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手圣刀莽苍行》 第1章 请大将军出来挨打 “故人今何在?” “春梦一场……” “大将军。你戎马半生,机关算尽。可还记得昔日之人,来找你追魂索命吗?” 满月之下,清冷的女声独自呢喃着,显得病态且冰寒。 ………… 三月初,隐冬国南部,一条貌不惊人的乡间小道。 夜晚,月色如华,洒落在春草丛生的郊外。 正有一群汉子,在乡野僻静处支起了营帐,有人在篝火前烧烤,肉香弥散,十里飘香。 一个汉子赤膊盘坐在地,一点也不计较自己手上油腻,便粗豪地捧着兽腿啃,和身边的兄弟笑道: “咱们可真是有口福啊!随行石大将军回府过寿,大将军竟还亲自出手给咱们打了野味来。我‘全子’今天非得要喝个烂醉如泥!有劳兄弟们明天把我抬走啦,哈哈哈哈……” 另一个赤膊汉子身材略紧实些,拍着说话的汉子笑道: “老全子,你敢!你要是喝醉了,我老朱就叫兄弟们晚上就给你扒光了送到旁边村子里的小姑娘床上去! 哈哈哈……到时候你就不用回队里来了……” 全子一手便拍到老朱胸前抹了一把,笑骂道: “什么大姑娘小媳妇,咱们飞虎军名声在外,要送汉子……你把咱队里那小白脸‘梁子’送去啊!送我老全,小姑娘吓跑了咋整?” 梁子正在给几个兄弟烤肉,脸上却是白白净净,只见他脸色一拉,语气幽幽道: “全哥,你再调侃小弟的话,小弟手一抖,便只能在你这块肋排里下了春药了,这深山野林的,我看你要泻火也不是非要去找什么‘人’……” 众人哄笑。 全子愤愤道:“梁子!来队里不过才小半年,敢损上你全哥了!瞧你细皮白肉,看来是没累着你……” 又有一人忽然道:“咱这要去将军府了,听说大将军家的二公子长得挺俊,到时候咱把梁子推出去,跟石二爷比比俊……” 另一个声音调笑道:“狗冬,你还有这癖好啊?咱兄弟这些年来得以‘安全’,真是承蒙您开恩啦!” “你妈的!” 狗冬听出这人意思,一拳挥出去与那人打在一起。 那人也是个练家子,虽也喝过了酒,步态却一点不虚浮,招招式式有模有样,跟狗东厮打在一起。 这两人开始时还是站着比划,过一会竟然都躺倒在地,几条腿相互勾着,你一拳我一拳的。其他汉子竟也是见怪不怪,该喝酒喝酒,该吃肉吃肉,浑没把他俩当回事。 “妈的……肚疼肚疼,不打了!你狗冬行啊,是不是都尉老哥给你开小灶了,俩月没比划进步这么快!” 两个汉子出了一身汗水,身上也沾了不少灰泥野草,支着身体相视一笑,过一会又商量着一起去湖边洗澡去了。 这一队列总共有二三十个人,细看他们的吃食,竟然不是普通山林间可见的野兔、野鸡、獾子等野味,而是虎排、熊肉。 这群人专挑小路走,谁也不会知道这就是号称“隐冬国第一传奇将帅”的石若飞及其随行仪仗! …… 帐中。 桌边随意点着几盏黄油灯。 地上几个小矮桌拼在一起,里头亦坐着几个赤膊汉子。这几个人看着倒比外面几个汉子的面相成熟多了。 但心智可未见得更成熟稳重,为首的一个虬髯大汉亦是很自然地揽着身边兄弟臂膀,划拳、喝酒、吃肉,偶尔也能开些粗俗的玩笑。 “几位将军,这些熊肉给您们烤的,还挺烫的……” 梁子烤好肉以后,又切成好几块,小心翼翼端进帐子里面。 “放那。”为首那虬髯汉子随意道。 梁子放了肉,正欲从中撤出,忽又听得那汉子问了句:“外面兄弟吃着可还行?” 梁子一抬头,虬髯大汉已抬起方方正正的脸,一双凤目正看着自己。 “是是……大将军,兄弟们吃得可香了。”梁子答道,眼前这虬髯大汉正是大将军石若飞。 梁子心里有些发怵,他才刚到飞虎军中不久,此次也是巧合才有机会随行石大将军回府庆寿。对于这位传奇将帅,梁子是打心眼里敬畏。 “哈哈,别紧张!” 石若飞爽朗笑道:“外面兄弟多,怕他们吃不饱。你把熊肉拿一半去分给兄弟,再把我帐子里好酒拿去二十斤。” “是!” 梁子离开前偷看了一眼石大将军,却见他裸露出的肩胸上密密麻麻遍布了许多陈年伤痕,剑伤、刀伤、枪伤、甚至还有灼伤,心下又是一震。 不多时,梁子完成石大将军交代的一连串事情,回想着石大将军的意图,心里满是感动。 飞虎军中人人敬慕石将军,石将军正是不愿兵士们私心将好东西都留给了自己,这才吩咐下命令,令梁子将送去营帐内的熊肉又拿了出来分给诸将士。 梁子抬头望向明月星辰。 清风徐徐,还带着初春的凉意。 虽是三月了,但隐冬国地处百知大陆之北,四季较之南方的来泰国、东极国来得分明,十几天前还下了场大雪。 周围的兄弟们仍还在喝酒、嬉闹着。 梁子也微笑着,心里觉得这飞虎军自己真是来对了。 又出神远望间,忽见一个全身俱是白色的身影以一种快到看不清的速度凌空飞跃而来。 这是何人? 敌国来泰国军方制服都是黑色,而且从此地再向东北方行三天就是靖远城。 靖远城可是隐冬国的陪都,更有四大将军府坐镇,敌国刺客怎敢来此?又如何能找上轻装简从的自己一行人? 梁子揉了揉眼睛。莫非是自己喝多了眼花了? 可自己已经是“伐髓”中期修为,目力耳功远超常人,怎会有幻觉出现? 又莫非,是在百知大陆上如仙人般存在的“道仙”来访? 梁子正细想着其中可能,蓦地,忽有个声音从虚空中响起,声音似是缥缈遥远却又能让每个人听见。竟是一句饱含幽怨愤怒之声: “石若飞!滚出来挨打!” 这一声响起,飞虎中军原本还喝酒聊天的众闲散兄弟,竟是出奇一致地安静下来。 来不及整理衣着,只得各个都操持起善用的武器,众人一派严肃,列阵整齐,散发出令人心惧的威势,紧盯着这从天而降的不速之客。 连去湖边洗澡的狗冬两人都从湖中爬出,匆匆穿戴了下奔了过来。 只见这不速之客浑身白衣胜雪,头上戴着斗笠、垂下来面纱看不清面容。 可瞧着此人身段玲珑有致,袖口露出来的纤纤玉手莹白如玉,竟是个女子。 这白衣女子虽未露脸,可观之气质缥缈出尘、不食人间烟火,实在不像世俗中人。 也有不少兵士在心中惊叹眼前气质脱俗的女子。可她既然敢在众人面前直呼大将军名讳,显然是来存心作对。 将士们无不严阵以待,对这神秘女子保持最高的警惕。 “何方贵客来访?石某有失远迎。”石若飞穿戴整齐,掀开营帐步了出来。 神秘女子不发一语,紧盯着眼前的中年汉子石若飞。 石若飞走到来人身前,辨认了许久似乎才确认,示意将士们卸下武器,简单介绍道:“朋友。” 神秘女子嘴角抽动了一下,随即抽出腰间一把秀丽精致的长剑,直指石若飞。 “这么多年,你还是第一次来找我。”石若飞竟略拘谨地搓了搓手,整了整衣冠,半晌才憋出来这样一句话。 神秘女子仍是不为所动。 “这些年……我,也是挺想你……”石若飞找着话题。 “……” “……你还好吗?去见过宝珊了吗?” “…………”神秘女子仍是不语,眼神却没那么坚定了。 “琛儿他——” “够了!闭嘴!”神秘女子冷冷道。 石若飞方才还较为和善的态度也是骤然一冷。 这女子,三番两次不给他面子,自己就算从前有事对不起她,她倒也不用如此羞辱于他,毕竟周身随行也俱都是自己的亲信。 石若飞淡淡道:“姑娘今日此来有何事?麻烦示下。靠猜,石某是猜不到的。” 神秘女子仍不答话,大口深呼吸了两下。石若飞虽看不清她面容,但她面前面纱却是隐隐而动。 石若飞眉一蹙,心下有些不耐烦起来。眼前女子从前与他有段孽缘,但却不是他自己主观所愿,这些年来有时忆起此事,也是颇有些荒诞之感。 但想到此人身份,石若飞仍是强压下心中不快,又道:“姑娘此行劳顿了。可愿顺路随石某回靖远城石府小叙?你见了拙荆,想必也有很多话要说。” “你如今是何武道境界?”神秘女子答非所问,忽得问道。 石若飞一愣,未想到她竟会提出这样一问。以传音之术悄悄递话过去:“我现是神通初期境界。” 神秘女子低低笑着,却并未压抑自己的声音: “呵呵呵……十几年来,未有寸进……石若飞!这就是所谓一国的天才……笑掉大牙,呵呵呵……” 神秘女子方才还是低笑,说到最后竟大笑起来,似是颇为得意。 “你!”石若飞目光一凛。 当即,那白衣女子长剑后挥,身子一侧,竟以一种石若飞这等顶尖高手都无法躲避的速度飞身而来,一掌正中石若飞胸口。 梁子等人只见那白影一闪,都没看清她如何拍击到石若飞,便见她身影凌空消失在夜色中了。 石若飞受此一击,山岳般的身体却轰然倒下。 “大将军!” “石大将军!” 众将士纷纷上前,拥住大将军,只见大将军七窍都汩汩流出血来。 “大将军。”随行军医也上前把脉。 石若飞张着嘴,大口喘着气,勉强道:“传信……给我府中杜夫人,就说,‘她来过’……” “她?她是谁啊?” 将士不解。 这随行将士也都身负绝技,但方才那白衣女子身法、武力,均已超过这些将士们认知的极限,有些人犹还沉浸在不可置信的晕眩感中。 石大将军却头一歪,已经不省人事。嘴角偏还露出个欣慰的微笑。 将士们更急了,莫非这神秘女子是一掌击中大将军,又附带了什么“笑毒”给他? 他们不知道的是,在石大将军意识清醒的最后一刻,听得白衣女子亦以传音入密之术告诉他: “石若飞,我已赐予你大机缘!往后,莫要让我失望!” 第2章 少年意气 一切还要从一个月前说起。 百知大陆之北,三国中最小的隐冬国。 隐冬国西南部陪都,坐镇有四大将军府的靖远城。 城西中的“皋兰书轩”,是个颇富丽的三重阁楼。 皋兰书轩今日,正被征为隐冬国“科考三试”的第一试——乡试考场。 考场中正有一群年轻的学子们在答的题,有人衣着鲜丽,亦有人只得缊袍敝衣。 但他们都是全力以赴的应对这一次难得的乡试。 一个衣着富贵的清秀少年皱起眉头,咬着嘴边毛笔的竹竿,看向眼前的乡试考题的最后一题,只见上面赫然用白话写着: “诸生答题辛苦。只可惜文不能断头、笔不能做枪。若明日来泰国大军来犯,直指京都锦阳,又兼三名‘百变’境界高手,假设我方只有一名“百变”高手可以以武力应对。又假设你为今年的新科状元,当如何写作一篇,以文章破局,令来泰国大军甘心举手投降?” 清秀少年嘴角向下撇了撇,心里暗骂道:今年的压轴题是谁出的?莫不是自己师父“朱子真”那个古怪老头? 见四下诸人仍在奋笔疾书,清秀少年心知自己答题速度远在他们之上。 沉吟多时,仍无头绪。 提笔写下“自有我爹出面应对”几个大字,这几个字写得铁画银钩,雄健中不失柔美。 字如其人,窥之可见考生性情。 清秀少年复又大笔一挥,将那几个字抹了,笔走如飞地写道: “此题表面蹊跷,实为多余。若考官以此态度出题,小生以为,其人应当告老还乡,。” 写完之后,少年似又觉得不满意,摇摇头,嘴角向上一勾,又写下一首七言诗: 把卷无用意气愁,出门关山叹心忧。 题诗咏月均无用,人道蛮军向北流。 扒门探户窃羊牛,了然无一笙歌楼。 裤中藏信今寄去,子规诉处已来秋。 送君无色无影毒,去了将帅自退休。 写罢。 少年摸摸下巴。此诗虽未用什么出色的辞藻典故,但也蕴含了他的一个巧思。此间落笔匆忙,他也实在无心再为这种上不了台面的作品再斟酌用词。 好! 少年抬首,朗声道:“小生交卷!” 与此同时。 靖远城南,习思堂。 这学堂装修古色古香,内有颇大一个院子,院内手植多棵奇貌松柏,更缀有假山湖泊,非达官贵人之子不可入学也。 而其中的风云人物自然便是靖远城四大将军府的公子、小姐们了。这四大将军府分别是:石、陈、徐、林。 学堂内,一个耄耋之年的老先生手里端着书卷,身躯清瘦,脊梁却挺得很直。若他不说,谁也不会知道眼前这个貌不惊人的清瘦老头就是从前辅佐了三朝的一代国师,朱子真。 朱子真今天面色颇为红润,显然是心情不错。他一捋下巴前的山羊胡,摇头晃脑地说道:“想必诸位也知道,今天靖远城办了场‘乡试’。有一件巧事,愚不才,却偏巧参与了命题。这最后一道题嘛,便是你们的朱先生出的。” 台下的学生们俱都发出“哇”、“朱先生好厉害”的惊叹声。 在座的学生也就只得十余位,有十来岁的幼童,亦有十七八岁的青少年。 朱子真一向喜听奉承,他虽是一代大才,生平所获赞誉无数,但也正是因此,对于种种赞誉之声极是敏感,一日不听便觉浑身难受。 他带过的学生中,也多是些尊师重道的好孩子。除了那……朱子真想到此处,摇了摇头,不愿回想起这个难缠的小魔星。 一抬头,却有个面目粗犷、身材健硕的学子正趴在桌上打瞌睡,似乎还睡得香甜,嘴上喃喃不知道在嘟囔什么。 不想惹小魔星,那就从这个懒汉开刀! “石广济同学!下面请你来答一下这个问题!‘若明日来泰国大军来犯,直指京都锦阳,我们的武力却打不过他们。那么现在,你就用作文的方式,写封信让来泰国举手投降!”朱子真吹胡子瞪眼道。 “六哥……叫你呢!”石广济身边的一个面目俊雅的小少年戳了戳他。 “啊……烧鹅,烧鸭!”石广济一惊,从睡梦中醒来,犹还说着梦话。 反应过来之后,石广济陷入沉思。满脸尴尬地道:“朱先生,你知道的,我的成绩是习思堂里的吊车尾,这么难的题,我怎么知晓。” 朱子真的脸由红转黑起来。 俊雅少年心里着急,悄声道:“六哥!你编啊,随便说几句,朱先生最不喜欢想都不愿意想的!说错了没关系啊。” “课堂上不许交头接耳!石琛,既然你这么爱表现,你来答!” 俊雅少年石琛也是一个尴尬起身,讪讪道:“要是我的话,说不定开城投降了……” 课堂一阵哄笑。 “胡扯!我这题目正是为了筛选你这种人!若是投降……整张卷都判作零分!” 石琛请教道:“那请问朱先生,此题正解为何?” 朱子真故作神秘道:“此题没有什么正解,言之有理即可。只要你不说什么投降啦,割地啦,送金银啦,送美女啦……总之,不畏战斗!就是我们隐冬国人的态度!哪怕你是以卵击石!” 这也可以?石琛心中错愕。 周围的学子们慷慨激愤起来,恭维朱子真的话又是此起彼伏。朱子真皱纹丛生的脸上渐渐漾出了亲切柔和的笑意。 午后。 城内一派宁静。冬日里积的雪虽已渐渐开化,虽值二月了,城中居民们却仍是都穿着长袄,张口言语间带着哈气。 石琛、石广济兄弟刚从习思堂走出,却撞上了一个相貌颇清秀的年轻公子。 石广济和石琛都是四大将军府之首——石府的公子。 石广济是家中老六,今年十七岁,乃石家老爷石若飞的侧室杜氏所生。此子似乎性情木讷,平时寡言少语,脑中思想和旁人颇不相同。 石琛是石家七子,年十六。石琛姓名不与几位哥哥同行行辈从广从水。据说名字是石琛生母“烟云”所起。 这烟云是石老爷正妻潘氏的侍女,不知缘何竟与石家老爷石若飞有了一子,却在生石琛那夜难产而死。 石琛从小养在潘氏名下,养母与家中的几位哥哥姐姐倒也不薄待他。石琛倒是个机灵的,但于世家子弟务必学的文武之道上表现却是颇显惫懒。 那清秀公子见石琛、石广济一起出来,热情地凑上前来道:“你们可算出来了!我且问你们,朱老头上课可曾提过什么‘乡试’之类的话?” 石广济见了清秀公子,感觉他身上一股清香扑面,又凑得极近,让他感觉极是怪异,忍不住退了一步道:“公子你是谁啊?小生只是习思堂的学生,没有那个……那个什么之好……” 清秀公子哈哈大笑道:“石广济,半天不见,你怎么还是这么呆傻!” 石广济挠挠头:“哎?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石琛却是端详了一会,便惊喜叫道:“五姐?怎么是你,竟穿成这个样子!” 只见那清秀公子一副儒生学士打扮,头上戴着镶金抹额,面相英气,眉毛却细了些,眼睛稍嫌大了些。肤色甚白,身形清瘦。鼻下两撮胡须粘在他削瘦白皙的脸上,细看起来显得颇为奇怪。 此刻一副女扮男装之态的,正是石家排行老五,正妻潘氏所生的石家五小姐,石玉舒! 石玉舒刚满二十岁。正是师从朱子真先生,只是她年纪已过,早已从习思堂结了业,此刻有事想求见朱子真,自然要来这习思堂了。 石玉舒自小聪明机慧,也生的一副姣好相貌,于学业读书上更是诗词歌赋无一不精。于是便有种身居大小姐的傲然之气。 方才挥笔写下藏头诗的,正是这位小魔星了。 石广济细看道:“果真是五姐,你这胡子贴得还真搞笑……”伸手便要摘石玉舒所贴在脸上的假胡子。 “哎!”石玉舒伸手打下石广济的手:“连你老姐都认不出来!别跟我装熟!” 石广济讪笑。 石琛道:“看你这身打扮,果真是女扮男装去参加乡试了?这课堂上可是有一件趣事……” 说着便把课堂朱子真先生之事一一交代给了石玉舒。 石玉舒气鼓鼓地道:“朱老头这个老不修!出这种古怪命题!不过我答得也能让他好看便是了,他现在人呢?” “朱先生方才便走了,有轿子已经接他进京阅卷了,之后几天上课便是另一位先生。” 石玉舒叹口气,仍是咬牙道:“便宜他了,等我乡试中了,下次进了京,要他好看!” 石广济的肚子却已经咕咕叫了。 三人便如平常一般,靠着脚力回家用膳。 石家是将门,尚武,无论男女均习练体之术,来去如风,纵横飘逸。出门在外除却公务之事也甚少带家丁奴仆。 几人靠脚力奔行了十几里地回家,也不过才盏茶时间。 三人回了府,石玉舒自是要先去换装,石广济石琛两兄弟便在府上偏厅用了膳。菜肴有红烧兔肉与炒蕈菇木耳等。 两兄弟正在谈笑,便听得一阵清脆童音,一个穿着明黄袄子的娇俏女孩跑入厅中,又一侍女跟在后侧。 “六叔七叔,你们可回来了,先前七叔答应今日带我去雪林摘‘白叶果’,不知还算数吗?” 说话的正是大哥石广潜的女儿鸢儿,也就是兄弟俩唯一的侄女,大哥甚少回家,石广济与石琛素日里便多带着鸢儿玩。 鸢儿进了房间便欲跳上座位,然而身材矮小跳不上去,石琛便在侧边抱了她一把。鸢儿盘膝坐下,对兄弟俩笑意盈盈。 石琛大有苦恼之色:“小鸢儿,不是七叔不想带你,可我们下午还有武道课,那白叶果,你叫东叔和你一起摘。” 东叔是石家的老仆,来自隐冬国西北的一个小村,已经在石家服侍了二十几年,石家人无论上下,一律叫其东叔。 鸢儿气鼓鼓地道:“武道课?那是什么,有什么好玩?” 石广济道:“我们石家人年满八岁入学堂,年满十二便要上武道课,这学堂是城中官家子弟聚集一起上课,武道课便是由各府自行主持了。 家里人丁不旺,除却几位公子少爷,外院家丁弟子也可参与旁听。 今天是本月第一节武道课,兴许你三叔还要来点名呢,我们可不敢随意离开。” 听到三叔的名字,鸢儿扁扁嘴,不再吭声,一副可怜劲地坐着。 石琛揉了揉鸢儿的头发,小鸢儿展颜一笑。 石琛素来性格恬淡,不喜争强好胜,更是偏疼这位乖巧伶俐的小侄女。鸢儿在府里除了娘亲以外,便是最亲近这位年轻的七叔。 鸢儿道:“那七叔,一会鸢儿陪你们一起去锻炼好了,我就在旁边给你们呐喊助威,绝不打扰你们练功。” 两兄弟俩相视,无奈一笑。鸢儿吩咐了侍女进屋给几位添了茶水,便又叽里咕噜向两位叔叔倾诉白天里的无聊事。 第3章 演武论道 下午,天气渐暖了些。 几位公子哥换了套藏蓝色的单衣武服,在这样的冷天里实在是显得穿得少了些。 但习武之人向来以抗寒耐冻为荣,练武场中心站着一位教头,那教头身形矮壮,头上束着汗巾,竟只穿了短衫,年纪约莫四五十岁,茂盛的短髯长约一寸,由下巴连至腮部。 鸢儿站在石琛旁边,牵着石琛的衣袖,她没见过这位教头,禁不住以手捂嘴,惊讶道:“这是哪位叔叔?穿得这么少,他不怕冷吗?” 石琛还未答,但听一个爽朗清脆的女子声音道:“这是石胡叔,曾经跟随老爷征战边关的。他早已过了‘伐髓’这一层次,寻常寒冷皆视作无物。” 鸢儿看去,原来是一身劲装束发的石玉舒,喊了一声五姑姑,便扑入对方怀内。 石家讲究长幼尊卑,虽然姐弟私交甚好,在家中见了,石广济与石琛也得向石玉舒问一声“五姐好”。 石玉舒纤手一挥,示意免礼。 只听一串哈欠声,有一个声音懒洋洋地道:“怎么几位弟弟妹妹来得这么早,我来晚了,总算还没迟到。” 众人看去,来人双手背于脑后,步履闲散,原来是四哥石广涛。 又是一阵寒暄,教官石胡见主要人物都到齐了,另有十几个年轻力壮的外院弟子,便大声道:“今日是本月第一回武道课,平日间我石老汉训练你们严苛,想来几位爷也都厌了习武,今日石老汉给在座露一手。” 石胡走到练武场边一个雪堆旁,随手攥起一个扎实的雪球,道:“几位爷看,我手里拿的是什么?” 石琛答道:“是雪。” 石胡摇头,面露微笑。 只见他手掌托着雪球,不知使了什么术法,雪团登时融化成水,这水却不顺着指缝间流出,反而聚集成一个滴溜圆的球状,悬浮在石胡掌心一寸远。 众人望过去,只见石胡有意间凝聚出一股有色之气注入水球中,让众人能看见水球内的水来回涌动的流势。 石胡望向石琛,问道:“七爷,你瞧我手里拿的是什么?” 石琛答:“是水。” 石琛知道这石胡教官定然还有变化,就顺着石胡的话说。 鸢儿则是大惊,牵着石玉舒,低声道:“这石叔好厉害,如果是鸢儿可捂不化这么大的雪球,更别说让水凝聚在手心了,五姑,这是什么法门?” 石玉舒于武学之道所知甚浅,默然不语。 石广涛低声道:“没想到石胡已经修炼到了‘凝气初期’的境界,幼时爹带我到千山雪林溜冰,举手投足间能把广袤雪原顷刻间变为平整的冰原,那又该是怎样的境界?” 石胡道:“七爷请出列,到石老汉五丈前站好。” 石琛依样出列。 石胡目光转向鸢儿,鸢儿似有些害怕,躲到石玉舒背后,却又露出小脑袋好奇地望。 石胡哈哈一笑道:“鸢儿小姐,你不识得石老汉,石老汉却识得你。听说你一贯爱粘着你七叔。现在石老汉要用水球打你七叔了,你猜会打湿他哪里?” 小丫头急了,喊道:“别打我七叔,我七叔是好人!” 听闻这等忤逆之语,石琛倒也嘴角微笑,不置可否。 他一向性格随和,体贴惠下,下人们偶尔开他玩笑,他也不放在心上。 石胡转向石琛。喝道:“七爷,小心了!” 随即右手控着水球向后一旋,又猛力冲着石琛胸膛,将其掷出。 随着周围的空气摩擦,这水球被牵引地变换形态,渐成一道水箭。 石琛偏过头去,闭上了眼。却无什么东西浇在他身上。 只听得隐隐的来自旁观弟子们的喝彩声:“是气!石教官眨眼间凝雪化气,真是大开眼界!” 石琛睁开了眼,鸢儿已经跑了过来,眼中有泪,急急道:“那大胡子叔叔好大的本事,他扔出了那水球,快碰到七叔的时候竟全蒸发了,七叔,你可让我看看,到底碰到你没有?” 石琛讶然。 他只道平常练武时,这些教官只教子弟们马步挥拳,却没想到石胡教官有这样的好本事。 只见几位府中弟子俱都围在石琛身边称奇。 石琛向石胡恭敬一揖,道:“没想到石胡叔已经到了‘御物’的境界,石琛叹服。” 石胡原还微笑,听了石琛的话却皱起眉头:“错了!错了!七爷,我们百知大陆由练体到练气,这十层修炼层级划分,你给石老汉细数一下。” 今日是本月第一节武道课,除了几位公子小姐,石琛瞧着身边外院弟子中还有几个同来旁听的新面孔。 想是石胡借此机会,让他给几位新晋弟子科普一番,石琛略整理了下言辞道: “我辈习武,首重练体, 练体便是充实体魄,一切进阶武学的根基。 练体分为五个境界,分别为强身、吐纳、洗经、伐髓、凌空。 练体既成,可以练气,气者,本存放在武者气脉内,我辈练气,即可释放出体内所积的‘气’,以气御物,以气伤敌。 练气又分为飞渡、御物、凝气、百变、神通五个境界。 这每个境界的划分,又需经历初期、中期、后期、圆满四大层级……” 石胡原还抚着胡须目露赞赏,听到石琛所解凝气境界时又不免吹胡子瞪眼,连忙打断他说道:“错了,又错了!七爷把凝气和御物的境界竟浑然都搞反了!” 石琛不敢续讲。 石胡道:“今日小辈甚多,石老汉便多费些口舌,与你们细讲一番,往后再提及,可不许有任何一人答错。” 石玉舒见七弟闹了笑话,双眉蹙起,有些咬牙,又暗叫这几个兄弟不争气,她一向好重面子,惯会替人尴尬。 石广涛淡淡微笑,不置可否,旁人出糗并不与他有何干系。 石广济则关切地望着七弟,但见石琛似乎也不以为意。 石胡整了整衣襟,双手抱胸:“练体从强身起,强身便能健体。 往日习武,多叫你们稳扎马步,负重奔跑,这便是增强体魄与耐力。 另则我靖远城背靠千山雪林,平日狩猎,你们多打些禽肉兽胆来吃,再配合习练,这些大补之物流转体内,便能事半功倍。” “吐纳,便是练体第二境界。 吐纳原是个练气法门,但若要进入下一步的洗经境界,非得先练好吐纳不可。 常人奔跑时经常感到气力不足,心神涌动,那便是为修习好吐纳之功。吐故纳新,呼去杂质,不觉间气力悠长,精神抖擞,活动间不觉疲累。” “第三境界洗经与第四境界伐髓! 这两个境界更是为大道筑基,历经洗经伐髓,便能彻底清除体内浊气,排出浊气以后,人心内也觉空灵,精神强健,做起事来能够心无杂念,专精一物。 于身体肌肤间,甚至能延缓衰老,保持青春,寿命悠长。” 众人均惊,观石胡教官面貌约莫四五十岁,见他方才的神乎其技,已知他早已过了伐髓境界,不知他现在年纪几何,境界如何? 石胡呵呵一笑道:“老汉今年已经六十九岁!你们看我又只穿着短衫,便也能知晓,过了伐髓境界以后,可以不惧寻常寒冷。” “过了伐髓,便可凌空。有此境界,身轻若无物,耳聪目明,力量与灵敏度大是加强。 你们从小听传说故事时,便都听说过,有的高手行动间,能趁众人尽皆不注意时,欺上身扇那反派几个耳光。 那便是到了凌空境界,反应、动作均快于常人。不过依石老汉看来,仍属下流。若能修炼到‘御物’之境界,这高手便能隔空操使挤压空气,扇他耳光。” 众人听闻皆感到好笑,想到竟有如此威能,不禁又都目露神往之色。 “练体既成,可以练气。到了练气阶段,就需依照各式修炼法门,自然也分不同的流派。 我石家素与仙家宗门【启天门】关系和睦,蒙启天门赏识,传了我石家一套修炼法门《万紫心诀》,好过我们石府往来收受的功法秘籍。 ‘凌空’与‘飞渡’名称相似,实则大为不同。 凌空境界首重轻身,跃步之时仍需踩踏垫脚。 到了飞渡境界,则可将气力运转与体内,若运转于足上,万里长江亦可凌空飞渡,无需依凭。若运转于指尖,手捻钢铁可将其碾成铁尘。” “飞渡以后,便是凝气。 凝气者,便可将自身气力凝于体外。方才我以炽火内劲融雪,又以内劲控制周边空气得以托住水球。这凝气之境比起御物,其缺陷在于武者必须离所御之物极近。 我以水球掷向七爷,水球融化成气,其实并不是我隔空蒸水,而是我掷出时便以炽火内劲蕴藏于水球,等到临近七爷时刚好蒸发殆尽。” “及至御物,便由我先前所言,可隔空伤人。若是寻常百姓,见此威能,必会以为是邪魔作祟。 而到了百变、神通境界,更是威势滔天。据我所知,本朝第一传奇将帅,即是石若飞老爷,便是神通之境界。” 众人皆目露崇敬,众人只知家主老爷万夫莫敌,却没想到这一身修为已至炉火纯青。他是神通境界,却未知是神通初期、还是神通中期、甚至神通后期乃至更高? 在座几个后生听闻石胡介绍,对石家的衷心敬佩更添一份。 霎时间众人皆不敢大气出声,一片宁静。 但听得一个怯生生的稚嫩童音问道:“神通之上,便是如何?” 众人望去,说话的正是那鸢儿小姐。 “神通之上,便是——” “神通之上,便是仙人境界了。要成就仙人之躯,单凭努力是不够的,还需要有天赋和机缘。”不待石胡说完,又有一人接话,这人吐字极清晰,话音圆润好听,必又是一位石家少爷。 此人从正厅回廊缓步进入演武场,正对着石胡教官,而诸位武士学子,则是背对着他。 石胡望见此人,恭敬拱手道:“三爷好。” 来人正是石家三爷石广沙。 家主与大公子皆因从军而不在家中,二公子与三公子共理家中事。 其余公子均可看作平辈,不过语气稍尊敬些,偶尔开开玩笑亦不打紧。 而二公子与三公子俱是人中龙凤般的人物,众家仆知其二人内斗厉害,但也俱皆不敢公然站队,都是见此二人如见家主亲临。 石广沙仪表堂堂,披一身长裘,衣冠打理极整齐,头发亦是极温顺地贴于头皮高高束起,没有一丝乱发,素日里讲究惯了的。 见众人回身望他,石广沙便也扫视了下众人道:“今日练武人来得倒是齐整,连鸢儿小侄女也来了。 那今日我就不行点名那无聊的把戏,测试一下几位武者的功力境界便是。 胡叔,我这几位不肖弟妹的功夫我都大致心里有数,却不知旁听的几位兄弟伙计中有没有能力出彩的?” 石胡原姓胡,只因入了石家为教习,方又改姓了石,石家诸多子弟便都是这般改名换姓。 旁人多称呼石胡为石教官,石广沙称其为胡叔,以兹亲近之意。 石胡答道:“石雪川、秦矫两个,算是外院弟子中比较拔尖的。都是吐纳圆满境界。” 闻言,人群中站出两个青年,都已年逾二十。 一个青年高高壮壮,却剃着光头戴着布帽,另一个青年身材纤长矫健,长发及肩。两人都恭敬向石广沙行礼道:“小人参见石三爷。” 石广沙向其二人点头致意,又道:“我这几个弟弟妹妹都不成器,练了这许多年,也都还没到吐纳圆满境界。从老四到老七便两两结对出战,与这两人比试。 雪川、秦矫两位兄弟,若是表现好,往后便免了杂役,和几位少爷一同修习。” 石雪川与秦矫皆目露激动之色。 石琛兄弟便商议开。几人中,石广涛修行年限最久,是吐纳中期。 石玉舒虽然也习武甚久,但她一向不喜武道,众教官对这位小姐也并不严苛,只堪堪强身后期。 石广济则是吐纳前期,石琛则是强身圆满。 商议之下,便由四哥石广涛与石琛先结对出战消磨石雪川与秦矫的体力,稍弱一组的石广济与石玉舒便少些压力。 四人登上演武台,摆好了阵势迎战,双方互相行礼互道承让,战势即开。 秦矫以灵活性见长,率先扑向石广涛,石广涛参与府中切磋也是身经百战,一撸起衣袖露出腕上宝器,是一件能够辅助臂力的宝器【碎狮护腕】,倏尔间黄光一闪,伸掌接住了长发青年秦矫的一拳。 秦矫劲力强劲,又有先发之机,接连挥拳,石广涛连退数步方才稳住。抬头看向七弟石琛。 石琛已与石雪川相接,两人境界相距甚大,石雪川擅使腿法,石琛不敢与其硬碰硬,便一味躲闪,所幸没被踢到。 鸢儿在一旁焦急观战道:“光头叔叔看起来力量那么大,要是真踢到了我七叔,回去以后我就告诉二叔处罚他。” 石广沙只淡淡道:“战场上刀剑无眼,我们寻常府中切磋都是小孩子过家家罢了。石家的子弟早晚要上战场,现在多锻炼些也好。” 石琛心下着急,他是个惫懒性子,无意间切磋却是被赶鸭子上架,只想着趁机早点认输好换人上台罢了。 看着石雪川横腿连连,石琛不免左支右绌,东躲西藏,叫人好没面子。 石广沙叹气道:“琛儿总是不大长进。若我是七弟,便不会一意躲藏,这石雪川活动间左臂不大灵活,显是左肩隐有旧伤。 若是我便攻他左肩,他必回护。我便趁机扫他下盘,虽力量悬殊他未必真就摔倒,让他失了重心倒是一定的。” 石广沙理事,于人面前,便素爱直接称呼弟弟妹妹之名字,以显得自己不徇私。 听了此话,石雪川不禁冷汗涔涔,三爷只观战片刻便识破他肩头旧伤,果真高深莫测。 出神间,背部却中了一记。原来是石广涛听了石广沙的言语,趁机抬脚踢了一颗半个石头大小的石块射了过来。 石广涛毕竟应敌难以分身,这一脚准头便不足,射到了石雪川背上。 石琛见石雪川吃痛,也吃了一惊,略反应过来却忘了进攻。听得石广涛喊道:“七弟,踢他后腰!”方才一脚踢出。 有了这一顿,石雪川得以趁势抓住石琛抬起的右腿,石琛被他制住,动弹不得。 石雪川趁机一旋,石琛被他抡起,脸朝地面扑去。石雪川不敢得罪石琛,便又空出手接向石琛的胸膛,肘腕一动将石琛翻了个,令他躺在地上。 石琛处胜负已然分明,石琛虽然境界与石雪川有所差距,但低阶武者拼斗,若有技巧,亦有取胜之机。 显然石琛于技巧上亦相差甚远。石广沙摇头叹息。 另一边石广涛处,秦矫却渐渐落于下风。 方才见石广涛抵挡他的攻势已然勉强,又伺机相助石琛,本该即刻落败才是。 不料秦矫无论是挥拳击掌,石广涛却都能勉强应对得宜,他使多少力出击,秦矫就能使多少力接住。 秦矫不免心中惶恐,但看石广涛貌似紧张,气力却如江水浪涛般连绵不断,便认为是石广涛藏招,真实修为不止于吐纳中期,高于秦矫也是大有可能。 秦矫心生惧意,攻势减慢,石广涛则拳拳如风,一路高歌猛进,渐取先机。又使出惯用的擒拿手段【飞云擒拿手】,快步转到秦矫背后,手腕灵活虚实相击,眨眼间便控住了秦矫。 秦矫回头,见石广涛眸中尽是寒意,不觉心惊。 “想不到四哥竟有如此手段,素日里当真是我小瞧他了。”石玉舒观之,若有所思。 平日里石玉舒仰仗着自己文采飞扬,习文已经是受尽伙伴们的拥戴奉承,便不在武术上用心。 方才听得石胡教官仔细介绍武道境界,不免心动,想着历经伐髓境界便可常驻青春,勤于习武也是有好处的。 石玉舒转身望向石广沙,但见石广沙目露赞赏,嘴角笑意盈盈望向石广涛。心道:四哥定然有所藏私,三哥暗中提拔四哥,不知是否是杜夫人授意?我可得小心了。 三公子石广沙与四公子石广涛、六公子石广济一母同胞,自然同为石家侧室杜夫人一派。 而大公子石广潜、二公子石广潇、五小姐石玉舒则属正妻潘夫人一脉。 石琛非两位夫人所生,但由潘夫人养育,与石玉舒、石广济俱都关系不错,也可勉强算作潘夫人一脉。 说起杜夫人,则实在是个传奇女子。 杜夫人其貌不扬,是石若飞行军时意外从一被流寇所劫的山村中救下的女子。 此女聪慧果断,凭借从流寇身上听得的三言两语推断出流寇据点,指引石若飞等人将其一网打尽,令人对这个不会武功、未读过书的乡野女子刮目相看。 石将军将其带在身边,命她给军医打下手,不料此女进境神速,几个月过去,已经处理诊断多数病痛伤口,一时间被传为“飞虎军中女菩萨",成为石若飞的军中贤内助。 待到她被石若飞带回家拜见潘夫人之际,她已小腹隆起,身怀六甲。 那位腹中的胎儿,便是眼前的石广沙了。 对此,潘夫人无可奈何,多有怨怼,却也无法,只得接受。 潘夫人总觉杜夫人出身有些不大明白,便偶有机会就冷言嘲讽杜夫人,梁子就此结下。 杜夫人一直以来对潘夫人也算恭恭敬敬,避免与其正面交锋。 石玉舒正思索间,台上的秦矫已然认输。 石广沙淡淡道:“舒妹、济儿,你们觉得台上这几位打得如何?” 石广济道:“愚弟所见,七弟原有取胜之机,却没抓住机会,实在可惜。四哥腕上宝器精妙,似乎能提升臂力。” “还有呢?” 石玉舒道:“四哥后头使了一招擒拿技法,也是出其不意。” 石广沙淡淡不语,片刻后冷哼一声:“若要你们再去对阵这两人,可有把握?” 石玉舒、石广济两人面露惭色,他二人养尊处优,武道课不过糊弄应付。 石广济虽说修为高出石琛一线,实战经验却也好不到哪里去。 石广涛虽修为只高了石广济一个层次,可眼前所见,石广涛能够以弱胜强,对付好几个石广济都是绰绰有余了。 石玉舒傲然道:“教官好偏心,教我们都是基础的习练强身动作,从未教过什么招式。私下却给四哥开小灶,既送宝器又教招式,这才能打过那秦矫。若六弟也学了来,未必便输给两位外门。” 这话说得众人听了俱皆尴尬。惟有台上石广涛微微一笑,巧舌如簧:“小妹此言差矣,愚兄素日惫懒,在座各位都看在眼里。 石胡教官一向公平,也绝无私下开小灶之理。 只因下月是老爷五十华诞,愚兄不免要在城中奔走,广发请帖,届时几位世家、将军问候起武学习练,愚兄略加表演,总不至于堕了石府的面子。 这才连夜求了三哥教我几套招式,愚兄初学乍练,技艺不精,真叫小妹见笑了。” 这话说得漂亮,众人见石广涛方才逞威风这又摆出一副低姿态讨好石玉舒,联想到石广涛怕在其他家族丢脸,求着石广沙教学的样子又实在好笑。 石广涛又不着痕迹得将话头引到了石广沙身上,给足了石广沙面子。 便听得有弟子私下小声谈论起石广沙、石广涛两位公子。 石玉舒噗嗤一笑:“四哥,今天真是由得你耍威风了。” 石琛这时早已从演武台爬起,连同着石雪川、秦矫,都从演武台上退下。 石广沙道:“我石家是将门,几位弟弟妹妹却于习武不甚用心。下一场也不用比试了,便由我亲传你们几套招式,你们勤加练习,便单看谁流的汗水多,没有谁再偏心于谁的事了。”随即足尖轻点地,跃上演武场。 闻言石琛心道:我们几兄弟本不是天生顽劣懒惰,只是几位兄长妒心太重,我们几位怕锋芒毕露被嫉妒针对,这才一味偷懒。 我们有心学什么、无心练什么,都由二哥、三哥一念之间罢了。 便是装傻、装蠢才能保得平安。此时三哥教我们招式也只怕是收买人心,不知待会又该怎样表现才合他的意? 第4章 夜叹凄凉 露香入梦来 石广沙面相亲和,看向石胡:“有劳胡叔为我陪练。” 石胡纵身一跃,站至石广沙对面:“三爷请吩咐。” 石广沙向众人朗声道:“尔等习武以来,招式不通,成日运气吐纳,实则只为筑基,基础既成,便可习练招式。 否则与人对敌,惘然不知所措,岂不尴尬?练招时将气力凝聚于习练部位,亦可求境界突破。” “我石家对子弟所修兵刃并无限制。我的惯用武器是【乾坤双轮】,现为‘飞渡’前期阶段。 习武之人进入练气阶段时,其气力感应天地五行,冥冥中自能与天赋五行之力沟通亲和。我的天赋五行是火属,靠近火源时便更逞威能。 火行擅长精炼与摧毁,我的乾坤双轮锻自天外精金,融入火行真气以后劈斩间可溶百家兵刃。” 众人皆惊,他们从未见过石广沙御敌,没想到石广沙有如此奇门兵器、如此神乎其技,对石家三爷的崇敬又多一分。 台下除却几位少爷小姐,便是石府外院一些有天赋的随从或弟子,若能收服,自可增添石广沙威势。 石广沙微微一笑,又道:“今日在座者都是新进子弟,石某便不卖弄炫技。一出兵刃便要见血,于习练不宜。 石某便与胡叔向诸位演练我练体阶段时修炼的一套【天罡指】,我把功力压制在凌空境界,诸位瞧好。” 石广沙向石胡一点头,石胡自是理会得。 天罡指练体阶段三招,于练体阶段时,指力不能凝气发出,故而其所作用范围只能在使用者周身。是防御时用于反败为胜的招式。 石胡便也将功力压制在凌空圆满期,拳力激荡间一手军内武术【泰山拳】向石广沙袭去。 只见石广沙目光一凝,双手交叠掩起,只待石胡攻来,乍然侧身闪避,那石胡速度极快,右手一侧挥化作一巨掌,向石广沙扑来。 石广沙忽作一个奇异姿势,左手扶着右臂,两指袭出,直中石胡胸中要穴。 石广沙又吟道:“这【天罡指】是石家主于三十二岁所创,隐冬国军士习得,我石家人亦可习得 天罡指共六招,前三招练体阶段可习。这第一招【守株指势】,便是待敌人袭来时一指制胜,化被动于主动的一招。 接下来我便演示第二招【转锋指势】……” 台下弟子皆目光灼灼,三爷亲授武学之机会得来不易。尤其以石广济最为认真。 石琛则认为自己所学越少便越是安全,看石广沙又演练了几招,便逗身边的鸢儿玩。 过了片刻,鸢儿说道困了,石琛就欲带着鸢儿先行回房。被石广沙瞧见了,却厉色罚他将那三招一一学懂,石琛直呼受罪,硬着头皮练过,一一演示完毕才被石广沙放回房中。 临下课之际,石广沙却又宣布石雪川、秦矫二人表现也有可圈可点之处,叫今后两人跟随公子们上课,免去了杂役,培养他们做石府的护卫。又赏了石雪川伤药,叫他好生休养旧疾,石雪川大是感激,险些便给石家三爷跪下了。 如此几日,石琛等人白日到习思堂读书,下午便在自家院落里由石胡教官督促习武。石广沙便不时来巡视,又传了【残影刀】、【飞鹤步法】几招。 分发了几把未开刃却也是精铁乌金熔铸的两尺许刀具给几人做练习。 石广济学得殷勤,把势都用心记熟了。 石琛原还疑惑三哥何以不再藏私,家中随从们一向精通于打探消息,便告诉石琛,老爷上次传来家书时已经明白写道要考校少爷小姐们的武力。 石琛惧怕父亲威势,便也用心修习。 这一日夜晚。 石琛的房间设在石府东院,石琛正跪在房间里照例给母亲上香。 神思飘忽间,忆起自己身世来。 说来凄凉,石琛之母烟云生前并未被石若飞纳妾,石琛便算不得名正言顺的石家少爷。 石若飞正妻潘氏一向宽待幼子,对她侍女所生的孩子并不有多区别对待。 石琛从小被潘氏抚养,还以为潘氏是自己的亲娘。直到石琛长到八岁,这才得知自己的身世始末。这烟云的牌位也是后来才补的。 石琛并不知自己的母亲是何等形貌,只隐约听潘氏说起过,石琛的母亲性子柔顺,模样也是极乖巧的,十六岁便怀了石琛,十七岁生子便即撒手人寰。 十六岁,便是石琛现在的年纪…… 若无石琛,娘亲也不会死…… 想到此处,石琛一阵叹息,隐有热泪流转眼眶。 石琛瞪大眼睛,向屋梁望去,只想着让泪水流回眼眶。 男儿无泪! 这是父亲训诫石琛的一句话。当年石琛初知身世,又哭又闹,只盼得这一切都是假的,娘亲并没有死,不日便会回家与他相见。那时石若飞正在府上,不喜他吵闹,将石琛关到房间内两天两夜,又不许他饮食。 在这之后,石琛便再也没流过泪。 隐冬国第一将帅石若飞,便是这般冷心无情,对自己的亲生骨肉尚且如此! 石琛又忆起父亲,在他印象中,见这位父亲的时日实是寥寥,唯独记得父亲在武场偶尔练臂力时,便赤裸起上身,石琛曾去偷瞧,只见父亲裸露的皮肤处,从前胸到后背,大小几十处陈年疮疤触目惊心。 父亲极重威势,性情复杂不定。 往往意气风发时便极宽宏,失意时又极冷漠,但他对侧妻杜氏却极温和,想是英雄相惜,父亲便只对他所认可的人加以辞色。 石琛的养母潘氏原是个温柔的美人,却极妒忌杜氏,时有挑剔杜氏言行之举,又几次克扣其例银,对此,杜氏却是毫无怨怼,泰然受之。 日日仍向潘氏恭谨请安,潘氏便对杜氏稍显慈和些。 是以石琛虽是家中七少爷,众兄弟也对他友善和睦。他却从不敢事事出头抢先,唯恐被人计较冷待。八岁时被关的两日禁闭,已经叫这可怜的孩子流尽了眼泪,在阴暗狭窄的房间中,极困,极渴。 待到更长大懂事些,石琛便以仁慈厚下出名。 只因石琛知他的生母便是下人,因此便格外体贴丫鬟下人们的不易。中意石琛的,便赞石琛善良厚德,厌恶其的,便私下里言他懦弱虚伪。 近年来石琛渐渐长成,面容清俊,举止随和,一些服侍他的侍女便格外殷勤些,想着若得了这位好主子的青睐,被收入房中成为一名侍妾,后半生便无虞了。 石琛念想间,想到失意处忽而心情郁结,想到得意时又忽而心情舒泰。迷迷蒙蒙间,隐约鼻尖嗅到一股荷露清香。 如今刚开春,何来荷叶?又何以有荷露清香? 石琛只道是白日习武疲累着了,站起身摸到床边便睡下了。 梦中却感到清清冷冷,面前一个仙子背影,身着白袍,长袖飘飘,飘洒出尘。 石琛追上前去,那背影飘忽,莲步挪动间比石琛更快。 石琛追了几步停下,那背影也停下。石琛便不敢上前追去,只遥遥相望着。 良久。那背影轻叹一声。这声音飘然,仿佛不食人间烟火,却又带着无数的哀怨忧伤,叫人忍不住听了这一声叹息便能登时与之共伤共悲。 石琛听了这声音,只感觉自己多年艰辛,这仙子却能感同身受。顿时间历来所有委屈俱都萦然一心。一时凄苦难耐。 石琛只见这背影缓缓转过身来,她脸上似有一层云雾覆面,五官细节俱看不真切。 仙子向石琛遥遥一指,一道气流便从仙子指尖飘然而出,飞向石琛眉心。 石琛只觉双腿有如钉住一般,身体也僵硬麻木,竟也想不到躲闪。那气流径自钻入石琛眉心,石琛眉间隐隐跳动两下,之后倒也无甚感觉。 石琛隐隐又感觉仙子飘忽欲去,一时惶急伸手乱抓。又骤然睁目醒来,才发觉自己躺在家中床上。 也无荷露余香。原是幻梦一场。 便听见窗外有人走动有声。石琛一激灵,出声问道:“谁?” 窗外人原还犹豫着扣门,听得石琛发问,便也问候道:“七弟,你可睡没?” 石琛站起身子为来人开门,却是六哥石广济。 石广济简要交代了来意,原是因为这前日千山雪林之事。 靖远城背靠雪原,城北三十里,便是一处广袤雪原,山林相间,绵延三千里,世人皆称“千山雪林”。 原也相安无事,最近这一两个月却总传出猎户入林失踪之事,统计下来竟已有百余人失踪了。 而靖远四大将军府之一的徐家不知何时已经请来了一位道仙“九伯”。 九伯今日下午已经到了,四大将军府首脑便开了一个小会,令各家族均出几人带队,去林间一探究竟。 这并不是何许大事,四大家族一向唇齿相依,甚至互有姻亲,小辈们除了是学堂中的同学外,偶尔便也会彼此结队,外出执行任务,既可作为历练增长见闻,又增进了年青一代间的友情,一般还有家族中的几位长辈高手带队。 石家上至大哥石广潜,下至五姐石玉舒,均被指派过出任务。 石广济与石琛倒还从未参与过,于是这次便指派了这俩兄弟,又有老仆东叔随行。东叔虽然是石家奴仆,却也身怀绝技,不输白日武道课的教习石胡教官。 石广济用手掩了口,神秘兮兮地向石琛道:“据说,这失踪人口是被千山雪林里的‘大妖’吃了……” “大妖?”石琛吃了一惊。他虽知世上有妖,却不想妖类竟距离自己如此之近。 想到明天的任务中真有可能见到大妖,忍不住心里怦怦乱跳,既是兴奋,又有害怕。 “那大妖何等模样?修为几何?我们一行人去了可有危险?”石琛追问道。 “不知。但我们有长辈领队,多半只是观摩,如果他们都没把握又怎会叫我们去?更何况明天队伍中还有——道仙存在!”石琛一抬眼,对上石广济灼灼目光。 道仙!这是百知大陆上受人崇敬的身份,也代表着大陆中的权威存在。 第5章 月下练刀 吐纳境成 道仙是一群在百知大陆上超凡脱俗的存在,多隶属于某一宗门派别。 常人欲修炼成仙,需经过练体、练气两大阶段,从强身到神通十大境界。 就算是再天赋异禀,要想跨越这十大境界,也需得修炼十年。这一类可称大陆中的散修。大陆中多少名门豪杰、英雄将帅,实则都属于散修一派。 而那些天才无论在俗世有怎样的不斐成就,成就仙身以后俱都销声匿迹,自有仙人接引。至于仙人们所居何处、所行何事,便不是石琛之流再能了解的了。 俗家皇室多与仙人有所交际,奉为供奉宗门。隐冬国所供奉诸派,【仰月朝仙宗】可称第一鼎盛。 有皇族世家供奉,这些宗门得以避世不出,寻常凡人甚至都不知仙人、妖类存在,只独崇敬皇室贵胄等。 石家毕竟也属新晋世家,对于仙人等事,自也有所耳闻。只是所见所闻,只窥皮毛,又未见得有多么翔实可信。又有传闻,石家与仙人门派也有交情。 而所谓道仙,则是仙门中一些仙人,行走于江湖游历,本领不凡,又多擅奇门法术,除妖行侠,被见者尊称为道仙。 有些凡人逢机缘者,便有被道仙收为俗家弟子,传个一招半式,这些人便也能有神乎其技,但只能称作道士,而不能算作道仙。 这四大将军府纠集而来的探索队伍,坐镇者自然是道仙存在,而不是寻常道士了。 石琛便松了一口气,料来明日行动多以增长见闻为要,人身安全等实也不必自己来担心。 细问了石广济细节要事,石广济倒也不大清楚,言道明日四大家族聚集一堂,旁的细节自也会商量重提。 又寒暄了几句,石琛将石广济送到院落中别过。 但见月光莹莹,冷清袭人。 又院中左右散布几个蒙了薄薄积雪的石灯,其内点着世家大族间方才用得起的蓝光石料,散发出柔和轻微的光亮。 石琛左右望去,院落空旷,寂静可闻。此刻已至深夜,仆人杂役自是俱已休息。 石琛忽想到梦中那缥缈出尘的仙子,只觉这朦朦月色下的寂静院落与其极为相配。 若这仙子于仙班真有其人,驾临凡尘,悠然行于月色下,忽有所感,纵身起舞,凌波微步。该是何等妙景? 又念到仙子何等尊贵清冷,何以会下凡降临于这北国小院?倘她真来了,何以会垂青他这样一个落魄无为、平庸苟活的世家子弟? 石琛毕竟少年心性,念及如此,便心中有一份豪气隐隐生发。 只观得四下远处影影绰绰,遍栽矮松,院中本就不亮,松影朦胧,便似那仙子正于暗处观察于他。 石琛不欲那仙子向他哀愁叹息,只盼能好好证明自己一番。 回房取了白日那柄练习用刀。石琛体质向来不壮,尚未长成。 这精铁钢刀向来为军中力士所用,重逾二十斤。石琛这几日操刀练习,初时挥举不易,十几日练习下来已经颇有些得心应手,提这刀便不难。 石琛只着里衣,持刀入院。心念一横,双手持刀平举,便即向斜上方挥出。 又一刀。 刀声破空,阵阵有声。 便是素日里武场所习,但石琛掌握不太纯熟的【残影刀法】了。 石琛渐渐只觉得心外无物,依素日所记,练习串联着这简朴却又精妙的刀法。 寒天里流出汗来,身体也越来越轻,石琛只觉心中燥热,意欲宣泄,对自己身体的变化懵然无知。 只是不断地重复着刀法动作,心中记挂着那仙子,别叹气!别叹气! 但听得院中寂静,惟有刀声隐隐,少年大口喘息。 “喝!” 不知过了多久,少年力竭,再无余力挥刀。少年掷刀于地,盘膝坐下,闭目转气,调理气息。 只觉得自己虽然力竭,但一呼一吸下却得以更加悠长。活动着身躯关节,也仿佛隐隐有力,胜于往昔。 石琛张目凝视,又觉目力精微,耳力聪敏。 石琛素日修习,也常听几位教官介绍,知自己是已经踏入了练体第二阶段【吐纳】,他本筑基多年,基础已固,与他同龄的其他家族几位少爷小姐也有不少踏入吐纳境。 今日机缘,自己随意舞刀,不知不觉间已经多次突破了身体极限,踏入新境界也属自然。 坐于地上歇了一刻,石琛这才感觉到自己身体虚耗,昏沉欲倒。忙站起身来。 天色仍是一片暗沉,唯有星空上繁星点点,残月如钩与他相伴。也不知是何许时辰了,隐冬国冬日的夜晚极是漫长的。 又一阵风吹来。石琛方才出了许多汗,此刻更觉寒意刺骨。便收了刀回房睡觉。 一夜无梦。 “吱吱吱吱——” 鸟鸣声。 晨间已至。 石琛正贪睡着,门外传来急切却不甚重的叩门声,石琛的侍女黄梅在外叫道:“七爷!七爷!” 石琛揉揉头,从床上坐了起来。昨夜的梦,月下舞刀等事,一夜过去,均已经记不真切。只感觉如梦似幻。 略活动了下身躯,倒确实肯定了这些事的真实性,毕竟他已经确确实实地踏入了吐纳境。 石琛兀自昏沉,尚未答话。又听得那门外声音:“七爷,你可醒了吗?大夫人已在正厅中等候了,还有几位陌生的公子小姐拜见!” 石琛忙应答,又吩咐黄梅服侍洗漱,打点行囊。 过不多时,石琛来至石家正厅中,一路上又感觉头昏脑涨,他素日懒怠,体格本是孱弱,虽踏入了吐纳境,但身体素质较之常人也只好了些许。整肃好神情踏入厅中,见屋里一干人等都已经在等着他了。 首座自然是典雅慈和的家主夫人潘氏。次座则是一身青色袍子的英武公子、并一位同穿青衣的年轻小姐。 另几位则依次是二哥石广潇、大嫂叶惜媛,鸢儿是叶惜媛的女儿,挪了小凳子坐在叶惜媛身边、再往下是石广济。家中老仆东叔,并一干家丁奴婢侍候在侧。 几人有说有笑,显是也没为了石琛来迟而恼了。那陌生小姐眼神飘忽,神色似有躲闪。另几人面上隐有笑意。 见石琛来了,潘夫人与石广潇皆向石琛点头致意。石琛微笑以对。 石琛道:“母亲万安,石琛来迟,请母亲责罚。” 石家讲究礼节,几位公子小姐见了夫人必是要请安的。石琛虽非潘夫人亲生,但日常行止间潘氏与石琛如亲生母子般往来,何况潘氏待石琛亲厚,这一声母亲,原也当得。 潘氏点头,笑容亲和:“琛儿勤快,平日是不赖床的。听广济说,他昨天漏夜前去通知你雪林行动一事。可是因此打扰了你休息吗?” “劳母亲记挂。琛儿未出过远门,昨夜得知此事,忍不住心驰神往。夜间失眠,险些误了正事。” 潘氏道:“你年纪尚浅,未经风雨,往后便让潇儿多安排你历练几次,待你有经验了,自然对这些小事不以为意。” 石琛忙道:“琛儿天资愚钝,怕是经不起这许多历练,只怕要给同行之人拖后腿。只是母亲吩咐,琛儿自当尽心竭力。” 满座莞尔。石琛只觉此间其乐融融,气氛较之常日间活跃。那青衣英武公子附在青衣小姐耳边似在谈论着什么。青衣小姐面颊红润,小心低语。石广潇也淡淡微笑地望着石琛。鸢儿似是有意要说什么,身边的叶惜媛伸出一指冲她左右摇动,示意她不言,鸢儿便捂着小嘴,瞪着灵动的大眼向石琛一眨一眨。 石琛不禁奇怪。难道自己一时行走匆忙,穿错了装束,形容样貌看上去颇为奇怪吗? 又检视了自己的衣着,一身白衣劲装,腰间一条淡黄围绦,缀挂了两只藿香艾叶香囊,脚踏藏蓝色短靴。应无差错才是。 潘氏笑道:“你样样都好。我们不是笑你,是笑这陈家妹子,方才闹了笑话呢。” 青衣小姐娇嗔道:“伯母!这便无须重提啦。” 石琛不识得两位青衣人,但他们既是陈家人,自然同属四大将军府,这四大将军府同气连枝,此次初见,石琛自当对两人恭谨以对,于是问候道:“石琛自负为石家第七子,却至今历练不足、目光短浅,未能识得英杰,实在羞惭。两位陈家哥哥姐姐切勿怪罪。” 靖远城四大将军府分别是石、林、陈、徐,昔日都参与平定了孟帅之乱。除却石家是新晋家族,只在靖远城有封地外,另外三家都是世袭世家,底蕴雄厚,另有势力遍布隐冬国其他城池。 英武公子爽朗一笑,站起身来冲石琛抱拳行礼:“琛兄弟莫客气,折煞小兄了。小兄陈君豪,在家中排行老大。虚长了琛兄弟几岁,未能在习思堂中与琛兄弟相识。” 又扶起那位年轻小姐,“这位是小妹陈绮仙。仙儿妹妹自小养在京都锦阳的外祖家,由是遗憾,也没能和四大将军府同辈兄弟们认识。” 石琛又抱拳道:“陈姐姐好。” 陈绮仙只略略还礼:“石七哥客气。”又退回座位。 陈绮仙本是有意要与这石琛争论下这年纪大小,她是家中幼女,倒还没被年纪相仿之人称呼过姐姐。 只因方才有一事令她魂不守舍,一时心思萎靡,无心多言。 又转念一想,这人是那人的兄弟,沟通一下增进感情倒也有益无害。 见石琛已经寻座落下,又道:“今日与石七哥相见,甚感投缘。只是仙儿自小便有一个毛病,便是与枝末小节等事颇为计较。你称呼我一声姐姐,又不知石七哥今年年纪几何了?” 石琛便如实答道:“我今年虚岁十六。” “可巧,小妹今年也是虚岁十六。又不知石兄弟是几月里生的?” 石琛便一笑:“那我定是比你大了。我是正月里生的。” 陈绮仙道:“如此我便要称呼一声石家七哥了。小妹是九月里生的。今后同行,还请石七哥多多照顾。” “这个自然。” 陈绮仙倒也无心与石琛多寒暄,她这番言语,意在暗暗告知那邻座之人自己的生日年岁。 不愿再看那邻座之人,便眼神盯上厅中墙壁悬挂的那一幅水墨画。 鸢儿极为亲近七叔,见七叔落座,挪了小凳子坐在石琛身边。石琛拍拍鸢儿的小肩膀,看向如今石府中的主事人石广潇,石广潇便也冲他点头致意,即开始宣布一些行动之事。 第6章 和羞走 倚门回首 却把青梅嗅 话说陈家小姐陈绮仙虽自锦阳而回,归家这几个月以来,对同侪一辈也是多有打听过的。 对于石家,便听闻这石家有位七爷石琛与她年纪相当,机灵聪敏、体恤惠下,在坊间多有好评,虽年纪轻轻却也是英姿勃发,形貌笔挺,只是平日懒怠,武道实力稍逊。 至于石家其他少爷小姐与她年纪相仿的,还有一位老实木讷的六爷广济,聪颖自矜的五娘玉舒,至于旁人,比她年纪大了甚多,陈绮仙倒也不感兴趣。 陈绮仙方才来到靖远城,与四大将军府中同辈兄弟尚未见过面,陈家家主便有意锻炼绮仙,命大少爷陈君豪领了小妹一同出行。 晨间陈家兄妹出行的早,便先来石家坐坐,四大世家一向彼此亲厚,互相联姻之事也是有的,如陈君豪与陈绮仙的母亲,即是陈家大夫人,就是姓徐,是徐家当今家主的妹妹。 通报了门前守卫的两个小厮,便有侍女将二人引到正厅就坐,又奉了茶水伺候。 潘夫人温柔娴雅,便与兄妹俩叙话,陈君豪均一一答过。 同坐的还有一位秀丽多姿的少夫人姓叶的与她的女儿鸢儿。 陈绮仙知晓石家大爷常年在外,暗叹一声,这花朵般的女子多年来独守空房,也是心酸,所幸还有个机灵爱笑的聪慧女儿。 又不多时,一位手持折扇的白衣青年公子与一位身形健硕的小厮谈笑而来。 那小厮看起来呆头呆脑,不甚聪明的样子,上身一件白色毛皮马甲,上有蓝色丝线缀成莲花图案缝于其间,裸露出精干粗壮的臂膀,想是素日里常干粗活,锻炼有成,这人跟白衣公子有说有笑,必定是石公子亲近的护卫了。 人言石琛公子最是亲和待下,今日一见果然不凡。 陈绮仙暗道:坊间传言还是局限了些,石琛公子与人为善,属下仆从也是衣着鲜丽,瞧他亲和之态,对待体己下人竟亲似兄弟一般。宽和大度,真乃君子风采。 再看那石公子,一头浓密乌发半束半披,肤色极白,面目光洁,莹润如玉,剑眉斜飞,更显眉下一对点漆般的桃花目顾盼生姿,英气斐然,鼻挺如峰,唇软嫩若三春桃瓣。 着一身白袍,外又披了一袭墨狐皮披肩,身姿英挺矫健,步态优雅如白鹤点地,闲雅飘逸气质由内自生。 正所谓:目光所至,百花吐芳欲争艳;衣衫过处,寒门抖擞蓬荜辉。 那公子眼波流转,点过陈绮仙,陈绮仙只觉全身如电光流过,忙别过头去,不敢再直视这般神仙人物。 只觉在京都锦阳虚度这十几年来,竟无一人能与眼前人之风流英俊可比肩。 石公子环顾四周,即与他母亲请安,之后他们又与兄长再谈论什么,陈绮仙已是无心再听,只想着若他再能看自己一眼,该是如何令人满足? 一想到要与这神仙般俊朗飘逸的石家七爷一同外出,陈绮仙又是羞得面颊滚烫。小心地抬起头,见石公子正与叶夫人温言闲语,女童鸢儿则是来回其间,显然与石琛向来亲昵。 陈绮仙却忽然有一种诡异心绪,只觉得恨极了眼前二女,不如让这周围几人消失隐匿,令自己与石公子同处一室,石公子便能多看自己几眼。此念一出,陈绮仙又不觉怨起自己,竟起了这等好胜邪念。 陈绮仙悄悄盯着那天神般的石公子,不敢看他面目。 瞧见他倚坐在太师椅上,右手闲适地搭在扶手上,左手轻握着合起来的折扇,一只流畅匀称的皓腕另一头戴着个寸许宽的赤金手镯,上头花纹繁复精致,嵌着鸽子蛋大小的雕蓝花翡翠,那玉色泽莹润,恰如公子温文尔雅。 陈绮仙为了掩饰羞态,意欲分心,便在心中检索评价那赤金玉镯成色市价。 见那陈家小姐目光直勾勾盯着石家公子腕上的赤金玉镯看,叶夫人以帕掩口轻笑道:“我家这位公子甚少露面,陈三小姐也识得吗?” 这话一出,厅中众人俱都望向陈绮仙。 陈绮仙更觉羞涩,低垂了目光道:“石公子闻名乡里,为人亲切和煦,小妹虽到靖远不久,但公子美名人人皆知,自也有所耳闻。” 石公子一时来了兴趣,问道:“石某这些年来深居简出,坊间传闻实不敢当。 不知这几年来,街坊邻居还如从前一般抬举谬赞在下吗?” 陈绮仙道:“人道石公子聪敏机慧,施恩善下,德名远播,”转念一想,又觉得与此人初次见面,这石公子与自己年纪相当,自己身为小女儿家,不该过于殷勤,方才自己被他形貌所震,已是落了下风,不禁隐有不服,抬头直视石公子双目:“绮仙虽然年少浅薄,今日见了公子,深觉传闻大有不实不尽之处。” 石公子一笑:“陈三小姐有何见教,请细说来。石某悉数听之。” 陈绮仙见他一笑,朱唇贝齿相映,叫她直想起昨日午席间一道清甜暖肺的“樱桃萝卜炖藕汤”来,不觉又暗自较劲,心中低呼自己又输一局。 转念一想,虽觉此话冒犯,仍想强逞口舌:“坊间还有传闻言道石公子甚至是懒怠庸懦,不值一哂之辈。但绮仙今日所见,只觉公子少年老成,举止非凡。 若常显露人前,不知令靖远多少闺阁女子春心萌动,小妹就算在锦阳,也从未见过如公子这般风姿卓然之人。由此可见,必是传闻谬误,遭了有心人编排嫉妒。” 叶夫人道:“如此也好,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公子避嫌于人前,虽有人于暗处妄语揣度,却能少了更多的麻烦。” 陈君豪瞪了陈绮仙一眼,却见三妹神采奕奕,舌灿莲花。 “姐姐说得不错。若小妹有这样一位好姿容的兄弟,必日日筹谋,不欲让他显于人前,甚至要再令他自传谣言,称病谢客。否则城中府外多少丫鬟媳妇便要吃不下饭,日日忧思,实在造孽。 只是石兄弟年纪尚轻,如此自抑,未免多磨少年心性,失却了年轻人天不怕地不怕的朝气。” 石公子听她称呼自己为少年,不禁莞尔,道:“陈家三妹见识非凡,能言巧辩实是抬举石某了。陈三妹称石某为少年,不知在陈家三妹眼中看来,石某像是多大年纪之人?” 陈绮仙道:“公子面貌不像寻常少年般稚嫩青涩,性情似也更加谦和谨慎……但公子气质不凡,英采勃发,便是十足的得意少年了。我料公子年纪尚还不及我家二哥。” 陈君豪望着小妹,强憋笑意,见她有意逞能,表面从容却强压紧张之态,知她定是钟情于眼前之人了。 心道石家二爷果然风采不减当年,有令女子见之忘乎所以的能力。 这石二爷已近而立之年,尚未娶妻,一向待人谦和,倒也是个三妹的佳偶人选。 可一是两人年纪差距悬殊,小妹难免心性不定,两人也未必能有多少共同语言。二是这石广潇若有心纳个妻妾成群,陈绮仙却是要受委屈了。 石公子道:“你二哥年纪多大?” 陈绮仙眨眨眼,颇有些为自己的机灵劲得意:“家中二哥今年已十八岁。” 余者皆失笑。 陈绮仙愕然,心道就算猜错,这身边之人也不必各个发笑?难道自己一言猜中,石七爷果真正好十八岁?又环顾四周,见先前陪同十七爷同来的健硕小厮也早已落座在侧,心下更觉奇怪。 一个稚童声音咯咯笑道:“这位姐姐好有趣,鸢儿喜欢你。你的话里虽然有几句是鸢儿听不懂的,但鸢儿知道你在夸二叔。我二叔虽然长得好看,但在你口中竟被你说小了好多岁。” 叶夫人揉揉鸢儿的头,悄声道:“可叫错了,这位姑姑和你七叔同辈论处,你该叫她一声‘陈三姑姑’才是。” 鸢儿甜甜唤道:“陈三姑姑。” 陈绮仙连连摇手。她在家中一直是末辈,自我认知还是一个小孩,哪里当得起“姑姑辈”了?听到鸢儿唤那人“二叔”,又一时反应不过来,若是家中小辈,不是该称呼石琛“七叔”吗,又怎么是“二叔”了? 见陈绮仙迷惘尴尬,陈君豪手肘暗暗碰了碰小妹,悄声道:“小妹,眼前这位是石家二公子石广潇,比我年纪还大些。你便随着我,叫他‘石二哥’就是了。” 陈绮仙这才了然,是自己方才认错了人,不禁又是尴尬,又是羞涩,忙低低唤了声:“石家二哥好。” 又唯恐由于自己方才闹的这出笑话,被石广潇当作个无知卖弄的愚蠢小妹。 眼角余光悄悄瞥向石广潇,见石广潇脸上全无笑意,也未应答,只怔怔地望着墙上一幅平平无奇的挂画出神。 陈绮仙回视广潇,只觉他神情寂寥孤独,与其间众人格格不入。陈绮仙不免心中一酸。循着他目光看去。 那墙上挂画是一幅《卧虎图》。 一只矫健威猛的雄虎伏于河畔,河畔四面皆是水,周围也无其他植物、动物,只有这老虎姿态威武,不怒自威。 陈绮仙只觉这画中有些异样,常人画卧虎,必要陪衬些竹叶、矮松的,这老虎却是独行,虽然自由无拘,却不免画得无趣了些。 再看那笔力画工,陈绮仙见过许多画家名作,只觉得这幅《卧虎图》行笔虽然流畅潇洒,技法却不足以称得上名家之流,有技巧经验的画家必能一眼便识得出画中缺陷。陈绮仙虽不擅丹青,但看过许多名家大作,也看得出些许端倪。 心下疑惑,不明白堂堂将军府为何悬这一幅不甚高明的画作于正厅中。 潘氏见陈绮仙定定望着那一幅挂画,也眯眼望了过去,道:“陈家妹子爱说笑,犬子广潇今年已满二十八岁了,那还算得上什么意气少年。 妹子与犬子倒是有缘,你眼前所留意的这幅《卧虎图》,正是犬子当年游戏之作。犬子幼时酷爱涂鸦,但自从画了这幅画之后,便说什么也不肯再画,妾身将这幅画作悬于正厅,便是意在提醒潇儿时时自勉,潇儿天赋、画工皆不差,自此荒废岂不可惜? 妾身记得,潇儿做此画的年纪便是……便是……”潘氏以手扶额,一时想不起来。 叶氏接道:“二叔那年正是妹妹刚才言到的十八岁。妾身入府那两年常陪同二叔习作,二叔师从我隐冬宫廷画师旷先生,本擅描绘山水,画动物原是头一回,却也颇具神韵。” 石广潇早已收回目光,他本弃画多年,更不喜他人当众评论自己昔日画作,便道:“敝人幼时信手涂鸦,竟被母亲视若珍宝,母亲一向疼惜潇儿,潇儿无以为报。 母亲今日教诲,潇儿谨记于心,来日若有闲情再度提笔,也必时时念及母爱之厚恩。” 潘氏道:“你也不必将我这些话太放在心上,你已长成,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你自己心中有数,无愧于心便好。为娘只是可惜,怕你天赋埋没了。” 石广潇道:“潇儿谨记。” 又过不多时,一个白衣少年姗姗来迟。 陈绮仙远远望去,那少年也算是俊雅,只是眉宇间隐有稚态,身形也似没长成的样子,偏于清瘦些。 气质内敛简朴,如一柄还未出鞘的蒙尘利刃。心道,这少年才是石家七爷石琛了。心中又暗暗将石琛与石家二爷比较,想起石广潇卓然风姿,抬手捋发间不着痕迹地蹭了蹭耳朵,但觉烫手。 偷望石广潇,见他仍是恍惚,便陈情始末,欲引他注意。 “仙儿错认石二哥,这才闹了些笑话。方才评价之语,本是传言石家七哥德行出众,少年英姿。我瞧眼前来人,果真便是石家七哥了?” 众人方才恍然大悟,看着石琛的眼神也就带了些柔煦笑意。 第7章 六足流火 据说千山雪林中伤人之妖是一头双头狼妖。 妖类,是百知大陆上一个古老神秘、传承悠久的种族。 据说天地初开时,百知大陆由妖族统治,人族多生活在妖族的附属中。 妖族寿命悠长、先天神力,但受上古大道所制约,难有子嗣,人族则得以繁衍生息,族群遍布大陆中。 因此妖族虽雄霸世间,也不敢过于小觑了人族。直到大妖辰乹异军突起,承袭了妖族领袖之位。 辰乹来自九幽凤凰一族。这九幽凤凰是凤凰族的首领族群,原本在妖族各族群中并不算是如何鼎盛,属于中上一流。 辰乹却是九幽凤凰族为了夺取领袖之位,费尽心血,以八万年之久暗中汲取各大妖族血液哺育浸润,举族供应无数天材地宝饲育成长,精心培育而生,天生神力,惊才绝艳,诞生仅三十九年便打遍妖族各部,被奉为妖王。 辰乹性情乖戾残暴,漠视宗族旧例。为了繁育妖嗣,竟琢磨出一副“妖人互通”之法,令妖类变换为人形,与人类繁衍生子。 若为妖族男性与人类女性所生,往往也能天生承继妖族部分神力,被辰乹欣然悦纳。若为人族男性与妖族女性所生,往往天生身体羸弱,甚至精神错乱,被辰乹斥为失格,逐出族群,既不是人,也不被承认为妖。 此令一出,便多有妖族男性,趁机肆意奸淫人族女子,大量人族女子不愿受辱,往往选择自尽求得解脱,也有在极端痛苦状态中被凌辱而死的,也大有因生产时的剧痛而硬生生痛死的。 时间一久,两族间爆发起混战不断。 又不知过了多久,有几位神仙飘然漫游至百知大陆中,见妖族多行不义,人族弱小可怜,便传了当时人族的族长镇妖法门,更将人族中几十位有天赋之人收为弟子,传其巧妙术法,协助人类合力镇压了妖王辰乹与诸多妖类。 那几十位弟子学有所成,建立宗门,不问世事,传承道法仙术于后人,维持世间秩序。 这些宗门弟子一向避世飘然,日久天长,便被不知者称其为仙人了。 如此千万年过去,百知大陆基本已经由人类所统领,血统纯正的妖族已经极为稀少,也不知都隐匿在何方,今日这一头双头狼妖,便是人族与妖族通奸繁衍了几百代的产物。 今日行动,几人商议之下,便定名为【诛狼行动】。 陈家兄妹来石府之后,石家便递了消息出去,邀请林家、徐家众人也来此见面。几人在厅中又闲坐片刻,林、徐两家人物也俱都到来。 寒暄少顷,潘氏、广潇、叶氏、鸢儿等送客至府外。 石家派出人物是吐纳境石广济、石琛、飞渡后期高手东叔,陈家陈君豪是凌空后期、陈小妹陈绮仙是吐纳中期,林家派出十九岁的嫡出二公子林源,是洗经中期、并一位中年护卫名林培,是凌空前期,徐家来了嫡出三少爷徐靖之,亦是极为年轻,是吐纳圆满之境。 同随徐靖之而来的,还有个身着一身明黄的道士九伯,是个身形枯瘦却精神矍铄的老翁,背上背着硕大的八卦盘,须发皆白,甚少言语,一派高人风范。 众人自然皆对九伯态度恭谨。 林源、徐靖之与石琛年纪相仿,石琛于学堂中都是认识的。 林源是个有心机的,表面热情却并不好相与。至于徐靖之,石琛并不与他相熟,只感觉他素日寡言,不知深浅。 “这几只【六足流火犬】,乃我家中惯骑灵兽坐骑,徐某斗胆借了四只来与众位朋友一同骑乘,旅途劳顿,雪林广袤,此异兽体力非常,可做一大助益。”身着缃色衣袍的徐靖之简要介绍道。 林源道:“早就听说徐家与仙门素来交好,竟连这【役兽之术】也传了下来,不知这六足流火犬品阶如何?林某对这些灵兽甚是感兴趣,来日登门拜访徐府,还望徐兄不吝指教,多带林某看几头珍奇灵兽。” 自从人族统领大陆以来,千万年岁月繁衍,也有一套役兽之术。 天地间有些异兽应运而生,生来神妙异常,与寻常野兽大大有异。 不同于妖类的灵智高于人类,这些异兽灵智不一,有的如寻常野兽般蒙昧,行事光凭本性,有的智能通天,举手间有翻江倒海之异能,也能如妖类、人类一般化形修炼。 只是异兽中灵智高者,往往孕天地间精华而生,举世无二;灵智低者虽有族群,往往也只听从族群指挥,不与其他异兽族群来往。 故而虽然这些异兽传承悠久不亚于妖类人类,但始终不成结不成一个完整统一的族群,不成体系,无力与妖族人族对抗。 人族体质孱弱,但善用于利用身边资源,役使众生,自有仙家法门降服这些异兽。归于人族统治的异兽便称为灵兽,与【宝器】一样,有等级品阶之划分,分为凡修级、玄灵级、地仙级、上神级。 徐靖之淡淡道:“六足流火犬不过是三品灵兽。徐家巧合,蒙仙门道长赐下灵兽驱使,就只得眼前这几只,再无别的了。” 徐靖之知道林源这话虽然奉承与他,暗中却在探他家底。 徐靖之自诩孤高,一向寡言,便也无心与林源这等人结交。 石琛走上一只六足流火犬面前,只见这灵兽体型比寻常犬类大多了,比一个普通男性身高也只稍低了半尺,长度更是能容纳两三人共骑。六足流火犬均是通体长毛,背部以绯色、绛色为主,腹部却是覆盖以黑色毛发。这灵兽一对赤红巨目,面相骇人,靠近其面前感觉其呼吸间隐有热流阵阵。 身在一旁的鸢儿忙拉住石琛:“七叔小心!这大狗好凶猛,你靠得这么近,小心他一口把你的头咬下来。” 徐靖之道:“小妹子不必担心,六足流火犬已经与我家族滴血认主,颇通人性,徐家人不下命令,它们决不会肆意伤人。” 六足流火犬似能听懂人言,感受到面前稚童的紧张恐慌,竟低伏了前身,扭扭头用长而柔顺的毛发去蹭鸢儿。鸢儿害怕,躲到石琛身后。石琛伸出手来抚那灵兽颈项,触感柔顺温和。 叶惜媛道:“鸢儿别怕,这位徐叔叔的六足流火犬是灵兽,不会伤害鸢儿。你可以出来摸摸它的毛发。” 听了母亲之言,鸢儿又见这大狗对石琛亲和柔顺,便小心地从石琛身后移出来,摸摸六足流火犬脖颈下的黑毛,惊喜道:“大狗狗的毛发好软,鸢儿能感受到大狗狗的身体好热,有温度传过来。” 林源忽道:“这六足流火犬名为“流火”,身体温热,莫非它真有异能,能口吐烈火不成?” 徐靖之摇头道:“非也,六足流火犬仅仅是凡修级三品灵兽,要想掌控火焰异能,非得要七八品灵兽才有可能达到。只因六足流火犬背部毛色赤红,在雪地中奔跑起来,远远望去便如一团流动烈火,故有此名。” 林源“哦”了一声,便觉这灵兽不足为奇。 陈君豪牵过一匹六足流火犬,也细细端详。 “表哥若有兴趣可以先行上骑。”徐靖之又道。 陈君豪淡笑:“那表哥便却之不恭了。”引了陈绮仙先上座,自己一个翻身跳上六足流火犬背脊,与小妹同骑一座。 六足流火犬左右摇摇头,蹬了几下腿,便即温驯。 陈绮仙喜道:“确实颇通灵性。我的【姚黄风雷】若也能生得这般大,载着人四处翱翔,那可真是潇洒无极了。” 林源四下顾盼,见陈绮仙跨坐于高位,体态婉转轻盈若飞凫点地,一对眉眼俊秀稚气却又灵气逼人。不由得好感大生:“久闻陈家有一小妹聪慧灵气,今日见了陈三妹果然不凡,小小年纪竟也能降服灵兽。不知这姚黄风雷又是什么种族?品阶如何?小兄能否有幸一观?” 陈绮仙居高临下,一双妙目又忽然转到石家二爷身上。只见石广潇神色如常,只淡笑看着石琛兄妹,手中轻摇折扇,那折扇素白一片,并无一字一图的墨色点缀。陈绮仙想到石家二爷昔日擅画,不知何故如今竟不画了,心里开始揣摩其意,没来由得一片心酸。对于林源的发问竟浑没听进去。 陈君豪便答道:“所谓姚黄风雷,不过是一只普通的传信鸽儿。为小妹数年前在京郊时狩猎所得,那鸽儿一双碧目,毛色通体淡黄无杂质,甚有光泽。小妹一时爱怜便养了起来,起了这么个怪异名字,实在不是什么通灵异兽。” 林源便也尴尬一笑,不再多言。看着陈绮仙面目温顺动人,一吞口水,胸中隐隐发热。 另一边,鸢儿吵着要试骑一番,石琛便也扶了鸢儿一同骑上去,叶惜媛忙道:“鸢儿,你可要坐稳了。过过瘾就下来!” 鸢儿只拍手赞道:“好玩!好玩!”鸢儿今日也着了一身白衣小袄,颈上围了个染成红色的羊毛混纺围巾,头上戴着个小虎头帽。小脸蛋冻得红扑扑的,拍起手来娇俏异常。 石广潇看着坐在六足流火犬上的鸢儿,眼角余光不经意间与绮仙对视。 绮仙忙垂下头去,假意去抚摸灵兽毛发。过了一会悄悄看向广潇,见石广潇却正定定地盯着自己,不由得面生红云,两眼发直,红唇轻启,已然痴了。 陈君豪坐在绮仙身后,并未发现妹妹此时的异样。他是陈家大公子,又年纪最长,隐隐约约是众人间的领头人。 便自觉道:“事不宜迟,我们这便都一一上座,出了城向北而行,便可踏足千山雪林。” 潘夫人和叶夫人早已令家仆预备了几日的干粮和水,驮在六足流火犬背上。 石广济与东叔意欲上骑,鸢儿却仍兴奋着不肯下来,叶惜媛便唤鸢儿尽速下来,以免误了叔叔伯伯们的事。 鸢儿却是骄心大起,执意不肯。又道自己非要跟七叔一起去到千山雪林中摘那劳什子“白叶果”,七叔早先便曾答应她,至今仍未兑现,自然要借此机会满足。 叶惜媛不欲女儿这么小便跟众人踏足那危险之地,当着众人面也不好厉声呵斥,便温言道:“此行危险,你几位叔叔伯伯都是修行之人,你一个小孩子家一起同去,又爱吵嚷,一会要吃,一会要拉,净会给大人们添麻烦的。你年纪还小,此行一去就是十几二十天回不了家,风餐露宿,你可受得了这般苦?” 闻言鸢儿便默声以对。正当众人以为鸢儿已要屈服之际,鸢儿忽又气鼓鼓地两手叉腰道:“鸢儿怎就受不了苦了?爹爹便是七岁就和爷爷一同去军队沙场中历练了,如今鸢儿也有七岁了,身为他老人家的女儿,隐冬国第一将帅的孙女。有什么苦是我石红鸢吃不得的了?” 此言一出,叶惜媛登时无言,双目紧闭,扭过头去。想是又想到那聚少离多的夫君,心内伤神。 ------------------- 注:本章中【辰乹】其名,“乹”字同“乾”,是“乾”字的异体字。 第8章 金斗九曜玉环 鸢儿此言一出,众人皆默默。 但听得一个温和晴朗的男子声音道,“小鸢儿年纪轻轻,却有大志。二叔便准了你和六叔七叔一起出去玩一趟。”这声音正是那优雅俊逸的石家二哥石广潇。 “二叔……”叶惜媛看着石广潇,欲言又止。 石广潇道:“嫂子便无须多加担心,我赠小鸢儿一件【宝器】就是,保证她能护体无虞。” 所谓宝器,多是由仙人以异火精金炼化而造,具有无边的神奇功效。 前日石广涛能够仅以吐纳中期之修为打败石雪川,正是靠了【碎狮护腕】这一宝器为他提供绵延不断的劲力。 石广潇于是走上前去,摘下腕上那件赤金玉镯,欲给鸢儿戴上。 石广济失声道:“二哥这赤金玉镯,竟是一件仙家宝器!” 潘夫人温声道:“你二哥这玉镯并非普通的玉镯首饰。乃是老爷四十岁时,蒙圣上所赐的寿辰贺礼,其名为【金斗九曜玉环】,品阶已至玄灵级初品。 我当年本有意将此宝赠与你大哥,你大哥却言道‘大丈夫领军作战,务必与同袍共寝同食,我若带着这么个耀目东西,难保属下们觉得他们的将军奢华靡费,还是留给家中的年幼弟妹’。我便将此物又传给了潇儿。” 几人得知那玉镯乃是玄灵级宝器,看向鸢儿的目光便多了些羡慕与炽热。 石广济追问道:“日前四哥那件【碎狮护腕】,可也是玄灵级宝器么?” 潘夫人笑道:“你当我们石家财大气粗,宝器多得能办起展会了么? 玄灵级宝器有市无场,千件宝器中也难得一件可评得上是玄灵级,涛儿的【碎狮护腕】,只是凡修级初品,勉强能增加些修行者劲力罢了。” 石广潇给鸢儿戴那【金斗九曜玉环】戴了半天,鸢儿手腕细小,总是滑落。 石广潇便把它戴到了鸢儿右脚脚腕上,大小刚好合适。 石广潇道:“鸢儿,你试着动心念,尝试勾脚、绷直,自可领会这宝器神效。” 鸢儿依言,心中念想着宝器,将右脚一绷! 忽而间玉环上青光闪烁,竟带着鸢儿一飞冲天。 嗖! 鸢儿一跃而起,腾空足有丈余。 又哈哈连笑,心念控制着【金斗九曜玉环】,令它带自己到石府周围游荡去了。片刻方归,又勾起右脚。 霎时间青光大放,众人只见一个泛着青色的半透明光球将鸢儿包裹起来,鸢儿在里面惊喜挥手。 “果真是玄灵级宝器。”那九伯自来时到现在均一言不发,看着鸢儿腾空游走,终于捋须言道。目露精光。 他这话音极低,惟有身边的徐靖之听到。徐靖之便恭谨问道:“靖之于这宝器之道并不十分了解,只知道凡修级、玄灵级这几个大类。敢问前辈能否细细描述,满足靖之的求知欲。” 身边的陈君豪、林源等,也俱都目光灼灼看着九伯。九伯双眼一眯,抚着须娓娓道来,甚有高人风范:“这天地间宝器分为四个大的层级。分别为凡修级、玄灵级、地仙级、上神级。每个层级中细分,又可分为初品、中品、上品、极品四个小品级。” “凡修级宝器,我宗门中擅长金系、火系、土系的修士均可炼制。 老夫虽未亲眼见过那石家老四,但料他出手挥拳间定是隐隐有黄光闪烁。凡修级宝器在俗世中流传甚多,有些小修,为了筹措些俗世中的金银以供下山饮酒享乐,便特意炼些凡修级宝器贩卖。” “玄灵级宝器,便是这小丫头脚踝上戴这一只了。运用时灵气流转间可放出青光,她这只得玄灵级初品,青光并不太盛。 我【清缈门】中的玄灵级极品宝器【斩鲨怒云剑】,灵气流转间青光大盛,凡人若在其发威时细观此剑,甚至可能晃瞎了眼睛。” “地仙级宝器,运动间流转紫色光芒。这种宝器甚为稀有,必须滴血认主方能自由驱策,能够听从宿主命令变换形态。 而它现实中的存在……我只听说过隐冬国仙家第一宗门【仰月朝仙宗】,它的整个门派便建立在一件地仙级宝器之上,那宝器名为【仰月无梦图】。只可惜老夫虚度人间一百三十余载,尚未有幸一窥这神图。” 众人皆愕然。 能够承载一整个门派的地仙级宝器,该有何等大小?又会有怎样的滔天威能? 瞧见众人惊诧,九伯沉默半晌,方才慢条斯理道:“至于这上神级宝器,都只流传在传说中了,现实中究竟存不存在都是两说。 这上神级宝器变幻无穷,历经宿主温养多年,甚至能自行孕育出有独立人格的‘灵魄’来。这灵魄可化形为人在世间游走,驱使神妙法门,与天同寿。 若这传说为真,诸位可以试想,来日你在酒楼与人饮酒聊天,坐在你旁边的朋友竟非人类,也非妖族。却是一个由大能者炼化出来的宝器。呵呵呵,如何能令人不感到离奇?” 众人闻听此言,更是大惊,尤其是在座几位青年公子。就算是石琛,一向谨言慎行,藏锋避芒,闻听此言都忍不住心意驰骋,心潮澎湃起来。 鸢儿玩得够了,便收了宝器神通,轻轻纵身下来,迎到石广潇面前,摇头晃脑,不住得诉说在空中游走有多么惊喜好玩。小虎头帽也跟着左摇右摆,甚是灵动可爱。 石广潇俯身拍拍鸢儿的肩,只是淡笑聆听,神色温柔。 叶惜媛在一旁道谢道:“多谢二叔怜惜鸢儿,赠镯之恩,我母女俩永不敢忘。” 石广潇直起了身,轻摇折扇淡然道:“嫂子客气,广潇身为家中长辈,自然有义务关心小辈。更何况鸢儿伶俐可爱,我也是极喜欢她的。” 石琛一手托着下巴,沉吟道:“这【金斗九曜玉环】确实神妙。 可这纵身飞跃之能,飞渡级强者也能办到。如此便能评得上‘玄灵级’吗?如果是我来评,只会评上一个‘凡修级上品’。” 石广潇道:“七弟思虑严谨。我所说这玉环可助鸢儿护体,自也在它另一个神妙功效。方才那青色护身法罩,百变级以下的高手皆无力破除。” 此言一出,众人瞠目。 换句话说,百变级以下,无敌! 林、徐、陈姓三家少爷见石广潇如此轻易便赠这玄灵级神宝给一个无知稚童,更是心中翻江倒海,暗叹石家不愧为四大将军府之首,底蕴深厚令人咂舌。 陈绮仙却低头沉思。见石广潇如此疼惜家中小辈,一时间更加好感纵生。 如此谦和温煦的翩翩公子,若是来日能与他相伴余生,当真夫复何求。心道:石二郎对小鸢儿如此真心,定是不愿让鸢儿在旅途路上受了半点委屈。我若能好好照顾鸢儿,定能让石二郎留心于我。 如此一来,陈绮仙也顾不上半分羞赧,笑意盈盈道:“小鸢儿与我同乘一骑可好?我与你都是女孩子,想必能有许多话聊。” 叶惜媛犹豫道:“怎可劳烦陈三小姐?小女顽劣不懂事,怕给陈三小姐添乱了,叫她六叔、七叔多留意着就是。” 鸢儿兴奋道:“我要跟七叔同座!” 此刻石广济和东叔也已经骑上了六足流火犬,再加上附带的一些行李包裹,已是有些挤了。 石琛本想再接过鸢儿,见到侧方陈绮仙对自己狂使眼色,石琛对陈绮仙印象不错,见她执着,便道:“鸢儿,到你陈家三姑姑那边去。我们这匹六足流火犬已经坐满了,鸢儿再坐上来伸不开腿,坐久了你要难受的。” 见鸢儿仍是嘟着嘴不情不愿的,石琛眨眨眼又道:“鸢儿你想,你跟我们三个大男人挤在一起,我们坐久了出了汗,身体都臭烘烘的,倒不如跟你陈三姑姑坐到一起去,定不会熏到鸢儿了。” 鸢儿这才展颜一笑,脚腕发力,轻飘飘地便越到陈绮仙身前,和陈绮仙共乘一骑。 向石琛做了个鬼脸,又对陈绮仙乖巧道:“陈三姑姑,你可要香香的哦,鸢儿喜欢香香的美女姑姑。” 陈绮仙柔声道:“好呀。小鸢儿不必叫我陈三姑,叫我仙儿姑姑就好。” 石广潇目光柔和,温言道:“如此就劳烦陈三妹照顾我这年幼的小侄女了。广潇在此先行谢过。” 陈绮仙未料到石广潇突然与她说话,蓦然抬首只见那俊逸青年秀眉妙目均是如画般雅致精巧,整个人仙气隐隐如在画中,当真是造物主费尽妙思精心在水墨画中皴染勾勒。 绮仙胡乱应了一声便即偏过头去,帮怀中的鸢儿正了正头上戴的小虎头帽。 林源来得晚,未料到陈绮仙只一次初见,便已对这年长一轮的石家二哥情意深种。看到绮仙举止温柔,还以为绮仙定然极喜欢孩子。心中便暗暗联想着数年后得以与绮仙修得正果,幼子承欢膝下。 众人见诸事已毕,陈君豪便即安排徐靖之下令催动六足流火犬。六足流火犬巨尾摇起,六足交替疾奔,只刹那间便消失在了潘氏、广潇几人面前。 咚咚……咚咚………咚咚………… 渐渐不闻灵兽奔跃之声。 石家其他人正待回府,广潇却又听得一阵蹄声细密沉重,由远及近,附带着九响一顿的棒锣声。他是众人中修为功力最深者,自然也耳力最佳。 “今日好生热闹。黄巡抚的人竟也来我石家走访做客。” 叶惜媛兀自疑惑道:“二叔在说什么?外头风大,不如……” 潘夫人了解广潇意中所指,打断了叶夫人的话,神色平静如常:“既然黄巡抚驾临,我们便在府外好生迎候来客。 四喜、春才,去把府门外的【四牙衔珠碧玉狮子】擦干净、再掸掸府门匾额上的灰。秀角、黄梅,门前半里都要清扫得一尘不染。” 一并小厮丫鬟应答忙活起来。 叶惜缘虽不解其意,便也从潘夫人所言,与一干人一同立于府外迎候。 过不多时,果有一众仪仗缓步而来,摇旗者、敲锣者、随行者,一应俱全,威风赫赫。沿途上些许普通民众闻声俱都退散远观,更显得这黄巡抚声名威势显赫。 到了府门外,仪仗即停。中心的马车中接引出一个身着特制的肥大玄色官衣的矮胖身影,正是靖远城直接听命于隐冬皇室,掌握地方大权的黄巡抚。 广潇立于人前,行揖拜之礼:“未知巡抚光临寒舍,下官有失远迎。” “少将军哪里的话!” 黄巡抚极是热情,上前扶起二人,与石家众人一阵客套,一会说道君臣一家、无须拘礼的,一会又说皇上天恩、广布福泽的。直到入了府、吃了茶才言正事。 “本官今日此行,实是一件大喜事要通知石家。不知石家有位少年公子,名讳上广下书的,今日可在场?” 众人皆一愣。石家统共六位青年公子,哪有一位名叫石广书了? 黄巡抚见诸人反应奇怪,又道:“便是前些日子在‘岁试’中,与考官‘文大人’还吵了一架的那位?” 诸人更加默默。广潇只得尴尬答道:“我石家六子中,实在是没有一人名唤广书的,想是有人胡乱编排,假冒石家子弟,刻意于官员前失仪,栽赃嫁祸。” “小民便是石广书,广书参见巡抚大人!”厅外跑进一个慌慌张张的人影,一副儒生学士打扮。 来人眉毛却细了些。 眼睛稍嫌大了些,水灵灵的。 鼻下两撇八字胡须粘得东倒西歪。 第9章 万法生炎 道仙发威 却说石琛等一行人跨着六足流火犬,捡了条荒僻少人的街道径直便离了靖远城,六足流火犬奔腾极快,又行了个把时辰,已经到了千山雪林外围。 林源介绍道:“这千山雪林广阔无比,正地处隐冬国西北角,从此路一路向西两千里,便可到来泰国之‘北极’,与隐冬国交界的‘北固堡’,向北走进入雪林腹地,度过‘白叶林’、‘黄松林’、‘黑藓荒原’、就是无极雪山。 无极雪山神秘无比、凶险异常,妖兽肆虐,便是仙人也不敢贸然踏足。我们今日诛狼行动的目标,那只双头狼妖,大概率活动在‘黄松林’区域。 照我们现在的速度,要度过‘白叶林’,需要大概三四天。绮仙妹妹,你从京城远道而来,这几个月来,可曾来雪林活动过吗?” 陈绮仙随意答道:“可惭愧,小妹当时因生了场大病这才回到陈家,如今痊愈到现在也没多久时日,虽听闻林中怪事,还没来过雪林中。” 石广济道:“雪林如此广阔,就算进入了黄松林,不知我们这般无头苍蝇似的乱找,要找到什么时候狼妖才会现身?” 与徐靖之同坐一座的九伯不紧不慢地答道:“老夫【清缈门】的【八卦诛妖阵】有其强大功效,你们到了黄叶林中寻个僻静所在,猎几只普通野兽来,令老夫用其鲜血布阵,完成以后那野兽鲜血味道足以飘散百里。那狼妖只要一闻气味,自会现身。” “鲜血!”鸢儿闻言小脸煞白,身后的陈绮仙忙拍着鸢儿脊背,温柔抚慰。 石琛调侃道:“鸢儿,你若现在想打退堂鼓,现在七叔送你回去还来得及。” 鸢儿小嘴一扁,面相难看,勉力鼓足了勇气:“鸢儿才不怕呢!” 石琛素爱与小孩子玩笑,便又做个鬼脸:“鸢儿不怕,等晚上狼妖来了,我们都睡着了,狼妖不叼别人,唯独叼走了肉最嫩、最好吃的鸢儿……” “啊!”鸢儿吓得捂住了眼睛。陈绮仙忙把她抱在了怀里,笑骂道:“石七哥好爱欺负人,方才真是没看出来,偏偏要和一个小孩子过不去。” 小姑娘哭得泪眼婆娑,吸吸鼻子对陈绮仙低低说道:“七叔不是坏人……” 坐在后面陈君豪也笑了,真不知道这石琛有何种魔力,让这小小鸢儿如此依恋。 一路欢言。 众人驾兽前行,风声在耳边呼啸,几位青年公子都是少年意气,虽身处严寒,但一颗心却是炽热滚烫。 好不容易能有机会离开家族外出历练,身边更有几个玩到大的同龄好友,胯下灵兽如电疾奔,白树茂林在侧横移。 碧空如洗! 远远望去这一行人,果如茫茫雪林中团团赤色流火。 又过了几个时辰,少年们毕竟也感疲累。便找了个僻静湖边休息。 天色已是渐暗,蓝紫色逐渐笼罩天空。 九伯果然不愧为道仙。 先是命东叔、林培等人拾来柴火,这些柴火埋于雪地之中,自然都是湿柴。 君豪、石琛等人看过俱都失望,虽然修行之人不惧严寒,但令身体保持温度也要耗费不少气力。奔行了大半日,几人更觉寒冷刺骨。 连试图模仿石胡教头而只穿短衫的石广济也从包袱中取了长袄穿上,更不用提旁人。陈绮仙拉着鸢儿连着又给她套上几件外套,把鸢儿裹成个滑稽的小球状,君豪、石琛等人见了皆发笑。 九伯看众人纷纷加衣御寒,便不着痕迹地又悄悄唤了东叔、林培抱着湿柴随行。到了一地,命两人把湿柴布散成团团围绕的一圈,从背上解下那巨大的八卦宝器来,不知用了什么仙法,令八卦飘悬在柴堆上空一丈处。又从腰包中取出两枚紫色道符来。 嗖——嗖—— 九伯动作行云流水,迅捷无比,以东叔、林培根本看不清的速度掷符,贴于八卦盘下端两侧。 只见九伯双目凝神,须发无风飘起,仙风道骨,高人风范。厉喝道: “万法生炎!起——” 那八卦盘蓦地向上下同时喷射出赤红火光。向下炙烤着湿柴,向上喷射足足高出两丈。 那九伯离火光不远,一身锦缎黄袍都被映出赤红色来。然九伯大方无拘,又是一枚道符掷出,双手变幻出一个奇妙手势来,口中念念有词: “归——!” 又倏然间,那八卦盘垂直腾空,来回翻转,连带着火焰亦是越转越快。 石琛等人原本还聚在一起聊些发小、学堂中趣事,只见不远处空中异象,都被火光吸引,痴痴呆望。 几人心中同时暗道:道仙!果然身负如此异能! 见那空中火光旋转,人们也渐渐看不清楚,火光在极快的旋转中,逐渐变为一个赤红光圈,又慢慢向远处散布,越向外散去越是稀薄。直到变成一个巨大光罩,将众人全都笼罩住。 九伯方才收功。那八卦盘滴溜溜下落,又回到了九伯手中。 而那昔日湿柴,早先便已被赤红火焰烤干,取而代之燃起耀目火光,那柴火周边原有一尺多厚积雪,此刻却已经燃烧融化,热气升腾,火苗炽烈,大火堆旁方圆半里土地的积雪俱都融化,露出光秃秃的土地来。 “不愧是仙家高人,法力无边……”方才九伯露这一手,已令林源心悦诚服,林源是林家二少,向来不喜嫡亲哥哥事事压自己一头,家中又有几个幼弟幼妹,他隐隐心中不安。 总想着若能在修为武功上远超旁人,便大有希望承继林家世袭官爵。此刻见九伯如此神乎其技,心中一团火更是烧得旺盛。 徐靖之站在林源身侧,虽也心内起了波澜,口中也只淡淡回应道:“我今日也是第一次见到九伯施展奇妙术法。” 林源目中放光,也不顾徐靖之态度冷淡,追问道:“小弟实在对九伯前辈敬仰得很,徐兄可方便告知小弟,你与九伯前辈是何等交情?这九伯前辈身为道仙,其名下若要收取几个记名弟子,又当历经如何考验?小弟冒昧,看在你我相识多年,还请徐兄赐教!” 徐靖之看林源如此客气,虽然一向不喜他性格作风,也不愿太过冷淡,叫他日后跟别人嚼了他的舌根。便如实道: “林兄客气。实不相瞒,在下前月为家中产业押送镖银,忽有一只凡修级八品异兽【紫睛牛狮】前来作乱。我那日所押送的只是些金银细软之物,家中便没有派几个人帮我护镖。 我们人马中最强者只得伐髓后期,顷刻间人仰马翻。这时金光一闪,飞出一只巨型八卦盘。 九伯只用一招【缥缈欺云式】便搭救了我们。一招毙敌,取了异兽兽核。” 人、妖、兽三族。妖族数量极少,死后整个身躯化为一枚蓝色水晶,乃妖族修炼一生之精华所在,是为“妖晶”,而寻常异兽死后,从其脑中可取出“兽核”,那些孕天地精华而生的上古异兽死后,亦能整个身躯化为“兽晶”。 兽晶比妖晶更加稀少,可遇不可求,就算在仙门中也是无数修士争相抢夺的仙门异宝。而这些晶、核,以一种机妙法门吸收之可增长修士修为,最常见的用途则是将其卖给仙门道宗,仙门道宗则会将其作为炼丹药、炼宝器的材料。 徐靖之续道:“承蒙九伯相救,我便邀请九伯至寒舍府中一叙。宴席上,家父便提起了千山雪林一事,九伯心慈良善,一口应承下来要帮我们解围。家父想到靖远四府自当同仇敌忾,便组织了诛狼行动。只是……这记名弟子……靖之实在不清楚其中细节。” 徐靖之讲到弟子中事时似有吞吞吐吐,林源听上去只觉徐靖之刻意欺瞒于他。与九伯如何相识之事倒是交代得干干净净。当下自也不便发作,拱手道谢,笑如春光灿烂:“小弟多谢靖之兄坦诚相待,来日归家,定要到徐兄府上登门拜访。” 徐靖之淡淡一笑,只随意应付。 九伯却在远处挥挥手,示意几个少年过去。林源却是极殷勤的,也不顾身边靖之等人,一颠一颠跑去了。 徐靖之却在原地,直到位于最末,怀里抱着鸢儿的石琛和石广济跟了上来才行过去,与位于第二的陈君豪走在并排。 绮仙也凑在石家兄弟身边,只是离君豪、靖之的距离更近些。 陈君豪闲庭信步,低声询问身边的徐靖之:“表弟,林源那小子方才跟你打听些什么?” 靖之便如实转述。陈君豪嘴角勾起一个轻蔑的冷笑,语气也冰冷起来:“呵,他倒忍不住了。他自以为自己做了聪明机灵鬼,一日之间竟妄图攀附上清缈门的道仙了!也不看看他自己是什么东西,想麻雀变凤凰吗?” 绮仙只听得最后一句,便在后头疑惑问道:“大哥?什么麻雀凤凰的?” 陈君豪挥手朗声道:“小孩子家别多打听!” 靖之不欲绮仙觉察,更加压低声音道:“表哥,那林源人品如何我们俱都知晓。日间我看他对仙儿百般奉承,似是有意讨好。若是他追求仙儿……” 陈君豪更加轻蔑,失笑道:“自讨苦吃!仙儿如今在这众人中,跟谁相处最热络,你可看出?” “不过是石家那个小女娃娃,小女娃娃长得粉雕玉琢的,我见了也觉喜欢。”靖之不解表兄为何有此一问。 陈君豪玩味一笑:“仙儿如今长大了,已有心上之人!靖之,你可猜得到?” 徐靖之更加疑惑,倒也没觉得一路上仙儿跟谁格外亲厚,忽然间想到一人:“石琛与仙儿年纪相仿,莫非是他?” 陈君豪故作神秘,引导徐靖之再去猜测。徐靖之便又猜了石广济,陈君豪也摇头说不是,自然那人更不会是林源。徐靖之却有些脸红:“表哥,我可是仙儿表哥,那人绝不会是我?” 陈君豪招引靖之附在他耳边,一字一句地悄声道:“仙儿的心上人正是:石家二爷石广潇!” “石广潇!石家的少家主!”靖之登时惊呼,察觉尴尬,忙又压低声音:“那人虽器宇不凡,可他已近而立之年,我们仙儿今年也才十六岁啊!不成、绝对不成!” 靖之一叫起来,身后的四个人自然都听见了。 陈绮仙羞得两颊绯红,石家三人也俱都疑惑,不知所谓何事。 石广济日间虽然也陪同在侧,可他于男女之道甚是愚钝,混没看出绮仙眉目间的情意。 也不待陈绮仙分辩,几人已经走到篝火前。 九伯立于篝火前,背后的火光直映得他一身明黄道袍犹如镶上了一层金边,格外神秘无边,皱纹横生的老脸上一双眼又神采奕奕,果真犹如天仙下凡。 林源早已侍立在侧,不知方才与九伯悄声言了些什么,身姿形态便如仙家道童般恭敬。 陈君豪心道一声:谄媚! 便又换了自己惯常的春风般亲切温和的笑意,拱手向九伯施礼:“九伯前辈此招神妙非常,当真令我们这群后生俱都大开眼界。” 此言一出,君豪细观林源神色,果见他嘴角不自觉地一撇,心中快意。 九伯捋捋须道:“方才我已布下结界,妖族异兽决不能察觉此间生人。今日大家也累了,我们便在此处休息一晚,雪林夜间苦寒,有我这大篝火在,料想诸位可好安眠。” 众人皆点头称是,对九伯更是敬畏有加。 一行人挪了行囊,即在篝火旁安营扎寨,吃了些干粮。晚间几人支了四个帐篷,绮仙、鸢儿一间,五个少爷一间,东叔、林培一间、九伯单独一间。 几位少爷都歇下,林源却又不知所踪。几个男人便骂道这林小子定是奉承讨好九伯去了,想要九伯收他做关门弟子呢。 又稍晚些,陈君豪见众人都睡熟了,悄悄披了衣出去听墙角。 石琛却翻来覆去,念想着鸢儿头一回风餐露宿,又与新认识的绮仙住在一间,不知她睡不睡得熟。 陈君豪走了,石琛却也披了衣服离帐了。总感觉精神一阵恍惚。想是前日漏夜练剑,今天又颠簸了一天的缘故? 第10章 密谋 咯吱,咯吱。 烈火烧着干柴,大篝火时而发出劈啪作响声。 石琛一出帐门,北国的朔风迎面吹了过来,石琛也是打了个激灵,却不知为何仍是觉得疲惫万分,正昏沉间感觉一股凉意从眉间传来,当下精神便稍好些。 悄悄走到绮仙、鸢儿的帐篷旁边,细听之下二女呼吸均匀,倒也没有什么异常声音。 石琛心中微微一动。想到鸢儿在家中一向睡得不是很老实,时不时得容易从床上翻下来,叶惜媛还要命几个侍女睡在侧间,一同帮着夜晚轮班守夜,当真不是个易与的主。 如今出来倒似睡得极沉般,倒没给陈三小姐添麻烦,想是白天劳顿,这小丫头精力四射的,晚间也累了。 正待回账,却见不远处九伯的帐篷后头,正悄然蹲着个模糊身影,这人蹲得隐蔽,常人眼中便只容易留意那火光四射的帐前篝火,但石琛性格是难得的谨慎,便能留意到那身影。 石琛定睛一瞧。这夜月色朦胧,但那人身形仍然依稀可见。林源与林培主仆都是着玄色黑衣,夜中哪里看得到?眼下此人正是青衣公子陈君豪。 石琛站在明处,陈君豪自然先见得石琛。 陈君豪见了石琛,伸起手来夸张地挥手,示意他过去。 石琛听命过去,心想陈君豪妹妹绮仙关照鸢儿,这位大公子也是一表人才,举止间颇具领袖之气,他心中对君豪印象并不差。 只见陈君豪双手抬高,一手在上方平举,另一手伸出食指从下方反复轻点那平举的手。石琛略一思索,知道君豪是用手语示意石琛安静些过去。 石琛悄声踱步到君豪身边,一根枯枝都没有踩过。陈君豪又以手覆了下口,示意石琛勿言。 石琛依命,也在君豪旁蹲下。 隐隐听到九伯的帐中传来恭维之词,似是有三个人在里面谈话。 一个声音嘶哑老气,一个声音年轻尖锐,另一个声音沉闷、隐有回声。 前两个石琛识得,是九伯与林源,另一个声音却陌生得很。 陈君豪面色谨慎,左手伸出,竖起掌心。另一只手在掌中一笔一划写道:“林家二人在帐、我留下、你去寻东叔”。 石琛一一看懂,眉心一跳。陈君豪如此慎重其事,必定有什么大事发生。向陈君豪点点头便转去看东叔营帐,一路上更加谨慎。 他与君豪、靖之两人并无深交,自然也不知道林源曾暗中打听如何成为道仙记名弟子之事。只是石琛与林源自八岁入习思堂以来多年同窗,他素知此人偷奸耍滑、阳奉阴违,幼时石广济便因性情老实木讷,多番受了林源的整蛊。 所以对于林源其人,石琛也是厌恶得很。如今林家人密会道仙,必无好事发生。 陈君豪见石琛走了,心头一松。却恍然间感觉一阵晕眩涌入脑中,忙扶额强打精神。 他历练有成,年纪方才二十四岁,一身修为已臻凌空后期,正值练体之最后阶段,怎还会无缘无故晕眩?君豪略一思索,迅速推断定是林源那小子给自己等人下了迷药。 他倒是急功急利,做事不周,也未确认自己等人睡没睡熟便来密会九伯。 陈君豪心中冷哼,心道:林家二子不堪大事!若换做是我陈某,必然确认那帐内人气息方才行动。但我陈君豪一向光明磊落,绝不会行这小人之事!只是我修为有成,方才抵得住那迷香药力,这石家小子功夫低微,却也抵挡得住,倒确实是个心思慎密之人,看来本人并不如传闻中怯懦庸碌。 石琛缓步进入东叔与林培的帐中,一进帐中,却闻到一股甚为刺鼻的熏香之气!也不敢厉声咳嗽,直熏得他脑仁生疼。见那烟雾袅袅处赫然点着四五根迷香,都已经燃着了一时半会。 石琛惊觉,竟是林培给两人的帐中东叔点了迷香,林培是林家家仆,又不知自己那帐中可也点了迷香否?怪不得自己精神恍惚! 来不及多思,石琛将那数根迷香踩断,又摇醒躺在一旁睡得已近昏迷的东叔。东叔兀自晕沉,见了石琛:“……呃…………七……七少爷?” 东叔毕竟已经是到了练气阶段的飞渡层级高手,也是个老江湖,虽则那迷香药力甚重,但见了石琛独行过来,林培也不在身边,心中已经有了两三分揣测,再一运功,脑内一片清明。 石琛简要陈明方才经过,东叔面目一冷,便穿好衣衫,腰上束着他素日惯用的长剑,语道:“七爷莫慌,老仆虽然算不得什么高手,时机不对护你们全身而退应当没有什么问题。这便与你一同去探听这林家主仆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却说陈君豪,他原本趁夜出来,本想来瞧个笑话,听表弟徐靖之说林源古怪,陈君豪便多留了个心眼。他是陈家嫡出长子,隐隐便自居为众青年公子之首,此事原也不便声张,便也没叫上他人,独自过来窃听。 陈君豪心道:想攀上道仙这个高枝,他林源哪里配得? 所谓宁缺毋滥,且不论道仙收徒都是那万中无一的绝顶天资之人,便是俗家弟子,也需得是个少年天才,林源资质平庸,已满十九岁方才吐纳圆满之境,就算你林家有所威势、送礼谄媚。 道仙一身修为深湛,阅历丰富,早已识尽世间百态,又如何能入得了道仙法眼? 心料林源必是被九伯婉言相拒,林源再不依不饶,奉承求情,最后道仙九伯面色一冷,将其驱逐出帐,命此人好自为之。想到此处陈君豪便暗暗发笑,如此好事发生,身边若没个人分享岂不遗憾? 便听得帐内隐隐有声音传来,越听越是心慌,竟与他先前揣测大相径庭。 “此物便都是孝敬给师父的了,徒儿与师父仓促相见,本该好好准备一份‘拜师礼’,然而徒儿离家匆忙,身上携带的便只有这么多。还望师父万勿怪罪。”这声音尖锐奉承,必是林源的了。 “源儿如此客气,老夫也是欣喜,本是仗义降妖,却机缘之下得了你这么个慧心灵巧的徒儿。”那声音嘶哑稳重、老气横秋,正是那一派仙风道骨的九伯。又言道:“往后几日于人面前,你我便仍如平常般相待,老夫素来不喜张扬,便不要让其他几个小辈瞧了端倪去。” “自然、自然!我家少爷有此机缘拜入【清缈门】九盛道仙门下,也是少爷的福气,自然不会大肆宣扬,以免遭了他人的嫉妒。”一个沉闷的声音恭维道。听他语气,便是林家的护卫林培。 陈君豪心底又是诧异,又确实有些眼红。强压心绪,心道:那九伯原来法号叫做九盛道仙。 “请受徒儿一拜!”林源朗声道。 砰!砰!砰! 竟是正跪在地上磕头。声音急促又重实,想必林源此时难掩心潮澎湃。 礼罢。 九伯道:“你既对老夫如此殷勤执着,想必夙日心中也有许多殷切期望。你在俗世中还有何心愿未了?你且说来。我【清缈门】中人,需得剔除凡心杂质,方可尽心修习。老夫便帮你一帮,助你完成俗世心愿,待你尘缘已了,老夫再接你回山门也不迟。” 林源却支支吾吾不敢应答。 林培道:“少爷,你心中有何郁结,便说与尊师。老仆一心一意追随少爷,必会全力相助。” “我、我林源有幸拜入师父门下,必当甘为驱策!怎好意思妄求师父相助!只……若……若我林源能稳居家族中第一继承人宝座……不、不、甚至是靖远城将军府诸公子之首,盖过那石家大哥一头,这便是我最大的心愿!”林源起先还有些没底气,越说越是亢奋。 九伯虽然声音嘶哑,语调却平和动人:“那么照此说来,你欲如何完成你的目标呢,源儿?” “我要在诛狼行动中先盖过旁人去!竖起威风,他人便再不敢小瞧了我林二爷!”林源说到激动处,又道:“源儿还有一心愿!那便是陈家小妹!陈家小妹绮仙娇俏动人,温柔大方。若能许婚给我,源儿既有美人在侧,又能得到将军府第二的陈家支持!必能顺利达成目标。” 九伯呵呵一笑,道:“小子年少,却颇有几番筹谋,也有热血,真是孺子可教。待老夫给你想个周全之法,必助你既逞得威风、又抱了美人。” “谨听师父教诲!” 陈君豪在外恨得咬牙切齿,林源小人行径,还觊觎自己的嫡亲小妹,不由得心中杀心已起。但面上仍做古井无波,知道自己若不小心泄露了气息,必是一场恶战,那九伯既已收了林源为徒,定会相助于他。九伯一身道术异能,绝非他能抗衡。 此时,见石琛已与东叔从帐中出来,便又以手语招呼他们,三人共同蹲于营帐之侧,未发一语,凝神细听。 只听九伯缓缓说来:“老夫这有个妙招。若我所料不错,那双头狼妖应只是个品种驳杂的【半妖】,实力只相当于人类修士中的凌空境界修为,只是妖族一向身体坚韧,刀枪不入,若除掉他则需要飞渡境界高手。源儿,你且想来,若我不出手,这除妖过程当以谁为先?” 林源略一沉思道:“若师父不出手,石家家仆石东子修为深湛,可独力败之。但想必也颇费些功夫,最后应当是石东子与我培叔一同出手,陈君豪从中协力。我与徐靖之等人甚至插不上手。哼,好处都被陈家人占去了!” “那若是石家老仆久战力竭,陈家小子忽发隐疾,两位小妹子处于危难,又该当如何发展?” “师父你是说……!” 石琛三人虽窥不得林源面貌,但听其语气,已能猜测此人嘴脸。 “呵呵……”九伯慈和一笑,并未在此事上与他细言,忽道:“此事若成,你林源在家族中必是一呼百应。你又英雄救了美人,陈小妹必定倾心于你。只是开弓难有回头箭,做与不做,就在你今日一念之间。” “做!做!师父,求您明言!” 此事正是针对陈君豪与东叔,帐外窃听的几人均是竖起脊梁,正欲听之九伯、林源几人欲如何陷害于己。 第11章 正是春寒料峭时 夜间轻云蔽月,朦朦胧胧,竟比前几日寒冷得多了。 广阔的湖面实则仍是冰面,冰面上隐隐映出篝火、营帐的影子来。 此时营帐外的三人均都提起心来。 只听九伯缓缓言道:“师父虽是帮你,但你等二人也需尽力而行,我有三件小事,需要你们亲为。” “九盛道长好生客气,您是道仙之躯,又确是真心为少爷考量,林某铭感在心。但请吩咐,林某必当万死不辞!”却是林培在表忠心。 “这第一件事不难办,老夫想借两位丫头的宝物一观。”九伯顿了一顿, “那【金斗九曜玉环】确是玄灵级宝器,如此宝物本该予我仙家修行之人,却套在她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女娃娃脚上,岂不浪费?至于那陈家小妹,日间我听他兄长所述那【姚黄风雷】的外形,隐约感觉像是古籍中所注的玄灵级二品异兽【姚黄仙雀】的幼兽,我须得细细观之方能确定。此二物有出其不意之效,若不握到我们手中,此事便难办。” “这……”林源隐隐犹豫。 他并不是傻子,不难听出九伯有夺宝之意。林源好歹也是世家子弟,奉承着道仙也就罢了,可是竟要算计同为家族小姐的两个年轻女流,林源也觉羞惭。 似看出林源的犹豫,九伯又道:“老夫非是要你强扣那二人宝物,只是如此一来,我们三人行事更为保险而已,那一只异兽、一只手镯,不过都是玄灵级中的低级而已,老夫还不看在眼里。事成之后也便都赏于你,你想留着自用也好,还给她二人也罢,老夫均不拦着。” “如此徒儿便见机行事,只是石、陈两家实力皆强于我林家,若他们有所察觉……” 九伯冷哼一声:“一不做二不休!林源,想不到你是如此庸懦之辈。此时想不做倒也来得及,你这便回帐中安寝,老夫保证,今夜之事不会向旁人泄露半个字!” 听到九伯语气强盛,又直呼林源大名,林源方觉不好,九伯定是在逼他表忠心,事情一做下来从此便罢手不能了。 仙门受人敬仰,就算是俗世中的世家大族也不例外。 道仙的垂青何等珍贵? 林源当机立断:“岂敢不遵师父命令!源儿稍后便去帐中,把那小丫头的玉环卸了孝敬给师父,此等宝器,源儿自知德不配位,不敢私有。那两人睡得极熟,必不会有所发觉。” 听到林源要去偷取鸢儿的金斗九曜玉环,石琛心中一紧。 我不犯人,人却要来犯我! 他本以为四大将军府同气连枝,几大家主更是出生入死的战友同袍。众青年公子虽然有人逢场作戏、暗怀鬼胎,表面上大家也都是一派其乐融融,彼此谦让。 却不想竟有世家子弟无耻到了如此境界!敢点了迷香,去偷一个年仅七岁的小女娃娃脚上宝物。不禁怒心大起。 原来这便是历练么? 石琛心中如此发问。 历经磨炼、有所收获。有些东西,不去脱离家中荫庇的象牙塔,不去深入体会世间万事便无所发现。 石琛忽觉自己如同一只井底之蛙,长久以来,自谦自抑、不争不抢,却是省却了一些麻烦事、也没有了同辈之间的嫉恨。可如今,有人要来欺负那个一向最为信赖自己的小侄女、盗取自家宝物。 更何况……鸢儿本不必一同出来颠簸劳累,是因为亲近自己方才卷入了这场风波。 从来小心、从来谦和、从来不愿结怨、从来与人为善…… 一向都是如此,便对么? 东叔亦是面色冷峻,手中利刃正待出鞘。 陈君豪是三人中能够保持清醒之人,扶了下两人肩头,示意冷静。毕竟帐中三人言语间正当紧要关头,敌明我暗,获取更多情报才能应对周全。 石琛虽有些念头,欲去帮鸢儿卸下玉环保管在己侧,但帐中毕竟还有个熟睡着毫无防范的陈绮仙,他一个男子确实也不方便。心想稍后再去行事,便仍在帐外凝神细听。 便听得九伯忽道:“老夫的迷魂香好用否?那几位小伙伴们可都睡熟了?” 九伯忽有此问,帐外三人警觉。 “道仙前辈所赐下的宝物神妙无比。老仆先偷偷点了一支,那石东子便昏昏欲睡,我便趁他昏沉时又点上支,没过片刻他便鼾声大作,老仆确认再三,绝无差池。这才来与九盛前辈相见。”林培道。 “我这边嘛……”林源不由得有些心虚。 他头一次行此龌龊暗算之事,在兄弟、二女帐外均燃了迷魂香,本来也是悄悄躲在帐外观听动向,可是那以陈君豪、徐靖之为首的兄弟几人,看到自己久不在帐中,竟不断地在辱骂嘲讽于自己,说道他如何奉承讨好道仙九伯,如何看到绮仙恨不得口水都流出来,种种言辞不堪入耳。 更可气的是那愚蠢傻愣的呆子石广济一会一句“说得好”、“说得对”、“他就是坏人”、“原来如此……”,不断地在用他拙劣的口舌讨好陈、徐两位少爷,更是令人作呕。 林源实在听不下去,便一直留在陈绮仙的帐外探听动静。确实确认了二女熟睡,走到兄弟们帐外只听到鼾声如雷,这便来了九伯营帐中,几位兄弟是否睡意深沉,他却没有挨个探听。 怕九伯深究,不满意了自己这个新收的徒儿,林源便言道:“二女睡得熟,几个兄弟我也都确认过,都是睡得香甜。” 帐外三人提起来的心又放了下来,正是听到关键之处。 “嗯……不错。”传来九伯的赞许声,又言道,“我且说第二件事。若要神不知鬼不觉地控制了石家老仆、陈家小子的气力,单凭一些迷魂香、酥骨酒之类的也算不得数,他们练体有成,若是有所警觉,内力一个循环间便能通畅些许……” “还请师父赐下宝物!” “呵呵,徒儿如此尊师重道,做师父的自然也不会藏私。老夫身上的道符是老夫在宗门中广纳天地灵气所炼制,本次下山总共也只带了这么多。我便赠与源儿,作为为师给源儿的一份见面礼。到时你便把这道符趁人不注意时贴于那两人后腰,这道符一经贴下便无色无形、无法驱除。待到两个时辰之后——” 咚、扑、扑。 正待帐外众人聚精会神之际,却是一个什么物事的滚落之声,响在营帐的正前方。 “谁!”林培闪身出帐。 三人本都隐没在营帐后侧,看到林培出帐来,几人正是已经伏起身子,东叔手中长剑闪电般出鞘,轻巧而无半点声息,待到林培一转身便要凌空飞跃而上,先取他性命。 林培左右扫视一番,舒了口气道:“前辈无事,只是一只石子。” 三人方才复又蹲下,心中战战,额上已有冷汗。 林培转身回帐,他们三人躲得隐蔽,自然无从被发现。 陈君豪总觉得心中有些奇怪,忽然惊叫道:“不好!这石子是他自己——” 话还未完,只觉自己后腰有什么东西粘上身子。 “长夜漫漫,春寒料峭……几位小友不好好睡觉,硬要出来乱跑乱跳,也不怕着了风寒吗?”正是九伯那阴沉嘶哑的声音。 回过头来,正是九伯那锦缎黄袍的枯瘦身影,这身影越来越小、越来越远。两眼一眨,眼前越来越模糊、越来越黑。 啪! 三人同时倒地。 ………… 一夜过后。 “啊湫!” 鸢儿穿戴整齐,刚出营帐,只见四野间已是一片白茫茫的天地。天空阴沉着看不见日头,大篝火不知何时已经熄了,似是刚下过场小雪,东面湖边冰面上也已蒙上一层雪。一阵冷风吹过,不由自主打了个喷嚏。 “小鸢儿,你可还冷吗?要不要再加件衣服?”冬装的穿戴非常繁琐,鸢儿的衣服原是陈绮仙帮忙穿的,绮仙虽然也是大家小姐,可是见这粉雕玉琢的小姑娘天真可爱,倒也甘之如饴,帮她穿衣对绮仙自己来说也算过了把过家家的瘾。 绮仙慢了一步步出营帐,果然寒风刺骨。 “这么冷。”绮仙自语道。 怕这小丫头冻坏了,绮仙又细细端详检视鸢儿的穿着,惊讶道:“鸢儿,你脚上的玉环怎么不见了!” 鸢儿双手抱胸,神气道:“难道不是仙儿姑姑藏起来的吗?鸢儿可不傻,先藏东西再假装不知道,这些招数都是七叔用烂了的!” “哈?”陈绮仙一时摸不着头脑,“我真没藏!”陈绮仙摇手解释道。 看着陈绮仙果真一派苦恼困惑之色,不像石琛平日里笑嘻嘻逗她的样子,鸢儿心中也觉奇怪,半信半疑起来。 徐靖之与石广济早已经起了,看到陈绮仙和鸢儿出了帐篷,便走过来打招呼。 “六叔,我七叔呢?” “怎么不见大哥?” 二女齐齐发问。 “表哥一向有早起练功的习惯,想是石兄弟也起得早,和他一起去了?林源那小子也不见了。”徐靖之以手支着下巴思索道。 石广济接道:“不会?七弟一向最懒,怎么会一到这冰天雪地里还练上功了?” 徐靖之道:“那你说石兄弟去哪了?” “我不知道。总之我感觉不会是练功。七弟鬼点子多,若是早起,出去给我们打兔子吃还有可能。”石广济挠挠头道。 陈君豪、石琛毕竟都不是孩子,对于这两人失踪了一时半会,广济与靖之并没有起什么疑心。 鸢儿小嘴一撅,眼泪登时在眼眶里打转了,“我不要兔子!我要七叔,七叔自己去打兔子玩,为什么不带我……七叔没了,二叔给的脚环也没了……好没意思,鸢儿要回家!……呜呜……” 石广济随口一说,鸢儿却信了,越说越委屈,大哭起来。 两男大惊,那【金斗九曜玉环】是难得的宝物,昨天方才戴到小丫头脚腕上,今天怎会突然失窃?若说果真丢了,那最有可能行动的便是…… 徐靖之是陈绮仙的表哥,自然不会觉得是表妹见了宝物,迷昏了头,生了什么妄念。 “石六哥,你别瞪我啊!昨天我和鸢儿都睡得早,鸢儿的玉环不见了,我也是刚刚发现!”陈绮仙看着石广济两眼直勾勾盯着自己,不由得心里又气又急,忙解释道。 石广济两眉皱起,不发一语,眼神却没瞧着陈绮仙了。 鸢儿发觉气氛不对,抽抽鼻子止住眼泪,走过去拉着石广济衣角:“应该不是陈三姑姑偷拿的……仙儿姑姑对鸢儿好,是不是昨天晚上脚环掉了,鸢儿没发现,我们再找找。” 绮仙看着年幼的鸢儿如此懂事,竟为着自己说话,双目中放出感激的光。 咚、咚、咚…… 此时一阵蹄声响起,一个身着玄色黑衣的青年,胯间骑着一匹六足流火犬,正从远处林间一个缓坡处向众人奔来。 “林源!”看清来人,徐靖之咬牙切齿。 第12章 天衣无缝 林源虽经了一夜的劳累,却是精神极好,神采飞扬。 巧合间拜入道仙之门下,已经令他神思不属,处理完一干事务,胯下六足流火犬奔腾如飞,眼看离着营帐越来越近,心中所思慕的绿衫妙人儿身形越来越清晰,心里更是飘飘然,脑中已经幻想到数年后能与陈绮仙生儿育女,儿孙满堂的情景。 不!此事已了,他声望即起,到时候何止一个陈绮仙,自可全天下的美女尽收爱巢。想到这里,林源又不免心神荡漾。 然而眼下的表面功夫仍是要做的。 “几位兄弟起得好早!昨夜的异动可没惊着各位!”到了众人身边,林源潇洒下骑,热情招呼道。 “什么异动?” 徐靖之与石广济都不喜欢林源,眼下看他一脸热情、春风得意的样子,更是觉得虚伪得很,都不愿搭理他。陈绮仙倒是对林源没什么恶感,便应道。 林源一见佳人殷切询问,两手互相拍了拍衣袖,以掩去风尘仆仆之态,微笑道:“那便好,陈兄和石兄怕你们受着惊吓了,还托我问候诸位。” 几人听林源提到陈君豪与石琛,也都来了精神,不再冷脸看他。 林源心道:由着你们现在得意一会,今后便是我林家的天下了! 脸上仍装作不动声色,声情并茂地讲起精心编排的故事: “昨夜几位睡得早。小弟也是头回出来历练,心中不免有些心潮澎湃,便出来透透气、吹吹风。 正当小弟欲回帐安眠时,却是陈兄与石兄一同出来了,言语中相谈甚欢。小弟上去打了招呼,却不想石兄忽然问小弟,要不要去九伯前辈帐中拜访。我心想天色已晚,这么晚再去打扰九伯前辈已是失了礼数,又觉得机会难得,便冒昧与两位兄弟前去拜访。 原来这九伯前辈已经是仙家高人,便不同于我们凡人,便是十天半月不睡觉也不打紧。九伯前辈见我们这些毛头小子来拜访请教,态度却极为友善,指点了陈兄几个招式。这时候隐隐能听到鸣叫之声,我们出了帐,石家的东叔前辈也已经在外头了。 只见不远处,却是一只凡修级五品的大鸟形异兽正在猎食享用几只普通野兽,九伯前辈虽然能够翻手间将之擒获,但总要给我们这些青年们历练的机会。陈兄甚为好战,便腾空跃起与之搏杀,东叔前辈也在一旁相助。他们两人修为高深,转瞬间已经伤了那五品大鸟。 我与石兄也是跃跃欲试,但奈何我们还没到‘凌空’境界,不能随心飞跃,石兄却忽然想到鸢儿小侄女脚腕上的宝器,便说要去借用一下。便进了绮仙小姐与鸢儿小侄女的营帐中。” “啊!他竟然进了我们的帐篷!”陈绮仙惊呼道。她虽然对石琛印象不错,但她两人毕竟都是清白的女儿家,一个男子趁夜进了熟睡的女子帐中,怎能不令她秀眉紧蹙,俏脸绯红,一颗心亦是怦怦直跳。心中对石琛隐隐有些气恼了起来。 察觉到陈绮仙的不悦,林源在心中暗暗得逞,表面上仍是道貌岸然道: “在下当时也是深觉不妥,石兄却说,鸢儿小侄女是他的小辈,眼下只是借用。如果除妖的同时又顺便猎到了异兽兽核,将来回报家族,论功行赏,他的功劳自然也是不差。 那大鸟异兽打不过陈兄与东叔,便欲逃走,那异兽飞行速度如此之快,就算是飞渡级高手追赶也要费一番气力。在下便自作主张,牵了徐兄弟两头六足流火犬,我们四人骑上去一同追赶,到了个陌生的密林,竟是异兽巢穴,有许多三、四品异兽,远处甚至有更可怕的气息。 这些异兽,陈兄与东叔自然应对自如,石兄靠着【金斗九曜玉环】的威能,也能与其周旋一番。只可惜小弟功夫低微,勉强杀了一只三品异兽便觉脱力。三位兄弟和前辈都欲立功,往那密林深处而去。 小弟却实在无力从心,只得灰溜溜地回来了,顺便告知几位其中经过。三位兄弟前辈还说,叫你们不必等他们了,他们猎取了异兽兽核以后,自会向‘黄松林’方向而去,过几日再与我们会合。” 林源这故事讲得好生精彩,令诸人都仿佛能身临其境,感受到昨夜确实发生了一番恶战。 “这便是在下所猎得的兽核了,在下第一次猎杀异兽,虽然只是区区三品,但仍是不免激动欣喜。”林源似是怕众人不信,似是又想得意一番,从怀中摸摸,果真掏出了一只三品异兽兽核。 那六足流火犬,安静地栖息于树下的只剩两只,加上林源骑回来的一只,合计是三只。 “既有恶战,想必声势浩大。既有恶战,又为何我们全没听见什么声响?”徐靖之厌恶林源,虽然他这故事讲得貌似是天衣无缝,仍是半信半疑,察觉出了一丝破绽。 “这……”林源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 “自然是老夫见你们熟睡着,不愿波及你们心绪。又施了一个小法阵,屏蔽外界声音。”这声音嘶哑,语调平和。众人转身望去,正是一派锦缎华服的枯瘦老者九伯。今天他面相红润,姿态祥和,更显仙风道骨。 “若是道仙前辈,自然有此异能,是靖之多疑了。”徐靖之恭敬道。 众人对九伯无比尊敬信服,昨晚道仙大显神威,那招万法生炎神妙异常。若说连道仙都来一同欺骗眼前几个无知的小娃娃,几人更是想都不敢想。 尤其对于徐靖之来说,道仙九伯是他的救命恩人,徐靖之对他更是敬仰万分。 石广济一向单纯憨直,也未作他想。 陈绮仙和鸢儿也已经是全然信服,鸢儿不如陈绮仙那般多思细腻,自然也不觉得“七叔”的行为有所冒犯。终于眉开眼笑,很为自己的玉环能够帮到七叔而高兴。 又一玄衣高手纵跃而来,正是林源的护卫九伯,他背上扛着一只大黄麂,却丝毫不影响其动作的迅捷,正是林源的随身护卫,修为已至凌空前期的高手林培。 林培到了营帐前,将黄麂置于地上,爽朗一笑:“到了千山雪林怎能不见荤腥!我给各位公子爷打了只麂子,各位且先吃饱喝足再上路!” 于是几人围坐起来支起一个烤肉架,九伯掏出一张符咒来念念有词,念罢虚空一指,指力穿过符咒,激发出其中的火焰来,又是升起了极小型的篝火,那只黄麂便穿在烤肉架上。 炊烟升起,肉香四溢。 林培拿出一只剥皮刀,烤好了便把肉分发下去,众人吃得津津有味。 林源更是百般讨好着佳人心意,陈绮仙态度稍好,但心中仍是记挂着与大哥相聚,对于林源偶尔的言语敲打,虽诺诺回应,却也没太放在心上。 林源心花怒放,正欲多讲几个笑话给陈绮仙听时,眼角余光却忽然瞟到了从林间曼步走出的若隐若现的两条雪白大腿。 “这烤肉好香!真是打扰了!不知几位能否赏脸,让我夫妇两人也饱餐一顿啊!哈哈。”这却是一个豪迈的声音。 林间走来两道身影,正是一男一女。 男的威武健壮,一头长发随意披散,上半身却是赤裸着的,袒露出旺盛的胸毛,颈上带着红黑相间的巨大佛珠串饰。 女的面庞妩媚,身姿摇曳间媚态十足,着紫色紧身衣,下半身的裙式似是特别剪裁设计,竟露出两条匀称丰满的大腿来。 第13章 流莽与雪茵 眼前出现的神秘男女均是穿着清凉,在茫茫雪原中显得格格不入。 众人眼中掠过一丝惊诧。 众所周知,有极佳的御寒能力,在茫茫雪林中能够无惧严寒的只有两种存在: 突破伐髓境界的高手! 亦或是,妖族! 虽并不确定眼前两人是否为妖族,可这两人装束奇异,显然是后者的可能性更大。 【诛狼行动】不是说只有一只“双头狼妖"吗? 莫非指的是双头“妖”,其中有一只是狼妖? 林源额上隐隐冒出冷汗来,才编织了一个惊天大谎稳住了诸人,可眼前这一对青年男女显然并非易与之辈。 观之九伯却是神色如常。林源微微安心,师父实力通天,若眼前两人果真是妖,擒住他们自然也是易如反掌。 眼珠一转,一双眼睛又落在那妩媚女子的曼妙大腿之上。 那妩媚女子见众人面露犹豫,竟颇为不好意思地道:"实在唐突了,我夫君一向直来直去,还未来得及向各位介绍自己。我们都是来自东极国的修士,我叫做‘雪茵’,家夫叫做‘流莽’。恰好路过,想向各位讨口吃的。" 九伯一捋长须:“既然如此,两位请来就坐,不要拘束。” 流莽哈哈一笑,携过美人雪茵,便坐在了九伯与林源对面,大手一抓,轻易撕下一条黄麂大腿来,毫无顾忌得开始啃咬。 雪茵温柔揽着流莽一条臂膀,娇声劝道:“莽哥,别噎着了。注意下形象,这还有旁人呢。” 豪迈男子流莽也不听,握着麂子的腿骨,把边上的一条瘦肉送到雪茵嘴前。雪茵含羞一笑,咬了一口,倒是半点油都没沾到脸上。 九伯便微笑注视着这对小夫妇的浓情蜜意。 一旁的陈绮仙附到表弟徐靖之耳边悄声道:“人道妖类残暴嗜杀,这两夫妻如此恩爱,我看倒不像坏人。” 徐靖之吃肉的速度都慢了下来,低声道:“还是且先静观。只是若有变动,也有九伯前辈和林培大叔在。” 石广济竟似毫无察觉流莽、雪茵两人异样,他本就体格健壮爱吃肉,此刻更是大快朵颐,边吃边不住赞道:“好香!” 鸢儿胃小,已是吃饱了,拉着陈绮仙的袖子,说她想给七叔打包一份,问陈绮仙要不要给她大哥也带一份。 陈绮仙心道:真是个小鬼灵精。 摸摸鸢儿的头,对这小姑娘越看越是喜欢。 流莽看石广济吃得香,浓眉一挑,问道:“这位兄弟也爱吃野味吗?” “自然了!我与我七弟平时便常来雪林外围打些野兔、野鸡!随意烹调便能吃出鲜味!” 流莽笑道:“些许野兔、野鸡有什么吃头!这茫茫雪林中多少珍奇异兽,这异兽的血、肉才最有妙处!食肉啖血好不痛快,那兽核咬起来更是有嚼劲!” 一座诸人吃了一惊,均瞠目结舌。 “莽哥!”雪茵娇嗔道,“我们东极国的修士哪有那么野蛮……说出来多让人看笑话。” “说的是!夫人我错了,以后不相关的事再不敢乱说!”流莽低声求饶道。 这一夫一妻打情骂俏,确是感情极好。 九伯呵呵一笑:“小兄弟待人直爽,小妹子倒无须怪他。” 说罢便与流莽、雪茵问起些东极国的风土人情,这两人倒也应对自如,俱能详述之。林源也听得起劲,时不时的便发表自己的看法以博得师父欢心,对眼前夫妻是妖类身份的怀疑更少了些。 “东极国的修士哪有那么野蛮……”另一侧的陈绮仙总觉得这话隐隐有些奇怪,低声喃喃道。 鸢儿小眉毛一皱,两手捂着嘴,邀功似的附到陈绮仙耳边:“仙儿姑姑你还不懂吗?七叔常告诉我,这种话的另一层意思就是,‘东极国的修士并不野蛮’哦,这两位叔叔姑姑不是东极国的呢。那鸢儿想,他们或许是来泰国的,毕竟总共只有三个国家……” 鸢儿后半句话稚童戏言无需当真,但前半句着实点醒陈绮仙。既然“修士并不野蛮”,那么“野蛮的就是妖类”!陈绮仙想到深处,越细看这二人越是惊骇,只感觉“流莽”姿态豪迈奔放,撕咬麂肉之相酷似一匹残暴野狼;那“雪茵”千娇百媚,神态妖冶,活像一只狐狸精! 念及此处,陈绮仙情不自禁一声低呼,顿感脱力,向后一倒竟猛不丁地撞在了石广济肩上。 石广济此时却仍自顾自称赞野味之美。 这个呆子! 陈绮仙将心中揣测悄声说与石广济,刚说到“修士并不野蛮”、“妖类才野蛮”之言,石广济一拍脑门:“啊,我忽然想通了!” 陈绮仙眼睛一瞪:“你也看出了那两‘人’是妖?” 石广济摇头道:“不是这个。” 果然呆子! 陈绮仙觉得自己跟石广济沟通这件事能逼得自己晕眩。 “哪里能吃到这么好吃的麂子肉!”石广济忽然大声惊呼,却引得所有人都看向了他。 流莽笑吟吟接道:“这好吃的麂子肉,现下不就在你面前、腹中吗?” “这么好吃的麂子肉吃进腹中……再配些小酒便更是极妙。”九伯慈和一笑,也不知是何时,手里竟把着壶酒,地上也摆了若干酒杯。九伯一派谦卑之态,给流莽、雪茵一一斟了,又吩咐下林培给剩下几人都斟了一杯酒。 林培和林源隐约记得昨天九伯在营帐中提到一个什么酒,似乎是阴人的东西,此时生怕九伯拿出的就是那毒酒,便不敢喝。 九伯看流莽、雪茵两人微笑看着他却默默不语,亦不饮。九伯也终于拉下脸来请酒:“老道士没别的爱好,平生却酷爱这杯中物,今日与两位英雄侠侣有缘,请两位喝上一口,两位请一定给贫道这个脸。” 正当九伯给两人斟酒时,陈绮仙已捂住胸口平了平喘,看向石广济的目光多了些不耐烦:“幸好有九伯前辈给我们解围。呆子,你突然大喊大叫什么。” “我六叔本来就是呆子。”鸢儿甜甜说道,凑上前来,语气神态却让人怜爱。 “我是说,”石广济反应过来,压低了声音:“‘哪里’能吃到这么好吃的麂子!我们本不该吃到啊。这麂子是林源的护卫林培起了大早给我们打来的。我忽然想到,若我们是林源的护卫,起床以后,发现自家少爷不见了,肯定焦急去问去找,跑去给我们打野味做什么?” 石广济又续道:“既然‘修士不野蛮’,‘妖类才野蛮’,那么就应该‘知道少爷行踪才打猎’,‘不知道行踪就不打猎’,林培不知道少爷行踪,却给我们打了猎。” 陈绮仙目光呆滞,顺着石广济的思路缓缓续道:“按林源所描述。若林培昨夜在场,知道林源行踪,必会跟林源一起追那大鸟异兽,早上就会和林源一起回来,我们现在就不会吃上烤肉……若他不在场,早上起来就会去寻林源下落,而不是打猎……” 此时陈靖之正帮忙递了林培所斟的酒过来,陈绮仙只觉得无论林培是否在场捉大鸟异兽,他们几人都没有理由现在能在此处围坐一堂吃上一顿香喷喷的烤麂子。 恍惚间,忽然惊觉自己对“昨夜之事”的认知全都仰赖林源那一张妙嘴。 若这一切都是林源为了欺骗他们而扯谎所为……可是九伯前辈为什么也附和着他一起说话……! 真相扑朔迷离…… 不得不防…… 陈绮仙又一眨眼,只见陈靖之已经举起酒杯送到口边。 “表哥别喝!” 说晚了,一饮而尽。 陈绮仙这一声娇叱也没来得及压低音量。 此时九伯请酒词的话音刚落。 他缓缓把头转向绮仙,浑浊的眼漠然冰冷,他压低了嘴角,沟壑纵横的一张脸让人感到恐怖。 “老道士,这就是你的不是啦,吓唬小姑娘干什么。羞不羞啊,哈哈……”雪茵眯着眼睛,用手捂着口笑,笑得花枝乱颤。 林源吞了吞口水,他坐在九伯身侧,离雪茵也是咫尺之遥。早先雪茵一坐过来,他就闻到雪茵身上一股令人迷醉的异香。再看那雪茵姿态妩媚妖冶,腰细臀圆,一双雪白无瑕的白腿犹如玉砌。早就全然吸引了林源的目光,连他的“心上人”陈绮仙什么时候凑到了石广济身边都不知道。 此刻见这妩媚俏佳人捂嘴发笑,连着胸前那对被紫衣包裹的浑圆也跟着娇颤起来,不由得更是心潮澎湃,不知不觉身体上的某处也有所触动。 隐约感到雪茵的目光若有若无地瞧着自己,林源更是有种犯罪般的快感。 雪茵两眼眯成条缝,却露出个极大的笑容,娇声曼吟道:“老道士,你当我们夫妇是傻子?会喝你精心准备的‘酥骨酒’吗?” 林源这才惊觉:酥骨酒这名字,师父昨天在帐中提过一嘴,这妩媚多姿的雪茵是如何得知的? 但他很快就没有心思想这些了。 “看你老母!” 妩媚俏佳人一声厉喝,玉手离了口边,闪电般地伸缩变换成爪,刺向林源双目。 “啊!” 惨叫响彻茫茫旷野。 第14章 发难 “啊!我的眼睛!” 伴随着林源的惨叫,雪茵一声冷哼,将插入林源眼眶中的一条狐爪收回,便又幻化成了一条纤纤玉手,此刻,这雪白玉手的两指之间沾着鲜血淋漓。 雪茵倚靠在流莽怀中,竟又恢复了一副窈窕动人的妩媚之态,只见她另一只手从口袋中取出手帕,小心翼翼地擦着手指上的鲜血。 流莽大方揽过雪茵,温言道:“夫人,这贼小子不过看了你两眼,你脏了自己的手做什么?” “他对你的夫人心存幻想,心术不正。你还不嫉恨吗?”雪茵娇嗔道。 流莽爽朗一笑:“你手上沾上了别的男人的血,难道不是更让我嫉恨!” 雪茵甜甜一笑,两人相拥,又是一派浓情蜜意。 “啊——”林源兀自哀嚎,低下头来,双手捂住自己已经血肉模糊的眼眶。可不管他如何掩饰,鲜血仍不断从他手指缝隙中流出。 林培暗道一声不好,扶住林源两臂,一个弹跳,两人已经跳离三丈之外。 “啊——————”又是一声惨叫,不过是来自一个高亢童音。 事发突然,鸢儿绮仙等人也是始料未及。绮仙也未来得及捂住小鸢儿的脸,鸢儿先呆后惊,此刻方才发出声来。绮仙也未曾见过如此残暴场景,虽能控制着不发出声音,整个身子却已经像铸在地面动不了了。 石广济护住身边二女,也带着她们一同后退,只可惜石广济虽经过这段时间的习练有所突破,却也只堪堪吐纳中期境界,步子撤得比林培小多了。 陈绮仙方才反应过来,叫道:“表哥,快撤啊!他们不是好人!” 徐靖之何尝不想动,徐靖之正坐在林源身边,方才发生之事他看得一清二楚,可是刚提起劲来,却感觉浑身酸软麻木,劲力全无,起身也不是,倒下也不能。 “小妹妹,你这位小哥可不好啦。他喝了老道士的‘酥骨酒’,此刻动了力气,身上倦得很。此刻就如同待宰羔羊,任人宰割啦。”雪茵已擦拭完了手指,漫不经心地说道。 徐靖之冷汗涔涔,艰难地说道:“妖孽……你要干什么……还有,九伯前辈……又是何意……” 徐靖之蒙受九伯救命之恩,对九伯一路以来礼敬有加,却从没想过九伯竟要害了自己。 九伯亦退去了数尺,声音惨厉:“大胆妖孽,软的不吃,想与道爷来硬的!林培,助我御敌,你少爷的眼睛,我自有灵丹妙药可治!” 林培深知此刻与九伯已是绑在一根绳上的蚂蚱,倘若九伯真有仙家妙法,此刻相助九伯,来日也必会恩赏于他自己。令林源依靠在帐旁,手腕一抖,长剑已握在掌中,便即杀出。 流莽赤手空拳,飞身格挡林培长剑一击。林培只觉此妖孽劲力甚猛,一双肉拳硬逾钢铁,竟阻挡的他不能再前进半分。 “喝!” 流莽一声厉喝,一脚飞出,正中林培心窝,林培肉体凡胎,虽练体有成,仍不敌这妖孽的怪力一脚,当即飞出,口中喷出鲜血。 流莽还欲追击,只见九伯已经飘身于空中,擎出了那巨大古老的八卦盘来,悬于九伯头上数尺。双目紧闭,白须长发随风飘起,面前一张蓝色道符,口中念念有词。 “啊!是【金斗九曜玉环】,怎竟在九伯手腕上!”陈绮仙惊呼道。 陈绮仙等人虽离九伯有些距离,但九伯飞身于半空,手腕上赤金玉镯放出莹莹青光,可不就是鸢儿那失踪了的【金斗九曜玉环】? 鸢儿原还双手捂着眼睛,听到陈绮仙所言,双手虚张漏出条缝,果然就是她的宝物,如今套在九伯手腕上。 “原来……便是九伯林源等人沆瀣一气,欺骗于我们,可笑!我方才还信了林源的奸计!”陈绮仙结论道。又不由得心里更加不安起来:若真如此,我大哥、石七公子,这些人又去了哪里? 看着九伯如此招摇卖弄,流莽也忌惮九伯施咒完成。当即喝道: “老贼头,吃我一拳!” 便又是飞身而起,一拳直击向端立于半空中施咒的九伯。 九伯仍是双目紧闭,神态不改。正在流莽欲击中九伯身躯之时,九伯忽而嘴角勾起,手里化掌为拳,周身即刻青光隐隐。 咣! 一声石破天惊的撞击声,只见流莽击中一圈球形的青色光壁,那光壁波澜不惊,将流莽劲力反震回去,流莽当即倒飞而出,亦在空中喷了口鲜血,只不过那鲜血竟是青色的。 “莽哥!”雪茵急窜而出,接住了飞身下落的流莽。又一个纵跃,方才流莽本该摔向之处已遭一道雷电霹入,若无雪茵救护,流莽此刻怕是已经命悬一线。 雪茵一双妙目饱含愠色,怒视九伯。 他夫妇俩与九伯等人交际自然另有要事,不只是贪图一顿烤兽肉。方才事起突然,雪茵亦是有机会取得此行目标,只是雪茵隐隐不安,忌惮着九伯的八卦盘威能,这才未出手。 此刻见九伯另有奇妙护身法宝,雪茵知道两人若要讨得好处,只怕会付出巨大代价,当即道: “老道士好身手。只是你一枚枚道符用下来,若要败了我夫妇二人却也不易。我夫妇也并非蛮不讲理,你若将那女童交予我夫妇二人,我夫妇当即退下,绝不再与阁下作对。” 雪茵伸出一只手,正指向那惊魂未定的女童鸢儿。 九伯转念一想:这两妖已有退却之意,我虽有宝器护体,但若杀他夫妇也必会浪费许多来之不易的道符,虽能取得“妖晶”,也可能得不偿失。只是,这二妖欲掳去石家女娃,石家长辈也似多偏疼这小小女娃。莫非真有其奇妙之处? 当下心中已有决断。 “两只为恶妖类!老夫行走江湖,除恶天下,此行正为诛灭尔等!汝不思束手就擒,反倒欲掳走良家小妹为质!真当老夫已是老糊涂了不成!” 当即又祭出一枚道符,念诵咒语。 九伯虽欲将两妖杀之后快,但他修为有限,一切威能均需仰赖这玄灵级中品宝器【霹雳九盛八卦盘】与几枚道家符纸,此物欲要发挥威能,必要先行结阵念咒。而他真实修为、身体素质与寻常凡人亦相差无几。所幸如今有机缘所得的玄灵级初品宝器【金斗九曜玉环】护体,便无人能轻易伤之。只是欲要攻伐讨逆,必要暂避锋芒、出其不意。 雪茵见好言相劝不得,命流莽在其周围警惕九伯动向,一双玉手又是闪电般伸出拉长,化为一条长度骇人、覆着紫灰色毛发的狐狸爪子,迅捷袭向鸢儿。 石广济抱起鸢儿,夺命奔疾闪避,却根本躲闪不及。 当此之时。 “斩!” 隐隐已有雪花飘落,又正是雪茵迅捷出手,劲力卷起了地上的一层薄雪,飞扬而起,凄美冷酷。 劲风呼啸、雪迷人眼。 斩—— 这一声“斩”字,却覆盖了使用者以内力附加的气力,听起来浑厚无比。茫茫旷野,本无回声,然而在场的所有人却都是无比清晰地听到这一句“斩”字,一遍一遍在旷野雪林中回荡—— 斩!——斩!———斩!———— 鸢儿本以为必死,雪茵意欲求取自己这个在场中唯一的稚童,莫不是要当作“童男童女”献给“妖神”吃掉?心中虽已是怕得心神欲裂,但她亦知情况危险,不欲身边广济、绮仙再分神关心自己,自从看见林源伤了眼睛自己惊叫一声之后,便一直狠狠咬着下唇,以免再因惧怕而痛哭哀嚎起来。 咬了多时,已有血腥味。 此刻飞雪渐渐散去,看清眼前来人,女童眉开颜笑,强忍着的泪水亦是夺眶而出: “东子爷爷!” 第15章 绝人之境 “咕咕咕咕咕……” 什么莫名其妙的声音? 石琛睡意朦胧,才方有了些许意识。 一股极腥臭的气味钻入鼻尖。 “呕!” 眼都还没张开,这生理性的反应直逼着他屈腰作呕,却忽然感觉到一股阻力圈住他的臂膀前胸,束缚着他身子朝前晃。臀部以下尽皆麻木,无法动弹。 这无比难受的状态令他迷茫困倦的思绪一下子回归现实。 是了,前夜与陈君豪、东叔暗听墙角,却是那黄袍道士九伯突施暗算,自己等人便全无意识。 “七少爷,你可醒啦!”是东叔关切的声音。 “石兄弟。” 石琛睁开眼,已是天明时分。自己与陈君豪、东叔三人被绑在一起,仍是在那结了冰的湖边,看来相距营帐也不甚远。只是四下景观各异,三人的身躯倚靠在一处低矮的小山崖下面,可见山崖裸露出的红褐色岩石。贴着山崖之上仰望而去,竟长着一棵极高极茂盛的白叶树,上面结着数不清的丰硕的白叶果。甚至树上还立着许多颜色各异的鸽子,咕咕有声,也是奇景。 然而这挥之不去的腥臭气极是令人厌烦。 石琛睇去一旁。 只见几尺开外,一头六足流火犬死相惨烈。头颅已经被破开,兽核被人取过,身上被开膛破肚,血肉翻飞出来,夹杂着横七竖八的劈砍痕迹。一些瘀血已经冻结凝在六足流火犬红黑相间的皮毛之上,而另一些还残留在肚腹中的尚有余温,倒还未全然凝结,正是这些血肉不断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腥臭之气。 “呕——”眼见这等触目惊心的死状,石琛又是一阵干呕。只他昨日夜间只吃了些干粮,倒也却是呕不出什么。 石琛屈着腰,胸前绑缚着的粗壮麻绳勒得自己隐隐作痛,石琛欲使力挣脱,只是却浑然提不起气力,如同常人。这才想到或许是昨夜拍在后腰的那张神秘道符的功效。 “老仆醒来时这六足流火犬便死在这里了,想来是他们想让我们葬身林中,亲自下手又怕处理不周,将来被前来调查的人发现异常。便索性杀了一头背负我们来此地的六足流火犬。想让血腥味吸引其他异兽到来,让我们葬身异兽之口。”东叔语气平淡地解释道。 一旁的陈君豪已是神色郁郁,心如死灰,面朝着广阔冰面,一语不发。 石琛亦面色难看,勉强接话道:“……东叔,你是飞渡后期高手,却也无可奈何吗?我们在此束手待毙不成?” 东叔叹道:“那老贼道符厉害,你醒来之前我已以内力冲击要穴七八个周天,始终无法打破体内窒滞之处,这窒滞之处不通,真气便无法在丹田经脉中自由流转。与废人无异。” “……呵呵,少爷你瞧,那些人用老仆的剑杀了坐骑以后,便随意丢在这小湖边。可见半分都不担心我们能逃得出去。”东叔望着远方冰面,忽的轻笑出声,语气苍凉。 果真,几丈外那湖岸交界之处,一柄形貌朴素的三尺长剑便随意地被弃置着,沿途几滴殷红鲜血滴落,透过先前地上积的一层薄雪,覆了雪的地上便被陷出了个殷红的坑迹。 石琛见从小看着自己长大的东叔都是无计可施,自然也断了求生指望。可怜鸢儿、广济都落在九伯师徒手中,鸢儿的玉环遭窃,剩下的几位同辈兄弟又不知能否看破九伯真面目。 “唉……”石琛亦无他法,千言万语的担心不甘化成一声沉重的叹息。 东叔道:“少爷,您定是心底恨极了老仆?老仆作为四大将军府派出的修为最高者,竟还未出手就遭贼人制服,实在是有负夫人与二爷的嘱托,也辜负了老爷多年以来的栽培之恩。” 石琛摇头道:“贼人奸诈。东叔,这不是你的错。” 东叔神情悲怆,自顾自说道:“老仆一把年纪,追随老爷算来已有二十七年,昔日战友皆于战场厮杀中献身,唯独我苟活至今,如今却连老爷的子孙血脉都保护不了,竟只能如同一个废人被绑缚在崖壁之下,坐等野兽来食……如此窝囊行径,便是到了地下,又有何颜面见老爷!” 半晌不发一语的陈君豪忽道:“石大将军当真如此出挑,值得让你们这些高手前辈豁出性命来效忠吗?” 他向来以成为陈家未来的掌事人为目标。对于四大将军府之首的石家家主老爷、隐冬国第一传奇将帅的石若飞素来敬仰,也一直想要修习驭人之道。见东叔面临如此绝境仍是念念不忘石家老爷恩德,便忍不住问道。 东叔双目忽放精光,目露缅怀之色,缓缓道:“何止出挑,老爷是我石东子今生所见最为英雄传奇之人。反正都是等死,老头子就给你们讲讲从前的故事解闷…… 老仆我来自‘坡村’,只是隐冬国西北边境的一个小山村。当年可不像现在这么太平,来泰国时常派出兵马骚扰。 当年我三十几岁,勤勉修炼,修为已至伐髓圆满期。我们那小地方不比你们这样的世家大族,没有什么天材地宝滋补,没有高人指导修炼,自忖已是坡村包括周边几个小镇的第一人。当时不知道是何人牵头,要建立一个‘讨来泰勇士团’,号召周边乡里的义士参与,抗击来泰国的兵马。 当年我虽已不甚年轻,却更觉得大丈夫不可一辈子碌碌无为,必得做出些成绩,便报名参加了这勇士团。这集合地点奇怪,竟是在来泰国的辖境内。领事的说是要干票大的。偷偷潜入了集合地点,却忽有一大批来泰国人马给我们擒住。原来这所谓勇士团,竟是来泰国一位老将军的奸计。擒获了我们一群平民武士,逼石将军独身来救。” “石大将军定是独身来了。”陈君豪接道。 “不错!石将军何等尊贵之躯,却仍不愿放弃我们这些无知平民。他信守承诺,独身赴约。虽仅仅是一人出手,却抵得过千军万马!一套‘破泰山拳’使得能让风云变色!呵呵,你们猜猜,他当时是何等修为境界?”东叔追忆往昔,眼角含笑,昔日种种仿佛已经重现于眼前。 石琛道:“二十七年前……爹应当只有二十二、三岁。爹有天才之名,想必已是‘凝气’境界。” 陈君豪难掩欣赏道:“我猜应当是‘御物’境界。” “都不是!”东叔哈哈大笑,“石大将军是传奇将帅,亦是隐冬国第一修炼天才。他才二十二岁,已是‘百变’圆满境界!连那传说中的‘神通’,也只一步之遥!” “什么?”两位少年皆瞠目以对。须知陈君豪已是资质上佳,此时二十有四,已是凌空后期,单论修为已经超过了林家五十几岁方才凌空前期的护卫林培。他一向自诩为勤奋刻苦,却不想在这真正的天才面前相差如此之多。足足四个大境界! 更何况,现如今修为能达到“百变”境界的高手,在他们四大世家中合共也数不出一只手之数。石大将军竟然二十二岁就达到了! 陈君豪冷汗连连:“如此天才人物,我陈君豪就算在梦中,也不敢如此幻想。” 东叔继续诉说道:“石大将军击毙千百人,连那来泰国的老将军亦是落荒而逃。我等被来泰国擒住关入地牢,见到石大将军那一刻,真感觉恍若天神临世。当时我便想,能跟随在石大将军身边,为此等英杰人物效力,将来于沙场中征战而死,便是此生不枉! 石大将军欣然悦纳我们这群散兵游勇加入军队,更命他手下的副官教习我们。只可惜老夫不争气,几年后于交战时受了些伤,不可与人性命相搏。蒙大将军体恤,便让我帮忙为他照看家眷。这多年以来,看着广潇、广沙、广涛……这一群小娃娃逐渐长成,便如同自己的孩子一般……”说到此处,东叔眼中隐隐有泪光,便不再多言。 “……不错。我陈府的一群叔叔、教习,也多是从军中退下来的,我爹昔日的亲信。”陈君豪思索着,又缓缓言道:“从前君豪无知狂妄,未曾想要了解家中叔叔们的心情。今日听东叔所言,虽是临死方知,亦觉得受益匪浅。” 说罢这一番话,几人似有默契,皆静默不言。 那血腥臭味弥漫四周,三人闻得久了,倒似已经习惯了。 几人静默着,唯有头顶峭壁上一群鸽子,时不时咕咕有声,高低起伏有所韵律,倒不能说是有多么烦人。 听着头顶上鸽子叫声,石琛仰望上空。 白叶树上白叶果,丰硕饱满。 石琛惨笑:“呵呵……我与东叔今日一同葬身此处。昔日鸢儿天天念着要与我一同摘果子,如今便在这棵茂盛的果树下,而我却无计可施。” “这白叶果味道酸涩无比,无人爱吃。你那小侄女为何这么执意来摘果子?”陈君豪随意问道,也跟着石琛一起仰望上空。 提到鸢儿,饶是石琛此刻濒临绝境,仍嘴角漾出笑意:“白叶果是些禽类、小兽的最爱。鸢儿自小喜爱动物,养了许多小动物在石府后院中,鸢儿正是想摘给它们。鸢儿童趣天真,时常念叨能听懂小动物的话呢。” “小动物……”提起动物,陈君豪忽然想到昨夜营帐间九伯所提及,陈绮仙的宠物鸽子【姚黄风雷】疑似玄灵级异兽【姚黄仙雀】一事。喃喃道: “这所谓【姚黄风雷】,九伯还以为它是什么山海异兽吗?自从接了仙儿回到靖远城,那鸽子便失踪了。如今数月过去,怕是早已被老鹰抓去吃了。指望它能救我们,呵呵……呃!” 陈君豪话未说完,肩膀吃痛,随即一声痛叫。一个通体白嫩莹润、鹅卵石大小的果子从他肩上咕噜咕噜滚落下来,正是一只白叶果。 陈君豪向那果树望去,只见悬崖峭壁高处,白叶、白果掩映间,众多花色各异的鸽子的“咕咕咕”声簇拥下,一只拥有着一双碧目,毛色淡黄无杂质的貌似普通的小鸽子傲立枝头。 那小鸽子无论大小、形态,都只像一只普通鸽子,但它立在那里,偏偏立出了一种倨傲蛮横的气势来。 尤其是众人处在崖壁之下,离那小鸽子足有好几丈远,陈君豪都要仰望着那小鸽子。 小鸽子的小脖颈向上翘去,看起来滑稽无比。 陈君豪却隐隐感觉,小鸽子像是在说:“小子!都站半天了!才想起我吗!” “姚!黄!风!雷!” 陈君豪难掩喜色。 第16章 姚黄风雷 陈君豪仰望树梢,惊喜地唤出姚黄风雷之名,东叔也即昂首看去。石琛先前便已瞧见了这小黄鸽子,不料它竟然就是九伯口中的玄灵级异兽。 姚黄风雷见众人皆窥视于它,两脚一蹬,踏进树叶、果子掩映间,不见了。 陈君豪无奈求道:“小祖宗,您这时候就别耍脾气了,我们正水深火热呢。您就是那神威通天的山海异兽,算我求您了,救救我们……” 树叶微微作响,姚黄风雷却仍然隐没着。 陈君豪见这小鸽子耍起脾气来,又道:“您先救救我们,陈某方才言语冒犯,给您赔不是了。您若喜欢这酸涩的小果子,等回了府里我叫人每日摘了新鲜的给您送去,也不用您亲自飞来这遥远的林间觅食了……” 扑腾扑腾…… 一阵翅膀扇动声,却是姚黄风雷从树枝上向着三人身边飞了下来,脚上还抓握着一颗白叶果。 姚黄风雷扇动着翅膀,悬在陈君豪面前。似是觉得位置不太合适,又转了个朝向,令自己屁股对着陈君豪的脸,两脚向后勾,把白叶果送到陈君豪嘴前,姿态滑稽,但三人也能揣测其意图。 “呵呵呵……这小鸽子果真灵性。”东叔赞道。 “咕咕!”姚黄风雷短促地叫道,似乎是不满东叔称呼它为“小鸽子”。 石琛道:“这姚黄风雷远远看上去普通,近看羽色亮泽鲜明,一点杂色都没有。真是漂亮非凡。” “咕!”姚黄风雷听到石琛夸它漂亮,满意地叫道。 “小祖宗,你是叫我吃掉它吗?可这实在是……”陈君豪一时哑口。三人此时被麻绳绑缚着,一点功力也无,周边血腥异味缠绕,本就腐败不堪,令人作呕。姚黄风雷此刻为了让果子离陈君豪的嘴近些,更是背对着他,屁股高扬,此刻陈君豪似乎都能闻到小鸽子的排泄废物的味道,再加上白叶果上若有若无的酸涩之味……三种怪异的味道交织在一起,陈君豪脸色一绿,强忍着自己不呕出来。 “咕咕咕咕咕——”崖壁树上其他小鸽子忽然急促地叫起来。 几人一惊,他们注意力都在这灵性又滑稽的小鸽子身上,一抬头却发现一只异兽不知何时已经到了三人几丈开外,盯着六足流火犬的尸体与眼前三人,垂涎欲滴。 那异兽通体被红褐色毛皮覆盖,面上、两耳又附有白色斑纹,一条长长兽尾上带有深色的环状斑纹。若论形貌,酷似民间山中的一种可爱小动物“九节狼”。但它四肢强壮粗大,四爪锋锐尖翘,体型远比寻常山林间九节狼大得多,只略小于六足流火犬,獠牙更是长出嘴外。更奇的是,这异兽头上生着一条约一尺长的象牙色尖角。 “是凡修级四品异兽【尖角九节狼】!”东叔见多识广,一眼认出。 凡修级异兽,往往始祖原身本为普通野兽,机缘巧合接触了天地间的造化精华,如一些灵石矿脉、山间灵泉等,吸收了其中的灵力,身体某处产生异变,便得以进化成异兽。它们虽为异兽,但灵智只略高于原身,行为往往也只出自从前野兽时期的本能,不像姚黄风雷这等玄灵级的异兽,已经有了灵智,颇通人性。 这凡修级异兽在百知大陆上遍布甚广,原也不稀奇。稀奇的是驯兽之法,令异兽听从人的指挥成为“灵兽”,这也是为何林源见到徐靖之所带来的六足流火犬如此兴奋讨问的原因。 “咕咕……”姚黄风雷瞧着尖角九节狼,喉头微动,发出紧张的声音。 以陈君豪凌空后期的实力,原不怕这四品异兽,可他受九伯道符影响,又被绑缚着,自身实力发挥不出万一来。虽这尖角九节狼形貌骇人,可他自忖有玄灵级异兽【姚黄仙雀】相助,对付这只变异了的野兽自然绰绰有余。 当即激动吩咐道:“小祖宗,你便露一手给我们瞧瞧!也让陈某见识下玄灵级异兽的威力!” “吼?”尖角九节狼的原身九节狼原本也是一种自然界中聪明的野兽,蜕变演化成的尖角九节狼也能略微领会识得人类举止。听到陈君豪下了指示,自也注意到了那黄色羽毛的小鸽子。 姚黄风雷见尖角九节狼猛瞪着它,竟颇为害怕,向崖壁的白叶树上飞去。紧张之下,连来回振翅都失了分寸,一时竟飞不高。 “小祖宗,你?” 尖角九节狼见这小鸽子要逃窜飞走,眸中凶光一现,趁势一跃一扑,向姚黄风雷袭去。 姚黄风雷此时却已经调整好飞翔姿态,两翅猛地向下一震,竟躲开了尖角九节狼的扑击。 尖角九节狼一击失利,见姚黄风雷已经高飞,虽狂怒无比,却无计可施。两眼一转,盯向石琛三人,欲先满足了口腹之欲。 陈君豪见姚黄风雷如此不堪胆小,心道小鸽子果然不值得信赖,就算它真是玄灵级异兽,也必是个自私懒惰的异兽。他自知必死,心内狂跳不止,吓得面如金纸,大口喘气平复着心绪。 石琛、东叔亦是如此心情,只不过东叔毕竟曾几度随军征战,生死早已置之度外。面对异兽来袭,面上亦是全无惧色,反而微笑以对。 尖角九节狼见东叔临死却仍嘴角含笑,一时怒极,一声低吼却向东叔扑去。 扑通! 尖角九节狼正跃在半空,忽然头上一记重击,却是忽被一颗白叶果砸中。这果子从极高处掉落,自然劲力甚猛,又刚好砸中尖角九节狼头上命门之处。尖角九节狼一个重心不稳,脚踏在雪地上一个打滑,竟滑倒跌在地上。 三人仰天看去,投掷果子的正是姚黄风雷,先前它让陈君豪吃那白叶果,陈君豪没吃,姚黄风雷便一直在脚上抓握着。 姚黄风雷在高空扇动着翅膀,喉头咕咕有声,似在嘲讽。 “好样的,小祖宗!果真不愧是山海异兽!”陈君豪赞道。虽不知这【姚黄仙雀】作为玄灵级异兽为何不发挥其本来有的威能,却投掷白叶果砸它,但看着姚黄风雷翔于半空,出此奇招相助,自然是还并没有放弃他们三人。 “吼!” 尖角九节狼一声怒吼,显然是已经彻底被激怒。 只见一缕紫光由它头顶到象牙色尖角盘旋闪过,旋即,那紫光化成一道雷电升天,倏尔忽的降下,正击中空中的姚黄风雷。 姚黄风雷受击,从空中径直跌落在地。 “姚黄风雷!”陈君豪惊叫。 所幸尖角九节狼仅是凡修级四品异兽,虽头上尖角雷电已属感悟了天地异能的招式,终究威力甚小,不足以一击便要了姚黄风雷的性命。 姚黄风雷软倒在地,一身漂亮的淡黄色羽毛脱落大半,甚至部分羽毛隐隐有些烤焦,散出毛发被灼烧之气味。 尖角九节狼又一声低吼,欲先擒姚黄风雷、折磨致死并啖其血肉。 扑通! 就在姚黄风雷命悬一刻,众人担心之际,又一颗白叶果自空中掉落,正中尖角九节狼左目。 众人看去,只见树上的各色鸽子已经纷纷飞出,足有百余只之多。有的悬于空中以白叶果砸击尖角九节狼,有的飞上前去以身躯、翅膀阻击尖角九节狼,以尖爪勾刺尖角九节狼身躯。 “咕咕咕咕咕咕咕——”众鸽子同心协力,竟阻得尖角九节狼一时不能往前。 尖角九节狼一爪飞出,劲力之下,竟拍得周围三四只鸽子一齐倒地,白羽、灰毛乱飞,几只鸽子被震到地上,纷纷呕血,当即死去。有一只身躯正好被尖角九节狼利爪刺中的,小小的身躯被利爪径直割开,分为两半,骨骼已碎,血肉、肝脏四溅。 众鸽子悍不畏死,为阻尖角九节狼仍是一只一只不遗余力扑上前去,即使等待它们的是飞蛾扑火似的死亡。 霎时间血肉横飞,鸽子残尸遍地。 有些受了伤了还欲起身,却已经无力动弹,两脚朝天,勉力翕动,虽拼尽劲力,却根本无力再站起。 东叔感慨道:“姚黄风雷是鸽子中的王,连这些无知飞禽都为了保君主性命,甘愿付出自己生命。禽兽如此忠义两全,甚逾人类,若非今日亲眼所见,石某断不能信。” 石琛、陈君豪亦已经感动含泪。 第17章 以心换心 有了众鸽子舍生忘死的阻隔,终于给了姚黄风雷喘息之机。 姚黄风雷勉力站起,一抖翅膀,淡黄翼羽纷纷脱落,已经隐隐能瞧得出皮肉来。见得身边伙伴或死或伤,早已恼怒万分。它翼羽损失大半,已经无法直接振翅飞行。却见它两脚狠蹬,带动了自己跳了起来,双翅奋力挥打,勉强维持着自己不直接跌落在地。 “咕!——咕咕!”姚黄风雷怒叫,三人只见它碧绿莹润的眸中闪出亮光,一道碧绿中夹着翠黄色的雷电自姚黄风雷双目间如针刺般射出,这雷电离近了剩余的鸽子们便主动规避绕路,却以极快的速度击中尖角九节狼身躯。 尖角九节狼随即一声痛叫瘫倒。四肢麻痹平伸,显然已经无力再战。 剩余的众鸽子皆纷纷飞起,绕着姚黄风雷左右咕咕有声,似是欢呼雀跃。 “咕!咕——”姚黄风雷也在回应着它的鸽子同伴,却忽然从空中再度跌落,不省人事。众鸽子们焦急地围绕到姚黄风雷身边,却再也唤不醒姚黄风雷。 “小鸽子!”陈君豪喊道,却再无回应。陈君豪拼命前移,目眦欲裂,却苦于四肢皆受束缚无法动弹,劲力牵引之下,竟将石琛、东叔两人都连带着摔到了地上。 陈君豪仍是奋力,三个人此时皆趴于地面,陈君豪也不顾及自己等人形象惨淡,两肩弓起来回旋绕,以下巴支于地面,背着另外两人的身躯,以一种虫子蠕动的姿态向姚黄风雷爬去。 石琛、东叔见陈君豪努力,也学着陈君豪的样子行进,他三个人捆绑在一起,同期只能有一个人能趴在地上动弹,便三人轮换着居于最下方,背着两人爬行。 可想而知,这样行进爬行极慢,三人奋力前行许久,却只行得两三丈远,这其中尤以陈君豪出力最多。陈君豪青衫凌乱泥泞,蹭了不少被尖角九节狼拍死的鸽子血迹,原本光洁的下巴也已经磨破流血,自己却浑然不知。可这距离比起到姚黄风雷身边还相距甚远,不知何时才能贴近。 “吼……”尖角九节狼忽然传来一声悠长的低吼。它四肢麻痹不能动弹,先前受姚黄风雷攻击,它一时昏迷,此时已经醒来。 东叔急道:“不好,这尖角九节狼是在唤它的同伴。兽群若来,我们都将成为异兽的果腹之物。” 陈君豪心有不甘,愈加向姚黄风雷奋力爬去,只是杯水车薪。姚黄风雷已然生死未卜,再如何努力也是徒劳。他浑身吃痛,纵然心知如此却仍不愿放弃。 石琛自知如此枉费力气不过是无济于事,心内遗憾潦倒。眼神却忽然睨到三人身边的三两只白色小果。 这正是鸽子们群起攻击尖角九节狼时所四下散落的白叶果,亦是先前姚黄风雷以脚勾着,欲让陈君豪进食之物。 石琛忽眼前一亮道:“姚黄风雷想让我们吃这白叶果,莫非真有什么妙用?” 听闻此言,陈君豪亦是双眼放光,向着身边最近的一只白叶果爬去。头颅一偏,也不顾及这白叶果酸涩异常、又沾了些泥土秽物,便即咬下。 “呕!”此物本就难以吞咽,又兼陈君豪一路以来已是体力透支,还未入腹已经激得他脸色发绿、又吐酸水。 石琛、东叔两人均隐隐皱眉,陈君豪却毫不计较,大口吞咽起来。 陈君豪食过以后,东叔、石琛也都分别食过一颗。虽此物污秽难咽,但既是异兽所荐,料来必有所用。 过不多时,蹄声交接,竟是一群凶悍可怖的尖角九节狼驰来。 众鸽子犹还围在姚黄风雷身边,见了这一群尖角九节狼,仍不生退意,又抓下许多白叶果来,欲打击这群不速之客。 啪! 鸽子们尚还未瞄准异兽方位,却是一声极轻的某种物事崩断之声响起。 随即青衫青年一声长啸,朗朗道:“辛苦朋友们守护多时,当真救命之恩!之后便由陈某为你们打退这群不速之客!” 陈君豪最先吃到白叶果,自然也最先恢复气力。九伯所拍击三人的道符本是一种蕴藏了麻痹、控制、阻塞作用的道符,对身体无甚害处,即便是没有外力作用,也只能控制几人一天一夜罢了,当然在异兽广布的千山雪林中,一天一夜足以吸引不少异兽将三人吃干抹净了。 这白叶果酸涩难咽,向来为常人所不能食,但三人食了此物,酸气激动腹腔,身体中便自然分泌平衡之物与之相抗。道符本有封印、固化之能,但毕竟过了一夜,效力衰减,便被这劲力激化无踪。 几人得了力气,自然轻易挣脱开麻绳束缚。陈君豪虽擅使剑术,但他昨日夜间行走匆忙,并未带走随身兵器,所幸他拳掌功夫亦是不赖,转眼间已搏得几只尖角九节狼叫苦哀嚎。 东叔亦是恢复劲力,飞渡境界的高手气息散布开来,其余异兽尽都逃窜,返回山林了。 陈君豪抱起姚黄风雷,小鸽子虽情况惨淡,却仍犹有呼吸。一双碧目已经转成了青灰色,睁眼眯成条缝看了陈君豪一眼,便即沉沉睡去。 东叔亦行到河边取了随身宝剑。 石琛则与鸽群拱手道谢,亦为牺牲的鸽子们深切哀悼。 其余鸽子见姚黄风雷已然有人照拂,有些飞向陈君豪四周咕咕道谢,有些则飞到死去的同伴身边,亦是哀思。 东叔若有所思道:“想不到寻常鸽子亦通人性。” 随即劲力附于长剑之上,斜插入地面,一个抬手,周边数尺泥土松软扬起,又是几剑如此连出。大片尘土飞舞,死去的鸽子尸体上均附了几层土,算是为鸽子们敛葬。 几人虽多有哀思感怀,亦知道另有要事紧急,不知道林源、九伯等人现在何方,亲人、伙伴又是否无恙。正待辨认方位间,忽见东南边湖边对岸炊烟袅袅,便轻身奔去。 石琛修为尚不能凌空飞跃,便被东叔携于胁下,一同飞去。 东叔、陈君豪两人均实力非凡,陈君豪有凌空之修为,飞跃间自身轻若无物,只需偶尔降在冰面轻踏换气,虽方才如虫子般蠕动爬行时体力已经透支,但修为恢复,略一运气,身上疲惫便消失无踪。陈君豪怀抱姚黄风雷,奔行间袖袍揽风,便想起自己身上杂乱泥泞,拍拍衣冠,身上一群污秽之物便即抖落,只略带尘土,他下巴先前摩挲出血,亦已经止住。 东叔与陈君豪相差一个大境界,以他之速度,原本可以提气之后一口气飞至对岸,然而他胁下带了个石琛,又存心稍待着陈君豪,速度便并不如何比陈君豪快太多,亦偶尔在冰面上休息提气。 石琛便被东叔夹带着,总觉得此番历经生死,心绪似有所动。他不知东叔存心等待着陈君豪,只觉得是自己的拖累使得东叔奔走疲累,便有些隐隐过不去。一直以来,他不欲受人针对算计、不愿刻苦修行,但此番行走历练,自己一行被小人算计,虽发现其人阴谋诡计,却因忌惮九伯实力而导致被捕,险些成为异兽午餐。侄女鸢儿亦因怀璧其罪受人惦记。 不禁扪心自问,先前自己的装傻自抑又有何用? 生于世家之中,先前的行止一向被自己视为生存之道:大哥、二哥、三哥皆优秀出挑,尤以三哥善妒,心思狡诈。二哥虽对自己偶有照拂,却并不能事事皆面面俱到。在这样的家族中,唯有自己不争不抢方能久保平安。像六哥一样淳厚天真,便无人存心算计于他。 石琛看向一侧御风疾奔的陈君豪,见他肩头衣衫有些磨损,发冠凌乱,下巴带伤,一双眼却仍是粲粲如星。心道:唯有这样的一表人才,方才经得起诸般历练折磨,担得起大公子之身份。也亏得有他,最先警觉到林源异样令他们发现秘密,又摒弃杂念先吃了白叶果,诸人最终方能得救。 陈君豪见石琛定定地望着自己出神,笑道:“石兄弟,你这般看着我干嘛?” 石琛发自内心道:“陈兄警觉机敏、坚毅果敢,小弟实在佩服。” 陈君豪爽朗一笑,亦是真心道:“若说此番功劳最大者,非石兄弟莫属!” “我?我修为低微,净会拖后腿,有何功劳?” “石兄弟心思细腻、多有奇招。若不是你先提及动物爱吃白叶果、性格古怪的姚黄风雷断不会现身与我们相见。之后我们我们该吃果子一事,亦是你先想起。”发觉石琛的不自信,陈君豪便一一细数来。 “陈兄谬赞,石某可不敢当啊。”石琛讪笑,只觉这种种所谓优点,都是自己随手行之的一部分。 “七少爷一向谨慎细微,便是一直以来的优点了!”东叔亦赞道。 闻听石琛言语推辞,陈君豪亦不纠结,便又道:“你我此番历经生死,你还跟陈某人客套什么。你便呼我大名便好,我亦叫你石兄弟!” “君豪兄。”石琛呼道。心下觉得陈君豪亦是个爽快豪迈之人,性格与大哥石广潜有所相似之处,的确是个可以深交之人。 几人轻身腾跃着,虽然前路可能并非坦途,但此番三人同历生死,便颇有劫后余生之感,相处之间更为亲近。陈君豪亦感觉此番少了平常与人结队历练时的巧言令色、虚以委蛇,心中里便真把石琛当作个弟弟看待,亦颇为尊敬东叔。 三人跨越冰面便窜入林间,正见到九伯悬于空中念咒,周身青色光罩一现,弹飞赤膊男子流莽的一幕。 东叔把石琛放于林间,嘱咐道: “两位少爷,老夫去也!” 当即拔剑跃出。 第18章 如此主仆 寒雪飘飘。 “斩——”东叔的一声长喝,犹然回荡在半空中。 雪茵那条生着紫灰色毛发的极长的狐爪,便被这寻常街摊中随处可见的长剑,以一种最为平凡朴素的剑招,利落斩断,掉落在地上。 雪茵收回伸出一半的妖爪,一条左手化成人形只剩下了一截大臂,沿途溅落一地青绿妖血,随即爆发一声凄惨嚎叫,先前妩媚动人之态荡然无存。 林培虽先前被流莽一拳轰中心口,吐了一大口血,但此时亦是悄然又回到已经瞎了眼、行止不安的林源身边。林源不知发生何事,林培便解释道:“那女妖毁了少爷你的眼睛,石家老头已经回来了,断了那女妖一条手臂,可以说是报应。” 林源更加惊慌,抱住林培大腿,声音颤抖着:“石老头回来了,他们没死!培叔,我好怕,你快带我回家去!” 林培问道:“少爷,你才拜了九盛道仙为师,他说此役过后,尚有灵丹妙药救助于你。咱们这便走吗?您一双眼睛恐怕就保不住啦。更何况昨天咱们还送了那么多异兽兽核给他——” 林培心内是不愿走的,能勾搭上道仙,他实则行为更加殷勤,更何况此刻瞎了眼的又不是他自己。 林源大叫起来,鲜血夺眶而出:“我不要师父啦!我现在就要回家找爹和娘!培叔,你快带我回家!” 林培心想自己就算护送了林源回家,往后三大家族共同追究下今日之事,他林源或许可保性命,而他自己却难逃一死。而道仙其人神威通天,此刻法宝齐聚,自可立于不败之地,往后自己若跟随道仙行事,总好过做一个瞎眼少爷的侍卫。又看向面目眼眶一片血肉模糊的林源,但觉心中甚是嫌恶。 不闻培叔发声,林源愈发焦急地抓住林培大腿,又慌不择路拉扯他的外裤,哭喊道:“培叔!快带我回家!救救我啊!培叔!金银财宝!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林培生怕林源此时叫喊引来东叔注意针对,心内急迫厌烦,一掌伸出切向林源脖颈,竟尔将林源一掌打死了。 林源松脱了怀抱的林培,身子一软,软软倒在地上。 活该!诡诈小人! 林培在心内骂道。 打死了林源,林培方又如梦初醒。 心中暗暗想道,眼下情势不明,他若听命于九伯,他逼自己去对付东叔、流莽等人,那无疑是送死。若九伯从中相助令他勉强保得性命,往后跟随着阴险毒辣的九伯,难保他不会再算计逼迫自己丧命。 念及此处,便想到不如趁混乱之际暗中逃出,今后远离隐冬国,凭他凌空前期的高手身份,也能觅得一份好差事。 决定已下,林培看着已经软倒在地的林源尸体,双目空洞洞兀自鲜血直流。不由心中又是一阵嫌恶,伸出腿来又踹了两脚林源尸体,这才准备离开,一睁眼却见面前一个风尘仆仆的青衣熟悉身影。 “杀主辱尸!林培,你可真是让陈某人看了一出好戏。我陈家若有这样的人可断断是留他不得。今日我便替天行道,帮林家诛了你这叛逆!”陈君豪执剑相对,冷冷道。 陈君豪在林中将姚黄风雷交予修为较弱的石琛,便准备投奔战场中。来到此处本是为了取自己遗落在帐篷中的好剑,是一件凡修级中品宝器【欺雨流虹剑】,此宝器尖利锋锐,若于高手所操持,有能劈山崩岳、一剑使江水断流之效,故名“欺雨流虹”,所谓流虹,即指一剑挑向水波,水花折射出剑刃虹光。 不料此刻陈君豪正取了剑,恰好看到林培辱尸一幕,见林源双目汩汩流出鲜血、面相骇人,还以为是林培所为。他一向自忖为家族未来继承人,最不喜欢下人背弃、卖主求荣之事,此刻见林培杀了主子,一时热血上涌。他又不知流莽、雪茵二妖来历深浅,只知道亦是与九伯有所过节。料想东叔一人应对无碍。自己修为又高于林培,对付了他再去相助东叔亦有余地。 林培见陈君豪威风凛凛,直欲杀他后快,虽心内惊惧,但他亦知如若落败必是有死无生。此刻怀抱破釜沉舟之心,拔出腰间长刀,亦有取陈君豪性命之意。 两人便即招呼起来。 陈君豪虽修为高于林培,又有宝器【欺雨流虹剑】,但他毕竟年轻,许多修为都是靠着服用些天材地宝、灵丹妙药催生起来,战斗经验少,与人生死相搏的经验更少。林培的一身修为则却是潜心修炼多年、早年刀尖舔血而来。 此刻面对林培不要性命的刀法狂攻,陈君豪顿感吃力,心内连呼轻敌,但林培刀法疾而无威,一时却也奈何不了他,正好可以借此机会习练实战中的种种不足之处。念及此处,陈君豪便不紧不慢,专思检验自身不足,以图有所突破。 且说东叔此刻。 东叔一刀断了雪茵一臂,鸢儿看到这血腥场面虽不免惊惧害怕,但此时惊喜大于恐惧,当即跑上前去扑进东叔怀中,自小以来东叔便一直伴随鸢儿长大,这高壮老伯便如同鸢儿心中的神。东叔亦慈爱地抚了抚鸢儿的小脑瓜,旋即转向流莽、雪茵二妖,另一只手长剑举起,喝斥道: “尔等何方妖孽?为何袭击我这幼小孙女?” 流莽、雪茵不知东叔乃是因与鸢儿感情甚好方才以爷孙相称,只道东叔便是鸢儿的亲爷爷。雪茵虽心下极是忿忿,但看出东叔实力超出二妖甚多,不比九伯只是凭借法宝取巧。妖类世界以强者为尊,对待强者往往礼敬有加。雪茵不欲多言,依在流莽怀中,流莽便语气恭敬道: “这位老伯,我们无意与您这小孙女为难。只是这小丫头体质特异,于我等妖类修行多有好处。还请老伯开恩,令她时常来我二人舍下坐坐,只需陪伴几年便好。” “体质特异?如何个特殊法?”东叔沉沉道。 妖类生性残暴不仁,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虽这对夫妻实力在妖类中寻常,已是与人族交合繁衍了几百代的半妖之体,但终究并非是实打实的人类之躯。流莽虽然语气恭谨,但其心意仍是为了掳去幼女鸢儿,东叔如何能令他如愿? “贵孙女乃是‘先天木之灵脉之体’。”流莽答道。 “放你娘的狗屁!老夫纵横江湖多年,从未听说过有什么‘先天灵脉之体’!”东叔只道流莽是胡诌欺骗于他,当即便要发威。 此时石琛已从林间走出,与陈绮仙、石广济聚在一起,又将怀中姚黄风雷交给正主陈绮仙,又略略述些如何深夜探听消息,以及方才受困、获救之事。陈绮仙也略述些方才经过。陈绮仙见姚黄风雷如此惨状,一时顾不得喜悦自己的宠物真身乃是玄灵级异兽,只怔怔地接过重伤透支的姚黄风雷,心下又不免为长兄陈君豪担忧。 闻听狼妖流莽说出‘先天木之灵脉’之词、以及说到鸢儿体质对妖类有好处的话语,石琛支颐思索,想到府中动物与鸢儿素来的亲厚,以及鸢儿曾说起能与动物交流的孩子话,只冥冥间感觉这一切事宜之间似乎有所关联,狼妖所言并非空穴来风。 当即低唤了声鸢儿名字,将她叫到身边,令她离二妖远些,小心护住。 雪茵见东叔言出粗鲁,又意欲动手,当即萌生退意道:“实在抱歉,我夫妇不分青红皂白,欲强掳老伯幼女。今下所见,老伯实力通天,我俩久留于此必双双殒命,这便告辞了。只是老伯需留心那天上道士符咒暗算。” 说罢一只独臂揽着流莽,退离而去。 东叔一行此行本为除妖而来,然今日虽已亲眼所见二妖,这二妖却还未真的伤了他们分毫。 东叔望向天上道士,九伯此时却并未激发玉环神通,对着一个诡异的黑色道符念念有词。当即令东叔想起昨夜受人暗算之苦,一时间一声厉喝,身子腾起,长剑刺向九伯。 第19章 香消 九伯此时正是关键时刻,即刻便能激发一枚强横的道符威力,将东叔、流莽、雪茵几人制服。 九伯本来凝神念咒,听到流莽提起“先天木之灵脉”已是眉头一动,险些便不能集中精神。他对这所谓“先天灵脉”有所耳闻,但不知其详不明其存在与否,自也是无从识别身负灵脉的异人。 此刻看到东叔暴喝而起,目眦欲裂,长剑直取自己头颅,不由得心力一滞、咒文之间缓了一拍。正所谓为山九仞,功亏一篑。随着灵力乍停,那黑色道符没了支撑向下飘去,原本几乎已经要完全现出的金色经文也随之一黯。 “不好!东叔,这老道有——”石广济忽然想起什么,大声疾呼道。 只见九伯面色惊惶,忙以掌握拳,心里念想【金斗九曜玉环】,周身青光缓缓出现凝实。可东叔一剑刺出何等之快,未待青色光幕光芒大放之际便已刺中。 轰—— 一声巨大的坚物相撞之声。 九伯面色惨白,身体斜飞向地面。 可他亦料到这金斗九曜玉环威能未成,必有变化。方才虽心中惊惧、险些被东叔吓得肝胆欲裂,但也临危之际亦心中一动,心中念想玄灵级中品宝器【霹雳九盛八卦盘】。那八卦盘方才悬于九伯头顶,九伯受长剑光幕的余震波及身体倒飞,八卦盘便如飞剑、坐骑一般亦随九伯而去。赶在他前面接住九伯躯干要害,悬于半空。 九伯虽自身修为甚低,但身体素质亦超出寻常凡人。有八卦盘的阻挡缓冲,自也能够爬起来,盘坐于八卦盘中心,由着八卦盘支撑着自己。 须发飘飘着,面露慈和微笑,九伯仍是一副仙风道骨之态,八卦盘亦光芒闪烁,仿佛并未吃亏。 温和地望向东叔,微笑道:“小辈剑意尖锐,然偷袭终究并非正人君子所为。老夫不察,险些遭你暗算,可愿与我再比过吗?” 东叔亦受之劲力反震影响,身子在空中被震出几丈远,忙又以真气运转到足踝,双腿于虚空中连蹬几步,得以稳住身形,悬于半空。登时觉得右手小臂握剑处俱已麻木,登时体内气血激荡,一口血已上窜到嗓子眼,随即复又咽下,面色一如往常。 地面观战者俱是亲属小辈,若此时露怯,必当有损己方士气。东叔心道。 东叔耳朵微动,面上不露声色,正是又闻听一事。 他虽欲继续追袭九伯,然心内也一直在暗中留意离去的二妖。东叔身为飞渡后期高手,耳力何等过人?虽二妖已撤回林间,但东叔存心留神,对两人言语倒也听得大差不差。 只听得二妖絮语道: “夫人,你此刻受伤甚重,真要就此离去吗?” “那不然呢?那老伯勇武非凡,又如此疼惜他的孙女,岂会令我们如愿?若再逞能,只怕我们都难逃一死了。” “可你断了一臂,实力折损,可要多久才能弥补回来?” “若是寻常年岁,两三年闭关即可恢复如常。可如今我们身受‘六灵困妖大阵’影响,再也无法感受到天地间的灵气,实力已是不增反减。若要再修炼出这截手臂来,只怕要再饮千八百凡人的精血,没个五六十年是不成的了。” “唉……”流莽叹了口气:“本是巧合被我们在雪林间碰到了何等稀有的‘木之灵脉’。可她身边高手坐镇,本也不做他想……跟了一日却瞧见他们窝里斗,除掉了厉害老伯。好不容易有了机会,这老伯却忽然杀出,这一得一失,怎能让我甘心!” “夫君……性命为要,大不了我们回东极国去!” “继续看人脸色?想起那‘飞猱’看你的眼神,我是一刻也不能忍!”流莽激愤道:“我们此行本为来投靠‘无极雪山辰氏一族’,人还未见到影子,便累得你受伤。若不能扬眉吐气,叫我如何敢当得起‘夫君’这个称呼?” “不要计较了,无论如何,你都是我最爱的夫君……” 二妖浓情蜜语,又是卿卿我我。东叔听罢这些眉头一皱,感觉他们谈论的都是些妖族中的事务秘闻。东叔对这些并不感兴趣,心内只想着守护好石家便好。正欲收了耳力神通,专心对付九伯林培等人,忽又听了流莽道: “我不欲你跟了我便受苦!我意已决,捉了小女孩便献与‘辰氏’,请他们出手帮你!” 东叔心下一凛。低下头于林间搜寻,果见流莽已变化成狼妖真身,以他能发挥出最为迅捷的姿态向鸢儿等人奔去。 “妖孽受死!”东叔倒转身躯,真气再度运转流经右手小臂,缓了缓麻木之感,随即身体一弓,一脚狠踏虚空,便如离弦之箭将自己的身躯绷紧复射出去。 东叔剑尖隐隐白光闪烁,劲力侵占之下,平凡朴素的长剑隐隐发出铮鸣之声,正是东叔聚集全身力量的一记最强剑招【虎骨碎天式】。 此刻见东叔已去追取流莽,九伯心中一松。再压不住腹内心血激荡,一张口连续吐出数口鲜血来,霎时间面如金纸。他反应极快,又催动着八卦宝器青光大放,将他整个人狼狈之态盖了过去。 方才东叔一击,已令他身受重伤。又欲催化【金斗九曜玉环】灵力时,发觉玉环光芒黯淡,方才连续催发其两次灵力,看来尚需恢复。九伯心恐东叔乘胜追击,这才装出一副云淡风轻之态,以求先稳住东叔,再觅寻时机遁逃。 这下心道:东叔追打二妖,只恐再生变故,自己先隐匿一方静观其变,待到两败俱伤,或可坐收渔翁之利。只可惜威力最大的那张宝符未经催发完成便遭打断,已是浪费掉了! 九伯心中无比心疼他的道符,这可是他现今行走江湖的立身之本,统共只得了那么些,再没别的了。 飞雪茫茫。 白衣东叔身影迅捷如箭,似乎是要与天地都融为一体,带动着劲风也在悲鸣。 风吹过雪茵被东叔斩下的一截长长的紫毛狐臂,一些飞雪亦被刮到狐臂上,折射出晶莹闪光。 “不!” 雪茵本就不欲流莽再去冒险捉拿鸢儿,一些莫名的第六感告诉她此事危险万分。流莽刚奔出去时她就欲拦住流莽。白衣东叔的身影在飞雪中不太明显,可她清楚见到方才九伯亦是在东叔手上吃了亏。当即三条长尾从雪茵的短裙下变化而出,狐尾长度并不甚长,可上面生长的每一根毛发都有三尺来长。 她狐尾猛一点地朝着流莽追逐而去,却亦听到从头顶上空传来的风声隐隐。举头望去,却是东叔擎着剑的白衣身影正从后面追逐而来。 来不及细思,雪茵狐尾猛击地面,带动自己凌空越去,却在半空让狐尾牵引着自己、以一个极灵巧的动作转了个身,面对向东叔。 东叔见这女妖如此不要性命送上前来,心中更是怒火中烧。原已经打算放过这二妖,他们却不守承诺又来捣乱。便也未留情面,一剑直取向雪茵。 雪茵自知必死,凄美一笑,身躯自己迎向东叔剑招。 眼见雪茵身躯接触到长剑,长剑之中夹取的细微劲力便被传导到雪茵身上,如同数百个小刀同时自交接之处向外切割,不多时便将雪茵肉身碎成齑粉。 直到意识未彻底湮灭前,雪茵仍是维持着脸上的淡淡笑意,未发一语,更无一声叫喊。 心内只遗憾着还有些想法想对流莽说,可他再也不会知道了: “夫君,盼望你平安,速速离开此地。我已是帮你争得了一息喘息之机,亦忍住不去叫喊,但求你不要为着我的逝去而枉送了性命。 好好活下去啊!求你了!” 啪。 空气中异香弥漫。 一颗鸡蛋大小的淡紫色妖晶极轻极轻地掉在了雪上。 第20章 生死一刻 “那个黄衣的坏爷爷!鸢儿方才清楚地看到,他吐血啦!” 石琛、鸢儿、石广济、陈绮仙四人凝神看着空中东叔与九伯交战,只见白衣东叔忽向下俯冲过去,而九伯随即弯了下腰。鸢儿自小眼尖,大声叫道。 石广济茫然道:“当真?我们修行之人都未见异样,偏你瞧见了?” “真的!他刚才肩膀抖起来,腰一弯,然后就……”鸢儿想要说服六叔,但小孩子的话总是不被重视的。她便手舞足蹈、绘声绘色地学样起来。 他们几人如今虽面临险境,但看着流莽夫妇已然离去,九伯又在东叔手下吃亏,也都是凛然不惧。尤其对于鸢儿来说,她对修炼、道仙等概念都在懵懂状态,无知者无畏,心里只当陪伴她长大的东叔就是天下第三的大英雄,东叔一来,原本悬着的、激荡的心绪亦轻松下来,只当是场出格些了的闹剧。毕竟天塌下来,亦有大人顶着。 至于鸢儿心中前两位的大英雄,自然就是祖父石若飞与生父石广潜。 石琛、石广济亦被鸢儿滑稽夸张的动作逗得笑起来。 惟有陈绮仙面上仍隐有忧色。姚黄风雷重伤垂危,亦不见她大哥,心中自然无法轻松下来,目光流转间,忽见一只灰毛巨狼从林间奔跃而出,直取他们几人。 “那是什么?大狼吗!”陈绮仙惊呼道。 石琛、石广济亦看到了灰毛大狼,眼下身边是两个弱质的女孩子,他二人自当挺身而出。 “七弟,先以【飞鹤步法】绕到大狼两侧,再用【天罡指】第一招【守株指势】!”石广济前几日于石府中习练勤快,他亦是有急智之人,已想出应对之法。 石琛闻言依样,以足尖点地向斜后方疾踏,两手展于胁下两侧用于维持身体平衡,步态便如一只蓄势待飞的白鹤。正是三哥石广沙为了应付老爷寿宴,而传于兄弟几人的【飞鹤步法】。 石琛虽习练懒怠,但他乃天才将帅石若飞之后,资质已属上乘,多年筑基以来,身体素质亦是足以游刃有余驾驭这套【飞鹤步法】。此刻虽步伐间略显生疏,亦能够发挥出步法的七八分精髓。 石广济自然应用得比石琛更好些。 两人一左一右已把灰毛巨狼夹在中间,便如同三角对峙。 灰毛巨狼无暇他顾,直扑向稚童鸢儿。 鸢儿方才得意,此刻惊见灰毛巨狼血盆大口,指爪锋锐扑向自己,三魂七魄已是被吓得离体大半,将头一埋,环抱着陈绮仙腰身大哭。 陈绮仙左手抱着姚黄风雷,右手护着鸢儿,亦向后侧方急急退去。 “就是现在,攻它腰间!”石广济一声大喝。飞鹤步法运使起来身形如飞,左手扶着右臂,右手两指伸出,正是全身劲力都系于指尖的【天罡指-守株指势】。 石琛亦在另一侧以同样指法攻击巨狼腰间。 狼的腰部正是其要害所在。 石广济、石琛都是吐纳境修为,力量、身法均是远超常人,莫说是合攻一只巨狼,便是一人一只亦可应对自如。 两人合攻去,触手才发现这巨狼毛发成簇状交结倒竖起来,坚硬无比,便是比之刺猬的利刺亦坚硬了不止百倍。两人欲撤回指力,但手指竟被巨狼的几簇硬毛夹住,无从撤回,两人身躯也被夹带,随着巨狼动作挥动起来。 石广济惊道:“这不是普通异兽巨狼,是那狼妖去而复返!” 方才呐喊出声,化作狼形本体的流莽狼尾一挥,将左右被夹带起来的石广济、石琛两人扫落,两人被掀翻在雪地上滚出几丈远,同时吃了好几块的雪与土。 两人爬起来时,见陈绮仙亦已经跌坐在地,小脸煞白,却不见鸢儿的踪迹。 鸢儿只感觉一阵劲风刮过,转眼间已被狼妖所擒。 一颗心已是跳到了嗓子眼,双目紧闭着,不敢睁开眼来看。只感觉自己身边风声阵阵,寒风如刀子般刮着自己的脸颊,又感觉自己现在的姿势似乎是斜躺着,肩下到大腿均有束缚之感,袖子外面的小手亦隐隐感到热气与黏腻,似乎是被狼妖叼在了巨口中。亦可触到这狼妖尖牙甚硬,但却并不锋利,倒也未令她伤着。 鸢儿全身虚汗顿时透体而出,心中默默念想着:若是晕过去就好了,可快些晕过去。 隐隐间听到六叔、七叔等人呼喊追赶、却越来越远。 又听到有些刀剑碰撞之声,忽有个略带熟悉的男子声音:“鸢儿?——这是怎么了!” 鸢儿勉力睁开眼来,在一片倒转的世界中映入眼帘的却是一袭青衫、灰头土脸的陈君豪,正与林源的护卫林培对御剑招。 流莽巨尾一挥,跑得更加快了。 陈君豪不明事情真相,亦不知巨狼如何就要衔了鸢儿就跑。仓促间只欲腾出手去救鸢儿,不知不觉手上剑招便略显凌乱起来。 嘶拉的一声,臂上吃痛,忙抽手低伏于地面翻了个身,与林培保持距离。 心下一惊,若非自己躲闪反应已成惯性,这一瞬间的愰神疏忽非得被林培卸下一只手来。侧视下伤口,左臂青衫已被划破,臂上刀痕亦不算太深,活动下手臂亦能动作。 林培嘲讽道:“到底是娇生惯养的少爷,生死相搏还敢分神。今日老子便替天行道,斩下尔等首级带去来泰国,也算一件功劳!” 陈君豪知若不解决了他,他必会对自己穷追不舍,当即欺雨流虹剑在地上轻点,纵身跃起,又一剑斩向林培。 鸢儿本以为陈君豪能救助自己,此下见他又与人厮斗,心下焦灼,只觉得如今自己浑身上下尽皆麻木,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亦是眼泪如巨浪翻滚般无穷无尽奔涌出来,稚嫩的童音不要命般的哀嚎痛哭,嘹亮凄惨,声越山林。 “喝!” 又一声大喝。随即鸢儿感到自己突然极快地被牵引着翻滚了好几圈,又马上被一个男人的手抓住了脖颈。 被人抓住毕竟比被狼叼着于精神上好受一些。 鸢儿便想睁开眼,视线一片黑暗,伴有晕眩之感。定了定神发现抓住自己的正是黑发赤膊的男子流莽,他面色冷峻,正凝视来人。 鸢儿看向对面,已是泣不成声、声不成形:“……东子……爷爷……” 东叔冷冷道:“老夫一时心慈,放了你二妖活命。汝等不思知恩再度来犯,是瞧不起我老头子吗?” “老伯误会,我夫妇二人实在喜欢这女娃喜欢得紧,只是请她到舍下小聚,还请老伯莫怪罪。”流莽恭敬道。 “老夫不让!”东叔一挥长剑便要发火,顾念着鸢儿还在流莽手中只好忍住,转言道:“你夫人生……先前的嘱托,你都忘了吗?” 流莽想起佳人对自己平日的殷切关怀,一向不愿自己舍身冒险,不禁心头一软。但此刻想到手中鸢儿或可弥补雪茵先前损耗的修为,心中又迸发豪情万丈,雪茵自从跟着自己以来一直受苦,好不容易得遇良机岂能就此放过? 心念一动,便欲寻觅机会撤逃。 流莽正苦于遍寻不到良机,心内焦灼之际,忽听得一个嘶哑阴狠之声从空中传来: “万法生炎——灼日咒!” 第21章 惩戒林培 随着九伯的怒喝,一团巨大火球忽的从天而降,正向东叔砸去。 东叔心中正记挂着如何从流莽手中夺下鸢儿,一时不敢妄动。待到他感受到头顶之上的热流,却已经无法脱离那火球所能囊括的范围。 只得极迅速地一边向流莽奔来,一边把握紧手中长剑,内力传导至剑尖,以他自身为中心在地上掀扫,激起无数雪花来,以图对火球威能有削弱之效。 这样一来,追逐流莽的速度免不得要被拖慢,只得无力看着流莽又抓着鸢儿往回逃去。 “爷爷!”鸢儿看着东叔离自己越来越远,火球又已经轰击到他身上,心中极是焦急惊慌。既渴望东叔前来救他,又害怕东叔被这火球狂轰而受了伤,无助地看着东叔的身影逐渐被火焰吞噬。 却说石琛一行人,原本就是风雪漫天难以视物,且三人与流莽境界差别极大。追逐了流莽一段时间竟追丢了。 这头九伯忽然于空中施术降下大火球,倒为几人辨明了方向。 奔行之际,陈绮仙却忽然注意到她那狼狈的且受了伤的大哥。急急喊道:“大哥!”,便停下来,欲帮陈君豪御敌。 陈君豪却犹如未听见小妹叫喊,欺雨流虹剑或刺或挡,或攻或守,浑然天成。 原本过招间林培是占尽了优势,他的刀法向来以快着称。快者,往往敌方需要分心应对,以防忽遭不测,正所谓进攻是最好的防守,不采取任何的守势专心进攻,就能采取主动权。 起先都是林培攻,陈君豪疲于守。 但林培的快刀颇为消耗劲力,而陈君豪的守势则是日趋圆滑,滴水不漏。相持久了,林培却隐隐有种被陈君豪牵着走的感觉,陈君豪偶尔也能有剑招和他相攻。 方才流莽带着鸢儿经过,林培正是着意露了几分怯,令陈君豪自认为他已力有不逮,心中急于救人,手下攻势一乱,才得以令林培得手。 而此刻,陈君豪虽已负伤,威力仍是不减,隐隐然令林培真有点难以应付了。 见陈君豪的妹妹停下,林培心里便暗暗打起了挟持陈绮仙以要挟陈君豪的主意。 陈绮仙见兄长默不作声,向陈君豪缓步踱去,叫道:“兄长!你为何不理我?” 陈君豪仍是冷静如冰雪,一招一式剑光如雨,丝毫未慌乱半分。 林培心道好机会!陈君豪忙于应付自己不敢作声泄气,他小妹不明就里靠近了来,正好让他得手! 正想到兴奋处,两只小腿却传来一阵刺痛,一瞬间有些僵硬酸软。下一刻却是陈君豪一脚正踢在他手腕上,踢飞了他的长刀兵器,自己顺势“砰”地一声倒在了雪地上。 再一睁眼,胸腔已被陈君豪踩住,欺雨流虹剑横亘在喉间。 陈绮仙望着倒地的林培,面有嫌恶道:“你以为我是傻子不成?便会自投罗网受了你的挟持?” 说着右手一抬,隐约可见四指中间夹了三根长逾半掌的银针,正是这银针击中他的小腿,令他一时腿脚酸软。 陈君豪嘴角一笑:“小妹,为兄本想引你过来,趁他分神之际强攻的,不想你这飞针之术练得也是不赖。” 陈绮仙面有忧色:“我可是吓死了,要不是看你危险了,我还真不怎么敢掷那飞针。” 林培忽得叫道:“大爷!小姐!林某一时鬼迷心窍,与大爷动起手来!大爷您饶了我,今后我做你陈家一条狗,我是凌空境界修为,您收了我,往后我事事都听大爷的,必将……” “闭嘴!再叫我割了你舌头!”陈君豪狠狠道。 林培再不敢言,躺在地上,只顾眼神不甘心地瞪着两人。 “大哥,这人你打算怎么处置?” 陈君豪道:“我本想替林家杀了他,但他既是林家的人,我若做了不免有人说我逾矩。他以左腿辱先主尸体,我且先废他一条腿,让他不能妄动,日后再交由林家。” 陈绮仙知他意欲何为,避过头去,不愿见这一幕。 一声惨叫响彻山林。 做完此事,陈君豪淡淡说道:“忠臣当不事二主,我陈家绝不能出这样的人。” 陈绮仙忽想到陈君豪刚才言及“辱尸”一事,略颤声道:“林源……死了?” 陈绮仙方才虽能对林培掷针,但这不过出自多年来跟随京中师父习练的本能。她生性善良,未经历练,对生死之事极是敏感。 “不错,林培杀的。”陈君豪沉声道,复又问起:“你如何能寻到我?方才一只恶狼叼着石家小女孩又是怎么回事?” 陈绮仙匆匆解释,拉着陈君豪一起去追流莽。但两人耽误了些时间,那火球落地之处烈火已经熄了,连烟都不曾剩下。 几人又找了些时辰,却像个无头苍蝇般乱转,四下里皆寻不见。 正急迫时,忽看到一人从林间走出,身上血迹斑斑。 陈绮仙呆望那人,失声道:“石七哥?” “石兄弟?!”陈君豪亦看清来人,声音中满是惊诧。 却说别过了陈绮仙的石琛、石广济二人。 径直向着大火球跑去,迎面却撞上了携着鸢儿的流莽。 “果然是你!”石琛冷冷道。 两个少年与流莽实力差距悬殊,现下都是佯装镇定。石琛脑子一转,心想两人此刻最重要的就是拖住流莽,等待东叔来援。他虽未知大火球威势如何,可见着流莽并未受伤,而东叔实力又远强于流莽,料想东叔也是无虞。 流莽心下焦急,急着欲摆脱东叔,眼下却忽然出现这两个修为颇低的少年。不由得怒火中烧。 妖族向来以强弱定尊卑,他对东叔谦卑恭敬,却不代表对着石琛二人不会下杀手。 当即心下便想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杀掉这二人,随后逃回山林寻到雪茵,两人远走高飞,带着鸢儿去寻那无极雪山中的辰氏一族庇护。 “这下真是要闹得不死不休。”流莽暗暗叹道。他心中惧怕东叔,亦知道两个少年与东叔关系匪浅。可如今山穷水尽,流莽只得尽力一搏,无暇再顾及会不会得罪了什么人。 当即暴喝一声,散落的及腰黑发凭空飘起,胸前戴的佛珠串饰亦“砰”、“砰”爆裂了两颗,再一抬首间已经是双目赤红。 石琛、石广济两人便感觉自己不受控制般向着流莽飞速移动过去。 “妖术!什么妖法!”石广济目眦欲裂,忙倾尽身体所有余力与这股诡异的力量对抗。若说追流莽,鸢儿在他手上自然是要追的;若说怕流莽,他两人修为低微,对上其也是有死无生。两兄弟仍是义无反顾做出“追”的决断,可见少年意气。 “六叔……”鸢儿不懂石广济心中纠结无奈,只看到石广济姿势诡异,明明见着自己却又想逃跑,心里便觉得六叔放弃了自己。此刻鸢儿已哭得费尽了浑身的力气,说话已经是有气无力、气若游丝。 石琛见鸢儿如此可怜之态当即是心疼不已。鸢儿与自己的感情始于鸢儿幼时,石琛自小敏感多疑,颇不愿将真实想法现与人前,也就使得他表面上似有好人缘,内心却是贫瘠,一向也无知己。他这样的性格往往心中也最向往真情,遇到些天真之人便更容易主动亲近、真心相待。因此石琛与鸢儿之间叔侄感情甚笃,可以说鸢儿是石琛心中极度重视的人之一。 当即无暇他顾,抽出先前观战时已经取来的精铁钢刀,顺着流莽引来的吸力,便跃向流莽斩去,用的是前日习练的【残影刀】中刚猛的一招——【残影怒澜刀】。 石琛虽然拼尽全力,可两人境界相差何等之大。石琛修为低微,还无法将身体内力注入武器,这精铁钢刀虽然有二十多斤,但也只是普通的一刀罢了。 流莽空手接白刃,掌心一握便夹住了那钢刀。 石琛只觉得自己被定格在空中,动也无法动弹,当即眼神变得凝重又带有惊恐。 “小丑!”流莽邪邪一笑,正欲杀了石琛。 咔嚓。 一声莫名的崩裂之声响起。 空气中忽然弥散开来一股极浓的异香,像是将许多种香味极浓的盛开花朵全都堆放在同一侧,很是刺鼻。 流莽却感觉自己的心都慢了一拍,失声道: “雪妹?!” 第22章 飞来横祸? 闻到此花朵异香,流莽忽有种不好的预感。 已是顾不得自己的目标,麻木地松手泄劲将石琛、鸢儿放下,转身看去。 后方地面上原本覆盖的积雪成一条线状大片地融化无踪,裸露的土地上趟出了一条焦黑的线,如同巨大的恐怖伤口。周围的许多白叶树摧枯拉朽般倾倒,有的火焰犹附在树木上熊熊燃烧,浓烟滚滚。 而在这地狱般的场景中,一个全身几近被熏得通黑的人执剑缓缓走出。他的衣衫多处已经破碎,躯体犹还完好。 浓烟味混合着奇异花香,让人生出一种犹在诡异的不真实感。 而这奇异的花香味,正散发于那步出之人。 “咳……咳咳……”来人一阵咳嗽,显是也已经不太好受。 犹还能隐约辨认出此人原本衣着乃是白衣白袍,正是东叔。 流莽忽得一指指向东叔,惊叫起来:“雪妹!我的雪妹在哪里?” 此时,鸢儿亦已经悄悄爬向石琛身边。 话说东叔欲用他得意剑势【虎骨碎天式】除了流莽,中途却被窜出的雪茵倾身挡下,当即便整个人化成齑粉,唯余了一颗淡紫色的“妖晶”。这妖晶是妖身上的精华所在,既可用于仙门锻冶炼丹,亦蕴含了每一只妖独有的气息,作为妖族间的身份辨认。东叔正是拾去了雪茵的妖晶,打算日后在黑市上出手卖个好价钱。 但不料东叔身上携着这妖晶,却碰上九伯的“灼日道符”术法,只得卷起身边雪地的雪花御敌。时而火焰为主导,时而冰寒为主导,这一冷一热来回交替之间,竟激得妖晶破碎。 其中蕴含的一切能量也俱都在此时逸散开来,归于天地。 东叔见事情已瞒不住,沉沉道:“那女妖……为你舍命,挡了老夫一剑。” 流莽状若癫狂,不可置信道:“如何?她现在哪里?是不是她也被那巨大火球影响,正受了伤,散出异香来训我?” 东叔眉头皱起,沉默不语。 “老伯,求你!告诉我!我一定放了小女孩,再也不给你们找麻烦。你见到她了是不是?”流莽见东叔不为所动,竟双膝一伸朝着东叔跪了下去,砰砰砰给东叔磕起头来。 东叔见状也是心有不忍,从怀中拿出一透明物事,摊给流莽,道:“女妖已死,此刻妖晶也已经破碎。” “不!”流莽冲过去夺过东叔手上妖晶,只见妖晶中还隐隐可见紫芒,但那紫芒便如同气体般沿着妖晶上的几许裂缝,慢慢升空散逸而去。 “不……不……这不是真的。”流莽爱怜地捧着接近透明的妖晶,眼泪夺眶而下。 妖,竟也会落泪……石琛已将鸢儿护在怀里,瞧见了此幕,心中暗道。 此时东叔却冷不丁得以长剑向流莽刺去。他深知此刻流莽内心已近崩溃,若拖延下去必会生出事端。 不料这剑擦到流莽身躯,他颈上佛珠串饰竟蓦地无端颗颗崩裂开来,一瞬间的功夫,饶是以东叔飞渡高手手段,亦觉得他身躯坚硬无匹,无法再深入其皮肤分毫。 究其原因,也与东叔此剑匆忙挥招,不如先前的【虎骨碎天式】劲力雄浑有关。 东叔暗叫一声不好,流莽低垂的头却猛然抬起。 他现在双目已成赤红,现在更是化为深红,其上隐有黑气缭绕。 流莽狠瞪东叔,一手猛得举起变化为狼爪,向东叔心口掏去。 此时两人距离极近,东叔来不及收剑格挡,只得以闲出的一手握拳,格挡于心口之前。 运转起飞渡高手的雄浑内力皆于一拳之间,这一拳自也是坚若磐石。 肉拳亦可扞妖! 碰撞之间,一人一妖两具躯体同时反震倒飞。只流莽被击退到了石琛等人身边,东叔却被击退回了火场之中。 “东叔!”石琛护着鸢儿,关切地叫道。 此时东叔心中也是暗自诧异。 他料流莽修为应当只得凌空境界,比雪茵也只略高出一段,纵然妖族身体素质远超人类,但也应当是如何都无法比肩于飞渡后期高手的,毕竟修行路上乃是一步一个坎。 东叔想不到的是,流莽颈上那串颗颗都有鸽子蛋大小的佛珠,乃是他在东极国跟随旧主时立了功,所赏赐下的战利品。 流莽的东极国旧主也是一方妖族统领,流莽虽因血脉庞杂,生来修为略低于同伴,但资质上佳修炼进境非凡,又性格豪迈直爽在妖类间颇有人缘,因此也是颇得旧主青睐的后起之秀。 只因他旧主同族义子“飞猱”看上了流莽的爱人雪茵,处处对其言语调戏举止粗俗,才惹得流莽不堪忍受,携了雪茵由东极国远道私奔来了隐冬国的千山雪林。 此刻流莽身躯被撞飞,直砸中远处一棵奇高且粗的大树中央,这才落了下来,那棵白叶树亦是经受冲击而轰然从中间断裂开来。 可巧不巧,这倾倒的白叶树上正藏着一个石广济,只听得他“啊”的一声,从十丈高空中摔了下来。 这石广济先前被流莽以一颗爆裂的佛珠所控制,不由自主向流莽身边聚拢去,他已是使出吃奶的劲与那莫名吸力相抗衡。当流莽放下石琛两人、撤了劲力时,石广济已经是上气不接下气。 石广济环望四周,见东叔已来相助,石琛、鸢儿也已经聚首,这便心下略安心,寻到一棵最高的树,强使余力爬了上去。 既是为了躲些眼前争端、以防流莽擒了自己作要挟,又想着居高望远,观测九伯动向,以防他再次施法偷袭。 好不容易爬了十丈高。 石广济正为着自己的高瞻远瞩、思虑周全骄傲,紧接着轰隆一声撞击,自己身体也斜飞出去,他还犹自迷惘不知何故。 又是轰的一声,石广济身躯重重摔在地上,也不知是掉落在哪了。 他两眼一翻,昏了过去。 “七……七叔,我方才好像听到……六叔的声音……”早已哭得脱力的鸢儿小脸埋在石琛怀中,嗫嚅道。 石琛亦不知石广济去往何处,只道自己一转身他就不见了。 石琛虽迈入吐纳境以后耳力略有强化,却远不如鸢儿生来灵觉机敏。拍拍鸢儿的背,安慰道: “想必不是狼妖所害。鸢儿,一会等东叔解决了狼妖,你就好好睡一觉,什么都不要想。” 石琛心中忽有种极端危险之感,方才流莽身躯正飞过自己身后,感觉正在不远处的样子。正欲带着鸢儿觅个地方躲藏起来。 身后突然传来怪笑着、怨毒滔天的声音: “呵呵呵呵……人族!杀我妻子!血债——血偿!” 第23章 以我一命,换他一命! 流莽凄凄惨笑,却是正立在石琛身后了。 石琛冷汗直冒,他不用回头也能感受到那妖魔散发着极度癫狂恐怖的气息。 流莽似是失魂落魄地自言自语道:“如何啊?人族少年,我的雪妹,一直以来都在劝我不要与你们作对。你们便是这样对待她!” 石琛知道现下逃离已晚了,佯装镇定道:“近来千山雪林许多人失踪,是被你们所害?鸢儿与你们无冤无仇,也是你们意欲强掳,不错?不然怎么会这么快便见到你们这些妖孽。” “不错,不错!可你可知这一切是为什么!”流莽吼道:“你以为我们便喜欢干这些偷鸡摸狗的事?若不是你们人族设下了六灵困妖大阵,我和雪妹又岂会受影响,无法感知天地灵气!若不吃人,便会衰竭而死!” 六灵困妖大阵?这是什么东西? 石琛心念一动,想到这应当是一些道仙为了擒妖杀妖所设置的阵法。 见石琛默不作声,流莽又续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这群人,背负着世家的历练,便是专门来杀害我们妖族!” “妖族残暴不仁,杀凡人如捏死蝼蚁,为何不该杀!”石琛冷冷道。 “你敢说这世上,便没有妖族生平未杀过一个人,却被你们联合绞杀的吗?不就是为了获取妖晶能量!你们还要安上冠冕堂皇的理由!”流莽激愤道:“就你们人族的性命是性命,我们妖族的性命就不是性命了吗?” “妖族杀戮凡人亦不在少数。你敢说,为了缓解六灵困妖大阵的影响,而被你们强行杀害的凡人,便都是该杀的吗!也许,他们也有一家老小,父母亲族,只盼着他们捕猎、伐木回家,却只能等到他们已经被妖族杀害的死讯!”石琛回过头,目光冷冷逼视那形态可怖的狼妖流莽。 “你——”流莽无话可说。 妖族一向以实力为尊。所谓规矩,不过是上位者用来约束人的把戏。妖族最推崇的就是“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因此对于寻常凡人,他们也许杀一个两个还觉得心里面有些不忍,但是杀得多了,便真觉得跟捏死蝼蚁没什么区别了。 “找死!”流莽无言以对便气急起来,一伸手又使出那招诡异的吸力,将石琛吸了过去。 石琛发现这吸力是单单对他一个人的,便将鸢儿放下,同时主动向流莽之处走去。 放下鸢儿时,发现鸢儿已经力竭睡着了,又或许是被连番的惊吓吓晕的。 “这样真好,不会被即将发生的场面吓到了。七叔真怕你会舍不得七叔。”石琛心里默默道。 流莽很高大,手臂平伸出来与他的肩同高,却已经握到了石琛头顶。流莽就用一只巨大的左手扶在石琛的脑瓜上。 “你怕我吗?”流莽低低道。 只要他稍一使劲,就能捏碎眼前少年的头颅。 “不怕。” “狂妄!呵呵,那你怕什么?” “我石琛死在这里,人们只会道我是意外遭了妖孽毒手,充其量为我报仇也就结束了。可我若是被人所害死在家中,查出来之后难保他人不会受牵连。”石琛淡淡道“我怕他人为我受罚、因我而死。” “假仁假义!”这个回答激得流莽不满,手上力气又重了些许。 石琛感觉脑后黏糊糊的,知道是被他指甲刺出了鲜血。 石琛昂首无惧,轻蔑一笑道:“尔等妖族,如何能体会我个人的想法。我所言是真是假,也不需要你来评判。” “为雪妹陪葬。”流莽红目狠狠瞪着石琛,手上力道又兼加重。 石琛只感觉头痛欲裂,露出痛苦的神色。 流莽见石琛不爽,玩心大起,竟是想一点点地折磨石琛,看着他在痛苦中死去。 “放开七少爷!”却是东叔也已赶到,看着流莽正抓着石琛头颅,一时不敢上前,生怕石琛被流莽即兴所害。 流莽嗤笑道:“哦?我凭什么听你的?你有什么好处能给我吗?”手上力道又加一分。 石琛勉力看向东叔,只觉得自己的视线也开始模糊不清起来。他看到东叔的熏得焦黑的衣服又破烂得多了,左臂、胸前亦是染血。 想必连番激战下来,东叔已经是受了重伤了。 东叔似是忽下了什么重大决定般,眉毛一舒道:“那就以我一命,换他一命!” “呵呵呵……”流莽冷笑着,“你的命便那么值钱?你都愿意换他一命了,那岂不是这位‘七少爷’更值钱?” 石琛忽想起几人被绑缚时,东叔回忆从军经历的事情,只觉得胸中热流激荡。自己何德何能,能让一生戎马纵横的东叔愿以性命相交换? 他想示意东叔不要如此,却发现自己头痛之下,已经无法控制四肢运动。连张嘴说句话也是无法做到。 “我是杀死你妻子的凶手,而且是飞渡级高手。你眼前所擒不过是个修为低微的普通孩子。”东叔边说着,便朝着流莽慢慢走去。 东叔不要……! 石琛只能在心里暗叫。 “很好,继续说。”流莽戏谑道。 “我若现在想逃,你亦是追不上我。你这功力提升之法有时效?你若纵了我离开,来日石某养好了身体,自然也不会放过你。” 流莽以闲下的一手托腮故作沉思状:“既然你活下来有这么多的好处,我今天杀了你也是我取巧了,你觉得我该为你做什么呢。” “放了这些年轻小辈,帮我惩治天上那名道士。你杀了我,以后去到无极雪山,我石家势力影响不到。你自然也能潇洒度日……”说话间,东叔已走到了流莽身前,两者只相距几尺来远。 说时迟那时快,东叔原本走路时右手背后,此刻突然伸向前来,擎着宝剑,连带着自己直直射向流莽腰腹处,正是东叔的得意招式【虎骨碎天式】。 石琛在另一侧都感觉剑势凶猛,直要将周边的空间都扭曲了似的。 却见流莽不慌不忙伸出右手,竟是一掌就握住了那奔来之剑。 “什么?”东叔惊讶道。 流莽握住剑,向下狠狠一拽。东叔此刻劲力真气都系于这一剑之上,无法轻易脱手,竟是连人带剑摔到了地上。 将东叔摔倒在地,流莽又是狠狠一握,那凝结着东叔劲力的剑刃轰然碎裂。东叔全身陡然一震,已是实力大损。 流莽一脚踏上东叔的脊背,嘲讽道:“老头子,你太勉强了!就知道你没安好心,伤成这么重,是来给某家送菜的吗?” 石琛眼珠尚还能转,只见东叔趴倒在地,流莽一脚踏在东叔背上,东叔从颈上到后腰的衣着均已被烧毁,他后背亦有大片皮肉受到灼伤,有些皮肉已翻出来,又沾了些泥土灰迹。想必是九伯降下大火球时东叔便已经受伤,只是他一直未向众人显露出自己背后。此时趴倒方才为人所见。 流莽亦是啧啧几声,续道:“这么脏的人肉,我可不爱吃。趁着你老头子还有气,我便先杀了小伙子、再杀了小女娃,让你也感受此刻我心下的痛苦!” 东叔还欲动,流莽却是一脚一脚向东叔受伤的脊背踩去。咯咯发笑,状若癫狂。 待到东叔再也无力活动,流莽也玩腻了,视线转向一直被他捏着脑袋的石琛:“假仁假义的小娃娃,到你了!” 第24章 我是谁? 石琛牙关紧咬,狠瞪着眼前恶魔般的流莽。 他很想说什么,可是却无力开口说出一句话。 这回真是要死了? 石琛心里想着。 爹……从小到大见到您的次数寥寥无几,您更是从未对孩儿笑过一次…… 娘……孩儿不孝,您为了孩儿丢了性命,孩儿却连您的样子都未见过,叫我午夜梦回的时候如何去想象您的面孔……孩儿早逝,今后您的牌位再没有人祭拜,这世间还有谁会记得您吗? 母亲,潘夫人……您这些年来一向对我视若己出,我却觉得您对我太好,心里总想躲着您,儿子怕是没机会向您尽孝了…… 大哥,怕是不能兑现你邀我从军的邀请……二哥,幼时您对小弟也算多加照顾,为什么这些年来渐渐沉默,是不满意小弟吗……五姐,小弟一向无能,总是让你失望……六哥,你小时候打我那一拳我还没打回来,你都忘了,我怎么就不记仇呢…… 还有,黄梅……你这些年来侍候我也算尽心,我床下那一吊体己钱很想赏你,可是没办法告诉你了,你性格直爽,往后要是跟了什么坏脾气的主,他们会不会责骂你…… 鸢儿……东叔…… 石琛心里,那些重要的人在脑海里依次迅速闪过。 他本以为死到临头,自己并不怕死。 可是想到这些活着的人,仍然难掩许多不舍。 自己一辈子没有什么成就……一直以来只想着自保。 如果能重来,我会想要过上一个怎样的人生……? 他看到流莽正看向他,嘴角夸张地向上勾起。 石琛默默地闭上眼睛,两行清泪却不由自主从眼角流下。 该死,明明发誓一辈子都不要流泪的…… 可我也不甘心就这样死掉啊! “哈哈哈哈?还说不怕死,男人流泪还算什么男人!”流莽斥道。 他的左手捏着石琛的头,猛地一抓! 左手的大拇指正嵌向石琛的眉心! 呼—— 唰! 一阵寒风袭来。 流莽忽感到刺骨的寒风,源自于眼前少年的眉头,正顺着自己的左手向臂膀处延伸。 这是什么东西?流莽心下问道。 他却感觉自己的左臂已经僵住了。 只眨眼的功夫,这股寒劲已经传导向了流莽的头。 流莽举起另一只手捂住头,上下牙齿不住地咬合颤抖着,一张口也净是冷气呼出来:“这是什么?头,好冷……我的内脏,好冷……!” 石琛感觉流莽的手劲小了些,心里奇怪,睁开了眼。他却没感觉到什么异样,不知道这狼妖为何做出如此痛苦之态。 流莽看向石琛,左手掐着石琛的脖子,把他提了起来,口里哆哆嗦嗦地道:“是你……你这怪物!你是什么……邪兽……害我……” 石琛不解,只看到流莽的发际线、眉毛、鼻孔、口角,各处都结上了霜。 石琛被流莽的手擒住,只觉呼吸不畅,源于本能地张起口来大口大口地呼吸着。 流莽的整个表情却已经僵住,再也活动不了半分。 在这极寒之下,他的整个身体竟由内而外的冻死了。 石琛所见他鼻孔、口角等处上霜,竟是由于他脏腑已受寒气而亡,那寒气向外扩张方才有此表现。 此刻的流莽已经成了在寒冷迫身之下冻死的狼妖雕塑。 流莽亦无法控制住石琛了,石琛的整个身躯跌落掉在地上。 但他已经意识模糊,犹还大口大口喘着气。 石琛未见,这几口气流,竟如同飓风席卷,使流莽的尸身成琉璃状的粉碎开来,渐渐细腻成齑粉,而一颗通红中带着黑气的妖晶亦成碎玻璃状被石琛吸入口中。 石琛昏死过去。 过了不知道多久。 “少爷……少爷……咳咳……”一个老伯颤颤巍巍的声音。 别来打扰我睡觉!一个念头从少年内心深处生出。 石琛面上眉毛一蹙。 “少爷,你醒啦……咳咳……是老仆无能……咳……”老伯似乎说话已经很吃力,一边发出声音,还有一边咳嗽。 那咳嗽声中,似乎还带着血腥气。 等等,血腥气? 石琛登时双目一睁,感觉一个身影如饿虎扑食般凑上前来。 石琛凝神一望,是一个浑身脏兮兮的身影,他的身躯好像还是人类的身躯,却散发出令人难以抗拒的鲜甜气味。 闻到这个味道,石琛感觉饿极了。 这人是谁? 石琛看向那人的脸,那人竟长着一张灰毛巨狼的头! 只见那灰毛巨狼舔了舔嘴唇,露出獠牙来:“你敢来吃我吗?要是不敢来,我就吃了你!” 石琛有些惊诧,随即,竟犹如生理本能般,左手犹如闪电般向着狼头人身的巨狼胸口掏去。 “少爷……”东叔被“石琛”掏中心口,软软倒去。他本还存留一丝余力,见石琛倒在地上昏迷不醒,即向石琛爬去。可他见“石琛”一睁开眼,顿觉不妙。 “石琛”的眼竟如恶妖流莽死前那般,深红色中带有一丝黑气。 “他”是谁? 这是东叔意识彻底失去以前最后一个问题。 我是谁? 与此同时,“石琛”也在问着自己这样一个问题。 我好像是东极国的一个小妖。 妖类以强为尊,我生下以后似乎是搏杀了很久,杀了很多同类。 一开始,我好像很弱小,可是渐渐地,杀得妖多了,也就没有人再敢向我挑衅。 我加入了东极国最大的妖族联盟的分舵,舵主叫做“禺岷”,他对我很器重。 在那里,我遇见了我的妻子,原本有很多实力强横的妖追求她,她却偏偏看上了我……她是……她叫什么名字? “啊啊啊啊啊——”“石琛”捂住头,低吼出声。 就在此时。 “霹雳八卦——雷转!”一声嘶哑的喝声响起。 一道蓝光中带着紫芒的一个人腰身般粗的惊雷,直直劈向“石琛”。 烟尘散尽,被惊雷劈中的“人”竟然是岿然不动,毫发未损。甚至一开始还是坐在地上,现在已经站起身来。 “什么?”九伯大惊。 他原本见东叔与流莽死斗,只等他两败俱伤再伺机暗算胜者。 在飞雪漫天中,他的视线亦有所阻碍。只看见作为胜者的流莽身躯竟一丝丝破损,化为风中的尘埃。还以为是东叔在他身前暗算成功。 见东叔仍能支撑起身子去唤石琛,九伯也不知他是否仍有余力厮杀,便仍是在空中念咒,降下这簇惊雷来。这道惊雷若劈中,东叔当即是形神俱灭。 他施咒时需静心凝神,而今视线受阻,亦不得知晓石琛的异状。 眼见站起来的人竟是石琛,九伯不觉心中打鼓,暗叫闹鬼。 而那石琛倏忽间一跳,竟直接越到了他的面前,一语不发,一脚飞踢。 离得近了,九伯方看清眼前“石琛”一双赤目,面相骇人,吓得他“啊”的一声惊叫,发动【金斗九曜玉环】,又是横移又是光幕庇护。 那“石琛”移动速度虽快,准头却是不行。 【金斗九曜玉环】的青色光幕将将支起一半,东叔坐在八卦盘上的身躯也只是将将向右侧移动了几许。 “石琛”一脚踢来,竟将这青色光幕踢得生出了裂缝,将九伯整个人都踢飞出去。 光幕带有反震之力,“石琛”犹还不觉。此刻“石琛”做事只凭“本性”,再无“理智”可言。他随意环顾下找不到九伯,便又随意地踏到地上。 好饿……想要血的味道。 “石琛”迷迷糊糊,向着某种指引走去。 九伯受劲力被震到地上,躺了良久才起来,只觉得浑身肋骨几欲震碎。 若不是他在下落的时候往自己腰背上贴了个“护体符”,他此刻老命便是已经交代在这了。 其实论威力,“石琛”方才一脚只比东叔的一剑威力高一线。真要相较起来应当是不相上下的,因为东叔的剑更灵活,而“石琛”的一脚几乎只重威势而无变通。 只是九伯的八卦、玉环、道符均已使用多次,他的八卦更是时刻需要兽核、妖晶来供能。有八卦配合,那些道符方能发挥出毁天灭地的威力。只是现在,八卦中的兽核能量越来越少,能发挥出的威力也有所削减。 九伯爬起身子,见现在自己已经被击落回野外烤肉的营帐前了。 四下无人? 九伯没发现什么人,心想这次差点整个人交代在这里,趁还没人发现自己,这便离开。 这时忽听到一个声音:“妖道!你欺骗于我,必当——” 好像是意识到他自己这种处境不该多说话,那说话的人急急止住了自己的声音。 九伯循声望去,却是一身黄衣的徐家少爷徐靖之。 当时九伯拿出了酥骨酒,给每个人都斟了一杯,偏偏喝下去这酒的只有徐靖之一个人。 他一喝下酒就全身软趴趴不能动,倒是也没有人专门针对他而攻来。竟还在烤麂子肉的篝火旁边,维持着先前的姿势。 他的发上、衣上都已落了不少雪,脸也冻得红扑扑一片。 附近树下的六足流火犬也是温驯异常。 九伯眼珠一转,含着古怪的笑向徐靖之走去。 第25章 激战石琛 话说陈君豪、陈绮仙二人四下寻找流莽、鸢儿,皆寻不到。兜兜转转又回到了被断了一腿的林培身边。 林培毕竟是凌空前期高手,虽无断肢再生之能,但逆运精血令鲜血不汩汩而出却不难办。 而现在,他已用双肘支起身子,爬到了后方的一棵白叶树下,呼呼地喘着气。看到陈君豪、陈绮仙两人折返,露出面如死灰的神色。 陈君豪瞧了一眼他,也不说话。陈君豪识人一向以忠义为先,对于这种背叛旧主的人,他实在没什么兴趣。 只听身边陈绮仙惊呼道:“石七哥?” 他亦回头望去,见远处来人,一身白衣,相貌堂堂,嘴上却沾了极乍眼的大片血迹,直连到他自己的衣衫前襟,额上亦有血迹斑斑。 陈君豪见了石琛,声音惊喜中亦杂着些讶异,高呼道:“石兄弟!” “石琛”却不理会他们二人,大步扑向断了一腿的林培。 “石琛”身法极迅速,但步态亦不是先前对付流莽的【飞鹤步法】了,而是一种大步流星、极其张扬怪异、如同野兽般的步态。 从两人面前匆匆经过,君豪与绮仙才发现他目色红黑相间、大有异状。 “石七哥怎么了?”陈绮仙不解其意,向陈君豪低声问询道。 “我亦不知。”陈君豪心中隐隐有着危机感,将陈绮仙送到远处一棵白叶树树梢上,吩咐她静观其变,不可妄动,由他去探听石琛异样。 陈绮仙远远地看着“石琛”,只见他桀桀怪笑,将树下的林培肆意玩弄,又伏于林培伤患不知在干什么。只听得林培叫声惨厉,过不多时便没了气息。 陈绮仙见此一幕吓得面色惨白,双手忙捂住口以防自己叫出声来,生怕为“石琛”所发觉。 陈君豪此时也已纵身下跃,眼见“石琛”举止怪异,亦有阻止之意。 陈君豪曾听说过,某些修炼有邪术的人,会以一种怪异法门“夺舍”他人身体为己用,而被夺舍之人,时日久了,往往灵魂会被那邪祟所湮灭。 而自己方才与石琛别过,也就一两个时辰,就算有邪祟入侵,“石琛”的身体里也必残有石琛的本性灵魂才是。 陈君豪自忖武道修为远高于石琛,只要将其制服,再带回石家请他家中前辈出手相助便是。 倒不是陈君豪生性乐意做这老好人,只因陈君豪为人最重“义”字当前,晨间与石琛同缚在一起,历经生死,他心中已把石琛当作共患难的兄弟,自然不惜两肋插刀。 陈君豪走到石琛身后三丈外,复又唤道:“石兄弟?” “石琛”啃噬完林培的血肉,又嗅到身后飘来细微但更加鲜甜之气。一个猛转身,便朝陈君豪左臂上的伤口咬去。 陈君豪一个闪身又跳离几丈远,惊见“石琛”的速度远比他自己要快,已经类似于飞渡级高手的速度,但幸好他早有防备,并未被“石琛”所击中。 陈君豪身上冷汗不禁悉数而出,眼前“石琛”,姿态动作已经不像人,倒像是那只狂暴灰狼流莽,威能却更胜于流莽。经陈绮仙转述,陈君豪自也知眼下来龙去脉。 依他所断,这狼妖必是以什么邪术控制住了石琛的身躯。只是石家东叔又在哪里?以陈君豪之武道境界,远不能抗衡于这威能已臻飞渡境界的怪物。 “石琛”见一击不中,嘶吼一声,复又来捉陈君豪。 陈君豪发觉“石琛”速度有余、灵活性却是不足,待“石琛”即将奔来之时劲力运于腿部,向侧一个滑步,避开了“石琛”的一扑又脚上一蹬,凌空跃起。 “石兄弟,得罪了!”陈君豪大喝一声,右手运起护身法门,捏着【欺雨流虹剑】剑刃,以剑柄处对着石琛颈肩,向下掷去。 陈君豪毕竟只想制服石琛,又不敢伤了石七公子,便欲以此招令他倒地昏迷。 这也是陈君豪只得练体期的【凌空】修为,若是到了练气期的【御物】,以心念系于武器,便不用这么麻烦,武器操持运动自可随心流转。 陈君豪此举冒险,但他准头不错,剑柄正击中“石琛”后颈,“石琛”身体却岿然不动,连微震都没有一下,便如一阵清风淡淡在颈上扫过。 “什么?”陈君豪心头暗惊。难道“石琛”被狼妖流莽所夺舍,连修为和身体素质也一齐飙升,成了妖族同类么? 陈君豪并不知,石琛现下并非是被狼妖夺舍,而是误吞了流莽的妖晶。若是常人,其身体无法与妖类精力兼容,必将立刻爆体而亡。而石琛,却是得了梦中仙子一道护体神念,又兼流莽身上所佩戴佛珠实与梦中仙子所使仙术有一段渊源。 这才机缘之下,令石琛得了流莽的妖力,可那妖晶之上,亦附有其主的本源感悟与些许记忆残念,石琛修为低微、意念不坚,骤然得了这妖力加持,竟被反客为主,被流莽的妖类本能所驱使,亦产生出了幻象。 石琛此刻仍还在扪心叩问:我是谁、我是谁? 关于妖类的记忆仍还占上风。“我”是一只妖,可“我”既想不起自己的名字、亦想不起爱人的名字。 眼前是一只身着青衣、狼头人身的怪物。他是人还是妖?石琛在心中纠结着,他的衣着似乎有些眼熟。 那“妖人”先前以剑投掷自己,却见他又取了剑来,却是犹豫着和自己保持着距离,口里低低地挑衅道:“若不能杀我,我便杀你妻子!” “不!” 不待陈君豪有所行动,只见“石琛”眸中红黑之气大盛,左手诡异地握在胸前,低下头去。 陈君豪犹不觉发生了什么,只觉眼前“石琛”的身体似乎在略略涨大起来。 “大哥!你的身体在自己靠向石七哥!”身后传来一声娇叱,却是小妹陈绮仙的声音。 陈绮仙躲在远处,却是无从受到“石琛”这一吸力招式的影响。 陈君豪这才惊觉。 在百知大陆上,这等能够控制旁人身体运动的招式极为罕见,一些强盛的邪修道门之中才可见类似的将别人变成提线木偶之法,但这也多为不传之秘,更为正道所不齿。 流莽的这一绝招,也是拜禺岷赏下的诡异珠子所赐。 原理实则是通过珠子的加成,附于诡异劲力于指尖,将周围的空气吸收聚集,范围之内的人便自然会不由自主向中心移动过去。 陈君豪见识广博,察觉越向前走吸力更胜,便隐隐有所推断。恐怕自己若是已被吸于前,便免不了和“石琛”硬碰硬。 陈君豪心念一动,高喝道:“小妹!我还能拖住他,你想办法用气味吸引石兄弟注意!” 陈绮仙闻言一惊。气味,那便是血味! 树下的林培已经犹自半死不活,可陈绮仙毕竟是女子,又不是邪修,哪里狠得下心通过残害他人身体来拯救大哥? 兀自惶恐间,正见树下有一野兔,陈绮仙飞针射出,针法极好,正中那兔儿右腿。 陈绮仙从树下滑下,忙不迭得便将兔儿掷给陈君豪。 陈君豪接过野兔,此刻距离“石琛”方只三四尺了,心念一横,将兔儿身体生生撕开,将一半身体掷给“石琛”。 “石琛”此刻行事光凭本能,眼见鲜活血肉,却是收了劲力,低头大快朵颐起来。 陈君豪见此残暴景象眉头一皱,将兔儿另一半身体远掷开来。 一时解了危局,陈君豪揽过惊魂未定的陈绮仙,轻声说道:“先走,石兄弟有异状,非我能敌。我们去寻东叔、石六弟等人。” 陈君豪连番激战,亦是体力大有缺耗,陈绮仙亦扶起大哥,向着石琛出来时的密林深处走去。 “石琛”全无灵智,只觉兔肉却味道略逊,胜在鲜活。 苍茫大地,风雪犹未停歇。 第26章 最后一场大雪 一队列人,胯下都骑着壮健骏马,自东南处而来。 此时已是申时,大雪呼啸着,倒比午间渐小了些。 这群人俱是穿着玄衣黑袍,细看过去,似还有只黑色鸽子翱翔在空中,为他们引路。 只听得这群黑衣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 “咱们从昨儿夜间就收到消息,连夜赶过来真是一刻也不曾歇。少爷他们还骑着灵兽,这会儿说不定已经跑到哪了呢!” “是啊,也不知道咱能不能赶上。但是想到能见道仙前辈,我这心里呀也是激动!” “也不知道道仙前辈寻这低阶‘兽核’有何用?道仙前辈实力通天,想杀几个寻常异兽不是易如反掌?” “或许是对咱家少爷的考验呢!也是看咱林家是否有这个诚心。少爷一向心思灵巧,一点就透。要我说,道仙前辈这个徒弟可是收对人咯!” “都小点声!道仙前辈和少爷,哪一个是你们能议论的!道仙前辈实力通天,千里之外他老人家都能听到声音,再妄加议论,你们的脑袋说不定就不在头上了!”领头的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转过身来骂道。 “哎?”领头的身边一个略年轻的声音叫道:“前面有营帐,莫非少爷他们还在这?” 领头的亦细看去,果真有几个帐子坐落在前方一处湖边。 指引方向的黑色鸽子亦在此就停滞不前,不住在空中盘旋。 这鸽子倒不是什么神奇的灵兽了,而是百知大陆上一种特有的信鸽。只要主人与特定的联系人身上都佩戴上同一种放有特定香料的香囊,那这鸽子便不会离主人太远,甚至千里之外也能互通消息。 他们这群人正是昨夜收到林源写信求助,令家里分拨些异兽兽核送与他,从而林家派来的接应之人。 “怎么空气中还隐隐有血腥味呢……”一人呢喃道。 “……不好!”领头的忽然心里想到了什么,策马奔出去,来到那营帐边的血腥味源头。其他几人亦纷纷跟上。 “少爷——”领头的已见了林源已经不全的尸身,凄厉惨叫,又看到林源身边还有个白衣都近似被染成血衣的诡异少年正趴在林源身上,心中惊惧,抽出刀来质问道:“你是何人?” 诡异少年兀自迷糊地抬了抬头,复又低下头去。 随行的几人方才跟上,看到这恐怖场面亦是踌躇不敢上前,其中有一人见过石琛,远远地喊道:“这是石家七少爷石琛!” “石琛”听到自己名字似是愣了一下。 我是谁? 我是妖?还是……石琛? 这是石琛许久以来第一次听到自己的名字,方才陈君豪、陈绮仙两人见了他,也只是称他石兄弟、石七哥。 那领头的再不忍看自家少爷尸身残缺受辱,心绪激动间一刀砍向“石琛”:“我不管你是什么石家少爷!我家少爷与你无冤无仇,为何加害于他!” “石琛”头也不抬,颈间受了一剑,领头的发现石琛皮肤坚硬如铁,再也劈砍不动,不觉错愕,冷汗直流又是一刀接一刀劈砍而出。 以他伐髓中期境界竟然对付不了一个不学无术的世家少爷? “石琛”终于抬头了,领头的这才发现眼前此人眉宇异状,獠牙丛生,嘴上还带着血迹。 “妖孽啊!”领头的大吼一声,向后退去,“石琛”却将他径直扑倒在地,如同野兽般拳脚毫无章法,獠牙直直啃咬下去。 惊天动地的惨叫与惨绝人寰的屠杀。 起先还有与领头的交好的林家护卫前来相救,却亦是被同样的手法所凌虐。有人骑马跑去,却被“石琛”抢先一步逮了正着。剩下两个战战兢兢的林家护卫,看了不远处树下栖着两只【六足流火犬】,不管不顾抢了便逃。 那六足流火犬速度奇快,“石琛”又未曾针对他两人追来。 不多时,两人便消失在风雪之中。 “石琛!你不得好死!”有人死前这样骂道。 “石琛!杀人妖孽!”更多人如此评价。 …… 石琛是谁? 杀光了人,少年捂着头,半点都想不起来关于“石琛”的记忆。 迷迷蒙蒙间,脑海中却回荡着悠然的一声轻叹。 又隐约忆起,清清冷冷的梦境世界,白衣仙子的背影…… 幽微细腻的荷露凝香。 梦中的仙子,是你吗? 你知道我的出身来历,你知道我究竟是妖,还是“石琛”? 少年再顾不得游疑,虽无法感应到这仙子的真实所在方位,却是清清楚楚记得当初梦见仙子的那个小院。 大腿一迈,不知疲累地向东南方位奔去。 时至午夜。 靖远城内的雪较千山雪林中下薄得多,积在地上只得浅浅一层,已有欲停之势。 靖远城各家均已闭门锁户,城中零星的一些更夫却瞧见了那个白衣染血的身影。 更夫隶属于官府,其中许多都是使了银子通融方才拿到这样的一个职位。城中有四大将军府坐镇,一向平安,更夫们大多也只得吐纳、洗经修为罢了,甚至其中有一些更是全无修为的平民。 远远地只瞧见一个白衣身影匆匆掠过,有些看到些形貌的,也忙就躲起来,有那么一两个人,却是认出了这形貌骇人的白衣怪客正是石家七公子石琛。 可流言蜚语何曾休止过? 到午间,便传出石七公子疑似心神错乱的消息。 又一日,林家的两个护卫也已回到了靖远城,“石琛是杀人妖孽”的信息便开始传的沸沸扬扬。 至于陈君豪、石广济等人回府,那又是以信鸽传了人接应、两日后的事情了。 且说当下。 “石琛”刚闯进了石府,便已有高手感应到这来历不正的气息。 却是修为已臻凝气初期的石胡教头与飞渡前期的石家三公子石广沙一齐出来。 两人神色略有惊诧,但仍齐齐认出来人,惊呼道: “石琛公子?” “七弟?” “石琛?石琛是谁?”“石琛”低低呼道,神色痛苦。 石胡与石广沙对望了一眼,均欲先制住眼前来人,再做打算。 两人感应到石琛威能气息已臻飞渡境界,便也不欲寻常应对。 当即,石胡一手【泰山拳】,也不与石琛近身,左右手交叠出拳,打出气浪来,劲力直指石琛。 凝气级别的一击威势何其雄浑? “石琛”自醒来之后,与之对招的最强者也只是还处在练体阶段的凌空后期陈君豪罢了。 石胡一击的中,石琛的身躯却已是翻飞出去,跌在地上又滑了一两丈远才停。 石胡心道下手似是重了些,七少爷练体未成,这一击必得震出内伤不可,便欲上前查看石琛伤势。 石广沙眉间一跳,急切道:“胡叔!莫离他太近!” 石胡也并非全无防范之人。 只见石琛一个鲤鱼打挺跳起了身,筋肉强健竟似浑未受伤一般。 两人眼下细观,才发现石琛眸中红黑之气交叠,面相凶厉可怖。 石胡拦住石广沙道:“三少爷,七爷似是中了什么邪术,此处由我应对,莫要伤了您贵体!” 石广沙亦是心下诧异:不是派了他去围剿“双头狼妖”吗?怎么眼下这便回来了? “石琛”神色凶戾,隐隐也知此人强敌不可易与,便未冒犯扑上前去,只是左右又走细观。 又是一个狼头人身的妖!还是个大妖! 石胡见石琛久久不动,沉声道:“七少爷,得罪了!”便又是一掌斜出,激起焰系气浪,攻向石琛。 石琛一闪躲开。却见石胡掌风左右挥舞,那气浪更是越来越多。 石琛躲闪不及,被连续的两击所轰中,又被掀到地上。 石胡快步向前,欲使擒拿手段对付石琛,石琛却是迅速坐起身,抱起石胡大腿一口咬下。 石胡猝不及防吃痛,旋即又立刻运转起护身法门,低下头一掌拍在石琛腰间。 两人缠斗起来,石胡虽修为远强于石琛,但不忍残伤石琛躯体,出手总有余地。石琛却是招招无情,有时出手竟连自己性命都枉顾。 惹得石胡有时劲力既出又要强行收回,极费体力。 石广沙见石胡久攻不下亦是前来相助,但即使是三人厮斗,时间久了石胡与石广沙也渐渐体力有损。虽仍能为战,有时却不免于攻守之道有些疏漏,也偶有吃亏之时。 正当久攻不下、战况焦灼之际,忽传来一句话语如梵音滚滚、振聋发聩: “大胆妖孽!真当我将军府无人了么!” “将军府无人了么!” “无人了么!” 滚滚回声激荡在石琛脑中。 石琛感觉眼前一晕,只见那一声厉喝之人,身穿一身简约的藕荷色长裙,外披素白色披肩,头上是一只狼…… 石琛眨眨眼再望去,眼前女子面貌平庸,云髻上零星几个珠饰,整体形貌实在算不上张扬,一双眼却是漆黑如墨,对上这双眼睛便如望在深潭中。 似乎有些记忆被唤醒…… “杜、杜夫人?……” 石琛喃喃道。 一头栽倒在地上,晕厥下去,再没起身。 这一场下了一整天的大雪终于停了。 第27章 多事之秋 话说陈君豪、陈绮仙兄妹俩那日深入雪林中寻找东叔等人,直到日暮才最后在一个林间洼地中找到石广济。发现石家三人或死或伤或昏迷不醒。当即便有退却之意。 陈君豪连夜修书一封,以飞鸽传讯家族中人前来接应,又让陈家去通知剩余三家一应事宜。 对于林源主仆,陈君豪虽然心中憎恶,可眼下两人人死如灯灭,陈君豪念着四大家族同气连枝之谊,也不愿说是林源主仆贪心不足才令道仙九伯有机可乘,又怕林家反咬一口说他诽谤诬陷死者。便将责任推到九伯身上,说是九伯心机叵测、临阵倒戈,这才连累林源主仆、东叔被九伯与狼妖合力所害。 林家人虽然未知真假,但前日林源传书中并没有要与陈家兄妹倒戈相向之言辞,林家人亦不知其中细节,只得将信将疑。 待到林家人收到君豪传讯之后,林家那两个硕果仅存的接应家丁也已回家,这一通气,便认定陈君豪信中所述狼妖便是石家七少爷石琛。 也怪陈君豪匆忙修书未点出流莽其名,可他也是亲眼所见那狼妖流莽“夺舍”了石琛,便也不知道该称为“流莽”还是“石琛”,索性便未明言其姓名。 林家家丁见石琛残害林源尸身也是千真万确,不可抵赖的。 至于徐家少爷徐靖之,亦是陈家兄妹的表亲,却在此战中不知所踪。 陈家兄妹虽不知其去向,但料发狂的石琛只会被血腥味所吸引,想必未曾伤害徐靖之,便心中有所揣度是九伯所擒了去,倒也未知真相不敢妄言。只报了个“失踪”的论断。 至于石家。 飞渡后期高手东叔,久战力竭,腹内肝脏俱碎,后背锅口大小的火焰灼伤,致命伤口是被以极蛮横的气力掏心而死! 石家六子石广济,从高处摔落,头部碗口大肿起,腰背、腿部皆受震伤、擦伤,外伤偏少,内伤极其严重,所幸他素来身强体健,卧床休养几个月怕也能痊愈恢复。 但他至今神志模糊,偶有清醒,亦是呓语梦话不断,石家人特意派了三驾马车来接。亦好生托运东叔遗体。 石家幼女鸢儿,虽无外伤,但醒来惊惧过度,亦是恍惚不安。被石家人接去以后,整日不思饮食,精神郁郁。 三两日之后。 阴霾散去,季春初晴。 陈家兄妹终于辗转回到靖远城。 却遥遥便听闻“石琛已被狼妖附体,成为杀人妖孽”的传闻已经传得满城风雨。 也不待陈君豪休息几日,便又匆匆去参加了林、徐两家的白事。 令他匪夷所思的是,明明未见徐靖之尸身,徐家却已经着急为徐靖之治丧,这其中很难不让人臆想到更大的阴谋。 两条白事相叠,陈君豪亦未忘了真正英雄之人。 他经此一役,也算与石家东叔同生共死,心内钦佩东叔为仆忠烈,亦递了十几两银子为东叔治丧。听闻石家已遣人扶灵回东叔的故乡“坡村”敛葬,这才放心。 好不容易安生了日。 却又一事掀得满城风雨。 林家、徐家合伙厉声讨伐,要求石家交出妖孽石琛,祭奠林家二子林源、徐家三子徐靖之为妖孽所残害的在天亡灵。 陈君豪心中略一思忖,便明白此间原由。 石家为四大将军府之首,然其全仰赖石若飞老爷子一人打下的声望威势,虽整体实力远超其他三家,但地位亦不算太稳。 如今,长子石广潜率人镇守三国交界地带,屡立奇功,但公务繁忙对家中事可说是不管不问。 石家二子与三子两虎相斗,虽都有高瞻远瞩,但毕竟资历尚浅,还不能完全服众。 剩下其他四兄弟,四子纨绔,五女骄矜,六子呆愣,七子尚未长成,都不能说是有才德人望之辈。 林家徐家正是有意炒动这次风波,借此机会挫石府锐气威望,以平衡中间各府势力。 同时陈君豪又听闻一小道消息。 关于石家老爷石若飞。 石大将军常年随行军旅,甚少有机会回家,便是过年期间也耽搁了。这几天适逢石大将军五十整寿,石家便有意大操大办,早几个月前便已递了各方请帖出去,现下已有好些官员同僚派人送来贺礼。 就在此不可开交之际,却又听闻石大将军率众回府,就在距靖远城八百里外,被一神秘高手偷袭,身受重伤,昏迷不醒,命在顷刻。 石大将军传信杜夫人,杜夫人已连夜带领亲信随从前往接应。 这事本极其隐秘,却不知是杜夫人的哪个随从说漏了嘴,竟传到陈君豪耳朵里来。 这两件事相结合,陈君豪就算是再不喜心机谋算,也当明白其中用意。 他与石琛相交一场,自然希望石琛能够力抗狼妖妖气侵蚀,恢复神智,不要做了四家互斗的牺牲品。 至于石琛现在何处,有多人曾见白衣怪客石琛深夜穿行在靖远城,自然是被窝藏在石府了。 便是林、陈两家,逢石老爷做寿之事,也是推说道公子不幸丧生、家里老夫人自此一病不起,实在无力料理他事。极力推脱着前来送礼庆贺。 挑衅慢待之意已是路人皆知。 这一日,陈君豪受家中长辈之命为石家送去老爷生辰贺礼。 想起陈绮仙也是雪林之事的同历者,便也携了陈绮仙一同前往。 陈绮仙几日来亦是寡言沉默,受雪林之事所惊吓不轻。但她心性体贴善良,想到分别之前鸢儿神态异常,犹自惊魂难定,便存心前去安慰。 自诛狼行动之事以后,靖远城周边便未下过雪。天气也暖了起来。 靖远城中广栽桑榆、柞树,象征不屈不挠,富贵有余之意,也暗含国君对靖远陪都的嘉许鼓励。 此刻春风骤暖,城中各树种也均已抽放新芽,初现生机蓬勃。 两人到了石府,却见府中一派熙熙攘攘、水泄不通。 近几日虽有些人听闻最近城中的风言风语,但他们大多远道而来,专为石老爷庆寿送礼,即使心中疑窦,亦不敢表面明言,都是做出殷勤恭谨的样子奉承府中主人。 家中主母潘夫人、二公子石广潇、叶惜媛少夫人等也正在接待贵客,处处妥帖周全。 还有几位命妇夫人见潘夫人姿容甚美、仪态端庄,错把潘夫人也认成家中的哪位年轻夫人小姐的,乌龙过后便也笑盈盈与潘夫人谈论保养之道。 更有几位家中有待字闺中的适龄小姐的,见石广潇玉树临风、品貌出众还尚未娶妻,急急笼络打探其生辰八字欲合姻缘的。石广潇虽微笑以对,仍犹见尴尬。幸有叶夫人能言善辩,屡屡为其解围。 陈绮仙出神了一会,却见通传的丫头急急跑来,说是他两人作为诛狼行动的亲历者,本次石家损失惨重,其中尚有疑云重重。 本该早早请两位青年小姐入府一叙,却因日前寿宴之事耽搁了,望两人切勿怪罪。在偏厅稍候,自有石家公子亲自迎接。 两人便被引到偏厅,添了些冬日里采下存放的梅花茶。 陈绮仙闲坐之际,想起上次初来石府中错认广潇之事,一时自嘲低笑。 此番历经生死变故,陈绮仙便觉心中悸动隐有平息。自己与他虽算得上门当户对,于年龄阅历上却大有差距。更何况石公子如此风流才俊,若想求娶佳丽自然少不了好事者牵线引荐。想必他至今仍未娶妻乃是心中自有一番谋算。 自己实在是有些好高骛远、浮想联翩了。 品了口清香怡人的梅花茶,却见一位青年公子举步生风迈入厅内,见了她便朗朗笑道: “陈三妹也喜欢这梅花茶吗?待会我便请人包上一包送你带回家去。” 第28章 探访石氏 陈绮仙心下一惊,看向来人。 那人穿着一身直裰,发冠整理亦极干净体面,相貌堂堂,不怒自威。 陈绮仙不识得来人,感觉此人虽细心热情,但既能留神到她喝茶,想必已经在门口站了一会才进来,不觉心下有些被窥伺的不快之意。 一时间她也不知道该如何相称,便以眼神看向陈君豪求助。 陈君豪拱手笑道:“好些日子不见石三哥,石三哥近来真是意气风发了。” 陈绮仙亦跟随道:“石三哥好,小妹绮仙,幸会了。” 石广沙坐于两人对面,亦抿了口他身边那杯梅花茶:“愚兄也是唐突。还未自我介绍,兄之讳广沙,忝居家中行三。方才见陈三妹细品这梅花茶,我便不觉想起家慈在冬日里以梅花含雪入茶的一点慧心,这才情不自禁言出打扰,陈三妹可别怪罪了愚兄。” 陈绮仙忙道:“不敢、不敢。”之后便低下头来怯生生的。总觉得眼前石广沙虽然态度谦和,却隐隐有立威之意,似是个城府颇深之人。 陈君豪道:“我家三妹自小养在深闺,甚少抛头露面。君豪这才带她多来串串门,石三哥心意我兄妹俩领了,非得劳动石三哥为我俩包上半斤带走,我们便也沏去孝敬家中长辈。” 石广沙哈哈大笑。 之后石广沙又不吝唇舌的讲解起杜夫人是如何将含雪的新鲜梅花与干玫瑰一同制茶的、又过问起陈家老夫人咳疾之事、推荐了产自东极国凡修级五品的枇杷仙草药膏云云。 见石广沙喝口茶水润润喉之际,陈君豪连忙把为石若飞准备的寿礼——一颗凡修级九品护心疏胆丸,以及众多金玉灵石等送了出去,石广沙连连推说石陈两家亲如一家、不必如外人般面子来面子去的。到最后仍是吩咐留下了贺礼。 直到双方俱已经口焦舌燥、精神疲惫时,石广沙方才问及了雪林之事的细节。陈君豪便如实作答,石广沙也流露出思索的样子。 陈君豪复又追问石琛下落,石广沙便道七弟自归家以来均是恍惚神志不清,举止凶悍,张口便想咬人,现已经由石府派高手专门守卫。 陈君豪便无理由再多问求见。 直到陈家兄妹从石府偏厅中走出,已是两个时辰之后的事了。 见陈绮仙神色倦怠,陈君豪便道:“石家三子一向心思颇深。你听他说话听得倦了、被问得累了,便也容易恍惚,本来精心准备好的说辞也被打乱了。到时候他想问你什么事,你便无心掩饰了,只把一切都和盘托出了。” 陈绮仙漫不经心地问道:“石二哥也是如此吗?” 陈君豪沉思道:“我与石三年纪相仿、交集多些,与石家二哥却是不熟。想来应是不大相似,石三的生母是杜夫人,听说很有贤名、擅驭人。” 陈绮仙仍是诺诺以对。 陈君豪知道小妹仍有心事,又道:“现在时辰尚早,我们便在石府中游览一番,去探望鸢儿,可好?” 陈绮仙连连说好。 两人来到石家大哥的院子,远远地便听到什么东西破损的声音。 又听到有个女声在喊:“小姐,使不得啊!” 几人进到院中,却是鸢儿举起院中的花盆、石桌上的茶杯纷纷向下砸去。 原来自从归家以来鸢儿见不到七叔,又听说了些杀人妖孽的传闻,便整日哭闹不止。她亦清晰记得被狼妖所掳的经历,醒来之后又见着了东叔残缺不堪的身体。 一重重打击叠加,竟累得一个活泼泼的小姑娘生生害出了心病,这几日来她的母亲叶惜媛又忙着为家里收受贺礼之事,一时把她给疏忽了,这才狂砸起东西来泄愤。 一见陈绮仙来了,鸢儿便直直扑到陈绮仙怀里,哭道:“仙儿姑姑!他们都骗鸢儿……你快告诉他们,说七叔不是杀人妖孽!至于……那个‘东西’,根本就不是东子爷爷,东子爷爷还会回来的对不对!” 陈绮仙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安慰。 鸢儿见陈绮仙默默不语,心中焦虑,便又推又摇陈绮仙的腰肢,哭喊道:“你说话呀!你说话呀!” 陈绮仙抱着鸢儿肩头,也就任她摇晃,触景生情,又想到在雪林那天惊心动魄的经历,眼睛一红,差点便要流出泪来。 石家的几个侍女和奶娘也觉尴尬,见陈绮仙抱住了鸢儿便不好插手,在一旁尬着脸静候。 陈君豪也想说什么,终是不忍打断这两个小女子,拍拍陈绮仙的肩,便踱步出去其他院子中等待。 良久,鸢儿累了,也终于停止了哭闹。她抱着陈绮仙,仰起头来,眼皮早已哭得红肿,鼻子上还连着鼻涕泡。 陈绮仙也不嫌脏,拿出身上帕子为她擦拭小脸。 鸢儿似是又想哭,可泪流干了也没力气再哭,摇着陈绮仙的衣袖道:“仙儿姑姑,这么多人里只有你会陪鸢儿一起哭,也会让鸢儿一直哭。” 陈绮仙知道她的意思是“只有她会等着鸢儿哭完”,只是眼前鸢儿心情恍惚,语言组织起来才会奇奇怪怪的。 陈绮仙笑道:“什么孩子话。仙儿姑姑可以告诉你的是,你七叔可能现在遇到点小麻烦了,没办法和鸢儿见面。但是鸢儿还有仙儿姑姑呀,我也会经常来看鸢儿的。我还有只厉害的小鸟,它一定也很喜欢鸢儿。” 鸢儿嘴巴嘟起来,也不再说什么。又拉着绮仙去看她做的东叔、石琛的小泥人。陈绮仙便温言哄着。又送了鸢儿一些新鲜的小玩具和时令的甜品糕点。 陪了鸢儿一会,终见鸢儿展露些许笑颜。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话说陈君豪自鸢儿的院中出来以后,兜兜转转,竟在石家府中迷失了方向。 他幼时也随父母到石家来访,去到石家几兄弟院中坐过。只是不知道是石府中又重新进行了修葺,还是他幼时的记忆出了差错,辗转来去便不知自己到了何处。 但见某一院中,柞树下的石桌上正阴干平晾着副对联。其用纸是特制的一种厚纸,既适合书写又耐保存,因而便需晾得久些。 只见上面题的是: 伯玉同修问年曰艾 黄金合铸其寿如松 正是一幅专写给人贺五十寿的对联。 字态铁画银钩、如游云惊龙,便是较之先代“书中圣人”亦具其七八分神韵,犹不失书者对其文字中的独有见解。 陈君豪心道这贺寿人巧思,旁人送礼都是送些宝器、灵丹,最不济也是送些金银珠宝。这人竟是个书法大家,以墨宝相赠。 陈君豪身为世家公子,自然也需自小习练“礼乐射御书数”的六艺之道。对于书法,他虽无太深的研究,但也对隐冬国中诸书法大家有所研究,一时却想不出这幅文字出于何者之手。 一时陈君豪便看得出神,感觉这书法间隐隐蕴含有大道之意。 那一勾一画一点一横,陈君豪竟看出了隐隐有金戈铁马、气吞山河之感。一股锋锐气息从那字里行间中透出来。 仿佛看到旌旗千里、关山飞渡、大漠孤烟的雄浑磅礴。 陈君豪越看越惊,额头都渗出汗来,心中热血沸腾,感觉自己凌空后期冲向圆满的瓶颈都受这字间感悟而松脱开来。 忽而又感觉到力有不逮,精神之中无法承接住这股磅礴气力。忙又移开目光,瞥向石桌左右,盯视其纹理。 又见此时正有只硬壳小虫在石桌上爬行。 那硬壳小虫忽而向北,忽而又转身向南,竟是来回不断地在踱来踱去。小虫未爬到对联之上,就只在那个小区域来回游走。 陈君豪心觉奇怪,却见那小虫游走移动的小区域全都集中在那上联的第二个字:“玉”字上。 陈君豪复又凝神看向“玉”字,看得久了便见那“玉”字变得甚为模糊,如烟如雾。随之陈君豪也感觉脑中一阵恍惚,手也不听使唤了,便欲伸手去碰触那个“玉”字。 这时,忽然听到身后一声带着愠怒的娇叱: “你是何人?别碰我的字!” 第29章 君豪解字 陈君豪回头看去,见来人女子虽穿着一身亮色的襦裙,仍掩不住周身一股英气斐然的气质。 她蛾眉皓齿,肤如白玉,如出水芙蓉般清丽出挑。一双秀目便似会说话般,此刻饱含怒意看着自己。 陈君豪看眼前这年轻美人有些眼熟,一时却想不起来。 听她斥责自己,免不得双耳微红,感觉方才自己的行为多冒犯一般。 又想起她说自己便是写那对联之人…… 莫不是什么修炼有成的前辈高人?武道修为早早便过了伐髓之境得以延缓衰老、或是根本就是个深不可测的道仙前辈返老还童了? 陈君豪不敢怠慢,忙拜了拜,恭敬道:“陈家小辈给前辈请安!前辈此联字力雄健不失柔美,观之有气吞山河之相,君豪一时贪看了,这才忍不住想触碰那字联。” 美人前辈听之,以手覆面,肩膀徐徐抖动,过一会竟笑得腰都直不起来。 “我道是谁,原来是陈家大公子贵驾光临寒舍!你们这一个大公子一个三小姐真不愧是一个妈生的,连认错人这种事都是一个接一个犯。可笑死我了,哈哈哈哈哈……”美人前辈笑道。 “就算君豪一时错认前辈,前辈也不必出言相讥。须知……嘴长在自己身上,你对别人怎样,别人便怎样对你。”陈君豪心中恼怒,见这美女前辈言及家人,更是隐隐触及底线。他以言语还击,亦是心中已经做好准备。如若这美人前辈随性而为,攻袭于他,他亦有了闪避的准备。 那美人前辈见陈君豪态度不善,忙止住笑意,伸手扶起陈君豪弯下的腰,一双水灵大眼盯着他道:“你真不认识我啦?” 陈君豪被美人前辈扶着,便觉一股幽香袭人,又感觉两人相距太近让他隐隐不适。心想这前辈真是个恣意妄为之人。 这下才细细端详其面容,忽然张开口来有话说,那前辈却张起口来惊讶道: “原来是你啊,几年不见长这么大了!” 陈君豪便笑,自然也认出了眼前这抢了自己话的女孩。 这美人自然就是石家五小姐石玉舒。她自诩文墨风流,一向自负自傲,她的师父朱子真也一向惯着她,这才令她越是长大越是无法无天起来。 陈君豪与石玉舒也是习思堂中的旧识,只是陈君豪十八岁结业时石玉舒方才十四岁,也算不上多么熟稔。之后两人也甚少有机会历练同游。 这女大十八变,陈君豪未曾认出石玉舒来也属正常。 “石五妹,你来瞧瞧,你这字写得着实不一般。我虽瞧不出其中玄机,但方才却是悟到了一种‘道意’。”陈君豪亲昵地便拉过石玉舒来看那副对联。 陈君豪一向不拘小节,喜欢大方直爽之人,既知了眼前人是昔日同窗,他心中又兴奋于刚才那神妙境界,自也不加拘束,拉扯石玉舒便如同面对兄弟一般。 石玉舒却是心中一跳,顿时霞飞双颊。略看了看那几个字便随意道:“有你说得这么玄乎?这种字我便是随手写个百八十个也是不难。” 陈君豪指着那“玉”字和硬壳小虫道:“你瞧,这小虫便是一直绕着‘玉’字来回转,似是被吸引又不敢靠近呢。” 此时石玉舒所写那墨宝也已干透,石玉舒便端起上联细观。 那对联本在树下庇荫之处,石玉舒一端起来便找到了太阳。石玉舒“呀”的一声叫,感到金光刺目,忙就闭上了眼睛。 陈君豪上前,一看那“玉”字见了阳光之后漫起来蒙蒙金光,本不算显眼,只是石玉舒未有所防范,离得又近,这才被闪了眼睛。 陈君豪眉心直跳:“石五妹,你这是什么情况?这神乎其神的笔墨绝技可有说法?” 石玉舒也是第一次见到自己的笔墨发金光,亦是急得跺脚:“我哪见过这等事?怎么你一来了就有这等怪状?” “什么新奇怪事的?也让为兄听听。”接话的却是石广潇,他接待宾客偷闲前来躲个懒,远远便听到自己亲妹的什么神乎其技啦、怪状啦,这才好奇心大动,前来一探究竟。 “二哥!快瞧瞧我这会发光的字,可有陈大哥说得那么玄乎,能看出什么道意武学来的?”石广潇长得好看,又是石玉舒的亲哥,在府里石玉舒自然与他亲厚。又捧着自己的字窜到石广潇身边。 石广潇虽也看出这“玉”字泛有金光,也是个懂书法文墨之人。可他心有滞碍,郁结难解,虽修为强出陈君豪不少,却难看出其间精妙。便道:“想是陈公子与五妹的书法有缘。” 陈君豪心内一急,无论左看去右看去,即使不论那泛着金光的“玉”字,整副墨宝都是大有玄机神妙,怎么到他们石家人眼里,一个二个的却都看不出来什么蹊跷。只得指指点点道: “你们瞧,这个‘金’字看去便有金戈铁马、万夫莫敌的锋锐豪迈之气。这个‘合’字方方正正,却是左面斜右面稳,散发出阴阳调和互补之感。而这‘松’字,你单瞧它左边这个‘木’,便有一木出云,屹然独立的孤高傲世风姿……” 石玉舒与石广潇本来只觉得是副较之平常习作而略用心的一副笔墨罢了,毕竟也是石玉舒为了“一件大事”,寿宴时不得不离开府中,从而专程为父亲留的一份贺礼。 可眼下听他娓娓道来,倒还真觉得这字迹暗藏玄机一般。 忽然,四周天地灵气俱都聚集向一方,流转运动间,只听陈君豪骨骼经脉一阵响动,一张脸先前只是出汗微红,此刻却憋的满面通红。忙打坐运气调理,待到长舒口气时,却看到眼前两人亦目瞪口呆。 石广潇讶道:“这便……突破了?” 陈君豪亦是惊喜交加:“我如今便是凌空境界圆满了,还要多谢石五妹这套墨宝。在下有一不情之请……石五妹能否赠一幅字也给小兄?小兄拜谢了!” 石玉舒虽也惊讶,可她并不如师父朱子真般听了恭维话便舒展心情,慈眉善目,而且越听人恭维越傲气飘然。当即冷言道:“赠字给你?你有什么好处可给我?” 陈君豪一时便被问住了。他对女儿家的喜好无甚研究,想来金银首饰一类石家也不缺。 便讪讪道:“将来得了姑娘会喜欢的东西,便来送与姑娘好了。” 这句话却是将先前“石五妹”的称呼替换成了“姑娘”,可见陈君豪当下所思所想又没把石玉舒看作成兄弟了。 石玉舒冷哼道:“真没诚意。” 这时,众人忽听到一声奶声奶气的叫喊:“五姑姑!二叔!” 众人回头看去,原是陈绮仙见大兄久久不回,已领了鸢儿来寻,此下感应到小院中天地灵气有异动,这便过来了。 石玉舒亦是疼惜鸢儿,鸢儿便撒娇似的又扑到石玉舒身边。 陈绮仙见了石广潇,面上一红,石广潇也颔首致意。绮仙便又装作不甚在意,行到陈君豪身边,观察突破了的陈君豪与先前有何不同。 只见陈君豪眉宇间神采奕奕,英武沉稳的气质中似是又添了一分锋锐,更显渊渟岳峙之态。 陈君豪见绮仙感兴趣,又道:“小妹,此番为兄突破,却是多亏了你面前这位石五姐的一手好字。你倒看看,可能看出其中精妙之处?” 陈绮仙屈屈膝,礼貌道:“石五姐好。”一抬头却又是看到她面孔,心内又是一惊。 陈绮仙从未见过石玉舒,却也是久闻大名。只知道这位石家五娘子文采是极出众的,但为人骄矜自负、惯看不得天下英雄。因此自诛狼行动归家以后,虽知晓了她与石广潇一母同胞,却也未见多留心。 此刻见这石玉舒眉宇中相对于石广潇的潇洒出尘又多了几分英气飒爽,自然眼前一亮。 心道这两兄妹俱都英姿非凡,想必他俩的生母潘夫人年轻时更是天姿国色了。 石玉舒不知陈绮仙就只心内便如此多的念想,亲昵笑道:“你倒来看,可否能与你大哥一般,又看出什么感悟来便突破了?” 陈君豪脸上猛得一僵,想到她这句“与你大哥一般”正是在暗示他俩兄妹俱都在石府闹出认错人来的笑话。只是众人不解其意,唯他俩知晓罢了。 陈君豪一时也想不到什么话回她,只得面上带些愠色的瞧瞧她。又见石玉舒露出揶揄的神色,一双灵动的大眼对着他眨了又眨。 陈君豪心中一动,心想那便由着她去。 第30章 美人赠字 石玉舒心思灵巧,陈君豪便无言以对。若是石家四爷石广涛在此,便能与石玉舒阴阳怪气对上几句,最后还能引得石玉舒落败。 只是此刻,石广涛趁着这几日家事忙碌,竟不知找到个什么地方喝花酒去了。要寻他也难办。 陈绮仙接过对联,见这字迹龙飞凤舞,矫柔皆俱,别有一番妙笔。只是其中锋锐之意与自己所修所练的心性南辕北辙,倒也看不出什么武艺大道来。 便道:“石五姐字态传神,便是能将自己的性格与感悟都融入字体中,小妹实不能及。这‘玉’字却是独好,既能看出美人如玉般的莹润华贵,又似玉石般刚柔并济。” 石玉舒道:“陈小妹倒是我的真心人了,想必也素爱这些文墨工夫。那你倒帮姐姐想一想,为何偏是这‘玉’字好了,而不是别的什么字?” 陈绮仙略略思忖道:“想必是姐姐闺名中有个‘玉’字,故而写得多了,平日里都不甚用心写,这对联出自心血之作,自然可见功底。” 石玉舒一听感觉大大有理,喜笑颜开。满怀欣喜地拉过陈绮仙,也不知在讨论什么。两人默契投缘,大有一见如故之感。 鸢儿亦去拉石广潇衣袖,石广潇一把将她抱在怀中,倒似颇为钟爱。 陈君豪骤然被冷落,正想再去一窥那玄妙字迹,忽听得石广潇低低道:“君豪,往后可多带绮仙来石家坐坐,绮仙妹子与鸢儿投契,想来我还要多谢她。” 陈君豪心中一震,心想陈绮仙看石二爷的眼神既呆且痴,料想石广潇心中已然会意。此番他莫不是假借鸢儿之名,欲要亲近小妹? 虽然陈君豪心中也希望小妹能攀上这门亲家,可小妹心思单纯,石广潇确实有武有谋之人。转念一想若他自己陪同过来应也无大碍。 便答道:“如此叨扰了,往后君豪必常带小妹来讨口茶喝。” 石广潇淡笑道:“如今石家风雨飘摇,陈家仍不顾流言蜚语前来贺寿,这份恩情,姓石的记下了。” 陈君豪听他提起流言蜚语,便又想起石琛那事,便复又追问:“那石兄弟现下如何了?我倒还挺挂念他。” 石广潇面上一冷,嘴角便不自觉地拉下来,陈君豪看这形貌,知是也问不出什么东西来。 他怀中的鸢儿却还一时兴奋着,也未反应过来陈君豪所提起“石兄弟”便是她念念不忘的七叔,此刻情绪去得快,倒也没闹起来。 陈君豪心想这石广潇对他人都是既冷淡又保持礼貌,对小鸢儿却是疼爱有加。莫非他是极喜欢孩子么?但他至今未娶,莫非是身有隐疾还是果真有什么龙阳之好? 陈君豪又想起妹妹绮仙对石广潇的痴态,不自觉便眉头紧锁起来。 石广潇哄够了便放下鸢儿,低低附在陈君豪身畔道:“他能交到你们这些朋友,我也挺放心,我替他谢谢你们。” 陈君豪思绪被打断,忽见石广潇离自己极近,心中怀疑又再加深,倒没留意他说了什么话,脑中闪过无数惊诧。 石广潇见他表情怪异,哪里想得到这陈君豪已是想到了这么多天马行空之事,当即笑笑。对着石玉舒两人叫道:“五妹,陈公子与我投缘,你便给为兄一个脸面,题副字送他。” “哎!”石玉舒答应道。她虽一贯傲气,与二哥却是极亲好的,连口舌之争都未曾有过。此下二哥命令,她也自不会推辞。 “绿云!”石玉舒唤道:“取我笔墨来。” 叫绿云的丫头正是石玉舒的贴身侍女,当下便应了,取来文房四宝摆在石桌上。 绿云刚准备为石玉舒研磨,却听得石广潇道:“你伺候这丫头辛苦,便别麻烦了。”又转向石玉舒笑道:“小五姐姐,我来为你研磨可好?” 石玉舒听得二哥这怪里怪气的称呼,噗嗤一笑,也不推辞,于小石凳上安静坐着等待起来。 绿云听得石广潇关怀起自己,虽知他意在逗石玉舒开心,也禁不住双颊绯红。石二爷一向待人温和却疏离,只偶尔面对些年幼弟妹才有些笑脸。石家的侍女中多有些年轻的怀春少女,虽不见得都想往家中少爷的床上爬,但偶尔听得少爷闻言关心,心里也是暖洋洋的。 扶着鸢儿、坐在另一侧的陈绮仙却忽感到有些不快。 明明方才在府门前安慰自己该放下些念想,不可浮想联翩。但此刻见石广潇站着为玉舒侍候笔墨,犹是玉树临风,更添了些温文尔雅的气质,却又令她春心满怀。 这两相矛盾间她便心中又添了些郁结,感到惆怅难解,一双眼又是痴痴得望着石广潇。 石广潇原还淡笑,那笑容扫过陈绮仙那一侧时却突然敛了,又变成清雅柔和又不动如山的样子。 陈绮仙不解其意,只道是广潇看透了自己的心思,实则有些讨厌自己吗?陈君豪亦将此幕尽收眼底,心中疑虑更深。 石玉舒却是个心大的。 到了她的拿手好戏,石玉舒看了看陈君豪,又道:“我观陈大哥气质沉稳,便如山岳般奇峻豪伟,既有傲峰挺立,又见连绵巍峨。我便送陈大哥一个‘豪’字,既合了陈大哥气势,又贴了石大哥名讳。” 陈君豪尴尬笑笑,感觉自己评解那副对联时句句由心而发,便未觉修辞太过。 眼下石玉舒赞他几句,果真令他惭愧了。 只见石玉舒小手捻着一支用惯了的兔毛紫毫笔,面带自信笑意,手一挥便在那宣纸上写成了个“豪”。 这“豪”字比起先前那副祝寿联少了些金戈铁马的杀伐之意,多了几分沉稳果断的守成之气。然而写字人意气风发,一股力透纸背的锋锐刚劲也是跃然纸上。 这字虽不如先前“玉”字大有道之真意,却更适合陈君豪观摩。 陈君豪观去大喜,知道石玉舒这一提笔正是细细观察他自身特点方才落的字,虽其中犹可见写字人心迹特点,但他常常参悟这幅字也必能有所得。当即千恩万谢,直说要命家仆来为她送些特制的金玉首饰来。 石玉舒连连摇手道:“这便不麻烦,我还有事需前往锦阳一趟,不知多少时日方归。那副字便算赠你了,也谢你妹妹常来陪我小侄女。” 陈君豪难得客气道:“那便等有缘再见,再请石五妹收下谢礼。” 听到玉舒提起,绮仙便搂搂身边鸢儿,见她神色又有些郁郁寡欢,不知是否又忆起雪林中的经历。当即也不便多话,怕鸢儿又再伤神。 见天色已晚,陈君豪收起石玉舒赠的字,携着陈绮仙打道回府。 一路上又是千恩万谢,只是石玉舒倦了懒得陪客,这一串的吉利话便被送他俩人出府的绿云代为听去了。 陈君豪千叮咛万嘱咐绿云一定要转告的谢意,绿云笑得和煦如风。 第31章 绝望 很冷,且湿。 身上只覆了一层单衣,格外湿冷的夜里,便觉得一股寒意冻着自己身体虾米般蜷曲起来,可是亦抵不住那直透胸肺骨髓的寒凉? 不用睁眼,便可知身边必是简陋破败的景象。 只是。 既没睁眼,如何便知此刻是在夜中? 石琛蓦地睁开眼。 只见自己身处在一间几丈方圆的牢房里,牢房东侧的墙壁只开了个几寸宽的长细小口。小口中渗进来冷色的光,既不是日间,也不是夜间,想必外面别有洞天。 四周墙壁上铭刻着诡异的铭文,又似是用极坚硬的石料所致。 牢房西侧墙壁上开了个门,宽度只能容得下一人通过。 这是什么地方?为何我会在此? 石琛闭上眼,猛然回忆起先前自己所作所为的经过。 他那时竟一心以为自己是妖! 还干了那些毫无人道的事情! 石琛不敢细想,只略略一闭眼,眼前便全是各种人的血迹、林培与林家人的哀嚎、还有东叔看着自己时不可置信的眼神! 他现在分明能回忆起所有人的头都不是灰毛巨狼的狼头! “啊啊啊啊啊——” 石琛厉声尖叫着。 他翻了个身,略略一动,便觉得此刻的丑态便如一只恶心的蜮虫,叫他自己说不出的别扭难受! 他看着自己的双手,分明记得就是这双血淋淋的手穿过了许多人的身躯。 可这双手却还能活动,还可以屈张。 这双手上还沾有斑斑血迹,可见已被人擦拭过。可那人匆忙,倒也没擦得多干净。 这斑斑血迹便是在提醒石琛,他记忆中所发生的一切全都不是梦! 石琛恨透了自己这双手! 他张开口,朝自己的手腕咬去。 只咬得鲜血淋漓,可那鲜血入喉,却再无什么鲜甜的美感美味、而是一股既咸且腥的恶心之味。 石琛坐起身来,呸呸呸,将那口咸血吐了出去。 这一坐起来,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堆潮湿腐朽的稻草上,石琛隐隐觉得体感有异,却也未及多想,因为他很快发现稻草床的侧边还放着其他的东西。 是一些水,还有些形貌尚可的食粮。 石琛的眉深深皱起:自己都这般田地了,旁人不看着自己自生自灭,还送些好的吃食来? 石琛猛地翻身下床,将那吃食和水通通掀落在地。 “呼……呼……”石琛大口喘息着。 左腕伤痕明显,犹还汩汩渗入血来。 石琛细看那白细手腕,另一端连着的手掌上也是筋骨分明。 手一握,便只得一只中等大小的男子的拳。他一使劲,腕上的血流得更快了。 石琛将自己一拳狠狠砸在地上,那地面质地与墙壁的硬石相差无几,表面却更糙。 拳一挪开,拳头上已是蹭出了些血痕。那地面自然是无碍。 这劲力,却只是吐纳境前期的劲力?而非自己行那非人之事时无坚不摧的飞渡级的劲力? 那此地究竟是何处? 那地狱般的记忆,可是真实的? “啊——”石琛痛苦嚎叫。 若真是自己杀了那些不该杀之人,何不用自己一命去抵了那多人性命? 心里想着,便又起身爬到墙壁前,准备磕头将自己磕死。 眉一皱又觉得不太现实,后退了几步,加上助跑也许可行。 石琛深呼一口气,心道唯有一死,方可对得起那些因他而逝去的生命。 正在这时。 牢房的门吱呀呀一阵响,起来一人,却是四哥石广涛带着一份全新的饭食进来了。 石广涛见石琛手腕滴血,又是一副慷慨就义的样子,忙道:“七弟,你这是干什么呀?” 语气虽也慵懒如常,却是透着股冷意。 石琛见了石广涛心内便明白几分,但此刻自己一心赴死,却无意再与他聊些话。 便理都不理,径直往墙壁上撞去。 石广涛眉一皱,放下碗筷,以远超他从前暴露的吐纳境修为力量将石琛拦下,又将石琛按倒在地,骑在他身上,恶狠狠道:“四哥与你说话,没听到吗?” 石琛明悟石广涛先前是隐藏了修为。不过那又与他一个将死之人有何关系? 心里又想起来一个牵念,便道:“四哥,若你还念着我们是兄弟,七弟求你,往后有时间便为我生母上柱香,她走得太孤单没人记得……。” 石广涛一个冷笑道:“你还记得你有生母啊?看你要死了我也就告诉你,你生母并没有死,还是个谋杀亲夫的剑或!” 石琛目现吃惊,目眦欲裂,却也不说话,只干干瞪着石广涛。 石广涛冷冷道:“若不是你生母前夜发癫疯差点害死了爹,我娘怎么会率人星夜赶过去接?也不至于这【虹石死牢】中没个看守,送饭这种事都要你四哥我亲自做!” “虹石死牢?四哥,你……还有我生母,这是怎么回事?” 石琛心里却实在犯迷糊。 他从未听说过虹石死牢这一名称,料想石广涛能过来看他,想必这地牢不是建在家中,就是建在城中另一个不显眼处。 石琛昏迷前最后一个见的是杜夫人与三哥。那便是他们中谁人下令将石琛关了进来。这地牢如此隐秘怪异,也不知是他二人筹谋设计还是爹爹的想法。 四哥的表现也让他吃惊。石广涛一向是个惫懒又贫嘴的角色,怎料他却藏了招,修为远胜昔日表现,如今态度却也是毫不顾及兄弟之情,冷言以对。 更压抑的是关于生母“烟云”的消息。一直以来,他都因生母为了他难产而亡而自卑,更是夜夜都要为母上香以全孝道。此刻石广涛突然告诉他生母未死还是个击败了已至神通境界的父亲的绝世大高手。如何能不令他感受到如梦似幻? 对石琛的冲击堪比关于雪林之夜那场疯狂屠杀的回忆。 石广涛见石琛面上疑惑重重,更是得意道:“我知道你有很多事情想知道,可你知道了又有什么用?四哥也不想对你这么凶,可你生母犯了事,我娘便也不想再留你。待到九泉之下,要怨就去怨你生母!” 石琛得了生母消息,也不顾自己颜面,哀求石广涛道:“四哥,我求你告诉我,我生母未死之事可真?她又是什么样的一个人?” “这我哪知道!”石广涛不耐烦道:“你都是将死之人了何必知道这么多!我此来还要告诉你,你想自戕,却没这个权利!如今你杀了林家那么多人与徐家少爷,他两家已联合起来要人了。你若是还惦记着你是石家人,就等到那一日亲自站出去,为你闯下的罪过赎罪!” 说完,石广涛便从石琛身上站起来,正好看到被石琛掀翻的饭和水,嫌恶道:“娘还嘱咐我为你送些吃食来,你便是这样糟蹋的?我看往后我也不必来了,耽误小爷喝花酒。你若是饿了,便自己捡起地上剩饭吃!” 石广涛转身欲走,冷不丁却是一掌从石广涛右侧袭来。 石广涛轻松格挡下这软绵绵的一掌,便又是压下石琛,对石琛一阵拳打脚踢,更冲着石琛脸上招呼了几拳。 可怜石琛区区吐纳境修为,哪里经得石广涛一顿重拳。待到石广涛打够了,石琛用胳膊支起身子吐了口血,仍双目逼视石广涛,断断续续道:“四哥,求你告诉我,关于我娘的事……” 石广涛冷冷一声:“滚!”见石琛已无力还手便头也不回得走了。 石琛支着身子卧在地上。想起关于“烟云”的事又是感到心里有所牵念,向死之心便也不如先前那般决绝。何况他被石广涛打得连走路都已费劲,便是自戕的力气都已经丧失。 “娘,孩儿无福,未能见过您一面尽尽孝道……”石琛低头呢喃道。 忽又想起一事! 莫非,诛狼行动的前夜,进入自己梦境里的仙子,便是烟云? 她既有能伤了石大将军的本事,那想来通过入梦的手段与自己相见也是不难。 那飘然若仙的身影,沁人心脾的荷露凝香…… “阿嚏!”石琛忽打了个喷嚏,这地牢阴冷潮湿,他又只穿着单衣躺在地上,不免畏寒怕冻。 支起身子来,整条身体如同被打得散了架,颤颤巍巍走到稻草堆前便趴下了。 第32章 强练万紫心诀 石琛一趴上稻草堆,便又觉那稻草躺起来不似寻常稻草。 碰到他身体那一层确实刺人肌肤、隐隐发潮、也能被他身体压得下陷。但感觉里面却是有个什么硬邦邦的物事硌着自己。 石琛一翻开稻草,却从中找出个方方的硬木箱来,打开来一看,却放有几套衣服与一个书页都泛黄了的小册子,并一些金银财物。 石琛打开那小册子,见那小册子扉页赫然写着四个字:万紫心诀! 《万紫心诀》! 这法门石琛曾听教习练武的石胡教头提起过,是拜石家昔日所识得的仙家宗门【启天门】所赐,非到练气期不能学。 石琛不禁心中一跳。 这可是石家所藏中最为高深的一套修炼法门,却被石琛在此虹石死牢中获得。 虽说石琛一向于修炼之道了无兴趣,但方才被石广涛打了一顿,未免心下不忿,起了胜人之心。雪林历练,又深深体会到“我不犯人,人却要来犯我的道理”,此刻面临上乘武学,自然心中按捺不住。 “若能重来,我会想要过上一个怎样的人生?” 这是石琛当时被流莽折磨欲死时问自己的最后一句话。 石琛摇摇头,自己几日后就会被交给林家审判,血债血偿,可还会有什么新的人生吗? 林源虽不是他杀死的。 徐靖之……石琛却也没印象后来见过他。 只是东叔和那些林家家丁确实为他所害。 林家人虽是先动手,但也是自己作弄林源在先…… 东叔又是何辜! 石琛想到东叔一阵心绪翻激。 良久才翻开下一页,其中却是夹了层绢布字条,打开之后上面写着两个字——“等我”。 “等我”? 等谁? 石琛百思不得其解。 首先这地牢极其隐秘,连他这位七少爷都不知道,想必知道的只有石广沙、杜夫人与其一干亲信了。 若说他们中人有谁想救自己出去或是递进秘笈来,那自然就是一句话的事,不必煞费苦心藏了万紫心诀在稻草床中。 看石广涛诸般言辞,感觉杜夫人一派也是欲将自己除之而后快,绝无理由再私授秘笈。 那么要等谁? 石琛忽想到一人,便是烟云。若娘真的练就了通天彻地的大本领,找到这地牢怕不是什么难事。 更何况,石家与【启天门】交好,万紫心诀也是启天门的修炼法门。联想到烟云修为极高,想必便是仙人存在了。也唯有仙门大派【启天门】能令烟云从一个石府中手无缚鸡之力的侍女在短短十几年中提升到道仙境界。 娘亲,莫不是生下自己后就拜入仙门?为了隐去在凡尘世俗中的痕迹,家人才一贯用“烟云已死”的说法来搪塞? 石琛越想越是激动笃定,想必是娘亲不愿看自己做了四大家族斗争的牺牲品,便悄悄将修炼法门赠与他,叫他等着她来相救。还如此贴心地送来衣物。 石琛心中无比感动。 看着这字条,头一次感觉到亲情的滋味竟是如此温暖!他不怨母亲这些年来的离弃,只想要加倍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幸福! 若不是他手上没针线与丫鬟伺候,便真想叫人将这绢布字条缝于里衣,贴身藏着。 娘亲,你看着,我绝不会辜负了这本《万紫心诀》! 我会用我的努力,将它练到最好,即使我现在还没有到达练气阶段!因为这本秘笈是您授予的! 石琛在心里暗暗立誓道。 又翻开一页,便是万紫心诀的正文了,其中果然别有洞天。 原来这修炼一道,虽是练体在前,但练气与练体的衔接并不能说是绝对紧密。 通俗言之,练气与练体其实是两个系统。 只是练体一道重根基,见效也快。即便是无名师指点,有些体质较强的人依靠负重训练、登山、长跑等,也能掌握其中窍门。如东叔,昔日未从军之际,无人指点,便能独自一人修炼到伐髓之境。 数十年如一日的积累,便能在练体一道上有所成就。 譬如拳术,练得多了,自然就知道如何出拳最有劲。在每一次挥拳中,也就能找到最合适的发力方式。 百知大陆上遍布天地灵气。 随着不断地挥拳,便能引发天地间的共鸣,慢慢地就能引天地灵气入体。 石琛先前之所以能够在挥刀训练中达到吐纳境,不仅是因为当时的自己已经突破了身体极限,更是因为在某几次的挥刀中感悟到了一丝天地间的大道。 随着天地灵气入体积蓄,自然会潜移默化地改变肉体凡胎的体质,令其劲道愈乎加强,这便是洗经、伐髓之境界。 在其之后,身体所存灵气充盈,这些灵气存放在体内“丹田”之处,又称作真气。需要时便能将真气引渡到手尖、脚尖等处。得以凌空一跳几十丈远,便是陈君豪如今的境界了。 至于练气,这是一套不同的理解方式。 练气亦分飞渡、凝气、御物、百变、神通五大境界。而这些阶段要训练的,除了积累丹田内的真气,最重要的便是将真气“打出来”。 将真气打出来? 石琛眉一皱,感觉这概念有点抽象。 心想着无论自己之后或死或生,现在的经历都像是重活了一遍般,自然要无比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学习机会。 继续向后一页看去。 这一页用丹色的巨大字迹赫然写着:躯体如熔炉! 下面还画了个熔炉的形状。 不知是何人所笔,在下面用小字注释道:“所谓躯体熔炉,指的是在天地灵气存于丹田后,会逐渐依据每个人不同的“灵脉”特征,将灵气转化为不同的属性。 然而每个人身上所负灵脉常驳而杂。金木水火土所谓五行者,凡人所负愈是多样则于修炼中进展愈慢。 我自能引气入体以后,便觉身上木系灵脉占据最旺、而水系次之、土系再次。虽则刻苦修习,苦于三灵间隐隐冲突,怕是无缘达到登峰造极之境。” 石琛查看这注释,赫然想到昔日流莽、雪茵二妖,便是声称鸢儿乃身负“先天木之灵脉”之人。莫非便是指她身上木属灵脉极强之意?可她全无修为,已不可能引气入体,二妖又是从何得知?这“先天”两字,又是何意? 又翻了几页看去,其上是一幅幅图画,讲的是如何将已储存在丹田内的真气通过意识调度于指尖,再打出去的过程。 万紫心诀中形象地将每个人的体内真气存量以“河、潭、湖、海”等相比。 若飞渡高手成功将真气打出去了,那么轻轻一跃,关山亦可飞渡。 其实这引气、打气之法,原不需要凌空圆满的高手才可尝试修炼,只要是体内能略略储存些灵气的,便是吐纳之境也可修炼。 石琛自忖道。 按万紫心诀中所描述,自己现在体内的灵气储量大概只相当于下过雨以后,洼地上积蓄起来的一个小水坑。便是勉强能做到将真气打出去,估计劲力也只能吹动几尺外的一片柳叶。 石琛暗自摇头。 如此鸡肋,怪不得不许练体期的子弟修习了,还不如去多扎几个马步,跳几棵木桩。 但既然是母亲的一片心意,石琛自然会勤于修炼。 莫非母亲认为自己应该已经达到了凌空圆满的实力?想必母亲能被仙家宗门选中成为弟子,天赋必然是出类拔萃。 母亲是木、水、土三系灵脉对吗?石琛不懂这三系灵脉应当多有罕见,但想必也已经是较为难得了。 “只可惜孩儿有负您的期望,现如今才堪堪吐纳前期。”石琛自嘲道。 闭上眼。 石琛默默观想起方才看的图文内容。 感应丹田内积蓄的一丝天地灵气…… 按理,石琛堪堪吐纳境,未得洗经伐髓,这丹田不成形状,所蓄极少,应是极难感应到真气所在。 石琛却登时感应到了! 竟然是两股气力,敌强我弱地对峙着。 弱的一股气力,石琛很明显地感受到它们对自己的亲和,心下视去,却是驳杂纠缠的五种属性抱团在一起! 那金的锋锐,木的灵动,水的柔和,火的暴烈,土的沉稳……每种属性俱都只有弱弱的一丝,原本它们五行间相生相克,应是彼此冲突,此刻却出人意料地相互间了无一丝阻碍,俱都团结一致,对抗那与之冲突的强敌! 再看那强敌,石琛扑面而来感觉到一股灼烧感,竟是一股极热烫的火属性气力! 那气力狂肆暴虐,似乎想要烧尽世间万物。 火力远胜于抱团的五行气力,无可奈何五行之力虽弱小,却与宿主更亲和,那五行彼此抱团,竟隐然间延绵出了循环无尽之势。 火力虽处上风,却也无从将其吞噬。 石琛意念一动,向那显然不属于自己身体本源的火气问询道:“你是谁?” “妖!要杀光一切的妖!” 第33章 本源妖气 石琛心头一惊。 这“火之真气”有其自主意识,能用意识与石琛交流。然而“它”的声音却明显就是—— “流莽?”石琛惊呼道。 “……这是‘我’的名字吗?我却不记得了。说到底,我只是前宿主的一丝‘本源妖气’罢了……” 火之真气流露出无限怅惘,仿佛性格也相较于从前的流莽有异,虽那种暴虐的气息与声音和流莽相似,但却不等于是流莽本人。 “什么是本源妖气?你与流莽有什么关系?还有,你为何会在我的丹田内?”石琛见火之真气对他的态度也算温和,便一连抛出了三个心中疑惑的问题。 “你的问题有点多……”火之真气低低道:“若说我便是‘流莽’,也无不可。因为我之所以有意识全是脱胎于原主。 至于本源妖气,这可能与你们人类修士的修炼方法所不同。本源妖气在每一只妖诞生时都会携带,因此妖想聚拢天地灵气比之人类要难得多……这便是有得必有失。“ 本源妖气复又得意道:“弱小人类的丹田也确实是个好地方,瞧,你的本源真气多怕我啊!” “我是问你为什么会在我的丹田内!”石琛既知道了本源妖气乃妖类所有,他心中又极度厌恶妖,自然也没什么好脾气。 “凶什么……小主人,是你‘吃’了我的,你不记得了吗?”本源妖气低低道,他虽是流莽的声音,但讲话却不带什么感情。 “我‘吃’了你?”石琛怔住。 是那个时候? 石琛忽想到,当时他被流莽折磨已经快失去意识,却不知怎的流莽便消失了,当他再次醒来便毫无自主意识的做了那些不可挽回之事。 那些残暴血腥的经历像做梦一样。他只能回想起做过那些事的片段,却想不起来自己当时为什么要去做那些事情。 “小主人,需要我帮你回忆吗?当时你以冰寒劲力杀了我的宿主流莽,又吞噬了流莽的本源妖晶——那就是我。所以我才在你体内。” 石琛一点一点回想着,但他如何能杀得了流莽?而且,他无意识地犯下许多杀孽,岂不就是因这本源妖气控制住了自己才酿成大祸? 本源妖气此刻居于石琛体内,与石琛可以说是一体双生,亦了解石琛的所思所想:“当时你眉心处爆发出无比强劲的冰寒之力,顷刻便把我的原宿主冻死了,差点连我也荡然无存。 我的原宿主是带着滔天的怨气而死,我是脱胎于他妖力的本源妖气,当时亦携带他的记忆来到你体内。你这原身的五行真气薄弱,自然难抵挡得了我的入侵。” “我杀了人都是你所为?你凭什么控制我的身体!需知,他们都是不该杀的人!”石琛感到强烈的不安。 这本源妖气顶着自己的面貌、控制自己身体来滥杀无辜。自己不就是像在给歹徒递刀子一样?何况,这本源妖气何等凶悍,若是再强夺他身体的控制权造下杀业,他还不如此刻便在虹石死牢中自我了断。 “事出无奈啊……”本源妖气竟是颇为人性化般自嘲地笑了笑:“从前有流莽的妖力桎梏,我便束手束脚,只有他‘调动’我时我才能够出现一展神力。如今你也看见了,若我还能控制着你的身体,你又如何能像现在这般……居高临下地与我对话?” “控制?”石琛喃喃道。他忽然想起了杜夫人,当时他与石胡、石广沙打得有来有回,却是杜夫人出声,一声厉喝把他震晕。 石琛复问道:“杜夫人毫无修为,当时如何便抑制住了你的力量?” “那个女人叫‘杜夫人’吗?她可不是个毫无修为的普通人。应当是‘练神法’的高手……你可别问我什么是‘练神法’,我的原宿主也是从前偶然听修行之人提过一嘴罢了。” 杜夫人是高手? 一直以来,杜夫人都能将家中管理的井井有条,威望渐胜,石大将军也愈发偏心于她。若她还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那么一直以来与她作对的潘夫人恐怕以后是会栽跟头的。 石琛默默想着。在他认知中,潘夫人对他疼爱有加,又是她的养母,石琛自然是心中偏向于潘夫人。 杜夫人对他虽然也不能说是无可挑剔,但显然也是尽到了本分,石琛原本对她没有意见,但要是硬要选,石琛自然是站在养母潘夫人一边。 何况,杜夫人一派举止反常,石琛今夜见石广涛对他的态度便知杜夫人一派恨他必深,欲置他于死地。只是,不知六哥又是怎样想法? 石琛暂且不去理会这些复杂问题。 复又追问本源妖气道:“你是妖气,我是人。我们不能相通。你要如何才能离开我的体外?” 本源妖气怪笑道:“小主人,这求也求不来的好福气,如今天上掉馅饼般砸到您头上了,您却要我离开,忒也看我不起。” 石琛一皱眉:“你有什么用?不过一缕是迷惑我认知,欲跟我抢夺身体的妖气罢了。” “小主人,这便是大大的谬误。我虽为妖气,但若是为您炼化,自然能收发掌控随您心意而为。您本源真气如此弱势,料来您真身在外也是常被人欺凌碾压。而有我在,自然能够协助您御敌,既全了我的杀戮之心,又保全您性命,岂不一举两得?” “你为何要为我办事?莫非你附体在我身上,久了便能彻底掌握我身体的控制权?”石琛迅速发现了这言辞其中漏洞。 “小主人,你真是太折煞我本源妖气了……”本源妖气悲戚地道:“我乃是主攻伐的火属妖气,更是应原宿主流莽之命而诞生,如今他死,我也不能久留于世,只想在这段意志还能残留时,多爽几回……多杀几个人……如此而已。我认你为主,当然是真心想相助于你。” “不能久留于世?这么说,你会消散么?” 本源妖气凄凉地道:“时日久了被你炼化,成为你的一部分。或者若你死了,我便当即消散于世……” “哦。”石琛应了一声。 照本源妖气的说法,这妖气便凝结在妖晶中,无意间被他所吸收,这才存放于他丹田。可以说这妖气本就是一团灵气的凝聚,受了前宿主潜移默化的滋养,这才诞生自我意识能与石琛交谈。 如今本源妖气可以说是与石琛的本源真气一起共存在石琛丹田之中。 本源妖气后继无力,假以时日融合成为石琛的一部分,便再无这份自我意识了。 “若我炼化了你这本源妖气,我可会有什么异变?变成人不人、妖不妖的怪胎?”石琛又问道。 本源妖气思索了一会道:“我虽是妖与生俱来的本源妖气,论本质却与‘天地灵气’没有显着的差异……我以为,当你有足够力量控制住我时,我自然也没办法对你产生任何威胁。人不人、妖不妖,这个界限不在于你是人还是妖,而是在于你做的事,是倾向于中间哪一方。……倘若一个人,专心为妖办事,那说他是妖,也无不可!” 本源妖气是应天地而生的灵物,看事情自然别有一番透彻。 石琛觉得此话在理,倒也没再责问于本源妖气。就让他先安静居于丹田中一侧,不许再欺压自己的本源真气。 而他自己,便又开始观想着《万紫心诀》中的内容,尝试调动着自己的本源真气。 第34章 把真气“打出去” 那金木水火土的五行本源真气,各方不分轩轾,俱都是细细一丝。 若将本源妖气比作一条大腿粗的话,那石琛的本源真气便是全都加起来也不及一根手指头粗。 石琛额头上冒起汗来,又凝神,想牵引这五行气力在自己身体里游走一圈。 不料这本源真气却是毫无所动,反而在丹田内越聚越紧了起来。 石琛心中一急,又以意念引导。 本源真气却更加抗拒,丝毫不愿挪动半步。 “小主人,你先天不足,未经历洗经伐髓。这本源真气方才那么大一点,一出去就被你遍布浊气的身体所扑杀了。你说,这些小家伙还愿意动吗?”本源妖气凑上来殷勤勤地道。 石琛一急:“那你说,应当怎么办好?” “本妖气倒是可以随你到经脉中游走一圈,让你体会一下凌空级高手才能做到的效果。” “我不愿!” “为何?” “你终非我本源之力,我若让你事事帮衬,未免疏忽了自身锻炼。”石琛沉沉道。 “那这样好了,我以本源妖气包裹着你这小不点真气,它们便觉得如在丹田之中一般自在通畅,就这样在你经脉各方游走一趟。你看如何?”本源妖气出谋划策道。 “可以。” 有了本源妖气的协助,本源真气果然顺从多了。 虽然本源真气与本源妖气异质相冲,但却同属天地间的本源力量。当本源妖气放下攻击性,自然两者亲如一家。 有了本源真气在体内游走一通,石琛真的是说不出的畅快,连先前被石广涛打了一顿的酸痛、以及在地牢中所感受到的寒冷,都感觉去了大半。 而且游走这气力,石琛自己更多起引导作用,本源妖气确实掌管行进的阻力。 “妖气,你在我体内游走,可会消耗气力?” “你只要不将我‘打出去’,我只单纯地在你体内游走,自然是毫无损失。更何况你经脉中遍布我的痕迹,我沿途还能收回些妖力来。” 痕迹?石琛忽然想到,上次本源妖气掌管了身体的控制权,乱打乱闹一通,却是有不少的妖气痕迹留在了他的经脉中。原来本源妖气愿陪他走这一遭,还有这一层关系。 本源妖气邀功似的道:“小主人,我上次附体所展现威能,可以说是远远超过了你从前的极限。连你的经脉都被我用劲拓宽了倍。我估摸着,你现在吐纳修炼一会,积聚起灵气,便能直接突破到吐纳境后期。” 真有那么夸张? 石琛愕然。 他方才突破吐纳境没几天。 常人修炼,哪怕是一个天赋中上的,也要在吐纳境停留两年左右。这才几天工夫,这个本源妖气进入自己体内以后,竟说自己就能突破两个小品阶? 石琛半信半疑,心想着先修炼万紫心诀,之后再尝试吐纳聚灵。 本源妖气带着本源真气游走到石琛的左手指尖。 “为什么偏就是左手,而不是惯用的右手?”石琛问道。 本源妖气桀桀一笑:“你的手腕被你咬破了,有血的气味,本妖气自然喜欢。” 这个老不修!石琛暗暗骂道。 本源妖气指点道:“现在,便尝试将你火属性的本源真气打在这稻草堆上。” 什么? “那岂不是要起火?”石琛不由得有些质疑。 “我不过是教你利用本源之气,你点起了火,之后便再用水之真气扑灭不就好了吗?” 石琛觉得也可,便引渡五行真气中的火属自指尖倾斜一出。 及至稻草堆上,确有火光燃起。只是这地牢湿冷,石琛所打出的火力极小,刚燃了没多久,便自己熄了。 虽然成果微乎其微,但石琛却很是兴奋。 虽然其中有本源妖气的相助,但石琛仍是靠自己的力量将他的体内真气“打了出去”。 “妖气,既然你离开我体外后力量会受损,那我将本源真气打出去,它们又该如何回到我体内?” “我与你的本源真气不同。你的本源真气便只是天地灵气凝结在你的体内,而形成的一种特殊形式。 换言之,无论你何时何地修炼,只要是你吸收到的天地灵气便自然是本源真气。 关键不在于天地灵气多不多,而在于你身体熔炉有多大。”本源妖气解释道。 石琛当下明悟。 有《万紫心诀》在手中,又有本源妖气在体内,堪称是一本死字典,一本活字典。两相佐证,足以让石琛的修为一日千里。 只可惜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能持续几天。娘……又真的会来救我吗?石琛心里默默道。 尝试着又将金木水土四行真气打出,石琛却已经大汗淋漓。感觉身体内虚亏得厉害。 看着一旁石广涛送来的饭菜,石琛并不想动筷。 还是本源妖气在一旁不断好言相劝,又说道石琛不进食连着他这个本源妖气也是气力发虚,自己方才帮他引渡了真气可不能苛待了它云云。 石琛便反驳道若无本源妖气作祟,自己也不会错杀无辜。本源妖气却又顺着因果讲到若无石琛杀了流莽,它也不会寄宿到石琛体内, 石琛实在驳它不过,便闷着气吃了石广涛所递的半份饭菜。 心中便又想到他眉间放出寒气杀了流莽之事。 想到昔日梦境中,仙子点了一点,便有一道仙气骤然钻入眉心。 娘,莫非真是您一直在暗中护佑孩儿吗? 石琛心中,对这位素未谋面的生母敬意又多一分。 吃过饭后,石琛调整好心绪,默默打坐吐纳。 他此时丹田内天地灵气空空,除了雄踞一方的本源妖气以外,再无一物。 石琛也不懊恼,静下心来,观想着自己也如虹石死牢中一根暗无天日的稻草,就这样慢慢与天地相合,慢慢感应着自己“身为一物”的奥妙。 有了! 一缕细如游丝的柔和的潮湿灵气,在这阴暗潮湿的地牢中,被石琛敏锐地捕捉到,由鼻孔处吸入石琛体内。 “这是水之灵气。虽然自然中的天地灵气不划分属性。但此地阴冷潮湿,周围的天地灵气便带着湿气了。 你现在只能通过鼻孔、口腔这种直接连接身内身外的器官来吸收灵气,若是往后修为有所精进,便是皮肤、毛孔、甚至头发,都可大开门户,以极快的速度聚拢起天地灵气。”本源妖气悄声提醒道。 石琛默默记于心中,他现在也确实再无精力可以分心应答于本源妖气。 那水之灵气初入石琛体内中,犹然不愿被束缚,便想逸散离去。 石琛却陡然降下压力来,将水之灵气置入丹田中。 水之灵气明显一震,便表现出了徜徉自在,在石琛的丹田中自由游走一通,自然也刻意躲着本源妖气。逛了一圈觉得本源妖气对自己没有恶意后,便寻个喜欢的位置歇下了。 石琛方舒一口气来。 这是他第一次引渡天地灵气入体,至于上一次,乃是他月下舞剑,一时陷入的“心流”的无我之境,对自己身体内发生的一切了然无觉,虽积蓄了五行真气,事后却也不知如何再度聚拢了。 “别高兴得太早,引渡其余的天地灵气入体。”本源妖气道。 石琛复闭上眼,如刚才一般再度捕捉灵气,引入丹田中…… 不知道过了多久。 引渡灵气虽令石琛得以恢复气力,但他初次尝试,精神力却是所耗不少。 待到真气塞得丹田鼓鼓囊囊,石琛已经感觉脑中空空,再想不了一件事了。 身上亦出了许多汗。 他现在仍是还穿着单衣,只因他觉得自己所处之处脏污,不想弄脏了母亲一片好心为他准备的衣服。 虽在寒潮之处,石琛现在体内灵气充盈,丹田容量比先前扩张了三倍不止,自然便不至于因穿得单薄而病了。 “我现在应当是吐纳后期顶峰,只差一步便能迈进吐纳圆满境界。”石琛自忖道。 他却来不及为自己兴奋,只觉头脑空空,精神无比疲惫。眼一闭便失去了意识。 第35章 身世之谜 一连许多时日,石琛不是在睡觉,便是在操练这真气于体内的聚、打之法。 习惯以后,便觉得练功就成了娱乐一般,毕竟地牢中不见天日,了无人烟,有本源妖气陪同修炼也是解了闷。 操练久了,石琛对于真气的运用也是越来越纯熟,已经能让稻草堆燃起来,自己再用水之真气扑灭了。感觉自己迅速拔升到吐纳后期的境界也巩固得越加扎实了。 石广涛果真再也没来送过饭。 被掀翻的饭菜放馊了,本源妖气便主动出手将它们烧成了碳灰。说是眼不见为净。 由于地牢中不见天日,石琛也不知他具体被关了多少时日。他饿得厉害倒还能忍,架不住渴。本源妖气便教他聚拢周围的水之灵气,不主动吸入鼻腔。待到密度足够时,便会化成水流供他饮用。 至于误杀东叔、林家等人。 本源妖气为东叔惋惜了会,便劝石琛道或许每个人命数已定,人重要的是为过错担责,但不必为过错过于自责。况且做下那些事也不是他的本意。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石琛便也不再纠结,心想无论是死是生,自己都坦然受着便好。 最近的一段时间石琛已是饿虚了,能够调用灵气的力量也越来越少。他便日日在稻草床上小憩着以保存体力,地牢本就阴暗,石琛总是半梦半醒的。 这日,石琛饮过灵气之水后,照常躺在稻草床上迷迷糊糊。却忽听得门开了。 来人上前一把抓住他的手腕:“跟我走!” 是个男人的声音。 “嘶……”石琛被猛然一拉,那人拉住的又是他先前咬伤自己那一侧。虽说时日已久本该有所恢复,但石琛这些日子断绝了吃食,恢复力便不比以往了。 男人见石琛神态痛苦,又细看看他手腕,叹道:“怎么伤成这样?衣服都不穿?” 却是给他披上了先前木箱里的衣服,又将他背起来,将木箱收拾好,夹在他两人中间。 男人复又皱着眉道:“怎么轻了这么多?……怪我,是我来晚了。” 一步步便把他背出了虹石死牢。 石琛朦朦胧睁开眼,想看看这人到底是谁,可在那男人后方,看不见他的脸,中间木箱又硌得他胸骨痛得厉害。 石琛心想,听这语气,再想想能进到地牢里的人,似乎只有笑面虎般的三哥可能对他这么说话。 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男人带石琛出了虹石死牢。原来这地牢建在靖远城西北方一处小桥底下的桥洞,需把桥洞最右端的三块石头卸下来,其内连通着一个地道,再往下走才能到地牢中。 出来以后,方见繁星朗朗,春风清爽,目光可见百米外之处。 石琛吸了几口气,虽然不知晓是否安全了,但此刻真有如获新生之感。 那男人却自从在牢中拉扯他几下以后未说过一句话,已是放了他从背上下来。石琛睨去他的脸,脸上却带着面罩。穿着一身黑衣夜行服,在这隐蔽的桥洞下连身形也看不清楚。 “你是三哥?”石琛问道。 “不是。” “你准备送我去死?” “不是。” “那你是谁?” 男人走出桥洞,走到了月光下,摘下面罩,露出一张犹胜天人、却又令石琛无比熟悉的脸,复又带上面罩。 “看过了?可愿跟我走?”月光下的石广潇淡淡道。 石琛拎着木箱,一时说不出话来。 竟是二哥?他怎会知晓此地?他与三哥广沙之间明争暗斗,按理说,三哥一派应是务必保守好秘密,不让他知晓才是。 更何况,石琛上次听石广涛所说,自己现在正处于风口浪尖之上,二哥前来相救自己可说风险极大,怪不得要乔扮改装了。 石琛摇摇头道:“二哥,我谢你好意。可眼下石琛自知自己犯了大错,若我一走了之,石家如何向其他家族交代?更何况,我巧合得到这一木箱,我的生母还藏了封字条给我,要我安静等待。” 石广潇眉一皱:“我肯来自然是有周全的法子,今早城东病死了个乞丐,形貌年岁都与你相似,之后我把他面目糊掉便称是你又如何?而且,这木箱是我所藏,如何便是你生母的好意了?” 石琛一阵迷惘,忽想到二哥既能寻到此地,自然也早知道自己被关在此处。倒是石琛那日突然听得生母消息,一时想得复杂了。 石广潇拉过石琛道:“时间有限,快跟我走。你不明白的事我再与你分说。” 石广潇本想拉过石琛,使出飞渡高手的轻身之能带石琛直接到城外。石琛身体却虚亏得厉害,连连眼前发晕,石广潇便带石琛去了家深夜仍在营业的食肆,给石琛点了碗米粥、牛骨汤,又命店家添上三大勺糖浆,单放了一个碗里,给石琛补充体力。 这一路上,石琛却是从石广潇口中,了解了一些从前不知道的家族秘事。 原来这杜夫人来到石府中二十六年,潘夫人便留意她了二十六年。 杜夫人据说是个山村孤女,可以说是来历不明,却极聪慧能干,亦通晓诗书。潘夫人比杜夫人年长了六岁,却隐隐感觉自己一个大家闺秀却比不过一个山村野妇。 这便起了疑心,时而对杜夫人恶语相向,克扣分例等,亦常寻机挑衅,想逼杜夫人露馅。 然而杜夫人历来谦卑谨慎,不曾对她不敬半分,时日一久便传出潘夫人苛待侧室的名声。 杜夫人亦是巾帼豪杰,就连随军之时也常能判断敌军动向,深得石若飞喜爱看中。故而虽她相貌平平,但连生三子,在家中地位已是水涨船高,声势隐隐越过了养有三子一女的潘夫人去。 近年来石广潇得以理事,经他情报网络竟调查出杜夫人不知何时,竟能私下里在靖远城中修葺好大一个“虹石死牢”来。石广潇不知杜夫人为何有这滔天的本事,能越过中间这许多人去,料来也是得了石若飞的首肯。 这死牢中已修完了三四年,从未关过什么人,石琛算是第一例。 “这倒罢了,偏我查出这虹石死牢的形制,正是来泰国关押武道高手的一种地牢!你在那里许多时日,想必也感觉那地牢的砖石极怪异,又有诡异的铭文篆刻,活动时觉得自己劲力削减了一大截。”石广潇抿了一口茶,低低道。 来泰国? 石琛一惊,若此事为真,杜夫人想必真与来泰国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所以二哥才愿意亲自出手保全我?可恕小弟直言,这偷梁换柱之法,也许能瞒过林、徐两家,却瞒不过杜夫人与三哥四哥他们啊。”石琛饮了几口糖水,已觉得头脑不如先前那样晕了。 石广潇道:“那又如何?就算他们疑心到我头上,又怎敢妄动我?而且救你也是母亲的意思,你的脑袋虽然长在你头上,但我们不想它掉下来它就不能掉下来。” 石琛表情怪异。 二哥这话诡异至极,难道自己的命还不是自己的了不成? 石广潇看出石琛疑惑,又道:“你活了十几年,还不知道你的来历。” “但求二哥告知!”石琛声音都有些颤抖,他这话从前问了石广涛一次,石广涛却未为他解惑。 “我也只是知道个大概,未必有多周详。你可知你生母烟云为何给你取名为‘琛’?” “我不知,‘琛’这字义我倒查过,是珍宝、宝物之意。怎么,难道她为我取名还有别的含义吗?”石琛茫然道,只觉得自己似是要知道些石破天惊的秘密了。 “你可知道‘我们的娘’的闺名是什么?” “母亲……潘夫人,闺名叫做‘宝珊’。” “不错。娘亲有一幼弟,名叫——潘宝琛!”石广潇抬起一对剑眉,目光直直看着他:“烟云是潘家收养的孤女,略比潘宝琛小几岁,两人可以说是青梅竹马、情投意合! 烟云姿容秀丽,人也恭顺。潘家愿意成全这段姻缘,只待烟云成年,就要将烟云嫁给潘宝琛!而此时,潘家所在的小城忽遭异兽袭击,潘宝琛为保护烟云而死,潘家旧部也死伤大半。是启天门的一位道仙出现,救下了烟云。 烟云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道仙却一眼看中烟云,称她体质特异,意欲收她为徒。烟云却说她未婚夫婿刚刚亡故,无心学艺。道仙也说起凭他自身之力,无法辨认烟云是否可为一位大能的衣钵传人。要烟云等他一年,他去请大能出山识人。 潘家经此大变,家道沦落,几十口人便来靖远城投奔石家的潘夫人。娘接收了这些族人,命他们都以仆人、侍女身份在石家人侍奉。 烟云既是弟弟宝琛生前的心上人,又有机会承袭道仙衣钵,娘对她更是视为自己亲妹般照拂。不料烟云却日渐肚子了起来,整日哭哭啼啼。 之后便有了你。 ……爹与烟云表面上却未见有多亲厚。” 石琛闻言,慢慢感觉心中越来越凉。 第36章 “万死不辞,请少家主成全!” 石琛耳边尽皆回荡着石广潇淡淡的那句:爹与烟云表面上却未见有多亲厚。 石琛不是傻子,他生于世家之中,自幼深谙生存之道。 他知道二哥这句话,已经是在隐晦的告诉他那件事。 石琛低下头,也不说话。石广潇亦没说话了。 两人现下坐在食肆在外设的露天小座上,两个人都静静的,听见风吹起柞树的新芽,细听来哗哗有声。 良久,石琛才续话,声音有些哽咽,明明心中已经有数,却还在希冀这万中无一的逆转的可能性:“烟云,她是被……爹所强的,是吗。” 语气轻得,后面半句话细若无声。 石广潇轻点点头。 石琛抬起头,眸间泪花闪烁,用力地吸了几下鼻子。 这些年来的委屈,似乎此时都一下子间明悟了! 何以潘夫人自小到大对自己视若己出。 何以父亲偶尔还对别的哥哥姐姐笑脸相迎,对自己却是冷言冷语,更不常与自己相见。 何以石家要编造母亲已死的消息。 这一切都是因为,石琛不是在父母的爱中出生的孩子! 道仙垂青,何曾珍贵! 且看林源为得了道仙之徒的身份便如此利欲熏心,为那些背叛道义的事情尽心尽力。 更何况,据石广潇所言,烟云是要去承袭一位道门大能的衣钵。 为保石家富贵长青,石若飞不惜强要了一位刚失去了未婚夫婿的花季少女! 如果没有石琛,烟云来日拜入【启天门】大能门下,未必能对石家如何照拂,毕竟潘宝琛已死,论情分,潘夫人只是潘宝琛的姐姐。若道仙烟云心意有改,与宗门中人结成仙侣,更无需理会这些世俗中事。 而石若飞强要了烟云,还有了石琛!赔上了烟云的贞洁,不管烟云心中对石若飞有多恨,石琛是烟云的长子,烟云对石琛未必不会有恻隐之心! 只要石家掌握着石琛,可以说便是有了一位道仙大能的强援! 石琛,他便是这场悲剧中的牺牲品! 石琛勉强做出笑脸,含着笑意向石广潇形容梦中仙子的长相,可他眼中还含着泪。 “我娘她,穿着白衣,像仙女一样,头上还覆着面……看不清楚是吗?” 石广潇怜悯地看着石琛,缓缓道:“自她走后,我未见过那人。不过据杜夫人收到的手信,便是这般模样。” “对了……爹要回来了,他既然要以我为质,为什么现在反倒要杀我?二哥,你私下救我,若被爹责罚,又会怎么样?” 石广潇亦叹了口气:“爹被烟云打得昏迷不醒,七窍流血。把你交给林徐两家是杜夫人的主意,她认定了烟云对你毫无感情,而且恨透了你爹,这便觉得你没有价值。 我还是那句话,救你是我娘的意思,她一直认为自己深深亏欠了烟云与潘宝琛。便是爹降下罪来,我也会尽力护住我们母子。我亦已经安排好玉舒进京,若爹要开罪,总也波及不到五妹。” 石琛没想到二哥竟考虑地如此周详,温文如玉地向他吐露出这么多谋划。石琛也知自今以后,石家七爷石琛便是死在了地牢里,再无机会在家中做那个闲散少爷了。 石琛虽现在没心情吃饭,但不愿辜负二哥心意。仍是大口吃了起来,又问道:“二哥,那么依你规划,我今后要去哪里?” 石广潇淡淡道:“我自然已经为你规划好。稍后我送你出城,我已经从暗线向徐家交换了一只六足流火犬做你的坐骑。你向东二百里,到一个村落的茶馆中,报上我的名字,自然有人接应,送你到东极国我一个朋友府上。我那朋友是信得过的人,你有灵兽坐骑便等于是有了我这座靠山,也无人会欺辱了你去。随后我每两年托人为你送些钱银,料来一生无碍。” 石琛知二哥好意,为他之后半生计划周全。 可他迭遭惊变,心性已移。 二哥更是不惜被杜氏母子疑虑算计也要舍身救护自己。 那我石琛,难道就真要如一个只知享乐的废人般,看着二哥为这个家、乃至这个国的安危苦心孤诣的谋划,而我便坦然接受这唾手可得的平凡平安,饮水不思源不成? 石琛不愿意! 石琛咬着嘴唇道:“二哥此意,是想逐石琛离家了?” 石广潇无奈道:“我也想让你在石家中光明正大的,可杜氏母子心怀叵测,我与他们周旋已是殚精竭虑,实在无余力再偷藏下一个你啊!” 石琛直直看向石广潇: “二哥!石琛无才,但蒙二哥舍身相救,无以为报! 石琛自请,让二哥准我到来泰国探听情报!弄清杜氏与来泰国的关系! 杜氏如此心机深重,甚有手腕,肯定不是高官便是贵胄家族中人! 我是你的亲弟,如此深入虎穴之事,非血脉亲信不可为! 石琛愿肩负起责任,作为二哥的暗线,为二哥分忧!” 石广潇吃了一惊:“七弟,你真有此意?此去并非游戏,怕是比你在雪林那一番历练都要千难万难!” 石琛肃然道:“石琛万死不辞,请少家主成全!” 石若飞不在,大哥石广潜亦在军中。石广潇主理石家中事,自是一向以少家主身份发号施令。 石广潇眼光对上石琛坚韧的眸。从前他只觉小弟庸懦惫懒,不想他今日竟是如此决绝。 石广潇一皱眉道:“我不同意!” “为什么?” 石广潇冷冷道:“你修为低微,此去如同送死!叫我怎么向九泉之下的舅父以及我娘交代?” 石琛知他是担心自己安危。 可,石琛现在决心已下,此去便是九死一生,他也想尽自己的所能,为这家中惦念自己的人分忧! 石琛冷冷逼视着石广潇,眼神便如一条倔强的幼狼。 “少家主!石琛斗胆向您挑战! 若我成功,石琛自请被逐出家族!少家主也必须答应我先前的情愿!” 石琛一番话慷慨激昂。 石广潇只默默的,过了一会叹了口气道:“先吃饭。” “请少家主成全!” “好。我们待会比试一场。”石广潇淡淡道。 此言一出,兄弟俩便似有了默契般,也未聊先前那般沉重的话题。 聊得酣畅了,便又点了些小酒菜。 石琛虽饿得久了,脾胃有些虚弱,但方才进了不少东西,吃这些也无碍。 石广潇断断续续地聊起了些童年趣事,讲到大哥石广潜是如何自幼时便熟读兵书,颇有乃父风范,石广沙又是如何自小时便少年老成,石广涛又是如何自小跟在他们三个屁股后面,石玉舒又是如何调皮可爱……石琛俱都默默记着,只觉得自己或许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与这些朝夕相处的哥哥姐姐再有交集了。 石琛也提起了鸢儿似乎身具“先天木之灵脉”这件事,石广潇也不甚了解,只是极甚重地应了,又嘱咐石琛说他会照顾好鸢儿,要他不必担心。 石琛喝了些酒,又扬言说那九伯就算是道仙又如何?偷盗石家宝物,他便是逃到千万里之外,石琛也要亲手手刃这恶徒。 石广潇嗤嗤地笑。 又叹起自己不该一时疏忽,让那金斗九曜玉环现于人前。 石琛便灌他酒,要他不许自责。 夜间的春风吹着。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竟足足坐了有近两个时辰。 石琛从前只觉得石广潇时常是冷淡礼貌,不想他心中竟是如此看中自己,与他讲了许多掏心掏肺的话。 一直以来的二哥便是犹如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无喜无悲,稳如泰山,仿佛一切都尽在掌握。 到了这些日子他才渐渐明白,二哥也只是一个人。 一个有着喜怒哀乐、成长轨迹的人。 …… “二哥,我常听五姐说,说你年轻时也是很皮。怎么如今就能如此沉稳?” 石广潇默默地,又饮了一杯酒。站起身来整整衣衫: “与我一战!” 第37章 石七,开除族籍! 凉风习习。 广潇、石琛两人已到了城外,一头六足流火犬正在树下栖息。 “你虽是吐纳后期的境界,但江湖中亦没有人会因你境界修为低而压着修为对付你。” “行走江湖,处处刀光剑影,我也会用我飞渡圆满的实力来对付你。” “你当然胜不了我。” “撑过三招,我可以同意你的请求。” 说话间,石广潇已从六足流火犬背上取下一柄素面折扇。 “我不欺负你,便只以这柄寻常纸扇对付你。你可做好准备了吗?” 石琛抱拳道:“请少家主赐教!” 石广潇也不多话,手中纸扇斜抛出如利刃,速度之快带动一阵劲风,连几尺之距的郁郁嫩草都被风切下了几根,向石琛袭来。 石琛向上一翻,纸扇飞过时人虽在半空中,垂下的头发却被削下了几缕。石琛兀自心惊,隐约觉得那扇还有后招,一时却未想起来该如何躲闪。 石广潇脸上露出不悦之色。 石琛忽得想起来这折扇掷飞的角度力道蕴含了一种独特的回旋之力,方一个侧步躲闪,肩上却狠狠中了一记。 当即捂住肩膀,下盘一个不稳,屈膝跪了下来。 那折扇击中了石琛,在空中略偏了个方向。石广潇脚步轻点,随意轻身便接住了折扇。 石广潇冷冷道:“我这一击重技巧,力道却不大,回旋时的力道只相当于洗经中期的一击罢了。你一不会听音辨位,二无应变之能,三便是受这轻飘飘一击便已倒下。可还要挣扎吗?” 石琛刚硬道:“请二哥成全!” 又支着身子站了起来。 石广潇道:“这第二招,我要近身攻你周身三穴。第一穴点你气海,令你身体麻木僵硬;第二穴点你膻中,令你头脑迷乱;第三招点你风池,令你直接昏迷过去。若我三击连中,你便不得抵赖,去过我给你安排的安生日子。” 石琛面上点点头。 心内却已经唤起了本源妖气:“妖气,我必守不住二哥的攻势,你快些助我!” 本源妖气懒懒地道:“有什么好助你的,又不是杀人,你也不想你这小白脸二哥死了?” 石琛急急威胁道:“我是一定要去来泰国相助二哥调查的!若是真被他送去东极国,我当场自绝!你本源妖气也别想再存活!” 本源妖气与石琛现下可说是同生共死。经过这几日的相处,它也察觉到石琛是个倔强之人。事到临头也无法推脱,只得从石琛的丹田中游窜出来。 正说话间,石广潇飞身已至。轻薄的扇骨在他手中就如根坚硬的铁棒,第一击便点向他气海穴。 本源妖气此时自然已经恭候已久,雄健纯粹的天地本源火之真气凝聚一方,冲击向石广潇的一击。 石琛亦不想表现得太轻松,勉力左躲右闪,仍是被石广潇袭中。 石广潇一击之下,本料石琛此时已经无力还击,却见石琛仍是生龙活虎之态。 不由眉一皱,又是一击击向石琛膻中穴。 气海、膻中两穴在人体中所距离位置相近,本源妖气只略一移动,便停留在膻中穴上。 本源妖气素喜杀伐,要它十分听石琛的话他也是不愿。 它于流莽之身时,真气浓度只相当于凌空境界。但流莽死前将他那异宝佛珠尽皆用尽,已令它飙升至接近飞渡境界。 那异宝佛珠之力本会随着时间而能量逸散,但妖气却是在时效未耗尽时就进入了石琛体内,如此竟固守了其中气力,损耗甚微。 本源妖气见石广潇第二击已至,亦十分欣喜能与飞渡高手过招。这第一击之际,它已洞悉了石广潇五行属性大半为“木”,正被它火属所克制。 本源妖气甚为兴奋,在石广潇第二击击中时便泄了几分火力自扇骨传导至石广潇一侧。 石广潇气力支撑纸扇,倏忽间竟感到一股携带天地本源气力的火气自石琛膻中穴中传出,惊讶间便收回了扇。 这一切动作发生都只在极快之间,石琛对此却茫然无知。 本源妖气趁机煽风点火道:“你这二哥乃飞渡圆满高手,我实在挡不住啦!石琛,我以妖气引渡你体内火之真气,你伸出指尖放火之真气攻他。” 石琛战斗经验甚少,自然是有样学样,伸出左手轻飘飘一指,一缕火之真气便飘到石广潇扇面间。 “哼。” 石广潇冷哼一声,折扇一展,又一个挥舞扇风,纸扇上被点燃的扇面已经熄火,已烧缺了两指大小的面积。 石广潇未再击他第三穴,折扇在左掌间一拍复又闭合。 石广潇此时并不好受,他今日来本就忙于应付石若飞的寿宴事务,今夜好不容易抓到广沙、广涛俱都不在的良机前来搭救石琛,已是半夜没休息。原本有些轻敌,只出了四五分力,却是又被正好克制他的两股本源火气偷袭。 “引五行真气流出体外,这是‘凝气境’才会达到的程度。” 石广潇声音冰冷,没有一丝感情。也不知他是对石琛说,还是自言自语。 石琛当即想起,家中石胡教头演武课上时,曾将火之真气流出以融雪,又想起自己被本源妖气附体那一夜里,石胡攻击他时以肘臂便能挥出火焰般的风。 石琛暗暗自嘲,自己靠着本源妖气才做到这种雕虫小技,不过才只能点燃一张纸罢了。 又瞧见二哥脸色似有不对,便在心中质问起本源妖气。 本源妖气懒懒地道:“那小儿轻敌,自然要给些苦吃,你看见的是我们烧了他的扇,其实扇中蕴含他本源真气,自然也烧了他木之本源。” 石琛喝骂本源妖气:“你怎不早说?二哥未料到我会还击,他主理府中事本就辛苦,你还偷袭与他!往后再有这种事,我绝不会让你好过!” 本源妖气悻悻的,也不应了。 石广潇见石琛久不说话,转身背对向他,叹了口气道:“《万紫心诀》的引渡真气一节,你已练成了?……我听闻你归来那日,便是与广沙、石胡二人的联手也打得有来有回。我观东叔死状,似也有些蹊跷。七弟,你是碰见什么奇遇了?” 若他人询问此事,石琛定会有所隐瞒,但眼前人是自己的二哥,今夜更是救了自己性命。便事无巨细,讲了回本源妖气被他所吸收之事。 “如此……那第三招便不用过了。”石广潇语气有萧瑟之意。复转过头面向他,石琛看去,石广潇虽现在蒙着面,却仍能从他眉梢眼角看出不舍来。 石广潇笑了笑:“送走了你与五妹,我在家中便成了孤家寡人了。” 石琛一时想不到什么话来应,石广潇在家中虽有些心腹,但论关系必然不如他与石玉舒亲近。 想到钟情于石广潇的陈绮仙,石琛提醒道:“二哥,你若觉孤独,何不娶个妻房?陈家绮仙妹妹似是对你有心的。” 石广潇摇头不言。却忽得把面罩解了,笑道:“你说那仙人若是下了凡?还能叫仙人吗?” 石琛何等心思细腻,却是敏锐地捕捉到了石广潇那笑容中的苦涩与身不由己。 二哥,年纪不大却已经扛起了整个家族的重担……不仅维持着石家的将军府之首地位,还要与杜夫人等人斡旋。 石琛感觉自己身上的担子更重了。此去,不仅要探听到杜夫人的来历,更该磨砺好功夫,早日回家相助二哥! 察觉到石琛骤然燃起的决心,石广潇忽厉声道:“石七,跪下!” 石琛双膝跪地。 “石家庶公子石琛,身具不明妖力!阴谋残害林徐两家同侪公子! 今日我以石家少家主的身份,将石琛开除石家族籍!并处死于虹石死牢! 石七,你可有怨怼申诉?” 石琛恭敬道:“少家主明察秋毫,石七感慕少家主恩德,谢少家主赐死!” 说罢,又在野地上磕了七个响头。 磕头完以后,石广潇忙将他扶了起来。 石琛明白,从今以后,“石琛”算是死在地牢里了,今后他再也不可用这个名字行走江湖。 虽说在隐冬国是必须要用化名了,但即使到了来泰国,也是保持机密为上。 “往后,我会以这只鸽儿与你联络。”石广潇一吹哨,一只蓝眼白鸽翩翩飞来,正是石家专用的信鸽。 石广潇复递给石琛一枚香囊,石琛一嗅,是好闻的栀子花香并一些其他的香料。 石广潇将鸽腿划破,取了石琛与自己的一滴血分别滴了进去。 一边做着这些事,一边询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石琛知道二哥之意是在让自己取一化名,便思索着道:“我生母名‘烟云’,我便取‘云’之一字,如今正是春发时,柔桑破嫩芽,我取一‘芽’字,便是云芽了。” “好!云芽!今后你便替我游历敌国来泰,做我心腹利刃!” 石广潇伸出右掌竖于胸前,石琛亦以右掌相击。 两人手掌紧紧握在一起,那是源自血脉的骨肉亲情。 “好兄弟!” 东方已隐隐转蓝,石广潇还要去处理地牢替身,不便久留,这便别过了。 临走前,石琛还嘱咐石广潇为自己的侍女黄梅新指个好主或者送去嫁人,石广潇亦答应了。 看着石广潇身体一跃向空中,转眼而逝。 石琛在这黎明之际亦感到心潮澎湃。 往后,便是自己江湖中的独行! 以云芽之名,闯出一片天!方不负二哥重托! 石琛跨上六足流火犬,向西疾驰而去。 茫茫天空,东明西暗,一如两兄弟分别时的去向。 蓝眼白鸽一展翅,向西方追去。 属于英雄石琛的时代,就此拉开序幕! 第38章 迷糊的六爷(第一卷终章) 石广济回到家中有些时日了。 家中二哥、三哥等人来询问过他雪林之事的情况,但石广济当时观战到一半便莫名其妙的从树上摔落晕倒了,再加上他言语中也有些表述不大清楚。 众人便也只能听个七七八八。 将军府中每个少爷、小姐都有贴身侍女,像石玉舒的是绿云,石琛的是黄梅,石广济的这个丫头则叫做紫枝。 石广济回家后日日都在床榻,也是辛苦紫枝为他喂饭更衣。 听说七弟石琛不太好,石广济也是心急,石府众人素知六爷七爷间感情要好,都三缄其口。石广济托紫枝出来打量,也问不出来什么。 “六爷,这府里人人都知道我是你的人了,紫枝也很想帮您,可他们什么都不告诉我。” 石广济看着紫枝急得满脸通红的样子,爱怜地掐掐她的小脸。 和石琛不同,石琛只比石广济小了一岁,却还半点女人香没闻过。石广济却已经给府里几个年轻侍女开了瓜,包括眼前的少女紫枝。 “紫枝,你扶我起来活动活动,我好像能站起来了。” 紫枝听话地扶起石广济。 石广济略深呼吸了几口气,伸展伸展腰背,说道:“不错!我这腿脚是恢复的有六七分好,走路应该没问题。……唉,可我这头真是晕得厉害。” 紫枝关切道:“六爷,多思伤神,您这头本就伤得重。您要是不好好休息,任性逞能,紫枝听说了,说不定会眼见幻象呢!” 幻象? 石广济摇摇头,不以为然。 这一日,碰巧也是石广潇去搭救石琛那一日。 碰巧石广济这天觉得恢复得不错,体谅紫枝辛苦,破例给她放了假,让她回家省亲了。 碰巧石广济的头痛药用完了,紫枝忘了去取。 等到了夜里,石六爷忽觉得头又痛了起来,念着自己身体大好了,便准备亲自出去找人拿点药。 石六爷这药可不是些普通的草药,需得用起凡修级三四品的灵丹妙药,方彰显得出石家财大气粗。 石家有资格调动灵丹妙药的也就那么几个人。 找谁拿呢? 潘夫人?潘夫人一向不待见这几个庶子,更何况她习惯于早早便睡下了。石广济摇摇头,觉得不可行。 娘亲杜夫人去接爹了。也不行。 二哥代行家主职责,当然该去找二哥! 可石广济到了二哥卧房前,传话的姑娘又来报说二哥也睡了。 二哥也睡了! 石广济点点头,觉得二哥今日辛苦接待来客,是该睡了! 那就只能去找三哥拿了! 对于这位三哥,虽说是自己的亲哥哥,石广济却总觉得不大舒服。 石广济自己都说了,既然从小到大别人都说他就是个呆呆笨笨的,那他认了!只要来日有酒有吃有紫枝就行了! 管他千军万马,我自一心向马! 石广沙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也对他无语了。 石广沙有一次曾对他提起一句什么石头牢的,石广济念了十几遍都念成了“石头地牢”,石广沙那天扶住了额头。 就放石广济去找石琛傻玩去了。 之后再也没找过他。 石广济乐得自在。 石广济这便踱到了石广沙的院中,迎面却撞上一人。 那人正给他把守着院门,看到了石广济,惊地退了几步。 “哎……等等”,石六爷来了兴致,仔细端详着他,惊呼道:“我认识你,你是秦矫!” 这秦矫和石雪川两个人,正是石广沙当时来练武场督学时,外院所派出与石广涛、石琛两人过招的弟子。之后便被石广沙收做了护卫。 “爷……这么晚来,您有什么事吗?”秦矫似是有些怕石广济,语气都谦卑万分。 石广济一下子牛脾气上来了:“咋?我来找三哥自然有要事,就算是没事,你还不让我进去不成?” “不敢不敢……爷您请进。”秦矫哪敢得罪石广济,这便侧身让开了道。 石府的院落架构是每位公子都有个单独的小院,院中有正厅可会亲朋理事,寝房则在正厅百步开外。 “莫名其妙?院前还有人守?三哥养他们就为了干这个?”石广济埋怨了一句,踏进小院,却见正厅房内灯火亮着,透过纸窗映出来。 按石广济的性子,他本该一进院就喊出来,可他有点头晕,便想着摸到门前再敲门。 刚到门口,听见里面断断续续传来声音,竟似乎是女子的哭声。还有个男子柔声安慰。 男子声音石广济熟悉得很,正是三哥。 幻象? 石广济隐隐觉得,这哭声有些像紫枝。紫枝在别人面前坚强,在他面前自然很爱哭。 石广济心想这房中人是三嫂?可三嫂性子保守恭谨,怎会在正厅这种地方? 莫非是侍女?石广济对三哥的侍女也有印象,听声音不像。 怀揣好奇的心情,有些头晕目眩的石广济戳开了一个窗户洞。 看到一个白白的女人的手扶着桌角。 一个男人的同一侧手从后侧伸来抓住了女人的手腕。 石广济又感到面前生出幻象。 他揉揉眼睛,却分不清眼前晃晃悠悠动的是他自己的头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女声低低哭泣着,男声也温言安慰,似是极要好。石广济觉得容不上自己插话,还是先等他们温存完。 石广济又戳开一个窗户洞。 映入眼帘的是一幅名家作品《雨打江湖图》。 石广济不喜欢画画,但是眼下无聊,看得竟也津津有味起来。 只见许多繁杂细密的小雨点在画中描绘得倾泻而下,石广济哪里看得清多少个,心道名家作品就是名家作品,总不下于几千万滴罢了。 这些小雨滴如投入怀抱般的撞入江流中,随后便如同江河的一部分,直到东流入海,无影无踪。 从这些小雨滴上,石广济却看到了雨滴的生命力,不由得感叹起自然界的伟大。 石广济看得入神,便在这紧张之际捕获到了道之真意。 那些雨滴倾落,竟然像都滴进石广济心怀中。石广济骤然领悟生命大道,修为猛得爆窜,竟一举越至吐纳境圆满的巅峰境界,只差一步便能迈进洗经境,这还是在石六爷负伤的情况下。 兴许他一觉醒来就一举突破了呢? 要不怎说傻人有傻福呢? 石广济未察觉到自身的突破,只感觉脑海神智略清明了些。 石广济心中忿忿,总感觉那女子像是紫枝。莫非是他这几日来缠绵病榻,给了她委屈受,这紫枝竟来找三哥诉苦? 若真是她,石广济非要狠狠惩罚,不留情面! 根据第一个窗户同对准两人的手,石广济推断出了那女人的头脸所在的位置,又是一戳! 瞪眼看去,那人竟不是紫枝。 大嫂! 叶惜媛! 石广济的心跳骤然加速了好几倍,感觉又一阵头晕目眩,不由自主向后退了几步,砰得一声坐在了地上。 “是谁?”正是三哥的声音。 石广济只感觉此时吓得几乎肝胆欲裂,哪里还记得取药的事。爬起身来只感觉使出生平一切劲力在奔跑。 石广沙却已经追出屋来,披上了一身薄丝绸寝衣,以他飞渡境界高手修为自然是跳上半空中寻觅。 一眼便看到了地上那个腿脚不顺的身影。 是他? 石广沙目光微微一凝。 心想六弟向来呆傻,今日之事恐怕也是机缘巧合。 而且他毕竟与自己一母同胞,不能残害之。就算现在将他抓来恐吓几句,万一给他吓出什么失心病大肆宣扬,自己多年在石家打下的名声可就毁于一旦。 左右他身上有伤,亦不会跑远,自己明日再去探访,之后派人盯紧着点也就是了。 又挥挥手示意秦矫不必追了。 石广沙落到地上,只感觉全身兴致已散了。叶氏便推门出来,柔柔一笑,牵着石广沙的绸袍衣领,又把他引入厅中。 石广沙面露微笑。 叶氏仍嫌不够,将石广沙每日整理得一丝不苟的头发揉乱。 石广沙哈哈大笑。 话说倒霉的石广济石六爷。 他吓得厉害,慌乱中南北都不分,他又哪里敢张嘴,一边跑一边便伸双手将自己双嘴捂起来。 所幸现在是深夜,许多家仆都已经睡了,若是在白天,六爷如此疯癫之态,必会遭人围观。 紫枝到底回家了没? 石广济虽心慌,但突然又想到了这一茬,头更晕了。 一时间竟连回自己房间的路都找不到了,慌乱中竟从石府一个侧门中跑到外面来了。 一出侧门,石广济面前却是一个三驾马车。 石六爷这时突然想到,好像自己从千山雪林被运回家,就是乘着一辆三驾马车啊…… 那么就见马车如同见自己家! 石广济想也没想,已经躲到了马车里面。 这马车里面倒颇为豪华,有个结实的木质长座,大得几乎能让两个人睡在里面,还有个小凳可供坐下休息。 不行! 石广济心里暗暗否定道。 三哥那么厉害,这三驾马车既然是自己家,自然也逃不过三哥搜捕! 不过嘛…… 石广济趴了下来,看那马车长座下果然是中空的! 外面还有长座的一套棉绒帘子布垂下来,正好能把他身形挡个严严实实! 石广济钻了进去…… 不错!大小合适! 简直天衣无缝! 不愧是我石六爷的“家”啊…… 石广济心中高兴,身体便骤然放松起来。 先前身上的伤经过他一场狂奔又有些复发之势…… 头也昏得厉害呀…… 石广济头一歪,沉沉睡去。 第39章 云间新有芽 春日的午后,阳光暖盈盈地洒在山林之间,一队由几十个人组成的商旅队伍正沿着乡间小路向西而行。 队伍中负责驼乘的坐骑多是在百知大陆中称作“伯马”的一种马匹。这种马匹较之寻常的马体型更大,背上还生了一个驼峰。伯马跑得不快,但胜在耐力出众,能承载三百斤来重的货品。 因而在跨国的贸易中广泛被当做运载工具。 在一众伯马中,一匹红毛的六足流火犬格外出众。 石琛此刻正躺在六足流火犬上,悠哉悠哉地跟随着这队商旅的队伍。 六足流火犬的皮毛甚厚,但它身为自然界中的造化灵兽,自然有独特的调节体温的方式,石琛躺在六足流火犬的脊背上,便如躺在宽广柔软的毛皮大床上,极为舒适。 此刻,石琛手里摩挲着二哥曾夹在《万紫心诀》的那张写着“等我”两个字的字条,想起已经远在千里之外的靖远石家。 想起和二哥那一晚的约定! 此刻,距那一晚已经又过了足足半个月。 石琛别过了广潇,便一路西行。 可他年纪太轻,哪里离过家门,虽说辨得清南北方位,但许多捷径路途、官道分叉等,却着实令他伤了脑筋。 刚开始兜兜转转八九天,才到了靖远城八百里开外的小城。若以六足流火犬的脚力,若提前辨明了方向,只消走得两三天工夫。 石琛在那小城里略略休整了两日,觉得自己首次出行也无引导,这般乱撞不知何时才能到达来泰国的北固堡,便加入了一个在隐冬、来泰两国之间贸易的商旅。有熟客带队,自然无须石琛再去费心寻路。 石琛原本计量着二哥在那木箱中为自己准备的财物,应当只够自己消遣个一年半载。 没想到在这即将到达国界的小城,物价比之陪都靖远足足低了两三倍有余,以石琛的财力,到了这种地方已经相当于小富豪了。 石琛一时间都不知道自己手握大批财物该往哪花了,先置办了些必用品,又想着在石家时练过一套【残影刀法】,自己匆忙间被送出来也没个趁手武器,便在小城中淘了柄环金铁刀。 这环金铁刀论质地比石家中石琛那柄精铁钢刀要轻,并不如先前那柄,只约莫十七八斤重。长度却长得多了。 小城临近边境,民风彪悍,虽多有从未习过武之人,但当地居民中许多身长九尺的壮汉,挥起环金铁刀来虎虎生风。 而石琛尚未长成,面相也是肉眼可见的稚嫩。他如今已吐纳后期,相比于当地的平凡武夫力量胜却好多倍,这环金铁刀自然随意挥舞劈砍不在话下。 石琛心想如此招摇过市易引流言蜚语,万一泄露行踪便前功尽弃。 之后他便寻了些土抹黑脸颊,又在衣服间塞了些棉花石块等作为伪装。称自己只是个有些天生神力的庄稼汉,也无修为。 一日水中涉险幸得道仙出手相助,道仙慈悲大度,又赠了他一只灵兽陪伴,他却有些贪财,打听到这灵兽在来泰国出手价更高,这便要运往来泰国变卖。 正巧当时有队商旅要出行前往来泰国极北的边界要塞——北固堡。 石琛便以“云芽”之名自请为其护送。 管事的汉子名叫周平,起先还不乐意,见了石琛所驾驭的乃是世间灵兽,这便客客气气地请他入了队,一路以“云老弟”相称,极尽奉承。 之后石琛便用那蓝眼鸽儿给二哥传了信,写道: “云间新有芽,西行向春发。 云芽观西方风物,与我靖远不同。此行月余仍未离隐冬,不免心内忧急。现一切安好,来日可图。” 石琛刻意改了自己惯用字迹,又模糊时间将“十日”改成了“月余”。这样即使书信被有心人所截获,也未必猜得出写信人是石家中“已死”的七少爷。 之后石琛便跟着商旅队伍同行,谨慎低调。 前日夜间收到广潇回信,信中写道: “增长见闻为要,立功为次。戒骄戒躁,动不如静。” 收到此信,倒安抚了石琛几日来心中的急躁,石琛便真心感受着“庄稼汉云芽”的心理活动,试图带入其中,体会这动静之美。 此刻石琛手中摩挲着字条,闭上眼睛,心内平静,聆听着午后的声音。 六足流火犬脚步极轻,伯马的脚步声却沉重。 能听见商旅众人的谈笑之声,他们大多也只是平民或者强身修为的武者,来回只为赚个糊口钱。 山林间的雀鸟叽叽喳喳的鸣叫。 石琛听着这些声音,心中感到久没有过的宁静舒适。 连丹田中自己幼小的本源五行真气也雀跃起来,欢欣鼓舞般。 自别过二哥,石琛便一路疾奔,也没遇过要自己出手的情况,一时之间也疏忽了《万紫心诀》的修炼,十几日来连内视自身都忘了。 “小主人,原来您还记得我啊?”一旁的本源妖气阴阳怪气地道。 石琛冷哼一声,不想理睬。 自从上次本源妖气瞎指挥自己偷袭了二哥,石琛便对它没什么好脸色。不是不能够反击二哥,而是妖气装作弱势来骗自己,让石琛觉得这妖气没什么好心思。 果然妖就是妖!连妖气也一样! “小主人,我呼唤了您这么些天,您不理睬也就罢了,今天您内视丹田都不理睬我妖气,本妖气的面子可往哪搁啊……”妖气装作可怜的样子。 “你有什么事?” “这就对了嘛,小主人。见您跟随了那商旅队伍,我可要提醒您,这可不是普通的商旅队伍……” “别卖关子!快说!” “小主人,您这么对待本妖气……本妖气哪还敢说,但您自会有能用到本妖气的时候……”本源妖气说完便不语了。 石琛知道这缕本源妖气是在跟自己耍性子,石琛也懒得跟进讨好它。但本源妖气总归是提醒了自己一点。 商旅队伍……有问题? 石琛仍未睁眼,利用听觉和嗅觉来观察着商旅队伍,并在心中推算着。 不算上他,商旅队伍中有二十七个人……平民二十四个,强身期三个,都差不多是强身期圆满的样子。 除却好些只用来运输货物的伯马,他们有两只大轿子,一只轿子里装得是他们口中的“红货”,另一只则是其中坐着个平民。 管事的周平也只是平民,时常跑去叫那轿中人“老板”。 夜营时石琛也见过“老板”的真面目,不过是个大肚便便、穿金戴银的中年男人,据说是来泰国人,但一口隐冬都城锦阳城的官话也说得顺溜。听他说在两国间跑生意已经二十来年了。 有什么问题吗? 石琛一时也想不到什么,鼻中又闻到些烟叶的气味。 这来泰国与隐冬国风土人情大不相同。 隐冬国自然资源丰富,尤多矿产、动物、木材,故而虽然国土面积小,但也可自给自足。一年中有将近半年都是冬季,人们爱好的便是喝酒、烤肉,这些比较驱寒的活动。 来泰国则不然。 来泰国海拔更高,多山脉。气候常干燥炎热,但却是三国中国力最强盛、人口最多最稠密的国家。由于炎热,人们不免肤色便晒得偏黑些,常精神不振,便会抽些国中特产的旱烟来提振精神。 石琛他们现在再过两三百里便可行到国界了,因此这些旱烟先前的小城也有贩售,石琛倒是没抽过。 不如借着这旱烟与这商旅队伍攀谈一番。 石琛睁开眼来,摆正坐姿催着六足流火犬到了商旅中一个平民走商面前,那走商嘴里正夹着旱烟枪,云里雾里。 石琛客气道:“大哥,我云芽就是个平民庄稼汉,没抽过这旱烟,大哥能否带带小弟,让小弟也尝一口?” 石琛混入商旅队伍,本意只是让他们带路,把自己送到来泰国。 因此一路以来只和管事的周平聊过几句,倒没与他人有过交际。 走商腮边两片浓密的胡须,一张脸晒得黑红黑红,摘掉烟枪吐了口烟圈。口中不耐烦地道:“走开走开!” 又连挥挥手在胸前做驱赶状。 石琛未料到这走商如此回话,不由面上尴尬。 周平胯间夹着伯马一颠一颠地来了,和颜悦色对石琛道:“云老弟,你别在意。这位大哥脾气是差些,你想抽旱烟我让老陆教你。” 周平扬扬手又叫来了老陆,随后自己又移动到队伍前头,与“老板”交谈起来。 眼前老陆年纪却不大,也就二十几岁,面相憨厚,正是队中的强身圆满修为高手之一。 老陆的性格可比前头那走商好多了,一步步教石琛这旱烟抽法,烟丝添怎样细为宜,又聊起了来泰国各地产的烟有何口感区别等等。 石琛看老陆似是个老实人,便寻机问道:“陆哥,您做这商旅生意几年了?” “害!也没几年,云老弟,听你口音,也是咱们隐冬国人?” 石琛心内一跳,他遮掩了自己容貌身形,口音却一时变不过来。 第40章 泉水之毒 石琛心念一动,想起东叔曾说他来自隐冬国西北边陲。 便学着东叔的口音语气道:“是啊,我云芽来自西北的坡村!要不是为了变卖胯下这头灵兽,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到城里来呢!” 老陆面上一喜:“巧啦!我老家就是坡村南面五十里地外的西水村!” 石琛虽也笑笑,却生怕老陆被挑起话头,要和他聊起这两地民俗之事,一时便搓搓手,假装很喜欢那旱烟的样子,用力地吸了一口。 “咳咳咳咳……” “老弟,你刚抽上,你可慢着点!”老陆关切地拍拍石琛的背:“说起来,你这家乡坡村,前两天可是出了件光宗耀祖的喜事啊!” 石琛一抬眉:“什么喜事?” “石东子老前辈风光下葬啊!这东子老前辈据说便是出身坡村,后面跟着石大将军南征北战,于月天前壮烈殉国,听说实力已经登峰造极!大将军特赐‘石’姓,千里扶灵,荣耀下葬!连咱们西水村的人都是面上有光!这样一位骄傲,咱这二三十年都难出一个!”老陆掐着腰骄傲道。 “咳咳咳……那还真是荣耀。”石琛一时百感交集。没想到石家是以这样的理由送东叔回乡入土为安。 东叔在石家中只是个和蔼的老伯,作为家仆一路伴随着石琛等人长大,脸上总是笑呵呵的。没想到他在这些平民百姓中是如此一位值得敬仰的英雄人物。 两人陆续又聊了些话,有了东叔这个话题,石琛感觉眼前的老陆亲切许多。 老陆是个藏不住秘密的,他也没心思藏。 下午整个队伍露宿在河边休息,他便告诉石琛,他们三个强身级的武者都是商旅雇佣来装样子的。 “装样子?”石琛心感奇怪。 “那是。”老陆用水壶取了河边的一壶水,说道:“看出这商旅有什么奇怪没?” 石琛摇头。 “他们都是平民啊!”老陆一副看傻子的眼神看着石琛:“咱们这一趟可不是平常的城对城之间的国内贸易,咱们是——” 老陆双手平展开,挥着两侧的左右手,强调距离道:“咱们是国对国!你以为是从坡村到西河村吗?这要是遇上山贼、强盗怎么办?咱们这些有修为的、强身圆满的高手在这里,报报名字他们就吓怕了!” 石琛表面点点头,心内却疑惑。据他所知,石家中平时做做木材生意送到其他城市,都是有洗经、伐髓武者沿行护卫的。 而这商旅又是参与国与国之间的贸易,理应请的修为更好的高手护卫才是。怎会怎请他们几个强身级武者? 莫非真是来到国界边,手中货币升值了,武力修为也跟着升值了? 老陆一拍石琛的背:“云老弟,看你个子不大,身板也挺壮实的,现在是什么修为啦?” 石琛道:“小弟哪习过武?不过是我天生力气大些,挥这环金铁刀不费力气。刚好要去到来泰国,这才来干这趟活,也是第一次。” 老陆哈哈大笑,露出一口白牙:“老弟,你好好表现!你跟老陆也算半个同乡,等之后从来泰国回来,我教你强身之道!你年纪这么轻,现在开蒙还不晚啊!” 石琛礼貌地笑笑,心中对这老陆也是颇有好感。 午间未时正是酷晒的时候,一行人便都在河边树荫下休息着,都随意喝着山间清冽的泉水,吃着那些从小城中带的干粮。 石琛舀了瓢水,借口要让六足流火犬喝些,便离了老陆旁边,走到一个偏僻的所在。 其实是石琛自己想将这水煮沸再冷凝。 从前在家族中,石琛好歹是世家少爷,哪里喝过山泉野林中的水? 虽说入乡了,但他也不愿意随俗。既然他有控制水火真气的好本事,为何不用? 只是这事需得隐蔽,避开诸人方不生事端。 将手中铁瓢放在块大石头上,石琛开始呼唤本源妖气。 本源妖气却并不像石琛想象地那般推脱,而是乖乖引导着五行真气运动。 从石琛左手指尖射出火焰,慢慢地烧灼着铁瓢底部。 “妖气,你很奇怪啊。怎么不抱怨了?” “哼哼,小主人……”本源妖气继续卖关子道:“本妖气已经预感到您需要我杀人的时候,如今心情好自然帮你一帮。” 石琛懒得理本源妖气,也不愿随随便便杀人,这便又不理睬本源妖气了。 眼看水瓢里的水快要沸腾。 慢慢蒸腾。 空中逐渐散发开的蒸汽上却掺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黑气! 正是从那水瓢中传来! 石琛一眼盯住,转念一想却不知为何物。 本源妖气曾提醒他商旅团有古怪,莫非是商旅的人往水中下了毒…… 石琛也没喝水,急急地往河边老陆那里赶,却见老陆已经捂着肚子在地上抽搐。 “云老弟……”老陆抖着声音。 石琛连忙去扶老陆。 老陆指着自己的肚子,额头脸颊都是汗,已经说不出话来。 石琛看去旁人,见他们也有或多或少的不适。 似乎……只有那几个强身期的武者腹痛的症状重些。 莫非真是商旅的人往水中下了毒? 石琛心中想道。 “云老弟……”这时周平却来了,他也捂着肚子颇不舒服的样子,但是还能走,“咱们查出来了,咱喝的泉水好像有点问题啊,不过你咋好像没事的样子?” 石琛挠挠头,故作惊讶道:“有问题吗?我先给我的灵兽喝的水,我是后喝的。啊!这水让我的大红狗喝了——他不会生病?哎呦呦……” 随即也作出不适的样子来,一颠一颠地跑去查看六足流火犬的样子。 可不能被他们看出来我没中毒。石琛心道。 只是商旅的人给自己也下毒干嘛? 按理说,如果喝了相近分量的毒水,平民的反应应该比强身修为武士大上许多才对。怎么反而是那些个平民没事,而是老陆他们明显更痛苦? “哎呀我滴乖祖宗,小云我错了,您刚才喝的那是毒水啊!求您了!快吐出来,您要是出点什么毛病我这一生财路可就没啦……” “庄稼汉云芽”拍打着六足流火犬的肚腹,一口一个小祖宗小乖乖的口不择言道。 石琛十几年来在石府隐忍求生,自是有着一副七窍玲珑心。他来到边境小城后,为了融入“庄稼汉云芽”的身份,自然也学了不少民间土话。 “噗嗤!”身边似乎有个尖锐陌生的声音听笑了。 石琛自然也没因为别人一句笑声分心,一边安抚着六足流火犬,一边在大脑中飞速思考着。 难道说…… 石琛想到了两种可能性。 要么,那水是商旅中人下的毒,他们为了掩人耳目,自己只喝了一点点。 要么,商旅中人根本不是毫无修为的普通人!他们有着隐藏修为的方法,这才能喝了那毒水反应却不比老陆。 至于下毒之人……说是商旅中人可以,但若是第二种可能性,旁人若是也在身边,便也有可能投毒。 想到这些,石琛面上开始变凝重起来。 第41章 雨雾道仙 “哎?邢哥你怎么晕倒了,醒醒啊兄弟!”远处已经有商旅中的“毫无修为的平民”倒下了,身边同伴正在呼唤。 石琛心知自己也不能表现得太有力气了,便捂着肚子一瘸一拐往周平那边去,口中低低叫道:“我怎么越来越没力气了,两眼也发昏……” 该倒了?石琛想到。 “该倒了。”极轻的一句话,石琛却不知道这句话出自于谁。 啪! 一颗小石正好磕在石琛膝窝上,石琛顺势一趴,趴在了地上。 看来是暗中有人想主宰一切。这人又并非出自商旅团。石琛心道。 且配合他一下,看他打什么鬼主意。 眼见身边的同伴都陆陆续续倒下,队伍中的“老板”却急了。 石琛也不知那老板喝了水没,但他总归是没出什么症状。 “周平,到底怎么回事?咱们队里可有解毒药?给他们服下去。”老板早已下了轿子,面色气得铁青。 周平虽是较早中毒的人,但现在依旧可以勉强走动答话。 周平应道:“我方才已经喂了邢哥吃了,可却不管用的啊!怕不是寻常之毒啊……” “什么?这路我们走了那么多次,每次也都是直接生饮泉水!这可怎么办!”老板急得来回踱步。 石琛身子虽趴倒了,但却离那大部队间有些距离,老板与周平两人也没空来注意他。 他心念一动,心想潜入来泰国才是当今最重要的事。 现在只是仰赖这商旅团为其指路,又没有什么深交,不如趁着混乱之际自己偷偷混出去。 肘腕一动,刚想把上半身支起来。 忽听得一个尖锐的声音从自己侧方传出,那声音虽尖,却极富有悲天悯人的感情一般。 “呀!这是怎么啦?怎么这些凡人、武者都病倒了?你们……唉,贫道掐指一算,你们莫不是喝了那四品异兽‘墨玉睛鬃狮’的洗澡水了?” 说话间,那人已踱步而出。 那老板也算见多识广,知道这边境山林间确有一种凡修四品异兽名叫“墨玉睛鬃狮”,却不曾知晓这异兽的洗澡水会令人中毒之事。 更何况,这方圆几十里都没什么异兽踪迹,区区四品异兽应当也不至于洗澡水能毒倒下游的一片人。 虽心中有所疑虑,老板仍客气道:“道长前辈有何指教?若您肯施以援手救救我这些小兄弟们,朱某必有回报。” 石琛悄悄睁开眼来,只见来人是个身材矮小、颇为消瘦的红衣老道。那老道身上红衣大氅颜色颇为艳丽,戴着个高帽把一头乌发都收尽了,惟见发际线上有些黑际。 面相看着有七十来岁,胡须却是斑白的长髯。 石琛常听说,这习武之人的相貌与他实际年岁并不相同,随着修为的提升可以延年益寿。有人喜欢自然老去的样子,有人则喜欢维持年轻时的容貌。 就像爹爹一代天才石若飞,他也可以将自己容貌维持在二三十岁的青年时期。但他身为万人之上的大将军,须得保持威严,面貌便是个四五十岁的中年人之态。 红衣老道踱步而出,只见他却是个驼子,背上高高鼓起来一个大鼓包。走路动作时而张扬时而迟缓,就像是行将就木的老人想竭力焕发出人生最后一道光彩一般。 这红衣老道如此奇怪,实是可疑。 莫非他就是下毒之人?且看他要做什么。石琛心道。 朱老板见红衣老道装束步态均大为有异,更不敢怠慢。这红衣老道孤身一人出现在荒郊野岭,必然不是其人就是异士。 于是语气愈发恭敬道:“道长前辈肯现身相见,朱某大感荣幸。不知有办法相助我等一二,解了那异兽洗澡水之毒?” 红衣老道面色一冷,一捋胡须严肃地道:“贫道乃是雨雾道仙!” 道仙前辈?! 石琛暗中摇摇头,他如今对这些所谓的道仙是没什么好印象了。 虽说母亲烟云确实是拜入道仙大能门下,如今也可尊称一声道仙。 但今日以来所见的九伯,言行前后不一,大有阴险毒辣之处,实在不能称之为仙家前辈。 就连“云芽”所骑六足流火犬,石琛都编了个道仙的故事来糊弄人。 “道仙”二字一出,实在可以说是一道免死金牌。 不知刚才用石子袭击他的,是这红衣老道本人,还是另有同伙? 石琛也没妄动,静听消息。 听了那“雨雾道仙”的威名道号,朱老板心中隐隐猜到这雨雾道仙想要什么反应,便用眼睛横了周平一眼。 周平会意,他又着实有些难受,立马跪在地上求道:“雨雾道仙前辈神通广大!求您救救小的们,小的们一时失察误食毒物,您天神下凡……上天有好生之德……” 雨雾道仙快意地道:“不错,你这小娃孺子可教。小朱老板,你的心意也跟这小娃一样吗?” 朱老板心中暗骂,也不知这雨雾道仙耍什么威风,身为仙门长辈竟这般爱羞辱于旁人。常听说这所谓道仙,在仙家门派中也分个三六九等,说不定这雨雾道仙就只是个在门派中专司洒扫侍奉的,如今下了山自然要好好立威做给凡人看。 当即也单膝跪地,抱拳恭敬道:“恳请雨雾道仙救救我等。” 朱老板其实也服了少量毒水,其实并无太大不适,但他集结的商旅团众人确实是跟他出生入死多年,有些伙伴也是对他忠心耿耿。这便为了兄弟们先向这雨雾道仙低低头,若他无法解毒,那多半便是个招摇撞骗之辈,必将要他返还个说法。 雨雾道仙见朱老板顺从中隐有不快,便也不再藏着掖着,从身后包袱中取了个小布袋道:“本道仙云游至此,相中了一头‘墨玉睛鬃狮’,正欲捕获了它当坐骑。 跟踪了它有些时日,也正见着它在这小山泉上游洗澡,它这洗澡水中有剧毒,贫道生怕旁人误饮,善心一动便追到水流下游来。不想碰到了你等,贫道这便赶来施以援手仗义相救,也算是功德一件呐!呵呵呵……” 雨雾道仙一边讲故事一边自吹,听得石琛心中不住咂舌。 原来这江湖“道仙”的脸皮厚到了如此境界,连那阴狠歹毒的九伯比起眼前的雨雾道仙来说也是相形见绌。 第42章 人心叵测 那雨雾道仙吹嘘起来没完没了,朱老板有些听不下去。面上仍陪着笑,身子却已经半蹲了起来,向雨雾道仙手中药包挪去。 雨雾道仙目光一凛,语气冷起来:“小朱老板,你这是何意?” 朱老板定住了身子,口中讪讪地道:“实在对不住道仙,我心中实在着急几十位兄弟同伴的性命……” 雨雾道仙也不理他,伸手一指乖乖伏在地上的周平:“小娃娃起来,去舀一碗泉水,再来把我药粉冲下去服用了,之后去救其他人。” 周平闻言站起,乖觉地依雨雾道仙命令行事,舀好了泉水,雨雾道仙却不将那包药粉给他。 周平知雨雾道仙性情乖戾古怪,也不敢冒失出言相求,却看到雨雾道仙的眼直勾勾看向朱老板。 “小朱老板,看来您还真是把一干兄弟的性命看得挺重。贫道且考验你一番。你便当着我与小娃娃的面,扇自己一个耳光,说‘我冒犯了道仙,求前辈原谅’,我便信了你是真的想救助这些人,你可愿意吗?” “你!”朱老板瞪大了眼,直喘着粗气,肥胖的身体随着喘气一鼓一缩,本就有些不大合身了的衣衫都显得紧绷了起来。 雨雾道仙面上含笑,手往背后一塞,便又要将药粉塞回自己包袱里。 啪! 一声清脆的耳光声。 “还不错,我让你说的话呢?”雨雾道仙笑吟吟道。 “……小朱……冒犯道仙,求前辈原谅……”朱老板咬着牙说道,幸好在场人不多,否则自己半生尊严化为乌有。 “呵呵呵……这才对嘛。”雨雾道仙爽快地将药包给了周平。 周平这时已经隐隐有些站不住脚,忙就兑了药粉将那泉水服下,霎时间感觉身体劲力回归。 “哈哈哈哈哈哈哈……”周平忽然双手挠着自己两胁、胳膊,狂笑不止。 “雨雾道仙,这是怎么回事?”朱老板感觉自己被人戏耍,已大有怒意。但未知雨雾道仙深浅,也不敢贸然袭击,只语气却不自觉地加重了许多。 “哦,”雨雾道仙恍然大悟道:“忘了告诉你们,这药粉虽能解毒,劲力却有些过大了,喝下去药气在体内冲溢激荡,便会全身发痒……你瞧,他这便没事了不是?” 周平不知不觉间也觉痒意退散,如获至宝般对雨雾道仙感激涕零。 “真有那么灵?”朱老板小声嘟囔道。接过周平递来的药水,饮下之后过了一会也是狂笑不止。 这雨雾道仙必有古怪,若他们也送来药水给我,我如何才能避免饮下?石琛心中暗暗盘算。 在这之后,朱老板和周平便一齐协力将那药粉又冲了几碗,喂给其他昏迷的伙伴们。 朱老板只喂了与他亲信的几个人,周平则是救起了包括老陆在内的更多人,只是服了药的人都是不免要狂笑一会。 石琛趴倒的地方稍远。周围也没人,周平便也没急着来救石琛。 石琛本想悄悄移动去找六足流火犬,之后便不跟着商旅队伍行进,只远远得在后面跟着罢了,却不料那雨雾道仙,看似闲散踱步却已经走到了他身边。 石琛抬起的手复又搁下,眯着眼缝偷偷瞧这雨雾道仙要做什么。 这雨雾道仙虽不像个好人,自己与他无冤无仇,他倒也不至于偷施暗算要了自己性命。 雨雾道仙看似闲庭信步,却冷不丁地一脚踏在石琛手上! 石琛一个激灵,双目大张,狠狠瞪向雨雾道仙。 雨雾道仙面含柔煦笑意看着石琛,配上那张沟壑纵横的脸却让人看起来心惊肉跳地不安。 果然!雨雾道仙必是用石子攻他膝窝之人。 也不知他看没看出来自己并未服下泉水之毒。 石琛也未惊叫,只是饱胀着眼看着雨雾道仙。 却感觉雨雾道仙踩着石琛的那只脚上力气隐隐加重了些。 石琛心内呼叫本源妖气,已经让他引渡真气至掌尖,若他再强施气力欲废了石琛一只手,石琛便即刻五行真气俱出,攻他脚腕。 虽石琛的五行真气还很弱小,可若是出其不意,难保雨雾道仙便不会受惊抬脚,到时候石琛即刻翻身到六足流火犬上,消失得无影无踪。 出乎他意料的是,雨雾道仙并没在施加气力,反而一脚移开又踱向他处。口中还吩咐道:“周平小娃娃,这里还有个倒下的小娃,那药水别忘了给他服下。” 这雨雾道仙究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石琛大感可疑。 左右他身具本源妖气。想必朱老板他们就算不是凡夫俗子,也不会有东叔那般顶天之能,雨雾道仙也未必能奈何得了在妖气附身后连凝气高手石胡都顶着住的他。 石琛这便继续假装昏迷,潜伏在地上。 又过了会功夫,大多数的商旅中人已经被救起。 老陆亦已经爬起来了,大声呼叫道:“云老弟!云老弟!” 石琛心中一暖。听老陆之口,他们三个强身圆满武者都是商旅团招募来的,彼此互不认识。老陆虽是个热情坦荡的人,商旅团中的人多是商人,也不太把这些低阶武者当回事。 老陆与石琛聊了一中午,两人又“算是半个老乡”,老陆心中倒已经把他这“云芽小兄弟”当成个朋友了。 老陆已寻到了石琛,正要把他喝剩的那碗水给石琛服下,周平却忽然来了。 “这就不操劳你了,我来给他喂药。” 老陆将手中药水递给周平,这便活动活动筋骨,准备再看看另外几个强身武者的安危。 石琛闭上眼,感到周平已在身边,心想这药水似乎已是不喝不行,大不了不咽下口,含在嘴里过一会吐掉。 便装出昏睡的样子,连眼也不敢睁。 感觉周平在身边立了片刻。不是应该俯下身子给他喂药吗? 石琛心内疑惑,莫非他过于紧张已经觉得时间的流速都变得漫长了吗? 这时忽听到老陆的声音: “云兄弟,快闪开!” 石琛一惊,心中亦升起一种极度恐慌之感。当即肩头、腰胯齐用力,翻了个身已是站了起来。 翻身间感到周围一股冰凉的劲风闪过! 再睁眼一看,只见周平手里哪有什么药水,早已双手齐握着一柄环金铁刀,此刻人起刀落。 若石琛躲闪不及,这一刀怕就直接把石琛的脑袋剁了下来。 周平吃惊地退开几步,老陆也已经冲了上来,护在石琛身边。 老陆急道:“周哥,您这是干嘛?要对我这小云兄弟动手吗?” 周平不着痕迹地翻了老陆一眼,又怀疑地看向石琛:“怎么?你没晕?” 原来老陆刚才见周平欲给石琛喂药,整个人便已经走远。想到怎么没听见石琛的笑声,这便回头看去。 只瞧见周平环金铁刀高高举起,欲朝石琛斩下。 第43章 陆争 石琛见周平这般脸色,心中一寒。 一路上除了自己刚请缨入队时,周平对自己都是客客气气,丝毫未把他当外人般。 如今见自己中毒晕倒,便要取自己性命? 谋财害命! 石琛突然想到。当初周平对自己想入队这一请求不过是敷衍了事,是见了石琛所驭的“六足流火犬”方才转怒为喜,邀石琛入队。 果然世道间人心叵测! 先有一个怪里怪气的雨雾道仙,后有周平见了貌似平凡的云芽,也生了谋算之心。 荒郊野岭!到时候把“云芽”杀掉扔去山涧悬崖中,云芽一介乡村少年,又有谁会为他讨回公道? 更何况此地乃国边交界,人迹罕至,许多时候地方官府想要管理此处也是有心无力。 石琛目光越来越寒,手已经把到他后腰佩的那柄环金铁刀刀柄上。 石琛很有自信。 方才周平一挥刀的劲风已经让石琛心中确认,周平并非毫无修为!但根据石琛的评估,这一刀风有钝重之感,石琛便料想周平修为应当只略高自己一些。 此刻周平中毒刚解,未必有多少余力能与他单打独斗。 见石琛目光冰寒,周平心中也升起一股不安感。 不对啊,他一介洗经中期高手,这些年来行走在两国间灰色产业,手上粘得血也不少。怎会被眼前这个来自山野、毫无修为的满面土色的云芽吓到? 不如就这样跟他们翻脸?周平盘算着。 “慢着!小娃娃!那黑脸小娃是我亲自给的药,服了解药不能运功,容易牵扯经脉损伤。你们要切磋也不急于一时!”一声尖利的声音,来自雨雾道仙。 石琛眉一皱,这怪里怪气的红衣老道给自己解围干嘛? “原来如此……”周平低低顺从道。 忽听得远方朱老板喊道:“周平!你过来一下!” 周平心知这是朱老板提醒自己现在不要与云芽起了冲突。两眼在地上扫一扫,却突然从地上抓起条小蛇来。 嘴上陪着笑说道:“云老弟误会啦。我刚才本想给你喂药,却看你身边爬了条小蛇,怕他咬了兄弟这才想抽刀把它斩了。咱就是个普通人,哪抵得过你单手舞这环金铁刀的架势啊!” 一边讪讪地陪着笑撤走了。 “陆哥,云芽多谢你救命之恩。”周平走后,石琛转向老陆道谢道。 “哪有,多亏了云兄弟你闪得快!”老陆也不知该如何安抚这小兄弟,只得伸出手来帮石琛顺顺背,又说道: “咱们这些刀尖上讨饭的,多数时候不怕什么强盗异兽,就怕自己人捅刀子!你陆哥我是从来没什么好东西,没被人害过。但我从前亲眼所见,一个吐纳前期的修士,就因为怀有一件凡修级初品的宝器,被好几伙人同时追杀,最后饮恨而死啊!” 老陆怎会没看到,方才那小蛇分明是周平自己放到地上又抓起来的! 更别提石琛修为高于老陆,自然也看得明白。 此刻老陆就是在提醒石琛小心周平等人,石琛虽与老陆也无甚深交,但老陆敢于在强势的周平欲下杀手时提醒石琛! 虽是滴水之恩,石琛也心中感怀。毕竟若是周平方才一击得手,老陆也难逃被周平问责。 “陆大哥!”石琛发自真心道:“我云芽认你这个朋友,走这趟货咱俩便相互扶持,也做个伴。” 老陆还以为是石琛怕了周平,想让自己保保他。 方才周平手起刀落,老陆不在身边,自然也不知道这刀中劲风蕴含了洗经境界武者的力量,还以为周平也只是毫无修为的平民凡人而已。 老陆一向为人义气,这便应道:“好啊!云老弟,往后你就跟紧我!我大名叫陆争!虽说也没见得有多出名,周平他们要是敢动你,我一个人打个还是可以的!” 石琛笑笑,见了陆争这个老实巴交的热心肠,心中便宽慰不少。 与这种人相交,比之在石府中艰难求生,可是轻松多了。 此时雨雾道仙正从两人身后经过,口中怪里怪气地对石琛道:“恭喜小友逃得一命啊。” 石琛未回话,只拉着陆争向后退了一步。 陆争醒来之后也不知是谁救得他,只知道喝那泉水就可以救得了人。他没见过雨雾道仙,看着雨雾道仙身躯枯瘦、面相老态,还披了个大红袍。不禁感到滑稽又可笑。 虽未明面笑出来,垂下来的肩膀和头已经按捺不住地抖动。 雨雾道仙面上一冷,道:“黑脸小友,告诉你这朋友我是何来历,否则我让他登时性命不保!” 陆争笑意一滞。不想这红袍怪道说话如此阴狠毒辣,不由咽了口吐沫,身体一板,哪还敢再笑。 雨雾道仙却不放人,盯着石琛面上。 石琛知道雨雾道仙是在试探他,若他讲出了雨雾道仙之名,那便证明他从头到尾并未中毒,晕倒只是假装,从气势上便输了雨雾道仙一头。陆争当然对此暗中的较量一无所知,石琛也不知这雨雾道仙为何针对自己。 只是如今几人距离如此之近,陆争的命还在他手上,自己便是说句话又如何了? 石琛淡淡道:“陆大哥,眼前所见乃是雨雾道仙,正是道仙突然出手救了我们性命。” “道仙!”陆争一个寒噤,他的的确确就是东叔故乡的坡村南面西河村中人,光一个东叔扶灵下葬之事对陆争来说都是远近几十里光宗耀祖的喜事,此刻听说眼前红衣怪人乃是道仙,膝盖一软忍不住就要跪。 却感觉身边石琛使着劲扶他手肘不让他跪。 雨雾道仙亦把这一切看在眼里。对石琛温和地笑道:“你这黑脸小娃也是聪慧。贫道觉得与你们还算有缘,稍后我便随行一同去往北固堡。贫道喜欢热闹,路上少不了要与你们‘两位小友’畅谈一番啊!” “哈哈哈……”雨雾道仙迈着夸张怪异的步伐走远了,想必是去找朱老板,“通知”他要随行一事。 石琛隐隐冒出些冷汗,他何尝听不懂雨雾道仙的意思? 特意强调了要找石琛、陆争两人畅谈,那便是又在以陆争性命相胁。想必雨雾道仙已经看出石琛与商旅一行人融入感不强、有退却之意,这便想出这样一个办法逼自己跟随。 只是他为何如此针对自己呢? 第44章 随行 陆争哪里知道石琛心思如此细巧。 又是听道仙说与他俩有缘、又要约他俩畅谈,一颗心早就已经飘飞到九霄云外了,虽说也不指望着雨雾道仙传他个一招半式,但哪怕能远远地看着仙人的身姿都觉其中蕴含道之真意,受用无尽了。 “云老弟,你瞧,这雨雾道仙步态虽怪,却仿佛极有种韵律美,不愧是得道仙人啊……”陆争眼睛都盯在了雨雾道仙身上,激动得拉着石琛,却见石琛眉宇紧锁,满面忧色。 “云老弟,你傻啦?快清醒过来啊,道仙还要找咱聊呢!”陆争却以为石琛是兴奋地过了头,连精神也恍惚了。 “陆大哥,走一趟货就这么重要?”石琛忽道。 “啥?” “我是说,走这一趟货也就赚得三十两银子,若是咱现在不走了,回城里再接一趟活,可行吗?” “我看你是真被道仙前辈吓傻了!”陆争恨铁不成钢地道:“算了,我看你也是第一次走货,不知道行情。这三十两银的单子我可是苦苦等了小半年才接上一次!做完了三四个月都不用干活!你从前在坡村种地不会都是以物易物?没见过银子的好?” 石琛不想一提到银子,这陆争竟然如此激动。 三十两银子,在靖远城不过是那些达官贵人一次酒楼宴宾客的花销。石琛并未摆过酒,只是听说从前林源交友广博,常摆些宴席笼络亲朋。 本还想给他塞几两银子结账,拉他离了这宰人的商旅团和诡异的雨雾道仙。 石琛估摸着自己身上金银能请来几百个陆争了。 可现在石琛亦知道财不露白的道理。 眼下陆争跟他亲热,是以为自己技不如他,若是自己露了财,难保他不会带着利欲心跟自己相交。石琛也会失去这刚交到的朋友。 石琛现在孤身隐姓埋名在外闯荡,很需要不图他身家背景、金银财帛的朋友。 “唉……”石琛叹息一声,心想便陪陆争走这一趟,左右自己还有本源妖气这个杀招,也不算是舍命陪君子了。 这叹息听在陆争耳里,便想起来方才周平还欲杀他之事,这便安慰道:“云兄弟,你别怕,道仙前辈和我们说了话就是看中我们,周平现在不敢拿你怎么样的!” 又过了一会,中了泉水之毒的众人都感觉恢复得差不多了,一听说那泉水有毒哪还敢停留,急忙收拾行囊再度出发了。 不同的是,相较于来时,雨雾道仙却也加入了商旅团中。雨雾道仙对朱老板说是要去北固堡寻个不肖徒弟,这便顺路要走。朱老板虽有怨言却不敢违抗这道仙。 他们一行商旅多是人和货直接都堆在伯马背上,而最重要的红货和朱老板分别放一个轿子。 现在雨雾道仙加入了,他们哪敢让雨雾道仙骑伯马,朱老板这便把轿子让出来,和红货挤在一个轿子里。而让雨雾道仙独享一个轿子。 石琛则是刻意拉着陆争远远地跟在队伍最后头,不想再跟商旅中其他人有什么联系。 周平虽然有心催促他两人,可是寻不到由头,怕他俩真就突然调头远遁,那他们想霸占六足流火犬的计划可就泡汤了。正心内焦急间,忽听得雨雾道仙传唤。 石琛和陆争两人却没有想象中的紧张。他俩一个人是少根筋心眼大性情憨直,另一个是怀揣着大不了就带兄弟跑的思想,既来之则安之,虽不小心入了狼窝也得历练一番。 两人此刻正讨论着六足流火犬的售价,陆争估计这凡修三品灵兽能卖个三百两,卖了估计年不用愁生计。石琛微笑附和。 其实这六足流火犬堪称无价之宝!便是一千两银都是有价无市! 也不知徐家从何处搞来了这些灵兽坐骑,还挂在黑市贩卖起来。 关于灵兽与异兽,石琛与东叔、陈君豪一起受困的时候,曾见小鸽子们和姚黄风雷一起对付过一只凡修级四品异兽“尖角九节狼”。 那尖角九节狼很是凶恶,还能利用其头上尖角放出雷电来,差点把玄灵级的姚黄风雷也劈死。 按理说,六足流火犬是凡修级三品异兽,应当也多少有些什么救命的异能,现在却只是作为石琛的坐骑跟随,作用跟那些普通的野兽伯马相当。 石琛一时也想不到什么,但通过这些天与这头六足流火犬相处,这一人一兽也已经颇为亲近。 “云芽老弟!”却是周平骑着伯马又从队伍前面过来了:“道仙前辈传你问话。” 周平的伯马背上没拉什么货物,他就只管跑前跑后巡查着商旅团。 传我干嘛? 石琛暗自腹诽,但也只能硬着头皮过去了。 周平笑盈盈送走了石琛,转头便朝地上啐了一口。低声骂道:“这傻小子!怎么那么好运,也不知道道仙前辈看上他什么了!” 又横了陆争一眼,方才驾着伯马去前头了。 陆争虽也有点不平衡,但也没想太多,擦了擦火石点起旱烟,便又在队伍后头云里雾里了。 “你找我?”石琛此刻已来到了雨雾道仙的那只轿子旁,控制着六足流火犬的速度与之同速。 石琛也不知这雨雾道仙为何针对他。 他想过莫非是杜夫人的人已经发现了他的行踪,前来惩治他欲取他性命? 但杜夫人一向光明正大,最不喜张扬卖弄之人。更何况,若真是可以来杀他,又何必自导自演,毒了一大帮人又亲自下场解毒? 由此可见,这雨雾道仙还真是个一时兴起的怪道。 “自然是老夫找你。”雨雾道仙掀起了轿子侧帘,居高临下地与石琛对话。 “有什么事吗?”石琛冷冷道,他对这道仙可没有好印象。 “黑脸小娃,你叫做‘云芽’是……你且告诉我,你是如何识破那泉水中有毒?”雨雾道仙低声道。 石琛一愣,原来是这事?莫非从他端着水瓢去煮水时便已被雨雾道仙留意到了? 那他或许也看到了自己使用了凝气高手才能用的“引气出体”之法了? 第45章 原来是个纸老虎 石琛决定先咬死不认。于是答道: “我只碰巧没喝罢了。倒是前辈贵为道仙,何苦自导自演这一出戏?不会只为了蹭个轿子抬着您!” 石琛刻意把“您”这个字重了些,以示嘲讽之意。 “你!”雨雾道仙何尝不知他在相讥,转眼又道:“引气出体,这位云芽道仙,何必伪装成普通人的样子混迹商旅队伍之中?” 石琛不解其意,就算他自己会引气出体,雨雾道仙又何必称他一句道仙?这世间所有凝气高手都能引气出体,如果会这个就能称作道仙的话,那石家的武教头石胡也可称一句“石胡道仙”了。 石琛装疯卖傻道:“何为引气出体?我云芽不过是个庄稼汉,哪里懂这些?” “难道不是你先看出那水有异样,然后用引气出体之术灼烧确认?那本源真气虽只漏出来一丝,你就当我不识得吗?” 雨雾道仙有些激动,本就尖锐的声音越发怪异。 石琛听他点出“本源真气”,知道不得再瞒下去,便道:“实不相瞒,我云芽确实只是坡村的农户。只是前些日子有道仙救了我性命,又传了几手小法术,我实在不知原来这东西叫做什么引气入体、本源真气的。” “传你法术的道仙名字叫什么?出自何门何派?” 石琛怕信口胡诌的引人起疑,想起了九伯的身份,便试探着道:“您可听过【清缈门】?” 雨雾道仙一抬眉:“自然,玩符咒起家的小门小户。哪里比得上我【启天门】?” “您出自【启天门】?”石琛大惊,心道生母烟云便是拜入启天门大能门下,还继承了个什么衣钵,试探道:“您可听说过一个女人……” 石琛方才不假思索,说出来才想到这雨雾道仙自导自演又戏弄于他、实在大有古怪,忙就止住了嘴,未报出烟云的名字来。 “女人?什么女人?你是说救你的那个道仙是个女人?” “哈哈……是的,是有个女人……他们是一男一女,女人的门派道号我不清楚,男人却叫做清缈门的九盛道仙。” 石琛急中生智,本想把九伯说成是个女人,又怕清缈门有什么“传男不传女”的奇葩规定,这便顺着雨雾道仙的话编出一男一女来。 “一男一女?他们长什么样子你且形容给我。”雨雾道仙语速快了些。 石琛心道你让我说我就说?看这雨雾道仙如此激动,想来必是有“一男一女”跟他有所瓜葛。莫非便是他下山来寻的不肖徒儿? 既是一男一女,必是私奔而出。又能让雨雾道仙身为师父不辞辛苦追了出来,想来也是派中颇受重视的精英弟子。 石琛忽想到流莽、雪茵这对恩爱夫妻。便又以“庄稼人云芽”的口吻形容道: “说起这一男一女,可真是英姿不凡!小云我一辈子都没见过那么出众的神仙人物,一站出来所有人的眼光都要聚在他们身上!真是一对仙家眷侣啊,男的英俊女的俏丽,两人情投意合彼此恩爱得很啊!” 这话说得石琛自己心中都要恶心吐了。 不料雨雾道仙却连连点头,听完之后双眼直发亮,叫道;“就是他们!” 其实石琛这话笼统概括,又没点出两人容貌特点,实在是对于任何一对私奔情人都适用的。 但雨雾道仙心中有正好有一对条件相当的人代入,每听得一句都感觉是在说他在寻的两人,自然频频点头。 石琛哪里想到雨雾道仙这么快便已经被自己诓骗住了,不由在心中暗骂道:当真高看他了,原来是个没脑子的纸老虎! “他两人可还说了什么没?”雨雾道仙急急问道。 石琛玩心大起,心想戏耍这故弄玄虚的红袍怪人一番,便绘声绘色道:“他们说,要我小心一个红衣怪老头,不仅会用石子丢我膝窝,还会踩我的脚啊,呜呜,真的很痛……” 雨雾道仙闷哼一声,再度吃瘪。便把轿子侧帘拉上了,自言自语道:“好哇,原来他现在改了名字,叫‘九盛道仙’了……” 改了名字? 石琛心中忽的一跳。 那九伯其人何其阴鸷,暗器手段层出不穷。又未见他用出“引气出体”之法,而都是以符咒和宝器攻击。 莫非,这九伯是个冒牌货?顶了仙门长辈九盛道仙的名字,机缘获得了些符咒宝物,便出来招摇撞骗。 这样看一切不都说得通了,何以四大家族都信任他,何以林源要为他卖命,甚至他到死也不知九伯也许是个冒牌货! 一想到九伯间接害死了东叔,又阴谋偷窃了二哥送给鸢儿的【金斗九曜玉环】,石琛心底有熊熊怒火在燃烧。 如果真是如此,那九伯除了那些符咒宝器也无足为惧。只是石琛修为低微,想要战胜九伯,起码要是像东叔那般的飞渡高手…… “我且问你,”石琛又追上了雨雾道仙以求确认:“所有道仙可是都会引气出体之法?” “叫前辈。”雨雾道仙侧帘都未拉开,懒洋洋地道。 “雨雾道仙,道仙前辈。”石琛心想这雨雾道仙人是古怪了点,但兴许真能探听出来什么消息,嘴上便服了软。 雨雾道仙拉开侧帘道:“这个自然,否则如何炼丹炼器?” 炼丹炼器? 雨雾道仙这话说得,倒像是炼丹炼器不是道仙的副业,而是道仙的主业了一般。 见石琛面色迷茫,雨雾道仙又续道:“你有火系本源,炼丹炼器又恰好都需要这火系本源辅助。我瞧你也合得我的眼缘,不如你便拜我为师,我传你炼丹之法。只是你一个黑脸小娃,长得有些看不过去,啧啧啧……” 石琛哪里稀罕这古怪老道的垂青,什么炼丹炼器,石琛半点想法也无。全当雨雾道仙方才那番话是挖苦。 便又旁敲侧击着向雨雾道仙打探着自己关于九伯的揣测:“道仙前辈,我且问你。如果一个所谓的道仙,看上去老态龙钟仙风道骨。衣着也很华贵,还总有些看着很唬人的本事,实际上都是依靠什么宝器、符篆的相助,那这种人会不会是冒牌的?” 雨雾道仙方才脸上还挂着笑,听到石琛这话即刻间面上一冷,复又挂上了帘子,不再理会。 石琛只道是这道士古怪,心里只关心着他要找的一男一女徒弟,却连他自己的真诚求教都不愿搭理。 果然不足为信。 吃了闭门羹,石琛退到队伍后面,又与陆争并到一排去了。 第46章 小须弥阵箱 一行人向西去,入了夜,周平说道再在野外凑合一日,明天便可过国界。 过了国界再行上一天,也就到了北固堡。 石琛心中奇怪,这商团所过的国界也俱是荒郊野岭。石琛从前在习思堂读书时,听过朱先生说起隐冬国虽未禁止与来泰国的贸易,但往来都是要经过两国的驻防“国关”,由关境查验物品,再征收一定量的关税方可放人。 问了陆争方知,这来回贸易商团,有“走公路”和“走私货”一说,这趟算是私货。 由于这私货往往所涉及金银更大,关税也更多,因而一些带着巨额珍宝的商旅便会选择走私货,并专门聘请人来护卫。若走公路便是由官家协助运送,也无须请来他们这些武者的。 陆争还以为石琛早就知道有此规矩,因为灵兽、宝器等都是关境明文规定的特种商品,不允许运出国贩售的。 石琛挠挠头,心想民间果真自有一套生存之道。 说完了行进之事,商团与陆争等人便就地扎营歇息了。 陆争还问了石琛,可要与他们睡在一路,石琛见那周平心怀叵测,便拒绝了陆争,牵了六足流火犬到几十丈外独自歇息。 石琛心中盘算,想着左右这六足流火犬的背脊柔软舒适好似一张大床,便直接倚靠在它的脊背上睡下。 这样若是周平等人再来暗害,以六足流火犬的警觉也不至于让他在睡梦间着了毒手。 石琛便从随身携带的木箱中取出一个大毛毯子来盖在身上。 ——说起这看上去平平无奇的木箱,别离之时二哥却向他交代过,是一件凡修级上品的储物宝器,名叫【小须弥阵箱】,乃是一位佛道阵法高僧赠与二哥的。 这小须弥阵箱本就由一种木材中的灵品所制,而后经过一些仙门的阵法大能在其上铭刻储物阵法“小须弥阵”,使用时以身体内本源真气为引,便能获取其中乾坤妙处。 石琛原本并未探析得小须弥阵箱的奥秘,只因刚得这只箱子时石琛还未探寻到体内的本源真气,之后也没尝试过把真气输入。 还是二哥提醒,石琛这才发觉。 这箱内空间可大可小,毫无修为的凡人不懂得如何使用,便会真把它当成个普通箱子罢了,因此这木箱在手,石琛也不怕有人贪图。 而石琛现在将真气输入已经能解锁方圆几丈的空间可供储物,不知往后自己体内真气更浑厚时这箱中容量能有多少。 石琛曾问广潇,这样好的东西为何不自己留着,却偏偏给了他。广潇则是摇头道,说自己天资有限心性难定,怕是终身无法突破凝气境,无缘一窥这箱中乾坤。 赠与石琛也只是碰运气一搏罢了,毕竟玉舒不喜习武,自己只有石琛这个幼弟可托付,却不料这么短的时日石琛便已掌握了引气之法,虽比之常规的凝气修为大大不如,却已经可以解析这木箱妙处。 二哥天资有限? 想到广潇对自己尽心扶持,石琛心道,若我来日能有幸踏上那更高一层的仙门征途,或是遇上了已是仙家大能的生母,必要讨得一副灵丹妙药,以帮助二哥提升体质,答谢二哥的大恩。 想到这里,石琛又觉得自己如今想得过于遥远了。 低头暗暗叹息,便倚着六足流火的脊背,盖着毛毯,睡在满天星光下了。 但听得风声微微。 吹动身边嫩草轻拂。 别样的离家生活。 虽不像在靖远之时,身边总有些年纪相仿的同伴聚在一起玩耍。 现如今却能够享有更多的自在和随行,那是在石府终日的小心翼翼所比不来的。 石琛倒睡得很熟,感到心中十分的安静、平静。 虽如一只行于波心的小舟,胸中却縠纹不生。 “喂!醒醒!” 正处于睡梦中,石琛却不知谁踢了自己大腿一脚。 隐约又能听到些雀鸟的叫声。 到早晨了吗? 石琛眼未睁开,闭着眼皮却感觉外面的世界仍是漆黑一片,整个人累恹恹的,似乎还没到平日起身的时间。 调整了个姿势,仍未完全醒来。 “睡得这么死……”来人又踢了石琛两下,仍是叫不醒。便环着六足流火犬走了一圈,口中念念有词道:“竟敢欺骗贫道,我倒要看看,你这来历不明的小子身上还有什么东西……” “呀!这是小须弥阵箱!怎么你这黑脸小子竟有这等宝物!” 石琛陡然一惊! 那人念出“小须弥阵箱”的名字,可见分明是个识货的,再听那怪里怪气的声音,不是雨雾道仙又是谁。 石琛手一拄地上,人就站了起来,见那小须弥阵箱果然是被雨雾道仙偷了去! 竟睡得这么死!还是大意了! 雨雾道仙咧着丑嘴一笑,口中道:“想要吗?那就跟过来拿啊!” 说话间雨雾道仙不知何时手里竟攥着根绳子,手间一摇,绑上了后方七八丈远一棵大树,瘦小枯干的身子一荡,提着小须弥阵箱,果将自己身躯摇晃了进去了山林中。 该死! 石琛一声暗骂,这雨雾道仙假意亲近于他,果然没安好心! 想到林源主仆与九伯等人的嘴脸,心道自己还是心太善了。 匆忙间提着环金铁刀便追了过去,此地山林中植被细密,不比在千山雪林中常是平原一片,六足流火犬不易追赶,石琛便想着速战速决,先将小须弥阵箱抢回来便好。 这雨雾道仙的伎俩无非就是暗器、毒药之类,比之异宝符篆频出的九伯都大有不如。石琛料想凭借本源妖气之力,应当能速杀雨雾道仙! 杀。 关于这个字,石琛已经不像先前那般敏感。 石琛虽然宽仁善良,却并不是无底线的大度。 他为东叔、林家家仆们惋惜,那是因为那些人本就有一通道理,林家家仆虽站在自己的对立面,却是想救下自己主子的一具全尸。 在这一局里,石琛觉得自己才像一只恶魔,被人挥刀子,不奇怪。 对于周平、雨雾道仙等人,他们却是笑里藏刀,雨雾道仙更是几番挑衅戏耍于自己,石琛已是动了杀心! 第47章 墨玉睛鬃狮 石琛提了刀便急急向雨雾道仙追去,匆忙间已行了几里,却有些后悔。 自己不由分说便冲了出来,如今天色郁郁,不时便至破晓。若是周平等人醒来后起了心思掳去六足流火犬,自己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雨雾道仙更是奇怪。 他有那一根借力绳索在手,虽是个小老头的身躯却行进极快,若按照他的速度本该将石琛远远地甩在后面,却始终不远不近地与石琛保持着一段距离。 石琛感到心中隐隐不安,但却未停下脚步。 沿途石琛看见了些娇艳的红色花朵,这种花花瓣极细,色泽艳红。石琛认得这是一种有毒的花,名叫曼珠沙华。可这花却不像原本便生长于此处,显得颇为突兀。 毒? 难道这些花是由雨雾道仙所布置,并施加了毒粉催化,意欲毒杀自己? 石琛一惊,忙在心内呼唤本源妖气。 本源妖气闻讯出动,却无奈对石琛道: “小主人!不是我不想出马,您不知道是吸入了什么好东西。现在经脉闭塞得厉害,若我是您的本源真气自然也可勉强通过。可我不属于您体内本源,您的经脉现下与我互斥,我无法冲开啊!” 石琛了然,必是雨雾道仙沿途布置的花瓣所致。 不禁心内又气又愤,大吼道: “雨雾道仙!你为老不尊,枉为一代道仙!多番戏耍玩弄于无知小辈,便不觉羞耻吗!” 那人遥遥回道:“云芽道仙!此番为你藏招在先,骗我在后。我那两个徒弟丝毫不会引渡火行真气,又如何传招数与你? 我亦不知你出自何门何派,你也不肯与我坦诚相见,雨雾只能出此下策!请你使出看家本事杀了这畜生!我看出了你武功路数自会将小须弥阵箱还于你!” “我骗你作甚!”石琛气结,这雨雾道仙思路果然清奇。 早知他思维异于常人,石琛倒也并不太怀疑雨雾是在骗他,无奈辩道:“你当人人都与你这般诡诈!” 说话间,雨雾道仙已经不知遁往何处。 石琛被引到一片空地,一下子也失了雨雾道仙的方向,一时身躯顿住了,却闻得自己身上似有股奇怪诡异的香味。 “那是凡修级四品异兽‘墨玉睛鬃狮’最喜欢的雌狮体香。云芽,你可露一手与我瞧瞧!” 远远地,雨雾道仙的声音又阴恻恻地传来。 石琛听了这话,只觉脊背发凉,既恶心又想吐。 哪由得他挣扎,西北方向林木摇曳,碰撞之声迭起,却是一只通体墨色的异兽已窜了出来。 “吼!” 那异兽张嘴来一声巨吼。 大概与它隔了几丈远,石琛却已闻到恶臭之气从异兽口角、身上传来。 “雨雾老贼!我绝不会放过你!”石琛哪里有法子,自己粘上了雌狮体味,便只得被眼前这东西先牵制住。 这通体墨色的异兽正是墨玉睛鬃狮。浑身都被墨色覆盖,脸上却是青白色,一双眼睛则是闪着墨绿色的光。 如今虽将至破晓,天边东方仍只得一丝微明,照在山林间更是昏暗。 那墨玉睛鬃狮便如身形都融入在了夜色之中,只有那一张白脸还略瞩目些。 墨玉睛鬃狮闻着雌狮体味而来,却见立于眼前乃是人类。 这异兽虽则区区凡修四品灵性甚微,便已推断出正是眼前弱小人类伤害自己同类,当即四足齐奔向石琛扑来。 石琛此下心知马虎不得,仍是竭力以对。 他本无什么战斗经验。 在家中比武吃瘪于石雪川、在外与六哥一齐对付流莽被击飞、若无本源妖气相助如今便已经被石广潇送至东极国。 要说他心里不紧张,那是假的。 可他现在心中分明有着巨大的火气! 要将这几番愚弄他的雨雾道仙挫骨扬灰! 想到这一下子,石琛倒觉得平添了好几分的勇气。再看那墨玉睛鬃狮,也不觉得有多凶猛恐怖起来。 不料这墨玉睛鬃狮体型既大,动作却也极快。 转瞬间一张青白色兽面便已冲至石琛面前。 石琛双手持着环金铁刀勉力格挡,确实感到自己力量相较于从前更强。 他现如今已是吐纳后期巅峰层次,只差一步便可迈入吐纳圆满之境。 谁人能知,石琛月前才不过仍是强身境界罢了。 能有这么快的进益,还要多亏本源妖气当时附体于他扩充了经脉,更残留了些世间本源的道气在石琛身体之中。 不过这样突飞猛进的弊端就是! 石琛根本没有相应的实战训练来配合自己的提升! 所以也就根本不懂得应敌之法。 咔! 一声清脆细微的响,正是来源于石琛的环金铁刀,被墨玉睛鬃狮的牙崩碎了一块小缺口。 那墨玉睛鬃狮放开了牙齿咬在刀刃上,虽环金铁刀也是件上好刀具,却终究只是民间武器,不得入宝器一流。 虽东叔能以一柄普通铁剑力抗数敌,不代表石琛也行! 石琛背上汗都湿透了,却怕自己突然撤刀会被墨玉睛鬃狮咬住了头颅,一时便不敢动。 “云芽道仙,你就这点能耐?引气出体或许不能使用,你怎的不用精神攻击、符篆宝器对付它?” 雨雾道仙冷冷地道,现下正躲在角落里窥探。 这个怪老头!我非把他的头拧下来! 石琛不知从哪里生出的气力,脚下【飞鹤步法】向侧一点,趁机斜开了自己半个身躯,又抽出夹在墨玉睛鬃狮口中的环金铁刀,好险避开了这一击。 这下却落得自己身体距墨玉睛鬃狮极快。 石琛大脑飞速地转动着,骤然想到六哥石广济在对付流莽时曾与他一齐攻击巨狼的腰腹。 那一招便是——【天罡指守株指势】! 石琛右手执环金铁刀抵在自己左手肘下,刀尖正对着墨玉睛鬃狮那漆黑如墨的皮肉。 左手变换运力方式内劲运至指尖。 唰—— 一刀一指齐出。正顶在墨玉睛鬃狮猝不及防的后腰。 “吼!” 墨玉睛鬃狮惨叫中蕴含凄厉,前爪直接抬起袭击向石琛。 石琛正欲收手躲过,可这环金铁刀已刺破了墨玉睛鬃狮的皮肉,却未割出大的裂口来,想撤刀一时生拉硬拽却拽不开。 眨眼功夫,墨玉睛鬃狮利爪已至石琛肚腹。 嘶啦—— 第48章 苦战 嘶啦—— 那墨玉睛鬃狮利爪已至,石琛哪里躲得开。石琛还未来得及眨眼,腹间衣裳已被扯破。 此时石琛已运着劲将那环金铁刀又往侧上方一斜,深入墨玉睛鬃狮体内几寸的环金铁刀向上劈斩了尺许,直接穿透墨玉睛鬃狮的身体而出。 借着这股向后坐去的力,石琛又双脚弹起一蹬,蹬在墨玉睛鬃狮后腹上,自己借力又在空中施展起飞鹤步法,再落地已是好几丈开外。 只是…… 啪!通!啪! 一阵玎珰掉落之声,却是好些石块、铁块、棉花从石琛破损的衣服中掉落。 想当初为了营造云芽的形象,石琛可是将自己小脸抹黑,又买了些宽大的服饰,在其中塞满了石块棉花填充,足有将近二十斤之多。 石琛日夜与这幅伪装为伴,早已经习惯了这铁块的重量,甚至都不觉累赘感。 现下衣衫被划破,填充物尽皆零落掉出。 石琛也就不再伪装,落地后抖抖身子,那石块散的干干净净,整个人看起来瘦削了好几圈。 他活动活动,也觉得自己轻巧许多。 “云芽小娃好俊的身手!现下又是一个大变活人!贫道真没看错人,不如跟我回门派中做我的炼药童子!” 石琛刚才一番动作出自本能,倒也确实行云流水干净利落。引得雨雾道仙也是不住赞叹……只是这赞叹的方式颇为怪异罢了。 “且让你的脑袋继续在身体上寄存几个时辰!”石琛头也不回,恶狠狠骂道。 石琛心绪紧张,却哪里想得到,若雨雾道仙真是存心对付他,此刻便已能轻松将其制服。 “吼……” 话说这墨玉睛鬃狮,方才被石琛一指、一刀、双脚同时攻向同一侧,竟吃了个瘪。那一指内劲冲击身躯内里,一刀划开他身躯尺许,双脚更是直接踢得它向侧倒在了地上。 墨玉睛鬃狮腥臭的暗红色鲜血顺着刀痕线状流下,它却也不慌着解决眼前之敌,伸出舌舔了几下那流血之处,刹那间腥臭更弥散开来。 “小心!墨玉睛鬃狮是群居的异兽。它见攻你不下,正在召唤同伴。云芽,你可要速战速决了!”雨雾道仙出言提醒道。 石琛目光一凛,如今他距离墨玉睛鬃狮好几丈远,最快的招式便是【残影刀法】的【残影怒澜刀】一式。 当即飞鹤步法再度运展,此番衔接更畅,真有白鹤欲飞之姿。 石琛手中环金铁刀高举过头,正待向那青白色狮脸砍下。 那墨玉睛鬃狮已舔完了血肉,墨玉色的巨眼如同盯猎物一般盯着石琛,却倏忽间把头背向了他! 什么? 石琛心内一惊。须知如今天还未亮,林间更显阴暗,那墨玉睛鬃狮的身躯墨色一片,它再把脸背后,竟显得整个身躯都隐没了起来。 石琛哪敢收刀,残影怒澜刀一式劈出,唰地一响却是破空之声,披在了空处上。 墨玉睛鬃狮在何方? 石琛心道那墨玉睛鬃狮必是利用自己身躯与环境几近融为一色的优势,欲藏匿起来偷袭于他。 石琛退步,行到平地中央,一颗心七上八下。 如今敌在暗,我在明,应当如何是好? 石琛心念一动,又想起残影刀法中的另一个招式——残影狂波刀。 这一式以快刀着称,以极快的速度袭击自己周身各部范围,眼下若持久施展,只怕对气力消耗颇大,但如今为防止墨玉睛鬃狮的偷袭,也只能出此下策。 本来石琛在犹豫中,已经隐隐感觉一股腥臭血气蔓延在自己身边。 却不料自己刚施展开残影狂波刀,那腥臭血气已经消失地无影无踪。 石琛心内一凛,想是那墨玉睛鬃狮本已到了自己身边,见他有所防范便又离去伺机而动。 异兽果然不比普通野兽。石琛心道。 想起昔日姚黄风雷那般通晓人性,石琛手上更不敢怠慢。 只没多久,石琛便隐隐有后继无力的虚亏之感。 他本就没过伐髓之境,且经脉受封,根本后继无力,无法时刻以本源真气供应自己的花销,入不敷出自然大显疲态。 石琛心叫不好,如此下来那墨玉睛鬃狮还未攻过来便已经以逸待劳,只等自己力竭或者同伴来临,便即刻能分食了自己血肉。 “云芽小子小心自己先力竭了!”却是雨雾道仙又呐喊提醒着。 这该死的雨雾道仙! 想趁我疲于应对便以言语摧我心志吗? 石琛心内恨透了雨雾道仙,自然无论他说什么,听在自己耳中都是讥嘲。 还有什么办法吗? 如今他自己挥舞着环金铁刀,额下也冒出汗来。 石琛亦大口喘息着,感觉自己身上那雌狮的气味混着汗液更浓郁起来。 连呼吸都显困难,整个人更是被呛得晕沉。 气味! 或许可以从这上面做文章。 自己身上的气味源自雨雾道仙在沿途铺盖的曼珠沙华花朵。 那曼珠沙华花朵本没有气味,想是雨雾道仙精通毒术,不知如何便炼制出了贴合似雌狮身上的体味,又制成药粉撒在曼珠沙华花朵上。 也就是说,只要找到曼珠沙华花朵,自己也可以以这些花朵上附带的药粉味道引诱墨玉睛鬃狮。 石琛当机立断,收了残影狂波刀势。脚尖连点,又施展起飞鹤步法,奔向雨雾道仙散步曼珠沙华花朵之处。 这样,便把墨玉睛鬃狮从一片空地中,又引向了密林。 墨玉睛鬃狮腰腹受石琛劈伤,哪里肯放过石琛。 狮尾一摇,又跟着石琛冲到了密林之中。 雨雾道仙却是一惊,心想这黑脸小娃怎么知道自己的方位,看他直直朝自己方向本来莫非是要将自己扔出去喂狮子。 雨雾道仙心急,却也根本来不及躲。只见石琛却掠过自己而去,也就只得几尺许的距离,那脚便踏在了自己身上。 雨雾道仙刚舒一口气,却又是一阵滚滚蹄声,一张青白色的狮脸从自己身侧而过。不过转瞬,又是狮尾袭来。 “啊!” 狮身虽距离自己有尺许,那狮尾却是左右摇晃的,正击中雨雾道仙伏下来的肩头。 那墨玉睛鬃狮只道是击中了什么林间树干,根本未加留意,又向石琛追去。 一身红衣乍眼的雨雾道仙却成了这一人一兽了无在意之人。 “唉……” 雨雾道仙提着小须弥阵箱站了起来,拍拍身下的尘土。 极目一望,却是东方已泛起第一抹鱼肚白。 第49章 突破!静影刀 石琛原路返回,便到了雨雾道仙所散布的曼珠沙华花朵最繁复的地界。 此刻自己身子活动开,又有妙计于胸,神智自然清明。 听得身后隐隐有撞击声响,那墨玉睛鬃狮的速度却较他慢了许多。 墨玉睛鬃狮体型庞大,自然不如石琛动作应变灵巧,它的速度原比石琛快得多了,只它擅长奔行于平原,又与同族生活在一起。 此番原也不是独自行动的,夜半却被那红衣怪道以雌狮体香而引诱出来,已经离了自己的族类有十几里远。 在这林间之地疲于转向寻觅,速度自然是落后于石琛了。 石琛神智虽清,嗅觉却已经被自己粘上的雌狮味道熏得不灵了,他一把抓起许多曼珠沙华花朵来,果见其上散着不少莹白色粉末,却是没闻出什么异样之气。 石琛转念一想,这药粉乃是粉雾状,自然遇水方得起效。顾不上犹豫,一伸手擦了把额前的汗抹在花朵上。 “咳咳咳……” 突如其来一阵极呛鼻的骚臭味,一时激得石琛鼻腔前后通畅,忍不住咳嗽起来。 “吼吼吼吼!” 后方追袭的墨玉睛鬃狮却是大为兴奋,也不费心躲避树木的阻碍,浑身劲力齐出,速度与力道更胜,以身体直直硬碰,碰倒了不少树木也是恍若未觉。 “去!” 石琛一把抛飞已被完全激发了药力的曼珠沙华。 那花朵原轻巧无比,但石琛乃是武人,劲力技巧远胜常人,能够举轻若重。此刻一阵同向之风吹过,抛飞一把花朵便如远远掷出半斤重的石块,在空中划出道优美的弧线来。 “吼!” 墨玉睛鬃狮的青面猛地扑上前,巨口一张,咯吱一声将一把鲜艳的曼珠沙华花朵咬在嘴里。 此刻东方泛白,它的身躯也已不像夜间般与山林融为一色,墨色般漆黑的轮廓在石琛眼中已然现出。 好机会! 石琛暗道,脚尖连点奔出,又是一记【残影怒澜刀】劈向墨玉睛鬃狮。 那墨玉睛鬃狮却未卸了防备,口中咀嚼着曼珠沙华花朵,反而更陷入一种极端兴奋癫狂的状态。 察觉到石琛来袭,一张青白色的面忽转向石琛,石琛与它绿幽幽的眼瞳对视,却反而感到一阵胆寒。 只见墨玉睛鬃狮那青白色的面上忽然冷冷白光大放,比之白日升阳更加夺目! 石琛在这昏暗的林中骤然被墨玉睛鬃狮的白面晃了眼睛,瞬间紧闭双目,刹那间竟无法再度睁眼! 这就是墨玉睛鬃狮的异能? 石琛暗道。 原来这墨玉睛鬃狮通体一身黑暗墨色,擅长隐匿于夜间,而他的杀手锏竟是那张青白色的面孔! 若非石琛已是吐纳境后期的武人,此刻寻常凡人对上这一张太阳般夺目的巨面,怕是眼睛晃瞎都有可能。 石琛怎敢乱了步伐,闭着眼睛,又朝着先前墨玉睛鬃狮的方向一刀劈去。 咔嚓! 这一击竟是直接劈在一棵巨树上,那树腰应声而断。 石琛向后偏了几步,但听“轰隆”一声,那树已然倾倒。 石琛想睁开眼,却感觉外界仍是莹白一片,刺激得双目根本无能为力! 想是这墨玉睛鬃狮的异能兼具迷惑控制之效,只消对上一眼那青白面孔,这眼前白光便不是骤然之间可以化解的! 石琛一时心焦,此刻比起在方才空地上的一番苦战更显被动。 当如何是好? 只听得那墨玉睛鬃狮蹄声轰隆,或近或远,似是欲挑准时机,攻他个措手不及。 靠声音能找到它吗? 石琛心道。 那曼珠沙华花朵异香仍是伴随着墨玉睛鬃狮的移动忽浓忽淡,萦绕在石琛鼻尖。 石琛熟练运起【残影狂波刀】,防备着墨玉睛鬃狮的突袭,一边心下考量着对策。 此刻墨玉睛鬃狮精神更加亢奋,已是不惧石琛的【残影狂波刀】,几次大口、狮爪已经袭向石琛,被石琛险险躲过。 石琛耳中俱是蹄声作响,偶能听得雀鸟在远处叽喳鸣叫。 身体感官已是无限地调动起来,整个人神经绷到了极处,这才能几次闪避墨玉睛鬃狮的袭击。 还不够!还要得到更多的信息! 石琛心中祈祷,自己却已近力竭。 大量精神力在这生死一发间不断消耗,生死危机的紧迫感也在不断激活促使石琛应对。 石琛每当感觉精力不济时,却仿佛都能再挤出些余力来让他再听、再感觉。持之不断涌出的精神力便如涓涓细流,永无断绝。 在这紧张之际,除了狮兽体臭与蹄声,石琛似乎还闻到了更多、听到了更多。 嗅到墨玉睛鬃狮被他切开几寸的腰腹的血腥气。 嗅到林间青草香。 听到风吹树叶的声音。 听到林间小兽们遁走逃窜的声音。 石琛想到了无比的宁静。 想到那未曾谋面的,在陆争口中讲述的西河村、坡村的生活。 想到东叔英雄烈士般的背影。 想到陆争对东叔榜样般的赞许与崇拜。 想到二哥那一张写着“等我”的绢布字条,一纸“动不如静”的回信。 想到他素日的成竹在胸。 想到睡梦中的一只小舟,沉浮飘荡,却没有一丝波纹散开。 他感觉到了! 那是一颗冷静如冰雪的心。 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视死如归,在绝境面前能说出“以我命换他一命”的智慧坦荡! 他还感受到! 那是多年来运筹帷幄、心血万千,却仍温润如玉、事事亲力亲为的坚韧与担当! 那是他的亲人、长辈赋予他的,生的力量! 因为他们都有一颗敢为人先的心! 虽千万人,吾往矣! 所以我石琛,决不能倒下!不会输,更不会对不起信任我的人! 在这一瞬间,石琛“通明”了。 虽未睁眼,却仿佛能看到墨玉睛鬃狮的运动,能看到它一会绕着自己奔跑,一会又蜷于一角,静待石琛力竭而攻。 他感到自己精神骤然如同江河入海般旺盛澎湃,奔腾不息。 武道境界也是骤然迈上了一个新的台阶。 石琛嘴角勾起一个淡淡的微笑。 墨玉睛鬃狮,这一次!我不会逃了! 石琛一刀打横劈出,竟劈出一股带着刀气的“势”来。 口中低低吟道: “静影刀!一动无绝势!” 带着滔滔不绝的精神之力,浩荡无匹的劲力倾泻而出。 一刀至此,经典已成! 第50章 花雾朝霞,红氅飞云 石琛这一刀摧枯拉朽,刀气横向劈出,除了居在正中的墨玉睛鬃狮整个身躯被拦腰截断,那刀气更是散布出十几丈远,一连斩断了十几颗可供几人合抱之粗的巨树。 “啊!” 雨雾道仙心有余悸。 他方才见石琛陷于苦战,知石琛的确只得武者的吐纳境界修为,而非他所理解的“练神法高手”。 