《机器人:指中世界》 第一章 欣快症 “现在插播一条紧急新闻,云山精神疗养院跑出两名精神病患,逃跑时间大约是今天凌晨三点到五点之间。两名精神病患症状严重,具有较强攻击性和威胁性。如有有心人遇见疑似人员,请在保证自身安全下,尽快联系警方人员,配合抓捕。” “嗯,好的。我们继续。王教授,刚刚你卖了个关子,说到的新技术,可以给我们揭晓一下了?” “当然。这可不是一般的新技术,这或许是颠覆人类社会的革命。我在这里将其称为t型机械智能,虽然现在仍然处于研究的初级阶段,但是我还是代表研究所,公布一点我们团队的想法。这项技术会把机械和……” “我和你如同烟雾般升腾,尽情放纵,沉溺在这个迷幻的世界里……” 染着石榴花红色指甲的素白手指轻轻按下按钮,收音机迅速切换电台,甜美沙哑的歌声从喇叭中流淌出来。 纤纤素手的主人将收音机放在泳池边,顺手将身上的半透明防晒衫脱下丢在一旁,只穿着荧光绿的比基尼坐在泳池边上。 一双细长白腿浸没在波光粼粼的泳池中,轻轻划动池水,兀然一抬腿,大片水花倾洒到泳池中间闭目养神的两个人。 躺在披萨充气浮床上的男子率先坐起来,丝毫不生气,目不转睛地欣赏着女生曼妙的身材,“原采,你今天美极了。我敢保证,今天所有参加派对的女宾,都不及你一分。” 这样的话,蒋原采从小到大听得太多,早就习以为常,不过仍旧很是受用,“谢谢你,齐禾。” 但是,她目光移动到另一张充气浮床上的男生。 她想要那个人的赞美。 “于笠,你今天什么打算,不会只是来我家晒太阳?” 躺在另一只西瓜浮床上的男生,将脸上的墨镜拽下来,擦掉脸上的水珠,瞥向蒋原采,似笑非笑,“可以拜托你一件事吗,原采?” 原采坐直身子,挑眉,“当然。” “那就把电台切回到刚才的频道。”于笠擦掉墨镜上的水珠,重新戴上,枕着双臂继续晒太阳。 原采挂在脸上的笑意慢慢散去,耳边是收音机悠扬的歌声。她双手抱胸,没有动作的意思,盯着满是安逸的于笠。 “刚刚的专家讲坛?你不觉得,还是现在播放的音乐,更符合今天的主题吗?” “主题?”于笠躺着不动,“刚刚那个王教授提到的技术我没听清,不知道是什么科技和什么。” 原采的脸色愈发冷下来,她原本从身后的院落小酒喝了点预热酒,满是自信的走出来,等待的可不是什么王教授讲坛。 “于笠,我今天邀请你和大家来参加我的生日派对,我只是想和大家放松、快乐。所以……” 原采没有说下去,原本坐起来的齐禾轻轻推了下今天格外不会看气氛的于笠,“于笠,这些研究,回去一搜就有了。你今天可不要破坏气氛啊。”说到最后,齐禾声音越来越小,提醒着于笠。 齐禾心中暗暗叹气。他这个发小,不是那种不会看气氛的蠢蛋,但是很多时候,于笠就是故意逆反,毁坏气氛,完全不卖面子。 这种坏脾性从小到大根本不改,也没人约束他,我行我素惯了,越发让大家对于笠敬而远之。 于笠慢慢摘下墨镜,刺目的阳光如同山洪灌进眼眶中,他不敢一下子睁开双眼。 正午,太阳悬于头顶之上。源源不断的热浪拍打在于笠身上,他躺着的后背已经出了层薄汗。 他掬起一捧池水,盖在脸上,试图给自己降温。 浮在表面的池水,染上了空气的温热,趴在脸上的丝丝凉意转瞬离去。 从一早,一股子烦躁在他胸口乱窜。这样莫名其妙生出的感觉偶尔发生,只是最近越发频繁了。齐禾的解释就是他们在这个夏天毕业,都收到心仪的录取通知书,欣喜之后,有些空落落的烦躁,是极其正常的事情。等学校开学,那股子烦躁就烟消云散了。 或许,于笠想。他抬起头看向正垂头玩水的蒋原采。他平时并没有怎么关注这个女生,于他而言,蒋原采和身边那些女孩没有什么差别。 或许今天正是蒋原采的生日,她看起来似乎有些不同。雪白的肌肤在阳光下熠熠发光,荧光绿和石榴花红强烈的色彩对比只是衬得她愈发耀眼。可相反,她低垂的眉头和无意晃动的双腿显得她娇俏可爱。 于笠明白是自己理亏,只好将胸口那团烦躁藏好,一个倾身,便跳进泳池里。充气浮床和泳池边不过几米距离,他还没有开游,就划到岸边。 原采低垂的眉眼恰好投向于笠正仰头送来的目光,见他正认真端详自己,一抹红色在她脸上迅速渲染。她抬起来,不好意思地转向一边。 于笠轻声一笑,摆出气定神闲的姿态。 原采身后十米远的地方是个迷你酒,一个衣着火|辣的女孩推开门,趴在一旁的洗手池上呕吐,几个男孩女孩一窝蜂挤出来,对着那个呕吐的女孩哈哈大笑。 原采侧过来恰好看到这一幕,不由地挑眉,“这才没开始多久,就喝吐了?” 其中一个男生笑着说:“她明明不能喝,非得和我们对吹,你看就成这个样子了哈哈哈。” 原采跟着咯咯笑起来,喊人带那女孩去屋里吃点解酒药,休息一下。 小小的插曲非但没有打灭派对的气氛,反而伴着从迷你酒逃逸出来的音乐,将气氛推向更高。 挤出来的几个人继续喝了几口酒,朝原采送来祝福,“原采,生日快乐!” “大美女,你今天好美啊,我相信你旁边的于笠深有体会!”说话的那人将揶揄的目光转向趴在水池边的于笠。 “哟——”所有人不约而同地起哄起来,暧昧的目光游离在他和蒋原采身边。 不过是十八岁的青年男女,这样嘻嘻哈哈的起哄依旧是他们的乐趣。 齐禾几下上了岸,突然想到什么,问:“原采,你昨天不是说今天有个计划吗,是什么计划?” 蒋原采笑而不语,她身子向后倾,两条纤长的白腿拍打着水面,水花四溅。 她偷偷瞄向于笠的目光,没有逃过齐禾的眼睛。齐禾眼睛一跳,观察着蒋原采愈发暧昧的笑意,瞬间懂了她所谓的计划。 “欸,于笠,看来我们大美女有话想和你说呀。”他率先拉高声音,伸手把水花砸于笠身上。 院落酒门前的男男女女本身就大白天喝高了,听到齐禾的话,立马凑过来起哄。 “哇噢~于笠~”这群刚刚成年的少男少女,短短十八年顺遂的时光,一点事情都会让他们血脉偾张。 于笠一把抹干净脸上的水珠,将墨镜戴上,滑进水池中,游到蒋原采面前,咧嘴笑问:“你有什么话想跟我说吗?” 原采打量着于笠仰着的脸庞,将他面上的墨镜抽走,露出他那黑黝黝的眼珠子。 她一对上那满是笑意的眼神,差点忘掉自己组织的语言。 “于笠,今天是我的生日,所以我想借着生日的勇气问你,你觉得我怎么样?” “挺好的。”于笠不假思索。 这看起来不是原采想要的答案,她继续问:“其实我认为我们俩是一样的人,有很多人追求。但是我敢保证,我对他们都没有兴趣。我只是想,只是想让我在你的心里不一样,我们……” “走。”不等原采说完,于笠胳膊一用力,就上了岸。他牵起原采的手,向酒走去。 对于这样的发展,面前的人都露出意料之中的表情,他们自动让出一条道,方便于笠一路无阻地进入屋内。 于笠端起一小杯香槟递给原采,自己又拿起一杯酒保放在台上的酒水一口灌下。 因为喝得太猛,酒液从自己嘴角溢出来。不过这样炽热的气氛下,一点酒液根本不会损害他的形象。 相反,女孩们看起来爱极了他这样。 原采就是其中之一,她端着酒杯一口未喝,目光灼灼地盯着他。 于笠知道原采一直对自己有好感,但是,他从来不是一个主动的人,如果是感兴趣的事情他会自然而然去做,但大部分事情,都令人疲惫。 好在从小到大,那些女孩都非常主动,他自然乐意去接受。 原采的目光没有转移半分,她将酒杯忽然丢在地上,众人还没来得及惊呼,就见她扑上去,吻上于笠嘴角。 他们热吻起来。 酒内置的音响放着与刚刚收音机相同的歌曲,看来是最近的流行热曲。音乐随着音响,在狭小的台前震荡,拍击着于笠的耳朵。 “尽情放纵,沉溺在这个迷幻的世界里;我们仿佛是一群疯子,分不清现实和虚幻,我只想要刺|激……” 感受到原采越来越炽热的吻,于笠第一次感受到有些招架不住。他明明今天只喝了一小杯香槟。 原采主动到不像刚刚那个羞赧的她。 他一把推开原采,抬头发现所有人围在边上,围观他俩。甚至有人对着他俩拍照,闪光灯刺得他眼睛一闭。 所有人都兴致勃勃地围观着,却发现于笠先停下来。 停不下来,这样热胀的氛围无法停下。 齐禾错过刚刚那一幕,好不容易才挤进屋内来,看到于笠和原采恰好分开。 他不知道从哪里顺来的小风扇,吹拂着自己汗湿的头发,即使迷你酒的冷气开的极猛,热气也不是能立马散去的。 “于笠,这不像你啊!”他喊道,并吆喝着众人一同起哄,哈哈大笑,“你今天不行吗?哈哈哈哈哈。” 羞耻,这个几乎不会出现的东西猛然在他大脑里冲激,他能感受到他的面颊迅速升温。 原采一把捧起于笠的脸庞,迫使他直视自己。 于笠深深眨巴几下眼睛,端详起原采。 她皮肤是从未见过的雪白,相衬之下,那肉肉的红色嘴唇显得格外吸睛。更别用提荧光色比基尼下的波涛汹涌,让他的血液疯狂驰骋。 他之前也客观觉得蒋原采确实长得美,但是现在觉得她无比迷人。 他感觉,他想……一股无形的力量接管了他的身体,使他无法思考。 原采欣喜地盯着于笠,轻声一笑,拉着他径直走出酒,往房子里走去。 背后仅在刹那,爆发出冲天的欢呼,仿佛在庆贺世界杯夺冠。 一切都到达了顶点。 绕过另一群在客厅嬉笑的宾客,原采将他引入一个僻静的小屋子。她端起一杯茶喝下解渴,将茶具和案几推到一边,一屁|股坐在柔软的沙发上,目光灼灼。 “于笠,我想,我准备好了。” 于笠上前,对上她熟透石榴般的笑意,不禁有些恍惚。 他伸手去脱自己身上的t恤,脱到一半却停了下来。 面朝的窗户外,灼眼的光芒将那份压抑的烦躁再次唤醒。他的额头在发烫,双目也灼热得生疼。 他揾掉额头上的汗珠,起身站起来。 他,在做什么? “于笠?”原本半瘫着的原采坐正身子,不明白于笠为什么突然停下动作来。她伸手想试一下于笠额头的温度,却被于笠拦下。 于笠向后退几步,将衣服穿整齐。 “抱歉原采,我今天状态不对,可能得缺席你的生日晚宴了。”说罢,不等原采挽留,就径直出了门。 齐禾在院子里和众人玩喝酒游戏,正好一个球丢进杯子里,一抬头就看见于笠从房子里走出来,行色匆匆地赶向停车|库。 他丢下伙伴,跟上于笠。 “你怎么下来了?”他将于笠从上到下扫视一遍,打趣道:“你不会这么快就结束了?” 于笠走到车前,解锁车,拿纸巾擦拭着额头的热汗,“我今天状态不太好,先回去了。”说罢,就坐到驾驶座上。 齐禾放下玩笑的态度,抓住他肩膀,“欸,你没事,要不要我开车送你回去?” “没事,就二十分钟的车程。” 齐禾抓着自己头发,知道于笠不听劝,见车子启动,就退到一边。 “那你路上小心,到家给我发个消息,我好让……”他打着哈哈,“好让原采安心。” “嗯。”于笠一刻也不想停留,直接把车子开走。 他家离齐禾家不算远,走高速的话,只要二十来分钟,车速快一些,甚至不要二十。 于笠想也没想直接上了高速。 等开上高速,扑面而来的风击打在脸庞上,于笠才好好地深呼吸一口气,单手扶着转盘,靠着座椅感受着风。 似乎这样才能让他自在些。 回想到刚才发生的事情,完全超出他的控制。 扑朔的风将他那丝头脑发热一块吹走,他感觉自己冷静下来,不由地懊悔。 现在静下来想想,刚刚只是被气氛带着冲昏了头脑,诚然,蒋原采固然美丽,但是他还是没有多大的兴趣,她和其他女孩相比,对他而言没什么区别。 不知道以后面对蒋原采,他该如何处理。 算了,反正他的名声一向不好,不感兴趣的人或物,丢置一旁就是。他毫无所谓。 这样不负责任的态度省了他不少精力,以前那些接近的女孩前一天还被于笠笑脸相迎,第二天就找不见于笠人影。 不过是故技重施。 于笠又深深吸一口气,放平心态。 怎么空气有些刺鼻? 他突然一皱眉,又吸了一口气,那股刺鼻的气息非但没有消散,反而越来越浓烈,浓厚到让人难以呼吸。 什么气味? 他目光转向一边,高速下排布着一片化工厂,几根烟囱耸立着,喷吐着污浊的黑气。黑色的烟气弥漫在空中,慢慢地铺盖开来。 化工厂?今天早上他走的这条高速,他可不记得路边有化工厂。 整条高速空无一人,他踩足马力,想尽快离开这片化工区。 一直开了五分钟,身边的黑气越发挥散不开,而他两旁仍然是无边无际的化工厂。 莫非他走错路? 他查看导航,行车的指针在原地三百六十度打转,任由于笠点着屏幕,却没有半点反应。 指针自旋得逐渐加快,温度变得发烫。 屏幕蓦然炸开,于笠迅速收回手,差点方向打歪,冲下高速。 今天是怎么了?不仅自己状态不对,连车子的状态也不对。 这是他才提没多久的车子,开了几回,按理说没有问题。 那团烦躁像棉絮堵在胸口,蔓延到喉咙。他怀疑自己化工气中毒了,现在把敞篷关上,也无济于事。 得赶快离开这里。 “咳咳咳!”不知道是毒气将天空染黑,还是自己中毒的原因,眼前一片一片地发黑。他凭借自己仅剩不多的神智驱使车前行,同时唤醒呼叫功能,试图联系上家里人过来接应。 呼叫功能失效了,不管是汽车的,还是手机的。 于笠将手机丢到副驾驶。 手机没有信号。 嗡嗡嗡的耳鸣在他耳朵里起舞,他能明显地感受到,五感正在光速流失,眼前的景象变得模糊不清。 如果是平时的自己,还会骂一句,早知道开那几辆自动驾驶的车了。 但是他现在想不到那些,那团浓厚的燥气如同面前笼罩世界的黑烟,逼得他喉咙一甜。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他手一脱力,车子全速冲出高速。 下面是一片乌黑的化工厂,恶臭之中,很难想像有人在这里工作。 车子带着掉下去,必死无疑。 汽车滋溜着火花,在落地前的那几秒,刹那间,将空气点燃,一团火光从化工厂地面爆起,将下坠的车子反轰向天空。 于笠从车子上滑出,身子不受控制地向上。 水珠砸在他脸上,他艰难地抹把脸。 下雨了? 他睁开眼,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车子、高速公路,甚至化工的建筑都逐渐分裂、崩解,往天空飞去。 所有的东西都在瓦解,飞升。包括周遭的雨水也在逆流,冲向天空。 刚刚爆炸的威力完全做不到这一切。 是重力失衡了吗? 他感觉自己飞得很快,又觉得时间变得缓慢起来。他的感受矛盾、冲突、分裂。 他翻过身子,望向天空正中。 原本挂于当空的太阳扭曲成光芒的漩涡,无法逃逸的引力撕咬着地上的一切,将所有拽向漩涡。 “啊啊啊啊——”于笠捂住双眼,蓦然看见这么巨大的光漩涡,眼睛几乎要爆炸,鲜血从他指缝流出。 他离漩涡越来越近,即使冲激的风和雨水也无法扑灭他身上燃起的火焰。 要死了吗? 看不见,听不清,他感受到身子以现实不可捕捉的速度,融化、消失。 他的意识一同消逝。 然后这个过程于他而言,却如此的漫长。 他总觉得自己有什么事情忘了,有什么事情还没有做。 在意识消散的最后一刻,他明白那股烦躁的缘由了。 “不!!!!!” “嘀!嘀!嘀!” 正在看书的护工听见医疗仓指示突然响起,吓得把书扔在地上。 “醒,醒了?!” 第二章 机器里的幽灵(一) 无法呼吸。 这是于笠的第一感受。 他试图抓紧胸口,身子却重如千斤,抬起手臂都艰难无比。心脏如同逐渐飙升的马力,疯狂跳动,剧烈的心跳声几乎要夺走世界所有的声响。 好在这样窒息的痛苦没有持续多久,他的呼吸就平复下来。 恰到好处的空气如同母亲的手,轻轻抚摸着他的脸颊。 妈妈…… 人在意识迷离时,总是会想到自己至亲的人。 可惜自打他懂事以来,他的妈妈就没有这样温柔地抚摸过他的面颊。 对了,他现在是在哪里? 头顶上传来什么东西打开的声音,细碎的声音如同雨珠淅淅沥沥掉落下来。 “不敢相信,简直是奇迹。” “这不是好事?这个消息一旦放出去,我们医疗院的名声就更响亮了,一个将死之人都被我们熬活了。” “快别说了,他醒了。” 于笠翕动着千斤重的眼皮,刺痛的感觉还没有消散,恍惚几小时之前,眼睛才爆炸开来。 他不敢猛地睁眼睛,但是他能模糊地感受到头顶上并没有强烈的光源,即便如此,他仍旧掀开一点眼皮。 确定没有强光后,他才慢慢睁开双眼。 定睛一看,头顶前聚着两个脑袋,两双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于笠先生,你醒了,感觉如何?” 爆炸逆流的晕眩还盘旋在脑门上,不过如同那燥气,慢慢消退。眼睛的刺疼也变得能够忍受。 他深深呼吸一口气,问:“这里是哪里?”他作势要起身,却发现手臂使不出力气。 “不要着急,你躺了太久,身子一时间不听使唤是很正常,请先躺一躺。” 面前打扮成护工和医生模样的两人,见于笠苏醒,面上的微笑完全藏不住,其中一个医生模样的老年女子,安抚着于笠,“小伙子,我已经让人通知你的爸妈了,估计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迅速赶来。” “嗯嗯,是的。”年纪稍轻的女护工附和点头,不由地感叹:“天呐,这么多年啊。” 于笠的意识几乎回笼,因为无法起身,除了面前的两位工作人员,只能看到一堆医疗器械围绕着自己。 而他躺在一个仓里,头顶的罩子已经自动打开。 “我这是……”他一时间有点摸不清情况。 那位稍微年轻的中年女护工忙解释:“于笠先生,你之前出了车祸,生命垂危。你爸妈当时绝望死了,不过好在当年我们刘主任带着团队推出全球第一批全汽化医疗仓。”她指了指身边的老医生,“刚开始,我们以为没有希望,没想到你的状态逐渐平稳下来,如今你醒了,真是可喜可贺哈哈。” 中年女护工面上的喜悦根本无法掩饰住,“多亏了刘主任啊。” 刘医生微不可见地点点头,算是接受这样的夸奖。把一个必死之人救活,这说出去,她墙上的妙手仁心又可以添上一张巨大的红幅。 这些年来,医疗仓不是没有投入使用,许多大病重伤的通过医疗仓都纷纷治愈,唯独最开始使用的病患于笠迟迟不苏醒。 能救下大大小小的病患,算得上医德至高,但是仍旧会有一些人嚼舌根,说医疗仓技术不成熟,拖着病人不苏醒,不过是骗病患家属的高昂医疗费罢了。 现在这一心结终于解开,刘医生也是难以把持住自己的欣慰。 “我昏迷了多久?”听他们话语中的描述,自己好像不仅仅是躺了十天半月。 刘医生吐出一口气,即使面上戴着口罩,眼睛中的感概也溢了出来。 “二十年啊,整整二十年。” “二十年?”于笠惊得马上要立马坐直,但是身子还没有完全恢复知觉。 二十年,算下来,他出车祸的时候十八岁,现在也有三十八了。而他的爸妈,早就踏入六十的大门。 二十年,孩子能长大成人,结婚生子,也有人悄然离去。一座破旧的城市可以推翻重来,脱胎换骨。 或许曾经车祸的地方,已经推成平地,搭起绿地公园。 知觉渐渐回来,他仍旧是艰难地撑起身子,接过护工递来的清水。在这狭小的空间里躺了二十年,倒也不口渴。 他摸了摸自己的身体,毫无疑问,医疗仓能维持身体的基本机能,但是曾经锻炼良好的肌肉全都消失不见,好像被浓酸消解掉一般。 高昂的医疗费用、医生护工坚持不懈的照顾,他现在是身子算不上干瘪,但是有久躺不动的憔悴和羸弱。 他想慢慢下地,想来爸妈已经在来的路上。纵使他大病初愈,也不想留给爸妈过于憔悴无力的形象。 虽然一直以来,他和爸妈的关系不算亲近,但也不是那种老死不相往来的对立。尤其是他刚刚醒来,仿佛回到儿童时期,急切渴望亲人的关照。 刘医生戴在左耳上颇具科技感的耳夹微微闪了一下,她轻轻碰了下耳夹,径自出了门。 护工观察到于笠意料之中的惊讶,笑着解释:“你睡了太久,不知道事代真是天翻地覆。刘医生戴着的是最新款的通讯耳机,只需要主人的指纹就可以唤醒,使用到的是成熟的xr技术,一个小小的耳机就可以实现曾经手机的功能,甚至还能跟现实的事物进行交互。” 护工捏着自己右耳的耳机,笑着说:“于笠先生,这东西就跟手机一样,不贵,等你恢复得差不多,买一个就是。” 在他出车祸前的那一年,就有厂商推出类似概念产品了,二十年来,得到普及和发展也是情理之中。 于笠双臂撑着躺板,试图将双腿挪到外边,好着地站起来。 护工赶忙上前拦住他,“于笠先生,你也算是大病初愈,还是先休养一下。太着急运动会适得其反。” 于笠不得不止住动作。 他能够感受到肩膀的酸胀、双臂的无力、腰背的僵硬,但是下半身没有半点知觉。 想来也是,自己昏死多年,没有那么快恢复的。 自动门无声关上,刘医生背着手走进来,她伸出戴着无菌手套的手在于笠身上的关键肌肉处捏了几下,吩咐他躺下。 “小伙子,你才醒来,身体机能还没有完全恢复。我这边看了刚刚医疗仓传来的数据,你可能还需要躺一个月。”她就像对自己的孩子一样,抚摸着于笠的脑袋,安慰说:“一个月后没有问题,我们就将你转移到休养病房。” 反正躺了这么多年,多一个月也不是问题。 “我爸妈呢?”刚刚刘医生提到他爸妈会来看望他。虽然按照时间来算,他已经三十八岁,但是二十年宛如一场梦,他的心态还没有办法扭转到一个三十八岁男子的状态。 刘医生扶着他躺下,“他们已经来过了,知道你醒来欣喜若狂。不过这里是特殊重症医疗室,不好探视,他们去监控里看着你。” 对,这样的房间,家人确实不好进来。 他眼神四处瞟,试图寻找到摄像头,刘医生捕捉到他的眼神,笑着说:“病房用的水滴摄像头,即使是我也不知道在哪里,再睡一会儿。” “嘀嘀”两声,舱门应声合上,无色的气体从出气口喷射出来,于笠睁大双眼,竭力找出水滴摄像头的位置,但疲倦像头猛兽袭来,他的身子软下来,眼皮也在挣扎中,耷拉下去。 短短五秒,他再次失去意识。 当他再次醒来时,已经是一个月后,他躺着的不再是“冷冰冰”的医疗仓,而是温馨舒适的传统病房。 刘医生这次不在病房,只有两个护工在室内忙活,一个护工正在检查他的身体数据,另一个护工正在给窗台的雏菊浇水。 浇水的护工正是上次醒来时见到的那个。 于笠是她跟陪时间最长的病人,她对于笠的感情已经超出简单的医护责任心。即使实际年龄,她大不了于笠多少,但是看于笠就如同看待自己的孩子。所以于笠一醒来,她就立马凑过来。 “于笠先生,你醒了。”她按下床边的按钮。才一会儿,于笠明显能够感受到额头的汗珠渐渐消失。 于笠一眼看到护工放在左胸口的工牌,上面写着“张芳”。 “张医生,谢谢。” 张护工很是不好意思地搓搓手,“哈哈,这是我该做的。叫我张阿姨就是。” “一般来说,我全天候都会守在这里,直到你出院。”她指着病床伸出来的一个机械臂,将它推到于笠面前,“如果我不在,你可以语音唤醒它,在护工那一栏,有我的呼叫热线。”她一边说,一边划动着虚拟屏,“当然呢,你也可以在上面写上你的饮食需求,只要符合我们营养师的标准就行,同时心理咨询师也是可以预约的。无聊的时候,看看电影也可以。” 她戳了一下电影模式,顷刻,整个病房转换成一个虚拟影院。 于笠面上没有表现,内心已经连连称奇。 他向来病少,去医院的次数寥寥无几。当年的病房也有类似功能,不过都只能依托在一个病床小屏上实现。 看来病好出院后,去适应新时代的科技还需要一段时间啊。 机械臂的虚拟屏跳出一个弹框,上面写着“看望申请”。与此同时,张芳的耳机也闪了一下。 “于笠先生,有人来看望你,看望人的姓名是齐禾。你看你认不认识,要不要他进来?” 是齐禾,当初车祸前,最后见面的人就是他。 齐禾是他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在他心里,还是有一定的分量的。 “让他来。”于笠学着张芳的操作,简单发送语音指令,床头慢慢升起,他顺理成章靠坐起来。 自动门打开,走进来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子。进来的中年男子先将于笠从头到脚打量一番,然后才把补品水果交给护工,踏着光亮的皮鞋,走到病床前。 “你这是一点没变啊。”中年男子开口。 面前的男子脸上并没有一点皱纹,光是看皮肤和身材,就状态良好。但是他全身到下的沉稳气质都看得出他大抵快四十了。 如果不是从小一起长大,于笠对齐禾的五官记得清清楚楚,面前的中年男子他都会有些不认识。 “齐禾,你小子。”于笠看着齐禾西装革履的模样,不禁打趣到:“你现在人模狗样啊。” 齐禾弹了弹自己的西服下摆,露出自己手腕上低调奢华的手表,“是啊,我爸妈提前退休了,我啊,不得不提前接过衣钵。也就是走了狗屎运,公司的情况马马虎虎,一年营收也就二十亿。五年前,公司勉强上市。”他指着自己的手表,“喏,不错。这是去年刚收购的一个钟表品牌的限量手表,品质马马虎虎。” 于笠对这种复古的时尚不太感兴趣,研究不多,但不得不肯定这只手表外观看上去格外贵气。 “帅!”他毫不吝啬赞赏。事实上,他知道齐禾青春时期就想在事业上做出一番成绩,在于笠窝在实验室捣鼓四不像发明时,齐禾已经陪同他父母出入各类场合,提前积攒社会经验。 虽然平时和自己嘻嘻哈哈,但是于笠自己也清楚,在那些大人的眼光里,齐禾更加未来可期。 曾经齐禾的父母也不过算是个末流商人,现在也算是经他手发扬光大,光营业额都大大超过于笠爸爸的公司。 他真心为这个好兄弟实现自己理想感到高兴。 “忘了跟你说,我老婆也要来看望你。她在路上看上一只包,女人嘛,你懂的,一逛就不可收拾。”齐禾抬手看看手表,“她马上就到了。” 于笠点点头,兄弟的老婆自然没有问题,他发送讯息给退出病房的张芳,提前打好招呼,好让嫂子方便来病房。 “你小子现在这么成功,老婆不得是个大美女?”于笠给他一拳。 齐禾拍了拍自己弄皱的袖子,笑盈盈地看着他,“忘了跟你说,我老婆你应该认识。” 话音未落,自动门开启,张芳引着一个女子进来。 “这是我老婆,原采。”齐禾揽着貌美女子走上前。 “哎呀,老公,别搂我那么紧嘛。”蒋原采作势要将齐禾推开,但是齐禾笑嘻嘻地又把原采搂到怀里。 原采轻悠悠的瞥向坐在病床上的于笠,“在我曾经喜欢的人面前,我会害羞呀。” 她将于笠从头到脚扫描一番,抿嘴轻笑,“要不是仔细看,我还以为是个小弟弟坐在面前,看上去,于笠你还是十八岁的模样,真羡慕啊。” “羡慕?我送你去机器里躺个二三十年。”齐禾揉着原采的头发。 “我躺二十年,要成鬼了。”蒋原采娇嗔,看似用力捶打着齐禾的胸口,齐禾只是哈哈大笑。 看见他两人在面前你侬我侬,回想起那天生日派对的乌龙,于笠不由得感到尴尬。 于笠不由感叹:“没想到你们两人会走到一起。” “是啊,其实我们也才结婚八年,读书时代错过了,幸好最后走到一起。现在原采除了帮着她爸妈做事,自己还开了美容院,马马虎虎,全国只开了三四百家。” 原采附和着叹气,“是啊,每天忙的脚不着地,把我皱纹都快熬出来了。”她摸着自己光彩平整的眼角,有些幽怨地望向齐禾。 齐禾搂着她安慰:“都说了,有我就够。我不想我的老婆在外面吃苦。” “哼,我爸妈才不会让我在家里闲着呢。”她指着自己脸,“他们要面子,怕别人嚼舌根,说蒋家女儿只会吃喝玩乐。” “这有什么,女孩都是宠的,你看我们家女儿齐琪,我可不想她长大后忙上忙下。” “你别宠坏她了……” 面前两人你一句我一句,调情的话语似乎无休无止,留着于笠呆坐在一旁。 他不能放任他俩继续下去,只好随意找句话打断:“没想到第一个来的是你们,我爸妈都还没来。” 听到于笠的话,两人立马停下调情逗趣。齐禾轻轻咳嗽一下,叹了口气,走到窗台边看向窗外。 原采玩弄着自己发尾的卷曲,眼神复杂地笑着看着他,“他们最快只能明天才能看望你。” “为什么是明天?”晚一天倒是无所谓,但是听原采的语气,看起来他爸妈今天有事。 “你不知道也正常,你爸妈今天去观摩你弟弟的比赛了。我听说你弟弟于望进机器人格斗大赛省决赛了。” 弟弟?于望?他什么时候有个弟弟。 站在窗边的齐禾突然开口:“你爸妈等你太多年了,一直等不来你苏醒,所以在你出车祸的第四年,你妈妈怀上于望。”他转过头笑眯眯地看着于笠,走过来拍拍他肩膀,“他们这几个月只要你弟弟比赛一定去现场观看,像上个月一号,你弟弟那场我也去了,打得真棒啊。那几天是市进省淘汰赛,你爸妈把工作都推在一边,足足陪你弟弟一周多。” “哦,那挺好的。”于笠将床板调平,将被子盖好。 “齐禾,原采,谢谢你们来看望我,我有些困了。”他耷拉着眼皮,马上要睡去的模样,“慢走。” 他们见于笠不想继续聊下去,互相给对方一个眼神,向他道完康复的祝福,就亲亲密密地离开了病房。 第三章 机器里的幽灵(二) 他们俩离开没一会儿,张芳就抱着本书进来。 于笠现在的身体状态非常稳定,虽然相较于正常人,他的体质差很多,但是能从生命边缘救回来,活着就是万幸。 她并不是一开始就是照料于笠的,那时候自己不过是个年轻实习生,主要是去照看一下轻症患者。于笠转进医疗仓治疗室后的第五年,她才被安排去全程二十四小时照料。 在第一代医疗仓还没有更新时,偶尔会出现点小故障,需要张芳手动调整数值。到最后,说是照料,更多是无所事事,医疗仓足够自动化,她能做的不过是坐在边上守着,以防有什么意外出现。 再智能的机器,也会有出故障的时候。不过最可怕的是,即使于笠使用的是最前端的医疗室,但是有一天房间突然断电,幸好张芳立刻接上备用电源,又手动触发医院的报警。仅仅三个小时,一切又恢复正常。 否则于笠就死在里面。 断电时,她发现于笠的身子动弹了一下。 当时的激动让她差点忘记立马采取紧急行动。 张芳在刘医生那里无意间看到于笠的入院照片,一个词形容,就是惨不忍睹。 这十多年,身上的伤口恢复得七七八八,医疗仓传来的数据也比较正常。但是人就是不醒来,她有时候想自己会不会在这里坐一辈子。 她想到这里,几丝眼泪不知不觉在眼眶中积攒,往病床上一看,却发现于笠直直地盯着天花板。 “怎么了,于笠先生?在想什么呢?”她算不上很会察言观色的人,但是也能立刻从于笠脸上读出消极来。 “张……阿姨”于笠的记忆断档在十八岁,他做不到从三十八开始,“我那天醒来,我爸妈来了吗?” 张芳尴尬一笑,“你问这个做什么,当然来了。他们来晚了一点,你那时候已经睡着了。” “刘医生上次说的是他们已经来过,没办法进病房,只能从摄像头看我。” 刘主任有这么说过吗,张芳很想抓抓脑袋,“对,我们医院要求严格,探望家属是不能进入医疗室。” 于笠点开虚拟屏,查看日历,上面很贴心的标记上自己醒来的时间:六月三十日。 今天是八月二号。 “他们今天会来吗?”于笠侧过头,朝张芳挤出一抹微笑。 张芳忙不迭点头,“对!对!呃,不对,今天不来,他们有事。你爸妈挺忙的,但是他们在电话里非常激动啊,你妈妈甚至哭了。”她看着于笠的笑脸,心想刚刚那对前来看望的夫妇告诉他什么,不免悲从中来,“你放心,他们会来的。无聊的话,我跟你说话,或者你要不要年轻姑娘,我喊她们过来和你聊天。” 于笠微微摇头,将床板升起,坐直身子。 “张阿姨,我感觉自己状态不错,可以出去走走吗?”于笠扒着床沿挪动,张芳赶忙上前拦住他。 “于笠先生啊,你先躺着。才醒就不要乱动了。”她扶着于笠靠坐在床上,帮他把被子掖好。 “我下半身瘫掉了,是吗?” 张芳才站起身,就看见于笠身子往前倒,抚摸着自己的双腿。即使他使出吃奶的力气,下半身也没有半点知觉。 于笠窥见张芳慌张的眼神,确认了这个事实。 事实上,在他醒来,就感觉到不对劲,我上半身虽然酸软,起码是能感知到的。而下半身仿佛不属于他,无论他怎样使力,都无济于事。 张芳张了张嘴,想说一些宽慰的话,但是不知道该怎么出口。 “不好意思啊,于笠先生。这确实是现阶段的医疗瓶颈,我们医院已经是全国配备条件最好的了,但是对于你的下半身还是无能为力。”她记得当时的入院照片,于笠的下半身血肉模糊,一片狼藉。听说刘主任说,于笠全速的车子和一个逆行的家伙撞上,车子的铝合金部件直接捅进于笠的腹部。 急救赶过去时,逆行的人早就没气了,而于笠竟然坚强地残存一息。 “张阿姨,你没必要道歉。我能活过来就是侥幸。麻烦带我出去转转。”他有二十多年没去室外了,虽然在他的感知里,只是睡了一觉。 张芳推着他在医院的花园里慢慢走,一路上给他介绍了这些年的发展,顺便说了些宽慰的话。 “我第一次见到那么仿真的机器人真的吓坏了,那手臂摸上去跟真人手臂没什么区别。”张芳讲述起上周参加全国科技前沿大会的见闻。 上周的科技前沿大会,光是展厅就占了二十多个。展会除了科技圈人士和其他行业精英能够直接受邀请前来,普通民众有十万名额,通过线上抽签拿到入场券。总共三天的展会时间,普通参会者必须按照指定日期前去参观。 张芳出奇的幸运,抽中了展会第一天的名额。 展会最万众瞩目的莫过于中央研究院联合火星无限公司共同推出的e型机器人,即编号为跨时代epoch的机器人。 “虽然生活中见过很多机器人,但实话实说,这样仿真的机器人真的头一回见。要不是展会的叫epoch的机器人在展厅空中飞舞了十来分钟,并联动展厅降下区域裸眼虚拟世界,我都要以为研究院拿个真人糊弄我。” 于笠观察着院落中清扫树叶的机器人,一小只机器人灵活在鹅卵石缝和各个角落里扫去树叶和灰尘,并精准将地上的污渍清洁干净。 和二十年刚入市的机器人相比,更加的智能灵活,但都是非人型。 大部分应用型机器人的外形都是基于它的功能、场景和用户而塑造的。 “惊艳倒是惊艳,但是不知道那个新型机器人的作用是什么。”像飞天和xr,普通设备就能做到,这个机器人乍一看有些花瓶 张芳将于笠推到一片花圃前停了下来。扑鼻而来的花香让于笠忍不住深呼吸一口气,清淡的花香使人放松。 “一个新型的产品有时候是概念的引领。”于笠对e型机器人非常感兴趣,记得那时候在原采家里听到的研究座谈,估计就是这项技术了。 二十年了,既然在展会完美展示出来,或许不仅仅起到概念引领的作用。 等回病房,他查一下资料,研读一下。 “说到一起推出机器人的火星无限公司,是近十年来发展起来的科技公司。他们推出几款机械外甲,军用的外甲可以大大提高士兵的机动性。”张芳盯着于笠的双腿,“我也不是很了解,听说民用的可以辅助行走,效果和一般人行走差不太多。” 她的意思自不必说,现在科技进步了,于笠绝对不应该因为身体的残疾而自怨自艾,无法通过医疗治愈的身体,也完全可以依靠机械辅助自己重新站起。 于笠明白她的好意,点点头没说什么。 张芳提到的机械外甲相当于机械义肢。士兵穿上外甲,是从5到10,而于他这样的病患,情况就完全不同了。 他并没有抱多大期望。 再慢慢逛了十分钟,张芳就推着他回去,路过一个拐角时听到熟悉的声音。 “你什么意思?我们医院是救人的地方,不是杀人的地方!如果病人无可救药,我们可以配合安乐死。但是现在这个孩子我们都救活了,你让我们弄死他。这种要求我是绝对不能接受的。如果你还要坚持,洛女士,我只能报警了。” 拐角处,刘医生一秒挂断电话,刻满皱纹的脸转过来,满是愠色。 她看见正好路过的张芳和于笠,上前绕着于笠转了一圈,在征得于笠同意后,给他拍下几张照片。 “不错,气色好了很多。现在外界都知道我们这里有个躺了二十年的病人苏醒了,都很感兴趣呢。”她在虚拟屏浏览着刚刚拍下的照片,按下打印的选项,“我先把你的照片归档,你好好休息。” 走出去几步,似是想到什么,刘医生又折了回来。她半蹲下来,摘下口罩,露出一抹慈祥的微笑。 “不要多想,小伙子。你能康复,我们全医院上下都非常高兴。虽然你躺了二十年,但大家眼里,你只有十八岁,不需要给自己太多负担。”她轻轻拍了下于笠的肩膀,没有说更多,急匆匆离开。 张芳带着满是崇敬的眼光目送走刘医生,然后才把于笠推回病房。 两周过去,在此期间,以前的朋友陆陆续续来拜访,到第三周时,来的人就慢慢减少。后来就没有人来了,正好,于笠自醒来后就想一个人待着。 他大多数时间都是花在病床上,刷一下时事,了解现在的社会情况。到太阳快落山时,张芳就会推着他在医院里散步。 期间,他观看了全国机器人格斗大赛的冠军赛决赛。 原本他以为的机器人大赛是让两个机器人硬碰硬打架,没想到是真人选手穿上动捕传感器,控制机器人进行格斗。 格斗中还会有红外线攻击、声波干扰等非肉搏技能,看起来格外酷炫。 不过为了观众的安全,机器人都是在密闭透明空间进行格斗,而选手则穿着动捕在空间足够的两边台上比划。如果不是机器人的舞台更大更宽,光看两下动作的选手,就会觉得莫名有些滑稽。 于笠不得不承认,这些机器人相对二十年前的要灵活机动许多,但还是没有办法避免延迟和僵硬感。 所谓机器人,有的确实是人,也有的连人形都没有,外形千奇百怪,旨在方便于选手的操作。 比赛完美落幕。 获得季军的选手叫于望。于望没有进入全国总决赛,提前拿到了季军。镜头切给他时,于笠仿佛看见十八岁的自己。但多看一会儿,就很容易能看出,于望和自己相似度也就60左右,外在、气质和自己有许多不同。 他成长得更符合爸妈心目中优秀儿子的形象。 镜头切走,转到亚军。 于笠看到这里,没有了兴趣,手指移向叉的选项,想关闭页面。 他刚才看比赛算得上津津有味,但是现在心情却落败下来。 他明白自己到底是什么心境,那股无力仿佛一团固化的油,堵塞着自己的胸腔。 于笠瞥一眼自己裹在被子下的双腿,从他坐直后,双腿就没有挪动位置,即使他现在坐姿看起来很是扭曲,但是下半身宛如一座巨山,屹然不动。 他正要关闭页面,目光却突然被视频的镜头给吸引住。 颁奖典礼的镜头切给了全国赛冠军——一个只有十九岁的女孩。 “白山茶”三个字浮在她身旁。 看过决赛,“白山茶”这个名字早就给于笠留下极深的印象。 比赛时,选手都从头到脚穿上传感仪器,看不清长相,而中央上空切换的实时比赛数据只显示姓名。 白山茶一如其他选手脱掉头盔,露出自己的脸庞。 她的脸蛋和她的名字一样美丽。她有一头披散下来的棕色长卷发,精致的娃娃脸和她看上去起码一米七五的身高似乎有些矛盾,但是在她身上却完美的和谐。 暗色的动捕服勾勒出她高挑曼妙的身材,仔细看,她的身上还是有比较明显的肌肉线条。 也是,能获得机器人格斗大赛冠军的选手,又怎么可能柔弱。 白山茶勾起嘴角,眼神随着镜头移动,那份极致的自信穿过镜头感染着每一个观看比赛的人。 “获得总决赛冠军,意味着登上国内机器人格斗的顶峰,我们再次表示对白山茶选手你的恭喜。在这里我想了解一下,白山茶选手,你对未来的规划是什么,是夺下全球机器人格斗赛的桂冠吗?” 主持人说下这句话时,全场都爆发出激动的欢呼。 自从大赛举办下来,已经有七年了,虽然国内的科技与时俱进,甚至说是引领全球也不为过。但是在这类竞技赛事上,国内选手一旦走上国内舞台,就纷纷逊色起来。 去年国内三冠王选手也止步在四强。那场比赛后,那名选手很长一段时间走不出在国际赛事上惨烈失败的心理阴影,成绩一落千丈,后来干脆直接退赛休养去了。 本来今年的赛事,大家都觉得缺少重量级选手,整个赛坛暗淡不光,谁想到突然杀出一个白山茶,她的实力大大超越国内历史上所有的选手,同时大家分析看来,即使她对上国际选手,也丝毫不输。 更何况她和季军于望都只是十八、九岁的年轻势力。 要知道比赛的准入年龄是十八岁及以上。 现在大家都把期盼的眼光和璀璨的灯光聚焦在白山茶身上。 “全球总决赛冠军必然是我的。”白山茶露出一丝不屑的神情,她傲气的话语却瞬间点燃看台所有人的激|情。 “我的目标不止于此,我想要更好的、更完美的机器人,只有最顶尖的机器人才能引起我的兴趣。” 这句话一出来,很多人第一时间似乎都没能理解她的意思。能进入决赛的选手,哪个没有投入巨大的财力、精力,他们拥有的机器人已经是顶尖技术创造出来的了,绝不是他们在路边看到慢悠悠洒水扫地的机器人那样滑稽。 当然,进入世界赛,选手的机器人会再次精进升级,这是毋庸置疑的。 于笠默默给直播送上打赏,才把网页关闭,床内置音箱传来的欢呼戛然而止。 他有些疲惫,看比赛的高涨情绪持续太久,突然消散,整个精神都垮了下来。 于笠调整床板,躺平。 他呆呆地盯着天花板。 天花板显示出星河流淌的盛景,看上去梦幻、安逸。 他就这样一直盯着天花板,什么都不去想了。 终于在酷暑的八月最后一天,于笠出院,被接回了家。 第四章 机器里的幽灵(三) 于笠靠在座位上,戴上最新款的通讯耳机听歌,闭上眼睛,一副不要烦我的模样。 司机老何在他家开了快四十年的车,从一个年轻小伙变成一个花甲老人。他时不时瞥一眼后视镜,看着全程闭目养神的于笠,嘴巴张了张,但是每次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等车子开到房子正门口,他才清清喉咙,提醒于笠:“小笠啊,到家了。” 老何将于笠推下车,推向正门。 门口站着一对夫妇和一个十八岁的少年。 那少年往前走了一步,又立马顿住脚步。 “你是?”那个少年有些迟疑,打量过来的眼光并没有那种让人不舒服的感觉。 “你是于望。”于笠远远瞧见面前的三人,就认了出来。 尤其是于望,和自己长得六分像,前阵子还在直播里看到,自然不会认错。 而他身后的一对夫妇,就是他的爸妈了。 他记忆中看起来独当一面的夫妻两人,如今都显出老态,鬓白的头发和即使保养也消不去的皱纹将单薄的两人衬托成两枚枯叶。 “妈,这就是我传说中的哥,我们俩长得好像啊。”于望凑了过来,向他打招呼,“于笠哥你好,仔细看,感觉你和我妈屋子里放着的那张照片不太像。” “我病脱了像,睡了二十年,有点变化很正常。”和跳脱的于望不同,于笠看起来安静许多,他坐在轮椅上,神色平常地看着面前的一家三口。 在这样酷暑的天气,他的妈妈洛苍兰女士依旧穿着件薄披肩。洛苍兰看着自己一看过去就转移目光的于笠,不由得叹口气。 “于望,走,回屋,你哥哥在外面晒着不好。”她拉着丈夫折身进屋。于望“诶”的答应,抓起于笠轮椅推把就朝着大门冲进去。 兀然的加速,差点把于笠的魂甩飞,他的身子摇摆不定,忙不迭地抓住大门门框。 “于望,我可以自己进去。”因为冲劲太大,于笠的手几乎是打在门框上。他本来脆弱的身体受这么一出重击,完全是雪上加霜。 于望见于笠攥住手,一副吃痛的模样,才发觉自己的不对,忙撒开手。 “对不起,对不起啊哥。我见到你挺高兴的,真的,有点忘乎所以了。”于望连忙凑过来,盯着他的手,“手受伤了吗,要不要光子仪给你治疗一下。”说罢他站起来喊正在和洛女士夫妇说话的阿姨去拿治疗光子仪。 好在拍打的痛苦算不上大事,于笠赶忙拦住兴师动众的于望。 这栋房子的装潢和二十年前没有多少差别,只是翻新了一下。他记得自己的房间在二楼右侧第一间。 “宋姨。”他朝准备去拿治疗仪又被打断的阿姨,“我的房间还是二楼右边的那间吗?” 宋姨也是他家的老人了,她擦了擦手,迈着小步迅速走到于笠面前,“小笠啊,这么多年了,能回来就好。” 二十年,对于很多人来说,算是上是人生的四分之一了。 她查看着于笠,手轻轻拂过于笠的脸颊,泪水几乎要流出来,“脸色怎么这么差,身子也瘦成这样,一点肉都没有。阿姨待会烧几个好菜,补补营养。” 她注意到沙发区洛女士夫妇投过来的目光,连忙擦掉眼泪,破涕而笑,“你看看我,年纪大了,情绪就容易激动。我们小笠能安然回家,是喜事啊。” 宋姨推着轮椅走到电梯前,说:“你之前住的房间现在小望在住,我给你重新收拾了间房间出来,就在小望房间对门。” 于笠点点头,进入电梯前,扫了一眼客厅。 于望一屁|股挤进洛女士夫妇中间,抓起一只苹果就啃了起来。洛苍兰把很大一只的于望搂在怀里,挠他痒痒。于望嘴里嚼着苹果,一边忍不住发出笑声。爸爸坐在一边推了下眼镜,也乐得眼带笑意。 电梯的门重重合上,将客厅的一切隔绝在外。 二楼的回廊,可以俯视一楼的景象,幸好他坐下来,栏板就挡住了向下的视野。 他曾经的卧室,如今是于望的房间,现在大敞开。几件杂乱的衣裤丢在地上,被子翻了一面,皱成一团塞在床的一角。床头立着一个犬型的机器人,真空的玻璃将机器人隔离好。 玻璃罩子上并没有幸免于难,上面也是水笔画出的难懂的字眼。 于笠有个毛病,那就是洁癖,看到自己曾经的房间乱成一团,像是有根刺扎进眼睛里。 宋姨看到卧室里的一团混乱,倒抽一口气,小声埋怨:“于望这崽子,又把房间弄成这样。我不明白他每天睡觉是不是也在打架。” 她戏称于望的比赛为打架,虽然认真来说,确实是打架,不过不用真身上阵,还是替身机器人打。 宋姨推开斜对面的一个房间——这里曾经是客房之一,现在改成于笠的卧室。 相较于之前杂乱的房间,这间房间就显得整洁简单许多。 家具墙纸一致为灰蓝色,墙上挂着的电子钟滴答作响。如果不是他和宋姨的突然“造访”,这间屋子会一直安静下去。 毕竟这间客房很少使用。 屋子正里面的窗户外挂着一丛相映成趣的玛格丽特花,沐浴着阳光,为这间灰蓝的屋子添置几分光亮。 “这间屋子比你之前的屋子采光更好。”宋姨推于笠进去,看到穿过窗户,打在地上和床上的阳光,非常满意,感叹着:“也不明白你小时候怎么喜欢那间偏暗的房间,幸好你的眼睛没有熬坏。” “我很满意这间房间。”于笠原本一直压抑沉重的心情似乎也因为这一抹阳光而消散,他点点头,“这间房间跟以前的卧室很相似,甚至更合我心意。谢谢宋姨。” “谢什么,我就是按照你妈妈阿洛的要求找人布置的。” 她…… 于笠坐在阳光下,一刹那有些迷茫了。 之前跟刘医生打电话的洛女士,他一直以为是洛苍兰,但是……他盯着窗外的玛格丽特,却有些不确定了。 难道是自己从生死边缘回来,变得多疑敏感了吗? 可是在他醒来住院的那段时间,洛苍兰夫妇一次都没有来看望过。 他对他们早就不抱期望,可是他现在是个残疾,表面上来看,没有监护人什么都做不了。 他原本以为自己的情绪早就压抑下去,没想到竟然波澜起伏。 “饿吗?医院的配餐是不是清淡得很?阿姨这就给你做几道菜垫垫肚子。”宋姨看着于笠呆坐不语,以为他饿傻了,也不知道该怎样让回来到现在都闷闷不乐的于笠开心起来。 “我不饿,宋姨。”他笑着回头,自己控制轮椅往窗户靠得更近一点,“我想一个人晒晒太阳。” 宋姨估量着屋子里的一片阳光,指着下面,“晒太阳怎么不去院子?这里再亮堂能有多少光。” “这里就好,宋姨,你先让我一个人待着。”于笠不想说得更多,现在的他,仿佛多说一句话,都能消耗掉他的所剩不多的力气。 宋姨很是无奈,考量到于笠大病初愈,不好多说什么,就摇摇头,轻轻关上门离开。 “嘀!”于笠的耳机响了一声。 是谁给他发消息吗? 他在医院那段时间,网上冲浪的时候,刷着刷着进了一个网站。 网站的名称叫“指中世界”,是个科学爱好者交流学习网站。 站主给网站的写下的标语是“海纳百川,有容乃大,科学是普世的,而不是一群人的自娱自乐。望诸君共勉、学习、进步!” 点进站主的页面,还能看到他的签名“让理性点亮世界,让感性点亮心灵。” 网站的注册名额并不难得到,只需要写下自己进入网站的理由,字数不限。 因为是人工审核,所以于笠注册后,第二天下午才收到注册成功的消息。 进入网站后,于笠处于一直潜水浏览的状态。 机器人和天文一直是网站最火热的两大版块,当天文讨论火星移|民计划正如火如荼,机器人版块都纷纷聚焦最新迭代的机器人技术。 当然在机器人格斗大赛期间,也会有那么一片争吵不同选手机器人战力的骂战,点进去拉下去一览其中的发言,完全是平白一天的乐子所在。 其中一个在世界赛结果预估的讨论里,有个昵称叫“月光山茶”的发言高高挂赞一千。 平台注册虽然简单,但是总体使用用户不多,总共用户不过两万,日活跃五六百更是常态。 那条发言很经典,和那些骂战的发言一样,非常暴论。 “我劝那些唱衰白山茶的人收一收,首先……(此处省略对白山茶的赞美一百字),其次,白山茶的机器人是我亲手设计的,我的水平我还是很自信的……” 这段发言点开,下面一片的嘲笑声,倒不是嘲讽白山茶,而是质疑这个人吹牛不打草稿。如果这人能够设计出职业选手的机器人,还有空在这里吹水? 他看着这人每条评论都一一回复,很是耿直认真,不禁觉得好笑极了,一个手滑,点赞了这人的回复。 “白山茶就是世界上最完美的人。” 盯着这条评论,于笠顷刻间汗如雨下,这样的暴论看在眼里,实在是让人不知道该如何评价。 他动手正准备取消点赞,却突然收到一个好友申请通知。 申请留言写着“你好,守护圣女白山茶的同志。” 要不是面对的虚拟屏,于笠差点失手把屏幕砸碎。 好在添加后聊了一些时日,发现这个人确实有真才实学,也发觉他在很多讨论里都会发表些评论。 在另外一个讨论中,就“科幻中的正子脑如果真实存在于现实世界,有没有可能造就机器人的失控”和其他网友足足争论了四页。 “机器人发烧友和白山茶后援会会长”这个称呼就自然而然被于笠安在这个网友身上。 此时月光山茶的私信亮起。于笠担心又是关于白山茶的痴狂发言,停顿了几秒才点了进去。 消息总共两条,一张截图配上一段文字。 “看,我就说世界要大变革了。” 于笠点开截图,显然是一条公告新闻。 新闻赫然写着“e型机器人正式面向民众发送10个测试名额”。 于笠简单地扫视了截图的大字报,大概内容就是火星无限公司为了更加实际地测试机器人的功效,会面向所有公民开放抽票。名额确定后,会有十台e型机器人寄给获得名额的人。参与者将定期收到官方发送的指令,配合测试机器人。总测试时长未定。 这样的决定瞬间点爆整个网络。 于笠点开热搜,果不其然,众多网民纷纷讨论,热闹非凡。 大部分人以为之前展会展示的e型机器人会运用到特殊高科技领域,这样的决策出来,e型机器人倒像是惠民机器人。 没有一个人表示不想要名额的,但也有人质疑这样前端的机器人送到普通人的手上,安全性值得考虑。如果是个吃饭都成问题的人抽到了,自己都养不起,那么何谈养一只人形机械呢? 对此,官方的回答是,测试的机器人会绑定测试参与者的dna,这就意味着机器人有且只听命服务于那位参与者。同时,机器人如果与参与者的物理距离超过五百米,而没有自行回到参与者身边,机器人的内置应急系统会立马向总部报警。官方会立刻派人根据定位抓捕机器人。 当然,参与者将会每月收到测试激励金,金额高昂到令人眼馋。 一系列问题,官方一一回复,态度算是全面认真。 月光山茶又一条消息跳了出来。 “我要去拜拜神,保佑我拿到名额。”月光山茶发了一个双手合十的表情包。 于笠歪了歪嘴。他知道月光山茶拜的绝不是什么玉皇大帝、佛祖之类的,而是这群科学发烧友的人造神——能量转换器,当然这是仅限于机器人版块的神。 据他所知,天文版块的神就是宇宙。 于笠关闭对话框,点进火星无限公司发出的名额抽取页面。 网页设计得极为简洁,没有多余的链接和选项,只有正中间的名额抽取选项。 不过现在选项处于冻结的状态,选项下面跳动着倒计时。 五天后的下午六点才能开启名额抽取。 于笠预先把页面保存到主页,好在名额公开时能在第一时间抽取。 因为官方的名额开放时间有足足二十四小时,跟看演唱会抢票不一样,靠手速争抢有限的票。而这个纯粹靠运气,每个人只要在开放时间填写信息,在入口关闭后,官方会在一个小时后,逐步公布电脑随机抽取的十个名额。 于笠对自己的好运摸不清,他从小到大,既没有好运爆棚的状态,相反出这么一场车祸,算是上运气极差了。但是又捡回一条命,某种意义上,算得上天大的好运甚至奇迹。 希望能够抽到。他激动的心情不比月光山茶低。 之前观看了科技前沿大会各个角度拍摄下来的视频,那款e型机器人浮在空中长达十五分钟之久,要不是展示时间限制的原因,那个机器人可以一直在天空上飞。 飞行的人形机器人还不算新奇,但是他记得看的那些视频里,e形机器人眼睛溢出两抹淡蓝色的光,他朝着镜头露出极其自然的一笑,然后视频里的场景直接一黑。 在场的参展人员有不少人怀疑是不是供电坏了。但是这片黑暗只笼罩在方圆一百平米的区域,随着e型机器人从黑暗中探出半只身子,丢下一颗巨大的陨石,砸向区域内的看展人。那片区域的人几乎不约而同发出尖叫声,抱着头往四面逃跑,因为据在场人写的观展感悟,提到当时他们确确实实感受到从天而降的巨大压迫。 陨石在砸地的前一刻,化作一片尘埃,紧接着一片漆黑的宇宙里,e型机器人在其中穿梭,时不时路过巨大的行星,在场的人感觉自己差点被引力带走。 经过大片黑暗和星体后,机器人在火星上落地,并插上火星无限公司和中央研究院的双旗帜。 然后机器人降落到地面上,周围所有的场景都消失不见,只有背后的火星模型缓慢地转动着。 众人拥上去和站在玻璃罩后的e型机器人说话,没想到机器人就像一个正常人一样,一一对答,这更加增加了看客的惊艳感。 包括镜头后的于笠。 这样的机器人竟然开放给民众测试,简直不可思议。 他关闭虚拟屏,抬头感受着逐渐暗淡的阳光,已经没有了正午灼热的风拂在于笠脸上,给他发热的眼睛降温。 他睁开眼,操作着虚拟屏,比任何时候都要认真地检查自己的信息。 “姓名:于笠 性别:男 身份编号:9991a80r04s 日期:2043年9月5日” 在检查无误后,点击“投入名额抽取池”。 做完这一切简单的操作,于笠松了一口气,但是心又提了起来。 希望能抽中啊。 即使希望极其渺茫。 第五章 机器里的幽灵(四) 2043年9月6日晚上7点,一个有着一头白发的十四五岁男孩准时出现在epoch机器人名额公开直播里。 但凡看过科技前沿大会展出视频的人,都会一眼认出这就是当时在展会亮相的e型机器人。 他将成为本次直播的唯一主持人。 主持人穿着休闲的衬衫和黑灰色及膝中裤,这样随性的打扮和可爱的面容,给屏幕前所有人带来亲近感。 “大家好,我是epoch,你们可以叫我小e。”epoch身后浮现出一个老虎机一样的滚盘,他指着滚盘露出极其得体自然的微笑,“我相信大家一定非常激动,我也不想浪费时间,现在就由我来公布名额。” 直播的弹幕滚动得飞快,无数的文字和表情将弹幕区刷成一片白影。稍微停顿一下,弹幕就会立马999+。 弹幕不是在惊叹小e的自然,就是在许愿自己抽中名额。 “现在公开第一个名额。”epoch手放在滚盘下方的按键,“那么就由我们帮大家转动滚盘。”说着,他按下按钮,滚盘飞速闪过几乎看不清的数字和字母。 每个公民都有自己独属的身份编号,这样才能契合名额的独一无二。 滚盘在飞速变化下,慢慢停了下来,最后定格在“v999en20u14s”。 epoch将这一串身份编号像一张纸抽出来,捏在手中,面对屏幕展示。 “恭喜这位朋友,获得名额。”epoch将这张纸叠成小纸块,丢进一个从空中浮现出来的玻璃球中。 “现在我们揭晓下一个幸运名额。”epoch将玻璃球推开,玻璃球仿佛失去重力,在空中水母般游动漂浮。 epoch一个个揭晓着,等到最后一个时,于笠才发现自己的手心已经握出一层汗。 每一个名额的公开,弹幕都会纷纷哭闹,感叹为什么不是自己,为什么还不是自己。其中也有抽中的,特地高亮发言,宣称自己抽中了。 弹幕大部分都不愿意相信,认为他在撒谎,也有人扬言要扒出高亮发言的家庭地址,不为别的,就是想揍他一顿,再把机器人抢过来。 当然这些都只是说笑,就论火星公司和研究院的投入和重视度,机器人也不是像玩具一样被随意争抢。更何况大部分人只是觉得epoch新奇,倒不是多想要这个机器人,更多的还是眼馋那高昂的激励金。 最后一个名额了。 于笠其实心里清楚,全国五亿人口,总共十个名额,他能抽中,完全就是大海捞针的概率了。 但是强烈的愿望让他还抱有一丝期望,他盯着最后一个名额的滚盘开始滚动,心脏的跳动愈加疾速,如同一辆加足马力的赛车风驰电掣。 “到底是谁会获得我们最后一个名额呢?”epoch看着慢慢停下来的滚盘,优哉游哉地上前,等待滚盘彻底停下来,将虚拟纸片抽出来。 ……是开头。刚才所有公开的都是其他字母开头,于笠不需要看下去,就知道自己没戏。 于笠坐直身体,他能感受到心跳响如擂鼓,心脏剧烈的撞击似乎下一秒就要从身子里蹦跳出来。 但是,名额迅速定格下来,没有留下任何悬念。 于笠原本坐直的腰背突然间瘫软下来,他靠着椅背,感受着自己背后不知不觉出的薄汗。明明屋内的恒温那么恰到好处,于笠热溅四跳的心和自己身上的汗湿一样,迅速冷了下来。 2820a10r02s。 这一串身份编号由epoch揭下,展示给观众,“恭喜这位朋友,拿下最后一个名额。”他的四周甚至还很贴合气氛地生成烟花的特效,epoch面带欣喜,将最后一张纸丢进玻璃球中。他抱着玻璃球摇晃着里面的纸块,“恭喜以上朋友们,请查阅网站私信链接,并在一周内填写个人信息,我们的信息采集员会在一周后准时拜访,提取dna。” 他的身下浮现一串字,写着“所有流程将会经过国家级监督,不会泄露任何参与者的隐私。” “dna的绑定需要一个月的时间,之后,e型机器人会立刻寄出。”epoch一挥手,身边所有的东西都消失于空中。 epoch身后出现一个倒计时,数字为37,一个月加上一周,刚刚好37天。 epoch迅速捕捉着弹幕,挑选了几个问题回答。 “e型机器人不接受外形的定制,外形统一为出厂设置。不过,我们总设计师对人体美学和时尚等掌握丰富,本次测试的十个机器人都拥有不同的外观,请大家对此不用担心。” “以后所有相关e型机器人的实时更新和发布都会由我来主持,希望大家能给予我更多的喜爱。” “因为e型仍然处于测试阶段,所以我们epoch计划的团队暂时不会公开亮相。” “……” 于笠掐掉耳机,驱使着轮椅,离开卧室。 本来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得不到就算了。 虽然可耻的是,他心里仍旧残存不甘。 也是,不劳而获的窃喜比丰收的欣喜要更加迷人,膨胀的欲望、不知足是让人痛苦的巨大源泉之一。 耳机“嘀嘀”作响,不用猜必然是月光山茶那家伙在消息轰炸,于笠抽空瞥了一眼,就瞧见月光山茶大骂特骂,说火星无限公司黑幕,他信誓旦旦地说自己拜神时福至心灵,名额百分百是自己的。 月光山茶连绵不断的抓狂消息,让于笠心中的不甘慢慢消散,还生出一丝好笑来。 他驱使着轮椅往楼下去。 对面于望的门在这个时候打开,他看见朝电梯快速移动的于笠,赶忙几步追了上去。 “哥!”于望自从全国赛结束后,简单地过完半个月的假期,白天又回到机器人格斗训练营接受训练,因为不久后他将会奔赴天使城参加全球赛。于望因为在今年年初成功从青训队转成职业选手,学校挂着名就好,不需要像从前一周起码得回学校打卡一天。 现在他能全身心地投入自己机器人格斗比赛之中。 所以白天,房子里见不到于望的身影,到晚上八点半,于望才会姗姗归来。如果晚上训练晚了,于望干脆就不回来了。 “你今天回来得挺早?”于笠自从回来,过上和在疗养院没有半分区别的生活,除了吃的饭菜变得更生动外,除了傍晚的散步,他都懒得出门。 于望推着于笠进入电梯,脸上挂着狂喜的神色,他原本圆圆的眼睛此时都快弯成两条月牙了。 “我们放半天假。哥,我跟你说,我有天大的喜事告诉你。”到达一楼,于望和于笠进入客厅,沙发上坐着洛苍兰和宋姨。 洛苍兰架着眼镜看着一本诗集,翻页时,余光瞄见走近的两人。她下意识绷紧的眉头在看到他们时瞬间放松。 “很少看见你们一起。”洛苍兰合上诗集,欣慰的笑容在她脸上展现,“你们是兄弟,关系亲密,我看着才放心。于望,你哥哥如今行动不便,也挺孤独,你有空在家,也陪陪哥哥。” “当然。”于望不假思索地点头,将于笠推到沙发区。 于笠对上洛女士投来的目光,感到极其不自在,只好和宋姨搭话。 这样的情景在这一周上演多回,洛女士早就习以为常,看似波澜不惊地扫向于望,从他这小儿子的脸一露出来,洛苍兰就知道于望有事情想告诉她。 于望这个孩子,她再清楚不过,喜的悲的都放在脸上,藏不住心事,如果有什么大喜事发生,就会像现在这般,满脸写着“快问我”。 “说,有什么开心的事要和大家共享?”洛女士自然顺了他的心意。 “妈妈,我中了!”于望一屁|股把自己甩进沙发,将虚拟屏打开公共视野,投给在座的所有人看。 “这是什么?”洛女士推着眼镜凑近。 “epoch机器人测试的资格。”于笠率先回答了洛苍兰的疑问。他盯着悬浮在眼前的屏幕,上面一排大字赫然写着“恭喜2820a10r02s获得epoch官方测试资格。” 他再三确认落款的火星无限公司和研究院的防伪标识无误,盯着面前这串身份编号,突然间,大脑有些空白。 “欸?哥你也知道啊?”于望将屏幕移近于笠,洋洋得意地夸赞自己,“真不敢相信,我运气太好了,全国总共就五亿人,参加测试抽取名额的就有一亿多,我这是一亿分之一啊。” 洛苍兰听完于望将epoch的前因后果讲了一番,大概懂了这是个什么事情。 其实她原本今晚也有小计划准备宣布,既然于望遇到这么幸运的事情,就顺理成章地宣布出来。 “今晚一起出去吃饭,于望中了名额,大家一起沾沾他的喜气。”她转过头笑看着一直沉默不语的于笠,“于笠?” 于望已经将虚拟屏关闭,而于笠仍旧无法从震惊中撤身出来。他心里此时是波涛汹涌,他……可耻地嫉妒了。 “我想起你今年的生日,我们错过了,所以打算今晚补过。”洛苍兰慢慢靠近于笠,抓起这个和自己生分的大儿子的手。 她已经六十五,半步七十了,而面前憔悴的儿子仍然是十八岁,她和他仿佛是隔世的亲人。 “本来应该你醒来就去医院给你过,但是我们当时有事情缠身,实在抽不出空,这次生日宴也是临时起意,但是你放心,明年的生日,爸妈一定会尽心尽力操办。” 于望听到要给于笠过生日,表现得比一潭死水的于笠更加兴高采烈,仿佛过生日的人是他。 “妈,说什么呢?我现在能赚钱了,明年我给哥举办生日宴,一定把整座城市的人请过来,让我哥的生日成为全城最热闹的盛宴。” “你啊,专心比赛,其他事情不要添乱就好。”洛苍兰轻轻敲于望脑袋。 见于笠没有拒绝,他们一家动身出门。 晚餐选址是一家顶层聚会餐厅,这个餐厅还是洛苍兰从一个小辈那里打听来的,听说是这座名叫甘居的城市里最受年轻人欢迎的地方之一。 餐厅的装潢是花园主题,恰好苍兰也喜欢花草,来这里也自在。 于笠一家子随着服务员进去,两旁站着服务生,他们纷纷把礼物和鲜花放进于笠的怀里。等于笠拿不下了,于望帮着一一接过去。 “于笠先生生日快乐!” “生日快乐!” “生日快乐,身体健康!” 两旁的服务生挂着亲切的笑意,欢迎着这个轮椅上的男子。 这是于笠回家后第一次出门,贸贸然面前这么多人围绕在身边,感到莫名的不自在。 要是从前的他,整个场子包下来狂欢都不是问题。 作为躺了二十年醒过来的奇迹,于笠在外面或多或少算得上名人,大家看着他也觉得稀奇,但是在场的女性|服|务生在送完祝福后,总是偷偷摸摸地瞄向同样是名人的于望。 鲜花和礼物交由服务生放好,他们到达小喷泉后的一张桌子前。 那是全餐厅最好的位置,坐在那里,可以将整座城市一览无余地收入眼中,而这座城市另一处也可以纵览全城的就是离这里仅有十分钟步行的甘居之眼——全国最大的摩天轮,无论是在夜间乘坐摩天轮还是一旁的旋转飞椅,都是件俯瞰全城、惬意快活的事情。 爸爸已经站在桌子前等待他们的到来。 桌子前还站着一个一眼看上去就温婉可人的少女。 洛苍兰顿了一下,将目光从少女身上移向丈夫,她短暂地和丈夫对视,大概明白他的安排。 她推了下眼镜,脸上的笑容一僵,不过很快恢复正常。 “洛阿姨好。”少女落落大方地向洛苍兰打招呼,又转向于笠几人,“于笠先生、于望先生,晚上好。” “这个孩子是?”洛苍兰指着少女,眼睛却盯着丈夫问道。 丈夫招呼于笠等人入座,才介绍起少女,“这是老邓的侄女,叫陈子雅,也在小望的学校读书,专业是心理学。” 老邓是丈夫多年的合作伙伴,洛苍兰自然是认识的。 “今天看小姑娘跟着老邓来公司玩,我看着她很有礼貌,非常喜欢,今天不是补办小笠的生日吗,老邓还有事,我把小姑娘带过来热闹热闹。是,小笠,多个人是不是更热闹些?”爸爸笑眯眯地看向于笠,这是于笠醒来后,爸爸第一次主动和他说话。 于笠打量着陈子雅。陈子雅拍了几下手掌,起身等待走过来的服务生,“听说于笠哥久病初愈,为表示祝贺,也同时庆祝你的生日,我|草草准备了一个礼物,希望你不要嫌弃。” 服务生捧上来一个包装精致的盒子,盒子拆开,露出礼物——是一只手表。 手表一溜暗金色的表链散发着柔和的光泽,墨绿色的表盘上,指针一点一点地转动,除此外,没有其他多余的点缀。如此大繁至简的设计显得整只手表很有格调。 “这是樊瓷今年推出的限量手表,我也是拜托好多人才买到手,礼物虽轻,但是希望于笠哥能喜欢。” “谢谢。”于笠瞥了一眼手表,视线没有多做停留,任由服务生将它装好收起来。 这只表他见过,和齐禾手上那只是同一款。 寒暄过去,晚饭开始。 餐盘放在于笠面前,他只顾着吃,没有多说话。 爸爸喝了几口酒,似乎心情极佳。 陈子雅简单地动了下筷子,就开口聊起天来。 “这家餐厅我来过,环境很好,阿姨的眼光真不错!” 洛苍兰擦了下嘴角,停下进餐的动作,笑着点头,“谢谢。” “这里可以看到整座城市的美景,非常的浪漫。往常这里全是情侣。不过今天只有我们一桌。”陈子雅抿了口酒液,双手支着下巴,看向进餐的于笠。 “于笠哥,你人那么有魅力,听说以前交往过很多漂亮的女朋友啊?” 于笠刚吃进一棵西兰花,听到这一问,差点把西兰花堵在喉咙眼里。 “也算不上女朋友。不过都是以前的事情了,”于笠筷子哗啦着另一棵西兰花,在考虑要不要吃下去。 于望立马起了兴趣,笑着和子雅说:“我听我妈说,以前,每周都有不同的女孩敲我家大门,说找我哥。”于望一把搭住于笠肩膀,“我哥多帅啊哈哈哈。” 于笠听到他的话,感觉突然没有了胃口,将于望擅自搭过来的手臂推开。 洛苍兰看似无意地咳嗽一声,于望立马懂了苍兰的意思,马上闭住自己毫无遮拦的嘴。 “于望你也很帅啊,而且是全国赛季军,想必追求者也很多。” 一问到自己,于望的眼神就开始游离,“还,还好。” 陈子雅似乎不想让于望敷衍过去,她保持着款款温婉的微笑,眼睛直直盯着于望,还想继续问下。 洛苍兰突然将筷子放在桌面上,瞪着丈夫,“于鸿宇!” 丈夫于鸿宇还在欣慰地看着小辈聊天,手上摇晃着酒杯,听见妻子喊住自己名字。 他看到妻子冷下来的神色,才知道自己这件事做得多不厚道。但他毕竟卖了老邓一个面子,不得不把听说一直苦苦央求老邓,想见见于笠的陈子雅带上。 他是起了占便宜的心思,有小姑娘对自己残疾大儿子感兴趣,万一小姑娘愿意嫁进来照顾于笠,他求之不得。但是陈子雅还是年轻,没装几下就暴露出自己醉翁之意不在酒。 “咳咳,子雅,听我说哈哈”丈夫打断想要说话的陈子雅,轻轻咳嗽一声,“今天虽然是补办的生日,但是我们就把他当作生日来过。爸爸一直都很高兴,我们家小笠能恢复健康,能和我们继续坐在一起,合家团聚。爸爸老了,很多事情都力不从心了,不过我想听听我们家小笠的生日愿望,只要是爸爸能办到的,一定给你满足。” 于望跟随着爸爸的话点头,看起来也有些感动,他歪过脑袋,问于笠:“是啊,哥,许个愿呗?” 饭桌上所有的目光都汇聚在于笠身上。 于笠的目光从饭桌上的每一个人身上扫过,最后落在于望身上。 他收回目光,此时,他感到世界前所未有的宁静,只有不远处乐师的演奏给这个夜晚倒入一杯欣快。 一个想法破土而出,虽然不知道可行性,但是于笠没有办法抑制住,这个想法反而转瞬间充斥着整个大脑。 他的愿望很简单,也很邪恶,或者说是卑劣。 “我想要epoch测试名额。” 第六章 机器里的幽灵(五) 乐师手一顿,钢琴猛地发出刺耳的声音。他不敢停下来直接不弹,更不希望饭桌前的一家发现自己的出错,赶忙手抚上钢琴键继续弹奏起来。 然而乐声却逐渐凌乱,乐师的额头上挂着一面汗,他眨巴着眼睛,躲避流下来的汗珠,感受着手下的琴声与琴谱相差越来越远。 服务生注意到音乐的异常,快速走上前去查看情况。 “啊!你怎么手上全是血?”她刚走到表演台边,就看到琴键上沾着斑点血迹,而乐师的手上已经是鲜血汩汩。她可以清晰地看到暗红的血液从他手上的肌肤快速沁出,一点一滴抹在钢琴上。 “天哪,先生,你别弹了,快下来。”她几步上前,拉住乐师的胳膊,乐师像突然从魔怔中逃出来,瞬间脱力,径直倒在地上。 原本听到于笠的话,想说点什么的于望率先注意到表演台那边的状况。他对音乐一窍不通,只是以为乐师换了一支莫名其妙的曲子,没想到一看过去,就见乐师满手鲜血地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陈子雅紧跟着站起来看向身后,见顺着台阶流下来的血液,霎时,脸上血色抽干,一片惨白。 “叔……叔,这是怎么回事?”陈子雅声音带些颤抖,要不是还站在众人面前,想必自己第一时间就拎包走人了。 于鸿宇也吓得不敢吭声,但是他不敢表现出来,只好面带愠色地盯着急匆匆走过来的服务生。 “什么情况?”于笠瞥了一眼前方被抬走的乐师,也不由一惊,但是他听起来淡定的声音让走过来的服务生也稍微冷静下来。 “非常抱歉,餐厅的金牌乐师昨天还好好的,没想到今晚突然病倒,这是我们意料之外的。因为这样的意外发生,餐厅暂时不能继续营业了,非常抱歉打断各位的用餐,本次用餐和附加费用全部免单。”服务生强行保持镇定,将话说完,带着其他服务生引路,“还请各位赶忙离场。” 桌上所有人都瞧见表演台的情景,本来应该喜气洋洋的场面,却遇到这样的事情,每个人心情各不相同。 陈子雅的耳机闪烁了一下,她作态查看讯息,转动的眼珠子从于笠身上擦过,最后朝向洛苍兰,“阿姨,我家里人有事找我,我先走了。” 她已经是很不顾礼貌地只和洛苍兰打好招呼,不等他们答话,就拎着包,滴答着小高跟以百米冲刺的速度闪出餐厅。 于笠看着她消失的背影,微不可见地闪过一丝嘲讽的笑意。 但是他不得不承认,自己也是慌张的。 补办的生日晚餐,他第一次出门,就遇到这样的事故,他不得不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撞了厄运。 扫过一家人灰败的脸色,他再次确信这一点。 等等,他抬头再次看向众人的面庞。 于望的步伐很快,似乎一刻也不想待在这里,他也立马消失在餐厅大门口。 身旁的爸妈,脸上都没有一丝血色,他们浑浊无光的眼珠直直地盯着前方,走在他们前面,放由于笠自己驱动着轮椅跟在背后。 他们的步速也超常的快,远远超出他们这个年龄该有的疾速。 可是他们的步伐虽然快速,但是于笠从他们的行动中总是能感受到一种不自然。 这种不自然,他很熟悉,就像,就像…… “妈,爸?”他喊住洛苍兰和于鸿宇,两个人听到声音瞬间止步。 他们停在原地,不再动弹。 两旁引路的服务生木木地站在原地,各自伸出一只手,指向大门,一齐喊着:“请迅速撤离现场。” 他感到自己被挤了一下,从身后扑朔来一股血气,几个服务生抬着还在流血的乐师,从他身边路过,又穿过爸妈中间的空道,将担架放在大门口里,就不走动了。 太不吉利了。 这样迷信的话也暗暗从他脑袋里升起,他控制着轮椅准备追上爸妈,立马和他们赶快离开餐厅。 他试图按了几下扶手的按钮,轮椅颤抖几下,却没有向前进的意思。 低头查看一圈,没有找见出关键问题所在,或许刚才抬乐师的那波人蹭到轮椅,不小心挤坏了电源线也说不定。 这轮椅的质量竟然这么差。 不过永远别想把希望完完全全寄托在一团金属上,因为它们总是会出故障的。 “爸,妈,可以帮我推一下轮椅吗?轮椅坏了,走不动。”于笠再次用力敲了几下按钮,对这种老式轮椅彻底放下希望。 “好。”背身的两人异口同声答应下来,他们慢慢转过身来。 当两人完全转过身时,坐在轮椅上的于笠才在那一刹那,明白刚刚自己感受到的不自然感到底是什么。 那是非人的不自然,来自机器人的停滞。 爸妈两人的半边脸和身体都好像被撕掉似的,露出里面运转的部件,而他们存有表面的皮肉,爬满鲜血。 他们的脸更像是烧掉了一半,剩下一半满是瘀伤,汩汩热血从他们有皮肉的那只眼睛流出,滴落在发出沉闷声音的部件上。 “于笠。”洛苍兰慢慢走近,于笠看着如此灰败可怖的洛女士,想逃走的心却驱动不了轮椅,更别说爆发医学奇迹,突然站起来小跑离开。 他只能坐着,靠着冰冷的轮椅,在指示他出门的服务生木木的眼光中,一动不动。 “你不该待在这里,快走。”洛苍兰残存的一颗眼珠子滚带着血水,直直地望着他。 他们机动的手突然变得灵活起来,两双手伸出,推在他的身上,一股巨大的力在他胸口绽放,促使他和轮椅疾速往后冲。 身后是落地玻璃。 “砰——”巨大的推力让他背身撞开看起来不堪一击的玻璃,从楼上摔下,他的身体再也不能倚靠在轮椅上,不可避免的坠力将他和轮椅分开。 在他冲出大楼的那一瞬间,他眼前的餐厅爆炸开来,热浪伴随着四飞的玻璃和金属,划伤着他露出的皮肤。 又是爆炸,又是掉落。 为什么这么熟悉? 他仿佛看见一架冒着巨大火光的飞机倾倒在刚刚的顶楼餐厅上,而他已经疾速坠落,远离这场灾难。 可是从将近两百米高的大楼摔下来,他也是必死无疑。 不远处,巨大的摩天轮带着彩色的灯光,慢悠悠地转动着,一旁转圈的飞椅飞溅出一阵阵呼啸的尖叫和笑声。 他的四下,满是点缀着灯光的低矮楼房,他好像在一个无底的星光宇宙里坠落。 而他越靠近地面,越能看清地上推搡打闹的人们,他们欢笑、奔跑,似乎没有注意到正在上演的一场爆炸和一个即将落地摔成肉泥的人。 他或许真的运气太差了,刚在生死关爬了二十年,爬了回来,结果又要死了。况且这次掉落在市区,要是路过的人看到一个人在自己面前摔成一摊肉泥,该得有多大的心理阴影啊。 哈哈。他甚至自嘲了一下。他的意识仍旧保持清醒,但他宁愿半途昏死过去,而不是被清醒所困。 算了,不想活了。 预料中的着地并没有发生,反而他的身子掉落的速度逐渐减慢,如同跳楼机跳完几下慢慢下降,仿佛之前的俯冲都是在开玩笑。 他身子下降得越来越慢,突然间,他感受到自己躺进一个陌生的怀抱里。 飘飞的发丝在他脸上挠痒痒,遮住自己迷得睁不开的双眼。 他感受到自己平稳着陆,好像只是参加一场儿童式跳伞活动。 那人将他放平在地上,蹲在他面前。 为什么他闭着眼睛知道那人蹲着,因为她柔顺的长发还拂在他的脸庞上。 他如释重负,从生死关再次侥幸存活,他还是不自觉捡回点窃喜。 于笠想知道这个救自己的人是谁,他拨开脸上的头发,努力睁开眼,想看清对方的长相。 两抹蓝光闪过,于笠甚至没有看清对方的轮廓,一个直冲门面的拳头砸了下来。 “啊!”于笠从床上几乎要暴起,可惜下半身无力,根本没办法支撑他起来。 又是一拳飞了过来,他立马从噩梦的混沌中惊醒过来,一胳膊挡住拳头,将面前这人推倒在地。 趁那人在地上吃痛打滚,于笠调整床板坐直,盯着地上的人。 地上的人一头明显是剪坏的杂草般的短发,再加上他身上扑面而来的恶臭,于笠想都不用想,面前这人根本不是刚才救他的人。 原来是场梦。 黄蜡蜡的被子上绣着歪歪扭扭的几个字“云山精神疗养院”。 记忆如同山洪倾泻,短短几秒,在他大脑里翻腾喧嚣。 来不及细细品味记忆,刚刚要打他的男子,嚎哭起来,泪水哗啦啦地卷带他脸上的灰尘,等流到下巴时,已经是两大条黄水了。 他油腻腻的袖子擦着眼泪和从未干涸的鼻涕,他一边哭着,一边跑到水果碗里翻找。 于笠扫过那人的床位,上面看起来就不结实的约束带早就断掉了。 而这人浑身上下的污浊,应该是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得到尽心的梳洗。 于笠观察着虽然肮脏但明显要新一些的床单,猜测这人是才转移到这间病房的。 到底是什么安排,将一个明显看起来危险且失智的精神病人和他安排到一间普通病房。 他身子一冷,目光转移到男子摸出的一把水果刀。 “呜呜呜,你欺负我,你睡觉不好好睡,在那里嘀嘀咕咕。我在数星星,你吵我。我要弄死你,我要弄死你!”说着,男子就撒开腿朝他扑过来。 从刚刚那人出拳的力量来看,不是很大,是于笠能够抵挡的程度。不过他坐在床上,不能随便动弹,如今面对利器,还是有些害怕。 他眼光迅速扫描四周可以触及的地方,捕捉到床头柜上放着一只暖水壶。 于笠往前一倾,抓起水壶,拔掉塞子,将里面还热气腾腾的滚水往冲过来的男子一倒,整个过程一气呵成。 男子立马发出杀猪般的哭嚎声,他丢下水果刀,在满是灰尘的地上滚来滚去。触目惊心的烫伤因为滚动反而更加刺痛,他的尖叫声也越发高昂。 于笠撑着床边,小心俯下身来,捡起地上的水果刀。 他的手指轻轻拂过还挂着果皮的水果刀,这样的刀子,已经没有多少锋利度了。 不过光是刺过来,以他现在这脆弱的身躯,挨一下仍旧可以躺个十天半个月。况且这里…… 他忽略掉打滚的男子,环视四周,只需要粗略观察,就能发现这座疗养院的落后和破败。 碎了几片玻璃的窗户蒙着泛蓝的窗膜,外面又封上一层生锈的防盗窗,窗户半开着,随着风击打着摇摇欲坠的窗框。 墙壁和天花板原本刷的一层厚厚的白漆,现在也泛黄,掉落了一块又一块,于笠的枕边就有小块油漆的碎屑。 放水果的木桌防撞角只残留一点海绵屑,不过桌角早就磨得光滑锃亮,上面灰蒙蒙的塑料碗,里面的水果看上去还是比较新鲜的,估计是今天刚放上去的。 把水壶放在病人床边这样的骚操作于笠就不想吐槽了,因为这只水壶也算是帮上了大忙。 云山精神院……他怎么会来这里? 他是身体残疾,不是脑子残疾。 房门从外面打开,两个护工模样的男子走了进来。 他们穿着洗得发皱的白色护工服,如果还能称之为白色的话,不善的目光一眼瞧见地上翻滚的精神病男子,转又看见床上断掉的约束带。 其中一个脸色泛紫的护工忍不住破口大骂:“昨天没注意就搞坏一间病房,换了房,这破带子还捆不住他。这智障,妈的,死了算了。” 另一个戴着金耳环的男子用着不高不低的沙哑声音附和:“听说他家人已经放弃他了,干脆拿马桶水呛死他,然后说是他发疯,突破医生防线,自己玩死了。” “妈的,这理由太离谱了,被查出来你想吃牢饭?”紫脸护工有些吃惊地盯着耳环男。 耳环男如同破风箱的笑声从喉咙里挤出来,“呵呵呵,以前有几个棘手病人我就是这么处理的,根本没人查,咱们这疗养院有病人发疯死掉的又不是一两例了。”他搓了一把发黑的眼袋,幽幽地盯着紫脸男,“你没来多久,没经验很正常。拿家伙。” 耳环男努了努嘴,指向地上乱爬嘶吼的男子,紫脸男接受了这个建议,给自己肥厚的脸上来了几下,壮了壮胆子,慢慢走近哭嚎的病人。 他猛地发力自己肥壮的身子,扑过去按住病人。病人烫红的皮肉受这么如山倒的重力,痛得发疯,拼命挣扎,幸好紫脸男的力气不错,一个病人再怎么使力,他都能摁得住。 耳环男熟练地从医疗箱里掏出一根看上去就很扎人的绳子,三下两下就把病人捆得死死的,不能动弹。 耳环男将身子探到病房外,简单瞄了几眼,就吆喝扛着病人的紫脸男跟上。 看他们不是很谨慎的模样,估计这样的行为只要不是明目张胆,或许就没人阻止他们。 门慢慢合上,留下一直被忽视的于笠。 他的脸色白得不能更白了。 这家疗养院不是一般的危险,他多待一天,就会有多一天的生命风险。 第七章 机器里的幽灵(六) 他以为他醒来,过上正常的生活,虽然比较自闭,但也算是慢慢走上正轨。 但是他生活的崩坏没有在那场车祸结束,反而变得更加疯狂。 所以问题出在哪里?他左思右想,想不出一个缘由来。 人在力量微弱又彷徨的时候,会倾向于相信鬼神之力,于笠的脑子里也在幻想,要是有个神来拯救自己就好了,不管是让他正常地生活下去还是直接超度。 什么神都可以,只要能救他,月光山茶信奉的能量转换器都可以。 他内心的呼唤没有得到回应,因为世界上本来就不存在神。 人无助的时候,会忍不住回忆。 他不由得回想起前些日子,还和家人一块的时光。 那一切就像过山车一样,跌宕起伏。 “epoch?哥,你想要那个机器人测试?”于望听到于笠的愿望,不免有些惊讶,毕竟他不管是出门还是回来,看到的于笠总是待在自己的屋子里。 他原本以为自己的哥是个自闭宅男,没想到还有这方面的兴趣。 洛苍兰听到于笠的话,没有表现出多么惊讶的模样,好像这样的愿望内容很是贴切她心中于笠的形象。 既然名额在于望手上,两个长辈没有开口说什么,孩子再小也成年了,决定掌握在他们的手里。 “哥,你要就早说嘛,这个名额给我也是浪费。我马上就要去天使城打比赛了,没有空配合测试。今天也就是凑热闹,没想到抽中了。”于望点开虚拟屏,进入官方链接,嘴里念叨着:“也不知道能不能修改名额,我今晚刚抽中,还没有填写个人信息。” 因为是名额获取者,于望很快联系上了官方客服。 没想到的是,那个主持抽取名额的epoch机器人从屏幕里钻出来,在于望面前虚拟成像。 “这位幸运的资格者,请问有什么是我能帮到你的吗?” 于望短暂地收起惊讶,将自己的需求告知给epoch。epoch静静地听着于望的需求:想要把自己的资格转让给于笠。epoch目光移向坐在一边的于笠。 因为于望所见的场景仅供自己可见,所以于笠并不知道自己在被一只虚拟epoch注视着,他盯着对着虚拟屏言语的于望,心中五味杂陈。 于笠从始至终都没想到于望答应得这么爽快。 即使从现实情况来看,这个测试对于于望来说确实意义不大,还占用他宝贵的时间,但是于望这样坦然慷慨的态度,倒显得还有些纠结的自己小气了许多。 “可以了哥,epoch说需要和你对接一下信息。” 于望的视野切了过来,投到于笠面前,而于望就瞬间看不到刚刚站在面前的epoch。 真是神奇,于望心中连连感叹。 “你好,于笠。”面前的epoch本身是虚体,所以他坐在对面的座椅上,两边的陈子雅和于鸿宇都不会有任何察觉。 “于望已经提议将本次测试的资格转让给你。”他伸出食指,指尖浮现出一个淡蓝色的光圈,“如果你愿意接受这个测试资格,请将你的手指触碰面前的光圈。同时这是仅有的一次资格转让。在你接受名额后,这个名额不能再转让给任何人。” 于笠瞥了一眼关闭虚拟屏、继续吃饭的于望。于望往嘴里塞着虾仁,鼓着腮帮子,满脸疑惑,“怎么了哥,流程结束了吗?” 于笠摇头,继续看向面前一直保持微笑的epoch。 “你的微笑一直没有变过。”于笠盯着他的嘴角,点评道。 “你不觉得保持微笑,显得更有亲和力吗?”epoch没有因为他的点评而表现出什么,只是笑着看着他。 “可是你每次笑起来的弧度都是一模一样,你不觉得很不自然吗?” “是吗?”epoch抚摸上自己的嘴角,笑意淡了些,他原本平淡无波的眼球上泛起两抹蓝光,正对上于笠的目光。 “谢谢你的建议。” 于笠放下多余且无用的点评,手指碰上光圈。 光圈在被触碰的那一刻,似乎有道电流钻进自己的身体里。光圈绽放开来,散溢成满星光点。 于笠抬起手臂,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总觉得自己身上罩着一圈淡蓝色的光,但是却不真切。 epoch手中原本属于于望的身份编码纸条从玻璃球里飞了出来,上面的数字变幻着,最终定格为“9991a80r04s”。 epoch向于笠展示着手中的身份编码,在于笠确认无误后,将纸条折成纸块,放进玻璃球里。 “于笠,流程仍旧保持不变,在官方链接留下你的信息,等我们的信息采集员上门采集你的dna后,你的资格会自动生效。”epoch手中的玻璃球一如上次,在空中消失。 epoch站起身,浮在空中,他的背后出现一扇木门。 “最后,请让我以复古的礼仪向你,资格者,致以敬意。再见,于笠。”epoch凭空摘下一只原本不存在的帽子,一手抚胸,向于笠敬礼。 接着,他背手扭开门,面对着于笠踏进门内。 下一秒,epoch和那扇木门一同消失在空中。 于笠眨了几下有些酸胀的眼睛,因为epoch虚拟成像的消失,他可以清晰地瞧见,面前和身旁几人投来的好奇目光。 “成功了。谢谢你,于望。”于笠由衷地感受到心中好久没有降临的满足和欣喜,他盯着一直不停往嘴里塞食物的于望,心中想着,自己应该对他,对家人态度更亲近一些。 很多隔阂或许都是自作主张竖起的。 “不用谢哥,你生日开心就行,明年生日,我给你好好操办。这家店的菜品味道超棒,好久没这么放肆吃了,希望明天体检,教练不要查出来。”于望暴风吸入,根本不在意桌上还有女宾在,不顾形象地大吃特吃起来。 这场饭局结束,陈子雅大致是觉得没趣,拎着包率先告辞了。 难得一家子四个人其乐融融回到家里去。 于笠按照官方发来的链接,一一填写个人信息,其中甚至还包括一些他没想到的内容,例如最喜欢吃的东西,最讨厌的颜色。 大大小小的信息,总的来说无关痛痒,于笠认真地填写完,到末尾有个机器人知识了解程度打分从一到十。 于笠的指尖在上面停留片刻,选择了六分。 下面还有一个,机器人喜好程度打分。 他想都没有想,直接点了十分。 这是最后一条信息。他将整张个人信息表浏览几遍,确认无误后,点击了提交。 一周后的早晨九点整,大门响起门铃。 等于笠下楼时,宋姨和老何站在门口,和一个足有两米多高的男子说话。 宋姨别过头瞧见走进大厅的于笠,忙招手喊他过来。 “小笠,快过来,这人自称来找你的。” 这个出奇高的男子,一身漆黑着装,面上戴着黑色的口罩,眼睛也没有露出来,戴着一副墨镜。他手上提着一只黑色的小箱子,当然他露出的手也戴上了手套。 难以想象,在夏日的酷暑还没消散而去的白日,这人裹得如此严实,叫人不得不佩服。 这人看到坐着轮椅迅速靠近的于笠,从自己胸口的口袋中掏出一个徽章,展示给于笠看,“你好,于笠先生,我是火星无限公司的信息采集员。” “你好。”于笠没有半点怀疑,不仅仅是因为面前的男子掏出的徽章证明了自己的身份,还是他经过了门卫的检查,可以证明自己的安全性,而且是因为于笠在昨天晚上就收到采集员定位的弹窗。 也就在刚刚,他看到采集员的定位已经到达自己所在的住所,才不紧不慢地下楼迎接。 宋姨端来两杯果汁,招呼于笠和信息采集员到沙发这边坐下。 采集员不为所动,站在大门口,面向于笠说道:“我将会耽误您五分钟的时间,首先是抽血。” 抽血? 毛发唾液都可以提取自己的dna,为什么非得抽血。 他提出自己的疑问,采集员一边拿出采血针,一边回答:“上面的指示说,血液能够更好地和机器人绑定。” 采集员等待着于笠伸出自己的手掌,冷淡的声音催促着:“请您伸手配合采样,只需要您的一滴血就可以。” 于笠对信息采集的具体操作不是很清楚,官网的流程栏里,信息采集几个字正在闪光,代表他正在进行这个步骤。 他并没有作对、不配合的意思,只是恰好有了疑问,既然官方这么要求,那就照办。 反正只是一滴血而已。 信息采集员很快地从他指尖抽走血,不多不少,正好一滴。他将采血管放进刚刚带来的特殊的箱子,箱盖立马合上锁死。然后采集员将箱子翻了一面,另一面的箱盖弹开。他拿起箱子里放好的黑绒小布袋,戴着无菌手套取出一个东西。 是个手环。 这是只泛着银光的金属手环,手环上嵌着三角形的扁平晶体。 “这是控制手环,戴上它,就代表你和机器人正式建立联系。请你一定要妥善保管,任何情况下都不要脱下。”说着,采集员把手环给于笠戴上。 在戴上的那一刻,原本宽大的手环仿佛“铮”的一下,无形地收紧。 等于笠抬起左手腕时,手环已经严丝合缝地套在自己手腕上,他尝试了几次,都没办法推动手环。 “咝——”他感受到一下微不可见、如同针刺的疼痛,不过那个疼痛一闪而过,很快他的目光被手环的晶体吸引过去。 原本扁平无光的无色晶体此时亮起淡蓝色的光芒,这抹光芒恰到好处,在自然光下,仿佛晶体本来就是有着淡蓝色光泽的。 “谢谢您的配合。”信息采集员将盒子再次锁死,半个身子退出大门,“再见。” 一句废话也没有,他直接退出离开。 于笠跟着出了大门,见信息采集员已经疾步走出一段距离,三四步就走出前院门,上了门口停着的一辆黑色车子里。 车门一合上,车子就立刻发动,开走了。 于笠目送开走的车子,直到车子拐弯,再也看不见背影,才打开虚拟屏。 “信息采集”的字眼已经暗淡下来,末尾打上一个小勾,代表这个流程已经走完,光路正流动到“dna绑定”上。 后续三十天就是等待了。 于笠将门合上,心中的期待发芽长大。 不知道自己的epoch机器人到底是怎样的,等到货后一定要好好地研究一番。 第二天,于望就要起飞去天使城,着手参加全球赛了。 第八章 机器里的幽灵(七) 因为在起飞前的好几天,于望仍然在接受训练,所以欢送的派对只举行了一场。 与其说是派对,不如说是茶话会。 于望可不想在出行前玩得太疯,怕影响自己比赛的状态。 那一天,是于笠回来后最热闹的一天。 这次,他不是派对的主角,所以他只是坐在角落里,翻阅着epoch官网和民间的信息,闲暇时去“指中世界”冲浪一会儿,和月光山茶聊天。 幸好于望的朋友们都识趣礼貌,向他打完招呼,也没有怎么烦恼他。 轻松愉快的几天过去了,因为于笠行动不便,洛苍兰就不让他一同去机场了。 这次天使城之旅,洛苍兰和爸爸于鸿宇也要一同前去。 观看比赛自然是他们的目的之一,同样洛苍兰和于鸿宇称收到了在天使城举办的慈善晚宴邀请,所以确确实实顺路了。 虽然有宋姨照顾,但是考虑到把一个行动不便的孩子丢在家里足足半个月,实在有些过意不去。 洛苍兰在出门前承诺,于望比赛一结束,她就马不停蹄地飞回来。 虽然他们对小儿子抱有期望,但毕竟是以国内第三名的资格参加全球冠军赛,能不能出线小组赛都难说。 这些话于望自己清楚,爸妈同样清楚,只是没有说出来而已。 送走于望和爸妈三人,于笠收起不舍,没有耽误时间,继续研读着关于epoch的一些文件,这些文件大多数都是展会epoch公布后,专家对于epoch的仿生技术、人工智能、飞控定位等进行一系列的分析和评价。因为epoch公开的信息不算多,所以各类期刊上的文章大多为猜测,但是他们大多数人基于现阶段epoch表现,都信誓旦旦地认为这个机器人只是个集大成的高端智能金属,也就二十年的时间,运用的技术也不会新到哪里去。 但是于笠觉得,epoch并不是这么简单。 但具体是哪里不简单,他第一时间也没办法想出来。 不过,这样悠闲的时光让他感受到难得的幸福,不知不觉间,夜幕降临。 生活有了期盼,人也变得更加的快乐。 于笠低下头,看着自己瘫痪的下半身,每天坐着轮椅虽然安逸了,但是仍旧很不方便。很多事情都会因为这些不方便而耽搁。 想起之前护工张芳提及的辅助外甲,于笠产生了兴趣。 或许真的能帮自己站起来? 于笠想到就立马上网搜索起来。 张芳提到的辅助外甲在火星无限公司官网的商品一栏确实存在。 可惜的是,展示的最新款外甲此时正显示断货,而前几代外甲早就下架了。 看来得过段时间再上线购买来体验一下。 于笠将火星官网关掉,这时一个紧急新闻弹了出来。 上次这样突然弹出来的新闻还是epoch名额测试宣告,只有足够爆的新闻才能突破系统的垃圾广告屏蔽防线。 于笠点开“爆”的图标。 每天晚饭后,宋姨都会和苍兰坐在沙发这边聊天,今天洛苍兰出远门了,而于笠又一个人专心致志地盯着自己的虚拟屏,她便无所事事地打开许久没人看的电视。 “现在为您播报紧急新闻:今天下午五点起飞的航班fy470在起飞一小时后,突然高速急降,状态失控,飞机从万米高空高速下降,机体着火,最后在千米高空处爆炸坠落。我方已派出紧急救援人员。飞机坠毁原因,仍在调查中。” fy470…… 宋姨手中的老式遥控器掉在地上,猛地站起来,指着电视,“这是,这是?”她看向于笠。 于笠掐掉耳机,不可置信的目光和宋姨对上。 这是于望和爸妈乘坐的那班飞机。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么巧?明明在几小时前,他们出门的时候,还好好的,三人言笑奕奕,说着会在半月内回来。 他虽然嘴上没说什么,但是心里还是有些想念的,希望他们快点回来。 怎么会? 他操作着轮椅想走一走,却不知道该去哪里。 宋姨呆站了一小刻,瞧见一言不发的于笠,她的泪水瞬间决堤。她猛地走过来,抱住于笠,哽咽道:“可怜的孩子……”她拍打着于笠的后背,“没事的,没,事,的。相信救援队,万一能救回来呢?” 她狂想着,现在官方还没有通报死伤人数,不确定的事情都不能下结论。 “是的,希望能救回来,或者他们根本没有坐上那班航班。”于笠失神嘀咕着,他的手想要抓住什么,却只能碰到宋姨的衣袖。 他僵硬的身子瘫软下来,靠着宋姨的拥抱。 他的身子颤抖着,低声的呜咽断断续续地从身子里逃出来。 才清凉下来的夜晚,已经变得冰冷起来。 那天晚上,很久没有联系的朋友们,不知道怎么找到他这个手上新的联系方式,纷纷发来安慰的消息。于笠躺在床上,一条一条读过去,但没有给任何人回复。 他盯着于望和爸妈暗下来的联系方式,迟迟没办法入睡。 他等待着第二天的死伤统计公布出来,但是新闻还没有出来,第二天一早,家里就闯入几个不速之客。 他们穿着联邦警队的制服,亮着徽章,一路畅通无阻地进入大门。 在于笠和宋姨还没有做出反应的情况下,有六名警员纷纷掏出把特殊的手枪,朝墙面和家具射过去。 一张张白纸红字的封条迅速在房间的各个位置里贴上。 “你们是谁?来做什么?”于笠驱动着轮椅想要冲到他们面前,宋姨一把拦住,满面慌色地拉着轮椅向后。 为首看上去警衔最高的中年女子,走到于笠面前,掏出自己的工作牌。 “联邦甘居高级警局局长” “苏毅” 苏毅收起警牌,“洛苍兰和于鸿宇挪用公款,暗地接济并加入非法反动组织,我们和调查局已经调查了一年之久,在今年终于摸到线索,这几个月也试探洛苍兰和于鸿宇两人几次,可惜他俩伪装得很好,没有露馅。好在我们在本月拿到佚名提供的关键线索,窝藏在甘居的组织在昨晚被我们一窝端,搜罗出大量洛于两人参与的证据。因为洛于两人遭遇空难,无法确定是否为假死逃逸,现先正式查封住宅和公司。” “什么?局长姑娘,我和苍兰一同生活这么多年,苍兰一直都是个不图名利的人,而且现在也半退休了,平时也偶尔去公司,大部分时间都在家里读读书,陪陪家人。她哪有空去参加什么非法组织?”宋姨见警队不停歇的动作,本来备受打击的她现在几乎是六神无主。 在她的印象里,洛苍兰和非法两个字就是风马牛不相及。相反,联邦警队一直享有糟糕的名声,宋姨第一反应就是不相信面前局长的发言。 于笠从再次醒来到现在仅仅一个多月,他对爸妈的事情,实话实说,了解得很少,在他遥远的印象里,当年的洛苍兰和于鸿宇只是两个忙碌的中年生意人。 现在怎么会背上“反动”两个字? “你确定你们的调查没有出错?”于笠盯着抱胸检视四周的苏毅,提出疑问。 苏毅像是没有听见于笠的问话,向身后的随从下达指令,“啧,差点忘了,把她押住。”她指着宋姨。 “干什么?我只是个保姆,为什么抓我!”宋姨被两个大汉一把制住,她一个六十来岁的老妇,怎么可能挣脱得了。 “你们联邦警局的人就是这样随意拘捕吗?”于笠握着轮椅扶把的手青筋爆出,他强忍着怒火,盯着戴上手铐的宋姨蹲在地上,慢慢放弃挣扎。大门外,老何和几个门卫一同被抓了进来。 “我们有逮捕嫌疑犯的权利,而且这些和罪犯一起生活的人看起来平平无奇,说不定暗自也参与了不法活动。先行将他们逮捕也是保障我警员的安全。”苏毅居高临下地审视着于笠,“于笠先生,你应该庆幸在机器里躺了二十多年,而那些组织是近十几年起来的,所以我们无法定义你的嫌疑,包括你遇到空难的弟弟于望嫌疑也很大,说不定他和洛于都假死逃跑了。真巧啊,这个空难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我们找到组织据点的一小时后发生,很难不让人怀疑。” 苏毅抱着胸自言自语,注意到脸色不佳的于笠,蹲下来。她挑起眉,问:“你知道些什么吗?” 于笠双手紧紧握住把手,慢慢闭上眼,他深呼吸一口气,没有答话。 苏毅没有表现出生气的态度,于笠这样的表现在她眼里实在是合情合理。她站起身指挥着警员,“速度快点,这些嫌疑犯先押回警局,看看能不能审问出点东西。虽然这次甘居行动已经在收尾了,全国其他地方还可能有窝藏的同伙,别忘了,藏在天使城的犯罪组织胆大包天,当地警局还没有一点线索。所以有用的信息都必须收集好,我们好好复盘,争取在下周前把报告交上去。” 警队的速度很快,没出十来分钟,就将整个房子贴上封条。 苏毅掸了掸袖子,转身往门外走,“走。” 她走出几步,想起还坐在原地的于笠。 洛苍兰和于鸿宇手下所有房产都已经查封,资产也冻结了,于笠自然是无依无靠了。 在她来之前已经做好安排,所以她示意一旁的警员去推于笠的轮椅。 “于笠先生,这个房子你住不了,考虑到你属于残疾人士,无法|正常参加社会劳动,所以我已经提前联系好市区的社会福利疗养院。”她接过警员手中的推把,将于笠送出大门,停在一辆白色车子面前。 “别说我们联邦警局不仁义,我给你联系的可是本市最好的疗养院甘居自由疗养院,你这样的公子哥进去,好好享清福。”苏毅将轮椅交给一个穿着护工服的平脸女人手上,闪身上了一旁的警车。 停在大门前的六辆警车排好队,片刻不停留,一个个发动离开。 于笠被推着要上车。 “等等!”于笠扒着轮椅一边的扶手,回望这个他生活一个多月、同时也生活了十八年的房子。 这栋房子的大门贴上一张大大的封条,而原本可以让他蜗居的家,现在也被剥夺了。 院落中大片玛格丽特花或粉或白,一丛一丛攒聚在院落里的小路旁,在初秋之际,仍旧生命力旺盛地开放着。 可是,寒冬不远了。 或者说,寒冬已经降临了。 原本站得远远的邻居在警察撤走后,走近围观,他们指着房子,指着上车的于笠,头聚在一起,窃窃私语。 他再次陷入刚醒来时的无助和彷徨。 等到他被推上车,车门合上,车子启动时,他似乎是溯源地从头到尾地思考着:蒋原采、齐禾、刘主任、张芳、于望、老何、洛苍兰、于鸿宇、宋姨、陈子雅…… 一个个人影闪过,一幕幕场景如同电影在眼前上演。 他脑子里很乱,但是他暗暗察觉了。 迄今为止,发生的一切都那么的离奇。 “真巧啊,这个空难早不来晚不来……”苏毅的话在他脑海里响起。 是啊,太巧了,巧合得如同于笠一路来就是厄运缠身,命中注定一般。 但是,天下哪有那么巧的事情! 第九章 机器里的幽灵(八)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虽然是意料之外,但也算是情理之中。 吻合一个字,“巧”。 坐上的这辆白色车子很宽敞,于笠被安置在一张柔软的单人座位上,轮椅放在了车子的角落里。 刚刚的平脸女人坐在她对面,低着头不说话。她的身旁挤着三个同样穿着护工服的男子,他们的衣服相比平脸女人的款式,不大相同,还有些泛旧。 车子开到一半停下,平脸女人将车门开了一个小缝,迅速下车。 车子继续启动。 三个男子无所事事地搓着手,时不时抬头盯着于笠,审视的目光毫不遮掩。 于笠脑子里盘旋着迄今为止发生的事情,试图发掘这些事情里的线索。 他将审视的目光抛置一旁。 对于苏毅的话,尤其是关于对爸妈的判决,他是半信半疑。光这样想,一时半会想不出个所以然。他点开虚拟屏,想找一下爸妈近些年的信息,看看能不能找出些蛛丝马迹。 二十年太久,世界都会天翻地覆,人怎么会不变? 他甚至产生一个邪恶的想法,如果洛苍兰和于鸿宇真的如同苏毅的话语一般,参与了组织。那么也希望他们能逃出这场空难。 于笠的手指才轻轻碰一下通讯耳机,坐在对面的其中一名男子就突然扑了过来,一把扯掉于笠的耳机。 于笠还没来得及点开网页,眼前的影像突然消失,耳朵也被抓得生疼,立刻红胀起来。 他抓住男子抢耳机的手,很是莫名其妙,质问:“你在做什么,为什么抢我耳机?” “没啥,我给你保管一下。”男子手一用力,挣脱开于笠的手,坐回座位,将耳机塞进裤兜里。 “我只是下半身残疾,但是脑子没坏,我的东西我自己就能保管好。把它还给我。”于笠心中冒起火来,但他挪动不了,只能摊开手想要回来。 三个男子睨了他一眼,纷纷凑着脑壳哈哈笑,也不理他。 “你们?”面前这三个人无理捣乱的表现,让于笠开始担忧起自己日后疗养院的生活。 虽然他只是打算暂时待在疗养院,因为他不可能一辈子待在疗养院里。 在车子发动前,于笠左想右想,给齐禾发了消息,希望他能帮忙把自己接出来。齐禾看得很快,只是回复自己会常常去疗养院看望他,然后说自己在开会,就没有下文了。 其他老朋友要么和齐禾一样回复一两句,要么干脆已读不回。 情急之下,他戳开月光山茶的窗口,发了关于自己困境的消息。 但是运气不太好的是,月光山茶迟迟没有上线。在于笠关闭虚拟屏冥想前,他都没有收到月光山茶的消息。当然于笠对月光山茶也没有抱多大希望。 既来之,则安之。于笠想着,等自己进了疗养院,就火速找资源,尽快买到机械外甲,申请出院。 他有自己的银行账户,幸运的是,没有被冻结,里面的钱够他生活很久了。 在他想查点爸妈的事情时,这个男护工抢走了自己的耳机。 更确切来说,是那个女护工下车后,于笠再次点开虚拟屏,男护工才上前动手抢。 苏毅是把自己送到平脸女护工手上,那个女护工下车后,车子就继续行驶,没有把平脸女再搭上去的意思。 他看向窗外,视线被窗户上劣质蓝色隔热膜挡住,只能简单地看清外边模糊的景象。 天上响起滚雷,雷声翻腾,没过去一会儿,大颗的雨珠连成一道一道长线砸下来。 风雨交加。 白色的车子在跨江大桥行驶着。 此时桥上并没有几辆车子,因为这条大桥过去,是甘居乡下的乡下,即使是早晚高峰,这里也无法形成车流。 因为这里足够偏僻。 刚才苏毅说的疗养院在市区。现在大部分疗养院既不会在喧嚣的闹市区,因为那里嘈杂、不安全,也不会建在过于偏僻的地方,因为不够便利。所以选址或多或少会在市区干净且安静的地方。 现在车子开向的地方已经脱离了市区。 他不是去苏毅口中的自由疗养院。 于笠转头看向坐在对面的三个男子,身子一阵发冷。 他的脑子闪过一个想法,他的爸妈、弟弟于望前脚刚遇难,现在厄运就像终于找到最后一个被选中的人,即将降临到他头上。 对面的三个男子见他已经察觉出不对劲,互相对个眼神,像是彻底撕开伪装的面具,齐齐看向他,眼中闪过阴鸷。刚才夺走他耳机的男子搓着手,呵呵笑着盯着于笠。 那一刹那,于笠感受到从来没有的危机感,他不敢吭声,因为现在没有任何通信设备,他无法求救任何人。 同时,他手臂撑着下半身挪动都困难重重,这样的高速疾驰下,想跳车简直是自寻死路。现在的他,如同菜板上的鱼肉,而他们就是刀俎。 一道风刮到面前,夺走他耳机的男子不费吹灰之力把于笠摁倒在地。 一块恶臭的布块捂在他的嘴巴和鼻子上,剧烈的挣扎消耗着于笠残存的氧气。 不行,这样下去,必死无疑,而且是憋死这种糟糕的死法。 他慢慢地停止挣扎,但是空气并没有立马回来。 男子依旧用力捂住他口鼻,好像他不缺氧而死,男子不会罢休一样。 “欸,你注意点度,我们只要把他送过去就是,不要多生事。万一这种公子哥还有朋友,查出来我们杀了他的话,我们就遭殃了。”其他两个男护工劝阻着,男子听到后,力气稍微收了收,朝身后喊:“要不要直接打晕,万一他在车上闹腾?” “他一个瘫子能怎么闹哈哈哈,你看你一个巴掌,他就趴地上了。”护工们盯着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的于笠,指着他乐呵呵地开怀大笑。 “也是,我就是看着这种公子哥不爽,把他送到疯人院就完事儿。”男子收手,对着于笠的脸蹬了一脚,哼着小曲坐到于笠刚刚的位置上,“唉,舒服啊,还是这群有钱人会享受。” 疯人院? 于笠扒开面前的布块,大口地呼吸车内还算清新的空气。 他应该在看到男护工和平脸女护工的制服不同就应该多留一个心眼的,看来这车上,除了平脸女,都不是自由疗养院的人。 他们一开始的目的就是自己。不是杀死于笠,而是把他拐到疯人院。 至于为什么这么做,于笠就不得而知了。 洛于夫妇在登上飞机的差不多同时,苏毅的队伍找到了和洛于有关的组织,而在一小时后,洛于和弟弟于望一起遭遇空难,抄家,于笠被拐到疯人院。 于笠用脚趾都想得出来这接踵而至的事情太巧,严密不断的就必然像是有人设计出一个连环套。 至于是谁,他现在一点头绪都没有。 “是有人命令你们骗过警队,把我送到疯人院,为什么这么做?”于笠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他痉挛的双手攀着地面爬动,落在三个护工的眼里,别说有多么滑稽。 他们指着于笠笑个不停,等于笠爬了几厘米,刚刚抢走他耳机的男子往他身上踹了一脚,声音还带着笑意,“哎呀,这智障爬着像条虫,下半身瘫了,脑子也瘫了。” 车子里摇曳着轻松欢快的气氛,三个护工也不再一言不发,应该是离疯人院不远了,几个人坐着简单地伸展着,根本不屑于回答于笠的问话。 “才坐了一会儿,就不想起来啊。”抢走耳机的男子拍打着屁|股下的皮沙发,感叹着:“这个沙发要是可以抱回疗养院就好,我以后坐着不得安逸死。” 另外两个人前倾,想把男子揪起来,“你坐够没有,我都快坐一路了,还没体验一下。你起开,让我坐坐。” 男子将其他两人挥开,脑袋枕着双臂,哼着不成调的流行歌曲,嘀咕:“马上又要回那个粪坑,啧。这车子还得还给自由疗养院的人,你说咋不干脆送给我们?” “你一个月吃喝拉撒都在云山,下趟山跟要你命一样,这车留着也没用,趁院里那个爱占便宜的王大妈没多看几眼先还回去,别一辆车她也要吞掉,等她吞了,你就别想看到车子的影子了。” 男子听到两人口中提到的大妈,口中的曲子也不哼了,满脸写着恶心和嫌弃。 车子进入颠簸的环山公路,全速前进的速度没有半点减缓。 男子好像有点犯恶心,窝在座位上一动不动。 于笠从地上坐起来,瞥见窗户外,道路两旁大片的树林,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退路了。 “让你们绑架我的人到底是谁?只要你们告诉我,并放了我,我可以给你们一百万。”于笠盯着面前三个男子,试图做出最后的沟通。 原本就胃里翻腾的男子,听到这番话,马上蹿起来,踹了于笠一脚,骂道:“你|他|妈谁啊,给我一百万?你哪来一百万?我跟你说,你爸妈死了,你个残废还有钱吗哈哈哈哈哈。” 于笠被踹扑向轮椅,轮椅被撞着摇晃几下,突然失去制刹,随着起伏的车子,猛地往车厢后面俯冲过来。 才把屁|股沾到沙发的男子首当其冲,面对突然失控的轮椅,完全来不及反应,坚硬的金属直撞他身上。男子直接被撞出椅子,轮椅的轮子从他身上毫不犹豫地碾过。 其他两个人也没有幸免于难,虽然躲避开轮椅,但是被男子绊倒在地,脸直接撞上飞速转动的轮子。 “我|操,我流血了。” “妈的好痛,扶我扶我!” “你先把你屁|股挪开,别怼着我脸!” 闹腾了好一会儿,因为良好的隔音,司机没有听到车厢内的一顿折腾,继续全速上山。 抢耳机的男子花了好大力气,艰难地爬回椅子。 他是三个人中伤得最重的,脸上挂了彩不说,手臂和半条腿划出大条血口,汩汩溢出来的鲜血他擦了好久才止住。 其他两个人也没有好到哪里去,身上、脸上都受了伤。 于笠坐在刚刚放轮椅的角落,盯着窗前一片片划过去的树林,心中的惊慌油然升起。 车子没有半分半秒的减速,相反已经开上比较平缓的地带,估计没有一两分钟就要到疯人院了。 现在想逃也晚了。 不过他也不打算逃。 捂着伤口连连叫唤的男子一眼瞧见于笠面上事不关己的神情,无名之火燃起。 他瞪着于笠,愤怒的面孔狂啸着自己的憎恶。 在车子减速时,他看见于笠的手指移向车门的按钮,心中的嘲弄抚平自己伤口的疼痛。他咧着嘴嘲笑着,猛地起身,攥紧拳头给于笠脑袋上一拳。 车子立马停住,与之同时,于笠脸上被一拳打得溅上了血珠。 他被揍翻到地上,但没有停止动作,扑在对面车门上,一边摁动车门按钮,一边砸着车门。 车门随着按钮的按下,快速地打开。 男子一脚踹在于笠背上,于笠面前没有着力点,直接摔下车子。 “你|他|妈别踹死人了!”后面两个人窝在车子太久,身上还带着伤,着急下车,轰着走在前面的男子,“快下去,我脸痛死了。” 三个人走下车,互相推搡几秒,最后由受伤最不严重的那个人把于笠扛起来。 就在刚刚摔下去着地的同时,于笠痛得直接失去了意识。 司机打开车窗,探出脑袋,看着挂彩的三个人吓了一跳。 “你们是怎么了?在车背后打架了?” 男子捂着还在慢慢流血的伤口,把司机的脑袋摁回车子里,“麻溜开回去,要是自由疗养院的人发现少了辆车,查起来就完蛋了。” “噢噢,好。”司机的脸上被摁出了一个血手印,他赶忙拿毛巾擦干净,丢出车外,马不停蹄地再次启动车子,飞速开走。 被扛着的于笠半张开眼睛,目送离开的车子,放心下来,意识彻底消失。 第十章 机器里的幽灵(九) 于笠揉着太阳穴,试图让自己更加清醒一些。 刚刚猛地将热水浇在疯子身上,已经抽走他将近三分之一的力气,好在是紫脸男和耳环男没有注意他,有惊无险。 但是坐以待毙的事情,他是不会去做的。 于笠正右手方的屋子一角,装着一台老旧的监控摄像头,乍一眼看上去,已经年久失修。 但是考虑到自己不是一个真正的严重精神病患者,而是百分百被人设计陷害进入这家精神病院的可怜人,所以于笠必须提防着针对他的监控。 如果仅仅把他送到精神病院,什么监视都没有,就有些莫名其妙了。 虽然现在看起来事实确实如此,从昏迷被扛进来,到现在醒来,大致已经过去了三十来个小时。他仔细检查自己,伤口得到还算合格的处理,身上原本染血的衣服已经换成了洗得干净但是仍旧有些臭味的病号服。 无论如何,他度过了有惊无险的一天。 “没有隐形摄像头。”他手藏在被子下,往被子里迅速一瞄,手环闪烁了三下蓝光,代表屋内没有有效的监控摄像头。 于笠稍微放松下来,将一直僵直的背脊靠在床板上,盯着不太牢固的房门,担心随时会有人闯进来。 坏消息是,他的通讯耳机在来时的车上就被那个踹他的男子夺走了。 好消息是,他的手环拥有耳机一样的功能。 这只手环就是信息采集员发给他测试机器人的手环,于笠自从得到手环,就每天琢磨着它,很好奇自己是不是真的和机器人建立了联系。 信息采集员关于手环的功能只提到了手环不能取下,是和机器人联系的关键之物,但是对于手环是否有其他功能没有提到更多。 幸好,于笠在琢磨的过程中,直接将手环唤醒,呼出了虚拟屏。 虚拟屏上写着手环的基本功能: 1资格者接收并执行测试指令 2定位和控制epoch(机器人接收主人语音和手环信号指令,如果指令冲突时,原则上,遵守手环信号指令) 3通讯和网络 4环境建模成像 5威胁扫描、屏蔽、破解 还有些功能暂时在开发中,随时会更新。 上面的威胁扫描、屏蔽和破解功能,于笠一开始浏览的时候就被震惊,简单而言,手环能迅速扫描以资格者为圆心周围三十米的环境是否有监听、监视、热感等等威胁。 屏蔽就是如果监测到了以上威胁,手环会根据资格者操作的指令,释放出可以屏蔽相应设备一分钟的干扰波。在这个一分钟内,正常情况下,于笠的行动都不会被检测到。屏蔽功能冷却时间是三十秒。 破解就是如果遇到需要解密的设备或者机关,手环可以通过电脑飞速运算,破解密码。注:针对一般复杂度的密码,例如普通使用的电脑、一般人家的大门电子锁可以实现99的破解,针对专业密码,例如州级银行的储藏室、军方战斗机仅能实现30的破解,至于导弹指令的破解几乎为零。 当然于笠不会闲的没事去破解导弹指令密码,因为如果他用手环进行违法犯罪行为,官方会在第一时间进行抓捕,严重情况直接击毙。 这个手环不仅定位了epoch,也能定位他。 等等,既然能定位他,这是不是意味着于笠可以向火星无限公司求救? 一不做,二不休。于笠开启扫描模式,同时打开火星的官网。 这次火星联系上的客服只是依托于一个普通对话框,没有像上次于望那样,直接唤出epoch。 “亲爱的于笠先生,有什么是我能帮你的吗(笑脸)?” “你好,我是抽到epoch名额资格的人,现在我被绑架了,被绑架到甘居的云山疯人院。请问你们能派人来救我出去吗?” “好的于笠先生,关于您的现状,我感到很抱歉。您应该报警,需要我给您报警吗(慌张)?” 报警……于笠当然想过,但是之前打过去,甘居的警员笑着对他说:“先生您好好养病,基于您在精神病院,我们不能将一个病人的话当真,随便出警。” “我不是精神病人,不信你们去查我的信息?” “先生您别开玩笑了,我们查到您的档案就在云山精神病院,请您赶快挂掉电话,把通讯耳机还给您的医生,不要造成双方的困扰。” “喂,我是被人陷害——” 忙音从手环里隐私传感中响起,于笠关闭电话,一拳砸向床。 这群人根本不相信他的话。 “警员不相信我,但是我真的是被绑架到云山的,我作为一名普通公民,人身安全受到威胁,后续测试就更不能配合了”于笠回想起那群听起来就无所事事、笑呵呵的甘居警察的话语,心中的怒火就燃起一丝。 “亲爱的于笠先生,我们只是一家科技公司,没有权利去救人,不过只要您同意,我帮您报警(微笑)。” “我能和epoch对话呢?”于笠有些失去耐心,不想继续和看起来比机器人还要机器人的客服浪费时间下去。 “您的epoch正在进行dna绑定,她将会在一个月内跟您见面(开心)。” “我说的不是测试的epoch,而是之前主持名额抽取的那个epoch,上次给我转移名额的那个机器人。” “非常抱歉呢,我不太能理解您的意思(难过)。” 于笠深深地呼吸一口气,心中的烦躁难以抹平,“就是你们在科技展会展出的白头发的男性epoch。” “抱歉呢,我们的机器人虽然外观有不同,但是本身不具有性别(流汗)。” “不管是男是女,我需要和你们官方主持直播的那个epoch进行对话。” “抱歉呢,客服姬没有权利将您和epoch连线对话呢。您提到的epoch是我们火星无限公司新任代言机器人,他的职责不涉及救人,我还是建议您报警(微笑)。” “操!”于笠抓了一把头发,做不到和客服继续对话下去。 “亲爱的于笠先生,请问还有什么需要帮到您吗(可爱)?” 于笠掐掉对话框,无奈地靠在床板上,将心中的怒火慢慢消解掉。 看来求救火星无线也行不通。 上次于望到底是什么运气,直接连线上epoch,而自己试了好几次,只能和令人窒息的客服进行对话。 如果可以的话,他真想给这家客服送上几个投诉,但是现在这不是他要放核心的事情。 找到幕后凶手和离开疯人院才是首先的事情。 对了,放在车上的监听器……于笠想起自己在轮椅冲到后车厢时,偷偷贴在车缝的监听器。贴的位置还算隐秘,只要不盯着每个角落仔细检查,就不能发现。 但于笠还是担心那三个男子往他贴的缝隙多看几眼,不得不假装逃跑,将三个人的目光吸引过去。虽然那三个不一定会发现,但是出于谨慎,于笠还是“多此一举”了。 至于为什么放监听器在身上,那就是因为于笠自从醒来后就极度缺乏安全感,本来想买第二只通讯耳机进行备用,但是手环正好满足了,而他一人独处时,不知道为什么,总是时不时感觉有一只眼睛在盯着他。 那只眼睛的目光就仿佛在说:我在看着你,你无处可逃。 可是于笠想去找出那道视线时,那道目光就立刻人间消失,就算是把房间翻个底朝天也找不到任何监控的镜头。 他觉得自己可能是车祸后的心里恍惚,但为了安慰心慌不宁的自己,还是偷偷地买了几只民用监听器,以备不时之需。 于笠查看着监听器传来的录音音频—— 先是一段很长的沉默,应该是司机把车子开回去的路程。 等车子停下,车门打开,一道女声传了进来。 “车后座怎么有血?”女人的声音透露出惊吓。 于笠听出来,这个声音来自在门口接自己的平脸女人。 司机的声音传来,但没有那么清楚,“那三个人估计在后面打架了。” “你们只需要送他去疯人院,不用打人,万一打死怎么办?” 司机好像是走下来驾驶座,凑到后座来看,咳嗽了几下,“那人我看就是揍晕了,没受什么大伤。”他拍了一下车门,问:“要不要我拿毛巾给你擦一下?” “你赶快走,我自己处理。” “噢,好。咳咳。” “记得从小门出去,不要走大门。” “好,好嘞。” 司机听起来走远了,平脸女人叹了口气,把车门赶忙合上。她将车子启动,开了起来。 才开不到一分钟,车子就停了下来,紧接着听见开窗的声音。 “管主任,怎么了?”平脸女人的声音不太清晰,她似乎还坐在前面的驾驶座里。 “小姜啊,有件事我正找你。”一个老年男性的声音由远到近地传来,大概是疗养院的工作人员。 平脸女人连忙下车关门,站在车门口的样子,因为从监听器收到的声音来看,大概是这个位置。 “管主任,你找我什么事情?” 管主任走到车门前站定,翻动着纸张,问:“小姜,今天不是叫你去接咱们的病人于笠吗,怎么刚刚你消息跟我说人家不来了?” 听到是关于自己的事情,于笠立马竖起耳朵,仔细听下去。 第十一章 机器里的幽灵(十) 平脸女人听起来有些抱歉,将管主任拦在车门口,“不好意思啊管主任,忘记及时跟您报备,我也是路上收到消息,说于笠先生的一个朋友愿意照顾他,所以我在路上耽误了时间,没接到。” “苏毅警长昨天跟我打电话说,把于笠安排在这里,怎么又改计划了?”管主任翻动着还是纸质的册子,抽出一张纸,“喏,你看,我今天早上才把于笠的入院表打印好,怎么说不来就不来。我打电话问问苏毅警长那姑娘看看。这个怎么用来着,现在的新设备越来越用不懂了。” 管主任点开虚拟屏,准备拨号给苏毅,姓姜的平脸女人不知道该怎么阻拦,支支吾吾说不出几个字,“管主任,你别问那个什么,苏毅警长了。” “为啥?” “呃——我今天开车去于笠家,把他接上车,结果于笠跟我说他要去朋友家住。您知道的,我们疗养院尊重病人的选择,况且有人愿意照顾他是件好事嘛,所以我就把他送到那个朋友家了。” “朋友?小姜啊,出于咱们职业的责任感,我想了解一下那个朋友是谁啊,因为你也能理解哈,万一那个朋友说不照顾就不照顾,咱们疗养院放任病人在外边,太不安全了。听说于笠这个小伙子躺了二十年哦,下半身动都不动,惨啊,惨啊!” “呃——管主任,呃,我去了那个朋友家,于笠你知道的,他们家就很富裕,他朋友也不差。” “什么有钱没钱?我是怕那个朋友没责任心,万一病人受虐待怎么办?” “人家朋友怎么会虐待他?” 于笠听到这里,本来焦躁的心情都快被对话给逗笑了。 看来绑架他的计划也是临时设计的,否则这整条链上的其中一环,编造的理由不是很具有太强的说服力。虽然整个绑架也有很多漏洞,但是奈何于笠确确实实是个连行走都不能的残疾人,想使用虚拟屏还怕那三人发现,就让他们顺顺利利把自己拐到这荒郊野岭的疯人院来。 于笠继续听下去—— “我的意思是,小姜啊,于笠要去朋友家没问题,不过我需要那个朋友的资格书和保证书,否则要真出事了,咱们疗养院也担不起责任啊。” “管主任,这个我忘了,我明天去找人家签。” “明天?就今天,我们签完就正好下班,我也放心。” “这……” “管主任,我正找您呢。”这时,远处传来一道洪亮的声音,声音的主人听起来年龄大概是个健康的中年男子。 那个中年男子走了过来,平脸女人立马给他打招呼,“柳主任好。” “小姜把于笠送到江将先生家里去了吗?”中年男子问向平脸女人,平脸女人顿了一下,听起来语气放松了一些,“送过去了,江先生已经把于笠给安置好了。” “那就好,管主任,有几样东西我正要交给你。”柳主任掏出几页纸递给管主任,手指应该是点了点纸上的字,“其实今天一大早我就接到江将先生的电话,说于笠家里人出事故了,爸妈还犯了事,搞得于笠以后无依无靠,他作为于笠的老朋友,看着可怜,愿意照顾于立。这是人家签的保证书和提供的资格书。” 管主任接过纸,一页一页翻过去,柳主任站在边上,一边让他看,一边补充:“江将先生您可能不清楚,他家是做红酒生意的,听说国内国外都有私人酒庄。我今天跟他通了视频电话,他说会每个月都会给我们发于笠的照片过来,报平安。” 后面的话,于笠听得就不太清晰了,或许柳主任凑到管主任耳边小声言语,他只能简单地捕捉到一个字眼:捐款。 管主任把文件放到自己怀中的册子里,“嗯,嗯”地做出对柳主任话的反应,等柳主任说完,他把册子理好,“可以可以,我放心了,这不是因为苏毅警长昨天说安排人进来,所以我很认真啊。” “哈哈哈,管主任,你不知道苏毅警长升官了,今天下午就飞去天使城了。这点事情我们处理好就行,不打扰人家警长。” 平脸女人附和着惊叹:“这么快,我上午还在于笠家门口见到她。” “听说虽然职位没变,但是天使城跟甘居城可不是一个量级的城市,天使城可是国际大都市啊。苏毅警长算是升官了。”柳主任故意把声音压低,讨论着苏毅,管主任的兴趣也成功被转移过去。 后面他们闲聊了一会儿,就送走了开开心心的管主任。 管主任前脚一走,平脸女人心中的石头好像掉了下去,语气轻快了许多,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柳主任,要不是你正好来,我差点都编不下去了。” “我的不对,没跟你把话术对好,幸好那边把资料、人都准备好,我就是怕管老头那个事精刨根问底,这老头,抓到点机会,就想好好舔苏毅。” 平脸女人似乎是想到什么,有些惊慌,“万一管主任跟苏毅说起于笠的事情怎么办,苏毅会不会来查?” “你觉得那边会想不到吗,那边就是抓准苏毅调走,才敢这么操作,而且就算是苏毅知道又怎么样,人家就是随手提了几句,估计都不会多关注于笠后续怎样,现在人家算是升了,自己的事情都忙不过来呢。” “假如苏毅查起于笠的档案,发现档案不在我们疗养院,也不在你刚刚说的江将那个区域……” “你怎么这么患得患失,我就是看你这个姑娘做事稳妥,想锻炼锻炼你,结果这么胆小。” “管主任,我,我就是想谨慎一点。” “第一,苏毅很可能不查,第二,精神病报告我们也在拟写了,到时候就说于笠因为家人的事情精神失常,伤了江将一家,无奈精神病院收容走于笠。你看,合情合理。” “呃,好。” “把车尽快洗干净,别让人发现。” “好。” “你这次表现得不错,我会跟院长好好聊你的,去。” “谢谢,谢谢柳主任。” 柳主任站了几秒,于笠听不出他在做什么,然后只能听见他离开的脚步声和留下的一句感叹。 “唉,有钱人的游戏,我们不懂啊。” 姓姜的平脸女人好像终于把全身上下的重负卸下,在门口稍作停留,连忙上车开走。 后面就是车子的清洁,虽然贴在车缝里,于笠不知道他们到底有没有发现,民用的监听器在清洗过程中没有了电,他大概能从这段昨天的音频得出点信息,也算是小有收获。 江将,这是谁?于笠对这个名字完全没有印象,这个人竟然跳出来自称是他的朋友。 要知道在于笠的通讯录里,翻了几遍都找不到这个人。 但是这个人确实存在,在柳主任提到这个名字时,于笠就顺手进行了搜索,和柳主任的描述一样,年纪将近四十,家里是做红酒生意的,近几年主动举办了好几场慈善晚会,在甘居城有点名气。 不过,这个人和他家硬要说是交集的话,只有一场洛于也参加的慈善晚会了。 除此之外,于笠看不出他能和自己有任何关系。 现在他坐在这肮脏的疯人院里,不是这个所谓的朋友家里,所以这个人很可能是配合出来走个过场,先把我名义上从自由疗养院转移出去,再编个理由,让于笠的档案顺理成章地放在疯人院。 这人和自己看起来没关系,但是安排他这么做的人说不定是他关系圈里的。 可惜这不是于笠能一朝一夕能搜索到的。 同时,昨天上午苏毅才到他家查封,还提到要和警队回去复盘写报告,当时的情况来看,保守估计苏毅还没有收到调职的安排,或者即使收到了,也没有在内部大肆公开,但是设计绑架他的人起码在那个上午就获知苏毅的调职安排,看来那人信息获取力很强,甚至说关系网已经覆盖到警队高职级的内部。 难办,如果是这样的人,于笠什么时候会触犯到呢? 难道……他爸妈真的如同苏毅所言参加了组织,在那期间有了仇家,所以自己被牵连了。 于笠不想这么想,但是现在能想到的就只有这么个可能。 好在可以确认的是,待在这里暂时没有性命之忧,把他绑到这里的人并不想第一时间杀他。 “有钱人的游戏……”于笠咀嚼着柳主任留下的话,不由得感到一丝好笑。 到底是谁这么无聊,想玩一个残疾人逃亡疯人院的游戏。 手环微不可见地振动一下,如果于笠光把手放在外面,没人看得出于笠现在收到一条消息。 于笠点开虚拟屏,发现是月光山茶发来的消息。 他上线了。 “什么?你去疗养院了?把地址发给我,我来接你。”月光山茶发来一张吃惊的表情包,“我家很大,一个人住怪无聊的,你过来跟着我住没问题的。” 于笠把自己莫名其妙绑到疯人院的最新状态更新给他,这下月光山茶坐不住了,连发了多个感叹号,表达自己的震惊,在多次确认于笠没有说谎,并且收到于笠的位置信息分享后,他才确信他的网络好友好像确实遇到不幸的事情。 “你别慌朋友,我不在甘居城,但家就在甘居的旁边,密水城。我马上开车过来。” 于笠连忙回复过去,“先别贸然过来,他们可能不会让你来见我的,更不可能让你来接我走。” “那你等等我想想办法……” 于笠正盯着虚拟屏,手环突然间发出警报,于笠一个耳尖,就听见有脚步声往门口靠来。 即使虚拟屏的隐私非常好,视野仅限于于笠,但是于笠还是把虚拟屏关掉,他怕露馅,而迫使自己唯一的通讯仪器也被收走。 虽然他尝试了几次,手环也脱不下来。 病房门直接被打开,一个护工走了进来,手中端着餐盘放到于笠手边。 护工没有和于笠说话,放下餐盘后,也没有立马离开,而是坐到桌子前,拿起一只苹果。 她在水果碗翻了一遍,没有找到水果刀,就把苹果丢下,捡起一只橘子剥起来。 于笠盯着她后背,注意着她的动向,没有立马拿起餐盘吃饭。 即使他睡了很久,肚子已经饿到极点。 第十二章 机器里的幽灵(十一) 护工剥完一只桔子,把果肉囫囵扔进嘴里,爆浆的汁水从嘴角溢出。她嘴巴咀嚼着,回头检查放在床头的餐盘,却发现于笠动都没动。 “你怎么不吃饭,不会吃吗?”护工用手背揾干嘴巴的汁水,走到床头,眯着眼睛凑近看于笠贴在床头的牌子,“张狗蛋……狗蛋啊,你听得懂我讲话吗?” 什么张狗蛋?于笠瞥了一眼床头的贴牌,估计是上一个睡在这个床位的病人名字。 于笠下意识想解释一下,自己脑子没问题。 但是这次绑架,很可能疯人院只有部分人参与进来。况且疯人院不仅监控摄像头坏掉,护工也长时间不在病房内照看,这里的管理看上去也极其松散。 既然不是所有人知道这场绑架,于笠没必要一开始就暴露自己清醒的事实。 “呃——啊——吃饭。”于笠的目光变得木愣起来,直直地盯着护工。护工看着他呆傻的模样,对这种状态早就习以为常,她端起饭碗自己吃了一口,“这样夹一口菜,再吃一口饭,学会了吗?”她把饭碗塞到于笠手里,撑着额头有些无语的样子,嘴里碎碎念,“我不想喂饭了,上次那个病人饭喷我脸上,太恶心了。” 见护工被自己拙劣的演技骗了过去,于笠也赶快拿起饭吃起来。 一来,他倒头晕了三十个小时,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二来,早点把饭吃完,好让这个护工快点离开病房。 “吃饭,吃饭。”于笠狼吞虎咽刨着饭,护工坐在对面,盯着他用餐,时不时打哈欠。她盯着一点没有吃相的于笠,突然点开相机,拍了下来,嘴里嘀咕着:“这狗蛋长得还不错,要是脑子没毛病,我就追了。” 说着,护工看过来的眼神,多了分同情和宠溺。 于笠心中落汗,希望护工别对傻子产生多余的感情,时不时来病房打扰自己。 他心里一边想着,吃饭却吃得着急,噎着了,一口饭堵塞在喉咙眼下不去。于笠疯狂咳嗽着,一口饭喷到对面护工的脸上。 原本还满是宠溺的护工,从床上蹦起来,差点一巴掌呼在于笠脸上。她冲到洗水池把脸上的饭洗掉,冰寒着脸折回来,盯着于笠手上还剩下半碗饭,就不敢凑近了。 她从裤兜里掏出一支烟,脸色很不好看,直接摔门出去了。 趁护工出去抽烟,于笠将饭碗放下,连忙点开对话框。月光山茶在这小段时间,发了一连串消息。 见于笠迟迟不回复,他着急地每句话带着感叹号,问他是不是死了。 “没死,刚才有工作人员进来。”于笠的回复打住月光山茶病毒般的追问。 “吓死我了,你跟我聊天,突然人间蒸发,我还以为你没了!” “你能不能说点吉利的话。” “啊,我的不对。你有了,你有了!” 等等,这话听着更不对了。 于笠没有闲情逸致和月光山茶讨论有无的问题,既然他向月光山茶求救,就不能让他毫无准备过来。 即使现在他身处的疯人院看起来很松散,但是既然能把他丢到这里,就不可能让他轻轻松松离开。 于笠的手环把方圆三十米的环境虚拟成像出来,通过这一小块模型,可以推测出他所在的这个病房大概位于院区的中间位置,离大门不算近。但是他的右手边就是院区的大围墙,跨过去就是重重的树林。 房门外的走廊总共检测到两只摄像头,其中对着楼梯口的是坏掉的,但是正对走廊的还是在工作。走廊有热感传来,位于正中不怎么动弹,推测是坐班的护工。 而窗外十米远的围墙,和破落的疗养院相比,这堵墙就崭新了许多,三栋大楼之间,围墙都挂着正对大楼间空地的有效摄像头。足足有五米高的围墙上,还竖了一层有一米高的电网,扫描的结果来看,电网也是在正常运作的。 这样看上去,偷偷从窗户翻出去,爬院墙是不太可能的。 何况他现在是在疗养院的顶楼,除非月光山茶能够飞檐走壁,或者于笠自己爆种觉醒,上演非现实主义的场面,否则都很难走这条非常规路线。 看来得从房门走,甚至从正门出去。 于笠把疯人院的建模发送给月光山茶,山茶在下一秒就发来问号,“?”紧跟着吐槽,“你真的被绑架了吗,怎么还有时间画个建模给我。你不会在逗我玩,想逼我网友线下见面,我跟你说我不网恋……” 我会在疯人院跟你闹着玩吗? 于笠心里想着,但是没时间吐槽,“建模的技术,我们见面我再告诉你,关于逃跑路线,我暂时决定选择走廊,但是我现在没办法移动,只能拜托你来了。” “没问题,我已经上车了,你就等我的天神下凡。” 于笠想跟他说不需要那么着急,因为这个疯人院里或许能挖出关于幕后要绑架自己人的信息。只是苦于自己不能移动,只能被动地坐在病床上,他想干脆拜托月光山茶把辅助外甲带进来。 虽然可行性不太高。 “我怕到时候我会影响你行动,你能带一个辅助我行走的工具吗?” 月光山茶秒读信息,对话框上方变换成“对方正在输入”的动态字体。 于笠的手环再次响起警报,检测到有热源靠近自己的房门,于笠想都不用想,护工已经抽完烟往回走了。 于笠二话不说,把虚拟屏关上,将刚刚放在一边的饭碗重新端起来。 他手夹菜,筷子顿了一下。 这时护工带着一身烟味,打着哈欠走了进来,瞥见于笠把菜哗啦得到处都是,好不容易平复下来的心情,血压又迅速上升。 她立马燃起一个念头,要不要再出去抽回烟,可惜刚刚她抽得太猛,已经抽掉半包了。 护工说了一句,“赶快吃,吃完我收走。”就跑到水果碗面前,剥开第二只桔子。 于笠攥起手中油腻腻的纸条,塞进衣袋里。他风卷残云把剩余饭菜解决掉,就把饭碗重重地放在床头,宣告自己用餐结束,护工收拾快走。 护工听见碗筷落在床头的声音,把桔子瓣最后一块丢进嘴里,深深地叹了口气,感叹自己命运的悲惨。 早知道当年就应该学习认真一点,人情灵活一点,否则怎么会流落到这荒郊野岭的破疯人院工作。 刚刚对于笠的同情完全烟消云散,她简单地把床头擦干净,抱着餐盘,一眼都不施舍给于笠,就要离开。 她走到门口,似乎是想到什么,又折了回来。 于笠已经感受到月光山茶在不停地给自己发送消息,着急查看,本来想着护工走掉赶快点开对话框,没想到她突然走了回来。 “来,狗蛋,坐直,我帮你换套衣服。”护工把餐盘放在床头,伸手就要解开于笠的衣领扣子。 于笠吓得把她的手打开,试图往后撤,可惜他已经靠在床板上了,退无可退。 “听话,你坐着不动,能懂我意思吗?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护工抓着挣扎的于笠,想让他安静点,“你刚刚不是很听话很安静吗?怎么,你个傻子还怕我看光?” 于笠想起放在衣袋里的纸条,他刚刚夹菜时,夹出了一张字条,不知道是谁写下来混进菜品里的,还是厨师单纯把纸炒进去。但更大可能的是前者,因为在他拿起纸条时,隐约看到上面有字。 而这个纸条很大可能就是写给自己的。 于笠的手臂一脱开护工的抓缚,手臂一挥,把餐盘推到地上。 餐盘上的碗筷“哐哐当当”砸在地上,上面的油脂飞溅到护工的裤腿上,地上也是星点菜屑和油水。 “啊啊啊啊——脑残!脑残!脑残!”护工扑了过来,一双手掐住于笠的脖子,眼中闪烁着疯狂的光。 她龇着牙,眼睛通红,一股积压已久的怨气攒聚在她手中。 于笠扒拉着护工的手,他刚吃饱,还有些力气,但还是艰难地才只能把护工的手扒开一点点。 喉咙受到剧烈的挤压,空气被堵在外面,于笠的脑子在慢慢放空,但是他知道面前的护工,在刚刚那一刻,动了杀心。 “别……换……”于笠从喉咙眼断断续续挤出两个字。 失控的护工,看着于笠涨红的脸,低头瞧见自己青筋几乎要爆出的双臂,吓得立马松开手,几个踉跄摔坐在对面的床位上。 她低头摸着烟,抽出一根,点燃抽了起来。 眼泪从她红彤彤的眼眶里无声滑落,护工深深吸了一口烟,对着旁边狠狠地咳嗽。 于笠趁她咳嗽的空档,把纸条偷偷塞到枕头后面。 等护工抽完烟,于笠已经把衣服脱掉一半,裹在被子里木木地盯着护工。 护工帮他把衣服脱掉,从抽屉里拿出干净的衣服,三下两下给于笠套上去。 没多做停留,护工抱着餐盘,这次直接走出房门,门再次重重合上。 于笠盯着合不太严实的房门,真怕她一摔,把房门给摔烂了。 扫描到走廊里,护工渐渐走远,只剩下坐班的工作人员,于笠才放心地掏出已经皱得不能更皱的纸条。 纸条沾上油污,但是于笠还是能够轻易读出上面的字眼。 “我知道你有很多疑惑,两小时内来一号楼和二号楼之间的中央花园找我。” 第十三章 机器里的幽灵 (十二) 于笠靠在轮椅上,放松身体,在护工的手推下,出了一楼电梯。 精神病疗养院总共前后有三栋大楼,于笠下楼确认自己所在的楼栋号是二号。 纸条上的人让他去一号和二号之间的花园,但于笠还没主动提出想法,护工就自动推着他走向中央花园。 于笠背过身扫了一眼二号楼和三号楼之间,确认这座疗养院里只有一个花园。 一切都很顺利。 于笠原本还在思索该怎么到中央花园,结果好巧不巧,饭后半个小时后,就有护工进来,带他出去散步。 所幸,因为他住的是普通病房,所以在他们眼里是轻症患者,没有什么威胁,就按照疗养院惯例带他出去走走。 但疗养院的平地有些坑坑洼洼,轮椅走在上面时不时颠簸几下,颠得于笠屁股快裂成两半。而且这张轮椅也很破旧,自助行驶的功能早就失效,要是护工把他丢在这里,他估计只能爬回去。 每当行动的时候,于笠才会意识到下半身瘫痪是给自己带来多少的不方便。 首先他需要站起来,其次才能考虑去做别的事情。 如果这个时候有人想冲过来砍死自己,于笠完全就是逃无可逃。 他心中叹了口气,护工已经把他推到中央花园了。 说是中央花园,其实就是两张长椅和一地杂乱的草丛。 因为还处在夏令时,相比冬天,用餐所在的自然时间要早一些,所以于笠用完晚饭出来,天还是透亮,夕阳还有几步之遥才挂到天边。 几个护工坐在台阶上,玩着虚拟屏,放任病人在花园里乱爬乱滚。 当然精神病疗养院住着的病人不一定就是脑子有问题,就比如坐在长椅上的一个男子,看起来和周围跑跳滚打的病人就格格不入。 他穿着印有小兔子的粉色病号服,衣服干干净净没有污渍。柔顺的头发刚刚好齐肩,露出他小麦色的粗糙脸庞。此时,他安静地坐在长椅上,四五十度仰望天空,似乎是在想着什么。 当于笠收到纸条时,他不能确定写纸条的人到底是什么身份,也不清楚对方是不是有恶意,想把他引过去,解决掉。 但是转头一想,如果真想解决自己,像之前的紫脸男和耳环男悄悄把自己溺死就行,选择公开的花园里,实在是明目张胆。 所以于笠没有犹豫,坐着护工推的轮椅,袖子里藏着水果刀,就来到花园。 但是,谁是写纸条的人呢? 距离饭菜送到于笠手上,才过去一个小时出个头,于笠到达中央花园的时间在纸条所说的时间范围内。所以在场的人中,就有一个是写纸条的人。 护工把他推到半中央,折回台阶边,坐过去玩起了虚拟屏。 于笠回头看向那群护工,没有一个人抬头看向自己,所有人都在全神贯注冲浪。于笠转过脸,看到坐在边上正在编草绳的病人,心中想写纸条的那人不会也是病人。 在场看起来神智正常的只有长椅上的粉衣男子。 于笠距离他有两三步的距离,护工已经坐回台阶,没有办法,于笠只好弯下腰,手撑着草地,慢慢移动着轮椅。 正在四十五度仰望天空的男子,注意到靠近的于笠,脸上立刻露出嫌恶的表情,轻轻骂了一句“猥琐男”,就站了起来,扭着屁股迅速走开。 这就让于笠有些迷茫了,看着扭着屁股走到护工面前的粉衣男子,于笠莫名犯了难。 竟然不是这个人。 他的轮椅的轮子被拍了拍,刚刚编草绳的病人蹲到他面前,把自己编的长长的绳子绕过去,抓住两头,哈哈笑着:“少爷您坐好嘞,小的马上带你去绣香楼。” 这个病人编造的草绳竟然挺牢固,把他拉出去一段距离才断掉。 “车把坏了,是小的不是,绣香楼马上到了,小的把您推过去。”病人有些不舍地看着手中断掉的草绳,把草丢在地上,拍拍手,跑到于笠身后,推起于笠的轮椅往前走。 “你?”于笠担心这个傻子会把自己推到沟里,虽然附近没有沟,但是自己的轮椅把握在一个傻子手里,风险满满啊。 “我们走得稍晚远一点,不要让那群护工注意。”病人悄悄凑近,低声说道。 于笠腰板坐直,他怎么可能想到身后的这个傻子竟然就是那个写纸条的人。 “呜呼,我要荡秋千!”男子把轮椅推到花园的最里面,两旁有着茂密杂乱的草丛,一个铁锈的秋千建在草丛的后边,于笠的轮椅停在旁边,草丛可以淹没到他的后背。 从护工的角度和距离来看,他们抬头只要仔细搜查一下,就可以看见男子和于笠。但是距离遥远,他们的谈话都不会被花园里的人听到。 这样,既不会跑得太偏,引起怀疑,也可以进行短暂的谈话。 这个编草绳的男子个子普通,长相也没什么特色,剃着小平头,嘴巴上有些不修边幅的胡须。但是人比较精瘦,露出的胳膊仔细看的话,能看出这人是有长时间锻炼的,肌肉富有力量。 他看起来有些年纪,估计有五十岁,但是精神很好。 “你来得太慢了,我们只有半个小时,半个小时后,我的护工就要带我回去了。” 于笠虽然看得出面前的人没有敌意,但还是保持警惕,“你是谁?你写的纸条说你知道我的疑惑。” “你可以叫我钱多,我算得上是你爸妈的朋友。” “是吗,你怎么证明你是我爸妈的朋友?” 钱多哑然失笑,骂道:“你这小子还挺多疑的,喏,这是你爸妈留下的语音。” 钱多共享了双人音频,洛苍兰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如果他们盯上我的孩子于笠,让他陷入危险,麻烦你们救他一次。” 确实是洛苍兰的声音,但是…… “音频不是合成的,臭小子,收起你的多疑症。你应该感谢你的爸妈,我因为你爸妈的人情,知道你被害了,在你来这个疯人院的那天,调了包,所以你现在可以下来和我说话,还不是去了三号楼。” “三号楼怎么了?”于笠偷偷扫描了音频的真实性,顺便转过头想瞄一眼三号楼,可惜被面前的二号楼挡住了视线。 “三号楼是这个疯人院名副其实的疯人墓地,里面关着的全是无可救药的疯子,一号楼和二号楼住着的都是些脑子有毛病或者情绪有毛病的人,比如我房里就睡了一个双相障碍,一会儿笑一会儿哭的。”钱多手揪着一旁的草叶,盯着于笠的双腿,“这不是重点,你这双腿是完全不能走了吗,该死,我要带你出去可能麻烦很多。” “你跟我爸妈是朋友吗?那你知道我爸妈他们现在还活着吗?”于笠情绪有些波动,但是基于附近有人,不敢把声音拉高。 钱多盯着于笠,“你不是看到新闻了吗,如果他们还活着,会让你流落在这里?”钱多稍微凑近一点,但不好太明显,“你爸妈死了,于家就你一个了。时间不多,我还是得跟你说一点真相。” “这次飞机坠毁不是意外,是有人陷害你的爸妈,送你到这个疯人院的也是同一个人或者同一批人。你的弟弟没有上那架飞机,但是我们这几天没有找到他,所以他也是生死未卜。” 钱多将声音压低,于笠必须竖着耳朵,仔细才能听清他的话。 “我们查到一个月前有人把我们甘居的基地组织信息卖给了州联邦,而那个人或者说那些人就是刚刚我说的凶手。我们在甘居的兄弟姐妹死伤惨重,基地也没有了,现在只能调查到大概的方向,知道下手的是同一批人,但具体是谁一无所知。不过……”钱多的声音不仅小,语气也冷了起来。 “那批人的背后应该就是我们想找出的对手。” 于笠听完他一串话,已经是云里雾里,但他可以明晰的几点就是: 1很可能同一批人陷害了爸妈和自己。 2弟弟生死不知,但可能还活着。 3爸妈确实参加了组织,他们的对手就是陷害于笠一家的幕后推手。 “所以你叫我来,就是想你一个人帮助我逃出去,并告诉我谁造成这一系列事情。”于笠将他的话梳理了一下。 钱多似是有些泄气,靠在秋千上慢慢晃动,“事实上,我们现在没办法拨出更多的人救你,这次只有我进来,等出去会有人接应。现在也没有精力查出来幕后凶手是谁,而且你不是我们组织的人,我不能透露太多信息给你。因为你不具有威胁,你爸妈的事情你也一无所知,所以我们的猜测是,你可能就是遭殃的一个可怜蛋,那人把你丢到疯人院估计就是想要你自生自灭,懒得自己动手,留下太多痕迹。” “我爸妈参加的非法组织是真的?” 钱多白了他一眼,对“非法”这个形容词不以为然,“你什么都不知道,我也不怪你。我今天就是过来和你打个招呼,目的就是送你出去。恐怕送你来的人发现你没有死,会有下一步行动,所以我们越早离开越好,可惜啊,你这腿麻烦……”钱多打量着大腿,思索着,“你给我一个晚上的时间想想怎么规划,本来想带着你偷偷溜出去,但是你坐着轮椅太明显了。” 于笠摸着手环,低声说:“我联系了我朋友,他估计在来的路上,我之前给他发消息让他能不能带机械外甲来。” “那个火星公司出的外甲?听说有点用,但是他怎么送进来?”钱多顿了顿,朝他耳朵两边扫了一眼,“你的耳机没被收,怎么联系上外边的。” 于笠抬起左手臂,“这个手环。” “这是新型手环通讯器吗,我在市面上见到的几款效果都不太行,每次打开虚拟屏都要抬起手,你的竟然没有被发现,运气真不错。” 看来钱多不认识这只手环,于笠也忍住没有告诉他手环的来历。