雨雾道仙本有相救之意,手中绳索摇晃间已在空中来回翻飞。本欲寻准时机扣住石琛腰腹将其拉走,石琛却连招不停,让他难以撒手扔出绳索。 正踌躇间,见那石琛忽然朝青白脸色如刺目日光的墨玉睛鬃狮放出带着“道意”的刀气来。 这雨雾道仙乃“练神法”高手,不惧墨玉睛鬃狮区区凡修三品异兽的摄人杀招,自然看得墨玉睛鬃狮身躯清清楚楚。 那刀气虽偏了雨雾道仙好几丈,若非他反应快,手中绳索迅速勾到远处一棵巨树上,把自己荡了过去,难免要受波及。 “呼……”雨雾道仙喘息着,胸前护好小须弥阵箱。 他所修习乃是道家宗派中的“练神法”,与民间所传“练体”、“练气”之术殊为不同。 这“练神法”乃是一道修炼捷径,只需几年便可掌握精神攻击的运用之术、快速学会引气出体入体,但修炼方法一向只流传于仙门道家,绝不外传。 因而他见了石琛面相年轻稚气,便怀疑他道仙门下是“练神法”的高手,隐迹埋名外出历练,这才几次相讥,欲逼他露馅。 这“练神法”虽为成就仙道的捷径,却有一个致命弊端,那就是自身躯体不经洗经伐髓的锻炼,身体素质远不如传统武人。 方才若是石琛那一刀光波及到了他……雨雾道仙估摸着,自己怕是要去了半条命。 树下石琛一刀劈出,犹未睁眼,口中恶狠狠地道: “雨雾道仙!出来受死!” 雨雾道仙听他呼唤自己名字,早已吓得魂飞魄散,不由便露了一分气息。 唰—— 白影一闪,石琛身躯迅捷飞出,【飞鹤步法】运用娴熟以后,一脚便踏出几丈远。 “找到你了。” 石琛闭着目,转瞬之间便已和雨雾道仙同在一棵树梢,随手一揪便提起了雨雾道仙的衣领,将他整个人瘦瘦小小的身躯提了起来。 “我我我……”雨雾道仙一时紧张结舌,不知当如何应对。 “说!你几次迫我害我,卑劣下作手段层出不穷,是何居心!” 石琛提着雨雾道仙将他压在树干上,一膝伸出顶住雨雾道仙一条腿,让他无法动弹,手中环金铁刀的刀刃更是已经抵在雨雾道仙一身红衣的腰腹之上。 “你若直言,我或可留你全尸!” 石琛骤然睁眼,那澎湃浩荡的精神之力不由倾泻而出,整个人便如金刚怒目般威猛逼人。 雨雾道仙哪里见过这般场面,他初初下山不久,报出“雨雾道仙”的名号,人人皆对他毕恭毕敬,再时不时露出些道法奇招来,那些低阶武者修士无不是殷勤奉承,恨不得八抬大轿请他老人家来来往往。 此刻见这石琛沾了一身刺人异味,额前汗迹已化开了他大半尘土伪装,露出半张俊雅白皙的面貌。 眼前人脸上半黑半白,又突然睁开带有无穷威势的漆黑双目,直吓得雨雾道仙心中无限胆寒。 雨雾道仙陡然想起那故事中的黑白无常,竟似全集中在了他一张脸上。不由得腹间一缩一松,下腹间隐隐一阵热流,自己却根本顾不上细究那热流来意。 “别杀我!求求你,别杀我!” 雨雾道仙本能似的,眼泪鼻涕一时齐出,还哪里有着先前那故弄玄虚的威风。 只这声音腔调,却大大和以前不同了。 石琛忽得身形一滞,脱口道:“你是女子?” 雨雾道仙一见自己或许有救,含泪道:“是啊是啊,云芽前辈,您大人有大量,饶过小的。” 语气中含着三分颤抖,虽与之前吊着嗓子那尖锐的怪声有些差异,但却难保并未源自刻意伪装。 石琛习阅广博,从前曾和四哥、六哥他们去看过些游走卖艺的戏班子。 见过这世间就是有种奇人异士,明明是男子之身,却能将那二八少女的声音模仿得惟妙惟肖。 眼前雨雾道仙心思歹毒,举止怪异,难保便不是这传说中的“异人”,又要以古怪奇招欺骗自己。 念及此,石琛目中寒意更胜,眉头紧锁,逼问道: “你要如何证明你是女子?……别以为我因此便不杀你。” 开玩笑! 石琛被墨玉睛鬃狮逼成如此狼狈之境,若非临阵突破此刻怕是已经要见阎王了。岂会因为眼前人三言两语便改了主意。 石琛是善良。 可他的善良是分人的。 面对家人、朋友,他自然有耐心,也甘愿为了信赖的人排忧解难。 面对九伯等人,便恨不得将他们挫骨扬灰! 从前被流莽捏住头颅,那是扎扎实实体会了一把生死一线的感觉的。 心中明悟——弱肉强食的道理! “我我……”雨雾道仙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她面上的伪装乃是用了沿途骗取的武者孝敬上来的银子,几番费尽心思改装才成了一副以假乱真、天衣无缝的老仙面孔。 这张假面虽然逼真,可要想卸除必得临了水源、仔细卸上两三个时辰方可卸得干净。 这魔煞般的云芽又岂会给自己那么长时间? 雨雾道仙一把扯下下巴上黏着的白胡长髯,却只得扯下了一半,剩下几寸和自己的脸上贴得严严实实。 见石琛面色更为冷峻,刀尖已隐隐划破了自己最外层套着的红色氅衣。 雨雾道仙无奈,清泪顺着眼角汩汩而下,面含屈辱,一双手摸到了自己的氅衣系带处。 “不许动!双手伸平!” 石琛见他摸向腰间,又疑有诈。 雨雾道仙果不敢动,将小须弥阵箱传到了石琛手里,双手平伸,只默默闭着眼垂泪。 隐隐间感觉到对面的云芽退了一步,刀尖却抵在自己外袍的系带。 而她心中已是小鹿乱撞,想起师父曾训教自己的一些典故,还有自己师姐不顾背叛师门也要和那心中男子私奔而出的决绝。 听师父说,外面的男人很是可怕…… 女儿家的贞洁更是重要。 眼前这男子褪去了大半伪装也算是俊俏,他便是自己即将要托付终身的男人吗? 他真的值得吗? 他会不会就在这荒郊野地间,便把自己的身子…… 云芽…… 雨雾道仙此刻精神紧绷,双颊两耳已是红得能滴出血来,竟隐隐有一种飘飘欲仙、脚底如踩在云端的感觉。哪还想得起自己此刻还易容成一个形貌怪异的老伯面孔。 哗—— 一声作响,衣袂翻飞,雨雾道仙的红衣大氅已是被石琛挑飞,顺着风向飘往远处去。 “我……我叫做花禹雾。” 花禹雾的声音细若蚊蝇,怕是只有她自己能听得到。 石琛所见,红衣大氅下是一身月白之色的中衣。 那中衣自然也未见得如何贴身,衣领处略略几个金丝绣样,比起普通人家的穿着算是精致了。 只石琛生于豪奢大户,什么好东西没见过,这装束自然也入不了他的法眼。 扫过雨雾道仙胸前,见这人胸口略有起伏,只勉强算得上小荷初露。 石琛心中盘算道,若雨雾道仙真乃一个已至耄耋之年的道仙老人,又何必在胸前填充上这样两个物事,只做临难时撒谎脱身所用? 饶是石琛知雨雾道仙思维奇异,如此行事却也大大非人所为。 况且,虽有些身材壮硕的男子胸前也如这般景象,但雨雾道仙身材极瘦小,胸前长势却并非男子所能拥有。 原来“他”真是个女子。 石琛心中断道。 虽见眼前仍是一个老伯面孔,石琛自然也想得到她必是也用了什么易容之术,听她声音婉转悦耳,想来也只是个二八妙龄的女子。 想到自己堂而皇之地盯着一个貌似同龄的少女胸脯看,石琛一时也有些羞赧。 眼又扫到她的下身。 石琛心中暗叹,口中声音已是温和了些,说道: “你走!别再让我看见。” 花禹雾兀自紧张不敢睁眼,又哪里信石琛真敢放他走? 又少时,感觉身边没有动作,这才茫然间睁开了眼。 周围空荡荡一片,东边朝霞送来浮云万千。 原本花禹雾心中便觉得自己将要化作那浮云一朵。 他走了? 他真走了? 花禹雾心中犹还回不过神来。 低头看向自己月白色的中衣,衣衫犹还完好,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 没有下文吗? 师父不是这么说的啊! 花禹雾蹙着眉,心里翻腾不息。她自小跟随师父,一切生活阅历俱都来源于自己的师尊。 正在思虑迷惑之处,突然—— “啊啊啊啊——” 花禹雾一声惨叫石破天惊。 只见自己裤间,自胯下一直延伸到裤脚,竟蜿蜒爬着一条浅黄色的线。 却是石琛呵斥她那句已经隐隐带着浑然天成的精神力量,将花禹雾吓破了胆。 花禹雾虽也习练过精神攻击,使用时却常是居高临下、远程伤敌。面对一个歪打正着的石琛近身迫她,哪里招架得住? 第51章 万物道心 放过了花禹雾,石琛哪敢停留。 在林间耽搁了许久才夺回小须弥阵箱,如今天已经大亮,料想商旅团中人也已经起来活动了。 若不尽快赶回队伍中,万一周平几人发现自己不在,将六足流火犬骑走,自己在山林中又迷失了方向。那该如何是好? 经过与墨玉睛鬃狮的一役,石琛基本可以断定。 这些凡修级的异兽,基本都会有些保命的异能,轻易不会使出。 若不是自己临危突破,还真就无法化解。 还有那骤然感受到的澎湃的精神之力,那到底是什么? 石琛再想回到那精神充沛的境界中,却发觉无论怎样,都与先前的状态衔接不上了。 “本源妖气!”石琛用意念唤道。 “在!小主人有何吩咐?”本源妖气应道。 “我方才挥刀竟然激荡出一股刀气来,你可知道那是什么?” “呃……”本源妖气沉吟道:“我乃是妖气本源,我妖族中并无这种行功法门,请恕我无法解答。只是,小主人,你有没有发觉自己的武道境界突破了?” 武道境界突破? 石琛心内一动。 他在劈出那刀意后便感觉周身劲力充沛,还以为都是精神力的功劳。原来自己的武道境界也有突破吗? 石琛奔跃而行,果然感觉自己步子迈得更大,身躯更灵巧些。 “这便是吐纳圆满之境界吗?”石琛心中又惊又喜。 “想必是了,小主人,您可真是万中无一的武学奇才。这才半月功夫,竟能从吐纳前期一路升至吐纳圆满……当然这其中少不了我本源妖气的功劳……” 本源妖气见石琛突破之际心情畅快,自然连加阿谀奉承,以求石琛能够重视自己、不再冷落。奉承之中又不忘给自己表表功。 “打住!”石琛连忙喝止本源妖气。 心中便暗暗琢磨起来,何以自己修为进展如此迅猛。 据他所知,常人修炼,就算是天赋高绝者,在吐纳境中起码要停留个一两年。 若是无人指点,闷头修炼,单纯以日常的挑水、负重、观想之法锻炼增强,便是七八年才跨越一个大境界也是有的。 自己确实捡了一个大便宜,有了本源妖气在身,慢慢炼化将它威能炼化,便可补益自身。 其次,据东叔所述,父亲石若飞在二十出头的年岁便已是神通之境。这一身修为若是全倚靠自身修来,那简直可称得上是三国中第一大天才。母亲烟云想必也是天赋异禀,才能得道仙传承。 ……只是,据石琛所知,父亲至今仍是神通之境。难道这神通境当真如此难修,竟然天资绝顶的父亲二十几年来都无法突破,成就仙人之境? 石琛一摇头。 若父母当真都是绝顶天才,想必自己也是有些天资在身。 只是据《万紫心诀》中的批注——石琛现下知道那些字乃是二哥所注,说道体内五行灵脉以精者为上,杂者为下。 自己身负五行灵脉,已是最下等,往后修炼练气之道,只怕要吃苦头。 最后,石琛又想到自己多番进益突破的核心,那便是——生死较量! 从前他在将军府习武,哪里见识过生死相搏。就算石雪川与他相斗,都要刻意让他,怕他受伤。 如今自己在外闯荡,无人手下留情,若遇强敌,没有自身进益,那就是死! 破釜沉舟,死而后生。就是这个道理。 只是自己眼下进境虽快,却尚需时间沉淀,以固修为。 石琛一招想通,但觉豁然开朗。 脚上步伐不自觉便加快了些。 现今正值清晨,朝露盈盈,草木清新。 石琛张嘴一吸,清爽的晨间空气吸入肺中。更夹杂着一种源自自然的天地本源之气。 “如今寒夜初晨,正是天地灵气最胜之时。您又处在这旷野自然中,木属灵气更是浓郁。往后您想习练,在晨间来到山野中是最合适不过的。” 本源妖气解说道。 难为它这么贴心。石琛心道。 本源妖气虽通晓世间灵气修炼之法,但它素爱阴阳怪气,又战意鼎盛,石琛对它态度一向淡淡的。不想如今妖气对他竟似真心相助般。 “昔日妄作主意,诱我偷袭二哥。怎么如今倒奉承起来了?”石琛保持着昔日冷漠的态度问道。 “小主人,您真是难为我啊!”本源妖气语气透着一股悲怆之意,石琛想着若它能化成人行,此刻莫不是要装作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样子: “小主人,方才你被那小毒女暗算,妖气无法附体帮您。天知道我有多么焦急,那小狮子碰上我,我动用您一根手指头便能将它抹杀掉!却差点看着他撕碎了您!” “本妖气下定决心了!一定要好好提拔您!让您不会被这么轻易的抹杀掉!本妖气的一丝灵觉也能在世间存活得久一点……” 听了这个回答,石琛不禁感到啼笑皆非。原来它相助自己,果真还是为了它自己啊! 可是它最终不还是要被自己炼化的吗? 若它一意相助,那岂不是加快了自己消失的速度? 石琛不由问道:“你既贪恋世间,为何又甘愿被我所炼化?” 本源妖气难得正色道:“我乃世间本源!归途不是天地,即为人身。我的灵觉自离了流莽躯体而始,再度灵灭而终……” “我的存在,本就是逆于天道的一个异端!就像您呼入的这些朝露灵气,您能想到,这些灵气会变成一个能与您交谈对话的‘物种’吗?” “我感谢您赐予我机缘。一段能类似于人一样的认知!既然我的宿命就是消散,我更愿意是消散的同时也能帮助了您!” 本源妖气这一番慷慨陈词,听得石琛心中却是有些感动起来。 本源妖气是至纯妖气的化身,生来掌握大道。虽有了灵智后产生了好斗之念,但对于消散与存留,却看得比谁都透彻! 这是来自世界本源的运行规律,是根植在本源妖气心中的一套行事准则! 石琛心道:连妖气都能有如此透彻心念,我更当时时自勉。不单要求得修为进境,心境也要磨砺。 说话间,石琛已经来到昨夜露宿之地。四下环顾,哪还有六足流火犬的影子? 就连昨夜驻扎的商旅团,此刻也是无影无踪。 石琛来回转了许久,这才在一块石头下找到了陆争留给他的手书。 字迹凌乱,似是匆忙而写。况且写字人本身行字便不佳,石琛也只能勉强辨认。 上面写道: …… 云芽老弟,你到哪里去了?我们四处找你不见。周平已经骑上了你的灵兽,我看那灵兽却几次要掀他下来。 哥跟他吵过了,但他好像修为远胜于我,凡人的样子是假装的。你掂量掂量,不行就回坡村去,别再出来啦。 哥还是不甘心,我们就要往西南去啦。待会我遇到分岔做几个记号,让你赶得上我们。 雨雾道仙也不见了,他跟你关系好。要是碰上,记得求他帮帮你。 还没来得及做你大哥的大哥, 陆争 …… 这署名看得石琛不禁莞尔。 心想陆争果然对做大哥别有一番执念,“云芽”与他是半个同乡,他便如此真心相待,还敢于为了自己与雇主争吵出手。 无论如何,陆争这个朋友,石琛是交定了。 陆争信中还提到“雨雾道仙”,还说道“他”与自己关系好。看得石琛更是连连摇头。 他若知道与自己关系好的“雨雾道仙”几次作弄自己,还差点陷自己于绝境,该是作何感想? 他若知道“雨雾道仙”真身是个女娃,还被自己吓得尿了裤子,又该作何感想? 虽不知花禹雾伪装之下是何面貌,又警告了她不许再出现,可一想起遇见花禹雾以后这一日来的境遇,石琛都觉得如在梦中般匪夷所思。 这样的女子,怕是自己一辈子不会忘记了。 昔日与自己要好的五姐、黄梅等人,就算性子爽朗也是一副女孩子样,也会有矜持和羞涩。 哪像她,天天顶着个怪老头的样子招摇撞骗? 石琛想到这,却忽然会心一笑。又有些遗憾,没能见到她伪装下的真容。 收拾好心绪,正欲启程,却听到自己身后传来正在念想着的声音: “云芽大哥!” 第52章 石琛与花禹雾 石琛一回头,见那身影已经又寻了自己的一身红衣披上,正迈着碎步,朝自己方向奔来。 待到人影近了,石琛瞧见她脸颊,仍是粗粝的厚厚的皮肉上夹着层层叠叠的褶皱,脸上还有几颗巨痣,白胡子剩了几寸长黏在下巴上。 仍是“雨雾道仙”的扮相! 见了这副面相,联想到她本是个青春正盛的小丫头,石琛不由有些喘不过气。忙以手遮面定了定心神。 花禹雾竟毫不畏缩,临到石琛身边,顶着那张老脸用无限柔美的声音唤了声“云芽大哥”,竟想要张开双臂抱石琛。 石琛忙退了几步,一时心惊肉跳,喉结上下颤抖几下,竟不知说什么好。 该死!不是叫她别再出现吗! 就算出现了,顶着这张老头子的脸又是什么意思! 仍是从前的扮相也就罢了,可她一伸手来抱自己又是什么心思?莫非是自己在树梢上的行为让她受了屈辱,她现在装出一副无害的样子,其实是要伺机报复自己吗? 石琛眉间连跳,无数想法在心中飞驰而过,终于勉强平静心绪,面上露出一副不动声色的样子。 花禹雾见石琛对自己又躲又闪,一张脸上更是平静无波,不由心中也有些羞赧。 她本想卸了伪装来见石琛,却怕时间太久,到时候把石琛跟丢,往后便再也见不着石琛。 这才急急追了上来,又装出一副最友善亲和的样子,本以为能化解了尴尬,结果眼下似乎是更为窘迫。 “你来干什么?不是叫你走开吗?”石琛冷冷道。 花禹雾却一时委屈,耍起无赖道:“你看了我的身子,自然要对人家负责的……” “胡说八道!” 石琛瞪圆了眼睛:“我只是掀去了你一件外罩的氅衣!夏天时我母亲都穿得比你清透,我如何便是见着了你的身子了?” “我不管!”花禹雾泪水滚滚而下:“就是没男人看过我!你看过了,我就要跟着你!你现在要去哪里?” 石琛一向与人为善,也是常得府里丫鬟们喜爱夸赞的,哪里惹过女孩子哭泣?这下不由一时有些急了,只得走近花禹雾,口中安慰道: “你别生气……” 本想用自己衣袖给她擦拭一下,又想起来自己衣袍上都被这小毒女做弄得满是呛人的雌狮体味,怕呛了她,一时不敢再上前去。 “云芽大哥,你果然舍不得我!” 见石琛凑了上来,花禹雾即刻转悲为喜,原来方才的郁郁之色竟是装的。 见石琛与自己距离已近,花禹雾一个侧身,一把夺过陆争留给石琛的书信。身体却借势一靠,也不计较石琛现下体味呛人,便背靠在了石琛怀里看起书信来。 “你……”石琛哪里便是榆木脑袋了?自然知晓花禹雾此举何意。 他比花禹雾身材高些,此刻见花禹雾后颈发际线处隐隐透着一丝白皙,乌发虽多束在高帽里,却能看出发丝的乌黑莹润。 不由心内狂跳,连咽几口唾沫,连推开都是忘了。 花禹雾乃练神法高手,此下两人身体相贴,她如何便察觉不出石琛的异样?不禁心底暗笑,她要的便是这般效果。 看完了书信,花禹雾又是小胳膊肘向后一拄,从石琛怀中脱离出来。身体也未转向石琛,将陆争书信高举过头,雀跃道: “云芽大哥!他们不等我们,他的包袱还在轿中!现下我们有相同的目标,这下你可愿让我跟着了?” “随你,”石琛见花禹雾用手肘顶了一下自己方才退开,不由心中明白又是这小毒女的顽皮,自己却奈何她不得。叹了口气,口中说道: “只两样你需听我的。第一,别叫我云芽大哥,叫我云芽便可。第二,别惹是生非,更别再整我。” “好啊!” 花禹雾爽快应对,一转身却是回手抱住了石琛的腰。 两人距离极近,石琛猝不及防,哪里避得开。 “你干什么!” 石琛哪里被女人这般碰过,他恪守礼法,至今都未对身边异性有稍显逾矩行为。不料这花禹雾却是连连投怀送抱,简直让石琛应对不暇。 “你想什么呢!” 花禹雾环完石琛的腰忽得又松开,手里却是攥着那根她用来攀缘来回的绳子,只见那绳子中的一圈已系在了石琛腰上。口中变作“雨雾道仙”的语气调笑道: “黑脸小子变成白脸小子照样还是个呆子!老夫只不过将我们系在一起方便带你赶路罢了。老夫还能占了你的便宜不成?” 石琛虽知她是刻意亲近于自己,但又怎么能直接把这番话宣之于口,不由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口中低低道: “别再怪声怪调!” 花禹雾嘻嘻一笑,将石琛带起来,手中绳索一端掷向远方树干,两人一荡而出,当即顺着陆争留下的信号追踪而去。 …… “好玩吗?云芽!” 石琛与花与雾的身躯随着绳索翻飞,高低起伏地在林间晃荡着,便如两只灵猴在林间飘荡滑行般。 石琛此刻已是反应过来,压下方才有些不稳的心绪,口中道:“多谢你了。” “嘁!”花禹雾嘴角一撇,颇不满意石琛这般回答,不过转瞬便又笑道:“往后还要带你玩更好玩的!” 面对花禹雾如此殷勤主动,石琛颇有些不适,口中回道: “这位花……姑娘,你我素不相识,你为何便对我如此这般,我可没什么能给你的。” “云芽,你有一身好武艺。”想起石琛在树林中击杀墨玉睛鬃狮那一幕,花禹雾忽的感叹道。 “好武艺的人很多,我才区区吐纳境界,算不得高手。”石琛言罢,又有些难以启齿地加了句: “亦不值得托付。” “嗯……”花禹雾沉思着,又道:“我的师父师姐都是女子,她们都为所爱之人付出了很多。我没体会过,也想试试。” “爱?”石琛吃了一惊,他与花花禹雾相识不到一日,哪敢妄言这一字,摆手道: “恕在下难以接受,姑娘青春正盛,料来容颜亦不差。总能觅得佳偶,胜过我庄稼汉云芽千倍百倍。” “庄稼汉?一个乡野庄稼汉能有这般武艺?我虽是修‘练神法’而成仙,你却不必欺我见识便这般浅薄了。” 花禹雾语气似有冷淡。 石琛知方才自己漏了真招已瞒不过她眼,他也不愿告诉眼前人自己的真正来历。这便保持缄默,也不再回话了。 晨间山林,但听得两个身影来去飘荡着。 第53章 这下翻船了 两人一路跟随,陆争在沿途岔路的树干、石缝都留下了暗号,追踪倒也不难。 然而越往前走,暗号就越少,有的路上分了三岔,竟找不到半分痕迹。 幸好土地上商旅团所骑的伯马蹄印犹在,显是刚行过没多久,两人便不犹豫,继续追去,这便瞧见了落在队伍后面的周平与陆争。 “行啊老陆,还想偷偷使阴招留暗号!你不会真以为会发生什么神兵天降的好事——”正是周平,胯下已骑上了六足流火犬。此刻落在队伍最末,一手擎着马鞭,一手点着旱烟斗。 “哈!我瞧你就是嫉妒我周大爷!”周平吸了口烟,一鞭子拍在陆争背上。 此刻陆争上半身衣衫已被扒光,原本光洁健壮的后背被打得满是鞭痕,如同一条条错综游走的红色游龙。 “大爷!别打了……”陆争低低道:“是小的不是!这趟货我不走了可成不成?” 周平又是一鞭:“由得你选吗?拿了我们的银子,敢胳膊肘往外拐!老板可说了,他那包袱里尽是些金银毒药,一件宝器都没有!分明是个招摇撞骗的猥琐老头,你这没脑子的东西,还真以为那老头是什么世外道仙要烧几根香给他供起来吗!” 周平还不解气,向陆争身上又啐了一口,道:“咱们就是要给你押到北固堡去,让全城的人都看看,你这收了银子还要卖脸子给旁人的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陆争哪里敢还口,转过头求饶道:“都是小人的错……哎呦!大爷您开恩啊……” 周平看着陆争,只觉面目可憎,复冷冷道:“这样,你让本大爷在你脸上刺上‘吃里扒外’四个字,大爷现在就放你自由!” “那哪成啊……”陆争眉心连跳。 花禹雾与石琛隐在暗处,石琛几次要跑出去救,均被花禹雾拦住。 “云芽,你这一去就要暴露修为。你当真觉得这个人可信赖吗?”花禹雾淡淡道: “以你所言,那陆争对你义气乃是他以为你的修为弱于他。你若展现出实力,他未必还肯这么待你。” “那不然呢?陆大哥毕竟是因我才会与商团的人起冲突,你要我看着他被凌辱不成?”石琛脱口道。 花禹雾分析道:“我现在手上只有寥寥几副余毒,要控制他们一整个团的人也不易。你可掂量好了,据我试探那些假扮平民的人,为首的周平和朱老板应当都是洗经修为,其他人则是吐纳境。你可还能放出那斩杀了墨玉睛鬃狮的刀气?” 石琛摇摇头道:“那精神力来得突然,去得也快。不知何时才能再放得出来。” “而且你有五行真气,那朱老板未必没有杀招,境界又领先于你,你可不得轻敌了。”花禹雾仍是不愿石琛妄动,劝道。 “你的意思是?” “不如我先出手。”花禹雾眼神一凝,手中绳索飞掷,竟一下子套到了好几丈远的周平的脖子上。 周平只觉得自己的脖子忽得紧绷住了,也顾不得放下手中器物,双手便伸向了脖间绳索。 又忽得感觉那束缚颈间的劲力奇大,猝不及防之下,唰得一下就把周平从六足流火犬背上拉下去。 “咯……咳……” 周平被拉下犬背,在地上一连翻了几个滚,本身惬意地拿在手里的旱烟壶也是“咚咚”两声滚落在地上。 他想要叫喊,喉咙却被锁住,也发不出多大声音来。 陆争一回头,瞧见雨雾道仙衣袂一角,当即又惊又喜,催动胯下伯马脚步慢了下来。 周平训斥陆争乃是出于他自己的发泄欲,他虽是队伍领头,却也没因此耽误了商团整体的步调。两人距离前方的大部队也是隔了数丈之远。 因此,那周平被拉下了六足流火犬,却根本没引得旁人注意。 而六足流火犬,亦已经感受到石琛的气息,却是调转自己的方向,朝石琛靠了过来。 “周平小娃娃,你可还记得老夫吗?”花禹雾未卸去伪装,将周平拉入隐蔽角落盘问道。 周平见石琛也在他身边,心中暗叫定是陆争留下的痕迹定是不止一处两处,否则他们怎会这样快便追来? 当着“雨雾道仙”的面又哪敢发作,谄媚道: “道仙前辈,什么风把您吹来了,咱们……咱们真是一时匆忙,晨间有异兽在林子里作乱,为了保护道仙前辈的包袱,咱们就快马加鞭地……哎呦,咳咳……” 周平还欲搪塞推诿,后颈上劲力一加,登时说不出话来。 石琛嘴角抽动欲说什么,却被花禹雾提醒去接应六足流火犬去陆争,当下便退去了。 周平虽被制住了要害,心中却并不如何紧张,他与朱老板等人名为商旅,实为多年的强盗,这趟货中更是走私有几件宝器。 黑吃黑的事情,这些年来又何止干过几起! 两人私下商议,便知这毒泉水一事乃雨雾道仙自导自演,又趁夜翻看了他的包袱,偷了不少毒药在手。 只要解开颈上禁锢,他既有毒药,又玩过多年的毒蛇,再配上洗经前期修为这个必杀技。 难保不会阴了这个红衣怪道一手! 花禹雾哪里知道周平的小九九,见他不断措辞讨饶,心中已是轻慢了三分。 口中说道:“你倒是孝敬,既然如此,贫道觉得刺字这主意挺好玩。不如在你头上刺上‘雨雾道仙的杰作’几个字,我便放了你,如何?” 说罢,花禹雾不知何时,手里已翻了枚短刀出来,竟然要直接割开周平的皮肉刻画。 周平佯装镇静,此刻更是殷勤道: “能搏道仙前辈一笑,是小人的荣幸。小人面相生得不端正,劳烦道仙前辈费心美化小人了。” “哦?这么乖觉……” 花禹雾被周平夸得一时兴起,仗着自己一手控制着周平的脖根,心中已是无限飘飘然。这便拿着短刀仔细比量起来该将这字刻在何处好。 周平心中暗笑,正待花禹雾准备下刀时,忽得阴恻恻道: “雨雾道仙,您可要小心足下啊……” “足下?什么足下?”花禹雾本是顺势接话,目光随意向地上瞟了一眼,陡然大吃一惊。 “啊——” 只见地上爬满了青色、红色、灰纹等小蛇,贴近了花禹雾的脚。一条红色黑纹的蛇竟顺着花禹雾这一声尖叫径自游到花禹雾的小腿上来。 花禹雾熟悉精神攻击之法,此刻却未得完全掌握吃透,这一声尖叫却是不自觉得泄露出了精神气力。 饶是商旅部队已行出近百丈远,端坐于轿子中的朱老板亦是听到这一声女子尖叫。 石琛亦已经骑回六足流火与陆争聚头,刚简略说起自己先前对他有所隐瞒便听到侧方树林来自花禹雾的惊叫。 她怎么了? 石琛心道。 心跳亦是慢了半拍。 第54章 宣战 砰—— 一声破轿之声,朱老板肥胖的身躯此刻轻灵之极,从轿子顶端跃了出来口中喊道: “周平!” 铛——咔—— 后方树林中,正是一阵拳脚交集之声。 说时迟那时快,原本蹲下的周平一脚踹向花禹雾细腕,夺了刀已是划开了绳索。 又一爪朝花禹雾颈间抓去。 花禹雾虽是大惊失色,转瞬从袖中已抛出雄黄粉来,制住了那群毒蛇。又一个翻身越出树林,已是跳到朱老板所在那条大路之上。 “雨雾道仙?”朱老板目光一凝,足下现出诡异身法,却是以最快的速度抓向花禹雾。 花禹雾只觉腿脚一麻,方才一时失手已是被毒蛇咬了小腿。忙袖袍一挥故作矜持以遮掩丑态。 商旅一干人等亦已经是向后回拢,欲包住石琛、花禹雾等人。 花禹雾一声厉喝,又回到从前尖锐老者的声音,这一句喝声也已经是附上了精神攻击的效能,足以让在场所有人听清: “诸位小友,贫道年纪渐长体力不支,不过借你等轿辇一用。你等却趁我林间除妖之时不告而别,是为罔顾道义。若你等好生道歉极速退去,贫道或可饶你们一条性命!” 朱老板步法飞快,已冲到了花禹雾对面,楞是一眼没瞧见石琛。冷言道: “雨雾道仙,我们虽敬您,却实在难以相信您是恶意与我们投毒的宵小之辈。我们‘黄石帮’的兄弟虽都是杀人越货之辈,却也容不得你这般作践。” “黄石帮?”在石琛一旁的陆争听到这个名字先是有些迷惑,后又突然惊呼道。 “他们有什么来头?”石琛低低道。 “黄石帮是这带有名的强盗团,都是亡命之徒,往来这一带间专行杀人劫掠之事。而今怎会以平民商旅出现……”陆争不可置信道。 “陆大哥,”石琛掩着口低声道:“你对这一带地界熟,自己去北固堡应当不难。现在马上就会有大战一场,云芽想请你先独自离开进城中帮我探听消息,之后我会去北固堡与你会面。……金银财物少不了你。” 陆争一时愕然,哪里想到自己的小兄弟竟会对自己说这一番话。 他是真没料到石琛会真的追过来,那字条也不过是因被周平针对辱骂,方才负气所写。 心中只道石琛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兄弟罢了,现在看他那脸上半黑半白,身形消瘦几圈,方知他从前形貌乃是伪装所来。现在整个人周身的气质都较先前不一样了。 就如一把新磨的宝刀,寒意森森,气势凛然。 也不知是从何而来的信任,陆争双腿一夹马肚子,已是一人一马钻进了山林。虽他自己走了另一条路,但靠着对地形的熟悉,不日便可到达北固堡。 周平却已经是追着花禹雾而出来了。 花禹雾神色一凛,伸出两指,指尖迅捷喷射出比石琛的本源真气粗得四五倍的火焰苗来,攻向周平。 周平不料这雨雾道仙真有异能,虽也及时举起环金铁刀相抵,猝不及防仍是被花禹雾烧着了衣衫发梢。 “二当家!”有帮众在一旁叫道。 现在黄石帮身份已经由大当家亲口揭露,他们自然无须再伪装从前的称呼。 花禹雾冷冷道:“在座二十几位朋友可瞧好了,你们若现在退去,本道仙还可放你们一条生路。若是我数十下而不退者,统统都要将性命留在此处。” 此话一出,随行护卫的除陆争以外的另外两个强身武者便有退意。 他们本是被雇佣来此——甚至他们都不知自己是被这杀人放火的黄石帮所雇佣,自然对这组织也没什么忠诚心。 虽隐隐感觉雨雾道仙并非他们想象般神乎其技,但也是比他们自己的修为强上十万八千里。 两个强身武者面面相觑,忽然便同时加紧马肚子欲向反方向奔去。 “杀!” 一声凶戾叫声,来自黄石帮的三当家邢哥。 此时大当家朱老板,二当家周平都在与那雨雾道仙对峙,唯有他落在队伍的后半段,这便轻松拦住欲要逃跑的两个强身武者,已是用刀抹了他们脖子。 “各位黄石帮弟兄,我老邢信得过!江湖上混必得讲道义,两位叛徒已被我斩于马下!相信各弟兄不会有背叛之行为,也不会有这样的心!” 邢哥将那两个强身武者的头颅高高举起,怒吼道。 他虽没有花禹雾精神攻击这样的异能,却有一副好嗓门。况且他也不是处于队伍边缘,这一吼自然大家也听到了。 “誓死追随当家的!”队伍中不知有谁喊了一句。 “誓死追随!” “永不背叛!” 附和声此起彼伏。 花禹雾面上一白,她本想靠着道仙的名头吓退这群亡命之徒,最好吓走十几个,这样他与石琛的压力便小多了。不料被杀一儆百,死的还不是这黄石帮中人。 眼下自己左腿已麻,隐隐无法动弹。 当即喝道: “云芽道仙!你还在等什么!” 石琛知她现今以道仙称他意在恐吓黄石帮众人,当即本源妖气引渡自己五行真气齐出,分别袭向朱老板、周平两人。 两人都是练体期武者,何曾见过练气、练神高手方能掌握的本源真气? 本已经心底忽略了石琛,不料他突然暴起,竟也是一位仙人! 两人都退去几步,以自己的独特手段应对这五彩斑斓的真气攻击。 石琛腰一转,六足流火犬便已知其意,载着他奔至花禹雾身边。 石琛已是一手抓住花禹雾的手臂,便将其带上六足流火犬同载。 花禹雾虽未与她说明自身情况。 然石琛内心何等细腻,听她以原声惊喊便知她定是有了麻烦。 又见她自林间翻出后未行半步,便知她腿脚不便。 花禹雾感激地看了一眼石琛,向他低声道: “云芽!我们一起杀光这些恶徒!” 一个吐纳圆满武者!加一个刚修炼了八年的练神期修士! 要与二十几个吐纳境武者、两位洗经境武者挑战! 花禹雾张开衣袖,一种无色无味的粉末随风散落。 第55章 双人行 石琛从未与人生死相搏过,此下更是直接面临二十几个同境界高手,虽有本源妖气这个杀手锏,仍也不免紧张。 他的突破,都是在生死相搏中! 一旦接受了这个概念,存在于石琛心内的恐惧也就烟消云散了。 当然如果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石琛还是不想发动本源妖气的力量的,毕竟本源妖气相当于一个额外的助益,不完全是他自己的力量,过度依赖显然会成为自己的心魔,阻碍自己精进。 “这次恐怕真的要杀人了。”石琛喃喃道。 上次杀人非他本意,他却也只能接受了这个事实。 况且如今,知道了眼前人都是杀人越货的恶徒,石琛也就没有多大的心理压力。 “花姑娘,你是个小姑娘,云某要带你杀人了。你可害怕?” 石琛低声问着同乘一座的花禹雾。 “我不害怕!”花禹雾甜甜答道。 她甚至心里还有些激动,从未接触过男子的她如今心里偏向了石琛这个心上人,第一次“约会”竟然是在杀人。如何不令本就一身邪性的花禹雾心花怒放。 又想到一事,花禹雾小嘴一嘟低声道: “云芽,能不能别叫我花姑娘,显得多生疏。你叫我花妹妹。” “好,花妹妹。” 花禹雾心中波心一荡,双手从背后环上了石琛的腰。 朱老板、周平等人此时已化解了石琛从指尖骤然爆发的五行真气,却看到那一张老脸的雨雾道仙竟环抱着脸上半白半黑的“云芽”的腰,神态亲昵无比。不由都面上一怔,以为是中了雨雾道仙的幻象。 “幻象!” 朱老板居于最前当机立断,而后便开始双手揉起眼睛。 原本居于身后各地的帮众们此时也已经将两人团团围住,见大当家开始揉眼睛,他们便也学样揉起了眼睛。 朱老板复又定睛一看,竟还是那般景象。 “哈哈哈哈哈哈——”朱老板率先捧腹大笑: “小云兄弟,怪不得能大老远追到这里来,你还真是能忍啊!” 朱老板一笑,其他人也是回过神来,一致哄笑。 石琛不懂这“忍”字之意,花禹雾见那朱老板笑容不怀好意,联想到曾经听过的几个故事,已是气得跳脚,叫道: “云芽!杀了朱老板!” 石琛却无奈,他与朱老板相差一个大境界,虽说擒贼先擒王,却哪里是他想杀就能杀的。 花禹雾却在身后连连捶打他腰,石琛无奈之下抽出环金铁刀,又怕自己贸然跳下去砍杀朱老板等人会被人多势众的对方砸成肉酱。 花禹雾一张口,手臂粗的本源火之真气已经包围上环金铁刀。口中又说道: “你以树林中斩杀墨玉睛鬃狮那招攻向朱老板,将我的火焰打出去,无须近身也可伤敌。” 石琛知道花禹雾所指乃是自己当时感悟自然界中“静”的道意而自创的那一刀,当即意会。 “静影刀!一动无绝势!” 石琛把刀横劈,滚滚火焰散落成片片火苗从刀身涌出,竟是将他半个身躯所面向的范围都囊括了。 “妖术!” 朱老板身躯肥胖,但步法犹为精妙,脚步连点间已借着来回踩踏伯马屁股的反力,向后跳了十几丈,堪堪躲开了攻击。 其他吐纳境的帮众便没那么好运,他们原本结了阵型将石琛、花禹雾两人围得水泄不通,胯下又都骑着伯马。 见那火焰从石琛刀身飞出,帮众们早就乱了阵势,每匹马都想向外逃却越逃越紧。 有的帮众原本见雨雾道仙耀武扬威欲喝退他们时就有俱意,只是碍于三当家邢哥的威慑这才不敢叛逃。 他们可没有朱大当家那般好的轻身之能,此下一时乱了,有的见伯马冲不出去便自己下了马跑的,转眼便被另一匹伯马踩到了地上,又是连番一阵踩踏,最后被火焰所灼烧。 还有的素日跟别人有些纠葛矛盾的,人多手杂之际竟不知被谁一抓拉下了马,之后又被踩踏的。 另有几个趁乱跑了的,三当家没拦住的。 果然是乌合之众。石琛心道。 自己仅出一招,还站在眼前的竟只有寥寥十位出头。 “云芽,”花禹雾忽在耳边轻声道:“我在路上已经开始洒下了石粉,待会浓度够了我便一口引燃,这里便会产生爆炸。” “我理会得。”石琛轻声答应道,却复又想起一事: “周平去哪了?” 方才自己一刀只得攻袭朱老板那一侧,周平却是在自己背后的。一回头却找不见他。 周平此人尤为贪心胆大,石琛却是不信他肯溜走的。 “在我掌控中。”花禹雾却是一闭眼睛,仿佛真能感应到什么。 石琛一点头。花禹雾有独特的精神感应能力,在某些时刻却是比自己一个时灵时不灵的强多了。 “云芽,你可以自由御敌。你这灵兽机敏,料来他们没有我绳索勾人的本事,想擒我也不大方便。” 石琛依言跳下六足流火犬,手中又是一记残影刀法中的【残影狂波势】,脚下【飞鹤步法】连运。 这两招他已使得极熟,自然如行云流水般顺畅。顷刻间已经斩得本就负了伤的几个帮众失去了行动能力。 虽则他们已经负伤,难保便不会有其他接应之举。 正行动间,鼻尖却传来一个熟悉的味道,是陆争一向爱抽的烟草味。 此刻正大量囤积在一个吐纳中期的帮众的伯马背上。 那帮众与石琛石琛对望一眼,随后一刀砍来。 石琛步法轻点闪避了这次攻击。 身旁亦有几个吐纳境界的高手已是提了家伙,对着石琛群起而攻。 石琛一脚轻点跳离地面,汹涌的五行本源火气从指尖喷射而出,虽然比花禹雾的火气次了太多,想集中引爆那个烟草堆却是轻松。 砰—— 一声巨响,激荡着的火行真气直接冲向干烟草,烟草堆顷刻间爆炸开来。连累身边个吐纳境帮众死的死,伤的伤。 “咳——” “啊——” 惨叫声此起彼伏。 石琛衣衫猎猎,目光坚毅而冷静,掌心一转,又使出残影刀中的残影怒澜势,冲杀入敌阵。 花禹雾此刻坐在六足流火犬背上,一时有些手足无措。 她的远程武器绳索被周平割断,短剑也被周平踢落,如今只得空手应战,这便驱策着六足流火犬去寻自己的短剑。 方才经她感应,那周平竟然是从一个隐蔽方位悄悄遁去朱老板的轿子,却与倒行而出的朱老板撞了个正着。 两人似乎纠缠在了一起,花禹雾想想便知,定是周平趁乱想去偷走朱老板的红货,却被朱老板截获,由此爆发摩擦。 她去寻短剑,路上确实有几个帮众敢直接冲她攻过来,那些人精神不稳,其中两个直接被花禹雾的精神攻击震成了瘫痪。另有几人攻击也被六足流火犬闪了开。 “找到了!”花禹雾惊喜地道。 “呀……” 可是花禹雾左腿麻痹,却无法够到那短剑,只得抚着六足流火犬的背道:“大红狗,你低一点好不好。” 六足流火犬竟很是受用,腿一屈已经是趴在地上。 “就快了……啊?” 花禹雾正在勉力捡拾她的剑,心中却忽闪过了一缕寒意。她骤然抬头,竟是一个吐纳境帮众挥舞着环金铁刀向她砍来。 此时再用精神攻击或本源真气已是来不及,右手离她的短剑只剩半寸,当如何是好? 花禹雾心中紧张到了极处。 难道自己甫一出山便交代在这了吗? 突然,花禹雾却感到自己胯下的六足流火犬竟全身抖了个激灵。 原本温适的身躯间陡然有股热流流过。 难道? 花禹雾已拾到了短剑,此刻却更加瞪大眼睛地瞧着六足流火犬。 “轰!” 只见从六足流火犬口中骤然喷射出火弹。 六足流火犬虽只是凡修级三品灵兽,但火行却是“金木水火土雷”六灵中杀戮性最强的。 火行,主吞噬之意,自然无物不融、无物不化。 那火弹威能比之花禹雾的本源火气也是不遑多让。正中那吐纳境帮众头上,刹那间便烧灼得那帮众四散逃逸。 他的同伴见他面颊上火舌灼灼,一时都是无比惧怕,竟无一人肯为他援手。 花禹雾刚绽放出微笑,又陡然感觉六足流火犬的背上依次又流过了五股热流。 “轰!” “轰!” 又是两股火弹烧得帮众抱头鼠窜,苦于无法灭火,俱都是活不长了。 花禹雾见所剩吐纳境帮众又不多,轻轻拍了两下六足流火犬的头,示意它先憋住火气。 花禹雾驱策着六足流火犬,又以短剑解决了两名帮众,此时石琛也已经是给在场的最后一位吐纳境抹了脖子,也就是三当家邢哥。 花禹雾见石琛身上溅了许多帮众鲜血,面上却平淡如修罗,不由得很为石琛的杀伐果断而喜悦。口中唤道: “云芽,时机已到,叫那两人进来!” 石琛也没应她,清越的声音朗朗向着朱老板、周平两人送去: “黄石帮,今日由我云芽雨雾两人剿灭!两个无知贼首,还不速速进场领死?” 第56章 俱伤 那周平正是记挂着一行人之所以隐姓埋名、假装商团的真正目标——他们受人指使,必得将一件宝物护送到北固堡,交给一位“大人”手上。 他自身只得洗经前期修为,朱老板也只不过是洗经后期。 本没有机会行这个差事,但仗着黄石帮在这地界小有威名,朱老板也颇有些人脉的情况下,这才破格接到了这个委托。 周平见雨雾道仙、云芽道仙两人身具异能,早已心生惧意。 意在让朱老板等人挡住那两人,自己独自携了宝物去北固堡领赏。 他在黄石帮也有十几年了,对这帮弟兄不能说是全无感情。只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如果留下来就是牺牲的话,周平愿意豁出其他所有人的命! 不料自己已经取了那“宝物”,正待逃窜,却碰到气急败坏的朱老板。 朱老板虽与他有着层级差异,但他一身修为全在拳脚,灵活有余攻伐不足。 周平却一手环金铁刀耍的虎虎生风,震得朱老板硬是不敢近身,一时便僵持住了。 只听得后方爆炸之声传来,劈砍、火弹声不绝于耳,到处是自己伙伴的尸身乱飞。 “大当家,你自诩义重,怎么此时不去相救?” 与朱老板碰了一招,周平咬牙切齿道。 “周平!你跟了我十七年,由我一手提拔!”朱老板原本看似和气的面容此刻无比狰狞,避过周平攻势,一掌拍向周平肩头,口中道: “你明知这至宝关系我一家老小身家性命!你你你——你疯了不成!” 周平眸中闪过疯狂之色:“正因如此宝贵,才正是我周平翻身的机会!” 朱老板大怒,出手渐失章法却威能更胜!一招扫腿正把周平掀翻在地。 正在这时,已几近成为火场的身后传来一声不带感情的冰冷怒喝: “……两个无知贼首,还不速速进场领死?” 什么? 朱老板大惊失色。 不过区区一刻钟,自己的兄弟同僚竟已全部丧身火场? 朱老板扯着脖子,大喊一声“邢兄弟”,那烟草被石琛点着后浓烟仍未散去,烟味呛人的一片火地里,却是无一声应答。 “没了……二十年的心血……” 朱老板眸中一瞬积满泪水,难道今天便是殒身之日吗? 趁朱老板一瞬的恍惚,周平却已经爬了起来,刀背沉沉地一拍,便把朱老板肥胖的身躯拍入火场中。 “死!” 周平怨毒叫道。 “他们来了!”火场对面,正是花禹雾凝神感应,“却只来了一个!” 石琛此时精力也已大为耗损,仍强翻出身追袭周平,心知若此刻不斩尽杀绝,来日必有无尽痛楚! 本源妖气在石琛体内畅快叫道:“我来!我来!” 石琛却不理会,刀尖在地上一顶,跳出火场区域。 花禹雾此时却叫道:“云芽快跑!离此地远些!” 花禹雾倒不担心自己安危,她对这精心策划的爆炸有所预计,又有六足流火犬在身,不愁保不得性命。 “啊——” 却是眼神已近癫狂的朱老板,他被周平拍入火场,本欲爬起追缴周平,却冷不丁见了好几位追随自己的忠心耿耿的伙伴尸身,此刻哪还有理智,足上运起气力,双掌作爪,已向花禹雾袭来。 雨雾道仙!便是万恶之源! “雨雾道仙!你必得给我黄石帮陪葬!” 狂怒之下,这一爪之威竟远远超过他所能爆发出的身体极限,若是抓到了人的脑袋,顷刻间就要抓得此人脑浆迸裂。 花禹雾神色庄重,手上一拍六足流火犬,六足流火当即意会,身体上热流攒动,慢慢张开了兽口。 花禹雾亦是双手聚拢,做出个奇怪手势,衣袖中药末顷刻间全部抖出,本源真气从体内丹田中尽数倾泻而出,原本白皙莹润的小手流过几许红芒。 “破!” 花禹雾一声断喝,掌尖火行真气如暴风般涌动。 六足流火犬亦是同时兽口大张,“轰轰轰”喷出三道火弹来。 还未见到朱老板反应,花禹雾却也是纤腿一夹犬身,那六足流火犬因势而动,六足飞快奔跃,转过身倒行而逃。 那朱老板怎知花禹雾早已布下天罗地网,正待他进招。 未及反应便听得震天铄地的“轰隆——”一声,整个人身在半空哪里有机会撤离,身躯正迎入滚滚而来的爆炎怒涛中,片甲不留。 “轰隆——“ 石琛此时已奔到火场外去追周平,甫一踏出,便听得身后传来那几近震破耳膜的巨响,紧接着是气浪裹挟着热流从背后扑来,激得石琛身子不受控制向前扑去。 那周平早已拔腿就跑,回到前面一只幸存的伯马背上,脚跟狠狠一踢马腹,那马便动。 石琛受那气浪影响,身子倒飞开去,速度竟比周平更快! 空中的石琛目光冷冽看向周平,此击必须一刀必杀,否则自己体力难以为继,怕是要被周平反将一军。 “一动无绝势!” 石琛把刀一横,心神此刻陷于绝对的宁静中,不骄不躁,一刀早已瞄准了伯马背上的周平。 周平心中也是恨透了这半道杀出的云芽,把心一横,口中叫道: “老子跟你拼了!” 却是整个人半弓起来,一脚踹在自己所骑伯马背上,弹起他整个身躯,一手护着此行宝物,另一手一刀顶向石琛胸腹! 已是存了必死之心! 此时两人都在空中! 石琛略加思量,已知两人若对上此招必是两相俱亡的结局,但若此刻收刀或强改方向,固然能躲开周平此刀,可他之后便再也追不上身骑伯马的周平! 当下心念已是坚定,心中吩咐道:“本源妖气!护我不死!” “小主人,您这命令下得有些晚啊……” 本源妖气虽然早就跃跃欲试,在石琛解决黄石帮众时便已经请缨出战,却未得石琛首肯。它自己心中颇有些郁郁,便也未再进言,也不再窥伺石琛眼前境况。 此时石琛骤降命令,本源妖气感应石琛境况,竟是有一刀向石琛径直刺来! 当下哪还敢犹豫,已是妖气覆上石琛躯体,令石琛有妖族般坚硬强健的体质—— 却如石琛自己所说一般,只能保他不死罢了…… 周平见石琛竟不闪不避,心想能拉道仙同死也算不枉此生,一声断喝,虎目圆瞪,那一刀便戳破了石琛胸腹! 石琛那一刀,却也结实地劈在周平身上! 噗—— 又是谁的鲜血四溢? 砰! 石琛的身子重重摔在了地上,他想起来却是体力不支,眼皮一翻,已是昏了过去。 …… 第57章 整治天香阁 日照三竿。 隐冬国,天香阁靖远城分号。 这天香阁,楼如其名,却是靖远城全城中最为豪奢的青楼!正是世家公子一掷千金、各色美人莺歌燕舞之处。终日间歌舞升平,纸醉金迷。 天香阁在隐冬国第一家牌坊始起于二十年前,却以极快的速度扩张到了隐冬国中所有的大城市。无数的金牌字号在这一场竞争中落败,消匿于茫茫商海。唯有天香阁,傲然屹立在青楼界的塔尖! 此刻天香楼门前,一辆四驾马车行到门前,缓缓停了下来。 “财富实力,可见一斑。若说其中没有有心人的推动……” 轿中,正是一中年富商,正与同行者高谈阔论。 “哈哈哈哈……高老板高见,这天香阁的崛起,却是大大离不了我家那不成器的四弟了!这些年我疏于管教……倒落得他给天香阁送了不少钱银来!” 接话的却是石广沙,刚与高老板等人谈成了一笔千山雪林的异兽生意。 “害!谁家没有一本难念的经呢!” “今日与诸位相谈甚欢,无奈小弟顽劣,非得要做哥哥的亲自去给他揪出来。这便不必久留了,家丑之事,广沙还望诸位莫宣扬……” “这个自然,石三爷少年英才……” 又与轿中人寒暄片刻,石广沙掀开轿帘走出。 一身青白长衫,配上石广沙柔煦自信的微笑,衬托他整个人风神朗朗。 石广沙行到门前,迎面却是个一身着水绿长裙的侍女,外套着金丝绣纱,笑意盈盈地行了一礼: “这位爷,今天可是头一回来天香阁?不知是冲着哪位姐姐来的?” 石广沙柔和一笑:“是第一次来,想请嫣桃姑娘。” “呦,嫣桃可是天香阁的头牌呢!爷既是头一回来,不知可带足了诚意?” “七千五百两雪花银,不够再添上三壶‘碧雕酒’。” 这雪花银与碧雕酒,正是天香阁的暗语了。 “爷还真是阔气,请先随我上座,嫣桃自会来与爷相见。” 绿裙侍女领着石广沙一层一层登上楼阁,前几层还是恩客劝酒、佳人在怀的景象,越往上走却只剩下些姑娘们,俱都是青春妍好,也不接客,伏在栏杆上看着石广沙走过。 姑娘们见石广沙了也不发一语,直到石广沙走过方才隐约交头接耳。 石广沙也有飞渡层级修为,听听这些寻常姑娘的言语自然轻而易举: “刚过去的就是石三爷,他可真是俊,整个人的气势真是常人学不来……” “若不是久居这天香阁,我倒宁愿到石府去做个小丫鬟,伺候三爷……” “光伺候三爷有什么好,听说三爷在府中并不如何瞩目,二爷才是真正的天人之姿……” “听我的!定然是三爷更胜,别忘了他乃是天家……” “对对对,姐姐说得对,这层关系谁不想攀啊!” 石广沙本是虚荣心作祟,想听听这些阁里姑娘对自己些许溢美之词罢了,冷不丁却听那姑娘公然谈起无比机密之言,眉一皱,朝那绿裙女子冷然道: “姑娘们怎么这般不小心,连我的私事也敢聚众讨论吗?” 绿裙女子愣了一愣,她也身负些修为,却远不如石广沙的辨音之能了。 见石广沙语气不善,忙拘礼道: “三爷莫怪,三爷三两年不来阁中,有些姑娘没见过您,一时激动也是有的!” “叫那姑娘自己站出来,割了舌头算完。若无人肯出来,便把那四个姑娘的舌头一齐割下送来。” 绿裙女子胆战心惊,自然诺诺以应。 “这便是天香阁第七层,也是独一号的雅间,嫣桃的卧房。” 绿裙女子把石广沙引到房门前指引道。 “行了,去干你该做的。” 石广沙整了整仪容,这才推开面前房门。 “啊!” 眼前一个一身绯红的妙龄女子春光半露,正娇怯地倚在石广涛怀中,手里剥着一颗龙眼。 见眼前陌生男子推门闯入,忙敛起衣襟,侧身趴在石广涛肩头。 “三哥,你怎么来了?” 看清来人,石广涛忙轻推起怀中佳丽,站起身来,也整肃了衣襟,原本轻浮之态变为无比的肃穆。 嫣桃亦学着石广涛的样子规规矩矩,低下头来贝齿轻咬,不敢直视广沙一眼。 “我要不来,怎知你把天香阁管成这样!” 石广沙大步流星,已是抢了石广涛先前的座位坐了下去。一伸手到桌边,但觉杯中酒气熏人,抓起杯子一晃,杯中酒已尽数倾倒而出。复又厉声道: “茶呢!我要上茶!” 嫣桃碎步一点,忙接过石广沙手中瓷杯,纤手不着痕迹地抚了一下广沙的手。柔声道:“三爷稍候,嫣桃给您上茶来。” 回头望了眼石广涛,握着瓷杯盈盈而出。 “三哥,她就是个小姑娘!瞧把人家吓得!” 石广涛在三哥面前一向拘谨,这嫣桃却是他钟爱的佳丽,也不禁为她打抱不平。 石广沙身子向后一倚,翘起条腿来: “你别怪三哥狠心。咱们的事,暴露了。” “什么?” “身份。”石广沙说完这句,便不再说话。 石广涛却是一颗心紧到了极处。他知三哥素来温雅,若是有事能让他只发出只言片语,那必是极了不得的事。何况这“身份”一事,他却是只酒醉起对嫣桃一个人说过。如今三哥提起此事,那必是嫣桃又转与旁人听。 “这……她能不死吗?小弟喜欢她实在喜欢的紧。”石广涛喉头一干,呆呆地问出这句话。 “……不能。” 石广沙随意地搓了搓手指,欣赏着手上的金晶雕梅花戒指,静候着。 不多时,却是嫣桃捧着好茶来了。 嫣桃为石广沙斟好茶,盈盈一笑: “三爷,嫣桃不知大驾未能远迎,听闻三爷至孝,甚喜令堂所制的梅花茶。天香阁的梅花茶虽不及石府,也希望三爷愿意赏脸品鉴。” 石广沙端起茶来细品了一口,望着嫣桃笑道: “果然好茶,如此慧心周全,不怪涛儿喜欢你。” 嫣桃柔柔一笑,对上石广沙的眼。 那笑容却陡然一滞,随即身体无力地直直向后倒去,口鼻中流出血来,已是没了气息,双眼犹犹未闭。 “三哥……做得对。” 石广涛只觉得自己紧握的拳都在颤抖,咬牙切齿,却只能说出这样一句话。 门口吱呀一声,正是那绿裙女子捧着装有一件血腥物事的玉盘进来了,口中略颤抖着道: “三爷,这就是那说错话了的茜儿姑娘的舌头了。往后阁里姐妹一定约束好下人,再不能出这样的事……” 绿裙女子正说着,眼光猛然看到地上横卧的一具尸体。手中玉盘咣当一声砸在地上。 “嫣桃!” 第58章 请辞 吩咐了定下神的绿裙女子打扫好房间,兄弟俩之间陷入死一般的宁静。 石广沙翘着腿,手中摩挲着金晶梅花戒,冰冷的眼神凝视着石广涛,良久绽放出春风般的笑意,和善道: “涛儿,坐。” 石广涛这才寻了个最低的矮凳,坐在石广沙对面。 “来。” 石广沙伸出一只手,石广涛踌躇了一会,亦伸出一只手递到广沙手上。 啪得一声,石广沙的两只手同时附上广涛,将他一只手包裹起来。 “这就对嘛,我的弟弟……”石广沙浅浅笑着,转而痛心疾首道: “这些年,我放你历练。掌管情报的天香阁,也留给你打理。只是涛儿,你有些过于仁慈了。” “我仁慈?”石广涛心中冷笑着。 自十几岁以来,三哥与母亲第一次传唤他,他方知父母盘算的惊天大事。自此以后,少年心性被打破。 历练着,做了很多不仁的事情,整个人也渐渐越来越麻木。 外表还要装作是风流懒怠的四少。 有时候连他自己也分不清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他了。 “难道不是吗?” 石广沙笑着,握着石广涛的双手不断传来暖意:“你若不是仁慈,为什么给琛儿送了饭食,还放了琛儿一条生路?” 石广涛听三哥仍称呼七弟为“琛儿”,不禁心中寒意大盛,解释道: “七弟如此羸弱,我怎知他真能逃得出去?” “你以为是谁所为?” “我不知,那人偷天换日没留下半点痕迹,查也无从查起。” “能悄无声息办成这件事,整个府中便只有他一人。要么是他亲自出手,要么是他的亲信。只是我疑惑,那虹石死牢如此隐蔽,怎还会被他悉知。莫非是从你这里走漏的消息?” 石广涛心下大悟,原来广沙之所以来天香阁巡视,却是怀疑上了自己的人。 可却只因你的怀疑,便杀了我的红颜知己!阁中姐妹!不由怒吼道: “那死牢之事,我虽与嫣桃提起,但她无甚兴趣,又何以能知晓其方位机关?” 广涛手上亦使劲抽离三哥的钳制,不料他的手扣得极紧,哪里容得了他挣脱。 “涛儿真是长大了。”石广沙目光一寒,仍温煦笑道: “可就算死牢之事不是她们泄露,我照样会杀。也仅仅是因为,身份。” 石广沙手一松,石广涛霎时间把手抽开,在这一瞬间看向石广沙的眼神充满怨毒。 这怨毒只维持了一瞬,石广涛又谦卑道:“三哥高瞻远瞩,涛儿确实过于仁慈,请三哥责罚。” “三哥与你乃是兄友弟恭,怎会责罚你?”石广沙伸出手揉了揉四弟的头发,像是在搓揉心爱的宠物。又亲自给他斟了杯茶道: “喝了它,以示和睦之情。” 石广涛望着嫣桃亲手所沏的梅花茶,又看了眼让人不寒而栗的三哥,终于还是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我温良恭俭让的好弟弟。”石广沙眸中闪过喜悦之色。 啪—— 石广涛猛然间双膝跪地,哀求道: “三哥!涛儿实在不堪造就,为家族蒙羞,于大计无望!求您收回成命,涛儿实在心有余,力不足!” “起来说话。你且说,让你查济儿的事查得怎么样了?” 石广涛木然地又坐了回去,口中道:“据天香阁的情报,六弟应当是误打误撞上了五妹的马车向锦阳去了。按理来说早就该到了,但现在迟迟未到,恐怕是因六弟的伤而耽搁了。” “有理。”石广沙啜了一口梅花茶,小间中梅香飘散。 石广沙相貌上只能说是中人之姿,但仪态上却因多年有意模仿着家中二哥,学得有五六分像。也颇有些脱俗优雅之感。 “三哥,你有些时候真的很像娘。”石广涛突然道。 石广沙眉一挑,四弟甚少评价他,回道:“不该是像‘他’多一些?” 石广涛摇摇头。脑中却忽然浮起广潇的样子来,若不是血脉相连,有时候他真想做二哥的弟弟。口中问道: “他毫无破绽,你想怎么办?” 石广沙自然知道广涛此时已是向他询问对付广潇之法,忽生一计道: “他虽无破绽,陈家一对兄妹却常来探望。那陈家小妹痴心痴念写在脸上,难保他就不会为了陈府的支持而动心。涛儿,我瞧你与那陈小妹也是颇为般配,不如你出手去降服了陈小妹,也能成就一段好姻缘不是?” “不可不可,万万不可!” 石广涛连连摇手。他心中亦有原则,怎肯以卑劣手段上位。广涛心中是多情之人,也不愿为一己私利毁了他人的终身幸福。 “你不愿吗?”石广沙低低道,目光全是冰寒。 “涛儿并非不愿!”石广涛一时心中寻觅着脱身之法,忽道: “如您所见,涛儿连天香阁都治理不好,又如何能担此大任?涛儿自请前往锦阳城,去监视五妹与六弟——做您在锦阳的一双眼睛!若京城有所异动,我是您的同胞兄弟,传讯商议自然比天香阁的情报网络更便利些!” “你想离开我?”石广沙森然道,一双凤目生得与父亲石若飞一般无二,此刻威严自生,紧盯着广涛。 “涛儿不敢……只是,您刚杀了涛儿心爱的美姬,若一时再留涛儿在身边,涛儿难免心生怨怼,办事不力。”石广涛恭敬道。 “也罢。”见石广涛已经将话说到如此层面上,石广沙自然也知此刻石广涛已是大为不爽,却仍是顾着兄弟之情才对他毕恭毕敬。广沙虽控制欲极强,对自己的同胞兄弟难免有所动容: “你便放手去做。这些日子,靖远的事由我管辖,天香阁也将由我接手。” “多谢三哥成全!”石广涛单膝跪地,知道素日严厉的三哥此时已是给了他最大的自由。复又道: “待到父亲醒来时,托三哥替我向他老人家问安。” “这个自然。” 石若飞的寿辰已过去十余天了。那日石若飞被白衣神秘女子打得七窍流血,杜夫人及时赶到,幸而无碍生死。 只是石家已几番请了名医诊治,石若飞躯体内外均无异状,却就是醒不过来。那寿宴无本人出席,自然也是草草了事。 “如此,涛儿去也。” 石广涛未及再与三哥寒暄,便自顾自离去了。 石广沙知广涛不忿,留心听了广涛去向。广涛却是出去找了个素日相熟的姑娘,说了句“我要见见嫣桃”。 石广沙摇头,心道今天却是因为自己处事果决而害得广涛与自己不睦。可广涛过于宽仁害事,自己只吩咐他看好石琛这一点小事,却因广涛的存心疏漏而败。 他今日肯亲身来找这不着家的弟弟,自然也是颇带了几分怒气。 沉思之后又饮了口茶,广沙自楼阁雕窗处,已经瞧见鲜衣怒马的广涛已匆匆离去了。窗外慢慢飘起带着凉意的春雨。 “三爷。”绿裙女子轻扣了两下房门,推门而入,犹还带着紧张畏惧。 “不必怕我。”石广沙收回目光,再看向绿裙女子的神色已满是亲和友善。口中说道: “广涛管教不严,我做哥哥的定要帮他清理门户。往后依我石广沙的规矩也不会苛待了你们。稍后将姑娘们的花名册递与我,我自会一一看过约谈。” “三爷深谋远虑,朝萤佩服。” 广沙向绿裙女子朝萤摆了摆手,朝萤依命走过去,广沙却一伸手将朝萤揽入怀中,朝萤“啊”的一声,却也不敢反抗。只觉眼前男人比之爱与众姐妹调笑的四爷广涛恐怖多了。 “朝萤来找三爷,却是有一事不得不提。听说隐冬西南边界已悄悄来了一队身着白衣僧袍的行者,现落脚在边城天香阁。行者入住天香阁是极乍眼的事情,不过好在他们都罩了身灰袍遮掩,倒也没引起什么波澜。” “是三皇子殿下?” 方才面含浅笑的石广沙脸僵在原地,眉心狂跳,失声呼道。 …… 第59章 花禹雾的来历 “嗯呃……” 石琛隐有意识,随即眉一皱,感到肋间痛得厉害,不由呼出声。 转瞬之间,便想起昏迷前与周平生死相对的一刀,活动活动手臂已经摸向腹间伤口。却摸到些棉布的触感。 “你醒啦!” 一声灵动悦耳的欢呼响在石琛耳畔,随即石琛便感受到一个散着融融暖意的身影凑在自己身前。 石琛一睁眼,映入眼帘却是暗香幽微。眼前少女刚沐过头发没多久,一头乌发上的水滴顺着少女的活动滴到了石琛裸露的胸前。少女巧笑嫣然,一张尚存稚气的桃面如三春盛景,又如林间潭水清泉,水灵而无瑕,透着逼人的狡黠与旺盛丰裕的生命力。 她眉眼弯弯,右眼角还有颗小巧的泪痣,见着石琛苏醒,整个人的笑意都绽放开来。她的笑也极明媚动人,小嘴大大得咧开,露出海蚌珍珠般熠熠生辉的小银牙,配上她眼角那颗小痣,整个人的机灵古怪劲中又透出一股让人乍见难忘的邪气。 “你是何人……?”石琛犹还有些不清醒,望着眼前骤然冒出的绝色少女,呆呆问道。 少女挺起胸脯,神气道:“我是你的花妹妹呀!怎么,换了张脸便不认识我了?” 石琛这才注意到那少女身形,香颈莹润,削肩若裁,玉臂纤手伏在石琛肩胸上,身前便如嫩藕初荷,粉蕊明艳。 石琛哪里亲眼见过这不着寸缕的芬芳,惧怕与惊吓远远压过了陡然升起的原始欲望,伸手一推让她趴在床边。见自己下身还盖着条棉被,忙堆在了花禹雾背上。别过脸去,语气冷冷道: “姑娘还请自重。恕……云某无福消受姑娘好意,今后便别过。” 虽强忍悸动,石琛却感到口干舌燥,隐隐有些面红耳赤。 “哼。” 花禹雾却不恼,将被子披在身上,似是早已料到石琛这般反应,口中说道: “那日我说你看过了,你却说没看过。今日我让你瞧见了,还想抵赖不成?” “你便是只因我一句话便做出这般举止?须知,若我按捺不住心中贪念,你便是为了一个不值得的男子失去了名节!” 石琛心中冷静下来,眼前花禹雾思想举动显然不同常人,他即便心有欲念,碰上花禹雾也只得用最冰冷的态度应对,以防日后扯出许多是非来。 那花禹雾道:“我瞧你顺眼,喜欢你喜欢得厉害。什么世俗名节,于我这里却是不顾的。” “你是疯子不成?”石琛转过脸来狠狠瞪着花禹雾,却见花禹雾一双妙目笑吟吟地看着自己,石琛恻隐之心更无,只觉眼前女子疯癫任性,心中生出一丝嫌恶来。 他想起身,却发现肋间剧痛,显然是周平的刀伤刺骨,一时难以下地。 又环顾下周围,发现自己应当处在一间客栈的厢房之中,布置颇与隐冬国不同,建筑多以砖石所砌。 “这是何处?” 花禹雾嘴一嘟,貌似委屈地道:“你对救命恩人就是这等态度?你被周平刺伤,力竭昏迷,若没有我搜到了周平等人的地图,把你运来北固堡,你在荒野中被什么异兽叼去了都不知道。” 听她解释,石琛方有些羞惭。看了看自己的身体,已是被人擦洗过的了,上身袒露着,腹间伤口已被包扎过,下裳也已经换了件干净衬裤。不由心中大动,一颗心已跳到嗓子眼: “我身上衣装,莫非也是由你所换去?” 花禹雾噗嗤一笑:“云芽,你以为你是什么官家少爷不成?还有人眼巴巴的给你做牛做马?你身上衣着是我使了银子请店里小二帮你擦洗,伤口却是我给你包扎的,这人情你可要还我。” 石琛再看向花禹雾的目光便也不再那么冷: “多谢姑娘相救,稍后我把银子还你,既已经到了北固堡,我与姑娘道不同不相为谋,应当别过了。” 说罢便支撑了身子意欲起身,却颇困难,伤口隐有崩开之势。石琛皱着眉,花禹雾却一伸手按住了他道: “前日还叫我花妹妹,怎么一觉醒来便翻脸不认?你那日将六足流火犬也借了我骑,不也是因为喜欢我也喜欢得紧吗?” 石琛淡淡道:“此一时彼一时,上一次你我通力合作才能尽歼那些恶徒。更何况事发突然,云芽一时思虑不周也是有的,你我萍水相逢,各有各的目标。孤男寡女,志趣不投,实在也无需仍一起行动。” “云芽!”花禹雾有些急:“我已在你体内种下七日离魂散,若不按时服下解药,你七日后必死无疑。” “什么?”石琛目现精光,逼问道。 “云芽,你欠我一条命,我早料到你一醒来便不会认。这七日离魂散的解药,我每两日为你服下便可保你性命。你可别想以性命要挟我,惹得本姑娘不开心了,我便是死了也不会把解药配给你。我花禹雾说到做到,不信你便杀我试试。” 花禹雾昂起头颅,带着稚气的绝色面庞满是决绝。 石琛知她毒辣,心中便已信服:“条件。” “如你所见,我花禹雾之所以来到北固堡,正是因为一个大恶人拐骗了我师姐逃往这里。云芽,我要你做我的贴身侍卫,直到找到师姐,把她送回师门为止。” 石琛见花禹雾振振有词,说出的话也不像假的。自己正好欠她一条命,便陪她些时日,总不见得太耽搁大计便罢了。闭上眼睛,口中道:“穿好衣服,告诉我你的来历。” 花禹雾嘻嘻一笑,从被子中钻出换了身素色衣裙,虽简朴却难掩清丽之姿,便与石琛讲起自己一身经历。心道哪里有什么七日离魂散,不过是我略施小计。 这花禹雾十五岁,自称来自千山雪林北部无极雪山中的修仙门派【绝情宗】,这绝情宗合共才三个人:她自己花禹雾,师姐花紫荆,再加上自号【绝情仙子】的师尊花心竹。 花心竹也不过三十几岁,曾是隐冬国第一大派【仰月朝仙宗】的弟子,桃李年华之时却因与自己相好的大师兄背弃自己,与第二大派【启天门】中一个女子结为仙侣,她因妒毒杀了那启天门中女弟子,因此被逐出师门,这便自成一派创立了绝情宗。 花禹雾与花紫荆都是花心竹所收养长大的弃婴,花心竹便将在仰月朝仙宗所修的“练神之术”传于二女,这两女也的确以道仙之名自称,只是花禹雾的练神之术根基浅薄,只得初窥门径罢了。花心竹以用毒一道闻名,两个弟子自然也得其真传。 花心竹乃是被逐出师门,本就心内偏激,更调教得两个弟子与她如出一辙。花心竹不许两个弟子见外人,在门派中一应花销都仰赖花心竹偶尔下山除妖,贩售些妖晶、兽核给其他宗门。 花心竹御徒甚严,更传说外界男子都是色胆包天的洪水猛兽,可她自己又常常念及原先宗门中那位大师兄,暗自伤神。 长此以往,花紫荆与花禹雾俱都到了青春年纪,难免思凡萌动,却不敢贸然下山。 近来逢花心竹闭关,师姐花紫荆偷跑下山游历,却机缘认识了个“大恶人”,这大恶人三言两语已哄得花紫荆春心荡漾,更在花紫荆回归宗门后几番往来探望。 花紫荆也不知是如何蒙了心,竟与他一同私奔,准备来到来泰国的边境城市北固堡隐居。花禹雾怕师尊出关雷霆大怒,迁怒于己,也便一路追来。却也是存了私心,想要体会一番人间风物。 “那大恶人,敢欺我师姐,我定要狠狠教训,令他此生不能人道!” 花禹雾咬牙切齿道。 “等等,”却是石琛已从他讲述中窥见端倪:“这人海茫茫,一对私奔男女藏在城中哪里便这么容易找得到了?那大恶人又叫什么名字?” “那大恶人长得比你还要好看,更有一对金色的眼睛,就算人海茫茫,想辨他也不难。名字叫做,辰胥枫!” 辰胥枫! 石琛还未来及反应,本源妖气却在石琛丹田中惊叫道: “以辰为姓,莫不是无极雪山九幽凤凰族的【辰氏一族】中人?” 第60章 练神之道 石琛木然重复道:“以辰为姓,莫不是无极雪山九幽凤凰族的【辰氏一族】中人?” 说完便同样心惊! 他不知“辰氏一族”是何来历,但九幽凤凰、辰乹之名却是威名赫赫!家喻户晓! 妖族传说缘起上古。辰乹作为妖王,十几万年前便被正派道仙所镇压,九幽凤凰怎会还有余孽在世,还存活于无极雪山自成一个族群? 本源妖气看出石琛心中所想,解释道:“妖族虽然式微,但从前统治大陆几十万年,自然有法门躲过正派围剿。我的原宿主流莽从前所在的东极国便是一个巨大的‘妖窝’,同时,隐冬国无极雪山辰氏一族更是号称妖族正统,王室血脉,家底实力不容小觑。” 花禹雾眼睛亮了亮,接道:“于我修仙门派中,自然知晓辰氏余烬未灭。但那辰胥枫却绝非辰族中人,他虽有妖气,那妖气却稀薄到可以忽略,修为更是只相当于人族武者的‘伐髓’境界,辰氏一族再宽宏,也不会接纳他这种人回归族群。” 石琛点点头,旋即明白,这辰胥枫多半只是沾了点辰族的血脉,却实在不能被辰氏接受。他仍愿以辰为姓想必是自负高贵,不愿屈尊,种种异能方面却已经与普通人类相差无几了。 “花姑娘。”石琛叫道,却被花禹雾狠狠瞪了一眼,随即改口道: “……禹雾妹,常听你说起‘练神法’,却又是何为练神法?” 花禹雾赞许一笑,亦不厌其烦解释起来。 原来这练神法乃是仙家宗门中成就“道仙”之身的一种捷径,只要不是资质最差的“五杂灵脉”,通过锻炼精神力来沟通天地,便可以以极短的速度成就道仙之身。 所谓道仙,道指攫取天地五行本源之“道”,也就是本源真气。道仙者,天地五行收发于心,宝器丹药信手炼制。若精于金土两道,可习锻冶之术,熔铸各方宝器;若精于火木之道,可习炼丹之能,高品丹药不仅能增强服药人功力,甚至可起死回生。 宝器与丹药是宗门中的硬通货。有时道仙外出云游,便会挑上几个具有灵脉天赋的孩子,带回宗门细细调教,待到大约五年后,他们精神力大涨,便是进入练神第一层境界,可以为宗门炼丹、炼宝。 以练神法沟通天地灵气便是最低等的小仙,诸如花禹雾之流,若到了世俗中不依赖宝器之能,怕是连洗经、伐髓层级的武者都难以轻松制服。 同时,精神力强的修士,可以把威能炼制注入到符篆之中,便如石琛从前所遇到的九伯,依赖符篆之威重伤了飞渡高手东叔。 练神之法,说来奇特神秘,亦颇有些局限。天地间一切捷径,都必有它的代价! 刚以练神法成仙的修士,称为“精神成仙”,一般在宗门中也是被压迫的炼丹、炼宝的工具,其上还有地仙、真仙等层级。肉身层级也就比普通人稍好些,远远不如练体后期的洗经、伐髓之境。 而以传统的武道修炼至神通之上而飞升者,那是肉体成仙的境界,刚一飞升便媲美顶尖地仙! 譬如石若飞之流世俗中的武道强者,若他一招突破进入仙家宗门,甫一入宗便能封个护法、长老等职位,由宗门重点培养! “看来练神法虽然神秘,却只占了‘精神攻击’与‘炼宝炼器’这两个便宜。”石琛结论道。 “说的对,却也不对。精神力和本源真气的感应,这两者中间玄妙万分。我曾听师父说过,有人生来本源灵脉特别强势,这些人经过锻炼后有极强的威能。”花禹雾思索道。 石琛略一沉吟问道:“那你可听说过‘先天木之灵脉’?” “先天?”花禹雾惊得张大了口:“我不知这先天木之灵脉有何威能,可我听说过,这灵脉生来而定,先天灵脉便是他五行灵脉中只有一系,是天地间最罕见的奇才,几万人中都难出一位!” 听了花禹雾的话,石琛亦是惊讶,想不到鸢儿的修炼天赋如此上佳。若不是花禹雾在旁他需隐藏身份,否则真想现在就修书与二哥通知此事。 “怎么?是你认识的人吗?” 见石琛愣了半晌,花禹雾追问道。 “不,不是。是从前救了我的道仙,曾隐约提过他收了一个先天灵脉的弟子。” 石琛挠挠头,含糊道。 石琛如今身份敏感,与花禹雾萍水相逢,虽眼前女子率真任性,得知他身份后未必加害于他,石琛仍认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一切以安全为上。 “若迟迟找不到大恶人与你师姐,你便一直不放我走吗?” 花禹雾听他不断问同一个问题,听烦了便道: “一个月!一个月总行了,若迟迟找不到师姐,你便自行离去!” “成交。” 这之后,石琛本想找店家开间房与花禹雾分居,但他行动不便,花禹雾几经拦阻,石琛终是未能如愿。终于在石琛的坚持下又搬了个小床进了房间,两人分床而眠。 石琛虽偶有心猿意马,但他毕竟是世家公子出身,心性定力远超旁人,又严令禁止花禹雾亲近自己,也终于得了好眠。 再之后几天,花禹雾也不再像先前一般热情如火。没了花禹雾无底线般的投怀送抱,石琛却对她态度缓和些,花禹雾心底自然乐开了花。 而六足流火犬,花禹雾早在进城时便将其散养在外,配了种药给它,让它不至于跑丢了让自己找不到。六足流火犬虽贵重,但北固堡中没什么高手,也不担心它被人擒了去。 石琛亦趁着花禹雾不在时为二哥传了封家书,只是北固堡离靖远城足有两千余里。山高水远,不知这信何时才能到广潇手上了。 这期间,始终也没有花禹雾口中的“师姐与大恶人”的消息,石琛想查的杜夫人底细也因石琛的身体原因无从查起,连陆争,也因为昔日分别匆忙没来得及约定会合所在而联系不上。 这一日,石琛却终于可以下床行走了,正在收拾小须弥阵箱中的东西,却忽然发现了个从未见过的物事,问到身边的花禹雾:“这是什么东西?” 花禹雾伸了个懒腰道:“这就是周平誓死都要从朱老板那偷拿的东西了,我虽然看不明白其中关窍,料想也不是什么垃圾废物。本想早几日就给你看的,一时却忘了。” 石琛手中,是个颇为华贵精美的上锁小木盒,上头还以一布条缠裹了几圈。 石琛取下布条,上面是朱老板的手迹: “黄石帮托贵人福转手,赠之北固堡城主。请秘交司空军师。” 朱老板乃是流寇之首,那字迹却写得颇有些可取处,显是师从名家! 石琛面色凝重,朱老板如此好字,必然来历不简单,木盒之中必是极了不得的机密之物! 第61章 密信 眼前这木盒,乃是朱老板从一位“贵人”手中获得,要交给来泰国一位姓司空的军师。 来泰国中姓司空的军师,据石琛所知只有那一位——司空兆明! 司空兆明,是来泰国一人之下的丞相,更是手握军权的军师将军!相传其人具有天地鬼才,多年来指挥军队能够同时与隐冬、东极两国相抗衡!战争之中,还是胜多败少! 至于他的年岁……石琛自小便听说过司空兆明的威名,大概总不会比父亲年纪轻。 木盒如此机密,必然事涉军国大事,眼下机缘巧合落入石琛之手。石琛身为将军之后,拿到此木盒已是身具莫名的使命感,想要一窥这盒中物事。 从本国发到敌国去,能牵扯出本国卧底是必然的了! 石琛当下便钻研起这木盒的打开之法。 “哦,要给来泰国丞相的,想来只是些信件地图,不是武功秘籍,你干嘛这么急着要看?”听了石琛的解说,花禹雾漫不经心道。 “若将盒中之物送回隐冬官府,必有重赏。”石琛随口道。 “哦。” 那木盒却锁得极紧,没有钥匙石琛却掰不开。 看石琛忙活了许久,花禹雾终于忍不住笑道: “你蛮力打不开,直接破坏这木盒不就好了。我以本源火气烧灼,你再去用金属性本源一劈,这小木盒不就开了?” 石琛连连称赞,这便与花禹雾通力合作劈开了木盒,见里面乃是用锦阳城中最名贵的“丝绣宣纸”写成的一副密信: …… 问相爷安。 臣于隐冬国相府蛰伏七年之久,终于有幸以门客事隐冬国丞相祁文甫。 …… 由是文甫愈加信赖臣……文甫向帝陈明利害,帝愿以三十一城赠与来泰、纳奉四十年,图战事免……此为相爷怀柔之策,以待年后大举兵临,隐冬引颈就戮,来泰一统大事可成…… ……然前国师朱子真与祁文甫不睦,持死战不退之观念……篡改今年乡试考题,以死战为切入点试探诸生。……日前已回京联合两名心腹弟子弹劾祁文甫……朱子真其人原已告老还乡,然他三朝元老,帝亦敬之,未曾发落。朱子真桃李满朝,多有从其论者,帝圣心亦有偏移…… ……朱子真不会武功,但贸然杀之恐朝中生变,臣请丞相之见,亦通报京中见闻。 臣“柏岁”参上。 …… 石琛看完这密信,连连皱眉。 他未亲眼见过皇帝与本朝丞相祁文甫。但他身为隐冬国将门之后,拥军爱国,怎料到国君只因这有心人挑拨,便要割城纳贡! 依书信来看,劝隐冬国割城纳贡只是策略,在不远的将来,来泰国就会大大兴兵吞并隐冬!到时,不仅是一片生灵涂炭,自己的家族也是自身难保! 更何况,信中所提到的前国师朱子真!那是石琛于习思堂中的启蒙先生!自八岁入学堂至今,朱先生陪伴自己度过八载春秋! 五姐玉舒更是朱先生最得意的门生俊杰! 石琛却是没想过,朱子真这把年纪在朝堂上还有如此大的影响力,亦没想过,朱子真如此坚贞不屈,竟率领自己从前的门生徒弟们与当朝丞相叫板! 那柏岁又是何人?是传讯用的代号还是他在来泰国时的本名?此人现下是丞相祁文甫的门客,不知在相府中又使用了哪个名字? 如此危局!如此危急…… “咳,咳咳……”石琛心内发急,一下子心潮澎湃,旧伤牵动,这一咳之下竟有鲜血涌到喉头。 “云芽,你怎么啦?”见石琛吐血,花禹雾慌忙忙地从床上下来,跑到石琛身边。 “可恨,可恨……” 石琛可恨的是自己已经放走了与二哥联络的蓝眼白鸽,否则以二哥人脉,亦能迅速告知朱先生危机情况,揪出相府内奸“柏岁”! “你可恨什么啊?” 花禹雾犹还云里雾里。她虽也算的隐冬国人,却一向未在世俗中行走,所谓家国观念、世俗礼法皆是视作无物。对于眼前“庄稼汉云芽”看了封书信就急得吐血的情况更是半点不能理解。 “我要去!我这就回隐冬国,去锦阳城,去找朱先生!”石琛强直起身子,整个人便急急地要冲出去。 “喂!我看你才疯了!”花禹雾可不管石琛的想法,轻松制住此刻虚弱的石琛: “你想去隐冬国京城?足足三四千里路,以你的身体哪里承受得住!再说,你现在跟了我,那便是卖身给本姑娘的,你不许去!” 石琛充满恨意地盯着花禹雾,一掌在花禹雾面前悬住,终于没打下去。 花禹雾逼石琛交代了情况,石琛便将信中内容转述给花禹雾。只是关于朱先生的部分,便只提到他是国中一位家喻户晓、人人敬仰的老学究。 花禹雾却没有石琛那么冲动,略一思索便展颜道: “依我看,这线人柏岁在祁文甫老头那里只是个出谋划策的,略略说得上几句话而已,要说他真有多大能耐吗?现在还看不出来。而且他根本不敢杀老学究,说明老学究现在很安全。 云芽,你那么想为国效力的话,你怎么不想想,我们现在可是在来泰国!我这几天在外打探师姐的消息,可是听说个了不得的事情——来泰国的小公主仪仗即将来到北固堡了!” “来泰国的公主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石琛一时摸不着头脑,这花禹雾思维之跳跃果然非比常人。 “你是傻的吗?”花禹雾自信笑道:“我们现在在北固堡,没人知道我们的来历。到时候我们假借朝拜之名,实则控制住那小公主。让她以公主身份给司空老头施压。这司空老头必然不敢妄动,想侵略隐冬的事岂不是要缓一缓?” 石琛皱着眉:“哪有那么容易?即使这小公主毫无修为在身,身边也必然高手如云,又岂是你我可以擒得住?更何况我们也不知这公主分量如何,能不能让司空兆明和来泰皇室改变心意。对了,你说我们在北固堡中藏得隐秘,你入城时又是以什么身份进来的?” 黄石帮朱老板当时跨越边境走的是不设关卡查问的私路,但北固堡是来泰国边境一座大城,入城时也须有合理身份以供查问。 花禹雾思索道:“我捡了朱老板的身份文书,说我是朱老板的侄女,你是我的夫婿,这便进城了。连住店也是用的这个身份。” “就那么简单?” “对啊。” 石琛眉头紧皱,忽然想起一事,将从前裹着木盒的那张布条看了又看,惊呼道: “不好!这密信是要交到北固堡城主之手,想必我们入城时身份已经暴露。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快走!” 第62章 小惹祸精 石琛急携了花禹雾离了客店,花禹雾却觉得石琛是担心过甚,一路上便嘲笑了石琛几句,石琛狠瞪她几眼,花禹雾终于不敢多话,一时有些郁郁。 石琛却恍若未觉,有些惶急地一手拉了花禹雾奔走,另一手提着小须弥阵箱。 花禹雾虽不敢多话了,但纤手被石琛紧紧地牵着,久之心中又颇有些暖意。一直以来,她都需小心奉承着师父师姐,师姐花紫荆也不是个省油的灯,有时也会给她些脸子受。 这被人真心关怀的感觉,花禹雾还是头一回感受到,而且这关怀更是来自自己所心仪的男子。 石琛匆忙出来,倒也未来得及换装易容,还是昔日在石府中俊俏少爷的样子。花禹雾更是面带稚气仍还倾国倾城,着了一身素服却仍频频受路人注目。 若说石玉舒的容貌是富丽堂皇、花开鼎盛的牡丹,明艳不可方物,盛气凌人。花禹雾便仍是含苞待放,初绽新芽,却已经让人足够想了解凝望,摘下抚摸。 这一对少年男女如此瞩目,自然引得北固堡中路人几番回首,窃窃议论。 石琛觉得有些不好受,低声道:“我前些天未出过门,你独自出行时,北固堡的居民也是这般爱盯着人看吗?” “那可不是,我自己出来时,碰到很多大哥哥找我说话呢!”花禹雾语气中隐隐有着得意。 石琛一听却忽觉得心里不是些滋味。 花禹雾却没觉出石琛默默的酸意,得意道:“这其中属一位王大哥最为阔绰,请我吃了不少美味珍馐。我看我们也先别急着找下一个地方落脚,不如先去找王大哥蹭一顿饭。” 说罢便拉起石琛向她相熟的一条路行去。 …… 来泰国北固堡,华荣酒楼。 这华荣酒楼是北固堡的一家驰名老店,打出招牌来说道始建于百年前。酒菜口味据说是当地的绝品,价格确实较之寻常小店抬升得多了,宾客却仍常年络绎不绝。只是比起靖远城中最奢靡的酒家,自然是远远不如。 石琛乃是曾经沧海难为水,见惯了靖远城中的豪奢,刚进了华荣酒楼的门,鼻尖一动便嗅出菜品口味鲜度远逊于昔日自己司空见惯的珍馔。只地方菜中许多食材口味较隐冬国的殊不相似,便也觉有几分新奇。 花禹雾却是一派新鲜,小脑袋伸出来左右望了望,便径直跑到一个只点了茶水的酒桌前,点了点一个华服男子的后背喜道: “王杰,你果然在这里!” 叫王杰的男子是个中年公子,同座还有个美妇并几个随行青年,均都是一身鲜丽不凡。 王杰看到花禹雾,惊了一惊,有些闪避道:“这位姑娘,你是何人啊?怎会知晓我的名字?” 花禹雾却是不解:“不是你说我可以来此找你的吗?还说你不在,便找同座这位青年小哥通报,怎么今天我来找你讨食,你还装起不认识我了?” 王杰同座上一个青年小哥面色尴尬,低下头来。 王杰却是双目大张,胳膊已搂在同行的华服美妇肩上,厉声道:“这么漂亮的小姑娘有手有脚,何必干起乞丐勾当!我见你也不容易,罢了,你且吃着,这顿酒菜钱算是本公子发善心请你的,往后别来讨要!” 王杰说罢,身体又朝美妇身边靠了靠。那美妇皱着眉,凌厉的目光朝着花禹雾上下打量,眼色似能喷出火来。 “你!”花禹雾越发气结,骂道:“衣冠禽兽!前些日子跟我嬉皮笑脸好不殷勤,今天跟这位大姐姐在一起怎么就越发像个缩头乌龟!” “滚!”正是那华服美妇已站起身来,一只手已抬了起来,正要往花禹雾面上扇去,胳膊却忽然被人攥住。 “我妹妹年纪尚轻,一时言语无状。看姑娘也是有身份的人,就别跟小妹计较了。” 攥住华服美妇的人正是石琛,他见花禹雾进了酒楼便兴冲冲撇下自己向那王杰公子而去,一时心有不快便未多言语。 石琛眼下见了王杰公子的反应已知当下原委,王杰已有妻室却仍在招蜂引蝶,虽是花禹雾鲁莽天真误信人言,但终究还是王杰公子有错在先。这王杰的妻室不分青红皂白便要打人,也实是无礼了些。 “你……” 华服美妇本想惩治这勾引自家男人的小妖女,冷不丁却被一陌生少侠攥住了胳臂。她已年过三十,近些年但觉年华逝去黯然神伤,与夫君情爱也不如昔日年轻貌美时。纵然知晓王杰行迹落拓风流却也无可奈何。 可眼前攥住她手臂的年轻少侠一张白面,目若深潭,朗眉峰鼻,周身气质如若浑金璞玉,贵气由内自发,语气谦和有礼,观之秀气可亲。 华服美妇一时便有些神痴,眼前这位少年,便是自己夫君一夜回春到青春时期,也不及眼前人半分。不自觉间已是面生红霞,身体也觉有些酸软了,挣脱也无,想说话更是大脑一片空空。 “干什么呢!拉拉扯扯的!” 花禹雾见那华服美妇春意迎面也不知反抗答话,早已醋坛子大翻,扯开石琛道: “好一对不讲道理的男女,我们兄妹俩也不是任由你们作践的,这便后会无期了。” 说罢已经领着石琛到了华荣酒楼门外,脚步却就此顿住不走了。 “怎么了?禹雾妹。”石琛道。 出行而来,花禹雾本想与石琛假扮夫妻,石琛却觉不妥,只愿与花禹雾兄妹相称。花禹雾是个调皮爱玩的,心想兄妹身份更加自由些,便也觉得没什么不妥。 花禹雾却流露出得逞的神色,极兴奋地拉着石琛躲到华荣酒楼侧门处。 石琛不快地道:“你惹是生非,我还没怪你……往后可不许再与陌生男子来往了,那王公子已有妻室,你若是个凡人眼看就要吃亏。今日是你不知不罪我不计较,若是明知故犯我真不能与你相较下去了……” 花禹雾本来听着石琛念经似的话没放在心上,一抬眼却见石琛神色冷峻地逼视着她,眼神大有愠怒之意。忙就小舌一吐,撒娇道: “云大哥饶命,小妹不敢了嘛。” “若是想吃什么东西了,便与我说来,我手上有金银,也不会让你吃亏。”见花禹雾认错,石琛心生爱怜,拍了拍花禹雾的肩膀道。 心想这花禹雾天真无知,行事悖乱,终究是从未与人相交,缺乏引导。若自己和她相处一个月能或多或少改掉她的毛病,那也算功德一件了。 “啊——” 就在石琛心下宽慰之际,华荣酒楼内忽有惨叫声传来。 第63章 再见陆争 怎么了? 石琛刚有此念,便听得酒楼内吵吵嚷嚷,乱作一团。 “出人命啦!” “王公子!夫人!” “是北固堡城主之子王杰啊!” “同座的一桌子都没命了!” 石琛忽然大悟,一手忽然制住了正在坏笑着的花禹雾的咽喉,冷冷道:“是你干的?” 花禹雾源自窃笑,怎料石琛会忽然掐住她,低低地咳嗽道:“咳……你先放开我。” 石琛放开了花禹雾,一时已是心中怜爱顿失,厌恶尤甚。 花禹雾离了管束,又是自鸣得意道:“那伙人忒不知趣,敢戏耍本道仙!我就是在他们饭菜里下了毒!让他们死一死又怎么样了?我倒要全城人都知晓我雨雾道仙的名号,师姐知我来了,定然会找上门来!” “无知恶徒。只因为别人的几句话就能要了他人性命!恕云芽不能再与你这等毒女相交,后会无期!”石琛冷言道,背过身独自离去。 “喂!”花禹雾追了上去,又拉住石琛衣袖:“云芽,算我错了!你别生气,以后我不随便杀人了!” 见石琛不为所动,花禹雾一急,恶狠狠道:“那七日离魂散的解药,你还要是不要?” 石琛听了这话更是恼火,手臂一挥,已是带上了自己吐纳境圆满的修为力气,将花禹雾掀倒在地,冷然道: “不劳费心!解药我自会访名医去寻,今后我是死是活,都与你这毒女没有关系!” 那花禹雾骤然摔了个屁股蹲,臀上吃痛,已是泫然欲泪。见石琛再无怜惜之心,她也再不克制,坐在地上凄凄大喊着“云芽”的名字。 石琛也不停留,寻了条前面的小道隐匿身形。过了一会,又怕花禹雾还在原地,便又折返。 毕竟华荣酒楼刚出了命案,死的又是城主的儿子儿媳,说不定脚程快的捕快已经前来调查了。 石琛回到华荣酒楼侧门口,花禹雾已经不知道跑哪去了。石琛心想自己方才制住城主夫人用的就是自己本来面庞,若是被调查而出难免受到追缉。 这便寻了捧土,用本源水土两气浸润,附在面上,倒比从前那一沾了汗水便融掉的伪装显得真实多了。又在身上故意擦了些灰。 先前白面俊秀的贵公子,转瞬之间变成了远道而来的坡村云芽。 “云、云芽老弟!” 刚变完这幅伪装,石琛便听到身后来了个声音,随后竟是句耳熟的呼唤。 石琛一转身,看见来人也是惊喜交加:“陆大哥!” 可不就是陆争吗!他此时却穿着华荣酒楼小二的衣服,见了石琛,便将石琛拉到华荣酒楼的后院叙起旧来。 原来陆争自从与石琛别过之后,因怕被周平追袭,便骑着伯马一路狂奔,头也不回地进入北固堡中。然而他辛苦走了一趟,却是半路退出商团,没拿到一点报酬。在北固堡飘荡了两天,已是囊中羞涩。 以他的修为,照前两年的光景,本可以在城中武馆觅个差事。怎料这段日子不知来泰国刮的什么妖风,连武馆武师最低都是从吐纳境起招收。失意之下,碰到华荣酒楼正在招收些身负武功的跑堂小二,以对付一些喝醉闹事的酒客。 陆争身为强身圆满武者,自然成功通过了选拔,做起店中小二来。同时他心中也隐隐有所念想,感觉那云芽老弟极不一般,若云芽来了华荣酒楼用膳,两人便有机会一叙。 “当时我正在楼下招呼客人,忽然听到楼上传来惨叫,上去一看说是城主家的公子和夫人叫人给毒死了,还是在我们店的饭菜里下的手脚。 一打听,好些人说是有对青年男女和王杰等人刚起了争执,说不定便是她们下的手。我这便出门看还能不能找到那对男女踪迹,却听到有个女人叫着云芽兄弟你的名字。 之后我便被掌柜的叫去对口供,这才刚闲下来,路过刚才那地就见着你了。” 听了陆争的话,石琛已是汗流浃背,花禹雾此举可以说是光天化日之下便把人给杀了,更牵连到了自己。心道在这华容酒楼附近也不安全,更时刻容易被捕快所擒。 石琛现下被周平所创的刀伤还没好全,贸然动起手来也必讨不得好,只能先隐匿踪迹走为上计了。当下又问道陆争: “你们对了供,那对男女样貌如何?你在见了那喊我名字的女人之后,可知道女人去了哪?还有,这城中可有什么不用身份文书,可凑合过夜的地方?” 陆争见石琛连番发问,神色谨慎且紧张,不由心中也打起鼓来,说道: “听说那一男一女相貌都是极俊俏的,身着白衣,都是十几岁的样子,只我没亲眼见着。那喊你名字的女人我却见了,真是如同画里走出来的仙女一样……云芽老弟,那一男一女该不会就是你跟那个女人?” 说到后来,陆争便感觉两件事情串联上了,指着此时面目黑黑的石琛呆呆道。 陆争见过石琛伪装掉落一半的样子,这却是瞒不得的。 石琛此刻心急如焚,眼下他就在事发所在,若是如陆争闲谈下去说不定便要遭大祸。当下手一翻,一锭金子已经出现在石琛手中,递给陆争后冷冷道: “少废话,继续说。” 陆争欢天喜欢地接过金子,也不计较石琛此时态度恶劣,正色道:“那个女人当时就坐在原地哭着,看见我来了还有些惊讶。我就跟她说,小姑娘这里出了命案,快走,小心不法之徒。 那小姑娘便失魂落魄地走了,我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至于住所……我刚来北固堡那几天没银钱,是在城西破庙凑合睡的。云芽老弟你要是没地方住,也可以跟我一起住在酒楼里我们跑堂住的寝房。” 石琛见陆争态度热情,知他胸无城府却很讲义气,不由心中好感大生。又翻出一锭金子,微笑着递给陆争道: “多谢陆大哥好意,别与人透露关于我的事,今晚城西破庙见。云芽谢你了。” 接了石琛的金锭,陆争珍重地收在怀中。望着石琛匆匆而去的背影,也知他对自己并不恶意。一时间百感交集,昔日只当他是个需要照顾的小弟,不想他乃是暗藏玄机的高人。 自己一介平民,被这神秘公子云芽以一句“大哥”相称,看来这云芽的出现,或许是能改变命运的难得机遇? 第64章 神秘乞丐 别过陆争,石琛一路向城西而行。再从一个巷子里闪出来时也是又加了件黑袍、戴着斗笠。 此地人生地疏,更可能随时被推于风口浪尖,一切小心为上。 “瞧一瞧看一看了,这位公子神色匆匆,似是远道而来?不如看看老叫花的摊子,保证物美价廉!” 石琛正思虑着,忽听到街边的吆喝声。定睛一看,是个形容枯瘦长条的老乞丐,歪着身子拄在地上,身前摆着些货物,却是佛宗一道的香火、经书一类。 再看那老乞丐,身上穿着个僧人爱穿的百衲衣,已经破破烂烂,头上也是剃得干干净净,戴了个破僧帽,手上还拿了个不知多少年前做的烂蒲扇。 石琛心想现在自己已经远离了华荣酒楼,不必像先前那样惶急,一路又是去往庙中暂避,也算与佛有缘。 便煞有兴致地停在这老乞丐处,随手翻了两本也已经破破的经书,向这丐不像丐、僧不像僧的老人道: “老人家是叫花还是佛家师父?须知佛门戒律,不可捉持世俗金银财物。这摊子也是不该摆的了。” “老乞丐今天自称叫花,今朝是个叫花子了。” 那老乞丐白了一眼石琛道:“老叫花观你眉宇黑气隐现,想必已是招惹了血光之灾。不如求本佛经念一念,也可解了你心中郁结。” 石琛一时心中好笑,眼前人说自己今天是个叫花子,难道明天就成了个得道神僧了不成? 至于他说自己血光之灾的话,石琛便没当回事,心想这老乞丐必然跟谁都是信口胡诌一通,就等着有心人往这圈里套呢。 石琛又翻了两页佛经,心中却忽想到在这来泰国中是极为尊崇佛学的,石琛在路上已见了不少剃了头的僧人与未剃头的信徒行者。便随口问道: “怎的,来泰国中都信仰佛法吗?” 那老乞丐答道:“贵客有所不知,来泰国中第一大派乃是信仰佛学的【梵日金刚寺】,与来泰皇室友睦。皇室便推崇佛学为国教,世俗中也就敬佛成风了。” 石琛听那老乞丐口口声声叫自己贵客,不由心道自己一时鲁莽,露出了外乡人的身份来。又看着老乞丐一身衣裳破烂,心中动了慈心,手一翻已是一两银子出来: “我初来乍到此地,便结你一个善缘。这一两银子够买你几十本佛经了,我便只取一本去。” 老乞丐却不接石琛的银子,拉高了声音道:“一两银子哪里够从老叫花的摊子上拿东西?石七公子不远千里来到北固堡,却只愿掏出一两银,不嫌给家族蒙羞了吗?” 石琛听到这老乞丐叫出自己“石七公子”,一颗心已是紧到了极处,待这老乞丐说完话一眨眼间,已是半身斜向了老乞丐后心,手肘顶向老乞丐颈椎,要把这老乞丐先制住再说。 不想这老乞丐被石琛顶着,腰却半点没弯下去。下一个瞬间,先前被石琛翻阅的那本佛经竟径直飞出,砸到石琛脸上。 这是……御物之境! 石琛一惊,忽然整个身子都不受自己控制,似是空气中莫名有什么力量在挤压着自己身体似的,竟然一步一步无比规矩地走到老乞丐面前盘膝坐好。 石琛冷汗直冒,已知自己小命都系在眼前老乞丐一念之间,不由心中疑惑,眼前高手已展现出了最低都是御物之境的修为,不可能在来泰国是个无名无姓的小卒。 怎会沦为乞丐? 他到底是谁? 那老乞丐本想挠挠自己的头发,手伸了上去才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头发,尴尬地笑笑,手伸进僧帽里挠了挠自己的头皮。又说道: “石七公子跟着小毒女久了,连心眼也是狠毒了起来,连我这天天吃不饱饭的老乞丐都能下手暗算。来日我见了若飞小子,定要跟他理论一番,怎么管教自己儿子的?” 石琛听到老乞丐称呼他父亲这位隐冬第一传奇将帅为“若飞小子”,更是心中大骇。他又点出花禹雾的名字,想必现在花禹雾也在他的掌控之中。心中强压下惧意道: “前辈慧眼,是石琛唐突了。石七却疑惑,我们的行迹是何时泄露?” “十日前有个女子携着个重伤男子进城了,说是一位姓朱的商团老板的亲戚。偏巧,这位朱老板却有件物事要交给老乞丐。老乞丐左等等右等等,都没等到这对男女给老乞丐献宝。倒是那女子,勾上了城主之子和几个财主土豪,扬言要找一位金眼睛异人。 可巧,老乞丐钱包空空脑袋却偏灵些,听说前些日子隐冬的虹石死牢中死了个石家七少爷,算下年纪可不就是你小子吗?石若飞为了保你的命原来把你养在了来泰啊,还配了个年轻貌美的小媳妇。” 石琛怔住,眼前人不但知晓他与禹雾两人行踪,竟连靖远城杜夫人的虹石死牢都知道? 石琛无法动弹,却有一阵清风忽得掀起了石琛头上斗笠。 老乞丐含着笑,手中蒲扇轻摆。石琛随即感觉到一丝精纯浓郁的本源水气覆在自己面上,瞬间化去了自己精心布置的伪装。 “您是……北固堡城主王安盛?” 老乞丐轻摇着蒲扇却不答话。 石琛感觉自己声音都在颤抖:“你就是……司空……兆明……” 老乞丐一点头,石琛感觉之前控制住自己的那股神秘劲力骤然消失。只他人在司空兆明面前,又哪里敢随意活动。嘴上说了句“幸会”,人却定在原处,不知司空兆明要有何见教。 司空兆明原本微笑着,却见石琛道完“幸会”便愣愣地不敢说话,不免便有些恼: “东西呢?我不问你就不交吗?” 石琛这才反应过来司空兆明找自己是为了那封柏岁给他的密信,嘴上还想装傻,便道:“那朱老板,只是我与花姑娘在路上意外相识,只是知道他有来泰国的身份,却并不知道有什么东西要交给谁。” “你既能说出城主王安盛的名字和我的名字,又怎会对这一切懵然不知?朱老板父母妻儿的性命都系在这封物事上,若非已经被你们所杀,又岂会误了交期!”司空兆明冷冷道: “你最好自己主动拿出来,还想要老叫花亲自搜你的【小须弥阵箱】吗?” 第65章 司空兆明 听了司空兆明的话,石琛知道避无可避,拿起小须弥阵箱,却听见司空兆明嘀咕了句“这小箱子竟然是‘小三子’的手艺”。 石琛不知道这“小三子”是谁,眼下生死攸关之刻也没兴趣去了解。手一翻,正是那写着密信的丝绣宣纸,便递到司空兆明手中。 石琛虽有心在这密信上动些手脚,但司空兆明这个大高手在眼前,石琛一举一动都在他眼皮之下,又哪里敢有所造次。 司空兆明接过密信略看了看,便塞在自己身上破烂百衲衣的夹层之中。一双眼又亮了亮,问道:“还有呢?” “还有什么?” “那装密信的木盒啊!”司空兆明急切道。 “呃……木盒,已在我打开密信时将之劈烂了。”石琛有些窘迫。 “什么!”司空兆明听了这话便一瞬间如同遭受晴天霹雳,下一秒眼中竟含起泪来,质问道:“你如何便将那木盒劈烂了?” “那木盒不就是装密信所用!”石琛大为不解:“劈烂就劈烂了,人看的是信,还在乎那装信的盒子吗!” 司空兆明果真瞬间怆然涕下,竟从怀中取出个看上去有些年代、但却很干净的一条小手帕来拭泪,口中道: “石七娃娃,不怪你,是‘柏岁’没有这个福分……” 见石琛仍是疑惑,司空兆明又解释道: “见你是故人之子,老叫花便与你多说两句。我来泰所有潜入东极、隐冬两国的勇士,一生便只有这么一次向故国传讯的机会!也就只有一个能承载他们潜伏功绩的木盒! 我虽然可以以各种方式指挥他们下一步行动,这木盒却是每个人独有一只。大多数的暗线人死在异国他乡,别说尸身、便是骨灰也很少能回归故国! 因此当暗线传回木盒,便以这木盒代表暗线本人尸首,可以回国进庙供奉,享受天下香火滋养!荣耀万世!柏岁的木盒没了,却是再无一人能记得他为来泰所做的贡献了!” 听了此番话,石琛不免大受震撼! 原来自己和花禹雾无心之举,却能害了一个在敌国忍辱负重七年的人失却了在故国所有的身份和应得的尊崇供奉! 怪不得司空兆明这样为柏岁而伤心! 一时间,石琛虽与这司空兆明和柏岁,从阵营上乃是分属敌我,却仍能感受到柏岁的一颗为国之心! “算了,你走。”司空兆明为柏岁哭过了,又收起手帕来,淡淡道。 “什么?”石琛本以为自己作为杀害城主之子的“帮凶”,会被司空兆明擒到狱中审问,他却是轻描淡写地放了自己走。 “不想走吗?”司空兆明摇着蒲扇道。 “好!晚辈石琛辞过司空前辈,代家父向前辈问好了!” 石琛一个翻身而起,拾起被司空兆明掀翻的斗笠,几乎是逃命般匆匆而去,嘴上却仍保持着他素日待人的礼貌。 司空兆明颇赞许地一个淡笑,那本被石琛翻看过的佛经又径直飞到石琛手上,一句话也是幽幽地传到石琛耳中: “小娃娃出门在外,多读书总是好的!” 石琛小跑着,接过司空兆明的佛经,伸出手来举起斗笠高扬起来,便算是谢过司空兆明了,又一路西驰而去。 “这孩子……”司空兆明低低道。 便又恍若无事地摆起自己的佛品小摊来。倒是有人经过,却大多嫌这老乞丐腌臜,不愿前来问询。 有些过来看看佛经香火的,那老乞丐便双手合掌道“结个善缘”,也不收银两便叫人拿几本经书回去了。 老乞丐面上却一直含着浅浅的笑,坐在树荫下悠闲地扇着蒲扇。 过不多时,却有个一身肃穆军服、气宇轩昂的中年将军踏着步子来到司空兆明身边,向司空兆明耳语,说道王杰遇害之事。 司空兆明惊得蒲扇都掉落膝前,说道:“行事如此张扬,真不像个有点脑子的世家公子……” “相爷,您说什么呢……那云芽我们调查过了,只是隐冬国中一个没名没姓的庄稼汉……” 司空兆明也不说话了,拾起蒲扇气定神闲着,又看起身边人群的来回攒动。 …… 日暮时分。 石琛一路风尘,早已到了陆争口中提过的破庙之中。 破庙虽然年久失修,却并不如何破败腐朽,许多囊中羞涩的过路人偶尔便会到这破庙中避一避风雪。 石琛见前院里聚集了一群流浪汉,便自顾自踱到后院来,翻开司空兆明所赠那佛经。 石琛不通佛法,先前在摊上看着也只道这经文晦涩艰深,不知为何司空兆明要把此物赠了自己。 又翻了几页,忽见那经文间金光一现,每页纸间的字块全都移动起来,待到字块停歇之时,竟又组成了一本新的秘诀精要。 “《无量同心诀》!” 石琛惊呼出声。 石琛虽不懂得佛学渊源,可他亦知所谓的无量心,乃是指佛学中的慈、悲、喜、舍四种道心。 这四心有普度众生之意,亦有与众生同喜共悲的慈悲同情之心,乃是佛道倡导的精华所在。这“无量同心”想必是一个教诲人行善修心,培育精神的歌诀。 石琛从头看起,这开头却是讲了个【梵日金刚寺】建寺的故事。 “传说佛祖释迦牟尼昔日为大比丘众与诸大菩萨说法,谓过去世自在王佛时,有国王出家为僧,号法藏,发四十八大愿,称:‘十方众生,至心信乐,欲生我国,乃至十念,若不生者,不取正觉’。后积累无量德行,在十劫前成佛,号‘无量寿佛’…… 无量寿佛成佛后游历至百知大陆,见妖王辰乹失德残暴,叱其不配为君,收凡人弟子三名——号曰贤、仁、金刚,传其悟能超脱之心术。 后无量寿佛与三弟子、同另几位大能镇压辰乹,寿佛好生,不忍诛灭妖族造化之主,只道镇压万年令辰乹于不周渊万仞深海中思过,旋即携几位大能飘然游去…… 贤、仁、金刚三弟子共建我门,然贤、仁二人纠结于排位虚名,未能真得大自在解脱,内斗而死……金刚祖师接任方丈一职,改【梵日寺】为【梵日金刚寺】,万年岁月后,金刚祖师寿终超脱,圆寂前曾言道老衲乃肉身超脱于当世,精神则重塑将漫游于浩渺无尽间…… 后寺中各代方丈长老编撰《无量同心诀》,传承于下代,是为本寺道之精要也……” 石琛越读下去越是心惊,想不到这梵日金刚寺源远流长,乃是十几万年前妖王辰乹被镇压时崛起的大派! 若书中所言为真,说这梵日金刚寺是天下间第一大派也不为过! 第66章 无量同心 这《无量同心诀》中介绍了梵日金刚寺的由来之后,便是一些结合了修心的修炼之法。 既为修心,首重精神。 无量同心诀中将无量心的修习又分为了由浅入深的四大块:静躁心、戒失心、利他心、慈悲心。 所谓静燥心,就是指依靠修行人内心的强大的宁静,安抚世间一切引起内心波澜躁动的急躁之心。常人往往被无尽的利己之心所控制,急于求成,却总惹得一身苦闷,徒增烦恼。倒不如保持心静,对一切经历沉浮宠辱不惊,任他千般风雨,我自岿然不动。便是无量心的第一重静躁之心了。 这第二重戒失心就是指,凡人一切行事均易受得失心之控制,易生贪、嗔妄念。所谓贪嗔之心,常自比较中来,如人在失志郁闷际,常自神伤黯然,自忖不逊于他者,何以自身无法求得所愿?何以他者有之,却无自己的一份?由此自会生出无尽的嫉妒心、得失心、怨憎心,他人生活越好,越生恨憎妄心。戒失心,正是戒除得失怨憎,一蓑烟雨平生。 第三重为利他心。便是通过不断地为他人着想,以为世人求得美好生活为愿景而不懈奋斗,以善心包容他人一时之失,不打诳语,真诚待人,以悦纳之心面对世间一切坎坷业障,情愿自苦换取天下寒士喜乐。 第四重慈悲心更为深妙。要达到慈悲心,需得真正怀有不忍之心,慈和善良,将禽兽昆虫草木都视作己出,同等爱护,一朵花不忍攀折,一只虫不忍踩死。佛祖割肉喂鹰,以身饲虎,正是慈悲心的无上写照。 石琛将这四心细细研读,终于黯然摇头,心想这静燥心和戒失心自己或许可以达到,那利他心和慈悲心却是过于遥远了。 心中又想到那司空兆明如此金尊玉贵,位列人臣之极,却甘愿身着破布百衲,伪装成一落魄乞丐布施于世,不知他是不是在修这“自苦为民”的利他心呢? 但司空兆明身为来泰国丞相兼军师,一路走来,手中怎会不沾满鲜血?就算他于来泰国江山社稷有功,发动战争也会害极无数百姓的身家性命! 石琛对战墨玉睛鬃狮时,曾感悟静之一道,但他的“静”只是冷静,放下焦虑以耐心思考世界的本源规律,这才迷迷蒙蒙间合了世界本源的静道,创出一招能够积蓄挥发刀气的【静影刀】来。 只是这精神之力虚无缥缈,石琛后来在斩杀黄石帮众时虽然也隐隐能挥出刀气来,却较之斩断墨玉睛鬃狮身体的那一刀差得很远,也无法随意收发自己的精神之力。 而这《无量同心诀》正是通过不断地做善事、不断地磨砺心境来感应和提高自己的精神境界,却是大为契合如今石琛所需的修炼之道了。 石琛一思量,这无量同心诀出自梵音金刚寺,想必是“练神法”的一个法门。 自己武道修为才只得吐纳境圆满,本就阴差阳错地掌握了练气阶段的渡气引气启蒙的《万紫心诀》,如今若是再学这《无量同心诀》,那岂不是三家集于一身,齐头并进了? 须知贪多嚼不烂,自己如今牵扯上城主之子王杰的性命,更是随时有可能被官府追袭,哪里有这个心思修习《无量同心诀》呢?手一翻便把《无量同心诀》收到了小须弥阵箱中,把它和昔日斩杀墨玉睛鬃狮拿到的兽核放在了一起。 眼下自己只得吐纳圆满的武道修为,还是尽快扎实稳固下来,早日将练体阶段的功夫修习完毕,便能拥有一个强健的体魄。 到那时,寻常刀枪都伤不了自己,无须本源妖气相救也能在周平那一刀中存活下来,甚至毫发无伤了。 “唉……” 想到离家这些日子的坎坷奔波,石琛叹气出声。 也不知道佛门的“静躁之心”,自己还要多久才能达到,对一切外物不萦悲喜呢? “小兔崽子!看你还老不老实!” 就在石琛出神之际,破庙前院忽然传来打骂之声,喊话的是个男人,随后便是一阵拳打脚踢。 石琛刚读完这《无量同心诀》,本是内心一片空明,不承想却是直接叫他碰到了打架斗殴这犯了“嗔”戒之事,不自觉间面皮一拉,已是来到了前院。 但见前院中聚集着四五个流浪汉,正在对一个半大孩子拳打脚踢。 “狗娘养的东西!看小爷怎么教你做事!” “唔!” 打得最凶、骂得最狠的一个流浪汉却是个膀大腰圆的男子,看起来已近三旬。 而被打的那孩子也就约莫十一二岁,瘦骨嶙峋,众人的脚踢在他身上,他却一声不叫,唯有实在控制不住时才发出轻微的闷哼。 石琛于心不忍,上前道:“几位大哥何苦为难一个孩子?瞧他年纪轻轻,不知是犯了什么错,要这般对待他?” 石琛被司空兆明卸去面上伪装后并未再度伪装,如今只是戴着斗笠黑帽,破庙中点着烛火,映得他那张面若冠玉的脸清晰可辨。 那大汉见石琛气度斐然,便停了对那孩子的打骂,两手在胸前一抱,嘴一撇恨恨地道: “你是什么人,敢跟我们称兄道弟?爷爷乃是这一干流浪兄弟的领头,这贼小子三番两次摸到庙里偷我兄弟们的吃食、物事去私吞变卖!今天又偷了爷们的肉包子,爷们惩罚这小子乃是替天行道!” 石琛也不理会眼前大汉言语不敬,转头去看那孩子,发现那半大孩子身上新伤旧伤相叠,竟没一处是完好的,惟他一双眼却是亮亮的,像极了寒夜里的一颗星。 石琛心生怜悯,一翻手已是半两碎银出现在掌中,抛给那大汉说道: “这碎银够你几人吃喝几天了,便卖我个人情,饶了这孩子。” 大汉接了碎银面有喜色,便想罢手。他身旁另一个流浪汉却叫道: “那小贼数日前还偷我一只金戒指!小白脸,你也替他还过来!” 石琛眉一皱,眼前这流浪汉分明是信口开河了,瞧他衣裳破烂,要真有什么金戒指必是早就拿去当掉了,怎会在破庙中与这些人凑在一起。 那孩子听了也是面目一怔,随即目光竟逼视上石琛,喊道: “是我偷的!你替我还来!” 第67章 慷慨解囊 那几个流浪汉听得半大孩子竟为自己说话,都露出窃笑玩味的表情。认定面前这黑袍小白脸是个待宰的肥羊,善心大发定会出手相救。 石琛果真手一翻又是两块碎银,分别朝着那叫嚣的流浪汉与半大孩子飞去。口中说道: “你这孩子缺乏管教,竟如此顽劣,我这点碎银充作你回家的路费,你便回家去,别再出来偷鸡摸狗。” 流浪汉接了碎银立马踹到自己腰包,再看向石琛的神色已经现出贪婪。 那孩子没想到石琛肯再拨了银子给自己,收下以后眼睛又是巴巴地望着石琛,似是祈求石琛再多给一些。 石琛本是出自善意相助,不想世俗人心如此贪婪,见那孩子危局一解,便想回到后院中独自等待陆争。正转身欲走之际,又听到那伙流浪汉叫嚣道: “还有我的,他偷了我的包袱!” “这小贼还偷了我的二十两银!” 见石琛已是背过身不愿多管,那壮汉领头有些急,一手便走过来覆到石琛肩头。 石琛却一抬胳臂,向后一个撤步,已是手肘击中了大汉胸腔,又一拳打在那大汉面颊。 那大汉骤然吃痛,被打得头晕目鸣,以他强身中期的修为竟一时失了平稳,退了几步一屁股栽在地上。 “大哥!” 那大汉未料到面前这位人傻钱多的土财主会突发袭击,被石琛一撞在地确实是出于不防。他身边人自然也看出了这一点,而且石琛那一击也只是出于技巧,并无武道修为的痕迹。 当下那剩下的四个流浪汉便将石琛团团围住。 石琛自然是不愿动手的,以他眼力自然看出这些人绝不如黄石帮众人一般是身负武力的高手,而确实只是身无长物的流浪汉罢了。 他也没料到自己本来是想救那半大孩子,最后却惹得众人针对,甚至被针对的原因仅仅是因为自己出手阔绰! 石琛是世家少爷,已见过了怀璧其罪,却没料到连慷慨解囊都会被人针对! 自己有伤在身,但对付几个流浪汉也自然是绰绰有余,只石琛觉得心中有所窒碍,找不到理由要与这几个无知平民出手。 “喂!你们在干什么!”一声呵斥,庙里已是又进来个人。 “陆哥。” 流浪汉们见来的人是陆争,全都一致恭敬道。连那被石琛一肘打在地的大汉也爬起来叫了声“陆哥”。 江湖排位不论年纪,谁功夫好,谁就是老大!眼前大汉虽比陆争也大了好几岁,这声“陆哥”却是叫得心甘情愿。 陆争见了石琛真容,愣了一愣心道眼前人果然是个深藏不漏的,并非是平民云老弟这么简单,见那几个流浪汉已把石琛围住,心道必是云老弟与这几个流浪汉起了争执,流浪汉欲立威发泄。当下解围道: “云大哥,让您久等了,是小弟来晚了。” 几个流浪汉见这“打遍破庙无敌手”的陆哥竟然叫眼前小白脸“云大哥”,都是瞪圆了眼睛,表情怪异。 石琛一时也没反应过来,看着陆争一直朝自己眨眼,这才意会,答复道:“来了啊。” “你们都出去,我与云大哥有事相商。”陆争吩咐道。 五个流浪汉顿时拍拍屁股走去了后院,走时对陆争石琛两人好一顿奉承,那两个拿了石琛银子的,神色中带有躲闪与畏惧,生怕这“云大哥”便要讨回了银子去。 石琛却一言不发,看着他们走了。 那半大孩子也跟在最后走了,一双明星一般亮的眼却带有异样地扫过石琛周身。 “云、云芽兄弟,”陆争试探着叫道,看见石琛对他含笑点头才不确定地继续说下去: “杀了王杰的那对男女……可真是你?” 石琛眉一皱,不想陆争见了他之后却是要确认这件事,虽然下毒者不是他,但花禹雾当时跟他举止亲密,此事必得是要牵连他的了,只得无奈道: “那对男女是我……与另一个女子,但我并不知道那女人要下毒。你急匆匆地问我,可是那女人出了事?” 石琛便是担心花禹雾,此女举止张扬跋扈,而且此事苗头直指他二人,他自己行事缜密,未必能轻易落网,若是花禹雾被抓……好在自己未透露给她过多的信息,但总归还是希望这女子能逃得一命。 陆争深吸口气,紧张地从怀中掏出两张折了几折的画卷来: “云兄弟,这画上画的可是你与那女子?” 石琛展开画卷,见那画卷肖像中花禹雾的那一张画得惟妙惟肖、巧笑嫣嫣,已是得了十足的神韵;而属于自己的那张画卷却不甚相似,许多细节作模糊处理,料来自己当时在城中游晃的时日太短,记住自己样貌的人不多。而那两张画卷底下却都注明道:通缉犯花禹雾、云芽! “这画卷你从哪得来?” 陆争悄声道:“我傍晚下了钟,便来寻云兄弟,路上正遇见北固堡中的捕快拿着兄弟的画像张贴。那画像是拓的,有许多份,我便朝那捕快要了一份,那捕快爽快给我了,说来也怪!那捕快眼睛的颜色竟然是金色的,看着好瘆人啊!” “辰胥枫!”石琛眉心一跳,花禹雾每天都在跟他念叨的大恶人的名字脱口而出。 “什么?”陆争一时迷惑。 “没什么,”石琛摇摇头,心想自己既然决定与花禹雾后会无期,也没什么需要继续帮她寻大恶人了。口中道: “我明白了,往后我便隐匿好身份行事。我托你在北固堡中帮我打探消息,你可有什么见闻?” 陆争挠挠头道:“有是有的,我一向在隐冬来泰中间跟商团,北固堡这地界算起来我合共住了也有半年,除了公主巡幸一事,近来也没有什么新鲜的了。不知云兄弟你想知道什么?尽管问我就是。” 石琛忽压低声音道:“你可知道我的真实身份是什么人?” 石琛这一问万分谨慎,虽知道陆争多半与自己乃是真心相待,未必会因自己是石家弃子的身份而与自己过分生疏了,但防人之心不可无,若陆争为了赏钱将自己真实身份泄露给他人,他不仅难逃杀身之祸,若杜夫人真有什么叛国企图想必也会提前行动。 但“隐冬国石大将军之子死于地牢”一时也属官家秘闻,又不是什么昭告天下的事。司空兆明知晓此事已经属他手眼通天,这平民陆争自然便也不会知晓。 陆争见石琛表情严肃,心中也随即紧张起来,口中却只呐呐道: “昔日云老弟,今日云大哥……” “哈哈哈!”石琛却被他这句滑稽的话激得突然笑起来。 第68章 黑笠客 陆争慷慨激昂道:“我不知道云大哥是什么奇人异士,只知道与我因缘际会之间相交、兄弟论处,更救我于危难之际。陆争只是一个平凡武夫,却能得云大哥真心相待!若云大哥不嫌弃,陆争愿真心归顺,不探求大哥底细,但凭驱策!” 说罢陆争竟单膝跪了下来,低垂着头。 陆争此话确实是发自真心。依他现在的认识,眼前“云芽”必是大有来头,不是官宦子弟便是下山历练的青年道仙。陆争在边境小城沉浮闯荡多年,没什么身家本领、没有超凡见识,半生庸庸碌碌,却得了“云芽”这个神秘的高手同辈论处,与他历经一番生死,蒙他真心相待。 陆争也不是傻子,知石琛这话是在引自己表忠心,他平凡庸碌了小半辈子,自然渴望抱上神秘高手云芽这棵大树,有朝一日有所作为,实现鱼跃龙门!更何况,“云芽”与他一道是隐冬国人,到了异乡自然心中对彼此更亲近些。 “好兄弟!”石琛不喜欢摆架子,自然便把陆争扶了起来。听了这番慷慨陈词,石琛一时内心也是颇为感动,毕竟陆争算得上是自己离了家以后的第一个朋友。又言道: “云芽视你为朋友,绝非什么下属。你年纪长我几岁,往后我依然叫你陆大哥,你也别拘束,叫我云兄弟好了。” 陆争摇头,说既然心里尊崇于云芽,自然要喊他做“云大哥”,不为别的,就算是为了云芽在外人的颜面也要这样称呼,否则就会有人像刚才那伙流浪汉一样,不知道大哥的“威名”,就敢肆意凌辱践踏。 陆争一再坚持,石琛也只得听从,由陆争叫他“云大哥”,他叫陆争的本名罢了。 “陆争,你于来泰国风物多有熟悉,可听过‘虹石死牢’?”石琛面上随意地问道。 “没听说过,我却听说过‘青石死牢’,那是来泰国关押要犯大员的重要牢狱,据说将囚犯关于此牢中,便能屏蔽世人对这囚犯的感知,据我所知,那些道仙前辈的精神力都非常强大,可碰到被关于青石死牢中的人就无可奈何了。” “嗯……”石琛低低应道,心道这“虹石死牢”比起“青石死牢”的规制应当是只大不小的,昔日自己在虹石死牢中,感觉武道修为都弱了几分,力气也不能怎么提得上来。 “云大哥,你要想打探这虹石死牢的消息,我陆争替你打探着。只是外面那几个流浪汉也是份力,要不要调动他们一起打探着。大哥,你白给了他们那么些银子,他们不劳而获便会觉得你是好欺负的了。” 石琛心想有理。自己递些银子的时候实在没想太多,毕竟自己身价阔绰,几两碎银近乎是九牛一毛。落在这群流浪汉手里却不一样了,只道是天上掉馅饼,更助长了那群流浪汉的懒惰。 “他们可信吗?”石琛复问道。毕竟这些流浪汉对慷慨解囊的石琛都能反目为仇,绝非善类。 “大哥,”陆争目光灼灼看着石琛:“你年纪轻阅历浅。须知无风不起浪,他们几个流浪汉居无定所,又没什么身家背景,用来传讯传谣是最好的选择,由他们散布下消息,池子搅混了自然容易有大鱼上钩。这消息来了可不就快多了? 只是你得小心,若是有心人顺藤摸瓜寻到了大哥,可有本事逃脱匿迹吗?若是不放心就单由我在华荣酒楼给你留意着,也不向人贸然提及,如何?” 石琛低首思索,这陆争后一个提议确是保险,也不会有所暴露,但却是不知何年何月才能探听到虹石死牢的消息了。 前一个提议却危险,万一自己身份暴露,眼下伤还没完全好,说不定便难逃此劫。 但也像陆争说的,浑水才方便摸鱼,由那些个流浪汉明目张胆地打听却是见效更快些。像是花禹雾,寻了那大恶人几天没寻着,一犯下命案,刚好炸出那大恶人辰胥枫在城中当起了捕快,那大恶人拿到了花禹雾画像,这会子也已经知道花禹雾在北固堡。如此效率不可谓不神速。 “好,那便让几个流浪汉一起调查。”石琛沉思半晌道。 心道估计此事有所眉目大概也在好几天之后了,估摸着到时候他的伤已经好利索了。而且迟则生变,自己看过了柏岁发给司空兆明的密信,说不定来泰国过不多久会对隐冬有大动作了。 石琛和陆争又商议了会,又由陆争出了面给几个流浪汉下了任务。那几个流浪汉自然是不愿意做,可各个都敌不过陆争的拳头,更忌惮被陆争叫做大哥的石琛。 陆争觉石琛心善,驭下时面对忠义之士如此行事自然令人真心感沐,但面对这几个只有利己之心毫无礼义廉耻的流浪汉却是余力不足。便自作主张将石琛赏流浪汉们的碎银收了回来,说道若查出“虹石死牢”之事再行分发,还重重有赏。一群流浪汉自然也不敢多说什么,只得屈从。 石琛将这些情景一一都看在眼里。 而对石琛的称谓,石琛用不回本名,化名的云芽眼下还被通缉。石琛乃是黑袍黑笠,便起了个绰号作“黑笠客”,让流浪汉们借这个名号拿去打听“虹石死牢”。 黑笠客!彼时的石琛还不知这个称号会在不久的未来后成为百知大陆上令人闻风丧胆的一代神话! 他现在只是静静地,做着自己该做的事情。 那爱偷盗的孩子却也不见了,石琛也没去寻。 这破庙位于城西,边上便是城门口,石琛用昔日花禹雾调教六足流火犬的办法唤来了六足流火,嘱咐六足流火将陆争送到北固堡北门去,那北门离陆争白日做工的华荣酒楼便近些,便叫他回去歇下了,不也留他在这环境不好的破庙中过夜了。 陆争这一晚骑着六足流火犬也算过了把瘾,他既诚心归附石琛,自然也不会打六足流火犬的主意,更何况六足流火犬乃是凡修级三品灵兽,动起手来陆争也难与它相较。 就这样,石琛令那几个蹭住的流浪汉又睡回了前院,自己则是唤出本源水气、土气、火气,依次经冲洗、铺沙、灼烧三条工序,将后院的几丈方圆打扫地一尘不染,这才从小须弥阵箱中取了铺盖睡下。 石琛是世家子弟,自然做事偏讲究些。一来二去间,更觉得自己对本源真气的运用更纯熟了。 只是未经洗经伐髓,调用时都需借助本源妖气之力,也令石琛有些束手束脚。 石琛躺在地上,渐渐睡得熟了。 却也不知为何,石琛心中却忽有些大跳起来,惊得石琛一朝梦醒。 睁眼一看,面前利刃映出月光,泛起寒芒来,正刺向自己心口! 第69章 半大孩子 石琛见这夺命的利刃,一颗心已是紧到极处,在离家后几番搏杀后身体已是起了应激反应,一条腿闪电般抬起,已击中那持刀人手腕。 “啊!” 持刀人吃痛,一失手那欲杀了石琛的短刃已经飞出。 石琛听得那声音耳熟,还带着稚气,正是晚间石琛还掏腰包给了赏钱的半大孩子! 那孩子一击不成,拔腿就跑,他体态消瘦,身体也是轻若无物,正想趁石琛还迷蒙有些睡意时便逃离现场。 石琛却哪里给他这个机会,眨眼之间指尖一点,本源土气迅捷而出,已凝成了几块小石头,正中那孩子后腰与膝窝。 那孩子一声惊叫,便已跌在了地上。 其实石琛作为最弱小的五杂灵脉持有者,这几块飞石实在不高明。只是这孩子身体实在太过羸弱,又猝不及防,这才被石琛一击倒地。 “你这孩子,便是这么报答恩人的吗?”石琛已坐了起来,不悦道:“过来。” 那孩子犹还不服,两眼死死瞪着石琛,眼神充满恨意。直到石琛指尖又凝出本源土气,这才颇不情愿地过来。 同样是刺杀,相较于周平寻机杀他那次,石琛这次心中却那么大怒火,许是他不理解这孩子为什么要刺杀他,许是晚间读了那无量同心诀,平白多了对世人的怜悯之情。 石琛从身边箱中又取了个油灯出来,本源火气一闪,映得石琛与那孩子面颊清晰可见。 石琛这才细细端详那孩子,过于瘦小的身体因长期的饥饿已经稍有些发育不良了,虽然年纪尚小却给人一种极具压迫和危险的感觉,一双眼虽然明亮,却更显出隐隐透出的偏执激进。 看着这孩子,石琛却想起花禹雾来,日间匆忙一别虽是恨她狠毒,不免又担心她之后鲁莽激进,再被恶人擒住了。 如此转眼一看眼前的孩子,便觉得平白生出几分亲近来。便问道: “你是哪里来的孩子?叫什么名字?我叫你回家去,你不回,还来刺杀我,可是嫌我钱给得不够了?” 那孩子本以为石琛会像那几个流浪汉一样,狠狠地责打他,心里已是做好准备,一见石琛态度亲和,一颗心已是有些慌乱。盯着石琛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石琛见那孩子半晌没吭出声,不由得好笑,将那孩子用于刺杀他的短刃又掷给他道:“想杀我的时候那么威风,这会说不出话了?来杀我啊。” 那孩子一声低吼,忽得抢起了短刃,又刺向石琛。 石琛腹伤未愈,懒得闪躲,指尖砰砰轻弹,几颗小石块又掷在那孩子肘窝、肩胛。 那孩子手上利刃飞出,捂着右臂含恨跪下,一条手臂已是麻木了。 “你跪我干什么?我又没打你脚踝,你现在想站还不是站得起来。”石琛一时觉得有些好笑,摸着下巴道。 心想这孩子对自己安全没什么威胁,人却是倔强的很,也是有趣。 那孩子仍不说话。石琛细细打量,见那孩子眼眶间已强憋着泪花,一瞬间便让石琛想起自己年幼时被父亲罚跪断食的日子,一时间嘴边笑意便收了。 “你不想说自己的事情,可以。但你至少要让我知道,为什么你要杀死我。”石琛淡淡地道。 那孩子轻蔑道:“你有钱,我杀你,拿钱。” “就这么简单?”石琛眉一挑:“可你见了陆争与流浪汉等人都对我毕恭毕敬,便该知道以你的能耐,杀不死我。” “富贵险中求。”那孩子舔舔嘴角,充满恨意道:“旁人不敢接近你,我近了你的身,看到你腹间有伤,我若是再强些,未必便输于你。” 石琛一愣,自己现在确实只穿着单衣,腹间只薄薄得包了一层,他却是隔着衣服连这点细节都注意到了。说起来这伤口还是花禹雾为他包扎的。 “为什么那样看着我,你恨我?”石琛敏锐捕捉到眼前少年的恨意与敌意。 那少年道:“杀人一定需要恨吗?我只是觉得你愚蠢,想杀杀你又怎么了?” “我愚蠢?”石琛感到啼笑皆非,被一个半大孩子说愚蠢,他倒想知道这论断从何而来。 “不错。你自己出银钱救我,又不分青红皂白给了那群人那么多钱。黑笠客,我没见过比你更蠢的人。”那少年说完,复又邀功似的道: “你跟那几人说话时,我正躲在佛像后面,所以我知道你叫黑笠客。” 石琛心道这孩子还有心显摆,倒也不失些天真,便逼问道:“与你行事意见不同者便是愚蠢吗?你觉得你是天地法则吗?如果你最聪明,为什么现在连饭都吃不饱,与我黑笠客在破庙中相会?” 那少年听石琛一连串的发问已是懵了,讷讷答道:“我不管,你这般大方必定会为人所害……与其便宜了别人不如便宜了我。” 为人所害?石琛心中默默重复了这句话,今晚为着自己的一时慷慨,那破庙流浪汉和半大孩子竟同时要欺他杀他,看来以后确实要财不露白,对于无理由的善心也是少发为妙。 而这似乎又与无量同心诀强调的利他心相悖,石琛感到迷惑,思量后又觉不如行事全凭本心,管他结果好坏,且先做了再说。 看着这跪着的穿着破烂孩子,石琛也不忍深责,将他那短刃第二次掷给了他道:“这短刃是你的财物,你身上没什么物事,我也不扣了你的。拿了这短刃走,我若是再见你可没这么好的脸色。” 那孩子却不接短刃,跪伏在地上,忽然爬上前道:“菩萨!您是活的菩萨!求您了,救救我!” 石琛被这孩子的反应吓了一跳,却见他杀意已卸,眉宇间俱是乞怜,不由便心中一动道:“你且先说明白,我是黑笠客,不是什么活菩萨,你有什么冤屈且先说明白。” 那少年之后便殷勤得很,讲起自己的故事来。 那孩子原名叫做荆川,已满十二岁了,生在北固堡周边的一个农民家庭。 第70章 云赦 荆川两岁时,父亲因病去了,他母亲独身无力抚养他,村头一个恶霸张力贪图他母亲美貌,便强占了他母子去。 这张力性情暴虐,因着荆川母亲生他时落下了病根,之后便无有所出,张力便越来越动辄打骂,变本加厉,直到荆川八岁时,竟把荆川的娘亲打死了。到荆川九岁时…… “到你九岁时你便把张力杀了,然后拿着银钱跑到北固堡,连家也不敢回了,是不是?”石琛听到这里接茬道。 “不错,活菩萨睿智。”荆川酷酷地舔了舔嘴唇,见石琛也没下文,急急叫道:“你怎么知道我杀了他?” “你方才举刀欲杀我,瞧那模样一丝惧怕胆颤都没有,分明不是第一次杀人了。”石琛淡淡答道。 这荆川逃往北固堡后,本想找个差事谋身,可雇主都嫌他太过年轻,犯了来泰国中不许招募童工的条例,全都拒绝招他。 荆川从张力那偷来的钱也渐渐花光了,便只能混迹于流浪汉身边,过着朝不保夕、有上顿没下顿的日子。按理说,荆川如今已十二岁,能够满足一些行业的年龄需求了,却仍是被挑挑拣拣自己的外貌瘦小,而没有工作的机会。 荆川也便慢慢没了指望,再加上,他从破庙中混迹多年,会些小偷小摸的伎俩,性格又极是倔强不怕挨打,现在的日子过下来也已经是习惯了。 石琛心中虽怜悯,但却不知如何才能帮到荆川,口中道:“看来我该给你多留些钱,你往后俭省着花用,再多去看几家招工聘书,慢慢的也就能养活自己了,不必小偷小摸。” 荆川眼睛莹莹亮,兴奋地抓住石琛的手臂道:“荆川没读过书,但我听过一句话——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黑笠客,你便收了我当徒弟!” “什么?你刚才还要杀我,现在却想拜我为师?”石琛无比震撼。 “黑笠客,我知你现在看不起我!”荆川咽了口唾沫,目光灼灼看着石琛: “如果说我之前看上的是你的钱!现在看上的就是你的本事!你这么年轻,却能让陆老大叫你大哥,手指尖还能变出土块,甚至还有底气敢奢侈地发善心! 我瞧见了陆大哥跟你说话,他认你当大哥是他想往上爬,我荆川更想往上爬! 黑笠客!如果你选我当徒弟,我一定不会辜负你,一个徒弟该做到的,我都能做到!” 石琛瞠目结舌,甚至有些尴尬,想找个理由回绝,便道:“你要杀我,我如何能信你。如果你学成了反倒来杀师父怎么办?” “师父若不信我,我且自证给你看!”没等石琛反应,荆川已经拿起身边短刃,一刀刀割向自己手腕,鲜血蓬勃而出,口中喊道: “若我来日叛师,我甘受师父责罚自戕!若师父今日不信我,我便一刀刀把血肉割下证明给师父看我的真心!” “你疯了吗?” 石琛忙拦下荆川,指尖移出本源水气来,这本源水气有清洁和愈合之能,又都来自天地间的蓬勃灵气,不过顷刻,荆川的伤便不再流血。荆川第一次接触天地本源之气,也觉万般玄妙。 “父精母血的身体,心愿不偿便要摧残吗?”石琛翻了个白眼道。 “父精母血,可我荆川在这世上不剩一个亲人……”荆川凄然道:“若不能变成真正强者,我荆川来日只有死路一条!便是摧残身体,我也一定要给自己挣一条前路!” 石琛一时怔住,不想这荆川内心如此决绝坚韧,瘦小的身板上透出无尽的执着倔强。 荆川见石琛无言,逮住这机会趴在地上已是足足又给石琛磕了九个响头,起来时额头上都沾满了血迹,口中却是铿锵有力道:“黑笠客师父在上,荆川无父无母,今后必将视师父如再生父母,求师父疼惜徒弟!” “罢了……”石琛被这孩子吓得不轻,难道刚赶走了花禹雾那个小惹祸精,又要承担教化眼前少年的责任? 是不是自己太心软了,这些怪事才会无穷无尽找到自己身上? 荆川长跪不起,见石琛面有愁容,还以为是自己表现不够合石琛心意,跪在地上又喊道: “师父!弟子无能,不能令师父满意,弟子能进献给师父的只有弟子的一条命!弟子求师父为荆川赐下新名,斩断旧过,让荆川以师父满意的身份侍奉师父!” “你且起来……”石琛感觉自己话语中透露着深深的无力:“如今已是深夜,你让我再思量思量,你要拜师的事我明日再给你答复。” 荆川一喜,知是石琛心有动摇,此事多半可成。便又劝石琛睡下了,自己拾了铺盖来睡在石琛身边。 荆川再醒来时已经日上三竿,许久许久,他没睡过这样一个好觉。 一睁眼却发现师父黑笠客已经不见,荆川匆匆出去找,见石琛原来是早已起来了,一身黑袍气质卓然地立在那里。 “师父?”荆川试探叫道。 石琛道:“一夜过去了,你还想拜我为师吗?” “自然!” “好。”石琛递给荆川一份热腾腾的斋面,荆川自是又惊又喜,三下两下便吃完了,毕竟荆川多年浪迹与乞丐小偷为伍,连吃上热汤饭的机会都是极少的。 石琛从地上捡了根长树枝,在地上写了一个“云”字,说道: “你性格偏执,恨世怨世,这都是来源于你过去的出身家庭不幸。我本姓‘云’,你若是有改名的心愿,不如从了我这个姓。至于名,你自己取个你喜欢的便是。” 荆川接过石琛手中的树枝,舔了舔嘴唇,片刻,在地上写了个“杀”字。 “云杀?”石琛眉皱起来。 “是!师父,弟子愿做你手上一柄利刃,杀去世间不合您心意之人!”荆川单膝跪地恭敬道。 “你戾气太重,易入歧路。”石琛摇摇头,拿起树枝,在地上划了几下,将那个“杀”字抹了,补了个“赦”字上去。 “师父,这字念什么?”荆川没怎么读过书,却是不认识“赦”字。 “从今往后你便叫做云赦。赦,作赦免,赦除解,乃是放下旧事,不计前嫌的意思。”石琛道。 看着那赦字,却也让石琛若有所思。 “好!我有名字了!我叫做云赦!”云赦一时欢天喜地,直勾勾地盯着地上“云赦”两个字看,又在心里默默地比划着他这新名的写法。 石琛微笑地看着激动不已的云赦,片刻后拍拍他的肩:“走,我带你练功。” 云赦只觉得这一天的经历如梦似幻。 春风吹进了北固堡,吹进了破庙中少年的心里。 …… 第71章 六爷去向 春风亦吹进了隐冬国,吹进了靖远城东两百余里的一个农家小院里。 “兄嫂昔日照顾,我姐弟俩感激不尽,只是还有要事在身,也不便久留了。我已传信与家兄,叫他为大哥谋个好差事,想必也已安排,你二人去到靖远城石家,报我名讳即可。” “姑娘哪里的话,外子与我仗义相救岂是为了身外之物。” 说话的正是石玉舒与一个年轻农妇,那农妇叫做许婵婵,虽衣着俭朴,其貌不扬,但气质仍透出几分娴雅来。 石玉舒笑笑:“嫂子可别推辞,我们身上的金银哥哥嫂子不要,要是我石家安排的活计再不要,我石玉舒真是面上挂不住了,不知道怎么感谢你们才好。” 许婵婵温婉一笑:“如此真是麻烦了。” 又一个男人在外面轻叩了叩门,来自名为石朗的石家护卫。说道:“小姐,行囊都整好了,随时可以出发了!” “哎!”石玉舒应道,“怎么六弟还没出来……绿云,帮我看看那小子在干嘛?” “好嘞!” 绿云正是石玉舒的贴身侍女,此刻正放下了在许婵婵住所中无聊时绣了几日的刺绣,提着自己的裙角利落地走进后院中。 “六爷!小姐那等你等急了,可快出来!”绿云在后院中喊道。 “急什么……” 石广济正与一个和他体型差不多的彪形大汉蹲在后院一角,一起在用锉刀磨着块怪模怪样的木质机关。听到绿云叫他,登时嘴中一嘟囔,表情难看起来。 “小兄弟,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啊,你既然喜欢跟我干木匠活,等你从锦阳回来了再来找我,岂不是想待多久就能待多久啦?” 那大汉拍拍石广济的肩,笑着安慰道。 “唉,郭彰大哥说得容易,恐怕是没那么简单的……”石广济低下头,神色郁郁道。 至今只要一想起月前的事,石广济就还仍是胆战心惊。 那日自己去寻三哥石广沙拿药,无意间撞破三哥与大嫂叶氏私通苟且,登时已是吓得肝胆俱裂、神飞天外。虽那日自己头晕目眩,总记挂着紫枝说道关于“幻象”之言论,但那动作氛围如此真切,哪里抵赖得了? 更何况,眼见那二人共赴巫山云雨,自己又瞧见那《雨打江湖图》,这生命间的奥妙,行那事之间的水乳交融,可不就如雨打江湖吗? 得窥生命天意,自己一时道心清明,修为猛涨,直至吐纳圆满之境,运气间气息悠长,更十足十做实了当夜那事的真实性。 后来自己迷迷糊糊间一路狂奔,见了一辆三驾马车便匆匆登上,躲在座底不省人事。 却不料那是五姐石玉舒的座驾,清晨时已是滚滚向东而行,连带着将自己也卷入了这远赴锦阳的路途。 那日刚行出几十里,轿中的石玉舒和绿云便听得座下鼾声如雷,如野兽嚎叫。 吓得二女忙叫停了轿辇,还是充当马夫的石家凝气高手石朗从座驾底下揪出了这位千尊万贵的六少爷。 石广济醒来之后神思恍惚,差点连整句话都说不出来,玉舒本欲送他回石府,这石广济却是说什么都不愿回去,争到后来玉舒也不愿折腾,便同意石广济跟随着同往了。 石玉舒当日匆匆而行,原是为了进京会试一事。 昔日广潇等人送别石琛、陈君豪等人去往千山雪林那日,前来登门拜访的黄巡抚,竟是前来宣读靖远石氏五子“石广书”在今春乡试中高中第一名“解元”,需前往锦阳考第二试“会试”的旨意。 这隐冬国的科考分为三试,分别为乡试、会试、殿试。一直以来是限制只有男子才能报考的,本来石玉舒也没那个心思靠考试谋个官,毕竟自己出身将军府,父亲的爵位已经是人臣之极了,便是自己每日吟诗弄月、无学无术,也足以一世逍遥自在。 然而去年秋天,朱子真的大徒弟钟离幸,也就是石玉舒的同门师兄,忽然传回朱子真不满丞相祁文甫的朝堂作为,意欲高调回朝的消息。 石玉舒义愤填膺,直欲跟着朱子真一同回朝,与那祁文甫分庭抗礼,却遭到朱子真的反对。石玉舒故而出此下策,女扮男装去参加了靖远城的初春乡试,好巧不巧那主考官“文昌然大人”乃是朱子真的二弟子,亦是石玉舒的同门师兄。 石玉舒交卷后那文昌然自是一眼看出玉舒身份,还与石玉舒吵了一架,不料反手便给玉舒判了第一名解元,惊得黄巡抚亲自上门来寻这文昌星官“石广书”,对石家又是好一番褒奖称赞。 之后石玉舒急盼着进京相见师父朱子真与两位师兄,为此连石若飞的寿宴都未来得及等,却刚一离了靖远城便发现轿下石广济这个活宝。 本也相安无事,直到又过了几天,那座驾已行出了三百来里,石广济却突然不省人事,烧得浑身滚烫起来。这护卫石朗忙就带石广济到处寻医,本到了一个大镇子,那镇上的人却都举荐乡间有位“婵姐”乃是神医妙手,玉舒等人复又周转到乡间,找了这神医许婵婵来为石广济医治。 这许婵婵见了石广济倒是为他解了发热之症,但又看出他本自重伤未得痊愈,又神思不属受了惊吓,这新惊牵动旧伤,舟车劳顿又未免有些水土不服。一来二去间本有所好转的病症便加重了。 许婵婵便建议玉舒放石广济在她家中安置下来,石玉舒虽然素日对这个呆傻弟弟颇有微词,但又岂能真弃他不顾?便在许婵婵家住了下来,协同绿云看顾着石广济的伤势。 近日春光大盛,隐冬国也已回暖,意气融融,看着石广济一惊好了不少,石玉舒便欲带着六弟再启程了。 石广济不愿离了许婵婵住所,不为别的,却是为了许婵婵丈夫郭彰雕木头玩机关的手艺。 此刻,石广济呆呆看着郭彰手中已成型的木条,不舍之意渐浓。 这郭彰是许婵婵的丈夫,亦是这村中为数不多的木匠。 当时石广济在床上躺了三日才有力气起来,腰椎却痛得难受。 还是这郭彰,拿了一个木头与皮革一同穿成的护腰,给石广济垫在下面。 这护腰里头以硬木紫檀作为骨,又以麻绳、筋皮作为牵连,外头皮革也是郭彰昔日精心磨洗,石广济戴了这护腰,顿时觉得神清气爽,筋骨舒畅,下床走路已然不成问题。 自这之后,石广济便迷上了木匠活,能起身的闲暇时便缠着郭彰,看他做手艺。 第72章 《独步偃纲》 据郭彰的自称,他并非是个木匠,而是个偃师。 所谓偃术,便是一种对机括的精通之术,以各种奇思巧活,榫卯联结、齿轮传导之术将本是一摊死物的木头做成偃甲加以役使的奇妙术法。 只是据郭彰所称,因偃术之道对学艺人天资要求极高,更需学艺人有天下无双的巧思。世人早慧者大都随波逐流,向往进入仙家宗门学习练神一道,以便成就仙躯长生不老。 故而偃术之道门丁不兴。郭彰师承于前代偃师“柴杰玄”,这柴老已然仙逝,几位师兄大都早亡,他这一派便只剩下了他。郭彰自认为不是偃术之道的天才,故而虽有柴老的偃术精要《独步偃纲》一书,却只能大概一窥皮毛,成不了柴老昔日的偃道妙法。 “这柴杰玄老前辈昔日到底成就了哪些妙物?” 那是石广济能下床的第二天,拉了小凳坐在郭彰旁边问道。 一提起师尊,郭彰也停下手中的木活,露出追忆的神色: “师父是真正的偃道大家,像是我手中这正在赶制、可以助人行走的‘伸缩杖’,师父是连瞧都不愿瞧一眼的。师父一生的偃道发明不计其数,可供侦察传讯的偃甲鸟、可潜入海的偃甲舟、还有偃甲火炮、偃甲巨兽等等。” 石广济叹道:“这么玄妙!那岂不是只要有这些鸟兽偃甲在手,便如多了个得力助手一般?” 郭彰扼腕道:“只可惜师尊直到仙逝前都没有完成他最想做的一件偃甲……偃甲机关人!” 石广济圆目大睁,憧憬无限。 …… 自此之后,石广济变成了郭彰的跟屁虫,每天跟着郭彰一起做木活,这几天做的是“伸缩杖”,这不是郭彰接的工单,而是郭彰出自自己的想法所为。 郭彰虽是木匠,但他住在村里,能接到的订单也是有限,只能略略补偿些收入、不至于饿死罢了,许婵婵在村中也往往是义诊,不收诊金。 夫妇俩虽物质生活上不富裕,心中却坚信着自己做的事有意义,因此日子虽贫苦些,却也欢笑不断。 也是由此,石玉舒才想在靖远城中给郭彰谋个好差事,让两人生活不那么窘迫,此下事已办妥,夫妻俩收拾好行囊,便可到靖远城定居了。 “六爷!” 石广济久不答应,前来劝石广济出行的绿云复又喊道。 “唉……”石广济放下了自己将快做完的伸缩杖。 所谓伸缩杖,并不是根长短可控的拐杖。而是如郭彰给石广济戴的护腰那般,直接附到人的身体上发挥作用。 这伸缩杖分上下两大节,总长约两尺,中间以一轴承磨合,可以前后旋转。使用时可以将这伸缩杖安在人的膝窝,伸缩杖中安有弹簧,可根据用者需求随心而动,伸缩杖中下半截更可晃出数节小杖,能点于地增强劲力。若使用得当,足以让使用者一跃之下跳出几丈之远。 虽然凌空以上的高手可以凌空而行,一跃间能跳出几十丈不在话下,但对于石广济这种洗经前期的武者来说,也能发挥助益。 ……可巧,石广济退烧那日感觉自己的身体都如千锤百炼了一般,一觉醒来只觉四周浊气遍布,唯自己是其中清泉流水,适应了几天才知自己已经踏进了洗经境之修为。 此等修炼速度,令玉舒的护卫石朗啧啧赞叹,羡慕不已,只得归结为石六爷承袭大将军血脉,天赋过人,一病之后便能经脉全通。 “做得这么好……”郭彰接过石广济的半成品伸缩杖叹道。 石广济摇摇头道:“不过是小弟信手而为,比大哥的还差远了!” 郭彰瞪大了眼睛:“我做这伸缩杖不到一百个也有八十来个了,你跟我比?石六爷,你这技术可真不像初学,我当时学了三四年也就是这般水平了!” 石广济一喜:“真的?” “我骗你不成?” 石广济正待与郭彰再讨教精要,冷不丁却耳上一痛。 “啊——五姐!轻些,轻些!”看清来人,石广济赶忙求饶道。 “五姑娘!”郭彰也招呼着,又道:“六爷真是天赋英才,初闻我偃道便有如此成就,如此天资,不可限量啊……” 石玉舒可看不出来其中门道,还以为是郭彰着意奉承,回道:“我这呆傻弟弟能有什么天赋?您就别往他脸上贴金,这几天真是叨扰大哥了,带着我这不成器的弟弟……” 说话间已是瞪了石广济好几眼。 石广济一向怕玉舒威势,如此连话都不敢说了。 “哪有的事……”郭彰回道,却见石玉舒已揪着石广济的耳朵往外跑了,石广济手中却还抱着他那做了一半的伸缩杖。 石玉舒带石广济出了许婵婵家院门,石朗已等候多时了,许婵婵也出来送行。 石玉舒不善客套,幸有绿云伶俐,叮嘱了许婵婵好些去往靖远的事项。许婵婵性子柔和,微笑以对,自然心中也是有些舍不得这对贵人姐弟的。 客套完后,玉舒和绿云已登上了三驾马车。石广济极目一望,轻叹一声,也欲上驾。 “石六爷!” 却是郭彰,捧着一本厚厚的册子,又一件成了形的伸缩杖。 “郭彰大哥!”石广济面上一喜,从车上跳下来。 “石六爷,”郭彰欢喜地将手中物事递给石广济道:“六爷,郭彰见了您,便觉您于偃术一道大有慧心,今日见了您的杰作,果真不虚!我于偃术一道天资有限,不能登峰造极,这本《独步偃纲》乃是拓本,便赠了石六爷,希望您能将偃术发扬光大!” 石广济哪里料到郭彰待人如此真心,竟将这足以传家的秘术精要都愿分享给他,一时热泪盈眶,口中颤抖着道:“这是你偃术一派纵横天下的依仗,我未曾拜师,与郭彰大哥萍水相交,哪里能拿得这种物事!” 郭彰摇摇头:“我师门凋零,如今便只剩我一根独苗,这拜不拜师又有何关系?我还是希望将这《独步偃纲》授予你,希望你能有所进益!甚至达到……我恩师都未曾达到的境界!” 石广济千恩万谢地收下了,郭彰又将伸缩杖赠与石广济,又演示了伸缩杖的使用方法。石广济心中暖意融融,对郭彰一家恩义更甚。 又依依惜别许久,姐弟俩终于又踏上去往锦阳的路。 道阻且长,初行序章。 郭彰与许婵婵相依偎着,慢慢看着玉舒、广济的车驾消失在地平线上。 …… 第73章 虹石死牢的消息 接下来的几天里,石琛放出话来,让陆争以及五个流浪汉在外打探虹石死牢的消息,自己白天则带着云赦一同到城郊练功。 石琛有六足流火犬,脚力飞快,他虽日前有伤在身,但晨间的山林中天地灵气最为旺盛,石琛只是打坐吐纳,不进去进行那些拉拉扯扯的体力活动,腹伤已然痊愈,境界也已稳固,如今是吐纳境圆满状态。 至于花禹雾昔日曾言说恐吓他的“七日离魂散”,石琛也没太放在心上。他自己亦知道这花禹雾心中多半颇在意他,不会眼睁睁看他去死,若他真有死亡威胁,这花禹雾也定会寻来。直到满了七日没有服药,自己却依然活蹦乱跳,石琛这才心里确信,多半这七日离魂散乃是花禹雾编出来骗他的。 至于云赦,石琛也想不通自己那日是动了怎样的心思收了他为徒弟。 石琛感觉云赦身上冷血的味道颇像花禹雾,但许多方面又不太像。 花禹雾乃是狠辣刁钻,她不通世事,对人的态度便如同是戏耍小虫的稚童。她不认为旁人的生命弥足珍贵,一切行事都是任性而为。 甚至对于她自己都是自轻自贱,愿将情意轻易许给石琛。且她亦心中不珍视自己的情意,口中言道对石琛多么钟情,却在石琛卧床的几日,在外与其他男子厮混。 一想起这个女子,总能令石琛感到阵阵头疼。 虽是绝色之姿,却不足以让石琛动情。 而云赦,他亦有冷血之处,但他的冷血是看惯世情,深谙弱肉强食之道而形成的利己。 幸好如今云赦岁数尚小,对真情还有那么几分渴望。石琛亦是心善,不但教他练武,亦寻了几本读物,夜间教云赦读书写字。云赦本一心向往变强,向往扬名,但在石琛的教导下,心性已有所移,从前那股偏执之意稍减。 云赦极瘦小,石琛自然食膳也带着云赦,云赦如今正在发育,营养补起来也快,这几日的精神也是好多了。 至于武道,云赦从未筑过基,更谈不得什么修为,石琛便从最基础的耐力开始锻炼起。虽石琛自己也只得吐纳圆满之境,但比起北固堡中的武馆武师修为已是强上一丝,带练个云赦倒不难。 正午时分。 “师父!”云赦已结束了上午的习练,向着盘坐于岩上的石琛叫道。 石琛睁开眼,停止了对座下本源土气的吸收,微笑地看着精神焕发的云赦: “我不是说过吗?我只大你几岁,你也不必叫我师父。叫我一声‘云大哥’不好吗?” 这些日子过去,石琛的通缉令已在北固堡中传得沸沸扬扬。破庙中的流浪汉不知黑笠客乃是通缉犯云芽,眼前云赦却已知了石琛的“真名”。 而之所以石琛未告诉云赦他的真名,并非是因石琛不信任云赦。而是昔日“石琛”已被少家主广潇开除族籍,“死”在虹石死牢中了。未得石家人承认,石琛是绝不愿再用此名,也不愿让他人知道自己的真实来历。 “我才不要叫。”云赦一吐舌头:“我要是叫了,岂不是和陆大哥的叫法一样。还怎么体现出师父用心栽培、传道受业之恩?” “你这家伙,越来越滑头了。” 这云赦少年心性,此时性格已是开朗许多,但那有时爱耍酷、又极倔强的内核却是没变。 石琛从岩石上跳下来,和云赦并着肩:“好,我们回城去。” “黑笠客大人!黑笠客大人!” 听到有人呼唤,石琛眉皱起来,原来是流浪汉中的两人。 “不是叫你们不要来城外寻我吗?出什么事了?” 流浪汉偷着瞧一眼那一身红毛、威风凛然的六足流火犬,俱意陡生,低低道: “黑笠客大人,我们探到‘虹石死牢’的消息了。” “什么?”石琛目光一亮。 “是……是一个女侠!她约您在华荣酒楼顶层天台上见面,还递了张纸条让我们转交。” 石琛接过纸条,迎面而来是一阵花香,属那信纸上自带的。上面字迹娟秀挺拔,隐有一股气度俨然,纵是比不上五姐的,却也已经相差不远了: “少侠远来是客,珏怎敢不尽地主之谊。午后侯君于华荣酒楼顶层天台,虽日前外乡人犯下命案,珏却实在思念华荣酒楼中一道黄酒酿鲥鱼之鲜美,诚邀君品鉴。见闻另叙。” “这个‘珏’是何人?”石琛问道。 “这……小的也不知。” 石琛心中一动,“珏”特意邀自己在华荣酒楼,说不定是看破了“黑笠客”便是“云芽”的身份,此人又是个女子,莫不是那王杰的亲朋? “师父,您可要去?”云芽在北固堡被通缉之事,云赦自然也是知道的。 “她既诚心诚意地写字邀我,我为何不去,”石琛一个微笑,将沾着薰衣草香的信纸折起来收入怀中: “更何况,华荣酒楼还有我们的老熟人陆争,这地利人和,我们可是全占了。” “好啊,师父可要带我。”云赦欢喜道。 “这个自然。” 石琛一点头,两块碎银抛入那两个流浪汉手中,携了云赦,坐上六足流火犬一路向北固堡北门而去。 从北门去到华荣酒楼,便只消两里路程。 两个流浪汉对视一眼,忙把碎银揣进怀中。 …… “已经第八天了,在这里当真能等到云芽?” 华荣酒楼外的茶座上,一个青年捕快对面正坐着位巧笑嫣然的少女。 细看来,这一男一女俱都英姿不凡。且不说这少女浑身上下透露着灵动狡黠的劲,叫人见之难忘。 便是这男子,身材显是颇为健美,一身捕快官制的玄衣将他倒三角的身材勾勒出来,细看下去,此人眉骨隆起,鼻挺若峰,眉目间具有惊人的立体感,面貌上胡茬连至腮部,有一股狂野之美。一双眼睛竟是黄褐色的,其内隐有金光流转。 这样的人,即便不是个捕快,哪怕他同城西破庙里的流浪汉般整日无所事事浪迹街头,都会成为无数女子的闺阁梦中人。 ……只是整个人气质虽然落拓豪迈,眉宇却有失意落寞之感,比不得广潇一般如仙人临世的雍容出尘。 “他一定会回来的!他的线人陆争在此处,更何况我与他在此地分别,他岂肯抛弃我!”花禹雾嘴一嘟道。 对面的青年自然是花禹雾口中的大恶人,师姐花紫荆的情郎辰胥枫,现今花禹雾该称他一句“姐夫”。 “唉,你便这般恋恋不舍吗?”辰胥枫貌似无意地,便将自己的手向着花禹雾抚去。 花禹雾忙抽回自己的手,恶狠狠道:“别忘了,你可是我姐夫!” “荆妹不管我的……”辰胥枫尴尬一笑,目光有意地扫扫远处,又悄悄瞟向花禹雾。 “真不知道师姐怎么会看上你这种人!” 经过被辰胥枫发现之后这几天的相处,花禹雾更加坚信了自己从前的观点。 这辰胥枫,果真是大恶人、伥鬼!除了一副好皮囊外一无是处,品行低劣、令人发指! 第74章 珏姑娘 昔日在绝情宗中,花禹雾便没看出他如何不堪,毕竟当时辰胥枫心思系在师姐身上。如今重逢,许是辰胥枫已对师姐日久生厌,竟调侃起她来! 花禹雾虽顽皮活泼,却也视师姐为亲人,师姐的男人便是自己的姐夫,那是万万不敢染指的。为此,花禹雾劝花紫荆离开辰胥枫,花紫荆却执意不肯,如同被辰胥枫迷了心窍一般,势必要生死相随。 按理来说,辰胥枫是捕快,花禹雾是通缉犯,辰胥枫是即刻要将花禹雾带去问罪的! 可如今,有了花紫荆在中间的一层关系,辰胥枫总不能把花禹雾下了大狱,仗着花禹雾一心一意想自己与花紫荆分手的这一层,便跟花禹雾说道,只要协助他找到石琛,便主动与花紫荆分手。 花禹雾闻听此言又惊又喜,既能找到石琛又能让辰胥枫放师姐走,那岂不是两全其美? 花禹雾可不是个讲道理的,什么通缉令,她根本没放在心上。照她看来,王杰那种人就是该杀,自己一点错都没有——即使连累了王杰身边的一众人死,那也是他们自己倒霉。 至于云芽也登上了通缉令,花禹雾更是乐开了花,她本就极度不满那日云芽拂袖而去,在地上独自坐了一会来劝她的竟然是昔日的小跟班陆争,虽陆争没认出她来,却让她十足十没面子,连忙走了。之后晚间再绕回来,却是再找不到云芽了。 如今重逢姐夫,可不是要依靠他的帮忙找到云芽嘛! 找到之后,什么通缉的……管他!先把云芽揍一顿,谁让他把自己抛弃一个人走掉的!还要逼他道歉,嗯嗯,没错! 花禹雾想到得意处,不自觉地眉眼弯弯起来,笑得更加灿烂了。 “雾妹又想到意中人了?笑得如此开心。”辰胥枫道。 “要你管!”花禹雾刚回怼回去,忽见一个戴着黑衣黑笠的男子协同一个穿着干净的瘦小少年进了华容酒楼。而那背影分明就是…… “云芽……”花禹雾呆呆道。 …… 石琛哪里知道自己在华荣酒楼门前一晃,已被外面一个“大恶人”、一个“小惹祸精”盯上了,心心念念着是虹石死牢的消息、杜夫人的来历秘密,这便匆匆带着云赦上楼了。 路上正巧还碰上了陆争,跟他简要说明了下情况,便让陆争给他放个风。 石琛行到顶楼,遥遥望了一眼,顶楼正是只坐了那一桌,一个女子独自等待着。 那女子既是一人,石琛便也让云赦跟着陆争一同在暗处瞧着,而自己独自去赴约。 “一朵黑云自东北方飘来……” 那女子曼声吟道:“贵客,你说来泰国可是要下雨了?” 石琛寻了座坐在那女子对面,答道:“现在日过正午,晴空一片,便是一丝残云都没有的,如何来的黑云呢?” 那女子一席白衣,上缀许多金色图案刺绣,但却不显得杂乱繁复,而是自然地透出优雅华贵。那女子约莫二九年华,眉目间自是远比不得玉舒、禹雾这等美人,但她举止自信,威仪从容,令人肃然起敬,也就不会有那无理之人欲要拿她这张脸去和旁人比美了。 女子道:“贵客云芽,自东北方隐冬国而来,又化身黑笠客,自然是黑云一朵了。云公子又何必试探于在下呢?” “哦?姑娘如此睿智,既然已经猜出了云某来历,便请通报姓名,以便在下称呼。” 石琛心中一凛,眼前人显然做足了准备才来与他相会,他对此人一无所知,已是落了下成。 那女子淡淡一笑:“我的称呼已写在信中,你叫我‘珏姑娘’便可。” “珏姑娘。”石琛唤道,但见那神秘姑娘已点了一桌好菜,她信中说道的“黄酒酿鲥鱼”赫然就在其中。 珏姑娘亲自为石琛斟了一杯酒道:“我日前才到北固堡,听闻有对侠侣杀了城中惯会欺男霸女的纨绔王杰。不想今日见了云公子乃是如此年轻的少年侠客。看起来我比云公子虚长了几岁,便自称一声姐姐。云公子一路风尘,可喝过北固堡盛产的‘烧柿酒’吗?” “珏姐盛情。云某出身乡野间,品不来好酒。珏姑娘见笑了,不如直奔主题。” 珏姑娘见石琛反应平淡,也不恼,自己挑了一口鲥鱼肉吃了。口中道: “云公子所说的‘主题’,我却是不明白为何要告知与你。首先,云公子若真是出于乡野,打听这虹石死牢又有何用?据我所知,隐冬国知道这个消息者应是寥寥……其次,云公子携一美貌女子同游来此,珏却未能亲见,可说遗憾。” “在下也只是受人之托,赚些盘缠日用罢了。至于同游那女子,我与她早已分别,本无干系。若珏姑娘肯不吝赐教,将来上头分下奖赏来,我自当好生答谢珏姑娘。” 珏姑娘抖一抖身上的衣衫,口角间微微一笑:“你瞧,我像是缺银两的人吗?不如你给我几分薄脸,用用眼前酒膳,才不负我的盛情。” “如此叨扰了。” 石琛知眼前人来历不简单,且似无恶意,说不定能问出其中消息,面对她几番的劝食劝饮也是难以推脱,便夹起菜品了起来。 “珏姐没去过隐冬国,不知我来泰的小菜合不合石公子胃口?”珏姑娘幽幽道。 “自然都是极好的,来泰饭食比之隐冬摆盘精致、色香味浓,却……”石琛正待说下去,猛然感觉这话不该是他“庄稼汉云芽”说的,又想起方才珏姑娘对他的称呼,目光一凛,佯装自得道: “看来真是没给珏姑娘留下些好印象,姑娘却连云某的姓氏都忘了。” 珏姑娘一双眼似笑非笑看着他。 两人气氛僵住,均停了饮食。 “呀!” 却是个华荣酒楼新来的瘦小小厮,大帽一戴连面容都看不清楚。他来到顶楼收拾碗筷一不小心撞到了二人的桌子,手中还端了壶茶水,便洒到了两人桌上。 “真对不住,两位客官!”那小厮忙从口袋中抽出条小帕来擦拭桌子。 石琛眉间一皱,不是已吩咐了陆争和云赦在外为他放风吗?要来收拾也是陆争过来,这小厮又是哪里来的? 莫非是珏姑娘安排的人? 第75章 如出一辙 见石琛皱着眉,珏姑娘云淡风轻道:“这不过是个犯了错的孩子,石公子也跟他计较吗?听闻石公子昔日在府中一向最是宽仁待下,莫非传言为虚?” 石琛不悦道:“珏姑娘哪里的话,我云芽不过是个乡野村夫,什么石府、石公子之类的话,我云某真是听不懂了。” 珏姑娘含笑道:“我也不跟石公子卖关子了。我的大名叫做‘木珏儿’,公子的本名为‘石琛’,这一石可对上一木,另,一琛与一珏都是世间珍宝。你说我与石公子是不是很有缘,很般配呢?” 那擦桌小厮本就笨手笨脚,动作偏滞偏缓些,闻听珏姑娘此言身躯陡然一震,忙擦完桌子匆匆退去。 隐在暗处的辰胥枫亦是心中一惊。 木姓,乃是来泰国国姓。这木珏儿,正是来泰国公主! 石琛亦听说过这远来巡幸的来泰国公主芳名,不料就是此女,更不料她会独自约自己来到华荣酒楼一叙。 当下皮笑肉不笑道:“公主殿下博闻,我这被逐出家族的浪荡庶子竟也能有名声传进珏公主尊耳,想必珏公主与司空大人也是关系匪浅。” “司空?”木珏儿面上露出一瞬间的疑惑,旋即又微笑道:“原来司空大伯也来过北固堡。他老人家神威盖世,一步能走出十几里。先了珏儿来过倒也不奇怪。” 一步十几里! 石琛眉心一动。 他便是从未听说过武人能够一步如此之远。便是父亲石若飞,千军万马中取上将首级如探囊取物的神通强者,巅峰之时也只能一步几里罢了。 莫非这司空兆明修为比父亲还高?甚至达到了花禹雾口中的地仙层次? “原来司空大人有如此神通。”石琛伸手去碰那桌上酒杯,手指却冷不丁点出,指尖骤然迸发出一阵混杂着沙土的水雾来,袭向木珏儿。 木珏儿猝不及防,忙伸手去挡。一眨眼间石琛已经闪到自己身后,而自己的肩头正被石琛按住。 石琛冷言道:“若还想活,便劝司空兆明变更心意,莫要轻犯隐冬国。” 木珏儿另一手搭上石琛覆在她肩头的手,转过头慢条斯理道:“我只是一个公主,又不是当朝帝皇,如何能劝得动司空丞相。” 木珏儿目光冷冷逼视石琛:“倒是你,石七公子,敢在来泰国地界挟持本国公主,当我来泰国无人了不成?” “无人了不成?” “无人了不成?” …… 木珏儿的话语竟如梵音真言,字字轰在石琛心尖。这最后一句话如同雷霆怒嚎钻入石琛耳中,直要振聋发聩。 石琛感觉自己精神忽得一虚,面上一白,口角间已流出血来,搭在木珏儿肩上的手也是一松,失却了力气。 石琛却突然想起木珏儿从话语中传导威慑力的法子应属于花禹雾曾跟他提过的“精神攻击”之法,而这法门,他却分明记得…… 那日的夜间寒雪纷飞,身穿藕荷色长裙的女人,漆黑如墨般的眼…… “杜婉柔是你什么人?”石琛怒目圆睁,紧盯木珏儿质问道。 婉柔,正是杜夫人的闺名! 杜夫人当日靠着一声厉喝便制住了受本源妖气侵占而发狂的石琛。 眼前木珏儿施法,与杜夫人昔日如出一辙! 木珏儿面无表情,看着眼前石琛一点点脱力栽倒。 …… “那人是谁?” 正当那小厮在石琛、木珏儿身旁擦桌时,隐在暗处的云赦向陆争低低问道。 陆争心里也是发了怵,似乎从前并未见过那小兄弟。 刚才却是那瘦小的兄弟主动上前,自己和云赦本伸手拦了他,说道此处由我二人照应便好,谁料那小兄弟身子直直撞上前去,根本没理会他和云赦。 “陆大哥,你瞧,他是在偷听。”云赦道。 只见那人弯着腰貌似在做事,左手却背到身后不着痕迹地勾了勾覆于身后的小包袋。 “这是在干什么?”陆争也奇了。 “跟上去看看。”见那人已从石琛两人桌旁移走,云赦提议道。 两人从那瘦小小厮身后跟了上去,只见那人急匆匆下了楼到了空无一人的华荣酒楼后院,便卸下一直罩在头上的大帽,套在身上的工服更是一把掀开。口中叫道:“姐夫!姐夫!” 是个女子! 陆争心中一惊,瞧那女子背影,竟是那日与云芽一起出现在华荣酒楼的女子——陆争等人离得远,全然未听到石琛与木珏儿的谈话。 陆争不知这女子来意,不敢妄动,云赦却是以为这女子乃是木珏儿所指派来对付恩师的。他未见过什么高手,心想这年轻女子未必如何了得,只要自己出其不意自然能争得先机,当下脚步移出,欲直取那女子。 “谁!” 乔装打扮的正是花禹雾了,她身为精神力超绝的一代“雨雾道仙”,自然察觉身后有人跟着。 方才辰胥枫支使她去寻通缉犯云芽那桌下药,花禹雾本不愿的。可是却瞧着云芽与对面那女子谈笑风生,浑然忘却了她的样子,令花禹雾登时妒火中烧。连本来打算下在酒菜中的“散功毒”都换成了一种可以漫散到空气中,无色无味的“寒虚毒”。 本想多逗留一会听云芽与那女子的对话,那女子竟提到“石琛”才是“云芽”的真名!还仿佛在故意激怒她一般,说道一石一木很是登对! 什么“石琛”!云芽就是“我的”云芽! 花禹雾再也忍不了,忙就匆匆走开。再待下去她可完全抑制不住自己的怒火,要将木珏儿杀之后快! 花禹雾自然也听说过来泰国公主的大名就是木珏儿。 她也并非不敢杀。只是姐夫辰胥枫似乎对那珏公主有所图谋……若是贸然杀之,辰胥枫不放师姐走了,那怎么好? 因此,她一下楼便去寻辰胥枫,想要通知他这个讯息。一时寻不见辰胥枫,却是两个跟屁虫在身后畏畏缩缩。 这可一下子触怒到了雨雾道仙。 花禹雾手中绳索闪电般飞出,依靠自己的精神力牵引,一个瞬间便套到云赦脖子上,把云赦整个人拉倒在地上。 云赦哪里见过道仙的神乎其技,就连石琛的三脚猫功夫,都已经令云赦俯首称臣。 当下只觉得面前一阵灰芒,下一刻颈间一紧,已经整个人扑在地上。 “咳!” “你,你就是杀了王杰公子的那人……花禹雾!”陆争失声道。 第76章 长公主! 花禹雾那通缉画像画得惟妙惟肖,陆争留意过多回,自然一眼认出。他亦记得石琛与花禹雾分别之日,他曾与这杀人小毒女有过一面之缘。 “陆争!”花禹雾饱含怒意地瞪了陆争一眼,随即逼问道: “跟云芽坐在一桌的那个女人,她和云芽如何勾结在一起!你从实招来,我可饶你不死!” 陆争一怔:这通缉犯花禹雾如何便知晓自己名字?而且一见面就追问云芽消息,她与云芽莫非真有不可言说的关系? 云赦抬起头,见牵住自己脖子的是个妙丽绝伦的美人,登时面上一红。却又见她瞋目切齿,言语神情直欲将师父云芽杀之后快的样子,忙喊道: “妖女!你与我师父是何关系!你若招来,我或可劝师父饶你一命!” “师父?” 花禹雾绳索一拉,将趴在地上的云赦整个拉上前,云赦痛得龇牙咧嘴。 花禹雾却冷言道:“你放屁!云芽已与我山盟海誓,他何时又收了一个弟子?我怎不知晓?再胡乱说话我便要你生不如死!” “咳咳……” 云赦强忍痛苦,一双天上明星般的眼死命盯着花禹雾,却不叫一声求饶,两个手肘亦是拼了命般的支撑起自己的前身,以抗拒花禹雾的拉扯,手肘在地上摩擦出血了犹如不觉。 “慢着……” 陆争却知这花禹雾既有这技巧性极强的掷绳索本领,绝非自己所能抗衡,当下也不敢与花禹雾冲突激怒她,便口中劝道: “花姑娘你莫急,你既然已将自己视作云大哥的妻子,那云大哥的徒弟也是你的徒弟。云大哥这几天确实收了个徒弟,还给他改了姓名,随了他的姓,叫做云赦。” “真的?” 陆争于是低低劝着云赦叫眼前人师娘,云赦心道如此好心的师父怎会找了个如此狠毒的师娘,愣是不肯喊一声。 花禹雾更气,言说要把云赦瞪着她的那双眼剜下来。可是念及云赦说不定真是“云芽”新收的徒弟,也未敢造次。 “要我叫你这种毒妇‘师娘’,想都不要想!你如果心里真有我师父,为什么要下毒害他!”云赦忽想到花禹雾乔装凑到石琛跟前鬼鬼祟祟一事道。 “我害他?”花禹雾一脚踢到云赦背上:“我师门的事,你凭什么指指点点!还不是为了姐夫……” “对了……姐夫呢?” …… 却说石琛被木珏儿的精神攻击之法“驱邪梵音诀”所摄,已是牵动了心血,身体发虚,连口角都溢出鲜血来。却又转瞬感到全身一阵寒凉,难以控制自己躯体,跌坐在地上。 石琛心道不好。 他分辨得出自己乃是受了两股劲力暗算。 这第一股,来自木珏儿的精神攻击,这是一招直击心内、精神的功法,伤内不伤外。只是木珏儿此招还不到火候,杜夫人昔日用此招时,可是能将已经处于石胡都奈何不了的被本源妖气侵蚀的他一招喝晕。 第二股劲力,便是自己受了木珏儿攻击造成内伤,牵引出了早被吸入体内的一股寒凉之毒。说不定就是那冒失的店小二所暗中散布。 这用毒之法! 石琛瞬间想到花禹雾。 该死!定是她乔装打扮,又出现在自己眼前,只可惜自己当时心神都在道破了他来历的珏公主身上,哪里注意到身边不起眼的小二就是花禹雾假扮! 本源妖气! 石琛心中暗叫。本源妖气自然意会,以它火行本源的威能帮石琛疏散寒毒,只是石琛受这两股劲力同时攻袭,已有些虚耗,这寒毒却不是一时能解的。 木珏儿见石琛跌坐在地,两手相抱,冷得发颤的样子也是吃了一惊,随即马上想到另有一股势力在场。 他们被人算计了! 木珏儿视线盯出窗外,看着远处的飞檐,飞檐之上正立着只小黄雀。小黄雀此时也向后扭头看着木珏儿,翅膀呼扇呼扇。 木珏儿口中吐出一口带着薄薄金色的气,这气传到了小黄雀身边,小黄雀便调转了身子,不再理会木珏儿。 她乃堂堂来泰国皇室公主,岂会单身赴约? 这飞檐上的小黄雀便是玄灵级四品灵兽【姚黄仙雀】,姚黄仙雀极通灵,可帮她迅捷联系到她的暗卫,又掌握雷电异能可解她一时之围。方才正是这姚黄仙雀察觉到氛围不对而向她问询,而木珏儿口中吐出金气,意为“按兵不动”。 说起这姚黄仙雀,陈家三小姐陈绮仙似乎也有一只,只是毛色比这只姚黄仙雀淡的多,体型也偏小些,威能更是远不如眼前这只。 见石琛冷得可怜,木珏儿也无心伤他,将袖子一挥,那长袖的边沿便搭到了石琛腿上,石琛感觉许许热流便从木珏儿的衣袖中传导到他身上。 石琛身上寒冷削减几分,眸中寒意却不减,盯着木珏儿一字字道:“杜、婉、柔?” 木珏儿只是高高在上、面无表情地瞧着他,也不吐露一个字。 石琛越看越觉得面前人的面貌和杜夫人或能看出几分的相似之处,不觉心中一凉,说道:“……她也是公主?” 木珏儿虽不愿告知他,被他瞧出来却也承认了,用口型讲道:“是我姑姑。” 石琛如坠冰窟! 既然杜夫人真实身份乃是来泰国木珏儿的姑姑,那么便是来泰国当今国君的姐妹,是为长公主!却千里迢迢混迹于敌国,嫁了自己的父亲石大将军为妾室! 而且在石家二十几年都无人发觉她的来历! 若不是石琛今天亲眼见了她的亲侄女,若不是她们都使了一样的术法……若没有这些巧合在身,石琛又岂能认得出? 来泰国国姓是木,杜夫人的姓乃是木土,或许就暗含了“木”生根于外“土”之意?“婉柔”这个名字兴许也不是本名! 那么杜夫人隐姓埋名这些年,她为了什么?身为公主之躯亲自嫁入敌国为卧底?如此艰险,前朝国君又岂会容她只身前往? 若是被石若飞发现端倪,以他神通境界之修为,一掌便可随意劈死杜夫人!只要她没有地仙级宝器傍身,只要她修为不及“地仙”之境! 相伴二十几载岁月,杜夫人又深受石大将军宠爱与信赖。若说这几十年来,杜夫人没有露出丝毫马脚,便是神仙来了也不会信! 除非……石琛想到了另一个恐怖的可能。 除非石若飞早知道杜夫人来历,却仍愿与她结党营私、图谋叛国! ……若无父亲支持,杜夫人如何能在靖远城避过众人耳目,修成虹石死牢! 如若真是这样,若事情败露,靖远石家将成为众矢之的!受千夫所指,万人唾弃! 畏惧、不安、忐忑……种种心怀充斥着石琛的内心。 然而未及石琛再去细想,只见面前的木珏儿趴到桌上,喃喃吟道: “冷……好冷……” 第77章 默契 石琛心中一奇,心道这珏公主还在通过衣袖给自己输送热流,怎会突然寒冷难耐? 通过那热流的精纯程度,石琛已有感觉,这珏公主要么是本源火气灵脉极壮健的持有者,要么身上应当有个储存、散发天地灵气的宝器。 抵挡这点子寒毒根本难不倒她。 莫不是…… 她在演戏不成? 石琛看向木珏儿的脸,只见她竟还向自己眨了眨眼,似乎是在暗示自己不要拆穿。 石琛蜷于一侧。他不是愚钝之人,知道木珏儿此招意在引那暗中下毒之人现身。 可……那下毒之人是花禹雾!那女人却是个没有脑子的! 做事全凭自己喜好! 就连下毒……石琛估摸着,这花禹雾也许是看自己和木珏儿谈着天,便醋性大发想毒死自己两人,下完毒之后在不在现场都不一定。 这木珏儿装作脱力,可能将花禹雾炸出来吗? “官差办事!闲人退让!” 石琛只听得楼下一阵劈啪之声,却是有个身影飞奔而上。 石琛看向来人,那人二十许岁,褐发金眸,身着一身衙役捕快制服,看上去英武豪迈。 石琛心道,此人便是辰胥枫。又转念一想,既然辰胥枫和花禹雾同时出现在此处,必然是已经早有勾结,合谋害他二人了。 只是花禹雾本不认识木珏儿,木珏儿看样子也没见过辰胥枫。石琛暗叹一声,这两人本想对付的应该是自己,花禹雾为着自己负气背弃她之事想寻机报复,而辰胥枫则是为了将他捉拿归案,以体现功绩。 这辰胥枫为妖王辰氏一族所不容,千里迢迢在来泰国寻了个差事,或许也是心有野望,所图加官进爵? 辰胥枫环顾四周,瞧见石琛与木珏儿一个蜷缩在地,一个瘫倒在酒桌,均是瑟瑟发抖、寒颤不止。便面容冷峻地携起二人,口中道: “我乃官差辰氏,听闻日前在北固堡犯下命案的一个妖女仍徘徊未离,便戍守在此提醒来客。这四周空气中都被那妖女布下寒毒,辰某且先带你们脱离此地。” 辰胥枫说罢,将石琛与木珏儿携于两胁,从天台上越下,踏着瓦顶而去。 石琛心道这辰胥枫的修为估摸着应在人族的“伐髓”期,无法掌握短距离凌空飞跃的本事,比之狼妖流莽都差了不少。怪不得即使混迹于人族中也只能寻摸个捕快这一类的初级官差职位。 石琛偷着瞧木珏儿,见她双目微闭,面色平和,也不知她心中在想些什么。又见颠簸之中她颈间穿着的一个小挂饰从衣衫中甩出,石琛看去,仿佛是一面半月状的小镜子。 只这镜子照人模糊得很,多以镜周的浮画雕饰取巧。石琛暗自诧异这小镜设计古怪,却忽得眼中捉到了镜子上隐约流转的一缕青光。 玄灵级宝器! …… 城郊,距北固堡北门四里之远。 木珏儿嘤咛一声,从寒毒带来的虚弱中醒来。 石琛心道此女不愧为天家贵女,整套做戏如此熟练。若非她以本源火气相救自己,又递了眼色过来,便是连石琛都要怀疑这珏公主确实是寒毒深中了。 “姑娘。” 辰胥枫听出木珏儿已醒了,便三步并作两步凑了上来,神采奕奕比先前还精神得多了。 “你是何人?为何我与他会在此地?”木珏儿道。 “姑娘有所不知,那华荣酒楼中……”辰胥枫又以他自己的口条叙述了一番妖女如何作孽一事。 石琛闻听此言,恍然大悟,心想这辰胥枫多半已经得知木珏儿乃是来泰国公主,欲要英雄救美赢得公主青睐提携,这才来个禹雾捕蝉、他辰胥枫在后,将自己与木珏儿携来郊外,欲避开了花禹雾。 “原来如此,只是可惜……”木珏儿叹道。 “可惜什么?” 却是石琛接道:“可惜了珏姑娘素爱的一道‘黄酒酿鲥鱼’,我俩间置气,才只动了两筷子,便这么糟蹋了。” “这……”辰胥枫一时脸色泛白:“瞧姑娘衣袍不俗,想来也是出身显赫。这酒酿鲥鱼,下次再吃也好。” “可我就是看不得……”木珏儿幽幽道,又瞧着石琛使了个眼色。 “珏姑娘虽出身豪门大户,却最是见不得那些朱门酒肉臭的浪费,这一饮一食都是极讲究的。”石琛说完,下巴微扬起来,看着木珏儿。 木珏儿意会,又道:“况且那——” “况且那‘烧柿酒’,我喝过以后甚是喜欢,珏姐已命酒家封装了十缸八罐给我,这头钱还没付呢。” 木珏儿闭目微笑,无奈地摇摇头道: “黑笠客先生,这酒只能下次再请了。” 木珏儿这一称呼,既不是叫的石琛本名,也不是叫的“云芽”那个化名,而是叫的石琛最近依照自己装束起的绰号。 如此叫法不可谓不袒护石琛,毕竟“石琛”、“云芽”两个名字现今都颇有些争议,唯有“黑笠客”这个绰号知者不多。 石琛亦读出木珏儿言语中意,心道他与珏公主似是有几点默契在,若不是因为立场不同,或许也能成为朋友。 辰胥枫听这二人一唱一和,自然听出他二人乃是言出奚落。不自觉间拳已握紧了些。 “辰公子,你切莫怪罪,”看出了辰胥枫的不悦,木珏儿安抚道:“我与这黑笠客知己相交,言语投机。但辰公子救命之恩,珏儿是万万忘不掉的。” 辰胥枫面上一喜,金眸中都焕发出几分光彩来。 辰胥枫瞧着眼前的木珏儿妙目横波,心里虽觉得这女子面貌上比不过花紫荆师姐妹,却胜在家世显赫,足以令他平步青云。便心中无端生出许多欢喜来,是一种自己付出得到了回报的欣慰。 如今这佳人因他获救,又不知是否会倾心于他? 以他超绝的形貌,一向无往不利。这点自信,辰胥枫还是有的。 木珏儿微微一笑,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又与石琛谈了几句,石琛亦乖觉,不去再谈酒桌上的牢狱、杜夫人等事,而只与她谈谈北固堡周边的风貌。 毕竟,既然已知杜夫人乃是来泰国长公主,一切他事都不必调查了! 辰胥枫见石琛与木珏儿谈笑自若,却是暗暗盘算,想得珏公主青睐,必得该先除了这毛头小子云芽。 听木珏儿的称呼,似乎还不知道这黑衣少年便是云芽。 辰胥枫当下叫道:“云芽?” 第78章 暗助 黑笠客石琛怎不知这辰胥枫意欲抓了自己邀功,他现今所受寒毒都已通过本源妖气的相助与木珏儿所传的火系本源解了,一直在装作寒毒发作的样子。 听到辰胥枫试探于他,他虽修为与辰胥枫相差许多,但已命本源妖气伺机相助,观察木珏儿的神态,又暗赌她也同样看不惯辰胥枫,便应了一声。 辰胥枫自信地一笑,弯起身子,已把石琛扛了起来,口中道: “辰某得罪,本不该稽查珏姑娘知己好友。但眼前此人疑似我城中通缉要犯云芽,需得将其带入衙门审判。还望姑娘割爱,便让辰某先将犯人押走,再来送姑娘回住所!” “黑笠客先生竟是要犯?”木珏儿故作吃惊地道。 辰胥枫本已经背过身去,闻听她的话,又转头看向木珏儿。 木珏儿道:“如此遗憾……罢了,辰大人执行公务要紧,需将要犯尽速押送才是。” 木珏儿倚在地上,目送着石琛与辰胥枫远走。 只见她再一抬眼,那虚弱之态已经荡然无存。 木珏儿从胸口前扯出那半月状的小镜子来,指尖轻轻一弹: “【偃月宝镜】,去!” 一道红芒从偃月宝镜中射出,直直冲向石琛发肤。 石琛本与辰胥枫肉身相贴,他与辰胥枫无冤仇,虽知他是花禹雾师姐的爱人,但心中亦警惕他乃是妖族血脉。 妖,就该尽除! 这是铭刻在百知大陆三国无数国民心中的一句话。 当年无量寿佛等大能虽存了慈悲普世之心,未将妖族斩灭杀绝。但万年后,镇压辰乹的封印之力松动,人族修士却又历尽千辛万苦、死伤无数才得以平息。 自此以后,人族主领大陆就有了一个规矩:人族与妖族乃是不共戴天之仇! 无论人族中建立了多少个国家,内战多少起,遇见妖族就是合力共戮! 石琛心念一动,本想趁着辰胥枫不知他会突然毒解的信息差,攻他个措手不及,却见对面的木珏儿处一道红芒散出,注入了他的身子。 石琛顷刻间感受到暖意融融,连被木珏儿一声厉喝的精神攻击带来的内伤也是好全。 这敌国公主竟会暗中相助! 这暖意在石琛身体中游窜融合,石琛感觉自己经脉间的瘀滞都有所减却,那暖意还不满足,在经脉间来回游走贯通,甚至石琛感觉那洗经期的瓶颈都有所松动了。 石琛感激地看着木珏儿。只见木珏儿云淡风轻,面上毫无异色,已是站起了身来,隐到身后一棵大树下。 随即,石琛耳中传来木珏儿的声音: “石公子,那男子身有妖气。我便卖你个人情,助你降妖除魔!” 珏公主竟如此好心? 石琛心念一动,却感觉身下辰胥枫的身子忽得一僵,腕上松脱,石琛瞥紧这个机会,腰胯间一发力,已是从辰胥枫身上滚落下来。 石琛只见辰胥枫身上隐隐流过一丝紫色电芒,抬头一看,一只小黄雀从自己的头顶飞过。 石琛在华荣酒楼中本没留意到屋外飞檐上那只小黄雀,可他亲手抱过陈绮仙的【姚黄风雷】,自然认出这小黄雀与姚黄风雷外貌极为酷似。 姚黄仙雀!木珏儿也有一只! 石琛甫一落地,便发觉辰胥枫已从麻痹中恢复,他背影一顿,腰间一柄通体漆黑的长剑登时出鞘。 只听得辰胥枫阴森道:“好歹毒的云芽道仙!此乃【墨渊剑】,凡修级中品,向君讨教!” 石琛一个警觉,心下已知木珏儿相助之意图。 这木珏儿先是以宝镜之力治疗自己的伤势,又令姚黄仙雀袭击辰胥枫,其意却是要引两人开战! 而她自己置身事外,掌控全局,观自己与他虎狼相斗,坐收渔利! 好一个妙思的公主! “小心了,那妖孽手中有宝器,你不可与他硬拼!” 木珏儿的话语回荡在石琛耳边。 石琛精神力的修为远不如木珏儿精湛,自然也不会传音之功,无法传话回给木珏儿。只得静心凝神,专注御敌。 不光要抵挡辰胥枫,后面还有个木珏儿! 这木珏儿未知深浅,但石琛见了她几次妙招,估摸着实力应在花禹雾之上,但应不及昔日那倚靠八卦宝器和符篆纵横逍遥的九伯。 石琛方才在辰胥枫肩上,本欲借助本源妖气之力暗暗攻他个措手不及,不料这木珏儿先行出手将他救下,他自己倒失了先机了。 石琛心中也禁不住打起鼓来。 眼下木珏儿隐于暗处观察他俩相斗,且木珏儿既能看出辰胥枫身怀妖气,若自己妄动本源妖气引来妖力倾泻,保不住便会被木珏儿识破。 到时自己百口莫辩,这木珏儿不知有多少底牌未出,又或许她暗中也有人跟随保护,若本源妖气之力泄露,自己自然难逃一死! 本源妖气是自己最大的底牌,也是唯一或可翻身的依仗,石琛不敢露于人前。那么,面对辰胥枫的攻势便只能依靠自己了! 可辰胥枫乃是伐髓境的强者,与自己相差了两个大境界!他又如何能招架! 石琛心中一急,辰胥枫却不知其中关窍,手中墨渊剑刺向石琛。 石琛勉力运起飞鹤步法招架,这墨渊剑攻势竟是极快,无论石琛如何闪躲,这剑却是离自己的距离越来越近。 石琛本以为靠着于石家中习得的巧妙步法,多半便能与辰胥枫分庭抗礼。 却不料练体期两步大境界的差距竟是如此天差地别! 是昔日诛杀周平的经验给了石琛太多幻想!还以为越阶杀敌,凭他拼命而为,便也可做到。 石琛不知的是,当日他得以诛杀周平,大多原因只是出于运气。那周平昔日与朱老板缠斗,早已身负有伤,威能不如以往。更何况,石琛那时命令本源妖气护住自己身躯,这才得以先周平一步将之斩杀。不然,先被捅成窟窿的就是自己! 石琛见那墨渊剑的剑尖越来越快,不得已,只得抽出腰间环金铁刀与他对了一刀。 咔嚓—— 那环金铁刀早先在石琛屠灭黄石帮时已经有所碎裂,此刻对上辰胥枫的墨渊剑,直接从刀刃处应声而断。 石琛瞥准机会,脚上飞鹤步法退步不停,手中断刀向辰胥枫掷去。 辰胥枫为了闪躲那断刀,只得避了几步,两人间可算拉开了些许距离。 躲在暗处的木珏儿默默地摇了摇头:想不到隐姓埋名的石七公子,只得堪堪吐纳境修为,实在不堪造就。 第79章 战辰胥枫 石琛见与辰胥枫已拉开些距离,虽他有心要逃,可是顾及到辰胥枫之修为远超于他,还未走几步便会为他所擒,不由心中踟蹰。 “本源妖气,你可有办法助我不泄露妖气而伤敌?”石琛心下问道。 本源妖气自然也紧张起来:“除了在经脉间协助你引气出体,我没有丝毫办法。即便是附在你躯体上带来妖族般的防护能力,有心人也可感应得到。我若直接执掌你的肉身倒是定能助你破敌,但是免不了要暴露,大不了先杀了眼前金眼小子再杀小公主。” “太冒失了!”石琛斥道,那木珏儿身为一国公主,自己就算能凭借本源妖气之力制住她,却必然制不住她背后相助之人。 何况珏公主已经识破了自己的真实身份,如果“石琛杀了来泰国公主一事败露”,石家免不了要被靖远城其他三家将军府致个包庇之罪,若来泰国君也因此震怒,说不定会加速战争的爆发。 “那我便没办法了。又或者,杀了金眼小子,助你脱逃,但也会被识破妖气。” 石琛一时无法,只能令本源妖气先按兵不动,协助他运出本源真气御敌。 辰胥枫此时自然也识破石琛肉身修为只得吐纳境,却被他以断刀抢了一招,心中已是震怒。 何况珏公主便在自己身旁,若是还无法一击制敌,那岂不是丢了在公主面前树立的英雄形象! 辰胥枫心念一动,杀心以起,左右尸首也可交差,便是要以最快的速度将石琛诛于当场,以顾全自己颜面,搏得公主芳心! 石琛见眼下两人间距离拉开,本稍松了一口气,却见辰胥枫指尖一划墨渊剑剑身,那墨渊剑铮鸣一声,射出黑气来,旋即墨渊剑闪电般从辰胥枫掌中飞出,射向石琛。 石琛却哪里招架得住石破天惊般的一击,那黑气浓郁间,便是连剑身在何方都瞧不清楚的。当此之际,只听得耳边珏公主一声娇叱: “剑在西侧,向东南方!” 石琛哪有余心辨明这珏公主所言是真是诓,心道珏公主既然扶持自己与辰胥枫相斗,必不会叫自己死得太难看。当下足尖一点,已朝东南方退了三丈远。 “咦?” 辰胥枫本未料到石琛能避开这一剑,但他墨渊剑上携来的黑气却并非只是遮掩剑身。当即向前一跃,一眨眼间,黄褐色的双目已是金光大放,眸中竟射出两道金色的光剑来,以雷霆之势攻向石琛。 “他有妖术,你向上跳出五丈!” 石琛心中一苦,他只得吐纳境修为,一跃之力哪里能跳出五丈。面前黑雾遮掩,石琛也未看见珏公主所说的妖术,却忽得两膝一热,又是两道先前疗愈他的红芒注入体内。 这能量精纯,在石琛体内横冲直撞,石琛为了倾泻劲力,只得向上一跳,果跃出了五丈之远。 砰—— 一声巨响,却是一道金光穿过黑雾而来,石琛已经不在原地,这金光直又远射出十几丈远,击中了一个巨石,当即这巨石成块状碎裂开来。 石琛心有余悸,若无珏公主暗中指点,此刻自己怕是已被那金光洞穿。 石琛寻觅那金光来势,却见辰胥枫已取回墨渊剑,一对金眼瞧着半空中的石琛,恨意滔天。 石琛忽心有所感,双手背于身后,木系本源真气从指间悄然涌出,击到地上。 辰胥枫一声厉啸,手上已擎着墨渊剑飞身向石琛刺来。 “就是现在,本源火气!”又是木珏儿的声音回荡在石琛耳畔。 石琛不敢大意,两手聚于体前,木珏儿先后传导到石琛身体中的三道火系本源争先恐后地涌出,一瞬间的威势竟盖过了辰胥枫去。 辰胥枫始料未及,忙向墨渊剑势头一转,回护己身。不料自己身后却突然生出几条大藤蔓来,拉住他的身子,辰胥枫身在半空自是挣脱不易,被那藤蔓拉扯跌落在地,又轰的一声,石琛射出的三道本源火气聚集成一条,砸在辰胥枫躯体上,辰胥枫的墨渊剑亦是脱手飞出。 石琛这才落地,见辰胥枫跌落之处被轰出个半丈深的大坑来,三道本源火气更是已经引起了火势,连辰胥枫的躯体都已明灭之间模糊难寻。 石琛不敢放松警惕,这辰胥枫乃是九幽凤凰一族的血脉后人,民间俗闻凤凰有浴火重生之能,万古不灭之体,便不知这辰胥枫是否会再有后招。便忙拾了辰胥枫那柄飞出的墨渊剑,有他宝器在手,或能削其威势。 那本源火气颇有燎尽一切之势,石琛又指尖一点添了一缕他自己的本源火气进去。等待半晌见那辰胥枫似已无力反抗,这才心中略安顿些。 烈焰炙烤着大地,若不熄灭恐会引起林间火灾。石琛心念一动,一道本源水气已翻成雨雾,浇在烈焰之上,然而石琛的本源水气威能过弱,却不能完全熄灭之。 “你的水气过弱,还是我来。”石琛忽听得木珏儿传音,心中一疑,现在辰胥枫已无反击之力,缘何珏公主仍要与他传音? 便见远处树丛掩映间射出一道湛蓝水光来,化为澎湃水力盖在了烈火之上。这水火相遇,火焰一熄,被烈火燎烤的野草灰烬顿时散发出浓浓黑烟来。 “咳咳……”石琛正呛着口鼻,却听得耳边一阵风响,异兽狂奔,转头看去竟是六足流火犬飞驰踏来。 石琛心下一喜,心想木珏儿正在自己身畔,苦于无力奔逃,先前一时惶急竟忘了自己还有灵兽傍身,若乘上六足流火犬,这木珏儿追他也难。他大可远走他乡,回到石家传讯。 “他竟会有灵兽?”木珏儿也是心中一跳,见那六足流火犬直直向着石琛接应而去,心道方才真是小瞧了他,却见那灵兽背上赫然坐着一个身材娇小的红衣女子。 “云芽!” 石琛听此呼唤,本来舒展开来的眉头又是一绷,怎的又是这煞星般的女人?辰胥枫将他与珏公主带来如此之远,也能被这女人寻到? 第80章 “你是石琛,还是云芽?” “云芽?”花禹雾见了心上人,本来面上一喜,却瞧着他见了自己以后面相难看,这再一声叫喊也禁不住试探起来。 花禹雾也不知石琛与辰胥枫在此决战,她后来只是又寻到华荣酒楼顶层去,却瞧不见石琛与那女人,又听闻一个金眼捕快将这两人带出了城,她这才跑到城外试探着用昔日的法子唤来了六足流火犬,叫它带着去找石琛。 六足流火犬哪里知花禹雾与石琛几番纠葛,昔日花禹雾骑在六足流火犬身上轰杀朱老板之事,已是让六足流火犬与花禹雾之间有了几番默契。 况且六足流火犬乃是山海间的异兽,自然熟悉石琛的气味,载着花禹雾跑了没多久,便寻见了石琛。 “云芽,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那女人和我姐夫呢?” 石琛见六足流火犬被花禹雾所控制,花禹雾又口口声声唤辰胥枫姐夫,联想到花禹雾方才还下了寒毒给自己,心中已是戒心大盛。 无论这女人曾经是否与自己有些暧昧纠葛,花禹雾虽救过他一命,但眼下恩怨两清,他自不会留情与她! 石琛叹了口气,手中墨渊剑直指花禹雾,冷着脸咬牙道: “灵兽还我,你走开!” 这六足流火犬是石琛的一大助益,更代表了靖远家人对自己的一番情义,在石琛心中的地位自然是远超在场诸人。 花禹雾自与他通报了自己身份之后,还从未见石琛对自己战意如此之盛、恨意仿佛深入骨髓一般。 心中不禁联想到自己多日以来对石琛的思念,看到石琛与那女人同坐吃饭时的酸浓醋意,甚至连他的名字或许都是捏造来骗她! 想到这其中种种,花禹雾鼻头一酸,含泪问道: “你是‘石琛’,还是‘云芽’?” 石琛哪里理会得花禹雾心中种种想法的微妙变化,听她此问,心道那下毒之人果然就是花禹雾!冷言道:“多说无益!进招!” 石琛一转手,脚下步法点出,已擎着辰胥枫的墨渊剑向花禹雾刺去。 花禹雾心道面前之人竟如此凉薄!他的坐骑我才不稀罕!当即双腿一跃,已从六足流火犬背上脱离。然而近身搏斗却非花禹雾所擅长,袖中绳索一掷,已经勾连到远处一只巨石上,将自己的身体拽了过去。 然而石琛新得木珏儿的火气相助,虽对抗辰胥枫时多有倾吐,却仍有余劲在身,速度比之平常时快了许多,那剑尖就快要刺到花禹雾。 花禹雾忽得口中本源火气一吐,化成道红色剑光亦飞向石琛。 石琛心道这花禹雾乃是练神法高手,不可易与,忙收身回挡,堪堪躲过花禹雾这一道火气,这一躲却也是带了三分侥幸才避过。 “小心了,火气由精神力控制,是会追踪的!” 木珏儿的话刚响在石琛耳畔,石琛已觉背后一麻,源自花禹雾的本源火气融入身体中,却不像意料之中直接在自己背后炸成团火焰灼烧。 石琛正自诧异,却见花禹雾在石边凄然望着他,说道:“云芽,你的寒毒可解了吗?” 原来这花禹雾不知本源妖气相助,亦不知木珏儿也传了三道火气给他,生怕石琛仍受着寒毒折磨,便渡了口自己的本源火气为他解毒。 这花禹雾乃是火木土三系灵脉,因她自身喜好,方才执着于对火系灵脉的锻炼。她所下寒毒却也好解,只要中毒之人得了强于那寒毒毒性的火之真气疏导,自然便畅通无阻。 可她却不知石琛现下折磨。 石琛本有本源妖气以自身的火气纾解,又逢了木珏儿的三道火力相助,这本源妖气与木珏儿的火力都非他本源,在他体内奔走冲撞,难以融合,石琛好不容易才平衡下来中间冲突,便也无碍。 如今却乍逢花禹雾不由分说的一道火气注入,这火气生猛浓郁间更是因为跟随宿主久了,沾了一丝幽微的毒气。再加上石琛自己微弱的火气本源,虽是占着东道主的优势却难以抵挡这远超了它自己之力的三股截然不同的外来之气。 这四股劲力谁都不肯服输,在石琛身体中来回冲撞,石琛顷刻间只感觉浑身血液脏腑如受三昧真火灼烧,痛苦难以言喻,低下身子已是半跪在地上。 “云芽,你怎么了?” 花禹雾不解真相,也不知石琛为何便跪了下去,表情痛苦不堪,忍不住问道,却也怕石琛突然向她发难,不敢近前。 “石公子……那小姑娘有心救你,却坏了事。你得了我的火气相助,再融合了她的,怕是已经跟自己本源起了冲突了,我也帮不了你,这一步需得你自己贯通。” 木珏儿却不知道,眼下在石琛体内来回冲突激荡的不止三股,再加上本源妖气的一股,足足四股!这浩瀚相斥的劲力已经足把石琛逼得肉体几乎要爆裂开来! “唔……”石琛单膝跪地,手中漆黑的墨渊剑深深地插入地表之中。 “寒意!用你自己的冰寒之力压制!”石琛心中,那本源妖气惶急叫道。 石琛试探着将自己的本源水气转化成冰寒之意,从丹田之中引出,本源妖气却不得再相助他引渡真气了,因为本源妖气毕竟不是来自石琛本身的力量,从丹田中贸然而出只会加剧石琛的痛苦。 昔日虹石死牢中,石琛曾尝试调用自己的本源真气游出丹田之中。 但因他修为未至洗经伐髓,真气的浓度也远远不及现在,那本源真气潜伏于他丹田之中,无论他如何催动,都不肯游出丹田半分。 可眼下石琛若不抵挡这火气的相斗,顷刻间就会爆体而亡! 丹田中的寒冰之力便也不如先前般被动,下了极大的决心般从丹田中流露出。而且石琛讶然发现,他的其他四行真气也在同时相助着寒冰之力,一起为它供能,助他扑灭经脉中的火气! 不过眨眼间,四行真气合力推动着寒冰之力倾巢而出! 嘶—— 只可惜,石琛身体之中其他三股劲力太是茂盛,纵然寒冰之力尽数涌出,对石琛状况的缓解也是杯水车薪。 花禹雾见石琛久久跪于地上,一颗心早已是焦急万分,已移到了他身侧。瞧着石琛满身大汗,衣服、头发都已经被汗水打湿,脸上红得能滴出血来。 却又一转眼见他颈后寒意蒸腾,又冒出大把汗来,却又瞬间化为蒸汽消散于空中。 花禹雾心中焦急万分,扶住石琛的肩头,却感觉他肩上烫的吓人,一瞬间便被烫得缩了回来。 难道,就是因为自己为他输送的本源真气,害他变成这样? 花禹雾自责万分,看着石琛痛地几近失去意识的样子,又看看自己莹白一片的小手,眼泪漱漱而下,只要反手先扇自己几个巴掌。 却听得石琛背后化为焦黑的废墟之处,传来一声极清越又极尖利的唳叫。 似鸟鸣,却又带着无尽的怨气与傲气! 凤啸! 第81章 危局 花禹雾虽心神不属,但跟随了来自仰月朝仙宗的师父花心竹这么多年,又岂是见识短浅之人? 略一听便知是妖族的秘术,转瞬之间便想到了辰胥枫。 原来辰胥枫也在此处? 花禹雾先前只见石琛未见其他二人,又因石琛的冷言而黯然伤心,早忘了辰胥枫乃是将石琛等两人一起带走。 莫非,这深坑中人是辰胥枫? 莫非,是云芽将姐夫打成这样? 花禹雾摇摇头,心想石琛与辰胥枫之间境界差距如此之大,若是真对上了,化为飞灰的当是辰胥枫。 “雾妹……咳……” 隐约可见那深坑中黯然走出一个浑身焦黑的身影,他身上衣冠已经破旧不堪,声音也是有气无力,边说话边咳,似是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你是姐夫?”