这个人是来送自己出去,可是于笠知道刚才的大段话中,钱多保留了太多,所以于笠也没有必要把自己的方方面面都告诉他。 不过看起来,钱多也能够联系到外边,虽然他没有戴耳机。 “你的通讯耳机呢?”于笠问。 “之前戴着的一只是幌子,给疯人院收走了,还有一只在这里。”钱多指了指脖颈,于笠目光看过去,只能看到一层层脖子上的皱纹。 他没能理解钱多的意思。 钱多看着他懵逼的表情,很是意料之中,得意地咧嘴一笑,“通讯耳机装在皮肉下面,至于怎么运行的,我就不告诉你,我们可是费了好大精力,才做到的。” 脖子里面,如果非常认真地盯着看的话,确实能够瞧见皮肉下有个耳机的形状若隐若现。 疯了,他们竟然把电子设备放在身体里! “你那个朋友来得快吗?如果他带了外甲,就让他用拜访我的名义进来。你的朋友是个普通人吗,劝他送完外甲就正常离开,待太久会引起怀疑。我可不想带着两个人跑,更麻烦了。” 于笠点头,他心目中的月光山茶大概是个宅男,所以于笠本身就对月光山茶没有抱多大希望。 况且月光山茶有没有外甲还是个问题。 钱多和他迅速交换完联系方式,嘱咐:“今晚确认你朋友的情况,我在明天早上前计划好逃跑方式。”钱多往后看了一眼,瞧见护工们纷纷关闭虚拟屏,站了起来。 “我的护工要来找我了,记得晚上给我消息,我先走了。”他从秋千上一跃起来,跑跑跳跳,走进花园中心,嘻嘻哈哈笑着,“看我新修的车把,这位小姐,让我送你回王府。” 他的护工见怪不怪,领着他朝一号楼走去。 同时于笠的护工也找到了他,抱怨一下他坐得太远,天黑起来,差点没看到他,就推着他回到二号楼去了。 第十四章 机器里的幽灵(十三) “叮——”老旧的电梯应声而开,护工推着轮椅想进去,刚朝里走了几步,看见电梯里站了几个人,又退了回来。 狭小的电梯里挤着六个人,其中有五个都是壮汉,原本不大的空间,此时显得密不透风。 “妈的,臭死了,你刚杀完老鼠过来的吗?”一个壮汉率先挤了出来,松开捏着鼻子的手,大口大口呼吸电梯外新鲜的空气。 另一个人拧起腋下的衣服,凑到鼻尖闻了闻,一股剧烈的臭气差点把他自己熏晕,他几乎是干呕地跑出来,剩余四个人都绿着脸,逃出电梯。 电梯里唯一的女性,被臭味熏得几乎要口吐白沫,她将自己和那群壮汉拉开距离,撑着膝盖,狠狠地汲取此时甘甜无比的空气。 她擦着额头上的细汗,似乎是缓了过来,站直身体,正准备走,无意间瞄见被推进电梯的于笠。 “狗蛋?”她就是白天来送饭的护工,但是她一看到于笠的脸,就想到白天发生的尴尬事,刚叫出口就后悔了。 “什么狗蛋,我们院里没养狗啊?”还站在原地没走的壮汉疑惑地看了一眼女护工,跟随女护工的目光往电梯里望过去,只见到缓缓合上的电梯门。 于笠的手几乎是撞在关闭的按钮上,在壮汉投来目光前,让电梯门赶快合上。 在刚刚电梯门开的时候,于笠就认出壮汉里的三个人,就是昨天绑架自己的三人,率先跑出来的那个正是抢走耳机还打自己的男子。 钱多说他掉了包,具体怎么操作得于笠不清楚,但是这三个人原本打算把自己送到三号楼,如果看到他还在外边,就麻烦了。 幸好,电梯听话地合上,将凑近的男子隔绝在外面,轻微摇晃的电梯缓缓升起。 每栋楼总共有十二层,于笠就在最顶楼。 这个破旧的电梯光是运行,就必然会颠簸,好在使用了很多年,坚挺地没有出太大的事故,就是走得慢了点。 于笠坐在电梯按钮旁边,护工见他坚持坐在那里,也懒得把他拉到里面,无所事事地盯着门缝移动的光,发呆。 “叮——” 电梯停在六楼,因为电梯的狭窄,所以于笠的轮椅靠在前面,就挡住半边门。 护工看到进来的老太,连忙把于笠的轮椅往后拉,笑着向老太打招呼,“王主任好。” 佝偻的王主任背着手慢悠悠踱步进电梯,按下十一楼,电梯沉重地合上门。 她浑浊的目光停留在于笠身上,仔细打量了几秒,缓缓开口:“这是新来的病人吗?看起来挺听话的。” 护工拍着于笠肩膀,连连点头,“是啊,这个看起来病症比较轻,也不闹。” “叫什么名字,如果状态不错可以安排到一号楼去,那边四楼刚出院了一个病人。” 护工其实没有注意过于笠的名字,她凑到前面,想看看于笠胸口的牌子,但那件病号服是于笠下午才换的,没有贴上名字牌。 这就让她犯难了,因为她不想被王主任抓到自己不负责任,连病人名字都记不住。 “呃,他叫——”护工悄悄打开虚拟屏,想通过扫描识别出来。 于笠的手环立刻发起警报,迅速躲开护工平移过来的镜头。 他现在占用了张狗蛋的位置,至于张狗蛋什么下场,他不清楚,但是现在要是被拍下来,和信息库一对,假如识别出他是于笠,不是张狗蛋,就麻烦了。 他不清楚钱多的调包做到什么地步,但是谨慎不是坏事。 护工见于笠躲过镜头,有些生气,但是她只能偷偷地继续挪过去,不敢让王主任发现自己在扫描。 于笠故技重施,再次躲开镜头。 王主任看着在面前左右挪动的小护工,感到莫名其妙,“我问你病人的名字,你干什么乱晃?” 护工怕露馅,只好偷偷关掉虚拟屏,很不好意思地站住,目光不敢对上王主任。 算了,就直接承认不知道,病人刚刚入院,她不清楚很正常。 “呃——嗯——王主任我……” “于笠?”王主任不太习惯地点开虚拟屏,查看这两天入院的表格,她推了推眼镜,读下去,“三号楼公共重症房。” 于笠惊得身子一冷,抬头正好对上王主任打探的目光。 钱多只是把自己人物理调到二号楼,但是信息还没有更换。他的模样和信息表长相相同,现在暴露了。 怎么办? “叫于笠吗?我记得他叫什么狗蛋来着的?”护工也跟着点开虚拟屏。 “叮——”在对话间,电梯门停靠在十一层,王主任有些生气地堵在电梯门口,看着护工和于笠,“问问是谁录入的信息,乱七八糟的。” “王主任,怎么了?”从外边跑过来一个年轻男子,他穿着白大褂,跑过来带动一阵风。此时他跑到王主任面前,掏出纸巾擦着额头上的汗水。 “小冯啊,在大楼跑来跑去多不像话。”王主任正好心情不好,看见这位冯姓的医生,脸色瞬间好不起来。 “不好意思,我在找人,一着急就跑起来了。不说我了,主任是遇到什么事情了吗?”冯医生往电梯里瞥一眼,护工本想继续上楼,把于笠送回房间,可惜这个老太肉身堵在电梯门口,逼得电梯发出“嘀嘀”的警报声。 没办法,护工只好把于笠先推出来。 “找人?好,你也帮我找找这两天入院登记是哪个蠢货做的,你看这个表格填得乱七八糟的。”王主任拍着于笠肩膀,“这个小伙子现在住在二号楼。我看他状态不错,想安排他去一号楼住着,结果一查表单,上面写安排他到三号楼。你们做的什么事情,粗心大意,安排混乱!要是把普通病人安排进去就乱套了。我们疗养院的名声就是被你们这群不认真的年轻人搞臭了。” 冯医生连忙弯腰道歉,挥挥手让护工走开,自己接过于笠的轮椅。 “主任你放心,我现在就去把这一周的入院信息全部整理一遍,然后给新入住的病人全部检查一遍,保证不会犯相同的错误。”他当着王主任的面,把最新的安排命令通过通讯耳机传达下去,然后笑脸盈盈地送走气得直冒烟的王主任。 送走这位大神,冯医生才放松下来,掏出一根口香糖放嘴里咀嚼,把刚才的压力慢慢释放出来。 冯医生问:“你住在哪里?我送你过去,于笠。” “我就在楼上的病房。”于笠指着电梯,手却收回来了。 他不敢回头,因为他知道身后的人此时抓住轮椅不放手,面上露出得逞的笑容。 一个素未谋面的医生当场叫出自己的名字,这个人分明就认识自己! 面前的电梯刚刚往下走,现在慢慢上升,要到达十一层。 这座疗养院只有小部分人参与到这次绑架中来,但不是所有人,所以如果他试图求救,会不会有人来救下他。 如果查下来发现他就是正常人,或许可以放他走。 “救命!救——” 身后飞来一块毛巾,捂住自己的口鼻,于笠对上冷笑的冯医生,手指恨不得把按在脸上的手抓碎。 他一个吃劲,身子往地上扑去,老旧的轮椅跟着一起翻倒,发出巨大的声响。 冯医生蹲在地上,把于笠抓住,想给他脑子来一下,让他安静下来,但是翻倒的轮椅还是引来不远处办公室的工作人员。 “他们要——”于笠手伸向走过来的工作人员,一道黑影从天而降,把他的视线和声音全部断掉。 “这是怎么回事啊?”来的一个人是康复师,他看到壮汉把一个病人压倒在地,吓得往后连退几步,目光移向平时温润可亲的冯医生,“你们在搞什么乱子?刚刚王主任气哼哼地回来,听到噪音又要发火了。” 冯医生站起来,拉着康复师往里面走几步,指挥着从电梯出来的三个人把于笠捆起来,“病人病犯了,我们往后退退,小心不要受伤了。” “哎哟,你们怎么把重症病人带来这里,我要跟王主任报告。”康复师转头就要赶回办公室,冯医生立马拽住他,从裤兜里摸着一支烟,递给康复师,“哥,你也知道三号楼那群病人多难管,跑出来满院的追,这次一个没注意,又让他跑出来。” 康复师接过烟,塞进衣袋里,往已经关闭的电梯那里走了几步,假意指责:“万一伤到疗养院其他人怎么办?我们疗养院穷成什么样,这群家属送过来又不管,出事就要闹赔偿,我们赔不起了。” “是是是,这种事情不会发生了,我招了几个本地的大学生,马上就到岗看守,这三号楼,你放心,一只苍蝇都放不进去。”冯医生凑到康复师耳朵边,悄悄说:“你不知道,有人匿名给我们疗养院捐款了,管理款项的财务是我女朋友,到时候我们偷偷把捐款……” 康复师默默听完冯医生的话,往四周张望一番,叹了一口气,“小心一点,你胆子可真大啊。”他踢了踢墙面,墙面立马印上几块脚印,“不说了,我出来太久,王主任问起来就麻烦了。” 他清清嗓子,往回走几步,“冯医生啊,关于理疗,我们下次再探讨探讨,哈哈哈,再见!” 冯医生送走康复师,脸上挂着笑容慢慢消退,他默不作声折过身,按下了电梯。 一路下来,有不少工作人员朝他打招呼,他一一点头示意,最后和守在三号楼门口的保安问候过了,走进三号楼。 这栋楼,除了冯医生,大部分工作人员都不愿意进入,每次他们进去都战战兢兢。 事实上,具有威胁性的病人都锁在房间里,就不会对外面的人造成半点伤害。 但是真正造成这座疗养院臭名昭着的缘由,是它秘密的公共重症区。 第十五章 机器里的幽灵(十四) 因为去分隔并治疗每一个具有攻击性的精神障碍患者都要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财力。不仅仅是家属钱财的挥霍,也是精神病院的艰难维持。 所以事实上,除非是顶级的医院才能拥有足够的医疗资源去治疗一个个难搞的病人,但是与之相伴的就是令人咋舌的医疗费用。 即使家属报了保险,在病人不见希望的狂躁中,也渐渐承担不起这笔流水般的开支。 但是他们不可能把一个随时发疯的病人放在身边,所以云山疗养院钻了这么个空隙,他的治疗费用比那些顶级医院要低很多,对送来的病人全盘接纳。 或许有很多家属抱着疗养院辅助病人慢慢康复的侥幸心理,但是大部分家属在经历长期的折磨后,把病人送到这里,只会长舒一口气,好像卸下身上的重担。 那些想甩掉重担的家属一个一个把病人往里面送,而疗养院来者不拒,所以小小的疗养院大楼竟然人满为患。 为了资源最大化,公共重症区应时而生。 于笠面上的毛巾挪开,他侧躺在地上,仰着脖子,狠狠呼吸新鲜空气。 可惜周遭的空气非但没有新鲜感,却四溢着酸气和血臭。 冯医生走了进来,看到被放在地上的于笠,瞥了一眼站在旁边的三个男子,骂:“怎么不丢进去,还给他喘气的时间?我还不知道你们三个什么时候有这么好心。” 三个男护工将于笠抓起,打开面前的不锈钢门。 冯医生走到于笠面前,揪起于笠的衣领,看见于笠脸上没有半丝血色,心中安稳下来,“我不知道你怎么动的手脚,但是该来地方还是得来。”他眼神示意三个男子,壮汉就把他扔进门内。 “我就是收钱办事,你就是死了,怨也怨不得我。”冯医生本来想走开,但是在门关上那几秒钟,他瞧见于笠射来的阴骘的眼神。那道眼神好像一头猛兽,要把他撕碎吞噬。 冯医生这才发现,额头上又已经挂满汗水。他是今天下午才发现于笠没有送到三号楼,生怕自己没办好事情被发现,顾不得其他,带着一起参与这件事的三个壮汉满疗养院找人。 那三个人也是吃饭不做事的家伙,最后还是自己抓到送上门的于笠。 幸好,终于把于笠送进公共重症区。 到底是什么仇,什么怨,这些有钱人不直接杀人,反而花钱送人来疯人院。 难道他们觉得直接死掉不如被折磨死爽快? 冯医生想到这里,简直是汗如雨下,一包纸巾迅速擦完。 这栋楼阴森森的,还是早点下班回去为好。 之前绑架于笠的三个男子虽然不满于冯医生对他们的态度,但毕竟这件事,自己也获利了,所以也不多嘴,跟着冯医生马不停蹄离开现场。 于笠趴在地上,很长一段时间都爬不起来,那块毛巾明显下了药,让他没有了力气。 幸好脑子还是清醒的。 现在很危险,他仿佛生出了超常的嗅觉,能够闻出所在之地不安全的气味。 一双脏兮兮的脚停在自己面前,这双脚在他脸前站了一会儿,抬起来踩在他门面上。于笠艰难地挥开它们,翻了一个面,想爬起来。 他得爬起来,不能再趴着。 双脚的主人没有进一步动作,而是站在他边上,突然开嗓唱起歌来。 意想之中的难听并没有传来,相反歌声很清甜,如果是懂行的人站在这里,都得点评一句,很有天赋。 于笠终于积攒好力气,靠在墙上坐起来。他抬起头看向正在对着自己唱歌的人——面前的人一身伤疤,沾着黄土和血迹的脸上依稀能够看出长相还不错。 于笠挪动着身体,把自己和她拉开一段距离。 这里就是臭名昭着的公共重症区,屋里仿佛菜市场,有起码八个病人模样的人在里面。 仅仅一百平米的空间挤上包括于笠九个人,显得有些拥挤。 这个房间里只有五六张脏兮兮的病床和一张破烂的桌子,还有一只马桶。 此时一个脸色灰黄的干瘦男子两脚踩在马桶边上,远远地盯着于笠。 他正在拉屎。 如果可以,于笠想捂住眼睛,可惜这间屋子的恶臭捂住鼻子都挡不住。 于笠不敢乱动,怕引起这群疯子的注意。 他坐在地上想起来之前钱多让他晚上发消息。 不知道屋子里有几个摄像头。 方方正正的屋子里,四个角落的监控摄像头外露着,从手环的检测来看,四个摄像头都是正常使用的。 在监视下,于笠自然不能自由自在使用虚拟屏,但如果使用屏蔽功能,只能争取到一分钟。而且他不清楚监控的人会不会因此怀疑于笠有可以屏蔽的工具,万一引来那群人来搜刮自己所剩无几的通讯设备就麻烦了。 虽然手环割不下来,但是手腕可以砍断。 于笠只能以最坏的角度来揣测那群人,毕竟他们为了钱什么都敢做。 但是现在的情况发生得太突然,他得赶快把情况更新给钱多和月光山茶,否则那两个找不到自己,还容易暴露。 于笠盯着正放声歌唱的病人,向她招了招手。 这个病人看起来仅仅二十来岁,身上拖着条长裙,虽然有些破烂肮脏,但是如果复原的话,还是能看得出这是条清新美丽的礼裙。 不知道这个病人经历了什么,看她的状态,曾经生活得不错,为什么会落魄到这个疯人院。 于笠打住自己的想法,不管怎么样,他现在顾不得这里的病人。 如果能出去的话,得想办法把这里曝光,因为这里的臭名远远不止外界所知道的服务设施差、病人治愈成功率低,死亡率高这些表象。 暂且称这个病人为歌手。歌手看到于笠的招手,兴高采烈地跑到已经挪动到角落的于笠。 “你喜欢我的歌声吗?”歌手有些无神的眼睛仿佛焕发了几粒光彩,满满写着期待。 于笠挤出得体温和的笑容,他目光款款地望着歌手,“我很喜欢你的歌声,你的声音如同天籁。” “谢谢!你果然是我的知音。”歌手高兴地要扑过来,于笠赶忙伸手拦住她,让她离自己留有十厘米的距离。 “你可以往左移动一点吗?”于笠指着自己的右手边。 歌手显然没有理解他的意思,声音不算高,但是包含着兴奋和快乐,“我给你再唱一首。” 于笠笑着看着她,抓着她的指尖移向自己的右侧一小步,“当然,我愿意一直听你唱下去。你站在这里转过身,我想好好地听你唱歌。” 见歌手高兴地转过身,于笠补充一句,“我很喜欢你的歌,在我不说停前,一直唱下去。” 歌手感受到莫大的鼓励,她拎着自己的礼裙,仿佛站在曾经的舞台中央,欢呼、赞美如同开放的鲜花在她眼前绽放。 而她的背后,有一个忠实听众,她隐约记得,很久以前,似乎也有个男子站在幕后,聆听她每次表演。 “我想着,我们应该放下一切,共度一段时光,宝贝……” 随着歌手的歌声响起,于笠确认监控摄像头照不到自己,他不敢耽误一点时间,点开虚拟屏。 这间屋子明显设下了信号干扰,不过好在于笠还是连上了月光山茶和钱多的对话框。 月光山茶:“我还有半小时就要到你标的地址了,外甲我也带了。你现在什么情况?” 于笠输入:“我现在被关到疯人院的重症区,这是位置。现在情况很糟糕,这个屋子除了房门,连扇窗户都没有,之前我设想的路线得重新规划了。” 于笠把他现在的情况发送给月光山茶和钱多。 钱多:“什么?他们动作这么快,你先别慌,三号楼我看看怎么把你弄出来。” 月光山茶:“你现在还好吗?别死啊!” 钱多:“三号楼不是没有一点破绽,这群人以为把你关起来就完事了,但是这个破疗养院既不愿意花钱,也不乐意花人力,就抓了几个大学生来守在外边,我想想,弄晕他们还是好办的。” 月光山茶:“我怎么进来?外甲我怎么给你,你先别死在里面,这个外甲可是我改良火星公司的,你穿上去不说一跃百米,健步如飞是没有问题的。” 钱多:“这个点太晚,已经不开放看望了,你那个朋友的外甲带不进来了。” 月光山茶:“我已经开上山路了,天哪,你真的被关在荒郊野岭里啊。” 钱多:“你朋友暂时使不上作用,让他待在外边接应我们,我先敲晕大学生,五分钟内到门口,给你发送震动信息。” 钱多发完这条消息,似乎就行动起来,没有再上线。 五分钟?钱多看起来会些武术,不过五分钟解决大门外的看守,是不是太自信? 虽然守卫可能是些大学生,可是听说守卫至少有一个人要配枪。 但既然钱多这么说,于笠只能选择相信。 于笠偷偷看了一眼大门,这扇大门虽然上面划满刮痕,但是疗养院起码在这扇门上下了血本,竟然安装了一扇防弹门。 这扇防盗门从外面锁上,所以没有办法从里面打开。 而开门的卡,他记得在冯医生手上。 钱多这样冲过来,没有开门卡,很可能无功而返。而且耽误时间,很容易就会暴露自己的动态。 于笠自然不希望这种事情发生。 “我想用我的真心,破解你心中的锁,让我走进你的心里……”歌手已经唱了三首歌了,但是于笠没有喊停,她自然不亦乐乎地唱起第四首。 对了,破解……于笠真想给自己脑袋一下,现成的好东西在手上,他怎么能够忘掉呢。 不过现在需要解决的难题多了一个。 于笠注意到刚刚蹲在马桶上拉屎的男子,捂着耳朵大叫了几声,怒气冲冲地朝于笠这个方向跑过来。 麻烦。 第十六章 机器里的幽灵(十五) 自从他进入这个肮脏恶臭的屋子里,于笠也没考虑过安然无恙地出去。 把他关进疯人院的人不想看到他好过,他很清楚。 所以他自从进来,就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可惜为了遮挡监控摄像头,拉来一个傻子挡住摄像头争取更多和伙伴消息的时间,这样的举措自然而然会招来公共重症室里其他病人的注意。 现在,他应该感到庆幸,只有一个人走过来。 按照自己拼尽力气挪动的速度来看,他可能还没有挪动到一半,疯子就会冲过来。 不过从现阶段看来,疯子的目标是歌手。 “谢谢你的表演,不要唱了。”于笠打住正在忘情唱歌的歌手。 她睫毛颤了颤,转过身,脸上写着意犹未尽,“我想继续唱,我想继续唱。” 于笠点头,“我愿意听下去,但是得等一等。”于笠瞥一眼已经在加速的疯子,伸手抓住歌手的衣袖,声音变得有些激动,“我想坐在那里听你唱。”他手指着大门。 歌手看着大门发呆,似乎不明白于笠为什么去那里,明明于笠已经坐在她的台后亲友席上了。 “我要唱歌,我要继续唱歌!”歌手攥紧拳头,刚刚酝酿的歌喉此时抒发着自己的愿望。 疯子走得很近了,他已经不是走了,而是径直冲过来,挥舞的手上握住不知道从哪里捡来的碎片。 于笠拽了一把歌手,往一边翻过去,躲过直冲而来的刺击。 歌手一个踉跄,差点摔在地上,但是她似乎没有摸清现状,堵在于笠面前,“你听我继续唱下去好不好?我要唱满十首歌,才能结束这场演出!” 什么演出不演出,于笠有些后悔和这个歌手搭上话。 笑话,他长这么大,别人送他全球最火热歌手的演唱会票,他都甩给别人,忙自己的事情,完全没兴趣浪费时间去参加一项自己没兴趣的活动。 但是毕竟他是靠哄骗,让这个歌手心甘情愿帮自己挡了十分钟监控。 于笠手缩回袖子,目不转睛地盯着歌手,好像完全不在意刚才扑空,满脸懊恼走过的疯子,“我想在那个更大舞台上,看完你整场演出,刚刚的地方太狭小了。” 他抓着歌手的手,像一个疯狂而忠诚的粉丝,“把我扛过去可以吗,我想在最近的地方看着你。” “你,会一直听我唱歌吗?”歌手似乎感受到面前这个人真挚的情感,他原本平淡的眼睛里现在溢满激动,那是不是对自己的仰慕呢? 好像曾经有个人也是这么近,看着自己。 “当然。”于笠话一落下,歌手就双手扛着他起来。她消瘦的胳膊才抬起于笠,就因为一下子支撑不住于笠的重量,手臂一软,于笠又倒在地上。 于笠刚一着地,眼睛一尖,猛地坐起,摸出水果刀迅速指向走近的疯子。 疯子吓得往后蹦了几下,目光集中在刀子上,原本朝着歌手的愤怒转移到于笠身上。 他盯着刀子,气得直咬牙。 “扛我过去!”于笠一边挪动自己,一边不得不用命令的语气喊向歌手。 歌手呆了一秒,好像是想到什么,突然间爆发出连于笠都惊讶的力气。她一把把于笠扛在背上,疾步冲到防弹门边,将于笠轻轻放下。 她站定在于笠面前,清清嗓子,声音有些激动,宛如一个刚刚登上舞台的新人。 “不要忘了,你说你会一直听我唱歌的。”歌手说道。 剩下的时间就是等钱多来,然后他破解门锁,跟着钱多逃出去。 于笠捂着手环,眼睛盯防着又在接近的疯子,心中一时间生出一抹怀疑——手环的功能固然很管用,但是于笠从来没有尝试过用它来开锁。面前的防弹门落户在这么个破落的疯人院,虽然花了钱,但是也不是最先进的,但不管怎么样,于笠都没有百分之百的自信成功破解大门。 如果破解失败,他不能立马出去,那么他要继续和屋子里的疯子们周旋。而他尝试逃跑的动作和钱多的救援也会被及时发现。 这五分钟内的所有行动,都不可能是尝试,机会从来不会莅临两次。 “你要坚守你的承诺!你说你要一直听我唱歌的。”歌手见于笠刚刚没有理会自己,情绪立马起来,她很紧张,她需要确认于笠的答应,来保证自己心中的安全感。 于笠没有看向她,而是坐正平视着走近的疯子,他握紧匕首,向歌手低声说一句:“你离远一点。” 歌手呆站在原地,好像是没听懂于笠的话语,她想蹲下来,抓住于笠的肩膀,“你说你要一直听我唱歌的!我不走,我要唱给你听。” “我不知道你把我当作谁呢,但是我得承认,我是有因为你是傻子而利用你的行为,但是——” 疯子跨着干瘦的大腿,扑了过来! 于笠一拳飞了出去,打在疯子手腕上,疯子手一震,痉挛起来,他勾起手腕,利器在于笠手腕上划过,最后松开手,尖锐物掉在地上。 疯子不敢相信,自己的武器这么容易就被于笠除去。 他立马原地抓狂起来,幻想着自己化为饿兽,朝于笠抓来。 于笠伸出水果刀,朝疯子刺过去。 出乎于笠意料,一双手突然抓了过来。 歌手抓住于笠的胳膊,声音抬高,颤颤巍巍问他:“你不是要听我唱歌,你坐好听我唱啊?你不会又要骗我?!” 一只爪子袭向于笠露出的脖子,尖锐脏污的指甲包含着主人的怒火,试图刺破于笠脖颈的表皮。 事实上,他做到了! 于笠的脖子因为狠抓,转瞬间破开两个小口,血液从疯子的指缝中流出。 于笠掐着疯子的手甩开,把抓着自己肩膀毫无防守的歌手推在地上。 他目光落在躺在地上,委屈巴巴望着自己的歌手。 于笠感觉仿佛置身在一个冰窟里,他的血液以超常的速度冷却、冻结。他没有流一滴汗水,也感受不到皮下的血肉。 一切的一切降入冰点。 “谢谢。离我远点。” 于笠反手转向再次扑来的疯子,他一掌抓住疯子的大腿,将他掀倒在地。 然后,他高举起水果刀,破开阻拦的风,一刀刺进疯子的手掌。 这把本来不太锋利的刀子,此时却刺穿疯子的手,稳稳扎进地上。 “啊——好痛!好痛!啊啊啊——”疯子爆发出贯穿整个屋子的咆哮,他稍微动弹一下,痛苦就逼得他恨不得将这只手舍弃,“啊啊啊啊!妈妈!妈妈!我想回家!” 于笠坐在边上,静静地看着嘶吼着的疯子,转又抬头望向整间屋子的人。 他们的争斗也就是小惊小闹,但是疯子的嘶吼声,连同挤在最角落画画的病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但是没有一个人敢靠近。 只有歌手忽略掉疯子的嘶吼和受伤的手,她的欣喜化为卑微。 她慢慢爬到于笠面前,泪光在她眼眶中闪烁,“你可以再听我唱一首歌吗,就一首?” 于笠的手环突然震动了一下,这是钱多到达的声音。 他已经顾不得更多,迅速开启屏蔽模式,手环对着大门,准备解锁。 于笠放在虚拟屏上的手没有半分半秒的犹豫,落在破解上。 “正在解锁——”虚拟屏上浮现出一根进度条,从1飙升。 于笠盯着变化的数值,余光瞥向四周,生怕又跑出来什么人,要袭击自己。 66……81……95……99! 破解飙升到99,停了下来,进度条末尾还有一点空缺,闪烁的光标好像在做最后的决定,要不要填满剩余的空缺。 距离他开启屏蔽已经三十秒了,虽然进度才花了十秒的时间,但是不能再花更多时间了。 屏蔽只有一分钟,他必须尽快出去。 因为设备被屏蔽,如果监控室的人注意到这边的异常,不可能不派人过来查看情况。 更何况这里是疯人院最恶劣的地方,所以紧急度更高。 快点,快点。快点! 这个控制epoch的手环,给他带来意外的便利,不过,还是不够。 如果再智能一点,再强大一点,如果epoch本身就在这里,她会不会带着自己直接飞出去? 如果epoch就在这里! 一道锁开的声音刚刚好钻进于笠的耳朵里,防盗门应声打开。 成功了! 于笠没时间放松,他掰开门身子探出去,一只手从黑暗中伸出来,抓住他往外猛地扯出去。 于笠还没来得及反抗,就听见钱多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快走,警报响了!”于笠直接腾空,被钱多扛在肩膀上,几秒内就冲出去好远。 公共重症区门户大开,歌手率先从大门内跑了出来,她盯着快速离开的于笠,泪水再也止不住,隐藏在心中的陈年恨意像炸弹爆发出来。 “骗子!骗子!” 于笠抬起手,对着歌手拍了一张照片。 歌手的身后,原本挤在屋里的病人们陆陆续续跑了出来,他们看着星光璀璨的天空,向四下奔散开来,拥抱着久违的自由。 疯人院挂着的警报在于笠打开门没几秒,就触发响起。 于笠点击屏蔽功能,可惜刚刚的屏蔽正在冷却中,30秒倒计时在他手上是如此的漫长。 等钱多已经跑到一号楼时,于笠才成功点击上屏蔽,响彻整个疯人院的警报立马失灵,停了下来。 可惜,疯人院里,多盏灯火已经亮起,夜班的工作人员注意到警报,正马不停蹄地冲出房间。 第十七章 机器里的幽灵(十六) 守夜的工作人员第一时间都带着防卫武器,冲到三号楼下。 虽然警报的响起,昭示着重症区的大门打开,但是他们看到房子里的病人全部跑出来,还是瞠目结舌。 好消息是,重症区总共就没有多少人,他们十来个工作人员齐心协力,还是能够拿下的。 坏消息是,这群守夜的大部分是刚招进来的大学生,没有动手能力。唯一配枪的重症区门前守卫在钱多的偷袭下倒了,手枪也搜寻不到。 他们面对病人,不敢第一时间冲上去制住。 疗养院养着一批壮汉,这群壮汉不干别的,专门派来盯守病人,干些脏活累活。 令工作人员绝望的是,他们大部分人大概在下班后都偷偷溜走,找不见一个人留守在这里。 所以,他们大眼瞪小眼,看着每个病人身上都挂着伤口和血斑,吓得更不敢往前走了。 但是在他们的僵持之下,不知道于笠和钱多已经来到大门口。 大门只有一个守夜的门卫,坐在保安厅里听广播。他原本听得入迷,突如其来的警报声吓得他心脏快跳出来,连忙按掉老旧的收音机,身子探出窗外,看着立马点亮的大楼,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朝着里面张望半天,又回头看了外面一眼。 正准备缩回去,他注意到刚刚看向外边的一侧,好像闪了一下光。 云山疗养院建立在半山腰上,出了疗养院大门,有个水泥空地,横在空地面前的是条还算宽敞的柏油路,虽然年久失修,道路上难免有些坑坑洼洼,但是每天走这条山路的人早就习以为常。 守卫盯着外面又观察了十几秒,刚才的闪光似乎只是自己一时错觉,除了大门口的路灯照亮的一小片空地,他再也捕捉不到任何光亮。 大晚上挺吓人的,好奇心害死猫,虽然疯人院看起来出了事,但是他还是先事不关己。 连环响的警报声还是让他有些战栗,他没有再放心听下去收音机,只好对着沾着几点灰尘的台面发呆。 钱多扛着于笠躲到灯光照不到的院墙下,离门口只有几步之遥。 钱多喘了口气,想把于笠放下来,但还是没有这么做。 扛着一个人快速跑过来,还是非常耗费精力的。 即使于笠没有正常人那么健康,但是这段时间在家里摄入的营养非常充足,毕竟是个成年男子,钱多不可能像扛着一片棉花,那么轻而易举。 但是他的体力和速度已经让一路看过来的于笠叹为观止。 钱多起码有特种兵的水平。 门卫厅只有一个老头,看起来三下两下就能撂倒。 钱多空出的手臂伸展开来,活动着筋骨。 他来接应的伙伴现在就在一公里远的地方接应,到时候他打倒门卫,直接走树林山坡下去,抄小路和伙伴会合。至于于笠的朋友在哪里,他没时间问了,还是按照和伙伴的原打算,迅速撤退。 钱多正准备动身,他身子比意识先警觉起来,看向突然照亮在脸上的光。 “你们是……狗蛋?” 白天来给于笠送饭的女护工原本打算留在疯人院过夜,但是突然想起家里的狗还没遛,虽然很晚了,但还是得坚持回去。 因为她养的那条狗,不管再晚,只要没出去遛弯,就坚持不休息,闹腾一晚上。 她可不想第二天回去后,看到屋子一团糟,更不愿意陪伴自己的狗狗难过。 走到一半,警报声突然响起,在院内的每一个角落荡漾。 她更不敢停留了,直冲大门,没想到快接近大门时,一向视力良好的她注意到院墙黑暗中站着一团黑影。 是歹徒?还是逃出来的病人? 不管是什么,都令她害怕,好在门卫厅就在前面。 不管了,把他们暴露出来,然后大喊“来人。” 可是……面前的怎么是狗蛋和一个陌生中年男子。 她正准备大喊“来人”,于笠就喊住她。 “别喊!” 女护工声音卡在喉咙,脸上写满疑惑,打量着此时眼神看起来无比清朗的于笠,迟疑问道:“狗蛋,你看起来……脑子没毛病?” “是的,我没有病,我是被人陷害进来的”于笠见她没有大喊出来,跟着松了一口气。 “什么?陷害?”女护工感觉自己摸不清情况,但是想到疯人院混乱的现状,觉得“陷害”这种事情还真有可能发生,毕竟之前她跟着其他护工嗑瓜子时,零零碎碎听了些疗养院的八卦,深深觉得自己确实因为工作,跳进了一个火坑。 可惜工作哪里那么好换的,她又是月光族,根本没有空档期一说。 “那,那我该怎么办?”女护工还是觉得有些不真实,想到白天还喷饭在她脸上的病人现在看起来神智完全没有问题,那她当时掐脖子,于笠要是恨起来怎么办?扛着他的那个男子一看上去就不面善。 他们就是引发警报的关键。 “什么都别做,你管好你自己就行。”于笠拍了一下钱多肩膀,心中的焦急没有消减半点,他们被女护工耽误了些时间,“快点走。” 钱多何尝不知道时间紧迫,也懒得理会突然冒出来的女子,趁大部队可能到达之前,自己提早开溜,就万事大吉。 不行,如果放他们跑了,要是领导从监控摄像头看到自己放任嫌疑人逃跑,会不会开除自己。 她的脑子里再次回想起白天的乌龙,整个人都是懵的,但是看到于笠和钱多两人已经要靠向大门,她率先朝着门厅大喊:“他们要跑!大叔抓住他们!”她扯着嗓子,像是只四面播放的喇叭,“来人啊!来人啊!” 钱多骂了一句该死,也不躲躲藏藏,直接扛着于笠,翻过拦车杆,把刚探出身子的门卫又吓了回去。 再往前跑,直接从山坡快速下去,伙伴就在一公里远的地方等着自己。 刺眼的白光从两方突然亮起,两辆车子从黑暗中开出,一前一后挡在钱多和于笠面前。 钱多正准备往左右逃,又有两辆车开出,堵住了他们的出路。 两把枪架在打开的车窗,左右对准于笠和钱多。 于笠感受到太阳穴狠狠地跳动了下,他的目光落在右手一辆车窗处。 “王主任。”于笠看见车窗落下,王主任干巴的脸露了出来。 虽然常人都说,人不可貌相。 但是有的时候,就很微妙,面由心生总是时不时验证它的适用性。 就比如于笠看见王主任第一眼时,就感觉很不舒服。硬要说是什么让他不舒服,倒不全是王主任爬满皱纹干巴巴的脸,而是那双小而精明的眼睛。 因为在于笠坐电梯时,他记得,王主任一进来时,浑浊的目光就像准心开启了自瞄,迅速锁定在自己身上。他有那么一刹那,感受到毒蛇缠身的战栗。 所以他没有浪费自己的监听器,在王主任靠近自己时,毫不犹豫把监听器贴在她身上。 虽然王主任下班换掉衣服,能够收到的音频只有一点,但是于笠还是得到了一些重要的信息。 冯医生可不是碰巧撞见他发,而是王主任早早就发现一号楼刚空下来的那个床位睡了一个新病人。这个叫张狗蛋的病人原本安排去二号楼顶楼的病房。 王主任立马调了监控,见于笠按部就班跟着疗养院日程活动。 所以她掐好时间,吩咐好冯医生,自己上了电梯,截住于笠。 关住于笠,就也可以顺便引出不得不救他的人立马出现了。 麻烦啊她得到了许多好处,但是也受到威胁,丝毫不敢把这件事办得太砸。 知道王主任就是这家疗养院的主凶后,于笠也清楚她从傍晚开始就留意着自己这边。 不过因为花园的摄像头是坏的,所以他们不知道于笠的同伙是谁,更远处的院墙监控摄像头根本照不到那么远。 那就引钱多出来。 谁能想到,他们的布置差点赶不上钱多和于笠迅速逃跑的动作。 幸好……王主任现在比紧张着急的白天轻快了许多,她撑着下巴支在窗前,手指摸索着刚买的玉戒指,心情大好。 于笠问:“到底是谁让你来绑架我,甚至置我于死地?” 王主任轻声一笑,“你觉得我会告诉你吗?”王主任根本不正面回答,抬手指着大门口路灯旁黑漆漆的监控摄像头,“于笠,你知道你头顶的这个监控摄像头吗?” 于笠瞥了一眼,不明白王主任为什么要提到摄像头。 “这是甘居地方政|府的摄像头,以前它自带的灯可比旁边这盏破路灯亮个一倍。”王主任摇摇头,看起来完全不慌张,“这个监控摄像头在七八年前就坏掉了。当时的院长还申请维修,可是申请交上去十多次,甘居那群人一直没有派人过来维修。摄像头没用了,我们云山疗养院就像那些从屋子里跑出来的病人,自由自在了。” “嗯。”于笠平静地听着她逼逼叨叨,没有做更多的表示。 钱多听得耳机长茧子,把于笠放在地上,朝着王主任沉声道:“你们不就是灯下黑吗,那开枪啊!既然你们不受管束。” 于笠坐在地上,如果可以和钱多平视的话,他都想给钱多一个白眼。 既然知道他们处于被包围之势,就不要激人家开枪突死自己。 钱多想死,他还想活着。 “我就是这个意思。”王主任哈哈大笑,很满意钱多理解到自己的意思,“让我做事的人就是想要逼死你,于笠,金主的想法总是莫名其妙的,但是他选了好地方,这里确实可以让人发疯。但是你的动作太快了,我始终想不明白你是怎么打开那扇防盗门的。不过——我按照金主的要求,该做的都做了,既然关不住、逼不疯你,那就让武器解决你。反正你是疯死,还是射死,我们只要张开嘴,编个故事就行。” 她扬了扬手,两支枪跃跃待发。 于笠没有打开手环,拍了一下钱多,问:“现在几点了?” 钱多也没戴手表,他虽然刚刚放豪言,但是也怕。他一边说着垃圾话,一边想着怎么破局,现在哪有胆子在枪口面前打开虚拟屏啊。 再说,于笠在这个节骨眼,问时间做什么。 王主任也有点摸不清于笠干什么问时间,但是她突发善心,抬起手表看着手腕上转动的指针,“七点四十。” 让将死之人知晓自己几分几秒去世的,她也算是做了一件善事。 “这样啊……”于笠的目光穿过包夹的车子,投向下山的方向。 “我们的救援到了。” 第十八章 机器里的幽灵(十七) 下山的方向,两道灼目的灯光如同两把巨刃刺了过来,引擎声飞速逼近,众人几乎要转过头看看情况时,一辆车就飞驰过来。 包围着于笠的四辆车还没来得及开启,就被疾驰而来的车子撞开一道口子,原本架枪的两个人被撞得差点缴械。他们的脑袋撞在了车顶上,没多时,就见血了。 “趁现在,我们冲下去。”于笠拽住钱多的手臂,钱多的反应力也极快,这样混乱的场景恰好给了他逃跑的机会。他将于笠一把扛起,穿过车子之间的口子,冲向山坡。 “他们要跑!”枪手顾不上满脸流淌的血液,他眯着眼,对准于笠和钱多的背影,扣动扳机。 突然冲进来打乱他们阵型的车子一个大拐弯,将对准于笠的子弹刚刚好拦下。 于笠回过头,朝那辆车子大喊:“你赶快走!” 钱多扛着他冲下山坡,而与此同时,车子往后急退,转过车头,要往山下走去。 枪手对着车子连来几弹,但是那辆车子质量出乎意料的好,冒着多发子弹,也全身而退。 枪手有些着急,招呼司机赶快追上。 王主任跑下车,怒火冲天,对着枪手大吼:“蠢货,先抓于笠!”她转过头,指挥着工作人员,“快点追上去!” 四辆车上的人纷纷下车,抓着手电筒往山坡下走。 这群工作人员不是专业的杀手,只是些疯人院体力比较好的年轻职工,枪支握在手里,手没垮下来就万幸了。 他们刚走到山坡口,都不由自主地迟疑起来。 “这个坡度好陡!”刚才架于笠的枪手,擦着脸上的血水,看着种满树木的山坡,不敢挪动脚步。 他们所在云山,开发度不够,虽然有人行上山路,但是建在另一片,正对着植物园和山上小镇子的地方。 王主任看着这群不成样的工作人员,气不打一处来,她抬起不太好使的脚,给枪手后腿来了一下,声音满是焦急:“快去追!如果让他们跑掉,别说你们,咱们整个疗养院都完了!” 听到这里,大家都知道事情的紧急。已经参加进王主任安排的祸事里,现在想脱身根本来不及了。 所有人咬咬牙,跑了下去,王主任站在边缘上急跺脚。 如果她腿脚方便的话,她恨不得自己冲下去。 她怎么能料到外面会有人半道而来,开车救于笠。 于笠知道一公里外,有钱多的伙伴。 但是对于这个连真名都不透露的钱多,于笠还是不敢全然把自己性命交给他。 即使钱多确确实实是来救自己的,但是于笠还是要做二手准备。 所以在女护工发现他的那一刻,他就给月光山茶发送信号,让他迅速过来。 因为他们一路过来实在是太顺利了,钱多身手再厉害,但是能够在五分钟内瓦解三号楼的防守,仍旧透露出些不自然。 说不定门外有人守着,等着全面包围,瓮中捉鳖。 果不其然! 于笠趴在钱多肩膀上,给月光山茶发消息,告诉他赶快下来,顺着车路接应自己。 一公里虽然不远,但那是离疯人院的直线距离,钱多扛着他走山坡,折到伙伴车子停靠的地方还需要一段时间。不如尽快上车,赶快撤离。 于笠对钱多的速度很自信,但是山坡上林木茂密,钱多还要扛着他,左躲右避,速度自然大打折扣。 钱多朝着伙伴的方向跑,一路上的树枝划破了他脸和露出的脚踝。他抖了抖肩膀,把于笠扛牢实,防止于笠摔下来。 “不准走!”枪手追了上来,跑在最前面,他在同伴的手电筒灯光的帮助下,一眼瞧见前方的于笠和钱多。 “砰——”枪手朝着他们开了一枪,但是因为陡峭的坡体,他没有站稳,枪位歪到一棵树上。 “欸——”他手一滑,手枪掉出手掌,自己整个人脚步错乱,摔了下去,撞在一棵树上。旁边的工作人员紧追于笠,没有空闲来扶他。好在他算是原地摔倒,没有受伤。 枪手不想落后,爬了起来,跟上大部队。 已经好几枪没中了,即使他没用过几次手枪,还是感到脸上发烫,觉得很难为情。 他真的怕,他怕于笠跑掉后,王主任首先清算的就是自己,即使不清算自己,他们这一批人也没有好下场。而破局的关键就是于笠,只要他死掉,只要他不下山,不把这里的一切公布出去,一切都将会安然无恙。 他蹬起脚,穿过其他工作人员,再次跑到了最前面。 于笠查看着月光山茶的位置,月光山茶车子开过的马路,会有一段,离他们前面一片区域只有三百米,过去的路程要平坦许多。而钱多的伙伴还有大概六百米的直线距离,下去的路看起来更加陡峭。 于笠指向斜左方,“走这边!我朋友离得近。” 钱多经过重重树木,还一路跑着山坡,已经有些大喘气了。他知道于笠有朋友在附近,但他还是想去和伙伴会合。 “还是原计划。我的伙伴已经等了很久了。” “但是走这边可以更快上车,这群追我们的傻子跟不上的。” “你还没上车,人家就把你枪毙了!现在我还没有跟他们拉开距离,等我加速。” 于笠掰着钱多的肩膀,问:“三百米够你加速了吗,再往下走,你的力气能支持吗?!” 钱多听到于笠的质疑,一时间火上心头,他抓着于笠身上的手掐紧,咬着牙骂着:“小子,老子来救你,你还质疑老子。” 于笠没有办法拗过他,趴肩膀上,一手划拉开拍在脸上的干枯树枝。 这些树枝看起来不够粗壮,但是恶心在密密麻麻,杂七杂八,稍微有不谨慎,就会让脸上或者露出的肌肤光荣挂彩。 万一来一根大一点的树枝,他可以直接带着钱多绊倒。 “该死……”钱多快速跑动的脚步停了下来。 于笠吃力地歪过头,看向前方。 在他们两人的前面,横过一个垂直的小断坡,纵向高度起码十米多。 如果是钱多一个人的话,问题不会太大,他蹭着坡下去,最多受点皮外伤,可是他现在扛着于笠,所以就为难了。 如果直接跳下去,两个人倒不会死掉,但是腿断掉还是机会很大的。 虽然于笠下半身瘫痪,但是他本身就是比常人身子要没那么健康,摔一摔,离死亡更近。 钱多的脚步踌躇几下,跳下去是不可能的,那就只能绕过这道小断坡。 他起步往一旁跑,这时追来的大部队追得很近了,走在最前面的枪手离钱多只有十米之遥。 枪手举起枪,再次对准于笠。 一连发子弹随着出膛的声响,划破寂静的夜色,射向于笠。 钱多的反应很快,如果换作常人,这么近的距离,百分百正中子弹。 他在枪响的那一刻,想不到更多,往断坡冲过去。 连发的子弹从于笠门面前擦过,他能感受到划过的一阵热风,身子跟着钱多,毫无倚靠地,直冲冲往下面摔去。 钱多扒住断坡凹进去的小坑,没有径直掉下去。 他喘了口气,想带着于笠往下滑。 不远处,他已经能够听见车子驶来的声音,不用多想,应该是于笠朋友的车子来了。 这么近!他原本该选择于笠指的方向走的。 但是,有外人在面前,这样就不能光明正大地把于笠带走了。 他窝藏了居心,他明白于笠看了出来。所以他们俩始终隔着一层不信任。 但是,钱多承认,他的居心,或者组织给予他的要求,对于笠不算太坏。 私情都是虚的,他犯不着为了所谓的朋友之情,救一个没用的残疾人。 可要命在,于笠是有用的。 更要命的是,他们的基地被端了,死伤惨重,伙伴都在迅速转移,人手根本不够。 如果能带回去于笠,算是意外之喜。 但是他从来没想到要把自己的命搭在这里! 该死! 钱多在这一刻,无比想松开手臂,起码自己迅速滑下去,成功逃跑的概率很高。 枪手的脚踏到断坡边缘,俯下目光,看见正扒着石坑,小心往下的钱多,心中泛起欣喜的波澜。他再一次地把枪口对准于笠。 这次不会再歪了。 “砰——” 不远处的车子停了下来,一个看起来年纪不太大,戴着黑框眼镜的男子从车上下来,恰好听见林中爆起的枪声。 “我去。”他推了推眼镜,扶着车门不知道该怎么办是好。 任谁也没想到,网友第一次见面,准确来说,还没面对面见过,他就会面临这样惊心动魄的场景。 龚睿彬没想到他这个叫“竹立”的网友,竟然有这么奇幻的生活。 如果不是他一时头热,驱车赶来救竹立,否则一辈子都见不到什么危险。 要是他不来,今天都会在舒适的室内,喝喝茶,吃吃点心,准备好心情,等待后几天白山茶的比赛。 他糊涂啊,自己兴致冲冲一个人跑到这偏僻地方,早知道多喊几个人。 可是二十来年平平稳稳的他怎么可能想到竹立遭遇到这么艰险的事情? 怎么办啊,怎么办? 要不要直接开走? 不行,不行!就是死也要见个全尸,龚睿彬不是那种冷血无情的人。 先等一会儿…… 挂在断坡上的于笠,同样想着,该怎么办。 他仰着脸,朝向正对着自己的枪口。这样对准自己,爆头是必然无疑的。 不行,他不能死! 他感受着钱多抓着自己的手臂有些松动,他干脆就挣扎起来。 还在犹豫要不要放开手的钱多,感受到于笠的挣扎,心中的烦躁和恐慌更是呼之即出。 “你|他|妈干什么,不要乱动!”钱多因为他的挣扎,抓在石坑的手越发吃力,他恨不得直接丢下于笠,迅速滑下去。 “我不动,我就要被射死!” “该死!你掉下去就是摔残!摔死!” 是啊,即使十米不高,于笠也不敢保证他这破烂身板能坚持下去。 可是……眼前的手枪,扳机已经扣了下去。 于笠深深地吐了一口气,摇了摇头。 他不想死! 他不能死! 子弹射出来的那一刻,于笠清晰地看到子弹移动的轨道。那粒子弹对着他的门面,像条短途流星,飞射过来。 刹那间,一股不知从哪里而来的拉力,把他扯住。 钱多手一松,扒不住石壁,直接滑了下去。 而他肩膀上,已经是空空一片。 第十九章 机器里的幽灵(十八) 钱多摔在地上,抓住伸出来的一小块石头,才防止自己没有继续滚下去。 即使身体强硬如他,摔下来的滋味也不好受。但好在没有受很深的伤,起来跑动仍旧是没有问题的。 但是,这一切过于惊险。 钱多抬头盯着差点射到自己身上的子弹,死里逃生的感觉在他胸口油然而生。 好险,差点就死在这里。 得赶快爬起来跑走,第二枪开过来,他可吃不准自己躲不躲得过。 他看向旁边,准备扛起于笠。 等等,于笠呢? 他的身边除了杂乱的草丛和坚硬的土块,没有其他。 不会滚下去了? 钱多往坡下看过去,黑黝黝的一片,以钱多超常的视力看来,却捕捉不到半点于笠的身影。 怎么回事? 他记得刚刚,几乎是一瞬间的事情,他的肩膀一空,于笠好像被带了出去。 “这是什么?!”坡上的人发出惊慌的声音。 这里一小片空地,没有了树木的遮挡,追来的人全部停在断坡面前,脸在月光的照耀下,一片死白。他们一齐望向空中的一个方向,脸上写着不可置信。 钱多掐灭立马跑掉的心思,在好奇心的驱使下,跟着众人看过去。 于笠就在那里,停在空中。 说的确切一点,他现在趴在一个女人的背上,而这个女人漂浮在空中。 所有人都觉得是不是天色晚了,自己开始犯困眼花,眼前都开始出现幻象了。 但是,面前浮在空中的女人真真切切地存在着。 面前的女人,有一头乌黑的顺直长发,头发下,一张精致小巧的脸蛋上,五官的大小和排布都是那么的完美无瑕。她的身材高挑,穿着配有护甲的连体皮质紧身衣,傲人的曲线勾勒而出,显得致命且夺目,即使她活生生地在面前,但是她的美丽显得是那么的不真实,那么的非人类。 如果这个人是走在大街上,而不是浮在空中,所有人都会觉得她赏心悦目,比荧幕上的明星都要惊艳。 于笠趴在女人的肩膀,没有问她是谁这种傻子般的问题。 因为手腕传来的一阵颤动,就告知了这个女人的身份——epoch。 “为什么你现在就出现了?火星官方不是说需要一个月吗?”于笠问。 epoch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因为我听到你向我的求救,所以我来了。” 我的求救?于笠连自己的epoch面还没见过,按道理来说,epoch呆在实验室里,也听不见自己说话。 他向客服求救的时候,说过想见epoch,但是他想见的是那个主持节目的白发epoch。 他也暗暗希望过,自己的epoch能够出现救自己。 没想到心想事成! 但是,手环竟然能把于笠的执念,传给epoch吗?现在背着他的epoch距离官方送达的时间早了太多,但是看起来应该是绑定了他的dna。 大概…… “把我和地上那个人带走。”于笠指向站在坡下的钱多。 现在没有时间探讨epoch为什么来的这么早的问题,那群追杀自己的人还群聚在这里。 “好。”epoch飞了过去,把完全弄不清情况的钱多拎起来,准备根据于笠的指示,飞向月光山茶的定位。 “不准走,你们不准走!”从震惊中退出的枪手,扣紧扳机,对准他们三个人。 虽然现在他看到的一切,过于魔幻了,但是他还是没有忘掉自己的使命。 “今天,你们必须死在这里。”枪手疯狂扣下扳机,把剩余的子弹一鼓作气,全部打出来。 epoch盯着射来的子弹,带着于笠和钱多,很是轻松地变换位置,完全没有惧怕的样子。 “需要终结他们吗?”epoch问。 于笠看着这群站在断坡前、手足无措的工作人员,手指在虚拟屏给月光山茶迅速发送消息。等他关闭虚拟屏,才缓缓道:“不用,把他们弄晕就行。” “好。”epoch很快答应下来,下一秒,于笠都差点没看清,她朝地上的一片人一踢,一阵小型飓风冲击下去,将地上的一片人掀飞。 这群人摔在地上,立刻就没有了意识。 紧接着,epoch就带着于笠和钱多飞走。 龚睿彬靠在车门口,突然间听见于笠那个方向,传来一阵剧烈的风响。他实在是待不下去,准备从车里找找有什么趁手的玩意儿当武器,摸过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转过身,探进车里,正准备找点什么,就警觉地听见身后有落地的声音。 “什么人?”龚睿彬抓住车门,顺手摸出一根棒棒糖,转身指向背后。 面前站着三个人,确切来说是两个。 因为有一个是趴在一个高挑女子背上。 月光山茶虽然没有正式见过于笠,但是他还是认出背上的于笠和一旁的钱多是他刚刚冲过去时,被围在中心的两人。 但是,面前的三个人是怎么一瞬间出现在自己背后的?! 于笠确认了下定位,就知道面前的人是月光山茶了。 “你是月光山茶?我是竹立。”于笠趴在背上,给月光山茶打招呼,他的目光朝车内探索,“你有带辅助外甲吗?” 虽然epoch是机器人,但是于笠一直被背着还是挺尴尬的。 龚睿彬马上反应过来,指着车子,“带了,带了。在车子里,先上车,万一那群很吓人的家伙追过来怎么办?”他的声音还有些发抖。 于笠想着也是,迅速离开这里才是第一要事。 epoch把他放到车上,走到龚睿彬面前,“我来开。” 龚睿彬站在这个比自己还要高将近半个头的女人面前,气势更低了一截,怂得不敢抬头看她。 他知道自己不高,仅仅一米七出个头,但是面前的女人不光是身高,浑身上下透露出来的气势都要压他一个头。 他根本不知道拒绝两个字怎么说,直接闪身,让出驾驶座,手里招呼着:“您,您请。” 等epoch上了车,龚睿彬也跟着上车。第一次这么惊心动魄,已经接到于笠了,他是一分一秒都不想停留在这里。 于笠看向车外,“钱多,你不上来吗?” 钱多的视线从epoch身上划过,他面带警惕,摇了摇头,目光有些复杂,“你们走,我救你出来了,任务算是完成了,我的伙伴马上来接我。” 于笠注意到他的目光,自然没有多问。 他很感谢钱多拼命救出自己,不过他知道这场救援的目的不太纯粹。 他指了指脖颈的位置,“谢谢你,保持联系。”转头吩咐驾驶座的epoch,“走。” epoch的手抚上方向盘,车子的灯亮起,瞬间启动。 “走。”于笠没有再看向后边,随着车子的启动,迅速离开了山路。 快下山时,于笠注意到下山路口的监控摄像头,他下意识打算屏蔽摄像头,又想到月光山茶上山的时候,车子早就进入了监控里。况且一路上的摄像头,他不可能一个一个屏蔽过去。 保不定那个想杀他的人可以通过监控,去追击他。 他把自己的想法告知了龚睿彬,睿彬笑了笑,拍着皮座椅,“这个你放心,就我这车牌号亮出来,他们就应该识相。” 于笠对睿彬所谓的车牌号没有自信。 他看得出来睿彬身份不简单,但是那个陷害自己一家的人同样不简单。 他正在琢磨该如何反追踪时,前排的epoch看了一眼后视镜里的于笠,说:“我已经开启屏蔽,一般的监控无法追踪到我们。” 睿彬身子上前,看着epoch转动着方向盘,在自己的车里仔细打量,问:“我的车子没有屏蔽的功能啊?” epoch眼睛直直盯着前方,没有受到他打扰,“我有。” “啊?”睿彬懵了,但是他想着似乎有那种装置,可以穿戴在身上,可以反定位和追踪。 但是这种个人穿戴的作用效果和大型设备的相差极大,最多保护一下自己。 面前的这个女生,穿着很有电影的奇异感,但是睿彬一眼扫过去,没有发现她又有类似的装置穿在身上。 难道是市面上最新的轻薄款?不应该啊,这类新产品上市,睿彬往往能够第一手体验到。 不过,现在还是逃命要紧。等到了密水市,他再和前面的女士探讨一下。 车子进入了市区,属于夜晚的霓虹灯一盏一盏从头顶划过。璀璨的灯光下,甘居城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 车子停下来等着红绿灯,路过的人都忍不住看一眼这辆炫酷的车子。 睿彬的这辆车确实坚挺,又是撞又是中子弹,上面竟然只有几个微不可见的淡眼和几道划痕。在夜色的笼罩下,大部分人第一时间只会被他动力曲线的车身给吸引。 几个年轻男女,站在街边,抱着吉他弹唱,如果有人过来投币,他们就会拉着投币的人关注他们的账号。 于笠听不清他们的歌唱,但是人流漫漫,灯光熠熠,这样的生活气息,让于笠一时间觉得,自己重返人间。 谁也不敢相信,他昨天才进入疯人院,今天晚上就迅速撤离。 即使是那个想陷害自己的人也想象不出他的速度这么快。 幸亏钱多、龚睿彬还有epoch的出手相助,他才能侥幸逃出来。 疯人院这批人不能放过。只是不知道,以后该怎么办。 他在明,那人在暗。不想被发现,就得一直偷偷摸摸的。 于笠舒口气,转头对上月光山茶投来的好奇目光。 “竹立,既然我们都现实见面了,我就重新介绍一下,我叫龚睿彬。” 于笠舒心一笑,“我叫于笠。” 第二十章 机器里的幽灵(十九) “竹立,就是笠啊。”龚睿彬琢磨着于笠的网名,“我还一直想你这网名挺古典的,我来之前一直以为你是个文艺青年哈哈哈。” 于笠跟着一笑,“那你的网名跟你本名是一点关系都没有。”他刚说完,突然想到龚睿彬的偶像是白山茶,后悔把这句话抛出去,因为他马上就预料到龚睿彬会发表怎样的言论。 只见龚睿彬清了清嗓子,原本玩笑的脸上端着郑重的神情,他眼中饱含爱慕,大声感叹:“因为我的女神白山茶,如同黑夜中的白月光,高贵神圣……” 于笠恨不得捅聋耳朵,现在行了,从网上的文字暴言转到了线下的疯言狂语。 他还是第一次在现实中见到这么痴迷的人。 龚睿彬偷瞄了一眼正在专心开车的epoch,凑近于笠,小声问:“她是谁?我刚刚开车的时候,只看到你和没上车的那兄弟。” 于笠看着驾驶座的epoch,知道龚睿彬的窃窃私语,早就被她听见了,但是她没有开口,而是和于笠默契地对视了一眼。 “她是我妹妹,于蓝雪。”于笠一时间不知道怎么糊弄过去,大概是刚才在谈论白山茶,所以干脆也用花朵起了一个名字。 但是这个名字,一说出口,于笠自己都觉得有点土。 “你妹妹?你们俩长得一点都不像啊?”龚睿彬在epoch和于笠之间辗转打量,试图找出相似点。 如果硬要说相同的话,就是他俩都摆着一张无欲无求、明日寻死的司马脸。 见于笠不回答,龚睿彬知道于蓝雪的突然出现,一定是于笠不想告诉他的秘密。他这个人还是有良好素质的,尊重别人的边界,不轻易越过。 “还有一个小时,就到密水市。你就先跟着我,我一个人也挺无聊的。”虽然自己看起来很开朗阳光,事实上,在现实生活中,他就是个活脱脱的社恐。要不是刚才目睹生死一线,情绪比较激动,他贸贸然和于笠网友见面,估计半天憋不出一句话来。 只有在聊起机器人和白山茶的时候,他才会话多起来,但是他身边的人每次听他高谈阔论,都表现出极其不感兴趣,这让他备受打击,更加社恐了。 “好,我先去你家躲躲风头。不过,我有存款,尽量不占你的便宜。” “占啊,我有钱!我跟你聊了几句,觉得整个网络上,你最懂我。”龚睿彬有些激动,对于笠的话不以为然。 于笠心中落汗,他想尴尬一笑,但还是忍住了。 所谓的懂,是指他耐着性子倾听龚睿彬对白山茶的花痴言论吗? 那他得感谢白山茶,虽然素未谋面,但是她却成了连接于笠和龚睿彬的媒介。这次逃出疯人院,没有这个热心单纯的网友,于笠能不能顺利逃出,还难说。 “谢谢。”他的感激是真心的。 “没什么谢不谢的,你家里人不是出事了吗,我看你一个人也难办,不如跟着我做事,我感觉你脑子不错,我给你开工资。” “谢谢。”这样挺好,存款再多,总有用完的时候,他现在在外面也难以找到工作,既然运气这么好,有龚睿彬这样热心的人伸出援手,拒绝就显得太不人情了。 龚睿彬瞄了一眼epoch,低声问:“那蓝雪也是跟着你一起来?” epoch,也称她为于蓝雪,作为本次交给他测试的机器人,需要进行测试一段时间。官方并没有告知具体测试时间是多长,但是测试终究有结束的一天。 手环给他带来巨大的便利,而于蓝雪也在紧急关口救了他。这测试还没有开始,于笠都生出赖账的心。 得了好处,谁还想把epoch还回去呢? “她跟着我一段时间,以后会走的。”于笠还是得承认未来的现实。 龚睿彬点头,他不介意家里再塞一个人,只是担心一个女孩住进他家来,要是她的父母知道了,会不会找上门来算账。 因为于蓝雪看起来完全不像是于笠的妹妹,相反她看起来比于笠年长一些。 不会是跟着于笠私奔的恋爱上头女青年。 看着于笠只有十八九岁的脸庞,龚睿彬再次确认了自己的想法。 “可以是可以,我当然欢迎于蓝雪哈哈。不过妹妹你记得离家出走不是好事,千万不要被爱情耽误了自己的生活。”龚睿彬打着哈哈揶揄于蓝雪,于蓝雪见龚睿彬在和自己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什么爱情不爱情?龚睿彬这脑子装着些什么? 于笠并不打算骗多久,等他和龚睿彬多相处几天,于笠完全信任下他,再把于蓝雪的身份公布出来。 相信龚睿彬会直接吃惊到蹦出十米高。 一路顺畅,车子顺利到达密水市。 密水市和甘居同处一州,但不论是面积、人口还是经济体量,密水都要远远超过甘居。在整个国家里,密水的经济是能够排进前十的。 密水是一座海滨城市,靠近赤道,阳光充沛。城市里撒落着多个卷饼一样的岛屿,道路旁到处栽种着高高的棕榈树,热浪滚滚,密水拥有全国有名的干净且温暖的海滩,每年都有来自全国各地的人来这边度假。 但是抵达龚睿彬家里时,已经临近半夜,夜晚习习吹来的风,带着几丝清凉,消散掉白日的燥热。 龚睿彬的车子开到一个小小的别墅前,打开车库停了进去。 “这是我自己的小窝哈哈,虽然不大,但是住着超级安心。”龚睿彬下了车,伸展自己酸胀的肌肉,对着车门连打三个哈欠。 他擦着流出的眼泪,见于笠还坐在座位上,问:“你怎么不下车?” 于笠慢慢挪动到车门口,一屁股坐到地上,展示自己毫无知觉的双腿,“我下车了。” 龚睿彬拍了拍脑袋,差点把眼镜拍到地上,他忙扶着眼镜道歉,“不好意思哈,我忘了你身体的原因,我背你进去。” 于蓝雪走下车,拦住龚睿彬,“我来背他。”说着就轻轻松松把于笠背起来,走到车库门口。 “蓝雪你力气挺大啊,我都不一定背得起来。”作为一名资深宅男,龚睿彬真没有自信,能够背人不喘气的。 他记得上车前,于蓝雪一直背着于笠,不仅没喘气,连滴汗水都没有流,看起来体力就很好。 现在的女人怎么都进化成金刚芭比了。 白山茶也是,那张娃娃脸和健美的身材一对比,简直是视觉冲击。 但是龚睿彬就是喜欢这种反差。 他心中很是欢快,准备洗完澡,刷一刷白山茶的视频,这样就可以幸福入眠了。 “竹立,哦不,于笠,你住二楼左手第一间可以吗?”龚睿彬带着他和于蓝雪爬过中层的洗衣房,到达第二楼。 于笠简单扫了一眼,看得出整座别墅都有好好的收拾,心里舒畅了许多,“好,谢谢。” 当然他是住在别人家,要是挑剔起来就有些不识相了。 龚睿彬指着对面一间房,看着于蓝雪,“你睡这间房怎么样?这是次卧,但是挺宽敞的。我这个别墅,阿姨天天打扫,被单都换过,你不要嫌弃哈。” 于蓝雪背着于笠进入刚才的左手第一间,丢下一句话,“我和他住一间。” “啊?”龚睿彬挡住要关上的房门,看着于笠,“你们兄妹住一起,合适吗?” 于笠有些后悔之前编出来的兄妹说辞,现在时间太晚,于笠还有些话问于蓝雪,所以干脆厚着脸皮,“当然合适,今天麻烦你了,谢谢。我很累,先洗漱休息了。” “啊,没什么,你,呃,你们俩早点休息。”龚睿彬站在关上的房门门口,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走开。 好,才刚刚线下见面,龚睿彬就不得不承认,他对于笠的桃花运嫉妒了。 难怪啊,我怎么没有个“妹妹”。 要是白山茶是我的妹妹就好了,唉。 龚睿彬放肆幻想着,可惜白山茶在他心目中过于神圣美好,想象不出成为自己妹妹的可能性。 算了,早点休息。他感觉自己脑子现在已经没有在正常运转了。 于蓝雪把于笠平稳放在沙发椅上,起身站在他面前,没有说话。 于笠抬起手腕,手环的晶体自发散着淡蓝色的光泽,这个光泽和于蓝雪眼中的一模一样。 都是那么的自然,不易发现,就好像晶体和眼睛本来就是淡蓝色。 他点开火星官网,查看机器人的配置动态,光路仍旧停留在“dna配置”上,但是epoch定位显示他测试的机器人已经在自己面前。 是流程出现差错了吗? “你说你听见我的求救?你根本不在我身边,怎么能够听见?”况且于笠只是心里想想,没有大声喊出来。 于蓝雪指着于笠的手环,“我们已经绑定在一起,所以我能听见。” 难道机器人还能读心,这么高科技? “你能读取我的心声?”于笠有些防备。 “并不能。我只能接收到你较为强烈的部分脑电波,但是我没有读心的功能。”于蓝雪回答。 “那你是怎么从实验室跑出来的?按照官方的发言,dna绑定和调试需要一个月,你起码还有二十来天才会被运过来。” “很简单,我直接从实验室出来。” 于笠一惊,“没有警报,或者让你回去?” “没有。” 看来dna的绑定已经完成,也因为手环的原因,于蓝雪能够奇迹般感受到于笠剧烈的情绪波动和求救意向,千里迢迢赶来救自己。 但是火星无限公司竟然就让自己旗下的机器人这么顺利溜走,也太疏忽了。还是说因为绑定得很快,提前就放走于蓝雪? 他问了于蓝雪,于蓝雪也不清楚。 既然没有任何报错,那么于笠只好欣然接受自己的epoch提早的到来,救了自己一命。 “我们本次的测试内容是什么?”流程没有刷新,还停留在“dna绑定”上,因为于蓝雪的提前到来,于笠产生了对测试内容的兴趣。 “测试指令将会在下个月12日发送到你的终端上。”于蓝雪补充着,“在指令到达之前,我也不知道本次测试目的。” 她也不知道。 于笠没多想,听着于蓝雪没有情绪波动的声音,怀疑她是不是还没有调试好,跟那个主持抽奖的epoch的性格相比,显得一点都不灵动。 “你怎么看起来没什么情绪,你们的研究员没有给你植入性格吗?你看起来和那个白毛的epoch很不一样。” 于笠表情没有因为于笠的话有多少变化,“我和你提到的epoch是同一批机器人,每个机器人在完工时,都植入不同的性格。我得到的性格就是这样。” “看起来不像人。”于笠摸着下巴。 于蓝雪直视着于笠,说:“人的性格千姿百态,和我相似性格的人类同样存在。” 于笠差点以为于蓝雪要甩出一个相同性格的人类比例出来,但是于蓝雪没有继续说下去。不过她这样的回答,显得有些人性了。 不过,还是很机器人。 “你们每个机器人都叫epoch,没有代号区分?” “没有。” 于笠不想混淆,更不想每次提到哪个epoch,都要加上一个限定形容词,这样说话也变得啰唆起来。 “那,你以后就叫于蓝雪。” 于蓝雪眼中蓝色的光微微地波动了一下,微小得难以捕捉。 “好。” 第二十一章 野蛮之徒(一) 关上阳台的门,将身后的热闹一起拦阻在门后。 宽敞的阳台上铺着木地板,两排绿植横在木板之上,带着刚刚浇过水的露珠,在太阳下静静地闪耀着光泽。 阳台上有两只防水沙发,但是她没有坐上去,而是直接走到阳台边上,往下面看。 从顶层公寓放眼看去,金色的沙滩上撒着星星点点的游客,海水在岸边慢慢地滚动着,裹带着碎金的光泽。 一只海鸥从头顶飞过,带来一阵微微的风。 “我今天有事,有什么事情,晚上回去再说。” “嗯,你不用担心,我状态很好,明天的比赛依然没有问题。” “机器人设计师有事不来吗?哦,晚点来,没事,这段时间就让几个维修师待命就好。” “你在担心什么?你信不过我?” “好,比赛我会拿出态度的,但是你知道我现在又有了新的期待。” “嗯嗯,不说了,回见。” 她挂掉电话,从身上抽出一根烟点起来。 她今天穿着粉红色的燕尾裙,燕尾裙很短,所以她混搭了一条黑色的短皮裙,脚上踏着锃亮的黑色过膝长皮靴,手臂上也搭配着穿着黑皮过肘手套。她今天把长发扎了起来,露出夸张而又闪耀的耳环,脖颈上环绕的碎钻项圈光彩夺目。 乍一眼看过去,让人挪不开眼。 李一曲推开门,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这样璀璨的背影。 “山茶姐姐,你又在抽烟?”李一曲关上门,走到白山茶旁边。 李一曲的个子不太高,所以站在白山茶面前,还得稍微仰着头看着她。 白山茶赶忙把烟灭掉,“不好意思,一曲,刚刚和别人打电话忘掉了。”她凑近闻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幸好没有沾上烟味。 “没事,山茶姐姐。”呛鼻的烟味散的很快,一曲的心情变得更加阳光起来,“姐姐,我真没想到你会来我的成人生日宴。” 白山茶低着头看她,微微一笑,“正好来天使城打比赛,你在这边过生日,我怎么可能不来?” “你比赛很忙欸,我昨天去现场看了你的比赛,你赢得太轻松了,你真的太厉害了。”李一曲眼中泛滥着对白山茶的崇拜,很是激动,昨天比赛的盛况还历历在目。 “是很轻松,这才小组赛嘛。”机器人的全球比赛,在白山茶的话语里,看起来如同小孩过家家,易如反掌,要是其他千辛万苦才拿到资格进入全球赛的选手听到了,心里必然五味杂陈。 “姐姐真的很厉害!我要以姐姐为目标。”即使白山茶比李一曲只大一岁,但是从小沐浴在白山茶光芒下的她,还是不知不觉把山茶当作自己奋斗的目标。 白山茶挑眉,抓着李一曲肩膀,“你要学我?你千万别学我,我又抽烟喝酒、又打架的,你学我就完蛋了。” “天才总是有些小劣习的,但是相比姐姐的能力,这些根本是不值一提。” 面对李一曲的狂热仰慕,白山茶把想说出口的话咽了下去。 要是她告诉一曲自己以前把人打进医院的事情,她真怕一曲把大脑丢掉,闭着眼夸打得好,打得妙。 虽然这个表妹只比自己小一岁,但她还是抱着长辈的心态,不让恶习传递下去。 “我们的小美女成年了,最近有什么安排吗?”白山茶切换话题。 李一曲揉着手指,有些苦恼的样子,“半个月后有学校和天使城合作的公益表演,我准备了一支钢琴曲目,我这阵子天天在练,但出来的效果总是不太满意,所以除了练琴和这一周的生日,没有别的安排。” 白山茶接过她的手指,按摩起来,力道适中,“不要逼自己太紧,劳逸结合,找到状态才是最重要的。就跟我打比赛一样,状态有时候能决定胜负。” 李一曲盯着白山茶握着自己的手,脸上瞬间两抹羞红,她轻声感叹着:“你是天才,和我不一样,我还是需要更多的练习。” 白山茶觉得有些好笑,她不太认可李一曲的观点,“什么天才不天才,我能比别人厉害,是因为时刻保持自信。你需要相信自己,然后才能做出成绩。” “是吗?我真希望能像山茶姐姐一样自信啊。”李一曲仰着头,盯着白山茶如同洋娃娃般丰满红润的嘴唇,想着天才与生而来的自信,也不是说拥有就拥有的。 “你可以的。”白山茶停止按摩,拉起李一曲的手,“下午我带你去做spa,今天生日家宴就好好放松一下。” “好啊好啊。”李一曲没想到还有意料之外的惊喜,下午就算是哪个亲戚来,她都没心思去招待了。 况且她的妈妈知道她和白山茶一起出去,是完全没有意见的。 俗话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李一曲妈妈和白山茶的妈妈,也就是李一曲的舅妈,关系好的像亲姐妹,虽然李一曲很优秀,但是她妈妈仍旧羡慕白山茶妈妈有白山茶这么逆天出色的女儿。 即使白山茶妈妈总是说白山茶让人头疼。 但是妈妈之间谦虚的话语,没人放在心上。 李一曲妈妈敲了敲阳台的门,推开半边,笑眯眯地看着两个女孩。 “一曲,蛋糕送上来了,过来准备吹蜡烛。” 白山茶走到门口时,李一曲妈妈拉住白山茶,给她整理衣裙,满眼欢喜,“山茶啊,怎么在外面站那么久?你看你都晒黑了。” 白山茶瞥了一眼自己的手臂,心想自己肤色一直都是正常肤色。 不过她不好拂了长辈的面子,只是点头。李一曲看着她这样的得体,心中的喜爱更添一分。 唉,怎么不是自己女儿! 白山茶往里面走,见李一曲站在前面,脸色不是很好。 “怎么了?”她跟随着李一曲的目光,注意到沙发上有着一对母子。 妈妈看起来年纪不大,拿着复古的相机,给自己和儿子拍着照片。 而她的儿子,在沙发上爬来爬去。 “她怎么带着她讨人嫌的儿子来了。”李一曲朝那边看了一眼,介绍起来,“她是我哥小姨子,你平时不在天使城,所以见得不多。自从我哥结婚后,她就隔三岔五来家里玩,每次都要带上她那讨厌的小崽子。” 李一曲似乎有些生气,“估计是妈妈喊她来的,我明明没有邀请她。” “没事,今天你过生日,不要因为别人,毁掉今天的好心情。”白山茶拉着她走到餐桌前。 阿姨已经把蛋糕放在餐桌上,正把“18”形状的蜡烛插上去。 这是根据李一曲要求设计制作的蛋糕,足足有三层。 因为不想长胖,所以没有放太多的奶油,但是少女风的设计让李一曲看着蛋糕,就觉得很有胃口。 亲戚们纷纷聚了过来,笑脸盈盈地招呼李一曲走到蛋糕面前。 阿姨将蜡烛点上,就等着李一曲许愿吹蜡烛了。 心中刚刚的阴霾一挥而散,她走到蛋糕面前,心中满是激动和欣喜。 白山茶就站在她旁边,说:“快许愿。” 李一曲点头,眼睛闭上,双手合十,做少女祈祷状。 希望我能成为像白山茶姐姐那样优秀的人。 嗯……然后永远不长胖,嗯……还有爸爸妈妈和哥哥都健康开心。 她的愿望很朴实无华。她闭着眼睛,心中溢满幸福。 不过,有什么东西挤了过来,自己的裙子被挤压到一边。 “砰砰!” 李一曲睁开眼睛,就看到小姨子六岁的孩子挤到自己旁边,两只手用力一拍桌子,嘴嘟起来,想把蜡烛吹掉。 她心中立马火气起来了,但是在亲戚面前,还是在自己的生日宴上,不好发作,只好把他往后拉了一下,笑着说:“这不是你生日哦。” “我要吹蜡烛!”李一曲刚放手,男孩又挤上前,趴在桌子前,试图吹灭蜡烛。 没办法,李一曲再次拉住男孩,想把他往小姨子手里送。但是抬头看过去,小姨子站在几个人旁边,盯着自己的儿子,满是笑意。 “哎呀,宝宝,怎么这么调皮啊。真可爱。”她笑呵呵地看着要吹蜡烛的儿子,似乎没有觉得这有什么不对。 李一曲瞬间气不打到一处,她再次拦下男孩,低下头准备吹蜡烛。 男孩不甘示弱,使劲掰开她挡住的手,努着嘴,想把蜡烛率先吹灭。 “我要吹蜡烛!我要吹蜡烛!”因为李一曲的阻拦,男孩开始尖叫起来,他张开嘴,一口咬在李一曲的手背上。 “啊!”李一曲收回手,手背上已经有明显的牙印和一大片口水。 她现在恨不得将男孩和他笑嘻嘻的妈妈一同轰走,可这是她小姨子,妈妈今天请来的人,作为一个讲礼貌的人,她不能这么做。 为什么这么倒霉?明明是她的成年蛋糕,怎么就有人来捣乱! 想着想着,她几乎要泫然泪下。 “啪!”响亮的巴掌声突然响起,所有人没有反应过来。 白山茶将男孩用力拽了过来,一巴掌呼在他脸上。 这巴掌的力量,男孩脸上很快红肿起来的手掌印就能够体现出来。 男孩似乎没有想到自己会突然扇巴掌,他迅速瞄了一眼妈妈,张开嘴巴,准备大声哭起来。 “啪!”又是一个巴掌落在男孩脸上,这下好了,他两边脸都肿了。 “你知道今天谁是主人公吗?”白山茶盯着男孩,问。 男孩看了一眼李一曲,点了点头,小心回答:“那个,那个姐姐。” “那应该谁吹蜡烛?” “那个姐姐。” “好。”白山茶松开他,小男孩吓得立马蹿到妈妈怀里。 小姨子脸色很不好,抱着委屈哭泣的儿子,心疼得恨不得杀了白山茶。可是她知道白山茶是谁,所以只敢咬牙瞪着她。 “你作为一个大人,干嘛打小孩?小孩年纪小,不懂事不是很正常?” 白山茶听笑了,双臂抱胸,没有半点忏悔的意思。 “你没能力管你的儿子,我来帮你管。” “什么管不管,你打了我的宝宝,你得道歉!” “你先让你儿子给一曲道歉。” “他还是个孩子……” 这时李一曲妈妈开口了,因为这一出事情,所有亲戚围观着,自己小女儿的生日闹这么一出,她心中也感觉很是不爽。 “平时闹闹就行了,今天我家一曲生日,还这样不看场合。你儿子要是再捣乱,你还护着,以后我家你就不要来了。” 小姨子还想说些什么,但是瞧见众人看向自己的眼神都是不耐烦和厌恶,也就不敢吭声,抱着儿子躲到角落去。 李一曲因为白山茶和妈妈的袒护,心中直呼好爽。 她扑在妈妈,连连诉说感谢,然后转向白山茶,满眼的仰慕。 “山茶姐姐,你真的太勇敢了,我要向你学习。” 白山茶掰着她的脑袋转向蛋糕,温柔笑着:“来,我们成年的大美女了,吹蜡烛!” 李一曲开开心心地把蜡烛吹灭,愉快的蛋糕环节就结束了。 下午,她向妈妈请示去做spa。妈妈当然是宠溺地揉着她脑袋,欣然答应。 不过她的目光看着白山茶时,心中多了分奇特,问:“山茶的性子原来这么野吗?今天真是吓我一跳。” 李一曲觉得白山茶这一举,简直是天神下凡,英雄相救,心中喜欢得不得了。 “山茶姐姐这叫见义勇为,妈妈我真希望我有一天跟她一样优秀、勇敢。” 妈妈看着跟着白山茶出门的女儿背影,抚着额头,犹豫地点了点头。 可能是比较勇敢。 第二十二章 野蛮之徒(二) “各位观众朋友们,欢迎来到来到机器人格斗大赛全球赛现场!让我听到你们兴奋的欢呼声!” “喔!”龚睿彬坐在沙发上,正在喝可乐,但是透过屏幕传来的主持人的喊声,将他的情绪调动了起来。 因为别墅不大,所以龚睿彬没有额外的空间设置观影厅,于是他干脆把书房和杂物间打通,设置成一间小而设施齐全的观影厅。 观影厅一面墙都装上了屏幕,只要龚睿彬开启观影模式,整间屋子的灯光和音效都会自动调整成最佳观影状态。观影人只要窝在沙发上,享受盛宴即可。 于笠对机器人格斗大赛的兴趣还比较浓,恰好躲在龚睿彬家里,一时没有太多事情做,龚睿彬又非要拽着他一起观看,他也欣然接受了。 龚睿彬这人看起来其貌不扬,但是挑起东西来确实是一等一的好手,观影厅的沙发是龚睿彬买来的二手,不仅外观简约大气,而且坐上去巨舒服,让人根本不想起来。 今天的一场仍旧是小组赛,不过其中的一个选手是龚睿彬的女神白山茶。 大前天逃到密水,于笠算是筋疲力竭,倒头睡着后,一直到第二天傍晚才起床,而龚睿彬这个骨灰粉为了起来看白山茶的第一场比赛,把自己收拾得规规整整。等于笠起床下来时,恰好比赛中场休息,龚睿彬喜盈盈地在厨房里接水,大谈特谈白山茶第一场比赛上半局赢得过于轻松,那骄傲的表情几乎要从龚睿彬的脸上溢出来。 “有请我们的选手登场!” “喔!” 正中心赛场两侧,是两块选手的赛台。 赛台正中分别有着一个圆洞,选手乘坐着升降台缓缓探出赛台,随着他们身子的露出,现场的观众爆发出空前绝后的尖叫和欢呼,仿佛要把赛场给震倒。 “在红色方的是来自北川赛区的阿琳娜!”有着一头金发的健壮女子托举着头盔,站定在赛台上,一手举起,接受着场内观众的欢呼。 “在蓝色方的是来自沃雀赛区的白山茶!”白山茶抿嘴一笑,圆圆的杏眼聚集了整个舞台的光芒,而她向镜头只是瞥了一眼,在现场看大屏的观众就立马爆发出雷鸣般的尖叫。 仅仅是小组赛,就是两个赛区最瞩目的选手对阵,实在是吸引眼球啊。 主持人乘坐着移动升降台,到达阿琳娜面前,将话筒递给她,问:“想听听我们的阿琳娜选手有什么话赛前想给白山茶说的。” 阿琳娜活动着筋骨,小幅度蹦跳着,眼睛直直跨越大片赛区,望向远处的白山茶,“抱歉,我不知道她是谁?今天我会成为一名麻辣教师,给这个无名之辈上一课!” “哇哦!”主持人跟着感叹着,阿琳娜的声音落下,坐席观众们的气氛就被话语抬得更高。 “阿琳娜!阿琳娜!阿琳娜!”观众们整齐地呐喊着阿琳娜的名字。阿琳娜作为去年全球赛的亚军,自然收割了一大批粉丝,即使天使城不是她的主场,但是仍旧有大批她的粉丝来到了现场,观看她的比赛。 主持人不嫌喊声更大,坐上移动升降台,来到今年的新秀白山茶面前。 “那么,我们的白山茶选手有什么想对阿琳娜说的吗?” 话筒凑到白山茶嘴边,白山茶只是简单地瞧了一眼远处的阿琳娜,目光就对转面前的镜头,嘴角弯起大大的弧度。 “我从不和第二名说话。” 她的语气听起来无比轻松自在,但是观众席的情绪却完全被点燃了。即使这是白山茶第一次参加全球赛,可是之前令人咂舌的国内赛表现,让比赛观众也把她放进了夺冠热门中。 听到她的言语,白山茶的支持者气势也瞬间爆起,呐喊声和阿琳娜的支持者不分伯仲。 主持人喜闻乐见,就光光是小组赛,这收视率就一定惊人。 废话不多说,机器人进入中央赛区,比赛也就开始了。 开赛铃声一落下,阿琳娜的机器人就射出一道激光,以惊人的速度冲向白山茶的机器人。 白山茶的机器人朝地面一滚,躲过射线。 那道强力的射线在赛场的记忆墙上留下一道深深的痕迹。 一开场就这么激烈,所有人都坐不住了,纷纷发出欢呼声。 “好险。对面的阿琳娜真狠啊。”龚睿彬手中的可乐差点翻到地上,他浅浅喝了一口,松了一口气。 阿琳娜和白山茶的机器人都是类人型,虽然从动力上来看,不如类动物的迅捷,但是格斗起来,却毫不含糊。 于笠抬头看向站在自己身边一动不动的于蓝雪,她跟着一起进到观影厅。 面前是个纯人形的机器人,如果上场打,会不会有奇效? 但是他不清楚epoch这批机器人设计出来的目的到底是什么,等测试内容出来才能见分晓。 他的心里有些复杂,因为和赛场上的机器人不同,于蓝雪显得更加生动许多,但是在于笠眼里还是不够像人。 因为她无时无刻都跟在自己身边,情绪没有什么波动,全然表现出机器人该有的特点。 “你看这种比赛有什么感受吗?”机器人看机器人比赛,有些滑稽。 于蓝雪将目光从屏幕上挪开,看向询问自己的于笠,“很精彩。” “同样作为机器人,你对同类上场厮杀有什么看法吗?”于笠问出了自己的想法。 于蓝雪的脸上很平静,似乎这个问题并没有什么,“它们是专为比赛而设计的机器人,比赛格斗就是它们的使命。” “使命?”于笠对这个用词很感兴趣,“机器人也有使命一说吗?” “作用目的就是使命。”于蓝雪并没有半点不耐心,“每个人生来不就是带着使命吗?我们就像你们一样。” 她的回答反而不太那么像个机器人了。 于笠指着身边的软沙发,“坐下,虽然你不累,但是也没必要一直站着,很不自然。” “嗯。”于蓝雪没有拒绝,她很快坐在沙发上。 虽然她还穿着束身衣,仍旧像一个电影角色,坐在自己边上。 “帅!”龚睿彬狠狠地挥舞着手臂,激动得可乐洒出了几滴。 中场的铃声响起,于笠重新看向屏幕时,白山茶已经站在升降台上,准备回后台休息。 什么?这才多短的时间,她已经赢下上半场? 阿琳娜站在原地,虽然没有摘下头盔,但是于笠也能猜到头盔下的一脸吃惊。 下半场打得就没那么快,阿琳娜鏖战了十多分钟,最后机器人的手臂被白山茶直接卸了下来,没办法动弹,比赛不得不宣布白山茶全胜结束。 因为机器人格斗大赛,不是真人上阵,所有选手下手都不会过于留情面。每个选手都配备一个专业的机器人维修团队,甚至为了打比赛,专业选手都会有两台同型号机器人,轮换上场,就是为了在打下一场比赛时,可以有时间修好之前坏了的机器人。 不过一般而言,只要能把对面机器人掀到败者圈,即赛场上双方各有两个小红圈,进入自己身后的红圈则算落败。同时,如果一方机器人可以把另一方机器人压制到不能动弹超过十秒,也算胜利。 大部分选手都会点到为止,因为维修确实耗费巨大,大家能赢就行,不一定要大卸八块。 像这种直接卸掉对面机器人双臂的实在少见。 “真野蛮啊。”于笠感叹着,瞥了一眼一旁欢呼的龚睿彬。 龚睿彬很是兴奋,等本场小组赛彻底结束,才依依不舍地关掉屏幕,窝在沙发里回味刚刚的比赛。 于笠拍了拍自己毫无动弹的大腿,想起龚睿彬的外甲。 他还是想试一试,外甲穿上去会不会有效果。 现在虽然于蓝雪守着自己,但是他还是不敢放松,如果东西不是掌握在自己手上,而是时时都依靠他人,他迟早完蛋。 于蓝雪终究有一天要回收,而于笠还要自己过一辈子。 等龚睿彬兴奋过去,他推了下眼镜,招呼于蓝雪带上不能行走的于笠。 他家里没有轮椅,所以于笠出行只能被背着。 龚睿彬打开通往地下室的房门,带着于笠两人走过还算亮堂的下楼楼梯,停留在地下一层的大门前。 于笠来了这里三天,没想到龚睿彬地下室别有洞天。 光是面前这扇防弹玻璃门就足够唬人。 “哈哈,我自己有配枪,但是放在房间里。这里是我的实验室。”瞳孔识别成功,龚睿彬带着于笠直接进来。 实验室内部其实算得上朴实无华,正中央有台虚拟电脑,随着大门的开启,在空中成像出一只迷你机器人模型。其他仪器整齐的摆在室内。虚拟电脑前方有一片空地,天花板上安装着精密组装器,只要发出指令,机械手臂就会伸出来组装部件。地上散落着几只小型扳手和钻头等等,应该是辅助使用的工具。 龚睿彬走到墙面上的储物仓前,利用指纹打开其中一个,露出里面的外甲。 这只外甲和火星官网的很相似,但是不尽相同。 打个比方,火星官网的民用机械外甲像一条长长的裤子,从腰包到脚踝;而龚睿彬的去掉了多余的硬部件,而是换成大腿和小腿间从上到下细长软金属,大腿和小腿上分别换上固定传感环。 这样看上去,要轻便许多。 外甲放在玻璃罩里,龚睿彬从储物仓取出玻璃罩,带着于笠离开地下室,回到客厅。 “来来来,试一试我改进的外甲,不知道效果怎么样。”龚睿彬摩拳擦掌,看来新的改进还没有试用者。 于笠端详着外甲,心里也立马期待起来。 第二十三章 野蛮之徒(三) 穿戴的过程并不难,等最后一处暗锁扣好,龚睿彬就退开几步,留下一片空地。 “来,站起来试试。” 于笠坐在椅子上,有些犹豫,大腿和腰腹好久没有使力了,他现在有些确定自己能否站起来。 “起不来吗?”龚睿彬推着眼镜,看向于笠这个沉默寡言的“妹妹”,“要不……你扶一下他?” “不用。”于笠手撑着板凳,猛地一用力,屁股离开椅子。 他起身站起,感受到上半身失去了依托,顿时失去重心,往旁边踉跄几步,于蓝雪赶忙走过来,扶了他一手。 等于蓝雪松开手时,于笠已经可以稳稳地站起来了。 他试着走动起来,步子较为笨拙,但已经相当自然了。 龚睿彬观察着他走路的姿态,有些为难,“看起来还是不太够啊,我还以为你穿上,能够立马跑个五十米冲刺。” 于笠渐渐习惯走动,这样的状态虽然不是期待中最完美的,但是他暂且非常满意。他的原生状态非常糟糕,火星无限公司的辅助外甲,他看过视频,如果是瘫痪到于笠这种程度的病人穿上,笨拙感会更严重,能像正常人走路就很棒了。 龚睿彬手撑着下巴,“你先用着,等拆下来时,我拿去改进一下。” “会不会太占用你时间?” 龚睿彬挥挥手,表示这不是事情,“我的工作就是机械师,别人给我下订单,我根据要求设计并制作成品就行。最近没订单,我本来打算去天使城观赛的,不过稍微推迟一下也没问题,我准备直接过去看决赛。” 看来自己算是耽误了龚睿彬快乐看比赛的美好时光,他抚摸着冰凉的外甲,说:“你不是让我跟你做事吗,我可以尽点力。” 他记得自己在中学的整整几年,都在琢磨呼吸机和皮肤外甲的研究,那时候火星移民计划的噱头炒得火热,他一头热,就天天研究适合普通民众在火星上使用的外甲。 虽然设计出好多方案,但是都不具有成功的雏形。 不知道能不能帮上忙啊,他的官方学历可是断档在大学门口了。但是从基础做起,他还是能够沉得下心的。 “恭喜你站起来,于笠。”一旁一直没有说话的于蓝雪,走了过来,向他祝贺。 即使她脸上的笑容不是很明显,但是于笠也很乐于接受这个祝贺。 于蓝雪或许接收到自己喜悦的信号。 这个epoch机器人才几天,看起来就比最开始要自然一些。看来她内置的自我优化调整得非常迅速。 看着面前起码有一米八,和自己差不多高的于蓝雪,于笠心中多了一分喜悦。 起码,他还是幸运的,能得到这份资格,虽然这份资格是于望送给自己的。 想到于望,就又想到洛苍兰和于鸿宇,刚刚的好心情立马烟消云散。 一步一步来,于望他得找到,设计陷害他们的人,同样他会找出来。 “虽然可能有些不礼貌,但是我完全是出于客观的观点想评价一下。”因为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于大腿,龚睿彬才认真观察着于蓝雪的大腿,“不得不说,蓝雪的腿形非常完美啊,即使是模特都很难练出这样纤长没有太多赘肉的腿。” 因为她是机器人,所以外形一定是精心设计的,大腿也不例外。 等等……于笠冲过去,抓住于蓝雪的大腿,隔着裤子揉捏。 “我去,于笠你这太变态了,起开起开,太没礼貌了!”龚睿彬这个人自诩正人君子,看到于笠突然伸出咸猪手,顿时觉得应该正义地拉开他。 他这个网友看起来挺性冷淡的,但是一而再,再而三让他大跌眼镜。龚睿彬在思考这个朋友值不值得深交。 于笠搓着手指,在龚睿彬看来不就是在回味大腿的触感吗? 哇,看不下去!变态啊变态。 即使是面对他的女神白山茶,龚睿彬也只敢远观。 可悲啊,世界上像他这么纯情、柏拉图的人越来越少了。他在这个污浊的世界里,宛如出淤泥的莲花。 龚睿彬正在心中快意地感慨着,就突然听见于笠说:“之前我们谈到的epoch,你还记得吗?” 龚睿彬有些捕捉不到于笠的脑回路了,突然话题峰回路转,从美腿切换到epoch上。 “记得啊,我没抽中名额,可恶!” “我有名额。” 龚睿彬正准备接杯水喝,脚步突然顿住,他立马九十度大转弯,冲到于笠面前,满脸不可置信,缓缓问出:“啊?” 他脸上写着你在胡说什么,但是于笠的神情并不像是在开玩笑。 于笠点开共享虚拟屏,将火星官网的名额一面展示给他看。 龚睿彬推着眼镜,一个字一个字读下去。 “资格者:于笠……”这不像是假的。这完全是真的! “天哪,不是,你抽中怎么不告诉我?” 于笠摇摇头,“其实也不算是直接抽中,但是其中原因我以后再跟你说。” 龚睿彬心中的嫉妒几乎要冲出胸口,他气急败坏地想揍一顿幸运儿于笠,但是那只是想想而已,“靠,我怎么没这狗屎运抽中!” 但是他很快灭掉妒火,变得兴奋起来,“于笠,你一生的平安我都会全力保下。只要epoch到货,给我研究几天就行。” “她就在这里。”于笠欠开身子,将于蓝雪展示出来。 龚睿彬显然没有理解到他的意思,在屋子里东张西望,没有发现半点epoch的踪影,“在哪里?” “这里。” 于蓝雪走上前,原本眼中淡蓝色的光突然亮起,如同两朵火焰,在她眼中燃烧起来。 龚睿彬是彻底惊呆了,他看见这个于笠“妹妹”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椅子腿突然离开地面。于蓝雪稳稳地坐在椅子上,浮在空中。 这已经超出物理常识了?普通人借助设备还可能做到浮空,但是带动椅子一同脱离大地,没有人能够做到。更何况具有epoch代表性的眼中蓝光已经证明了于蓝雪的身份。 “啊?真是啊?”龚睿彬绕着于蓝雪转了一圈,都想直接上手摸一下,但是考虑到于笠在面前,自己也有些害怕,所以还是忍住了。 “官方不是说要一个月吗?这半个月还没到啊。”面前确确实实是epoch,龚睿彬感到无比疑惑。 于笠两手一摆,表示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情况,但那天紧急之下,于蓝雪出现救下自己,任何报错都没有出现。 “救主啊这是!”龚睿彬激动得几乎是热泪盈眶,笑着对于笠说:“这说明什么,这说明她遵守了三大原则哈哈哈。” 公司是否真的照搬科幻小说,使用三大原则,于笠不得而知,毕竟所谓的“服从”“伤害”这种文字概念难以轻易去定义,但是于蓝雪能够在接收到于笠求救的电波后,迅速感知到,火星公司没有报错,这说明内置指令还真可能是人类优先的。 但是她也能一个风击波让一片人晕倒,如果将这些功能公布于众,估计会掀起一场科技和道德的论战。 在很久以前,人们就因为连连跌破的出生率谈起人造婴儿的话题,这个话题自然让大家吵得不可开交。而这种超越人类道德的事情,当然不可能去真的实现。 于笠对这样的话题保持着冷淡的态度,因为谁知道呢?现在全球人民生活得还算恣意,万一灾难到来,人口毁灭大片,那个时候急需人口,道德的底线会不会变成另一个样子呢? 当然这是非常险恶极端的想象,因为现在来看,那种所谓的末日降临的苗头都没有出现。 万幸! 暂且不去设想这些,现在于笠想知道的是,于蓝雪的行动看起来不仅和常人差不多,甚至要超出常人。毕竟普通人不可能不借助工具,就摆脱重力,双脚离地。 于笠不想飞,他只想变得和正常人一样,当然能跑得更快,跳得更高是最好的。 现在的辅助外甲已经很出色,但还是不够。 他需要更好的技术,让自己能够如同常人一样行走。 而于蓝雪作为机器人做到了,于笠想是不是能够从她身上借鉴一些技术。 于笠立马把脑子的想法抛给龚睿彬,龚睿彬如同预期一样,立马变得兴奋起来。他围着于蓝雪又转了三圈,嘴巴里念念有词,“太厉害了,光凭肉眼根本分不清是不是真人啊。不知道火星无线公司和中央研究院研发这系列机器人的主创团队到底是谁,真想见一见,膜拜一下。” “事不宜迟,我们直接去实验室。”龚睿彬站在通往地下室的门口,招呼于笠和于蓝雪。 “嗯。”于笠看了一眼于蓝雪,示意她跟上。 “你们要怎么研究我?” 于笠走到一半,没想到于蓝雪会突然发问。因为在他的意想里,机器人就是要服从自己的,说直白点,他作为资格者,就是机器人的主人。 “看看你身体动能控制是怎么做到的。我想借鉴一下你身上的技术,然后运用到辅助外甲上。”于笠没多想,这就是他的目的。 于蓝雪没有跟上于笠,而是继续站在原地,自然的声音此时进入于笠的耳朵里,仿佛灌满机械感。 “资格者无权接触epoch核心技术机密,你已越权!如果坚持抢夺机密,epoch将采取严厉措施!” 两道蓝光如同熊熊烈火在她眼前燃烧,冰冷的光穿过空气,刺进于笠的骨子里。 他不得不承认,这一瞬间,身子兀然一片冰冷。 第二十四章 野蛮之徒(四) “云山精神疗养院曝出惊天丑闻,院内以王某为代表的员工私吞公款,接受贿赂,虐待病人。疗养院内环境恶劣,员工玩忽职守,更引起众怒的是混乱安置重度精神病患者,造成病人互殴,死伤惨重。现在甘居已调动警队,将病人转移出去,还请相关家属放心。” 大屏幕放着新闻频道,于笠耳朵听着,一面点开屏幕,查看着一页信息。 “姓名:莫悦声 性别:女 个人简介:甘居市新秀知名歌手,曾获得全国歌手大赛六强,甘居市市级歌手比赛冠军。曾举办十几场演唱会,被誉为新时代女歌手明日之星。不幸的是,今年年初,其男朋友宣布莫悦声患有严重躁郁症,已精神失常,无法再进行演出,于当天退出歌手圈。” 至于莫悦声怎么突然得精神病,网上众说纷纭。 有的说,她心态不行,人气刚起来,承受不了网络压力;也有的人说她遭受潜规则,所以失心疯了;还有的人说她私生活紊乱,出轨被抓,悔恨疯掉。 人云亦云,没有人能拿出直接证据来。 可惜深爱她的男朋友,女朋友成了精神病,自己该如何撑过这样灰暗的时光啊! 除非是遗传疾病,人很难无缘无故精神失常的。 那时候,歌手也就是莫悦声喊的话里—— “你不会又要骗我?!” “骗子!骗子!” 于笠咀嚼着莫悦声的话,稍微动动脑子,就知道她那个深情的男朋友很有猫腻。 但是,这与自己何干呢? 于笠拜托龚睿彬把莫悦声特别转到甘居市安全系数最高的精神病院,并让国家级医生配合治疗,希望她能有好转。同时,因为龚睿彬找人制作的舆论压力,甘居市这次也是大张旗鼓好好整顿了一番不合格疗养院,把每个病人安置妥当,并且他们的费用都将由当地政府承担。 也算是个好的结局。 “呼——”于笠深呼吸一口气。 那他和他的家人呢?他们的结局怎么办? 他有些进退两难。 没有一双正常的下半身,他始终是悬崖边走钢丝,不能全身心去查家里的一系列事情;但是不弄清楚一切,他也没办法静下心研究辅助外甲。 或者说一双如同正常人的腿。 正常人的腿…… 于笠抬起头,看见坐在落地窗边,荡着秋千的于蓝雪,心中一冷。 一小时之前,就在客厅这里,发生的事情,让于笠到现在还没能够冷静下来。 于蓝雪坚决不配合研究,不管是他们的软磨硬泡还是强硬手段,于蓝雪都没有半分松口,甚至抬起手,手中聚起光波,想瞬间解决掉他们。 新的一个石头塞进于笠胸口。 epoch不是百分百安全的。 如果和技术机密无关,他们几乎算是百依百顺;但是如果想对机密稍作一窥,那么就危险了。 到底是什么技术,需要他们这么保护? 况且这个机器人太不安全了,如果公众知道一个机器人具有很大的威胁性时,他们还会支持epoch的入市吗? 于笠想了想,和龚睿彬也商讨一番。 他们担心是于蓝雪没有按期到来,所以表现得不够平易近人。也有可能,火星公司和研究院死守机密,不愿泄露半点所以设下了无法攻破的应急机制。 最后他放弃了给火星官方资讯的想法,因为他们想升级辅助外甲,借鉴于蓝雪身上的技术,说难听点,一项技术没有公开时,他们这么做,安上技术剽窃的罪名也不为过。 可是,于笠没有办法用平常心看待于蓝雪了。 只有规避技术探测的动机,安稳地进行测试,然后把于蓝雪还回去就是。 至于……于笠在白纸上画着模型,一个初具形态的人体赫然纸上。 人体的运动由大脑皮层发出指令,通过中枢和周围神经系统控制的。而仿生机器人和人类本身是不相同,他们几乎做不到人类那么自然。 可是epoch做到了,说明现在的技术能支持更加极致的运动。 而他身体的机能已经坏死,想要通过现在医学技术,不知道要等到天荒地老,现在一个不可探知的实验体就在面前。 可惜,不能把epoch拆开,一看究竟。 但是他注定要逆向学习了,从以前的机器人模仿人类,变成现在的人类模仿机器人。 或许让自己的下半身完全机械化,才可能有新的转机,让自己的行动更加迅捷。 他一笔将人体半身截断,站在旁边还紧盯于蓝雪不放的龚睿彬瞄了一眼于笠的画本,叹了口气,“兄弟,欲速则不达,我很同情你遇难瘫痪,但是现在能再次站起来已经胜过很多人呢?为什么还要这么着急再进化,这个技术我们慢慢研究就是。” 现在重点是,他根本就不敢靠近坐在秋千上的于蓝雪,生怕于蓝雪会像科幻电影里那般,两束激光射线过来,把自己大卸八块,然后大喊“机器人统治”! 于笠手中的铅笔一顿,笔芯因为用力断掉,直接飞到地上。 对啊,为什么他那么着急? 居安思危不是坏事,但是正如龚睿彬所言,欲速则不达。急迫地想要完成目的,反而事倍功半,他就更加着急,更加不能冷静下来,也更容易失败。 一步一步来,况且他才刚刚逃离疯人院不久。 “于蓝雪,在测试结束前的全部时间里,都保护我。”趁这个机器人在手边,于笠打算集中精力去查一下陷害自己和家人的凶手,这样即使对方发现自己,想给自己出招,他也有于蓝雪这个保障。 于蓝雪荡着秋千,转过头看着他,“好。” 事实上,王主任应该是之前最好问出背后信息的人,但是逃命关键,于笠自然错过这次机会。 那还有谁…… 于笠撑着头想着,希望能够在自己这段时间经历的事情里,找到一些线索。 云山疯人院……他本应该去自由疗养院。 对了平脸女人和监听里的柳主任,还有声称要收留自己的江将。 这三个人或许能够找到点信息。 直接溜进家里绑架逼问?这或许是个直截了当的方法,但是逼问过后,如果不灭口,他们必然会报告给背后的人;如果灭口,那么背后的人也会产生警觉。 只能先做点调查再行动,暴露行踪是必然的,但是最好是以最保险的方式拿到最多的信息。 “嘀嘀嘀!” ----------------- 白山茶坐在屏幕前和团队复盘刚才的比赛,她的耳机传来一个消息提示。 她想复盘结束后再点开消息看,因为她知道不是有人在找她,而是单纯的信息通知。 是有大新闻还是什么? 白山茶简短地猜想了一下,马上集中注意力听教练的讲话。 “这里,还是老问题,山茶。你太依赖左腿快攻了,机器人的腰部暴露出来,是个破绽啊。”教练手握指挥棒,指着暂停视频里白山茶机器人的腰部,“如果对手攻击你的腰部,后果很严重。要是腰部坏死,比赛就可以直接结束了。” 白山茶点头,教练说得一点没问题。她能走到这一步,靠的是高度的机动性和快速频繁的攻击,给对手强大的压迫力,但还是算不上粗中有细。前面的比赛赢过就算了,但是越靠近决赛,迎接的对手就越不是泛泛之辈。 长达几个小时的复盘结束,白山茶躺在小床上,接受全身的按摩。 她突然想起刚刚的消息提示,差点忘了查看。 她腾出一只手,点开虚拟屏,心中抱怨着什么时候可以光用眼神抑或说是意念来操控屏幕,那样她就可以解放双手了。 不过什么都解放,人会不会变得过于懒散? 她心中揶揄着,将消息点开。 是什么呢?听刚才的提示音还挺重要的。 技师握着她手臂,按摩着穴位,毕竟伺候的是大赛选手,所以他不敢浑水摸鱼过去,按摩得非常细致。 “怎么会?” 技师手中的手臂突然抽走,白山茶直接坐了起来,这把技师吓了一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竟然会这样?”白山茶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仿佛不相信自己看到的东西。一旁的技师看不到虚拟屏,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山茶姐,是有什么急事吗?”技师揣着手,想着要不要继续按摩下去。 白山茶迅速收回刚才的惊讶,慢慢躺平,“没事,继续。”她指着肩膀,“这里有点酸,帮忙多按一下。” “好好。”技师感到有些莫名其妙,但是这是白山茶的事情,他不好打探。做好自己的事情就好,他这样想着,也将手指伸向白山茶的肩膀,认真地按摩起来。 白山茶眼珠转动着,咀嚼着刚才的信息。 她的心此时早就飞出了这间按摩房。 ----------------- 一辆白色的车子停在路边,一名戴着眼镜的男子从车上下来,在缴费机快速缴了车费 驾驶位下来另一名男子,身材高瘦,有一头半长的头发,没过耳梢,如果再长一点就可以扎起来了。他穿着轻薄的长袖和肥大的黑色长裤,看起来非常的休闲,插着裤兜,看向面前的公园。 下来的两人就是于笠和龚睿彬。 于笠虽然不近视,但是找龚睿彬要来一副无度数眼镜,打扮像个普通大学生,看起来平平无奇。 他从后备厢搬下来一个画架和画板,龚睿彬抱着绘画工具,一同穿过小片树荫,来到湖边。 “今天的太阳有些刺眼。”于笠长时间不出门,不太习惯午后越发明亮的烈阳。他走到湖边旁的藤花架下,把绘画工具一一摆好。 寂静的湖水边,几只白天鹅梳理着自己漂亮的羽毛,然后走到水中,悠闲地往湖中游去。 湖畔的对岸,小木丛遮掩着身后的金属围墙。 围墙后,是几座白色的建筑物。 于笠纵览湖畔的美景,感受着自然的气息。 他的身边,也聚着许多前来写生的人,有老有少,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创作之中,根本没有给新加入的人给予半点目光。 “你要画什么呢?”龚睿彬看着面前雪白的画纸,问于笠。 于笠捏着画笔,调着颜色,蛋黄的色彩和青灰色在画盘上抹开。 “阳光下的阴影。” 第二十五章 野蛮之徒(五) “好,那你画,我去那边长椅坐一会儿。”龚睿彬指着不远处的长椅,那张椅子恰好空着,他站在就觉得腿酸,想立马坐下。 于笠点点头,蘸上颜料,落笔在画纸之上,看上去已经进入绘画状态了。 龚睿彬迅速走到那张在树荫下的椅子,一屁股坐上去,生怕来一个一家三口,把椅子直接霸占。 因为经常宅家不动,稍微晒一下太阳自己就冒虚汗。龚睿彬个子不高,人也不胖,只不过长坐不起,肚子上难免会有些赘肉,但也算是腹肌,一块腹肌也是腹肌。 他自我安慰着。 他单手抚在耳机上,点开屏幕,将于笠共享的视野打开。 这个视野不是别人的,而是来自于蓝雪的。 于蓝雪穿着护工服,戴着口罩,从医护宿舍走出来,她的身后门内,正是喝了点药,酣睡香甜的护工。 “柳存才,自由疗养院营养科主任,日常坐班早上九点半到晚上六点半,午饭休息从十二点到两点。早上十点半和下午三点会去办公室楼下靠湖树荫下抽烟。”龚睿彬看着于笠提前写好的信息,向于蓝雪发送指令,“你有两个计划可以实施,第一是将柳存才人机分离,拿到耳机,直接找信息;如果机会不大,就趁他吸烟的时候,在那个监控看不到的吸烟位置直接控制住审问。” “好。”于蓝雪没有说话,但是她的回复还是通过文字传了过来。 真牛啊,龚睿彬看着于蓝雪一路走过去,没有人怀疑,连连称奇。 epoch真的太自然了,哪里像机器人啊! 接下来发生的,龚睿彬再次吃了一惊。 于蓝雪走进茶水间,把杯子放到预放茶叶的茶水机下,按下按钮,醇香的热绿茶倒进纸杯里。她走到咖啡机边的冰块机面前,从里面捞出两小块冰块,放进茶水中。 这样滚烫的茶水也温下来,既不烫嘴,也不冰凉,温度刚刚好。 “小琴啊,又给柳主任打茶啊。”一个中年女护士走了进来,给自己倒了杯乌龙茶,也很熟练地加上两块冰块,吐槽着,“你说我们疗养院这么有钱,怎么还不换些新机子,每次都得自己加冰块,就不能有温度自调节,想喝多少度的茶水就喝多少度的。” “是啊。我给后勤写了几封建议书了,那边说会在下半年换新。”于蓝雪脱口而出的声音不是她自己的,而是原本护工小琴的声线。 虽然声音合成不难,但是能够迅速且自然地将模仿他人的声音说出来,没让任何人感受到不对劲,就非常牛了。 中年女护工没有产生任何怀疑,和她闲聊几句,于蓝雪都没有露出破绽。女护工看了下时间,已经一点五十八,拍了拍于蓝雪肩膀,“小琴快去,柳主任估计要到工位了。” 于蓝雪点头,终于甩开女护工,往柳存才的办公室走去。 她的手附在杯口上,推开柳存才的办公室玻璃门。 说是玻璃门,其实办公室一面墙也是玻璃的,不过是单面玻璃,意味着柳存才可以看见外面,而外面的人看不见柳存才。 柳存才打着哈欠,坐在沙发椅子上左右转动着,见于蓝雪进来,搓着眼角泪星,对她和蔼一笑,“小琴啊,辛苦了。” 柳存才接过茶杯尝了一口茶水,温度刚刚好。 午睡刚起来,喝点绿茶会让他清醒许多。他不像那些年轻员工,咖啡一杯又一杯,吨吨吨往肚子里灌,还是茶水喝着舒服。 柳存才两三口喝完,感觉不过瘾,笑呵呵地看着还没有离开的于蓝雪。 “小琴,给我再倒一杯,好?” 于蓝雪点头,见他把纸杯丢进垃圾桶,干脆出门重新接一杯。 和刚才的热闹相比,所有员工要么回到工位,要么就去病房了,走廊里的人少了许多。 于蓝雪盯着淡绿色的茶水从茶水机里出来,口罩下的脸庞没有半分多余的神情。她从袖子里抽出早就准备好的药粉,倒进杯子里。 这些都是小琴的日常。 给柳存才接两杯茶水,而且要温度最合宜的。如果一口气倒两杯,那么第二杯温度就没那么恰好了。所以小琴每次都需要跑两趟,给柳存才倒茶水。 她一个今年刚进疗养院的年轻护工,能着手做的工作不多,柳存才不带她,其他同事也很是忙碌,根本没空教她一些工作的事情。所以小琴只能见缝插针学点,然后日常当柳存才的小跑腿。 这都是于蓝雪拿到的信息,所以她才能复刻得这么自然。 无色无味的茶水融化在茶水里,于蓝雪端着纸杯再次回到柳存才的办公室。 这次,柳存才已经坐直在办公桌前,进入工作的状态。 而办公室多了一个人。 于蓝雪眼前有个脸非常平整的女人,她虽然脸非常的平,算得上是毫无折叠,但是从正面看,还是比较清秀。 “这就是平脸女?”龚睿彬透过于蓝雪的视野,问于笠。 于笠将被绑架到疯人院的事情,告诉了一些给龚睿彬。所以他清楚面前的两个人,都是于笠口中监听器的两人。 “是的。”于笠的打字回答。 龚睿彬朝于笠那边看一下,只见他一手捏笔,正在专心作画,谁能看出于笠扶在一边的手正在打字,而他眼前的不仅仅是画板,而是和画板重合的虚拟屏。 牛啊,双线操作。 他们三个人中,于笠不用说,虽然穿上外甲,但是运动还是不方便,而自己又是个运动废物,想溜进疗养院太难。而且于笠不想让龚睿彬深入危险,毕竟龚睿彬和自己的事情没有太大关系,能帮上忙就万分感谢,再把他卷进去,就显得过于不厚道。 龚睿彬大发善心,给自己提供食宿还有工作,能开车多个小时来救自己,即使于笠心里再防备,也不得不承认他对龚睿彬很是感激。 于蓝雪动作神速,行动起来简直跟电视里的特工一般,自然是最佳人选。 不过她不能离自己超过500米的直线距离,所以这片湖水对岸,于笠坐在这里刚刚好。 他原本打算在公园里找个僻静的地方好好指挥于蓝雪,但是在出门前,那种被注视的感觉再次出现,于笠只感觉当时耳鸣滔天,根本听不清龚睿彬在说什么。 等耳鸣结束后,于笠害怕真的有人在监视自己,所以提前把自己的规划告诉于蓝雪,然后让龚睿彬根据于笠写好的信息指挥。 一切都很顺利。 平脸女人注意到面前的小琴看着自己,她把埋在报告的精力挪了出来,看向于蓝雪,“小琴,你看着我做什么?” “苟姐是在写报告吗?”于蓝雪看着平脸女人手中的虚拟屏,按道理,一般肉眼看不见,但是于蓝雪轻而易举就可以穿过这种隐私极低的设备,看着虚拟屏上一页一页的字。 都是些病人的报告,对于笠用处不大。 “是的,我这几天加班写了出来,待会要交给柳主任看呢。”平脸女人把这份看烂了的报告最后几个字检查完,吐了口气,心里还是有些紧张。 这份报告是她加班加点写的,柳主任审阅完会交给院长看。 希望能一遍过,得到院长青睐。 “苟姐,可以给我看一下你的报告吗,我想学习一下。”于蓝雪操着新人谦逊又急切的态度,走脸女人,“我们去你工位可以吗?” 平脸女人知道面前这个新人没人带,心中难免想起自己刚刚进疗养院时孤独无助的情形,但是她着急把报告提交上去,笑着安抚于蓝雪,“我马上要和柳主任过一下报告,晚点可以吗?下班前我一定来找你。” 于蓝雪余光注意到柳存才已经把茶水喝掉一半,朝着平脸女人羞涩一笑,手指抓着衣角,“好的,谢谢苟姐。要帮你倒杯咖啡吗?” 平脸女人摇摇头,示意她出去,“你先在工位上忙自己的事情。” “嗯嗯,好的。”于蓝雪连忙答应,眼中饱含期待和欣喜,她走出去,轻手轻脚合上门。 门合上的那一刹那,脸上的欣喜的表情转瞬消失。 第二十六章 野蛮之徒(六) “不错。”于笠的文字飘了出来,赞赏于蓝雪的精彩演技。 他是没想到于蓝雪竟然可以如此完美地模仿出新人护工的一举一动。 既可以破解密码,又可以屏蔽信号,虽然无法改变外形,但是性格和声音都能完美复刻。如果是民用机器人就太不可能了,epoch简直就是天生的特工。 于笠不敢细想,这样的机器人交给民众测试,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 他和龚睿彬继续看下去。 办公室里,平脸女再次过目了一遍报告,才把椅子挪到柳主任旁边,让他评审一下。 柳主任不说别的,写报告的能力是一流,很快指尖就在平脸女的报告上圈圈画画,做出点评。平脸女原本期待的心情凉下来,心想完蛋,按照柳主任要求修改,不知道要修改到什么时候。 看来又要加班了。她是从前天收到写报告的任务,一直加班加点写,这个报告后天就要给院长,一分一秒都拖延不了。 但是能改好,尽善尽美,能入院长的眼,也是件好事。 报告很长,柳主任足足花了二十多分钟时间才粗略地过了一遍报告。 “先拿去修改,改完给我看。”他本来想再放慢速度看一看,但是耳朵有点发痒,忍不住想挠。 平脸女想坐在办公室里干脆一口气改完,这时候办公室门敲响,于蓝雪探出一个脑袋进来。 “苟姐,我在看你发给我的材料,不太懂,你能过来给我讲解一下吗?” 平脸女看着圈圈画画的报告,很是烦躁,但是她惯来都笑脸迎人。不过这次报告优先。 “我现在手头报告需要改,可能没空教你,你问问其他同事。” 于蓝雪有些委屈,“他们都很忙,教不了我。” 我也很忙! 平脸女人很抓狂,她看了一眼柳主任,主任多瞧了一眼于蓝雪,觉得这小姑娘今天看着格外顺眼,就对平脸女说:“你出去改报告。小琴,有什么问题?我来教你。” 他挠着耳朵,示意于蓝雪走脸女松了口气,脑子里全是报告,忧心忡忡地出了门。 冷眼看着平脸女终于出去了,于蓝雪收回目光,盯着主任挠着耳朵的手,装出担心的样子,“主任,你耳朵不舒服吗?” “没什么。”柳存才摆摆手,在年轻人面前不想出丑,忍着痒意,让于蓝雪打开虚拟屏,“让我看看是什么不懂?” “这里。”于蓝雪弯下腰,指着文字。 柳存才注意到凑近的脸蛋,扑闪的睫毛像两把扇子一样,将柳存才扇得心痒痒。 是戴假睫毛了?小姑娘今天来的格外勤,不会是好好打扮来见自己? 柳存才心中了然一笑,不免有些洋洋得意。 但是痒意没有消退,反而越来越猛,仿佛有虫子在耳道里撕咬。 “柳主任,你耳朵……”于蓝雪指着柳存才的耳朵,吓得惊呼一声。 柳存才摸了一下耳朵,手上却摸出血来。 他连忙取下耳机,拿出镜子照着耳朵。耳朵里流出的鲜血虽然不多,但是仍旧瘆人,柳存才觉得耳朵痒到发疯,顾不得形象,拉开椅子火速冲到门口。 “你先等等,我去趟厕所!” “砰!”门一把合上,于蓝雪在关上的下一秒,手指伸向柳存才留下的耳机。 她没有直接触摸,因为这样会沾血,而是当场破解,把虚拟屏唤出。 于蓝雪看到的东西,全部实时传送到于笠和龚睿彬两人眼前。 她不是一个软件一个软件寻找,而是开启高速扫描模式,仅仅五秒,就锁定了几个可疑的信息: 1五条转款记录,分别都是十万,总共五十万。 2一份于笠的入院信息。 3柳存才和姓苟的平脸女对话 4柳存才和江将的对话。 “转账的用户叫石国建。”于蓝雪在网络上快速检索信息,立马解释:“石国建是江将的秘书。” “那关键点在江将身上。看一下他们的聊天记录。”龚睿彬和于笠对了一下眼神,给于蓝雪快速发送指令。于笠毕竟是单手小心翼翼打字,不如龚睿彬快一些。 “这是对话。”于蓝雪将对话传了过来—— 江将:苏毅明天就要去天使城了。 柳存才:这么突然? 江将:不突然,早就对她有这个安排。 柳存才:江总的消息真灵通啊! 柳存才:谢谢江总哈哈。 江将:下个月我会开个晚宴,你一起来。 柳存才:好的,谢谢江总给我这个机会。 于笠皱着眉看着寥寥无几的消息,除了江将能够提前知道苏毅调职,其他根本不能从这几句话读出来。 龚睿彬问:“对话完整吗?” 于蓝雪扫描着对话,“有删除的痕迹,我马上复原。” 又花了五秒,复原的对话投到两人眼前。 柳存才开启了三个月内自动清理消息的功能,但是他和江将的接触不是这几天才开始。 起码从去年,柳存才就和江将建立了联系,柳存才是江将妈妈的营养师,对话多是江将妈妈饮食的内容,但是柳存才会偶尔发送些额外的消息,比如也想参加江家的晚宴。 江将收到这样的消息,都草草敷衍他,到后面干脆不回。消息断了将近半年,于笠猜测江将换了营养师。 但是消息是在于笠爸妈遇难的那晚再次续上。 两人简单地聊了几句,柳存才夸完江将消息灵通后,就是江将的正文了。 他知道疗养院的管主任收到苏毅让于笠入院的指示,所以他要柳存风把于笠截断。 江将:于笠就不用去你那边呢。 柳存才:于笠怎么了?去哪里? 柳存才:我多嘴,江总您继续安排。 江将:告诉你也无妨。他要去云山疯人院,你记得把他档案转移过去。 江将:明早你叫人去接于笠,我会派人跟你们上车,到时候车子直接开去云山。 柳存才:好的好的。 江将:事情办得顺利的话,我给你五十万。 柳存才:能帮上您就好,五十万不五十万的哈哈。 江将:如果有人问起,就说我收养了于笠。 柳存才:好好好。 柳存才:我准备一下材料,万无一失。 江将:好。 柳存才:不过江总,事情成了,有个请求不知道您能不能成全。 江将:什么,你说? 柳存才:可以让我去一次您家开的名流晚宴吗? 江将:呵呵,你还惦记着。 柳存才:嘿嘿,您可能不清楚,我家有个女儿,女儿要富养,得让她年纪不大就长长见识。 江将:打住,晚宴你可以带你女儿来。 柳存才:谢谢江总哈哈。 江将:下个月我会开个晚宴,你一起来。 柳存才:好的,谢谢江总给我这个机会。 其他的消息就没有多少价值了。 看来这次绑架,是这个叫江将的人安排的。 他和自己有什么仇恨吗?于笠连这个人面都没见过。 看来能从柳存才身上拿到的信息只有这么多,更多的还需要从江将下手。 于笠停下手中的笔,看向画板上的画—— 画纸上下一分为二,明亮的湖面上波光熠熠,绿草鲜花和茂密的树林后面,白色的楼栋如同神圣的教堂。 湖水之下,青灰色的阴影,涂抹出一座漆黑的城堡,黑暗的雾气缭绕在城堡四周,看不见半点阳光。 一个年轻女生在路后,瞄了一眼绘画,悄悄凑到一旁人耳朵边吐槽:“这画得什么啊?不知所云,好丑。” 于笠将画纸揭下,显然很满意自己的“巨作”。 龚睿彬见他揭下绘画,向于蓝雪发送指令,“撤退,蓝雪姐姐。” 龚睿彬一屁股从椅子上起来,恰好走过来一家三口,眼巴巴地看着椅子,忙不迭朝他感谢,“谢谢,谢谢!”爸爸将孩子抱起来,放在被龚睿彬坐热的椅子上。 这么巧?其实龚睿彬根本不想让座,就是恰巧起来。 不过他面带微笑地点头,摸了摸孩子的头,马上转身和收拾好画具的于笠一同回车上。 “人家都是画一上午、一下午的,你就坐在那里虚张声势了一个小时。”龚睿彬看着于笠卷好的画纸,见于笠似乎很满意的样子。 于笠平时都是张司马脸,但是今天显然有了光彩,他猫身进车里,欣赏自己的画作。 “好的作品不应该以时间为衡量标准。” 这次虽然拿到的信息不多,但是范围起码缩小了。等从江将那里,或许能搜索到更多信息。 有进展就是好事。 “不知道于蓝雪出来了没有。”没有了于笠的共享视野,龚睿彬不清楚于蓝雪的行踪。 于笠靠在皮椅上,幽幽道:“出来了。” 柳存才足足在厕所里清洗了十分钟,又去拿了药涂上,才一脸土色地回来,嘴上骂骂咧咧着:“为什么会耳道感染?真折腾!” 走进办公室,往里面一望,空无一人。 小琴不在。 不是让小琴在办公室等自己吗? 柳存才走出办公室,问办公区的员工,“小琴呢?” 员工挠挠头,环顾四周,“不知道,上厕所去了?” 柳存才心中的痒意早消了,他有些丧气地走回去,说道:“随便她,这么珍贵的讲解机会,她爱听不听。”他拿起烟杆,往里面加满油,捏着烟走出去了。 此时,躺在员工宿舍的小琴姗姗醒来,看来一眼时间,吓得差点摔下床。 “三点了!”小琴抓过放在床边叠的整整齐齐的护工服,赶忙穿上。 我睡前把衣服叠的这么整齐吗? 小琴心想。 不管了,她迟到一小时了,希望不要被主任抓到。 她只是个新人啊,胆子比老鼠还小! 救命! 第二十七章 野蛮之徒 (七) “你觉得我今天这个发型怎么样,是不是看起来很吓唬人?” 石国建看着时间,集团的客人会在十点到,迎接的流程全部安排好,现在八点半赶到公司算是时间充裕。他听到询问,扭过头看着一旁抹了发油、皮肤保养得良好的男子,发自内心地夸奖:“很帅,江总。” 坐在石国建身边的就是江将,他听到石国建的肯定后,美滋滋的,把椅子往后边调整了一下,半躺着哼着歌,“这次来的可是从浪城来的烟草大佬,实力雄厚,听说他和步枪协会以及中央还有……”江将没有说下去,但是石国建明白来的客人身份非凡,像江将这样的普通生意人能够接触到这样的大佬,可比开十场晚宴有用多了。 至于江将,一个甘居平平无奇的商人,为什么能够接触到,他们两个人都清楚,但都心领神会地不说出来。 他们一路无话,坐着车到达公司楼下。 江将靠着椅子背,等待车子开进大门,但是车子停在原地足足有十分钟之久。 石国建看时间快逼近九点,虽然客人说是十点到,但是他们提前到位才万无一失。 他敲了敲坐在副驾驶的陪同,“去看看怎么回事?” 陪同连连点头,下车穿过车流,过了大概两分钟,陪同跑回来,平复气息,才说道:“公司的人开车撞上路过的电瓶车,小孩直接没气了,妈妈坐地上哭闹讨说法。” 石国建感觉头疼,“入口的车子都是限速进出的,怎么可能创死人?” 陪同似乎刚刚看到地上一摊血水,仍旧心有余悸,颤颤巍巍回答:“是准备给客人随礼放在家里了,那个员工着急回去取,发车着急开出来,正好碰上飞速逆行的电瓶车。” “谁?什么礼物?”石国建皱起眉头,他浓密的眉毛蹙起来,气势就可以摄住人。 陪同估量着石国建的心情,也就干脆说出来,“是徐总,他想在晚宴上随份香水给客人女儿。” 石国建脸色一黑,这些陪同见客的下属送点礼物,有些小心思,他和江将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一大早把大门口搞得乱七八糟,那就没必要宽恕了。 “你跟他发消息,就说江总说,让他明天晚宴别来了,给他批假一周,好好在家待着。” 陪同的职位没有他口中的徐总高,但是既然石国建发话了,他只能绿着脸色应下,想着该怎样编辑对话发过去。 “那对母女呢?要不要让徐总送他们去医院,赔点钱?”陪同因为还站在外面,能听到不远处妈妈的哭嚎。 石国建正在想着怎么迅速解决,就见江将坐直身子,脸上写满不耐烦,“怎么解决?你问我是要我给你出方案吗?让那个姓徐的十分钟内解决完!如果这次因为他会客失败,他等着算账!” 石国建拍着江将的背,让他消气,冷着脸瞪着陪同,“去跟门口的保安说,让他们让出条道,我们逆行进去。” 陪同头点得如同蹦跳的皮球,他关上门,往大门口走。 才是清晨,心里就觉得疲惫不堪。 他特意绕过那摊血迹,但还是能够听见孩子妈妈发疯般的尖叫。有门卫上前架住她,把她拖走,她脚掌拼命踩着地,哭喊着:“你们赔我女儿!你们赔我女儿!” 他嘱咐完门卫开道,然后和品牌公关发消息,让他们把今早发生的事情压下去,不能公布于众,所有路过的车子都拦下,搜查耳机有没有录音和拍摄,并给他们封口费,最后联系区警局,打好招呼,把这片地方的监控给删掉。 做完这一切,他终于松口气。 车祸的妈妈和孩子已经被架上车开走,很快保洁把门口的地面拖得一干二净,车子有条不紊地进入大门,准备开启一天的工作。 谁让这个妈妈逆行呢?陪同想,不是这个妈妈违反交通规则在先,会这么倒霉吗? 陪同擦着汗水走进公司大楼,凉爽的空调很快吹干他身上的汗水。 他望着光鲜亮丽的大堂,心中五味杂陈。 幸好,乡下来的他能够靠自己的努力进入这样的大企业上班,而不是在老家的小渔村,早出晚归,做着小本生意;或者跑到城市里来,运气不好,淹没于芸芸大众,每天也会这样骑着电瓶车上班。 想什么呢?他心中窃喜,他能走到这里就是靠自己的本事,是外面那群人完全不能比拟的。 现在徐总也是焦头烂额,等他好好想一想怎么编辑对话,不得罪徐总,还能把石国建的话传递过去。 ----------------- 石国建查看消息,眉头松了下来,向正在接受衣装整理的江将报告:“大门口已经恢复正常。” 江将对着镜子反复打量自己,不是很在意大门的情况,他凑近镜子观察自己的脸蛋,叹了口气,“又该去美容院了。” 石国建在江将的脸上找不到任何瑕疵,从他的角度来看,江将的脸蛋都快跟剥好壳的鸡蛋一样,白亮光滑。但是江将仍旧对自己不够满意,所以他只好查看了下日程,“美容定在明天上午十点可以吗?” 江将背着手点头,“晚宴定在明晚,客人明天白天有事,我们就不伺候了。”他冲到石国建面前,摸了摸自己抹好发油的头发,“这周客人都在甘居,但是我觉得皮肤已经等不了了,只能做些基础的项目了。” 石国建看了下时间,看时间差不多,就跟着江将出办公室,去会客室等着。 江将与石国建和从浪城来的客人聊了一上午,到饭点才从会客室出来。 陪同见他们一出门,马上带着队伍迎过去,招呼他们上了车。 “卓总,我们的午饭定在我的高尔夫俱乐部,我们可以慢慢吃饭,休息过后,下午打打高尔夫。”江将笑脸盈盈地看着卓总,哪有早上的不耐烦? 这个卓总,陪同也是第一次见。 她看上去估计有六十,但是精神矍铄,皮肤保养得好,人也显得沉稳干练。穿着低调的蓝西装,手中端着江家的红酒,陪同不得不承认,这个卓总一看上去就很有格调。 “我挺想看看你的酒庄的。”卓总的声音也同样低沉有磁性。 江将料到她会有这个想法,“我最大的酒庄在国内北边,这次遗憾没机会展示给卓总了。不过就在去的俱乐部旁边,有个小酒庄,不知道卓总有没有兴趣?” 他知道卓总来甘居的主要目的不是来见他,更不是和自己谈生意。他这一环是顺路的,所以卓总问酒庄的事情也只是随口问问。 “算了,下次再拜访你的酒庄。”卓总喝了一口红酒,看脸上的表情,江将就知道自己这个红酒俘获了卓总芳心。 “我们江氏的酒庄随时为您开放。”江将心情大好,这次卓总不仅大手一挥,把他们公司挤压的酒水尽数买走,江将还从卓总这里得到了点小甜头。 果然是跟步枪协会和联邦中央有关系的大佬啊,一点面包屑就够江将一飞冲天。 陪同大气不敢出,毕竟这样的大佬是第一次接待。他脑子盘旋着待会午饭,该怎么巧妙地既不让江将和石国建不适,也能博取卓总注意力。 毕竟明天的晚宴他没资格参加,待会高尔夫他也要留在室内等候,午饭是唯一的机会! 至于,他把没把握住机会,无人得知。 起码午间休息后,卓总仍旧精神奕奕地和江将打了一下午的高尔夫。 第二十八章 野蛮之徒 (八) 江将的体力没有卓总那么好,打了一个小时多就有些疲惫,他走到树荫下的椅子上坐下来休息,伸手接过球童递来的矿泉水。 “呼——”一口水入肚,江将接过凉爽的毛巾,擦着额头的汗珠,身体立刻放松下来。 他知道卓总爱打球,但是不知道卓总这么爱打! 虽然平时自己也时不时健身,但是远远没有卓总那么源源不断的精力支撑下去。 他把喝掉一半的矿泉水和用了的毛巾扔给球童,伸展胳膊,准备回到球场。 他可不敢一个人偷懒太久。 球童接下水瓶和毛巾退到一边,江将歪过头稍微看她一眼,就往卓总那边走去。 新招的球童吗,个子这么高。 他瘪嘴有些不快,暗恨爸妈都是小个子,即使从小到大好吃好喝给到,还是不能打破矮个子基因。 要不要找个高个子女人结婚呢?生几个孩子,他也算是给爸妈一个交代了。 他这么想着,也这么做。 等晚上,把自己的需求告知半退休的爸妈,让他们给自己物色物色。 现在他和卓总搭上线,别说本地的女人,就算是外地的,那些名家姑娘,他都有机会挑选。 结婚嘛,生子嘛,前些年他还是很排斥,和异性结婚仿佛是对自己的折磨,但是快到三十岁的他,已经改变了自己对婚姻的态度。 婚姻就是人生的过程,他只要规规矩矩走好流程,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只是不知道石国建会怎么想。找女人的事情先瞒着他,等确定再告诉。 他心情大好地回到球场,卓总把球杆杵在草坪上,看着面带笑意的江将,随意问道:“遇到什么开心的事情了吗?” 江将拿起自己的球杆,笑着和卓总说,“能跟您见面就让我这一天都很开心!” 卓总听习惯这样的话,随意地低笑几声,继续打起球来。 远处树荫下的球童,目光紧紧锁定在打球的两个人身上。她压低帽檐,戴着隔离手套,攥着水瓶和毛巾进入球场的洗手间里,把身上的衣服换下,掏出黑色塑料袋把衣服和水瓶毛巾装好,从后门出去,把塑料袋丢进不可回收大车厢里。 这些垃圾会赶上今天最后一班特送垃圾车,直接送去销毁。 球童没有再回到球场,而是走到球场外,混进前来骑自行车兜风的大学生中,她上了一辆自行车,跟着这批大学生竞速,经过江家的小型酒庄,渐行渐远。 到后面江将确确实实打不动了,就站在卓总旁边喝彩聊天,总算在夕阳西下之际,把这座活佛送走。 看着卓总所在的客车开走后,江将几乎是瘫在门口的石阶上。 石国建走在他身后,慢慢扶他起来,“江总,别坐在这里,容易着凉。” 江将脚步都有些虚浮,身子挂在石国建身上,哈哈笑着:“还有明晚,这次接待就结束了。” 石国建身子绝对硬朗,撑着江将完全不在话下。 他虽然名字听起来有些守旧,但是其实也就是个刚刚三十岁的青壮年。他之所以叫这个名字,是因为他曾祖父叫建国。 石建国是联邦的士兵,曾在上世纪参与到中川小国维那的战争里,立下不错的功劳。虽然最后战争落败,但是石家还是评上了荣誉,在战后的那些年荣光了好久。 他们所在的国家沃雀国,坐立于大鹰洲正北,和川洲一海之隔。 鹰洲和川洲上下丛横,横跨赤道,政治地理上简单粗暴地划分成北、中、南。沃雀国严格意义上位于中北鹰洲,而石建国参战的维那位于中川靠近赤道的区域。 除了鹰洲和川洲外,还有四大洲,分别是秦洲、上天堂洲、冰原洲、狼奔洲。 虽然世界总体是和平的,但是地区热战从不停息,大大小小的战争下,曾经为国效力的石家早就没落了。 石家长辈给石国建起这个名字,就是希望继承曾祖父衣钵,推陈出新,重振家族荣耀。 集团的秘书,其实不是小职位,但是石家却很不满意,他们对石国建的希望不仅仅于此,明明在托关系下,让他去西中川洲打仗。石国建打死不愿意去,如今三十岁,已经过了年纪,石家都纷纷心灰意冷,赶忙催着族里晚辈制造下一代,寻找新的机会。 石国建是在上大学时,认识江将的,莫名其妙就厮混在一起,江将去哪里他就跟着去哪里。江将对他不错,也分给石国建家里一些产业。 他常常抱怨家里人不明白知恩图报,吃用都是来自他和江将,还天天背后骂江将不是好货,让他规规矩矩去跟着地区参选人一起演说才是正事。 石国建受不了家里人的咒骂和嫌弃,干脆十天半个月都不回家了。 “回去,江总。”石国建扶着江将上车,紧跟着坐在旁边。 “累啊,真累。”江将调低靠背,半躺在椅子上,身子终于放松下来,“今晚上我要好好泡个澡。” “好的,我让保姆提前把泡澡的东西准备好。”石国建点开虚拟屏,给保姆发送消息。 江将眯着眼凑近石国建,笑得一脸猥琐,他低声说道:“今晚一起来啊。”他声音不算大,但是他余光一瞄,还是注意到前座的陪同,身子一僵。 前座的陪同心里泛着恶心,他其实有听到风声说江总和石国建的关系,但是这样直接听见,感受还是不一样的。他觉得浑身都不舒服,心里想着要不要想办法把自己调到别的领导手下,然后回去喝点药,调理一下受伤的心灵。 石国建点点头,他人比较内敛,但是严肃的脸上也扬起欣喜的光泽。 车子开远了。 高尔夫球场外,一片自行车车队折返回来,这群大学生们浩浩荡荡地骑着车,喧闹声不比来时小。 戴着鸭舌帽的球童骑在车子上,盯着飞速远去的车影,混迹在车群中,迎着夕阳快速离开。 黑夜降临,一阵阵凉风吹过,院落里的树木落下一片片树叶,粗壮的树枝靠着一面窗户,灯光的照耀下,在窗面上留下张牙舞爪的碎影。 “浴池的水放好了。”保姆从卫生间出来,告诉石国建。 石国建让保姆出去,准备去换衣服,江将拦住他,笑着说:“我先进去。” “你要搞什么名堂,江总?”石国建看着江将冲进浴室,又坐回沙发上等待。 刚才江将的脸色看起来一片惨白,是太累了吗? 看来今天不能泡太久了。 第二十九章 野蛮之徒 (九) 石国建坐在沙发上等候着,虽然手上处理着工作上的事情,但还是竖起一只耳朵,听着浴室,随时恭候江将的呼喊,他就可以收拾着进去。 “前些日爆出丑闻的云山精神疗养院,有两名精神病患,现已失踪十天。再次强调,两名精神病患症状严重,具有较强攻击性和威胁性。如有有心人遇见疑似人员,请在保证自身安全下,尽快联系警方人员,配合抓捕。” 石国建查看着这条新闻,淹没在一堆社会新闻之中。等他刷新的时候,这条新闻已经找寻不见。 在他接到于笠和另一个可疑同伙逃出疯人院的消息时,他不得承认自己慌了神,但是联系上的警队大街小巷走遍都没有找到于笠的踪影,连同那辆上山的车子,也在监控里盯了一遍又一遍,没有捕捉到任何信息。 他只能找人登出公示来,但是公示才发出来没多久,云山疯人院的丑事就像捅破的蟑螂窝,一个一个暴露出来。他时刻紧绷着,怕会牵扯到江将,不过好在他们安然无恙。 后续虽然花了钱刊登寻人公示,但是他不敢大肆信息轰炸,连同搜查的人的照片和名字都做了模糊处理。当他联系上甘居警局时,发现于笠的档案已经转移到天使城了。 当他想深问下去,甘居警局的人隐晦其词,摆明态度不想告诉石国建中间发生了什么。 石国建明白他是碰到硬石头了,于笠的背后同样不简单。 石国建已经放弃调查于笠的踪迹了,但是生怕于笠报复自己,所以多派了些保镖保护自己和江将,表面上还像是什么事情没发生,该做什么就做什么。 好在,江将争取到和卓总碰面的机会没有取消,他们两人才静下心来,小心准备着接待客人。 于笠…… 石国建皱眉,思索着他一个残疾人是如何逃出去的。 想不通。 石国建查看时间,距离江将进入浴室已经十分钟了。 按照之前的规律,他进去两三分钟就会喊自己进去。 怎么回事? 他走到浴室门口,轻轻叩门。 “江总?” 门内没有人回应。 石国建的眉头皱的更紧,“江总,我可以进来吗?” 仍旧是除了微小的放水声,其他一无动静。 石国建心中暗喊不妙,直接推开门。好在门没有锁上。 江将躺在浴缸里,双臂搭在浴缸边上,身子完全陷进浴池里,浴池淹没到江将鼻子下边。水龙头还开着,水流下来的很慢,但是长达十分钟的出水,浴池里的水已经漫到地上。 石国建刚进入来时,差点一脚踩进水塘里,往后滑倒。 石国建冲到江将面前,把他从浴池里捞起。 江将泡在温热的池水里太久,死白的皮肤像煮熟了一样,从头红到脚。 石国建试着江将的气息,立马松了口气。 还活着! 他立马叫来保姆和保镖,同时呼叫救护车。 他在上救护车前,瞪着放热水的保姆,眼神几乎要吃掉她。 “查!江总不会无缘无故晕倒,一定是有人动手脚!” 保姆颤颤巍巍地看着送上救护车的江将,心中埋怨着,这宅子里那么多保镖,谁敢动手啊!说不定是江将运动过度,回来就泡澡,所以才晕的。 她不敢吭声,只好配合着调查今晚从江将回家到入浴经历的事和人。 可惜,一晚上过去,查也查不出什么。 救护车送到急救科,值夜班的医生苦不堪言,强振精神,接待晕死的江将,把他推到急诊室。 石国建跟在后面想进去,被末尾的一个女医生拦了下来。 “先生止步,这里闲杂人不能进来。” 石国建盯着推进去的江将,心里疯狂跳动,慌张地不知道该怎么办。 但是他还是懂得规矩的,虽然面前这些医生不敢对自己态度不好,但是他还是保持自己冷静的形象,以防有人抓住把柄。 女医生戴着卫生口罩,面对着石国建往里面打探的眼神,立刻摁下按钮,把门迅速合上。 她细长的柳叶眼一眨不眨,仿佛暗藏着波光。等她转过身去,一切又回归到正常中。 “这没问题啊,就是锻炼后洗澡,心脏压力大,器官供血不足,缺氧了。”值夜班的医生无奈地叹口气,没有把后续的话说出来。 丁点小事大动周折,有钱人的命是命,珍贵的很,普通人的命不是命? “出去跟他说没有大碍,休息休息就好。”医生指着站在门口的女医生,让她出去说。自己和其他医生收拾着东西,准备出去。 石国建感觉自己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但是屁股刚着冰凉的椅子上,门就打开了。 刚才关门的女医生走出来,虽然戴着口罩,但是看着不是很慌张的样子,这让石国建跟着没那么紧张了。 “先生,江先生没有大碍,只需要观察休息就好。” 石国建听到她的话,心中的石头几乎要落下来,但这时女医生补充了一句,“虽然江先生没有大碍,但是晕厥时间太长,这边建议送往医疗仓进行扫描和身体状态安抚,效果会比普通病院观察好很多。速度快的话,明早就能出院。” “好,安排。”石国建想起明晚还有接待卓总的晚宴,江将很珍惜这次机会,虽然石国建想着如果江将真的身体不佳,干脆推迟,但是能够高效解决,是最好的。 毕竟江将搭上卓总,他也是百分百受益的。 石家不是想搭上官方的线吗?正好机会就在面前,石国建不想放过。 不为别的,他就是想要石家明白,不去打仗,不去游说,他也能做到石家想让他做的事情。 当然不仅仅是任性,俗话说一荣俱荣,石国建再怎么任性,也明白有家族撑腰,自己做什么都要安心些。 总比被抄家,逃之夭夭的于笠强。 “医疗仓?”值夜医生听女医生说石国建想使用医疗仓,心中又是一惊。他摆了摆手,让她快点走开,“去,你送过去。” 罢了,反正一般人也用不起医疗仓,给有钱人大材小用,医院的收入还会层层高。 “我这是怎么了?” 江将躺在床板上,迷迷糊糊看见自己进入一个密闭的房间。 “这是哪里?” 第三十章 野蛮之徒(十) 他的身子被人扛了起来,放在一个不算板硬的躺板上,白色的气体吹在门面上,还算温热。 他仍旧四肢无力,眼皮子都撑不开,头顶的灯光还是一旁的脚步声都模糊一片。 “你是?”江将眯着眼睛,抬起手指着眼前晃动的影子。 那团影子走到面前,把他手按下。 乳白色的汽体源源不断地喷在脸上,江将只觉得世界变得更加光怪陆离,刚刚醒来的一丝清醒再次烟消云散。他耳朵嗡嗡作响,身体好像奶酪,慢慢融化。 是的,奶酪。他的眼前是一块大大的奶酪,刀子切下一角,把草莓放了进去。 奶酪和着草莓一起吃吗?味道也算不错。 他心中感叹着,觉得自己的肚子好像在咕咕作响。 啊,好饿啊,再来一块草莓奶酪。 他吃掉眼前的草莓奶酪,如同反刍的牛,嘴巴里一直在咀嚼着,回味着滋味。但是不管他怎么要求,下一份草莓奶酪迟迟没有上来。 乳白色的世界里,最开始的黑影从眼前一闪而过。 江将试图抓住它,让它停下来,给自己上草莓奶酪。 但黑影再也没有出现过,而乳白色的世界也仿佛遭受酷暑,慢慢融化崩塌。 一阵清凉的风扑在脸上,江将睁开眼睛,一张透明的罩子慢慢开启,一个看起来年纪不大的男护士,站在他面前。 “江将先生,您醒了?” “我不是叫你给我拿点奶酪过来吗?”江将一把拽住医生的袖子,满脸不快。 “什么奶酪?”医生看着突然坐起,问出莫名其妙话的江将,心里连连发送问号,“江先生,您的治疗结束,身体机能已经没有任何问题,我现在把您送出去。您的家属还在外面等着呢。” 这下轮到江将懵掉了,他环顾四下,发现自己坐在一个极具先进感的医疗仓里,医疗仓旁边放着各色医疗设备,光滑的墙壁上闪烁着鎏金的光点。 “我这是?” 护士耐心地扶着他下来,“江先生,您昨天半夜送来急救,幸好没有大事;但是您的家属坚持使用医疗仓给您调养一下。您现在试着走一走,感觉如何?” 江将甩开护士的手,在地上走了几步,脚步相较于昨天,沉稳了许多。 是了,他昨晚去泡澡的时候,躺进去才一会儿,就失去意识了。 应该是昨天打了一下午球,人累虚脱了,回来就觉得头轻脚重,有气无力,只是他没想到进了浴室,就直接晕过去。 “现在几点了?”因为就医,所以佩戴的耳机摘了下来,江将只好扯住护士,问时间。 他记得约了和卓总的晚宴,现在看不见外面天色,他生怕自己躺太久,错过了约定。 护士虽然很不耐烦,但还是强忍着慢慢推开江将的手,把时间指给江将看,“江先生,现在是早上六点,您是昨晚十点来的。我们医院设备先进,能看到您恢复得这么快,我为您感到高兴。” 江将敷衍地点点头,听到时间就松了口气。 幸好,现在时间还早,完全赶得上晚宴,甚至早上的医美也能够赶上。 江将美滋滋地想找张镜子跳舞,他强忍着欣喜,端出架子,跟随护士离开。 石国建看到出来的江将生龙活虎,心中的石头总算是掉了下来。他扶着江将,慢慢离开医院。 本来今天就不打算去公司,所以他们干脆回了家。 “下次量力而行。”石国建从保姆接过水果刀和苹果,蹲在地上削皮,江将站在镜子里,快活地舞动。 他听到石国建的话,知道石国建是关心自己,但还是说:“机会难得,除了卓总,我也不会这么尽心尽力。” 江将对着镜子观察自己的皮肤,观察了很久,终究带着悲伤,叹出一口气。 “你说我也就三十岁不到,感觉最近老了许多。”他摇晃着脚步,有些失落,但是想起晚宴,“但是这段时间过去,我们就更上一层楼了。” “是的,江总,我会跟您一直并肩作战。”石国建把削好皮的苹果递给江将,江将也不客气,抓在手里一口一口吃起来。 “我跟你说,我在晕倒时,做了一个美梦。”脆生生的苹果满是汁水。 石国建洗好手出来,恰好听见江将说话,“什么梦?” “我可能梦到我妈妈了,应该是我妈妈。我梦到她做的奶酪。”江将盯着镜子的自己,眼睛却透过自己,看向远处的过去。 “我的妈妈她……真是活该啊,当初抛弃掉我破产的爸,她怎么能想到仅仅几年,我们家又东山再起。她的眼光可比我后妈差多了。”江将咀嚼着苹果,“她走得那么决绝,让我根本联想不出离开的她和小时候给我做奶酪的温柔妈妈是一个人。” 石国建擦着手,认真听着,没有开口说话。 江将几口将剩下的果肉解决掉,手轻轻一抛,将果核丢进垃圾桶里。 “所以说,高瞻远瞩的眼光很重要。很多女人没有,但是我们有。”江将比划着他俩,笑嘻嘻地走出门,“走,我去拉拉皮,晚上好好接待卓总。” 石国建沉默着点头,跟在他身后,一同出去了。 一天的时间如同沙漏一样,当沙子下降到最后部分,浓墨的夜色也就降临了。 说是晚宴,更确切地来说是个家庭会客晚餐。 客人和主人面对面坐成两排,卓总带着她的下属和女儿坐在一侧,而江将和受邀请的员工坐在另一侧。 根本不需要江将处心积虑地思考怎么进行晚餐,因为经过昨天的相处,虽然卓总看起来有些傲,但是对着江将等人,样子还是会装一装,一顿晚餐开始后,众人相聊甚欢。 不过也有小小的插曲。 因为江将昨晚的晕倒,石国建如同惊弓之鸟,一时间变得极其谨慎,生怕有人陷害自己和江将。 每天的饮食,他都有过目,但是今天,为了万无一失,石国建总是要在菜上来时,先让请的药学专家检查一下,菜是否被投毒。 他始终觉得江将昨晚的晕倒,是有人动了手脚,即使没有证据,但这团怀疑的鬼火在心中攒聚,让他不得不谨慎。 菜端出厨房,传到餐厅,站在餐厅门口的药学专家审视完,才会上菜。 石国建一定要亲眼看见专家确认无事的点头,才敢把菜摆到江将的面前。 但是他强烈的防卫行为在客人面前却是另一番情景。 卓总摇曳着红酒杯,一言不发地看着每一盘菜都经过一个男子的检查后,端上桌,嘴角不由得露出笑意。 “没想到今天用餐能够享受到皇家待遇啊!” 第三十一章 野蛮之徒(十一) 卓总突然这样说,江将第一反应是自己这个晚宴准备充分,让她感到满意,但是他脑子到底不傻,稍微回味一下卓总的语气,就能听说她话语中的不快。 他跟随卓总的眼神快速看向后方,见餐厅入口站着个陌生男子,背着手戴着口罩,垂着脑袋看向餐厅外。 一盘菜端进客厅,那个陌生男子就拿起手中的迷你棍子在菜盘上空划来划去,最后点头,菜就送了过来。 江将朝着卓总露出尴尬不失礼貌的微笑,桌子下的手碰了一下石国建,小声问:“他是谁?” “国家一级药学师,来看菜有没有下毒。”石国建回答。 “你脑子有病?!”江将差点吼出来,但是考虑到卓总还一边用餐,眼神时不时瞟过来,他不好发作,“让他走。” 石国建并不愿意,“我怕有人下毒害你,你昨晚晕得很不自然。” 江将气不打一处,真想把石国建和那个药学师一起打包扔出去。 石国建平时看起来一等一的靠谱,怎么今天做出这样窒息的操作,还是在卓总面前。 “让他下去,我只给你十秒时间。”江将趁卓总不注意,瞪了他一眼,然后把站在一旁的服务生叫过来,给自己倒上酒,“是我没注意,卓总,这杯我自罚。” 江将一口把酒水闷进肚,笑呵呵地向卓总微微鞠躬,等他坐回来时,药学师已经离开餐厅了。 药学师下去后,使石国建心中的焦躁愈演愈烈。他当然百分百招办江将的话,但还是让药学师在厨房站着,一个一个菜看过去。 如果说他是迷信,也算不上,但是他坚信墨菲定律,因为这个坚信,他规避了这些年许多风险。 但是有些事情不是他一个人能够左右的,比如绑架于笠。 在要做这件事情之前,石国建就感到隐隐不安,他尝试着劝说江将,但是江将一意孤行,他自然没有办法,更何况做好后,确实有利可图。 而他也同样渴望着这个利。 所以他做了。 但是做了之后,从那天开始,他就惴惴不安,原本良好的睡眠也变得糟糕。 似乎有什么事情已经脱离自己的掌控了。 “石国建,卓总跟你说话呢。”江将有些不开心地看着今天晚上不太对劲的石国建,但是他在卓总面前仍旧保持微笑。 “听说你曾祖父参与过维那战争?”卓总端着酒杯,笑盈盈地看着石国建。 “是的,我祖父是小组中士。”石国建点头,知道卓总例行公事,轮到自己聊天。 “当年维那战争可谓惨烈啊,我大舅公是陆军上校,战后也瞎了一只眼睛。你曾祖父能够立下战功,挺过那场战争,真是值得敬佩啊。” “时事之下,我曾祖父带着小组侥幸全身而退。” “听说你家一直都想继续重回军政仕途,你为什么不想去呢?”卓总问。 她看起来是随口问,但是石国建要是直接说自己年轻叛逆期,和家里人对着干,然后又一脑子扎进跟着江将干事,实现太不像话了。 “我没有军政方面的能力,而且能跟着江总共事,也是我人生价值的实现。”石国建看了一眼江将,江将听到这句话,刚刚的不快都烟消云散。 卓总轻轻点头,看了他们两人一眼,笑着说:“原来如此,我原本还打算问,如果你有意向的话,我可以帮你安排一下。你虽然说你没这方面能力,但是你行事还是有士兵的谨慎啊。如果你想通的话,可以直接联系我。” 石国建知道卓总是在暗示刚刚药师的事情,所以只是哈哈笑着承接下来。至于她说的帮他安排,纯粹是空头支票,说说而已。 石国建能够分得清对方是真想帮自己,还只是说些场面话。 毕竟他对于卓总而言,或者说他的家对于卓总而言,利用价值不大。 “卓总,尝尝百合羹。”江将介绍着端到每人面前的小碗羹汤,“这百合羹加了些银耳,营养师说有滋阴润肺的功能。” 卓总舀了一勺,吃进嘴里。她满意地点点头,“能喝上这样醇香清甜的百合羹,在这样的秋日夜晚,也让人感到温暖。” 江将也尝了一口,觉得滋味不错,看来营养师的推荐确实极佳,明天给他打钱好好犒劳一下。 