花禹雾试探道。 眼前那人狼狈破败,虽躯体未损却烧成了黝黑的焦炭色,与素日辰胥枫潇洒落拓的形象实在大相径庭。 凤啸! 浴火重生! 暗处的木珏儿心中惊道。 她虽见多识广,然而却也只能通过手上的玄灵级中品辅助宝器【偃月宝镜】勉强辨认出辰胥枫身负妖气,至于凤凰血脉,则是通过辰胥枫的一声凤啸才认出。 联想到此人以辰为姓,木珏儿自然又想起源自大陆最北无极雪山的辰氏一族的传说。 难道,眼前这只得伐髓修为的弱小妖族,竟是辰族血脉?辰氏派遣他潜入来泰国又有何目的?莫非是为了保持隐秘,这才指使了族中的弱小后辈到来泰国隐匿踪迹、安顿下来? 若这是真的,说不定辰氏已经安插了许多人手在来泰国! 木珏儿越想越是心惊,心道事不宜迟,必须尽速将这个消息通过城主府中的宝器【七宝传音简】传送给宗门与父皇。 ……石琛公子,你自求多福! 木珏儿秀眉一皱,虽心中对石琛有些许相惜之意,又哪里抵得过家国大事,人影一闪,气息已然隐遁。 石琛哪里知道在自己如此奋力抵御体内火气激荡时,外界竟发生了这么多事。 此刻他五感都已闭合,本源真气更是颓弱,倘若意识不坚,顷刻间便会被这火气烧坏脑子。 此刻他怨不了任何人,也没有心思能怨任何人。 只感觉那燎人的火气已经在灼烧自己的心脉,他只得又强令其他四行真气从丹田中输送出来护住心脉。 只是石琛本身经脉中就是浊气密布,沿着经脉能传导到要害心脉的本源真气更是寥寥。 石琛想到了昔日被流莽所擒时那极端的痛苦。 无法掌控自己的人生,只能无奈地一步步走向绝路的痛苦。 难道就要这样死了? 以如此憋屈的死法? 不! 我不甘心啊! 石琛内心中在愤怒地低吼。 脑中却忽然想起被流莽所擒之日,是眉心一道寒光救了他,那寒芒威能滔天,顷刻间便将流莽冻成了一个冰人。 那是石琛的母亲烟云为石琛注入的一份力量。 我现在还可以动用这份力量吗? 石琛自问道。 左不过,现今抵挡不了这火气的纠缠也是个死! 若再加上母亲赐我的冰寒之力相冲,这五股劲力会激得我即刻爆体而亡…… 我也认了! 石琛念及此处,心中已下了破釜沉舟之心。昔日……流莽激发出这股劲力是通过攻击碰撞眉心…… 石琛勉力想抬抬手,却感觉自己浑身一点劲力全无,根本无法抬起手来,连护住自己脏腑的本源真气也已经告急。 这该如何是好…… 石琛睁开眼,发现自己虽臂膀无法活动,墨渊剑的剑柄却近在咫尺。 石琛于是心一横,用尽剩余的劲力,将自己的眉头朝墨渊剑剑墩撞去! 砰! 石琛感到头上狠狠一痛,下一个瞬间已是昏了过去。 昏迷前,他的五感似乎已经张开,听到了辰胥枫的一句话: “雾妹……杀了你的姘头!” 花禹雾看着从废墟中走出的通体焦黑的人,唯他钢铁般的倒三角轮廓才能略微显现出这曾是个威风八面、自诩风流的人物。 “为什么?……我偏不。” 花禹雾又见石琛乍然倒在地上,心中已是涌起了无限的心疼,便将石琛的身体扶起来,靠在她自己瘦小的身体上,却已感觉石琛的身体不复先前般热烫了。 石琛清醒的时候,还从未有离他这么近过…… 念及此处,花禹雾心中一软,对辰胥枫战意更胜,拾起那插于地上的墨渊剑,剑尖对向辰胥枫。 “你要向我出手?”辰胥枫冷言道。 “你若要我云郎死,我就要你这个大恶人的命!” “呵呵……大恶人?”辰胥枫自嘲地笑了笑:“你便是这么看不起我?” “可是,这少年又有什么好!”辰胥枫话语骤然变冷冽: “雾妹,你还不如跟了我!我乃是九幽凤凰一族,不死之身,岂不胜了小白脸千倍万倍!之后你与你师姐共侍,自然也可以与你亲爱的师姐朝夕相对,岂不妙哉!便是你师父也……” “混蛋!”花禹雾再听不得这恶心之言,一根铁锁从袖中闪电般飞出,覆了一口花禹雾的本源火气,烧得炽热通红,向辰胥枫攻去。 辰胥枫怡然不惧,任凭那绳索缠住自己的腰间、胳臂、颈项,口中狂笑着,缓步向花禹雾走去。 花禹雾不免有些胆寒,扶着石琛向后退去。 “很好。雾妹,你不肯屈从,我却只好当着你的小姘头的面强要你了!” 说罢辰胥枫已经飞身朝花禹雾掠去,花禹雾听了辰胥枫的混账话顾不得惊恐羞赧,只得控制着绑缚住辰胥枫的绳索紧绷起来。 咔—— 刹那间,辰胥枫全身红芒一现,绑缚着辰胥枫躯体的铁索俱都崩裂开来。 花禹雾暗叫不好,心道普通的铁索果然奈何不了辰胥枫这等身怀异能的妖族。只可惜她并不认识精通炼宝之术的道仙,无法锻造适合她所用的宝器。 所幸她还有辰胥枫的墨渊剑,当下本源真气运使到墨渊剑上,激发出浓郁黑气,遮蔽了自己身形,向后急退已是到了六足流火犬身上,催动它疾驰而去。 辰胥枫自然大恼,环顾四周那珏公主也已消失无踪,不由气急败坏,将花禹雾据为己有的念头也已烟消云散。 他便是要擒杀这二人,以全他功绩! 第82章 姐妹阋墙 花禹雾带石琛奔走着,却感觉心中有股不安感越演越烈,她却是想不通原因。 身后却也听不见辰胥枫追袭他二人的身法跃进之声,让花禹雾心里越发不安了起来。 她知辰胥枫乃是一具真正的披着人皮的伥鬼,她已将辰胥枫激怒,他定会报复! 辰胥枫可不像是云芽这般温和之人…… 看着怀中昏迷的云芽气色渐渐红润,花禹雾心中一阵柔软,云芽几番斥责她的事情又被她抛诸脑后,扶起石琛毫无知觉的身子,用自己的脸向他的脸上贴了贴。 如果命运将你我送到一起,我便拼了命去爱你一场! 没有任何理由,只是因为,我想! 花禹雾想到此处,心中大快,心中阴霾随之消散,眼神复又明亮了起来。 “师妹,你一心劝我回师门,自己却又在行什么龌龊之事?” 花禹雾正蹭着石琛的面颊,忽听到不远处一声饱含怒意的娇叱。抬起脸来,正是她最为熟悉,曾经朝夕相对的一张脸,俏生生地站在前路上。 花禹雾忙勒住了六足流火犬步伐,原本喜盈盈的面上见了眼前此女却多了委屈哀怨。 花紫荆! 眼前师姐二十许岁,如云般秀发随意挽住,垂在胸前,发鬓上簪着两朵黑色的莲花,称得整个人的气质也如那黑莲般高贵神秘。她一张秀丽的俏丽此刻冷若冰霜,紧盯着花禹雾。 “师姐……”花禹雾感到自己声音都有些哽咽: “我们回去好不好,你与外界的男子勾结,私逃下山,若被师父寻到,她会杀了你的!” 花紫荆嗤嗤冷笑:“那你呢?你与眼前这个男子又是何关系?凭什么就能教训我?” “我……”花禹雾本想说她与云芽乃是清清白白,话到嘴边反觉羞赧,便转口道: “云芽好过那辰胥枫千倍万倍,那大恶人心怀叵测,并非善类!” “枫郎如何不好?这几日来你与他朝夕相见,难道以为我全然不知吗?” 花紫荆的声音忽得尖锐了几个度,听得花禹雾心中如雷霆轰裂般。 花禹雾见师姐如此袒护辰胥枫,便忍不住将真相告知: “你既然知道我与他相见,那你是否也知道他几番轻薄于我,甚至刚才还想强要我?要让我们共侍一夫?甚至……” “你这个不知廉耻的淫娃荡妇!分明是你存心勾引!” 花紫荆正是一颗心束在辰胥枫身上,听得花禹雾说道辰胥枫风流成性,厉声打断道。 花紫荆又看着师妹那张美艳无双的俏脸,早已比她刚离开绝情宗时更长开了些,想到自己暗中跟踪辰胥枫出来见他日日与师妹相会的种种酸楚,不由醋意大发: “你是否早对枫郎属意,若非如此,你怎肯不远千里前来纠缠?” 花禹雾不料师姐竟如此想她,更出言诋毁,心中又气又急: “师姐,你失心疯了吗?你真以为全天下的女人一见到你的男人就会爱上?辰胥枫如何便这般好?我好心好意告诉你他不是东西,你怎道怪起我来?” “多说无益!小贱人,进招!” 花紫荆一声厉喝,抽出身上软鞭,莲步轻跳,向花禹雾攻来。 花禹雾平素擅使短剑,并不擅使长剑,但眼下宝器在手,多一份力便是多一分助益,也不计较自己技巧有缺,便即御着墨渊剑与师姐对起招来。 那墨渊剑剑身空灵,柔韧异常,其中能放出的黑气更是有着迷惑之效。若配上二女都同样擅长的毒功,更能出其不意。 其实花禹雾原本实力逊于花紫荆不少,但花紫荆虽醋意萦身,却仍是心中顾念着些同门之谊,对花禹雾多有些手下留情处,二女像达成了某种默契般不约而同地都没有使用毒功交战。 不多时间,两人已是拆了几十招,不分胜败。 这两女缠斗着,却是谁也没料到,躺于六足流火犬背上的石琛双眉紧紧地皱了一下。 此刻的石琛体内乃是冰火交融! 自从击中了眉心那道似有若无的印记,石琛骤然感觉身体流过一阵澎湃的寒流,不过一瞬的功夫,石琛便被这寒流冻得昏了过去。 这寒流乃是石琛母亲为石琛留下的一个印记,因由血脉相连,自然与石琛的本源天然亲和、同出一脉,是以石琛虽得了这印记这么些时日,却始终难以感知它的存在。 石琛只感觉这股寒流极迅速地压制住花禹雾、木珏儿、本源妖气三股外来火气,并如同甘冽的泉水,不断地淘洗、冲刷着石琛的经脉,更有温护之效,温养着石琛的脏腑。 原本石琛在火气灼烧下那些说不出的痛苦,此刻都在这柔水寒流下慢慢地抚平,连神智都有所清明。 本源妖气自然感知得到发生于石琛体内的这些异象,感叹道: “如此精纯的真气之力,其中的本源道意连我这个妖之本源气息都要俯首称臣,小主人的母亲到底是何来头……” 那寒流之力竟似也有意识般,闻听此言,虽它不能发一语,本源妖气却感觉那寒流冷哼了一声,本源妖气随即意会: “大人是想让我与您一起助小主人伐经易脉吗?小妖气荣幸之至……” 说罢,本源妖气颇不吝啬地分化出自己一半的妖气本源之力,冲出石琛的丹田,加入了寒流之力对石琛躯体的荡涤之中。 本源妖气乃是火力,便先由妖气以灼烧之能,吸取石琛体内的一切杂质,紧致凝实石琛的经脉各处,再由那寒流之力,抚平荡涤石琛的躯体熔炉。 “躯体如熔炉!”这是《万紫心诀》开篇的一句话。 当时地牢中的石琛并不懂这句话的真意,而石广潇在翻阅时也只是解作“将天地本源化为五行真气所存蓄”,却不知这躯体熔炉还可作这样的解法:吐纳万物、存续千家。 这天地间最为精纯正派的清气水之本源,便与主掌杀伐果断的妖之火气,共同重塑着石琛的躯体熔炉,石琛的丹田空间亦是扩充了许多倍。 石琛不知不觉间,修为已是稳步飞跃精进着。便是仙家宗门中的顶级天才,也没有像石琛在突破洗经一步就经由天地本源淬体这般奢靡者。 六足流火犬见花禹雾等二女毫无取胜心地缠斗着,本驮着石琛寻了个树下小憩。却渐渐感觉滚滚的天地灵气都朝着背上之人的身体聚集而来。 第83章 倾心一吻 花禹雾见久战不胜,心想自己师姐妹俩为了个金眼禽兽暗相私斗实是不智,毕竟她的目的是希望将师姐带回师门,便叫道: “师姐,你如何能愿意与我一同回归宗门?” 花紫荆恍惚了一瞬,复冷下心道:“师父最恨男人!我既与枫郎私逃,被师父知道怎样都是一死。师姐不孝,往后的日子便由你回去孝敬师父!” “你我由师父抚养长大,师父纵然铁石心肠,又哪里真会下手杀你!我也会一同求师父,让她罚你思过几年,也就罢了!” “没可能了!”花紫荆凄然道:“师妹,你有所不知,我已怀了枫郎的孩子,你叫我如何再面对师门?” “孩子?” 花禹雾心内一惊,她才只过了十五岁,在她印象中师姐不过比她长了几岁,两人相伴多年,潜心修炼,对凡尘俗世俱是不管不问。修习之人讲究心内无垢,便是心中自始至终以维持稚童淳朴的心思为最佳,了却杂念,因而两姐妹都俱是少年心性,对儿女情长实在没有太多的思虑。 不想分别几月,曾经天真清高的师姐竟与那金眼禽兽有了孩子。 再去看师姐身段,已是用了宽松的袍服遮蔽起了小腹,看不出虚实来。 花禹雾心有杂念,手上挥剑便顿了一下,花紫荆瞥紧机会,软鞭卷过墨渊剑剑身,将她手中剑崩飞了开去。 花禹雾的犹豫也只停留了一瞬,下一刻则是素日里狠辣的决绝: “禽兽孽种!不留也罢!大不了生下来掐死,师姐你若有所犹豫,便是害了自己一生!” 花紫荆初初有孕,正是母性最强的时候,闻听花禹雾此言,心中更怒,软鞭一甩裹着十足的劲力将花禹雾抽去。花禹雾本与她相隔不甚远,躲闪不及,乍然被这软鞭抽袭到了腰间,身体倒飞开去。 “师妹!”花紫荆见自己一怒之下果真伤了禹雾,不由也有些担心。 花禹雾被花紫荆一鞭抽得倒飞四五丈去,跌在地上,连吐了三口血方才站直起身子来。 她虽然修为远高于石琛,但是专精于练神之道,肉体素质也只比得寻常凡人强上些许罢了。 “师姐……你便这般薄情?”花禹雾一抹口角的鲜血,决绝道。 “我……”花紫荆不知如何解释,自是不答。 “原来跑到了这里……”一个男人的声音阴恻恻响起。 两姐妹骤然回头,见来人是一个浑身焦黑的男子身影,唯有一对金褐色眼瞳犹可辨认,跃到了花紫荆身前。 “你是……枫郎?”花紫荆不可置信道。 “紫妹……”辰胥枫顿了顿,复又厉声道:“你的师妹,禹雾……这些日子痴缠我,从绝情宗一路跟踪我们,只因我无意于她,便伙同她的姘头合谋害我!” “颠倒黑白!你这妖孽,我今日非除了你不可!” 花禹雾气急之下,袖中又抛飞出一条她素日用的麻绳索,向辰胥枫掷去。花紫荆却抢先一步,在半空中攥住了麻绳。 “师妹!你便是这么对你的姐夫?”花紫荆眼见花禹雾对辰胥枫出手,恨然道。 “那不然?” “唔……” 躺在六足流火犬身上的石琛此时呜咽出声,他意识初回,此刻感觉身躯空灵无比,暖意融融,正是说不出的畅快。 “云芽!”花禹雾喜道,却已是跑到了石琛身边。 “一对狗男女。”花紫荆冷哼出声。 “紫妹,正是云芽那个男人,将你夫君我伤成这个样子,他也正是城中正在缉拿的通缉要犯……”辰胥枫低低道:“若不除之,你叫我如何安心?” 辰胥枫此言,意在引花紫荆出手伤了石琛二人,只因他自己现今虽能活动,可在对决花禹雾时便隐隐感觉力有不逮,否则便不会令花禹雾逃了。更何况,石琛的火气几近要了他一条命去,辰胥枫最是惜命,已不愿再与石琛动手。 “我懂了……”花紫荆低低应道。 石琛初初醒来,哪知情势。只见自己身边的花禹雾面色惨淡,似有内伤,对面则是一身炭色的辰胥枫与一个女子。 “云芽,那是我师姐,师姐不愿跟我回宗门呢……” 见了石琛,花禹雾更是委屈,牵着石琛的手大哭了起来。 石琛略活动了一下,他对花禹雾感情复杂,可见她伤心之态应也是出于真心。不由又有些心软,拍了拍她的肩,也不知说什么好。 石琛虽只是拍了拍她,但对于一向乖戾孤独的花禹雾来说,这已然相当于莫大的安慰。 花禹雾擦了擦眼泪,抬起头见石琛面色温柔,心中便燃起了如火般的冲动,小脸凑到石琛身边,在石琛唇上轻轻一吻。 她口角边自然还沾着方才吐的鲜血,这一吻,却是把血也蹭到了石琛面颊上。 石琛骤然感觉自己方才还如冰雪般清澈的内心又变得一团乱,如何这小毒女便对自己欲罢不能、纠缠不休。 他自己面颊上也是一烫,胸中怦怦乱跳,本该推开花禹雾,这一时却闻到花禹雾身上幽幽兰香,心神也跟着迷乱起来,非但没能推开花禹雾,本被花禹雾牵着的手却反握住了她。 花禹雾更喜,娇舌也已经越过重重阻碍与石琛交织在一起,石琛反抱住花禹雾,昔日与花禹雾同居时恪守的君子之道在此刻不管不顾,连身边辰胥枫等人的存在也是浑然忘却。 “云郎……”花禹雾满面羞赧地唤道。 “禹雾妹……往后你要听我的,不可滥杀,也不许任性而为。” 石琛自然感知到花禹雾情义,此刻也是在与她约法三章。尽管心中觉得与这随性残忍的女子相交过于离经叛道,但此女对他痴心一片,面貌更是天姿国色,说石琛从未动过心,那显然是假的。 “好,云郎。”花禹雾甜腻腻地依在她胸口。 “对了,我其实不……”石琛本想告诉她自己真名,既然已经决定接受花禹雾,他自然也不会再对花禹雾有所隐瞒了。 说到底,这两人不过患难相交,尚无什么值得生死相依的感情。全因花禹雾那日清晨在林间被石琛除去了外袍,她初涉江湖的一片痴心便机缘系在了石琛身上。 石琛也是半推半就,他本就是个重情之人,除了尤为不满花禹雾的毒辣阴狠外,对她也无恶感。虽不比花禹雾对他情深一片,往后却也自然会爱惜、呵护禹雾。 “呵呵呵……师妹,真叫我们看了出两心相依、生死相许的好戏啊。打着寻我的借口,招呼外面的野男人,你还真是青出于蓝了……” 第84章 妖气附体 “师姐……” 花禹雾面色潮红,昔日下山自然也没料到会有今天这等事。眼见花紫荆要寻两人麻烦,花禹雾记挂着石琛体内异象,便把石琛护在了身后。 花紫荆冷言道:“你自诩对师父忠心,还不是做出如此下贱之事!若你即刻把云芽杀了,我便信了你的忠心!与你回归师门又何妨?” 花紫荆自然已是铁了心不回到绝情宗的,此刻正是出言相激,试探花禹雾究竟对石琛有几分情意。 “我……”花禹雾身躯剧烈地一颤,复坚定道:“我绝不会背弃云郎!” “好,那你便是背弃师门,背弃师父她老人家了?”花紫荆咄咄逼人道。 “怎么会!”花禹雾一时哑口无言。 “紫妹,你何必与她废话。”辰胥枫道,“这二人,皆不可留。” “枫郎!”花紫荆毕竟是花禹雾的师姐,自然出言相劝。 “禹雾妹,辰胥枫他与我已是不死不休!我不知你与他本是合谋害我,现在却又反目的原因,待我要了他的命再来问你!” 石琛在花禹雾背后听了许多话,如今他醒来,对这具洗经后的躯体已经适应了,他亦感觉到自己的修为历经那一番洗礼已经与从前天差地别,达到了洗经中期巅峰的境界! 眼下见辰胥枫、花紫荆等人来者不善,自然不会交由已是受了伤的花禹雾独自应当。 “你……云芽,辰胥枫是洗髓境强者,又是妖族,据我所知你才吐纳境,如何能与他相对?”花禹雾担心地道。 石琛却是目光坚毅,正射过去与辰胥枫那对金眸对过。 辰胥枫却是目光微有躲闪,带着些许惧意。而此时,趁着刚才花禹雾与石琛说话的工夫,他自然已经取回了墨渊剑。 “本源妖气助我!”石琛心中道。 他与辰胥枫境界差别过大,本无机会取胜,而支持他战意的正是本源妖气的存在。 现在木珏儿已经不在现场,本源妖气即使附体,也不会有所暴露。 本源妖气嘿嘿一笑,心道这乃是小主人在得了他之后第一次主动请他附体帮忙,它心中也是杀意凛然! 石琛牵了一下花禹雾已经紧张得出汗的小手,复又放下,对花禹雾低低道:“禹雾妹,我要催动秘术御敌,你要离我远些,以免误伤。” 辰胥枫见石琛言出狂傲,本就有些心虚,骤然间一股危险之感袭上心头,忙拉过花紫荆的手:“快逃,别与他对上!” 可却已经来不及了! 石琛眼一闭,再睁开已是带着黑气的赤红色。 石琛一跃而起,竟连花禹雾也看不清他的身形。 石琛一掌伸出做成爪状向辰胥枫头颅袭去,竟要一爪抓烂辰胥枫的头颅! 辰胥枫本就胆寒,见了石琛这幅模样更是心颤,忙推出墨渊剑,盼它能有所阻拦。 石琛却是直接将墨渊剑剑刃握在手心,而他的肉身却无半点损伤,另一只手不改攻势,抓向辰胥枫。 “妖气?你也是妖!” 本源妖气杀意甚烈,也不存心遮掩,离辰胥枫近了,辰胥枫自然感应得到。 石琛一开口,说话间竟是昔日本源妖气宿主流莽的声音:“半妖小娃,自命不凡!” 按理说流莽也是半妖,血脉不如辰胥枫,却因着他天资聪颖勤奋修炼,达到了修为媲美凌空高手的境界,自然可以瞧不起这隐匿在人间、与人族为伍的平凡小妖。 说到底,辰胥枫毕竟是妖族,本该与妖族同行,以他修为,纵然成不了一方领袖,却也不至于没有容身之地。 可是却因为他的九幽凤凰血脉,辰胥枫不甘心只作一个居于人下的平凡小妖,这才闯荡三国,意欲以人族的身份混出名堂来。 “自命不凡”正是辰胥枫的痛处! 辰胥枫闻听本源妖气嘲讽,一瞬间胸肺间怒意萦怀,厉啸一声,双目射出金光来,去对抗石琛那一爪。 石琛却恍若未觉,对于此刻功力已被加持到飞渡阶段的石琛来说,肉身强度连凝气修为都奈何他不得,区区辰胥枫不过是挠痒痒罢了。 辰胥枫见石琛丝毫不为所动,急切之间又扯过身边的花紫荆,将她肉身向石琛掷去,他自己则遥遥遁走。 花紫荆见石琛乍然袭来,自也心中忐忑,她主修五行中的土行,衣袖一挥间已带出漫天风沙来,她自己亦是软鞭飞舞,向石琛攻去。相较于与花禹雾搏斗时,已是尽了十二分的力气。 可这些伎俩又哪里挡得住此刻的石琛?石琛一脚飞出,向花紫荆腹间踢去,却未再逗留,踏着飞渡高手凌空只能去追辰胥枫。 早在本源妖气附体前,石琛便告诉本源妖气,只以杀辰胥枫为第一要务,因而本源妖气踢花紫荆这一脚,自然也是收了劲力,只把花紫荆踢出去四五丈远,不至于一脚便要了她的命。 石琛和本源妖气自然却都不知,这花紫荆此时正怀有身孕! “师姐!”见石琛一脚踢飞了花紫荆,花禹雾匆匆跑上前去。却遥遥看见花紫荆面色惨白,下身殷红了一片。 …… 石琛此刻乃是飞渡高手速度,自然三两下便捉到了狼狈出逃的辰胥枫。 石琛正待一爪扣住辰胥枫咽喉,辰胥枫却陡然一声尖啸——此乃凤啸秘术! 已是辰胥枫今日第二次催动! 石琛自然不知辰胥枫这凤啸何意,辰胥枫却已经跑不了了,已被石琛扣住得严严实实,目光却仍露出挑衅的神色。 石琛又一爪,已经捏碎了辰胥枫的头颅! 然而离奇之事发生,被散落四溅的头颅、脑浆碎片竟在落地后奇迹般得重组,又形成辰胥枫的面容,回归到辰胥枫颈项之上。 由本源妖气控制的石琛面上一皱眉,复又和缓回来,阴恻恻道: “我明白了,凤啸秘术让你有着不死之身,外伤再重也能保持肉身无缺。但我可以让你体会一下本源妖气灼烧之痛,飞渡级的妖气火力,可不是小丫头镜子里几团火气可比的,桀桀桀……” 听了这话,辰胥枫原本挑衅的面容变得无比难看,害怕、惊惧等情绪在他面上一一闪过,只可惜他现在被扣住了咽喉,讲不出话,否则说不准便要磕头求饶了。 “想杀我枫郎?云芽,你女人的命还要是不要?” 正当石琛欲一把火将辰胥枫真正化为灰烬时,身后花紫荆的声音响起,又夹杂着花禹雾的啼哭之声。 第85章 百腐奇毒 石琛此时虽是被本源妖气附身,但他意识仍在,便在识海中向本源妖气道:“先别杀辰胥枫,护好花禹雾!” 于是,由本源妖气主掌的石琛身躯缓慢转向来人,见花紫荆挟持着花禹雾在前,花禹雾涕泪交加,眼神中满是惧怕。二女看着石琛那对赤红色的眼眸,都是一惊。花紫荆向后退了一步,旋即眼神一凝,又顶上前。 而“石琛”却是面上露出个诡异的笑意,将辰胥枫的咽喉掐得更紧了。 本源妖气本来就是嗜杀之辈,要他听了石琛的命令,放过到手的肥羊,本源妖气却没这么洒脱。 “本源妖气!护好禹雾啊!”石琛在识海里不断地警醒本源妖气,不想放了本源妖气御敌,它竟是如此不听使唤。 石琛于是急迫地开始对本源妖气争夺起对身体的控制权来。 而此时的辰胥枫只有断断续续地呜咽,不断地朝花紫荆使眼色。 花紫荆不想这师妹看中的情郎竟如此薄情,对石琛的恨意又重了些许,心道如今她手上唯有师妹,只有对师妹稍加挫磨,逼迫石琛,才能救得辰胥枫。 花紫荆原本制住了花禹雾的罩门要穴,她们都师承绝情宗,自然对彼此功法缺漏处格外熟知。花禹雾此刻动弹不得,花紫荆便一脚踹向花禹雾小腿,花禹雾一声吃痛,已是趴在地上。 与此同时,花紫荆衣袖一翻,一种淡得几乎无色的毒气已是向石琛等人飞去。 这毒气乃是一种毒基,需得再加上另一种催化之毒,方能彰显出真正效用。乃是花心竹所御的最霸道猛烈的奇毒,只传给了花紫荆一个人,花禹雾毒术不及师姐,自然没来得及修习。 号称“百腐奇毒”! 这百腐奇毒,一经催动,中毒者整个人意识全无,陷入休眠,且身体中从脏腑内部开始腐化,当毒性由内而外传导到其人面目外部时,就已经是回天乏术!生机溃烂而死! 中毒者要么是传说中的百毒不侵之体,要么自身实力强横,以本源气力包裹这百腐奇毒慢慢炼化,否则必将为其所困扰! 花禹雾一趴下,石琛与辰胥枫才见着花紫荆原本的中灰色缀紫花长裙下摆处一片暗红,辰胥枫心下了然,因愤怒都生出几分力气来。“石琛”则是不知何故,面无表情,而其时的本源妖气与石琛则是在脑中识海中相搏斗狠,争抢着对躯体的控制。 石琛初初突破,自然精力大盛,本源妖气则是才分化出一半气力相助石琛突破,更何况,这原本就是石琛的身体,自然与石琛的意识更为契合,这一来二去间,石琛的本体意识竟是占了上风。 而渐渐地,辰胥枫也感觉石琛扼住自己咽喉的力量变松。 花紫荆一脚踏到花禹雾背上,以一种鱼死网破的语气道:“云芽,花禹雾虽是我的师妹,但你若杀我枫郎,我必会要了花禹雾的命!” 花禹雾被压住脊背,抬起头来大口地喘息着,闻听师姐的话已经是心如死灰。她素日伶俐,瞧见花紫荆袖中飞出百腐奇毒,一颗心也已是绷到了嗓子眼。 她却不恨石琛此时对付着辰胥枫,不管她的死活。 石琛出走之前,本就跟她说过,他要催动秘术,恐怕还会误伤了她。 花禹雾便心知这秘术发动起来身体多半不能由自我所控制,更何况,师姐是趁她上前关怀时挟持住了她,花禹雾心中自然更怨师姐。 “咳……师姐,你要为辰胥枫杀了我?”花禹雾声音嘶哑,扯着脖子问道。 花紫荆却没半点游疑,双目紧盯着面前的石琛。 只见石琛表情间露出痛苦挣扎的神色,再一睁眼,双目间的赤红之气全无,又回归了一种温润的气质。 石琛却也不敢贸然放下辰胥枫,但本源妖气被自己压制住,他的实力又回到洗经中期层次,扼住辰胥枫的力量也不是那么有力了。 辰胥枫固然也会有所察觉,可却还未还击,待到辰胥枫有所反应的时候怕是会一招直接将石琛斩杀! 石琛已无法取辰胥枫性命,自然想着不如将辰胥枫还给花紫荆,以换回禹雾。 石琛将浑身劲力凝于制住辰胥枫的那一爪,大臂一挥已将辰胥枫身躯甩开。与此同时脚步一移,已经来到了花禹雾身边。 花禹雾自然瞧出了石琛此时似乎那“秘术”已经失效了,速度比之先前逊色了不少,心中自然焦急万分。 心想花紫荆与辰胥枫虽然有伤在身,实力大不如前,却不是一个石琛可以应对得了的。 花紫荆见石琛松开了辰胥枫,自然忙跑去扶自己的情郎。 花禹雾既知师姐心狠,被石琛从地上扶起来后也即不留情面,小口一张,浓郁的本源火气悉数喷出去取辰胥枫与花紫荆。 当时虽被师姐按住,花禹雾亦是听到了“石琛”所言,本源火气乃是辰胥枫的弱点。 辰胥枫!九幽凤凰! 凤凰自是有着浴火重生的典故,可那是要火力弱于凤凰本体,方能重生!重生之后,实力不但没有缺耗,还会精进。 只不过辰胥枫的血脉过于稀薄,即使被弱于己身的木珏儿镜中一点火气灼烧,也已是身负有伤,需得好生调养。 若是遇上远胜于凤凰本体的火力灼烧,凤凰自然再无重生之能,便会顷刻间化成飞灰。 只不过,本源妖气有此效用,花禹雾的本源火气与木珏儿的宝镜却是在伯仲之间了。 见那火气袭来,辰胥枫自也不会坐以待毙,与花紫荆几个躲闪,已是避过了去。毕竟论实力,他乃是胜于禹雾的。 花禹雾的本源火气扑了个空,烧在了野草之上,却是顷刻间黑烟滚滚,难以视物。 经历了两番灼烧,旷野黑烟腾腾而上,原本晴朗的天色已是不知不觉间转阴,空气中弥漫着干燥的热流。 这团火却是隔开了石琛与辰胥枫两伙人,隔着黑烟双方俱都看不清彼此。 “云芽,你的秘术可还对付得了师姐他们吗?” 花禹雾牵着石琛身子,关切问道。 石琛轻叹一声:“暂时怕是难了。” 他自己的意识终归还是占据了主动权,本源妖气却只能退回石琛的丹田之中。这一人一妖气此刻气氛僵持,却不知日后该如何共存。 花禹雾温声道:“云芽,不如我们先退去。师姐在空气中散布了‘百腐奇毒’,我应付不来。师姐对我无情无义,我也对她没指望了。以后我就跟着你,你想做什么我都陪你。” 石琛心中一暖,将花禹雾揽在身旁,两个人向着被火焰隔开的一侧退离。 第86章 心枯 辰胥枫原本不知石琛为何放了自己,却见他去追寻花禹雾的身法已经跟先前大有差异,心内一动,便知石琛的秘术定然有所时效。 花紫荆靠在辰胥枫身侧,面如金纸,恨意森严。 那石琛一脚将自己的下腹踹流血来,花紫荆如今初孕,正是胎气不稳之时,然她修为终究脱胎于隐冬国第一大派仰月朝仙宗的内功心法,腹中胎身不至于经他一脚便登时不保,却也是流了不少血气,这个孩子能否顺利降生还是未知数。 “现在的云芽,并不能杀我……”辰胥枫咬牙道。 “枫郎。”花紫荆的声音虚弱中透着杀意:“既然如此,便别叫他们跑了。” “你身体如何?”辰胥枫关切道。 辰胥枫其人,生来漠视情感,女人对他而言不过是解闷之物,但花紫荆对他钟情,又确实怀有他的骨血。辰胥枫的关怀也却是出于真心。 “我受了重伤,方才为了救你已是逞强。但那云芽中了我的百腐奇毒,已经难逃。” 辰胥枫点点头,他一向贪生,谁知若拼命追袭过去,那云芽还有没有后手,此事若能由花紫荆解决更是最好。更何况,此事己方两人也已受伤,能不动用武力而解决更是最好。 花紫荆纤手一点,一个带着黑色的粉末包块已经出现在掌中。花紫荆将那包块一弹,粉末包块携着花紫荆指尖劲风,一下子跃过两对人中间的火焰屏障去。 被那火焰炙烤着,粉末包块发出劈啪劈啪的响声。 花紫荆轻轻道:“走,百腐奇毒已施,云芽神鬼难救。” 花紫荆的毒,便只随风下在了石琛与辰胥枫身上。这毒若是未经催化,半日后便会消散无踪,因此辰胥枫虽也中了毒,花紫荆却不担心。 辰胥枫一叹气,携着花紫荆远去。 他虽有心带云芽、花禹雾归案,但花紫荆身负重伤,若他仍要逞能,只怕花紫荆心有怨言。 这也是辰胥枫的软弱之处了。 …… 却说那黑色粉末包块,被火焰炙烤后劈啪作响,倒是散发出一股极腥臭的腐气。 花禹雾嗅觉灵敏,自然一闻便知这是百腐奇毒的催化剂。花紫荆虽未将奇毒下在自己身上,但她与云芽揽在一起,身上自然也沾了奇毒毒性。 这催化剂,粘在两人任意一方身上,都会即刻引发毒性! 百腐心枯! 而这包块上附了花紫荆一丝精神之力,便是不粘上人便不会落下的! 花禹雾骤然如同经受了莫大的恐吓,愣在原地。 “怎么了,禹雾妹?” 石琛只觉得怀中娇躯前一刻温润乖巧,后一刻整个身子都麻木了起来。 说时迟那时快,花禹雾忽得挣开石琛怀抱,拔腿向反方向跑去。 “禹雾妹?“ 天色阴沉,一袭红衣的花禹雾便如她身前的火焰,亮丽绝伦,饱满了飞蛾扑火般的气势冲上了前。 啪—— 极小极轻的黑色包块,撞上了花禹雾的衣襟。 花禹雾身子一软,那小包块便被花禹雾整个人吸收入身体中。 花禹雾前一刻灵动活跃的身子,此时骤然僵硬了起来,向后直直跌下。 “禹雾妹!” 石琛正是急急去接花禹雾,却只扶住了花禹雾跌落着的身子。 花禹雾只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伴随着黑色包块的融入俱都紧绷了起来,她知这是百腐奇毒发作的前兆。 她用尽最后的力气,纤手抚上石琛的脸,大口地喘着气,断断续续道: “云芽,你快走,我中了师姐的百腐奇毒,已经是要死了。师姐想杀的是你,她如果知道伤的是我,一定还会回来追。我……不会让她得逞!云芽,我知你不是真心喜欢我,现在你真的欠我一条命啦,不知道会不会让你一辈子都……记得我……” “云芽,我才认识你没多久,可真的好喜欢你。你和师父师姐不一样,我感觉得到,你对我,是很好的……” “如果有机会,我会听你的话,不让你为难,不让你赶我走……” “对不起,云芽,我也很想今后都陪着你……” 花禹雾强撑着自己说完了这一番话,秀美无双的眼眸含着浓浓情意望着石琛,却终于失却了意识,合上了双眼,嘴角却是在她失去意识的前一瞬,尽力扯出了一个欣慰的笑容。 石琛悉心地听完,他不敢打断花禹雾,只因他知道花禹雾已是油尽灯枯,这一番话已经是集中了她最大的气力倾诉而出。 伴随着花禹雾的笑容,她抚上石琛面颊的手也终于无力地滑落下来。 “禹雾妹!” 周围的空气中唯余石琛撕心裂肺的喊声,这喊声却是附上了石琛不自觉泄出的精神之力,传扬到几里开外。 百鸟飞绝。 …… “坏了!那百腐奇毒竟是师妹替他挡了下来!” 辰胥枫和花紫荆本已行出有段距离,花紫荆闭着眼,精神力却一直在注意着石琛两人。 感受到是花禹雾挡下了百腐奇毒,花紫荆心中也是有些异样。 “云芽没死?”辰胥枫却是有些心急,他本出于信任花紫荆,这才让花紫荆以百腐奇毒收场,不料却毒错了人。 辰胥枫恨石琛入骨,虽然也深恨花禹雾,但也知花紫荆多半会顾惜姐妹情谊,不肯让辰胥枫真的下了杀手,因此,辰胥枫也只是盼望着石琛先死。这样一来,纵然花禹雾对他有敌意,也不能轻易奈何了他,他自然可以慢慢出手折磨。 “云芽无事,只是……似乎另有两个身影,向云芽那边去了。” “离得太远,我感应不出修为如何……” 花紫荆闭着眼道,感应了半天,却忽得捂住胸口,咳了两声。 “莫非是珏公主的人?”辰胥枫反应道。 “珏公主是谁?” 花紫荆却是不知辰胥枫的心思,她虽然偶尔跟踪着辰胥枫,却也不敢靠的太近,多数时候都是靠感应位置来确定辰胥枫的所在,木珏儿的【偃月宝镜】乃是玄灵级宝器,有屏蔽感应之效,因此花紫荆却是不知道木珏儿其人了。 辰胥枫正是将石琛与木珏儿都带到了城外,可是与石琛搏斗之时,却已经不见木珏儿的身影。 被本源妖气制住之时,本源妖气则脱口道出“镜中火气”,已令辰胥枫疑心。辰胥枫早知石琛修为远不如自己,却靠着本源火气逼得自己使出凤啸秘术。如今想来,却可能是木珏儿在暗中相助了。 辰胥枫摇摇头道:“没什么,这次是我们大意了,还是先走。” 若是木珏儿意图相助石琛,辰胥枫确实败得无话可说! 辰胥枫已经不敢再去折返对付石琛了! 软弱与傲气,同时并存在辰胥枫身上。 …… 第87章 不闻伊人笑 哗。 哗哗。 哗啦啦。 一点一点的雨滴渐渐滴落在石琛脸上。 石琛怀抱着花禹雾的身躯,花禹雾已经深陷昏迷,连呼吸都是似有若无。 石琛只感到自己身体中一阵空虚,他不明白这是怎么样的一种感情。 失而复得,得而复失。 石琛默默地感受着雨滴浸湿自己的脸颊、头发、衣襟。 他分辨不出自己流泪了没有,因为脸上早已被雨滴打湿,冰冷无比。 为何?为何他刚打算接受花禹雾的“爱”,命运却向他开了这样一个玩笑,让她身中这“百腐奇毒”? “喝啊——” 石琛的啸声不断回荡在阴雨之中。 他跪在地上,拢着花禹雾的身子,六足流火犬在先前两人的召唤下已经到达了身边,静静地立在石琛身侧。 石琛不知道自己跪了多久,隐隐感觉还有两个人来到了自己身后,他却没加理会,也不知是谁。 石琛只是抱着花禹雾,抚着她的身子,尚还有心跳,尚还有温度。 石琛的理智也渐渐回溯着。 至少她还没死。 石琛的脸贴着花禹雾的额头,亦是在毫无知觉的花禹雾额上印上轻轻数吻。 终于,他也渐渐接受了面前伊人沉睡着的事实。 他会想办法,会让花禹雾醒来,花禹雾只是中毒了,所以不能醒来,不能说话。 花禹雾的娇躯也已经都被雨水所打湿,石琛察觉到此,又是一阵心绞。自己保护不周,竟然花禹雾淋了雨。 淋着雨,石琛渐渐抱着花禹雾的身子站了起来,却见方才就来到石琛身边的两人。 一个是淋着雨站在远处的陆争,察觉石琛抬头看着他,也露出关切的神色。 陆争毕竟将自己视作石琛的追随者,关系并不算得如何亲密,但却也是关心着石琛。 另一个身影,却是瘦瘦小小地跪在自己身前,低着头不发一语,他的整个身子也已经淋湿了,衣服湿哒哒地贴在身上,颈间还有被绳子勒过的红印。 云赦。 “你为什么跪着?” 石琛喉咙却动了动,却感觉自己的声音嘶哑无比,喉间蔓延着血腥味。 那是他自己哀啸了许久,喊坏了喉咙。 “我跪师娘死了。” 云赦未抬起头,那声音却仿佛地狱中索命的阴灵,没有感情,只是宣告一件事实。 砰—— 石琛一脚斜飞抡起,脚背打在云赦的清秀白净的脸颊上,云赦呜得一声,身体倒向一侧,待捂着嘴再看向石琛,眼里却是畅快之意。 “你师娘没死,只是中毒了!” 石琛一向待人温和,然而牵扯到他在意之人,这却是他的底线。 在云赦说出“师娘死了”这句话时,他却是条件反射般地打了云赦。 石琛从前不知,他竟有如此暴戾的时候。可是再对上云赦畅快疯狂的表情,他也是心中一惊,被失意感支配的意识瞬间清醒了一半。 “师父打得好!”云赦叫道。 石琛细看云赦脖颈,似是明白几分:“你见过她对?她欺负你了?”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师父你放心好了,她既成了我的师娘,云赦与她的恩怨一笔勾销。” 云赦瘦小孱弱的身躯如同蕴藏着野兽,说话间是难得的成熟与属于他个人的执拗。 “她生病了,你很快意?”石琛不带感情地道。 “我与她无仇,我高兴的是,师父愿意打人了,说明师父还有气在。只要师父心中还有意气,我云赦跟随师父,也终有飞黄腾达、扬名天下的一天。” 云赦放下揉着面颊的手,自顾自地站了起来,那双明星般的眼便如鹰犬恶狼,贪婪而狂野。 石琛沉浸在自己的悲痛中,却忘了云赦是个如这般的怪人了,说起来,云赦总归是向着自己的。 “倒是为师的不是了。云赦,为师向你道歉。” 云赦自然也不在意这句道歉。瞧着石琛不备,一巴掌就朝石琛脸上招呼上去。 “你小子。” 云赦这几天方才开始跟石琛学艺,如今连强身期都没进入,这一巴掌绵软无力。石琛纵然疏于防备,也没叫他巴掌拍响。 “弟子无能!师父见笑了!”云赦弯下腰道。 石琛一向知云赦心思极怪,他这一巴掌与其说是偷袭暗算,倒不如是想跟石琛扯平。石琛与云赦年纪只差了那么几岁,虽然以师徒相称,有时相处起来倒像兄弟了。 云赦打人,却是证明他待石琛以心相交。 石琛一向不是暴戾之人,倒不会因此与云赦计较。 “云大哥!”却是陆争见了石琛与云赦来回招呼,心中担心着,连忙跑来了。 “陆争,徒儿,为师与你们介绍一下,她叫做花禹雾,是我的……红颜知己,眼下身中奇毒,却已是不能与你们说话了。”石琛饱具遗憾地道,复又想起一事来: “说起来,陆争。你也是见过禹雾妹的,她就是昔日与我们一同来来泰国时顺路的伙伴,雨雾道仙。” “什么?”陆争惊掉了下巴,自从与石琛重逢后一直没有雨雾道仙的消息,他还以为是道仙前辈游历八方,早已与石琛几人告别了,不想便是眼前这个面貌柔美的妙龄女子。 怪不得在华荣酒楼中,这女子能一口叫出自己的名字。 云赦忽问道:“师娘中的是什么毒?” “禹雾妹只和我说过这叫做‘百腐奇毒’,还说中毒后没多久便要死。可我看她整个人便像是睡着了一样,呼吸和体温都在,却不知这是怎样的一种毒。” 说话间石琛已将花禹雾的身子安放在六足流火犬背脊上。六足流火犬却是不怕淋雨的,它毛发虽湿了,却能从体内分化出热能,不断地将毛发蒸成半干的状态。 石琛抬起头,看着天上浓郁不散的黑云,几人纠葛许久,如今已是要天黑了,喃喃道: “黑云欲雨,还真得叫‘她’说中了……” “‘她’是谁?师父新得的佳丽吗?莫不就是中午与师父共餐的那位?”云赦插嘴道。 云赦乃是一个毛头小子,见着此刻如花似玉的花禹雾如同活死人般,心中却是起不了多少怜悯之心。他崇拜石琛,自然希望石琛身侧佳人不绝,他也好看热闹。 “你啊……”石琛心中郁郁,却也无法责怪于云赦。 毕竟他自己是难解这百腐奇毒的,木珏儿身居来泰国公主之位,见识广博,秘宝无数,或有希望救治禹雾也说不一定。 第88章 空灵之体 几人赶到城西破庙中时,已经是天黑了。 雨也渐渐停了,毕竟本身是由山火引来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朗月明星,俱都招呼在夜空上。 白天在华荣酒楼闹了那么大一出,被辰胥枫带着踏了好些屋瓦,引发众人围观,石琛却是不敢再从城北进城了。 且辰胥枫和花紫荆如今也没了人影,石琛心中俱是禹雾之事,可不想再碰上他们。 石琛等人从后院中一进破庙,便已隐隐感受到一股肃杀之气。 四下找寻那几个流浪汉,却都是呼了没人应。 前院中竟似灯火通明,人声絮絮。 “不对。”石琛正怀抱着花禹雾,断言道。 “如何不对了?现在这时辰不早不晚,说不定他们几个还在外头打牌,或许是拿着大哥你给的钱花天酒地去了。”陆争却是不以为意。 “气息不对。”云赦道。 “你也能察觉气息不对?” “师父虽没教过我,我却能感受到一种寒意、杀气,从前我去偷人的财物,偶尔能偷到一些强身期的武者身上。有时候被发现了,他们身上就会散发出杀气。我就连忙把东西还给他们,然后假装诚恳地道歉。他们看我还是个孩子,也就都没杀我。”云赦心有余悸地道。 石琛摇摇头,看来云赦这孩子从小摸爬滚打,却是练就了一身远超常人的感知力来,真不知道这在黑暗中成长的经历,对他来说是福还是祸。 “那么师父,你又是如何感受到杀气的?” 石琛苦笑一下:“我曾去过军中参观,那里的悍将精兵俱都是杀意凛然。” 石琛只模糊地提了一嘴,却没细讲,云赦和陆争也都知趣地没有多问。老大不是常人,这点他二人自然清楚。 其实石琛向来与大哥石广潜亲厚,广潜其人,性格洒脱不羁,豪迈奔放,偏疼石琛这个幼弟。石广潜因弱冠之年在三国交界地的“鬼蜮关”处擒获一只凡修级八品异兽“朱鳞虬龙”而被封为“擒龙少将”,从此便一直率领着父亲石若飞下辖的飞虎军中一支队伍“贪狼部”驻守在鬼蜮关。 石琛八岁那年曾随大嫂叶氏去鬼蜮关探访大哥,那鬼蜮关随处可见电闪雷鸣,天空终日阴沉欲雨,气候实在恶劣难堪,石琛待了几天便吵着要回家。那匆匆的鬼蜮关之行实在给石琛留下的难以磨灭的印象,以至于贪狼部每日操练时泄出的杀气都让石琛记忆犹新。 “我们被包围了。”石琛又道。 “师父,您怎么感觉得到?”云赦却是一奇,心中对石琛的敬佩又甚。 “我也不清楚。” 石琛却是隐隐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自从突破了洗经期,他感觉自己神智极其清明纯净,耳功目力均是暴涨、更胜以往,连那无迹可寻的精神力竟也是隐隐有所发觉,能够为其调动。 方才就只是心念一动,石琛便感觉到似乎已是有几百人在旁边,将这破庙团团围住。 甚至石琛有一种自信:如果此时再被他遇上周平,只需招便能将之斩于马下。 其实周平的修为在洗经初期,石琛如今作为洗经中期修为,确实比周平强上一个层级,正常来说不会像石琛所想赢得这么轻易。 但石琛并不知道,自己昏迷的那段时间,得了全大陆中最为精纯、至高无上的一丝柔水神力与妖气本源为他荡涤经脉、强筋洗髓,这洗髓锻脉的好处却是不止令石琛修为猛增到了洗经中期的地步,且令他在实战中能猛超同级高手,更已经为他扫荡了往后伐髓、凌空境的瓶颈! 可以说,如今石琛的体质已经祛除了身体中的一切杂质,达到传说中万年一遇的“空灵之体”!旁人在修炼中,无论是洗经还是伐髓境,都得历经身体上的一番折磨,千锤百炼,最终才能达到练体上乘,稍有不慎,瓶颈处久久不能突破产生心魔,便可能在临突破之际功败垂成,落得半身残疾。 而石琛则不然,他只需往后稳扎稳打,重视积累,自可水到渠成,在练体一道上畅通无阻! 亏是石琛如今初出茅庐,无缘相见修仙门派的真正名宿,否则怕是争着抢着要被三国门派收为弟子,狠下血本培养了。 “或许暴露了。”石琛感受着破庙四方的压迫气息,叹了口气道。 “暴露了……什么?”陆争却是不明。 石琛想到酒楼午宴上,那木珏儿已然看破自己身份一事,心道昔日虽也已经被司空兆明识破,但司空兆明乃是冲着“柏岁”的密信而来,也未必有那个闲心向旁人揭露自己的真实身份。而木珏儿则不然,她似乎对自己颇感兴趣,拉了旁人助力来擒拿自己也是有这个可能。 “帮我照顾禹雾,若是他们来擒,从后院翻出去找六足流火,一定要离开此地。”石琛沉声道。 如果当真是木珏儿来者不善,石琛却没那个肯定真的能保众人万全。可既然来人是冲着自己而来,即使石琛现在远遁,也必当为人所擒。 石琛心想自己遭擒无碍,若是连累上陆争、云赦等人,那却是无辜了。 将花禹雾托付给云赦、陆争二人,石琛独自向前院走去。 “……师父!我跟您一起!”却是云赦亦追上了石琛的步伐。 “此去不知凶险,你和我一起做什么?” “若师父没了,云赦自认眼光太差,死也无憾!若师父还在,我却不能陪你刀山火海,师父总会怨徒弟的。”云赦道。 石琛无言,便携着云赦穿过前院,到了破庙正门。 灯影重重。 只见许多训练有素的军士,俱都穿着来泰国的军服战甲,将这原本颇有些人迹罕至的破庙围个水泄不通。远远望去人头密密匝匝,粗略估计这人群没有上千也有百了。 见破庙中走出两个面带稚气的清秀少年,看似温和无害。一群兵士列阵以对,丝毫不肯怠慢。 军士中为首的是个金甲耀目的瘦高小将,那小将见着二人,却是向着天空中恭敬行了一礼,朗声道: “城主大人,甲级要犯云芽已经落网!” 天空中,却是一只异兽似鹰若鹏,体型巨大,翔于半空,异兽身躯上立着一个神态威仪的中年武者,中年武者身穿锦衣,腰佩的一颗碧玉环却足有碗口那么大。 北固堡城主!王安盛! 第89章 威压 云赦年纪尚小,哪里见过这种场面。饶是他性格坚毅,亦是冷汗重重,扯了扯石琛的衣袖。 石琛也是第一次见到这种被围堵的场面,虽也心中有些紧张,却也不惧。 北固堡城主? 石琛在心中估量着来人实力来。 一群兵士胜在人多,却没有十足的压迫感,依据石琛的印象,大哥的贪狼部已经是隐冬国中一只手能数得过来的精锐悍将,寻常兵士的平均实力大概在伐髓境上下。 而北固堡虽然属于国力更胜的来泰国,这边关城市却也并非军事要塞,寻常兵士应当逊色贪狼部不少。这群人的实力单独拎出来大概比起周平也有不及。 那金甲小将似乎是兵士们的领导,但看他年纪轻轻,应当实力也比不上昔日的陈君豪。 至于城主王安盛便是棘手了许多,石琛猜不出他深浅,不过料想若他要杀自己,也应当是轻而易举,何许出动这么大阵仗? 石琛想到此,便不卑不亢道:“草民正是隐冬国民,云芽。不知大驾来此有何要事?” 王安盛双手背负,立于高空,却没回应他的话,双目中却是精光乍现,逼视着石琛。 石琛只感觉忽然之间,一股压力自上而下压向他的头颅、脊背、一直到脚底,感觉自己凭空间像是背负了比平常高了好几倍的重力。 石琛心道这或许是王安盛的发难,先让他当众出丑栽在地上。 石琛面上却不敢展现出难色,运起全身劲力来抵御着。 却感觉即使自己已尽全力,仍是阻止不了那种逼迫着他跪下去的劲力,虽然此刻万般不愿去寻求本源妖气的帮助,却也只能沉沉唤道:“本源妖气,助我!” 本源妖气自然也闻声相助。它与石琛虽有些囹圄,却深知石琛如今面临大敌,很有可能便在这城主的威压之下落得灰飞烟灭的下场。 与此同时,身在一旁的云赦却也面临同样的困境。 云赦不比石琛有所修为,能够用来抵御这威压的劲力自然有限。 只不过王安盛的威压只是顺带施给了云赦一部分,饶是如此,云赦却仍感到难以抵御。 云赦只感觉自己身上如同一下子叠上了千钧重担,他想活动一下摆脱这股力量,这力量却一直压在身上难以卸除,尤其是背脊与大腿,更是压得自己几乎要跪伏在地上。 云赦性情极为执拗,岂会当众下跪? 却也只能尽力略弯下身子,用双手按住自己的膝盖,冷汗涔涔,却感觉脏腑也同时受着压迫,云赦忍不住轻咳一声,却咳出些许血块来。 正待支撑不住时,身后却有一个温暖的手掌抚上了自己的脊背,给自己传来源源不断的热流,同时,全身上下感受到的压力也被那手掌吸取了大半。 云赦深呼一口气,有了石琛的相助可算站直了身子,暗暗瞥向石琛,却见石琛脸上一片淡然之色,甚至面有微笑。 石琛虽有本源妖气的帮助,抵御这威压仍是艰难万分,再加上负担了云赦的大半压力,更是不好受,心中却知越是如此场面越要装得云淡风轻,叫人看不出深浅才好。 石琛经了王安盛这一轮试探,对王安盛的实力也有数。 这挤压空气以给人压力的法子,石琛曾经在司空兆明处感受过一回,石琛换想自己若是现在碰上了司空兆明,也还是毫无还手之力。 而在王安盛的威压下,或许他还未尽全力,但石琛能维持他两人屹立不倒,说明这王安盛修为比之司空兆明逊色不少。 估摸着王安盛应当是御物境界的强者,而司空兆明,是更高一级的百变境,还是同父亲一般的神通境呢? “有点东西。” 王安盛极低地自语,言语中却是带着怒意。 他身处高空,除了身下那头玄灵级灵兽【云间鹰】以外,自然也无人能听到这一句话。 王安盛背于身后的一只手原本握成了拳,伴随着这一句话,他握拳一松,便解开了威压。 石琛、云赦两人都感觉身上一股压力猛然一松,云赦原本用尽了浑身劲力在抵御着来自空气中的压力,这压力一松倒使得云赦整个人向后仰去,幸有石琛的一只手在后面托着他的身子,云赦这才没直接向后跌在地上。 王安盛的这股威压都在极短的时间中进行,饶是这些隶属于城主府的亲卫兵士们,都不知道城主大人一言不发便搞了这么一出威压试探。 只是身前的那一名金甲小将未发话,兵士们倒也不敢直接上前将这罪犯绞杀。 “得罪了!日前王杰公子与其妻眷死于非命,吾等盘查审问流民时发觉此处有位黑笠客与通缉犯云芽极其相似,阁下既是云芽,当日毒害王杰公子的始末,还请和盘托出!我等一定公事公办,若王杰公子当真死有应得,也不会让阁下含冤受辱。”那金甲小将客气道。 这金甲小将态度如此谦和,倒是大大出乎石琛的意料。看那亲卫军中待他态度恭敬,想来也是个有身份之人。 “王杰不是我杀的。” 金甲小将脸色稍有缓和,却听石琛顿了一顿道:“是我的爱侣杀的,只因王杰公子隐瞒了她一些事情,她便气不过毒死了几个人。” 众亲兵闻听石琛之言,也都是心中了然,倒也未觉得石琛说谎。这王杰公子是城主王安盛的独子,却是个大龄的纨绔子弟,常欺男霸女,犹为喜爱一些年轻少女。 王杰在城中的人缘并不怎么好,但众人也只得敬重他是城主之子,遇到他时多躲着一些。这回却是欺辱到厉害的人身上了,倒叫人杀了泄愤。 亲兵们虽有人觉得心中快意,却也不免担心那犯事者将会承受城主大人的滔天怒火。 那金甲小将急道:“如此,还请阁下交出您的爱侣,若此事属实,我们也不会牵连无辜。” 石琛淡淡道:“我的爱侣如今病了,她所犯罪孽,便由我担。” 金甲小将却是有些忧色道:“你如何担得起?以命抵命,更何况死的是四条人命!我们城主府亲卫都是讲道理的,不会妄造杀孽,你还是快把那女人交出来。” 此时,却听得天空之上,那立于巨鹰异兽上的威严城主终于发话: “好!你想抵命,我便赐你一死!只是你死以后,始作俑者的女人,也是在劫难逃!” 王安盛声音雄浑,震得在场众人都是胸中血气一阵翻涌。 石琛心道:这城主不仅是武道高手,精神之威同样不容小觑! 第90章 杀念 伴随着王安盛一句直入人心的怒喝,从他袖中骤然掷出一个鸡蛋大小的物事,却是没直接撞向石琛,而是击打向了石琛头顶处破庙的门头匾额。 这破庙荒废许久,早已是朽木烂瓦,摇摇欲坠。 再加上王安盛御物境界的修为,这一击若中,周围门头的砖石瓦片也俱将化为碎块,将石琛两人深埋起来。 石琛预感到此物来势汹汹,绝非易与,却是在王安盛刚撂下话时就护好了身边的云赦,运起飞鹤步法向前一跃,堪堪躲过了这碎石重击。 石琛与云赦甫一落地,便听得身后震耳的塌裂之声,正是从王安盛袖中掷出那物事击中了破庙的牌匾,轰隆一声,周围的墙壁也随之碎裂向下坠倒,砰砰砰砸了不知有多少下,却是半丈方圆的墙壁都被这暗器击得塌裂了。 那暗器落了地,在地上吱悠悠连转了几圈,这才停止活动。 石琛等人看去,那暗器竟是中年人常爱盘在手里的一颗普通的文玩核桃。 石琛也是心有余悸。 他本以为这外包围之人只得金甲小将与一众兵士,心想若是他人执意为难,他石琛也无需顾惜,唤出本源妖气下场屠戮就是。 却没料到城主亲临,还亲自下场试探于他,这才令石琛真正忧心起来。 只是……若当真临逢大难,他抬出隐冬国大将军之子的身份或许可保了几人一线生机,但若是被王安盛等人利用,将他软禁威胁,也是有可能。 更不得不考虑石家若知晓他被来泰国所擒的反应。 石琛心中也是踌躇,不知该不该当亮出这个身份。 王安盛见一击未重,嘴里冷哼一声,正待向两人一掌挥出,真正了结这两个无法无天的少年。 其实王安盛踏入御物之境只得年,还在御物初期之境,相隔如此之远,能貌似自若地向石琛等人施以方才强度的威压之力已经是他的极限,他试出石琛或有几番能耐,却不知他上限如何。 这才以袖中一只核桃,再去试他应对之法。 王安盛看不出石琛路数,但却知道有些仙家宗门会放一些新晋弟子外出历练,若贸然杀之很可能给自己遭来大能的报复。而这些大能多半会传给弟子一些保命奇物,化解刚才那一攻击。 而石琛仅仅是携着云芽逃跑,速度又不甚快,便让王安盛心中轻慢了。心道如此小儿,即便杀之,他背后的宗门也未必敢来挑他一整个北固堡,便下决心杀之先为爱子报仇。 也是王城主近日为了独子夭逝之事伤神万分,竟忘了日前通报入城的“黄石帮朱老板的亲属”等人便是面前的云芽了。 昔日这两人一入城,便有军卫辗转来向他通报那密信之事,王安盛本来一早等着接获那密信,却为了忙着给远道而来的珏公主接风洗尘一事耽搁了。 直到司空兆明亲自远来北固堡要回这密信,此事才告一段落。司空丞相心中有气,却是只传话骂了他一通,而未亲自与王城主会面。 此后便出了王杰身死一事,王安盛又是为此焦头烂额。若是他想起密信一事也与眼前的云芽有关,怕是要怀疑这云芽乃是敌国的奸细,要抓回去严加拷问了。 正当王安盛欲下杀手之际,却是地上那金甲小将忽然喊道: “城主大人!属下斗胆请求您!不要杀害云芽公子!云芽既非犯罪之人,我们枉杀无辜,岂非有违忠义之理?” 此话一出,王安盛还没回话,却是金甲小将身边的一众兵士闻言低声谈论了起来,言语中颇有支持这金甲小将说法之意。 石琛心道:不知这金甲小将是何来历,看来在北固堡城中还颇有威望。 王安盛却是听得兵士们对金甲小将的支持之后有些怒意:“王桢喻,你真以为你翅膀硬了,敢跟老子叫板?” 石琛听得那城主言辞,又联想到这金甲小将王桢喻与王安盛都姓王,必是父子关系了。 只是……又听说那王杰是王安盛的独子,这王安盛如何又多了个儿子出来。 王桢喻却是半跪在地:“桢喻不敢!只是父亲一直教导桢喻,做人需得身正影直、忠孝两全,若妄造杀孽,将来念起岂不会心中有愧?若是形成心魔在身,更是有阻我辈修行之路!” 石琛心中一动,心想这王桢喻年岁不大,却是道心坚韧,行事磊落,当得少年英雄这一称呼。心中便对这王桢喻生出些好感来。 本源妖气却是在石琛心中叫道:“道心如此纯粹的小子,将来也是有望登临大道的,只是与我妖族强调的快意恩仇、随性而为的行事风格相悖,不然本妖气还挺喜欢他的。” 石琛沉沉问道:“那我呢?” “你嘛,”本源妖气讪讪道:“你是妖气的小主人,自然是半点错处都不会有的……” 本源妖气却是心道:当真没见过小主人如此迂腐仁慈之人了,要是按我妖气的行事逻辑,早在那花姑娘初次挑衅时便把她杀了,经这一番来回拉扯,小主人竟视花姑娘为红颜知己了…… 不过小主人的个性却给他招来了不少女人缘……嗯,这却是本妖气不得不服的。 王桢喻这话说得在理,却也当众驳了王安盛的面子。 王安盛乃是御物高手,耳功何等强悍?都不用他费心留神便听得随行的属下成群的开始小声嘀咕起来,却是让王安盛有些下不来台。 王安盛虽知王桢喻有理,但他因王杰之死早已是恼怒多日,下辖的府衙一部却有个新上任的青年捕快向诸位长官拍着胸脯称道,已经发现了贼首花禹雾的下落,只要给他几天时间必能将另一个从犯云芽缉拿归案。 王安盛这才缓和几天,没有亲自插手此事。直到下午时珏公主亲临他府上,说道破庙中有个别号的黑笠客就是云芽,王安盛这才兴师动众,想让众人都一窥他为子报仇的好戏,顺带一扬他身为城主的威严。 不料却被王桢喻出尽了风头,如何不令王安盛震怒? 云芽,该杀! 王桢喻,回去后便该罚他! 王安盛心意已决,一条手臂已经挥到了半空,正待凝成掌风将石琛两人直接轰成肉酱时,耳边却传来极严肃威仪的一句女子之声: “王安盛,你不可杀他!你若杀了他,整个北固堡都要血流成河!” 这声音…… 竟是她! 珏公主! 第91章 珏公主的阴谋 说起来这珏公主直呼了王安盛大名,这王城主也不恼。 这来泰国中的仙家宗门不比隐冬国那么神秘,被收入宗门者都具有大机缘。 与之不同的是,来泰国第一宗【梵日金刚寺】所学所传乃是佛家思想,自然讲究恩泽广布,宗门弟子无数。来泰国皇室朝奉的就是梵日金刚寺,因此,皇室子弟和大臣也往往拜入过梵日金刚寺门下,是为俗家弟子。 论理说,这王安盛虽一副中年人面孔,实际年纪却有七十多岁了,而木珏儿公主年方十八岁,按宗门辈分来说,这珏公主还要叫王安盛一声师兄。 但王安盛身为世俗中的食禄者,自然先君臣后宗门,木公主在此,便是皇权的代言人,王安盛不敢不礼敬。 “公主之言何意?这云芽的爱侣杀我独子,我还不能为子报仇了不是?” 王安盛亦找不到木珏儿的真身在何处,故而也以传音之术相回。 “你还真以为云芽只是个乡野村夫?他的真实身份乃是隐冬国名将石若飞的儿子,日前被传病死家中的石家第七子——石琛!” 什么? 王安盛却是没想到这层,说到底,他对石琛的了解仅仅来自于探马报信,而木珏儿则是以自己的聪明才智推测出了石琛的来历,这才相约试探。 可是,若让王安盛因此便放弃报仇,却也是心有不甘!他此刻已是下定决心,就算素有人望的王桢喻此刻占据了道德高位,他也要将石琛杀之后快! 但若那人真是石若飞之子,却令王安盛不得不考量。 石若飞乃是神通高手,这点在来泰国高层中不是个秘密。当然,来泰国内部亦有能镇得住石若飞的神通高手,至于梵日金刚寺中的仙人前辈们,往往忌惮插手世俗中事的天道谴责,不会理会这凡人纷争。 如此一来,来泰国中有把握击溃这石大将军的,也不过区区之数,或是拱卫着皇室、或是些隐士大能,王安盛却是没把握能将这些人请来相助自己。 若是自己图一时之快杀了石琛等人,招来石若飞的报复,落到北固堡被血洗的结果,却实在不上算。 虽然因此可能挑起两国之间更大的纷争,不知这石若飞会不会如此行事,但王安盛没见过石若飞,自然也不敢拿他儿子的性命开玩笑! “可是,臣听说,那石将军遭一神秘高手打伤,命悬一线,早已从鬼蜮关撤回石家休养,能不能醒来还是两说……” 王安盛也不愿撒手这最后的机会,向木珏儿辩解道。他虽是臣子,却也总有一些属于自己的坚持。 木珏儿沉默了一会,平静而威严地回道: “据我的消息,石若飞并非重伤,而是被顶尖仙人以至纯的柔水之力疏通经络助他突破,他若醒来,登临神通圆满、甚至仙人境界也不足为奇。” 王安盛更为惊诧。但这话出于珏公主之口,他却不敢质疑其真实性。 王安盛不知道来泰国内部在隐冬、东极两国布了多少棋,但国内似乎总能预知到其他两国动向,且这十几年来国君木心平励精图治,有扫平宇内之气象,来泰国国力更是蒸蒸日上,大计将成。 在此紧要之际,牵一发便能动全身,王安盛即使有气,也只能饮恨了。 “公主殿下……难道便要我放了他们不成?” 王安盛再传去的声音已经较之方才的意气狂傲老了几十岁。 “……这么好的傀儡,我岂会放了他,你且如此……” 珏公主娓娓道来,王安盛气急颓丧的表情越听越是舒展开。 “公主殿下……妙策啊!” …… 却说地面上的石琛一行人,石琛心道抬出自己的身份或可与王城主等人叫板,让他们放过云赦、陆争两人,正待开口时却见王城主那抬了一半的手蓦地放下了,双手环抱扣于胸前,不知道在想什么。 石琛心中一奇,看向那金甲小将王桢喻,面上也是同样的不解。 王桢喻心想,莫非城主大人是由着自己的劝说改了主意? 王城主虽然一向宠信自己,自己也如事父般处处听从他的命令,但与王城主公开叫板,这还是王桢喻的第一次。 说起来王桢喻之所以维护着石琛等人,除了他为人所敬仰的忠义之礼外,却是还有对石琛等人除了恶霸王杰的一点感激在,他与王杰颇有渊源,曾被王杰多次欺压,却因由自己恪守的礼道,不愿还击。 石琛等人除了王杰,倒似是帮王桢喻解决一大患一般。 良久,王城主仍维持着那双手抱胸的倨傲姿势,缓缓道: “云芽等人,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便请去我城主府中一坐,王桢喻,你来押送!” 说罢,载着王城主那大鸟振翅欲飞。 “慢着!”石琛虽觉请王安盛相助自己救助禹雾之事极不可能,却也深知禹雾如今身中剧毒性命垂危,不得不为她争取一丝生机: “王城主,我本是隐冬国铁拳将军门下不肖子石琛!游历至此与爱侣花禹雾结缘,现今禹雾代替石某中了歹人剧毒,石某恳请将军能够高抬贵手,相助石某医治禹雾!”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在座的知晓石琛真实身份了的不过一个王安盛和暗中的珏公主,这却是石琛第一次自报大名。 只见城主府亲卫们都暗中交头接耳了起来,隐冬国铁拳将军石若飞之名,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不料这近来闹得满城风雨的黑笠客石琛便是石家的公子。 就连云赦和王桢喻都是眼底放出光来看着石琛,云赦更是觉得面上有光,原来自己坚持要拜的师父竟是将门子弟!那自己将来岂不是一片坦途? ——他们自是不知石琛已被逐出家门、“真身已死”之事。 不知又如何呢? 石琛的目的本就在唬住他们,为花禹雾取得一线生机。 虽他不愿自报家门,此时却是为了禹雾,不得不尽力一试了! 王安盛的反应却不如石琛所预料的,以雷霆之怒质问他、非要抹杀花禹雾一般。只听得他淡淡道: “原来石公子是隐姓埋名游山玩水来了,您出身将门,我却不得不卖您这个人情。那便请花小姑娘随同着一起来城主府坐坐,我王安盛寻人来医治就是!” “多谢王城主!”石琛不卑不亢地道。 即使自报家门,还是难逃被软禁的结果,不过所幸,这王城主肯寻人医治这杀了他儿子的罪魁祸首。 便有这么容易? 石琛一时疑惑,思索了半天,终究觉得费解。 之后,便是由城主府亲卫众人到后院搜来了陆争与禹雾,就这样,四人一齐被押送到了城主府中。 …… 第92章 沉睡的仙女 四月清晨。 幽静雅致的院落之中,绿树成荫,与亭台楼阁相映成趣。 “看好,这便是【天罡指】,第一招守株指势,其精要在……” 精心布置的碎石小路边,一个白衣少年长身玉立,打出一套刚柔并济的指法,动作行云流水,赏心悦目。另一个少年亦是身着白衣长衫,姿容略瘦削些,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人运功。 砰—— 面前一个半人高的巨石应声而碎。 “师父好厉害!”瘦削少年喜道。 前头的白衣少年不为所动,劲力一转已是运劲于足下,那脚步轻点间犹如白鹤亮翅,缥缈优雅,再一落地已在丈开外。 少年一摊手,一片柳树嫩叶已被他夹于指间,另一个少年却没看到他的身躯接近了身边的柳树。 “这运功于足下的功夫,我尚且也只能窥见其中一二。你根基太浅薄,只看步法便好,暂时也无须琢磨如何达到我这等速度。” 那瘦削少年应了一声,便开始模仿着白衣少年的步法与指势练习。 时间流转,这两个少年都是专心致志,丝毫不以外物分心。 这一操练,便足足过了两个时辰。 一只小黄雀栖身于院落间最高大的一棵榕树之顶,偶尔啄啄自己的亮丽的翅羽,亦是在榕树上立了许久,这才忽然之间一展翅,消失无踪。 瘦削少年冷哼了一声:“这小东西可算是走了。” 另一个白衣少年则是一言不发,轻叹了口气。 这两个少年正是被幽禁于北固堡城主府的石琛与云赦。 几人被软禁于城主府后,这王安盛却没苛待他们,为他们专门寻了一间别院居住。虽他几人尚且能在府中自由行动,但本源妖气却是时不时提醒着石琛,这附近有着一些不弱于它的本源力量,在监视着几人。 日里,石琛与云赦自然加倍用功修炼。 石琛原久住于靖远城将军府,却是没留心过,原来能感应到天地灵气以后,这一草一木的存在,都隐隐然散发着勃勃的生机,对修炼大有裨益。怪不得府中广栽园林景观,从前石琛只道是为着好看,不想各花入各眼,修炼之人却是能从中体味到不同的意境来。 “走,又到了午时了,我们去看看禹雾。” 说起来,陆争前几日也跟着石琛等人一起修炼,他从前没学过能够系统得调用自身劲力的招式,与石琛习练了几天【残影刀】,便隐隐然感觉到自己对于力量的把控更上一层楼,已经有了突破的迹象。 这几天来,陆争便没跟着石琛等人习练,而专门找了个地方练刀突破去了。 念及此处,石琛不得不感叹,也许自己真的是天赋惊人,他突破到吐纳境时仅仅用了一个晚上就完成了,换到陆争这等天资较为平庸的人身上,也算是一个小瓶颈了。 其实石琛并不知道,这低阶武者的修炼更多时候不太涉及得到天赋一说。只不过石琛从小习武乃是跟随着石胡这等凝气境的名师,逢年过节家中便赏赐下些凡修级的丹药调理体质,修炼速度自然远超陆争这等常人。 石琛与云赦来到了花禹雾的房间,王城主亦是安排了个姑娘专司照看着花禹雾。 那姑娘见石琛等人来了,面上一红,匆匆得便离开了。 石琛当日自报家门,城主府中自是无人不晓这新来的年轻俊秀的小少爷乃是隐冬国将门之后。说起这石若飞威严盖世,算起门第来,石琛驾临城主府乃是这王城主高攀了,故而府上一些春心萌动的年轻女孩即使知道石琛已有爱侣,仍是几番妙目含情,春心盎然。 至于石琛来此的身份是否为质,这些做侍女的小丫头们却是不管这些。 “禹雾……” 石琛伏在花禹雾的床边,心情复杂地看着眼前这绝世姿容的妙人。 还没长成的稚嫩面孔如三春初绽的桃瓣,远山般的蛾眉静静地舒展着,两扇睫毛如纤薄的蝶翅,面上含着笑温婉动人。整个人便如同睡着了的天上仙子,纯净地不染一丝尘埃。 石琛仍是不知这百腐奇毒何以能让花禹雾深睡不醒,这王城主曾承诺帮禹雾请来名医救治,却是一连十来天没有消息。 石琛先前几天还急迫万分,可是花禹雾的状态便一直如活死人般,几天之后也仍是气息隐隐,丝毫不见颓败之相,石琛也终于心态略平静些。 石琛又一次呢喃着花禹雾的名字,以手抚上花禹雾的俏脸,触感绵软光滑,叫人忍不住怜爱有加。 云赦安静地侍立一侧。 便如云赦自己所言,即使花禹雾曾挫磨于他,但她既然成了师父的心上人,云赦便不会记仇。 石琛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亦是发现云赦其人虽表面行事常反于常人之道,却内心极是空明,认定的事轻易不改。石琛不知这样的秉性于修炼一途时好时坏,但却也能感觉得到,云赦悟性极高,于习武之道进境非凡。 “你们都在呢,真是我来得巧了!” 却是又一个男人踏入屋门中,石琛与云赦转头看去,原来是昔日来擒拿石琛等人的金甲小将王桢喻。 “王兄。”石琛招呼道。 身边的云赦亦跟着石琛叫了声“王大哥”。 这王桢喻待石琛客气,石琛来了城主府后,他也来探望过几次。这一来二去间,石琛自然也知道了王桢喻的来历。 原来是城主王安盛中年得子王杰,待王杰长到弱冠之年时,便已经早早地显示出了不堪为任。这来泰国确实有官爵继任制度,但也需得城主的下一代通过来泰国内部的权力机构的考量测验。 王杰一向疏于习武,少读诗书,端的是要贯彻一个纨绔到底的人生态度,王安盛提练了他几年,这王杰始终扶不上墙。 王安盛不忍自己的官职往后被朝廷派出的人皆缔了去,便寻摸着培养自己的下手作为继任。王桢喻便是亲卫中最为出挑的人选,又是个孤儿,便被王安盛改了姓氏,收为义子。如今跟随着王安盛已有十来年了。 王杰见王桢喻颇得父亲喜爱,心中妒忌,屡屡给王桢喻使绊子刁难,甚至有一次差点害了王桢喻性命。 王桢喻身份尴尬,总不敢冒犯这亦兄亦主的王杰,王杰死了,王桢喻心中固然有惋惜,但也感到解脱,因而对待石琛等人,也是颇为友善。 “石兄弟,我今天这一来是想告诉你,花姑娘她……有救了!” 王桢喻面上虽有喜色,但却带着异样地说道。 第93章 珏儿之约 “真的?” 闻听王桢喻说禹雾有救,石琛激动得都快跳起来。 原是这花禹雾替他挡了致命的百腐奇毒,石琛每每想到此事,便觉愧悔。 如今日日看着禹雾的睡颜,石琛更是把救活禹雾当成了一种必须担负的责任。 若花禹雾当真因这百腐奇毒撒手而去,石琛真会一辈子都原谅不了自己。 “那位医师大人现在何处?” 石琛感觉自己的呼吸都较之往常加快了几分。 王桢喻表情怪异起来:“说起这医师,你也见过的,她便是……” 话音未落,却是又一个熟悉的女子身影施施然进来。 那女子仪静体闲,气态俨然,举止之间透露出一种端庄威仪之感叫人见之难忘。容貌却颇为年轻,看起来只比石琛略成熟了一些,而这风采气度,却是多年养尊处优、见识广博方能练就出来的。便如一颗藏匿于深海中的璀璨明珠,高贵而神秘。 来人正是木珏儿了。 见了木珏儿,王桢喻忙低下头去,不敢与珏公主对视,怕触怒了皇家威严。一旁的云赦也是不自觉得整了整衣襟,以显得严肃正式些。石琛却不以为意,见了木珏儿只是两眉蹙了蹙,身子也没站起来。 “公主殿下竟是医师?”石琛沉沉道。 他自己此刻便如进了龙潭虎穴,这珏公主虽然先前在他对战辰胥枫时几番相助自己,但仍是不知敌我,恐她另有算盘。 木珏儿也没因着他的无礼而恼怒,面上绽出了个春风般的笑意道: “珏儿曾拜入梵日金刚寺门下,是为俗家弟子。梵日金刚寺尊崇佛法,门中自然有许多救人性命的炼药法门。珏儿恰好有一玄灵级中级宝器【偃月宝镜】,可转化五行真气为己用,能恰好炼出救了花姑娘的药来也不奇怪不是?” 说罢,似是怕石琛不相信似的,拉起自己的衣袖,露出了个佛珠手串来给石琛瞧。 “有劳珏公主了。” 石琛虽仍有迟疑,花禹雾的毒却耽搁不得,忙让了身子给木珏儿瞧。 木珏儿把了把花禹雾的脉,石琛等人不通医理,也无从查知她是否真能看出其中门道来。 半晌,木珏儿撤了自己的手,摇摇头凝重道:“竟是百腐奇毒。” “你能看出此毒来历?”石琛惊道。 木珏儿便向石琛细讲了这百腐奇毒如何深入骨髓脏腑,由内而外地腐蚀身体血脉,当渗到肌肤一层便回天乏术之事。石琛等虽不明就里,但深觉此毒严峻。 “幸好……花姑娘所中的毒基甚浅,应当只是沾染上去了一些。这毒性发作极为缓慢,应该能撑个一年半载,只是她却不得不像个活死人一般躺在床上了……” 木珏儿摇摇头哀叹道。 “你可有救?”石琛态度却并不热切,总觉着这珏公主如今乃是猫哭耗子,未必有多好心来救花禹雾。 他虽单纯,却非愚蠢。 那木珏儿一瞧他,眼里露出怪异的神色:“有是有的,只是石公子能付出什么来交换?” “我的东西公主殿下哪里看得上眼,除非你想要石某的命。” 那木珏儿一笑道:“我要你的命做什么?石公子惯爱开玩笑的。” 随即,木珏儿理了理衣裙,步出了房门,却又以一道传音入密之术传入石琛耳中一句话: “午后,我候你于府中南亭赏花饮酒,此处人多,珏儿总有些说话不方便的……” 王桢喻等人自是不知木珏儿还跟石琛传了口信。 待木珏儿走过身旁,王桢喻却是抬起头看向木珏儿的背影,眼中露出倾慕的神色。 …… 午后,南亭。 石琛独自一人姗姗来迟,却见木珏儿已备了来泰国特产的烧柿酒等他。 见石琛来了,木珏儿却是亲自为石琛斟了一杯酒,让石琛坐在身侧。 “昔日你我受那辰公子所阻,石公子可是称呼珏儿为‘珏姐’的,今日怎的这般生分?这烧柿酒也是承石公子之言,特意为石公子预备下的。石公子可别拒绝了珏儿这一片的真心啊。” 木珏儿款款道。 她这一套说辞滴水不漏,倒似石琛真与她颇为相熟一般。石琛见了珏儿,倒想起了家中的三哥石广沙,说起来这木珏儿与石广沙也算沾亲带故,木珏儿该称广沙一句堂兄才是。 “公主殿下好意,草民心领了。只是无功不受禄,其实我早已被开除族籍,不算是石家人了。我却实在不知自己一介匹夫,如何便能得到珏公主的青睐,让你几番相救。” 石琛这番话也是发自真心,这也是他之所以对珏公主冷言相待的疑点所在。 “一见如故罢了。”珏公主笑笑,把那酒杯推到了石琛面前。 石琛仍是未喝,又道:“纵然一见如故,你也说了医治禹雾该由我付出些代价,不知公主所愿又是如何?” “石公子可真是铁石心肠,说话直来直去。到底是珏儿付出太少,比不得那花姑娘在你心中的地位了。”木珏儿暧昧地一笑。 “还请公主明言。”石琛不悦道。 石琛一向不喜欢人说话阴阴沉沉地惯爱打哑谜,偏爱云赦这等直来人去、话不憋在心里的人。 这珏公主却是字字句句都像在给他挖坑往里跳,叫人云里雾里,石琛也要与她猜谜似的对话,着实让石琛有些厌烦。 “唉,石公子心肠真是冷!却是分辨不出,我对石公子的心意么?” 木珏儿捋了捋发鬓,随即低下头去,又用小手轻轻捂在了口边,一副羞涩之态。 “心意?” 石琛见一贯飒爽端庄的珏公主对他露出如此小女儿神态,登时感到心里说不出的怪异,一贯聪明善思的头脑在这一刻犹如被雷劈中,麻木地不知道该想什么好。 珏公主神态却是越发温柔,小手轻轻握成拳放于口边,贝齿轻轻咬着拇指,微微侧过头道: “我身为公主,从小到大,身旁的男人见了我无不是礼敬有加,唯有石琛公子,处处不给人留情面……更替我教训了那位心怀叵测的辰公子,已是有了患难之谊。” “纵然石琛公子小了我两岁,可珏儿却不知为何,近几日来频频梦到公子,当真是羞于人言。” 石琛惊惧交加地看着木珏儿,见她侧着头,露出娇小精致的耳朵来,此刻更是一片绯红都蔓延到了耳朵根。更有徐徐幽香从她发间传来,闻之叫人全身的骨头都酥醉麻痒。 饶是石琛心中一直挂念着禹雾,见此无双佳人含羞却大胆的表白,都忍不住吞了口唾沫,心中燥热。 第94章 玉臂横香 “石公子,可有吓坏你了?” 木珏儿转过头来,双颊也是一片晕红: “我知石公子心中已有佳偶,珏儿思量再三,却实在有满腔情意,不得不想向石公子倾诉。珏儿敬你一杯,还请公子成全了珏儿的一片痴心!” 石琛只感觉这经历如梦似幻,手已是不听使唤似的连连与木珏儿碰了许多杯。 木珏儿亦是心中开怀,与石琛絮了很多话,石琛倒真感觉对珏儿也生出一种亲和之意,往日的警惕与冷漠淡了不少。 “只可惜……造化弄人,未能与石公子早早认识。” 木珏儿幽幽叹道。 石琛接道:“或许公主殿下只是一时兴起,将来自会遇到更出色、更适合公主之人。” “怕是难啦。”珏公主顾盼生姿的妙目在石琛脸上停了两眼,随即一声轻叹,转向悠悠碧空。 木珏儿与石琛对饮后,额上颈间已是出了些香汗,也不知她素日擦的什么香,一点幽微的香气便顺着汗水的蒸腾,伴着空气的指引钻入石琛鼻尖。 她一条雪白玉臂随意地搁在桌上,而先前因着饮酒碰杯已是掀起了衣袖,此刻裸露出的半截小臂配上黄梨木的茶桌便如砧板上的嫩藕,一线淡青色的血管浮于臂上几乎要透出来,煞是诱人。 石琛也有些微醺,看着这截玉臂,竟似是鬼使神差般的,伸出自己的手抚上了她如玉如藕似的小臂,慢慢滑到细润的皓腕,直到抚上一只纤手。 手心软嫩,比禹雾的更丰盈些,却也更温暖。 石琛念及此处心中一惊,他明明意在禹雾,却不自觉地摸了木珏儿的手!明明从前觉得对男女之事无所欲念,经历了禹雾的倾心追求后他也算是初尝禁果,那种念头竟与日俱增起来。 木珏儿转向他处的目光又看向石琛,吐气如兰道:“七郎,你也觉得很遗憾?” 石琛这才如梦初醒,忙撤回握住珏儿的手,一时惊惶难以自持,站起身背过去道: “公主请自重。你我二人孤男寡女私会,总是不妥。石某多有得罪,实非……” 石琛本想说“实非我之本意”,但又觉这样的话语过于冒犯了,竟是无法再说下去。羞惭相叠,亦是胸中大有波澜,便在心中默默观想着禹雾的花容月貌,心想着还有个因为他才中了奇毒的妙人,心系于他,正等着他去拯救。 木珏儿妙目如狐狸似的一眯,温柔道: “珏儿却觉得自己吃亏在这花妹妹不能站起来的这一条,珏儿思慕石公子,不想石公子心如铁石。如若花妹妹能站起来与珏儿同台竞争,珏儿还不知道石公子最后会倾心何人呢?” “救禹雾的条件。” 石琛仍是背着身子不敢转向木珏儿,这一问也显得有些不自然。 “自古美人爱英雄……”木珏儿沉吟道:“实不相瞒,珏儿之所以能在此与公子相识,乃是因逃婚而远来。如今珏儿心有所属,纵然公子无意,也必当成全珏儿一件事。” “公子既说已被家族除名,那过往的身份怕是心中也不惦念了……珏儿想请公子以黑笠客的身份,去往我国鬼蜮关除妖!” “……待到公子扬名天下时,我再宣布我的意中人乃是这位豪情盖世的黑笠客!谅父皇等人也不必再逼迫了我去嫁与他人。” 木珏儿沉沉道。 “恕难从命!我已答应待禹雾好全自会与她结伴同游,此事若成,却叫几人俱都难做,又置姑娘名节于何地?”石琛心如乱麻: “禹雾舍命相救,此等恩情我断是辜负不得!还请姑娘换个条件。” 木珏儿默然相对。 良久,却是王桢喻也到了南亭左近,怀中抱了一口宝刀。见了石琛、木珏儿两人,连忙躬身下拜,奉上宝刀道: “公主,您要的宝刀已取来,刀名,【斩水凝碧】!凡修级极品宝器!” 石琛见了王桢喻心中却有些奇怪,珏儿本是与自己秘密相约,何以王桢喻会突然出现在此处奉上宝刀? 不过转念一想也就难怪,这木珏儿精神之能修为深湛,便是又与旁人传了音吩咐也是寻常。 “好!” 木珏儿一喜,站起身来,从王桢喻掌中一把将【斩水凝碧】抽出,向着面前小池虚虚挥了一刀。 【斩水凝碧】乃是一把清亮美观的长刀,可为女子佩之。刀刃纤薄却光亮无比,映着水中几点波光,澄澄闪烁。刀柄上雕刻有龙盘虎踞,若论外观细巧,远超过石琛平生所见。 木珏儿只是将这柄长刀斜斜劈出,八丈之远外却有几支初绽粉尖的嫩荷伴着这挥刀的破空之声应声而断。 几支莲花或是被削去了茎枝,或是当着花瓣中央被切开,这一刀之势却仍未止,裹卷着花瓣碎叶又向前飘了丈远,如蝴蝶曼舞纵横纷飞,这才徐徐落于池塘水面。 石琛见了此景也是一惊,不想这斩水凝碧不仅刀身精巧夺目,威势也煞是惊人,不愧为凡修级极品宝器。 “珏儿以为,宝刀配英雄,日前见石公子先前所用之刀已经断掉了。我便将斩水凝碧赠你,亦是谢你了却珏儿的心中所忧!” 木珏儿从王桢喻掌上接过刀鞘,一时收刀,这斩水凝碧刀竟润滑若此,收刀也无半点声音。 “不知公主所托除妖之事细节如何?” 石琛心道这木珏儿如此真心相待,他却不好回绝了,只得硬着头皮问道。大不了事成之后再劝珏儿不要意气用事,或是让她日后所遇的真正佳偶去顶上“黑笠客”的名字。 这王桢喻少年英才,与自己四哥一般年岁,论人品武功也算配得上珏公主,日后若能承袭了北固堡城主之位,对珏公主而言总不算太委屈。 况且石琛见着王桢喻几度留神珏公主的背影,便料王桢喻定是对珏公主思慕有加,只是碍于身份微贱,严守主仆之别。 石琛心念一动,便决定撮合王桢喻与珏公主,左不过是借了黑笠客的名字杀个妖物,禹雾能够醒来才是最为紧要。 此念一出,石琛顿觉心中畅意,豪气满怀。 至于木珏儿先前托出的自己诸多情感一事,石琛冷静了一会,也觉得颇为怪异。 ……毕竟他只是个失势的毛头小子,相貌武功也比不上昔日英雄救美的辰胥枫,珏公主猜出辰胥枫等人下套设计,便借自己的手惩戒了一番辰胥枫,足可见珏公主智计超然。 若珏公主仅为劝他除妖一事,排布了一出美人计诱他,也是有理。 珏公主自然不会想到,自己自认为精心布下的美人计将成,却被石琛在心中暗点了鸳鸯要将她送与旁人…… 木珏儿见石琛详询除妖之事,眼神一亮,便将斩水凝碧抛与石琛,石琛自然轻松接住。 刀身轻巧,还带有木珏儿的袖间暗香。 第95章 心忧 鬼蜮关位于三国交界地,气候恶劣,沼泽广布,因久居此地的人容易莫名地沾上阴寒邪气,甚至神思狂乱,终日胡言乱语,如同见了鬼,故名鬼蜮。 “擒妖一事,你无需担心,这是只东极国流窜到我国的一只年幼貂妖,那小妖灵智未开,一心想潜回东极国,其实并不知道早已被我国修士发现,暗中阻他归国。” “那小妖身具血脉威能,你固然难以对付,但我亦可以传讯于我来泰国道仙修士,助你降妖。只要黑笠客完成了最后一击,送他回归阴灵,我自当竭尽所能救醒花姑娘……” 木珏儿柔柔道。 石琛托着下巴询道:“鬼蜮关在来泰国东北角,北固堡却是在西北方,我如何能速去速回?倘若禹雾的毒蔓延脏腑,就算没延伸至皮肤,治愈以后也总会留下些遗病不是?” “况且,听你所言,这貂妖性命早在你们手中,又何须我黑笠客再插一脚?” 木珏儿轻叹:“石公子是不相信珏儿的诚意了?亏我还从王城主手中保下你们几人,石公子若是怕花妹妹毒病蔓延,我先向宗门求个灵丹妙药,延缓她毒性发作就是。” “至于为何这除妖之人偏是石公子,我先前已解释过,便不必当着这位王公子的面……咳咳……” 木珏儿话及此处,妙目含羞,便没再说下去。 石琛看向王桢喻,见他脸上隐有诧异之色,微垂着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似是已经意会了木珏儿所指。 石琛不免也有些尴尬,应道:“公主既然有命,我照办便是。” 说罢配着斩水凝碧刀匆匆而去,竟没再望木珏儿一眼。 …… “唉……” 木珏儿眼神复杂地看着石琛远去的背影,摇摇头重回座上,望着面前蓄着嫩荷的小池独自斟饮。 王桢喻亦是识相地退去,目光却回看了珏公主好几眼,见那背影虽是高贵威严让人情不自禁想仰视拜服,却也冷清得如她面前这一池芰荷,独自开落无人赏。 王桢喻看得心生怜爱,身子还在往前行,头却不自觉地后探。这没留意之下,却是撞上了一个人。 那人显是个武道中的行家里手,被王桢喻这等已臻伐髓圆满境的少年英雄撞上,却是身子震都没震一下。 反而是王桢喻,感觉自己像突然撞上了块泰山巨石,他本自出神呆望,没留心抵御,竟是直接身子向后一倒,跌坐在鹅卵石地。 “义父!” 王桢喻心神不定,看着来人脱口而出,竟没想起自己近年来因受了王杰的威胁,已经少叫这个称呼,平日都是唤其“城主大人”。 王安盛面色一沉,他自是远远地就瞧见王桢喻对着珏公主出神,这才略施薄惩,撞了他一下。 说起那日珏公主向他提出要将石琛等人软禁,却是没说她要亲自出手救下石琛的爱侣。王安盛修为深湛,自然珏公主与石琛等人交谈的一切话术都被他听了去,这便心中有所疑窦怨怼,前来相询。 “你还知我是你义父?” 王安盛见了王桢喻痴态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眉毛一竖,又想起他昔日当着众亲卫的面顶撞自己之事。 “孩儿失态,请义父见谅!” 王安盛不发一言,怒目威视,却也没叫王桢喻站起来。 王桢喻拜倒在地,冷汗涔涔,心知这是义父刻意给自己难堪。 身旁已有些城主府中的兵卫侍女们瞧见了桢喻跪城主的这一情景,皆不敢上前,遥遥相望,与身边人私语着。 “若王城主是为我来的,也不必折辱于他。” 木珏儿淡淡一句,她本声音极轻,坐于南亭离王安盛父子两人有了十几丈远,听在王安盛两人耳里却极清晰。 “安盛岂敢对公主有怨言。”王安盛讪讪道,忙一抬头招呼王桢喻起来,放他离去了。 他本没十分敬畏这位年轻的帝国公主,来找木珏儿也是带着质询之意,珏公主遥遥的一句话,却令他心生畏惧,有些徘徊不前,不敢质疑公主的决策了。 “既无怨言,前来作甚?公主的言行决断,也是你一个臣子可以留心偷听的?” 又一个清冷的女子声音在王安盛身后响起,显然还带着愠怒。 王安盛心中一惊,凭他修为,竟丝毫没有察觉到城主府中还有这一号人物存在,显是修为已高出王安盛许多。 王安盛略一思索,便知此女应是保护着木珏儿的贴身暗卫,知道他暗中留心公主的言谈,便忍不住现身了。 王安盛当下连忙恭敬道:“公主殿下决策英明,属下岂敢有心窥伺!” 那女子深长一叹,意在将王安盛喝退。却是远处的木珏儿又道: “城主慈父之心,想要为子报仇,珏儿可以理解。花姑娘所中之毒脱胎于仰月朝仙宗不传秘术,珏儿有心识出却无法能解,不过是给他个希望罢了……城主大人可还有什么要问询的吗?请明白告知,珏儿已累了。” 王安盛心中一惊,他还未说话,这珏公主却将他的想法推测了个七七八八,更是言语中带着莫名其妙的尊敬之意,叫他无地自容。 王安盛忙遥遥行了个礼道:“公主殿下深谋远虑,是微臣小人之心了,这便告辞!” 说罢,亦是匆匆退离,不愿再被珏公主等人抓住马脚,今天自己现身,她们尚且能客客气气,谁知若是今后再有冒犯,会不会找来这城府颇深的珏公主严惩? 王安盛走后,珏公主又是悠悠一声轻叹,似有无尽的忧愁寂寥。 先前出现在王安盛身后的女子缓步走到木珏儿身旁,这女子相貌上是个中年美妇,一袭青色衣裙长及脚踝,有种不食人间烟火的典雅清冷。 青衣女子声音中透露着担忧:“珏儿,你想引那人为你做事又何必亲自试险?那人修为低微,也无甚功名!还不如去指点府里的婢子们去行这事,她们千个百个愿意的……” “他不是易被美色诱动之人。何况,我若不亲力而为,表现得真情实感,他又岂会相信,任我驱使?而且,烧柿酒中摧心蛊的分量,也唯有我能把握得当!” 木珏儿把玩着手边的酒杯低低道。 “可是……你以自身为饵去引诱石七,青姨却是担心你步了你姑母的后尘!此情此景何其相似!”自称青姨的女子关切道。 饶是木珏儿定力过人,闻听此言却也是颊上飞了两团红雾,娇嗔道: “青姨,你说什么呢……” 青姨双手叉腰,以训诫的语气道:“还要瞒我吗?你频频叹息,不是为了那小子,还会是为了何人?” 木珏儿原本面上满脸忧色,听青姨这一番话不禁哑然失笑: “青姨误会了,我哪里是为了那人……只是,我初初离家,想到为了成就帝业,真的要做出这么些违心之事吗?” 边说着,木珏儿又转落寞。 青姨道:“你虽是一国公主,却也不需如此费尽心机,陛下、你的皇兄、朝廷文武百官,自会尽力行为,哪里要你一个年幼的公主摆局作阵呢……” 木珏儿摇摇头道:“我是那位大人的徒弟,怎肯不尽心呢……” 时值日暮,木珏儿望着小池上荡映着夕阳的余晖,粼粼波光纷乱夺目,但觉杂乱的心也跟着渐渐安逸下来。 …… 第96章 刀剑双绝 却说先头的石琛携着木珏儿所赠的斩水凝碧刀,回到了自住的小院。 刚一进院门,便看到陆争正在指导云赦练武,云赦一整天都没怎么停歇过,端的是不要命般的勤奋刻苦。 石琛见这两人脸上都有喜色,很是激动澎湃的样子,便在心中按下了受命于木珏儿的游疑,亦是笑脸迎人: “陆争大哥,今天怎么有心情来教指点我这小徒弟了?” “大哥,我突破了!”陆争喜道。 石琛当日自爆身份后的几日里,云赦倒是还好,陆争却对他多了几分拘礼。亏得石琛连声相劝,这才硬说服陆争待他一如往日。 得知了石琛的公子爷身份,陆争等人自然更加倾心相待,除去为利为己,还有一份发自心底的敬意。 毕竟,铁拳将军石若飞,名满天下!镇守在与来泰国交界沙陵关一十九年,率领两万部众的飞虎军,能与来泰国三十万铁骑相抗衡! 十九年里两国拉锯争端,石将军一侧更是隐隐占得上风! 可说是来泰国统帅全都不愿遇上的一代军神! 饶是云赦乃是来泰国人出身,亦从小听说过不少铁拳将军的神话,对石将军很是敬佩。 只他有些不明白,石大将军既然是一代豪杰,怎么生出的儿子——也就是他云赦的师父,如此谦和文雅,毫无传说中的少将风范? “你突破到吐纳境了?露一手给我瞧瞧。”石琛面上噙着笑意,对陆争道。 陆争忙应下,便要去取自己那一把环金铁刀,给石琛展示下他突破之后的刀法。 “你别忙了,用我这把新得的。”石琛一翻手,腰间的斩水凝碧已是递给了陆争。 陆争知石七少爷秉性,也不客气,接过刀后猛得一抽,刀身竟出乎意料地滑润,没泄出一点声音来。 那刀身清亮如水,陆争不防,被那刀刃映出的天光一下子刺的睁不开眼。 “好刀!”陆争叹道。 云赦亦是双眼放光,缠上了石琛:“师父,陆大哥玩完之后,能不能也给我玩?” 石琛甚少见他活泼的样子,存心逗他道:“你还小,筑基入门了再给你玩!” “啊?”云赦的脸一下子拧成了个苦瓜。 “残影刀——残影怒澜势!” 陆争拿着刀向前空虚劈。 说起石琛自从与云赦陆争一同囚于城主府,倒并未藏私,而是想好生提携这两个愿意跟随他的朋友,便把自己的所学尽数传授之。 除了那斩杀墨玉睛鬃狮时由石琛琢磨出的需要依靠精神力的静影刀法,这二人都悉数领悟了去。 陆争原本也有些杂派所学,可是见了这些真正名门大族习练的功法,才知道什么是至玄至妙,从前自己依仗谋生的技法不过是小孩子过家家。便一股脑投入到修炼中,进境也是不凡。 对此,石琛只有摇头感叹道,并非陆争等人天资平庸,二十大几岁了仍然只是强身武者。而是因为他们没有经过良好的教育,缺乏正确的疏导,这才错过了年少时开悟的最佳时期。 若是能像石家子弟一样由良师引路,陆争说不定现在修为也能到洗经伐髓之境了。 轰—— 就在石琛心绪翻动之间,陆争面前三丈外的一块巨石应声而碎。 陆争傻了眼: “我是虚劈的,怎么远处的石头也会碎?这吐纳境的进益真有这么大?” 见着陆争疑惑,石琛连忙解释,说是宝器之能。云赦啧啧惊奇,非要拿起一玩,石琛拗不过,只好给了他。 “好轻!”云赦接过刀叹道。 这斩水凝碧刀确实极轻极美,拎在手里也就只有四五斤罢了,便是几岁的小童也可轻松驾驭。 “徒儿,你以后也要学刀?” 云赦一撇嘴:“不要。” “为何?” “刀是你黑笠客的专属,你要学刀,我再学,待我们扬名天下了,世人便要在你我之间论个长短比较,没意思,我不学。” 石琛啼笑皆非:“就因为这?” “没错。”云赦耍酷似的再一挥刀,那清亮如水的刀光在空中划出个极亮丽的曲线,云赦再没一丝贪足,收刀入鞘,还给石琛。 “你似乎很在意名声?” “自然。”云赦看着石琛道:“你是大爷,生下来没什么烦恼。你这样的人,若无没逐出家门的机缘又怎会与我这等落魄小乞丐交涉。” “你这样子的人一辈子都不用为那五斗米担心,我云赦不同。从决定为了生活付出一切开始的那天,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很多年。” “我不允许自己失败。” “并且一定要朝着至高的目标奋斗下去,直到我死。” 这话一出,石琛和陆争都沉默了,石琛也真是想不到,这小小的云赦竟然时刻都是怀着要豁出性命的大志拼搏着,怪不得如此奋不顾身。 “所以。师父练刀,我就要学剑,我等着与师父你并称刀剑双绝的那一天。” 云赦说出这话倒没觉有什么,石琛听了却不自觉的尴尬,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这才哪到哪,饶是父亲石若飞威严盖世,都有被人一招重伤的一天。他师徒俩不过尔尔,又岂敢称王称雄。 云赦读出了石琛心中的徘徊不定,两手抱着胸,俨然一副高人气息的道:“这点,师父你不及我。还要向我多学习才是。” “噗——哈哈哈——” 石琛和陆争一齐被云赦这副故作高深的样子逗笑了。 …… “所以,师父要听从珏公主的要求,去鬼蜮关除妖?”听了石琛的一番叙述,云赦很是跃跃欲试。 “这是救禹雾的唯一办法,我们也只能奉命行事。” 石琛说是这么说,却总隐隐感觉珏公主的安排有些奇怪,他深知隔墙有耳,为了掩人耳目,便拾了根树枝,在地上写道“姑且听从,见机行事”。 云赦与陆争自然慎重的点了点头。 陆争道:“花姑娘如今不省人事,我便留守,若是有人想要趁机害了花姑娘,我是有修为的人,也可抵挡一二。” “我要跟着师父一起!” “甚好!陆争大哥,难为你想得周到。” 石琛哪里不知道陆争是看着云赦激动万分的情状,特意卖了面子给他,要石琛免去后顾之忧,石琛便掏出昔日斩杀墨玉睛鬃狮所得的凡修级三品兽核来: “陆争,这兽核便给了你,你到时拿去也能卖得几个钱,便是石某为着你帮忙照顾禹雾之事的谢礼了!” 陆争接过兽核自然心中大喜,他虽修为已至吐纳境,却是初初突破,凭他自己难以斩杀妖兽,之后只要想办法将这兽核转手,所得钱财足以够得他小半年所用了。 到了夜间,却是木珏儿遣人送了抑止毒发的丹药来,石琛小心翼翼地喂了花禹雾服下,望着她犹如仙女般恬静的面庞,想要救醒禹雾的念头越来越强烈,竟是一晚上都没睡踏实。 到了清晨,石琛与云赦便匆匆坐上墨玉睛鬃狮向鬼蜮关行进去。 想到幼时在鬼蜮关的惧怕,石琛自然一笑了之。 却又不知能否寻机过关,与大哥相见一场? 迎着晨风,两人一兽怀着沉重难喻的心情,身影离北固堡越来越远。 …… 第97章 青竹 清晨,靖远城石府。 一间古色古香的雅舍中,侍女青竹一大早已经打了水来,勤快地为屋内主人点上了今日的熏香。 屋主且还在贪睡中,青竹却没有丝毫的怠慢,更是加倍小心着自己的脚步,以免弄出大的动静来,惊扰着了屋主。 做完这一切,青竹便倚坐在厅前等屋主醒来,遥遥见着屋外几个家丁伙计在外忙碌,青竹在府里服侍已有十几年了,虽然年纪不大处世却老道,看着门外新来的几人干活很是不利落,便扶着腰起来又去指点那些伙计们。 “青竹姐姐,咱刚上任没几个月,可总是仰赖您指点的!” 青竹帮着几个人料理完家事,便又踏着碎步回去等她主子起身了。 在主子面前得脸,青竹面上也有光,只是这多年以来青竹所受的艳羡已经够多,她也早过了毛楞张狂的年纪,一举一动中的自信浑然天成。倒颇不像个丫鬟,而像个姨娘小姐了。 身后的家丁伙计中亦不乏有人对青竹投去倾慕的目光,只是他们都知道,青竹年近三十了还未嫁人离府,便是心中一直在等那位她所中意之人。 …… 青竹又在屋中稍坐了一会,终于听见两丈外一帘之隔,帐中人轻轻地呜了一声。 “二爷,您醒啦!” 青竹便是石府二少爷石广潇的近身侍婢,广潇清冷精干,虽不像四爷七爷等人爱与身边人说笑,但仗着一副举世独绝的姿容自然是独得人望,能有幸伺候广潇的婢子们无一例外都是对广潇情根深种,期盼着能有朝一日被收入房中。 可惜的是,多年以来,广潇不仅无妻妾,便是连通房丫鬟都未尝有一个。 石广潇悠悠醒转,青竹自是一点不敢怠慢,莲步轻移到广潇床前帷幔之外,广潇却是命令过不能近身的。 “现在是几时了?” 广潇坐起身子,一边穿着里衣一边问道。 “二爷,您才睡了三个多时辰,现在是辰正二刻了。” “嗯。”广潇应道。 由于广潇之母潘氏远上隐冬国东北部潘家故居祭祖,父亲石大将军病重由杜夫人亲自照料,三少爷石广沙近日更是贪慕上了风月之事,常常躲进青楼中不见踪影,这种种压力下来石家竟是诸般事宜都落在了二少广潇身上。 累得广潇为了处理这许多事务时常神思疲惫,深夜才得空睡一觉,就连每日卯初习练一套石大将军的成名绝技【破泰山拳】的习惯都耽搁了下来。 “鸢儿最近怎么样了?”广潇随口问道。 自从前几日从七弟传书中获悉“先天灵脉”之宝贵难得,广潇又是翻阅古籍,深觉鸢儿体质不同寻常,往后或许叫她拜入仙人门下,由道仙引路修习仙家术法方是正途。 可是道仙常常云游四方不见踪迹,石家虽然因着昔日烟云的缘故与隐冬国第二大派【启天门】有着交际,关系却颇为尴尬,潘母此行祭祖也是为着或许能借机再寻到烟云踪迹,与她修好,或许能借此将鸢儿也送入仙家门派中。 因此,对于鸢儿的状况,广潇更是上了十足十的心,不仅将昔日伺候石琛的侍女黄梅拨给了鸢儿,更安排了一位凝气期心腹高手石剑保护着鸢儿的安危。更令青竹每日将黄梅那报告的消息再转述给广潇自己。 靖远石府为四府之首,更有石大将军亲身坐镇,连石广潇也想不明白为何要对这小小女娃如此严防死守,但广潇却心里总有些不安的预感。 “鸢小姐一切都好,近日爱说爱笑了,却没念着他七叔了。只是从前陈家小姐的那只仙雀灵兽寄养在鸢小姐身边,本来好好的,却不知怎么的,那日突然攻击向鸢小姐,幸好被石剑伯拦下了。小黄雀便飞走了,应该是又回到陈三小姐身边了。” 青竹温和道。 “姚黄仙雀是通灵之物,怎会如此?”广潇眉蹙起来,揉揉头道。 长久以来没能好好休息,却是让他近日有些力不从心了。 “许是鸢小姐爱玩闹,她这个年纪,一开心起来什么都不管了,刻意作弄那仙雀也是有可能的,上次还听说骑到了雪川护院养的狗身上。等到秋天小姐入了学堂,多交上些朋友怕是能好些。” “嗯。”广潇叹了口气:“为我更衣,给姨娘请过安后,我亲自去看看鸢儿。” “好。” 青竹这才拉开帘幕,端来早就为广潇准备好的外衫,服侍了广潇穿戴洗漱。 …… 广潇一向守时,仍在石府中规定的辰时前问杜夫人请了安。 杜夫人爱重他的长子广沙,却挑不出广潇半点错处,她又一向有贤良的名声,自然也对广潇客客气气。 “却不知父亲大人如何了?几时可醒?”广潇坐于次座问道。 杜夫人仍是衣着朴素,气质娴雅而威仪,摇摇头道: “我已请来最具盛名的国手大夫从锦阳远道而来,已给你爹看过,人家却也看不出什么端倪。只是说了,他受这一掌有以毒攻毒、死局逢生之相。” “以毒攻毒,死局逢生?”石广潇细细咀嚼着这几句诊辞中的意味。 “大夫还说过,若飞的病是三十年前落下,由此经脉闭塞,以至于修炼之时真气难以在身体中常驻,无法顺畅地走完周天循环……我了无修为,实在不明白这大夫意中所指,潇儿,你可知你父亲昔日受了什么重伤?” 杜夫人喝了口茶道。 石广潇摇摇头:“如此陈年旧事,我却没听得父亲与母亲提起过,自然也无从知晓。” “也是了。我这许多年来也未曾耳闻……说起来,潜儿与你,还都是我看着长大的。”杜夫人柔和一笑,点到广潜的名字时,却又刻意加重念了半分。 “是了,杜姨娘一向贤德,我与大哥等有目共睹。”石广潇应道,却不知她为何又突然提起了大哥。 杜夫人面上露出追忆的神色: “潜儿自从获封了擒龙少将,便一直久驻鬼蜮关,近些年回家越来越少,连我对他的印象渐渐也模糊了……明明是亲兄弟,我却总觉得潇儿你面貌俊朗精神多了。莫不是那鬼蜮关当真闹了鬼,让潜儿饱受风霜?” 石广潇闻听这话深觉怪异,却不好直接点出杜夫人言语冒犯,便神色隐隐间有些冷了下来,不置一词。 杜夫人忙笑道:“杜姨娘年纪大了,近日来陪着你爹,深觉时光飞逝、岁月匆匆。这才多有感怀,你可不要见怪。潇儿便回去,知道你事忙,便不耽误你叙话了。” 石广潇亦是礼数做足地退下了,转头又叫青竹找些周边官员进献来的雪燕温颜碗给了杜夫人。 …… 第98章 遮掩 广潇向杜夫人请安之时,青竹自然侍立一旁,两人谈话也被青竹听了去。 青竹安排下礼赠回到广潇身旁,见他脸上隐隐有忧色,便打抱不平起来: “二爷,大夫人不在,杜夫人却是越来越僭越了起来,竟品评起大爷的相貌,大爷就算是远比不上您俊朗,又关她什么事?” 见广潇仍是皱着眉一语不发,那青竹越发激愤起来,又道: “奴婢看她就是心里有气,存心离间您与大爷,她自己的儿子一个两个的偏爱留宿烟花……” “够了。” 广潇白了一眼青竹,青竹忙住了口,讪讪道:“我这也是为了二爷您着想……” 广潇低低道:“我只是不解,杜姨娘为何提起爹的伤后又提起大哥,难道这中间有什么联系被他猜到?” 广潇正思索着,带着青竹往鸢儿住所去,忽听得身后一个男子的声音叫道:“二爷!二爷!” 石广潇一回头,见来人是个光头的壮汉,几个月前被石广沙在武道课上相中做了石家护院的,算是石广沙的人,名叫石雪川。 青竹却有些窝火,见了杜夫人与石广沙的人来了便生出气恼,发泄道:“你这人好没眼色,我家二爷要去看鸢小姐,你有什么天大的事要拦我们?” 石雪川挠挠头,有些尴尬。 这青竹姐姐她也认得,做事雷厉风行,嘴上却不爱饶人,多半是二少爷在杜夫人那吃了些苦头,青竹便看不下去,心里怨怼。 广潇也不拦着青竹言语奚落,他一向寡言,让这青竹时不时给他立立威倒也无妨。 “石雪川,你有什么事?” “二爷原来还记得小人的名字!”石雪川一喜: “我这回来找二爷,却是奉了三爷的吩咐来找二爷传话。说道,昔日有人赠了二爷一只木箱,现在年代已久,木箱上的雕印需要修缮,此刻那故友已来了,正歇在天香阁请二爷过去呢。” “天香阁?” 青竹却是眉一挑,心中乱了半拍,回应道:“三爷又在打什么鬼主意?莫不是他自己留宿烟花,又要将二爷引去?” 石广潇却是想到昔日是有一位不明身份的带发僧侣,与他一见如故并送了一件那僧侣亲自铭刻的小须弥阵箱给他,只不过他素不远游,宝箱中的空间异能他实在用不上,已经转送给七弟石琛了。 竟是那位僧侣故地重游?只是,昔日僧侣竟会落脚于烟花之地,实在匪夷所思。 石广潇正待回应,忽听到身后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 “二叔怎的有空到妾身这里来了?” 石广潇看向来人,正是身形娇弱的大嫂叶氏惜媛并她的侍女蓝蕊,便低低唤了声大嫂。 石雪川看着大嫂到了身边来,脸上现出异色,便想逃,只是石广潇在身边,还未请得他意见,这一时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青竹姑娘,我方才听你说什么烟花之地,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叶氏带着笑意揶揄道。 青竹心道这是二爷的私事,叶惜媛明目张胆的来打听,还当着这许多人的面,便有些下不来台,只得求助地看着石广潇。 “不过是我的一些小爱好罢了,大嫂见笑了。”石广潇解围道。 叶氏还未答话,却是侍女蓝蕊已吃惊地捂着口。又马上反应过来自己的失态,佯装出镇定的样子。 “二叔也有这般雅兴?我还以为只是三叔四叔等人年纪轻,方才放浪形骸。” 叶惜媛镇定道。 石广潇却没理她,向石雪川道:“我已知晓,这便赴约,还劳烦你给我引路。” 石雪川如蒙大赦,忙走在石广潇前面,石广潇便即跟上。 “嫂子,还劳烦你看顾好鸢儿。” 青竹则是一头雾水,不知该走该留,却冷不丁被石广潇拉住了手,将她带离。 叶惜媛默然,自顾自低低叹道:“一直都是这样,一直……” 蓝蕊道:“夫人别伤神。二爷向来冷淡,这么对咱们也不是第一次了,便是跟我们婢子也是成日一副威严冷峻的作风,十足十像极了老爷……” 见叶惜媛兀自伤神,蓝蕊又道: “我可是听说,二爷是因有着龙阳之好方才不近女色,怎的今日会跑去天香阁……” “住口!“什么龙阳之好?你听谁说的!” 叶惜媛大恼,便掐了蓝蕊一下,蓝蕊吃痛,辩解道: “这传闻已有几个月了,连青竹姐都是默许了的,若论最早从哪传出,怕不是二爷自己那……” “还敢狡辩!”叶惜媛更是愠怒,她一向身子不十分健朗,这一恼却是有口气顺不过来了,忙抚着胸口喘了两下,俏脸憋得通红。 蓝蕊看自己真气着了叶惜媛,这便不敢怠慢,忙扶了叶氏回房,前脚刚进房门,却是又一个家仆来报告道:“少夫人,陈家三小姐今日又来探望鸢姑娘了!” …… 却说被广潇牵住了手的青竹,一时神思恍惚,被广潇带离了叶氏的院子,广潇却不言语,跟着石雪川的脚步在府中绕了半圈,这才到了正门前。 一路上青竹碰上好些素日的丫鬟姐妹与故交的家丁仆人,他们见着石广潇牵起青竹来均是面上露出怪异的神情。 青竹分辨得出,有的女人面上的笑意是“恭喜”,有的女人眼中的恨意是“嫉妒”,男人们的脸上也都是异彩纷呈,各具特色。 青竹便猜到,往后府里的传闻,必得是石广潇什么时候娶她做侍妾了,这便心思一时忧喜交加。 “委屈你了。”只听得石广潇低低地道。 “不委屈,二爷,您这是什么意思?”青竹应道。 “若我娶你做了侍妾,你在府中行事是否更方便些?” “这自然,难道……” “你可还想嫁人吗?” “这……” “我不会与你圆房的。” “啊?” 石广潇牵着青竹到了院门,却又撒开了青竹的手。青竹心下了然,心道必然是广潇日后有些事交给她做,为了她更顺手,竟要将她纳为妾室。 能嫁给广潇自然是青竹毕生的心愿,只是,那句“不会圆房”却令青竹疑惑颇多,若不圆房,那岂不是往后依然如侍女一样服侍着石广潇,却没机会再离开石府嫁人了。 第99章 误会 “青竹,刚才是我唐突了,你若不愿意我便添上白银百两给你当嫁妆,我寻个好人把你嫁出去。” 广潇似乎也觉得这个决定太残忍,附在青竹耳边低低道。 青竹看着石广潇完美的轮廓,只觉一颗心已飘然到天上,要她说出拒绝的话那是万万不能的。只是话到嘴边,却觉得说出来烫口。她一向泼辣惯了的,面对主子的仓促的“求婚”,却有些无言以对。 石雪川走在前头,广潇与青竹话音极低,他自然半点听不到,走到门前,却见院门口立着个年轻俊俏的小姐:“你是……绮仙小姐?” 石广潇自然也在后面看见了陈绮仙,又对青竹续道:“你且回去考虑考虑,我也知道强人所难,只是府里府外的流言蜚语,我石二实在是听得腻了,你要是不愿意便罢了。” 针对石广潇的流言多年来无有断绝,甚至愈演愈烈,都不需要有人有心指使,光是他站在那里,自然便有人关心他为何这般年纪还不娶妻云云。 广潇未免疑窦便想了个办法,叫青竹传下去说他个人有断袖之癖,喜好男色,这一时催婚的是少了,流言却更猛了,连杜夫人都有所耳闻,总归是对少家主的名声有损。 “怎会不愿!” 对着石广潇,青竹忽生出巨大的勇气来,她服侍广潇十几年,亦是痴恋广潇许多年,纵然有名无实,但却能让广潇消了这些年来的非议,青竹只觉得心中千个百个愿意,只想再续上一句“为二爷豁出性命都是心甘情愿的”。 “谢谢你,回去忙,不必跟出来。” 石广潇轻轻地道,拍了拍青竹的肩微微一笑,向院外踏出。 那笑意如此温煦,便是遇上万丈冰雪也能顷刻消融,三春百花都要延缓盛开,不敢与其争艳。 青竹只是感动,她知道,广潇这一笑是她将来会赌上自己的一切去守护的。服侍广潇多年,她自然跟广潇也有心意相通之处,此刻既不羞涩亦不避忌,挥挥手将广潇道: “二爷,一路顺风啊!” “好。”石广潇轻轻地应。 却说陈绮仙,她今日刚好是来探望鸢儿,陪她玩乐解闷的。 一来,陈绮仙的姚黄风雷伤好了以后便常自己飞来了石府,与鸢儿格外亲和,陈绮仙便所幸将姚黄风雷寄养在了石府,前两天姚黄风雷自己飞回了陈府,令陈绮仙有些意外。 又听说是姚黄风雷先袭击了鸢儿小姐,这让陈绮仙很是内疚,故而来探望。 二来,陈绮仙中意石广潇多日,总想借着探望鸢儿的由头与广潇见上一面,却总不能每次都专门到府里了特意求见。 陈绮仙年轻好重面子,自然做不来这事,如今也已经有着十来日没见到石广潇了。陈绮仙虽是大户小姐,未免多结相思之苦。 陈绮仙方才来到府门,令守门的小厮进去通报,这便瞧到了石广潇移着步子,款款而出。 他脸上对青竹的笑意还没敛,从青竹那侧却只能目送他的背影,这笑容便直直地撞进了陈绮仙眼中。 陈绮仙只觉得梦中情人如从天而降,正好砸到了自己身上,把自己砸得七荤八素。登时之间双眼直勾勾地看着广潇,竟是惊得全身酥软,站也站不稳了。 陈绮仙便觉得连腿都有些软,此刻的情态便真是应了她的名字,飘飘欲仙。 正当这时却有个温暖的大手一扶她的小臂,托住了她身形。柔柔问道:“陈三妹子,可还好?” 陈绮仙望着身边谪仙般的人,心中又喜又怨。 喜的是他当真能出其不意,在她不经意间出现,并以仙人之姿在她心中留下不可磨灭没的痕迹。 怨的是这些日子以来自己天天牵挂于他,忧思于他,让自己都快忘了自己无忧无虑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可此刻当真见着这梦中情郎,却只能痴痴地望着他,半晌,连话都说不出来。 石雪川却也已经走到了石广潇身侧,石广潇见陈绮仙痴态,心中暗叹,便放开了陈绮仙,跟着石雪川向前,正要踏上马车。 石广潇如何不晓得,他这个人生着这张脸,别人都可做的事他却做不得,走到哪里都会被推向风口浪尖,随口一句话都能令那些怀春女子浮想联翩。 是以石广潇甚少出露于府外,便是出了门,也基本上是马车载着,好叫人无从窥探起他的面目。 为了与人拉开距离,他也只得素日冷着张脸,只在亲眷面前略纵着些了。对陈小姐也只是礼貌,感激她素日对鸢儿的关怀,却令她误会至此,情根深种。 “不好。”陈绮仙低低道。 石广潇却没理她,径直向前。 陈绮仙见广潇已经快踏上马车,这一去不知又何时才能见。 她一时顾不得心中羞涩,上前抓住广潇的衣袖,问道:“你往何处去?” 石广潇一愣,看着陈绮仙已经是眼眶红红,直欲堕下泪来,心道或许是素日里对她温柔,让她存了些不该有的念头,便嘴角挤着自己的脸,露出个略有些浮夸的笑容: “北行,天香阁。我要纳妾了,岂不是该趁现在去浪荡一番?” 陈绮仙只感觉如五雷轰顶,眼泪不争气地漱漱流出,不舍得放开石广潇的衣袖。 石广潇挣了挣,见她梨花带雨,便狠下心道:“你这么依依不舍,是想与我同游吗?可天香阁却不是女孩子该去的地方。” 陈绮仙心中一空,不自觉地放开了石广潇,目送着石广潇的车驾渐渐消失,这才从袖中取出手帕来拭泪。 心中叹道:既你无心,又为何对我微笑?从此以后,我对你的相思又该如何消减…… “绮仙小姐进来。” 却是青竹已目睹了一切,引着陈绮仙进了院中。 陈绮仙不识得青竹,自然无从知晓她与广潇的纠葛,便一言不发的,直到被青竹引着穿过叶氏的前院,到了鸢儿所居的后院中。 青竹亦有事忙,便不做陪。 鸢儿遥遥一见陈绮仙,显然心中大悦,便向着陈绮仙而来。 第100章 乍袭 陈绮仙虽心中感怀,可她年纪轻轻,亦是孩子心性,在青竹姑娘身边已感觉她举止从容、气度不似寻常官婢,此刻见了活泼伶俐的鸢儿,自是怜爱由心而生,且将对广潇的幽怨放到一边。 鸢儿显然近日来有所精神,不再为昔日雪林之事伤怀。 绮仙前几次来看顾鸢儿时,还总听得鸢儿问起石琛的下落。 这石府昔日被林、徐两家联合要人,最后却交出个尸体来,面目也是模糊情状,根本看不出是何人。林徐两家此举本在驳了石家在靖远城的面子,不想石家如此爽快,他们也没必要再去寻衅。 况且已经听闻石大将军回府,他们这些人中有不少也是石大将军的旧属同僚,且石若飞是四大将军府唯一的神通强者,就算他被传说重伤未愈,林徐两家亦是不敢去摸老虎屁股。 此事便不了了之。 石七爷死时既未成年、又无子息,丧礼更是草草了事,连他在外远行的两位哥哥姐姐都未出席。谁也不知道真正的石琛是否还活着,石家又把他藏到了哪里去。只是从名义上,这石七爷的的确确是死了。 因此面对鸢儿的疑惑处,陈绮仙也不知该做何解。要是她说石琛已死,鸢儿便泫然欲涕;若她说石琛未死,鸢儿更是急迫问她七叔为何不来找她玩,闹到最后又总是惹得鸢儿连哭带闹。 到后来几次,鸢儿再问起,陈绮仙便学乖了,岔开话题,且不让鸢儿凝神想着此事,倒是有用。 陈绮仙今日来看鸢儿,倒是带了幅绣到一半的刺绣,这便与鸢儿坐到院前的石桌旁,教着鸢儿做女红。 昔日石琛的侍女黄梅亦在侧,刺绣是个精细活,非得费时费心,两人便也唤了黄梅在身边坐下一起。 陈绮仙便随口问了声黄梅会不会刺绣,黄梅满面窘色,跟着陈绮仙学,却有些笨手笨脚。 陈绮仙心内生疑,想着黄梅既然昔日是石琛的侍婢,自然也是十里挑一选出来的。怎会不通刺绣? 她却也不便发作,毕竟自己不过是石府的客人,哪敢调教起他府中的下人? 陈绮仙由着黄梅又想起了石琛,见鸢儿玩着刺绣活泼可掬,便假装随口地试探道: “鸢儿怎的今日来不过问你七叔了?” 鸢儿嘿嘿一笑,正要说话却见着黄梅给她递眼色,她正在兴头上,便也不以为意,说道: “黄梅可厉害了,她知道是家里把我七叔藏起来了,便让剑伯伯经常带我去七叔的住所,我一睡着,七叔也在梦里,还教了我习武呢!” 陈绮仙心道这事可奇,却也说得有理。必是石家将石琛藏到了个隐蔽之处,见鸢儿常哭闹不休便没向鸢儿保密了,只是她自己与石家非亲非故,听了这样的话却有些僭越了。怪不得黄梅要拦着鸢儿说话。 黄梅板起来脸,低低道:“鸢小姐,这话可是不能说出口的……” 鸢儿见黄梅不悦,亦感觉心中悻悻然,连忙住口不提。 却在这时,砰的一记紫色电光向黄梅袭去,黄梅躲闪得及,身法竟是好得很。黄梅又一个纵跃,竟已抓了个浑身浅黄、羽色亮丽的小鸽子在手。 这一切都在电光火石间发生,陈绮仙等人只看到那紫电的一丝电芒,下一刻却是黄梅已抓了姚黄风雷在手。 “姚黄风雷!我可看见你了,果真是你先袭击的旁人!” 陈绮仙惊呼道,一时竟没想起来这黄梅不过是一个寻常的侍女,怎会有这样好的身法。 “咕咕——” 姚黄风雷被黄梅抓在手里,黄梅抓得甚紧,竟没让它逃开去。 姚黄风雷已被激怒,啄了两下黄梅的手未果,碧目已现出青绿之色,却是在酝酿杀招。 “你在干嘛?黄梅是我们的朋友,你怎能攻击于她?” 姚黄风雷一向甚通人性,闻听陈绮仙这话却攻势不改,落在陈绮仙真是叫她又急又愧。 黄梅道:“恕黄梅一句不敬之语,姑娘这灵兽未经驯化,难以为人所用,如今年岁渐大已现凶兽本性,不如由我除之,以绝了往后伤人之势。” 姚黄风雷却突然周身一层淡色电光流过,惊得黄梅不得不放开了手,姚黄风雷翔于半空,忽得目中射出翠绿色夹杂淡黄色的电光,向黄梅袭去。 这电光相较于当时石琛、陈君豪等人受困时击杀尖角九节狼的那道电光,竟是强横不少。 黄梅忽运起一个奇妙手势,用于抵御。 正在这时,却是一个白衣身影迅速奔来,小臂向前一挥,已生出一道无形气浪,正击在电芒之上,将姚黄风雷这一击泄在他处。 “剑伯伯!”鸢儿唤道。来人正是石家凝气期高手石剑。 陈绮仙也已经反应过来,心道她自己的灵兽竟无端袭击于旁人,虽受化解,却当真令她颜面扫地。 当即对着姚黄风雷训道:“你若再不听话便走,我也留不得你!” 姚黄风雷咕咕一叫,赌气似的展翅飞向陈家的方向。 陈绮仙自觉没脸,便向鸢儿辞去,鸢儿自然留客,陈绮仙却是主意已定,她本因在石府门前见过广潇一面心态恍惚,此刻姚黄风雷飞来闹了这么一出,却叫她无论如何不愿留下了。 “那好,仙儿姑姑慢走。” 送走了陈绮仙,鸢儿却是意兴阑珊,此时正当午后,她也有些困了,便由黄梅服侍着睡下了。 院里闹出这么大动静,鸢儿的母亲叶惜媛自然也已听到了,不过她身子不爽,便差遣了侍女蓝蕊到鸢儿房中过问。 黄梅便将方才发生的一切都转述给了蓝蕊,只是对姚黄风雷的异能方面只做了模糊处理,蓝蕊不通武道,亦不知这灵兽的境界划分,便只当姚黄风雷不过是个略有攻击性的小鸽子罢了。 黄梅从鸢儿房中走出,却是石剑正在院内候她。 两人对望一眼,同时一个闪身,身影双双消失在府中。 …… 第101章 地脉腾蛇 “腾鸾,你也太不小心了,若不是我出现,你怕不是要吃了那只姚黄仙雀?” 千山雪林中,正是石剑与黄梅的身影骤然间出现,二人均是神情倨傲、目空一切的样子,不复在府中的顺从之态。 “八护法,腾鸾却正有话问你!那仙雀显然已经看出了我们的来历,为何便杀不得?” “黄梅”的眼瞳已经转为碧玉之色,连声音也和石琛所熟识的黄梅大不相似。 陈君豪昔日曾见到被本源妖气附体的石琛,如若他在此,必能看出这举止怪异的一对仆从已经不再是昔日石府中的石剑与黄梅,他们的躯体已经被人用“夺舍”之邪术所控制。 控制着“石剑”的身躯的人被叫做八护法,肃然道: “我们现在控制了这两个躯体,自然该扮演好他们在人群中的角色,姚黄仙雀毕竟是玄灵级异兽,在人族中也很是稀有……我带你出来本是因你天赋异禀,才带你出来长长见识。你可不要像在‘地脉腾蛇’部一般任性妄为。” 腾鸾道:“您控制的是个侍卫的身躯倒还好,我可是要一直在府里扮丫头,除却每日要哄着鸢小姐玩,还要日日向那青竹丫头报告见闻,今天那陈小姑娘来了还要跟她学绣花!你叫我怎么咽下这气!” “忍辱负重!” 八护法却是个好脾性的: “我地脉腾蛇部几万年以来为辰氏所辖‘四府六部’中‘六部’之末,此事若成,我部能登上六部之首也未可知!能发现鸢小姐是我们的机缘,你可不要把这事搞砸了!” 腾鸾道:“罢了,八护法大人目光长远,我又能说什么?……昔日我们因六灵困妖大阵所扰,这才远离无极雪山、穿过千山雪林来到靖远城,您本想携了鸢小姐直接去复命,这鱼目混珠之计本是我出的,料来也不该怨怼。” “不错。”八护法道: “我已禀明部首大人,部首大人的指示也是让我们潜伏于石府,利用幻化之术和潜入鸢小姐梦境之法,让鸢小姐心中对我妖族生出亲和之感,并开发她灵脉之力,往后【六灵祭天杀阵】一下,由鸢小姐辅助解围,或能让陛下重见天日!” “为了避免被其他四府五部发现鸢小姐的异能,部首大人更是亲自设下结界,屏蔽了其他妖族对鸢小姐的感知,若是此事不成,你我固然难辞其咎,却是要连累全族被问责!” “腾鸾,你与鸢小姐交际更多,可要千万控制住性情,别叫她生疑了。若她不是真心诚意修炼我妖族术法,效用大打折扣。一切都是为陛下重出囚笼考虑!” 提起“陛下”,腾鸾与八护法都是目光灼灼,面露崇敬之意。 腾鸾毕竟年轻些,对陛下崇敬之心也有,却更了解时局,喃喃道: “若陛下复生,天下妖族真的都归辰氏统治吗?我却听说东极国的妖族新秀那一脉,也是能者众多,天资绝伦者不在少数……” 八护法横了她一眼:“东极国妖物这般说也就罢了,怎么你也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无论如何,我腾琼是誓死都要效忠辰族的!” 腾鸾也觉此话失礼,向北部无极雪山方向遥遥一拜道:“辰族四府六部之腾鸾,言语冒犯,请我族降罪!” 他二妖身处千山雪林的最外围,离这无极雪山的核心亦有千里之遥,又哪里能看得到雪山?默默良久,腾鸾站直了身子。 腾琼道:“看来长老并未降罪。” “八护法,是我任性妄为了,腾鸾知错……你我出来已久,若是鸢小姐醒了找我不到,那便是我的失职了,还是尽快回石府。” 腾鸾忏悔许久,此时已经不复先前的盛气。 腾琼默默一叹,腾鸾年轻,实力却已相当于人族修士中御物前期的境界,当属四府六部中的天才妖族了,为了教化鸢小姐,叫她来做婢子也的确是委屈了她。 只是鸢小姐如此年幼,若要修成辰氏一族的秘术,怕还要许多年,腾鸾也需陪伴着鸢小姐这许多年。 两个身影一闪,又消失在了千山雪林间。 …… 却说石广潇别过了青竹、绮仙等人,由石雪川拉着车驾去往天香阁。 他将青竹收入房中本是临时起意,只因叶惜媛每次见了他仍对他格外热情,他心中忌讳着叔嫂之礼,当着外人的面时客套一番、装装样子也就罢了,私下里却是不愿与叶氏见面的。 这才为了躲着叶氏,也防着青竹被叶氏留下盘问,顺手牵起青竹逃避。 才走出几步便已被几个府中丫鬟见了,私声议论。石广潇这才想着不如叫他们议论个够,总好过这无休无止的捕风捉影,这才决心将青竹收入房中。 不过,也亦由他所言,青竹往后也仍只是他的侍女。 “到了天香阁,也不知是什么光景。”石广潇在轿中自语道。 “二爷,您说什么呢?”充当马夫的石雪川问道。 “罢了,你且停住,为我买个笠帽遮住面目。” “好嘞!” …… 天香阁。 一身水绿衣衫的朝萤把石广潇引到天香阁顶层,所幸他一身白衣白笠,虽有人察觉他身姿飘然不凡,但天香阁归石广沙管辖后风气已然不复前日,便没惹出什么议论来。 石广潇初一进门,摘下斗笠,便觉房内烟酒气呛人。 朝萤与石雪川也俱都退去,房间里石广潇所见便是一个侧着身子赏着窗外景色的青年男子。 那男子约莫三十出头的年岁,周身清贵之气横生,着一身华服,身上多配了些佛家宝饰,桌上亦放着经文。 “靖远石家,二公子。是也不是?”男子见广潇来了,转过身子淡淡道。 石广潇默而不答。 他是有位僧侣故交,与面前此人相貌相似,只是这许多年来过去,不免也印象模糊。 “来了便坐。说到底,石二公子乃是此地的东道主,本宫也不好摆出什么皇子的架势来,平白惹人嫌。” 石广潇寻了座,心道眼前人多半就是来泰或是东极国的皇子,神不知鬼不觉地混入了靖远城,还到了天香阁中来。 “空问?”石广潇试探叫道。 “难为石二公子还记得本宫在寺中的法号。且让我正式介绍一下,本宫乃是来泰国三皇子木英策,梵日金刚寺第六千三百九十五代俗家弟子,法号便是空问了。” 木英策随手捧起桌上经文,揣在怀中,言行中的孤高贵气之态,与木珏儿无二。 第102章 多年真相(第二卷终章) 石广潇皮笑肉不笑地道:“原来是皇子殿下亲临,未知来我小城靖远所谓何事?若为使节,可去谒见我朝皇帝陛下,若要寻官,亦可去见城中黄巡抚。” 转瞬之间,石广潇脑中已转过七八个念头来,天香阁中竟能留得来泰国皇子居住,看来本就是来泰国的产业,木英策敢出现于此也必有所依凭,绝非他孤身所能抵御,而木英策刻意约见于他,想必亦有所求。 “潇弟莫疏远了,”木英策淡淡一笑: “只怕你还有所不知,我来泰皇族与隐冬石家也是有所渊源,沾亲带故。否则十数年前,我何以与潇弟一见如故,并赠之薄礼?说起也是本宫一时不察,将潇弟错认作我那位堂弟了。” 石广潇冷冷道:“我石家何以能与来泰木氏沾亲带故?莫不是木皇子约我在此,转头便要治我石氏一个通敌之名?若是如此,石某便不必奉陪。” 说罢,石广潇已起身离座。 “木某坦荡君子,与潇弟知己相称,怎会行此不义之举?”木英策摇摇头: “我堂弟一心好胜,昔日多有得罪了潇弟之处,本宫在此给潇弟赔不是了。” 昔日石琛自请潜入来泰国探查杜夫人底细,如今还未传回消息,木英策约了石广潇于此,却是三两句间已将底牌倾出,只等广潇应对。 “杜夫人是皇族人?” “是也。婉灵姑姑昔日以灵慧之名扬名于我国,却自请潜入隐冬,欲搏得石大将军的信赖再伺机刺杀之……其间亦多番随侍,为我国传回不少军机要闻。” “姑姑是个痴情女子,再加上生下了堂弟广沙,此后便放下了刺杀石大将军的念头。” “然而百密一疏,便是在我见你那一年,姑姑身份被石大将军察觉,是以父皇遣我与两名神通高手来到靖远城,欲接姑姑回朝。” “本宫为掩人耳目,行走江湖时多做僧侣打扮。便是在石府门前,我与潇弟邂逅,将你错认为堂弟广沙,赠以小须弥阵箱。” “……却没想到,石大将军思虑妥当,竟寻了姑姑说道,甘为我来泰所驱策,只盼来日我来泰江山一统,能引荐他入梵日金刚寺门下!” “何其可笑,石若飞乃是隐冬国第一将帅,四大将军之首!” 木英策说到此处,亦是有些哑然失笑。 石广潇则默不作声站在一旁,脸色难看。 “面对石大将军的投诚,我来泰国内部众说纷纭,本以为这位大将军乃是诈降。日子一久,我国与石大将军互相通传消息。石大将军自请驻守在战事颇少的沙陵关,陈、林、徐三家将帅却连连败退,唯有石大将军于屡战屡胜,这才令四大将军府之首的地位更加巩固!” “否则以飞虎军两万之部众,何以与我三十万大军拉锯多年?” “石大将军为我国做出如此功绩,与我国中自然受朝野爱戴!我满朝文武已经商议,待到隐冬区域战事平定,便为石大将军封王封爵!再扶正姑姑,姑姑便是名正言顺的将帅王妃,你等石大将军的子息,亦可为王朝世子!” 石广潇打断道:“听起来,似乎将我除去,沙弟继嗣承爵才算名正言顺。” “潇弟所言甚是。广沙一直心有忌恨,与潇弟向来不友善。本宫却觉得无甚必要,石大将军既已表态,潇弟与我也当属一家人,为何不能同仇敌忾,共谋大业呢?”木英策温和道。 “阁下需要我做什么?” 木英策神秘地一笑:“牵制打压其他三大将军府,令他们内部相斗,将来我等坐收渔利。” “为何便看中了我?” “广沙虽有谋略,威望却还不及石家少家主。更何况其人牟小利却无大义,若事事以他为先,将来获封侯王,也必居功自傲,有潇弟牵制着他,本宫便能少些心事。” 石广潇听他语气,竟好像将来登临君位的是他皇三子木英策一样。便道: “三皇子便如此笃定将来的来泰国能够平定天下,将来承继大统吗?我却听闻,太子木玄策、皇二子木绝策,可都不是泛泛之辈。” 木英策不置一词,显是心中自有打算。片刻后又道: “却不知潇弟何意?可愿辅佐我一臂之力?” 石广潇淡淡道:“我不干。” 随即抓起放在身旁的白笠,拂袖而去。 石广潇正欲出门,却感觉有个尘块似的物事贴到了自己身上。 石广潇冷冷道:“阁下还要阻我吗?” 木英策一扁嘴,口中说道:“岂敢。”,便目送着石广潇背影离去。 独留斜坐在雅间中的木英策。木英策轻叹一声,随手翻了翻手中的经文,却觉有些心乱,便又将经文搁在了桌上。 “钏儿,你觉他如何?” 木英策对着貌似是空无一人的屋中一角问道。 那屋角立着个屏风,人影一现,竟从屏风后走出个女人来,面貌依稀和木珏儿有几分相似,却透露着一股狠辣之劲。 木钏儿道:“皇兄,我早听闻石家二公子空有一副好皮囊,内里却是冷淡无情。今日一见却如此不识抬举,你何必将大计都与他分说?万一他大义灭亲,向隐冬皇室禀告此事,石府这条线可不是断了?更何况,他句句在套你的话,听得钏儿好生忧心,我本想杀之,你却真放了他走。” “内里无情吗?”木英策笑笑: “我看他最是有情,虽今日拒绝了我们,但他知道连石若飞也已投诚,便不敢再与长公主消耗下去,要处处让着石广沙了,论理,本宫却算是帮了石广沙一回。” 木钏儿走到三哥身旁翻翻经文,她却不通释宗,只觉头昏晦涩,便又把经书放下。说道: “石广沙待我们也是处处礼敬,皇兄你却不喜欢他。” 木英策森然道:“石广沙与婉灵姑姑一脉相承,最是心思深重之人……哼,这世上只有本宫能算计人,却不许有人能来算计本宫。” “你看重石广潇,他却不肯给你面子。我看他修为也仅仅是飞渡后期罢了,虽在世家子上算是一流,由皇兄平辈相待却属他高攀了。”木钏儿摇摇头道。 “你却对他意见颇多。”木英策淡笑道:“不如我与你打个赌,便赌他能否发觉你下在他身上的蚀心蛊。” “那我自然是赌他发觉不了。”木钏儿咯咯一笑。 来泰国皇后正是蛊道大家,生有木钏儿、木珏儿两个女儿,也都会些蛊术。木珏儿倒对家学渊源的佛法上用心,木钏儿虽是木珏儿的姐姐,却只肯在蛊术上尽心,对佛学则是避而远之了。 木英策道:“我便赌他三日内便能发觉……” 话音未落,木钏儿惊叫一声:“蚀心蛊,消失了——” …… 天香阁外,石广潇正要回府。却忽得抖了抖肩,却还觉不畅快。木属灵力运转到指尖,猛得击到自己肩头。 刹那间,一只通体雪白却仅得花生粒大小的细小蚕虫从石广潇肩头析分出来。 那小蚕虫没了依凭,便径直掉到地上,肚腹朝天。 石广潇也没多管,便离去了。 蛊毒之道,一只蛊只能有一个宿主,如若宿主被蛊蚀亡,蛊的力量壮大,又可以转投其他宿主。 若像石广潇这般,被外力所逼出宿主体外的,蛊之毕生毒量修为,均被宿主所吸收。 蛊亡,人活。 第103章 到达锦阳城 话说石玉舒、石广济等人,在郭彰、许婵婵夫妇住所中耽搁许多时日,紧赶慢赶,却终于到了一行的目的地。 隐冬国帝都! 锦阳城! 锦阳城乃是烟柳繁华之地,亦是传承了数万年的古都。 现国君姓方,在位方才十余载,年纪亦只五十许人,修为不知如何高深。其下有二子,均属龙虎之年。 锦阳城地茂人稠,占地足有两个靖远城大小,分里城外郭,里城汇集各中枢行政机构,气派宏丽;外郭则为民居区,广设市肆酒家,富贵难当。 饶是石玉舒、石广济等官家少爷小姐,到了锦阳城郭亦是不敢怠慢,行路的三驾马车便由护卫石朗牵去了城中旧识的府邸寄存,一行人在城中馆子“春去来”用了膳,石玉舒更是赞叹不已。 “春去来的糕点愈发好了,锦阳城也是气派多啦!回想我与二哥上次来时……大概已是十五年前。”石玉舒道。 一旁的绿云很是惊奇:“十五年前,小姐岂不是才只有五岁,那么久远前的事也记得清楚吗?” 石玉舒笑笑:“我自小便记忆力超凡,那次爹回京述职,我却吵着也要去,爹本没有松口的,二哥却也替我相求,这才令娘软下心来,将我与二哥一同带来京中玩了一通。” 绿云道:“小姐与二爷的感情真是好。” “二哥从小便偏疼我。” 想起年幼时二哥的殷勤照顾,石玉舒更是觉得心都软了些,温婉一笑,哪还有着昔日大姐头的样子? “说起来,大嫂就是锦阳人。”石广济忽道。 石广济近日来得了《独步偃纲》一书,夙日翻看,不觉疲累,只是他成日于颠簸间,却寻不到好的材料来制作书中描绘的偃甲,奇妙的创意只能在心里来回的演化拼接,不禁更加费神。他本就心里有些害怕玉舒,近日里便更沉默了。 突然提起大嫂叶氏,却是他饭席间的第一句话。毕竟……月前那事总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 同桌的还有石家的护卫石朗,他已年逾五十,又本不是健谈之人,玉舒等小年轻的话便有些掺和不进去,便埋头只顾着吃饭。不过对于石家高层的这些修为深湛的近卫而言,早就公开在二爷三爷面前站过队,他便是广潇一侧的人。 “好端端的提她做什么。”石玉舒忽冷下脸道。 “这……这……”见石玉舒俏脸薄怒,石广济内心有些寒战,随口解释道: “我是说,咱可以吃过饭去拜访下大嫂的母家……落个脚……” “不去。”石玉舒冷冷道。 绿云连忙打圆场道:“六爷,小姐一向与大嫂多有龃龉,关系不睦。再说了,我们此行来一是为了寻朱大人,与他共抗朝野,给朱大人增添声势。二是为了小姐会试之事,按惯例,从十里八乡来的秀才们都可携亲眷入驻‘国子学’,实在无须去叨扰叶员外他们。” 石玉舒冷哼一声,像是对着石广济耀武扬威似的,也不接绿云的茬。 石朗却忽道:“小姐,俺是个粗人,不懂得官场上的规矩。俺只问你一句,若是朱大人于党争中落败,可会牵连到我们将军府?” “朱老头怎会落败!” 石玉舒连忙大喊一声驳斥道,却又再接不来话,只狠狠地咬着嘴边的筷子。显然,石五小姐此来乃是为了一时的意气,却没想着不成的后果了。半晌,石玉舒终于嗫嚅着道: “无论如何,这都是我一个人的事,与家里无关!” 她这句话的声音却低了很多,纵使她私心不想连累家里,却难保圣上不会借此有所动作。虽然君恩浩荡,多年来福泽于石氏,可丞相祁文甫的意思却是要裁撤军队,削爵削权。丞相祁文甫两朝元老,从前更作为太子太师辅佐于圣上,是以广得圣心。 闻言,石朗、绿云皆默默,暗道五小姐过于骄纵了些,行事竟未考虑到后果,全凭一腔热血。 也是她多年来自负天才之名,于文道勤学苦练,但她是女子之身,如何能够拜官封爵,本次应邀来锦阳城,已属胡闹,若真被她通过了会试、闹上了殿选,东窗事发后石府怕是要颜面扫地。 唯独希望小姐尽快谒见到恩师朱大人,叫朱大人止了她这一回闹剧。 唯有石广济一双豆眼激动莫名,感叹道:“朱先生也是我的恩师,五姐,我支持你!” 石玉舒本见了石朗、绿云的反应有些心中郁郁,得了石广济的赞同,便又忍不住神采飞扬起来。 “我道是谁,天子脚下,敢称前朝国师朱子真大人为‘朱老头’,原来是这位让他最为头痛的小魔星!呵呵呵……” 却是邻桌中突然一人发笑,众人看去,见在座吃茶的是两个中年文士,都做常服打扮,年纪约莫四十来岁,两人都是一派儒雅之风。 “钟离大哥!文大哥!竟是你们!你们怎会在此?”石玉舒喜道。 这两人便是朱子真的门生之一,亦可算作石玉舒的同门师兄。 一个叫做钟离幸,少年出仕,乃是十八年前的科考状元,现官拜尚书一职。钟离幸喜交际,与朝中大员多有牵扯,上月适逢石若飞寿辰,亦遣了人送去贺礼。 另一个名叫文昌然,比钟离幸大上两岁,却是钟离幸的师弟。与钟离幸同年科考,荣获榜眼,现为国子学领事兼都察院副使,先前曾作为乡试的监考者来到靖远城,并请朱子真回京,更在考场认出玉舒,与其爆发一番口角。 朱子真一派均将一生奉献于文法政道,于修炼一途则是不管不顾,只愿心无旁骛辅佐皇帝理政。因此包括石玉舒在内,这几位师兄弟与武途都是稀松平常。 可怪哉的是,锦阳城一带天地灵气极为浓郁,便是玉舒、绿云等近乎于凡人的修为,到了此地也是颇觉神清气爽,精神百倍,在此地修炼之人更是会进境神速。 是以钟离幸、文昌然等人虽不费心于武艺,受这灵气熏染久了,也都有着吐纳境修为,身强体健。便是普通民众修益起来,也是进境飞快。 面对这一奇景,居民不知何故,只能归结于皇恩浩荡,地底有龙脉扶持。 钟离幸等人拼了桌子,将几人座位连在一起。笑道: “依着小魔星的性子,二十日前便该到了锦阳,我与昌然候了几日不至,便不候了。可今天昌然却是忽道小魔星今日会来‘春去来’用糕点,小魔星是稀客,我与昌然自然不可缺席。” 钟离幸称石玉舒一口一个“小魔星”,倒令石玉舒不好意思起来,忙摆摆手道: “钟离师兄别调侃我,什么小魔星,都是师父他老人家上了年纪,人却返老还童起来乱叫的。两位师兄若再胡乱相称,师妹的脸都不知往哪搁了。” 钟离幸与文昌然相视一笑,听石玉舒终于肯老老实实称朱子真“师父老人家”,便没再拿这称呼的问题说事。 石玉舒又道:“前些年与文师兄互通书信时,便听说文师兄得遇道仙点化,开了天眼神通,如今既能预知小妹行踪,小妹心想此事多半不假。” 文昌然性子谦和,不喜张扬,便含着笑轻轻点一点头。 “又未知本次师父与祁文甫的党争……究竟吉凶如何?”石玉舒压低了声音。 文昌然未想到这小魔星如此直言不讳,便摇了摇头道:“我这天眼只能预知当日之事,若师父真有不测,我却无可奈何了。” 钟离幸却是故作随意地轻轻用手指叩了两声桌子。 这是师门的暗语,以手指关节叩一声桌子是为“成”,以手指指尖叩一声是为“不成”,以手指指尖叩两声为“不清楚”,以手指关节叩两声则为“不便明言”。 这暗语甚为巧妙,又极为隐蔽。即使有人有心偷听,只听到了一指轻叩的声音,却仍无法判断究竟是成还是不成,非得亲眼所见方可推知一二。 钟离幸方才以手指关节叩了桌面两下,对应不便明言之意。石玉舒心道现下在酒楼中,不免人多眼杂,就算没有祁文甫的眼线,说不定会有有心人听去,将情报卖给他人。况且自己带来的侍女小弟等虽然自己信得过,钟离幸等人却需得避讳。 石玉舒当下便笑了笑,未再纠结。 一旁的石朗却是问道:“久闻世间有天眼异术,石某一直以为是杜撰罢了,不想却真有其人。文大人,这天眼异术可否略讲两句给小人听,也算给小人开开眼了。” 闻言,石广济眼中也是放出光来。 文昌然一捋须道:“此事说来也奇,我十余岁时行至湖边,遇见一个将要投湖自尽的女子,我顾不得自己不通水性,便赶去救那女子,我本该顺着水流而一起被淹死,然而患难之中身体潜能有所激发,便把那女子救了上来。之后一别,我便渐渐淡忘此事。” “我本天资平平。却没想到,往后仕途平坦,于读书习文一道更是取得大成就,得以被朱先生慧眼所钟,带在身边。” “约莫八年前的一个夜间,我在府中歇息,却有个道仙飘然来访,正是昔日蒙我所救的那名女子。那女子说道她已拜入道仙门下,昔日我既救了她性命,她便该有所报偿。又说道我本是她宗门中的一位大能转世,生具天眼,却转世了十几回都未尝现出神通。” “那女子便求来符篆,施以术法,随即离开了。在那之后,我便能看出些人身上沾染的因果,诊以前生,略略能批断算命。但这天眼时灵时不灵,也未见如何精确。” 石广济大惊:“批断算命?文大人,你且帮我算一算。” 石玉舒却是白了他一眼,心中后悔自己为何不当日便把这不成器的弟弟送回家,却由着他跟在身边,给自己丢人现眼。 文昌然微笑道:“这有何难。”便捋着须微笑着观望石广济。 石广济只感觉自己被文昌然注视着,一下子似像被一种神幻莫测的光晕笼罩,如同衣不蔽体,整个人赤条条地展现在文昌然面前,又感觉心中一震,像是灵魂都要被文昌然捉了去。 钟离幸、石玉舒等人在旁看着却不觉如何异样,只感觉文昌然对石广济流露出慈爱的目光,而这石广济竟似一下子呆住了似的,神情呆滞,似乎连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看得石玉舒是又羞又愤,心道或许文师兄真有妙法,广济眼下经历与众人不同,可也不必流露出如此呆滞神情,着实是丢尽了颜面。 石玉舒一向自诩才华心高气傲,便是有一点极随了石若飞的性子,便是极爱面子。她自己固然刻苦,未尝有失,却见不得她身边的旁人替她丢脸。 文昌然收回目光,眼底却有些惊诧,歉然道:“足下前身贵不可言,今生却多有坎坷……文某只是依命略略一观,多有得罪,还请见谅!” 石广济方才回过神来,只觉精神隐隐有些疲惫,倒也未觉如何不适,便当即憨憨一笑带过。 石玉舒却是诧异:“我六弟如何尊贵,文师兄,你倒说明白些。别让咱们乱猜,多没趣。” 文昌然凝重道:“天机……不可泄露……” 钟离幸也是见文昌然之态,已是心知石广济或许真是什么贵人转世,便道:“小师妹,石六公子或许来头不小,说不定便是道仙转世了,一生祸福并济,实在难以言说。” “何为道仙转世?”见石广济一副不知所谓的样子,石玉舒只得替小弟发问道。 文昌然道:“这世间仙家宗门中,存在一些大能者,为了应对劫数,锤炼心力修为,在闭关之时往往就会选择自身灵魂出窍,转世投胎,去体验不一样的人生。有的转世为凡夫俗子,体验凡人间的平淡喜乐。有的带着记忆投胎,一转世便像换了一个躯体,重新修炼,只为冲破从前不得突破的瓶颈。还有的为了提高渡劫之气运,广造杀孽,亦是有之。” 玉舒听得云里雾里,以她的一生所图,不过是平安度日,看顾好家人亲眷,连本次前来锦阳,也只是图一时之快,哪里晓得仙家中有如此多门道。 只是六弟一向异于常人,如今又添了个“来历不凡”,便不能像往日般小瞧他了。 玉舒等人宴罢,因着文昌然家中夫人怀着身孕,已快到临盆不便叨扰,便到了钟离幸府上暂住。 第104章 钟离府上 又几日,由于玉舒本是以“秀才石广书”的身份进京,只有钟离幸和文昌然两人知道她的来意,旁人却是不知,因此也便颇为低调。 她本想去谒见朱先生,却又听说朱先生因上了年纪,再加上换季劳心已偶感风寒,身染微恙。她本是私自而来,未曾事先通禀,怕见了朱先生被他老人家一通臭骂遣回家去,这便与玉舒原本的心意大大相违,更怕会因此惹怒了朱先生,令朱先生的小恙发展成大病,那她就万死难辞其咎了。 因此思量再三,玉舒便未去拜见朱子真,且先隐藏一下身份。 石玉舒虽与朱子真以“朱老头”、“小魔星”这般来回称呼,但也亦因玉舒是朱子真的得意门生,这才敢有所造次,可见师徒关系融洽,实际上石玉舒对朱先生的敬意并不比旁人少。 按隐冬国惯例,凡乡试应中的秀才,都应于“国子学”中聚集一堂,在国子学中读两个月的预科课程,这才被准入会试考场。 石玉舒由于先前石广济的病势耽搁,可说是姗姗来迟,已经错过了几天的课程。她心中不以为意,心道自己本是女子,若去读了那课程被人瞧出端倪来,说不定要被取消应试资格。 ——隐冬国虽无有条例言道不准女性参加科考,但往年来却未有女子应考的先例,因此若她露馅,却也不知会如何处分。 于是石玉舒这几日的惯例便是在钟离幸府上习字读书,顺带观察观察这位被文昌然判为“贵不可言”的六弟广济。 说起那日散席以后,玉舒本想再私下去寻两位师兄询问那“天眼”中观察到的朱子真等人的吉凶状况,然而此后两位师兄却都一时忙了起来,钟离幸更是回府的日子都少了,就算师兄妹会见着了,钟离幸也是遮遮掩掩讳莫如深,玉舒便不敢多问,心道或许这天眼中显现的吉凶跟人说多便不灵了。 石广济则成了香饽饽。 席间被文昌然下了判词,陡然之间玉舒、绿云等人都对他殷勤起来,玉舒更是拨了银子给广济,叫石朗去陪着广济买些他研究的制作偃甲的道具。 石广济则是道:“绿云细心,该她陪着我去。” 这可给石玉舒气着了,明明是广济看上了自己的侍女,想寻机多亲近一番。绿云素日里虽对广济恭谨,心底却不大看得起他,但见小姐都对他加以辞色,此刻远到锦阳又没别的同伴,她自然也待广济多加亲厚些。 这一来二去,绿云跟着石广济的时间便比伺候小姐还多了。 不过广济也不是个爱显摆的,寻了偃甲机关材料来便在钟离幸的院里捯饬,绿云也起了好奇心,常跟在石广济身后窥看学习。 石广济琢磨了几天偃术,这实地操作的经验便能跟他昔日脑海里演算的一一印证,不禁大为欢喜。同时,由于他醉心研究,偶尔伸展骨骼间感觉周身一片空明,就算是不修炼,修为也跟着渐长,如今已突破了洗经中期。 见他如此神速,石家护卫石朗也来了兴趣,跟着石广济一起琢磨起偃术机关来。但纵然石朗、绿云都是用心修习,却也感觉只窥得皮毛、不见其里,哪里比得上石广济于偃道一点即透。 如此一来,石玉舒这个嫡出又生得国色天香的石家中唯一的小姐,竟被冷淡了! 虽石广济也邀她钻研偃道,但她向来心高气傲,知晓石广济于偃道上天资卓绝,自己自是比不过他,这便兴致缺缺,连日以来只顾钻研读书习字。 钟离幸府上还有一位夫人与一子一女,男孩子名叫钟离清辉,现十四岁,女孩子名叫钟离瑛魄,现仅十一岁。 按理说,钟离幸与石玉舒师兄妹相称,这钟离清辉与钟离瑛魄便是玉舒等人的小辈。可那日钟离幸把玉舒等人带进府中,钟离清辉一见了石玉舒便喊道“神仙姐姐”,要他叫声“姑姑”那是千不肯万不肯。 钟离幸一寻思,左右钟离清辉与石广济也只差了三岁,叫声哥哥不是不行,辈分乱了点便乱了点,便随了钟离清辉与钟离瑛魄的意,叫这两人都称玉舒等为“哥哥姐姐”。 这下钟离清辉心中可乐开了花,旁人哪知这小小少年心性,他正值这青春懵懂之时,又是血气方刚。见了石玉舒这国色天香的花朵般的女儿,心里便起倾慕之心,心道差了几岁年纪也无不可,他母亲便是比钟离幸大了三岁,石姐姐大了六岁,便也不算很大。 待到自己成年,又有昔日在钟离府上相处的感情,石姐姐多半便愿嫁给他。 钟离清辉盘算好,便常带着妹妹瑛魄去与石玉舒聊天解闷。 石玉舒哪想得到这小少年这么多歪心思,她一心一意只想着朱子真的朝野纷争之事,自己又被石家人冷落,这心中便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见了钟离清辉与钟离瑛魄前来讨好,石玉舒便想着,左右清辉等人比侄女鸢儿只大上个几岁,便待他们如对小辈般温柔和蔼,混忘了清辉与弟弟石琛亦没差多少。 这日清晨,又是清辉捧着书卷来向玉舒请教。 其实清辉身为状元郎之子,功课岂有不用心的,他便是为了存心接近玉舒,这才寻了个自己也懂得的典故来问。不料这日他叩了叩玉舒房门,却似无人理会。便忙叫道: “玉舒姐姐,清辉又有疑惑难解了!你可在房中吗?” 屋内却忽然传出石玉舒一句急躁之言:“别吵我,走开!” 这便让钟离清辉有些丧气,他转念一想,又道玉舒必是心有忧患,这才不愿相见,他身为玉舒将来的夫君可要体贴些才是。便喊道:“玉舒姐姐,你可有难处?我要进来了!” “别进来!” 玉舒本是直爽之人,平素也不把自己太当成个女子。因此清辉与玉舒相处之间,也觉得无需有所避讳。再加上钟离清辉毕竟是个年轻少年,好奇心便驱使着他打开房门。 ……却看见了让钟离清辉难忘的一幕。 第105章 混入国子学 只见玉舒坐在妆台前面,妆台上密密匝匝摆满了粉彩、面糊,甚至是些不知道用什么动物皮毛还是真人毛发制成的须发。 玉舒穿了身男装,脸也比寻常时看起来大了一圈,多半是以那面糊为底,糊在面上撑起了脸面,眉亦描重了些,斜飞入鬓,颇有些公子的翩翩之态。 她本身形高挑,即使穿男装也不大露怯,只是此刻的姿势颇为古怪,手里正拿着一截须发段子往下巴上粘。 “玉、玉舒,你这是干嘛?” 钟离清辉却没见过这“石家公子”的变装一幕,看到石玉舒这个样子,便有些张口结舌起来。 玉舒白了他一眼,恨恨道:“叫你不要进来你却偏要进来,你便出去,就当没看见,有什么事找我便等晚间我回来再说。” 钟离清辉愣了一下,却登时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随即倚在门外捧腹大笑,却没听玉舒的话退了开去。 玉舒手上黏着物事,还蹭了些粉彩,不便起身,低喝道:“要进来便进来,在门口笑算什么,被你爹爹和广济他们发现了我就完蛋了!” 钟离清辉见石玉舒果真有些愠色,也不便再取笑于她,讪讪地关上门,便屁颠屁颠似的凑到玉舒跟前来。 他爹爹钟离幸是个喜交际的能人,钟离清辉的名字虽取得颇清雅,性格却是十足像极了他爹爹,有些自来熟。再加上他私心仰慕石玉舒,虽未识得玉舒多少时日,两人却也相处得颇为熟稔。 钟离清辉将携来的书卷放在一旁道:“玉舒姐姐,你扮这身男装是要给谁看?” “怎么我就偏要给人看了?” 石玉舒又是无奈,心道这小弟说话半点没个眼力见,活像个呆瓜。若是琛弟在此便机灵得多——关于七弟石琛,玉舒等人只是知道他被受缚于家中,料来其他兄弟不肯送他去就死,之后的变故却半点没传到玉舒等人耳中。 也是玉舒没料到这钟离清辉心思甚多,见玉舒装扮怪异便心想她要去外出会友,又是神神秘秘,倒令钟离清辉心中有些不痛快,好奇心与妒心油然而生,故而有此一问。 玉舒道:“在钟离府上这许多日,我可闷死了,既不能去拜谒我师父,我去国子学去晃晃还不成吗?” 钟离清辉也是乍然想起来此事,心中也颇觉新奇好玩,便道:“去国子学?你可要带上我。” “为何带你?”石玉舒想起这钟离清辉成日里呆头呆脑的样子,颇不情愿。 “你若不带我我便去告诉父亲和石六哥。”钟离清辉嘿嘿一笑。 石玉舒一时忿忿,心道自己一时不查,却被这小鬼头给拿捏住了: “你若去了,可要帮我保密身份,但你身为钟离家公子,该以什么理由与我同去?” “这有何难,你扮成秀才公子。我便做一回跟随着你的小书童……放心,可不会叫人瞧出端倪来。”钟离清辉跃跃欲试道。 石玉舒亦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略一思忖也觉得叫师兄之子给他当书童怪好玩,便叫钟离清辉也去变装,她自己平日大大咧咧,虽是女子手却不巧,几番易容都有些不够以假乱真之处。钟离清辉却是手巧,做事也极细心,简直比绿云还像个姐妹,三下两下便帮玉舒化好妆容。 玉舒不想这钟离清辉虽是个不大的男孩子,却如此称心,便极欢喜。两人趁着朝阳初升溜出了钟离府,去往国子学。 …… 这国子学乃是隐冬国中的最高学府。依例,全国范围内的高官名门之后与凡俗中文采出众者均可在成年后申请,并统一入学,钻研政事礼法,修业五年后亦可经由考核制度被吸纳为朝臣备选。 已钟离清辉的来历出身,他入国子学求学本是顺理成章的事,只是如今他尚未成年,也算初来乍到了。 朱子真曾担任国子学领事太师三十余年,是以如今的朝臣中广有受其恩泽者,故而能在朱子真领衔弹劾祁文甫的政事下站队支持。朱子真年老后告老还乡,他本生于靖远一带,因此回乡后也是闲不下身子,开办了习思堂。上至三十几岁的石广潜,下至十六岁的石琛,都是他的门生。 除了作为进修学府,国子学亦开设专门的讲堂,为乡试中举的秀才们提供义务式的培训。 秀才们来自各地,为显乡绅黎民子弟一视同仁,在国子学讲堂进修期间,学子互称均不称其姓名,而以报道名号称之。就连国子学中的管事与讲师,俱都不知其底细,只在报道之时询过一回名号罢了。 玉舒携了钟离清辉而来,却是国子学讲堂已经开设了几天,向接应管事通报过姓名,管事便拿过一块木牌,写下“九十七号”,递送给石玉舒。 石玉舒接过木牌配于腰间,一路上受着侍者的指引,与钟离清辉一道穿过了几处堂道庭院,在国子学院落中走了一刻才到了国子学专为乡试秀才们准备的门厅。 玉舒与钟离清辉来得不晚,厅内只得几个人,成群地落了座,彼此在交谈些什么。 石玉舒在门厅外徘徊,放眼望去,当中属一位黄衫公子衣着鲜丽,容貌俊秀,另有一些衣着稍平常些的秀才公子或是随行书童将其簇拥之。 石玉舒心中紧张,心道这国子学的讲堂不比昔日她女扮男装在靖远城皋兰书轩应考,可是要与身边的秀才举子结交言语的,若被识破可是了不得。便秀眉一蹙,有些踟蹰不前。 钟离清辉心中一乐,便道:“广书公子可是难办?不如便我来充当这九十七号,你来给我做配得了。” 其实钟离清辉虽年轻,身材却是抽条似的长,已与玉舒差不多高。若说是个秀才也无不可,只是他面上还带着些稚气,经不得细看。 石玉舒闻言光火,心中忐忑却被清辉这句玩笑之言冲淡了一半,便压着嗓子,装作粗声大气道:“钟清辉,你小子可是得意了,再冒犯于我,信不信本公子将你赶回家去!” 钟离幸在朝中官居高位,他这“钟离”一姓也是罕见,若称他本名难保不会被有心人识破这尚书公子竟假扮了书童来。因此两人商量好,便给钟离清辉取了个化名,称作钟清辉。 石玉舒压着嗓子说话,虽仍是有些女腔女调,却不至于太过显眼。更何况,国子学所集男子众多,就算是一个书生言语间气质阴柔,也固有之,不太会被识破。 钟离清辉笑道:“九十七号公子,这回可是学得像了。” 石玉舒亦是心中自得,展开手中折扇在身前扇了两下,便大踏步进了门厅之中。 第106章 四十一号兄 石玉舒这才细瞧,见众人皆对厅中那黄衫公子奉承示好,那黄衫公子衣着富贵,一看便知是名门之后。 石玉舒心道这国子学授学表面公平,不叫人透漏姓名身份,内里却大有可为。只要有人物在其中分发打点,暗中造势,总能造几个风云人物叫人众星捧月来。 那黄衫公子见了玉舒等人进来,双目斜斜睨了一眼,倒没搭话。也是玉舒等人为了掩人耳目,穿着略朴素了些,她与钟离清辉商量好,便说自己是来自许婵婵所居的太平村,不过是平民书生罢了。 玉舒瞧见厅内颇广阔,便寻了西侧一个靠窗的位子坐下,离那黄衫公子的距离远些,耳中便少些喧闹,更可细瞧瞧放于窗边高凳上的琉璃花瓶。 那琉璃花瓶色泽昳丽,整只漆以白色,虽不是什么显色,在窗外阳光的照射下却显出光彩夺目,其上扦插了几只淡紫色的绣球花朵,更显出雅致来。 这国子学厅中为了显出天子脚下的富丽堂皇,所置放的花瓶多以金、碧色为主,望之便觉显贵。而角落窗口的这一白色琉璃细口花瓶则显得特别起来。 “想来侍者好俊的心思,便是料到了九十七号公子要寻此雅座,这才特意在其侧放了公子喜欢的花瓶来。” 钟离清辉见石玉舒赏那花瓶出神,便刻意恭维道。 石玉舒不想自己无心举动被钟离清辉尽收眼底,竟连她看了什么东西都要十分注意到,当即俏脸一红道:“啰唆。” 钟离清辉看出她两颊微红,便一笑置之。心道此刻玉舒穿着男装,脸上又涂了些粉彩,看不出她本来面目,如果是她素日里的打扮,再加上这颊生红云的样子,便说不出有多美。 两人坐待着,见着讲堂里的书生们渐渐多了起来,虽各人衣着贵贱不同,但能通过乡试聚集于此者,却都并非泛泛之流,面上都有些文人意气。 众人之中最为瞩目的仍是那黄衫公子,刚来的秀才虽不至于像先前几人将那黄衫公子团团围住,却多有跟他打了招呼再落座的。石玉舒正遥遥观望着那黄衫公子,心中猜想他究竟是何来历出身,便听得身旁一个清冷的人声道: “两位公子是新来的同窗吗?这是我的位子,还请让座。” 玉舒等看向来人,面前是个一身蓝衫的青年,谈吐间颇有些俊雅飘逸的气质,只他一个人前来,倒也没带什么人跟着。 玉舒道:“座位自然是先来者居之,这位兄台如何证明这位子是你的?” 蓝衫青年微微一笑:“兄台可摸摸你坐下的桌洞,其内有敝人的号码名牌。” 这桌洞早先在玉舒等落座时便大略摸过了,只觉空空如也,如今又把手探进去,最深处果有一个小木牌,玉舒将那木牌抽出,见上面标的号码是“四十一号”。 玉舒还未答话,钟离清辉便道:“这名牌向来是垂于腰间,作为在国子学中来去的认证,你将它放在桌洞,却又是如何进来的?” 玉舒却瞥向那人腰间,只见透过窗纸的阳光映照下,蓝衫青年的腰间还有一个木牌,上面写着“四十一号”。 玉舒心道这木牌一向人人皆只有一份,这蓝衫青年既能得了两份,想必是和国子学内部中人有所联系。她虽为人傲气,却也知自己从靖远城远来是客,不比一些生在锦阳城的官宦之后有地主之利,更何况此人气度不凡,似是有些来历,未知虚实也不可引起了争端。 便道:“既是兄台的位子,我主仆俩让座便是。” 当即站起身子,准备与钟离清辉去另寻个座位。 蓝衫青年道:“那也不必麻烦了,公子既寻得此座,想必也同样中意我这从家中带来的琉璃花瓶。我便与兄台交个朋友,并坐在一起,兄台可别怪罪。” 说罢也没等玉舒两人反应,便落座在钟离清辉身侧,与玉舒中间隔了个钟离清辉。 玉舒心道有趣,这蓝衫青年审美倒是风雅。便道:“你说这琉璃花瓶是你带来,可有含义?” 蓝衫青年道:“在下不才,平生除却读书外便是摆弄些瓷器玉制的小玩意,不过是见这厅中本就富丽,却只用金碧之色装点,大有俗气,便从家中搬了件白玉色花瓶装点。叫兄台见笑了。” 玉舒道:“我隐冬原不盛产玉器,倒是来泰国才多些。不过在下心中亦是喜欢,想去逛逛锦阳的玉器市场,兄台可否推荐我几个合适的去所?在下虽不富裕,亦想去开开眼界。” 蓝衫青年喜道:“如此,兄台与我倒颇有些志趣相投之处。这锦阳城中的玉器市场么,东市的几个大市场倒是好寻,所售玉器也是种类繁多。西市却有几个小铺之物乃为我所中意,但却都是些传承上百年的老店,店铺虽小,精品却多,位置倒有些难寻了。” “那我便想求兄台散堂后带我去西市寻寻这巷中小铺了,未知兄台可有雅兴?又能否通个姓名与我,也好称呼。” 蓝衫青年沉吟道:“这个自然,在下性子颇有些孤僻,兄台倒是我于国子学中结交的第一个友人了,带你去西市转一圈又有何妨?只不过……姓名称呼者,便依国子学的规矩,你我以木牌上的号码相称如何,否则都像祁公子那般自扬了家世,相处起来也便拘束得多了。” 石玉舒见这蓝衫青年语出缜密,心思玲珑,顿时好感大生。 石玉舒手摸着蓝衫青年的号码木牌,喃喃念道:“四十一号……四十一号兄……噗!哈哈……” 终究是没忍住这滑稽的称呼,石玉舒笑出声来,倒露了几分她原声的清亮嗓音,蓝衫公子不以为意,默默以对。 石玉舒察觉失礼,便解下自己腰间的“九十七号”木牌连着四十一号的木牌一起递给蓝衫公子,蓝衫公子看过之后,称了声“九十七号兄”,便又还了回来。 其实在蓝衫公子的位置,已能清楚地看到石玉舒腰间木牌字迹,交换木牌实在有些多此一举。只不过蓝衫公子的木牌本在玉舒之手,由她再传递一番才不显怠慢。 第107章 祁光曜 钟离清辉夹在这两人当中,见玉舒三言两语间已跟这蓝衫公子混得如此熟络,颇有些伯牙子期之感,心中便有些酸意。玉舒方才光顾着念着那名牌笑,钟离清辉却是从那蓝衫公子话中听出一位“祁公子”的名字来,便上了心问道: “四十一号兄,这祁公子是何人?又是什么来历?” 蓝衫公子冲着那风光无限、众星捧月似的黄衫公子努努嘴道: “便是这位祁公子了。国子学中规定不许自报门户,这祁公子却是第一天便宣称他自己乃是丞相祁大人的独孙,名叫祁光曜。祁公子家室如此煊赫,便是国子学的先生们也得给他几分面子,便无人敢去指点这位祁公子自报家门的缺漏了。” 此话一出,石玉舒与钟离清辉顿时转过头来去回望那祁光曜祁公子,他三人位子本在祁光曜前侧,同时瞩目过去倒颇为显眼。 祁光曜也察觉了这目光,便向石玉舒等人扫来。四十一号眼疾,自然先收回了目光,祁光曜倒是与石玉舒对视个正着。 石玉舒便看着这祁光曜,心道这丞相祁文甫可是师父朱子真的死对头,那祁光曜便也不是自己的朋党,既然早晚要碰上,不如想办法给他来个下马威。便也未闪避似的,目光与祁光曜直直对冲。 刹那之间,石玉舒却感觉自己脑中忽得有些晕眩,一不小心便惊呼出声,连忙便转回目光,还好她已及时将手掩在了口边,这声惊呼才未见多突兀响亮。 只是她这声惊呼却再掩不住昔日的女子原声。 远处的祁光曜冷哼了一声,却没与玉舒等人说话。他身边围的几个秀才子弟亦没发觉其中异常,仍在祁光曜身边极尽谄谀。 钟离清辉也是一急,忙劝慰道:“玉……九十七号公子,你没事?” 蓝衫公子若有所思,却没拆穿她,说道:“祁公子系相府名门之后,与仰月朝仙宗多有往来,得蒙授下一套精神攻击之法,看人一眼便能使得心志不坚者沦为疯子。方才已是祁公子留手了。” 石玉舒连忙趴在桌上,只觉面红耳赤,浑身的骄傲劲都被打散了。 她石大将军府乃是新兴家族,方传二代;相府祁氏则世为公卿,雄踞锦阳,祁光曜更是祁文甫的独孙。论门第,她石玉舒便比不过。 论才干,她虽是朱子真的高徒,祁光曜已是相府贤孙,累世的家学渊源,未必便输于她,石玉舒又觉面上无光。 她想在祁光曜面前出风头,更是被祁光曜直接来了个下马威!幸好这一幕所见之人不多,不然真是叫她还没亮相便丢尽了脸面。 见石玉舒久久趴在桌上不动,钟离清辉却有些急了,拍拍石玉舒的肩唤道:“公子,你可是不舒服了!” 石玉舒被祁光曜精神攻击一震,果真也只是头痛了一瞬,可见他却是有所留手,但精神上的侮辱却令她抬不起头来,得了钟离清辉的呼唤,便忙振作起精神,转头又看向祁光曜。 祁光曜却似早知她会回头一般,目光又与玉舒接了个正着。只是这回他没再施展那诡异的精神攻击,而是嘴角挑衅似的一笑。 石玉舒当即便要发作,却听得一阵脚步声响,却是今日国子学的教书先生已经到场,她便不再多言,且听听这国子学的授课与昔日在习思堂的有何不同。 祁光曜顿觉无趣,却低低附在身边一个秀才的耳边说道:“郑兄,散堂后帮我查查这女人什么来历……国子学的管事们是怎么办事的,我朝举士竟堕落至此,连女子也敢乔装糊弄了吗?” 郑秀才是祁光曜的心腹,连连应道:“是,祁少宽心。” …… 石玉舒略听了几句那先生授课,无非是讲些将来会试如何习文,再穿插些日后为相为臣所必要的忠君思想,亦有时起个对联让秀才们对几句。 在座的都是新学秀才,各个都有着几分文采,对于这争锋之事颇为中意。只是这群人似是默契的商量好似的,每次那先生传下题来,总是祁光曜先去对上那题目,再由几个坐在他身旁的秀才书生喝彩夸赞一番,之后才轮到旁人对过。 石玉舒由着祁光曜那一眼的挑衅,心情却不畅了些,本想与他争争锋芒的心思也黯淡下来,便一言不发地沉默着。 石玉舒又细听了几句祁光曜对的辞令,这些辞令都是疾思而来,有些句子不免与题目有些不够相合,但偶尔间的几句用典也是令石玉舒心中一明,不禁想拍案叫绝。 但她转念一想,此人乃是政敌之后,自己心中岂可为敌者所掳?但她远来锦阳,此地风俗与靖远甚异,石家人又几日来团团围着那天才般的六弟,混没把她放在眼里,倒不如这钟离小弟对她殷勤。 石玉舒心中嗟叹,只觉一股怅然之念在心中油然而生,不免有些思念起昔日在靖远城的生活了。 在家中,她是瞩目的小姐,无论走到哪里,也是如这祁光曜一般为人所簇拥,而如今,却被他一个眼神所折服,不敢与之较劲…… 石玉舒神色郁郁,目光便停在那蓝衫公子所搬到国子学讲堂中的琉璃花瓶上。 她虽也爱玉器,但不及三哥广沙,专爱搜集各色瓷玉珍宝。心中便想着这些年来三哥总与她二哥明争暗斗地较劲,若能淘到些三哥会喜爱的珍品送与他,叫他少些对二哥的针对,那便阿弥陀佛了。 石玉舒神思恍惚的模样自然被那教书先生瞧得一清二楚。 大凡秀才贡生,只要是能到国子学中来的,谁敢不仔细听听当朝的博学鸿儒们授课? 谁不愿在国子学这天下少年文士的面前逞逞英雄? 就算是金尊玉贵的相府独孙祁光曜,也需借着眼前机会,为自己造势,广结人脉。 这个衣着朴素,相貌寻常的小秀才竟敢如此不辨是非,盯着个不甚稀奇的小瓷瓶发愣? 看来是从乡间远道而来,还没见过好东西…… 第108章 以琉璃为名 先生心中非是因这小秀才貌似出身寒微而贬低,却实在是因这面前人的不争气而恼火。 当即胡子一吹,冲着石玉舒道:“那个光顾着看琉璃花瓶的小秀才!” 石玉舒兀自出神,还是钟离清辉以手肘碰了碰她方才回神,便立马站了起来,也不知这先生讲到何处了,要问询于她。 先生一声言语喊得响亮,全厅间的同窗学子也都将目光投射到了石玉舒身上。 石玉舒暗叫不好,却看到连身边的蓝衫公子“四十一号兄”都面带亲切笑意地看着她,眼神中带有鼓励。 石玉舒心中升起异样的感觉,想到自己是因看着“四十一号兄”的琉璃花瓶这才被唤起,这四十一号兄此刻在想些什么? 还有,自己方才表现已经露馅,这四十一号兄究竟看破自己女子身份没? 念及此处,石玉舒原本坦然的心境蓦然间蒙上了一种恐慌感。 石玉舒镇了镇心神,清清嗓子看着面前先生,道: “先生,我是初来乍到的九十七号秀才生。” 那教书先生面相和蔼,也隐隐然透露着一种威严,带着想提点玉舒的意思道: “既是初来乍到,更需谦和谨慎。怎的看你目光一直注视着小花瓶,可是有何妙思吗?” 此言一出,满座的学子们又看去那个插着绣球的琉璃花瓶。 又听得私下有人窃窃议论道:“此处何时多了个白色琉璃花瓶,倒是很衬厅内的装饰。” 都不必回头,玉舒便想着身后的祁光曜必是满脸戏谑轻鄙,等着看自己笑话。 石玉舒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幸好有面上涂的粉彩压着,看起来不大明显。便说道:“妙思不敢有,不过是睹物思人。” 先生来了兴趣:“你思起什么人?什么事?” 石玉舒却不愿将家事泄于人前,她本就心中有些紧张,蹙了蹙眉,干巴巴地道:“家中,故人。” 先生道:“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能够到国子学中进修听课,会见举国少年英才,你却在这里思及家中故人。是觉得我这讲堂中不够人才济济,还是你自视甚高,看不起厅中诸位英豪呢?” 石玉舒不想这先生辞令如此刁钻,三言两语将她激得心中失意自伤之感全无,只恨恨地看向那教书先生。 却见那先生眸中射出精光来,看着石玉舒。 石玉舒心中一个念头电光火石般闪过:是否这教书先生是在故意激她斗志,叫她也在众人面前一展文采呢? 便道:“九十七号知人外有人,不敢自视甚高。只是先生出题对文多以家国情、治世志为主,九十七号听了这许多,心中也有些腻了。” 先生双目一眯:“那你的意思是?” 玉舒道:“九十七号愿以这琉璃为主题作一首词,别开生面,引诸位一笑。” 此言一出,四下秀才皆是不住发出嘘声。古往今来,哪有诗赋以“琉璃”作为核心吟诵的? 更何况,就算他能成词,这满座有不少公卿世家公子在,更有祁光曜这等文采不输先生的少年妖才在,随便便能再提一首远胜于他的词作来,又岂容他得意? 这衣着朴素的无名之辈,凭什么敢如此夸口? 若当真做了这显眼出头之人,成了祁公子的垫脚石,先作一首平庸的,再有祁公子做一首碾压之…… 那这九十七号可真是先声夺人而后名誉扫地,怕是要灰溜溜的逃回自家去,远离锦阳,终生都要以此为辱了。 就算他能顶住压力,不选择落荒而逃,那以郑公子的祁光曜心腹也必不会放过他,怕是要见他一次嘲讽他一次了。 先生听了满座嘘声却犹若不闻,说道:“好!九十七号小子欲作出头之鸟,老夫岂有不许之理?你的书童可带有文房四宝?两个时辰后散堂之前,你可有把握作成?” 这下连钟离清辉都是为石玉舒捏了把汗,他虽知玉舒文采过人,但却不知她究竟是何水平,能否与这满座高朋比肩? 钟离清辉便急急地翻掏起行囊来,眼角余光似看到诸多学子也在注视着自己。 石玉舒深呼了一口气,却按住了钟离清辉的肩,示意他不用再翻书袋。 石玉舒朗声道:“不必先生们久待,我站着成诵便可。” 霎时间,方才对玉舒议论纷纷的言语顷刻间鸦雀无声。 唯有身后传来祁光曜的一句话:“有点意思。” 众秀才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 站着成诵? 这可是成词!要分上下阕压上平仄韵脚的! 若是上句不接下句,套用前人词藻、东拼西凑,传达感情模糊混乱的话,确实能快速成词,可无疑会遭到这厅中许多人的鄙视与谴责! 他他他……这九十七号生,当真不肯依听先生之言,多考虑几个时辰,将这词作尽心完善后再展示于人前吗? 先生毕竟阅历甚足,广见风浪,便道:“九十七号生既自负如此大才,老夫便洗耳恭听了。” 说罢,也摆足了欣赏之态,面带慈和微笑,请石玉舒成诵。 石玉舒额上亦是布满了汗珠,她心中已有词作,自认可彰显自己文才,刚要吟诵出声却一张嘴“啊”了一声,发现自己激动之下又成了往日的女子之声。 所幸这个音发得极轻,未被人留神听去,忙清清嗓子准备再言。 可她本就紧张,这一清嗓子,喉中有口唾沫竟登时呛在了嘴里,惹得她一时咳个没完。 在座学子们本等着他吟出个歪理不通的词作来,却没想到这九十七号竟一张嘴咳个不停。 本抱着些期望之人更是心中叹道自己押错了宝,这九十七号乃是个哗众取宠的庸才。 钟离清辉又是心急,取出水囊来递给石玉舒叫她理顺气息。 祁光曜不发一语,那四十一号蓝衫公子却是低低道:“九十七号兄,我可是看好你,等你技惊四座呢。” 石玉舒理顺气息,从座上走了下来,伸出指尖抚上窗边插着绣球花朵的白色琉璃花瓶,吟道: “忆昔琉璃初得日,春风吹醒梅梢……玉人纤手试新醪。雪香浮盏面红潮。” “……今夜月明人独醉,梦魂飞至江皋。相逢何处是蓬蒿。故园千万里关遥。” 玉舒念至下阕,眼眶红红,已似将要堕泪。 第109章 文惊四座 伴随着石玉舒吟下这最后一句“……千万里关遥”时,满座中鸦雀无声。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登时都被石玉舒这当堂诵诗的功夫镇住。 此词上片写初春里新得了一琉璃盏,与家人在雪景下饮酒为乐,酒气引人微醺,叫人都不知道是酒香还是雪香,一片融融之态。下阙话锋陡然一转至今时今日,游子他乡借酒消愁,想起昔日家园景象,怅然万千,千里别情,叫人动容。 此词是玉舒心中感慨自己来京前后的状况对比,故而有此情抒。身为家中独女,曾经风光无限,亦有国师大儒将毕生所学倾囊相授;而今身处他乡,旧识不便相见,又遭旁人冷待…… 虽不是什么难关重险,但玉舒家境殷实、文采飞扬、面貌更是容色倾城,旁人见了无不以礼相待,便是半点屈辱也没有过的,今日之挫折已经足以令她动容。 满座中亦有些离家甚远的游子,满怀憧憬抱负上京,进了京才见天高海阔,自己在这人才浩如烟海的锦阳之中,不过便如过江之鲫,早有郁郁不得志之念。听了玉舒这番此座,禁不住以袖掩面,垂垂抽涕了起来。 更多的人则是面面相觑,已被玉舒文采镇住,却不知该不该当迎和。 台上的先生亦流露出欣慰之色,微微点头,眸中亦有泪光盈盈。 “好!” 又不知是何人率先叫好击掌,随即跟出满堂喝彩,延绵不绝。 石玉舒看向那率先鼓舞之人,发现那人正是祁光曜。 待到呼声暂停歇,先生主持道:“不想九十七号出口成章,也能达到如此文采斐然的地步……看来今年的新科状元,便在你与十三号中间诞生。” 钟离清辉悄悄用手肘碰了碰四十一号,问道:“十三号是谁?” 四十一号苦笑着,低声道:“自然便是祁公子。” 祁光曜听了先生的话,摇摇头,低低道:“不敢当。” 祁光曜身边的一位郑公子,祖家就是祁家的家臣。他从小跟着祁光曜长大,曾做过祁光曜的伴读,一向对祁公子崇信有加。 他见这九十七号公子如此张扬的出了一把风头,还以为自家公子的回应只是谦逊一番,为给祁公子出一口气,便道: “九十七号公子年轻识浅,词作虽是妙思,却是极具哀愁幽婉,于我国子学诸子听来大有折煞士气之嫌。公子远道而来至我帝都锦阳,岂不闻人外有人山外有山?相府祁氏诗书传家,家学广博,这位十三号祁氏光曜公子更是堪当光大门楣之任的少年俊才。依我十四号所见,不如便由光曜公子仍以这琉璃为题,成词一首,歌颂我锦阳盛世景象!” 郑公子虽为祁光曜附庸,但能被选为祁少的伴读,自然亦非泛泛之辈。 他这一番话说得慷慨激昂,在座男儿闻之无不心潮澎湃,意气陡生,急欲见着这二虎相斗、诗文相和的景象。 他们各个本不对玉舒之词作抱有太高的期望,因此在玉舒成词前多有嘲弄、期待却少。 但在座众人皆知祁光曜文采不凡,既已错过了对九十七号成词前的期待,对这祁公子便更是抱有极高的期望。 先生微笑道:“十三号公子,你看如何?” 祁光曜接受了身边人这么高的期待,自然骑虎难下。他面上不见惧色,自若道: “我当尽力一试。只是我没有那九十七号公子举步成诵的本事,需得依赖笔墨记下。” 祁光曜自然也有书童跟着,那书童机灵得紧,说话之间已为祁光曜摆出笔墨来。 其实郑公子虽鼓动祁光曜与石玉舒和诗,却暗里给足了祁公子面子,只要祁公子能做成,即使略输于石玉舒所做,也能搏得众人之拥簇。 一则,锦阳本是帝都,祁公子又是土生土长的帝都人士,由他作诗称颂锦阳自可全远来学子的一番鸿愿与志气。 二则,琉璃本是华贵之物,以华贵玉饰衬华贵景象,自然更合时宜,在作诗难度上便小了很多, 先生道:“十三号公子雅兴,老夫自然该成全公子。却不知你可需要时辰准备?不如老夫继续授课,讲些我隐冬的历史旧事,待到散堂之时你再呈上。” 以祁光曜素日性情,他喜臻完美,与作诗与词赋上必定精雕细琢,以求最佳。但此刻若是祁光曜说出叫先生略让出些时间给他,倒似他颇占了九十七号公子的便宜,以他有预去攻敌所不预一般,虽合规矩,终究不免落了人话柄。 祁光曜自然也悉知这一点,摇摇头道:“我以笔墨成词,本就比九十七号慢了些,若再赊了先生的时辰,便显得祁某欺负了人去。我便当即写下,还请先生们稍待片刻。” 先生一捋胡须:“既然如此,我们便恭候十三号公子的佳作了。” 一时之间,祁光曜的桌上摆上了文房四宝,众人原本拘于座位上,但得了先生的允准,也都下了座,围到祁光曜身边,准备看他将写下如何诗篇。 石玉舒心道,此人是祁丞相亲戚,言行间却颇有几分正气,无怪乎能得众人拥戴。 她多年恃才孤高,难逢敌手,如今可算见到一个棋逢对手的祁光曜,可惜两人立场政见不同,否则真有些英雄相惜之感。 玉舒也没动身子,想着祁光曜那一眼激得她心神无措的精神之力,心中隐隐发愁。 大凡传承悠久之世家,总有机遇求得仙家宗门之庇护,传下术法来。石家却只有一套非至练气期不能练的《万紫心诀》,光是度过练体这道坎,却又难倒了多少人。 四十一号也未去凑祁公子的热闹,对石玉舒恭喜道:“九十七号兄一鸣惊人,小兄佩服。” 钟离清辉道:“四十一号公子,堂授已开了几个时辰,你也未对诗相和,这是何意?” 的确,这蓝衫公子四十一号生打从一开课,便是一副云淡风轻之态,偶尔对着几句值得品鉴的相喝彩,他自己却是颇为低调,未曾赋诗对词。 四十一号苦笑道:“小生前几日也是对过诗的,只可惜小生虽是锦阳人士,文才上却实在不能与祁公子、郑公子等人媲美,前几日牵强附会,得了几句嘘声,便已知自己能进入国子学纯属侥幸。哪里还敢卖弄!” 钟离清辉“哦”的一声,心里便对这四十一号生多了几分轻视。心想这四十一号虽与玉舒姐姐亲近,却实在是个无才无能之辈,料想待几年自己长成,玉舒姐姐岂还会愿意同这四十一号交际说话? 而祁公子之处,却传来不绝的赞誉声。 第110章 《武陵春》 “好句!好一个‘琉璃稳画屏’!”人群中有人赞道。 玉舒离得远,不知这祁公子做得如何精巧,便只略听清了这一句。 石玉舒不以为意,便是祁公子诗作格局意境当真胜于自己,那又怎样?诗文各花入各眼,先前自己吟的那首词虽有无笔墨记下,但自己已经心满意足,在座诸子中亦有多人欣赏共情。 更何况,诗文只为娱情,若是一味的求图功利胜人之心,便不得要领,陷入堆砌辞藻而无真情所感的僵硬之作。 古往今来,大凡诗作国手,皆非功底碌碌之辈,但能传承继世的佳作,却都深入浅出,以平明之理叙宏观之事,雅俗共赏。 石玉舒摇摇头,心想自己果真不该来凑这国子学诸子比斗的热闹。 听得祁公子身旁又是几人团团围住称赞恭维不绝,颇像昔日自己风光意气时身边人的赏脸庆贺,如今石玉舒却颇觉索然无味。 无味之间,却听得祁光曜掷笔呼道:“先生,十三号不才,这词作是写不下去了!” 众人一阵惊愕,祁光曜一向以出身显贵为自己的最重砝码,一向是以“祁某”自称,如今自称为“十三号”却似是胸中无底气,情愿屈从于国子学的规矩了。更何况…… 这祁公子笔墨惊人,先前几句笔下乾坤,已颇具意境之美,就此撂挑子不写,却又是何意。 那先生显然一时也未缓过劲来,不知祁光曜何以写了一半便不作了。 祁光曜一向得意,此刻却从人群中穿出,走到石玉舒面前抱了个拳,面带歉意道:“光曜才能不及九十七号公子。先前冒犯公子,还望公子恕罪!” 众人登时之间一片哗然。这祁公子依仗文才,少时成名,纵横于锦阳将近十年,今日却见他向这新来的九十七号公子拱手致礼道歉? 究竟是祁公子今天被邪物上了身还是这锦阳要变天了?众人心中默默道。 石玉舒道:“你词作既已落笔,为何便不写了?” “……十三号自认无论如何思量都比不过九十七号兄的词作精良细巧,心中忿忿。受嗔念所扰,是以落不下笔。” “我来看看。” 石玉舒走进祁光曜案前,见他字迹规整,有先代名家之态。几个句子随的是《武陵春》的词牌名,上阕如此写道: “楼阁玲珑云水窟,一缕瑞烟凝。浅碧琉璃稳画屏,午日透帘旌。” 这几句都是十足的佳句,写到静态的楼阁、琉璃、画屏、帘,动态又有烟、午日的阳光倾泻,意境极美,想写繁华富丽,却陷于表态,只有物而不见人烟。 而这首词的下片,祁光曜试填了几个字:“茶、扇、翠栏”,却都刚一提笔写下一两个字便在后落下了几个点,以为弃置。只怕是他胸中有句,又觉得逊色于玉舒所做,是以不愿写下去。 此时正是午间,屋内颇有些热意,他这句“午日透帘旌”也算是应景。 石玉舒忽有妙句,刚生出的淡然之念又被胸中一股傲气压了下去,便道:“此刻大家都热了,祁公子更是心中气闷,更添燥意。我忽有个想法,为祁公子补全这词,祁公子觉得如何?” 祁光曜一时还未答话,却是钟离清辉喊道:“不可!” 钟离清辉只知这祁大人乃是父亲钟离幸的政敌,只道玉舒一心帮扶于祁光曜,却没想过由玉舒补完此词更显玉舒的张扬风光,若祁光曜心胸狭隘,更会因此落下心魔,心中便会隐隐间不断强调“自己落于人后”,对于他这种从少年时就自负天才的人来说,这种打击无疑是致命的。 钟离清辉抢出来喊这一句,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身旁诸子便都看向钟离清辉,目光游疑不解。 石玉舒亦是灵慧之人,从钟离清辉抢白这一句中已知他心意,却摇了摇头看向祁光曜。 在她心中,党争虽然紧要,眼下却不及成文表意之喜。 祁光曜点点头:“如此,便请公子一试。” 石玉舒一笑,挽起袖口,露出雪白的皓腕,取过毫笔,躬下身子续道: “……茶鼎松风烹活火,蟹眼沸春冰。暑退凉生枕簟清。却又起,宿酲醒。” 玉舒之字迹如铁画银钩,矫健飘逸,早在石府时已凭借字迹震慑住了前来到访的陈君豪。在座诸子虽不乏字迹清秀矫健者,却无一人能写得像她一般刚柔并济,自信飞扬。 众人已见了她先前一鸣惊人出口成章,此刻更是饱含热望,在她写下第一个字时已经有人忍不住叫好,整片落下后更是响起鼎沸的赞声。 玉舒所续这一下片,既写了以冰消暑,又写了人物宿醉初醒,可谓动静皆宜,所引之字更有新意。凭这一首半的佳作,足以令她在诸生面前摘得桂冠! 人人皆知,这位初来乍到,衣着平凡的九十七号公子,从此将取代祁光曜在国子学中的地位,从此成为诸子的领军人物! 只是玉舒一心为了词作,不想得自己挽袖之际,亦有几个好事者见了她露出的细腕柔腻光滑,已然生疑,她又弯下身子,身上罩的袍子虽然颇宽大,在这样的动作下仍可隐约见得曲线玲珑。 “原来是个女相公。”人群杂乱,辨认不出是谁,在玉舒写字时极低地自语道。 祁光曜的附庸郑公子却是早已面带忧色地踱步到祁光曜身旁,低低道:“祁公子,属下本是一番好意,却不想闹成这样,叫九十七号出尽了风头,实在罪该万死……公子爷,这女相公为人傲气张扬,要不要待我们调查出她身份来便行拆穿,叫她无法在众人面前逞风头?” 祁光曜横了他一眼:“我祁某绝非气量狭小不能容人之辈,无论男女,既能胜过祁某,祁某便当礼敬之。这话你不必再说了。” “是……是……”郑公子低低应道。心道他少时作为公子伴读之时,公子还并非这般风光,往往受人挫折后便心生嫉恨,今日九十七号公子之行径简直大大折煞了公子尊荣,祁公子竟然不恨。 祁光曜笑了笑,朗声道:“九十七号公子,此词作乃你我合作而成,祁某大感缘从天降,也是荣幸。不如你我交个朋友如何?” “好。”石玉舒一扬下巴。 之后,祁光曜竟将石玉舒先前吟的那首词一字不落地默写下来赠与玉舒,以当作对新友之礼。 …… 第111章 双雄赠玉(上) “我看往后是不必再去这国子学了,被众星捧月地缠了一通,真不知道祁光曜是如何受下来的。” 将至日暮,国子学已是散堂,又应付了好些秀才书生的殷勤奉承,石玉舒有气无力地从厅堂中走出。 人多眼杂,钟离清辉自然还得装作伺候公子的书童,扶着玉舒的胳臂应道: “……公子,清辉实在不解,为何你要帮祁光曜续写那首词?你若是不写,那祁公子丢的脸可大,往后说不定在国子学就抬不起头来了。” 钟离清辉对祁光曜深感敌意,无论这祁光曜表现如何、是美是丑、三只眼睛还是四条腿,只要他是祁丞相的亲信,钟离清辉便觉厌恶。 “我……” 石玉舒累了,本懒得应答,但清辉是师兄之子,自然也不得叫他起了嫌隙,这便懒洋洋地解释着,刚说起一个字,却听得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九十七号公子自然更看重合作而成词的结果,而不计较私仇了。” 说话的便是那蓝衫公子四十一号了,他见祁光曜时不大热情,先前石玉舒被其他秀才围住恭维时亦失了影踪,当几人将要打道回府时这才姗姗而来。 “四十一号兄。”石玉舒压低声音应道,此人未知深浅来历,自然不可像应对钟离清辉那小子一般散漫随意。 四十一号道:“打扰两位了,我看今日九十七号公子好生出了番风头,实在叫小兄艳煞得紧。却不知九十七号兄可还记得与小兄的西市之约?” 所谓的西市之约,自然是晨间时四十一号曾与玉舒约定好散堂后一同去西市几个僻静的巷中小店中挑玉了。 “我家公子今日已累了,改天。” 钟离清辉见玉舒神色多有疲惫,心中又不甚喜这故作神秘的四十一号,便替玉舒应道。 玉舒却道:“兄台盛情,九十七怎肯辜负,便劳烦四十一公子引路了。只不过小弟囊中羞涩,若是光看而不买,兄台可别怨我不识宝物了。” 玉舒虽对这四十一号多有亲近之感,却不愿暴露了身家叫两人从此相处间有所利益权衡。心道若是有所中意,也便等回了钟离府上再遣人来买,与四十一号相交便装作自己只是一个平民书生罢了。 这话听在钟离清辉耳里却让他感到有些不是滋味,暗道玉舒的确已累了,却仍应承着四十一号,莫不是颇有好感? 却不知玉舒心里想的是,如若回了府,她便十天半月不想再回那国子学中去,这交来的朋友也自然是情淡如水,没有再会面之机会了。既然四十一号公子盛情,便且同他去,若是从他口中打探出些京都秘闻来,更是省事。 四十一号公子淡淡一笑:“公子文采风流,某早有结交之心,岂敢有所埋怨。不如咱们便去。” 四十一号引着路,便将两人带往了西市去,却不知身后亦有几双眼睛盯着。 “此人是谁?听他口音也是锦阳人士,怎么我却对这青年无有印象?” 祁光曜盯上四十一号远离的背影,抚着下巴低低道。 “这蓝衫青年似是太常薛家的公子,一向隐于人前,不喜出风头,他的名字么……我却也未记得分明。”郑公子道。 祁光曜朗眉一皱,若有所思。 “公子你嘱咐我去跟着查九十七号的底细,我已遣了明书、明礼两人远远地跟着,料来夜间就能回府传来消息。祁公子,你看我们现在可要回相府?” 祁光曜一摆手:“罢了,我亲自跟上去看看。” “啊?” 郑公子没成想这祁光曜对九十七号等人如此上心,表面结交背地里却亲自跟踪,或许白日里九十七号那般张扬已令祁公子心中大为忌恨。 “愣着干什么,跟上来。” “是,是!”郑公子一向唯祁公子马首是瞻,当下不敢出一言问询,只得跟在祁公子身后去追踪玉舒几人。 …… 西市之中。 四十一号带玉舒两人穿过一条条小巷,直到街边已点起灯火,天野间起了幽色,这才到了深巷中的一家小店“漱玉斋”。 玉舒等进了漱玉斋,登时觉得眼前一亮,面前琳琅满目,古玩珍奇应有尽有。富丽雅致者有玉,实用大方者有瓷,精巧玲珑者有琉璃等等。 “不想这小店暗藏乾坤,我在城中多年也未曾到访,真是惭愧。”钟离清辉不禁叹道。 “哦?小公子原来是锦阳人士吗?不知居于何处?”四十一号问道。 钟离清辉这才发觉说漏了嘴,面上一红,忙掩着袖轻咳一声,以遮掩窘态。 四十一号淡然一笑,没再细问。便对玉舒道: “九十七号兄看上了什么?” 玉舒心道这小玉店中诸器皿虽精美,却不过是些民间的配饰,三哥是世家豪杰,又是武人,若配得含有仙家威能的宝器倒衬得他些。如昔日二哥的一件【金斗九曜玉环】,便是一件玄灵级的宝器。 既然二哥都配得珍品宝器,自己寻些寻常玉饰送了三哥,他说不定会起忿忿之心,以致令自己心意适得其反,便摇摇头道: “好景衬好玉,白天厅中那琉璃摆件是它身边红雕碧饰称得它与众不同些,此地精品甚多,琳琅满目,我却挑不出来了。” 四十一号莞尔一笑,顺手挑了件翡翠和田玉鱼龙,递给玉舒道:“人道美玉赠君子。兄台好文采,当得君子一名。四十一号倾慕之甚,愿与此玉鱼龙相赠,你看如何?” 那玉店老板点头道:“这位眼熟的贵客眼光甚好,这件玉鱼龙是新货,乃是从无极雪山矿中采出来的!可是孤品一件哪!” 玉舒暗中摇摇头,这玉店老板当真夸口,无极雪山人迹罕至,虽疆域划归了隐冬,但其中神秘凶险,自然环境极为恶劣,玉从深山出之言当真只可迷糊些足不出户的京中贵妇。 未待玉舒答话,却又听得身边一个声音道: “祁某不才,与九十七兄以琉璃结缘,便赠君这对环金镶琉璃耳坠,以表化干戈为玉帛的和睦之情,何如?” 第112章 双雄赠玉(下) 说话的自然便是祁光曜了。 只见店家门口,祁光曜与郑公子两人亦缓步而入,祁光曜神采飞扬,指着展台边的一对琉璃坠道。 一间走路都嫌狭窄的小小玉店,此刻除店家外,又聚集了石玉舒、钟离清辉、四十一号公子、祁光曜与郑公子五人,顿时显得拥塞起来。 玉舒却没察觉这两人一直跟着自己,心中有些惊愕,却也转瞬间知晓,定是祁光曜表面间为自己所折服,心内却颇为不忿,这才一路跟随以探明几人身份家底。 钟离清辉道:“我家公子如何戴得了女人家的物事,祁公子枉为贵卿之后,竟贵步一路跟随我几人而来。还请阁下收回诚意?” 郑公子一看连九十七号的小书童都言语间如此狂桀,当即便要发作,祁光曜伸手一拦,看着玉舒等人,面上露着古怪笑意。 玉舒当即知意,这祁光曜为人颇有些狂傲之处,提出赠己耳坠,分明是在表达:我已看出你女子之身,看你肯不肯应。 祁光曜道:“这位小公子此言差矣,你家公子形貌宛然,文采飞扬,料来一路走到殿选为圣上所青睐已是十拿九稳之事,若龙颜大悦,当即恐怕便要为公子指婚娶了哪位侯门小姐。祁某待公子以知己相交,这玉坠便聊表心意,当作小生提前给嫂夫人的贺礼了。绝不敢有戏弄公子之心。” 钟离清辉见祁光曜这言语间滴水不漏,更抬出圣上为己之盾,他也不便再回击,当即面上一白,不敢再回话。 店家见祁光曜等人衣饰华贵,气态非凡,更口口声声言及君上,便心道眼前人必是名门贵胄,便不敢怠慢,口中道:“稀客”,殷勤招待起来。 玉舒却不想承祁光曜这个情,好似当真要被他看穿、压了一头似的,便以求助的目光看向四十一号,请他解围。 四十一号道:“祁公子雄辩,薛某拜服。只是送礼么,可分个先来后到。方才是薛某先以玉鱼龙相赠,九十七号公子还未表态,祁兄却横插一脚,叫薛某好生难堪。” 玉舒等这才知晓原来这一身蓝衫的四十一号公子姓薛。石玉舒对京中官僚姓氏无甚了解,钟离清辉却是想起,这朝中太常便是以薛为姓,却是个中立派。 玉舒心道,正好可先收了四十一号所赠之礼,回绝祁光曜时则能方便方便些,正要赞那玉鱼龙成色水润,便听得郑公子道: “薛公子,我看你是欺九十七号公子面皮薄,你门庭煊赫,他乃是初来京都,若是九十七号先收了你的礼,未必还肯收咱们祁公子的,便拂了咱们祁公子的面子。薛公子,你难道存心想与祁公子作对吗?” 郑公子跟随祁公子久了,祁光曜向来能言善辩,郑公子自然取其精华,练得一口三寸不烂之舌。 许多事祁光曜不便说话,便是郑公子以他自己的身份从中斡旋,为祁公子争得几分利益来。是以祁光曜心腹众多,出行时却偏爱带着这郑公子。 薛公子苦笑一声,本已吩咐店家包起来的玉鱼龙又命解开放回,对石玉舒悄声道: “祁公子为人霸道,想是你白日间得意之时已被祁光曜忌恨。薛某有心无力,实在无力跟祁公子对抗。这玉坠烦请收下,若不然恐为他伺机报复。” 石玉舒无奈,她虽有心思与祁光曜抗衡,但此刻却是客居于钟离府,料来自己行踪必会被祁光曜掌握。若她逞一时之气与祁光曜撕破了脸,保不准便会连累师兄钟离幸与清辉。 便只得将这金镶玉琉璃耳坠收下,又与祁公子说了好些客套话。 祁光曜问及玉舒来历,玉舒知躲不过祁光曜手下之人的跟踪,便说自己是钟离府的远亲,却没透露自己的姓名。 祁光曜则想传轿送玉舒回府,被玉舒婉言谢绝。 临走之前,玉舒因对这蓝衫的薛公子颇有好感,便相互通传了姓名。 玉舒传的是她准备应试而取的男名“石广书”,石家远在靖远,甚少涉足政治官场,薛公子一时也没猜出这广书乃是将军府石氏后人。 而薛公子原来名叫做“薛华钧”,是太常“薛安世”之子,薛家亦属石家那样的新兴家族。薛安世本非锦阳人士,亦是有科举入仕,定居锦阳后方才有的薛华钧,薛华钧可说是名正言顺的官家二代了。 又几日,由于九十七号已在国子学中扬名,石玉舒便未再去凑热闹,对她来说能当众一挫祁光曜的锐气,便是她如今力所能及的最顶要之事,既然事已达成,给国子学诸生留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印象反而更好。 薛华钧则因当日相逢之事,与玉舒一见如故,两人互通书信,常有往来。 经过与钟离清辉等人确定消息,玉舒也知这薛家崇尚明哲保身之思维,面对朱祁党争两不相帮,玉舒因与薛华钧交好,便一门心思想着将薛家也拉拢到朱子真一派。 至于祁光曜那日送玉舒的一对琉璃耳坠,玉舒本想转送了钟离夫人,谢她这些时日的款待照顾,钟离夫人不喜奢华明艳之物,钟离清辉的小妹瑛魄却很喜欢,这对耳坠便到了瑛魄手中。 玉舒心中一直记挂着祁光曜会不会遣人暗中跟随自己行踪,便将此事述与了钟离夫人。钟离夫人暗中留心,果于三天之后在钟离府前十丈的一棵树下石桌旁捉到了两个青年。 这两个青年乃是郑公子的家仆,虽也有强身境界的修为却也轻易地被钟离府上护院降服了,交代完来历之后玉舒便写了副字条托这两人交还给祁光曜,将他们放去了。 锦阳之地虽是灵气浓郁远胜于国内诸地,但繁华似锦法度严明,居民多安居乐业,武风便不太盛行。有修为武艺者也不会贸然地在京城动起手来,因而派去行事的也都是些青年武生,功夫稀松平常的紧。 石广济在府上感念诸人的照顾,便给钟离幸、石朗、绿云以及玉舒都做了副伸缩杖赠予,有这副伸缩杖便可脚力飞快,翻墙上树无所阻碍。 石玉舒一向嘴利,不愿受他恩惠,又嫌这伸缩杖用起来形貌看上去颇为滑稽,便讥了句:“只怕是逃命用的”,叫广济把伸缩杖转送了清辉。 瑛魄见旁人都有而她没有,急得直哭,叫广济大哥非得给她做一个。石广济熟能生巧,这下只得两天便又制成个新的,赠予瑛魄,比之最初做的送与钟离幸的那支要精巧许多。 一时间,府中众人都得了这新奇玩意,将它附在后膝,掌握技巧运用关节发力,便能引导出其中的数节可活动支柱,带着众人一腾能有几丈远,用起来也不费力气。 众人依仗此物在府中高低弹跳,习练地不亦乐乎。就连凝气期高手的石朗都称赞此物“不费力气,凡人可仗之脚力赛过洗髓境高手”。 于是众人愈加放肆,但也知此物难得,不可随意现于人前,便只在钟离府中玩。 石玉舒日日见得此景,口中批道:“伤风败俗……”,终不肯和这些庸人“同流合污”。 第113章 乌龙 这日,玉舒整理自己的行囊,发现了昔日国子学中,由祁光曜笔录下的那首自己作的词。 祁光曜字迹工整,法度严谨,人道说字如其人,却与他行事霸道张扬有些不符。 玉舒心中一乐,想是他从小生于相府,这字迹是从小由长辈们强逼练成,虽他长大以后妄为些,从小练就的字迹却是改不掉了。 她翻到字卷背面,见那人妙笔丹青,寥寥几笔已将自己当时弯着腰续词的侧影描绘下来。 玉舒心中一疑,不知此人是何心思。 不过这个意外发现却叫玉舒想起她回赠给郑家家仆,叫他们转与祁光曜的字条,不禁莞尔一笑。 那字条中,玉舒写道: “阁下不愿亲自来蹲墙角,可见瞧我不起。结交非本意。” 寥寥两句话,可是十足将祁光曜阴阳怪气了一顿。 一则讽他行事龌龊,派人偷偷监视旁人行踪。 二则激他不亲自出面行此下流事,可见不坦荡,非君子所为,又侮辱了他一番。 三则斥他结交自己暗含祸心,可见伪善。 玉舒便心想,那祁光曜接到自己满含讽刺挖苦之意的字条,想必鼻子都气歪了,便觉好笑。 正这时,却忽然是玉舒的二师兄文昌然派人来报,说道城南天香阁中或有石家故人来访,恐生了乱子。 “天香阁?” 玉舒问道。广济、绿云等亦已经毕至于前。 “这个……这个……” 石广济挠挠头憨笑着,绿云也是一时羞红了脸。 “……烟花风月之地?” 看两人这等情态,石玉舒便猜到了八九分。更不用提,石家中人是谁会贵步来此了。 石广济支支吾吾道:“四哥……谁知道他跟着咱们来了……却也不来钟离府上寻咱们……五姐你放心,我这就去把他揪出来带回府。” 若在往日这石广涛留宿烟花也就罢了,可眼下钟离幸、文昌然等都知道师妹是来给朱先生助拳来了。 石玉舒这头连朱子真的面都还没见到,若是四哥广涛在外醉酒逍遥的消息传出,就算钟离师兄等人不过问,石玉舒的面子上也是挂不住。 想到此处,石玉舒顿时心中大怒,揪住石广济的耳朵道: “光你一人去,那混账能听你的话?怕不是你也要与他一起留宿在外!老娘真是命苦,怎得摊上你们这几个扶不上墙的兄弟!” 玉舒只要一联想到那四十一号薛华钧公子的温文尔雅,年纪也和四哥差不多,心中便更为窝火。 怎得自家兄弟便如此不争气? 绿云、石朗等一听小姐不仅骂自家兄弟是“混账”,明明是一个绝色的姑娘却偏偏以“老娘”自称,分明是动了真火,忙上前劝慰。 “痛痛痛……闯祸的是四哥,你揪着我有什么用!” “好啊,还敢顶嘴了!这些日子让人伺候得很爽?不教训你眼里便没有我这个姐姐了是吗?” 作为家中唯一的小姐,石玉舒自然是受尽宠爱长大,以至于娇气甚重。 石广济则一向怯懦,素日里对这位厉害姐姐是一点违背都不敢有的。只是他近日来被石家众人捧着,玉舒也偏绕着他走些,心中便有些飘飘然了。 玉舒前日里便有些看不惯他,正好趁此机会发泄一番。 …… “朗叔,玉舒便求你了,我这不肖哥哥你便是打,也要帮我把他打回府里!打坏了算我的!” “石广济,跟着去!看看你哥哥怎么受罚,也长点教训!” 连着几声令下,石家众人皆是一片肃穆之色,这便要雄赳赳气昂昂地冲往天香阁锦阳城总部。 “玉舒姐姐,你们这是要去哪,也带着清辉一起!” 石玉舒横了眼钟离清辉,余怒未消,骂道: “小孩子家家,怎么不学学你妹妹的文静内秀,这等热闹也想凑,小心我在你爹面前参你一本!” 钟离清辉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却是绿云,见着钟离清辉的窘态,把他拉过来悄声解释道: “小姐她们是要去青楼捉奸呢!” “捉捉捉奸?!” 这信息一下子灌入钟离清辉脑中,却一时把他击得懵住了。 他却不知这一行人是要去捉玉舒的四哥石广涛,只道是玉舒与薛华钧公子几日来通信热络,如今得知他嫖宿青楼,便气急了要找薛公子要说法。 钟离清辉又是吃醋又是为玉舒觉不值,忙拉住玉舒道: “且不说那人不知你底细,姐姐贸贸然去了恐被他轻贱一通。更何况你是个女子便该含羞矜持,若此事传扬出去,姐姐带着这许多人去找他要说法,将来姐姐名声不利,又当如何觅得佳婿!” 玉舒道:“你们再多人劝也没用!这小子浪荡惯了,我非让他长个教训!若是不去,我的名声才叫他败坏!” 钟离清辉更是心忧,心想莫不是薛公子与玉舒已经定下终身,这才说得“不去才是名声败坏”这等话来,可这薛公子却连玉舒的女装扮相都未见过,如此轻易要与玉舒联亲,可见其人只是表面淡然无争,内里虚浮鄙薄罢了。 “玉舒姐姐,你可别因不值得的男人动了脾气!他薛华钧是个无知浪荡子,姐姐自会找得更好的!姐姐……姐姐若觉得我钟离清辉可托付,不如便等我长大!” 钟离清辉鼓起勇气,拍着胸脯道。自以为自己这一番慷慨表白,情绪已到了极处,说不准玉舒便能意会。 “噗!” 饶是玉舒等人心有急火,也都不自禁被这小少年一番话逗笑了。 石玉舒听他提起薛华钧,便已猜到他误会了自己,听到后来,这钟离清辉小脸憋得通红,颇有情意的一番表白,倒似真心实意的一番,倒令她心生了些畏惧。 看得广济、绿云、石朗几人也都是面露古怪笑意,石玉舒便佯装若无其事道: “这都哪跟哪?又与薛公子有何关系?你个小鬼头瞎操心,我是去带自己的哥哥回府,再有言语无状仔细我告诉你的爹爹妈妈。” 钟离清辉这才明白自己闹了好大一出乌龙,这便神色尴尬,亦不敢再阻拦,目送着玉舒等人离府而去。 …… 第114章 阁中变故 玉舒等风风火火来到天香阁外,门前迎客的是个身披紫纱,年过二十的俊俏姐姐。 那紫纱小姐远远的便瞧着玉舒身材高挑、肌肤胜雪。她也是个靓丽女子,心中暗生比较之心,便一双妙目悄然盯着她款款而来。 待到玉舒走近了,这女子方才见她五官大气艳绝,如同造物主广集天地精华精心捏就而成,便无一丝瑕疵。整个人气质明艳动人,叫人不敢直视。 饶是天香阁的紫纱小姐阅尽了天香美人,都找不出一人再与眼前之女比肩。 紫纱小姐一时发痴,却也猛然回过神来,柔柔道: “这位小姐好生俊俏,只是奴家须得提醒一句,女子可进不得天香阁。” 石玉舒蛮横道:“少废话,石广涛呢?” “您是涛公子的夫人?”紫纱小姐眼中折射出异样神情,说话却有些怯怯的。 “……我是他妹妹。” 玉舒答道。心想这青楼之中,女子来寻自家夫婿的当属多数,妹子来找哥哥的事倒是稀奇。 “……好,几位请随我来。” 紫纱小姐一声轻叹,为几人引路时续道:“涛公子为人大度,待我们几位姐妹都是极好的,却不小心惹上了那位爷,我们有心劝架,也是枉然。” “他打架了?”石玉舒愕然道。 她此行本欲将流连烟花的四哥带回家,若是惹出是非来,有人欺负了哥哥去,她便要为哥哥一争了。 “具体的事,我们姐妹不便多说,您可自己问他去……喏,前面就是了。” 玉舒推开面前房门,只见一向风流潇洒的四哥此刻身子无力地倚在墙边,衣衫满是尘土灰迹,发冠不整,原本白净的一张脸上青一块紫一块,身上弥散出酒气。房间内也是一片狼藉,糕点、果盘撒了一地。 “四哥!” 石玉舒见此情景,眼圈登时一红,抢过去伏在石广涛身前,纤手牵起石广涛满是被抽打的红痕的一只手,当即堕出泪来。 “你怎么来了锦阳?谁把你打成这样?为什么不去找我……家人们都来了,你可别怕……” 石玉舒心中疼惜四哥,说着说着她自己便泪流满面,滴在石广涛手背上。 石广济看到四哥这个情形,心中也是震撼。他不比玉舒感性,虽也是围在了广涛身侧,讶异之后心中也有些犯嘀咕。 心道四哥一向最是油腔滑调,也惯会与人打交道,向来甚少与人产生口角矛盾。更何况若是真有冲突,待他抬出石大将军四公子的身份便也无人敢奈何了他去,究竟是何人敢把他打成这样? 石广涛仰起头,见来人是自己的妹妹玉舒,两眼顿时生光,举起自己另一只手给玉舒抹了泪,口角勉强地绽出微笑道: “乖小妹……听说你离了家,哥哥怎忍心让你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孩子独身而行?这便悄悄跟来了。只是四哥一向不争气,怕惹了小妹嫌恶,这才不敢去寻你们……” 石玉舒见四哥如此体贴,心中更是心疼,泪流不止,此时呜呜咽咽地连话也说不出来。 “别哭啦,你瞧,四哥手脏,把小妹的脸弄得如小花猫一般……” 石玉舒这才破涕为笑,忙道:“快别说这些了,你快告诉我,是谁欺负了你?” 石广涛道:“唉,原是我意气用事。我到锦阳也有几日了,天香阁中有位‘倩如’姑娘长得颇与我靖远城中的相好‘嫣桃’有几分相似,我便总点她为我吹箫抚琴,又私下多赏了些银两下去。” “只是今日,有位白公子也点了倩如姑娘作陪,那时我不在。倩如便说白公子与我撞了时辰,她且要等我回。那白公子心有不快,当即扇了倩如一巴掌。” “我听说后见那倩如含怨应奉,脸都肿了起来,便为倩如争风。谁料那白公子竟有洗经后期修为,更是相府祁大人的门客。” “我未暴露身份,又怕得罪了相府,处处留情。况且我只得吐纳圆满修为,更不是他对手。姐妹们好不容易劝下来,我便在这了……” 石玉舒听得义愤填膺,道:“凭他是谁,有相府撑腰又如何,这相府仰仗他家大业大,区区一个门客竟也敢这般跋扈!……朗叔,你可听明白了?四公子受了这等恶气,咱们非叫那白公子好看不可!” “是,小姐。” 玉舒本就性子刚烈,兄弟叫人欺负了便如巴掌招呼在她脸上一般,这便叫广济扶着广涛,叫广涛给她带路指示。几人穿过布置得粉紫丝缎交替装点的廊道,便来到天香阁底层会客的厅堂之中。 广涛则指出,一处桌前穿着黄袍大袖,正独坐着喝酒,年纪近四十岁的中年文生正是白公子了。 远远地玉舒便瞧着这白公子衣衫光鲜,神采飞扬,对比哥哥的落魄之态真是远胜了十万八千里,心中怒气更不打一处来,当即便要叫石朗冲到厅堂将他暴打一顿泄愤。 石广济道:“五姐,咱们不便暴露了身家,与这白公子起了争执,要打人也得寻个由头才是。” “……那你说怎么办?” 石朗道:“依我看,自古来风月之地闹事的都是些来寻夫的女子,小姐不如见这人脱口便喊相公,我们则扮成你的打手,这样即使旁人有心拉架,便道是旁人家事不应管,便是当众惩治了白公子也怪不得人的。” 石广济道:“五姐与那白书生年纪相差甚大,倒不如装作父女,上去便说父亲沉迷酒色,家破人亡云云……” 石玉舒私心觉得石朗话虽有道理,她却做不来这事,心中早就暗暗摇了摇头,但朗叔是二哥的心腹,对她石家忠心耿耿,她便不愿出言苛责。 而石广济所言却让石玉舒心中大呼离谱,本就怒气冲冲的她更是被激得火冒三丈,便推了一把石广济道: “出的什么馊主意!你叫我见那男人便高喊‘爹爹’吗?怎的你不去给他当儿子!” 石广济自知失言,不敢出言以对。便听得石广涛有气无力地道: “小妹如此美貌,便是站在人面前也足以让看客浮想联翩了,哪用得着扮妻子又扮女儿的……” 石玉舒听得受用,怒气渐消了些,略平复了心情,又是一副淑女姿态。 石朗心道:无怪乎四公子女人缘极好,这话头上的功夫,我们可是学不来。 石玉舒调整好状态,便走到那独自喝酒的中年文生身畔,朝着那人耳边大喊了一声: “白遂之!” 第115章 泼辣玉舒 白遂之心中一惊,一看身边竟不知何时立了个如花似玉的妙龄女子,便转过头应道: “这位姑娘面生的很,可是新来的?可惜我晚间已点了倩如姑娘侍奉,这便……” “作死!” 石玉舒见这白遂之竟毫不长眼地将自己认作了青楼歌伎,胸中更是怒火中烧,玉手骤然间伸出,便要朝白遂之掌掴去。 玉舒修为稀松平常,那一掌自然还未落下,便被白遂之擒住了手腕。 这一出闹得动静颇大,旁桌宾客自然俱都倾目而视。见玉舒姿容出众,张口便对这黄袍公子动手辱骂,自然引起了诸人的遐想万千。 玉舒的衣饰大不同于阁中歌伎,于是便有猜测这玉舒是白公子妻房妾室的、妹妹女儿的、更有甚者猜测这白公子将玉舒搞大了肚子又置之不管的…… 可就是没人猜中这女子乃是替哥哥找场子的。 阁中女子甚多,不乏对玉舒美貌起了嫉妒之心的,一时间众女聚集议论,便如鸦雀吱喳,场面混乱。 自然了,男宾们虽是来寻欢作乐,对于这两人的争端大都是看热闹的态度,而有几人看着玉舒虽举止泼辣,却容貌甚为娇美,便起呵护之心想要从中调解。 众宾中,唯有个蓝衫青年,挑眉看了玉舒一眼,顺着玉舒的来处便寻到了一身狼狈的石广涛。 这青年口中轻“咦”了一声,人却隐在暗处,并未出面。 白遂之见此女来者不善,心道与她纠缠恐有一番波折,便想放了玉舒,可又怕松了她手,这女子便又一巴掌拍过来。 便蹙着眉头,心中犹犹豫豫。 当此时,却一个身影闪电般窜出,已到了他背后戟指点中他肩井穴。白遂之顿感臂膀一片酸麻,已失了力气。这头被石玉舒挣脱,下一刻,一声清脆的拍击之声已响在他脸上。 白遂之另一只手还能动,边捂住了脸边说道:“你这小姑娘是何来头,为何对白某见了便打?这诸人都议论道我与姑娘有私,姑娘确实花容月貌,叫人见之难忘,我却实在想不起在何处见过姑娘了……” 石玉舒又一掌拍过去:“还敢排揎本姑娘,你也配!” 这白遂之反应及时,见着众人议论张口便辩说不识得玉舒。这话明着实在向玉舒低头讨饶,其实是在向诸人分辩这两人的关系。 若玉舒一口咬定,叫声“相公”、“姐夫”的,旁人便会自觉得这是人家家事不便插手,到时再让石朗将白遂之拖出店外,便任她惩治。但自然了,玉舒是不愿意吃这一句嘴上亏的。 玉舒只得强身修为,那白遂之则是洗经境,两者境界差异甚大,这巴掌打在白遂之脸上,便跟挠痒痒似的,伤不了他半分,不过是丢面子。 玉舒便不解恨,使眼色给站在白遂之背后的石朗,叫他也打。 石朗毕竟是一行人中的长辈,心中暗忖道这白公子毕竟跟相府有所牵连,叫他在诸人面前出丑已足够给四公子解恨,若真再闹出些变故来,祁氏虽未必愿意得罪了石家,却大有可能牵连了钟离氏。 于是便暗自不动,想着让小姐出出气,之后护得小姐回府也便罢了。 玉舒见石朗不肯出手,怒火更胜,举起桌边一壶酒便浇在白遂之身上。 石朗暗自制住了白遂之要穴,他竟是动也动不了、躲也躲不过得了。便咬着牙坦然受着,心想这女子既来寻衅,必会要他好看,强行辩驳反而惹怒对方。 人群中忽有人叫道:“那人我认得,是白公子,乃是丞相祁府的人!” 顿时一片哗然。众人已知这美貌女子与白公子无甚交情,却在天香阁当着众人的面公然辱之,实在妄为。便有人见石玉舒衣着配饰也颇为不凡,便猜测起这女子是何等来历。 只自然了,众人多是锦阳本地之人,猜测玉舒出身便只从京城些个富贵官家中猜去,便无人猜出玉舒乃是石氏的小姐。 玉舒对白遂之连踢带骂,她妙语纷呈,虽饱读圣贤却对民间乡野段子也涉猎甚广,种种暗语虽用的有些偏门,未曾当面提出粗俗之言,却另有深意,解了开句句都不离些器官祖辈的。 “……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敢将本姑娘和你这想登天的矮子相提并论……” “知道什么是芝麻地里撒黄豆、吊死鬼打粉插花?” “……我看你就偏更孝悌忠信礼义廉些……” ……诸如此类,不过是玉舒话头中九牛一毛了。 各种一些年轻姑娘们看玉舒骂起人来有趣,便也不住咯咯笑,与身边宾客们讨论起玉舒口中歇后语的下半句解法。 “孝悌忠信礼义廉……下个字不就是‘耻’,这姑娘是在骂白公子无耻……” “芝麻地里撒黄豆这句嘛,我倒听人说过,下句是杂、杂……唉,公子别取笑奴家,这下个字实在是说不出口……” 这群姑娘年轻,看热闹却不嫌事大,见了玉舒逞威风更只觉得好玩,更有撺掇身边宾客为玉舒摇旗助威的。 天香阁虽是来泰国布局在隐冬的情报网络,但它能势力遍布全国,光凭来泰国的细作却是不足以做成此事的。因此天香阁中亦不乏真正卖身的寻常女子,素日里多由她们在大堂接见宾客,便更不容易叫有心人怀疑了去。 兵法有云,所谓实则虚之,虚则实之,套用在天香阁的规矩上也是同一般道理。 石朗见玉舒果真已经耍了番威风,这白公子虽内里不比广涛公子伤重,表面上看起来可是落魄多了,更何况惩治白遂之本在大庭广众之下,已经十足堕了相府的面子。 便低声跟玉舒道:“够了,小姐,咱们可要回去?” 玉舒本听了他话有心收敛,又见白遂之面上滑过一丝解脱的笑,旁观的诸宾客妓人更是颇有余兴未歇,胸中顿时又意气涌现,喝道: “方才是惩你言语间冒犯本姑娘!我现在便要罚你欺侮我哥哥!” 玉舒说完,眼角余光瞧见白遂之腰上系了个牛皮子做的马鞭,联想到四哥广涛手背上一条长长的鞭痕,登时气从中来,取了白遂之的马鞭,便要抽去。 第116章 天香遇华钧 “咳……我说,小妹,这人你教训得够了,便停手。” 正当玉舒欲扬鞭之际,正是石广涛,在石广济的搀扶下也走了前来。 石玉舒乍然看见石广涛的样子,眼圈又红了起来,脱口叫道: “四哥!” 那倩如姑娘原本因着脸上挨了一巴掌而避不见人,见帮他出手的公子被打成这样,亦是忙忙走上前去搀扶。广涛则温声道:“无碍。” 旁观诸人这才醒悟事情因果,倒比他们想象中都要复杂不少。 这动了手的姑娘着实泼辣厉害,看得群众中原本跃跃欲试想要在佳人面前现眼的年轻公子都是摇了摇头,心道没什么功夫是着实降服不了她的。 而后走出的那公子眉目清秀,温和可亲,连上前关怀他的妓子都是美目含情,看来的确是个讨女子喜欢的情种。 “你受了这样重的伤,为何便罢了!” 石玉舒看着面上青紫的石广涛道。 其实方才石广涛在后台也整理了下衣冠,他毕竟是世家公子,总不好一副窘态地现于身前。只是他便没那时间去找姑娘们讨些脂粉掩盖面上瑕疵了,因此仍显出仓促应付之色。 石广涛勉力地伸出手,将前来关怀他的倩如姑娘护在身前,向白遂之道: “白公子,此事我亦有冲动之处,只是我得要你向我这倩如妹子道歉,此地的女孩子多是以貌傍身,你打了她的脸,却叫她今后几日都不能见人了。你若老实道歉,我便担保我的妹子不会再动你。” 倩如听了这一番话自是感动莫名,向石广涛含羞一笑。 白遂之被石玉舒一个小姑娘当着众人的面,好生羞辱了一番,连这都能忍下,向个阁中姑娘道个歉又有何难?便诚挚道: “倩如姑娘,白某有错在先,冒犯了姑娘,还请原谅。姑娘和公子的伤药费用,也都由白某承担……姑娘若因这几日不能接客而有了损失,也都由白某负责补偿。” 倩如心中大悦,向石广涛与玉舒分别盈盈一拜道:“多谢公子与姑娘仗义相助。” 石玉舒见此事已了,四哥又一贯是个不争不抢的性子,嘴里便含恨冷哼了声,放下马鞭,叫石朗也解了对白遂之的控制。上前拉住广涛,小嘴一扁道: “四哥,你偏就这么轻易饶了他。” 石广涛一笑,拍了拍石玉舒的肩: “咱们回府。” 众宾客见了这么一出行侠仗义的好戏,都颇觉得有趣味,尤其是那姑娘,对敌一副张牙舞爪的态度,对自家哥哥又是极温柔顺从,不少人心中便起了撩拨之心。 只是上前一问那姑娘姓名,那姑娘便冷眼相视,眉头一蹙。 众人见了她殴打白公子的样子,又哪敢上前造次问询,只得看着几人一步步离了天香阁。 却是谁都没留意到,白遂之公子与被那美貌姑娘唤作“四哥”的男子临走之前目光相接,却都同时露了个诡异的笑容。 …… 三姐弟与石朗甫一出天香阁院门,便听得一个声音从身后跟了过来,叫道: “好个风流多情的郎君,无怪乎虏尽天香阁中姐妹的芳心。” 石玉舒一听这声音,便觉颇为耳熟,一转过身来瞧见那蓝衫翩翩,惊呼道: “是你?” 另几人亦转过身子,只不过他们都没见过眼前人,倒不如石玉舒的反应激烈。 这眼前的蓝衫公子,自然就是石玉舒昔日在国子学中结交的好友,四十一号生,太常之子薛华钧了。他与玉舒分别后多有书信来往,却未见过玉舒的女装姿态。 薛华钧讶道:“这位妹妹曾见过我吗?” 石玉舒亦想起未曾以真容示他,心中羞怯,别过头道:“没有。” 却又想起临出门前,钟离清辉那孩子曾误解她此来是来寻薛华钧的,倒真被他言中了。按着石玉舒对薛华钧的认识,此人谦和温雅,却不想也是个余暇是来逛青楼消遣的种! 石玉舒想到此处,狠狠咬着牙,不让自己流露出异状,偷偷注视着薛华钧的一举一动。 石广涛道:“兄台谬赞了,追着我等出来,不知所为何事?” 薛华钧道:“兄台面上虽挂彩,仍不掩仗义本色,家中妹子又是如此聪慧伶俐。薛某便起结交之心,想请兄台常来天香阁中一同喝喝花酒,不知兄台意下如何?” 石玉舒不想这薛华钧不仅自己雅好风流,还存心邀哥哥一起,这便想暗暗拉着哥哥衣袖,劝他别去。不料石广涛却先一步答道: “兄台盛情岂肯辜负?只是在下于饮酒一道有所挑剔,不知兄台想请在下喝什么酒?” “便先来三壶碧雕酒,不知兄台可中意否?” 石广涛一笑:“碧雕酒乃我生平最爱,看来你我均是同道中人。” 石广济上前问道:“四哥,这‘碧雕酒’是什么酒,小弟一向好酒却没听说过。” 石广涛道:“这是天香阁中专供的一种酒,味道极淡,带有涩味,多为寻常酒客所厌。却得是阁中的大金主才有资格点,因此流传不广。” 石广济一笑:“原来是个淡酒,我却喜欢烈的!”便不多问。 听着石广涛为石广济解释了一通,众人心中了然,却也都对这酒无所兴趣。只是再一抬头,那薛华钧却消失地连影子也不见。 于是几人簇着石广涛回府,绿云已守候多时了,便上了几个精致的菜为石广涛接风。 席间提起七弟去向,广涛便称道石琛已死,连丧礼亦草草了事,众人皆默默。广涛一向与诸兄弟俱都亲厚,倒也无人疑他言中有假。 又几日,石广涛在绿云与钟离府上丫鬟的照料下伤势已好得很快,那人下手极有分寸,伤得都是表象看起来严重些却及不得根本之处。石广济亦给广涛做了个伸缩杖来玩。 石广涛在府中休养了许多时日,他却是个耐不住性子的,人道说静极思动,石广涛只要身边略静了些便思动。又成日流连于天香阁去,并与薛华钧交上了朋友,互通身份。 石玉舒自从上次惩戒白遂之一事,便觉四哥为人虽仗义,却怕他在外吃了亏,在与薛华钧的书信中便想提及让他照顾些哥哥之事。 薛华钧为人谦和谨慎,颇擅自保,令玉舒十足信得过。可却又不能让薛公子知道九十七号与这石四公子间的关系,便屡屡在书信中提到让薛华钧处事谨慎些,说道自己不在国子学,怕祁公子针对于他之类的话。 这一日,钟离家年幼的小姐钟离瑛魄忽穿了身亮丽的新衣,戴上了玉舒送她的琉璃耳坠,雀跃地来至石玉舒身边。 钟离瑛魄在石玉舒身前欢欢喜喜地转了个圈,整个人粉雕玉琢,甚是可爱。 “怎么了魄儿?今日是什么喜日子吗?”石玉舒笑问道。 钟离瑛魄拉住石玉舒道:“今天可是五月五端阳呢!晚上有灯会、还有赛诗节……玉舒姐姐,你陪我去玩好不好?” 第117章 纤纤素手(上) 石玉舒颇喜欢小孩子,见瑛魄娇俏可爱,便问道:“我陪你去算什么?你怎不叫夫人与你同去?” 钟离瑛魄扁扁嘴,两手向自己腹间一掐,掐起圆滚滚的两团肉,颇委屈的样子道: “娘总管教魄儿,叫我不要多吃了点心,玉舒姐姐这么温柔便不会为难魄儿。而且,玉舒姐姐这么漂亮,魄儿跟着漂亮姐姐一起,伙伴们便更羡慕了我。” 其实钟离瑛魄身形并不算胖,只是正值发育期,略有些贪嘴,较之同龄小妹圆润了些,但也正因如此,颇现可掬憨态。 石玉舒被钟离瑛魄这样子逗笑了,伸手刮刮她脸蛋: “好,我与你同去。” 钟离清辉听说了此事,便喊着也要与玉舒和妹妹同游,玉舒被他昔日那句“等他长大”吓怕了,说什么也不肯带上清辉。 玉舒与瑛魄又向钟离夫人说明了灯会之事。近日钟离幸因政务上繁忙,便倒不出空来与夫人夜游,瑛魄更是要跟着玉舒一起。夫人便叫清辉陪她出行,清辉终不敢违拗母亲之意,只得从了。 另则,玉舒想到瑛魄年纪尚小,夜间人多眼杂,若自己看顾不周叫瑛魄走失了,可真个负不起责任。她也不愿使唤钟离府上仆役,便叫石朗也跟着同行,帮着玉舒照料。 而广济亦同绿云作伴,准备出去逛一圈。 府中和乐安宁,到了晚上亦放了许多仆役丫鬟出街游玩,便只留些不喜热闹的伺候钟离老爷。 一大伙人风风火火地出了府门,行了半里,便听得绿云与广济称要去天香阁接了广涛同游,这便离了队列。瑛魄亦悄跟玉舒说她喜爱西街的糕点,叫她寻着由头带着石朗分道而行。便只剩得钟离夫人母子,并着钟离家忠心伺候的嬷嬷。 钟离夫人性子恬淡,自是不以为意,便带着儿子去看看些今年新造的花灯与稀罕物事。 几个分队朝着不同方向行远,倒是今晚也没个机缘再碰上面了。 …… “魄儿,你且在此处不要走动,姐姐要去小解。有什么喜欢的便叫朗叔买给你。” 夜市摊旁,玉舒与瑛魄已来到了琳琅满目的所在。 “好,玉舒姐姐,我等你回来。” 钟离瑛魄甜甜应了一声。 石朗上前走到钟离瑛魄身边,刚欲伸手搭上钟离瑛魄的肩:“钟离小姐。” “呀!”钟离瑛魄一声惊叫跑开,原是眼里见了新奇的物事。 钟离瑛魄素日里被钟离夫人教导得性子文静,但今日是端阳节,街坊诸人都打扮得莺红柳绿,夜间更不设宵禁,一派太平繁华景象,她便舍了素日的矜持,正展现出活泼姿态。 “哎!” 钟离瑛魄个子不高,她目中所见的一碟糕点却摆到了她脖颈高度。她未加小心跑上前,却一头撞上了一人的胁侧。那人低呼了一声,却是个紫衣公子。 紫衣公子低低道:“谁家的孩子忘了形?” 与他同行的是个黄衫华服公子,他无意地向那女童面上一瞟,但觉她两耳垂之下坠饰熠熠生光,这便两眉都挑了起来。 黄衫公子语气温和,问道:“小姑娘,这耳坠是谁给你的?” 钟离瑛魄原是不小心撞了人,本就颇感窘迫,身边又立着两个人高马大的陌生男子,怯怯地说不出话:“我……我……” “钟离小姐!”石朗赶了上来:“怎跑得这样快!两位公子,我家小姐甚少出门,年纪又还小,便别和她计较了!” 紫衣公子摆摆手,已转过身去:“我们怎会和个孩子计较……” “那便是了,多谢两位。” 钟离瑛魄见那两人并不追究,便转瞬忘了方才尴尬,拉过石朗的手,对着面前糕点为他细数道: “石大伯,你瞧,这是桂花糕、马蹄酥、荷花糕……还有凉糕、杏仁酪……” 紫衣公子本转过身了,却见自家的黄衫公子眼睛定定地盯着方才的女孩的背影瞧。 “你瞧她耳间配饰。”黄衫公子低低道。 紫衣公子抬眼看去,亦看到瑛魄的琉璃耳坠: “这耳坠好生熟悉……是了!不就是公子昔日送给九十七号的那对!” 市井间琉璃耳坠虽常见,但当日祁光曜为了彰显自己的甚美独特,便挑了只造型简约却颇具灵动特色的一对,此刻正点缀在这女孩耳垂间。 若石玉舒在此,她便认得出面前这黄衫公子与紫衣公子就是国子学中的祁光曜与郑公子了。 祁光曜摸摸下巴道:“看来这女孩与九十七号有所交情……却不知道‘她’在不在?” 那日自郑家家仆辗转将字条递给了祁光曜去,祁光曜自是恼怒莫名,但他自认非卑鄙之徒,先前遣人暗中跟踪监视九十七号的来历行踪不过是他出身世家大族的敏锐嗅觉罢了,再加上一时心软,便也未再派人打探。 与九十七号在国子学那日的纠葛,虽已过了近二十日,祁公子却仍是历历在目,每当之后忆及便觉如鲠在喉。只是九十七号未再出现过,他也不好登门拜访。 …… “咦?这是什么,糯米藕吗?” 钟离瑛魄指着摊前的藕状糕点问道。 那糕点呈片状,内有中空,塞了糯米,顶层却不似寻常藕片般呈粉红色,而是颇现莹白。也不同于寻常的糯米藕糕点,外撒桂花点缀,而是附了层薄荷香叶。 摊主逗趣道:“瞧你这小丫头,我摊上这许多小吃被你认得这般详尽……也是老主顾了!只这道点心是今日新上的,若猜中了,老汉便把这道点心赠了你。” 钟离瑛魄托着腮,现出沉思的样子:“外表莹白,是山药、米糊?不对,看上去颇为水润,莫不是奶皮?……却不像寻常奶皮松散易化。” 瑛魄不得其解,终于还是摇了摇头。 第118章 纤纤素手(下) 忽一个清朗的男声说道: “这是宫廷中时兴的糕点。我朝皇帝陛下年前纳了位‘菁妃’……菁妃颇得荣宠,本出自东极国气候暖湿之地,又甚喜我朝的糕点糯米藕,便以她国中盛产的椰子融入其间,制了道新点。” “菁妃取原藕之糯,以新椰嫩肉为顶,将椰肉顺着藕的纹理挖空,填了糯米得其形。做法虽繁复,圣上却颇感菁妃慧心思巧,以隐冬、东极两国特产事物融合所制更显两国亲慕之情,于是赞叹有加。” “菁妃原将这道点心起了名字,叫做‘椰香脆藕糕’,圣上却赞此物柔嫩莹滑,恰如美人之纤纤素手,不辞辛苦于灶前忙碌为他老人家制成此物。于是这小点便叫做‘纤纤素手’了。” “只是在下疑惑,这道纤纤素手风靡于宫廷也就不到半月,民间摊贩却也能得其精要制了出来,看来老伯亦是得了门路的。” 摊主笑道:“这位公子解说精妙,倒不必老头子多嘴啦。” 钟离瑛魄瞧着那人,可不就是方才紫衣公子身边的那位黄衫公子?这黄衫公子说起话来温柔动听,倒令钟离瑛魄好感倍增,赞道:“这位大哥博闻,看来也非常人。” 那摊主已装好了一份“纤纤素手”,递给祁光曜道:“公子见多识广,这道点心便赠给您一品!” 祁光曜接过点心,对钟离瑛魄微笑道:“小妹妹,我知道你喜欢这点心,不如便给了你!” 钟离瑛魄欢天喜地要接过糕点,口中道:“谢谢大哥哥!” “哎……”祁光曜提着点心在钟离瑛魄身前往回一绕: “只是若想大哥哥赠你,你得答应我件事。” 钟离瑛魄一愣,想到哥哥清辉也常以这种言辞逗弄她,心中也不怕了,便道:“什么事?大哥哥你说!” 祁光曜凑近些低声道:“此事简单,便别告诉了旁人这糕点是我给你的便够了。” “这有何难!我答应你了!” “这位大叔也肯替我保守秘密?”祁光曜一挑眉,看向石朗。 石朗见这黄衫公子气势不凡,又随口述出宫廷奇闻,便知其人来历非富即贵,早已暗中留神他举动,若是这黄衫公子蓄意想在糕点中下毒那更是断断瞒不住他的。 见这黄衫公子只是叫自己保守秘密,面上便点了点头。虽不知此人是何心思,不过自己留心些,总不至于让此人生了乱子。 “瑛魄!朗叔!你们在哪?” 却是钟离瑛魄与石朗已离了方才与玉舒分别之地七八来丈远,此下人头攒动,虽距离甚近,玉舒却也一时难以寻他俩影踪,这便叫了起来。 “玉舒姐姐,我在这呢!”钟离瑛魄扯着嗓子喊道,却冷不丁怀中被那黄衫公子塞了那道“纤纤素手”。 钟离瑛魄一惊,再看去却是不见了那黄衫公子身影。这时她才想得起来,方才只见这黄衫大哥哥,却没瞧见先前一身紫衣的大哥哥。 “叫你等我了!虽跑得不远,可是人挤人,我哪里找得到你们!”玉舒已凑了上前,埋怨道。却一瞧钟离瑛魄怀中: “咦,这是什么?” “呀!这是刚才大……石大伯买给我的,老板说叫做‘纤纤素手’。”钟离瑛魄忙应道,她脱口而出便想说“大哥哥”,却又想起跟那大哥哥的约定,忙住了口,又使劲朝着护卫石朗使眼色。 石朗意会,便也没拆穿,微笑点头。 石玉舒道:“纤纤素手?倒是个古怪的名字,想必初始研发这道菜的是个美女子了。” 钟离瑛魄瞪圆了眼睛:“岂止美女子!那可是皇宫里的菁妃娘娘!这小点的来历是这样……” 这个年纪的女孩子正是爱显摆的时候,尤其是对着年纪长于自己的大人,她便绘声绘色又将祁光曜那番话讲了一遍,其中又添油加醋重点多谈了那菁妃娘娘的美貌,如在眼前一般。无论是何年代的小女孩子都爱美人,这话是不错的。 石玉舒听她说得起劲,弯下身来对着那点心笑道: “喂我。” 钟离瑛魄便果真极听话得夹起一块“纤纤素手”喂入玉舒口中,自己的口中仍絮絮个没完。 玉舒便也只吃了一块,又领着瑛魄去其他地方玩了。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却说祁光曜急急地将那点心塞入钟离瑛魄怀中,便又转到了另一个摊子。 那摊子是个面具摊,木刻、陶刻、铁面、铜面应有尽有。郑公子背着身子,正在挑选。 “郑崇和,挑好没?” 郑公子一转身,面上已覆了个花花绿绿的傩戏面具,向祁光曜做了个鬼脸,而后揭开面具笑道:“祁公子,这顶怎么样?” 祁光曜皱皱眉:“……太丑。” …… 今日是五月五端阳,天香阁中自也是张灯结彩。 乐音袅袅,歌舞升平,醉了酒的客人们的吆喝,女子笑声……石广济与绿云隔着条街都听到了。 两人到了天香阁门口,见门前站着的仍是前几日来时守在门前的那位身披紫纱的姑娘。 那紫纱姑娘遥遥便道:“日前来了个姑娘闹场子,怎的今日又来了个姑娘……” 石广济感觉自己的黑脸一红,便道:“五姐来闹场那天我也在的,你可识得我!我们今日来又是来找那位公子的!” 紫纱姑娘凝神看了老半天,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是这位小公子,恕奴家眼拙了。” 日前玉舒领头前来,她浑身注意力都被那国色天香的美女子吸引了去,早就忘了旁的人长什么样。 绿云道:“我们这次是来我家公子,他不爱喧哗,都是租个雅间,你可带我们进去。” 紫纱姑娘神态中颇现忸怩之色:“这……怕有些不便……” 绿云讶道:“有何不便?莫不是我家公子又被人打了?” 绿云机灵,亦颇得她家小姐一言不合便能撒娇撒痴的真传,见那紫纱女子态度异常,心中便有几分揣测,便绕过紫纱女子的阻碍,大着步子自己走到天香阁厅堂之中,高呼道: “四爷!四爷!” “不用叫了!我已来了!” 那声音从头顶高处传来,绿云朝楼梯上一看,见石广涛已从楼上行了下来,步伐稳健既不像喝醉亦不像挨了打。 她却未留神,先前石广涛正立在楼上栏杆处,身旁还立着个黄袍大袖的中年书生。 第119章 暗线相见 一个时辰前。 天香阁六层的一间雅室中。 隐隐可听得楼下的别间中传来阵阵淫声浪笑,而这五层却是寂静一片,因得“宾客不甚众”,便是廊道里的灯都未点起几盏。 “世子殿下、白公子,这是本阁中特意为着端阳节制的杏仁甜酪,还请两位用些。” 一个年轻女子步态摇曳生姿,手上扶着托盘,便步步走进这雅室之中,行至桌前,为在场的两位公子添上点心与茶水。 石广涛一笑,问候道:“是倩如来了啊。” 倩如含羞微笑:“难为世子还记得奴家。” 说着便貌似无意地用手指划过了自己脸颊,正是那日被白遂之一掌摔去的一侧。此时面色清透柔滑如剥了壳的鸡蛋,一点痕迹也无了。 “那天是委屈你了。”石广涛一握倩如的手,聊表安慰。又道:“往后你私下里也无须喊我‘世子’了,若叫有心人听了去难保不会起是非。便叫石公子就好。” “是。”倩如低低应道,刚欲转身离去,复惊叫一声。 “嘿嘿。” 石广涛看去,竟是对面的白遂之伸出手来拧了倩如的屁股一下。 那倩如一时走也不是、骂也不是、应也不是。 白遂之面上露着戏谑的笑意,却见石广涛目光锐利向自己射来,似有不悦之意,便忙讪讪一笑,叫倩如退下了。 “玉面郎君温柔多情,人又年轻,怪不得多讨女子喜欢。”白遂之道: “只是咱们这边从小训出来的姑娘,虽都对外称是清倌,卖艺不卖身,可若咱们想消用却容易得很。勾勾手指头就过来了,不比楼下的姑娘们差。” 石广涛道:“白大人用心良苦,在相府中浸淫多年,应当多晓得虚以委蛇的难处,不如也多体谅些姑娘们,才让她们心甘情愿办事不是?” 白遂之轻蔑道:“原是些隐冬国中的弃儿罢了,阁中收留她们,好吃好待,她们怎会不心甘情愿效忠?这群女子幼年被弃,受的都是我来泰的育民思想,说她们命多金贵,臣却不服了。” 石广涛言语中颇有些寒意:“如此说来,我也是隐冬子民,听着来泰的思想长大,是不是也是个两面派的杂种?” 白遂之陪笑道: “柏岁岂有此意。世子乃是长公主殿下忍辱负重在隐冬国所生,身上流淌着王室的血,尊贵无匹。柏岁做牛做马,敢为殿下所驱策。殿下切莫因此与臣生了嫌隙,须知你我的毕生目标,都是为大计着想。” “大计……” 石广涛低低重复道,神色似有忧愁难解。 “不错。先前世子与臣合演的那出名叫‘小计’,不过是为了讨得你兄弟那方的信任,叫他们即使知道我俩常往天香阁,却必不可能有所往来。” “区区小计便已费了那么多番功夫。这大计若成,可必得我来泰两代英烈死士的不懈努力啊。” “你与丞相大人传了消息?可有收到回复?”石广涛忽问道。 聊起来泰国荡平宇内的大计,白遂之也严谨了起来,肃穆道: “依司空大人的意思,如今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只要稍有个火药筒来引爆,令隐冬国内乱之,无论是朱祁党争中何人下马,隐冬皇帝必将配合获胜的一方清洗朝纲。” “无论祁文甫还是朱子真,都在朝野中甚有人望根基,此举必将闹得人心惶惶。到那时,来泰国军从沙陵关口长驱北上,配合我们在隐冬的无数暗线遍地开花,隐冬国措手不及……” 白遂之聊到激动意气之处,把手肘探出窗外,俯瞰夜色下的锦阳城人流如织,遍地灯火辉煌,冷冷嘲道: “便等方世焕这个穷奢享乐的孬货开城投降,三千年国祚毁于一旦!由我来泰接手这大好河山。” 方世焕乃是隐冬帝皇名讳,白遂之直呼其名,可见心中怨毒。 他自己弱冠之龄因得来泰朝中信任,方能来到隐冬国中行卧底暗线之大事,不比石广涛生来便是隐冬国人。 至今他已十余年未曾回归故国,为了获取祁文甫的信任提出建言,更是一丝一毫的疑点不敢泄露,身边唯一的与故国有关的物事就是临行那年从来泰国带来的一抔土,被他小心翼翼地收纳于瓶中,存留至今。 对白遂之而言,自己之所以履冰多年,无非是隐冬国主负隅顽抗,不肯归降来泰罢了。 石广涛接道:“前景虽好,但朱祁两党僵持,朱先生隐有落败之虞,他身边如今有高手保护,要刺杀也是难办。” 白遂之听他忽然说起朱子真,料他有所高见:“世子殿下的意图是……” 石广涛摇摇头:“但愿是我杞人忧天……实不相瞒,本公子今日约你来,实为帮家母行件要紧事——三十余年前,隐冬国兵马大元帅孟敢当的画像,你可有门路替我携来?” 白遂之一惊,却不知他为何提起这陈年旧事,惊呼道: “三十年前手握兵符、隐冬国三军总统率、一人可抵百万雄师、威名震烁三国的孟敢当元帅?” “他……他功高震主,不是早就被司空大人以离间计害死,抄家灭了九族吗?长公主要他的画像是为何事?” 石广涛亦露出威严之色,不发一语去答白遂之的问题。因为,他现在代表的乃是母亲木婉灵! 来泰国众虽以世子这一称呼来称他,可她母亲嫁的是敌国的将军,严格来说石若飞并不被来泰国所承认!他这世子之名也不过是诸人顾及他母亲的颜面抬举他的称呼,可称名不副实! 而母亲婉灵,则是以木为姓的正统皇室血脉,名正言顺,若有来泰国人敢稍加违抗其旨意,可称冒犯国威! 白遂之不敢追问,便答道: “虽然年代久远,但宫中对昔日多有爵禄的高官大人都有画像保管,料来不曾毁去。” “……祁府的三小姐是由我带大,现为皇帝的宫嫔。我便叫她方便之时将孟敢当画像传出。只是原像有所记档,怕是携出不便。若只得拓本,你看何如?” 石广涛点点头:“能得拓本已属不易了。” 正在这时,倩如忽在外敲门道:“石公子,可快些,你那位兄弟已带着个女子寻你来了!” 第120章 荷花灯前思故人 石广涛轻咳一声,与白遂之对视一眼,低低道:“你可明白了?” 白遂之虽不知石广涛要这孟元帅画像何用,但料来石广涛对此事极为上心,便道: “臣必不负长公主与世子之托,将画像拓本带回。” “如此甚好。” 白遂之亦属多智之人,心道:长公主要此画像何意?莫不是孟家尚有余孽存留于世……要凭此物对认区分? 石广涛点点头,已转身推开房门,正走出几步,忽听得楼下绿云的叫喊。 “不用叫了!我已来了!” 绿云见了广涛,大是欢喜,忙伸出手来在石广涛左右臂侧拍了一下,口中道:“可把奴婢急坏了,还以为又有人欺负了公子。” 石广涛啼笑皆非:“你家公子便是这么好欺负的了?” 石广济亦赶了前来:“今日端阳佳节,四哥来天香阁中消遣也就罢了,却不带上我!” 绿云嗔道:“合乐团圆的日子,两位公子却尽想着花天酒地,成什么体统?” 这绿云虽只是石家的侍女,但与玉舒关系颇亲厚,这两位公子又一向纨绔浪荡,她便是责备上两句也无妨的。 石广涛苦笑道:“倒还真是我的不是了,我这要杀要剐便全凭绿云姑娘做主算了!” 绿云面上一红,携过广涛离了天香阁,三个人一同到灯会上耍去了。 …… 闹中取静,石玉舒已带了钟离瑛魄到露心湖放河灯。 露心湖对岸的岛上,是锦阳城西的普信寺。 佛陀广布恩泽,虽则隐冬国中的佛教信仰不比来泰国风靡,但亦不乏寺庙禅院中的香火供奉。 这露心湖其名,便是取自观世音所播撒下的杨枝露。 石玉舒遥遥望着夜色苍冥之下湖对岸的小岛,寺中虽同样张灯结彩,相比于湖对岸的欢庆氛围却是落寞不少。 石玉舒心头一痛,喃喃自语道:“七弟,你可真去了吗……” 自从在广涛口中听说石琛已死的消息,石玉舒便总觉心中不畅快,悲愤难鸣。联想到与七弟昔年以来的姐弟情谊,她却连七弟的丧礼都未曾参加。 只是她虽难过,却知无法挽回,这份悲痛便强压至今。 玉舒纤手捧着荷花灯,轻轻蹲弯下身子,望着灯心处明灭跳动的烛焰,心中轻叹一声。 她方把河灯置于水边,还未做足准备任它漂流而去,不料那河灯一角已先一步接触到了水面,不受控制地向前飘去。 玉舒忙快走了两步,想再推一下那河灯,让它飘散地再远些,可她手指向前伸去,已是再够不着那河灯。 石玉舒心中一空,鼻头一酸,当即堕下泪来。 钟离瑛魄也已捧着一只刚燃上烛焰的河灯跑了过来:“玉舒姐姐,你瞧,我的河灯燃得多亮!” 石玉舒刚要说话,却发现喉中有些哽咽。 瑛魄一抬头,看见玉舒面上泪光盈盈,淌至下巴旁的点点晶莹在河灯烛火的映照下如若明珠璀璨。 钟离瑛魄一呆:“玉舒姐姐,你怎么了?” 石玉舒伸出手来抹了抹面上的泪,强笑道:“没什么。放河灯一为祈求往后生活美好顺遂,二为悼念离世之亲人。我不过是想起故人罢了。” 钟离瑛魄轻轻“哦”了一声,她虽身边无亲属朋友弃世而去,亦知死生亦大。见了玉舒忆及亲人,却不知说些什么安慰好。便捧着河灯走到河旁,试图转移她的注意力,叫道: “玉舒姐姐,你来陪我放灯好不好?” 石玉舒敛起心情,走到瑛魄身边,轻轻蹲下身子与她放了灯。 瑛魄见了河灯在湖面上飘摇而去,心中一乐,便拍起手来。玉舒也展颜一笑。 玉舒放眼望去,自己先前放的那只灯已漂到了极远处,瑛魄的那只亦在眨眼之间漂了几丈。 湖上荷花灯甚多,她两人放的灯便如沧海一粟。众多河灯闪着明亮温暖的灯光,向着湖心而去。 “世间万物,生为伊始,死为归途。离世的魂灵便如天上点点繁星明灭隐现,谨以小小河灯带去我的祝福,愿母亲往生安泰长乐。” 玉舒与瑛魄立在湖边看灯,忽听身侧一男子低吟,那人亦将一盏河灯推入水中。 玉舒未转身,低低道:“他们会知道的。” 瑛魄出于好奇,走上那人前,惊呼道:“你……” 那人摆摆手,示意瑛魄勿言。瑛魄忙捂住嘴。 玉舒道:“世间果真有魂灵否?莫不是生者的妄言揣度,只为徒增些心安。” 那人道:“古往今来,还魂异事数不胜数。万物有灵,既然有妖有仙,自然也有魂有灵。死后魂归忘川,再度轮回转世,不过自然之理。” 石玉舒苦涩道:“弟弟一生善良宽仁,短短的一生虽可说是锦衣玉食,却遭歹人诬陷横死。但愿来生可托得好人家,不再成为世家争权的工具。” 那人沉沉道:“会的。” 石玉舒感到瑛魄扯了扯自己的衣袖,她便转过身,看到方才与他说话的那人。 那人着一身黄衫,面上却蒙了个木制的钟馗面具,为了展现钟馗威势,那面具看上去甚是可怖。他身边还立着个紫衣人,带着湿婆面具,形貌同样夸张。 玉舒未曾想到与她交流对话的那语气温和的男子面上覆了个奇形面具,当即吃了一惊,一声惊呼已向后跌出两步。 她本为了看河灯站在高处一个近圆形的石之上,此时向后一跌脚上打滑竟要从石头上滑落下去。 那圆石虽不高,跌下去没有性命之虞,可她却要整个人跌到湖中,华美衣衫要蹭上污泥了。 “小心!” 带着钟馗面具那人呼道。 钟离瑛魄虽也在玉舒身边,可事发突发,她想扶玉舒却感觉自己也滑了两步,这便不敢再扶,情急之下却蒙住了自己的眼睛。 那黄衣钟馗当即快步上前,伸出手来扶住了石玉舒向后倾斜去的背。 石朗此时也已从几丈外飞身上去,将几人护到岸边青石道。 玉舒回过神,鼻尖飘来一缕清淡之香,这才发觉此时扶着自己的不是家仆石朗,而是那黄衣钟馗。 而那黄衣钟馗起初只是扶在玉舒背部,却不知何时已轻轻揽抱了玉舒的腰。 石玉舒面上一红,忙一个侧身从黄衣钟馗怀中离去。 第121章 主动一点,我在屋外呢! 黄衣钟馗却道:“在下冒犯……原是想提醒姑娘小心足下,却瞧着姑娘好看,一时便忘了,还请姑娘莫怪。” 石玉舒冷哼了一声,却未回话。 覆着湿婆面具的郑公子心中暗暗发笑,祁光曜一路从那糕点摊边带他追踪着那戴着琉璃耳坠的小丫头,又借着放灯与那女子搭话,却并非什么偶然遇见。 虽不知这女子是否便是九十七号,两人心中却已有七八分笃定。 见祁公子对这女子殷勤,郑公子却也暗暗揣测:莫非祁公子是看上了九十七号姑娘不成? 的确,若九十七号是个男子,与祁光曜旗鼓相当,以祁光曜的性格或可生出妒心;但若九十七号是个美貌女儿家,祁公子生出倾慕之感也是无可厚非的。 念及此处,郑公子顿觉自己心头疑云一切空明,看着祁光曜与九十七号交流谈话时,他自己的嘴已经咧到耳朵根。但郑公子并不在意,毕竟如今他面上覆着湿婆面具。 钟离瑛魄忽拉过石玉舒:“玉舒姐姐,我们现去何处?” 祁光曜心中一动:原来这女子名叫玉舒。 石玉舒思索了一下,心却被祁光曜因先前之举扰得有些乱,一声不答。 祁光曜忽接道:“料来这位小妹是喜欢热闹的,不如我们往里巷去,而今还不晚,还可赶得上灯谜会、赛诗节。” 钟离瑛魄大为欢喜,拍着手道:“好哇好哇!” 却见石玉舒面色落寞古怪,便牵起玉舒的手摇起来:“玉舒姐姐,我们陪这位黄衣大哥哥去嘛!” 玉舒见钟离瑛魄如此亲近这黄衣钟馗,思不得何故,虽她心中羞赧不愿与这黄衣钟馗同行,但想到灯谜会与赛诗节,依她的性子也颇想去凑个热闹,便道: “好啊魄儿,姐姐陪你去。” 钟离瑛魄喜道:“好耶!可以和黄衣大哥哥同路!” 玉舒心中有些尴尬,便向黄衣钟馗道:“小女子失礼,这位先生仗义相助,容我一声道谢。” 祁光曜一笑:“既要同路,姑娘可愿与我们通传下称呼?我二人带着面具,自然是因故不愿泄露姓名的了,姑娘便称我们一个钟馗、一个湿婆。” 石玉舒道:“那我便是九十七号。” 黄衣钟馗与紫衣湿婆相视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之中。 …… 几日顺着青石板路往城心去,不多时,便又是一片华灯璀璨、人声鼎沸。 道路两旁商户的屋脊上都牵了根线,线上挂满了通红的明亮的灯笼,街道上人群脸上都喜气洋洋的,现出无尽的憧憬与欢快来。 隐冬的盛世景象,从中窥一斑可知全豹了。 “玉舒姐姐,你瞧,这灯笼下面悬着字条!” 那字条五颜六色,写字人笔迹大不相同,想来是开放出来任人出题来猜的。 石玉舒随手念道: “不顾白头要进取……这是指‘白’字不要上面的一撇,那便剩下‘日’子。‘进取’……日下加个取字,便是‘最’字!” “不失人格留高节,宁丢头顶此乌纱……这当是个‘荷’字。” “千山鸟飞绝,打个成语……嗯……那便只剩鸦雀无声了。” 钟离瑛魄耍赖道:“玉舒姐姐你慢点猜,魄儿还没想到呢!你等等魄儿嘛!” 石玉舒鼻子一皱,嗔道:“我偏不等,你要是真猜得准,也不至于落在我后头了!” 钟离瑛魄心中一急,对着几个字谜胡猜了一通,总是不得要领。玉舒到后,总是三两下便猜中,有理有据,对错叫人无从怀疑。 祁光曜遥遥看着,被钟馗面具遮掩下的一张脸上露出笑意。却忽心生一计,拉着郑公子到了巷子尽处的灯谜题字区域。 主管题字那老人家头也不抬,懒懒道:“要出题,二两银。” 郑公子随手抛去二两银,那老人家递了张空白字条来。 祁光曜得意一笑,刚要题字,忽道:“崇和,她识得我的字,你来写这谜面!便写……” 郑公子也觉此举有趣,便接过祁光曜递来的笔与字条,大手一挥,将祁光曜所述之谜写去。 …… 石玉舒又猜了许多谜,便觉有些累了,刚要和瑛魄说去找些新鲜玩意来玩。便见瑛魄在前遥遥招手,呼道: “钟馗哥哥!湿婆哥哥!你们跑哪去啦!” 郑公子道:“我和这位钟馗公子去前面晃了一圈,心想最前头的当是最难的!却见着一个谜面,我俩都没猜出来,还得请九十七号姑娘上前看一下。” 玉舒来了兴趣:“果有这么难的题?待我瞧瞧!” 玉舒信步上前,却见这一灯笼下悬着的谜面上几个字乃是:主动一点,我在屋外呢! “主动一点,我在屋外……怎还有个‘呢’?这谜出的古怪,又没说是打一个字还是什么……” 我在屋外? 石玉舒却忽得想起来昔日那祁光曜派人在钟离府外监视她的事,一股怪异之念悬于心头:难道这谜面是祁光曜出的? 随即这念头却被她否掉:当不会这般凑巧! 玉舒沉思着:前面这“主动一点”倒是好猜,当是个“玉”字,后面“我在屋外呢”又该何解?这世间没有以“玉”为偏旁的字,若是以“玉”为底,我眼下只能先想到个“玺”字,却与这谜面不合。 莫非是以“玉”做部首么? 石玉舒久久不语,这最后一题却是将她难住了。 钟离瑛魄亦抢上前道: “前一句说的是个‘玉’字没错,后面我在屋外……想要表达‘我’的含义,用余、愚、予皆可。屋子,那就是个‘舍’字,舍字加上予,便是舒。哈哈,谜底就是玉舒姐姐!” 石玉舒一心想着这谜底当是一个字,因而苦苦思索不得,却不想这谜底说的竟是自己的名字。 她心中含嗔带怒,面上亦升起两团红云,扭头看着带她来此的钟馗与湿婆两人。 是了!瑛魄言语间无所顾忌,一直在唤着自己的名字,定是被这两人听了去,这两人才出谜故意调侃于她! 钟馗与湿婆两人带上面具更显神秘,石玉舒只觉心中恼恨,只道这两个泼皮存心调戏于她。 钟离瑛魄亦想到出题人便是这两人,她却喜形于色,直呼过瘾。自语道:“我当出个题也将钟离清辉的名字写进去!” 石玉舒心中尴尬,口中却不服输,当即讥讽道: “不知是两位中谁人的巧思,从我这胡闹的妹妹口中听知了在下姓名。我与两位阁下初次见面,并不相熟。你们又为何偏要以此作文章,为难我一小女子呢?” 第122章 书生傲天 祁光曜见石玉舒动了真火,心中笑意一敛,忙道:“不过是想逗这位妹妹一笑罢了!” 石玉舒仍冷眼相视:“萍水相逢,话不投机,还望二位允我三人辞去,不再作陪。” 说罢,便要领着钟离瑛魄与石朗离去。 祁光曜心中一急,对着郑公子面前凭空搓了搓手指,郑公子立即会意,从怀中掏出个沉甸甸的金锭来,向玉舒等人抛去。 郑公子呼道:“我二人冒犯了姑娘,还望姑娘不要计较前嫌!我两人绝无存心羞辱姑娘之意!” 石玉舒冷冷叱道:“我不要!” 当即,那金锭飞于半空,石朗轻跳了一下,向前推出一掌。 掌风不急不躁,似有泰山般的沉稳之力,击在前掷的金锭之上。 那金锭顿时反弹了去,正落入郑公子怀中。金锭上却覆了石朗的一重暗劲,逼得郑公子后退了几步。 若是石朗未曾留手,光这一击,便足以让郑公子呕血三升、缠绵病榻了。也是石朗心中觉得这两人来历不简单,又并非有意寻衅,才只是小惩一番。 祁光曜与郑公子同时心中一悚:引气出体,原来是凝气高手! 自从攀附得仰月朝仙宗等仙家宗门后,祁家等古老世家自以为练神法的修习需得门槛机缘之下方得功法,练起来进益却极快,是为捷径一条。 况且祁家以文传家,习文时本就常练常四,精神力便更是远胜常人,修习练神法的进度便更快些。 因此,于他家族中,练神高手有之,寻常经历练体练气的武修却少。是以见了石朗的凝气功夫都觉震撼。 钟离瑛魄却呼道:“灿灿的金子,姐姐为何不要呢!若是有人拿我的名字来猜谜,魄儿高兴还来不及。” 石玉舒拉过瑛魄道,她素来气傲,此刻却也没打算让旁边听不见: “若是你的朋友拿你的名字来猜谜,那自然笑一下就过去了,可我们与这两人素昧平生,他们连真面目也不屑于与我们袒露。这两人消遣于我,却是不怀好意。” “九十七号姑娘还是一如既往地牙尖嘴利。” 祁光曜听得她言语中大含嘲讽,不禁莞尔,便道: “姑娘还不认我们是朋友吗?若是没我拉你一把,你早在泥池子里摔个落汤鸡了!” “你!”石玉舒怒极反笑: “若不是你带了个鬼脸面具,我又怎会滑到!再敢放肆妄言我叫朗叔给你们好看!” 祁光曜苦笑一声:“这倒不必了,姑娘嫌我两人碍眼,我俩不出现便是。” 说罢,便拉着郑公子走远了。 钟离瑛魄对那两人背影喊道:“两位大哥哥!姐姐不喜欢你们,魄儿喜欢你们!有空再来找我玩呀!” “你这吃里扒外的小丫头!”石玉舒轻轻拧了下瑛魄的脸蛋: “你便那么喜欢那两个登徒子!小小年纪也不害臊。” 钟离瑛魄嘿嘿一笑,把先前如何误撞了两人、黄衣大哥哥如何送他糕点之事给将了。虽则两人面貌遮起来了,衣裳身形却变不了。 石玉舒托腮沉思:“这么说来,跟那两人相逢之时,魄儿都在身边……他们莫不是专门拐卖幼童的恶徒!唉……朗叔,我不该让你放他们走的!” “那两人锦衣华服,气度不凡,看着不太像恶徒。”石朗道。 “知人知面不知心啊!他们为了取得我们信任,肯定好一番乔装打扮过的。” “那……不如我帮小姐将那两人擒回来?”石朗表情古怪。 “还是算了!” 石玉舒摆手道,她自己也知道这揣度为真的可能性极低,只是心中对那两人言行颇有微词,这才找个由头抹黑了他们两句。 “玉舒姐姐,前面是赛诗会啦!”钟离瑛魄拉着玉舒道。 玉舒素日爱对诗,今日为着黄衣钟馗那两人败了兴致,兴头却是消了不少。 她本想去寻个酒摊品几杯,又考虑到自己携着瑛魄,便不大方便。 于是便带着瑛魄在赛诗会旁的一个茶摊坐下了,点了道“碎银子”茶,据说是种有糯米香味的普洱。 两人喝着茶。这四周除却赛诗会办得挺热闹,茶摊上还有个一身白衣,包着纶巾的青年书生在讲评书。 “道德三皇五帝,功名夏后商周,五霸七雄闹春秋,顷刻兴亡白首……” “大家好哇,小生艺名龙傲天,取自‘金龙出世,傲视天穹’之意!今天便继续由我带领大家穿梭时空,来到异世界去体验一番别样的战火纷纭、侠骨柔情!” “好!” “龙先生,我们想你的评书想得心痒痒!” 那青年书生在台上侃侃而谈,听众呼声喧天,经久不绝。 “龙傲天?什么古怪名字,他怎不叫‘金出世’呢?” 石玉舒咬了口桌上的酥饼,又道:“夏后商周,五霸七雄?那又是什么东西?” 却说百知大陆虽有诗文历法,与龙傲天所述的“异世界”中颇为相似,但其历史,却的的确确是百知大陆的历史,与异世界中联系不起来了。至于异世界的种种英雄典故,自也都存在小说话本里了,倒无人会认为那是真正发生过的故事。 玉舒前座的客人扭过头道:“这位姑娘是外地人?龙先生在此处摆摊讲评书已有两年来时间了,五霸七雄都是他故事里的人物!姑娘可安心听,龙先生讲得可精彩着!” 玉舒扁扁嘴,不再多话,心中暗道这龙先生既能得了满座的翘首与追捧,料来是有几把刷子的。 龙傲天道:“多谢各位听众老爷的捧场……看来龙某上次讲的《金瓶梅》的故事反响不小嘛……” 听众中有人道: “‘得势叠肩而来,失势掉臂而去!’龙先生故事中的名言金句我都记下来了!” “虽则故事缠绵悱恻,但却结局凄凉!真是叫人警醒……” “嘿嘿……我却喜欢听其中潘金莲与陈敬济的段子……” “哈哈,这位公子品味独特,我便祝你也娶个潘金莲回家暖床!” “你奶奶的!讨打不成!” 听众之中有人吵了起来,龙傲天在桌前一拍醒木:“安静!若要斗殴吵架,请至外头随意,别扰了一堂宾客的好兴!” 第123章 此恨绵绵 那两人刚要挥拳相加,听了龙傲天这句话登时收敛戾气,两人只顾在茶桌前怒目相视,却不敢再争吵了。 石玉舒心道:这说书人一句话的威势竟能止住民间争吵斗殴,听着两人语气用词,当属不甚开化的莽夫一流,最是桀骜难驯。这龙先生看来果真深得人心。 龙傲天见众人安静下来,微微一笑: “今天的异世界之旅,让我们从一位大诗人的诗作中切入。故事又回到了唐国,就是从前讲女帝登基的那个唐国。” “今天故事的主角却不是那位女帝武氏,而是她的孙子唐明皇。在唐明皇之后,曾有一位诗人名叫白乐天,写了一首诗作《长恨歌》,流传深远,故而千年后的龙某才得以有机会窥见这位唐国皇帝与妃子的一段爱情故事……” 钟离瑛魄听到此处嘻嘻一笑,自语道:“这位龙先生讲故事真个有趣,倒似亲历一般,怎的我没听过这大诗人的名字?上数几千年,也还是三国并立,并没有什么唐国。” 她这话音极低,倒未引起旁人注目。 “这位大诗人写道……‘汉皇重色思倾国,御宇多年求不得。杨家有女初长成,养在深闺人未识’……这位杨家女名叫玉环,比唐明皇足足小了三十来岁。唐国没有修炼延寿之法,三十来岁已是极大的差距……这玉环本是皇帝的儿媳……” “玉环自进了宫深得皇帝宠眷,可说是‘后宫佳丽三千人,三千宠爱在一身!’……” “‘天旋地转回龙驭,到此踌躇不能去。马嵬坡下泥土中,不见玉颜空死处。’安禄山这个瞎眼皇帝,只坐了一年皇帝的宝座,他不得人望,被手下人叛乱杀死。而我们的皇帝陛下却终于可以回归长安,他路过马嵬坡,只觉物是人非!” “与玉环同来之时,杨玉环金钗玉钿、环佩玎珰,尚存贵妃绰约风姿。而如今风沙萧索,尘埃落寞。纵然是皇天至尊,也难挽这阴阳之隔……” 龙傲天的评书绘声绘色,讲到此处已有不少妇孺垂泪袖湿。石玉舒与钟离瑛魄亦是已经听得入迷。 龙傲天续讲下去,讲到“悠悠生死别经年,魂魄不曾来入梦”一句时,正是众人心肠忧结、亟待下文之处。那龙傲天折扇一合,醒木再敲,说道: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好!” 在座听众纷纷鼓起掌来,对龙先生所讲故事的褒扬称许之意,可见一斑。 龙傲天朗声道:“我龙某客居锦阳两年,为诸位带来许多异世界的新奇故事,承诸位赏脸,分了不少银钱令龙某足以果腹,不致饥寒。按惯例,这个环节当是诸位各抒己见之时。龙某却还有个不情之请。” “百知大陆幅员辽阔,龙某这些年来只游过锦阳一国,多年来给各位说书,龙某已稍觉江郎才尽……在《长恨歌》的故事说完以后,龙某希望远走东极,为东极国的百姓也带去龙某的故事!” 众人听之一片愕然,谁也未曾料到这素日以来为他们带来无数英雄故事的龙傲天先生今日精彩演说后,竟是请辞。 一个妇人喊道:“龙先生,我每日都来听书,你可记得我?先生大才,这些年里奴家也未曾资助您些什么。这点子碎银便给了龙先生,给先生做路费!”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跟从,不少人要求主动赏龙傲天路费。 茶摊上一个小伙计亦捧了个钵来,在摊前众人身边绕了一圈,有想打赏的便将手中银钱掷到钵内。 石玉舒虽是第一回听这龙先生评书,但她一向出手阔绰,便掷了个金叶子进去。 龙傲天收完了银钱,微笑道:“现在诸位可畅所欲言,有想推测后面情节发展的,有对龙某所讲之情节有所感悟的,龙某洗耳恭听。” 那些听故事时落了泪的妇人们齐声喊道:“杨贵妃太可怜了!” “一代玉人横死,就算唐明皇再惋惜又有什么用!” “贵妃虽然受尽宠爱,下场却太凄凉,早知如此,若不入宫或许才是杨贵妃最好的结果!” “玄宗专宠玉环不顾朝政,累得玉环被逼自缢,实在不能算作一代明君!” 妇人们七嘴八舌,全是在为贵妃鸣不平,便忽听得一男子说道: “玄宗本是一代明君,遇上玉环后才被蒙了心,重用杨贵妃的兄弟杨国忠,以致酿成大祸。真是红颜祸水。” 众妇人齐骂道:“谁这么多嘴,把他叉出去!” 那男子本是携了家中夫人同来听书,他夫人亦是怜惜同情唐明皇与杨贵妃的爱情故事,知道夫君此言不得人心,便悄悄地捏了他一把。 那男子一言既出,身旁无人与他共执一词,自然心中觉得无甚底气,不敢再出声。 龙傲天微笑道: “先前那位官人所说亦有其理,我从前所讲的纣王妲己、烽火戏诸侯等故事中,都是亡国之君坐拥美人在怀而无以替天行道,‘红颜祸水’有所出处……” 众人听龙先生开口,都是翘首以听,却又发觉他言语中似在支持先前那男子,众人脸上笑意便有些敛了。 龙傲天话锋一转:“可是君王既然标榜受命于天,就须为国之纲,为百姓之纲。若是习惯了凌驾于众生之上、纵情享乐,懈怠了对自己的约束……自然就无法成为民心所向!为人所讨之也是必然。” 众人见龙傲天之言大有哲理,便即纷纷随声附和,连石玉舒都为这龙傲天鼓了几掌。 忽有一人道:“这位龙先生高见。不知你以为,当今圣上治国理政如何?” 众人虽多是龙傲天的忠实听众,但听他评书也都是聊以解闷,这龙傲天所讲的帝皇将相故事,明君有之、昏君亦有之,绝无用谁来影射当今朝纲的念头。否则他们就不是聚众听书,而是非法集会了。 众人寻声望去,却找不到那说话之人的身影。 玉舒却蹙起眉,只觉此人说话声音似是有些熟悉…… 第124章 小人流言 龙傲天心中一惊,问这话的人似乎是存心寻衅挑事,当即不动声色道: “隐冬陛下东连东极而抗之强敌来泰,在攻城略地方面虽无远超先代之建树,但在位期间风调雨顺、百姓和乐,于饥荒瘟疫之年亦有十足救济,守成有为,可称明君。” 那人阴恻恻道:“的确可称‘明君’。若无三十年前那杯毒酒令孟元帅功力半废,这孟元帅怕是要成第二个安禄山了……只是近年来的小道消息却说,这孟帅并无效忠来泰之意,这株连九族的罪责纯属莫须有。” 在座一片哗然。孟元帅当年战功赫赫,威名远播三国,却不知何故传来了阴谋叛变的传闻,闹得沸沸扬扬,孟帅也因此被君上定罪,株连九族。 针对昔年之事,当时坊间本就是众说纷纭,但却都是小道私下之言,无人敢在大庭广众之下提及。而且近来来由于时隔日久,人们便也逐渐淡忘了此事。 今天这人旧事重提,似是意有所指。 只是众人环顾四周,那声音便如在天上、地底下传来的似的,根本找不到说话之人。 龙傲天道:“小生年轻,尚未食过多少年大米,又是异乡游子,不知隐冬旧事。想来这世间之事本不是非黑即白,你我不处高位,不问人事,自也无须操心这许多昔年旧事。况且时隔日久,当年之事谁又能说得清楚呢?” 那人道:“你既辩称当年之事时隔日久说不清楚,那今日之事呢?孟帅殁了之后,朝廷分四将军府,封于靖远之地,近些年来已发展得枝繁叶茂,每个府中都可调动数万精兵。若这些兵马合而东行而来,对我锦阳围而攻之……” “料来隐冬就算能存续悠长国祚,却也会像先生戏文中的‘安史之乱’一般大伤元气。到那时,皇族或许无碍,受罪的却是我锦阳的百姓!更或许会引狼入室,令来泰、东极两国瓜分我国边境之地。” 那暗处之人分析地头头是道,似是能切中要害。 在座的有不少老弱妇孺,听闻此言心中畏惧,意志不坚,已被那暗中之人的想法思路带偏了,心情已是来回摇曳起伏。 龙傲天面色凝重,厉声道:“龙某的评书摊子不过是图之百姓一笑,你这暗中之人扰乱民心,抹黑帝国将相,更揣测君上圣意!还请不要在龙某的摊上行此大逆之举!……诸位抱歉,我今日这评书就到这里了,还请各位散去!” 石玉舒连同石朗忽得同时站起身,玉舒高声道: “这位暗中之人显是流言惑众、空穴来风!你有胆便站出来与我石玉舒抗辩!我就是将军府中石家的五小姐,我敢保证,石家绝无乱国之心!” 一时间本听了龙傲天的话打算离开的客人也重新坐到了座位上,众人目光齐齐射向石玉舒。见她仪表出众,神色间英气飒爽,身边还跟着位人高马大、肌肉遒劲的侍卫。 众人安下心来,这位主动站出的石小姐果真一派将门贵女的风范。 那人道:“你这女娃年纪轻轻,想是还未见过些风浪,若是你父辈那等人真有图会事先说与你知晓吗?” 那人声音似有蛊惑人心之力,众人对石玉舒的信赖刚刚升起,便又觉那暗中之人说话煞是有理。 于他们自己的内心之中,也觉得防人之心不可无。这群锦衣玉食的将门世家自然无论如何都能过得养尊处优,却是存心想发动战争夺权,那么受苦的却也都是他们这群普通的百姓。 “你!” 石玉舒心情激愤,却是石朗在玉舒身侧接道: “我是石家家仆,跟随石大将军二十余年,石大将军如何多年来兢兢业业为国尽忠,我等都看在眼里,绝无不臣之心。倒是你,只会躲在暗处造谣生事,可敢现身一见?石某不会尽数诉诸武力,必会叫你心服口服。” 那人一时有些哑口。石玉舒心道:朗叔平时沉默寡言,关键时刻与人辩驳却也是有礼有节。 当下乘胜追击道:“你说四府也许会联合而攻向锦阳,我倒要问问了,四将军府一向对圣上忠心耿耿,当今圣上贤明守成、深得民心,四大将军府又为何会联合东进!” 那人冷嘲,却不现身:“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只要商量好如何分割资源,自然便因势利导了。” 石玉舒怒极反笑:“我见你这人才是将莫须有之罪名强加我等!” 那人意味悠长的一叹,便未再发声,似是已经远去。 旁观众人也都是心中惴惴,虽未必轻信了暗中人所言,但对于靖远四府未必能不生出担忧之心。 龙傲天亦劝了声让众人散去,众客开始有序地撤离。 玉舒虽然与那暗中之人抗辩,好生显了把威风,但众人心中忌惮,倒也无人跑来玉舒身边答话。 玉舒坐了许久,长叹一声,刚带起瑛魄要走,看见周边客人俱已离场,只剩下龙傲天一人在撤自己的演出用具。 龙傲天瞧到石玉舒正在看他,便提醒道: “这位姑娘,今天这暗中的捣乱之人显是不怀好意,欲生事离间将军府与皇家的关系。” 石玉舒语气沉重:“不错。” 龙傲天皱眉道:“暗中生事者,必是于其间有利益瓜葛之人……姑娘能猜到是谁,或能在此事中获利吗?” 石玉舒闭目沉思,忽道:“当今朝中朱祁党争,朱先生主战,祁丞相主和。此时若在京中掀起四将军府阴谋叛乱的流言,皇上必会倾向于削弱四将军府兵权威望,那么得益者……” 石玉舒话未说完,却忽想到方才那暗中说话之人的声音,那声音令她熟悉,分明就是——祁丞相的门客白遂之! 龙傲天接道:“得益最大者便是一向主和的祁氏,皇帝若起了减兵纳贡的心思,祁丞相自会胜了党争,或许隐冬今后多年也便无从抗衡于来泰的进犯……” 龙傲天见身旁无人,掩着口低低道:“若皇上早有此意,此举未尝不能是皇上遣人亲为,意在师出有名,名正言顺的削了四府的兵权去,便如三十年前孟元帅的经历一般无二……” “又或是另两国的细作……” 石玉舒既认出了那声音,此刻心中已有决断,便客气道: “多谢龙先生提醒指点,此事玉舒已经了然!” 第125章 赛诗会(上) 玉舒又道:“龙先生的评书甚是有意趣,玉舒很想再多听几场,不知龙先生都是何时开讲呢?” 龙傲天微笑道:“逢五逢十,便在此地。只是小生与石姑娘相识太晚,待到初十讲了《长恨歌》的后半段,我便要远行了。” “龙先生,我初十必来为你饯行。” 因着白遂之藏于暗处对四大将军府侮辱诋毁之事,石玉舒此时情绪并不高涨。她虽一身傲骨,但对待才情横溢者,则更以知己相待。 龙傲天送了玉舒三人离席。石玉舒心情萧索,想到朱祁党争或可牵连本家之事,更是郁容难舒。 钟离瑛魄在石玉舒身旁,方才席间那番话她虽不能听得十足明白,但却心知那暗中之人在蓄意抹黑石玉舒的本家。便也只默默地跟着,不去烦扰玉舒。 “小姐,我们可要回钟离府?”石朗问道。 “已不早了,回去也好。” 玉舒等人向钟离府方向行去半里路,如今已至子时了,街上的人虽仍不少,却不比玉舒与瑛魄去买糕点时那般喧闹了。 几人静静地走着,忽听到身边有人叫道: “赛诗会的压轴之角逐,八强之中突然有人退赛了!现在谁还想参赛,只需赋诗一句,经过我方评委审核通过后即可进入八强!” 石玉舒这才回神,原来是路上碰到了从前黄衣钟馗提到的赛诗会,而现在几人正在那赛诗会的报名处。 那主持现在虽请人自由报名,可是却无人相应。一是因为现在时辰已晚,二是因为本有报名年头的早在现在便报名过了。 钟离瑛魄道:“玉舒姐姐,你可要参加那诗词会?魄儿相信,以你的才情定是能夺魁的!” 石玉舒苦笑一声,她之前也是想来这赛诗会上出出风头,可相府一心打压师父,如今连四大家族也要拉下水,却令她实在没心情。 石玉舒本想回府,心神恍惚间却走到那赛诗会的报名处,想着白遂之编排四府齐反之事,又联想到龙傲天所讲的《长恨歌》的一句诗,随口吟道: “渔阳鼙鼓动地来,惊破霓裳羽衣曲。” 报名处那人见石玉舒似是失魂落魄的样子,惊道:“姑娘可是来争夺赛诗会八强的?还请填写一下报名表。” 石玉舒心中烦闷,上前吟那一句正是她心中隐忧所在,听得还得填写报名表之类的繁琐物事,身子一转已要离去。 报名处左近忽有一白发白须的老年评委惊道: “姑娘留步!你吟这诗文可有出处?” 石玉舒落寞道: “《长恨歌》中的一句话,就是说臣子造反,国君受惊。” 老评委眼珠一动,想到赛诗会行至尾声,无人应试,便随便拉个人上场充数也好。何况她这两句诗前后对撞矛盾,颇得几分意趣。便道: “便是这位姑娘,不必填报名表了,直接进入八强人选!” “是!”报名处负责那人忙道:“姑娘,请直接去台前等候,等待参加双强角逐赛!……还请您留个名,一般我记录在册!” “九十七号。” 石玉舒转过身子,神色木然地走进赛诗会场。石朗和钟离瑛魄亦跟在后头。 钟离瑛魄面色忧虑地道:“玉舒姐姐心神不定,真令魄儿担心……早知道我不请她来参加这劳什子的赛诗会了!” …… 石玉舒坐在赛诗会中属于八强的座椅上,兀自仍为先前之事伤神。 众生看着由于前一位八强弃权而空降而来的女相公,都现出惊疑之色。 玉舒却忽得听到身边有人称了句: “原来你也在。” 石玉舒抬头看去,见着先前别过的黄衣钟馗与紫衣湿婆赫然在队,除此以外,一身蓝衣的薛华钧也在一侧。值得一提的便是,眼前坐下之人有五六位都是石玉舒在国子学中见过的,石玉舒并不能完全认出他们的名字,想来也唯有这些新科秀才们才能有此才学,一路过关斩将来到会场了。至于石玉舒这八强身份,却是运气好捡来的。 而刚才,便是那黄衣钟馗与她打招呼了。 石玉舒心情忧思尤甚,见着得罪她的钟馗与湿婆两人,心中的气性却没有先前那么大了,淡淡应道:“巧了。” 这几人一说话,连没注意到石玉舒的薛华钧也一个抬头,认出眼前人是曾于天香阁有一面之缘的那位小姐,便呼道: “原来这位小姐不仅性格上英勇义气,还颇有一番诗书文采。” 石玉舒道:“原来是老相识了。家兄可没再闹出些糗事?” 薛华钧淡淡一笑:“那位公子自然一切都好。” 祁光曜与郑公子见这两人交谈,自然也大感意外,便推测这九十七号与薛华钧私交甚好,应当早已以真面目见过了。 这八强人选排成一行,坐在椅上,面前各有桌案。 而这一轮的比试则是由出题方做诗的首句,八强各人中将诗作续完,之后根据成诗之速度、韵律格调、情怀意境等分别来由三位评委打分,分数最高的两位则能进阶于下一轮的双强比拼,角逐出最终的胜负。 “这赛诗会虽是民间的游兴活动……但今年的赛诗会别开生面,我们特别邀请到了一位神秘的嘉宾鸿儒,由他来为今年的魁首颁奖!” 台上主持饱含热情地道。 “嘉宾鸿儒?会是谁呢?能先告诉我们吗?”台下看客中有人叫道。 如今虽然时辰不早,但赛诗会即将行至尾声,观众亦是颇有激情。 主持神秘道:“……这还不能说,大家可以尽情猜想……” 观众们在台下七嘴八舌地才想起来这最后的压轴嘉宾,这是众口难齐,石玉舒倒没听出来特意喊了谁的名字的。 而现在三位评委正在斟酌给八强出的压轴题目,三人各执一词,论调有所不同,因而还在协调之中。 玉舒在座位上等得烦了,随口问道:“上一位八强是什么人?为何他要突然退赛?” 第126章 赛诗会(中) 那紫衣湿婆接道:“听说是一位等待会试的秀才,他觉得民间赛诗会上能者不多,大是耀武扬威了一番。却被钟馗公子作了两句词讥讽了一番,他面上过不去,便退赛了。” 石玉舒轻轻“哦”了一声,皱了眉看向黄衣钟馗道:“看不出来,你还会作诗啊。” 黄衣钟馗道:“既然这位姑娘都能坐上这座位,我也自然有资格坐得。很奇怪吗?” 石玉舒不予理会。 却过不多时,那主持人脸逢喜色,几个童子亦将个几尺长的宣纸长旗抬了前来,纸前写了七个字,正对着观众那面,玉舒等看不清楚。 台下一片轰动,有惊的、有笑的,有人喊道:“早知不如我来递补这八强!这么简单的首联,便是个村童也会对!” 有人道:“我瞧噱头虽有趣,想写出彩却不简单。” 玉舒等正自疑惑,这首联究竟卖的什么关子,既然连村童都能会对,莫不是写得“一二三四五六七”吗? 那主持道:“八进二之题目,我们的首联写道是‘白白红红紫紫薇’,还请八强诸位补完全诗。” 说罢,那举旗童子亦转过身,向石玉舒等人展示了这诗句。玉舒等来不及讶异,只得迅速将这首联誊在每个人的答题宣纸上。 白白红红紫紫薇? 石玉舒暗自思忖。 看来这赛诗会虽属于是民间娱乐活动,但却属于雅俗共赏的一个盛会,看作看客的平民百姓众多,首联提得如此亲和人意,看来是想要平民大众也能一解这诗中趣味。 首联提到颜色,又有紫薇花,看来整首诗是要以花来着笔写一番景象。 ……且最好还不能堆砌些华丽无用的辞藻,否则既不能与这返璞归真似的首联相映,又不能令平民看客理解诗意。 石玉舒且未动笔,越是思索越是觉得这诗题出得极妙,倒是消解了一番她先前的愁苦心性,而投身于这赛诗会中了。 命题方这首联出得简单奇趣,八强中却有人马上心中有了词句,已经续上了几句话。 那人先续完了诗,却又想到这评诗的环节中虽然作诗的速度也是评分的一个标准,占比却实在不高。而且这首联出得虽然新奇,却无甚格局,连累着他整首诗都显得平凡了起来。 那人本想交卷,却越看着自己不太成文的诗句越是汗流浃背,台下观众的一句“村童可作”更是响应在他脑海中。 “阁下,可否给我换张纸,我重作一首?”那人问道。 “哎!” 那人刚取了新纸,心中惴惴,正在构思新作,却听得身边一个人声道: “诸位,我已作成,这便献丑了!” 闻言众人循声看去,原是个戴着钟馗面具的黄衫公子。 台下有人叫道:“就是这位公子,诗作艳压群雄,魁首非他莫属了!” 祁光曜将他诗作向众人一展,曼声吟道: “白白红红紫紫薇,花开不似去年闱。 东皇底事无情物,留取余香待客归。” 祁光曜微微一笑,但他覆着面,自是无人看到了。 “好!” 众人齐声叫好,他这诗作构思精巧,又是第一个展示,众人中虽多有人不懂品诗鉴赏,但见几位评委皆流露出欣赏神情,自然便齐声喝彩。 祁光曜面上虽看不出表情,但他向众人深鞠一躬,以表答谢。 听了祁光曜的诗,先前那自负聪明的八强之一心中打鼓,但觉钟馗文才远居自己之上,自己怕是只能止步于八强了。 石玉舒心中一震,不想这黄衣钟馗竟有如此文采,她近些日子在京中,怕是只能想到一个祁光曜诗才可与此人媲美。 该不会便那么巧? 石玉舒心中一疑,将记忆中祁光曜的身形与这黄衣钟馗比对,竟是一般无二。 石玉舒又联想到他曾说自己的牙尖嘴利乃是“一如既往”…… 盘算一番,玉舒心下了然,联想到白遂之茶摊闹事之事,定是祁家所主使,而这祁光曜与她“偶遇”,想来也是蓄意接近,想拖住她令她不急发现白遂之的妄为之行。 若无她席间强辩几句,这锦阳民众恐怕便更加信以为真,从此一心针对怀疑靖远四府,若是闹大传到皇上耳中……靖远四府说不定会落得和当年孟元帅之遭遇同样的下场! 念及此处,石玉舒当下心中恨意炽盛,只愿迅速在这赛诗会上赢了祁光曜,先不论将来发展如何,且不能让他现在尽出了风头去! 石玉舒一抬笔,潇洒写下应试之句。 …… 只约莫半柱香时间,八强俱已提笔,依次将所做之诗念过。 由于但凡能能闯到八强的都不是等闲人,作诗速度自然也快,台下观众都自觉没过了多长时间,这八强都已经展示完毕,观众自觉都是意犹未尽。 “我瞧着四十一号公子的不赖。” “这位新杀出的姑娘当为最佳!不比钟馗公子差!” “湿婆公子这两句也可圈可点……” “三十号公子的也很出色……奇怪,这几人参赛的化名怎么都是起个某某号呢?莫不是达成了什么默契?” “这你有所不知了,听说其中有几人都是秀才郎,根据第一轮乡试的排位座次定了号……” “怪哉,若是秀才郎,怎么那姑娘也叫做某某号呢!这世间哪里有女秀才……” “还是钟馗最好!” “我认为九十七号姑娘的更值得一品!” 众观众七嘴八舌地讨论着,终于,那主持站出来说道: “多谢各位朋友的捧场久候,三位评委已选出了今日的二强作品!” “不负众望,钟馗公子连战连捷,他的作品自当进入二强之行列……” “然而遗憾的是,曾经也被诸位评为夺魁大热门的湿婆公子不幸败北,止步八强!” “这赛诗会的角逐便如沙中淘金,所幸,在赛事临经尾声的时候,迎来了这位补档上来的九十七号姑娘!九十七号姑娘一鸣惊人!虽比钟馗公子稍晚些成诗,我们三位评委当中讨论时,却有两位评委认为她的诗作比钟馗公子更胜一筹!” “九十七号姑娘成诗之后曾念了一遍她的诗,但这姑娘初登台,却没有太多人细细赏听,我便将这诗再念一遍,以供诸位细赏!” “白白红红紫紫薇,日边黄菊翠浮杯。 两节干羽韶光好,一部蛙声万壑雷!” “现在,我们就有请钟馗公子与九十七号姑娘齐上台前,今年的赛诗节状元又会花落谁家?诸位敬请期待!” 伴随着主持的最后一个音话落,台下忽响起雷鸣般的掌声。 第127章 赛诗会(下) 石玉舒与祁光曜并立于前,俱向观众行礼以表示谢意。 石玉舒虽心中深恨祁光曜,但她已知自己文才略胜于祁,故而却没太将与祁的对决放在心上,已经想到了令祁光曜屈居榜眼时的景象,便巧笑嫣然、喜形于色。 石玉舒生得绝色,再加上往年来都是男性斗诗的赛诗会上忽然来了个女诗人,台下自然群声雷动,纷纷谈起石玉舒来。 “今年的赛诗会可是不同凡响呢!我们熬到这么晚来,不想决赛是一对鸳鸯之争啦!” “我看这黄衣钟馗和九十七号姑娘倒是很配呢!不如决赛结束,两人认识一下也好结个亲家!” “钟馗先生所作诗文老道,说不定已经是个四五十岁的老伯,我们九十七号姑娘那么漂亮,你忍心将他俩凑一对吗?” “我看此话不然。你瞧钟馗公子衣冠堂堂,举止非凡,瞧着像个大家族的年轻俊杰呢!这九十七号姑娘不知什么来历,可瞧她美若天仙,说不定跟钟馗公子门当户对呢!” “哎!要真这样,咱们赛诗会上不就谱出一段佳话了吗!” 群众们群情澎湃,他们本就是为凑热闹而来,见台上这前两人一个是举止风雅的面具人、一个是年轻美丽的大小姐,自然大有编排讨论的余地,光是个黄衣钟馗的年纪众人便从弱冠年华直猜到六七十岁,还有人说是修炼百年的神仙人物为了搏这姑娘的欢心下凡来了,言语稀奇,说什么的都有。 祁光曜笑了一声,对玉舒道:“看来无论结局胜负如何,这钟馗和九十七号的故事都是要在京城里传开了。” 石玉舒冷冷道:“希望传开的不是什么淫艳异闻,而是我如何把你踩在脚下之事。” 祁光曜苦笑一声,他却实在不知白遂之曾在龙傲天的茶摊上闹了这么一出,便软了语气道: “还在生气呢?这么想夺魁吗?” 石玉舒冷哼一声,对于祁光曜突如其来的软言关怀,她心中只觉恶心之至。 祁光曜柔声道:“你若想夺魁,到时候我得了赛诗会的状元让与你就是。” 石玉舒瞪向祁光曜,冷言道:“祁公子,你便这么确信能压我一头?” 祁光曜尴尬一笑,摸摸鼻子却只摸到了蒙在脸上的木质面具,道: “竟被你认出了。你是什么时候认出我的,九十七号公子?” 祁光曜如今已“九十七号公子”相称,却是在点她昔日在国子学中那位公子的身份了。 石玉舒料来祁光曜认出她的时间一定更早,故而才蓄意接近。她心中生着闷气,却不愿答。 祁光曜低低道:“可惜我还不知道你姓什么,玉舒。” 石玉舒不想这祁光曜竟如此轻薄,光称她的名字而不称“姑娘”,必是因祁府要与四大将军府为敌的事,心中已经看扁了她,便毫无尊重,而祁光曜不称姓,想必也是故意欺骗于她罢了。 当即道:“鹿死谁手,还不一定。祁公子莫高兴得太早,当别人作傻瓜吗?” 祁光曜哈哈大笑。 石玉舒此言本想影射祁氏暗中搅乱浑水欲同时打压四大将军府一事,祁光曜却以为她是在指赛诗会的胜负,故而一笑置之,心道这小姑娘得失心太重,恐步他日国子学中自己输于她之后尘。 对于今晚的胜负,祁光曜实是不萦于心的。 这一笑听在石玉舒耳里,便又是另一番见解了。 主持道:“状元与榜眼齐齐登台于前,却是不知道聊了什么悄悄话,说不定已经互通了名姓,咱们的今年赛诗会或许会成就一段佳话呢!” “各位观众老爷想必也等不及了,那咱们这就开始!” “今夜的决赛之争,为了让各位观众听诗听得过瘾,咱们就取一个飞花令的形式。这所谓‘飞花令’,便假如说有甲乙两个人比赛,共同确定一个‘行令’之字,比如说我以‘花’字行令,由甲开始,念一句以‘花’为首字的诗。” “比如甲念了‘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那么轮到乙,念以花为第二个字的诗,如‘乱花渐欲迷人眼,浅草才能没马蹄’。之后接回甲,念以花字为第三字的诗,如此循环,等到有人念不出来,便算得输了。大家可听明白了吗?” “……这么有趣!” “明白了明白了!” 群众听这主持讲解细致,自然已知了飞花令的规则。 有人叫道:“一轮便定胜负,未免草率了些,我们还没听过瘾呢!” 主持道:“那便赛上两轮,若是互有胜负,便再加试一场,如何!” 众人齐声曰好。 主持道:“我们行两轮飞花令,台上也正好有两人,那便请状元榜眼先取两字行令,若是有加试,便根据观众的呼声而定如何?” 场上主持极擅长鼓动人心,众观众听说能由他们指定飞花令之用字,自然心中大悦,掌声呼声雷动不停。 连坐于观众席上的钟离瑛魄与石朗都站起来为玉舒加油,自然了,石玉舒已经叮嘱过瑛魄不许在外唤她闺名,瑛魄便叫的是“九十七号加油”。 八强中的薛华钧、郑公子等人输于祁光曜和石玉舒自然心中也毫不气馁,他们都是爱才喜诗之人,亦是都面上噙了笑意,居于观众席上看这两位高手之间的对决。 祁光曜心中一动,上前朗声道:“既然在下可以决定一字,我便取‘玉’字了。” 未及石玉舒反应答话,那主持已将祁光曜的手举了起来:“钟馗公子取了‘玉’字行令!” 石玉舒何尝不知祁光曜此举乃是在影射自己姓名,当下便上前一步,咬牙切齿道:“我取‘光’字。” 主持亦将石玉舒之手举起:“九十七号姑娘取了‘光’字!” 祁光曜眸中闪过一丝惊喜之色,他取“玉”字自然是因他心中私心,而玉舒取了“光”字自是也因为他的缘故了。 祁光曜转头视向石玉舒,却见玉舒满含恨意的眼也正盯着自己。 祁光曜淡淡一笑,心道她不过是兀自逞能罢了。 第128章 飞花令(上) “既然两位都已选好了主题字眼,那咱们便开始!本着女士优先的原则,我们便从九十七号姑娘选的‘光’字起始如何!”主持道。 “九十七号姑娘,我们看好你!”台下观众纷纷响应。 石玉舒作为走到压轴角逐的女相公,自然呼声颇高,甚至隐隐盖过了夺冠热门的钟馗去。毕竟,年年赛诗会的状元都是男子,若是真出了一位女状元,恐怕明日之后便会轰动锦阳了。 石玉舒朗声道:“既然这诗眼是我提的,自然我来打头。第一句便是……光阴负我难相遇,情绪牵人不自由。” 众人看这决赛已经开始,便都默不作声,凝神欣赏这一局盛会。 其实古诗中提到“光”字的虽不少,但以“光”字打头的诗句却难寻。提到光字的大多都是“风光”、“月光”、“日光”等,遇到奇数字是“光”字的诗句极少,因而这一局实在是石玉舒不占优势。 祁光曜当即对道:“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 石玉舒接道:“最爱东山晴后雪,暖红光里有银山。” 祁光曜道:“传语风光共流转,暂时相赏莫相违。” “鸿雁长飞光不度,鱼龙潜跃水成文。” “高歌取醉欲自慰,起舞落日争光辉。” 石玉舒当即对道:“十二门前融冷光,二十三丝动紫皇。” 主持提醒道:“一轮已过,双方交换行令次序!” 祁光曜不假思索道:“光禄池台开锦绣,将军楼阁画神仙。” “月光欲到长门殿,别作深宫一段怨。” “少年易老学难成,一寸光阴不可轻。” …… 两人依次又对过两轮去,所引的字也越来越生僻。渐渐地,在想到奇数字为“光”的诗句,尤其是逢第一、三字为“光”时,两人脸上都现出犹豫神色,对词的速度也略慢些。 这一轮轮到石玉舒以“光”为首字行令。 “……烛龙栖寒门,光曜犹旦开。” 石玉舒吟道,这一句诗却是暗含了祁光曜的名字。 石玉舒心中一怔,莫非祁光曜之名与此句有关吗? 当下又暗自摇摇头,此句乃是取了个大妖烛龙的典故,看来祁家在为祁光曜取名时,可还真是煞费苦心望子成龙了。 祁光曜接道:“花光浓烂柳轻明,浊酒花前送我行。” 之后轮到石玉舒对这第三字为“光”的诗句。这第三字为光的诗句本就极少,石玉舒方才又出了神,却一时想不起来如何应对。 观众席上,碰到要接第二字、尾字为光的诗时总是一片喧嚷,许多人都能想得过来。而这逢第三字为“光”的,一些耳熟的诗句却是一一都被这两人提过了,台下便一时鸦雀无声,气氛紧张。 石玉舒沉默无语,那主持人刚想提醒道超时亦算不成,便见石玉舒摇摇头道: “我一时想不到了,这一轮算我输。” 群众一片哗然,心中遗憾之意不言而喻。 听九十七号姑娘依次对过诗去,先前不服她空降而来只写了一首诗便能角逐魁首的人也已是心悦诚服,大多数人心中的天平都是更倾向于九十七号,希望她夺魁了。 有人喊道:“第三字是‘光’字的诗本就难对,若判是九十七号姑娘输,我倒想问问钟馗公子能否对的上来!” 祁光曜一拱手,谦卑道:“在下是占了些运气,若这句是由我对,在下却也是思索不到诗文应答。” “这不公平!”有人喊道:“既然如此,该判平局才是!” 主持道:“赛事规则就是如此,玉舒姑娘确实是占了次序的亏,钟馗公子也讨了个便宜。但上一轮交换了次序,钟馗公子也依然对上了不是?足可证明钟馗公子亦有真才实学,绝不全是运气沾光。” 主持的话语有理,群众中激愤之人却也无从反驳。 只是还仍有人叫道:“若不是九十七号姑娘获胜,等到颁奖礼时我不看也罢!” 石玉舒不想自己初登台,台下竟有这么多素未谋面的群众支持自己,心中也是颇为感动。心道若是自己真能获胜,想必在这些群众心中也能有些话语权。 到时候再多造些声势,往后公开自己身份,为四大将军府洗脱被抹黑的冤屈,亦可帮朱先生说几句话。 主持道:“有赢又输才是常态不是?说不定九十七号这一轮输了,下一轮却得胜了不是?若是姑娘次次都赢,便就没有加赛了,你们难道不愿意看这台上两位才子佳人多斗一场吗?” “愿意!愿意!”一时群情激愤。 这主持心道自己为了贴合民心所向,为九十七号姑娘多说了几句话,怕惹了钟馗先生不快,忙转头望向钟馗,想安慰他几句。 却见这钟馗神态自若,夸这九十七号姑娘的言辞落到他耳中便如夸自己一般。 主持一时惊奇,心道:怪不得这钟馗公子能成为夺魁的大热门,光是这份宠辱不惊的心境便已经高出了常人几分。 面带湿婆面具的郑公子见了祁光曜这般情态,亦是觉得心中好笑。心道: 祁公子果真已属意于玉舒姑娘,早先她为男装时便对她多加留意,今日见了她真容,果真是位国色天香的美人。从今以后钟离府便是要热闹了,不知祁公子何时下聘书给这位“钟离”姑娘? 这祁光曜与郑公子都不知道玉舒的姓氏,只知道她名为玉舒,宿在钟离府,是钟离幸大人的远亲(第112章玉舒为搪塞祁光曜自述),至于玉舒姑娘姓什么,他们却是不知道。于是两人私下里便默认是位“钟离姑娘”。 那主持道:“那我们即刻开始下一场飞花令的比拼,以‘玉’字作为诗眼,由钟馗公子先起令!” 祁光曜一向性喜热闹,主持说道“由他起令”后那自然就是几百双眼睛落在祁光曜身上。 祁光曜原本自信一笑,却又马上想起来自己正带着个古怪面具,旁人并不能看到。 他便双手负于身后,挺直腰杆,方方正正地走了几步复又回到原地,略昂起头道: “玉户帘中卷不去,捣衣砧上拂还来。” 注:本节飞花令的设定有一个无法回避的设定bug,即架空时代,百知大陆历史与中国古代不同,(相当于平行时空的设定)因此中国古代的诗人在百知大陆中并不存在,但为了飞花令顺利进行下去,本节引用了大量古诗,其实是个明知其错仍一意孤行的bug,具体原因会在作者有话说中详述。 第130章 国师朱子真 “此人……是祁光曜祁公子!丞相大人的独孙!” “那位姑娘是谁?如此貌美,才华却不逊祁公子!” “天作之合!” 伴随着台下诸人纷杂的议论之声,石玉舒面色涨红,联想到茶铺上白遂之生事,更是心中暗道正中祁氏圈套。当即喝道:“朗叔,还愣着干什么?” 至于祁光曜口中所谓“红颜知己”的表白,石玉舒却是心中质疑,只道是他祁家为了设计陷害石氏的圈套! 纵然或许与打压四大将军府的目的显得有所出入,但祁家乃是文官智者世家,此事无须细想便知其后有所阴谋! 石朗亦从诸观众耳中听得这黄衫青年便是祁丞相的孙子祁光曜,当即将瑛魄托付给有过一面之缘的薛华钧,他纵身一跃,身形飞若闪电,戟指向前,气浪击到祁光曜手腕上。 祁光曜吃痛,只得放开玉舒,石朗飞上台场,身子已经护到石玉舒之前。 祁光曜脸色一白,转头向斜后方一个方位睨去,此时亦有一黄衣身影奔驰如电而来,那是他的护卫。 祁光曜当下略恭敬道:“钟离小姐,在下实无冒犯之意,只是为何便动了手呢?” 当此之时,一个老迈沙哑却又似喜怒交织的声音叫道: “小魔星,你怎在这?” 石玉舒面色骇惧,忙向石朗身后略避了避。 “咳咳咳……” 伴随着一连串的咳嗽声,一个身穿灰色绸袍,蓄着一把山羊胡、头发花白的清瘦老人一手拄着龙头拐杖,另一条胳膊被侍者搀扶着小跑上台。 他身子骨还算硬朗,只是身无修为,此时心情激越澎湃,步子又走得快了些,便连带着咳了几声。 “是朱国师!我小的时候曾在皇宫前瞻仰过他!” 群众中有年纪大些的认出了后来的这老人身份。 祁光曜出生时朱子真已经退隐锦阳,是以两人从未见过。但祁光曜亦从他人口中闻听朱子真身份,他的爷爷如今与朱子真乃是政敌,祁光曜夹在其中身份尴尬,便随着朱子真从前的官职叫法,低低称了句:“朱国师”。 朱子真来到台前,手一摆已从侍者的搀扶下独立出来,他一清嗓子,神态间现出怒意,不发一语,却将手中拐杖狠狠地向地上一顿。 石玉舒忙从石朗身后转出身来,殷勤地搓搓手道: “什么风将师父您老人家吹来了?徒儿记得您平日不喜吵嚷,怎会贵驾来此?” 朱子真一吹胡子,略平复了些自己的心绪,却未看石玉舒一眼,冷言道:“回答我的问题。” 那主持人不明就里,见这九十七号与朱国师师徒相称,心道怪不得这九十七号姑娘年纪轻轻便有大才,果真不是个简单人物,却不知何以这朱先生在众人面前现出怒意?这有些傲气的九十七号姑娘态度又如此谦卑? 便低低附在石玉舒身边道: “朱国师便是本场赛诗会的特邀嘉宾,原是颁奖来的。” 此言一出却见那九十七号姑娘身子都颤抖了一下,眼中又惊又惧。 主持心中摇了摇头:看来这朱国师御徒甚严,派头亦做得足,此次怕是这师徒俩联合起来向锦阳百姓立威宣道来了。 祁光曜却是心中惊愕,目光闪过一丝不可置信和挣扎。 石玉舒咬牙道:“徒儿原是女扮男装考中了乡试解元,来到锦阳等着参加一月后的会试、殿试的。” “你来锦阳多久了?” “弟子、弟子来了已近一月了。” 朱子真心如明镜,心中略一思索便已知这石玉舒乃是不愿让他自己深陷党争危局,是以特意找借口来为自己助阵来了。她是石家五小姐,一现身便等于是将整个石大将军府都拉入了这趟浑水之中。 念及此处,朱子真当下心急如焚,近日来不知为何,昔日支持他的同僚都转投了祁氏阵营,原本还略占了一些优势的主战派如今却是式微,他自己都有些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的危机感,却不愿再扯下来石府这一家子。 当即,朱子真厉喝一声,手中龙头拐杖击向石玉舒小腿,骂道: “我朱子真纵横一生,怎么教出你这个不孝劣徒!” “男装女装参加科举?还敢来等待后续测试!我隐冬开国三千年,历朝历代,从没听说过女人为官为相!” “你已犯了欺君之罪,我限你速速滚回老家,我现在还可取消你的应试资格,否则你就等死!” 咔——咔—— 两棍击中,石玉舒腿上吃痛,泪已在眼眶里打转,她毕竟是年轻人,身子比朱子真灵活得多,闪出了几步,朱子真的拐杖却击不到她了。 “还敢躲!回来!”朱子真厉喝道。 石玉舒银牙一咬,面相难看,她知师父现下已是犯了雷霆之怒,更不敢辩解什么,便勉强走上前去。 咔嚓咔嚓两声,腿上又挨了两棍,口中却不置一词,只是目中的凄楚姿态已掩饰不成。 熬了大半个夜,在等待赛诗会最终颁奖仪式的众观众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却都傻了眼:前一个状元做了弊,状元跟榜眼两人的名次应当对调、这新状元跟我国的前国师是师徒、新状元男扮女装、新状元被师父当着众人的面打…… 这信息过多,却令观众的大脑都麻木了一会,大多数人都是懵懵懂懂、人物关系还没理顺的状态。便有些人听懂了点来龙去脉的,为身边人讲述着,那那些人未免于理解上有些偏颇之处,却也和事情的真相相去甚远。 主持见这事态发展变化大异寻常,便向朱子真低低道: “朱先生,眼下群众众多,您要教训劣徒也不需挑在这种场合,这九十七号好歹也是个姑娘家啊……” 朱子真冷言道:“老夫的徒弟,我爱打便打。你是什么人?也敢来教训老夫吗?” 注:龙头拐杖寓意“上打昏君,下打奸佞”。 第129章 飞花令(下) 石玉舒看祁光曜举止大有威风作态之意,心中一阵不屑,迅速对道: “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 祁光曜道:“谁家玉笛暗飞声,散入春风满洛城。” 石玉舒对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雪照山城玉指寒,一声羌管怨楼间。” 石玉舒道:“洛阳亲友如相问,一片冰心在玉壶。” 祁光曜道:“谁怜越女颜如玉,贫贱江头自浣纱。” …… 如此又对过几轮去,这带“玉”字与“光”字的诗句不同,却是逢第二次和最尾一字略难对些。只是古诗中含“玉”字的颇多,双方来回对了好几轮,总是在稍有些抓耳搔腮时又突然灵光乍现,一盏茶时间过去,两人却是不分轩轾。 “……玉玺不缘归日角,锦帆应是到天涯。”祁光曜道。 “碧玉蜉蝣迎客酒,黄金毂辘钓鱼车。” “良人玉勒乘骢马,侍女金盘脍鲤鱼。”祁光曜面有难色,续了一句。 他这话音刚落,台下便隐隐有嘘声传来。 祁光曜未解其意,只见石玉舒面上勾起轻蔑的一笑,道:“这句诗上轮我曾念过了。” 祁光曜面色难看,却是一时未想起另一句第三字为“玉”的诗。遂苦笑道:“这一轮算我输了。” 主持微笑道:“如今双方算是一胜一负,扯了个平局,根据先前的规则,看来要办一场加赛,加赛的诗眼便由各位观众决定。” 群众沸腾,又经举手表选,后面却没确定具体的字眼,只需对出有关“端午”佳节的诗句即可。两人间又是一番角逐,后由石玉舒词差一着,败下阵来。 诸般紧张氛围与欢腾景象,此处不再赘述。 …… “不想九十七号姑娘虽是女儿家,却仍在场上为我们贡献了这么精彩的诗文角逐,可说虽败犹荣……今夜的赛诗会状元为——钟馗公子!榜眼为——九十七号姑娘!让我们稍待片刻,迎出我们的神秘嘉宾为这两位颁奖!” 台上主持一阵慷慨陈词,赛事尘埃落定。 观众中有人知了胜负分晓便即离场,等不下来这颁奖仪式了。 但大多数人依然紧张激愤,翘首以待这最后的颁奖时刻。心中既对这两人诗歌文采所折服,又私心想留下来,或许稍后能一窥状元的真容。 毕竟锦阳城的赛诗会属一年一届,若能拿到状元,这热度流传于街头巷尾,还是能讨论个月把间。 石玉舒虽然也属大出风头,但人们此刻便更关心这黄衣钟馗的面具下的真容,一时间又流行起了先前的论调,猜测这钟馗是老是少,是美是丑。 石玉舒对着祁光曜,低低道:“算你赢。” 语气便如坚冰千丈,烟气可凝。 祁光曜忽觉一股冷意袭来,他却是在这段时间的观察中已知石玉舒对练神法的修习一无所知,而现在她心气嗔怒,倒还真能无意间释放出杀气冷意。 祁光曜心中一惊,分出一股精神力抵御这冷意。所幸石玉舒这寒意乃是无意间释放而出,她不懂得如何令精神之力锁定于一人之上,因而寒意多有逸散而去,祁光曜略分化出些许力量便能轻松抵御这股寒气。 祁光曜淡淡道:“你便这么想赢?” “输你一着……便是输了,我……认。” 石玉舒美眸一转,目光从祁光曜身边移开。祁光曜顿感一阵轻松,那股寒意消失不见。 祁光曜微微一笑:“这状元本就是你的,是我抢了你的。” 石玉舒却不知他此言何意,便见着祁光曜走上前去,当着众人的面朗声道: “诸位乡亲,某今日化名钟馗,来赶这赛诗会的热闹,侥幸得了这么个所谓的状元,实在是名不副实。” “其实在下方才与这位姑娘对令之间,实是耍了一点心思。在下曾一时思维卡顿,未想出合适的词句,便胡诌了一句应付。总算,由于我俩对诗时所引用的句子越来越生僻,钟馗的这么一点小心思竟然无人发觉。” “我当时念的那句乃是‘罗衣宛转灯明处,愿随长河停魂渚’。” “此句实在是由我临场作成,只因在下方才陪一位友人至露心湖放河灯,祈愿来人往生平安。故而作了此句充数。” 石玉舒心中一怔,祁光曜那句诗明明是在指河边他开导自己的一番话。只是她赛时一直在用心思索着她自己下句该对什么,却没留神祁光曜所对之句。 台下有祁光曜的支持者叫道: “钟馗公子!你这诗句情真意切,实在不比那些先人词作要差!纵是用了些手段,你现场作诗总是更难些!这状元也当得!” 祁光曜摇摇头道:“在下投机取巧,原本便是错的。若论作诗之才,这位姑娘实在比某强出太多。某愿将这‘状元’之荣,还于九十七号姑娘!” 一时群情激沸。这黄衣钟馗虽说要将状元之荣还于那姑娘,然而他想不出前人诗作便临场作诗的举动也实在算触犯了飞花令的规定。 他不说倒还好,却自己站出来袒露了此事,若是主办方追究下来,认定钟馗行作弊之实,他怕是不仅连个“榜眼”之名都捞不到,还会被取消参赛的资格。 那主持也是一时拿不定主意,四周人声喧闹,那“特邀嘉宾”却还未赶来。 “老先生呢?不是请了他做颁奖时的嘉宾吗?” “老先生饮了酒,又不愿久熬着,早就在内间里睡下了!我们已派人去请……” “那现在钟馗公子主动曝光他犯规之事又如何处置?是给他个榜样名号,还是取消掉他资格?” “……便等老先生来了,由他再做决断!” 主持摇摇头,只能称是。 祁光曜与石玉舒两人站于台前,祁光曜虽曝光了自己作弊之行,心中却无一丝落寞。 台下有人叫道:“钟馗公子,你若自己不讲出此事,我们这么多人中却是无人能猜到!为何你要选择自行曝光呢!” 台上钟馗一笑,一手覆上自己的假面,将那钟馗面具卸了下来,又回退几步,猛地抓过石玉舒的手,将她牵上前来。 石玉舒虽有意挣脱,但她修为平平,远逊于祁光曜,自是挣脱不得。 石朗在观众席上,他却不知祁光曜面貌身份,只是先前与他相处之际,心知他不会为难自家小姐,便没有贸然上前相助。 祁光曜牵着石玉舒朗声道:“这位玉舒姑娘,实与在下有数面之缘,乃是我的红颜知己。祁某自忖,比不上这位姑娘才高八斗。今夜,我便要全锦阳之人都认识这位姑娘!” 祁光曜声音清越,又覆上了自己的精神之力,一时间会场上人人听得清亮。 第131章 折辱光曜 那主持一时哑口。 以这赛诗会的规制,原是请不到朱子真这等足以呼风唤雨的大人物来颁奖,毕竟只是民间的娱乐节目。而朱国师此次却是自荐要求成为这赛诗会的颁奖嘉宾,依他的话来说,是要“在锦阳城中觅几个可用之才”。 不承想,却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若是旁人也便罢了,朱国师在此,他们便是想拉下来也不敢拉的。 石朗劝道:“朱先生,玉舒小姐不比寻常武人,她身子娇弱,您要是有不称心的地方,骂两句就算了。可打不得啊!” 石玉舒却应道:“朗叔别拦着!师父打我打得好!” 石朗一怔,却也只能轻叹一声,这原是这师徒俩的家事,他却是管不得的。更何况,玉舒小姐性子倔强,连她都那么说了,就算是石朗将其拦下来,这玉舒小姐又会冲上去叫他打了。 那赛诗会主持见过石朗出手,知他武道修为远胜过在场诸人,连他都拦不下来之事,此时怕是更难以平息了。 主持与他身边几人商议几句,便高声喊道: “今夜赛诗会就此结束!状元为九十七号姑娘,榜眼是钟馗祁公子!请诸位有序离场!” 此事如此突然,现场自然也是乱成一锅粥,多数人都是怀着看热闹的心态想等待事态后续的发展,在现场人员的疏散下撤离极慢。 而观众中亦有几人是不必走的:一是等待着祁光曜下场的郑公子,二是看顾着钟离瑛魄的薛华钧。 咔——咔—— 场上朱子真的拐棍仍击在石玉舒身上。 朱子真怒道:“你一个女子来到锦阳,除了朗小子陪你过来便再没旁人了!” 朱子真心中不愿玉舒与石家搅进自己的纷争中来,是以在认出她之后便大行打骂,想要撇清玉舒与她之间的关系。他表现得盛怒,说话却极谨慎,至今仍还未提到玉舒姓氏。 石玉舒却道:“石广涛、石广济,那两个兄弟都从靖远跟着我来了!” 石玉舒却知祁光曜站在身边,她报出自己姓氏,又牵连上石家另两大公子,却是想示威给祁氏看的。 祁光曜心中一动:玉舒的两个兄弟姓石,那她自然也姓石了。靖远石家,便只得…… “原来你是石大将军府的小姐!”祁光曜惊道。 祁光曜见此变故,自是心疼不已,他却不知朱子真的良苦用心,便劝道: “朱国师,玉舒姑娘虽是扮男装参加科考是错,可您打也打过了、骂也骂过了,便消消气,别再责打玉舒姑娘了。” 朱子真似是此时才注意到祁光曜,眼一眯道:“你是谁啊?” “晚辈姓祁名光曜,祁丞相正是家中祖父。晚辈可否请您给个面子,便饶了玉舒姑娘。” 朱子真脸拉了下来,不屑道: “他祁文甫管天管地管到老爷子头上来了,我要给他面子?况且,我管教自己的徒弟,关他姓祁的什么事?” 祁光曜道:“或可请您给我个面子,也为靖远石家留个体面。这玉舒姑娘是我的好友,与在下知己相交。光耀想请您高抬贵手,便是要罚……也别在大庭广众之下。” 朱子真闻言笑了,不再责打玉舒,神情古怪道: “小魔星,你认识他吗?” 石玉舒虽伤痕累累却不见狼狈,一理头发傲然道: “此人是谁?我从未见过。” 观众席上的郑公子却听不下去了,抢白道: “玉舒姑娘,你曾化名九十七号与祁公子相交一场,国子学续诗、西市玉坊赠坠、今夜更在一起赏河灯猜字谜,怎的如今祁公子为你开脱,你便说不认识祁公子?” 石玉舒抱胸道:“如你所言。与祁光曜相交的是九十七号,而非石家五女玉舒。” 祁光曜已是气急反笑:“玉舒,你便这么恨我?” 石玉舒一挑眉,漠然道: “祁公子这话可错了,我与祁家人无冤无仇无交情无来往,何以会无理由恨您呢?” “哈哈哈哈哈……”朱子真听了半晌,一捋胡须笑道: “果真是小魔星,妙语连珠,与人抬扛的本领不减从前啊。” 石玉舒发觉朱子真笑意,心中也是一喜。当下恭敬道: “师父谬赞了。” 祁光曜退了两步,凄然道: “不错。连我送你的琉璃耳坠,你都可以轻易送了旁人,看来我在你心中果真没有半点地位。” 石玉舒目现嘲讽: “祁公子不是也擅做些遮遮掩掩之事吗?所谓的琉璃耳坠,不正是你暗中跟随我与薛公子至玉坊,才有机会送我的吗?” 薛华钧听见玉舒提起自己,站起身微笑道: “原来昔日的广书公子便是昔日天香阁前所遇的姑娘,在下失敬。” 石玉舒亦报之一笑。 “天香阁?”祁光曜眼一眯道: “你去天香阁那种地方做什么?” 石玉舒道:“与你有何干系么?男人能去天香阁中找些漂亮妹妹,我自也可以去阁中找些俊俏哥哥。祁公子但凡有点正事做,也不用像个八婆一样天天打听旁人的私事了。” 朱子真闻言莞尔。心道石玉舒伶俐,由她出面排揎一番祁公子,倒像是在朱祁党争中给自己长脸了。 只是这祁公子似是对玉舒颇有几番情意,玉舒却弃之如敝履。 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薛华钧听了玉舒这话,却是忍不住噗嗤一笑: 这石玉舒到天香阁中还果真是去找“俊俏哥哥”的,却不是祁光曜所理解的那等“俊俏哥哥”了。 祁光曜脸色更加难看:这薛华钧似与玉舒有所默契一般,难道玉舒竟私下与薛华钧有所约会?还约在天香阁那种地方?那岂不是…… 薛华钧在三人中出身最低,极怕惹了事在身上。忙摆手道: “祁公子莫误会,我与石姑娘不过朋友相交,若是祁公子有所心思我是绝不敢和你争的。再说石姑娘所寻的那位俊俏哥哥并不是我……” 祁光曜更加警觉,双眉紧蹙,凝视着石玉舒,语气森寒: “玉舒,你已心有所属了是吗?” 石玉舒冷然道:“我不知你这位姓祁的大少爷是何种心思,我的私事也无须与你分说。我只劝你一句,莫管闲事!” “好!好!好!”祁光曜连道三声好字,骂道: “算我一腔好心全都喂了狗!……崇和,我们回府去!” “慢着,你说谁是狗?” 石玉舒语气不善,却不愿放人。 朱子真抬手对玉舒道: “得饶人处且饶人。叫祁公子回家去。” 祁光曜行礼道:“小子拜别朱国师,代家中祖父、父亲向朱国师问好。” “慢走。” 第132章 赛诗会收场 石玉舒含怨目送祁光曜一行人离去,在场观众自然已经早被驱散得没剩几人,所谓的赛诗会奖状元与榜眼的不做区分,都是一套上好的笔墨,据说其中有灵性加持。 祁光曜愤愤而去,这套笔墨自然第二天也会送呈到祁府去。 薛华钧亦与诸位告别离去,言语关切,又稍待表示了对石广涛等人的问候之意。 如今时辰已晚,朱子真原本是住在由文昌然在京中安排的寓所里,离赛诗会场有些距离。石玉舒便邀请朱子真去往钟离府歇息一晚,待日后得空再送他回住所。 一夜过去,朱子真来到钟离府上却是为本就热闹喧哗的钟离府更添了几分热闹。 朱子真与石玉舒争执个不休,朱子真令石玉舒回锦阳去,石玉舒却不愿。朱子真更联系了文昌然,极力要求他将石玉舒的会试名额除去。 文昌然的反应则是:会试的名额已经定好,更改并不易。只能令石玉舒再去参加一轮会试筛选,大不了令她通不过这场选拔就是。 赛诗会一夜的事情闹得风声极大,有这么一处交叠,甚至压过了白遂之在龙傲天茶摊上造谣散布的四大将军府造反之事。 自然了,石玉舒曾在茶摊上自报身份与那暗中之人相抗衡。即使朱子真有意掩盖,在赛诗会上未提起玉舒名姓,但有心之人稍作联想,自然就能联想到茶摊上的石玉舒与赛诗会的九十七号姑娘乃是同一人。 而这石玉舒既是朱子真的门徒,那么石家在朱祁党争中的立场不言而喻。 朱子真却放出话去,说他已将石玉舒逐回靖远城,已将此劣徒逐出师门。 众人半信半疑,那夜暗中生事的祁府门客也旋即隐遁。 有人在赛诗会场留神多听了一会,见那石玉舒与祁光曜言语争吵含枪带棒,丝毫不留半分情面。便推测是朱子真将与祁文甫全面开战的预兆。 一时间锦阳城中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面对朱祁党争,普通民众不知政事,更多的是支持祁文甫。 毕竟战争一旦打响,等待普通民众的便是家破人亡、妻离子散的景象,不如花钱消灾,多上些税也便罢了。 隐冬国虽是小国,但物产丰盈地广人稀,家家户户里有所余粮的不在少数。 朱子真见劝不动石玉舒回锦阳,也只好打消了主意,安心放着石玉舒在钟离府上做客一段时间。 左右他已经与身任国子学领事的文昌然讲好了话,石玉舒便是有翻天的才干,她的科举之路也只得走到会试一节,闹不到皇帝眼前去。 此事石玉舒却并不知晓,日日闷在钟离府中,还洋洋洒洒写了道《谏帝皇请战疏》,准备在殿试叩见天颜时扬明身份,力陈求和纳贡终至积贫积弱的道理。 鸿雁长飞,石玉舒亦没忘了吃茶那夜祁氏暗中生事欲挑唆削弱四大将军府,已速传了家书一封通报二哥与娘亲近日在锦阳中的见闻。 初十那天,石玉舒亦去听了龙傲天的最后一场评书。 “……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石玉舒有感于《长恨歌》的结局,将这几句诗誊写了一份,送给龙傲天做离别之礼。 龙傲天无甚财物可回礼,便道是“山高水长,后会有期”,在一个雨后的清晨离开了锦阳城。 而祁家近日来关门谢客,对外界风语不置一词。 祁光曜照常入国子学讲堂中念书交友,虽有多人对赛诗会那晚的事情有所耳闻,但念在祁公子身份不同些,倒也未出一言询问。 祁光曜有意针对着同在国子学中的薛华钧些,按着祁光曜的设想,这薛华钧素日里怕事,这几日应当是推脱着不来国子学中受他的冷言羞辱。 但薛华钧却来了,且还待人谨慎知礼,叫祁光曜挑不出一丝缺处来。 祁光曜几回挖苦嘲讽,却都没得了他意料中的效果,倒显得是祁光曜心胸狭窄刻薄了。 他自觉没脸,羞辱了薛几番便也不闻不问了。 ……自赛诗会以后,祁光曜再也没见过石玉舒。 他虽只见过石玉舒几次,石玉舒冷漠的态度倒十足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祁光曜年过弱冠,虽无正式妻房却也收了几房小妾。凭他在锦阳的身份权势,对感兴趣的异性出手时自然是百战百胜,可却在石玉舒处栽了个大跟头。 石玉舒对他刻薄冷淡,即使他已经尽量放低身份,却仍是连朋友都没得做。 祁光曜百思不得其解,只能归结于是两人所属阵营不同,令这玉舒心生疑虑。 只是,祁丞相虽与朱国师乃是竞争关系,却一直与靖远石家无冤无仇,何以令石玉舒对他生疏至此呢? 祁光曜曾想登上钟离府门去探她心意,但回忆起石玉舒日前令郑家之人转交的字条,他便心生几分俱意。 怕石玉舒又会冷言嘲讽,叫他吃了闭门羹。 这一夜,祁光曜正在房中指点一个妾室品诗习字。 门外一个侍女敲了敲门:“小少爷,老爷叫您到议事房一趟,晟爷也在呢。” 祁光曜放下手中书卷,惊道:“爷爷和爹都在?” …… 第133章 求亲(上) 祁光曜来到祁家的议事房中,房间装饰颇有几分古风,桌案、壁雕等,都是沿用了几百年前传下来的样式,以彰显祁家家学渊源、煊赫历史。 正座坐了祁文甫老爷子,老爷子相貌看上去只约莫五十多岁,并不显苍老,看上去只相当于祁光曜的父辈。 副座坐了祁光曜的爹爹祁先晟,亦为朝中公卿,形貌只相当于四十许人。 自然了,这一家子乃是修得仰月朝仙宗真传秘术,驻颜有术,从相貌上自然是看不出年岁的。 “光曜来了,坐。” 祁文甫一抬眼道。 “爷爷、爹爹安。” 祁光曜坐在下侧,神态恭谨而严肃:“不知深夜唤光曜来此,有何吩咐?” 祁文甫目光扫了他爹祁先晟一眼,祁先晟旋即会意,微笑道:“光曜今年多大了?” 祁光曜是祁先晟的独子,祁先晟怎会不知他的年纪? 祁光曜神情一凛:“孩儿下个月过了生辰,便满二十四岁。” “哦,也不小了。”祁文甫道:“先晟在你这个年纪时,已经成婚两年。” 祁光曜略手足无措道:“爷爷莫非是有属意的人家了?” 他是祁府的独子,往后势必要承袭爵位,故而他自幼时已经有此觉悟。 祁家是高门大户,若是为家中小辈张罗婚事、必得名门正娶、三媒六聘。 是以祁光曜娶妻,也必得选个门当户对能辅佐上祁家的合适妻子,即使并非出自于祁光曜的本心,他也早认了这个命。 祁光曜之所以略有些惊惶,却是因为他心中知晓,若是娶了妻子,必得更加老成,有所风范。 祁先晟道:“光曜,你得知道,生在祁家,婚姻大事是由不得自己做主的,一切都要为家族考量……” 祁光曜慎重道:“孩儿理会得。” “哦?那先前国公家的小姐,你也见了面,为何又说不合适?” 祁先晟看了一眼默不作声的祁文甫,又向祁光曜道。 “……孩儿实在觉得,门第固然重要,但婚姻大事,娶了遂心合意者才能往后安乐……国公小姐虽好,我却和她没有什么话聊。”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与你娘,不也是成了婚后才互相了解的吗!” 祁先晟厉声道,想起祁光曜死去的娘,心口更是一痛。 祁家虽是传承悠久的世家,人丁却不忘。 祁文甫年轻之时,本也是朱子真的弟子,在平辈中出类拔萃。当初为了祁家家主之位,亦是经过了数载沾着鲜血的纷争后,这才胜出。 祁文甫的兄弟们死的死,疯的疯,虽尚有几个存活于世,因为忌讳夺权之事,又已经被祁文甫赶出祁家。 到了祁先晟这一代,祁文甫生有一子三女,三个女儿都嫁给隐冬国世家大族联姻,虽有后代却并不是祁氏人。 祁光曜的父亲祁先晟,年轻时与妻子恩爱甚笃,祁先晟曾发誓绝不再娶。 但祁光曜之母体弱,成婚数年才诞下一子,更是早早撒手人寰,连祁家后来寻到玄灵级四品的灵丹妙药也是无力回天。 眼下祁先晟与祁光曜提及婚配,却是又勾起了他的伤心往事。 祁光曜也心中一恍惚,面色沉重,无言以对。 祁文甫呵呵一笑,道: “听光曜此言,似是心中已有称心合意的人选了?是哪家的姑娘?” 祁光曜心有疑虑,半晌沉默不言,近几天里赛诗会上的事闹得不少风言风语,想必早已传入祁家耳中,这才有了今夜议事厅一叙。 当日赛诗会上,他除开自己钟馗面具,当众道出他对玉舒的心思,纯是率性而为。 他当时不知石玉舒是石家的女儿,以为她只和钟离府有关,身边保护着她的高手想必也是从钟离府借调。 有文采美貌却无门第,这样的女孩多被祁光曜收作妾室。况且石玉舒性格泼辣,这点也正中他下怀。 若能迎玉舒进门,也担得祁光曜多年宠爱。 只是祁光曜后来知她出身大族,又师承与祖父的死对头,祁光曜心中打的好算盘便拍不响了。 如今回忆起赛诗会上那一夜,自也觉得自己鲁莽万状。 祁文甫见祁光曜沉默不语,便道: “不如让爷爷来猜猜看。是赛诗会上夺了状元的那位小姐,化名九十七号,还在国子学中与你有过一面之缘。” “什么事都瞒不过爷爷。”祁光曜冷汗涔涔: “只是对那个女子,我虽有心意她却一向寡淡。此女姓石名玉舒,是四大将军府中靖远石家的五小姐,亦是朱……国师的爱徒。” 祁文甫冷哼一声道:“爱徒?听说那夜姓朱的还将她给打了?” “这……”祁光曜道:“那女子男扮女装混入了科考之中,朱国师恼怒,便当众罚了玉舒……可见这对师徒关系并不睦。” “姓朱的奸滑!这女子既然能胜过你,可见深得姓朱的衣钵传承!可却当众责打了她……此事有些古怪。” 祁文甫昔日虽然也曾为朱子真之徒,但这已是多年前的旧事。在他得势以后,朱祁两人常有纷争,早已闹得不欢而散,不顾任何昔年的师徒恩义了。 祁文甫摇了摇头,道:“此女必身为姓朱的所看重。朱子真打了她,其实际意义恐怕是在保护她,不想让她参与到朝堂纷争中来。” “原来如此吗……光耀受教了。”祁光曜低低应道。 祁文甫却忽的古怪一笑:“你们说,要是姓朱的最为宝贝的一个小徒弟,日后成了他徒孙的媳妇,这事却怪不怪?” “父亲您是想……”祁先晟已猜出祁文甫的谋划,面上古怪一笑,却没再说下去。 “这?”祁光曜一愣,道: “她是朱国师的徒弟,对我甚有敌意,怎会答应祁家的求亲?” 祁文甫一捋头发道:“她不答应,她爹石若飞会不答应吗?” 祁光曜这才心中一悟,原来面前两人之所以寻他,是已经有了提亲下聘的心思。 “此事过于突然,若是石小姐执意拒亲怕是难办。还需从长计议啊。”祁光曜低低道。 祁文甫故作惊讶姿态道:“石家会拒绝这门亲事?” 祁光曜见爷爷的举止似乎有些夸张,心里生出一种不安感,却仍慎重的点了点头。 祁先晟道:“光曜,你看事情似有些局限了。” “难道石家必会答应祁家的提亲吗?” 祁先晟点点头,目光却透出不愉悦之色。 祁文甫浑浊的眼上看现不出一丝情绪,温和道: “光曜,你既觉得向石家贸然提亲不合适,便说说是怎么个不合适法?” 祁光曜慎重道: “第一,孙儿觉得,石姑娘似是极有主见之人。她因朱国师之事针对与我,想必对我祁家心存怨恨,绝不会答应联姻。” “第二,石家虽是新兴家族,根基又远在靖远,与我祁家也算是门当户对,家中石若飞极重威信。但听说几月前石大将军大病一场,至今都在石府静养。怕是无心操办女儿的婚事。” “第三,如爷爷说的,石姑娘既是朱国师的爱徒,朱国师必不会眼睁睁看着石姑娘嫁进祁府,让石家成为祁氏的助益。” 祁文甫轻点点头,又忽道:“先晟,你教教他。” 第134章 求亲(下) “是。”祁先晟应道: “战乱若起,我国百姓将民不聊生,且东极国近年来忙着处理内乱,与我隐冬的同盟亦已经有所不稳。而今之计非得是先向来泰国示弱,割地纳贡。争得几年喘息之机,待到东极国情形有所缓和时再图大业。这点,光曜是知道的。” 祁先晟向祁光曜一点头,祁光曜低低一应,却不知父亲为何突然聊起时局来。 祁先晟又道: “我祁家世代以来为隐冬国尽忠,这祁氏宅院已立在此地四百余年,历代子弟俱是文臣肱骨,为了国家风调雨顺、百姓康乐,世世代代祁家人殚心竭虑!死而后已!” “而朱先生,虽也是书香门第出身,可他年纪大了,不涉时局已久,有些事情他并不看得透彻,还在我隐冬欲养精蓄锐之际向皇帝请战……此事牵连颇多,若令他与祁家持续僵持下去,必是祸端无穷。” “……赛诗会上发生的事情,我与你爷爷也听说了。祁家没有当家的女人,便只有我们两个老头子能与你商量终身大事。” “石家玉舒姑娘的底细,我们也已经摸清了。你对她也很中意不是?” 祁光曜道:“孩儿的终身大事,但凭爷爷与父亲安排!只要能延续我祁氏一族的荣耀,光曜绝无怨言!” 祁文甫忽道:“听你的语气,是觉得我与你父亲会反对这门亲事?” “孙儿不敢。” 祁先晟道:“我与家主商议过,与石家联姻,好处诸多。” “其一,现今人人都以为我祁家在国家大事的立场上乃是委曲求全,甚至有意裁撤军队,削弱四大将军府的力量。若此时我们与石家联姻,正可平复了那些小人流言,也可安慰将帅之心。” “其二,石家以武传家,与我相府世家联姻更是强强联合,文武双全,两相照应,彼此扶持,正是我祁氏的莫大助益。” “其三,而今听说这石大将军患病,石府刚死了位未成年的少爷,那石玉舒是朱子真的徒弟,又似是与你颇不对付的样子……” 祁光曜应道:“是啊,石家并不一定会答应这门亲事,虽未必会明着拒婚,却大有可能存心拖延,耗上几个月、甚至一年。” “所以孩儿觉得,虽然与石家联姻有这样那样的好处,但贸然向石家提亲此举不智,还会折了我祁氏的颜面。” “狭隘!”祁先晟斥道: “你只知其一,却不知其二!” 祁光曜顿时心中一惊,冷汗涔涔淌下:“孩儿洗耳恭听。” 祁先晟道:“若祁氏求亲,石家不是有可能拖延,而是必定会推脱!” “那?” “动动你的脑子!石家不敢明着拒了我们,但此事我们大可以将他传个沸沸扬扬,旁人听了会怎么想?他们不知其理,只会觉得我们祁家身为高门世家,与新贵联姻乃是板上钉钉的事!无形中便可壮大我祁氏力量。” “朱国师所依仗者,不过是些前朝老臣,他们家里的年轻子弟,论门第论相貌论人品,无人可以与祁家公子比肩,也就无人能和你争。” “更何况,现在支持朱国师的人中虽有不少是顽固不化之辈,却也有些见风使舵者、有些易被钱财美色所动心之人。” “我与家主已经计量好。待到提亲队伍一出发,便放出两家联姻的风去,再暗中收买那些左右摇摆之朝臣,那么过不多久,朱子真就会发现,昔日支持他的人便会慢慢变得寥寥无几。” “而且,提亲之事也能帮助你那位新娘剥离朱子真的阵营。试想,朱子真本人或许很宝贝他这位徒弟,但他的其他弟子怎么想?毕竟,师恩虽重、却重不过父母亲族、重不过姻亲夫婿。” “这样一来,即使我们按兵不动,也会有人与她产生嫌隙、有所怀疑。日子一久,她也便彻底脱离了朱子真的阵营。石家便也会回转心思,主动与我祁家交好,将女儿许配过来。” 祁光曜闻言眉心一跳:“原来是借联姻之名行离间计。” 祁先晟道:“光曜,你说这计策好不好?既让你抱得美人、又拉来了石家这个强援、还能趁机瓦解朱子真的势力,可谓一石三鸟。” 祁光曜眉头紧锁,思索片刻道:“……或许这计策虽好,却不甚公平。将来若是玉舒知道,她会恨儿子的!” 一直未出声的祁文甫此时一拍椅子上的扶手,厉声道:“妇人之仁!” 祁光曜默然无语,心生畏惧。 祁先晟低低道:“虽然总有纸包不住火的一天,但她若能来日推导出此计来龙去脉,想必那是朱子真已经倒台了,她也已经是祁家人。她又能如何?难道还敢帮着外人谋害自己的丈夫吗?” “可……儿子终究觉得此事并不光明磊落!” “天下大势风雨飘摇!你要知道你不仅是祁家的少爷,还是隐冬未来的宰相!你所代表的不仅是祁家人的利益,还牵扯到全天下的兴旺!就算不够正人君子,那也是为了江山社稷着想!” “……是,儿子明白。” 祁光曜心中凄凉,已知爷爷与父亲早已把主意敲定,他却无力动摇。 心道当玉舒嫁过来后,对她温馨呵护,倒也能平复些自己心中的愧疚之意。 “不,你不明白。” 祁文甫忽从椅上站了起来,信步走到窗前。 祁先晟与祁光曜俱都不发一语,他二人皆知这老人虽然表面温和,内里却是极重威势。 祁文甫叹了口气道:“你已年纪不小,这许多事情,原该你自己推敲得到,可却要你父亲一句一句地讲给你才能了解。” 祁光曜严肃道:“孙儿知错,往后必当加倍用心。” “想当初我像你这个年纪,已经设计弄下了我的两个哥哥。”祁文甫语气叹惋,更多的却是恨铁不成钢: “你的名字是我取的。你可知我为何要给你取这个名字?” 祁光曜道:“烛龙栖寒门,光曜犹旦开。是先贤诗仙人的诗句。” 祁文甫捋着须道: “不错。……日月照之何不及此,惟有北风号怒天上来。” “这首诗讲述的是古神烛龙栖于极北,那里不见天日,烛龙的目光却能够代替日光,孤高寂寞,却能温暖一方土地……你出生那夜情况极为凶险,曾有异士利用天眼之道给老夫算卦,说老夫此生便只能得你一个孙儿。” “于是你幼时,你的长辈虽多疼爱你,却也对你严加管教,因为你是祁家这一代单传的孩子。望子成龙,不过如是。” 祁光曜低下头道:“光曜无能,未能满足家主大人与父亲的期望,还请家主责罚!” “光曜的努力我们都看在眼里,还请家主息怒。”祁先晟安慰道。 祁文甫摇摇头:“虽在年轻一辈里算是出挑,但日后要继任家主还是要经磨砺……罢了,光曜,你先回去。” 祁光曜不敢多留,便即退下。 唯留下祁文甫与祁先晟父子二人。 祁先晟道:“父亲,以光曜之文采能力,本次科举能中上殿试状元也是十有八九之事,他之心性,在世家子中也算有担当之人,您又何必太苛责了他?” 祁文甫默然不语,半晌方道: “……我年轻之时,祁家同辈九个兄弟,后来只剩了我一个。此后人丁不旺,这或许是上天给我祁某人的报应吗?” “我的子孙,天资有限,忧患意识却是不足……我在时,还能护了你与光曜。待我百年之后,难道便是祁氏传承五百多年的荣耀归于寥落之时……” 祁文甫孑然长叹。 …… 第135章 故人相见 隐冬国东北部,乌兰城。 这是一座小城,前些日子却迎来一阵不小的骚动。 一国四大将军府中的石家夫人前来谒祖祭陵。 此时这小城中的人方知,原来石家夫人本姓潘,是十几年前坐落在乌兰城中的大族“潘家”昔日的小姐。 这消息一传开,城中有老人回忆起了潘家昔日的盛况: 当时的潘家枝叶繁茂,甚有财力。 潘家的小姐宝珊更是年方十几岁便倾国倾城,美名远扬,甚至消息都流传到了京中贵人耳中,派人来求亲许婚。 宝珊聪明伶俐,潘家自是不愿她早早嫁人,直到当时任军中副官的石若飞与其见面。 后来,潘小姐成了石家夫人,亦携了自己的亲信去往靖远城定居。 石家虽有甚封赏,但石将军却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石家的兴建虽然要动用钱两,却总有余剩。潘夫人便也接济着母家,终于将潘家建成了乌兰城中雄霸一方的豪强。 潘家鼎盛之时人丁近千,宅院坐落在城东,占据了方圆好几里。 但一朝遭难,十几年前一头玄灵级八品异兽发了狂性,从城外森林中奔袭而来,亦牵动了不少低阶异兽一同袭击了乌兰城。 潘氏作为乌兰城中最有代表性的世家大族,自然担负起更多保卫城池的重任。 但玄灵级八品异兽威能不下一个神通境高手,更是皮糙肉厚、异能惊人,是以城中各豪强家族与城中卫队联合起来,竟还是止息不了这场叛乱。 潘家死伤过半,此时乃是一名神通广大的启天门道仙出现,降服了那妖孽。 自此以后,潘家败落,余者都向西南而行,投奔了石家夫人。 潘氏的故居此后亦是荒废,有潘家的故人在原址之上兴建了祠堂,纪念从前的亡灵。 …… 四月二十八,祠堂内。 一身缟素的潘夫人独自跪在蒲团前,对着供奉的牌位虔诚礼敬。 这样的礼拜,她已经做了月余。 在结束最后一声祷告后,她并未回头,而是低低地说了句:“你来了。” 来人虽行路无声,幽微的凝露荷香却已至。 “你在等我。”那女子声音清冷,语气不知喜怒。 “我是在等你。” “我想安静地待一会。” “我想见你,和你说说话。” 那女子默然不语,轻叹了一声。 潘夫人道:“我已来了老宅一个多月,之所以没走,是因为我知道今日你一定会来。” 那女子冷哼一声。 “今时不同往日……你成了高高在上的道仙,竟能将若飞也一掌打伤……你恨若飞就算了,却连琛儿也不放过,你出了世,竟连半分的母子情义都不顾了吗?” “你说什么?琛儿怎样了?” 这女子如今说话的情绪才略有些起伏。 来人正是石琛的生母——潘烟云。 “他与几位同伴去千山雪林执行任务,却被狼妖附了身,杀了几个人,幸好醒来以后他神智仍在。但其他两府趁机打压石家,叫琛儿以自己的性命去偿还他背负的命债……” 烟云惊诧道:“怎会如此……我给他的是一道保命符,更含了我的一丝本源之气,只会助他,却不会害他被附身……” “你们石家人是怎么照顾我的孩子的!” “他现在怎样?”烟云连连问道。 潘夫人道:“所幸,我已接潇儿传书,说道已暗访了琛儿离开石府,琛儿现在来泰国。” “呵呵……”烟云冷嘲道: “偌大一个石家,当时不是威名赫赫吗?却连一个小小孩子都保护不了!” “……你若不是琛哥的姐姐,我真想现在就杀了你。”烟云几乎是咬着牙。 “唉……”潘夫人轻叹一声: “你对石家……现在是怎么想的?你真的想要了若飞的命吗?” 烟云冷冷道:“我若是想他死,只要动一个念头他便尸骨无存!我是在帮他!” “他经脉有所瘀滞,是以闭合窒涩,功力不能增进。我那一掌乃是助他打通脉络,就当谢你们这些年帮我养儿子了!” 潘夫人讶道:“竟是这般……” “石若飞的症状,应是至今已有三十来年了,乃是受用了激进的‘传功’之法所导致,这点,你这个石家大夫人自然该知晓?” “我理会得。” 烟云冷哼道:“之所以帮了石若飞,乃是望他日后厚待我的孩儿,叫他过得一生平安喜乐。却不想你石家人如此不争气!连个孩子都看护不好!” 潘夫人忽道:“你既已如今下山离了启天门,为什么不把琛儿带到门派教养呢……即便不说是母子,说是师徒也可。” 烟云凄然道:“我已没几年可活了!” 闻言,潘夫人忽讶异转身,正视到烟云的面庞。 她一身白衣,肌肤胜雪,便如云间仙子飘然出尘。因今日是来看宝琛,故她未没有盖面幕,绝美的脸散发出一种清丽如莲的气质。没半点病人的样子,潘夫人却不知她为何要说“没几年可活”的话。 烟云道:“你不必问什么。若是真的关心我,那不如去关心关心琛儿。若是假意关心我,那你不说也罢。” 潘夫人点点头,发觉眼前此女与自己从前的印象中差异极大。 烟云性格昔日里天真活泼,她迭逢变故,又已经十几载未见,今日一见似是性格变化了不少,说话间冷淡中又带着一丝尖酸。 “你变了……在启天门中,还好?” 烟云冷冷道:“若无石家之事,我当没有半点不好!” 潘夫人叹口气,沉吟道:“当日之事,我是不知情的……” 烟云道:“既然已过去了许多年,那便无须再提。左右有琛儿能在世上替我活一遭,或许也没有值不值得了。” “你能那样想便最好。” 烟云凝视着潘夫人,忽道:“你没有从前那样美了。” 潘夫人摸了摸自己的面颊,淡淡道:“我已四十九岁,是人都会老。” “那可未必。” 烟云忽得一抬手,潘夫人只见她手上戴了一件似银的戒指,她一只手在那戒指上一画,一个小小的玉瓶已经出现在她手中。 烟云道:“这是延年益寿的‘龟鹤玉颜丹’,按照炼制难度和所需草药品阶来划分,可评上地仙级三品。凡人吃了不仅容貌重回青春年少之时,更可增加寿元五百年。修行之人吃了,可涨千年寿命。你帮我养育了琛儿十六年,这药原也给得你。” 潘夫人眼中浮现出一丝的光彩,这光彩随即隐去。便苦笑道: “烟云姑娘,地仙级的丹药与凡俗之间极为稀缺,这样的好东西便是连皇帝都求不得。我料来这丹药与你也是稀罕物,我便不要了。” “再说,若是长生不老,那不就成老妖婆了?你是修行之人倒还好,我却希望陪伴我的孩子们自然地老去。” 烟云一愣,却也没强求,把那“龟鹤玉颜丹”又收回了自己的戒指之中。 又道:“我早已不叫‘烟云’了,我的道号叫做‘沧水道仙’。” “是。”潘夫人应道。 “你几时回靖远?” 潘夫人道:“见了你,知道了想问你的事,我这就该回去了。” “嗯。”烟云应道:“那你走,让我跟琛哥待一会。” 潘夫人站起身子,与烟云擦肩而过,却忽生得一个感觉: 此时的烟云,便如一个美丽的空壳子,她的所思所想,已经全都由自己的身份所把控,自由的意志却所剩无几。 虽然高贵美丽,但却如一个提线木偶,一生都仿佛被人所操控一般。 潘夫人很奇怪自己为何会生出这样的感觉。 潘夫人忽道:“你先前所说‘时日不多’,那是何意思?” 烟云沉默半晌,凄凉道:“你道是道仙为何要收我为弟子,师尊修炼万年,大限将至又为何将功力都传给了我?让我有这一身通天彻地的力量?难道真是天上掉馅饼吗!” 潘夫人心中一震,却隐隐猜到其中暗含阴谋,或者说,是“使命”,独属于烟云一个人的“使命”。 烟云连呼吸都急促了起来:“我是潘家的罪人!列祖列宗,诸位同胞!当年若无我居于潘家,整个乌兰城便不会在十七年前突发大难,众多亲族死于一旦!” 潘夫人原本内心平静无波,闻言却心中激荡起来,也不顾如今烟云的身份,上前抓起她手臂,厉声道 :“你说什么?说清楚些!” 烟云冷笑着,却透出几丝悲凉来: “你以为当年的异兽作乱纯属巧合吗?何以偏那么巧,琛哥死了,我却活着,潘家中所有我的朋友都死了!呵呵呵呵……原来都是当年那个道仙使的诡计,为了让我心无挂碍地去到启天门,心甘情愿地接受灌顶之法十六年!” “……是他早就看出我是‘先天阴水灵脉’,这灵脉比普通的水之灵脉都要珍贵百十倍!师尊大仙将至,急需寻找传人,将毕生的功力传下去,却只能传给阴水灵脉之人!” “所以,那个道仙便策划了一起妖兽为祸事件,害死了琛哥,和那么多潘家人!只为让他在我师尊面前邀功!” 潘夫人闻听昔日旧事,却不想当年的惨祸竟是由此而起,泪水不受控制地涌下,抓着烟云手臂的手也开始颤抖: “竟是如此?你如何得知此事?那个道仙,他现在怎么样了!” 烟云冷冷道:“是我日思夜想察觉了此事不对头。启天门中有诱导异兽之法,原是作为驯化灵兽的技巧。我功成之后去找那道仙对峙,他便坦诚了一切,如今,恶贼已为我所杀!” “死了……死了?”潘夫人只觉一阵头晕目眩,跌在地上。 烟云脸上露出古怪的神色:“你恨那个人吗?或许更应该恨我?毕竟若不是我的存在,这一切事情都不会发生。” 潘夫人摇摇头,叹道:“你是无辜的。” 烟云凄凉道:“你便是恨我也是应当的。或许这样的命运便是我的宿命,六年以后,我将亲自为自己做下的罪孽赎罪。” 潘夫人听到“宿命”一词,又联想到她提及师尊以灌顶之法亲授传承,心中大觉不妙,又问道:“六年以后,是否便是你完成使命之时?” 烟云轻叹一声,嘴角翕动,潘夫人却听不见她所说的话。 烟云白衣大袖一卷,潘夫人顿时感觉周围空间景色一明一暗,只过了极短的时间,她便已经被烟云的术法挪移到了自己居处的床上。 先前烟云的话这才传到潘夫人耳边,她说道: “万年之劫,与有荣焉!” …… 第136章 黄沙漫漫 日临正午,风沙漫漫。 触目之间,除了高悬于空的蓝天云朵便是黄沙荒漠,荒漠之上偶尔可见丛生着的骆驼刺与芨芨草,为这天地增添一丝绿意。 来泰国幅员辽阔,此地已经临近东北部边界鬼蜮关,恶劣环境之下自然少有人烟。 风过之下,唯有细碎的砂石随风吹起。 达达达…… 达达的蹄声敲打在大漠中不知名的一角。 正有两人一兽奔腾于此。 石琛,云赦,六足流火。 “依着图示,再有半天脚程,就可到鬼蜮关南侧的‘新漠镇’,珏公主说她安排了一位‘境则道仙’在新漠镇的客栈中迎候我们。出行了近一个月,可算到了这鬼地方。” 说话的是云赦,自从那日夜中在破庙中拜师于石琛,他已经跟随石琛一月有余,不必过那种朝不保夕、日日担惊受怕的日子。 他原本削瘦羸弱的身量已经略有些长高了,面上也去除了面黄肌瘦的狼狈之态,现出些端正俊俏的影子来。 此刻正坐于六足流火犬的后背,侧着身子辨认着木珏儿赠送他们的地图。 “看来你很期待到那边。” 石琛接道,心里却隐隐生出一股危机之感。 当日珏公主遣他两人到鬼蜮关,又以花禹雾的性命做要挟,态度极尽迎和,可谓令他无法拒绝。 他心系禹雾伤势,竟将她与陆争都留在了城主府,犹如人质一般。 石琛越想越是觉得不对,这珏公主所谓的“情意”更是仿佛破绽百出。 直行出几天去,石琛却才想到自己说不定会成为木珏儿的棋子,在她的诱导下或会做出一些难以挽回之事。 只是他势单力孤,若说再回到城主府,又怎能在重重高手的包围下救出禹雾? 如今之计……只有先按珏公主的设计去走,到了鬼蜮关后,想办法去寻求大哥的帮助。 大哥乃是凝气高手,手中更统御千军万马,料来由他出马,事情便有转圜。 “师父……”云赦道: “我却不是想去到那边,只是我们一路走近道而不都官道,杀了不少低阶异兽,这么多的兽核想必能卖个好价钱!想想我便心中激动。” 石琛苦笑:“那你倒算算,我们这些个兽核可卖出去多少?” 云赦喜道:“你看,我们一路过来,杀了一只凡修级四品异兽,六只三品异兽,十七只二品异兽,另有八只一品异兽……” 云赦默默在心中盘算着,忽道:“这些兽核转手出去,大概能卖个上百两银子呢!” “那还真是不少。” 石琛接道,随即心中暗暗咂舌:看来习武之人想要赚取些花用,那还真是轻而易举。 经过这些日子与陆争、云赦等人的相处,石琛实实在在地领略到了这些平民谋生的不易,何以当时石琛给了云赦金银便勾起他的贪婪之心。 上百两银钱,已经足够一个三口之家一年的花销。 而当时石琛随手赠与云赦的一点银钱,已经足够生活节俭的云赦活上个月! 云赦个性中有所偏激之处,因此那时的他不大相信,这世上会有无理由的善。是以便以他自己江湖之中摸爬滚打的本事试探再三,本以为深夜行刺于石琛会落个你死我活的结局,却不料石琛一再给他机会。 云赦这才为他所打动,心甘情愿地追随石琛,希望自己日后也能闯出一番天地来。 “师父你放心,我最会与民间商贩打交道!绝不会让我俩吃亏!” 云赦兴高采烈道。 “你会与人打交道?我看却不像。若是他们只肯出五十两收购,你待如何?” 云赦嘴一撇:“不卖,让他滚!” “八十两呢?” “也不卖!” “……你的估价是百两,要是无一人能出到这个价格,那该如何?” 云赦理所当然道:“先卖给个看起来有闲钱的,差的价我再偷来!” 石琛瞪大了眼:“你便这么固执!要是你跟人打了起来,最后是不是还要我来帮你擦屁股!” 云赦面上微微有些不自然,但仍是坚决道: “……想占我云赦大爷的便宜,没门!” 石琛苦笑一声,这云赦当真是有主意的。 虽然贩卖兽核的方法来钱快,却是有些冒险。 低阶异兽往往成群结对而行,石琛从前斩杀的那头“墨玉睛鬃狮”是凡修三品异兽,乃是花禹雾施计诱惑而来,这才只得一头。 石琛与云赦这一路爬山涉险,可说经历了数次危机之下,这才侥幸能有如此丰收。 自从离开北固堡,他两人合计了一番,仗着有六足流火犬傍身,便想走些林野捷径而不走官道。这样脚程快些,虽有概率遇到些异兽,但本着打不过就跑的原则,却也不十分危险。 石琛毕竟修为初登上洗经中期层次,虽已经能轻松应付凡修三品的异兽,但针对修为更高些的异兽来说便有些力不从心。 他战斗经验不足,自然便想也趁着赶路的功夫,多磨一磨刀艺。 自从修为突破以后,石琛感觉自己的精神之力也是与日俱增,虽然未经过科学的功法修行,把控之上多少有些不足,但至少能凭借这股精神力量,距离异兽几里时便能感觉到它们从中散发出的气息,是以规避了不少风险。 那两人实战练武,自然便也多寻些凡修级二三品的寻常异兽,而遇到些强身武者便能对付的一品异兽,石琛便教导着云赦也试着去攻击。 云赦跟了石琛这么些日子,他虽无武艺基础,但他身轻如燕,轻身功夫却是练得极好,已经渐渐得亏门径,不日便要踏进强身初期的门槛了。 …… 黄沙散漫,这两人亦师徒亦兄弟,一路作伴,穿过了小半个来泰国。 石琛曾问过云赦,既然已经知道了他的本名,后不后悔他取了“云赦”这个类似化名的名字叫做新名。 云赦思索了一会,说道: “师父生死一场,改了名字,叫不得本名。我能跟了师父,那是我一场新生。荆川虽为了母报仇,却沦落为乞丐。他的一生已是这样度过了。” “人不该生活在仇恨里,这是师父教给我的。云赦是我的重生,就像云芽也是师父的重生,所以我并不悔。” 石琛清朗一笑:“说得好。” …… 第137章 骆驼刺 又行了半个时辰,离那荒漠边的“新漠镇”已是越来越近。 他两人的面庞上也是渐渐现出喜色,且不光是因为到了镇上能把身上的兽核都转手卖个好价钱,更是因为他两人远离城市太久,每天只能对着这一人一兽聊天解闷,忒乏味了点。 云赦更是心情激动得紧,他年纪本就才只有十二岁,尚是个半大的孩子,虽平日里素爱耍酷,这个年纪却是十足的爱热闹。 便探出头去,四下观察着周围的景色与先前的漫天荒漠有何不同。 “是【骆驼刺】!巨大的骆驼刺,开着黄花!” 云赦拍拍石琛的肩,兴奋叫道。 骆驼刺是一种沙漠中的植被,因为常作为骆驼行走在沙漠中时的食物,故而得名。它们植株矮小,呈放射形生长,有些骆驼刺会开些黄色或粉色的小花。 石琛亦循着云赦的目光看去,只见戈壁之中,不远处集群生长的一大片骆驼刺草甚为瞩目。 这是一种极常见的植物,之所以引得云赦如此激动却是因为,这骆驼刺形体似是极大,足有半个人那么高,成片状散布,完全数不出总共有多少株。 更为特别的是,这骆驼刺上不仅生长着许多黄色小花,每一株的中心还都长有一朵极大的黄色花朵,似是有一个人头大小,极为瞩目。 石琛心中一奇,道:“真是无奇不有,这植被竟能生长得这么大株,怕不是个寻常品种。” 云赦又指着远处叫道:“绿洲,是绿洲啊!” 石琛望去,果见东侧远处,似是隐隐流过一滩小湖,植被葱绿,煞是诱人。 云赦拉着石琛的胳膊道: “师父,我们先到那片绿洲歇息一下可好?之后再去新漠镇。” 石琛虽然也感到好奇,却忍住道: “我们离新漠镇只差半日脚程,到镇上再歇息岂不是更好?” 云赦嘴一扁:“天这么热,我们到绿洲的湖中冲个澡岂不是痛快!” “好。” 云赦忽叫道:“师父你瞧,这骆驼刺是不是动了?” 石琛看向地面,只见先前离自己等人尚有近半里之遥的骆驼刺群,此刻竟在自己脚下咫尺。 虽六足流火犬一直在奔腾向前,却并不是完全顺着那片骆驼刺的方向走,反而是离绿洲的方向更近些。 此刻这群植被离自己这么近,集群散布的位置也已经与先前有所不同。 “不好。” 石琛低低叫一声,身躯已是闪电一般从六足流火犬背上越下,斩水凝碧刀无声出鞘,刀光迎着天光,反射出亮如烈日的刺目光芒。 咔嚓—— 斩水凝碧刀滑润异常,由它斩杀切劈原是不会泄露出丝毫声响,石琛执着此刀一刀劈向邻近的骆驼刺,竟感到了一丝阻碍,又加了重劲力才把那骆驼刺劈断。 一株骆驼刺从根茎处截断,草叶掉在地上,竟徐徐淌出许多绿色的汁液状的物事,其上开着的足有小半个人头大小的黄色花朵也在茎叶分离之间迅速枯萎。 这许多会移动的骆驼刺草,却并未迅速围到石琛等人身边,反而争先恐后地蹿到被石琛斩断的那棵骆驼刺前,人头大小的黄花便如它们的头,伏下去吸吮着地上绿色的汁液,花朵一张一合,煞是可怖。 云赦面上白了一下:这并非普通的骆驼刺草,而是一种植物品种的异兽!数量众多,足有二十来只。 “师父,这是什么异兽?在何种品级?” “我手上又没有异兽百科,哪能次次叫得出品种!”石琛亦有些紧张:“我一刀劈开有些吃力,约莫是凡修二品的样子。” 凡修级二品异兽,他们师徒俩一路来也对付了不少,只是却没见过有这么一大群集聚而来的。 地上的绿色汁液慢慢消失,吸了这汁液的骆驼刺们抬起黄花大首,花朵的颜色肉眼可见地更鲜艳些,连它们的草叶都仿佛更壮健些。 云赦心中一惊,叫道:“师父,你可有把握?要不要乘上六足流火犬逃离此地?” 石琛虽也不免有些紧张,却沉沉道:“无需退开!徒儿,你可想要个大丰收吗?” “大丰收?” “这些骆驼刺异兽是沙漠品种,总是属于植物一类,最怕火焰灼烧。你操纵六足流火犬以它火技助我,我以本源火气做辅,便是一次收他二十几个兽核,又有何难?” “是……是!” 云赦应道,遂令六足流火犬退远开。 六足流火犬跟随石琛等人时间已久,催吐火弹的绝技更是掌握得得心应手。它六足一顿,身躯中登时一道热意从六足传导到头颅。 石琛叫道:“叫它将火弹射向天空!” “好!” 云赦双腿一勒六足流火犬腰腹,手上一拍它的项背,六足流火犬当即会意,一张口,一颗火弹喷到空中。 石琛登时跃起,右手擎着斩水凝碧刀高高竖起,左手戟指向上,一丛本源火气随心而动,已将六足流火犬口中喷出的火弹包裹起来。 石琛与云赦进入沙漠已久,这借助六足流火犬火弹而挥刀的一招自然在战斗之中慢慢揣摩而出。 说起这招式,还是脱胎于昔日花禹雾与石琛一同对付黄石帮时,由花禹雾所想出来的点子。 石琛是五杂灵脉,虽胜在天地五行之力尽皆能为他所调用,却也亏在每一项五行之力的真气余量尽皆在丹田之中散布为五等份,单拿出来的威力远逊于灵脉专精于其中几系的。 否则以石琛现在洗经中期巅峰的境界修为,早已能够只凭借自己的力量,将火焰真气覆上斩水凝碧。 铮—— 石琛的火焰真气包裹着六足流火犬的火弹,卷在斩水凝碧刀上,刀身一声铮鸣,似在炫耀威势。 众多的骆驼刺异兽虽未生有双目,但它们尽皆生有的那一朵巨大黄花便如同是它们的头首面容一般,见了石琛这般景象便皆歪头后撤,速度极快。 石琛的刀却更快。 斩水凝碧在空中平平一扫,古朴雄浑的【静影刀一动无绝势】已经挥发而出,火焰威能自也伴着刀芒汹涌喷薄,断了骆驼刺异兽的后路,更烧毁了许多闯在前面的骆驼刺异兽。 源自三品异兽六足流火犬的火焰自也威能惊人,在五行之力的相生克下,几株骆驼刺便是连枝茎、汁液都不剩了,伴随着巨大黄花头的衰败,便只剩下枚枚绿色的兽核残留于地面。 区区一刀,地上便躺了六枚兽核。 余下的骆驼刺似是能发觉状况不妙,逃也无用,竟一同朝着一棵最是壮健的骆驼刺花朵聚集涌去…… 第138章 大丰收 “不好,他们似是在联合!” 云赦叫道,忙催动六足流火犬又喷出一颗火弹攻击向正在联合的十几只骆驼刺异兽。 轰—— 火弹滚滚而去,烧在骆驼刺之上,这一弹却并不如先前联合了石琛的那一刀有用,只在骆驼刺异兽之上烧起了腾腾黑烟,咯吱咯吱的声音,似是联合着的骆驼刺在抵御着火焰弹的威能。 待到黑烟散去,石琛与云赦俱望向那骆驼刺异兽。 只见十几只骆驼刺已经融成了一个巨大的形体,足有近两丈之高,它的每一根枝叶都延展得极长,人头大小的黄色花朵在这异物上盛开,足有十七只之多。 而那火弹击中之位,竟只在这巨兽之上形成了一个小缺口,枝条掩映之下,若有若无。 石琛心中一紧,叫道:“云赦,你怕吗?” 云赦道: “原来不过如此!师父,你一刀便能烧了六只骆驼刺异兽,这十七只联合起来怕是也没什么!总不会比师父先前杀的那一只四品异兽还厉害!” 其实说起来,一头凡修级四品异兽的威能便相当于如今石琛的洗经境界实力。 石琛的境界提升过快,自己的实战经验自是远不如这些生存了几十上百年的山海异兽,当时得以降服是沾了偷袭之下抢占先机的光。 “好,老办法,【火焰刀】,给我三团火弹!” 那【火焰刀】自然便是石琛刚才施展的,一刀烧尽六只骆驼刺的一招。 石琛腾空而跃,故技重施,这下却一连叫六足流火犬倾吐了三团火弹来。 ——只是石琛现在的本源真气之力只能同时承载起三团火,多的便控制不住。否则这火弹的威力还能更大些。 石琛双手擎住刀身上滚三团火焰威能的斩水凝碧刀。 那火焰热力骇人,腾腾向上烧去,直烧得空气都欲扭曲。 斩水凝碧乃是宝刀,石琛握住刀把,便是半分热力也传不到他手上,甚至能隐隐散发些寒意,帮石琛抵御着热气冲击。 石琛看向那巨大的骆驼刺异兽。只见骆驼刺异兽的十七只巨大黄色花朵竟是有所区分。 居于中心的花朵足有一个人那么大,甚至当中花蕊的排布规律隐隐然像极了一个人的面目五官。 石琛心想:这便是骆驼刺异兽的核心,只要伤了此处,想必这联合而成的骆驼刺异兽便溃不成军。 石琛作势欲将刀上火焰劈向骆驼刺的核心花朵。 那骆驼刺竟似是一急,丈许长的纸条便如人类生了三头六臂,拼命地掩护住中心的黄色花朵。 石琛心生一计,叫道:“徒儿,你用六足流火去引它袭击你!” 云赦不解师父为何这般安排,但本着对师父的信任,他便催动六足流火犬奔上前去,绕着骆驼刺左右打转,叫它用前爪去勾连骆驼刺身躯底部的枝叶。 骆驼刺以枝条招架抽击,但六足流火犬乃是三品异兽,速度更为其的长项,骆驼刺异兽的抽击阻隔自是奈何它不得。 云赦亦抽出了一把两人昔日离开北固堡时,石琛配给他的一把细长铁剑,劈刺向骆驼刺的根系。 只是云赦修为尚还未临强身之境,他本身力气也不甚大,只能依赖铁剑本身的锋锐程度去磨耗骆驼刺的粗根。 云赦又是一刺,却不料那骆驼刺那原本分化生长的一条粗根竟在刹那间并拢起来,把他的那把细长铁剑给夹住了。 云赦瞪大了眼,忙使劲抽离,可却发现即使用尽浑身解数,那铁剑仍是陷于其间,难以移动分毫。 “别管兵器了,快跑!”石琛提醒道。 云赦这才回神,仰头一望,只见巨大的核心花朵此时正“望”向他,又转眼间一个“张口”,喷吐出绿色的汁液袭击而来。 “六足流火!”云赦呼道。 六足流火犬的长尾在地上一扫,抽开了挡在身侧的诸多细小根条。云赦有所预感,忙伏在六足流火背后,抓紧它的皮毛。 六足流火纵身一跃,落地时已在丈开外。 与此同时,那骆驼刺花朵喷射出的绿色汁液也已经溅到地上,亦有星星几点在六足流火犬腾起之时落到它的长尾上。 那绿色汁液触到物体便产生腐蚀作用,所幸六足流火犬只尾巴上沾了几点,略蚀掉些皮毛。 “就是现在!”石琛大声呼道。 石琛之所以令云赦诱敌,乃是为引骆驼刺异兽尽量的分散枝条,回护自己。这样在骆驼刺分心之时给予致命一击,才更有成效。 却不料这结果更令石琛惊喜。骆驼刺花朵以枝叶攻击云赦之际,却也是周围再无枝条阻拦,空门大开。 石琛又一刀【一动无绝势】,便将三个六足流火犬喷出的火弹连同自己的刀意一同劈向了骆驼刺的核心花朵。 随即,轰隆一声,火弹在骆驼刺异兽的“脸”上爆炸开来,响声如雷。 火弹在骆驼刺的核心花朵上燃烧爆炸,石琛的一刀乃是打斜劈出,便也如原先的轨迹一般,成一个斜线状烙印在了骆驼刺身躯上,随着火焰的燃烧慢慢地扩散着覆盖的范围。 黑烟滚滚,石琛等看不清燃烧的情况,但见骆驼刺边余的枝叶已经瑟缩起来,似是在承受无尽的痛苦。 石琛乘胜追击,上前削下它已经无力反抗的枝叶。过不多时,骆驼刺异兽余烬遍地,地上散着颜色亮丽的兽核,充斥着能量之气。 “真的是大丰收!” “师父,这回足有二十四块二品兽核呢,又都是系出于同一物种,我估摸着,三四十两也是值的!” 云赦喜滋滋道。他已清点好了兽核数目,交给石琛放在小须弥阵箱中保管。 “好。”石琛应道。 如今烈日当头,他俩忙活了这一番战役,已是都有些疲惫了,身上出得汗自是不少。 “我们去绿洲!” 那沙漠戈壁中的绿洲便在眼前,散发着诱惑的、安逸的光芒。 …… 第139章 本源妖气的归宿 “本源妖气,最近你的话很少。”去往绿洲的路上,石琛忽然想起了这一茬。 “小主人,我在调息。”本源妖气应道。 “调息?你又不是人,哪里会调息。” 那日石琛突破洗经之境,源自石琛眉心的柔水之力执意引渡本源妖气,要求它分出力量为石琛打通经脉。 本源妖气当时分出了自己的一半力量,而这妖气的消逝,却是不可弥补的。 本源妖气原也没太在意,毕竟即使失去了一半力量,它依然有接近飞渡级别高手的真气浓度。 但是日久以来,本源妖气却发现自己剩下的一半能量也在无声无息地散逸之中。即使它不出动附体,这股力量也在慢慢的消亡。 这令本源妖气极为惊惶。毕竟当它妖气彻底消亡殆尽之时,就是它着一抹独立意志归于天地之时。 本源妖气想过它为什么会出现这种状况。 结论便是,或许是当时帮石琛疏通经脉之时,分化出的力量太多,这已经使它无法抵御至高无上的天地法则,让它于世间再长存下去了。 经过本源妖气漫长的努力,终于发现,当它抱元守一,尽量屏蔽对外界事物的感知之时,它的力量散逸得最慢。 本源妖气将它这屏蔽感官之举,形象地称之为“调息”。 本源妖气将它的理解讲述给石琛,石琛自也了然: “那好,以后我便尽量不寻你帮忙。让你的妖气之力在世间存活得久些。” “那可不行,到了杀人见血的时候,你可一定要让我助战啊……实在不行,杀异兽的时候也可以。”本源妖气貌似卑微地哀求道。 “看我心情。”石琛淡淡道。 其实对于本源妖气的态度,石琛是矛盾的。 一方面,本源妖气助它颇多,从前不仅帮他解了辰胥枫的燃眉之急,更在石琛洗经境之前多次帮他引渡体内的本源真气御敌。这一点,石琛是庆幸且感激的。 另一方面,本源妖气生性嗜杀,一次在切磋之中暗中偷袭了助他颇多的二哥,一次附体时又罔顾花禹雾的性命,真叫石琛无法放心地让它参与帮忙。 既然有着本源妖气需要“调息”的借口,石琛自然就大有理由不让本源妖气参与斗争。 即使对它多次帮助自己的报答,也可规避由他附体而生乱。 其实本源妖气不知道的是,妖力逸散的原因并不是由于所谓的天地法则作祟,却是因为它已经和石琛的身体产生了一点“共鸣”。 本源妖气是寄宿于石琛丹田的外来者,其力量并不适配于石琛的体质,是以从前相安无事。 但被柔水之力改造的那日,却是本源妖气也参与了石琛的洗经伐髓。 洗经、伐髓,被称为武者重塑体质的机会。 正因为本源妖气参与了这次行动,其中的妖力便无声无息得融入到石琛经脉之中。 换言之,石琛的体内如今已是融合了一部分妖力,按世俗的规定,已经不能算个完整的“人”了。 只是,他这种成为“半妖”的方法却是经历了这样一场奇异的洗经伐髓,而不是常见的遗传。 是以,本源妖气的存在自然也完全适合于石琛现在的体质。 人体的适应性是玄妙的,便已是在所有人都无知无觉的情况下,开始了对本源妖气这个存在于石琛丹田中的物事进行了吸收。 被石琛炼化殆尽是本源妖气早就预设好的归顺,本源妖气原本还以为那一天来的很远。 毕竟,“炼化”是主动的,还需要有一定的功力门槛。而“吸收”却是被动的,无条件的。 如此事实,不知本源妖气会作何感想…… 却更不知,如果石琛现今知道自己已经不算是人了,而是江湖上人人喊打、深恶痛绝的半妖之体,他会作何感想…… 不过幸好,尚还无人知道这个事实。 …… “师父,好凉快的水,你也快来洗澡!” 到了绿洲之处的小湖边,云赦早已是浑身脱了个半光,泡在了湖水里叫道。 云赦孩子心性,又生长在江湖间,若不是身为世家子的石琛一再要求,他早已泡在水中“赤条条来去无牵挂”了。 “六足流火犬也该洗一下的,只是它身上刚沾了那骆驼刺异兽的汁液,我怕有毒,便等你洗完我们再洗。” 石琛刚与本源妖气沟通完,心思有些沉重。 他在外闯荡了几个月,自也是有些经验的,以前花禹雾在湖水中下毒毒倒整个黄石帮的事,他更是历历在目。 更何况,沙漠之中陡然出现一个绿洲,便更是有些可疑。 不说如今是否有人同在场,倒是从前有人到此的痕迹也该有才是。 可这绿洲景致秀美,一花一草都显得遗世独立,颇得自然生趣,叫人见了心中便想叹一声完美,真是一石一水都长到了绝妙之处,混挑不出半点毛病。 瞧那高高耸立的一片沙棘树,枝盛果硕,听不见常栖于树上的燕儿鸦子,便连个鸟巢都没有。 砂石覆盖的地上除却寻常的骆驼刺,亦生了许多嫩草,蛇虫鼠蚁更是一点不见。 没有动物?没有生灵? 石琛心内一寒,冷汗涔涔而下。 按理说,没有路人可以理解,没有人来过也说得过去,可是沙漠绿洲,没有聚集半点动物、生灵,这怎么可能? 很明显,他们中了圈套!而云赦已经走入了圈套之中! 或有人隐藏在暗处,要等石琛和六足流火也踏入圈套之中,将之一网打尽! 沙漠之中,最宝贵之物便是水。这绿洲中心的小湖湖水清亮透明,十足是给了游人诱惑。 况且,人们往往纸条条扎堆进入湖水中冲洗,若生意外避走不及,便极易生变故。 石琛心中惴惴,心中快速地盘算帮助云赦的脱身之法。 总而言之,先要配合这暗中之人的谋划,叫他不要起疑心,自己再想办法营救云赦。 “师父,你快来啊,怎么跟个老妈子一样磨磨蹭蹭!”云赦泡在水中叫道。 “就来!” 石琛应道,一边慢慢地牵着六足流火犬往湖边走去: “我是在想,六足流火犬身上粘的汁液究竟有毒没毒,要是没毒,叫它跟我们一起洗好了!” “师父!”云赦颇有些委屈的: “想这么多干嘛,管他有毒没毒,你叫它最后洗不就得了。” “你说得对,我怎么没想到!” 石琛一拍脑门,脚步离湖边更近了些。 他的一颗心却是已经紧张到了极点。 第140章 绿洲遇险 “徒儿,你到我旁边来。我有话跟你说。”石琛已经走到湖边,忽然说道。 “怎么了?”云赦淌着水,慢慢向岸边靠了过来。 “你记不记得我从前跟你讲的,我和禹雾怎么认识的故事。” 石琛边说着,便开始慢慢做解衣衫的动作。 既然心中疑虑那暗中之人从旁监视,自然要做戏做足。 “当然啊,那天你和陆大哥在那个假商团里,然后来到了泉水边休息……” 云赦却没再说下去,已经想到石琛之言的用意,心下暗暗一惊,吞下一口唾沫,看向石琛。 石琛皱着眉,向他一点头。 云赦心中会意,便打着哈哈道:“之后发生了什么?师父的往日轶事,徒儿哪里记得清楚呀!” “这点事都记不清,你怎么当徒弟的!洗够了没,洗够换我!”石琛叫道。 云赦讪讪道:“这小池子多我一个人又不挤!那么凶干嘛,你又不是女孩家,还要跟我分着洗!” 话是这样说,云赦却已经站起了身子,一只脚踏上了岸。 石琛冷哼一声,他已脱下一件外衫,正要把外衫放到云赦的衣衫旁边——真正目的却是要趁机取来云赦的衣衫,好让两人迅速骑上六足流火,离开这古怪的沙漠绿洲。 咦? 云赦的衣衫搁在湖边一颗大岩石上,而此刻那岩石之上,却还栖着一只拇指盖大小、色泽斑斓的蜘蛛。 这蜘蛛虽颜色甚为醒目,体型却不大,自然也难以引起他人的注意。 绿洲之中无生命存在,而今这蜘蛛突然显现,即使它不是布局之人,也多半是布局之人留下的耳目。 石琛装作没看见那只蜘蛛,便随意将他那件外衫覆盖在蜘蛛躯体之上,下一刻腰间的斩水凝碧刀无声无息间挥出,径直拍向蜘蛛所在之处。 这一击虽匆忙,却也用上了石琛七八成的力气,现在石琛的修为已臻洗经之境,这一击的威力也已经能够猝不及防间灭杀一只凡修三品异兽。 刷—— 石琛的斩水凝碧刀刀身极轻,这一砸之下虽劲力十足,却不像寻常的重刀砸在岩石之上而发出轰隆声。 石琛此刻无法掌握技巧的精神之力也在石琛的催使之下迅捷涌出,虽然无法像花禹雾等人一般能以精神之力进行攻击,但确定这小小蜘蛛的方位却不难。 石琛可以明显地断定,自己的一刀已经砸在了那蜘蛛的身躯上,石琛又着意地向前后一碾,叫这蜘蛛异兽死透。 “师父!” 云赦已站起身子,行到石琛身边,却不解石琛何以突然会劈向一块石头。 “是一只蜘蛛,或许是异兽。” 石琛说道,心头却突然一紧:精神之力所追踪的蜘蛛踪迹竟突然间全都消失了! 按理说他的精神之力追踪的乃是生物躯体,即使是这蜘蛛被他碾死了,也应该还有躯壳残存于世,不会逃脱他的追踪才对。 石琛收了刀,略有些粗糙的岩石之上竟也无那蜘蛛的尸体痕迹。 “擦下身子,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先走。” 石琛冷言道,他步间轻灵一点翻身上骑,已经骑在六足流火犬背上。 “好!”看到师父神情冷峻,云赦也不敢怠慢。 他正要拾起自己搭在岩石之上的衣衫,却感觉自己的身躯变得格外沉重,连抬手都觉得困难。 石琛心存警戒,等待着云赦换装时并开始打量四周,觅一条尽快逃出绿洲范围的路径。 “还没好吗?你把裤子穿好就得了。” 云赦的动作本是极麻利的,云赦等待了一会仍不见回应,便出言提醒道。 身后却是一片寂静,并无回复传来,和云赦往日的性子殊不相符。 石琛带着疑问扭头望去,却见云赦仍是光着身子,只穿着最里层的薄薄亵裤。身上、头上还沾着水,水珠兀自的向下流淌着。 他的手保持在向前伸出半尺的距离,却仿佛僵住不能动。他的脸转过来看向石琛,并未失去意识,嘴唇微张着却吐不出话来。 石琛心头暗叫不妙,想必自从这云赦下了水中,身上便附有一些毒质,如今恐怕是动作困难。 石琛一跃下骑,伸出手来便要去拉云赦一把,将他先放上六足流火犬身上。 石琛虽阅历不足,但从云赦的表现也能大致推断出他大概是中了某些能够使人迟缓或麻痹的毒质。 料来这毒或许初发作时更厉害些,会随着时间流逝而减弱。就算不是如此,此地离新漠镇只剩下半天脚程,也或可请那位道仙出手相助。 云赦见石琛朝自己跃了过来,忙使尽了浑身力气做出摇头的动作,发出极微的喝斥之声。 “你感觉怎样?”石琛会意,在云赦面前止住,出声询道。 云赦却自是干干张口,略能发出些嗬嗬的声音,却连不成一段完整的话。 石琛心头一急,说道:“我只要你回答是或否,现在你是否动弹不得,劲力全失?” 云赦喉头微动,眼神急迫,似在肯定。 石琛又道:“你叫我不要近前,那可是因为……我若是碰了你也会变成你那样?” 云赦漆黑瞳仁中迸发出明亮的色彩,喉间嗬嗬有声。 石琛眉一皱,抄起云赦搭在岩石上的一件袍子远远地送披在他身上。斩水凝碧刀出鞘,刀芒照水。 “何方妖孽作祟,可敢与我一战!” 只听刷的一声,一道白芒从绿洲中的沙棘树后射出,直取石琛。 石琛飞鹤步法运起,身体如离弦之箭般向后退去,斩水凝碧刀向前一挥,刀气打出。 那道白芒落了地,当中牵引出一条极长的白色丝线状的物事。石琛这才发现这乃是一道蛛网! 蛛网密布,当中有粗壮的主干,也有细密的支茎。而石琛的一击,便只斩断了当中极纤细的旁枝部分。 又听得刷刷刷几声,白色蛛网从同样的方位钉出,石琛为闪躲着蛛网的攻袭已与云赦拉开了几丈距离,巨大的蛛网横亘在两人中间。 石琛虽有意反攻,但他先前与骆驼刺异兽恶战一场,体力未复,六足流火犬的火弹绝技也只剩了一发。 如此情境之下,当得一击必胜,而敌人未知虚实,更得小心谨慎。 “呵呵呵……” 亮丽尖锐的叫声从蛛网来源的沙棘树后传出,又像是在四面八方都回响一般。 只见一只足有近一丈宽的巨大蜘蛛顺着先前布下的蛛网路径迅捷爬来,蓝橙色斑斓花纹交织,与石琛一刀碾过的那只小蜘蛛的纹样一般无二。 那巨大蜘蛛爬到石琛与云赦中间,爬下了蛛网。 再转身时已经摇身一变,成了个身穿蓝橙色撞色纱袍,黑发上点缀晶莹繁复珠饰的女人样貌。 是妖!石琛心中惊呼道。 这还是石琛自从千山雪林中见过流莽雪茵二妖后,这些日子头一回见到妖族。 妖女的音色尖锐,又透露出许许杀意:“这位小哥。在这荒僻沙漠之中,连只小小的蜘蛛都容它不得,你竟不觉得自己太心狠了吗!” 第141章 绾香 云赦面上也流露出惊愕之色,人族主掌天下大势以后,原本族群也算是庞大的妖族就几乎都半隐退在穷山恶水之中。而今乍现,虽也不算是咄咄怪事,却足以给云赦带来不小的震撼。 “妖女!你对我徒弟做了什么!” 石琛咬牙道,手中已经紧握好斩水凝碧刀,心中却在急急呼唤起本源妖气。 本源妖气与这妖族的力量系出同源,即使不令妖气出马,凭它阅历,也足以判断出来人的实力。 本源妖气道:“我自元气大伤后,灵觉不比往日,你且再引她出手,我自可判断她的境界水平。” 石琛微微点头,心中已经盘算道:这妖女虽有些实力,想必并不能比得上昔日的流莽雪茵二妖。否则凭他现阶段的实力,凌空级别的高手袭击他自是闪躲不开。 那蜘蛛妖听得石琛厉喝,抱着胸在石琛与云赦中间来回踱步,显是未放松警惕。 忽得,她左手往后一伸,蛛网由指尖喷射出来,却没袭向石琛,而是裹挟向了此时不得动弹的云赦。 距离甚远,石琛营救不得,便眼睁睁见着那蛛网将云赦缠裹了起来。 刹那之间,绿树湖水尽数化作遍结蛛网的荒漠一片。 而那原先由湖水所覆盖的区域,蛛网更是密密层层,叫人见了胆战心惊。 本源妖气的声音在石琛心中响起:“是一只掌握幻魅之术的蜘蛛妖!修为应当只相当于人类的洗经境顶峰,甚至境界隐隐不稳。搏斗不是她的强项。小主人,你可需要我的帮助?” “先按兵不动。若有需要再请你来。” 石琛心中暗暗一松,此妖修为境界与自己相差的只略高出几个层级,想必在妖族也是极弱小普通的一员。 考虑到本源妖气的功力渐有减退之势,石琛便想无须它出手,由自己一力对付之,应当还是有所余地。 只是若搁在平常也就罢了,他刚经过恶战一场体力有所缺耗,云赦更是受了缚,即便只是想脱身也是极不易的。 缚住了云赦,那蛛妖呵呵一笑,步子一点已经来到了云赦身后,伸出手来勾住了云赦的脖子,舌头贪婪地伸出来向云赦一舔,兴奋地叫道: “细皮嫩肉的小娃娃,先天之气还没有完全逸散!总是格外香甜些!另一个虽然大了几岁,想必也是大补的!” 云赦被那女妖拘在怀里,想骂骂不出,想躲躲不得,实在是受尽了屈辱。 蛛妖欣赏完了战利品,将云赦推在前面作为人质,向石琛说道: “大娃娃,你是怎么看出来我‘绾香’设的局?我的幻魅之术已经修炼到能覆盖方圆三里天地的程度,曾经亦有凌空境修士葬身于我手!你才区区洗经境,身上有什么奇珍异宝?” 蛛妖绾香心中有所忌惮,这才不敢贸然袭击石琛,她既看得出石琛境界,自然心中猜想石琛是身怀些能够破除幻魅、维持心中空明的宝器护身。 石琛答道:“你的障眼法确实有几分门路!可是沙漠绿洲之中有水有木,却没半分旁的生命气息,难道还不足以让人生疑吗!” 绾香一惊:“我的破绽竟是在此?” 的确,拟化生命活动需要极强的妖力作为支持,以绾香如今的道行,变化出这座绿洲已是费尽心力。 她无往不利,到此休憩的人无不是一头栽进了湖水之中,或是取水引用,她以此法捕猎多年,竟无一人发觉其中纰漏。 正当绾香留神思索之时,刀芒已至。 绾香冷哼一声,便将浑身缠着蛛网的云赦推了前去。 石琛一道本源真气缠上斩水凝碧刀,刀势快如砍瓜切菜,斩上附着在云赦身前的蛛网。 云赦见刀锋直冲向自己而来,吓得三魂已去了七魄,心脏一颤,惊呼出声。 石琛心中亦是紧张不已,他刀势收起两三分,生怕慌乱之下误伤到了云赦。 刷刷—— 包裹着云赦的蛛网被削去了数层,在蛛网覆得较薄的区域上亦有衣衫崩裂的声音传来,那是石琛罩在云赦身上的一层衣衫。 石琛见云赦的身体不受控地向前跌去,他却也无法接住云赦:若身体碰上那蛛网,必得失去反抗的能力,便任人鱼肉了。 石琛一分心,刀背伸出挡在云赦前身的胸腹之上,同时向后退了几步帮云赦缓解去势。 云赦无力地跌在地上,大口地喘着气,所幸没有摔得太惨。 正在这时,绾香身躯跃起,小口一张,蛛丝喷射向石琛。 石琛目光一寒,左手戟指,本源火气鱼贯而出,拦下了袭来的蛛丝。 “别高兴得太早!”绾香冷喝道。 石琛这才留意到,他刚才刀背接触到云赦的那一刻,已有蛛丝附着在斩水凝碧之上,甚至已经开始有一部分蔓延到了石琛的手臂。 石琛刚要再次利用本源火气力量化解,但经历了这番,他体内丹田贮藏的本源火气已经被消耗一空,再想从天地中吸收灵气转化,却也需要时间。 而其他属性的本源真气虽能调用,却不太对症,无法迅速克化蛛妖绾香的蛛丝之力。 “来不及了,看我的!”当此之时,本源妖气已从石琛丹田内涌出,冲向石琛持刀的右臂。 第142章 幻境 本源妖气出马,石琛顿时感觉右臂之上传来一股热烫之气,本源妖气五行属火,最是霸道刚猛,自然旗开得胜,已将附着在斩水凝碧刀上的蛛网毁去。 绾香目光中闪过一丝的诧异,笑道:“好浓厚的妖气!原来阁下与我乃是同族,不知你隶属哪位将军帐下,又或者与绾香一样,只是流落民间的散兵游勇呢!” 石琛如今身上本已经融合了妖气之力,但也仍然只得零星半点。 绾香自是如今见了本源妖气出手才嗅出端倪。 石琛心道如今自己阴差阳错与本源妖气共生,实非所欲。妖族残暴嗜杀,为人族深恶痛绝! 他自己如今情形原是巧合,可若从此被视为妖族一党,那才真是千古冤孽! “妖孽,你莫逞口舌之快,若是现在速速离去,我尚可饶你不死!”石琛喝道。 “那就手底下见真章!” 绾香妙目一凝,双掌变幻无端,已经运起几个奇怪手势,铺在地上的、绾香早已布置好的层层蛛网也在此刻运动起来。 石琛心中一惊,沙漠绿洲所覆盖的区域皆由绾香的蛛网所化,如此庞大的地域,想要在短短的时间中完全脱离,那是不可能的。 原先绿地中的沙棘树、胡杨树等,此刻也已经消失,偌大的区域间竟无一个可立足之处。 “本源妖气!烧去我周围地上的蛛网!” 本源妖气一股余力迅速地传导到石琛双足下,如此炽烈的热力之势,自然迅速焚尽石琛脚下的蛛网。 “六足流火!” 石琛厉喝一声,脚下一点,已经来到云赦身边,云赦身边蛛网也尽数为本源妖气所除去。 六足流火犬听到石琛呼唤,亦已经跑到石琛与云赦身旁。 两人一兽此刻聚集在方圆两三丈的空间之中,看着绾香操使起地上密布的蛛网,蛛网形状变换,隐隐飞腾起来,结成上下高低的阵势。 石琛又一转眼,只见绾香原本立于一处的身影此刻又再消失。 “云赦,你现在能活动否?” 石琛目不转睛盯着不断变换着的蛛网囚笼问道,随即又想起来云赦此时怕是无法发声。 石琛猛一回头,却见身旁的云赦也已经消失。 “七叔!七叔!你可回来啦!”一声欢快的女童声音响起。 石琛转向那声音方向,喃喃道:“这是……石家大院?是我的院子!” 院中布置几只石灯矮松,微风吹拂,一派的盎然春意。 鸢儿穿着一件颜色清淡的绣虹鲤粉裙,笑意盈盈,一张口时还露出两颗小豁牙,正站在离石琛几丈远之处。 “鸢儿!”石琛惊喜道:“你换牙了!” 鸢儿一嘟嘴:“那自然了,我都快八岁了!娘说正常的孩子早该换牙了!” 石琛上前走出几步:“我杀了林家那么多人,家里不是该传我死了吗?我怎会出现在这里!” 鸢儿嘻嘻一笑:“爷爷回来了,那些坏人哪里敢拿你怎么办?只能认命啦!你以后还是石家的七少爷,是我的好七叔!” 石琛眉一挑,惊道:“爹回来了?他现在哪,快带我去拜见爹!” 鸢儿雀跃的一笑,已经蹦蹦跳跳地来到石琛身前,小手一伸,等着石琛伸出手来拉她。 等了一会,却见石琛身子微微有些颤抖,眼眶中也含着动容泪光看着身边的一草一木,却就是不来牵她。 “七叔,你怎么啦?快跟我走,我们去见爷爷呀!” 石琛苦苦一笑:“鸢儿,你的奶奶怎么样了?还有你的几个叔叔们呢?” 鸢儿笑道:“大家都很好呀!你离开的这些天里,奶奶也很想你!爹爹听说了你的事,已经从前线赶回来了!二叔三叔也已经握手言和,四叔还是老样子,小姨和六叔听说你回来了,一大早就在厅里等你了!夏天快到了,爷爷说为了庆祝你回来,我们一大家子过一会要去千山雪林打猎呢!” 石琛拭了拭眼角的泪,感动道:“是这样呀……可若是我不在,大家玩得会扫兴吗?” 鸢儿小嘴一嘟,嗔道:“没你怎么行呢!正是因为你回来了,我们才要去打猎的呀!你放心,这次有爷爷在,绝对不会发生上次的事情了!七叔,你就快跟我走!” 石琛一笑,捏了捏鸢儿的小脸。又感慨道: “可惜七叔尚有要事在身。你的一位姑姑,当时为了救我身中剧毒,现在命在旦夕昏迷不醒。我不能耽搁太久时间,要赶回来泰国去救她。” 鸢儿理所当然道:“那有何难!爷爷那么厉害,你只要把这件事告诉爷爷让他出手,他怎么会眼睁睁看着那位姑姑因你而死!你便快跟我一起出去拜见爷爷!” “出去……”石琛喃喃道,又仔细地看着院中的一草一木,空中的蓝天白云。 那是故乡的云啊! 鸢儿道:“是呀!你怎么婆婆妈妈的,快跟我走啦!” 说着,她的两臂张着,又似是面有阻碍一般,拉不到石琛的身子,只能张着怀抱等着石琛过来。 “好,我就来。”石琛温情的一笑,朝着鸢儿一步步走了过去,露出怜爱的神情。 鸢儿目光闪过一丝狡黠的笑,却更加热情,等待着被石琛抱起。 “鸢儿,我好想你。”石琛温柔地道。 唰—— 斩水凝碧刀无声无息,洞穿了鸢儿的心窝。 鸢儿瞪大了眼,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一幕,小口一张,鲜血喷落而出。 “对不起。” 石琛闭上了眼,憎恨与遗憾在心中涌现。 ……憎恨那妖女要装扮成鸢儿的样子引诱于他。 “鸢儿”捂住被插着剑的胸口,凄凉地问道:“你是如何发现这是幻境一场?……你所见的,应当是你心中最想看到的景象啊!” 石琛漠然道:“我是很怀念在石家的过去,可这一切已经消亡,伴随着早先属于‘石琛’这个身份的离世,我的过去便也一同被埋葬了!” 遗憾……最珍惜之事是无法回到的过去。 一种宁静的心绪在石琛心中渐渐蔓延开来…… “噗!” 荒漠远处,绾香捂着胸口,吐出一口鲜血来。 只不过她吐出的鲜血乃是绿色,寻常妖族的血液大多是此种颜色。 绾香冷着脸,看着面前的景象。 蛛网密密层层,将石琛等人包围起来,无数的与她原形相似的小蜘蛛蛰伏在蛛网的四周,那也是由她妖力所化的幻术之引。 而石琛已经走到了结界的边缘,他的面前,乃是一只足有半个人大小的巨大蜘蛛化身。 眼见着一切顺利,石琛见了幻术所化之景象无比动容,感动欣喜之情溢于言表。 可就在这最后关头! 石琛却忽然提起手中长刀斩向面前的巨大蜘蛛。 幻境中的石琛深深叹了口气: “……谢谢你,让我能与家人们道个别……” 刷—— 石琛又一挥刀,已把幻境中的“鸢儿”身躯斩断。 ……大漠之中,巨大的蜘蛛身躯断成两截,汩汩地流出绿色鲜血。 伴随着这一刀,石琛面前的环境应声而散,露出了贫瘠荒芜的土地。 与数不清的蛛网缠结。 第143章 百岁千绝珠 远处的绾香口角鲜血再度溢出,已给她的体力带来不小损耗。 “找死!” 绾香一声怒喝,身躯已变化为原型的蓝金色蜘蛛,顺着蛛网勾上前去。 绾香既已经受了伤,便无力再维持对云赦的束缚之力。 云赦本在地上挣扎,却一翻身便坐了起来,当下惊喜叫道:“师父!” 方才云赦身子虽不能动,但对一切看在眼里急在心里,自然对现在的局势了如指掌。 “好!【火焰刀】!” 石琛看了云赦一眼,却不敢疏忽御敌,忙又转回首去。 云赦身手机敏,自是已经翻上六足流火犬项背。 六足流火犬会意,最后一颗火弹倾吐而出。 石琛一跃而起,刀锋接住那火弹,目光一凛,刀气已经扫向蛛妖绾香。 绾香有蛛网护体,只见她带着长毛的八只本体手臂迅速交叠,她的蛛网也在不断地绕着她紧缩,在她身躯前聚集成了个蚕茧状的物事。 “破!” 石琛一声厉喝,卷着火弹的刀气已与绾香面前的蛛丝接壤。 火舌不断吞噬,最终却只削弱了大概五六成的蛛丝,便被不断蜂拥聚集的蛛丝淹没了。 石琛心头一惊:这火焰气浪已经是自己压箱底的绝招,若此招无法破敌,便要么请本源妖气出马,要么便只能跑路了。 “师父,小心!你的脚!”云赦忽然大呼。 石琛低头看去,他火焰刀一招时向上跃了一下,落地时便仍踏在了远处。 他位于被本源妖气清扫出来的空地边缘,与那受了一刀倒下的巨型蜘蛛距离极近。 那巨型蜘蛛的身子虽没挨到他,但身躯被石琛一刀从中间截断,却不断溜出了汩汩的绿色鲜血状毒液,而此刻,那毒液已经粘上了他双足。 “哈哈哈哈哈哈……” 绾香亦留意到此,发出尖锐的笑声。 石琛想抬脚离开,双足却仿佛被粘住一般,根本无从动弹。 随即,那毒液之上受了绾香的指使,竟不断涌出白色的细密蛛网来,层层叠叠,向石琛脚踝、小腿上缠去。 “本源妖气!”石琛心中呼道。 本源妖气一边向石琛双足流窜去一边虚弱地叫道: “小主人,我现在每在你经脉中游动一分,便能感到冥冥天地中制裁着我的那股力量又多了一分……只怕我帮了你这个忙后要元气大伤!” 元气大伤?石琛心中一惊。 他虽对本源妖气颇有些敌意,但本源妖气对他而言毕竟是好处大于害处,它因帮助自己而元气大伤,石琛想来便有些于心不忍。 “可有方法阻止或者延缓吗?” 本源妖气一顿,幽幽地道:“将蛛妖的妖晶予我,或能助我恢复元气。” “什么?” 石琛却仿佛突然理解,何以妖族之中贯彻着弱肉强食的法则,竟如同在贯彻天理纲常一般。 本源妖气本是流莽的妖晶所化,如今却要靠吞食其他妖类来恢复元气。 实力为尊,弱者只会沦为强者的战利品和食物。怪不得当初流莽与雪茵见了实力远超于自己的东叔,刚开始的态度会卑躬屈膝到那种程度。 容不得石琛细想,一股热意已经覆盖石琛双腿。 石琛一跃,已从蛛网与毒液的束缚中解脱出来。 绾香惊道:“又是那股霸道的妖气!还有【百岁千绝珠】……你是东极国禺岷大人的人!” “【百岁千绝珠】?”石琛眉一皱:“那是什么东西!” “是一串黑红相间、样似佛珠的法宝!这佛珠统共只得几条,除了禺岷大人的亲信无人可以得到赏赐!” “我呸!你这妖女,口口声声污蔑我师父与妖族有染,打不过我师父,便又想用言语来做幻术吗?”云赦出言骂道。 “别插嘴!” 绾香喝道,却见石琛与云赦关系紧密,心有顾虑,一时未敢还击。 “我想起来了,原来它叫【百岁千绝珠】……”石琛低低自语道。 那日雪林之变,他亲眼看着流莽困兽之战,为与东叔一搏,崩坏了当中的所有佛珠,这才能实力跃升。现在想来,这实在是个稀奇的罕物。 “这珠子是一个友人送我的!‘禺岷’是什么来历?”石琛问道。 绾香恍然大悟似的:“你不知道禺岷大人,想必不是东极国的妖……禺岷大人是东极国妖族联盟七十二舵的分舵舵主,排行第四十七!他的原身是一名猴妖,实力已臻百变境后期。虽实力不是七十二舵舵主中的佼佼者,战功却赫赫,很受主宰大人的青睐呢!” “哦。” “怎么样,你既然有着【百岁千绝珠】的缘分,不如我们结伴同行,一起去东极国投靠禺岷大人!妖族联盟中只收境界水平在伐髓以上的妖族……但眼下【六灵困妖大阵】影响到全世界的妖族,尤其是我们这些修为不精的小妖。想必禺岷大人会收留我们的!” “……” “对了!再加上我妹妹……”绾香兴高采烈地补充着,却见石琛反响平平,生怕石琛自己知道了这个门路之后便自行去投奔了禺岷不带自己。复又道: “临行之前,不如我们先杀了那个小娃娃分食!在人族的语境中,这叫歃血为盟!嘿嘿嘿……” “慢着!”石琛拦阻道:“【六灵困妖大阵】?那又是个什么东西?” 原不是石琛爱打听,只是这【六灵困妖大阵】的名字,石琛似是在哪听过,却一时想不起来了。 直觉告诉他,六灵困妖大阵,似是一个对妖族来说影响极大的阵法。 第144章 六灵困妖大阵 “嘶……” 化作原形的绾香听了石琛的疑问本能性地扭着身子搓搓手,颇有些不忿。 那神情似是在说:怎会有妖族连这等事都不知晓。 石琛向云赦使了个眼色,回忆起辰胥枫的情形,又向绾香解释道: “很不幸,我是妖族中的孤儿,从小与人族一同生活。对于妖族中人尽皆知的事,我却是孤陋寡闻的。” 绾香这才平复,解释道: “六灵困妖大阵乃是人族中的顶级强者为了限制我们妖族的能力,又为了限制他们人族自己过度的繁衍生息、分食资源,而想出的借刀杀人之法!” “那些人族中道家仙门的老不死,聚集了天地间修为最顶尖的十人二兽作为阴阳六灵,结成阵法,威能覆盖整个百知大陆!” “我们妖族依靠天地灵气作为修炼,虽然修炼速度比人族慢,却比人族长寿得多。【六灵困妖大阵】此举,却是彻底地切断了我们与天地灵气的干系!” “天地灵气是我们的能量来源,有出无进之下……妖族中的大能身体中所存能量浩瀚,尚能抵御。而我们这些小妖便不得不去掠夺残杀其他的人族与异兽,从他们的能量中获取滋养!” “难道你这些日子以来便感受不到体力的逐渐低下吗……还是因为你妖族血统稀薄,受的影响便小一些呢?” 石琛闻言一惊,想到了得知【六灵困妖大阵】一词的那日…… ……流莽与东叔对招,却被击中落到了自己身旁。 当时流莽神态癫狂,说道,若不是人族设下六灵困妖大阵,他们妖族又无法感知天地灵气……不吃人便会衰竭而死…… 石琛心绪复杂,原来【六灵困妖大阵】竟是这么个来历。 云赦听了绾香这般陈词,当即骂道:“你放屁!这样做对人族有什么好?切断了你们妖族对灵力的感知,你们便更会滥杀凡人,对我们寻常凡人只会是灭顶之灾,弊大于利!” 绾香嘲讽道:“是吗?可这就是人族高层的主意!因为……你们人类太多了,这就是‘天罚’!是人类高层借助我们妖类之手,整顿自然规律!呵呵呵呵!” 石琛听得心惊胆寒,人道说“顺应自然规律”,却未听说过有哪方势力胆敢“整顿自然规律”的,若绾香所言为真,那还真是“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了,人族的大能竟对自己的同族无一丝仁爱之心。 只是,若放任人族不断地繁衍下去真是对的吗? 如今虽有大小战争延绵不断,民间却亦有流传医治百病的灵丹妙药。 况且,习武之人可以延年益寿,再加上各方宗门中不知道已经活了几百、几千年的道仙前辈,整个大陆的人数,说不定已有几百亿之多。 这么庞大的人口数量,对大陆整体来说真的是件好事吗?人地关系紧张,若无外力干涉,恐怕日子久了早晚会自生矛盾,引起更大的变故。 石琛心中有些悲凉,心,却难得的沉了下去。 “我不信,妖女嘴里的话没一句是真,无非是在给你们的滥杀无辜找寻理由罢了。师父,别信他!” 正在石琛思索之际,云赦已是听不下去了。 绾香气急败坏道:“小娃娃死到临头还嘴硬,现在就杀了你为我们两个祭旗!” 绾香自是大怒,长手一舞,原先被石琛用火焰刀切断所剩的蛛网便朝着云赦覆盖而去。 斩水凝碧刀刃雪亮,石琛纵向腾跃,一招【残影狂波刀】毫不花假的与绾香对了一刀。 绾香呼道:“朋友,我们都身中六灵困妖大阵的影响,与自己人浪费力气无异于自掘坟墓!” 石琛没有火焰刀加持,想以一刀突破蛛网的束缚便有些难办。 石琛手腕一转,又一招【残影怒澜刀】已从掌上灵活使出,这才堪堪将蛛网切断。 石琛只怕春风吹又生,左手戟指,本源火气已从指尖迅捷跃出,将这残破不堪的蛛网尽皆化作灰烬。 “谁是你朋友!看清楚了,老子是人!”石琛喝道。 绾香面色一寒:“既然如此,我只有杀了你,自己去投靠禺岷舵主了!” 绾香蛛网既失,便又化作人类女子形貌。她秀口频吐,此刻吐出的新蛛丝竟比先前所利用着攻袭的老蛛丝坚韧多了。 石琛左支右绌,抵挡吃力,有守无攻。 再抵挡了一阵,石琛忽觉面前蛛丝再无追加,他砍尽蛛丝,却见绾香此刻已经分化出十几个分身来,都与她的人形形貌并无二致。 见了石琛冲破蛛网的阻碍,十来个绾香分身同时轻蔑地一笑。 石琛见状大急,心中呼道本源妖气: “你不是说这妖女只得洗经巅峰修为吗?她又是幻术绝顶,蛛网也如此难缠,只怕功力已不下于昔日的辰胥枫!” “若单纯论攻击之能当没有辰小子难缠,否则便没有你抵挡的余地。”本源妖气判断道: “按照这妖女所言,她利用幻术陷阱,连凌空境的高手都败在她阵下。想必她因受了六灵困妖大阵的影响,境界无法突破,体内积蓄的妖气之力却是远胜于寻常的洗经之境。” “害苦我!”石琛怨道。 早知这蛛妖如此强横,他就该在解救下云赦时迅速想法子逃走。本源妖气虽能抵御住这蛛妖,但它现下元气大伤,未必能擒住这狡兔三窟的蛛妖真身。 若是侥幸令绾香的真身逃了出去,并未取到妖晶,那想必本源妖气的存在便就此消散了。 石琛强令自己心中冷静下来:如今之计,只有他自己尽力消耗绾香的力量,能走到哪一步是哪一步,最后再由本源妖气出马,擒到绾香真身或许便十拿九稳了。 “师父!” 云赦见石琛独力应付那妖女,心中无比焦急,他也想投身帮石琛一战。只他境界太低,强行出战只会被迅速抹杀。 “师父,那妖女厉害,你且上骑,我们到新漠镇再做打算!” 见了石琛回头,云赦急急叫道。 十几个绾香同时冷哼一声,手指点了下自己的口。霎时之间,铺天盖地的蛛丝向云赦与六足流火犬包围而去。 第145章 撒豆成兵 六足流火犬拔足奔袭,却抵不上绾香蛛丝缠绕来的速度。 云赦亦是心中骇惧,叫道:“师父!救我!” 石琛腾空而起,斩水凝碧刀一横,一道【一动无绝势】向蛛丝的缠袭而切割去。 然他力量大耗,这一刀自是收效甚微,只堪堪略阻挡些蛛丝的攻势。 “将你左手抬起!” 当此之时,本源妖气的声音在石琛心中响起。 石琛不假思索地一抬手,本源妖气却已经游动附在他左手之上。 石琛左掌一伸,本源妖气的一股火力透体而出。 嚓—— 浓烟滚滚,蛛网尽数断绝。 绾香一惊道:“这绝非是洗经境妖族的实力,你究竟是什么人?” “要你命的人!” 石琛一声厉喝,飞鹤步法运起,已就近拉出了一个绾香分身。 本源妖气附在石琛左掌之上,指点着石琛使左掌往那分身身上一拍。 一道火光涌现,从石琛掌上迅速传导到了绾香分身之上,紧接着,绾香的分身化为一道黑色的尘雾。 “她的分身实力大概只得洗经境前期,然而妖族的身体力量一向强横,你要自己杀她并不好办!”本源妖气提示道。 石琛冷汗直冒,却不急思索,只得迅速又抓到身边另一个绾香分身。 火光一现,绾香的分身再度化为烟雾。 “这也不是真身!”石琛焦急道:“本源妖气,若令你这样一具一具地打过去,你可有余力支撑到扫除这所有分身为止吗?” 本源妖气道:“你且放心,我虽大伤,实力却也撑得到将这分身一一抹灭之时。只是,若无妖晶续命,只怕我便消失于天地之中了……” 石琛一叹,再一转眼,只见绾香的分身数量又再扩张,已达二三十只。 石琛心中大骇,若这分身各个都有着洗经初期的实力,那这绾香的境界更是远超于他与本源妖气的意料之外! “蛛妖擅长迷惑之术,想必有一些分身只是一具化身,并无实际能力。”本源妖气道。 随即,本源妖气役使着石琛的左手,指尖已涌出了一道细微的妖气火焰向新化出的一道绾香分身飞去。果真,那绾香分身触到妖气火焰以后登即化成一缕飞灰,实力与先前石琛诛灭的两具不可同日而去。 石琛这才略安下心,心想:这女妖幻术端得厉害,实力毕竟不济,否则,也无须因为对付一个他便花样百出了。 “师父!” 云赦叫声传来,石琛扭头一看,已有一个绾香分身向云赦抓去。 石琛追逐不及,仓促之下只得抛出斩水凝碧刀,向绾香分身射去。 “喝!” 绾香分身一声尖叫,斩水凝碧刀已没入了她腰间一半皮肉,在半空的身子也即跌在地上。 石琛赶上将斩水凝碧刀抽回,只见那具绾香分身的皮肉已经肉眼可见地愈合起来。 石琛刚要伸出手令本源妖气送她一击超脱,那绾香分身忽得转过头来,向石琛面上吐来蛛网。 两人距离实在太近,石琛躲闪不及,已被那蛛网糊了眼睛,本源妖气的一击自然也就落在了空处。 石琛慌忙之下,尚且没忘利用本源妖气的火力解除蛛网的束缚,可就是这样一耽搁,绾香分身已经逃窜。 云赦叫道:“师父!刚才那具是真身啊!” “什么?你怎么知道!” 云赦道:“我刚才亲眼见得,那具分身暗暗躲在一处,她用的是‘撒豆成兵’之术,先前几个分身,是她分化出小蜘蛛变的!而后几个,却是她用地上的尘沙土块变的!” 云赦这番话,却正坐实了本源妖气与石琛先前的猜想。 