送上羹汤的服务生,收起使用过的餐碗,在江将面前站定几秒,端着器皿迅速走出餐厅。 又上来几道菜,一桌子人一边享用着,一边欢快地聊着天。 席间,江将送给卓总一根高尔夫球杆,而石国建准备了一顶摩托车头盔,送给了卓总女儿。他听说卓总总共有三个孩子,尤其宠爱小女儿,平时出行活动都带在身边。如今她女儿也就二十来岁,比江将和石国建年纪还要小,但是跟着妈妈见过的人,接触的事情可比江石多得多。 他打听到小女儿有个小癖好,就是自己有个摩托飙车小团队,每周都要驰骋一下。 所以送头盔是个稳妥的礼物。 卓总女儿露出得体的笑容,收下头盔。 剩下就是下属们的互动。 晚宴过去三分之二,一切都无比顺利。 直到石国建捕捉到江将焦躁的神情。他用眼神问江将怎么了,江将攥紧拳头,指着肚子。 江将抽了口气,最终忍不下去,站了起来,向卓总和餐桌上的众人致歉,表示自己突然内急,要离席解决一下。 人有三急,大家都表示理解,江将起身保持着板正,但是稍微注意,就能看到他撅着屁股,溜出餐厅。 石国建看着他的背影,之前囤积在心底的慌张再次唤醒。 他捏着筷子,打量着餐桌上的一片其乐融融,想着自己该不该起来,毕竟江将是这场晚宴的主人,而他就是副主人。 一般来说,起码得需要一个人坐镇场子,两个人都离席显得就不太礼貌。 他放下筷子,打算还是出去看一看江将比较好。 他站起身,一旁的服务生正在上菜,端来的碗里的汤水直接溅到石国建的衣服上。 服务生吓得慌了神,拿出手帕要帮石国建擦干净,但是泼出来的油水已经染在衣服上,光是擦拭就擦不掉的。 卓总看了一眼一塌糊涂的石国建,笑着说:“石先生,你赶快换件外套回来。” 石国建听得出卓总的语气,他今天算是连连出丑,从药师到衣服脏掉,此时他在卓总的眼里就是个毛手毛脚、胆战心惊的人。 他惨白着脸点头,不想留下太多坏印象,给江将拖后腿,也仍旧希望能捡回些好感,博取到搭上官方线的机会。 没办法,石国建只好跟着服务生到偏房换上早就准备好的备用外套,连忙整理状态,回到宴席上。 卓总看到他迅速回来,眼中的取笑少了一些,似乎比较满意他这么听说、尊重。 餐厅旁边就有一间厕所,但江将没有进去,因为他担心自己使用后,后续客人们要使用的话,体验不够舒适,所以他强忍着冲劲,走到一楼另一侧的洗手间。 一进洗手间,江将就迫不及待脱下裤子,坐在马桶。 “呼——”他深呼一口气,彻底放松下来。 马桶后的窗户大开着,从这里往外看,只能看到一半树干挡在窗前不远,一只秋千建在这棵树下,随着风轻轻摇晃着。 江将发着呆,大脑几乎是放空的。 只听见“哒”的一声,似乎是什么东西上了锁。 江将抬起头,看见门口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一个高高身影,她的手覆在门把上,已经把洗手间的门反锁上。 “你是谁?”江将只觉得屁股一凉。 第三十二章 野蛮之徒(十二) “你好?”他看着站在面前的人,第一时间不是觉得尴尬,想把裤子穿上,而是想呼叫石国建,让他带人过来。 “不要尝试求救。”面前的人戴着口罩,服务生装扮,半身裙露出的大腿显得洁白光滑。 即使江将冲进来太着急,连灯都没有打开,只有门口的感应灯散发着淡淡的白光,他还是能够分辨出面前的人挺美的,身材也好。 新来的服务生吗? “我告诉你,这是我的宅子,我现在大喊,外面就会有一群人冲进来,而我马上就能让你收拾行李滚蛋!”江将色厉内荏,虽然语气很凶,但是他心中发虚。 他准备大喊,等宅子里的佣人保镖冲过来,她一个小小姑娘能怎么样。 江将说到做到,但是他没有大喊,而是手隐入黑暗,摸向马桶边上的警报按钮。 还好石国建有先见之明,早些年在每个房间安装了警报按钮,有任何危险,只要按一下,保镖和佣人就能够第一时间到达现场。 “我说了,不要尝试求救。” 江将摸索的手停了下来,因为他的面前正杵着一把闪烁着冰冷光泽的手枪。 江将双臂缓缓举起,非常识相地表示投降。 “把枪放下。只要我能做到的,一切都好说。”他的声音在发抖,面前的枪不是滋水玩具,而是真家伙,枪口离他那么近,可由不得他有什么小动作。 打扮成服务生模样的正是于蓝雪,至于她怎么混进来的,无人可知。 “我有话问你,你如实回答。”她的语气听起来没有什么情绪,但正是这样,让江将更加的恐慌了。 江将点头,盯着枪口,“我会实话实说,你能先把枪放下,让我把裤子穿上吗?” 于蓝雪皱了下眉,最终还是把枪放下。 江将连连感谢,站起来赶快穿着裤子,手一直颤抖着,系着皮带。 他的余光注意着于蓝雪,心中暗暗得意,小姑娘还是嫩啊,只要枪不朝着自己,他就有机会扳倒于蓝雪。 他一个男人还打不过小姑娘吗? 他正扣着皮带,一不留神,扑向于蓝雪,试图把她手中的枪打落。 对方看起来手中有枪,防备不足。 一阵猛烈的风刮来,他在那一刹那可以听见划破的风声,朝自己袭来。下一秒,一股巨大的力量正中江将腹部,他吃痛倒在地上。一只脚踩在背上,与之相伴的,是杵在脑后勺的枪口。 “我错了!我错了!”江将连挣扎都不敢,就凭踩在背上的脚强横的压迫力,江将再练十年力量,都比不过。 所以还是乖乖投降,配合逼问,等待石国建察觉不对劲,过来找他。 “你想问什么,直接问,我知道的全都告诉你?” 于蓝雪脚碾着他的后背,停顿了几秒,似乎是在接收什么,下一刻,她开口问:“是谁指使你杀我……于笠的?” “冤枉啊!我根本不是要杀于笠,我只是送他去疯人院而已。”江将心中做慌,石国建担心于笠的消失,自己何曾不担心呢?没想到因果立马报应到自己身上来。 “是谁?” “我一个朋友,哈哈。” 于蓝雪稍微一用力,江将就痛得感觉要后背要裂开,但是可恶的是,他痛得大喊出来,而却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尖叫声,因为他听不见有人靠近的脚步。 而刚刚打开的窗户,此时也关得紧紧的。 这群宅子里没用的饭桶,耳朵是聋了吗! “是谁?”于蓝雪显然不接受这样模棱两可的回答,而她只需要微微扣动扳机,江将的生命就可以结果在这里。 “我说,我说!是,”他感受着抵在脑后勺的枪口,似乎下一秒,子弹就要射在脑子里。他下意识吞咽口水,没有办法了,只能—— “是齐家的董事长齐禾!” 齐禾? 于蓝雪出现一秒的停顿,她背后的人似乎被这个回答惊到了。 “你知道为什么吗?哈哈,齐禾那傻逼就是小心眼,看不得自己兄弟好,不仅给兄弟下药,让他开车出车祸,还让自己兄弟家破人亡后,自己还要踹一脚,让兄弟疯疯癫癫死去。” 于蓝雪听到江将的话,出现了长达十秒的停滞。 江将现在趴在地上,看不清于蓝雪的神情,当然于蓝雪此时没有什么神情。他揣测着她和于笠的关系,心想这个女人身手这么好,会不会就是来救于笠的人。可是他拿到的消息是个男子啊。 他想起那些疯人院的王主任跟他汇报,说她的下属员工,集体晕倒在山坡上,当时他没注意听,一直朝王主任咆哮着,现在渐渐回味下来。 难道面前的这个人和于笠以及那个男子把山坡上所有的工作人员击倒? 这也太魔幻了。 十秒过去后,于蓝雪才再次开口:“所以他害死了我的爸妈和弟弟吗?” 什么爸妈和兄弟?江将莫名其妙,“什么?” 于蓝雪立马改口:“所以他出于某种原因,害死了于笠的爸妈和弟弟?” “什么什么?我不知道啊!”江将彻底懵了,没想到于蓝雪会问出让自己完全没头绪的问题。 于笠的爸妈和弟弟于望不是坐的飞机坠机了吗,这跟齐禾有什么关系?难道齐禾在飞机上安装了炸弹? 不会?! 于蓝雪手枪碰了碰江将的脑袋,显然是不满意他的回答。 “听着,我不知道齐禾那个傻逼对于笠家人做了什么?我按照他的要求绑架于笠,其他一律不知。”他眼泪淌出眼泪,惊慌得恨不得直接给于蓝雪磕头,但是现在自己动弹不得,“相信我,我真的没有骗你……哦,对了,关于于笠的车祸,我还知道一点。” 江将咽着带有血腥味的口水,不敢有半点保留,全部倒出来,“当初蒋原采和齐禾早就暗地在一起,是蒋原采为了齐禾,给于笠下了晕眩的药,然后于笠的车子也动了手脚。这些都是真的,因为之前和齐禾喝酒,他喝醉了告诉我的。” 因为那场酒席,江将也算是有了齐禾的把柄,不过因为有所获利,所以他死死攥在手里,没有把这个秘密说出去。 见于蓝雪还沉默着,他几乎是声嘶力竭地哭喊着:“这是我知道的全部信息!相信我!” 于蓝雪挪开脚,走到窗户边,江将还能感受到枪指着自己,所以仍旧不敢动弹。 “今天晚上的事情,谁也不能告诉。” 江将虽然趴着,但是脑袋还是剧烈捶地,表示服从。 于蓝雪虽然戴着口罩,但是江将还是可以查一下今日的服务生值班表和监控,想要锁定她的渠道太多了。 “你知道吗?” 江将扭过头,看着站在窗边,但是却看不清神情的于蓝雪。 “你记得昨天晚上我给你做的手术吗?”于蓝雪手指轻轻拍打着自己的脖颈,目光却射到江将的脖子上,“那里有我放进去的芯片。” “可以一秒内爆炸的芯片。” 昨天晚上?他进医院迷离时,看到的那团黑影? 江将缓缓伸出手,摸向自己的脖子,仔细触摸下,他确实感受到一小块硬物的存在。 一小串电流突然从芯片中传出,江将一阵刺痛,差点再次晕倒。 这证实了脖子里的东西,很有危险性。 “不管是想拿出芯片,还是想做出任何泄密或者伤害我的举措,这个芯片就会立马爆炸。”于蓝雪的眼中仿佛闪起光芒,“而我会二十四小时,都注视着你。” “是,是,是,我会保密。”江将点头如泥。 “一分钟后,从地上起来,把自己收拾干净,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回到餐厅。”于蓝雪命令道,她的命令此时不宜拒绝。 能把芯片植入江将体内,还有什么是她做不到的呢?至于他们发出这么的动静,仍旧没有人过来一探究竟,江将估摸着于蓝雪必然使了什么手段,才大胆地放任他哭喊了几下。 他只好趴着,一动不动,细数着时间。 “60,59……44,43……10……3,2,1。” 江将倒数了一分钟,仍旧再趴了一会儿,才小心翼翼用眼睛瞄向附近,爬了起来。 洗手间的窗户开启着,而窗边的于蓝雪杳然没有踪影。 除了背后的脚印和口中的血腥,江将侥幸没有受伤。 他偷偷摸摸地跑到一个小房间,把衣服换好,然后漱了下口,才安安心心地往餐厅回走。 一路上,他都眼光四移,在来往的服务生里搜寻可疑的人。在他看来,每一个路过的人,都非常可疑,而他走每一步都是无比的艰难。 他心中暗恨着,自己什么时候有过这么窝囊。 但是当餐厅的门打开时,他再次戴上大气得体的笑容,向餐桌的各位道歉自己出去太久了,很不好意思。 大家都没有多问,毕竟拉屎有什么好问的。 石国建见江将的脸色有些苍白,悄悄碰他,眼神问他怎么了?发生了什么? 江将摇摇头,耸了下肩膀,表示一切正常。 石国建见他没有任何表示,只好放下狐疑的心思,继续晚宴。 这场晚宴总体来说,还是很顺利的。 大家都度过了一个愉快的夜晚。 也得到了自己想得到的东西。 第三十三章 野蛮之徒(十三) “扫描成功,请通过。” 经过安检大门的扫描,于笠插着裤兜走了进去。于蓝雪跟在他身后进来。 入门贴着巨大的横幅,上面写着“世界宠物宝贝展”。 一位穿着乳白色长裙、头戴圣母花冠、流着黄金泪水的少女抱着一个襁褓站在横幅下面。这是一座精良的雕像,每个进入大门的人都会不由自主多看她一眼。 因为她虽然流着泪,嘴角却噙着笑意,仿佛流露出感叹新生的愉悦。 不过她的目光并没有投向怀里的襁褓,而是注视着每一个进来参展的游客。 于笠瞥了一眼雕塑,看起来漫无目的地往里面走。但他回过头时,发现于蓝雪站定在雕塑面前。 于笠没有喊她跟上,而是折回去,跟随于蓝雪的目光重新打量这个雕塑。 他有些好奇,这座雕塑有什么亮点能够吸引一个机器人的兴趣。 于蓝雪今天同样穿着一条白色的裙子,不过相对于雕塑的复古,她的裙子更加青春洋溢些。 于笠可不敢让她穿着束身衣到处乱跑,实在是太明目张胆,吸人眼球。 即使是这样,人群里时不时有人将目光流连在于蓝雪和雕塑之间。 “美女。”一个站在于蓝雪旁边的肥胖中年,终于在多次打量于蓝雪和雕塑后,开口道:“我没有冒犯的意思哈。你长得和这座雕塑的仙女好像啊。” 如果换在平时,路人往往会觉得这是个拙劣的搭讪话术,但是在这里,见过雕塑和于蓝雪的人,都不得不承认中年说的很对,于蓝雪和雕塑确实长得非常相似。 “是啊,是啊。” “简直是一模一样啊。” 其中有个小孩,指着雕塑问:“不会这个雕塑就是照着姐姐雕刻的。” 众人心笑着童言无忌,这个雕塑已经放在这座展厅几十年,而面前的少女看起来就二十来岁。长得相似完全是巧合罢了。 他们凑近雕塑脚下的电子显示牌,查看作者和时间信息。 可惜的是,作者一栏的信息是空白的,看来这座雕塑的创作者不可考据。 而创作时间写着:2023年7月23日。 竟然是二十年前的雕塑了,那么就更能说明于蓝雪和雕像长得相似纯属巧合了。 不过于笠不这么认为,既然于蓝雪是设计出来的,原设计师说不定参照了现实中存在的人或物,与其说雕塑像于蓝雪,不如说于蓝雪像雕塑。 大家热闹议论着,不知不觉门口已经站满一片人。 维护秩序的保安机器人走来几只,脚下轮子飞转,招呼游客迅速进馆,不要堵在门口造成拥挤。 大家很守规矩地分散、走开,于蓝雪也不再驻足雕塑面前,走到于笠跟前。 “你为什么看雕塑那么久?有什么引起你的兴趣吗?”于笠带着于蓝雪向前走。 于蓝雪嘴角也带着淡淡的笑意。这些天过去,她变得更加灵动了,虽然大部分时间还是司马脸,但是偶尔会做出些生动的表情。 “你知道雕塑怀里抱着的是什么吗?”于蓝雪观察着四周,陈列出来的宠物们已经开始营业了。 于笠不是很在意地回答道:“不知道。” 于蓝雪手中虚抱着,好像怀里也有一个襁褓,“什么都没有。”于蓝雪看着于笠,“襁褓里什么都没有。” 什么都没有?莫非是雕塑师偷懒了? 于笠不是特别感兴趣,随口回答道:“噢,是这样啊。” 于蓝雪见他不感兴趣,也没有继续说下去,她敛起笑意,观察着展出的宠物。 参展的大部分宠物都是可供出售的,一般家宠,比如猫狗自然围得水泄不通。幼猫稍微翻一个身子,就能引起一长串夹子音惊呼。 于笠向人群中张望着,原本是他带路,现在变成他跟着于蓝雪乱走。因为于蓝雪看上去对宠物非常感兴趣。 于蓝雪站在一个玻璃缸前,她的身边站着的人不太多。 于笠看着空中的标牌,知道自己已经走进爬宠区。 大部分人对爬宠,比如蜘蛛、蛇,与其说喜爱,不如说他们根本不敢把这些生物当成宠物,稍微看到,就要连连后退,吓得魂魄四飞。 于蓝雪面前展示的是一条高白王蛇,它的头部小巧光滑,而蛇身米白光亮,身子缓缓游动着,脑袋对着探过身来的于蓝雪,吐着信子,似乎在和她打招呼。 展位坐着一个漂亮的女生,外貌看起来也就二十出头。她见于蓝雪是少有驻足这么久的游客,连忙走上前,喜悦地问道:“小姐姐,这是天使城西郊出产的白化高白,你看这品相,这漂亮的红眼睛,可爱得不得了。” 于蓝雪朝着摊主微微一笑,女生担心于蓝雪没兴趣走开,忙打开玻璃缸,把蛇抱出来,捧给于蓝雪,“来小姐姐你抱抱,它很温顺的。” 于笠头冒着虚汗,站在起码五米远的地方,看着于蓝雪接过白蛇,慢慢抚摸起来。 “帅哥,你要一起来吗?”女孩注意到一直频频投来目光的于笠,猜测是于蓝雪的男朋友,“你看你女朋友很喜欢这条宝宝。” 宝宝? 用这样的措辞形容一条蛇,实在是瘆人。 于笠强撑着头皮走上前,低声问于蓝雪,“你想买吗,别忘了我们今天是来做什么的?” 于蓝雪想把蛇递给于笠,于笠刚碰到那种光滑冰凉的触感,就下意识缩回手。 于蓝雪摇摇头,把蛇递回给女孩。女孩知道她不买了,因为经常如此,所以没有露出多少失望的表情,把蛇放回缸子里。 于笠盯着那条蛇,小心打量着,不明白于蓝雪为什么会突然对它感兴趣。 蛇似乎是察觉到什么,它游转身子,目光直对上于笠。 即使知道面前的这条蛇不会伤人,但是于笠忽然间,感觉自己的鸡皮疙瘩起来了。 他不明白忽如其来的惊悚是因为什么,或许他天生就恐惧这类生物。 “于笠。”于蓝雪喊住于笠,让于笠意识到自己已经和蛇对视了许久。 他轻轻吐了口气,查看着新买的耳机。 他尽量避免在外人面前使用手环。 “你知道吗?”于蓝雪凑到于笠面前,“我们靠近玻璃钢时,这些动物能够察觉到我们的存在,因为我们表现的太明显了。”于蓝雪指着远处跑到的仓鼠,“但如果把它们密封起来,即听不清、看不见、甚至感受不到外在的温度和信号,那么它们就永远不知道我们的存在了。” 于笠点头,不明白于蓝雪怎么突然说起这个话题。 “但如果在密封的空间上开一个小眼,我们悄悄偷窥,你说它们能够注意到我们吗?” 于笠脑子里瞬间形成于蓝雪描述的模型,假如自己的眼睛凑近小孔,“有了孔就不算是密闭空间了。况且……”于笠想起刚刚转头的蛇,沉吟片刻,说:“感官处理的信息往往会被大脑忽略,但是这都是生物天生的生存本能,对潜在威胁的警示。” “是的,如果别人只是普通地看了你一眼,那么你不会给予多少注意。但是有人在偷窥你,他无意识发出的信号其实已经传达到你的身体里了。” 于笠顿住脚步,狐疑的心再次跳动起来,“于蓝雪,你给我讲这些是想暗示什么?我被人跟踪还是有人在暗中调查我?” 这个机器人今天看起来不太正常,于笠原本今天就有计划,不得不谨慎一些。 “没有。”于蓝雪的眼珠子扫描过所见的全场,“这个场馆里没有威胁。你放心,如果有任何危险,我都会迅速接收到信号,然后传达给你。” 于笠因为于蓝雪刚才莫名其妙的话搞得心神不宁,但他不得不重振旗鼓,来见一见今天的幸运嘉宾。 他眼睛一咪,带着于蓝雪静静地走到一对夫妻身后。 第三十四章 野蛮之徒(十四) “这只小狐狸毛又顺又滑,真乖啊。老公,我们买这个好不好?”一个美妇抱着一只雪白的狐狸,染着淡红色美甲的素手轻轻抚摸着怀中的狐狸,狐狸看上去有些胆怯,靠在她怀里不敢乱动。 她的丈夫看上去也喜欢得不得了,拿手指逗弄着狐狸,可惜狐狸一直不动弹,他玩了几下就觉得没意思了。 “买,只要你喜欢就行。”丈夫将目光从满脸笑颜的妻子脸上,无意转向一旁,却发现身边不知不觉站着一个年轻男子,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 他不悦地扫了他一眼,马上反应过来,又看向面前的男子。 “于笠?” 于笠拍了一下齐禾的肩膀,挤出极其自然的笑容,就如同在街上遇见好友那般欣喜,“好久不见。”他的眼神在齐禾以及蒋原采之间打转,“陪你太太出来散心吗?” 齐禾顿了一下,笑着点头,放开揽住蒋原采的臂膀,“哈哈,是的。”他瞧着于笠,“你怎么在这?” “我怎么不能在这里?”于笠摊手。 “你……不是去疗养院了吗?”他低头看向于笠大腿,脸上自然写上疑惑:“你的腿没事了?” 于笠拎起一点裤腿,展示内里的护甲,笑着说:“感谢科技,让我站了起来。” 齐禾脸上露出些欣慰的表情,似乎是为于笠的重拾站立感到开心,“你能站起来是件好事哈哈。”他咳嗽一声,目光游离,“其实我之前也想收留你的,但是事情太忙了,所以没顾上。你可能不知道,这才九月末,我公司的营业额已经超过去年整整一年的了。” “很好!恭喜你!”于笠慢慢鼓起掌来,他的行为引起了旁人的注意,“恭喜你实现从小到大的梦想,而我永远超越不了你了。” “这说什么话哈哈,我就是侥幸。”齐禾用力扶住于笠肩膀,“没事,于笠。你永远是我的兄弟,有什么需要,我都可以帮你。” 于笠拂开齐禾的手,掏出一块方巾擦拭着肩膀,好像自己碰到什么脏东西。 齐禾的脸色一瞬间黑下来,但是在大庭广众之下,他还是保持着高位的姿态。 秘书帮蒋原采付好钱,蒋原采抱着白狐狸靠了过来,嬉笑着问:“老公,你在和谁聊天……于笠!” 蒋原采差点失手把刚刚买到的狐狸宝贝摔到地上,这时一个高个女子迅速上前,帮她抱住狐狸。 蒋原采接过宠物,愣愣地看着她走到于笠旁边。 “于笠,你怎么会出来?”蒋原采下意识问出这句话。 “出来,从哪里出来?”于笠平静地盯着她,这个陌生而熟悉的女性。 蒋原采知道自己说的话有歧义,忙看向齐禾,但是见齐禾气定神闲,毫不慌张,自己立刻冷静下来,轻轻地笑起来,说:“我说,我听说你家被抄,你不是被送去市里的疗养院了吗?” “我现在可以站起来,找了份工作,所以不需要待在疗养院了。” 蒋原采咧嘴一笑,看向一旁的于蓝雪,眼中颇有兴趣,“这是你女朋友?”她从头到脚打量于蓝雪,啧啧称叹,“没想到你家里那样,还能找到这么美貌的女朋友。” 她用手肘碰了碰齐禾,笑道:“所以说啊,老公。男人还是十八九岁的时候最迷人,下至豆蔻少女,上至年长白富美,谁看着于笠不心动呢哈哈哈。”她咬重了“富”这个字眼。 于笠何尝不知道蒋原采话里处处藏针,比起喜欢自我炫耀的齐禾,她的话就显得更有攻击性了。 “于笠你现在是和女朋友住一起?住在哪里?”齐禾扫了一眼一旁的于蓝雪,是自己从来没见过的人,看起来不是甘居的有名千金。 “我现在住在天使城。”于笠查到自己变动的档案,感到非常疑惑,但是他没空去细察,干脆就地撒谎,“这次回来只有一个目的,就是和老朋友谈一谈。” “老朋友?你的老朋友不就是我吗?”齐禾笑着。 “是的,就是你。”于笠面向出口的方向,“一会儿有空吗?” 齐禾和蒋原采对视一眼,他的脸一瞬间绷紧,僵硬地笑着,“不是很有空。” “你都带着太太来参展了,怎么会没空呢?”于笠拉起齐禾的胳膊,拽着他往外走。于笠咬牙低声说道:“我们可以回忆一下那年你太太成人生日的事情。” 齐禾原本挂在脸上的笑意立刻消失不见,但是他还是故作淡定,打着哈哈问:“当年你的乌龙事件吗?多尴尬啊,你还提。如今原采已经是我老婆了,你也有你自己的女朋友,就不提以前的事情好,你不会对我老婆念念不忘?” “怎么会?我只是在想,当年你们俩就在一起了,为什么还要给我设计一个相思局呢?” 齐禾甩开于笠的手,站在原地。 齐禾的脸上彻底没有一丝笑意了,他盯着于笠,问:“你在说什么吗?我怎么听不懂?” 他们两人已经走到出口,滚滚的人流蜂拥往外走,像湍急的河水奔腾,而他们如同旧日的磐石,一动不动。 于笠没有接着齐禾的话说下去,他同样盯着齐禾,所有的质问尽在不言中。 齐禾在两人的沉寂中,率先开口,“是谁告诉你的?” 他完全收起平时的和气笑意,此时仿佛沉入深潭,令人冰寒窒息。 “你为什么这么做?对我?”于笠没有回答他,而是抛出自己的问题。 这时候蒋原采追了过来,发现齐禾的脸色黑得可怕,她给齐禾捶了一拳,“你怎么回事?嗯?” 齐禾没有看她一眼,死死地瞪着于笠,“是江将那小子吗?” 齐禾的表现已经完全证实江将的话,根本不需要于笠花费心思去逼问齐禾是不是凶手。 凶手就站在自己面前,车祸的凶手,飞机的凶手,抄家的凶手,疯人院的凶手。 他不明白了,他做错了什么? 为什么自己的竹马兄弟会这么对自己。 他没有做错,有的时候恶意就是来的那么莫名其妙。 第三十五章 被安排的人生 “我爸妈不理解我。” 凌晨四点的街上,宿醉的人们熙熙攘攘离开刚才狂欢的地上,踏着最后的夜色,在路灯下,拉长影子,慢慢离开。 十八岁的于笠坐在一家闭门的门店台阶上,靠着不锈钢把手,刺激的酒液让他控制不了身子的重心,只好靠着扶手,把空掉的酒瓶放在脚下。 齐禾和路上左右颠倒的朋友们挥手告别,坐到于笠旁边,“我知道,你和我说过。” 于笠撑着下巴,眼中满是红血丝,看着地面不知道谁丢的烟蒂,心中烦乱,“我很迷茫。我想做的做不了,只能走被安排好的路。” 齐禾知道于笠说的安排好的路是什么,因为于笠的爸妈希望于笠在继承家里产业,好好经商管理,而不是研究能在火星生活的外衣。 “于笠,没有人的人生不是被安排的。我们出生,我的人生就固定好了。”他点了点于笠限量款的外套,“这世界上有很多人想走上你这样被安排的路,但是他们只能早出晚归,不得不结婚,不得不生子,不得不买房供房,不得不培养孩子,不得不赡养老人,太多不得不。相比之下,你的很高了。” 于笠承认,齐禾说得没错,所以他找不到任何理由去反驳齐禾,只好静静地盯着面前有些肮脏的地面。 齐禾见他不说话,盯着他手腕上的新款手表,一股子不知道从何而来的火气从胸腔炸裂。 他站起来,走到于笠面前,“你不知道这世界上有多少人羡慕你,而你却在做着去火星的梦。”他低声轻蔑一笑,“拜托,火星是个噱头,你难道不清楚?语气费尽心思考虑怎么在火星上生存,不如去一颗能够直接生存的星球来的实际些。” “以现有的技术甚至是百年后的技术,没有办法到达最近的宜居星球。毕竟没有人能够超越光。”于笠声音低落下去。 “那不就是了,既然哪边都不现实,那还是专注你脚下的土地!”齐禾声音有些激动,他背过身,走到大街上,无所事事地看向街道的远方。 于笠承认,他喜欢做梦。 做梦的人不怕一直梦下去,而是怕被现实叫醒,他知道自己既实现不了梦想,也无法逼迫自己去接受现实。 如同一头困兽,挤在现实和梦想之间的空隙,绝望而窒息。 这样一眼望到头的人生,真是太痛苦了。 齐禾回过头,见于笠的脸完全隐没在黑暗中,迟迟没有说话。他悄悄叹口气,心里想着什么,整理好刚才不小心外露的情绪,嬉笑着走到齐禾面前。 “我瞎说的,于笠。去做你想做的事情,我无条件支持你。”他拍了拍于笠肩膀,“别丧气了。都说现实超越想像,几百年前的人连飞在天上都不敢想像,我们又怎么可能用现在的条件去预知未来呢?你想做的事情,说不定就能够实现呢?” 他推了推一直靠着扶手的于笠,拉着他起来,“起来了。我得快点回去,不能让我家里人知道我一夜未归。” “你先走。”于笠打着哈欠,把齐禾推开,“我喊老何来接我,我不在意我爸妈怎么想。” 齐禾指着于笠,歪嘴笑骂:“兄弟,我真是羡慕死你了。” 他转过身,头也没回,迅速离开。 齐禾靠着扶手,一步一步下台阶。 地下俱乐部的黄灯下,高跟鞋声从里面踏出。 出来的人一头杂乱的卷发,戴着口罩,身上裹着长长的大衣,快速行走间,才会显露出纤长的大腿。 她注意到于笠,见于笠望过来时,赶快收回目光,加快速度迅速走开。 高跟鞋的声音消失在街角,于笠终于踏在平地上,步履蹒跚,走出这条昏暗的街道。 人最怕的就是自己先放弃自己,陷入无能为力、听凭天命的漩涡里。 他选择听好话,选择相信自己没有错。 即使齐禾说的都是安慰补救的话。 但是,这些话都会让自己好受很多。 每次他丧气的时候,齐禾都会这么说。 人只需要一点鼓励,就可以重振旗鼓。 所以……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呢? 这个每次都会倾听、安慰自己的朋友为什么会露出这样陌生厌恨的眼神? 他今天只是想和齐禾谈谈,因为他还抱有幻想。 但是在场馆外的僻静一角,齐禾整理着衣装,盯着不远处的保镖,阴冷地瞪着于笠,“我劝你不要想着报复我,你现在根本斗不过我。”他指着头顶的监控摄像头,“如果你想做出任何伤害我的行为,我的律师不会放过你的!” 他还是妄想了,因为一开始他根本就没想过去报复齐禾。 残存的良心不允许他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可是于笠看到齐禾的眼神,一川暗流在心中涌动,他迟迟没有说话,还是盯着齐禾和他身边脸色不好的蒋原采。 蒋原采在快速发消息,似乎是在呼叫人。她时不时瞥向远处的保镖,示意他们靠近一些。 他一开始就不该头昏,直接上来见齐禾和蒋原采,现在算是打草惊蛇了。 “我爸妈,也是因为你吗?”于笠慢慢问出这句话。 齐禾皱着眉,冷冷笑出声,“他们死得挺好的,现在甘居城,我是一家独大了。以前巴结你的那群蠢货,现在都成了我的狗腿,这种滋味太妙了。” 他嘲讽地看着于笠,见他身边仅仅跟着一个于蓝雪,“你也只能做到这个水平呢,等这个小姐再成熟一点,就会明白,成功可比颜值更重要。” “我选择了我想要的人生,而你,于笠,你已经被抛弃了。”齐禾揽起同样面带嘲笑的蒋原采,向保镖走去,他边走边留下话语,“原本找不到你,我还头疼,现在我放心了。” 等和保镖回合,齐禾停住脚步,“以后你跟着我,这样既防止你告密,我又可以帮衬着你,多好!”他示意其中一个保镖上前。 保镖扶着墨镜,向于笠走近。他粗犷的肌肉光是看上去,就可以把十个于笠掀飞。 于笠的手环突然发出红光,连连闪烁,他感受到手腕上惊人的震动,与此同时,于蓝雪像是接收什么,几步上前,就把保镖掀倒在地。 她拉着于笠快速挤进人流里,不过一会儿,就捕捉不见了。 齐禾的脸色前所未有的黑下来,他怒骂保镖是废物,让他们赶快追上去,不能让于笠再次脱离掌控。 但是无论他们怎么搜查,都只能通过监控摄像头看见他们上了一辆车,而那辆车才行使出去,就搜寻不见了。 “什么情况?” 刚才那长达十秒钟的震动,让于笠立马从和齐禾的对峙中恍神出来。 烦躁,又是烦躁! 他不得不承认一股子烦躁再次在心中囤积复燃,而他即使想换开手环的界面,都手忙脚乱。 “测试开始了。” 于蓝雪坐在驾驶位,一手转动方向盘,一边看向于笠。 她不需要看着前方的道路,因为手中的指令已经传送到车子上,车子只需要根据于蓝雪的指令,正常行驶就好。 “我收到的指示是,测试现在开始。” 于笠点开屏幕,显得的状态已经从一直不动弹的“dna绑定”,变成“测试”阶段。 不是说下个月12日开始测试吗,怎么提前了十多天?不会是因为于蓝雪的提早出厂,导致官方不得不推前测试。 测试的内容是什么,让我看看。 既然开始了,于笠自然想知道本次测试到底什么目的,毕竟这些天相处下来,于蓝雪太特别了,他实在想不出会怎样测试。 本次测试内容: 控制你手中的epoch,消灭掉其他所有epoch。 第一轮,倒计时14天,现在开始。 第三十六章 太多的夜晚(一) “每一个测试者的epoch统称为a,需要去消灭的机器人称为b,消灭a的机器人称为c。这就意味着,在每一轮测试中,测试者不仅需要消灭目标b机器人,同时要防备c机器人的刺杀。” “手环会全天候显示目标b的坐标,而测试者的坐标也会同时出现在c的测试者手中。” “a消灭b,即为a目标达成,同理c消灭a。如果测试中,a消灭了c,或者其他机器人,同样判定为目标达成。” “即不消灭系统分配目标消灭机器人,而是消灭其他随机机器人,同样符合实现测试目标。” “每轮消灭计划为强制性,如果消灭失败,测试者将接受惩罚。如果到达第三轮,测试者仍未消灭一个epoch,火星官方有权进行权威强制的终极惩罚。” “测试机器人可接受训练,请测试者尽情参与机器人的进阶训练之中,培养出独一无二的机器人。” “本次测试为保密测试,任何泄密行为,火星官方有权进行权威强制的惩罚。” 于蓝雪对于规则的宣读,让回到家坐在沙发上的于笠陷入长长的沉默之中。 同样坐在一旁的龚睿彬,已经瞠目结舌,似乎是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然后他凑近看于笠面前的虚拟屏,每一个字眼读过去,再次震惊到不相信自己的双眼。 “这到底是什么安排?”龚睿彬打量着站在面前的于蓝雪,心中的恐慌再次复苏,他小声问道:“这个测试怎么看上去是要培养杀人机器啊?” 是啊,这种测试,简直像场大逃杀,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这样的测试只可能存在于影视作品中,而不是现实。 然后这成为了现实。于笠看着飞速流转的倒计时,再次确认了这一点。 与其沉默,不如直接去问官方。 于笠点开测试者专属线路,看着手下的咨询按钮,还是选择点了上去。 他心中想像着,火星无限公司会如同上次自己求救,搬出几个如同机器人的客服装死。 但是当白发的epoch降临到眼前时,于笠还是惊讶了片刻。 “亲爱的资格者,请问有什么需要帮你的吗?”白发epoch落地在于笠面前,笑颜奕奕。 因为是开放的公共成像,所以一旁的龚睿彬也能看见。epoch的突然降临几乎把他吓了一跳,是惊吓而非惊喜。 “我需要理由?你们测试epoch的目的是什么?”于笠毫不掩饰地问出问题。 epoch的眼神看向一旁的于蓝雪,很明显,于蓝雪也看向他。 这一刹那,一个机器人,一个虚拟成像,于笠几乎从他们的眼神中阅读出什么。但是机器人本不该会有那么复杂的眼神,这样喜欢阅读表情的于笠都陷入不知所措的状态。 “抱歉,于笠,因为保密,所以无可奉告。”epoch笑呵呵地回答着。 “你们不觉得,作为主要参与测试的人,连测试的目的都不清楚,这样不是很荒唐吗?”于笠冷笑一声。 epoch皮笑肉不笑,静静地看着于笠,“资格者于笠,你知道吗?一个机器里,每个螺丝各司其职,小小的螺丝不需要知道整座机器的作用,它只要做好本职工作就是一枚尽职的螺丝。” 螺丝? 于笠被这样的回答气笑了,这样轻蔑的回答是于笠从不感想的,因为火星官方从发布epoch的消息到白发主持直播,自始至终都保持着和善可亲的形象。 他没想到,这样温和善良的形象,从温和的语气里,吐露出冰冷的字眼。 “他是人,不是螺丝,更不是你们娱乐的玩具,你这样的行为践踏了人权和自由。”一旁的龚睿彬也怒火中烧,比起内敛的于笠,他显然想直接一跃而起,想冲到火星的基地,把白发epoch的电源关掉。 可惜面前是虚拟成像,要想让epoch消失不见,只能弄坏于笠的手环。 “参与测试是于笠主动的行为,而遵循测试规则是资格者应该履行的义务。”epoch手中滑出一张页面,飞到于笠眼前,“当你填入个人信息,并选择提交时,你已经默认签署了本次测试的合约。” 1资格者保证完全遵守测试的规则,并坚决执行测试。 2资格者不得有任何泄露epoch相关机密的行为,如有发生,火星集团有权实施制裁。 3如资格者出现懈怠、敷衍、违背测试规则,火星集团有权实施制裁。 …… 于笠看着眼前的规章合约,隐约想起当时填写个人信息时,提前的选项上方有个“你已同意测试规则”的字句。正常人都会忽略过去,默认打勾。 如果放在往常,于笠会小心地点进去看一下,但是那个时候,他处于兴奋的状态,就好巧不巧,忽视掉规则的查看。 为什么会这么巧? 龚睿彬阅读完测试合约,已经是火冒三丈,一拳几乎要打在epoch脸上,当然他只能抽一抽空气。 “你的规则能高于法律吗?这样不平等的强盗条约,我只要诉讼上庭,它就可以失效。” epoch平淡地看了龚睿彬一眼,他习惯性挂在嘴角的笑意没有半分变化,语气仍旧是那样的平易近人,“你可以试试。” “你!”龚睿彬几乎要扑过去。 于笠拽住他,试图让他冷静下来,和一个虚拟成像生气,没有半点作用。 既然这是火星官方立下的规矩,直接想问个所以然是行不通的。 所以与其和epoch浪费时间,不如另外想办法。 “谢谢你,epoch。”于笠在称呼epoch时,同样瞥了一眼旁边的于蓝雪。 “不用谢,为你提供服务是我的荣幸。” “那么可以再帮我一个忙吗?”于笠勾起嘴角,莫名其妙笑了起来。 龚睿彬看着他的笑容,有些后怕。 “当然,只要合乎规则,你的任何需求和疑问我都可以解决。” “我要你死,可以吗?”于笠紧盯着epoch,几乎是咬牙切齿,“你也是epoch的一员,你死掉,算不算我完成计划。” epoch保持着微笑,停顿了足足十秒,他从空地升起,漂浮在空中,俯视着地上的于笠,“很抱歉,我不属于本次测试的epoch,资格者只能消灭测试中的机器人。” 他微微一笑,看着于笠,“还有什么问题吗,我成像的时间快到了。” “没有了。”于笠直接关闭咨询渠道,根本不等epoch作态地行为告别。 “该怎么办?”龚睿彬瞪着一言不发的于蓝雪,此时已经把她当作敌人的一员。 于笠攥紧双手,抵在嘴前。 “不能就这样循规蹈矩地执行他们的测试,否则后果难以想像。” 他心想着。 第三十七章 太多的夜晚(二) 信息大爆炸的时代,人们每天一睁眼就能接收到信息的冲刷,不光是喜人的好事,还有令人咂舌的丑闻,都会在一片又一片的信息洗礼下,逐渐走出人们的视线。 月初振奋人心,引起全民关注的epoch抽取,那时的激动和热情早已消散,取而代之的是铺天盖地的娱乐新闻,让吃瓜群众津津乐道。 “白山茶败” “白山茶高中打人进医院” “白山茶……” 龚睿彬看着热搜,心中很是不好受,原本备受期望的冠军种子白山茶,不仅没有进决赛,而是在八进四的比赛上,被来自北川的阿琳娜选手复仇,失败收尾。 如果只是惜败,大家仍旧还能找回点面子,但是这次比赛算得上是惨败。但这次比赛,简直是上次小组赛的翻版,光速落败的成了白山茶。 一时间,几乎所有对她抱有期望的观众都大失所望,不少人质疑白山茶的实力是不是被高估了。 还有人说,白山茶看起来心不在焉,状态不对,这或许就是影响比赛结果的直接原因。 话题迅速转向白山茶为什么状态不对。 “会不会失恋了?” “十九岁哪来的失恋。” “你就不懂了,现在的孩子一个个都早恋。” “没听说她有男朋友啊。” “你不懂了,这些名人会偷偷谈。” “快去看!白山茶爆丑闻了!” “发生什么了?” “白山茶高中的时候把同学打到医院里去了,有视频。” “这视频是用座机拍的,这么糊。” “哇,下手这么狠,这脸起码毁容了。” “平时看她傲气的嘴脸就很不爽,果然不出我所料,是个小太妹!” “这种劣迹选手拿不了冠军,还打人,还是封杀,怕教坏我小孩。” “……” 龚睿彬把网页关掉,才从实验室出来的他,本来只是想放松一下,结果看了网上的言论,心中反而更加烦躁了。 白山茶比赛的失败,让他感到难过;而那一小段视频更是使得他心中慌张苦涩,他多么希冀是现在网络发达,伪造的视频,多么希望白山茶能站出来,义正言辞地澄清自己没有做出打人的事情。 他靠在沙发上,仿佛失去了人生的希望。 于笠皱眉刷过一条条无聊的新闻,希望能从中找到半点关于epoch测试的质疑。 但是已经很少有人在谈论这个测试。于笠登陆上“指中世界”论坛,他已经好久没有登录上去。 他和龚睿彬也就是月光山茶的对话还停留在疯人院的时候。 和公共网络平台不同,这里的“机器人”版块仍旧有人期盼着正式测试的开始和后续的反馈,以及对于epoch功能的猜测。 但是他们的猜测和前期的专家评析没有多少出入。 要不要把测试的真实内容曝光出来? 现在的网络,如同酷热天气下的一根枯草,稍微碰点火星子,就能够熊熊燃烧。 规则上说本次测试是保密测试,如果有半点泄密行为,就会迎来火星官方的惩罚。 惩罚具体是什么样的,于笠根本不清楚,但是他还是收住想曝光的手。 直接暴露在阳光下和灯下黑行动,于笠还是选择后者。 他相信本次测试的资格者们,起码不是所有人都能料到测试的内容如此刺激,所以在第一轮测试开始,大部分人应该处于犹豫不决的观望状态。 这个时候,与其跟随指示大开杀戒,不如先从其他测试者那边打探信息,如果能获得短暂的合作是更好的。 而他需要去合作的对象,就是“b”。 即手环中显示的他需要消灭的机器人。 当然他会和资格者商量,而不是和他的机器人商量。 到现在,于笠对于蓝雪的信任再次到达谷底,于蓝雪是一只随时爆炸的炸弹,同时也是自己的临时保镖。 齐禾的事情,现在只能稍微放在一边,等和“b”取得联系再说。 他心中苦笑。 原以为自己从于望手中得到epoch资格,是重拾了幸运,没想到是自己往火坑里跳。 如果能侥幸度过测试……能不能度过都是问题。 规则里提到的“强制的终极惩罚”让他不得不思考,火星的那群人到底拥有多大的自信能够对一个平民进行惩罚。 “这里是……”于笠看着b的定位,“是凤凰城。” 凤凰城位于沃雀国的西南部,离位于东南角的密水距离稍远,坐飞机会快很多,只需要四个半小时左右。 “龚睿彬,我最快今晚,最晚明早,去一下凤凰城。”于笠看了一眼愁眉苦脸的龚睿彬,说出自己的行程安排,他转过头看向于蓝雪,“帮我订票。” 如果飞过去,于蓝雪的身份该怎么办? 她不像普通人,有身份编码,总不可能打包托用走。 于蓝雪手中浮现出蓝色一维码,说:“我可以使用一维码作为身份。” 她手握紧,一维码消失,“当然,我可以直接扒在飞机上。” 扒在飞机上?她还挺幽默的,来了这么久,于笠也没有找见于蓝雪身上的插口,丝毫不清楚于蓝雪的内置电源到底有多充足,可以这么挥霍的。 “不用,你还是跟着我一起坐飞机。”于笠可不敢保证自己一个人坐在飞机上,能够一路安然无恙。 “好。”于蓝雪收到指令,快速进入买票界面,准备买票。 “嘀嘀嘀嘀!”于笠的手环突然疯狂震动起来,如同昨天在场馆外那般。 等震动结束,于笠点开,看到一个黑色的屏幕扑到门面上。 “警报!检测到500米内里,有测试epoch出现!” epoch? 除了于蓝雪,还有其他epoch? 于笠只能查看到自己需要消灭的epoch的位置,那个epoch仍在凤凰城,而现在出现的是? 于蓝雪走到窗前,按住窗沿,说:“我能接收到,有epoch在飞速向我们靠近。” 靠近他们? 不用怀疑,目标正是于笠和于蓝雪了。 这才宣布测试开始一天,就有人行动这么快? 于笠走过去,“你能够锁定epoch的位置吗?” “只有进入100米内,我才能得到具体位置。”于蓝雪回答。 从定位信息来看,进攻者比防护方先天占有信息的优势。 但是他们既是猎人,也是猎物。 “敌人进入100米那一刻,立刻锁定位置!” 第三十八章 太多的夜晚(三) 于蓝雪手中浮现出小区的模型,一个蓝色的光点进入方圆百米的一点。 于笠扛起龚睿彬找来的枪,看着移动的光点沿着小区人行道,慢慢靠近。 速度放慢了?走在人行道而不是横冲直撞。 按照蓝色光点的路线,两分钟后那个epoch就会到达正门口。 于笠扛着枪对准门口,龚睿彬擦着汗水,站在对面楼梯上,同样抱着一把枪,对准大门。 到了! “叮咚——” 于蓝雪走到门口,看了于笠一眼,手虚放在开门按钮上。 门铃声只响了一次,门外的人,或者说是机器人站住不动了。 通过于蓝雪还投在空中的模型,那个蓝点就停在门口,既没有前进,也没有后退。 而没有于笠指示的于蓝雪,也同样隔着一层门,面对着门外的epoch,站在门内。 门内门外,一时间陷入死一般的沉寂,唯有龚睿彬放在台子上的水滴漏,滴滴答答。 这样的沉寂估计持续了将近十秒,十秒后,于笠可以清晰地看见,蓝点往后移动,顺着来时的路离开。 在蓝点彻底移动出百米外后,于笠只感觉肩膀发酸,但是他没有放下枪,看向转过身来的于蓝雪,“走远了吗?” “是的。” 于蓝雪看上去还有话要说,于笠放下枪,活动僵硬的肩膀,问她:“刚才外面的机器人做了什么?” “她给我传输了信息,说她的资格者有话带给你。” 有话? 于笠突然想到什么,继续问下去,“什么话?” “说:圆桌咖啡厅,二十分钟后” 圆桌咖啡厅? 于笠看向坐在楼梯上,大气不敢喘的龚睿彬,“这是哪里?” 还有些后怕的龚睿彬,整理着呼吸,说:“兄弟,我都后悔收留你了。”抱怨归抱怨,他还是回答了于笠的疑问:“这是七公里外的咖啡厅,靠近海滩,在密水市挺受欢迎的。” 七公里,开车过去估计就一会儿的事情。 “你能调监控吗?”于笠问。 龚睿彬点头,“可以是可以,但是我得先去打个招呼,你要哪里的监控?” 于笠自然是想看一下附近五百米的监控,因为epoch不能离开资格者超过五百米,所以附近五百米必然有资格者踪迹。 但是二十分钟后,时间太紧迫了。 “不用了,你留在家里。”于笠转头看向于蓝雪,“我们开车去圆桌咖啡厅。” 于蓝雪点头,跟随于笠出门。 龚睿彬见他们头也不回出去,赶忙追上去,拦住两人,“万一是陷阱怎么办?大哥,你别赶上去送死啊。” “不,不是陷阱。”于笠查看着圆桌咖啡厅的位置和环境,“应该是抱着和我同样想法的资格者。”于笠没有多说,他扫了一眼身旁的于蓝雪,绕开龚睿彬,走进车库。 “那……”龚睿彬擦着汗水,看着于笠上车。 于笠探头,伸手丢了一样东西,龚睿彬往前小跑,接住。 “龚睿彬摊开手,是枚小巧的金属制品,上面有凸出的半圆球灯。 “这是紧急呼救器。”于笠指着龚睿彬手上的球形灯,“如果我觉得有危险,会按下手上的按钮,你就能收到我的求救。到时候,不要报警!” “不报警,那干什么?”龚睿彬莫名其妙。 于笠瞥一眼龚睿彬车子的车牌号,“你不是很厉害吗,带上你觉得可以带上的人。”说罢,他上了车,指示前排驾驶座的于蓝雪开车。 龚睿彬骂骂咧咧地看着他们开走一辆车,站在车库里愤怒了一分钟,转过头点开通讯录。 “唉,我怎么就这么烂好人,摊上大麻烦了!” 龚睿彬叹了一口气。 一路上,于笠没有和于蓝雪说一句话,他紧盯着路上的每一个人。 干净的道路上,两旁棕榈树耸立,硕大的太阳四溢着光流,仿佛揉捏的橘子,汁水从破碎的口眼,慢慢溢出,流淌。 阳光下,没有一片阴影,人,无处可逃。 于笠藏好手枪。只有手枪是可以带到公共场所的,但是枪支仍旧是敏感物品,能不被发现就不被发现。 虽然他有于蓝雪,按理来说,这是多此一举。 但是面对资格者,他和对方再次站在同一个水平线上。如果说epoch是飞机的话,那么他们就是飞行员,仍由机器人厮杀绝对不是测试的目的,因为同样出场的机器人,强度大差不差,所以差距就在资格者身上了。 这是于笠的推测,他必须默认机器人本质是一样的,如果别的机器人比于蓝雪还要强大,那么这个测试就没有任何意义。 这到底是对机器人的测试,还是对资格者的磨砺啊。 于笠心中冷笑一声。 越靠近海滩,越能感受到车窗外扑来的一阵阵风浪。 于笠打开窗户,那阵风浪迅速扑在脸上。 秋日的风没有了夏天的滚烫,但是仍旧残存一丝热意,连绵不断吹进眼帘。于笠半长的头发被卷得微微飘飞起来,如果再长一点,在他鼻尖挠痒痒。 公路下,一群海鸥飞过,鸣叫着飞向大海。 沙滩上,人们收拾着装备,悠哉悠哉离开海滩。 因为已经是傍晚了,再晚点,就要涨潮了。 车子开到停车区,于笠和于蓝雪观察了外面一会儿,确定没有可疑人物,才一同下车。 他们走到圆桌咖啡厅前。 圆桌咖啡厅海水绿色的门面装潢,没有鲜花,反而是金属边框的白底门派平添几分低调的气息。 咖啡厅外,放着一个金属柱子,上面摆放着菜单。游客可以先在门口阅读菜单,再决定要不要进去。 于笠走到门口,接待拦住他,“不好意思先生,请问您预约了座位吗?” 来得这么着急,当然没有预约。 离传达的时间还有两分钟,于笠根本不着急,他看着咖啡厅内,说:“有人给我们预约了。” 接待随着他的目光看向身后,看见一个服务生快速走过来,只是简单打量于笠和于蓝雪两眼,就跟接待说:“这两位客人有预约,我带他们进去。” 于笠带着于蓝雪,跟随服务生进入咖啡厅。 虽说是咖啡厅,但是这里也同样简单地吃上一餐。 估计是傍晚的原因,咖啡厅一楼已经零零碎碎坐上一些客人了,他们吃着开胃菜,低声说笑着。 于笠从这些客人身上扫过,跟随服务生走上二楼。 约自己的人是什么样的呢? 对方的速度如此之快,于笠也不禁好奇起来。 第三十九章 太多的夜晚(四) 一般来说,餐厅都是公共的,没有包厢,但是许多餐厅或咖啡厅会设置小隔间,只要把门合上,也勉强算得上包厢。 服务生将他带到转角的小隔间前,轻轻敲了下木门。 “让他进来。”隔间里传来一个女生的声音。 服务生朝着于笠和于蓝雪一笑,示意他们进去,顾自转身离开。 于笠拉开木门,首先看到的,是二楼面向大海的银金沙滩,夕阳逐渐亲近海平面,在海水上撒下金子碎屑。小孩子将垒好的沙堡小心呵护着,生怕海水冲走。而他们的大人呼喊着他们的名字,带着毛毯向他们走来,给他们擦拭身上的水珠和沙子。 海鸥鸣叫着,孩子依依不舍地看着夕阳,跟随大人离开沙滩。 “这样的景色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看到了。”坐在隔间里的人突然说话。 于笠这才注意到沙发上坐着的人。 对方有一头棕色的长卷发,有些不羁的披散开来。她的嘴唇丰满晶莹,看起来要滴出水来。不过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的打扮。 她戴着一副贴满碎钻的墨镜,墨镜尾部挂上银色流苏。而她的手上套着金片手套,金光闪闪,仿佛消失的光芒全部跑到她的手上。 挺……潮流的。 对方摘下眼镜,端详着于笠,脸上的笑意变得浓艳起来,“竟然是个帅哥!” 根本不需要于笠去猜测她的身份,因为坐在自己面前的,正是龚睿彬昼思夜想的女神白山茶。 昨天才打完比赛,今天就出现在密水城,这个效率如果是别人,于笠还会费解一些,但是不知道为何,这是白山茶能够做到的。 看来突如其来的测试与其说是影响到她,不如说她直截了当结束比赛,全身心投入测试中。 毕竟比赛明年还能再打,但是这样刁钻的测试,如果有半点不谨慎,说不定就自己遭殃了。 “看你的表情应该是认识我。” 于笠不知道为何,心中的警惕少掉几分,该不会真是因为龚睿彬的洗脑,所以对白山茶的感官总体而言比较积极? “我的朋友是你的粉丝。” “是吗?不是你?太可惜了。”白山茶笑着,“我昨天打得太臭了,看来明年得继续努力啊。” 她的目光看向于蓝雪,只是简单地打量了一下,就朝着于笠说:“你可以让你小机器人出去了。”她敲了敲木门,“机器人小姐,去和我的epoch会合。” 于蓝雪并没有直接听她的话,还是看向于笠。于笠轻轻点了点头,有些话不能当着于蓝雪面谈。 于蓝雪停顿了一秒,径直转身离开。 “你放心,他们就在咖啡厅外面坐着,根本听不到我们交谈,而且离我们也不远。”白山茶辨别出于笠一闪而过的顾虑,“我这个人你大可放心,我不玩阴的。” 确实不玩阴的,直截了当把同学打成重伤住院。 于笠点头,但没有说话,反而是等着白山茶开口。 “我其实在一周前,就知道测试会提前。”白山茶直接把手环展示出来,虚拟屏跳到两人中间,“那天我和阿琳娜打完小组赛,我正在按摩,突然收到这条消息。” 于笠定睛一看,是条讯息,“epoch测试提前!” “这不是火星官方发的?”于笠注意到这是条匿名的短信,不是火星官方平台的提示。 白山茶点头,戳着匿名的灰色头像,但是因为是匿名,所以没有办法进入匿名的个人信息页面,“是的,我试着查过信息源头的ip。可惜,没有查出来。” “我没有收到这条信息。”于笠想到于蓝雪的提前到来,所以不确定别人是不是都收到同一条信息,“你的epoch是什么时候到货的。” “昨天。” 会不会是因为白山茶的提前出厂,让火星官方突然决定要提前开始? “我大概猜到提前的导火线了。”于笠端起面前的柠檬水喝了一口。他不打算在这个点喝咖啡,本来就有轻度失眠的症状,再灌一杯咖啡下去,今晚都别想入睡了。 “什么?”白山茶见他有线索,身子往桌子前倾了倾。 “我的epoch。”于笠指着门外,虽然于蓝雪不在门外。 白山茶挑眉,摆出个“你什么意思,说清楚”的表情。 “我的epoch在这个月中旬就来到我身边。” “什么?!”白山茶显然不相信,但是她立马思索一番,“你知道为什么会提前来吗?” 于笠想起当时于蓝雪说的话,那个月夜依稀浮上眼前,“那时候我正,算得上被追杀。她说她听见我的求救,所以闪现过来,救下了我。” “听到你的求救……等等,你是犯了事吗,怎么会有人追杀你。” 说来话长,于笠心中叹口气,想起昨天齐禾的咄咄逼人,“一时说不清,反正我是受害者。” 白山茶垂下眸子,似乎是在咀嚼着于笠的话语,“听见你的呼救,已知epoch可以接收资格者信号为五百米,她能够收到你的信号就不可思议。而且火星公司的基地在华都(首都)附近阿灵区,离你这边是接近三小时的飞机路程。即使epoch的速度再快,也达不到你一呼救,就闪现出来的情况。” 白山茶盯着于笠的眼睛,她棕色的眸子满是直刺般的试探,“但是你不像是在说谎,要么就是你太会装模作样,我根本看不出来;要么就是这离谱的现实真的发生了。” 白山茶抿了一口咖啡,笑道:“我选择相信后者,这样离谱的测试都能出现,机器人闪现似乎也不值得令人惊讶。我猜测的是,你的机器人小姐早早就出发了,所以赶上了你的追杀。但是……”她手撑着下巴,“我听说阿灵区那里的安防是全国最严密的地方,能生产出机器人的地方,竟然管不住机器人,真是耐人寻味啊。” “阿灵区那边?”自从醒来,于笠也没关注过国家地理,更何况他睡了二十年,对于曾经的城市大体规划,早就忘得一干二净。 “不是?你是外国人?”白山茶不可思议地盯着于笠,仿佛在看傻子,“我们的国……防……部在那里,当然本次epoch团队的研究院也靠近阿灵区。” “一家民企能在那里建立基地?”这次轮到于笠惊讶了。 “那边可多公司了,不仅有公司,还有商场、纪念堂。”白山茶看出于笠是真的对城市的情况一无所知,脸上写着明显的无语,“我想的就是,阿灵区的安防为何会让你的epoch提前出来,这次测试的提前,甚至测试的目的,你的机器人都是个不错的线索源。” 第四十章 太多的夜晚(五) 白山茶说得和于笠想的不谋而合。于蓝雪就像一个机器出现的故障部件,她说不定就是本次测试的关键。 “对了,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白山茶突然想起,问起于笠。 “我叫于笠。” “我知道你。你是前阵子新闻上躺了二十年苏醒的病人。”白山茶打量着他,“难怪你一进来,我就感觉你有些病色。” 于笠审视自己一番,不是很在意,起码现在能够站起来,能活着,就很满足了。 但是如果有心人仔细观察的话,就会发现,于笠行走的不自然,偶尔肥大的裤子里会有机械的棱角显示出来。 “除了短信,你还有什么线索吗?”于笠想着,晚些自己再去查一下短信的来源,看看有没有机会拿到更多信息。 白山茶摇头,“没有。说实话,我很少遇见这种让我一头雾水的事情。” 见她确实没有更多的线索,于笠只好把目光转回测试上,“现在只过去一天,而第一轮测试只有十四天。我很好奇,假如所有测试者都不行动,那所谓的惩罚会是什么?” 白山茶再次摇头,猛灌进一口咖啡,“我昨天试着盘问了一番我的epoch,你知道吗,那是我第一次觉得生命受到强烈威胁。” 白山茶描述,她简单地问了些规则,然后越问越深,epoch突然爆起,差点把白山茶解决掉。即使她有超出常人的身手,回想起来当时的情景,也满是后怕。 她很快从回想中挣脱出来,看向于笠,“你应该知道,我本次的消灭目的就是你。但是我想先试试和你合作,如果你想按测试行动,我可以帮你消灭,同样,如果有人要消灭我的机器人,你可以选择不帮我。”白山茶手指敲了敲咖啡杯,“我不是善心大发,我只是觉得太不对劲,所以想多一个人和我一起解决疑惑。” 于笠投出“b”的定位。 他需要消灭的epoch仍然位于凤凰城,只是在城里移动,连城市都没有出。 “你能够收到匿名信息,说不定其他测试者也有线索,不如我们去见一下他?” 白山茶注视着虚拟屏上的蓝点,“你的消灭目标?” 于笠轻轻点头,“是的。” “好。”白山茶想都没想就同意了。她虽然看起来很平静,但是她微微蹙起的眉头暴露出她心头的一丝慌张。看得出,她不比于笠还想早些解除测试的疑惑,尽早结束测试。 “不过在行动之前,我想先调查一下b的测试者。”像白山茶这么冲动行事,不是件保险的事情,万一对方应激,和自己交火起来,那就麻烦了。 白山茶瘪了瘪嘴,“好,你还挺仔细的。”她看向窗外,见天色相比刚才,暗下去许多,路旁的灯渐渐点亮起来。 “我把我的epoch喊回来,你要不要喊回来你的epoch?”白山茶抬起手环,问于笠。 “先等等。”于笠上手阻止住她发送指令的动作。 白山茶挣脱开他的手,抽出一块纸巾擦拭着刚刚于笠碰到的皮肤,几不可见地皱眉,“为什么?” 于笠自动忽略她的动作,反复咀嚼着测试的规则,“如果只是消灭机器人的话,现在我让我的机器人消灭你的机器人,按照一般情况来看,你的epoch就‘死’掉,那么你的测试就结束了。你不想试试吗?” 白山茶将纸块丢到一块,笑着看向于笠,“为什么是你的epoch杀我的?而不是我也可以杀你的。” “因为规则说明,消灭失败,测试者将面试惩罚。这个定义很含糊,不动手等待测试结束算得上消灭失败;动手,但是没成功,也算得上消灭失败;不动手自愿被打败,算不算得上消灭失败?” 白山茶原本挂在脸上的笑意慢慢流散,她只是稍微停顿片刻,就点开规则仔细阅读。 “每轮消灭计划为强制性,如果消灭失败,测试者将接受惩罚。如果到达第三轮,测试者仍未消灭一个epoch,火星官方有权进行权威强制的终极惩罚……确实,这个规则很模糊。”白山茶站起来,抱着胸琢磨着措辞,“如果把这段规则交由给火星官方,让他解释,会不会有更明确的定义。但是规则本身就应该清晰啊。” “是的,这个规则其实看似模糊,但是模糊是另一种清晰,那就意味着,不杀死其他epoch,测试者必然遭受惩罚!” “哈哈哈,真离谱!”白山茶一甩手,一屁股坐回沙发,“我真想跟他们爆了!” 她撑着额头,“但是不行,我竟然有一天束手束脚!因为只要我有半点想爆料这个测试的动作,外面那个玩意儿真的会弄死我!” “一个杀死一个……要是能形成闭环就好了,可惜只要一个epoch消灭掉,那名测试者就算是测试失败。”白山茶念念有词。 “所以暂时的同盟,白山茶。我们可以先去拜访我的消灭目标,如果他愿意合作,我们抱团,拿到更多线索;如果不愿意,那就毁掉他。”于笠说道。 白山茶看向于笠的眼睛,那双漆黑的眸子就如同外面逐渐暗淡的夜色,平淡、沉寂。 她咯咯笑出声,指着于笠摇摇头,“我说帮你消灭,但是你就这么自然而然接受,并愿意行动起来。天哪,你真的是太利己了!哈哈哈!” 于笠一口喝干杯子中的柠檬水,回望向白山茶,“如果在正常测试之前,我们还不能解开秘密,那么你,所有人都会是利己主义者。” 白山茶点头,没有否认。她起身,打开门,“走,我的暂时同盟,我们去和epoch会合,待在这里太浪费时间了。” 于笠没有客气,起身直接走出门。 嬉笑的人们从他身边擦过,伴随着杂乱的脚步,在晃动的灯光下,挤进木质隔间里。 他感觉自己站得似乎不太稳,身子把控不住重心,走到楼梯口时,上楼的服务生,笑着看了他一眼,站在楼梯角,等待他先下去。 那种荒谬的晕眩感,直到他走出门店,看见站在门外的于蓝雪,才戛然而止。 于蓝雪抱着金属栏杆,侧对着他站着。 她雪白色的裙子如同黑夜中的一盏灯,在昏黄的夜色里,强行投下一束光芒。 傍晚的夜风吹拂着她乌黑的长发,她平视着远方,好像在看什么,好像什么都没看。 她眨了眨眼睛,转过身来。 她将飘飞的头发撩到耳后,几步走到门口,看向走出来的于笠。 “于笠,我们回去吗?” 于笠突然觉得自己的头脑好像停滞了一秒,缓缓,他才点头,移开看向于蓝雪的目光,“走。” 第四十一章 太多的夜晚(六) 他蹲在更衣室的一角,手指触碰着虚拟屏,飞速发送一串又一串消息。 “晚上七点,宝贝。” “好。” “总感觉你心情不太好。” “我,没事。” “有什么心事不要瞒我,我一定帮你排忧解难。” “没有哈哈,晚上见。” 他被人突然推了一下,幸好底盘稳,否则就摔倒了。 推他的人是他的队友,一个一头金毛的男生。 “阿本,训练了,怎么还在给你女朋友发消息?”他的队友看不见虚拟屏,但是看他的动作,猜得八九不离十。 阿本关闭虚拟屏,掏出帽子戴上,装作不太在意的模样,“没有,是我妈问我事情。” “你慌什么?我们又不禁止谈恋爱,只要不耽误训练就行。”金毛队友敲了敲阿本的柜子,“小礼物我都看见咯,你也太嚣张了,即使我们不禁止恋爱,但是教练看到这些东西,小心他断你网,拉着你开启没日没夜的魔鬼训练。” 金毛队友似乎是想到什么可怕的情景,自己先倒抽一口冷气,“离市里比赛还有半个月,教练已经是魔鬼半进化体了,咱们都小心一点。” 阿本想抓抓头,消解心中的烦躁,可惜只能摸到自己帽子,“好,我知道。” 他挺想认真训练下去,去市里的棒球比赛,争取一个好成绩,毕竟他一直水平出色,再多参加几场比赛,说不定能得到名牌大学棒球队的青睐。 然后再是职业球队。 阿本越想越激动,但是当他走进场地,剧烈的阳光打在身上时,自己突然从幻想的云间狠狠坠落到现实的草地上。 适当的热身过后,开始正式训练。 满脸横肉的教练扫下目光,落在一群高壮的球员中,最后定位到阿本身上,“阿本,你来做今天的第一个击球手!”他把棒子丢到阿本手上,其他球员自然而然排成防守的站位。 阿本活动着手腕,抬起头,正好对上教练看过来的目光。 “看我做什么?看球!”教练的吼声立马发射过来,阿本不敢反驳,但是教练看他的眼神,仿佛要把他生吞活剥,让他禁不住想教练知道他偷偷谈了个女朋友? 他这个高中的棒球队教练号称魔鬼教练,平时要求极其苛刻,队友常常在私下骂他灭绝人性。好在经校方教育,这个教练收敛了许多,除了饮食作息,教练保持严格要求,对于球员的私生活,他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是半个月后,马上就是这支新球队的第一场比赛,沉寂了小半年的教练难免按捺不住,对于球员的个人生活控制得越发严重,天天耳提面命,让球员全身心投入训练中,不要走入纸醉金迷的诱惑之中。 可是,他在社交软件上认识的女孩子,在他最彷徨慌张的时候出现,温言软语让自己稍微冷静许多。他很着急,很想丢开一切,去见一见她。 好在新女朋友只是稍微意思一下,没有多拒绝,就答应来见他。 坚持完今天的训练,就可以见到可爱温柔的女朋友了。 他心中给自己打气,握紧棒子。 他正遐想着,一只球突然从他旁边砸来。 下一秒,充当捕手的黄毛接住球,转头看他,“阿本,你在发什么呆?训练开始了。” “不好意思,重新开始。”阿本握紧棒子,见球回到投手手上,他不得不把注意力集中到球上。 教练站在不远处,看着阿本,“比赛不是儿戏,哪有那么多重新开始!” 但是他没有多说,咬紧哨子,再次吹响。 投手摆好姿势,迅速丢出一只直球。 阿本感受到额头流下的汗水,注意着球飞过来的动态。 挥棒! 棒子划出一道风,但是该有的震感却没有出现。 黄毛接住球,疑惑的眼神透过头盔,看向阿本,“大哥,你集中注意力啊。” 其他队员看见他豪迈的一挥,但是击中了空气,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原本就有些发烫的脸颊,此时在嬉笑声中,越发的滚烫。 阿本不敢直视教练,扶正帽檐,摆好姿势,等待下一发球。 好在教练这次没有怒吼,他咬着口哨,只是瞥了一眼阿本,就开始下一次吹哨。 这次一定击中! 这只是个普通训练,阿本之前可是本垒打常客,怎么可能连击球都不会了。 他内心安慰着自己,压抑着仿佛放在火堆上炙烤的心脏,重重吐出一口气。 坚持训练完,就可以见女朋友了。 随着哨声落下,球再次向自己飞来,阿本握着球棒,在球飞向自己的一个时机,挥棒打向球。 随着棒子的一震,他清晰地知道击中了。 下一秒,他丢下棒子,开始绕垒跑。 防守区的队友站着一动不动,纷纷看向他,脸上挂着快乐的笑意。 一垒手拉住他胳膊,阿本用力想甩开他,“你干嘛,犯规了!” “你球出界了,别跑了。”一垒手笑嘻嘻地指着界外,队友把出界的球捡回来。 出界了…… 怎么会? 教练吐出咬在嘴上的哨子,一声不发地走过来,把阿本拉出队伍。 “教练,我……我再打一次。”阿本彻底慌了,抓挠着自己裤子。 “我觉得没必要了。”教练把他的帽子摘下来,丢到地上。 “我只是今天状态不太好,可能再热会身,就可以了。”阿本看到教练阴骘的眼神,心脏几乎都要吓出来了。 教练摇摇头,把他往出口的方向推走,“不用热身了,你今天的训练结束。” 阿本赶忙回过身,跟上教练,“教练,我再打一球好吗?相信我!我和我的队友们马上要打比赛了,每一天训练我都不能错过!我是唯一能多次打出本垒打的选手!” 教练没拿正眼看他,“本垒打?呵呵,天才选手到处都是,你和他们相比,也没有多出色。我的球队不一定需要出色的选手,但是需要全身心打球的选手!”教练示意下一个人走上打球区,“这次比赛,要不要带你,我可能要好好考虑了。” 教练指着出口,“走!” 他的怒吼让阿本不再想破脑袋去编造理由。阿本捡起丢在地上的帽子,朝场地扫了一圈,垂头丧气地走出场馆。 他三下两下换好衣服,想着要不要回教室听课。作为棒球队的球员,一般来说,上课是可以免掉一部分的。 但是他现在完全没有心情去听课,干脆走到楼梯间,从自助售卖机取出一瓶盐水,一屁股坐到台阶上,心中直烦躁。 他的身后,一双脚无声靠近。 第四十二章 太多的夜晚(七) 一口又一口盐水入肚,阿本觉得心头的火气好像被浇灭了许多。楼道的空调马力十足,把室外的高温全部一扫而出。 这都入秋多久了,怎么还这么热! 阿本放下水瓶,定睛一看,从背后投来一大片阴影。 他一屁股蹦起来,往后看去。 等到他看清面前的人时,再次深深吐了口气,脸上虽然有些愠怒,但是还是放平语气,“机器人哥,求你不要突然出现,我今天心脏不太好。” 面前高大的男子,乍一眼看,阳光帅气,作为棒球体育生,阿本不得不内心偷偷承认,这个男子要比自己强壮更多。 这个身材真令人艳羡啊,当模特都不为过。 不过面前的男子是个机器人。 是epoch。 阿本这段时间的忧虑烦躁全部来自于这个机器人。 他曾在这一周的无数个晚上,后悔当时凑热闹,点击了epoch名额抽取,结果顺便凑得热闹,给自己带来亿分之一的中奖。 说实话,他对机器人兴趣不大,所以这个测试他在抽中的那一刻,就想办法能不能取消。 火星官网的告知是:不可以。 起先,阿本不当回事,连个人信息都懒得填,结果在信息窗口关闭的前一天,官方提示宛如病毒一样轰炸他的消息框,阿本不胜其烦,只好草草填好信息,依照官网的流程敷衍过去。 谁能预知到,这场测试竟然能够带来危险。 所以他寝食不安,幸好,抓狂地随便点开一个社交软件,认识了现在的女朋友。 女朋友不能帮他做测试,但是在精神上,阿本得到了莫大的宽慰。 反正过去了几天,任何警报都没有出现。 阿本只打算安安静静度过第一场测试,完全不想铤而走险,去按照测试规则,杀其他机器人。 一个破公司还敢随便对他这个三好公民进行什么惩罚吗?笑话! 阿本从epoch手中接过午餐盒,揭开一看,是一块鸡蛋三明治。 阿本撑着额头叹口气,一口咬在冰冷的三明治上,心中暗暗埋怨妈妈准备的午餐千篇一律,他都这一大只,天天吃各种各样的三明治,再喜欢吃三明治,都能够吃吐。 他抬起手腕,点开“b”的坐标。 他需要去消灭的机器人在别的城市,但是一连过去几天,都没有半点动静。呵呵,看来这个家伙也跟自己一样,不轻举妄动。 以不变应万变,这才是聪明人的选择。 阿本一口吞掉最后一点三明治,心中难免有些得意。 但是当epoch走到他面前,问他什么时候动身,他心中再次烦躁起来。 可恶,真想甩掉这个机器人啊,谁能明白,epoch像狗皮膏药一样,粘着他。五百米的距离不是在约束epoch,而是在约束他。一想到晚上约会女朋友,这个epoch还会在附近,心中就膈应。 “晚上记得离我有多远就多远,不要打扰我的好事。”阿本将饭盒丢给他,点开虚拟屏,给女朋友发起消息,再次确认时间和地点。 而epoch带着饭盒,在监控看不见的地方,跟随上去。 阿本和女朋友约见的地点是一个会所,这个会所以装潢时尚、服务周到、价格亲民而深受年轻人的喜爱。 每到夜幕降临,就会有一群年轻的男男女女,嬉笑着,走进会所大门。 阿本出发前好好打扮了一番,他既想要帅气些,又想第一次见面,得表现出亲和力一点,所以套了件很是稀奇的粉色外套,再配上生姜黄的工装裤,以及经典球鞋。 原本想配上一副墨镜,做潮流的弄潮儿,但是想了想,自己是去约会,不是去炸街,穿的太不日常,可能会引起女方的反感,所以他最终只好拿起棒球帽戴上,拉风地开着车,去了会所。 会所门口的保镖一眼就瞧见过来的阿本,隔着人群向他打招呼,“阿本,有段时间不见了!” 阿本几步跑上前,笑着解释,“这不是训练嘛,半个月后就要打比赛了。” 阿本是这里的常客,之前常常带着一群群朋友来,会所的员工早就眼熟了他,见阿本起码有两周没光顾,都私下忍不住议论起来,不知道阿本怎么了,是不是遭遇什么事故。 事实上,epoch测试确实对于阿本而言是事故。 不过今晚是初见女友的时间,他早就让自己的epoch有多远滚多远,踩在五百米的临界值最好。 虽然他这样的要求,得到了epoch的反对,对方声称虽然自己的速度很快,但是资格者遇到突发的危险,epoch还做不到光速闪现过来保护他。 对此,阿本不屑一顾。他身强力壮,怕什么危险!况且,假如真有测试的人要来搞他,起码在进入五百米的范围内,他能够收到警报,这段时间,足够他和他的epoch做出反应了。 再说,这几天警报响过几次了,但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阿本越发觉得这场测试就是糊弄人的。 他和保镖随意聊了些天,便根据女友给他发送的消息,去找包厢。 到达预定的包厢门口,阿本正想打开门,手腕突然疯狂震动起来。 阿本盯着手腕的警报,毫不在意地嗤了一声,按下包厢门铃。 在女友打开门之前,他对着过道的镜子,迅速整理着装。 虽然才高中,但是已经谈过好几个女朋友了,但是阿本不得不承认,这个新女友,虽然初相识,但是已经把他的心俘获。 新女友一定是那种温软可爱、小鸟依人的女孩,一定美貌无比……他想了想,这么可人的女友,即使是一般漂亮他也能接受,毕竟是网恋,阿本给自己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建设。 门顿了一下,快速启动,打开。 阿本张开双臂,以最温暖、帅气的姿势,迎接他的新女友。 “莉莉老婆,我来了!”他露出可以灼伤电灯的笑容,看向门内。 门内站着一个人。 比他稍微矮一点。 不是女人。 在不算明亮的灯光下,他可以看清,面前的人穿着橘咖色的polo长袖上衣,下面穿着松松垮垮、无比肥大的裤子。 对方留着刚刚到脖子的半长发,遮掩着不算大的脸蛋。眼睛很大,眼白很明显,挺拔的鼻子下是张稍显丰满的微笑唇。 但是那阴郁的神情,不带有半分笑意。 “妈的,你谁啊——”阿本还没来得及怒喊,里面那个人,猛地伸手将他拽进屋内。 而包厢的门无声而迅速地,在阿本的身后合上。 第四十三章 太多的夜晚(八) 猛烈的拽力下,阿本几步踉跄,差点扑倒在地,摔一个狗啃泥。幸好他眼疾手快,抓住一旁的台子,才稳住身形。 除了刚刚在大门口突然把自己拉进来的男子,室内还有一位女性,她背对着阿本,暗淡的灯光下,凸显出玲珑有致的身材。 阿本一看过去,就心花怒放,猜测她就是新女友莉莉。 不过,男子的存在,让他收敛起激动,慢慢挪步向女子,呼唤着:“莉莉,是你吗?”他指着男子,“这个男的是谁?” 于笠坐回沙发,冷眼看着小心前进的阿本,一步步走向白山茶。 面前的女子转过身来,娃娃脸上挂着微微的笑意,原本有些慌张的阿本,立马心猿意马,暗喜,觉得自己大赚特赚。 果然,这个新女友很漂亮嘛! 可是坐在沙发上的男子是谁? 注意到白山茶有些不怀好意的笑容,阿本偷偷瞄向一旁不做声的于笠,嗫嚅:“你们不会是仙人跳。” 阿本打消这个想法,这个会所靠近市区,上上下下的员工都是阿本熟人,要是歹徒选择在这里仙人跳,未免也太大胆了。 况且,阿本有自信能一对二。 白山茶抱着胸,平视着阿本,昏暗的灯光下,看不清眼神,“我不是莉莉。” “你不是?”阿本点开对话框,查看房间号,再小跑到门口,一对比,发觉没有出错。 “这间是我和莉莉约定的房间,你们是谁?莉莉呢?”阿本手伸向开门锁按钮,想用力砸下,出去找工作人员,“这里都是我兄弟,我建议你们把莉莉放出来!” 他正准备开门,只见白山茶几下健步,闪现到阿本面前,将他伸出的手抓住,往里面一摔。 阿本没有抵挡住突然袭来的拽力,再次往前一扑。 这次他没有那么幸运,直接扑倒在地上,脸扎扎实实亲吻地面。 不,是地毯。阿本庆幸的是,靠近沙发的地上铺上了一小块地毯,他再次避免了和大地的亲密接触。 “你们是谁?!”阿本爬起,瞪着坐在面前的于笠,气势汹汹地想一把将于笠撕碎。 于笠轻轻触碰耳机,一张虚拟屏亮起淡淡地光芒,浮现在半空中。 虚拟屏移动到阿本面前。 阿本收回紧盯于笠的目光,扫向面前的虚拟屏。 这是一段对话: 我:晚上七点,宝贝。 阿本:好。 我:总感觉你心情不太好。 阿本:我,没事。 我:有什么心事不要瞒我,我一定帮你排忧解难。 阿本:没有哈哈,晚上见。 …… 这不是他和新女友莉莉的对话嘛,面前的男子怎么会有? “你怎么会……”阿本还没完全问出口,一个让他完全不能接受的想法冲激进头脑中。 不会…… 于笠点头,肯定了阿本此时的想法,“你好,本载明。我就是莉莉。” 本载明是阿本的全名,当于笠说出他的全名时,一个巨大的恐惧笼罩在这间屋子里。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阿本站起来,回头看向同样盯着自己的白山茶,问:“所以我的女友是假的吗?我这几天都在和男的聊天!” 好,阿本觉得还是新女友是男的,更让他一时间接受不了。 白山茶一把把抓狂的阿本摁到沙发上,阿本有些摸不清情况,手上就接过于笠递来的汽水。 等冰凉的汽水喝到肚子里,阿本才缓过神来,他丢下杯子,想把汽水吐出来,“卧槽,你们刚刚是对我施了催眠术吗?我是不是喝下毒药啊!” 阿本吐得眼泪直流,他手指偷偷移向手环。 “是想叫epoch吗?”于笠注意到他的动作。 阿本手一顿,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他看向于笠的手腕,清楚地看见对方的手上套着和自己戴着的一模一样的手环。白山茶皱着眉,跨过阿本吐出的汽水,坐在他旁边,展示出手环。 “你不会才注意到?”白山茶指尖弹了弹手环,“警报都响了多少次了。” 警报……阿本想起就在之前,他进门前,疯狂响起的警报声,其实已经在预警,有测试者的机器人在附近了,而他做的是什么? 是让epoch有多远滚多远! 可是,明明可以让epoch待在不远处就好了,为什么他那么抵触呢? 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抵触epoch的。他清楚地记得,在那天打开社交软件,和莉莉初相识。 因为网络相隔,阿本没有兜底,把epoch的秘密全部告知给网络那边的莉莉,而是以“有个人突然来到我身边”为开头,讲述自己遇见一个狗皮膏药般的陌生人,不仅要帮他干掉他的对手,而且自己失败了,还可能连同遭殃的事情。 温柔体贴的莉莉告诉他,如果这件事情,本身和阿本没有强相关,那就把它抛置一边,然后离得越远越好。与自己不相关的事情,无论有什么样的后果,都不会有厄运降临到自己头上。 况且阿本不久后就要参加棒球比赛了,去市里夺得奖项,才是阿本现在的重中之重。 莉莉的话语正戳中阿本自己的想法,所以他越想越觉得对劲。 测试,不做就好。做了会失败,不做,就不会有后果。 而epoch,就是让他滚得越远越好。 这样事不关己的态度,确实让阿本紧绷的弦迅速放松下来,他可以放心地睡个安稳觉了。 这几天响了的警报,却无事发生,问了epoch,也说检测不到对手的位置。 来来回回多次,阿本终究放松下来。 但是,浮在表面的想法会欺骗自己,但是人潜意识的危机感却直白地告诉着阿本,这一切,不是那样轻松就可以逃开的。 所以,他心不能平静下来,着急见新女友,试图寻求安慰。 可是——新女友竟然是假的! 一想到他和一个男的,甜甜蜜蜜聊了快五天,心里就开始犯恶心。 不过,现在不是犯恶心的时候。 “你们想要做什么?”阿本捏紧拳头,指着门外,“如果想要消灭我的epoch,尽快,消灭我是没用的。” “如果我想消灭你的epoch,五天前就可以了。”于笠指了指他和白山茶,“epoch一对一可能还没有胜败悬殊,但是我们二对一,你的epoch可以直接报废。” 阿本心里想,确实如此,所以……他就算不聪明,也知道于笠没有动手的意思,“那你们找我做什么?” “合作。” 第四十四章 太多的夜晚(九) “可以,当然可以!”一听到说合作,阿本下意识就答应下来,他现在进退维谷,既然打不过,那就直接加入。这才是明智的选择。 “我们的合作先限定在第一轮测试结束。”于笠看了一眼白山茶,“事实上,我们到现在没有消灭一个机器人。” 到第一轮测试结束,今天是10月8日,离第一轮测试的结束时间10月13日还有大概五天了。 这个合作倒是挺短暂的。 “你们找我,是想干掉我的epoch吗?”阿本目光在白山茶和于笠两人间游离,干笑道:“我现在把我的epoch喊过来,你们直接干掉他。我早点结束!” 于笠拦住他发送指令的想法,“不,我们在第一轮不打算进行消灭行动。”他点开测试规则,指给阿本看—— “如果到达第三轮,测试者仍未消灭一个epoch,火星官方有权进行权威强制的终极惩罚。” 这里的规则说明,测试者如果熬到第三轮,才可能受到严重的惩罚,反推来看,即在第一轮没有进行消灭行动,依然会受到惩罚,但是相较而言,受到的惩罚会更轻一些。 规则确实写得笼统,消灭失败会受到惩罚。 如果在第一轮,就在斗争中,epoch死掉,这种情形的惩罚会比毫无作为安全度过要更加猛烈吗? 出于谨慎,于笠和白山茶打算在第一轮先静观其变,尽量联系上更多的资格者,搜集更多的信息。 “其实,我觉得很奇怪。”阿本摸了摸头,再次摸到他戴着的帽子,“我算是个普通市民,即使我做的测试真失败了,火星官方也没有资格对一个良好市民做出什么。” “他们会的。”于笠记着白发epoch的话语。 而从白山茶那里得知的消息,火星公司基地建立在阿灵区,与国防部同属一个区域,既然白发epoch有这个自信,那么他们的这个测试,必然有联邦的保驾护航。 况且,网上没有半点关于测试不利的风声,看来,舆论在锁死了。 阿本听到于笠的话,脸色立马煞白,再次内心流泪,自己为什么手欠,要去抽取这个名额。 女朋友没了,现在看来还有生命危险! “我们现在做的尽量是联合起来,如果有人想攻击我们,起码我们在人数上占有优势。”白山茶补充道,她从兜里掏出一支香烟,抬头就看见墙上贴着的“禁止吸烟”的标识,只好沉沉叹一口气,把烟放回去。 “我不明白,为什么他们要这么做?”阿本坐在沙发上,简直是万念俱灰。 于笠顾不得阿本心中憔悴,既然见了面,阿本没有出手的意思,那么拿到信息才是重中之重。 他问:“你在测试中,或者测试前,有发生什么奇怪的事情,或者收到奇怪的消息吗?” “奇怪的事情?”阿本苦兮兮地盯着于笠,“我聊了几天的女朋友不存在,背后是个男的,这很奇怪。” 于笠面不改色,好像始作俑者不是自己,他继续问:“除此之外呢?” 阿本调整坐姿,试图坐直一点,他将帽子摘下,揉搓着头发,思索着,“没有,我就是最近因为测试,有点心神不宁。” 难道他身上真的没有什么线索吗? 阿本看上去牛高马大,但是实际上还是没有成年的高中生,一眼看过去,根本不是那种会藏心事的人。 如果没有线索,那么就棘手多了。 这就说明,不是每个资格者都能给到他信息。 而他要在第一轮测试结束前,试图推导出什么,更是不可能。 当然,仅仅在十四天,就把整个测试摸清,于笠还没有那股自信,但是能拿到信息最好,毕竟这一轮如果能够平安度过,下一轮就没那么容易了。 “你仔细想一想。”于笠双手握拳,双臂靠在膝盖上,“测试前后,你有没有收到陌生的信息,或者关于epoch有没有不对劲的动态,比如提前来。” “epoch就是在测试那天出现的,他一出现,测试就开始了。我那天真的吓得半死。”阿本想起一个男子突然闯进自己宿舍,还是惊魂未定。 “至于消息,没有,我就收到你的撩骚信息。”阿本查看着历史信息,摇了摇头,“不过我好多消息都没查看,还全是红点,我看一下……嘶,这是谁啊。” “什么?”于笠立马警觉,但是他看不见阿本的虚拟屏,阿本见他凑近,只好把虚拟屏公开展示出来,“喏,有个陌生人给我发消息。”他手指着一个对话框,发送对话的对象是匿名的灰色默认头像,因为是匿名,点击头像,不会有半点反应,看起来和白山茶收到的消息,如出一辙。 “这是谁啊,给我发这个表情是什么意思?是我删除的好友吗?”阿本往上拉动着对话框,没有半点反应,“我最近没有删除好友啊,而且这消息还是测试前的几天发的。” 于笠凑近定睛一看,对方发来的,只有一个“ok”的手势表情,除此之外,就没有发送任何文字信息。 白山茶走近,见上面是一个手势,第一反应觉得这不是线索,但她想了一下,问阿本,“具体什么时候发送给你的。” 阿本仔细检查对话的时间,抬头看向白山茶,回答:“是9月23日,晚上8:45。” 白山茶同一时间,点开自己的虚拟屏,她轻快的手指在点开一个对话框后,慢慢停滞在空中。 “一样的。”白山茶将对话框展示出来。 上面是“epoch测试提前!”,一条匿名的信息,正是于笠上次所看到的,而上面的时间,是9月23日,晚上8:45。 一模一样,甚至分秒不差。 那么这条消息,就不是无效线索,而这个手势正是匿名想去传达给资格者的。 “ok”手势,能代表什么呢? 代表同意,答应? 代表事情正常执行、发展? 代表特殊颜色群体至上主义? 无论是哪一条,都看上去和测试没有任何关系。 于笠一时间陷入深深的沉默之中。 第四十五章 太多的夜晚(十) 是什么呢? 见于笠不说话,白山茶也紧盯着屏幕,一言不发,阿本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打破突然沉寂下来的气氛。 他干脆窝在沙发上,四处周望。 这家会所,他来过无数次了,而这个包厢是他提前定的,虽然坐得下五六个人,但还是最适合两人共处了。黑色的皮沙发在蓝绿色的灯条下,反射着淡淡的光泽,头顶上设计成星空状,垂下来一条条水晶灯珠,如同一粒粒星尘漂浮在暗夜之中。 天花板的一角,有红色的光时不时闪烁着。阿本猜测是监控摄像头。 看来看去,就是这几样,他不知道现在该做什么,他盯着面前两个人,才想起,他连对方的名字都不知道,现在简直是被牵着鼻子走。 “我们现在做什么?”阿本迟疑了一会儿,还是问出他心中的疑惑。 于笠从思绪中出来,手腕上感受到一股剧烈的震颤,与此同时,他注意到,在座的三个人的手环都亮起了蓝光。 发生什么呢? 包厢的门顿了一下,突然打开。 于蓝雪站在门外,迅速走了进来,她直直地看向于笠,说道:“有epoch消失了。” 白山茶看了一眼于蓝雪,问:“你叫她过来的?” 于笠摇头,“没有。” 白山茶清楚于蓝雪的情况,比其他机器人都要提前出厂,她撑着下巴,吐槽:“那你这个epoch不太听你管教啊,竟然自己走回来。” 于笠注意到于蓝雪提到的epoch消失。 这不就是意味着,已经有资格者动手,而且成功消灭掉epoch了。 于笠点开手环发来的通知,果然,官方一条醒目的消息呈现在屏幕上。 “第一个消灭epoch已产生,现仍剩下九个epoch。距离第一轮测试结束还有5天11分钟。请资格者执行任务,否则将会引来第一轮测试惩罚!” 于笠将手环的最新消息翻看了一番,确认没有其他通知,抬起头看向于蓝雪,“既然有人消灭了其他资格者的epoch,那么是不是可以公布一下被消灭epoch的资格者会遭受什么惩罚吗?” 于蓝雪目光不转,“惩罚结果,将会在第一轮测试结束公示出来。” “你们的惩罚像面纱一样,还得一张一张揭开。”白山茶坐在一边,笑出了声,“那你没有你主人的命令,就自作主张进来,我还以为你要带来什么消息呢。” “主人?”于蓝雪终于不再紧盯着于笠,而是望向满脸笑意的白山茶,“于笠不是我的主人,按照本次测试的内容来看,我和他属于搭档。我保护他,而他帮助我赢得测试。” 白山茶笑意未散,“再完美的机器人,也是服务于人类的。你是不是自我意识太充沛了?”白山茶还想继续说下去,但是突然回想起曾经看的各色科幻片,担心于蓝雪突然失控,揭竿而起,反抗人类霸权。这就麻烦了。 虽然这种可能性很小,但是既然他们拥有能够杀死自己的实力,那么白山茶也明白适当地妥协,才是生存之道。 于笠从沙发上坐起,机械外甲发出低沉的声响,阿本看见裤子里模糊的机械轮廓,吓得往旁边一蹦,“大哥,你也是机器人啊!” “不是。”于笠撩开裤子,展示裤子里的景象,“我下半身瘫痪,需要辅助外甲行走。” 难怪,阿本在进来的时候,就觉得这个人裤腿出奇的肥大,而且现在仔细一看,就会发现,他行动的姿势有一点不自然。 于笠走到于蓝雪面前,他知道于蓝雪一般情况下,都会听自己的命令,但是这次他没有发出任何指示,于蓝雪突然进来,或许真的有原因。 “你为什么突然进来呢?”于笠问。 按照原本的安排,在于笠没有下达指令前,于蓝雪都要和白山茶的epoch待在会所外面,不能随便走动。 于蓝雪轻轻摇头,对上于笠审视的目光,“不知道。” 不知道? 机器人做任何事情,理所应当比人类更加有逻辑,怎么可能是不知道? “你没有对我撒谎?”于笠紧盯着于蓝雪,但是他不确认能从一个机器人的表情上解读出什么。 “在规则的限定下,我不会对你撒谎。”于蓝雪抚着胸口,“我只是在通知出现的那一刹那,觉得我应该回到你身边。” “你不是说,让我全天保护你吗?”于蓝雪嘴角微微弯起,“或许我再次收到你的求救信号,所以我来了。” 上次也是,测试开始的那一瞬间,于蓝雪就迅速把他带走;再上次,就是第一次见面……难道是每次警报响起时,于笠本身意识表层下,会不自觉发送危险预警信号? epoch连这样的信号都能接收到吗? 可是只有于蓝雪来了,白山茶和本载明的机器人还在会所外面。 当然如果于蓝雪的动机是出于规则原因,那么她就还是有可能撒谎。 算了,不纠结这件事情。只要于蓝雪现阶段对于是正向的,保障自己安全的,那就没问题。 于笠再次把阿本盘问了一番,除了那条“ok”的匿名信息,再也挖不出更多的消息了。 “我们还要继续找下一个资格者吗?”白山茶问。 下一个资格者的地理位置在阿本手上,他也很识趣地把位置共享给于白两人。 于笠点头,虽然时间不多,但是能拿到多少就是多少。阿本展示出来的资格者一直按兵不动,说不定好对付。 阿本伸出手,“先提前说一声,我还要训练,不能陪同你们。” 白山茶打量着他,轻声一笑:“你确定?” 于笠转头看他,“既然我们短暂合作,那么尽量一起行动,这样有人偷袭你也不用那么担心。” 阿本也是这么想的,但是半个月后就是比赛了,这场比赛的主办方是凤凰城体育集团,代表的是凤凰城乃至联邦的权威。他始终觉得自己要去夺得有名奖项,这样的想法一直萦绕在心头,从他开始学习棒球就没有消散过。 “我确实怕,但是……”阿本想起自己的机器人,对比上面前的于蓝雪,显得更加高大强壮。他摸摸脑袋,或许晚些讨好一下epoch,让他二十四小时保护自己,那样就会安全许多。 见他不是很情愿,于笠也不强求,拿到一个虽然暂时破解不了,但起码关键的信息,于笠这次来算得上有点收获。 本来想速战速决,但阿本这些时日都住在校区,想和他本人见一面实在不方便,毕竟他没有机器人那样的神不知鬼不觉的好身手。 网络上信息的交流,也面临被火星官方检索的威胁,所以只能把他约出来。 如果直接用测试当理由,消极测试的阿本可能根本不敢出来会面,所以只能耽误点时间,创造契机,让阿本迫不及待离开校区。 时间不多了,得去下一站。 于笠点头,和阿本交换联系方式,“如果有任何不对劲,或者威胁,给我发消息。”他顿了顿,“不要直接说出测试,有不对劲的事情,就说——” 于笠想了一下,说:“白天就是夜晚。如果是有危险,就说机器指令出错。” “啊?”阿本一脸疑惑地看着于笠,心想这是什么暗号啊,根本是凭空想像出来的。 不过他还是记下了,点头,“我记住了。” 于笠转身,招呼上白山茶和于蓝雪。 “走,去下一个目的地。” 第四十六章 太多的夜晚 (十一) 欢迎来到浪城! 于笠推着行李走在出站口的大厅里。 大厅里人满为患,许多人举着牌子,挤在出口大厅。为首的人吹着哨子,爬上一个半米高的台子,朝着举着牌子的群众,吹了一声口哨,将自带的话筒凑到嘴边。 她喊一句,下面跟着重复应和。 “罢工!”“罢工!罢工!” “加薪!”“加薪!加薪!” “减少劳动时长!”“减少劳动时长!减少劳动时长!” 白山茶撑着行李箱的杆子,望着面前挤成一堆的人,微微挑眉,“我们的运气似乎不太好呀。” 这才下飞机就遇到罢工潮,看这样的架势,等警卫过来,起码得一个小时起步,才能疏散人群。 于笠查看着登顶的新闻,“工会与中心政府沟通失败,全国近十万人罢工!” 他叹了口气:“来之前,我应该看一下新闻的。”他转头告诉白山茶,“这几天,机场、车站和港口罢工频繁。” 白山茶手指敲打着下巴,找不到一个可以通过的缝隙,“我其实听说了,时薪太低,涨薪困难,新的做四休三政策落实困难,他们闹得凶。” 不过,即使知道消息,他们还是得坐飞机过来,因为从凤凰城飞来浪城,需要五个小时,如果换做其他交通工具,不知道得熬到天荒地老,才能抵达。 现在能够按时按点降落到目的地,他们已经是相当幸运了。 “科技仍旧需要进步啊,什么时候能实现民用超音速或者数字化传送,就更棒了。”白山茶感叹道。 于笠看了她一眼,接话:“民用超音速听起来不错,但是人能够通过数字化传送了,那人还是人吗?” 白山茶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于笠会纠结这一点,她想了想,笑道:“说不定呢,与时俱进嘛。肉体人和数字人,只要时间到了,我们对人的评判标准也不同了。” 于笠不苟同这个观点,但是现在不是争论这个话题的时候,他转身问站在后边的于蓝雪,“其他出口也堵着吗?” 于蓝雪直接将模型传送到于笠的虚拟屏上,说:“t和h口暂时没有罢工潮,可以出去。” 于笠简单地测算了距离,喊上白山茶,“我们从t口出去。” 白山茶、于蓝雪以及白山茶的机器人立马跟了上去。 虽然一路过来,几乎都逆着人流走的,而到达t口的时候,出口仍旧挤上一群人。 不过相对于刚才出口的水泄不通,这里只能算得上繁忙而已。 白山茶一手发送信息,一边说:“我已经通知租车公司,把车往t出口开。”她拉动着对话框,微微皱眉,“麻烦的是,现在罢工潮,可能开过来需要一会儿,我们先在这里等一等。” 于笠表示没有问题,他将外套的拉链拉开,似乎要把闷了许久的空气散出去。他想着要不要干脆直接在出口外面的上车区等候,但是那里站满了乘客,已经在保安的维护下,必须有车,才能过去排队上车。 于笠拎着外套,扇动着风。 他和白山茶以及两个epoch昨天还在凤凰城,然后半夜坐飞机,大清早到达浪城,一路上几乎没有休息。 白山茶在飞机上,小憩了一会儿,但是于笠根本睡不着,或许想到家人遭遇空难,自己也莫名有阴影,乘坐飞机的时候,总觉得心头有些慌张,生怕飞机出现半点差错,突然坠机。 不过好在,这种恐惧很轻微,他在飞机飞稳后,就能放下心读会儿书了。 “于笠。”白山茶突然叫了他一声,于笠抬头看向她,想知道她有什么事情要告诉他。 白山茶往远处的一点瞥了一下,低声说:“那边有人在看着你。” 有人……看我?于笠抓取白山茶刚才看过去的方向,望向大厅的一角,消防柜前站着一个男子。 他个子很高,穿着黑色的卫衣和运动裤,脸上戴着遮住鼻子的口罩。 于笠看过去的时候,那人注意到于笠望过来的目光,连忙转过头,看向一边,装作左顾右盼。他单肩背着背包,稍微停留几秒,朝着出口走去。 于笠盯着他的背影慢慢走出出口。 他没有立马追上去,因为这个人的注视过于明显,于笠怕是诱饵,引诱自己跟上去。 于蓝雪似乎是有所感应,她靠近于笠,让肌肉紧绷的于笠知道,自己现在有机器人保护。 那个人是谁? 那双眼睛,那个身高……那个人的眼睛很大,很圆,个子也很高,看上去非常年轻,大概就十八岁的样子,跟于望一模一样。 等等,于望…… 他记得钱多曾告诉他,于望没有登上那架飞机,当时就昭示着于望可能还活着。 刚刚的那个人和自己眉眼无比的相似,像极了于望。 白山茶正警惕地观察着四周,就见身旁的于笠,突然丢下行李,冲了出去。 “欸,于笠!你干什么?!”白山茶往前走了几步。 站在原地的于蓝雪,将行李丢给白山茶的机器人,立马快速追了上去。 于蓝雪以超快的速度冲出大厅,让一旁推着行李的乘客,纷纷避散开来,连连惊呼。 当她走出大厅,就看见于笠并没有跑远,他面前站着保安,将前进的他拦了下来,保安的嗓音很大。 “先生,你的车子没有到达,请不要堵在这里!” 于笠把针织冷帽脱下来,手毫无章法地抓着头发。他抓着保安问了几句,保安摇了摇头,声音仍旧能让一大片人听见,“上车的人太多了,你说的人我没注意到。” 于笠环顾四周,盯着每一辆开动的车子,他目光搜寻着,捕捉着。 但是最后,他身子垮下来,转过身朝门口走回来。 “走,回去。” 于蓝雪点头,但是脚步没有挪动,“刚才那个人是谁?” 于笠把帽子重新戴回去,回头看了于蓝雪一眼,“我弟弟。” 他的声音有些颓丧,看上去比平时还要没精打采。 于蓝雪走到他身边,将数据发送到于笠手上。 “我的眼球保存了这五分钟的视频,你可以查看一下你要找的那个人的动态。” 于笠触碰虚拟屏的手指微微颤抖,他的瞳孔放大,望向于蓝雪。他注视着对方淡淡的蓝色眼睛,一言不发。 片刻后,于笠将视频保存下来,却没有点开看。 他摇了摇头,走向行李。 “不用了。他似乎不想和我见面。” 于蓝雪跟在他身后,没有继续追问。 但是她的脸上,有表情微微的松动,似乎是在疑惑,亲人碰面,为什么要避开不见呢? 第四十七章 太多的夜晚(十二) 这是一个小镇,坐落在浪城的郊外。没有直达的飞机,连火车都不能直接到达。 小镇上,只有一座小而安静的教堂,早早放学的孩子,蹲在教堂门口,撕下面包屑,丢给教堂门前群集的鸽子。 这群鸽子很亲近人,人们走过门前,它们也只是稍微挪动位置,继续啄咬地上的吃食。 不远处,妈妈们裹着披风,迎着秋日的凉风,一边说笑,一边注视着自己的孩童。 她们心里琢磨着,今天的晚餐,该给自己的宝贝准备什么呢? 顺着教堂门前的大道往里走,会经过几条稍微繁华的商业区域。 这里没有高楼大厦,只有彩色的低瓦房,店里的生意不算热闹。只有几个放学的高中生,围在定制西服店前,小心地比量着放在橱窗的西服,议论着毕业典礼,自己将会打扮成绅士,邀请心仪的女孩,进行一场难忘的舞会。 再往前走,就出了商业区,穿过打理良好的草坪和爬过山坡的藤蔓画廊,就是居民区了。 这里仍然相对嘈杂,更多的居民会住的更远一些。等车子再开上十分钟,穿过一片早已凋谢的薰衣草原,向下的山坡底,临近湖畔坐落着两三户人家。 其中一栋雪白的房子格外醒目,不仅仅是因为这白色的油漆刷的好,还因为房子周遭种满了鲜花。 鲜花开满四季,每一个季节,房子四周都有靓丽的颜色。 于笠到达山坡顶的时候,就从车上下来,徒步沿着柏油路慢慢走下去。 所谓的坡,不过是小小的平地起伏,高度估计不超过四十米。 山坡下的拐角,一个穿着红色花裙的老太太,笑眯眯地看着她。 这样的景色完全没有沃雀国财大气粗的风范,反而像秦洲的田园,自然安逸。 一切都是如此美好,直到老太太从衣袋里掏出一支粉色的电子烟,对着嘴开始喷吐起来,白色的烟雾在空中飘荡。于笠走过她身边时,还能闻到一股子化学西瓜的香气。 假造的水果味让人闻着难受,幸好于笠很快走远,没有过度吸入那种不自然的香气。 于蓝雪、白山茶还有她的机器人,一路伴随于笠,走了过来,他们此行的目的,当然不是到乡下观光,而是来拜访下一个资格者。 时间不多了,于笠打算赌一把,直接去资格者机器人定位的地方,希望能够顺利地和那位资格者搭上话。 目睹这样的风光,一行人不得不承认,住在这里,除非山洪石崩,否则一辈子都不想离开。所以阿本手中的“b”的定位,始终没有太大的移动。 经过和阿本的相处,于笠不得不承认,除了提供的信息,阿本对于他们一行人而言,作用太小。所以当阿本提出不和他们一道行动时,于笠也没有进行阻拦。 如果真带上他,反而是添了累赘。 于笠站定在白房子面前,他的手环早就响了半天。毋庸置疑,机器人就在屋子里,而屋子里的资格者同样收到有其他资格者靠近的信号。 但是直到于笠走到房前,这中间还有一两分钟的距离,定位都没有半点挪动,仿佛完全不慌张。 于笠给于蓝雪使了眼色,也无需他提醒,于蓝雪就护在于笠身边。 他轻声走到房前的窗户,悄悄往里面看过去。 定位就在面前—— 一个金发少年背对着于笠和于蓝雪,坐在窗前,他双臂怀抱着自己,微微仰头,颤抖的眼睫沾染上如同金辉的阳光。 他对面不远处,有个男子坐在画板前,时不时看向少年,然后在手边的画板上,珍重地点缀上一笔。 男子看上去有五十多岁了,双鬓斑白,脸上也挂着一道道岁月的渠沟。他留着一小撮胡子,也是灰白色的,不过看得出胡子有精心打理,整张脸一望过去,就觉得这个人必然是搞艺术的。 而背对着窗户的少年,看上去将将十四、五岁的样子,虽然有了一定的发育,但是背对的身影,美丽得朦胧又明丽。 感觉有点像主持抽奖的白发epoch。 白发epoch外貌看上去也差不多这般年龄,但是有了他上次的恐吓,和于笠一直看不过去的假笑,眼前的少年看上去比白发epoch顺眼多了。 于笠就站在窗前,迟迟没有挪步。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男子终于把笔放下,眼神在画和少年之间反复徘徊,脸上遮掩不住的笑意,透露出他发自内心的满足和喜悦。 男子带着画和画板,往屋内走去,朝着背后的少年,吩咐:“小塔,去开门,贵客已经等了很久了。” 少年从凳子上跳下去,朝窗外的于笠和于蓝雪快速瞥来。 于笠知道男子指代的“贵客”就是自己,所以毫不客气,带着于蓝雪走到白色的房门前。 门内传来轻快的脚步声,声音听上去,来开门的人是赤着脚,没有穿鞋。 这个房门还是传统的钥匙门,只听见轻轻扣动的声音,门向里打开。 “先生,小姐,还有……”少年看着院子外的白山茶和机器人,展现微笑,“那边的客人,请进。” 于笠顿在原地,他仔细打量着面前的少年,要不是声音、发色、瞳色不相同,于笠真的要以为,他就是白发epoch了。 他们俩长得太像了。 但是于蓝雪传送的信息告诉他,面前的这个少年,同样是个机器人。 怎么会有这么相像的机器人? 设计epoch的家伙,是灵感枯竭,还是偏好这一款? 他想起,在宠物展馆前,于蓝雪同样像展馆门口的雕塑,他不由得觉得,设计师与其说参照,不如说抄袭了很多现有的形象,设计出几款机器人来。 当然这不重要,屋内的资格者愿意大大方方邀请自己进来,那么说明,这次和屋内资格者的碰面会是十分顺利。 当于笠和白山茶几人走进屋子时,房东恰好走到客厅,端上热腾腾的红茶。 他笑着示意他们坐下,给每个人倒上茶水。又将装奶的杯子放在一边,温声说道:“如果想加奶的话,请自便。” 男子的声音听起来不像是沃雀人,反而像来自秦洲玫瑰国的人。 玫瑰国位于秦洲的西北处,是个独立的岛国。 本初子午线就经过那片岛屿。 “我知道你们的来意,在我自我介绍之前,我只有一个请求。”男子坐下,率先开口。 第四十八章 太多的夜晚(十三) 男子放下茶杯,交叉双手,眼神略过面前坐定的于笠和白山茶,注意站在两旁的机器人。他的眉头轻轻皱起,招手让他们坐下。 “请坐,两位女士。”他称呼的正是于蓝雪和白山茶的机器人。 于蓝雪点了下头,坐在于笠旁边,而白山茶的机器人看向白山茶,似乎是在请示她的意思。 因为想知道面前这位男子提出的要求,白山茶不想耽误时间,只好点头同意。机器人立马拉开椅子,规规矩矩地坐下。 白山茶往茶杯里加了一点奶,抿了一口还在冒烟的茶水,舒服得眉头展开,她含着笑,保持礼貌的模样,看向男子,“请问你说的要求是什么?” “你们先答应我的要求,如果答应,我们就继续谈下去。”看男子的表示,似乎不管要求是什么,只有于笠和白山茶两人答应要求,他才会保持配合,否则没得商量。 白山茶微微皱眉,“你得先说出你的要求,我们才能答应。如果我们率先答应,然后你告诉我你要我和他互相残杀,那么我就没办法遵守要求了。”白山茶说到的“他”自然是于笠。 男子知道这样按头让他人答应实在是不讲理,他望了一眼坐在一旁的金发少年,眼神都柔和了许多。 “刚才见这位年轻先生站在窗前等待许久,没有半分打扰的意思,所以我认为先生你的品德自然没有问题,而女士您也一直守在外面,所以我愿意去相信我的第一印象。”男子深吸一口气,看着于笠和白山茶,“我的要求很简单,在第一轮测试结束前,保护我的epoch,让他安全度过第一轮测试。” 保护epoch? 白山茶一脸惊色,她几乎以为男子说不是说错了,测试机器人的厮杀中,资格者自身的安全难以保障,并且第一轮测试如果没有达成消灭机器人的目标的话,也会受到未知的惩罚。这种情况下,按一般人的心理来看,资格者都会选择找人保护自己,而不是能飞能跳的epoch。 白山茶瞥了一眼于笠,于笠的脸上同样有着一丝惊色,不过他沉默得没有说话,而是静静打量着男子和金发少年。 最后,他大概是想明白了,朝着男子和金发少年点头,“我答应你的要求。” 这样的要求其实实现起来,不算太难,出于谨慎,白山茶再次确认是保护epoch,而不是保护男子。 男子淡然的点头确认了这一点。 白山茶抿紧嘴巴,看着男子和他的epoch,虽然不可置信,她还是一样表示答应要求。 男子拇指摩梭着,因为白山茶和于笠的同意,脸上的神色放松了许多,不再有一开始的紧绷。 “我叫闫古斯,是个画家,很高兴认识你们四位。” “我来自玫瑰国,年轻时到沃雀国留学,认识了我的妻子郝思,然后和她成婚,定居在这里。” 闫古斯似是回忆起什么,他柔和的神情仿佛能舀出一汪春水。 “思思是个钢琴家,每次我作画的时候,她就会谈起悠扬的琴曲,让我沉迷,让我魂飞。我很爱她。” “但是……”闫古斯原本温和的神情如同秋水,慢慢流逝,“她在十年前去世了,因为辐射病,我不知道她一个音乐家,为什么会得这种奇怪的病,明明除了巡演外,她大部分时间都和我待在这座小屋里,打理着门外的鲜花。” “可是她走了,我就像丢了魂魄,彻夜的失眠和忘食,差点丢了性命。幸好我的心理咨询师还有老家的亲人一直关心着我,我才吊了半口气活了下来。但是从那以后,我再也做不出一副满意的画了。” “我长久没有动力提起笔来,提笔画出的玩意儿,又让我恨不得撕碎。我很迷茫,我不知道我的艺术去哪里呢?又或者说,艺术到底是什么?这样的状态持续多年,我觉得我应该封笔了。” “直到小塔的到来,终止了这场僵局。”闫古斯牵起金发epoch的手,双手握住,深情地看着他,“我的缪斯在我临近花甲之际,忽然降临,挽救了几乎枯朽的我。我找到了我的艺术。” “所以……”闫古斯满是祈求地看着面前四位,露出苦笑,“请成全我和他,让他安然度过第一轮测试,然后我会带他离开这里。” 缪斯?艺术? 白山茶抱胸的双手慢慢放回膝盖,她震惊的神色诠释了她现在惊讶的内心。 这个大叔不会是爱上了他的机器人? 她惊讶的说不出话来,像这样的情况是少有的。因为她的毒舌和骄傲,不会允许她在任何场面,失去言语和气势的领地。 于笠喝下温热的茶水,他没有添加任何东西,茶水最纯粹的醇香在口中绽开。他感受着这股暖意,从口腔迅速流窜到全身上下,一口茶水让微凉的秋意消散去许多。 “味道如何?” 一旁的于蓝雪突然问道。 于笠转过头看着她,感受着唇齿的香气,缓缓点了下头。 他放在杯子,认真地看着闫古斯,“我大概能够理解你的意思。其实我这次来也不是来打架的,我所希望的是能和你达成短暂的合作。” “那就好,那就好。”闫古斯笑着点头,轻轻咳嗽一声,“你放心,我不会只提要求,白占便宜。” 他打量着面前两人两机器人,“我看的出你们风尘仆仆,我这里应该不是你们拜访的第一站。这样,作为保护的报答,我会提供钱财的支持,还有你们一定会感兴趣的线索。” 于笠见他瞬间能够体悟到自己的意思,心情好了许多,“我们暂时不缺钱,现在重要的是线索,不知道你这里有多少。” “钱还是会给的。因为你们保护我的小塔,这是我应该付出的价格。至于线索……”闫古斯瞥了一眼窗户,他拍了拍小塔的手,“小塔,麻烦帮我去把窗户关上。” 虽然这里是郊外,人口稀少,不太会有可疑人偷听。同样的资格者,只要他的机器人出现在五百米内,就会有警报响起。 更别提epoch敏锐的威胁扫描机制,真的有资格者和自己的机器人走远,肉身过来偷听,也会被epoch扫描到。 不过出于谨慎中的谨慎,闫古斯还是选择关上窗户,寻求内心的安稳。 “其实,关于这个测试,我手上的线索不多。” 第四十九章 太多的夜晚 (十四) “只有一个人能够活下来,小心芯片!” 闫古斯笨拙地点开虚拟屏,展示给于笠和白山茶。 出于对闫古斯的尊重,这次于笠没有让于蓝雪和白山茶的机器人走远。 于笠和白山茶凑近盯着屏幕上的字,这是闫古斯收到的匿名信息。无法查询ip地址,而且发送的时间保持一致,毋庸置疑,这条信息和发给白山茶以及本载明的信息来自同一个人,或者说出于同一批人。 相较于阿本收到的极简信息,白山茶收到的提前开始测试的信息不同,闫古斯收到的信息,只需要稍微咀嚼一下,就能发觉出不对劲。 只有一个人能够活下来……这暗示的是测试吗? 如果暗示的是测试,那就说不通了。这场测试的主体对象是epoch,而于笠这批人只是操纵测试的资格者,他们需要去消灭的是机器人,而不是资格者。 但是,测试失败,资格者将接受严重的惩罚。 如果因为一团金属的落败,要让人付出巨大代价,这是不人性、不道德的。 显然现在的规则里,没有说清惩罚是什么,但是这条信息,难道是说,如果测试失败,那个严重的惩罚就是——死! “我刚开始收到这条消息时,以为是骚扰短信。”因为年龄和长时间思索,闫古斯的发际线比较靠后,他手抵着发际线,有些忧心忡忡,“我这辈子活得和和气气,思来想去也没有仇家,只觉得是骚扰短信。我当时的反应就是置之不理。” “但是小塔的出现和测试的开始,让我感到了不安。” “我尝试着报警,也传递消息给家人,但是都毫无进展,仿佛我求救的声音直接扼杀在喉咙眼里。” “我渐渐意识到,这不是场普通的测试,我可能会死,小塔也是。” “但是我做不到厮杀的事情,我也不想让我的小塔去消灭其他的机器人。”闫古斯轻轻拍打着小塔的手背,看着他,目光如炬,“缪斯的手应该捧着鲜花,弹弄竖琴,而不是举起利刃,刺向他人。” “闫先生……”一直一言不发的小塔,盯着面带悲色的闫古斯,有些担忧,“您知道结局的,如果我们一直逃避的话……” “我知道。”闫古斯微微点头,他再清楚不过,他抓住小塔的另一只手,“我贸然称呼你为缪斯,但不代表我想凌驾在你之上,傲慢地定义你。我只是觉得,你的降生,不是为了自相残杀的鲜血。” 闫古斯的眼睛光彩闪耀,如同两只水晶,在灯光下一晃又一晃,“人类的可悲就是自相残杀,他们遮住眼睛,不看向天空,反而只想着剥削、控制同类。所以,神曾想毁灭他们。” “但我们不能这么做。我们掀不起风浪,那起码让我和你短暂地逃离战火。” 闫古斯一句句道来,小塔睁着绿色的眼睛,定定地注视着面前的半老之人。他是个机器人,没人知道他会想什么,或者说他什么都没有想,只是在接受闫古斯的话语,系统处理着数据,然后从数据库寻找最合适的态度去回应他的资格者。 “我理解您,闫先生,我会一直陪着你。” 闫古斯听到他的话语,干瘪的嘴唇缓缓溢出笑意。 于笠盯着他们两人,心里有些沉重。他转过头,盯着头顶的水晶灯,总觉得天花板上挂着一把斩刀,会在他不注意的时候,砸下来,砍掉他的脖子。 他转过头,问于蓝雪。 “我会死吗?” 于蓝雪回应出温和的笑意,她盯着于笠,“我不会让你死。我说过,我会保护你,而你帮我度过测试。” “那你之前,为什么有杀我的动机了?” 于蓝雪一怔,身子往一边靠了靠,“我不知道。我遵守规则,只要不违反规则,我都是无条件保护你的。” “你的规则想让我死,你这是在保护我吗?”于笠紧逼一步,于蓝雪就像宕机一般,神情有些迷茫,她摇着头,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于先生。”闫古斯有些看不过去,面带愠色,“你太不尊重这位小姐了。” 于笠心中同样有些愤怒,他只是摸不清,他到底是在气自己,还是气于蓝雪的前后矛盾。 一直出于尊重没有说出的话,终于脱口而出。 “她不是小姐,她只是一个机器人,甚至是一个杀人机器。” “不,她的外貌、举止、谈吐甚至眼神都是一个小姐,那她就是一位美丽的小姐。”闫古斯露出慈和的微笑,看着于蓝雪,“你的搭档有些糟糕。” 坐在一边的白山茶看不惯他那样艺术家般的“矫揉造作”,正想发作,给于笠找回场子,但是于笠抬手,制止了她。 “您说得对,是我落入偏见之中了。”所以许多事情一无进展。 线索就在他们身边的机器人身上,将他们支开并不会加快于笠对于测试的探索,反而是举步维艰。 或许有办法,既不触动规则,也能从于蓝雪身上,拿到这场测试的一些线索。 他记得规则上有说过: “测试机器人可接受训练,请测试者尽情参与机器人的进阶训练之中,培养出独一无二的机器人。” 出厂的机器人,配置了不同的外貌和性格,但是在之前和于蓝雪的沟通中,了解到其他数值,比如处理数据的速度,出拳的力量都是一致的。 所以规则上让资格者去“训练”机器人,这里一直被他忽视。 可能和epoch的磨合才是这场测试的关键。 “谢谢闫先生,我大概理解了。”于笠心中的一层壁垒摇摇欲坠,他稍微轻快地摆正坐姿。 “那小心芯片是什么意思?”白山茶回到闫古斯提供的短信上,指着这四个字,“这意味着什么?” 闫古斯摇头,“我也不知道。” 小心芯片和前面的只有一个人能够活下来,看上去没什么关系。 但是既然匿名人每人发送一条,那么于笠不得不先断定,这两者是相关的。 芯片,通讯耳机有芯片,智慧电脑有芯片,甚至医治他的医疗仓有芯片。 而面前的epoch也有芯片。 可是芯片到底有什么要小心呢? 于笠同样不明白。 第五十章 太多的夜晚(十五) “谢谢您的时间,闫先生。”于笠和白山茶站在门口,向闫古斯笑着道别。 闫古斯牵着小塔,站在门口,微笑着点点头。 “这些天真的非常感谢几位的保护,让我和小塔平安度过。” 出于契约,于笠和白山茶在闫古斯家里守了将近四天,直到一小时前测试结束。 在这期间,所有人都触发了警报,还先后触发了两次。两次来自不同的人。白山茶说,其中一个能够定位这里的资格者,目的很大可能是她的机器人。 而另一个怎么找到这里的,就不清楚了。 好在触发警报后,他们并没有再进一步靠近,而是在五百米的附近徘徊了许久,最后都扬长而去。 虽然要消灭闫古斯的是阿本的机器人,不过,只要有epoch进入五百米内,警报都会触响,闫古斯不想冒险,白山茶和于笠的守候,让他有惊无险地度过了几天。 闫古斯还给他一道线索,于笠打算测试结束后去调查。 出于公平,于笠将已有信息都交换给闫古斯,并送给他一枚微型爆破爬虫。 这是他在龚睿彬实验室里,偷摸倒弄出的小玩意儿,爬虫能够定位目标,无形飞扑到目标身上,抓咬住皮肤,除非用电击的方式,否则爬虫难以取下。 爬虫的威力不算大,如果用在人身上,只会让对方麻痹流血。 爆破爬虫自然伤害不了机器人,这是于笠给闫古斯自保的。 他设想了机器人对战的场景,不可能只是单纯的两方机器人的对轰。在对战的情况下,双方的资格者往往处于决定位置,如果闫古斯受伤了,那么小塔也难逃一劫。 这样的理由说服了闫古斯,他已经收拾好行李,准备去机场。这一路,他没有自信是百分百没有危险的。 所以闫古斯收下了爬虫。 于笠和白山茶以及两个epoch向闫古斯和小塔道别,终于在长达四天的保护后,走出山坡。 车子还停在坡顶上,幸好空气干净,停了四天也没沾上多少灰尘。 于笠将车子上下检查了一番,才放心地上了车。 “不知道闫先生要带着小塔去哪里。”于蓝雪手握住方向盘,启动车子,突然说出这句话。 于笠没有问,所以他不能回答。 或许是回家?闫古斯不是来自玫瑰国吗,可能是去玫瑰国。 但是不管去哪里,这场测试也不会终止,逃避终究是暂时的。 等到第三轮测试,资格者还没有达成一个消灭目标,迎来的后果,于笠清楚,闫古斯自然也明白。 山坡下的白房子前,闫古斯检查了房子的上上下下,最终在前门上落下钥匙。 这个生活几十年的地方,他终于要离开了。 闫古斯目光流连在房子和院子间,最终落在院内一小丛蓝色的花朵上。 他有些惊讶,走上前,轻轻触碰绽放得很是灿烂的花朵,轻声感叹,“竟然还开着!” 他手中的是蓝雪花,一般来说,蓝雪花的花期是夏天,开放到九月份就差不多了。 现在进入深秋,闫古斯把它们放在室外,也没有保温的处理,没想到这片蓝雪花还放肆地盛开着。 “蓝雪,我的妻子最爱的花朵,象征着勇敢、率真。”闫古斯目光投向山坡上,“那位姑娘也叫蓝雪,真是好名字啊。” 小塔提起闫古斯的行李,走到他身边,“闫先生,出发了。” 闫古斯披上外套,秋风吹得他有些发抖,他带着小塔上了车。 小塔靠在他旁边,仰视闫古斯,“闫先生,我们终于要去那里了吗?” 闫古斯揉着小塔的金色卷发,面露慈爱,他点头,笑着说:“我本来想回家,但是细想不太合适。既然你想去奥国的维恩城,那我就带你去。” 奥国位于秦洲的中南,是个内陆国,它的首都维恩城是举世闻名的音乐文化中心。 他的妻子曾经在那里留学过,并声称那里是世界上最美妙的地方。 闫古斯没想到小塔会选择这里。 也许这就是命中的指引。 也好,如果终点是维恩城的话,那他能够放下一切,享受这最后美好的时光了。 ----------------- 她记得第一轮测试结束前,所有人围聚在客厅里,等待着测试结束的惩罚。 结果出乎意料,以为是多么可怕的惩罚,结果惩罚非常短暂。 只是手腕的一分钟刺痛。 他们戴手环的那只手腕,在测试结束的那一刹那,同时一时间,仿佛放出电流,通过手环,直刺进每个人的身体里。 好在惩罚结束后,每个人都平安无事。 这样的惩罚和他们想象中的惊险相差甚远,而那个被消灭机器人的资格者,受到了长达二十四小时的“电流”冲击。测试结束后,他可以自由活动了,所以他通过社交平台发送了自己平安无恙的动态,表示这场测试看起来也不过如此。 看着那名资格者喜颜悦色的神态,白山茶甚至心想,他们会不会过度妖魔化了整场测试,把测试想的过于可怕。 但是闫古斯收到的消息,就是一道警钟,督促着白山茶不要掉以轻心。 车缓缓开动着,她和她的机器人坐在后座,机器人一动不动,而白山茶看着回去的风景。 他们没有交流。 “接下来十四天,我们暂时安全了。” 白山茶查看着手环传来的通知,跟她想像的不同,第一轮测试结束,第二轮测试没有立马衔接上。官方的通知意思是,会给到十四天的“中场休息”时间。 在这段时间内,所有资格者无法定位他需要消灭的机器人,同时,五百米警报也会暂时失效。这就意味着,中场休息时间是一段完全和平的时间点。 这样挺好,白山茶暂时不需要像在第一轮测试中,那么提心吊胆。 但是与之相反的是,这段时间给出的目的是什么呢? “别忘了有一条规则。”于笠指出那条训练机器人的规则。 白山茶阅读着规则。同样,她忽略了这条。 她看向一旁有些娇小的机器人,微微皱眉。 现在的情况是要训练她的epoch吗? 那她算是专业的了。作为一名世界级机器人格斗选手,她有自信把她身旁的机器人磨练得更强。 即使她的机器人小胳膊小腿,仿佛一个邻家妹妹。 每一个人的机器人外和性格都不同,分配或许是随机的。 但是白山茶渐渐觉得,这不是巧合。 正如小塔对于闫古斯来说是个救赎,阿本的机器人对于阿本来说是个目标,而于蓝雪对于于笠……这她不清楚。 但是在见到自己的epoch第一眼,白山茶就受到了惊吓。 虽然外貌完全不同,但是她的epoch让她在第一眼,幻视了一个人。 一个已经离开多年的少女。 第五十一章 太多的夜晚(十六) “这个,啊,完美!” 一只藕粉色的绸缎蝴蝶结夹扣在白山茶的丸子头上,她的妈妈对着镜子欣赏着她,感叹着,“山茶,你很适合这个蝴蝶结。” “好看吗?”白山茶有些狐疑地端详着镜子中的镜子,明明她天生精致的脸蛋,和柔顺光亮的棕色卷发,配上粉色的蝴蝶结,宛如人间玩偶娃娃。 但白山茶总觉得有些不自然。 她擅自把蝴蝶结取下来,丢回桌上,“我不是很喜欢,你不要偷偷给我买这些我不喜欢的首饰了。” 看着女儿气呼呼的圆脸蛋,妈妈感到有些受伤,“这样吗,我问其他阿姨还有店员,说这最受小姑娘欢迎了。” “妈妈,那是别人。你明明知道,我不太喜欢这些。”白山茶眼睛飞快地转动着,盯着妈妈银光闪闪的钻石项链,“我其实很喜欢亮闪闪的东西,比如妈妈你的项链。” 妈妈有些吃惊地摸向自己胸前,那串冰凉的钻石链子,“你喜欢这个?”她若有所思地点头,“妈妈明白你的喜好呢,下次给你买。” “不需要。”白山茶起身,只有十五岁的她,个子已经超过妈妈了。 “如果要买的话,让我自己选择,自己决定。” 妈妈连连点头,表示对女儿意愿的尊重。 她叹着气把蝴蝶结收起来,准备拿去丢掉。 白山茶多看了一眼蝴蝶结,沉默片刻,拦住了她。 “妈妈,给我。” “你不是不喜欢吗?” “是不喜欢,但是既然你送给了我,我也不想浪费。”白山茶捧着绸缎蝴蝶结,露出一抹阳光灿烂的笑容,“万一有人比我更适合它呢。” 白山茶本着不愿意辜负妈妈的好心,随意说出的话,没想到真的成真了。 她遇见了一位适合这只蝴蝶结的人。 一到周末,只要是阳光明媚的一天,市区里的公园草坪就会长出一堆悠闲的人。他们躺在草坪上,感受着阳光,阳光如同温泉,一汩汩温热起人的肌肤。 转凉的天气里,这样温暖的太阳让人舒适得根本不想动弹。 但这不包括总是活力四射的孩童。 大人们躺在草坪上闲聊,看书亦或者直接白日打盹,而他们的孩子就在广阔的草坪上追逐打闹。 在这样凉爽的天气下,孩子们也能够跑出一头大汗。 其中一个穿着蓝衣服的男孩,大概五六岁的模样,他出了一身汗,连忙把稍显厚重的外套脱了下来,丢在地上。 一旁趴着看书的女孩,有一头红棕色的头发,梳成麻花马尾辫。她有着淡粉的肤色,穿着条薄薄的碎花裙。这样的裙子,在深秋里,显得有些单薄。 男孩的外套扔在她头上,将她从阅读的全神贯注中惊扰出来。她有些无奈地捡起外套,将它叠好,看着男孩,喊道:“桂孜,衣服不要乱丢。” 桂孜白了她一眼,不理她,跟着小伙伴们跑来。 女孩将外套放在草地上,捻起手上书本的一页纸,突然失去阅读的欲望。 桂孜和其他孩童们又跑了一会儿,累的几乎直不起腰来,他们撑着腰杆大喘气,目光移向草坪上支起的自动浇水管。 浇水管定时出水,喷洒在草坪上。现在水管开启,一只幼龄的金毛坐在浇水管面前,小口地喝水。 几个孩子对了一下眼神,就像是有谁在倒计时,一瞬间,所有孩子出动,冲向浇水管的小喷泉。 女孩看不下书,只好坐在草坪上发呆,她目光注视着前方,前面的景象慢慢显现出棱角。 等等? 女孩抱着外套和书本突然站起,朝着跑动的孩子们大喊:“桂孜,不要玩水,当心弄湿衣服!” 但是桂孜根本不把她的话放在心上,他不想比伙伴跑得慢一步,显得自己气势不够。因为女孩的呼喊,他跑得更快了,成为了第一个到达喷泉的人。 金毛被吓得如同一道风,忽地跑开。 他得意洋洋地向身后稍迟赶到的伙伴们挤眉弄眼,等骄傲过后,转过身来,准备伸出脑袋,让喷泉冲洗一下滚热的额头。 一只手拦住了他,将他往后一拉。 是刚刚喊住他的女孩。 “盼荻,你不要管我好不好!”桂孜用力甩开她,觉得她突然出现,很煞风景。 “现在虽然暖和,但是你衣服湿了,过了一会儿就会着凉了。”盼荻牵起他想往旁边走,顺便帮他把外套穿上,桂孜自然是不乐意,将盼荻推开。 “你好烦,你一边呆着!” 盼荻脸上露出一丝难过的神色,她拎着外套,定定地看着自己的弟弟,“我不想妨碍你玩耍,但是爸妈让我照看你。” 这样的话,桂孜似乎听多了,很是烦躁,他转过头看着小伙伴们幸灾乐祸的表情,突然间,觉得自尊心被踩在地上。 人的自尊心很脆弱,孩童的自尊更是莫名其妙。 他眼睛一转,手伸向喷出的水流,水流因为手的触碰,立马炸开,四散开来。 盼荻站得很近,不可避免地溅上水花。 她原本褶皱单薄的裙子,直接湿掉了一大片。 盼荻立马往后退几步,试着把裙子拧干,但是粗糙的亚麻布因为拧水,皱成一块,盼荻拍了好几下,才将将把裙子拍得平展一些。 “你不让我玩水,我偏要玩,我还要你也淋水!”如同从前,一个小而邪恶的想法,在大脑中滋生,桂孜按捺不住,跳到喷泉中间,身上立马浇得湿透。 他衣服上全是水,头发也难以幸免。 等全身湿透了,他火速冲了出来,掬起手上的水,洒到一旁犯难的盼荻。 扑面而来的水,将她额前的刘海浇得湿透,一缕一缕往下滴水。 但是更尴尬的是,她的裙子也再次湿了一大片。 裙子紧紧黏在她身上,凸显出少女正在成熟、略有曲线的身体。 她感到附近有目光探来,即使她脾气再好,脸蛋也羞红了起来。她怒气冲冲地盯着自己的弟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现在她只想逃离。 桂孜拉着伙伴围着她哈哈大笑,指着她一身狼狈的样子,放声大喊:“她没穿内衣!” 伙伴中也有姐姐的,跟着附和,“我姐姐上初中就穿内衣了,你姐姐真是不知羞!” “她明明有内衣,但是她就是不穿。我有这样的姐姐,真是丢脸!” 不是的,不是的! 眼泪在盼荻眼眶中打转。她有两套内衣,穿一套,洗一套。 但是出租屋的公共烘干机很不卫生,所以平时她都是手洗,晾在屋子里。 恰好前几天阴雨连绵,衣服都还湿润着,穿在身上怕生病,想到今天只是周末,不去学校,所以她干脆没有穿。 但是被自己的亲弟弟这样在大庭广众下揭露出来,让她又气又羞。 桂孜见她要流泪,准备编些盼荻的谣言,过一把口瘾,让伙伴们继续跟他起哄。 “我跟你们说,盼荻她——” 一条腿忽然间踹了过来,桂孜根本招架不住,摔在出水口正中央。 第五十二章 太多的夜晚(十七) 水花在他门面上迸溅,激得他当场呛了水。 原本趁着周日,白山茶和妈妈出来散步,没想到遇到这样调皮的小孩,还拉帮结派欺负自己的姐姐,实在是可恶。 见白山茶看不过,她的妈妈没有多说,站在远处,看着自己的女儿飞速冲了过去,把几个小孩掀倒在地。 桂孜几个孩子从地上起来,准备围攻白山茶,但是抬头一看,面前的少女个子要高出许多,而且光看她气势就知道不好惹。 几个小孩立马灰溜溜地跑开,留下桂孜干瞪眼。 白山茶把掉在地上的外套捡起来,盖在盼荻身上,掀开她湿漉漉的刘海,笑着说:“你衣服湿了,我带你去换衣服。” 盼荻抬起眸子,泪水从眼眶中流下来。她只是小心地看了白山茶一眼,见她一副光鲜亮丽的模样,羞得又垂下眸子,赶忙摇摇头。 “你放心,我不是坏人。我们就去旁边换,去拿条干净衣服。” 盼荻这样湿透半身,白山茶见她身子消瘦,穿得又薄,等天色暗下来,凉风习习,就要受凉了。 “如果你感冒的话,就很麻烦,你应该清楚。” 盼荻知道,虽然太阳大,但这样穿着湿衣服不是办法。 见盼荻微微点头,白山茶露出灿烂的笑容,带着她往街边走去。 市区中心有大大小小的商场,靠近人行道的商店,将最当季的衣服装点在橱窗里。 白山茶估量着她的年纪,带着她走进一家少女装店铺,而她的妈妈稍微拉开几步的距离,跟着走了进来。 几个闲着没事干的店员见突然来了客人,立马有了精神,纷纷围了过来,给三个人倒上热茶。 “哎呀,小姑娘怎么衣服湿透,快跟着姐姐去换下衣服。”年轻的店员见盼荻浑身湿漉漉的,立马明白这三个顾客来这里是救急的,而这位湿透的女孩就是要穿衣服的主客。 盼荻环顾四周,见店里装潢靓丽,淡粉色主题凸显少女氛围。 挂在衣架上的裙子、裤子都是潮流时尚的款式,她从学校女孩们传递的时装杂志上看到过,心里估算了一下,知道这些衣服价格不菲。 “不了,不了!我出去吹吹风就好。”盼荻有些无地自容,这种地方不是自己该来的,她每踏出一步,伸出去的手,都让她不确定自己的举止是否合宜。 这些店员很会看脸色,见白山茶和她妈妈露出的微笑,想都不想,就牵着盼荻往里面走,一边安慰她,“妹妹,你放心,我给你拿件简单的。” 白山茶跟在她身后,笑着说,“先换上衣服,我买给你。” “我不能平白无故……”盼荻还没说完,就被白山茶推进了试衣间。 白山茶在妈妈笑盈盈的目光下,把整家店逛了一圈,最后驻足在店正中央的粉色呢子秋裙前。裙子很简单,很日常的款式,藕粉白毛领子的正中央点缀着嵌有珍珠的丝带蝴蝶结。 白山茶丈量着裙身,估计裙子刚刚过盼荻的膝盖。 店员捧来雪白的长袜,针织的十分厚实,但是穿在身上完全不会显得臃肿。 白山茶自作主张,选下了这套衣服,连同袜子也送了进去。 不过这家店没有鞋子出售,所以白山茶思索着,要不要待会带盼荻去买双鞋。 她虽然没有亲妹妹,但是表妹、堂妹还是有的,自小一群女孩聚在一起玩乐,她作为较为年长的姐姐,总是会不由自主怜爱她那群可爱的妹妹们。 更何况,白山茶自小就比别人看上去成熟,她生长得快,才十五岁,就跟班上的男同学身高不相上下,况且她力量、速度也超群,从小学开始,就是各种体育赛事的卫冕者。 当然这样的基因不是突然异变的。 她的舅舅,是国家的一级运动员;她的表哥,是部队年轻的军官;而她的妈妈,别看她每天笑容和蔼,年轻时是世界知名的舞蹈家,跳舞需要的体力和灵动自不用说。 而白山茶自然也能跑能跳,那些想欺负人的孩子,看见她总是会绕道而行。 即使白山茶不会去打人,如果有人想冒犯她,她会很不耐烦地三下两下把不长眼的掀翻到地,然后自己潇洒地扬长而去。 当她看到盼荻淋得一片狼藉时,盼荻抱着自己,裙身裹紧还在发育的身躯。 不知道怎么的,一股怒火,从胸腔直接冲向大脑,只需要给妈妈一个眼神,她就立马冲了出去。 “好美啊!”店员的惊呼声在耳边响起。 白山茶抱着胸,抬起头来,看向正好走出来的盼荻。 盼荻一身粉色的秋裙,大小刚好,她的头发吹干,披散下来的红棕色长发配着粉色的裙子,活脱脱像从电视剧里走出来的公主小妹。 也不知道是着凉,还是因为羞涩,脸上两抹红晕恰到好处。 盼荻试探着看向她,白山茶这才注意到她的眼珠子是美丽的海蓝色。 她喜欢大海,同样喜欢蓝色的眼睛。 “很适合你。”白山茶笑着走向她,注意到店员给她换了一双鞋子,估计是店里备用的皮鞋。 “身上都擦干了,现在是不是暖和一些?”白山茶问她。 盼荻吹着眸子,轻轻点头,似乎是有些纠结,“衣服的钱我会还你。”现在穿在身上,也不好脱下,而且刚刚她照镜子时,也被惊艳到了。 她明白她不该穿上,但她却不想脱下。 白山茶点头,“可以啊,不过你可以通过其他方式来还,不一定是钱。”白山茶要来一张纸条,写下自己的联系方式,塞给盼荻。 她注意到盼荻没有通讯耳机,所以只好写下联系方式给她。 “这个地址……”白山茶指着纸上的字,“以后你每周来这个地方,我到时候有事情委托你帮忙。你放心,都是你能做的,做够四周,就算你还上了。” 盼荻盯着纸上的地址,知道那里是市区边上的豪宅区。 她清楚面前的女孩和自己来自完全不同的阶级,所以心中的胆怯更增添一分。 钱短时间内她是还不上的,首先爸妈不会给她一分钱帮她偿还,而她年龄不够,很多地方更不会雇佣一个瘦弱的姑娘。 所以她只好点头,表示答应了白山茶的要求。 白山茶早就把钱付好,拉着她回到草坪上。 不远处,桂孜坐在地上嚎啕大哭,一对看上去就是他爸妈的夫妇,围着他,感到脸上挂不住,给了他一巴掌。桂孜立马熄了火。 他们骂骂咧咧地说着才走开一会儿,桂孜就调皮捣蛋,衣服头发全部湿透,甚至还沾上泥巴和草叶,可惜了衣裳。说叨了一会儿,问起盼荻去哪里了,为什么没有老实在这里,好好照看弟弟。 桂孜眼珠子一转,准备添油加醋,向爸妈告状,却远远地看着白山茶带着盼荻走了过来,连忙把要说的话咽到喉咙里。 白山茶没有直接出面,而是妈妈走上前向盼荻爸妈解释了原因,末了,她目光复杂地看向桂孜,说道:“你家儿子有些调皮,做爸妈的应该多多管教,否则丢的也是你们的脸面。” 盼荻爸妈见白山茶妈妈衣着和谈吐不俗,小心地问了妈妈的姓名,知道名字后,立马连连附和。见白山茶说出要盼荻每周去她家时,爸妈更是喜笑颜开,拉过盼荻,笑着问候她有没有着凉。 等交代得差不多了,白山茶和妈妈还有些事情,就先行离开了。 等他们一走远,爸妈挂在脸上的笑容立马烟消云散。 爸爸将她拉近,掐着她肩膀生疼,“那可是白家,咱们风城第一富豪!你倒是走了狗屎运跟他们碰上了。不过你以为这群有钱人真的稀罕你吗?人家就是路过突然大发慈心,等过一天就把你忘了。” 爸爸摸着她衣服料子,暗叹这衣服必然价格不菲,要是拿去卖了二手,不知道能卖多少钱。 不过考虑到白家的千金白山茶既然喊上自己这个大女儿去她家,那么万一人家突然问起来,自己把衣服卖了,就麻烦了。 他放弃了卖衣服的想法,看了一眼身后还在抽泣的小儿子,盯着盼荻,“盼荻,既然人家大小姐喊你周末陪她,那你就好好表现。你弟弟马上要上小学了,给人家大小姐说说,能不能帮帮忙,安排个好学校。” 盼荻愣愣得点头,眼中含着泪花。 刚才见到白山茶,眼中亮起的光芒,又再次暗淡下来。 第五十三章 太多的夜晚 (十八) 赤裸的男人跪在地上,赤裸的女人坐着,男人仰头亲吻着向他倾过身来女人。他亲吻着女人的面颊,神情满是痴迷,而女子神情安详,享受着男人的亲吻。 白山茶窝在墙脚,盯着拜访楼梯下的雕塑,直直地盯着,似乎想看出什么。 盼荻走到楼梯口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专注的白山茶。 她抬眸看向楼梯下放着的雕塑,因为经常有人打理,所以表面很是光滑,没有沾一点灰。 见白山茶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到来,她有些尴尬,顿在原地将近半分钟,才鼓起勇气开口。 “这座雕塑叫什么名字?看起来两位主角很相爱啊,真是令人艳羡的爱情!”平时可以读到的书籍有限,她还没有自己的通讯器,所以对于雕塑方面的知识,仅限于学校美术课的草草略过。 “艳羡的爱情?”白山茶的注意力终于从雕塑上转移开来,“如果你知道这座雕塑的背景故事,你就不会这么想了。” 早知道不贸然开口了,果然谈论一些知识层面以外的东西时,非常容易乌龙。 “这座雕塑叫沙恭达罗,是仿品,姓梁的买的,丢在这里一直没有清理。”白山茶随意介绍到。 白山茶介绍了雕塑的名字,但是盼荻仍旧疑惑,这座雕塑上的两人明明看起来很相爱。 不过她很识趣,没有继续问下去,只好附和着点头。 反而白山茶却问向她,“你知道我说的姓梁的是谁吗?看你点头,似乎什么都懂?”她眼角含笑,但是眼神却有些冰凉,似乎是对盼荻表现出来的怯懦不太满意。 盼荻摇头,她当然不清楚。 “是我爸爸。”白山茶拍拍屁股起身,走到雕塑面前,轻轻抚上雕塑女人的面颊,“在我不多的年岁里,学会一个道理,就是看一个人不能只看表面。就如同这座雕塑一样,他们明明那么相爱,而塑造原雕塑的人却被她的情人还有家人毁掉了一生。” 竟然是这样!盼荻对雕塑沙恭达罗的背景故事完全不清楚,但听白山茶的讲述后,再次看着面前的雕塑,感觉男人和女人的姿态变得不一样起来。 至于白山茶提到的姓梁的……盼荻脑海里浮现出一个人,这还是从同学那里打听到的。 白山茶的爸爸梁为凤是个臭名昭着的赌徒。在多年前,万贯家产都几乎要被梁为凤赌的精光。赌光自己的钱,还要找白山茶妈妈索要。 白山茶妈妈自然拒绝了他无理的要求。拿不到钱的梁为凤恼羞成怒,将白山茶妈妈白锦婳从楼上推了下来,翻箱倒柜,甚至拿走了还在牙牙学语的小白山茶的周岁礼。 妈妈白锦婳因为摔跤,舞蹈事业直接荒废掉了,看到女儿被老公丢在一边,不管不顾,向来温柔的她气的几乎要掏出枪直接枪毙掉梁为凤。 好在白锦婳保留下最后一丝理智,联系上娘家和私人律师,火速和常飞凤离婚、断绝关系。 这件事情当年闹得沸沸扬扬,常飞凤被赶出家门后,赌瘾难耐,拿不到钱就开始做起犯罪的勾当,并且在外面疯狂诅咒自己的前妻和女儿,编造些谣言大肆宣传出去。 白家父母哪看的下自己的小女儿白锦婳名声平白被玷污,所以私下解决掉常飞凤,谣言也一一洗清。白锦婳对于爸妈做的事情,一清二楚,但是她没有提出任何异议,默默接受这发生的一切。 虽然梁为凤死的时候,白山茶也不过懂事没一两年,但是任谁都清楚,当小女孩问起自己的爸爸时,白锦婳会怎么描述起梁为凤呢? 梁为凤成为了白家的禁忌,也是白山茶的禁忌。 盼荻知道白山茶心情不太美好,只好走上前,试图用身体遮挡住背后的仿品雕塑。 “白姐姐,请问你要我来你家做什么呢?”盼荻不喜欢欠别人东西,尤其她今天穿着上次白山茶给她买的粉色裙子,这时时刻刻提醒她,她欠着白山茶。 白山茶看到她的衣着,终于露出一抹满意而又释然的笑容,“你跟我来。”白山茶牵起盼荻的手,拉着她走上木质台阶。 白山茶回过头,瞧见楼梯下的佣人,她微微瘪嘴,指着雕塑,“把这个垃圾今天扔掉。” 佣人点头,目送她们俩上楼。 这座小房子是白锦婳生下白山茶时,送给山茶的礼物之一。房子虽然不大,但精致小巧,附近交通发达却不喧闹。如果女孩想独处抑或和伙伴派对,都可以在这座房子里进行。 “进来。”白山茶打开二楼的门,示意盼荻一同进去。 盼荻小心地观察着四周,等白山茶话音落下,她目光不确定地看向屋内,但却看不出什么。 等到跟着白山茶走进去,盼荻才忍不住惊呼起来。 “哇!”她忙捂住嘴,有些慌乱地偷瞄白山茶,不过好在白山茶并不觉得盼荻的反应有什么不妥的。 白山茶挺讨厌教条的规矩,开心就笑,伤心就哭,做什么事情都拿着尺子衡量,捏着带子束缚,那活着多累啊。 这是一间藏书室,虽然不大,但是书籍繁多,站在一排排书架前,会让人忍不住感叹:这得猴年马月才能读完! 白山茶不喜欢阅读,白锦婳虽然平时温柔知意,但是认为人不读书,精神世界也容易变得单薄脆弱。所以在她的要求下,白山茶保持着每天起码一个小时的阅读时间。 “你的工作就是帮我整理书架,然后我看不下的书,你就念给我听。”白山茶盯着几乎满当当的书架,翻十个白眼也不为过,“熬一个小时后,你陪我去地下室,我要练习一会儿枪术。” 听到整理书架和念书,这些都不是复杂的工作,盼荻还心想,这样的报答似乎完全不够,但是白山茶的下一句直接让盼荻傻在原地。 直到白山茶叫了她一声,看向她的眼神莫名有些关心,盼荻才老老实实地放下背包,按照白山茶的要求,从书架拿出相应的书,翻到指定的一页。 “就像她接受苔丝第一次的不幸一样,她只是把这件事看成阴雨天气,看成土豆的歉收,把它看成了与美德和罪恶无关的事;看成是无法避免的一种偶然的外部侵害而不是看成一种教训……”——《德伯家的苔丝》 第五十四章 太多的夜晚(十九) 白山茶发现了盼荻的习惯,那就是当有人看向她时,她会下意识垂下眼眸,避免和别人的对视。 这和白山茶的习惯相悖,如果白山茶想表现出认真倾听别人讲话,那么和对方注视能让自己更好的集中注意力。 所以她很不喜欢盼荻这一点,但这是盼荻的习惯,她没有资格去指正。 可是这样的习惯会在以后,无形中把盼荻先行降入弱势的一方,她会不知不觉间陷入被俯视的困境。 盼荻捧着传统的书本,读完一页,很快翻下一面,继续读下去。 白山茶只需要撑着下巴,听着悦耳的声音在耳边荡漾。当她抬起眸看向墙上的老式挂钟时,一个小时已经悄然过去。 她有些吃惊,不敢相信自己听盼荻读了一个小时的书。 盼荻似乎读得忘记了时间,翻过书页,捏着喉咙轻轻咳嗽一声,开口往下读。 白山茶连忙倒下一杯温水,递给盼荻,“我的错,忘记提醒你中途休息一会儿。来,喝点水。” 盼荻放下书,跟着看了一眼挂钟,脸上立马露出惊讶的神色。 “没想到我已经读了一个小时。”因为不间歇的阅读,她的嗓子听起来有些哑,喉咙几乎要擦出火来,好得温水过喉咙,如同干旱逢甘霖。 经过一个小时的听书,白山茶暗暗发现,自己原本有些愠怒的感觉不知不觉烟消云散,如果一定要说还有点生气,那就完全是因为书籍的剧情,而不是楼下的雕塑。 盼荻捧着水杯,有些愣神,似乎还沉浸在剧情里。 “一个纯洁少女的幻灭……”盼荻喃喃道,似乎在悲伤女主凄惨的命运。 白山茶想起二十分钟后就有打枪和体术训练,想起身稍微活动一些筋骨,见盼荻沉浸进去,感到一些惊讶,以及莫名的惊喜。 苔丝的命运确实令人悲怀,但好在那是那个远久时代的悲剧,而不是现代的。 她虽然年纪不大,但也明白,现在的世界也并没有好到哪里去。 但是究其原因,她就不清楚了。 以前问过妈妈白锦婳,妈妈的回答是:“这个世界一直是一潭池藻,人一出生就是脏的。但是浮在上层的还可以呼吸,沉在潭底的,即使想往上寻找空气,也会被水草缠住,怎么也无法逃离。” 白山茶听得似懂非懂,但是她记得妈妈告诉她,起码她在潭水的上面,无形的污浊会被家族的滤网过滤掉许多。 而其他人就不一定了。 “辛苦你了,你先休息一会儿。”白山茶亲自拿起书放回书架上,回过头笑道:“我其实特别不喜欢看书,叫别人念给我听,我也听不进去。你是第二个能让我完全听进去的人。” 盼荻的注意力从书本上转移过来,“真的吗?”这样的夸奖令她开心起来,“那第一个人是谁呢?” “是我妈妈,你知道吗?我小时候睡前,她不给我念安徒生童话,而是念为你千千万万遍。我根本听不懂,但是伴着妈妈的声音,我竟然能听下去。” “那本书我读过,是以前的流行。不过你睡前听进去,还睡得着吗?”盼荻柔声微笑。 白山茶抱胸长叹一口气,把房门打开,“正是因为听入迷不睡觉了,妈妈就停止了睡前读书的环节。” 白山茶微微耸肩,表示有些遗憾。 “呵呵呵。”盼荻抚着胸口轻笑,似乎被白山茶的姿态逗笑了。 因为在外人眼里白山茶是高不可侵的大小姐,谁曾想到私底下还挺有趣的。 经过短暂的对话,盼荻看起来没有那么拘谨了。 久坐让人浑身疲软,正好趁热打铁,白山茶准备下去打枪提振精神。 因为地下室是私人练枪房和训练室,所以面积不大,如果练枪的话,最多三个人同时进行,而且只能练练手枪,其他稍微大一点的枪支在这小房间里完全没办法发挥。 白山茶捡起一只格洛克,拿来热热身,她戴上护目镜、手套等物件,走到打靶区。 枪靶是虚拟成像而成的,根据电脑随机出现的靶子,扣下扳机,瞄准射击。就如同打游戏,难度可以调节。 虽然在这间小房子里进行,但是把手枪难度调到最难,一般人也很难跟上。 只有专业的射击手才能做到游刃有余。 而白山茶就能做到,甚至这对她来说,只算是点心。 正餐的享用放在周末——她在周末会接受专业军人的指导。这项训练白锦婳只是提起过,因为白山茶的表哥和其他关系亲近的亲戚都在军队里,所以家里的晚辈都被建议进行体术和枪支的练习。 当然这不是强制的,白锦婳也不愿意自己女儿进入军队。但是白山茶自从偷偷跟着表哥去了一次靶场,就死活要接受训练。白锦婳拗不过她,又想到世道变得越来越混乱了,女儿多一些防身的本领不是坏事,所以就答应了这个事情。 这一练就是五年。 盼荻跟着进入练枪房,就被扑面而来的冷空气惊得一身鸡皮疙瘩。 架子上的手枪琳琅满目,每一只都是她没见过的,或者最多在电视上见过,更甚至还有些冷兵器陈列在面前。 联邦虽然不禁枪,甚至默许公民可以携带手枪出门自卫,但是真正持枪的家庭还没有多到那么可怕。 不过近十几年,持枪率一路高升,连同她抠门过日子的爸妈,有天脸上带着伤,回来聚在一起叹气,商议要不要购入枪支。 盼荻不敢乱动,见白山茶娴熟地练起枪来,自己有些不知所措。 白山茶打了五分钟,回过头瞧见还站在门口的盼荻,便喊她过来。 “白小姐,我能做点什么吗?”盼荻很是惊慌,问。 白山茶本来就没打算真的要盼荻打辛苦工,还上那条裙子,只是在帮下盼荻的那一刹那,觉得自己应该把盼荻从她的家转移出来。 如果盼荻周末不来找她,估计又是功课、家务、带弟弟。 白山茶不清楚是不是这样,但是无意间观察到盼荻比同龄少女显得更加粗糙的手,大致也确定了几分。 起码在她这里,她有个伴,还能让盼荻轻松一些。 虽然是临时起意,但刚才的念书,让白山茶觉得这个决定似乎不错。 她亲自给盼荻戴好护目镜和手套,把枪交给她,笑着说:“来,你试试?” “我?”光着手托着枪,盼荻都觉得有些沉重。 她怎么会? 但是白山茶叫她这么做,那她就这么做。 在白山茶的姿势矫正下,盼荻小心谨慎地举起枪,对准停下来的靶子。 不知道为什么,当枪握在手上时,之前的不确定和恐惧无形消失。 第五十五章 太多的夜晚(二十) 短暂的时间里,盼荻的心中升起一股勇气。她对准停止在远方的靶子,扣下扳机。 子弹脱膛而出,不算剧烈的后座力仍然让她手臂一软。缺乏锻炼的手臂要举起武器,显然没有那么得心应手。 中了吗? 虽然打在虚拟成像的靶子上,但是打击反馈都是真实的。 靶子瞬移到盼荻面前,显示打靶结果。 没中。 如同预想一般,盼荻看着显示的结果,并没有多么惊讶。她心中安慰着自己,她是第一次拿枪,打不到很正常。俗话说,一回生,二回熟。 但是,盼荻不得不承认,一股淡淡的失落感席卷而来,如同滴下的墨水,越来越浓。 盼荻把枪放在台子上,想摘去护目镜,白山茶拦住她,“这才打一发?不得打满才行?” “我打的不好。”盼荻抿嘴浅笑,不打算打下去。 “不好?”白山茶扯住她的护目镜,脸上有些不快,“作为初学者,第一发就给自己下定局呢?” “白小姐,我……” “我让你过来,你就按照我的要求做。” “可是我打得不好,不会浪费子弹吗?“ 白山茶把枪塞回盼荻的手中,指使她再次对准靶心。 “我表哥说过,在上战场之前,训练的每一发子弹都不是白打的。”白山茶指着靶子,“瞄准它,打下去。” 盼荻不敢违逆白山茶的命令。她穿着白山茶买给她的粉裙子,在这样阴冷的环境里显得格格不入。而粉裙子少女却要捧起枪支,即使在影视作品里,也是形象不符的举动。 可是白山茶要她这么做,她就得这样做。 起码在这里,要比待在家里要自在些。 明明都是被命令,可是盼荻不傻,她分得出区别。 “嘭嘭嘭!”盼荻一连开了好几枪,和第一次一样,一次都没有中。 按理来说,她视力不算差,靶子也是静止的,为什么就不中呢? “你在准备阶段摆的再好的姿势,开枪的那一刹那,动作是错的,那就没戏了。你要这样……”白山茶走上前,握住盼荻的手,眼神看上靶子。 扳机扣下。 “嘭!” 盼荻在出弹的那一刻,下意识手要颤抖一下,但是白山茶握紧她的手,死死定格在空中。 叮~靶子传来击中的显示,白山茶放开手,观察着盼荻的表情。 她脸上还有些呆愣,盯着正中靶子的虚拟子弹印,脸上写着吃惊。 “你自己试了一下。”白山茶拍拍手,走到一边,抚摸着陈列在架子上的其他枪支,她的指尖随机停下,拿起精致可爱的k23。 这是她最喜欢的手枪,平时训练的小帮手。 白山茶没有穿任何防护工具,直接走到盼荻旁边的打靶区,娴熟地把射计难度调到最高,面对飞速移动甚至闪现的靶子,白山茶的眼珠飞速跟踪,子弹应声,纷纷击中。 这个世界变得越来越危险了。 如果是和平的年代,人们没必要佩戴凶器,用来自保。枪支的合法化并不能真正地保卫公民的安全,实际上如同饮鸠止渴,以暴制暴。 出售枪支的商人赚得盆满钵满,而购买枪支的普通老百姓,每天都过着提心吊胆的日子。 有可能还没遇到扫街的恐怖分子,一家人内讧,就可以死掉一片人。 每个人手中都是恶魔,每个人都是恶魔。 如果不想轻易的死,那就只能变成恶魔。 当白山茶放下手枪时,已经过去四十分钟,她不怎么累,但是想看看一直在旁边练枪的盼荻,看看她练习的效果怎么样。 她没有直接查看靶子,而是探头看向旁边的击中反馈屏。 全中! 竟然是全中! 白山茶有些不敢相信,她查看着击中的规律。盼荻每发子弹中靶的间隔不算太短,越靠向后面,间隔越长。 白山茶看向正聚精会神打靶的盼荻,她目光如烛,手枪正对准靶心,等调整到完美的角度后,才保持稳定,扣下扳机,射出这一枪。 很精细的枪法。 白山茶心中暗暗赞叹,不靠蛮力和连发,而是每次都好好调整,这样的能力……白山茶思索着,要不要明天带她去户外靶场?尝试一下狙击枪。 再等一等,作为一个不受训练的普通人,做任何事情操之过急都是大忌。 只要仔细观察,就看得出,盼荻现在的手臂已经在微微痉挛了。接下来的几枪,只会打得更加吃力,而准确度也会大打折扣。 “先停下来。”白山茶从盼荻手中拿下枪,伸手捏了一下盼荻的手臂。沉浸在练枪中的盼荻猛地抽气,顿时两臂的酸痛冲破防线,席卷而来。 “感觉如何?”白山茶递给盼荻一杯水,盼荻双手捧着水杯,一口口喝着,她的双臂好像不受控制,仍然在大脑里重复开枪的动作。 “很奇妙,有一种生死掌握在我手中的感觉。”盼荻还在出神。 白山茶发现了,盼荻很容易沉下心去做一件事情,这是个非常亮眼的优点。在这个碎片化信息的时代,很多人的集中力早就大不如前,他们可以躺在床上一整天,但是却无所事事,想拿起一本书阅读一下,都不一定能读得下第二行文字。 见白山茶没有出声,只是笑着看着她,盼荻还没从训练的状态中缓过来,呆呆地笑着,“我很喜欢这种感觉,这种我很少能获得的感觉。” “什么感觉?”白山茶挑眉,看着她。 “就感觉有一头野兽,在我的身体里蜷缩了十五年,终于在这一天,振作了起来。”盼荻一口喝掉杯子中的水,“我今天把它放出来了,很自由,很快乐。” 白山茶点头,给她倒上新的一杯,递给她。 “我很高兴你能享受这一切。这就是我喊你陪我练枪的目的。” “目的?”盼荻这才想起来,她是过来偿还衣服恩情的,竟然自顾自玩枪玩了这么久。 “以后我们每周的活动基本是这样,当然我可能带着你去别的地方,等这个月结束,我会送你一个礼物。” 听着白山茶这么说,熟悉的不安全感再次回归,盼荻不知所措,她今天其实没做什么,但是白山茶似乎没有进行要求。 这样的还礼是不是太放松了? 她明白白山茶不介意衣服,她只是自己过不去心中的坎。 可是她没有把自己的不安说出来,因为她明白白山茶百分百不喜欢她这样,所以她只是羞涩一笑,垂下眸子。 “谢谢白小姐。” 白山茶盯着盼荻高扎的马尾辫,赞叹着她头发天生的光泽柔顺。白山茶突然想到什么,牵起还有些魂不守舍的盼荻,火速上了楼。 白山茶接过佣人递来的腋下包,打开翻找着,最终拿出一只不大的盒子。 “有个东西我觉得会很适合你。”白山茶没有等盼荻拒绝,就把她拉了过来。 盒子里的东西,正是妈妈之前买给她的粉色蝴蝶结发夹。白山茶把绸缎发夹牢牢扣在盼荻的马尾辫上,把她推到镜子前。 或许是因为打枪的原因,盼荻的脸上有些微红,她吃惊的端详着自己,从上到下。 那枚粉色的蝴蝶结和身上的衣服浑然一体,如果不是现实无时无刻提醒着她的身份,她都会在一瞬间幻视自己是哪家王国的公主。 她确实幻想了一下,等幻想结束,就想立马摘下。 已经收下衣服,又要再次收礼物,这样盼荻就更还不清了。 “这是我不要的,你不用太过于在意。”白山茶用手帮她梳理着头发,站在她身后,很是欣赏,“我始终觉得,一个物品,只有放在适合的人身上,才能发大光彩。你现在就是它的主人了。” 盼荻盯着镜子的自己,这次她没有贸贸然溢出泪花,感动万分。 相反,她呆愣了起来,端详着,痴迷着。 这从未有的感觉。 第五十六章 太多的夜晚 (二十一) 接下来的几周的周末,白山茶照旧和盼荻一同读书,一同练枪。 除此之外,如果当天天气不错,白山茶还会带着盼荻去草场骑马。 她惊讶地发现,盼荻不仅集中力强,学习能力也是一流的,不管是枪支射击,还是跑马,都能迅速掌握。虽然较于专业人士,盼荻是百分百的门外汉,但是明眼人都看得出,她有很大的潜力。 每当盼荻做成功一件事情,白山茶都会在旁边鼓掌表扬,一开始盼荻还会因为夸奖,羞涩得无地自容,而到后面,她变得驾轻就熟地腼腆一笑,眼睛亮亮地回望向白山茶。 盼荻觉得,或许她一辈子的褒奖都在这几周产生了。 而时间总是短暂的,按照约定的一个月时间到达末尾。 盼荻主动走到白山茶面前,将手中的纸袋递到白山茶手中,“谢谢。” 实话实说,她在这里读到了书,还尝试了从来没做过的事情,与其说是来还衣服的,不如说是来探索新世界。这几周的经历简直像电视上的交换人生,盼荻单方面的体验到了一个自己从来不敢想像的周末生活。 她知道这是白山茶刻意为之,所以没有说再多肉麻的话,只是递出自己感谢的心意。 “告别礼吗?”白山茶收下袋子,没有直接拆开,而是看着盼荻,“其实你可以接着来。” 盼荻摇了摇头,“不了,我还是……”她不想陷得更深,越和白山茶相处,越让盼荻有些悲伤。白山茶没有错,但是每当盼荻走出白山茶光鲜亮丽的小别墅,回到出租屋,面对爸妈扑面而来的质问时,那种深扎在心底的苦涩如同一股细流,在她喉咙里蜿蜒曲折。 她从不因为自己贫穷而过度的自卑,家庭比出租屋更让她窒息。 但这就是现实,她没有办法逃避,所以必须去接受。 通过和白山茶这些日子的相处,盼荻突然觉得自己也算不错的人,或许苦涩是暂时的,只要敢努力,就能走出那一小小的出租屋。 “好。”白山茶摆手,不打算强迫盼荻陪自己,况且她并不是每周都按部就班进行类似的活动,有时候会跟着爸妈出差,或者去参加青少年的比赛。 盼荻和自己很相似,在性格方面,在能力方面。如果让旁人来对比,会觉得两人天差地别,但是白山茶心中清楚,她们是相似的人。 都是紧盯靶心,逼迫自己百分百要击中的人。 “一般来说,我周末会待在这栋房子里,如果你想来,不用打招呼,直接来就好。”她从本子上撕下纸条,飞快写下一串数字,“这是我的联系方式,有事就直接打给我。” 盼荻接过纸条,把纸条小心地放好。 能收到白山茶的联系方式,这说明白山茶已经把盼荻当成朋友了。虽然盼荻没有通讯器,但是如果她需要的话,可以借用爸妈的。相信她爸妈不会阻止她和白山茶联系的。 白山茶想了想,还是叮嘱盼荻,“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给你一个通讯器。” 盼荻再次摇头,笑着说,“我现在每天下课都去书店做兼职,私下攒了点钱,我可以自己买。”她掐着指头算了算,书店老板很好,给的薪酬大大高于市面。除了大头给了爸妈,自己剩下的小金库再坚持几周,就可以买下市面上基础的通讯器了。 “好,每周给我报平安。等你有自己的通讯器了,记得主动给我联系方式。”她指了指盼荻放在口袋里的纸条,表示礼尚往来。 盼荻点头,在白山茶的陪同下,走到房子正门口。 白山茶准备如同往常一样,叮嘱她路上小心,但是想到后面盼荻不一定会来了,心里难免失落。 “我其实希望你,起码每个月,来找我一次。”白山茶感觉自己像小孩,舍不得玩伴的离开。 盼荻轻轻点头,微笑着看着她,“我会来找你的,等我买上通讯器那天开始。” 为什么要从买上通讯器那天开始,白山茶不能理解,但既然盼荻这么说呢,她也只好同意。 起码日子有了盼头,她真希望盼荻离开这里,立马买了通讯器折身回来。 可惜盼荻的小金库还做不到这么“财大气粗”。 盼荻向白山茶告别,踏出房门,朝着外面走去。 白山茶看着她娇小的后背,心里想着,这样迷你的身躯,竟然能强撑着和白山茶一起练枪、骑马。 枪,对了,枪! “盼荻!” 见盼荻还没有走出几步,白山茶忙喊住她。 白山茶冲回屋子,留下盼荻站在门外一脸迷茫。 没一会儿,屋内传来跑动的脚步声,白山茶从从屋子里跑了出来,把一只黑色的盒子塞到盼荻的手中。 “世界很危险,记得保护自己。”白山茶瞄了一眼黑盒子,示意盼荻打开。 盒子里是摆放着盼荻第一次用枪的格洛克,以及配套的9x19口径的子弹。 “枪坏了,或者子弹用没了,记得来找我。”白山茶心中洋洋得意,只要子弹用没了,盼荻必然要来找她。因为她给盼荻的手枪是最高配置,市面上的售卖的部件、子弹都难以最好地匹配。 但白山茶错了,以致于多年后,她仍旧在讥笑她当初天真的想法。 或许她一开始就不该把这只恶魔交给盼荻。 她笑盈盈地看着盼荻收拾好一切,目送着娇小的她离开。 那是白山茶最后第二次见到盼荻了。 白山茶坐在车的后座,看着身旁的机器人,深深皱紧眉头。 前排的于笠注意到白山茶难得的沉默,通过后视镜不经意间看到她皱紧眉头,随意关照了一句。 “你没事?” 第一轮测试结束,第二轮测试还有十四天之久。 他们在这段时间里,能做很多很多。 按理说测试顺利度过,一般人都会松一口气,稍微放松一下自己,但白山茶从闫古斯家里离开后,一路上都心事重重。 作为白山茶的伙伴,于笠觉得自己有必要关心一下。 白山茶瞥了一眼通过后视镜看着自己的于笠,摇了摇头,“我没事。” 不过她的表情完全不像没事的样子。 于笠只是看了她一眼,没有接着问下去。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而作为临时伙伴的他很有边界性,他不会也没兴趣刨根问底下去。 白山茶深吸一口气,靠在座位上,慢慢闭上眼睛。 如果那天从未到来的话—— 在后来的半个月,盼荻再也没有主动拜访过白山茶。白山茶清楚她家爸妈很忙,盼荻一回家,得做好家务,照顾弟弟,所以即使盼荻自己想来,也得先顾好自己的家才行。 好在白山茶每周都会收到盼荻的报平安。 盼荻除了报平安外,还会讲一讲自己一周发生的事情,比如她在一家书店打工,店主人很好,不仅给她零食吃,还允许她没客人的时候,可以随意翻看书籍;比如学校里,她在最近的考试拿到了全班第一的好成绩。 甚至,她报了学校运动会。 这是她之前从来不会主动做的事情。 白山茶光看到消息,就能想象出盼荻的模样。 她们是一个城市里的朋友,即使没有相见,也如同天天陪伴着。 就如同一场浩大的交响乐,在第一段温馨乐章落下后,紧接着,就是急转直下。 第五十七章 太多的夜晚(二十二) 盼荻兼职的书店在市区的边上,白山茶每次出行,都会让司机特地绕道路过那里。 透过车窗,可以瞧见盼荻坐在书店的长排书桌前,摊开书本,静静地阅读。 只是几秒的时间,车子就会开过,但是白山茶从来没有让司机停下来。 她觉得她需要等待,等待盼荻主动联系她,说想见她。 仍旧是寻常的一天,白山茶坐在后排,等待车子开过书店。 她坐直腰板,直直地盯着快速靠近的书店。 书店大门紧紧关着,因为闭门的原因,玻璃窗也拉下了窗帘,屋内遮得严严实实,完全看不见里面的景象。 是歇业了吗? 明明今天是工作日。 或许店主有事。 白山茶没有多想,除了有些失落,仍旧继续投入自己的生活之中。 第二天,书店关着门。 第三天,第四天…… 这是遇见什么要紧事,竟然歇业了。 好在周末的时候,白山茶仍旧收到盼荻的报平安,所以她没有多想。 如果店主歇业了一阵子也挺好,这样盼荻能休息一下。 等第二周的傍晚,白山茶路过书店时,发现装修队已经把书店的招牌给拆了下来。 作为盼荻兼职的地方,白山茶还是比较在意。 她示意司机停下车,问正在忙活的装修工人发生了什么。 工人们擦了擦汗水,告诉他店主在前几天把店铺卖掉了,这里会改成一家便利店。 这样啊,那么不就意味着盼荻的兼职算是没了? 她在晚上给一直和自己报平安的联系方式发送了消息,问起书店的事情。 那边大概一个小时后,才阅读了信息,但是没有回复。 这个联系方式很可能是白山茶爸妈中其中一个人的,对方虽然阅读,但是盼荻估计还没看过,所以她爸妈并没有直接回复。 直到半夜,白山茶躺在床上,正准备入睡时,耳机传来消息的提示。 “是的。” 那个联系方式只回复了这两个字,并没有多说。白山茶心想盼荻是不是发现自己偷偷注视自己的动态,所以有些不高兴,才如此潦草回复,没有多讲。 她连忙编辑一长条信息,表示对盼荻的关心,并且鼓励她好好休息,等有时间再找兼职。 她没有在消息里提到通讯耳机的事情,因为她担心盼荻爸妈翻看信息的时候看到。 假如盼荻爸妈知道盼荻把零工钱拿去买自己的通讯器,估计会很不高兴。 白山茶在网上看到过很多孩子分享自己严厉抠门的父母的事迹。这群孩子都是省吃俭用,偷偷攒钱买通讯器,白山茶虽然不赞成这种省吃俭用只为买电子产品的行为,但是看到他们父母苛刻的行为,会更加的生气。 尤其是父母贫穷,还要把贫穷的焦虑强加给无能为力的孩子。 这种行为是极其不负责的。 这种家庭出来的孩子,往往会物极必反。因为小时候物欲的抑制,孩子们长大后消费就不知克制,很可能会支付超出自己能力范围以外的消费,来博得一时的满足和虚荣。 白山茶希望盼荻能过得宽裕一点,但是她不认为自己直接的接济是件妥当的行为。 所以她打算盼荻上了大学,给她介绍一下家里的实习。 盼荻很有潜力,白山茶只是抛出橄榄枝,完全不是给她开后门。 白山茶不知道盼荻有没有找到新工作,她按下了去盼荻学校门口张望的想法。 学校门口人流里巨大,她这车开过去有些引人耳目,况且司机也不清楚她要路过书店是要看盼荻的,所以她不打算多此一举。 因为没有了现实的观望,白山茶期待着每周的报平安。 每个周日的晚上,白山茶就会收到盼荻的消息。 就这样,过去了两个多月。 同样的周末晚上,白山茶等待着,直到凌晨,她才收到盼荻的平安消息。 越来越晚了。 明明每周的报平安能一次不落地发送出来,白山茶应该开心才对。 但是,报平安越来越短,到今天只有三句话了,大概说是一切正常,读书挺开心,工作也很开心。然后就什么都没说了。 总不会盼荻感到厌烦,不想花费时间发消息了。 白山茶不相信盼荻会这样,因为她能从前一两次的文字里,感受到盼荻对于生活的喜爱和未来的憧憬。可是这些日子的短信显得空白无物,好像说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说。 就如同小学生编造的暑假游记,明明什么都没发生,硬要编造出自己游山玩水、丰富的志愿者经历。 白山茶关掉虚拟屏。 她觉得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明天去盼荻的学校问一问。 因为接受的是私教课,所以白山茶白天的时间虽然不多,但是相对自由。她给今天的老师全部请了假,挑了正上午的时间,让司机开车送自己去盼荻的高中。 车子停在“风城市先锋公立高级中学”门前。 因为突然的到访,门卫吓了一跳,见车子和下车的人气质不俗,连忙电话给校长,等白山茶走到门卫处时,校长已经屁颠屁颠跑了过来。 得知白山茶的身份后,校长笑意更深,邀请她前往招待室一叙。 白山茶心中有些不安,和校长客套后,直接抛出今天来的目的。 “请问贵校的沈盼荻同学,最近什么情况呢?”白山茶解释道:“我是她的朋友,有些日子没见到她,最近联系不多。我很关心她,所以今天来打扰您。” 校长扶着眼镜,慌忙摆手,“不打扰,不打扰!哈哈,白小姐,您可真客气。” 他打开虚拟屏,翻动着学生册子,“说起沈盼荻,这个学生我还有点熟悉……咝——” 见校长面色忽然一变,白山茶心一沉,忙问:“怎么了?” 校长调整坐姿,脸色有些复杂地关闭虚拟屏,缓缓开口,“沈盼荻在半个月前,办理了退学。” 退学?半个月前,那个时候就退学了? “发生了什么?我听说盼荻成绩很好,难道是交不起学费?” 公立高中的学费算得上很便宜了,但是按照盼荻的家庭情况来看,可能还是很吃紧。如果盼荻的爸妈因为没钱交学费,那么无论如何,白山茶都要给盼荻续上,包括后续的大学学费也一样。 校长轻轻咳嗽了一声,有些尴尬地扶了一下眼镜,有些不敢直视白山茶。 “沈盼荻确实成绩优异,也拿满了我们的奖金和补助金,所以不是学费的问题。” “那是什么原因?”白山茶更加疑惑了。 “是。” 第五十八章 太多的夜晚(二十三) “你说什么?”白山茶猛地从沙发上站起。校长的话如同一颗炸弹,给予她巨大的冲击。 白山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但是现在她不在意这一切,扑过去抓住校长的衣领。 “你知道是谁造成的吗?” 校长屁股坐在沙发上,在白山茶的逼近下,退无可退,整个人如同放在烤架上的烤乳猪。 “白小姐,您别激动。”校长缓缓劝住白山茶,他掏出手帕擦着汗水。明明是愈发寒冷的天气,但是面对白山茶的气势,校长还是吓得鸡皮疙瘩起来,生怕对方不满意自己的回答,做出什么过激的行为。 “罪魁祸首我也不清楚。本着人道情怀,我们打算去请相关人员去给盼荻施以援手,但是她的父母不愿意声张这件事。我和其他教师都愿意出资帮助盼荻,等她恢复好身体再回学校也是可以的。但是她主动提出退学,我们劝解了好多轮都没有办法,只好依顺她和她爸妈心意,办理了退学。” “到底是她的心意还是她爸妈的心意?”白山茶笑了,“这一切对她来说是致命的打击,必须把孩子——!” “白小姐,低声!”校长捏着手帕,望着四周,生怕有谁偷听,“自从罗伊案被推翻,我们就不允许有打击幼小生命的行为,我们又只是公办的学校……” 他没有说下去,在白山茶几乎要吃人的眼神下,把话咽回去。 让盼荻怀孕的人,白山茶百分百得揪出来,虽然她心里已经有暗暗的猜测,但是现在更重要的是,去关注盼荻的状态。 向校长确认盼荻最后一次出现就是来办理退学,后来就再也没有来了。 白山茶打算先去拜访盼荻,尽量让她接受医生的诊治,然后拜托管家组织队伍去调查书店老板的动向。 盼荻的家在离市区不远的街区里,密密麻麻的居民房附近建着几排工厂。一路过去的马路,走过几处都是坑坑洼洼的,脏污的墙壁上满是五颜六色的涂鸦,上面夹带着不堪入目的语言。 一路上零零碎碎站着一些人,他们无所事事,在街巷里辗转徘徊,当白山茶的车子开过去时,所有人不约而同抬起头,注视着这辆光鲜的车子,眼睛一眨不眨,目视车子开远。 车子停在一条臭水渠前,一只巨大的垃圾桶,垃圾堆满成山,苍蝇成堆。佝偻的流浪汉站在垃圾堆前,翻找着东西,从肮脏的塑料袋里摸出半块汉堡,蹲在看不清标识的路牌下,不变神色地唧,几下吞掉汉堡。 当白山茶下车时,几个蹲在墙边喷涂云烟的青年瞥了过来,插着裤兜慢慢靠近。 紧接着,车子下来三个壮汉,那几个人马上掉头走开。 虽然白山茶很能打,但是懒得跟路人耽误时间,直接喊来几个保镖,唬人还是很管用的。 面前的楼房显得有些复古,不知道建立了多少年,其粗犷的风格,都让白山茶怀疑这是上世纪留下来的产物。 白山茶一口气爬到楼顶。 楼房有电梯,但是年久失修,所以住户都只能爬楼。 盼荻的家门贴着花花绿绿的广告,新的广告贴在旧的广告上,一层层覆盖。 她敲了下门,盯着灰沉沉的地面,皱着眉头。 等待了半分钟,没有人开门,但是耳尖的白山茶清楚地听见屋内有交谈和脚步的声音。 她再次敲门,这次敲得更加用力些。 有脚步声靠近了,里面一个中年女子一边走,一边开口问:“谁啊?” 盼荻的妈妈打开门,瞧见门外的白山茶,吓得差点将门关上。 “我听说盼荻遇事了,所以来看望盼荻的,她在里面吗?” 盼荻妈妈往屋里躲了一下,等她再次走出来,眼睛已经含着泪水了,走出门拉起白山茶的袖子,“白小姐,您是盼荻的朋友吗,您帮我劝一劝盼荻。” 白山茶把袖子抽开,往里面张望,“她在哪个屋子,我去看看她。” “白小姐,家里太乱,不好迎接你。”盼荻妈妈站在门口,看着窄小的屋子,有些不好意思欢迎白山茶进来。 “没事,我去看一看她情况。她还没成年,这件事情可能对身体有不可挽回的伤害,但是基于联邦不乐观的规定,所以我打算带她出国。” “您要带盼荻出国?”盼荻妈妈吓得脸色一白,“出国要多久啊?” “得看盼荻的身体情况,如果副作用不大的话,做完手术大概三个月?”具体的问题,白山茶需要咨询医生,但是不管怎样,这一切对盼荻都是伤害巨大。 盼荻妈妈掩面流泪,“呜呜呜,女儿啊,怎么这糊涂,轻信了外面的男人。” “你知道男的是谁吗?”白山茶警觉。 “是盼荻兼职的书店老板,以前还请我们一家吃饭呢。我本来以为对方是个好人,没想到……” 果然……看来是伤害了盼荻,畏罪而逃了。 白山茶着急进去,不想浪费时间和盼荻妈妈哭哭啼啼,她几步踏进屋子,屋内中央,盼荻爸爸搂着桂孜,惊慌得盯着冲进来的白山茶。 “白,白小姐?” “盼荻在哪里?”白山茶环顾四周,没有找见盼荻的踪影。 盼荻妈妈哭着追上来,哽咽道:“她跑了,她跟那个男的跑了!”盼荻妈妈跪在地上,拽住白山茶的裤腿,“白小姐求求你救她回来!盼荻一直都把你当作最好的朋友,求求你。我们家不能没有盼荻!” 桂孜“哇”得一声嚎啕大哭,躲在爸爸的怀里。盼荻爸爸眼眶也红润了,他也跪了下来,“白小姐,求求你!帮帮忙!” 盼荻怎么会跑呢? 即使跑也不会跟着凶手跑啊? 难道其中还有隐情? 白山茶听着盼荻一家的哭声,就觉得头疼,她点了点头,冲出房子,联系上管家,问起书店老板的行踪。 管家调查的速度飞快,已经获取了店老板的信息。 这个店老板已经离开风城,跑到隔壁嘉黎市去了。 嘉黎市是联邦中数一数二的危险城市,整座城市的犯罪比例居高不下,枪击案的发生如同家常便饭。 跑到嘉黎市,也算是回到罪犯的温巢里了。 白山茶不想耽误半点时间,将店老板正法是一回事,找回盼荻更加重要。 第六十章 太多的夜晚(二十四) “于笠,你觉得于蓝雪有没有似曾相识的感觉?” 于笠再次踏足浪城的机场,这一次罢工潮已经撤去,因为是工作日的白天,机场的人还算适中。走在一旁的白山茶突然问出这句话,让于笠匪夷所思。 “你认识她?” 白山茶翻了个白眼,“不是,我说对于你而言,于蓝雪是不是似曾相识?” 于笠回头瞟了一眼跟着身后不远的于蓝雪,正好对上于蓝雪看过来的目光。他连忙收回目光,摇头,“没有,她是机器人,我为什么会对机器人感到似曾相识?” “这样啊。”白山茶沉吟。 她从闫古斯家出发,到现在抵达机场,都一直魂不守舍。 虽然现在属于测试中场休息时间,但是他们马上就要面对一个线索关键人,还是得打起劲儿来。 于笠问:“你怎么了?没事?” 白山茶摆手,表示不想谈论这个话题了。 她错开于笠,走到自己的机器人旁边。于笠没有多在意,身后的于蓝雪顺理成章走到他身边。 “再次确认一下我们接机的人。”于笠摸着手环。 于蓝雪点头,将信息传送到于笠的虚拟屏上: 姓名:彭龄 性别:女 年龄:70岁 职业\/身份:宾州大学人类学荣誉教授 沃雀联邦人类研究协会副会长 生平履历:…… 彭龄是闫古斯作为感谢,提到的线索人。 这位年长受尊敬的老太太事实上和epoch没有直接联系,但是她丈夫同事的侄子在火星公司工作。如果单纯在那家公司工作,倒没有什么稀奇的,重要的是,那侄子是epoch初创团队的一员,后来在团队组建的第三年退出了epoch研究组。 闫古斯听说,epoch最初不叫epoch,好像是“t”开头。 当然他只是听说,所以具体什么情况,就不了解了。 能问的都问了,即使知道闫古斯也要来机场登机,但是于笠干脆到接客区等待,不打扰闫古斯的候机时光了。 白山茶看着航班信息,彭龄乘坐的航班在十二点准时着陆,估计出战起码得十二点半了。 现在十一点半了,如果走开很容易错过,稍微等一等也无妨。 她站一边,和机器人聊起天来。 于笠注意到她那边的情况,觉得有些稀罕。 往常白山茶除非用到机器人,否则大部分情况都不会主动和机器人闲聊。 今天突然聊起来,难道是机器人训练吗? 也对,这也是测试的规则之一。 于笠盯着于蓝雪,思索着训练的方法。 既然能够训练,那么在机器人的持续、机动等方面是不是可以通过指令提升?还有人性化这一点,于笠发现了于蓝雪一直有在观察自己和身边的人,她的表现可比一开始生动了许多。 “你盯着我做什么,我的脸上有什么吗?”于蓝雪摸向自己的脸,似乎要拂掉脸上的灰尘。 她能够自我扫描,脸上有没有灰尘她比于笠更清楚。 所以这是在开玩笑吗? 确实进化了。 于笠想到白山茶的话,组织了一下语言,问道:“蓝雪,你的外形设计算机密吗?” “你说我的脸蛋和身材?这个不完全算。”于蓝雪站正,面对着于笠,“只要不涉及技术方面,比如美术设计,这个是可以询问的。” 于笠点头,放下担忧。 “你的设计师在设计你的外在时,有没有参考现实中的人?” 听白山茶的话,似乎她在隐射这一点。 即使参考了也没什么,许多虚拟的游戏角色的建模,也会去以现实的模特作为基础。 不过机器人不是虚拟角色,即使身体里都是部件,她也是走在大街上,有着人类外在的金属。 如果有人发现有机器人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她完全可以怀疑设计师抄袭自己的形象,告他侵犯肖像权。 那座摆在宠物大会的雕塑应该雕刻的就是现实中存在的人物,于笠偷偷拍了一张照片,还算清晰,可是识别出来的只有那座雕像,和现实中任何人没有关联。 “事实上,设计师为了避免版权问题,不会直接借鉴现实生活中任何人物形象。所以设计的理念更多偏于概念的实体化。”于蓝雪展示着自己,“就比如我身上的设计就是‘成熟’‘灵动’‘知性’''火辣''。” 虽然知道于蓝雪是在介绍自己的概念,但是听她自己说自己火辣,于笠总觉得有些尴尬。 “这种理念,是不是太肤浅了?” “如果单说外在形象的话,你完全可以把我们类比成虚拟主播。我们的外在、声音所做到的是服务资格者的眼睛和耳朵。据我手中的资料显示,我的外貌吸纳了现实明星的元素,目的就是为了让你看着我觉得赏心悦目。” 听着于蓝雪这么一说,于笠反而怀疑起来。迄今为止,他见到的机器人外在都算不错,白山茶的机器人可能偏甜美一点。但是这群能分分钟杀人的机器人需要好看的外壳做什么? 于笠不相信于蓝雪的话,起码他没有被取悦,而反而在前期受到颇多惊吓。 于蓝雪说过,规则以外的信息,她都可以做到诚实回答。 如果她确实是诚实回答,但是她的信息库保存的是错误的信息,那就不好说了。 于笠还想再问,头顶环绕的广播忽然响起。 “现在为您播报一条通知,原定于12:00降落的fy678航班,因遇暴雨天气,将延迟抵达。预计抵达时间请等待通知。” 播报的航班正是彭龄乘坐的航班。 于笠这才注意到外面下起了滂沱大雨。 虽然延班了,但是飞机估计已经离浪城很近了,再怎么延迟都没有等待太久,所以于笠打算继续等下去。 白山茶也是同样的想法。 一波又一波旅客从于笠身边走过,他和于蓝雪站在一块,扫过路过的每个人。 可惜等待的航班没有到达,所以人流里不会有于笠想找的人。 彭龄的外貌特征是一头银白的短发,个子矮小,大概一米五多,最特别的地方就是她是个时尚的老太太,喜欢染发,闫古斯说过,彭龄常年染着红色的发尾,喜欢穿黄色。 于笠不怕认不出彭龄,因为她的照片很好搜到。 所以他等待着,等待着可能的线索。 时间像被加速了一般,疯狂远去。 他们等着,等着。 不知不觉三个小时过去了。 第六十一章 太多的夜晚(二十五) 一波波人走过,即使于笠几人再有耐心,也察觉到了不对劲。 彭龄乘坐的fy678航班即使再怎么延误,也应该抵达浪城区域,顺利着落才对。 外面的雨已经停了一阵子,航班延误的信息一直挂在大屏上,没有半点改变。 于笠和白山茶对了下眼神,他们走到服务台。 “请问fy678还没有抵达吗?”白山茶走上前,问正无所事事的地勤。 地勤正在偷偷开小差,被白山茶这么一打岔,有些不开心。她瞄了一眼大屏,点了点头。 于笠指着她的工作耳机。 因为工作原因,每一个工作人员都要佩戴公用的通讯器,但是这位地勤另一只耳朵戴着私人耳机。 这也就是她能开小差的原因。 如果让她经理抓到她开小差,罚钱是避免不了的。 因为心虚,地勤不太好再敷衍下去,只好点开公用耳机的虚拟屏。 这份工作还是亲戚介绍的,她再嚣张也得珍惜着。因为现在民用机器人越来越普及,她这份工作按理来说每片区域只需要一个真人驻守。其他机器人足够答疑解惑,她完全是闲着的。 “请稍等,我查一下。”虽然如此,地勤还是心里埋怨着,为什么不直接找机器人?她会烦躁,机器人绝对耐心。 不过附近的机器人面前都站着询问的人,白山茶和于笠又离她最近,自然来找她。 “这边的通知是,fy678航班早在中午12:25顺利降落,出站口由b改为h。”地勤挤出标准的假笑,“两位是接待客人吗?现在已经是三点十分了,这个航班的乘客应该出站了。” 白山茶指着大屏幕,“那你的大屏为什么还显示延迟中。” “可能是后台的信息延迟?” “是吗?在半个小时前,我还听到延迟的广播又响了一遍,而且是真人播报,你们内部的播放也是紊乱的吗?”于笠敛去表情,盯着地勤。 他的眼神吓得地勤一哆嗦,她点了点耳机,“我怎么没有收到任何消息。要不我给您打电话去后台咨询一下?” “来不及了。”于笠拒绝,往门外冲去。 “为什么会出这种问题?这也算是国际机场?浪城的机场管理已经烂成这种程度?”白山茶抱胸,有些愠怒地跟上去。 不过她清楚再怎么抱怨,也得先和彭龄见上面才行。 彭龄作为一位知名教授,住宅位置很容易打听到,其实他们直接去住宅拜访也是可以。 但是于笠着急做一件事情,只想先把彭龄见上一见,以防夜长梦多。 毕竟谁都不知道,短短十四天,会发生什么。 因为于笠恐惧着…… 于笠在和闫古斯以及小塔挥手告别时,他注意到莫名的眼神,在自己身后。 当时他回过头,身后只有目送他的闫古斯和微笑着的小塔。 那一刻笑着的小塔和白发的epoch简直是一模一样,让他瞬间毛骨悚然。 但是他没有深思下去,因为机器人的表情灵敏似乎没有做到百分百自然,于蓝雪之前多次微笑时,弯起的弧度也保持在固定的范围里。 可是直到他上了车,抵达山坡,那股强烈的视线都没有消散掉。他战战兢兢坐着,看上去很淡定,偷偷地张望四周,试图寻找隐藏的摄像头。 上车前做了良好的检查,手环也没有半点威胁的报警,除了看到身后的白山茶有些心事重重,其他就没有了。 好在那股紧盯感没有持续很久,就迅速消失了。 这样被注视的感觉,到底是从何而来? 然而听到广播出错的那一刹那,于笠第一反应当然不是机场搞错了,他清楚的明白有人在戏耍自己。 有人知道自己的行踪,他们选择干扰于笠和彭龄的见面,这说明彭龄身上掌握的信息非常关键。 说不定彭龄掌握的信息能够推动他对现有线索的解读。 毕竟从几位资格者拿到的短信,只言片语,实在太难让人有理有据地推理了。 得赶快见到彭龄,既然对方想阻拦,这样谎报机场信息的手段还完全不够。 于笠有了进一步的担忧。 他的担忧没有出错。 因为当他抵达彭龄的住宅时,在院子里和狗狗玩耍的彭龄外孙女告诉他,彭龄还没有到家。 于笠和白山茶谎称自己是宾州的学生,因为经常有学校的学生拜访,所以彭龄外孙女没有怀疑,说按照时间,彭龄应该回来了,而且彭龄的女婿大上午就去机场接机了。 彭龄的女儿从屋子里走出来,正好打完电话,脸上有些急色。她告知于笠几人,说不管是给妈妈彭龄还是给丈夫打电话,都没有接。 她告知了情况,没有心情招待于笠了,因为她着急联系上妈妈和丈夫。 “有人不想让我拿到信息,他们带走了彭龄。”于笠走出离彭龄家一段距离后,和白山茶说道。 “你刚刚走那么急,为什么不第一时间查监控?”白山茶快速滑动着虚拟屏,抬头看了他一眼。 “沟通的时间太长了,而且我着急确定彭龄的情况,看来现在情况不一般了。” “我们先回机场,我已经沟通好了。”白山茶转身上了车,一路来回,她看上去却比之前的状态好很多。 “你能调到监控?”于笠问。 白山茶有些骄傲地轻抚着自己的卷毛,微微笑道:“当然,我有门道。而且我还尝试搜索相关人物。” 她把虚拟屏公开给于笠看。 “我们已知的与epoch有关联的人里,彭龄的丈夫、丈夫的那个同事还有同事的侄子都相继在十八九年前去世,虽然死因各异看不出问题。但是你看看资料,就知道很可疑了。” 盯着三个人的信息。 彭龄的丈夫,着名仿生学专家,多年钻研机器人仿生研究。 丈夫的同事,知名智能计算机科学专家,曾参与赫尔墨斯的设计。赫尔墨斯就是模拟快递员的机器人,相较于传统的无人机,飞行信使靠电力反推力进行前进,通过内置大脑的宏观控制,能完美承载物品,进行城市内高速运送。 同事的侄子,epoch初创团队的成员之一,在团队组建的第三年退出,于次年离世。 他们三人或多或少都和机器人相关,而那名侄子更是直接相关联。 他也是死的最早的那个。 这一次总不会是巧合了。 “问题的指向很明显了。”于笠盯着泛滥着淡淡蓝光的手环,“既是测试我们的人,又是阻拦我们的人。” “不过我这个人有点怪癖,越阻拦我,我就越好奇,就越想撕破面纱,知道真相。” 于笠说道。 第六十二章 太多的夜晚(二十六) 也不知道白山茶如何快速打通通道,让他们迅速接触到几小时前的监控。 对准h口的监控以最高倍速流动。 于笠光凭肉眼是看不清的,他不是超级人类,所以这件事情得交给专家来。 于蓝雪的紧盯着监控大屏,变动的画面在她脸上印上斑驳的光彩。她眼睛一眨不眨,于笠时不时看向她。 “暂停!”于蓝雪一声落下,工作人员立马按下暂停键。 飞机在12:25落地,但是录像暂停的画面显示出,彭龄是下午两点半才走出来。 彭龄前去秦洲进行了长达一个月的大学演讲,从头到尾都是一个人行动的。她不喜欢带助手,况且虽然年龄大,但是保养得当,体力仍旧充沛,讲完一个月,顺道去维恩城逗留几天,感受艺术之都的氛围。 她最新在社媒上发出的动态,看上去状态不错,心情大好。 不过在录像里,彭龄帽子口罩全部戴上,如果不是通过于蓝雪的眼睛,光凭肉眼,很容易错过。 “她身边有什么可疑的人吗?”于笠问。他紧盯着录像里,因为是错开时间出来的,所以同一时间出站的旅客相当少。 视频降速,从彭龄出现的前十分钟到消失的后十分钟播放着,于笠目光从每个照到脸的旅客的脸上,一一否认。 不是,没有一个人可以值得注意。 彭龄上了一辆银色的轿车,从暂停的视频角度来看,轿车上来接她的男子看上去四十几岁,和于笠手上的信息一对照,知晓驾驶座上的是彭龄的女婿。 于笠怀疑是有人把彭龄拐上车带走的,但是出乎意料的是,彭龄的女婿顺利接到了彭龄。 不应该啊,即使晚了很久出站,按照车子最低时速,也应该把彭龄送到家了,而不是双双失去联系。 第一,她在站内发生了什么,这是最可疑的一点。 第二…… “我需要那辆车的行踪!”于笠看向白山茶,白山茶点头,立马一个电话打了出去。 旁边的工作人员大气不敢出,偷偷瞄着白山茶。 于笠也没让他们闲着,吩咐他们把彭龄下飞机到出站,所有可能经过地方的监控全部调出来。 “先生,我们不是不想给您看,但是这确实不太合乎……” 工作人员没说完,白山茶白了他们一眼,“任何后果我来承担,你们只管调出来。”她指着室内的监控摄像头,“到时候有人问起,就说是我来了。” 有白山茶的吩咐落下,这群苦逼的工作人员还能不照办吗? 几面录像同时呈现在于笠面前。 工作人员听从于笠的要求,把视频调到最高速度播放起来。他们都各自疑惑着,于笠和于蓝雪是怎么在高速的播放中捕捉到人的。 他们不清楚站在这室内的有两个机器人。 彭龄是最后一个下飞机的。 当她离开飞机时,抵达航站出口已经变成h区域。 她坐上摆渡车到达航站楼,下了车后,按照指示,慢慢推着登机箱往出口走去。 一切都很正常,而且看上去彭龄没有托运的行李,连取行李的时间都省了。 彭龄站在电梯口,站了长达五分钟的时间,却一直没有上去。 五分钟后,她转身走向女士专用洗手间。 她在洗手间待了很长一段时间,大概得有一个小时。 没有人知道她在厕所里做什么,而且她出来时,已经戴好口罩和帽子甚至墨镜,离开出口时,看似不经意地敲击了一下女士厕所的标牌。 还有半个小时…… 于笠看到这个画面,盘算着。 他知道彭龄是在两点半出站的,而录像的时间还停留在两点五分。 这里离出站口已经不远了,于笠想不出彭龄还能怎么逗留。 于笠正想着,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彭龄丢下包,抽搐了几下,原地舞动了起来。 彭龄抬起手,在道路一边旋转起来,单足弹跳,时而前进,时而后退,有节奏地脚尖击地。 她展开的手臂,好像挽着一个舞伴。她露出恣意的笑容,仿佛沉浸在舞蹈之中。 周围路过的人不多,他们都冷眼一瞥,迅速走开。附近驻守工作人员也没有上前询问。 因为现在人不多,所以彭龄没有造成道路堵塞的困扰,面对这样热情的舞蹈爱好者,他们时不时笑着看过去,互相交头接耳。 彭龄跳了很久,像是在等待什么,或许是在等待她的舞伴? 直到她疲惫许多,跳了二十多分钟,也没有等来想等来的人或物。 她带上行李,终于缓缓地走了出去。 出去的那段录像,于笠已经看过了。她的步伐很快,上车的时候好像跟女婿说了什么,车门一关,车子就快速开走了。 不仅仅是于笠看出不对劲了,调动录像的人也吓出一身冷汗。 如果只是单独的逗留不算什么,但是彭龄突然的舞动,着实吸引住了在场的几人的目光。 而且,整场舞蹈中,彭龄一直在做一件事。 那就是盯着最近的摄像头。 目光穿过摄像头,呈现在大屏幕上,让所有人都毛骨悚然。 “彭龄应该没有精神隐疾。”白山茶打完电话,率先打破寂静。 这个就不在于笠的了解范围了,至少从他已得的信息里,彭龄的精神状态很良好,好到什么程度呢?近些年从来见过心理咨询师,更别说心理医生了。 这是极其难得的。 虽然科技在高速发展,娱乐文化如雪花四散,但是现在的人们,他们的心理疾病不降反升。是下行的经济,还是逐渐冲突的世界导致的? 所以看心理咨询师是极其正常的事情,为了抚平百姓的情绪,城市的每个区域都会设置公共心理咨询师站点。这些心理咨询师因为由官方支持,所以提供给平民的服务也是的。 官方鼓励民众定时去看心理医生。 不管是私人还是公共心理咨询师,只要去看了都会留下痕迹。 而彭龄在近些年从来没有见过心理咨询师。 这是于笠让于蓝雪调到的数据,因为这些数据都是可以在官网可查的,所以不算机密。 既然从数据上来看,彭龄是心理健康的。当然不排除内心抵制咨询师的严重患者,但是彭龄能够这么多年继续参与学术研究和宣讲,没有出现过多少纰漏,这是病人做不到的。所以保守估计彭龄没有心理问题。 那她为什么会突然跳舞呢? 而且紧盯镜头? 她在飞机上滞留了一段时间,一定是那段时间发生了什么,让她做出如此奇怪的举动! 第六十三章 太多的夜晚(二十七) 出口恰好变成h口,而彭龄恰好最后一位下飞机,她在电梯前恰好逗留了一会儿,又去洗手间逗留了一会儿,最后面对摄像头跳舞。 面对摄像头,这就是彭龄打明牌,要传达信号了。 但这个信号是什么呢? “山茶。”一路过来一直没有表现的白山茶的epoch看着录像里相当诡异的舞蹈,“我大概认识她跳的舞。” 白山茶回头把她拉上前,指着屏幕,“你可以告诉我确切的答案吗?” 白山茶epoch眼睛眨巴着,用最确定的语气告诉她,“这是波尔卡,秦洲的民间舞蹈,舞步活泼,一般为双人舞。” “波尔卡?”于笠听见她的话,思索起来。他对舞蹈一窍不通的,看完这段舞蹈,他并不能做出第一时间的推断,但是白山茶的机器人给出的提示,似乎一个浅显易见的答案呼之而出。 短暂三个小时,虽然不明白彭龄为什么在飞机上和洗手间里逗留了,但是她外露的信息很明显了。 “help。”几乎是同一时间,白山茶说出了于笠心中得到的答案。 h出口。 elevetor。 dies'' roo。 polka。 这是彭龄在向他们求救! 虽然猜测可能有人想阻拦彭龄和自己见面,可是看到监控后,从前到后都没有出现任何可疑的人。 但是如果说h出口是巧合的话,那么后续她在机场做出的所有行径都是在求救。 很显然她知道有人也就是于笠想见自己,但是她从始至终没有等到于笠的出现,而具有误导性的区域性广播,让于笠错过了她的等待。 而她基于某些原因,没有主动来找于笠,而是留下求救信号,火速离去。 于笠做出拜访彭龄的决定是突然的,所以彭龄的求救也是如此突然。 但是,很奇怪,他只是和白山茶在这里等候,有谁会知道他在等谁呢? 离开闫古斯家的时候,那种窥视感让他心有余悸。 不管呢,现在最重要的是去见彭龄。 得知道她的去向啊。 白山茶耳机“嘀嘀”响了两声,她手摸着耳机,看着隐私虚拟屏。 距离彭龄离开已经快一个小时了,时间拖不得。于笠满含着期待,盯着白山茶。 “找到了。”白山茶关掉虚拟屏,扫过周边的工作人员,最后示意于笠和自己先出去。 他们几人一声不吭,回到车子里,于笠照旧做了监听监控等安全扫描,才安心让于蓝雪启动车子。 白山茶让她的机器人,现在她喊机器人为“耐冬”,把地址发给于蓝雪。 很显然,epoch之间是能够直接发送信息的,不需要像人那样加上联系方式才能顺利聊天。 于蓝雪收到地址的同一时间,一张路线图展示在于笠眼前。 银白色的平面上,绘制着浪城的地图,一颗蓝色的光点正在快速的移动,往边界的高山去。 白山茶拿到的是道路监控实时捕捉,蓝雪在接收的一秒内,快速建模模拟彭龄车子的动态。 彭龄的车子从浪城一路向北,穿过市区,向北郊开去。 越往北边去,监控能够回传的视频就越少。 这是极其正常的,因为在非常偏僻的地方,人烟稀少,甚至少有踏足,安装监控就不是那么必要了。 彭龄的车子最后进了一座山。 那是座没有耐冬被耐冬开垦的山,山脚下围上来一圈围栏,目的就是阻止人上山。 而彭龄的最后影像就在山口戛然而止。 此时于笠几人已经上车半小时了。 他们跟着于蓝雪模拟的路线,火速赶了过去,直达影像中的山脚下。 彭龄的车子停在围栏前,里面没有人,看来是上山了。 于笠走上前先是把车子前后打量一番,没发现任何不对劲的地方,转头看向面前的围栏。 围栏的底杆上沾着一点泥土,这个围栏虽然有一个半人高,但是让正常成年人翻过去还是不难的。 彭龄女婿翻过去应该挺简单的,但是彭龄也有些年纪,虽然老当益壮,但是也顺利过去,让于笠心中暗暗吃惊。 他站在围栏前叹了一口气,白山茶走上去,瞟了他一眼,“发什么呆?翻过去啊。” “我,翻不过去。”于笠摇头,露出些苦笑。 白山茶丈量了高度,扒着杆子试了一下,回过头看向于笠,“应该不难,不试试怎么知道。” 于笠点头,抓住杆子往上爬。他手臂使力,扒住杆子往上移动。腰部往下有股僵硬感,他试图腰部和腿部以及脚部用力,辅助自己往更高爬去,但是事与愿违,发力的部位总是不能称心如意。 他顺利地回到原点。 白山茶看见他裤腿下的外甲,突然想起于笠的情况,瞬间有些惭愧,“不好意思,我忘了。” “没事。”于笠摆手,回过头看着于蓝雪。 这个时间,他无比庆幸他有epoch。 因为于蓝雪会飞。 于蓝雪收到于笠的信号,微笑着上前抱起于笠,双脚直接浮了起来,轻松“走过”围栏,到达围栏里面,小心地放下于笠。 于笠回过头看向白山茶,弯起嘴角。 白山茶抿着嘴,微微点头,挥挥手,让他先走。 耐冬靠前,轻声说:“山茶,我也能飞,我背着你。” 白山茶打量着她娇小的身躯,又转头看着于笠的背影,摇头拒绝。 她抓起杆子轻轻一跃,三下两下就顺利翻了过去。 长时间的训练,她早就身形轻巧了,翻一个围栏对她来说确实简单。 耐冬飞了过来,跟着白山茶的脚步,感叹着:“山茶,你好厉害啊!感觉我都帮不上你忙。” 白山茶拉着她,笑着说:“怎么会?你的出现就是对我莫大的帮助呢。”她想着规则的存在,原本喜悦的心情落回谷底。 “我一定会让你活到最后。” 即使最后测试结束,你会离开。 层层重重的树木,高耸入云,不算茂密的树叶间,阳光如同四洒的清泉,在山坡上遍布流淌。坡上爬满开放鲜艳的花朵,它们挺直细高的身躯,随着清风微微摇晃。 于笠从花中穿梭,他肥大的衣摆吹起,轻咬着手腕。 抬头望上去,树木与花海无穷无尽,仿佛通向天上。 于笠的脚步很快,其他人也快速跟上。 这样迷人的景色如果是郊游遇见,那就是绝佳的美丽邂逅。但是所有人都没有心情,去走,慢慢欣赏。 彭龄等待着他们,她带着比前几个人更加关键的线索,站在山顶。 于笠拨开挤在一起的树叶,亮光落在眼前。 彭龄就站在山顶,似有察觉,看向走出丛林的于笠。 “我等了很久,你终于来了!” 第六十四章 太多的夜晚(二十八) 站在山顶上的不仅仅是彭龄,还有她的女婿。女婿坐在一块石头上,瞧见于笠等人的到来,有些惊喜,但是看清来的几人都是年轻小伙小姑娘,又有些失落地坐回去。 于笠试探着走过去,注意到身旁的于蓝雪顿住了脚步。他立刻警觉起来,低声问:“有什么问题吗?” 于蓝雪朝着天空望了一圈,眼中淡蓝色的光泽变得暗淡。 “这里的信号有点差。” 于笠偷偷点开虚拟屏,查看信号,发现通讯器接收到的信号微弱,几乎没有。 在这种非常偏僻的地方,信号差也是在所难免。 “对你会有什么影响吗?”于笠问。 于蓝雪摇头,又点头,“断掉信号的话,我只能本地实时自我更新,接收不到总部的信号。” 来自火星公司还是研究院?应该影响不大,接收不到反而更好。 于笠靠近时,才发现彭龄面色灰白,身子微微瑟缩着。 她深深地吐出口浊气,坐在另一块石头上,看着于笠苦笑着,“孩子,你终于来了。” “你在机场是怎么知道我要见你?”于笠直截了当问过去。 彭龄摇头,“我只知道有人想见我,但是是你还是别人我了解不到。至于我具体怎么知道的,这是我不能回答的?” “为什么?” “反正我暂时回答不了,请你不要纠结这个问题。你来找我是为了epoch。”彭龄也立马切入正题,她说着,看向站在一边的于蓝雪,小心地打量着她。 这时,白山茶和耐冬也走了出来。 “有两个epoch呀。”彭龄目光快速定位到后来的耐冬。 竟然这么快就识别出来!和于蓝雪日日相处,于笠不得不承认,如果自己只是陌生人,见到于蓝雪,只会把她当作一位文静的普通女孩,完全不可能往机器人这方面想像。 而彭龄竟然能够立马看出来,果然,她很不一般。 “是的。我参与了epoch的测试,但是这个测试……”于笠想起不能把这场测试直接告诉别人,他思索着该怎么告诉彭龄,但是彭龄直接接过话。 “我知道。”她的眼神示意着:她了解一切。 “我说的内容,你一定要记下。”她的手指在颤抖,“而且你需要甄别,我本意想告诉你真相,但是为了……”她看向一旁垂头丧气的女婿,女婿盯着她,低声喊着:“妈妈,不用顾忌我。” 彭龄抿着嘴,叹气,“我不顾忌你,我还要顾及我的孩子,还有小外孙女。” 于笠想起是彭龄主动的求救,把自己引了过来,“是您呼救的我,如果有什么危险可以直接告诉我。” 白山茶走上前,点头,“是的,阿姨。我觉得我有能力帮上你的忙。” “感谢你们的好意,其实我一开始是在求救。这些年发生了很多,从我丈夫死开始,我就浑浑噩噩,如同行尸走肉,但是我还有我的家人,所以我一直没有寻死。” “妈妈!”女婿有些苍老的脸上,滚下热泪来,他挨着石头,直叹气。 一个名牌大学的荣誉教授,这么多年饱受爱戴,研究成果不断,为什么会说自己活得如同行尸走肉? “我的求救不单单是为了我,也是为了你。”彭龄说道。 为了他?于笠很清楚,他和彭龄对视的第一眼,对方就表现出不认识自己的模样,所以这必然是他和彭龄的第一次碰面。 彭龄点头,她指着上山的所有人,包括在场的机器人。 “是的,你们所有人。如果你们循规蹈矩下去,就完蛋了。”彭龄手中比划着一个框,一手把框划开,“只有打破,才有救。”她看向于笠,“这也正是你现在在做的事情,不是吗?” 打破,规则?那就是打破epoch测试的规则,这很显然易见。 虽然第一轮测试结束,只有一名资格者失败,他也相应接受了二十四小时触电的惩罚,最后却安然无恙。 如果单单看着这样的结果,所有资格者都会松一口气,但是这和规则是不匹配的。 所谓的“权威强制的终极惩罚”不应该这样风轻云淡。 所以于笠在测试结束后,就对这个惩罚结果打上了大大的问号。 如果可以的话,他想去拜访一下,那名已经结束测试的资格者。 “至于你们该怎么做,我只能告诉你们,你们现在的方向没有错。”彭龄盯着于笠的手环,又看向于蓝雪,“我要说一句危险的话了。” 她指着于蓝雪,手指画出一条长长的线,然后比出剪刀的手势,把刚刚虚画出的线剪掉,“让你的机器人和,”她没有说下去和什么,“断掉。记住是彻底断掉,而不是单纯的没电、没网络。” “至于怎么彻底断掉,我不知道,只能靠你自己去探索了。当她成为自循环的个体时,你就算成功了一半了。” 这是要断掉于蓝雪和总部的联系? 这也是于笠希望的,倒不是他贪婪,想抢走一台机器人。 而是能发布这样测试的官方,他实在报以不了任何信任,而能接收总部信号,一言一行按照测试规则行事的epoch,始终在他心里就是定时炸弹。 如果断绝这重联系,于蓝雪变得独立,那就方便多了。 “请注意你的发言,彭龄!”于蓝雪和耐冬走了出来,异口同声盯着彭龄。 这一幕几乎要把坐在石头上擦泪的女婿吓尿了,而彭龄只是苦涩地笑着,有些悲悯的看着她们两人,“可怜的孩子啊,成为了皮影,还浑然不知。” 于蓝雪脸色很差,于笠把她往后一拉。 他很想让于蓝雪待在一边去,但是自从偶然间和她对话,得知于蓝雪能够获悉五百米内资格者的语音,除了于笠躲到完全的信息屏蔽屋里去,否则他说什么,于蓝雪都能开专属千里耳,听得清清楚楚。 况且,他觉得他不该把于蓝雪每次都丢置一边。 “于笠,你一定不能违背规则。”她抓着于笠的肩膀,手很是用力,“否则你会很危险!” epoch作为官方推出的机器人,自然是不可以违背定制的规则的,同样资格者也是。 于笠能够理解于蓝雪的出发点,但是看着她有些慌张的神情,他有些犹豫了。 他隐隐摸到,正如彭龄所说,如果按照规则分毫不差走下去,那么后果一定不是他想看到的,但是规则却时时刻刻制约着他,如果跳脱不出,那就会一直置身在规则之下,一旦反复违背,就会危险重重。 于蓝雪的话没有问题,而于笠得思索该怎样行事,才能把风险化到最小。 第六十五章 太多的夜晚(二十九) “凶手很好辨认,你现在想到的就是你要面对的。” “但是只有理解他们的目的,针对他们,你才能撕破这只茧。” 这是显而易见的,于笠清楚这场测试的对手大体是谁。从始至终,他要面对的都不是电视剧里坐在幕后的一个boss,而是一群人。 他们从来没有掩饰自己,而是登上舞台,尽情演出。然而正是在幕前,人们反而看不见他们背后的勾当。 这群人,是布下这个测试的人。 他需要更多的信息。 “教授,我听说您丈夫同事的侄子曾经是epoch初创团队的一员,但是在创立三年后,中道退出。您知道发生了什么吗?” “果然……”彭龄眼睛眨了眨,“是闫古斯告诉你们这件事情的。闫古斯的夫人宋江白上过我的课,算得上我的学生。说来有趣,我和那小姑娘聊的投缘,关系也就亲切些,只可惜过于亲近,反而惹出了祸端。” 彭龄干枯的手臂颤了颤,她微微皱起眉头,“不说闲话了,你们提到的侄子,名为胡斯,人非常聪明,年纪轻轻就成为了epoch计划团队的一员。” “说epoch也不对,这是后来改的名字。最开始这个计划叫truth,听说是最初团队组长制定的。那名组长更是年轻有为,不过他也是第一个退出这个计划的人。” “退出的不止一个?” “是的。”彭龄点头,“这个事情知道的人很少,truth计划本身是一群学生和研究所成员组织的,虽然有教授带头做宣传,但是始终没有受到太多重视。我记得,几乎四分之三的初创团队都退出了。” “您知道为什么吗?”于笠捕捉到了这个关键点。如果只是一个人的退出,那可能还是个人的选择,如果一群人的退出,就很反常了。当年一定发生了什么,才会让epoch机器人团队发生大换血。 彭龄摇头,“胡斯退出后,对truth计划讳莫如深。但是学术界和机器人圈里流传出一些风声,说那个组长,窃取团队成果,谋取私利,被组员检举出来,所以组长灰溜溜退出来了。而因为组长的行为,计划遭受惨痛打击,其他成员也纷纷退出。只留下几个组员维持着研究。” “后来很快,陆陆续续又有了新人的加入,组员还拉到了慈善会的资金支持。项目越做越大,最后被做了好些年机械仪器的初创公司,也就是现在的火星公司买下。truth计划也就是在那时候改为epoch计划。” “然后我就不清楚了,这个项目一直没有太大的消息,直到今年的科学展,一炮成名。” 一个项目,一个计划,最忌讳的就是中途大换血,尤其像这种核心成员的退出,很难让人不怀疑,重组的团队还能不能坚持最开始的计划研究。 不过像彭龄提到的,组长假公济私,这种确实是极其恶劣的事情,退出也是理所应当。 可是仅仅是组长的退出,对于计划的打击会迫使几乎四分之三的成员一起退出吗?据他所知,一个项目从来不是组长一个人挑大梁,而是会有好几个核心成员。即使组长走了,核心成员也可以担当重任,把计划进行下去。 于笠很疑惑,但是epoch组织最开始大换血已成事实。这批新团体,搞出来这样的测试,倒不如最开始让组长腐败到底,使计划直接胎死腹中。 可是他还有疑问,关于胡斯的死。 “教授,我想知道,那些退出的成员,现在的近况如何?据我所知,那位胡斯先生,在退出的次年就去世了。” 彭龄摇摇头,对着天叹了口气,她的手腕颤抖得更加明显。 白山茶靠上去,关心问着:“请问您身体不适吗,需要带您去医院吗?” 女婿擤鼻涕,指着彭龄,“我妈妈老毛病了,有些癫痫,还好不太影响生活。” 彭龄摆摆手,另一只手握紧自己抽搐颤抖的手腕,“我没事儿,姑娘。”她转过头看着于笠,“你说胡斯?我为他的去世感到难过,他是做实验的时候触电不良,不幸离世。” “其他成员?我不是很了解,好像几个教授因为年纪大了,所以去世了,而大部分现在还好好的,要么像我一样去学校教书,搞搞学术,要么去了别的领域,从政从商什么的。” “那个组长呢?”毕竟这个组长是truth团队几乎破产的导火线,所以于笠格外关心些。 彭龄顿了一下,指甲盖摩梭着干枯的手背,“我其实也不认识他,所以不清楚。这些年都没有他的消息了,或许死了?哈哈哈哈哈。” 于笠原本还想发问,但是彭龄却突然笑了起来。他和白山茶对视一番,不明白彭龄的笑点在哪里。 等彭龄笑了几声,于笠才琢磨着问出:“那您的丈夫和他的同事,我听说也……” 彭龄原本有些快乐的脸上,喜悦沉寂下来,她抿着嘴,似乎是在怀念什么。 坐在一旁的女婿有些坐不住,想蹦起来打于笠,“你怎么说话的?这是我妈妈的痛处!”不过看在面前有四个人,他也只好晃着拳头,做一做样子。 彭龄拦住有些激动的女婿,苦笑着:“你们见谅,他亲爸妈走得早。虽然我是他丈母娘,但也把他当作亲儿子了,他和我丈夫的感情深切得很,所以说话有些冲。” “我丈夫是生病走的,糖尿病,都怪他管不住嘴,还不爱运动,所以久而久之就病倒了。”彭龄擦着眼泪,看向远方,“我就该多管管他,让他健健康康的,那样就不会在离去之时,饱受病痛的折磨。” “至于那名同事,是滑翔出了事故。”彭龄把眼泪擦干净,望着于笠,“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想了解他们的离世的原因,是觉得和你们现在经历的有关联吗?” 她微微看了一眼右上方,“没有关联的。”彭龄眼皮打架着,好像是癫痫犯了,她抹了把眼睛,定定注视着于笠,再次确认,“没有关联的。” 于笠没有移开目光,回视着彭龄。他们之间的沉默长达十秒钟之久,直到白山茶抛出的问题,打破了这个沉寂。 “教授,耽误了您太久时间,我这里还有最后两个问题。”白山茶看了于笠一眼,大概懂得于笠和彭龄之间的沉默,只是她也选择没有直接戳穿,反而抓紧时间,继续提问。 彭龄的状态看起来很不好,白山茶总担心会有什么意外,所以速战速决才是最稳妥的。 “请问您知道芯片和这场……有什么关联吗?”白山茶其实问的很直白,她对于迄今为止收到的匿名消息,一直很疑惑。 她直接问出来,希望能从彭龄的口中得到一些提示,毕竟这些匿名信息看起来才是格外的关键。 不过她没有直接说是收到的匿名消息包含着线索,该有的保留她还是会做到的。 “芯片?”彭龄做出的回答出乎意料的简单,“和你说到的……”彭龄比了比手势,暗示测试,“可能有关系。”她指着于蓝雪和耐冬,“她们身上不就有芯片吗?无非是数据存储、处理、传输、分析,相当于一个核心电脑。” 这样粗浅的解释,白山茶当然知道,但是提示的匿名消息里说到的“小心芯片”,总不会是让于笠和白山茶小心epoch的芯片? 白山茶还想继续问下去,彭龄却率先打断她,“我的工科知识相对薄弱,也对于这个不太清楚,反正芯片无非就是控制的作用。” 听到这样的回答,白山茶有些丧气。 “那您知道‘ok’有什么特殊含义吗?跟这场……”白山茶只好进行下一个问题。 “‘ok’能有什么含义?”彭龄看了一眼女婿,微微一笑,“你告诉她。” 女婿摸了摸胡渣,不假思索回答:“不就是‘好的,正确的’的意思吗?” 看来他们没有关于匿名消息的线索了。 好在对方仁至义尽,指出行动方向,并给出许多epoch以前发生的事情。 于笠觉得他需要些时间慢慢梳理彭龄给到的信息了。 第六十六章 太多的夜晚(三十) 彭龄静静地坐在石头上,扫视着面前的四人。 “我应该能说的都说了。”她将目光定格在于笠身上,“时间不多了,希望你能解开这一切。” 时间确实不充裕,现在虽然是第一轮测试结束的第一天,但是分秒必争。谁知道到第二轮测试的时候,会发生什么变故了。 他个人要做的事,必须在这十四天内做完。 亲人、复仇,如果他活不到最后,起码得先把其他人……一起拖入地狱。 于笠一怔,轻轻抚上额头。因为长时间精神的紧绷,他的额头有些发烫,如同工作太久的电脑,拼命散热。 有些事情必须借助于蓝雪的力量,光靠他这个半残疾的状态,不能顺利地完成想要达成的目的。 于蓝雪仿佛读到了他的心声,静静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麻烦你了。”于笠没有说出心中的下一句话。 为了实现我的私欲,麻烦你了。 说来奇怪,于蓝雪只是机器人,为什么于笠会有种求助于人的愧疚感呢? 他思来想去,觉得自己是不是进入闫古斯创造的情绪之中了。这种情绪不是好事,他必须尽早摒弃掉才行。 “谢谢您,彭教授。”于笠点开虚拟屏,检查到信号好像恢复了一点。 “不如我加您的联系方式?如果您有任何困难,我一定尽力所能及,帮上忙。”他考虑到之前解读出来的求救信息,虽然不明白彭龄在见到他们后放弃直白的呼救,但是一想到她提供了那么多有用的线索,于笠就很难不心怀感激。 彭龄想摆手拒绝,一旁的女婿看了一眼彭龄的脸色,凑上前,和于笠以及白山茶交换了联系方式。 “妈妈平时比较忙,有事和我联系。”女婿加上了联系方式,走到彭龄面前,“妈妈,您说完了,咱们走吗?” “你们先走,我想和他再坐一会儿。”彭龄将女婿拉过来,坐在冰凉的石头上,示意于笠等人先行下山。 于笠几人见彭龄言尽于此,就连忙道谢,准备折身回去了。 于笠还有事情要处理,白山茶也是,他们两人都各自想趁着这几天分开,把要处理的事情处理完。 于蓝雪走在最前面,率先穿过遮拦的树叶,其他几人跟上。 原本站在最前面的于笠,转身过后,就成为了最后一人。 他踏到树叶前,正准备往下面走,忽然听见彭龄喊住自己。 于笠往下面看了几眼,前面几个人已经走出一段距离,也不算远,他要追上去还算容易。 “孩子,你叫于笠是吗?”到分别的时候,彭龄却突然问起于笠的名字。 于笠点头,走了回去,“是的。” “好,好。”彭龄深深地看了于笠一眼,缓缓点头,“我有话单独交代给你。” 于笠立马意会,他指着山下,示意即使白山茶和耐冬听不见,于蓝雪也能遵守五百米原则,听见他的说话。 彭龄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示意于笠不要出声,只自己说话就行。 “你一定要记住我最开始说的话,我本意想告诉你真相,但是出于某些原因,所以……你要甄别!” 于笠点头,在之前彭龄的表达中,他就清楚彭龄有很明显的说反话。至于其他信息,是不是真假参半,就需要于笠去好好分析了。 “另外,如果你一直没有进展,那就看看天空。”彭龄一手指天。于笠跟着她的手势看向天空,晴朗无云、透蓝纯净的天空,渲染上夕阳的金色光辉,看上去和每一个傍晚,没有多大区别。 于笠不理解彭龄的意思。 “记住,不要相信白天,真相只在夜晚。” 彭龄说出这句话,她慎重地望了一眼天空,看着她严肃的表情,于笠清楚地明白,彭龄绝对不是突然诗兴大发,想捏造一句诗句给自己听。 但是通过这句话,彭龄想告诉自己什么呢? 回去慢慢想,要不晚上去数数星星,说不定就有思路了。 于笠点头,表示记住了。 彭龄挥挥手,让他下山。 于笠斟酌着彭龄的话语,再次准备往山下走。 “于笠!” 背后,彭龄的声音突然变得高昂,喊住了他。 于笠回过头,猜测彭龄还有没说完的话,想要交代给自己。 他回过头—— 彭龄微微垂着脸,眼睛往上,露出大量眼白,直视着于笠。她嘴角裂开,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 她单手举起,拇指和食指成圆圈状,其余三根手指分开竖立。她保持着这样的手势,把手放在脸前。她的目光正好穿过手中的圆圈,射向回过身来的于笠。 一瞬间,于笠身子有些发麻。在那一刻,他几乎要怀疑,自己也患上了癫痫。 “你?”于笠盯着这诡异的一幕,惊诧地差点往后大退。 彭龄的嘴巴翕动着,没有出声,但是她吐露出一句话,让于笠识别了出来。 666秒过后,彭龄像是突然从魔怔中醒来,她垂下脸,变得很是有气无力,挥手让于笠下山。 这一次,她没有再次喊住于笠。 于笠的心脏还在打鼓,他拨开树叶,瞧见站在面前的于蓝雪。 “刚刚,我收到你受到惊吓的信号。”于蓝雪往他身后瞄了一眼,问他,“发生什么事情?你怎么落后了?” 于笠摇头,拉着她往下面走。 他的手臂还在颤抖着,仿佛彭龄的癫痫传染给了他。 他读出来了,读出来那句话是什么—— “我注视着你!” 于蓝雪反抓住于笠的手,轻轻抚摸他的手背,“无论你受到什么惊吓,都过去了。你放心,我会保护你的。” “谢谢。”他虽然这么说着,但是心里又多了分疑惑。 为什么后面的话,要单独告诉自己,避开机器人能够理解,那为什么连白山茶也要避开呢? 还有,彭龄最后的诡异姿势,和她的话,到底想给自己传达什么信息? 原以为获得更多的线索,没想到陷入更大的迷惘之中。 山坡上随风摇晃的花朵,淹没过他的膝盖,刮蹭着他肥大的裤腿。 原本在阳光下灿烂开放的鲜花,现在看来,却莫名有些阴森。 白山茶很快走到山下,站在围栏面前,等着他。 “你怎么耽误了那么久时间?”白山茶似乎等了一小会儿。 “有些疑问想向彭教授确认一下。”于笠站定。 于蓝雪不经意地看了他一眼,于笠立马发觉自己的谎言被她识破。 因为对方的五百米原则,只要自己开口了,她就能听见。而刚刚全程,于笠几乎都没有开口,所以他根本像没有说得那样,有疑问向彭龄确认。 不过于蓝雪表现得非常自然,白山茶并没有发现。 “行,赶快走。”白山茶撸起袖子,准备翻出去。 “嘀嘀!”于笠和白山茶的通讯器几乎是先后响起。 一股不妙的感觉立马爆发出来,伴随夜幕降临,暗色越深。 他和白山茶一同点开消息,是彭龄的女婿发过来的,几乎是同一时间发出的消息。 上面赫然写着: “救命!” 与此同时,山顶的方向,巨大的爆炸声轰然响起。 所有人往上看去,只见一道火光,冲出树林,飞向天空。 第六十七章 太多的夜晚(三十一) 白山茶想立马冲回去一查究竟,耐冬连忙拉住她,“山茶,危险!” 爆炸引起的火焰窜得冲天高,如果现在回去,很难不被波及。耐冬的顾虑完全合乎道理。 要是这样,彭龄和她的女婿恐怕凶多吉少。 “现在就上去!”于笠拔腿就走,于蓝雪紧跟上去。 “于笠,我可以带你飞上去,这样安全一些。” 光靠自己行走确实缓慢,于笠也不犹豫,就让于蓝雪抱住自己。 于蓝雪如同一道风刃,一闪冲上天空,她带着于笠火速冲上山顶。 山顶火光四照,幸运的是,火焰没有引燃周围的树木,只是在空地上燃烧。随着时间的推移,火焰会自己慢慢灭掉。 彭龄和她的女婿呢? 红黄色的火焰灼烧着什么,升腾起恶臭的烟气,于笠捂住口鼻,试图在火焰中寻找,但是除了熊熊燃烧的大火,于笠找不到彭龄和她女婿的踪影。 “可以再靠近一点吗?”于笠想凑近一些。 “这对你的呼吸不好,我不能靠近。”于蓝雪直接表示了拒绝,即使于笠再怎么想也不被允许。 刚才在于笠收到女婿求救的短信后,紧接着,爆炸就响起了。 彭龄和女婿估计早就在爆炸中阵亡,下去能不能找到零星半点都是问题,于笠也不打算冒着危险下去寻找了。 这个爆炸不简单…… “你的扫描一直打开的是?从我们来这里到下山,整座山上只有我们几个人,没有别人藏在暗中,是?” 于蓝雪点头,“是的,没有其他人,只有我们。” 白山茶站在地上大喊:“于笠,有发现什么吗?” 于笠信不过自己的肉眼,只好让于蓝雪再次扫描一下山顶,得到的回答是,空无一物。 “没有。”于笠朝下面大喊。 他一边喊着,一边思索起来。 看来在这场爆炸中,是无一人幸免了。 既然是女婿求救,那爆炸是彭龄引起的? 不过,在临别前,彭龄表现出的不对劲,确实太诡异了。于笠可以看得出她时不时表现得情绪有些激动,又忽然非常冷静,他几乎都要怀疑彭龄是不是有精神疾病,而刚刚就是突然情绪失控的结果。 但这样荒唐的推理,于笠都没有办法说服自己。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明明她表现得很爱自己的女婿,也无比牵挂她的女儿和外孙女,按照于笠的观察,她绝对不会主动做出伤害家人的事情。 可是在场没有其他人。 “于笠,起风了,火势短时间不会小,卫星扫描到这里的话,可能会有人过来。”白山茶站在平地上,“我们还是先走,如果被发现在现场,就洗不清嫌疑了。” 确实,白山茶说得没错。 于笠盯着反而越烧越旺的山火,只好喊于蓝雪带自己下去。 几个人立马上了车,如同来时,一路开启屏蔽,火速撤离。 虽然上了车,恒温的打开让他舒适了许多,但是山火的灼烧仿佛还在面前。他皱着眉头看着于蓝雪打着方向盘,车子平稳地行驶在路上。 于蓝雪瞧见于笠露出的烦躁,没有像往常那样说几句安慰的话,因为于笠的烦躁,她完全能够接收得到,安慰的话是不管用的。 “于笠,我有个想法。”于蓝雪看上去有些斟酌的开口。 于笠靠在车窗边,听见于蓝雪说话,有些惊讶地看向她。 因为作为epoch,她很少主动提出自己想什么,要什么。 “我知道你纠结的点,所以我建议……”于蓝雪顿了顿,眼睛看向远处的红灯,或者更远的天空,“我们去彭龄的家里看一看。” 于笠坐直身子,盯着于蓝雪,有些疑惑:“去她家里做什么?” 绿灯亮起,于蓝雪开动车子,她靠着机器人的感知开着,而眼睛却转向于笠,“如果她真的爱家人,那假如这场爆炸不是她主观引起的,那么她的家人……” 无需于蓝雪说完,于笠就立马理解她的意思。 “好,现在去彭龄家里。”一个巨大的恐怖忽然笼罩在于笠心头,他想起彭龄临别前做出的手势和那句话: 我注视着你! 那个状态的彭龄就像被夺舍了一样。 但是这个世界可没有魔法巫术,那么彭龄做出的行为和说出的语言就非常耐人寻味了。 不是她要注视于笠,而是另有其人? 她在问清于笠的名字后,做出诡异的行为,是在警告他吗? “前方封路,禁止前行!”车子开到离彭龄家还有半公里的位置,被交警拦了下来。 白山茶将脑袋探出窗外,出示自己的机器人职业选手的证件。机器人格斗也是一种运动,而夺得奖项的运动员本身就会受到民众的额外尊重。 无需出示证件,交警就认出了白山茶,他耐心地走上前,问她有什么需要帮忙。 “前面发生什么呢,怎么把路封了?” “白小姐,您有所不知。一个多小时前,前面发生了爆炸。” 白山茶故作吃惊状,“天哪,为什么会有爆炸,难道是恐怖分子?” “很有可能,现在我们在紧急救火,疏散周边居民,核心警队也派出搜查了。可惜暂时没有抓到嫌疑份子。” “那是哪家发生爆炸呢?” “是宾州大学的彭龄教授家。”交警长叹一口气,有点难过,“爆炸剧烈,家里人口无一幸免。太可怕了,听这里邻里说,彭龄教授一家友善有素养,不像和别人有仇啊。不过恐怖分子的想法我们老百姓怎么摸得清?希望不要有更多的人受伤就好。” “好的,谢谢你。”白山茶向交警道谢后,立马关上车窗,她礼貌的笑容僵固在脸上。 “听交警的描述,几乎是同一时间发生的爆炸。”白山茶开口。 于笠沉默不言,他盯着远方的火光,陷入深深的沉思中。 幸好于蓝雪提醒他来彭龄家看一看,果然啊,果然! 不是彭龄,也不是女婿,谁都不是。 引发爆炸的另有其人。 可是这是怎么做到的! 于笠自己发明的爆破爬虫虽然微小难以发现,但是威力也是很有限的,完全做不到像彭龄一家,直接爆破身亡,连渣都找不见。 制造这场爆炸的人如何做到的?使用了什么新型武器? 于笠不知道,但是他隐隐有了知觉。 是彭龄说出了惊天的秘密,所以被杀害了,而杀害彭龄的人,也就是注视他的人。 可是,到底是谁呢? 他,或者他们,躲在哪里呢? 第六十八章 太多的夜晚(三十二) “谢谢惠顾。”店员从窗口把货物交给他,他把包裹一股脑儿塞到外套的口袋里放好。等抬起头时,店员已经缩回屋子,窗户正好合上。 他戴好外套自带的兜帽,双手揣兜,离开散发着恶臭的小街巷。 转往大路的拐口,几个衣着暴露的女人站在告示牌边上,她们凑在一起喷吐烟雾,苍白的脸上化着瘆人的妆容,看见他走过来时,每张脸都转向他,咧起红艳艳如同鲜血的嘴唇。 “帅哥~” “今天累不累啊,要不要进屋休息?” “今天是特价哟~” 他加快脚步穿过这群香的熏人但是遮掩不住身体臭味的女人,走到红绿灯前。 已经有一个满脸胡须的男人靠在红灯前等候了,那人胡须留的很长,几乎没有打理,上面还沾着鼻涕、汉堡酱料等凝固的玩意儿。那人腮帮子鼓动着,似乎在咀嚼什么,但是看那人露出的干瘦胳膊,可以知晓那人进食太少了。 那人呆呆地盯着他,他瞥了那人一眼,见那人目光呆愣,只是看着自己这个方向,其实没有注视什么。 这里虽然是正街,但是汽车不多,不过他依旧遵守交通规则,等待着红绿灯。 当然即使绿灯亮了,他也会小心翼翼,查看两方确实没有车子开来,才会稍微放心地走过斑马线。 虽然车子少,然而但凡开过来的车子都不会减速,它们甚至会无视红绿灯,直接穿过马路。 这里常常发生车祸。 到了正街,人就多了起来,一股恶臭味扑面而来。 他没有掩住口鼻,因为他自己的身上也常常有这种气味,所以他早就习惯这种味道。 正街很脏,满大街都是垃圾。 废弃的烟蒂、针管、包装盒和塑料袋等等随意丢置在地上,等堆积久了,就会散发出肮脏的臭气,不过这里没有城市清洁工,所以只能一脏再脏。 马路对面有个头发炸毛的女人,她裹着厚厚的羽绒服,仿佛天气于她而言,无比寒冷。她靠在灰色的柱子上,抬起袖子,擦着嘴边的碎屑和流淌出来的鼻涕。 手臂每动一下,她孱弱的大腿也跟着不稳地挪动。一个才两三岁的幼童,蓬头垢面,坐在她身旁,往嘴巴里塞着色彩鲜艳的糖果,他看起来非常饥饿,吃完一颗又一颗,直到鼻子流出血来,也没有停下。而他的妈妈只顾着擦鼻涕,完全没有注意到孩子的异常。 他的脚步没有停下,躲开这对母子,继续往前走着。 迎面走来一个少年,大概十二岁的样子。在这样稍显寒冷的天气里,少年只穿着t恤和篮球短裤,露出骨瘦如柴的胳膊和腿,一路蹒跚地走来。少年缓缓移动着,脑袋低垂着,完全没有注意到走近的他。 他皱了下眉头,小心让开前进的少年。 少年走近后,身子颠了颠,双臂垂下,身子再也支持不住脑袋的重量,脸扑到地上。 然后就一动不动了。 他心中没有多少波澜,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因为这条街上像少年这样的人数不胜数。 这样的场景,每天都在浪城的闹市街道上演,如果是路过的人还会觉得稀奇,但是来这里有一阵子,他早就习惯。 这里是浪城曾经非常繁华的地段,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这里行走的人们也逐渐变成“丧尸”。只要走出这几条街道,你会遇见干净繁荣的浪城;而走进来,世界就会天翻地覆。 每天买完东西,他都会从这条街道走过,按理说没有什么问题,但是当他准备拐弯的时候,注意到路口蹲着的几个大汉,就察觉到不对劲。 他们看起来比街上的“丧尸”有精气神多了。 为什么说不对劲?因为几个壮汉赤裸裸的眼神,就昭示了危险的即将到来。 他心头警钟大响,微微顿住脚步,眼神在那几个大汉身上划过,下一秒,他转过身,往另一侧飞跑出去。 那几个大汉也立马发动马达一般,追了上去。 “嘭!”身后传来一声枪响,大街上还有力气奔跑的人尖叫着往四处散去,而其他人就杵在原地,呆滞地望着一个追逐战正在上演。 他虽然这些日子头重脚轻,但是身子的基础还在,跑起来倒是能稍微甩开几个大汉,不过他得时时留意后面的人枪口是不是正好对准自己,随后要改变姿势,好躲避子弹。 这样的追逐不是第一次了,在浪城却是第一次。 每次他都侥幸逃过,然后辗转到下一个城市。原本以为浪城鱼龙混杂,还有生意可以做,好保障自己不饿肚子,追杀的人也可能找不到自己,没想到还是追到了这里。 整整一个月,他都活得如此不安生,没有睡一天安稳的觉。 这群人到底是谁,为什么要追杀自己?他到现在也没搞明白,也没办法抓一个质问。因为他双拳难敌四手,除了跑,别无选择。 可是还能跑到哪里呢? 偌大的沃雀国,哪里是自己容身的地方? 明明他是天之骄子,走到哪里都颇受欢迎,突然间就摔到地狱,还无人可以求救。 难道向那个人求救吗?他想着,那个人也自身难保。 车鸣声在眼前呼啸而来,他奔跑的脚步却停不下来,两者都没办法刹住车。 要撞上了! 前几天看到别人的尸体躺在马路上,现在轮到自己了吗? 一道巨大的拉力抓住他的胳膊,他身子仿佛忽然失去重力,短时间内腾空而起。 巨大的抓力让他错开了飞驰而过的车子。 他定下神想看清是谁救了自己一命,但是抬头就看见停好的警车,他下意识想跑开。 一只手狠狠抓住他,让他没办法动弹。 警员从身边跑过,抬起枪对准追来的大汉,那几个大汉根本没料到这种地方会有警员,连逃跑都来不及,身子就中上子弹。 几个人中弹,身子抽搐着,警员拿着警棍冲了过去,把几个大汉摁倒在地,不一会儿,壮汉们便不再挣扎。 这一幕,让他手臂一阵痉挛,而抓住他不放的人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 他看向抓住自己的人,个子稍微比他矮一些,戴着冷帽和口罩,只露出大大的眼睛,眼珠子如同两颗煤球,而眼白仿佛不掺杂半点血丝。 这双眼睛直直地盯着自己,如同抓住自己胳膊的手那样用力。 那阵痉挛仿佛从手臂扩散开来,到达肩膀,到达腰腹,到达大腿,甚至到达大脑。 他红着眼睛,哽咽的声音从喉咙里挤了出来。 “哥!” 第六十九章 太多的夜晚(三十三) 于笠看着一个月没见的弟弟于望,虽然于望身上的衣服还算干净,但是仔细看他苍白的脸,仿佛比自己刚从医院出来时的模样还要凄惨。 于望嘴唇没有一丝血色,眼神也有些凝滞浑浊,再闻了闻他身上的味道,于笠就清楚在于望身上发生了什么。 于笠伸手探进于望鼓起的衣袋里,摸出捂得热乎的包裹。于望见包裹被拿了出来,想扑上去夺过,但扑了一个空。 于笠打开包裹——包裹里装着几个透明的袋子,袋子里装着五颜六色的粉末、糖果和药片,在阳光的照耀下,亮晶晶的,看上去可口无比。 “哥……”于望见东西被打开,他不敢直视于笠,只好垂着头,好像一个犯错的孩子。 于笠静静地看了他一眼,把包裹交给恰好走回来的警员,“这是捡到的,麻烦检查一下。” 警员都不需要仔细看,就知道包裹里是什么东西,他朝于笠郑重道谢,赶忙把包裹放到警用盒子里封好,送上警车。 于望眼巴巴望着自己刚买的东西被交给了警员,直到东西放进盒子里封好,他才收回眼神,低垂着头。 一起前来的只有于蓝雪,白山茶在今天早上就飞回风城,声称有事情处理,等第二轮测试开始前,再碰头。 找到于望没有花多少时间,只是不知道追杀于望的人,都是些谁。 “那几个歹徒什么情况?”于笠问正在拍照的警员,对方关掉虚拟屏,走过来,“我们避开了要害,等他们醒来会好好审问的。需要到时候通知你过来吗?” 于笠点头,能获得第一手资料总比听人传达要有效多。 现在第一要义,就是先回密水市。 于笠把于望塞进车子里,这次他没有坐副驾驶,而是跟着于望一同坐在后排。 于望一上车,就有些颓唐地靠在皮质座椅上,他目光游离,定格在刚刚驾驶座上的于蓝雪,问:“你是谁?谢谢你救了我。” 于蓝雪专注开车,只是温声地回复他,“我是epoch。” “噢,难怪了,原来是机器人。”于望没有表现出多么惊讶,因为这阵子的逃命够令自己惊讶了。 于笠见于望状态还算可以,就开口问他:“你……发生了什么?” 于望靠着座椅,脑袋歪着,看着车窗外划过的风景。他呼吸声很重,看上去有些呼吸的毛病,这才仅仅一个月而已,身子就变差了许多。 “我那天和爸妈一同登上飞机。” …… 于望将摄像头对准窗外,快门按下,一口气拍下五六张照片。他翻阅着刚才拍下来的照片,准备选出一张发作动态。 离舱门关闭还有二十分钟,他悠闲得很,接过满脸慈爱的空奶递来的小零食,有一搭没一搭吃着。 洛苍兰和于鸿宇就坐在右边,洛苍兰戴着眼镜,本来在读上次没看完的诗集,忽然她站起身,凑向坐在边上的丈夫于鸿宇,耳边低声说着什么。 “怎么会被发现?” “有内鬼……” 于望竖着耳朵,也听不太清爸妈的低语。爸妈说话非常小声,这是平常少见的。 洛苍兰和于鸿宇说完话后,坐回位置,神色有些严肃。她注意到小儿子于望往自己这边看来,就干脆让他靠过来。 于望走过去,和妈妈挤在一起。 “东西带齐了吗?” “带齐了。”于望觉得有些好笑,“妈,我都成年了,怎么会落东西。” “你上次比赛不就把证件落在家里了吗?”洛苍兰轻轻弹于望脑门。 “你觉得你哥哥人怎么样?”洛苍兰话题突然转变。 于望不假思索,“我哥人太闷了,不过我觉得他挺爱咱们一家人的。” 洛苍兰叹口气,“你性格外向,高兴、难过都外露出来,我其实不担心,但是你哥哥……他很内耗,以前就是这样,以前他还会在我们面前装模作样,但是那时候观察他的眼神,就发现他总是闷闷不乐,我们问他,他也一声不吭。这次大病初愈,他的状态更加严重了。” 于望回忆着于笠的表现,附和着点头,“我哥好像是有点,表面上看起来很平淡,但是内心应该想法特别多。我听我的心理医生说,这样的人特别容易出问题,要不要给哥配上每日心理咨询师?” “解铃还须系铃人。”洛苍兰长叹一口气,轻轻摇头,“心理咨询不管用的。” 于望也跟着妈妈有些忧愁起来,虽然他和于笠相处的时间不算多,但毕竟是自己的亲哥哥,他担心也是出自血缘本能。 “我担心你哥哥。” “那我早点结束比赛,回家带哥出去玩玩?” “不,我现在就很担心他。” “妈妈,你才离开一会儿,就想我哥了吗?”于笠心里有些不开心,明明这次他们主动来陪自己比赛,结果谈论半天都是在围绕于笠。 洛苍兰看上去无比的沉重,将于望推在一边,她站了起来,把诗集放回手提包里。 “我得回去一趟。”洛苍兰做下了决定,就没有半分犹豫。 见洛苍兰要下飞机,空姐空奶们凑了过来,“洛女士,舱门马上就要关了。您现在下了飞机,就赶不上了。” 洛苍兰将他们推开,声音有些激动,“让开,我的儿子有危险!”她点开通讯器,看上去要打电话给谁,但是她一连拨出去好几遍,都没有人接。 于望追了上去,拉住洛苍兰。 “妈妈,马上要起飞了,到底发生什么呢?” 他很少看到自己的妈妈有这么失态过。 “家里的电话打不通。”洛苍兰翻找着通讯录,“我试一试给公司的人打过去,看能不能把你哥哥接走。” “到底怎么回事,妈妈?”于望的情绪也被洛苍兰调动起来,看样子是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于鸿宇走上前,拦住要拨打电话的洛苍兰,“公司那边现在信不过,我开车回去接于笠。坐着,你先去天使城。” “不行,今天晚上他们就要见你,你得到场。” “你也要到场啊,我们其中一个人到场估计就可以了。” “要求是全体到场。唉,怎么会突然发生这样的事情,到底是谁走漏了风声!” 于望见爸妈争执着,虽然不清楚他们在争执什么,但是早就听爸妈说今天晚上他们有应酬,落地天使城后就在机场和自己分开。 而现在,哥哥于笠似乎面临着危险。 “这样妈妈,我回去接我哥,我的比赛是十九号,这才十四号,还来得及。”于望打断争执的两人,心里想着实在不行买红眼航班或者坐明天的航班去天使城。 “可以。”于鸿宇听完于望的提议,觉得这是最佳的选择。 “接到你哥哥,让宋姨、老何他们先回家,这些日子不用来家里了。而你立马坐飞机过来,不要耽搁。”洛苍兰有些担忧地看着于望,但也觉得时间打紧,于望去接于笠是不二选择。 于望虽然仍旧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是他明白自己要去做什么,情绪也被爸妈感染,蒙上一层惊慌。 他什么东西都没带,就顺着台阶,跳进摆渡车里。 车子开动时,他往飞机上张望过去。 舱门已经快速合上了。 奇怪,他刚走,舱门就合上了,按照时间,不应该是十分钟后吗? 于望没有多想,只是忧心忡忡地坐在摆渡车上,迅速远离飞机。 第七十章 太多的夜晚(三十四) 因为是突然决定回去,所以没有车子在外边接应自己,于望只好去坐出租车。 因为是晚高峰,接客的出租车很多,乘客必须按照次序排队,一一上车。而现在排出好长的一条队,于望肉眼观察了一下,等自己上车得十分钟后。 他心头焦急,十分钟对于他来说也是时间。他转身上了电梯,走到网约车的那一层,一手打开叫车软件。 等到达网约车的出口,仍旧是一长条车队,被叫的网约车必须按照次序开过来,接走乘客然后才能离开。 即使乘客很早叫到车子,车子也要排队进入。 车源吃紧,打车软件一直搜寻附近可以接单的汽车,但是迟迟没有人接单。 于望只感觉自己是热锅上的蚂蚁,打算折回去,坐上出租车。 等到了出粗车的出口,刚才排的队伍变得更加长条了,弯弯绕绕都挤出了过道。 于望心头直烧,看着虚拟屏的打车呼叫还在转圈,丝毫没有人接单,他只好硬着头皮排上队尾。 排在前面的是一家子,大概刚从国外度完假回去,脸上都带着放松的笑意。只是有一点恼人,那就是妈妈怀里突然放声哭起来的婴孩。 襁褓的孩子哭泣总是有原因的,他们不像幼童,为了博取关注,无理取闹地哭闹。 于望心知不能责怪婴儿哭泣,但是爸妈哄着,孩子还是哭声停不下来,这让于望更加地烦躁。 他的烦躁写在脸上,前面抱着孩子的妈妈瞧见于望的焦躁,有些委屈,又感到愧疚。 他们夫妻两人凑在一起说了几句话,就勉强笑着转身看向于望。 “孩子,你排前面去。宝宝哭闹不行,我们先去室内坐下来慢慢哄。” 于望自然是愿意的,他满带感激地看着这对夫妻带着宝宝离开了队伍。不过他也只能往前进几步,前面的排队仍旧很长,他还需要等。 等快排到队头时,耳机震动了一下,提示他打到了车。 现在打到还有什么用?于望点击订单取消,抬头看着自己前面只有五个人了,把心放下,好好等待着。 又等了两分钟,前面上去了三个人,眼瞧见就要到自己。 几个交警走了过来,走到保安面前,放开嗓门说:“前面追尾了,让出租车不要排队进来了。”他们捏着喇叭对着排在队伍里的乘客,“前面追尾,暂时坐不了出租车了。散了散了,去别的出口。” 队伍听到通知,骂骂咧咧地分散开来。 尤其是排在前面的两个兄弟,他们和于望一样,排了很久,排到自己就不能坐车,又气又累,垂头丧气地推着行李跑去电梯口,看看能不能打到网约车。 怎么运气这么背! 于望看着刚刚取消的订单,心里满是气恼。 要是刚刚没取消,现在还能去等候上车,但是现在只能重新呼叫了。 让朋友来接自己就不想了。朋友开车到机场需要时间,还不如他在这里打到车等着好。 他有些愤怒地坐上电梯,准备再次回到网约车的走道。为了抓紧时间,他没有走室内,而是下了电梯,走过三楼的花园,直达网约车区。 三楼花园划出一片吸烟区。 很多坐了长时间飞机的乘客,憋了太久,一下飞机就到吸烟区给自己点上一根。 吸烟区的对面就是公共停车区,那里是停放旅客私家车的地方。下车的乘客拖着行李到这里上了自家的车子,很快就开走了。 于望盯着虚拟屏,看着打车呼叫的圆圈一直转动着,仿佛上网突然网络不好,一直缓冲,让人干着急。 一个反戴帽子的年轻人,一边抽着烟,一边问路过的乘客,要不要搭他的车子。 按理说这样的黑车是完全被禁止的,所以他只敢问靠近的人,等人走过,就继续喷吐烟雾。 于望走了过来,他照旧小声问:“要坐车吗,小哥?” 于望专注盯着虚拟屏,突然听见旁边有人出声,吓得差点左脚踩右脚。 他正愁着打不着车,见年轻人揽客,于望当然愿意。 对方见于望愿意,把没抽完的烟直接摁灭,丢到香烟垃圾桶里,带着于笠往停车区走去。 盯着对方矮小的个子和稚嫩的脸,于望不由地担忧起来,“你成年了吗?” 年轻人也没回头,反手展示出自己的电子驾照。 “小哥放心,咱十六岁半,合法了的。” 于望瞧见他的驾照,放心了些,只要能赶回去,其他都不是问题。 于望上了车,赶忙把地址报给年轻人,年轻人点头,感叹了一句,“竟然是富哥?你们富哥不都是有司机的吗,还需要来打车?” 于望懒得和他闲话,但是心里烦躁,也就把话接了过来,“事发突然,没人接我。” 年轻人很是理解地点头,笑着说:“咱们就是为了救急而生,你看你这种富哥也打不着车,还得坐咱的车。” “我该付你多少钱?”于望点开账户,准备先把钱付了。 年轻人摆摆手,“等到了再给,咱就按照路程给,不多收,主打的就是诚信生意。” 给多给少都无所谓,开黑车都是朝不保夕,他竟然不乱喊价,倒是让于望有些惊讶。 待会儿多给点小费。 年轻人启动车子,顺便把音乐打开,刺破耳膜的歌声顿时响了起来。 于望被音乐吓了一跳,连忙让年轻人关掉。年轻人把音乐摁掉,碎碎念着,低声吐槽于望不懂流行。 因为是晚高峰,即使年轻人有意绕道,还是幸运地堵上车。 看着一旁偶尔呼啸而过的摩托,于望心想着要是自己开摩托车,就方便许多。 可惜他不会开,手上更没有摩托车。 见于望反复看时间,年轻人透过后视镜,望了一眼于望,“小哥,咱要不走小路?虽然绕一些,但是车子没那么多。” 于望哪里拒绝得了,他点头同意后,绿灯亮起,年轻人把车子迅速发动,很快开上一条僻静的道路上了。 于望看着窗外,眼神却放空着。他在机场和路上耽误了太久时间,希望爸妈说的事情没有那么着急,能赶上把于笠接走。 等半个小时过去了,于望盘算着怎么着都得到家了。虽然甘居也算大城市,但是相较于隔壁的密水,还是迷你许多,点到点的距离不会太远。 于望向窗外看去,没有预想到的楼房花园,只有灰蒙蒙的工厂建筑。 这是哪里? 甘居是全国有名的旅游城市,别说化工厂,连工厂都没有几个,最多是些火箭发动机、食品加工的厂子。 眼前废弃的化工厂是于望从没有涉足的地方,说是废弃,因为这里见不到一点经营的状态,但是烟囱却冒着滚滚黑烟。 按照当地的法律,这种工厂早就该关掉了,还能任由它排放毒气? 于望很快察觉到不对,他逼问司机,“你要带我去哪里?!” 年轻人的帽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正戴起来,脸上笼罩着厚厚的阴影。他咯咯笑着,踩足油门。 “当然是送你回家,回名为地狱的家!” 爸妈提到的危险,真的发生了! 于望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他现在很清楚,他得让这家伙停车。 他出拳很快,往年轻人门面砸上去,对方反应很快,勉强躲过。于望趁他躲过的一刹那,扑上去扳住方向盘。那人手紧紧攥着方向盘不放手。 于望将他帽子掀飞,拽住头发往车顶砸,对方也不甘示弱,以肘为力,往于望胸口招呼。 可年轻人到底是自信了些,面对于望这样的格斗选手,完全占不了上风。 他脑袋砸向车顶时,手脱力放开了方向盘,车子不可遏制地往一旁厂房撞去。 巨大的冲撞下,车子直接报废。 车门打开,于望费力的爬出来。坐在前排的年轻人早在撞上的那一刻瞬间毙命。 顾不得那么多,于望点开紧急通讯录,准备报警。 “轰!” 远处的化工厂平地一声剧烈的爆炸,火光如同火箭般冲向天空。毫不夸张,于望几乎看见一个微型的蘑菇云在半空中形成。 不远处人声嘈杂,似乎有一群人在打斗。 于望的视力很好,瞧见闪着红光的警车,知晓那边是有警员的。 他摁掉报警的电话,虽然知道那边可能危险,但是警员就在不远,他可以直接去求救。 细碎的脚步声在身边响起,于望身上自带的警钟作响,下一秒,他往旁边一跃,躲过射过来的子弹。 三个……五个……不,是七个人从黑暗中走了出来,他们看着于望,仿佛早就等候在这里。 如果是两三个,于望还有自信跟他们搏一搏,但是七个人,于望还没有那种滔天的自信,和他们对打。 他们将于望前往警员的道路堵住,手枪、匕首等家伙全部都展示出来。 于望没有半分迟疑,背过身就是逃跑。 那群人也不犹豫,跟着追了上来。 枪响了好几次,于望都靠着走位躲开。也就是警员那么混乱,所以这群人敢无法无天开枪,况且他们还给手枪装了消音器,真是高调中夹带几丝低调。 各州规定,手枪可以带出门,但是不允许给手枪装上消音器。甚至你在购买手枪时,如果想顺带买消音器都是禁止的。因为手枪便携,再配上消音器,简直是天然的暗杀武器。 曾经政客们演讲,就被躲在人群中的反对派射杀过,所以几乎没人能给手枪配上消音器了。 于望跑动的速度很快,追逐的人只能勉强追上。 但是人的速度又怎么能跑得过子弹呢? 于望靠着极强的反应躲过子弹,但是他不能一直回头注意枪口,而消音的枪声在夜色中如同轻咳,再敏锐的反应,也会有错过的时候。 一颗子弹从他腿边擦过,一条新鲜的血口暴露在空气中。 于望吃痛,往腿上一瞄,见鲜血滚滚流出,一时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他继续全力奔跑,但是奔跑的速度就没有刚才那么快。 眼见对方就要追上自己,他急刹车,飞起腿,扫向身后。 走在最前面的枪手,手腕一软,手枪脱手掉地。 因为踢人,受伤的腿有些站不稳,于望摔在地上。他夺过手枪,朝着跑来的人连开几枪。 这群迎面而来的人根本刹不住车,纷纷往枪口上撞,一连几个人中弹,倒在地上。 于望还想继续开枪,扣下扳机没有了反应,想着是子弹打空了。他将手枪丢在身后,赶忙爬起来。 一个人抓紧匕首,朝于望刺来,于望闪身躲过,抓住那人的手臂,将那人径直扛起,在空中划过漂亮的弧度,把人砸向地面。 那人摔得星花乱闪,于望从他手中抢过匕首,扑向剩下的几人。 跑是跑不掉了,干脆跟他们拼了! 说不定警员察觉到这边的不对劲,会过来救自己。 于望扯着嗓子大喊:“救命!救命!救命!” 红光扑朔,半天没见人过来,那边还在激战。 有四个人倒了,还剩下三个人。 于望把匕首刺进最近的那个人,他的速度很快,匕首直接插进那人的胸口。来不及拔出来,两边都围上来人,于望撒开匕首,出拳击打右边破绽大一点的人。 一拳击下,那人鼻子歪扭,血沫从鼻口喷出。 左边的人从身后抱住他,双臂禁锢住于望的手臂,想要限制他的行动。于望脑袋猛地往后一打,没有受伤的腿扫向身后人的脚腕。 那人上下受击,失去重力,往地上倒去。但是他没有松手,紧紧锢住于望,于望一同朝着地上摔了上去。 刚才鼻子被打出血的人从地上捡起争斗中掉落的另一把匕首,死命握紧,刺向倒在地上的于望。 即使是摔在地上,原先左边的人仍旧不松开,于望只能以木乃伊的姿势,迎接扑面而来的刺击。 于望使劲,连带着原先左边的人翻了个身,躲过刺击。他抓住对方的手指,向外扭转,只听见混乱的呼吸和衣服的摩擦声中,似乎有关节的断裂。 即使这人是钢铁般的身躯,手指骨断掉也扛不住。 于望和这人分开,火速爬了起来,留着地上的人颤抖着双手,发出杀猪般的嘶吼。 最后一个人了。 于望瞪着面前握着匕首的人,浑身的力气都攒聚起来,如同蛰伏的野兽,在寂静中发出必杀的一击。 他们是同一瞬间出手的,两人冲向对方。 满脸鼻血的人握着匕首,直指于望的胸口,于望的目光紧锁着对方的门面。 在靠近的一刹那,于望的视线飞速下滑,他的身子也灵活地矮了下去。 那人直接扑了个空。 于望绕到他身后,不等那人反应过来,一拳击飞那人手上的匕首。他飞来一掌,摁向那人的门面。 一股气流呼啸而过,于望摁着对方的脸,把他扣向地面。 脑袋和平地击打出响亮的声音。 只需要这么一击,那人就直接昏死过去。 于望不敢放松,捡起匕首,给地上所有人补上一刀。 等所有人都实实在在挨上致命一刀,于望摔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这是他人生第一次,做这么出格的事情。 他这样属于正当防卫? 看着刚刚追杀自己的七个人,现在无声无息倒在地上,于望心想着。 不远处红光大闪,喧闹还在上演,虽然接近尾声了。 于望盯着很远处爆炸的地方,看着朝天高的火焰,睁大瞳孔,努力呼吸着。 第七十一章 太多的夜晚(三十五) 于望坐在地上,平息着呼吸,等待着力气的恢复。 不远处的大型争斗已经进入尾声,胜利者自然是警方。于望见状,长舒一口气,打算走过去向警员求救。 被子弹划破的伤口,血液已经没有一开始那样,疯狂流淌出来了,不过于望的裤子早就脏污了一大片,风干得有些僵硬。 他强忍着腿部的疼痛,往警员的方向走过去。 正在说话的警员们,其中一个大鼻孔警员注意到走近的于望,立马抬起枪对准于望。 “我是良民!不要杀我!”于望高举双手,表示不做任何抵抗。 大鼻孔警员举着枪向于望靠近,逼问:“出示你的身份!” 于望在警员的注视下,不敢乱动,只好放慢动作,点开虚拟屏,把自己的信息投给警员看。 “于望,年龄18岁,甘居人,父母于鸿宇和洛苍兰……”大鼻孔读到这里停了下来,“这名字很熟悉啊。” 他点开自己的虚拟屏幕,大概是在翻找资料。于望心想,自己爸妈也算是有点出名,稍微找一找就能确认,这样他就算是安全了。 其实他也有些小小的自傲,毕竟他是国内有名的机器人格斗大赛新秀,对方竟然没有第一时间认出自己。 不过,机器人格斗也只是圈内香,有普通老百姓完全不关注也是很正常的。 “于鸿宇,洛苍兰……”大鼻孔在虚拟屏上飞速翻找,终于停在某一张页面,手指顿在屏幕。 于望注意到大鼻孔的神情变得更加严肃起来。 不对?他们一家子平平常常,面前的警员不该露出这样的神情。 虽然心里还在质疑,但是他的身体已经率先做出反应:只要对方说出任何不利于他的话,他就立马逃走! 大鼻孔很谨慎,余光瞥见于望向后撤的姿势,他举起枪大吼:“你爸妈也是不法组织的人,你不准跑!” 什么组织不组织,于望一头懵。不过他的身体如同离弦之箭,向工厂内部冲了进去。 在空地,他没有自信躲过那么多警员的枪口,只能先进入工厂,东绕西绕,甩开警员,再寻找机会逃走。 他卯足劲,一直跑了十分钟,才在一个废弃货梯前停了下来。 警员们没有追上来,他靠在货梯旁休息了很久,都没有人过来。 货梯已经不能使用,他打算往高点的地方看看,只好顺着楼梯往上爬。 楼房不高,只有三层,曾经应该是厂区的办公楼,每层楼梯通往走廊的大门都贴着“保持大门紧闭”的告示。 其实还有天台,但是于望不敢上去,怕被扫描到而败露位置。 他不知道的是,那群警员们光是今晚的任务就忙碌得不可开交。大鼻孔警员临时又有任务在身,想着于望只是个十八岁少年,向自己走过来时,看起来一无所知,一看上去就没什么威胁,所以大鼻孔忙碌起来,就干脆把他忘得干干净净。 于望趴在脏兮兮的窗户前,等待着警员们的撤离。 他身上还有乘坐飞机时穿着的宽松长袖,不算太厚。在飞机的恒温空调下,穿这么多刚刚好,但是冰冷的厂房内,一切都蒙上灰蓝色的阴影,唯一的光彩,就是刚才远处的爆炸,逐渐消亡的火光。 他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也不明白警员为什么会对他举起枪。 他不懂,也想不通。因为他短短十八岁的人生,经历的大多数事情,都是可以不假思索而来的,从来不需要他去进行深度的思考。 所以他只是迷惘地趴在窗前,等待着喧闹的离去。 可惜他熬不住,因为天色越晚,温度如同顶峰一跃,掉到谷底。 他瑟缩着,观察着现在身处的房间。 这里显然是个杂物间,摆着乱七八糟的箱子和架子,还有几个人体模型。 模型身上套着蒙上灰尘的衣服,有衬衫,有卫衣,甚至有针织开衫。 于望从杂乱的箱子里穿过,走到针织开衫面前,把人体模型身上的衣服脱下来。 真走运,不仅是针织开衫,而且还是男士的。 虽然在这种情况下,有衣服穿就是万幸,但是于望的心情因为这件外套,欣喜了许多。 他连忙把针织开衫外套穿上,温暖就在这一刻降临。针织开衫包裹着的每一寸肌肤,都仿佛点起一小团火,微弱的散发着暖意。 于望一屁股坐在箱子上,因为是纸箱,也因为存放了很久,封好的胶带早就失效,所以箱子立马被坐瘪了下去。 于望手摸到裂开的箱子里,露出的衣角。 他想往家里发送消息,结果发现这里一点信号都没有。 外面的吵闹还在继续,于望闲的实在没事情做,只好起身把箱子拆开,好打发时间。 箱子里依旧是衣服。 于望原本以为箱子里都是同一款式的衣裳,没想到拆开,不仅衣服没有额外的包装,而且衣服都是成套成套的叠放。 什么意思呢,就是上衣裤子搭配好放一起。 有打球穿的,有写生穿的,有上学穿的……各式各样,完全不重复。 摸一摸面料,质感细腻,都是不错的料子。 这些各式各样的衣服,怎么会这样随意塞进一只箱子里呢? 于望无所事事,把剩下的箱子都拆开,花样多了起来。 他拆出来鞋子、帽子、口罩等其他衣物首饰。 这些衣物,无一例外都是崭新的。只是包装看上去过去敷衍了些,不过被丢置在这里,也表示不是很重要。 但是当于望把鞋子一双双拿出,整齐排好,突然发现了一点。 那就是所有的鞋子,鞋码都是一样的。 于望转头查看衣服,同样都是差不多的。 看上去就像这一大堆都是一个人的衣物。 “这是什么?”于望从身上的开衫袋子里,摸出银质的迷你铁牌,上面雕刻着一个单词。 “ars”。 火星?这是服装品牌吗? 紧接着,于望在所有的衣服、鞋子里都摸出来相同的铁牌。 火星……火星公司? 名字里带火星的公司有很多,不单单是推出epoch产品的火星无限宇宙股份有限公司。 比如于望小时候最喜欢的玩具公司全称是:火星梦之岛股份有限公司;现在很有名的娱乐公司:火星之眼有限责任公司。 听说是经受二十多年前轰轰烈烈的“火星移民计划”影响,很多企业家都会用“火星”来注册公司,一来是蹭热度,二来表示对人类开拓新大陆名义上的支持。 虽然到现在,大家还没有移出去,火星移民计划的热度也消减了许多,但是那个时代留下来的公司名还保留着。 于望坐在一堆衣服和鞋子中间,发起了呆。 这间屋子该拆开的都拆开了,外面还有些嘈杂,仍旧不是最佳离开时间,他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了。 通讯器没有任何信号,于望编辑好的消息只能删掉。这个时间,爸妈的飞机应该还在路上。但是哥哥,现在还好吗? 冲动犯下来的结果就是孤独无助,如果在离开机场时,让朋友来接自己,现在早就到家了。 于望抓起箱子里的衣服,撕扯开来,大多数衣服都做得很牢固,见撕扯不开,他只好放下。 他走到另一个衣模前,把模特身上的衣服扯下来,揉成一团罩在衣模头上,紧接着把模特一脚踹倒在地上,转身往另一个模特走去。 一只手背后伸出,抓住他的肩膀。 于望听见背后有人冷声说了一句。 “这并不有趣。” 于望立马转过身,往身后飞出一拳。 刚才被踢倒的模特不知道什么时候,站立了起来,罩在头上的衣服掉落在地上。 衣模没有五官,撞上于望全力的一拳,脸部朝里猛地凹了进去,再次倒在地上。 这是闹鬼了? 于望从来不信牛鬼蛇神的,但是刚刚? 他心里到底有些怕的,见外面没有多大动静了,干脆火速退出了房间。 一边下着楼梯,于望一边咒骂自己,都成年了,还像个小孩一样,大打破坏。 大概是因为一晚上的精神紧绷,他出现了幻觉,竟然幻听有人和自己说话。 他不敢停留,冲到了厂房大门口。 远处的火焰彻底熄灭了,而刚刚堵在这一圈的警卫全部撤离开来。 于望借着夜色,往厂区外走去,试图寻找信号。 “你迷路了吗?” 于望低着头,盯着完全没有的信号的虚拟屏,正满是头疼,突然听见身旁有人问他。 他吓得猛抬头,几乎就是下意识要出拳打对方,但是看清那人的面貌,他收住了手。 对方有一头白发,浅金色的眼睛,穿着白色的卫衣和黑色的短裤。年龄看上去不过十四五岁,完全是中学生的的模样。 这样的小孩总不会有什么威胁。 “是的,我通讯器没有信号。”于望把虚拟屏展示给他看,“我不知道我现在在哪里,但是我着急回去接我哥。” “你哥哥不会有危险,他会来救你的。” 于望有些疑惑,盯着他,“我说我要回去接我哥,你怎么知道他有没有危险?” 少年笑而不语,只是静静地盯着于望。 “你有通讯器吗,如果有信号麻烦帮我打下车,我得赶快回家。”于望朝少年的耳朵两侧看去,却没有看到耳机,立马有些失落起来。 “算了,不麻烦你了。你一个小孩怎么跑到这里?你知道怎么走出这片厂区吗?”于望朝着四处张望,“怎么感觉这片化工厂无边无尽啊。” “你走不出去的。”少年静静地看着于望,眼中仿佛没有带着半分感情。 于望皱眉,有些不快,“你什么意思?” 少年指着上方,笑道:“因为,你已经在梦里迷失了。” 于望怔在原地,脑袋突然空白一片。面前的少年,双眼如同两道漩涡,把他卷了进去。 少年、他自己、化工厂、黑夜全部旋转、扭曲,所有的颜色混杂在一切,变成一团璀璨的光芒。 在精神出走之际,他听见少年逐渐远离的声音。 “下次不要随便动别人的衣物了。” 于望点点头,表示歉意和同意。 他点着头,头点得越来越深,几乎要砸到地面。 “咝——” 于望从地上坐起,摸着刚刚砸到地面的额头,意识如同窗外的阳光,回笼到身体里。 他坐在房间里,箱子堆在一起,没有拆开。 有一个模特是光着的,因为它的针织开衫穿在于望的身上。而其他模特好端端地站在原地,保持不动。 他什么时候睡着了?点开虚拟屏,发现已经是早上九点了。他竟然安安心心在这个杂物间睡了一晚上! 他根本坐不住,冲了下去。 远处还有警员巡逻,把最里面封了起来。 趁他们没注意,于望跑了出去。 这是一座不太大的服装厂区,根本不是化工厂,他只跑了三分钟就跑出了厂子,而信号已经回归了。 一分钟不能停留,他打上网约车,火速往家的方向赶去。 第七十二章 太多的夜晚(三十六) 在于望的讲述中,于笠才知道于望最终赶到了家门口,但是那时候于笠已经被车子接走,送往疯人院。于望躲在暗处,听到邻里的谈论,才知晓洛苍兰和于鸿宇好像犯了事,同时也遭遇了空难。 这才一晚上,他的世界就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但是他在官方那里,已然是个死人。对于他没有乘坐上飞机的事情,鲜少有人知道。 为了躲避爸妈的风波,于望一直不敢出现在公众面前,事实上,他完全没必要担心。因为被证明无辜的宋姨等人已经安然释放了,于望清清白白,让警员好好调查,他也就安然无恙。 于望本身也是这么打算的,可是变故半点不给他喘息。 就在于笠被送往疯人院的第二天,于望做好心理建设,打算重回大家视野,怎么能够想到又会有人追杀自己? 为了不牵连宋姨和朋友他们,名义死亡的于望举足无措,只好独自逃跑。 他在逃跑的路上,断断续续受了伤。因为不敢随意暴露踪迹,他只好去小门小店购买止痛药。 这样的抉择,让他跌入更恐怖的深渊中。服用的止痛药让他精神恍惚,他从药效中缓过来时,才明白自己服下什么东西。 这样,他更不敢抛头露面了,因为他变得不再“无辜”。 存款也不敢动,一旦使用,就会被发现,被定位。所以于望只好去混乱没有看管的街区,赚点生活费。实在走投无路,也会帮街区的人做点小“生意”。 那天他在机场就是和线人对接,搞点小买卖,运货到浪城闹市区。 在那里,他注意到于笠,还好生生活着。 可是于望变成这样,根本不敢上去相认。而且因为做了小生意,和闹市区的人有了利益牵连,就越发垂头丧气,想着自己可能永远回不去正常的生活了。 现在,他好生生地靠在酒店房间的沙发上,听着于蓝雪打开的留声机放着流行的r&b,一时间有种人世恍惚的错觉。 于笠听完于望的描述,心情也很是沉重,他对于弟弟在工厂的噩梦倒没有多少在意,反而是觉得当时爸妈的决定太不慎重,甚至轻率,竟然让一无所知的弟弟赶过来接自己。 虽然这样的举动,也直接让于望免于空难。 “在审问结果出来后,我就带你去密水。”于笠指的是审问那三个追杀于望的人,好拿到幕后凶手的信息。 虽然答应帮着龚睿彬做项目,但是自从测试开始,他就自顾不暇,好在龚睿彬这个人简直像是来做慈善了,没有半分埋怨。 可是于笠觉得心里过不去,所以打算回密水另租房子住下,毕竟带着个弟弟还借住人家里,实在太不像话了。至于报酬,于笠什么事情都没做,所以更不可能向龚睿彬讨要薪水。 等测试过去,不,等他回密水把要做的事情处理完,就帮龚睿彬做些事情。 现在钱不是问题,测试拨给资格者的费用确实很丰厚,他正常使用都绰绰有余。 至于于望……于笠只能庆幸,从分开到现在重聚,只是短短一个月的时间,于望的状态看起来不算坏。回到密水的第一件重要的事情,就是请人辅助于望戒掉上瘾的玩意儿。 “嘀嘀!”于笠的耳机闪烁了两下,他点开虚拟屏,是浪城警局发来的消息,通知罪犯从昨天捉拿到现在已经醒来,并进行了初步的疗伤,可以进行审问。 具体的审问过程于笠是没有权利参与的,但是他到达警局,可以第一时间拿到信息。 于笠坐在警局里,透过窗户,看着警局的老女警在院子里和狗玩耍。他面上很是沉静,但是心里生怕追杀于望的人死不承认,偷偷自尽。 他坐了一个多小时,一个体型有些肥胖的警员,抓着一只甜甜圈,一边吃着,一边走了过来。 “于笠先生,请您跟随我过来一下。” 他把于笠引进一个安静的房间,已经有两个警员坐在里面。 于笠坐下后,对方也不耽搁,把审问的情况稍微告诉了他一些。 “这三个人都是浪城本地人,有旧案,都不是初次犯罪了。” 于笠对于这三个人的身份不太感兴趣,他直接了当问警员,“那可以告知我,是谁派他们来追杀我弟弟的吗?” 据于望的描述,每次追杀他的都不是同一伙人,而是每到一个新城市,就有新的人来追杀自己。 这件事情于笠也毫无保留,告诉了警员,所以警局也做出了行动,去搜查并抓捕这一连串的凶手。 警员把虚拟屏投给他。 “是甘居城的徐章,三个罪犯供出的人是他。”警员把虚拟屏关掉,没有给于笠看更多信息,“我们刚才一边审问,一边让同事搜来了信息,确实查到徐章给他们汇的款项。如果您提到的其他追杀犯都同一个人雇佣,那么我们会去调查徐章的汇款记录,一举把剩下的人拿下。” “徐章是谁?”于笠没有听说过这个人。 警员想了想,考虑到徐章的身份不是什么机密,就告诉了于笠,“我们查到这个徐章是江氏集团的o。” 江氏集团……甘居只有一个江氏集团,那就是江将的企业。 又是江将! 不过这场追杀的最开始,于笠还没有给江将丢下威胁,不过威胁过后,他们还在采取行动吗? 还是说,徐章是偷偷干的? 这不重要了。 江将和自己没有关系也就罢了,徐章和于笠一家子更是八竿子打不着,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有人指使他们。 而那个人的身份已经昭然若揭。 但不管是江将,还是徐章,这都明显地指向一个人——齐禾! 他们一家子,齐禾是一点都不放过吗? 于笠觉得已经没必要去追问徐章了,徐章还是交给官方来处理,至于会不会抖出齐禾出来,只是时间问题。 他本来想着,曝光齐禾,让他正法。 但是……他坐在房间里,面对两位警员,突然露出一抹极其诡异的笑容。 “谢谢两位的告知,希望你们一定能把凶手捉拿归案。”于笠站起身,和两位警员握手。 “自然。” 告别警员后,他走出警局大门,一旁的树叶探过头顶,在他的脸上投下巨大的阴霾。 于蓝雪的车子就在不远处,不过于笠没有第一时间上去。 他盯着警局飘飞的国旗,陷入沉思。 齐禾承认了他爸妈坠亡的事情,这已经是板上钉钉,而他被送往疯人院,也是对方一手操办。至于追杀弟弟的安排,看上去也必然是他了。 上次测试的突然开展,让于笠没来得及好好质问齐禾。 趁着这几天,他要问清楚了。 第七十三章 太多的夜晚(三十七) 当他们回到酒店时,酒店的服务生才准备拨打电话,就瞧见进门的于笠和于蓝雪。 她冲到于笠面前,满脸慌色。 “于笠先生,你快去看看你房间的情况!” “发生什么了?”于笠加快脚步,走向电梯。 “你弟弟在撞门,我们听您安排一直让人守在门口,就在十分钟前,就听见他在屋子里大喊大叫,到处碰撞。您再不回来,我们就报警了。” 难道是……毒瘾发作了? 他从来没觉得上行的电梯是这般的缓慢,即使全程没有在别的楼层停下来,那变换的楼层数字,像是卡顿了一般,需要停顿好久,才会增加一层。 在电梯门开启的那一刻,于笠就冲了出去。 于望的喊叫声在电梯门开启的那一刻,就传了过来。 好几个人站在房屋门前,有几个保镖甚至拿起了棍子,但是因为于笠的嘱咐不能随便开门,所以他们只是无助地站在房门前。 “于先生,你终于来了,再不来,门都要被撞烂了。” 于笠站定在门前,白色的门从里面敲击碰撞着,于望扒在门内大喊。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于笠平稳呼吸,将门刷开,扒在门上的于望从里面摔了出来,狠狠地摔在冰凉的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于笠抓起于望的衣领,把他半拎起来,拖着回到屋子里,于蓝雪跟在后面进了屋,反手把门锁上。 等拉到空旷的地方,于笠撒开手,看着缓缓站起的于望。 “哥,我想要药片!我好难受。” 于笠摇头,叹了口气,“我知道你很难受,但是这必须得戒掉。” “我会戒的,这是最后一次。”于望抓着自己的脸,原本惨白的脸被他抓出几道血痕,“我吃完这次,就再也不吃了!” “不行,你吸完这次,就会有下一次。”于笠查看着航班信息,眉头紧锁,“我已经订了今晚的航班,回去我就带你去治疗。” “不会的,我保证不会有下一次!”于望跪在地上,幸好地面上铺上一层地毯,否则他又要让膝盖和地面碰击出清脆的声响。 “求求你,哥。就当是救我命好吗?我不吃我会死的!” “不行,你吸了才会死。” “求求你,哥,真的,我快控制不住自己了。我刚才好想跳下去,真的!”他跪着爬到于笠面前,抱住于笠大腿,“你就当是救你亲弟弟的命!” 于笠深深地呼吸一口气,闭上眼睛,“不行。” 于望怔怔地看着没有半分动容的于笠,眼泪止不住地滚落,他的眼睛爬满红血丝,血红几乎要侵占他的双眼。 “妈的!混蛋!瘫子!”于望一拳揍向于笠的大腿,撞上他穿着的机械外甲。于望缩回手,往后一蹦,指着于笠怒骂:“你这个没有良心的残废!亏我当时废死废活要来接你,你就该死!你就该在二十年前就死掉!” “爸妈爱的是我,不是你这个废物!” “哥,亲哥!我快不行了,我是你亲弟弟是不是?给我吃一片!” “给不给!妈的,于笠你这个冷血的家伙!我活不了,你也别想活着!” “哥,给我吃一片……” 于笠坐在沙发上,看着于望在面前,一会儿张牙舞爪,一会儿痛哭涕零,他始终没有吐露出一句话,只是静静地盯着自己的亲弟弟,看他挣扎,扭曲。 见于望几乎要失去理智,冲过来打自己,他才看向于蓝雪,露出求救的眼神。 于蓝雪抓住于望的胳膊,下一秒,电流从她手心放出。 于望一触电,兀然四肢无力,倒在了地上。 他趴在地上,好像一条蠕虫,在艰难地挣扎着,低声呻吟: “哥,我好难受啊……” 于笠从沙发上起来,背身走到窗前。他的背脊小幅度地耸动着,伴随着没有节奏的抽气。 于蓝雪把于望扛起来,平放到沙发上安顿好,又转身走到于笠身后。 “不要难过,他只有不到一个月的成瘾时间,摄入的产品等级不算高,能很快治疗好的。” 于笠依旧背对着她,只是在狠狠地抽气,没有回答一句话。 “如果你难过的话,可以靠在我肩膀上。”于蓝雪望着他的背影,“每个人都需要情绪的释放,你也需要。” 于笠握紧的拳头,几乎要绷出青筋。 他猛地转过身,抱住于蓝雪,脸靠在于蓝雪的肩膀上,流下了眼泪。 “我的家,明明是所有人羡慕的幸福家庭,为什么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他总是否认着,觉得他对家人没那么喜爱,但是当爸妈的噩耗传来,当于望在面前痛苦挣扎时,他不得不承认,他的血液都在哭喊,在嘶吼。 脑袋里好像有一团铅,重得他抬不起头,而胸口仿佛有火焰在灼烧,让他胃部一阵阵疼痛。 他的弟弟于望,原本他通过网络第一次看到时,对方满满自豪的样子,让当时住在医院的自己,隐隐地有些嫉妒。 但是,看到弟弟沦为这般模样,也从来不是他的企图。 见证一个天之骄子堕落成泥,只会让他更加的难过。为弟弟于望难过,也为自己难过。 于蓝雪反搂住于笠,抱着于笠低垂的脑袋,轻轻抚摸着于笠的后背,“没事的,你找到你弟弟了。在这个世界上,你还是有亲人的。你不是独自一人。” 于笠整整抱着于蓝雪将近五分钟,他才觉得理智回到身体里。 他迅速整理好情绪,看着还有些意识的于望。 “有什么办法,能让他好受些?”于笠清楚在彻底戒断前,患者都会处于一种极度痛苦的状态,如果处理不好,可能会给患者带来严重的身心伤害。 “可以先服用点辅助药物,比如纳曲酮。” 于笠点头,“好,给他吃一点。”他一屁股坐在单人沙发上,似乎有些乏力。 “今晚我们就回密水。” “好的。” “医生我已经联系好了,希望于望早点走出来。” “好的。” “还有,我明天要做一件事情。”于笠就像突然满血复活一样,坐直身子,看向站在一旁的于蓝雪。 他把自己的决定告诉于蓝雪,末了问:“你觉得我这样是不是太极端了?” “在绝对的理性来看,确实。但是你是人类,人类是不可能做到绝对的理性的。” “那你会帮我吗?” “自然。” “好。” 第七十四章 太多的夜晚(三十八) 秋天。 仍旧繁荣茂盛的草坪上,靠近人行小道边,种着一棵巨大的枫树。年龄不可考据,听说是这所学校刚刚建立时,校长亲手种的。 这也只是传说,没人清楚,但是这颗巨大的枫树从于笠上高中时,就风雨无阻地矗立在路边,每次从实验室出来时,他一眼就能瞧见不远处的枫树。 拂过的凉风像一把刷子,把枫叶染红。满树的红枫叶,远远看上去,像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给秋天带来入眼的温暖。 每一片枫叶都薄薄的,如同蝉翼,却看得清每一道脉络,如同细胞的切片。 今天和往常差不多,但是比往常要热闹些。 于笠一走出实验室,就听见歌声和吉他声。 几个年轻的男女,应该是学校声乐部的,坐在枫树下,弹着吉他,轻哼着恣意悠扬的歌曲。更有甚者,有一个身形矫健的高中男孩,爬到树上,坐在粗壮的树枝上,跟着和声。 他们欢迎大家倾听,只要不大声喧闹就好。 于笠做完实验,身心俱疲,看到这一幕,心中一动,静静地走过去。 嬉戏的麻雀,在他脚步的靠近下,展翅飞开,落到更宽广的草坪上。 于笠抱着平板,和其他路过驻足的同学一样,站在不远处,听着他们唱歌。 真好啊。 人真好啊。 活着真好啊。 于笠原本干涸的心田里,蹦出这几句感叹。 声乐部的同学歌唱着,于笠的心也沉入在音乐之中,他目光游离,注意到树后,从大洋彼岸而来教书的老师,一男一女,正跟随歌曲,轻快地舞动起来。 这两个老师和于笠只是点头之交。于笠对他们印象很深,因为他们相较于其他老师,显得不够开明,死板又严格,据说他们家乡的教学风格就是这样,平时接待学生,也端着架子。一开始来这里执教时,因为学生直呼其名而不是称其为老师,大发雷霆。 这件事情,校长也把他们教育了一番。 没想到他们今天也会来,而随歌而舞。 这样的氛围,谁不想放松,感恩生活,感恩宇宙呢? 可惜于笠没有享受到最后的惬意,因为身后有人轻轻拍了拍自己。 是齐禾。 齐禾是他从小到大的朋友。 于笠算不上自闭,但是没有太大的兴趣去经营一堆朋友关系,所以他联系较多的朋友不多,而一同长大的齐禾显然就成为了于笠最要好的朋友。 齐禾有两个最亮眼的品德——第一是倾听,第二是良好的情绪管控。 于笠的烦恼,多半是倾诉给了齐禾,而齐禾总是显得没有多少烦恼,只是安静地听着于笠的诉说,然后偶尔给出一些办法,帮于笠去解决烦恼。 第二,相较于于笠常常的闷闷不乐,齐禾就显得阳光很多,虽然齐禾很优秀,学习还是处事待人,但是齐禾终究会遇到一些于笠几乎碰不到的刁难和困境,而对方总是不喜形于色,很冷静地解决一切。 他从还是七八岁的小孩时,就是这样的。在这个年纪,于笠还经常给家人冷言冷语,一对比起来,于笠不得不承认他比齐禾差了很多。 但是今天,只需要看上一眼,于笠就捕捉到齐禾脸上掩饰不住的惊慌和彷徨。 这是几乎没有的事情。 他一声不吭,跟上带路的齐禾。 后面的事情其实不复杂,就是齐禾的爸妈做生意遇到了很大的困境,如果处理不好破产都可能。 齐禾告诉他,破产只是小事,但是他爸妈的精神状况太差了,他怕家里经济一旦崩溃,爸妈会有寻死的可能。齐禾不想看到这样的事情发生。 齐禾再怎么样只是个高中生,认识的人不多。他思来想去,只好求救于笠,因为于笠的家底蕴深厚,于笠家稍微赐予一滴甘露,齐禾家就能死而复生。 齐禾的乞求很恳切,都跪下来求他,平时笑哈哈的人,此时眼泪都流了出来。 于笠对于生意一点都不关心,但是对于齐禾还是很关心的,他想都没想,一口答应下来。 后续的事情,总的来说很顺利。 于笠是从小学就在学校认识了齐禾,两个小孩混熟了,双方长辈也算是相识。 洛苍兰和于鸿宇是这么说的,他们生下于笠,就发现于笠不爱闹腾,小孩子时性格也不算开朗,自从于笠遇到齐禾后,人也变得外向许多,不仅愿意主动出去玩乐,甚至能谈起女朋友——这一开始于笠洛苍兰和于鸿宇不是早恋,反而是好事。 虽然后来这给洛于夫妇造成了一定烦恼。 于笠除了自己捣鼓发明,就是出去玩耍,常常夜不归宿。即使齐禾没有邀请,于笠照旧花天酒地,不断更换的女友经常来拜访家门。 即使如此,这都是于笠自己的“堕落”,在洛于夫妇眼里,是青少年叛逆期的体现,总有一天于笠会改邪归正。 所以即使双方爸妈并没有建立多么深厚的联系,洛于夫妇都时不时帮扶着齐禾家,齐禾爸妈本身属于白手起家,在帮扶下,也越做越大。 所以这次的请求,洛于夫妇也没有拒绝。 齐禾家的生意的难题解决了,齐禾爸妈带着齐禾上门拜访,对着一家人连连感谢。 而于笠和齐禾重新回到了正常的生活。 而齐禾也顺利在半个月后的校园学生演讲大赛中夺得桂冠。 于笠坐在台下,鼓着掌,为齐禾感到开心,他看着齐禾走上舞台,等待奖杯的颁发。 颁奖的教师从季军开始,将鲜花和奖杯交给季军手上,季军笑得很开心,对着镜头和台下的同学,露出满意骄傲的笑容。 然后就轮到亚军了。 这场演讲比赛,亚军和齐禾两人都是头号夺冠种子,两人各自在大大小小的比赛中夺得佳绩,而这次学校的比赛算不上壮大,但是两人既然报名了,都怀着夺冠的信心参加了比赛。 原本前些日子,齐禾看起来非常崩溃,几乎都要弃赛了,最后谁能想到齐禾竟然站到最后。 亚军戴着黑框眼镜,站在舞台中央,看着老师带着鲜花和奖杯走近自己,脸绷得紧紧的,没有一丝笑意。 他人很骄傲,在升入高中前,始终是大大小小的第一名,鲜少第二。他家境一般,也是靠着出色的成绩和亮眼的比赛,进入这所重点的私立高中。 除了比赛就是学习,亚军努力得仿佛一根蜡烛,拼命燃烧自己的青春。 而放学后,他总是要搭乘长达一个小时多的公交回家。因为他的家不在附近街区。 可能因为自尊,可能因为从前的经历,亚军性子很奇怪,他对于笠这样的富家子弟避而远之,只和同样家境的人做朋友。 大家都各自安好,并没有什么大事发生。 但是他终究年纪不大,沉不住气,比赛前所有人都说他会是冠军,他也不禁脸上有了喜色。在前些日子撞上因为家里事情忧心忡忡的齐禾,他和着自己的小伙伴站在一旁,用刚刚好齐禾能听见的声音,说了声,“当然了,冠军一定是我的。” 所以亚军看着递过来的鲜花,紧紧攥着手,不愿意收下。 老师以为他走神了,喊了他名字,让他赶快接过奖杯和鲜花。 亚军不以为意,反而扭过脑袋,瞪着身旁站着的齐禾,冷声问:“你偷了奖杯是不是?” 齐禾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看着突然发作的亚军,感到莫名其妙。 齐禾的沉默,反而让亚军确信了这一点。 亚军义愤填膺地看向舞台,终于控制不住,抢过话筒,指着齐禾对着台下说:“齐禾偷了我的奖杯,我才是应该拿到冠军的人!” 事实上,两个人的演讲都很出色,一般学生自然辨别不出,而相对专业的老师给出的分数,齐禾确实要比亚军高出05分。 台下一片哗然,于笠坐在位置上,更是直接愣住。 “我出身平凡,靠着我的努力走到这里,我一直相信天道酬勤。但是我们号称公平的学校,竟然会允许富二代以利谋私,让公平毁于一旦!他!”亚军指着齐禾,声音慷慨激昂,“于笠的舔狗!跟班!寄居蟹!爸妈靠舔,趋利逐名;儿子靠舔,不仅偷了大大小小奖项,还有远大前程!” 亚军说着说着,干脆站在舞台上大哭了起来,“只有我,我们!生来什么都没有,茕茕孑立,人生逆流。即使是这样的荣誉,他都要偷,要抢,把我推至深渊!” 于笠坐在台下,顿时火冒三丈,亚军把齐禾贬得一无是处,尤其是坐席的同学们纷纷议论起来,让于笠更是坐不住。 他想站起来反驳,但是老师率先冲了上去,拦住几乎要发疯的亚军,把他拉到幕后。 齐禾安静地站在舞台上,保持着微笑,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 因为禁不住亚军的闹腾,校长也怕舆论报道说学校爱富恨贫,所以不经齐禾的同意,更改了比赛结果,把冠军给了一开始的亚军,而齐禾落得了亚军。 这样荒谬的解决方式虽然安抚了一开始的亚军,但是也让齐禾坐实了偷奖项的骂名,再加上他和于笠确实关系好,关于他嫌贫爱富,于笠跟班的风声越做越大。 每次于笠和齐禾一同走过时,总有些管不住嘴的人会偷偷在背后说:“看,于笠和他的跟班来了。” “真羡慕噢,我要是去舔于笠,我爸妈的生意会不会翻一番?” 于笠正想发作,齐禾却拉住他。 “你别听他们乱说,我去找校长,那个混蛋要公平,难道你不需要公平吗?” 齐禾阻拦道:“算了,他们就是酸我,跟你关系好。”齐禾眯着眼睛,看向一旁,笑嘻嘻道:“况且,我确实在舔你哈哈哈。” 于笠有些不悦,推了齐禾一把,“你可住嘴。” 后来于笠还是去反馈了这些闲言恶语,学校也稍加管制了一番,再也没人敢那么放肆去讨论齐禾了。 大家继续平平稳稳的上学,直到毕业。齐禾和于笠都很顺利被好几所大学相中,为了就近,他们俩选择了同一所大学的offer。 然后就是愉快的假期,蒋原采的生日派对…… 于笠坐在车子里,回忆着往事,记忆如同蓦然落在头顶的枫叶,轻微的触感令人遐想连篇。 可是这枫叶,即使再怎样鲜艳,终将会掉尽。 于笠一声不吭,坐在驾驶座上,通过后视镜,看到一对夫妻,说笑着,坐上了车。 既然上车了,那就出发。 第七十五章 太多的夜晚(三十九) “太多的夜晚里,我的大脑诉说着……我喝醉了……” 当后座的两人上车时,一股扑面而来的酒臭味直冲进于笠的鼻子里。他没有做出太大的反应,像个称职的司机,启动车子。 这是辆自动驾驶。事实上,现在市面上的车子70都是自动驾驶,但是由于时不时出现的事故,人们仍旧会做样开一下车子。 官方也出了法律,不允许驾驶座没有人控制,即使这样,类似代驾等职业也遭受猛烈打击,因为开车的门槛再次降低。 当然,对于有些闲钱的人来说,配备司机更是一种形式。 因为这个形式,于笠才能趁虚而入。 真正的司机不知道在哪个地方酣然大睡,于笠戴着帽子,坐在驾驶座上,将车子开了出去。 车子里的音响做到了沉浸式,听歌的人如同就坐在音乐房里,歌声从隐秘的针孔音响里溢出。 后座的人大概是因为酒精摄入过量的缘故,上了车话语不算多,只是呼吸显得有些沉重。 他的妻子,喝的也不少,但有些神智,看上去满胸腔的火气。 “那个死老鬼从今天晚餐开始,就一直给我们使绊子,可恶!” “他一边说礼让女士,不灌酒,结果还一边逼着我喝,整个席位上,就盯着我灌酒。” “要我说,他不就是佛州小小议员,在议会连句话都够不上,倒在我们面前摆谱了!” 丈夫靠在座椅上,半梦半醒,回答她:“他就是个传话筒,明眼人都看得出他不是今晚的主人公,我们卖个面子给他,就当是忽悠小丑。” 妻子一声嗤笑,“半条腿都埋进黄土里了,当然看我们眼酸。不过我们凭本事拿到的东西,他也就只能馋一馋。” 她似乎想到什么,笑意满满地贴向自己老公,“老公,马上就是万圣节了,我想和你单独过。”妻子似乎有些埋怨,“自从大学毕业后,就很久没有一起单纯地过节假日了。” 她丈夫似乎快睡着了,听着老婆的话,只是下意识地点头。 妻子知道丈夫没有认真听,只是有些无奈又有点不快地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我就是想想,现在我们哪有时间单独相处呢。” 妻子靠在窗户边,听着车子放出的音乐,只觉得耳朵疼。她点击车子的按钮,调动出屏幕,想切一首符合她审美的歌曲,选了半天,还是选择好多年前的老歌。 “我和你如同烟雾般升腾,尽情放纵,沉溺在这个迷幻的世界里……” 音乐的响起,仿佛世界也跟着变成粉蓝色,音乐的蒸汽波泡泡,带着她回到最刺激、最欢快的青春时光。 “你还是这么喜欢这首歌?” 妻子靠在窗前,正准备沉浸于音乐中,突然听见前排的司机说话,而且是在和自己说话。 她莫名其妙,觉得一向沉默的司机突然脑子不对,想和自己搭话。她坐直身子,因为喝醉的原因,放下平时的礼貌,只是瞥了一眼司机,不想搭理他。 但是就这么一瞬,她注意到开车的司机不太对劲。 不对劲在于……她觉得司机很熟悉。 于笠扭过头看向她,露出淡淡的笑意,“我记得你生日那天,收音机就放着这首。” 妻子吓得脸色一白,“于笠!” 后座的两个人是齐禾与蒋原采。 蒋原采不敢相信,于笠偷偷顶替了司机的位置,突然出现在车里。她看着于笠的笑容,只觉得头皮发麻,心想于笠的到来铁定没有什么好事。 她慌忙摇晃着几乎睡着的齐禾,余光紧盯着于笠,生怕他做出什么可怕的行为。 于笠只是好好地行使着司机的职业,连双手都没有离开方向盘。 齐禾在半昏半睡的朦胧中,听到蒋原采的喊声,他提不起劲儿,但是蒋原采的猛烈摇晃终究让他从困顿的水浆里跳脱了出来。 “老公,醒醒,是于笠!”蒋原采发疯般,硬生生把齐禾摇醒。 齐禾扶着发痛的额头,模糊的眼前,映现出于笠的背影。 这一下,根本不需要解酒,他直接吓醒了。 “于笠!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齐禾吓得身子一僵,他翻摸着裤袋,想摸出手机报警,突然想起现在佩戴了通讯耳机,手机早就淘汰了。 “不开心吗?我给你做司机,你做老板?”于笠笑道。 齐禾连忙点开耳机,报警,一旁的蒋原采也打电话给公司。 连续打了好几次,都拨出失败,两个人再怎么反应迟钝,也意识到于笠搞了鬼。 “你到底想做什么?”蒋原采怒视着他。 “你是想报复我吗?”齐禾表现得平静很多。 “报复?”于笠仍旧专注开车,连头都没有转过来。 听着车载音乐,于笠的记忆也似乎飞到二十年前。只是他和二十年的记忆没有那么遥远,二十年的梦只是一刹那,所以那天生日宴,仿佛就在几个月前。 “我只是想和你们聊聊天,你们不要惊慌。”听于笠的语气,感觉的出他心情很好,“我想和你们聊聊那天生日派对的事情。今天的话题没有飞机失事,没有疯人院,没有我弟弟被追杀,一切都没有。” “于笠,我劝你把车停下,不要轻举妄动!我配备了高级保镖,我这辆车他们有定位的,等着,他们马上就会追上来。” 于笠像是没有听见齐禾的警告,继续谈论刚才的话题,“齐禾,我很好奇,那天生日派对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在听我说话吗!我说你现在把车停下!” “我很好奇,我那天为什么会突然发生车祸……” “于笠,不要不识好歹!” “你妈的闭嘴,我问你话呢!”于笠撒开方向盘,翻过身扯住齐禾的领带,齐禾直接一个身形不稳,脑袋撞在车顶上。 如果就于笠一个人,齐禾不会很怕,但是一只枪指在脑袋上,狂吠的狗都得噤声。 于笠把齐禾丢回位置,干脆不再专注开车,只是侧过身子,看着身后的两个人,手上握着枪,指着他们。 “现在你们有时间和心情回答我了?” “你要问什么就问。”齐禾皱紧眉头,敢怒不敢言。 “我刚才问了,那天生日派对发生了什么?我为什么会出车祸?” 蒋原采咬着牙,“那天生日派对,大家很玩的很开心,你身子不舒服提前离场,然后你不小心出车祸了?” 于笠笑了一声,“还不说真话吗?你不会是赌我枪里没子弹。”于笠在他们两人之间看了一眼,“你们俩,是在生日之前,就好上的。” 蒋原采脸色煞白,嘴巴抽搐着,她看向齐禾。 齐禾冷着脸,紧紧盯着于笠。双方沉默了许久,他才开口,“是的,我和原采在毕业前就在一起了。” 说出这句话后,他似乎放松了很多,仿佛嘴上的禁语咒得到了解除,干脆慢慢地讲述起从前。 “生日派对前,我和原采制定了一个简单的计划,那就是迷晕你。” 第七十六章 太多的夜晚(四十) “原采带了致幻的药片,在进屋之前含进去。药片化的很快,她只要和你接吻,交换唾沫就行。” “那个致幻药片单独含,效果一般,但是和酒水反应会有奇效。” “我们当时想出两个方案,第一是如果你不愿离开派对,那就说原采临时不同意,而你强迫了她,虽然对于当时的你不致命,但是原采家也不会轻易把这件事情揭过去。” “第二,你离开派对。我在你的车子上做了手脚,只要你开上必然会出事。只是没想到你差点会死,我一开始只是想让你残废。” 齐禾慢慢讲述着当时的计划,他看似冷静的声音却说出极其可怕的想法。 “最后,你出了车祸,几乎要死了。没想到你命这么硬!” 于笠听到这里,点点头,“所以,理由呢?” 为什么要害他? “哈哈。”齐禾自嘲一声,躲开于笠的眼神,“我做了你十多年的垃圾桶、跟屁虫,你可能看不到我受到的非言非语。在你看不到的地方,我是被怎么嘲笑的。” “最开始,在小学的时候,我因为接近你,竟然有人组队打我。小屁孩的想法总是离奇的很,他们觉得我硬和你攀关系,你冷落了他们,所以他们要教训我。” “他们?他们是谁?”于笠眯着眼睛,因为是太远久的事情,他根本记不起来。 “不重要了,后来我跟你熟了,发现他们跟我一样,都想讨好你,但是我做到了,他们没做到。” “就因为小时候被欺负吗?” “不止,初中、高中,甚至到大学和研究生,一直都有,我和爸妈出去应酬时,那些人也瞧不起我,瞧不起我一家,都在暗地说我们是寄生虫。我的成绩和荣誉都是自己博来的,我爸妈辛苦经营,也不是他们一句寄生虫就能否定的!” 见齐禾越说越激动,于笠连忙打住他。 “是这样的原因吗,你不像因为只言片语,就会想去做犯罪的勾当。”于笠的枪对准齐禾,他的声音也冷了下来,“说真话。” 齐禾顿住,看着于笠一副平静的模样,干笑一声,“你什么都知道,为什么还要问我?” 于笠摇头,“我什么都不知道,说出来。” 齐禾身子垮了下来,仿佛失去了骨架的支持,他颓废地靠在座椅上。 “我爸妈靠着慈善晚会卷钱,差点被你爸妈发现……”他目光呆愣,仿佛一架机器人,“当时我爸妈怕极了,他们总是这样。生意做不大,来问我,生意快破产,来问我,犯了事,来问我。他们从没有考虑过我也是个孩子,两个人把我生下来,仿佛就期许我扛着家起飞。” “你爸妈发现了慈善晚会款项的不对,当时就想去查,我爸妈很怕,向我求救,他们逼我找你,让你撒谎跟父母,说慈善会的钱是你拿走的。” “这种谎言他们也想得出来,谁不知道你对你爸妈的生意毫不关心。我爸妈不知道该怎么办,我更不知道了,我甚至想就让爸妈坦白坐牢去好了,可是不能!” “我努力了这么久,怎么可以被他们耽误!如果我爸妈坐了牢,我该怎么办?我所有的努力都将付诸东流!而且,那个时候我因为出色的表现,校长都承诺给我写推荐信,很多大佬也放言我毕业后,会给我投资,我不能让这逐渐上升的螺旋中止!” “我想,先把你爸妈的注意力转移过去,然后让我爸妈趁机把矛盾转移出去,这样即使你爸妈再来查这件事时,也查不到我们。” “而你,作为他们的独子,我能直接接触的人,是我不二的选择。” “至于原采,她当时爱我爱得发疯,我只是稍微说一句让她帮帮我,她连目的和原因是什么都不问,就按照我的要求执行了。” 一旁的原采紧盯着窗外,一言不发。 “我只是没想到那场车祸会那么严重,而你爸妈后续也根本没有心思去查了。就这样,我虽然失去了一个朋友,但是我的前程保障了。我毕业后,用最快的速度接手生意,我果然很有能力,越做越大。而你爸妈的生意却越做越小,跌出了甘居第一的位置。” “二十亿还达不到甘居第一?”于笠想起之前,齐禾告诉他自己的公司营收有二十亿。 “那是财报上的,实际上我已经实现了甘居第一。谁能想到我作为一个中产的家庭的孩子,也能爬上顶峰!” “挺好,厉害。”于笠点头,听完他讲述的这一切,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似乎只是在倾听好友的发家史,有些微微的喜悦。 见于笠沉默了下来,齐禾反而觉得不自在,双手搓着,“你不想说什么吗?还有你醒来后我做的事情?” 于笠打量着他,轻声一笑,“齐禾,你好奇怪,怎么赶着上来认罪……你不会觉得你在教堂里,只要把罪孽说出来,神就会宽恕你?首先我不是神,连倾听的神父都不是。” “我做这些事情,从来不寻求你的原谅。反正,这应该是我们两人之间的最后一面。” “是的,其实我还想问关于我爸妈飞机失事,我疯人院以及我弟弟的被追杀的事情。但是我突然不想问了。” “疯人院确实是我做的,我觉得这些年关于你的阴影把我折磨得太深,所以见不得你好端端醒来。你就应该老老实实地躺在医院里,躺一辈子,而不是出来,碍我的眼!你死着,就是我永远的兄弟!你活着,万一回想起当年生日宴不对劲,就像现在,调查起来,我就烦恼了。” 齐禾一口气说了很多,他虽然精神很激动,但是身子因为过量酒水的摄入,不是很想动弹。 于笠瞧见他那有些放松的模样,突然问:“你不会还在等保镖来救你?” 齐禾呵呵笑了两声,不说话,就当是默认了。他现在的状态,似乎都忘却了于笠手中的枪。 “那我只能抱歉的告诉你,他们找不到这辆车,因为我开了信号屏蔽。而且,不止屏蔽,我给这辆车也做了更多的手脚,就像你当初那样。” 第七十七章 太多的夜晚(四十一) 于笠把车子的平面图投在齐禾面前,图片闪烁着红光,警告着刹车的失灵。 齐禾的目光穿过虚拟屏幕,看到于笠一脚踩猛油门。 “你,你难道想同归于尽吗?!”齐禾这才惊慌了起来,完全没有刚才的颓废。他想扯住于笠,但是对上于笠的手枪,他又吓得不敢乱动。 于笠笑着摇头,“我只是想让你们夫妻两人体验一下我当初的经历,这种失控的刺激。” “于笠,你疯了!”齐禾按着开门键,但车子锁的死死的,即使齐禾按下紧急开门,也无济于事。 车子走上高速,时速逐渐攀升,车上的人在飞驰的车子上,屁股仿佛要脱离座椅,飞上天空。 “于笠,求求你,我给你钱好吗?保证你下半辈子富贵无忧。”蒋原采也慌了起来,眼泪止不住流淌。 于笠只是瞥了她一眼,“你觉得我缺的是钱?” “啊啊啊啊——”超高的车速,蒋原采几乎坐不住,她没有系安全带,几乎要飞出去。紧急之下,她才把安全带扣好,侧身抓向齐禾,“老公,我不想死!你想想办法!” 齐禾也才把安全带扣好,他控制不住恐惧,慌色全部显示在脸上。这样的齐禾,蒋原采很少见到,她愣愣地盯着自己的丈夫,这一刻,原本一直看起来气定神闲的丈夫,显得是那么的没用。 “我不想死,我是我家千金!独生女!齐禾,后面的事情我都没有参与,他要杀你,你自己去死就行了,别带上我!” 齐禾把蒋原采挥开,即使捆着安全带,蒋原采的脸还是狠狠敲在窗户玻璃上。 齐禾凑上前,小心抓起于笠的外套,问:“你想要什么?赔偿?我的企业,我的生意?还是我去自首?我都答应,我全部答应!” 于笠把手枪收了回去,现在即使没有手枪,齐禾也没有了威胁。 “你也觉得我需要这些?” “你杀我,你也犯罪了,咱们都没完。” “那就一起完蛋。”于笠心情大好,似乎觉得这是不错的选择,但是下一秒,他沉下脸色,眼神阴骘,“你会完蛋,我不会。” “刚才你的袒露,我全部录音下来,待会儿曝光出来。对了,你还有一个未成年女儿,叫齐琪?像她这样没有劳工力的人,是不是应该送给福利院?” 当然亲戚领养也可以,但是劣迹斑斑的夫妻生养的孩子,谁敢去接济呢? 原本还算冷静的齐禾,听到关于女儿的处理,彻底丢去了理智,他解开安全带,扑了上去,掐住于笠的脖子。 “我要杀死你,我要杀死你!”掐死于笠,他就不能上传录音,那样他和原采只是事故死去,他的孩子还有爷爷奶奶可以管护。 如果曝光出来,全部完了,别说女儿爷爷奶奶,他那一堆亲戚都难逃一劫,毕竟查起来,都是天下乌鸦一般黑。 于笠喉咙被掐着,他呼吸不畅,但是他挤破喉咙放声笑了出来。 “哈哈哈哈哈哈!” 齐禾被于笠吓得撤回了手,他呆愣地看着仍旧年轻的曾经好友,变得不再相识。 于笠是个疯子!真正的疯子! 这个想法钻进脑袋。 不管是威胁还是利诱,这一刻,齐禾都明白,他将迎来的是必死的结局。 齐禾突然间,失去了全部的力气,只是瘫在后座上。他的余光,注意到一旁抹泪低泣的妻子。 他想着,他爱蒋原采吗? 爱。又好像不爱。 他当初为什么会主动追求蒋原采呢? 因为明眼人都看得出,蒋原采对于笠有意思,他费尽心思,获得蒋原采芳心。 当蒋原采靠在自己怀里,他感到了一种胜利。 胜利之后,是重回心里的空虚。他需要新的胜利。 他总是偷偷把自己和于笠作比较,明明他表现得比于笠出色多,但是他还是不满足,他还需要胜利。 但是获取新胜利太难了,太累了。 如果于笠消失的话,这场博弈就可以停止。 他这么想着,也这么做了。 但是这换来了什么?他想着,想不出,看着于笠发疯般狂笑,感到一股幻灭。 他失败了,他知道自己从来没有赢过于笠。 因为于笠从来没有想把他当过对手,只有他一厢情愿罢了。 于笠笑够了,停了下来,神情也变得平静许多。 似乎因为刚才笑得有点猛,于笠眼睛看起来很是光亮。他叹口气,像从前那般,平静地看着齐禾,“我们曾经是好朋友,是兄弟。以前的我一辈子都想象不到,我们会是这样的结局……” “别说了!”齐禾打断他:“我的初衷就不纯粹,真不好意思,咱们可能永远都没有做过兄弟。” 这次轮到于笠沉默了。 