石琛再看去,绾香的真身已经归入队伍中,众多个绾香神情一致,容貌相同,密密丛丛,根本分辨不出何者为真。 “这不是办法,若是一个个擒过去,或许分身的反应不及真身灵敏,却能给真身创造出可乘之机……”石琛低低道。 “到底什么办法,能令真身出手或者辨认出真身?” “既然真身实力比第一批分化出的分身要强,第一批分身又比第二批分身要强……” 石琛心中呼道:“本源妖气!你向她分身最多之处放出妖气火焰!” “离这么远的距离,那绾香真身必能躲得开,想必也只能击中些分身!”本源妖气答道。 “叫你放你就放!” 由本源妖气役使的石琛左手一抬,妖气之火再度喷薄而出。 “若我全盛之时,杀个小妖怎需如此费劲!现在打得如此憋屈,大不了一命换一命!小主人,把你身体的操控权给我,我保证与这小女妖同归于尽!” 本源妖气咆哮道。 “……小主人?” 石琛半晌没有回应,却令本源妖气有些不可置信。 却见石琛的眼定定地看着本源妖气的妖气之火所到之处: 有只绾香分身没有行动的能力,在火舌到来之时又化作烟灰尘埃;另有十来只匆忙逃窜,有的躲过了火焰的吞噬,却也有的在妖气火焰的烧灼之下消散无形;更有几只分身竭力地喷吐蛛丝来试图降低妖气火焰的威势。 真身就在这些竭力抵御妖气火焰的分身之中? 可是究竟为何者? 石琛凝神思索着,渐渐的,便似乎听不见本源妖气的呼唤与被火焰吞噬的绾香分身的惨叫声,一个心便系在几具心中怀疑的绾香真身身上。 诸般声势喧嚣,已似与他无关。 不知不觉间,石琛的精神威力散放开去。 …… 第146章 双龙游山涧 “《无量同心》第一重……静躁之心……依靠修行人内心的强大的宁静,安抚世间一切引起内心波澜躁动的急躁之心……” 那是遇见云赦的那一天的下午,云赦在北固堡的破庙之中,翻开司空兆明所赠予他的《无量同心诀》。 追求心中的宁静,石琛曾有体悟,才能在那个黎明破晓之时,依靠对宁静之心的把控,自创了一式【静影刀一动无绝势】。 那一势如摧枯拉朽,更附带了无比浩瀚庞大的精神力量,当时的那一刀,远超于他修行至今所发用的任意一刀。 至今为止……他曾多次想要回到当时的沉静心境去,但道之意境,虚无缥缈难以把控,石琛虽能熟练地运用出一动无绝势,也能偶尔利用精神力量侦察探测,却并不能随心所欲…… 而在此刻,石琛细思着面前诸多形貌一致的女妖分身的细微区别之处,竟令他再度踏足这种意境。 精神之力遥遥散播,只一刻,便笼罩了整个战场。 石琛闭上了眼,在这一刻,细细的把握…… 这一刻,石琛“看见”了! 在他的精神覆盖之下,石琛似乎能感受到每一个生灵呼吸的气息。 他感受到云赦由于未踏入修行之境,身上仍散发的一丝纯净之气; 它看到六足流火犬散发出的一股微弱的火行之气,这火气并不如何强盛,却颇为亲近于他; 他看到几十个绾香分身中,所散发出的一股妖气能量有大有小,系出同源…… 他似乎慢慢分辨得出这模样相同的绾香分身中,即使是气息也有所差异。 有的能量微弱,却弥散出古老苍凉的气息,那是沙尘中土行的力量…… 有的化身中流淌着一股“木”行的妖气,这股妖气成拱卫之势,隐隐护卫着当中的一股超然主导的存在…… 找到了! 石琛蓦地睁开眼,眼中闪过一丝深潭般的黑色异芒。 庞大而发散的精神之力,迅速朝着当中的一个绾香化身聚拢过去! 无量同心,由自我修行与怜爱众生之心共同构建出的精神修习之法…… 第一重,静躁心,成! 便在此时,石琛的身躯如乍飞的白鹤般,亦窜向那当中之妖。 绾香真身正在应付本源妖气的火力,却在这时,火焰中窜出一个身姿飘逸的白衣身影! “孩子们,挡……” 绾香刚要吩咐其他的化身挡住白衣少年,却忽觉脑中一片晕眩。 她双手停了攻势,慌忙地捂住了头。 “【静影刀】第二势,【双龙游山涧】!” 便在此时,石琛的斩水凝碧还未及到蛛妖绾香身子,石琛的两刀刀气成十字形发出。 这两刀,前虚后实,前浅后深,前一刀似在给第二刀蓄势,而这第一刀却蕴含了更多的精神攻击之力。 绾香勉强分出心力抵挡他第一刀,却不比她想象中来得凌厉。 而在抵挡了第一刀后,本就带着晕眩有些神志不清的她,更觉身体僵直,无力再闪躲。 第二刀的刀势如排山倒海,将绾香的身子整个击飞出去。 只听扑通一声,蛛妖绾香落了地,胸口一浅一深露出两个口子,汩汩地流出绿色鲜血。 “好,好……” 绾香低吟着,伤口不断淌出血来。 这也是绾香身为妖类,体质惊人的缘故。如果是普通人族,即使是伐髓境的练体高手,几乎毫无花假地受了石琛的这一刀,若无救命的灵丹妙药,想必大概率是活不成的。 绾香勉力地支起胸腔以上的身子,打了一个响指,周围其他的绾香化身迅速消散无形。 石琛走上前去,神情冷冽。 绾香直着腿向后蹬去,想将自己的身子踏得离石琛远些,可这不过是杯水车薪。 此刻别说是用招数抵御,绾香便是连化作原形的力气也没有了。 随着绾香将她的化身力量都召回,她自己的恢复能力也得到了增强,只见一深一浅的刀伤,已经在肉眼可见地愈合起来。 绾香呵呵地冷哼着,仍是不肯服输,翘起嘴角嘲道: “现在我倒信了你真的是个小小人族,不过是机缘之下得到了百岁千绝珠的力量。可你修为低微,如何能伤得了我的妖体。刚才那样的刀势,凭你之力,又能发的了几回呢?” “我贵为妖族,体质恢复能力如此凶悍。你便是消耗上几天,也未必伤得了我的妖躯。我的妹妹与我血脉相连互有感应,当她来时,便是你的死期!你现在哪怕要摇尾乞怜,我们也不会放过你!” 石琛一努嘴,有些无奈地道:“那你很自信。” 说罢,石琛走上前,左手一伸,已捏住绾香的脖子,将她整个身躯提了起来。 “你你你干什么……咳……” 绾香抬起手来抓去石琛的手,却使不上力气,自然是解不开束缚。 石琛心中微微一叹:这个动作,石琛几个月前也被流莽这样像提小鸡一样抓了起来,捏住了头颅。 只不过,昔日的他是任人鱼肉的一方,而今日,他才是主导的一个。 念及此处,石琛心中不禁有些怅然。 妖族与人族势不两立…… 故而石琛自小时,听到的便是妖族如何残害人类百姓,人族又是如何英勇抗战的故事。 但这些日子以来,石琛见到了真正的妖族,却感受到他们也有类似于人族的感情。 流莽雪茵伉俪情深,在爱妻雪茵死后,狼妖流莽的癫狂之态还时不时在石琛的面前浮现…… 九幽凤凰一族的辰胥枫,在本族中妖力低微,潜入人族中讨生活,也一如常人一般能在人族中顺利生存…… 眼前的蛛妖绾香,法门甚多,却也在误认为石琛是妖族时热情招揽,真诚解惑…… 若关于【六灵困妖大阵】的传说为真,世间不是非黑即白,那人族又有何理由,该与妖族不死不休呢? 石琛一叹,略收了收手上的劲力,使绾香能够自由呼吸。又问道: “【六灵困妖大阵】的传说,是否为你这妖孽误导蒙骗于我?” 绾香恨恨地看着石琛,忽然之间,她秀口一张,又一道蛛丝向石琛喷射而来。 绾香已是力竭之际,这股蛛丝的力道已是远逊于先前所使。再加上石琛已经早有准备,便轻松避过。 石琛目中划过落寞的光彩,心中低低道: “本源妖气,交给你了。” “是,小主人。” 本源妖气的力量迅速覆盖了石琛的左臂,又一刹那,一股本源妖火已传导到绾香的周身。 绾香神色一黯,原本活色生香的妙丽身躯迅速地萎靡衰弱,又一股轻风刮过,已化作尘埃片片随风而去。 石琛的手一张一握,一颗淡绿色的妖晶静静地躺在石琛的手心,流动着不俗的妖气光芒。 石琛再度左手紧握,本源妖气的妖火覆盖在妖晶之上,瞬间将妖晶融成了一种近乎于气态的飘逸之物。 不等这种能量逸散,本源妖气似是引导似的,已将这股能量引导到石琛躯体之中。 第147章 师徒谈心(上) 待到石琛调息完后继续启程,石琛竟发现自己的修为已经更上一层楼,由洗经中期突破到了洗经后期。 其实他原本就已经在本源妖气与眉间那股神秘的柔水之力相助锻体以后,达到了洗经中期巅峰的境界,只是他机缘之下生生突破,进境太快,功力难免有所不稳。 在之后的一个月以来,石琛带着云赦到处闯荡,已经锤炼了丰富的战斗经验,更加巩固和凝实了自己的修为境界。 再加上在应对蛛妖绾香之时,石琛精神之力有所突破,达到了《无量同心诀》第一重静躁心的境界,这般突破便是水到渠成的事了。 在吸收了绾香的妖晶力量以后,本源妖气称道: “这股妖气与我的力量虽同为妖气,性质与力量却是南辕北辙,蛛妖的妖晶五行属木,木能生火,于我自是大补之物。我需一段时间炼化它,炼化以后,想必能弥补回这一战的缺耗,还有所盈余。” 石琛问道:“你本是流莽的妖晶,力量来源于流莽。那么这蛛妖绾香已死,她的妖晶便没有独立的意志残存吗?” “并没有,只是纯粹的能量气息……”本源妖气分析道: “或许我的存在本就是极反常之事,若是妖气中各个能诞生独立意志,那这世界可不就反了天了?” 石琛摇摇头,不再追究此事。便又问道: “你经此一战大有缺耗,可感觉到那股冥冥中剥削你吸收你的力量更加明显吗?” 本源妖气侥幸地一笑: “刚出手过后的确如此,可当绾香的妖气融入以后,我便感觉那股吸力大大减退了,也不知为什么。想我堂堂妖气,竟要靠吸收同类之力来壮大自身,或许也算是天道之中逆天而行的一环了……” 石琛略略释然,及至如今,他对本源妖气原来还存有的憎恶之心也在慢慢减退。 …… “云赦,你说,那蛛妖绾香所阐述的【六灵困妖大阵】是否为真?人类大能之手要假借妖族的力量来残杀同类?” 又行去几个时辰,石琛内心沉重,忽然问到身边的云赦。 云赦激动道:“不过是个女妖的话!鬼才信呢!就像师父你,不是也为了从那女妖嘴里套话,乱编自己是妖族孤儿之类的事吗!” 石琛低低应声,心道云赦毕竟比自己还小上几岁,虽然江湖经验比自己丰富,但个性却是纯粹,从他嘴里怕也分析不出什么有理有据的话。 “不过师父……那女妖口口声声说你身怀妖气,那是怎么一回事啊?”云赦忽得问道。 云赦知石琛是隐冬国石大将军府的公子,自然对他的出身没有半分怀疑,更何况这些日子以来,云赦和石琛朝夕相处,又怎会看不出石琛是人非妖。 石琛心道:本源妖气如今附于我体,这当是自己的一个秘密,只在离家时与二哥分说了。现今我身在来泰,无人知晓一位隐冬国的石家少爷在千山雪林中的变故。说多只怕生出事端或有杀身之祸,云赦虽然待我真诚必不会有二心,但若他不能严防死守,说与有心人知晓,那恐怕祸端无穷。 思忖再三,石琛决定向云赦隐瞒本源妖气一事,便道: “你没听那女妖说起一个名叫【百岁千绝珠】的物事?我石家曾杀了一名狼妖,他身上戴着这物事,我曾碰过,或许是因此染上了星星点点的妖气。不过你瞧,我哪里像妖?” 云赦嘿嘿一笑:“这个自然不像!不过,师父若是老妖,我便是小妖了!嗯……小妖不好听,师父还是当老仙,我当小仙好了……不不不,我该当是个大仙!” 石琛眉一挑:“如今你怎变得这么贫嘴,和以前大不相同了!” 云赦忙止住笑意,做出一副严肃神情来,“咳咳”两声,又望天翻白眼去。 看了云赦这幅模样,石琛却是有些哭笑不得,这半大孩子自从跟了自己,性格转变如此之快,从前乖戾偏执,颇有些小大人的样子,如今却多有些孩子气。 想到此处,石琛暗暗摇摇头,心道以云赦的年纪,他本就是稚气未脱的半个孩子,只是从前为生计所迫被流氓所欺,这才背负起重重铠甲来遮掩自己,如今这副模样,倒是他真正对自己敞开心怀了。 “师父!”云赦又道:“我看到你用好厉害的火气杀了那蛛妖,那是什么火?而且,我听说妖族死后身上会掉落妖晶,可比我们之前打的那些兽核值钱得多!你能不能拿出来让我见识下?” 石琛讪笑道:“当时我背负了调查我庶母的任务离开了石家,家族中自然有给我保命之物。但很可惜,这股火气太强,我无法把控,那妖晶似乎也已经被我烧成灰烬了!” “啊?”云赦气歪了嘴,却也无可奈何: “太可惜了!若是那颗妖晶在手,光这一颗妖晶便值上百两银子呢!这下可亏大了!” “你呀,就知道图财,若没有我那道火焰护身符在手,咱们两个的性命都要喂妖怪了!”石琛调笑着,去呵云赦的痒。 关于石琛来历出身之事,未免牵连甚大,石琛只将自己诈死、二哥托付于己调查杜夫人之事详述给了云赦,这一个来月中,赶回石家传信的蓝眼鸽子也飞了回来,石琛便把从木珏儿口中得知的杜夫人身份之事,以代号暗喻方法又写了封信与二哥。 至于当日雪林之变,石琛发狂杀人之事,石琛便只略述了述,隐瞒了本源妖气的存在。云赦听了九伯与林源主仆的丑恶行径,自是义愤填膺。也无须石琛多说些什么,云赦便认定了当是林家又在蓄意陷害,污蔑石琛是杀人妖孽。 云赦被石琛呵了痒,止不住地大笑讨饶。此后略平静了一会,云赦却是乐极生悲,语气带了些悲哀之意: “师父,我好恨自己!我武功低微,连练体的第一道门槛都没踏过!每当与你临敌,我总是拖后腿的一个,帮不上什么忙,这样下去,我还不如重新回到江湖之中,这样至少饿是我一人饿,架是我一人打,总连累不了谁……” 石琛自然体会得到云赦当下心情:雪林之变时,他便也是同行中修为最低微的几人之一,若他没被流莽擒住,东叔也不至于为了他而和敌人拼命,枉送了性命。 石琛想到东叔,心中又是一痛。 有时候,身为弱者的无能为力比身为强者的竭尽全力更加悲哀! 第148章 师徒谈心(下) 石琛便温和一笑,安慰身边的云赦道: “你有什么好自责的!方才我力战蛛妖之时,正是你提醒我,那蛛妖使得是‘撒豆成兵’之术,两度分化出的分身,实力各有不同。如果不是你的提醒,我却想不到要靠区分实力的方法判别出蛛妖的真身呢!” “那只不过是师父分心御敌,而我空长着一双手没个用处,只得用眼睛瞧罢了!”云赦落寞道。 石琛道:“可你看,师父也有一双眼,却没见那分身是怎么变化出来的。可见师父只是修为比你略高些,碰巧能对付些不算太强的敌人罢了!先前荒漠之中,我的精神力还曾经侦察到五品异兽甚至是更加可怖的存在,我们还不是慌忙地避过了!可见我们在那些真正的大能面前,仍是难逃被捏死的份!” “那你呢?”石琛忽得一笑,却想起了自己从前在石府时酷爱给鸢儿讲故事的往事: “你虽然打不过妖,现在却也总能对付得些一品异兽,再不济,你碰到些小猫小狗、野鸡野兔,在他们眼中你可不就是庞然大物了!总要跟比自己强的人比,便总也是比不完的,只会徒增烦恼。” 云赦听得石琛竟将自己跟猫狗鸡兔比,自是又觉滑稽可笑。笑够了却又道: “不,师父!我的经历告诉我,这世上哪里有高低强弱哪里就有弄权欺压!我一定要登上世上武道的最高峰,这样才能保护好师父,回报师父待我的好!至于强于我的人,我只允许一个人存在,那就是师父!” 听得小小云赦的豪言壮语,石琛忍俊不禁,终于爆发出来一连串的捧腹大笑。 云赦的脸略红了红,没再多话,又佯装出了一副冷酷正经的神情。 石琛却心道:小云赦毕竟修为低微,我带着云赦一起出生入死,自己的性命尚且难保,更难免会有顾不上云赦的时候。我当给云赦淘得一件护身之物,就算远不及【金斗九曜玉环】这等威能极强的护身宝器,至少也该有个皮甲之类。却不知能否在新漠镇有此机遇碰上。 这一切毕竟都是石琛心中所想,并没有明言。 因为他知云赦是个极要面子之人,他本就感怀石琛救他于水火、待他无微不至。若某些好意说得太过明显,便让云赦受之有愧了。 又行了几里路,四野间渐有草色,亦见了几个往官道去的行人。 师徒俩并入了官道,再往前行,已经来到了一尊极高的土墙面前,土墙城楼以下束着高高的牌匾,写道:新漠镇。再其下则是入城城门。 这便到了。 按照花禹雾曾指点过自己的放养灵兽之法,两人且取下小须弥阵箱,放了六足流火犬在附近游荡。师徒俩有临行时木珏儿所赐的令牌,自然轻而易举地进了新漠镇。 …… 新漠镇说是个镇子,规模却大过一般的小城,城中武风更是颇重。 几番打听才知道,这新漠镇再往东北方去三十四里,便是三国交界之地,鬼蜮关。 鬼蜮关边界划分模糊,常随战争打响而今日进明日退。三国也俱有驻军于此,是为整片大陆防护最为严密的军事要塞。 正是由着鬼蜮关的缘故,许多边境的驻军便常来新漠镇中消遣,购置兵器与异宝等。因此,新漠镇便有了个每隔半月便举行一次拍卖会的规矩,专卖一些武人用得上的兵器铠甲、灵丹妙药与兽核妖晶等。 当问询到此时,石琛一怔:“卖兽核妖晶又是什么典故?兽核妖晶不是多作为炼宝器炼丹药的材料吗?” 那路人笑道:“军中有些小将领,身上是有宝器的。至于那些能激发出威能的玄灵级宝器,正是多要用些兽核妖晶来‘充能’呢!否则,你当那些铁块子是人,能自己修炼吞吐灵气不成?” 石琛这才理解,亦是哑然失笑。 而最近的拍卖会,恰好便在五天以后。 …… 打听好了一切状况,石琛踌躇满志地道: “看来我们可以将身上的兽核委托给拍卖行,由他们代为贩售。这样既不需要我们亲自去找下家,拍卖行也能给我们一个合适的价格。” 云赦脸上苦兮兮的道:“师父,拍卖行要吃回扣的啊!我们不如去打听好市价,摆个摊自己卖掉算了,总能多挣到些。” 石琛有理有据地道:“需要兽核的都是些手上有玄灵级宝器的真正强者,或是他们的部下受了委托来寻,修为当然是远胜于你我。若是他们一个心情不好不想给钱了,抢了东西便走,我们又找谁说理去?不如便去寻拍卖行出手,更为保险些。” 云赦听得畏惧,仍是委屈地点点头:“师父说得对,师父考虑得真周到。” 石琛心里暗暗发笑,云赦这孩子还是颇好糊弄。他在破庙那种弱肉强食的环境中生长惯了,总是今日偷明日抢,自然不疑有诈,而且相信这种事也会随时发生在自己身上。 而石琛进了城里一观,只见这城中兵卫军者甚多,亦不乏江湖武人,俨然自有其规矩方圆,却非民间乡勇争强斗狠之地,当街强抢的这种事自是不会发生。 而石琛之所以强劝云赦将兽核放入拍卖行中寄卖,却是因为他想借此机会到拍卖行一观,给云赦添些护身之物。此事若直说出来云赦未必愿意接受,等到拍卖行上再“临时起意”,云赦自然也不会多想。 “哎!差点忘了正事!” 石琛忽得叫道,又从怀中取出个细小字条来。 “师父,那是什么?” “是境则道仙在新漠镇的住址,我们要找他要珏公主请我们除那妖物的线索。尽快办成,然后回去救禹雾。”石琛道。 “那还等什么?我们去找那道仙!” 云赦也接那字条端详,只见字条上写着细细密密的蝇头小字。云赦跟石琛学认字已有一段时间了,字条上的内容也认得出。 “禹雾……” 石琛低低道,心绪翻越回病榻上那沉睡着的,有着天使般容颜的少女。 “算了,”石琛从云赦手里又拿回那字条,把它揣入怀中:“此事还是等到拍卖会之后再行!” 云赦大惑:“为什么?珏公主认识的道仙前辈,想必不会加害于我们的!” 云赦是来泰国人士,对于他来泰国的公主,有着发自本心的崇拜与信服。 石琛虽觉木珏儿要他所行之事多有诡异之处,一时却也说不出什么所以然来,心中盘算着:此后若有变故,想必会迎来一场恶战,至少也该在拍卖会上淘到些保命之物。至于禹雾之事,她已服下了抑制百腐奇毒发作的丹药,稍晚几天处理应该无甚危险。 念及此处,石琛笑着拍拍云赦的肩:“一路跋山涉水,你不累我还累呢!如今到了城里,你不想吃点好的,休息休息?” 云赦脸上转怨为喜。 …… 第149章 拍卖行(上) 这几日来,石琛与云赦在新漠镇好生安歇了几天,经过接连的一阵跋涉,乍然放松下来,两个人也都累了。 云赦心中伴随着初出江湖的新奇,每每回想起在荒漠戈壁的几次遇险,都令他激动得夜间睡不着觉来,石琛当时临敌应对的几招几式,也不断地复现在他脑海里。每到了白日,他也像在北固堡初识石琛的那段日子里,来到城外的无人处苦练。 石琛陪着云赦练武,心中却暗悬着一种不知何处去的怅然。 如今自己已被石家除名,再用不回“石琛”这个名字,连在新漠镇中登记住店的名字也是“云芽”。 当日与二哥一别,说道要调查清楚杜夫人的来历底细,而今她身份已明,自己将她的消息传至家中,在此之后,他却也不知该当以何种身份再生存下去。 虽知晓了杜夫人的真正身份乃是来泰国公主,可她在石家卧薪尝胆了这么多年,更为石家诞育了三个子嗣,如若这件事情被捅出来,必定牵连甚大。 他不知父亲心中是否知晓她身份,但想必杜夫人这二十几年已在靖远城中筑下了深厚根基,杜夫人的存在就像一个火药桶,不知何时就会引爆,甚至将整个石家的鼎盛一朝掀翻…… 至于她的几个儿子,六哥与他一向亲睦,六哥又是单纯到了有些愚钝程度之人,杜夫人未必会将秘密泄露给他。 而,三哥与四哥。三哥的心机在石家诸子中最为深重,这一点石琛是知晓的,而四哥在虹石死牢中显露的实力与脾性也令石琛另眼相看,想必杜夫人的企图内幕必不会瞒过他们。 石家岌岌可危,而石琛心中另一隐忧却是花禹雾。 待到除妖之事了结,石琛去救回禹雾,到时,若是禹雾还愿意跟随他,那便由她跟着。若是她已对她师姐之事不再打算,想要再回归师门,也就随她去了。 总之,花禹雾以身相护的恩情,他石琛是一意要报偿,至少要令花禹雾平安健康地苏醒过来。 待到禹雾之事了结,他便决定再悄悄潜回隐冬石家,暗中相护,以免日后杜夫人声势再闹出更大的乱子来。左右石琛现下修为实力突飞猛进,与他当时做养尊处优的少爷时不可同日而语。令自己的身份秘密不发生泄露应当不是件难事。 “云赦,禹雾的事了结以后我带你去我隐冬老家住一阵可好?” 云赦正在对着块巨石习练石琛曾教给他的【天罡指】指法,只是云赦如今体能也只不过和同龄的孩子相当,自然仍没有穿云裂石的功夫。他身上冒着汗,手上仍不停,答道:“是,师父!” 石琛微笑道:“到时候我可以将你托付给我家中亲信,我石家日日午后有演武课,你到时跟着听听,可比我教得要好。” “师父要回归家族吗?” “我身份敏感,怕是无法再堂堂正正地出现在家族之中。到时候我居在府外,你我里应外合,也能见着面。” 云赦忙收了工,惊道:“这可使不得,我要跟师父在一起!” 石琛摇头道:“我实力有限,哪里能一直给得了你合适的指点。石家的武师各个身怀绝技,都是当世的强者,由他们照顾你,我才更放心啊。” “我要跟着师父,哪都不去!”云赦执拗道。 石琛见他突然耍起了倔脾气,自知劝是劝不动的,便笑道:“那便依你!” …… 到了五月十五,正是新漠镇每隔半月举行的拍卖会的日子。 按惯例,拍卖会戌时才开始,想要寄售商品的则需提早将商品带去拍卖会验货。 石琛与云赦一大早便到了拍卖行,排了许久的队,这才提交上一路猎来的几十枚异兽兽核。 拍卖行的鉴定师一一验过,说道:“都是低阶的异兽兽核,最低为凡修一品,最高为凡修四品。这种低阶的兽核一般用于给宝器充能,或者是炼制一些低阶的药品宝器,直接打包出售就是了。依我的鉴定结果,可评为‘黄’阶拍卖品!” 云赦搓搓手,上前说道:“这位大师,却不知你打算用多少银两交换我们的兽核?” 那鉴定师是个身材削瘦的五十来岁中年人,文质彬彬的样子。听了云赦的发问却也不理睬,目光直勾勾地看着下一个拿了宝物来寄售的客人,说道:“下一位!” 云赦急了眼,瞪着那鉴定师道:“喂!你这老头,有没有礼貌啊,小爷跟你说话你没听见吗?” 鉴定师浑浊的眼略扫了云赦一眼,忽然蹦出一道精光来,云赦顿时感觉身躯一震跌落在地,捂着头厉声叫唤。 “云赦!” 石琛忙上前拉过云赦,知这鉴定师乃是真人不露相,也是一位修习练神法有道的强者,便道: “这位先生,我这位弟弟初出江湖,不知贵宝地的规矩,冒犯了尊驾。您何必与一位小孩子一般见识!我这弟弟再不懂事,他也是爹生娘养,受了伤也是有人会心疼的。” 云赦的眩晕感只维持了一阵,听了石琛的话不自觉地心中一暖,深潭般乌黑的瞳仁迸出明星般璀璨的异芒,扶着石琛的手臂站起身子,恨恨地瞪着那鉴定师。 鉴定师亦未搭理石琛,也没再为难他们,又念道:“下一位!” 下一位客人看了石琛他俩一眼,便向鉴定师送出打算拍卖的宝物。 鉴定师略看了看那人所呈之物,厉声道:“不过是几枚一阶兽核,我拍卖行中每个出现的商品都要经一番介绍、竞选,你要我我们的拍卖会大费时间和唇舌去介绍这几个一阶兽核吗?请恕我拍卖行不予寄售!” 石琛之后的客人是一个三十来岁的汉子,一副当地的普通居民打扮,听了鉴定师的话心中便扯着鉴定师的衣服道: “这可是我跟兄弟两人出生入死换来的,我俩都是新漠镇的普通人,为了这几枚一阶兽核不知道多少次挣扎在生死边线上!您就可怜可怜我们,收了我们的兽核!” 那汉子情绪激动,说话间已淌下眼泪来。 鉴定师甩了甩衣袖,将那汉子的胳膊甩开,不悦地道:“下一位!” 再后一位的客人看着石琛与那壮年汉子都吃了瘪,便一时踌躇不敢上前。 那汉子身子被鉴定师甩开,复又扑上前去跪在地上,喊道: “求您收下兽核!我阿铁先谢过您的大恩大德了!” 第150章 拍卖行(下) 鉴定师看着那壮年汉子阿铁这般低声下气,却也没软了心,厉声喊道:“来人啊!将他拖下去!” 石琛在一旁,看这汉子如此情状,心中于心不忍,便上前道: “鉴定师大人,我与这汉子所要寄售的商品都是低阶兽核,可否便将我的与他的一起打包贩售?” 那鉴定师不耐烦道:“好!只别继续在我面前烦人!下一位!” “如此,便多谢这位先生!” 石琛抱拳道了谢,便与云赦一同上前扶起阿铁。 阿铁见了两人,又是不住磕头,口中叫道:“多谢恩人,多谢恩人!” “碰巧有缘而已,先生不必言谢。”石琛温和道。 云赦将阿铁扶起,目光悄悄瞟了一眼那鉴定师,看他没再注意自己,便低低道:“师父,你跟那老头客气什么?” 石琛横了云赦一眼,示意他别再多话。云赦也非看不清楚局面之人,忙就住嘴,不敢多言。 石琛两人与阿铁在拍卖会场上引起不小的骚动,已有一位穿着粉裙的年轻侍女注意到他们,粉裙侍女上前迎来,语气谦恭地说道: “几位公子是第一次来新漠镇拍卖行,那位鉴定师老先生资历深,脾气也有些古怪,小女子代他向三位公子赔不是了。” 石琛与阿铁见这粉裙侍女态度柔和,心里的怨气便消了一半。唯独云赦颇具怒意地说道: “我问那老头我们所带的兽核值几个钱,他却不答。现在白扣下了我们的货,小爷正要去讨回呢!” 石琛有些忍俊不禁,知他如此阴阳怪气的说话,其实是在向那粉裙侍女询问兽核的价格。 粉裙侍女的笑容有些僵在脸上,随即也已经明白了云赦话中之意,便答道: “我们拍卖行的规矩是派遣不进行估价,不预支给寄售商品的客人部分费用。一切的财货交割,便等着拍卖结束后再行统计,客人与我们拍卖行七三分成。你现在便问了那位老先生费用,他也是答不上来的。” “七三分成?这么黑!”云赦张大了嘴:“不行,我不卖了,我要把我们的兽核追回去!” 石琛拉住云赦,向那粉裙侍女道:“多谢姑娘为舍弟解惑。只是我还想问,那鉴定师先生评价我们的货是‘黄阶拍卖品’,这又是怎么个来头?” 粉裙侍女笑道:“我们拍卖行的商品会被评为‘天地玄黄’四个品阶,黄阶虽然是最普通的,但价格也相对亲民,所以也很受欢迎,基本不会流拍。至于地阶和最罕见的天阶,那真是一年半载也未必见得一个!” “原来如此。” 石琛身旁的阿铁急道:“姑娘,我的货与这两位白衣小公子的合并在一起贩售,那拍卖行入场券可以给我了!” 粉裙女子说道“这个自然”,便从袖中翻出三枚印有“入场券”三字的银色特殊材质纸张来,递给了他们三人。随后听得身边又有人呼唤,忙道: “三位公子,我还有事要忙,照顾不周还请见谅。” 说罢,已急急地小跑,消失在他们三人的视野之中。 石琛一愣,看着手中的入场券,自语道:“这入场券原来也不是等闲可得的。” 阿铁接道:“恩人,原来你还不知这拍卖行的规矩,咱们提交上黄阶拍卖品的普通客人,其实多半是为了这入场券而来。” 石琛哑口:“这是什么道理?” 阿铁解释道:“新漠镇的拍卖行威势极大,而且直接归属省府管辖,是一般的小城小店不可比拟的。咱们凡人想要进这拍卖行中买些珍宝,不交上五十两的银钱是进不来的。要么就是成功提交了拍品,这样才有资格进入晚上的拍卖会。” 云赦瞪大了眼:“五十两?还只是进个门,这拍卖行这么大的威风?” 也难为云赦如此激动,五十两银钱,几乎相当于一个平凡的三口之家近一年的生活费了,来到这拍卖行,竟只相当于个门票钱。 阿铁道:“恩人有所不知,别看这拍卖行虽小,所拍出的藏品却不比帝都的大拍卖行所贩售的藏品差!” 石琛与云赦对视了一眼,都感到同样的震惊。他两人今日在新漠镇中活动,感觉新漠镇的规模比北固堡都小得多了,其间却有个如此高档的拍卖行,其事当真可谓离谱。 “阿铁大哥,你就别恩人来恩人去的了,我叫做云芽,另一位是我弟弟云赦,你直呼其名便可。”石琛道: “这新漠镇拍卖行发展得如此强盛,想必背后有人支持。且容云某猜上一猜,新漠镇虽只是个边境小城,却处在三国交界的‘鬼蜮关’附近,地势可谓险要。我想,这背后支持者便是来泰国中央朝堂,想通过发展这小小拍卖行网罗下世间奇才英杰,以为助益。” 阿铁道:“云芽老弟所说不错,这事在我们本地的居民中间并不是个秘密。他们那些修行之人,甚至是道仙前辈,往往最重视丹药宝器。另有些没门没派的散修,对于这些资源更是求之若渴。中央大力发展这小小边关城市的产业,正是为了吸引那些对丹药宝器有所需要的高人前辈坐镇于此,若隐冬东极两国来犯,前辈们也不会坐视不管。” 石琛深吸了口气:“如此说来,这新漠镇真是卧虎藏龙。” 云赦自也明白其中深意,满脸已经积蓄起不可置信的表情。石琛看了他一眼,低低道: “你嘴上也该有个把门的。今天那位鉴定师先生便是个前辈高手,若非他未与我们计较,凭你师父我也打不过他。” 云赦无言,心神怔忡。 石琛看着阿铁的装束打扮,忽然又道:“阿铁大哥,我瞧你应当无甚修为的样子,这拍卖行所面向的客人应当都是武人修士,你怎也会来拍卖行中献宝?” 第151章 进入会场 阿铁沉默了半晌,复道:“我与家兄本是新漠镇中的普通牧民,日子过得本也相安无事。可去年以来,家母突患肺疾,看了许多大夫都没好,有大夫指点道,这拍卖行中常贩售一味凡修三品【玲珑护心丹】可治这肺疾,且药到病除。” “可我与家兄的生活虽不算贫穷,五十两一人的入场费却也不是能随便掏出的。正好听说为拍卖行资供拍品可换得入场券,我与家兄外出猎捕异兽,拼杀了两个月,这才凑上了五枚凡修一品兽核,家兄也因此受了些外伤,至今同在病榻之上。” “不料,来了拍卖行,那鉴定师先生竟不许我进去!多亏了两位小兄弟出手相助,否则我真不知如何是好了!” 阿铁提及此处,眼角又覆上泪花,可见是想到了家中老母和兄弟的恶疾伤心了。 石琛听得颇为感动,又道:“阿铁大哥,你能拿到拍卖行的入场券已不容易,那【玲珑护心丹】是何价格,你到时可拍得起那灵丹吗?” 阿铁面色沉重,却仍是重重的点了点头: “【玲珑护心丹】虽是仙家宝丹,但品阶不高,听说在仙门中也只是年轻的小仙童随意炼制的,民间贩售的价格只约莫在四十几两左右。两位小恩公不必担心,我阿铁既是既是有所准备而来,就必不会空手而归。” 石琛听得眼睛一亮,拍了拍阿铁的肩:“大哥,你与贵兄长为母治病赴汤蹈火,可说孝感天地,老天爷必不会薄待了你。现在离拍卖会开始的时间尚久,不如咱们晚上也同坐在一起,酉正三刻时在会场碰面如何?” 阿铁一笑:“好!两位小恩公助我拿了入场券,我正不知如何感谢,不如两位随我到舍下去,我让内子给两位准备午饭如何?” 石琛正要答应,云赦却拉过石琛,抢道: “不劳费心了,我与我师父还有要事!晚上见面就好了!” 阿铁亦含笑点头,三人一别,便等着晚间再见了。 …… “你有什么事?” 石琛被云赦匆匆拉出了拍卖会场,心怀疑惑。 云赦低低道:“师父,你不会是又要善心大发了?咱们跟那位阿铁大哥素不相识,他要治他的老母,你帮他拿到入场券也便罢了。只那什么护心丹的,你不会也要帮他买下?” 石琛哑口失笑:“原来你是这般想的,不错,我确有此意。那位阿铁大哥甚为朴实,料来所言为真。看他装束平凡,想必四十几两对他也不是个小数目了,但对我来说却不过举手之劳。如此好事,何乐而不为呢?” 云赦道:“师父,你太天真了!你还记不记得在北固堡的破庙时,你给了那流浪汉头子些银子,他们便各个都向你索要!今日你帮了这汉子阿铁,说不定明天他就当你是待宰的肥羊,要纠集一大伙人围攻你了!” 石琛有些不悦:“你想法未免趋于狭隘了。诚然,确有破庙中流浪汉那类人,但我更相信世间好人总比恶人多。阿铁大哥绝非那般见利忘义之人。” “就算如此!”云赦急道: “你石家家大业大,银钱所积却也不是烧杀抢掠而来!你出门在外,钱财再多也有尽时,这般乐善好施,到时候钱财花光了,总不能让我干起老本行,去偷钱养活你!” 石琛被他说得笑了,便道: “好,若是阿铁大哥确实掏不起那玲珑护心丹的银钱,我再去帮他补个差价。要是咱们真的穷到流落街头了,你去偷东西被人打,还要我帮你解围。” 云赦这才展颜,如今未到正午,两人在城中觅了间客店吃饭,又去到城外练了功。直到酉正时分,这才又赶到拍卖会场。 …… “阿铁大哥!” 石琛远远便看到阿铁已在会场间久候了,阿铁衣着平凡,而其他陆续赶来的拍卖会宾客则多是一身军装的来泰国军卫,更有些仙风道骨的前辈道仙。 自然了,有些道仙修为深湛,自负身份,不愿参加这世俗武人也可参加的普通拍卖会,便遣了自己的弟子前来。 阿铁与石琛两人见了面,他心思淳厚,自是不知云赦曾与石琛暗暗地谈论于他,更不知石琛好心到这般程度,动了资助他买灵丹的念头。 阿铁心无芥蒂,与石琛等交付了入场券进了会场,这会场竟不是建于地面,而是建在地底。 几人顺着人流,走过向下的阶梯,穿了几扇门,又行了许久,这才豁然开朗。 “师父,这会场竟这么大!好热闹,好神奇!”云赦惊喜叫道。 “怪不得从镇子里望过来,这会场甚是平平,不料地底却别有洞天。”石琛亦是惊诧。 只见偌大的一个拍卖场,方圆足有近百丈,能宽敞地坐下万余人,中心一个宽大的台场是主持人列货的区域,来回地运送拍品则是通过一个可以上下传送的机括装置。 另则,会场的顶部之上安了许许多多精心设计过角度的大镜子,既能反射会场中心的灯光,又能多角度地映出展品,令坐在会场后面区域的买者也不至于瞧不清楚。 “这会场这么大,我们若是坐得远,想买东西叫出声来,若是前面的人听不到可怎么办?”云赦问道。 在石琛心里同样存在着这个问题,他现在《无量同心诀》的修行进入了第一重境界,这几日来已经发现自己的精神力突飞猛进,说话之时将精神力传入语音中便能使得自己呼声远扬。 而弥散开自己的精神力,在影响范围内纠集到自己想要传音的那个人,再说话便能传音入密,令旁人听不见了。 只是这新漠镇拍卖行不拘世俗凡人前来竞买,如若是像阿铁这样的普通人想买东西,呼声又该怎样令人知晓? 送石琛等入场的刚好是一位面善的年轻侍者: “客人们不必担心,拍卖行中每有百位客人,便会专门安排一位侍者在旁伺候。如果您想要买东西,我们侍者可以利用传音宝器代为传话。” 云赦这才安心,一旁的阿铁也是搓了搓手,心中隐隐期待,却也有所担忧。 第152章 精神交锋 买者的席位围绕着会场中心排列,分为东南西北四个区,石琛等三人坐在西三区,位置离中心不远,不太需要借助头上的镜子才看得见中心拍品。 那位年轻的侍者今夜正好便负责看顾西三区的客人,侍者解说道: “咱们拍卖行的设立借鉴了仙家宗门中的拍卖规矩,在三国之中是来泰独有的。天下第一宗【梵日金刚寺】亦对本行的设立有所资助,全国共设七家拍卖行。新漠镇由于处在三国交界之处,故而也有幸成为这七分之一了。” “一年中逢六月和腊月,这两个月中会供应来梵日金刚寺来的宝物,是为‘大月’,到时候会场人挤人,所贩售之物也就更稀奇些,准入门槛也更高。现在碰上了小月,会场中只约莫坐了三千多人,不过大家不必失望,地阶的拍卖品还是有几件的……” 听这侍者滔滔不绝地介绍,石琛越听越是心惊,这来泰国国力远超于隐冬国,宗门中更以梵日金刚寺一家独大,其影响更能渗入到民间。 “对于买者的安全,各位无须担心,每一件拍品在交割时都会存有我拍卖行的精神印记,三天三夜不会消退,除非是买者自愿转赠,否则一旦出现杀人越货的行为,便是与我整个来泰国拍卖行作对……” 在隐冬国这拍卖制度便不成个体系,偶有个拍卖会也基本是由富商大户或是朝廷资助,决计弄不来这么多的丹药宝器供人竞选。 “我们今夜的拍卖师是傅先生,傅先生是梵日金刚寺的俗家弟子,已有二十多年的拍卖经验,他修为精湛,更是慧眼识珠,今天精心筛选了一百一十三件拍卖品,相信不会让大家失望……” 那面善侍者仍介绍着,云赦听得厌烦,他目力甚好,瞧着身边其他区所配备的侍者也如他面前这人一般讲话,连张嘴的幅度、停顿的节奏都一致。云赦不由得道: “这些侍者都是些机关人不成?怎么他们张口闭口说出来的话都一样,简直像没有大脑、受人操纵的木头傀儡了。” 石琛道:“这便是他们的能处了,这些侍者说话的节奏分毫不差,背后不知道已将这些说辞练了多少遍。” “……便是如此,时值戌初,便请拍卖师傅先生上台致辞!” 待到众侍者的最后一句话念完,拍卖场中心的机括装置一阵活动,一个身穿银色长袍,其上缀满了如同鳞片状闪耀物事的中年人在众人的欢呼声中登场。 “是他!坏脾气的老头!”云赦看着来人惊讶道。 眼前之人,正是晨间两人来提交拍卖品时,那个不断喊着“下一位”的鉴定师。 石琛暗道:原来他身怀绝技,既任鉴定师又任拍卖师,手中经传过的异宝自是数不胜数了,怪不得会对我们的拍品这般不屑。 不知他究竟是何修为? 石琛心有疑惑,这几日他修习精进了《无量同心诀》,精神之力也能随意散发。 石琛便分出些精神之力去,想要一探这拍卖师傅先生的虚实。 不料,石琛的精神力刚刚散发出去,便感觉周围气息隐隐,修为远在他之上的大能数不胜数。有精神力深湛的修士察觉到被窥探,分化出极强横的精神力去袭击于他。 石琛于练神一道的修习中只是初亏门径,察觉到那修士的精神力来者不善后立马想要折回,但速度自是远远比不上那攻击之人。 石琛感受到自己的精神力被后来之人所吞噬,甚至那精神力吞噬了一丝还不够,隐隐向自己的真身处蔓延开来。 石琛心一横,立马切断了与那缕精神力的联系,所有的精神力俱皆回归本源,但仍是头脑一震,感到一丝晕眩。 “师父,你怎么了?” 石琛这才发觉在刚才与未知之人交锋时,自己已惊出了一身冷汗。便压低声音道: “云赦,此处高手重重,连师父都可能被随时抹杀掉,你可千万管好了嘴,不要争强好胜。” 云赦心中一紧,慎重道:“是,师父。” 台上的傅先生面无表情地看了看在场的诸多买者,说道: “我姓傅,是本场拍卖会的拍卖师。拍卖会的规矩既然都已经说明过,我就不再赘述。” “本场拍卖会,通过验证评级的卖品共有一百一十三件,其中黄阶拍卖品九十四件,玄阶拍卖品十六件,地阶拍卖品三件。超过规定时间内无人竞拍视为流拍。” “第一件拍卖品,经拍卖行验证,为地阶——” 傅先生话音未落,现场已经一阵骚动。 第一件拍卖品就是地阶! 虽然傅先生说话直奔主题,并没有为了造势说一些不着边际的空话,但这也正是他的好处,令拍卖会的进程有条不紊,买者们不必抓耳挠腮的焦急等待,自然更适合新漠镇拍卖会上以军旅将士为主体的买者们。 说话间,会场中心的传送机括吱呀作响,送上来个盖着红布的大笼子。 “地阶拍卖品——玄灵级一品灵兽,雷属性,寅虎鬼豹!” 伴随着傅先生波澜不惊的声音,会场中心的两名侍者丝毫不敢大意,小跑着上前揭下了盖在笼子上的红布。 “吼——” 一只约有丈余许长的,似虎又像豹的奇形异兽困于囚笼之中,向在座诸人发出怒吼。 石琛等人亦吃了一惊,细看过去,那寅虎鬼豹额头之处的一团黑际,似乎像是个闪电图标。它的周身由金黑色的皮毛与半点交替覆盖,而腿部以下的四足处则是黑色皮毛中掺杂着几许紫色,一对灰白的眼珠之中闪烁着紫芒。 第153章 寅虎鬼豹 寅虎鬼豹不喜袒露于众人的审视之下,扑到囚笼之前撕扯着笼子门,巨口之中连连发出低吼。 在座的买者们也有像阿铁这般殊不通修行之人,哪里见过这般声势的奇兽,那寅虎鬼豹虽离众人之间有段距离,却仍吓得不少人面色苍白,捂住了耳朵低下头去,叫喊着“饶命”之类的话语。 石琛心下了然,他自精神力突破后对外界事物感知甚为敏感,已经知晓观众们会产生这等异状并非其人胆小,而是这玄灵级异兽已经掌握了些许精神之上的威能,此刻受了激,便发散出来恐吓在座众人。 就连坐在石琛身边的云赦也是小脸白了白,不自觉往石琛身侧避了避。但仅仅片刻,他已压下心中惧意,神态如常。 傅先生瞧了瞧在座诸人的反应,略笑了笑,说道: “寅虎鬼豹是玄灵级一品异兽,约相当于人类武者的飞渡前、中期水平。若单纯论实力,只可评得上玄阶拍卖品,但它既然已被驯化成灵兽,自然颇费了仙门高人的一番功夫。而且它乃是雷属性异兽,自然更添贵重。是以我拍卖行将它定为了‘地阶’!” 云赦闻言,低低自语道:“为何雷属性的异兽便贵重了?” 那位负责看顾西三区的面善侍者恰好路过云赦身边,便解释道: “人类修士的修炼属性可分五行,异兽的属性分为六种,多出来的一道便是‘雷’属性了,这雷属性是异兽独有,自然便更贵重些,世间有些重要的六灵大阵,便是由五行属性的人与雷属性的异兽合而围成。” “原来如此。”云赦点点头。 石琛却暗吃了一惊,心道连拍卖行中的侍者都知晓这么多的奇事秘辛,实在不容小觑。 傅先生在台前朗声道:“今夜玄灵级的灵兽拍卖唯此一头,小豹子有些脾气,最适合放在开场,给诸位醒醒神。免得诸位对着我这张老脸,看得昏昏欲睡了。” 台下一片鸦雀无声,可见傅先生这个笑话讲得实在有够冷。 寅虎鬼豹兀自激进低吼,爪子伸出笼子来,并不得脱开身,只是乱抓一气。 傅先生脸上肌肉微微颤抖了一下,勉强地露出个友善的微笑,随即从一位侍者手中接过一块黑铁色令牌来,说道: “寅虎鬼豹野性难驯,虽被驯化为灵兽,仍需令牌约束。” 傅先生抬手示意侍者打开了囚禁寅虎鬼豹的笼门,刹那间寅虎鬼豹硕大的身躯从中窜出,离看台较近的一批买者都已经畏畏缩缩,有的高呼救命。 傅先生摇摇手中的令牌,寅虎鬼豹见那令牌上闪过一丝黑芒,顿时有如被催眠,不再寒毛树立,而是立马换上一副温顺姿态,上前蹭了蹭傅先生的身子。 台下买者们惊魂未定,直一番骚乱议论,这才重新坐回椅子上。 云赦低低道:“这个恶老头,故作高人姿态,却是存心恐吓我们,实在可恶!” 石琛把手指放在唇边,做了个嘘声的动作。云赦强咽下一口气,恨恨地盯着台上。 傅先生又命一个侍者骑在寅虎鬼豹身上转了几圈,却没命令寅虎鬼豹显示威能,毕竟玄灵级异兽实力凶悍,稍不留神,可能这个地下拍卖场都要让它炸了。 “……老朽的介绍完毕,请诸位竞拍。起拍价——八千两金!” 八千两金! 石琛等人都是吃了一惊。 石琛在石府时未学过管理财账,不知道这八千两金究竟是个什么数目,不过估摸着,这价格也相当于石家在外众多产业小两个月的总盈利了。 依百知大陆的汇兑制度,一两金约为百两银,八千两金则相当于八十万两银! 一个三口之家正常度日,一年的花销也就才八十两银左右,八十万两相当于一万个家庭一年的花销,这才只是起拍价! 除却石琛略微对这价钱有所估算,身边的云赦和阿铁都是陷入不可置信的震撼之中,甚至感觉心口一窒。 尤其是阿铁,他虽不像云赦那般从小流落街头受尽折辱,但却实实在在的已经活了三十来年,知道柴米油盐贵,更知道他去辛苦放牧一年能赚得几个钱。 阿铁的嘴不自觉得张大,摇了摇头。心道:即便我从万年前便放牧为业,活至今日也还是买不起这一头灵兽。 四周的寂静只维持了片刻,却听得一个清朗而威严的声音不知从何处传来,说道: “八千两金,我要了。” 这第一个买者自然饱受瞩目,但在场众人环顾四周,却都是找不到说话之人,仿佛那声音来自地底一般。 侍者解释道:“在座的客人要么是交了五十两购了入场券的,要么是为拍卖会提供了拍品才进来的。说话的客人来自上层特制的包间,用【传映水晶球】观察着整个会场,在座的客人自然是寻不到他了。” 石琛等这才解惑,云赦追问道:“那包间的入场券又该是何价格?” 侍者露出专业的微笑,说道:“一间租用一个晚上,是两千两银。” 两千两银!还只是租用一晚包间的价格! 众人顿时瞠目结舌,对这拍卖行的敛财能力,已是惊骇到了极致。 当那包间里的客人喊出价格后,会场一片寂静,竟也无人再跟进价格。 “包间的客人出八千两金,可有人也同样相中了这寅虎鬼豹吗?”傅先生道。 看台上买者多有议论纷纷,却无人报价跟从,显然了,以他们这些普通买者的实力就算是想要寅虎鬼豹也是有心无力。 上层的包间中也是一片寂然。 傅先生说道:“两年前我新漠镇拍卖行的一只寅虎鬼豹成交价是九千七百金!” 他这话一出,连看台买者的议论声音都低了一些。 傅先生的表情逐渐难看起来,却终于落锤:“恭喜,寅虎鬼豹归一号包间的客人拍下,成交价八万金!” “这,这就完了?”云赦有些不可置信: “我以为拍卖会上买东西,是要各买家相互竞价争抢一番的,怎么包间那人一叫,便没人要了?” 石琛也是同样疑惑,虽这寅虎鬼豹的起拍价已是价值连城,但也不至于仅仅以起拍价卖掉才是。 石琛与云赦前头坐着个中年军官,鬓角已有些白了。那军官转过头,略笑笑道: “几位小哥是第一次来拍卖会?包间里叫价那位客人可是大名鼎鼎的,想买的客人听他声音就已认出了他是谁,凭谁也不敢和他争啊!” 石琛暗暗点头,看来那一号包间中坐着的的确是位大人物了。 一号包间中人呵呵一笑,显是心情极好,他同样精神力修为不容小觑,声音远扬回荡在整个拍卖会场中: “多谢大家给木某人这面子了!” 第154章 七窍全心丹 一号包间的客人姓木! 石琛心中一震:这木姓乃是来泰国国姓,等闲人不可擅用,非得是皇亲贵戚或者立功被赐了姓的臣子方可用得。而这木公子亮明姓氏,已是意在不许旁人与他争抢他的中意之物了。 傅先生脸上白了白,凭他昔日的脾气,碰到有人倚仗权势刻意压低拍品价格,他是绝对不会给买方面子,而会直接破口大骂一番的。 但今夜那包间中人是他绝对惹不起的存在,若要强行争风,可能整个拍卖行都要被问责。 傅先生心念一动,传音给身旁负责运送拍品的侍者道:“更改拍品顺位,把玄阶和地阶的拍品全都挪到后续出场!从便宜货开始卖!” 那侍者不动声色地点点头,自然已经知晓傅先生此举意图。 那包间客人出手阔绰,自然是奔着玄阶与地阶拍品来的,傅先生嘴上不敢说什么,却可以通过此举稍微恶心一下那位客人。 拍卖会继续进行下去,当然了,此后出场的都是黄阶拍品,价格的确低廉得多了。以兽核、低阶丹药为主,另有些小巧的机关物件。 买者也都来自于看台上的客人,包间中人无声无息。 一连拍过了七八个黄阶商品,成交价也是越来越高,从最低的三十两银子,到后面几个价格也是直逼近百两了。 阿铁坐在石琛旁边,神色由期待紧张逐渐转向一种后知后觉的惧怕,他紧握着拳头,额头已布满了细密的汗珠。 终于,傅先生一锤落定,又拍出一件拍品。阿铁再也忍不了了,离了座位去询那看顾西三区会场的侍者。 石琛留了心思听他两人的谈话,原是阿铁去询今夜有无【玲珑护心丹】出售。 侍者愣了一下,道:“我行经常贩售玲珑护心丹,今夜应是有的……” “有什么有?”负责另一个片区的侍者年长些,也听到了他们的谈话,说道: “可不巧,炼制玲珑护心丹所需的一味草药在供应上出了岔子,从上个月开始便不再卖了。” 阿铁急道:“当真没有吗?这是救人性命的东西!我好不容易才进到这拍卖会一回,您们别小瞧了我,我可是带了钱来的!或者……或者,咱们留个地址,下一回丹药到了您给我留下,我私下到您这来买!” 年长侍者面上仍挂着柔和的微笑,语气却硬了起来:“实在不好意思,我行不允许工作人员与客人有所往来……” 另一个面善侍者道:“大哥,您或可用相似的丹药替代一下,如果只是心症的话,现在叫卖的四品【七窍全心丹】也可治得,且效果更好呢!” “七窍全心丹……七窍全心丹……” 阿铁喃喃叫道,目光看去傅先生台前的一个小柱台。柱台上摆着精美的浮雕盒子,盒子中盛放着一颗淡绿色的小小丹丸。 “我要了!” 阿铁扯着嗓子喊道,他离侍者面前的传音宝器甚近,一不留神,宏亮的声音透过一个状如海螺似的传音宝器扩散开来,顿时,满场都回荡着阿铁中气十足的喊声。 阿铁也没料到自己的声音竟顺着传音宝器传遍了全场,登时尴尬得满脸涨红。 傅先生的目光也看了过来,神色不愉。 周围片区的一个军装战士大叫道: “你要?你要得起吗!这可是给战场上将士保命用的,去去去……乡下人别瞎掺和。” 那军装战士并无精神力修为,嗓门却是甚大,话音清清楚楚地落在阿铁耳中。阿铁顿时心生激怒之情,目光狠瞪向那军装战士。 那年长侍者见状,身躯拦在传音宝器前面,说道:“先生,如您想要竞拍这丹药,请跟上您想出的价格。” 阿铁心中一空:“这七窍全心丹,现在是什么价格?” “起拍价六十两,现在的价格是八十五两。”年长侍者微笑道。 “八十五两?”阿铁愕然。 他打听好玲珑护心丹的价格,往日里都是四十两左右,他家里为着母亲的病和哥哥的伤,早已是捉襟见肘了。阿铁好不容易凑足了二十六两银子,又向邻居亲朋借了十几两,这才满怀希望地来参加拍卖会。 而八十五两的七窍全心丹,已经远远超过了阿铁心中对救命丹药的估算。 阿铁念及此处,顿时失魂落魄起来,又听侍者说,刚才叫出“八十五两”的,正是那出言讥嘲的军装战士。 阿铁心中虽恨那人言出侮辱,却只在一瞬间,便决定当着军装战士拍下丹药、后台交割之时,他便凑足自己的银钱,求他割爱。 哪怕受到更残酷的侮辱呢? 阿铁心中的犹豫只持续了一瞬,又想到为了凑这门票,他与他哥哥两个殊不会武艺的人冒险猎杀异兽的事。 ……为了家人平安健康,他的一点尊严又算得了什么? 阿铁看着不远处的军装战士,眼睛一眯,呲起了牙,尽量让自己的笑显得和善些。 “你这乡下人,冲着老子笑干嘛?神经病吗?笑得比哭还难看呢!” 那军装战士自然留意到阿铁脸上的恨意渐渐隐藏了起来,便又是心中不快,出言骂道。 “安静!不许扰乱会场秩序!”傅先生喝道: “西二区的军装小将出价八十五两,这位西三区的先生有比他更高的价格吗?” 阿铁神情一黯,默默地摇了摇头,退向自己的座位上。 “九十两!” 说话人声音清越,又带着一股柔和无争的贵气,夹杂着精神力修为,轻而易举传遍了全场。 正是石琛的声音。 众人眼光顿时寻了过来,拍卖行人多眼杂,石琛便不像往日一般着一身白衣示人,而是黑衣黑笠,在会场中则把黑笠卸了下来,倚在座位边。云赦见石琛穿着潇洒,便也随着他一般打扮。 “师父,您还是……”云赦低低道。 石琛看了他一眼:“不然呢,你要我看着阿铁大哥受辱吗?” 阿铁本失魂落魄地回到座位,看到那喊话人正是石琛,他也愣住了。 面善侍者问道:“这位先生,还请通报个名姓或绰号。” “黑笠客。” “西三区的黑笠客先生,出价九十两!”侍者的声音顺着传音宝器,再度传遍了全场。 那军装小将叫道:“你们是一伙的,存心的!七窍全心丹是救命的丹药,你与我来泰国军士相争,定是敌国来的奸细!” 年长侍者也已经退回了他所看顾的西二区,说道:“拍卖行有拍卖行的规矩,价高者得!您若还想要这宝贝,需给出更高的价格。” 军装小将沉默了一会,叫道:“九十二两!” “九十五两。”石琛回道。 “九十六两!”军装小将咬牙道。 他此行本是领了所属部队的公款,来拍卖会上采买的,这七窍全心丹的需求原也不是那么急迫。平常的拍卖价大概就在八九十两之间,若不是为了争个意气,他已不愿再耗费。 “一百两。”石琛沉沉道。 此话一出,再无跟进。 傅先生面上也难得有了点笑意,手中小锤一敲:“凡修级四品丹药【七窍全心丹】,便归西三区的黑笠客先生了。成交价一百两!请黑笠客先生会后到后台交割。” 阿铁一呆,看着石琛面上对他露出柔和的微笑,许久才回神,颤声道: “云老弟,你也想要这【七窍全心丹】吗?我……我……” 阿铁本已经做好了向人屈辱讨求的打算,料到那军装小将不肯饶人,必会好一番排揎与他,心想面子不要便不要了。 但对上晨间还相助过他的石琛,再请他割爱恐怕这小恩人都将看不起他。 阿铁顿觉话到嘴边烫口,有些说不下去了。 石琛刚要与阿铁讲话,便见坐于前头,曾与他说过话的中年军官转过头来说道: “小兄弟,你帮了你那朋友出气,是挺讲义气。但【七窍全心丹】的价格一般只在九十两以下,你为了争意气之快,却是吃了个小亏。” 石琛微笑道:“千金难买一笑,我不过多花了十两银子,却能解了人家的燃眉之急。不亏,不亏。” 那中年军官不知道石琛所谓的“燃眉之急”是指阿铁母亲的病症,还以为只是为解阿铁的尴尬,便笑笑道:“如今的小兄弟确实有一番豪情,我已是老咯。” 说罢,那军官已再度转回身子看拍卖会。 阿铁支吾着道:“云老弟,你是为了我才……?” 石琛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小弟心想阿铁大哥来得匆忙,身上未必带了那么多钱。这七窍全心丹算我的一番心意了,希望令堂的病可以有些起色。” 阿铁这才明白过来弯,知道石琛拍下这七窍全心丹竟是想赠与自己,忙道: “这怎么使得!小恩人白天时已相助我进了会场,晚上又帮我拍下如此贵重的宝丹!阿铁只不过是凡夫俗子,哪里承受得起!” “我师父叫你拿你就拿着!”云赦说道,“只别白白忘了我师父的恩情。” 阿铁又一番推脱,石琛好言相劝,阿铁一意不敢受用。云赦语气却刚硬得紧,颇有种“不收了宝丹便没将几人当朋友”的感觉。 阿铁推脱不过,石琛了解了他的情况,总算说好其中的二十两由阿铁付去,另外八十两则算作石琛的。 阿铁心中又是感激又是欢喜,一个大男人差点在会场撒下泪来,直言来日必将对两位小恩公有所报答。 …… 第155章 黄袍小道 “到我们的了。”云赦叫道。 又轮过几个拍品,机括装置传上来了一套兽核,都是凡修一品到四品的,正是石琛等人与阿铁凑上来的。 他们白天呈交给拍卖行时只不过统一将兽核装到个小麻袋里,如今再呈上来,却做成了个琉璃罩着的分层的礼盒样式,不过只是些低阶兽核,却装饰地颇有几分华贵,真可谓是佛靠金装人靠衣装。 傅先生面无表情道:“凡修低品兽核套装!每场拍卖会上都会出现好几套,我就不多介绍了。起拍价八十两!” 傅先生话音刚落,台下便有人纷纷竞价,这兽核因为用处广泛,在拍卖会上也很是吃香。 云赦忽然心里有了个主意,拍拍前面那中年军官的背说道: “老大哥,我问问你。这个兽核套装大概能卖个多少钱?” 中年军官不费思索便答道:“这不是什么稀罕物事,最终成交价也就在一百二十两左右!” “这么少!” 其实这价格已经很公道了,但云赦只要一想到赚来的钱还要跟拍卖行七三分,心里便有些难受。 石琛心中想了想,只道这放于拍卖行寄售虽不如自己贩卖所获钱银多,却能换个进入拍卖行一观的资格,也不算不值。更何况自己有着离家时带出的钱银,原也不差这区区百十两。 “一百一十两!” 南五区有人借了传音宝器喊道。 石琛心中忽然生出了一种熟悉的感觉,这人说话重音断句竟与靖远口音极其相似,音色仿佛也有几分似曾相识。 是自己认识的人吗? 石琛探出头去望,只是那人一身黄色道袍遮住了面目,并不能看得真切。 石琛再转头,却发现身边云赦已经起身了,去跟侍者借用那传音宝器。 “一百一十两,还有跟进的吗?”傅先生在台上道。 “一百一十五两!” 一个刚毅中带着几许稚气的男声喊道,顿时吸引了周边人的注意。 “是个孩子?” “想来多半是个世家的小公子或者道宗仙童。” “或许是与他家师长一起来的。” 人们见了云赦的面目声音,虽有些震惊于云赦的年少,更多的还是包容的情绪。毕竟新漠镇坐拥着来泰国七大拍卖场之一,镇上更是卧虎藏龙,连练气期修士与传说中的道仙也多有隐居于此。 傅先生认出云赦,知这孩子白日来寄售晚上却以客人身份哄抬价格,心中并无不悦。 毕竟,能卖出越高的价格他拍卖行所赚也就越多。黄阶拍品虽不值钱,但苍蝇再小也是肉,更何况玄阶、地阶的拍品多由为数不多的达官贵人争相购抢,价格相对便宜的黄阶拍品却是吸引大批客人的基本盘。当即便道: “西三区的半大孩子出价一百一十五两,还有更高的吗?” 还未有人跟价,云赦却又回道:“我不是半大孩子,我叫黑笠客。” 石琛听到这话“嗤”的一笑,心道这孩子随了自己的打算还不够,连自己的绰号都要学了去。 当时石琛拍下七窍全心丹,所用的名号便是“黑笠客”,如今云赦再用,众人便以为“黑笠客”是个什么组织而非一个人了。但石琛两人无甚名声,自然也无人多在意他们。 “我出一百二十两。” 南五区,那个石琛觉得熟悉的男声又道。 石琛心一跳,云赦问过那中年军官,一百二十两已经是石琛这批货的比较合理的价格了,如果云赦再抬价,那人未必会再跟。 云赦看了石琛一眼,又道:“一百二十五两!” “一百三十两!”那男声不假思索道。 本来还有心思争夺一番兽核套装的买者一阵摇头,他们都是大有经验之人,知这兽核如今的价格已经炒到了略高于其应有价值的程度,一阵犹豫后便决定不再跟进。 云赦心道这南五区之人叫价不经犹豫如此笃定,料来是个如师父般出身的豪门阔少,未必愿意计较几钱银子的得失,而是想要争个意气。便直接叫道:“一百四十两!” “一百五十两。”那男子再度跟进。 云赦还想哄抬,却见石琛冲他摆了摆手,便没再妄为。 一阵静默后,傅先生宣道:“如此,兽核套装便归南五区的这位黄袍小道仙!” “承让了。”黄袍小道仙淡淡道。 云赦面上一喜,双手握成拳重重地向下一顿,几乎是雀跃着回到了石琛身边的座位。 石琛拍了拍身边阿铁的背,说道: “阿铁大哥,这兽核套装卖了不小的价钱,其中有你提供的几个一品兽核,我便算作它们抵过十两去,你之后再给我十两便罢了。” 阿铁大喜过望,虽知晓这批兽核之所以卖出那么高的价格,自是逃不开其中石琛提供的三四品兽核,却也不再推辞,未等着下台取货,直接从怀中掏出了十两银子塞给了石琛,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其后,石琛便有心注意那讲着靖远口音的黄袍小道仙,见他等闲时不出手,拍买的却都是异兽兽核。那人似是个冤大头般,每每拍下拍品,价格都要比市面上的贵一些。 时间渐渐流逝,九十四件黄阶拍卖品尽已经悉数登场。 虽在傅先生的主持下,拍卖会的氛围略显沉闷,却削减不了众买者的热情。除却几件炼丹丹炉、炼器煅炉因为所适用的人群极少,而叫价者少外,其他的拍卖品尽都是众人哄抢。 一件地阶、九十四件黄阶拍品,竟无一件流拍。 “接下来的这件拍品是今夜的一件玄阶拍品,相信定会让大家眼前一亮。尤其是家中有年幼小辈的客人们……” 傅先生卖了个关子,说到此处便停了一停,在场的买者却无不是竖起了耳朵凝神细听,石琛云赦处在其间,便觉得精神也紧了一紧。 “【冰魄筑基丹】!凡修级七品灵丹,修为未及强身期的少年武者服食过后,可以增进体质、调养精神,往后在练体期的修行中便不易受伤,虽无直接提升功力的效用,却可大大地提高往后修炼的效率……” 石琛心中一动,他来此拍卖会本是为了给云赦寻个护身甲胄,但瞧着这【冰魄筑基丹】,竟像是给云赦量身打造的似的,不由得便动了心。 只这【冰魄筑基丹】已列凡修七品,属稀有之物,价格恐怕不会像先前的【七窍全心丹】般合意了。 石琛略衡量下,自己身上所携金银,若都折算成银两相抵,大概便有个四千两出头,先前的【七窍全心丹】是凡修四品,自己以百两银购得,料想这冰魄筑基丹自己也还买得起。 “……起拍价,一千两!” 傅先生话音刚落,便有众人重重竞价。 这冰魄筑基丹虽对在场大多的有成武者不适用,但谁家没有个年幼小辈,有了此物,可说是给往后的修炼打开通途了。 资质一般的常人修炼,光在练体期便动辄要花费几十年光阴。 像是石家昔日老仆东叔,年近六十,修为在练气期的飞渡后期。他的资质已属上乘,却无甚奇遇,自然效率上远逊于那些世家出身的公子少爷。 而如石家七子般的人物,大哥广潜年纪三十出头,修为却已至凝气后期,是隐冬国年青一代的佼佼者。其中虽不乏他自己天资异禀勤学苦练的功劳,却也部分地依赖于从年少起便常日服食的些许灵药。 换成石琛亦然。石家重视修为筑基,忌讳急功躁进,是以石琛历年来服食的灵丹也都以提升巩固修为为要,类似于【冰魄筑基丹】的丹药也吃过不少。 “一千一百两!” “一千二百两!” …… 群情激奋,这冰魄筑基丹的确抢手。 “一千八百两!” “……两千两。”说话的是石琛,对这冰魄筑基丹,他已志在必得。 “……是黑笠客。” “黑笠客?他们也想要这冰魄筑基丹吗?” “能够随手拿出两千两,大概不是什么无名姓之辈。莫不是哪位道仙新收的弟子吗?” 石琛和云赦以黑笠客的名字在拍卖会上几番叫买,人群中已有人识得了他二人。 价格已被抬升至两千两,看台上的买者多半便失了先前的热络,毕竟,这已经不是一个小数目。 其后,又有包间中的客人与石琛叫价,而最终,却是石琛以二千八百两的价格拍下了【冰魄筑基丹】。 云赦见石琛去争那【冰魄筑基丹】,便知他此举乃是为了自己。 两千多两乃是云赦心中无法具象化的天价,早在石琛出言竞拍之时,云赦便不断劝阻石琛,莫教他为自己费这么多番的心力。 石琛却回道:“我黑笠客的徒弟,往后可是要跟我并列‘刀剑双绝’的。旁人有的东西,他必须也有。” 云赦便不做声,由着他去了。 第156章 黑蚕衣 “……【黑蚕衣】!凡修上品护身宝器,乃是取南海不周渊附近生长的一种特殊的凡修二品异兽黑蚕,以千只黑蚕的蚕丝,结合了凡修四品白信巨蟒的蟒皮所制!穿者能防利器之伤,寻常火焰难以烧灼!” “起拍价,一千二百两!” 傅先生一声呼下,石琛当即叫道:“一千四百两!” 石琛目光灼灼,云赦多日来跟着自己出生入死,实在危险得紧,若有此物,他便有几分自保之能了。 “一千五百两!” “一千六百两!”石琛又再跟上。 “师父!”云赦扯住石琛的手臂:“我不能再要。” “为什么?你成日跟着我走南闯北,若无个防身物,叫我怎么安心。” “我不要。”云赦摇摇头,明亮的眸子此刻有些黯然: “我不知师父手上还有多少余钱,可我再拿不得师父的东西。我起初跟随师父却是为的是利,但不想做个没心肝的东西,叫师父一味地为我付出。” “云赦……”石琛有些恍惚。 “师父的好意我受不起,若师父一意如此,云赦还不如向您请辞,回到北固堡破庙中。”云赦坚定道,拉着石琛的小手已经有些颤抖。 “……好。” 见云赦如此执意,石琛也体会到自己几次三番的好意已是伤了他的自尊,便只能安下心来,放弃了为云赦添置黑蚕衣的念头。 “两千两!” 楼上的包间中有人叫道。 石琛与云赦不过一瞬间的交涉,这黑蚕衣的价格便已经飙升至两千两。石琛望洋兴叹,这高于两千两的价格,他已是拿不出来了。 “两千一百两。” 这声音石琛听着耳熟,正是那在拍卖会上拍下不少兽核的黄衣小道。 又经一番角逐,这【黑蚕衣】被黄衣小道以两千五百两拍买了去。 石琛意兴阑珊,之后出场的都是价格昂贵的玄阶与地阶拍品,不仅价格昂贵,也亦是未再出现能激起石琛兴致的拍品。 地阶剩余的两件拍品压轴登场,分别为一套玄灵级初品的飞剑套装与一枚凝气前期妖族死后留下的妖晶。 一号包厢中的客人同样以起拍价拍下了飞剑套装,但对妖晶无甚兴趣。 凝气境的妖晶虽然珍贵,但也同样多是作为炼器炼丹的材料使用,对寻常人来说可以说无甚意义,最终只以七百三十两金的价格被一个散修道仙拍下。 临了,石琛三人便到后台去交割所拍下的拍品。 石琛今夜拍得的是凡修四品丹药【七窍全心丹】与一味凡修七品丹药【冰魄筑基丹】,另有拍卖兽核套装的分成一百零五两银,阿铁接过七窍全心丹,千恩万谢的回家去了。 石琛有意地留心了那位拍下寅虎鬼豹的木氏客人,那人却从始至终未露面,遣了身边的随从来取寅虎鬼豹与飞剑宝器等几样物事。 取到了【冰魄筑基丹】,石琛自然也没急急地催云赦服下,这冰魄筑基丹毕竟好歹是凡修级七品丹药,服下了会出现什么反应石琛也不知道,不如寻到个安静的地方再给云赦服下,也好让石琛为他护法。 “千山雪林一别,却不知……一同历练的几位朋友,和我徐家可还好吗?” 石琛与云赦两人从拍卖行中出来,便见一人立在拍卖行的门口候着,背对着他两人。 看他衣着声音,正是那买下石琛的兽核与黑蚕衣的黄袍小道仙。 石琛一怔,旋即反应过来,失声道: “……徐靖之徐兄?” “……自你拍卖行中出声露面,我已认出是你。徐某实在诧异又惊喜,想与石家七弟说说话。”徐靖之一声苦笑,转过身来,掀开了覆盖在头上的兜帽。 原本俊朗的面目此刻变得胡茬斑斑,眸中染上一层阴翳,连声音亦是相比从前多了几分历经风刀霜剑的怅然,不复从前的意气傲然之态。 石琛大惊,随即一股心酸之情油然而生。 想起徐靖之在雪林之变以后失去了踪迹,徐家几番寻找亦是不得,从而联合林家谎称这徐二少爷为石琛所杀、尸骨无存。 石琛心料这徐靖之已是凶多吉少,却不料如今在来泰国的新漠镇拍卖行见到了此人。而见他脸色,显然这几个月来受的苦不比石琛少。 徐靖之低低道:“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之后,眼珠又瞟了瞟云赦。 石琛道:“那位小兄弟是我的徒弟,是我信得过的。” 徐靖之这才点点头,做了个手势,令石琛与他一起走。 石琛跟在徐靖之身后,这才发现,徐靖之的脚力飞快,功力似是比石琛现在还要高。 须知,石琛在雪林之变的两三个月里从吐纳前期突破到现在的洗经后期,已是经历了莫大的机缘……却不知这徐靖之这些日子来经历了什么。 石琛心存游疑,但邂逅故人的喜悦自然更胜。 云赦修为未得登堂入室,石琛便将他身子背在背上,如此翻越着,不消一刻钟三人便已经立在了新漠镇的城外。 如今已是夜半,徐靖之立在城外一只巨岩上,借着月色星光,远眺着西北方靖远城的方向。 徐靖之低低道:“离家数月,未曾通禀父母,徐家上下一定很担心我……我还以为,今生也绝不会有能相见到故人的机会了。” 石琛站在徐靖之背后,深呼了口气,沉沉道:“徐家上下已经一致宣布你死了。” 徐靖之声音颤了颤:“怎会如此……你们那日入了雪林深处,究竟发生了什么?” 第157章 徐靖之的遭遇 那日九伯心怀叵测,令不明真相的徐靖之与陈绮仙等人喝下“酥骨酒”,陈绮仙与石广济识出酥骨酒中或许有诈,便未喝下,唯有徐靖之一人饮下此酒。 喝过以后,徐靖之顿觉劲力全消,软软地塌在一行人烤肉的篝火前,之后见着流莽雪茵二妖不敌九伯,东叔赶来救场……再其后,流莽为了争夺鸢儿,将鸢儿带入雪林深处,徐靖之便不知道其后发生之事了。 石琛便给徐靖之略解释一番,只是涉及到本源妖气机缘进入自己体内的事,他便给隐下了,只说东叔与流莽最后同归于尽。而自己之所以出现在此,石琛便说是因自己深感不足,而向家族请愿历练。 林徐两家联合要人之事,石琛也未细讲,以免伤了两家和气,毕竟现下他两人共同流落异国,交好为上交恶为下,便说是徐家因便寻不到徐靖之,而给徐靖之发了丧。 徐靖之久久难平,一颗想回到隐冬国的心思却是涌动了起来。 “那次雪林历练,我与表哥熟稔,看不惯林源伪善,却不想流落异国他乡,机缘邂逅的竟是并未怎样留意的你……” “徐兄,还未告知,你为何会出现于此?” 提及此处,徐靖之充满恨意道:“你可知那九伯是什么人?” “……他或许并非真正的道仙。”石琛应道。 当日石琛与花禹雾初识,花禹雾一语点醒梦中人,石琛便推测这九伯来历不明,恐为了借了道仙的名号而来招摇撞骗,只是苦于没有证据,故而这猜想也仅仅是推测而已。 徐靖之切齿道:“被一个道门仆从戏弄蒙骗,是我徐靖之这辈子的耻辱!” “【清缈门】,确有其门派,其实力底蕴在隐冬国中可列数第三。而那九伯,却是清缈门中九盛道仙的仆从……真正的九盛道仙,已于去年便在渡劫中陨落!” 石琛暗暗点头,徐靖之这番话却是坐实了自己的猜想。 “九伯只不过是九盛道仙的众多仆从之一,他不会武学,连道门必修的练神之术也只是跟着些新入门的弟子略学过几天。” “……当日九盛道仙到了劫期,若渡劫成功便可成就顶尖地仙之躯,渡劫失败则有大难。风、雨、雷劫,样样都是不可小觑的天罚!他恐怕三灾九劫伤及宗门,便携了几个仆从,开辟深山,隐居于此,一隐居便是八年。” “九盛道仙于渡劫中陨落,当时亲眼目睹此境况的就是九伯。九伯并未将九盛道仙的死讯呈交给清缈门宗门,而是偷了九盛道仙的宝器【霹雳九盛八卦盘】,以及九盛道仙剩下的几十枚符篆逃下山来,他杀光了九盛道仙的其他仆从,以‘九盛’的名号招摇过市!” 石琛听得心惊,自己等人当日随九伯进入千山雪林,被他的符篆、结界等功夫折服,又有徐靖之的力保举荐,便完全没料到这道仙九盛却是个冒牌货。 ……却也不能全怪四大将军府的少年英杰识人不明,凡俗中的世家将门虽远不如仙家门派底蕴深厚,但自然是有其独特势力,有时连道家仙门都要求助于这些寻常的家族来提供资源。 双方各取所需,实在没有什么交恶的必要。 而,谁都没有料到,这九伯既已偷了九盛道仙的名号,自然是叛逃下山,与从前的【清缈门】也没什么联系了,甚至清缈门承不承认门中曾有这样一号人都是未知数。 在这种情况下,四大将军府被“九伯”这么个小人物俟机陷害,倒有点贴近于“偶然中的必然”了。 云赦听得迷糊,插口道: “这位徐大哥,我师父问的是‘你怎会在此’,你讲这么多关于假道仙九伯的事是为什么呢?” 石琛固然心中也有此一问,但他原与徐靖之不相熟,若贸然询问或会惹了徐靖之心中不快,云赦素性有些鲁莽,由他发问倒不算冒失。 徐靖之惨然一笑,自嘲道: “因为我被九伯掳走,从此以后做了他的走狗!” “什么?”石琛大惊。 徐靖之续道: “九伯……那日他似是受了惊吓,从雪林深处急急地飞出,他见我瘫倒在一侧,便不由我分说,将我带走。我自是千百个不乐意……” “其后,九伯便道要收我做亲传弟子,我见他魔鬼般的行径,哪里肯应!然而,他寻了一种邪魔外道的丹药逼我服下,那药叫做【生死一线天】。” “我吃下【生死一线天】以后,每隔三日,必要在他那里吃一味解药,否则便内里脏腑经脉痛楚异常,实在难忍。我初次发作以后不敌药力,终于向他求饶讨药。” “令我想不到的是,那药久服竟会成瘾。日子一久,我越来越离不开那解药,帮他做下许多伤天害理之事。日子久了,九伯在隐冬国门派中身份自然暴露,四大世家也在通缉于他,他便辗转来到了来泰国……” 徐靖之神色一黯,道: “这便是我的故事……九伯怕事,每当有所赃物都是叫我转到这新漠镇拍卖行中转手。同时,他也叫我在拍卖会上多购置些兽核等物为他的宝器充能,我心中恨煞九伯,便故意的买回些价钱略高于市场价的兽核去……呵呵,也算个小小的报复。” 石琛并未细问徐靖之帮九伯干了多少“伤天害理”之事,也未深询九伯要徐靖之帮他处理的“赃物”从何而来。 总之,这徐靖之犯下种种不义之举也是迫不得已,实在无须将他心中疮疤个个戳穿。 他二人原不相熟,徐靖之肯与他解释这些已经是多有几分异乡遇亲朋的情意在。 石琛话头一转,便又问出方才便令他疑惑的话题: “徐兄,你从前的修为似是吐纳圆满。怎的不过几个月,便似功力大涨,却不知你如今是何境界?” 徐靖之冷笑一声,转过头来,目光逼视着石琛:“石七爷也想修我这不入流的魔功?” 魔功? 石琛心头一惊,忙摆摆手道:“徐兄可别误会,我实是出于关心之意。” 徐靖之原本紧皱着的眉松了松,向后踉跄了一下,颤声道: “石七弟,若还顾念着我们四大家族同气连枝……便别再问了!” 石琛见他情态,已知他心中凄苦,心生不忍,忙道: “徐兄,我可以为你做些什么?” 徐靖之摇摇头,低低道:“如今我道法有成,衣食不缺,钱财甚众……” 徐靖之低下头,掌上轻轻划过他腰间束着的一条银白色软皮腰带,那是一件储物宝器。刹那间,那件石琛曾经叫价竞拍的【黑蚕衣】出现,搭在他小臂上。 第158章 神秘少女 徐靖之道:“石七弟,你离家历练已久,不知何时要返程回靖远?” 石琛向徐靖之诉说经历时隐没下了自己被指为妖孽开除族籍之事,是以徐靖之并不知其中细节,还以为石琛过不多时会返家。 石琛心中略一思忖,他本就有意于在解决了花禹雾之事后暗暗回到靖远守护家族。此刻便应道: “我尚有任务在身,返程大约要一两个月之后了。” 徐靖之点点头,面怀希冀地说道: “石七弟,四大将军府互有往来,可谓是唇亡齿寒之系。愚兄想请石七弟返家以后,去我徐氏通报一声,便说……靖之一切都好,请他们勿要记挂。这【黑蚕衣】我本无意买下,只因是石七弟所需之物,这才举手之劳。我今日将黑蚕衣转赠给石七弟,便当你替我跑这一趟的谢礼了!” 说罢,身子一弓,将【黑蚕衣】直直送出。 石琛忙扶起徐靖之的身子,说道:“徐兄何必如此客气!我今见了徐兄安好,回靖远后代为通禀家族本是义不容辞的事,何必还要甚么谢礼!再说……若伯父伯母追问下来,你既安好为何不回家与他们团聚,我又该作何解释!” 徐靖之颇有动容,仍摇了摇头:“我今误入歧途,还有何脸面回家谢罪!更何况,我【生死一线天】的余毒未解,便是解了……唉,这样回去还不如教父母认为我已经死了!” “毒……”石琛喃喃道,忽然心中一动: “我认识个姑娘,她是用毒高手,只是她如今不在此地,待我寻到她时与她分说情况,她或许会愿意来为你一诊!” “真的?” 徐靖之神色一喜,激动地握住了石琛的手,旋即神色一顿,复又惆怅: “只是,即便解得了【生死一线天】,我这一身魔功终究为世间所不容……倒不如令我自生自灭!” 徐靖之不是没有动过自尽的念头,只是记挂着家中父母,不愿叫他们送了黑发人,如今得知了徐家近况,颇有些心愿已了的快意。只是听了石琛这番话以后,倒多生出了一丝希望来。 石琛道: “九伯或许曾逼迫你练了些邪功,但他本是个假道仙,就算有门道搞来甚么邪功的,也未必高明。更何况如今才两三个月过去,料来这毒功也未曾侵入脏腑,还可化解。不如稍待些时日,我往后去请那位善用毒的道仙姑娘与你一诊,事情未必不会有转机。” 徐靖之轻叹一声,知他自己乃是关心则乱,石琛所言情真意切有理有据,倒还真令他燃起几分希望来: “既然如此,还望石七弟能帮我这个忙。九伯控制着我,他在新漠镇似有长居的意愿,往后我每隔半月都会出现在新漠镇拍卖行……那么,这【黑蚕衣】还请石七弟一定要收下!” 石琛见着徐靖之诚挚的目光,知道却之不恭。 更何况,徐靖之并不知道徐家联合了林家陷害他之事,四大将军府虽多有倾轧相斗,但眼下朝廷局势风雨飘摇,料来四大将军府将来仍有携手共进的一天,还是修好为要,帮人帮到底。 石琛点点头,正要收下黑蚕衣,忽听得夜色中传来一声女人的娇叱: “几位小英才,这黑蚕衣能否割爱于我?” 石琛等人循声望去,见黑夜之中风沙暗淡,群岩掩映间一个白袍人影颇为醒目。 那白袍人影几个纵跃,已经欺身到石琛等人面前,伸出手向徐靖之小臂上挂着的【黑蚕衣】抢去。 徐靖之神色一凛,一个翻掌,掌心迸射出黑色的气浪,那气浪辗转翻越,顷刻间击在白袍人影的右肩上。 白袍人影吃痛,身躯向后一落,跌坐在地上。 徐靖之也是一惊,他瞧着这白袍人影速度极快,料来实力应在他之上,这才信手一击,只为能略阻她攻势。不料这一击竟将她击倒了。 白袍人影大口地喘着气,昂起首来看向石琛三人,石琛等这才细观去,原来来人是个俏丽的少女。 白袍中间青带一束,现出腰身纤纤,如瀑黑发垂在胸前。她只约莫十三四岁的年纪,一张俏脸多有不食人间烟火之色,额前有一道半寸长的皮粉色印记,肤色与唇色却都极白,几乎要与她素净的白衣相当,冰肌玉骨,清丽绝伦中现出一种病弱之态,惹人怜惜。 三人见着突袭而来的是个少女,便都有一瞬间的恍惚之色。 正在这时,本源妖气的声音在石琛心中响起: “有妖气,小心了!” 石琛心中一跳,这才回神。腰间的斩水凝碧迅速出鞘,抵在那白衣少女颈项间,喝道: “哪里来的妖孽,送上门来偷施暗算,不想活了吗?” 白衣少女眼中闪过一丝怨毒,低下头去,却大有牵动了旧伤之态,立不起身子。 徐靖之见这少女接连受阻,心生怜惜,挡在石琛前面道:“不过是个小姑娘,似是受了重伤,石七弟何必跟她一般见识?” 石琛未抬眉眼,冷冷道:“这是个妖孽!” 云赦也即凑上前来,解下携着的一把细长铁剑,面含戒备地护卫在石琛身边。 徐靖之心中却道:这少女身法虽快,却并未出招,你何以看出她是妖?再说,她一击未得手,病容恹恹,显是已经无力再战。如此便为难了她,夺人性命,岂是君子所为? 徐靖之看了那少女一眼,那少女面有一种绝望之色,顷刻间便令徐靖之感同身受,想起自己数月来受的苦楚遭遇,心中大起怜心。 “石七弟,她究竟是不是妖,还要请她站起来自己分说,石七弟不分青红皂白地拿刀抵在一个毫无反抗之力的小姑娘脖颈上,倒不似君子所为了。” 石琛目光冷冷:“你要保她?” “是。” 石琛收回了刀,看着徐靖之慢慢扶起了白衣少女,心中却并未放松戒备。 想到沙漠中邂逅那颇有幻术技巧的蛛妖绾香,心中便推测这小女妖多半是假扮弱势,待人放松警惕时便偷加暗算。若非本源妖气提醒,他也要被这小女妖清纯无害的外表迷惑了。 第159章 幼年雪貂 那白衣少女被徐靖之扶起,竟没先介绍自己的身份来意,而是向徐靖之盈盈一个欠身: “这位少侠好俊的功夫,小女子还妄想从您手中夺爱,真是有眼不识泰山了。” 徐靖之关切道:“小妹,你从何而来?瞧你轻身功夫虽好,与人近身搏斗的本事却还欠得多了。你想要【黑蚕衣】,可是因为招惹上了什么人,想借来保命?” 石琛与云赦见徐靖之对这素未相识的女妖如此殷勤,均是起了戒心。 云赦虽看不出来这面目可人的白衣少女哪里像妖,但他一向心中敬重石琛,对石琛的话是奉为圭臬无有违背,自然也对这女子起了敌意。 白衣少女道:“请恕小女子冒犯,我从拍卖行时便见这公子拍下了此等宝物,便跟随至此……实在是有所苦衷。” 徐靖之心一跳:看来这女子已经隐在暗处多时了,那他与石琛的话岂不是都被这少女听了去? 虽不知这少女是否为妖,但他先前脱口而出自己所练的乃是魔功,这乃是板上钉钉的事实。想到此处,徐靖之心中有些愧悔,便道: “你有何难处?若想要些护身宝器,先前的拍卖会上售出不少,为何偏偏盯上我们?” 白衣少女毫无血色的面上红了一红,顿了一下方道: “另几件玄灵级的护身宝器被些道仙、将军拍下,他们身边都有些高手拱卫,我实在打他们不过。” 徐靖之与石琛听到此话也都感到有些尴尬:他几人初出江湖,年纪轻轻,进境虽快但一身修为实在称不上登堂入室,难怪被这白衣少女小瞧了。只是瞧她毫无反击之力,倒也不似真能降服了他们几个少年。 石琛道:“这位姑娘,你的轻身功夫我们见得了,实在不像一个寻常的少女所能施为,倒似是道家仙门中的小道仙。你若自称不是妖类,可否自报家门,也让我们几个闻听下令师尊的大名。” 石琛这话,便是试探了。这小女妖来意不表,神秘兮兮,若令她藏着掖着再说几番话,恐怕徐靖之便要被她说动了。 白衣少女扫视了在场三人一眼,目光露出坚定之色: “我听你们说过了,你们都是隐冬国的大家子弟。那就不得与我为敌,因为我是东极国的清萍郡主,东极国国君是我爷爷。东极隐冬两国有所盟好,所以,你们不得害我,最好还要帮我。” 在场几人都是一怔,这来历不明的少女好一番说辞,便自称自己是东极国国君的皇孙女。 此处已非东极国边境,而是来泰国地界。 石琛虽没亲眼见过哪位皇孙女,却识得来泰国的木珏儿公主,她威仪智慧,出门虽不喜欢带随从,护身宝器与灵兽是一个不少,客居在北固堡城主府更是地位超然、如鱼得水。 而眼前这个小小女子,虽容貌脱俗,露了面却直言自己乃是东极国小郡主,实在难以叫人信服。 徐靖之道:“清萍郡主,你独行来此,一无仪仗,二无随从。却叫我们如何信你?可有什么能证明你身份的信物吗?你若是真的郡主,有何需要我定竭力帮你,只求你回家以后美言几番,巩固我两国间友好盟定。” 白衣少女见这几人对她大有怀疑之意,便觉得心中浮躁,跺跺脚有些怨气地道: “我一岁时便流落到来泰国中来,如今两年过去,什么信物的早就已经在逃亡中丢了!你们若是不帮我也不信我,我便告辞了!护身的宝器,我自己去寻!” 徐靖之听得迷糊,眼前少女的身形少说也有十三四岁,是半个大人了。 可她言语中说自己“一岁”、“两年”种种,倒似今年只有三岁一般,实在让人费解。 白衣少女小脸上怒气冲冲,刚要再施展轻身功夫遁走,却冷不丁被石琛制住后颈。但听得石琛阴森森地道: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这可是你自己说得漏嘴了,珏公主叫我擒的那只小妖正处幼年,便是刚只诞生于人间三四年,便是你,小雪貂!” 白衣少女扭过头来,恨恨地看着石琛,明亮的眼中闪过一丝青绿色的异芒。 刹那之间她的整个身躯间白芒一闪,已经变成了只通体雪白的小小貂妖,额前一块红记。石琛抓取未及,令这小貂妖滑脱在地。 这小白貂恨意涌现,竟未遁走,而是捉上石琛腿际,向他后腿股间狠狠咬下! “啊!” 石琛一声吃痛,一股眩晕麻痹之感登时从大腿顺着经脉传导到全身,身躯间气血瞬间被激荡起来。 本源妖气也从石琛丹田中遁出,竭力而为,去抵挡这外来的雪貂妖力的侵蚀。 “她的妖气精纯,远在我前身宿主之上!”本源妖气在石琛体内惊道。 “……你可有办法?”石琛忍痛道。 本源妖气顿了一顿道:“她虽血脉之中凝聚了顺天承运的贵气,生来便身具异能不容小觑……但身体多有虚耗之相,已是强弩之末,支持不了多久的。” 说罢,石琛感觉痛感逐渐减退,身躯一阵酸软,便向后倒下去。 此间变故来得快极,本源妖气与石琛的交流不过一眨眼的功夫。 徐靖之与云赦见了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也都是一惊,这下徐靖之方才相信,这眉目间凄楚可怜的小小少女乃是个凶恶的貂妖。 而云赦快人一步,已抢过去拉扯向白色小貂。那白色小貂的利口却噙得死死地,若要强行拉扯下来非要咬连石琛一大块血肉不可。 而只不过片刻,那小白貂已松了口,竟似劲力全失,从石琛腿上跌落下来,而石琛向后倒下的身子也被云赦接了个正着。 徐靖之抢过一步,围在小白貂身边,见那小白貂双目紧闭,气息隐隐,已似穷尽力气了一般。 “果真是妖……”徐靖之低声自语道。 小白貂闻言艰难地睁了睁眼,见徐靖之眼睛直愣地盯着她,竟没出手攻袭,又想到他先前对自己多有维护,便动动身子,朝着徐靖之的方向移了一移。 小白貂原型形貌可爱,徐靖之心生怜爱,蹲下身子细细端详,而小白貂则流露出撒娇之态,闭着眼睛小脚一踢,向徐靖之露出肚皮。 第160章 白清萍 徐靖之见小白貂如此亲人,情不自禁地探出手来,向这小白貂肚皮间点点画画,小白貂也颇为配合得扭着身子。 徐靖之将小白貂抱起,小白貂便蜷缩在徐靖之怀中。 而石琛在经历了一阵酸麻感后,默默一阵调息终于神智清明起来。 本源妖气在石琛心间提醒道: “那雪貂妖气虽纯净异常,能量却过于稀薄,给我些时日,我可克化之。” 石琛扶着云赦的身子,体力渐渐恢复,便见徐靖之抱着雪貂,举止甚是亲昵,便提醒道: “徐兄,你怀中物乃是妖孽,已经现出原形,你还不尽速将她擒拿正法吗?” 小白貂在徐靖之怀里蜷成一团,听到石琛这话更是吓得身子抖了一抖,徐靖之便道: “石七弟,她既是个妖中幼女,想必未曾为害众生,先前所为也只是为求自保罢了。况且她所说之言多有疑窦处,不如等她气力稍稍缓和,再行细问。” 云赦骂道:“你这没良心的,且不说我师父对你以礼相待,便是俗家人伦,也知人族与妖族不可两立,你已见了她原型还要执意护她,想要与天下人为敌吗?” “云赦!”石琛拦下兀自说个没完的云赦,目光看向徐靖之: “徐兄仁心,只是莫要重蹈了千山雪林的覆辙。” 徐靖之慎重地点了点头:“这小妖料来已经筋疲力竭,也不会妄发袭击了,不如我们审一审她有何苦衷。” 云赦面露嫌恶之色,拉着石琛向后退了数步,石琛心存戒备,害怕小白貂又向徐靖之发难,已经抽出的斩水凝碧刀在手中又紧了紧。 徐靖之将小白貂放在身边一个半个人高的岩石之上,又轻轻摸了摸她的头以示安抚,小白貂颇为受用地用手又蹭了蹭徐靖之的手。 片刻,小白貂睁开了眼,向石琛冷冷道: “妄自狂傲的人类!你既身负妖气,安敢对我妖族苦大仇深!你若与妖族无关,我使出本源妖气的一咬已经可以要你性命!” 云赦昔日已听蛛妖绾香提过石琛身负妖气之事,只料是石琛曾接触过【百岁千绝珠】之故,便抢上前恶狠狠道: “大胆小妖,敢出言辱我师父,小爷可不管你是否有什么来历,有没有人维护你。一剑要了你这小妖的命去,我还是有点把握!” 小白貂往徐靖之身边缩了缩,片刻又露出不屑的神色:“既然如此,你试试。” “试试就试试!” 徐靖之拦在小白貂身前,目光冷冷,一掌阵势已经摆好。 “云赦!”石琛叫道,冲他摇了摇头,又道: “貂妖,我想珏公主要杀你的意图,绝非空穴来风。请你据陈你的身份来历,以及为何流落在此,又受了伤。若我们听后,觉得你不是那么罪大恶极……那送你回到东极国也就罢了。” 小白貂求助的眼光看向徐靖之,徐靖之冲她低低道: “生而为妖不是你的过错,你年纪还幼小,我相信你不是嗜杀之辈。至少……我会保护你……” 徐靖之越说下去,声音便越小,对于石琛对小白貂的敌意颇能感同身受。 他原本对妖类也是如此义愤填膺,只是被貌似正派的奸人所擒,被逼练就不容于世的魔功,已令他颇陷于道德的漩涡之中,在痛苦中逐渐练就了更多的包容。因此今日见了小白貂的遭遇,也愿伸出援手。 小白貂直起身子,竭力让自己有几分威严之态,却因气力不支,挣扎了两下终于趴下,配合着雪白娇小的外形看起来实在可爱极了,只听她口吐人言道: “我叫做白清萍,是东极国的……清萍郡主。对幼时的记忆,我不大记得清,只知道父亲在鬼蜮关前线督战,母亲带了我来探视。娘怀胎十七年生下我,我妖族比人族早慧的多,待到我一岁多能幻化成人形走跑跳跃,便在军营附近整日玩耍。” “我年幼无知,有一日玩得久了些,竟不知不觉到了来泰国的地界,被来泰国的军士发现。我乃皇族血脉,威能何其强横,生下来便是凝气初期之境……众人围攻于我,我虽杀了近千人,却终于不敌那军中来助阵的一位道仙……” “我发了狂地跑,终于摆脱了那道仙的追捕……这却是噩梦的开始。” “不知道为什么,那些道仙与我玩起了猫捉老鼠的游戏。我不识得回家的路,又东躲西藏,先前击败了我的道仙纠集了许多同伙追捕于我。我往往是旧伤不能愈,又添新伤,功力不进反退。” “我也不知道父亲母亲,他们有没有找过我,只是他们或许多有苦衷,平常功力修为本就不显于人前,更是几番告诫我,不许我出了国……是我冒失,做错了事,我不怪他们。” “本来我苦苦支撑着,有时还能与那几个道仙相斗。但这几个月以来,我却又感觉到冥冥之中似乎与天地间的灵气断了关系,再也令我吸取不到,力量也就更加匮乏起来……” 听到此处,石琛不禁插口道: “【六灵困妖大阵】!” 白清萍看了一眼石琛道:“竟是个阵法名字么……果真是你们这群凶恶的人类搞的鬼。” 石琛哑口,便听得白清萍续道: “如今的我已经是强弩之末,如你所见,我便是连这位徐哥哥的一掌也打不过。这样下去,别说碰到道仙,便是个寻常的人类男子都能欺侮了我去……” 徐靖之心生怜惜道:“所以你才想要那【黑蚕衣】?” 白清萍闭上眼点了点头,说了这许多话,她也有些累了。 徐靖之忍不住伸出了手,又将她迎在怀中。 石琛道:“据我所知,那些受到六灵困妖大阵约束的妖族,总是要出于求生的目的,滥杀人类。你……有没有?” 白清萍摇摇头:“除却误入敌阵时我杀了好些来泰国的军士,这些年来我东躲西藏,唯恐暴露了行迹,哪里敢招惹是非?至于杀人能恢复功力……我便是根本未想到有这层。” 第161章 欺骗! “徐兄,你比我年长。依你看来此事当如何?” 石琛想到昔日绾香口中六灵困妖大阵的内幕,便觉世事幽深难测,对于“人妖两族不两立”的说法也是起了疑心,便一询徐靖之的意见。 当然,若是令石琛独力处理此事,哪怕没有珏公主的吩咐,他也会将白清萍斩于刀下。这是一种惯性,循着旧例而为,总是更不容易出错的。 徐靖之沉思道:“东极国国姓确是姓白,国君白鹰如今应当是六十许人,膝下有瑞亲王和奉亲王两子。而白姑娘……说是连她母亲诞育她都花了十七年,这时间固然是对不上的。” “更何况,清萍姑娘是妖,自然并非皇室血脉。想是清萍姑娘这些年来担惊受怕,记忆出错了也未可知。” 白清萍摇摇头道:“我在东极国中确是郡主,每天锦衣玉食,几百个同族伺候着,而爷爷也不是六十几岁,他大概有几百岁了,大家都叫他陛下。我不知道……一国君主一定要是人吗?我不知道。” 几百岁! 石琛道:“若白清萍所言为真,那恐怕妖族的势力已经渗入到东极国皇室了!白姑娘,你还知道皇室的什么信息,快告诉我们!你的那个‘皇室’,究竟中间有多少妖族存在!” “啊!” 白清萍被石琛厉声的几句话吓得瑟瑟发抖,躲在徐靖之怀中,徐靖之便揉着她的后背稍作抚慰: “石七弟,她还只是个孩子,又受了伤,说了这好些话已经很累了。更何况我们也不能断定其中真假,不如便让她先好好休息一下。” “雪貂……皇室……清萍郡主……”石琛喃喃道,忽然尖声大叫:“木珏儿,你骗得我好苦!” 石琛这一声长啸不自觉得混入了精神力量,声音远播,竟激起路边枯树下的几只鸦雀来。 夜空中,星辉点点,月色如华,一轮钩月极具宁静与凄美之感,石琛此时望着明月,蓦地感到哀伤,一种被欺骗的绝望感涌上心头。 “珏公主……怎么了?” 云赦见石琛举止间大异寻常,忙上前揽住他的胳膊。对于木珏儿托付石琛的除妖细节,他自是听得石琛讲过,却没太往心里去。 眼下,他却也不知石琛为何突然间失了智! “好一招借刀杀人!好一个来泰国的珏公主!” “木珏儿,你也太看得起我石琛,我只不过是一个不得宠的石家庶子,你竟也想利用我来挑起隐冬与来泰两国的争端!还是说,你要将这帽子扣给整个石家,我石家上下两千多口人,便都成了你这个女人用于牺牲的工具!” 石琛凄厉地笑着,笑得腿上、指尖都僵麻起来,他便直接盘膝坐在地上,低下头去,再抽搐发声,声音竟有浓重的哀意。 “师父!师父!” 云赦忙陪坐下来,纤细的胳膊搂着石琛的背,在这一刻,陪伴他多日的让他无比信赖倚重的师父竟让他感到无比心疼。 “石七弟……这是怎么了?” 徐靖之不想石琛竟会突然发狂,呆呆地道。 “我没事……哈哈哈哈……我真的没事!” 石琛边笑着边摆手,语气中自是遮不住绝望与无助。 “师父,你别说了。” 云赦抬起身上黑袍遮住石琛的身子,不想他此时的落魄之态现于他人眼前。便看向徐靖之与白清萍解释道: “我们之所以会来新漠镇,正是为了来泰国公主木珏儿的托付,要他去杀一只年幼的貂妖,听起来正是这位白姑娘。为了救我师娘,师父便答应了珏公主。” “我信了。白姑娘果真当是个东极国的郡主。”石琛低低道,他止住激动之意,手一撑地站起身来: “木珏儿,她早知白姑娘的身份,想利用我暗害了白姑娘,引起隐冬与东极两国的不睦,甚至纷争!我只恨,我未看出她是如此一个不择手段的女人,为了她的目的,甚至连名节都……” 石琛说到此处止住了声音,想到木珏儿邀她亭间饮酒,露出的一截雪白的玉臂,想到她说“宝剑配英雄”时那一瞬间的飒爽之气。不禁摇头自嘲道: “石琛啊石琛,你何其蠢笨!她是公主,难道便施不得美人计、做不来虚情假意吗?你只道她是公主,必不会拿‘真情实意’这种话欺骗一个初出茅庐、无甚利用价值的毛头小子。却不知这正是她高明的地方……” 云赦扶着石琛,见他神情落魄、大发痴态,便道: “师父,你若是不喜欢珏公主,徒儿也会与她为敌!你可别自暴自弃了,你还有我、还有师娘呢……” “对,禹雾!” 石琛如梦初醒:“木珏儿既然敢用计陷我于不义,她所说的能医治禹雾的话多半也是假的!我要尽快把她接出来,尽快!六足流火!” 石琛吹了个哨,正是花禹雾曾经教授石琛唤来灵兽的哨音。 “师父!”云赦道:“我看你是昏了头了,北固堡城主府层层守卫,便是我们被软禁在那里时也是难以逃脱,我们现在两个人回去也是自投罗网,想救出师娘谈何容易啊!” “劣徒!”石琛一急,一巴掌甩到云赦脸上,道: “你叫我看她死不成?禹雾为着我方才重伤,我竟把她一个人搁在龙潭虎穴!我犯下这等愚蠢之事竟还在自恃聪明!若不能救下禹雾我良心何安,至少也要我死在她前面!” “师父!” 云赦被石琛未收劲力的一掌甩得跌在地上,小脸登时肿胀起来,却急急地跪着行到石琛身边,切切道: “师父,你若死了,我也不再独活!云赦这条命是师父给的,你要死,拉着我一起死!” “云赦……”石琛的心渐渐平静下来,低头看着一向倔强刚硬的云赦明眸直直地看着自己,眼中泪花连连闪烁。 石琛心中一动,将云赦身子扶了起来,知道刚才自己怒从中来,率性而为是犯了“静躁心”的戒,便跟云赦拥在一起,听得云赦涕泪横流道: “师父,你不许死!我刚有了这么一个师父,待我这样好,我还没享受够!是你把昔日的荆川变成了今天的云赦,我不许你死……” 石琛拍着云赦的背,大感愧悔。 心道自己独行寂寥,幸有云赦作伴,而云赦多年来受人欺凌、心无所系,遇了石琛自是对他倾尽了一片真心,如师如父如兄弟,云赦对他的感情便是如此。 而徐靖之与白清萍听得石琛两人谈及的事务纷乱,也大致明白了个所以然,便未再理会他们的师徒情深。徐靖之便寻了个离石琛两人不远不近的地方,和白清萍说着话。 第162章 变故 “师父,你不是还跟我说,东北面的鬼蜮关翻过去,还有个修为高强的大师伯。我们何不去找大师伯庇护,请他出手救师娘?”云赦忽道。 “我怎忘了这茬?”石琛一呆,便已经下定决心。 又向徐靖之挥挥手道:“徐兄,白姑娘!” 徐靖之抱来白清萍,仍有几分警惕之意:“石七弟,你若信了白姑娘之言,她便是东极国的小郡主了,你再欺负了她便是伤了两国的和气。” “自然不会。”石琛摇摇头: “或许东极国皇室真有什么秘密,这却也不是我能插手的。左右她友国的小皇孙,又是我敌人的敌人,那便是我的朋友。” “白姑娘。”石琛道:“在下先前多有冒犯,还望姑娘恕罪。” 白清萍昂起首来,颇有些不屑地道:“你的血里面妖气浓厚,怕是接触过不少妖。那些妖的归处是什么?莫不是都被你给杀了?” 石琛神色一黯:“人与妖二族不得共存,狭路相逢便互有殊死相搏,死者不是我,倒令姑娘失望了。” 白清萍嗤嗤冷笑,不置可否。 云赦却接过茬道:“你别得意太早,我师父是个香饽饽,这不是还有妖主动往我师父腿上咬了一口,我师父却饶过她一命,由她此时当着我们几人的面耀武扬威。” “你!” “我没那么好心,如果哪个不长眼的妖敢咬了我,我定要先杀之再分其尸,让她知道知道‘悔’字该怎么写。” 白清萍大急,便要从徐靖之怀里冲出来去咬云赦,却被徐靖之按住了。 徐靖之道:“你可省点力气,云小弟不过嘴上功夫,不敢拿你怎么样,再白费力气便是将来逃命都难。” 白清萍这才安定下来,小脸又在徐靖之怀中蹭了蹭。 石琛道:“此处离我大哥广潜率‘飞虎军贪狼部’所驻扎的营寨不过几十里路程,我想先引渡回隐冬国境休息几天。白姑娘既是东极国皇族血脉,此刻想必一举一动实是在来泰国的道仙监视之下,容我将此事通禀大哥,由他定夺是否想办法营救白姑娘。” “只是大哥即便要来,也跨不过从鬼蜮关到新漠镇的几十里路。不如我们一齐一路向东北行,也好方便大哥迎候我们。” 白清萍听了石琛这番话后面有喜色,却仍是往徐靖之怀里缩了缩,说道:“我听徐哥哥的。” 徐靖之道:“若去了鬼蜮关,连番折腾怕是会耽误上三两天去。我……身子不便,只能将白姑娘托付给石七弟照顾了。” “徐兄……” 石琛便想到徐靖之如今身中【生死一线天】之事,心中更是感慨,道: “也罢,我到贪狼部军营后将你的境况一并禀告,去询军中可有医治这【生死一线天】之物。” 徐靖之苦笑着摇摇头,心道【生死一线天】本出自道家仙门,军中多为武夫修士,无论是怎样的精锐之师都未必会有这药到病除的灵药,石琛的话不过是安慰剂罢了。 徐靖之便再一揽白清萍的身躯,轻声道: “石七弟是我少时在学堂中的伙伴,人品也是信得过的,他说不会杀你便不会再怎样为难你。你与他们一同去鬼蜮关等消息,可别再争意气与几个哥哥起了冲突。” “清萍姑娘,我要走了,今夜已经耽搁了太多时辰,我再逗留恐会惹了九伯那厮循着对我下过的药的气息追过来。” 白清萍艰难地点点头,她对这个待她温和的寻常人类多有好感,却也知凭自己如今的气力,再潜藏在来泰国中便多有杀身之祸,不如随着石琛两人,还能有一线生机。 徐靖之将白清萍递给石琛怀抱,又扯下身上一块布条做了个小兜,让石琛将白清萍兜在胸前。 而那【黑蚕衣】,徐靖之自觉无用,便又把它托付于石琛,左右石琛身兼护送白清萍的职责,白清萍乏力之下,已经无法再变作人形,得了黑蚕衣也是无用。 石琛一喜,便令云赦将黑蚕衣穿在身上。 六足流火也已经闻讯赶来,由云赦先行牵了过来。 几人正要别过,却听得风沙中一句嘶哑又阴狠的声音喝道: “谁叫你们走的!” “这个声音——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石琛看向茫茫夜空,一个形容枯瘦的黄袍老者手腕间青光闪烁,正立在半空,背上背着硕大的金制八卦盘,银发飘荡在半空,一派的仙风道骨之态。 “九伯!”石琛切齿道。 “妖孽小鬼,你还没死透啊!”九伯恶狠狠道。 当日本源妖气附体在石琛之上,九伯躲在暗处偷袭,后与发狂的石琛对了一掌,他当时本因对战过东叔而有所虚耗,这才临危逃散,又掳了徐靖之去。 眼下旧敌重逢,九伯不知石琛底细,便呼道:“靖之,帮我拿下这阴魂不散的小鬼!” 徐靖之低下了头,握紧拳道:“是,师父!” “徐兄?” “师父,你还等什么!他要帮着恶人对付我们了!” 云赦虽未见过九伯,却从石琛口中听过不少九伯的恶行,眼下他骤然现身,大有不可一世之相,他有玄灵级宝器护身亦非石琛等人可力敌。 如今局势,不可力敌,唯有撤退。 “徐兄,那妖人害你不浅,你还要为他卖命不成?” 石琛手握着斩水凝碧刀,上前一步,立在徐靖之几步距离之外,但见徐靖之低着头,紧握的双手间腾腾冒着黑气。 白清萍亦是焦急,紧张之下不得组织语言,掩在石琛怀中却望着徐靖之,口中发出“咝咝”的叫声。 徐靖之骤然抬头,速度奇快地向石琛冲去,口中道:“师命难违,石琛,今夜可把性命留在这里!” 石琛慌忙向后撤步,步法却比不上一身黑气所包围之下的徐靖之,眼见碰撞是在所难免,石琛只得一手擎起刀背相抵,另一手护住怀中的白清萍。 电光火石间,出乎意料地,徐靖之竟将自己的黑气笼罩的一双拳背在身后,腾空而起,一脚碰上石琛的刀背。 石琛顿觉一股悍怖的冲力传来,当即身体倒飞出去。 云赦身在六足流火犬之上,已役使着六足流火犬奔向石琛落处。 石琛乍飞之下,身躯虽不受控制,但如今的他战斗经验丰富,在空中连踢几脚,斩水凝碧刀逆着下落之势狂挥,已在空中又掌握了平衡,落地之时正骑在六足流火犬背上。 而徐靖之以膝盖对了石琛的刀背一脚,身上得了助益,当即以破空之势又向着九伯冲去,口中喊道: “你们快走!勿忘了我的托付!” “六足流火,走!” 云赦一夹六足流火犬的腰腹,六足流火犬向东北方狂跳而去,但见徐靖之的身躯离几人越来越远。 第163章 合斗九伯 “徐兄!” 石琛厉声大呼,但见徐靖之化拳为掌,掌中噌噌冒出黑气,他接连在空中挥出数掌,黑气愈发浓郁,在徐靖之掌前形成两道气浪,向九伯攻去。 “本源妖气,你可看出徐兄所使的魔功路数为何?” 石琛见徐靖之的攻势骇人,已超过自己全力施为,便问道。 “我是妖气,自然只了解妖族的功夫。这小子所使的是人族中某一派的邪功,我便看不出了。”本源妖气道。 九伯厉声道:“小子,都到这个份上了,你还是贼心不死吗?” 说罢,九伯手掌一握,腕上戴的【金斗九曜玉环】青光乍现,包围住了九伯的身躯,徐靖之掌心的黑色气浪刚一碰触到青色光罩,便如投石如水,在光罩中心荡漾起丝丝涟漪来,未损罩中之人分毫。 石琛看得忧心,他瞧得出,【金斗九曜玉环】已经比在千山雪林时由九伯发挥出的力量强上了几许,想来九伯在得了这宝器后未曾断了对兽核的收集,而俱以其强化了【金斗九曜玉环】。 九伯既是个假道仙,肉身强度比修习练神之术的花禹雾尚且不如,他为恶不少,自然最是惜命,肯下血本来培养【金斗九曜玉环】自是不足为奇。 徐靖之跟随九伯多日,见攻势被金斗九曜玉环挡下,自然也不感意外,左右他的目的只是为了拖延时间,给石琛等人留下逃跑的余地。 料来九伯还依仗着自己办事,更把稀奇的魔功拿他作为实验品修炼,如今九伯缺他不得,自是不会杀他。 九伯须发飘起,白眉一皱压在深陷的眼窝上,一双浑浊的双眼显现出怒意,右手捻出个奇怪的手势来,念道: “坎为水,白雾凝霜!” 刹那间,九伯背上硕大的玄灵级上品宝器【霹雳九盛八卦盘】腾空而起,滴溜溜地转了几圈罩在九伯上方,八卦盘北侧的“坎”之位大放异彩,一道黑色光芒亮起,带着无边的寒意透射向徐靖之的身体。 周围的空气顿时冷冽下来,徐靖之掌力已尽无力相抵,眼看便要被这一股寒气击中。 “【静影刀第二式——双龙游山涧】!” 石琛一跃而起,斩水凝碧刀势骇人,混着石琛的精神之力犹如拔山倒树,对冲向九伯的一击。 【双龙游山涧】共分两刀,一浅一重,一快一慢,这第一刀自然是浅且快的,只听砰的一声,第一刀与空气中几乎要凝于实质的一股霜寒之力对接,略减其势,又是劲力十足的第二刀袭向那股寒意。 趁这一个空档,石琛足下飞鹤步法未停,已经将徐靖之护到了自己身前,以自己的背脊去接坎卦的余势。 “本源妖气助我!”石琛心内低呼。 本源妖气自然迅捷而出,以妖力附上石琛后背,带给石琛如妖族般的防护能力。 轰—— 这一对势又如两股来源方向不同的洪流怒涛对撞,劲力的余波亦将石琛激得斜飞出去。 徐靖之在石琛身前,急急环抱住石琛的后背,两人一同被轰于地上,砸出个半丈深的坑洞来。 “石七弟,你没事?” 徐靖之后背落地,受得终究只是劲力冲击之伤,不比石琛,背上结结实实地受了九伯的坎卦余威。 “没事。” 石琛摇摇头,有本源妖气护身,石琛受得伤比之徐靖之还要轻些,只是交接之处隐隐感到有些寒意侵体罢了。 徐靖之与石琛双双站起身,徐靖之面上一白,竟吐出口血来,看了一眼石琛,惊道: “咦,清萍姑娘呢?” 石琛先前为救徐靖之,来不及将怀中白清萍托付给云赦便径直杀了出去,白清萍便伏于石琛胸前由徐靖之制的布兜之中,如今两人双双落地,竟不见了白清萍。 “石家小妖孽,那日侥幸被你逃得一命,今日想拐走我的徒弟,没那么容易!”九伯在空中怒喝道,头顶的八卦盘中光芒不断涌现。 “九伯在新漠镇中搜集了不少兽核妖晶来完善他的宝器,如今已经能发挥【霹雳九盛八卦盘】的全部实力了!”徐靖之向后拦住石琛道: “我来与他周旋,我对他还有用处,他不会杀我!” 石琛道:“你现已经与他翻脸,他就算不会杀你,以后也会想尽办法来折磨你!不如我们一起走,你身上的【生死一线天】,等到了鬼蜮关我们再想办法!” “来不及了!” 徐靖之身子一跃,便想再冲上去拖延九伯的攻势,颈上却突然受了石琛的掌心一缚。 石琛冷冷道:“你受了伤,我来!” 说罢,已令本源妖气渗入徐靖之身体内灼了一下,令他片刻失去反抗能力,又招呼了云赦将他救起。 “徐兄、徒儿,鬼蜮关见!” 石琛回首道,手中紧握着斩水凝碧刀,心中念道:“本源妖气,附体!” “师父!”云赦扯着嗓子喊道,他却是决不能将石琛一人丢下不管的。 “离为火,电闪雷鸣!” 九伯一声令下,【霹雳九盛八卦盘】的南侧的“离”卦亮起一道赤紫光芒,腾腾电光闪烁。 石琛眼一闭,已感觉到本源妖气的力量渐渐由内而外,从丹田经脉四散而来,即将接管自己的身躯。 便在这时,石琛感到眼前一阵耀眼的红光闪烁,惊得他骤然睁开双眼。 只见刚才消失不见的白清萍竖直着悬于空中,雪白的貂尾来回荡着,从前在她眉间的一道淡淡的皮粉色印记中,此刻正不断闪烁着赤红光芒。 第164章 连营如天堑 “这当是她一族的秘术!” 本源妖气停止了附体,定定地观望着悬于半空的白清萍,语气中似有崇敬之意。 石琛急道:“你且帮我解围!在你相助之下,又有白姑娘相助,总能击退九伯!” 本源妖气道:“不可,妖族中崇尚以武力定尊卑,以血脉论长短。白清萍的血脉当是貂妖一族中强盛尊贵的一派,在她血脉压制之下,我无法完成附体,只能朝拜!” 石琛恨恨地一咬牙,此时却只能干瞪眼了。 刹那间风云变色,红光透空,照得寂静漆黑的夜空中一瞬大亮,天地灵气有如风起云涌,聚集一堂。 天地灵气不断聚集,缭绕在白清萍的周围,却无法直接入体,只能借用一小部分参与白清萍的禁术。 白清萍神情急躁,身上白光一现,加紧了力气,毛色变得有些灰白暗沉。 “不好,受到【六灵困妖大阵】的影响,白清萍现在无法调用足够的天地灵气,身上的妖力也所剩无几了,这一招应是只能发挥原有的一两成实力!”本源妖气断道。 石琛神情一凛,皱着眉,看着冲天的红芒。心道白清萍这一招威能滔天,定能击退了九伯去,可也同样声势不小,未必不会引起附近其他异人能士的注意。 自己还是鼓足气力,在这招过后要竭力掩护着白清萍等人撤离了。 九伯见此奇景心中也是大骇,那【霹雳九盛八卦盘】的八卦威能却是只能逐个催动,并不能一瞬间迸发出与之相当的威能。 仓皇之下,九伯急急向后撤去,指间一闪已有几个从已殁的九盛道仙处偷来的护身道符贴在自己身上,更是令【金斗九曜玉环】放出了极盛的灵力抵御这一击。 九伯犹嫌不足,操使这八卦盘的“离”卦电芒,分出一缕去攻袭向石琛几人脚下的巨岩。 那巨岩受了电芒一击,大的岩石登时破裂为几块滚跌,稍小些的岩石更是直接化为细碎沙尘,顺着冲击余势,飞向众人周遭,卷起尘沙浓烟,既掩人视力又呛鼻。 “掩住口鼻!”石琛慌忙向云赦等人吩咐道。 正在此时,白清萍身边的冲天红芒大盛,聚成一线极粗的光柱,袭向九伯,而九伯的“离”卦电光的极大一部分也毫无花假地与白清萍对上。 砰—— 电光火石间伴着沙尘四起,声势喧天震得周边人几欲失聪,石琛瞥准机会,腾空跃起接过力竭而坠的白清萍身躯,但见她虽脱力晕眩了过去,仍伴有隐隐气息。 尘埃未定,石琛也顾不得探寻九伯踪迹,已是翻身登上六足流火犬,向着东北面鬼蜮关疾驰而去。 红光骤隐,四野重归漆黑死寂,而天地间被白清萍聚集而来的灵气,也渐渐消散四去。 九伯躲在另一侧的一块巨岩之后,兀自惊魂未定地喘着气,口中鲜血染红了他的须髯。 九伯把手腕伸于前,手掌或弯或屈,但见【金斗九曜玉环】此刻只是泛起一层淡淡青光,再不复先前的光幕异能。 “那貂妖好强的异能!却已经是强弩之末,料来再反击不得。如此天降机缘若不能降临于我九伯头上,岂不是浪费了徐靖之那小子的一番搜罗!” 九伯略一调息便即站起,虽被击飞跌落时受了些许内伤,心中仍是难掩激动之情,如今神采奕奕,更现喜色。 …… 六足流火犬直载着众人向东北方奔出三十余里,便到了鬼蜮关的地界。 荒漠渐隐,四下土层逐渐扎实,怪异的是此处无湖泊渊潭,深处大陆内部,空气中竟然弥散着几丝湿寒之意,是以地上丘砾沉着,不似新漠镇中戈壁中犹有细小风沙。 四下皆暗,到了此处竟是浓云碧空,遮住了日月,聊以照亮的则是远处驻扎的军营灯火光,排排连营逶迤连绵,一眼望不到尽,那是来泰国镇守在鬼蜮关的层层部署。 石琛遥遥见着这军营间灯火通明,发怵道: “我们要到隐冬国的地界,必得经过这片连营,其中未必没有精通于练神一道的修士武者,想神不知鬼不觉地越过去可说是难如登天……徐兄,你在新漠镇待得日久,对这片区域驻扎的军士可有了解吗?” 徐靖之先前被石琛利用本源妖气袭了一记,可那只是为了让他不再逞强,独力去与九伯对决。而现下早已调养好,怀中抱着晕厥过去的白清萍原身。 徐靖之沉思道:“从此越过便是石大哥的飞虎军贪狼部众,石大将军所统协下的飞虎军几乎个个是精锐,又以石大哥的贪狼部为最,军士都怀有武道修为,最次也有洗经之境。才能以三千之数与来泰国的几万雄狮抗衡……” “是以来泰国部众虽多,却也多是略通武道的凡夫俗子,修为在强身境与吐纳境为多……” 云赦急道:“便是如此,也不能为了通过此地大开杀戒!我是没问题,师父却一定做不来这事……” 徐靖之皱眉道:“这也是我担心的地方,即使我们与他们对上了,那其中高手无数,随便一位修为在凌空、飞渡的高手出面,也能将我们手到擒来了。” “……不能力敌,只能智取。” 石琛在短暂的彷徨后已经冷静下来,双眼遥遥盯着远处的营帐,若有所思。 “师父,你是什么意思?” “既然这群军士中人数众多,管理上必然不够严密,如今已是入了夜,我们寻几个松懈的兵卫制服改装,蒙混过关,想必有这可能。至于六足流火犬……” 石琛说到此处声音一顿,他几个男人中惟有云赦个头略矮小了些,想必穿梭于其间略谨慎些也能避过,但六足流火犬却是庞然大物,难以一同随行。 且不说六足流火犬身为灵兽价值连城,便是它一路从靖远城陪伴自己至今几个月,又蕴含着养母潘氏与二哥对自己的拳拳心意。要石琛在顷刻间割舍掉它倒还真是舍不得。 徐靖之苦笑着摇摇头:“石七弟,你的办法或许听起来可行,但你可知这片连营所驻之地绵延足有十九里。我们要掩人耳目,更要小心谨慎地徐行,这样走下去,便是两个时辰也未必能通过。九伯也或许会追来,闹出乱子来,我们更没处藏。” 第165章 “小火” “九伯……”石琛念着九伯的名字,回想起他以从鸢儿身上得的【金斗九曜玉环】御敌,心中更添几分恨意。忽道: “徐兄,那【生死一线天】的解药,你已多久没吃了?” 徐靖之面上浮现出一重哀色,说道: “昨日夜间吃过,怕是再抵不了二十四个时辰。” “两天时间……”石琛复问道:“那毒发作起来是何模样,非要得了解药不可吗?” 徐靖之摇摇头,黯然道:“有如经脉寸断……起初我不听九伯的役使,挣扎了几天未服药,痛地冒汗发晕,昏死过去好多次,那疼痛时隐时现,日夜折磨,总是服了药才好。” 石琛按住徐靖之的手:“徐兄……你可愿回九伯身边去?前路千难万难,九伯既当你是徒弟,又传了你功法,料来不会令你【生死一线天】发作后疼痛而死。” 徐靖之默默地低下头,不发一语。 九伯以生死一线天胁迫着他做出许多错事来,从未全心相信过他。他这番反水自然也在九伯意料之中,若他回到九伯身边,九伯也未必会轻纵了他,往后还是要背弃良心与他卖命。 徐靖之本是重义之人,近些天的遭遇早已令他羞愤难当,几番有轻生念头,却又因着【生死一线天】的束缚不敢贸然与九伯相抗衡。 如今碰上石琛肯救他于水火,自己也已经是迈出了抗争的第一步,如不抓紧,一切可就要付诸于流水了。 徐靖之目光一定,另一只手重覆上石琛的手,肃然道:“徐氏子孙岂肯折辱于小人之手?此去九死一生,我也赌了!” “好!”石琛目光一亮,露出个微笑道: “既然如此,便按先前计划。走到一步算一步,就算九伯追来,我们混迹于人群,量他寻觅不着,也好拖延时间。” 徐靖之一个点头,三人一齐从六足流火犬上下来。 石琛略平复了下心境,双手环过六足流火犬硕大的头颅,用脸轻轻蹭了它额上的毛。 这匹六足流火犬额上有两撮白毛,比昔日徐靖之从徐家中带出给四大将军府青年英杰们骑乘的那几匹看上去更为温驯,但也更加灵巧。 “六足流火犬,一直也没给你起个像样的名字,如今仓促分别,便叫你小火……我们要穿过这片营帐,到后面隐冬国的军队中去,这一行凶险,带不得你。你以后回归自然中去,可要留神着别被强大的异兽欺负了去……” 云赦也现惋惜之色,抚了抚小火背上的长毛。说来他功力低微,总要仰赖着小火遁逃,说起配合,还是云赦与小火配合得多些。 “这匹六足流火犬,是我曾牵去石府中的一只吗?”徐靖之忽问道。 他虽熟悉家中的六足流火犬,但当时也只是随意带了几匹。 “不。”石琛摇摇头:“是我要出门历练,家中二哥送给我的坐骑,也是托了人从你们徐府买来的。” “哦……”徐靖之喃喃道,忽得一个微笑: “若是我们能够逃得性命,我以后重归徐府,便是再无偿分享给你们石家几只灵兽又何妨?” 石琛见徐靖之起了兴致,便回道:“既然如此,徐兄何不无私些,将那驯兽法门传给我石家共享?” 徐靖之苦笑着道:“这事我却做不得主了,我只是二少爷,又不是未来家主,家里哪里会给我这么大面子!” 石琛哈哈一笑,拍过徐靖之的肩:“与你开玩笑的。” 心中却暗叹道:徐兄却不知徐家与林家蛇鼠一窝联手陷害我石家之事,我现今与徐兄交好,若是他来日回到家族中,想必会难做。 石琛见士气鼓起,便即让六足流火犬远去,小火口中低低呼了几句,自是无人可以解得,便即扬蹄向西南而行。 云赦满怀殷切道:“真希望小火是去想办法绕过这片营寨了,若是我们到了大师伯那里几天以后,又见小火寻了来,那可不就团聚了!” “你呀,想得美!”石琛一揉云赦的头。 众人皆是怀着美好的期望,只因他们心中自觉前路凶多吉少,便更需要尽力鼓舞,多一份勇气面对,生的希望似乎也能多一分了。 石琛放出精神力探测来,首先探测的自然便是他们自己这三人一妖的组合。 石琛现在洗经后期,而徐靖之修为比石琛稍高一筹,现在洗经圆满,都是来泰国军中小头目般的实力,而白清萍现在力竭垂危,已陷入“假死”之状态,精神力并不能探测出她的分毫气息。 较为难办的是云赦,他武道虽未入门,却探得出来实打实的是一个不通武学的普通人。 来泰军中对军士的要求虽不比石若飞的飞虎军中严苛,到了军中却也得日夜操练,便是最弱一流的武夫也有强身圆满之境,云赦的气息既虚且浮,自然难以与来泰军士搭调。 该当如何?石琛心道。 石琛却未明言,云赦表面无拘实则是个自尊极高之人,若他直说出云赦的存在或可招来祸端,云赦怕是宁愿直接死在营帐外也不愿拖累他们了。 几人施展开轻身功夫,钻入来泰国军营周遭,鬼蜮关虽荒芜,幸也有一些半枯的树可以蔽身子。 徐靖之穿得是黄袍,在黑夜中有些显眼,石琛便让他躲在枯树底下把守好藏身之处,自己便与云赦伏着腰钻出来,他两人身着黑衣,与夜色几可融为一体。 第166章 醉酒的刀哥儿 石琛与云赦两人施展飞鹤步法,便到了就近的一个营帐外。 如今已至丑正时分,夜色正浓,来泰军的连营帐前虽广燃灯火,实际巡逻的人却不多,多数的帐子中灯已经熄了。而石琛等近旁的这个营帐则还是一片喧哗。 以石琛的精神力来感应,这帐中约莫十来个人,最强者的实力也只在洗经前期,比石琛略逊。中间竟有几人是同云赦一般丝毫不通武艺之人,石琛心中发疑,便扯着云赦到了此处。 只听得其中男人呼喝声不绝,似是在打牌劝酒,有几个声音格外尖亮,竟似是女人的笑声。两人虽未入帐,却也能猜到帐中酒气熏天的糜烂景象。 军营中会有女人? 石琛心念一动,生出一种不安感。 他幼时去看望大哥时年纪虽轻,却也清清楚楚地记得贪狼部众军纪严明,并结合有淘汰制度,属下部众虽少,却个个都是以一当十的悍勇之辈,绝不会像来泰军中这般宴安鸩毒。 云赦不解其意,附在石琛耳边低低问道:“师父,我总以为军中都是男人的,女人也会打仗吗?” 石琛回道:“或有女扮男装从军者,但这帐子中的显然不是。” 帐中一片喧嚣,两人低声应和着,自是不怕为人所听了去,比之石琛与陈君豪昔日探听九伯营帐之时的心情要轻松得多了。 来泰军自恃兵多将广,竟然沉湎堕落至此,石琛心中升起一丝讽刺之感。 他所接触过的木珏儿、司空兆明、王安盛等人,个个都是龙凤般的人物,尤以司空兆明这位一朝丞相兼军师将军为最。 然而司空兆明即使有通天般的本领,也无法事无巨细地管理到他军中的每一个角落,来泰国本就人口众多,军众更是冗杂繁余,得过且过者甚多。 再加上近半年来来泰与隐冬两国正在商议缔结停战协议的事,普通军众无从知晓上层谋略,只以为战事将息,更是懈怠。 云赦复问道:“女人不是来打仗的,那是干什么的?” “……你便别问了。我只问你,你得扮成女人的样子,你可做得?”石琛头也不抬地问道。 他的精神力依旧散发着,却只笼罩着这片营帐的范围,不敢伸出得太远了。 “啊?”云赦一愣。 “委屈你了。”石琛却没再解释,毕竟这是个没有办法的办法,云赦武艺不及,身材矮小,容貌却现出几分清秀来,只得堪堪扮成军中雏妓,方能浑水摸鱼。 石琛目光坚毅,精神力一凝,已向营帐中一个吐纳前期的普通兵士头脑中刺去。 那兵士忽得“啊呀”一叫,石琛与云赦忙避到营帐背后蹲下来,细听风声。 “怎么了?” 帐中一个略显沉稳的中年人声响起,正是石琛所探测到的实力已臻洗经境的武者,从语气与修为来看,均当是他们这群人的头头。 那人叫道:“我头晕,要解手!” 中年军官语气一闷:“去!” 帐中有人起哄道:“刀哥儿刚还叫道‘一醉方休’呢,怎么这便萎了?” 众人笑作一团,石琛与云赦在帐中凝神观望,只见绰号“刀哥儿”的从帐中出来,是个二十许岁的干瘦小子,穿着墨绿色的中衣常服,两边袖口都已挽到了肩膀处。 刀哥儿左右一望,兀自醉醺醺的,脚步都有些飘,向着徐靖之藏身的那棵枯树下走去。 “跟上!”石琛忙提醒了云赦道。 刀哥儿醉眼朦胧,离那枯树底下还差了几步,已经把那鸟雀掏了出来,站定着的身子沉了一沉,眼睛半睁半闭,手把着枪炮,口中极有韵律地嘘嘘两声,蓄势待发。 “收起来。” 刀哥儿只听沉闷闷地一个男声从自己身前传来,随即一股力道从斜侧方掐住了自己脖子。 哗…… 刀哥儿兀自未醒,还以为犹在梦中,那口气提了上来竟一时压不下,淅淅沥沥的声音如仲夏阵雨,向前播撒着。 “再止不住我废了你!” 那男声语气急躁,刀哥儿骤然感觉自己酒后胀起的脖子被一股极强悍的握力抓紧,勉强睁了开眼,眼前人朦朦胧胧,仍勉强看出是个剑眉星目的黄衣小道。 “嗬嗬……” 刀哥儿感到自己的脖颈又一紧,忙伸出手来扒扯,那泡下了一半的雨渐渐停了,却粘连到他裤子上不少。 “恶心!” 徐靖之骂道,把刀哥儿提到枯树后,手一甩将他丢在地上,又一脚踩住他胸腔,令他无法大声叫出来。 “你……你们是谁?”石琛与云赦也已经赶到,三人把刀哥儿团团围住。 刀哥儿酒意醒了,双手举过头顶低低哀求道: “好汉饶命!我上有老……下虽然还没有小,但过两年就该有了,我我我从未欺男霸女,从军只是为了帮家里免除徭役税负,阿弥陀佛……要钱的话我把饷银都给了好汉!” “这等软弱之辈,留他何用!” 徐靖之听得气从中来,脚下力道一重,只听得“咔嗤”一声闷响,刀哥儿的肋骨已断了一节。 石琛拦住徐靖之,上前一步道:“小军爷,我知道你叫作‘刀哥儿’。你我无冤无仇,我们三人也不是滥杀之辈,擒了军爷只为问军爷几句话,只要你肯诚实应答,我们绝不勉强了军爷。” 云赦握着双拳关节咯咯作响,佯作恶狠狠道: “若是敢欺瞒,小爷可就会让你的‘宝贝’与你头首分离了!” “嗬……嗬……” 刀哥儿勉强得应着,瞪大了眼看着眼前三人,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够了,问他。” 石琛示意徐靖之抬起他压在刀哥儿胸腔的脚,徐靖之撤了脚,刀哥儿当即一挺身,斜伏过去一呕,秽物黄汤混着血迹俱出。 石琛师徒均是皱了眉,徐靖之目光冷冽,似乎已做惯了折磨人的把戏。 刀哥儿吐完了,坐起身子向后退靠在枯树边,裤子上沾染了刚吐出来的秽物犹似未知,低低道:“三个好汉,哦不,道仙前辈……” 石琛道:“我们只为了寻路一过,并无杀意。你且说来,军中现在统帅为谁,居于何处?你一个普通军士,深更半夜尚能聚众打牌饮酒,便无人管得吗?” 第167章 变装 “这……” 刀哥儿见这问题涉及军中隐私,便犹犹豫豫起来。 “快说,不然小爷弄死你!”云赦恶狠狠道。 他虽年纪轻,却更有一副干架不要命的气势。 “呕……”刀哥儿胃中又翻起股酸水,在云赦恶狼般的眼神中强咽下去,断断续续地道: “这几个月来二皇子木绝策殿下亲自来前线视察督战,与东极国间组织了大大小小的战役五起……我们这侧靠近隐冬国,隐冬国的石将军龟缩不出,叫阵不应……木殿下也有意无意地懈怠了我们这头……” “至于今夜,乃是因为逢月中月末,木殿下都要到往新漠镇一趟,去看那劳什子拍卖会,又带走了我们的边防将军同去……如今营中便只剩郭荃将军,守在东侧与东极国交界一带……” 石琛抚着下巴道:“守卫如此懈怠,你们便不怕隐冬国石将军率队攻来吗?” “这……”刀哥儿支支吾吾道: “现今谁不知晓,鬼蜮关是打不成了,隐冬国在搞内斗,听说朝廷要纳贡投降了,怎么还敢有意地搞摩擦……” “竟连你们都知道!”石琛恨声道。 这刀哥儿三言两语就招了个底朝天,如今石琛也知晓,今晚拍卖行间那位已抄底价买走【寅虎鬼豹 】的贵客正是来泰国二皇子木绝策了,身为皇子金尊玉贵,怪不得无人敢与他争,连拍卖行都要强咽下这口气。 “那郭荃将军修为境界你可知晓,另外,木殿下他们何时会回来?”徐靖之问道。 “木殿下他们总要明后天才归……至于郭荃将军……我只是最末等的小卒,连将军的面都没见过,哪里知晓啊……” 徐靖之抬腿向那刀哥儿面上飞踢一脚,喝道:“说不说!说不说!” 刀哥儿吓得涕泗横流,嘶声哀嚎道: “不知道!不知道!” 徐靖之又是一脚,这一脚却是踢中了刀哥儿后颈,刀哥儿脑袋一仰,昏死过去。 “死了?”石琛惊道。 “没有,只是打中了他风池穴,令他一时昏厥过去,否则由他哭天喊地地乱叫,都要把人引来了。” 石琛这才安心。他们此行只为借道,对方虽是来泰国的士兵,但眼下并非两军对垒,妄造杀孽多有不仁。 “怎样?可探听得什么消息?”徐靖之问道。 石琛点点头:“这刀哥儿所在营帐中,除去他外还有十一人,有一人是洗经前期实力,八人是吐纳境,另有两个不通武道的女子。我的想法是我俩乔装成其中军士,让云赦扮作女人。只是我俩若是硬碰硬虽能力克那营帐众人,却难免会造出大的声响……” “至于我若是采取精神攻击将他们逐个引出,时间久了也难免让人怀疑。” 徐靖之点点头:“这个容易。” 便一抚他腰间的软皮腰带,抽出几根线香来,说道: “石七弟,这东西你可识得?” 石琛苦笑一声,徐靖之所拿出的正是九伯当日嘱咐林源去迷倒众人所使用的“迷魂香”。 徐靖之道:“营帐中人既然都醉醺醺的,那么燃着香他们必定觉察不出来,这迷魂香一燃起,不出半个时辰他们便都会睡得死死的。只是我们时间有限,等不来那么久。可要劳烦石七弟再用精神攻击引出两男一女来。” 说罢,面带嫌恶地看了看满身污秽的刀哥儿。这一身装束,他们几人自是都穿不来。 刀哥儿躯体所在的枯树处本就少有人来往,石琛三人为了保险起见,便又抬来几块大石,将刀哥儿躯体掩藏起来。 事情作罢,三人又来到营帐前的上风口,只要在此点得迷香,无须入帐,迷香的妖力便会顺着风吹入帐中,神不知鬼不觉。 徐靖之将白清萍递给云赦守护,刚要再取火刀火石来点上迷魂香,一缕本源火气却从石琛指尖钻出,轻而易举地将迷魂香点燃。 几人见一缕淡若无色的白烟从迷魂香上徐徐钻出,都稍微地安了下心。 却忽听得帐中人叙话道: “这刀哥儿怎么还没回来,该不是掉茅坑里了。” “怕是这小子喝得糊涂烂醉,厕纸忘了带,眼下正犯难呢!” “唉,阿木,你输得最多,出去看看这小子!” “为什么是我……” 几人听得声音渐近,那阿木掀帐而出,正与几人撞了个正着。 “你们……” 阿木刚一开口,徐靖之已抢身而上,一手先攥住他脖子,另一手肘击中他颈后风池穴,阿木随即软倒,昏死过去。 “徐兄,你先换上他的衣服。我用精神之术再探出两个人来。” 徐靖之应了一声,便将阿木的身体拖至营帐后头,更起衣来。 石琛在杵在迷魂香旁边,精神力刚一散发而出,便即惊道: “不好,营帐中少了两个人!” 云赦亦是愕然,却见徐靖之向他两人比了个噤声的姿势,又指指自己身后。 两人忙敛了气息踏过去,便一路隐约听得娇喘呻吟,草色遮掩下,干柴烈火间正有一男一女藏于幽微处颠鸾倒凤,青衣罗衫散了满地。 石琛一见忙扶着云赦掩下身子,刹那间脸已经涨红到耳朵根。 他与云赦都是未经人事之人,云赦年轻,尚还懵懵懂懂,只是心中却已腾起一种怪异感觉。 两人楞在原地,颇有些进退两难之感,若是上前,免不得要和那军妓接触,非是止不住心中欲思,但在此刻仍是觉得颇难为情。 徐靖之已更易好了装扮,将自己原先的衣饰收入腰间的储物宝器之中,上前两步,拍了拍石琛与云赦的肩,低低道:“我去。” 石琛与云赦两人便像看着个英雄勇士般的看着徐靖之的背影,见他离自己两人渐远,又伏上了那男人的肩,低低说了句:“算我一个可好?” 随即,只听噼啪之声骤起,那一男一女未等惊叫出声便已经双双倒去。 石琛与云赦这才站起身子,只见徐靖之已经丢了一件军士的常服与一件鹅黄色的女子外衫来,后又递出了几件珠饰。 他两人更易了衣饰,云赦所穿虽是女装,却只用套个最外层的轻衫,云赦体量尚瘦小,这样一穿却正是合适。 石琛审视一番犹嫌不足,他这般穿着虽远看上去像是个女子,近了细瞧又必然会被发觉。 便让云赦将那件黄衫穿在中间,外头仍是披上自己的黑袍。 两人换完了服饰,却见徐靖之犹还在草丛深处未出来。 石琛两人便把先前的兵士阿木的身体也搬来,和里头的一男一女放在一起,却见徐靖之在草丛深处忙活了一阵,原是在给那昏死过去的女子穿好衣装,又将那一男一女都摆到草丛里,男的堆在地上,女的压在旁边。 “这几人不知道何时便会被人发现,这女子虽是个风尘女子,却也不能让她赤着身子暴露在外了。”徐靖之说道。 …… 第168章 四里路,阴差阳错 一路畅行无阻。 石琛令云赦的黑袍在腰间多余出一截,袍子整体看起来便短了一截,露出个鹅黄色的裙边来。 两个穿着来泰军装的兵士,簇拥着个不通武道的女人,专挑些小道,瑟缩掩藏着又是快步地走。 偶尔有巡逻兵注意到了他三人也只道是两个寻常的军士不检点,毕竟这两天主帅将领不在,众多军士中偶有几个玩脱了的也让人不感意外,因此也没存心为难着他们。 半个时辰的时间,三人已行出十五里来,距离连营的尽头还差四里路。 几人变装时耽误了些许时间,此时已过了寅正时分。 来泰军中向来有早起打拳练号的习惯,习练过后便是早膳。如今已陆陆续续地听到些鸦雀之声,便已有炊家子掀了帐门起身为士兵们准备早间的膳食了。 他几人越往前行,便越感觉压力增生。 很显然,前方离真正的国界线已经很近,部署便更多了些,军纪也绝非他们初入阵时的所见可比。石琛先前还在利用精神力探路,在探测到不弱于己的力量后便即迅速收回,若是再像于拍卖行中贸然分力探测,难保不会被人发觉。 到时候的结果可就不会是只被高手用精神力反击了一下便即事了。 所幸天色还未破晓,他几人的伪装也还藏得住,只要无人盘问倒还算得安全。 “师父……还有多远?” 三人赶路至此,云赦的体力已是乏了,一路上白清萍也是由他抱着,毕竟另两个“军士”一路奔走,怀中抱着个小白貂实是显眼。 石琛低低应道:“再过四里路程便是战场了,你已看见了,军营已渐渐地收拢靠紧。前方群山环伺,当中一道峡谷便是无人之地。跨过军营,再穿过峡谷,便无人再能追击我们。” “好,四里……” 云赦一咬牙,鼓足劲地再向前奔去。他的小脸已经发白了,又已经很久没喝水,现出憔悴之色,毕竟修为远比石琛和徐靖之两个洗经境的武者低得多了。 “呀!” 云赦一声惊呼,竟是被身上穿的长衫裙摆给绊了一下,踉跄着几步,幸而未倒地。 “什么人?” 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响起,瞧他穿了身轻甲,方洗漱完毕,正是个早起的中年军官,远不同于一路上石琛三人所见的一些年轻巡逻兵。 三人心中同时暗叫一声不好,脚上加快几步,石琛用手揽住云赦的后背疾行。 那人的步伐却显然比石琛三人快得多了,已闪身到了三人身前,一掌直直推出悬于胸前,却未发力,口中呼道:“站住!” 石琛三人见他神乎其技的步法,已知他修为远在己方之上,只得无奈停步,渴望蒙混过关。 石琛与徐靖之忙行了军礼,口中道:“将军安。” 云赦亦是低下头去,将白清萍的身子掩到了自己袖间。 “你两人哪个队的,这么冒冒失失!”那人训道: “如今天已快亮了,你两人不在营帐歇息,带着个女子乱窜,被人发现了还想不想在军中混!” “这……”徐靖之沉吟道:“这女子由我二人从前头军营带出,如今正要送回!” 中年军官骂骂咧咧道:“他娘的,前头一片都归老子管!哪个营里的小子敢招妓!你且说出他名字来,回头我罚他不罚你们!” 徐靖之无言以对,毕竟也不可能随口胡诌一个名字就刚好对上了这中年军官属下之人。他低下头去,掌中已在暗暗蓄劲。 石琛此时却应道:“是前头的前头,一位你我都得罪不起的人物……” 其实石琛此一句大有冒险侥幸之意,他赌此人并非那留守于此地的郭荃将军,且一路走来,部队的排布越往前越严密,显然前头还有许多实力地位能力压眼前之人的角色。 中年军官却忽心头一惊,前头的前头? 那可离木殿下的寝营很近了! 木绝策虽常驻于东侧与东极交界一带,可在北侧与隐冬交界一带自然也有寝营,而且为了彰显他自己的以身作则,这寝营便设在最前线! 军中不正之风仅在些微末士卒中,于精锐部队中自是早已杜绝。 木绝策好佳丽美色,虽在军中为了维持自身形象而无从表现,但却是每隔半个月要去一次新漠镇的!表面上打着去逛拍卖会的旗号,实则常游了两三天方才余兴未尽而返…… 既然如此,有将军为木殿下寻了些女子当也说得通…… 中年军官向后退了两步,看向云赦道:“妮子,抬起头来!” 云赦紧咬着唇抬头,心中布满忐忑,但那股倔强刚硬的气质仍是伴随他如星般明亮纯粹的眼色透射出来。 中年军官见了云赦清秀的少年面庞,心中更是一惊:这分明是个半大的男孩子! 石琛和徐靖之也已经紧张到了极点,云赦面容清秀,却多有桀骜气质不似女相,如此装束远看上去虽能有些雌雄莫辨之感,离得近了却显而易见是实打实的男子。 眼下正值千钧一发,徐靖之掌前的黑气也渐渐凝实藏于袖中,石琛右手背了过去,斩水凝碧刀已是出鞘了一半。 但见那军官愣了一愣,双眼直直地盯在云赦脸上。 以云赦的性子他此时早该破口大骂,却不敢出声真的暴露了身份,只得强压怒气将牙咬得更死,脸色又呈现出一种幽怨之态,让人望而生怜。 “好哇!好哇!好哇……事不宜迟,快将这小娃子送回殿下帐中,木殿下这事行得隐秘,若再叫旁人看去了可不大好。” 云赦犹是一愣,不想这军官明明该看出自己男子身份却又轻而易举地放过了他们。此时却已被石琛揽住腰,一声极轻的响声,斩水凝碧刀迅速地收刀回鞘,三人纵跃前去,步履加快。 “呵呵……” 中年军官兀自含着微笑,习惯性地捋了捋须,看着那三人背影。 这中年军官连道了三个“好哇”,实则伴随着不同的寓意。 第一个“好哇”乃是惊讶这小少年五官虽不见得如何完美无缺,却别有番脱俗的倔强气质,无怪乎能服侍于木殿下; 第二个“好哇”乃是惊讶于木绝策的爱好竟不局限于女子,而是雅好娈童,却不知是哪位将军得知了他有此爱好来进献; 第三个“好哇”则寓意为他现在已知此事,往后便可禀明自己的上级也去寻些青春少年供木绝策狎玩,这样自己也必有恩赏…… 石琛三人步伐矫健,向前跃起几步便已使了轻身功夫踏于营帐之上,在蓬顶外脚步连点,已窜出去近一里远。 中年军官含笑注视着,心头不由自主地升起了个奇怪的感觉: 怎么,这几人速度竟似偏慢了些? …… 第169章 三里路,藏形匿踪 中年军官心中疑道: 此处离联营尽头四里远,在此驻扎足有两千人,起码也是伐髓后期的武者。怎的看这几人步法,竟似还在洗经境般? 更何况,这小少年由两个普通军士带着,若是已从了木殿下,再跟这两人显然不合理。若是他两人当真胆大包天,又都喜好男色,对这少年按捺不住,却也勉强说得过去…… 中年军官越想越觉奇怪,总觉得其间有了什么纰漏被自己忽略。 正思索间,忽见清风吹拂,吹起云赦黑袍下鹅黄色的裙边,那中年军官忽得心头一亮! 是了! 这小少年分明在男扮女装! 若他真是木殿下的禁脔,在军中行走自可大大方方,至少也无须长裙迤地,珠翠满头。若说是为了掩人口舌,但当身份被人戳穿时岂不是更落人口实! 分明是三个想瞒天过海深入鬼蜮关的人! 瞧他们一行北去隐冬,十有八九是隐冬国的奸细! 想到此处,中年军官这一瞬已是精神通明,一跺脚当即斜飞而去,拦阻向石琛三人! 石琛三人在蓬顶疾奔,却不敢再出一丝疏漏。 现在碰上的中年军官实力远胜于己方,谁知道军中还卧虎藏龙了多少高手? 只听破空之声响起,中年军官大手向石琛三人捉拿而来,口中厉喝道: “三个小奸细,哪里跑!” 中年军官步伐极快,几个呼吸间已经跨越了一里多距离,离三人发梢一角只余丈许。 当是时,徐靖之冷不丁回身一掌,与中年军官抓来的大手对上。 掌风激荡间如虎啸龙吟,一团黑气陡然间从徐靖之掌心冒出,钻入中年军官体内。 “妖术!”中年军官顿感体内真气一滞,下一刻又已经鼓足了气力,另一掌向三人中不通武道的云赦抓去。 “妖气附体!” 石琛心内一声大呼,本源妖气的妖力已经在顷刻间运转到石琛掌心,飞渡境界的真气浓度毫无花假的与那中年军官又对过一掌,一股火行的烧灼感也已经传导到中年军官躯体中。 中年军官两掌未得手,刚想提气再攻,却又是一掌势、一刀势纷纷从他两侧夹攻,中年军官未料到这两个洗经境的后生小辈竟有如此实力,便转攻为守,待双掌余力已去、三刀寒芒过后再欲追击,蓬顶却已经不见了石琛三人的身影。 这三人蓬顶上过招声势甚大,已经惊醒了些安眠中的兵士。 只是他们多睡眼惺忪,鬼蜮关中多雷鸣骤雨,还以为只是天象异端。 中年军官踏于蓬顶之上,跺着脚怒吼道:“敌袭!敌袭!” 嗡—— 号角齐鸣,声势渐大。几乎是转瞬之间,所有还在睡梦中的兵士迅速出帐结队,自是再没半分倦意,纵然时间紧迫未及更衣,犹现军容肃穆。 石琛三人已经躲到一个不起眼的营帐后侧,所幸东方未明,尚还藏得住人。 “幸好那军官怒吼中并无精神余波散出,只是个武人,感觉已修至练气期了。”石琛道。 三人遥遥探出头去看那中年军官给手下军士训话,距离太远,却也听不清楚在说什么。 徐靖之道:“瞧他神态举止,应是这一片区的小统领了,这些人中应当再也没有比他更强者。” 石琛点头道:“我们能够逃脱出来只是占了个出其不意的便宜,实则纯属侥幸,若是再被他发现就完了。” 云赦惊魂未定,双眼死死盯着集结起来的军士们,忽叫道: “不好,他们要搜过来了!” 只见集结起来的百十号人骤然间四散开来,石琛等人所站之处隐蔽,幸而不是首当其冲。 石琛喃喃道:“这百十号人,各个都有不凡实力,我与徐兄联手最多只能占着宝器的便宜击破两个普通军士,若再惹来这军官的注意怕是插翅难飞!” 逃! 徐靖之忽惊道:“他们搜寻的方向竟是由北往南来,怕是已经料定我们要往北去,逐步缩小范围,就快要过来了!” 三人都是战战兢兢,此地离连营之外只差三里路,从前的十六里已经走来了,谁也不想在此刻功败垂成。 云赦心中互生一计,拉过石琛在他耳边低语,石琛只道临至绝境孤注一掷,却也无其他的办法。 云赦将身上那件女装脱下,三人身上都盖好黑袍隐匿行藏。 云赦又取了身边一根木棍来,将那女装挂在木棍上。 石琛目光凌厉,本源木气迅速从指间窜出化为清风,将那衣饰往南送出。 “是敌人!” 鹅黄外衫显眼,自然瞬间引了兵士的注意,众人纷纷追去。 便在这时,石琛三人黑袍一转,已向北又遁出半里路去,掩在片草丛中。 “只是件衣服!”有人将挂着黄衣的木棍举起。 但听得那中年军官怒意冲天的声音如雷震: “便在不远处,将周围都搜起来!” 众人纷纷忙活开,恨不得将石琛三人先前躲藏的区域翻个底朝天。 石琛三人心中暗暗一笑,他们几个现在躲藏的位置乃是军士们搜过的,暂时看来自然安全。 “你们……” 便在三人悬着的心刚放下的一刻,身后又传来一声惊愕的叫声。 石琛三人回头一望,只见一个军士刚回帐取了袍甲,一手还拿着行军水壶,另一手拿着壶盖,讶异地看着三人,距离只得几步之遥。 石琛速度极快,左手戟指,一股本源真气形成一道气指喷薄而出,点向那军士眉心。 那军士反应也是极快,骤然间将手指水壶挥出,与石琛的气指相撞。 但听嚓嚓崩裂之声响起,那水壶已被气指之力激得崩裂为大小碎块,其中所剩的半壶水也哗啦一声炸开,水花四溅。 那军士刚欲运起轻身步法与三人拉开距离,忽见得一片水雾之中,猛然冲出一只带着黑气的大手,压向自己胸口。 第170章 两里路,“我死你再死!” 那军士再也躲闪不及,被大手印在胸膛。 几乎是肉眼可见的,徐靖之掌心黑气钻入那军士的胸口。 那军士白眼一翻,胸口一刹那间凹陷下去,印出徐靖之手印的形状,顿时整个身子软塌下来,失却意识。 “北面有打斗声音!” 一个在附近搜罗着的军士叫道。 徐靖之目光一寒,右手竟似有吸力般将那军士的胸口吸起,调转了方向,随即又一掌推向那军士下腹。 那军士身子如一只断线风筝般斜飞出去,击在远处一只营帐侧方,方才软绵绵地跌落下来,不知生死。 这一击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力,人们都抢跑到那被击中的军士身边。 当此之时,石琛瞥准机会,携了两人又向北奔出一段距离,钻入一个无人的营帐中。 三人方得缓口气,但听得众军士围在那被击中的军士身边焦急呐喊,探听气息,终是无应。 石琛看向徐靖之,骇然道:“死了?” 徐靖之点点头,轻声道:“留人性命比直接杀死更难。更何况那种情况,若留他一命定会招来麻烦。” 石琛默然,心道这徐靖之所修习的功法邪门,招式更是强横毒辣无比,若是自己没有本源妖气相助,想应付下他这掌功也没有十成十的把握。 但听帐外喧嚣忽得寂静下来,半天未出一语。 石琛放开精神力探查,竟感到周围的好些兵士正向自己三人所在营帐聚集过来。 石琛心头一惊,刹那间已是了然:徐靖之对付那军士时,正是一个水壶被石琛的本源真气激得破碎激荡,徐靖之的衣裳此刻已经半湿,裤脚,鞋面上也有水迹。 此刻众军士不发一语,正是已经顺着三人一路留下的水迹寻了过来! 石琛忐忑地看向徐靖之的衣角,徐靖之疑惑地上下一审视自己,惊诧过后亦已经了然。 石琛精神力再散,只感觉周围军士已将营帐密不透风地重重包围起来,唯独蓬顶尚有间隙。 石琛环顾向四周,只见自己所在营帐中有矮几地毯并几床棉被,篷子四周是木质结构,内外层覆着薄薄的夹棉幕布。 除此之外,还有几坛酒搁置一侧。 如此情景,便只可用…… 石琛心念一动,便用传音之法告诉了徐靖之与云赦自己的谋划。 徐靖之与云赦当即默不作声地行动起来,将那几床棉被都堆叠到蓬边的幕布周围,又将那几坛酒通通倾倒于上。 石琛也已经做好了准备,只待来泰军士合围而攻,便从蓬顶破开,点燃整个大帐! 众人行动已毕,却还久久等不来来泰军士,石琛心中一凉,再以精神力探测,忽得惊道: “他们无须进来,现在弓箭手部署在外,是要乱箭将我们射死在帐中!” 徐靖之与云赦却也已经是慌了神,现在敌暗我明,他几人圈于营帐之中四面解围,强行突破便也会顷刻间被乱箭射死,纵然启用先前的火攻之策,效用也会大打折扣。 石琛静默着,任由本源妖气之力慢慢地渗入着自己的头脑、心智。 在吸收了蛛妖绾香和一部分白清萍的力量之后,本源妖气的力量虽未回到巅峰之时,至少也可以令石琛的肉身强度超出飞渡境界一个层级,达到凝气之境! 凝气之境,已是军中有数的高手层级,木绝策出门时带走了许多高层将领,料来现在镇守军中的除了那位负责与东极国之间战事的郭荃将军便再无人能等闲视之。 石琛感到手脚渐渐地僵硬起来,那是本源妖气在以妖气侵染、强化着自己的肉体力量。 唯余最后一丝神智,石琛沉声向徐靖之两人道: “徐兄,稍后以爆炸为信号!请你携我徒儿云赦北至隐冬军营,请我大哥石广潜前来相助,我自有办法拖住这些来泰军众!” 徐靖之沉沉地点一点头,一手扶住云赦,另一掌中亦有黑气酝酿。 “云赦,你可听明白了?” 云赦面有忧色,愣愣地盯着石琛:他虽知师父修为高深,但眼前面临军众成百上千,各个都比师父高明上一些。饶是师父再有手段,怕也难破开此劫。 石琛身上肌肉渐渐鼓胀起来,额上青筋突出,死死地瞪着云赦道:“答应我!” “我死也不会……” 云赦咬着牙道,手中抱紧了白清萍,眼神却坚毅异常。 “我死你再死!” 石琛高声呵斥着,再一眨眼,瞳孔已变得红中带黑,凶煞异常。 这具躯体,已经完全交由本源妖气所控制! 本源妖气或许会大开杀戒,但石琛已经无力阻止! 破釜沉舟,不前进便只有全军覆没! 徐靖之看见石琛的异状心中一惊,当下却也是迅速了然这已经是石琛最后的保命之法! 只见石琛一手握着斩水凝碧刀,施展出【残影刀】第二式【残影狂波刀】,蓬顶木梁顷刻化为层层木屑,顺着刀势到处飘散而下。 刀光到处,野性凶怖,已经远远超出了石琛从前所施展的任何一刀! 徐靖之瞥准机会,带上云赦腾空一窜,劲力蓄势已久,自也是比他先前赶路的速度要快。 正待破开蓬顶,石琛也已经追上,黑袍掩住他二人躯体,三人一同撞开蓬顶急跃而出。 当是时,万箭齐发! 数不清的箭雨层层叠叠,来自于来泰军中数百位伐髓境武者。 石琛身躯宛若铜墙铁壁,将徐靖之与云赦紧紧相护。 云赦在两人掩护中,定定地看着这一情景,心中澎湃激荡。 眼前的石琛便如上古魔神临世,心智已被蚕食,神情间满是对杀意的向往。 但在他黑袍掩罩下,层叠箭雨,竟无一支能真正伤害到他二人。 石琛脚再一踏一根将堕未跌的破损屋梁借力,左手戟指向下,一股炽烈的火行妖气无声无息地从石琛指尖钻出,直入帐中。 再一瞬,石琛三人的身子已再北行而去。 那根破损的屋梁也终于在石琛的一踏过后迅速坠落,连着剩余的几根木梁,整个蓬顶的幕布顷刻一散,沉沉地压向地面。 “敌人厉害!凌空境以上高手,随我追去!” 那中年军官下令道,此间声势甚大,附近的几百位高手军士自也已经闻讯而出,前来助拳。 随着那中年军官的断喝,人群中又有上百人凌空飞跃而出,远看密密匝匝人头一片,有几人已经不逊于石琛的速度。 埋伏于四周的上百名弓箭手,以及军中未及凌空境的一些步兵斥候等人,早已经倾巢而出,此刻乱作一团。有些人以为风波已定,便去看那被毁的营帐热闹。 蓦地一阵风刮过,吹起倒塌了的营帐幕布一角,几点火星飘起,到了先前一名射箭的弓箭手脚边。 那弓箭手低头一看,疑惑叫道: “有火星,哪里起了火?” 再一抬眼,只见一大块幕布被掀起,空气重重灌入其间。 那弓箭手露出惊惧的神色,还想张口,却愣愣的发不出一点声音,脚下似也灌了铅般沉重。 轰—— 一声掀天烁地的爆鸣,火堆中空气充盈,眨眼间席卷了整片巨大的营帐幕布,燃烧着的木梁咯吱作响,炽烈的火舌带着焚尽万物的气势冲天而起。 有十几人正在近旁,毫无察觉,瞬间被卷起火焰的炼狱之中。 第171章 一里路,附身血战 “走水了!” 这其间原聚集了太多人,此刻火势乍起,都已经乱了阵脚,推搡逃难的,跑来救火的,光是碰撞踩踏又发生了几起。 东风不止,火舌滚落扩散,卷起浓烟滚滚。有的火星翻飞到附近的营帐幕布去,又是一场浩劫。 天色渐蓝,此间混乱,鸡鸣声被喧闹掩没。 …… 西方五里外,群山之上。 一身黄色道袍的九伯身边伴随着一个着青色袈裟的中年道仙,那道仙赤脚光头,头上点了六个戒疤。两人相距不远,正在寻找着什么物事。 九伯忽得一声惊疑,腕间微弱的青芒一闪,已经飘飞到青衣道仙身边,语气略显恭敬道: “境则前辈,东面军营中黑烟滚滚,似是出了什么状况。” 青衣道仙境泽惊道:“那是我来泰的军营,速去看看。” 说罢,境泽的赤脚凭虚踏出,向东方掠去,神态肃然。 九伯竭力催动【金斗九曜玉环】,也跟了上去。心中却默默道: 且容你螳螂捕蝉,但愿那几个小家伙能多磨耗他些。只这军营中却属和尚老巢,不得妄为,只能随机应变了。 九伯一声哀叹,却发觉境则道仙的身影已经离自己远去。 九伯不吝肉痛,忙从怀中取了几个凡修三、四品的异兽兽核来,融入【金斗九曜玉环】中。 霎时间,金斗九曜玉环青光大盛,九伯竭力催动,勉强跟在境则道仙身后。 …… 火场中心。 众伐髓境武者一盆盆水倒下去,却只得杯水车薪。 鬼蜮关原无水源,所蓄之水都来自不多的井水以及几十里外的一片绿洲,平常所存只够烧水做菜。一片连营十九里,存水散落各地,哪得以如此快的速度运集而来? 更何况,鬼蜮关阴雨甚重,那雨水虽是酸涩无比不得饮用,但正是因为有着这个原因,才无人料到一向以潮湿着称的鬼蜮关中竟会突发火灾。 一时间众人望着火势越烧越大,却也无法。 惶急间,只听得一句威势甚重的怒喝如钟磬余音: “木殿下才走了一天,你们要反了天吗?” 众伐髓兵卫面现喜色,但见一皮肤黢黑的披甲老将凌空飞来,风刀霜剑之感俱陈于面上。 那人人还未至,已经一掌发出,这一掌犹如片浓沉的阴云,瞬间包裹了整个火场。 但见云化为水,在将火势尽灭后又悉数蒸腾,多余的湿意、热意俱无。 “郭荃将军真是神乎其技!” 旁观军众中有人赞道。 老将郭荃铁青着脸,看向在场诸人,冷冷道:“出什么事了?” …… 石琛三人慌忙逃窜,只一眨眼的功夫,已有向前奔出将近一里,已看得见连营的尽头了。 终于,石琛那一步借力之势用至极尽,速度也慢下来,只与寻常的飞渡境高手等同了。 追来石琛的上百人中亦不乏熟悉轻身之术的飞渡高手,甚至是更高境界的存在! 只要一个呼吸间,三人便会被钳制住!再无逃脱之机! 当是时,石琛一掌推向徐靖之后背,将徐靖之与云赦双双击往北去,他两人有了这一掌的势头,速度即使不比飞渡境界高手却也已经相差不远了。 云赦只感觉眼前的速度已经超出了自己承受范围,但觉身前空气骤冷,风势凄寒如刀割,他的人飞出极远,心脏似还留在原地。 云赦勉强地一回头,许多人都已赶到了石琛身前。 但见石琛一手斩水凝碧刀乱劈,已经斩下了不知是何人的手臂。 另一只手抓握间竟似有一股吸力一般,抓住一个实力已臻凌空境界的军中高手的后心,便又将其扬远。 不过转瞬的功夫,那高手整个人似被火焰烧得焦透,已经全无生机。 云赦看得心中发颤,他虽看惯了师父斩杀异兽,但杀人还是第一次见,而且是如此恐怖的屠杀。 只听得徐靖之在云赦耳边焦急道: “可恶!我们已通过了来泰军营地区,怎还有一道峡谷要越!” 云赦心一紧,只见徐靖之背过一只手去,一道黑气向后打出,速度又快上半分。 …… 役使着石琛躯体的本源妖气杀红了眼,口中低喝着“快哉,快哉”,一把斩水凝碧刀一会使残影刀,一会使静影刀,却大都是杂乱无章。 本源妖气自是不通刀法,不过是学着石琛素日里的样子劈砍罢了,跟着石琛久了,照葫芦画瓢总还是会的。 舞得久了,却又嫌不甚快意,将石琛宝刀往腰间一收,双手成爪式,又向身边军士抓去。 凌空境的武者战战兢兢,见他这野兽般不要命的攻势都是一个瑟缩。 那中年军官呼道:“凌空境回退,飞渡境以上者随我进攻!” 此话一出,凌空境武者纷纷撤离,惟余下二三十人与石琛缠斗。 当场面不再混乱,场上俱是高手之时,顿时高下立判,二三十名与本源妖气相近实力的高手合而围攻一人,石琛登时左支右绌,捉襟见肘。 “此人状况不对,似有邪法异术!” 当中的一个飞渡境武者叫道。 “拿下他!” 他们此时俱已经放弃追攻徐靖之等人,擒贼擒王,徐靖之与云赦实力比之石琛真可谓是云泥之别了,依他们看来自然也不是什么重要人物。 石琛又一掌伸出,扯住了一个飞渡境军官后心,又迅速一爪直向那人心脏掏去。 这一掏却失了手,只破开那人几寸血肉。 那人执过一柄宝器匕首,鼓足了十足十的劲力,便向石琛腹间扎去。 嚓—— 那匕首只刺破了衣襟,扎到他血肉时却停了。 那军官极声高喊道:“妖人护体功夫可怕!我们毁不了他的身体!” 下一刻,这个飞渡境军官登时胸腹间穿开一个巨大孔洞,脏腑碎裂成块透体飞出,死时犹还未瞑目。石琛将这军官尸身高举过头,张开口任他鲜血淌入嘴中,滴得额头面颊到处都是。 “力量!惟有杀人才能延续我的力量!”流莽的声音从石琛口中传出。 参与合围的众多飞渡境军官登时也俱都是胆颤心惊。 当中一人断道:“这妖人心性魔功简直匪夷所思!莫非不是凡人,而是妖族!” 此言一出,周边人纷纷点头相应,众人都不自觉地向后撤了撤去,不想再被他掏心挖肝。 毕竟以凡人之躯与妖族硬拼肉身力量,实属不智! 第172章 关山难越 那领头而来的中年军官看身边飞渡境的将士也纷现犹豫之色,口中一声沉重叹息,便取下自己背后凡修级中品长刀来,与之硬拼。 这中年军官实力已臻飞渡圆满之境,算来实力比昔日的石家东叔还强上一丝,自是不惧。 那中年军官真气力道贯入至长刀之中,自然有斩金断玉、削铁如泥之效。 但见他上半身忽得鼓起,臂上筋肉根根分明,双手擎着几有半丈长的长刀,蓦地在石琛身前直直劈下! 石琛举起双臂一挡,脚步往后退了数步,踏实在地面上,忽得一声低喝,那长刀刀刃迅速在石琛臂间变形,接着砰的一声,碎裂成铁片四散。 那中年军官一惊,他将真气贯入武器中,武器与他本人自是有所连通之处,武器碎,他却也同时受了伤。 石琛一闪,双手迅速擒住他长刀刀柄,便要将他整个人拽过来。 中年军官措手不及,身子骤然间失了平衡,即往前跌去。石琛也抬起脚来,眼看便要踢中他心窝,将他破膛穿肚。 当是时,一股浓云忽得遮住了石琛的眼,石琛竟感到像置身于一个致密的空间中,周边的空气不断地挤压向他,这一脚便踢得慢了。 石琛连忙将浑身劲力都使向同一个方向,挣扎了一会,便感觉那空间像破开个口,忙就游鱼一样地钻了出去。 只见眼前,一个披甲老将已将中年军官护到身后,寒着脸向石琛问道: “你便是隐冬奸细?大闹我来泰军营有何目的?” 却是本源妖气欢快至极地应道:“要打架!” 其实方才人多有退避之时,石琛本有机会逃跑,左右徐靖之两人已被送出了一段距离。然而石琛现在自己的主体意识全部交给本源妖气控制,他是个好战的性子,又饮了不少血,那种非要跟人拼个敌死我活的杀伐之气又再冲出了。 “好个‘要打架’!只是你已杀了我来泰国这么多弟兄,便该以命抵命!老爷子也松泛松泛筋骨,会上你一会!”披甲老将冷笑着道。 这披甲老将正是闻讯赶来的将军郭荃,实力已臻御物前期,方才那挤压空气的本事是御物境以下者做不来的。 “将军,这小子是个妖孽!”那中年军官忽得附声道: “方才他大开杀戒,啖我弟兄血肉,五名飞渡境弟兄死在他指爪之下,而他犹似越战越勇!瞧他双眼腥红一片,周身血气冲天,绝对是妖非人!” 郭荃看向身边将士尸身,半晌默然无语,忽得一只大手向前伸出,步法却并未动。 石琛只感觉一股凌厉的气浪如先前一般向自己包裹而来,任他挥打踢踹,动作却都极缓,阻力无穷。 眼看那阻力越来越实,犹似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似的,直要将自己身躯冲压粉碎。 便在这时,参与围攻的几名高手都要抢出将石琛乱刀分尸,给死去的弟兄报仇。郭荃冷肃着脸举手一挥,示意不可轻举妄动。 石琛百般抵抗俱是无法,忽得一声厉喝,双掌掌心同时迸发出一股妖气火焰来,正是本源妖气的本源妖火,其中自有分杀伐狠厉的气势,远胜于寻常火焰。 那妖气火焰与郭荃掌中阻力对抗着,起初跃出时还尚有几分令人胆寒的威势,不过片刻已被郭荃的掌力压制住。 郭荃心头一惊:果然是妖火! 郭荃实已年逾九十,但在与他修为相当中尚可算作壮年。他一生征战戎马,所擒妖众无数,自然瞬间便辨明出了妖气火焰与练气修士擅用的本源火气间有何不同。 郭荃鼻间一声冷哼,腾起身子,另一手也举出,双手冲压之力同时压向石琛躯体。 本源妖火再抵挡不住这巨大的压力,顷刻间尽泄逸散,石琛整个人被压倒在地,瑟缩一团。 饶是经过本源妖气的妖力加持后,石琛的肉身强度已不逊色于人类中的凝气境修士,此时竟也隐隐感觉到骨骼间咯吱作响,脏腑几要隔空碎裂。 石琛再一声尖啸,声音伴随此刻天际透出的一抹鱼肚白遥遥散去。 本源妖气自是元气大伤,而石琛的本体意识也早就因为本次任由本源妖气全力施为的冒险举动而陷入沉睡之中。毕竟若如昔日对战辰胥枫时还保留自己的一丝主体意识,便可能会因某些意外之事又产生与本源妖气争夺躯体的控制权的情况。 当时的辰胥枫与花紫荆两人尚只有伐髓之境的修为,而眼前所临强敌,却大大的超出了本源妖气所能应付的最强实力! 本源妖气起初尚能遵从着石琛命令,将徐靖之两人送走,而此刻,在闻到第一股血腥气后,它源自天地的一股杀伐意念已经觉醒! 杀!杀!杀! 杀光一切,焚尽万物,这就是火行的本源妖气一生夙愿所在! 由本源妖气控制下的石琛被郭荃掌间重重压力所控,郭荃将石琛整个人向下压去,想将他身子碾为齑粉。 饶是鬼蜮关此地地表硬于寻常,此刻石琛所在的一丈方圆也已经被郭荃压出了个深坑来。 石琛原本瑟缩着,尚能聚集全身之力抵挡住压力,此时却也已经力竭虚耗,整个人平躺在地上坑洞中,只能用本身的肉体强度来抵御着,却也只是干耗着,过不多时便要烟消火灭。 有个飞渡境的高手心中愤恨,直欲亲眼看着石琛殒灭,离着郭荃的压力控制范围近了些。 但见石琛痛苦中勉力睁开眼睛,喉头咯吱一动,发出句似人似鬼的低吼,掌心又是一握,那飞渡境高手登时受到莫名吸力吸取,被卷进郭荃的压力网中,身躯化为血肉泥浆。 郭荃虎目一蹬,压力再紧,咔嚓一声,石琛的几块大的骨骼已断。 便在这时,忽有一道指气放着金光凌空点入压力网中,为石琛化解了大部分压力。 那人掌间又一个金色圆钵挥出,笼罩在石琛身前三丈,残余的压力也尽数为之吸取。 石琛身子骤然一松,已经软倒,骨骼寸断,再提不起半分劲力,本源妖气的意识也已经陷入沉睡之中,属于石琛本体的意识重掌乾坤,在肉身受到极大的创伤间半梦半醒。 郭荃铁青着脸看向那前来阻挡之人,怫然不悦道: “原来是【梵日金刚寺】的境则道仙,你此举何意?” 第173章 吾乃石广潜 一身青色袈裟的境泽道仙浮于半空之中,九伯亦居于其侧。 境则道仙双手合掌道: “阿弥陀佛,上天有好生之德,是以遣了小僧来止干戈为玉帛,郭荃施主且先别造杀孽了。” 郭荃瞪着突如其来的境则道仙,怒喝道: “境泽,你没见这妖孽小子残杀我来泰军众?此子是隐冬国的奸细,我劝你别来指手画脚。” 境则乃是修习练神一道的道仙修士,论实力比之郭荃还弱了几许,但他手中宝器众多,郭荃虽愤怒,却也不愿贸然与他起了冲突。 境则道仙看了看郭荃周围散落的不少军士死尸,或有断了胳膊腿的,或有腹间已被穿空,脏腑四碎了的。便孑然长叹一声: “如此多的将士死于此子,看来此妖为了护送那小白貂已是不遗余力。贫僧会为死去的英灵们诵念《往生咒》,愿他们魂魄安宁,早日投胎转世。” 郭荃听他提起小白貂,心中也是忽得一动:“此妖是那小白貂的同僚?那貂妖现在何处?” 两人口中说的小白貂,自然就是白清萍了。 她昔年无意间闯入军中,大开杀戒,凭借极盛时的轻身之法连郭荃等在场将军都捉拿她不得,多亏境泽道仙将其擒住。 原本来泰军中高手众多,早有无数个机会将之灭杀,在调查出其身份后又怕此举会招来东极国的报复,境则道仙便将之打伤散养,任她在鬼蜮关周围东躲西藏,总逃不开境则道仙的追踪。 境则道仙叹道:“说来奇怪,原本貂妖在我追踪之下,我每每对其行藏有所感应。然而方才夜半,那股感应却忽得断绝。当时新漠镇城外天现异象,我旋即赶到,却一无所获。” 闻言,九伯心带侥幸地看了一眼境则道仙。 他与境则道仙本不相识,正是与石琛等人那一场激斗后,他于原地调息方才与这境则道仙撞见。九伯即刻将见闻通报,两人便暂时搭伙同路,去搜索那貂妖踪迹。 境则道仙虽未与九伯明言貂妖身份,但九伯看着境则道仙对其事如此上心,便料定白清萍奇货可居,自己随行一趟或能渔翁得利。 “您的意思是,这妖孽少年窝藏了貂妖?”郭荃道。 境则道仙轻轻一点头:“不错,此妖现在重伤昏迷,我得待他醒来后细审,所以,你们现在不可杀他。” 郭荃回过头问道身边一众军士:“你们方才追踪之时,可曾看见那几个妖人携着只小白貂?或是跟从着一个小少女?” 军士纷纷摇头:“我们并未看见个白貂或少女。” 当时白清萍的身躯被云赦死死地抱在怀中,又有石琛和徐靖之的交替掩护,自然是一点行藏也没现出。 郭荃回道:“或许只是巧合,这妖孽实力不高,又一心去往隐冬方向,实在不像东极国的人马前来接应。境则道仙,你且别阻我,待我杀了此妖为军中伙伴报仇!” “慢着!”九伯嘶声道: “夜间我曾与这妖人缠斗,他身边还有两个少年,一只雪白貂妖正处于其间。怎么现在只剩这一人半死不活,另外的几个同党又到哪里去了?” 众军士面面相觑,方才众人追捕,所有的高手都被石琛一人拦下,众军士不明所以,以为石琛一人武艺高强自然是当中首脑人物,怎的如今众人关注的重点竟到了一只谁都没看到的小白貂身上? 那与石琛厮斗过的中年军官站出说道:“方才确实有三个人在一起,三人俱都是改装易服,行动蹊跷。若是有貂妖藏在谁人衣袍之下,也确实难以发觉。” 郭荃有些嗔怒地盯着这站出的中年军官,显然,他来的匆忙,许多事情尚还不知。 境则道仙露出一副“我早知该是如此”的神情,微笑说道: “如此,此妖的确是白貂的同党了。那便由我带回审问发落,郭荃将军,你可有意见?” 郭荃沉沉一点头,这境则道仙背靠【梵日金刚寺】,又同为来泰国一派,既然貂妖之事全是由他主理,他郭荃也不便再多说什么。 境则道仙脚步一踏,手中一只金色圆钵青光大放,便要朝石琛早已无力抵抗了的躯体罩去。 九伯在境则道仙身边看得眼馋,他虽不知这和尚手中金钵来历,可见着他使用着金钵时青气莹然,便十足十是个玄灵级的宝器,威能或在他身上【金斗九曜玉环】之上。 当是时,金钵的青光已经笼罩了石琛周身,正要将他吸取擒拿,忽有一拳从北侧破空而来,如穿云裂石,带着无俦的刚猛与顶天立地的沉稳之意,击向那金钵! 这一拳来得出人意料,境则道仙还未来得及反应,宝器金钵便被这拳势击落在地。 金钵的沿边在地面上转了一转,便翻扣到地上。 那来人已到了石琛身边,看了眼他身上伤势,随即昂首怒喝道: “吾乃石广潜,尔等胆敢再进一步者,死!” 众军士愕然看向这突如其来的勇士,想不通何以敌军的大将会突然越过战场的峡谷,亲身来到己方的军帐之间。 石琛送出徐靖之两人时,身子离着连营尽头还差上一里路程,之后便扭头与人死斗起来。 饶是此间战况惨烈,几番风云变色,却也实在无须惊动了十几里峡谷外的隐冬一方。 难道这妖孽身上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要劳烦隐冬大将亲自出手相助? 又或者,趁夜救走貂妖,乃是隐冬与东极的联盟之策?这貂妖,难道就在倒地的妖人身上? 第174章 擒龙少将 石广潜身长八尺有余,身形当属魁梧健壮,一身黑曜龙晶披挂,黎明之中犹现夺目光华。其站如渊渟岳峙,长得方面阔耳,虎目生威,蓄半寸络腮胡,三十岁出头的年纪,正当青壮。明明是孤身陷阵,以弱应强,犹不见半分惧色。 境则道仙虽见此人威势不凡,在他通报姓名后,便未放在心上。口中轻飘飘地道:“你便是‘擒龙少将’?隐冬国石若飞的儿子?” 石广潜冷冷道:“正是。你,有何见教?” 境则道仙冷哼一声道:“黄口小儿,竟这般无理。叫你爹爹来听我的见教,你还不够格。” 石广潜闻言额上青筋暴起,一拳向境则道仙打出,所使的正是父亲石若飞的成名绝技【破泰山拳】。 境则道仙也早已运起掉在地上的圆钵,向那拳风罩去。 境则道仙料定,这小儿之所以刚才能击落自己的圆钵乃是出于不防,他自己本已经是百余岁的成名高手,手上宝器众多,运使灵力御敌的功夫也是炉火纯青。 但见石广潜拳风被境则道仙罩下,陷于弱势。 石广潜蓦地低喝一声,拳风一虚,那境则道仙的圆钵便即乘胜追击,但见石广潜劲力一转,双拳齐出,拳风到处有如龙腾虎跃,境则道仙猝不及防,好悬便要被那拳风击中身子,忙凌空一闪,这才险险避过。 境则道仙再役使起那圆钵,只见圆钵中间已被洞穿出了个拳头大小的洞,再不能用。 眨眼之间,一件玄灵级低品的宝器已经损毁! 九伯看得胆战心惊,刚自己还垂涎于境则道仙的宝器,这圆钵却瞬间便毁了。他心念一动,想起自己与石家的冤仇,便想撤离。 郭荃虽未言语,却仍是心中一动。他数年前也曾与石广潜对过招,对他如今所能达到的境界心中有数。 石广潜攻势虽猛,但可见得如今初一露面便已经使出了十足十的劲力,这才险险破开那圆钵。 郭荃扪心自问,即使他自己已至御物之境,犹不能破开那圆钵。 这便是练气修士主修方向的差异。他郭荃主修的乃是水木二行,擅长控制,以柔克刚。而石广潜的先天灵脉则多属金土,擅长攻伐。 因此,饶是石广潜如今还只在凝气后期之境,攻击之势已经能暗压郭荃一头。 郭荃道:“久未见石小将军,请代我向你父亲问个好。” 石广潜颔首致意。 郭荃修为虽高出石广潜好大一段距离,但他并非整个来泰军中的最高统帅,而是属这片连营分部的五大将军之一。更不要说,其上还有前来巡视的木绝策二皇子。 而石广潜,却是隐冬国鬼蜮关这偌大的区域驻军中的最高统帅! 他修为虽非隐冬军中绝顶,但征战沙场已有十余年,立下赫赫功劳,又再加上他父亲石若飞的面子,这个隐冬国明面上的唯一一个神通强者,这才有了这一官衔! 换言之,如今站在他眼前的并非他一人,而是代表了整个隐冬国鬼蜮关驻军,甚至是石大将军的意思! 郭荃是世俗中的将领,不比仙门中人常能率性而为,便是不想客气也得客气的了。 郭荃复冷言道:“只是石将军未曾受了邀请便擅闯我来泰军营,本将可否理解为这是隐冬军方的意思,要与我来泰开战了?” 郭荃此言既出,便有七八个飞渡境的高手闪身而出向石广潜扑去,想凭借人多势众,攻他一个措手不及。 石广潜一臂横扫而出,直激起凌厉气浪,周边的空气都肉眼可见般的扭曲了一下,那几个飞渡境高手通通被轰倒在地,身上骨骼大都断了几根,卧倒在地,口中哀嚎不绝。 “我为寻人,没别的意思。”石广潜直截了当道。 寻人? 郭荃目光一转,眼光流转到躺倒在地、狼狈不堪的石琛身上。 却是境则道仙忽得出言道:“看来这妖孽果真与那雪貂妖有关,才能劳烦石小将军亲自出手相助!只是,石小将军不惜屈尊降贵营救一个妖孽,莫非是铁了心要与妖物蛇鼠一窝吗?” “师父!” 便在这时,又有两人自峡谷外疾奔而来,离得近了,云赦便抢在前头,已经一步步顺着郭荃压出的坑洞来进去扶石琛。 他两人这一行时间并未耽搁多久,而是刚进那峡谷没多久便撞上了石广潜并他几个护卫将军。 石琛几人闹得声势太大,石广潜等人虽昨日未见着白清萍引起的天地异象,但凌晨时又是起火又是激斗,早已引了隐冬军方注意。 石广潜便带人前来,本想躲在远处遥遥探上一探便罢了,却与徐靖之等人撞了个满怀。 徐靖之三言两语说明了情况,石广潜听见石琛一人与来泰军众激斗早已是心急火燎,忙就疾奔来助拳。而白清萍,自然已经由石广潜身边的将领带回隐冬军方安置。 徐靖之见云赦急急地下了坑洞去扶石琛,他却也没着急潜下,而是四下的望了望在场诸人。忽得失声道: “九伯,你怎在这?” 九伯原本在寻觅机会撤离,心中却又盘算着若是来泰众人真与石广潜打了起来,他或可捞点好处,便一时未走,此刻听徐靖之呼唤,忙就运起【金斗九曜玉环】,想远遁而去。 石广潜却是耳聪目明,他原还没注意到九伯,此刻见了他腕间青光大盛撤远而去,这才一挑眉道:“你就是九伯?” 九伯见了石广潜一拳砸穿境则道仙的圆钵的威势,哪里还敢逗留,将金斗九曜玉环的行天之能催发到极致,眨眼间身子已在一里开外。 “留下!”石广潜高喝道。 九伯明明听见石广潜喊那“留”之一字的时候声音还在一里之外,听得清楚间又有几分距离,而他话音落下时竟似离自己的后心只有半丈之遥。 九伯不敢回头,一枚等闲时能引起山火的爆炸灵符瞬发而出,勉强用金斗九曜玉环运起个淡绿色的防护光幕来,脚步不停。 啪—— 但听一声小而清脆的爆鸣爆发在九伯身后,便如童子年节时玩的砂炮一般不带几分威胁。 又听得嚓一声,金斗九曜玉环所营造的防御光幕径直破碎。九伯只感觉一股极霸道无俦的劲力按住了自己肩膀。 只听得石广潜浑厚低沉的声音响在九伯耳边: “胆敢阴谋盗取我石家宝物,我叫你留下!” 嗤拉—— 九伯戴着【金斗九曜玉环】的整条臂膀,直接被石广潜撕裂攥在大手中,九伯本无轻身腾跃之术,失去了金斗九曜玉环,整个身子从几十丈高度直直跌入下方的来泰军营之中。 …… 第175章 战! 在石广潜去追袭九伯的短短几个呼吸的功夫,却是境泽道仙愤愤的收起了破损的宝器圆钵。 他怒目圆睁,青色袈裟蓦地随风舞起,转手间,一个巨大的手印已经向坑洞下方的石琛和云赦砸去。 徐靖之留意到了这一变故,却只得惊骇,无力阻止。 当是时,忽有两个黑甲人影窜出,身形各个都如先前的石广潜般高大,两人齐齐一掌,将境泽道仙的攻势轻而易举的冲散化解,随即一左一右护卫在石琛所在坑洞之侧。 境泽道仙面色铁青,眼前凭空出现的两人武道境界显然还在石广潜之上,但究竟有多高深莫测却是不得而知了。 境泽道仙冷哼一声,怒目瞪向将军郭荃。显然,他并不愿意同这些隐冬将领交涉。 郭荃的面色也是更加凝重起来,不过没多久的功夫,隐冬军中的几位顶尖高手通通袭入了自己大营之中,偏偏实力还高于自己,令自己无可奈何! 若是当下召集军中高手,以人海战术将这三人攻杀之,自是不难。 但朝廷已经降下密令,不到万不得已时,不得与隐冬贸然开战! 如今郭荃也只得忍气吞声,等着向石广潜讨要说法。 徐靖之见那两位高手也护卫在侧,心中略宽了宽,跳到云赦身侧: “云赦,石七弟怎么样?” 云赦急道:“怎么唤都唤不醒,师父的骨骼经脉怕是已断了!” 其实石琛的意识渐渐回归,如今可称是半梦半醒之态,只是他实在受伤太重不能自主,如今眼也睁不开,只得迷迷糊糊间听到身边一些话声。 徐靖之也急急望向石琛,只见他面颊衣襟都是血迹,发际间整个都被汗水浸湿了,身子失去骨骼的支持变得软塌塌的。 徐靖之也还未探他鼻息,当下不知他是死是活。 前来护卫的两位黑甲将军中的一人道:“小少爷受了重伤不宜移动,待我且控住他身躯,待送到军中再行救治。” 那黑甲将军说话间便将手掌平伸,变化出了如先前郭荃用以灭火的的相似的一股白色雾气,将石琛身躯包裹起来,那雾气渐凝成实质,将石琛身子抬起,运动间石琛的身子便没一丝抖动。 云赦站在一侧,只感觉白雾周边散出寒意凛然,禁不住打了个寒颤,心中又是惧怕又是担心石琛伤势。 “两位护卫将军都是御物境强者,又有石大哥坐镇,石七弟会没事的。”徐靖之安慰道。 转瞬之间,石广潜已携着九伯那条断臂踏空而回。他将断臂上的【金斗九曜玉环】扯下,将那断臂向郭荃等人面前沉沉一摔,怒道: “军中大将、世外道仙,便与这等阴险鼠辈为伍!” 石广潜这几个月来虽在军中,却也早从家书中得知石家变故,知晓石琛死里逃生,一切祸端的始作俑者便是居心叵测的九伯。 郭荃道:“那黄袍道人是谁,我来泰军方并不相识。只是,你想带走那少年妖孽,却要问问我在场兄弟的意思,方才这妖孽大开杀戒,神情凶怖,众人皆见!” 云赦见身边有了众人撑场,便叫道:“我师父不是妖孽!老头,你将我师父打成这般模样,将来我必会杀你!” “好胆!” 郭荃怒道,随即便暗中运使真气内劲,想将云赦周边空气尽皆抽空,令云赦窒息而死。 云赦呼吸陡然一滞,转瞬便却无恙。 石广潜瞧了另一位黑甲护卫一眼,见他将手背于身后,悄悄发力,已阻了郭荃的力劲去。 这两人暗中斗法,不发出一点声音,眉目间不现半点异状,旁人自是无知无觉。 石广潜此时却敏锐地捕捉到了当中的一丝真气外泄,故而能留意其间。 郭荃见讨不得好,自然便收了劲力,心中一惊:这与他对招的黑甲将军,修为竟似在他之上! 徐靖之丝毫无觉说话间已有两位高手暗中对了招,便辩道: “这位将军,我们途径此处,只为借道,闹出这么大的声势来,实是无意。” 境则道仙却怒道:“休要狡辩!那断了手的道仙亲眼见着貂妖护着你们,那少年又是妖孽,还说没有勾结!你是不是借道都好,总之来泰军方也不会放任着妖孽流入隐冬境内!” “不错。”郭荃看了一眼境则道仙,随即应道: “我来泰军方正待斩妖除魔。石将军,你若执意袒护……呵呵,那岂不是昭告了天下人,隐冬国的擒龙少将意图勾结妖族……” 郭荃将军顿了一顿,冷言道:“勾连妖族为祸,连石若飞都保不了你!” “今日在场的数千来泰军众,尽皆瞧得真切!你若杀我百人,我尚有千人可将此事散布出去!你若杀我千人,我连营外亦有数万之众!” 石广潜还待未语,云赦抢白道: “我师父不是妖孽,你这老头还在污蔑我师父,我跟你拼命!” 随即便要冲出,却被徐靖之拦下。 石广潜沉吟半晌,复道:“此人究竟是不是妖,还要我带回军中查验清楚。” “……大师伯?” 云赦愣住,他未经人事,还以为凭借石广潜的威名实力,想镇住郭荃应是不难。又怕石广潜真的怀疑石琛是妖,对他酷刑折磨。 郭荃又道:“还需查验什么,我五名飞渡将士同胞的尸身皆是见证!” 石广潜冷然不语,隐隐中却已有天地灵气向他周身迅速聚集而去。 郭荃见着石广潜的情状,沉沉道:“如此说来,你是一定要从我手中夺下那妖孽了?” “是!” 伴随着石广潜话音落下,他也同时一拳轰向前方地面,登时地动山摇。 拳势所至,立刻在平坦的路面上崩裂开了巨大的裂隙,泥砂四溅,尘烟滚滚。 便在此刻,那黑甲将军中的一位凭空托起石琛三人的身子,向隐冬军营方向掠去,口中道: “少将军已吩咐,由我先掩护你们回营,留他二人断后!” 轰—— 徐靖之一回望,只见石广潜的铁拳已与郭荃的肉掌对撞在一起,境则道仙连同郭荃身边的数十飞渡境高手又缠住另一名黑甲将军。 而石广潜先前向地上砸出的那拳,已在地上延伸出数十丈的裂口。 …… 第176章 隐冬军帐 黑甲将军刚将三人送回隐冬军营,便急急又带了几个军中凝气境的老将,回来泰军营掩护石广潜突围。 徐靖之来到飞虎军中贪狼部,有人认出他乃是徐家那位被传说已故的二少爷,便要替徐靖之传信回徐家通报。 徐靖之忙就拦下,他自己虽侥幸从九伯手下逃出生天,但暂时还未做好回归家族的准备。 军医来给石琛瞧过伤势,将他放在床铺上,用一颗凡修级六品的保命丹药护住心脉吊着性命。 若无军中将领的批准,军医也不敢贸然地动用更好品阶的丹药。 徐靖之也拉过那军医,令他给自己瞧瞧,却并未明言出自己所中之毒。那军医愣是没瞧出什么症状,徐靖之心中一黯,便未多话。 三人到达隐冬军营时,刚是朝阳初升。而石广潜等人却是日暮时分才急急赶回。 纵使石广潜修为高强,面上也已蹭了一鼻子的尘土,头发凌乱地散了一半,身上的披风也破了几个大洞。 …… “呃……” 石琛醒来时,已是夜半。 小帐内点着灯,自己合衣躺在床铺之上,半梦半醒间感觉面上似有些黏糊糊的血迹也已经擦干净了。 石琛便强撑着身子伏起来,之前云赦已趴在自己身前睡着了,石广潜穿着便服,双手抱胸,在一侧的竹椅处假寐。 石琛心中一叹,晨间之事,他虽不得动弹,却已感知到大哥为着他的事亲自来来泰军中,与来泰军中许多强者动了干戈。 他见广潜与云赦俱睡着,自己也不愿打扰了他们,便想再度躺下。这一扯动,却牵引身中内伤,一股血气涌到喉头,禁不住轻咳了两声。 “七弟,你醒了。” 石广潜闻声已经醒转,快步下了地来到石琛铺边,关切地看向石琛。 “大哥……” 石琛心一酸,语气竟有些哽咽起来。一张口,却又感到口中血气袭人,便不自觉地避过脸去。 “七弟,是我这些年来事忙,顾不上家中事,竟然连你在靖远发生变故,都是事后才知晓……”石广潜颇内疚地道。 石琛摇摇头:“事已至此,便别提了……” “你我已有近两年未见,我却未料到,从前那个跟在我屁股后的、有些怯懦的小孩子,竟受了这般多委屈,都是我不好……” 石琛听他提起往日情义,便也很是感动,转过头来见石广潜虎目含泪,两人便拥在一起。 石琛心情渐平复,便问道:“与我同行来的几人呢?徐兄呢?云赦又怎会睡在这,还有一只貂妖呢?” 石广潜道:“你这小徒弟先前陪你们折腾了太久,他毫无修为早已体力透支,既不肯吃东西又不肯歇息,非要等着你醒来,到了晚间终于撑不住睡了。” “至于徐靖之,我也安排了他住处。那白清萍妖气亏耗,生死悬于一线,听徐靖之与云赦说她来历不凡,我便也已经投了【灵脉丹】助她恢复精气,她晚间已醒来了。至于貂妖来历我已经听她诉说过,只是东极皇族竟为妖种这一事实在牵连太大,如今还是让她先留在隐冬军帐中养伤。” 石琛点点头:“如此便好。”,却又想起他为了救出自己而留下与来泰军众断后的事,忙问道: “大哥,你为了我与那些来泰军中高手缠斗,这一遭伤势如何?” 石广潜一笑道:“有朝廷拨下的灵丹吊着,早已好得七七八八了!你这身子受伤才重,耗了八枚凡修六品灵丹,又一枚八品灵丹,才把你救起来!只是大肆用药也只能到此为止了,剩下的伤势还是要靠你自己的身体调养好方不损及筋骨……军医说了,他这一天便是忙得东瞧瞧西看看,灵丹妙药跟不要钱的糖豆似的给咱俩喂下去!” 石琛也是一笑,但也已从石广潜话中听出他自己也必是身受了重伤,便也是颇为感怀。 云赦听到周围叙话声,便也悠悠醒转,有气无力道:“……师父?” 石琛瞧见他面色苍白,一副憔悴之态,又是心中一痛道:“云赦,我已醒了,你出去寻些吃食,之后再去好好睡一觉。” 云赦道:“我不饿。师父你可有什么不舒服?我去拿碗水给你。” “好。” 石琛喝了水,却又道:“你且去休息,我与你大师伯还有话要说。” 云赦有些激动,想留下来,却也不敢违背师意,便要退去。 石广潜却道:“这小子一直跟着你,忠心可鉴。便让他留下来,也不必瞒着他什么。” 石琛见云赦眼圈下熬出一圈乌青,心道如今对这小子还有些忌讳,如今经历这一遭便大可放下了。于是招呼着他也在床铺上靠坐过来。 石广潜目光一凛,一股淡淡的无形气劲已经散发开来,笼罩着营帐的一片范围,沉声说道: “如今你可告诉我了?你究竟有什么奇遇,竟能一人力敌那些个来泰国飞渡高手。若我未记错,你如今可才十六岁?” “……此事关乎我身上的最大秘密,请你们务必守口如瓶。” 石琛一叹,便将自千山雪林时以来的奇遇一五一十托出。 …… 隐冬连营西侧,一处群起的小山丘上。 徐靖之正矗立在峰顶之上,向西北方遥望,时而惆怅嗟叹。 浓云蔽月,看不见一点繁星,山间阴沉着,惟有山下连营中灯火光微微映得一丝光亮来。 仲夏的山风吹过,带了少许清凉之意。 徐靖之忽而双手举起,或拳或掌,腾跃击向空处,掌间黑气弥散,徐靖之的双目处也渐渐染上层戾气。 四下无人,徐靖之还没有石广潜那般可以一拳震裂鬼蜮关扎实地面的能力,故而只是激起空响连连,时而一些矮木摧折而去。 蓦地,徐靖之收了功,双手背起,黑气隐隐散去,只他心气激荡还一时未能平息,便呼呼地喘着气。 “你果然在这里。” 幽暗之处,一个声音忽得响起。 第177章 朗月观星 “你……刻意来寻我?” 看清来人,徐靖之身上戾气忽得一散,连语气都是多了些温柔。 只见那人白袍素服,体态纤纤,稚嫩的脸上含着几许楚楚可怜的幽怨,正是白清萍。 白清萍轻轻点了点头道: “徐哥哥,我还未曾谢谢你。人族往往听闻妖族的名字便避之不及,或是恨不得斩尽杀绝,为何你却能仗义相助呢?” 徐靖之苦笑道: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古人之言或有一定道理。但如果世界上只能容得下一种声音,那岂不是太无趣了些?我从前对妖族也是一样的看法,但现在却觉得即使是人族也未必尽善,妖族也未必都是为恶。” “是这样啊。”白清萍站到徐靖之身侧来。 “你刚才望的方向是哪里?”白清萍又问道。 “是我家的方向。”徐靖之道: “我离家已有三个多月,家人以为我已死去便放了我的死讯来……在我的家乡,不像鬼蜮关这里终日阴沉着天,晚间时能看到朗月和许多星子。” “哦……”白清萍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我们妖族虽然早慧,我却已经不太记得幼年时的事了,只隐约感觉我的家应是在东南方,那里的景象我却记不清了。” “你放心。石大哥不久以后便会送你回家了。” “真的吗?”白清萍道: “我却感觉这军中也有人在监视着我,虽然现在是好生的待着我……我却感觉,只要我稍做些不合他们心愿的事情,便有人会出现将我杀死。” 徐靖之叹口气道:“你毕竟是妖族,想来在他们未与东极国取得联系前,还是要戒备着你的。” “徐哥哥,我现在没有办法回家,你却为什么不回家呢?” 徐靖之道:“我的修为比之离家前强了不少,又杀了许多人。当我沉下心来想过以后,觉得还不如让他们觉得我已经死去了的好。” “为什么?”白清萍疑惑道: “如果我离家一段时间功力大涨,我的父母亲族一定会很高兴的。即使杀了几个同族……杀了便杀了,只要不是滥杀无辜,总不会有人苛责我的。” 徐靖之摇摇头:“人族是不同的。人族生来弱小,因而更重视团结,杀人必须师出有名,否则便会被打为邪魔外道,人族都会群起而攻之。我想我的父母如果知道我做了很多错事,一定会后悔失望生了我这样一个孩子……我还是不要让老人家伤心的好。” “可你一定很想回家?”白清萍自顾自道: “境泽大和尚追着我的时候,我总是东躲西藏,当时就想着如果能回到家人身边就好了……我不知道他们知不知道我被欺负了,可是我又想,如果他们知道我受了很多苦,又一定会为我心痛。” 徐靖之看着白清萍,出神愣了半晌方道: “我以为妖族都是残忍嗜杀之辈,见了你方知妖族中人也是有情有义,至少对子女的舐犊之情也不亚于人类。” 白清萍淡淡笑了笑:“就像你说的,种族之见,都是根植于人心的成见。” “是。”徐靖之正色道:“是我狭隘了。” 白清萍又道:“徐哥哥,想来你的父母也是真切的念着你的。你既然从怪道士手上逃了一命,就该亲自回家见你的父母,也好稍稍安抚他们对你的挂念啊。” 徐靖之沉默良久,眉头渐渐紧锁起来,忽得身形一转,一掌击向四周空处。 白清萍见他异动,早吓得躲在了一块巨岩之后,如今她虽被救起,功力却连一成也没恢复得。 白清萍探出头来,只见得浓沉黑气渐渐从徐靖之掌中弥散而去。 徐靖之渐安静下来,苦笑道:“我这样子,又怎会不把人吓到。” 白清萍快步行出道:“你这功法很邪门,似是不受控制。我看得出来,不是你一定要去打谁,而是非要把这几掌打出不可。” “不错。”徐靖之眼神一亮:“你竟能看出【魂消魔掌】的真意。” 徐靖之语气沉沉道:“徐家在隐冬四大将军府中排行第三,我的父亲正是当代家主,也是修为到了‘百变’之境的真正大能。” “【魂消魔掌】,取死尸浊气修习,属于魔修一道。习者进境虽快,却是以透支自己生命力为代价,且每日必得将部分浊气打出,不然浊气侵体,自身将变为行尸走肉。若常日不见尸气,亦会遭到反噬。” “我徐家九代为朝中将军重臣,多年来家风严谨,是靖远乃至全国中都有头有脸的名门望族。又怎能容得下我这样的家族败类?” 白清萍愣愣道:“这却未必没有办法,你家里既然是家大业大,想来或许会有办法化解。或者,待我回国以后,禀明父亲爷爷,请他们出手救你。” 徐靖之无奈摇摇头:“这是功法,非是中了毒,料来也没有什么救与不救一说。而且我徐家多年来向来以名门正道为自豪,对邪功最是不齿,又怎会有克化之法?” 白清萍一时无言。却忽拉过徐靖之衣袖道: “徐哥哥,我变星星给你看!” 说着,纤手向空中一拂,掌尖滑过几点白光,那白光浮在空中几十丈之上,虽然不甚亮,却很明晰。 眨眼之间,白清萍多次施为,天上星子渐多,已有近百颗。 徐靖之道:“你功力缺耗得厉害,又何必为了我浪费呢。” 白清萍却有些急了,忙道:“你瞧瞧,像不像你家里的夜空?” 徐靖之只得苦笑一声,目光向天上望去,微微摇了摇头,遗憾道:“可惜,还差上一轮圆月。” 白清萍轻叱一声,小嘴一吹吐出缕白雾来。 白雾徐徐升天,渐渐结成个圆形,清澈明亮,也向上升腾了几十丈,添作轮圆月。 徐靖之喜道:“如今像了!” 白清萍嘻嘻一笑,便扑入徐靖之怀中。 其实白清萍变化的朗月繁星自是拙劣简陋得很,不过是徐靖之感念她心意,便生出一种无比亲切的情怀。 “我给你讲个故事……” 徐靖之徐徐道。 第178章 皇恩浩荡 “从前有一个少年,他是世家公卿之子。” “虽不是嫡长,但父母也对他寄望很大,翻遍了古籍,取了个同一位先贤判官一样的名字,叫做‘靖之’……” “母亲希望这个孩子长大后善思博学,不爱与人争勇斗狠,便从小就很溺爱他,在他小时候把他当成女孩养。他爱读书,尤其爱读《四海异兽志》……” “直到第一天上学堂,他认识了很多同龄的四大家族的子弟。靖之扎着辫子,还带着绒花,喜欢跟身边的女孩子玩……有一次趁着先生不注意,靖之被男孩子们狠狠地修理了一通,亏得他表兄出头,几个男孩这才罢手。” 徐靖之干笑一声,一人一妖在峰顶坐了下来,仰望着由白清萍造就的一片星空。 徐靖之续道: “从那以后,靖之变得沉默寡言起来,总想着把自己藏起来,不被别人针对也不麻烦别人。心中却也还是很珍惜情谊,很向往拥有朋友……” “……靖之长大了,他虽是大家之子,却也觉得自己与身边的伙伴没什么两样。没有危机意识,过一天算一天,总以为自己永远能生长在家中大人的荫蔽之下。” 白清萍侧着耳抱膝倾听,时而凝神呆望。 时间就这样流逝着。 …… 山下军帐之中,石琛所在小帐。 “……事情经过大致如此。” 石琛说了许多话,却并未觉如何疲惫。 他所受内伤已用灵丹妙药修复了关键之处,如今多说些话倒是活血疏脉,略畅通了些身中瘀滞。 “……想不到一趟寻常的除妖历练竟牵连出这么多的事端来。那本源妖气在你身上的共存情况如今看来是利大于弊,只是你之后遇过的两个妖族与你交手后均断言你身负妖气。这妖气日子久了是否会催人心智也未可知,你需慎用。” “往后待我有了空余时,寻了法子便助你将这妖气彻底炼化或祛除。” 石广潜托着下巴道。 石琛点点头,旁观者清,更何况大哥的阅历总高出自己一截,实为自己所信赖。 云赦也是听得心惊,忙道:“大师伯说得对,我也一定会加紧练功,不给师父拖后腿。师父,这本源妖气的力量,咱们能不用就不用。” 石广潜哑口失笑道:“大师伯?什么古怪的称呼,我听着别扭得很。” 云赦心里一紧,忙往石琛身边移了移,试探道:“那?” “你若觉得叫的惯,便随着军中人一同叫我一句‘大哥’,我不喜欢繁文缛节,贪狼部无论上下尊卑,都是这样称呼我的。”石广潜道。 “大哥。”云赦叫道。 石琛却也笑得古怪:“原来大哥离家日久,竟在军中收起这么多小弟来了,我们这些血脉兄弟的地位却不知道排到哪里去了……” “哈哈哈!”兄弟俩俱都是齐齐一笑。 笑过之后,石广潜又道:“不过有一事我却心中煞是疑惑。” “大哥请讲。” “依你所述,这本源妖气先前损了不少妖力融入你骨血中,实力应是大打折扣。又何以那时能控制着你身体,杀了不少飞渡境武者去?” 石琛也是茫然,便回道:“想是本源妖气吸收了几个同族的力量,那白清萍当时本还能化作人形,咬了我一口以后妖力有所减弱,便只能维持原形了。” 说着,石琛在心内呼唤起本源妖气,却半晌无应。 石琛内视丹田,便见本源妖气虚弱地居于自己丹田一侧,周身包裹着白光缕缕,似在疗伤。 石琛又叫了两声,见它无知无觉,显然已经屏蔽了外界干扰。 石广潜听了石琛的话,忽得沉沉道: “若是它能靠吸收旁的妖族妖力的方法壮大自身,总有一日或可压制了你自身意识,到那时你将会如何?” “这?” 石琛与云赦俱是一惊,眼前大哥虽未挑明,可若是真有那日,可以说石琛便变成了名副其实的真正妖孽。 石琛吓得心气激荡,又是连连咳嗽不止,身上伤处跟着隐隐作痛。 石广潜道:“现在你也无须惶急,至少我们现已经预设到了这一结果,便会有所防范。暂时你便别回靖远城了,那里或有危机,且留在我身边待将这本源妖气之力彻底化解再做打算。” “是。”石琛应道,心中却仍隐隐有得危机感,又道: “如今你已知晓,那杜夫人是来泰国长公主,留她在石府之中终是祸患,这又该如何打算?” 石广潜两道剑眉凝在一起,道: “兹事体大,并非你我可以左右。父亲宠信杜氏,连对母亲这些年也是多有冷待,但想来这样,母亲反而会越安全。父亲如今重病,杜夫人若有心暗害也早已经会采取行动,我们现在行动已迟了。所以……不如按兵不动。” “按兵不动?”石琛惊道: “大哥,你为将军府同辈第一人,现在手下又有多名强者,就算杜夫人身边或有高手拱卫,但将父亲接到军中应是不难。杜夫人在府中呼风唤雨,由她在父亲身边我总是不大放心。” 