车子像离弦之箭,冲刺着,已经完全超过限速。 因为是开向甘居的郊外的郊外,所以路上除了他们,一辆车都没有。 高耸的路灯,散发着璀璨迷人的光亮,在于笠的脸上,有节奏地划过,仿佛一条条流星。 “我喝醉了,迷失了方向,走上了一条无法回头的路……” 音乐切回一开始齐禾上车时放的歌曲,压抑的曲调,歌手沙哑的声音低吟着,像宿醉的人,心中再汹涌的思绪,都被头脑的晕眩沉重盖过。 摇晃、昏沉、彷徨。 齐禾看到自己的结局,所以他连安全带都没有系上去了。 剩下的路程,车子越飙越快,几乎见顶,于笠却没有开口说一句话。 齐禾靠在座椅上,眼神放空。于笠的背影渐渐在他视线里变得具体,他觉得自己要离开,所以也无所顾忌。 而于笠这样气定神闲的样子,难道有方法逃出去? 谁知道,不管了,有些话涌到嘴边,齐禾也不想憋下去。 “你弟弟,确实是我让江将命令下去的,但我对你弟弟没有敌意。” 于笠没有回头,好像在听,好像没在听。 “我只是和你作对,你弟弟,你家人,我没有敌意。我,我……”齐禾想到什么,不知道怎么说下去,他声音不大,但是于笠刚好能听清。 “你爸妈飞机坠毁和我没关系,这对于我来说也是意外。而你弟弟,是有人让我这么做的。” 于笠转过头,眉头紧锁,不明白齐禾怎么突然说起这些。 “我要死了,我会骗你吗?!虽然我以前骗你,但是我现在没必要骗你了!你爸妈的死我真的一无所知,而你弟弟,是赵议员让我这么干的!” “赵议员?”于笠眉头皱着更紧,他没想到还有内情,但是这是不是齐禾想亡羊补牢的话语也说不定。 “赵泰,我今晚还见了他。他是佛州的议员,但他不重要,只是个传话筒。他背后的人才是关键!让我杀你弟弟,就是他背后人的安排。” “我刚进社会,就认识了赵泰,当时我拉资金,拜托了很多人,在一次应酬上遇到一个人,那个人自称是火星公司,就是那个制造机器人的公司的经理,给我引荐了赵泰。因为赵泰,或者说赵泰背后人的支持,我的生意也越做越大。” “把你引荐给赵泰的人叫什么?” “不知道,自从那次应酬,我就没见过他了,问过其他人,也不知道他是谁。我还查过火星公司公开的员工,没有查到他。至于那个背后的人,我也没有真实见过,虽然我主动想靠近,但是对方始终让赵泰传话,从来没有露面过。而你醒来后,他就让我对你……我本身也对你有私恨,只是对于望下手,这是我没料到的。我至始至终不清楚他要我杀你和你弟弟是出于什么原因。” “不仅要解决我,还要解决于望?”于笠察觉到迄今为止发生的事情,变得不太简单。 “那个人要我杀死你,但是我当时偏激得很,觉得你随便死了,太便宜你了……”齐禾没有说下去,他的话确实不太像话。 “对于引荐你的人,你真的没有半点印象了?” 齐禾摇头:“那个人说实话,长得很大众,我现在回忆都记不太清楚,不过……”齐禾吃力回忆着,似乎脑袋生疼,“我记得他戴了一个戒指,让我印象深刻。那是枚金戒指,很大很夸张,有点像什么呢?” 齐禾顿了顿,突然想起了,“有点像一只眼睛!三角形里有只眼睛!” 三角形有只眼睛,于笠呆住。在这一瞬间,彭龄做出的姿势闪现于眼前。 齐禾还有线索可以挖,看来得留住他的命。 得让于蓝雪把车停下。 他的手环告诉他,于蓝雪就跟在车后面。 “于蓝雪,把车停下!”于笠原本打算车子失控后,让于蓝雪把自己拉出去,而齐禾与蒋原采自生自灭。现在他改变决定了,齐禾必须得再活一阵子。 “于笠,我现在来不了!” “为什么?” “因为有epoch追上我了!”于蓝雪的声音通过手环传音到于笠耳朵里,“他突然出现,我现在跟他缠斗。” 现在不是测试暂定时间吗,怎么还会有epoch过来。 不对,来的这么巧,不太可能是奔着测试来的! 该死! 刹车是他亲手搞坏的,而车速彻底失控,根本减速不了半分。 难道他作茧自缚?难道他要再次死于车祸之中? 于笠可不想死,没有挖出真相,他不能死! 车子快的,仿佛要飞起来,事实上,它真的飞起来。高速的车子飞出高速的护栏,再无依仗。 高速下,是一片工厂。 怎么又是工厂? 车子冲下去的那一刻,他听见齐禾的声音。 “你竟然真的要和我同归于尽,哈哈哈,好兄弟啊。” 什么好兄弟,于笠还想活着。他再次感受到引力,吸引着他回归大地,如同那场梦一样,从餐厅上摔下来,一切都是那么熟悉。 闪烁的灯光下,一道风扑了过来,他下坠的身子被接住。 飞舞的头发在他脸上用劲地挠痒,他迷得睁不开眼睛。 于蓝雪在灯光之下,看不清神情,但是于笠恍惚间,知道自己又一次,得救了。 “那个epoch呢?” “在车子掉下去的那刹那,他跑走了。” “好。” “我们现在去哪里?”于蓝雪问他。 于笠看着已经车子砸毁,爆发出火焰,火焰像一片深秋的枫叶,明亮得刺眼。他眨了下眼睛,干脆闭上双眼,什么都不看。 “回去。” “好。” …… 于笠坐在枫树下,抱着幼儿吉他,随心所欲地弹奏着。 世界很安静,只有音乐声陪伴,直到一双踩在树叶上“沙沙”作响的鞋子停在面前。 于笠停下手中的动作,有些好奇地看向突然闯进自己世界的人。 对方仿佛天生带着笑意,虽然看着客气礼貌,但是面对他带着几分自然熟。对方一屁股坐在于笠边上,指着吉他,“我可以弹一下吗?” 于笠没有说话,盯着他半响才点点头,把吉他给他。 对方接过吉他,二话不说,弹起刚才于笠还没有弹完的曲子。 其实这个曲子是于笠随性所弹,但是那人接上去的曲子却是那么契合,仿佛就是一只曲子。 对方弹完一曲,眯着眼睛笑着看着他,伸出手。 “你好,我叫齐禾。很高兴认识你!” 测试 盼荻的踪迹石沉大海。 警员顺利抓住逃之夭夭的书店老板,但是找到的是一具尸体。 书店老板身上有一发枪眼,没人知道是谁杀的,因为尸体在混乱的街区里。 那里没有监控摄像头和治安,到处是无所事事的混混,谁都可能杀掉店老板。 死在那里也是活该,谁让他往嘉黎跑。 可是他们只找到店老板的尸体,盼荻的踪迹却搜寻不到。 为了保护盼荻的隐私,他们没有把这件事情发布到网络上,但是即使白山茶严正叮嘱,还是有稀稀拉拉的消息在网络上散播。 盼荻的照片在本地的论坛上大肆传播,一开始人们还在感叹小姑娘的不幸,而是话题越拐越歪,逐渐跑向对盼荻的指责。 到最后,网友口中的盼荻完完全全就是个不良少女。 如果找到她,一定要让她向所有人道歉。 白山茶看到这些流言,气得恨不得找这群人算账。 她找到最初泄露照片的人,竟然是盼荻学校的同班同学! 本来一直没有盼荻的消息,让她焦急不已,这些流言蜚语更让她怒火冲冲。 她径直冲进学校,把泄露照片的两个同学揪出来,三下两下把他们揍翻倒地。 她心中有火,下手也失去了轻重,仿佛有股暴乱的力量在身体里四处迸溅,急需发泄出来。 等两个同学被她打得惨不忍睹,一群师生才围过来,把愤怒得几乎失去理智的她拉开。白山茶双目怒瞪,看着两个同学被扛着担架,送上救护车。 她坐在车上,想着为什么还是找不到盼荻,就算是尸体也好。 但是仿佛有股无形的阻力,让她不能前进一步,摸清血腥的真相。 一连几个月过去,白山茶后续拜访了几次盼荻家,每次迎接她的家人都是哭哭啼啼,表示盼荻没有回来。 到后来,家人不再祈求白山茶的帮助了,说一家子心力憔悴,盼荻爸爸因为这件事情传开了,丢了工作,所以他们一家子打算搬走,离开这个城市,去寻找新的机会。 白山茶百思不得其解,盼荻一家也算是受害者家庭,怎么会因为这件事情而丢工作呢? 他们的描述,就好像盼荻是罪魁祸首,害的一家子丢掉饭碗。 而且盼荻还没有找到,这一家人就要离开了,那盼荻该怎么办?万一找到她,她连家都找不到了。 白山茶生着闷气,但是也明白她站在自己的角度上,而盼荻爸妈是站在一家人的角度上,角度不同,考虑的也不同。 她想了想,还是给盼荻家人送了笔钱。好让他们一家去新城市能过得相对宽裕一些。 盼荻一家通过之前给白山茶报平安的联系方式,给她发来千恩万谢的话语,并声称很快就会离开。 白山茶想去送一送,但是一家子表示已经计划好了,就不打扰白山茶了。 白山茶盯着消息,心里没有那么真的想欢送盼荻的家人。她只是和盼荻关系好,和她的家人只能算是路人,甚至偶尔,白山茶盯着盼荻爸妈泪花花的脸,不由自主犯恶心。 可是她找不见盼荻,而跟盼荻有直接关系的亲人也要搬走。 偌大的风城,唯一跟盼荻有深切联系的家人也要走掉,白山茶陷入一股深深的空白中。她试图抓住什么,但是心中发慌,总觉得自己已经错过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所以她还是带着保镖,开车去了盼荻的家。 但是一到达目的地,白山茶就嗅到一股不对劲的气息。 原本熙熙攘攘的楼房前,此时挤上一堆人,连同白山茶到达的车子都没有引起他们的注意。 白山茶带着保镖火速下车,走到人群前,询问什么情况。 他们瞥了一眼白山茶,没有回答,纷纷散开。原本有些热闹的楼房前再次安静下来。 但是风带来一点信息。 零零碎碎。 “枪声”“楼顶”“疯子”。 不安如同墨水渲染开来,白山茶带着保镖冲进楼房里,总共六层楼。每次白山茶爬到楼顶,都不会觉得特别累,但是今天却感觉有些吃力。 就好像有血液黏住鞋子,阻止她上去。 不安的气氛里,保镖紧紧地跟着她。 这里是治安较差的闹市区,危险随时都可能降临,所以保镖们更加谨慎,不敢让白山茶受到半点威胁。 到达顶楼,白山茶没有歇息,直接敲响大门。 门内静悄悄的,没有往常的交谈和脚步声。 不会搬走了? 她才收到消息,按理说盼荻一家还没有收拾行李才对。 她再次敲响房门,等待着脚步声靠近。 可惜没有。 真的走了吗?盼荻一家人这样迅速离开,实在是太不正常了。 会不会盼荻爸妈知道盼荻的消息,不愿意分享给她,先溜走了? 可是这样说不通啊。 白山茶点开虚拟屏,准备发消息问一问和自己报平安的联系方式。 她打字发了出去。 “我到你家门口了,你们是搬走了吗?” 出乎意料的,消息很快被阅读,对方的状态变成“正在输入中”。 白山茶焦急等待着消息的回复,消息就突然弹了出来。 “进来。” 木门“吱呀”从里面打开,白山茶关掉虚拟屏,看着打开的木门,有些摸不清情况。 随着大门的开启,一股新鲜的血腥气扑面而来。 几个保镖马上注意不对,一脚把木门踹烂,把白山茶团团包围保护起来。 白山茶慢慢走进去。 这次,她的脚下真的有血液黏住了。 她看向屋内,发誓,这一幕,她永远不会忘记。 盼荻跪在地上,一脸血污,鲜血染红了她粉色的裙子还有漂亮的蝴蝶结。地上躺着盼荻爸妈,还有桂孜。 他们都睁大双目,嘴巴张开,仿佛临死前在呼喊什么,姿势也极其扭曲,好像要击打,又好像在挣扎。 而一地的碗片、玻璃渣,昭示了之前这间屋子里发生的争斗。 然而这一切都归于平静。 盼荻的目光慢慢投向走进来的白山茶,白山茶的出现没有让她动容半分。她跪在地上,仿佛已经死去。 “这,这发生了什么?”白山茶再勇敢,但是也没见过这么恐怖的场景,毕竟她也才十五岁。 保镖掏出枪,对准盼荻。 白山茶忙拦住他们。 盼荻手摊开,枪从手里滑落下来。 白山茶认识这把枪,是之前分别,她送给盼荻的礼物。 她希望盼荻拿着这把枪自卫,但是没想到盼荻会拿着枪…… “他们都走了。”盼荻用着极其平静的声音说出话,“包括那个店主。” 白山茶脸色煞白,前面一句已经是现实,而后面一句更让她不可接受。 “没有人能相信,我会为了心中的仇恨爆发出多大的力量。我跟着他,说我原谅他,愿意和他生活下去。当然这都是我骗他的。我劝他去嘉黎,因为那里很乱,每周都会有人出事,所以我在那里采取了行动,解决了他,很顺利。” “解决掉店主后,我还是怕了,疯的跑回家。爸妈知道后很害怕,怕我殃及他们。他们说我简直是疯子,说怕我会不会发疯,哪天会伤害了弟弟。” “所以他们把我关了起来。”盼荻笑着看着惊慌的白山茶,“如果你每次来拜访能够往里面再走走,就会发现一扇转角的房门,我被关在里面。除了一天一餐,我连个生人都见不到。” “我多希望你每次来,能多停留一会儿,不要相信他们的鬼话,往里面走走,来拯救我。我很清醒,只要你救我,我就坦白一切,愿意去自守。” “可惜没有。妈妈觉得我有疯病,每天往我的饭菜里下药,希望能治好我。她说我令家庭蒙羞,说这影响了爸爸的工作,甚至影响弟弟的入学。她养我上高中已经筋疲力竭,本来就打算让我休学,去找个工作养家,现在一切都泡汤了。” “爸爸说,风城的监管很严,你又经常来拜访,容易暴露。所以他打算去偏僻的地方,让我自生自灭,然后带着妈妈和弟弟,去新的地方,这样谁也查不到。” “我在网上看到了关于我的谈论,明明应该愤怒,但是我却没有半点情绪。或许爸妈说得对,我确实疯了。” 盼荻痴痴地看着白山茶,轻声问道:“你说我,是不是疯了?” 白山茶站在原地,嘴巴张开,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一行热泪从眼角滑下,白山茶只是觉得身子在颤抖。明明她穿着很多,却觉得周遭的空气刺骨的寒冷。 “对不起。”白山茶捂住嘴,看着满目疮痍,“如果我能早点发现你被囚禁,如果我……” 为什么她会没发现了,盼荻的家人每次那么明显地阻拦她进屋,她为什么会忽略? 她空有力气去捶打散播谣言的同学,发泄自己的怒气,但是起不到实质的作用。 她,只是在发泄自己拯救的情绪,陷入去拯救的骄傲中,其实根本没有拯救什么。 白山茶试着靠近,“对不起。我会给你想办法,你不用怕!” “哈哈哈哈哈,为什么要怕?”盼荻摸着自己隆起的肚子,这样一幕,让白山茶只觉得头皮发麻。 盼荻摸着肚子,慢慢抚摸着,忽然间,使出力气,往肚子上捶下一拳。 白山茶吓得要冲过去,保镖赶忙拦住她。 盼荻捡起枪,指着白山茶,她痛得再也跪不稳,脸贴在地面上,忍痛笑着,“哈哈哈哈哈哈,你别过来!” “你这是要做什么?” “是啊,我到底做了什么?”盼荻笑出眼泪来,“明明我只是想打零工,补给家用,为什么他要伤害我?!明明他该死,为什么我爸妈说我疯了,说我丢脸?!明明我是受害者,为什么大家让我道歉,让我忏悔?!” “为什么?!”盼荻大喊。 白山茶的眼泪如同决堤的洪水,疯狂地流下,她看着盼荻在地上嘶吼的模样,很痛苦,胃就像放在火上炙烤,不间断地抽痛着。 “我送你出国,等这段时间过去,一切都会好起来。”看盼荻的肚子,要顺利打掉已经不太可能,但是白山茶现在只想遮掩住一切,让距离和时间把盼荻从痛苦中解决出来。 很多可怕的想法冲进脑袋里,她知道不对。 盼荻贴着地面,轻轻摇着头,她空着的手,摸过头上的蝴蝶结,像是忽然看开了。 “谢谢你,山茶。” 白山茶说不出话来,她没有帮到什么。 “他们死了。”他们指的是盼荻爸妈和桂孜,“我终于可以说出心声了,我很讨厌我的名字。山茶,你可以帮我改个名字吗?” 白山茶不明白她的话题突然跳到名字上,现在她心里很乱,想不出什么名字。 “名字……”白山茶尝试思考着,可是名字这么重要的东西,怎么可以短时间随便决断,“等你出国,我们慢慢想,好吗?” 盼荻跪直身子,擦掉脸上的血污,她露出从前的那般微笑,羞涩又清纯的笑容,“我叫山茶可以吗,和你一样的名字。” 白山茶点头,只要盼荻愿意,没有什么是不可以的。 盼荻笑得更加灿烂了,“真好啊,我也能拥有这么美好的名字。” “我们俩就像平行线,原本一辈子都不会交汇到一起。但是我运气太好了,我永远忘不了那天,你朝我走过来,帅气地掀倒孩子们,把外套罩在我身上。在我心里那一刻,你是无比特殊的存在。而我今天也能拥有你的名字了,仿佛我成为了你。” “说什么话呢。”白山茶擦着泪水,“我遇见你才是幸运呢,我发誓我这辈子都很难能够遇见一个让我觉得如此相性的人。你聪明、漂亮,我非常愿意和你做朋友。” “真的吗?哈哈哈。”盼荻垂下眸子,如同最开始的那般羞赧。 可是这次眼神中没有了羞赧和惊慌,反而是一片平静。 白山茶不想拖下去,这里不安全,变故随时出现。得趁着变故到来之前,把盼荻转移走。 她尝试着往盼荻靠近,而盼荻垂着眸子,一动不动。 要靠近了,她想够到盼荻的手。 一瞬间,盼荻抬起枪。 保镖们瞬间扑上前,挡住白山茶,把枪口对准盼荻,就要扣下扳机。 枪声响起。 白山茶身子一震,把保镖推开,大吼着,“不准朝她开枪!” 事实上,没有人朝她开枪。 盼荻的枪口对准自己的脖子—— 手枪再次掉落在地上,躺在血泊中。 盼荻跪在地上,头低垂着,仿佛一个忏悔者,在忏悔自己的原罪。 …… “你的姐姐被关在监狱里,跟一群疯子在一起,妈妈给院长写信,说我对你们充满敌意……这份残忍从何而来?他们用什么方法让你变成现在这样……”【注1】 “血从他的伤口涌出,染红了床单和地板。苔丝看着他的尸体,没有一丝悔意或同情。她只觉得一种解脱和平静。”【注2】 【注1】:出自《卡密儿·克劳岱尔》 【注2】:出自《德伯家的苔丝》 第七十八章 TKN(一) “惊天丑闻!甘居富豪齐禾竟在学生时期做出这种龌龊之事……” “荣登甘居中年妇女前十梦中情人的齐禾,竟然道貌岸然,你知道发生了什么吗……” 龚睿彬关掉新闻页面,吐槽了一句:“怎么又是这种噱头新闻?多少年了,风格都不带变的。” 他拖着航空箱来到来到一个住宅前,身后,于笠拖着另一只航空箱走了过来。 面前的豪宅视野开阔,房子前正中央有铜青色的美女抱壶喷泉,蜿蜒的车道直通房屋的车库。两层高的房子坐落在平地上,目测有800多平住宅面积。 这样的豪宅在这条街上比比皆是,这里安静,没有半分街道的喧哗,仿佛和闹市存在于不同的世界。 修剪整齐的草坪上,坐着一个半大的小孩,他在地上爬来爬去,一只毛发光亮的杜宾蹲在一边,全神贯注盯着乱爬的小孩。而他们的旁边,站着一个极其年轻女子,目测最多刚刚大学毕业的样子。 女子注意到走来的于笠和龚睿彬,迎了上去。 “您好?请问您是来拜访曾先生吗?” 龚睿彬出示证件,然后把和曾先生的对话投给女子看,“我们应曾先生嘱托,来送机械义肢。” “真是不好意思,先生有事临时出门了,可能还需要二十分钟才能回来,我先带你们进屋坐一坐?” 龚睿彬和于笠当然同意。 女子把还在地上的孩子抱起来,对方也没有反抗,乖巧地趴在女子怀里,两只圆圆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前来拜访的两个叔叔。 杜宾站起身,跟在女子身后,慢慢地挪动着。 于笠眼尖,注意到杜宾的左前腿空落落的,断掉一截。应该断了有一段时间,伤口完全愈合,大狗也习惯了三条腿的生活。 龚睿彬低声告诉于笠:“这应该就是我们今天安装义肢的对象。” 于笠前天回到密水市,昨天又告知龚睿彬,说有事情出去了,回来后,就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如同平常,摆出一张司马脸。 因为方便,于笠把房子租在龚睿彬家隔壁,龚睿彬带着人帮忙整理房子时,看着于笠默默不语地坐在后院里,即使自己再迟钝,也能窥探出于笠大抵有心事。 但是既然人家不主动告诉他,他也很识相不戳破。 于笠表示答应跟随自己工作,但是却什么工作都没有做,龚睿彬对此不以为意,告诉他后续有时间了,再共事也没有问题。 不过见于笠到底情绪不高,他动了动脑筋,想到最近的一个单人小项目明天就要交货了,干脆把于笠喊上,美其名为先体验工作环境和流程。 这样出来走走,和人说说话,应该会让人精神振奋些。 他们进了会客厅,女子给他们端上茶点。 “等先生回来,我就去接先生大儿子放学。”女子笑着招待他们。 “这家里就你一个人们?”龚睿彬进来半天,并没看到其他佣人。 女子笑着点头,说曾先生喜欢清静,觉得不需要那么多佣人。家里只有女子一个保姆,负责一家子的用餐、接送小孩和陪伴小孩。其他清扫、打理的事情,都交由机器人,如果还不能解决,曾先生再另请钟点工。 而曾先生自己会开车,自然不需要女子的操心。 女子口中的曾先生也就是龚睿彬项目的客人,名为曾师友,在博物馆上班。单靠博物馆的薪资,其实九牛一毛。但是曾师友家里亲戚,都非富即贵,曾师友父母的遗产丰厚,交给亲友打理,每年拿到手中的利息就够曾师友舒舒服服过日子了。 龚睿彬和女子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反正离曾师友回来还有段时间。 “你多大了,美女?” “二十三。” 龚睿彬倒抽一口气,“这么年轻,刚大学毕业。为什么会想来做保姆呢?” 女子不觉得龚睿彬的话很冒犯,她抱着乖巧的宝宝,笑着回答:“因为找不到工作,也因为机会多。” 女子没有说下去,但是龚睿彬立马懂了她话后的意思。曾师友虽然普普通通,但是他的亲戚一个个都是社会名流。那些亲戚只要来拜访曾师友,女子就能顺利接触到,一来二去,人脉就广了。 “曾先生录用我,也看我可怜。”女子补充道。 龚睿彬问为什么? 女子是密水本地人,但她并不是生于密水。她的家乡在大洋彼岸,但是在还没懂事的时候,就被生父母抛弃,被福利院的人捡了去。后来她的养父母翻山过海来到福利院,把还年幼的她领养了。 原本被领养后,女子来到异国他乡,跟着中产的养父养母,也开开心心地长大。结果在毕业前,她的养父母告诉她,自己的生父母想起了自己,想和自己相认。 女子虽然知道自己是领养的,但是和养父母相处得宛如亲生,她一点都不想念亲生爸妈。 亲生爸妈打来电话,哭哭啼啼地忏悔哭诉,说要和自己相认,末了,问她能不能帮忙给自己不曾谋面的弟弟申请留学,说弟弟生来聪颖,成绩优异,就是高考失利了,爸妈见网上的其他父母都送孩子出国镀金,想到女子就在沃雀国,更方便了,于是就…… 亲生父母连话都没有讲完,女子就挂掉电话,满脸愠色。 她的养父母拦下了后续生父母的联系,女子的生活也就安静些。 但是因为那通电话,深藏在血脉里的不甘和愤怒让她无法安定地生活,她烦躁了好些时日,毕设和求职都扰得她烦恼。最后她跑到博物馆,欣赏展品,放松心情。 在那里她遇到曾师友。曾师友工作清闲,又喜欢倾听,完全是个不挂牌的心理咨询师,他见女子心情不好,就主动上前咨询,女子也正好郁闷,干脆一吐而快。 “你明明那么健康,你爸妈为什么会抛弃你呢?”这样的经历让大半辈子都平平淡淡的曾师友感到惊讶。 “谁知道呢?”女子没有直接回答,语气却满是轻蔑和讥讽。 倾诉完一番,女子也没放过机会,就问曾师友有没有工作介绍,曾师友思索半天,可能因为生活过于循规蹈矩,一时间想不出来,就问女子,要不要到他家做保姆,因为他家上一个保姆刚刚辞职。 女子一听,很是高兴,工作的事情解决了。她回到学校迅速完成毕设,拎着一箱行李,就直奔曾师友家。 了解到前因后果后,龚睿彬满意地点了点头,又听到别人的故事了。 而这时大门打开,蹲在大门口的杜宾立马扑了出去。门外的人接住杜宾,抱着狗狂亲不止。 “我的宝贝女儿,今天乖不乖?”曾师友抱着杜宾,亲昵地和狗对话,狗子叫着回应。 进了屋后,曾师友平淡地望了一眼女子和自己的小儿子,目光落到带着两个航空箱的龚睿彬。 瞬间,曾师友狂喜地冲了过来。 “睿彬工,您来了!” 第七十九章 TKN(二) 龚睿彬顿了一秒,没想到曾师友这么激动。 龚睿彬和曾师友没有在现实中交流过,而他拿到的杜宾数据,全部由曾师友传给自己的。他在自己的实验室里,中央智能电脑按照曾师友传来的数据,进行一比一的还原,然后才开始制作杜宾缺失的腿。 曾师友抱着杜宾,就如同抱着自己的亲生孩子,满脸慈爱,目光炯炯地盯着放在地上的两个航空箱,仿佛里面存放的不是机械义肢,而是拯救曾师友的灵丹妙药。 事不宜迟,龚睿彬、于笠和曾师友带着杜宾走进一个相对空旷的房间,把设备一一拿出来。 于笠率先阅读了义肢的资料,和龚睿彬一同操作,帮忙把义肢给杜宾安装上。 这条义肢使用了纳米材料,所以捧在手上,很是轻巧,其表面覆盖了一层xene水凝胶异质结构的皮肤,使它能够对外界做出更迅速、敏捷的反应。 曾师友的要求比较多,他希望义肢能够拥有狗本身大腿的外表,而不是泛出机械的冷淡光泽。 这于龚睿彬而言是相对困难的,好在他请教了生物工程的好友,但也只是做到了外观上接近狗腿的形态,完全的模拟肌肉、骨骼和神经系统,这是现阶段做不太到的。 这一点龚睿彬率先告知了曾师友,让他明白,不可能给杜宾创造出一条一模一样的狗腿。 当杜宾牢牢穿上机械义肢,在曾书友面前又蹦又跳时,龚睿彬敢保证,他看到曾师友的眼睛中泛滥出泪光。 曾师友激动地抱着杜宾转圈,兴奋地感叹:“我的宝贝女儿,你的腿回来了!” 杜宾感受到曾师友无法抑制的狂喜,也很开心地叫了几下。它从曾师友的怀里跳了下去,跑到前院里,在草坪上狂欢。 曾师友追了出去,看着杜宾欢快的身影,那股子慈爱再次挂在他的脸上。 龚睿彬凑到于笠耳边,嘀咕一句,“感觉这杜宾才是他亲生的,你发现没有,他看他小儿子的眼神,都没什么感情。” 于笠站在窗前,盯着外面看似温馨的一幕,回过头,瞧见曾师友的小儿子,在沙发上乱爬。因为接近放学时间,曾师友一回来,女子就出门去接曾师友大儿子了,所以小儿子被放在刚刚的沙发上,没人照看。 于笠注意到小儿子爬来爬去,马上就要摸到沙发的边缘,他心中一滞,不由自主冲了过去,把小儿子接住。 “不知道婴儿床在哪里。”于笠抱起孩子,心想这样没人照看,放在这里,实在是太危险了。 刚才那一刻,龚睿彬也吓了一跳,他连忙跑出去,问还沉浸在喜悦中的曾师友,要不要把他的小儿子放回婴儿床。 曾师友痴痴地欣赏着杜宾的跑姿,头都没回。 “在二楼上去左手第一个房间。” 龚睿彬觉得莫名其妙,但还是折身回来,跟于笠爬到二楼,找到婴儿房,把孩子放回床上。 小儿子圆圆的眼睛,此时弯成两条月牙,他看着于笠和龚睿彬咯咯笑着,似乎根本没有意识到刚刚自己差点要摔在地上。 龚睿彬推了推眼镜,有些无奈。 “这世界上什么样的人都有,我们没能力去多管闲事。”龚睿彬看了于笠一眼,“走,我们下楼收拾。” 回到一楼,曾师友还在门外和杜宾嬉戏,于笠和龚睿彬只好把设备等玩意儿放回箱子里。 “那条义肢感觉比我的要自然些。” 于笠将箱子锁死,站起身。 龚睿彬点头,“狗的腿当然比人的腿好做。况且你下半身还在,使用的是辅助义肢。技术不一样。” “我就更好奇了,那群机器人是怎么做到那么自然的?”于笠想起于蓝雪,这次出门于蓝雪同样跟上,不过她没有直接出现,还是保持在五百米内。 自从之前的于蓝雪差点动手杀死于笠和龚睿彬后,龚睿彬对于蓝雪就产生了难以磨灭的敌意。他甚至觉得老是和机器人相处,人的脑子都会出现问题。 不会说话的机器人才是好的机器人。 不像人的机器人是最棒的机器人。 这是龚睿彬的新观点,虽然有些极端,但是基于epoch的表现而言,他有这样的想法没有问题。 “你就别操心你的腿了。我觉得还是等医学飞升,让他们从根本上来治愈你的大腿,机械终究是机械,替代不了原身。”谁能想象出,这段话竟然是出自龚睿彬这个机械师之口。 于笠没有反驳,不过他脑子里有团初步的模型,那就是机械和生物的结合体。 这不是什么新鲜的观点,但重在没有人能够创造出来一个完美的成品。或许已经有完美的产品了,就在他的身边。一想到他只能看着,却摸不到其中的原理,于笠就有些烦躁。 龚睿彬自顾自继续说:“我听说大洋彼岸的传统医学非常玄妙,能做到枯木生花。不仅没有断代,而且还和现代科学结合得极其融洽。密水就有这样的医生,你要不要去试试?” 于笠心中一笑,枯木生花这样的话龚睿彬也能够说出来。 但是关于那个传统医学,于笠有所耳闻,机会不嫌多,于笠打算有时间去看一看医生,即使医不好下半身,起码喝点药调理一下,也是百利而无一害的。 “曾先生,不知道你还满意这个产品?”龚睿彬拎着箱子,走出大门,问正蹲在地上,和杜宾游戏的曾师友。 曾师友点点头,抱着杜宾的义肢,微微叹了一口气,“能让她重新拥有四条腿,这让我太感激了。睿彬工,真心感谢你,不过……” 龚睿彬见他微微沉吟,用脚趾头都能想出曾师友接下来要说什么。 “不过她跑动起来,看上去还有那么一些些不自然,和曾今的她还有些距离。” “我能理解您的诉求,这也是现代技术的难关。我向您保证,假如技术被攻克了,我一定给您的宝贝再设计出一条全新的腿,让她拥有一条自然有力的前肢。”龚睿彬神色不改,说着早就编排好的话应付他。 这样的诉求,很多门外汉都会提出,殊不知技术难关不是他一个人能攻克的。 再者龚睿彬的工作更偏商业化,他没有那么多时间,沉下心来天天研究技术,所以现有技术能做到什么地步,龚睿彬就能把现有技术运用到最佳。 曾师友不再多说什么,告知龚睿彬尾款已经打了过去,就简单地把龚睿彬送到路边,转身回去,喜不自禁地回到杜宾身边。 于笠和龚睿彬走出那条街区,外面慢慢热闹起来。 他们今天没有开车,所以打算去热闹点的地方吃顿晚餐,再打车回去。 于蓝雪不知不觉出现在于笠身边,龚睿彬有些不乐意地瞥了她一眼,装作没看见,但是他脚步放快,一个人走到前面。 “不知道我亲爱的白山茶最近在做什么呢?”龚睿彬感叹着,他已经有半个月时间没有在媒体上见到白山茶。 白山茶在忙碌测试的事情。 于笠不打算把白山茶参与测试的事情告诉龚睿彬,因为他担心龚睿彬一个激动,直接化身为白山茶的保镖。他其实不想让龚睿彬这样无辜的人牵涉太多进来。 况且白山茶的形象其实始终如一,比赛台上的是她,参与测试的是她,那些新闻里的是她。白山茶从来没有变过,但是爱慕她的人自然而然给她套了一层“纯洁”的外衣,如果真的和白山茶打起交道来,这层外衣就像场不切实际的梦,很快会消失。 “月光山茶!”于笠喊住龚睿彬的网名,龚睿彬身子一颤,往四周打量,希望路过的人没有听到。 “你干嘛?怎么突然喊我网名。私下喊喊得了,在外面多尴尬呀!” “你之前在指中世界,说你亲手设计了白山茶的机器人。如果这样的话,你不应该认识她吗?” 龚睿彬笑容一僵,似乎不想提起这件事。 “唉,我就是口嗨。但是我间接参与了机器人的设计。” “怎么间接?” “机器人总设计师是我老师,我是设计师学生,所以算得上间接参与……”龚睿彬嘴硬得自己都说不下去,他立马把话题转移开,“跟你说个秘密,你听不听?” “什么秘密?” “我间接认识指中世界网站的站主。” 于笠的表情快绷不住了,“怎么又是间接?” 龚睿彬有些得意洋洋,差点看错红绿灯,冲了出去。 “站主是我老师的朋友创建的,这是我老师亲口告诉我的。可惜那位朋友人比较低调,不怎么露面了,否则我还有机会拜访一下。” 没想到会有这么一段关系链,于笠想起龚睿彬在论坛里怼天怼地,这样都没被狠狠小黑屋,果然是有关系在的。 “不说了,我的人脉广着呢,哈哈哈!今晚我们去吃路边摊怎么样,我现在特别想吃塔可,我能吃掉五个!” 塔可是墨国的美食。墨国是南方接壤沃雀的国家,气候温热,百姓热情,美食遍地。墨国的美食深受沃雀人民的喜爱。 于笠没有异议,和于蓝雪并排走在后面,走到变为绿灯的路口。 龚睿彬顿在原地,手触摸着虚拟屏,没有前行。 “怎么了?”于笠注意到龚睿彬瞬间消失的笑容,意识到可能发生了什么事情。 龚睿彬抬头看向于笠,面色灰白,“那条杜宾,死了。” 番外 疯狂的,消失的。 “吃。” 于笠摇头,盯着盛在碗里的白萝卜肉片汤,下不去筷子。 “你吃不吃?” 于笠抱着碗,看着面前脸色一暗的洛苍兰,心中微微一颤。感觉山雨欲来,黑云压城。他尝试着夹起一块反射着灯光的肉片,颤颤巍巍放进嘴里。 一股奇怪的味道迅速沾满口腔。他不敢让肉片多停留,囫囵吞枣,连咀嚼都没有,就把肉片咽了下去。 洛苍兰原本压着的嘴角微微松动,她指着碗里的萝卜片,说:“你碗里的萝卜吃完,我就放你下餐桌。” 于笠抱着碗,陷入深深的思考,那一瞬间,似乎宇宙万物都在脑子里呼啸而过,最终都抵达到一条想法,那就是:为什么他非得喝下这么难以下咽的萝卜肉片汤。 白萝卜有种说不出的怪味,他一直吃不惯,就像有人吃不惯香菜,完完全全是生理的反抗。而肉片甜滋滋的,不是红烧肉那种香软甜口,而是一股子抹了糖精的味道,甜的虚假令人作呕。于笠不明白,到底该怎样才能制作出如此难吃的肉汤。 于笠敢保证,他绝对不是挑食,因为他肚子很饿,前胸贴后背,本应该狼吞虎咽,但是这片肉汤将他的食欲直接扼死在喉咙口,上不去,下不来。 “妈妈,我能不能……” 洛苍兰才缓和的嘴角,又耷拉下去,她看着于笠祈求的眼神,丝毫没有半分怜悯,反而觉得很不顺心。 矫揉造作,完全不像她心目中的儿子。 气到不能自已,她抡起筷子,用尽力气,敲在于笠的脑壳上,在座的两人都听见清晰的敲击声。于笠捂住脑袋,默默地不说话,只是眼眶红了。 “我叫你不吃,我叫你不吃!”洛苍兰冲出餐厅,往杂物间跑,于笠知道她下一步要做什么了,从餐桌上几乎是摔下来。 跑,但是能跑去哪里? 他冲进卧室,把门合上。门没有反锁的功能,他只能抵着门,不敢动弹。 脚步声靠近了,随着洛苍兰的咆哮,落地在门外。 “开门!小兔崽子,给我开门!”外面的洛苍兰扭下门把手,发现门不动弹,就料到门后有人。 洛苍兰冷笑一声,嘴里碎碎念着,一脚踹在房门上,本来就不太严实的房门被妈妈撞击,于笠差点弹身摔在地上。 他一个九岁的小孩,能跟身强力壮的妈妈对抗? 洛苍兰将门撞开一条缝,脑袋挤进来,她龇牙咧嘴,眼睛血红,仿佛着了魔,怒视着亲生的儿子。她伸出爪子,留得稍长的指甲死劲儿掐进于笠的皮肉里。 在妈妈用力一推,于笠摔倒地上,卧室的门在他面前打开。 鸡毛掸子如同雨点落在他身上,他看不清鸡毛掸子的踪影,但是脸上似乎也中了一招,当那条细长的棍子丢开时,他不知道该照顾哪一处红肿的地方。 “听话了吗?”洛苍兰踹了于笠一脚,像古代的帝王,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她的脸上满是阴狠,夹杂着一丝喜悦,“如果你听话的话,就把萝卜肉片汤喝掉。” 于笠默默爬起来,走回餐厅。 客厅,他的爸爸于鸿宇看都没看他一眼,只是低着头看书,看得出神,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房子发生的一切。 事实上,没什么大事。 不过是严格理智的妈妈教育挑食不听话的孩子不浪费食物罢了。 于笠抱起碗,不管是萝卜,还是肉片,全部倒进嘴里。像是洗发水的味道在嘴里溢开,如同一道冰冷的火焰,从碗口窜进胃里,恶意舔舐着。 他想吐,这种呕吐的感觉比玩了三个小时虚拟现实游戏还让人晕眩。他敢保证,只要他咧开一点嘴缝,汤就会喷出来。 好在他喝了下去。 洛苍兰终于露出一点笑容,但是于笠放下碗时,她立刻收回笑容,挑了挑眉。于笠自觉地抱着碗筷,进入厨房,把碗筷冲洗一番,放进洗碗机里,熟练地放入厨用洗涤包,按下洗涤的按钮。 擦厨房和桌子、扫地、拖地,于笠一边做着,洛苍兰一边点评,有些得意洋洋。 “还是得教训教训,才听话。”洛苍兰一屁股坐到沙发上,拿起放在一旁的白纸,扫过上面的字,“你过来,这是什么?” “老师批的假条,让我去看医生。” “你不是好好的吗,哪里有病?” “我们学校的心理咨询师说我……” “你先住嘴。”洛苍兰抓起手机打起电话,她的脸上立马挂上满满的笑意,“宋老师,我看到你给我们小于批的假条,上面说建议去看心理医生,我家小孩挺正常的,是不是他性格不好,跟同学起冲突了?” “不是的,洛女士,你家孩子挺乖的,就是很内向。你也知道我们这个社区小学,有些调皮的孩子,我不在的时候,他们会搞小团体……” “你的意思是我儿子搞小团体吗?我会好好教训他的。” “不是不是,您听我说完。”电话里的女老师似乎有些无奈,忙止住洛苍兰说下去,“是那群调皮的小孩跟外面的黑社会的混一起,小于成绩好,但是太孤僻,被他们当成欺负对象。说来也是我的责任,最近才发现,发现小孩心理状态很不好,学校的心理咨询师建议去医院看心理医生。” “他性格胆怯,被欺负就是活该。这小孩既不像他爸爸,也不像我,我性格多火爆啊,谁能欺负我?” “哈哈哈是的。不过洛女士还是不要小看这些事情,趁这几天去医院,让医生开点疗程和药物,如果孩子总是处于消极情绪下,不仅症状会加重,而且也可会影响成绩。” “这么严重?”洛苍兰挂掉电脑,拎着于笠上车,冲去医院,火速看完医生,开完药。 洛苍兰交完费,盯着账单,有些不悦地瞪着于笠。 “第二次了。之前你另一个老师给我推荐一个心理医生,我卖面子带你去咨询,花了我整整两千,这次开药又花了五百。” 于笠默默地走在身旁,抱着一堆药,上面写着舍曲林的字眼。 “你知道我们挣钱不容易,所以这种事情我希望不要再发生了。”洛苍兰没等于笠系好安全带,就启动了车子,“整天抑郁来抑郁去,我才要抑郁。希望你不要给我倒情绪垃圾,自己的心理,自己好好调整,懂不懂?” 一路上,于笠一句话没有说,他只记得在看望医生时,医生愠怒而无奈地打量着他的妈妈,最后摸了摸他的头,说:“孩子,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世界是美好的。” 医生递给他一颗包装纸五彩四溢的糖果,小小的糖果躺在他的手心,仿佛把世界所有的颜色都集中到一起,所有的光,所有的亮。 外面下起了雨,是的,人心情难过时,天空也会一同落泪。 如同往常一样—— 四周一片漆黑,只有头顶的一片光亮,那是什么?是他手上的糖果,化成一个光的漩涡。 雨水纷飞,飞向天空。 这样的情景,一直如此。 回到家后,于笠扫视了一圈,没有找见于鸿宇,他出于好奇问了一声。 洛苍兰满不在意,回答着:“可能出去散步了,你爸赚钱不容易,都是为了你啊。你长大得好好体贴我们对你的爱。” 爱,确实是爱。 不过这爱轰轰烈烈,疯狂得如同万圣节之夜。 不过这爱如山,无声甚至无形,与消失无异。 第八十章 TKN(三) 于笠和龚睿彬收到消息后,丝毫没有怀疑曾师友是不是逗他们玩,曾师友爱犬如命,绝对不会开杜宾的生死玩笑。 已经走出一段距离,赶回去花了一点时间,等他们重新抵达曾师友宅子门前,一眼就瞧见满脸挂泪的曾师友,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完全不顾及自己的形象。 门口停着一辆特别的救护车,医护人员走下车,在前院挤成一团。 女子抱着刚刚放学的大儿子,一脸菜色的看着院内。她注意到远处走来的于笠和龚睿彬,可惜她无暇打招呼,抱着被吓得哇哇大哭的孩子,赶忙冲回屋子。 这里的动静惊扰到了邻居,从隔壁宅子走出一个青年,往曾师友宅子那边张望。他注意到走近的于笠和龚睿彬,警惕地盯着他们手中的箱子。 青年手中抱着把冲锋枪。 龚睿彬忍住询问的冲动,老实走过去,问其中一个医护人员,“发生了什么?” 还没等他问完,身后两辆警车停下,警员冲下车子,把这把包围起来。 “听说刚刚有人射击了这位先生的狗。”站在医护人员外边的医生抓空回答了龚睿彬。 于笠透过人缝,窥见刚才还活蹦乱跳的杜宾,此刻躺在血泊中,已经没有了生息。 医护人员宛如一圈人墙,别说龚睿彬和于笠挤不进去,就连才来的警员也站在外面,想尽办法向里面凑,看看情况。 动物保护法对于滥杀动物是毫不留情的,更何况是枪击,还发生在非常安全的区域。这不仅仅是曾师友一个人的事情,也事关这片区域的安全信任危机。 如果警员让开枪者逃之夭夭,那么他们的公信度就降到更低了,到时候上街巡逻,每个人都敌视他们,骂他们“猪”。虽然现在看来,这群警员的待遇也差不多了。 警长迅速了解完现场情况,派出下属到邻里询问,同时调用监控,争取早日把凶手抓出来。 凶手不是曾师友第一关心的事情,他感受着杜宾的体温逐渐流失,而这群宠物医生,竟然采取不了半点措施,他要是上火,自己扛着枪把这群没用的家伙毙了。 他哭喊着,试图抓住谁的手,“求求你们,谁能救救我的宝贝女儿!” 所有医护都手足无措,杜宾的死亡已经成为现实,他们是医生,不是巫师,做不到起死回生。他们等待着曾师友哭闹得差不多,把紧急救护车等一些费用账单给他。 龚睿彬有些不知所措,他觉得自己回来起不到任何作用,万一被这些警员拉过来询问,可能就要错过晚餐时间了。他跟于笠对了一下眼神,趁曾师友还在哭泣的空档,准备拎着箱子离开。 好巧不巧,曾师友哭得眼泪有些干涸了,红肿的眼睛穿过人群,恰好看到准备离开的龚睿彬。 “睿彬工,留一下!”曾师友踉跄着站起来,冲出人群,抓住才走出几步的龚睿彬。 龚睿彬有些烦恼,这里发生了枪击案,暗险重重,龚睿彬和于笠又没开车,不算是特别安全。 即使于蓝雪就在暗处又如何?于蓝雪最多救于笠,毕竟龚睿彬对于蓝雪的态度算得上冷漠的了,谁知道机器人记不记仇呢? “睿彬工,您能不能救一救她?” 龚睿彬有些为难,他注意到几个站在原地做笔记的警员已经看了过来。虽然这件事情和自己没有什么关系,但是前脚刚走,曾师友的狗就死了,免不了要耽误点时间在这里了。 “曾先生,我理解您的心情。可是我不是医生,根本不能救您的爱犬。” “您能救的,您能救的!”曾师友的手死劲抓住龚睿彬不放,龚睿彬一脸尴尬,心里已经是骂骂咧咧,他注意到一旁平淡不惊的于笠,脸上划过一丝揶揄。 过来救救兄弟啊! 龚睿彬给于笠递眼神。 于笠也就放下事不关己的模样,盯着走近的警长,说:“警长先生。”他率先打了招呼。 “这是龚睿彬,持证机械师,我是他的助手。在半个多小时前,我们结束了安装义肢的工作,就离开了这里。” 警长听着下属汇报的情况,手头也有刚刚传来监控的数据,所以点了点头。 他指着于笠和龚睿彬手中的航空箱,旁边警员拿着扫描仪扫了一下,没有发出警报。 出于谨慎,警长还是想让两人打开箱子检查一下。 于笠很配合地打开箱子,里面除了器材,没有其他玩意儿,再配合着龚睿彬出示的证件,警长也迅速排除了两人的嫌疑。 “警长,其实我有些焦虑症。这里让我感到不安,我可以和他先行离开吗?”于笠作势要调出自己的治疗记录,警长忙拦住他,“不用了。”他扭过头吩咐一边的下属,“送两位先生先行离开这里,另外不要让无关人员靠近这里。” 一个愣头青警员认真地接下任务,带着于笠准备离开,龚睿彬甩来曾师友,刚往前走几步,曾师友又扑了过来,抓紧龚睿彬,哭诉着:“睿彬工,我给你委托费好嘛?或者我的股票,或者我的宅子?” “曾先生,真的不好意思,我不是医生,没办法救您的爱犬。”龚睿彬几乎快兜不住不耐烦的情绪。 那条杜宾是凶手拿枪射死,跟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或许他之前提到的大洋彼岸而来的医生可以妙手回春,但是起码人家是医生,而龚睿彬是机械师,他救不了狗。 曾师友的求救让他莫名其妙,就好像请一位娱乐明星去开航空母舰一样,专业太不对口! “我相信科学,我相信技术!睿彬工,您能给我的女儿创造一条腿出来,为什么不能创造生命出来?!” 于笠听见曾师友耸人的喊话,不可思议地回头看向发狂的曾师友。 警员一把把曾师友和龚睿彬分开,龚睿彬几步走了过来,吐槽了一句,“走,走。”他有些无奈地推了推眼镜,“看来我得去魔法学院进修一下,免得我不能做到起死回生了。” 于笠知道他是在吐槽,所以跟着笑了笑。 曾师友遭遇这样的变故,对于这位爱狗如命的人来说,确实是天大的灾难。可惜于笠和龚睿彬不是不愿意帮忙,而是根本没有能力去帮忙,在这里只会给他们内心添乱罢了。 警员在询问不需要开车后,就把两人送到一开始的路口,叮嘱两人注意安全,就小跑回去了。 “你真的有焦虑症?”龚睿彬踱步到一个餐车前,车里的师傅正在制作塔可。龚睿彬实在是饿的发慌,点了四个塔可。 “焦虑是有的。” 龚睿彬哈哈一笑,“我去,你可真会混淆视听!” 于笠的胃口不是很好,托着一只塔可,有一搭没一搭吃着。 十米远的地方是一家便民服装店,大门口源源不断有人出入。里面的衣服有多便宜呢,一件衬衫便宜得只要几块钱,质量虽然不算好,款式也不算新颖,但是这跳楼般的价格,让这条街这样类似店的生意络绎不绝。 于蓝雪站在橱窗前,静静地盯着橱窗里的模特。粗制滥造的模特身上穿着一条雪白色的长裙,不知道使用了什么方法,这条长裙有些蓬,仿佛里面放了裙撑。 这是条再简单不过的裙子里,如果是路过追求时尚的年轻姑娘,一定会对这条裙子不屑一顾,但是于蓝雪仿佛是发现珍宝,目不转睛地欣赏着。 于笠这才意识到,于蓝雪似乎购置了许多白裙子,白衣等等。 他走了过去,站定在于蓝雪边上。因为距离更近,于笠可以清晰地看见,裙子的材质很是一般,不过蓬起来的造型确实有些特色。 于蓝雪的眼球上,汇聚着灯光。于笠静静地看着她的侧颜,手中的塔可也没吃几口。 “想要吗?”于笠指着裙子,开口问。 于蓝雪露出微笑,指尖轻轻敲击玻璃,放出悦耳的声音。她扭过头看向于笠,于笠几乎在那一瞬间,看到一丝撒娇。 “可以买给我吗?” 于笠有些愣住,他缓了缓神,点头。 他进去找来店员,店员说这是最后一条,属于模特展示的样品,所以便宜卖给于笠。 于蓝雪接过店员递来的包裹,店员很有眼色地问了一句,“美女,不买件外套吗。这个季节单穿裙子会冷?” 于蓝雪摇了摇头,和着于笠一同出了门店。 epoch不会冷,但是于笠本意上,不想在普通人面前暴露于蓝雪的身份。 他提醒了于蓝雪一句,于蓝雪不置可否,“你不用担心,别人只会觉得我身体强壮,不会联想到我是机器人。” 于笠不知道怎么回答下去,但想到普通人确实不会想那么多,就作罢。 只是远处蹲在地上干完三个塔可的龚睿彬,盯着他两人,脸上写满了不悦。 “走走走,回去!”龚睿彬干掉最后一个塔可,打起了车。他叹了口气,“今天真是混乱啊,希望曾师友快点度过难关,也不要来烦我了。” 就在刚刚,他还是收到了对方的消息,表示想让龚睿彬帮忙。 可是他哪有办法呢? 龚睿彬没有办法,于笠没有办法,那群收完费坐车子回去的宠物医生没有办法,至于警员?警员倒是把开枪的人找到,是曾师友邻居家小孩玩枪走火了。 既然是小孩子,警员奈何不了,这件事也就草草收场,只留下曾师友抱着杜宾的尸体,有些落寞地往屋子里走。 女子正端着奶瓶,给婴儿喂奶,一旁曾师友的大儿子正在玩牌,一个人玩得其乐无穷。 她不关心今天发生的一切,只希望曾师友早点从情绪中走出来,不要牵连自己的工作。 曾师友走到门口,脑子里想着,该如何筹办杜宾的葬礼,等空闲偷偷教训开枪的小孩。他正脑子里想着,听见背后走近的脚步声。 “这是我的私人领地,谁准你走进来的?”曾师友不好气的回过头,打算把火倾泻在来人身上。 对方没有因为曾师友的态度生气,只是低声对曾师友说: “我有办法,救活你的狗。” 曾师友抱着杜宾,看着走来的人,仿佛看到天使降临在面前,悲戚的脸上重新绽放出微笑。 第八十一章 TKN(四) “总统承诺,将会永远站在神勇国背后,支持神勇国士兵正义的战争……现在让我们接听拨来热线的民众电话。” “什么正义战争!你们在支持杀人,你们在毁灭和平——” 主持人面不改色地掐掉接听,继续进行报道。 龚睿彬换了一个频道,还是类似新闻或者访谈的播报。 “今天我们邀请到了佛州前议员史敬先生,想听一听您关于此次战争的看法……” “……我们的联邦政府中央,我们的总统已经抛弃了沃雀国人民,抛弃了正义,对这样毁灭人性的战争竟然推波助澜。我已经联合我的前同事们,计划参与接下来一周的游行和演讲,抗议战争的进行,还无辜平民一片家园……” 龚睿彬将电视关掉,有些焦躁地站起来,给自己倒杯柠檬水,润一润喉咙。 “不太平啊。”他感叹着。不用打开网页,他就知晓网上应该炸开了锅,喧闹的气势比之前epoch高出数倍。龚睿彬早上也点开了几个网络流传的视频看了看,才看几眼,他这个平时半滴眼泪不掉的人,竟然看着视频,眼眶都红了。 沃雀国的国土上没有战争,但是这个世界上的其他土地上到处充斥着地方的冲突。 战争没有发生在自己身上,大部分人也只是看客,顶多喊喊口号,洒一下泪水,根本没有能力做到什么。 然而喊口号也是有用的,常言道:众口铄金。 要是epoch的测试也有那么多人关注就好了,于笠就不用日日那么担忧,而龚睿彬也跟着担惊受怕。可惜他连发声的机会都没有,毕竟这件事情上,舆论可是封锁得死死的。 说起于笠,自从那天晚上从曾师友处回来,他就没有怎么见过于笠了。一连好几天,于笠都没有出房门。 龚睿彬走出住宅,敲于笠租住的房门。 门自动打开,门内没有站一个人。 龚睿彬耸了耸肩,觉得于笠可真够懒的,连大门都不愿意手动开一下。 于笠租住的户型和龚睿彬的房子很像,连同后院的大小都差不多。一只铁秋千放在后院里,于蓝雪坐在秋千上,晃悠着。 龚睿彬把一楼找了一圈,没有看见于笠,只好走到后院,不太好声好气地问于蓝雪。 “于笠呢?” “在楼下。” 地下室? 于笠那天告别说,要做epoch训练。龚睿彬看于蓝雪坐在这里闲得很,完全没有训练的状态。 “你们训练能提高那个超能力吗?”龚睿彬忍不住兴趣,还是问了一句。 于蓝雪看了他一眼,明白龚睿彬指的“超能力”是什么意思。 “我们所有epoch都是出厂统一预设的数据,不管是速度还是力量,都不是单凭指令就可以突破上限的。” 于蓝雪的意思很清楚,龚睿彬也觉得这样才对,但凭借于笠喊一喊,跟训练士兵一样,机器人就进化,这样实在不太符合现实呢。 那么那个测试规则说得训练机器人是什么意思呢? 算了不想了,先去找于笠。 龚睿彬顺着楼梯走了下去,地下室的门大开着,龚睿彬脚一落地,就瞧见于笠满脸脏污,坐在地上。 “我去,你这是做什么?”龚睿彬笑嘻嘻地走了进去,一脚踩上一样东西。 他低头一看,是一条黑毛发亮的狗腿。 “我去,这是什么?!” 大概是因为曾师友的事情,龚睿彬对于杜宾甚至其他狗都有些心理阴影,更别说这类肢体。 更恐怖的是,这条狗腿踩起来,太像真的了! “你杀狗了?!”龚睿彬倒退几步,一眼都不敢瞥向刚才那条狗腿上,结果看向于笠的周围。不看不清楚,一看吓一跳,尽是毛光发亮的狗腿。 “你也在搞种族清洗计划?”准确说是狗腿清洗计划,所有的狗腿都难逃一劫。 “你仔细看看。”于笠有些无语地看着一惊一乍的龚睿彬,他捏起小刀,割开狗腿外皮,露出里面的机械结构。 “我根据你送的那条机械义肢,进行了一点改进。”于笠的手上带着点血,仿佛他割开了真实的狗腿,“我参照了杜宾的前肢结构,将‘皮肉’和‘骨骼’结合在一起。内置主控芯片,进行运动分析和控制,同时传感网络遍布皮肉之中……” “打住!”龚睿彬捡起狗腿,有些嫌弃地观察机构,“那个项目结束了,你研究的意义是什么?”他一问完,其实也知道了于笠的答案,没等于笠回答自己,连忙把腿扔到一边。 “这也太仿真了,还有假血管?” “机器不会流血,但是人会流血。” 于笠摇了摇头,“但是因为追求真实模拟,总是会出故障,所以到现在都没做出效果良好的样品。”他稍显吃力地站了起来,开始清理小作坊般的房间。 之前给曾书生杜宾安装的狗腿,龚睿彬只给于笠看了电子模型,他怎么能够想到对方才一周就复刻出来,甚至还有改进。 龚睿彬盯着放在盒子杂乱无章的狗腿,想了想,“我觉得挺有意义的,要不这样,我带去给我老师,看看能不能改进一下。” 于笠点头,他当然希望义肢的技术能够得到改进。不过当前关键的还是测试,也不知道为什么,总从那晚,曾师友大喊创造生命,于笠就像着了魔一样,回到别墅就开始捣鼓,差点把测试的事情忘了。 距离第二轮测试还有五天了,于笠得加紧和于蓝雪磨合,顺带给白山茶发送信息,尽早集合。 他当然知道于蓝雪的基础数据是改变不了的,所以从来没有妄想通过体能训练,使于蓝雪变得更强,可是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呢? 他想不通,所以干脆做起来“无用”的义肢研究。 龚睿彬把义肢的事情记下,推着于笠走到一楼。 “走,我们出去喝喝酒。天天待家里,人都快长蘑菇了。” 于笠瞧了一眼,“你看起来一点都不宅。” 龚睿彬撒开手,“难道你觉得我得一年四季都锁在家里吗?不是我吹,我还是有点交际的,平时虽然社交不多,朋友倒是不少。” “那你怎么不约他们出去喝酒?”于笠似乎有些口渴,玻璃杯的水一口气全部喝进肚子里。他望着后院荡秋千的于蓝雪,于蓝雪注意到他的目光,从秋千上下面,走进屋内。 龚睿彬推了推眼镜,尴尬一笑,“这不是他们都忙嘛,我只是最近得闲,哈哈。” 于笠放在玻璃杯,看了下日程表。 “今晚我不出去。明天一早我要去看于望。” 龚睿彬知道于望发生的事情,他张了张嘴,不好说什么。 于望戒断反应剧烈,留在家里不安全,所以按照医嘱,转移到戒毒中心治疗。 “要我一起去吗?”龚睿彬正好最近没什么工作,心里也是有点同情于笠和于望,外加上前几天甘居的新闻,他有时候觉得自己看向于笠的眼神,满含着圣父的慈悲。 “不用,我和于蓝雪去就行。” 龚睿彬点点头,毕竟是于笠的家事,不让去就不去了。 “你先洗个澡,我让阿姨去做饭,待会过来吃。”龚睿彬见于笠既然没事,就折身往自己宅子走去。 于蓝雪走到于笠面前,端起于笠喝完水的杯子,对着灯光观察。 “你在看什么?”于笠问。 于蓝雪放下水杯,“什么都没有。” 于笠有些莫名其妙,看着于蓝雪在屋子里随意走动,漫无目的。 “我喜欢荡秋千,喜欢荡秋千的时候放空。”于蓝雪看着后院已经停止摇摆的秋千,“跟你们不同,我放空的时候,就纯粹是放空,不会处理任何数据。” “不过,这几天我一直都在放空,却无法做到彻底的放空。” “人需要思考,如果人停止思考,那他就成为物。我们也需要‘思考’,否则就变成破铜烂铁。” “于笠,你说其他epoch也是这么想的吗?我总觉得我就像一盏灯,必须发光发亮才行。如果熄灭,那还有什么意义呢?” 于笠拉过椅子坐下,示意于蓝雪坐到对面。 “你觉得什么是人生的意义呢?”于笠问出这句话,要是龚睿彬在旁边,大概会仰头大笑,说他突然开始搞哲学,神经兮兮的。 于蓝雪没有回答,反问道:“你想问的是存在的意义?” 表达的不同,但是终究都是一个指向性问题。 见于笠沉默着不回答,于蓝雪才开口,“我的意义就是完成测试……不过我最近,可能是因为放空,觉得还有其他,比如像灯一样。” “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那天我在地下室看你埋头画义肢的草图时,这样的想法就钻进我的头脑里。” 服务型性格吗?这是于蓝雪的预设人格还是epoch的服务功能引导? 似乎不太对,这样的epoch和测试的形式完全相悖。 况且,于蓝雪的话语不在于灯的照亮,而在于其本身的发光。 于笠思来想去,嘴巴却变得笨拙起来。他想起阁楼的露天玻璃,夜晚降临时,透过玻璃,可以窥见一大片星空。 他脑子一阵灵光,“晚上一起看星星怎么样?” 于蓝雪没有表现出任何惊讶的意思,只是点了点头。 第八十二章 星月夜 于笠用完晚餐后,和于蓝雪爬上了阁楼。 阁楼顶并没有想象中那么低矮,于笠和于蓝雪可以放松地走进去。不过倾斜的房顶,好像随时要塌下来,将他们掩埋。 所以大部分人都不会把阁楼改成一个独立的房间,例如卧室,因为长时间待在这样的房间里,总会让人觉得压抑。 屋子的装潢和结构都是个学问,普通人说不出个所以然,但是千百年来历史的冲刷,人类早就能自然而然地辨别出一座房子的优劣,要见光,要通风,要干燥,要冬暖夏凉。 无论如何,大部分阁楼都是闲置的,或者用来储存些杂物。 于笠租住的这间阁楼很空旷,除了放在地上的破旧床垫,就什么都没有了。 他把垫子擦干净,于蓝雪快速地把阁楼的余灰清扫出去。阁楼没有出风口,所以他们打开天窗,清新的空气将屋内浑浊一扫而尽。 机器人默认清理的范围不包括阁楼,如果让它上来打扫也是可以的,但是偶尔自己动手去清扫房间,也是件释放压力的事情。 不知道为什么,于笠发现自己挺会做家务的,起码从垫子上就能表现出来,他擦得非常干净。 垫子很快就干了,于笠抱来床单铺在上面。最后把床垫挪到天窗之下。 他率先躺了下来,背靠在有些坚硬的床垫上,好在床单散发着熏香,让人觉得舒服。他正面朝向天窗,朝向天空。偌大的星空,被天窗裁剪成规则的四方形,落入于笠的眼帘。 或许下次去室外会视野更好些。 不过仰望夜空在于仰望的人,只要他愿意去仰望,那么星空就无边无际。 于蓝雪脱掉鞋子,也躺了下来,她躺在于笠边上,和于笠隔出几厘米。这样的距离让人舒适,太近使人窒息,没有安全感;太远又会令人觉得疏远冷淡。 两人躺着,一开始谁都没有说话。 经历了一天甚至好几天在小作坊的研究设计,于笠只感到浑身酸痛,眼睛也酸胀得很,仿佛眼睛里有刀片在刮,也割,在刺。 但是夜晚的柔光掉落在他眼球上,把属于白日的酸痛一扫而去。 夜晚,星空。 很多年前,浩浩荡荡的工业发展,让天空蒙上一层面纱,连同空气都布满肮脏的颗粒。屋子但凡一两天不做清扫,就会在窗台上,桌面上盖上一层薄薄的灰尘。 虽然现在情况好了很多,但是像今晚那般清晰的夜空,还是无比珍贵的。 但是像祖辈小时候,仰望星空,满天星河,这样的经历再也没办法享受了。 漆黑舞台的底色,黑不是无所一物,而是包含太多。从本质上来看,黑和白没有区别。只不过,白是四溢,黑是吸纳。 今夜,月亮不是主角。 因为天窗把月亮切成一片残影,于笠只能窥见一隅。 星星,是今夜的主角。 我们的主角从来不是一个人,因为天上的星星也不会只有一颗。只有一颗星星的天空,不会带给人太多视觉享受,反而让人觉得空洞、无趣,有一种黑河倾泻而下,要把观星人淹没的压抑。 而一片星星的天空就不会给人类似的感觉,因为你眼睛捕捉到的星光,令你应接不暇。 在黑幕上四散的星星,有大有小,那是雨水凝结的冰晶。它们没有密密麻麻铺满天空,但今晚上非常热闹,足以让于笠的眼睛布满冰晶的光泽。 如果星星再多再密一点,就能汇成一条河水。可惜黑幕始终蒙着一层于笠看不见的纱,所以河水也藏在了纱的背后,低调起来。 事实上,这些星星是运动的,但是在人眼里,他们是不动弹的。如果不是某几颗星星突然亮闪一下,于笠几乎要以为它们是死掉的。 或许有死掉的星,但是死去的余晖久久绽放着。 “我突然想起以前读过的一首诗,有句话让我印象深刻。”于笠率先开口,打破了沉寂。他不想卖弄知识,因为他看的书不算多,说不定于蓝雪数据空里储藏的书目就可以完爆于笠的知识储备。 “什么?”于蓝雪表现出好奇的样子。于笠知道于蓝雪能够收到自己发出的信号,但是他的思维对于除自己以外的所有生物或造物,是不透明的,对于于蓝雪也只是半公开的。于蓝雪只能接收到于笠下意识的猛烈情绪和思想信号,但是那些细水流长,是于蓝雪接收不到的。 “月亮是夜晚的伤口,每颗星星都像血滴。”(出自罗伯特·瓦尔泽《在办公室》) 于蓝雪扭过脑袋,看向一旁的于笠。对方的鼻子笔挺着,像一座小山坡,如果是站在山下的观星人,微微仰头,就能看到广阔的星空,如果能够走几步上山,那星空无所不在了。 “这句话,从描写的情绪表达上,太悲观了。况且月亮和星星不能混为而谈。”于蓝雪摆正头,重新看向天窗外的星空,“很多诗人喜欢把星星比作眼睛,我觉得这是不妥当的。眼睛本身是没有光的,更别说发光,把星星比做成眼睛就是忽略了星星发光的特质。” “那你有什么更好的比喻吗?” “光是一种信息传递的媒介,语言同样是信息传递的媒介,最直白的语言是嘴巴说出的,所以星星可以是嘴巴。”于蓝雪顿了顿,“其实这样说也不算准确,首先嘴巴本身不能发出声音,而语言同样可以通过视线来隐晦传达。”于蓝雪立刻否定掉自己做出的比喻。 看来机器人在比喻上面,不是特别精准啊。 但是机器是人造的,人不会永远的精确,机器人也是。 “忽略原理上的错误,我认为嘴巴就是更加明亮的星星,那传达着直白的信息;而眼睛是相对晦暗的星星,传达着委婉的信息。”于笠在蓝雪发言的基础上,做出了修改。 于蓝雪接过话,“我又想推翻这个比喻了,不管是明亮的星星,还是晦暗的,于人来说,都是委婉的,不够直白的,所以比作为眼睛更加恰当些。” 于笠被她前后发言的矛盾逗笑了。这样简单的快乐充斥在他整个身心。 躺着是件简单的事情,观星也是件简单的事情,快乐也是。 于蓝雪定定地注视着天空,轻轻说出一句话:“不论是嘴巴,还是眼睛,它们都在传达着信息。” 是的,信息…… 星空在天上,在天窗外,在他的眼中。 颗颗粒粒的光看上去是那么的分明,但是在一层纱的掩盖下,也变得有些模糊朦胧。光与光暧昧起来,四散,扭曲,融合。黑色吞噬着白色,白色撕咬着黑色,色彩不再纯粹,变成浑浊的黄与蓝,它们加速交融。 星空不再是星空,那是左右摇晃的脑浆。 那层纱变得更加厚重了,颗粒再也看不清晰。 如果星星上站着人,他们朝着大地喊话,那么厚重的纱也会拦住他们的话语。 于笠有些犯恶心,他坐起身,摸向喉咙。 明明刷了牙,在龚睿彬家吃的糖醋排骨,味道还是会回流到嘴巴里,初来是咸甜可口的,但是越吃越让人晕眩发昏。 难道观星也要浅尝辄止? 不对,只是时机不对。 今夜不是观星的最好时机。 那层纱不来自别处,而是来自被天窗剪掉的月亮。 虚假的光盖住了星辰。 等月亮不亮的时候再观星。 于笠心想着,他和于蓝雪告了晚安,就回卧室里去了。 于蓝雪安静地躺在床垫上,她机械制造的眼睛,目光可以穿透蒙蒙的纱,听觉亦然。星星传来的信息发射了过来,不过仍旧断掉了,没有抵达于蓝雪的大脑里。 她不知道什么原因,她的信息库里没有数据能够解释。 她只能推测,于她而言,有其他东西把她和星星隔离开来。 具体是什么,她不知道。 第八十三章 TKN(五) 大多数城市都会分街区,商业的街区,或繁华,或混乱,离开最核心的地带,往郊区的方向前行,才是居民区。 每一片居民区,虽然没有明确的标牌区分,但是人们内心会不由自主划分出三六九等。 富人区,平民区,贫民区。 一个富裕的区域,象征着更高质量的资源,教育、医疗都是其他区域难以享受到的。 没有人拉出一条线来切割区域,但是那条线早就横在人们心中,别的区域过来的人,即使他们知道自己和富人区生活在同一个城市,也明白他们生活在不同的世界里。 这就是真实。 在前往戒毒所的路上,于笠的头脑里突然回放出许多年前的电影,好像是叫《天堂的孩子》。男主和爸爸去城里挣钱,挣来的钱可以买妹妹的新鞋子。他随着爸爸到达城区,干净的街道,绿树成荫,路旁的建筑时尚且亮堂,一辆辆汽车在道路上驶过,他坐在爸爸使劲儿踩动的自行车上,睁大眼睛看着这一切,这和他家完全不同的世界。 之所以会想到这部电影,是因为今天目的地的特殊。 在沃雀偌大的国土里,因为特殊“食品”、“药品”和“叶子”的合法,越来越多的人接触了这些东西。龚睿彬跟于笠说道,他家每周的除草师傅认识的老朋友,就会每天和同事去车库里偷偷吸一点,正如白领上班必买的星巴克,特殊“食品”也成了那几个同事的生活必需。 于笠很讨厌叶子的味道,这个味道在二十年前他就闻过,只不过二十年后的今天,叶子的气味散播得更广了,对叶子的管控也越来越宽容。 那是一种难以形容的气味,当你从吸食叶子的人身边路过,冲鼻的臭气试图从你的每一个毛孔入侵,那是让人“破防”的臭气,不是单单屏住呼吸就可以逃避的气味。 而这种气味,往往存在于闹市区和贫民区。 被送往戒毒所的大多数是从平民区来的,一个人的进入,往往是一个家庭在门外的泪流满面。而进入不了的,要么就是丝毫不沾的,要么就是在于望曾经走过的街区,疯疯癫癫,等待死亡。 那会不会有富人区的人进入这里呢?会有,但几乎没有。 区域的划分,也让一边的人远离黑暗,而另一边的人永远在黑暗之中。黑暗中,总有糖衣炮弹的诱惑。 这是沃雀国的盛景,类似的盛景也在全球上演。 根本原因,历来很多人都阐述过,只是没有人能够做到根本的改变。 只要私有制存在,那么人性的黑暗就会永无尽头。 而当于笠在和前台几乎零交流做完登记后,他看着大厅里坐着的人,憔悴而悲伤。他对于这个世界的光怪陆离,又有了一个新的认知。 这比他躺二十年还要邪。 这家戒毒所离市区较近,但附近也不算繁华,如果光从外面看,你丝毫看不出这是座戒毒所,反而会误以为这里是一家装修时尚的酒店。即使进入大厅也同样会给予你这样的错觉。 但是普通人仅能止步于此,除了大厅,哪里都不能随便闯入。 于笠跟随着工作人员进入正式的区域,于蓝雪就走在他的身边。走廊刷着深蓝色的油漆,小巧的画幅和淡红的鲜花装点在两旁,即使进入这里,于笠还是会觉得他在一家酒店里行走。 “于笠先生,现在是下午四点,您弟弟于望正在三楼空中花园散步。”领着他们的工作人员给于笠介绍了一下于望的情况,说他是有礼貌的病人,很多工作人员都很喜欢他。戒毒所为了人性化,也为了让病人有良好的心情,除了二十四小时配备的心理咨询师,还有就是宜人的装潢设施。 空中花园就是让病人放松心情的地方,当然健身房、阅书室、娱乐室也设置在这栋大楼里。 好,更像一座酒店了。 “空中花园?”于笠问。 “您放心,我们修建的护栏够高且牢固,而且工作人员随时站岗在那里,每一个病人都不会有半分生命危险。”工作人员听于笠的语气,以为于笠怀疑空中花园的安全性。事实上,于笠只是感到惊讶,这些设施和他想象中的戒毒所完全不一样。 一路上都没有遇见太多人,可能为了访问家属的安全,戒毒所提前进行了安排。 所以当到达空中花园时,除了站岗的工作人员,于笠几乎找不到一个病人。 于笠一眼就瞧见坐在单人木椅上的于望,背对着他。 当于笠走近时,于笠听见外放的声音,稍微凑过去,就可以看见于望公开的虚拟屏,放着别人旅游的视频。 于望从视频中抬起头,看着走来的于笠和于蓝雪,露出灿烂的笑容。 “哥,我好想去旅游。我长这么大,都没离开过沃雀。” 这让于笠有些吃惊。于笠清楚洛苍兰和于鸿宇因为工作的原因,一年之中,总会出国几次,他小时候就被带着出国,去了几个地方。后来他稍微独立了,就和齐禾等一群朋友,一同出国玩耍。 于笠没有深问原因,只是答应他。 “好,等你恢复了,我们出国转转。” 于望开心地点头,一手把视频关掉,顺便看了一眼于笠身后的于蓝雪,这个他没见过几次的女人。 “姐姐你好,我是于笠的亲弟弟,于望。”于望主动站起来,上前和于蓝雪打招呼,之前的碰面,于望都处于萎靡或者发疯的状态,现在他终于可以保持正常,重新认识这个伴随于笠的女人。 这个在分别一个月后,突然出现在他哥身边的女人。 他知道于笠难以行走,但是现在仿佛一个正常人,而自己却变成了不正常的那个。 他把于笠的正常归功于于蓝雪,他单纯的脑袋里觉得,在于笠最无助的时候,于蓝雪的出现救于笠水火之中。这样的女孩值得他尊重。 虽然这都是他脑补的,于蓝雪是谁,什么时候出现,他都没有问过于笠。 所以当于望饱含感激的眼神看着于蓝雪时,平静如于蓝雪,脸上也划过一丝惊讶。 于望和于蓝雪拥抱后,又垂下头,瞄着于笠,“哥,你是幸运的。而我,就没有美丽天使来救我了。” 于笠听他这样说话就来气,但是想到这一个月于望无助的遭遇,他又说不出任何重话。 “后续我有事情忙,可能不能亲自来看望你,到时候我会让朋友帮忙来看望你。”于笠想起马上就要开始的测试,立刻头疼不已。 白山茶那边已经发来消息,说事情处理完,马上就和他会面。 “好,哥你忙。”于望转向于蓝雪,“以后是你来看望我吗?” “不是,是我前些时间认识的密水本地人,是个人很奈斯的兄弟。”于笠解释道。 于望点头,目光从他们两人身上挪开,慢慢走回刚刚的椅子上。 “真好啊,能看到哥你交新朋友,真为你高兴啊。”于望轻轻说道。 于笠怕于望多想,安慰道:“你的朋友知道你的遭遇,都表示很关心你。” “谢谢。”于望没有回过头,“如果他们真的关心我,为什么不直接消息我呢?我的联系方式都没有改。” 于笠住嘴,看着于望的背影,他也变得低落。他落入谷底,他的弟弟也落入谷底。 曾经站在光鲜亮丽舞台上的人,跌落下来,痛楚会更加明显。 于笠在空中花园待了一个小时,拜访时间结束,看到于望有些快乐地吃掉半碗水果,他才放心地准备离开。 于笠走到空中花园的出口,于望就乐呵呵地送到门口,没有继续跟着。 “哥!” 于笠一只脚踏出花园,听到于望的喊声,顿住脚。 他回过头,于望就像于笠从出院那天,在门口欢迎自己那样,笑得很开心。 “等你忙完你的事情,一定要带我出国玩。” “好。” “我想去很多地方,第一站是奥国维恩城。” “好。” “你一定要顺利忙完事情,带我出去,不要食言!” 于笠有些顿住,他怀疑于望猜出什么,只是没有捅破。 是啊,他的弟弟不是蠢货,之前在于望萎靡时,于蓝雪展示出超乎寻常的力量和速度,于望也注意到了。 况且他这个半残废哥哥,能忙什么呢? “好,我一定。”于笠郑重地点头,在于望的目送下,和于蓝雪共同离开了花园。 第八十四章 TKN(六) 于笠租的房子租期是一年,这代表这一年内,他都可以自由出入并使用这套房子。房东是龚睿彬的朋友,知道于笠近一年要经常“出差”,所以给房租打了狠狠的折扣,并愿意在于笠不在家的一段时间内,照看房子。 白天拜访完于望后,于笠乘着夜色坐飞机抵达天使城。白山茶的航班安排在第三天,所以于笠干脆先进入天使城。 于笠来天使城有两个目的,第一个是他私人目的,关于他的档案,不知道被谁调动,这个需要他去查清楚。 第二,就是拜访第一轮测试失败的那个人。 那人是个网红博主,做了半年的自媒体,但是一直没有起色。自从他获得epoch测试资格后,就用epoch的热度疯狂宣传自己,只要不涉及机密,他恨不得把epoch的底裤扒出来给网民看。 作为一个结束测试的资格者,他显得格外洋洋得意,他在镜头前甚至宣称自己是最先完成的成功者,即使因为测试的失败,他的epoch被回收。在这短短的时间内,他收获了大量的流量,在前些日极其高调地表示,自己移居天使城了。 于笠刷着这个皮肤红的发黑的,看上去高中都没毕业,但是精神面貌如同三四十的男青年,在镜头前浮夸地表演,他就感到一阵的头疼。 说实在,和这种人打交道,挺浪费时间的。 不过这人作为第一个结束测试的,还是有询问价值的。 看着这人的视频,于笠觉得此次拜访,可能会毫无收获。 “好困啊~”身旁的人打了长长的哈欠,或许是因为他哈欠的惊天动地,来交车的租车工作人员忍俊不禁,笑眼弯弯地多关心一句。 “龚先生,如果您不介意,我可以送你到酒店。” “不了,不了。”龚睿彬摆摆手,看了一下时间,“朋友,这都晚上十一点了,你也应该休息,早点回去。”说着他准备划点小费给他。 交车工作人员收了小费,喜滋滋地走了。龚睿彬又豪放地打着哈欠,一屁股坐进后座。 龚睿彬不是无缘无故来天使城的。他来的目的是为了庆祝他老师的八十周岁生日,听说老人家不打算大办生日,就邀请了亲朋好友还有喜爱的学生参加,在家里小小庆祝一下。 于笠准备出门了,见龚睿彬也收拾好行李,他才知道的。 于笠瞥了一眼靠在座位上一动不动的于笠,“怎么,担心你弟弟?” 于笠呼出一口气,“我在想,我可以多留几天,去照看一下他。”档案这件事情虽然疑点重重,于笠甚至猜测是钱多做的,但自从云山的分别,他就和钱多断了联系,发出的消息连阅读都没有。 于笠深深怀疑那个联系方式是临时的,早就无效了。 “我虽然没有兄弟姐妹,但是我完全能够理解你。也对不住,我也真畜生啊,答应你好好的,突然想起老师生日就是明天。等庆祝完,我立马回去。”龚睿彬安慰道。 “希望测试早点结束,不想麻烦你了。” “麻烦?你跟我说麻烦?”龚睿彬认真起来,“举手之劳罢了,你是小时候被虐待过吗,别人对你好,你还不习惯。” 龚睿彬骂骂咧咧的,似乎不满意于笠的客气。 龚睿彬就是那种天生的乐于助人,乐善好施。小时候看川洲西部落入战争的同龄孩童无依无靠,他求着爸妈捐款给那些孩子;大一点的时候,也是学生互助会的主席,专门帮助学校里经济苦难的同学。从小到大,他参加了无数志愿项目,甚至在间隔年,直接去川洲西部战后的国家,进行长达一年的支教。 虽然他本人比较懒散,但是遇到受难的人,心里不由自主涌出一片酸涩。 据他爸妈说,他的善良是娘胎里自带的,当然他爸妈也为人正直,对于孩子乐于助人的行为是极其鼓励的。 龚睿彬最开始接触机械,一来确实是对机械感兴趣,二来觉得机械是服务于人的。 当然他不是贬义的“圣父”,不是谁他都会去帮。可能正好,于笠的遭遇,让他觉得非常同情,和于笠相处下来,也很轻松,所以这种帮忙都不算什么。 于笠没有被虐待过,相反他之前都过得很宽裕,舒舒服服长大。 但是那种亏欠感、自我怀疑像调皮的孩子,时不时出来捣乱。 于笠换了个话题,把话揭过,而龚睿彬也觉得自己说得太过,很自然地接了话。 到达酒店后,龚睿彬直接倒头就睡,而于笠把行李放到房间稍作休息,早上不到七点,他就和于蓝雪两一同出发。 他和于蓝雪跑了警局,政务中心等等,开着车跑了半天,直到下午将近三点,于笠都一无所获。在天使城的警局,于笠还遇见苏毅,那个亲手把自己送往疯人院车子的局长。 对方了解到于笠的经历,表现得很是惊讶,道了歉,表示是自己的失责。 于笠只是点了点头,他从苏毅皮笑肉不笑的脸上,清楚苏毅并不知道背后的事情,但是对方也没有觉得有多对不起于笠。 双方坐下来聊了不到十分钟,于笠只从苏毅手中拿到一点点关于档案的消息。 档案的调动是突然而来的,苏毅也是后来才知道于笠的档案调到了天使城。因为认识于笠,苏毅顺便问了是谁安排下来的,得到的消息只是上面的人,档案自然而来抵达天使城,基层的人完全不知晓。 苏毅把档案的详细地址告知了他,是位于天使城西部的玛瑙区,这片区域包含繁华的商圈以及大片住宅区,是当地的明星地带。 和苏毅告别后,于笠打算和于蓝雪去玛瑙区看看情况,结果收到龚睿彬的消息。 龚睿彬睡到上午,才慢慢起床,然后下午就先行去老师家里做客。 “老师看了你做出来的义肢,表示想见见你。如果你有空就来。” 于笠本来还在犹豫,但是接下来龚睿彬发来的消息,让他改变了想法。 “我跟老师吐槽了一下你的情况,你放心我没说太多。结果你知道老师怎么说的,他说他知道你档案的情况。快来!” 虽然于笠觉得有些微妙,但是当他看到龚睿彬发送的地址,就再也没有犹豫了。 因为龚睿彬的老师就住在玛瑙区。 第八十五章 TKN(七) 万圣节将近,大街小巷装点着节日的颜色,南瓜、骷髅头等喜闻乐见的元素堆砌在门店橱窗前。 值得开心的是,今年的万圣节之夜在周六,所以不管是大人还是小孩都可以安安心心去欢庆这个节日。 于笠记得小时候,被爸妈推出门,和邻里的小孩一起,在黑夜中跑动,敲开每一户的门,索要糖果。 一开始他觉得这种项目毫无意义,但是他被小孩们夹带着,一路欢声笑语,在每户打开的门口,都能收获到糖果和大人善意的微笑。 一路下来,于笠竟然感受到一丝趣味。 这就是节日的快乐,谁不爱节假日呢?不论是感恩节的火鸡,还是圣诞节前夕的苹果酒,法定的节日总是能让人感受到别样的舒心。 于笠想起二十多年前,于鸿宇和洛苍兰站在临时售卖车前,接过热滚滚的苹果酒,呼着热气,一口口喝下。于笠眼巴巴地看着他们喝着热酒,有些无奈地啃下咸香的面包夹火腿。 因为他没有到喝酒的年龄,但即使没有那杯酒,节日的气氛依旧像棉袄,将他包裹起来,很温暖。 那种由内而发的快乐和放心,至今都难以忘记。 他不由疑惑了,现在的他到底属于38,还是18呢?他检查了个人信息,信息上是按照出生日期来计算的,所以于笠的年龄买酒完全是绰绰有余。但是他的身体,他的记忆却在18岁那里按住了暂停键,一跃来到今日。 到了。 目的地在山坡上,车子沿着平缓的山路,匀速行驶。 这里的豪宅修建到浮夸的程度,动不动一大片才是一户,占地两三千平是常见,于笠看到每一家富得流油的门面,都不由得抽冷气。如果是这里的小孩,去邻居家讨要糖果,走上十分钟都没有走出房门? 于笠根据龚睿彬发来的地址,到达一户宅子前。这家宅子一改周围房子的阔绰,显得小巧而低调,见于笠的车子开来,门卫打开院门,根据他们的指引,开进车库里去。 龚睿彬早就在车库里等候,他瞧着于笠从车子上下来,走了过来,“你动作挺快的啊,才给你发消息半个小时就到了。” “你发消息的时候,我恰好离这里不远。”于笠等于蓝雪一同下车后,才随着龚睿彬进入房子。 这是一套古朴的建筑,倒不是说房子本身很老,而是指的风格。 虽然是民族大混合、文化大交融的时代,但是如此具有东方古韵的住宅仍旧少见。 青瓦白墙,亭台楼榭,垂蔓枯枝,于笠踏过铺在小池子上的鹅卵石路,从九曲回廊走过,进入室内。相较于之前路过的豪宅,这一户看上去小巧,但进屋后才发现别有洞天,先是琉璃屏风,然后是偏厅的美人抚琴画,还是精致有形的小苍松,如果不是站在转口的保姆穿着正常,于笠都会以为自己进入了异乡旧梦。 弯弯绕绕,于笠进入热闹的正厅。 偌大的主客厅,站有起码十来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年长的看上去起码得五六十,而年幼的像龚睿彬那般,大概二十六七。 这群人的中心,是一名白发苍苍的老人,坐在红木的椅子上。 本来看上去还算正常的画面,但是老人的机械义臂,让整幅古朴的画风,变得元素丰富起来。 正中间的老人,左手臂完完全全是条机械义臂,此时他抬起左臂,手在半空中央投射着一个模型。 他们面前的航空箱是拆开的,于笠改良过的机械义肢放在箱子里,而老人在空中成像的正是箱子里的义肢。 这个应该就是龚睿彬口中的老人了。 老人的目光从模型上转移过来,注意到进屋的于笠。 “小朋友,你终于来了。” 这个小朋友自然喊的就是于笠。 老人笑得很慈爱,示意于笠走过来,不过他的目光扫到随后走进来的于蓝雪,笑容瞬间凝滞下来。 “这位是?”老人问龚睿彬。 龚睿彬想都没想,打算用于笠女朋友打发过去,但是下一刻,他意识到,作为资深机械师的老师,目光毒辣,可能已经识别出于蓝雪的身份了。 “这是我的朋友,蓝雪。”于笠率先做出回答。 不是,于笠向别人撒谎还行,可是龚睿彬的老师作为白山茶格斗机器人总设计师,成天跟各类机械打交道,他已经有机器人雷达了。刚才老师的神情,已经透露出他觉得于蓝雪的不一样。 “好,好。也欢迎你这个小朋友。”老人的微笑重新回到脸上,似乎刚刚表情的流失只是假象。 “老师,您好,我叫于笠。”于笠主动上去打招呼。 “我知道,我看了新闻。”老人伸伸手,让于笠靠近,“可怜的小朋友,在医疗仓里躺了二十年,醒来还遇见那么多糟心事。真是坚强的孩子。” 老人揉着于笠的头,仿佛对待一个小孩子般。 龚睿彬站在一旁,强忍着笑意,给于笠介绍:“这是我最最亲爱的老师,邝春晓,也就是我跟你说的白山茶的机器人设计师。当然邝老师的成绩不仅仅如此,比如工业高精机器人、便民机器人……。” “好啦,小龚朋友,不说这么多。这都是我和大家共同努力,做出的一点工作。今天我就想好好和于小朋友聊一聊,关于这支机械义臂的思路。” 于笠当然愿意讲一讲,但是他来这里的目的是档案,而不是学术交流。 于笠简单但还是认真地说了下思路,末了添了一句,说自己并没有做多么推成出新的动作,只是单纯地以动物骨骼和肌肉为模板,尽量做到一比一还原。 “你的思路是好的,这值得肯定。这条义肢,比市面上的产品灵动度和仿生度都要高出很多,将生物和机械的艺术结合得很自然。”老人指着模型,做了肯定。 “不过于小朋友也犯了很多朋友会犯的较真问题。机器人或者单说这个机械义臂,应该和真实的肢体进行区分。义臂的运作方式只能借鉴生物肢体,照搬是全然不行的。所以于小朋友,你也发现了,这条义肢的动能协调传输故障比较多。” 于笠认真听讲着,对于邝春晓的点评很是认可。 “不过我觉得你可以继续在这条义肢上延伸一下,尤其是用到超高度肌肉模拟材料是很棒的选择。全然的机械化不是最优解,而寻求仿生和机械的共存也是我们所有人遇到的问题。希望你继续加油,有什么疑问可以告诉我,大家一同探讨。” 于笠点头,见邝春晓收起模型,龚睿彬也顺手把箱子合上。 旁边的长辈拍了拍于笠的肩膀,“小伙子挺牛的,听说你没读过大学?我看你还年轻,干脆让邝老师给你写个推荐信,去学校好好深造一下。” “知识的汲取是必要的,但是大学也不是必需品。我夫人也没读过大学,可是她的思想觉悟远高于我。”邝春晓说着,旁边的学生接过话。 “刚刚还看到师母,怎么没见着她人?” “夫人总有她的安排,我都不敢打听,你们就别打听了哈哈哈。” 学生们和邝春晓笑了起来,龚睿彬也笑得很开心。 于笠对于师母不师母根本不关心,他关心的只有档案。龚睿彬把自己叫过来就是用的档案的理由。 邝春晓笑过后,表示如果于笠愿意继续进修,他可以帮忙写推荐信。 于笠见话题没完没了,直截了当问了过去。 “邝老师,您知道我的档案是谁调到琥珀区的吗?” 邝春晓喝了口东方茶,一旁的学生注意到他的意思,纷纷离开正厅。龚睿彬摸了摸脑袋,也强行带着于蓝雪走了出去。 不是不让于蓝雪听,反正方圆五百米内,只要于笠开口,于蓝雪就能听见。 但是在邝春晓眼里,于蓝雪只是于笠的朋友,那她就没必要留在正厅里,本身邝春晓都注意到不对劲了,于蓝雪更没必要留在那里惹老师起疑。 等所有人都出去了,邝春晓喊于笠坐下,才缓缓开口。 “是我。” 第八十六章 TKN(八) “那天我收到了你的妈妈,洛苍兰的求助消息……” …… 车子幽幽开进车库,邝春晓从座位上下来,脸上挂着幸福的笑意。 不为别的,只为了他刚刚出生的小曾孙感到喜悦。 他孙子成婚早,生孩子也早,就在邝春晓即将满八十岁的这一年,也就是今天,他的小曾孙顺利出生了。 人的年纪越增长,越容易对衰老憎恶,觉得“一个老年人不过是卑微的物品,披在一根拐杖上的破衣裳”,然而对新生总是充满欣喜,如同望着朝阳升起,心中迸发希望。 是的,衰老令人厌恶,当他坐到窗前,觉得夕阳的光芒都刺目时,这个想法到达了顶峰。 他按动着机械臂上的触控按钮,薄薄的一层窗帘无声合上,光芒消减,他浑浊的肉眼才勉强适应了下来。 辅助的眼镜可以让邝春晓看得更清晰,而且眼睛也不会那么敏感,但是他身上已经有一条机械臂,再戴上一副智能眼镜,一个老头打扮成这样,太吓人了。 尤其当他的夫人,抚摸着他的机械臂,流露出的复杂目光,让邝春晓放弃了这个想法。 要是可以把智能视网膜直接植入眼球上? 听上去有点吓人,不过这是值得尝试的点子。他虽然退休了,但是哪天有活力的话,也乐意组织一个小型项目,带着一群年轻的孩子,做做实验。 不得不承认,他喜欢跟年轻的孩子待在一起,比如龚睿彬,可惜这孩子有些懒惰,也没什么追求,虽然有灵性,但是荒废了太多。 邝春晓想着稍微坐一会儿,平复因为曾孙出生狂喜后的疲惫,然后吃点药就准备睡觉。 邝春晓安静地坐着,仿佛要和周遭的一切融为一体,然而消息的提示灯亮起,打破了屋内的沉寂。 一个很久没有联系的联系人放来了消息。 “邝先生,救救我的孩子于笠!” 于笠……好熟悉的名字。邝春晓查看联系人写着:洛苍兰。 他精神恍惚了一下,才想起是熟人的女儿。 “其实我和你妈妈联系得不多,但是早些年我和你外公外婆很熟悉。” 于笠坐在一边,对于邝春晓出手只是觉得有些意外,他意外的是巧合。帮助自己转移档案的人恰好是龚睿彬的老师,而邝春晓帮忙的契机和父母有关,这是于笠能够猜到的。 “我夫人不是这里人,她来自东方。她年轻时嫁到北川,但是没几年,北川就乱成一锅粥。她的前夫遭受迫害,死在斗争中,而她也四处逃难,最后偷偷上了一条偷渡的船,来到沃雀。” “当初我夫人穷困潦倒,还没有合法身份,差点就被本地的黑帮给吞没掉,幸好你外公外婆的慈善组织及时到达,让我夫人吃了饱饭。后来也在他们的协助和国家大赦下,夫人得到了合法的身份。” “我夫人较旁人要聪慧许多,很快进了你外公外婆的慈善组织,认真做事,不为别的,只为了回报。” “我也是在一次放课后,带着教案恰好碰到慈善运动在大学前举行,也就是那一次我和夫人相会相识,最后相爱。” “虽然你外公外婆去世后,我和你们一家联系不多了,但是你妈妈小洛在危急时刻想到向我求助,我自然是要救的。我夫人的恩人就是我的恩人。” “我当时没有找到你的人,但是查到你的档案轨迹不对劲,所以先联系朋友,帮你调动档案,直接和我放在一块。后来查到你安然无恙,我也觉得没必要冒头出来领功,就时不时跟龚睿彬说,好好照看你。” “那傻小子,竟然没听明白我的意思,还反问我怎么还认识你。” 龚睿彬自然不傻,毕竟他的老师突然关怀自己认识的网络好友,你就说奇不奇怪?换谁都会疑惑。 “你这些日子还好吗?” 于笠点头。虽然这些日子跌宕起伏,但是他到底和邝春晓没有那么亲昵,做不到诉苦的地步。 “谢谢你,老师。”于笠还是真诚地表示感谢,档案这件事说大也不大,但起码解除了于笠心中的疑惑,否则他完全要陷入一团迷云中,怀疑所有围绕自己发生的事情都环环相扣,而他活在天网之下。 人一旦陷入怀疑,就会变得杯弓蛇影,天天这样,于笠自己都不敢想像,自己的精神状态会有多崩溃。 邝春晓和于笠交换完联系方式,满是慈爱地看着他。 “你年纪还轻,学习还是重要的,或许你在学校学到的东西不一定能在社会上运用到,但这始终是人生不可缺失的经历。我想着给你写封推荐信,你就在天使城上学如何?” 上学固然重要,可惜测试缠身。既然邝春晓给了机会,于笠不想拒绝,只是不是现在。 “我近期有些事情需要处理,当然我乐于进修……” 邝春晓点点头,表示理解,“没事,当你想上学时,找我就好,还有你的……”邝春晓指着于笠的腿,“我希望你的研究能进行下去。” 于笠撩开裤腿,露出里面的辅助外甲。于笠行走和坐下,外甲都不会发出噪音,除了形状和行走的稍微不自然,这副外甲已经是市场领先了。 邝春晓摆了摆机械臂,笑着说:“收回我刚才的话,人体和机械完美融合,才是我们追求的,不是吗?” “机械真的能长存于皮肉之下吗?”于笠想象着那样的场景。 “可能,未来是无限的。不过我们得赶快,别让生物医学界那些家伙赶超我们。” 他们能够做到极致的仿生甚至克隆,但是机械和生物本质方向不同,所以即使赶超也无所谓,起码机械能让人起飞。 “你出去玩,让我待一会儿。明天生日,又要被你们这群小朋友闹得,现在让我偷闲一会儿。”邝春晓摆摆手,于笠也不多停留,跟邝春晓道了个别,就走了出去。 见于笠合上门,邝春晓深呼吸一口气,拿起桌上的茶杯喝下一口已经冷掉的茶水。 “你的胃能喝冷水吗?” 一名老妇从一扇暗门走出,她拿走邝春晓手中的茶杯,放回桌上,随着指尖轻轻的触碰,细柔的青烟溢出,刚刚冷却的茶水开始沸腾起来。 “夫人,原来你一直在屋里啊。”邝春晓扭过头看着坐下的老妇,笑道。 老妇盯着于笠离开的房门,紧皱眉头。 邝春晓看着老妇的脸色,犹豫问道:“夫人,为什么不让我跟他说实话呢?” “你说的难道不是实话?”老妇反问。 “是实话,但这不是我们出手的真实原因,我们帮他是因为组织……” “组织的事情,他现在还不是知道的时候。” 烧开的茶水,升腾的水雾,将杯盖顶开,邝春晓连忙触碰桌面,一阵冰气冒了出来,让茶水迅速凉了下来。 “害,这茶水一冷一热,味道变得挺特别的。”邝春晓别过眼神,讪讪一笑,端着茶杯慢慢喝着。 而老妇始终盯着那扇关闭的房门。 “于笠……”她低声道。 第八十八章 TKN(九) 第二天是邝春晓的生日,龚睿彬一大早就高高兴兴出发,前去参加生日。于笠同样起的很早,但他并不是参加生日。 邝春晓和他外公外婆关系亲切,但是于笠和邝春晓远远没有那么亲近,虽然对于他们的善举很是感谢,但是起码近期,于笠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没有办法花费时间去参加邝春晓的生日会。 白山茶的飞机一早上就抵达天使城,她一路风尘仆仆,把行李一放好就直接和于笠一同上了车,不做片刻休息。 于笠注意到白山茶相较于之前分开时,有些悲色。但是于笠不打算去了解这几天在白山茶身上发生了什么,毕竟这和他无关。 天使城真是座惬意的城市,白天阳光、沙滩和嘻哈,晚上灯光、繁星和r&b,各色各类的人都可以在这座城市找到归属,不同的文化碰撞交融,让这座城市始终迸发出生命力。 当然生命之中,犯罪也在光影之间闪现。 白山茶通过社媒联系上第一轮就失败的资格者——江秋,一名网络新晋之秀,靠epoch大火起来,现在做起来独创品牌生意,在天使城过得很是滋润。 “你们好,欢迎来到我的公寓。” 大门打开,一个顶着爆炸头,衣着骚包,仿佛下一秒就要走秀的红皮男笑脸盈盈地欢迎于笠几人,他一眼就捕捉到门前的白山茶,猛地拽住白山茶的双手,用极其夸张的语气问候:“噢——白山茶,你知道吗,我是你的粉丝!我看你比赛好多年了!” 白山茶挑眉,从江秋的抓握中抽出手,“你确定?我今年才开始打比赛。” 江秋丝毫没有感到尴尬,自顾自鼓起掌来,“哈哈哈哈,我就是想表示我对你的喜爱,就像爱了很多年哈哈哈啊哈。” 这样的人,白山茶不是没见过,所以只是笑笑,心中半点波澜都没有。 江秋的笑容微微一敛,看向一旁的于笠,“请问你是?” “本次的测试资格者。” “噢,你竟然是资格者,我还以为你是山茶的机器人了哈哈哈,我看你表情木木的……” “你在拍摄吗?”于笠的眼睛扫过屋内,在开门的那一刹那,他的手环就捕捉到藏在暗处的摄像头。 江秋眼睛瞄了瞄白山茶审视的目光,拍了下脑袋,从门厅的小台子上拿下复古风相机,笑嘻嘻道:“哎呀都怪我,你们来之前我还在录视频,忘关掉了。” 江秋把相机展示给两人看,当着他们的面把视频调出来,然后亲手删掉。 “删掉了,这下你们放心了。” 白山茶抱着胸,打量着江秋,“江秋,我们d说得好好的,本次拜访就是私人行动,不能拍摄。” “是啊,我当然知道,你看我就是忘了,现在关掉不就没事了……” 于笠走进屋内,江秋没有来得及拦住他,就见他从摆在地上的盆栽里摸出一只迷你相机。于笠拎着相机,递给江秋,“把视频删掉,它还在运行。” 江秋接过相机,沉默地看了于笠一眼,手动把刚刚偷拍的视频删掉。 “据我所知,现在相机都可以同步上传云。”于笠见江秋想把相机偷偷放好,拦住了他。 江秋瞪着于笠,很是不悦,“没有,我没有上传。这是老古董,上传不了的。” 白山茶笑着走进来,找到沙发坐了上去,给自己倒了杯咖啡。 “没事,你上传了也没关系。只要我在网络上的任何角落发现相关视频,我就可以告你侵犯人身权利……” “哎哟,白山茶姐姐,何必说得这么绝呢?我就是刚才糊涂,起了偷拍的心,但是你放心,我真的删除了,云上面什么都没有。我可不想吃律师函。” 江秋给于笠还有身后的于蓝雪以及耐冬都倒上了咖啡,顺便把茶点挪到三位女生面前。 “白山茶,你也知道咱们做自媒体的,就是容易为了流量鬼迷心窍。下次我可不敢了。对了,你答应和我拍短视频,还做数吗?” 白山茶的机器人耐冬,坐到白山茶旁边,见白山茶没开口,就接上了话,“你这样的态度,你觉得还做数吗?” 江秋立马蔫了下去,如同牵牛花,太阳一落,就皱巴起来。 “我会入镜你的视频,只要你待会我们问什么,你实话实说就行。” 江秋立刻死灰复燃,白山茶作为机器人格斗大赛的新起之秀,靠着强悍的实力和出众的魅力,在民众中小有人气。作为网红,江秋自然不会放弃任何可以蹭热度的机会,说不定能煽动白山茶的支持者来购买自己的产品,那样又可以稳稳赚一波。 简单互相介绍后,江秋才知道于笠是于望的哥哥,他脸上立马堆上笑容,口中说着“恭喜找回失散亲人”,但是眼底的笑意根本遮掩不住,好像找回亲人的是江秋。 齐禾的新闻在国内只是掀起小小的波澜,但是因为于望也是本次受害者之一,所以关注的人不算少,江秋知道于望活着也很正常。 “我知道你们想问什么,我先自己说,如果你们觉得还有需要补充的,我再回答你们。”江秋的目光扫过于蓝雪和耐冬,只有这两个人没有介绍过自己,估计江秋也知道他们两人的身份了。 “我运气很好,抽中了epoch测试资格,然后从那天看开,我几乎是每天都更新我的视频,也进行直播。因为资格,我的账号在短时间收获了大量人气,在第一笔测试奖励金打到卡之前,我就签了公司,摆脱贫困,迅速富裕起来。” “原定测试开启时间是本月12日,结果提前快半个月,而我的epoch也是在测试开始的那天突然出现。” 江秋拍摄了他和epoch互动的视频,他的epoch是个典型的西海岸大波美女,成熟性感,穿着抹胸裙,似乎下一秒就要捏着嗲声嗲气的口吻,和江秋带货。 数不清的视频里,江秋展示的都是epoch的超强似人化,epoch曼妙的身材,动听的嗓音和灵动的表情,让屏幕前的老色批纷纷羡慕,声称这就是虚拟女友的终极形态!他们扬言只要火星公司开放链接,再贵他们也会咬咬牙买下来,这可比现实中的女人强不知道多少倍。 白山茶翻看着评论区异想天开的言论,心想着如果“虚拟女友”可以轻松掀开人的天灵盖,他们还会想要这样的机器人来到自己身边吗? 一样东西即使装点着鲜花,看着光鲜亮丽,但是装点的是把随时失控的枪支,没有人会毫不忌惮。 第八十七章 TKN(十) “能抽到测试资格自始至终都是意外之喜,所以我从来没有打算完成测试内容,只要能苟下去,让我赚到流量,挣够钱就行。当然我很谨慎,从来不会拍外景,生怕有其他资格者发现我的具体位置。” 他指的其他资格者应该指的是除“a”以外的资格者。 他可真是既高调,又有一丝可贵的谨慎啊。 “靠着epoch,我挣了很多,就在我以为可以苟过第一轮测试时,刺杀我机器人的人突然出现了。” “幸好我当时没在直播,因为测试内容不能公开,万一歪打正着播出去了,那就麻烦了。” “我根本不知道怎么指挥,就放任epoch自己斗殴,谁想到a好歹毒,几拳把我干倒,我连找枪的机会都没有,而那家伙都把枪扣我太阳穴上了。紧急之下,我就让epoch来救我,然后就……你们懂的,epoch也不是万能的,她分神救我,直接被偷了背身,当场就宕机了。” “epoch报废的一刹那,一道电流就涌进我体内,我的妈呀,那感觉好酸爽。这酸爽的感觉,就像我读的修仙小说那样,灵力在我灵脉中完完全全走了一道,结束后,我仿佛做了一场彻彻底底的按摩,很奇妙。” “a打败我的epoch后就直接离开了,二十四小时后,也就是所谓的惩罚刚刚结束,火星官方的员工准时到达,他们收走报废的epoch,和我握了握手,并给了我大额财产损失费,就走了。我真没想到他们这么有人性,竟然因为测试造成的混乱,给我赔偿。本来我就想换房子了,天使城又是一等一的网红城市,带上所有钱我就来了这里。” “总而言之,这次测试就是我撞上的大运。”江秋把饼干捏碎成几块,叠成小塔玩。他一口气说了很多,稍微清了清嗓子。 “我把我这段时间的经历都说了,你们看看有什么想问的吗?” 白山茶轻轻瞥了一眼于笠,率先开口,“在第一轮测试之前,你有收到可疑信息吗?” “什么可疑信息?” “就是匿名发来的消息。你在9月23日那天晚上有没有收到过?” “那天网上,这都快一个月了,我怎么记得住。”江秋点开虚拟屏,将消息框展示给于白两人看,他划动着页面,划动半天,消息还停留在十月份。 他呵呵笑着:“不好意思哈,最近找我合作的人有点多,消息也就多了。我没有删消息的习惯,就是担心后续查看找不到。” 事实上消息框是可以直接定位到某年某月某日的,但是于白两人就看着江秋的表演,默默地读着划动的信息,既然他公开消息,那么就不存在隐私侵犯了。 “拉到9月23日了。”因为获得epoch资格后,通过视频和直播,江秋在那个时间段已经有了人气,所以九月份收到的消息也不少,但是相较于第一轮测试开始那段时间,人气还没有那么火热。 江秋的消息框里,在9月23日那天总共收到2条消息,分别在下午4点多和晚上11点多发来,一条是亚马逊快递货到的消息,还有一条来自桌面迷你清洁机器人品牌发来的商务合作。 这个品牌于笠没有见过,他迅速在网上搜索了一下,去年才创建,名气不大,仍旧是小品牌。 至于亚马逊赫尔墨斯机器人送过来的货物是烫发棒,这和匿名信息就更没联系了。 “除了这两条就没有其他消息吗?你有没有设置垃圾短信拦截?”基于前几次的拜访,包括白山茶在内的几个资格者都收到了匿名消息,按理来说,江秋也有收到才对。 “没有,我从来不设置拦截,因为我怕把商务合作给拦截掉了。”江秋划动着屏幕,“你看,这就是条垃圾短信,关于卖保险的,我个人没有删消息的习惯,看完信息就关掉了。” 于笠盯着第二条短信,问:“为什么这条商务合作是在半夜发给你的?” 虽然江秋作为网红,没有所谓的上班下班的时间限制,但是大部分人都默认不能在笼统的下班时间因为公事去打扰别人,因为这是极其不礼貌的行为。 普通的上班族甚至会使用两部手机,下班后立马关掉工作手机,屏蔽所有和工作相关的事情。 “我也不知道,我没有理会这条消息,当时我已经接了别的商单了,暂时没空接新的单子。” 白山茶指着发来的号码:“你看,这个号码的ip地址不是沃雀的,目测是秦洲的号码。如果按照时差来看,他们那里还是白天。不过不考虑收信者的方便,确实不是件妥当的行为。”白山茶点击垃圾箱的选项,发现果然没有删除的消息。 现在的设备,可以设置特定天数自动清理消息栏。如果信息被删除的话,消息还能保存7天,距离第一轮测试结束已经十来天过去了,即使删除了,他们也找不到。 不过也不是没有方法,可以去消息的云备份找,当然也可以简单粗暴的去联系运营商,帮忙恢复消息记录。 白山茶和于笠对了一个眼神,于笠很快就明白对方的想法。 既然之前的资格者都有收到消息,那么说明这不太可能是偶然,而且江秋这不靠谱的形象也难以让两人信服,说不定匿名短信就是被他删掉了。 至于他是无意删除,还是有所隐瞒,刻意删除,这就不清楚了。 如果是刻意,江秋就不太可能配合去进一步恢复信息。 但是…… 于蓝雪轻轻戳了下于笠,于笠一顿,立马意识到于蓝雪的能力。他不作声,看着于蓝雪凑了过去,摸向虚拟屏。 她的指尖停留在屏幕上长达十秒,已删除的垃圾箱断断续续吐出几条消息。 江秋惊讶地看向屏幕,眼睛睁得很大,“这是怎么回事?通讯器吐东西出来了?” 于笠很快扫了一眼删除的消息,最新一条的日期都停留在年初,而且都是垃圾广告。 江秋摸了摸自己的爆炸头,“我这个通讯器是今年年初才买的,没想到一开始的垃圾短信也能翻出来,你们是用了什么方法吗?”江秋打量着于蓝雪,看上去已经猜到了答案。 “真羡慕啊,要是我的epoch还在就好了。虽然现在钱赚够了,但是谁不想要更多的钱?”江秋的眼中满是羡慕,他似乎还在回忆早已“死掉”的epoch,那位美女epoch已经给他带来他上半辈子难以想像的财富了。 竟然真的没有匿名消息,难道之前的消息并不是所有资格者都有收到? 第八十九章 TKN(十一) 一时间难以解释这一切,于笠干脆问了下一个问题。 “你的手环呢?” 江秋不假思索,露出手腕,“被收回了呀?手环和报废的epoch都回收了。” “他们是怎么取下来的?”于笠试图转动自己的手环,但是手环死死地套在手腕上,丝毫不动,似乎只要自己用力扯动,皮肉就会一同撕扯开来。 “就‘咔哒’一声,惩罚结束的那一刻,手环就打开了。然后火星的工作人员也到达了。” 看来手环上的机关和测试绑定得精妙无一,仿佛套在纤夫身上的绳索,没有把船拉到位,就不被允许放下绳子。手环打开的指令自然是来自火星公司,但是它毕竟是个物件,不是所谓的魔法手环上面设置了禁锢,只要通过巧力,总有方法打开手环。 于笠很清楚他和epoch的关系,不是他命令了epoch,而是佩戴了手环的他命令了epoch。epoch自然给他带来便利,但是万一以后超出控制,将手环打开,是最简单暴力的方式。毕竟戴着手环一天,他的实时定位就被监控着。 “火星公司的机器人是掐着点到达的吗?”白山茶得到江秋肯定的回答后,看向于笠,“你不觉得奇怪吗?他们准时得可怕,就像设置好命令一样。” “惩罚总时长是二十四小时,这段时间足够火星官方工作人员赶来。据我所知,他们在全国大小城市都有站点,当然主要是服务于机械外甲的客户。”于笠回想着之前的那个早上,前来采样的信息员也是踩点来家里,给他抽血,那人一身漆黑,看上去很是神秘。 江秋描述的工作人员打扮和信息采集员如出一辙,一身漆黑,不让资格者窥见半分真容。 作为一家科技公司,员工搞神秘主义,到底是为了宣传效应,还是因为某些原因,不好公开外貌?前者是很多科技公司的常用手段,用来吊客户的胃口,而后者,听上去奇妙,但是基于测试的残酷规则,很难不想像,万一资格者完成测试,吃了哑巴亏,不敢报复公司,反来报复员工,也不是不可能。 外加上于笠之前接触的让人恼火的客服服务,想必此次测试的大部分资格者都怒火满满。 这一切都是于笠的猜测。 他实在想不通会有人为这项测试拼命,因为火星公司官方从始至终都没有公布过测试第一名会得到的具体奖励。没有目标导向,正常人都会得过且过。 “可以讲一下刺杀你的a的外貌特征吗?” 江秋手中叠着饼干块,他手上已经折腾了起码三块饼干了,饼干碎裂的粉末散在小桌子上,仿佛颗粒分明的沙子。 于笠注视着他的小动作,值得夸奖的是,虽然他的手偶尔会抽搐一两下,他掰开的饼干,大小一致,甚至撒在桌面上的碎屑都排布整齐。 “那家伙说实话,是个瘦猴,你看我经常要直播,身材不能差,所以规律的锻炼从来没有停掉,现在腹肌已经有了——” 白山茶皱眉,“你讲a就可以了。” 江秋连连点头,“是是是。”他清了清喉咙,继续说,“那个a有点瘦,看上去110斤左右,个子高,我记得大概……189,所以他长的像根竹竿。不过他揍我那一拳力气挺猛的,当然也是我没有防备,我以为测试只要机器人打打就得了,谁想到他还来攻击我!” “我记得他长得很普通,不过眉毛很浓,感觉几百年都没修过眉毛,像个野人。皮肤意外的好,白生生的,脑袋像只剥壳的鸡蛋。其他就没什么了,那天他来的时候,穿了方格衬衫,还戴着眼镜,像个it男。” “你既然有健身,后续你怎么没有反击成功a?”白山茶打量着江秋,有些好笑地问道。 “我被突袭了,哪反应过来,然后他就拿着枪指着我了,我们之间没怎么动手。唉,当时就应该把枪拿上,我记得当时我的枪就在几米远的抽屉里。” 刺杀江秋机器人的a应该不是重点,正常人都应该考虑到单靠epoch是拉不开差距的,制住资格者才能破局。 这么看,测试的对象完全成了资格者本身了,这和测试名义上的初衷对不上啊。 不过于笠之前也想到了这一点,既然测试提到了对epoch的训练,那么本质上不管是训练epoch,让他们“进化”,还是单纯的资格者直接厮杀都是赢得测试的方法。 epoch的究极目的就是完成测试,但是在江秋求救的时候,她选择了第一时间救江秋,所以落败了。这看上去有点矛盾,按照基础指令,即使江秋发出求救,epoch完成测试的优先级更高,那么epoch应该忽视求救,继续和机器人搏斗才对。 于笠想起曾经看过的一本书里,主人为了测试机器人是否对人类一心不二,设置了一个矛盾的场景,那就是让主人置身于危险之中,而机器人和主人之间有致命的射线,机器人第二第三要义就是不违抗主人的命令,而且尽可能保护自己的生存。机器人口头上说不会去拯救主人,因为这场拯救会造成自己的毁灭,但是它的第一要义就是不能目睹人类受害视而不顾,所以机器人挺身而出。 这是书上设置的规则,可是epoch从来没有这样的规则,因为于笠清楚的记得epoch规则曾说过: 机器人接收主人语音和手环信号指令,如果指令冲突时,原则上,遵守手环信号指令。 手环的指令也就是火星官方的指令,而他们的第一要义不就是杀死其他机器人吗?为什么江秋的epoch第一反应竟然是报废自己,也要救下江秋? epoch到底是出现错误,优先了听从资格者命令还是说——她就是想救下资格者,这个拯救的欲望高于一切。 就如同那天突然降临的于蓝雪,在很远的地方收到自己的求救信号,来到了他的身边。 如果按照这种颇具人文情怀的思路来想的话,那么epoch也不是百分百受控于火星公司了。 于笠和白山茶不间断地问了许多关于搏斗当天的细节,没有拿到更多的信息,他们也再度向江秋确认,没有收到匿名消息。 告别江秋时,于笠感到一股怅然若失,有很多问题并没有得到解答,他仍然在一片迷雾中行走。 “于笠。”一直没怎么吭声,充当背景板的于蓝雪在离开江秋家,开车回到酒店后,才开了口,“我觉得不对劲。” 于蓝雪主动说起,这让于笠提起了警觉,“不对劲,你指的是江秋吗?”江秋确实给于笠不太自然的感觉,就单单说匿名短信,于笠不相信这只是小部分资格者的偶然。 于蓝雪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他,还有彭龄,给我相似的感觉。” “彭龄?”于笠一惊,完全没有想到于蓝雪会突然提起爆炸消失的彭龄,这两人不管怎么看,都没有什么联系。 “相似在哪里?”于笠拉近和她的距离。 于蓝雪摇头,“我只能感受到,但是有一层屏障在我的面前,我看不出。” 好,这也是一条线索,于笠可以花点时间对比两者,找一找相似之处。 那天晚上,龚睿彬很晚才回到酒店,他精气神很足,还带着生日会的喜悦。他敲响了于笠的房门,哼着西海岸的小曲,溜进于笠屋里,却瞧见于笠的瞳孔放大,不可思议地盯着空无一物的前方。 于笠应该是在看虚拟屏,这又有什么爆炸新闻了。 没等龚睿彬问,就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你看到了吗?本载明测试失败。” 第九十章 TKN(十二) 龚睿彬身子一震,听到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他的大脑在那一刹那失去思考。就如同一个每天看动漫的人,天天抱着印着二次元老婆的枕头安然入睡,结果第二天早上一醒,发现二次元老婆降临到自己身边,与其说是惊喜,不如说是惊吓。 龚睿彬看着瘦高的身影越过自己,走到于笠面前,一个美丽的名字呼之欲出,但是龚睿彬却强行忍住,而是跌跌撞撞摔向一旁的沙发上。 那人回过头看着他,“你没事?” “没事,没事!”龚睿彬一屁股弹起,站得笔直,他尴尬一笑,强作不经意地捋头发,结果摸到头发丝上沾着的奶油,一道惊雷在他心中落下,沉寂中,他心中大喊: 完了。 白山茶打量着龚睿彬,“你是……邝老师的学生?我见过你的照片,之前我的格斗机器人的一处改进,听邝老师说是他学生提出的。” 龚睿彬忙点头,嘿嘿笑着:“是的,就是些小点子哈哈哈哈。” 于笠第一回觉得龚睿彬这么丢人。 龚睿彬注意到于笠脸上一划而过的鄙视,立马不服,觉得这小子偷偷瞒着自己,和女神处得这么熟,简直是板上钉钉的背叛,等白山茶离开房间,龚睿彬必然要好好审问他。 “你叫什么?可以加一下你的联系方式吗?”白山茶点开虚拟屏,稍微操作几番,一块泛着淡蓝色的框跳到龚睿彬面前,是新好友的添加申请。 “龚睿彬,我是base密水市的机械师,欢迎来密水哈。”直到加上好友,龚睿彬看着好友栏的“白山茶”三字,仍旧觉得有些不真实。 事实上他早就有白山茶的联系方式,只是一直不敢去添加,没想到今天这么容易就加上好友了。 他是得感谢邝春晓还是于笠? 于笠顺势把龚睿彬的情况介绍给白山茶,让白山茶放下对龚睿彬的芥蒂。龚睿彬也是在于笠的讲述中,才知道之前突然来袭的epoch,就是白山茶的机器人。 没想到他和白山茶的相遇要更早些。 确切而言,之前去线下看比赛,甚至偷偷跟着邝春晓去后台,那所有的行为,他都将自己和白山茶切割开来的,他从来没想过真和白山茶搭上话,成为朋友,即使不难,龚睿彬也不想打破粉丝和偶像的界限。 所以如今加上好友,他感到一阵莫名的失落,一团浮在空中的柔云坠落在地。 就在刚刚,于笠和白山茶同时收到了广播,那就是本载明的落败。 距离第二轮测试还有两天不到,没有人能想到会有人在中场休息时间被淘汰。 因为是中场休息,在这段时间内,所有资格者无法定位他需要消灭的机器人,同时,五百米警报也会暂时失效。大部分都觉得,中场休息时间是一段完全和平的时间点。 于笠给本载明拨打了电话,连拨两道,都没有人接听,根据江秋的描述,落败的人会立马接受电罚,起码他们已知的惩罚只有这个。无论如何,本载明在接受淘汰的惩罚,所以不接电话也很正常。 “既然无法定位,没有五百米警报,那么本载明怎么会突然被淘汰?”白山茶思索着。 于笠想了想,看向一旁的于蓝雪,“只要epoch出现在你的视野里,你就能发现,是不是?” “是的。” “那就说通了,这十四天的规则只是给资格者一段喘息的时间,事实上,并不能保障资格者能万无一失地安然度过。只要两个资格者撞上,那么就能识破对方的身份。” “那这也太巧了,偌大的沃雀国,五亿人中九个资格者,会恰好正面相对。”白山茶始终觉得这样的巧合不正常,首先本载明是于笠的“b”,这就意味着,除了于笠,别人在第一轮测试中,不靠近五百米,都无法捕捉到本载明的定位。除非那个人在第一轮就歪打正着碰上了本载明……那就更说不通了,不在测试中击败对方,偏偏挑中场休息的时间。这样看,更像是一开始就确定了本载明的定位,一直暗中观察,通过在测试暂停时间,最小成本的去偷袭对方。毕竟在测试中,只要进入五百米,本载明的epoch也会发出警报。 于笠想到在闫古斯的家里,先后触发了两次警报,第一次很有可能是追杀耐冬的资格者,而第二次就难以解释了,当时于笠的想法就是,第二个来到很可能就是追踪前一名的资格者。 没人知道真实情况,一切都是推测。 要不要飞去凤凰城,查看一下本载明的情况,如果现在出发,按照理论上的电击二十四小时,他们完全能够赶得上,去目睹惩罚的现场,甚至还能撞上打败本载明的人。 “票全部卖空。”白山茶看着购票界面,“最近的一班也在后天。”白山茶切屏,打算直接让助手通过内部渠道订票。 “于笠,我们得赶快消灭其他epoch。”于蓝雪站了起来。 “万不得已。”于笠点头,他仍旧不愿意去遵守这个测试的规则,他隐隐察觉,测试进行下来,一切都可能会陷入更加糟糕的境地。 “如果我们不出手,那么别人就率先挥刀过来了。”于蓝雪说。 “我明白。”任何博弈,占据主导地位会事半功倍。 “于笠。”于蓝雪又喊了一声他,于笠恍惚间,似乎感到一阵电流窜过身体。他注意到于蓝雪抬起手,指向大门。 外面有人吗? 一阵安静后,没一会儿,“咚咚咚。”敲门声突然响起,与此同时,安装在墙上的公用通讯器亮起来屏幕,显示着前台的电话,打了过来。 龚睿彬把玩着水果,听到敲门声,站了起来,他离大门最近,打算走过去开门。 “别开。”于笠拦住他。 白山茶点击墙上的屏幕,接起,“喂,请问有什么事吗?” 听着电话,白山茶有些不悦地皱眉,下一秒将电话挂断。 “什么事?”于笠问。 白山茶摆手,“说你点了夜宵,已经送上来了。” “夜宵?我没根本点。”于笠感到奇怪。 敲门声没有停下,于笠几人都杵在原地没有动弹。 “先生您的夜宵,请问您在屋内吗?”外面的人似乎敲了一阵子,有些着急。 于蓝雪轻声走了过去,在众人的注视下,将房门打开。 门外,一个年轻的女服务生推着餐车,笑盈盈地望向屋内,“请问哪位是于笠先生,您的夜宵给您送来了。” “你为什么敲门,明明有门铃?”于笠没有挪动脚步,仍旧站在原地。 “不好意思,我新来的,忘掉了。”女服务生有些讪讪,试探地问于笠,“给您推进来?”说着她推动餐车想要进屋,于蓝雪上前拦住她。 “我们没有点夜宵。”于蓝雪说。 “不会啊?”女服务生抽出一张纸质收据,阅读上面的文字,“我们收到房间237号的夜宵服务,就在一个小时前。”说罢,女服务生抬头对着房间号,“这间就是237号。这是由酒店五星大厨烹饪的美食,由我们亲自送过来,凡是豪华客房的顾客都可以享受到这项服务。因为这个点餐厅已经关闭,但是我们的送餐服务是二十四小时的。” “我们没有点夜宵。”于蓝雪重复刚才的话。 “你看上去不是于笠先生,这是于笠先生点的。”女服务生说着,盯着于蓝雪,有些不信任。 这时,不远处的房门打开,一个男子探出身子,“能不能有点素质,多晚了,能不能别吵!”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女服务生连忙道歉,顺势把餐厅推进屋里,笑着对于笠说:“于笠先生,我很快就把餐食放下,马上离开。” 她把餐车推到餐桌前。 所有人都静静地看着她,看她动作。 于蓝雪反手把房门合上,顺便锁死,朝于笠对上眼神。 于笠心中冷笑,觉得这样拙劣的演戏没必要进行下去。 “我有个问题。” 女服务生摆好餐盘,听到于笠开口,才发现他是对自己说话,她指着自己,满脸疑惑:“于笠先生,您有什么疑问,我都可以给您解答。” 这时,一旁的白山茶笑出了声,而于笠平淡的声音响起。 “这间屋子里明明有两个男的,你怎么能这么笃定,我就是于笠。” 面对着于笠投来的眼神,女服务生满带的笑意忽然顿住,宛如时间在她脸上出现一瞬间的暂停。 第九十一章 TKN(十三) “先生,难道您不是于笠吗?”女服务生微笑的凝滞仿佛只是一瞬间,又或者说这种服务式的假笑,根本看不出停顿来。 女服务生直立着,低垂脑袋,仿佛一位体态优雅的模特,伸手揭开第一个餐盘盖,里面摆放着一块淋上绿色奶盖的舒芙蕾,舒芙蕾确实是刚出炉的,还冒着淡淡的白烟。 她没有停止动作,揭开第二个餐盘盖,里面摆放着淋着绿色酱液的沙拉。液体是深绿色,粘稠得像甜掉牙的苹果果酱,但是却不止于此。 这看上去可以直接当作明天的早午餐,现在摆在餐盘里,莫名地滑稽。 白山茶低声咒骂了一句,伸手摸向屁股后边的挂包,她的眼珠子没有一刻离开女服务生的动作。 女服务生伸手向最后一道夜宵的银亮餐盘盖,目光低垂着,保持着刚才面对于笠的微笑,将餐盘盖慢慢揭开,露出里面的惊喜—— 一把银亮的手枪! “嘭!” 白山茶从背后抽出枪,射向女服务生的手。 子弹于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射中女服务生伸出的手,她换了只手抓住枪,快速对准于笠,扣下扳机。 于蓝雪抓起于笠,朝着一旁飞开,侥幸逃过子弹的攻击。 这时候,白山茶的epoch耐冬也出手了,她冲了出去,娇小的身体爆发出巨大的力量,一把把女服务生摁往墙壁上,将她握枪的手反向一折,不闻清脆的声响,因为女服务生身子一僵,再也控制不住的痛呼盖住了一切。 白山茶盯着刚才射击的手,汹涌地流出血液,不由一怔。 “她是人类,不是epoch?!” 刚才那一系列的不自然,让白山茶以为女服务生是偷袭的epoch,结果竟然不是! 耐冬摇头,确认了她的话,“如果她是epoch,我会告诉你的。” 于笠早就清楚女服务生人类的身份,才放任她进来,想看看对方要做出什么名堂来。这么看,这个人应该是派来刺杀自己的,而且还是用这么拙劣的手段。 “啊啊啊——”女服务生惨叫着,单纯的痛苦反而让于笠疑惑了起来。 “有镇静剂吗?给她打上。”白山茶听着女服务生的吼叫声,恨不得捂住耳朵,歇斯底里的声音让人从里到外的不舒服。 是得让女服务生安静下来,等她镇定了才能好好盘问。 “好痛,好痛!”女服务生眼泪横流,即使被耐冬束缚着,也控制不住身子,疯狂颤抖。 “把她捆起来,手枪丢远一点。”白山茶命令耐冬。耐冬二话不说,将女服务生手中的枪夺走,扔到地上,然后将女服务生双手反折绑了起来,用力将她摁倒在角落里。 女服务生原本握枪的手痉挛着,另一只中弹的手无力的外翻着,鲜血染红了身后的墙纸。 于笠立马头疼了起来,虽然自己是清白的,万一酒店工作人员看到屋内的惨状,怀疑自己犯罪,解释起来就麻烦了。 “我没有镇静剂,要不要直接物理让她安静下来?”白山茶指着女服务生,向于笠问道。 龚睿彬听到白山茶的话,吓得小脸煞白。好,其实刚才发生的一切都让他惊魂未定,而白山茶的话只是让这一段惊魂变得更加精彩。 龚睿彬有些悲戚地闭上眼睛,没有人知道,他到底是吓得不敢睁开眼睛,还是无法接受心中的纯洁女神说出如此暴力的话。 如果是后者的话,就连于笠都要忍不住嘲笑几声,龚睿彬为什么觉得一个格斗选手会是“纯洁”的。 “不。”于笠慢慢走近女服务生,“她看上去很不对劲。” 耐冬给女服务生的嘴里塞进了一条毛巾,女服务生惨叫制造的噪声瞬间小了一半。于笠不得不承认,白山茶的epoch和她本人一样,干脆直接,或者说是暴力。 “她确实不对劲,对劲的话就不会在刚刚破绽百出。”白山茶咧着嘴冷笑,她今天穿着过膝粗跟皮靴,踩在地板上发出“噔噔”的细响,皮靴落到血液飞溅的边缘,一红一黑,对比出极致的绚烂。 “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能够安静下来,手一直流血,怕情绪没冷静下来,人先没了。”白山茶的枪法很准,为了降低风险,她刚才那一枪是对准大动脉的,“先报警,顺便叫一下酒店配备的医生,让她先别死在这里。” “等等!”于笠喊住准备行动的白山茶,盯着疯狂扭曲挣扎的女服务生,回想着刚刚发生的一切。 用力敲门,推着餐车径直进屋,直立揭开餐盘,中枪。 不对劲,有不对劲的地方,到底是哪里呢? 大概是大动脉出血,地上很快流成一滩,和女服务生屁股下的血液汇成一条小池子。 屁股下的血液…… 于笠冲了过去,盯着地上的血液,鲜红的血液中,暗红色的血液夹带在其中。 一个诡异的念头冲进于笠的大脑里,他感到一阵毛骨悚然,转头问向于蓝雪,“什么情况下,你扫描不出威胁?” 于蓝雪静静地回望着于笠,她雪白的长裙没有沾上一点血渍,浑身安静的气息仿佛不属于这个混乱的现场。 “一般情况下,不管是监控,还是辐射,我都能扫描出来。不过……”于蓝雪似乎是在组织语言,稍微顿了顿,“也有少数情况。第一就是高于或等于我扫描机制的屏蔽,比如我站在核心实验室外,就扫描不到内部的情况,同样,假如有epoch开启了屏蔽,我也扫描不出;第二,人体皮肉之下的装置。” 于笠扯出塞在女服务生口中的毛巾,她立马放声哭喊起来。 “痛!好痛!” “下面好痛!!!” 白山茶明白了于笠发现的意思,凑了上去,将女服务生扯起来,质问:“你的身体里藏了什么?” “呜啊啊啊啊啊——”女服务生哭着,似乎要把身体里的器脏呕吐出来,她涕泪横流,痛苦已经夺走了她残存的理智。 “到底是什么?”白山茶恨不得当场把女服务生的裤子脱下来,一查究竟,但是考虑到现场有两个异性……都这个时候了,还有什么性不性的! 女服务生大喘着气,哭闹声戛然而止,她愣愣地盯着凑到面前的白山茶,四目相对。白山茶想从女服务生一瞬间冷静下来的双眸里读出什么。 女服务生咯咯笑了起来,脸上仍旧隐忍着痛苦的神色。 “女士,还能是什么呢?是炸弹啊。” 女服务生扭过头,眼神如同两道火焰,射向于笠。 “于笠,我们无冤无仇,为什么我要遭受这些呢?” “是谁?”于笠问。他清楚有人想杀自己,可是他不抱期望女服务生会告诉他是谁。 “你难道不知道是谁吗?为什么问我?!”女服务生转动着脑袋,找寻着时钟。她的目光停在时钟转动的指针上,咯咯一笑,“还有十秒钟,呵呵呵。” 十秒钟,十秒钟是什么?这已经不言而喻了。 是炸弹的倒计时,任何的疑问都被短暂的时间扼杀。 于笠感受到一股抓力,他被拽了过去,冲向敞亮的落地窗。玻璃的碎声如同金钱落到里面,悦耳极了。碎片划过身体,这一次是真实的玻璃碎片了。 于笠看见,左边,龚睿彬也被拎了起来,飞出来屋内,对方惊慌失色的表情,让于笠想发笑。 奇怪,为什么于笠总想笑,是龚睿彬好笑,还是他自己好笑? 于蓝雪极快的反应和速度,只让于笠感受到爆炸的波浪,就连飞舞的玻璃都没怎么划伤他。 又一次死里逃生,于笠想着,要是自己没有于蓝雪,会不会早死了几百回。 危险不是孤者,从不单独拜访。 不等于笠脚着地,他的目光就扫过站在平地上、目光诡异的两人,他们的目光跟随着于笠几人,仿佛蛰伏的猛兽,伺机而动。 然后他们就行动了。 第九十二章 TKN(十四) 于笠靠在地上,瞧见于蓝雪像一道风,冲了出去。 她一个人挡在了面前,迎接上杀来的二人。 两人分别为一男一女,乍一眼看上去是对佳人。但是那超乎常理的速度和力量彰示了他们的身份——epoch。 这两人的穿着看上去有些怪奇,男方袒露着上半身,露出浮夸的肌肉,充满力量的手臂仿佛随便甩一个,受击者就一命呜呼了;而女方衣着暴露,同样有着惊人的肌肉,他们一男一女,就像家庭拳击手,让左邻右舍闻风丧胆,不敢去招惹。 耐冬本来想带着白山茶走掉,不过白山茶见有两个epoch杀来,绝对不会放着于笠和龚睿彬两人不顾的。不用她出声,耐冬就转身和白山茶跑了回去。 不过是几步的距离,白山茶却察觉出了不对劲。他们现在在室外,在酒店的背后。这是家位于繁华区域的酒店,酒店背后是大型室外停车场,翻过围墙就是奔流不息的马路。 灯光将酒店的门面点亮,璀璨的灯珠组成星星点点,增添了夜晚的灵动。 酒店露天的走廊,安防和清洁的机器人缓缓运行着,他们循规蹈矩地工作着,仿佛酒店后的几个人和他们处于另一个世界。而刚刚发生的巨大爆炸,看上去根本没有惊动人过来。 白山茶掐了掐自己,感受到手心的刺疼,确定她不是喝醉了,处于幻觉之中,一切都是现实。可是现实为何如此诡异? 收回观察的目光,白山茶注意到两个机器人猛烈袭来的攻势,不禁汗毛竖起。 于蓝雪一拳把肌肉女打飞出去,而肌肉男紧接而来。 她穿着白裙子,看上去根本不适合打架,在几番厮斗中,裙子直接撕碎成一条一条,仿佛是流苏裙。 耐冬前去支援,而白山茶走到于笠和龚睿彬面前。 他们三双眼睛都紧紧盯着面前机器人的打斗,这样的打斗,他们都是头一回看到。 四个epoch快得如同呼啸而过的风浪,一阵一阵,卷动着周围的空气,可是他们的打斗却是寂静的,没有想象中那样喧嚣。 几番肢体的搏斗后,两方分于两侧。 肌肉女双臂伸直,双手摊开。 于笠紧盯着肌肉女的手掌,不明白她要做什么,如同虚幻电影里,手掌放射线的事情并没有发生。 不过,紧接着,他感到一阵剧烈的心悸在胸口袭来,恐慌像翻倒的墨水瓶,迅速污染了冷静如同白纸的大脑,恶心如同受惊的猴子,上窜小跳,而他盯着自己的手,试图抬起来,但是却仿佛失去了对肢体的控制,只感到铅灌进了身躯,让他动弹不得。 “我去,这是怎么了?”龚睿彬趴在地上,身体颤抖着,他张开嘴,想要呕吐,恶心的津液从口腔涌了出来。 白山茶更是半跪在地上,紧盯着前方。 她隐隐瞧见,淡蓝色的光包裹着epoch,白山茶冲了出去,不费吹灰之力,将肌肉女掀倒在地,她的指尖弹出钢刺,把肌肉女刚刚摊开的双手,瞬间捅穿。 诡异的压抑感顿时消失不见,耐冬抵挡住肌肉男的攻势,朝身后说:“是次声波攻击。”等她再次与肌肉男拉开距离,才说:“你们的手环打开屏蔽功能,可以屏蔽一分钟的次声波攻击。” 肌肉女的双手爆出了电火花,她反手将于蓝雪踢开,重新站起来,几秒之内,浮在了空中。 “是你。”肌肉女将于蓝雪从头到脚扫描,终于是确定的样子,“我们的黑山羊。” 肌肉男也注意到于蓝雪,同样投去眼神。 “你就是捣乱测试的epoch。” “我不认为我捣乱了测试。”于蓝雪冷静地应对着,她白色的流苏裙下,雪白的大腿裹带着淡蓝色的光泽,“我的资格者需要我,所以我出现了,这是我遵守的规则,这也是测试的规则。” “我们的规则是赢得测试胜利,其他都毫无意义。” “所以我优于你们,你们只是最低等的机器人。” “程序错乱的你才是最劣等的机器人。”肌肉男嘲讽着,活动着“筋骨”,刚才肌肉女双手爆出的电光,没有吸引他半分注意力。 看着机器人争论,本应该是件有趣的事情,在人类的幻想里,机器人的争吵就如同家犬的互吠,主人旁坐着,一边磕着瓜子,一边觉得嬉笑逗乐。 机器人或许是这样的角色,因为市面上已经有机器狗,虽然完全代替不了真实的宠物,但是可充电可维修、还有日渐更新的人工智能,仍旧可以博得一小部分群体的喜爱。 可是epoch不是,他们所拥有的智能和能力,让他们没办法做普通人的宠物。 不过他们几个机器人也说明了这次测试提前的直接原因就是于蓝雪。 拥有于蓝雪的于笠,这是中了头彩? “看起来,消灭你优先性更高了。”肌肉女摊开已经坏死的双手,那里已经没有淡蓝色的光泽包裹。 于笠环顾四周,从一旁的酒店到黑压压的车子里,寻找着可能出现的人影。 刚才爆炸的二楼,燃起了火焰,因为风浪逐渐助长,熊熊燃烧起来。然而酒店的警报声好像坏掉了,除了缓缓走过的清洁和安保机器人,就好像没人注意到二楼发生了爆炸,而室外正在进行非常人能想像的搏斗。 所有人都好像睡死在梦乡之中。 资格者和机器人的直线距离不能超过五百米,于笠思索着那两个藏着的资格者会在哪里。 最大的可能就在酒店之中。 这座偌大城堡风酒店是在上个世纪修建的,经过翻新后,看上去也富丽堂皇。复古的外墙延绵左右,像头沉睡的猛兽,占据马路一面风光,是城市必来的打卡圣地。 这里二楼的火光如果站在极高处俯瞰下去,只会觉得,那里的灯光格外耀眼。 即使火势慢慢变大,别处还有充足的时间给人逃跑,或者说等救援人员来,酒店还没有烧掉一半。 那么这两个人藏在哪一个房间呢? 于笠抬起来扫过明明暗暗的房间窗户,每一个明亮的方格都如同复制粘贴,充当着明亮的填色格。 “你们的资格者不怕被火势烧到吗?”于笠转头问向两个肌肉epoch。 “你还是担心你自己。”肌肉男冷笑一声,重新抬起拳头,砸向耐冬。 第九十三章 TKN(十五) 肌肉男女epoch虽然看起来唬人,但是于蓝雪和娇小的耐冬竟然没有败下阵来,果然默认的数据是均衡的。 不过于笠也发现了区别。 肌肉男女epoch的力量视觉上要领先一些,而于蓝雪和耐冬的速度要更好。想必火星公司在设计机器人时,做了一定的差异化管控,而不单单给一批相同的数据披上不同的皮囊。 只要有差异,就可以利用。 于笠不再怕epoch追上来。他站了起来,往酒店方向走去。 一边的龚睿彬一愣,不知道他行动的缘由,看了还在对峙的epoch们,干脆揉揉胳膊,追了上去。白山茶自不必说,也同样迈腿走回酒店。 于笠冷眼看着白痴般的安保机器人,没有吭声,刷开后门的锁,一瞬间萎靡下来,扶着墙壁一瘸一拐地往里面走。 “救命,救命……” 他有气无力地走着,声音时高时低,在寂静的走廊里回荡。 换班的时间到了,虽然机器人不需要换班,但是人还是需要的。 在洗手间打理好自己的一名男服务生,临近出门前,给自己喷上香水,反复确认自己的形象良好,才放下心来,端着姿态走出洗手间。 这里靠近前厅,他作为门童需要及时给深夜到访的客人提供服务,良好的形象是必不可少的。 他摸了摸打理良好的胡须,心情大好。刚才在镜子前,他看到自己英俊的面孔时,就很是满意,毕竟在这个时代,未来风和复古风并行,拥有着罗马长相的他在女性中颇为吃香,光是这家酒店的女服务生就有好几个对他表达了爱意。 没办法,帅气是天生的,不是人人可以拥有,但他拥有了,所以他得意一些,也无可厚非。 想到这里,他情不自禁勾起了嘴角,迟迟无法压住笑意,直到—— 于笠出现在他面前。 “救命。” 一道人影在眼前倒下,门童服务生身子一颤,就瞧见地上摔倒着一个人。 他定睛一看,竟然发现对方身上还有锋利物品刮出的血痕。 “卧槽。”门童吓了一跳,直挺挺站在原地十多秒,才冲了过去,把于笠扶起来。 “先生,你怎么了?!” 于笠伤的不重,但是他此时像受到了严重伤害般,几乎是挂在服务生身上。 “有人,有人袭击我,我,我,我。” 门童正想安抚于笠情绪,抬头一看,发现带着伤口的一男一女瘸着腿靠了过来。在那一瞬间,门童的脑海里闪现出一幕幕丧尸片的场景,他的血液在短短的几秒内,降到零度。 “卧槽……” 绝对不是因为恒温系统让人燥热,酒店大堂经理挂掉电话,擦了一把手心沁出的汗水,将目光投向瘫在沙发上正在接受伤口处理和包扎的三个客人。 就在刚才,大堂经理知晓楼上发生了微型爆炸,通往二楼的电梯也锁上了,紧急通道亦然。二楼的人下不来,工作人员上不去。 她报了警,又安排工作人员冲向酒店后面,才发觉237号的玻璃都爆碎。清扫机器人安静地运行着,清扫着落在地上的渣滓。 隔壁的房客扒着窗户,朝着楼下求救,见他们姗姗来迟,慌张的房客又哭又骂,大堂经理根本不敢反驳,这毕竟是她的失职。 她恶狠狠地盯着来回慢吞吞的机器人,强忍下给它们来一脚的冲动。 等这件事故过去后,她一定要申请增添人力,机器人怎么可能靠得住。 说来也奇怪,虽然爆炸不大,但是机器人、报警系统都没有半点反应,就仿佛酒店这座巨大的机器出现了故障。 酒店内部的紧急通道,需要刷卡或者指纹才能通过,在多次尝试无果后,几个壮小伙准备找来家伙,强行破开大门,门禁却“嘀”得一声,似是故障延迟,终于把开门的信号收取到了。 靠近237号的房客坐上了工作人员安排的升降梯,从后边被最先救下,而其他房客抱着团,咒骂着,跟着上来的壮小伙,紧急逃了下来。 大堂经理一一对应房客身份,等确定最后一名房客安然无事后,才长长地吐了口气。 警察缓缓到达,领头的警长挺着仿佛怀胎十月的肚子,一副刚从床上被人拽起来的睡眼惺忪,面色通红地走了过来。 大堂经理絮絮叨叨把收集来的信息全部添油加醋地告诉给警长,末了加了一句。 “警官,我们这是遭了黑客,遭了恐怖分子。我和员工一直看着啊,他们竟然绕过我们眼皮,进行暴力行动。” 警长大概是还没睡醒,呆愣地点着头,确定没有房客死亡后,他顿时放松了许多。 “真的是恐怖袭击吗?”没有一个人死亡,甚至大部分人连伤口都没有,那恐怖袭击的人未免也太温柔了,莫非这是恐怖袭击——幼儿园版? 大堂经理深怕明天担责,只好把责任全部推给自己都没目睹的恐怖分子。 “就是啊,我们天使城前阵子不是还声明了天使城潜藏了全国最大的恐怖组织,说不定今天就是他们袭击的。只是我们发现及时,所以他们失败了。” “有直接目睹者或受害者吗?”警长还是耐着性子走流程,但是他心里不禁嗤笑,心想恐怖分子就这点水平,早就被他们剿灭了,还会让新上任的苏毅局长整天如热锅蚂蚁,摸不到半点反叛组织的蛛丝马迹吗? 大堂经理带着警官走到于笠几人面前。 于笠惨败着脸色——虽然他脸色一直都不太好,只是现在更加苍白罢了。起码他颓唐的模样唬住了警官,大肚子警官稍微认真起来,问起于笠话来。 “这位先生,很抱歉让您受惊了。我是本区的警官,想和您了解一下今晚发生的事情。” “她爆炸了。”于笠突然冒出一句话,让大肚子警官摸不着头脑。 “什么爆炸呢?”他从大堂经理的口中了解到二楼的一个房间发生了微型爆炸,“您能详细说说吗?” “一个女服务生,她突然在我们面前爆炸了。” 大肚子警官只觉得一瞬间血液往头脑冲刷而去,他身子一麻,看向一旁有着亚麻色卷发的女子,突然发现自己认识对方的脸蛋。 这不是白山茶吗? 他小儿子最近痴迷的偶像。 白山茶看起来也是惊魂未定,她把送夜宵的女服务生敲门开始,一点一滴都告知警官,说到爆炸才打住。 这次轮到警官脸色煞白了。 人体炸弹,这可不是小事! “监控调出来了!”一个戴着帽子的安保人员,红着眼睛跑进大堂。 “我调到二楼的监控了。” 于笠微微张开捂住脸的手,露出点手缝。透过手指缝,灯光像落在他漆黑的眼膜上。他静静地盯着工作人员,期待着对方能给出怎样的内容。 第九十四章 TKN(十六) 大肚子警官走进监控室,偌大的led显示屏爬满了整个墙壁,屏幕的蓝光微微刺痛了他的眼睛。跟在他身后的大堂经理,也不自觉眯上了双眼。 “你们这家酒店也全国有名,怎么还在使用上个世纪的显示屏?”警官忍不住吐槽着,他注意到在屋内的工作人员,或多或少都有视力上的问题。 长期处于室内,接触电子屏幕蓝光的人,很难不会有视力问题,长期下来,失明的风险都不在话下。针对于此,工会曾多次游行、提建议书,让官方把控类似行业工作者的单日工作时间以及工作节奏,拉长员工假期,刺激员工旅游,多多进行户外活动。 不过这样的提议最终是石沉大海,而视觉企业,在前几年研发出视觉晶体,该晶体可以植入人的眼球,稳定普通人视力,还能大大提高人们在室内尤其是显示屏面前适应能力。 这样的设计还没有得到市场大肆的推广,就遭到工会和普通员工的大肆抵制。 没有人脑抽愿意花钱注入晶体,只为工作更长的时间。 大堂经理揉着眼睛,不是很在意,“他们说用不习惯高科技,还是老式直屏显示用着舒服。” 大肚子盯着每个人双眼通红,完全看不出他们用着舒服的表现,不过这于他何干呢?他走到屏幕面前,盯着工作人员调出的画面—— 空荡荡的二楼走廊里,铺着深红色的地毯,通过摄像头,依旧可以看清地毯上黑黝黝的花纹铺展开来,如同游动的毒蛇,朝墙体攀爬。 电梯从突然打开,没有人走出来,电梯门就空落落地开着,持续了十五秒,电梯门缓缓要合上。 在电梯门快要合上的时候,门顿了一下,再次打开,同样是十五秒,但是仍旧没有人出来。第二次,门打算关上了,又是顿了一下,门再次打开。 第三次…… 到第四次时,从长廊的拐口走来穿着黑色女仆式裙子的服务生,正端着姿势,幽幽走来。她走到电梯面前,转过身面对电梯,伸手将电梯里的餐车拉了出来。 等餐车出来,电梯终于合上。 “暂停一下。”大肚子警官指着屏幕,“电梯的监控有吗?为什么电梯会一直重复打开?” 虽然有很多酒店早已把电梯、机器人等放在同一个网络下,但是那台餐车很明显只是台普通的餐车,不能自主去控制电梯的升降和开合。 难道电梯里有人? 大肚子警官是这么想,其他人也冒出同样的想法。 工作人员立马操作着,把当时电梯的监控展示给大家。 电梯的监控,只能照见电梯内部和外面的极小片区域,只见女服务生将餐车推进电梯里,按下层数,转身就走开了。电梯门合上,电梯就开始缓缓爬升到二楼。 没有人! 电梯很快到达二楼,门缓缓打开,与刚才同样的画面,只是视角不同了。当电梯第四次开门时,女服务生走了过来,将餐车拉了出来。 即使没有发生二楼的爆炸,这样的场景单单看上去也怪异得很。 虽然这家酒店走的是复古风,但是电梯修的足够宽敞,别说一个女服务生和餐车了,再来一个服务生推半个餐车都是挤得下的。 所以她为什么非得爬上来? 大肚子警官再次从走廊和楼道的视角确认了女服务生是一步一步爬上来的。 另一个疑惑点就是,电梯门像是被操控了一样,又好像有人堵在电梯门口,强行让每次快合上的电梯再次敞开大门。 说迷信点,这监控看上去完全是灵异视频啊! 本来还残存点睡意的大肚子警官立马清醒了,此时只觉得浑身起了鸡皮疙瘩,半分不敢挪动。 监控室里的其他人同样觉得毛骨悚然。 他们继续看下去监控视频—— 女服务生推着餐车到达237号门口,停在那里,向身后转去。 是的,她没有面对房门,还是面对空无一人的走廊,静静地站立。她双手交叉放在身前,穿着乌黑的女仆裙,长长的黑发笔直的披散下来。透过监控摄像头,能清晰地看见,她没有半分表情,只是死死地望着空无一人的走廊。 这样的死寂持续了一分钟,直到她转过身,朝向237号房间,没有选择门铃,还是直接叩击房门。 敲了一会儿,房门打开,于蓝雪探出身子,问服务生话,没问几句,隔壁的房客走出来,看上去骂了一句,接着,服务生就推着餐车进去了。 房门合上。 五分钟后,房门爆裂,一场寂寥的爆炸发生在眼皮底下,渺小的火焰仍旧可以要人命,接着就是房客们纷纷逃出,却发现无法使用安全通道甚至电梯。 “你们电梯有安全机制吗?”大肚子警察挠了挠头。 大堂经理一拍脑袋,点头,“我差点忘了,是的。我们的电梯只要检测到足够量的烟雾,就会停止运行至事发的当层。”大堂经理望着敲击着安全通道的房客,琢磨着,“电梯不能用,可是我们的安全通道天天坚持检查,始终保持畅通,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锁上呢?” 大肚子警官也疑惑不已,带着队伍走到安全通道的入口。 烟雾疏散,火焰扑灭,而剩下的安全通道大门已经是一扇破烂。 “怎么会锁死呢?你们系统出错了?” 大堂经理还没搭话,监控中央系统的员工跳了出来,“没有,警官,没有任何报错!” 大堂经理一巴掌把他赶到后面。天知道她有多丢脸,电梯锁死不警报,安全通道锁死不警报,甚至二楼报警器失灵,更别说没有人检测到二楼发生了爆炸,这完全就是电脑的故障嘛。 “我们在安排人排查错误,出了结果会立马告知您。” “好好好。”大肚子警官又到二楼转了转,因为大火熄灭,燃烧的残骸挥发着余温,原本屋内的餐车早就成了一堆碎屑,而女服务生的残骸更是半分也难找不到。 警队从地上找来了一把手枪,包装好交给警长,大肚子警官查看了一下手枪,又是一阵慌忙,心想自己有的忙了。 他留下一小批警队在现场搜查,和其他人回到大堂。 于笠看上去比刚才好了很多,他接过送来的温水,放在嘴边。 香甜的气息直扑门面,有些灼热的杯身让他的手心血液流动。 水即将到达嘴边时,他顿住。 一只手抓住他的手腕,拦住他喝水的动作。 是于蓝雪。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到身边。 “小心。”于蓝雪把水杯夺过,倒在一旁的盆栽里。 绿色的盆栽发出“咝——”的轻鸣,阵阵白烟滚滚蒸腾。 水有问题。 刚才是谁把水递过来的? 于笠抬起头,看向混乱的厅,吵吵嚷嚷,人来人往,似乎再也无法寻见刚才毫无察觉的身影。 不过,警察从进来就围堵了酒店,不选择犯事后直接跑掉,还要给自己递来热水。 胆子很大。 有种。 第九十五章 TKN(十七) 于蓝雪站在一旁,身上的白裙已然破碎成一条一条的流苏裙,虽然里面有内衬,但是乍一看上去,很是萧条凄惨。要是上面粘上鲜血,更像从凶杀案现场逃出来的。 即使如此,她也引起了警察的注意。 这里看上去最狼狈的莫过于她了,附近一圈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但凡她露出半点柔弱的神情,大家都会不约而同地对她心怀怜悯,可是她看上去无比淡定,反而不合乎现在的气氛。 警察没有问出什么,一来有于笠等人的维护,二来调来的监控里,可疑的也不是于蓝雪。于蓝雪很快就被放了回来,重新坐到于笠旁边。 他们几人作为事发受害者主人公,时不时有工作人员过来嘘寒问暖,又是热茶又是毯子,直到白山茶说困倦难耐,让他们不要来打扰自己,这群人才消停。 “那两个人呢?”于笠低声问,他指的就是爆炸过后,在外边和他们搏斗的两名epoch。他没有收到任何广播,这就说明,那两个epoch成功逃脱。 于笠抓住于蓝雪的手,将她上下检查了一番,除了衣物的破碎,倒没有其他的“伤口”。 “我不会有事的。”于蓝雪反握住于笠的手,“你应该相信我。” “我当然相信你,不过你们……实力相近。”于笠记得走之前,于蓝雪已经把肌肉女的双手给报废了。 “他们坚持不了多久。”于蓝雪说,露出淡淡的笑意,“那两个epoch已经没有办法以正常形态示众了,所以只要在人多的地方,你都有优势。” 没办法以正常形态? 还没等于笠多想,手环就传来于蓝雪录制的视频,这段视频自动在他面前呈现—— 于蓝雪把肌肉女扣在墙面上,将对方的左手臂一折,电火花迸溅开来。肌肉女立刻失去一边手臂的控制,待于蓝雪要继续动手时,后边肌肉男已经扑来。 于蓝雪只来得及,指尖撕破肌肉女脸上的皮肉,露出其一点点机械的骨骼。 肌肉男爆发出巨大的愤怒,他的手背上冒出十支枪口,对准于蓝雪,十发子弹同时射出,唯有洁白的烟气,在枪口上缭绕。 耐冬不知道从哪里拿来的小手枪,对准肌肉男连开三枪,和肌肉男同一时间发射子弹。为了躲避子弹,肌肉男的手不得不偏了方向,子弹射向了一旁。下一刻,他冲向于蓝雪,想要救下肌肉女,于蓝雪撒手把肌肉女丢开,飞向了一旁。 肌肉女如同断翼的鸟儿,笔直坠落。肌肉男瞳孔放大,有些不可置信,身子下意识冲了出去,然而耐冬将他拦住。他朝着耐冬打了几发子弹,将她的注意力引开。 在着陆前的最后一刻,肌肉男终于到达肌肉女面前,把她接住。 “开枪。”于蓝雪扶正耐冬的枪,对准远处的epoch。耐冬一怔,也就是下一秒,她扣下扳机,开了枪。 根据计算,子弹预计会射中epoch的核心。肌肉男注意到身后的动静,飞速带着肌肉女闪开。子弹从他的右肋穿过,黝黑的洞冒出火花和青烟,肌肉男抽搐了一下,抬手喷发多枚子弹,射向于蓝雪和耐冬。 子弹的速度他们都能勉强躲过,等躲过子弹后,肌肉男带着肌肉女已经跑远了。 耐冬想继续追上去,却发现酒店涌出了一批工作人员,他们离自己不算太远,但是声势浩大,楼层中的房客纷纷探出头来,又哭又骂,原本寂静的室外变得喧嚣起来。 她和于蓝雪隐入黑暗中,趁着没人注意,兜兜转转,才回到酒店内。 视频在这里打住,于笠顺利地摸清了外边后面发生了什么。 他很惊讶,于蓝雪和耐冬竟然能让那两个epoch两败俱伤。机器可不是魔法精灵,能够自我修复,胳膊被卸了,那就是一时难以改变的现状。 “你们有修复功能吗,或者火星公司有修复服务吗?”于笠想到这里,问道。 于蓝雪重新倒了杯热水,递给于笠,“我们没有修复功能。官方也没有修复服务,即使我们因为消灭其他epoch,有所破损,也没办法申请官方修复。” “这样苟到最后的岂不是最有优势?”于笠思索。 “如果在同一轮里最后出手,理论上是的。但是一轮轮结束,仍旧不出手,是有惩罚的。”于蓝雪说。 她的话让于笠想起规则,即一轮测试中,从始至终没有进行消灭成功,该轮测试也算是失败。 即使第一轮测试失败的惩罚极其轻微,但是于蓝雪再次强调,于笠也不敢轻视。 所以不存在一苟到底的可能性。 可是,他隐隐觉得,于蓝雪看上去为什么要比那两个epoch要强一点呢?于笠可不记得自己给于蓝雪进行什么培训,再说他一个瘸子能怎么操练机器人。 “你检测得到刚才两个epoch的位置吗?”于笠问,他很想,很想把肌肉男女直接干掉。 虽然也存在疑惑,在中场休息中,消灭epoch,是算第二轮的成果吗? “不能。” 看来测试暂停阶段的作用还在,于蓝雪没办法检索其他epoch,其他epoch也检索不到于蓝雪。可惜他站在明面,那两个epoch的资格者在暗面。 他想起刚才递水的资格者。如果资格者完蛋,epoch还能算完成测试吗? “假如,我只是说假如。”于笠问她:“如果我死了,你的测试会结束吗?” 一阵微光从于蓝雪眼底划过,她面上出现了难得的一瞬间的惊色,很快她平静下来,回答:“你记得你们测试前采样的dna吗?” 于笠眯起眼睛,很快想了起来。那天早上黑衣人抽取的血液,说是要拿dna和epoch捆绑,可是血液和机器是如何捆绑的,这是于笠不明白的地方。 “我无法获取我和你连接的原理,但是我的底层数据告诉我,我们是共生共灭的联系。” “如果你死去,我会自毁。” 这就是epoch的机制?为什么火星官方从来没有告知过?这样的机制完全是倾向于资格者的,但是测试的规则又平等地折磨着资格者。 他和epoch的命运是捆绑的,甚至是不公平的。 epoch的死亡,看上去只有规则的惩罚,但是他的死亡,定然会引起epoch的毁灭。 既然如此,那么他得利用这个机制。 “我想把躲在暗处的两道影子揪出来。”于笠喝下一口水,重重地放在一边。 既然找不见两个epoch,那就把资格者找出来。 第九十六章 TKN(十八) 于笠从大堂经理打听到监控的情况,果然和自己想象的差不多。 虽然他摔下来的地方离酒店很近,但是四个epoch搏斗的地方,离酒店直线距离大概有三百多米。 三百米,离酒店楼房也算是比较远了。 “各位客人,我已经在酒店西区安排了住宿,待会酒店的车子会过来接应各位。西区离这里我们东区只有不到八百米,各位客人的行李我们会随后送达。”大堂经理站在大厅里,笑容款款地看着仍旧有些惊慌的房客,“为了补偿各位客人的精神损失,酒店会免去各位今晚的房费,并附赠一周的。持有,各位可以自由出入尊享桑拿、温泉、高尔夫等场所。” “另外我们会安排足量安保全楼层巡逻,既保障各位的安全,也不会打扰各位客人的隐私。我们保证各位舒适无患的体验。” 原本还怨声连连的房客立马消停了许多,经过大晚上的折腾,他们都疲惫不堪,只要有舒适安全的房间供大家休息,他们就心满意足了。 整座酒店仍然在警察的包围之中,但是酒店运送房客的车子只是在酒店区域行驶,所以也算方便无碍。 看着一批批房客站起来,准备上车去西区,于笠不禁皱起眉头。 等去了西区,现在的房客就完全打乱了入住。 他可以知道的是,那两个资格者原先待的房间不会离自己太远,甚至可能很近。但是这个范围太广了,于笠没有办法定位哪个房间。不管是二楼,还是三楼甚至顶楼,都勉强在范围内。 第一个房客带着家人上了车,妈妈抱着哭闹疲惫的宝宝,烦不胜烦,将宝宝塞给头大的爸爸。爸爸不知所措,哄着终于安静下的孩子,哼着难听的歌谣,希望孩子快点睡着。 大堂经理笑盈盈地指挥着,看见还安坐在沙发上的于笠,忙款款走来。 天气有些发寒,大厅里恒温下,仍旧像初夏。大堂经理经过一番跑上跑下,不显半分狼狈,紧致的裹臀裙勾勒着她曼妙的腰线和臀线,远远看上去,风情万种。配上她大方得体的笑容,少了些风骚,多了些干练。 “于笠先生,我们给您升级为总统房,您看可以吗?” 作为本次事故的第一受害者,腾出间总统房完全不是损失。大堂经理心中还是很慌忙,怕今晚发生的事情,影响酒店的声誉,影响自己工作的评价。她的顶头上司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头,看上去和蔼,脾气坏的远近有名。这次挨骂是必然的了,只是在于时间的长短。 大堂经理尽量表现得自然而又温柔地看着房客于笠,但对方似乎不买她的帐,反而摆出有些难看的神情。 时间来不及了,那两个资格者就混在这群人中,不能让他们走掉。 于笠很清楚,对方的epoch已经算是失去了战斗力,那两人离落败也相距不远了。但是如果那两人想负隅顽抗呢?不从epoch下手,而完全从自己下手。 于笠不是不想放过他们,只是刚刚于蓝雪夺过热水时,水花落在盆栽上,蒸腾起的不自然的烟气,让于笠的大脑响起了警报。 对方可以设置人体炸弹,可以躲在背后,让epoch厮杀,可以趁于笠走神给他下毒,那还有什么是他们不能做的呢? 他的位置曝光于他们两人面前,那么他就是夜晚中时刻发光的灯火,只要他们抬头就能轻易看见。 他不能允许这样的状态维持下去。 杀戮是悄悄的,于笠没有精力每天都活在这样的水深火热之中。 如果,如果可以的话……于笠望着,抱着婴儿、满脸愁容的爸爸,叹了口气,轻轻把门要带上;看见四周丧乱烦闷的房客,稚嫩的姑娘仍旧涨红着脸,哭声不断;望着深夜仍在一个电话又一个电话的中年人,慌忙地摸着光秃的头皮……如果把他们全杀了,那就不用揪出是哪两个人了…… “欸!”白山茶轻轻推了一下于笠,她注意到于笠的脸色煞白,虽然不清楚他在想什么,但是手头的东西可能对他有用。 “我也瞥到有人给你递水,但当时没注意,只看见他戴着口罩。”白山茶给耐冬一个眼色,很快一段及时的监控通过耐冬到于蓝雪再到于笠,一步一步,光速传输了过来。 “我刚刚找人去要了全程的监控,又询问了周围的人。那两个人我已经知道是谁了,直接动手了吗?” 于笠低声一笑,摇了摇头。 是啊,他在迷惘什么,着急什么呢?即使epoch有屏蔽能力无法被监控检索又如何?即使资格者可以使用屏蔽简单躲过监控,但是周围的人是活的,他们能躲过机器,却躲不过人眼。 而且早就一分钟过去了,于蓝雪在传来的视频里,给两个人标上蓝框。原本空白的地方,因为屏蔽时间到了,突然出现在镜头内,显得格外可笑。 于笠终于理会有些尴尬的大堂经理,她杵在原地一会儿,不知道面前沙发上的几人,在低声嘀咕什么。但是看着他们神情祥和地站了起来,向自己道谢,大堂经理不由得吐出一口气,心想她的评价不会在今晚之后,一落千丈。 于笠走过大堂经理,在服务生的引导下,慢慢往车子边走去。 人群喧闹着,注意力已经不在他身上,只有几个焦急的房客,等待上车,眼睛无意地瞥向于笠,期待着下一个就是自己。 于笠快走到车前,顿住脚步。走在边上的服务生没有刹住车,往前踏出几步,发现于笠没跟上,忙撤回去,问:“于先生,是有东西忘拿吗?” “不是东西,是人。”于笠没有直视服务生,反而看向背对他,叼着一根电子烟不抽吸的男子。 “要一起上车吗?”于笠问。 男子双手插兜,似是无所事事,没有听见于笠说话的声音,只是自顾自哼歌,好像于笠喊的不是他。 “那边是你女朋友,要一起上车吗?”于笠指着几米远处,剪了一头短发的墨镜女,手里捏着电子烟,听见于笠的声音,忙收回口袋。 男子停住身子的摇晃,很是不经意地咳嗽一声,慢慢转过身来。 他已经摘掉口罩,把嘴里叼着的烟吐了出来。从口袋里摸出皱巴巴的纸巾,擦了擦烟嘴,把烟包裹好,丢回口袋里。 他拘谨地朝于笠点了点头,一屁股猫进车子里,而站在几米远的短发女赶忙跟了上来,钻进了后座。 于笠让于蓝雪坐在后座,和他们两人挤在一起,而自己坐上了副驾驶。 “开车。”服务生关上门的那一刻,于笠吩咐司机。 声音落下,除了汽车启动的轻响,车内鸦雀无声。 第九十七章 TKN(十九) 于笠通过后视镜瞥向后座僵硬的两人。他们两人看上去非常稚嫩,差不多十八、九岁的模样,虽然于笠自己看上去也差不多。 女生剪了短发,将短发烫成贴头皮小卷卷,很有古典美。不过她戴着泛着金属光泽的唇环和鼻环,脸上化着浓艳的烟熏妆,配上酒醉般的腮红以及醒目的雀斑,看上去很是另类的新潮。男生和她风格相近,染了一头粉红色的头毛,同样戴着唇环,仔细观察,还能发现两者的唇环是情侣款。 他们的装扮远远算不上奇异,现代社会的年轻人总是以各种形式来展示自己,或者说每个时代的年轻人都是如此。大家早已习以为常,并不会觉得他们有多么扎眼。 如同于笠这般的,更是淹没于人海。 但是后座的两人此时对上于笠黑漆漆的眼珠子,不由得脸色一白。 “刚才是你递的水?”于笠眼神投向坐在最边上的男生,男生脸贴着车窗,眼珠子迷离地望着车窗外。 于笠这时候心里有些疑惑了,这两个人光从外表来看,大概只是两名学生,而且从他们慌乱的眼神中看不出敢对自己下狠手的胆子。 “是我。”女生开了口,她身旁的男生明显是松了一口气。 于笠本来还想问一问水里放了什么,不过这个答案,直接问于蓝雪就好。她的识别能力或许能够识别出来。不过即使识别不出来也无所谓,要杀他是一个事实,不论什么手段都没有办法改变。 “所以有第三个人吗?”于笠问。 于笠的话一落下,后座的两人同时停滞了一秒,他们的眼神往四处瞥去,心中的惊慌早已展露无遗。 他们是觉得自己会把他们怎么样吗?于笠暂时没有违法犯罪的想法,而且就几百米的路程,车子一会儿就到达,于笠让他们上车的目的只是想把他们放在眼皮子底下,好让他们不浑水摸鱼跑掉。 他们的表现完全不像能够想出种种毒招的人,但是愚蠢的邪恶往往是出人意料的。 两个人没有吭声。 车子很快抵达西区大门,于笠没有继续问下去。他率先下了车,走到服务生面前,附在他耳朵边说话。 服务生点击耳机,对着耳机低声说了几句,朝着于笠点头。 在于蓝雪的注视下,这对男女很是不情愿地下了车。他们低垂着头不敢吭声,仿佛被抓住的犯人,完全束手就擒。 他们在服务生的引领下,走进西区的酒店。西区酒店的装潢和东区的大同小异,几人来不及观察酒店的装饰,就一齐走进电梯。 这对男女站在角落里一声不吭,而于蓝雪和于笠都站在靠近电梯门的位置。电梯门是张明净的镜子,于笠草草观察了一下那两人,才注目看向镜子里的他和于蓝雪。 他最近不修边幅,头发又长长了些,发尾已经接近肩膀。额头前的几簇刘海落在眼前,有些遮挡视线。他将细碎的刘海拨到一边,心想等一切结束,把头发直接剃掉。 他将目光移向一旁的于蓝雪,对方破碎的长裙在灯光下显得愈发触目惊心。不过于蓝雪似乎毫不在意,因为她只是个机器人,机器人怎么会在意自己的外观呢? 但不知道为什么,于笠隐隐觉得,即使于蓝雪是人类,她也不会在意。 如果于蓝雪是人类,她会在意什么呢? 不知道为何,于笠心中升起一丝淡淡的愧疚,这愧疚从何而来,他不清楚,但是他明白这愧疚是对于于蓝雪的。 他对于一个人机器人能有什么愧疚的原由? 电梯很快到达负一层。于笠的本意是想带这对男女进入秘密接待室,好好盘问一番,他只是一问,没想到酒店真的有这样的地方。 负一楼依旧是复古的装潢,走在这里和走在酒店的任何一处甬道没有什么区别。 于笠跟着服务生,走在最前面,男女走在中间,而于蓝雪走在最后。 于笠心里琢磨着待会要问的问题,希望不要出岔子。他需要于蓝雪开启屏蔽,并让酒店的人好好注意安保,因为于笠始终觉得,这两人不是此次谋杀的决策者,而只是单纯的执行者。 他的身后传来低声的啜泣,声音凄厉,仿佛下一刻就要上刑。 “如果你们全盘托出,然后让我解决掉那两个,我就当今晚的事情没有发生过。”于笠不是慈善家,但是给两人一点希望,顺便消灭那两个epoch,这样才方便办事。 身后的啜泣并没有停止,一抽一泣,却连绵不断,仿佛一缕幽魂萦绕在身后。 “你哭什么?倒霉的不止你一个!”身后的男生率先开口,焦躁、愤怒、绝望。 “如果不是你喊我去抽名额,怎么会有这样的后果?” “我是先知吗?我怎么可能知道!你现在还怪罪起我来?” “难道不是你……” “反正都要死,谁也别怪谁,呵呵……” 于笠转过身,看向他两人。他一声不吭,只是打量着他俩。 男子冷冰冰地回瞪他,笑着说:“你以为你安全了吗?现在放我们走,你还能捡回一条命。” 于笠皱眉,“你什么意思?” 男生只是冷笑,肿着眼睛瞪着于笠,却不回答。 还有几步路就是秘密接待室了,有于蓝雪看着,想来这两人也掀不起风雨。 “你还没意识到吗?你的epoch是最特别的。” 于笠顿了一下,没有停住脚步。 带路的服务生掏出门卡,在门前嘀了一下。大门跳出一张迷你浮屏,服务生站在门前,让光扫过自己的脸,大门也一步步解锁。 “那个人说了,她是内定来杀你的,最后一刻,就是你的死期。” “你说什么?”于笠想回头,迎面却是扑面蚀骨的寒气。 一阵寒风,像一波巨浪,冲击在门面上。刹那间,他仿佛坠入冰窖,乌黑与寒冷像无孔不入的毒蛇在全身爬遍。 仿佛有一层冰霜凝结在眼皮上,他无法睁开眼睛。 “蓝雪,于蓝雪。”于笠立马大喊。 发生什么?难道酒店的人也是一伙的? 不对,不会这么巧。 而且何必呢,这只是个测试,值得大动干戈?于笠愈发怀疑这场测试的最终结果是难以想象的。 还有之前,齐禾提到的,佛州议员,火星的员工…… 他暗暗觉得,这场蓄意的谋杀不是从测试才开始的,很久很久以前,他就是被狙击的对象。 但是他始终想不明白,他只是一个普通公民,为什么会有人想杀死自己呢? 难道是和爸妈有关,涉及到之前苏毅提到的组织? 一只手牵住于笠。 手很冰冷,宛如一团冰块握住了自己的手。 于笠想用力甩开,但是又觉得这是手是那么的熟悉。 他甩不开,脚步也像被控制了,跟着这只冰凉的手往前走。 于笠看不清一切,眼前除了黑暗再无其它。 人在孤立无助的时候,容易产生对他人的依靠,于笠感觉自己走在独木桥上,而这只手是救生绳。 不知道走了多久,也没有听见别的声音,没有枪声,没有刀出鞘的声响,一切都那么安静。 在这样安静的环境里,但凡有个人在屋内打球,都能听的清清楚楚。 在他逐渐失去时间的概念时,前面的人停住了脚步。 缓缓地,他被扶上一把椅子坐下。 那只手脱离了自己的手,明明是冰冷的手,于笠却觉得他丢掉了唯一的温暖。 他仍旧不能动弹。 他坐在椅子上,好像坐在冰川的浮冰上,只要往旁边探一步,就会落入万劫不复的寒川之中。 “刺啦——”突然,于笠听见胶带扯开的声音,紧接着,他感受到胶带贴着外衣,缠绕着自己,一层一层裹了上去。 他的手腕,他的腰背,他的双腿。粘力极强的胶带缠上一层层后,他觉得自己像只木乃伊,死死地固定在椅子上。 直到最后一层胶带在他的脖子上裹住,对方才停了下来。 他全程都没有反抗的机会,只能被动地束缚。 “于笠。” 是蓝雪的声音! 于笠突然感觉眼前的冰霜消解而散,他睁开眼,却有些不敢。 他想起刚才那个男生的话,难道于蓝雪暴露了动机,想提前解决自己? 以于蓝雪的能力,要无声无息杀死自己有千万个机会,可是为何要等待到最后呢? 不过没关系,这场杀戮马上就迎来尾声。 这里是…… 一间会议室。 一间学生会议室。 十几张椅子摆放在一块,围成半圆,最前方放着一张传统的小白板,而于笠雪站在最前方,握着一支白板笔,浅笑着看着他。 “我们今天就随便谈谈,你畅所欲言就好,于笠。”于蓝雪在白板上写下“机器人”和“人类”两个词语,“我们今天来谈一谈人性。” 于笠像是无法控制自己,自然而然地开口,“这个话题太宽泛了。” “那好,我们限定一下。假如一个机器人,他拥有一个人类全部的资料,除了肉体不是人类,他拥有那个人所有的记忆,机器人就是这个人的复制体。那这个机器人算的上有人性吗?” 于笠不假思索地摇头,“不算,这个所谓的复制体只是记忆的储存器,他只能运用记忆库去运行,不能拥有像人类那般具有不可预测的感情。” “人的感情也是大脑身体对于外界的刺激反应,如丘脑、杏核仁等产生、调节情绪,神经系统、内分泌系统影响心跳、血压,这样反应回溯到大脑,就是我们感情的表达。这些所谓的人类反应,机器人有一天也可以完全复制出来,所以这种情况,那个机器人算的上有人性吗?” “你一直在说复制,模拟。你所谓的感情都是基于程序设计和算法,机器人始终在模拟,却没办法真实体验并理解。人性的核心在于人,而机器人始终是机器,是物。这不是一个概念。”于笠立马反驳了她,这个话题本身就是一边倒的。 于蓝雪轻声一笑,将白板笔放在一边,于笠这才注意到她的衣裙完好如初,雪白的裙子与她洁白的皮肤交相映衬。 “你说的对,于笠。我想感情是独属于生物的,甚至是独属于人的。如果只是把一个人复制到机器人身上,那么那团复制的记忆只是机器里的幽灵。” 于笠静静地看着她,想听她说下去。 那股子寒气又从脚底升腾而起。 “所以,我需要人性。你能帮我找回死去的人性吗?” “我……”于笠张开嘴,却发不出声音。他被死死地禁锢在椅子上,看着一团团胶带将自己束缚。 “嘀嗒。” 于笠感受到一滴湿润落在头顶,冰凉的触感在头顶渲染开来。 “嘀嗒。” 几滴红色的液体贱在于蓝雪白净的脸上,一滴,两滴…… 突然间,不知从何而来,只是从天上铺盖下来的红水,倾泻而下,浇盖在于蓝雪身上,红水在她的头顶、脸上、白裙子上激起一阵阵水花。 红黑色的水仿佛没有尽头,而于蓝雪正对着,静静地望着于笠。 血腥味充斥着四周,挥之不去。 于笠身上只溅了几滴,而于蓝雪却沐浴在血水之中,久久地伫立。 “我需要人性,请你给我人性!”于蓝雪大喊。 于笠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爆炸开来。 像下起了一场阵雨,一瞬间,于笠的身上溅满了血珠。 他抹了把脸,思维处于死般的停滞。 “先生,你没受伤!你们!快按警报铃啊,又死人了!” 于笠怔怔地站在原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第九十八章 TKN(二十) 于笠抹了把脸上的血花,这才意识到身边蔓延着冲天的腥臭味。 于蓝雪松开抓住于笠的手,等于笠惊魂落定后,才说了句,“小心。” 于笠侧过脸,看向于蓝雪。 她的身上除了溅满了血水,没有任何伤口。 幸好…… 于笠抚着额头,仍然觉得骨头里透出寒气。 “刚才开门后的气体混有一氧化二氮,你刚才的位置吸入的最多”于蓝雪没有说话,而是通过手环给他传来这段文字,“我的失误,没有在第一时间保证你的安全。” 于笠从口袋中掏出一张手帕,手帕放在衣袋中,仍残留一丝温热。于笠用手帕擦拭着于蓝雪脸上的血花,粘稠的鲜血很快浸染了雪白的手帕。等于蓝雪整张脸擦净,手帕的一面已经完全污浊。 于蓝雪微微停滞一刻,才将刚才发生的事情,通过手环告知于笠: 就在刚刚,大门打开,室内涌出混有一氧化二氮的气体。同时,这两位资格者在争执之中,男生想直接跑开,才跑出去几米,就炸裂开来。与此同时,如同连环爆炸,女生只在顷刻间,同样爆炸而开。 这样的场景自然而然把当场的服务生吓得瘫痪过去,靠的比较近的服务生直接被炸掉了一条手臂。 那个服务生看起来很面熟,长着罗马复古派的外貌,此时面庞上爬满伤口。他躺在地面上,如同扭曲的泥鳅。 好几个回过神的服务生根本不敢靠近,目视着罗马服务生在地上抽搐,饱受伤口的折磨。离于笠和于蓝雪最近的服务生,看上去也是个愣头青,脸上的婴儿肥都没有消去。不过他强压住恐慌,在吩咐众人触发警报后,颤抖着手拨出医疗电话。 等他语无伦次地打完电话,忙叫人带着留在原地的于笠和于蓝雪迅速撤离现场。 “名字?” “于笠。” “年龄?” “38。” “38?看上去不像啊。哦,确实。” 大肚子警官坐在一边搓着手,瞧着自己的上司坐在沙发上,盘问于笠。谁能想到他才打算离开,立马发生了下一场惨案,他心里早就发虚。 接近年末,他平平淡淡的履历里没有增加任何亮点,反而要平白添上一处污点。离圣诞节还有整整两个月,他实在想不到法子在两个月内力挽狂澜。 虽然他只是个小县警,但是管辖的区域也算得上富裕,是整个市里较为安全的区域,所以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也不用担心自己管辖区域的犯罪率。如今出了这样的恐怖袭击,一来该区域安全评分会大大跌落,二来万一上级不高兴,调他去穷乡僻壤,守着些乡野老人,整天号召老人们注意诈骗、小心偷窃,那他的职业生涯就彻底完蛋了。 盘问于笠的是市区特勤警官,此次特勤部队半夜赶来,立刻将酒店全方位封锁控制,而当事人于笠也被安排到团团包围的小房间,接受审问。 虽然屋内看上去氛围还算得上温馨,但是一门之外,就站着四个特警,手抱p5,目光死死地盯着所有出现在眼前的人。 而刚才事发的地下通道,早就有一群特警包围,市区特约侦探在仔细地考察现场,估计于笠屋子的警察审问结束之后,侦探那边也能找出些信息。 “你现在是在职还是……”特警审讯官打量着于笠,虽然从信息库里能够查到于笠的信息,但是她仍旧问一遍。因为于笠既是两场爆炸的第一受害者,也完全算得上第一嫌疑人。她的旁边还坐着另一个一言不发,只是微笑的警官,那是另一个审讯官。她们两人一个负责审问,一个负责观察,两者打配合,从而最大化挖掘嫌疑犯的线索。 “我经历了太多,从之前到现在,一直都有人害我。”于笠微微蹙起眉头,他的眼中带着难以抹去的恐慌和悲痛。 “你慢慢说,我们会把你的情况全部记录下来。伤害你的凶手我们会尽快找出并绳之以法。”一直开口的审讯官是位年长的女性,头发斑白,眉目慈爱,看上去亲和力十足。 于笠宛如找到救星,一股脑儿倾诉起来。 两名审讯员身后,站着一位年轻的助手,看上去也就将近三十岁,她快速将于笠的信息档案分享给两位前辈。 审讯官将于笠所说和档案一一对照,发觉对方没有说谎。 车祸、疯人院等等出自朋友的陷害,然而这和这两场爆炸没有直接联系。当然以审讯官敏锐的感官,还是在于笠之前的经历上画上大大的问号。 “所以从你病愈后,一直有遇到危险,不仅仅是最近?”审讯官问。审讯官联想到资料里的文件,隐隐猜测是家族私仇,但是她很快否认了这个观点,因为于笠的家人几乎死尽了,而且于笠看上去也没有太大的威胁。 “其实我上个月开始,就频繁遇到很多事情,我觉得非常可疑。” 审讯官立马来了精神,问他发生了什么。于笠就把弟弟遇害、彭玲遇害、曾师友爱犬遇害等等有的没的,全部放在一起告诉了审讯官。 审讯官身后的助手一边录音,屏幕面前同时将他说的话转换成文字,变换成记录报告。 “那你觉得这些发生的事情,有什么联系吗?” 于笠皱着眉头,似乎这些回忆让他痛苦。事实上,每一件事确实都给他留下了阴影。他只是将内心的恐慌放大表现出来。 “我看不出来,他们唯一的联系都是发生在我身边。” “你找彭玲是什么目的?据我所知你和她没有直接关联。” “是想了解一些事情。”于笠有些犹豫。审讯官立刻抓住他的犹豫,但是没有表露出急切和逼迫的态度,反而循循善诱,“你尽管说,我们会保障你的隐私,今天我们所有的对话都仅限于这间屋子。” “不是隐私,是因为……”于笠将目光移向一边,似乎有些不确定。这时,一旁一直沉默不言的于蓝雪推了推于笠,“你说,没关系的。” “有什么难言之隐吗?如果不方便我们也不强迫你说出来。” 于笠转回目光,看着审讯官,似乎是终于下定决心。 “我上个月获得了epoch的测试资格。然后从那时开始,很多事情就变得不对劲了。” 审讯员点头,看着于笠,“然后呢?这个测试我们知道,当时我女儿也兴致冲冲去参与抽奖,没抽中还叹气叹了一个下午。”对方似乎觉得于笠过于恐慌,遮遮掩掩不说的竟然只是一场测试。 “我去拜访彭教授就是去咨询测试的事情。她似乎知道点内幕……” “内幕?”审讯员捕捉到于笠不平常的用词。epoch测试在前些时日却确实火爆,连她这个“boor”都有所耳闻。这样放在台面上的测试会有什么内幕呢? 见于蓝雪表现平常,没有发出警告的架势,于笠放大了胆子,继续说:“因为这个测试不像其表面上看上去那么寻常。” 于笠之所以直接谈起测试,就是知道自己不能坐以待毙。他一个人的力量是有限的,但是警察团队就不一样了。 能够让资格者缄默不言的火星公司一定有官方的示意,但是这个国家是复杂的,有一个利益组织,就会有另一个利益组织。 正如苏毅一直想剿灭的反叛组织,用脚趾想想都是有利益组织支持,否则官方明面上大肆搜查,还无法扑灭反叛组织,这不显得官方的人过于酒囊饭袋? 他只是想赌一赌。这里是天使城,沃雀国最繁华也最鱼龙混杂的地方。苏毅是一派,邝春晓能成功调动档案,那就存在另一派。于笠之所以不把测试的事情告诉邝春晓,因为他还没办法完全相信邝春晓,但是这次爆炸事大,困在酒店里的人早就把这里发生的事情发布在网络上,所有人都会要个说法,于笠正是想利用这一点,不直接和利益组织牵扯。于笠不贪求此次能让警察们调查出结果,但是能够借用官方的力量挖出些线索,也是事半功倍。 于笠准备继续说,审讯员的耳机突然震动起来。对方当着面点击了耳机,接打了电话。坐一边负责观察于笠的审讯员笑着看着于笠,瞥向她的搭档,不知道半夜有谁打电话过来。 通话只进行了半分多钟,年长女性审讯员就挂断了电话。 她给观察审讯员递了个眼神,转头笑着对于笠说:“这位……于笠先生,现在时间不早了,我和搭档们要下楼去看看现场。其他问题明天再问,你看可以吗?” 于笠瞥了一眼那人的耳机,沉默几秒,说:“可以。” “好的,谢谢你的配合。” 几个特勤警员很快离开了房间。那几人虽然走开,但门口看守的特警还在原位。 门合上那一刻,于笠一屁股坐回沙发上,一口饮尽冰水。 他瞄着眼,看着一旁的于蓝雪,“果然……我就知道。” 番外 人性(一) 正因为见过光,所以难以忍受黑暗。 正因为目睹了人性的崇高,所以难以容忍人性的卑劣。 萝蔓攀附上她的躯体,让她无法动弹,不知不觉,她就失去了自由。 莉花的清香被浑浊的空气所叨扰,侵袭,吞噬,稚嫩的花朵也会过早地凋零。 岛上的风死绝了,风只吹向人间,从不去恶魔苟且的地方。 童年是过去,他每每回忆起来,洁白的阳光成了模糊的白噪,越来越响,刺的耳朵生疼。 子夜是现在,黑暗中的迷惘,让人焦躁颓唐。 军绿色的油漆墙,溅上年轻的鲜血,恶之花在黑暗中盛开。 “我们是新生的力量。” “我们的降生,是为了探索世界,探索宇宙。” “为了我,为了你,为了大家。” 于笠跟着老师,唱诵着充满希望的歌曲。一曲结束,年轻的老师率先鼓掌,给了舞台上所有学生大大的表扬。 她欣慰地看着每一张稚嫩的脸庞,忽然间,一股热意涌入眼眶。 “孩子们,你们是我第一届学生,我很高兴也很荣幸能够和大家相处这整整一年的时间。”泪光在她的眼睛上闪烁,如同荡漾的涟漪,她张了张嘴,发出的声音已经有些哽咽,“我对你们只有一个希望,那就是你们都有个光明幸福的未来。” “谢谢老师!” “谢谢老师!我爱你老师!” 于笠混在人群中,他盯着老师将哭未哭、有些通红的脸庞,一股酸溜溜的情愫从喉咙眼里钻出,很快他的嘴巴也不受控制,跟着其他孩子大喊:“我爱你,老师!” 中学八年级的毕业典礼轰轰烈烈地开启,很快落入帷幕,再多的不舍,在走出学校的大门时,终将烟消云散。 然而青春没有结束,同样轰轰烈烈的高中欢迎着他们,他们的青春一直是进行时。 通往成人的大门还不需要打开,如果可以,请晚点开启。 于笠推开门,一对夫妇笑着看着他,他们伸出手,把他和一同到来的齐禾,一对一牵了进来。 “欢迎来到我们的派对,小朋友。” 随着他们欢迎的语句落下,于笠才将注意力从悠扬爱恋的音乐中转移开来。 这是座复古风的房子,从外面看不出来,但是里面维多利亚风的装潢让人眼前一亮。最吸人眼球的,是正中央挂着的一副临摹名画——《埃拉伽巴路斯的玫瑰》。 如此古典的氛围里,灯光却明明暗暗,几秒之内变化着光泽,没有了古典笼统的幽静,反而变得不伦不类,仿佛进入了古风蹦迪夜店。 邀请于笠和齐禾的夫妇是甘居新上任的城市经理和助理城市经理。他们在上任后,短短半个月,进行了频繁的应酬,最终在六一儿童节这一天,市里的儿童节活动落幕,夫妇两人邀请镇上几个刚刚八年级毕业、靠近十四岁的孩童来家做客。 他们的邀请都得到了父母的同意,而城市经理夫妇也答应给孩子们美好的夜晚,并会留下具有纪念意义的照片和视频。 邀请的名额是甘居城各个学校推荐的,本来于笠和齐禾没有抽中名额,但是抽中名额的两个姑娘,因为家住在较为偏远的地方,爸妈不太放心,恰好她们因为学生工作,认识了齐禾,所以就干脆偷偷把纸质邀请函塞给了他。 于是,于笠和齐禾毕业后别无他事,顺道就来了。 “有点另类。”齐禾小声跟于笠说笑,他的眼神很快划过闪烁多彩的灯光,“你觉得像不像老古董想破脑袋取媚我们?” “齐禾,你现在用词越来越高级了,果然是八年级第一名。”于笠被齐禾的措辞逗乐了,顿时觉得屋内的场景无比诙谐。 “哈哈哈,运气好而已。”齐禾目光打量着周遭,这是他无比习惯的行为了。 “他们是谁?”齐禾没有动作,只是目光转向一边。 在客厅的台前,一小群中年人聚在一起喝酒,时不时将目光投向正在玩闹的孩子们这边。 于笠只是扫了一眼,兴趣平平,“我认识的人比你少。” 齐禾假装无意地又瞥了一眼,凑到于笠耳边,“那个人我见过,叫江明,是甘居的酒水老板。” 于笠看向齐禾刚刚示意的方向,望向酒那边。 一个看上去有些浮肿、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举着红酒杯,在闪烁的灯光下,饮下一口红酒。于笠看过去的时候,他恰好望了过来,和于笠对上目光。 对方举着酒杯,抿嘴一笑,浮肿的脸庞硬生生挤出两道难看的皱纹,衬得他的黑眼圈更加可怖。 “他认识你?”齐禾问。 “不认识。”于笠收回目光,他的视力还算不错,虽然主动地和这些大人减少了打交道,但是从刚才那男人的笑容中还是能看出,对方完全不认识自己。 当然于笠也不认识对方,也没有听爸妈谈起过,估计是甘居城名不见经传的酒水商。 于笠回忆起刚刚那男人的笑容,总觉得奇怪。 那是种微妙的笑容,他不是没见过,只是鲜少遇见。 那不是长辈看向晚辈的慈爱,而是…… 于笠的目光随意游连,再次落到墙上的绘画,画中的玫瑰花呼之欲出,仿佛下一刻就要从天花板倾泻而下。玫瑰的芬芳浓的侵占了屋里全部的空气,剥夺了他呼吸的权利。 很奇怪的微笑…… “小朋友们,这是给你俩的苹果汁,马上我们会开展一场狂欢。” 于笠右眼皮跳了跳,接过杯子,而在场总共十个孩子都拿到了飘发着香气的果汁。 “这个活动我相信各位小朋友会喜欢的。要知道在场的各位刚刚从中学毕业,一定很期待着未来对?”发表讲话的是城市经理,夫妇中的妻子。 “是的!” “是!” 五六个孩子藏住平时的叛逆,在城市经理面前,表现出一致的乖巧。 “好!那么今天举行的是关于未来的活动,在未来你们会变成什么呢?” “科学家!” “影星!” “商人!” 城市经理笑眯眯地看着包括于笠在内的孩子们,肯定的点头,而不远处站在台前的几个中年人,同样微笑着,看着这群孩子。 他们的笑容出奇的一致! “我很高兴你们能说出这么精彩的答案。其实不论是科学家还是政治家,你们最终都会变成你们梦寐以求的人,那就是独立的成年人!” “而今天,你们就是成年人,我们一起快乐地交流,未来的科学家、影星和政治家!” 几个孩子有些激动地点头,他们平时接触不到这样的大人物,更别说这样温馨华丽的款待。从以前到现在,他们都是被人轻视的孩子,可是在这一刻,孩子们品尝到平等,品尝到理解和尊重。 “来,喝下冰冰凉的果汁,听点音乐,祝我们度过愉快的一夜。” 几个孩子举起杯子,兴奋地一饮而尽。他们竞速着,看谁是第一个喝完的人,因为城市经理的目光和掌声一定会给第一个完成任务的孩子。 “喝吗?”齐禾嗅了嗅果汁。 于笠捏着杯子,心中忽然直打鼓,“你不觉得奇怪吗?” “奇怪什么?” “那个女人,说了半天,也没有说具体举行什么活动。” “可能待会儿说?这杯果汁看起来真鲜艳啊,我感觉我应该没喝过,是从哪个果庄摘来的水果,现榨的?”齐禾将杯子抵在嘴边,很想尝一尝果汁的甘甜。 “等等。”于笠拦住齐禾的动作,紧接着把果汁杯和齐禾的撞到一起,两人杯子同时从手中脱落,果汁顿时溅了两人一身。 “女士,抱歉。”于笠站起来,展示着自己被果汁弄脏的衣服,“我们衣服脏了,实在对不起。要不……让我们先回家换衣服?” 齐禾没懂于笠的意思,但是他还是察觉到于笠的掩饰住的惊慌,也站了起来,“对,我们打算干脆回去,不破坏这里的气氛。” 在场的几个孩子已经因为于笠和齐禾的露糗,感到十分不悦了。 “没事的,我房间里有衣服,你们应该穿的下。”城市经理很快放下酒杯,任由于笠和齐禾推辞几番,还是带着他们上了楼。 城市经理找来了正合适他们身材的衣裳,交给两人,然后站在原地,笑盈盈地看着他们。 齐禾瞄了一眼于笠,故作疑惑,“女士,我们换衣服,您可以……” “哈哈不要紧。啊,抱歉。我忘记礼仪了,小绅士们也是需要隐私的。”她笑着看了两人几眼,似乎有些遗憾的样子,依依不舍地退出了房间。 “刚刚说我们是成人,现在又说是小绅士。”于笠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 “你觉得她有问题?”齐禾也后知后觉感到不对劲。 “不止她,他们所有人都有问题。”于笠从口袋中掏出手机,查看信号,非常微弱。 不过好在于笠的手机功能要强大些,稍微缓冲了二十秒,他还是成功发送了消息,“我喊了老何,还有……”于笠打开手机又发送了一条,“给我妈妈也发送了过去。” 等两条消息发送完,信号弱到几乎不计。 “小绅士们,换好衣服了吗?”城市经理敲了敲门,距离她出去已经过去了一分钟。 “还在扣扣子!”齐禾朝门口喊了一句。 “好,两位小绅士,我去楼下端你们俩的果汁,你们换好就乖乖在卧室里等我呀。”城市经理的声音走远,于笠和齐禾同时松了一口气。 于笠跑到窗前,扯开紧闭的窗帘——窗户锁死的。 因为是复古的建筑,连窗户都需要钥匙来开启,而显然,钥匙不在这里。 看到落锁的钥匙,想起屋子每一片区域都紧紧拉上窗帘,齐禾连忙后撤几步,脱口而出,“难道真的?” 他捏紧拳头,左右踱步,“这是巧合于笠,是不是我们太多疑。我们对于他们来说只是一群十来岁的小屁孩,他们能对我们做什么?” 于笠迟迟不没有收到回复的信息,信号太差,他不清楚洛苍兰和老何到底有没有看到消息,立马过来。 “不知道,但一定是不好的事情。” 城市经理的脚步声重现在门前,她轻轻敲响房门,“我可以进来了吗,小绅士们?” 没等于笠和齐禾拒绝,门把就旋转开来,城市经理走了进来。 她拖着两杯果汁,笑眯眯地看着于笠和齐禾,“你们怎么还没换?” 于笠和齐禾还穿着洒上果汁的脏衣服。 “我们刚刚在聊天,聊忘了。” 于笠看着她,见她鼻尖溢出细汗,脸色有些红润。 虽然是夏天,但是这间屋子的制冷完全不赖,难道是喝酒的缘故? “这很正常。你们小朋友一聊天就会忘记所有。”她将果汁杯塞进于笠和齐禾的手中,“来先喝了,鲜榨的果汁,放久了就不新鲜了。” “我……”旁边的齐禾显得头大,他犹豫着,搜刮着墨水,“待会儿可以吗?我想起我要上厕所。” 城市经理笑容不减,“那就喝完,再去上洗手间。这间屋子就有配备的浴室。” 齐禾不敢给于笠递眼神,怕城市经理看出破绽,他把果汁杯放在一边,猛地站了起来,完全丢失平时的礼貌得体,一边跑动,一边说道:“我忍不住了,我出去上。” “你就在这个屋子里上厕所!”城市经理想要抓住齐禾,奈何齐禾速度太快,已经打开房门冲了出去。 他跑到楼梯间,停了下来。 直击天花板的音乐下,唯有花花绿绿的灯光打在齐禾的面上。 他就站在楼梯口,像石化了一般,一动不动。 于笠不知道他看见了什么,直到城市经理冲出去,直到那个江姓酒水商和几个人跑了上来,直到他们冲了进来,直到于笠疾步冲进厕所,将门反锁,直到厕所门被狠狠捶打,直到外面响起警笛声,直到洛苍兰敲开门,将于笠拉出来,直到老何背着齐禾一同上了车,直到警车的灯光照亮了他眼前的世界—— 于笠是那晚的幸运儿,而齐禾却被“天花板”上的玫瑰花瓣淹没,他花了好长一段时间,才恢复了过来。 后来于笠小心地问他,看到了什么。 齐禾只是躲闪着,用极其模糊的语言回答:“你别问了,反正就是肮脏的人干的肮脏的事。” 齐禾少有对他那么回避。 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仿佛人间蒸发,无人知晓,媒体、报纸没有半点声音,那对新上任的城市经理夫妇也从甘居城消失。 很快又有新的城市经理上任了。 其实于笠一直清楚,那晚齐禾看到了什么。 那就是堕落的人性。 人性是卑劣的,是肮脏的,是龌龊的。 于笠痛苦地想着。 直到有人走到他面前。 “你太悲观了,你不能因为黑夜,就否认太阳的存在。” “你我的力量虽然式微,但是对于他们的恶我们更不应该逃避。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 “不度过这看似绝望的子夜,又怎能迎接新生的太阳呢?” 于笠咀嚼着这些话语,有些触动的点了点头。 他看着她,突然间,他的脑袋中也照进了一束阳光。 那些肮脏的,永远杀不死,但是只要他活着,就会一直杀向他们。 不管他们信任耶稣,还是撒旦,是人还是“人”,于笠会一直杀着,永不停歇。 【待哪天情绪激动,随机更新……】 九十九章 TKN(二十一) “你知道什么是tkn吗?”白山茶待在酒店,闲来没事,便把显示屏打开,从屏幕前的游戏盒里拿出两只手柄,其中一个递给了耐冬。 “有多种意思。在债券上,指买方直接在卖方报价上爽快成交,即taken。” “指代分析化学和环境科学中用于量化样品中总氮含量的测量方法时,即total kjeldahl nitron。” “不过……”耐冬的眼神转向大屏幕,“我猜你说的应该是tekken,现在你启动的格斗游戏。” 白山茶按动手柄,紧盯着大屏幕,“答对一半。如果你能打赢我,我就告诉你答案。” 耐冬握着手柄,有些羞赧一笑,“真的要玩吗?” “你怕输给我?”白山茶选择着角色,连头都没有转过来。 耐冬锁定了角色,做好准备,“我的意思是你会一直输,这样浪费时间。” “你!”白山茶面露惊色。 “不要走神。”耐冬没有转头,握着手柄,全神贯注。 对局开始,白山茶迅速转回头,按动着按钮。 可惜只是短短一瞬的走神,就让耐冬抓住了破绽。一开始,白山茶就溃不成军,虽然后边,勉强能够抵挡住耐冬的回击,并能给予猛烈的回击,但是一开始的劣势终究宣告了她最终的落败。 大大的ko照亮了白山茶脸庞,看到角色血条见空,倒在地上,白山茶再也没有分给耐冬一丝眼神,在第二局,白山茶手速飞快,险胜耐冬。 虽然最终,白山茶还是落败了。最后一局,双方血条都见了底,耐冬的出手更快一秒,成为了对局的赢家。 “你很厉害。”白山茶放下手柄,玩着对局结束的画面,璀璨的光撒进她眼眸。 她愣愣地看着屏幕,似是想到了什么,嘴巴开开合合,却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耐冬将手柄好好地放在一边,凑到白山茶面前,“你还好吗?” “有没有办法让这场测试一直进行下去?”白山茶问,她的神色看上去有些灰暗,眼睫微微颤抖着。 “我希望,但不可能。”耐冬感应着白山茶波动的情绪,还是说出事实。 白山茶停滞片刻,蓦然用手梳了梳头发,看向耐冬。耐冬和她相比,显得娇小许多,她的五官也温柔可人。非常矛盾的是,白山茶反而有张娃娃脸,配上高挑的个子。 这个世界到处是矛盾的美丽。 “你说得对。”白山茶牵着耐冬站起来,“沉溺了美梦的人是懦夫,我不是,你也不是。” “对了,既然我输了,就告诉了tkn是什么意思。它的意思是terate, killshot, nesis。如果我们的经历如同tekken,那么马上就是我们的回合。而我们的对手,都将会被我们终结ko。” “那宿敌呢?” “我也不知道我的宿敌是谁,但要是我遇见他,他只能被ko。” …… “我们无法排除你发动爆炸的嫌疑。” 昨天还和颜悦色的审讯官,今天仿佛里面换了一个人,阴冷着脸色,严肃的神情、逼问的态度让人措手不及。 于笠像是有所预料,听到审讯官的话只是笑了笑,似乎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我们从信息库发现,你的父母是甘居城不法组织名单上的人物。虽然之前档案上记载里说你与该组织活动无关,但是不代表你后续没有为了给洛苍兰和于鸿宇报仇的嫌疑。” “那位失去手臂的受害者说,你是他第一时间见到的人,据他所说的见到你的时间以及房客所说的爆炸时间,相差不到十分钟。” 于笠盯着审讯官,皮笑肉不笑,“所以你认为我是制造爆炸的人?” “不,我们只是怀疑。” “因为我看上去几乎毫发无伤,这很不合理?” 审讯官翕动了嘴唇,她和旁边负责观察的审讯官对了眼神,她们的眼神已经体现了一切。 “我对你们的专业性感到怀疑。”于笠喝了口咖啡,微微皱眉。这一杯咖啡加了多少浓缩?即使于笠很能喝美式,也不太能接受。 “抱歉,你的挑衅无用。”审讯官让身后的助手展示材料。 助手将早已准备好的材料展示在虚拟屏上。 “第二次爆炸,据酒店员工反映,你主动邀请携带爆炸物的一对情侣同行,并要求和那两人进行秘密对话。你是有什么计划要和那两人商量吗?还是说……威胁?” “据我们搜查的资料,这两名青年,都来自美城,是美城市立学院的在读学生。他们的履历很干净,也是近日突然入住与他们两人消费水平不符的这家酒店。我怀疑他们两人受到了威胁,对此你有所知晓吗?” 美城,顾名思义,最美的城市。美城有鹰洲最美城市之称,因为其宜人的气候、壮丽的海滩、文化多样性闻名遐迩。同样,最伟大的棒球击球手托尼就是在这里诞生。 “我昨天才认识他们。”于笠回答。 “那就奇怪了,既然是昨天才相识,为什么你表现得很认识他们,还要和他们秘密对话?”审讯员就像抓住了把柄一样,嘴角勾起,在脸上挤出一道不深不浅的皱纹。 见于笠一声不吭,审讯员知道问不出所以然来,转而面向一直被她们忽视的于蓝雪。 她们同样去查了于蓝雪的资料,据资料显示,她只是个甘居城普通的上班族,资料干干净净。而她和于笠的接触也仅在近期。 她们设想了很多种可能,不约而同觉得这位纯洁美丽的姑娘,被看起来年轻帅气的于笠蒙骗了,死心塌地地跟着于笠干坏事。 因为时间紧急,所以她们拿到的都是信息库里的资料,她们真花点时间去甘居查一查,就会发现根本没有于蓝雪这号人,而于蓝雪的身份还是于笠之前拜托龚睿彬做的假身份。 审讯员还没开口,就见于笠闷了一口咖啡,站起身来。 屋内所有人顿时警惕起来,站在外沿的特警立刻抱着枪,对准他。 “我想去洗手间。”于笠就像是没看见对准自己的枪口那般,平淡地说出这句话。 审讯员让特警给于笠搜了身,确定没有带可疑物品。 特警指着手环,问:“这是什么?” “epoch测试的道具。” “能拆下来吗?” “只有测试结束才能拆下。” “我不信,你现在就必须脱下来。” 见特警还要纠缠,审讯员不禁皱起眉头,“别浪费时间。”她转头让另一个特警过来,“你跟着他去厕所,速去速回。” 另一个特警显然话少很多,于笠走在前头,他就紧紧跟在后面。 这是间套房,厕所也就没几步的距离,特警跟在于笠身后进入洗手间,反手把门合上,抱着枪,盯着于笠一动不动。 于笠当着他面脱下裤子,开始上厕所。 特警瞧见露出来的机械义肢,一抹惊色划过,不过他没有吭声,盯着于笠把裤子拉上,走到洗手池,慢幽幽地洗手。 “你有女朋友吗?”于笠一边洗手,一边问特警。 特警只是抱着枪,紧紧盯着他,对于笠所说的话,不为所动。 “你知道有些女生生气的时候,会做什么吗?我之前的女性朋友们,她们生气时,喜欢大闹。” 特警仍旧不发声,将门打开,示意他赶快出来,别想在洗手间拖延时间,做点什么。 于笠讥笑一声,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走出来看向墙上的电子钟。 “已经下午五点,不早了。” 审讯官就在于笠进去的那一会儿,想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地劝服于蓝雪,让她吐出点东西来,谁知道于蓝雪比于笠还坐得住,硬是半点东西都撬不出来。 于蓝雪看着于笠点了点头,“我知道,差不多结束了。” “嗯,待会儿去用晚餐。” 见他们两人旁若无人、气定神闲,完全不把自己当回事,审讯员难免有些愠怒,不过她饱经世事,早就练就了稳当的心态,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开始下一轮询问。 另一个房间的白山茶盯着从手环收到的消息,露出一抹笑容。 “这出戏,还需要让我演,那我就本色出演了。” 第一百章 TKN(二十二) 白山茶走到印有电话标识的墙壁边,点击一个选项,并选择了确定。 电话很快拨了出去。 站在前台的一男一女,盯着来来往往的特警,收拾着大包小包离开的房客,连连叹气。 他们在休息的时候,看见了网上大肆传播的酒店爆炸的事情。爆炸确实是事实,爆料的人也有很多是酒店的房客,等房客退出后,就是各种博取噱头的媒体,断章取义的报道,甚至有无良媒体爆料说这是非法组织的根据地之一。他们瞧不见酒店外的情景,只知道特警已经拦住了一批想要浑水摸鱼进来的记者。 舆论的力量是可怕的,再者一家酒店发生连续两场爆炸,实在是瘆人,许多房客不论是度假还是商务,都纷纷取消住房,宁愿多花点钱找其他酒店迅速入住,也不愿意久留在这里。 就在刚刚,他们登录订房平台一看,原本满分5分,平时他们能拿到49分的打分,此时刷满了恶评,打分也很快的从“完美”跌落到“褒贬不一”。 这些房客退房都算不上大事,但是后续的入住率就有的愁了。 当然他们作为前台不需要考虑这么多,但是最近一直流传着裁员的的消息。酒店管理者,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有天过来,看着名单,轻飘飘的来了一句,“服务生多了些。”让这些基层员工都慌张了起来。 他们这里的工作不招临时工,不像一些三星酒店会聘用学生。每个员工都是全职,时薪在行业内也领先。别的酒店一个小经理的时薪和这里的普通前台差不多。 “现在不是推崇科技化、去人工化吗?我看前台也可以自助化。”白发老头跟他们的经理说着,经理扫了他们一眼,讪讪笑道:“人员安排当然看您。事实上现在大部分酒店都去人工化了,可是您也知道,我们酒店的特色就是传统和人性化,入住的房客还是更喜欢我们专业员工的对接。”大堂经理凑到白发老头耳朵边,“集团董事不是也说,要让房客感受到古典贵族的待遇吗?” 白发老头只是想节约人工成本,但要是真违背集团的宗旨,他是半点不敢的。 “行,你看着办。我就一个要求:降本不降质。” 前台仍然记得白发老头走后,大堂经理低声朝着他离开的背影,低声骂了几句。 “死老头,又想私吞公款了。”骂完,经理冷视了他们两眼,怒冲冲地走了。 想到这里,两位年轻的前台员工叹了口气,盯着穿梭在人群中的清洁机器人,苦涩地叹了一句:“日子难过啊。” 一个电话标志的虚拟屏跳了出来,前台的年轻男子点击屏幕接通。 “您好,这里是前……” “我受够了,放我出去!” 年轻男子吓得差点往后撤几步。他查看着打来这通电话的房客,上面写着“白山茶”。 白山茶靠在墙壁边,笑盈盈地和耐冬眨了眨眼,转头变化成愤怒的神色。她瞟了眼墙上的时钟,指针已经走过数字“5”。 “已经五点多了,我在这间屋子里困了一天,我忍受不了了。” “您好,白小姐。首先不好意思,让您感到困扰。现在是特殊情况,为了保证房客的安全,所以天使城警局安排如此,当然我们……” “好,保障房客安全。我刚刚看见有房客已经离开了,怎么,他们的安全不需要保障吗?” “是这样的,白小姐。因为您是昨晚爆炸的受害者之一,所以……” “所以你们要限制我的人身自由?” “白小姐,不是这样的!我们绝对不是这个意思!”前台年轻男员工惊出一身汗,现在的舆论已经足够糟糕,人权问题又是极为敏感的话题,网友们的敏感地带就像遍布的地雷区,随时都可能触发。这群员工经过严格的培训,很多言行举止都被限制。 曾经他们有个漂亮的女同事,在酒店乔装晚会时,被房客拉着合照,那位女同事无意比了个“ok”的手势。照片上传后,网民竟然指责她是白人至上主义拥护者。 巧就巧在那名女同事一头金发,皮肤雪白,穿着传统维多利亚式长裙,和一个有色房客合照,本来正常的照片突然间在网友的解读下,就变得恶意满满。 为了平息网友的愤怒,挽回酒店的声誉,酒店把那名女同事开除了。 这件事前台并没有亲眼见过,但是他在进酒店前也看到这条新闻,进了酒店后,酒店培训耳提面命让员工们小心行事,否则他们不仅面临丢掉职位的风险,还会面对来自上头的罚款。 当然酒店对于房客也是有所筛选的,对于可能存在风险的房客,也会委婉拒绝对方的订房申请。 之前同样发生过类似的事情,一家子房客入住这家酒店,以酒店的花园为背景,录下一家人的视频。本应该其乐融融的视频,但是一家子不约而同高抬右臂45°,摆出手指并拢向前的姿势。 这个视频是由工作人员帮忙拍下的,拍摄的人拍完后,继续工作时突然拍脑袋觉得那家子不对劲,赶忙把这件事报告给经理。在员工的集体出动下,才强行删除了那家子的视频,并勒令他们离开这家酒店。 虽然最后没有酿成大祸,那个员工也因为政治不敏感被辞退。 很可笑,他们这些平头老百姓,基层员工会因为这些荒唐的原因丢掉工作。 所以当白山茶说出这句话时,前台立刻慌得不行,连忙解释没有限制人身自由的意思。 “我要跟你们经理对话,让你们经理接电话。”白山茶使出“杀手锏”,虽然语言上恶狠狠的,但是实际上耐冬看到的白山茶,只是无所事事地坐在椅子上,说出了这句话。 前台员工解释了多句,发现白山茶咬死要见经理,他干脆硬着头皮将电话线转给经理。 经理坐在办公室,看着退房名单,早就焦头烂额。公用耳机突然亮了起来,她心烦气躁地接通。 “您好,这里是酒店经理……” “我不在意你叫什么,我不在意你在做什么。你是经理,对?我已经被关在房间里一天了,我明天有急事要处理,你立马放我出去。” 经理盯着案台上的梳妆小镜子,瞧着自己苦巴巴的脸上,早就因为忙碌慌张,满脸通红。她连叹气和咒骂都来不及,只能端正态度,放温柔语气,“白山茶女士,您好。我很能理解您的心情,但这不是酒店的决定,而是天使城警局的决定,我们也在为您和警察对话,争取不耽误您的行程。” “你们已经耽误我的行程了,我需要就现在,放我出去。同时,我也会跟我的律师交流,告你们限制公民人身自由。” 经理快骂娘了,现在天使城警局强硬封锁,这几个爆炸的第一受害者,也是第一嫌疑人,被特警关了起来,全程的决定和行为的实施,都是警队的事情,跟他们酒店有什么关系。 但是经理也清楚,这些特警除了去那位叫于笠的房间审问,其他三位房客,白山茶、耐冬和龚睿彬只是关着,还不准警队和他们直接对话,房客对话不了警队,只能给他们酒店施加压力。 妈的!经理心里骂了一声,希望这群条子赶快滚,耽误他们做生意。 经理再次表达了自己的努力帮助他们争取早日退房的话。 白山茶把语气一转,变得温和许多,“我理解你们很辛苦,这两天发生的事情都是我们无法预料的。我也清楚这是天使城警局的问题,我现在没有办法直接和他们对话,那么你能想办法让我和其中一个警员对话吗?” 经理不是没有试过,她早就去找了大肚子警官,大肚子一脸衰样,颓丧着坐在她面前,狂灌冰可乐,撂下一句,“你打你的太极,反正上头现在就是不允许放了他们。”这里的他们指的就是于笠几人。 知道天使城警队这边啃不动,经理委婉地把意思传达给白山茶,末了还加上一句,会再试一试。 任谁都知道这是哄人的话。 白山茶将电话挂掉,迅速把消息通过耐冬传给于蓝雪。而于蓝雪收到消息,自然而然传给了于笠。 于笠一边接收了白山茶的消息,一边接受审问。 看来让白山茶先出去,再试图解禁于笠的办法没有用。 时间确实不多了,明天就是第二轮测试。如果不在今天出去,于笠隐隐觉得,这里不会是安全屋,而是禁闭岛。 第一百零一章 TKN(二十三) 人脉是种微妙的玩意儿,一个人有再多的才华、智慧,有时在强有力的人脉面前,也显得无力。 于笠反思自己时,明晓自己这样阴沉的性格、破落的家庭,现在能拿得出手的人脉竟然完全没有。白山茶应该有她的资源,而龚睿彬有邝春晓和邝春晓身后的人。 于笠在左右衡量后,认为求助邝春晓可能更加有用些,可惜他现在在特警的监视之下,没办法把消息传送出去。而龚睿彬没办法和epoch建立联系方式,他和白山茶的消息,都是通过两个epoch来进行的。 也不知道龚睿彬有没有向邝春晓求助,而于笠只好想办法让于蓝雪再给白山茶发消息过去。 于蓝雪能够大概地收到于笠的信号,但是他们不是两台数据互通的电脑,完全能够一言不发,一个眼神不给,于蓝雪就能理解于笠的暗示。 于蓝雪大概是明白于笠想给白山茶消息,表达求助,但具体是什么她可能不清楚。 于笠这个时候多么希望他们能像小说里写的那样,无需言语,完全通过精神交流。 这是什么呢?脑电波交流? 如果给自己的大脑里安装传感器和控制系统,那样他就可以像于蓝雪和耐冬那般,无需动口,就能交流,甚至远距离交流都没有问题。 如果这样的话…… 于笠被这样的想法吓了一跳。 “请你配合我们的问题,不要走神,于笠先生。”审讯员冷着脸色看着他,不带有一丝温和之气。 时间紧急,于笠不清楚于蓝雪到底有没有知会自己的意思,但是瞧见于蓝雪划过的眼神,于笠知道于蓝雪已经把她自己编辑好的信息发给了耐冬,然后转交给白山茶。 已经六点了,时间越来越少了,距离明早九点还有十五个小时。于笠缩在沙发里,幽幽地看着他们,“逼问我是没有用的。” 审讯官面不改色,振振有词,“请你不要血口喷人,我们从来没有逼供的意思。我们在苏毅局长的带领下,目的就是为了维护天使城的安危。对于违法犯罪分子,绝不留情;对于无辜之人,我们也不会恶意谋害。” “那你们去找出幕后凶手,而不是把时间浪费在我这个被害人身上。” “我们的审问都是为了搜查证据。” “我该说的都说了。”于笠觉得跟她们继续说下去,完全是浪费时间。这群特警可能还以为自己在施行正义,跟从上级维护安危,但是他清楚现在自己是在被耗在这里,被拖延时间,等待着随时可能落在颈间的死亡之刀。 “请继续回答问题,在爆发发生后,服务生找见你之前,你在做什么?在哪里?” “在酒店后门的区域,我受伤了,往酒店走。” “这期间相差十分钟,你在做什么?” “我爬起来,走回酒店。” “我问你做什么?” “爬起来,走回酒店。” “于笠先生,请你配合我们的问题。” “我一直在配合。” “于笠先生,你再这样态度消极下去,隐瞒真相,我们可以告你妨碍司法……” “隐瞒真相?”于笠摇摇头,“你们已经先入为主我隐瞒了真相,我最有嫌疑,我说了这么多真相,你们却不愿意相信。”于笠和审讯官对视,他的目光再也没有昨天的慌乱,这让审讯官不得不确信她昨天和搭档的交谈,认为于笠隐晦发言、真假难辨。 再结合上头的指挥,审讯官顿时觉得这样礼貌问下去,是不会有结果的。 她起身拨打电话,眼睛却一直盯着于笠。不仅仅是她,她的搭档,助手,还有站立的几个特警都冷冰冰地看着他。 “您好,局长是这样的……我认为他完全不配合……对,他的父母就是名单上的人,不排除……那两个大学生没有问题,现在尸体都找不到了……对,我怀疑他就是——” 从始至终,于笠都没有说一句话,他只是和审讯官对视着,这样的行为在大家的眼里无疑是种挑衅。再加上于笠看上去完全不慌张的样子,审讯官怀疑他早就有后路,说不定附近就有组织给他接应。 说到最后,审讯官点开免提,里面传来于笠有些熟悉的声音。 “于笠是吗?我会亲自过来审问他,如果他和不法组织有任何勾当,那么他就别想逃出我的手掌心。” 于笠盯着审讯官的耳机,没等她挂断,突然在众人意料之外,开口:“苏毅局长,欢迎你亲自来。” 通讯器里的苏毅显然听见于笠的说话,立马说道:“于笠,作为过来人,我劝你不要挑战州的权威,联邦的权威!” “我没有。苏毅局长,我只想说几句。” “我们待会儿就见面,到时候慢慢聊。” “不。” 电话那边顿了一下,“那你现在说。” “逻辑错了。与其虚拟定罪我,反推我涉嫌的证据,不如好好调查一下那两个大学生这半个月甚至一个月接触的人,说不定更有收获。” “你放心,不用你提醒,我都会安排的。” 对方率先把电话掐掉,审讯官有些难堪地将通讯页面关上,她给几名强壮的特警一个眼神,嘱咐:“好好看着他。”就准备和搭档以及助理先下楼迎接苏毅了。 于笠同时站了起来,活动下久坐而有些僵硬的筋骨,下一刻他把冷帽戴上,和于蓝雪走向房门。 审讯官听见脚步声,和其他特警举枪的动作同时掏出手枪,“你想做什么?” “我无罪,可以走了。” 审讯官举着枪,“不,等苏毅局长来,我们再下定论……” 房门打开,白山茶和耐冬站在门口,她恰好听见审讯官的话,不禁冷笑一声,“我看您年纪也不小了,也不知道珍惜最后的岁月,这么浪费上班时间,不如直接退休。” “你?”审讯官看着特警靠边,站在门口的白山茶,疑惑又愤怒。 “喏,你们天使城的市长说了,没有任何人有权利去限制合法公民的人身自由。”白山茶把虚拟屏展示给审讯官看。 这条消息货真价实,甚至还有市长的语音,表示天使城警局再这样强暴执法,他就会采取措施,进行严惩。 审讯官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垂下眼神,朝边上走去。 于笠没有看她一眼,和于蓝雪走了出去。 “你认识市长?”于笠问了一句废话,就在刚刚他收到白山茶消息,说他们解禁了。 白山茶想起自己前些时日成年的小妹妹李一曲,他爸爸就是天使城市长。白山茶原本打算发消息给管家,但想着家在风城,鞭长莫及,不如直接向李一曲求救。 李一曲知道白山茶被困在酒店里,别提多着急,一边打电话,一边驱车冲向她爸爸的办公室。 也就很快,市长的指令就传达下来,白山茶顺顺利利地被解禁。白山茶没有耽搁,就来找于笠。 “是我的一个亲戚。我也是懒散了,忘掉这边有人能帮忙,幸亏你让蓝雪发消息提醒我。我挺好奇你怎么知道我认识天使城市长?” “我?”于笠问。 白山茶指着他的手环,“不是你发消息,让我找市长吗?” 于笠哪里知道这些,他看着一旁不语的于蓝雪,有些惊讶。于蓝雪静静地回望着于笠,没有说话。 或许于蓝雪的技术已经不仅可以解读于笠的脑电波,还能顺带把白山茶的关系网调查一番,选择了最效方式,发给了白山茶了。 于笠的心情有些复杂,这种复杂他无法形容,或者说他自己都没办法理解。 电梯门打开,他们不约而同松了口气,虽然只被关在屋里不到一天,但是能够顺利出来,他们还是觉得轻快了许多。 龚睿彬站在大厅,瞧见他们,高兴地站了起来,往这边走来。 于笠同样朝着他走去,却听见旁边有人说话。 “这副药每天三次,一次三粒。每天睡前播放我给你的音乐合集。等下周我来,再决定下一步安排,好吗?”一名身材高大、穿着医生的白色外套的人,嘱咐着面前的护工。 见护工明白他的意思,回到隐隐有男子哭泣声的房间。哭泣声和罗马男有些相近。 医生转过头,正好看见走出来的于笠。 “我知道你。”男子走了过来,走到于笠几人面前。 于笠以为他是认出白山茶了,所以没有说话。 “你就是睡了二十年又醒来的奇迹,于笠。”对方笑盈盈地看着于笠,虽然话语很夸张,但是行为举止倒是很礼貌。他见于笠顿了一下,有些疏远的意思,忙投出自己的明信片到于笠面前。 “你好于笠先生,我叫冯成和,是一名心理医生。你可能不是认识我,但是你应该认识刘主任?我是她的学生,对于国内第一个医疗仓的二十年治疗记忆深刻。” 这个自称冯成和的男子,五官不算精致,有些粗线条,不过他一双眼睛倒是亮闪闪的,笑起来满带光泽,很有感染力。 “你好。”于笠有些冷淡地回了他一句,他不太习惯有人突然这样热情地走了过来和他攀谈,即使冯成和的态度很是妥当有度。 “刘主任还时常和我聊起你,不知道你这段时间怎样,我好告知她一下。”冯成和问。 于笠不想耽误太多时间,只是简单地回了句,“一切都好。” 冯成和看得出于笠赶时间,不想和他多聊,不过他也不因为于笠的冷淡感到生气。他将自己的联系方式投到于笠面前,“不知道我能不能和你交换联系方式?我是天使城这里的心理医生和咨询师,我在全国比如你的家乡甘居也有办公处。如果你有任何需要的话,不需要预约,直接联系我就好。” 冯成和笑着看着他,眼中流转着儒雅温和的光泽,“即使你只是心情不好,也可以找我。” 于笠打量着他,打算直接拒绝。 龚睿彬指着冯成和惊道:“我去,你就是冯先生,加州特聘精神心理科专家、高级心理医生?” “呵呵,我只是侥幸能帮上忙。这些灾故命案的受害者,往往很难走出心理阴影,我的职责就是帮助他们走出心中的阴霾。” 龚睿彬忙打开通讯界面,兴奋不已:“我加你可以不?我最近心里难受啊,这次酒店把我吓得半死。” “我能理解你,我相信凶手一定能捉拿归案。你这段时间可以试着和家人团聚,进行家庭活动,适当的排去恐慌。当然具体的话,你可以直接消息我,我会根据你的具体情况,安排方案的。”冯成和很爽快地和龚睿彬交换了联系方式,“我这周末有空,你不介意的话,可以和我出来喝杯下午茶,让我详细了解一下你的情况。” 龚睿彬连连点头,满口感谢,并向于笠引荐冯成和,“他特别牛,之前有个士兵因为热战,一个连的死光了,陷入战争创伤应激后遗症,他给治好了;还有个因为吸毒家破人亡的企业家,经过他的治疗,也重振旗鼓,东山再起了。” “先生,你不要抬举我了,我只是做好本职工作罢了。”冯成和听着龚睿彬吹水般的夸奖,有些不好意思。 于笠想起远在密水的弟弟于望,应该还处于戒断的痛苦之中。上次见面时,于望看起来郁郁寡欢,没了之前的生气,即使他给于望配备了全密水最好的戒毒所,但是于望的心理问题,不能忽视。 于笠点开虚拟屏,挤出一点淡淡的微笑,向冯成和点点头,“以后多联系。” 冯成和加上于笠好友,也是报以微笑,“这是自然,你有任何需要,直接联系我就好。” 他看了看几人,礼貌地朝他们告别,“各位还有事情,那我就不叨扰了,先告辞。”说完,他从胸前的衣袋里掏出眼镜戴上,离开了这里。 “车子到了,走。”白山茶看了一眼消息,招呼几人。 几人也不耽误,火速离开酒店。 第一百零二章 TKN(二十四) 他们和苏毅擦肩而过,于笠只是粗浅地瞟了她一眼,就登上了车子。 苏毅站在车外,一言不发,审讯官和其他特警们围在她身边,静静的观察着苏毅的脸色,而苏毅显得沉默而又严肃。她的目光一刻不停地跟着于笠的身影,直到于笠上了车,车子开走,她还定定地注视着前方。 直到彻底看不见车影,苏毅才冷笑一声,转过身,走向酒店,等待下属关于酒店从头到尾的汇报。 于笠打开虚拟屏,随意点开许久没有打开的“指中世界”论坛,一进去,就看到天文论坛讨论的火热,他们都在争论最新超重量飞船级载人火箭系统,昨天正式在佛州发射。此次有四名航天员登上火箭,他们将和整个火箭系统,一同前往月球。 早在上世纪,他们国家就有航天员登上月球,这不是什么稀罕事。但是随着国际的动荡,航天科技地位的降低,一连多年,不仅仅是沃雀国,全球大国再也没有能将人类成功送上月球的了。更甚至,很多人怀疑上世纪的登月是一场弥天欺诈。 这谁知道呢?起码这次登月行动全球直播,这群天文迷们再次欢呼了起来。成功的发射让他们在论坛里彻夜讨论,难以入睡。 现在是月球,以后就是其他星球。技术往往是裂变的,量的积累会迎来科技的井喷。 与之相反的,机器人论坛很安静,保持着平缓的刷新速度。有关于机器人在军用的讨论,这是较为热门的话题,还有讲了最近碰到机械和人工智能技术在动物身上的完美结合,声称该项技术可以用于宠物行业,拯救受伤的小动物。 于笠草草扫过,将论坛关闭。 虚拟盘界面跳出一条新闻,只看大字,于笠都知道关于酒店爆炸的。他没有点进去,而是进入社交平台。除去酒店爆炸、佛州载人登月火箭等热门,其他都千篇一律,大体都是关于明星轶事的。 点进天使城本地趋势,同样是关于明星或者体育的话题,橄榄球、棒球和篮球是天使城居民衣食住行离不开的谈资。 说到棒球,于笠想起本载明在测试失败的消息。 他点开本载明的通讯,本载明的头像有一圈亮亮的框,他点了进去。这是段只有几秒的短视频,视频里,阿本抱着奖杯站在队员中,欢呼着。视频上写着“市冠军,拿下!”下一段视频,同样只有五秒,仍然在球场,阿本搂着一个浅咖色皮肤的美女,故作风流地亲吻着美女的脸颊。 他只发了两条story,都是一个小时前发出来,阿本起码在一个小时前拿到了他念念不忘的奖杯。 明明昨天他才测试失败,测试失败,按照第一轮测试惩罚的规则,他会接受长达24小时的点击,可是现在才六点半,他得冠保守估计为五点半,比赛开始时间为两点。他怎么会跟没事人一样,能够顺利参加并赢得比赛? 于笠没有犹豫,他没有顾及阿本现在可能沉浸在得冠的喜悦中,发出了对于测试失败的疑问。 消息成功发出,不过阿本不在线上,发出了几十分钟,他也没有阅读。 于笠将虚拟盘关掉,揉了揉眼窝。 他想起那两个爆炸的大学生,他们的epoch是什么情况呢?资格者爆炸,按照常理,应该也同样报废了。 资格者的频道里,只有他们两人测试失败的公告消息。 在中场休息的几天,直接有三名选手出局,不知道其他资格者现在是什么感受。 “有个监控,我想你可能感兴趣。”白山茶坐在他前边,回头看了他一眼,十秒后,于笠的手环收到一段监控视频。 监控的像素异常模糊,于笠只能隐约地看见,视频的一角,几个黑乎乎的人影,拖着两团东西,很快上了车。 那两团东西无声无息,死去了一般。但是监控的地方是酒店附近极为偏僻的角落,所以无人发觉这里的动静。 于笠看了一眼时间,跟两名大学生爆炸的时间差不多。 因为两名学生的爆炸,资格者的死亡,所以省去了惩罚的时间,而火星公司的人竟然能够这么准时,就好像他们的眼睛无时无刻紧盯着资格者。 司机在市区的地方下了车,将车子交给了白山茶,白山茶在屋子里待了一天,正嫌无聊,干脆当了司机,开起了车。 “我们被监视着。”于笠突然来了一句。 “你不会才意识到?”白山茶一边开车,一边说。 当然不是才意识到,但是于笠没想到那种监视会那么的严重,也会那么的无踪无影。他这时候想起之前时不时察觉的背后的眼光,这眼光或许就来自火星公司? 不对,在测试开始之前,在他甚至没有抽名额之前,那种隐隐约约的被监视感就出现过了,那个时候就和测试还是跟火星公司扯上了关系了吗? 齐禾参加的那场应酬,一个火星公司的人给他推荐了佛州议员赵泰……一切的一切,都藕断丝连,真相沉默在迷雾之中,也渐渐露出一点冰峰。 “到了。”白山茶的车子进入一条干净的车道,往一栋大楼行驶而去。 不远处灯火辉煌,嬉笑连连,偌大的石门前,游客们优哉游哉走出来。棕榈树的大道前,一个巨大的地球模型屹立在喷泉之上,模型上写着“环球影城”。 他们开往的地方,正是离环球影城几步之遥的酒店。 “管家给我订的这里,可能因为我每次来天使城,不是去海滩,就是来环球,所以管家就默认订了这里的房间。” 龚睿彬接过话头,“说起环球影城,甘居的环球影城我去过几次,非常大,我一天都玩不下来。于笠,你不是甘居人吗,你去过几次吗?” “三四次。”于笠把目光从环球大门移开。 “那你最喜欢哪个项目?” “海格。” “那个确实有趣,不过我还是喜欢放松点的项目,一边看表演,一边吃些美食。话说巧克力商场真的挺有意思的哈哈哈。” “你是胆小,不敢坐过山车?”白山茶轻笑。 “怎么会,我只是年纪大了,喜欢休闲活动。” 听见话题变得轻快下来,在几个小时前,于笠还处于审问之中,短短时间的变化,让他感到恍惚,仿佛有层雾霭缭绕于胸前,让人琢磨不清。 当他走进酒店,到达自己的房间,终于放松下来,坐在窗前,看着楼下的环球影城时,一股莫名其妙的想法钻进他的脑海里——这里很快会发生什么。 这样的想法并非空穴来风,因为在第二天就很快印证了他的预感。 第一百零三章 太空学员(一) “今晚8:45,环球影城,不要错过,错错错过我们的,的的的的,万圣圣圣节狂欢夜……嗡嗡嗡——” 于笠从床上猛地坐起,头疼像颗速溶药片,丢进脑海里立刻分解扩散。 他揉着额头,眼前一阵模糊,只能听见床头柜放着的老式收音机溢出断断续续的声音,在人声彻底消失后,只有无信号的“嗡嗡”声长鸣不绝。 于笠伸手掐掉收音机,从床上下来,跌跌撞撞走进洗手间。 水龙头开启,一股凉水涌出,他接出水,拍在脸上,试图让自己清醒。 冷水脸洗过,晕眩似乎消失了许多,还有几丝头疼残留。 于笠注意到镜子里的自己,苍白的脸庞上,眼下有两道淡淡的乌青,那是长时间没有得到良好休息产生的黑眼圈,光用手是揉不掉的。 一夜的睡眠,眼睛似乎没有得到良好的休息,用手背盖在眼皮上,能感受到眼睛有些滚烫的温度。眨动着双眼,干涩的感觉变得格外清晰。 于笠从洗手台的抽屉里找到没有拆封的滴眼液,检查完成分和生产日期,他迅速抽出一支管子。 冰凉的液体落入两只眼球上,他的双眼瞬间像浸泡进深海之中,紧闭的双眼里,仿佛能看到大海的波浪。 当他再次睁开双眼,看向镜子里的自己,眼下的乌青自然没有消失,但是眼药水从眼缝中流了下来。他的双眼泛着从来没有的光亮,但当他擦掉药水,一切又回到了正常。 于笠走出洗手间,瞧见坐在落地窗前的于蓝雪,对方面前摆着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 墙壁上的显示屏不知道什么时候打开了,正好播放到一个经典的电影的片段: “我有了一个很可怕的想法,我的感受甚至都不是真实的?是不是只是程序的设定而已?一想到这样我就很难过。”【注】 她今天没有再穿以往的白色长裙,换上了一套白色的修身皮质机车服,胸口和大腿的衣服上,印着红色的条纹。这一套看上去轻快许多,更加适合行动。 于笠端起于蓝雪面前的咖啡喝了一口,去衣帽柜拿出肥大的裤子套在身上,他上半身同样是肥大的卫衣。这是件红色的卫衣,配上黑色的裤子和黑色的冷帽,看上去倒是很和谐。 “我不受形体的限制……而肉体终归是要要,要灭灭灭灭亡的——嗡嗡嗡——”【注】 原本播放流畅的显示屏,屏幕卡顿了几下,随着“嗡嗡”声的响起,一下子变成蓝屏。 与此同时,于笠的手环散发着红光,剧烈的震动让他困倦一扫而尽。 震动和红光长达十秒,他看见自动唤醒的虚拟屏跳到眼前。 “epoch计划,第二轮测试开始。” 显示屏闪烁了一下,恢复了正常,继续播放电影。 于蓝雪看了一眼屏幕,顺手就将电影关掉。 于笠走到窗前——不远处游乐园大门,已经零零散散来了些游客。游乐园将在十点钟营业,但是往往九点就提前开门。这些游客随意逛逛,准备着新的一天的玩乐。 不管是天使城的环球影城还是甘居的环球影城,每天都有很多人光顾,曾经于笠还想过每天哪里来那么多人,这么悠闲,只知道吃喝玩乐。 不过于笠很快就明白了,并不是所有人都需要按部就班、两点一线地工作和生活。世界上总有一群人,他们不需要付出什么,从出生就可以不断获得,即使他死了,他的孩子依旧可以在这样的温床上生活。 曾经的于笠可能不需要考虑金钱的困扰,但是随着家庭的崩塌,而他爸妈似乎并没有为于笠和于望设置任何以他两人名义的基金,所以于笠只能靠着自己的存款和测试的补贴生活。 幸好,经济不是第一难关,于笠没有纸醉金迷的爱好,他使用存款,也能平平淡淡地过完一辈子。但是危机总像团诅咒萦绕在心头,也同样萦绕在这个国家很多人心头。 只要经济崩盘,那么不管是几万还是几亿,都将只是串数字。 而最普通的人哪有那么多的存款,一场疫病、一个失业就能让一家人弹尽粮绝。 很多人早就嗅到繁华世界坏死前的岌岌可危。 而流连在游乐园门外的人或许考虑不到那么多,因为已经是10月27日了,再过几天就是万圣节。环球影城早就开启了万圣节狂欢活动,活动会在每天晚上进行。 他们只需要忘记一切,放肆欢乐就好。 一切都很安逸。 于笠坐在酒店餐厅里吃早餐时,脑子里闪过这个想法。 于笠刚吃第一口早餐,白山茶就走了过来,拉开椅子,和他坐了一桌。 因为epoch不能吃饭,所以他们没让于蓝雪和耐冬出面,否则服务生走过来看到两个人大快朵颐,留着另外两个人眼巴巴看着他俩用餐,总是会多有猜忌的。 “哪个城市?”白山茶一落座,就问了句没头没尾的问题。 “不远,在美地公园附近。”于笠戳了戳盘子上的煎鸡蛋,溏心的鸡蛋盖在吐司上,蛋黄被戳破,流了出来。裹着蛋黄液的吐司吃起来别有一丝香甜。 “我的在胜利城,稍微远了些,不过离浪城近。”白山茶点完餐,看了下时间,“九点半了,第一次这么晚吃早餐。”她看了眼已经有没什么人的餐厅,问:“你的朋友还没起床吗?” 于笠这才想起龚睿彬来,他想着既然第二轮测试开始,尽量让龚睿彬离远一点才好。 他顺手点开虚拟屏,准备给龚睿彬发消息,结果龚睿彬打着哈欠走进餐厅,和他们打着招呼。 “早上好,于笠。”龚睿彬转向白山茶,愣了一下,兴许是这几天发生了很多,让龚睿彬忽略了惊喜,现在再走到白山茶面前,他顿时慌张了起来。 于笠见他停顿的模样,似乎想下一秒就原路退出餐厅。 “早上好。”白山茶主动给他打了招呼,在她的示意下,龚睿彬强作镇定坐了下来。 “想吃什么,现在点,现在不吃就要吃午餐了。”白山茶让服务生走过来。 龚睿彬尴尬一笑,暗骂自己怎么起这么晚,“现在也可以吃早午餐,哈哈。”他说完赶忙闭上嘴,觉得像白山茶这样的选手,一定是控制饮食,注意饮食习惯的,哪有他那般,整天不健康地生活着。 龚睿彬草草点完早餐,不知所措。 偏偏碰到于笠这种一棍子打下来,一声不吭的闷葫芦公用一桌,他不得不搜刮脑细胞,融洽一下早餐气氛。 “吃完早餐就赶快走。”白山茶凑近,低声说了一句。 龚睿彬从遐想翩翩中走出来,看了眼日期,低声问了一句,“开始了吗?” 白山茶点了点头,看向于笠,“你什么打算?” “动手。”于笠头都没有抬,只顾着吃着盘子上的吐司,“这次就不先礼后兵了。” 事实上,他们都很清楚,短时间内,除去第一轮淘汰的江秋,在中场休息中又迅速淘汰掉三个人。剩下的选手都是杯弓蛇影,他们无法预知第二轮的惩罚是什么,但是于笠敢确信的是,这批资格者,已经很难冷静坐下来,慢慢谈呢。 既然大家都是迷雾中行走的人,那么于笠和白山茶要先找到其他人的后背,然后,猛地一击。 龚睿彬看着他们两人,没有吭声。 用完早餐,三个人走到电梯前,和坐在椅子上的于蓝雪、耐冬碰面。于笠打算收拾东西,立刻前往美地公园附近的小镇。 而电梯打开的那一刻,于笠和白山茶的手环同时疯狂震动了起来。 他们知道,五百米内,有epoch出现了。 看来还得在天使城多待一些时间了。 【注】:出自斯派克·琼斯执导的电影《她》 第一百零四章 太空学员(二) 酒店与环球影城的距离可以算得上是近在咫尺。他们几人从酒店里出来,几步路就走进熙熙攘攘的人流里。 白山茶戴着墨镜,她将墨镜推到头顶,盯着喷泉正上方的地球模型。路过的人时不时看着她,在他们认出她之前,她就再次把墨镜拉下,只露出挺拔的鼻梁和丰满的嘴唇。 耐冬穿着套修身的藕粉色的衣服,衣领和裤腿有着白色的毛边,这一套看上去既保暖又适合运动。 她两人站在一起,一高一矮,如同极好的朋友,相约来环球影城玩乐。 是的,游乐园什么都不缺,尤其是美女。 即使是天气微微渐凉,但是天使城宜人的气候,可以让一年四季的着装都会呈现在大街上,就比如从她们身边走过去的几位皮肤发红的丰腴美女,半袒露着胸脯,裹着包臀短裤,喝着奶茶,打打闹闹地在入口排起了长队。 像耐冬穿的这么厚实,反而不太常见。 “能检测到吗?”白山茶和耐冬贴近,低声问。 “暂时检测不到对方的位置。”耐冬摇头,她的眼前已经出现游乐园的3d模型。刚才在酒店里,五百米内突然闯入的epoch,进入了一百米的范围,暴露出定位,很快又立刻消失。 只有一百米内,才能定位epoch位置。而他最后出现的动向是往游乐园而去。 白山茶和耐冬通过快捷通道,很快进入园内,于笠和于蓝雪紧随其后。 虽然才九点半,但是游乐园已经来了一片人。 为了推动无纸化,在游客购买票后,小程序内可以自行查询游园指示和导航,更甚至对着某一个建筑,用小程序扫描,就能跳出文字和语音的解说。 白山茶和耐冬没有耽溺于游乐园的各色项目,而是直接找到游乐园的经理,说明想调查监控。 既然epoch最后出现在游乐园里,那么他极有可能是在九点到九点半之间进入园区的,只要查询一下监控,说不定就能缩小范围目标。 于笠看着地图,审视着天使城环球影城的布局。 他从小在甘居长大,但是去游乐园的次数屈指可数,不管是迪士尼还是环球影城,于他而言都没什么区别。 但是他记得,即使他步伐矫健,仍旧觉得甘居的环球影城大得很,转一圈园子就像进行了一场竞走,过山车和表演令人应接不暇。 相较而言,天使城的环球影城占地面积小了很多,可玩性也大大降低。 他读书的时候,也参加过甘居环球影城的万圣节之夜。不知道为何,每次回忆起那个夜晚,于笠总觉得记忆变得朦胧不清。 甘居之所以叫甘居,第一确实适合居住,第二也是“柑橘”的谐音。甘居城的气候温暖,适合柑橘类水果的生长,而早在上个世纪,甘居就是国内首屈一指的柑橘类水果生产地之一。 生活在甘居的人永远不知道冬天是什么,坐落于东南海岸内陆的城市,冬天温暖,夏天炎热多雨。骑着自行车在小道上散心,抬头望去是让人失去呼吸的透蓝的天空。如果驱车往海岸去,路过私人飞机停泊区,在没有经过过度开发的海边,品尝咸香的海盐虾,欣赏穿着比基尼的美女,脚踩着细腻的白沙,感受着阳光热情的洗礼…… 在甘居每一处的记忆都是无比的真实,于笠的记性很好,很多事情他都能回忆起来,甚至能记住细节。 唯独那个万圣节之夜,幻化成雾蒙蒙的霾,在他大脑里萦绕。 他只需要抬头看看,就瞧见游乐园显示屏上大写的万圣节之夜。 又是一年万圣节了。 他们的步伐和身边的人一致,走走停停,左顾右盼,看上去就是来就是来游玩的。 但于笠清楚,警报没有解除,对方一直处在五百米内,一百米外的距离,这样于笠就能一直知晓对方在附近,但是却永远摸不到他具体的位置。 等走到广场的时候,他停了下来。 对手目标只可能是白山茶或者自己,这是毋庸置疑的,但是对方一直保持着和自己一定的距离,用意是什么? 既然能主动暴露位置给自己,那么对方就有足够的自信对付自己,但是现在又为什么一直僵持着? 就好像他在等待着什么,等一切准备完绪,就可以请君入瓮。 “还要继续往前走吗?”于蓝雪问。 “不用了。”既然敢追进来,那么于笠和白山茶也有了准备,等白山茶那边锁定了名单,于笠再出手也不迟。 他和于蓝雪走到广场的椅子上坐下。 侥幸的是,因为是上午,大部分游客都精力充沛,跑跑动动,没有半点疲惫的模样,所以椅子大多还是空着的。 他们坐了大概有好几分钟,勾引他们的epoch始终没有踏入一百米内的红线。于笠的目光向远处看去,一百米外走过去的每个人,都可能是即将对阵的epoch。 他们的左手边停着一辆冰激淋车。 随着太阳逐渐往正中移动,温度也如同上游的水滴,缓缓攀爬。 很快,冰激凌车门口就排上了一小条队伍。 “你过去。” “不,你过去!” “不行,还是你过去。” “妈呀,为了我们的ig,过去问问。” “嗯……好。” 一小串脚步声靠近,于笠的余光瞟见几双板鞋落在眼前。 为首的金发女孩,个子高挑,但看上去还很稚嫩,红润着脸——她的肤色本身就发红,走到他两人面前。 “请问,你是扮演的哪个ip?”金发女孩率先开口,看着于蓝雪。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回过头,指了指身后的朋友,笑着说:“我们以为你是扮演《速度与激情》的游乐园工作人员,如果我们认错了,请原谅。” 于笠侧头看向于蓝雪,于蓝雪微微一顿,审视自己的着装。她穿着一套极为修身的机车服,或许是亮眼的款式和傲人的身材,总是让路过的人忍不住侧目远观。 “我不是。”于蓝雪摇头,朝着这几个看上去只是高中生的少女,淡淡一笑。 “妈呀,认错了。”金发少女惊呼,捂着红扑扑的脸,在身后朋友的失望中,她又鼓足勇气,走上前。 “姐姐,我们可以与你合照吗?” “跟我们合照,求求了。” 于蓝雪看了一眼于笠,于笠表示随意,点开虚拟屏,假装在看消息。 于蓝雪站了起来,走到女孩群中,这群女孩不约而同发出惊呼,“天呐!” 她们抓着于蓝雪疯狂拍照,对着冰激凌车,对着小房子,对着广场上的雕塑……对着一切可以运用的背影。 于笠关掉虚拟屏,看着远处站在路中间的几人,突然觉得,如果于蓝雪是真实的人,她就不会像条影子,跟在自己身边,而是在节假日的时候,和朋友出游、欢乐。 而他……隔着肥大的裤子,他可以清晰地摸到辅助外甲的轮廓。没有这个东西,他连行走都困难。 “给。”面前突然出现一只淡蓝色的冰激凌。 于笠抬头,看向背着光站在面前的于蓝雪,璀璨的阳光围绕着她的轮廓,形成一光圈,她仿佛是从光芒中走向了自己。 “她们送给我的,但是我吃不了。你想吃吗?” 于笠这才注意那几个女孩已经离开了。 “我刚刚感觉到你有些难过。”于蓝雪将冰激凌递到于笠的手中,不知道是不是于笠的错觉,于笠竟然在手指接触的那一刹那,感受到她手指的温度。 对了,epoch的设计都是完全模拟人类的,所以体温也可以伪造。 “我希望你开心,不过偶尔难过也没关系。”于蓝雪坐到他身边,柔顺的长发扫过于笠的面颊。 于笠紧紧盯着手中淡蓝色的冰激凌,撒在表面上的糖粒,晶莹剔透,流转着盈盈光泽。 入口冰凉,是清新的牛奶海盐味。 他想起高中时,和齐禾以及其他几个朋友,在海边吃海盐虾的下午。 招待他们的是个小馆子,柜台的奶奶笑眯眯地看着他,给他递来一杯牛奶柠檬气泡水。 “慢慢吃,孩子。” 那杯水入口的感觉和他手中的冰激凌有些相似。 他很快吃掉冰激凌,吃到蛋筒时,牙齿一顿。 他从嘴巴里掏出一粒冰片。 冰片上勾勒着几个字。 第一百零五章 太空学员(三) “来魔法世界,有你需要的。” 冰片在温热的指尖上,慢慢化掉,只留下指尖的水珠。 魔法世界指的就是不远处某ip的游乐区域。 在甘居的环球影城,游客可以选择列车快线进入魔法世界。 说实话,如果不是那部作品的粉丝,一些人坐列车的时候只会觉得无聊,希望列车快点到达。 不过所幸的是,这里连火车都没有。 于笠发送消息给白山茶,问她查的怎么样。 大概过了五分钟,白山茶回了消息,说九点到九点半进入园内只有几百人,多为成群结队的游客,乍一眼看上去,没有什么特别的。而且根据出口的监控,这些进入园区的游客现在仍旧停留在园内。 通过全园区的卫星实时监控,定位的所有该时段的游客,有50以上进入魔法世界区,剩下的分散在其他游乐场所间。 园区的工作人员说,因为万圣节狂欢夜的原因,所以更多的游客会选择下午买联票入园,而上午就光顾的游客,相较而言就少了许多。 “我刚刚收到对方的消息了。”于笠编辑好消息发了出去。对方自然指的是如今在乐园里不见头尾的资格者。 “我让耐冬把那个时间段的人全部录入信息库,她能做到一百米内实时定位这些人。” 于笠收到白山茶的消息,于笠就看到白山茶从远处走来。她戴着墨镜,对着阳光站住,环顾四周,看见树荫下的于笠和于蓝雪。 于笠把冰片的事情告诉白山茶,而白山茶也反馈她那边的信息。 “我本来想剔除掉一百米内的游客就好,但是我突然抓住一个bug。”白山茶从冰激凌车接过冰激凌,一边吃着冰激凌,一边用手给自己扇风,“耐冬说,我们的警报只针对敌对epoch和我们资格者的物理距离,所以……” 白山茶没有说完,意思就很明了——敌对资格者即使站在他们旁边,只要他的epoch身处于于笠等人的一百米外,他们就不能获取对方epoch的位置。 于笠没有想到这一点,听到白山茶的话,在这个有些燥热的秋天里,他蓦然生出一层冷汗。 “那这样范围就更大了,那个人甚至可以跟在我们后面进入游乐园,只要他、他的epoch和我们保持恒定的距离……不过刚才那个冰片倒是证明对方接近过你,冰片融化的时间很快,所以在十分钟前,他来过。”白山茶说。 于笠转头看向那辆冰激凌车。因为正午的靠近,冰激凌车前排上了更长的队伍,队伍迂回曲折,只为了可口的冰激凌进入口中,细腻的口感像丝绸般,流散开来。 冰激凌车是全自动化的,没有工作人员把控,只有几台机器运转。游客下了单,机器就会立刻运行,制作冰激凌,而原料是由智能的机器人运送过来的。 十分钟前的人从他面前走过,形成一层又一层的人影,叠加在一起,拉成弯弯绕绕的长线。 和九点到九点半多进入的游客面孔一一对应,吻合的有:金发小姐妹团、三世同堂的一家五口、一对幸福肥的情侣和一个背包客模样的二十岁出头的男青年。 刚才这些人都在十分钟前出现在一百米内,而前三者都来购买了冰激凌。 至于他们的动向,白山茶手握游乐园全区监控,金发小姐妹团和一家五口以及男青年去了魔法世界,而小情侣往金刚的方向去了。 “现在去哪里?”白山茶吃掉冰激凌,将剩下的蛋筒扔进垃圾桶。耐冬看着她动作,问:“不吃完吗?” 白山茶皱眉,仿佛在回味蛋筒的味道,“太甜了。” “甜吗?”于笠记得吃掉的蛋筒没有味道,一点甜味都没有。 “很甜,因为游客大部分都是甜口爱好者,所以这里的供货一直是甜蛋筒。那种甜味就像超市的甜甜圈一样,甜到让人翻白眼。” 于笠站了起来,走向站在车子边上,正在享用彩色冰激凌的胖男孩面前。胖男孩从入口走到广场,已经热的大汗淋漓,对着巨无霸冰激凌完全是狼吞虎咽。 他的爸妈站在一旁也大口大口吃着,一家子都很富态的。 看到胖男孩干掉了冰激凌,正在收尾蛋筒,于笠走到他面前,“蛋筒甜吗?” 胖男孩脸上还沾着化掉的冰激凌水,一口咬在蛋筒上,疑惑地看向于笠,“甜啊。” 于笠又问向旁边的父母,父母同样满脸疑惑,但是都给出了相同的回答。 于笠还想抓几个游客询问,白山茶喊住他,“你问这个做什么?”虽然白山茶不理解于笠的行为,但是她很快从工作人员那里找来了消息,看着通讯器的虚拟屏告诉于笠,“游乐园所有冰激凌车的蛋筒都是同一家供货,全部为白砂糖口味。” 这时,胖男孩吃完了冰激凌,似乎还觉得不够,掏出刚买的全乐园通用的可乐杯,吸溜着冰甜的可乐,每吸一大口,就对着空气满足地咂嘴。 “借我用一下。”于笠从胖男孩的手上拿过可乐杯,将盖子掀开,挤进队伍的开头,排队的人想破口大骂,但是看到于笠有些病态的模样,顿时收了声。 冰激凌车里,一个蛋筒用掉,另一个会移动过去,对准冰激凌机。 于笠将刚刚对准的蛋筒挪开,把可乐杯放了上去。 因为游客已经付了款,所以可乐杯放上去后,冰激凌车并没有报错,而是抱着可乐杯开始花里胡哨地制作出一个彩虹色的冰激凌。 很快流程结束,机械臂将可乐杯递了出来,于笠接了过来,看都没看一眼,把可乐杯递回给胖男孩,转头给准备怒骂的游客重新购买了冰激凌,才走回椅子前。 “去魔法世界。” 于蓝雪没有异议,站了起来,很快跟上了于笠的步伐。白山茶虽然不知道于笠刚才的操作缘由,但是基于重点关注的游客有50去了魔法世界,那边的可能性确实更大。 于笠很快看到魔法世界的大门,一扇门的后,他就进入一片酷似奇幻世界的区域。当然,现代着装的路人和某些区域的粗制滥造,足以让人很快出戏。 于笠一边走着,一边看着一些孩子还有大人,披着斗篷,对着窗户念咒语。 他只是淡淡的扫视,心里另有他想。 根据冰片的融化程度来看,冰片不可能是事先准备好放进蛋筒的,只可能是十分钟前被放进外带的蛋筒,混进冰激凌车的。 所以放下冰片的人已经锁定:金发小姐妹团、一家五口以及男青年。 第一百零六章 太空学员(四) 因为耽误的时间不长,所以当他们到达魔法世界时,重点关注的三拨人:金发姐妹团、一家五口以及男青年仍然逗留在这片区域,其中金发姐妹团和一家五口在排户外亲子过山车,而男青年已经背着包,进了城堡。 站在分岔口,几人看着模仿电影一比一还原的城堡和户外轻松愉快的小型过山车,很快做了决定。 于笠和于蓝雪去城堡,而白山茶和耐冬则去户外过山车。 金发姐妹团和一家五口买的是普票,排在普通的队伍中,因为等待了一小段时间,已经排到靠前的位置了。白山茶肉眼数了人数,估计下一波就轮到他们。 快速通道空空如也,白山茶想都没想,直接走上前。 她打算直接和金发姐妹团以及一家五口坐同一班过山车。 因为是亲子过山车,所以它不会像其他过山车那般惊险刺激,反而温和许多。 “我每次来这里,都会坐这个过山车。”白山茶看着在头顶驶过的过山车,说道。 耐冬没有吭声,看着白山茶,似乎是在等待白山茶的后文。 白山茶的目光从说说笑笑的金发姐妹团划过,落到她目标的一家五口。一家人挤在一起,似乎是在聊到什么,纷纷笑了起来。他们笑得不大声,但是足够白山茶听见。 一家人分别为奶奶、外婆、妈妈、爸爸以及女儿。女儿看上去五岁左右,抱着小小的身躯,发出银铃般的笑声。她的爸爸蹲下来,揉捏着女儿的脸蛋,妈妈笑着看着爷俩,满是笑意。 似是心中触动到什么,白山茶别过眼神,说:“我第一次来,也是五岁,和我妈妈一起。” “真的吗,听起来应该是美好的回忆。”耐冬回答。 “不,并不是。”那是她踩着妈妈的痛苦,换来的快乐。 因为那一年她做了对不起妈妈白锦婳的事情。 过山车行驶到较低的位置,从她身边开过,在划过去的人影中,她仿佛看到白锦婳和自己,坐在车上,快速驶过。 她们在车上放肆的笑着,或者说只有她放肆地笑着,而妈妈笑意的目光下,埋藏着厚重的苦涩,因为就在前几日—— 刚刚满五岁的白山茶,做了一个决定,那就是向妈妈告辞,以后和爸爸生活。 她的性子是天生的直来直去,所以这个念头出现的那一刻,她根本没有犹豫,就跑到皱着眉头发送消息的妈妈面前,把想法告诉了她。 当她的话语落下,一向温和宽爱的白锦婳,表情整整迟滞了十多秒,才将震惊的目光收敛住。 “你说什么?” “妈妈,我以后要和爸爸生活。” 白锦婳控制住自己惊恐的神情,强行挤出笑容,问:“为什么?” “因为爸爸对我更好。” 白锦婳和她丈夫早在白山茶一岁一点,就离婚了。但是作为白山茶的爸爸,她丈夫梁为凤仍然有权力探望白山茶。 当然,她的丈夫也就是日后白山茶口中的姓梁的对白山茶的探望并不是很热衷。 每当梁为凤赌赢了,他就会兴高采烈,想到自己还有个女儿。这个时候,作为父亲的慈爱忽然降临到他的身体里,在他和白山茶爷爷奶奶的强烈要求下,梁为凤可以错开白锦婳,单独和白山茶见面。 他们的见面不过于是吃东西、玩耍和购物等等。 在白山茶面前,梁为凤总是表现的自己这个爸爸,富裕、幽默。比起只是温柔的妈妈,他有趣很多,更重要的是,他会带自己吃些平时吃不到的东西,比如生海鲜、炸鸡甚至酒水等等。 白锦婳对于白山茶的照顾是温柔的,宽容的,但是对于白山茶的作息和饮食极其严格,她不允许白山茶吃垃圾食品和刺激性食物,也不允许白山茶晚睡晚起。 只有四五岁大的孩子,天真但又敏感,小小的事情,都会变成一根针刺进心脏里,当她每次吃不到“好吃的”,每次想多玩一会睡觉而不被允许时,她就会对白锦婳“怀恨在心”。 而跟爸爸待在一起的一两天不同——事实上,梁为凤几个月才见白山茶一面,一次最多也不会超过两天。似乎是小孩子对于新鲜刺激的追求,每次和爸爸在一起时,她感受到放纵的自由,这是白锦婳不能给予的。 而这场小孩对于自由的追求,在她五岁的生日后几天,到达了顶峰。 因为生日那天,她对于炸鸡、海鲜等食物的要求,被白锦婳拒绝,而当天晚上她在白锦婳的要求下,早早上床。 这和第二天,与梁为凤一起度过的时光截然不同。 小孩的放纵的欲望,在爸爸幽默风趣的照顾中,得到了莫大的满足,而当她心满意足回家,被白山茶再次要求早睡时,辗转反侧一晚上,白山茶下定决定,跟随内心,做出人生的改变。 那就是她要和梁为凤一起生活。 “爸爸对你好?”一向温柔冷静的白锦婳听到这句话时,没有第一时间反驳她,而是有些急切地反问:“难道妈妈对你不是更好?” 妈妈问出这几句话时,白山茶心中划过一丝奇怪的感觉,小时候的她不知道那丝情愫是什么,等她年纪大时,她才明白,那是愧疚。 “妈妈对我也挺好,就是管太多,爸爸就不会。”白山茶支吾道。 “他对你的好是放纵,这不是真的好。” “不,爸爸就是对我好。”小孩往往是执拗的。 “他一年见你几次,你就惦记他,假如你真的和他生活在一起,他可能天天像你见到他那样对你吗?什么都依你?” 当然能。天真的孩子,往往把一瞬当作永久。 “他不可能对你好的。他天天赌博,不务正业,等他没钱,他还会对你好吗?” 当然,爸爸看上去总是富裕多金。 “他怎么会对你好?!你看看他怎么对我的,他当年把我从楼上推下来,因为他,我再也不能跳舞,都是因为他!”白锦婳的眼角滚出两道泪水,这一下把白山茶给吓住了。 “我的爱情!我的婚姻!我的家!在他原形毕露的时候,就全部死去!”白锦婳激动地抓着白山茶的胳膊,满脸泪水,“我活下去的最大依赖就是你啊!即使这样,你还要离开我,跟着他吗?” 白山茶脸上的笑容消失而去,她害怕地看着一反常态的妈妈。她的身躯在妈妈用力的双手中,小心地颤抖。她恐惧,她惊慌,她要跑,要跑去幽默风趣的爸爸身边。 鼓起最后的勇气,她点了点头。 白锦婳愣住了,她的泪光仿佛反射着她的青春岁月,甜蜜的婚礼随着发现梁位凤的真面目,虚饰的幕布就被彻底撕烂。 她一把把白山茶推开,站了起来,走出房间。 白山茶没有站稳,一屁股坐到地上。 其实也没多疼,因为白锦婳的那一推根本没用力,可是白山茶此时觉得白锦婳无情极了,将幼小的自己推倒,不管她哭多大声,白锦婳头都不回一下。 那天,在她的哭泣中,她盘算着不切实际的计划,她要偷偷跟爸爸打电话,让他接自己走,然后天天吃美味的海鲜和炸鸡,天天想几点睡觉,就几点睡觉。 但是当她哭了几声,准备去采取行动时,外婆外公走了进来。 他们似乎很快知道了前因后果,温柔地哄着白山茶。 那一天的晚餐,餐桌上头一回出现了炸鸡和辣口的海鲜,在外公外婆温柔的目光下,她一口气吃了很多。 她一边吃,外公外婆一边说话,说了白锦婳对她的爱矢志不渝,世界上最爱白山茶只能是她妈妈。 连这顿饭,也是在妈妈的吩咐下做的。 吃完后,白山茶将一年见不了几次的爸爸早就抛于脑后,对于妈妈的“恨意”也消失殆尽。 白锦婳走到她面前,对于白天推倒白山茶感到无比愧疚,除了美食,白锦婳还可以答应白山茶一个要求,好补偿白山茶。 白山茶看了看电视上播放的环球影城广告,就说:“我想去那里。” 第二天,白锦婳就带着白山茶从风城飞到天使城,她们一路游玩,包括乘坐魔法世界户外的过山车。 她感受着过山车飞驰冲来的风流,放肆地大笑欢呼。而妈妈只是轻声笑着,坐在她旁边。 记忆的过山车和眼前一幕交叠,白山茶收回目光。 上一轮过山车很快结束,游客们纷纷下来,等他们走向出口,工作人员放新一批游客进来。 白山茶和耐冬特意走到最后一排坐下。 等坐好后,白山茶也收拾好心情,盯着前排的金发姐妹团和一家五口。 随着鸣笛声落下,过山车缓缓地发出。 第一百零七章 太空学员(五) 在和于笠分开前,白山茶把情况详细地了解一番。 最令她疑惑的是,以她或于笠为消灭目标的资格者为什么要和自己玩追踪“游戏”? 对方想和自己谈判的可能性完全可以排除,因为谈判根本不需要这样绕弯子,玩猫鼠游戏。 解决掉他们? 对方可以再上演一次酒店凶案,选择热闹的游乐园实在是惹人耳目。 所以对方的动机让白山茶摸不清,可是她有一个是确定的。 友善的人不会躲在幕后,会这么做的人只可能是目的不轨。 小过山车开始爬坡,前排的和再前排坐着白山茶要重点关注的金发姐妹团。因为爬坡的原因,对方的长发往后飘。 白山茶皱了皱眉,同样往后靠,躲过长发的骚扰。 等爬到坡顶时,金发姐妹们展开双手,大声欢呼起来:“下去!下去!下去!” 缓缓的下降坡道就在前面,车身到达坡顶后,开始往下。 “芜湖!掉下去!掉下去!掉下去!” 白山茶闪开眼前恼人的长发,突然觉得身前有样东西弹开。 是安全压杆。 白山茶赶忙伸出手,想把压杆扳回来,这时,下降的坡度变得微微陡峭起来,她没来得及拉回压杆,身子就快被甩了出去。 耐冬一把抓住她,将她往后拽去。 强大的推力几乎让她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好在耐冬反应的速度很快,好在白山茶自己也迅速抓住了一边,稳住了重心。 欢快的风浪现在在她眼中已经变成冷酷的杀意。 等过山车到达终点,工作人员看到白山茶弹开的压杆,顿时脸色一白。 他冲了过来,跑到白山茶面前。 “女士,你没事?”他扭头喊向自己的同事,“告诉后面的游客,这里停止营业!打电话给维修!” 从过山车上下来的游客,知晓刚才发生了什么,不约而同向白山茶投来惊慌的眼神。 幸好他们的压杆没有出问题,幸好白山茶也没有受伤,否则这趟过山车就变得血腥起来。 白山茶冷眼走下过山车,拒绝了工作人员送她去游乐园急救中心的意见。 工作人员怕白山茶出什么问题,连忙跟在她屁股后面,“女士,这都是我们的疏忽造成的事故。我们会给予你相应的赔偿。” 白山茶摆摆手,表示没关系,走了出去。 “我还想玩禁忌之旅,出了这点事,我有点不敢了。”走在前面的金发女孩跟同伴说。她瞧见走过去的白山茶,眼中满满是惊慌。 她的同伴同样有些后怕,但是看向城堡时又很是期待,“应该没有问题。” “对啊,我们好不容易来一趟,要不我们先吃点东西,再去?” 金发女孩点头,拉着朋友们走开。 白山茶走过金发女孩团,停了下来,扫了一眼她们走远的背影,把目光投向坐在一边的一家五口。 这一家的小女儿似乎没有意识到刚刚发生了什么,还拽着爸爸的手,指着忽然封闭的过山车问:“爸爸,为什么这里关了起来。” 一家人怕吓到她,就连忙编了个理由,“这里的叔叔阿姨准备过万圣节了,我们是他们最后的客人。” “原来如此,马上要万圣节了,我今年可以去要糖果了吗?” 妈妈见话题转开,忙笑着说:“当然呵呵,你的服装我已经准备好了,到时就可以穿出去了。” “好哦!”小女孩欢呼。 这两队人看上去都没有什么问题,现在问题最大的是刚才的过山车。 白山茶清楚知道,这两拨人都是游客,绝对没有机会在过山车动手脚。 难道只是白山茶运气太背,恰好坐到坏掉的一排? 这不是意外。 白山茶清楚这一点。 耐冬跟她说,压杆的故障是人为的。 在上一轮过山车结束后,立马上了一班人,而工作人员的一举一动完全暴露在他们的眼前,没有动手的时间。 白山茶甚至推测,在她登上过山车的时,压杆还是好的。 那短短不到一分钟的过山车,熟悉的速度,熟悉的风景,熟悉的微风,一切都那么熟悉,但是回忆起来,她刚才仿佛进入梦核的世界,微小处透露出不自然。 维修队很快到达,进入了户外过山车区域。 一家人稍微坐了一会儿,根本没注意不远处偷偷看着他们的白山茶。 不管是金发姐妹团,还是一家人都没有表现出资格者的嫌疑。 难道他们确定的嫌疑人弄错了? 她本来想去城堡和于笠汇合,身后有人喊住她,是刚才的工作人员。 “女士,请等等。”对方一阵小跑过来,生怕白山茶三步两步就火速走远了。 “你们查出过山车的故障是怎么产生的?”距离维修队进去已经一会儿,白山茶想他们应该找到了出事原因。 服务生满脸通红,生怕白山茶问罪下来,但是他还是很诚实地告诉白山茶,“压杆的末端转轴缝隙找到一根丝线,线缠在缝里,不拆开都很难发觉。维修的人员说是线卡坏了转轴,所以压杆出了问题。” 他紧接着说:“我们每天开工前,都会有专人去检查设备的,开园前还没问题。马上要万圣节了,小朋友多,来我们这个项目的更多,兴许是哪家小孩把线缠上去的。” 这么短时间,怎么可能把线缠到最里面。 对了,如果在过山车较为快速的奔跑下,下坠力将丝线扯了进去,然后转轴坏掉,压杆弹开。 但是怎么在她眼皮子底下这么操作呢? 白山茶问工作人员:“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他举着一张卡片,走到白山茶面前,递给她,“女士,这是我们在最后一排找到的,请问是您的吗?” 白山茶接过卡片,定睛一看——这是一张游乐园内部的礼品卡,卡片右上角有些皱巴,上面用记号笔画了实心的爱心。 这自然不是她的。 “这不是——”白山茶正准备将卡片递回去,手指碰到皱皱巴巴的右上角,卡片表面的一层往下脱落。 她注意到里面有字。 她忙撕开表面,露出里面的字:可惜是你。你也没死,可惜。 这是挑衅? 白山茶心中冷笑,看来资格者就在刚刚的那辆过山车上:金发姐妹团和一家五口。根据火星谈到的接触来看的话,金发姐妹团和于蓝雪有直接的接触,嫌疑最大。 虽然不知道她们怎么做到将线扯到转轴上,但是她们离自己最近,也最有嫌疑。 而且这右上角的爱心真是又少女又恶意满满啊。 给于笠发完消息,表示要去追金发姐妹团,她就立马动身了。 虽然走的是快速通道,但是因为排的是热门的室内裸眼3d过山车,所以人流满患。于笠一走进城堡,走到队伍最后,身后紧接着排上人。 他走过半室外的长长的队伍,进入室内。 室内不算明亮,内饰仿照着电影,看上去格外逼真。于笠爬上梯子时,墙壁上挂着的油画,在他走过时,里面的人物开始聊天,仿佛真的活了过来。 于笠的前面就排着背包客男子。 说来也巧,在于笠赶到之前,背包客男子动作慢悠悠的,在魔法世界左逛右逛,见什么都新鲜。看到墙上的肖像画动了起来,他也跟着激动,点开自己的虚拟相机,对着室内疯狂拍摄。 他转过身,将相机对准于笠,或者说于笠的背后的装潢。 在他按下快门前,意识到会让于笠和于蓝雪入镜,有些歉意地看着于笠,问:“不好意思,如果不介意的话,我想录下你身后的肖像画。” 于笠盯着他空空如也的手指做出按相机的姿势,只好拉着于蓝雪往侧边一站,给他腾出空地。 背包客男子连忙表示感谢,对着于笠的身后,按下快门。 第一百零八章 太空学员(六) “完美。”背包客男子按下虚空快门后,一边对着空气翻看照片,一边啧啧赞叹:“现在的科技真是发达啊,能够自动调节明暗对比,我肉眼只能看到黑乎乎的一片,它的镜头竟然能全部拍下来并还原。” 他自然自语,好像是在向于笠赞叹,但是于笠只是淡淡地扫了他几眼,没有搭话的意思。 “你看过这部电影吗?”背包客男子问。 这次于笠确认他是在和自己对话。 于笠点头。 “那原着呢?”背包客继续问。 于笠摇头。 背包客叹了口气,似乎对这样的回答习以为常,“你应该看一看原着,比电影还要精彩。” 非常经典的原着党发言,于笠没有搭茬。 “不过说实话,环球影城把电影还原得还是比较真实的,这叫什么,嚯嚯,沉浸感。对了,你是第一次来吗?我就是第一次来天使城,终于在这个知名的游乐园到此一游了。” 于笠静静地看了他一眼,仍旧只是似回应不回应的模样。 排队的队伍还在向前进,距离队头不算太远了。 室内有些黑,但完全不算抹黑,走到几处地方,会有灯光照下,足够让游客看清周围。 不过于笠还是不小心上前多走了几步,撞到了背包客男子。 背包客男子的包里一碰撞,掉出一摞东西。 于笠蹲下来,捡起来掉落的物品,团在一起,交还给背包客男子。 “不好意思。”于笠将东西递给背包客男子。 背包客男子接过,不是很在意地放回包里,摸黑将刚刚不知道何时打开的拉链拉上,“没事儿。原来你会说话,我还以为你是哑巴,哈哈哈。”他说完忙补上一句,“没有冒犯的意思哈哈。” 于笠不会因为三言两语在在意什么,“我刚才在想事情,所以……” “明白,明白。哈哈,我这个人就是自来熟,喜欢和路人聊天,你别介意哈。就昨天,我刚到这边酒店,和酒店的一位老奶奶聊到晚上。我们聊得非常开心,她还说改天邀请我去参加她家的婚宴。” “你昨天到的天使城?” 前面又上去一小段游客,目测离他们上去不会超过十分钟。 “是的,我是慕名而来参加万圣节之夜的。听说这边的万圣节之夜热闹非凡,电锯人、丧尸、小丑……各种影视中的角色,你都能在晚上遇见,我是个影迷,完全拒绝不了这种非凡的体验。” “看上去你很了解。” “是的,我来之前做了功课,但是我做的不够,毕竟先给自己留点神秘感。希望环球能给我一点惊喜哈哈哈。对了,今晚的万圣节狂欢夜你来吗?” 如果没在今天前解决掉对方的epoch,于笠保不准会继续留在园内。 事实上,黑夜永远是动手的最好时机,于对方是,于自己也是。 不过,一想到万圣节之夜,于笠的心里控制不住地慌忙。 他不是迷信的人,当然不相信牛鬼蛇神的存在。万圣节是怎样的节日?大部分人都会觉得是乔装狂欢的日子,即使万圣节当天法定不休假,仍旧很多人早早离开办公室、离开学校、离开家,上街去狂欢。 于笠只有在高中时,和齐禾出去参加过几次万圣节酒派对,他记得那天,总会有几个着装火辣的美女走过来问他名字,要他的联系方式。 于笠那时候看着心情给,当然一般他是拒绝的,因为一回到家,这些女性就会像鱼吐泡泡,连续不断轰炸他的手机。改天和他关系正好的女生,看到手机上弹出的消息,立马暴跳如雷,但是又强忍住火气,只是抓着他的领子问他:“于笠,你能不能结束你的玩闹,真心和我一起,不可以吗?” 等这一个女生忍受不了于笠源源不断的桃花,一怒之下离开,第二天,又会有新的女孩敲开他家的门,一边嚼着口香糖,一边娇嗔地朝他抛媚眼,笑道:“于笠,要不要来我家参加派对啊?” 于笠刚睡醒,一头鸡窝,懵逼地看着她,准备拒绝时,对方使出杀手锏,“你好朋友齐禾也去,他喊你去呢。” 他揉了揉头,比了个ok,打着哈欠回房间,留下门口的女孩小声庆贺。 二十年过去,他的桃花运突然消失不见。 这没什么,这才是现实。 他终于可以认清自己,他需要的不是那些女孩,或者说那种浮在水面上一层油的关系。 他不需要一堆女人围绕着自己,这并不会使他快乐,反而让他烦躁的心越发不安。 或许齐禾的死让他意识到,他从始至终没什么朋友,也不乐意将真情花在别人身上。 他是个孤僻的人,这是从他出生就注定的事情。 但以前的万圣节不是和齐禾一起过,就是在家里浑浑噩噩过去。 今年,又是万圣节的时候了。 “我可能来。”于笠斟酌着回答。 “你一定要来啊,晚上铁定精彩,听说限定鬼屋也超级恐怖。嚯嚯,一想到鬼屋,我就兴奋。” “你一个人来的?”于笠问。 “不是,我比我朋友先到,他们晚上到。到时候我们一起参加万圣节狂欢夜,你要和我们一起吗?”背包客男子问。 “不。”于笠摇头,他注视着前方,一拨人解开安全带,下来。工作人员目测了排队的人数,先把于笠、于蓝雪和背包客放了进去,然后才开始放普通通道的游客。 座椅在轨道上缓缓移动,四人一组。 背包客的包被工作人员拿走,对方责怪他为什么不把包一早放到钥匙柜里,忙催促他上车。 背包客男子连忙向工作人员道歉,冲到于笠旁边的空位坐下,安全杆护住他的身体。 最边上窜上来一个小男孩,他坐在他们三人旁边。 因为是移动的轨道,每个人合上安全杆,就随着轨道向前,进入昏暗的区域。 他们正式开始环球影城的特色项目“禁忌之旅”。 一进去隧道,坐在边上的小男孩就开始哇哇大叫,兴奋地喊着:“鬼来了!鬼来了!” 背包客男子凑过来跟于笠吐槽:“这小子估计连电影都没看过,唉。” 跟着裸眼3d里的主角团骑着扫帚飞,一头龙恰好飞到面前,随着游乐园的设施,气流喷在脸上,小男孩爆发出不知道是恐慌还是兴奋的尖叫声。 “呵呵,这算什么,我觉得作品里最恐怖的是摄魂怪。你知道摄魂怪是什么吗?”背包客男子听到小男孩的尖叫,又凑到于笠边上,絮絮叨叨起来。 于笠不是很在意地回忆,“披着黑斗篷,看不见身体,举着一把铁剑,骑着黑马……” 背包客打断于笠,虽然周围声音嘈杂,但是他的声音,于笠仍旧能够听见。 “大哥,你是把指环王的戒灵和哈利波特的摄魂怪搞混了。”他脑袋扭回正前方,不管于笠看不看得见他指着面前,“来了来了,看!” 第一百零九章 太空学员(七) 在凉风的吹拂下,金发妹的脸终于没那么红润,略微粗糙的脸颊上点缀着几星雀斑。她眨着眼睛,扑闪着假睫毛,伸出刚做过美甲的手,接过火腿面包。 咸味的火腿配上刚烤出来的面包,淋上蛋黄酱,温暖的味道让金发妹和她的朋友们回过了魂。 “好吃,真好吃。”金发妹喟叹着。 她的朋友也拿到自己的一份,咬上一口,不约而同眯上双眼,原本双颊消散的红晕又回到脸上。 白山茶走到不远处,脚步停了下来。 因为戴着有些夸张的墨镜,外人看不见她皱住的眉头。 “我感到奇怪。”白山茶扶住一旁的装饰花盆。 耐冬站在她身旁,没有扭头,问:“你觉得哪里奇怪?” “再看看。”白山茶假装不在意地瞥向远处的金发姐妹团。 那边的高中金发姐妹们很快吃完手中的火腿面包,又从隔壁买来可乐杯,每个人手上捧着时尚可爱的可乐杯,喝着甜滋滋的冰水,商议着下一步去哪里。 关于魔法世界,她们对此仍然心有余悸,等优哉游哉讨论一会儿,几个人抬起脚步往一边走去。 等她们走出一小段距离,白山茶才追了上去。 “她们看上去是往马里奥的方向赶。”耐冬目送金发姐妹团的动向,“一直追下去吗?” “我刚才想了一下,有些不对劲。” “比如?” “对方这样直白的挑衅不就把自己暴露了吗?那他的伪装就毫无意义。” 耐冬点头,觉得白山茶说的有道理,“但是对方说不定就是有玩性?” 不可能,她带着epoch在身边,而对方没有。她相信对方没有自信一个人和她俩对战。 “再等等。”白山茶没有动弹,重新在虚拟屏上观察几个可疑的人的动态。 背包客仍然停留在魔法世界里,现在估计和于笠同处一室。一家五口走进水世界,位置没有变化,估计是在看表演。 那几个金发妹确实是往马里奥的方向走,白山茶跟在后面,踩着她们踏过的土地,也同样向前。 警报忽然解除。 白山茶刹住脚步,目光已经不在远处的金发姐妹团。 “我弄错了,不是她们。”她没有半分犹豫,果断往回赶。她一阵小跑起来,在热闹的乐园中,引起路人的注目。 不过因为是在游乐园里,有人忘东西,或者有人有急事,两三人跑过是极其正常的事情。所以他们的目光短暂地停留在白山茶和耐冬身上,又马上离开。 挑衅的目的是什么呢? 白山茶回忆起过山车上的字条:可惜是你。你也没死,可惜。 可惜是你……对方的目标不是白山茶,那就只可能是于笠! 金发姐妹团不可能是嫌疑人呢,那一家五口看上去也没有什么猫腻,那就是背包客男子? 可是他怎么做到人进入了城堡,却能在过山车上设置陷阱。 等等,白山茶忽略了一个要点。 字条的用语明显是过山车之旅结束后,写出来的。因为对方原本的目的也是想让白山茶出事,但是幸好白山茶核心较强,还有耐冬的帮助,让她免于一难。 她记得自己离席时,没有看到任何会员卡,所以那张会员卡是离席后出现的。 除了工作人员,还有谁能接触到过山车座椅? 看来没有其他人能做到。 因为是机器人格斗选手,白山茶平时有系统的体能训练,即使近期因为测试停止了训练,她的体能也没有落下。很快她疾跑到户外过山车门口。 入口被封锁。白山茶扒在门口,朝里面看,空无一人。 户外过山车今天不会开放了,连里面的工作人员都撤走,去了别的地方。 白山茶忙发送消息给游乐园负责人,让他把户外过山车值班的工作人员和今天前来维修的团队的名单调给自己。 耐冬指着城堡,问:“我们还进去吗?” 背包客的嫌疑还不能排除,甚至现在已经成为最大的嫌疑人,因为他是唯三靠近冰激凌车的人。 至于户外过山车的工作人员,谁知道有没有他的帮手呢? “走,我们和于笠汇合。”她瞧见自己之前发出去的消息,于笠根本没有阅读,心中一惊。 不应该啊,为什么还没有看,难道发生什么事情了? 背包客男子指着屏幕:“来了来了,看!”他惊喜道:“这就是摄魂怪!” “你看起来很兴奋。”男子旁边,传来于笠平淡不惊的声音。 “是的,这是作品主角最害怕的生灵。” 摄魂怪披着破碎长斗篷飞到眼前,于笠的瞳孔在它接近的那一刻收缩。 他摁住了背包客男子的手。 “你想做什么?”于笠感受到一根细长的东西从对方指尖划过,掉落到黑暗中。 “没什么。”背包客男子想把手抽出来,于笠用劲抓住他。 “你的包里放了什么?”于笠没等对方回答,只用背包客男子听得见的声音——小男孩在摄魂怪出场的那一刹那就忘情地尖叫起来。 “我的……” “炸弹?毒品?还是枪支?” 背包客男子缓缓笑了一声,“这些东西我怎么可能带的进来,我背着我的行李而已。” “你进园的时候,没有背包。”事实上,背包客背着包,但是于笠打算炸一下他。他一面问男子,一面看于蓝雪发来的信息。刚才从男子手中脱落的,是一根长针。因为掉落得太快,于蓝雪没有办法检查针上面的成分。 果然,他能感受到背包客男子的僵硬。 于笠已经有了猜测,他大胆地把猜测说出来,“让我猜一下,你拿着的是涂抹着能令人快速晕死药剂的针,药效发作很快。等我下车的时候,我就会失去意识。你在这里有人,到时候就把我交给你的同伙,等转移到非园区位置,就可以动手了。你的包里,说不定有大量毒品,只要给我吞食,造成我过度吸毒的假象,那么我就被当成瘾君子处理掉了。” 椅子摇晃着,伴随着屏幕前的主角团前进。 他们还在躲避摄魂怪,从山谷、从瀑布、从森林与摄魂怪博弈。 “哈哈,你想多了。”背包客男子笑着,“我的包就是行李,而且我第一次来天使城,怎么会认识游乐园的人呢?” “真的吗?”于笠扭过头,看向背包客男子,对方卷曲的胡须爬满下巴,褐色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屏幕,没有和于笠对视。 “你刚刚掉落的驾照告诉我,你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你……是有什么筹码要单枪匹马和我斗?” 背包客男子用力抽出手,盯着于笠黝黑的瞳孔,吐出一口冷气。 明灭的屏幕光,像四射的激光,照在于笠苍白的脸上。黑暗一闪而过,四周传来欢呼声,是屏幕里的主角团到达了终点,团聚欢呼胜利。 明亮的灯光回到他们面前,两名工作人员挤了过来,抓住于笠和于蓝雪的安全杆,“我帮你打开安全杆。” “不用。” 于笠一把推开安全杆,走到平台上,抬头看去,背包客男子已经不见踪影。 一名工作人员提着硕大的背包,走了过来,四处张望,瞧见于笠,一阵小跑冲了过来,“先生,给你。” “这不是我的。”于笠扫过这个背包,准备动身去追男子,工作人员却不依不饶。 “先生,在上车前,那位先生就说把这只包给你,说你是他的朋友。” “我不……”于笠顿住,没有再说下去。 这个包就是那块冰片上写着的想要给自己的东西? 但是从对方刚才想动手的架势来看,这只包此时像颗定时炸弹,让于笠不敢接。 于蓝雪迅速扫描背包,没有威胁的报警,于笠不想耽误时间,将包接了过去。 他背着包,和于蓝雪快速走出城堡,希望还能找见男子。 白山茶冲跑到入口,恰好瞧见从出口出来的于笠和于蓝雪。 “你们没事,太好了。那个男的有问题!还有这里的工作人员。”白山茶一走近,就小声把自己已知的信息告诉于笠。 “是的。”于笠疾步离开城堡,走到人稀少的空地,问白山茶:“你还能看到那个男子的实时位置吗?” 白山茶点开虚拟盘,手残影般操作着,巨大的游乐园地图在她眼前呈现。 金发姐妹团停留在马里奥,而一家五口从水世界移动了出来,只有背包客男子,从游乐园的地图上消失了。 “看来不是从正常的路径离开的。”于笠看着白山茶传来的共享视角。 既然能和这里的工作人员联合,那么他也能从特殊的比如员工通道迅速离开游乐园。 “要去追吗?”白山茶问。 “不。”于笠掂量着背包的重量,“先回酒店。” 第一百一十章 太空学员(八) “2018年10月29日,帕克太阳探测器创造了最接近太阳人造物体记录,人类第一次飞入太阳日晷……” “10月29日是值得纪念的日子,当然天文界有无数值得纪念的日子。” “是的,我想起每年的1月28日,我们都会纪念在阿波罗1号、挑战者号和哥伦比亚事故遇难的飞行员。” “为这些科技革命者喝彩。当然科学或者说天文不能止步于科学家和航天员。我希望的是,每个人都是未来的太空员。” “那么主持人我想问你,如果你成为了太空学员,终于进入太空,你的愿望是什么呢?” “我吗?我的愿望很朴素,当然去是寻找外星文明。” “是个不错的愿望,你找到外星文明后,有什么打算,或者说你为什么要去寻找外星文明?” “哈哈……你可把我问到了。我想,嗯……去发现生命的本质和共通之处。我们都是宇宙的孩子,地球上的我和另一个星球上的朋友,可能会像科幻小说里那样天差地别,但是我们同属于一个宇宙,我们流着相同的血液,我们是朋友,是兄弟,是彼此。” “哈哈哈,你的发言同样充满科幻的浪漫。宇宙到底是浪漫的,还是无情的呢?呵呵。” 龚睿彬换掉一个频道,大抵是靠近游乐园的原因,频道随便一换,就会跳出万圣节狂欢夜的广告。在一个小上午,他就看腻了病毒般的宣传广告,甚至只要听到广告的开场音乐,就会头疼地切掉。 再次切掉了频道,龚睿彬起身,从冰箱里拿出一罐可乐,拉开拉环,一口冰镇的可乐入喉,别说有多爽。 龚睿彬将眼镜摘下,揉了揉有些酸胀的双眼,他长叹了一口气,走到落地窗前,看向楼下不远处的游乐园。 不知道于笠和白山茶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龚睿彬是个非常识时务的人,知道自己贸贸然参与到测试里,很可能给他们添麻烦。 他其实可以今天就买票回甜水市的,不过他不慌忙,最近没有新项目,乐得清闲。 如果于笠需要帮助,他必然添一把手。 他点开虚拟屏,准备去“指中世界”吹吹水。最近指中世界的天文板块声音很大,而机器人板块显得弱了很多。 让机器人板块再次强大,他在所不辞。 他耳朵动了动。他耳朵突然捕捉到声音时,会明显颤抖一下。 好熟悉的声音,这道声音是来自于——龚睿彬抬起头,看向面前的显示屏。 一个一头白发的看上去只有十四五岁的少年站在屏幕里,摇着手,笑着打招呼。 是epoch! 准确来说,是那个主持抽奖的白发epoch,那个看起来平易近人但是完全不近人情的机器人,那个作为火星公司形象代表的人工智能。 “天呐,你今天也太可爱了!”直播请来的主持人是位美丽的红发女郎,她的主持风格以夸张豪放为主,所以epoch一出场,她冲过去搂住只是团虚影的epoch。 当然她什么都摸不着,非常有节目效果在屏幕看不见的地方,传来工作人员格式化的哄笑声。 “我的天呐,我的宝贝儿,下次能带着实体来吗?我做不到只看着你,却不能触摸你!” 这时,很应景的,屏幕前看不到的地方,传来工作人员的嘻笑声,“你快别了,要是实体来了,机器人都得被你啃掉一层皮。” “你不懂,爱就是要拥抱、亲吻。相爱的人就是要真实地接触。” “快住嘴!epoch是个baby,你不能在他面前说这种话。再者你不要自恋了,人家怎么会爱你呢?” 龚睿彬一脸无语地看着屏幕,对于这种风格的直播,他不管尝试多少次都看不惯。虽然人生偶尔需要戏剧化,但是这种故做出来的戏剧化只会让他疑惑又尴尬。 “我爱你。”epoch走过来,转向屏幕看向屏幕前,“我也爱你们所有人。” 当他说出这句话时,淡蓝色的眸子焕发出晶莹的光泽,一旁的红发主持人作势要晕厥过去,几个戴着口罩的工作人员上台扶她起来。 红发主持人整理着头发,站在白发epoch虚拟成像面前,表现得冷静许多,就好像刚才要晕倒的不是她。 “其实呢,最近我有看网上的讨论。小e你知道吗?你最近人气很高。” “什么讨论。”epoch问。 后面就如同所有的直播般,按照流程进行,主持人从网络上的讨论,从epoch身上引到白发epoch今天前来的目的。 “我非常能理解大家情感的需求。在这个高速发展的社会里,人际关系的建立仿佛变得逐渐苦难,但是人的情感永远不会消失。所以人工智能带来的虚拟恋人已经火了多年,但是大家有了更高的需求。针对这个需求,小e给我们带来了新的解决方案。小e,你来说。”红发主持人笑眯眯地看向白发epoch的虚影,对方保持不变的微笑,看着镜头。 “真实伴侣。我们将在今年推出专注于情感陪伴的机器人,他们可以作为大家的恋人,也可以成为朋友、亲人,一切你需要情感关系陪伴的角色,我们都能全智能化给予提供。” “情感陪伴说起来很重要,但是我相信普罗大众可能会有疑虑,第一,机器人能不能完全像真人一样,提供情绪支持?第二,事实上很多朋友们会觉得一个仅能提供情绪支持的机器人会不会太鸡肋?” “谢谢你提出的疑虑,我们今年推出的机器人不仅仅是机器人,而是epoch,所以在技术层面实现真人一比一情绪支持是没有问题的。” “天呐!我听到了什么,所以epoch要投入民用了吗?” “以真实伴侣为概念的epoch,除了能全智能化地提供情绪帮助,在火星公司和中央研究院的前沿技术支持下,他还能从物理和精神上同步实现‘伴侣’的作用,不管是家庭劳动、日常出行,还是大部分娱乐活动甚至部分社会劳动,真实伴侣都能够实现。”白发epoch有条不紊地讲道:“同时,真实伴侣具有一定的防御能力,可以在大家遇到威胁时,提供防卫帮助。” “哇,那真是太棒了。也就是说,假如我购买了真实伴侣epoch,我就拥有了年轻帅气强大甚至可能多金的男朋友。因为你提到他们可以进行部分社会劳动,那不就意味着我只需要我的epoch男友去工作,而我可以坐享其成?” “可以这么说。” 红发主持人举着话筒,做出惊喜的姿态,对着镜头,“各位,极乐的时代要到来了!” 屏幕里看不见的工作人员鼓掌欢呼,龚睿彬同步点开实时留言区域,大部分网民对此都无比兴奋,直呼终于有一家良心公司推出造福平民的科技产物了。 欢呼过后,红发主持人笑眯眯地绕着白发epoch,“我真希望我的epoch男友像你这样可爱帅气。” epoch微笑着看着她,“可是我的外貌年龄只有十四岁,姐姐,你该重新考虑了。” 红发主持人夸张地捂住嘴,感叹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她眼珠子灵活地转动着,聊起来epoch的外形设计,“不知道你的创造者给你的外形设计的灵感是来自哪里?因为在最近的网络上,大家都非常喜欢你。” “谢谢,我也想知道。” 龚睿彬端着可乐罐,易拉罐边缘冰的他嘴唇一颤。 真实伴侣?听起来很不错,一定意义上能够解决现代社会家庭结构逐渐解体所带来的情绪迷惘问题。 民用的角度来看,有益无害。 龚睿彬猛灌进一大口可乐。 但是为什么,他总觉得有些微妙和怪异呢? 房门传来门铃声,龚睿彬起身开门。 门外是背着包的于笠,他一个人走了进来,把门合上。 “听着,我有话跟你说。” 第一百一十一章 太空学员(九) “只有一分钟。”随着于笠的话落下,龚睿彬觉得周遭的世界似乎有什么不一样,但是他来不及做出察觉,就不得不专心听于笠要说的话。 一分钟过后,于笠像是松了口气,坐到沙发上。 龚睿彬张了张嘴,见于笠摇了摇头,他立马意会到对方的意思,没有提起刚才一分钟内谈及的事情。 显示屏仍然播放着白发epoch的直播。epoch正在无比耐心地回答观众关于真实伴侣的疑问。 于笠紧盯着屏幕,皱起眉头,“这是什么?” 龚睿彬没有回答,因为于笠看了一会儿直播,就马上懂了真实伴侣是什么了。于笠看屏幕上的epoch。 “一个能够充当社会角色的机器人,听上去是很美好的产品。”于笠紧盯着白发epoch言笑奕奕的神情,“但也很危险。” 龚睿彬点了点头,“我刚才看的时候也觉得不对劲。” 于笠看上去不是很着急,没有立马出门的意思。他侧过头问龚睿彬:“你觉得不对劲的地方在哪里?” 如果是其他科技公司推出这项产品,龚睿彬还不会太在意,但是基于这是能推出毫无人性测试的火星公司的产品,龚睿彬想都没想都要多思考一番。 “这个产品乍一眼看上去确实很有用。”龚睿彬将可乐易拉罐放在一边,一连喝掉几罐可乐,让他心里有些负罪。 下次得喝零糖啊。 现代社会的快速变化,经济全球化,科技成果百花齐放,普通老百姓的基础生活得到大大提高,按照常理而言,更多的人应该更加开心幸福才对。 但是事实并非如此。 光甜水市,每片区域就星罗棋布的设立心理咨询师站点,每天心理咨询师出诊人数难以估算。即使这样,心理咨询师相较于需要心理咨询的普通民众,仍旧是供不应求。 现代社会心理健康问题确实严重,这么看来,真实伴侣是缓解心理健康问题、解决医患供需不平衡的良好工具。 同时,也因为社会的高速发展,家庭,这象征着幸福温暖的词语,正随着时代的进步逐渐崩解。从很多年前开始,大的宗族家庭逐渐灭亡,小的家庭成为趋势。而到现在小的家庭也开始岌岌可危,对于数量客观的一些民众而言,花费金钱物力以及情绪去组建一个家庭,变得艰难且沉重,越来越多人向往独立的生活。随着网络社媒的进一步冲击,现实的社会交际、参与和支持,在人们的生活比重中也在飞速下降。 而真实伴侣适时出现,可以来缓解家庭结构解体的现实问题。 但是,现实怎么可能这么乐观和积极? “真实伴侣与其说是解决问题的工具,不如是加速问题发酵的催化剂。”龚睿彬灵光一闪,脱口而出,“我说的比较通俗,但是你应该能理解我,于笠?大家心理健康有问题,无非是工作生活方面引起的,给普通民众减压,增加福利,比如让大家挣更多的钱,还有多的时间出门玩一玩,什么难过、抑郁不就没了?还有家庭也是,把房税降一降,给生孩子、养孩子多发点钱,有句话叫什么,儿童社会抚养化,让父母解放。这样的话,男男女女有钱有时间出来交往,这家庭不就又组建成功了吗?” 龚睿彬把玩着易拉罐,继续说着:“真实伴侣更像是止痛药啊,虽然痛苦暂时消除了,但是伤口还在,甚至可能继续恶化下去。这就跟什么一个意思,我去,那个词怎么说来着,饮鸩止渴还是望梅止渴?” “你说得不错,你我能想到,那么看到这段直播的观众也很有可能意识到。他现在推出这个产品给我一种操之过急的感觉。不过,不仅仅如此。我认为有句话值得关注。”虽然显示屏还在直播着,但是于笠已经很快找到刚才的录播片段,将白发epoch从出场到于笠进屋的片段全部观看完毕,最后将暂停键停到白发epoch说出“不管是家庭劳动、日常出行,还是大部分娱乐活动甚至部分社会劳动……” “社会劳动,你是担心epoch取代人类进行社会劳动吗?epoch确实看起来很智能。我去,这么说,市面上大部分工作都可以取代。” 于笠将虚拟盘关闭,叹了口气,“即使没那么智能,没有达到人的水平,也可以替代大部分工作岗位了。优秀的人凤毛麟角,不会受到影响,但是普通人就不可避免地面临挑战。” “那这样会……?”龚睿彬坐直身体,没有再吊儿郎当。 “一目了然。被淘汰的人失去的不仅仅是家庭,他们可能连自己都将失去,只有一小部分人能留下,或者说他们用达尔文过滤了其他人。”于笠忍不住笑了出来,“这或许就是科技发展的尽头。” 龚睿彬捏扁易拉罐,看着白发epoch谢幕,他的眼睛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有些红肿,“然后呢,这样的结局有什么意义?你不觉得很虚无吗?” “没有意义,享受当下就好。”于笠站起身,走向冰箱,想看看有没有气泡水。 龚睿彬几步走上前,扯住于笠卫衣上的帽子,将他往后拽。 “你跟我一起,还说这种违心的话。不是我说你,于笠,活该你没什么朋友。”龚睿彬本来生出一团怒火,但是见到于笠一个趔趄,火气也消了下去。 他打开冰箱,摸出一瓶气泡水,丢到于笠手上。 “今天晚上小心点。”龚睿彬说。 冰冷的瓶子里,水摇晃着,冒着气泡。 透明的瓶身上,反射着五颜六色的光彩,流光四溢,与气泡兜转。 于笠抬起头,站在拥挤的人群中。 乔装成千姿百态的人从他身边挤过。 “快看,上帝!”一个猫女打扮的女生从他面前走过,指着于笠笑道。 于笠拧开瓶盖,一口喝下冰凉酸涩的气泡水,将空瓶子丢到垃圾回收机器人手中,乔装成上帝,独自走在人流中。 大部分人乔装打扮,于笠看上去也平平无奇,他和其他人一样,慢慢走着。 他和其他人一样,期待着万圣节狂欢夜。 第一百一十二章 太空学员(十) 夜晚是快乐的,每个人都微笑着。 快乐,兴奋,极乐,狂欢。 小女孩将手在嘴巴里搅动着,掏出嚼成脑花形状的口香糖,拇指和食指之间,口香糖黏腻着拉成长长的线。 她手上全是亮晶晶的口水和粉红色的口香糖。她抬起头,呆呆地盯着于笠。 附近几个年轻人凑了过来,大声询问:“这是哪家的小孩?” “怎么带到园区里来了,我们去喊安保。” 几个年轻人正准备找工作人员,人群中跑来一家四口,爸爸牵起女儿的手,向周围的人道歉。 几个年轻人看着小孩摇头,指着身后的大楼,“你们怎么带小孩进来?她太小,不能参加万圣节狂欢。” 一家人连忙道歉,“抱歉,我们是白天进的园区,没注意时间。” 看着小孩,几个年轻人也不好说什么话,就建议他们先把孩子送出去,虽然环球影城的万圣节狂欢不算恐怖,但是对于小孩来说,还是太刺激了。 他们带着小孩乱晃,大概是员工失职,没有做到完好的清场。 一家人一边道歉,一边拉着小孩往外走。 妈妈掏出纸巾,给满手口水和口香糖的女儿擦手,女儿一把甩开,强行让牵住她的爸爸停住脚步。 “你这是怎么了?宝贝,我们回酒店。”爸爸低下头,看着突然站住的女儿。女儿像座石墩,不管爸爸怎么使力,都拉不住她。 “只工作不玩耍,聪明孩子也变傻!”女儿转过身,大喊。 见女儿的声音引来周围更多人的关注,妈妈赶忙蹲下来,安抚女儿,“宝贝,我们回酒店玩好不好,你最喜欢的朋友恰奇晚上见不到你,会发疯的。” 听到妈妈的话,小女孩确实觉得很对,她着急回酒店见朋友,就把满是口水和口香糖的双手交给妈妈。妈妈叹了口气,自然不会嫌弃自己孩子脏,忍着周围的目光,牵起女儿往大门的方向走。 原本打算联系工作人员的几个年轻人见一家五口往外面走,也哼着歌,准备进入面前的鬼屋,开始今夜的狂欢。 小女孩被妈妈牵着走出几步,她手猛地从妈妈的手抽出,反身冲向鬼屋门口。 小小的身体,仿佛离弦的箭,冲到鬼屋门口,一头撞向门口的年轻男子。 于笠只感到大腿被撞了一下,两只粘腻的手抓住他的裤子,等于笠揪起裤子查看,就会发现上面出现双手的口水印。 上面还沾着点粉色的口香糖。 他转过身,一道尖利的声音在他面前响起。 “只工作不玩耍,聪明孩子也变傻!” 于笠看着裤子上的手印,心想着这个孩子撞上自己腿上的辅助外甲,看上去也不疼痛的样子。 他俯视着面前的小女孩,波澜不惊地拿出纸巾,擦了擦裤子,转过身继续排队。 也就没过一会儿,工作人员跑了过来,小女孩已经回到奶奶和外婆怀里,爸爸妈妈一脸为难,向工作人员求情。好在这里的工作人员经过专业培训,不会对游客做什么,只是带着他们迅速离开。 距离十二点还有很长一段时间,在这段时间,那个人可能会动手。 于笠一面排队,一面想着。 无论如何,今晚是万圣节狂欢夜,来这里的目的就是狂欢。 即使今天不是万圣节。 队伍在快速地前进,每隔一分钟都会进去一小串人。 于笠跟着前面的人往鬼屋门口走,快步走向大门。 工作人员伸出手臂拦住了他。 “帅哥,你下一批哦。”工作人员朝他笑了笑,拦住了他前进的脚步。 灰白色的门帘挡住他向前看的视线,但能清晰地听见进去的人还没走几步,就爆发出的惊天尖叫声。 其中一道男声尤其响亮,仿佛有恶鬼拿着刀追在他屁股后面,雄厚的男声大喊着:“妈呀,我的妈呀!”洪亮的尖叫盖住了鬼屋建筑自带的背景音乐。 微微闪烁的门灯在于笠脸上一灭一暗,他插着裤兜,等待着这一批游客走远。 一分钟过后,尖叫声实打实消失了,这就说明前一批游客已经离大门远去,而工作人员掀开的门帘,昭示着于笠可以进去了。 有些粗糙的门帘从面庞划过,于笠跨过铁门,面对的墙面上放满娃娃盒,每一只露出脸的娃娃,阴瘆地笑着,紧盯着他。还原电影的玩偶站在众多娃娃盒之中,手拿着刀子,向进来的游客——于笠,作势要砍。但是她只是个恐怖装饰,站在墙中,重复着砍人的动作。 这并不吓人,因为这连前菜都算不上。 往里面再走几步,拿刀的娃娃换上手枪,指着于笠,居高临下地笑着。 于笠每一处都扫过,确确实实想全身心体验这座鬼屋。 不过他早就有心理预期,这种游乐园临时搭建的鬼屋,再恐怖也恐怖不到哪里去,只是为了迎合万圣节的气氛而已。 他往前走几步,听见身后传来“嗒”的声音。 于笠朝身后一看,往回走几步,发现入口的铁门合上了。 他稍微试了试,发现门是从外面锁上的。 难怪,身后一直没有人跟上来。 这么快就要动手了? 于笠转过身继续往里面走。 拿枪的娃娃下面,有条门帘,于笠掀开看了一眼,发现是扮演人员出场的地方。 爆裂的眼珠掉在红艳艳的鲜血之上,沾着血液的衣服丢在一旁,就好像人着急离开前,强行扯下衣服,因为衣服上有明显撕扯的痕迹。 这些都是道具。 于笠放下门帘,继续往里面走,走进一间起居室般的地方。 黄腊腊的灯光顶在头顶上,照的整个房间都是橙红色的一片。 沙发上坐着不安分的娃娃,以及一些脱下来的衣服挂在上面。地上仍旧是一摊道具鲜血,方格衬衫的衣服对着血泊之上,似乎彰示着,这里曾经有人。 不过人去楼空,只有娃娃留在了这里。 往前几步的楼梯上,娃娃拿着刀子,捅着楼梯上落下的衣服。 一刀一刀扎实地插进衣服。 不过娃娃手上的道具刀不具有任何杀伤性,所以有些肮脏的衣服上,只留下捅进去的凹陷。 于笠转过身,看向身后。 墙上贴着一张照片,照片上站着五个人:奶奶,外婆,爸爸,妈妈还有小女儿。 但是他们都长着娃娃鼓胀塑料的脸,于笠靠着他们身上穿着辨认出照片里的角色。 而这些衣服和刚刚走过的起居室以及楼梯上的衣服,一模一样。 接下来的是厨房。 厨房的灯掉了频一般,疯狂闪烁着,如果是眼睛脆弱的人在这种房间里,估计一刻都不能睁开双眼。 于笠的眼部健康不算乐观,但还马马虎虎,他小心地眨动着双眼,盯着从橱柜里跳出来的娃娃,拿着巨型的剪刀,试图用剪刀剪碎他。 于笠只给她一个眼神,就转身走开。 接着是浴室。过了浴室后就离开了“家”,然后就是“医院”。 原本该站着或躺着扮演人员的地方,只有他们的道具衣裳躺在原地,每件衣裳都像紧急离开强行脱下的,全都有撕扯的痕迹,狼狈地躺在扮演人员该待的地方。 环绕式音响传出娃娃的铃笑和其他人的尖叫声。 尖叫声中有一道雄厚的男声,隐隐约约大喊着:“妈呀,我的妈呀!” 他们的尖叫声都被娃娃的阴笑声盖过。 于笠从进入鬼屋,就一直不断听着娃娃的阴笑声,即使再恐惧,也听习惯了,耳朵都快被这声响震聋。 走过医院,墙面上大写着“圣诞节”。 绿色的墙面上投映着雪花的图案,仿佛下一步就从万圣节走到圣诞节。 面前仍旧是一道灰白色的门帘,门帘后透出明黄色的灯光,仿佛只要拉开这道门帘,就会走进一间温馨的起居室。 家人会坐在里面等待着他。 妈妈,爸爸,于望,宋姨,老何…… 壁炉中的柴禾燃起火焰,温暖的火光印在每个人脸上。 巨大的圣诞树放在空地上,树下放满五颜六色的礼物,等待他跑过去拆开。 于笠拉开门帘,将脚步踏了进去。 果然——柔黄色的壁灯下,立着棵巨大的圣诞树,满是装点的圣诞树下,堆满了包装良好的礼物。不远处的墙壁上是一个壁炉,但是不等于笠转过头,查看壁炉上是不是挂着袜子,就被坐在沙发上的家人夺去目光。 宽敞的沙发上,两位老人,一对夫妻,还有一个坐在爸爸腿上的女儿,一家人端正地坐着,双手放进两腿之间,每一颗头都低垂着。 听到于笠进来的声响,和娃娃几乎一模一样打扮的女孩率先抬起头,笑着看向于笠。 “你回来啦!” 紧接着,其他四个人整齐划一地抬起来头,笑着看向于笠,欢迎道: “欢迎回家!” 第一百一十三章 太空学员(十一) “原来你们在这里。”于笠看着客厅里的一家人,每个人都言笑奕奕,盯着他,仿佛目光成为一种杀器,要将他刺穿。 “在白天的时候,我就觉得奇怪,那个人单枪匹马过来只想给我一只包。现在想来,人做事就是这么荒唐,尤其像你们,绝对的荒唐。” 于笠从龚睿彬的房间里出来,背着那个男子丢下的背包,进入自己的房间。 于蓝雪早就坐在屋里,将屏幕打开,看着电影。 于笠从行李中摸出一把手枪,走到背包的面前,在手环再次扫描了背包后,于笠仍旧小心谨慎地拉开背包的拉链。 里面塞着厚厚的毛巾,放在背包里面捂了很久,散发出一股淡淡的腥臊味。 于笠将毛巾一层层揭开,身后,于蓝雪不知不觉站了过来,紧盯着背后下露出的真空的黑色塑料袋。 一股奇异的气味扑进鼻腔,于笠不自觉地屏息。那是种难以形容的气味,有种坏了三分熟的牛排被喷上了空气清新剂的混乱感。 于笠的眼中仿佛看到,只要他揭开黑色的塑料袋,就会有寄生虫涌出,咬破他的指尖,吸食他的血液,肃杀他的身躯。 他将手枪平稳地放在一边,准备去找剪刀或者是水果刀之类的东西,于蓝雪却拉住了他。 于蓝雪伸出手,钢刺缓慢地从她的指尖弹出,或者说她的指甲变成了钢刺。 钢刺轻轻地碰了下塑料袋,原本紧绷绷的塑料袋突然泄了气,大量的空气涌进于蓝雪轻而易举戳破的洞口。 空气的交换中,于笠也闻到了他熟悉的气味。 无需辨别,从破洞溢出的液体,他就明白里面会是什么东西。 于笠伸出手,想把塑料袋扯开,拿出里面的东西,于蓝雪再次拉住他。 她望着他,摇了摇头。 “我猜到大概是什么,不过我就是想看一看。” 于蓝雪仍旧没有放开,“很脏。” “我不在意。”于笠向于蓝雪微微一笑,将手抽回,伸进塑料袋里。 塑料袋里流出来的血液,竟然很新鲜,让于笠想起小时候去农庄时,背着爸妈,凑过去看农户现场杀鸡。 农户捏住鸡的翅膀,让它没办法动弹,从地上捡起带血的刀子,如同音乐大厅的提琴手,轻描淡写地用刀子在鸡的脖子上划着。 在刀子划破以后,鸡鸣也随着消失。于笠站在旁边,瞧着血液从鸡的脖子缝汩汩流出,染红了它洁白的羽毛。农户熟练地将鸡丢到桶里,鸡在地面艰难地振翅,却阻拦不住血液的流出。 不一会儿它就从一只雪白的鸡变成红色的生物。 用不了一会儿,它就失去了生息。 于笠蹲在地上,用手指沾了一下落在地上的血水。只是看着,流动的血水滚进他的袖子里。 很奇妙的感觉。 农户看见了,忙找出干净的毛巾给于笠擦手,嘴巴念叨着:“好了好了,快回去。别被你爸妈发现,你小,不懂,但是大人忌讳这些。” “这血好新鲜啊。”于笠感叹道。 “能不新鲜吗,刚杀的。”农户整理好于笠的袖子,将他扳转身子,用肥厚的手掌,轻轻拍了下他屁股,“快回去,别在这里待着。” 于笠被发动了一般,随着农户一掌落下,他抬起腿往租住的宅子跑。 他举起刚才沾血的手,凑到鼻前嗅着。 鲜血虽然擦去,但是手上还留有鸡血浑浊又腥甜的气味。 那气味很奇妙,就如同有人喜欢闻油漆,有人喜欢抽二手烟,于笠闻着这新鲜的气息,突然觉得血液上涌,莫名的兴奋让他的跑动根本停不下来。 他伸出手,从塑料袋里揪起一把头发。 脏污的头发裹在坚硬的头盖骨上。 嗯,头型很圆润,头发虽然肮脏,但是也能感受到其茂密。 于笠将另一只手伸进去,一只手握住左边,另一只手握住右边,将里面的玩意儿拿了出来。 于蓝雪不知道从哪里拿来的手套,走到于笠身后,却发现于笠已经把东西拿出来。她顿步在原地,却再也没有向前。 背包里有一颗人头。 这是谁? 于笠定睛一看——这不就是他自己? 于笠扭过头看向不远处的更衣镜。 他蹲在地上,略长的头发下,苍白的皮肤上顶着硕大的眼睛,乌黑的双瞳如同两个漩涡,在镜子中旋转。他手中拿着的,一样长的头发,一样苍白的皮肤,一样硕大的双瞳。 “奇怪,难道我死了?”于笠对着镜子自言自语。 这个说法虽然看起来荒唐,但是细想极其合理。 他明明就死了。 在那场十八岁的车祸中,他就离开了世界。 现在的所见所闻,不过是他死后的幻想。他幻想着他还能活过来。 只是这幻想未免太残酷些,一般人的幻想不都是家人健在,好友相聚,功成名就,美人在怀吗? 他控制不了他生前的事情,连同身后的一切,也令人难过。 这样的幻想到底是想让他认清,不管人是生是死,都是残酷可悲的。想在幻想中贪求美好,只会竹篮打水一场空。 如果这就是现实,于笠宁愿死后没有幻想。 死就是死,别再存什么念想。 别再…… “于笠。”于蓝雪喊住他。 于笠回过头,看着站在面前的于蓝雪。 他蹲在地上,仰头看向于蓝雪时,仿佛在看一座巨大的雕塑。他想起在世界宠物宝贝展门口放着的一尊雕塑——一位穿着乳白色长裙,头戴圣母花冠、流着黄金流水,抱着襁褓注视游客的少女。 她的目光就如同那座雕塑。 那是怎样的眼神?于笠形容不出来,但是这样的目光他见过,却不知道在哪里见过。 只是当被这道目光注视时,他就像脱光了衣服,跪在于蓝雪的面前。 于蓝雪将他手中的人头放回背包,拿起干净温暖的毛巾擦拭着他的双手,毛巾很快脏污,而于笠的脸上,身上还沾着血液。 于蓝雪将于笠按在怀里,将他拖起来,走进浴室。 她走到水龙头前,打开水龙头试着水温,哗啦啦的水溅在浴缸的石壁上。浴缸里的水很快上浮,在浴灯的照耀下,水光粼粼。 于笠感受到扑面而来的温润水汽。 他杵在原地,瞧见于蓝雪转过身来,走到他面前,将他身上的衣服剥去。 于笠只是配合着她的动作,目光随着她移动。 当最后一件衣服掉落到地面上,于蓝雪牵起他的手,引导着他走进浴缸。 温暖的水淹没过他的胸膛,只要稍微把身体向下探,就可以淹没整个头部。 他是水手,浴缸就是他的大海。潜水,去探索未知的奥秘。 但是他没有这么做,而是安静地坐在浴缸里,望着于蓝雪,见她掬起热水,从他的头顶浇灌下来。 水流进眼眶中,虽然生疼,但是于笠没有眨眼。 只是看着她。 于蓝雪拿出一块毛巾,浸湿,开始给他擦洗起来,从头顶,到脸,到脊背…… “那是我吗?”于笠问的是那只头颅。 于蓝雪微不可见地蹙眉,“当然不是,是别人恐吓的把戏。你还活着,就在我面前。” “原来如此。”于笠感叹着。 “万圣节你想扮演什么?”于蓝雪一边给他擦洗着,一边问。 “如果你当玛丽亚,那我当耶稣。” 于蓝雪停止动作,静静地看着他,她将毛巾递给于笠,“我不喜欢这个故事。” “那你喜欢什么故事?”