石广潜看了一眼云赦,又忽得传音给石琛道: “父亲表面粗豪,却又绝非胸无城府之人,杜夫人既能在父亲眼皮子底下伪装那么久,又岂能不露马脚!贸然出击只会打草惊蛇!” “如今之事,父亲心中如何盘算我们谁也不知晓,若是相安无事也便罢,若是他有意投敌,我……我……” 石琛心中一惊,不想大哥心思如此缜密,凭这一点联系已经联想到了当中的许多要害。 石琛直视着石广潜,但见他面上似有犹豫之色,却又忽而转为坚定,传音道: “我却只能大义灭亲!” 石琛闻言有如雷击,只见眼前的石广潜肩胸上的黑曜龙晶披挂耀目,整个人虽难掩久战以后的疲惫之色,却散发着一种如山如岳的沉稳之感。 “皇恩浩荡!与我而言,肝脑涂地,义不容辞!” 石广潜的又一句传音直入石琛脑海。 往后,石琛已忘记自己是如何结束了那番对话,他与大哥后来的言谈也未再入耳。 …… 第179章 决心 “……那个幽闭的黑屋之中,起初送来的是鸡犬豕的尸体,他令靖之用【魂消魔掌】吸取了尸中浊气,方才给【生死一线天】的解药。” “如此八九日后,有一日靖之服了解药,那人提灯进来,靖之才发现那是个新死的人类尸身,在【魂消魔掌】的吸取以后,尸体枯瘦得如同剥了皮的骨架,四肢发绿,眼眶和手心脚心却都是紫色的。” “靖之又怕又气,便一掌向那妖道拍去,妖道早有预料,他一闪……我击中的竟是尸身中的一人的妻子!那女人死前看着我,那怨毒又惊惧的眼神,仿佛我真是十恶不赦的魔头一般!” 徐靖之讲到此处,用手捂住头,表情狰狞,不愿回忆。 一旁的白清萍忙用小手揽住他的背,安慰道: “这却不是你的错,你只是倒霉被妖道选中,成为了他修炼魔功前的实验品。换作任何一个人来,被那妖道擒住了,也无法做得比你更好的。” 徐靖之干干地笑着,道:“是啊,我只是倒霉……我无数次地想过我为何会被他擒住,为何他便偏偏选了我!我是世家子弟,天资根基为上等,我偏还崇敬着他,喝了他送来的毒酒!” “他本是个再卑贱不过的仙仆!即使是服侍着九盛道仙,也无人真会将他放在眼中!能擒了我这样的人为他指使操纵,他内心中不知快意到了什么地步!” “九盛道仙在天有灵,若知道自己的身份、所驭宝器甚至剿灭魔修后所得的功法被一个卑贱恶仆盗取,也该降下为他降下天谴!” 徐靖之口中不断咒骂着,却令白清萍心中为他生出许多哀意来。 “……习了魔功以后,我的性情也在潜移默化地变化着,有时也会隐隐克制不住自己的杀意。” “徐家如何才能容得下我这样的人……呵呵,待到明日此刻【生死一线天】毒发,我便自绝经脉而死,也不必活在人间还有许多顾虑自责。” “石家大哥只是废了妖道一条手臂,依我看来,将他千刀万剐也不为过!只不过我却等不到那一天了……呵呵呵呵!” 徐靖之凄楚的笑着,语气甚为悲凉。 白清萍摇了摇头,道: “这故事一点都不好笑,没意思,我不爱听。” 徐靖之皱皱眉,心绪也渐渐拉扯回当下: “……抱歉,人之将死,心中总有遗憾难解,也难为你,听了我这许多遗言。” “当真无解吗?”白清萍有些恨铁不成钢地道: “不过是个不入流的假道士,搞了些不甚高明的手段,什么【生死一线天】的,不过名字唬人,我看来也不过如此!你便真的要这样屈服了?” 徐靖之黯然道:“你未中此毒,哪里知道这毒发作的厉害!只是若我是你,怕也会说出和你同样的话来。” “你!” 白清萍怒气冲冲,腾得站起来,小手一挥已经收走了满天的星光,白影一闪,身子翻向山林深处。 徐靖之低头沉思,心道白清萍确实是全心开解于他,如今他到落魄时,肯安慰陪伴他的也只有白清萍一个了。便也运起轻身功法,向白清萍背影追去。 …… 一路血腥味十足。 原来是白清萍心中郁郁,沿途之处便随手击杀了不少低阶异兽,异兽尸体中夹着兽核袒露在地,俱是死状可怖。 她本就是妖,虽长久流落在外少与同族接触,因而显得性情较柔和些,但妖类本性中自有暴虐的成分,对白清萍来说也不例外。 徐靖之心中生出些危机感来,异兽同类相食,如今尸横遍野,却极易引起其他的高阶异兽循着气味追踪过来。如今白清萍虽略略恢复了些妖力,也敌不住这般胡乱施为。 徐靖之虽有心处理了这些尸体,苦于异兽尸体实在太多,只得心有余力不足。 便一路寻着,一路呼喊起白清萍的名字。 正当久寻不见间,忽有一抹白色身影从徐靖之身边纵跃而去。 徐靖之目力甚佳,一眼便认出那是白清萍的原型小白貂,她却是往自己的反方向逃窜去。 “清萍姑娘!” 徐靖之喊了一声,便一把抓向白清萍的长尾。 白清萍身子一侧转,已一脚伸出,条件反射似的踢了徐靖之一下。 咔嚓一声,那是布帛破裂的声音。 她利爪极长,又带有浓纯妖力,顷刻间已在徐靖之掌中划出道口子,从手心一直延伸到小臂,直有一尺来长。 白清萍身子又跳出两丈外,方才反应过来,回头一望,只见徐靖之半跪在地上低下头去,左手按住自己的右手肘,右臂的伤痕触目惊心,汩汩流出鲜血来。 白清萍一呆,又奔回徐靖之身边,焦急地绕着他身子转了两圈,口吐人言道:“你可有事没有?” 徐靖之咬牙道:“你说呢?” “我……我……”白清萍思绪骤然被打乱,片刻道: “我们还是先换条路回山下军营!这条路不安全。” 白清萍离得近了,方看到徐靖之臂间伤口中除了殷红一片,又受她妖气所致,散出些绿气来。 徐靖之额上冒着汗,嘴唇已煞白一片,强撑着道: “妖就是妖,先前言之切切,终究只是糊弄人的把戏罢了!” “并不是这样的!”白清萍急急道:“你还是快跟我走!” “吼!” 正当这时,白清萍窜出的一侧传来一声石破天惊般的怒吼,徐靖之自己的精神仿佛也跟着这声怒吼开始震颤不稳,周围地面同时摇晃起来,山林深处,有庞然大物正在徐徐接近。 徐靖之一惊,这似是异兽的吼声,且声势如此浩大,实为自己平生所见。 徐靖之眸中忽得精光一闪,跳起身子来,向那山中异兽的方向直直奔去,口中喊道: “清萍姑娘,请你回去转告石大哥与石七弟,便说我今夜因奋战异兽而死!” “叫他们不要为我难过!我是,死得其所!” 第180章 蝎尾巨猿 “这是……玄灵级三品异兽【蝎尾巨猿】!实力已相当于人类的凝气境前期层次!呵呵呵呵,原来《四海异兽志》所载有误,这巨猿不是六只红目,而是四只碧目!看来书中所言确有夸大之处。” 徐靖之左手攥着自己伤处,令它流血稍缓,已经跃到了异兽【蝎尾巨猿】所在近旁。 蝎尾巨猿生得一身棕褐皮毛,面上却是黢黑一片。他的体型比寻常猿猴高出倍不止,身躯便如一座小山,四只碧目嵌在面上,如同神秘高贵的祖母绿宝石,尾巴尖趋尖利,其上一节一节地分出数片,高高地上举着,果真如蝎子尾巴一般。 徐靖之隐在山林的低矮灌木之间,那蝎尾巨猿尚还未注意到他,而是居于异兽尸身附近捶胸顿足,多有激昂之意。 徐靖之看着蝎尾巨猿的反应,低低自语道: “原来你不是循着异兽尸体的气味来讨食,而是对他们的逝去多有哀伤之意,他们是你的仆从吗?” “徐哥哥,太危险了!”白清萍也已经追了过来,急急道: “若是我全盛之时,尚能与它一战,可我们现在实力远逊于它,走为上计,你可不要做出错事来。” “做错事?”徐靖之冷笑道: “你是妖族,人族、异兽尽可以任你宰割,不算做错事。我是人族,降妖伏魔本为我辈己任。我又是杀人无数的魔修,今日要浪子回头为民除害,如何算是做错事?” 白清萍高呼道:“你别逞强啊!” 徐靖之一声冷哼,身形已跳到蝎尾巨猿身旁两丈,松开了扼住血流的一只手,霎时间,血腥味随着他的活动遥遥散去。 徐靖之面带嘲弄道: “蝎尾巨猿,你看好了。你的徒子徒孙都是我杀的,我不仅要用魔功吸了这些异兽尸身的浊气,还要用从此间获得的修为来对付你!” “徐哥哥!” 白清萍畏惧蝎尾巨猿的气势,自然不敢近旁,只能遥遥看着徐靖之对蝎尾巨猿的挑衅,身躯瑟缩起来。 蝎尾巨猿虽不能完全理解徐靖之话间含义,见他张狂无比,自是怒目而视。 只见徐靖之气血激荡间,双掌黑气翻涌,嘴角邪邪一笑,已经来回打出七八掌落在散落在地的诸多异兽尸身上。 异兽尸身几乎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地软塌而去,唯剩个满是褶皱了的老皮包裹着内部的骨骼架子,同时,每个异兽的体肤颜色也逐渐转为青绿,散落出的诸多兽核的颜色也渐渐黯淡。 下一刻,打入异兽尸身的黑气转而升腾而出,又回到徐靖之掌中。徐靖之面色陡地红润了许多,被白清萍误伤的一爪也有所愈合。 徐靖之强咬着牙道:“痛快痛快!我还从未吸收过异兽尸身中的浊气,不想这劲力如此强横!蝎尾巨猿,你可该收起派头!鹿死谁手还未可知啊!” 蝎尾巨猿睁着四只如灯大的碧目盯着眼前这个弱小的凡人,愣了一愣。凭它灵觉,自然能感觉到眼前凡人气息微弱,根本逃不离自己手掌,便有些诧异他何以敢直接站出来挑战自己。 “你怕了吗?”徐靖之决绝道,掌中黑气翻涌。 “呼哧——噭噭噭噭——” 蝎尾巨猿忽得蹲坐起来,四只巨目俱都凝成一线,一手捂着嘴,发出似哭似嚎的猿啼声。这啼声极难听,但从它动作推断,不难看出这反应饱含了十足十的讥嘲。 “看我的厉害!” 徐靖之一声尖喝,便欲腾跃而起,饱满着黑色浊气的第一掌已经打出。 “小心背后!”白清萍忽得叫道。 原来这蝎尾巨猿方才虽是嘲弄着徐靖之的自不量力,一根长尾已经悄悄伏在地上,藏在徐靖之的身后。 原本这隐藏自是天衣无缝,连白清萍都未曾发觉,而刚才徐靖之几欲跃起时,蝎尾巨猿的长尾也是同时发难,折射出的一缕异芒被白清萍所捕获。 “咳!” 蝎尾巨猿实力遥遥高出徐靖之太多,这一刺不费吹灰之力便洞穿了徐靖之的后心,从腰后穿透了腹间,将他身躯整个的钉实在地上。 “徐哥哥!” 白清萍凄厉地叫着,她很想上前去帮徐靖之的忙,但妖类天生对危机甚为敏感,她深知自己如果贸然出击也必然是有死无生,此刻身子竟不由自主,沉重得挪不开一丝脚步来。 “呵……我为除妖而来,若无功而返,我……不甘心……” 徐靖之这一击终究未直接命中心肺,还不至于直要了他命去,他口中低低自语着,忽得双手反曲,以趴着的姿态抱住了蝎尾巨猿的尖利的长尾,掌中浊气蜂拥着向蝎尾巨猿的身子出去。 毕竟杯水车薪。 蝎尾巨猿顿了一顿,已经完全被眼前凡人激怒,正当它欲挥斩蝎尾彻底粉碎此人身躯时,忽有一个充满威慑力的声音自山腰处传来: “妖孽,先前饶你不死,你还敢生事么?” 眨眼间,又一个身影已到了蝎尾巨猿身边,披着一身黑甲。那人白清萍有所印象,是石广潜的两大护卫将军之一,名叫李御守。 蝎尾巨猿低吼一声,极是不服,但已不敢再造杀孽。 李御守看了被钉在地上的徐靖之一眼,沉沉道:“妖孽,快放开被你制住那孩子,否则你便别想再离开了!” 蝎尾巨猿碧目看着黑甲将军,终是被他气势所摄,蝎尾一收,便又遁入山林里去了。 随着蝎尾巨猿抽出插在徐靖之后腰的长尾,徐靖之身内血气登得一涌,喷射出来。 徐靖之兀自攥着拳击在地上,身躯之痛与心内之怨交织在一起,涕泪横流道: “我想死,却不想死得这么窝囊!” 李御守喃喃道:“这又是何苦?” “李将军!”白清萍一窜来到李御守近前,哀求道: “求你救救徐哥哥,他还不该死啊!” 李御守一叹气,以同白日间包裹石琛的招式掌中化出一朵白云似的物事,将徐靖之身躯包裹住,徐靖之犹是不肯,却已经无力挣扎。 有那云雾的滋养,徐靖之腹间流血渐止,李御守又一抬手,徐靖之的身躯整个被托起,已因失血过多昏迷了过去。 李御守目光凝重,望着一地的异兽尸体,语气沉沉道: “鬼蜮关中高阶异兽众多,为了避免与它们起冲突,一向禁止不做掩埋地大肆猎杀异兽!现在到底是怎么回事?” 白清萍一跳,已经化成了人形,奔到徐靖之身前,泪流不止道:“不干徐哥哥的事,是我一时任性杀了许多异兽,引得那蝎尾巨猿追了过来。徐哥哥不顾自己安危,一心立功,便冲了上去……” 李御守道:“那他一心寻死,又是怎么回事?” “这……”白清萍怔住,今夜徐靖之虽与有着相似际遇的她坦诚了许多心里话,她却不知这话该不该当对旁人讲。 李御守冷言道:“白姑娘,你本为妖族,或许是异国郡主,但我朝的名门之后也不是你能随意挑唆欺辱的!徐小公子受了伤,我等定会将他安置军中好生救治,你这几日便少些探望!” “我不是,我没有……”白清萍眼泪簌簌道。 李御守又扫了白清萍一眼道:“山间异兽众多,李某便带姑娘一程送回歇息。只是姑娘若想通了,还望将许多事对石将军与我等据实相告。” “是……”白清萍低低应道。 李御守手一挥,白清萍便感觉有一股无形推力举起了自己身子,她的身体便与被包裹着的徐靖之一起又被运送回山下的隐冬营帐之中。 …… 第181章 歧路 来泰国,北固堡。 城主府! 这日午后,陆争偕同王桢喻一齐从府外的酒楼中用了午膳归来。 自石琛与云赦走后,城主府对陆争与花禹雾的软禁自然松泛许多,他两人一个无出身来历修为平平,另一个卧于病榻如活死人般,自然无须多加约束,便由着陆争能够偶尔出府。 城主王安盛虽一直想暗取了花禹雾的命去,但木珏儿一直客居在城主府,由着昔日欺骗了石琛的缘故,心中自是大有愧疚,便不许王安盛妄动。 王安盛想着左右花禹雾已经无知无觉半死不活,心中那份恨意已渐淡了,他是城主事忙,又一向自诩光明磊落,自然也无心再行暗害。 王安盛的义子王桢喻却是个没架子的人,他与陆争年纪相仿,这些日子里已经结为好友,常常一同出入府中,时而又指点着陆争习武。 两人踏进府门,陆争便要回到自己受幽闭的小院中,王桢喻一如往常说道“我送送你”,两人推脱间猛一抬首,却都见着个曼妙的倩影从花禹雾院中出来。 那女子着一身宽松的长裙掩住了身形,手上端着托盘药碗,做侍女打扮,头上簪了两朵黑莲,衣着虽然朴素,却是冰肌玉骨,难掩疏离清冷的气质。 王桢喻惊道:“那是谁?我城主府里何时来了那么漂亮的姑娘?” “王公子原来不识得她吗?”陆争接道: “她是新进来伺候花姑娘药膳的,名叫紫儿。花姑娘虽然病着不得苏醒,药膳却得日日喂着维持她身体的循环。也无怪乎你不认得她,从前伺候花姑娘的侍女病了,紫儿才来了半个多月。” “当真是一个美丽的姑娘,可惜了。” 王桢喻一叹,心中却已从义父口中得知这珏姑娘根本没有医治好花禹雾的能力,即使这般殷勤侍奉着,也仅仅是做做样子。 陆争心道这王桢喻为人含蓄,这紫儿生得美貌,主动问起她来不免是起了纳妾的心思,便向紫儿招呼道: “紫儿,你过来,王公子有事要问你。” 紫儿原本见着陆争与王桢喻已经准备绕条道走,突然被陆争叫住又不好不理,只得走近两人身边,颇勉强地欠身行礼道: “奴婢紫儿,见过王公子、陆公子。” “你且起来。”王桢喻道,又笑问道:“你几岁了?家住哪里?” 王桢喻很自信,这府里的其他侍女得了他问话,无不是受宠若惊地应着,他一向仁善,如今已有九分把握未来继承城主之位。 不料这紫儿站起身后便低着头不发一语,陆争心中一急,便劝道: “紫儿,你一向内敛,如今可是王公子在问你话呢!” 紫儿抬起秀目来回盯了盯眼前两人,又道: “两位公子可有事吩咐吗?若无事请容紫儿告退。” 陆争见王桢喻面上多有尴尬,便拉住紫儿手臂呼道: “紫儿,你虽刚来不久,也要懂规矩啊!稍后记得沏壶茶给王公子送去。” “放开我!” 陆争骤然感觉头中一痛,脚上便一踉跄,松了抓着紫儿的那一只手。 “罢了,她若不愿勉强就算了。”王桢喻道,复又对紫儿温和道: “紫儿,你若有什么难言之隐日后可来寻我,我就住在后庭西侧。你放心,我绝非趁人之危之人,府中每一个姐妹我都将其看作家人。” 紫儿冷冷道:“奴婢多谢王公子好意,只是奴婢实在没什么缺的。请容奴婢告退了。” 说罢,紫儿便自顾自离开,徒留兀自摸不着头脑陆争与王桢喻两人。 陆争苦笑摇头道: “实在是个难以接近的冰山美人,就只对花姑娘的事略上心些。我还以为从前她是只看不上我,不想对你也这样。” 王桢喻也笑了笑,便即释然,招手道:“走,我们去看看花姑娘。” …… 五日后,正午。 “唔……” 花禹雾房中,一声嘤咛,沉睡了近两个月的美人悠悠醒转。 “肚子好痛……我这是怎么了?” 花禹雾喃喃自语道:“云芽……师姐……百腐奇毒……” 忽得,她整个人从床上惊坐起来,呼道:“师姐,你不要杀我的云郎!我死,云郎不要死!” 花禹雾骤然睁开了眼,见自己正躺在一个古色古香的卧房中,记忆却还停在身体融入百腐奇毒,意识尽失的一刻。 花禹雾脑内一片空白,不知道发生了何事,便在床上蜷作一团,蓦地,眼睛忽然瞟到伫立在房中一侧的一个背影,惊呼道:“师姐?” 那背影转过身来,双眉皱起,正是化名做“紫儿”服侍在花禹雾身边奉药的花紫荆。 花紫荆快步走到花禹雾床前,神情中似有自责,低低道: “师妹,我知道你或许有很多不解,但距离你中了百腐奇毒,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我亲自给你下了百腐奇毒,又亲自费心来帮你解,治了二十多日,可算将你救醒了。” 花禹雾惊道:“一个多月?如今是几月了?” “五月二十一。”花紫荆沉声道。 “这是哪?云郎呢?我为什么会在这?你怎么会在这?” 花禹雾惊叹于时间的流逝,又一时难以回神,一连抛出了许多问题来。 “你听着,”花紫荆解释道: “我从你那个云郎安排着守着你的陆争口中听说,你昏迷那日晚间,你的云郎便被抓到了城主府,连着你一起,而他也去了鬼蜮关……” 花紫荆便对花禹雾诉说了不少她昏迷以后,花紫荆道听途说打听来的事情,又有些犹豫地道: “我与枫郎出走疗伤,却也知道那百腐奇毒神鬼难医,只得探听了你的去处,再前来救治你。你我毕竟姐妹一场,而且枫郎那日遭受重创后涅盘重生,却也因此实力大进,我也没那么怪你了……” 花禹雾理顺了思路,听到花紫荆当着她面仍在一口一个枫郎,谈论害她姐妹离心的始作俑者,终是气不打一处来,冷嘲道: “枫郎枫郎,辰胥枫几时真把你放在心上!我瞧他是见一个爱一个,如今没把你踹了,只不过是因为他还没找到更好的!” 花紫荆秀眉一蹙,厉声道:“花禹雾!我劝你客气些!我前日是你的师姐,今日更是你的救命恩人!” “呵呵!”花禹雾冷笑道: “若不是你先下毒,今日又何有救命一说?我且问你,若那日被你毒倒的是云芽,你可还会不顾这重重守卫险阻、不辞辛苦地来救他的命!” “自然不会!”花紫荆沉沉应道。 “这便得了!”花禹雾道: “你既可以因为你的男人跟我翻脸,我也可以因为我的男人与你决裂!花紫荆,你想害我未婚夫婿,又亲手毒倒了我,今日你我姐妹恩断义绝,谁也不欠谁。天涯海角,就此别过!” “你!”花紫荆气得声音都尖锐起来: “这便是我的好师妹,日前还千里迢迢寻我,说要带我返回师门,如今不仅自己找了姘头,连师姐都不要了!是不是以后连师父都不认!” “先不认师父的是你!”花禹雾回道。 花紫荆气得几欲再将她制服,却又一想如此却违逆了她救了花禹雾的一番好意,便只得恨恨不语,片刻方阴沉着脸道: “花禹雾,便如你所愿,我不再是你的师姐,你也不再是我的师妹。来日相见,你我便为仇敌,双方不会再有一丝一毫的留手。” “……好。” 花紫荆轻叹口气,又听到门外陆争与王桢喻的脚步近了,便最后叮嘱道: “我要走了,以后也不会再来,你体内余毒未清需得量力行事。至于府上中人,我瞧着他们若是瞧你醒了,非有人耐不住性子要亲自来杀你,还是尽早脱身的好。” “谢谢你了。” 花禹雾道,又在床上躺好。 “好自为之。” 花紫荆收起药碗,略弓着身子推开门,从现在起,她又变成了府里专门侍奉花禹雾药膳的紫儿。 花禹雾轻轻合上眼装睡,耳边听着陆争与花紫荆打着招呼,身子一歪,一行泪泄下来。 从前的花禹雾却也想不到,跟师姐的关系会闹成这般模样,幼时两人同练法术,便如亲姐妹一般,却是何等要好? 只可惜如今相见,两人说话俱是夹枪带棒,两人性格又都是如出一辙的固执,无一人肯低头,终于闹到了不可挽回的局面。 花禹雾心道:那辰胥枫非善类,师姐却铁了心要跟他,我根本没有办法。料来她日后若是因为这辰胥枫枉送了性命,却也跟我无关了。 是夜凌晨,花禹雾整理好了自己的行囊,悄悄溜出了城主府,又到城外一处马厩中牵了一匹赶路的伯马,一路东行向鬼蜮关而去。 花禹雾并不知,这场她自以为能够瞒天过海的潜逃,却有人在暗处悄悄目送着她。 …… “珏儿,我们与这小姑娘素不相识,你又何必纵容着她的姐妹前来救醒她,如今她走了,咱们手上是一点能约束那石家小子的筹码都没有了。” 北固堡城外,一个小山丘上,一身青色长裙的美妇青姨正与身披长裾罗衣的木珏儿站在一侧,看着花禹雾身影渐行渐远。 木珏儿叹道:“青姨,我救不好花姑娘,心中终是有愧。料来石琛如果要杀那貂妖此刻也该得手了,花姑娘好与不好已经不影响成事了。” 青姨点点头,又忽想起一事:“可那摧心蛊?” 木珏儿苦笑一声:“我却没办法了。摧心蛊原是我为了要挟石琛去做那事的最后手段,但他自己却对之毫不知情,想来也不会再寻我来解。幸好摧心蛊时隔半年才会发作,只能希望他自求多福了。” 青姨道:“你也是仁心之人。” 木珏儿摇摇头:“身不由己,谈何仁心!” 青姨一声暗叹,又道:“珏儿,你有的时候就是给自己添了太多压力了。你才十八岁,这样活着太累了。” 木珏儿不语,小手向前一伸,指间已夹了一片她用精神力割下的树叶来。放在口边,吹出个韵律悠扬、饱有生命力的曲子。 “是《琼玉调》,国都琼天府中人人皆会的曲子。”青姨道。 木珏儿轻笑一声,指间一展,树叶随之徐徐飘落下去,又遇了阵风,在空中旋了几圈。 青姨忽道:“你在北固堡避世住久了,也该多出去走走,疏通下心情才行。” 说着,便附在木珏儿耳边,口中絮絮有词。 木珏儿听罢一展颜,说道:“好,隐冬这场大戏,我是非看不可了。明日我便去向王城主请辞。” 青姨也是一笑:“我陪你。” “青姨,你真好。”木珏儿裹了裹身上的罗衣,道: “夜深了,外面冷得很,我们回府中安置。” “好。” 青姨上前一步,挎上木珏儿胳臂,随即脚步向前一迈,两人身影齐齐消失在夜色中。 山风寂寥,天色苍茫,这两人便如从未出现过一般。 第182章 摘叶飞花 靖远城石府,清晨。 院落之中。 一把小小的素面纸扇破空而出,在空中斜斜一旋,摊展开的扇面如刀,轻松割下半片柳叶来。 柳叶本该顺着风飞离而去,却又被扇中的芯骨夹住,随着纸扇的回旋一同落到掷扇人手中。 掷扇人手指一衔,将这半片小小柳叶夹住,而后目光一凝,指尖劲力注入柳叶之中,再一出手,柳叶斜斜飞上天去,钉上五丈以外的海棠树干。 那一株西府海棠一阵摇晃,降下片片淡紫色的花雨。 美景、美人,让人如坠画中。 花还未落尽,那人又将手中折扇掷出,凌厉扇风到处,海棠花瓣跟在其后随风舞起,连风向亦跟着有迹可循。 只可惜海棠无香,否则扑面香风更令人如痴如醉。 青竹含着浅笑观看自家少爷练功,忽得看到东方朝霞来处,一只蓝眼白鸽已飞入院中,若不阻止,白鸽便要被这阵如刀的风力割伤了,便惊叫地“呀”了一声。 那掷扇人显然比青竹更早的发现了传信白鸽,身子轻盈一点,下一步已踏在了掷出的折扇边骨之上。 扇身一坠,风渐停,落红满地。 那人只着单衣,微微喘着息,朝青竹一摆手,又一臂抬起,传信的白鸽在低空旋了一旋,便停在他指间。 青竹会意,拾起只帕子来浸进预备好的水盆中,又取了一旁的暖水釜中倒了热水掺和进去,搅至水温暖热,便拧了热帕送到那人边上,口中道: “二爷,您这【摘叶飞花】的功法练得真俊,且擦擦汗。” 石广潇接过热帕,抚了抚额前颈后,又一边阅着信鸽传来的字条。 青竹又问道:“二爷向来有晨间习武的习惯,只是日前都是习老爷的那套【破泰山拳】,这一月以来练得却是【摘叶飞花】的暗器招式。青竹不解,这是为什么呢?” “【破泰山拳】刚猛无俦,前有父亲开门立派珠玉在前,后有大哥青出于蓝,他二人的拳意我便是再练十年也达不到。还不如专精个我趁手的。”石广潇随口答道。 青竹轻轻点了点头,又接过石广潇递来的汗帕。 石广潇又道:“现在是几时了?” “刚过辰正。您卯初起床练武,已过了一个半时辰。奴婢这就去服侍您早膳,稍后还要去给两位夫人请安。”青竹回道。 石广潇瞥了青竹一眼,略一昂首,青竹忙道: “青竹知错了,如今……该自称妾身才是。” “嗯。” 石广潇应了一声,青竹便扶着石广潇手臂进了小间用膳,口中问道: “是哪位少爷传来的信,七爷还是五小姐呢?” 石广潇道:“是五妹玉舒”,说罢摇摇头轻叹一声。 青竹听出石广潇这声叹息中大有无奈之意,便笑道:“可是她又写信来抱怨京中生活?” “她性格张扬,素爱惹事。”石广潇闭目一叹: “日前写在国子学大出风头也就罢了,这次又写端阳节时将祁丞相独孙当众排揎了一番!我若早知道她去一回锦阳便要翻出这么多的花样,早先便不让他去了!” 青竹微笑道:“五小姐聪明伶俐,想来她做事必有几番她自己的理由。” “是……” 石广潇低低应道,心中却想到玉舒家信中言及祁府蓄意诬陷四大将军府存叛逆之心的事,心中隐隐不安起来。 早先他曾密会了来泰国三皇子木英策,从他口中得知父亲的隐私,虽不知这是真是假,但却想不到木皇子无端蒙骗他的理由。 …… “二郎在想什么?” 青竹侍立在侧,见石广潇用膳用得不香,便问道。 石广潇摇摇头:“我心中总觉得玉舒在锦阳危险得很。她这人又极固执,我写信给她她未必肯回,该派个人接她才是,我却要看住杜氏母子,抽不开身。若派了其他府中的护卫去,又怕管不住玉舒的小性儿。” 青竹温婉一笑:“原来二郎是因着这个不开心。不如我去做个说客,将五小姐劝回来。” “你一个女孩子,舟车劳顿,太难为了。” 石广潇终是苦思无果,便舒展了眉头,见青竹立在身边任人差遣的样子,伸手招呼道:“你也坐下一同吃。” 青竹便坐在石广潇身侧,有些拘谨地道:“这却不合规矩……” 石广潇道:“你虽不是正房,但是我身边唯一一人。往后便都随我一道吃饭,见着几位夫人,也别把自己太当个丫头了。” “是,奴婢……妾身理会了。” 青竹心中一暖,抬起眼来向石广潇看去。却见石广潇沉着脸,谪仙般俊朗的面上似有忧愁难解。 青竹心道:二郎对我好,终究是因为需要我,而不是因为我是我。可我仰慕二郎多年,如今他待我如心腹,我也和该知足。 …… 上午,石广潇与青竹向两位夫人问了安,潘夫人上周已从乌兰城回来了,同座的还有叶惜媛母女与石广沙夫妻。 石广潇也是心思缜密之人,同广潜的想法不谋而合,只道若杜夫人的秘密多一人看穿危险便会早来临一刻,因而未把此事告知母亲潘氏。 潘氏作为一家主母在管家方面也是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人,心中嫉恨杜夫人多得石若飞信赖。便一如往常,言语中明里暗里的多给杜夫人使绊子。 杜夫人未见任何脾气,在潘氏面前多是唯唯诺诺。 日日皆是如此。 石广潇看在眼里,常被杜夫人的隐忍之态所折服。 杜夫人显而易见得这几日心情大好,还张罗着给潘夫人献宝、给青竹制新衣。 絮了小半个时辰,众人正要散去,忽听得小厮来报: “锦阳祁氏来访,再过两里路就到府门口了!” “祁氏?” 潘夫人心中愕然:他石家与相府祁氏少有来往,祁氏大张旗鼓来访何意? 石广潇也是一惊,他却是知晓玉舒得罪了祁家少爷光曜,这厢大张旗鼓的来了?莫不是兴师问罪来了? “去请!”潘夫人应道,便领着正厅中众人一同去府门外迎接。 …… 第183章 祁先晟来了 祁家随行仪仗连绵足有一里,一路上敲锣打鼓,好不张扬。 倒不像提亲的队伍,而像迎亲的队伍。 石府众人遥遥迎去,俱都是心中大感怪异,不知这祁氏来访是葫芦中卖的什么药。 到了府门口,祁家仪仗一停,管家请出深居轿中的祁先晟。 祁先晟是祁光曜之父,官至当朝尚书,他如今亲临,石府中人愈发不敢怠慢。 祁先晟着一身红色蟒纹袍,两手间带了数个雕花样金戒,面上喜气洋洋,下轿后忙不迭地扶起了石家夫人。 众人在门口与祁先晟寒暄几句,便将其与管家请入正厅吃茶。 “……石家一门父子双将帅,实为敝人久仰,又为维护我国安定建府于靖远,忠义可薄云天。只可惜山水迢迢,多年来我祁氏深居锦阳也同为社稷操劳,一来二去交情便淡了。” “或是天有成人之美,日前石家小姐到访锦阳,竟结识了犬子,几位或还不知,他两人在日前的端阳夜会时结伴参加了民间举办的赛诗会,一为状元,一为榜眼,以诗相斗,情投意合……” “呵呵,玉舒姑娘毕竟是个女儿家,想来多有羞情难语处,其间细节也不会在家书中明言。在下身为长辈,光曜向我坦诚了其事,我却觉得此事甚好。” “你我两家同为朝廷肱骨,一个主外一个主内。将相联姻,天作之合!如此好事,既成全了两个小儿这对含情鸳鸯,又可使我两家同结一心,共为朝廷出力。” “老夫思忖良久,觉得还是由我亲自来到靖远一趟提亲,方不失礼数……” 祁先晟洋洋洒洒说了一大篇子话,他本为朝廷重臣,遣词造句的能力自是信手拈来,此刻舌灿莲花长篇累牍地讲个没完。 核心却只有一个——求亲! 石家众人有心想插上几句话,却总觅不得机会,有时刚张开口,又被祁先晟的另一句话压了下去。祁先晟远来是客,倒不好此时拂了人家的面子。 祁先晟心中一喜,说话间神不知鬼不觉地给随行的祁家管家使了个眼色。管家当即会意退了下去。 片刻过后,只听得院中一阵喧扰,众人在正厅中也听不真切。 石广潇给青竹使了个眼色,青竹便也悄悄地退到院中,只见前院一侧,祁府所送的聘礼堆成小山一样,珍奇异宝数不胜数。 管家拿着清单,以手比划指挥着一排排跋涉而来的祁家家丁运送着贺礼,口中犹还念道: “祁少爷送来凡修级五品骑乘灵兽八匹,祝石府才俊快马加鞭、先人一步!” “祁少爷送来玄灵级初品宝器【太和如意】一对,祝姻缘美满,往后顺心如意!” “祁少爷送来精雕道仙指路华楠木嵌琉璃屏风一对,绘花团锦簇琉璃花瓶三对,暗合两位璧人初识之景,祝玉舒小姐坚韧如玉,永放华彩!” “祁少爷送来攒黑曜金晶玉梳一柄,并半丈高和田玉梳雕摆件。寓意光曜少爷与玉舒小姐永结同心,一梳梳到底,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子孙满堂!” …… 那管家犹还不断念着,青竹听得心慌,却不敢贸然出去拦下了贵客,只得又回屋去悄悄将此事知会了石广潇。 其时潘夫人正说到: “小女性子顽劣,老身本想多留她在家中两年教导,劳烦大驾亲自过来说亲。此事又未免过于突然,我还要传了玉舒问话,询了她的意见才是。那孩子性格刚烈,老身也生怕她会给丞相一家添了麻烦。” 便听得祁先晟爽朗一笑: “这有何难,犬子心中亦中意活泼好动的姑娘,光曜是祁家的独苗,我与他爷爷也都将他当个宝似的。他的发妻我这做公公的也会紧着疼,当成自家女儿一样,绝不让她受半点委屈。” “这……” 祁先晟又道:“夫人若是还有疑虑,可随我同去看聘礼,府外占道多引人围观,我已令管家将它们都抬到石府院中了!” 石家两位夫人都有犹豫之色,这祁先晟雷厉风行,未曾知会她们便奉了聘礼在院中,这气势汹汹,显然已有强娶之意。 潘夫人还未回话,鸢儿便从小凳中跳了下来。 她从辰时给家中主母请安时便一直坐在侧,又见着祁先晟文绉绉地长篇大论,早有些犯困,如今听到“聘礼”两个字却起了劲头,叫道: “在哪有聘礼?五姑姑要嫁人了吗?鸢儿听到外头热火朝天的,早想去看了!” “这位是?”祁先晟问道。 潘夫人含笑道:“这是犬子广潜之女,现还是第三代的独苗儿。” 祁先晟看看鸢儿,又看看潘夫人,赞道: “这小丫头粉雕玉琢,伶俐可人,与夫人相貌还真有些相似之处。” 潘夫人微笑不语。 一侧的杜夫人此刻蛾眉却有些凝起来,看着一大一小两个姑娘,心中多有些疑惑处。 一子屋人便随着鸢儿欢快的脚步跑到前院看贺礼。 石广潇则是接过青竹奉来的茶抿了一口,方跟在最后侧。 石家人看着祁家送来的明晃晃数不尽的珍奇,声势浩大地便如要为皇子娶亲一样,远远超出众人意料之外,其数目已可堪比日前石若飞过寿时数百官员一天所送来的贺礼了。 饶是潘氏心中犯难,此刻却也相信了祁家的诚意了。 石广潇却道:“家父尚在病中,我石家尚不宜办喜事,此事也得等他老人家醒来后亲自定夺。此事和该一缓,还请尚书大人见谅!” 祁先晟微笑道:“确实如此。石大将军人品贵重,亦为我所敬仰,此事定当由他定夺,方算作数。这些聘礼是我祁家一点心意,便放在石府,即使这桩婚事将来不成,也算表达了我祁家对石大将军的亲善之心。” 祁先晟如此上赶着送礼,又是舟车路远经了好一番颠簸,石家哪里还有余地推辞。便只得全收了,灵兽活物牵去后院中喂养,其余大件留在原位罩了层幕布防尘。 往后几天,祁先晟仍常常往来探望,与石家众人打好关系。 第184章 “天太热,我怕晒。” 又两日,午后。 石广潇正在房中读书,忽听青竹叩门:“二郎,陈家大爷来了!” “是君豪?快请!”石广潇忙放下手中书卷道。 自二月份雪林之事以后,将军府中石陈两家交好,陈家大少爷陈君豪从玉舒手上讨了字,三小姐绮仙又常来探望鸢儿。 虽日前绮仙因为广潇的冷待以及姚黄风雷乍起袭击鸢儿侍女之事,面上颇有尴尬,近日里来得少了以外,广潇与陈君豪却是常联系的。 陈君豪极有正义感,又性格豪爽,相处久了才见得,此人待朋友是推心置腹的。 “不用请了,我已进来了!” 只听一声朗笑,陈君豪踏入广潇的小院中,广潇推门,只见眼前陈君豪穿着短衫,背上还挂着箭袋,露出的胳臂上黑了一截,显是这些日子射猎去了。 陈君豪将身上箭袋往一旁石桌上一搁,自己坐下去勾起一腿,笑道: “千山雪林现今早就是一片绿意,我日日沉醉其间与鹰鹿兔獐为伴,浑不知外面的岁月了!” 石广潇望着外面烈日炎炎,也未挪身子,皱皱眉揶揄道: “我是忙里偷闲,好不容易得来闲暇读书,你却纵情至此。难道陈家少家主便没有什么正事做了吗?” 陈君豪接过从青竹手中递来的水碗解渴,便道: “可不如此。近些日子朝廷多有与来泰休战之意,我家老祖宗、还有其他两大家族的家主现都召回靖远府中以候消息。在外的将军除了你大哥,便都是些能力平平的庸庸之辈。朝廷不重视我们,我看我们这些人不日便要解甲归田咯!” 石广潇失笑道:“哪有这么夸张。” 陈君豪喝够了水,嘴角一勾,似是挑衅道:“潇哥,你出来与我比划比划。” 石广潇有些不愉道:“天太热,我怕晒。” “你小子,便这么宝贝你这张脸蛋!”陈君豪一跃而起,忽得一拳向石广潇面上击去。 石广潇步法未乱,腰上环佩玎珰间,折扇已经甩出,向陈君豪髋间击去。 他准头极好,前日摘叶飞花亦不在话下。 陈君豪挨了这一击,身子却未同素日里一般被震得麻痹向地上坠去,而是身子一缓,重心被震得移了一移,拳势仍向石广潇身上砸去。 石广潇步子一顿,微沉下胯,下一刻一拳击出与陈君豪肉拳相撞,所使的正是父亲的成名绝技【破泰山拳】。 两拳结实对撞,陈君豪被震得整条手臂酸麻难耐,便一掌推向石广潇手腕借力,身子反飞出去,在空中翻了个筋斗,这才站定。 石广潇出了门捡起扇子,背着头吟道:“可惜,我才只出了六分力气。” 陈君豪见他这样子也未生气,道:“能逼你使出六分力气,已是难得。” 石广潇转过身来,两人快步走上几步,同时出掌紧握于前,面上多有激动之色。 “你突破了!”石广潇惊喜道。 “不才。方才飞渡初期。”陈君豪这话的语气倒多有素日里谦谦君子的模样。 “这么嚣张。”石广潇道:“你突破凌空圆满方才几个月?假以时日,这四大将军府青年第二的名号岂不是让你占了去?怕是日后我大哥都要拱手让贤给你。” 靖远城四大将军府青年公子中,自有一套实力排名。为首的三位自然是石家的前三位少爷了,而第四位便是陈君豪。 石家三少爷广沙排在第三位,如今也是飞度前期,陈君豪如今可与他并列了。只是石广沙突破日久,功力积蓄自然远在陈君豪之上。 “这却不敢。”陈君豪正色道:“我能突破,还是多亏了石五妹赠我的那副字,我夜夜观摩,参悟出许多玄机来,便不自觉得突破了。只是如今也已经再看不出什么新意来。” 石广潇点点头,心道他想将小妹接回靖远,苦于无人可用。陈君豪是个有主见的年轻俊杰,又承了玉舒的恩,想来或许肯做这一事情。 “提起石五妹,我却想起来我回城这一路,便听得相府祁氏前来提亲之事闹得沸沸扬扬,据说光是聘礼都是十几车也载不下。”陈君豪道。 “确是如此……” 石广潇拉过陈君豪进了屋,便把祁先晟前来提亲的事转述给了陈君豪,又把石玉舒写信给他咒骂祁府的事给说了。 “石家正在以要请我父亲定断的理由拖着祁尚书,那聘礼仍还在前院堆着谁也不敢动。但此事既已传开,若是推辞想必民间也多议论。”石广潇道: “我却是想请玉舒速回府来,这姻亲不可结,完全不可结!” 说到最后两句话,石广潇却是想起了先前木英策对他所说父亲果真谋逆投诚来泰之事,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如今情势,这姻亲万万是结不得的。 “为何?”陈君豪托着腮道: “若果真像祁尚书所说的,石五妹和祁公子是情投意合,石五妹信中所写则是小女儿心态口是心非的抱怨……那这姻缘看来也算是天作之合。” “你却不知,”石广潇随口道: “这祁丞相与朱先生现是政敌,玉舒又是朱先生最疼惜的小徒弟。玉舒的性子我最了解,有着这层关系她必是对祁家上下都恨到了极处,她心中所言多半不假。” 陈君豪双手抱胸思索,半晌忽道:“好!” “什么好?” “我便帮潇哥这个忙,也算报答石五妹的赠字之恩,亲往锦阳城一趟。当我下次回来时,石五妹定是毫发无伤地和我在一起啦!” “呵呵呵……”石广潇忍俊一笑: “我还未说请你帮忙,你却自请出阵。你既热心,这任务便交托给你,可别说是我请你的啊!” 陈君豪眉一挑,轻蔑道:“你胸中才几点心思?这却不难猜。” “哈哈哈!”两人齐齐一笑。 下午,石广潇又留了陈君豪在府上用了点心,方才把他送走,心中悬着的一颗心可算是放下了一半。 到了晚间,广潇正在安排府上事宜,忽觉府中一处天地灵气冲天而起,激荡汹涌几欲地动山摇。 其时余霞未散,灵气冲天以后在顶空留下道残云,渐渐如涟漪一般扩散到四周天际。 广潇正欲打听发生了何事,忽见一个侍药的小婢惊魂未定地跑进院来,口中高呼道: “老爷醒了!家主大人,终于醒了!” 第185章 醒来! 自几月前石大将军归家过寿,沿途被一神秘高手打伤病重不醒,至今已近三个月! 整个石府上至几位夫人公子,下至寻常家丁婢女,几千双眼睛日盯夜守,殷切冀望着石大将军痊愈。 石大将军就是石府的天!是整个将军府的顶梁柱!乃至隐冬全域威吓来泰东极两国的一柄利刃! 靖远其他三大将军府,甚至无数的朝廷命官、敌国奸细,也在密切地监视着石府的动向,也曾派出精锐刺客前来暗杀! 几十名飞渡、凝气甚至御物境的刺客潜入石府便如石沉大海,不起一丝波澜,暗处之人方知,这石府乃是金城汤池! 有逃得一命的刺客拖着身上重伤传回情报,只模糊提道: “……铜墙铁壁,斧钺钩叉!” 话未竟咽气而死。 此话经暗网传播,几天的功夫已传遍石若飞仇家的耳中,一时间各世家高手人人自危,再有想从中渔翁得利意图搅局者也没了动静。 这八个字是流传于隐冬边境的一首童谣中的头两句,全词如此提到: “铜墙铁壁,斧钺钩叉,寒芒渐欲迷人眼,宵小无生还; 神通一手,破泰山拳,大漠孤烟尸影连,龙城千岁安!” 这词下半阙说得自然是石若飞一人可力敌千军万马的无双武勇,而上半阕提到的则是石大将军身边“铜墙铁壁”四大护法与他们的四大护法。 这四大护法的名字分别是:武疏桐、东方强、艾寒铁、梁人弼,据说也都是可抵百万雄师的真正悍勇之士,且死忠于石大将军! 有他四人守卫,石大将军即使昏睡上三年五载,也绝无一只苍蝇可飞跃雷池一步! 而今,伴随着天现异象。 石大将军石若飞,醒来! 石广潇闻了讯,脚步急点,已经穿过了重重院落,便要去探望父亲。 路上正见着个熟悉的身影,也要去见石若飞。 三弟,石广沙! “三弟。”石广潇步履未停,招呼道。 “二哥,”石广沙神情自若地与广潇打着招呼,又道: “父亲重伤初愈,怕不喜欢人多,你我何必急着去凑热闹。” 石广潇冷哼一声,不予答应,却倏地感觉脚步一缓,一股暗劲向自己袭来,压慢了自己行动。 就这么一迟的功夫,原本在石广潇身后的广沙已跃过了他几尺去。 石广沙背上【乾坤双轮】是件宝器,眼下双轮护刃处镶嵌的几颗宝石发出微微的红光,原是他施以暗算,想在此时压广潇一头,令他迟一步到场。 石广潇眉一皱,步伐再快,又跟上了石广沙去。 石广潇修为原比广沙高了不止一线,却是吃亏在未料到石广沙突发攻势,这才延了几步。 但就是这短短几个呼吸的时间,兄弟两人已到了石若飞的院外,如是石广潇想再干扰广沙行步,被父亲察觉却是不好。 踏踏—— 两人脚步齐齐落地,前后距离可以毫厘计。 “却是我后发先至了,二哥,承让了。”石广沙微笑道,双目眯成条线,便如只狡猾的狐狸。 石广潇略一皱眉,心道三弟这如此无聊的把戏,只不过存心想搅扰他心情,若上纲上线便正中他下怀。便道: “三弟轻功见长,看来即使近日常出入青楼来往却没搁下修行。” 石广沙笑容一滞,他两人在院前说话,屋内的石若飞自能听得清清楚楚, 广潇提起“青楼”自然令他有些下不来台。 更何况,即使石若飞知道天香阁实际为来泰国的情报组织,私心也会怀疑石广沙多亲近于来泰国而不亲近于他。 石广沙无言以应,正想整肃好来时被风吹乱了的衣冠,却见石广潇负手而立,鬓发整齐,气态凛然。 “两位公子。” 站在石若飞门前的四个素服汉子便是“铜墙铁壁”四人,见了广潇、广沙两位公子来了,便迎上去。 “四位叔叔好。”广潇、广沙齐道。 “听闻父亲大人已经醒来了,不知现在可方便得我二人进去拜见?”石广潇道。 “大将军初愈,如今是不爱见人的,如今只潘夫人在里面。”铜墙铁壁四人中的武疏桐回道。 石广潇一点头,便听石广沙道:“还请四位叔叔代为通传。” “好。”艾寒铁回道,便进了屋里通报,片刻后出来道: “两位公子还请稍待。” “好。”兄弟两人应道,便分别立在一左一右,等候父亲召入。 兄弟两人久候着,不知过了多久,只见杜夫人姗姗来迟,得了四大护法的通报进了屋去。 又过了许久,潘夫人从屋内出来了,面有忧心忡忡,见了广潇,勉强展了个笑意道: “是潇儿啊,怎么这么晚还在你父亲门前候着?” 石广潇道:“父亲久病初愈,自然需要身边有人陪伴,这是做儿子的本分应当。” 潘夫人应了一声,又与广潇闲话几句,便离去歇息。 石广沙等待中忽得一跺脚,上前走了两步问道艾寒铁: “我两人已等了近两个时辰,怎么还不见父亲传我们进去?” 艾寒铁道:“公子请稍候,我再为通传。” 石广沙叹口气,神色已有不耐。 过了片刻,艾寒铁从石若飞房中出来,说道:“两位公子还请稍待。” 石广沙一瞪眼,这艾寒铁前一次从屋内出来时说的便是这句话。 “好!”石广沙强作温和地应了句,终是不敢与父亲身边的老将起了争执。 又过了半个时辰,石广潇上前问道:“请问铁护法,您方才与父亲通报时,父亲究竟说了什么?” 艾寒铁一皱眉道:“大将军正在看杜夫人送来的画,口中说,‘知道了’。” “知道了?”石广沙从旁听去,心中登时冒出火气来。 父亲只说“知道了”,却并未再说要见他两人的话,这摆明了便是说,不见! 亏他二人还在父亲门前等了两个多时辰! “铁护法有劳了。”石广潇闻言,只一点头,步子轻轻踱到院中。 第186章 试招(上) 唰—— 但听破空之声骤起,石广潇不知何时手上已经衔了一截挂着许多树叶的柳枝,他手腕微动,指间夹着柳叶片片向院落中一棵老树上射去。 柳叶如刀,片片绿叶均射入了树干寸许长,石广潇指间柳叶连飞,刹那间已经在树干上砸出了个“喜”字。 铜墙铁壁四人中的东方强眼色微动,他擅使鸳鸯子午钺,这是一种奇门短兵,除却近身的割抹招式外,亦可以飞掷隔空伤敌。 凭他眼力,不难看出,石广潇修为还未及凝气境界,不能以本源真气辅助掷准叶片。能有此效果,除却他自身内劲加持外,技巧也已经堪得登堂入室的层次。 石广潇面朝房门弯下身子,声音清越远远散去: “儿子广潇贺父亲病愈之喜,雕虫小技不值一哂,博父亲一笑。” 东方强微笑道:“大将军会看到的。” 但听片刻寂静,一个威严的声音从屋内传出道:“我已看到了,你且退去。” “是!” 石广潇沉沉应道,又听得半晌无应方才起身离去,走时目光随意地扫了石广沙一眼。 石广沙妒心大起,多年以来他一向将二哥广潇视作自己的头号大敌,事事不肯相让,此时却叫他一番身手下逞了威风,实在令人牙痒。 非是广沙心思不如广潇细巧,而是他素日理事之道多重铁腕铁拳,驭下威望甚重,多年来身边之人都对他唯唯诺诺、战战兢兢,这无形中便助长了心中的躁气。 一旦遇事要令自己谦恭谨慎,他反倒多有不知变通,力气打在空处之时。 石广沙正在思索要如何引起父亲的注意,广潇已经用巧招展示了武道修为,他自己便不能再用了。 正彷徨间,忽听得石若飞的声音又道:“沙儿,你可以进来了。” “是,父亲!” 石广沙心中一喜,阔步迈入石若飞卧房中。 …… 翌日黎明卯初,天色泛蓝,尚未闻鸡鸣。 石广潇着一身素白单衣出入院中习武,衣衫虽普通,额上勒着的翠丝绣祥云抹额却显出大户人家的不凡。 一套拳毕,广潇正要改练扇功,忽有一阵劲风袭来,与他同出一源的【破泰山拳】拳风已至,威力远胜于他。 广潇猝不及防,脚步退出三丈,方才站定,忙又挥拳以应,用的是破泰山拳拳法中偏于防守的一式【只手挽月】。 身前压力稍减,石广潇忙提上一口气,下一刻却又是同样的压力从四面八方而来。 石广潇全力一应,却感觉那劲力无孔不入,顾得一侧,便顾不得另一侧。 广潇意识到此刻正有高人在试探自己武功,便抽出腰间纸扇藏于另一臂下,单手使出破泰山拳的杀伐一式【深捣虎穴】。 下一刻,他整个身子腾跃而起立在屋檐上,却未看到有什么人对他发动攻击。便将纸扇斜掷而出,卷起地面上许多院中落花来。 落花先跟着纸扇的风劲舞起,随即便顺着被卷入攻向石广潇的劲风之中,来自四面八方的劲力竟形成了个反气旋,将纷纷落花砸在地上,又四散而去。 石广潇见之大骇,那暗处之人并未现身,只是随意施为便能引动如此异象,此人或为铜墙铁壁四位叔叔,亦或者便是父亲本人了。 石广潇便向面前无人空处朗声道:“晚辈广潇,承蒙前辈指点,但求前辈现身一见。” 天上青云隐现间,已勾勒出一个同是白袍素服的人影,那人负着手,脚步一跃在离地七八丈之高站住,口中道:“潇儿,与我试招。” 一双凤目,虬髯威严,身姿如山岳般挺拔,正是久病初愈的石若飞。 “是!” 石广潇低下头恭敬道,余光瞧着石若飞身躯未动,已经往城外方向飞去,便跟在后头追上。 …… 与此同时,潜伏在石家日久的辰氏所辖四府六部中的【地脉腾蛇】一部的腾鸾和腾琼俱皆惊醒,两妖神情郁郁,身子闪电般地来到石府中隐蔽的角落碰头。 “八护法大人,”化名为鸢儿侍女黄梅的腾鸾低低道: “自那石家老爷醒来,我已不敢再妄动妖力,只得伪装成一个全无修为的人类女子。方才他气息外泄,竟压迫得我险些要用妖力抵抗……如此强横的压迫感我只在族长面前才隐隐有所感觉。假以时日,若他发现我们的来历,怕是一伸手指就该捏死我们了!” “不慌……”腾琼思索道: “我腾蛇一部传承几十万年,遮掩妖气之物并非没有,只它尚在族中,还得一取才是。” 腾鸾瞪瞪眼:“只我二人在此,又无接应,如何通风报信?” 腾琼皱着眉,忽得轻叹一声,伸出自己左手来。 他右手直直向自己小指上虚划,小指登时掉落在地,手掌关节处流出的绿色血液随即止住,不消片刻又长出一根新的指节。 而那掉落的指节一滚,也瞬间变化,长成了如今腾琼所顶替的石家护卫石剑模样,能动能言。 腾琼也跟着面上一虚,随即恢复原态,强笑道:“地脉腾蛇先天具有分身的异能,你忘啦?” 腾鸾惊道:“在【六灵困妖大阵】之下,这小小分身几乎相当于损了你八十年的妖力,只为传个讯而已……当真值得吗?” 腾琼正色道:“地脉腾蛇部万年大业不可辜负!必须慎之又慎。必要时你我为此献身也是与有荣焉,区区八十年妖力算什么?” 腾鸾点点头:“八护法大人教训得是。” “腾鸾,”腾琼道:“你必须学会谨小慎微,你现在身上背负的可不仅仅是你一只妖的性命,更关乎于整个地脉腾蛇一族的荣辱存亡!在我分身取得掩盖妖力的药之前,这些日子便不必引鸢儿小姐入梦了,以免露出马脚。” “是,腾鸾遵命。” 腾琼又朝着他那分身肩上一拍,腾琼分身随即一闪而逝。 此间声息,便连府内石若飞的铜墙铁壁四大护法都未曾发觉。 …… 第187章 试招(下) 日上三竿,城外千山雪林一处空旷处。 地平如镜,映着两人身影。 原值仲夏酷暑难耐,石若飞来时却觉得在林间比试过于喧扰,因此便将周边几十里方圆的一湾湖水冻结成八尺坚冰,两人在冰上比试。 此时,石若飞一手负于身后,又一掌伸到身前来时移时转,动作闲适而从容。 另一侧的石广潇左支右绌,如临泰山压顶,顾应不及。 在如此压倒性的比试之下,时间已过了一个上午。 到了石若飞这种境界,对上石广潇这种区区飞渡圆满境界的武者,有时只需一个念头便能轻松制敌。 石若飞则是有意喂招,手掌翻飞间,举的是【破泰山拳】的雏形,却只手腕用劲,身子屹立不动。 饶是如此,仍将种种道之真意信手拈来,无有大开大合的花招,动作婉约如行云流水。 他将自己的境界也控制在飞度圆满,然而种种技巧道境,自是远非同境界的武者能够悟得。 高压之下,却仍给石广潇一丝喘息之机,令他能有机会反扑。 然而石广潇虽是天资卓绝、勤练不辍,却离这真正的道境门槛都还未能窥到。 如此一来应对极为窘迫,石若飞甚至会模拟武者受伤、换气、力疲时等种种反应。石广潇也只有在这些时候能有一丝喘息之机,细细分析父亲拳掌中的道之真意。 饶是如此,广潇心中却甚喜,因为他明白,眼前人所演练的乃是技巧的巅峰! 是当今世俗中无敌于天下之人的言传身教! 若他不是石广潇,世间还有几个人能得石大将军亲自喂招! 在这样的磨合下,石广潇的修为也在突飞猛进着。 更何况…… 石广潇几度间与父亲对视,觉得父亲的眼眸又深邃了几许,身上缭绕着一种神秘高远的气质,与从前相比更有了微妙的变化。 别的不说,光是这眨眼间将夏日百里湖面凝成寒冰的功夫,父亲从前或许能做到,却不会像如今这么随意。 且,昨日父亲醒来时天地现异象,又带着浩浩荡荡的天地灵气波动,似是代表着某种超脱天地之物横空出世…… 石广潇不敢细想,因为下一刻,一股劲风已至! 劲力如刀,倏忽间将石广潇腰系的纸扇击落,只听啪的一声,纸扇掉落在地。 “取你兵器与我比试,我只用飞渡圆满之力。”石若飞道。 “是,父亲。” 石广潇捡起地上纸扇,却见石若飞已经收了劲力,立于七丈之外,凤目正瞧着他,微微一昂首,示意石广潇进招。 石广潇沉声道:“得罪了,父亲!儿子这一招叫做【风雨潇潇】!” 但见他快步跃起,折扇背于身后,再袭来时已将折扇斜掷出,折扇在空中划出条优美的弧形,回旋镖一般送到石若飞眼前。 石若飞身子向后一弯,躲开这一击。 石广潇却不知何时已经落于另一侧,弓步蹲着身子,接下了折扇。 石广潇身形未动,下一刻折扇沿着离地几寸飞掷而出,扫向石若飞脚踝。 石广潇低喝道:“此招为【新雨拂尘】!” 石若飞冷哼一声,身子跃起,折扇却在此时跃过了自己胸前。 原来石广潇的折扇非是平掷,而是贴着地向斜上方掷去,随着石若飞的一跃带起了劲风,竟牵着折扇也跟着升空而来。 石若飞一拳向折扇扇骨击去,拳还未至,眼前折扇已被石广潇执在手里,石广潇也报以同样的一拳,毫无花假地与石若飞对撞。 …… 如此又两个时辰过去。 日至正午。 一番鏖战之后石广潇再也提不上一份劲力,不顾形象地躺在冰面上大口喘息着,眼前也时晕时明。 石若飞倚坐在石广潇身侧,气息悠长绵延不绝,显然这一番对练于他一般便如吃饭喝水般轻松。 “你已突破了自己的极限。”石若飞的声音传入石广潇耳畔: “潜儿突破凝气之境是在战场上,那年他同样是二十八岁。” “你如今是飞渡圆满,身为我的儿子,还算说得过去。” 石广潇苦笑以应,以他如今的身体状况,说句完整的话已是千难万难。 只听得石若飞却又语气一沉: “只是,做石家家主,还不够格。” “家主?”石广潇心中一跳,径直坐了起来,惊道: “父亲,您说家主之位,是什么意思?” 石若飞道:“你不是一向以少家主的身份自居吗?你是我石若飞的儿子,我说你当得起,你便当得起。” 石广潇有些无措道:“只是儿子年纪阅历尚浅,父亲如今是春秋鼎盛,这……如何使得?” 石若飞道:“为长远计,石府中至少要有千人的安危落在你头上了……” “是!” 石广潇见石若飞语气严肃,再不敢怠慢,忙强撑着身体站起身来,神情恭谨。 但听石若飞幽幽道:“潇儿,我纵然是叱咤一时的将军,却也多有不得已处。” “孩儿愿为父亲分忧,愿父亲永葆长乐!” 石若飞摇摇头,淡淡道:“我石家的最大秘密,你可知晓?” 石广潇心中一跳,心道或许父亲将要提起杜夫人身份之事,当下默不作声。 石若飞却未忙着展开话题,而忽得转口道: “我石家一路上蒙受朝廷恩遇,方才加官进爵成如今这般兴盛气象。对朝廷,你怎么看?” 石广潇低下头,心道眼前父亲所说之事显然与从前木英策所述有关,便道: “身为臣子,蒙受朝廷礼遇恩赏便更要恪尽职责,此为忠!身为人子,受父精母血生养便更该孝敬于亲,此为孝!” “我只问你如何看待朝廷,跟孝道有何干系?”石若飞凤目一眯,又道: “在你看来,若忠孝不得两全,你如何取舍?” 石广潇顿时冷汗涔涔如雨下,半晌方应道: “……儿子取理之一方。” “好!”石若飞冷冷一笑,逼问道:“看来你已经知道了婉柔的来历了,是不是也知道我意图倒戈投诚之事?是谁告诉你的?” 伴随石若飞话音落下,无形的压迫感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第188章 画像 石广潇深呼口气,卸掉心中忐忑,如实应道:“来泰三皇子已来天香阁接应,曾邀我一会。” “皇子也来了?”石若飞点点头,又道: “他竟肯邀你,多半起了招揽之心。你如何应答?” 石广潇道:“儿子不敢擅作主张,何况亦未请教过父亲心意。” 石若飞肃然道:“你必得有所主张!将来无论发生了什么,要护我石家一脉周全的人是你!” 石广潇心头一惊,却见石若飞盯视着他的眼睛说道: “将来你的父亲恐不为世间所容!但飞虎军数十万部众俱都是我手下的忠心死士,铜墙铁壁也是我的心腹悍将!有此势力,加上来泰一方的援助,便未必不能与隐冬朝廷一斗!” 石广潇心头大骇,他本就体力不支,此刻腿一软已经跪下了身子,叩首道: “石家承朝廷天恩,当今圣上也并非无道昏君!起兵一事请父亲三思!” 石若飞一叹息,声音无不酸楚地说道:“我书房中有一画像,你可寻机一观之,但需悄悄地。看过你便知,我们必得起事的理由。” “……只是那画像既被婉柔自作主张地拓了出来,中间必经过了许多人的手,东窗事发想必也是这几个月的功夫了,她这是在逼我动手啊……” 石广潇一呆,心道父亲若要起事,也便在这一两个月了。 转念又想到祁先晟压在石府的大批聘礼,便又问道:“……那小妹的婚事如何?” 石若飞摇摇头: “她若不是石家的女儿,想嫁给谁都无妨。只是她既是我的女儿,隐冬的俊杰便谁也嫁不得。她如今在锦阳已经是不安全了,你可有派人接应?” 石广潇道:“陈家长子君豪是玉舒少时同窗,又与我引为知己好友,我已托他前往。” “陈家?”石若飞低低重复一句,语气却有说不出的冷意,自语道: “陈家老祖宗陈平险不过是百变后期,不值一哂。” 石广潇默然无语,看来父亲决心已经无法更改,只是若让他同样下定决心与父亲举事,这却是实在两难。 石若飞凝视着天际道:“现今山雨欲来,时间所剩不多……往后我会让东方强调教你武艺,每日都同今天一般给你高压。你可莫要让我失望了……” “你的兵器,我也会命武疏桐寻个他昔日相识的闲散道仙制一把新的宝器出来。纸扇终归是小孩子的玩具,见不得血的。” “是!” 石若飞一个微笑,将石广潇扶起,背过身道: “下月十五,我想遍邀其他三大将军府家主和几位老将军往来一聚,你这几日便帮我派派请帖,顺带将几个小的也叫过来。” 石广潇固然深觉今日所言蹊跷突然,可身为人子他却也无力反抗,只得应下。 昨日父亲醒来时天现异象,看来果真要变天了吗? …… 是日深夜。 万籁俱寂,正是三更天时。 石广潇更了一身夜行衣,探去石若飞的书房。 虽不免经过铜墙铁壁四大护法时泄露了行藏,可当他露出面容,说道是石若飞指使时,便也无人拦阻。 木门吱呀一声,被石广潇推开,屋内一片黑漆。 石广潇借着屋外一丝莹莹冷光摸到了油灯,又掏出自带的火石、火刀。 咔咔两声,油灯即被点燃。 石广潇掌着灯摸到石若飞的案前。 沙陵关全图、三国地理舆图、几卷石若飞下午阅过的兵法,以及石若飞亲自撰写的武学精要,俱都杂乱地搁在案上。 可见石若飞是个不拘小节之人,素日里也并没有整理桌案的习惯。 石广潇遍寻不到,不免有些焦急,为了尽量避免多发出声音,他便是连外面的屋门都没关。 不在案上,或在隐蔽之处! 石广潇想到如此,便又提着灯在书房当中走走寻寻。 书房中挂着一巨幅画轴,足有丈余高。画的是年轻时的铁拳将军石若飞的戎装像,当时石若飞便因讨逆先元帅孟敢当有功,再加上神通盖世的修为,便以弱冠之龄受封大将军恩赏。 经过数十年的发展,石府规模已经胜过屹立百年的其他三大将军府。 石广潇提着灯,绕过巨幅画轴所在的墙面,左右观望着。 却见墙的背面不知何时又挂上了大哥石广潜的戎装画像,比石若飞的略小些。 石广潇心中一嘀咕,大哥的画像从前并不与父亲的一同安置,这张似是新添的。 石广潇又绕了几圈,期间听到屋外有人私语,却是有人也同样摸到了书房边不远处,若那人也进来恐怕便要撞见。 石广潇左右寻不见杜夫人献给父亲的画像,他却也并不知那画像中人是谁,如此大海捞针实在难寻。 书房中除了那副铁拳将军戎装图、擒龙少将戎装图,便只有些府中两位夫人与诸子女的群像。 但听屋外人声渐近,石广潇恐自己提着油灯被人瞥见光亮,便又一闪身来到了石若飞画像的墙面背后,面前又对上了大哥的画像。 灯光虽幽微,对上前面的画像却照出纤毫毕现。 画像显是拓本,色彩较原作显得鲜艳浓丽些,总也相去不远。 石广潇近了一看,方看出这画中人眼后有一丛深纹,左腮边还有道细小刀痕,神态显出中年人的从容威仪来,面相体格虽与石广潜有七八分的相似,细看过去仍有微妙差异。 石广潜刚过而立之年,虽也落拓豪放,但却绝无眼前画像中人现出的威仪气度。 莫非……这不是大哥的画像? 石广潇心中一疑,忽又注意到画中人身上所穿袍甲已不是近些年的形制了,与墙背上石大将军戎装图上的袍甲倒有几分相似之处。 石广潇心道:此人原来并不是大哥,先前我却误会了,又不知眼前人为谁? 便举着灯向那画上落款一照,上面蝇头小字写道: 隐冬三军总元帅、外事大都督【孟敢当】画像。旷识非于辛亥年八月十八绘于锦阳。 石广潇见字一惊:这竟是先元帅孟敢当的画像! 这孟敢当是石若飞之前的一代天纵英才。 他少年奇遇,天资卓绝,极有统帅才能,以至于五六十岁时便登临神通之境,成为隐冬三军总元帅。 当时另外的陈、徐、林三大将军虽也立下赫赫战功,却都自认弗如,自甘退位让贤成为孟元帅的左膀右臂。 父亲石若飞当时刚至弱冠之龄,却因缘之下极受孟元帅信赖,亦破格提为孟元帅身边副官,即使当时修为与其他三大将军有着天殊地别的差距,却也用战功震慑了众人! 孟敢当威震一时,又曾护驾有功,威名远扬,是令来泰、东极两国俱都闻风丧胆的存在! 然而却听说三十年前他与来泰国使者密会、阴谋投诚,终于事情败露被九族抄斩! 在平孟敢当之乱这一役中,最大的功臣便是父亲石若飞,此后便是人尽皆知的,他仕途道路有如青云直上,获封府邸,名噪一时,此后又显露神通修为,根基稳如磐石…… 第189章 龙虎斗 父亲的书房里怎会藏有逆贼孟敢当的画像? 石广潇心中一疑,又思量道: 这孟敢当与大哥广潜相貌多有相似处,是巧合还是别的? 最受先元帅宠信的年轻将领竟成了平乱的最大功臣? 难道……大哥本是孟敢当的遗孤!父亲因着某些原因将孟敢当的孩子收留到自己家,当自己的孩子一般养育? 石广潇想到此处,心中大惊,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手肘却不小心磕到了他背后的高几上。指间一松,提着的油灯倏地摔到地上,发出清脆的一响,灯油撒了一地。 便听得门外有人远远喝道: “谁在老爷书房里?” 石广潇快步翻窗逃走,犹还惊魂未定。 又听得那人喊道:“小贼哪里跑?” 广潇便不再逗留,展开飞渡境界的身法,踏上屋外的房檐。 朗月明星,清辉之下现出门外追来那人是一身锦缎的石广沙。 石广沙见潜入那人一身夜行衣蔽体,举手投足间却散发着一种令自己极为熟悉之感,更何况铜墙铁壁四位护卫都未对他施以阻拦,他心中便已有三分揣度。 心道那人既行事鬼祟,想必不愿暴露了行藏,正好可趁此机会伤了他。 便佯装识不得这贼人,背后乾坤双轮一展,也运起飞渡之境的身法追了上去。 石广潇忙退开去,他一向知广沙心机深重,此番如若已识破了他身份必是招招狠辣。 石广沙立于屋脊之上,乾坤双轮一左一右向他旋掷而来,刀刃上映着清辉月光寒。 广潇不愿露了自己的招式门路,便也不反击,只是闪避,便觉广沙攻势凌厉,再加上他的【乾坤双轮】亦是凡修级极品宝器,若被袭中少说也是轻伤。 如此近距离的搏杀,闪避一方远比主动进攻的一方消耗的多了。 几番避下来,广潇渐欲脱身,脚尖踏上屋顶套兽时便又一点,身躯也跟着流星似的向府外窜去。 “贼人,把命留下!” 石广沙一声低喝,跟在后头追袭而去。 院中四大护法之一的梁人弼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他明知先前在屋顶缠斗的是家中两位公子,却只能两不相帮,眼下见石广沙追随石广潇而去更是心中隐有忧虑。自语道: “两位少爷打了起来,这当如何是好?” 武疏桐身影一闪道:“老爷放下话,叫我等不必插手。我且去将二爷洒落的灯油收了,人弼,你便跟上暗中保护着两位少爷,别让谁真的取了谁的性命。” “好。” 梁人弼应了一声,黑夜中的身影消失无踪。 铜墙铁壁四大护法中,只有武疏桐的境界达到了百变之境,与四大将军府最末的林大将军林广陵的修为也只差一线而已,是以其他三大护法俱都以武疏桐为尊。 暗夜中,一道黑衣身影与一道锦袍身影凌空飞过,去势如星,另有一白衣身影在地上巷陌中游鱼般的穿行着,他却也无需多么用心去追,还碰巧到了石琛与石广潇都歇过脚的食肆里点了一碗羹汤。 …… 石广潇与石广沙游斗之间,已经在城中飞跃了十几里,到了城中一处灯火通明的小楼高沿之上。 石广潇不欲出自己兵器见他,便使出父亲成名绝技的【破泰山拳】对付石广沙。 左右这破泰山拳在隐冬军中和石家众高手间人人皆会使,便不怕暴露自己身份。 石广潇递出一手【深捣虎穴】,石广沙便回以【只手挽月】。 匆忙之间,广潇日间被石若飞压榨一番所耗费的体力还没全复,他又以自身修为高于广沙而自持,不忍下杀手攻其薄弱处。 而石广沙本就修为偏弱,此刻便招招狠厉不留情面,其势如欲将广潇千刀万剐。 兄弟两人有如龙虎相争,在楼顶斗了二十个回合仍不相上下。 砰—— 又一招双拳相对,兄弟两人俱都飞出三丈之外。 石广沙心中一恼,又擎出自己的乾坤双轮,有此凡修极品利刃加持,至少也能令广潇取出兵刃来。 广潇于靖远中素来自恃修为高深,凭他身份又未尝与人生死相斗,故而只用一小小纸扇做武器,如今习练的摘叶飞花,于石广沙看来更是华而不实的作秀手段。 广沙心中便道,只要斩碎石广潇纸扇兵刃,凭他如何故作姿态,怕也会心烦意乱。到此之时,伤他的把握便多了一分! 石广沙一声厉喝,身形极窜,下一刻已经取到石广潇身前来,【乾坤双轮】刃锋离广潇衣襟不过数尺之远。 石广潇面幕下的唇角轻轻一动,身躯向后一侧戟指点上石广沙腰际,所使的竟然是一招极基础的【天罡指】第一招【守株指势】。 所谓大巧不工,武之极道返璞归真,即使是【守株指势】这般基础的招式,于行家使来仍有四两拨千斤之效。 石广潇认穴功夫极准 ,这一招便击中石广沙后腰中心“腰阳关穴”,饶是石广沙已度过了练体五重,被石广潇这饱含劲力的一点仍是失了重心,动作上出现一片刻的迟缓。 石广潇一脚踢向石广沙侧腰,要将他整个人踢下楼去。 石广沙忙再回拦,他使的乾坤双轮是个直径两尺有余的巨轮,广潇为避其锋芒,便只能脚步一偏,打在他侧腿上,又借力飞了出去。 石广沙心中更恼,站稳了身子又再冲出。 却听得一个身影从底下楼阁间飞出,一个女子的声音娇叱道: “谁在姑奶奶头上动手,不想活了吗?” 石广沙这才回神,方才只顾着与广潇激斗,却没注意脚下这片高楼正是天香阁的阁顶,如今乃是自己的老巢所在。 而那飞出的倩影在看清石广沙面容后眉间一舒,惊呼道:“表哥?” ……这女子便是来泰国公主,木珏儿的姐姐,曾与广潇有一面之缘的——木玔儿! 第190章 妒火滔天 “表哥,深更半夜的你怎会来此?方才与你激斗那人是谁?”木玔儿问道。 石广沙展起轻身之法追向广潇,口中回道:“原是我石家家丑,不过是一个不成气候的小贼,待我捉之必杀他!” “小贼?”木玔儿跟上道:“那人修为之深,更在你我之上。玔儿视你作亲哥哥,你不必跟我客气!那人究竟是谁,我与你共诛之!” “是我二兄石广潇。”石广沙道: “此人潜入我父亲书房不知道在干嘛,我正好给他个教训!” “石广潇?”木玔儿重复了一遍,心中便燃起腾腾怒气,道: “上次他破了我的‘蚀心蛊’,我还未与他算账。今日被本公主撞见了,他就别想吃不了兜着走!” 说罢,两人身影齐追而去。 楼下天香阁雅间中的木英策轻叹一声,放下手中经文,手指一捻桌案上的砗磲念珠,套在了手腕上,对着虚空之间说道: “德叔,我跟上去别叫那小妮子真的惹了事。你便无需现身了,以免与石家高手起了冲突。” 说罢身形一跃,也从窗前跳出追了过去,他脚步在空中一顿,便恢复了从容之态,远远地跟在后面。 雅间之中无人处,空间骤得向里一聚,一个中年白袍僧人身披大红袈裟,蓦地显现站定。 …… 靖远城南十里外。 石广潇身法虽快于石广沙与木玔儿两人,却总不免与后方反击周旋时被另一人追上纠缠。 广潇见木玔儿也追上前来便断定,石广沙心中必早已确定其身份,直要在此夜将他判作贼人,令他不明不白地受些重伤才好。 石广潇心中亦是气恼。 他多少顾念些兄弟情谊,平日里广沙对他暗中攀比使坏,广潇究竟未曾陷害于他。 否则他少年掌权,凭借着石若飞默许的少家主身份早可在广沙羽翼未丰时根治于他,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他将石胡等一众石家高手笼络为自己的势力! 当时的情形,若杜婉柔母子仍要坚守不泄露出自己的身份,怕是也无力反扑。 却不料一昧纵容终至养虎为患! 心念至此,他已掠进城南一片空旷林地。 他之本源灵脉之属为木水土三系,尤以木属为最,到这自然林地之中更有得天独厚的优势。 石广潇折扇即出,一捋扇骨木刻,淡淡木香生发而出。 与此同时,广潇眼中杀意骤然一现! 隐冬第一传奇将帅石若飞的长子,岂为一徒有其表的绣花枕头? …… 石广沙与木玔儿脚步一前一后,也追到了林间,树影婆娑间却不见其人。 “玔儿,你可有办法追到小贼?” 石广沙深知木玔儿通晓奇门蛊道,便出言询之。 蛊为毒虫之王,又为自然界中通灵之物,常人行事总有蛛丝马迹留下,有的蛊虫便能觅其细微而追踪之。 木玔儿颇自信地道:“凭他如何小心谨慎,也逃不过我的【金簪傀儡】的寻觅之下。” 木玔儿腕上带了个五色布织的套腕,原来中间存有缝隙,是她所炼化的蛊虫的藏身之地。 木玔儿弯腰下地,已从五色套腕中取了一个细小蛊虫掷在地上。 那蛊虫极为细小,它在地上一展身子,原是条长不逾寸的蝎子,蝎子周身呈深褐色,唯有头上一点闪烁着金芒,是以叫做【金簪傀儡】。 “金簪傀儡,此处除我两人以外还有第三个人,你去把他寻来。” 木玔儿吩咐道。 金簪傀儡的蝎钳夹了一夹,朝四方左右都绕了个圈,随即认准一个方向,急动而去。 “就是那里!”木玔儿喜道。 木玔儿话音未落,便听破空之声不断响起,向他两人袭来。 木玔儿忙退去几步,便见射来的杨树叶排成一列钉在地上,都被人从叶脉中心折过。 叶片如刀,已将她的【金簪傀儡】毒蛊拦腰斩断,点点黑血流渗而出,那是已炼至上等的蛊虫所流之血。 木玔儿心中大怒,这金簪傀儡是她历经数年岁月培育而成,虽不如她手中蛊王珍贵,但见它如此轻易被人毁去,心中已起十分杀心。 当此之时,石广沙手中乾坤双轮已经倏忽间飞掷而出,割断了树叶所射来方向的几棵杨树干。 树干摧折而去,一个黑衣身影跃步而出,正踏在两人身前几丈,正是石广潇。 石广沙两人俱都是心存忌惮,不敢贸然进攻。 心道石广潇此刻转守为攻,必将不再留情。 石广潇看着两人如临大敌的场面,不禁心中冷笑。看向木玔儿,轻蔑道:“你叫什么名字?” 木玔儿刚在石广潇手上吃了瘪,便不愿作答。只听石广沙回道: “你这藏头露尾的小贼,贵人名讳岂是你可悉知!” 石广潇冷笑一声,应道:“我为小贼,何人为卖国大贼?你这异国细作之后,也敢在我面前造次!” 说罢指尖叶片飞掷而出,割向石广沙双目。 石广沙侧头一闪,堪堪躲过这一击,发带却叫那叶片割破,再一转头,青丝骤得一散,已带了七分狼狈。 叶片如刀,却比世间任何刀刃都轻薄上无数倍,在飞渡境劲力的加持下速度更是已经远远超乎同境界武者所能达到的最快速度。 很多时候即使是石广潇自己,也无有十足的把握避过这摘叶飞花之刀。 当然,此间速度虽已达到极致,弱点也很明显:那就是无有十足的威力,只能伤敌而不能杀敌。 石广沙蓦然一惊:不想二哥的飞掷之法已经修习到了如斯境界! 他天资本就逊色于广潇一筹,若再假以时日,更是要被他远远甩在身后去! 必得杀之! 一直以来深恨于二哥的广沙心中妒火滔天! 第191章 风沙暗,雨潇潇 “我叫做木玔儿,是……取你性命之人!”木玔儿忽得应道。 她前月虽于木英策会见石广潇时在暗中窥伺,实则却并未现身,是以石广潇虽知有人从旁以蚀心蛊暗算于他,却并不知其为何人。 这木玔儿虽比她妹妹木珏儿大了几岁,性格却是南辕北辙。木珏儿的性格更偏于她姑母、三哥般的稳重内敛,木玔儿却与她二哥木绝策素来交好,是以性格中多有横蛮之气。 “哦?” 石广潇上下扫了她两眼,便确认她正是那日藏匿于天香阁之人,又闻听她也姓木,心中便多了一分谨慎。 “石广沙,这是你搬来的救兵?”石广潇冷然问道。 被他如此一问,石广沙心中更是怒焰大盛。 打从幼年时,二哥便处处压了他一头。兄弟俩年纪相近,二哥开蒙总比他早些,是以广沙总落于人后。 再加上二哥生得眉清目秀精致俊朗,又是嫡出之子,更是从小便占尽了府中宠爱。 石广沙一向在心中默默将二哥视为一生之敌。 这些年来,他韬光养晦广积人脉,总想着能盖过二哥一头去…… 若在此时承认了自己为了对付二哥还要搬救兵,那岂不是便证明了自己根本敌不过二哥? “不是!”石广沙沉沉应道:“对付你这等小贼,本公子一人足矣!” 说罢,他两手一平伸,乾坤双轮绕着手掌飞旋起来,轮刃间红芒大盛! 石广沙偏过头去,低低道:“表妹,我对付这贼人你勿要帮我,我要让他败于我一人之手!” 木玔儿点头一应,心中却不以为然。坦白来讲,她对这个所谓的表哥并不算如何推心置腹,若是木英策出面一劝,倒还有些用处。 “桀骜!”石广潇冷冷道,手中折扇蓦地一展! 素面之上,隐隐可见青气升腾,那是属于石广潇自身的本源木属之力! “小心了!”石广沙抬眉喝道。 已经操使着手上一对二百七十斤重的乾坤双轮向石广潇劈去。 石广潇单手执扇,在身前摇动间已掀起凛凛飓风,一柄普通的木骨折扇,在石广潇的挥动之下,威势比之凡修级极品宝器也是不遑多让! 石广沙骤觉阻力深沉,他的乾坤双轮沉重无匹,但他力道悍猛操使无碍,这乾坤双轮在他手下自可削铁如泥! 但眼下对上广潇的飓风,乾坤双轮附加给他的阻力也是成倍数计。眼看利用刀刃锋芒之势切割御敌的效用大打折扣,石广沙心思灵活一动:那便用刺的! 石广沙骤然跃起,已经腾空丈高,乾坤双轮被他高举过头合于掌间成一三角之势,瞬间削减了大部分的阻力,乾坤双轮两刃之间的巨大犄角,正对着石广潇的双肩刺去。 石广潇冷然以对,一手覆于纸扇折痕沟壑上一抹,不过转瞬之间,一排杨树叶刀顺着纸扇折痕向空中刺去。 在石广潇扇间飓风的加持之下,其速度比之先前割下石广沙发带的叶刀更加恐怖! 不过转瞬之间,叶刀已先一步在石广沙胸前肩上扎了一排深入近寸的窟窿。 这还是石广沙贴身穿了个凡修中品宝器小甲的缘故,若是直入肉身,恐怕几能透体而过! 石广沙死瞪着眼,忍着胸前剧痛,仍是将全身之力贯以乾坤双轮,向石广潇刺去! 眼见石广潇蓦地收扇以避,石广沙暗叫不好,他这双轮准头角度考量上了身前的飓风,若是飓风乍停他这一刺的落点便要不受控制地再往前移几寸,落到石广潇后背上! 然而受着乾坤双轮巨大的惯性影响,他这落点便是中途微微一移,都需要极强的掌控力!这一点,石广沙平心而论,如今他还做不到。 但见石广潇脚步飞跃似的前移,此番躲开便要击在空处! 石广沙心里又是一急,胸前被刺之处却已传来麻痒之感! ……这一招总算又是他输了吗? 但见石广潇脚步刚移出一步,却忽得抚胸半跪下来,失了抵抗。 石广沙觑准此刻机会,便将两手向下一沉,要令乾坤双轮在石广潇背上开出一朵血花! 便在此时,石广潇忽得转头过来,一手迅捷伸出,叶刀掷向石广沙双目,又忽得另一手握着扇柄在地上一支,借力翻向几丈之外。 是陷阱? 石广沙仰头避过石广潇手中叶刀时如此想到。 他却再不堪忍受被二哥如此戏弄,双手一挥,两柄乾坤双轮离了他手心,向石广潇背脊切割而去! 砰——啪—— 但听清脆的两声,有细小物事击到了乾坤双轮之上,令这对兵器急急改变了去向。 石广沙站定一看,只见一个白袍行者站在石广潇身边,石广潇则半跪在地上,一手艰难抚胸,手肘撑地。 “三皇子殿下?” “三哥?” 两个声音齐齐喊道。 这个白袍行者便是来泰国三皇子木英策了。 木英策有些肉痛地看着自己腕上的砗磲念珠,自语道: “血玉砗磲最是难得,为了挡几个轮子便去了两颗,实是罪过。” “三皇子……你为何?” 石广沙不可置信地道。 眼看这一击便要击中石广潇,他不死也能令他几欲残废,如何他自己的表哥便要护着石广潇! 木英策却未回答广沙,反而目现怒容地望着木玔儿,冷言道: “你自己说,你做了什么?” 木玔儿急跺着脚:“三哥,你怎的帮这个外人说话!我要取他性命,你要拦我不成?” 此言既出,连石广沙面上都现出惊愕来。 他素以为,这木玔儿脾气虽火爆,平日里也是颇亲近他的。他要与石广潇单打独斗,已经叮嘱了木玔儿旁观,木玔儿也答应了。 却不防,这木玔儿竟在两人对决的关键之时偷袭了石广潇! 石广沙也不是颇为二哥心疼。他之所以恼,却是因为这表妹不听他叮嘱,摆明了与他非在一条心上。 他为人最重威势,若与他非齐心者,他往往心内必生隔阂! 眼下这木玔儿虽地位高出他不少,石广沙心中却生出一种不堪与其共事的厌恶来。 这是石广沙居于心底的傲气使然。 第192章 抓破美人脸 木英策看了一眼身侧石广潇的衣着,道: “玔儿,你便是要取这小贼性命,也无须动用你精心培育的本命蛊王【七彩妖精】!只用寻常蛊虫便可。” 木英策方才远远地看着,便觉石广潇的一连串的绝技叶刀实不简单,令他大起惜才之心。心中自忖如不动用宝器之力无能与他为敌。 乍然之间,却又瞥见木玔儿指间一弹,忽有个细小物事如尘砾般向着石广潇疾射而去。当时广潇一心对着石广沙,便是发觉此物存在,也是在被射中以后了。 这【七彩妖精】一经射中便放七彩光芒,是故如此得名。 那【七彩妖精】乃是木玔儿汇集世间七种妖族的妖晶,又取三十六枚凡修九品异兽兽核精华融入一只细小蜈蚣蛊王炼化而成,时而又取木玔儿自身血液精华饲育,炼足七个年头,方成本命蛊王。 身为蛊师,只可饲育一只本命蛊王!珍贵程度可见一斑! 木玔儿曾以【七彩妖精】袭击一位飞渡境中期强者,那名飞渡强者挣扎不过三两个时辰,便即陨落! 木英策此时恨声质问木玔儿,却是已经恼了她的率性施为! 毕竟若是石若飞知道木氏杀了他的儿子,别提再与来泰国合作了,便是即刻反目成仇亦有可能! 石若飞醒来那日天现异象,现在已经无人能够探知他此刻究竟到了何种境界! 石若飞的怒火……是此刻连来泰国的几位皇子公主也承受不来的! 木玔儿闻言即回道:“三哥,他方才杀了我的【金簪傀儡】,不杀他,难泄我心头之恨!” “胡闹!想办法把蛊给他解了,若害死了他,我便将你一人送出去顶罪!”木英策道。 “三哥……” 木玔儿语气中隐隐委屈,她实在不明白三哥为何如此向着一个外人!即便三哥年少时曾与他结缘相识,那也不过是一场误会,三哥何必处处留情。 “好嘛,我解就是了!” 对上木英策泛着冷峻寒芒的眼,木玔儿终于屈服。 木英策叹口气,便要扶着石广潇起来。 石广沙远远望着木英策对石广潇的维护,以及他先前漠视自己的举动,心中对广潇更添一份嫉恨。 对上这位木英策三皇子,广沙是敬大于妒。 毕竟将来他要认祖归宗,木英策乃来泰国皇室正宗,他石广沙无论如何都只能屈居这位表亲的下属。 他心中不敢恨木英策,便只能恨石广潇! 他未曾想过木英策缘何对自己提防冷淡,只道是石广潇太过光华耀目,夺了自己锋芒! 如今看木英策在场,广沙心道再对广潇出手恐会惹了三皇子不快,便只得道: “三皇子,你和该看看相救的这小贼面目。若是大奸大恶之人,你让玔儿妹妹给他解了蛊毒,怕他更要为祸人间。” 木玔儿一喜接道:“是啊是啊,这小贼藏头露尾像极了奸恶之辈,我还不愿给他解毒呢!” 木英策手伸了一半,便见石广潇蜷起身子周身泛起寒凉的白霜来,显是痛苦无比。又见石广沙与木玔儿连番拱火嘲讽,心中更是一怒,道: “玔儿,广沙。我木英策要你们来教我做事?” 木玔儿见木英策果真恼了,便只得扁扁嘴不再言语。 走到石广潇近旁,见他身子一会泛起白霜一会又热气烫人,大不寻常。 木玔儿深觉诡异,此人症状与其他中了【七彩妖精】之人大不相同。便只得眉一皱蹲下身子道: “【七彩妖精】……小宝贝,快回到我身边来……” 半晌无应。 木玔儿不禁疑惑,却感受到石广潇身上蛊毒之气渐渐消退,不由惊道: “不好,他竟炼化了【七彩妖精】!” “怎会如此?”木英策闻言也走上前来。 正当这时,石广潇紧闭的眼忽然大睁,身子急退去数丈,已活动自如。口中朗声道: “本贼人多谢公主的厚赏!这是在下的回礼,公主请接好!” 说罢,信手摘了身边一片杨树叶,一柄叶刀向木玔儿面颊射去。 此举突然,在场人俱是猝不及防,木玔儿也是一直向来醉心于蛊术,身法比起石广沙都大有不如。这叶刀连石广沙都无从闪避得开,便更别提她了。 唰—— 清晰的,血肉被割破的声音。 “啊——”木玔儿厉声尖叫,只见她白皙的脸蛋上已被叶刀划下个寸许长的裂口,鲜血顿时混着泪滴滚滚而下。 “石广潇!我与你不死不休——”木玔儿凄厉道。 “不错,”石广潇眉一挑,接下自己面幕来:“我是石广潇。” “潇弟!”木英策道:“你不是不知我方才正维护于你!你现下伤了我妹妹,便不给我木某人一分面子吗?” “木殿下!石某已经给了你十足十的面子,否则你以为她现在只是被割破了脸颊这般简单吗?”石广潇冷笑道。 “你——”木英策不由语塞,他不难看出,广潇表面温润周全,实则却是睚眦必报之人,木玔儿方才的袭击已经触碰到了石广潇的底线! 底线! 未触到之前那人便如一只看似柔顺的睡狮,可若有人真将他当成了一条病猫,那这人必将贻笑大方! 周旋于杜夫人母子多年的石广潇,岂是任人宰割之辈? 木玔儿恨声道:“你果真会蛊术!谁教你的,是谁!” 石广潇默然无应,目光森寒。忽得目光转向石广沙道: “我自认待你宽宏,你几次三番想杀我,为何?” 石广沙先前气势被木英策和石广潇一同压制着,此刻只余两分。心道如今无论如何诡辩俱皆无用,便只得低声道: “有你在,我永无出头之日。” 石广潇登时心中一惊。 得了广沙这句话,他心中从前所有的疑窦困惑,俱皆豁然开朗! 第193章 叛! 从前他并不知晓,从前相处无间的兄弟之情,为何不知何时就变了。 妒。 妒心,是焚尽万物的火焰。 偏袒。旁人对广潇有意无意的偏袒钟爱,便成了助长这滔天火势的风。 明明生在同一屋檐下,凭什么二哥最得父亲钟爱,有时候便是连身为长子的大哥所获的宠爱都不及他? 凭什么二哥成为父亲默许的少家主? 凭什么父亲明明与母亲相处时日更久,却坐看着大夫人潘氏处处压母亲一头?母亲如此明慧之人,修为更是远胜于身为普通凡人的潘氏,却要忍辱偷生? 这种种事情,是年纪尚处在幼时的石广沙琢磨不透的。 这些事情的缘由,随着他的长大,母亲渐渐向他透露所谓的“真相”、“大计”时,他隐隐懂得。二哥最得父亲钟爱的原因,他在看过孟元帅的画像时也明悟了。 但心中焚尽一切的妒火,不会随着明悟而消解。 石广潇是他毕生之敌!他与广潇,二人只能活一个! 这大概是很久很久以前,石广沙立于心中的誓言。 已经成为石广沙的心魔! 石广潇心中轻叹一声,对于石广沙对他的深仇大恨,广潇自认自己没有做错什么。而他的存在,便是石广沙不得不恨他的理由! 石广潇便昂首冷然道:“三弟。我已将面目露了出来,现今你三人联手,我绝无反抗之力。你真的要杀我吗?” 这话问出来,石广沙心中闪过骤然的恍惚。 他心中恶念在这一瞬黯了下来。 毕竟是血浓于水的兄弟!饶是广潇为他日夜惦记深恶痛绝之人,想到此刻这一恶念要被他堂而皇之的宣之于口,广沙便觉话到嘴边极为烫嘴,一时有些怯懦无言。 石广潇唇边肌肉不自觉得一抽,心中已添了几许宽慰。 若石广沙当真承认对他怀有杀心,石广潇便会不顾后果地当即将他除之!即便日后有所后悔,此刻这一举动也是身不由己! “即便他不杀你,我却要杀你!”木玔儿捂着脸高呼道: “德叔,三哥既然在此,你也来了!你就忍心看着这个男人划了我的脸、挑衅皇族威严吗!还不快替我杀了他!” 饶是木英策深觉此举不妥,此刻见了玔儿如此癫狂之态却又放下了心中劝阻之心。 是的,皇室威严不容冒犯! 木英策默然无语,手掌却默默抬起来横着一抹。 顿时,周围空气一阵氤氲,一个身着白袍红袈裟、面相慈眉善目的僧人蓦然出现。 “阿弥陀佛。”那人合掌道,语气甚柔和,像存了度化世间一切苦厄怨念的慈悲之心。 此人方一出现,石广潇登时大感危机! 方才他之所以肯与这面前三人相对,乃是因为他吸收了【七彩妖精】的力量,实力大涨,距离突破凝气之境也只差一步之遥! 他有自信,即使这三人同时向他袭来,他也能逃出生天! 但这白袍和尚却不同,举手投足间便能要了自己性命! 石广潇登时身影急窜而出,却听得那僧人念了句:“施主,留下!” 随即伸出一只大手拍来,那僧人实际上只将手掌伸于身前,在石广潇面前却变作小山一般巍峨,仿佛有无穷之大,凭他如何挣扎也逃不出那僧人的手掌心。 石广潇有所预感,如果自己身躯被手掌压中,顷刻间便要化成肉泥! 眼见白袍僧人德叔的手掌小山便要压到石广潇身躯上,一旁观战的石广沙也顿起揪心。就在他想求木英策放人之时,忽见一柄细长的牛角双头叉凭空出现,向那巨大的掌心刺去! 这柄牛角双头叉固然没有那僧人掌下山峰的劲力一般巍峨雄浑,却为石广潇争得几许喘息之机。 石广潇眼见一个白衣身影将自己护住,逃离了那掌下山峰的范畴,心中犹也闪过一丝后怕。 “铜墙铁壁,斧钺钩叉。阁下是擅使双叉牛角的‘壁’之梁人弼。” 看清来人,木英策托腮道,并挥手示意身边的境德道仙不再进攻。 境德道仙一合掌,已经来到木玔儿身边,查看她伤势。 他此行肩负着护卫两位皇子皇女的职责,方才他已与同样潜在暗中的梁人弼对过几招,因此未能救下被叶刀划伤面颊的木玔儿,他心中已是愧悔之至。 听了木英策问话,梁人弼将石广潇护在身侧,应道: “正是老夫。小公子也想与老夫比划两下吗?” 木英策默而不答,木玔儿却忽得惊叫道: “德叔,你是世外道仙,实力还在这梁人弼之上。凭你出马,便不能将这两人都杀了吗?” “玔儿!”木英策斥道。 心道玔儿即使平日里娇蛮了些,也未有似现在这般无礼的时候,看来石广潇吸收了她的蛊王,又割了她的脸颊,这双重的刺激实在令木玔儿打击不小。 梁人弼自然未将这横蛮无礼的丫头放在眼里,目光却移在正站在木英策兄妹身旁的石广沙脸上。口中道: “三少爷,你身为将军之子,要与这几个敌国鼠辈为伍吗?” “我……”石广沙顿时左右为难,一面是父亲手下大将及自己的亲哥哥,另一面是自己母家的表亲和身为天下之尊的皇室背景。 这两方,无论他想舍掉任何一方,心中都觉得另一方似有无穷无尽的好处。 石广潇也未插话,只是冷眼瞧他。 石广沙犹是为难,却听得木英策忽笑道: “广沙与我有着血缘至亲,今后父皇荡平宇内封赏诸侯,也必得有我沙弟一份。沙弟为我族大业在隐冬忍辱负重二十余年,功劳无数。将来若我能登临帝位,必要亲封我他为皇弟以为褒奖。沙弟虽为石大将军血脉,却是一心为我来泰。” 石广沙听着木英策这般言语,不由心中便多了几番偏转。 即使心知木英策这番话多为蛊惑手段,听着却极为顺耳,再看对面两人便觉面目可憎起来。 于是便恢复了往日的从容之态,顺口接道: “不错。左右父亲是要辅佐木心平陛下一统天下的,有我在更添陛下对父亲的几番信任。梁将军,你既铁了心做父亲的左膀右臂,也该效忠于木陛下才是啊。” 此话一出,梁人弼登时对石广沙怒目而视! 第194章 蚀心蛊 闻听此言,正斜睨着石广沙的石广潇登时冷笑一声,手中打了个响指。 石广沙还不解他意思,却忽得感觉胸前一串被石广潇叶刀打中的伤口一麻痒作痛,似有千万条蚂蚁在啃噬一样。 “石广潇!你做了什么?” 石广沙双手狠狠抓向自己胸前,起先还隔着衣服抓,却仍不止痒,便将胸前衣襟一撕开,一溜极窄而深的伤口不仅泛着血气,还隐有诡异的紫气弥漫。 石广沙胡乱抓着,白皙的皮肤上登时被他抓出几道血痕。 梁人弼也默然看着,微皱着眉。 铜墙铁壁四大护法是只忠心于石若飞一人的死士护卫,石广沙虽是大将军的亲生骨肉,方才的话却已经是公然站队于木氏! 即便石大将军此时或与木氏有着利益纠葛,但石若飞想要的,是只孝心于他一人的儿子,而不是木氏的走狗! 自然了,这也是石若飞之所以更偏疼石广潇的原因。 今天的石广沙将话放下,往后的铜墙铁壁再将对待石广沙时,更多的也只是情面,而无真心! 此间变故突然,连惊慌的木玔儿也顾不得自己脸上小小伤势,而来照看石广沙。凭她阅历所在,自然看出石广沙胸前的一排刺伤乃是…… “蚀心蛊!足足十五枚蚀心蛊,你竟然将蛊毒藏在叶片中打你的亲弟弟!”木玔儿高喝道。 石广潇一个微笑,却冷言道: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还要多谢玔儿姑娘在天香阁席间的厚赏了。” “你!”木玔儿不由语塞。 石广沙所中的蚀心蛊正是昔日木玔儿拿来暗算于石广潇的一招,只不过当即被他化去,这蛊毒之力自然也在那时被石广潇吸收了去。 “表妹……这蛊毒,你快帮我解了。”石广沙挠着胸口艰难道。 听着这蛊毒源于木玔儿,石广沙也顾不得心内对木玔儿的一点怨怼,忙就哀求。 “好。”木玔儿忙应道。 只见她双掌间真气一流转,已经化作白玉之色,向石广沙胸前探去。 石广沙胸前被片片叶刀扎死了,竟无一丝空隙,即便木玔儿有辟毒的本事,她却也难以完好无缺地拔除那些藏入了蛊毒的叶片,若是断在里面就更难办。 若是采用外力逼毒的方式,必得先认准方位,溯清蚀心蛊在体内的流向。 这一方面,木玔儿又不是石广沙自己,哪里能探知他体内细微变化。 “我解不来,无计可施。”木玔儿摇摇头道。 石广沙紧盯着木玔儿,他从来不知二兄通晓蛊道,亦无法理解面前培育出【金簪傀儡】、【七彩妖精】等厉害蛊毒的木玔儿会对他所中之毒无计可施。便有些猜疑木玔儿是存心不给他解蛊毒。 当下咬着牙,亦是死命地狠抓着自己胸前止痒,却不肯再苛求讨饶。 木英策看出石广沙逞强,便替他问道:“玔儿,沙弟所中的蛊究竟有什么效用?” “先是麻痒,七日之内渐渐蚀入心脉,无力回天……高手自然觉察到能够利用自身修为逼出,但表哥不是蛊道行家,实力也逊于石广潇。他身中如此剂量的蚀心蛊,便挨不过几个时辰了!” 木玔儿面白如纸。平心而论,她的蛊道,比起石广潇来说——远逊! “石广潇,他是你的亲弟弟!你真的要害死他!” 木玔儿瞪着石广潇道。 她并不曾想,在纸扇飞叶的如画般招式下,这个看似无比接近于完美君子的男人出手竟如此狠辣无情。 “二少爷……”梁人弼也劝道。 他虽不喜石广沙,却并不能看着他两兄弟如此相残。 石广潇一抬眉道:“石广沙,我可以给你解蛊,但有一个条件。你必得磕头求我。” 石广沙闻听此言倍感羞辱,当下骤然闪过自绝心脉的心思,旋即又闪过沉郁的不甘! 不甘心! 凭什么? 向他磕头是羞辱,被他逼到自尽更是羞辱! 但……既然都是羞辱,为什么不能选一个有机会反扑的对策? 而且他若是死了,母亲二十多年来的最大指望也将断绝! 无论如何,今天之辱,非受不可! 石广沙毕竟是老谋深算之人,心念一动已将利害权衡完毕。当下对石广潇恭敬跪下磕头,口中道: “广沙不该对二哥生了叛逆之心,如今已经知错。求少家主解了这蚀心蛊!” 木英策的眸中闪过一丝异色,心道一向自恃骄傲的石广沙竟如此能屈能伸,此番虽然受辱,往后却大有可为。 石广潇一点头,此间有梁人弼在此,他固然不敢真让广沙有了闪失。小惩大诫,正好一挫石广沙的锐气,也是对木氏一派的下马威。 便走上前,两指抵在石广沙胸前,但听嗖嗖数声,扎进石广沙胸口的叶刀俱都顺着原本射来的方向拔除,叶片分毫不损。 石广潇一掌化为白玉之色抵在石广沙胸口,做了个抓握的姿势,一股紫气旋即被收回与广潇体内。 石广沙站起身,再看向石广潇的眼神中悄无声息地闪过了一丝怨毒,心中最后一丝顾念着的兄弟之情霎时间消失殆尽。 心中怨道:今日之辱,来日必将百倍奉还! 当下却也默不作声,只能再跟随在石广潇与梁人弼身边。 木玔儿看着石广潇行云流水般的解蛊手法,心中既是嫉妒,又是不忿,只想再去偷袭于他。 但她的【七彩妖精】已经被石广潇所吸收,手上早就没有再能与之相当的招式了。 木英策看着妹妹玔儿面上含着凄哀的神色,心中一痛。当即道: “广潇,你划了我妹妹的脸,必得给个说法才是。” “好啊。”石广潇朗笑道: “以眼还眼,请木殿下也用这叶片划回我的脸好了!” 便向后急急一撤,指尖又一柄叶刀骤然飞出,朝木英策面上割去。 此番毕竟木英策等人有所准备,但见境德道仙大手展开,幻成一座巨城墙壁,拦下了飞来的细小叶刀。 境德道仙面上现出怒容,斥道:“你这无知小辈,休以为殿下对你多有容忍,贫僧就不敢动你了!” 容忍? 这话从境德道仙口中说出,却令石广潇面上一愣。 是了,木英策自从来此便一心主和,除了用【血砗磲念珠】挡了石广沙的乾坤双轮的攻袭,便未曾显露实力。 否则,木英策身为宝器无数的来泰皇子,如何却不能与他周旋? 只听那僧人境德道仙道:“木殿下,请由我出手灭杀了石家小辈,敢袭伤两位殿下,便是千刀万剐也不为过!” 木英策一手举起刚要答话,却听对面的梁人弼回道: “我铜墙铁壁四人是应了石大将军的招呼这才未曾叨扰几位远客。你们几位来泰的朋友想杀石大将军的公子,也不看看这是谁的地界!老头子我也不是没有不能护二少爷脱出重围的实力!两位殿下若是觉得能接梁某的一叉,还请上前!” 梁人弼威风凛然,周身气息已经达到了御物圆满之境,便是连境德道仙也要忌惮三分。 木英策苦笑一声:“看来我兄妹俩今日确实是碰上高人了。这个栽我们认了,德叔,玔儿,走!” “三哥!” 木玔儿犹嫌屈辱,却见木英策面上一副决绝之态,她也不敢再辩,只得跟着退去。 “二少爷,我们这便回府……”梁人弼唤道,忽又惊道: “三公子去哪了?” 几人说话间,石广沙却已经悄悄离去,不知是不是先一步地回了府。 …… 第195章 血誓(第三卷终章) “三哥,德叔说得有理!你对那石广潇多有容忍,又助他脱险,到底是为何?” 天香阁中,木英策已吩咐了另两人去歇脚。而他也正要睡了,木玔儿却忽得闯入房中。 木英策着一身睡袍,揉揉自己的太阳穴,放下了手中经文无奈解释道: “我已经说过……首先,他是石若飞之子,若因此伤了石大将军的心坏了我朝大计,那便得不偿失……其次,石广沙心机颇深,只是如今并未得势。广潇也可作为制衡广沙的棋子……如此一举两得,真不知你为何要那般针对着他。今夜的事之起因,也是你先追出去的。” “你责怪我?” 木玔儿听了木英策一番解释,理解的重点却落在了木英策说自己先追出去一事上。 木英策摇头不语。 自己这个妹妹性格娇蛮跋扈,有时候实在令人头疼…… 但毕竟也有好处,她究竟是个直心肠,不比另一位心思七窍玲珑的珏儿妹妹,相处起来叫人费心。 念及此处,木英策勉强说服自己强再睁眼,安慰面前的木玔儿,见她眼眶犹还有些哭得红肿,脸上寸许的割痕已经止了血,却令人有些不忍相视。便道: “玔儿,面上可敷了药?我们从来泰带来的灵丹,你且用些,将这面上的伤治一治。” “没用的。”木玔儿摇摇头:“他的叶刀上喂有【七彩妖精】的蛊毒,我被他划伤时便已经知晓。我的脸,无论如何是救不成了。” “竟是如此?” 木英策一惊,他本以为广潇只是对玔儿施以薄惩,伤口不日便能痊愈,却不料他当真是个睚眦必报之人,木玔儿身为公主之尊,今后都要顶着这张有所瑕疵的脸做人了。 “三哥,我要立下血誓!我与石广潇之间不死不休!” 木玔儿咬着牙低低道,冲天的恨意似能凝为实质。 “你要暗杀他?”木英策惊道。 “不。”木玔儿摇摇头,已经有所决断: “我原以为我的蛊术胜过珏儿许多,又有【七彩妖精】在手,已经是无往不利。却不想今夜受了这一番折辱。我已经想好,我要回来泰国精进蛊术,来日……我必会亲自以蛊术一道再会一会石广潇!我要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他今日加诸在我身上的,我要百倍奉还。” 木英策见玔儿态度坚决,已知多说无益。便道:“既然如此,我让德叔护送你回去。” “不。”木玔儿道:“此间暗潮汹涌,随时或发惊天变故,还是让德叔守着你。我叫几个凝气境的高手护送便好。” “好,你可别再逞能与人起了争执。”木英策道。 心道如今玔儿是碰了钉子痛定思痛,往后行事也必将收敛许多。只要她不主动惹事,这几千公里的路途也没几个连凝气境都解决不了的高手会主动找玔儿的麻烦。 “玔儿理会得。”木玔儿沉沉道。 …… 来泰国与东极国南部交界关卡,雍泽渡。 以西七十里,迈入了来泰国的地界。 雍泽渡,其地如其名,是一片浩瀚水泽,其间布满瘴气毒虫,周围百里内渺无人烟,是为百知大陆上的绝地之一。 数千年前,此地叫做“雍泽关”,当时只是周边广布了许多大小水域罢了。 渐渐地,不知何时便引了瘴气丛生,雍泽渡也渐渐成为不毛之地。 千里不留行! 此刻,瘴气丛生间,青雾缭绕处,渐渐现出了两个身影。 一个是身长九尺有余的挺瘦男子,裸露出的皮肤有种终年不见天日的青白黯然之色,面相有几分阴柔之态,却散发着说不出来的鸷气,叫人不寒而栗。 另一人也是细长的身材,生得尖嘴猴腮。举止动作间却有种说不出的轻浮好动,一双眼睛更是时而闪着精芒。常人只要见他一眼,脑中便也许会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一个词——“毛贼”。 那尖嘴猴腮的毛贼道: “少主,您才得了主上恩准遍访两国。如今咱们都是初出茅庐,我听闻人族和妖族的规矩是不同的,并不常以武力论高低。您若表现得太好战,恐会惹了那传说中的道仙的猜疑。” 那被叫做少主的挺瘦男子不屑道: “飞猱,你何时变得这般婆婆妈妈?本少主做事也要你教吗?” “是是,飞猱不敢。”飞猱忙应道: “只是我们妖族势弱,以妖族身份在两国行事总有不便。妖族中一向称您少主,但您至少也得起个行走江湖的化名。” “化名?”少主抚着下巴,低低道: “听说人族一向以‘神’作为崇拜的对象,我便以‘神’字为姓,以‘煞’为名,从今便叫我神煞!” “神煞?真是个好名字。”飞猱奉承道:“少主,我们这是要去哪?” 神煞道:“我也没想好。虽是肩负着父亲叫我们网罗世间受【六灵困妖大阵】影响的妖族的任务,但我的妖力未经觉醒,便感受不到同族的气息。飞猱,你可有什么想法?” 飞猱道:“我血脉不如少主般精纯,只能感受到百里内的同族气息。这样,不如我们边搜边逛,一边搜集同族,一边游山玩水。” “游山玩水有什么乐子?本少主唯一的喜好便是战斗。”神煞道。 “嘿嘿嘿……”飞猱神秘兮兮地一笑: “少主年轻纯良,古之大妖辰乹琢磨的‘妖人互通’之法,您还没体会到精要呢。这人类女子别有一番异域风情,性格也更加柔顺,想来会令您满意。” “有什么趣?全妖族的女子都恨不得星夜侍奉于我,去欺侮人类女子不是反倒碰一鼻子灰。”神煞颇不以为然地道,旋即心念一转,又道: “不过既然是辰乹老不死琢磨出来的秘法,本少主便要试试了。听说他自己当年在世间留下一千三百余名半妖种,本少主可不能输给他了。” 飞猱邪邪一笑。 两只大妖身影渐渐隐没在浓瘴雾气间。 第196章 李御守、朱保坤 “琛儿,我与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李御守将军,修为在御物境后期,擅长水属本源真气。李将军性格沉稳,心怀大义。那日将你身体移回,便是这位将军的功劳了。” 清晨的鬼蜮关,隐冬军帐中。石广潜正带领着石琛与云赦认清面前的两位黑甲将军。 李御守一颔首:“两位小公子好。” “这位是朱保坤将军,修为在御物境中期,擅长土属本源真气。他性格与我相投,都是好酒之人。同样地,也常跟我冲杀在战阵最前线。一般来说,我与朱将军负责厮杀,李将军掩护在侧,并给敌人致命一击。” “李将军、朱将军。”石琛与云赦叫道。 “小公子多礼了,叫我老朱就好。”朱保坤道。 石广潜又道:“这两位将军修为高深,年纪比我们的父亲还长了许多。原先是在父亲麾下的,我从军以后父亲便把这两人指给了我。与我而言,他们既是我的同袍战友,也是如师如父般的存在。” 李御守微笑道:“小将军客气了。” 石琛看见李御守与朱保坤两位高手看向石广潜的眼神中都流露出自豪与欣慰,心中便道大哥性格豪爽又年轻有为,这两位将军多半是将大哥当作自己儿子般疼惜了。 “琛儿,往后你在军中若寻我不便时也可寻这两位将军帮助,他们博学多闻,阅历不知道比我深了多少去了。”石广潜又道。 石琛刚点头以应,又听朱保坤热情地拍着胸脯道: “两位小公子的训练便包在我老朱身上!” “训练?”石琛与云赦齐吃了一惊。 “是这样,”朱保坤道:“两位小公子来我军营中亦有五六天的时日了,我瞧着七公子还在练体期,云小公子更是还未筑基,便向广潜建言要你们跟着我军中每日的操练一同习练。” “是有这回事!”石广潜一拍脑门道:“这微末小事,我却忘了与你们说!” 李御守看了一眼石琛两人道: “云小公子体质孱弱,七公子更是伤重未愈。你叫他们跟我们军中最低都是伐髓之境的一群武夫修炼,合适吗!” 朱保坤瞪瞪眼道:“我哪里要叫他们每一节都与贪狼部的日常习练相同了!李老儿,你长点脑子,你能想到的事情我老朱便想不到吗?” “老猪精!你这是愚者千虑必有一得!平日里做的蠢事还少吗?”李御守回道。 “李老儿,几天没与你比划,又皮痒了是吗?” 眼看这两人几句话的功夫便剑拔弩张,石琛与云赦都是不由自主地露出了怪异的表情。 石广潜笑道:“你两人,要打架便寻个空处去,别吵了我与我七弟说话!当着众人的面呛来呛去,也不怕招我新来的两个小兄弟笑话!” “广潜叫我们出去打呢!李老儿,走!”朱保坤叫道。 “都说了不要叫我李老儿,你这老猪精!”李御守边骂着,又推推搡搡与朱保坤同出了营帐门外。 唯余石琛与云赦在帐中目瞪口呆,万万想不到,在战场上名震一方的高手,私下里竟然是如此的……不拘小节。 石广潜看出两人疑惑,便解释道: “李将军与朱将军都是年逾百岁的老将了,他们的妻子和儿女也大都不在这个世上了。两个护卫将军心底寂寞,便变得越来越是孩童心性,别看他两人吵得凶,却是互相作伴的生死兄弟呢!” 石琛与云赦这才了然地点点头。 他两人都还是年轻的孩子,对岁月和寂寞都没有深切的体悟,但也能隐隐感觉到,两位老将之间的关系真的很好。 “对了大哥,说起来我在新漠镇的拍卖行中为云赦买了颗【冰魄筑基丹】,他还未得服用,我想请大哥派人帮他护法,助他服了去。这样再锻炼下来或许便进境更快。”石琛道。 “【冰魄筑基丹】?这是给毫无修为的孩子吃的,云赦这年纪吃了也合适。”石广潜摸摸下巴道:“哪里用得护法,你叫他直接吃了就是。” “现在直接就吃?”石琛惊道: “我却听说这常人服下丹药后,药力在经脉间膨胀释发,极为凶险,稍有不慎便会爆体而亡。是以我这几日都未敢给他吃下。” 石广潜啼笑皆非地道: “你从哪听来的这怪话?这种情况是有,可却只能出现在某些玄灵级以上药力凶猛的丹药之上。云赦这冰魄筑基丹自然可以放心服用。而且配合上军中习练,还可助他快速地化开药力。过不了多少时日便可看到成效了。” “原来如此。”石琛一喜,便小心翼翼地取出【冰魄筑基丹】,叫云赦服下了。 云赦便也不推辞径直吃了。 服下之后脸上不红不白,显然无碍。 石琛这才放心,说起这乱服丹药会爆体而亡的话,还是从前花禹雾说给他听的。 想起花禹雾,石琛心中又是一塞。 心下既然知道自己受了木珏儿的欺骗,那她所说能医治禹雾的事多半也是假的。 “大哥,琛儿有一事相求。” 石琛诚恳道,目光殷切地望着石广潜。 第197章 黑豹 “琛儿你讲。”石广潜道。 石琛便将花禹雾如何为了他身中百腐奇毒,现今囚于北固堡城主府的事情说了,尤其提到了木珏儿的存在和城主王安盛御物之境的实力。 他心中也存了几分忐忑。 从石广潜这边的实力看,李、朱两位老将军的实力固然是在王安盛之上的,但眼下大哥刚与对面的来泰军营起了争执,大哥与两位老将军定是要镇守于此,走不开的。 何况北固堡据此数千里,便是这些练气期的高手来往一次也要一个月左右的时间,大哥又怎会在此关键时刻抽调练气期的核心军士去救一个与自己素无瓜葛之人呢? 听了石琛的解释,石广潜沉吟了一会道: “这个也好办!这百腐奇毒虽是世间难得一见的奇毒,但既然脱胎于我隐冬的仰月朝仙宗,那必然是接到我隐冬境内再医治把握更大些。琛儿你放心,花姑娘既然救了你,那么也算是我石家的恩人,为兄绝对不会放任他不管。” 便朗声叫道:“黑豹!” 一边的云赦心道,石大哥唤了声黑豹,那必是个灵兽的名字。否则寻常动物哪里能随时响应人的召唤? 正思索着,忽有一个黑发黑衣,连面颊也是偏黝黑的精瘦男子跨入帐中,恭敬道:“大哥,你找我?” “你是个人啊!”云赦惊道。 那“黑豹”瞧了云赦一眼,却没说话。 石广潜介绍道:“黑豹是我麾下斥候,实力在飞渡中期,他不擅搏杀,却最擅长潜行和匿踪,人也机灵,因为身法极快,所以绰号叫做‘黑豹’。” 黑豹斜睨着石琛两人,犹不搭理。 显然,这黑豹是个性情冷僻之人,只对石广潜能寥寥几人心悦诚服。 “黑豹,我这次寻你来,却是有事要交托给你。琛儿是我家中七弟,他的朋友遇到了麻烦,思来想去只有你最合适。”石广潜道。 “黑豹大哥。” 石琛又客气叫道,随即把禹雾的事一并说了。 “三十六天。”黑豹冷冷道。 “什么?”石琛不解。 “黑豹是说,三十六天,他可以潜入城主府,再将那位花姑娘一并带回来。”石广潜解释道。 石琛这才会意。心道贪狼部果真藏龙卧虎,当中的几位高手俱都是性格各异,而大哥却有一种魔力,能让这场中所有人都对他心悦诚服,真心拥戴。 “黑豹领命!” 黑豹沉沉道,在石广潜的示意下,黑豹转身离帐,身躯犹如一道黑色的影子一闪而逝。 “云赦,你且先下去,接下来我与大哥谈的事涉及机密。”石琛低低吩咐道身边的云赦。 云赦一点头,也退出帐中。 他心中明白,自己毕竟是来泰国人,师父此时命自己回避,也是为了自己考量,不叫他难做。 “大哥……琛儿还有事参上。”石琛凑到石广潜身边低低道。 “你小子,去来泰国转了一圈所获的新鲜事还真不少。说,又有什么事?有大哥能帮得上的事情一定帮!”石广潜饮了口案前美酒笑道。 “……是一封密信。琛儿曾经意外截获一封眼线从锦阳发出给来泰国司空兆明的密信……” 石琛便将昔日从黄石帮首领朱老板手上截下的署名“柏岁”的密信一事也与石广潜说了。兹事体大,原该他刚到隐冬军中时便行通报,然而毕竟时隔日久,石琛也是直到如今才想起来。 “嗯……”石广潜静静听完,眉头却紧紧压了下来。 “有何不妥吗?”石琛道。 “你说这封信是司空兆明亲自寻了你,再从你手中夺下?”石广潜道。 “是啊,有什么不妥吗?” “不妥,极其不妥!”石广潜断道: “那司空兆明一身修为通天彻地,学识智慧博冠古今,总理来泰国的军政大事,又据说甚至是来泰国当今皇上的把兄!怎会亲自乔装成一乞丐来向你索取密信?更何况,他既然看出你是石家第七子,为什么不杀你还要传你武学呢?” “大哥是觉得,那人不是司空兆明?”石琛愕然道: “可我瞧着他能轻松利用空间威能控制着我的招式,便是军中的李、朱两位将军都未必能信手拈来?” “不。”石广潜摇摇头: “我并非不信你。我也未曾亲眼见过司空兆明,不知道他究竟是怎生模样。但如今那密信已经遗失,口说无凭,就算将此事通报圣上,圣上也未必肯信。或许还会被心机叵测之人反咬一口,说我石家要将相府拉下浑水。” “相府祁氏传承几百年,祁丞相老谋深算却也是一心为国,说他们存心想颠覆朝纲,我也是万万不信的。”石广潜道。 “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石琛急道:“你我既然都知道消息属实,若按下不上奏,叫那‘柏岁’真的害死了朱先生可怎么办?” 朱子真是石家七子共同的国学启蒙老师,作为柏岁密函中重点提到的针对对象,石琛的亦是忧心如焚。 “这样,我分开写信两封。一封上奏给朝廷,提醒锦阳中存在暗线一事……依司空兆明当时的回复来断,锦阳必不可能只有柏岁一个细作,甚至是渗透多年成为了朝廷官僚的也有。” “再一封,我托京中的友人转给朱先生,令他多少有个防备。朱先生的安危暂且不用担心,他的高徒文大人有天眼预知的奇能,来泰一方只要不出动顶尖高手,便也没有那个实力能不漏踪迹地暗杀了朱先生。”石广潜道。 石琛这才略安下心,又听得石广潜似是喃喃自语道: “司空兆明……究竟为什么要放了七弟呢?” “大哥?” “难不成,父亲真的已经决心……甚至已经和来泰国达成了某种合作?”石广潜低低道,忽得眉宇间凌厉下来,问道身边的石琛: “七弟,若是父亲有意投诚来泰,你是站在父亲一方,还是站在我隐冬一方?” “我……我……”石琛支支吾吾,半晌说不出话来。 第198章 生死一线天 石广潜道:“父亲表面英气豪迈,却并非毫无心机的莽夫。若他真的决意反抗我隐冬朝廷……我的态度,你已经知晓。” “几位弟妹的心思,我私下里也已经揣摩过。木氏公主为了在我国潜藏好她自己的身份,嫁人生子,这是一步险棋,也是上上高明、少有疏漏的一招……且还叫她杜夫人。” “杜夫人所出的三位弟弟必定深知其内幕,且会相助于他们的母亲,毕竟背靠着根基深厚的来泰皇室这棵大树,杜氏必定也在无人之处对他三人的思想潜心教化着。” “至于二弟,他素来与三弟不睦,且我们的母亲与杜夫人也是周旋多年。若是杜夫人成功上位……我在朝中有官衔她未必能动我,却一定不肯放过母亲与二弟!因此我想若父亲真的举事,母亲与二弟或许会跟随父亲,但必不会久待。五妹也是一样。” “但琛儿,我要问问你的意思,我知道你必定不会站在杜夫人一边。但父亲和我之间,你又会如何抉择?如果你决意跟随父亲,你我日后或许少不了刀剑相向。” 石广潜的分析句句有理,却着实令石琛心惊胆寒。 “果真会有如此大的动静吗?我们没有真凭实据,这一切都还尚在揣测而已!”石琛道。 石广潜摇摇头道:“战场之上瞬息万变,我只得做出最坏打算。你说得没错,我也只是揣测而已,我也只是假设如果发生了这样的情况,你将如何选择?” “我……”石琛低低道:“真正的石琛已经在虹石死牢中死去,我怕是再无法堂堂正正地出现在石家。我的决定果真重要吗?如果有那一天,我希望能用自己微小的力量护好石家,不让任何一位我在乎的人蒙受不白而死!” “好兄弟!”石广潜站起身来拍拍石琛的肩膀,欣慰道: “你如今才十六岁,离家的几个月里奇遇颇多,如今虽只在洗经后期的修为,假以时日却必成大器。大哥相信你,可以凭借自己的力量发挥一番作用的!” “是,大哥!”石琛也是颇为感动。 自己实力低微,大哥却对他颇为眷顾,为他深入敌营,如今更将自己心中谋划毫不藏私地与他分说,真心相待之情溢于言表。 “对了,”石广潜忽得问道:“靖之与那姓白的貂妖这些日子是怎样的情况?我已与东极国取得了联系,正要传了白貂一询。” “他们……”石琛缓缓道来。 …… 话说自从徐靖之从异兽蝎尾巨猿手上逃得一命后,便因重伤而昏迷不醒。 起先石琛来探望过一次,见徐靖之伤势实是沉重,多亏李御守先以水属真气护住他心脉,又取了些凡修高品丹药给他服用,这才侥幸稳定了下来。 白清萍寸步不离,守在他身边。 见此情景,石琛也不便再多说什么,毕竟同历一番生死,石琛从前对白清萍心存的敌意也消散了一大半。 从徐靖之的表现来看,他也似是颇为怜惜白清萍的,这一人一妖既然感情要好,想必白清萍也不会存了什么暗害之心。 就在徐靖之受伤的一夜以后。 营帐中灯火昏黄,照出徐靖之躺在床上的侧影和一旁白清萍的轮廓。 白清萍化为原形趴在徐靖之肩侧歇息,她目睹了徐靖之向蝎尾巨猿挑战的全过程,心里又是后怕又是心疼。经过这一番的相处,白清萍已经将徐靖之当成了自己极为亲近的人类朋友。 更何况,蝎尾巨猿也是由她当日放肆残杀异兽而引来,这祸端在于她自己,白清萍自然生出许多愧悔来,认为是自己连累了徐靖之。 蓦地,白清萍两耳尖的白毛一颤,乍然间醒来。 就在刚才,她身为妖类的敏锐灵觉感知到,身边的徐靖之身躯似有动弹的迹象。 “徐哥哥,你醒了?” 白清萍轻轻唤道,又仔细地端详着徐靖之的面容。 只见他原本平静的面容下双眉忽得一紧,上下牙紧紧咬死,呼呼地喘着气,头也跟随着左右摇摆。显然是在无意识间经历着莫大的痛苦。 “你怎么了?”白清萍试探问道。 心中却忽然想起来徐靖之曾经提过的【生死一线天】奇毒,若按照解药服食的间隔来看,如今三天已过,那奇毒正该发作。 白清萍暗叫不好。 徐靖之伤重归来,白清萍星夜照料,这奇毒一事白清萍竟已忘却了。 况且妖类生来百毒不侵,更不用说这只针对人类孱弱身躯所研发的毒药了,打从一开始,白清萍就没以为这生死一线天有什么不同寻常之处。 眼前的徐靖之神态痛苦,苍白的脸上渐渐现出紫黑之气。 白清萍心中一紧,刚想去叫石琛和李御守将军前来一看,却蓦然见着徐靖之睁开了眼睛。 “徐哥哥,你还好?” 徐靖之呼哧呼哧地喘息着,他原本身受重伤四肢已经陷入僵麻不得动弹,眼下却是被生死一线天的毒性所激,四肢在床上胡乱拍打起来。 紧接着,他腹间好不容易止住的伤势更是骤然崩裂开来,鲜血浸湿了包扎了十来层的厚绷带。 白清萍一急,已经看出徐靖之现下失了神智,若不止住他动作,任他这样胡乱挥舞,很快便会失血过多而死。 她不知民间止血的方法,昨日看那军医在李御守的协助之下,给他内服丹药,外面又撒上些药粉,一边按住他创口左右,后又缠上了绷带,这才止住伤口流血。 白清萍便依葫芦画瓢,跳到徐靖之身上,小身躯重重地压在徐靖之伤口上,心道将徐靖之的血按回去,至少他便不会失血过多。 只见徐靖之音色凄厉地一咳,整个人身子一颤,原本将欲断裂的骨骼更是“唰”的一声沉了下去。 紧跟着,徐靖之头一歪,便又昏死过去。 白清萍犹自庆幸,心道自己这救治之法应是使对了,将徐靖之控制住以后,他果然便不再乱拍乱打。 白清萍在徐靖之腹间趴了一会,见血差不多已经止住了,便从徐靖之身上又下来,见自己毛绒绒的雪白的肚子上此刻沾了许多徐靖之伤口溢出的鲜血。 闻着人类的血腥气,白清萍心中竟生出了奇怪的感觉。 一种饥饿感渐渐生发。 第199章 换血 白清萍情不自禁地又绕回了徐靖之的伤口处,伸出小爪子向他伤处一抹。 爪尖锋利,割开了绷带的数层缠裹,一股血气在周围迅速地弥散开来。 失去了数层绷带的压制,徐靖之的伤处也又有再扩散开之象,血肉和绷带在徐靖之腹间搅在了一起。 白清萍深深一吸鼻子,便觉胃口大开,一句耳熟的话骤然从她心念间闪过。 “妖族……求生……滥杀人类……” 这是石琛曾经质问过白清萍的话,而白清萍为了隐匿行迹,东躲西藏,却还真的没有杀过什么无辜之人。 “杀人可以夺他血气恢复妖力。”这是白清萍如今才知悉的一句话。 在这一刻,她竟是鬼使神差不由自主地张开了细小貂口,便要向徐靖之腹间咬噬去。 当此之时,迷迷茫茫的徐靖之骤然生出一种危机感,方才虽被白清萍压着伤患之处痛昏过去了,但他被生死一线天毒性发作的痛觉牵引着,总算保留着一丝本能。 啪—— 徐靖之一掌伸出,正好击中白清萍的身躯,将她身子打飞了丈余。 白清萍摔在地上,脑中却突然一醒,立刻觉知了自己方才险些犯下大过。 受着妖类的本能驱使,她竟然差点吃掉了徐哥哥! 白清萍顾不得因着徐靖之击她的一掌而怨怼,转而迅捷地跳到徐靖之身边,低低唤道:“徐哥哥,你醒了吗?” 徐靖之强睁着双目看她一眼,转而痛觉侵入脑中,于是双目紧闭,口中不清不楚地说着:“痛……好痛……” 白清萍急忙又凑上前去,见他额前冒着细密的汗珠。 白清萍便再伸出自己的小貂手抚上他额头,想帮他拭汗。 徐靖之迷蒙间忽感觉额前痒得很,便左右摇头。白清萍不解其意,仍附在他身前。 忽得,一缕貂毛飘到徐靖之口鼻之间,难以动弹的徐靖之几欲窒息,便剧烈地咳着,痛楚难耐。 白清萍当下一急,便要出去叫人来看,刚转过身子,徐靖之却也跟着一侧身。 “咳……解药……解药……喝啊啊……” 徐靖之低唤着,话到最后竟转为嘶吼,他使劲地一咬牙,似是咬到了什么软绵的物事。 “啊!”白清萍痛苦地哀嚎着,原来这一咬竟咬到了白清萍的颈间。 身为妖类,白清萍的体魄自是强悍,但她多日来元气大伤,功力已损,现下又并未设防。徐靖之这一咬可谓是咬得实实在在。 白清萍颈间被破开一个口,墨绿色的妖血也星星点点融入徐靖之口中。 徐靖之渐觉畅快,生死一线天带给他的痛觉也渐渐消弭。当即口中一松,又失了神智软倒在床。 白清萍见自己妖血融入徐靖之身躯中,不过转瞬之间,便令他气色康健不少,不由得心悦。 她素来知晓自己体魄惊人,心道若是徐靖之体内融入了她的骨血,怕也能好得更快些,便无惧什么毒药了。 自洽以后,白清萍便偏着头一张口,又将自己颈间伤口咬得更大一些,又伸出小手拔掉了自己颈上的白毛,拨开徐靖之的嘴,侧着头将妖血喂入徐靖之口中。 …… 过了三四日,白清萍见徐靖之的伤势果真日复一日得见好,她心中也是颇为畅快。 身为妖类,她无法理解人族对妖类的仇视。 但她自认为徐靖之是自己的朋友,又帮她脱离了境则道仙的管制,那她自然便欠了徐靖之恩情。 妖族重信重义,白清萍自然愿意力所能及地向徐靖之报恩。 白清萍心性单纯,自然无法料到此举会给徐靖之招惹上多大的祸端…… “呃……” 清晨,徐靖之口中一叹,意识朦朦胧胧地醒转。 我是死了?我应当是死了。 受了那样沉重的伤,我怎会不死呢? 徐靖之心中道。 他的记忆停留在与蝎尾巨猿相斗的那一晚,在李御守出现以后,他便因失血过多昏迷了过去。 李御守将军虽是高手,但他身中那样重的伤,怕是神鬼也难救…… 徐靖之如此想到,心中一松,一种遗憾之感涌上心头:父亲,母亲,儿子今生竟不能好好地一尽孝道,这般轻易地便死去了! “徐哥哥,你可算醒了。” 正当徐靖之迷糊地思索间,一个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声音竟似有点熟悉? 清萍姑娘? 徐靖之蓦地睁开眼,见自己正躺在隐冬的军帐之中,化作人形的白清萍坐在自己身边,玉颈上戴了个月白色的绢质围巾。 “我果真没死是吗?”徐靖之皱眉道,心道自己果真为人救起了,不由得有些遗憾。 “是啊,你昏迷了好久,可累坏了我一直守在你身边。”白清萍有些虚弱地道。 这几日她夙夜守候,又过给了徐靖之妖力,着实是累坏了。 “你就这样守着我?”徐靖之惊道。 在他心中,白清萍虽然是个年纪尚幼小的貂妖,但心智已可类比成人,化作人形后又是一副楚楚可怜的小家碧玉模样,徐靖之已经将她当作个女孩子看待了。 “是啊。”白清萍一挑眉,理所当然地道:“你是因为我才受着伤,我当然要守着你了。” “好。”徐靖之轻叹口气,看着自己纱布包裹下渐好的伤势。又问道:“我昏睡了多久?” “已有四五日了,你中间醒过一次。”白清萍答道。 “四五日?”徐靖之腾得一声坐起来,竟毫不感觉自己受了伤的身躯有任何的不舒服。 随即不可置信地抱住了头,低低道:“这样久的时间,生死一线天竟未发作?生死一线天余毒未解,我眼下不是应该已经死去百次千回了吗?” 看着徐靖之的惊慌之态,白清萍掩住口嗤嗤地笑着: “我还以为是什么人间奇毒,把你耍得跟猴子一般。现下已经解了,你再也不用受这劳什子东西困扰了。” “解了?如何解得?”徐靖之犹还陷于茫然中。 “那你可要谢谢我了。”白清萍邀功似的道: “我将妖血换给了你,无论是什么奇毒都无法威胁到我们妖族的身体。现下你可是百毒不侵了。” 说罢,白清萍一拉自己颈上围巾,雪白玉颈下一片青痕,创口结痂犹还清晰可见。 第200章 传唤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换血?”徐靖之大为愕然。 白清萍挑眉道:“那可不?你有妖血加持,任你受了再深重的伤都能很快自愈。我东极皇族血脉精纯,我的血也不是等闲人就可换得的。我看你也不必回家了,既然你觉得你家里容不下你,不如跟我回东极国去。” 徐靖之双眼瞪得滚圆,伸了伸拳脚腰肢,发觉身上的伤果真愈合了大半,更是有一种说不出的神清气爽。 “我这样算什么?”他心中已经信了一半,却犹是觉得此事过于匪夷所思。 白清萍只是微笑地看着他,神情中还有得意之色。 心道她也算是救了徐靖之一命,帮他了一个大忙,徐靖之必将万分感谢于她。 “清萍姑娘,你为何不由分说便换了我的血?” 徐靖之忽得冷言道,看向白清萍的目光半是怨气,半是恨意。 “我……”白清萍刚要解释,见了徐靖之冷漠的眼神,忽得也生起怨怼之心,便激他道:“你不喜欢?” “我不喜欢!我自是不喜欢!”徐靖之只得怨愤咆哮,两拳狠狠砸向自己大腿,诉说道: “我先前只是修炼了魔功的邪魔外道,你又将我身体渡为妖身,让我彻底为正道所不容!白姑娘,我自认未曾对你有坏心,你为何要这般陷害于我?” “我陷害你?”白清萍也来了脾气: “我不惜耗费妖力救你,你竟然这样怨我?在你心里,你是不是觉得身为人族就高贵,身为妖族便低人一等?” “我……”徐靖之一时无言,他倒是真被白清萍说中了真心话。便又辩道: “是否要成为妖,当由我来抉择才是,可你不分青红皂白,在我毫无意识间便换血给我,这要怎么解释?” 白清萍幽愤地望了他一眼,声音哽咽道: “你当我上赶着要将妖血渡给你?你看见我颈间这圈结痂没有,那是你前些天醒来时一口咬了我才留下的。徐哥哥,你可是厉害了,中毒发作要咬我,如今醒来还要骂我反咬我一口!如果没我救你,你说不定已经死了七回八回了!” 徐靖之见她言辞恳切,倒不像是搪塞于她。更何况他也知晓白清萍天真率直,绝不像那妖人九伯一般,会蓄意谋害于他。便安慰道: “对不起,清萍。可这事情实在太过突然,且容我消化一下。” 说罢,便无奈地捏着自己鼻梁,口中沉沉叹息。 半晌无言。 徐靖之也知晓,白清萍这番给他换血纯是出于机缘巧合,但一觉醒来便要让他接受自己已经不是纯粹的人族血脉,这实在是令他觉得匪夷所思。 但经白清萍这么一搅和,倒令他解了【生死一线天】之毒,针对这种情况,徐靖之也不知道是当哭还是当笑。 “白姑娘,你果然在这里。石将军已经与东极国取得了联系,正要传您去问话。” 两人正无言间,李御守忽得掀了帐子进门,向白清萍道。 白清萍闻言向身后一缩:“是那个大将军?” 李御守眉眼间看不出一丝情绪波动,不卑不亢道:“正是。” “他不会要杀了我?”白清萍面上一白。 石广潜与李朱两位将军都是真正的强者,修为都不在昔日追踪于她的境则道仙之下。对于翻手间能杀死自己的强者,白清萍有着发自心中的畏惧。 “还请姑娘随我过去问话。”李御守又道。 “这……”白清萍双眉紧蹙,扯了扯身边徐靖之的衣袖,低低道: “徐哥哥,你与我同去。要是石将军要杀我,你要给我说说话啊。” “石大哥这些天都未动你,怎么会杀你呢?”徐靖之摇头道,却见着白清萍楚楚可怜之态,不免有些动容: “好,我与你同去。” …… 徐靖之与白清萍进了帅帐,石琛和云赦已经跟随朱保坤习练去了,石广潜屏退了帐中其他人,便只留李御守在侧。 石广潜又细问道白清萍来历始末,白清萍所交代的俱和昔日向石琛等人交代的相同。 “白姑娘的话句句与东极使者所言对得上。”石广潜威声道: “只是我却不知,东极国中为何妖族能成为皇族?东极皇族实为妖族的事,朝中究竟有多少人知晓?” “这……我哪里知晓……”白清萍支支吾吾地道。 徐靖之见石广潜气势凌厉,白清萍大有招架不住之势,便替她辩道: “白姑娘离家时才一岁多,对往日之事的印象定是模糊不清的。石大哥向她打听朝野之事,她又如何能够对答如流。” “就算不能对答如流,也该有些印象才是。”石广潜不动声色,虎目注视着白清萍。 “我说我说。”白清萍忙道: “我并没见过什么朝野官僚,只是家中聚会时,偶有些官员前来走动,他们也大多都是妖族,他们对我爷爷白鹰……也就是东极的国君陛下,都称呼他为‘舵主’的……” “舵主?”石广潜抚着下巴重复道。 他却是忽然想起,石琛前些日子向他诉说经历之时,曾经提起一位名叫“绾香”的蛛妖,从她口中探知了不少关于“东极妖盟七十二舵”的故事。 心道这东极妖族竟然如此势大,连皇权朝野都敢染指,难道是这些年间,所谓的妖族联盟已经取缔了妖族朝野吗? 隐冬国又一直与东极国结盟共抗来泰。 难道这些年的盟友……竟都是妖族祸端吗! 石广潜叹口气,心中忧虑大盛。 李御守此时却附于石广潜耳边,低低说道: “妖族虽为天下人共戮,但东极这些年来的国君治国还算是多有贤名。想必他们也不愿意暴露了妖族的身份,何不暂且将此事抛开?眼下的局势看,这白郡主送回东极国还能巩固我们两国的情谊,难不成你要将她再送还给来泰的境则道仙等人吗?” 石广潜抚着椅子把手的一手骤然一紧,叹道:“……也只能如此。” 思绪又翻飞回那日为救石琛,自己和朱保坤与来泰军众交战之日。 第201章 鏖战 那日,石广潜与朱保坤独力与来泰众军士鏖战,自是远远不及。 对方的精锐虽是大批抽调,御物高手仅剩郭荃将军一人,但境则道仙的实力若将他手上宝器招数通通折合为武道境界,也相当于凝气圆满之境,续航能力更是一流。 而石广潜的实力在大开大合的比拼中广占优势,一旦涉及到持久相斗,便显出疲态。 加上其余的凝气境高手,更是足足凑出来七八人,飞渡之境的更是有近百人。 至于寻常未入练气期的武者,于石广潜与朱保坤这等境界的高手而言,一招一式便如同挠痒痒,构不成一点威胁,姑且不论。 这郭荃虽是御物境修为,却只得御物初期,比朱保坤略低了一个修炼层次。 在高手对招中,一个层次之差往往便是云泥之别,但在对方诸多凝气高手的干扰之下,朱保坤终究是落了下成。 石广潜则一人力战包括境则道仙在内的四名凝气高手。 石广潜自身也只得凝气后期之境,但他深得石若飞武道真传,天赋更是惊人,对道境的理解竟然还在境则道仙之上。 而境泽道仙主修则是梵日金刚寺的护体续战仙术,压迫着白清萍这等不擅与人力博的小妖自是轻松,而对上石广潜便有些吃力,只得慢慢损磨他的力气。 石广潜也未曾独自与四名修为与自己相当的高手相斗过,自然也觉难以招架。 但他心知李御守不久便会回来掩护他出逃,是以招式往往大肆捭阖,不泄一丝疲态,众人惧他威势,便无人敢迎锋而上。 那境则道仙大发雷霆,又祭出自己的佛珠宝器来。 佛珠颗颗玲珑剔透,上面刻有极细小的梵学经文,比木英策的那串【血砗磲念珠】还要珍贵不少。 佛珠经过境则道仙的催化之下,其上篆刻的经文登时射出如刀般的精光来,便如利刃分明,刺向石广潜身躯。 石广潜曾不小心挨了这光刀一刺,伤口便即如烈火焚烧般钻心而痛,随即只得尽力躲闪,体力更见消耗非常。 朱保坤见石广潜力战艰难,便或驰以援手。 就这样许久,石广潜终是体力难以为继,疲态渐现,却总感觉围攻他的另外三名凝气高手也同时泄了气。 有几次境则道仙本可以拿下了他,中间却被身边的其他来泰将军高手一挡,失了机会。 石广潜曾与一位高手对视上,那人随即传话来道: “郭将军不愿与隐冬擒龙少将起了争端,你且尽速突围!” 石广潜这才会意。 若论实力,自己一方远逊,对方却鏖战许久仍不见收网,原来是蓄意放了水。 看着朱保坤与郭荃相斗正酣,如此下去,便是再耗上一天一夜,也未必分得出胜负来。 对他两人真存了杀心的,唯独境则道仙一人罢了。 当此之时,李御守又带人前来接应。 石广潜自是明白其中深意,隐冬高手倾巢而出,即便是深入来泰军营也已经存了几分胜算。 毕竟来泰高手几乎是倾巢而出去了新漠镇,并不知晓此间变故。 在这种情势下,隐冬高手就算未必能生擒了御物境将军郭荃,但趁乱杀上名凝气境高手也是绰绰有余之事。 石广潜身为军方悍将,自是深谙权衡之道,只道若是真将此事闹成了流血纷争,少不得要迎接来泰的报复。 前来督战的二皇子是个好战之辈,若他真的为报复隐冬而精锐尽出,自己这一方或要元气大伤,那便大大不值了。 毕竟军中的多数人家中都有亲眷老小需要照顾,能不战便要尽量止戈,自己已经保下了此行的重点——石琛与白清萍。 如若因着自己的弟弟而引起两国交战,死伤上万军众,那石广潜便是万死难当其咎了。 故而,石广潜便又暗自传音给己方精锐,命他们不得下杀手。 双方便似是怀着默契一般的,都在对方身上留下不及性命的伤口,在追至战场峡谷中,便自行收兵了。 至于境则道仙,李御守便不再留手,将他的那串佛珠宝器击碎了数颗,又压得境则道仙落荒而逃。 境则道仙只为捉捕白清萍,是以回归以后,李御守便暗中留神监视着白清萍,却未感觉到有甚异样。 想是他深知隐冬军营对他而言有如龙潭虎穴,便不敢深入,或是悄悄离去了,或是仍潜伏在侧,等待隐冬几位高手的松懈之日。 …… 石广潜心念一转,看着眼前俏生生的,犹似人畜无害的白清萍,口中轻叹道:“此女不可久留。” 白清萍留神听来,心中一惊,便道是石广潜对她存了杀心。 是的,妖族为人族最大的敌人,两族矛盾还在国仇家恨之上! 杀一只妖往往并不需要什么理由! 单看徐靖之在她换血之后的反应便知道了!即使是他这般好心的人,面对自己已经身为半妖的事实,仍是排斥抵触! 念及此处,白清萍面上一白,眼泪簌簌地掉下来,说道: “你们隐冬国的人不是好人吗?已经与我东极缔结了同盟之约,为何还要害我呢?” “害你?”石广潜大感困惑,随即明悟。 心道必然是这白清萍将他刚才脱口而出的“不可久留”之言理解成了意欲杀了她。其实只不过是字面意思,留她在军帐中过于耽搁了人力保护,倒不如将她遣走。 见她畏惧之态,石广潜便微笑着,强作出亲和之态,安慰道: “我等并不是要杀你,而是想送你与你父母亲团聚啊。” 白清萍却不领情,见他饱有威势的面容上骤现笑意,便如凶神恶煞面对秀色可餐的娇嫩猎物一般让人心惊胆颤,忙躲在了身旁徐靖之的身边,低低道: “徐哥哥,你帮帮我。” 徐靖之也是无奈,解释道: “石将军是素有威声在外的大将军,怎会存心欺骗于你这小妖?他说要送你回家的,便必是会践行诺言的。” 白清萍犹是半信半疑,却见石广潜目光移到了徐靖之脸上,关切道: “生死一线天……琛儿曾悄悄与我说了,可叹这几天你睡着,我未帮上什么忙。如今看你气色不错,你可知道有什么可替代抑制的解药吗?我若能寻到自当尽力助你。” 第202章 双双进京 徐靖之不欲透露自己已经被白清萍换血之事,便道: “多谢石大哥好意,只是我先前被蝎尾巨猿所袭,受了重伤。醒来之后那生死一线天便再没发作过。想是我流了太多血,毒性跟着排出。或者伤中所服的丹药刚巧与那剧毒相克,生死一线天便解了。” “这么巧?”石广潜又惊又喜,握拳在掌间狠狠一拍道: “那还真是因祸得福了,从此你便不再有剧毒受人钳制的困扰!我不日便送你回徐家!” “这却不必了!”徐靖之慌忙摆手道。 他这是刚去了一个小麻烦,现在又惹上个大麻烦! 生死一线天或许可解,但被换血为妖身,却要如何才能再换为人类之躯? 徐靖之只觉麻烦接踵而来,他还没有做好准备接受这一切…… 那便能逃避一时是一时! 石广潜闻言,虽然诧异徐靖之为何不肯回归家族,但出于尊重他意愿的目的,便也并未多问。便微笑道: “也好。你既然还不愿意像家人透露音讯,我便帮你瞒下来,往后你可跟着琛儿他们一同在军中习练武道,增进修为。” 徐靖之便也点头称是。 石广潜目光转回看向白清萍道: “至于白姑娘,我听说你父母现在东极都城,我已联系上他们,便说拨我隐冬国三位凝气高手一同护送你回到都城与他们团聚,而不是仅仅将你送回军营就算了……这也是一表我隐冬东极两国同气连枝的亲厚之意。” 其实石广潜此举心中仍存了个心思,那便是让他麾下高手在护送白清萍的同时暗中打探着东极国的情报,看看这古老神秘的东极国背后究竟隐藏着多少秘密。 石广潜语气笃定,白清萍虽然有些不愿,却也不敢违抗。只得低低地嗫嚅道:“既然如此……我还有一个要求!” “说来听听。” “我要徐哥哥也一同护送我回国!”说着,便躲在徐靖之身后,两手环住他的腰。 石广潜一怔道:“竟是这样的要求?” 徐靖之自是也觉得无甚必要,可对上白清萍楚楚可怜的眼神,心想这一别或许就是一辈子的陌路了,又回忆起她给自己换血终究是救了自己一命。 当下心中一软,向石广潜拱手道: “石大哥,我愿跟着一同护送白姑娘回国!” 石广潜见白清萍与徐靖之感情着实要好,便摆手道:“好好!” 白清萍一喜,跟石广潜谢过了便将半跑半跳地将徐靖之拉出了帐子。 当晚,白清萍与徐靖之,另加上三名来泰国的凝气高手,轻装简从地离开了隐冬大营。 ……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转眼间,石琛与云赦已经在隐冬大营中落脚二十余天了。 在石广潜大闹来泰军营后,他本以为来泰的木绝策多少回来请战威胁,竟然也时隔多日毫无音讯,不得不让人感到奇怪。 时值六月中旬。 正是傍晚,石琛与云赦两人结束了一天的习练,勾勾搭搭在一起。 经过这些日子的调理,石琛现在在来泰军营中受的重伤已经全好了,他日日跟着军中不少伐髓、凌空境的练体高手习练请教,自然是一日千里,修为更上了一层楼,如今已经达到了洗经圆满之境。 可喜的是云赦。 他自从服下冰魄筑基丹,便颇不服输地日夜加紧习练,有几次被石琛撞见他几乎要在练武场上昏倒了。 在这等强度的锻炼下,冰魄筑基丹的药力在他体内充分地挥发,现在已经达到了强身后期之境,功力进境犹还未停。 连石广潜见了云赦的样子,都不禁啧啧称赞,说道石琛真是收了个好徒弟,这云赦的天资虽不是绝顶,但连起功来不要命的劲头已经能令他碾压大部分天才了。 之所以这样日夜用功,云赦将其缘由深深地藏在心里——他不甘! 他不甘心自己是个总给师父拖后腿的存在! 从沙漠中中了蜘蛛妖绾香的计,到师父在拍卖行为他买下冰魄筑基丹,再到混迹来泰军营时,因着他自己的纰漏暴露出身份…… 桩桩件件,云赦都觉得师父是为了救自己,才会吃那么大的亏! 他很很想成为那些能帮上忙的存在! 甚至是,在危机时刻也能救师父一命的人! 于是加紧习练,左右,他也同样是一个练起功不要命、将生死置之度外的人! 云赦的变化,石琛自然都看在眼里。 石琛知云赦心内傲气,自己劝阻未必有用,便跟大哥建言,要他在给两人的膳食间每日掺些进补的药物,叫云赦不要因为练功伤及了根本。 幸好,在这样兼顾习练与膳食调理的锻炼下,两人也终于在短短的这些日子里取得了可喜的成就。 此刻他俩人正是刚用了膳洗过澡,准备去找大哥说说话。 谁知,正行到大哥帐外,忽见着周边都戒了严,连李朱两位将军都被屏退在外。 “怎么?大哥在处理公务吗?”石琛问向朱保坤。 朱保坤原是个不大拘礼的人,此刻却挺直腰杆答道: “小少爷,朝廷秘使来访。还请两位小公子都退的远些,别泄露了军机。” “这么机密?”石琛也是一惊。 但看朱保坤神色严谨的样子,便也不敢再多问。 心道朝廷密使亲自来访,此事莫非和父亲有关? 石琛与云赦在帐外等了许久,及至快夜半了,才见石广潜将那朝廷密使送出来。 几人朗笑别过,石琛忙上前问道:“大哥,是什么要紧事,竟要让朝廷要使亲自来访?” 石广潜目露心悦憧憬,显是神色大畅。笑道: “是朝廷的主意,说道我已经镇守着鬼蜮关多年,正要叫我进京述职。听那使者的意思,似乎还有提拔!想来是我日前大闹来泰军营的事传到了圣上耳朵里!” 石琛见石广潜如此意气风发之态,便也跟着贺喜。 石广潜一拍石琛的肩道: “这对石家而言是面上有光的事!我决定带你也去同游一番锦阳。至于李朱两位将军,为了防止来泰的木皇子反扑,我便还是留他们镇守鬼蜮关!只带你与两位凝气高手进京一趟。” 石琛心中一暖,旋即答应。 随即脑中便想起石广潜曾派去黑豹接应禹雾的事,心道把禹雾接回来至少也要半个月的时间,鬼蜮关与锦阳距离不远,来往一趟也差不多半个月。 那么耽搁上几天也应无碍。毕竟大哥近十年未曾进京述职,此番也算是大事了。 第203章 客居柴家村 花禹雾骑着匹马在来泰国中赶路。 一连几日了,她又对来泰的风土环境并不熟识,身边既无人引路手上又无地图,这可让她着实恼了。 兜兜转转总算向东行去了几百里,心中的目的地只有鬼蜮关、云芽! 坦白来讲,她实在是个涉世未深的单纯性子,原本为了寻找师姐而离开宗门,实则也是为了躲避性格更加喜怒无常的师父花心竹。 现下自己逃出几个月了,想必师父也已经知晓此事,若是贸贸然回了宗门,总不免要挨师父的罚,甚至叫她再不许下山来。 好好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儿家,若是大好青春都留在宗门中与深山鸟兽为伴,岂不是太无趣了? 因而,花禹雾已经打定了主意,不如她自己也远离师门,在外面玩上几圈,之后的事等玩累了再说! 而云芽,也就是花禹雾下山来后结识的第一个男子,便是她认定的最好玩伴! 虽然两人失散了,但她大可以边走边打探消息,自己也好独自游戏人间。 她一路上并未再更易妆容,心想着要是真碰上了云芽,便能叫他一眼认出。 这天上午,花禹雾来到了位置在两地中间的沙陵关,附近几十里外的小村庄——柴家村。 这柴家村只是个小村落,因村中多数人姓柴而得名,村长自然也姓柴。 花禹雾奔波了几日,面上已有风尘之色,路上顺手牵的那匹好马也已经累坏了,她便想在此地歇歇脚,再换匹马来骑。 “掌柜的,”花禹雾踏进村落中唯一一间客栈,这客栈是个双层小楼,虽简朴看着倒也透着些温馨感。 “给我开一间上好厢房,我要歇息两天。”花禹雾来到台前,随手掷了几个铜板。 “好……” 那店家是个年过五旬的大伯,显然有点心事重重的样子,不大热情地接过花禹雾的银钱,给她安排了房间。又唤了声“琴儿”,便有个双十妙龄的年轻小姐接她进入了房间。 花禹雾放下行装,叉着腰左右望望房内陈设,赞道:“打理得还算干净。” 琴儿微笑道:“客官满意便好了,晚些我把午膳给您送进房里。我叫做罗琴儿,您若有吩咐再叫我。” 说着,罗琴儿便要退去,花禹雾忽得指着屋中一个几尺方圆的大木桶叫道:“咦,这是什么?” 罗琴儿应道:“这是给客人预备的洗澡桶。我们客栈到了晚上会统一烧上水,您要是有需要我便晚上将热水给您送来。” “原来是洗澡桶。” 花禹雾心道,她自己要洗澡都是去到山野中的林涧清泉,虽然从前与云芽同住过一间客栈,云芽却颇为忌讳,不让她在屋内沐浴。 来泰国中气候多有燥热,水源也不多,花禹雾奔波至此,现下已经有日没沐浴了。 念及此处,花禹雾便摆手叫道:“我现在便要洗澡,你将水给我拿来。” 罗琴儿有些为难道:“现在店里只有凉水,你要怎么洗?” “我自有办法!”花禹雾爽快应道,又看着罗琴儿生得素面白净,一副乖巧之态,便又叫道: “琴儿,你留下伺候我洗澡!” 罗琴儿大为惊诧,说话都有些结巴起来:“我……怎么能伺候你?” 这罗琴儿正是客栈店家罗掌柜的独女。柴家村只是个小村落,来往的客人向来不多,罗琴儿便帮着爹爹照看生意。 虽说她也做些端茶倒水、烧火做饭的活计,但被客人要求伺候洗澡还是第一次。 花禹雾见琴儿为难的样子,冷哼了一声,又道: “你也是女人,我也是女人,你怎么伺候不了我?我听说凡俗之中花了银子便可雇人干活,这样,我出双份的住店钱,你来给我添水搓背!” 说着,便又从口袋中摸出几枚铜钱来。 这花禹雾不比石琛那般阔绰,赏人随手都是抛金掷银。但她昔日装扮成红袍老道“雨雾道仙”时,靠着坑蒙拐骗从不少修为低微的普通武者身上要来了好处,也算是小有身家。 罗琴儿毕竟是个普通民女,见花禹雾出手大方,脸上又一副稚气未脱的娇憨之态,虽是脾气古怪些,外表却也实在叫人生不出恶感。心道自己毕竟长了她好几岁,难道连个坏脾气的小丫头片子都应付不来吗? 便收了铜钱应了,又叫店里雇的一名男小二挑了水上来,又备了澡巾、花瓣等,准备给花禹雾侍浴。 花禹雾颇得其乐,第一次尝到被人伺候的滋味,便在罗琴儿眼皮底下施展自己的火行本源真气,将凉水烧烫了,这才施施然地进了浴盆。 “道仙前辈,原来您是传说中的道仙!” 罗琴儿激动莫名,毕竟在这不起眼的凡俗小村落中,道仙光临的事情,便是年也未必碰上一遭。 花禹雾便嘟嘴挑眉听她奉承,坐在水汽熏蒸的浴盆中,身边飘着鲜艳的玫瑰花瓣,又有性情温柔的罗琴儿纤手抚上她肩颈捏按慢揉。 这一刻,花禹雾的愉悦之情几乎要透体而出飞上天去! 山下的生活竟是这般美妙! 罗琴儿对花禹雾多有钦慕之意,花禹雾便娓娓道来,将她下山以后如何“惩恶扬善”的故事说了,讲到如何除去欺辱于她的城主公子王杰时,花禹雾固然牵连上许多无辜之人一同被害,但她自然是了无怜悯之意。 听得罗琴儿义愤填膺,连道花禹雾干得大快人心。 花禹雾奇道:“怎么我的那位意中人见了此事便斥责我心狠,你一个娇滴滴的弱女子,听我做出了这等事,便不觉得害怕吗?” 罗琴儿慷慨激昂道:“恶霸多凶恶,那位王杰公子想必在你不知道时犯下过更多恶事!死不足惜!” 花禹雾点头,心道如今得了罗琴儿的支持,她更加觉得自己半分错处也没有了,当日却因此事被云芽赶走,看来云芽跟她果真不是一条心! 自己却如此轻易地认定了云芽,那是不是显得自己的感情有些廉价了呢? 正默然思索间,花禹雾忽听到背后传来抽泣声,有水滴点点滴到她后背上。 花禹雾讶然转身,见罗琴儿已经梨花带雨,情绪犹还止不住。 只听她断断续续地道: “琴儿是听了道仙的话,想起了自己的遭遇。琴儿只是个普通村女,遇到恶人强抢真是半点挣扎的余地也无!还请雨雾道仙为我做主啊!” 罗琴儿噙着热泪的秀目与花禹雾对上,更添我见犹怜之感,她心中一横,索性朝花禹雾跪了下去。 第204章 罗琴儿的苦衷 “琴儿,你快起来!”花禹雾忙道: “有什么事情,你站着跟我说!” 罗琴儿便起身诉说道:“这村子叫做柴家村,自然以柴姓势大。我与爹爹是后来才搬到村中的,这客栈开了十几年,本也无事。” “前几个月,有一伙白衣僧众曾经落脚在我客栈中用过膳,之后便听说他们是王孙公子的随行!后来柴村长来报信,说有一个……有一个僧众老头竟看上了我!” “但领头的那位公子不许他抢占民女。那老僧表面答允了,背后却联系了柴村长!想要柴村长先收我做小妾避人耳目,再悄悄地将我安置在老僧在外的私宅里!” “天地良心,琴儿实在不愿离开父亲,更不愿被那老僧凌辱!求你,雨雾道仙,我求你救救我!” 花禹雾听说罗琴儿这番遭遇,自然是同情心大起,便道: “如此恶贼,竟想让你辗转于两个老头之间,要是那个老僧讨了你去,怕是你死了你爹都未必能知道!所谓的柴村长也是帮凶,我当杀之!” 罗琴儿连连点头,又道:“我不是没想过逃去,可是家父年迈,那老僧与皇室又沾了些关系……他要是因我逃了而震怒,怕是我与父亲都没命了!” 花禹雾见她容颜秀气,正值妙龄,便联想那意欲强讨他的老僧必是个极卑鄙丑恶之徒,不由得生出股意气来,伸出手按住罗琴儿的手,慷慨道: “琴儿,这事我雨雾道仙管定了!” 罗琴儿一喜,转而面上又现出忧色。道: “雨雾道仙,你年纪太轻,怕不是那老僧的对头。何况他现在不在柴家村中,你若是贸然得罪了柴村长,今后他来报复,我又该怎么办呢?” 花禹雾一皱眉:“这的确是一个问题……这道仙既能做出如此欺上瞒下的恶性,想必不算是个得道高僧。不如我直接去杀了那老僧,以绝后患。” 罗琴儿担忧道:“这却未必。我虽不知晓那伙人什么来历,但他们一行有男有女神神秘秘,显然并非易于之辈。想从中杀了那老僧也不简单。” 花禹雾便拍着胸脯道:“包在我身上!” 花禹雾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在她一生中所见的修为最高者便是她师父花心竹了。 至于被擒受困北固堡城主府时,她当时一直昏睡着,自然不知道被人软禁是怎样的滋味。 后来她暗逃出城主府,那号称是御物高手的王城主也没来追赶,花禹雾自然就更将天下英雄看得轻些。却不知是因为木珏儿暗中动了手脚,才令王城主未曾发现她的离去。 “那老和尚叫什么名字?”花禹雾续问道。 罗琴儿一边给花禹雾肩上舀水一边说道:“他的名字……叫做境业道仙!” 境业道仙! 境字辈的和尚,如今石家子弟见过两位,俱都是能够呼风唤雨的真正强者。 但花禹雾却没听说过境字辈的和尚! “境业道仙?”花禹雾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我记下了。” 罗琴儿皱着眉道:“我只是个普通的村女,不知道你们道仙各自的实力是否也天差地别……但你可千万别逞能,若行不来便算了。只我宁可上吊死了,也不甘心受这屈辱!” 花禹雾刚要劝慰,便听楼下吵吵嚷嚷,有男人的声音大肆呼喊着“罗琴儿”的名字。 “他们来了!”罗琴儿惊道。 她也顾不得跟花禹雾辞别,一急之下手上拿的水瓢便即跌落地上,匆匆拭了泪便提着裙角小跑出门。 “琴儿,你怎么啦?”花禹雾喊道,罗琴儿却已经跑远了,并没有回应。 “唉!” 花禹雾一咬牙,她也很想跟上看看,只她自己现在泡在浴桶里,匆忙之下要怎么出去呢? 罗琴儿这番急匆匆地走了,想必来人或许便是柴村长的手下! …… 罗琴儿匆匆下了楼,见自己的父亲罗掌柜正蹲在地上双手抱头,厅中被七八个拿着大棒的彪形大汉围着,中间簇拥着一个头发半白了的老人。父亲雇的另一名小二郎正趴在地上惨叫不止,显是已经挨了打。 “你们都住手!”罗琴儿叫道。 闹事的几个大汉中有人颈项上独围了个圆链,便是这伙人的老大了。 那老大见罗琴儿已出来,便停了闹事,喝道: “小妮子,还想藏到什么地方去!兄弟几个已经催你几个月了,再不走,老子绑也要将你绑走了!” 罗琴儿充耳不闻,一路小跑着扶了她父亲起身。羞愤回道: “柴老大,你们想要我从命,那绝无可能!” 当中那白发老人道:“罗琴儿,我知你舍不得你的老父亲。但能与传说中的道仙前辈结亲,这可是你八百辈子修不来的福气!更别提那道仙还是‘殿下’的随从!岁数比你大一些又何妨了?你莫不知好歹。” 罗琴儿怒道:“柴村长,我敬您也是读过书的人,当知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我若是您的女儿,被那老和尚讨去做个不明不白的野花野草,您也会苦口婆心地劝她出嫁吗?” 柴村长一急,手中拄的拐杖连敲了三下地面。叫道: “反了反了,你这丫头浑然曲解了老夫的好意!老夫本是为了你好,你这黄毛丫头竟敢反唇相讥!” 一边的柴老大道:“软的不吃咱来硬的!您这几个月来罗家劝过好几回了,这丫头可曾给您一次好脸色瞧?小的打不得咱打老的,往死里打看她从不从!” 柴村长有些犹豫,柴老大便又劝道: “道仙前辈吩咐下来的,咱哪敢不从呢!左右把她交给了道仙前辈,她是生是死就都看她自己的造化了,全与咱们无关。但要是没办法把她交出去,道仙前辈怪罪下咱们,搞不小心一个村子都被他杀光了!” 柴村长心里一紧,这道仙前辈的神通广大他可是知道的,更何况那队白衣僧众来头不小,他也是事后多方打听才知道那伙人是国中三皇子木英策与他的随行仪仗! 第205章 驱逐 任凭柴村长有千百个胆,木三皇子的随从道仙的命令又岂敢不遵! 柴老大煽风点火道:“听说那伙人最近从隐冬国南归,不日便又要回到柴家村了。要是道仙前辈过来要人,咱们可怎么说?” 柴村长闻言心乱如麻,便喝道:“打!把这罗掌柜和小二郎往死里打!打到罗琴儿愿意顺从为止!” “不!” 罗琴儿凄声叫着,便被当中的一个大汉拉开,闷棍砰砰地招呼到她的老父亲身上。 罗琴儿一声嘶吼,向着拉她那大汉的手上狠狠咬了一口,又扑到她父亲身边抱住,棍子也落在她身上。 柴老大见状,怕打伤了罗琴儿引得境业道仙不快,便亲自上去把罗琴儿拉开,把她身子绑缚起来让她不得动弹,眼睁睁看着父亲为她挨打。 “不……不……”罗琴儿泪流满面,连连地叫着。 为了刺激罗琴儿,柴村众人还将罗掌柜上半身衣衫褪去,只见罗掌柜老迈瘦弱的背上氤起圈圈红紫,大汉们所用的木棍又甚是粗粝,许多木屑已经扎在了罗掌柜身上。 罗掌柜为了不让女儿心痛,始终一声不吭。 罗琴儿再看不下去了,喉咙一哽,声音嘶哑难辨地说出“我嫁”两个字来。 “你说什么呢?我们没听清。” 便有几个柴村大汉,趁此机会围在罗琴儿身边,用喧闹和笑声将罗琴儿围住,却暗暗伸出手捏向她姣好的脸蛋、胸襟。 罗琴儿泣不成声,索性闭了眼。 便在这时,罗琴儿忽听得惨叫一片,她茫然睁开了眼,惊叫出声。 只见眼前,正一个柴村大汉双目死死瞪着她,舌头伸的老长,正要将自己身子趴过来。 罗琴儿现下身躯被缚,想躲也躲不来,正陷于崩溃之际,忽见那柴村大汉身子向后一仰,整个人卧倒在地上。 “这是怎么回事?” 罗琴儿一张口,发觉自己哭喊过之后已经失声,喉间像吞了刀片似的不舒服。 罗琴儿便定眼看去,见那大汉颈上红红一道血痕,被绳索勒过,颈项几欲断裂。 罗琴儿茫然四顾,只见挑事的七八个大汉,包括柴村长,已经俱都倒地了,死状如先前倒下那大汉一样。 一股花瓣幽香传来,罗琴儿想起来,原来是刚才在楼上给雨雾道仙沐浴的味道。 “对付这些无知平民,我以绳索足矣。他们不配中我的毒。” 杀了一屋子人的正是花禹雾,她匆匆穿好衣衫出来,发上的水犹还未拧干。 便见柴村长和一帮村中泼皮大显淫威,不仅殴打罗琴儿老父,还欲轻薄罗琴儿。 花禹雾便索性又都屠戮殆尽。 花禹雾绕到罗琴儿身后,给罗琴儿松了绑,罗琴儿身体一虚,整个人软倒在地上。 她与父亲都是老实了一辈子的普通人,哪里真的见过尸横遍地的惨状? 花禹雾见罗琴儿又跪在地上,便道是她又要与自己言谢,便扶着她身子坐了下来。 罗琴儿父女惊魂未定,那名小二郎更是已经惊惶地跑出了客栈。 “他们……死了?”罗掌柜率性冷静下来道。 花禹雾作势伸出脚来踢了踢先前耀武扬威的柴老大一脚,颇畅快地道: “你们不必言谢,行侠仗义,正是我雨雾道仙分内之事!” 罗琴儿父女对视一眼,再看向地上众尸体,眼神中仍是充满了惊惧。 罗掌柜头一晕,忙用手按住,方才挨了那么多打都未吭声的他此刻涕泪横流道: “女客官,你究竟是何方神圣?你为了帮我几人出气杀了这些恶人,我老罗合该感谢你……可,你也着实害惨了我们啊!” “你在说什么屁话?”花禹雾惊讶地爆了粗口: “他们欺负你,我帮你们收拾了,哪里害了你们?琴儿,不也是你求着我帮忙的吗?” 听了这话,罗琴儿便觉一阵心悸,罗掌柜也跟着看向罗琴儿。 罗琴儿羞愤难当,捂着脸道: “雨雾道仙,你当我是病急乱投医!我听着你讲你惩恶扬善的故事被感染到了,却不想这事当真能发生在我身上!我从来没想过你……你当真能杀了这么些人!” “我……”花禹雾一时张口结舌,心想这情景与云芽当日责备她杀人的样子何其相似! 罗掌柜见花禹雾懵懂之态,长叹了口气,便解释道: “且不说这群人是否各个该死……便是他们这么多人全死在我罗家客栈这事,我今后便别想在柴家村营生了!” “更何况,那位道仙前辈若是知道此事来龙去脉,少不了会来向你我寻仇。便是他随便派一个弟子,也能轻易杀了我们父女啊!” 花禹雾点头道:“原来你们是怕老和尚寻仇。” 罗掌柜道:“不仅如此,还有十里八乡的议论排挤!往后我和琴儿即使躲着,又还能去哪呢?” 花禹雾道:“比起什么议论的,你们还是更怕老和尚寻仇。” 罗琴儿父女再度对望,都从对方眼中看出深深的绝望之意。 罗掌柜把心一横,索性拉着罗琴儿一同向花禹雾跪了下来,叩首道: “我罗氏父女此番丢了性命,我们认栽了!这位高人客官,我们把钱全都退给你,求您别住我家店了,换间客店去!” 花禹雾大为愕然。心想自己明明是帮了他们,怎还会被下逐客令?便问道罗琴儿:“你也是这么想的吗?” 罗琴儿眼神复杂,感激、歉疚、恐惧等种种感情在她眼中闪过,她并未答话,只是垂着眼向花禹雾微微点了点头。 花禹雾顿时觉得没趣的很,也没要罗掌柜退的钱,正要走时,忽见客栈那个小二郎神不守舍地跑回来,正好绊在屋内的尸身上,重重地在地上摔了一跤。 花禹雾摇摇头,道:“这些尸体想必你们也难处理,我便好事做到底。” 说着,便将小手一点,本源火气喷涌而出,将那屋内尸身笼罩起来,过不多时,便只留下一层骨灰盖在地表。 花禹雾火力控制纯熟,自然也没在地上留下特别明显的灼烧痕迹。 做完这一切,花禹雾长长一叹,颇为黯然地离开了罗氏客栈。 屋内的罗家父女相拥在一起,犹还觉得这变故的发生如梦似幻。 第206章 父女的危局 且说花禹雾离了客栈以后,她心情郁郁,全不知道自己做错了哪里。 在她看来,为罗琴儿父女解决了难题,却被父女俩反咬一口呵斥走了。 罗氏客栈门前拴着花禹雾骑来的马,花禹雾索性将套马索割了,任它自己去了。 花禹雾左思右想,明白了罗氏父女之所以驱赶自己,是怕老和尚寻仇报复。她便想着只要能帮他们除了老和尚,这罗氏父女又如何还会怪罪自己呢? 想明白了,花禹雾便干脆守株待兔,在柴家村东转转西转转,晚间便翻到了罗家客栈的稻草屋顶上打地铺合衣睡觉。 一连几日都毫无纷争,罗氏客栈将其他住宿的几位客人都送走了之后便闭门谢客。 被花禹雾杀了的那些柴家村民的妻子老小曾经来闹事辱骂,罗掌柜推说不干他父女的事,便将门户紧闭。 村民们吆喝骚扰,或是扔些鸡蛋野菜,大肆骚扰。 花禹雾躲在暗处瞧了,虽心中大动想将这些好事村民一一屠之,想起罗氏父女待她前后不一的态度,便强压着心中怒意不肯出头,想让这对父女吃些苦头。 这日夜里,花禹雾半梦半醒,忽觉得一股冲天热气从下到上钻了过来,还伴有令人难以呼吸的烟气。 她急忙一醒,四周已被黑烟缭绕,凭她轻功自然轻松从罗氏客栈房顶翻了下来。 她放开精神神识四下一望,罗氏客栈中空无一人,也并未有求救之声,想是罗氏父女自从白日里被村民辱骂骚扰,到了晚间已经趁夜跑了。 而暗处中还有几人,都是柴家村的村民,这火便是他们纵的,想将罗氏客栈付之一炬。 花禹雾心念一动,袖间绳索旋即飞出,已经勒断了暗中人的喉咙。 这下花禹雾有些确信了罗掌柜的话,帮忙不成反为倒忙。 还没等老和尚派的人出马,柴家村的村民就已经先一步想置这对父女于死地了。 花禹雾又将精神力覆盖的范围扩大,搜索着这对父女的踪迹。 过不多时,果真检索到了他两人正在西北方十几里外。 花禹雾便随即跟上前去,想告诉他们柴家村作乱之人已被自己解决。 花禹雾纵跃而去,还差里路时却骤然感觉那对父女中罗掌柜的气息骤然断绝,罗琴儿却朝着另一方向而去,速度显然比先前快上许多。 花禹雾心中一疑,却又感觉到罗琴儿身边似乎还有两人。便按着原先的方向,跟去罗掌柜一边。 到了罗掌柜身畔,只见他身上血迹斑斑,头颅破开半边,想是被什么钝器砸中头脑而死。 死时双口大张,犹还未瞑目。 花禹雾自下山以来已经杀过不少人,却从来没有一个人让她觉得死状这么凄惨可怖的。 花禹雾想起前些日子被他厉声驱赶,便存了些心中忿意,朝他尸身啐了口吐沫骂道:“呸!活该!” 转过身子,却又恍然一觉,好像真是自己的行为把他害死了一般,心中不由自主生出了些不忍之心。 本源火气从指间涌出,将罗掌柜的尸身给火化了。 做完这一切,花禹雾的身子迅捷远遁而去,追向被带至另一方的罗琴儿。 …… “你们要干什么!”罗琴儿衣衫不整,钗发凌乱,嘴角还被打得乌青一片,惊恐地看向身边一左一右带她飞遁的两个白衣小僧。 僧人本该为天下间至为仁心者,可这两个僧众面庞黢黑,体格敦实,一个光头间上存了个长有四寸的巨大刀疤,一个僧人瞎了只眼,倒似两个爱与人争勇斗狠的恶贼。 那刀疤僧道:“你最好乖觉些!否则下场便如你老爹一样惨!” 另一名瞎眼僧阴森地一笑: “罗琴儿,你找人杀了柴村长的消息已经传到了境业道仙耳朵里,我师父他老人家因此嫌恶得狠,便也不要你了!只叫我师兄弟二人前来给你父女一个痛快!你若是乖乖依了我们,我俩或许还能饶你一条小命!” 罗琴儿见他两人凶神恶煞的嘴脸,哭喊道:“你莫杀我!你若欺侮了我……雨雾道仙会找你们算账的!” “小婊子给脸不要脸!”刀疤僧一怒,将罗琴儿自离地两丈高的半空中摔了下去,怒道: “雨雾道仙是什么玩意!便是给他千百个胆子,还敢与我梵日金刚寺的门人过不去吗!” “呃!”罗琴儿吃痛一叫,她被从高空中扔下,膝盖磕在地上,顿时感觉自己半条腿已经没了知觉,腮骨、肩胛仿佛也震碎了。 瞎眼僧道:“你将她丢下去做什么,现在受伤了待会带回房里玩起来多没劲!” 刀疤僧道:“小婊子倔得很!我看直接在外头把她玩死算了!” 说着,便跃到地面上,去撕罗琴儿的衣衫。 罗琴儿涕泪交加,挣扎间又被瞎眼僧扇了几个巴掌,几欲昏厥。 罗琴儿白皙的玉体顷刻间暴露在荒郊野外。 便在这时,一句冷若寒冰的声音响起:“两个混账,谁许你们在外欺辱女子?” 两个刀疤僧转目一看,见来人是个白衣白纱蒙面的窈窕女子,虽看不清面目,可见她婉约的身段,卓绝不凡的气质,已经可以看出是个姿容绝世的妙人。 刀疤僧正是已经情欲到处红了眼,见这女子便道:“好个大美人,在暗中窥伺我兄弟俩好久了!是不是也痒得很,想让哥哥安慰安慰你!” 说着,便扑向那白衣女子,白衣女子冷哼一声,刀疤僧跃在空中的身子登时一顿,栽下身子扑于地上,已经死绝了。 瞎眼僧见状咽了口吐沫,这女子并未出手便能顷刻间杀了自己师兄,这手段或许比自己师父还要高明些。 便忙给已经不省人事的罗琴儿盖上衣服蔽体,给白衣女子下跪磕头道: “女侠饶命!我二人知错了,我们是奉了师父的命令才来的呀,求您放了我一条贱命!” 白衣女子冷言道:“现在才知错,晚了!” 瞎眼僧一瞪自己残留的那只眼,也已经失却了意识。 第207章 白衣女子 花禹雾赶到时,便见一个白衣女子负手而立,周边散着两个僧人的尸体,以及横躺在地的罗琴儿。 “你把他们都杀了是吗?” 花禹雾道,她追踪了一半,便感觉罗琴儿也没了气息,便仍按照原定的方向一路追寻,所幸他们并未远走。 “……那个姑娘不堪受辱,是咬舌自尽的。”白衣女子沉沉道。 “你……还有这些人,是怎么回事?”花禹雾道。 以她的精神感知,已经觉察到罗琴儿被刀疤、瞎眼两僧控制,却却未感觉到还有眼前这位白衣女子的存在。 白衣女子不答,转而道:“小姑娘,你想帮助他们父女,用心是好。可是斩草不除根,终究会留下祸患。” 花禹雾一惊,向后退去两步,警惕地道:“你如何会知晓我与罗家父女的事?” 白衣女子一瞟罗琴儿的尸身,漠然道:“我读取了这丫头生前记忆。” 花禹雾又是一颤:读取记忆? 她却从未听说过世间有这样的秘法! 这女子精神气息也全无感应,想来必是个难得一见的高手。 花禹雾便回嘴道:“无须你多操心我。若没你出手,我也能从这两个恶僧手上救下罗琴儿。” 白衣女子冷哼一声,轻蔑道:“真是可笑,这两个僧人修为都在你之上。凭你练神第一重的境界,真以为能与他两人相搏吗?” 花禹雾讶然失声:“你如何能看透我修为?” “我不光能看透你修为,还能看出你内功是承自仰月朝仙宗门下。”白衣女子道,声音中不掺杂一丝感情。 “我……”花禹雾顿时感觉自己败下阵来,不过三言两语间,自己的底细已被这白衣女子全然看破。便皱着眉道:“你也是仰月朝仙宗门下?” “不是。” “哦。”花禹雾应道,她心中颇有一丝失望之感,感觉自己无处不被这女子比下去一般。 “既然如此,我便不留了。”花禹雾转身欲走,袖中却悄无声息地放出会吸引来毒虫的药粉来,想借着风势播撒到白衣女子身上,让她日后吃些苦头。 她刚转过身子,心尖却陡然一颤,白衣女子的身影瞬间闪到她眼前,下一刻已经被那白衣女子扼住了喉咙。 白衣女子冷言道:“小姑娘,我念你仍有一颗善心,这才与你言语几句。可你竟出手暗算于我,当真狠辣之极!” 花禹雾止不住地挣扎,狠狠盯着白衣女子蒙着面纱的俏脸。 终于,就在花禹雾将失却了意识之前,白衣女子手一松将她扔在地上,言道: “同是女子,我不滥杀了你。滚!” 花禹雾咳了两声,看向那女子的目光中多了几许恨意。 花禹雾撤走几步,袖中绳索陡地飞出,缠向那女子脖颈。 那女子不闪不避,眼看花禹雾已经将她身躯套牢,白衣女子在原地的身躯却瞬间消失无影。下一刻,白衣女子已经身在半空,一只大手按在花禹雾头颅顶。 白衣女子目光寒凉,冷言道:“你这恩将仇报的小毒女,仰月朝仙宗何时出了你这等妖孽!让我看看你的记忆,来日叫仰月朝仙宗将你这一脉一网打尽!” 花禹雾惊叫一声,便已失去意识。 …… 第二日。 花禹雾在睡梦中醒来,发现自己正躺在温暖舒服的大床上。 “我……怎么了?”花禹雾头痛欲裂,忙以手抚上额头,不过片刻间,已经想起来昏迷前经受的一切。 “那女人修为通天,我定是已经被她杀了。”花禹雾低低呢喃道。 之后头痛感稍减,花禹雾坐起身子,发现自己已经住进了间客栈的上好厢房中,周围放着上好了鱼翅汤羹,犹还散着热气。 花禹雾食指大动,她近日奔波流浪,客居在小村落,许多日都没见过些好的菜肴,便一翻身从床上下来,把汤羹尽给喝了。 “你醒了。”一个声音道。 花禹雾朝身后一看,只见昨日那白衣女子正如鬼魂一般立在自己身后,仍覆着面。 花禹雾护了护怀间的汤碗,颇有些戒备地道:“女道仙,你为何没杀我?” 白衣女子轻轻一笑道:“你这丫头也有趣的紧,我放你一命仍还不知感恩,真像个一点就着火药筒。” 花禹雾见这面目冰冷的女人竟然会笑,心中更添了几分狐疑。便冷言道: “你要怎么折磨我?把我变成你的傀儡吗?落到你手里算我栽了,你也别想我轻易地为你卖命。” 白衣女子表情怪异地看着花禹雾:“可不是所有人都存了你这样的坏心眼。” 花禹雾沉默不言,心道自己所有的招式尽为她所化解,她再挣扎已经无用。便听那白衣女子又道: “不过呢,你这动辄要作弄人的性格也还挺有趣,蛮对我胃口的。就是人太蠢了些。那么漂亮的脸蛋上长了个猪脑子,也实在是可惜。” 花禹雾听她言语嘲讽,当即便压不下怒意,秀口一张,本源火气喷涌而出,向那白衣女子面上烧去。 其实她也不是想将面前女子脸蛋烧毁,她也知道自己没有那个能力,只是想看看那人面纱下什么样子。 一阵火气燎过,白衣女子眼都未眨一下,面上却如结了层寒冰一样,半点没烧着。 不过总算,她面上覆的那层纱是由花禹雾毁去了。 花禹雾看着面前女子那张脸,竟有些痴了。 那女子姿容恬淡,饱有出尘气质,便如下了凡的仙子一般,一颦一笑都令花禹雾有种不知名的亲近之感。 特别是缭绕在她身边的那一缕若有若无的荷露凝香,更让花禹雾生出朝慕之意。 “看够了?”白衣女子望着花禹雾道。 “……仙女姐姐,你可真美。”花禹雾怯怯地道。 “你也很美,”白衣女子柔柔一笑,又道:“只不过,你屡次偷袭于我,若不给你点教训,岂不是显得我沧水道仙任人欺凌了?” 只她一个微笑间,便将花禹雾整个人三尺范围内的空气凝为玄冰。 昔时花禹雾刚张口要说话,便感觉自己连舌尖上都结了一层坚冰,保持着微张着嘴的姿势,整个人冻僵在原地。 第208章 拜师 沧水道仙冻了花禹雾小半刻钟,见她再冻得久了恐会损了身体,便撤了自己的寒冰神功,让花禹雾得以解脱。 花禹雾全身僵麻,腾得一声跌在地上,身体蜷作一团,牙齿不住打颤。 “爽快吗?”沧水道仙问道。 花禹雾不答,想调用自己的本源火气驱寒,那火气却早被她在一开始应付玄冰的侵袭时耗尽了,此时极难恢复。 沧水道仙边看她哆嗦边道:“沦为阶下囚呢,便不要逞什么威风。你想去鬼蜮关,本道仙这几日无聊得紧,也想去逛逛。这些天你便跟着我。” 花禹雾咬着牙看着沧水道仙,想说些什么却实在提不起力气。 沧水道仙又道:“你可没有什么拒绝的份。你现在也该知晓,任凭你使出浑身解数,都难伤我一根寒毛。” “不过我如今混迹江湖,最看不惯的便是欺男霸女之辈。那境业道仙竟敢害了无辜良民,我也非要让他血债血偿才是。好了,你现在可以说话了。” 沧水道仙一挥手,花禹雾顿时感觉一股极为精纯的天地本源力量流入自己身体,周身的寒意瞬间消弭无踪。 花禹雾这下已经完全被这女子功力镇住,颤声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为何要告诉你?”沧水道仙轻蔑道: “你只要知晓,便是你师父曾经所在的仰月朝仙宗的当代宗主,见了我也要叫一句‘姑奶奶’!” 花禹雾见她气势凌厉,当下不疑有假。 她师父花心竹在仰月朝仙宗也算不得一般人物,未曾有机会得见过宗主。但这女人……地位竟还在宗主之上? 那只怕就是修行了几千年的老妖怪了! 花禹雾低低道:“沧水道仙……我记下了。” 沧水道仙冷眼瞧着她: “你若是到了我这种境界,做事当然可以随心所欲,世间也无人能伤得了你。但你如今这等微末的修为便这般放肆,便如一只张牙舞爪的病猫。叫人恶心得很。” 花禹雾见沧水道仙出言辱骂,却也不敢再还嘴,抱着膝坐于房中一角道: “前辈所言,我记下了。” “这才乖。”沧水道仙面目转为柔和,在床边坐下了,吩咐道:“我又不会吃了你,你也站起来说话。” 花禹雾便起了身,小脸的委屈之态。 沧水道仙便随口打趣道:“瞧你,像个刚死了丈夫的怨妇。” 随即,又觉得这话十分不妥当,便捂住了口,抬头却见花禹雾对他怒目而视。 沧水道仙起了兴致,便问道:“小妮子,我且问你,你的那个‘云郎’真有那么好?值得你豁出性命去营救。” 花禹雾见她所言是窥探了自己记忆后才知晓的,便不想理会,却惧怕她再发神威,便冷哼了声回应道: “我与云郎之间的感情,是你这老妖婆无法理解的。” “老妖婆?”沧水道仙哑然失笑:“你把我当成了仙家宗门中那些修炼几千年的老不死吗?我也只比你大了十几岁而已。” “真的?”花禹雾悄悄抬眉,见沧水道仙面目气质虽冰冷,眉梢眼角却别有一番可掬之态,若是仙人,也当是个心思单纯无甚阅历的女仙。 而长生修道之人,花禹雾虽未亲眼见过,但心想那些老仙定是周身早淤积了看淡尘世的陈腐死气,而无这女仙的活力。 花禹雾便皱起鼻子吐舌道:“你厉害总行了!” 沧水道仙见她调侃的样子实是可爱,便忍不住口角牵动着一笑。又道:“你这孩子还是有几分可爱之处,怪不得琛儿会喜欢你。” “琛儿?琛儿是谁?”花禹雾一抬眉: “该不是你还有个什么弟弟要介绍给我?我心里已经有云芽了!你若敢迫我,我死给你看!” 沧水道仙随她胡说,也不愿表露身份,便又道:“你这孩子天真娇蛮,倒是挺合我的眼缘。这样,你朝我磕上几个头,我收了你这徒弟便是!” “磕头?”花禹雾忙惊道:“我已经拜过师了,我的师父是绝情宗宗主花心竹,怎么还能拜你为师?” 虽说花禹雾如今叛逃出走,但她对自己的师门并未毫无感情。更何况,面前的神秘女人三言两语便要她拜师磕头,显然没安好心。 沧水道仙冷言道:“我的命令,你不遵也得遵!” 说罢,花禹雾感觉一股神秘的力量控制着自己的躯体,花禹雾便无比规矩地跪了下去,恭恭敬敬地朝沧水道仙磕了七个响头。 磕过头之后,沧水道仙一笑:“这才是我的乖徒儿。” 花禹雾已然无措,沧水道仙便由她站起身来,又道: “别太拘着了,我不会存心害你。你瞧,你刚喝的那碗鱼翅汤,还是我给你准备的。” 花禹雾瞧了瞧那空空的汤碗,咬着嘴唇道:“你可没在里面下毒?” “下毒?”沧水道仙哂笑道:“小鬼头戒心挺重的。不过就像我所做的,我想控制你不费吹灰之力,何必再劳费心思下毒。” 花禹雾见这女子身为专横,自料无论如何都逃不出她的手掌心,只得屈从道: “我已有师父了,便不能再叫你师父。往后你若是想让我跟着你,我便叫你沧水姐姐。” 沧水道仙点头道:“可以。” “我们接下来去哪?” 沧水道仙道:“此地距离鬼蜮关还有几千里的路程,一时先不忙去。但据我的神识反应,那害惨了罗氏父女一家的境则道仙,如今便落脚在沙陵关以北八十里的一个小城中,我们先去找他的晦气。” “哦。” 花禹雾应道,心想着罗琴儿父女是因着自己斩草不除根方才送了命,为他们报仇本也在她意料之中。 “不成。”沧水道仙忽得摇摇头道。 “什么不成?” “你实力低微,哪里配做得我沧水道仙的徒弟。” 花禹雾咬牙道:“不愿让我做徒弟,你便别收我!” 沧水道仙摆摆手道:“不是说这个,我是说,我该让你实力跃升一番。” 第209章 聚灵血契 “跃升实力?” 花禹雾一凝眉,心想这女人做事我行我素,与她花禹雾自己颇有些如出一辙之处。 先是自己三次偷袭于她,这女人不仅未杀自己还强行收她做徒弟,这就够让人奇怪的了。 现在又说要让自己“实力跃升”…… 花禹雾知道,古往今来的众多能让实力跃升的秘法,除了耗费另一位传功者自身功力的“醍醐灌顶”之法,便有大多数都是些魔教邪功。 眼前女子看起来功力深不可测,却说自己年纪并不大,保不准就是修炼了什么邪法。 “我不需要!我虽然才练神第一重,那也是我自己修来的!别人给的,我可不要!” 花禹雾便想着,定是她要拉自己下水同修邪功,连连摇手拒绝。 沧水道仙闻言一愣,轻轻点头道:“好。” …… 五日后。 沙陵关以北,隐冬国边境城市,塞州。 北陵酒楼。 “两位女客官……来来来,快请进。”门口的小二热情地招呼道。 “给我二人上两道你这店最拿手的素菜……便这道‘金汤鲜笋煨新芽’、‘葱烩菌葵’,再添两碗杂粮。”一个清冷的声音道。 “好嘞!”小二郎习惯性地将二人引到厅中就坐,一抬眼打量这两人,心中却是诧异。 只见这两位女客官一大一小,都是天姿国色。 年纪稍大的那位戴着面纱看不清真容,气质冷若冰霜,令人生出一番不可侵犯之感; 稍小的那位看上去聪颖狡黠,既有少女的活泼可爱,眉角又隐约可窥得成年以后的娇媚来。 “真是见了鬼了……” 小二郎揉揉自己的眼睛,几乎不相信塞州城中会出现这等形貌的美人,却又很快定下心来,在那戴着面纱的美人坐下后悄悄从斜侧方盯她面纱下的真容。 “想死吗?”那另一名小少女冷言道。 小二郎一惊,又对上那小少女带着冷冽杀意的眼神,不知怎么的,他便生出一种胆寒来,忙道歉道: “两位女客官,稍待!我马上给您上酒菜!” 便转身快步行走,背后涔涔冒着冷汗,走时小声嘟囔了句: “奇了怪了,怎么这几日这么多戴着面纱的女客官,难道是塞州发了什么疫症,要过人的?” “慢着,你回来!”花禹雾叫道。 “客官还有什么吩咐?”小二郎回迎上去。 “我问你,”花禹雾道:“馆子里是不是还有几个穿白衣的和尚?” “是啊!”店小二有些惊喜的道: “半个时辰前到的,当中也有位蒙着面纱的小姑娘……你们是一道的,要不要我带你们过去那桌?” 他此话一出,便见两个天仙般的女客都沉寂了下来。 小二郎便感觉自己说错了话,正有些尴尬间,便听那冷美人说道: “不必麻烦了,先上酒菜。” “是是是!” 小二郎忙退下了。 他却有些后知后觉地想到,这两人打听那几位客人,又不是一路的…… 那难道,是来寻仇的? 小二郎想到此处,心中一颤,走路间一个没注意,腰髋就磕到了旁边的桌角上。 …… “沧水姐姐,老和尚果然在这。”花禹雾道。 说来也巧,自从那日沧水道仙收了花禹雾做徒弟,便想着花禹雾不稀罕别人传的功夫,非要依靠自己修来的修为,那也好。 但她身为实力站在大陆顶峰的有数高手,宝器、灵兽什么的,总有可传给徒弟的。 可是也没有。 ……到了沧水这种境界,哪里还需要什么宝器灵兽辅助自己,况且她修行年限不久,也还没有这方面的积累。 那好,所幸沧水曾看过宗门典籍,学过一种【聚灵之术】。 这【聚灵之术】,就是指绑定一位受益人,再展开法阵,在数千里范围内吸引与她自身性格、体质足够契合的异兽,再由秘法驯化为听人役使的灵兽。 但花禹雾实力低微,天地中实力悍怖的地仙级、上神级灵兽自然无法为她收服,最多也只能降服些玄灵级三四品的灵兽为她所用罢了。 几日来,沧水道仙展开聚灵秘法,为花禹雾寻找合适的灵兽,花禹雾却挑三拣四,对到来的几只玄灵级异兽俱都看不过眼。 直到第三天夜里,一只红毛赤目的大犬奔了过来。 花禹雾眼尖,瞧这匹六足流火犬的额上有两撮白毛,一眼便认出了是昔日石琛曾与她同骑的那只,便张罗着留下来,可却不知道石琛的坐骑在这里,而他本人又跑到哪里去了。 沧水道仙见她执意留下六足流火犬,也只无奈顺从了。 可这六足流火犬只得凡修级三品异兽,对如今的花禹雾来说,能帮的忙实在有限。 沧水道仙便在六足流火犬额上一拍,一股淡蓝微光流进六足流火犬躯体里。 当时的沧水如此说道: “区分灵兽品级不应光靠先天种族,我这一掌已将‘灵慧之光’输入它躯体中,往后它便能随着你的修炼一同进步,甚至将来能口吐人言也未可知。禹雾,你要与它签订‘血契’吗?” “什么是血契?”花禹雾问道。 “血契是人族与灵兽间签订的契约之术,需要以血为誓。一个人只能同时与一只灵兽建立血契关系。血契建立以后,灵兽与你互有心灵感应,会努力保护着你至死不渝。” “这……可它终究是云芽的灵兽。”花禹雾有些犹豫。 她听出沧水道仙这话能让六足流火犬永远属于自己,且这秘术如此玄妙,必然还有其他未曾言说的好处,但花禹雾终究觉得此举夺人所好。 沧水道仙漠然道: “他会有他自己的际遇。既然将这头六足流火放走了,说明他必然已是不再需要这灵兽了。” 说罢,便为花禹雾与六足流火犬举行了血契仪式。 仪式过后,花禹雾果然感觉心里有所不同,看待六足流火犬的感情便像看待自己的孩子一般。 六足流火犬对花禹雾也是亲昵异常。 花禹雾便给这头六足流火犬起了名字叫“小火”。不知是不是心有灵犀,花禹雾起的名字竟与石琛在鬼蜮关放走小火时所取的名字不谋而合。 如此一来,便耽搁了几天时日。 沧水道仙携着花禹雾与小火,不过转瞬之间便到了塞州,此行正是来找害死罗家父女的罪魁祸首——境业道仙的麻烦。 第210章 面纱 花禹雾与沧水道仙的菜上来了,沧水道仙也未主张忙就寻衅,而是低着头用起膳来。 “沧水姐姐,你不想在人多的地方动手?” 花禹雾问道。 现在正是午膳时分,两人所在的北陵酒楼乃是塞州的名牌老字号,宾客来来往往络绎不绝。 花禹雾是个不嫌事大的人,倒无所谓在此时动手,沧水道仙却或有顾及。 “你可能感应到那几人修为?”沧水道仙目光瞟着斜对面的一桌人的背影,低低道。 “我的感应自然浅得多。那几人中有三股力量强些,一股力量弱些,但比我强上多少我却感应不过来了。”花禹雾摇头道。 两人一进酒楼便放展开了精神之力,只是花禹雾毕竟精神力远逊,便只能感应个大概。 “你听着,”沧水道仙道: “那是三男一女,四个人都身负【梵日金刚寺】的内功心法。三个男僧已经修炼到了练神第三重的境界,相当于寻常武者中凝气之境。” “但麻烦的是那戴面纱的女人,她的内功连练神第一重都还没修到,学得是些旁门左道的功夫。但那三个男僧竟似乎是成拱卫之势,对她毕恭毕敬。” “在凡俗中,凝气境已相当于二流高手了,但这三人对她如此谦卑,想必她或许是宗门中的一些重要的弟子……若是纷争起来,波及到她,你打算如何?” 花禹雾听她光凭精神力探测一番便能娓娓道来,当下已起敬服之意,便道: “既然仰月朝仙宗宗主都要叫你姑奶奶,你还怕她吗?” 沧水道仙摇摇头: “不是你想得这般。我虽有随随便便就能杀了她的实力,但我仙门中人一条不成文的规定就是不许插手凡俗中事。” “且梵日金刚寺是天下第一大派,杀他几个凝气高手或许梵日金刚寺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如果真动了核心弟子,又有人想蓄意闹大的话,恐会惹得梵日金刚寺向我宗门问责,令我宗门面上无光。” 花禹雾听她这番话有理有据,自然也就放在了心上。心想等离了店,寻个那几人不在一起活动的空档,光把那境业道仙杀了也就是了。 便在这时,又一阵喧哗起,两位男宾到来,由小二郎引着坐到了花禹雾两人的邻座。 花禹雾与沧水道仙正埋头吃饭,便听得境业道仙身边那面纱女子不顾场合地吼道: “即使这些天过去了,我还是越想越气!我每晚睡梦间都能梦见石广潇那副轻蔑的嘴脸在我面前晃来晃去!境业伯伯、境徐伯伯,境安伯伯,他只不过是个小小的飞渡圆满修为,我真想叫你们回到靖远城去将他杀了!” 这情绪激动的面纱女子喝了些小酒,脸上有些醉醺醺的。 而她自然就是那日跟三皇子木英策别过,说要回家修炼蛊术的木玔儿了。 木英策遣了三位道仙送她回国,这其中就包括了在柴家村胁迫良家妇女就范的境业道仙。 自然了,对于境业道仙背着他暗中干下的这起子事,木英策并不知情。 “公主殿下,”境业道仙劝道: “您不是与三殿下辞别的时候说非要自己来一雪前耻吗?这才离开靖远十来天的功夫,您都念叨了这事八回了。” “哼!”木玔儿冷哼一声: “对!我要亲自收拾这个贱民!待我神功大成,我要将他捉来,在他那张高傲的恶心脸蛋上割上他一百刀,再将他身上种满毒蛊,让他感受万蚁钻心之痛!任他如何的讨饶哀求,我也不会让他想死就轻易的死去了!” “公主殿下……”三个道仙俱是感觉到有些头皮发麻,想想这痛觉,木玔儿该是对那人有多么的深仇大恨啊。 闻言,新来的一对男宾中有一人竟是哈哈大笑。 “你笑什么?”木玔儿皱眉道,木玔儿的桌子与那两人相距不远,从木玔儿的角度便刚好可以看清那两人面庞。 见笑她那人长得尖嘴猴腮,颇有些不怀好意之感,木玔儿心中顿时便升起憎恶之心。 尖嘴猴腮那人道:“女人说不要,那就是要!我瞧你这花脸小姑娘,是不是爱上了把你脸划花的那人?” “你叫谁花脸,找死吗?”木玔儿怒道。 木玔儿自从被石广潇割伤了脸颊,便伴有些自卑感,非要天天以面纱覆面,最恨别人提及她面纱下的容颜。如今她尚戴着面纱却被人叫花脸小姑娘,如何不能令她气从中来? 闻言,花禹雾与沧水道仙也齐看向那女子面颊。 那面纱女子生得浓眉大眼,也颇有些贵气之态。只不过她下半张脸都被面纱蒙着,实在一点看不清她真容。 “飞猱,你怎知她是个花脸?”尖嘴猴腮那人身旁的一个面相阴柔的高瘦男子道。 飞猱桀桀一笑,挠了挠胳膊道:“小的阅女无数,这方面的阅历自然比神煞公子高些。你瞧她时不时的或是用头发挡住左脸下半边,或是用手指不着痕迹的蹭几下。定是面纱下的脸颊已经被人划花了。” “哦?你看得这么细节。当真有这么准吗?”神煞惊道。 “神煞公子信不信?不信便跟小的赌一赌。” 神煞道:“那好,赌便赌。” 飞猱道:“为了让公子觉得是我先掀开了她面纱后划了她的脸,便由公子来掀他面纱。” 一旁默不作声的沧水道仙忽向花禹雾道:“这尖嘴猴腮的丑东西妖气重的很,另一个我却不大看得出来。如果是让他们与这伙人起了冲突,也省了我们的事了。” 花禹雾轻轻点点头,却也暗暗好奇与境业道仙在一起的那面纱女人是个什么样貌。 “大胆!你们两个贱民想做什么!三位道仙,还不快帮我杀了他们!” 木玔儿早已是气不打一处来。 三位道仙还未来得及动弹,便见神煞微微一笑,一口气向木玔儿呼去。 那一口气呼出自然无形无踪,三位道仙都来不及阻止,便见木玔儿的面纱骤然被掀开,白皙的脸颊上,寸许长的一条暗痕有如条蜿蜒攀附的蜈蚣。 “啊!”木玔儿骤然捂住脸。 “我赌赢了!”飞猱胳膊肘一碰神煞道。 “哈哈哈哈哈!” 与此同时,一阵清脆如银铃的笑声在众人耳边响起。 第211章 混战 木玔儿与神煞等人同时转头一看,见那发笑者正是一副伶俐之态的花禹雾。 “你笑什么?”木玔儿恶狠狠地盯着花禹雾道。 她怒意正盛,原本已经有了杀人泄愤的念头。却见这出言嘲笑的女子不仅生得花容月貌,脸上更是白皙光滑无一点伤痕,怎能令她不妒火中烧? “我笑的是你啊!”花禹雾狂笑道: “真是有其主必有其仆,老僧头手下的两个淫贼和尚,一个脑袋差点让人开了瓢,另一个瞎了眼睛。老僧头更是又老又丑,还想强娶人家小姑娘。” “这老僧头的主子呢,年纪轻轻就花了脸,脸上像爬了条虫……不知道做了什么恶事的报应!哈哈……我怎么能不笑呢?” “你这小贱人!” 木玔儿怒道,她虽没听明白什么开瓢瞎眼的,却自然听得懂后半句正是在骂她。 “好有意思!”神煞一笑,拍拍手道:“民间有相由心生之语,今日听这小姑娘的话,可给我解了十足困惑。” 花禹雾侧头瞧了瞧飞猱神煞二妖阴鸷的面容,冷哼一声道: “妖里妖气的两个东西,还真是‘相由心生’啊!” “你!”飞猱气急,便要冲出来打花禹雾一拳,被神煞拦住。 “……你怎知道此事?” 境业道仙接道,他正如临大敌,瞪着眼瞧着花禹雾两人。 花禹雾嘻嘻一笑道:“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好个道貌岸然的境业老和尚,我两人正是惩恶扬善,来替罗家妇女向你追魂索命来的!” “你!” 境业道仙闻言一惊,身边的另两个道仙与木玔儿也都扭头看着他,境业道仙顿时生出一种急怒来,连呼吸都不大畅快。 “境业道仙,有什么话我事后再问你。你们先帮我杀了这挑事的四个贱人!”木玔儿怒道。 沧水道仙从始至终未多言语,但木玔儿怒火攻心,便将和花禹雾同坐一桌的沧水道仙的份也算上了。 境业道仙怒目一瞪,率先将手上木筷用精神力操使向花禹雾掷去。 花禹雾闻听沧水道仙说这境业老和尚是个修为远超于她的高手,心中已经升起十分的忌惮之心。 秀口一张,本源火气喷涌而出与之相抗。 火过木折,花禹雾心里升起一丝游疑,却感觉那筷子头虽烧成了炭,境业道仙攻击的余势却未减,眼看便要戳中花禹雾心窝。 沧水道仙神情一凛,微皱了下眉,瞬间一股寒气从她体内涌出,凝成道冰箭,直直与那空中的木筷对撞将其击出。 冰箭凌厉之势不减,瞬间又射中境业道仙眉心,境业道仙登时全身上下附了一层白霜。 境业道仙一张口,一股寒气涌出,他双目圆瞪,直接从座椅上摔下,身躯维持着僵直的状态,竟尔身死了。 这变故只发生在转瞬之间,另两位境徐、境安两位道仙,瞧着花禹雾无力抵抗境业道仙的攻击,都以为她会是第一个牺牲者。 却不料冰箭陡至,两位道仙都是修为高绝之人,竟看不清那冰箭是如何钻进境业道仙体内的。 不过一招,三位道仙中实力最强的境业道仙,身陨! 木玔儿见此变故,也是吓得花容失色,午间喝得酒瞬间全醒了,大叫道: “妖术!境徐、境安两位伯伯,快将那妖女拿下!” 此间变故突然,境徐境安两位道仙根本也无暇思考他们面对的是怎样的人物,瞧着花禹雾实力低微便想先行擒拿以作要挟,料想那女高手也是双拳难敌四手。 当即,境徐境安一左一右分袭向花禹雾抓来。 境徐境安本为一对孪生兄弟,主修的是梵日金刚寺一套佛门擒拿掌法,与境德道仙昔日镇压石广潇所用的掌下小山有异曲同工之妙。 多年以来,兄弟两人心意相通,凭借这套联合掌法越阶杀过不少高手。 今日两人碰上的乃是沧水道仙。 一旁观战的神煞与飞猱原本对不言不语的沧水道仙未多加留心,可在她出手的那一刻,二妖心中却齐齐生出了一种畏惧感! 妖对危机的感知远远强于人族,是以他们总能规避各种突如其来的变故,才能在数量远远低于人族的环境下繁衍这许多年! 看着这面带白纱的白衣女子,神煞心中陡然一惊: 普天之下,怕是只有自己的父亲妖之共主才能制住此女! 神煞飞猱对视一眼,心中已存去意。 境徐境安双掌已至,只见沧水道仙眉目不动,口中轻叱一声:“破!” 境徐境安当即身躯倒飞而出,鲜血喷吐不止,一路上撞坏不少桌椅板凳。 “几位爷,高抬贵手啊……” 酒楼老板早已悉听此处动静,但他也只是个毫无修为的凡人,也不敢上前拉架,只能拱手在一旁小心哀求。 此时正是正午,酒楼里本还有不少宾客,见了此间打斗,顿时作鸟兽散,乱作一团。 木玔儿见那白纱女子甚至都未出手,境徐境安两位厉害道仙便同时败下阵来,小脸瞬间吓得煞白,忙扶着墙躲到一边,纤手不自觉地附上了腕间的五色布套腕,正犹豫着该不该用自己的蛊虫自保。 但她的厉害蛊虫早已在日前用尽,如今所剩只是些虾兵蟹将,若是不能掌控局面还将那白纱女子再度激怒可就难办了。 便在这时,木玔儿两眼一瞟,发觉方才坐席间那高瘦阴柔男子和尖嘴猴腮的男子却已经不见了。 “妖孽哪里跑!”沧水道仙娇叱一声,身影一闪,已从坐席间倏地消失,尾随逃走的飞猱神煞二妖而去。 当此时,酒楼坐席上便只剩下了花禹雾与木玔儿及境徐境安两名部下。 …… 第212章 焚花蛊木 飞猱和神煞几个呼吸之间,已经逃出了几百里之外,周身一片金黄咒纹闪过。 沧水道仙那声厉叱,却也如雷贯耳传入二妖脑中。 “少主!” 飞猱呲着牙看向神煞,眼中多有不甘之色。 “怎么了?” “我身上有妖气!”飞猱叫道: “那女人多半是人族仙门中的大能,这样逃下去我俩迟早要被她追上!” “不是还有父亲赐下的【飞天遁地符】吗?” “没用的!”飞猱道: “即便是【飞天遁地符】,我们所有的也不是无穷无尽!万一全都用完,便难逃被那女人追上诛杀的后果……我已有感应,那女人的距离越来越近了!” “那该怎么办!”神煞茫然道。 他二妖出来以后,一路上游山玩水,这才不过半月的功夫,更还没找到几个妖族朋友。 却不料吃个饭的功夫,便遇上被人族顶尖高手追杀的生死危局。 “兵分两路!”飞猱瞪着眼,双目间一片血丝。 “兵分两路?”神煞惊道: “那怎么行,你我都难于那女人交手,既然她只能感应到你,无法感知我的存在,那你不就是白白地送了死?” “少主,我已活了够久了!”飞猱此刻衷心道: “少主诞生之日,主上便向全族宣告,你是我族的希望!我全族妖类都要不惜豁出性命的保护你!” “这怎么行呢?”神煞道: “父亲也说过,不以血脉定尊卑,只以功绩论长短!我的命也不比你金贵!更何况,这么久以来,我并不把你当做工具,你是我的朋友啊!” 飞猱的丑脸上泛起一丝苦笑: “你是妖族少主,却对同族有一颗仁慈之心。属下有许多事都没来得及教你,但我现在要教你最后一件事,那就是舍得!” 飞猱双目中顿时青芒大放,两只手掌变成了生满长毛的猴掌,掌根聚在一起,忽得向神煞一掌推过,掌间夹了一枚【飞天遁地符】贴到神煞身上! 神煞未经防备,身子倒飞而出,双腿瞬间幻成一条蛇尾,稳住身形,却在【飞天遁地符】的作用之下,他这一飞,又飞了近百里。 神煞表情转做惶急,他从小却在同族中妖的眷顾与关怀下长大,对同族多有手足之情。