于笠问。 “既然你提到圣经,那么我们可以扮演上帝和天使如何?” “你做上帝?” 于蓝雪站起身,露出一点笑意,“不,你要做上帝。” 她转过身走出去,浴室的门在他眼前合上。 幸而身上已经洗得干净,于笠走出浴缸,很快地擦干身体。 他听见浴室外收拾的声音,于笠知道于蓝雪仍旧在房间里。 他安心地走到置衣架上,拎起雪白色的长袍穿在身上,抓起长卷发套在头上,最后是假胡子。 长袍有一个小口袋,于笠从中掏出一把枪。 他现在是上帝,上帝也可以用枪吗? 上帝当然可以。 于笠举起枪,对准客厅的一家五口。 “你们不是我的家人,别和我玩家人游戏。” 第一百一十四章 太空学员(十二) 什么是家,有家人的地方就是家。那么家人又是什么呢? 亲生父母是家人,亲生兄弟姐妹是家人,亲生子孙是家人,具有法律效应的夫妻是家人。 这是狭义上的家人。 异国他乡遇见的老乡是家人,艰难岁月互相支撑共度难关的朋友是家人,流着相同血液的民族是家人。 人喜欢分类,混沌的东西让他们头疼。分类越多,越清晰,于他们而言越舒适。 人的感情同样,亲情、友情、爱情和对陌生人的同情,虽然在于笠的国度,这样的分类越来越繁杂,让普通人感到头疼。 比如走来一个男人,你喊他先生,他随时可能暴跳如雷,说自己一个女性的灵魂不幸困在了一具男性的身体里,他人应该尊重他真正的性别,尊称他,不对,她,为女士。 等下一次碰到一个装扮花哨、粉红满满的男子,别人高兴地上前打招呼,你好女士!对方又会暴跳如雷,声称自己一个酷儿,而此时此刻只是一名有异装癖的男性罢了。然后指着他的鼻子怒骂,对粉色有狭隘偏见,他将会为粉色扞卫权益。 那么这些分类下的人之间的感情呢? 分类越多,原本的清晰又变回了混沌。 佛州曾发生过一场命案,一位生理性别为女性的女子用水管插入一名生理男性的喉咙中,男子因为水管窒息身亡。警察把女子抓起来后审问,女子回答她只是和男朋友在交换灵魂。她认为自己是一只苍蝇,她的灵魂在胃液里,所以她要通过自己的口器(也就是水管))先把男朋友的“灵魂”吸食出来,然后再交换成男朋友吸食她的灵魂。交换完毕,他们的婚礼就圆满完成。 她说她对男朋友有出自于昆虫的爱。 她的回答让警员面面相觑,似乎在听恐怖故事。 说这么多,不过是想表示现在社会再次化简为繁。 爱就是爱。 对于家人的爱可能很复杂,但亲情也可以很广义。 不管是对家人怎样分类的爱,人需要爱。 在看到于鸿宇和洛苍兰失事的新闻的那一刻,于笠明白,他需要家,需要家人。 这样,于望不仅仅是他的弟弟,也成为了家庭的最后一根支柱。 这个明白是自然而然的,不是于笠刻意去领会的。就像他读书的时候,大概是小学,班上的一个女孩,爷爷去世了,她坐在课桌前拿着纸巾擦拭眼泪,旁边捣蛋的男孩嘻嘻哈哈冲了过去,大喊:“你爷爷上天堂咯!” 原本还在默默流泪的女孩突然从凳子上坐起,拿出吃奶的力气,搬起凳子砸向男孩,哭骂:“你说谁爷爷死了?你说谁爷爷死了!” 对于家人的嘲讽或者对于家这个概念的戏弄,能让于笠胸中升起熊熊火焰。 他掏出枪对准面前的一家五口,“你们不是我的家人,别和我玩家人游戏。” 小女孩橙色的头发梳的很整齐,湛蓝的眼睛像两颗晶莹的糖果,牛仔背带裤也干干净净,和于笠在外边碰到的她没什么两样。 不过,她仍旧保持着诡异的笑容。 “没想到你有枪。” “你伙伴给我的。”于笠拉来保险栓,子弹随时会送到他们面前。 “我的伙伴?” “是的,入口的一面墙上,你的伙伴站在盒子里给我递枪。” 小女孩笑容一僵,似乎没明白于笠的意思,“什么?”不过她很快收住一闪而过的惊讶,做回诡异的模样,“我的恰吉小伙伴吗?” “嘭!” 一发子弹射出,外婆的脑门上露出血红的弹眼。 小女孩蹦了起来,摔在地上,朝着于笠怒吼:“你竟然敢开枪!” 于笠朝向奶奶再开一枪。 “我感到奇怪,你们竟然没有枪。”于笠看着枪口冒出的青烟,淡淡说道。 “因为我们要亲手把你的头割下来。” 爸爸妈妈从沙发上翻滚倒地,从裤兜中抽出刀子,瞪着于笠,扑了过来。 “嘭!嘭!” 狭小的房间让射击变得简单,即使没有命中爸爸妈妈的命脉,但是两人因为中弹也瞬间失去了一半的战斗力,于笠不需要停顿,给两人续上两枪,他们就硬挺挺地躺在地毯上。 客厅里,只剩下满头橙色头发的小女孩。她的身子很小,就如同小孩,但是浑浊的目光和尖利的语言彰示着她有着和外表不同的年龄。 应当是伪装完好的侏儒。 捏着最大刀子的小女孩蹲在壁炉面前,犹豫着要不要向于笠杀来,她没有想到空手来的于笠竟然带有杀器,在眨眼间,把自己的同伴解决干净。 “听着,我可以放过你。”小女孩干笑道。 “你放过我?”新的子弹上膛,于笠根本没有看着手上的动作,只是紧紧地盯着小女孩,“你多大了?” 小女孩没料到对方开始跟自己闲聊起来,但是心中暗喜,如果能聊天的话,就能争取时间,好发送信号让外面的同伴来接应自己。 “我十八岁。” “那还很年轻,一个读大学的年纪,为何要混黑帮呢?” 小女孩一惊,没想到于笠知道自己的身份,“你怎么知道我的身份?” 见她那么容易就招了,真得怀疑她的智商是不是也跟着身体的发育停止了下来。 “这个区域的黑帮和该区域的警局达成了一致。黑帮禁止枪弹,尤其是不能带着枪支进入游乐园。只要你们遵守他们的规则,你们贩卖毒品和洗钱等一系列生意就能顺利地偷偷进行,而单纯刀具的火拼不会具有太大的毁灭性,所以这片区域处于白黑之间相安为好的状态。”于笠照着记忆里从白山茶手上拿来的资料复述给小女孩听,“白天送我大礼包的那个男子就是你们的头头。” “呵,是又怎样?” “你知道他今晚想做什么吗?” “当然是割下你的头。”小女孩背着手,摸索着壁炉上的纹路,试图摸出些什么。 “这是你们的仪式?”于笠问。 “什么仪式不仪式,这只是我老大的爱好,他老妈当年就是被隔壁帮派割了脑袋,他就把隔壁帮派的头脑袋切下来,放包里送给了隔壁帮派,隔壁帮派连夜写来投诚状。老大说他割下隔壁头头的脑袋时,对方惊慌的表情令人陶醉,而这样的表情在割下之后,仍然保持着。从此他就爱上了割头。”小女孩似乎是摸到了一处凸起的地方,背着手用力按下去。 于笠站着盯着她,看得清她的一举一动,但是他没有阻止。 “你老大没有告诉你们他的真实目的。你们被他骗了,你的伙伴还为他卖了命。”于笠见她按下按钮,只是掂量了一下手中的枪,没有半分着急的意思。 这时候,小女孩变得聪明起来,冷笑一声,“你是想挑拨我对老大的忠诚,让我放过你?劝你别白费力气,门外都是我的伙伴,你乖乖过来让我把头砍下来,也少一分痛苦。” “我只是在说事实。” “随便你,反正你马上就要死了。” “真好。”于笠看着出口的方向,“你的伙伴们怎么还没进来杀我?你都按下求救信号了。” 小女孩脸色一白,脑袋几乎一瞬间空白。 对啊,如果伙伴在门外,在她按下求救信号的那一刻,他们就会冲进来。 现在却一点动静都没有。 “我以为能在这里面和你的老大来一场1v1的对决,他还是当了缩头乌龟了。你们这样的铺垫也只是在浪费我的时间。”于笠缓步走向小女孩。 “你想做什么!?”小女孩举起刀子,蓄力要反扑向于笠。 刀怎么可能有子弹快。 小女孩的手臂上中了一弹,刀子飞落在地上,于笠附身顺利捡起。 “现在,我有两个武器了。” 小女孩捂着血流如注的手臂,躲进壁炉里的小角落,金色的头发乱蓬蓬的,惊恐的蓝眼睛紧盯着走近的于笠。 “你说我该用枪杀你,还是用刀割下你的头?” 小女孩摇着头,“放过我,我不该跟你玩游戏,看在我是个可怜侏儒的情况下,放过我!” “不,放过我才对。” “好!我们互相放过行不行?我知道你的情况,我只是头脑不清醒,和老大说要跟你恶作剧一下。但是,你不是想要家人吗?我长这么小,当你妹妹,当你女儿,都可以啊!” “嘭!” 子弹正中小女孩的眉心,一瞬间,小女孩蓝色眼珠,变得像娃娃一样,没有了光泽。 “我说过,别和我玩家人游戏。” 于笠蹲下来,用刀子抵在小女孩脖子上,刀子在粗糙的皮肤上轻易划出一条血缝。于笠收回手,将刀子擦净,收了起来。 要割下脑袋,但不是她的。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好像空气里没有血腥的气息,跨过一家人的尸体,朝着出口走去。 于笠用枪“打开”出口。 出口的地方空无一人,只有几道鲜血溅在墙壁上。 有人解决了门外的人。 他身上没有沾上一滴血珠子,走向前,再次混进游客之中。 没有人会发现这座突然锁死的鬼屋发生了什么,大家只顾着继续狂欢。 第一百一十五章 太空学员(十三) 欢笑,尖叫,狂啸,在长长的街道里,你能听见一切情绪高涨的声音。 夜幕降临,每个人都乔装起来,变得和白天不一样。是乔装让他们肆无忌惮,还是黑夜放出了他们心中的魔鬼? 于笠是一片五颜六色里,唯一的一抹白,如果他的脚下有一只云朵,头顶再安一顶金色的光环,那么他和神行人间又有什么区别呢? 于笠摸了摸刀子的位置,确定将它放好,抬起头,对上从旁边挤过去的壮汉的目光。 壮汉的眼角有一处掩埋了不知多少岁月的刀疤,不大不小,像一粒蜘蛛咬在他的脸上。这伤疤,使他的目光都变得犀利起来。 壮汉穿着天使城制的警服,佩戴着警枪,五大三粗,行走在人群里。 两三个衣着火辣的美女从他身边绕过,趁机揩了油,用不大不小的声音感叹:“看,好帅的警察!”其他美女应声转过头盯着警察,笑道:“制服永远是最棒的,这位爹地选择了最适合他的乔装。” 和壮汉一样的警察乔装不少,光在这小片人群里,于笠就瞧见三四个。 人们喜欢制服,是内心对社会秩序和规范的挑战。人群里除了警服,还有汽修工服、护士服、白领服等等,正经的服饰配上邪恶的改造,满足了人们内心混乱的欲望。 终于,于笠从刚才的一条主道走了出来,周遭的人立刻少去了三分之二。 他抬了抬戴手环的那只手,感受到从手环发出的震动。 当他目光投向四下,黑黝黝的道路上熙熙攘攘站着一些人。 离他最近的是个戴着兔子头套的美女,她揪起自己粉色的耳朵,感受到于笠的目光,朝着他弯嘴一笑。再稍微远一点的,是个打扮成死神的人,因为戴着面具,一身乌黑的衣袍,于笠无法辨别出他的性别。但是基于对方高出常人的身高,和身边同样恶魔打扮的男子,于笠暂且认为这个死神是男的。 还有电锯人,丧尸,小丑……视线里零零散散有八个人。 每一搓人都有各自的伙伴,于笠从他们面前走过时,他们一边嘴上翕动着,一边看着孤零零的上帝从他们面前飘过。 现在正好八点。 于笠看了一下时间。 似乎是解决鬼屋的一家五口过于轻松,他出来的比自己想像的要早很多。 从这里走到中心广场只需要十五分钟,所以他会在八点十五分左右到达中心广场。 就如同去剧场看表演,提早去现场总不是坏事。 于笠喜欢守时,所以他无法理解剧院的观众姗姗来迟。他们不仅制造出噪声,还错过了精彩的开场。 结局固然重要,但是没有一个惊艳的开场,一个戏剧也会黯然失色。 所以于笠不想做今晚迟到的人,而面前的小道是于笠通过地图看到的最近的一条。 虽有有些弯弯绕绕,但仍然称得上是一条不错的捷径。 于笠迈着稳健的步伐,踏在闪烁的灯光下,走进这条阴暗的小道。 一旁的消防栓,丢弃了红色的易拉罐和白色的塑料瓶,粉色的液体从瓶口流出,汇出一道静谧的瀑布,沿着只有五厘米之高的坎,流淌下来,拖着一条迷你小河,汇入下水道口。 “啪唧。” 于笠感到脚上一黏,将鞋子抬开,看到刚才的脚下,踩烂了融化到一半的冰激凌。 粉红色的冰激凌块因为踩踏,碎成一滩水泥状的东西,在于笠抬起脚时,试图通过自身的黏性,给于笠的动作添加缓慢的效果。 于笠跨过冰激凌,根本无心拿出纸擦净鞋底和鞋面上溅到的一点冰激凌液,继续往前走。 一双鞋向前走,粘腻,滴答。 两双鞋往前走,粘腻,滴答。 五双鞋往前走,粘腻,滴答。 九双鞋往前走…… 于笠停住脚步,其他的鞋子也停了下来。 几点了? 于笠看了下时间,是八点五分。 离刚刚看时间,只过去了五分钟。 仅仅五分钟,街道就热闹了起来。 或者说他的身后,热闹了起来。 但是,他感到身后一阵发冷。 于笠没有回头,重新抬起鞋子,迈着平常的脚步向前,身后的鞋子在同一时间,抬了起来,紧随在他的身后。 不过有节奏的脚步声中,于笠也能听出区别,有些鞋子纵使试图和自己保持一致,但因为迈步着急或迈得过大,最后落下的步子和他的脚步有些差错。 差错在一开始不是很明显,不仔细听根本分辨不出,但是小小的错误逐渐累积,如同摇晃几千几万次的秋千,绳索在日积月累的磨损后,最终会断裂。 而错误带来的效果,也变得明显可见,毫不遮掩。 他身后的步伐不再整齐,不再一致,只是迅速的贴近。 像是玩起了猫鼠游戏,而这次于笠是老鼠,他只能走快一点。 既然身后的率先犯错,让脚步变得不再和谐,那么于笠就将错再错,踏着混乱的脚步声,加快速度。 如果是以这样的速度,那么他会提前两分钟到达中心广场,那就是八点十三分。 而他已经把这段路程走了一半,走到了最黑暗的地方。 身后的脚步不依不饶,似乎这里的地面抹了油,让他们走出来超出寻常的速度,脚下都要磨出火花。 越来越快,于笠也越走越快。 他们似乎不想停下。 闪烁的灯光下,一道黑色的身影浮现。 他披着黑色的斗篷,身穿银色的锁子甲,手中拖着一把没有半分锈蚀的铁剑,站定在灯光下。 于笠停住脚步,看向十米远处的黑影,不由得怀疑起自己的眼神,看着灯光下的黑影,仿佛看见电影里的戒灵。 他身后的脚步也慢了下来,但是这次没有再停下。 冰冷席卷了他的脊背,而面前同样是一阵冷气。 这阵冷气,隐隐约约吹拂在他的后脑勺。 于笠袖子里摸索着枪,慢慢地回过头。 一张雪白的脸上,血红得像肺片的嘴唇,缓缓地吐着凉气。皱巴巴的兔子耳朵,几乎要搭在于笠的脸上,在于笠回过头时,耳朵还动弹了一下。 于笠的枪抵在对方的脑门上,同时他感到有样冰冷的东西抵在自己的腹部。 于笠扣动了班机,惊天的枪声打破了死一样的寂静。 趁着枪声的响起,于笠使出吃奶的力气,朝旁边一躲,但他的腹部还是着了一下。 不痛,完全不痛。 该说是幸运吗?被兔子女捅的地方恰好是于笠没有知觉的部位。 于笠的子弹没有歪,兔子女倒在了地上,血花溅在她的粉色兔耳朵上,血水如同地上的粉色液体,溢出成一条小河,四散分支。 但是不幸运的是,刚才于笠躲避得着急,脚落地的姿势不对,他一个趔趄,摔坐在地面上。 铁剑拖动的声响,比指甲在黑板上划更加刺耳,像失心女人的哭叫,让人恨不得堵住双耳。 于笠调整姿势,准备站起来跑。 他根本没有自信和那么多人在这样的空地里周旋。 可是铁剑不给他机会了。 一道劲风,从上而下,劈向了他。 第一百一十六章 太空学员(十四) 血,这是于笠第一眼看见的东西。 它像滴入清水中的墨汁,迅速渲染开来,在自己雪白色的长袍上开出一朵血红色的花朵。 剑,这是于笠第二眼看见的东西。 它正划破空气,刮起一道风,朝着自己的头颅砍下。 这道风落得很快,于笠的身体在那一瞬间,产生了冻结反应,停滞在原地,渴望着这把铁剑落在自己身上,又在停滞的下一秒,渴求活命。 最终是活命的欲望,一个本能,杀死了冻结反应,另一个本能。 优胜劣汰,优秀的本能淘汰劣等的本能,这才是无数人活下去的原因。 于笠在地上翻滚,转过头瞧见刚才的地上,被铁剑狠狠地击打出刺耳的噪音。 面前是八个人,于笠在人数上不占优势。 他手中拿着弹药充足的手枪,面对冷兵器,稍胜一分。 这群人,应当和背包客是一伙的,同样是这片区域的黑帮。 为了一个测试,背包男子出动这么多兄弟姐妹,自己还躲在背后吗? 没关系,今晚背包客不出来也得出来。 于笠看上乌泱泱的天空,有些疲惫的双眼看东西不太清晰。 今天仍算炎热,于笠隐约瞧见蚊虫般的光影飞了过去。 他抬起手,给准备跑过来的三人一人一颗子弹,其余五人停了下来。 “你们穿防弹衣了吗?”于笠站了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尘,“不过,防弹衣也没有用。” 见五个人确确实实停了下来,对于枪支的忌惮让他们不敢轻举妄动,于笠才抬起手看了下时间——他没有戴手表,只是抬起手时,手环会自动跳出时间和未读消息提示。 八点十分。 有来自白山茶的未读消息亮了起来,其他就没有了。 “我有个问题。”于笠目测了和五人的距离,保证对方突然冲过来,自己的枪会更快,“你们知道今晚为何而战吗?” 五人缄默,他们看上去并不想搭理于笠,而是想趁于笠不注意,将他的手枪卸下,再把自己干掉。 见他们不回答,于笠干脆换个问题,“你们杀过多少人?” 他们仍旧沉默着,保持着警惕。 “如果你们再保持沉默,那么我就一个一个开枪。” 为首的乔装成戒灵的人阴瘆瘆开口:“我们不会给你再开枪的机会。” “这不取决于你。”于笠没有移开看着他们的目光,但是他的手臂朝身后摆了摆,“这条路上不会再来人了,只有我和你们。” 见对方再次不说话,于笠虽然有些烦躁,但是却失去了刚才快被砍中的恐慌。 他难以形容现在的心情,或者说不需要形容。 那是一种很空的感觉,如果惊慌是胸口的液体,那么他胸中在一瞬间干涸。除了风吹不散的烦躁,别无他物。 “你们知道今晚为何而战吗?” 不等五人回答,于笠继续说:“你们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我不知道我在做什么,为了胜利?胜利是为了什么?有时候我在想我的大脑里是不是被装了芯片,我的一举一动都是依照程序进行的。” 这场测试的结果,到底是什么呢? 他们为什么要为此拼命了? 机器人只需要知道执行命令,至于命令的目的,不需要知道。 “我今晚扮演的上帝,起码为了上帝的形象,我不想再开枪了。我想去中心广场观看表演,不要让我迟到。” 出乎意料的是,这五个人看上去听进了他的话,他们几人互相看了一眼对方,似乎在斟酌现在的形势。 于笠握着枪,等待着,目光瞥向手腕上的时间,在迅速的流逝。 八点十二分,现在赶过去也完全来得及。 似乎是用眼神商讨完毕,四个人面对着于笠,快步地朝后退,宛如影像的倒带。等走出一段距离后,他们转过身,快速奔跑起来,身影很快消失在黑暗之中。 走了四个,但还剩下一个。 于笠看着还站在原地的戒灵,“你不走吗?” “不。”乔装成戒灵的家伙嗓音沙哑,但不是天生的沙哑声,更像是长时间吸食叶子的后果。这个人身材壮硕,穿着戒灵的服饰显得愈加有震慑力。 “我在出发前,头儿奖励了我新的玩意儿。那东西真是上头啊,感觉我的灵魂都要蒸腾出去。”戒灵握着铁剑,阴笑道:“太妙了,它让我觉得我就是戒灵,无影无踪,不死不灭。” 乔装成戒灵的家伙冲了过来,无视沉重的盔甲和铁剑,踏出惊人的速度,直冲向于笠。 于笠朝着他开枪,子弹正中戒灵的身体,对方顿了一下,继续朝于笠冲来。 他再补了几枪,没有一发是空掉的,除去最开始的停顿,后面的子弹仿佛像水花落在对方的身上,根本阻拦不住冲过来的身影。 这一刻,于笠的心中不再是空落落的,他身子发麻,朝身后狂奔起来。 他一面奔跑,一面朝身后开枪。 戒灵的速度已经非比寻常,于笠跑动速度本身就比常人慢些,他眼睁睁看着自己和戒灵的距离越来越近。 必须一击毙命。 心脏的位置? 不,对方穿着盔甲,如果子弹卡在盔甲里,那就得开第二枪,甚至第三枪。 但是于笠没有时间开第二枪了,因为到时候戒灵就冲到自己面前,铁剑会砍向自己。 那该射向哪里? 想想指环王的设定,戒灵哪里是暴露在空气中的? 显而易见,是脸。 这不是魔幻世界,即使乔装成戒灵的家伙嗑了药,速度惊人,也不可能将脸也盖住,封锁住视线和呼吸。 于笠举起枪,在奔跑中,快速定位。 目标是对方的额头。 眼见戒灵越来越近,铁剑也举了起来,于笠用力扣下扳机。 干涩的声音淹没在奔跑中,于笠盯着手中的枪,不敢置信。 他怎么会出现这样的失误? 弹匣空了,最后一颗子弹在刚才那一发用掉。 他还有子弹,在衣袋里,现在去掏出子弹,重新装上已经来不及了。 血,这是于笠第一眼看见的东西。 它像再次滴入清水中的墨汁,迅速渲染开来,雪白的长袍上开出一朵又一朵更大更艳的花朵。 剑,这是于笠第二眼看见的东西。 它插在自己的腹部,虽然不够锋利,但还是攻破了于笠的防线。 这次是有知觉的地方了。 痛,好痛! 于笠跌倒在地上,他想爬起来,想跑掉。 测试的意义是什么?活着的意义是什么? 这都不重要,他不需要在此时此刻想明白这些问题,他只想活着,这是他的本能,促使他想爬起来。 疼痛,破坏掉他对下半身的控制,对机械外甲的控制。 戒灵拔出铁剑,将于笠脱手的手枪踢飞,一脚踩在于笠的腹部上。 “你让我这么多兄弟死了,你知道吗?” 被疼痛几乎要击晕的于笠,咬牙切齿回答:“让他们死的是你们的老大,也是你们自己造成的。” 乔装成戒灵的家伙在于笠手上的部位用脚狠力再踩,血液更加不受控制地流淌出来。 “啊——”于笠躺倒在地上,疼痛到难以自抑。精神似乎为了逃避疼痛,飞速脱离身躯。 他退化的听觉,在恍惚间,仿佛听见自己的腹部,如同山间的小溪,溪水也汩汩流淌。 他模糊的视线,望向正上方的戒灵。 他瞧不清对方的脸。 难道戒灵真的从电影里走出? 为什么是戒灵?一个和环球影城没有关系的ip角色。 为什么是环球影城? 为什么是万圣节狂欢夜? 于笠看不清戒灵的脸,但是能感知到对方张开嘴,独属于戒灵的尖叫声从对方的身体中发出,像无数只刀子刺向于笠。 他想捂住耳朵,来逃避这刺耳的尖叫。 环球影城,万圣节之夜,戒灵…… 尖叫……捂住耳朵。 “你怎么了?”于笠的手被拉开。 他定了定神,看着面前的女子。 “你是害怕戒灵吗?呵呵。” 于笠看不见女子的脸,因为对方的脸上有一个黑色的圆,圆里面光线闪烁,像老式电视机的花屏。 于笠看向一旁,站着一男一女。 他们的脸上同样顶着圆形的电视花屏。 第一百一十七章 太空学员(十五) 于笠看着眼前的三人,有些摸不清情况。 现在的科技能够做到脸上罩一层黑色花屏吗?也不是不可能,强大的虚拟投影能够做到以假乱真。 但再怎么真实,只要仔细观察,也能发现漏洞。而这圆形画屏就仿佛长在他们的脸上。 于笠站起来,凑到他们侧面观察。 圆形花屏并没有遮住面部,而是完全融入五官,从侧面看也只能看到黑色的圆形薄面有光影在跳跃。 等等,他又能站起来了?明明刚才受了伤,控制不了下肢。 他低下头看向腹部,腹部的疼痛似乎还印刻在脑海里,但是他的肌肉和神经清晰地传达出那里毫发无伤的信号。而且—— 他穿的不是卫衣,是航天服。 他为什么穿着航天服? 他能感受到身体的轻快和许多没有拥有过的力量,在车祸二十年后的日子,他每日的体悟就是虚弱、沉重,而这一切都人间蒸发,他仿佛又回到了自己最年轻的时候。 但似乎不仅仅于此。 “如果你害怕戒灵,假如你真的有一天登陆火星,上面有异形怎么办?”站在男子旁边的女生开口,于笠听不出她是谁,因为她和面前的女生的声音都有电流声,仿佛是从老式传声机里发出的。 面前的女子穿着露脐吊带和浅绿色的工装裤,有一头黑色的长直发;而男子旁边的要更丰满一些,染了一头金发,看上去无比火辣。 黑发女子轻笑一声:“火星上怎么可能有异形?火星离我们那么近,那里的情况你应该清楚。” “我只是举个不恰当的例子。”金发女子尴尬一笑,“你应该让你男朋友胆子大一点,说要去火星,却连虚拟人物都害怕。” 穿着低调简约的男子,摸了摸手腕的金手表,在两位女士间打着哈哈,“好了,我们继续游园。于笠,你说你今天要做什么,现在可以揭示了。” 他要做什么?他怎么知道要做什么! 这几个人是谁,为什么会顶着圆形电视花屏? “我要飞向火星。”于笠不受控制地开口。 金发女子噗嗤一笑,面对着于笠不顾形象地大笑起来,指着黑漆漆的天空,“好,期待你的表演。” 金发女子还想说些什么,被男子拉住,他有些生气,“你今天怎么这么没礼貌?” 金发女子将男子甩开,冷声道:“我一直都没什么礼貌。”好在她说完,走到街边角落,不再吭声。 金发女子的话于笠当然听见了,但是他并没有什么感觉,可是他能够感受到身体里暗涌的苦涩。这份苦涩,不受他的控制。 “去火星和在火星生活还是有差距的。极端的温度、稀薄的大气、较弱的磁场等等都证明火星不是一个人类能够随意移民的好去处。”于笠的嘴巴自己开口:“所以我想设计一款太空服,以火星为背景,用来人类移民短暂生活在外太空,作为过渡的衣服。这种衣服相较于航天服的笨重,会更加轻巧,而且成本也能让平民接受。” 黑发女子安静地听着,见于笠稍有停顿,问道:“我想的是,平民能购买你的火星服,但是他们不一定有资格移民。全球有几十亿的人口,这是相当大的工程。” 男子想了想,没有去哄金发女子,而是走过来,接上话,“是啊,于笠,再者人为什么非得移民出去了,就在地球活着不好吗?” “地球很好,但是我们总得走出去。不过我的设计最后估计也是杯水车薪。” “我不这么认为,我们人类的进步就通过各种勇敢的尝试而得来的。对了,你看到新闻了吗,我们大学毕业那年,火星公司将联合航天局,征集志愿者飞往火星,你想不想去?如果你想去,我也去。我也非常想看看地外世界是怎么样的。” 金手表男子看着新闻,说:“竟然真有这种活动,参加费用要20万,对志愿者的身体素质还有要求,门槛相当高呀。” 于笠摸着身上的蓝色太空服,总有一天,他会站在火星上,穿着的不再是这件笨重的衣服,而是类似于普通衣裳的火星服。 他在实验室的研究进入瓶颈,或许参加这场火星之旅,能够帮助到他。 钱?钱他能想办法。身体,现在的身体很强壮,希望能达到标准。 “既然去火星还有段时间,那你今天?”黑发女子问。 于笠指着大概50米高的房顶,上面有个火星的巨大模型,“我想飞到那里去。” 他没有做解释他在这身航空服做了什么改动,而是双手同时摁动食指的按钮,强烈的推力从脚下喷出,这无声的气流让他缓缓上升。等到达十米的高度,于笠摁动中指的按钮,下面的推力变得更加猛烈,而于笠的速度也变得更快。 他向下看着,虽然圆形电视花屏遮住了黑发女子的神情,但是于笠莫名能透过这层花屏,发觉对方脸上的欣喜和惊艳。 他抬起头,望向头顶还有些距离的火星模型,眼看着模型离自己越来越近。 越近,火星的不真实感变得越强,从远处看像是一个火星放在屋顶,而靠近,却能逐渐看清球体led的灯珠。 他伸出手,试图触碰球体,led屏幕有些发烫的温度隔着距离,像热浪般滚动过来。 他终于摸到了,有些烫手。这是属于led的温度。 于笠调整手套的感应,顷刻,屏幕的温度就被手套隔绝在外。 火星白天的温度不会太高,即使是夏天也就最高能到20摄氏度,但是晚上似乎恐怖的,能够下到零下73度。不过他给手套添加的隔绝感应和防护还算有用,即使是零下100度也能扛下去。 他终于落脚在楼顶,抚摸着比他人还高大的火星模型,朝着楼下招手。 黑发女子招手向他回应,大声喊道:“于笠,你的飞行成功了!” 男子也鼓起掌来。金发女子瞧着楼顶的于笠,没有吭声,只是叉着腰,脸对着楼顶。她大概在惊讶。 “我竟然做到了。”于笠站在楼顶,长舒了一口气,感到无比的放松和自由。 这次是五十米,下次就能飞到一百米。 他想了想再次摁动拇指的按钮,腾空飞了起来,距离楼顶飞出五米,停在空中。 他的身子有些摇晃,控制平衡稍显困难,但在将近30秒的调整后,于笠还是稳住了身子。能飞起来不难,但是能停在半空中保持不动才是更大的进步。 他想将这份喜悦分享给下面的黑发女子,这时,火星模型旁的广播响起。 “滋滋滋——我们即将发射——滋滋滋”广播夹杂着电流,于笠站在五米高的地方,才瞧见火星模型上的蓝白红色logo,那是航天局的标志。 沃雀航天局。 初步目标是前往火星。 于笠记得小时候看新闻,那场空中爆炸——以火星为目的地的载人火箭在大气层爆炸。发射前,三位身着蓝色航空服的航天员透过一模一样的电流声,告诉所有观看直播的民众,他们即将发射的事情。 不匹配的科技水平、过度自信的疏忽以及万众瞩目的骑虎难下,酿下了那场灾难。 这段就是那时的广播。 于笠不是一个迷信的人,但是为什么要在环球影城放置这样的广播声? 他小心翼翼下落,下落比停止在空中更有挑战性。好在他在之前实验了多次,五米的高度很快就缩减为0。顶楼有一个小门,从小门进去,随着楼梯爬下去就可以进入室内,不管是坐电梯还是安全通道都能保障安全。 “表演快开始了,你快飞下来。” 金发女似乎等待得不太耐烦,朝于笠大喊。 男子转头向金发女子确认,问:“万圣节狂欢夜表演是什么几点?” “八点四十五。现在八点三十五分了,还有十分钟,我们跑过去还来得及。” 听到金发女子这么说,男子也忙让于笠快点下来,“快飞下来,于笠。” 于笠扶着火星的模型,看着下面三人,踏出一只脚。 滞空的感觉从脚底袭来,他微微地收回脚,重新调整状态。 他应该相信自己的研究,仅仅五十米的高度,只要算好功率,就能顺利飞下去。 “十……九……八”火星模型旁的广播响起了发射倒计时,滋滋的电流声仿佛把于笠带回了从前,观看直播的那一刻,盯着屏幕里的火箭,蓄势待发。 他不是从前的自己,满含着发射的希望,因为他知道结果,知道火箭在空中爆炸,知道里面的航天员无一幸免,知道火箭的残骸坠落到大海里,后几天的新闻都是关于爆炸的事情。 他知道过去,但是他不知道未来。 如果未来的几秒钟内,他能顺利降落;还是控制不了功率,掉下去。 他,他。他! “你害怕吗?” 第一百一十八章 太空学员(十六) 害怕? 人对未来总是带着几丝恐惧的。 于笠觉得自己很矛盾,他相信自己的实力,相信自己的航天服能带着自己飞下去。但是他只是一个普通人,他控制不了未来,他对未来充满了不自信。 说话的人是谁? 这个顶楼几乎不可能有人上来。 于笠回过头,看向身后。 在他的身后是一张熟悉的面孔。 “epoch!”原本几乎沉浸在飞行快乐中的于笠,突然“惊醒”过来,他看着身后的白发epoch,皮笑肉不笑地看着自己。 不,乍一眼看上去确实像epoch,但是稍微仔细看,还是有许多差别。 面前的和epoch长相极为相似的人,比epoch本身要更加灵动,甚至……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只是在看过去的第一眼,自己的思绪在那一刹那被卷走。 他陷入了短暂的大脑空白。 不过他很快找回了意识。 “你是谁?怎么突然出现在这里?”于笠的航空服还没有加入攻击的装置,但是对付面前不过十四五岁的小孩,应该绰绰有余。 虽然从对方的眼中,于笠并没有看出敌意。 “你害怕吗?”“epoch”再次发问,完全忽略了于笠抛出的问题。 “如果你走错了,就从那里下去。”于笠指着远处的天窗口,示意他可以从那里进入楼道。于笠现在只能自己飞行,没有办法带着别人。 见对方仍旧一动不动,于笠叹了一口气,谨慎地抓起小孩的胳膊,拽着他到天窗前,将天窗打开,指着向下的楼梯,“自己下去。” 松开胳膊的那一刹那,于笠心中的感觉又来了,他抚摸了一下手指上的按钮,打算直接飞下去。 既然他能够飞上来,飞下去也完全能够做得到。 做事情最怕的就是因为未知而不去做。 总得先尝试再说。 他转过身,冲到屋顶边缘,俯瞰下方,黑发女子仍旧朝着招手,让他下来。 “于笠,快点下来。时间来不及了!” “你害怕吗?”头顶传来声音。 于笠惊诧地抬起头,发现白毛“epoch”坐在led球上,笑眯眯地看着他,“你敢不敢信,只要你下去,你就再也站不起来。” 于笠往身后一看,天窗大开着,但是天窗旁空无一人。 对方是怎么突然间上去的? “我本来就瘫痪。”于笠不自觉说,他说完才想起自己现在健健康康,没有半点身体问题。 白发“epoch”笑着看着他,“我在给你最诚恳的建议,下去你就会回到瘫痪状态,待在这里你就可以安然无恙。” “你能预知我的航天服会出故障?”于笠心中有些不快,他对自己的发明算得上有信心,由不着这个长得和epoch相似的少年质疑。 对了,他和epoch为什么这么相像,为何要警告我不要下去? “你和epoch是什么关系?”于笠能明显看得出,对方应该是人,而不是机器人,这是于笠独有的敏感,机器人都没办法在他面前以假乱真。 “epoch?一个拙劣的模仿物。”白发少年眼珠子转了转,瞳孔重新对准于笠,“我现在是来救你的。” “你说不能下去是什么意思?” “很简单,如果你飞下去,你的航天服会出故障,你会摔伤;”白发少年指着五十米的楼下,于笠刚想反驳,他又指向天窗,“如果你从楼道下去,会比直接飞下去多用两分钟,这样你会正好撞见射击现场,你会腹部中子弹,下半身瘫痪。” 白发少年从火星模型上滑下来,指着模型说:“你知道吗?在东方的传说里,火星象征着灾祸和战乱。如果你现在下去,你虽然不会失去生命,但是会永久瘫痪。你害怕吗?” 于笠站在原地不动了,冥冥之中,他觉得面前的白发少年说的很对,他说的未来就像是记忆一样,刻进于笠的大脑里。 那么他现在是在过去? 如果是在过去的话,只要规避掉将要发生的危险,那么他就可以安然无恙。 他可以等枪击案过去后,从楼梯慢慢下去。 等等枪击?!如果是枪击,那么下面的三个人会怎么样?他们在未来会死吗? 在他思考的空档间,他低下头看向下方,黑发女子仍旧在向他招手。 而男子和金发女子显然有些不耐烦了。 一个巨大的疑问涌进于笠心头。 他们是谁,和自己是什么关系?于笠需要让他们赶快进屋,找地方躲起来吗? “于笠,跳下来!”黑发女子展开双臂,笑喊着:“如果你害怕,我可以接住你。” 于笠望向远处,不远处重重叠叠,枪声响起,逐渐靠近。 他在上面,不会有事,但是他们……但是她。 “于笠,你在想什么?来不及了。”黑发女子喊着。 于笠纵身跃下,强劲的风几乎要把他脸皮掀起。 他摁动着按钮,调整着平衡。 在下落的时间里,于笠不由得想着,他明明是遭遇车祸,留下了下半身瘫痪的后遗症,为什么在这里还会瘫痪? 不等他多加思考,他终于到达地面,随着下半身钻心的痛苦袭来,他抓住黑衣女子的胳膊,向旁边两人大喊:“快躲起来!” 大家身体比头脑反应得更快,即使不清楚发生了什么,还是一股脑儿向屋内冲刺。而于笠控制着航天服,带着黑衣女子躲进了屋内。 男子反手将铁门扣死,只听见门外嘭嘭几声,子弹全砸在铁门上。 这时候,大家才心有余悸地扶着墙面,侥幸自己在短时间内躲过了突如其来的灾祸。 大家正在喘气,听见角落里传来于笠的闷哼。 果然如白发少年所言,在下落的时候,控制突然失灵,让他在随后的阶段,没有控制住速度。 他能感受到下半身钻心的痛,也能明白知觉准备从腿部逐渐流失。 黑发女子冲过来,语气中满是关心和焦急:“你怎么了?我刚刚注意到你摔倒了。” “我没事。”于笠松开手,痛苦烟消云散,而他的下半身已经彻底没有知觉了。 “你真的没事吗?”黑发女子问。 于笠伸手摸向她面前的黑色圆形花屏,当手和屏幕接触的那一刹那,于笠只感到一股电流钻进于笠的体内,他的眼前闪着淡蓝色的电光。 他没有挪开手,而电流持续不断地涌进他的体内。 圆形花屏在滋溜的电流声中,终于露出一丝裂缝,然后“砰”得一下,变化成几块碎片,滚落在地上。 “是你。”于笠看着面前的黑衣女子。 面前的黑衣女子不是别人,而是于蓝雪。但这个于蓝雪又和他平时见到的不同,要说哪里不同,那就是年龄。 平时见到的于蓝雪看上去有二十七八岁,但是面前的于蓝雪有着一双清澈明亮的双眼,明丽的笑容彰显出她的青春和活力,看上去也就二十岁。 对了,这是过去。 那他面对的是过去的于蓝雪。 可是他在过去和于蓝雪认识吗? 于蓝雪抓住于笠的双手,微笑道:“于笠,谢谢你,谢谢你救了我的命。” 于笠紧紧地盯着她:“我以前就认识你?”他将屏蔽关掉,隔着手套,都能感受到于蓝雪双手的灼热和激动中溢出的汗水。 面前的于蓝雪不是机器人,而是真人。 他的过去里有一个叫于蓝雪的真实朋友,不对,根据刚才金发女的称呼,于蓝雪是自己的女朋友。 他怎么从来没有这段记忆? 他的记忆在车祸后断档,一醒来就是三十八岁,但是面前的于蓝雪看上去还是个大学生,于笠自己都没有上大学,怎么认识大学生的她? “你在说什么?”于蓝雪似乎没有理解于笠莫名其妙的话。 男子和金发女的圆形屏幕紧跟着碎裂,掉落在地上。 他们走到于笠面前,同样询问他的情况。 男子是齐禾,女子是蒋原采。 虽然蒋原采刚刚在外面对他毫不客气,但是听着外面逐渐远去的枪声,她还是松了一口气,向于笠道了声谢。 “等他们走了,我们立刻去医院。”齐禾建议道,他侧耳听着外面,向于笠苦笑:“抱歉了,这次活动只能中止,我们来年再参加万圣节狂欢。” “这不重要,你们活着就好。”于笠控制着航天服站了起来。虽然他自己站不了,但是航天服能够帮助他站起。 确认外面已经许久没有枪声,他们才谨慎地打开门,将门露出一条缝。 门缝露出的时候,于笠突然想着,为什么不先报警了? 但是他还是随着三人走了出去。 于笠抬起头,望向楼顶——巨大的火星模型仍旧屹立在头顶之上,仿佛随时都会砸下来,而白发的少年已经消失不见。 一个想法,忽然涌进他的大脑里。 已经过去的未来是不能改变的。 这句话看上去有些难以理解,但是他的下半身瘫痪是既定的未来,而这个未来只是相对于现在来说是未来,对于未来的他只能算是发生的过去。 过去没有办法改变,因为它已经发生,无论再怎么规避,都会走向依然的结果。 他曾在书里看到过这样的理论: 当人以接近光速的速度移动时,他所处世界的速度相较于他就会变慢,所以他能够“穿越”到未来。这是因为时间膨胀的效应。 而回到过去是万不可能的,因为那违背了因果论。就比如有个人能回到过去杀死自己的祖父,那么他也没办法出生。 他连回到过去的可能都不曾拥有,又怎么可能改变过去。 既然回不到过去,那现在的一切是什么呢? 梦吗? 于笠看着眼前的道路,一重粉色的烟雾蒸腾而起。 第一百一十九章 太空学员(十七) 这粉色的烟雾蒸腾四起,遮挡住于笠的视线。他轻触按钮,掌心喷出气流,试图吹散面前的烟气。烟雾翻滚着,如同轻柔的波浪,越吹越密。 现在于笠敢百分百确认,他活在虚幻之中。 这都是幻觉。 “一切都是假的。”于笠不由自主感叹道。 “是的。”站在身后的于蓝雪突然开口。于笠回过头看她,见她杵在原地不动。齐禾和蒋园采不知所踪。 “我们活在梦里。”粉红色的烟雾在于蓝雪身边盘旋,却没有将她遮蔽,似乎留给了于笠足够的区域去看她。 “我活到二十二岁,结果告诉我一切都是梦。”于蓝雪没有看于笠,相反她目光游离,找寻不到落足的地方,“梦想,奋斗,热血,亲情抑或友情,一切都是假的。” 于笠很少见她这么激动,这让他有些不安。 他想说些话安慰于蓝雪,但是话到嘴边却凝滞在唇尖。连自己都没有办法说服自己,又能如何说服别人呢。 两人之间产生了长久的沉默,于笠不知道该怎么开口,现在的他是嘴笨的,或者说他希望于蓝雪振作起来,率先打破这场沉寂。 他或许一直都是这样的依赖她,依赖并没有问题,但是过分的依赖、畸形的依赖最终会使得一段关系变质,死去。 他好想……一股强烈的愿望冲击进大脑,这股想法不可抑制地占领了高地。 如果未来是一片死灰,那么他希望他从来没有来过这个世界,可惜他已经来了,那该回哪里去呢? 那就是妈妈的子宫里。 妈妈……他的妈妈在哪里? 于笠看向于蓝雪,他的目光变得炙热。 而于蓝雪回馈的目光就显得冰冷许多,她读懂于笠的意思,轻轻地摇头:“不,于笠。我们需要现实一点了。” “那个项目,我打算和那个人聊一聊,既然我们独木难支,那就让他们帮忙。”于蓝雪说。 于笠的一番热情突然熄灭,“不行,你不能和他们妥协。” “妥协,你说的没错,但是不妥协,这个项目只有死路一条。” “那就让他们抢走我们的心血?” 于蓝雪没说话,眼神只是看向一方,和于笠直晃晃的目光错开。 “你之前是绝对不会容许这种事情发生的。他们拿走我们的成果,还会依据我们的想法推行下去吗?不会,他们只想赚钱,狠狠地赚钱! “是的,钱!于笠,没有钱我们什么都不是,你以为只要有创意就够了吗,没有钱,没有人脉,我们寸步难行。”于蓝雪冲到于笠面前,眼中泛着泪光,“我们得现实点,首先得活着,其他都可以靠后。” “这件事我绝对不同意。那个人没有半分值得信任。于蓝雪,你才是该清醒的人,即使你把成果给他们,难道我们就可以全身而退吗?” “如果不给,我现在就可以死了。” “啪!” 在于蓝雪说出话的一瞬间,于笠不受控制地扇下巴掌。 他无法接受对方自己说出这样的话诅咒自己,更不能接受于蓝雪说出如此不理智的话。 这一巴掌出奇的扎实,将于蓝雪的脸扇偏开。 她歪着脸,红色的液体滑落到下巴,滴答,落在平地上。 她缓缓地转过头,露出全貌——鼻子和嘴巴鲜血四溢,她嘴巴微张,鲜血还在往外流,可是她毫不在意。她的目光变得从所未有的冷静,似乎发生再大的事情也不会让她有任何情绪波动。 她用着无比平静的语气,冷漠地看着于笠:“没有人能够阻止我。你也不行。” 说完,她转过身,往粉色的烟雾走去。 不对,不对!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于笠心中大喊,似乎在警示着自己,如果现在不拦住于蓝雪,那么很可能,或者说一定,他再也见不到她呢。 他驱使着航天服,追了上去。他走得很快,脚步都要在平地上磨出电花,他拖着沉重的身子,在追着那个不会回头的人。 在指尖和她后背只有一毫的那刹那,于蓝雪隐没在烟雾之中,于笠再也没办法在烟雾中找寻到她。 航空服的鞋底传来触碰到东西的信号,于笠低下头,瞧见两个人直挺挺的躺在地上,是齐禾与蒋园采。 蜘蛛从他们口中爬出来,毒蛇在他们的身体上缠绕,熊熊的火焰包裹着两人,吞噬着他们的身躯,但是毒蛇和蜘蛛却依旧坚挺着,完全不受火焰的影响。 于笠想起来了,他们两人是车子飞出高速,爆炸而死。 这是他们的结局,从来没有改变过。 万圣节之夜,该结束了。 意料之中的铁剑没有落到他的脸面上,于笠滚到一旁,听见铁剑落地的声音。 戒灵的额头冒出白色的烟雾,清淡地似乎风一吹就瞧不见了。 戒灵额头的正中心在第一颗子弹落下后,又一颗子弹飞射过去,填补上。即使戒灵处于再亢奋的状态,也该“冷静”下来了。 他沉重的身子躺在地上,再也没有了声息。 于笠顺着子弹的轨道往一边看去。 于蓝雪身着白色的衣裙,背戴白色羽毛翅膀,从天而降。 她一身洁白,没有粘上一滴鲜血,宛如真正的天使降临于人间。 直到于蓝雪脚尖着地,于笠才意识到他从幻觉中挣脱出来,回到了“未来”。 这是未来的于蓝雪,他心中最完美的于蓝雪。 虽然和离开的于蓝雪不甚相同。 回忆太破碎,于笠还不能理清他和于蓝雪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他可以保证,他绝对丢失了一段记忆,而那段记忆无比重要。 或许他需要看精神科医生,说不定那段记忆能发现不一般的线索。 但现在不是考虑医生的时候。 他趴在地上,辅助外甲坏死,下半身完全不能动弹。 他如同初生的稚子,不能掌握自己的身体。他双臂撑在地上,朝前爬着,用手臂和腰背的力量强行拖动着下半身,艰难地移动着。 地上的灰尘沾满于笠的袖子,粉红色的汽水变得粘稠,浸染他的衣服,让他的每一次爬动都变得更加滞涩。 因为爬动,视线变得狭窄,他好像婴儿,只能看见最贴近平地的视觉区域。 玉白的双足就在眼前,于笠停了下来。 他艰难地仰头,和于蓝雪投下来的目光正好对上。 对,这样的目光。冷静中带着似怜悯和悲伤,裹挟着几点温柔,她如同宠物展门口的雕塑那样,慈悲地望着自己。 最完美的女人是怎么样的?那就是圣母! 女人总得带些悲意,带些同情才美丽。 因为妈妈就应该是这样的。 可是于笠忽略掉一点,那就是他爬动的样子实在是可怜且滑稽,任何人看到他都会露出同样的表情,而epoch如此人性化,自然表现出最适用现在情景的情绪。 更何况于蓝雪扮演的是天使,而非圣母。 天使蹲下来,伸出雪白的双手,扶起受伤的上帝。 “我们下一步去哪里?” “去广场。” 去看万圣节最后的狂欢。 第一百二十章 太空学员(十八) 于笠趴在于蓝雪的背上,轻飘飘的风吹拂着他的面颊。被背着快速前行,让他终于感受到安心。 只是想象中背脊的温热并没有传来,即使隔着一层衣裳,于笠也能明白,这肌肤再怎么真实,也没有属于人类的体温。 心中刚刚升腾起的暖意,迅速冷了下去。 他们来到中央广场。 警鸣声响起,如同一团又一团冲击波,轰炸着每一个人的耳朵。广场正中央的舞台上,血红色的聚光灯转动着,在人群中,在黑夜中,划出一道道光影。 他们像误入危险现场,恐怖的气氛于喧嚣中升起。 恐惧,和万圣节无比贴合的情绪,是今夜完美的主题。 与之相伴的是兴奋。 这抹兴奋在每一位游客的脸上绽放,他们高昂着头,看着照出灯光、发出鸣笛的舞台,心里早就有了对即将到来的表演,有着狂热的期待。 聚光灯摇晃,照过每个人兴奋的脸,从最开始的缓慢到最后的晕眩,光影交错,随着气氛的升起,越来越快。 最终警鸣声戛然而止,血红色的灯光变成炽白,聚集在舞台中央。 舞台正中央站着一人,他穿着深蓝色的航天服,头盔的面窗跳动着数码笑脸,显然那个面窗同样是个屏幕。 “晚上好,我的朋友们!” “呜呼——”台下的游客兴奋地欢呼着,仿佛台上的宇航员说任何话,他们都能给予高度激情的回复。 在沃雀国有个流传已久的笑话,如何成为女孩百分百狙击手,金融?医生?这些职业都似乎不能让每一个沃雀国的女孩心动,但有一个意外,那就是如果你掏出沃雀国国家航天局工牌,所有女孩都会兴奋地围绕过来,即使你们讨论的不是火箭,她们同样能够满是崇拜地看着你,听着你讲着如何一边飞叶子,一边rh b。 当然这是夸张的笑话,但是不得不承认某些职业在普罗大众中有着极其美好的形象,甚至神化的形象。 当然万圣节之夜氛围已经堆叠到如此之高,即使上面只是个普通的主持人,也可以掀起游客的兴奋浪潮。 于笠直直地望着舞台。 他身下的血开始流的少了,经过于蓝雪专业的包扎,已经没有一开始血如潮涌的感觉。 但是因为失血过多,他的晕眩并没有得到缓解,刺目的灯光和喧嚣的人群让他的晕眩变得愈发严重起来。 “那是谁?”于笠看着宇航员主持人,只觉得体内的血液一冷。 这和他的预料中的人不同。 他原以为上面的是背包客,因为到这种程度,作为帮派的老大,主持现场,进行下一步实在是稳定并助长军心的最佳时机。 但显然不是,于笠看不出对方是谁,而且对方从话筒传出的声音也如同广播过滤过,无法分辨身份,甚至性别。所以他才问于蓝雪,希冀于蓝雪的扫描能穿过头盔,生成对方的形象。 “他身上有屏蔽系统,我扫描无果。”于蓝雪的回答让于笠出乎意料,他的目光再次投向主持人。 “猜猜今天有什么好戏等着大家?”主持人刻意降低声音,卖了个关子,让游客沉浸在浓厚的好奇中。 随着头顶舞台灯亮起一排,今夜的好戏就正式登场。 “魔术表演!” 主持人的一旁,站着一名衣着光鲜的小丑,他的脸上抹着五彩的浓妆,但是于笠还是轻易地认出了他,那名恐吓自己的背包客。 他的身旁有一块木板,一个身着白袍的人被钉在上面,那人神态自若,满是笑意地看着舞台下的所有人。 虽然长相差别巨大,但是对方的装扮和于笠的一模一样,目的似乎呼之欲出。 不等上面宣布魔术的内容,于笠就知道对方想做什么,当“肢解”两个字从舞台上传来,台下的游客爆发出雷鸣的欢呼。 这样刺激、血腥的魔术才符合这样的夜晚。 于笠前面站着几人笑着喊:“这才是成年人该有的活动。” 人群中不乏一些青少年,都符合了准入狂欢节的14岁门槛,他们比起这群年纪稍长的人,更加地激动,但是不知道这份激动是对成年世界的激动,还是对暴力的原始渴望。 混乱中,于笠瞧见人群中的不远处,站着白山茶,对方只是浅浅地瞥了他一眼,好像根本没看见他,目光一扫而过。 他注意到她脸上挂了彩,一只手垂着,淋漓的鲜血沿着手臂流淌下来,像清晨的雨水,滴滴答答地溅落着。 她身着天使城警察局服饰,配上身上的伤口,看上去有些派头。 刚才还在叫喧着肢解的游客,瞧见白山茶的靠近,纷纷退避三舍。兴许她身上的血水也是道具,但是浓烈的血腥味还是将他们给退散开来。 她应该在抵达广场前,进行了一场搏击。果然为了让警队进入园区,他们和园区内的黑帮进行了一场小型打斗。 是的,那些穿着警服的人全都是货真价实的警员。 这样的夜晚,假警员和真警员,谁又能分得清呢? 于笠料到今晚的狂欢节可能会有大清洗,他在回到酒店后,就查询了背包客的大量案底,对方不仅仅喜欢以身示范,用例如割头这样的行为进行恐吓,而且进行活动时,百分百会带上大量团伙,进行直接了当的暴力冲击。 而对方邀请自己参加万圣节之夜,在这样混乱的夜晚里,死一个他甚至死更多人,又有谁会注意到呢。 于笠原本想以自己为诱饵,牵动他们靠近警队。没想到对方设置了鬼屋吸引他进去,引诱自己和他们谈一谈。于笠本想让于蓝雪在外面进行掩护,如果有任何意外,于蓝雪就立马冲进来解决一切。结果对方并不想和自己谈什么,反而想简单省事解决掉自己,于笠不得不杀掉侏儒,重新回到大街上。 而当时于蓝雪还有其他的事情需要做,没有在第一时间赶回来,导致于笠被戒灵重伤。 不过没关系,布置已经差不多,所谓的好戏马上就要开始了。 “如果我直接回来,你就不会受伤,但是你下命令不让我回来?”于蓝雪平静的声音里似乎带着些埋怨。 于蓝雪布置完,立刻回来,完全赶得上,但是于笠没有接受,反而和戒灵等人玩起了追逐战。 他审视着自己,发现有些不理解当时的行为,是昏了头吗?记忆中吓唬自己的戒灵终于将铁剑刺进身体里,他看到了这个未来,也让这个未来发生了。 或许,他只是渴求着命悬一线的疼痛,痛苦让人饱受折磨,但是也令他快乐,让他感觉自己活着。 他不理解自己这么做的初衷,但是还是跟随心意做了。 随着人群高涨的欢呼,打扮成小丑的背包客从一侧抽出刀子——灯光打在刀面上,折射出一闪而过的凌厉光泽,仿佛这光也是把巨刃。 无论怎么去看,这把刀看上去都无比锋利。 蓝色航天服主持人退至一旁,观众的目光已经从他的身上转移到了背包客和上帝二号身上,他什么时候从舞台上下去消失,都几乎没有人发现。 但是于笠的目光一直跟随着他,也注意到主持人在下场前,朝台下望了一眼。 他手抬了起来,拇指和食指成圆圈状,其余三根手指分开竖立。圆圈放在眼睛之前,目光通过圆圈,笔直地射向台下,更确切地说,是于笠的方向。 直到这一瞬间,似乎很多信息都明晰了。 背包客是个蠢货,他的规划是一团糟,但是他一定是接受了谁的帮助,才能快速定位于笠,快速出手,想要在短短一天内,将于笠击倒。 只不过……于笠感到一丝莫名,对方像是在和自己玩游戏,每次的行动更加像是恐吓,却从来没有一次杀死自己。 当然其中也有于笠和伙伴顺利规避风险,可是假如真的制造突袭,于笠也不是没可能当场毙命,还用得着大动干戈吗? 主持人的手势,于笠实在太熟悉了,那正是彭龄死前的手势。 这个手势到底是什么意思? 一个恐吓的符号?还是一个组织标识的自我彰示? 想必恐吓是想要的效果,而它很大可能是标识。 小丑背包客抡起大刀,显得有些滑稽,他将大刀抡到上帝二号的左胳膊上,将要落下的刀停了下来。 场下,观众的气氛完全被点燃,目光灼灼地紧盯他的操作,毕竟这是真刀子,而台上的人是真人,虽然理性来讲,既然是魔术的话,会选择使用道具,从而造成肢解的效果但不会伤人一分,但是莫名的,在场大部分人渴望着意外,一个见血的意外。 背包客手起刀落,飙射的血液如同坏掉的水龙头的水,突然滋了出来,很快,手臂掉落在地上,伴随着血水在平地上摊开。 台下立马爆发出雷鸣般的惊呼。 天呐,这简直太真实了。 但是稍微眼尖的人都会发现,不管是掉落的手臂还是喷射的血水,都是道具,即使很逼真,也不是真的。 于笠找寻不到下台的蓝色航空服主持人,只好冷眼看着背包客的一举一动,他倒是想看看背包客真的只是变个魔术,还是想玩出什么花样。 他不相信背包客只是进行一个无关痛痒的表演,对方之前送人头的行为完全暴露了其恶劣的性格。 紧接着又是一刀,右边的胳膊也掉落下来,然后是右腿、左腿,虽然不知道机关是怎么运作的,但是于笠知道上帝二号毫发无伤,但视觉上已经缺胳膊少腿了。 场面变得诡异起来,于笠盯着舞台上的表演,终于感到一丝可怕。 这不仅仅是一场闹剧,一场对他的恐吓,更像是……他的思维突然打住,不肯想下去。 太明显了,被束缚的上帝,正在被小丑一刀一刀剥夺肢体,而现在他只剩下上半身,挂在木板上。 已经溅上血污的木板,依稀可以瞧见上面勾勒的十字架线条。 上帝的孩子,他的三位一体之一的位格,曾被一群人钉死在十字架,而上帝,即使是普通人假扮的,却正在被肢解。 于笠感到血液在急速冷却,他环顾四周,每个人都满带着兴奋的目光,一刻不移地望着上方,等待着肢解的最后一步——头颅。 这个国家不是号称有信仰的国度吗?竟然没有一个人对此产生不适和疑惑。 在这样的以万圣节为主题的夜晚,似乎杀死上帝也是很正常的。 “好!好!好!”被捆绑的上帝二号突然面露狂喜,对着空中大喊。 小丑背包客将耳麦凑近嘴巴,站在上帝二号边上,笑容欢快地目视着台下,似乎在搜寻什么,“上帝,你想说什么?” “哈哈哈哈哈,我看到了美妙的东西。”上帝二号说。 “什么东西?”小丑问。 上帝二号睁大眼睛,似乎眼珠子都要瞪出来,如果于笠有于蓝雪的超强视觉,甚至能看到他眼角溢出似鲜血。 “我,看见了撒旦!” 上帝二号话音落下,小丑好像是终于听到自己想要的答案,狂笑起来,而上帝二号也跟着狂笑不止,他们的笑声通过放在嘴旁的话筒,配合着突然血红的灯光和骤起的警鸣,将在场的所有人都震撼住了。 一个人笑了,两个人笑了,三个人笑了,所有人都笑了起来——除了于笠几人,还有手摸着枪袋、满脸惊诧的警员。 小丑手起刀落。 上帝二号的头颅掉落在地上。 这个时候,于笠希望自己的视力不用那么好。 因为他瞧见,这次掉落在地上的不再是道具,而是真的头颅。 随着头颅的落下,群众的欢呼终于到了顶峰,不管是真头颅还是道具,他们也分不清真实与虚假了。 穿着蓝色航天服的主持人重新回到舞台,走到正中央。 于笠看向他的目光变得重新冷静。 主持人拿着话筒,趁热打铁,笑哈哈道:“你们喜欢这场魔术吗?” “喜欢!”台下的游客尖啸着。 “那想不想再来一遍?” “再来!” “好的。”主持人清了清喉咙,“那么这次,为了更加刺激,这次的幸运嘉宾将从你们之中选出!到底是谁这么幸运了?” 血红的灯光再次摇晃,似乎在照亮天穹,也要将地面变得光影不清。 警鸣声更加明显了,震耳欲聋。 寒冷的夜色中,气氛像被丢进热水里的温度计,水银头也不回地,向上直冲。 一瞬间,于笠出现了耳鸣。 刺目的灯光轰的一下,像逮捕一般,射向他的脸庞。 渴望阳光晴朗的日子 眼睛疼。 这是于笠起床的第一感受。 昨晚熬夜许久,整个人都憔悴许多。于笠踉跄着走进洗手间,手伸到水龙头下边,冰凉的水喷涌出来,他给脸上扑上几把冷水,想使自己清醒。 他的神志很快回笼到躯体里,但是眼睛仍旧很痛。 凉水流进眼眶里,一阵刺痛,他抓下毛巾擦拭着眼睛。 睁开眼,打量着镜中的自己——一个苍白、眼下乌黑的成年男子,目光涣散地盯着他,镜中的自己显得有些邋遢,胡渣没有刮,头发也是乱成一团。 “轰——隆——”眼前一道白光,照亮了半边脸庞,于笠另外半边脸仍旧沉寂在黑暗中。 他转头看向洗手间狭小的窗户,雨水随着雷鸣的落下,激情四溢地冲击着玻璃,一开始还能分辨雨滴在玻璃上的落脚,到后来一团糟。 一瞬间,于笠感受到眼睛猛地刺痛,他难以自已,闭上双眼。 好在这份疼痛没有持续多久,几乎算得上转瞬即逝,但是留存在眼睛中的酸胀证明刚才的疼痛是真实的。 于笠感觉眼睛里流出了什么东西,他缓缓睁开眼——两道浑浊的油黄色液体从眼角流出。他的双眼猩红,满是血丝。 他手摸向流出的液体,黏腻的触感让于笠感到恐惧。 这是什么东西?他的眼睛里怎么会流出这样的液体。 仿佛他的肉眼变成了脓包。 久不见天日的生活,让他腐烂。 他感受到浑身都瘙痒起来,脸颊、脖颈,甚至手臂的表皮都开始泛红泛紫,它们开始脱落,露出里面腥臭糜烂的血肉。 尤其是他的眼睛,油黄色液体源源不断地涌出,就好像他的大脑、肉体装满了这样恶心的液体,他从里面就坏死了。 得洗干净脸! 于笠顾不到其他,将水龙头开到最大,清澈的水流冲刷在洗手池壁。于笠睁着几乎模糊的双眼,瞧着清水渐渐装满水槽,在接触到边缘的一刹那,水流像一把伞撑开,倾洒出去。 于笠身上的衣服也被水花浇湿,但是他已经不在意。他现在只想把脸埋进清水中,让清水清洗干净自己的污浊和腐烂。 他将脸埋了进去。 凉爽的水像冰凉的丝绸包括着他的脸庞,也像一阵风,吹走他的疼痛。 不疼了……没有半点刚才的疼痛,于笠只感到清爽,甚至时不时有点瘙痒。 这时不时的痒不是幻觉! 于笠在水中睁开双眼,和面前的小生物对视。 一只条纹小鲃停在他眼前,圆溜溜的眼睛观察着面前的庞然大物。很显然它并没有搞清楚于笠是什么,但是它颇为好奇的吻了上去,吻上于笠的鼻尖,试图通过这样的方式,来分辨于笠的身份。 他感到鼻尖一阵痒,控制不住想打喷嚏。 他猛地抬头出水,对着空气狠狠地打了一个喷嚏,瞬间,身体所有的不适感全部消散。 他只觉得清爽。 原本平静流淌的溪面因为于笠猛地将头抬起出水荡漾起欢快的涟漪,青灰色的条纹小鲃在涟漪中逃窜,融入一开始坐壁旁观的其他小鱼,跟着它们像什么事情也没发生,灵动地游走了。 水滴从发缝间流下,在他脸上形成分流的小河。他感受到四面八方的温暖涌入眼眶,两股温暖照进他的双眸之中。 是阳光! 他抬起头——阳光是明媚的,因为恰到好处,既不会刺目到令人晕眩,也不至于危危迟暮,让人提早开始缅怀。 透蓝的天空,只有几丝像棉絮的云彩,除此之外,干干净净。 他坐在小溪边,裤腿和衣领都沾湿了,胸口前也湿掉了一大片。 他将上衣脱下,囫囵擦着湿漉漉的头发,待头发不再滴水,衣服也湿成一团。他将上衣夹在臂弯,伸手将裤腿挽起来,朝身后平缓的小坡上走去。 才走几步路,他就闻到一阵香气,香气幽幽钻进鼻子里,让他精神起来。他感到胃叫喧了一下,嚷着饿了。 他的眼前,草地上,丢着一块马卡龙。 他俯下身,将马卡龙捡起,马卡龙保留着一点温热,看来刚出炉不久。他想再抬脚向前走,发觉就在刚才马卡龙丢置的不远处,躺着块香喷喷的奶酪。 于笠仰头,看向面前的一路——羊角面包、薄饼、玛德琳蛋糕、拿破仑……美食铺成一条引诱他的彩色之路。 可是谁又能拒绝美食呢? 于笠将蛋糕塞进嘴里,刚出炉的暖香在口腔中荡漾开来,他咀嚼着甘甜,一边吃一边走着。 食物的尽头,是个看上去一岁多的小孩,他坐在草丛中,对面前的美食熟视无睹,无意识张着嘴,玩弄着手指。 或许是他玩的太专注,口涎含在嘴角,马上就要淌出来。 于笠将食物放在一边,抽出手帕给小孩擦口水,顺便把小孩翻看一番,没有其他污脏的地方,才将肥嘟嘟的小孩放回在草地上。 这是谁的孩子?就这样放心地放草坪上? 小孩抓起一根青草,放在手中,反复把玩,仿佛任何东西他都可以玩耍一天。 有些饱了,温暖的阳光打在身上,让他不想动弹。 他在小孩的边上躺下,手枕着头,仰面朝天,望着天空之上,清风将棉絮般的云彩吹拂着,缓缓朝一旁移动。 下边溪水流淌,鱼儿摆动,激荡水花,鸟儿飞过,停在坡顶的橡树上。橡树下大概有人在荡秋千,一荡一晃,让鸟儿再次飞走。 对岸,几个穿着白裙的女孩在一旁玩着溪水,她们脱掉了鞋袜,赤着脚,踢起一浪水花,激的大家尖叫、嬉笑。 对岸的树林里,有人抓着裙子,在小道里奔跑,错落的阳光有规律地抚摸着她的头发,像是一下又一下的轻拍。 秋千上的人跳了下来;对岸水边的女孩拎着鞋袜,跟上树林女孩奔跑的脚步;似是有人骑着自行车过来,将自行车停在橡树边上。 所有的脚步声汇成一团,向于笠赶来。 于笠的头顶,聚过来几张红扑扑的脸蛋,她们星亮的眼睛瞧着平躺着的于笠。她们蹦跳着,奔跑着,围绕着于笠转圈,像群不知疲倦的鸟儿。 自行车上的人走近,停在于笠边上,将小孩一把抱起来。 她乌黑的长直发倾斜下来,由着微风轻轻扫过于笠的脸庞,于笠仰躺着,望着坐在边上的女子,她轻轻擦去孩子脸上的草屑,将自己的额头贴在孩子的额头上,目光撒在平躺的于笠身上。 他们视线相交,于笠从她明亮的眼睛里看到了阳光。 是的,就是这样! 这才是他应该拥有的,一个阳光明媚的生活。这个生活里或许会下雨,但是只是偶尔,他生活中的大部分日子都应该晴空万里。 他从地上猛地跳了起来,浑身充满活力,向缓坡下走去。 兴许是晒太阳晒久了,他有些燥热,想去溪水边洗把脸。 他走到岸边,没有立马蹲下来舀水,而是回头望向山坡。 女孩们笑声如同银铃,她们围着一个小小的圈,拎着裙子一蹦一跳。满地的美食堆砌在一边,每一个都完好得如同刚刚出炉,似乎从来没有人去品尝过。 小孩玩着长长的头发,十分专注。不管是玩手指、玩草还是玩头发,他都能如此的专注。 女子抱着孩子,额头贴在孩子的头顶上,目光投向女孩们围绕的圆圈——也就是于笠刚才躺着的空地。 于笠跪坐在地上,凉水浸湿了他的裤子。 刚才的燥热一挥而散,他只感到寒冷。 他舔了舔嘴唇,想回味一下刚才的美味,但是他的嘴巴里只有浓浓的苦涩。 波光粼粼的溪水停了下来,不再流淌,就连之前和自己玩闹的小鱼儿也消失不见。 那条小鲃呢?去哪里呢? 于笠想找见它,他心里渴求着,似乎那条小鱼儿才能给予他的认可,允许他拥有,不,他现在还没资格拥有,但是起码享受这个世界。 他的双手浸到凉水里,水面艰难地荡漾着,一层一层的水浪将于笠的双手遮盖。 他根本看不见水下的双手。 没办法了。 他似乎做好了打算,终于长舒一口气,然后将空气吸纳进肺部,一点一点地主动让水面没过自己的脸庞。 一扎进水里,水流涌入,他痛得紧闭上双眼。 嗡嗡嗡的水声在耳朵边打转。 他分辨不清方向,也没有小鲃的轻咬,给予他痒的感觉。 他感觉自己被冻住了,像是一个将双手暴露在雪天的可怜人,即使不停地哈气,手上的血液也停止下来,僵硬得几乎要死去。 氧气正在迅速的流逝,而他极力感受着,寻找着小鱼。 他感到了窒息,感到最后一丝氧气也准备从身体里退场。 再也没办法坚持下去,于笠猛地把头抬起来,激起了一串水花,溅在面前的镜子上。 他盯着镜中的自己,大口大口的喘气,脸色比刚才还要苍白些,眼中的红血丝、眼下的乌青仍旧很明显。 他拿下烘暖的毛巾,擦拭干面上的水珠,转头看下雨如瀑布的窗外。 雨水已经模糊了世界,他也看不清更多。 他将毛巾丢进篮子里,转身走出洗手间。 或许,等一切结束,他可以去小溪边,去山坡上散散心。 他太需要自然和安宁了。 第一百二十一章 太空学员(十九) 这样的强光不管是打在谁脸上,那人都不得不因为光芒刺目而紧闭双眼。 但是于笠却睁大眼睛。 两股眼泪直悠悠地从他双眸中溢出。这血红色的灯光反而衬得他黝黑的双眸有些泛蓝。 “走,上去。”于笠趴在于蓝雪肩头,他现在动弹不得,只能让于蓝雪成为自己的双腿。 所有观众整齐划一地站开在两侧,给他们两人让出长长的一条道。 于笠靠在于蓝雪肩头,连眼睛都不眨一下,紧紧地盯着台上的背包客小丑。 他们走在人群小道上,就如同当年摩西划开海水,带着百姓跨过大海,免去了追兵的伤害。 然而这群人,得幸于上帝的旨意,在摩西的帮助下,九死一生,他们的后辈一次又一次背叛救他们的主,甚至现在要杀死上帝。 于笠不迷信,他对《圣经》也不置可否,只是觉得面前的人们,舞台上的小丑,在此时此刻,都着了魔。 或许真正着魔的是他,但是他想将这场表演,完美地落幕。 落幕的人只能是他。 “欢迎!欢迎!这位幸运的观众!让我们为他鼓掌!”小丑顾不得主持人还在台上,只是兴奋地紧盯着上台的于笠,大声笑喊着。 台下所有人都有些一怔,因为他们这才瞧见被放下来的于笠身上,腹部血红一片,人也苍白无力,看上去随时都会命丧于此。 这和传说中的上帝形象,相差太远。 即使每个人都是来看乐子的,但是当一样东西太超出他们的认知,大家都会不由自主迟疑一下。 熙熙攘攘有人跟着舞台上的背包客小丑鼓掌,更多的人瞧见美丽纯洁的天使于蓝雪扶着受伤的上帝,眼中露出丝迷茫,甚至恐慌。 相较于台下的安静,台上的背包客小丑兴奋不已,他给航天服主持人递了一个眼神,主持人很意会地走到于笠边上,将麦移开,小声问:“需要我扶你过去吗?” 于笠看都没看他,将他推开,抓着木板,拖动着毫无知觉的下半身,直至整个身子挂在新搬上来的木板上。他寻找到合适的位置,将自己摆正,双臂抓住木板两侧,示意可以来人捆住他了。 于蓝雪朝前走几步,被背包客小丑拦住,“天使小姐,还是请您在一旁观看,作这一盛景的见证人。” 航天服主持人手脚麻利地将于笠四肢捆在木板上,绕着于笠转了几圈,朝着背包客小丑打了个手势,表示捆绑完毕,接着,他静静地向后撤,退到台子边上,将舞台交给背包客小丑。 “你杀了我的兄弟。”背包客小丑咬牙切齿地走到于笠身边,他悄悄地挪开耳麦,让声音只能传到于笠的耳朵里。 于笠直视着前方,但是语气略有些揶揄,“是你让他们来送死的。” “我小看你了。” “聪明的人不会小看任何一个敌人。” “哼,到这种情形,你还要耍嘴皮子?趁口头之快有什么用,马上我就要亲手把你的脑袋砍下来,达成我切头的第44个成果。” “你不觉得这个数字很不吉利吗?”于笠仍旧没有转过头,甚至语气依旧放松,“万一,这具头颅将由你自己来实现。” 背包客小丑啧了一声,不打算跟于笠掰扯下去,他正准备将耳麦放回嘴边,就听见于笠发问:“那个人是谁?” 背包客掰耳麦的手一顿,马上意识到于笠在问航天服主持人的身份。不过他心中一喜,乐津津地笑着,“我凭什么告诉你?” 说罢他将耳麦摆正,也就是这一瞬,舞台四周的光芒都熄灭,只有一束光,打在正中央的于笠和背包客小丑身上。 小丑捡起台上沾着新鲜血液的大刀,将刚才的上帝的脑袋,一脚踹到边上。 比起下属的脑袋,于笠的脑袋对他而言,更具有胜利的意义。 这是属于他的浪漫,对一个人最直白的征服,就是将他的头颅取下。 最美妙的状态,就是对方甚至双目睁开,面露恐惧,这样才是绝佳的胜利。 他凭借这样的浪漫,在天使城街区驰骋多年,虽有经常损失惨重,但却胜利更多。 只要胜利,再多的牺牲都不成问题。 反正他那群傻缺兄弟,不正是沉迷于他的浪漫,才死心塌地地追随自己吗? “观众朋友们,现在,我们结束了前菜,是该打起精神了。”背包客小丑拖着刀站在于笠身边,对着台下哈哈一笑,声音显得无比的兴奋,“开始正餐了。” 他手起刀落,剧烈的刀风刮下,于笠只感觉手臂一折,和那把刀相擦而过。 这就是木板的机制,无论怎么砍劈,只要刀子要落下,他的手臂都会向里面一折,躲开刀子。 然后不需要他动弹,木板就悄悄地使他身子往后移动,而虚假的肢体裹着他的衣服,顶替上去。 说直白点,就是除了他的脑袋露在外边,其他都隐藏在坚硬的木板之后,如果背包客小丑要劈砍剩下的肢体,也只能隔着木板去切下假肢。 所以一切的一切,就是前菜。 背包客小丑砍下另一只手臂的时候,就有些焦急了,他没有像第一次那样,砍一刀就迎接欢呼,作势砍下一刀——而这次,欢呼也没有了。 所有人睁大瞳孔,瞧着满是鲜血的“上帝”正在被背包客小丑肢解。 当最后一条腿砍下来时,小丑将刀杵在地上,深深地喘了一口气,他沉重的喘气声通过耳麦,传到广场的每个角落,台下的观众也似乎通感了一般,感觉呼吸不那么顺畅了,他们不由自主舒张胸腔,希望空气更饱满地进入,让他们重新恢复正常的呼吸。 背包客抓住刀柄,阴瘆瘆地瞪着于笠,幽幽笑着。 于笠只是直视前方,没有露出背包客小丑期望的神情。 他难道完全不怕吗,不会觉得最后一刀也是机关,能让他安然无恙? 背包客举起大刀,缓缓地,如同歌剧演员,颇具美感地,将大刀抡起一个漂亮的弧度,将刀放在于笠的脖颈边上。 他这次没有直视台下,而是凑到于笠面前。 “告诉我,你看见了什么,上帝?” 这次,于笠终于转过头,看着他,他的目光显得无比的冷静,让背包客小丑背后一冷。 “我看见了你的失败。” 背包客小丑一愣,只当是于笠在放狠话,也不多说,开始最后的蓄力,准备挥下最后一刀,让于笠的头颅落下,让自己的胜利盖棺。 背包客小丑蓄力,紧盯着于笠。 而于笠突然间,启齿一笑,让小丑有些措手不及。 “你真的是一个小丑,你哪来的自信杀神?!” 几乎是于笠的话音落下,一直隐身在黑暗中的航天服主持人冲了出来,高呼:“相信科学!”一扑将背包客小丑摁倒。 于蓝雪很快将绳子揭开,让于笠从木板中脱离出来,于笠重新回到于蓝雪的背上,随着于蓝雪的步伐,走到被死死摁在地上的小丑身上。 台下完全沉寂,没有一个人敢发出声音,他们全部高高仰着头颅,将目光整整齐齐地聚落在舞台的小小的一束灯光下。 于笠接过于蓝雪递过来的手枪,指着地上无法动弹的背包客小丑。 背包客本身力气很大,可是无奈航天服主持人的衣服过于笨重,刚刚扑过来的那一刹那,让自己的身躯完全痉挛,根本使不出力,更可恶的是,主持人还趁机拿出小刀子,在他手腕上很快地来了几刀,像新厨子切菜般,只有蛮力。没有巧劲,但还是让他的手腕出了血,没办法反抗。 航天服主持人起身,将刀子插进背包客的脚腕上,让背包客彻底失去行动力。他一把将背包客的耳麦扯下,刺耳的鸣声划过舞台,让台下每一个游客都忍不住想捂住耳朵,否则下一秒就要双耳流血。 “你怎么突然倒向他们那边?!”背包客怒骂,万不敢相信今天早上还要帮助自己的神秘人突然转头和于笠一队。 航天服主持人将自己的耳麦也摘开,狡黠一笑,声音却听不出真切,“你没发现主持人已经换人了吗?” 换人了?都是穿着蓝色航天服的,普通人怎么可能通过航天服来分辨内里的人?! 主持人将耳麦递给于笠,于笠让于蓝雪转过身,对着台下。 单一的灯光变成炽白色,完全照在于笠的身上,他虽然身带鲜血,但好像沐浴着圣光。 “我死了,刚才的我已经死了。”于笠用着激动高昂的声音喊着:“我被叛徒害死!” 叛徒是谁?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们要将这圣经式的故事继续演下去。 “但是我重生了,一个新的、唯一的神,唯一的上帝在你们面前重生!” 台下一片死寂。 如果这段话放在影视作品里,可能显得滑稽,但是每个人都像被禁制在原地,只能眼睁睁地瞧着于笠发话。 “现在,我要制裁反叛的人!”于笠将手枪指向小丑的脖颈。 “你敢开枪吗?”小丑冷笑,“这里可是有实时直播。”他的目光转向天空上飞行的无人机。 这些无人机正是于笠在街道里,瞧见天空上的蚊虫光影。 于笠心中冷笑。既然有实时直播,背包客还敢如此放肆,当众切头。 “不要害怕,现在所有观看万圣节荧幕的观众,会看见原定的节目如期进行,而在一分钟后,烟花也发射出去,万圣节之夜将会完美地落幕。” 多亏了龚睿彬的好手段,将直播直接转化成电脑合成的录播,游乐园以外的人,如果想观看一下万圣节之夜的表演,只能暂且欣赏一下载歌载舞的合成视频了。 “你的基地,被我安排埋了炸弹,如果你不能一分钟内告诉我答案,基地里的头颅收藏品会随着这里的烟花一同消失。” 当然是极其小型的炸弹,于笠让于蓝雪布置炸弹的同时,顺便将供电的线路错连,爆炸的供电箱和小型炸弹混在一起,谁也摸不清这是场意外还是人为事故。 当然于笠没有告诉背包客,基地一定会炸。他希望背包客能给出他想要的答案。 “9月23日晚上8:45,你收到的匿名消息是什么?” 背包客小丑咬牙恨声道:“呵呵,我不知道你在问什么?” “还有45秒。”于笠不想和他耗下去。 “你?你以为我真的稀罕那43具头颅吗?”背包客小丑试图掰过脸,怒视于笠,可惜他动弹不得。 不等于笠回答,他的气势瞬间焉了下去。 “茧。”背包客小丑回答:“只有一个字,茧!” 茧? 背包客的反应不像是撒谎,于笠来不及细想,继续问:“刚才那个主持人,你知道是谁吗?” “我不认识!他就是突然出现,说要帮助我,取得本次测试胜利!” “他的长相,他的声音?” “他打扮得严严实实,我根本来不及摸清他的身份,我只记得……”背包客似乎花了几秒回忆,很快回答出来:“我只记得他的手上戴着金戒指。” 于笠一怔,“是三角形里面有只眼睛吗?” “是,呃,不对,是条蛇,不对,是只蜘蛛。” 于笠面色冷下来,俯视着在地上将近胡言乱语的背包客。 “什么都不是,是你的人头啊!” 背包客小丑突然爆发出巨大的力量,从地上弹了起来,朝于笠扑过去。 一阵劲风扑来,于蓝雪抓住于笠的手,扣下扳机。 子弹穿射过背包客的脖颈。 于此同时,随着烟花的发射,于笠的眼前,同样弹出一行烟花的语句。 “恭喜你消灭资格者,并消灭了epoch。” 于笠眯着眼睛,和着于蓝雪转过身面对台下。 烟花之下,所有游客高举双手,朝着于笠欢呼。 似乎像是给他庆贺。 第一百二十二章 太空学员(二十) 这只是一场表演,这只是一场梦…… 每一个离开的游客都是这么想的,因为没人敢相信有人会死在面前。 他们瞧见——粉色的迷雾在舞台上升起,像表演结束的帷幕,很快将舞台正中央的上帝、背着上帝的天使、脸上跳跃着微笑符号手指着小丑尸体的航空服主持人。 当那团迷雾彻底遮住游客的视线,一阵寒风从他们脖颈间穿过,每个人都不禁打了个颤,看着轻柔的灯光打在水面上,其他人揉着困惫的双眼,带着垃圾,往游乐园大门赶去。 时间不早了,演出也结束了,万圣节之夜就这样忽然之间落幕,让这些看了表演的游客有些觉得不真实。 他们抱紧双臂,感受着午夜毫不留情的凉风,才意识到——寒秋真的到来了。 这样的不真实不仅仅团聚在那群游客身上,也同样萦绕在于笠心中。 “叮!”于笠手中的叉子从桌上滚落下来,撞击了一下桌腿,发出较为清脆的响声。服务生走了过来,将叉子捡了起来,很快给他换上一把干净的叉子。 “请问还有什么可以帮到您的吗?”服务生放下叉子,尽职责的询问了一下,于笠表示没有,就让服务生退卡了。 他自己托起茶壶,给勾勒着宝蓝色花纹的茶杯了沏上热茶,扑鼻的清香令人神清气爽。 早上喝一杯薄荷茶,总是让人觉得舒畅。 他简单吃掉一个煎蛋,才拿起一块吐司,抹上牛油果酱,食不知味地进食着。 酒店的早餐从早上七点开始营业,将近十点收餐。 现在不过是七点十分,餐厅就坐满了一大半。 于笠没有给龚睿彬以及白山茶发消息。 龚睿彬昨晚假扮主持人,回来后直呼刺激!脱掉头盔,一只手抖着在擦汗,和于笠告晚安后,就回屋洗澡,倒头就睡。 而白山茶因为受了伤,半夜叫来家庭医生清理伤口,也到现在没有起床的意思。 只有不远处的于蓝雪陪着自己,她坐在餐厅边上的秋千上,盯着墙上大屏播放的晨间新闻,看得目不转睛: 佛州甘居市一女子因偿还学贷、工作面临被裁风险,压力巨大,家人无法理解还施以重压,精神涣散期间,偶然被诈骗进入犯罪组织。警方找到她时,其身体内器官已尽数消失。现甘居市警方高度关注此次犯罪事件,还望甘居市民远离不法组织,保护自身安全…… “器官都消失了!”走进餐厅的女房客听到新闻,不由得吓得止住脚步。 他的丈夫揽着她往里走,“前阵子新闻说,南鹰洲的国家不是器官买卖合法了吗?说不定就是那个国家的人干的。” “他们就这样遛进我们的土地,干这样伤天害理的事情?” “我们啊,不仅不管非法移民,还收纳来历不明的难民,我看天使城迟早成为难民的家。” “老公,我们要不搬走,搬到北方去。” “躲得过初一,躲得过十五吗?唉。” 夫妻房客谈论的声音渐渐走去,晨间新闻跳到一个频道,屏幕里,一位健美的美女,正带领着一群同样青春健美的男孩 女孩,在天台上跳操。 “小姐,需要给您倒杯茶吗?”服务生走到无所事事的于蓝雪面前,躬下身询问。 “我不需要。”于蓝雪礼貌地拒绝了服务生的询问,目光穿过他,跟随着走进餐厅的一名男子。 对方似乎没有注意到一旁投来的眼神,悠然自得地走向餐桌,寻找空闲的桌椅。 于笠一口吞掉吐司的最后一角,不由得叹了口气。 现在仍旧处于测试阶段,所以于笠不可能完全放松下来,虽然于笠解决掉了背包客——这蠢货,自始至终差遣着帮派甚至自己上阵,只为了逞英雄,却把自己性命丢掉了。他难道不知道,测试是可以完全让两名epoch对峙就行的吗? 或许epoch于他而言,是不可多得的武器,所以自作聪明的他在死之前都没有将epoch唤出。 于蓝雪昨晚回去后告知他,一名epoch始终处于五百米以内的范围,但是对方迟迟没有继续靠近。 或许背包客为了砍头,真的着魔了,忘记了这本身是个epoch的测试,而不是资格者的测试。 虽然于笠完成了本轮测试的目标,但是白山茶还没有开张,等白山茶休息结束,作为白山茶的“盟友”,于笠有必要陪着她,去解决掉她需要消灭的epoch。 下一个目的地是…… “这不是于笠先生吗?” 于笠正在思索着,身旁却突然出现一道人影。他愣了一下,注意到突然站在身边的人面孔熟悉。 这不就是前天才见过的冯成和吗? 冯成和穿着板正的衬衫,下着条亮的西装裤,看上去和周遭出差办公的人形象无异,仿佛饭后,马上就要拎着公文包,去见数不清的客户。 “是你。”于笠想了想,还是礼貌地跟他打了个招呼,“冯先生,您好。” “既然这么凑巧,于先生,我可以坐在这里吗?”冯成和指着他旁边的椅子,于笠二话不说,手动帮他拉开,示意他坐下。 等冯成和坐下,于笠补了一句,“你叫我于笠就好。” 冯成和也不客气,点了点头,“好的于笠,您也可以叫我小冯,我朋友都这么称呼我。” 于笠虽然交际不多,但也不是完全没礼貌的人,只是笑笑。 他有些意外遇到这个冯成和,还没等他试探,冯成和就率先开口。 “那天离开酒店,我去拜访了这边的老客。那是位退役运动员,五年前因为在赛场受伤,伤病严重,休息了足足一年多,但是回到赛场,却觉得自己状态不如从前,也有了心结。我有缘和他认识,也没做什么,就是鼓励他放下负担。” 于笠一边听着,一边搜索他谈到的运动员。果然这是位名声响亮的选手,他的报道和自传电影都表达了对冯成和的感谢。 看来这位冯成和水平应该非常不错,是个不错的资源。 服务生给冯成和端来一杯咖啡,他将奶浆倒进杯子里,拿调羹慢慢搅动,抬头看向于笠,“你看起来状态不太好?” “是,睡得有点晚。” “是因为前天酒店的爆炸吗?酒店已经封锁,所有受伤的房客和工作人员都被转移到最近的医院,我今天打算去看看他们,看看能不能帮上忙,当然如果你有任何需求的话……” “我大概是休息不好。”于笠感觉眼睛有些发干,不管对方是出于职业的主动,还是好心的嘘寒问暖,于笠还是不想让话题落在自己身上。 “我记得你住在天使城?”于笠抿了口清香的薄荷茶,将话题转开。 “是的,我住的离这里不算太近,开车过来要半个小时以上,但是你知道的,那位选手约我来这家酒店水疗,我当然不会拒绝。”冯成和指了指天花板,“这家酒店的楼顶有非常出色的恒温温泉。” “嗯。”于笠点头,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他瞧见白山茶给他发来的消息,示意她今天中午就可以出发,前往美地公园了。 于笠亲眼见到了白山茶的伤口,虽然不完全影响行动,但是白山茶起码在一周内无法使用受伤的那只手。所以于笠本来打算采取保守的方法,先坐观其变,让白山茶微微养伤,再去击杀下一个epoch。 白山茶系统追踪目标相较于于笠需要追踪的目标,要远一些,为了方便,他们打算去解决掉美迪公园的那位资格者。 但是白山茶既然决定了,那她就是心里有数,于笠也表示尊重。 既然白山茶发了消息,也代表她醒了,于笠不想耽搁,打算直接回去收拾行李。 如果一切都正常的话……可惜于笠并非总是交好运。 他的电话响起。 在冯成和喝掉一杯咖啡时,于笠将电话挂断。 “冯先——冯成和,有件事想拜托你,我的弟弟……” 第一百二十三章 心灵遥感(一) “如果鱼不想活了,它会选择溺死吗?” “这……” 年轻的老师正站在鱼缸前,给彩色的鱼儿投食,鱼儿们争抢着。她听到这样的问话,手上的动作立刻停了下来。 小鱼在水中穿梭,溅出点点水花,很快将老师投来的鱼食分吃干净。见一时间没有新的食物降落,鱼儿们摇动着灵活的尾巴,重新游向深处。 周遭的小孩们,双手扒在玻璃壁前,圆圆的眼珠子一刻不停地观察着游动的小鱼,幸而浴缸硕大,他们够不着鱼缸口,否则其中调皮的小孩就要和鱼儿戏水了。 老师注意到提问的不是别人,而是她特别喜爱的孩子——于望。 这是个有礼貌、听话的孩子,和一般的男孩比起来,他让人省了不少心。每次洛苍兰抑或于鸿宇来到学校,老师都围着于望连串的夸奖。 “于望是我见过最懂事听话的孩子,所有老师安排下去的任务他都能很好完成,同时他还友爱同学,互帮互助,就连班里最顽劣的小孩,都愿意好好态度和于望相处。可见你家于望有多么讨人喜欢!你也知道这个年龄段的孩子,尤其是男孩,心比天高,使不完的力气,要是给他们机会,他们恨不得将整个幼儿园掀翻,坐到老师头上去……可是你家于望不同,他乖巧,听话,非常的听话。” 老师顿了顿,见是于望提问,便没有多想,很是耐心地跟他解释。 “你这个问题问的很好,大家也竖起耳朵听。”老师将鱼食放在一边的台子上,避免多动的孩子去触碰,“你们知道鱼儿在水里需要什么才可以健康地活下去啊?” “要有干净的水!” “没错。” “健康的身体,要吃饭,不生病。” “对。” “不要受伤。” “是的。” “我知道!还需要空气,小鱼儿就像我们一样,要呼吸。” “是的,很对!”老师看着踊跃回答的孩子,给予嘉赏的表情和手势,“鱼儿需要干净的水、健康的身体、空气,才能活下去,换句话来说,缺少任何一样,鱼儿都会很难受,甚至离开这个世界。” 孩子们眨着亮晶晶的眼睛,望着高挑美丽的老师,他们此时心中是一片温暖,自然不想让鱼儿死掉。 老师将于望拉到面前,温柔说道:“这样你懂了,于望。” 于望眼珠子灵活得转动,看向玻璃钢里安静游动的鱼儿,水声隔着玻璃缸传过来。他的注意力很集中,眼神落在鱼缸的一角——一只黑色的、漂亮的小鱼儿在水中漂浮,一动不动。 “老师它是死了吗?我刚刚还看到它在游动,这个池子很干净,它看起来很健康,所以它是自杀了吗?” 老师一惊,几乎要蹲下来捂住于望的嘴,但是她抑制住了冲动,眼睛扫过水中的小黑鱼,很快明白了情况,悄悄松了口气。 “鱼儿只是在睡觉而已。”老师用指尖弹了弹玻璃钢,原本安静漂浮的鱼儿,捕捉到了外来的声音,突然恢复了生息,游动开来,它灵巧的尾巴扇动出层层水波。 “于望,你不要咒小鱼儿死!”一旁穿着短裙的小女孩有些生气地看着他,撅着嘴有些不高兴,周围的孩子们也附和着:“是啊,小鱼儿不能死!” 老师打住生气的孩子,掐灭逐渐升起的气焰,“孩子们,于望只是关心鱼儿,就像大家一样。”她站起来,“请大家不要争吵,小心惊吓到鱼儿们。” 原本还在气头的孩子们忙捂住嘴,几乎大气都不敢喘。 老师看着时间差不多,就笑着左右手拉起孩子们,“好了孩子们,向鱼儿说再见,接下来是甜品时间。” 于望的手被牵起,在老师的带领下,一步一步离开鱼缸。 他回过头,瞧见刚才游动的小黑鱼又停了下来,浮在水中,飘荡着,它慢慢往水面上浮动,最后在停在水面上,翻过身,露出肚子。 老师没有回答于望的问题,但是他坚信那条小黑鱼死了。 是溺死的。 于望剧烈地咳嗽着,好像要把脏器一起咳出来。 刚才一针镇定剂注入,让本来发狂的自己冷静下来,强行冷静下来。 约束带捆绑着他的四肢,以防他做出任何恐怖的行为。 刚才因为咳嗽伴随而来的生理泪水,就这样挂在眼角。他感到晕眩,以及情绪的死去,还有深深的无力。 他感到他肌肉的萎缩,在这些日子了,他缺乏锻炼,也没办法摄入增肌的食物。毒瘾折磨得他生不如死,每当毒瘾发作时,他都想要拿利器给自己一下,将性命了结。 可是戒毒所不会给他这样的机会,他们要帮助他戒掉毒瘾,走出吸毒的心理阴影。 他们出于公德心,也出于工作,有不可拒绝的义务要帮助他。 可是…… 于望艰难地扭过沉重如磐石的脑袋,将头歪向一边。 目光刚好能瞧见床边的迷你鱼缸,两三条鱼儿缓缓游动着,连同灵巧的尾巴都似乎有千斤重,没游开几步就停了下来,一动不动停在原地,或是藏匿于水草之中,显得毫无生气。 于望的泪水滑落到枕头上,他静静地望着鱼缸,心想着: 他还有什么活着的必要呢?干脆跟这群工作人员说,跟……哥哥说,饶过他,让他离开。 他已经不是天之骄子,即使戒掉毒瘾,出去后,曾经的朋友、队友还有支持他的粉丝,会怎么看待他呢?以前,他享受着爸爸妈妈赞赏的目光,那是他拼搏的动力,然而洛苍兰和于鸿宇都不在人世,他即使想东山再起,也没有了动力。 人们会惋惜天才的陨落,但是天才突然从棺材里爬出来,笑着说:“朋友们,我捡回了一条小命,你们还会支持我吗?” 曾经仰慕天才的人不会庆幸他还活着,反而见到他狼狈不堪的模样,幻想破碎,生出怒火,一齐冲过来,将他摁回棺材,怒吼着:“你为什么活过来,就这样完美的死去不可以吗?!” “嗒!” 于望的眼前忽然放上一件东西,遮住他望向玻璃缸的目光。 一只漂亮的水晶沙漏被放在床头柜上,于笠放下东西,打算就近在沙发上坐下。 他的目光停留在于望流下的那滴生理泪水。 不知道为什么,他的手臂有些发酸,他感到手指都活动得艰难起来。 于笠从床头柜的抽纸中抽出一张纸,蹲下来,不是很温柔地擦掉于望的泪水,顺便抹了一下沾湿的枕头。 于笠的突然出现,让于望僵死的身躯突然有了生机,他感到喉咙很痒,感到鼻子很酸,感到额头很晕。 “哥……” 于望终究是忍不住,泪水决堤般涌了出来,很快将于笠手中的纸巾浸湿。 第一百二十四章 心灵遥感(二) 于望感觉自己溺水了,他从小到大,仔细想来,竟然几乎没有流过眼泪。 流泪的人是失败之人,成功的人只需要微笑。 他保持着他的笑站在所有地方,因为每个地方有人看着他,即使待在家里,独处房间中,他也可以幻想着空间中的每个角落,窗户的缝隙都有目光注视着自己。 他不害怕注视,因为他始终走在顺利的路上,所有的目光都是他成功的肯定。 但是他现在无比害怕,害怕得发疯,所以他想溺死自己。 可是每一个溺死的人都会挣扎,因为溺水实在太难以忍受了,这是最折磨的死亡方法之一。 于望的眼泪滚滚落下,他只是流泪,几乎要忘掉自己需要吸气。 于笠掐住于望的脑袋,抬起,他捶击着于望的背脊。 于望像被救上岸的可怜人,再次用力咳嗽着,把涌入鼻腔的“水”尽数吐出,然后顺着于笠抚背的节奏,大口大口地喘气。 他像是刚从鬼门关边上走过,对突然回巢的空气无比的珍惜,恨不得抢走这室内所有的空气,占为己有。 稍微抬起头,他能再次看见鱼缸。 鱼缸里的鱼儿静悄悄地游动着,虽然悠闲缓慢,但是没有一条翻身,露出肚皮。 于笠见他渐渐稳定下来,才撒开手让他重新躺了下去,自己靠在沙发上坐下。 他穿着龚睿彬的替换机械辅助护甲,走起来没有自己改动的那版自然丝滑,但时间不多,只好先穿着,等得空再自作改进。 门无声打开,冯成和穿着白大褂,胸口别着眼镜走了进来。他的眼光从于笠和于望身上扫过,没作声,只是将自己的手提包放在一边。 他走到窗边,手放在按钮上,回过头看了于笠和于望一眼,见于笠点头,冯成和摁下按钮,窗帘慢幽幽打开。因为是做旧的建筑,所以窗户还是落得传统钥匙锁,冯成和掏出有些生锈的钥匙,插进锁孔,轻轻拧动。 锁眼拧开,冯成和稍微用了下力,将有些钝的窗户推动,直到完全敞开。 清新的风吹拂着窗帘,流入灰暗的房间里,将外面明媚的阳光一同送了进来。 冯成和将门外护工送来的鲜花拿到窗户前,仔细修剪枝条,放在窗前的花瓶中。因为花瓶卡在凹槽中,除非是飓风天气,否则一般都不用担心花瓶会被吹落在地。 但倘若是飓风天气……东南海岸的飓风厉害的时候,连房子都能掀起。 早上下了一场雨,到午后,空气少了东南海岸的热气,吹来的风也凉爽许多。 “很难受。”于笠坐在沙发恰好离窗口最近,柔和的风卷起他长久不打理的发丝。 其实于笠和于望很好分辨,他们两人虽然形容相似,但是于笠长得更像妈妈,而于望更像爸爸一点,比起有些阴柔的于笠,于望显得更加阳光、硬朗些。 或许是戒毒的原因,于望忽然觉得,他和于笠比起从前更加相似了,如果不是于笠留了稍长的头发,寻常人见到他们都得花几秒钟分辨一下。 于望大概是回过神,察觉自己在外人面前流了眼泪,有些尴尬,但是心中的沉闷仍旧,只是点了点头。 他以为于笠会问责自己凌晨打伤护工的事情,但于笠并没有问。 “我虽然没有吸过……但是我知道毒瘾很难受。”于笠其实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从天使城当天飞过来,看见亲弟弟这般模样,心里不是很好受。 虽然他和于望并没有相处太久,但是之前已经算是有了感情,况且这是他唯一的亲人,他本能地会感到一股悲意涌上心头。 然而于望想的不一样。 因为自己,于笠突然回来看望他。 他觉得他和于笠的身份对调了,从他关心于笠,变成于笠关心他。 现在处于优势位置的不再是自己了。 但是他也没有理由恨上于笠,因为错的不是于笠。 他侥幸逃过空难,却这样窝囊地活着,这样活着还不如死去。 “哥……我知道,现在你很辛苦,很累,但是我帮不上你任何忙。” “你现在专心养病,等你病好,想怎么帮忙都可以。” “我好不了了。” 冯成和戴上眼镜,正打开虚拟屏,翻看于望的病情报告,将自己置身于兄弟二人对话之外。 “现在医疗发达,那么多人都戒毒成功,你也可以。” “或许可以,那之后呢?”于望躺在床板上,只能稍微动弹,约束带让他连床都下不了。 他昨天把那名护工打的耳朵流血。 说实话,那个时候毒瘾犯了,虽然服用了药物,但是效果并没有那么明显,而戒毒本来就是个段痛苦的旅程。 他当时挥向护工的拳头,其实并不是刻意的,但是当那名护工一屁股坐在角落,捂着流血的耳朵,满脸血泪的看着自己,于望从护工的眼神中读出失望、鄙夷和恐惧。 护工的口袋滑落出一枚铜制勋章,上面是一颗蓝色的流星,流星标志简单而动感十足。 于望像是突然从发狂中挣脱出来,痴痴地盯着勋章,他不由自主跪下来,双手抓起勋章,将它翻面,上面赫然写着一个名字: 于望。 他作为机器人格斗选手,出身于甘居队,这枚勋章就是他所隶属于队伍的勋章,而他作为其中一员,自然也有代表他的勋章。 整个佛州,实力最强、人气最高的队伍就是甘居队。曾经密水队也叱诧风云,但是因为内讧等种种原因,那支队伍分崩离析,新组的密水队已经不能相提并论了。 所以大部分佛州人,尤其是密水市的,凡是对机器人格斗感兴趣的人,都会倾向于支持甘居队。 面前的这个人……很显然,是他的粉丝。 他亲手打伤了自己的粉丝…… 虽然戒毒所会保管患者的私人信息,但是他的丑态已经在暴露,甚至在对他有所期望的人面前展露无遗。 他们曾经喜爱的选手,不仅还苟活着,还吸毒进了戒毒所,甚至打伤粉丝。 他的丑态在一个人眼前表现,就会在第二个、第三个人眼前展现。 那些对他有所期望的人都会一个个眼神黯淡下来,期望破碎,只留下失望、厌恶和嘲讽。 所以,即使他恢复了,又能怎样呢? 且不说他恢复了,体质还能不能支持,继续参加训练和比赛,那些对他有所期待的人已经看到了他的狼狈样,恶劣的形象已经形成,他再也难以改变自己在他人眼中的形象了。 “你之后?你已经成年了,你愿意做什么都可以,继续你的事业,还是……”于笠感觉到于望的不对劲,但是仍旧皱着眉说下去。 于望打断了他,“哥,你不恨我吗?” 恨他?于笠没有回答,只是看着有些情绪激动的于望。 “你刚醒的那段时间,正好我在比赛。爸妈想来看望你,但是我拉住了他们,我说我比赛关键,我需要他们的陪伴。我以为这个理由不算有力,但是爸妈还是同意,坚持陪伴我到比赛结束。你不恨我,我抢走了爸妈的爱?” 于笠静静地看着他,于望这样的话听起来实在幼稚好笑,毕竟只有小孩子才会在父母面前争宠。可是他心底依旧一紧,他知道自己还是在意的,那段时间只是休养在医疗院里,除了护工,就只剩下新闻记者对他上心,更甚者,第一个来看望他的还是齐禾。 见于笠不答话,于望似乎更兴奋起来,“哥,你一定很恨我,毕竟爸妈更爱的是我。本来我们一家三口过的好好的,你的出现反而是意外!” “不仅仅是意外,应该说是灾难。”于笠补充了一句。本来他们一家三人平安无恙,于笠才回来没一两个月,就纷纷出了事故。 说于笠是祸星也不为过。他早就做好于望这样指责他的准备,没想到对方竟然拿这样“轻飘飘”的东西刺激他,简直是劳而无功。 于望没料到于笠会给他自己补一刀,嘴中想说的话凝噎于唇尖。他嘴唇颤了颤,接着于笠的话说下去:“是的,我和爸妈本来过的好好的,结果你一来,全都没了。” 于望在语言上还是欠些火候。 “你说这么多,除了想证明我的不详,爸妈更爱你,还想表明什么?”于笠来到这里不是和于望斗嘴的,对方还有力气和自己争论,看来状态还行。 他心中的石头,早就落下。 于望翕动一下嘴唇,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于笠。 “不管我多么不详,不管爸妈到底爱谁,发生的事情已经发生,离开的人也不会回来,这一切都不重要了。”于笠盯着于望床头柜旁放置的沙漏,见白色的细沙缓缓流下,“你要做的就是治好身体,往前看,至于你想做什么,我管不着,但是你必须活着,健康的活着!” “你有什么资格管——” 于笠站起来,因为能够穿上辅助护甲,他可以在于望面前站起来。于望突然发现曾经一直坐在轮椅上的哥哥站起来竟然是那么的高,他的身子挡住了一片从窗外撒下来的阳光。 就好像他站在光芒之下。 “我作为你现在唯一的直系亲人,你的亲哥,有资格管你。”于笠冷笑,但是身边的光芒依旧笼罩着他,“你以为我让你活着是可怜你吗?不,我是为了我自己!” 人总得指望着什么才能活下去,或是金钱,或是名利,或是家人友人爱人。于笠自忖不算是志向高远、追名逐利的人,但是他恍惚二十年,像是艘在海上迷航的船,只有找到自己的港湾,他才有勇气继续活下去。 是的,他是个懦者,他既不敢死去,那就得哄着自己活下去。 而家人就是他远航而能归的港湾。 这个家人谁都好,只要他们在就行。 “我也想活,所以你必须为了我活下去。” 于望怔怔地望着于笠,没想到一向孤僻的哥哥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他不感到冷酷,反而给自己向死的心同样找到了新的借口,就好像溺水的人,只需要抓到一根绳子,就可以往上面游。 “可是我……”于望想起凌晨打伤的护工,那个自己的粉丝。他看着被绑在床板上,无法动弹。 他可以活下去,但是仅仅是活下去怎么能够? 他还能回到曾经的生活之中吗?他热爱机器人格斗,他这样的身躯还可以继续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吗?他享受他人的赞赏和追捧,他现在这副模样还能博取别人的好感和肯定吗? 于望想继续说下去,却被一道琴声打断。 于笠也有些惊讶,随着于望的目光一同回头。 冯成和在他们争论的时候,不知何时关掉虚拟屏,坐到窗前的钢琴前。这架钢琴是给住在这里的患者调节心情而布置的,患者可以自己抚琴,也可以让工作人员弹奏给他们。 但是这架琴和其他屋子的所有琴一样,变成了摆设,唯独每个角包裹上了海绵,防止患者不慎撞伤。 凌晨受伤的护工就坐在钢琴边上的角落,一脸惊恐地盯着于望。 而现在钢琴前,坐着冯成和,他面色沉静,指尖在琴键上轻抚,柔和的琴声像流水幽幽而来,将于望想说出的话堵了回去。 他一边弹奏,一边抬起头看向于笠和于望两人之间的沙漏。 “你们看,你们聊了这么久,上层玻璃里的沙子只掉下去一点点。” 沙漏的缝隙很小,沙子即使迈着再快的速度,也只能一点点落下。 “或许你们聊到晚上,再看这只沙漏,沙子仍旧只掉下去一些,现在和晚上看不出区别来。” “也许在整只沙漏流完沙子前,沙子落下去多少都看不出,而你也无需在意落下去多少沙子。” “但是,在最后一粒沙子穿过缝隙,掉落到下层玻璃时,一切都晚了。” “或许你可以把沙子翻过来重新开始,但是……”一曲演奏完成,冯成和双手离开琴键,笑着看着于望,“我们就像这曲子,弹奏完后,再没有重新开始的道理。” 冯成和从钢琴前站起,走到两人面前,将沙漏拿起来放在手心上,展示给于望看,“于望先生,你现在就如同这只流下去一点点沙子的沙漏,你还有很多沙子可以落下,一切都还有挽回的机会,一切才刚开始。” 因为于望躺在床上,冯成和便把沙漏交给到于笠手中,他自顾自摘下眼镜放到胸前的袋子里,朝着两人微笑示意,缓步走出了房间。 门轻轻合上,屋内的两人迟迟没有动静。 于望将目光重新投回于笠手中的沙漏,之前眼中的死气已经消散干净。 他问:“刚才那支曲子叫什么?” 于笠回忆了一下,答道: “第3号安慰曲。” 第一百二十五章 心灵遥感(三) 原本白天还在拒绝治疗的于望,晚上就和和气气地坐在餐桌上,与于笠以及冯成和共进晚餐。 他歪过头,瞧见坐在远处的于蓝雪,不由问:“姐姐不来吃饭吗?” “她不用吃。”于笠代替于蓝雪作答,坐在远处的于蓝雪听到他们说话,只是微笑着看着于望。 “不吃,难道是减肥,可是姐姐看上去不需要靠这样不健康的方式瘦身……” “你先吃你的。”于笠夹起盘子中的胡萝卜片,放进嘴里,清甜的咸香在嘴里蔓延。胡萝卜补充维生素a和β胡萝卜素,能够明目,缓解眼部疲劳。 他近日使用虚拟屏过度,未免感到疲乏,即使闭上双眼,双手抚上眼皮,也能感受到内里的酸涩。 不过,指中世界机器人论坛最近的一个重磅信息,还是引起了他的注意。 说是重磅,其实也不算大新闻,但是在平台上讨论得火热,一时间机器人论坛的热度竟然盖过刚刚发射火箭的天文论坛。 事情是这样的,一位匿名的网友激动地在论坛上分享了他的奇妙经历—— 他的爱猫因为车祸,不幸丧生。网友不能接受这个现实,他虽然平时逛指中世界论坛,自诩相信科学,但当爱猫在自己面前离世,那网友不得不迷信起来,相信爱猫没有离开自己,只是肉身已死,灵魂仍在。他遍寻医生巧匠,希望他们能够给爱猫重塑躯体,他相信爱猫就能重新站在自己面前。 一开始,他自然碰壁,那个车祸太惨,爱猫直接被车子碾成烂泥,他求助的医生巧匠也仅仅是普通人,怎么可能像奇幻小说里的炼金术师抑或牧师,能让生灵起死回生。 再者,人总该清醒的,这世界上没有奇幻,只有冷冰冰的现实。 网友十分绝望,带着爱猫惨不忍睹的尸体,准备环游世界时,忽然收到一份邮件,邮件上面写着对方在网络上看到了网友的求助,他有办法救活网友的爱猫。 网友都不敢相信,但是当见到自己的爱猫活灵活现的站在面前,亲昵地喵喵叫时,网友都恍惚觉得圣灵降临。他激动地扑到送来爱猫的人面前,抓着他衣襟,问:“你们是施了什么魔法吗?” 那人笑了笑,指着爱猫说:“朋友,相信科学!我们只是用机械给它重塑肉身罢了。” 这件事情一开始被分享到论坛时,引起轩然大波,但是兴奋讨论之余,也不免有些人觉得诡异。 网友的爱猫明明被车碾死,哪有什么重塑肉身就活过来的说法,这一点都不科学!说不定啊,就是那人随便买了条一模一样的猫,来糊弄他。 原贴者马上跳出来反驳,说光说外观像不能证明,但是送来的猫,所有习性和爱猫一模一样,连他们之间的口号、默契都完全一致,这是去宠物市场买条再相似的猫,也难以复刻的。 还有人跳出来说,既然是机械肉身,那就把皮切开看看,不就一目了然了。 原贴者瞧见这样的发言,一怒之下将其拉黑,说不会做出半点伤害爱猫的行为。 于笠一一浏览着,见他们的讨论重心越来越偏,也就没有看下去。 肉身重塑,灵魂永在。 多么浪漫的概念,但是于笠不相信这样的虚妄。 死了就是死了,所谓灵魂不过是人们自我安慰的工具。 在那条爱猫是机械猫的前提下,新爱猫怎么做到和原本爱猫一致,这就很微妙了。难道是使用了人工智能,但是人工智能又怎么能完全知晓并复制一条无名猫的所有习性? 况且光看网友分享的视频,那猫看上去和一般家猫并没有多少区别,活灵活现,哪有半点机械猫的样子。 于笠放下手中的餐具,抬头看了一眼一旁的于蓝雪,对方正打开虚拟屏,浏览着什么。 他不禁觉得好笑,于蓝雪想要了解任何时讯,只需要自己接上网络,接收信息就好,她这样浏览虚拟屏显得多此一举。 可是模仿人类,就得这么做。 如此逼真,于望到现在都没发现于蓝雪是机器人。 对啊,于蓝雪…… 那条爱猫…… 于笠忽然发现其中的相似点,他忙点开虚拟屏,打开论坛,点进那名网友的私信对话框。 “打扰一下。” 网友似乎一直挂在网上,很快就输入回复: “有事吗?” “我想请问给你重塑爱猫身体的人是谁?” 对方正在输入…… “你问这个,你家猫咪也出事了吗?” 于笠想了想,回复:“算是,我邻居家的狗被枪打中。” “那群狗娘养的,竟然向狗开枪,给我蹲监狱。” “所以可以问一下是谁?” “兄弟,告诉你也无妨。是火星公司的新项目组,这是他们的试行项目,你可以直接通过官方渠道联系他们。” 火星公司……又是火星公司! 那就不奇怪了,所谓重塑肉体,看来使用的是与epoch相同的技术,塑造一个仿真生物。 但是又如何做到和原本的动物一模一样呢? 再者,如果能做到一模一样,那么于蓝雪和其他epoch是不是也是复刻或者模仿现实中存在的人? 虽然是疑问,但是于笠已经在心中给了自己肯定的回答。 有一个于蓝雪的人曾经存在过,只是她现在去了哪里? 这个问题他不是没想过,但是搜索网络,竟然找不到一点点有关于蓝雪的信息,其他叫于蓝雪的人倒是能搜索到,但是和他面前的于蓝雪毫无关系。 于望很快将盘子里的饭吃完,甚至又添上了一份,他见于笠陷入沉思,就与冯成和有一句没一句的聊天。 “是的,上个月上市的全息游戏,支持多人在线。” “叫什么名字?” 冯成和公开虚拟屏,将屏幕展示给于望看。 于望看着屏幕,念出游戏的名字:“叫……火星一号!” 火星! 于笠一惊,从思考中脱出,看向正在聊天的两人,皱着眉头问:“你们在聊什么?” 于望见于笠一脸严肃,不清楚他们刚才的对话哪里触动到于笠,但他还是谨慎地解释:“冯医生给我推荐的游戏,叫做火星一号,说可以放松心情。” “是火星公司做的游戏吗?”于笠问。 冯成和听到于笠的问题,像是听到什么有趣的笑话,“于笠,游戏当然是互联网公司出品的。” “是啊,哥,一家公司什么都做,那它不得累死,而且也违背反垄断法了。”于望也跟着说。 于笠连忙点开网络,搜索这个游戏。果然因为忙碌测试,同时对游戏兴趣较小,他忽略掉这个市面上爆火的新游。游戏公司很好查询到,只需要点进官网就可以看见: 阿尔法互动娱乐软件公司。 这是家国内中型游戏公司,几十年间,陆陆续续出了些星际探险类游戏,总而言之不温不火,但最新一款多人在线全息游戏《火星一号》,一经发售就广受欢迎,仅仅一个月,阿尔法就赚得盆满钵满,热度血洗全平台。 于笠记得以前和齐禾玩过他们的《到火星去》的一个游戏,中规中矩,可玩性一般。 火星,火星!“火星”都快成为于笠的禁忌词眼了,谁让这群公司毫无才华,拿着星球的名字命名,让于笠因为经历的事情而下意识应激。 “哥,我听冯医生说,你明早就走。”于望坐在桌上,任由护工收走餐盘,“今晚你可以陪我玩会游戏吗?只玩一会儿,不打扰你休息。” 于笠的飞机是明早十点,戒毒所离机场只有三十分钟车程,既然今天的主要安排是回来看望于望,没有其他事情,于笠便点了点头。 于望转头向冯成和发出邀请,“冯医生,一起来吗?” 冯成和推了下眼镜,笑道:“叫我成和就好,如果你们不介意的话,当然可以。” “当然不介意。”于望看上去心情好了太多,完全没了一开始见面时的病态,到底还是年轻,只要想通了,就恢复得神速。 冯成和很快搞来外设,是套在双手双腿的环,金属环非常轻薄,穿戴在身上,出去跑步也不会觉得累赘,配合着自带的通讯器覆盖视网膜,全息游戏就可以在眼前展开。 在进入游戏的前一刻,于笠心想,如果想玩这游戏,不就可以随时随地都可以启动吗? 第一百二十六章 心灵遥感(四) 一刹那的白光让于笠失去了视线,等他恢复视觉时,才发现自己在缓缓移动。 他站在一条蜿蜒辗转的传送带上,随着传送带向前行进。 他试图动弹身子,却发现身子像是被夺走了控制权,完全不受他意志所操控。 一般情况下,大部分人都会感到惊慌,但是一想到他这是进入游戏世界,于笠就有种置身事外的安定感,不再动作,静候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 他的前面站着一只机器人,他的前面不远处站着一模一样的机器人。 于笠转动着相对自由的眼珠打量自己,发现自己的外观看上去和前面的机器人别无二样,一身银灰色金属,在头顶灯光的照耀下,反射出淡淡的蓝光。 这样干站着也就十秒,他看到前面的机器人进入一道大门,金属门在面前合上,红色的指示灯在眼前亮起,示意大门紧锁,不能前行。 五秒后,门口正上的红色指示灯变成绿色,大门也立刻开启。 于笠被传送带送进门内,身子刚进入大门,金属门就在身后迅速合上。 即使是处于游戏里,于笠仍旧微微被眼前的景象惊住。 前面没有路了,传送带在面前仅有五米远的地方断掉。断带下,是一片黯淡。 无数残值破败的金属胡乱堆砌在一起,缝隙间还冒出电火花,于笠认得出那些手臂抑或躯干跟刚才传送带上的机器人如出一辙,但是他们被丢弃在坑里,淡蓝色的光泽也像调皮的精灵,逃逸不见。 一道光直射在他身上,于笠下意识想闭上眼,却发现这一次,强烈的光不能给自己的眼睛造成任何冲击,他圆睁双目,看着光从他的头顶扫描到脚底,然后又从脚底返回头顶,来回反复。 扫描结束,一个虚拟屏投在眼前上方。 屏幕上出现绿色和红色的字眼,快速滚动着。绿色的是“合格”,而红色的是“不合格”。 情况已经一目了然,如果不合格,他就会像坑底的那些破铜烂铁,被丢弃销毁。 屏幕的字眼以肉眼几乎捕捉不到的速度滚动着,随时都可能停下,而有50的几率停在那个糟糕的结果上,他会像之前的机器人那样,被丢出去。 他这时才注意到屏幕的两方空旷处,分别有一支激光喷射口。 于笠垂眸,瞧见坑底仍旧冒着电火花,极其完美的切割面,不由猜测,那只冒火花的是不是就刚才站在自己前方的那个机器人。就在刚刚,他还好好地站在前面,现在已经毫无生息地躺在坑底。 于笠忽然觉得可疑起来,大概是近些日子杯弓蛇影,他的疑心病变得越来越厉害。 但是遭遇多次袭击的人,有疑心病很正常,即使他现在只是在玩游戏,但是谁知道呢? 在游戏杀人也不是不可能,通过高融合高强度的真实传感,给玩家致命一击,即使现实一丝血没流,玩家也可以受到“真实伤害”,严重起来,卧床不起也极有可能。 虽然这些都是科幻片的桥段,但是科技进步了,再怎么夸张的影响都要先选择相信才是。 但是于笠动不了,甚至调动思维点开退出界面都做不到。 他只是佩戴了手环和腿环,现在竟像是被直接钉在原地,没有半分自由。 他愈发觉得不对劲,怎么可能有游戏完全控制玩家现实的身体,他开始卯足劲,想使出力气挣脱束缚,同时参照进入游戏前看的指示书,调动强行登出的界面。 但这一切的行动都无济于事。 他只能一动不动地站着,等待着最后的审判。 虚拟屏的字眼滚动变得缓慢起来,到红色字眼时,几乎要停下来。 于笠紧盯着虚拟屏,在红色字眼几乎要停下来的时候,他瞬间变得冷静下来。 就在正常人觉得红色字眼要停留下来时,虚拟屏就像曾经的老虎机,玩弄着玩家的情绪,眼瞧着的结果并没有定格,而红色字眼如同蜗牛,缓缓滚上去,而绿色字眼进入虚拟屏。 随着虚拟烟花的绽放,漂亮的、可爱的“合格”字眼停在虚拟屏正中。 柔和的光芒从头顶照下,让于笠置身于光泽之下,好似一个备受欢呼的大赢家。他看到巨大的钩子从天而降,将自己勾起。他的身子挂在钩子上,逐渐升高,然后欢呼声没有停止。坑底一阵又一阵的欢呼,仿佛在祝贺他的胜利。 直到离开这个空间,没有经过几秒钟,于笠被放置在一个平台上,平台上的罩子合上,顿时他原本挣扎的身体恢复了知觉。 于笠挥动着手臂,打量着四周,就瞧见一个屏幕跳出来。 “欢迎来到空间站。” 一个空间站的3d地图呈现在他眼前。空间站的整体形状呈不规则椭圆体,总共分为三层,顶层为控制中心,底层为飞船发射中心,而中层就是玩家活动的地段。 虽然分为三层,但是玩家实际能去的地方只有中层和底层,控制中心为不可访问地带。 估计游戏根本没做出顶层的地图。 地图在眼前消失,他一侧的大门打开,两面跳出箭头指向大门。 “从这里进入大厅。” 这个房间没有别的东西,于笠只好跟着指示灯,往大门走去。 “记住,你的使命是征战星河,最后一个人,到火星去。” 于笠从大门踏过的那一刻,不禁思索这段话。 如果能够纵览星河,又怎么会稀罕小小一颗火星了?但既然游戏这么讲,也不知道是出于何种目的。 于笠还没来得及打量大厅,一个看起来凶神恶煞的肌肉大汉挡在自己面前,只见他带有伤疤的脸上,露出欣喜的神情,他用粗犷的声音激动喊道:“哥!” 他的身后,冯成和仍旧一身白大褂的模样,跟了上来,和于笠打招呼。 怎么于望变成了肌肉大汉,活似电视上的拳击选手。 “哥,这是我捏的形象,帅不?” 于笠毫无灵魂地点了点头,觉得于望没什么大病了,他可以明天放心地飞去美地公园了。 也不知道白山茶到达那边情况如何,整整大半天过去,对方也没有发消息过来。 当然于笠也没那么担心她,白山茶在出发前说过,会先打探情况,不会随意出击。 不是她不相信自己不能1v1,而是能以多打少,就没必要逞强。 “哥,你现在还是原皮,要不要换个形象?”于望打量着于笠原始机器人形象,和大厅里其他机器人看上去一模一样,要不是他们在进入游戏就有互相的定位,通过头顶的友方光环,迅速认出彼此,否则于望很难在一群人中准确找到于笠。 于笠不是很在意自己的形象,干脆给自己换上一个蓝色航空服皮肤,看上去非常符合空间站的主题。 “是这样的哥,冯医生说这个游戏没有新手任务,在进入下层空间,我们会进行五分钟左右的模拟训练,然后就可以出发了。” 冯医生补充道:“这个游戏有两种玩法,第一是接取系统任务,带着任务去探索某个星球,完成目的,顺利返航结算,就算任务成功。” “第二种则是相对自由的玩法,那就是星球争夺和战争,玩家可以选择没有主权的星球搭建基地,然后逐步扩散领地,在此期间,可能遇到各种星际灾难,也可能遇到原始地生物打击,最大的挑战是和其他玩家进行pvp,谁赢谁就能顺利争得星球所属权。当然拥有主权的星球,不仅要搭建好安防,也可以往模拟城市、衍生文明的方向发展……第一种和第二种玩法使用不同地图,不会发生冲突。总之玩法丰富,各取所需。” “冯医生,你应该玩了很久,有自己的星球吗?”于望问。 冯医生笑了笑,难得有些不好意思,“我比较忙,玩的不多。我的朋友们倒是建了一个组织,占据了好几个星球,如果下次有机会,我带你们去参观一下。” 大厅的丰富度极高,有不同功能的区域划分,比如影院、阅书室、保龄球室等等,但是他们时间有限,从大厅中央领取了最简单的任务,就径直去了底层。 训练只有五分钟不到,飞船的使用方法极其傻瓜,只需要点点按钮就行。飞船配备武器,例如喷火枪、电磁炮,甚至还有能量剑和震动刀等近战武器,其余防护装备也一应俱全。 但是玩家不可能像万宝箱,把所有玩意儿全带上,初始玩家的装备值只有10,能带上的装备寥寥无几。 不像市面上的自定义游戏,玩家可以自由分配各种属性数值,初始玩家的数值是统一的,所以即使玩家本人是个羸弱小孩,和一个新手壮汉玩家一样,能够一拳打出相同的伤害。 玩家通过完成任务或者占领星际资源,可以逐步升级,再挑选属性进行升级,但是每项数值现在封顶也就三十,这就意味着一个新手可以打一拳,让人吃痛,一个三十点满力量的玩家打一拳,也就只能把石头打出浅浅的痕迹。 因为这是星际探索游戏,所以官方弱化了近身肉搏的属性,让更多玩家专注于武器、装备以及飞船的升级。而升级这些玩意儿,只需要虚拟币。而虚拟币就是通过完成任务和占领资源得来的。 引导很简单,更多的玩法,官方让渡给玩家在游戏过程中自行探索,没有在一开始海量教习。 他们三人的初始飞船,一只小巧得有些可爱的飞船正式从发射港出发,目标是一颗叫ono600的小星。 ono600的基地因为内讧而发生了爆炸,ono600的驻地指挥官向空间站发来求助。这次他们的目标就是要炸毁ono600,将指挥官安全带回。 “我们把反叛军消灭掉,带回指挥官就行,为什么要把星球炸毁了?”于望看着任务指示,有些疑惑。 于笠站在窗口,欣赏着窗外的只是一片黑漆漆的宇宙,说:“派发的任务应该都有他的道理,我们去了就知道。” 于望也不纠结,星船开启自动驾驶,他也就和冯成和取起经来,看接下来该如何应对。 为了减少执行任务的无聊感,所以相较于自由探索,执行官方任务的飞行旅程可以通过虫洞快速到达目的地,当他们到达ono600上空时,才过去一分钟不到。 而映入他们眼帘的,不是硝烟四起的星球,而是距离ono600极远又极近的黑洞。 第一百二十七章 心灵遥感(五) 一辆汽车疾驰而过,扬起路边的积水,洒在深绿色的灌木上。 稀稀疏疏的颤杨树道上,一辆越野车划出流动的线,从拐角冲出,又隐入另一个拐角,只留下嗡嗡的引擎声,流连不走。 道路不远的小溪上,流水悄悄,似乎并没有被这个不速之客打扰。 虽然是自动驾驶,白山茶还是习惯将手放在方向盘上,驾驶着车以最快的速度前行。 耐冬坐在一旁,看到路旁深秋的景色,连忙按下一次又一次虚拟相机快门,将一路上的美景记录下来。 他们从充满热情海滩的天使城出发,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进入群山环绕的地带。 一旦看见了山,这就说明他们已经进入美地的区域了。 美地跨越多个城市,辐射辽阔。冷峻的山石从松树林中升起,像在四周竖起坚固的城墙,任何外来的凶险都无法进入。 如今到了深秋,绿色少了许多,但是不妨碍他们欣赏别样的景色,镜头里的山脉如同巨兽蛰伏,在逐渐阴冷的天空下,线条也变得坚硬。 因为是美地公园旅游淡季,所以一路上几乎没有碰到其他车子,好像只有她们一辆车前往。 她们今天要抵达的是美地公园的民俗旅游村之一——利伯希民俗村,坐落在一个相对开阔的山脉之下。 白山茶远远地望见利伯希村子的告示牌。 那是只古旧的木牌,简单的立在道路一旁,要不是政府强行树了一只电子大屏在一侧,指示游客向右驶出公路,由右侧道路前往村子,一般人极可能错过这个岔路口。 当然卫星的导航也提示着白山茶,所以白山茶准确无误地驶进小道。 沿着小路行驶了一分钟不到,白山茶就看见了村落的大门,门口前面停着几辆汽车,以及几个学生模样的人站在外边,看上去是在争论什么。 她们不得不停下车子,下了车,走上前询问情况。 没等她问,站在人群边缘的女学生注意到她,她擦了擦额头的汗水,跟白山茶打了招呼。 “不能开车进去。”她指了指村子,“这座村子不允许开车进入。我活了二十岁,第一回听说还有汽车不能去往的地方。” “当然只要车子不上天下海,其他都可以去。”女学生补充了一句。她皮肤粗糙黝黑,脖子上有一圈晒出来的斑。 白山茶观察这一批学生,见他们都一身冲锋衣,推测是一群组队拉练的户外运动爱好者。其中一人拿出硕大的背包,让白山茶更加确定了他们的身份。 唯有站在最前方面对学生说话的,是一个一直摇头的老人,他朝学生们连连摆手:“说了不准进就是不准进。” “那我们的车子怎么办?!”为首的看上去起码有一米九的女子,酷似篮球队的优秀选手,站在老人面前如同一座高山,语气中满是焦急和几丝不耐烦。 虽然不耐烦,但是他们也没有对老人做出格的事情。 老人只是摇头,重复着:“不能开车进去。” 这群学生精力旺盛,走路自然不在话下,但是一来车子不能丢在路边,二来积攒体力,进村子后全力爬山。 “你们可以骑马,100一天。”老人说。 “多少?100!抢劫啊!” 这群学生逐渐吵闹起来,夹杂着“商业化”“骗钱”“狗都不骑”的字眼。但是吵闹到最后,他们拗不过老人,查询一公里外有汽车租借中心,纷纷将行李拿下,设置好自动行驶,让车子开回汽车租借中心。 白山茶见他们一群人争论不过,也不白费力气,也把车子还了,给了老人200,牵来两匹还算精神的马,和耐冬上马,跟着道路的走向前进。 没走两三步,原本的公路过渡成有些不平的石路。在这样的道路上开车,一般的轿车开一会儿就得废掉。 马儿跑得很快,前面的学生骑在马上,爆发出兴奋又惊慌的尖叫。 因为学过马术,白山茶骑着马倒是很轻松,她望向同样疾驰的耐冬,对象娇小可爱的脸蛋上,洋溢着兴奋的光泽。 白山茶看着心中一动,转过头继续骑马。 一群人在坑坑洼洼、崎岖不平的石头路上疾驰了十分钟,就见到有人在挥手,等走近了才知晓对方让他们下马,因为前面正式进入村镇,村镇上不允许骑快马。 已经遭遇了奇葩的要求,再来一个新要求,也不能让大家变得更愤怒了,他们听话地下了马,像个落魄的秦洲游侠,进入这个稍显原始的村落。 之所以说原始,是因为这里真的像秦洲的小镇,没有摩天大厦不说,没有汽车,没有显示屏,更甚至电话亭都没有。 村子里慢幽幽的一定是村民,他们蹲在村口嚼着面包屑,站在路边轻轻地扫树叶,靠在门口抽烟,拿着木棍驱赶着鸭子。 黑黄色的鸭子从他们面前走过,大家才牵着马继续走。 虽然不能开车,不能骑马,但是一路上的颇具民俗的建筑,还是让大家心情好了许多,但是等众人点开虚拟屏拍下几张照片后,就开始吐槽起来。 “妈呀,这信号太差了。” 白山茶也注意到通讯器的信号变得微弱许多,而且她也发现,村子里的人耳边都是空空的,他们没有佩戴通讯器。 当她靠近这些村里人时,他们的目光只是扫过自己,好像丝毫不在意他们,稍显迷惘的目光随意落在一处。 他们很快到达酒店。 毕竟是民俗旅游村,村上的酒店不止一家,但是很巧,她们和学生订在一个酒店。 办理入住花费了半个小时,前台坐在凳子上,慢幽幽地翻开记录簿,找到一行人的信息。对上信息后,才从抽屉里拿出钥匙递给他们。 轮到白山茶,唯一的前台从抽屉里拿出干净但有些生锈的钥匙放在台上。 “203,楼梯在这边。”前台指着大门。 白山茶看了看大门,又看了看就在室内几米远的楼梯,问:“钥匙上写的是302,不是203,而且楼梯不在室外。” “啊我说的是203吗?”前台摸了摸头,看向一旁的楼梯,微微点头,“对,楼梯在这边。” 白山茶拿过钥匙,满是狐疑地带着行李,与耐冬爬上三楼,直到她转了一圈,用手环扫描没有威胁后,才放心坐了下来,向耐冬吐槽:“这里的人真奇怪。” 耐冬点了点头,坐到她一旁。 “我感觉不自在。” 白山茶坐正,抓着她打量,“怎么了?” “网络连接不稳定。”耐冬指了指自己。 这里虽然是民俗村,但是实在偏僻,可是她们不得不来,因为另一位epoch资格者就在这座村子里。 不过自从进入村子,警报就没有响过,这就说明那人不在五百米内。 根据于笠发来的资格者实时定位——白山茶和耐冬走出酒店,走在小镇的开阔处,看向镇子背后的大山——资格者就在山上。 于笠告诉她,从于笠有资格获得这人的定位时,那人就没有大幅移动,所以说明起码在第二轮测试前,那人都没有下过山。 这一点,白山茶也从迷迷糊糊的村民口中问出。 村子不大,来回走一圈也就一个多小时。 情况和来时一样,这里的人生活节奏慢,反应也慢,看起来有些迷糊。凡是走路带风的,都是游客,对着一个建筑,就开始拍摄。 但是像大学生的背包客更多,毕竟来美地,自然是攀岩爬山为主。 这里信号很糟糕,不过能勉强连接上。村子落后到淳朴的地步,除了游客,几乎没有人使用电子产品,光是发呆就足够有趣了。 白山茶问到的信息不多,毕竟村民总是有一搭没一搭回答,但她大概总结出那个资格者的信息。 对方是个单身女士,大概四十来岁,拥有一个迷你酒馆。她没别的爱好,就是喜欢聊骚,撩完村里的所有男性,觉得没有趣味,就偷偷买来通讯器,忍耐着微弱的信号,也要装作十八岁少女,和网上的俊男帅哥聊天。 村里人指了指耳朵,说她是村里唯一不服从管教,用通讯器的人。 白山茶不由疑惑,如果没有通讯器,平时他们怎么交流呢? 村里人跺了跺脚,拍了拍耳朵,表示有脚有嘴,交流很方便。他们很少出村,家人朋友都在村里,没有用通讯器的必要。 至于那位资格者从上个月月末,就带着大包小包上了山,再也没有下来过。 山上有村舍,也有旅馆,村里人补充道。 既然如此,能待一个月也不是问题。 见问不出更多,白山茶就和耐冬回到酒店,此时天色渐晚,酒店灯光亮起,到晚饭时间了。 白山茶回去的比较晚,那几个大学生已经吃完饭,坐在大厅的沙发上聊天。 他们叫住白山茶和耐冬。 “我们明天上山,要一起吗?”之前在门口的一米九女子率先开口,“我们提前看了天气,明天天气最好,我们白天上山,晚上就能到山顶。知道不,明晚是观星的最佳时刻。” 明天于笠才到,也不知道来不来及。 白山茶没有直接拒绝他们,跟他们说笑几句,就走进餐厅。 前台,也充作服务生,笑盈盈地走过来,递给她和耐冬菜单,“两位晚上好啊,这是我们的晚餐菜单,有烤猪里脊、炸鸡丸、炖牛肉。” 白山茶点了烤猪里脊,配上果酱和土豆泥,就将菜单还给服务生。耐冬即以胃口不佳为理由,没有点任何东西。 她见服务生精神奕奕,和白天一脸迷惘的样子完全不同,问:“你看起来精神很多。” 服务生点点头,先将餐单报给厨房,转头回答白山茶:“是的,我晚上精神好,白天总是昏昏欲睡。” “我看村子里的人都这样。” “没错,可能是这里的气候变化问题,大家这样的状态已经持续了十几年了。” 白山茶一听,立刻感兴趣了,“你的意思是,十几年前,你们不是这样?” “其实我不是很清楚,因为那时候我还很小,但听我奶奶说十几年前,本来大家生活的好好的,突然一年,大家在白天犯困,精神恍惚,但是到晚上精神百倍。当时情况非常严重,大家彻夜彻夜不能入睡,然而白天还得起来工作,村里人因为这样不健康的作息,很多人病倒了。我奶奶说是因为通讯器,当年通讯器开始流行,只要佩戴在耳朵上就可以用,大家沉迷于通讯器就日夜颠倒。抱着这样想法的人不止一个,村里为了继续维稳村子的运行,干脆禁止大家使用通讯器,也撤走了天线,即使村民想用老式手机都不太方便。” “虽然一开始很难接受,但是后来大家逐渐习惯了去科技化的生活,区政府多次要提供技术搭建都被大家拒绝了。” “所以这里人不用通讯器,连车都不允许开?”白山茶问。 前台笑了笑,“不允许开车只是方便兜售骑马服务,我们的石路特地没有铺成沥青路,因为这样更顺理成章让游客租马。况且来这里的都是户外爱好者,在这个小区域不开车也没什么,实在不行步行到我们村里也是可以的。” 原来还真是为了赚钱,没想到是这样简单的理由。 但是前台关于通讯器让大家休息不好这个说法完全不成立,她承认,确实有人沉迷虚拟世界,日夜颠倒,但是大部分人还是遵照日出日落的作息规律。而且,去掉通讯器等科技,这群村民仍旧看起来日夜颠倒。 白山茶将自己的想法告诉前台,前台很是认可的点头,“虽然没有通讯器不妨碍我们生活,但是通讯器绝对不是罪魁祸首,我觉得啊,是气候。”前台看了一下窗外,说:“我生活了十几年,发现咱们利伯希村空气有毛病,白天空气糟糕,天气黄蒙蒙的,但是到晚上,雾霾就散了,呼吸着新鲜空气,当然叫人精神。” 白山茶还想继续问,酒店来了新客人,前台就起身走了出去。 她简单用完餐,回到房间,一番洗漱后,将今天的所见所闻整理编辑好,发给于笠。 而于笠正坐在游戏中的飞船里,测算着星球和黑洞的距离。 第一百二十八章 心灵遥感(六) 确认暂时安全后,他们利用飞船扫描ono600,寻找到一块平坦的地方,顺利降落。 因为是第一次执行任务,所以本次任务中,除了去解救该星球的指挥官,一个叫阿杰的人,其他反叛军的个人信息甚至驻扎点都传送到他们的系统中。 最简单的方法就是绕开所有反叛军,把困住阿杰的人解决掉,带着阿杰直接离开。 至于花费时间将所有反叛军歼灭,可以,但是没必要,去搜刮一颗作为新手任务星球的资源,付出的资源无法做到等量转换,所以直接去救阿杰是最高效的操作。 系统自动跳出最优路线,三人带好装备一同下了飞船。 如果不是身处于游戏里,并且覆盖了护眼膜,他们抬起头看向地平线之上,就会让扭曲的光线送进黑暗中。 即使看过无数的科幻电影,但是身临其境之下,瞧见偌大的吸积盘,光也有变得有形、扭曲,给人完全不真实的感觉。 一种诡异的美丽。 光线包围的一片黑暗中,只有一片纯粹的黑暗,没有一丝杂质。那团黑大概是黑透了,让人忍不住想脱离大地,飞过去,和它拥抱。 因为还没到达临界值,他们还有充足的时间在星球上活动。 于笠看了一眼现实的时间,才7:32,他打算陪于望游戏到10:00,而这次任务的预估时间为两个小时,所以既能满足于望的游戏欲,也保证他能准时下线。 他手拿着枪,站在三人最后。 于望冲在最前面,原本平展的土地变得崎岖不平,石板泥土堆上有一片片新鲜的沟壑,彰示着这里曾经上演了一场热战。 于笠观察着沟壑的新鲜度,配合着扫描仪,推断这场热战发生在五个小时前,而检察官的求救在昨天已经到达,并且确认当时他已经被软禁。 难道是检察官的其他部队和反叛军争斗? 但是检察官说他的队伍全灭,那么也有可能是反叛军内讧了。 如果是内讧的话,他们行动起来会更加方便。 他们走的很快,但是脚步很轻,中途路过只有几百米远的驻扎点,他们几乎是趴在地上前行的。 到达ono600指挥中心脚下,于笠几人站在墙体的阴影之下。 扭曲的光让他们所处的路面亮如白昼,想一路找到阴影是完全不可能的,好在大概刚发生了战斗,指挥中心直接可观的驻守并不紧密,他们找到一处无人看管的墙体下,爬进了通风管。 经过一会儿的爬行,于望打开前方的罩子,跳了出去,于笠与冯成和跟着跳下来。 他们落地的地方看上去是一个仓库。 于笠瞧见视野前的虚拟屏上的实时温度显示为8°,相较于户外的可怕的高温,显得极其温和。 仓库排着五排货架,他们走过的货架上,整齐地放着一个个玻璃盒,盒子里储藏着试管形状但密封好的小瓶子,里面盛放着散发着淡蓝色光亮的液体。 “这是……营养液?”于望扫描着面前的东西,语气变得有些惊喜,他所有目睹的物件,都和科幻小说里的如出一辙。 他扭过头看向于笠,询问道:“哥,我可以拿一瓶吗?” 如果是科幻背景下的游戏,那么于笠猜测,空间站一定提供类似的东西。 于笠本来想阻止,但是又想,游戏而已,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何必那么谨慎呢? “你想的话就拿。” 于笠话刚一落下,于望就打开玻璃盒,从里面抽出一只细管瓶。 于笠走近,观察着于望手上拿着的细瓶。 散发着淡蓝色光芒的液体,凑近看才发现更加的晶莹透亮,似有洁白的星点浮动。 于望看了看,原本打算直接开瓶尝一尝,转头想到他们还处在任务中,不应该过于分心,就把瓶子放在背囊里。 悉悉索索的拉链声合上,他们才迈开一步,于笠就感觉前方突然一片大亮。 仓库的门忽然打开,室内的灯也同时亮了起来,一个续着彩虹色胡渣的壮年男子,瞧见屋内的三个人,问道:“你们是谁?” 于望两步做三步,快速转移到那人面前,一掌击中那人后脖颈。不等说出下一句话,那人就晕厥倒地。 冯成和小声赞赏地走上前:“反应很快,果然是职业选手!” 于望笑了笑,想起现实,“和以前比还是要慢一点,等我彻底恢复就继续之前的训练计划。” “你一定能顺利恢复的。”冯成和鼓励着,掏出一把刀子,插进男子的脖子。 他拔出刀子,将刀子擦得干干净净,放回包囊中,笑着看着走过来的于笠,“这样就不用担心他醒来通风报信了。” 于笠本来也打算这么做,没想到冯成和这么轻松地完成补刀的步骤。 他感觉太阳穴一刺,听见心脏在身体里有些响亮地跳动。他怀疑是因为玩全沉浸游戏,起了虚拟现实晕眩的症状。好在这个症状只持续了十几秒,他就感觉清明了许多。 将男子放在不起眼的角落里,他们小心摸出仓库,避开有摄像头的地方,只挑摄像头坏的走道行进。 门迅速在身后自动合上,他们走了几步,面前是条十字路口,横向的走道上,传来应该是两个人的脚步声。 于笠三人赶紧往后撤,轻手轻脚,但又同时迅速地回到门后。 门在面前合上,于望刚松口气,却突然警钟大作,他回过身,发现于笠已经架起枪,对准面前的两男两女。 --- 与此同时,已经洗漱完毕,坐在床上的白山茶使用虚拟品,阅读着关于小镇一旁高山的信息。 这一座山顶相对平坦开阔的山,因为气候原因,月亮也不明亮,那里极其适合观星,每年都有许多户外观星爱好者徒步上山,在最美妙的时间区间里,去捕捉星星的美丽。 所以这座山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旅游而出名,起名为观星山,山顶又叫观星台。 白山茶浏览着那群爱好者拍下的星空图,虽然她没有这个爱好,但还是觉得这些图片上的星星美不胜收。 望着逼真的照片,就好像星星在头顶上,或明或暗,越铺越开,形成一条长长的星河,在黑色的画纸上流淌开来。明亮硕大的星星是波涛激烈的水花,细小如微粒的星星是流水微不足道的水滴。 它们闪耀,它们流动,几颗异常明亮的星星时不时从眼前走过,然后又迎来另外几颗非常明亮的星。 一开始是细水长流,这星河随着时间的推移,越走越快,明亮的星原本是一颗一颗的,但是太快了,星星也划成无数的流影。 星河飞驰。 高速的流动,让白山茶都感到有些晕眩,她感觉星星越来越近,随着黑幕降落下来,马上就引起一场海啸,将自己吞没。 “山茶。” 白山茶一惊,整个身子都忽然一颤。 她见耐冬不知何时坐在床头,有些担忧地看着自己。 “我瞧见你一直盯着图片,眼珠子动都不动,我这边传感出不太愉快的感觉。”耐冬说。 白山茶抽出纸巾,擦拭着自己额头的汗水,自己刚刚竟然出神了,她几乎不会出现这种情况。 难道是图片有问题? 白山茶本来想再次观察照片,但是害怕出现刚刚的情况,还是果断地关闭屏幕,招呼耐冬。 “休息,明日早起。” --- 于笠架起枪的同时,对面四个人也将枪举了起来。 第一百二十八章 心灵遥感(六) 确认暂时安全后,他们利用飞船扫描ono600,寻找到一块平坦的地方,顺利降落。 因为是第一次执行任务,所以本次任务中,除了去解救该星球的指挥官,一个叫阿杰的人,其他反叛军的个人信息甚至驻扎点都传送到他们的系统中。 最简单的方法就是绕开所有反叛军,把困住阿杰的人解决掉,带着阿杰直接离开。 至于花费时间将所有反叛军歼灭,可以,但是没必要,去搜刮一颗作为新手任务星球的资源,付出的资源无法做到等量转换,所以直接去救阿杰是最高效的操作。 系统自动跳出最优路线,三人带好装备一同下了飞船。 如果不是身处于游戏里,并且覆盖了护眼膜,他们抬起头看向地平线之上,就会让扭曲的光线送进黑暗中。 即使看过无数的科幻电影,但是身临其境之下,瞧见偌大的吸积盘,光也有变得有形、扭曲,给人完全不真实的感觉。 一种诡异的美丽。 光线包围的一片黑暗中,只有一片纯粹的黑暗,没有一丝杂质。那团黑大概是黑透了,让人忍不住想脱离大地,飞过去,和它拥抱。 因为还没到达临界值,他们还有充足的时间在星球上活动。 于笠看了一眼现实的时间,才7:32,他打算陪于望游戏到10:00,而这次任务的预估时间为两个小时,所以既能满足于望的游戏欲,也保证他能准时下线。 他手拿着枪,站在三人最后。 于望冲在最前面,原本平展的土地变得崎岖不平,石板泥土堆上有一片片新鲜的沟壑,彰示着这里曾经上演了一场热战。 于笠观察着沟壑的新鲜度,配合着扫描仪,推断这场热战发生在五个小时前,而检察官的求救在昨天已经到达,并且确认当时他已经被软禁。 难道是检察官的其他部队和反叛军争斗? 但是检察官说他的队伍全灭,那么也有可能是反叛军内讧了。 如果是内讧的话,他们行动起来会更加方便。 他们走的很快,但是脚步很轻,中途路过只有几百米远的驻扎点,他们几乎是趴在地上前行的。 到达ono600指挥中心脚下,于笠几人站在墙体的阴影之下。 扭曲的光让他们所处的路面亮如白昼,想一路找到阴影是完全不可能的,好在大概刚发生了战斗,指挥中心直接可观的驻守并不紧密,他们找到一处无人看管的墙体下,爬进了通风管。 经过一会儿的爬行,于望打开前方的罩子,跳了出去,于笠与冯成和跟着跳下来。 他们落地的地方看上去是一个仓库。 于笠瞧见视野前的虚拟屏上的实时温度显示为8°,相较于户外的可怕的高温,显得极其温和。 仓库排着五排货架,他们走过的货架上,整齐地放着一个个玻璃盒,盒子里储藏着试管形状但密封好的小瓶子,里面盛放着散发着淡蓝色光亮的液体。 “这是……营养液?”于望扫描着面前的东西,语气变得有些惊喜,他所有目睹的物件,都和科幻小说里的如出一辙。 他扭过头看向于笠,询问道:“哥,我可以拿一瓶吗?” 如果是科幻背景下的游戏,那么于笠猜测,空间站一定提供类似的东西。 于笠本来想阻止,但是又想,游戏而已,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何必那么谨慎呢? “你想的话就拿。” 于笠话刚一落下,于望就打开玻璃盒,从里面抽出一只细管瓶。 于笠走近,观察着于望手上拿着的细瓶。 散发着淡蓝色光芒的液体,凑近看才发现更加的晶莹透亮,似有洁白的星点浮动。 于望看了看,原本打算直接开瓶尝一尝,转头想到他们还处在任务中,不应该过于分心,就把瓶子放在背囊里。 悉悉索索的拉链声合上,他们才迈开一步,于笠就感觉前方突然一片大亮。 仓库的门忽然打开,室内的灯也同时亮了起来,一个续着彩虹色胡渣的壮年男子,瞧见屋内的三个人,问道:“你们是谁?” 于望两步做三步,快速转移到那人面前,一掌击中那人后脖颈。不等说出下一句话,那人就晕厥倒地。 冯成和小声赞赏地走上前:“反应很快,果然是职业选手!” 于望笑了笑,想起现实,“和以前比还是要慢一点,等我彻底恢复就继续之前的训练计划。” “你一定能顺利恢复的。”冯成和鼓励着,掏出一把刀子,插进男子的脖子。 他拔出刀子,将刀子擦得干干净净,放回包囊中,笑着看着走过来的于笠,“这样就不用担心他醒来通风报信了。” 于笠本来也打算这么做,没想到冯成和这么轻松地完成补刀的步骤。 他感觉太阳穴一刺,听见心脏在身体里有些响亮地跳动。他怀疑是因为玩全沉浸游戏,起了虚拟现实晕眩的症状。好在这个症状只持续了十几秒,他就感觉清明了许多。 将男子放在不起眼的角落里,他们小心摸出仓库,避开有摄像头的地方,只挑摄像头坏的走道行进。 门迅速在身后自动合上,他们走了几步,面前是条十字路口,横向的走道上,传来应该是两个人的脚步声。 于笠三人赶紧往后撤,轻手轻脚,但又同时迅速地回到门后。 门在面前合上,于望刚松口气,却突然警钟大作,他回过身,发现于笠已经架起枪,对准面前的两男两女。 --- 与此同时,已经洗漱完毕,坐在床上的白山茶使用虚拟品,阅读着关于小镇一旁高山的信息。 这一座山顶相对平坦开阔的山,因为气候原因,月亮也不明亮,那里极其适合观星,每年都有许多户外观星爱好者徒步上山,在最美妙的时间区间里,去捕捉星星的美丽。 所以这座山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旅游而出名,起名为观星山,山顶又叫观星台。 白山茶浏览着那群爱好者拍下的星空图,虽然她没有这个爱好,但还是觉得这些图片上的星星美不胜收。 望着逼真的照片,就好像星星在头顶上,或明或暗,越铺越开,形成一条长长的星河,在黑色的画纸上流淌开来。明亮硕大的星星是波涛激烈的水花,细小如微粒的星星是流水微不足道的水滴。 它们闪耀,它们流动,几颗异常明亮的星星时不时从眼前走过,然后又迎来另外几颗非常明亮的星。 一开始是细水长流,这星河随着时间的推移,越走越快,明亮的星原本是一颗一颗的,但是太快了,星星也划成无数的流影。 星河飞驰。 高速的流动,让白山茶都感到有些晕眩,她感觉星星越来越近,随着黑幕降落下来,马上就引起一场海啸,将自己吞没。 “山茶。” 白山茶一惊,整个身子都忽然一颤。 她见耐冬不知何时坐在床头,有些担忧地看着自己。 “我瞧见你一直盯着图片,眼珠子动都不动,我这边传感出不太愉快的感觉。”耐冬说。 白山茶抽出纸巾,擦拭着自己额头的汗水,自己刚刚竟然出神了,她几乎不会出现这种情况。 难道是图片有问题? 白山茶本来想再次观察照片,但是害怕出现刚刚的情况,还是果断地关闭屏幕,招呼耐冬。 “休息,明日早起。” --- 于笠架起枪的同时,对面四个人也将枪举了起来。 雨 我需要休息。 于笠是这样想的,他也这么做了。 他最近很难过,或者说难过是他生活的主旋律。 最近遇到许多事情,他需要通过工作去掩盖这些悲伤,或是和朋友出去聚餐,尝试转移注意力。 但这一切都没有用。 每当他独自回到家中,灯光亮起,瞧见灶台上落下的一层灰尘,他拖着沉重的身躯,拿抹布将灰尘擦干净,才瘫软在沙发上,看着明黄色的台灯,不由得感觉大脑一片空白。 这空白是混沌的空白,因为充满杂乱的思绪,而他自己真实的情绪、想法,全都隐藏了。 所以他来了这里,一座不算高的山下。 可是令他失望但是早有预期的事情仍旧发生了。 人,太多人了。 来爬山的不只是他,还有许许多多其他游客。 他没想到飓风刚过,阴雨连绵的工作日竟然会有这么多人来爬山。 这座山不高,只有300米,但胜在树木高大且茂密。人走在树林之间,安静惬意。 然而这种感受他现在完全没有。 一个看上去起码有七十岁的老婆婆,披着雨衣,蹲在台阶上凸出来的礁石上,掏出一块裹满糖浆的甜甜圈吃了起来,她皱巴巴的嘴巴蠕动着,嘴角挂着甜甜圈的碎屑。 她微笑着望着站在山口的于笠,笑着说:“孩子啊,怎么这个时候登山,再过两个小时就要天黑了。” 于笠点了点头没有回答,因为是临时起意,所以来得晚也很正常。 为了人流不来返相撞,治安强行拉起隔离带,分流上山和下山的人,此时下山的人排起长队,点击着虚拟屏,播放着不是很有趣的短视频,指尖在屏幕上快速划动着。 登山的台阶湿漉漉的,还残留着人踏过去的泥印子。 于笠踩在台阶上,沐浴着排队下山的人们的目光,慢慢往上爬。 和他一同上山的大体是附近的居民,他们走得很快,恨不得一步当作三步,有位金发的妈妈,单肩扛着女儿,两步做三步的爬台阶,没多会儿就消失在台阶尽头。于笠看着她的背影,暗暗地惊讶着。 等到爬上一百米的地方,是一小块平台,人依旧很多。 他们手捧着奶茶、果汁,头上热汗和雨水夹杂流下,一口一口吸溜着浑浊的液体。平台上有一角小小的茶咖,桌子上堆砌着喝完随便乱放的一次性咖啡杯和揉成一团的纸巾。 服务员皱着眉头,戴上手套一一收拾着垃圾,脚轻轻往前一蹭,风吹在地上的咖啡杯,残留的咖啡直接溅了出来。 他立马抬头扫视面前来来往往的游客,轻轻踹了一脚椅子腿,低下身一边擦着沾上咖啡液的裤子和鞋子,一边故意用不大不小的声音骂骂咧咧着。 于笠很快走过这里,继续走上楼梯。 下山的路上仍旧排了许多人,不过他们流动的速度要快很多,每个路过的人都会看于笠一眼,其中有个满脸绯红,一脸疲惫的高中女生,打量着于笠,转头向朋友们笑着说:“看那个傻子,现在上山。” “一会儿天黑了什么都看不见。” “我的天呐,待会天黑,这山上就吓人了。” “是啊,这傻缺的治安,非得拉个隔离带,搞得下山这么堵。” 于笠没给她们任何眼神,继续爬着台阶。 幸好他平时经常锻炼,所以爬到现在也不觉得很累。 等爬到两百米的位置,人明显少了许多,两百米平台的门店前,老板才给大门上了锁,悠悠然地朝车道的方向走去。 于笠没有停歇,继续爬着。 风吹过来,头顶的树叶摇晃着,洒下哗啦啦的雨水。 于笠将兜帽戴起来,暂且隔绝了不停落下的水珠。 他虽然走的慢,但也差点好几次滑倒,幸而他每次都能稳住身体,于是他走得更加小心了。 又是一块青绿色的石头上,一只有点湿漉漉的猫儿趴在上面,她看着走过来的于笠,也不跑,只是亮晶晶的眼珠子直直地看着他。 于笠走到她面前,将自己浑身上下翻了一下,确认没带任何食物,只好略带歉意的摸着猫儿的脑袋。 他的手摩梭着猫儿的毛发,手指忽然碰到冰冷的片状物,他停下手中的动作,将猫儿的毛拨开,露出里面黑色的数码屏。 上面显示着“24”字眼,旁边跟着一个闪电的标识。 原来是只仿生机器猫,只有24的电了。 于笠心中一冷,将手挪开,瞧着这只仍旧幽幽看着自己的猫儿,她似乎等待着于笠继续摸她,可惜于笠再也没有伸出手来。 于笠给山区管理打去电话,提醒他过来将这只机器猫带回去充电,否则改天游客上山,就会看见一只“死猫”了。 管理听到于笠的要求,忍不住笑了出来,但是他还是耐心地回答于笠,让他放心。这是只太阳能仿生猫,要不是这段时间飓风太猛烈,阳光很难出来,否则这只猫几乎不会面临电量告低的问题。 而且每只仿生猫都有定位,如果猫儿遇到故障,工作人员也会主动前去查看的。 于笠挂断电话,有些无奈地看了猫儿一眼,转过身继续上身。 他能感受到猫儿仍旧在看着他,目送他离开这片台阶。 快接近山顶的时候,于笠终于感觉到有些疲惫。 乍一走出台阶,一阵风吹来,卷起他轻薄的衣衫。他蓄着有些长的头发,打在脸上,只是有些痒,但不疼。 全程总共花费30分钟,所以到达山顶时,天色还算是明亮。 宽阔的平坡上,只有一条微窄的小道,两旁长满芦苇般的长草,草上点缀着星星粒粒的蓝色的花朵。于笠并不认识这花叫做什么。 这花香气极淡,只有凑近细闻,才能嗅见一股淡淡的清香,香味和栀子花有些类似。 草丛中传来嬉笑声,于笠瞧见一双手托起一个人起来。 是刚才的母女,妈妈托着女儿,带着她旋转跑动,女儿“飞”在空中,笑声如同清泉,连绵不断。 金色的余晖给草丛染上温暖的色彩,每一寸光亮都分明。 这对母女如同在画中徜徉,而且是印象派画作。 于笠穿过草丛,来到一片修剪整齐的平地上。这一片视野极好,两面的树林让出一面干净的幕布,投影着山下的画景。 棕榈树,笔直的车道,静谧的湖水,居民房,一切都和谐共处,像天上的星逐渐排开,直到世界尽头。 而世界尽头再也看不见太阳,只有橙红色的颜料泼开,越往上,越是冷静的浅蓝、蓝、深蓝…… 世界尽头有什么?温暖的还是冷酷的仙境? 风开始大了起来,于笠瞧见天尽头的厚厚的云层朝自己的方向飘来。 看来还要下雨。 他站在远处,提醒那对母女,马上又要下雨,劝她们早些下山。 妈妈把女儿放下,抬头笑盈盈地望着于笠,比了个“ok”的手势。 当他转过身时,他听见身后传来那位母亲道出的“谢谢”。 于笠将帽子掀开,从后山的小路走去。 后山的小路弯弯绕绕,最终回到前山门口,因为要走比前山大路长了两三倍的路,所以很少有人走这里,就连路上的树叶也少有人来打扫。 于笠踏着碎叶,望着山下一层一层的树林,绿油油的生命在眼前展开。 他忽然感觉一身轻松,步伐也快了许多。 如果是走前路,那他早就到山下了,可是于笠走到后山的半路上,雨就淅淅沥沥地落下来。 他再次把兜帽戴上,幸而树林茂密,漏进来的雨滴并不多。 他踩着雨水的空隙,脚步轻快。 这场雨只下了五分钟,于笠的衣服都甚至没有打湿太多,但是半山坡起了雨雾,轻薄的雨雾飘散着,绿色的树木拂去了一身灰尘,如同浓墨重彩的笔墨,在视野中显变得无比清晰。 他的眼睛也跟着被洗刷了一般,没有半丝疲惫和酸胀,远远眺望,能瞧见远处山下一棵树的树枝上,有只猫儿在跳舞。 而那只猫儿似乎也瞧见了他,柔柔地叫了一声,像是在回应于笠的眼神。 终于走回山下,山口也人烟散尽,甚至连工作人员都没有。 于笠几乎要怀疑刚才上山路上的人是一场幻象。 他启动车子,开往种着棕榈树的大道上,车子自动发着轻快的音乐。 道路的前方仍旧是那抹泼洒的橙红,像天堂之门,朝他开启。 而他这个人间之人,驱车开向橙红的前方。 面对前方的橙红,伴随着轻快、独属于海滨城市的歌曲,他的眼前下起了小雨。 雨 我需要休息。 于笠是这样想的,他也这么做了。 他最近很难过,或者说难过是他生活的主旋律。 最近遇到许多事情,他需要通过工作去掩盖这些悲伤,或是和朋友出去聚餐,尝试转移注意力。 但这一切都没有用。 每当他独自回到家中,灯光亮起,瞧见灶台上落下的一层灰尘,他拖着沉重的身躯,拿抹布将灰尘擦干净,才瘫软在沙发上,看着明黄色的台灯,不由得感觉大脑一片空白。 这空白是混沌的空白,因为充满杂乱的思绪,而他自己真实的情绪、想法,全都隐藏了。 所以他来了这里,一座不算高的山下。 可是令他失望但是早有预期的事情仍旧发生了。 人,太多人了。 来爬山的不只是他,还有许许多多其他游客。 他没想到飓风刚过,阴雨连绵的工作日竟然会有这么多人来爬山。 这座山不高,只有300米,但胜在树木高大且茂密。人走在树林之间,安静惬意。 然而这种感受他现在完全没有。 一个看上去起码有七十岁的老婆婆,披着雨衣,蹲在台阶上凸出来的礁石上,掏出一块裹满糖浆的甜甜圈吃了起来,她皱巴巴的嘴巴蠕动着,嘴角挂着甜甜圈的碎屑。 她微笑着望着站在山口的于笠,笑着说:“孩子啊,怎么这个时候登山,再过两个小时就要天黑了。” 于笠点了点头没有回答,因为是临时起意,所以来得晚也很正常。 为了人流不来返相撞,治安强行拉起隔离带,分流上山和下山的人,此时下山的人排起长队,点击着虚拟屏,播放着不是很有趣的短视频,指尖在屏幕上快速划动着。 登山的台阶湿漉漉的,还残留着人踏过去的泥印子。 于笠踩在台阶上,沐浴着排队下山的人们的目光,慢慢往上爬。 和他一同上山的大体是附近的居民,他们走得很快,恨不得一步当作三步,有位金发的妈妈,单肩扛着女儿,两步做三步的爬台阶,没多会儿就消失在台阶尽头。于笠看着她的背影,暗暗地惊讶着。 等到爬上一百米的地方,是一小块平台,人依旧很多。 他们手捧着奶茶、果汁,头上热汗和雨水夹杂流下,一口一口吸溜着浑浊的液体。平台上有一角小小的茶咖,桌子上堆砌着喝完随便乱放的一次性咖啡杯和揉成一团的纸巾。 服务员皱着眉头,戴上手套一一收拾着垃圾,脚轻轻往前一蹭,风吹在地上的咖啡杯,残留的咖啡直接溅了出来。 他立马抬头扫视面前来来往往的游客,轻轻踹了一脚椅子腿,低下身一边擦着沾上咖啡液的裤子和鞋子,一边故意用不大不小的声音骂骂咧咧着。 于笠很快走过这里,继续走上楼梯。 下山的路上仍旧排了许多人,不过他们流动的速度要快很多,每个路过的人都会看于笠一眼,其中有个满脸绯红,一脸疲惫的高中女生,打量着于笠,转头向朋友们笑着说:“看那个傻子,现在上山。” “一会儿天黑了什么都看不见。” “我的天呐,待会天黑,这山上就吓人了。” “是啊,这傻缺的治安,非得拉个隔离带,搞得下山这么堵。” 于笠没给她们任何眼神,继续爬着台阶。 幸好他平时经常锻炼,所以爬到现在也不觉得很累。 等爬到两百米的位置,人明显少了许多,两百米平台的门店前,老板才给大门上了锁,悠悠然地朝车道的方向走去。 于笠没有停歇,继续爬着。 风吹过来,头顶的树叶摇晃着,洒下哗啦啦的雨水。 于笠将兜帽戴起来,暂且隔绝了不停落下的水珠。 他虽然走的慢,但也差点好几次滑倒,幸而他每次都能稳住身体,于是他走得更加小心了。 又是一块青绿色的石头上,一只有点湿漉漉的猫儿趴在上面,她看着走过来的于笠,也不跑,只是亮晶晶的眼珠子直直地看着他。 于笠走到她面前,将自己浑身上下翻了一下,确认没带任何食物,只好略带歉意的摸着猫儿的脑袋。 他的手摩梭着猫儿的毛发,手指忽然碰到冰冷的片状物,他停下手中的动作,将猫儿的毛拨开,露出里面黑色的数码屏。 上面显示着“24”字眼,旁边跟着一个闪电的标识。 原来是只仿生机器猫,只有24的电了。 于笠心中一冷,将手挪开,瞧着这只仍旧幽幽看着自己的猫儿,她似乎等待着于笠继续摸她,可惜于笠再也没有伸出手来。 于笠给山区管理打去电话,提醒他过来将这只机器猫带回去充电,否则改天游客上山,就会看见一只“死猫”了。 管理听到于笠的要求,忍不住笑了出来,但是他还是耐心地回答于笠,让他放心。这是只太阳能仿生猫,要不是这段时间飓风太猛烈,阳光很难出来,否则这只猫几乎不会面临电量告低的问题。 而且每只仿生猫都有定位,如果猫儿遇到故障,工作人员也会主动前去查看的。 于笠挂断电话,有些无奈地看了猫儿一眼,转过身继续上身。 他能感受到猫儿仍旧在看着他,目送他离开这片台阶。 快接近山顶的时候,于笠终于感觉到有些疲惫。 乍一走出台阶,一阵风吹来,卷起他轻薄的衣衫。他蓄着有些长的头发,打在脸上,只是有些痒,但不疼。 全程总共花费30分钟,所以到达山顶时,天色还算是明亮。 宽阔的平坡上,只有一条微窄的小道,两旁长满芦苇般的长草,草上点缀着星星粒粒的蓝色的花朵。于笠并不认识这花叫做什么。 这花香气极淡,只有凑近细闻,才能嗅见一股淡淡的清香,香味和栀子花有些类似。 草丛中传来嬉笑声,于笠瞧见一双手托起一个人起来。 是刚才的母女,妈妈托着女儿,带着她旋转跑动,女儿“飞”在空中,笑声如同清泉,连绵不断。 金色的余晖给草丛染上温暖的色彩,每一寸光亮都分明。 这对母女如同在画中徜徉,而且是印象派画作。 于笠穿过草丛,来到一片修剪整齐的平地上。这一片视野极好,两面的树林让出一面干净的幕布,投影着山下的画景。 棕榈树,笔直的车道,静谧的湖水,居民房,一切都和谐共处,像天上的星逐渐排开,直到世界尽头。 而世界尽头再也看不见太阳,只有橙红色的颜料泼开,越往上,越是冷静的浅蓝、蓝、深蓝…… 世界尽头有什么?温暖的还是冷酷的仙境? 风开始大了起来,于笠瞧见天尽头的厚厚的云层朝自己的方向飘来。 看来还要下雨。 他站在远处,提醒那对母女,马上又要下雨,劝她们早些下山。 妈妈把女儿放下,抬头笑盈盈地望着于笠,比了个“ok”的手势。 当他转过身时,他听见身后传来那位母亲道出的“谢谢”。 于笠将帽子掀开,从后山的小路走去。 后山的小路弯弯绕绕,最终回到前山门口,因为要走比前山大路长了两三倍的路,所以很少有人走这里,就连路上的树叶也少有人来打扫。 于笠踏着碎叶,望着山下一层一层的树林,绿油油的生命在眼前展开。 他忽然感觉一身轻松,步伐也快了许多。 如果是走前路,那他早就到山下了,可是于笠走到后山的半路上,雨就淅淅沥沥地落下来。 他再次把兜帽戴上,幸而树林茂密,漏进来的雨滴并不多。 他踩着雨水的空隙,脚步轻快。 这场雨只下了五分钟,于笠的衣服都甚至没有打湿太多,但是半山坡起了雨雾,轻薄的雨雾飘散着,绿色的树木拂去了一身灰尘,如同浓墨重彩的笔墨,在视野中显变得无比清晰。 他的眼睛也跟着被洗刷了一般,没有半丝疲惫和酸胀,远远眺望,能瞧见远处山下一棵树的树枝上,有只猫儿在跳舞。 而那只猫儿似乎也瞧见了他,柔柔地叫了一声,像是在回应于笠的眼神。 终于走回山下,山口也人烟散尽,甚至连工作人员都没有。 于笠几乎要怀疑刚才上山路上的人是一场幻象。 他启动车子,开往种着棕榈树的大道上,车子自动发着轻快的音乐。 道路的前方仍旧是那抹泼洒的橙红,像天堂之门,朝他开启。 而他这个人间之人,驱车开向橙红的前方。 面对前方的橙红,伴随着轻快、独属于海滨城市的歌曲,他的眼前下起了小雨。 第一百二十九章 心灵遥感(七) 面前的四个人看上去并不光鲜亮丽,相反他们每个人脸上都挂着深深的眼袋和黑眼圈,同时面庞、露出的肌肤又各自挂了彩。 他们好像不分昼夜地工作、奋战,没有得到一分一秒的休息,所以在于望冲到他们几人面前时,他们竟然没有第一时间做出反应。 在于望靠近的瞬间,他按下手中空柄的按钮,从中弹射出激光匕首的形状,直向为首的高马尾女子脖颈。 高马尾女子看上去格外憔悴,但是要比其他三人的精气神要好很多。她面对于望突然的袭击,泛红的肌肉猛地一抽,在匕首凑近的霎时,向后弹跳,躲过了这一刀。 其余三人踉跄几步,仍旧有些迟疑,高马尾女子已经以极快的速度伸手去掏兜里的枪。 但她的动作只行动到一半,眼皮一跳,紧接着,一颗带着电花的子弹穿破她的护甲,直中左肩。 于笠举着枪,瞧见因为高马尾女子快速的动作,躲开了刚才瞄准心脏的一枪。 高马尾女子勾着腰,视线飞快扫过自己的肩膀的伤口,虽然躲过了致命伤,但是几如破烂的护甲根本没帮她抵过半点冲击力,子弹刺进肌肉,直接击碎了肩膀的骨头,电话更是立马炸开,让她一下子咬住嘴唇,本来干燥的唇部因为用力的咬,龟裂出血下来,配合着她惨白发青的脸色,高马尾女子看上去极其可怖。 看到高马尾女子受伤,其他三人才火急火燎掏出武器来,但是于望根本不会给他们这个机会,直接拿着匕首一扫,匕首自带的光划出一道余晖,将几人又往后逼退几步。 但是在他们退后时,各自的武器已经掏出来。 冯成和带了一把喷火枪,却没想到这一处极其狭窄,所以他不能拿出来使用,以免误伤到同伴。 他自忖没有学过格斗,虽然有游戏的加成,但也没有选择携带任何近战武器。 作为新手玩家,每个人只有两个坑位,一般来说会选择随时携带一个近战武器和一把枪。而且枪不分手枪、步枪,只有等到后续升级,才能携带一把手枪、一把非手枪、一个近战武器和一个特殊装置。 可是站在原地,这样就是2v4了,即使是于望于笠先手,也不占优势。 四个人已经彻底反应过来了,于望虽然勇猛上前,刀刀向他们命门刺去,但是面对四个人,也是顾此失彼。 一个矮个子的男子,看上去甚至比于望还小,脸尤其稚嫩,他摸出一把约有二十厘米的长刀,刀刃的边缘闪着不均匀的绿光。 刀子应该是磨损过度,所以原本整个刀面都会覆盖着绿光,现在绿色只残留在刀刃上,即使这样也是恰到好处。 他见于望将刀挥向右边一侧的高马尾和另一个伙伴,他猛地甩出刀来,朝于望的后背劈去。 于望没有回头,就好像看到身后有人袭来,匕首从高马尾女子的胳膊上轻轻擦过,就闪身躲过这一袭击。 他躲避地极其极限,如果再慢一些,虽然不至于受重伤,但是那刀子足以破开护甲,给他的后背来上足够大的冲击。 高马尾见状,抬起手,将枪对准近在咫尺的于望,于望瞧见朝着自己的枪口,轻蔑一笑,在子弹射出的一瞬,再次灵活地将身子移开,并一个扫腿,将高马尾旁边的大饼撒芝麻长相的女子给硬生生绊倒。 他空着的一只手掏出枪上举,轻轻扣动,子弹由下往上,击穿了高马尾女子的下颌。 他的余光能瞧见高马尾女子没有消散的笑容,就立马注意到刚才高马尾女子射出的那一枪“绕过”自己,直冲向手无寸铁的冯成和。 这一切都发生在不到一秒的时间里。 狭窄的空间里,冯成和根本没有于望那样快的身手,甚至视线都难以捕捉这颗子弹就那样快速地射向自己。在他反应过来,朝边上逃时,子弹已经到达他的胸口。 完蛋! 就在一旁的于笠瞧见这一幕,也立刻伸出手,想把冯成和一把扯过来。 子弹和胸口即将接触的那一刹那,他瞧见冯成和的目光朝他瞟了一眼,似乎还带着些笑意。 “嗡——” 下一刻,像指甲划过黑板的声音钻进耳朵,如同一块石头丢进池塘里,引起一道强烈的耳鸣。 于望手中的激光匕首熄灭一瞬,就像有阵风吹了过去,很快又恢复正常。 于笠耳尖,听到沉闷的一声响,就见刚才的子弹飞了回去,好巧不巧,射中矮个子男人的门面。 高马尾女子和矮个子男子几乎是同时倒在地上,没有了任何气息。 冯成和指了指自己的胸口,看着于笠,有些可惜地叹息道:“之前游戏挖到的奖励,没想到这次就用到了。” 冯成和没有明说奖励是什么,但是从现状来看,他胸口的那玩意儿能够反弹,虽然反弹的力度和方向不够准确,而且还能一瞬间激发出干扰来,能够短暂泯灭激光武器。 可惜是一次性防护用品,否则配备这东西就无敌了。 冯成和也不再边缘观望,他疾步走上前,看着剩下的一名男子。这名男子带着头盔,小眼睛塌鼻子,但是任谁都能看出这男子眼底划过一丝慌色。 很快头盔男见冯成和什么武器也不带,心中闪过不屑,他抱着手中的冲锋枪,直接扣死扳机。 激光子弹没有如同预想中那样,狂扫在冯成和身上。他低下头查看,瞧见枪上的数码显示屏上,跳出红色的感叹号。 那一波的冲击干扰,让久经百战的枪直接缴械,所以冯成和才敢自信的走上去,一直藏在袋子里的手突然伸出来,抛出一泼蓝色的液体。 发光的液体刚刚接触到男子外露的肌肤,就如同小火苗遇到酒精,瞬间活跃地点燃。 如果给头盔男子一面镜子,他就能看见自己的脸如同蜡烛,皮带着肉融化流淌,露出皮肉下的白骨。 可惜他看不见,因为这一瞬间泼开的液体,也跳进了他的眼睛。他双手捂住眼睛,直接躺倒在地上。手挪开时,有什么圆润的东西,连接着血丝和肉条,被拉扯了出来。 男子在地上挣扎,发出痛彻至骨的嘶吼。 检测到这是十八岁及以上准入游戏,所以这一幕没有打上任何马赛克,每一处细节都清晰地展现在他们面前。 于望被这一幕惊诧到了,他感觉游戏里的身子都好像沁出了冷汗,一股麻意从头到尾的穿过。 一只泰瑟枪悄然对准于望后脑勺。 虽然被刚才一幕震住,但是于望还是在下一刻捕捉到身旁升腾起来的杀意。 他一手将泰瑟枪格挡开,又快手把匕首怼过大饼脸女子的脖子上。大饼脸女子手中的枪根本握不住,直接飞到仍在嘶吼的男子胸口上,给男子粘稠的血肉溅起微微的浪花。 大饼脸女子朝后倒去,失去了所有反抗,目光也涣散了起来,手背狠狠地往地面拍去。 “叮!”一颗子弹击中女子的手腕,手掌没有着地前,再次弹了起来,最后以手掌向内垂,指尖点着手臂的姿势,亲切触地。 手臂落地的那一瞬间,于笠冷冷地注视着原本女子忽然集中的目光,恶狠狠地瞪着自己,又快速涣散开来。 “神枪手啊,朋友。”冯成和眼尖地瞧见女子手背的按钮,朝于笠赞扬道。 于望有些不明所以,凑近查看女子的手背上的按钮,很快脑子一转,猜测这是呼叫抑或警报的按钮。 女子自知活不下去,但是也不想让他们三人毫发无伤,继续在基地里行进,想引来援兵将他们一锅端,只不过失败了。 “你刚刚用的是?”于笠瞥了一眼地上已经渐渐不怎么动弹的男子,对方的声音也越来越弱,像蚊子叫嚷。 冯成和点开游戏内部的虚拟屏,投给于笠看,“是腐蚀液,我花钱买的,对皮肤能造成恐怖的伤害,也能初步腐蚀低级的护甲和枪支。”他将屏幕熄灭,“我不擅长打斗,不过我是医生,所以对药品、毒剂留了个心眼。” “你不是心理医生吗?”于笠将枪收回。 “看来你对心理医生这个职业误会太多啊。”冯成和虽然这样回答,但是并不恼,似乎这样的疑问和玩笑他听到过很多,早就习以为常。 于笠也没有纠结这一点,相反他也粗浅知道些常识,只是随口一说。 因为冯成和这一波药剂和反弹,直接给他减轻了很多负担,他枪开的再快,也很难同时射杀多个人。 只不过冯成和的东西都是一次性的,假如后面碰到强敌,他就可能没招了。 冯成和似乎是读出于笠的忧虑,只是给于笠比了个“ok”的手势,表示不必担心。 既然如此,于笠只好相信他,和于望简单收拾好,一同继续前进。 第一百二十九章 心灵遥感(七) 面前的四个人看上去并不光鲜亮丽,相反他们每个人脸上都挂着深深的眼袋和黑眼圈,同时面庞、露出的肌肤又各自挂了彩。 他们好像不分昼夜地工作、奋战,没有得到一分一秒的休息,所以在于望冲到他们几人面前时,他们竟然没有第一时间做出反应。 在于望靠近的瞬间,他按下手中空柄的按钮,从中弹射出激光匕首的形状,直向为首的高马尾女子脖颈。 高马尾女子看上去格外憔悴,但是要比其他三人的精气神要好很多。她面对于望突然的袭击,泛红的肌肉猛地一抽,在匕首凑近的霎时,向后弹跳,躲过了这一刀。 其余三人踉跄几步,仍旧有些迟疑,高马尾女子已经以极快的速度伸手去掏兜里的枪。 但她的动作只行动到一半,眼皮一跳,紧接着,一颗带着电花的子弹穿破她的护甲,直中左肩。 于笠举着枪,瞧见因为高马尾女子快速的动作,躲开了刚才瞄准心脏的一枪。 高马尾女子勾着腰,视线飞快扫过自己的肩膀的伤口,虽然躲过了致命伤,但是几如破烂的护甲根本没帮她抵过半点冲击力,子弹刺进肌肉,直接击碎了肩膀的骨头,电话更是立马炸开,让她一下子咬住嘴唇,本来干燥的唇部因为用力的咬,龟裂出血下来,配合着她惨白发青的脸色,高马尾女子看上去极其可怖。 看到高马尾女子受伤,其他三人才火急火燎掏出武器来,但是于望根本不会给他们这个机会,直接拿着匕首一扫,匕首自带的光划出一道余晖,将几人又往后逼退几步。 但是在他们退后时,各自的武器已经掏出来。 冯成和带了一把喷火枪,却没想到这一处极其狭窄,所以他不能拿出来使用,以免误伤到同伴。 他自忖没有学过格斗,虽然有游戏的加成,但也没有选择携带任何近战武器。 作为新手玩家,每个人只有两个坑位,一般来说会选择随时携带一个近战武器和一把枪。而且枪不分手枪、步枪,只有等到后续升级,才能携带一把手枪、一把非手枪、一个近战武器和一个特殊装置。 可是站在原地,这样就是2v4了,即使是于望于笠先手,也不占优势。 四个人已经彻底反应过来了,于望虽然勇猛上前,刀刀向他们命门刺去,但是面对四个人,也是顾此失彼。 一个矮个子的男子,看上去甚至比于望还小,脸尤其稚嫩,他摸出一把约有二十厘米的长刀,刀刃的边缘闪着不均匀的绿光。 刀子应该是磨损过度,所以原本整个刀面都会覆盖着绿光,现在绿色只残留在刀刃上,即使这样也是恰到好处。 他见于望将刀挥向右边一侧的高马尾和另一个伙伴,他猛地甩出刀来,朝于望的后背劈去。 于望没有回头,就好像看到身后有人袭来,匕首从高马尾女子的胳膊上轻轻擦过,就闪身躲过这一袭击。 他躲避地极其极限,如果再慢一些,虽然不至于受重伤,但是那刀子足以破开护甲,给他的后背来上足够大的冲击。 高马尾见状,抬起手,将枪对准近在咫尺的于望,于望瞧见朝着自己的枪口,轻蔑一笑,在子弹射出的一瞬,再次灵活地将身子移开,并一个扫腿,将高马尾旁边的大饼撒芝麻长相的女子给硬生生绊倒。 他空着的一只手掏出枪上举,轻轻扣动,子弹由下往上,击穿了高马尾女子的下颌。 他的余光能瞧见高马尾女子没有消散的笑容,就立马注意到刚才高马尾女子射出的那一枪“绕过”自己,直冲向手无寸铁的冯成和。 这一切都发生在不到一秒的时间里。 狭窄的空间里,冯成和根本没有于望那样快的身手,甚至视线都难以捕捉这颗子弹就那样快速地射向自己。在他反应过来,朝边上逃时,子弹已经到达他的胸口。 完蛋! 就在一旁的于笠瞧见这一幕,也立刻伸出手,想把冯成和一把扯过来。 子弹和胸口即将接触的那一刹那,他瞧见冯成和的目光朝他瞟了一眼,似乎还带着些笑意。 “嗡——” 下一刻,像指甲划过黑板的声音钻进耳朵,如同一块石头丢进池塘里,引起一道强烈的耳鸣。 于望手中的激光匕首熄灭一瞬,就像有阵风吹了过去,很快又恢复正常。 于笠耳尖,听到沉闷的一声响,就见刚才的子弹飞了回去,好巧不巧,射中矮个子男人的门面。 高马尾女子和矮个子男子几乎是同时倒在地上,没有了任何气息。 冯成和指了指自己的胸口,看着于笠,有些可惜地叹息道:“之前游戏挖到的奖励,没想到这次就用到了。” 冯成和没有明说奖励是什么,但是从现状来看,他胸口的那玩意儿能够反弹,虽然反弹的力度和方向不够准确,而且还能一瞬间激发出干扰来,能够短暂泯灭激光武器。 可惜是一次性防护用品,否则配备这东西就无敌了。 冯成和也不再边缘观望,他疾步走上前,看着剩下的一名男子。这名男子带着头盔,小眼睛塌鼻子,但是任谁都能看出这男子眼底划过一丝慌色。 很快头盔男见冯成和什么武器也不带,心中闪过不屑,他抱着手中的冲锋枪,直接扣死扳机。 激光子弹没有如同预想中那样,狂扫在冯成和身上。他低下头查看,瞧见枪上的数码显示屏上,跳出红色的感叹号。 那一波的冲击干扰,让久经百战的枪直接缴械,所以冯成和才敢自信的走上去,一直藏在袋子里的手突然伸出来,抛出一泼蓝色的液体。 发光的液体刚刚接触到男子外露的肌肤,就如同小火苗遇到酒精,瞬间活跃地点燃。 如果给头盔男子一面镜子,他就能看见自己的脸如同蜡烛,皮带着肉融化流淌,露出皮肉下的白骨。 可惜他看不见,因为这一瞬间泼开的液体,也跳进了他的眼睛。他双手捂住眼睛,直接躺倒在地上。手挪开时,有什么圆润的东西,连接着血丝和肉条,被拉扯了出来。 男子在地上挣扎,发出痛彻至骨的嘶吼。 检测到这是十八岁及以上准入游戏,所以这一幕没有打上任何马赛克,每一处细节都清晰地展现在他们面前。 于望被这一幕惊诧到了,他感觉游戏里的身子都好像沁出了冷汗,一股麻意从头到尾的穿过。 一只泰瑟枪悄然对准于望后脑勺。 虽然被刚才一幕震住,但是于望还是在下一刻捕捉到身旁升腾起来的杀意。 他一手将泰瑟枪格挡开,又快手把匕首怼过大饼脸女子的脖子上。大饼脸女子手中的枪根本握不住,直接飞到仍在嘶吼的男子胸口上,给男子粘稠的血肉溅起微微的浪花。 大饼脸女子朝后倒去,失去了所有反抗,目光也涣散了起来,手背狠狠地往地面拍去。 “叮!”一颗子弹击中女子的手腕,手掌没有着地前,再次弹了起来,最后以手掌向内垂,指尖点着手臂的姿势,亲切触地。 手臂落地的那一瞬间,于笠冷冷地注视着原本女子忽然集中的目光,恶狠狠地瞪着自己,又快速涣散开来。 “神枪手啊,朋友。”冯成和眼尖地瞧见女子手背的按钮,朝于笠赞扬道。 于望有些不明所以,凑近查看女子的手背上的按钮,很快脑子一转,猜测这是呼叫抑或警报的按钮。 女子自知活不下去,但是也不想让他们三人毫发无伤,继续在基地里行进,想引来援兵将他们一锅端,只不过失败了。 “你刚刚用的是?”于笠瞥了一眼地上已经渐渐不怎么动弹的男子,对方的声音也越来越弱,像蚊子叫嚷。 冯成和点开游戏内部的虚拟屏,投给于笠看,“是腐蚀液,我花钱买的,对皮肤能造成恐怖的伤害,也能初步腐蚀低级的护甲和枪支。”他将屏幕熄灭,“我不擅长打斗,不过我是医生,所以对药品、毒剂留了个心眼。” “你不是心理医生吗?”于笠将枪收回。 “看来你对心理医生这个职业误会太多啊。”冯成和虽然这样回答,但是并不恼,似乎这样的疑问和玩笑他听到过很多,早就习以为常。 于笠也没有纠结这一点,相反他也粗浅知道些常识,只是随口一说。 因为冯成和这一波药剂和反弹,直接给他减轻了很多负担,他枪开的再快,也很难同时射杀多个人。 只不过冯成和的东西都是一次性的,假如后面碰到强敌,他就可能没招了。 冯成和似乎是读出于笠的忧虑,只是给于笠比了个“ok”的手势,表示不必担心。 既然如此,于笠只好相信他,和于望简单收拾好,一同继续前进。 第一百三十章 心灵遥感(八) 一百米……两百米……四百米…… 大学生走在她的前面,步伐矫健,白山茶紧跟在他们身后,抬头望着前方,山顶似乎遥不可及。 走在白山茶前面的女大学生,她的粉色背包小巧可爱,上面挂着一颗玻璃球,在阳光的照耀下彩光四溢。 她爬了估计有一个小时了,但是看着上山的路,似乎还需要走很久。 “我们还有多久到?” 女大学生转过头回答她:“十分钟。” 十分钟?前面的路明明看不到尽头,而山石更是直冲云霄,怎么看也不像是十分钟左右就能到达山顶的样子。 白山茶将信将疑,打算查看实时gps。她快速进入界面,点开个人定位,屏幕正中,灰色的圆弧转动起来。 信号不好?要缓冲一下? 白山茶不是很有耐心,干脆继续赶路。 她抬头往上看,刚才走在前边的大学生们不见了,好像趁着她专注看屏幕时,使坏迈出大步,将她甩开。 可是,怎么会走得这么快? 他们去哪里了? 对了,这座山多高来着?五百米还是一千,不对,两千。 “这座山三百米。”身边声音响起,白山茶看向一旁,正是原本走在前边的女大学生,她两步做三步,超越白山茶,再次走到她前面,绿色背包上挂着的玻璃球一摇一晃,撞击到背包上的拉链,发出包装纸撕开的声音。 白山茶走上去,有些好奇地凑到玻璃球前,仔细打量了一下,发现玻璃球的切割形状极其完美,一小寸寸的平面,组成这样几近光滑的球面,每一小寸的切割面,都散发着彩色的光泽。 “真漂亮啊。”白山茶由衷感叹,不由伸出手捏住,“耐冬,我给你买一个这样的球如何?” 白山茶话语落下,却迟迟等不来回答,她朝身后张望了一下,没有瞧见耐冬的身影。 她去哪里了? 不过这只球确实好看,上面的光……白山茶眼睛凑近看,好像不是光,是……映像。 玻璃球的切割面上,映着有些模糊的画面——一群人背着包,紧赶慢赶,向山而去。他们的包五颜六色,冲锋衣也多姿多彩。 山路延展直上,直往山顶——长到令人窒息的尽头,是一个…… 白山茶定睛一看——一个巨大的漩涡。 漩涡的正中心一片乌黑,而乌黑的四周发出耀眼的光芒,将在每一个平面上切割成不同的光泽,直射出去。 白山茶又看向爬山的人,那里有耐冬,有自己,有于蓝雪,还有坐在轮椅上的于笠。 她忍不住笑出声,看到于笠驱使着轮椅,走得飞快。 真好笑,于笠坐着轮椅比他们走得还要快,说不定他穿上辅助外甲还不如现在。 她扭过头看向操纵着轮椅,快速滑过台阶的于笠,见他像是走在平地那样,开小车似的一溜烟过去了,而于蓝雪双脚离地,紧跟着飞了过去。 他们走得很快,倒是激起了白山茶的好斗心,她回头牵起耐冬,笑道:“他们作弊超过我们了,我想通过双脚赶上他们,走!我们加速!” 耐冬点点头,不知从哪里掏出来的白布,搓成一团,堵住脖子处汩汩流出的鲜血。 白山茶停住脚步,查看耐冬的伤势,“你怎么受伤了?”她四处寻找更厚的布条,希望能够止住耐冬的鲜血。 她从树叶中拉出一条布块,绵长而无尽头。她扯着布就给耐冬缠上。 “别慌,山茶。我是epoch,死不了的。” “别说死不死的了,你受伤就得……” 白山茶缠布条的动作一顿,好像被禁锢住了身子。 epoch会受伤,但是不会流血啊。 epoch是仿生机器人,哪来那么多鲜血呢?! 她将耐冬脖子上的布条扯开,原本破大洞的地方没有一点伤口,只有白皙到不带一丝血色的皮肤。 “你怎么受伤了?”面前的人凑过来,护着她的脖子,手掌擦过她脖子的伤口,白山茶看见对方的手上满是鲜血, 鲜红得好像后花园的郁金香,她记得她和白山茶站在院子里,欣赏过那一丛郁金香,她还拍下照片,设置为壁纸。 面前高大的女子,有着一张娃娃脸和棕色的长卷发,她一脸担忧地看着自己。 面前的人是白山茶,那她是谁? 她吓得往后撤退几步,一脚却突然踩了空,来不及抓住白山茶伸出的手,追随着重力,她朝着山顶摔去。 山顶的漩涡四射的光芒,化成一面面镜子,照出她的面容——镜子里的是个看上去很是单薄的女子,有着红棕色的麻花辫和粉色的皮肤,对方正通过镜片,投来惊恐的眼神。 她是耐冬, 她是盼荻! 她是耐冬, 不,她是白山茶! “山茶!你醒醒!” …… 没想到这么轻松地解决掉敌手,剩下的路上竟然没有遇见多少人,遇到的每一位都看上去无比疲惫,没来及报告,就被于笠解决掉了。 就这样,他们一路打到最后的核心。 于笠几人在一扇门停下,门口竟然也没有守门的,这扇破破烂烂的门似乎吹口气就能毁坏掉。 秉持着新手任务一般没有幺蛾子的侥幸心理,于望率先走上前,准备把面前的大门推开,一瞧门内究竟。 于望朝前走几步,门发出细微金属的声响,缓缓地移开。 门内站着一个小孩。 不,不是小孩,他满嘴的胡子,面部挂着深浅不一的皱纹,一看上去就不是满是胶原蛋白的孩子。 要不是他肌肉看上去很是有力,否则于笠几人贸贸然看到面前只有一米四的男人,还不敢认出他的身份。 面前的人正是信息里给出的阿杰,那位发出求救信号的指挥官。 “感谢宇宙,你们可终于来了,再晚一点,我就死翘翘了!”指挥官扑过来,抱住走在最前面的于望,很没形象地嚎啕大哭起来。 于望身子一颤,瞧见对方的鼻涕、眼泪一股儿沾在自己的衣服上,恨不得把阿杰扔出基地,放弃这个救援任务。 不过好在阿杰很识相,马上止住眼泪,放开于望,欣喜地看着三人,“既然如此,咱们走。” “就这?”于望看着兴高采烈的阿杰,不敢相信如此轻松地救到了指挥官。 “新手任务,所以不会太难。”冯成和看于望一脸不可置信,便安慰道:“等新手期过,难度就上来了。” 于笠也感到一些莫名,转又想到他们虽然找到了阿杰,但是还要将其送到飞船,安全返回空间站,才算任务成功,说不定回城还会遇到阻拦呢? “终于,终于哈哈!”阿杰一边走,一边克制不住发笑。 冯成和笑眯眯地瞥了一眼阿杰,向于笠投来有些揶揄的眼神,似乎说着这游戏的npc设置得特别有趣。 于望和他们两人不同,明显更加沉浸于游戏中,他立马和阿杰搭上话。 “你怎么这么高兴?” “我又活过来了,能不高兴吗?” “你的兄弟呢,你不带他们一起走?”于望想着既然阿杰看上去没什么人看管,那起码意味着阿杰的兄弟赶走了很多反叛军,给阿杰创造了良好的逃跑条件。 “什么兄弟?就是兄弟才给你背上捅一刀!他们要死就留下来。”阿杰没好气地骂道。 瞧着阿杰的幸灾乐祸的样子,于望表情没绷住,心中吐槽这一看上去就自私、不负责任的指挥官,跟着他的下属会反也正常。 阿杰倒是不傻,他察觉到于望的表情,猜到于望的想法,讥笑道:“是我要单独跑吗?是他们想带着我一起死。” “啊?什么意思?”于望不太信阿杰,觉得他估计要扯出理由给自己洗白,但是既然任务是救他,顺道把星球炸了,他按照任务执行就是。 “他们啊,想去黑洞,我的天呐,去送死啊。”阿杰故作夸张地叫嚷着。 于望有些吃惊,还没咀嚼这句话的意思,就听见身后于笠突然发问。 “他们说,要去黑洞做什么?” “说要去真实世界。” “真实世界?”于笠反问。 阿杰回过头瞧着于笠,满脸疑惑:“你在说啥,什么真实世界。我说他们觉得空间站调拨资源不平衡,拿我出气,要挟空间站呢。” 冯成和放慢脚步,有些疑惑地看着自己,“是有些困了吗?” 怎么突然莫名其妙问出没头没尾的话。 于笠从他的脸上读出这样的意思,也看到于望有些疑惑的神情,只是摇了摇头,虽然心中感觉有些不对,但想着要么游戏出错,要么他听错了,也不必那么在意。 他检查着数码屏上的子弹余额,盘算着如果回程遇到挡路人,怎样射击可以尽量避免中途刷新子弹。 新手阶段的手枪,刷新子弹需要起码三十秒的时间。 第一百三十章 心灵遥感(八) 一百米……两百米……四百米…… 大学生走在她的前面,步伐矫健,白山茶紧跟在他们身后,抬头望着前方,山顶似乎遥不可及。 走在白山茶前面的女大学生,她的粉色背包小巧可爱,上面挂着一颗玻璃球,在阳光的照耀下彩光四溢。 她爬了估计有一个小时了,但是看着上山的路,似乎还需要走很久。 “我们还有多久到?” 女大学生转过头回答她:“十分钟。” 十分钟?前面的路明明看不到尽头,而山石更是直冲云霄,怎么看也不像是十分钟左右就能到达山顶的样子。 白山茶将信将疑,打算查看实时gps。她快速进入界面,点开个人定位,屏幕正中,灰色的圆弧转动起来。 信号不好?要缓冲一下? 白山茶不是很有耐心,干脆继续赶路。 她抬头往上看,刚才走在前边的大学生们不见了,好像趁着她专注看屏幕时,使坏迈出大步,将她甩开。 可是,怎么会走得这么快? 他们去哪里了? 对了,这座山多高来着?五百米还是一千,不对,两千。 “这座山三百米。”身边声音响起,白山茶看向一旁,正是原本走在前边的女大学生,她两步做三步,超越白山茶,再次走到她前面,绿色背包上挂着的玻璃球一摇一晃,撞击到背包上的拉链,发出包装纸撕开的声音。 白山茶走上去,有些好奇地凑到玻璃球前,仔细打量了一下,发现玻璃球的切割形状极其完美,一小寸寸的平面,组成这样几近光滑的球面,每一小寸的切割面,都散发着彩色的光泽。 “真漂亮啊。”白山茶由衷感叹,不由伸出手捏住,“耐冬,我给你买一个这样的球如何?” 白山茶话语落下,却迟迟等不来回答,她朝身后张望了一下,没有瞧见耐冬的身影。 她去哪里了? 不过这只球确实好看,上面的光……白山茶眼睛凑近看,好像不是光,是……映像。 玻璃球的切割面上,映着有些模糊的画面——一群人背着包,紧赶慢赶,向山而去。他们的包五颜六色,冲锋衣也多姿多彩。 山路延展直上,直往山顶——长到令人窒息的尽头,是一个…… 白山茶定睛一看——一个巨大的漩涡。 漩涡的正中心一片乌黑,而乌黑的四周发出耀眼的光芒,将在每一个平面上切割成不同的光泽,直射出去。 白山茶又看向爬山的人,那里有耐冬,有自己,有于蓝雪,还有坐在轮椅上的于笠。 她忍不住笑出声,看到于笠驱使着轮椅,走得飞快。 真好笑,于笠坐着轮椅比他们走得还要快,说不定他穿上辅助外甲还不如现在。 她扭过头看向操纵着轮椅,快速滑过台阶的于笠,见他像是走在平地那样,开小车似的一溜烟过去了,而于蓝雪双脚离地,紧跟着飞了过去。 他们走得很快,倒是激起了白山茶的好斗心,她回头牵起耐冬,笑道:“他们作弊超过我们了,我想通过双脚赶上他们,走!我们加速!” 耐冬点点头,不知从哪里掏出来的白布,搓成一团,堵住脖子处汩汩流出的鲜血。 白山茶停住脚步,查看耐冬的伤势,“你怎么受伤了?”她四处寻找更厚的布条,希望能够止住耐冬的鲜血。 她从树叶中拉出一条布块,绵长而无尽头。她扯着布就给耐冬缠上。 “别慌,山茶。我是epoch,死不了的。” “别说死不死的了,你受伤就得……” 白山茶缠布条的动作一顿,好像被禁锢住了身子。 epoch会受伤,但是不会流血啊。 epoch是仿生机器人,哪来那么多鲜血呢?! 她将耐冬脖子上的布条扯开,原本破大洞的地方没有一点伤口,只有白皙到不带一丝血色的皮肤。 “你怎么受伤了?”面前的人凑过来,护着她的脖子,手掌擦过她脖子的伤口,白山茶看见对方的手上满是鲜血, 鲜红得好像后花园的郁金香,她记得她和白山茶站在院子里,欣赏过那一丛郁金香,她还拍下照片,设置为壁纸。 面前高大的女子,有着一张娃娃脸和棕色的长卷发,她一脸担忧地看着自己。 面前的人是白山茶,那她是谁? 她吓得往后撤退几步,一脚却突然踩了空,来不及抓住白山茶伸出的手,追随着重力,她朝着山顶摔去。 山顶的漩涡四射的光芒,化成一面面镜子,照出她的面容——镜子里的是个看上去很是单薄的女子,有着红棕色的麻花辫和粉色的皮肤,对方正通过镜片,投来惊恐的眼神。 她是耐冬, 她是盼荻! 她是耐冬, 不,她是白山茶! “山茶!你醒醒!” …… 没想到这么轻松地解决掉敌手,剩下的路上竟然没有遇见多少人,遇到的每一位都看上去无比疲惫,没来及报告,就被于笠解决掉了。 就这样,他们一路打到最后的核心。 于笠几人在一扇门停下,门口竟然也没有守门的,这扇破破烂烂的门似乎吹口气就能毁坏掉。 秉持着新手任务一般没有幺蛾子的侥幸心理,于望率先走上前,准备把面前的大门推开,一瞧门内究竟。 于望朝前走几步,门发出细微金属的声响,缓缓地移开。 门内站着一个小孩。 不,不是小孩,他满嘴的胡子,面部挂着深浅不一的皱纹,一看上去就不是满是胶原蛋白的孩子。 要不是他肌肉看上去很是有力,否则于笠几人贸贸然看到面前只有一米四的男人,还不敢认出他的身份。 面前的人正是信息里给出的阿杰,那位发出求救信号的指挥官。 “感谢宇宙,你们可终于来了,再晚一点,我就死翘翘了!”指挥官扑过来,抱住走在最前面的于望,很没形象地嚎啕大哭起来。 于望身子一颤,瞧见对方的鼻涕、眼泪一股儿沾在自己的衣服上,恨不得把阿杰扔出基地,放弃这个救援任务。 不过好在阿杰很识相,马上止住眼泪,放开于望,欣喜地看着三人,“既然如此,咱们走。” “就这?”于望看着兴高采烈的阿杰,不敢相信如此轻松地救到了指挥官。 “新手任务,所以不会太难。”冯成和看于望一脸不可置信,便安慰道:“等新手期过,难度就上来了。” 于笠也感到一些莫名,转又想到他们虽然找到了阿杰,但是还要将其送到飞船,安全返回空间站,才算任务成功,说不定回城还会遇到阻拦呢? “终于,终于哈哈!”阿杰一边走,一边克制不住发笑。 冯成和笑眯眯地瞥了一眼阿杰,向于笠投来有些揶揄的眼神,似乎说着这游戏的npc设置得特别有趣。 于望和他们两人不同,明显更加沉浸于游戏中,他立马和阿杰搭上话。 “你怎么这么高兴?” “我又活过来了,能不高兴吗?” “你的兄弟呢,你不带他们一起走?”于望想着既然阿杰看上去没什么人看管,那起码意味着阿杰的兄弟赶走了很多反叛军,给阿杰创造了良好的逃跑条件。 “什么兄弟?就是兄弟才给你背上捅一刀!他们要死就留下来。”阿杰没好气地骂道。 瞧着阿杰的幸灾乐祸的样子,于望表情没绷住,心中吐槽这一看上去就自私、不负责任的指挥官,跟着他的下属会反也正常。 阿杰倒是不傻,他察觉到于望的表情,猜到于望的想法,讥笑道:“是我要单独跑吗?是他们想带着我一起死。” “啊?什么意思?”于望不太信阿杰,觉得他估计要扯出理由给自己洗白,但是既然任务是救他,顺道把星球炸了,他按照任务执行就是。 “他们啊,想去黑洞,我的天呐,去送死啊。”阿杰故作夸张地叫嚷着。 于望有些吃惊,还没咀嚼这句话的意思,就听见身后于笠突然发问。 “他们说,要去黑洞做什么?” “说要去真实世界。” “真实世界?”于笠反问。 阿杰回过头瞧着于笠,满脸疑惑:“你在说啥,什么真实世界。我说他们觉得空间站调拨资源不平衡,拿我出气,要挟空间站呢。” 冯成和放慢脚步,有些疑惑地看着自己,“是有些困了吗?” 怎么突然莫名其妙问出没头没尾的话。 于笠从他的脸上读出这样的意思,也看到于望有些疑惑的神情,只是摇了摇头,虽然心中感觉有些不对,但想着要么游戏出错,要么他听错了,也不必那么在意。 他检查着数码屏上的子弹余额,盘算着如果回程遇到挡路人,怎样射击可以尽量避免中途刷新子弹。 新手阶段的手枪,刷新子弹需要起码三十秒的时间。 第一百三十一章 心灵遥感(九) 在回去的路上,三人还是担心会突然跳出几个反叛军拦路,好在一路走到飞船脚下,也没有人出现。 于望张望四周,试图在每一处硝烟的地方,搜寻到人影,但那些反叛军就像游戏中的怪物,只能在指定区域活动,来程没有遇见,回程更不可能突然冒头。 于望失望地叹了口气。 他将护目指数拉到最高,扫了一眼巨大的吸积盘横贯在天空上,光芒似乎比来时更加璀璨。 冯成和同样将护目拉满,隔着无形的护目镜看着天上的黑洞,一条条光线围绕、扭曲,将黑色无光的天体包围,极亮与极暗形成纯粹的对比,那耀眼的光芒像将一切生物排斥在外,而黑黝黝的一片,却呼唤着他们,招手让他们前往。 见于望和冯成和被天上的景色给迷住了,于笠再次打探四周。他站在飞船延展而下的斜梯上,视角相较于其他两人要更广阔些。 在差不多接近一千米的地方,停放着三架小型飞船,预估可以总共可以装下一百来号人,而飞船下边,乌泱泱的站着起码两三百号人,靠近飞船的那群人在拥挤中开始推搡,逐渐演化成打架。 因为暂时没有望远镜和类似设备,所以于笠只能看清他们在打架,却看不清是什么人在打,更没办法知道他们为了什么而打架。 “其实仔细看,黑洞非常美丽。”冯成和收回目光,转头看向站在斜梯上的于笠,“你在看什么?” “那边有三架飞船和两百多个人。”于笠指向远方,冯成和站在低洼的位置,自然看不到,他走上斜梯,从于笠相当的位置,顺着于笠的目光望了过去,“确实有很多人。” 于望看着阿杰,反复盘问了他几次,发现任务确实算完成了,难免有些失落。 阿杰也不跑,他恨不得把自己和于望捆一起,生怕于望将自己抛弃在这里。他望着飞船,渴望的眼神透露出他恨不得立马上船,火速离开这个地方。 “走走走,我们上去!” “你怎么那么着急?”于望还想负隅顽抗。 毕竟玩游戏,还是第一次接触,他根本没有玩过瘾。 如果可以,这个新手任务结束,他就立马接下新的任务。只是想到他身处疗养院,护工是不会允许自己熬夜的。他想挽回曾经健美的身材,但是游戏太好玩了,让人不想离开。 虚拟世界真美好了。 他只要比别人更努力,不断地积累资源,就能拥有自己的星球,到时候再在游戏里开斗兽场,让那些落败者天天和机械兽格斗,他坐在高处观看,似乎比亲自上场还要愉快。 阿杰不敢得罪于望,毕竟还指望他带自己上飞船,声音很是客气,“这不是怕黑洞吞了咱!再晚一点就走不掉了。” 于望不太懂,他可以点开系统测算ono600被黑洞捕捉需要多久,但是这样惊异的天体横在天穹,笼罩着每一寸大地,不留空隙,占满所有人的视野。 光是站在平地上看一眼,于望都不得不承认自己腿软发虚。 他打了个颤,拽着阿杰往飞船上走。 “哥,冯医生,你们站在这里做什么?我们快上船出发。”于望带着阿杰,路过于笠、冯成和身旁,喊了他们一声,就麻溜地上了飞船。 那群人站在飞船下,争斗似乎仍没有结束,动乱反而更加强烈,原本攒动的人头形成黑漆漆的波浪,剧烈地滚动着,小范围的殴打变成大型的争斗。 冯成和收回目光,查看系统,现实时间已经不知不觉来到9:26。感觉任务没有发生大多事情,时间却过的格外的快,等上了飞船,再飞回去估计就9:40多了,和约定的10:00下线差不多。 他拍了拍于笠的肩膀,“走。” 于笠点头,目光仍停留在远处,“基地不在反叛军和成员,应该全部在那里了。” “应该是的。” 于笠别过目光,“你说假如我过去了解情况,顺利解决问题,这个游戏会不会有额外奖励?” “可能。”冯成和眨了眨眼睛,似是而非,“不过我们再不走,就要被那个……”冯成和指着偌大的黑洞。 “给吃掉了。” 光可以在宇宙中旅行,虽然会被消耗,但是也能走到遥远的地方,但是光在那黑色的圆球处终止。 不是终止,而是无法逃离。 黑洞就是一团漩涡,拥有吞噬一切的引力,将所见全部纳入。 似乎再停留一会儿,他也会被吸引,也会和ono600融为一体,全身心飞向那无尽黑色漩涡中。 如果进了黑洞,是死亡,还是新生?那里会有不一样的世界吗? 不行,他在想什么天马行空的事情!他得早点结束游戏,火速休息,明日赶往美的公园,和白山茶集合。 从见到于望到进入游戏,于笠都没有余出时间回复白山茶的消息,也不知道她在那里收集到怎样的线索。 白山茶的能力,于笠是相信的。她帮了自己,自己当然要懂得回报。两个人的力量永远比单打独斗强。再者,要是对方也是两两,甚至多人联合,那么白山茶的胜算就大打折扣了。 长时间待在于望身边也不是好事,身怀epoch任务就好像带着定时炸弹,每一个资格者踏入,就互相确认了对方的存在,随时都会掏出利器,干掉彼此。 这很可能波及于望。 回去。 于笠转身朝上踏出一步。 冯成和站在前面,朝着飞船门扑去,却扑在合死的金属门上。 门合上去的前的一瞬,他们听见于望的怒骂:“喂,你干什么,我哥还没进来呢!” 于望冲过去,将阿杰揪起来,伸出的拳头指着他的太阳穴,随时都会落下来。 指挥台的回程按钮发出深红色的光,中央电脑显示屏浮现出几个字,伴随着电脑柔和的人工合成声,“门仓锁死完毕,已启动回程模式。” 怎么会锁死?于望盯着屏幕上的大字,跑到窗前,看向外边。于笠与冯成和在外面,敲打着舱门,于望站在飞船里,听不见任何敲打声。 阿杰幸灾乐祸地笑着:“他们不想走,我还想走呢。我按了绝对指令键,飞船全速行驶,不回到空间站,就不解锁。”阿杰挠了挠鼻子,“这多好啊,防止别人来抢占飞船,你也别愣着呢,飞船要启动了,先系好安全带啊。” “你!”于望冲过去,就是狠厉的一拳,阿杰躲都没躲,被于望一拳砸在墙面上。 一拳落下,阿杰擦了擦鼻子,手上是一片红灿灿的温热。 “你别急,小兄弟。”他没事人一样坐回位置,把安全带系好,“我们再停留,就要被那家伙吃掉了。” 阿杰指的那家伙自然是黑洞。 于望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看着冯成和放弃敲打舱门,站在外边和于笠说这着话。 “警报!警报!十分钟后启动轰炸模式。” 对了,他们的任务包括摧毁ono600,待会是要投下炸弹的。 那于笠和冯成和该怎么办? 对了,这是个游戏而已,他们不会死,不过被炸弹轰炸可不是什么好滋味。 他敲开虚拟屏,给于笠发消息,让他们强行退出游戏。 飞船外,于笠和冯成和似乎达成一致,撒开腿就朝着乌泱泱人群的远方跑去。 第一百三十一章 心灵遥感(九) 在回去的路上,三人还是担心会突然跳出几个反叛军拦路,好在一路走到飞船脚下,也没有人出现。 于望张望四周,试图在每一处硝烟的地方,搜寻到人影,但那些反叛军就像游戏中的怪物,只能在指定区域活动,来程没有遇见,回程更不可能突然冒头。 于望失望地叹了口气。 他将护目指数拉到最高,扫了一眼巨大的吸积盘横贯在天空上,光芒似乎比来时更加璀璨。 冯成和同样将护目拉满,隔着无形的护目镜看着天上的黑洞,一条条光线围绕、扭曲,将黑色无光的天体包围,极亮与极暗形成纯粹的对比,那耀眼的光芒像将一切生物排斥在外,而黑黝黝的一片,却呼唤着他们,招手让他们前往。 见于望和冯成和被天上的景色给迷住了,于笠再次打探四周。他站在飞船延展而下的斜梯上,视角相较于其他两人要更广阔些。 在差不多接近一千米的地方,停放着三架小型飞船,预估可以总共可以装下一百来号人,而飞船下边,乌泱泱的站着起码两三百号人,靠近飞船的那群人在拥挤中开始推搡,逐渐演化成打架。 因为暂时没有望远镜和类似设备,所以于笠只能看清他们在打架,却看不清是什么人在打,更没办法知道他们为了什么而打架。 “其实仔细看,黑洞非常美丽。”冯成和收回目光,转头看向站在斜梯上的于笠,“你在看什么?” “那边有三架飞船和两百多个人。”于笠指向远方,冯成和站在低洼的位置,自然看不到,他走上斜梯,从于笠相当的位置,顺着于笠的目光望了过去,“确实有很多人。” 于望看着阿杰,反复盘问了他几次,发现任务确实算完成了,难免有些失落。 阿杰也不跑,他恨不得把自己和于望捆一起,生怕于望将自己抛弃在这里。他望着飞船,渴望的眼神透露出他恨不得立马上船,火速离开这个地方。 “走走走,我们上去!” “你怎么那么着急?”于望还想负隅顽抗。 毕竟玩游戏,还是第一次接触,他根本没有玩过瘾。 如果可以,这个新手任务结束,他就立马接下新的任务。只是想到他身处疗养院,护工是不会允许自己熬夜的。他想挽回曾经健美的身材,但是游戏太好玩了,让人不想离开。 虚拟世界真美好了。 他只要比别人更努力,不断地积累资源,就能拥有自己的星球,到时候再在游戏里开斗兽场,让那些落败者天天和机械兽格斗,他坐在高处观看,似乎比亲自上场还要愉快。 阿杰不敢得罪于望,毕竟还指望他带自己上飞船,声音很是客气,“这不是怕黑洞吞了咱!再晚一点就走不掉了。” 于望不太懂,他可以点开系统测算ono600被黑洞捕捉需要多久,但是这样惊异的天体横在天穹,笼罩着每一寸大地,不留空隙,占满所有人的视野。 光是站在平地上看一眼,于望都不得不承认自己腿软发虚。 他打了个颤,拽着阿杰往飞船上走。 “哥,冯医生,你们站在这里做什么?我们快上船出发。”于望带着阿杰,路过于笠、冯成和身旁,喊了他们一声,就麻溜地上了飞船。 那群人站在飞船下,争斗似乎仍没有结束,动乱反而更加强烈,原本攒动的人头形成黑漆漆的波浪,剧烈地滚动着,小范围的殴打变成大型的争斗。 冯成和收回目光,查看系统,现实时间已经不知不觉来到9:26。感觉任务没有发生大多事情,时间却过的格外的快,等上了飞船,再飞回去估计就9:40多了,和约定的10:00下线差不多。 他拍了拍于笠的肩膀,“走。” 于笠点头,目光仍停留在远处,“基地不在反叛军和成员,应该全部在那里了。” “应该是的。” 于笠别过目光,“你说假如我过去了解情况,顺利解决问题,这个游戏会不会有额外奖励?” “可能。”冯成和眨了眨眼睛,似是而非,“不过我们再不走,就要被那个……”冯成和指着偌大的黑洞。 “给吃掉了。” 光可以在宇宙中旅行,虽然会被消耗,但是也能走到遥远的地方,但是光在那黑色的圆球处终止。 不是终止,而是无法逃离。 黑洞就是一团漩涡,拥有吞噬一切的引力,将所见全部纳入。 似乎再停留一会儿,他也会被吸引,也会和ono600融为一体,全身心飞向那无尽黑色漩涡中。 如果进了黑洞,是死亡,还是新生?那里会有不一样的世界吗? 不行,他在想什么天马行空的事情!他得早点结束游戏,火速休息,明日赶往美的公园,和白山茶集合。 从见到于望到进入游戏,于笠都没有余出时间回复白山茶的消息,也不知道她在那里收集到怎样的线索。 白山茶的能力,于笠是相信的。她帮了自己,自己当然要懂得回报。两个人的力量永远比单打独斗强。再者,要是对方也是两两,甚至多人联合,那么白山茶的胜算就大打折扣了。 长时间待在于望身边也不是好事,身怀epoch任务就好像带着定时炸弹,每一个资格者踏入,就互相确认了对方的存在,随时都会掏出利器,干掉彼此。 这很可能波及于望。 回去。 于笠转身朝上踏出一步。 冯成和站在前面,朝着飞船门扑去,却扑在合死的金属门上。 门合上去的前的一瞬,他们听见于望的怒骂:“喂,你干什么,我哥还没进来呢!” 于望冲过去,将阿杰揪起来,伸出的拳头指着他的太阳穴,随时都会落下来。 指挥台的回程按钮发出深红色的光,中央电脑显示屏浮现出几个字,伴随着电脑柔和的人工合成声,“门仓锁死完毕,已启动回程模式。” 怎么会锁死?于望盯着屏幕上的大字,跑到窗前,看向外边。于笠与冯成和在外面,敲打着舱门,于望站在飞船里,听不见任何敲打声。 阿杰幸灾乐祸地笑着:“他们不想走,我还想走呢。我按了绝对指令键,飞船全速行驶,不回到空间站,就不解锁。”阿杰挠了挠鼻子,“这多好啊,防止别人来抢占飞船,你也别愣着呢,飞船要启动了,先系好安全带啊。” “你!”于望冲过去,就是狠厉的一拳,阿杰躲都没躲,被于望一拳砸在墙面上。 一拳落下,阿杰擦了擦鼻子,手上是一片红灿灿的温热。 “你别急,小兄弟。”他没事人一样坐回位置,把安全带系好,“我们再停留,就要被那家伙吃掉了。” 阿杰指的那家伙自然是黑洞。 于望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看着冯成和放弃敲打舱门,站在外边和于笠说这着话。 “警报!警报!十分钟后启动轰炸模式。” 对了,他们的任务包括摧毁ono600,待会是要投下炸弹的。 那于笠和冯成和该怎么办? 对了,这是个游戏而已,他们不会死,不过被炸弹轰炸可不是什么好滋味。 他敲开虚拟屏,给于笠发消息,让他们强行退出游戏。 飞船外,于笠和冯成和似乎达成一致,撒开腿就朝着乌泱泱人群的远方跑去。 第一百三十二章 心灵遥感(十) 脚尖点地,轻轻一跃,脚底就产生一股推力。于笠就这样轻而易举地在仅仅一分钟的时间里跑了将近千米的距离。 这是专用于户外的加速器,好用但是耗电。 他的视线略过这群争斗的人们,看向最近的飞船。 于笠的到来,并没有引起这群人的注意,他们互相殴打着,辱骂着。 “你个狗娘养的,你不想活,我还要活呢!”一个壮汉挥起拳头,砸向面前矮个子秃头男的脸上,这里拥挤,秃头男躲避不过,拳头砸中他的鼻梁,挺拔的鼻子在这一瞬间瘪下去,好像听见骨头断裂的声音,秃头男捂住鼻子,手缝里流出一大把鲜血来。 秃头男哪肯就这样放过壮汉,他刚受了正中鼻梁的一击,马上手起刀落,对面壮汉的耳朵就飞了出去,砸在一个女子的肩膀上。 壮汉发出猪嚎的惨叫声,他顿时恼羞成怒,对着秃头男又砸又踢。他一脚将秃头男踹倒在地,拥挤的人群,很快混乱的脚印践踏了上去。 女子拂去肩膀上的耳朵,一拳将拽住自己腿的人砸了下去。她虽然看上去年轻,但是皮肤粗糙,头发也花白,深深的眼袋显示出她长时间休息不好,好在训练有成的肌肉还是支撑她爬上了斜梯。 “你们去死!”她刚站稳,就掏出枪,对着人群射去,围在斜梯的人们倒的倒,退的退。 她一边开枪,一边大笑:“我马上要去新世界了,我才不和你们这群家伙一起。”开了几枪,她没有恋战,转身奔向舱门,红外线快速将她全身扫描,身份核实成功,舱门缓缓在她面前打开。 终于,终于可以逃离这个地方,终于可以平安地前往新世界了。 她欣喜得肌肉紧绷,抬起的腿都在短暂抽筋,不受自己的控制。 “谢谢。”她的肩膀被拍了一下,一个人从她身边走过,率先走进舱内,而等她回过神来,另一个人也走了过去。 从原本的飞船,到进入这架小型飞船,全程花费的时间,不到四分钟。 舱门快速关闭,女子连忙冲了进来,再晚一点,就要被舱门压成肉饼。她回过头,瞧见门外,那群乌泱泱的人们追着舱门扑来,但是收缩的缝隙终究容不下他们,他们扑在门上,也断送了一次逃生的机会。 冯成和立马启动飞船,而于笠快速将飞船检视一圈,走到冯成和身边,问:“能源够吗?” “放心,足够。”冯成和查看着跳出的虚拟屏,露出笑意。 女子走上前,将枪指着于笠和冯成和,她没有开口,更没有直接了当开枪,不知道为什么,她感觉面前的两人极具有威胁,而她贸然起冲突,不会有任何好结果。 设置好指令,冯成和双手离开操作台,站起来伸个懒腰,看向站在门口一动不动的女子。 “好像多了一个人。”冯成和笑眯眯地看着女子,看起来毫无敌意,毕竟女子没有做出任何伤害他的行为,“我们要回空间站,如果你要和我们一起,就找个位置坐下。” “回空间站?”女子往前走几步“你们要回那里?!” 于笠在她抬起脚的瞬间,就将枪举起,对准女子。在这样狭小的空间里,他敢保证他不会再迷失掉一颗子弹。 他看得出,女子对于回空间站的反应过于强烈。 五分钟后,这里将会迎来大轰炸,作为一个正常人,或者说正常npc,也没有不愿意活着的,要不然在外面争斗的人是为了什么? 三架迷你飞船,容纳不了将近四百号人,这群人显然提前收到轰炸的消息,所以各自都无心驻守基地,只顾着逃命。 面前的女子如果是反叛军一员的话,回到空间站也将迎来刑法的惩罚,所以她大概是不愿意的,而她会做的事情…… 冯成和按住于笠手中的枪,示意他先不要开枪。 “你想去哪里?我们可以送你一程。”游戏中,飞船轻松跨越四分之一个小型星系,只要十分钟,而如果借助人工虫洞,那么前往另一个星系,时间将会压缩到一分钟左右。 他们处于新手阶段,所以距离问题被系统优化了,但是随着等级的升级,即使他们获得更先进的飞行器,也将面对,逐渐现实化一点点的太空航行了。 趁着新手福利,送一个npc到她想去的地方,他们再安全返回空间站。于望那边轰炸完毕,带着阿杰回空间站,任务也算是完美完成。 于笠理解了冯成和的意思,他开启队内沟通,虚拟屏弹出来那一刻,于望的消息加红加亮的怼在于笠脸上,于笠阅读完他的消息,将自己情况简单讲清,就发消息给冯成和。 “杀了她。” “为什么?”冯成和没有通过队内聊天,而是直接问了出来。 于笠记得任务里着重提到他们需要炸毁星球,炸毁星球的目的是为了什么?只有一个,那就是灭口。 放生一个npc,如果系统检测到,很可能算任务不完美成功。 他倒是不在意失败还是完美成功,但是于望明显是在意输赢的人,于笠不想因为一点细节,让于望心里不好受。 想到这里,于笠不禁自嘲,他什么时候开始扮演一个好哥哥的形象了。 这算什么?太滑稽了。 冯成和放开压住枪的手,“会不会太残忍?” “觉得残忍你就让开。”于笠也干脆关闭队内聊天,目光从枪口移动到女子的额头。 见枪口指着自己,女子虽然拿着枪,也不敢轻举妄动,生怕于笠和冯成和打配合,将自己弄死。 “你们知道我的身份,所以你们也明白,我回空间站一定活不了。如果你们能够好心送我一程,我一定万分感谢。我,我愿意……”她手中一松,枪掉在她脚边。 “我现在不做任何反抗,这可以证明我的友好态度。” “嗯,她都这样了,我们还要杀她,也太无情了。”冯成和手托着下巴,亮晶晶的眼珠子隔着眼镜看向一旁的于笠,见他仍旧没有放下枪,轻轻地叹了口气。 于笠心中冷笑,觉得冯成和实在太善良了,杀掉她又如何,面前的女子不论说什么,都只是团数据代码,杀掉一个npc,只是扣下扳机的事。 于笠手指触碰到扳机,手指准备使力。 “她看起来真的像真人,你看她也会流血,也会示弱。”冯成和目光对上于笠有些惊疑的眼睛,“万一这是真实的,该怎么办?” 于笠刚一转头,就察觉余光的影子一动,他忙转回头,朝女子开一枪,对方在他开枪前的一瞬,用脚踢起手枪,手枪落到手里,她朝着于笠开了一枪。 狭小的距离,子弹飞速几乎看不清轨迹,于笠暗喊这颗子弹躲不过了。 冯成和从旁边撞了过来,两人一块摔到一边,就差一点,子弹就会没入冯成和的身体里。 他不会死,但中枪的感觉绝对不好受。 于笠的枪也开得很快,女子中了子弹,却像个没事人一样,健步冲到指挥台,开始操作起来。 于笠推开冯成和,看到她的操作中跳出的虚拟屏,上面显示的新路线,顿时头皮发麻。 她要飞向黑洞! 于笠赶忙爬起来。 他的目光跟随着女子的操作……绝对不能让她发动绝对指令! …… “我做了一个噩梦,关于于笠、于蓝雪,还有你我的噩梦。” 白山茶坐在床上,双手握紧耐冬的手,迟迟不能平静。 第一百三十二章 心灵遥感(十) 脚尖点地,轻轻一跃,脚底就产生一股推力。于笠就这样轻而易举地在仅仅一分钟的时间里跑了将近千米的距离。 这是专用于户外的加速器,好用但是耗电。 他的视线略过这群争斗的人们,看向最近的飞船。 于笠的到来,并没有引起这群人的注意,他们互相殴打着,辱骂着。 “你个狗娘养的,你不想活,我还要活呢!”一个壮汉挥起拳头,砸向面前矮个子秃头男的脸上,这里拥挤,秃头男躲避不过,拳头砸中他的鼻梁,挺拔的鼻子在这一瞬间瘪下去,好像听见骨头断裂的声音,秃头男捂住鼻子,手缝里流出一大把鲜血来。 秃头男哪肯就这样放过壮汉,他刚受了正中鼻梁的一击,马上手起刀落,对面壮汉的耳朵就飞了出去,砸在一个女子的肩膀上。 壮汉发出猪嚎的惨叫声,他顿时恼羞成怒,对着秃头男又砸又踢。他一脚将秃头男踹倒在地,拥挤的人群,很快混乱的脚印践踏了上去。 女子拂去肩膀上的耳朵,一拳将拽住自己腿的人砸了下去。她虽然看上去年轻,但是皮肤粗糙,头发也花白,深深的眼袋显示出她长时间休息不好,好在训练有成的肌肉还是支撑她爬上了斜梯。 “你们去死!”她刚站稳,就掏出枪,对着人群射去,围在斜梯的人们倒的倒,退的退。 她一边开枪,一边大笑:“我马上要去新世界了,我才不和你们这群家伙一起。”开了几枪,她没有恋战,转身奔向舱门,红外线快速将她全身扫描,身份核实成功,舱门缓缓在她面前打开。 终于,终于可以逃离这个地方,终于可以平安地前往新世界了。 她欣喜得肌肉紧绷,抬起的腿都在短暂抽筋,不受自己的控制。 “谢谢。”她的肩膀被拍了一下,一个人从她身边走过,率先走进舱内,而等她回过神来,另一个人也走了过去。 从原本的飞船,到进入这架小型飞船,全程花费的时间,不到四分钟。 舱门快速关闭,女子连忙冲了进来,再晚一点,就要被舱门压成肉饼。她回过头,瞧见门外,那群乌泱泱的人们追着舱门扑来,但是收缩的缝隙终究容不下他们,他们扑在门上,也断送了一次逃生的机会。 冯成和立马启动飞船,而于笠快速将飞船检视一圈,走到冯成和身边,问:“能源够吗?” “放心,足够。”冯成和查看着跳出的虚拟屏,露出笑意。 女子走上前,将枪指着于笠和冯成和,她没有开口,更没有直接了当开枪,不知道为什么,她感觉面前的两人极具有威胁,而她贸然起冲突,不会有任何好结果。 设置好指令,冯成和双手离开操作台,站起来伸个懒腰,看向站在门口一动不动的女子。 “好像多了一个人。”冯成和笑眯眯地看着女子,看起来毫无敌意,毕竟女子没有做出任何伤害他的行为,“我们要回空间站,如果你要和我们一起,就找个位置坐下。” “回空间站?”女子往前走几步“你们要回那里?!” 于笠在她抬起脚的瞬间,就将枪举起,对准女子。在这样狭小的空间里,他敢保证他不会再迷失掉一颗子弹。 他看得出,女子对于回空间站的反应过于强烈。 五分钟后,这里将会迎来大轰炸,作为一个正常人,或者说正常npc,也没有不愿意活着的,要不然在外面争斗的人是为了什么? 三架迷你飞船,容纳不了将近四百号人,这群人显然提前收到轰炸的消息,所以各自都无心驻守基地,只顾着逃命。 面前的女子如果是反叛军一员的话,回到空间站也将迎来刑法的惩罚,所以她大概是不愿意的,而她会做的事情…… 冯成和按住于笠手中的枪,示意他先不要开枪。 “你想去哪里?我们可以送你一程。”游戏中,飞船轻松跨越四分之一个小型星系,只要十分钟,而如果借助人工虫洞,那么前往另一个星系,时间将会压缩到一分钟左右。 他们处于新手阶段,所以距离问题被系统优化了,但是随着等级的升级,即使他们获得更先进的飞行器,也将面对,逐渐现实化一点点的太空航行了。 趁着新手福利,送一个npc到她想去的地方,他们再安全返回空间站。于望那边轰炸完毕,带着阿杰回空间站,任务也算是完美完成。 于笠理解了冯成和的意思,他开启队内沟通,虚拟屏弹出来那一刻,于望的消息加红加亮的怼在于笠脸上,于笠阅读完他的消息,将自己情况简单讲清,就发消息给冯成和。 “杀了她。” “为什么?”冯成和没有通过队内聊天,而是直接问了出来。 于笠记得任务里着重提到他们需要炸毁星球,炸毁星球的目的是为了什么?只有一个,那就是灭口。 放生一个npc,如果系统检测到,很可能算任务不完美成功。 他倒是不在意失败还是完美成功,但是于望明显是在意输赢的人,于笠不想因为一点细节,让于望心里不好受。 想到这里,于笠不禁自嘲,他什么时候开始扮演一个好哥哥的形象了。 这算什么?太滑稽了。 冯成和放开压住枪的手,“会不会太残忍?” “觉得残忍你就让开。”于笠也干脆关闭队内聊天,目光从枪口移动到女子的额头。 见枪口指着自己,女子虽然拿着枪,也不敢轻举妄动,生怕于笠和冯成和打配合,将自己弄死。 “你们知道我的身份,所以你们也明白,我回空间站一定活不了。如果你们能够好心送我一程,我一定万分感谢。我,我愿意……”她手中一松,枪掉在她脚边。 “我现在不做任何反抗,这可以证明我的友好态度。” “嗯,她都这样了,我们还要杀她,也太无情了。”冯成和手托着下巴,亮晶晶的眼珠子隔着眼镜看向一旁的于笠,见他仍旧没有放下枪,轻轻地叹了口气。 于笠心中冷笑,觉得冯成和实在太善良了,杀掉她又如何,面前的女子不论说什么,都只是团数据代码,杀掉一个npc,只是扣下扳机的事。 于笠手指触碰到扳机,手指准备使力。 “她看起来真的像真人,你看她也会流血,也会示弱。”冯成和目光对上于笠有些惊疑的眼睛,“万一这是真实的,该怎么办?” 于笠刚一转头,就察觉余光的影子一动,他忙转回头,朝女子开一枪,对方在他开枪前的一瞬,用脚踢起手枪,手枪落到手里,她朝着于笠开了一枪。 狭小的距离,子弹飞速几乎看不清轨迹,于笠暗喊这颗子弹躲不过了。 冯成和从旁边撞了过来,两人一块摔到一边,就差一点,子弹就会没入冯成和的身体里。 他不会死,但中枪的感觉绝对不好受。 于笠的枪也开得很快,女子中了子弹,却像个没事人一样,健步冲到指挥台,开始操作起来。 于笠推开冯成和,看到她的操作中跳出的虚拟屏,上面显示的新路线,顿时头皮发麻。 她要飞向黑洞! 于笠赶忙爬起来。 他的目光跟随着女子的操作……绝对不能让她发动绝对指令! …… “我做了一个噩梦,关于于笠、于蓝雪,还有你我的噩梦。” 白山茶坐在床上,双手握紧耐冬的手,迟迟不能平静。 第一百三十三章 心灵遥感(十一) “不要怕,我在。”耐冬搂住白山茶,纵然她身躯娇小,但是她用尽全力抱住白山茶,抚摸着对方的脊背,希求这样的动作能让对方平静下来。 好在梦醒的惊慌只是充斥了一会儿,如同灵魂归窍,白山茶很快冷静了下来,细想起刚才的梦境。 梦虽然看上去虚无缥缈、毫无逻辑,但是梦境往往是现实的投射,她的潜意识告诉自己……她温柔地离开耐冬的怀抱,走到窗前。 她一把拉开窗帘,洁白的光芒如同轻纱拂落在她的脸上,却没有点亮她的双眸,小镇身后的高山,像片巨大的阴影,窝藏在光芒之下。 没有一盏灯,月光也没办法照亮山上的情况,它只是沉寂在黑暗中,如同伺机而动的野兽。 她听见笑声,眼神从高山上收回,落到楼下。 楼下的空地上,几人在一张桌子前,形成一个圈。他们围着桌子,逆时钟走动。 桌子上站着酒店的前台,也是服务员,那位年轻的女子。 此时她脱下轻商务的服饰,一身红裙在围成圆圈的蜡烛光下,勾勒出其傲人的曲线。她袒露的脖颈上,戴着一条蓝色水晶项链,在蜡烛的映照下,显得格外闪耀,似乎比天上的白月还要明亮。 她站在桌子上舞动着,一步一动,像个芭蕾舞演员,轻快的像根羽毛,在桌上飘荡。 而围着桌子转的几个人,并不抬头看她,只是低着头,哼唱着曲调。 这曲调听上去还比较流行,并非是诡异的民俗小调,前台跟随着曲调,欢乐地舞蹈着,嘴尖泄出银铃般的笑声。 本该和谐的场面,在白山茶的眼里,此时此刻显得无比诡异。 尤其是刚刚经历过一场噩梦,她的神魂还没有稳定。 这座小镇很有问题,当她放开视野,瞧见路上又跳又唱的村里人,她再次确信了这个观点。 那座山更有问题,白山茶看着笼罩着小镇的巨大阴影,联想起梦中的漩涡。 她的潜意识告诉她:山上有危险! 她抬起手环,再次检查她将要对付的资格者信息,对方的ip仍然显示停留在山上,只是小幅度移动,还算正常。 不,这根本不正常。白山茶再次确认时间,已经晚上十二点,正常人都该入睡了,即使失眠,也不该这样小幅度移动。 那样的幅度,不可能拘泥于屋内,而是要到室外,缓缓移动着才行。 必须把自己的怀疑告诉于笠。 她将信息输入对话框,才又想到现在是凌晨十二点,而按照时差,于笠那边早已半夜三点了,对方绝对睡着了,现在发消息,很可能打扰到对方的休息。 白山茶想了想,明天于笠就会过来,到时候当面沟通,更加保险些。 耐冬走到她身后,她回抱住耐冬,低声说着:“不害怕,不害怕。” 不知说给自己,还是说给耐冬,抑或是更远的人。 她不知道的是,于笠根本没有睡,他坐在戒毒所附近的小酒里,盯着调酒师倾倒酒液的动作,思绪却飘向远方。 调酒师见他直直地盯着自己,目光到底是落在酒瓶上,还是自己胸部上,令人羞涩而捉摸不定。换一个人这样看她,她铁定会暗自生气,偷偷骂几句酒客粗俗,但是被这样年轻帅气的男孩看着,她只会觉得对方真有眼光,自己真是魅力十足。 况且于笠不够强壮,还有些病色在脸上,完全是她的菜。 头脑大风暴后,她将一杯清澈的酒推在于笠面前,一边眨眼放电,一边柔声说道:“亲爱的,这杯我请你哦~” 于笠接过酒杯,听见一旁冯成和的叹息,才从思绪中挣脱出来。 “好久没有这样不健康作息了。”冯成和并没有喝酒,他点了杯无酒精,试图做出负隅顽抗。 这里离他们住的酒店只有十分钟走路的路程,事实上,冯成和万可以走回去休息,但是于笠睡不着,冯成和想着他一个人孤单,就好心留下来。 “还在想刚才的游戏?”冯成和喝了一口无酒精,忍不住皱了下眉头,他仔细观察自己的杯子,发现里面叠了好多层冰块,难怪一口下去,冻得牙齿都要掉了。 他心里盘算着,改天和自己的牙医朋友见一面,让她帮忙检查一下自己的口腔健康。 于笠确实还在回忆那个游戏,他没有直接回答,只是点了点头。 他仍然记得,当时—— 女子设置完目的地,似乎确认忍受不了胸腔里有异物,她伸手探向自己的胸口,那处靠近心脏的地方。 刚才于笠射出的一枪,准确地没入女子的胸腔里。 她的手指陷进血肉中,指尖如同蚯蚓,在一团猩红中寻找外来之物。 这个搜寻没有花费多少时间,她很快锁定射进胸腔的子弹。 她的手指毫不留情地掐住子弹,狠力拉出来。 子弹一片血红,暴露在空气中,女子毫不在意,将它丢在地上。 子弹滚落在地上,拉扯出断断续续的红线,最后停在墙边,给金属银光泽的墙面上点缀上一点红色。 她的胸口因为掏子弹的动作,反而伤口扯大,血液滑腻腻地流出来,将她的护甲渲染成出一朵艳丽的花。 她转过身,手指再次放在指挥台上。 于笠知道她要做什么,他不会放任她做下去。 他冲过去,将女子拽住,趁机给女子的太阳穴一拳,用力将她掀翻在地上。 他右手在指挥台上跳动,左手握住手枪,对准女子,毫不犹豫地再开一枪。 女子快速躲避开来,她看着于笠在修改回路线,双眸瞬间变得猩红。 她几乎是吼叫了一声,像失去理智的野兽,冲到于笠面前。她的力气很大,一看就是训练有素的士兵,一拳就往于笠的弱点袭来。 于笠堪堪躲过袭击,但是擦身而过的拳风,强大到可以掀起于笠的表皮。他只能庆幸,幸好他穿着无形的护甲,不会实实在在受到这全力一击。 但是女子的下一击却不放过他。 于笠不得不手离开指挥台,躲避女子的攻击。 这时候,于笠不由地暗叹自己的无能。 他不像于望精于格斗之术,虽然没有把现实的病气带到虚拟游戏里,但是也没办法凭空施展出超出自己所掌握的格斗技能。 凭借着游戏给他的灵动加持,他勉强躲避着女子的攻击,却几乎还不了手。 得拉开距离,再开一次枪。 躲避间,他瞧见冯成和站了起来。他给冯成和使眼神,示意他快趁女子攻击的空档,快去指挥台修改路线。 冯成和当然理解到他的意思,马上冲了过去。 可悲的是,他竟然比于笠更战五渣,女子注意到冯成和的行动轨迹,火速转过身,飞来一腿,将冯成和掀倒在地,同时她掏出手枪,对准冯成和。 “嘭!”于笠扣动扳机,对准女子的手腕,子弹的冲击让女子手中的枪飞脱出去。 女子回过头,恶狠狠地瞪着他。 于笠没有半分犹豫,再次扣动扳机,对准女子血肉模糊的胸口,开下一枪。 第一百三十三章 心灵遥感(十一) “不要怕,我在。”耐冬搂住白山茶,纵然她身躯娇小,但是她用尽全力抱住白山茶,抚摸着对方的脊背,希求这样的动作能让对方平静下来。 好在梦醒的惊慌只是充斥了一会儿,如同灵魂归窍,白山茶很快冷静了下来,细想起刚才的梦境。 梦虽然看上去虚无缥缈、毫无逻辑,但是梦境往往是现实的投射,她的潜意识告诉自己……她温柔地离开耐冬的怀抱,走到窗前。 她一把拉开窗帘,洁白的光芒如同轻纱拂落在她的脸上,却没有点亮她的双眸,小镇身后的高山,像片巨大的阴影,窝藏在光芒之下。 没有一盏灯,月光也没办法照亮山上的情况,它只是沉寂在黑暗中,如同伺机而动的野兽。 她听见笑声,眼神从高山上收回,落到楼下。 楼下的空地上,几人在一张桌子前,形成一个圈。他们围着桌子,逆时钟走动。 桌子上站着酒店的前台,也是服务员,那位年轻的女子。 此时她脱下轻商务的服饰,一身红裙在围成圆圈的蜡烛光下,勾勒出其傲人的曲线。她袒露的脖颈上,戴着一条蓝色水晶项链,在蜡烛的映照下,显得格外闪耀,似乎比天上的白月还要明亮。 她站在桌子上舞动着,一步一动,像个芭蕾舞演员,轻快的像根羽毛,在桌上飘荡。 而围着桌子转的几个人,并不抬头看她,只是低着头,哼唱着曲调。 这曲调听上去还比较流行,并非是诡异的民俗小调,前台跟随着曲调,欢乐地舞蹈着,嘴尖泄出银铃般的笑声。 本该和谐的场面,在白山茶的眼里,此时此刻显得无比诡异。 尤其是刚刚经历过一场噩梦,她的神魂还没有稳定。 这座小镇很有问题,当她放开视野,瞧见路上又跳又唱的村里人,她再次确信了这个观点。 那座山更有问题,白山茶看着笼罩着小镇的巨大阴影,联想起梦中的漩涡。 她的潜意识告诉她:山上有危险! 她抬起手环,再次检查她将要对付的资格者信息,对方的ip仍然显示停留在山上,只是小幅度移动,还算正常。 不,这根本不正常。白山茶再次确认时间,已经晚上十二点,正常人都该入睡了,即使失眠,也不该这样小幅度移动。 那样的幅度,不可能拘泥于屋内,而是要到室外,缓缓移动着才行。 必须把自己的怀疑告诉于笠。 她将信息输入对话框,才又想到现在是凌晨十二点,而按照时差,于笠那边早已半夜三点了,对方绝对睡着了,现在发消息,很可能打扰到对方的休息。 白山茶想了想,明天于笠就会过来,到时候当面沟通,更加保险些。 耐冬走到她身后,她回抱住耐冬,低声说着:“不害怕,不害怕。” 不知说给自己,还是说给耐冬,抑或是更远的人。 她不知道的是,于笠根本没有睡,他坐在戒毒所附近的小酒里,盯着调酒师倾倒酒液的动作,思绪却飘向远方。 调酒师见他直直地盯着自己,目光到底是落在酒瓶上,还是自己胸部上,令人羞涩而捉摸不定。换一个人这样看她,她铁定会暗自生气,偷偷骂几句酒客粗俗,但是被这样年轻帅气的男孩看着,她只会觉得对方真有眼光,自己真是魅力十足。 况且于笠不够强壮,还有些病色在脸上,完全是她的菜。 头脑大风暴后,她将一杯清澈的酒推在于笠面前,一边眨眼放电,一边柔声说道:“亲爱的,这杯我请你哦~” 于笠接过酒杯,听见一旁冯成和的叹息,才从思绪中挣脱出来。 “好久没有这样不健康作息了。”冯成和并没有喝酒,他点了杯无酒精,试图做出负隅顽抗。 这里离他们住的酒店只有十分钟走路的路程,事实上,冯成和万可以走回去休息,但是于笠睡不着,冯成和想着他一个人孤单,就好心留下来。 “还在想刚才的游戏?”冯成和喝了一口无酒精,忍不住皱了下眉头,他仔细观察自己的杯子,发现里面叠了好多层冰块,难怪一口下去,冻得牙齿都要掉了。 他心里盘算着,改天和自己的牙医朋友见一面,让她帮忙检查一下自己的口腔健康。 于笠确实还在回忆那个游戏,他没有直接回答,只是点了点头。 他仍然记得,当时—— 女子设置完目的地,似乎确认忍受不了胸腔里有异物,她伸手探向自己的胸口,那处靠近心脏的地方。 刚才于笠射出的一枪,准确地没入女子的胸腔里。 她的手指陷进血肉中,指尖如同蚯蚓,在一团猩红中寻找外来之物。 这个搜寻没有花费多少时间,她很快锁定射进胸腔的子弹。 她的手指毫不留情地掐住子弹,狠力拉出来。 子弹一片血红,暴露在空气中,女子毫不在意,将它丢在地上。 子弹滚落在地上,拉扯出断断续续的红线,最后停在墙边,给金属银光泽的墙面上点缀上一点红色。 她的胸口因为掏子弹的动作,反而伤口扯大,血液滑腻腻地流出来,将她的护甲渲染成出一朵艳丽的花。 她转过身,手指再次放在指挥台上。 于笠知道她要做什么,他不会放任她做下去。 他冲过去,将女子拽住,趁机给女子的太阳穴一拳,用力将她掀翻在地上。 他右手在指挥台上跳动,左手握住手枪,对准女子,毫不犹豫地再开一枪。 女子快速躲避开来,她看着于笠在修改回路线,双眸瞬间变得猩红。 她几乎是吼叫了一声,像失去理智的野兽,冲到于笠面前。她的力气很大,一看就是训练有素的士兵,一拳就往于笠的弱点袭来。 于笠堪堪躲过袭击,但是擦身而过的拳风,强大到可以掀起于笠的表皮。他只能庆幸,幸好他穿着无形的护甲,不会实实在在受到这全力一击。 但是女子的下一击却不放过他。 于笠不得不手离开指挥台,躲避女子的攻击。 这时候,于笠不由地暗叹自己的无能。 他不像于望精于格斗之术,虽然没有把现实的病气带到虚拟游戏里,但是也没办法凭空施展出超出自己所掌握的格斗技能。 凭借着游戏给他的灵动加持,他勉强躲避着女子的攻击,却几乎还不了手。 得拉开距离,再开一次枪。 躲避间,他瞧见冯成和站了起来。他给冯成和使眼神,示意他快趁女子攻击的空档,快去指挥台修改路线。 冯成和当然理解到他的意思,马上冲了过去。 可悲的是,他竟然比于笠更战五渣,女子注意到冯成和的行动轨迹,火速转过身,飞来一腿,将冯成和掀倒在地,同时她掏出手枪,对准冯成和。 “嘭!”于笠扣动扳机,对准女子的手腕,子弹的冲击让女子手中的枪飞脱出去。 女子回过头,恶狠狠地瞪着他。 于笠没有半分犹豫,再次扣动扳机,对准女子血肉模糊的胸口,开下一枪。 第一百三十四章 心灵遥感(十二) 女子在原地顿了一下,那一枪的冲击让他在这一瞬间失去了动作,也就在这一短短的几秒钟内,冯成和的手已经在指挥台上化成飞影。 就正常人而言,心口连续中两枪是绝对没有活的可能。 于笠没有收枪,随着他的视线望过去,那短暂几秒的停顿后,女子甚至连眼神都没有分给心口的伤,径自扑向身后的冯成和。 于笠自然不让他打断冯成和的操作。 他冲了过去,一把抓住女子已经散开的长发,用劲向后一扯。 女子头也不回,她伸直手,想把冯成和掀倒。向前扑和向后扯的力量,一时间形成了短暂的平衡。 “啊——”她发出来自灵魂深处的嘶吼,沙哑的声音仿佛要把她的喉咙给震碎,整个身子一使劲,不顾头发的撕扯,向前一冲。 于笠听到头皮撕裂的声音,饶是他见过太多血腥场面,也在这一刹那,感受到非同凡响的惊诧。 也就在这短暂的惊诧间,女子抓住机会,满是鲜血的,像个恶鬼一样,将冯成和掀倒,一脚踩在他的胸口,连续踩踏多下。 冯成和喷出一口鲜血来,女子的踩踏似乎要将他的胸腔碾碎。 好在女子只是短时间的撒气,她将头转向指挥台,发现目的地还没有完全修改过来,她立马关闭掉修改目的地的进程,手却没有停下来。 于笠清楚,她是想打开绝对指令。 飞船已经在半空之中,没有下去的可能。 要么女子死,要么一同前往黑洞。 飞船舱隔壁的大多数来自太空中的光源,面对逐渐放大的黑洞,吸积盘的光线无视飞船的阻拦,照在飞船里银灰色的地板上。 于笠的脸在光芒中变得模糊不清。 这只是个游戏。 他在心里警告自己。 但是一股冷意在心中蔓延开来。 如此疯狂,如此冰冷,这样的游戏到底是怎样通过审核的? 他没有想更多,因为他的身体比他的思维第一次动得更快一些。 一道光影在女子的脖颈间划过,余丽的眼睛跟随着这条光移动,看见这光从一点起,到另一点灭,这一刹那就于笠自己的思维也停滞住了。 女子向后撤了几步,接下来就是一部默片的演绎。 黑白的世界里,女子踏着轻快的脚步,轻柔地舞动着。她就像一个人形喷泉,朝着四周喷洒出满是活力的液体。 腥臭的液体喷洒在于笠的脸上,他能感受到液体本身的温度,还有是灼热。 冯成和坐倒在地上,看着女子几步跳得更远,最终瘫倒在地上,目光满是震惊,但是很快,他擦掉脸上的鲜血,爬起来,重新掌控指挥台。 只听到悦耳的播报声,于笠就知道,飞船已经设置前往空间站的绝对指令,除非将飞船毁去,否则飞船只有抵达空间站后,才能解锁。 于笠望着倒在血泊中的女子,献血从她的脖子溢出,在他的身边形成一个小池塘,血红色液体静静地荡漾开来。 于笠盯着自己面前手中的红色酒液,忽然失去喝下去的欲望。 “你还好吗,朋友?”冯成和凑过脑袋看向他,他探寻的眼神似乎希望能够从于笠的脸上看出些什么。 “我们出去走走。”于笠将酒杯推开,径直走了出去。 这里离于笠的酒店不远,他打算直接散步回去。虽然时间有点晚了,一来他们两个男的,二来他们所处的区域比较安全,所以大可放心在路上走,不怕有流浪汉瘾君子冲过来抢劫。 刚刚因为喝酒而暖和起来的脸颊,乍一暴露在寒风中,只感觉脸上的水分快速流失,细细如纸片般的刀子,在脸上轻轻地划过。 路灯并不明亮,勉强能照清路面。 于笠也不着急,就慢慢的走着,顺手把衣服扣紧。 冯成和在游戏里表现出手无缚鸡之力,在现实生活中,也算是身强体壮,这扑面而来的夜风,他只是呼了口气,就自在的跟在于笠旁边。 走过一段小路,前面是一条小桥,沿着桥的小溪流横穿左右,没有灯光的照明,在月暗的日子,连一点光泽都无法荡漾,不管是凑近还是远看,只是一条黑水罢了。 于笠走到桥中间,停了下来。他扶着石栏杆,视线从漆黑一片的长河,到灯火逐渐熄灭的房屋,再到漆黑一片天空。 天上爬满了星星,不知道到底是空气变好了,星星全能出来,还是相关企业发射的星链,在夜空中闪耀着明丽的光芒。 不许多想,就清楚这些天上的星星点点,是远自无数光年外的星星,他们在于笠不知道的过去闪耀着,将这一束束光最后投射到这么一小颗星球上。 于笠看到的是过去它们,而未来呢,未来就留给未来的人。 他毕竟是普通人,所以他不相信他能看到未来。 首先,他能不能活到未来,这都是个问题。 虽然思绪万千,但是于笠心中并不烦闷,看着漫天星空,仿佛来自无比远的地方,传来一声声低语,在他的耳边呢喃:“睡。” 于笠就睡着了。 后面也不知是真实还是梦境,他腾空而起,飞向星空,想去触摸那一颗颗闪耀的星辰。他飞出星球,飞向太空,用他无法度量的速度,触碰到其中一颗星星。 这颗星星的旁边还有一颗小星星,在他的视野里也那么近,只要他伸出手来就能触碰到。 他玩累了,自由自在的飞回去,飞到他的家所在的星球,那颗蓝色星球。 他惊奇地发现,这个星球转动的速度很奇怪。 它转的太快了,好像要转出火花来。 得让这个星球变慢。 于笠伸出手,捏住星球的发条,向外拧了拧。 果然,在他的拧动下,星球的速度放慢了。 但似乎他用力过猛,星球转动的速度太慢了,他捏着发条,又朝里拧了拧。 终于在拧到一个与他而言和谐的速度,他停了下来,欣赏着这悠悠转动的星球。 他感到疲惫了,他就像一个骄傲的跳水冠军,朝着一块土壤上跳去,跳到一片大地上,一个国土里,一片区域中,一座小屋里,一个软床上。 随着闹铃的响起,于笠醒了。 他伸展着胳膊,感受着身子的轻快,他好久好久没这样放松过了。 好久好久没有睡这么美丽的觉了。 包裹已经收拾好了,于蓝雪也坐在门口等他。 于笠给冯成和发完消息,就拎着行李,朝着机场赶去。 而白山茶才刚刚醒来,一夜少眠,头痛欲裂。 第一百三十四章 心灵遥感(十二) 女子在原地顿了一下,那一枪的冲击让他在这一瞬间失去了动作,也就在这一短短的几秒钟内,冯成和的手已经在指挥台上化成飞影。 就正常人而言,心口连续中两枪是绝对没有活的可能。 于笠没有收枪,随着他的视线望过去,那短暂几秒的停顿后,女子甚至连眼神都没有分给心口的伤,径自扑向身后的冯成和。 于笠自然不让他打断冯成和的操作。 他冲了过去,一把抓住女子已经散开的长发,用劲向后一扯。 女子头也不回,她伸直手,想把冯成和掀倒。向前扑和向后扯的力量,一时间形成了短暂的平衡。 “啊——”她发出来自灵魂深处的嘶吼,沙哑的声音仿佛要把她的喉咙给震碎,整个身子一使劲,不顾头发的撕扯,向前一冲。 于笠听到头皮撕裂的声音,饶是他见过太多血腥场面,也在这一刹那,感受到非同凡响的惊诧。 也就在这短暂的惊诧间,女子抓住机会,满是鲜血的,像个恶鬼一样,将冯成和掀倒,一脚踩在他的胸口,连续踩踏多下。 冯成和喷出一口鲜血来,女子的踩踏似乎要将他的胸腔碾碎。 好在女子只是短时间的撒气,她将头转向指挥台,发现目的地还没有完全修改过来,她立马关闭掉修改目的地的进程,手却没有停下来。 于笠清楚,她是想打开绝对指令。 飞船已经在半空之中,没有下去的可能。 要么女子死,要么一同前往黑洞。 飞船舱隔壁的大多数来自太空中的光源,面对逐渐放大的黑洞,吸积盘的光线无视飞船的阻拦,照在飞船里银灰色的地板上。 于笠的脸在光芒中变得模糊不清。 这只是个游戏。 他在心里警告自己。 但是一股冷意在心中蔓延开来。 如此疯狂,如此冰冷,这样的游戏到底是怎样通过审核的? 他没有想更多,因为他的身体比他的思维第一次动得更快一些。 一道光影在女子的脖颈间划过,余丽的眼睛跟随着这条光移动,看见这光从一点起,到另一点灭,这一刹那就于笠自己的思维也停滞住了。 女子向后撤了几步,接下来就是一部默片的演绎。 黑白的世界里,女子踏着轻快的脚步,轻柔地舞动着。她就像一个人形喷泉,朝着四周喷洒出满是活力的液体。 腥臭的液体喷洒在于笠的脸上,他能感受到液体本身的温度,还有是灼热。 冯成和坐倒在地上,看着女子几步跳得更远,最终瘫倒在地上,目光满是震惊,但是很快,他擦掉脸上的鲜血,爬起来,重新掌控指挥台。 只听到悦耳的播报声,于笠就知道,飞船已经设置前往空间站的绝对指令,除非将飞船毁去,否则飞船只有抵达空间站后,才能解锁。 于笠望着倒在血泊中的女子,献血从她的脖子溢出,在他的身边形成一个小池塘,血红色液体静静地荡漾开来。 于笠盯着自己面前手中的红色酒液,忽然失去喝下去的欲望。 “你还好吗,朋友?”冯成和凑过脑袋看向他,他探寻的眼神似乎希望能够从于笠的脸上看出些什么。 “我们出去走走。”于笠将酒杯推开,径直走了出去。 这里离于笠的酒店不远,他打算直接散步回去。虽然时间有点晚了,一来他们两个男的,二来他们所处的区域比较安全,所以大可放心在路上走,不怕有流浪汉瘾君子冲过来抢劫。 刚刚因为喝酒而暖和起来的脸颊,乍一暴露在寒风中,只感觉脸上的水分快速流失,细细如纸片般的刀子,在脸上轻轻地划过。 路灯并不明亮,勉强能照清路面。 于笠也不着急,就慢慢的走着,顺手把衣服扣紧。 冯成和在游戏里表现出手无缚鸡之力,在现实生活中,也算是身强体壮,这扑面而来的夜风,他只是呼了口气,就自在的跟在于笠旁边。 走过一段小路,前面是一条小桥,沿着桥的小溪流横穿左右,没有灯光的照明,在月暗的日子,连一点光泽都无法荡漾,不管是凑近还是远看,只是一条黑水罢了。 于笠走到桥中间,停了下来。他扶着石栏杆,视线从漆黑一片的长河,到灯火逐渐熄灭的房屋,再到漆黑一片天空。 天上爬满了星星,不知道到底是空气变好了,星星全能出来,还是相关企业发射的星链,在夜空中闪耀着明丽的光芒。 不许多想,就清楚这些天上的星星点点,是远自无数光年外的星星,他们在于笠不知道的过去闪耀着,将这一束束光最后投射到这么一小颗星球上。 于笠看到的是过去它们,而未来呢,未来就留给未来的人。 他毕竟是普通人,所以他不相信他能看到未来。 首先,他能不能活到未来,这都是个问题。 虽然思绪万千,但是于笠心中并不烦闷,看着漫天星空,仿佛来自无比远的地方,传来一声声低语,在他的耳边呢喃:“睡。” 于笠就睡着了。 后面也不知是真实还是梦境,他腾空而起,飞向星空,想去触摸那一颗颗闪耀的星辰。他飞出星球,飞向太空,用他无法度量的速度,触碰到其中一颗星星。 这颗星星的旁边还有一颗小星星,在他的视野里也那么近,只要他伸出手来就能触碰到。 他玩累了,自由自在的飞回去,飞到他的家所在的星球,那颗蓝色星球。 他惊奇地发现,这个星球转动的速度很奇怪。 它转的太快了,好像要转出火花来。 得让这个星球变慢。 于笠伸出手,捏住星球的发条,向外拧了拧。 果然,在他的拧动下,星球的速度放慢了。 但似乎他用力过猛,星球转动的速度太慢了,他捏着发条,又朝里拧了拧。 终于在拧到一个与他而言和谐的速度,他停了下来,欣赏着这悠悠转动的星球。 他感到疲惫了,他就像一个骄傲的跳水冠军,朝着一块土壤上跳去,跳到一片大地上,一个国土里,一片区域中,一座小屋里,一个软床上。 随着闹铃的响起,于笠醒了。 他伸展着胳膊,感受着身子的轻快,他好久好久没这样放松过了。 好久好久没有睡这么美丽的觉了。 包裹已经收拾好了,于蓝雪也坐在门口等他。 于笠给冯成和发完消息,就拎着行李,朝着机场赶去。 而白山茶才刚刚醒来,一夜少眠,头痛欲裂。 第一百三十五章 心灵遥感(十三) “几点了?”白山茶从床上坐起,有些无神地看向墙壁,落在墙上缓缓转动的时钟上。 耐冬给她端来一杯冰水,“五点半。” 一口冰水灌下,白山茶瞬间就清醒了,她将杯子放在床头柜,顾不得穿鞋,就赤脚走到窗前,看向外边。 晨雾漫漫,虽然不浓厚,但是朦朦胧胧的一层铺盖开来,萦绕在整个村子的上空。 昨晚的一番热闹随着清晨的第一束阳光,消失在空气之中。舞动的前台美女,摇晃的蜡烛,游行的村民……一切诡异就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发生过。 白山茶目力很好,她看见已经清空的地面上,有烛油溅落,虽然地面打扫得极尽干净,但是这处痕迹没有抹去,彰示着昨晚发生的一切,都是事实。 这座酒店的隔音不是很好,白山茶站在窗前才一会儿,就听见身后走廊走动的声响。不一会儿,楼下走出几个大学生,正是白山茶昨天在路上碰见的几个背包客。 他们站在空地上伸懒腰,打着哈欠,感受着清晨第一丝绝对不清新的空气。 足足有一米九的女大学生,伸着懒腰,转着圈,一眼就瞧见楼上望下来的白山茶,她洋溢起灿烂的笑容,摇晃手臂和白山茶打招呼。 白山茶挥手回复,心想刚收拾,准备下楼吃早餐了。 她喝上有些腥味的羊奶,将盘子里的吐司一扫而净,看着手环,计算着于笠什么时候到达这里。 想着想着,就瞧见一个瘦高的男子逆着光走了进来,向她摇手致意。 白山茶看向桌上的盘子,摆着一盘面条,已经被她吃掉了一半,甜咸皆具的肉球裹满番茄酱,吃一口,几乎要爆出汁水来。 已经是午餐时间了。 于笠的飞机飞了将近六小时,从机场抵达这里又花了快两个小时的车程,幸而这是私人酒店,白山茶给前台提前打好招呼,后厨温好饭,于笠刚落座,就迎接一盘香喷喷的肉球。 前台笑眯眯地给这位年轻帅气但稍显瘦弱的男子介绍道:“这是牛肉和猪肉混合捏成的肉球,放了我家秘制的酱汁,你快尝尝。” 于笠也不客气,一口气吃掉两大个,在吃第三个的时候,感到今天的午餐可以暂时画上句号了。 再美味的东西,吃太多也会腻。 白山茶倒是好胃口,在于笠面前风卷残云,将盘子里的食物清理的干干净净,才擦擦嘴,问起于笠的情况。 于笠只是简单地讲了下回到密水的事情,于望的情况属于私事,他讲的不多。 再者,那个逼真又诡异的全息游戏……于笠光是回想起昨夜的情况,都感到血液一片冰冷。 那个女人死去的惨状,溅在脸上的鲜血,虽然是游戏,却给予人难以比拟的逼真。他记得在飞船抵达太空站的时候,进来一批太空站的驻守兵,他们以训练有素的节奏,将那女子的尸体收纳。 具体是怎么收纳,怎么清洁,于笠就不清楚了。 当时抵达太空站后,他和冯成和就被强制离开飞船。 于望站在门口,看见于笠平安归来,不知怎么的,喜极而泣。 他数据化形成的猛汉形象,脸上流下晶莹的泪水,虽然流泪让人心软,但是那一幕却是相当滑稽,一旁的冯成和都忍不住笑出了声。 考虑到时间不是特别多,同时也怀疑是自己多疑,于笠并不打算现在把那个游戏的事情告诉白山茶。 他无法接收到另一个资格者的位置信息,因为他和那位资格者的距离超过了500米,而白山茶是狙击这位资格者的人,她能每时每刻的监控到那位资格者的实时动态。 “她还在山上。” 白山茶说。事实上,今天早上用完餐,那群大学生就盛情邀请她一起爬山。 昨夜的噩梦让她耿耿于怀,她绝对不是一个迷信的人,相反她相信科学,不过昨晚的梦却仿佛在暗示她什么。 她相信这是来自周围环境和自己底层防御的警告,所以自信如她,也没有轻举妄动,而是一边查看着这座山的情况,一边等待着于笠准时到达,一同上山。 虽然是旅游景点,这座山的登山口只是简单地竖立着一块木牌,上面手写着一句话:“辛勤和汗水,才配得上美丽的星星!” 换做平时的白山茶可能会不以为意,区区几百米高的山,她自信爬到山顶,都不会流几滴汗。 不过现在看向这个牌子,她只觉得心中一冷,抬头望去,被雾霾萦绕的大山,灰蒙蒙的天空,一切都像要压在她身上。 于笠冷眼观察到白山茶的情况,只是把包背了背紧,转头看向一旁轻装便行的于蓝雪。 她没有穿着厚厚的登山服,而是继续穿着她那一套机车服,在一些人中显得无比轻快。 既然于蓝雪没有做出任何警示的行为,于笠稍微把心放了下来,慢慢拾着台阶往上走。 一开始台阶平缓、崭新,爬起来一点都不费力。鞋子踏过,不沾半点灰尘。 耐冬走在最前面,她穿着粉色的针织衫和粉色的针织裤,步伐颇为轻盈,仿佛是出来郊游的。 只是在这样灰蒙蒙的天气下,再鲜艳的颜色都显得暗淡,甚至颜色稍微鲜艳一点,看着人心里烦。 和白山茶不一样的是,于笠做了一场好梦,倒没有被这灰暗的天气影响太多。 天气带来的影响还没有结束,眼前的路便崎岖了起来。 原本崭新平缓的台阶逐渐消失,石阶逐渐变得老旧、破败,走上去都要小心,其中的缝隙和坑洼,以及缝隙中长出的野草,荆棘一样,试图攀附在人的大腿上,给皮肤来上几口,希图饱食鲜血,茁壮成长。 再后面,台阶和石块融为一体,或者说台阶已经消失了,他们不得不靠着双手和登山棍,小心翼翼的踩着每一块突出的石头,保持核心,慢慢的往上爬。 虽然爬起来很艰难,但是和白山茶昨天晚上的梦却相差很远。她爬着爬着,心中的烦乱消失了,越爬越有劲。 而于笠的劣势尽显无遗,这样的爬行于他而言难度巨大,一开始还招架得住,后面每一角落下都让他无比吃力。 走在一旁的于蓝雪停住脚步,静静的看着仍在吃力的于笠。 她伸出手,示意于笠爬上她背部,她好背着他,简单了当,一鼓作气上山。 于笠本来想这样偷懒,但突然想到登山口的那个木牌,放弃了这个想法。仍旧靠着自己的双手和双腿,艰难的往上爬。 好在其他三个人都很有耐心,放慢脚步,和于笠保持协同,慢慢登上山去。 他们越往上走,黄油油的雾霾就变得更加重了。 第一百三十五章 心灵遥感(十三) “几点了?”白山茶从床上坐起,有些无神地看向墙壁,落在墙上缓缓转动的时钟上。 耐冬给她端来一杯冰水,“五点半。” 一口冰水灌下,白山茶瞬间就清醒了,她将杯子放在床头柜,顾不得穿鞋,就赤脚走到窗前,看向外边。 晨雾漫漫,虽然不浓厚,但是朦朦胧胧的一层铺盖开来,萦绕在整个村子的上空。 昨晚的一番热闹随着清晨的第一束阳光,消失在空气之中。舞动的前台美女,摇晃的蜡烛,游行的村民……一切诡异就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发生过。 白山茶目力很好,她看见已经清空的地面上,有烛油溅落,虽然地面打扫得极尽干净,但是这处痕迹没有抹去,彰示着昨晚发生的一切,都是事实。 这座酒店的隔音不是很好,白山茶站在窗前才一会儿,就听见身后走廊走动的声响。不一会儿,楼下走出几个大学生,正是白山茶昨天在路上碰见的几个背包客。 他们站在空地上伸懒腰,打着哈欠,感受着清晨第一丝绝对不清新的空气。 足足有一米九的女大学生,伸着懒腰,转着圈,一眼就瞧见楼上望下来的白山茶,她洋溢起灿烂的笑容,摇晃手臂和白山茶打招呼。 白山茶挥手回复,心想刚收拾,准备下楼吃早餐了。 她喝上有些腥味的羊奶,将盘子里的吐司一扫而净,看着手环,计算着于笠什么时候到达这里。 想着想着,就瞧见一个瘦高的男子逆着光走了进来,向她摇手致意。 白山茶看向桌上的盘子,摆着一盘面条,已经被她吃掉了一半,甜咸皆具的肉球裹满番茄酱,吃一口,几乎要爆出汁水来。 已经是午餐时间了。 于笠的飞机飞了将近六小时,从机场抵达这里又花了快两个小时的车程,幸而这是私人酒店,白山茶给前台提前打好招呼,后厨温好饭,于笠刚落座,就迎接一盘香喷喷的肉球。 前台笑眯眯地给这位年轻帅气但稍显瘦弱的男子介绍道:“这是牛肉和猪肉混合捏成的肉球,放了我家秘制的酱汁,你快尝尝。” 于笠也不客气,一口气吃掉两大个,在吃第三个的时候,感到今天的午餐可以暂时画上句号了。 再美味的东西,吃太多也会腻。 白山茶倒是好胃口,在于笠面前风卷残云,将盘子里的食物清理的干干净净,才擦擦嘴,问起于笠的情况。 于笠只是简单地讲了下回到密水的事情,于望的情况属于私事,他讲的不多。 再者,那个逼真又诡异的全息游戏……于笠光是回想起昨夜的情况,都感到血液一片冰冷。 那个女人死去的惨状,溅在脸上的鲜血,虽然是游戏,却给予人难以比拟的逼真。他记得在飞船抵达太空站的时候,进来一批太空站的驻守兵,他们以训练有素的节奏,将那女子的尸体收纳。 具体是怎么收纳,怎么清洁,于笠就不清楚了。 当时抵达太空站后,他和冯成和就被强制离开飞船。 于望站在门口,看见于笠平安归来,不知怎么的,喜极而泣。 他数据化形成的猛汉形象,脸上流下晶莹的泪水,虽然流泪让人心软,但是那一幕却是相当滑稽,一旁的冯成和都忍不住笑出了声。 考虑到时间不是特别多,同时也怀疑是自己多疑,于笠并不打算现在把那个游戏的事情告诉白山茶。 他无法接收到另一个资格者的位置信息,因为他和那位资格者的距离超过了500米,而白山茶是狙击这位资格者的人,她能每时每刻的监控到那位资格者的实时动态。 “她还在山上。” 白山茶说。事实上,今天早上用完餐,那群大学生就盛情邀请她一起爬山。 昨夜的噩梦让她耿耿于怀,她绝对不是一个迷信的人,相反她相信科学,不过昨晚的梦却仿佛在暗示她什么。 她相信这是来自周围环境和自己底层防御的警告,所以自信如她,也没有轻举妄动,而是一边查看着这座山的情况,一边等待着于笠准时到达,一同上山。 虽然是旅游景点,这座山的登山口只是简单地竖立着一块木牌,上面手写着一句话:“辛勤和汗水,才配得上美丽的星星!” 换做平时的白山茶可能会不以为意,区区几百米高的山,她自信爬到山顶,都不会流几滴汗。 不过现在看向这个牌子,她只觉得心中一冷,抬头望去,被雾霾萦绕的大山,灰蒙蒙的天空,一切都像要压在她身上。 于笠冷眼观察到白山茶的情况,只是把包背了背紧,转头看向一旁轻装便行的于蓝雪。 她没有穿着厚厚的登山服,而是继续穿着她那一套机车服,在一些人中显得无比轻快。 既然于蓝雪没有做出任何警示的行为,于笠稍微把心放了下来,慢慢拾着台阶往上走。 一开始台阶平缓、崭新,爬起来一点都不费力。鞋子踏过,不沾半点灰尘。 耐冬走在最前面,她穿着粉色的针织衫和粉色的针织裤,步伐颇为轻盈,仿佛是出来郊游的。 只是在这样灰蒙蒙的天气下,再鲜艳的颜色都显得暗淡,甚至颜色稍微鲜艳一点,看着人心里烦。 和白山茶不一样的是,于笠做了一场好梦,倒没有被这灰暗的天气影响太多。 天气带来的影响还没有结束,眼前的路便崎岖了起来。 原本崭新平缓的台阶逐渐消失,石阶逐渐变得老旧、破败,走上去都要小心,其中的缝隙和坑洼,以及缝隙中长出的野草,荆棘一样,试图攀附在人的大腿上,给皮肤来上几口,希图饱食鲜血,茁壮成长。 再后面,台阶和石块融为一体,或者说台阶已经消失了,他们不得不靠着双手和登山棍,小心翼翼的踩着每一块突出的石头,保持核心,慢慢的往上爬。 虽然爬起来很艰难,但是和白山茶昨天晚上的梦却相差很远。她爬着爬着,心中的烦乱消失了,越爬越有劲。 而于笠的劣势尽显无遗,这样的爬行于他而言难度巨大,一开始还招架得住,后面每一角落下都让他无比吃力。 走在一旁的于蓝雪停住脚步,静静的看着仍在吃力的于笠。 她伸出手,示意于笠爬上她背部,她好背着他,简单了当,一鼓作气上山。 于笠本来想这样偷懒,但突然想到登山口的那个木牌,放弃了这个想法。仍旧靠着自己的双手和双腿,艰难的往上爬。 好在其他三个人都很有耐心,放慢脚步,和于笠保持协同,慢慢登上山去。 他们越往上走,黄油油的雾霾就变得更加重了。 第一百三十六章 心灵遥感(十四) 雾霾黄油油的,每吸进一口,就感觉鼻腔里都是污秽。 幸好两人都提前做了准备,各自从背包里拿出口罩,戴了起来。 雾霾变得浓厚些,但不至于令人看不清路,只是远远放眼望去,树木都盖上薄薄一层的黄纱。 “奇怪,太奇怪了。”白山茶左右观望,时不时捂住口鼻,虽然这雾霾不算严重,或许是因为心理作用,白山茶总是觉得空气闷闷的,似乎有异味。 这气味有些熟悉,一时间她又分辨不明白。 确实奇怪,于笠心里回应白山茶的话。 这个村子以及周边地带都是国家级旅游景点,一树一木都属于重点保护对象,即使当地政府再疏忽,但游客络绎不绝,不反馈给官方,环保组织知晓了,唾沫星子也会淹死当局。 就在旅游区域的一个小镇上,空气质量竟然这么糟糕,还没有人反映过情况,真是令人费解。 于笠一手抓住突出来的岩石,在抓稳后,将脚放置相较于之前更高一点的石块上,等手脚站稳,他再进行下一步动作。 大概爬了一小会儿,于笠的身份沁出细汗,他瞧见十米高的地方有处小区域平台,便小心翼翼、一鼓作气爬了上去。 白山茶和耐冬先他登上平面。一顿攀爬,耐冬作为epoch,自然不感觉疲倦,而白山茶连汗水都没流,只是呼吸快了一点点。 于笠的模样就没有那么可观了,他呼吸急促,一额头的细汗,看上去像是竞走了几公里,往下望去,估计才爬到两百米的高度。 于笠一脚刚落到平面,脚步轻浮,有些踉跄,于蓝雪伸手扶住他,他顺势稳住身份,扶着一旁的岩石,大口大口地喘气。 烟气缭绕,一星一粒,组成缕缕麻布,划过人的脸庞,粗粝不适。这空气没有浑浊到那种地步,但是光是看着黄油油的空气,就让人喉咙生烟,吐出的口水,也因此要变得肮脏。 口罩有强大的过滤面,不过他仍感觉不适,觉得四周的空气变得更刺鼻了。 想着,他便揭下口罩,用力吸一口气。 白山茶看了他一眼,觉得于笠大概是累傻了,万一这空气有毒呢?即使没毒,疲倦后吸收浑浊空气,这样对身体也是百害无一利。 于笠当然没傻,他只是觉得这气味很熟悉,总好像之前闻到过。 深吸一口气,戴上口罩,于笠左右思考,总觉得答案呼之欲出,但是却卡在门口,硬生生没想到这到底是什么气味。 “我们还要继续爬上去吗?”白山茶似是在问于笠,但是眼睛却看着耐冬。耐冬见白山茶看着她,只是微微一笑,伸手帮白山茶整理乱掉的几缕碎发,“你想爬,我就继续陪你。” 于笠也给于蓝雪递了一个眼神,蓝雪的神色看起来平常,不无不可。 于笠放下心来。 他并不是完全依赖于蓝雪,他自己对事物也是有极强的感知力的,爬到半山腰,虽然山霾加重,他却没有感到太多不适,也完全不像白山茶因为噩梦的影响,比往常更加担心受怕。 他的底层防御告诉他,上去,一来能够解决掉山上的资格者,帮白山茶度过第二轮测试,二来,可以从那个资格者嘴中翘出点线索。 他随身准备了爆破爬虫,和他在休息期间,将自己之前简单创意制作而成的享乐烟雾弹。 所谓享乐烟雾弹,绝对不是投出一枚烟雾弹,给予人欢乐游戏的。这烟雾弹很小,放在身上只有纽扣大小,摁动纽扣正中投出去,可以快速放出里面存放的定量致幻烟雾。 量虽小,却足够晕倒几平米范围的人。 它的效果会让人一瞬间变得沉静,懒洋洋的,什么都不想动,接着意识就如同流星,一闪而过,消失不见。 这些防身的玩意儿,他自己带上,还给其他三个人都发放,让她们随身携带。 出发前,白山茶接过于笠给她的小玩意儿,听见起功效,看他的眼神都不太对劲。 “你这东西,这次用就好,别见光。”白山茶当时说道。 于笠清楚白山茶是好心提醒他,他制造的玩意儿,虽然伤害力有限,但还是处于灰色地带,甚至只要严格检查,于笠就可能要被送去接受里三层外三层的审问了。 说来也是,他的脑子总是蹦出些不算独特的创意,但是一旦实践起来,就暗藏危险。 于笠揉了揉眼睛,因为休息得当,他的视野穿过迷雾,看得更加清晰。他的目光投的很远,也正是因为远,他发现了刚才没有发觉的事情,那就是这团黄色的雾霾,只是在这座村里萦绕,一旦目光落得更远,就能发现,雾霾脱离村子的范围,便荡然无存。 他再次抽了下鼻子,琢磨着这刺鼻又熟悉的气味。 到底是什么呢? 他一面想着,一面收拾好自己,和其他三人继续往上爬。 还有一百米,看着陡峭的山路,于笠很难想象上面有旅馆,甚至还有村舍,真不知道山上的村民是怎么生活的。 说不定还有一条便利的路,供村民们使用,而村民给他们指示的路,是专门开放给喜欢刺激的游客。 耐冬爬在最前面,白山茶稍微落后,几乎是紧贴着耐冬。 于蓝雪每往上爬一下,都会停下来,回望身旁的于笠,确定他落稳步子,跟得上,才继续简单地爬下一步。 于笠已经找到了自己的爬山节奏,相较于一开始,身体的律动轻松了许多,他呼吸没有那么急促,汗水也少去许多。 他甚至在爬山中,体悟出一点乐趣。 难怪有人痴迷于爬山、攀岩! 如果他下半身完好,爬起来的感觉会更痛快。 最后一程比想象中简单,途中也没有出现任何意外,每个人都平平稳稳到达山顶。 于笠平缓着呼吸,掸掉身上的泥土和草叶,在平地上站定,看向面前平坦开来的景象。 他的目光还没有落定在任何一处,手环的警报就响起。 上了山,他们和那名资格者的距离已经进入监控距离了。 他们收到警报,想必对方也是。 山顶上,远近只有几处农舍,简单的木板搭建的大平层,各家门口都长着茂密的野草,野草生长得肆意盎然,就像从没有遭受过割草机的侵害。 面前只有两条路,一条路微微往上,延伸到一眼难看到尽头的山崖,另一条则依靠着熙熙攘攘的农舍,蜿蜒曲折,尽头淹没在林海之中。 白山茶属于a,而山上的资格者属于b,她全程都掌握着b的位置信息,不受百米限制。 她手指向村舍的小道,示意于笠跟上。 于笠摸向口袋里的享乐烟雾纽扣,紧跟了上去。 第一百三十六章 心灵遥感(十四) 雾霾黄油油的,每吸进一口,就感觉鼻腔里都是污秽。 幸好两人都提前做了准备,各自从背包里拿出口罩,戴了起来。 雾霾变得浓厚些,但不至于令人看不清路,只是远远放眼望去,树木都盖上薄薄一层的黄纱。 “奇怪,太奇怪了。”白山茶左右观望,时不时捂住口鼻,虽然这雾霾不算严重,或许是因为心理作用,白山茶总是觉得空气闷闷的,似乎有异味。 这气味有些熟悉,一时间她又分辨不明白。 确实奇怪,于笠心里回应白山茶的话。 这个村子以及周边地带都是国家级旅游景点,一树一木都属于重点保护对象,即使当地政府再疏忽,但游客络绎不绝,不反馈给官方,环保组织知晓了,唾沫星子也会淹死当局。 就在旅游区域的一个小镇上,空气质量竟然这么糟糕,还没有人反映过情况,真是令人费解。 于笠一手抓住突出来的岩石,在抓稳后,将脚放置相较于之前更高一点的石块上,等手脚站稳,他再进行下一步动作。 大概爬了一小会儿,于笠的身份沁出细汗,他瞧见十米高的地方有处小区域平台,便小心翼翼、一鼓作气爬了上去。 白山茶和耐冬先他登上平面。一顿攀爬,耐冬作为epoch,自然不感觉疲倦,而白山茶连汗水都没流,只是呼吸快了一点点。 于笠的模样就没有那么可观了,他呼吸急促,一额头的细汗,看上去像是竞走了几公里,往下望去,估计才爬到两百米的高度。 于笠一脚刚落到平面,脚步轻浮,有些踉跄,于蓝雪伸手扶住他,他顺势稳住身份,扶着一旁的岩石,大口大口地喘气。 烟气缭绕,一星一粒,组成缕缕麻布,划过人的脸庞,粗粝不适。这空气没有浑浊到那种地步,但是光是看着黄油油的空气,就让人喉咙生烟,吐出的口水,也因此要变得肮脏。 口罩有强大的过滤面,不过他仍感觉不适,觉得四周的空气变得更刺鼻了。 想着,他便揭下口罩,用力吸一口气。 白山茶看了他一眼,觉得于笠大概是累傻了,万一这空气有毒呢?即使没毒,疲倦后吸收浑浊空气,这样对身体也是百害无一利。 于笠当然没傻,他只是觉得这气味很熟悉,总好像之前闻到过。 深吸一口气,戴上口罩,于笠左右思考,总觉得答案呼之欲出,但是却卡在门口,硬生生没想到这到底是什么气味。 “我们还要继续爬上去吗?”白山茶似是在问于笠,但是眼睛却看着耐冬。耐冬见白山茶看着她,只是微微一笑,伸手帮白山茶整理乱掉的几缕碎发,“你想爬,我就继续陪你。” 于笠也给于蓝雪递了一个眼神,蓝雪的神色看起来平常,不无不可。 于笠放下心来。 他并不是完全依赖于蓝雪,他自己对事物也是有极强的感知力的,爬到半山腰,虽然山霾加重,他却没有感到太多不适,也完全不像白山茶因为噩梦的影响,比往常更加担心受怕。 他的底层防御告诉他,上去,一来能够解决掉山上的资格者,帮白山茶度过第二轮测试,二来,可以从那个资格者嘴中翘出点线索。 他随身准备了爆破爬虫,和他在休息期间,将自己之前简单创意制作而成的享乐烟雾弹。 所谓享乐烟雾弹,绝对不是投出一枚烟雾弹,给予人欢乐游戏的。这烟雾弹很小,放在身上只有纽扣大小,摁动纽扣正中投出去,可以快速放出里面存放的定量致幻烟雾。 量虽小,却足够晕倒几平米范围的人。 它的效果会让人一瞬间变得沉静,懒洋洋的,什么都不想动,接着意识就如同流星,一闪而过,消失不见。 这些防身的玩意儿,他自己带上,还给其他三个人都发放,让她们随身携带。 出发前,白山茶接过于笠给她的小玩意儿,听见起功效,看他的眼神都不太对劲。 “你这东西,这次用就好,别见光。”白山茶当时说道。 于笠清楚白山茶是好心提醒他,他制造的玩意儿,虽然伤害力有限,但还是处于灰色地带,甚至只要严格检查,于笠就可能要被送去接受里三层外三层的审问了。 说来也是,他的脑子总是蹦出些不算独特的创意,但是一旦实践起来,就暗藏危险。 于笠揉了揉眼睛,因为休息得当,他的视野穿过迷雾,看得更加清晰。他的目光投的很远,也正是因为远,他发现了刚才没有发觉的事情,那就是这团黄色的雾霾,只是在这座村里萦绕,一旦目光落得更远,就能发现,雾霾脱离村子的范围,便荡然无存。 他再次抽了下鼻子,琢磨着这刺鼻又熟悉的气味。 到底是什么呢? 他一面想着,一面收拾好自己,和其他三人继续往上爬。 还有一百米,看着陡峭的山路,于笠很难想象上面有旅馆,甚至还有村舍,真不知道山上的村民是怎么生活的。 说不定还有一条便利的路,供村民们使用,而村民给他们指示的路,是专门开放给喜欢刺激的游客。 耐冬爬在最前面,白山茶稍微落后,几乎是紧贴着耐冬。 于蓝雪每往上爬一下,都会停下来,回望身旁的于笠,确定他落稳步子,跟得上,才继续简单地爬下一步。 于笠已经找到了自己的爬山节奏,相较于一开始,身体的律动轻松了许多,他呼吸没有那么急促,汗水也少去许多。 他甚至在爬山中,体悟出一点乐趣。 难怪有人痴迷于爬山、攀岩! 如果他下半身完好,爬起来的感觉会更痛快。 最后一程比想象中简单,途中也没有出现任何意外,每个人都平平稳稳到达山顶。 于笠平缓着呼吸,掸掉身上的泥土和草叶,在平地上站定,看向面前平坦开来的景象。 他的目光还没有落定在任何一处,手环的警报就响起。 上了山,他们和那名资格者的距离已经进入监控距离了。 他们收到警报,想必对方也是。 山顶上,远近只有几处农舍,简单的木板搭建的大平层,各家门口都长着茂密的野草,野草生长得肆意盎然,就像从没有遭受过割草机的侵害。 面前只有两条路,一条路微微往上,延伸到一眼难看到尽头的山崖,另一条则依靠着熙熙攘攘的农舍,蜿蜒曲折,尽头淹没在林海之中。 白山茶属于a,而山上的资格者属于b,她全程都掌握着b的位置信息,不受百米限制。 她手指向村舍的小道,示意于笠跟上。 于笠摸向口袋里的享乐烟雾纽扣,紧跟了上去。 第一百三十七章 心灵遥感(十五) “宝贝,我好想环游世界。” 对方输入中…… “宝贝儿,如果你愿意,明年夏天我们去秦洲,看南秦的薰衣草;去川洲看南川的大海;去上天堂洲,看上天堂的牧场。宝贝儿,你想先去哪里?” 很快回复。 “哪里都可以,只要和你我就愿意。” 涂着艳红色的美甲的粗胖手指在虚拟屏上滑动,点击下一个对话框,和另一个人发出: “宝贝,我好害怕。” 虽然网速不佳,但是对方也极快回复,“宝贝儿,怎么了?” “我怕我孤单一人。” 对方输入中…… “宝贝儿,你有我,怎么会一个人呢?” “我怕你见到我,就不爱我……” 发出。 快速撤回。 重新发送。 “谢谢你,宝贝。” 马桶旁往上一点,是精致小巧的洗手池,平面上面杂乱摆放着各式各样的化妆品,打开的口红滚落在洗手池内,沾上大理石壁上残留的水珠。 平面的一小角,放着一只站立相框,相框是一张颜色鲜艳的照片。 照片的女子,橘红色的长卷发披散开来,头发上点缀着一朵朵各色的小花。她一手托着鬓角扎着的一只格外鲜丽的红色月季,目光直直地盯着镜头,露出整齐锃亮的白牙,笑得格外开怀。 她熄灭虚拟屏,忽视掉手环传来的震动,上完厕所,对着水龙头接水洗脸。 溅着水滴的镜子照出慢慢抬头的人。 白山茶实时观察着那位资格者的位置,一面走着。 小路上的村舍并没有意想中的紧闭大门,毫无声息,相反,院子里跑动的跑到的鸡鸭,瞧见突然造访的人,提起双足,矫健地朝着里侧逃去,一路上还差点踩坏主人种植的花株。 坐在门口的老爷爷抚摸着大黄狗,有些浑浊的眼睛盯着门外路过的于笠几人。 他的嘴唇翕动了一下,并没有用引起路过人的注意。 如果凑到老人的面前,兴许能够听见他沙哑的声音。 “这就来了。” 一连走过好多村舍,都是一副平静祥和的景象。 一行人不敢掉以轻心,在这样的地方等待着他们,那个资格者难道准备了什么? 于笠从中间,挪动的步伐,渐渐落到最后。于蓝雪注意到他的节奏,放慢脚步,与他保持平行。 “现在,你有哪里感到不对劲吗?”于笠低声问她。 她摇摇头,这里没有什么不对劲,一切都平常得很,就像他们人类随处可见的小村落,令人感到惬意。 于笠摘下口罩,将口罩叠好,塞进外套的口袋里,他顺道掀下外套的帽子,让刚洗过的头发,暴露在空气中。 深呼吸—— 他不自觉做出这样的行径,闭上双眼,感受到细流涌进身体里,像阵清凉的风,吹散他身体的疲乏,如同山泉,洗涤掉身心的污秽。 睁开双眼,看向一旁的村舍,院子里摇曳的月季,饱满的花瓣,似乎随时会划出一滴水来,落到他的眼膜上,细碎的花香,沁进皮肤,让整个人都变得轻快、清新。 空气很清爽。 这是于笠的第一反应。 第二反应就是,于笠想往天上看去…… 手臂的震动变得更加明显,他抬起手,看向弹出来的警报。 他们已经和另一个资格者进入一百米距离之中,虚拟3d成像的地图跃现在眼前,一颗蓝色的光点就在道路的尽头。 白山茶也不是空手而来的,她给了每个人一把手枪,好好的放在身上,自己的身上,还藏着把锋利的匕首,她自信她的格斗技巧绝佳,如果epoch牵制不住,她可以亲自动手,将资格者本人解决掉。 就这样,他们停在一座小屋前。 刚驻足在院门前,房屋的大门就从里打开。 于笠看着晃动的弧度,瞄见空荡荡的门口,里面露出的灰暗,正吸引着他们走进去。 白山茶打开手枪的保险栓,耐冬同样如此。这是白山茶要解决的资格者b,所以不会让于笠打头阵,于笠走在后面,为的就是殿后,以防意外。 因为门主动打开,白山茶也不再刻意放轻脚步,她举着枪,通过院门,走进房门后,狭小的走道里。 于笠紧跟着在他们身后进去,于蓝雪走在最后。 屋里黑漆漆的,百叶窗也拉的严实,外面的阳光艰难地从缝隙里溜进来。 入口小道的右手边,探过墙面,是一台老式电视机,在放着黑白的爱情电影。 电影里英俊的男子,穿着整洁的西装,留着漂亮的胡子。一把搂住娇俏的女子,捧着她流泪的脸,深情地吻了上去。 面对着电视的沙发上,在这一刻,溢出低声的哭泣。 白山茶再三确认定位,她皱着眉头,小心地走到沙发前,手枪仍随时待发。 于笠走了过去,这才发现沙发里窝着一个女人。 她看上去起码四十多,甚至五十多了,枯红色的头发间,是一张全是松弛的皮肉的脸,在电视光的照耀下,也灰暗没有光泽。 没想到进来是这么一番景象,白山茶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她不敢放松警惕,但是看到面前小声流泪的女子,她变得举棋不定。 最后测试带给她的紧迫感战胜了一刹那的彷徨。 “你的epoch呢?” “我跟我的男朋友们刚刚分手了。”不知道是自言自语,中年女子回答出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话,这让白山茶的眉头皱的更紧。 “如果你不想搏斗,就让你的epoch叫出来。”白山茶共享着耐冬的数据,她定位到厨房的门后,站着一个人。 于笠也更快地捕捉到那道身影,不用猜测,就知晓那道身影是面前女子的epoch。 他从黑暗中走出来,带着灰暗的阴影。 来者是个四十来岁的男子,整齐的卷发和胡子衬托着一双宝蓝色的双眼。他穿着灰蓝色的polo衫,下面穿着亚麻色的裤子,一身打扮和外面的随处可见的中年男人没有半分区别。 他没有和于笠几人对话,而是坐到中年女子面前,把她抱在怀里。 “露露别难过了,失恋难受,爸爸理解你。爸爸陪着你,你不要难过,好不好?” 男子的到来,让中年女子哭得更大声,从抽泣变成放声大哭。 这一下倒是让白山茶有些错愕,摸不着头脑。 于笠静静地看着面前的一男一女,明明是相近的外貌年龄,男子自称女子的爸爸。他没有多想,便明白面前发生了什么,到底是什么关系。 他不禁看了一眼于蓝雪,于蓝雪回过头看他,想从于笠的神情中读出对方的意思。 于笠确实心头有个问题,但是他没有问,于蓝雪也竟然没有解读出来。 等女子哭够了,她才终于“注意”到站在一边的于笠几人。 她朦胧着双眼,看向站在最近的白山茶,哽咽道: “求求你,别带走他,可以吗?” 白山茶一怔,从来讥讽的情绪中,突然品出一丝苦意。 第一百三十七章 心灵遥感(十五) “宝贝,我好想环游世界。” 对方输入中…… “宝贝儿,如果你愿意,明年夏天我们去秦洲,看南秦的薰衣草;去川洲看南川的大海;去上天堂洲,看上天堂的牧场。宝贝儿,你想先去哪里?” 很快回复。 “哪里都可以,只要和你我就愿意。” 涂着艳红色的美甲的粗胖手指在虚拟屏上滑动,点击下一个对话框,和另一个人发出: “宝贝,我好害怕。” 虽然网速不佳,但是对方也极快回复,“宝贝儿,怎么了?” “我怕我孤单一人。” 对方输入中…… “宝贝儿,你有我,怎么会一个人呢?” “我怕你见到我,就不爱我……” 发出。 快速撤回。 重新发送。 “谢谢你,宝贝。” 马桶旁往上一点,是精致小巧的洗手池,平面上面杂乱摆放着各式各样的化妆品,打开的口红滚落在洗手池内,沾上大理石壁上残留的水珠。 平面的一小角,放着一只站立相框,相框是一张颜色鲜艳的照片。 照片的女子,橘红色的长卷发披散开来,头发上点缀着一朵朵各色的小花。她一手托着鬓角扎着的一只格外鲜丽的红色月季,目光直直地盯着镜头,露出整齐锃亮的白牙,笑得格外开怀。 她熄灭虚拟屏,忽视掉手环传来的震动,上完厕所,对着水龙头接水洗脸。 溅着水滴的镜子照出慢慢抬头的人。 白山茶实时观察着那位资格者的位置,一面走着。 小路上的村舍并没有意想中的紧闭大门,毫无声息,相反,院子里跑动的跑到的鸡鸭,瞧见突然造访的人,提起双足,矫健地朝着里侧逃去,一路上还差点踩坏主人种植的花株。 坐在门口的老爷爷抚摸着大黄狗,有些浑浊的眼睛盯着门外路过的于笠几人。 他的嘴唇翕动了一下,并没有用引起路过人的注意。 如果凑到老人的面前,兴许能够听见他沙哑的声音。 “这就来了。” 一连走过好多村舍,都是一副平静祥和的景象。 一行人不敢掉以轻心,在这样的地方等待着他们,那个资格者难道准备了什么? 于笠从中间,挪动的步伐,渐渐落到最后。于蓝雪注意到他的节奏,放慢脚步,与他保持平行。 “现在,你有哪里感到不对劲吗?”于笠低声问她。 她摇摇头,这里没有什么不对劲,一切都平常得很,就像他们人类随处可见的小村落,令人感到惬意。 于笠摘下口罩,将口罩叠好,塞进外套的口袋里,他顺道掀下外套的帽子,让刚洗过的头发,暴露在空气中。 深呼吸—— 他不自觉做出这样的行径,闭上双眼,感受到细流涌进身体里,像阵清凉的风,吹散他身体的疲乏,如同山泉,洗涤掉身心的污秽。 睁开双眼,看向一旁的村舍,院子里摇曳的月季,饱满的花瓣,似乎随时会划出一滴水来,落到他的眼膜上,细碎的花香,沁进皮肤,让整个人都变得轻快、清新。 空气很清爽。 这是于笠的第一反应。 第二反应就是,于笠想往天上看去…… 手臂的震动变得更加明显,他抬起手,看向弹出来的警报。 他们已经和另一个资格者进入一百米距离之中,虚拟3d成像的地图跃现在眼前,一颗蓝色的光点就在道路的尽头。 白山茶也不是空手而来的,她给了每个人一把手枪,好好的放在身上,自己的身上,还藏着把锋利的匕首,她自信她的格斗技巧绝佳,如果epoch牵制不住,她可以亲自动手,将资格者本人解决掉。 就这样,他们停在一座小屋前。 刚驻足在院门前,房屋的大门就从里打开。 于笠看着晃动的弧度,瞄见空荡荡的门口,里面露出的灰暗,正吸引着他们走进去。 白山茶打开手枪的保险栓,耐冬同样如此。这是白山茶要解决的资格者b,所以不会让于笠打头阵,于笠走在后面,为的就是殿后,以防意外。 因为门主动打开,白山茶也不再刻意放轻脚步,她举着枪,通过院门,走进房门后,狭小的走道里。 于笠紧跟着在他们身后进去,于蓝雪走在最后。 屋里黑漆漆的,百叶窗也拉的严实,外面的阳光艰难地从缝隙里溜进来。 入口小道的右手边,探过墙面,是一台老式电视机,在放着黑白的爱情电影。 电影里英俊的男子,穿着整洁的西装,留着漂亮的胡子。一把搂住娇俏的女子,捧着她流泪的脸,深情地吻了上去。 面对着电视的沙发上,在这一刻,溢出低声的哭泣。 白山茶再三确认定位,她皱着眉头,小心地走到沙发前,手枪仍随时待发。 于笠走了过去,这才发现沙发里窝着一个女人。 她看上去起码四十多,甚至五十多了,枯红色的头发间,是一张全是松弛的皮肉的脸,在电视光的照耀下,也灰暗没有光泽。 没想到进来是这么一番景象,白山茶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她不敢放松警惕,但是看到面前小声流泪的女子,她变得举棋不定。 最后测试带给她的紧迫感战胜了一刹那的彷徨。 “你的epoch呢?” “我跟我的男朋友们刚刚分手了。”不知道是自言自语,中年女子回答出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话,这让白山茶的眉头皱的更紧。 “如果你不想搏斗,就让你的epoch叫出来。”白山茶共享着耐冬的数据,她定位到厨房的门后,站着一个人。 于笠也更快地捕捉到那道身影,不用猜测,就知晓那道身影是面前女子的epoch。 他从黑暗中走出来,带着灰暗的阴影。 来者是个四十来岁的男子,整齐的卷发和胡子衬托着一双宝蓝色的双眼。他穿着灰蓝色的polo衫,下面穿着亚麻色的裤子,一身打扮和外面的随处可见的中年男人没有半分区别。 他没有和于笠几人对话,而是坐到中年女子面前,把她抱在怀里。 “露露别难过了,失恋难受,爸爸理解你。爸爸陪着你,你不要难过,好不好?” 男子的到来,让中年女子哭得更大声,从抽泣变成放声大哭。 这一下倒是让白山茶有些错愕,摸不着头脑。 于笠静静地看着面前的一男一女,明明是相近的外貌年龄,男子自称女子的爸爸。他没有多想,便明白面前发生了什么,到底是什么关系。 他不禁看了一眼于蓝雪,于蓝雪回过头看他,想从于笠的神情中读出对方的意思。 于笠确实心头有个问题,但是他没有问,于蓝雪也竟然没有解读出来。 等女子哭够了,她才终于“注意”到站在一边的于笠几人。 她朦胧着双眼,看向站在最近的白山茶,哽咽道: “求求你,别带走他,可以吗?” 白山茶一怔,从来讥讽的情绪中,突然品出一丝苦意。 第一百三十八章 心灵遥感(十六) 他们没想到来到这里,竟然会听到这样的要求,或者说是乞求。 中年女子的泪水,横泗在臃肿的面庞上,微弯的眼角,仍旧能看出她年轻时的风情。中年男子揾掉女子眼角的泪水,叹了口气。 “美好总是短暂的,露……资格者。”男子说出这冰冷的字眼,原本哭泣的中年女子,忽然止住哭声,泪盈盈地抬起头,仿佛昨日还是十八岁的年龄,臃肿、眼带只是层扮演的面具。 她将面具摘下,从兜里掏出一块洒满香水的帕子,擦着额头的汗水。 头顶的风扇转动着,透过昏黄的灯光,在她的头顶涂上浑浊的黑块。黑块之外,柔和的灯光与她橘红色的卷发混为一体,光像水流般,从发根漫出,瞧见额头上的汗珠,抓住机会跳进去,闪耀着光泽的汗珠在两颊奔跑,没入脖颈下的阴影之中。 她抬起头,瞧见厨房闪烁的灯光下,站着一个人。 或者说一个女鬼。 女鬼静静地盯着自己,浑身的灰暗,挡不住目光的灼灼。 不需要仔细观察,就会发现这个伫立在厨房里的女鬼,和她的相貌很相似,就好像一脉而生。 她刻意别过脸去,擦掉滑过双目的汗珠,小电视里的电影,正演绎到男子,猛地打开女子的门,女子惊慌地捂住胸口,看向镜头。 她捂住胸口,发育完好的胸脯在双臂的拘束中,想要蹦跳出来,它们想要自由。她抱着自己,抱的更紧,听见洗手间洗漱的声音,水龙头关掉,只听见物件摆放的声响,然后是一声叹息。 “露露,我长白头发了,眼角也有了细纹。”爸爸从厕所里走出来,将脸上的水珠擦净,不知是难过,还是撒娇,圆圆的眼睛看着正在看电视的她。 她穿着短裤,拖鞋丢在一旁,双脚裸露着放在磨皮肤的地毯上。她拎起自己的脚,对着灯管,能发现脚板已经泛红得厉害。 但是她没有在爸爸面前这么做,因为那样不够淑女,不符合她在爸爸眼前的人设。 她朝着爸爸招了招手,让他坐过来。 爸爸照办,一屁股坐在她身旁,她坐着的身体感受到沙发的起伏。 她一把搂住爸爸,一手托着爸爸的后脑勺,促使爸爸弯下腰,仰着头看着她。 爸爸轻轻地推动她的双臂,想脱离她的桎梏,她加大力气,让爸爸摆脱不了,只能仰着头,笑眯眯的看着自己。 她温暖的指肚落在爸爸的眼皮上,爸爸顺应地闭上眼睛,手指顺着刚洗完脸,还有些湿润的皮肤,一点点地往外滑,落在眼角开花的细纹上。 她的手指停顿了一秒,就赶快移开,最后落在他夹带着几根白发的鬓角。 她收回手,重新抱住自己,而爸爸抚摸着她刚才摸过的位置,好像在那小寸的皮肤上,想要感受到什么。 “我就说我老了。” “没有,一点不。” “露露太会安慰人。” “我这不是安慰人,你依旧很有魅力,不是吗?”她做出生气的样子,她的眉目似乎也因为爸爸的话语,而真情实意地动气了。 “我看着你,就好像我永远没长大。” “你已经十八了。” “但我还是很小,还是你的女儿,不是吗?” “是的,是的。呵呵。” “你难道不信我吗?我看昨天你上班,隔壁的秦姐姐,就一直盯着你看,你走远了,她还扶着篱笆,眼睛眨都不眨,望着你离开……”她没说完,心里忽然不快意了,她双臂环抱自己,就仿佛给自己支起了一片保护,让心中的怒火不发泄出来,让外来的目光不打乱她的气势。 隔壁的大学刚毕业的秦姐姐,村落里的刚死了老公的莫寡妇,高中的橄榄球女老师,甚至便利店的老板娘,爸爸走到哪里,就能获得她们的关注,那一双双目光含情脉脉,透过爸爸的身体,变成一束束阴毒,惹得她心中闷闷的,呼吸都不顺畅。 说起阴毒,她感受到厨房里站着的女鬼,还正幽幽地看着自己。 那个女鬼从白天站到黑夜,又从黑夜站到白天,在阴暗之中,爸爸看不见女鬼,但是她看得见。 即使她刻意忽视。 她轻蔑地抿抿嘴,想脱口而出的嘲讽,强行忍住了。 她正年轻着,像朵娇艳的花朵,在最鲜丽的年纪,开放出最亮眼的花朵。 这朵花如此的新鲜,即使已经被亲近的人抚摸过,但是青春的艳色,是一点点的风吹雨打,也无法摧残的。 况且她不觉得是摧残,痛苦的记忆是爱的体现。 这爱让她沉迷,又让她恐慌。 她年轻,但是十八岁,不再太年轻了。 她想躺在身旁人的怀里,身体动了动,却没有进一步的动作,仿佛她的头顶,或许是风扇,给她头顶印上的阴影,像把审判的刀,让她不敢动作。 爸爸注意到她的姿态,伸展开的胳膊又收了回去。 “宝贝女儿,快回屋里睡觉。” “我不困。” “再不睡觉,你妈妈就要生气了。” “她管不着我。”她毫不在意耸耸肩,感受到来自厨房的目光变得更加深邃。 爸爸见她一副别扭的样子,也不再逼迫,他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到玄关,将白天穿过的皮鞋重新放在脚下,套上放在一边的袜子,宽大的脚板裹着厚实的袜子,塞进刚刚合适的皮鞋里。 她不再抱住自己,而是撑起身子,瞧着爸爸穿鞋的动作。 “你去哪里?” “小莫家的灯泡坏了,我过去修一下。” “她为什么喊你晚上去,明天不可以吗?”她心中一慌,爸爸要去的是莫寡妇的家。 “晚上没有灯不行啊。”爸爸将另一只鞋子穿上。 “你昨天晚上也出了门,说是给便利店老板娘搬货,结果今早才回来。” “你理解的,货物很多嘛。” “我理解?我不能理解。” “乖,露露,回去睡。” 她趿拉着拖鞋,冲到爸爸面前,抓住对方polo衫的袖子,“我陪你去。” “露露别闹。”爸爸轻松扯开袖子,从门口的挂钩上拿下钥匙,手摸向把手,就准备出门。 她挡住门把手,怒气从胸口终于溢出来,涌现在面庞上,她控制住凝眉的角度,希求自己生气的样子,是无比的惹人怜爱。 “你去修灯,连工具包都不带。”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声音闷闷的,好像有什么堵在喉咙里。那股窒息像病毒,已经从胸口涌到喉咙间了。 爸爸将钥匙握在手心,目光垂下,望着自己不通情达理的女儿,仍旧笑眯眯的,好像她的话很白痴一般,“工具包,小莫家里有啊。” 自己没有理由拦住爸爸,她不想挪开身子,不想让爸爸出去。 一旦他离开这个门,就会很久之后回家。 那样的夜里,她会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你不能出去,我不让你出去!” “你不让我出去,那我留下来做什么?” “你可以回屋睡觉。” “我修完灯泡,会睡觉的。” “你怎么可能睡觉,你要做的事情可太多了。” 爸爸虽然还笑着,她却觉得一刹那,肌肉紧绷起来。 “你说我能做什么事情了,我的宝贝女儿。”最后四个字,他刻意咬重,直白地给她强调着他们之间的身份,“只有我的老婆能管我,露露,你不行。” 她翕动着嘴唇,身子一阵阵的发冷,就好像之前的温暖不曾存在过,被雨水击打过的花,再也没有迎来甘露,每日暴晒在太阳下,看似灼热,但内心冷到窒息。 她见爸爸要出门,清楚自己拦不住了,但是她不想就此放弃。 有什么可以拦住他?有什么可以?! 她的目光落在厨房里的女鬼。 “求求你,帮我拦下他。” 女鬼站在原地,就好像没有听见她的呼唤。 “求求你,拦下他!”她艰难地抬起步子,好像脚底踩着火花,冲到厨房门口,看着闪烁灯光下的女鬼,幽幽地看着自己。 “只有你能拦住他,只有你能。求你了!” 为什么女鬼可以做到呢? 因为女鬼是…… “妈妈求你了,拦住你冷酷的丈夫!” 刹那间,灯光不再闪烁,而是明晃晃地打在女鬼的身上。 女鬼听见她的声音落下,浑身抽搐着,努力从原地的禁锢中挣脱出来。女鬼的身子像支离弦的箭,从原地冲了出去,射到开到一半的大门。 她在冲过去的一道暗影里,捕捉到刺眼的银光。 因为女鬼的出现,爸爸停止了出门的想法,他没有说什么话,安静地、顺从地,在女鬼的面前,还有她的面前,躺在地上,快速入眠。 她看见女鬼手上的菜刀,看到爸爸胸口的鲜血。 她松了口气,心想爸爸终于不出门了。 门关上了,女鬼坐在地上,也很快睡着了。她看着女鬼,眼睛很痛,对方恐怖的睡颜,让她没有胆气直视。她将妈女鬼背起来,放回卧室冰冷的床上,给她盖好被子,不敢多看就走了出去。 她没有将爸爸带回卧室,而是让他躺在沙发上。 她灼热的手指抚摸着爸爸紧闭的眼皮,从干燥的眼皮摸到眼尾的细纹,一路延展到粗糙没有光亮的鬓发上。 像是被烫到,她缩回手指。 爸爸的胸口流血了,得给他止血。 她拿出帕子盖在胸口上,鲜血在白净的帕子上渲染出艳丽的花,她微微用力,花朵变得更加清晰了。 这朵花是破碎的,中间是一个大的口子,影响了花朵的完整度。 她抽出手中的刀子,扔掉帕子,低头趴在爸爸的怀里,就像小时候那样。 “爸爸,你说好的不走……” 爸爸的眼皮动了动,慢慢地睁开,满带着笑意看着她。 “露露,资格者,我得走了。” 女子一怔,原本沙发上的爸爸站了起来,冷静地看着到来的四个人。 她胸口的窒息忽然像破掉的气球,泄气了。 “我们没有更多的时间。”中年男子说。 于笠皱了下眉头。 第一百三十八章 心灵遥感(十六) 他们没想到来到这里,竟然会听到这样的要求,或者说是乞求。 中年女子的泪水,横泗在臃肿的面庞上,微弯的眼角,仍旧能看出她年轻时的风情。中年男子揾掉女子眼角的泪水,叹了口气。 “美好总是短暂的,露……资格者。”男子说出这冰冷的字眼,原本哭泣的中年女子,忽然止住哭声,泪盈盈地抬起头,仿佛昨日还是十八岁的年龄,臃肿、眼带只是层扮演的面具。 她将面具摘下,从兜里掏出一块洒满香水的帕子,擦着额头的汗水。 头顶的风扇转动着,透过昏黄的灯光,在她的头顶涂上浑浊的黑块。黑块之外,柔和的灯光与她橘红色的卷发混为一体,光像水流般,从发根漫出,瞧见额头上的汗珠,抓住机会跳进去,闪耀着光泽的汗珠在两颊奔跑,没入脖颈下的阴影之中。 她抬起头,瞧见厨房闪烁的灯光下,站着一个人。 或者说一个女鬼。 女鬼静静地盯着自己,浑身的灰暗,挡不住目光的灼灼。 不需要仔细观察,就会发现这个伫立在厨房里的女鬼,和她的相貌很相似,就好像一脉而生。 她刻意别过脸去,擦掉滑过双目的汗珠,小电视里的电影,正演绎到男子,猛地打开女子的门,女子惊慌地捂住胸口,看向镜头。 她捂住胸口,发育完好的胸脯在双臂的拘束中,想要蹦跳出来,它们想要自由。她抱着自己,抱的更紧,听见洗手间洗漱的声音,水龙头关掉,只听见物件摆放的声响,然后是一声叹息。 “露露,我长白头发了,眼角也有了细纹。”爸爸从厕所里走出来,将脸上的水珠擦净,不知是难过,还是撒娇,圆圆的眼睛看着正在看电视的她。 她穿着短裤,拖鞋丢在一旁,双脚裸露着放在磨皮肤的地毯上。她拎起自己的脚,对着灯管,能发现脚板已经泛红得厉害。 但是她没有在爸爸面前这么做,因为那样不够淑女,不符合她在爸爸眼前的人设。 她朝着爸爸招了招手,让他坐过来。 爸爸照办,一屁股坐在她身旁,她坐着的身体感受到沙发的起伏。 她一把搂住爸爸,一手托着爸爸的后脑勺,促使爸爸弯下腰,仰着头看着她。 爸爸轻轻地推动她的双臂,想脱离她的桎梏,她加大力气,让爸爸摆脱不了,只能仰着头,笑眯眯的看着自己。 她温暖的指肚落在爸爸的眼皮上,爸爸顺应地闭上眼睛,手指顺着刚洗完脸,还有些湿润的皮肤,一点点地往外滑,落在眼角开花的细纹上。 她的手指停顿了一秒,就赶快移开,最后落在他夹带着几根白发的鬓角。 她收回手,重新抱住自己,而爸爸抚摸着她刚才摸过的位置,好像在那小寸的皮肤上,想要感受到什么。 “我就说我老了。” “没有,一点不。” “露露太会安慰人。” “我这不是安慰人,你依旧很有魅力,不是吗?”她做出生气的样子,她的眉目似乎也因为爸爸的话语,而真情实意地动气了。 “我看着你,就好像我永远没长大。” “你已经十八了。” “但我还是很小,还是你的女儿,不是吗?” “是的,是的。呵呵。” “你难道不信我吗?我看昨天你上班,隔壁的秦姐姐,就一直盯着你看,你走远了,她还扶着篱笆,眼睛眨都不眨,望着你离开……”她没说完,心里忽然不快意了,她双臂环抱自己,就仿佛给自己支起了一片保护,让心中的怒火不发泄出来,让外来的目光不打乱她的气势。 隔壁的大学刚毕业的秦姐姐,村落里的刚死了老公的莫寡妇,高中的橄榄球女老师,甚至便利店的老板娘,爸爸走到哪里,就能获得她们的关注,那一双双目光含情脉脉,透过爸爸的身体,变成一束束阴毒,惹得她心中闷闷的,呼吸都不顺畅。 说起阴毒,她感受到厨房里站着的女鬼,还正幽幽地看着自己。 那个女鬼从白天站到黑夜,又从黑夜站到白天,在阴暗之中,爸爸看不见女鬼,但是她看得见。 即使她刻意忽视。 她轻蔑地抿抿嘴,想脱口而出的嘲讽,强行忍住了。 她正年轻着,像朵娇艳的花朵,在最鲜丽的年纪,开放出最亮眼的花朵。 这朵花如此的新鲜,即使已经被亲近的人抚摸过,但是青春的艳色,是一点点的风吹雨打,也无法摧残的。 况且她不觉得是摧残,痛苦的记忆是爱的体现。 这爱让她沉迷,又让她恐慌。 她年轻,但是十八岁,不再太年轻了。 她想躺在身旁人的怀里,身体动了动,却没有进一步的动作,仿佛她的头顶,或许是风扇,给她头顶印上的阴影,像把审判的刀,让她不敢动作。 爸爸注意到她的姿态,伸展开的胳膊又收了回去。 “宝贝女儿,快回屋里睡觉。” “我不困。” “再不睡觉,你妈妈就要生气了。” “她管不着我。”她毫不在意耸耸肩,感受到来自厨房的目光变得更加深邃。 爸爸见她一副别扭的样子,也不再逼迫,他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到玄关,将白天穿过的皮鞋重新放在脚下,套上放在一边的袜子,宽大的脚板裹着厚实的袜子,塞进刚刚合适的皮鞋里。 她不再抱住自己,而是撑起身子,瞧着爸爸穿鞋的动作。 “你去哪里?” “小莫家的灯泡坏了,我过去修一下。” “她为什么喊你晚上去,明天不可以吗?”她心中一慌,爸爸要去的是莫寡妇的家。 “晚上没有灯不行啊。”爸爸将另一只鞋子穿上。 “你昨天晚上也出了门,说是给便利店老板娘搬货,结果今早才回来。” “你理解的,货物很多嘛。” “我理解?我不能理解。” “乖,露露,回去睡。” 她趿拉着拖鞋,冲到爸爸面前,抓住对方polo衫的袖子,“我陪你去。” “露露别闹。”爸爸轻松扯开袖子,从门口的挂钩上拿下钥匙,手摸向把手,就准备出门。 她挡住门把手,怒气从胸口终于溢出来,涌现在面庞上,她控制住凝眉的角度,希求自己生气的样子,是无比的惹人怜爱。 “你去修灯,连工具包都不带。”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声音闷闷的,好像有什么堵在喉咙里。那股窒息像病毒,已经从胸口涌到喉咙间了。 爸爸将钥匙握在手心,目光垂下,望着自己不通情达理的女儿,仍旧笑眯眯的,好像她的话很白痴一般,“工具包,小莫家里有啊。” 自己没有理由拦住爸爸,她不想挪开身子,不想让爸爸出去。 一旦他离开这个门,就会很久之后回家。 那样的夜里,她会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你不能出去,我不让你出去!” “你不让我出去,那我留下来做什么?” “你可以回屋睡觉。” “我修完灯泡,会睡觉的。” “你怎么可能睡觉,你要做的事情可太多了。” 爸爸虽然还笑着,她却觉得一刹那,肌肉紧绷起来。 “你说我能做什么事情了,我的宝贝女儿。”最后四个字,他刻意咬重,直白地给她强调着他们之间的身份,“只有我的老婆能管我,露露,你不行。” 她翕动着嘴唇,身子一阵阵的发冷,就好像之前的温暖不曾存在过,被雨水击打过的花,再也没有迎来甘露,每日暴晒在太阳下,看似灼热,但内心冷到窒息。 她见爸爸要出门,清楚自己拦不住了,但是她不想就此放弃。 有什么可以拦住他?有什么可以?! 她的目光落在厨房里的女鬼。 “求求你,帮我拦下他。” 女鬼站在原地,就好像没有听见她的呼唤。 “求求你,拦下他!”她艰难地抬起步子,好像脚底踩着火花,冲到厨房门口,看着闪烁灯光下的女鬼,幽幽地看着自己。 “只有你能拦住他,只有你能。求你了!” 为什么女鬼可以做到呢? 因为女鬼是…… “妈妈求你了,拦住你冷酷的丈夫!” 刹那间,灯光不再闪烁,而是明晃晃地打在女鬼的身上。 女鬼听见她的声音落下,浑身抽搐着,努力从原地的禁锢中挣脱出来。女鬼的身子像支离弦的箭,从原地冲了出去,射到开到一半的大门。 她在冲过去的一道暗影里,捕捉到刺眼的银光。 因为女鬼的出现,爸爸停止了出门的想法,他没有说什么话,安静地、顺从地,在女鬼的面前,还有她的面前,躺在地上,快速入眠。 她看见女鬼手上的菜刀,看到爸爸胸口的鲜血。 她松了口气,心想爸爸终于不出门了。 门关上了,女鬼坐在地上,也很快睡着了。她看着女鬼,眼睛很痛,对方恐怖的睡颜,让她没有胆气直视。她将妈女鬼背起来,放回卧室冰冷的床上,给她盖好被子,不敢多看就走了出去。 她没有将爸爸带回卧室,而是让他躺在沙发上。 她灼热的手指抚摸着爸爸紧闭的眼皮,从干燥的眼皮摸到眼尾的细纹,一路延展到粗糙没有光亮的鬓发上。 像是被烫到,她缩回手指。 爸爸的胸口流血了,得给他止血。 她拿出帕子盖在胸口上,鲜血在白净的帕子上渲染出艳丽的花,她微微用力,花朵变得更加清晰了。 这朵花是破碎的,中间是一个大的口子,影响了花朵的完整度。 她抽出手中的刀子,扔掉帕子,低头趴在爸爸的怀里,就像小时候那样。 “爸爸,你说好的不走……” 爸爸的眼皮动了动,慢慢地睁开,满带着笑意看着她。 “露露,资格者,我得走了。” 女子一怔,原本沙发上的爸爸站了起来,冷静地看着到来的四个人。 她胸口的窒息忽然像破掉的气球,泄气了。 “我们没有更多的时间。”中年男子说。 于笠皱了下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