此刻见飞猱为了掩护自己竟要枉送了性命,实在令神煞生出不忍之心。 或许可以用与那女道仙同行的小姑娘的性命来胁迫她放人? 神煞想到此处,身影一闪,又朝着北陵酒楼的方向而去。 …… 却说沧水道仙仓促间追袭飞猱神煞二妖,本以为是手到擒来的功夫,但他二妖的身上似乎怀有什么异宝,逃出一段距离便又能传出好远。 沧水道仙心中被激起怒意,又分身乏术,便一时未顾得上还在酒楼中的花禹雾。 花禹雾瞧着木玔儿,木玔儿却也瞧着她。 二女视线相接间,眼神似能勾起烈火。 两人不言不语,却有一条蓝绿色的小毒虫从木玔儿五色布套腕的蓝色夹层爬了出来,灰黑色的细如沙尘的毒粉也从花禹雾袖间慢慢抖出…… 境徐境安两名道仙也已经爬起身子,对花禹雾怒目而视。 那硬茬的女人既走了,此间仇恨自然要报复在这出言不逊的小姑娘身上。 但两人自恃身份,一时也未对这小姑娘贸然动手,只暗戳戳地瞧着木玔儿与她斗法。 “【蓝绿鸳鸯】!给我毁了她那张脸!” 那条蓝绿色的毒虫已经爬到了木玔儿指尖,伴随着木玔儿指尖轻弹,蓝绿鸳鸯随之激射而出。 花禹雾只见一颗蓝绿色的土块似的物事射向自己面颊,她步子闪避开,与此同时口中喷出本源火气烧向那虫蛊。 若为偷袭,木玔儿这蛊虫原也厉害得很。只是她心中嫉恨禹雾,又料她孤身一人难以抵御,便想着随手即能料理了她,因而未多顾及。 便随着蓝绿鸳鸯的身子在火气灼烧下冒起一阵蓝烟,随即软趴趴倒地,竟是只混着蓝绿两色的毒蜘蛛。 但此刻仍能保持身躯不损,可见这毒蜘蛛躯体悍硬。 木玔儿见自己又一独特毒物遭毁,心下已起十分懊恼,便又见那股火气向她燎来。 木玔儿身子朝侧一翻,花禹雾的绳索又向她肩上钩来。 绳索之上新绑了条银亮铁钩,乃是花禹雾经了沧水道仙的指点新制的,其上喂了花禹雾的黑尘之毒。 嚓啦—— 但听一声绢帛撕裂,木玔儿险险避过了钩尖,肩上袍服却被那钩子蹭开,香肩上留下猩红一道,散着鲜甜的气息。 “公主殿下!” 境徐境安两位道仙看着木玔儿败于花禹雾之手,终是再无法坐视不理,不由分说制住了花禹雾。 “公主殿下,在下救护不周,累得公主玉体受损,实在该死!” 境徐道仙压着花禹雾道。 木玔儿看着自己肩上伤痕,略皱了皱眉,嘴角一笑,又朝着花禹雾讥讽道: “原来只是些下等的蚀骨粉,实在伤不了我,便留给我的‘心心’做养料!” “心心,出来!”木玔儿呼道。 只见她套腕间迅速爬出一只米粒大小的、身躯几若透明的白蚕,顺着木玔儿袖子爬进她衣衫里,又从肩口破损处爬了出来,覆在她肩头那一道伤痕处,身体蠕动着吸毒。 过了一会,那白蚕吃饱喝足了,透明的身躯凝实了几许,又顺着木玔儿衣襟爬向她套腕。 花禹雾见状心中泛起一大片的恶心,她被境徐境安两人钳住,不得不跪伏在地,嘴上却仍叫道: “你这花脸贱女人,练得功也纯是恶心人用的!若没两个老和尚在此,我已弄死你了!” 木玔儿面含微笑走上前去,对着花禹雾那张如花似玉的俏脸,蓦地一脚踹去! “喝!” 花禹雾吃痛一叫,嘴角已流出血迹,却又大言不惭道: “且让你占了一时上风,若我师父在,定让你们几个尸横遍地!你若敢再动我,等你死了,我便在你那张花脸上划上十刀八刀,让你变成名副其实的丑八怪!” 木玔儿冷冷一笑,四顾一番正瞧着花禹雾腰间还别着造型精致的女士短刀,便把它迅捷抽出,比量着花禹雾的脸道: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你这么口舌善辩的小贱人,我要先划上你百十刀,再割下你鼻子舌头,让你亲眼看看自己变成了什么鬼样子,最后剜下你的眼睛来。任凭你那师父有什么神鬼莫测的本事,还能将它复原吗?” 花禹雾看着自己利刃上的刀芒,心中一寒。 又欲引渡本源火气喷火烧向木玔儿,拿住她右臂的境安道仙却在此时朝她颈上一抓,拿住了她经脉要穴,令她无法出手伤人。 “哈哈哈哈哈哈哈!” 木玔儿放声狞笑着,第一刀狠狠向花禹雾面颊上割去! 花禹雾侧头闭上了眼,心中恐惧终于在此刻被激出了十成十,眼泪也不争气地夺眶而下。 第213章 这个女人,我要了! “住手!” 便听一声厉喝,一阵黑芒从五丈外射出,如一把光刀,将木玔儿手中短刀截断。 只听啪的一声,短刃掉到地上。 “你也来讨我的麻烦?” 木玔儿提着短刀指向新来那人。 只见那人着一身青衣主调,胸腰装饰处却以赤红色相称,有一种令人不适的对撞感,裸露出的肌肤却极白,像是许多年未晒过太阳一般。 正是方才被尖嘴猴腮那厮称作“神煞公子”的人。 神煞目光冷冽,看向花禹雾道: “这个女人,我要了!” 方才席间沧水道仙追出两人时口口声声称其“妖孽”,境安境徐两位道仙瞧这异人举止形态,实也非人。 再瞧他击断木玔儿手上利刃那招,虽未显露十成实力,却已知是个厉害人物。 境徐道仙便悄然放开制住花禹雾的手,转而退到木玔儿身边,以防这妖孽偷施暗害。 这人掀下了木玔儿的面纱,现下又来讨人,木玔儿自然也是不忿,呼道: “两位道仙伯伯,这异人再三挑衅,还不将他拿下了?” “这……” 两位道仙对望了一眼,都起了怯战之心。 并非他们天性胆怯,能修炼到这番境界的强者,多少也是见过些大风大浪的。 他们几位境字辈道仙,是受了【梵日金刚寺】指派庇护来泰国皇室的,实在无须为了这项任务把命搭上。 何况,境业道仙前车之鉴尸横当场,已令境徐境安两位道仙心中警戒,方知世俗之中也或许便会遇上实力远超于己的高手。 这木玔儿公主性情又一向不太讨喜,两人如今只想着将她安全送回来泰都城琼天府算完,并不想再与不知底细的高手动了干戈。 境徐道仙便附在木玔儿耳中悄悄言道: “此子大为妖异,不知深浅。若我两人与他动手送了性命,又有谁能护送公主回到琼天府呢?” 闻言,木玔儿咬着唇,面上现出挣扎之色,颇为不甘地一跺脚。问道: “你和贱女人是一伙的?你要她做什么?” 神煞如实答道:“我要用她去换我的朋友。” 木玔儿心中舒一口气,已揣测到来龙去脉。便又听他语气淡淡道: “当然,你们若是不放人,我也不介意从死人手里把她抢过来。” 木玔儿大叫一声,又要发火,却见着境徐境安两位道仙皱着眉向她轻轻摇了摇头。 当下也只能咽下这口气,命境安道仙放开了花禹雾,又推了她一把道: “赶紧滚开,今天饶你不死。” 花禹雾被木玔儿一推,身子踉跄了几下,旋即被神煞抓进怀中,身影一闪而逝。 …… “臭男人!放开我!” 花禹雾被神煞擒在半空,身躯被牢牢地扣住,任凭她挣脱踢腿,都难令眼前人的钳制放松一丝。 神煞更是冷着脸,埋头不理她的叫喊。 花禹雾气急,便歪头向神煞肩上一咬,本源火气也从她口间侵袭过去,却像是碰上一片虚无般的,火气被神煞的身躯尽皆吸收了去。 “不要叫。” 神煞终于有所反应,冷言道。 花禹雾抬头,正对上神煞的眼睛。 那双眼非青非绿,竟像是渗人的深潭沼泽般,又虚无得恍若住不进一丝灵魂。瞳仁是拉长的,如同蛇的眼睛,却又散发着木然的死气。 花禹雾被这双眼吓了一跳,颤着声音道: “你是什么人?你是人是妖……难道你是鬼吗?” 神煞看向花禹雾,见她眼圈因着哭过肿起来,此刻又一番惊恐之态。 神煞似也不愿吓着此女,便扯出个微笑道: “我是一只妖。在妖族中大家都叫我‘少主’,我的人族名字叫‘神煞’。” “神煞?”花禹雾一惊,也顾不上此刻对神煞的畏惧之心,脱口道: “那不是生辰八字中吉星与煞星的意思吗?怎么会有人用这两个字做名字?” “那还真巧了。”神煞道:“我起这名字,意思是‘凶神恶煞’。” 花禹雾瞧他神情严肃却有些呆愣,忍不住破涕为笑: “你长得是挺像凶神恶煞的。” “那也很好。”神煞自信道。 有了这一闹,一人一妖间气氛活络不少,花禹雾便试探道: “我师父很厉害,你为什么会来抓我?我师父呢?” 神煞面上有些哀意地道:“我的伙伴为了我与她周旋,我正是要以你换回他。你说,为什么人族要对妖族赶尽杀绝呢?” 花禹雾听他提起两族争端,心中泛起惊奇,便随口道: “妖族暴虐无道,天下共戮之。上古年间更将凡人视作可以任意凌辱的奴隶。你既然是妖族中某一部的少主,却连常识都不知吗?” 神煞轻轻“哦”了一声,颇有些不屑道: “原来是几十万年前的旧时冤仇。来日若我执掌妖族大权,定要天地焕新。我要令人族的杰出领袖者受封为臣,与人族和平共治。从此再无纷争。” 花禹雾哭笑不得道:“就凭你?妄言大事,这两族争端可是连上古的天外大神们都未尝真正止息的。” 也难怪花禹雾会有这等想法,无论在何处,讲出不切实际的大话的人多半会被其周围人当做傻子。 “你不信?”神煞语气阴森道: “这是我父亲告诉我的。他还说,自古开辟新天者,非得走过尸山血海。” 听了这话花禹雾顿时心中悚然发毛,刚想追问神煞的父亲是何方神圣时,却感到神煞的身躯陡然一震: “不好了,飞猱的气息断绝了!” “哼,一只弱小猴妖。” “还能想出分兵这种策略来,保了另一个妖孽……却不知那妖孽究竟是什么东西!” 一个阴冷山洞中,沧水道仙取出飞猱的妖晶握于手心,妖晶温热,带着飞猱生前的体温。 沧水道仙随手将它揣入袖中,忽得惊讶自语道: “不好,禹雾!” 白影一闪,远遁而去。 此行自然毫无所获。所幸花禹雾留下一头缔了血契的小火,沧水道仙便由小火一路指引着自己去寻找禹雾。 她赶到时,木玔儿等人也已经匆匆离去了,酒楼中人也已经由于方才的打斗声势匆匆离开避难了。 沧水道仙便是千算万算,也没能想到花禹雾竟是被神煞半路折回掳走。 …… 第214章 山洞 半个时辰后。 神煞携着花禹雾匆匆来到沧水道仙斩杀飞猱的山洞中。 山洞深有几十丈,漆黑不见底,一人一妖摸索着,总算从洞底找到了飞猱的尸身。 洞中原是没有光的,神煞的青目竟能射出灯笼般的光。 就这样指引着,只见越往深洞中行,越有一种寒凉阴森之感。 到了洞底,只见空间开朗起来,底下是方圆十几丈宽的一个小冰面,四壁也都封了冰。 飞猱的尸身上结着寒冰片片,犹还保留着生前的姿势。 “飞猱!” 神煞将花禹雾随手扔下,迅速上前,便伸出手来触碰飞猱的尸身。 啪—— 但听一声脆响,一阵薄冰悉数落下,而飞猱的尸体也化作一抔黑尘泯灭。 “飞猱!” 神煞大叫道,身躯跪在地上,捶胸自责道: “是我犯了糊涂,你失了妖晶便不复存在,如今受了外力,尸身都不复存在!” 花禹雾在一旁怯怯地看着这妖族少主神煞的忏悔之态,却已经悄悄逃出自己的绳钩,打算趁神煞不注意时悄悄顺着山洞溜走。 但听神煞对着那抹黑尘捂住了脸,嚎叫不止,似乎是在哭。 ……但他是不会有眼泪的。 “……你刚好比我大了一百岁,是以父亲觉得你我有缘,要我跟你学做妖的规矩。” “你随我游戏人生,处处让着我……今日碰上残暴不仁的人族道仙,不分青红皂白对我们动手……你为了救护我,也是先走一步!” “小弟将来定要亲手杀了那人族女子为你报仇!但我恨,现在的我还没有这个实力!” “今天你黄泉独赴,但小弟为你准备了礼物送别,让你不再孤零零的!你生前最喜欢美女,我给你擒来的这女子虽然相貌丑陋,却是女道仙的徒弟。我便将她在你面前焚化了,也算是尽一尽我的哀思。” 花禹雾已经用绳钩向上爬去十几丈,闻言吓得身躯一颤,又听得神煞说她相貌丑陋,当即不自觉得回过头瞧他一眼。 “人怎么不见了?” 神煞转头瞧了瞧花禹雾原来的位置,喃喃自语道。 花禹雾瞥见那神煞双目间放出青光如灯,照得底下冰面都泛出青芒来。 当下心中已起了七分俱意,脚下一打滑,所踩着的石块便骨碌一声滚落在地。 啪—— 山洞中这一声响清脆可闻,落在冰面上还伴有些极轻微的回声。 “想跑?” 神煞的声音有些沙哑,在这阴冷潮湿的山洞中竟如同古神的宣告般。 花禹雾强定下心,料想此妖甚是悍勇,从前被他擒住无法挣脱,现下正是他求脱离的最好时机! 便一口本源火气酝酿在口,向下方喷去。自己则向洞口加紧了步伐。 花禹雾体内贮存火气有限,自然无法深达洞底,却借着这股光热,将山洞中的寒冰给融化了开。 一时间,山壁凝冰化成了顺,顺着岩壁淌了下来,有的气蒸发腾空,便将上面的冰融成水滴滴答而落。 这山洞本是不存在的,却是因沧水道仙与飞猱两人厮斗而产生。 沧水道仙掌握寒冰异能,天下冰水皆能为其所调用,想凝成这片冰壁自然也简单。 但此间土质不硬,乃是托了沧水道仙在这壁沿一圈凝上寒冰,方维持着山洞不塌。 但此刻花禹雾以本源火气对付神煞,却更加速了寒冰的融化,水汽的侵入与热气的蒸腾,已令山洞泥壁陷于松软…… 换言之,很快就要塌陷了! 花禹雾对此多少有点感知,但与其被这神煞在他的妖族朋友面前焚化,还不如借着山洞塌陷被压死,或许还能陪上那妖族少主的性命。 洞底神煞看破她意图,狞笑道: “怎会让你如愿!” 便又飞身向洞口窜去,一伸手将花禹雾也拉了一把。 伴随着犹如雷震般的一系列塌陷之声,神煞拿着花与雾从山洞中跃出。 下一刻,山体陡然向下沉去,又伴有一阵泥石滑坡。 到了平缓地带,神煞将花禹雾往地下一甩,看着那一张于他妖族审美中有些丑陋的脸道: “相由心生,果然不是个省油的灯。” 花禹雾狠啐了一下:“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休要辱我。” “辱你?” 神煞眼神一转,想到飞猱曾经与他说过要去向人族女性找乐子的说法,只可惜神煞一向兴趣缺缺,对面前这女人也是一样。 便道:“想让本少主辱你,你还不配。” 花禹雾闻言又羞又臊,连骂道:“你这色中饿鬼!登徒子!如今老娘栽到你手里了,你把我烧死算完!” 神煞瞧着她,抚着下巴道: “如今我改了主意了,你既是我从山洞里捞出来的,命也该算我的。本少主该好好想想怎么处置才是。” “处置你个大头鬼!” 花禹雾恨意萦胸,便又信手将她的绳钩掷向神煞的心窝。 其实明知此举必定无效,她却也想先出了这口恶气。 果不其然,便在绳钩距离神煞胸前一尺时,神煞使出两指,轻松夹住了这绳钩。 “弱小的人类。真不知是如何传承这么久的。”神煞随意叹道。 盯着那细长绳索,神煞忽生一计道:“你做我的奴隶好了……我也想尝尝役使人类的感觉。” 花禹雾有些傻眼,随即冒起一身冷汗,却冷不丁被身上抓住了细腕。 第215章 奴隶 眨眼之间,刀芒闪过,花禹雾腕上已流出淋漓鲜血。 神煞将她手腕下扣,自己指尖也冒出一滴青绿妖血。 花禹雾的赤红鲜血滴在神煞的妖血上。 登时在神煞指前虚空中浮现出了一串神秘咒文。 神煞拉过花禹雾手腕,将那咒文往花禹雾腕上一印。 花禹雾顿时感到一种钻心之痛,再睁眼时,那串神秘的咒文竟印在了自己的手腕上,去不掉了。 神煞无不得意地道: “是上古时期妖族驯养人类奴隶的咒文,可巧我便有所掌握。这本是用来收服人类的一些顶级强者的,用在你身上。却有些浪费了。” 花禹雾想说话想排斥,却惊讶地发现自己做不得任何举动。 神煞又瞧了她一眼,花禹雾这才有所解脱。 只听神煞冷言道: “主仆契约已经订立,若非我的允许,你无法做出任何忤逆我的举动……。” 花禹雾见自己竟被这妖孽玩弄于鼓掌之间,便又想咬舌自尽,下颌又忽得僵住了。 “野性难驯。”神煞冷笑道: “先祖创立此法时,自然对奴隶自戕有所约束……不错,待我继位分封人族首领时便以此法约束,以做钳制。” “你杀了我!” 花禹雾叫道,此刻神煞解了她言语上的束缚,花禹雾便接着骂道: “你刚开夸口要与人族和平共处,而今又施法限制了我,果然妖族都是出尔反尔的畜生!” 神煞瞧着她,忽然露出玩味的表情,摸了一把她的头发道: “便像一只张牙舞爪的猫……也好,有你在,或许也能给本少主的旅途增加些趣味……你叫做花禹雾是,我看还是叫做花猫。” 花禹雾瞪着眼瞧他,还想说些话来,却已被他又封住了口。 神煞新鲜感渐退,便想着如今失了飞猱的帮助该如何寻找妖族同伴的问题,却不愿再回东极国找他的父亲求援。 神煞这次离家本是求了父亲许久才有的机会,若是那位妖族之主知道他初出茅庐便吃了瘪,以后就未必肯放他出来了。 四顾了一下,神煞利用花禹雾的绳索把她绑在自己身边,便随意朝着一个较顺眼的方向飞去。 …… “我要吃饭!” “我要大解!” “我要睡觉!” “再吵我吃了你。” “……” 便是由于神煞在脱离山洞时无意地也将花禹雾拉了出来,他便阴差阳错改了将花禹雾烧给飞猱陪葬的念头,而将花禹雾收为“奴隶”带在身边。 花禹雾也因此捡回一条小命,她性格张扬,我行我素,由着她一个人闯荡江湖未免有朝一日便自蚀把米,又叫人伤得重病卧床。 还是要有些真正能压得住她的高手陪伴才行。 或许是花禹雾命中自有天乙贵人庇佑,幼时蒙一道仙师父收养,长大下山后又遇上石琛等人,这厢前几天又是被沧水道仙看中收为弟子,又是被妖族所擒得以不死,便是连她中毒身在北固堡城主府时,都得了木珏儿在暗地里的关照。 一路上可谓是奇遇连连,吉星高照。 世间自有一物降一物的道理。 日子久了,花禹雾也隐隐感觉神煞其妖似是有所古怪,虽已是修行年限近百年的妖了,性情却多有些懵懂稚气。 花禹雾又是机灵之人,竟哄得神煞对她有些言听计从。 此间细节暂且按下不表,却说人在锦阳城的石玉舒一行人这两天遇到的烦心事。 这日,朱子真与钟离幸、文昌然、石玉舒三位爱徒齐聚于钟离府上茶舍中,四周密不透风。 文昌然是拥有天眼异术的奇人,自然精神修为非比常人。 在他的精神力笼罩下,小小的一方茶室之中便形成了屏障,任凭何人有心窃听都难窥知分毫。 如此大重其事,此间谈论的便正是机密要闻了。 “我们当中出了内鬼。” 夕阳余晖穿过窗纱,点点打在朱子真沟壑纵横的脸上,衬得迎光一面神情柔和,便像个慈眉善目的普通老人。 但从背光的一面看去,他的大半张脸都笼罩在阴影里,又散发着捉摸不定的神采。 钟离幸微微点头: “不错,日前已经私下与我达成同一战线的赵太傅、贾侍郎等人,一到联名上书之日就称病抱恙。 若说他们当中私下结成曾团体权衡利弊以后才不与我等共事,可偏偏张太傅的管家告诉我,有官员送了二百两金票去。” 文昌然道:“不错,昨晚我展开天眼神通,耗了半年寿元来占卜此事凶吉,结果却是……” 文昌然说到此处,长叹口气。 身边几人忙追问道:“结果怎样?” 皆担忧地看向文昌然,毕竟兹事体大,文昌然折了寿测出的吉凶变化,想必是极准的。 文昌然有些勉强地道: “波澜诡谲,变数颇多……竟似是有人在推波助澜般,非要将师父拉下水去!” 石玉舒眼一瞪道:“还能有谁在暗中推波助澜,不过就是祁丞相和他的那个龟孙子。” 文昌然瞟了他一眼,低声道:“师妹,不如从今天起我们谈论正事时,你便回避一下。” 文昌然实际测出来的卦象乃是凶相,且结果隐隐的表明此事或许会和石家有些关系,他却不敢乱了军心明言出来,只得出言提醒,想令石玉舒知难而退。 当中深意自然是朱子真和钟离幸都能理会得,石玉舒却未能想到这一点。 “开玩笑……我要回避什么……” 石玉舒刚要争上两句,却瞧着钟离幸也同时望向自己,眼神透出担忧。 石玉舒心中气便泄下来,脸颊也有些泛红,颇委屈地道: “不就是祁光曜向石家提亲的事闹起来了嘛!这摆明了是他姓祁的诡计,要离间我与师父。别人信不信的也就罢了,要是你们也都不信我,我该找谁说理去?” 朱子真一捋胡须,看向石玉舒的眼神多有慈和。微笑道: “……小魔星大了,也是时候该许婚了。这祁公子我也见过,的确也算是个好孩子。我看你便不如回家去,别掺和我们几个老东西的事了。” 其实这也是朱子真为石玉舒着想所言。在他看来祁光曜门庭显赫,人也算是作风正派。既要明媒正娶,想必日后也不会如何亏待了她。 而自己垂垂老矣,为了此番军国大事可说是豁出了性命。若自己百年之后,除了玉舒的母家,还有谁会为玉舒提供支持呢? 第216章 捕鱼 “师父!你这是什么意思!” 石玉舒只是没体会到朱子真的话中深意,闻言顿时杏目圆睁看着朱子真: “祁丞相不是您的政敌吗?你还帮他的孙儿说好话。我要真是抛了师傅去嫁了他,那还真成不忠不孝之徒了。” “政敌?” 朱子真咀嚼着这个词,若有所思。 “所谓政敌,不是死仇,何况我们又同为臣共侍一君。即使今天可以在朝堂上唇枪舌剑,明日也可以在陋习间对弈闲话。” 朱子真叹道: “我们只是在军国大事上有着不同的方略和见解,不代表老头子我就看不起他……呵呵呵,说起来这祁文甫年少时也是我的门徒,当时便觉得他是个工于心计之人。” 钟离幸和文昌然二人听了朱子真这番话,心内也是默然。 他们入门早,当年也赶上了与祁文甫同闻朱子真教诲的岁月。 “无论师父怎么说……”石玉舒道: “我却是瞧不上祁光曜,打心眼里瞧不上。无论如何不会嫁给他……前些日子已经托我的丫头以我的名义送去拒信了。” “好。”朱子真道:“那便别瞒她了。” 钟离幸正色道:“那我便如实说了……使用金银收受贿赂朝廷官吏的,正是祁丞相和他的党羽。” 文昌然接道:“且我们正在联系拉拢的几名官员还未表明态度,便已受到威逼利诱转投了祁氏,很显然是被先下手为强了。” “当中涉及的官员名单,写成于钟离府。接手最多的便是我们四人。” 石玉舒惊道:“师兄怀疑是我们中有人透露的消息?” “不是怀疑,是一定。”朱子真缓缓道。 “怎么会呢?”石玉舒茫然道: “两位师兄都是忠义之人,为此事奔走操劳……而我,我也是一心相助师父啊!” 朱子真微笑宽慰道:“傻孩子,我只说了当中奸细与我们几人有关,又没说就是在座的几人。你们可想想,身边接触的人中,还有谁有机会拿到这份官员名单?” 三个师兄妹面面相觑,都是无法断定。 “我钟离府人多眼杂,存有太多机密文书,如有内奸蒙混入府行偷盗之事……此事当要细细排查。” “我走访联络走访朝中百官,又要主持科考事宜,难免对手下人监管有不周之处……” “我……”石玉舒开了口,刚想说些什么却又止住。 这些人中,唯有石玉舒深居简出,在京城也无甚亲友,社交圈狭窄。 但要说如今能跟祁府扯上厉害干系的,也只有她。 “我常接触的只有家中几个兄弟和陪我同来的侍女护卫,他们都是我亲近之人,对他们我是信得过的。” 石玉舒道。 朱子真微微点头: “从人员接触来看,的确是钟离与昌然身边存在手脚不干净的人的可能性大些。” “你们倒也不用先紧张排查,我倒有一个主意,至少可以让暗中那人露出马脚。” “什么主意?”石玉舒追问道。 朱子真微笑不语,却进了书房中忙活了一会,出来的时候分别给了三人一张字条。 “这五人,我已掌握了他们贪腐的实情,你三人回去以后,再多去搜集些证据来。十日后,由我亲自上书弹劾。” 石玉舒看了那字条一眼,上面写的不过是些六七品小官,所任的都是监判、知县等职位。 文昌然接过纸条后已经知其用意,赞道:“妙策!妙策!” 石玉舒瞧了他一眼:“师父只不过要我们搜集贪腐证据,原来这竟是个什么策略吗?” “不可说!不可说!”钟离幸神神秘秘道。 “我夜观星象,发觉这几天都是风和日丽的好日子。”文昌然微笑道:“此间事了,不如我们同去捕鱼如何?” “捕鱼?这主意好!那便捕鱼!”钟离幸接道。 “两位师兄,你们在说什么啊……” 石玉舒皱着眉,混不知道眼前这几人在打什么哑谜。 只不过八日以后。 又是在同一间茶舍中。 石玉舒面色铁青,眼神凌厉得几乎能化为刀芒杀人。 就在刚刚,朱子真又叫了几人去,微笑言道: “原来这鱼藏在小池子里。” 钟离幸和文昌然对视一眼,都松了口气,文昌然则现出一种“我已料定此事”的神情。 “什么鱼?真的要去捉鱼?”石玉舒茫然道。 其他三人皆失笑。朱子真便解释道: “我给你们三人的字条,每个人上面的都写了不同的五个名字,而日前……” 钟离幸接道:“钦天监监判告老还乡,丰州知县暗中向钟离府行贿。” 石玉舒闻言脸色一白,尴尬无比:“这两人的名字都在我的字条上,原来是我手下的人……?” 文昌然道:“师妹,你也不必过于自责,左右贼人出在你身边。这其中唯有你交往的人最少,也好排查。有这结果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石玉舒双眉紧蹙,低下头心中思索道: 我身边中六弟纯是个呆子,绝不可能有此心计。 四哥是个不着调的浪荡子,对待我也亲厚,还曾与祁府的人大打出手。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与祁氏扯上关系。 我的护卫朗叔寡言敦厚,曾跟随过爹爹多年,如今更是二哥与我的心腹。 那…… 存在嫌疑的,莫不是绿云? 难怪石玉舒会有这等揣测。 自从端阳节赛诗会后祁光曜对石玉舒生情,祁光曜之父祁先晟便亲自拉了仪仗远去石府为儿子说亲,一路上敲锣打鼓,可说是张扬无比。 这事过后没两天自然就传到了石玉舒耳朵里。 石玉舒对这事当真是千百个不愿意,上万个匪夷所思。 便亲自写了一封拒信托绿云送去祁府。 自然了,她写的拒信做不得数,只不过是聊以宣泄心中愤慨激越,关键还是要看石府那边的定夺。 巧就巧在,这绿云去祁府送了封信,一来二去便与祁府门前守卫“姜全才”看对了眼。 回来以后,这绿云红了脸,拉过石玉舒小心翼翼地诉说着因信生情的一番经过。 石玉舒瞧着这小丫头既然开了窍,女大也当嫁,又打听了那位姜全才家中父母尚在,也没去过妻房,便默许了这桩事。 在这之后,每逢姜全才稍有空闲时,绿云便出去与其幽会玩乐。 若说石玉舒身边有人与祁府的人有所往来,当中最为密切者便是绿云了。 第217章 罚跪 “绿云,你出来。” 石玉舒出了茶舍,强忍着怒意道。 回到石玉舒所居的小院,绿云正在与前来寻找石玉舒玩的钟离瑛魄下棋。 看着石玉舒沉着脸回来,绿云便放下手中棋子迎上来道:“小姐,怎么了吗?” “你还敢问怎么了?”石玉舒怒目圆睁,瞧着绿云一脸的懵懂之态甚至想一巴掌迎上去,但她素来也算是教养得体之女,便咬着牙道: “你与那姜全才,上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绿云听她提起姜全才,便不由自主红了脸: “大概是十天前……说起来我们已经挺久没见了,他说要回去禀告他的父母,争得他们同意再来寻我。” “十天前那份名单才没到我手上!”石玉舒怒道: “你可真是能撒谎了,绿云,我可真是带你来对了,不仅觅得个好夫郎,还学会了蒙骗主子!” “小姐,你这是说得哪的话?”绿云一慌,瞧她脸色煞白声音也哑了起来,便道: “小姐,你可坐下来歇息一下!绿云去给你端碗糖水润润嗓子。” “少来故作姿态了!”石玉舒冷言道: “绿云,你从十来岁就跟了我,我自认待你不薄,你为何要出卖我?” “出卖?小姐从何说起?”绿云委屈道:“小姐,你若是不喜欢我与姜全才交往,我也便去跟他断了关系!在我心里,哪有男人能比得过小姐呢!” “够了,别再跟我说这些!”石玉舒指着门外酷热炙烤着的青砖石地道: “你现在去院子里,给我跪上一天一夜!我也不罚你别的什么,等到明日晨时自己去收拾行囊离开,你以后便跟着你那位姜护院过日子去,算是我对你最后一丝宽容了!” “小姐……”绿云呆呆道,眼泪顿时充斥满眼眶里。 “还不快去,连我的命令都不听了吗?” 绿云不敢同石玉舒争辩,便拖着身子跪到了院落正中,午后的砖地又热又硬,几乎令绿云的双膝失了知觉。 绿云眼泪簌簌而下,啼哭不止。 钟离瑛魄从没瞧见性格活泼的大家闺秀玉舒生了这么大的气,方才被吓得气也不敢出一声,见绿云被罚去了跪,这才问道:“玉舒姐姐,到底出了什么事?” 石玉舒便道:“魄儿,你不要为了她求情。跟了我这么多年,竟吃里扒外。日前朱先生给了我一份记载着朝廷贪官之名的字条,偏偏被我身边的人给祁氏泄了秘。唯独她与祁府的人交往密切,不是她还能有谁?” 石玉舒说到后半句时拔高了音量,显然是存了讥讽的心思,存心说给外面的绿云听的。 绿云便高喊道:“小姐,奴婢确实没有啊!我一心跟随着小姐,奴婢发誓绝没做过任何背弃您的事情!” “若是您觉得绿云服侍不周要赶我走,奴婢没有怨言。可你若是要我背了一个莫须有的罪名出走,我可不要做人啦!” 石玉舒瞧她言辞恳切,也不禁动了些恻隐之心。 毕竟绿云是从小服侍她长大的,便胜似姐妹一般,性情爱好也有相似之处。 可叫她怀疑自己的亲兄弟?或是昔日父亲的同袍干将? 石玉舒终是不敢存这心思。 此间动静大,已经引起院中其他人的注意。 石广济闻声过来,瞧着绿云跪在太阳底下,哭得梨花带雨,连忙上前要扶绿云起来。 绿云却在怄气,也不愿意站起身。遥遥冲着石玉舒道: “小姐,绿云是你的奴婢,你叫我跪,我不敢不跪!可你此番冤枉了我,真凶还在逍遥法外!若是我果真没有做过背弃你的事,你也该给我赔礼才是!” “丫头片子,还敢犟嘴!” 石玉舒怒冲冲出了去,便想去拧她的脸,石广济忙拉住她道: “五姐,你跟绿云生什么气!她素来服侍你尽心,无论做了什么错事,你也不能打她呀!” 石玉舒一愣,瞧着面前绿云涕泪横流,眼睛哭肿得像颗桃子似的,终是有些后知后觉的心疼。 绿云也提着膝向前挪动两步,抱着石玉舒的腿道:“小姐,我真的没有做!” 石玉舒鼻子一酸,也堕下泪来,将绿云扶起,两个人抱在一起。 …… “……原来是这么回事。”石广济托腮沉思着。 屋中坐着石玉舒、石广济、绿云三个人,闻听石玉舒诉来事情始末,都是一阵沉默。 石玉舒委屈道:“除了你们几个,还有谁能接近我的桌案?若说是钟离府的下人干的,为什么师兄的那份就无事?” 眼前之人一个是性格木讷无甚心机的石广济,一个是对石玉舒忠心不二的绿云,还有一个是绝对不会出卖师父的石玉舒自己。 若她们都洗清了嫌疑,那暗中之人还能有谁? 石广济挠挠头,忽道:“若说起事有诡异之处,我还真觉得有那么一遭,只是不知道当说不当说。” 石玉舒横了他一眼,冷道:“快说!” 石广济心中挣扎一阵,沉着脸自语道:“不能说,还是不能说。” 绿云也急了:“我的祖宗少爷啊,你可快说!” “……总算还是不说比较好。” “快说来听听啊!”二女齐声道。 “其实……从前……”石广济吞吞吐吐道: “我曾经听三哥说过,爹和娘在靖远城建了个‘石头地牢’,好像是用来关押犯人的……” “就这?你在说什么?”两女都愣住了,如今几人是在商量在锦阳的几人当中存在奸细的事,石广济突然扯出一句八竿子打不着的话,怎能不令这两人错愕。 “是叫‘虹石死牢’。”石广济沉声道,眼神中含了一丝罕见的沉稳睿智: “三哥与我说了许多次,可我瞧着他常叫四哥去练功,四哥辛苦得很。我便装傻充愣,总算被三哥放过一马。” 第218章 夺命鲨齿 “四哥广涛?”石玉舒也诧异了: “我记得年初他与石府护院比武时展现的实力也才吐纳境,在世家子中实属平庸之辈,竟然私下练武?” 石广济道:“他素来有所藏招,真实的实力我也不知。” 绿云追问道:“你忽然提起三爷和四爷做什么,难道此事与四爷有关?” “不止如此,”石广济摇摇头:“我幼时还曾看到我母亲与几个不认识的伯伯姨娘交谈,我问他们是谁,母亲却不告诉我,长大以后我便不问了。” “陌生的伯伯和姨娘?”石玉舒起了警觉,转头问道: “绿云,你见过这些人吗?” 绿云摇摇头:“不,我没见过。” “他们交往极其隐秘,每次都是在我母亲的暗室里。” 石玉舒皱着眉:“照你这么说,杜夫人有秘密了?” “有。”石广济肯定道。 “你是他亲生的儿子,若是有秘密,你竟不知当中细节,还要与我们分说。”石玉舒道。 石广济捂住头:“唉,都叫你们不要追问了。” 石玉舒与绿云对视一眼,同时心道:若是石广济所言为真,那石广涛还真有几分出卖朱先生几人的可能,只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我还是不能接受此事是四哥所为。他与祁府素无瓜葛,又曾经因为一个女人与祁府的人大打出手。四哥最是怜香惜玉,我却不信他肯做出泄密之事。” 石玉舒道,他与四哥私交甚好,自然不愿相信此事是四哥所为。 绿云也怔住了,小心地瞧了石玉舒一眼,低低道: “若说四爷有什么不对之处,我却想起来……” “说。” “端阳夜会时,我与六爷一同去天香阁寻四爷看灯会。但在天香阁门口,却有个女子拉着我与六爷,不许我们进去。等我进去以后,却瞧着四爷正站在楼上的栏杆处招呼我……奇怪的是,他那层楼连廊道的灯都未点起几盏,很是阴暗。常人根本留意不到他在那,那层楼也没什么人的样子。” 石广济闻言自语道:“天香阁往来宾客众多……那还真算得上是个密会的好地方。” 石玉舒脸色一变:“石广济,他是你的亲哥哥!你也怀疑他出卖了我们?” 石广济瞧了绿云一眼道:“至少,我更相信绿云,还有朗叔。” 这两人言辞切切,连石玉舒都不得不动了怀疑之心,却也是犹豫道: “口说无凭,又没有实据,你们如何能说是四哥暗中搞的鬼?” 石广济主动请缨道:“五姐,你若信过我,我今晚便去天香阁查探消息,看他是否与什么不知来历的人交往了。” 石玉舒垂着头一捏鼻梁,有些伤神的道:“这种事,叫朗叔去做就好了。” 石广济道:“不了,还是我来去。四哥对我无甚戒心,想来刺探消息容易些。” 绿云笑道:“不如让朗叔与你同去,一来那里若是有高手便多半可以保护你,二来如果你与四爷起了争执,也可起到从中调停的作用。” 石玉舒闻言道:“也好。可我却希望这一切揣测都是我们杞人忧天了,所谓的内奸不过是巧合……” “小姐……” …… “给你们瞧瞧我新发明的厉害。” 石广济大步走入院中道。 绿云跟在石广济后面,闻言巧笑道:“还发明呢!整个钟离府中谁不知道您老人家的‘发明’都是来自于那部前人写的《独步偃纲》,快来给我们瞧瞧您除了‘伸缩杖’外,又有什么独特的‘发明’?” 石广济呵呵一笑,他这话原是想逗五姐玉舒笑一笑,却见她跟在最后出来,面上忧心忡忡的没半点喜色。 “这叫做‘夺命鲨齿’。”只见石广济在手臂上套了个护手似的东西,那物事却足有一尺来长,上面嵌着四条锋利的钢刃。 石广济走到一棵大树前道:“我的夺命鲨齿可以钉进十丈外的大树,你们可信?” 绿云拉着一旁心不在焉的石玉舒,道:“骗人的?我可不信。” 石广济默然一笑。只见他另一只手覆到那夺命鲨齿的机关枢纽上一按,嗖的一声,其上的四条钢刃齐出,轻而易举的钉进大树枝干里。 石广济又一跃,腿上系的伸缩杖也瞬间展开借力,他身子一弹,便跃到了大树跟前,速度即可媲美凌空之境强者。 石玉舒本想着石广济提起四哥广涛背着人练功的事,冷不丁又瞧着平日里不太看得上的石广济竟似也功力大涨了,便有些不悦的道: “你几时也功力大涨了?是不是也背着人练功去了?” 石广济瞧着自己不光没把石玉舒逗笑,还引得她大动肝火,便颇有些尴尬地道: “五姐,练功哪有那么快,我如今是洗经后期之境,与你也没差几个大境界……” “那也够快的了。”石玉舒瞟了他一眼道。 年初石广沙考校几人功力时,石广济才吐纳前期罢了,玉舒则是强身后期,两人修为差距可说微小,石玉舒更是不以此为意。 却不成想,这石广济进境神速,去千山雪林冒险一番受个伤突破了,琢磨上偃道机关术后又是突破了……石玉舒竟还在强身之境打转。 原本与她修为差距不过一个境界的两个兄弟,一个藏了招不知深浅,一个比她小了三岁修为却高出两个大境界。 饶是石玉舒再无心于武学,此刻也是心中不平衡,有些追赶念头了。 “小姐快看,少爷这‘夺命鲨齿’的钢刃中间竟暗藏了根线,可以将他牵引过去呢!我倒还奇怪六少爷的身法什么时候变得那么好了!” 绿云已经跑到石广济身边,研究起了这奇怪的护手,惊喜叫道。 石玉舒正要应答,忽听得有钟离府上的家丁过来报道: “石小姐,有您在靖远城的故人来访!” 第219章 故人来访 “故人?” 石玉舒一愣,心中盘算道:定是二哥已得了祁光曜那厮求亲的消息,此刻派人来质问我了! 她便有些踌躇,心想此事说来极怪,她千算万算没想到祁家会向石府求亲。 饶是她自己嘴上说着千百个不愿意嫁给祁光曜,但若是家里替她做了联姻的决定,她也无从反驳。 说起来,若无朱祁党争与白遂之流言生事的影响,她总归不至于如此讨厌祁光曜,甚至还会英雄相惜。 ……但世间就是有这么多的阴差阳错。身在其中,不知其外。 石玉舒回过神,忙招呼道:“是我石家之人来了,快请进来!” 石广济和绿云也是一喜,都在猜测这石家来人是谁。 若是几个家中的护卫来了也就罢了,石广济却是巴望着从前照顾着他的“紫枝”过来探望呢! 见了来人,三人面上都是一怔,便冲他微笑一下,都在等后面还有其他人进院里来。 那来人也是一愣,问道:“怎么了,是在下来的不巧吗?你们都往院外看,是在等什么人?” “陈大哥,你怎会来此?我石家人呢?”石玉舒问道。 陈君豪一扁嘴,耸耸肩道:“只有我一个人来访,看来确实是不太讨人喜欢啊。” “你……”石玉舒瞧着陈君豪,不免有些尴尬。 她与陈君豪虽儿时有过同窗之谊,几个月前又给他提了副字,却也实在不算如何熟络。在锦阳得他突然造访,不知意欲何为。 绿云忙赔笑道:“陈公子这是哪里的话,这番可是来探望小姐与四爷五爷的?这可不巧了,四爷现下不在府上。” 陈君豪便道:“我是受了广潇哥所托,来寻石五妹的。” “受我二哥之托?”石玉舒一惊,他却不知陈君豪与石广潇在这段时间交往热络,几乎到了知己相托的地步。 陈君豪瞧了石广济一眼,微笑道:“千山雪林一别,已有四个月了。石六弟的腰伤可好些了吗?” “好全了,我早忘了还有这事了!”石广济一挺腰杆道。 “这是什么?”陈君豪瞧着石广济臂上套的护手新奇,便忍不住道。 “这叫‘夺命鲨齿’!” 石广济是有些自来熟的,便将陈君豪引到身前细观,讲解了内部的轮廓构造。之所以这夺命鲨齿能射飞出去,乃是当中利刃与主体之间存在皮筋、弹簧、借力机关等奇妙装置,这才能一击射飞十丈远。若是修为更高者来使,威力便更强了。 “确实是个有趣的玩意。”陈君豪也啧啧称奇,道: “那要是我来使,岂不是能一击射飞十丈了?” “那不行!”石广济连连劝阻: “《独步偃纲》中有记载,此物虽是在强者手里能发挥出最大效用,但受当中机关材料的制约,难保不会因为所输入的劲力过强,超过了夺命鲨齿能承载的负荷而损坏。” “我这机关所用的材料都是在锦阳城里铺子采买的,并没古籍记载中的‘千年黑龙筋’、‘深沼百星木’等奇物,到了你手里,我可怕陈大哥一个不小心给我玩坏啦。” 石玉舒和陈君豪都是有些惊异地看着石广济,一直以来,石广济说话都是吞吞吐吐的,有时还会词不达意,却没想到他在提及自己的得意之作时能如数家珍的说出这么一大段话来。 “那可真遗憾了。”陈君豪叹息地摇摇头: “听说来泰国组织的拍卖行常会出现一些奇物,只可惜这么多年我也只是有所耳闻,未曾亲自到场过。改日若是我有机会去那一趟,一定帮你留意着,看能不能找到这些材料。” “这怎么敢当呢……”石广济憨直地一笑。 正当石玉舒以为他要说些推辞客套的话,却只见石广济笑着呲牙道: “黑龙筋和百星木都是传说记载的难寻之物,我看普天之下也不好找。若是拍卖行没有,寻些玄灵级牛类异兽的筋,或者是炼过十八遍的乌金钢来,也可作为替代。” “好好好!”陈君豪也笑道: “小兄一定给你留意着,回头你可整理份名录给我,我叫家族回去搜罗着,聊表我对石六弟的一番心意!” 石玉舒瞧着他俩谈笑风生的样子,浑没搭理自己,便更是觉得有些郁郁。 又想起陈君豪提起他是受了广潇之托而来,便又心中有些忐忑: 二哥托他来此,究竟是为了什么事呢? 陈君豪与石广济畅谈许久,颇有些一见如故之感,待到叙旧完之后,石广济便寻着个由头离开了,原来是找石朗谈论夜里去监视四哥广涛的事了。 陈君豪这才转而又来寻石玉舒,进了屋中。随口道: “瞧着石六弟与石朗叔出去了,想必又是去城中铺子看些机关材料了。” 石玉舒一抿嘴,心想家丑不可外扬,石广涛可能捣鬼的事实在无须再说给陈君豪知晓,便只诺诺应着,随口端着茶碗喝了。 “石五妹,听说祁家公子去向你提亲了,你究竟是怎么想的?”陈君豪开门见山道。 “噗!” 石玉舒喝茶,听了这话呛了一地,有些狼狈。忙用帕子拭了拭,皱眉道:“这事你也知道啦?” “这事靖远城中传得人尽皆知,谁人不晓呢!祁尚书送来的聘礼堆满了石府院里一角,我走的时候还没处置完呢!”陈君豪道。 石玉舒面上一红,握拳道: “他们祖孙三人都是不怀好意,存心离间我与师父。” “师父?”陈君豪恍然大悟道: “原来你的师父就是朱先生……我也许多年没见过朱先生了,他近来身体可好?” 石玉舒听她关心家师,便爽快笑道: “还是老样子,坏脾气的一个小老头,前几天还与几个师兄策划着捕鱼呢!” “捕鱼?”陈君豪失笑道:“这些天天气是很好,你们真去城郊钓鱼啦?” 此间捕鱼自然不是陈君豪理解的那个捕鱼,石玉舒却也不愿明说,便点头称是。 “石五妹!”陈君豪忽严肃道:“你若真对祁家公子无意,便速速与我回靖远城,这姻亲结不得,万万结不得!” 第220章 牡丹玉簪 “怎么了?”石玉舒未曾料想陈君豪忽然变得如此激愤,便茫然问道: “为何结不得?怎么就结不得了?” 石玉舒本料想石家能借此攀上祁府这个高枝,这陈君豪定是二哥请来做说客劝她联姻的,心中已经做了些准备,却不想他却是严词反对。 陈君豪慎重道:“总之,这是你二哥在将此事托付我时向我传达的原话,他很不愿你在锦阳耽搁下去,我此行正是来接你回石府。” “我还有大事办,怎么能回去?你多少给我个理由来。” 石玉舒日前写作的《谏皇帝请战疏》已经收尾,如今会试结束,正等放榜。石玉舒已是存了十足十的信心,就等在殿试上呈出文书,一鸣惊人了。 “理由?”陈君豪一皱眉: “当初潇哥托付于我时,只说若你不喜欢祁公子便速速回府去,并没给出什么其他的理由。总之,这就是他的意思,没得挑。” “如此说来,小妹便不得从命了。”石玉舒道:“这些天我身边出了些变故,至少也得待解决完后才能回到靖远城。” “……好。”陈君豪默然许久,终于应答。 但受人之托忠人之事。陈君豪便也决定待石玉舒忙完了她所说的要事再一同回归靖远城。 左右钟离府地方宽敞,钟离幸便又命下人收拾了干净的房间出来给陈君豪小住。 正晚饭时间。 “……去天香阁寻我?” 石广涛穿一身蓝白马褂,出现在钟离府。 方坐下身子,便听得绿云说起广济与石朗的去向,便有些诧异。 “那是……咱们石家人在锦阳城好久没一起吃过团圆饭了,小姐今天刚好想一家人聚一聚了。六爷这一出门就忘了时候,小姐和四爷先吃。” 绿云也没想到整日流连百花丛中的石广涛会突然回府用膳,此刻面对着他别提有多尴尬。 “今天也不是什么重要的日子。”石广涛随口道。 “今天……今天……” 绿云支支吾吾,便瞧着一旁石玉舒一抬眼道: “今天刚好是陈家大哥专程来锦阳寻我们的日子,不给他接风洗尘怎算得上礼数。” “陈大哥也来了?怎不早派人告知我,快引我去见他!”石广涛面上浮现出惊喜的神色。 石玉舒瞧他这幅样子,又联想到石广济说他有两幅面孔的话,此刻面上不自觉得便凝了眉。便随口道: “他正被钟离家两个小的缠着呢。” 石广涛一望石玉舒脸色,忽微笑道: “五妹,今日可是心情不好?听说主战派近日屡屡受斥,朱先生想抓些贪官污吏的行动也受了挫。唉,成大事不要拘于一时,你可要放宽心才好。更何况,你只是个小女儿家,能做得上这些事已经算是出人头地了,你可不要过于自责。” 若往日间,石玉舒听了他这番话定是心情大悦,连赞四哥为人体贴细致。 可既然现在心中已对四哥有所揣测,便知他这番话正是在蓄意试探。 就连绿云听了他这话也是变了变脸色,不知说什么好。 “怎么?今日我回府用个膳都欢喜糊涂了不成?瞧你,人都一副傻样了。” 石广涛一笑,打着圆场。 兄妹两人正围着个不大的方桌用膳,石广涛便顺势站起身,要用手一勾石玉舒的鼻子。 石玉舒却不由自主地一缩脖子,避了开去,眼中忧伤失落一闪而逝。 “还知道怕羞了么。” 石广涛也不尴尬,便又坐回自己席上,一边给石玉舒讲笑话一边给她夹菜。 石玉舒却心不在焉,总有些爱答不理。一面悄悄观察四哥谈吐,一面将对他的揣测在心里一一印证。 “你今日总看着我做什么?难道是我一贯其貌不扬,你今日细看便越看越瞧着我丑,心里恨得牙痒痒,却无从改变你有个这么丑陋的哥哥是不是?”石广涛又道。 “不是……” 石玉舒忙低下头,终于想着兄妹一场,由着猜忌蔓延还不如直抒胸臆,便嗫嚅着道: “你有没有……你有没有瞒着我什么?” “瞒着你?”石广涛一愣,却见绿云也目光一亮看着他,便一拍脑门笑道: “原来你早就知道了,亏我,还瞒了你那么久!” 石玉舒抬起眼,又是期冀、又有些躲闪地看着他。 只见石广涛从怀中掏出一个小锦盒来,展开给石玉舒看。口中道: “这牡丹玉簪,原是我为了你七日后的生辰,提前了几个月置办给你的。亏我还小心翼翼地藏了这么久,原来早就被你发觉啦。既然你提前问起来,我就先将这簪子送你。等到你生辰那日,我再给你寻些别的来。” 只见锦盒之中躺着一支一掌长的玉簪,值得一提的是,这簪子通体颜色呈水蓝色,是以一整块玉砌的,煞是玲珑剔透,玉中可见几缕深蓝色飘在其间,便如清池中的游鱼般生动活泼。 石广涛又道:“蓝色的牡丹花种称作‘蓝田玉’,在牡丹族群中也属少见。在我心里,你便如同这骄傲艳丽的蓝田玉,是以我一早便寻了工匠给你琢磨,先后做了六支,才留下这一只最好的。” “四哥……” 石玉舒抽抽了鼻子,目光怔怔的看着石广涛。 “来,我来给你戴上。” 石广涛离了座,将那牡丹玉簪取了下来,弓着身子将它插在石玉舒发髻间。 正低着头欣赏着美玉衬美人的光景,却忽得感觉石玉舒身躯颤抖起来,又双手环着他的腰,低声抽泣起来。 “乖,怎么了?你嫌我送的礼物太廉价,不开心了是不是?” 石广涛便一揉石玉舒的头发,安慰道。 “不……”石玉舒呜咽着:“这个礼物……我太喜欢了。” “喜欢就要笑呀,你这样哭起来,头上的花也会哭的。小花会以为它做错了什么事情,惹了新主人不快呢。”石广涛柔声安慰道。 石玉舒“哇”的一声叫出声来,又是泪流不停。 “好妹妹,这是怎么了?平常那么要强的一个人,哭成个大花猫,我就要取笑你了。” “我不管,你坏,你坏!”石玉舒又粉拳摇起来,狠狠锤向石广涛胸口。 “好好好,我坏我坏。”石广涛无奈应道。 第221章 哼哈二将 过了许久,石广涛才将妹妹玉舒的情绪稳定下来,又哄着她吃了一大碗饭。 “我小的时候生病不肯喝药,你也是这样哄过我。现在怎么不每天都哄我吃饭?” 石玉舒扁着嘴,可怜巴巴道。 石广涛嘴角一动道:“多大的人了,吃饭都要人哄也不知羞,我是你的奶妈不成?” 石玉舒一皱鼻子,瞪了他一眼,便不说话自生闷气。 石广涛又陪着石玉舒坐了一会,忽道:“我有事要出去一趟,今晚便不回钟离府了。” 石玉舒一愣:“你就不能不出去吗?” “……不能。” 石广涛语气有些沉重,不似先前哄着玉舒时满眼都是宠溺。 “你别走好不好。”石玉舒一皱眉,拉住石广涛的衣袖。 “乖丫头,我又不是回不来了。” 石广涛一笑,又捏了捏石玉舒的脸蛋,转头对绿云道: “照顾好你家小姐,叫她多喝些热水,晚上早些休息。” “是,四爷。” 绿云原本见了石广涛面上还能略笑一笑,可是见他掏出了牡丹玉簪又对石玉舒如此温柔的样子,却也是心中一酸,如今语气也沉闷闷的。 石广涛又一回眸,像要将石玉舒的娇俏面容牢牢记住一般,便又起了身整理了一下衣衫,背过去大摇大摆地以一种颇不着调的样子走了,再也没有回头。 石玉舒眼也不眨,呆呆地看着石广涛背影离去,眼中又淌下两行泪来。 直到石广涛的身影都消失在夜色中了,她还是维持着先前的姿势。 “绿云……”过了良久,石玉舒喃喃自语道: “从今以后,我是不是再也没有四哥了。” “小姐,你还有我啊!”绿云鼻子一酸,上前扶住石玉舒的纤手。 石玉舒默然一叹,却听得陈君豪朗笑声传来: “听说石四弟回来了,我才得了消息,可没来晚?” …… 却说石广济与石朗两人,早已到了天香阁门前,却有些踌躇起来。 “朗叔,四哥背着我们有小秘密,我们要找他的秘密就需来到他最常出没的天香阁。” “没错。”石朗点头道。 “可是咱们到了门前可怎么说?我们若说直接来找他,他见了我们定会隐藏好他自己的那些事。但要是我们从楼顶走,隔墙窃听,又恐找不到四哥的方位啊。”石广济哼哧哼哧道。 “六爷,”石朗一愣:“敢情您也没想好此事要如何进行调查吗?属下以为您心中早有谋算了。” “唉,千算万算,我还是忘了这一茬!”石广济一拍脑门,又盘算道: “可若是咱们做个梁上君子,真的摸到了四哥的去向,但他却一晚上只跟身边的女子们寻欢作乐,半点没提及什么‘正事’,可不是辛苦了咱们在外头晒着月亮?还不如回府中睡觉!” 于是,这两位哼哈二将便在天香阁门前左右来回踱着步,边聊边思索如何探听到石广涛秘密的对策,这一晃眼,都快小半个时刻过去了。 两人在天香阁门前,愣是未踏进去半步。 门口迎客的紫衣小侍女早就注意到了这两人,便来问这两位是来听曲还是喝酒。 石广济连连摆手道:“不麻烦不麻烦,我们在外面站着就行了!” 那紫衣侍女也是无奈,怕这两位膀大腰圆的汉子在门外来回晃悠惊吓了前来寻欢作乐的恩客。 便又抬了椅子递上茶水给他们消遣一下。 坐下以后,这两人都有些飘飘然,都快忘了自己来意了。 聊着聊着,眼神便往阁内厅堂里飘去,开始聊起哪位姑娘身段最窈窕,哪位姑娘的身价最高了。 “这可巧了,我道是谁看着眼熟,原来是你们二位啊!” 只见一个蓝衫男子朗笑着,由远及近,从阁内迎上了石广济两人。 “我见过你吗?”石广济瞧着那人茫然道。 石朗舔了舔干干的嘴唇道:“这是薛华钧薛公子。” 薛华钧一拱手:“您就是石护卫,在下见过。” 石朗也起身回礼:“薛公子客气了。” “薛公子?那是哪位?”石广济道。 薛华钧笑道:“您便是石六爷,真是贵人多忘事,数月前也是在这天香阁中,我们还曾有过一面之缘。” 石朗低声伏在石广济耳边说道:“薛公子是石小姐的朋友。” “哦,原来是你呀!”石广济这才恍然大悟似的,也不知他是否认出来了。 当初石家姐弟来天香阁接应被欺负了的四哥广涛,正是这薛华钧在后头迎出来,还说要与石广涛结交。 其后石玉舒带着石朗端阳夜会同游,这薛华钧同作为赛诗会的八强之一,石朗自然当时就与他认识了。 也是在那一遭,薛华钧便确认了九十七号公子便是石家小姐玉舒。 薛华钧瞧着在阁外坐着无所事事的两人,热情道: “两位可是来喝酒的?在外面坐着都没趣,还是跟我到阁中喝两杯!” “好!” 石广济和石朗在外面聊了许久,早都感觉口干舌燥了。若是没人提还好,却是有人存心邀请盛情难却,他两人自然无理由推辞。 “小可纵情欢场多年,在天香阁中偶遇两位还是第一次。两位可习惯么?要不要我来帮两位点个曲子?” 薛华钧将两人迎到厅中就座,即刻有侍女奉上来干果零嘴。薛华钧更是热情招待,颇有几分与两人一见如故之感。 “不必了。我们随便看看就好。”石广济连连摆手。 “赛诗会一别,如今也已有一个来月未见过玉舒姑娘了,她最近可还好吗?”薛华钧随口问道。 “托福。小姐一切都好,也还时常挂念薛公子呢。” “哦?”薛华钧玩味的一笑: “玉舒姑娘可算是个厉害的,当日以一介女子之躯大闹天香阁的事真是令我记忆弥新。怎么,她竟舍得也放了自己的弟弟来玩?” “这是哪里的话,我还怕她吗。”石广济面色有些不自然地道。 “哦!我明白了!” 薛华钧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表情,那笑意分明是在说: 我知道你是偷跑出来的! 又坐了一会,薛华钧决定回家了,便与两人告了别。 石广济两人想着左右来都来了,再谈什么在天香阁外刺探的事已经晚了,便想叫个人去寻石广涛,叫他先下来与兄弟说几句话。 便在这时,一个阁中姑娘迈着袅袅婷婷的步伐,手上捧着放了壶美酒的托盘,走到两人身前道: “奴家倩如,见过二位。石四爷已经知道了两位亲朋的到来,特意嘱咐了奴家送来天香阁的特产‘碧雕酒’,请君先行品鉴。” 第222章 绿酒吉光,八声诉来肠断 “原来是倩如啊,我对你有印象。”石广济道。 当日广涛之所以与白遂之在这天香阁中大打出手,关键便在于这倩如了。石玉舒替广涛教训了白遂之以后,倩如也曾现身与众人一会。 倩如盈盈一笑,接过手边酒壶分别给两人都倒上了一盅酒。 那酒色一眼看去碧莹莹的,嗅起来还有淡淡的香味。 倩如道:“一向听闻石六爷好酒,这碧雕酒是我天香阁中一绝,还请两位一试。” 石朗正隐隐感到有些不对处,明明他们也还未表明自己的意图是来找石广涛的,这石广涛竟似能未卜先知一般,叫人给他们上了壶酒。 石朗正要问话,便见石广济已经举起酒盅,将杯中物一饮而尽,口中喜道: “不错!这酒香醇厚,色泽翠绿,是新酒?味道可好得很,原来四哥先前骗我说是淡酒,只为了让我对这好物提前失了兴致。” 倩如微笑道:“石六爷乃行家也。这碧雕绿酒的技艺源自上古时的美酒‘醽醁’,坊间早已失传。幸而天香阁阁主意外得此秘法,又进行了些改良。能让这醽醁美酒继续得传于世。” “竟是醽醁美酒!” 石广济一喜,瞧着石朗还未饮酒,便也劝他饮。 石朗便也饮下,却也精神一震:“果然好酒!” “这天香阁阁主是何许人也,能寻得这等佳酿配方,想来不是泛泛之辈。”石朗忽道。 “天香阁是青楼,那阁主……岂不就是老鸨?”石广济四下望望,接道。 倩如掩口一笑:“他老人家神龙见首不见尾,我也未曾见过。只听说他的尊号叫做‘吉光’。” “哦?这倒奇了。”石朗道: “你既是阁中浸淫多年的姑娘,怎会没见过阁主?那他老人家是男是女,高矮胖瘦,年纪几何了总该知晓?” 倩如摇摇头,微笑道:“天香阁门面遍布隐冬国,不知多少人都眼馋着这块肥肉。吉光阁主自然是极重隐私,不肯泄露他半分隐私的。您若是想寻阁中管事,我可代为通报给妙晴姐姐。” “这倒不必麻烦了。”石朗道。 他本想着这阁主有如斯手眼,必是个厉害人物,因着他江湖经验多些便随口多问两句。但这阁主既然找不到人,那便也算了。 却也总算,打听到了他的名号叫做“吉光”。 “倩如,”石广济忽道:“四哥既然知道我们来了,他怎么不自己出来见我们,反要托了你来送酒?” 倩如依旧保持着得体的微笑: “石四爷正在会客,现在多有不便。知道二位来了,怕你们等得及,便让奴家先来作陪,您二位可别动了气。” 倩如说着,便要坐在石广济身边与二人同饮,幸好石朗还记得自己两人身负要事,便叫她下去歇息,不必作陪了。 倩如离了座,石广济便端着酒壶自斟自饮,看着四周曼妙的美人身影,耳边是缠绵动听的丝竹管弦,别提如何惬意了。 “六爷……”石朗劝道:“军中最忌贪杯误事,我跟随老爷时,飞虎军有一日限饮三杯的禁令。您饮了这么多,可还记得五小姐的嘱托吗?” “怕什么!”石广济满不在意地道:“自家兄弟请我喝酒,我焉有不喝的道理呢!” “好。”石朗无奈道。 毕竟,现在对石广涛的怀疑也只是毫无实据的揣测罢了,石广涛一向平易近人,又是石广济一母同胞的哥哥。 即使石广济对四哥存了十万分的戒心,也不会怀疑石广涛会在酒中下毒害自己。 又两刻钟过去,石广涛仍未出现与两人见过。 石朗暗暗含了戒心,不断四顾警觉着,总隐约感觉阁中包括倩如在内的几个姑娘眼波流转间都仿佛在暗暗监视着自己两人,令石朗心中升起了不安之感。 “……须信画堂绣阁,皓月清风,忍把光阴轻弃……自古及今,佳人才子,少得当年双美。且恁相偎倚。未消得!怜我多才多艺……” “愿你你、兰心蕙性,枕前言下,表余深意。为盟誓。今生断不孤鸳被……” 堂前,妙龄佳人身披三色罗衣,横抱南音琵琶。如云鬓发珠翠满头,花钿面靥相映成趣。一曲唱毕,如怨如慕,赢得满堂喝彩。 “好!”席上众公子纷纷喝彩,当中一个黄袍中年文士站起身来鼓掌道: “好一曲《玉女摇仙佩》!翠韶姑娘曲艺益发有进步了,于在下心里,可当得天香阁的头牌!” 翠韶抱起琵琶来躬下身道:“谢公子抬爱,奴家实不敢当。” “我记得你最擅长的曲目应是《八声甘州》,不知今日可否得缘一听呢。”黄袍文士又道。 “难为公子还记得《八声甘州》,只可惜这词曲过于哀婉,我已许久不唱了。”翠韶有些歉意地道。 “各位同仁们,”那黄袍文士向众人抱拳道:“今日大伙可想听翠韶唱《八声甘州》么?” “唱!” “想听!” “翠韶,你唱,你唱什么我们都爱听!” 有几人随之附和,大都是没听过这曲子,未曾见过衰败景象的年轻人。 翠韶苦笑,又坐回原位,玉手轻拢慢捻间,凄婉悲凉的旋律倾泻出来,在场众人听了这曲目唱词,便被当中所描绘的冷清景象所吸引,一时多有扼腕。 “对潇潇暮雨洒江天,一番洗清秋……渐霜风凄紧,关河冷落,残照当楼。是处红衰翠减,苒苒物华休……” “唉……” 一时间叹息频起。 天香阁是奢华之地,当中宾客非富即贵,多有些在朝中有些人脉知其动向的。 有些宾客由此联想到前朝龙争虎斗之势,转眼又如同见到衰退已至眼前,便有些惶惶不安。 一曲唱毕,满座中寂静无声,竟无一人再起喝彩。 翠韶站起身,深深弯下了腰,满怀歉意道: “翠韶唱得不好,诸位宾客见笑了。” 注:醽醁,音同“灵路”,是古代新酿出来的一种颜色呈翠绿的酒,其技艺当代已经失传。据目前考古显示,其最早大约出现在西汉年间。诗人皮日休、黄庭坚等都在其诗词中提过这种酒名,李时珍的《本草纲目》中也对这种酒有所注释。 第223章 擒拿(上) 翠韶起身道歉,当中便有人回应道: “不是你的问题!翠韶姑娘,再唱首我们大家爱听的!” 翠韶坐下身,又一首《斗百花·满搦宫腰纤细》缓缓诉来,这是一首诉说闺阁新妇羞怯娇媚心迹的曲子,旋律轻快活泼,众宾客听了便又笑意满面,淡忘了方才发生的不愉快。 “六爷,你有没有发现有什么不对?” 正当堂前轻歌曼舞之际,石朗对着身边的广济悄声道。 “有么?这姑娘没弹错音才对。”石广济疑惑道。 “不是这个,”石朗轻轻摇了摇头: “方才点《八声甘州》那客人,你便不觉得有些面熟?” “面熟?”石广济一愣道:“咱们来天香阁,是来看姑娘来的,谁会注意男人啊。” “六爷!”石朗嗔道。 这石广济三杯酒下肚,早已忘了自己来意,美酒美人,沉醉其中乐不思蜀了。 听着石朗一声薄怒的呵斥,石广济这才如梦初醒:“怎么了?” “那人……”石朗沉声道:“他正是白遂之啊……” “啥,竟然是他?”石广济一惊,朝着先前说话那黄衫中年人看去,细端详其面容,果是祁家门客白遂之无疑。 石广济醉眼朦胧,竟没发现祁府之人竟在眼前。 “他不是在天香阁中被五姐教训了一顿吗,怎么还敢来啊?”石广济奇道。 石朗皱着眉:“恐怕不简单。你瞧,他一脱口便是要这唱歌的姑娘唱些不吉利的衰败之曲,似是在蛊惑人心。我感觉他另有所图。” “有什么图谋?”石广济道。 “这我不大清楚,可我记得……那日我与小姐在外听说书,就遇见这人躲在暗处,竟说些煽动人心的不利之语,还谣传我将军府意图兴风作浪……今日这人专点些凄凉的曲目,与那日的行径大有异曲同工处。”石朗言道。 “你这么说来,好像有些道理。”石广济道。 却瞧着石朗愁眉紧锁,半晌无言,便又问道: “朗叔,你可是有什么想法?” 石朗缓缓道:“我想着,这白遂之煽风点火,可恶至极。不知道是否真是得了姓祁的授意,所做的事情比该该做的更多,我想……” 石广济瞧着石朗面上露出凶光,便也是一惊:“你想干什么?” “我想把他抓出来严刑拷打一番,问他姓祁的究竟给了他多少好处,让他这般泯灭良心地卖命!” “那……”石广济不想今日竟陡生变故,便又问道: “那四哥的事怎么办?” “四少爷究竟是我们石家人。”石朗皱眉道: “无论他是否做了些于五小姐不利的事,我想他应该还是有自己的理由……五小姐与朱先生的关系是一层,至少也不会影响我们石家的利益。” “何况此事追根究底,究竟与祁氏脱不得干系,若是捉了这白遂之能问出来当中所有阴谋诡计,咱们至少也不用真的明着和四少爷闹僵了。” “……好。” 石广济瞪起豆眼瞧着石朗,浑没想到这石朗护卫在关键时刻也是有勇有谋的人。 石朗瞧出他心中看法,便安慰道: “六爷天资聪颖,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石朗不欲暴露了两人身份,便离席出门买蒙面巾。叫石广济留神着白遂之行踪,别叫他自己离开了。 便在白遂之离开时,石朗却刚好回来,与白遂之打了个照面。 白遂之浑没留意石朗恶狠狠的眼神,便往自家住处去了。紧接着,石广济跟在其后从天香阁中出来,石朗挥手示意,两人悄悄跟在白遂之身后面。 只见白遂之绕过一片长街,便拐入一条暗巷。 其时已入了夜,四下里昏暗,更不见什么光。 仗着夺命鲨齿之功,石广济快步移到巷尾拦截白遂之,石朗则跟在其后面与白遂之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天地开辟,日月重光……遭逢际会,奉辞遐方……” 白遂之到了昏暗无人的小巷,混没发觉有人正在暗中跟踪于他,便醉着步唱起一首自己亲作的、代表自己际遇苦心的歌曲。 只是这几句歌不成歌,调不成调,在白遂之这醉汉的吟唱下简直比狼嚎猿啼还难听,石广济和石朗都是不通诗书之人,也听不出他曲中意究竟是什么。 若是石玉舒在此,便或能从中推断出这白遂之的来历了。 白遂之摇摇晃晃,显然今天的心情也极佳,忽得感觉眼前一暗,他还没来得及反应,向前垂着的头就撞上了什么物事。 白遂之忙吓得跌退了两步,睁大眼看着面前这蒙着面的壮汉,便道: “好汉,你哪位啊?为何挡了在下的去路……若是图财,你可见得,在下的钱都花到天香阁去了,实在是再没闲钱了。” 石广济粗着嗓子道:“白先生,我们有些事想问你,便跟我走一趟。” “走,走哪去!我不去……有好汉拦路我换条路便是。” 白遂之转了身子,便作势回头走,面前却也站了个比先前壮汉更加魁梧之人。 “两位好汉。”白遂之瞬间酒醒了一半,便抱拳道: “你们是什么人,可是都来找在下不痛快的?” 石朗便道:“白先生,你若可老实交代,我这两个不速之客至少也不会多为难了您。” 说着,一只手已经悄悄背后,把上了自己平日所配的长剑剑柄。 注1:本章与前一章中歌伎翠韶所唱的三首曲目唱词都出自柳永所作。柳永之词婉约缠绵,辞藻华美精巧,颇有一唱三叹之感,故而常为古时欢场中名曲。 注2:本章白遂之所吟取自司马懿所作《征辽东歌》,当中“奉辞遐方”的意思是“奉命去征讨远方”,贴合白遂之受命于来泰国,远至隐冬祁府隐忍十几年的形象(同时司马懿本人在历史中的形象也有隐忍的特点),所以选择用《征辽东歌》来代表白遂之的心声。 第224章 擒拿(下) 瞧这两个蒙面人神情凶恶,一前一后将白遂之夹击了住,白遂之也是恍然醒悟,正色道: “那就看两位有没有留住在下的本事了。” 随即展开架势,两掌一前一后,步态稳重扎实,丝毫不现半分醉意。 石朗一声暴喝,也随之一剑挥出。本想着按照从前的情报,这白遂之只得洗经修为,当不必逼得自己出剑才是,又怕他藏了招,便一出手便拔出自己的擅用武器。 白遂之神情凝重,侧身一闪,石朗的剑堪堪划破他股间衣衫,漏出了一件在黑夜中也有些醒目的银白色贴身小甲来,原来是件宝器。 白遂之又一转手,两掌间结成个奇妙的佛门图案,忽得,他两掌间放出金光,分袭向二人。 石朗心叫不好,那情报果然有误,以白遂之如今展现的实力,在练体期武者中已经算是佼佼者了。 他这掌间图案也很是奇妙,并非是调用天地灵气之法,倒似是另一种诡异法门。 石广济瞧着金光朝自己袭来,瞬间脑海里也生出几分畏惧之心,他毕竟临敌经验太少。 但说时迟那时快,还未等石广济的头脑反应,他的身体却已经先行一步,扳动了腕上夺命鲨齿的机关。 夺命鲨齿利刃闪着寒芒,嗖得一声,便即扎进了一边土墙中,紧接着把石广济身子一带,便躲过了这一击。 石朗乃是飞渡境强者,自然无惧白遂之这修炼不到家的佛门奇术。 劲力凝于长剑之上,向前一斩,便即劈向眼前金光,那金光竟以一种肉眼可见之势被劈开了,化为金气渐渐消散在天地之中。 劈开这道金光,白遂之的身影竟不见了。石朗与石广济对望一眼,便即运起轻身功夫,又同时借着伸缩杖之力助力腿脚,跃到屋顶之上。 两人速度奇快,顷刻之间便已经觅得白遂之黄衣踪迹,一路追了上去。 白遂之渐往回跑,越行越近到天香阁区域。毕竟,夜间天香阁人多,若是那两人不欲将事情闹大便不会在天香阁对他动手。 “别让他走了!”石朗高呼道,随即,身子擎着手中长剑,化作道流光,便向白遂之刺去。 白遂之忽得回头喝道:“日月重光!” 霎时间,这一句话便像道惊雷直刺入石朗脑海中,令他心神一个恍惚,这一剑便没刺中。 石朗也觉奇怪,他经过方才短暂的交手已经大概猜测出白遂之的实力远逊于己,怎么一到追逐他时,这本该手到擒来的事便耽搁了许久功夫? 自己的身体便如泄气了一般,原本并无不适,一运起劲来感觉身体疲惫异常,一身修为连个成都发挥不出来了。 瞧着天香阁越来越近了,石朗倏地心内一惊:是那酒,就有问题! 那青楼女子倩如借着石广涛的名义哄两人喝下杯中酒,可直到最后,石广涛都未现身出来与两人相见! 如此说来,就算不是石广涛的授意,只要有人知道个中关系,便都可以买通侍女骗他们喝酒。 “阁中有内应!”石朗高喝道,又一剑向白遂之刺去。 与此同时,石广济的夺命鲨齿再次发动,利刃刺向白遂之后背。 白遂之对石朗有所戒心,对石广济疑虑却少,光顾着闪躲石朗的一剑,后心却冷不丁地被这鲨齿利刃一扎。 刷拉一声,质地细密防护力堪比钢铁的宝器小甲应声而裂,石广济的夺命鲨齿利刃扎进白遂之的脊柱寸许,便被外面相互牵连着、细密缝合的小甲阻碍住。 白遂之一声惨叫,脊髓之痛已令他胸部一下半身陷于麻痹失控。 强挣脱开夺命鲨齿嵌进自己身体里的利刃,白遂之的身体整个从空中跌落,掉在身下的一连片屋瓦上,又顺着惯性向下滚了两圈,这才令双手寻到了支撑,没有再翻滚下去。 石朗见势一喜,正要将白遂之擒住,却忽有个速度极快的身影,抢他一步,将白遂之护在了身后。 石朗也到了近前,正要将此人也顺手擒拿,长剑指向那人躯体时,却骇然惊呼: “四爷?” 只见眼前人面若冠玉,仪表堂堂,面上略有风尘之色,正是匆匆赶往此地的石广涛。 见了自家四少爷,石朗忙收了剑,不卑不亢地道: “四爷,眼前贼子狡猾,还望你给我一个除恶的机会。” 石广涛冷冷道:“既知我是四爷,还不摘下面罩?” 石朗一愣,他见着石广涛便即恭敬行礼,浑忘了如今正穿着夜行衣,带着面罩,本或可隐藏身份的。 便除掉面罩道:“四爷!属下不力!” 石广济也已姗姗来迟,看清护住白遂之那人,也有些愕然心惊。 石广涛瞧了白遂之一眼,白遂之便忍了痛,仗着双手还能动,向另一侧爬去。 他毕竟是修行之人,虽受了重伤,但底蕴尚在,这爬行速度也可与常人走路之速度相当。 看着白遂之渐行渐远,石广涛心中暗舒口气,看着石朗道:“朗叔,你如何不力法?” 石朗便道:“这白遂之便是端午夜会中造谣生事之人,此事经五小姐认可,他万万抵赖不得。属下没尽到监管护卫之责,令四爷被小人蒙蔽,一时袒护了奸恶,此事不千真万确是小人的过错吗?” 石广涛冷冷笑着:“你有理!”又把目光转向石广济: “那么你呢?你也觉得是我的过错吗?” “我……” 第225章 激斗 石广济含糊其辞,究竟也不敢说四哥有什么过错。 对于杜夫人的真实身份,他母亲到底记挂着他心性淳朴,怕他说漏了嘴误事而未敢与他明言。 石广济一向敬重着哥哥,不敢起一丝忤逆之心。 石广涛瞧他半晌吭哧吭哧说不出话来的样子,又是气急,又是恨铁不成钢道: “石广济,你到底是不记得母亲的教诲,这些年我与三哥也是白疼你了!” “四哥,我没有!”石广济鼓起勇气道: “祁丞相究竟给了你多少好处,你才肯为了他出卖五姐?” “住口,你这是对兄长的态度吗!”石广涛怒道:“你现在给我回钟离府闭门思过,我便不与你计较!” “我回不得!”石广济道:“四哥,你快跟我回去,别再为外人做事了!” “为外人做事的到底是谁!”石广涛更是怒从心来,又瞧见石朗一双虎目总盯着失了反抗能力的白遂之,便耐下性子道: “朗叔,且先别动手,有什么话,我们回去再谈。” 石朗目光冷冷,道:“四爷,你是大将军爱子,石朗又承蒙大将军知遇之恩,对您不敢不敬重。但也正是出自忠心于大将军的目的,今日这姓白的贼子,我必得拿下叩问!” 石朗说这话时,握着长剑的手紧了一紧,额前渐渐有冷汗冒出。 原来随着他开始逐步调用身体内力,喝下的那毒酒效用也被催发,此时渐觉能发挥的力量只有两三成了,便欲速战速决。 为此,即使得罪了石广涛那也是在所难免的了。 石广涛神色肃然,眼神里少了平日的玩世不恭:“若是我不肯呢?” 石朗便道:“那便由石朗做一回护主忠臣,以武力来劝服眼前的昏君!” “好!” 石广涛一声低喝,双拳作势,只见他腕上的【碎狮护腕】流过一丝青色光芒,那是玄灵级宝器在显露威能时才会绽放的光芒,原来这护腕并非是凡修低品。 “四少爷,得罪了!” 石朗长剑击出,便向石广涛取去。 “【只手挽月】!”石广涛运起一势,那是其父石若飞的【破泰山拳】中得意一势。 石朗熟知这拳法精要,便避其锋芒,以待时机攻他罩门所在。 “四哥!” 石广济眼瞧石广涛与石朗三言两语间便动起了真招,一时有些茫然,不知该相助何人。 又瞧着白遂之的身影渐行渐远,便欲先将他擒住,臂上【夺命鲨齿】蓄势待发。 石广涛眼神一瞥石广济,仓促间变招向白遂之身边掠去,一时露出破绽。 石朗这一剑本是刺向他招式中缺漏所在,不想他忽一变招,罩门大开,这一剑若是按原先想法刺出非要害得石广涛受了重伤不可。 石朗不欲真的伤了石广涛,便只能将劲力一收,这招式开合间收招远比进招吃力,石朗收了这一招,面上一白,功力又觉流逝。 石广涛距离白遂之要比石广济的距离更近,便先到了白遂之身边。瞧见石广济的鲨齿利刃抓了过来,嵌进几人相斗时脚下的屋顶瓦片中。 那瓦片固然坚硬,夺命鲨齿利刃却也并非等闲,两相交合间,几把利刃刺入瓦中,瓦片顿生龟裂,岌岌可危。 石广济便也借着这势腾着身子飞了过来。 石广涛当机立断,劲力贯于足上,将那几近碎裂的瓦片狠狠一剁一送,瓦片碎裂成块,向石广济身上飞射而去。 “破!” 石广济一掌击出,掌风呼啸,瓦片应声化为尘末,区区瓦块并不能伤他分毫。 嗖的一声,夺命鲨齿四条利刃也弹射回石广济臂间,一时失了钉住的目标,再想借力就没那么快了。 当此之时,石朗又一剑飞来,他不难推测出,石广涛先前突然的变招只是在赌自己果真会因不敢伤了他而收手。 而他真正的目的,只是为了掩护白遂之离开。 “退!” 石广涛一声暴喝,蓦地抬起眼来,与石朗形成对视,石朗只瞧他目中金光闪动,他呼出“退”这一字听在他耳里竟如同一句振聋发聩的佛家箴言,令他不住心力激荡,动作也觉有些僵缓。 精神攻击! 石朗心内一震。 连续受到两次精神攻击,石朗虽无精神力修为,可多少有些见识,却也不难联想到此。 而白遂之与石广涛的精神攻击竟似系出同源,念想到此,石朗一惊,料来两者勾结也不是一天两天。 趁这个空档,石广涛又抓起白遂之后心,向天香阁方向疾掠而去。 “六爷,”石朗望着两人背影,慎重道:“我们还要追吗?这两人早有勾结已是再不言而喻的事情,想来天香阁就是他们的大本营了!” “如何不追?”石广济道: “四哥到底也不愿真的伤了我们,如果要问他话,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了。” “好!” 石朗面上一白,沉声道。却瞧见石广济仍似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便问道: “六爷,你可觉得身体有何不舒服的地方?” 石广济一懵:“多少有一些,我想着是喝多了些酒的缘故,却无大碍。你怎知晓?” 一路以来,石广济赶路攻袭都凭自己身上机关之能,出力也较少。想来那毒酒效力也只是微微发挥了些许,他也无所察觉。 石朗一点头,并未将自己情况告知石广济,毕竟眼下若失了踪迹,日后再想找到石广涛与白遂之两人,怕就要人去楼空了。 “走!” 两人膝盖上套的伸缩杖长杆瞬间挥出,在黑夜中,助力着两人往天香阁跃去。 天香阁顶层,一片黑寂,窗纸透不出一丝光亮。两人却心知,这正是此行目标! 第226章 弩箭 “六爷,您临敌经验不足,稍后便靠后些,由老仆出面擒拿那姓白的贼子。”石朗叮嘱道。 “好的。”石广济诺诺道。 他一向相信石朗,此刻对石朗境况也没有足够2翔实的判断。 两人借着伸缩杖之能,翻越到天香阁楼顶,方才却已经亲眼见到石广涛一闪身带着白遂之翻窗进入了阁中。 “天香阁既然能成为祁氏的据点,想来不止是个青楼那么简单。六爷,稍后老仆先翻窗进去,你随后跟来,一有不对马上利用伸缩杖逃回钟离府。” “好。”石广济点点头,又道:“朗叔,京中不比战场,不能随便动武。你要小心,别闹出太大的动静。” “老仆理会得。稍后我发出信号,你便随我进来。” 长剑如流光,击破顶层一扇木质窗棂,也将石朗的身体带入了阁中。 只听屋中一阵劈啪作响,像是顺势击碎了什么东西,紧接着是一片死一般的沉寂。 “已经去了别的房间。”屋内的石朗低低自语道。 忽又从窗内翻出,冲进了另一间房。 如此反复走了几间,石广济伏在楼顶上久了,只觉有些不知所措,便要也跟着进入房中与石朗一起搜寻。 “原来在这里!” 便在这时,石朗又冲入一间房中,此次显然遇见了阻碍。 当中之人看见了石朗,果然爆发了争吵声。 紧接着,一阵瓷盆破碎声、木架倾倒声接踵而至,中间夹杂着石朗与石广涛两人的呼喝。 石广济左右乱转等不来石朗叫他进去的信号,就要自作主张跟进屋中,便在这时,石广济却心中忽生出一种极其不安的感觉。 嗤—— 一声箭簇破空在石广济背后响起,石广济惊异回头,映入眼帘是一支尺许长弩,箭尖闪烁着灵异的紫色电芒,向他后心直射来。 本能驱使着石广济一转身,刷地一声,弩箭刺入石广济胸前,几乎要将他身躯贯透,幸而他修为已至洗经后期,方才得以保全。 “啊!”石广济一声惨叫,身躯向后跌坐去。 那箭尖处所传来的紫色电芒在石广济躯体中扩散游走,直激得他连头脑中都一阵刺痛麻木,几欲昏死过去。 石广济强睁开眼,看向那弩箭射处。 只见眼前一个黑衣蒙面人身影恍若鬼魅,已欺近他身前两三丈,伸出一掌向他击来,手掌间紫芒流转,分明与射中他的箭簇电芒同出一源。 石广济不及招架,又叫着一掌打中了脏腑,当即昏死过去。 昏迷以前,石广济一眼看向那蒙面人面罩遮掩下露出来的眼周面容,那人目光狠厉,皮肤紧致,分明是个青年男子在行凶。 那黑衣蒙面人连续两击得中,仍不确定石广济是否死透,还要再施以一掌。 楼下天香阁中众人却已经听到了石广济惨叫声,而从阁中又再跃出。 那蒙面人只恐耽搁出事,便暗叹一声,施展开诡异身法遁去,黑衣与黑夜融为一体。 “六爷!” 石朗一眼望见躺倒在地,生死未卜的石广济,忙上前去搀扶他身躯。 只见他双唇已无一丝血色,更显得口角流出的鲜血殷红可怖。胸前插着条粗长钢弩,箭尾闪烁着熠熠寒芒。 石广涛后脚也已经从房中追出,身后跟着几个修为不俗的打手。瞧见石广济受了伤的如此惨状,也是蓦然心惊。 “六弟,你怎么了!”石广涛上前几步,便去探石广济的鼻息,终于舒了一口气: “还好,还有气在。” 石朗沉着脸,将石广济往自己怀中聚了聚,又退开些道: “四爷,你好狠毒的心肠?” “我?”石广涛一愣。 石朗也呼呼的喘着气,方才他在阁中与石广涛并天香阁中一干打手比试了一番,那打手中厉害的足有凌空修为,以石朗如今状态争斗之下已经处于下风。 所幸那几个打手也不欲将事情闹大,故而只在房中动手,未出些厉害招式。 否则以这几人威能,怕能将整个天香阁都拆了,到时便是殃及池鱼,几人都会背上无辜人命。 石朗冷冷看着石广涛道:“此事发生在天香阁,四爷果真毫无所知吗?先是诱我与六少爷二人饮下毒酒,令我两人一动手便丧失体力。之后再施暗算,袭击落了单的六爷。广涛少爷,也请您顾念手足之情!” “毒酒?什么毒酒?” 石广涛一懵,旋即明白,怪不得感觉石朗护卫与他动手间多有未竟全力之处,还以为是他故意留手,竟是已经遭了小人的暗算么! “四爷!事已至此,我无心再与你等纠缠,请你放我二人回到钟离府,六少爷如今重伤在即,急需诊治!”石朗虎目圆瞪道。 他心中已经料定石广涛果真已经与奸人图谋勾结,对石广涛再无余情。只是他已无力突围,如今若要离开,只能去求石广涛的意思了。 “广济是我的弟弟!我会救他!” 石广涛道,他见石朗情绪如此激愤,回去以后定要添油加醋全凭自己的判断将此事诉说一遍。他方才回府见玉舒时已经猜到今日以后或许兄妹间反目成仇,但也不愿这一天来得如此之快。 何况玉舒等人仍不知自己与白遂之等人有联系的事,若是真在此时由他暴露出来,反而不好。便道: “石护卫,你既将自己看作石家人,为何不能相信我呢!你与六弟且都留在天香阁,这几日由我来照看和安置你们。” 石朗呵呵冷笑:“安置?怕不是软禁!石四爷,你是怕我将你的秘密扯出来方才这般说的!只是我石朗是个粗人,您大可不必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糊弄我!若要我石朗屈服,至少也要等我耗尽最后一丝力气开始!” 石广涛气得面色铁青,连叫了几声“好”字,戟指向石朗,阴阳怪气道: “不愧是我铁骨铮铮的石家人!既然软的不吃爱吃硬,就莫怪小辈得罪了!几位好汉,留住他!” 随着石广涛一声令下,身旁旁观的几名打手一拥而上,要将石朗擒拿。 石朗功力大耗,双拳难敌四手,眼看就要受缚,便在这时,东方传来一声清越的长啸: “他已久战力竭,尔等不如与我交手!” 石广涛放眼看去,只见来人一袭青衫,相貌英武不凡,执一柄欺雨流虹剑飞跃而来,此间气势,便如一位潇洒豪迈的剑中神人。 “竟是你?”石广涛看清那来人面目,凝眉道。 “便是我。”陈君豪剑尖指向石广涛: “我素爱以武会友,不知今日是否可以领教到石四公子的高招呢?” “请。也叫【破泰山拳】领教【长虚十剑】之力。” 石广涛神色一凛,抱拳道。 【长虚十剑】,正是陈家不传剑招。陈家老祖陈平险借此纵横戎马,当中圆融剑意已入化境。 …… 东方已欲破晓,石玉舒忧心忡忡枯坐在钟离府厢房中。 当时继石广涛走后,陈君豪又来串门做客,石玉舒终是放心不下,便将当中紧要之事略略跟陈君豪说了,叫他去天香阁中一定接应石广济与石朗,叫他们不必调查此事了。 陈君豪当即答应,仗剑而出。 石玉舒心内焦急,却苦于自己不通武艺,只得等待几人归来。 她心中愁绪难解,这一夜也未睡,便在纸上来回写了上百个“涛”字,默默祈愿,也没注意当中有几个她饱含了忧思的字上放出微微的金光。 自然也早叫了绿云回房歇息,只是绿云同样忧急,便倚靠在厅中座椅上打着盹。 恍然间,只听院落中腾腾几声,似有人从空跃进。 二女忙追入院中,只见三人都是满身狼狈,陈君豪犹还能站着,石朗和石广济则全都已经昏死过去,瘫在地上,这两人正是由陈君豪一手一个提回来的。 陈君豪瞧见石玉舒憔悴面容,勉强绽出个笑意: “幸不辱命,将他二人带回来了!” 第227章 归来 石玉舒看着归来这三人情态,头一晕,跟着脚步一个踉跄,却也勉力支撑住身子道:“这是怎么了?” 陈君豪道:“石朗叔只是脱力晕了过去,又受了些轻伤。至于石六弟……情况似乎有些不妙。” 石玉舒上前几步,急道:“怎么不妙了?你们都经历了什么?” “别怕,他还有气在……”陈君豪安慰道,自己的声音却越来越小:“去请……大夫来……” 说罢,陈君豪眼一闭,身子径直朝前倒了下去。 石玉舒离得近,本能似的朝前接住他身躯,令他倒在自己怀中,紧跟着追问道: “到底怎么了?陈大哥……醒醒啊!” 陈君豪呼吸粗重,显然也已经失却了意识。 “小姐!快把他们扶到屋里,一会我出去请大夫!” “……绿云,我与你同去。” …… 陈君豪醒来时,已近日暮时分。 他自己已过了练体阶段,等闲刀剑再不能伤他半分,身上只一些轻伤,是他力尽而疲后为人偷袭所致。他睁开眼睛,那些细小伤口已经被人处理过。 陈君豪一晃神,依稀记得,自己昏倒时入怀的是一片温香软玉…… 陈君豪从床榻上下来,只见举目间是躺在钟离府为自己安排的厢房中,身边并无人,又回忆起昨夜时的境况,想来府上人都去照看石广济的伤势了。 他来到石广济的房中,一进门看着石玉舒正躺在屋内的躺椅上小憩,床前是昏迷着的石广济与坐在床前侍奉的绿云。 绿云瞧见他来了,冲他比了个嘘声的手势,又小心翼翼提起裙摆离了房间,两人到门外说话。 “小心些,小姐为此事自责难过,忙了一天一夜都没歇下,这会刚睡了。”绿云轻声道。 “石朗叔呢,他可还好?” “朗叔主要是因为毒酒作用加上力竭才会睡去,醒过来之后毒酒效力也过了。他又想帮六爷找大夫,被钟离家的人劝去回房休息了,吃了些凡修二三品的药来促进恢复。” 陈君豪眉毛一皱:“那看来众人中最要紧的果真就是石六弟了,他到底怎么样?” “陈大爷也没瞧见六爷是怎么伤的吗?朗叔说他追出来时,面前一个黑影一闪而过,紧接着六爷就伤成这副模样了。”绿云忧心忡忡地道: “若是寻常外伤,京城大夫也可看得,一些凡修级低品阶的疗伤药我们也好弄到手,可是这一日以来,我们已经找了十几个大夫了,大夫们都是束手无策。” “好不容易将他胸前箭枝给拔了,六爷就是醒不过来,有大夫说了,他或是被某些仙家奇术给限制了,凡俗中的医者都医不了。” “我来看看。” 陈君豪心一急,便又进门去看石广济。 在他心中也是十分记挂着石广济的伤势,甚至会觉得他会落单受伤,其中有一部分是自己未能及时赶到支援的责任。 这世上就是有一种人,他希望所有事情都可以尽善尽美,对于身边发生的意外和恶行深恶痛绝,愿意去承担别人或许会逃避承担的责任。 很不巧,陈君豪就是这样的人。 陈君豪又推开门,走到床前瞧石广济伤势。 石广济赤膊躺在床上,面色发黑,嘴唇上和伤口处都现出一种诡异的紫色,与此同时,四肢似是跟从着某种节奏似的时而打着颤,人却毫无意识。 箭伤射在胸膛,所幸离心脏还有几寸距离,道道紫痕从伤口处延伸开,在肌肤上四散去,竟形成了个如蜘蛛般的形态。 可怖的是箭伤下侧的那一掌,结成了个黑紫手印印在他肚腹上,打得他腹腔都陷下去近寸深度。 陈君豪一声嗟叹,当日夜深,他只匆忙看了下石广济伤情,当时未现出多少异状,却未曾想到,一夜过去,这伤竟淤结成了如此恐怖之态。 “……是谁来了?” 随着陈君豪脚步踏入,石玉舒也迷迷糊糊醒转,口中低低道。 “是我。” “陈大哥……昨日匆匆忙忙,还未谢过你对舍弟的搭救之恩。” 石玉舒忙从椅上下来,向陈君豪施以一礼,复又看到他袍袖下露出的一节小臂用纱布包着,凝眉问道:“你的伤势可要紧吗?” “这个时候就别拘礼了。” 陈君豪上前一步,将形容有些憔悴的石玉舒扶起,瞧见她鬓上的牡丹玉簪颜色清雅别致,细细的金边流苏坠下来更显明媚亮丽。 听到她问及自己伤势,陈君豪忙摇了摇头:“不过是些小伤,休养几天就好了。” 石玉舒面上一红:“为了我的事劳烦这么多人兴师动众,还连累了陈大哥受伤,实在是我不该。” 陈君豪听她言语间多有自责低落,便欲岔开话题: “四大将军府同气连枝,互帮互助本是应该。该为此忏悔的可不是你啊。” 石玉舒听出他话中意在石广涛,便道:“我相信四哥总有苦衷,来日,我会亲口向他问个明白。” 陈君豪一点头,又道:“那你四哥踪迹呢?可有打探过?” 石玉舒摇摇头:“一大早便派了钟离府上人探问,天香阁早已是人去楼空。” 此话一出,陈君豪也沉默了起来。 众人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石广涛何以会背弃石家的弟妹,转而去袒护暗生风波的始作俑者,又能对自家人真的刀剑相向。 便在这时,床上躺着的石广济忽得身体剧烈瑟缩了起来,连着腹腔间那一黑紫色凹下去的掌印也是一阵翻涌。 “石六弟!” 陈君豪忙上前查探,却见石广济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却没一点要醒来的迹象。 “六爷又冒汗了。”绿云匆匆从陈君豪身边跑过去,手里拿了帕子,坐在床前为石广济擦汗。 “从几个时辰开始就是这样,总会抽搐一会然后冒起虚汗来,却无论如何都醒不来。我给喂了好些水下去,总算一时半会渴不死。”绿云絮絮道。 石玉舒轻叹一声:“陈大哥,你是武人,见多识广,可知如今我六弟这是什么症候吗?” 第228章 求医 “如你所说,我是武人,又不是医生,哪里看得出来他什么症候。”陈君豪苦笑道。 绿云道:“他这伤迹深入脏腑,可怎么办才好!会不会是袭击他那人用了什么阴狠毒术,再耽搁下去就回天乏术了!” “毒术?”陈君豪上前一把石广济的脉道: “寻常毒术,往往弱化侵占中毒者经脉脏腑作为手段,而石六弟的脉搏却清晰有力……我倒觉得是什么有暗劲打入了石六弟躯体中,他身体与这股劲相斥,自然便产生了排外反应。现在肌肤上呈现的情状,正像是石六弟自己的身体内部在与这股暗劲搏斗所致。” 石玉舒急问道:“那时日久了会怎样?瞧他这般反应,肯定会日渐虚耗,若是那暗劲也渐消了才好。” “……不大好。”陈君豪凝重道: “石五妹,六弟这般情状寻常大夫根本无法可解,你是怎样的打算?” “打算?”石玉舒脸一白,无奈道: “我还能有什么打算?我们在此地无甚亲眷,等夜里钟离师兄回了府,便问问他与师父师兄有没有擅医术的道仙人脉,若是无计可施,我只能带六弟回靖远就医,听说父亲已经醒来,他手眼通天,未必没有医治的办法。” 此间石广济突生变故,命在旦夕。便是石玉舒从前再有什么在锦阳一展宏图的打算,此时也是无计可施的了。 石玉舒虽不甚喜这个六弟,但血浓于水,亲人性命与师恩前途间做抉择,她自然还是更好重自家人一方。 “……若是当中还有空余,我想再亲自去天香阁寻一回四哥。” 石玉舒沉默了一会,又补充道。 陈君豪瞧着平日里英气飒爽的石玉舒如今面上凝着深重的哀伤与忧思,恍惚间心神一荡,怜惜之心大起,提醒道: “以石六弟伤情,他还能坚持多久你可知道?若是路上出了意外……” 此言一出,石玉舒佯装沉静的神色瞬间无存,头还没来得及扭开,泪已先垂。 陈君豪更是心中一痛,上前一步站在她身侧陪伴。只听石玉舒呜咽着道: “那要如何才好?就算传书也要好几天才到得了靖远,我知道师父他们那些文人或许也提供不了任何医治的途径……此事我无法可解……是我对不起六弟……” 石玉舒说着,便一把扑进陈君豪怀里,眼泪不住地掉。 “小姐……” 绿云深怕陈君豪尴尬,便想上前轻轻拉开她。却见陈君豪眸间满是温情怜意,一伸手将石玉舒娇躯拦住。 “你已经做的很好了。”陈君豪柔声安慰着。 “呜呜……” 石玉舒本还有话要说,想说她是对此事多么始料未及,又是如何歉疚。可一想到由昨至今的一天里翻天覆地的变故,心中存着的信念早已被压垮,此时只想放声大哭。 “乖……” 陈君豪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倒令石玉舒生出一种面对自家哥哥的安全感来。 陈君豪毕竟家中也有妹妹绮仙,这女孩家的心思并不难猜,你只要在她开心时能陪她一同开心,在她失落时能让她觉得自己不是孤身一人,那你就是天下间一等一的好哥哥了。 只是,看着石玉舒如花般的面孔,陈君豪却更起了几分将她抱紧的心思。 他知道如今自己这般行径或许难逃趁人之危之嫌,但想保护她的心思也是出于本能。 他希望那个意气风发傲视群雄的石玉舒回来,却不希望她太早的回来,毕竟能让他安抚这样破碎的玉舒多几分时间,那也很好。 为了能让我多陪伴一下不清醒的你,且让我做一回小人。 这个念头在陈君豪心中生出时,连他自己都有些震惊。 待石玉舒哭过了缓过气来,发现自己正与陈君豪同坐在一张长椅上,尴尬的是,自己的腿正压在陈君豪的腿上,被他横抱在怀中,一只手还被他牵住。 石玉舒觉得有些不自在,霎时间耳根子都羞得红透了,忙将身体移一移,与他并排坐在一起,只是手还没抽开。 “玉舒,你听我说。”陈君豪凝着眉,缓缓道来: “我陈家认识锦阳城中一位奇人道仙,她也同时精擅医术,由她出手,或许可救石六弟一命。” “真的吗?”石玉舒一喜,随即又有些薄怒,红着脸微嗔道: “你既有线索,为何不早告诉我。” 陈君豪有些无奈道:“你且听我说来。那是一名女道仙,号曰‘拂莲道仙’,是我小妹绮仙的授业恩师,手上飞针既能杀人也能救人。只是那位道仙性格古怪,还有个什么‘四救四不救’的规矩在……” 陈君豪还待续说,石玉舒已经急迫插口道:“管她几救几不救的,既然有机会就要争取,由我亲自去请她老人家出面!” 陈君豪见石玉舒双眼重新焕发出光彩来,心内也是一喜,两掌同时按住她那只小手,柔声道:“我陪着你。” 石玉舒心中一暖,不由自主也往陈君豪身侧靠上一靠。 踏着晦暝暮色,陈君豪、石玉舒、绿云三人带上石广济,驾着马车往拂莲道仙居所而去。 拂莲道仙的居处甚是隐秘偏远,都已经近了城郊,附近植被丰茂,别有一番幽静意。 然而几人各怀忧思,见了此情此景,心中都无端生出一种怯怯寒意。 蹄声渐慢,陈君豪引着石玉舒从车轿中下来,留下绿云看顾石广济。 “这便是道仙居所?我倒觉得过于冷清了。”石玉舒边走边说道。 陈君豪望了她一眼,附在她耳边小声道: “道仙耳功惊人,更附有精神力修为。你需慎言,她可是能听入耳中的。” 石玉舒轻轻应了一声,她心中亦是有些紧张,生怕待会的表现惹了道仙不快,那位道仙便不肯医治石广济。 陈君豪心中也正盘算着该如何劝拂莲道仙出手救人,却忽然间感受到一只温软滑腻的小手握住了自己。 侧头一看,石玉舒面上未露出一丝异色,手心里却已经因为紧张而冒了汗了。 陈君豪即反握住她,希望自己温热的大手能够传递给她一丝信念。 行到拂莲道仙院前,陈君豪恭敬行礼道: “晚辈陈君豪,拜见拂莲道仙!” 第229章 四救四不救 “晚辈陈君豪,拜见拂莲道仙。请拂莲道仙传我一叙!” 陈君豪第一声呼唤隔了半晌无人应答,陈君豪便又朗声呼喝。 四野一片寂静,院门门户紧闭,几只蜘蛛盘在门扉上,蛛网那样深密,院落像是十几年都无人居住了。 “晚辈陈君豪,请拂莲道仙往来一见!” 陈君豪又续唤了一声。 石玉舒一扯陈君豪衣袖,轻声道:“果真是这里吗?这门户这样破落,会不会我们寻错了地方。” “应该不会。”陈君豪慎重道,一清嗓子,便又要再叫。 便在这时,门扉内传来一句苍老女声:“哪里来的混小子,打扰了老太婆的清梦?” 石玉舒心中一动:如今方才天暗下来没多久,还在戌正时分,这道仙竟然已经安寝了。 不过又想到她或许是个耄耋之年的老人家,睡得早些也难怪,自己等人贸然来访,实在或有些失礼之处。 陈君豪道:“晚辈靖远人士,舍妹绮仙正是您的爱徒,此番来访实在是有些急事,不得不来求见拂莲前辈施以援手。” 拂莲道仙“哦”了一声道:“原来是绮仙的亲戚。那她怎么不自己过来找我?你身边带着的那个小丫头又是什么人?” 石玉舒闻言一惊,这拂莲道仙并未现身,却已经知道了自己两人在旁,难道真有什么千里眼的异能不成。 玉舒不敢妄言,便听得身边陈君豪不卑不亢道: “实不相瞒,绮仙仍在靖远城中,虽相隔千里却也不敢忘了师尊,常常在家中提起。今日想请您的事与绮仙无关,而是与我身边这位玉舒姑娘有所关联之处。” “玉舒姑娘?叫得这般亲热,看来是你的心上人。”拂莲道仙一声怪笑,又道: “既然这小丫头有哑病,找我来医治她倒算是对症下药了。让她自己进来,我给她施上三针,保证她出来时便可歌可笑了。” “哑病?”石玉舒讶然一声,道:“晚辈石玉舒,今日想请您医治的不是我,而是我的弟弟石广济!他受了重伤,性命垂危啊!” “姓石?哪个石家?”拂莲道仙忽得尖锐问道。 “就是靖远城的那个石家。”石玉舒不想她会忽有此问,便随口答道。 此话一出,门扉那头传来长久的死寂。 石玉舒心中一慌:难道这位道仙与石家有些过节吗? 又听得一边陈君豪道:“今日之事实在事出突然,那位石兄弟命在顷刻,我们几人身边只有您或许能帮上些忙的,还望您施以援手,来日我两家必会记得您今日大恩!” “混账!”拂莲道仙忽得恶狠狠道: “陈君豪,我谅你是绮仙的兄长方才出言跟你说上两句话。你却如此不知好歹,老太婆的‘四救四不救’你都忘光了吗?” 石玉舒也有些惊异地看着陈君豪,那“四救四不救”,她曾听陈君豪提过一嘴,只是她自己态度坚决要去求拂莲道仙相助,陈君豪便再没提了。 难道之所以惹得这怪脾气的拂莲道仙言语尖锐,是因为自己两人所言触犯了“四救四不救”的规矩条例不成? 可方才自己所言,虽是少说了些客套话,却一言指出两人要点来意所在,竟惹得她不快了吗? 陈君豪一个深呼吸,口中道: “家贫无路者可救,富甲一方者不救!” “天降灾病者可救,争勇受伤者不救!” “仪容端正者可救,邋遢丑陋者不救!” “还有……女救,男不救!” 石玉舒心惊胆颤着听完,心想怪不得那拂莲老太婆要将自己认成哑巴,若不论家世门第,自己的其他三样已与“可救”这一块契合了。 想来拂莲道仙未曾想过,陈君豪托她帮的忙竟要她违背这荒谬绝伦的“四救四不救”准则,因而先入为主。 只是如今这种情状,再想请她出手,或许就千难万难了。 “不错,算你这小辈还记得清。”拂莲道仙语气略和缓些: “既然背得出,想必也该知晓我的态度,你们且回去。念在你们是绮仙的故人,此事我便不再追究。” “拂莲道仙!”石玉舒站出一步道:“医者仁心,您这四救四不救的规矩似乎是有些无理了。您这一举性命攸关,还请您就破例一回!您若是救了石家第六子,我们全家上下都会对你感恩戴德!” “我且问你,”拂莲道仙忽而阴恻恻道: “你那六弟,长得是美是丑?若形貌上佳,我或可再斟酌一番。” “他……” 石玉舒有些哽住了,心想石家六位少爷中几乎个个都称得上是仪表堂堂,唯他石广济是个例外。虎背熊腰,黄黑的面庞上两颗只比黄豆略大些的小眼睛,鼻翼比两只眼睛加起来还宽了。 生得既不像其父也不像其母,站在人群中泯然众人矣,若不是平日里在家中穿的衣饰略华贵些,光从形貌上看,真跟个家丁护院没区别了。 拂莲道仙听得石玉舒语音一滞,便冷嘲道: “你既然连一句‘仪表堂堂、中上之姿’都说不出来,想来那人必是奇丑无比!你走,莫要再碍眼,扰了我的好梦。” “拂莲道仙,你未免不讲道理!”石玉舒原本是紧张谦恭,此刻却再压不住怒火,辩驳道: “人生在世,难免你也会碰到有求于人的时候,若你也有急事想寻人帮忙,却被以一种过于荒诞的理由拒绝,那岂不是很可笑吗!推己及人,你便想遇到这样的情况吗?” “何况你的‘四救四不救’根本就是毫无逻辑!你若是以伤病者行善为恶的尺度来衡量也就罢了,可你何以用伤病划分、用美丑划分,甚至用男女划分!根本就是你不想承认自己技不如人的托词!” “玉舒……” 陈君豪低低唤道,却见她脸上不复憔悴神态,而是一副激昂神色。 “呵呵呵……”只听门扉一侧拂莲道仙的声音怪笑着: “第五条,言语聒噪者不救!” 第230章 考验? “言语聒噪者不救?”石玉舒反讥道: “那伤者此时还不能言语,那是不是应救得?” “诡辩!”拂莲道仙道:“左右是你们有求于我,救与不救,其选择在我。现在我说,不救!你们可以离开了!” “走便走!” 石玉舒道,心中已经打定主意,马上折返回归靖远城寻求父亲帮助,不与这怪人再费唇舌。 “拂莲道仙!还望您施以援手!那伤患者命在顷刻,可耽误不得了!”陈君豪转口叫道。 拂莲道仙冷言道:“我为何要救?这小丫头一开口便咄咄逼人,执意要我出手救人,好像我欠她一般。” 陈君豪忙用手肘轻轻一推石玉舒,低声道: “这拂莲道仙吃软不吃硬,你且说些软话给她。” 石玉舒秀眉一皱,心想若错过了此次机会六弟或许真的再回天乏术,如今无论如何该多争取一番: “不知您要如何才肯瞧一瞧我弟弟的伤势?若有什么条件是我能达到的,我必将竭力一试。” “条件?”拂莲道仙冷笑一声道: “你们这些大户人家的子弟,求人办事张口闭口就是给出个什么好处条件的,很不巧,我却不吃这一套。还是劝你省省!” “你……”石玉舒面上一白,目露求助地看向陈君豪。 陈君豪也未料到这拂莲道仙竟是如此不好说话,便也断了心中念想,决定再从长计议,看看是否有其他能救石广济的办法。 两人正沉默间,只听得拂莲道仙语气幽幽地道: “办法也不是没有,只要你们能通过我‘琴棋书画’的四大考验,我便帮你们这个忙。” “好!如何个考验法?”石玉舒一听,满口应下。 石玉舒虽不擅其他三项,但对于“书”这一单项,可是有着十足十的把握。 瞧见石玉舒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拂莲道仙又道: “这考验也不是很难,但看你们是否有慧根了。你们当中选一人进到院来,其中规则我自会与他分说。” 君豪、玉舒两人对视一眼,目光中都有些担忧之色。陈君豪便又问道: “便不能两人同时入内吗?” “不能。”拂莲道仙冷冷回绝。 “我去。”石玉舒道。 “好……”陈君豪轻轻握一下石玉舒的手,提醒道:“此间或有古怪,你需得小心。” “你放心。” 石玉舒淡淡一笑,上前推开破旧古老的门扉,进入院中。 石玉舒独自入院,发觉院落中阴暗残破,当中房屋更在十丈之外,面前青石地上遍生青苔,凹凸不平,别有一番阴冷之感。 这怪医真是怪极。石玉舒心中暗叹。 “往前走。” 拂莲道仙仍未现身,声音如幽魂般传来。 石玉舒心中生了几丝畏惧,仍强打起精神继续向前。 走到院中门前,石玉舒瞧见那堂前木门仍虚掩着,左右用木刻题了副对联,上书: 芳草斜阳木参天;乾坤石藏鬼见愁。 横批:佳期华年。 石玉舒杵在门前看着那对联,只觉那对联古怪得很,上下联根本对仗不上,横批更是没来由。像极了殊不通书艺之人的随意一笔。 “拂莲前辈,我已到了门前,可要我进去?”石玉舒对着门道。 “不是那扇门,你到我旁边来。” 拂莲道仙苍老的声音又再响起。 石玉舒背上一凉,有些毛骨悚然,如今入了院,她方能明白的听出,这拂莲道仙的声音竟不是从门户院室中传来,而是来自院中另一个角落。 石玉舒四顾了一下,发觉她这院子古怪得很,只有一间厅堂,像是套有内室能住人的,别的便是连一间茅房也没踪影。除却主居的那厅堂,院中便只有一口大石井。 “你在乱瞧什么?快过来。”拂莲道仙的声音又一次在石玉舒耳边响起。 这回石玉舒听的真切,这声音—— 竟似是从石井一侧发出来的! “你在井边?” “是,你快过来。”拂莲道仙声音中有些无奈。 井边四下无人。 石玉舒勉强壮了胆子走过去,心想这拂莲道仙不过是个脾气古怪的老太婆,自己与她素无冤仇,如今也是她先提出来要考校自己四艺,难道她还能吃了自己么? 念及此处,石玉舒心中稍安,已行止井边,向井中望去,只见那井的口径足有三尺来宽,深不见底,也看不清是口枯井还是蓄了水的。 “跳下来。”拂莲道仙又吩咐道。 她的声音在井底! 石玉舒着实有些畏了,她的武道修为并不佳,如是有陈君豪那般已经到了练气期的修为,自然能一跃至井底来去自如,可若是自己就这么直直跳下去,那可是与寻死无异。 “你叫我跳下去?”石玉舒犹豫道: “我并不通武道,倘我跳了下去,您今日要救治的伤者恐怕又多我一个……更何况,您要在井底考校我自己,恕玉舒之言,这实在有些匪夷所思。” “真麻烦。”拂莲道仙一声长叹。 石玉舒转身正欲回到门厅前,心底的那一抹好奇心仍驱使着她回头向石井一望。 只见一个女子人影忽得从井中跃了出来,抓住她颈后便往石井一扯。 她拉力极强,石玉舒猝不及防,便被这人投入到井中去。 此间阴暗,这一连串变故又是发生在极短时间内,以至于石玉舒直到最后都没看清那女子面目。 拂莲道仙……她要杀我? 石玉舒这一念头一闪而过,随即身体便向井下迅速跌去,又不知撞上了井中什么物事,头脑一晕,沉睡了过去。 第231章 桃源秘境(上) 石玉舒醒来时,也不知是过了多少时候,身边温暖惬意。 她是被鸟鸣声叫醒的,正是日照三竿时辰。 她躺在乡间木屋中,睡着竹席玉枕,听着耳边吱喳吱喳的鸣叫,忍不住皱了下鼻子,伸了个懒腰,心想这可恶的小雀鸟,竟打扰了自己的美梦。 “这是哪?”一睁开眼,她正躺在四下无人的陌生房间中。 “绿云?”石玉舒试探叫道。 “奇怪?我为何会到这里?”石玉舒喃喃自语道,犹自扶了扶有些沉重的头。 忽想起了晕倒前中事。 “陈大哥!六弟……你们在哪?”石玉舒忽得醒觉叫道。 四下无人回应。 石玉舒忙从床榻上下来,四处转了一转,熟悉了下这陌生的环境。 房中清净雅致,陈设略有古风,虽处在山村野地,却别有一番雅趣。 四方还有琴房、茶舍、书房等,布置一应俱全。 从房间中出来,只见天空晴朗无云,眼前鸟语花香,堂外古木参天,门前溪水澄澈,远山苍翠欲滴。 倒是个隐居避世的好地方。石玉舒心道。 只不过,这究竟是何处? 石玉舒迷茫地回忆,只记得自己是被人带起丢入枯井之中,醒来人就在此地了。 “拂莲道仙,这就是你的考验?这是什么地方?” 石玉舒仰天问道,既然是拂莲道仙将她带来此处,此间事宜自然她最清楚不过。 本以为此话问出,拂莲道仙会故弄玄虚不答,却听她的声音渐渐从天边渺远处传来: “这就是你梦寐以求的考验了。” “考验?你说的是琴棋书画四艺考验,如今却将我带来这个鬼地方,这算是哪门子的考验!这又是何处,你能否现身与我一见?”石玉舒道。 “这叫做桃源秘境。”拂莲道仙的声音淡淡道。 “我却没听过这地方!”石玉舒有些困惑道:“拂莲前辈,既有名字,你可否告诉我这是隐冬国中何处?离锦阳是远是近?我又昏睡了多久?” “这问题对你来说真的那么重要吗?”拂莲道仙久久不答,忽得言道。 “当然!我的弟弟如今伤重,我还等着带他求医!”石玉舒有些不悦: “拂莲道仙,若您真的不愿搭救我六弟,那至少也该放我一条去路,看如今天色,又是一夜过去,我弟弟的伤势可耽搁不起啊!” 拂莲道仙森森一笑:“你千方百计想求我医治,如今又让我放人,真以为我拂莲道仙的居处是你来去自如之地吗?” “我是很想求得您医治,可您既然百般不愿,我又如何勉强?还请您放我归去,我再去觅良医便是。” 经过这几番折腾,石玉舒也是认命了,心想这拂莲道仙既然如此不好说话,也不该死吊在她一棵树上。 何况这道仙性情古怪,直到现在也未曾现身一见,只从声音才能依稀辨出从外貌上来看大约是个老人家。 “现在才想跑?晚了!”拂莲道仙冷冷言道。 “你这是什么意思?你将我带来此处,还不许我走不成?”石玉舒皱眉道。 “呵呵呵!愚人!”拂莲道仙嘲讽道: “能到这桃源秘境来,是你的荣幸!你已经在此地待上了许久,可曾发觉此地有何不同寻常之处?” 闻言,石玉舒心一紧,又四顾了一下,只见此地山明水秀,环境幽雅,实在没有任何值得怀疑的缺处来。 只是既然拂莲道仙存心提醒,石玉舒不免就要怀疑,此间是否暗藏杀机,野地间是否有毒虫毒蚁、豺狼虎豹,又或许附近山林里真有什么异兽妖族栖息吗? 见她一副警惕神情,拂莲道仙的声音又再传来: “说你愚蠢,你却偏生不信。你没发觉,此间天地灵气极为充盈吗?” 闻言,石玉舒心头一惊。她的修为本就微末,对于天地灵气的感知本就迟钝,再加上她自从来到锦阳城后,也发觉其间天地灵气比寻常地域更浓郁些,时日一久便就习惯。 如今又听她说此间灵气充盈,石玉舒便一个深呼吸,伸展伸展筋骨,只觉精神抖擞、身轻如燕。 “的确是个好地方。拂莲前辈,这是你的修炼居所吗?” “……不错。” 石玉舒平复下心神,便又道:“拂莲前辈,晚辈谢你的好意,只是晚辈功夫微末,在此间山水中修炼进益也有限。况且我弟弟尚还重伤垂危,我在外界也还有一些琐事未了,请容晚辈告辞,携舍弟再去寻医问药。” “呵呵呵……”拂莲道仙淡淡道:“你以为,到了此间桃源秘境,还容得你想来便来、想走便走么?” “你这是什么意思?”石玉舒一惊。 “可别忘了考验啊,小辈!”只听拂莲道仙冷笑着,声音渐渐消失。 “拂莲前辈!拂莲道仙!” 石玉舒又再呼唤着,拂莲道仙的声音却未再应答过。 她这是什么意思?石玉舒心道。 此间究竟是何地? 石玉舒苦思着,忽想起在拂莲道仙的院落中看到的那副对联:芳草斜阳木参天,乾坤石藏鬼见愁。 心想道此间好山好景,正可对得上上联描写。而自己是被投入井中方才到了此间天地,来时的那院落极为阴森,或可应了下联所述,石井中另有乾坤。 难道,这一空间是在石井之中? 石玉舒仰头朝天望去,碧空如洗,暖阳明媚,显然是在另一方天地了。 桃源秘境既在井中……难道现在自己是身处在“空间幻境”之中? 这世间有空间宝器,其上雕刻符阵,能够收纳身边不便携带之物,并不算是如何稀罕之物事。可既然这空间宝器能够收纳死物,可必然也有能收纳活物的了! 但这能收纳活物的宝器极其稀奇,石玉舒估摸着,便是玄灵级极品宝器也未必能有蕴藏一方天地的异能。 原来那石井之下藏着上乘的空间宝器,说不定是地仙级! 怪不得此间灵气如此之充沛! 怪不得那拂莲道仙的居所在锦阳城中如此荒僻破旧,原来她掌握了空间宝器,可以在其中生活! 怪不得她曾言……自己几人打扰了她的好梦! 可想明白了这些又有何用呢? 她被收入此间宝器中,要如何才能脱身呢? “拂莲道仙,你说话啊,你要怎么样才能放我出去?”石玉舒叫道。 四野宁静,溪水粼粼,却再无一个声音回应石玉舒。 石玉舒又苦等许久,叫过几次,拂莲道仙再没有应答。 转眼已到正午时分,石玉舒肚子有些咕咕叫,她便只能自己离了房中,到林间寻些吃的。 第232章 桃源秘境(下) 石玉舒走了几里路,她毕竟也有着强身境界修为,也能自己打下些野果来,总算是解了果腹之忧。 瞧着清溪中游鱼往来,石玉舒心一喜,心想等到下顿便可再捉些鱼烤来吃,也能见点荤腥。 然而喜色在她面上只浮现了短短一瞬,一来她从未过过这般自食其力的野人生活,虽然新鲜却也有些无措;二来自己尚有要事,总不能在此间久久逗留下去,不知道拂莲道仙会将她在这座名为“桃源秘境”的宝器中关上多少日才肯放她出去。 若是真在此耗上日,耽误了石广济的伤势,那可就万万的不值当了。 只是,那拂莲道仙曾说让自己莫忘了“考验”,那便是她曾说的琴棋书画了。 想起自己醒来时那小屋中周全的陈设,石玉舒心道:莫非那小屋暗藏玄机? 这般想着,石玉舒又回到了小屋的书房中。 案上摆着笔墨,书架上陈列着不少书籍,诗书史书地理术书经学历注等,还有好些画册卷宗,凡所应有无所竟有。 石玉舒眉一皱,这意思是叫她关在这桃源秘境中读书不成? 又到了琴室、棋房,发现当中陈设也与书房中的差不多,除却古琴棋具外,还摆放着些琴谱棋谱。 既是考验,想必要从这些卷册入手。 石玉舒转念一想,回到了书房中,随手寻了本故事册看来。 当中故事或感人肺腑,或妙趣横生,或猎奇惊悚,或写闺阁怨侣,或写名士及第,或写戎马驰骋,或写江湖纷争,石玉舒看得久了,也是称奇,转而研读下去,一时沉醉其中。 转而三天已过。 久在房中,石玉舒自然觉得苦闷,书房中的卷帙虽然浩渺无穷,引人遐思,但石玉舒也还没忘自己目的。 况且,身边无有可言语对谈之人,日日以来唯有些鸟鸣鸡犬与她相伴,多少令人有些耐不住寂寞。 “拂莲道仙?你要关我多久?” 拂莲道仙再无应答。 又过了一日,石玉舒一日未饮未食。 她心中急躁心大起,自然有些待不下去,有些不想再作为,便未出去再寻些吃食。 到了晚间,石玉舒回到卧房中,已有些头晕眼花,鼻尖却忽然钻进些菜肴鲜香。 这是什么? 石玉舒一惊,只见空空如也的饭桌上,不知何时已经出现美酒佳肴,犹还冒着热气,当中菜色正是她平日所喜。 抵不住饥饿之意,石玉舒上前饱餐一顿,这一日又再过去。 又是新的一日,石玉舒再醒来时,发觉身旁又摆着堆叠好的新衣,散发着熏过的馨香。 “拂莲道仙,你在搞什么花样?给我送这些衣服饭食是何意?为何不肯现身一见?你到底要我做什么?” 石玉舒怒吼着,却如往日一般,回应着她的只有死寂般的宁静。 石玉舒一叹,多日以来,她已经无心再去找拂莲道仙讨要说法,任凭她如何对着天询问,拂莲道仙再没有一次回答,她渐渐也丧失了许多信心。 走到院前,看看碧空溪流,石玉舒一叹,又回到书房捧起书册来。 她采用记数以几日,如此一来,日子匆匆流去,石玉舒几若淡忘了外界的生活,日日在桃源秘境中生活下去。 虽有琴棋书画相伴,如此乏味的生活也会逼得人发疯。 石玉舒却发现,每当自己一时废寝忘食,或是缺了什么物资,身边总会突然出现需要的物事,即使想绝食自戕,那突然出现的菜肴鲜香也总会叫人再下不定决心。 道仙隐居修行的生活就是如此吗? 终于,石玉舒认了命,决定在此间得过且过下去,不去再向拂莲道仙探求离开秘境之法。 …… 且说回花禹雾与神煞两人。 半月以来,这两人在隐冬、来泰两国来回周转,在神煞的牵引带领下,两人一日能行去近千里。 花禹雾也渐渐惊觉这神煞的实力之恐怖,已经到了御物圆满之境,真想捏死自己便如捏死只蚂蚁一样简单。 “但你是东极国妖族联盟的少主,却只才如今这般境界,多少有些说不过去了?” 花禹雾打趣道,御物圆满在凡俗世界中固然可称得上是一方霸主,但妖族之主作为整个大陆中的顶尖强者,实力还在众仙神之上,他的儿子才只有御物之境,这确实是有些弱了。 “我未得血脉传承,身上还无有妖气。父亲说了,待我接受传承,我之实力便会突飞猛进,达到世间真正顶峰之存在。”神煞复述道。 “哦?你既然身上都没有妖气,那就不能算是妖了。你说这奇不奇怪,你是妖却没有妖气,你父亲又是大妖,你莫非是他捡来的不成?” “莫再胡言。”神煞瞪了一眼花禹雾:“这是我族中特性,整个族群中只有一位会承袭妖气,成为真正的妖主。” “这么厉害,那你是什么族群的妖?”花禹雾又问道。 “我是……算了,我不告诉你。” “不告诉就不告诉呗!我还有许多事不想告诉你呢!” “不行,你的事必须都告诉我。” “那可不行……要看我的心情。” 这一人一妖间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花禹雾与他接触久了,渐渐发觉这两人的关系更像是玩伴,而并非由神煞确定的名义上的主仆。 与此同时,花禹雾也渐渐对与妖族之间的刻板印象有所改观。她曾听说妖族素爱以人类为食,但一心想奴役人类又想与人类携手共治天下的神煞显然不这么想。 虽初时说了几句要将花禹雾吃掉的话,但花禹雾此时自然也不再信以为真。 “我们要往哪去?” 花禹雾又问道,这已经不知是她跟随神煞以来的第几次发问,他们漫无目的,随着神煞的性子走走停停,倒还真叫他遇上了不少散落两国的妖族同伴,被他劝去投奔于东极妖族联盟。 “……便往北去,听说极北方的无极雪山,是凤凰一族的老巢,我还真想去看看这传承几十万年的古老血脉是什么样的族群。” 第233章 密探 “哦。”花禹雾看似漫不经心地应道。 她心中却是想到,她自己所在的绝情宗正是坐落在无极雪山的一处险地,只是她当日不告而别,如今时日已经这么久,她又该回宗门去看看师父吗? 心念一转,花禹雾摇摇头。她师父性情比她更加毒辣肆意,若是见了她惹得她老人家不高兴,花禹雾也不必再在外界闯荡了。 此间虽勉强跟着这妖族,可到底自己也能得了几分自由在,呼吸得了山下的自由空气。 ……当然了,若是能不跟随这妖族那才是最好的。 “你怎么了?兴致不高的样子。”神煞瞧见她异状,便问道。 “没什么。”花禹雾摇摇头,又笑道:“你实力不高,若去了辰氏的老巢岂不是自投罗网,白给了人家捉到你的机会。” 神煞有些无奈地道:“你当我真有那么傻?我身上还有剩下的【飞天遁地符】,见势不妙我直接借符篆之能离开便好。” 花禹雾冷笑道:“还以为你多威风,要去单挑无极雪山辰氏一族。原来只是爱说大话。” 神煞瞪了她一眼:“我有什么办法!我生来好战,爱去各方冒险。但父亲几番叮嘱我万不可逞强好斗伤了身子,我自然是以他的命令是从。” “你父亲那位妖族之主还是个慈父啊。”花禹雾调侃道,又随口一问:“那你母亲是什么样的妖?” 神煞沉默了一会:“我没有母亲……据说是已经死了。小花猫,你能告诉我有母亲是什么感觉吗?” 花禹雾微微一笑道:“这你可就问错人了,我无父无母,是个孤儿。” 说着略显轻松地一伸懒腰道:“不过这样也很好,无人约束着很自由。” 神煞瞧她强颜欢笑,忍不住有些心疼:“那你比我还惨了,至少我还有父亲在。我的父亲虽是权势滔天的妖族之主,对我却关爱备至。” 说着,他像是有些下定决心,拉过花禹雾的手腕,又指着花禹雾皓腕上烙下的奴隶符印道: “小花猫,你放心。你跟了我这个好主人,便不会有人敢欺负你。今后我会叫同族中见了你这个印记便等同于是我亲临,看谁还敢威胁到你吗?” 花禹雾看着神煞突然严肃起来的面容,忍不住又是尴尬又是觉得好笑: “我很需要你们妖族的尊敬吗?你还是省省些。” “那不行,你是我的奴隶,你的面子就等同于我的面子。”神煞斩钉截铁道。 花禹雾终是拗不过这神煞的想法,只得勉强地应下了。 又向北行约莫半日功夫。 云下隐约露出城池轮廓来,连绵无际,似是个大城。 神煞忽凝住眉:“小花猫,这城里似乎住有很多高手存在,我们下去瞧瞧。” “好。” 神煞带花禹雾降落在一家大户院前,只见这家大户门口摆的两座【四牙衔珠碧玉狮子】甚是威风醒目,装饰气派华丽。 “小花猫,这整座城里唯有这一府中我感受到一股极具压迫力的不世存在,那人实力或许已经到了顶尖地仙境界。我们便进去一探那究竟是何人。” 神煞抓着花禹雾细小的胳膊道。 神煞身长九尺有余,在人类中的身高不可谓不出众,花禹雾则身形娇小,个子比神煞的胸口还低了一寸,是以这两人并列而行时总会给人一种奇异感,像是一位父亲在牵引着尚未长成的女儿一般。 再加上两人形貌都非比寻常,每当在世俗城市中露面总要引起行人的注目,此刻他说要这样潜入那存在“顶尖地仙”的府中,那便更加显眼。 “那可是顶尖地仙,是我师父在她原先门派中都要尊称一声‘师祖’的存在。”花禹雾目光有些怪异地道: “你要送死,自己一个人去行不行,别拉上我。” 神煞道唇角一勾,做了个嘘声的动作,低低道: “我只远远地瞧一眼,绝不叫他发觉。我和你都不会受伤的。” 神煞便一微笑,一揽花禹雾身躯,将她身体罩在身披的斗篷中,人影一闪,在那府门前消失不见。 花禹雾临走时余光瞥见那府门前匾额,上面明晃晃的大字写着:石府。 花禹雾心念一动:石?倒好像是个有些熟悉的姓氏,曾经仿佛在哪听过…… …… “鸢儿小姐,你瞧,这是【八鳍仙鱼】的幼苗。” 神煞的身影穿行在石府院中,奇怪的是,他身躯如此高大,却无一人能注意到他的存在。到了一间内院之中,只听得院中一个语气温柔的女声。 花禹雾藏在神煞的斗篷里,实则是被神煞托着,只露出一对眼睛在外。 她看见明丽雅致的小院池塘,看见池塘边一大一小的两个女子。 “【八鳍仙鱼】是什么?”花禹雾随口一问神煞。 神煞思索道:“似乎是种凡修五品的鱼类异兽,此物有些难寻,生长周期更是漫长,成熟之后色泽艳丽,可在海陆空中翱翔。这户人家真是大手笔,捉了这异兽来给一个小孩子当宠物。” 花禹雾道:“那鱼在水池里我看不到,你离得近些,让我瞧瞧这小鱼长什么样子。” “好。” 神煞与花禹雾悄无声息地靠近院中两人,只听得那年轻侍女又道: “鸢儿小姐,听说这鱼长大后很是漂亮呢,只可惜还要再等上三十年,异兽寿数长久,咱们却等不起,不知道你可有什么法子吗?” 鸢儿银铃般的笑声清脆地一响:“这却不难,看我用在梦境世界里学过的法术来帮它一下。” 只见鸢儿伸出莹白的小手往自己眉心处一点,随即手上放出青色微光,渐渐靠近了水池。 “它游过来了呢!黄梅好期待,小姐果然厉害呢。”侍女黄梅拍手道。 “咦……”花禹雾与神煞躲在水池边一棵树顶,瞧着一尾通体青蓝色的游鱼逐渐靠近鸢儿的小手,从水中探出头来沐浴着鸢儿手掌上放出的青色光辉。 花禹雾忍不住惊异道:“这可奇了,难道这小女孩还会什么仙法不成,难道八鳍仙鱼真的一碰这光芒便能长大?” 说话间,只见八鳍仙鱼的鱼尾摇曳着,在靠近水面的位置来回转圈,身躯也渐渐从背上浮现出一抹白光。 第234章 八鳍仙鱼 没过多时,八鳍仙鱼从水底一跃而起,只见它青蓝色的鱼身已经蜕变成只剩一抹淡淡的青白,鳞片却晶莹剔透,折射出阳光水面的颜色,绚丽无比,同时身子也从半尺长的小鱼苗成长到了两尺之长。 成熟后的八条纤长鱼鳍舒展开,便如翅膀一般撑住了它悬在空中的身子。八鳍仙鱼左右摇摆翻飞,似乎很是为自己的这番变化感到喜悦,随即停在了鸢儿周围绕着圈圈。 鸢儿一喜,抚上八鳍仙鱼的头顶,笑道:“现在你长大了,可以天上地上到处飞,可以去看很多漂亮的风景,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黄梅笑道:“八鳍仙鱼又不是人,对吃的方面哪里有那么讲究,一些寻常的野兽肉对它来说就是饱腹的大餐了。” “对哦。”鸢儿手托着下巴道:“那你自己捕猎小心些,可别被其他的大鱼啊,老虎啊给吃掉了。” 只见八鳍仙鱼又绕着鸢儿转上几圈,旋着鱼尾又绕着鸢儿转上几圈,似是表达感谢之意。 “它一定听见了。”黄梅微笑道。 鸢儿便又一翻手,手上又放出青色光芒来,八鳍仙鱼越发雀跃,连八条长鳍上的青色都更显华彩。 神煞瞧着这一景象,忽得沉下脸来,问道身边花禹雾:“人族中竟有这般神奇的法术,你可知这是什么?” 花禹雾一吐舌头,没好气道:“你问我我又如何得知?我只听闻有些擅木属本源的练神修士能以灵力助力植株生长,却没见过能将此力用于催生异兽的,这孩子所用法术竟比仰月朝仙宗的那些老家伙们的都要神妙了。” “我也没见过。” 神煞随而久久不语。花禹雾亦然。 其实两人见了此景,心中都是泛起一丝苦涩的不安来。 花禹雾所习心法原出隐冬第一大派仰月朝仙宗,虽她自己修为不深,可至少有些阅历在,在她自己的国度行走应当是能识破一切玄虚了。 神煞更是东极国妖族联盟少主,从小见过不少妖族中的能者前辈,举手投足间便可翻天覆地,却也没有见识过这等能促进异兽生长的奇妙术法。 看着水池边的两人,神煞忽道: “说起催生之法,我妖族中倒有一术名为【聚灵】,即是汇集周边妖气,将它贯入其他同族的伙伴中,可助力那妖恢复伤势或者是快速增强妖力。这小女孩所施展的是聚拢天地灵气的术法,与此大差不差,想来异曲同工。” 花禹雾调笑道:“既然两种术法相似,何不说这小女孩就是个妖族变的?她年纪这么小,但我瞧着就算那些人族宗门中的天才子弟也少有能胜过她的,我看这术法多半就是个妖术。” “妖族?”神煞埋着头思索:“这孩子显然只是个普通人族,跟妖类扯不上什么关系。但她身边那女子……” “什么?” “我看不出来她当中妖气,”神煞道:“我只隐隐感觉,那女子是我同族。” “你说那女子也是妖族?”花禹雾惊愕地注视着地上那侍女黄梅:“不太像,这大家子有那么藏龙卧虎?既住着个没露面的顶尖地仙,眼前的小女娃还是个天才,连她的侍女都是妖族?” 神煞摇摇头:“罢了,这只是种感觉,我也确定不了。” 正当两人说话间,鸢儿已和八鳍仙鱼玩耍得够了,她将八鳍仙鱼引到黄梅身边,小大人似的指挥道: “和往常一样,叫石剑伯伯带到千山雪林中放生了,可别叫爷爷、二叔和我娘亲看到了。” 黄梅俏皮地一笑:“您就放心,保管不会叫他们发现。” 又一抚八鳍仙鱼身上亮丽的鳞片,鸢儿有些怅然地道: “好孩子,我放走了你,你可要好好地替我去看外面的世界呀……真不知道二叔他们为什么不许我再出门玩了,难道就因为上次遇到了危险?可那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外面已经不会再有妖怪了,对不对?” “小姐那么想去玩呀?”黄梅手点着额头思索道: “我听说过一种名叫分身术的奇妙术法,只要用起来这分身之术,世界上就多了个和小姐长得一模一样的人,你叫她在府里吃饭睡觉,真身就能偷偷溜出去,哪里都可去了。只是小姐你……你与我多有不同,我也不知道你习不习得来这分身之术。” “这么有意思!”鸢儿一喜,拉住黄梅衣袖: “我的好姐姐,你可别藏私,这么好玩的术法请一定要教我,我会努力学的!” “嘘!”黄梅忙伸出手掩住鸢儿的口: “小姐,你可小点声些,要是叫其他人听见我要教你这法术,我可就死定了,再不能服侍小姐!” 鸢儿乖巧地点点头,低声道: “爷爷和两位叔叔近日都因要宴请三大将军的事忙得不可开交,没人能注意到我们。不过黄梅你放心,你是从前七叔的婢女,我是不会出卖你的。” “分身之术……”神煞听得两人谈话喃喃道,忽得目光一凛: “先是【聚灵】,又是【分身】,现在我可有百分百的把握确定,这名叫黄梅的婢女正是我妖族的同伴!只是她为何要与这人类小女孩混在一起,又传她妖族术法?这小女孩又何以进境如此神速,这么小的年纪就能将聚灵术运用至如此效能?” “那这妖族与这小姐在一起,府中人都没有半分发觉吗?”花禹雾问道。 神煞摇摇头:“这黄梅不知是服食过何种隐匿气息的药,没有半点妖力散发,我也是感觉她与我同属蛇妖一脉才能有直觉感应。但你瞧,小女孩也对她很是信任的样子,似乎完全不知道她是妖。” 花禹雾四顾了一下:“黄梅私下传小鸢儿妖族术法,想来对她有所指望,要叫她去做什么事情。我想她或许不是孤身一只妖潜入的,或许在府中另有内应。” 只听得黄梅又道:“小姐,现在也快到午后了,我扶您去屋中歇息,睡上一觉。在梦里再好好训练一下【聚灵】之术,相信没两个月,您就能再去学【分身】之术,到时候我与石剑就能一起带你去玩啦。” 鸢儿嘟起嘴,两条秀气的小眉毛蹙在一起,有些不悦地道: “我还没玩够,黄梅你继续陪我。” 第235章 拆穿 “好的,小姐。您还想玩什么?”黄梅温柔道。 鸢儿思索着:“一直都是你教我法术,今天我来教你认字。” 又吩咐道:“八鳍仙鱼,你来帮我把地上的泥土打湿。” 石府虽多用青砖铺地,但现在几人处在府中后院的水池边上,为多凸显些自然景致,青砖之上便多盖了层薄薄的泥土。 八鳍仙鱼一翻身涌入池塘中,再跃起时肚腹饱胀起来,鱼嘴一张吐出一片水雾,将地上的泥土都淋湿了。阳光穿过水雾时折射出一道彩虹光芒,煞是好看。 神煞与花禹雾站在树顶,只见鸢儿直直向自己方向走了过来。 “不好,被她发现了。”花禹雾悄声道。 神煞带起花禹雾往树后一隐,低低自语:“既然是个人族中的天才妖孽,那留她不得。” “你要干什么?” 花禹雾看向神煞,只见他眼角中泄出一股杀意来,这让花禹雾一时有些心惊。 花禹雾为人虽任性肆意,手段也狠辣,但在她看来都是给世间为恶者的一种惩罚,但眼前小女孩长得粉雕玉琢人见人爱,若是因为她所展现出的天赋异禀便要将她幼小的生命扼杀在摇篮中,此事花禹雾也觉得残忍。 神煞轻轻拍了一下花禹雾的肩,默然不语。 花禹雾却有一种预感:只要那女孩鸢儿走到树下发现他两人,神煞也将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俯冲下去,将那女孩一掌劈个形神聚散。 看着鸢儿的身影越来越近,花禹雾也越来越紧张,颇是为这女孩捏上一把汗。 只见鸢儿立在树下,却忽得一低头,从地上捡起一条掉下来的树枝来,转身叫道:“黄梅,我来教你写字。” 花禹雾的心情陡然一松,又看向神煞,只见他面上阴晴不定,喃喃自语道: “此处已到了九幽凤凰古妖族的控制范围内,那位叫黄梅的女妖煞费苦心的控制小女孩学我妖族术法,究竟有什么目的?” 花禹雾怕他真下手杀了鸢儿,便轻声提醒道: “你可别忘了我们来这只是为了来调查下府中那位有顶尖地仙修为的高手究竟是何人,这小女孩与你无冤无仇,只是会些妖族术法罢了。听侍女黄梅叫她小姐,那想必在府中也不是什么普通人物。” “若是我们看过那高手后悄无声息地走了,那高手追你不得,未必不会放你一条生路。可你若是直接把他家小姐杀了,那高手怎会与你善罢甘休呢?” 神煞神色肃然道:“先下手为强,我有种预感,这女孩是辰氏培养的棋子。” 花禹雾便故意激他道:“即使是棋子,现在也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童。你只为了心中怀疑便要杀之,可别怪我觉得你气量狭小不能容人了。” “我气量狭小?”神煞有些怒道:“小花猫,你平日里也不是这么妇人之仁的人。还是说你存心袒护这女孩,故意要与我争吵?” 花禹雾一声冷哼道:“是又如何?你连我的命都能饶过,便不能再放她一命吗?” 神煞与花禹雾犹还在树上争论个不休,而树下黄梅与鸢儿的声音又断断续续地传来: “这是个什么字?小姐,黄梅不认得。” “这个字念作‘琛’,是我七叔的名字。”鸢儿用树枝指着刚在薄泥上勾画的字,淡淡道。 “哦,原来是这个写法。”黄梅看了一会,嘻嘻一笑:“我记住了。” 鸢儿又上前踏上几脚,将那“琛”字抹了,口中自语道: “你记不记得住又有什么关系呢?要你去记已经死去的无关紧要的人的名字,对你来说也很累,黄梅?” 黄梅心头一惊,面上不动声色的陪着笑: “你在说什么呢,小姐。我服侍过七爷许多年,七爷对我来说怎么是无关紧要的人呢?” 鸢儿渐渐退开几步,一脸正色地摇头道: “你不必装了,你根本不是黄梅,真正的黄梅恐怕早已经死了。” 腾鸾一眨眼,青色蛇目一闪而逝,随即又恢复成她扮作黄梅的那一幅温柔神态,语气冷下来道: “你怎么发现的?” 鸢儿也不惧,小小的躯体里藏着她这个年纪还不该有的淡定自若,只听她缓缓道来: “这也不难猜。我从千山雪林过来时,整日整夜都是哭、做噩梦,梦里是那只狼妖凶狠的嘴脸,还有七叔、东子爷爷,他们责怪我为什么狼妖就独独回来掳走了我,为什么我要拖了后腿害他们几个人丧命。” “我真的很难过,我很怕,我在院子里疯狂地摔东西,其实我只是想让别人能多注意我,多来保护我,我很怕很怕,再有别人过来抓走我……”鸢儿说到此处时眼含泪光。 “后来黄梅被调来服侍我,我看得出来,她很小心,她也很怕我。”鸢儿苦涩地一笑,摇摇头又道: “可突然有一天,我看到你来了,你来了以后我再也没有做过噩梦……确实,你对我也很好,但我从你的眼睛里看到的不是畏惧,而是你想掌控我,或者是像狼妖一样……想将我也带走。而且剑伯伯也不一样了。” 腾鸾皱着眉道:“原来我自诩聪明的伪装早就被你识破了,你既然能看得透,为什么不早说?” “你教我法术,我为什么要拆穿你?”鸢儿愣了一下道: “我不知道你们究竟有多厉害,身为妖族竟敢结伴闯入石府。可当时我爷爷受了重伤沉睡着,他身边虽然也有四大护法,可你们若是被逼急了大开杀戒,四大护法也没办法将这么多人都救下来。” “现在我爷爷醒了,我自然也敢与你们说个明白。”鸢儿一挺身道。 第236章 他的名字 “看不出这小女孩还挺聪明的,有几分我小时候的样子。”花禹雾在树上听了鸢儿这番话,忍不住赞道。 “你哪里聪明了,我看你傻得很。”神煞道。 花禹雾便又瞪他一眼,神煞也没恼。两人原本还在争执要不要杀掉鸢儿的话题,此时却已经被鸢儿与黄梅的这番谈话所吸引,亟待后续呢。 便听得滕鸾道:“小姐,你既然看出这中间许多端倪来,我也不瞒你了。我与石剑都是【地脉腾蛇】一族的妖类,我的真名叫做滕鸾,他叫做滕琼,属辰氏所辖四府六部中六部之一。” 鸢儿摇摇头:“我不想知道你们来自哪里,我只想问你,真正的黄梅和剑伯伯还活着吗?” 滕鸾面无表情道:“他们当然早已经死了,在我们来到您身边之前。” 鸢儿心中一痛,一扁嘴长叹一声,滕鸾继续说道: “此番我们接近鸢儿小姐,实则并没有恶意,而是想悉心教导小姐妖族术法,请小姐六年后能帮我们一个忙,这只是您举手之劳,并不会伤及性命。” “若是我不想做呢?”鸢儿问道。 滕鸾目光一凛:“我与滕琼长老若被石家老爷发现,或许难逃一死。但我们是因为封锁了您的存在的关系,这才令四府六部中其他妖族不能察觉到您……当中可是有着比石家老爷更加强横的存在……” 鸢儿一瞪眼:“原来你这是威胁我。” 滕鸾道:“若您不想,石家或许会血流成河。您也不希望那一天的到来?” 鸢儿久久不语,终于一点头,笑道:“有厉害妖族教我法术,我为何不愿意学?” 滕鸾警觉的心稍有松懈:“这么说,您是愿意帮助我们的?” “当然,只是……”鸢儿有些担忧地道:“你别在中间搞什么鬼害我。” “放心,妖族从不撒谎。”滕鸾微微一笑。 “原来是地脉腾蛇部中人,此行目标竟在这临时起意来的人间府邸中撞见。”神煞暗暗道: “不知辰族要有什么大计,要利用个不知人事的小女孩?” “瞧这孩子之所以会答应她也是多半为了保全家族,不被妖族中的真正大能所覆灭。不过我瞧这孩子也是傻的很,滕鸾能搬出妖族的背景吓唬她,她就不会也去寻仙宗门派来庇护么?” 神煞絮絮叨叨说了一堆,却久不见花禹雾有任何回应,忍不住出言询道:“小花猫,你怎么不说话?” 花禹雾神情呆滞着,原是她又听滕鸾提起一句“石家老爷”,想到如今所在的大户乃是“石府”,方才又见鸢儿在地上写下个“琛”字…… 石琛! 花禹雾一直不愿相信石琛曾化名云芽骗了他,是以一直都称呼他为云芽、云郎,对于“石琛”这个原名,她也是只模糊存了些印象。 如今听地上这两人提起,又联想到昔日的云芽举手投足间散发的贵气,花禹雾只觉得自己脑子都要炸开了: 原来云芽的本名果真是石琛! 原来自己与神煞阴差阳错间进入的这间宅院,竟是石琛的老家! 花禹雾深吸口气,从神煞的斗篷遮蔽下窜出来,直直地向鸢儿扑去。 “小花猫,你干什么!”神煞也是一惊。 他两人一个贸然出去一个惊叫一声,倒把两人的位置都显露了出来。 “你是何人?” 滕鸾看到花禹雾骤然窜出,心里也是一晃神,凭她修为竟然对这女子曾隐藏在树荫遮蔽间毫无察觉。 滕鸾一声唳叫,下半身已经化作一条蛇尾虚影,晃动着向花禹雾身躯抽去。 她不知花禹雾修为深浅,这一招显露自己的腾蛇真身,正是为了能以自己的必杀一式速杀眼前敌人,否则若叫她捉住了鸢儿或是将她直接杀死,自己一族数个月的努力可就白费。 “你敢动她?” 神煞一声厉喝,语气森冷如冰,也从树荫间现出身形,跟在花禹雾之后,与此同时,双手化作两条覆盖着软鳞的青黑色利爪,如蜥蜴一般,便去捉向腾鸾的蛇尾。 腾鸾神情肃然地看向这突然出现的青衣妖异男子,神煞一双非青非绿的蛇目也盯向她。只不过一瞬,在神煞头颈后突然出现了九只硕大的蛇头虚影,散发着赫赫威势。 腾鸾被神煞的蛇影气势所镇,忍不住向后退开数丈,动作却也因着震慑而一顿,神煞的利爪距离腾鸾化出的蛇尾也不过尺许。 便在此时,一柄长剑破空而来,又一个灰衣人影闪过,头与颈全都幻化成了粗壮的青灰色蛇影,一剑斩向神煞的一对利爪。 那蛇影来的如此及时,远比神煞的速度更快,神煞一急,忙收回双爪,九只蛇头上的蛇目闪烁着妖异光辉,盯向那前来阻挡之人。 便在这短暂的间隙之中,花禹雾已经趁机捉到鸢儿旁边,她心神大乱,便按着鸢儿双肩,口中不清不楚地问着: “石琛是你什么人?” 鸢儿一惊,瞧见她手腕上露出的诡异印记,又知她身边来人乃是赫赫大妖,便扭头不答,目光锁在还没送走的那只八鳍仙鱼身上,小手背在身后,指尖泛起剔透的黄色光芒。 “小妹妹,你说话啊——” 花禹雾急得摇着鸢儿双肩。 “你又是他的什么人,怎么会知道他的名字?” 鸢儿转过水灵灵的大眼睛问道。 “我……”花禹雾一时有些口吃,毕竟她已经与石琛分开了数月,何况两人当初相见时相处也不算投机,这女孩突如其来的一问倒令她有些不知道当如何应答。 嗤—— 花禹雾迷茫之间,背上却突然一痛,竟是那八鳍仙鱼不知何时游到了自己身后,接连的吐着水泡暗算于她。 八鳍仙鱼毕竟是凡修级五品异兽,其实力已经约莫相当于人族中的洗经境圆满修士,这一击对花禹雾来说岂同小可? 花禹雾便紧接着一转身,放开鸢儿,腰间短刀已出,一跃向八鳍仙鱼劈去。 便在这时,腾鸾已经跃步上前,接住了落单的鸢儿,将她护在怀里。 鸢儿固然早知腾鸾腾琼二妖身份,可这二妖待在她身边几月以来尽心服侍,更传她诸多术法,对于鸢儿而言,对这二妖的信任远在对花禹雾与神煞两位不速之客之上。 腾鸾小心地抱着鸢儿,抚着她的头颈后侧道:“小姐,黄梅看护不周,你可没吓着?” 鸢儿却也有些愣了,口中喃喃自语道: “她是什么人?怎会知道七叔的名字?难道她认识七叔,七叔并没死?” 石琛在石府长大的这些年,社交圈无比单纯,绝不会认识一些与妖族有交际的外来女子。而方才那女子按住她的肩,脱口便问她关于石琛的事,那显然不是石琛在府中认识的人了。 第237章 腾蛇与神煞 却说在神煞袭击腾鸾的千钧一发之际,正是化名石剑的地脉腾蛇一族八护法腾琼。 神煞又与腾琼对过一记,察觉他修为似是比己方更强,便被激发出战意,九只蛇头同时一啸,便欲再放出浊浪异能攻袭眼前之敌。 腾琼看清他身具九只蛇头的巍峨之躯已是心中一震,大致猜出了来人身份,虽他自身修为比起神煞来说要强横不少,但妖类同族间存在血脉压制,神煞的来历却比地脉腾蛇一族更加不凡。 腾琼自忖自己与腾鸾若要与他相斗,必是久战才能胜之,在石府地界中开战,这却是大大的不妙。 腾琼忙道:“东极的大人还请停手,此间并非说话的地方!” 神煞恍若未闻,盯着腾琼的眼神中现出凶光赫赫,张开的蛇口中喷出浊浪如水箭,腾琼悍然迎上去,地脉腾蛇一族以坚实的防御力着称,这一击并没能撼动腾琼分毫。 腾琼落下地,心中一急,看着院中与神煞同行而来的花禹雾,大手一抓轻易把花禹雾吸到身边,纵身撤离。 “啊!”花禹雾一声惊叫拼命挣扎,但却也无法撼动腾琼分毫。 “小花猫!”神煞九头蛇影瞬间消散,恨恨地看着腾琼行去的方向,身子一隐也追了上去。 腾琼与神煞双双退去,腾鸾放下鸢儿,犹还有些惊魂未定。 她亦看出神煞来历身份,身为上位同族,神煞对她的天然形成的血脉压制总还是存在的。 “黄梅,那是什么怪物……” 鸢儿也呆住了,她虽胆识相较于同龄人算是出众,可终究也只是个七八岁的小孩子罢了。 “他……”事态复杂,腾鸾毕竟难以给她解释,便道: “你的剑伯伯已经追上去了,会没事的。” “刚才出了什么事?” 一声大喝声如洪钟,转而,一个持着双钩武人也已到场,他的身躯如小山般巍峨,乃是石若飞的四大护法,“铜墙铁壁”四人中的艾寒铁。 此间争斗只发生在极短的时间内,也只有在一旁默默守护,时刻注意着鸢儿动向的腾琼能够及时赶来增援,也正因为怕引起石家中人的注意,他才生了急智劫走花禹雾令神煞转移阵线至府外,否则一旦被石家老爷所察觉动静,看见他几人蛇妖真身,那还真是三位大妖要同时丧命于此了。 “这……”腾鸾支支吾吾,正在思索话术,鸢儿却抢出一步,捧着八鳍仙鱼出来答道: “艾爷爷,你快瞧瞧这是什么鱼,刚才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跑到了府里的池塘,闹出好大动静来。” 艾寒铁瞪着眼睛,托腮沉思道: “看这身形,好像是凡修级五品异兽中的【八鳍仙鱼】,这东西可是稀有得很……不对,光凭它一条鱼怎么可能闹出那么大的动静来,我仿佛还听到有女人的叫喊……” 腾鸾一抬头,故作惭愧地赔笑道:“是我喊的!奴婢没认得这只异兽,匆忙间被它溅了一身水……” “不是你。”又一个沉稳的声音响起,石若飞下一步已经出现在院中。 “家主大人。”艾寒铁与腾鸾全都低下头来给石若飞行礼,腾鸾心中更是有些忐忑,每当见着这位石家家主,她都感到一种压迫感,有时候连大气也不敢喘。 “爷爷!”鸢儿一声欢呼,便扑入石若飞怀中。 石若飞伸出手爱怜地抚着鸢儿的小脑瓜,两条剑眉却紧紧地蹙在了一起,语气低沉地自语道: “是个女人,还是个高手……难道是她?我仿佛听到有人在喊琛儿的名字……” “那人往哪去了?”石若飞转头看向腾鸾。 “那人……那人在鸢儿小姐面前一现身,又匆匆地往千山雪林方向去了,似乎是不想见到老爷。”腾鸾只得如此答道,心中默默祈祷腾琼可一定要尽快脱身,别现出原形被石若飞抓了个正着。 “好。” 石若飞点头一应,目光有些深意地在腾鸾头上停了一停,腾鸾心中莫名生出一种浑身都要被看穿的压力感。 “照顾好鸢儿。”石若飞只如此道。 …… 千山雪林林深处的一处湖边,湖面平滑如镜。 腾琼放缓了身法,神煞也在此时追上。 “把我的人类奴隶还来!”神煞叫道,同时一掌向腾琼袭去。 腾琼便将花禹雾往身前一挡,神煞怕伤了花禹雾,忙收了掌力。 腾琼看着花禹雾手腕上印记,冷冷一笑:“这人族如此弱小,公子爷又何必将她待在身边?” “我愿意,你也管得着?”神煞一怒,身后又现出九条蛇头虚影来。 “我不是无耻之妖,这人族还你!”腾琼便将花禹雾身子往前一送,自己身子退开两三丈远。同时灵觉远远地放开,密切监视着身边动向。 神煞接过花禹雾,察觉她并未受伤,便又将花禹雾放下,对着腾琼语气森寒道: “地脉腾蛇部的高手,我猜你不难看出我来历,我却要问你,你与你的同伴蛰伏在石府,围在一个小孩子身边究竟有何目的?” 腾琼一声冷笑:“虽同为妖族伙伴,你我却互为敌对,此事恕我无可奉告。” “大胆!”神煞道: “见了蛇妖霸族还不朝拜?我劝你们莫要再继续追随古辰族老不死,若是转投我新妖族联盟,我父还可封你腾蛇族长做个舵主当当。将来妖族联盟鲸吞天下,你族也可分一杯羹。” 腾琼眼中现出异色:“原来你是为了劝降才远道而来隐冬。” “不错,古辰族风光已过,现在妖族中大半部众为我妖族联盟掌握,连东极国皇室与朝廷都已经为我妖族统治。无极雪山四府六部避世已久,怎知天下间这几千年来已经发生了这许多变化。你们还是尽早归顺,以免我族日后对你们动用武力。” 第237章 腾蛇与神煞 却说在神煞袭击腾鸾的千钧一发之际,正是化名石剑的地脉腾蛇一族八护法腾琼。 神煞又与腾琼对过一记,察觉他修为似是比己方更强,便被激发出战意,九只蛇头同时一啸,便欲再放出浊浪异能攻袭眼前之敌。 腾琼看清他身具九只蛇头的巍峨之躯已是心中一震,大致猜出了来人身份,虽他自身修为比起神煞来说要强横不少,但妖类同族间存在血脉压制,神煞的来历却比地脉腾蛇一族更加不凡。 腾琼自忖自己与腾鸾若要与他相斗,必是久战才能胜之,在石府地界中开战,这却是大大的不妙。 腾琼忙道:“东极的大人还请停手,此间并非说话的地方!” 神煞恍若未闻,盯着腾琼的眼神中现出凶光赫赫,张开的蛇口中喷出浊浪如水箭,腾琼悍然迎上去,地脉腾蛇一族以坚实的防御力着称,这一击并没能撼动腾琼分毫。 腾琼落下地,心中一急,看着院中与神煞同行而来的花禹雾,大手一抓轻易把花禹雾吸到身边,纵身撤离。 “啊!”花禹雾一声惊叫拼命挣扎,但却也无法撼动腾琼分毫。 “小花猫!”神煞九头蛇影瞬间消散,恨恨地看着腾琼行去的方向,身子一隐也追了上去。 腾琼与神煞双双退去,腾鸾放下鸢儿,犹还有些惊魂未定。 她亦看出神煞来历身份,身为上位同族,神煞对她的天然形成的血脉压制总还是存在的。 “黄梅,那是什么怪物……” 鸢儿也呆住了,她虽胆识相较于同龄人算是出众,可终究也只是个七八岁的小孩子罢了。 “他……”事态复杂,腾鸾毕竟难以给她解释,便道: “你的剑伯伯已经追上去了,会没事的。” “刚才出了什么事?” 一声大喝声如洪钟,转而,一个持着双钩武人也已到场,他的身躯如小山般巍峨,乃是石若飞的四大护法,“铜墙铁壁”四人中的艾寒铁。 此间争斗只发生在极短的时间内,也只有在一旁默默守护,时刻注意着鸢儿动向的腾琼能够及时赶来增援,也正因为怕引起石家中人的注意,他才生了急智劫走花禹雾令神煞转移阵线至府外,否则一旦被石家老爷所察觉动静,看见他几人蛇妖真身,那还真是三位大妖要同时丧命于此了。 “这……”腾鸾支支吾吾,正在思索话术,鸢儿却抢出一步,捧着八鳍仙鱼出来答道: “艾爷爷,你快瞧瞧这是什么鱼,刚才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跑到了府里的池塘,闹出好大动静来。” 艾寒铁瞪着眼睛,托腮沉思道: “看这身形,好像是凡修级五品异兽中的【八鳍仙鱼】,这东西可是稀有得很……不对,光凭它一条鱼怎么可能闹出那么大的动静来,我仿佛还听到有女人的叫喊……” 腾鸾一抬头,故作惭愧地赔笑道:“是我喊的!奴婢没认得这只异兽,匆忙间被它溅了一身水……” “不是你。”又一个沉稳的声音响起,石若飞下一步已经出现在院中。 “家主大人。”艾寒铁与腾鸾全都低下头来给石若飞行礼,腾鸾心中更是有些忐忑,每当见着这位石家家主,她都感到一种压迫感,有时候连大气也不敢喘。 “爷爷!”鸢儿一声欢呼,便扑入石若飞怀中。 石若飞伸出手爱怜地抚着鸢儿的小脑瓜,两条剑眉却紧紧地蹙在了一起,语气低沉地自语道: “是个女人,还是个高手……难道是她?我仿佛听到有人在喊琛儿的名字……” “那人往哪去了?”石若飞转头看向腾鸾。 “那人……那人在鸢儿小姐面前一现身,又匆匆地往千山雪林方向去了,似乎是不想见到老爷。”腾鸾只得如此答道,心中默默祈祷腾琼可一定要尽快脱身,别现出原形被石若飞抓了个正着。 “好。” 石若飞点头一应,目光有些深意地在腾鸾头上停了一停,腾鸾心中莫名生出一种浑身都要被看穿的压力感。 “照顾好鸢儿。”石若飞只如此道。 …… 千山雪林林深处的一处湖边,湖面平滑如镜。 腾琼放缓了身法,神煞也在此时追上。 “把我的人类奴隶还来!”神煞叫道,同时一掌向腾琼袭去。 腾琼便将花禹雾往身前一挡,神煞怕伤了花禹雾,忙收了掌力。 腾琼看着花禹雾手腕上印记,冷冷一笑:“这人族如此弱小,公子爷又何必将她待在身边?” “我愿意,你也管得着?”神煞一怒,身后又现出九条蛇头虚影来。 “我不是无耻之妖,这人族还你!”腾琼便将花禹雾身子往前一送,自己身子退开两三丈远。同时灵觉远远地放开,密切监视着身边动向。 神煞接过花禹雾,察觉她并未受伤,便又将花禹雾放下,对着腾琼语气森寒道: “地脉腾蛇部的高手,我猜你不难看出我来历,我却要问你,你与你的同伴蛰伏在石府,围在一个小孩子身边究竟有何目的?” 腾琼一声冷笑:“虽同为妖族伙伴,你我却互为敌对,此事恕我无可奉告。” “大胆!”神煞道: “见了蛇妖霸族还不朝拜?我劝你们莫要再继续追随古辰族老不死,若是转投我新妖族联盟,我父还可封你腾蛇族长做个舵主当当。将来妖族联盟鲸吞天下,你族也可分一杯羹。” 腾琼眼中现出异色:“原来你是为了劝降才远道而来隐冬。” “不错,古辰族风光已过,现在妖族中大半部众为我妖族联盟掌握,连东极国皇室与朝廷都已经为我妖族统治。无极雪山四府六部避世已久,怎知天下间这几千年来已经发生了这许多变化。你们还是尽早归顺,以免我族日后对你们动用武力。” 第238章 浊浪之袭 “这是妖族联盟盟主的意思?”腾琼问道。 “是我的意思。”神煞道。 “那你们能拿出多少诚意劝我地脉腾蛇部归顺?”腾琼道。 神煞抬起眉,缓缓道:“【六灵困妖大阵】,我族联盟有破解之法。” “什么?”腾琼面色微变:“几十万年来妖族无法化解的六灵困妖大阵,你们竟有破解之法?这莫非是你妖族联盟能够崛起的原因所在?” 神煞默然,轻轻点了点头。 腾琼双眉一蹙,想到自己如今握在手中的杀手锏,冷言道: “我地脉腾蛇一部传承悠久,为古妖族立下汗马功劳,又怎会因为你这一点蝇头小利而动摇?盟主的公子,劝你不必白费心思,就算是北上无极雪山去寻其他四府六部中妖,得到的也只会是同样结果。” 神煞面色难看,忽得冷冷笑道:“既然古妖族如此决绝,看来本公子真是来得不巧了。如果这就是古妖族对我族联盟的态度,日后兵戎相见,我族联盟也不会对古妖族手下留情。” 腾琼抬起下巴:“悉听尊便,盟主公子既然也已经得了回应,那就请回,可别等我下了逐客令。” “找死!”神煞一声厉啸,现出的九条蛇头虚影早已经蓄势待发,喷出道道浊浪裹向腾琼的身躯,此招蓄势已久,比在石府中用出时威能更胜几筹。 腾琼也是早有预备,双手上覆上一层灰绿之色,坚固程度更胜一流宝器,他身影如电,竟将神煞射出的浊浪像捉寻常棍棒一般捉起。 那浊浪本是流质液体,腾琼却将自身妖力灌入掌心,又在接触的瞬间将其力传导至浊浪之间,令其瞬间凝固,道道浊浪便无从再发挥其作用。 神煞面色微变,阴恻恻道:“你可小心了,这当中可是带毒的。” 只见腾琼又翻转几圈,将那几道浊浪都捉在手中,将其中一条掷出,那道浊浪如长枪般落在地上,失了妖力限制,顷刻间便化作一滩污水,将丈方圆的草地毁去,又渗入土中,将那泥土陷成个深坑。 腾琼神色肃然,只见神煞背后的九条蛇头又射来条条浊浪,腾琼忙把手上的几条浊浪远远掷出,又去躲避神煞新射来的浪击。 那道道浊浪多数射进了两人所在的小湖之中,几乎只是初一接触,原本一片碧光的清澈湖泊便染上乌黑之色。 过不多时,延绵几里的整片湖泊都被污染,一片死鱼浮在水面,当中不乏一些凡修级低品的水生异兽,都还来不及挣扎,便已经被神煞的浊气给扼杀。 顷刻之间,宁静幽美的林间深处几乎变作了人间炼狱,神煞与腾琼犹还在斗法。 风云异色,连天空都不知何时聚来了片片黑云。 花禹雾胆战心惊,生怕受到波及,神煞却也无微不至地将她护在身边。 直到此时神煞现出威能,花禹雾方才知道自己一直以来是被一个怎样的怪物所控制着! “盟主的公子。”腾琼道: “你异能固然厉害,可我已经是百变后期之境,与你足足相差了接近一个大境界,你根本无从奈何得了我。再这样下去你不光会毁了这一方天地,更会被我消磨至力竭,此事你应该不会看不出来。我劝你还是尽速退去!” 神煞厉声道:“区区蛇族附属,未得你忠心臣服,我怎肯退!” 便攻势不改,追着腾琼攻去,沿途植被土地又尽归腐朽。 腾琼心中无奈,他虽无惧与神煞硬碰硬,但神煞出招间声势极大,他却怕此间动静引来靖远城中其他高手瞩目,即使不是石家老爷而是三大将军中其他人,也极有可能暴露自己身份。 便在此时,南方传来传来一声女子尖啸: “妖孽,吃我一掌!” 神煞本还幻化出九只蛇头对腾琼穷追猛打,听了这话竟如同老鼠见了猫,吓得他带着花禹雾转身后撤,腾琼也是一惊,身为妖族的本能告诉他这来人是个绝顶的高手。 那声音说话时似还在十几里开外,话音回落时竟已经到了神煞身前,花禹雾听出那女子声音,惊喜叫道:“沧水姐姐!” 神煞神色冷峻,将花禹雾夹在身侧,一掌化为青绿,转瞬间已经向前推出十来掌,另一只手附在背后想趁机掏出一张【飞天遁地符】来,一袭白衣蒙着面纱的沧水道仙却已经飞至神煞身前,向神煞推来一掌。 神煞顷刻间感到一种几若危急自己生命一般的危机感,此时却已经再没机会掏出自己的保命杀招来,他将头一低,九只蛇头虚影纷纷在他颈后冲上前来,张着利口向沧水道仙咬去。 沧水道仙冷哼一声,周身泛起一阵冰蓝光雾,衬得她整个人颜容如同神只,于此同时攻势不改,仍向神煞袭去。 便在神煞的蛇头碰触到沧水道仙的光雾屏障的一瞬间,九只蛇头蓦然爆裂开来,掀起一阵滔天的热浪,几能夷平一方天地。 又伴着轰隆一声,黑云密布的天空之上同时现出九道金色真雷,雷芒中闪烁着毁天灭地般的光辉,向沧水道仙轰去。 沧水道仙猝不及防,蛇头的自爆之袭与九道真雷毫无花假地轰到沧水道仙身上。 在这一瞬之间,沧水道仙周遭迸出火光隐隐,现出浓浓黑烟。但只一瞬,火光便又被沧水道仙的冰蓝寒幕所灭去。 尘烟消散之际,沧水道仙的面纱也随之飞落,露出一张清冷端丽的如花颜容。 她双眉紧蹙,已是动了真怒,周遭却已经又没有了花禹雾与神煞的踪迹。 沧水道仙四顾一下,遍寻不到,心道神煞那妖族或许身上藏有隐匿气息的至宝,连自己的精神力探查都可躲过。便又叫来身边唤作小火的六足流火犬,吩咐道: “去找出你主人下落来。” 小火晃晃身形,便朝神煞带着花禹雾所往的东方探查而去,沧水道仙也不多逗留,顺着小火所指引的方向直飞出去。 直到一刻钟后,藏在一旁的腾琼方现出身形来,目中还残留着难以言喻的震惊,喃喃自语道: “这位人族道仙究竟是什么来历?一身修为几可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怕是我族族长在她手下也难讨得好处……” 第238章 浊浪之袭 “这是妖族联盟盟主的意思?”腾琼问道。 “是我的意思。”神煞道。 “那你们能拿出多少诚意劝我地脉腾蛇部归顺?”腾琼道。 神煞抬起眉,缓缓道:“【六灵困妖大阵】,我族联盟有破解之法。” “什么?”腾琼面色微变:“几十万年来妖族无法化解的六灵困妖大阵,你们竟有破解之法?这莫非是你妖族联盟能够崛起的原因所在?” 神煞默然,轻轻点了点头。 腾琼双眉一蹙,想到自己如今握在手中的杀手锏,冷言道: “我地脉腾蛇一部传承悠久,为古妖族立下汗马功劳,又怎会因为你这一点蝇头小利而动摇?盟主的公子,劝你不必白费心思,就算是北上无极雪山去寻其他四府六部中妖,得到的也只会是同样结果。” 神煞面色难看,忽得冷冷笑道:“既然古妖族如此决绝,看来本公子真是来得不巧了。如果这就是古妖族对我族联盟的态度,日后兵戎相见,我族联盟也不会对古妖族手下留情。” 腾琼抬起下巴:“悉听尊便,盟主公子既然也已经得了回应,那就请回,可别等我下了逐客令。” “找死!”神煞一声厉啸,现出的九条蛇头虚影早已经蓄势待发,喷出道道浊浪裹向腾琼的身躯,此招蓄势已久,比在石府中用出时威能更胜几筹。 腾琼也是早有预备,双手上覆上一层灰绿之色,坚固程度更胜一流宝器,他身影如电,竟将神煞射出的浊浪像捉寻常棍棒一般捉起。 那浊浪本是流质液体,腾琼却将自身妖力灌入掌心,又在接触的瞬间将其力传导至浊浪之间,令其瞬间凝固,道道浊浪便无从再发挥其作用。 神煞面色微变,阴恻恻道:“你可小心了,这当中可是带毒的。” 只见腾琼又翻转几圈,将那几道浊浪都捉在手中,将其中一条掷出,那道浊浪如长枪般落在地上,失了妖力限制,顷刻间便化作一滩污水,将丈方圆的草地毁去,又渗入土中,将那泥土陷成个深坑。 腾琼神色肃然,只见神煞背后的九条蛇头又射来条条浊浪,腾琼忙把手上的几条浊浪远远掷出,又去躲避神煞新射来的浪击。 那道道浊浪多数射进了两人所在的小湖之中,几乎只是初一接触,原本一片碧光的清澈湖泊便染上乌黑之色。 过不多时,延绵几里的整片湖泊都被污染,一片死鱼浮在水面,当中不乏一些凡修级低品的水生异兽,都还来不及挣扎,便已经被神煞的浊气给扼杀。 顷刻之间,宁静幽美的林间深处几乎变作了人间炼狱,神煞与腾琼犹还在斗法。 风云异色,连天空都不知何时聚来了片片黑云。 花禹雾胆战心惊,生怕受到波及,神煞却也无微不至地将她护在身边。 直到此时神煞现出威能,花禹雾方才知道自己一直以来是被一个怎样的怪物所控制着! “盟主的公子。”腾琼道: “你异能固然厉害,可我已经是百变后期之境,与你足足相差了接近一个大境界,你根本无从奈何得了我。再这样下去你不光会毁了这一方天地,更会被我消磨至力竭,此事你应该不会看不出来。我劝你还是尽速退去!” 神煞厉声道:“区区蛇族附属,未得你忠心臣服,我怎肯退!” 便攻势不改,追着腾琼攻去,沿途植被土地又尽归腐朽。 腾琼心中无奈,他虽无惧与神煞硬碰硬,但神煞出招间声势极大,他却怕此间动静引来靖远城中其他高手瞩目,即使不是石家老爷而是三大将军中其他人,也极有可能暴露自己身份。 便在此时,南方传来传来一声女子尖啸: “妖孽,吃我一掌!” 神煞本还幻化出九只蛇头对腾琼穷追猛打,听了这话竟如同老鼠见了猫,吓得他带着花禹雾转身后撤,腾琼也是一惊,身为妖族的本能告诉他这来人是个绝顶的高手。 那声音说话时似还在十几里开外,话音回落时竟已经到了神煞身前,花禹雾听出那女子声音,惊喜叫道:“沧水姐姐!” 神煞神色冷峻,将花禹雾夹在身侧,一掌化为青绿,转瞬间已经向前推出十来掌,另一只手附在背后想趁机掏出一张【飞天遁地符】来,一袭白衣蒙着面纱的沧水道仙却已经飞至神煞身前,向神煞推来一掌。 神煞顷刻间感到一种几若危急自己生命一般的危机感,此时却已经再没机会掏出自己的保命杀招来,他将头一低,九只蛇头虚影纷纷在他颈后冲上前来,张着利口向沧水道仙咬去。 沧水道仙冷哼一声,周身泛起一阵冰蓝光雾,衬得她整个人颜容如同神只,于此同时攻势不改,仍向神煞袭去。 便在神煞的蛇头碰触到沧水道仙的光雾屏障的一瞬间,九只蛇头蓦然爆裂开来,掀起一阵滔天的热浪,几能夷平一方天地。 又伴着轰隆一声,黑云密布的天空之上同时现出九道金色真雷,雷芒中闪烁着毁天灭地般的光辉,向沧水道仙轰去。 沧水道仙猝不及防,蛇头的自爆之袭与九道真雷毫无花假地轰到沧水道仙身上。 在这一瞬之间,沧水道仙周遭迸出火光隐隐,现出浓浓黑烟。但只一瞬,火光便又被沧水道仙的冰蓝寒幕所灭去。 尘烟消散之际,沧水道仙的面纱也随之飞落,露出一张清冷端丽的如花颜容。 她双眉紧蹙,已是动了真怒,周遭却已经又没有了花禹雾与神煞的踪迹。 沧水道仙四顾一下,遍寻不到,心道神煞那妖族或许身上藏有隐匿气息的至宝,连自己的精神力探查都可躲过。便又叫来身边唤作小火的六足流火犬,吩咐道: “去找出你主人下落来。” 小火晃晃身形,便朝神煞带着花禹雾所往的东方探查而去,沧水道仙也不多逗留,顺着小火所指引的方向直飞出去。 直到一刻钟后,藏在一旁的腾琼方现出身形来,目中还残留着难以言喻的震惊,喃喃自语道: “这位人族道仙究竟是什么来历?一身修为几可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怕是我族族长在她手下也难讨得好处……” 第239章 冰与石 …… “我道是她如何能寻到这里来,小花猫,原来是你的血契灵兽在她身边。” 神煞凭借妖力感知,亦看到了沧水道仙放出小火寻觅两人踪迹的一幕,经历了九头自爆,此刻他本就苍白的脸色看起来更加颓废许多,青白得如同一具死尸。 “妖王子,不如你放了我。” 花禹雾在这段时间的旅程中对神煞已经不再憎恶,便劝解道: “我那位师父一身修为深不可测,你也瞧见了,你使出致命的杀招也难以奈何她分毫,不如你放我离去,我会劝师父放你一条生路。” “她会放我?”神煞阴恻恻道:“身为‘阴阳六灵 ’之一,她怎么会放过我?” “什么是‘阴阳六灵’?”花禹雾一脸茫然。 神煞扫了她一眼,微微摇了摇头道:“现在没时间解释了,你只需要知道,她是以杀灭妖族为目的存在的人。”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花禹雾更加疑惑: “要不要杀妖,和妖族要不要杀人一样,是一种个人选择。你怎么能说她就是为了杀妖而存在呢?” 神煞心思本处在紧绷之中,时刻害怕沧水道仙追上自己,此刻面对花禹雾喋喋不休的发问,终于有些不耐:“别出声。” 伴随着神煞这一声令下,花禹雾顿时感觉手腕间的奴隶印记一痛,她干张着嘴,无法再发出声来。 “有了……”神煞低声呢喃道:“小花猫,你去把你的坐骑换过来,六灵便找不到我们。” 花禹雾一愣,身体已经不受控制从神煞身边跳离,转而奔向小火的方向。 …… “禹雾!”沧水道仙见了花禹雾,脸上浮现出些喜意: “当日一时没顾得上你,与你分别了。却不想你被那妖族劫走那么多日,所幸你还没有伤着。” 即便沧水道仙素性冷若冰霜,但她也实则是个外冷内热之人,对于自己不小心将花禹雾弄丢的事心中饱含一丝担忧之意,此刻见着花禹雾向她飞来,笑靥如花的样子,也多少让她心中有些暖融融的。 “沧水姐姐……” 花禹雾从林间翻飞之际,顺手抽出腰间的绳钩勾住了地,便再跟着一跃,跃到了小火背上。 沧水道仙站在她身边,皱着眉道: “那妖怎会把你带到这里来?你且告诉我,他是什么身份,是不是知道我的身份,又难道是古妖族的人?” 花禹雾低头不语,实则是她现在想说什么话想做什么事都要受着神煞的限制,神煞虽然保护她良多,可却一直用他自己远超于花禹雾的招式手段限制着花禹雾的行踪,令她无法逃出神煞的掌心半步。 “你怎么了,也不出声。” 沧水道仙瞧见花禹雾神态诡异,心里也是起了些疑心,便一抓她手腕要牵起她,忽然看到她手腕上呈现猩红之色的奴隶印记,惊道:“禹雾,这是什么?难道他对你……” 沧水道仙话还没说完,忽听花禹雾一声娇喝,骤然抽出被沧水道仙抓着的手腕,身上的各色毒粉全都抖落,紧接着口中喷出至纯的火系本源真气扑向沧水道仙面颊,驾着胯下的小火飞速疾奔开去。 沧水道仙未料到花禹雾会对她突施暗算,猝不及防捂着面颊向后一退,便被花禹雾蹿了出去。 这沧水道仙虽然修为已到了当世绝顶的境界,但这修为乃是上一代“阴水六灵”,也就是沧水道仙的师父利用灌顶之术传功而来,根基底蕴虽然扎实,临敌实战的经验却是极度欠缺。 其实花禹雾的这两下三脚猫功夫对她来说只不过像是身上爬了只蚂蚁在挠痒痒,但沧水道仙就是一时急了,反倒让花禹雾有了逃脱之机。 沧水道仙毕竟也知晓自己实力底蕴,转瞬之间已经缓过劲来,口中一声轻叱,条件反射似的一掌向花禹雾推去。 花禹雾乃是最末等的道仙之躯,哪里承受得了沧水道仙的一掌,眨眼之间就要灰飞烟灭。 沧水道仙眼前只见花禹雾回过头来,目中现出极其惊恐愧疚的神色,沧水道仙的心瞬间软了半分,深怕自己这一掌果真铸成了大错,便临了撤力,却也来不及撤回十分力气,眼看就要于事无补。 当此之时,一身青色斗篷、面色苍白如尸的神煞瞬间从林深处窜了出来,将小火与花禹雾的躯体往外一推,自己则跟在最后掩护。 眼见这罪魁妖孽,沧水道仙自然是气不打一处来,便再一转势,将自己还没完全收回来的劲力又打了出去,虽只得自己的一两成功力,灭杀这妖类已是绰绰有余。 轰—— 沧水道仙掌中真气泄出的寒芒瞬间将周围几里天地凝作玄冰,花鸟虫鱼无一生还。 与此同时,迎上她的乃是一双肉拳。 沉如山石,稳如泰山的一双肉拳带着席卷天地般的破坏气势,在周边的空气间形成涡流,一时间需要几人合抱的巨树被连根拔起,飞沙走石,被寒冰冻住的万物又被卷进漩涡中化为齑粉。 这一对决——不分伯仲! 尘烟散去,沧水道仙铁青着脸,看向那赶来拦阻之人。 风刀霜剑,岁月在那人脸上沉积下了狠厉与老练,却已经不再令沧水道仙心中畏惧。 毕竟,一别十六年,曾经需要自己仰望的大树已经成为翻手之间便能碾碎的蝼蚁。 他的背脊没有一分的弯曲,他的面上也没再添一丝新伤。 石若飞看着面前冰霜般的美人,忍不住也是心中一动: “……你是专程来找我的?” 话语之间,不自觉地泄出了几许期待来。 第239章 冰与石 …… “我道是她如何能寻到这里来,小花猫,原来是你的血契灵兽在她身边。” 神煞凭借妖力感知,亦看到了沧水道仙放出小火寻觅两人踪迹的一幕,经历了九头自爆,此刻他本就苍白的脸色看起来更加颓废许多,青白得如同一具死尸。 “妖王子,不如你放了我。” 花禹雾在这段时间的旅程中对神煞已经不再憎恶,便劝解道: “我那位师父一身修为深不可测,你也瞧见了,你使出致命的杀招也难以奈何她分毫,不如你放我离去,我会劝师父放你一条生路。” “她会放我?”神煞阴恻恻道:“身为‘阴阳六灵 ’之一,她怎么会放过我?” “什么是‘阴阳六灵’?”花禹雾一脸茫然。 神煞扫了她一眼,微微摇了摇头道:“现在没时间解释了,你只需要知道,她是以杀灭妖族为目的存在的人。”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花禹雾更加疑惑: “要不要杀妖,和妖族要不要杀人一样,是一种个人选择。你怎么能说她就是为了杀妖而存在呢?” 神煞心思本处在紧绷之中,时刻害怕沧水道仙追上自己,此刻面对花禹雾喋喋不休的发问,终于有些不耐:“别出声。” 伴随着神煞这一声令下,花禹雾顿时感觉手腕间的奴隶印记一痛,她干张着嘴,无法再发出声来。 “有了……”神煞低声呢喃道:“小花猫,你去把你的坐骑换过来,六灵便找不到我们。” 花禹雾一愣,身体已经不受控制从神煞身边跳离,转而奔向小火的方向。 …… “禹雾!”沧水道仙见了花禹雾,脸上浮现出些喜意: “当日一时没顾得上你,与你分别了。却不想你被那妖族劫走那么多日,所幸你还没有伤着。” 即便沧水道仙素性冷若冰霜,但她也实则是个外冷内热之人,对于自己不小心将花禹雾弄丢的事心中饱含一丝担忧之意,此刻见着花禹雾向她飞来,笑靥如花的样子,也多少让她心中有些暖融融的。 “沧水姐姐……” 花禹雾从林间翻飞之际,顺手抽出腰间的绳钩勾住了地,便再跟着一跃,跃到了小火背上。 沧水道仙站在她身边,皱着眉道: “那妖怎会把你带到这里来?你且告诉我,他是什么身份,是不是知道我的身份,又难道是古妖族的人?” 花禹雾低头不语,实则是她现在想说什么话想做什么事都要受着神煞的限制,神煞虽然保护她良多,可却一直用他自己远超于花禹雾的招式手段限制着花禹雾的行踪,令她无法逃出神煞的掌心半步。 “你怎么了,也不出声。” 沧水道仙瞧见花禹雾神态诡异,心里也是起了些疑心,便一抓她手腕要牵起她,忽然看到她手腕上呈现猩红之色的奴隶印记,惊道:“禹雾,这是什么?难道他对你……” 沧水道仙话还没说完,忽听花禹雾一声娇喝,骤然抽出被沧水道仙抓着的手腕,身上的各色毒粉全都抖落,紧接着口中喷出至纯的火系本源真气扑向沧水道仙面颊,驾着胯下的小火飞速疾奔开去。 沧水道仙未料到花禹雾会对她突施暗算,猝不及防捂着面颊向后一退,便被花禹雾蹿了出去。 这沧水道仙虽然修为已到了当世绝顶的境界,但这修为乃是上一代“阴水六灵”,也就是沧水道仙的师父利用灌顶之术传功而来,根基底蕴虽然扎实,临敌实战的经验却是极度欠缺。 其实花禹雾的这两下三脚猫功夫对她来说只不过像是身上爬了只蚂蚁在挠痒痒,但沧水道仙就是一时急了,反倒让花禹雾有了逃脱之机。 沧水道仙毕竟也知晓自己实力底蕴,转瞬之间已经缓过劲来,口中一声轻叱,条件反射似的一掌向花禹雾推去。 花禹雾乃是最末等的道仙之躯,哪里承受得了沧水道仙的一掌,眨眼之间就要灰飞烟灭。 沧水道仙眼前只见花禹雾回过头来,目中现出极其惊恐愧疚的神色,沧水道仙的心瞬间软了半分,深怕自己这一掌果真铸成了大错,便临了撤力,却也来不及撤回十分力气,眼看就要于事无补。 当此之时,一身青色斗篷、面色苍白如尸的神煞瞬间从林深处窜了出来,将小火与花禹雾的躯体往外一推,自己则跟在最后掩护。 眼见这罪魁妖孽,沧水道仙自然是气不打一处来,便再一转势,将自己还没完全收回来的劲力又打了出去,虽只得自己的一两成功力,灭杀这妖类已是绰绰有余。 轰—— 沧水道仙掌中真气泄出的寒芒瞬间将周围几里天地凝作玄冰,花鸟虫鱼无一生还。 与此同时,迎上她的乃是一双肉拳。 沉如山石,稳如泰山的一双肉拳带着席卷天地般的破坏气势,在周边的空气间形成涡流,一时间需要几人合抱的巨树被连根拔起,飞沙走石,被寒冰冻住的万物又被卷进漩涡中化为齑粉。 这一对决——不分伯仲! 尘烟散去,沧水道仙铁青着脸,看向那赶来拦阻之人。 风刀霜剑,岁月在那人脸上沉积下了狠厉与老练,却已经不再令沧水道仙心中畏惧。 毕竟,一别十六年,曾经需要自己仰望的大树已经成为翻手之间便能碾碎的蝼蚁。 他的背脊没有一分的弯曲,他的面上也没再添一丝新伤。 石若飞看着面前冰霜般的美人,忍不住也是心中一动: “……你是专程来找我的?” 话语之间,不自觉地泄出了几许期待来。 第240章 再会 沧水道仙不答,狠狠瞪了他一眼,便要施展身法再去追那挟持着自己徒弟的人,衣袂裙角刚一动,便被石若飞握住了手腕: “为什么要逃,你还不肯原谅我吗?如今我已突破神通境界,成就了真正的仙人之躯,这正是拜你所赐啊!” 沧水道仙甩袖一挣:“你若真心感激,便莫要拦我的路。” “为什么?你往哪去,瞧你风尘仆仆,不如去府中吃杯茶。”石若飞语气软了下来。 “你!”沧水道仙一急: “石若飞,莫非你也是那妖族的同伙,专程过来牵制我?” “什么妖族?我并未看见。”石若飞茫然道: “我只瞧见你在千山雪林里搅扰得风云变色,难道还不是因为受了我的气?云儿,当年的事是婉柔策划建言,我本没想过的……我们虽没有夫妻之名,但你若是回头,我还是会——” “住口!”沧水道仙气急,一巴掌甩到石若飞脸上,这一掌沧水道仙并没留手,直把石若飞摔退了七八丈远。 石若飞在空中稳住身形,落在地上时总算是未显得有多狼狈,只是嘴角已有鲜红淌出。 “你打。”石若飞一抬眉道:“如果打我能让你消气,你尽管打个够好了。” 沧水道仙气得狠喘了几下气,不再理会石若飞,反倒对着花禹雾去处方向大声呼唤着。 “禹雾,你在哪?” 花禹雾与神煞此刻正藏在几百丈外的高处,神煞将【飞天遁地符】贴在两人一兽的身上,只要察觉不对,立马就能带着花禹雾跃行到千里之外。 “看来新来这人就是石家所隐藏的真正强者了,他与六灵对上的那一拳还真厉害。” 神煞虽然心中畏惧,但能见到两位当世顶尖强者聚首,也令他有些热血澎湃,一时就没忙走,反而带着花禹雾窃听了起来。 “看样子这位名叫‘石若飞’的高手好像与六灵有着瓜葛,难道是旧识吗?小花猫,你说呢?”神煞摸摸下巴自语,又随意瞥了一眼花禹雾。 花禹雾瞬间感觉神煞下在自己身上的桎梏一松,自己又能说话了。她一得解脱,便脱口道: “石若飞,是隐冬第一传奇将帅的名字!号称隐冬国世俗间唯一的神通境界强者!他的名字响彻整个隐冬国,人尽皆知!” 她一出声,便忙又掩住口,怕露了自己行踪。 她方才放出毒雾与本源火气袭击沧水道仙,虽然并非自己的本意,沧水道仙却也是向她回了一掌,若无神煞解救与石若飞适时赶到,花禹雾顷刻间便要魂飞魄散,因此她至今仍是有些惊魂未定。 “原来如此,我记住了。”神煞目力透出几百丈远去,悄悄锁住了石若飞的身形,观察片刻,印在脑海中。 “那他与女道仙究竟是什么关系?他们又在聊什么,我听不懂。”神煞又问道。 “或许沧水姐姐是他的老情人。” 花禹雾懵懵懂懂地道。 花禹雾心中却又转念想到,她的“云郎”石琛姓石,这位石若飞大将军也姓石,这两件事显然不是巧合。莫非石琛就是这位大将军所生的儿子吗? 难道……刚才那阴差阳错放走自己与神煞的那人便是自己未来的“公公”? 花禹雾想到此处,面上羞红一片,却是心中已经联想到误打误撞之间,竟为自己寻了个这么坚实的靠山。 只是她的“沧水姐姐”与未来公公之间又究竟是怎样的关系呢,实在令花禹雾有些百思不得其解。 石若飞与沧水道仙的声音继续地被花禹雾与神煞感知着: “我路过此地时,没察觉到‘他’的气息,石若飞,他被你弄到哪去了?”沧水道仙道。 “这……”石若飞一时有些支支吾吾:“当日你不由分说便给我一掌,身边众将士都在,婉柔便以为你……你是要杀了我,所以……” “所以他在哪?”沧水道仙的声音陡然尖锐了起来。 石若飞长叹一声:“机缘巧合,他现在已经离开了石府,去过他属于他自己的一段历练去了。” “他怎会离开石家!石若飞,你给我说清楚!” 沧水道仙语气森寒,显然已经动了真怒。 “我们是……”石若飞舔了舔嘴唇,语气间有些尴尬: “被其他三大将军府设计陷害,当日我也碰巧被你打伤,家中无有可主事者,当时琛儿离家历练,机缘下吞了颗妖晶,不知道是不是被妖力控制地失去了心智,竟杀了三大将军府中其他一些人,因此被其他家族联合要人……无奈之下,潇儿亲自将他放走了。” “怎么会?” 沧水道仙心头一惊,想到自己数月前曾来看过一次石琛,当时并没显露身份,而是悄悄地给了他一份自己的本源之力作为保命符,或许正是这一抹本源之力淬炼了石琛的体质,让他在遇上妖族时或有异变也未可知。 想到此处,沧水道仙的心中渐渐有些凉,声音也渐渐低了下来。 “原来他们果真在聊石琛。”花禹雾藏在暗处,将这一切对白尽收耳中,听得出来,石若飞口中的琛儿正是她路上所遇的云郎。 “……此事我也有责任。”沧水道仙沉默良久,半晌终于蹦出了这么一句话。 “不过你也不必太焦急。”石若飞安慰道:“琛儿在外历练一番实力心性均有进益,短短的几个月间已经突破至洗经后期之境,现在正与我的长子广潜一同去往锦阳城的路上。” 说这话时,石若飞其实有些心虚,他不是不知道朝廷宣召石广潜的用意所在,但他却不能提前去给与石广潜任何提示,告诉他身世真相。 毕竟牵一发动全身,若是被有心人探知他已经猜到朝廷动向,那他也无法再安心镇守石府,石府只会被其他三府合而围之,再无容身之地! 因此,在这些日子里,他也不得不尽快加速利用虹石死牢控制好靖远城其他三大将军府的行动。 只要控制了其他三大将军府的首脑,整个靖远城,甚至说是从靖远城以西至来泰国的交界范围几乎能够尽归他统领。到时候或许也可以公然和隐冬朝廷叫板,保护自己的一家安宁。 只是在这计划实施的空档期,石若飞却只能寄希望于石广潜等人能多存几分警戒之心,护好自己安然无恙了…… 第240章 再会 沧水道仙不答,狠狠瞪了他一眼,便要施展身法再去追那挟持着自己徒弟的人,衣袂裙角刚一动,便被石若飞握住了手腕: “为什么要逃,你还不肯原谅我吗?如今我已突破神通境界,成就了真正的仙人之躯,这正是拜你所赐啊!” 沧水道仙甩袖一挣:“你若真心感激,便莫要拦我的路。” “为什么?你往哪去,瞧你风尘仆仆,不如去府中吃杯茶。”石若飞语气软了下来。 “你!”沧水道仙一急: “石若飞,莫非你也是那妖族的同伙,专程过来牵制我?” “什么妖族?我并未看见。”石若飞茫然道: “我只瞧见你在千山雪林里搅扰得风云变色,难道还不是因为受了我的气?云儿,当年的事是婉柔策划建言,我本没想过的……我们虽没有夫妻之名,但你若是回头,我还是会——” “住口!”沧水道仙气急,一巴掌甩到石若飞脸上,这一掌沧水道仙并没留手,直把石若飞摔退了七八丈远。 石若飞在空中稳住身形,落在地上时总算是未显得有多狼狈,只是嘴角已有鲜红淌出。 “你打。”石若飞一抬眉道:“如果打我能让你消气,你尽管打个够好了。” 沧水道仙气得狠喘了几下气,不再理会石若飞,反倒对着花禹雾去处方向大声呼唤着。 “禹雾,你在哪?” 花禹雾与神煞此刻正藏在几百丈外的高处,神煞将【飞天遁地符】贴在两人一兽的身上,只要察觉不对,立马就能带着花禹雾跃行到千里之外。 “看来新来这人就是石家所隐藏的真正强者了,他与六灵对上的那一拳还真厉害。” 神煞虽然心中畏惧,但能见到两位当世顶尖强者聚首,也令他有些热血澎湃,一时就没忙走,反而带着花禹雾窃听了起来。 “看样子这位名叫‘石若飞’的高手好像与六灵有着瓜葛,难道是旧识吗?小花猫,你说呢?”神煞摸摸下巴自语,又随意瞥了一眼花禹雾。 花禹雾瞬间感觉神煞下在自己身上的桎梏一松,自己又能说话了。她一得解脱,便脱口道: “石若飞,是隐冬第一传奇将帅的名字!号称隐冬国世俗间唯一的神通境界强者!他的名字响彻整个隐冬国,人尽皆知!” 她一出声,便忙又掩住口,怕露了自己行踪。 她方才放出毒雾与本源火气袭击沧水道仙,虽然并非自己的本意,沧水道仙却也是向她回了一掌,若无神煞解救与石若飞适时赶到,花禹雾顷刻间便要魂飞魄散,因此她至今仍是有些惊魂未定。 “原来如此,我记住了。”神煞目力透出几百丈远去,悄悄锁住了石若飞的身形,观察片刻,印在脑海中。 “那他与女道仙究竟是什么关系?他们又在聊什么,我听不懂。”神煞又问道。 “或许沧水姐姐是他的老情人。” 花禹雾懵懵懂懂地道。 花禹雾心中却又转念想到,她的“云郎”石琛姓石,这位石若飞大将军也姓石,这两件事显然不是巧合。莫非石琛就是这位大将军所生的儿子吗? 难道……刚才那阴差阳错放走自己与神煞的那人便是自己未来的“公公”? 花禹雾想到此处,面上羞红一片,却是心中已经联想到误打误撞之间,竟为自己寻了个这么坚实的靠山。 只是她的“沧水姐姐”与未来公公之间又究竟是怎样的关系呢,实在令花禹雾有些百思不得其解。 石若飞与沧水道仙的声音继续地被花禹雾与神煞感知着: “我路过此地时,没察觉到‘他’的气息,石若飞,他被你弄到哪去了?”沧水道仙道。 “这……”石若飞一时有些支支吾吾:“当日你不由分说便给我一掌,身边众将士都在,婉柔便以为你……你是要杀了我,所以……” “所以他在哪?”沧水道仙的声音陡然尖锐了起来。 石若飞长叹一声:“机缘巧合,他现在已经离开了石府,去过他属于他自己的一段历练去了。” “他怎会离开石家!石若飞,你给我说清楚!” 沧水道仙语气森寒,显然已经动了真怒。 “我们是……”石若飞舔了舔嘴唇,语气间有些尴尬: “被其他三大将军府设计陷害,当日我也碰巧被你打伤,家中无有可主事者,当时琛儿离家历练,机缘下吞了颗妖晶,不知道是不是被妖力控制地失去了心智,竟杀了三大将军府中其他一些人,因此被其他家族联合要人……无奈之下,潇儿亲自将他放走了。” “怎么会?” 沧水道仙心头一惊,想到自己数月前曾来看过一次石琛,当时并没显露身份,而是悄悄地给了他一份自己的本源之力作为保命符,或许正是这一抹本源之力淬炼了石琛的体质,让他在遇上妖族时或有异变也未可知。 想到此处,沧水道仙的心中渐渐有些凉,声音也渐渐低了下来。 “原来他们果真在聊石琛。”花禹雾藏在暗处,将这一切对白尽收耳中,听得出来,石若飞口中的琛儿正是她路上所遇的云郎。 “……此事我也有责任。”沧水道仙沉默良久,半晌终于蹦出了这么一句话。 “不过你也不必太焦急。”石若飞安慰道:“琛儿在外历练一番实力心性均有进益,短短的几个月间已经突破至洗经后期之境,现在正与我的长子广潜一同去往锦阳城的路上。” 说这话时,石若飞其实有些心虚,他不是不知道朝廷宣召石广潜的用意所在,但他却不能提前去给与石广潜任何提示,告诉他身世真相。 毕竟牵一发动全身,若是被有心人探知他已经猜到朝廷动向,那他也无法再安心镇守石府,石府只会被其他三府合而围之,再无容身之地! 因此,在这些日子里,他也不得不尽快加速利用虹石死牢控制好靖远城其他三大将军府的行动。 只要控制了其他三大将军府的首脑,整个靖远城,甚至说是从靖远城以西至来泰国的交界范围几乎能够尽归他统领。到时候或许也可以公然和隐冬朝廷叫板,保护自己的一家安宁。 只是在这计划实施的空档期,石若飞却只能寄希望于石广潜等人能多存几分警戒之心,护好自己安然无恙了…… 第241章 落花意 “好,那你要多费心了,可别委屈了我的琛儿。”沧水道仙显然未听出石若飞的话中玄机,便点点头应道。 “你的孩子,你自己便不见吗?”石若飞犹豫着道:“他长了这么大,一直以为自己的亲生母亲已经不在了,每天抱着个牌位进香,也是挺可怜的。” “他很可怜吗?”沧水道仙面上有些哀意,又带着愠怒道: “他也是你的孩子,你也不知道疼他吗?” “你这话就不对了。”石若飞皱着眉道:“我就没有难处吗?于国而言,我身任一国大将军,统率千军万马。于家而言,我是偌大的一个石家的一家之主,操持着三四千口人的生计。如何能时刻顾得上膝下的懵懂稚子?” “好!好!好!” 沧水道仙神情激愤,连叫了三个“好”字,眉宇间有止不住的嘲讽: “好你个石大将军,你身上光环无数,膝下又子女成群,一身修为悍怖如斯,可以说是已是有了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可是在我看来,你真是连做人都不配了,身为一个男子,一个父亲,连自己的儿子都看顾不好,让他从小孤苦伶仃受尽委屈,还要找借口来逃避教养不周的责任!” “潘烟云,你未免太不把我石某人放在眼里!”石若飞怒道。 “原来石大将军是石琛的爹爹,沧水姐姐则是他娘。”花禹雾暗暗道,却又忽得挥起粉拳一锤自己的头:“我还叫什么‘沧水姐姐’,该叫她‘未来婆婆’才是。” 这下花禹雾可算明白了,原本自己偶遇沧水道仙先行袭击了她,沧水道仙却在读取了自己记忆之后态度大转弯,不仅对自己过往的行为既往不咎,反倒还坚持要收自己为弟子,就是因为她在自己的记忆里看见了石琛的缘故。 只是……沧水道仙修为如此高绝,又为什么不去寻找石琛与他见面呢? 石琛既然一直以为自己没有母亲,但若是突然得知自己的母亲是一个修为高超的绝世美女,说不准会有多高兴。 她话听得够了,便不想再偷瞧沧水道仙与石若飞两人间的对峙,口中啐道: “这石大将军也真是的,听他们所言,沧水道仙乃是因为自己的机缘,迫不得已才与石琛分开,这才能归来时练就了一身绝世神功。之所以要帮助石大将军突破,想必也有请石大将军多多照顾自己孩子的缘故。” “但这石大将军呢却完全不领情,看来这些年里并没有好好看顾石琛,反而还在为自己的失职找理由。” 花禹雾气鼓鼓的,又道:“如果是我,可不会有沧水姐姐那么好的脾气,我直接上去把石大将军毒死算完,可不给他机会辩解那么多。” 神煞听得好笑,问道:“石琛是你什么人?方才我与你隐在石府里,你突然就冲下去问那小鸢儿这句话。现在也是,颇为他打抱不平似的。” 花禹雾横了他一眼,有些不屑道:“你管他是我什么人呢?我便问问你的意思,沧水姐姐和石大将军两个人,你站哪一边?” 神煞面上有些尴尬:“这是什么怪问题,我自然是站那位大将军那边的,如果我的父亲为了他的丰功伟绩一时疏忽了我,那我也觉得没什么关系……毕竟,如果他能闯出一番功绩来,我也会为他骄傲的。” “难懂的男人。” “难懂的女人!” 花禹雾与神煞对视一眼,双双一笑,花禹雾却又瞧见神煞尸体似的惨白脸庞,忍不住问道: “你这是怎么了?你那九条蛇头同时自爆,你是不是也受了重伤?可也要紧吗?” “小花猫也学会关心人了啊。”神煞轻笑一声,摇摇头: “不碍事的,只是在我恢复的这段时间里,决不能再碰见她了。” 花禹雾冷哼,伸出小臂道:“你以为我在关心你吗?我巴不得你死了,这样我手上这诡异的奴隶印记便解了,我也不必再受你的钳制。” “你死了我也不会死。”神煞笑道。 花禹雾又是瞪他一眼,心中又咒骂了这个猖狂的家伙千遍。 “唉。” “你叹什么气?”花禹雾问道。 “无极雪山我去不成了。”神煞摇摇头: “地脉腾蛇中那位八护法说得对,我全力施为也难以奈何得了他,如今又受了重伤,这样下去即便是带了你过去又能做什么呢?四府六部中随便再出几个高手都够将我困住了,甚至有被灭杀的风险。” “你还挺怕死的。”花禹雾随意道。 “当然怕。”神煞道:“我是父亲唯一的孩子,也被他寄予厚望。更何况我初临人世,这世上还有太多的新奇事我没有体会过。” “比如呢?” “比如……你。”神煞忽得看着花禹雾怪笑一声。 花禹雾顿时被他看得有些心中发毛,忙裹紧了身上的衣衫。 神煞却又一笑,拍拍她的肩:“你在想什么?逗你玩的瞧把你怕成这样。” 花禹雾怯怯地看他一眼,从他长蛇般拉长着的有些恐怖的眼中仿佛又捕捉到一丝属于“人”的灵光来。 “那你今后去哪?”花禹雾道。 “你把你的血契灵兽带在身边,从此六灵再也找不到我们了。”神煞语气轻快地道: “下个目的地,不如让小花猫来定,本公子便跟着你随便走上一遭。” “那,我想去……”花禹雾满怀希冀地道:“锦阳城。” “锦阳城?那是什么地方?”神煞问道。 “是隐冬国的皇都,是全天下最最最奢华富贵的地方!” 花禹雾嫣然一笑,双臂舒展开转了个圈。 她心中却是想到,方才听石大将军的话中提到他的石琛现在正去往锦阳城,若是能与他相遇那就再好不过。他若是知道自己如今身边有个实力如此悍怖的保镖在侧,想必也会对自己刮目相看。 “你真美。”神煞忽然一手抚上花禹雾的头发。 花禹雾一惊,向后一撤步:“你在干什么?” “是一枚落花,掉到了我的小花猫头发上。” 神煞将花禹雾头上落花摘下,又贴到嘴边一吹,淡粉色的桃花瓣迎风而舞。 “我在你们妖族的审美中不是一个丑八怪吗?” “……” 神煞淡淡微笑,也不应答。 第241章 落花意 “好,那你要多费心了,可别委屈了我的琛儿。”沧水道仙显然未听出石若飞的话中玄机,便点点头应道。 “你的孩子,你自己便不见吗?”石若飞犹豫着道:“他长了这么大,一直以为自己的亲生母亲已经不在了,每天抱着个牌位进香,也是挺可怜的。” “他很可怜吗?”沧水道仙面上有些哀意,又带着愠怒道: “他也是你的孩子,你也不知道疼他吗?” “你这话就不对了。”石若飞皱着眉道:“我就没有难处吗?于国而言,我身任一国大将军,统率千军万马。于家而言,我是偌大的一个石家的一家之主,操持着三四千口人的生计。如何能时刻顾得上膝下的懵懂稚子?” “好!好!好!” 沧水道仙神情激愤,连叫了三个“好”字,眉宇间有止不住的嘲讽: “好你个石大将军,你身上光环无数,膝下又子女成群,一身修为悍怖如斯,可以说是已是有了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可是在我看来,你真是连做人都不配了,身为一个男子,一个父亲,连自己的儿子都看顾不好,让他从小孤苦伶仃受尽委屈,还要找借口来逃避教养不周的责任!” “潘烟云,你未免太不把我石某人放在眼里!”石若飞怒道。 “原来石大将军是石琛的爹爹,沧水姐姐则是他娘。”花禹雾暗暗道,却又忽得挥起粉拳一锤自己的头:“我还叫什么‘沧水姐姐’,该叫她‘未来婆婆’才是。” 这下花禹雾可算明白了,原本自己偶遇沧水道仙先行袭击了她,沧水道仙却在读取了自己记忆之后态度大转弯,不仅对自己过往的行为既往不咎,反倒还坚持要收自己为弟子,就是因为她在自己的记忆里看见了石琛的缘故。 只是……沧水道仙修为如此高绝,又为什么不去寻找石琛与他见面呢? 石琛既然一直以为自己没有母亲,但若是突然得知自己的母亲是一个修为高超的绝世美女,说不准会有多高兴。 她话听得够了,便不想再偷瞧沧水道仙与石若飞两人间的对峙,口中啐道: “这石大将军也真是的,听他们所言,沧水道仙乃是因为自己的机缘,迫不得已才与石琛分开,这才能归来时练就了一身绝世神功。之所以要帮助石大将军突破,想必也有请石大将军多多照顾自己孩子的缘故。” “但这石大将军呢却完全不领情,看来这些年里并没有好好看顾石琛,反而还在为自己的失职找理由。” 花禹雾气鼓鼓的,又道:“如果是我,可不会有沧水姐姐那么好的脾气,我直接上去把石大将军毒死算完,可不给他机会辩解那么多。” 神煞听得好笑,问道:“石琛是你什么人?方才我与你隐在石府里,你突然就冲下去问那小鸢儿这句话。现在也是,颇为他打抱不平似的。” 花禹雾横了他一眼,有些不屑道:“你管他是我什么人呢?我便问问你的意思,沧水姐姐和石大将军两个人,你站哪一边?” 神煞面上有些尴尬:“这是什么怪问题,我自然是站那位大将军那边的,如果我的父亲为了他的丰功伟绩一时疏忽了我,那我也觉得没什么关系……毕竟,如果他能闯出一番功绩来,我也会为他骄傲的。” “难懂的男人。” “难懂的女人!” 花禹雾与神煞对视一眼,双双一笑,花禹雾却又瞧见神煞尸体似的惨白脸庞,忍不住问道: “你这是怎么了?你那九条蛇头同时自爆,你是不是也受了重伤?可也要紧吗?” “小花猫也学会关心人了啊。”神煞轻笑一声,摇摇头: “不碍事的,只是在我恢复的这段时间里,决不能再碰见她了。” 花禹雾冷哼,伸出小臂道:“你以为我在关心你吗?我巴不得你死了,这样我手上这诡异的奴隶印记便解了,我也不必再受你的钳制。” “你死了我也不会死。”神煞笑道。 花禹雾又是瞪他一眼,心中又咒骂了这个猖狂的家伙千遍。 “唉。” “你叹什么气?”花禹雾问道。 “无极雪山我去不成了。”神煞摇摇头: “地脉腾蛇中那位八护法说得对,我全力施为也难以奈何得了他,如今又受了重伤,这样下去即便是带了你过去又能做什么呢?四府六部中随便再出几个高手都够将我困住了,甚至有被灭杀的风险。” “你还挺怕死的。”花禹雾随意道。 “当然怕。”神煞道:“我是父亲唯一的孩子,也被他寄予厚望。更何况我初临人世,这世上还有太多的新奇事我没有体会过。” “比如呢?” “比如……你。”神煞忽得看着花禹雾怪笑一声。 花禹雾顿时被他看得有些心中发毛,忙裹紧了身上的衣衫。 神煞却又一笑,拍拍她的肩:“你在想什么?逗你玩的瞧把你怕成这样。” 花禹雾怯怯地看他一眼,从他长蛇般拉长着的有些恐怖的眼中仿佛又捕捉到一丝属于“人”的灵光来。 “那你今后去哪?”花禹雾道。 “你把你的血契灵兽带在身边,从此六灵再也找不到我们了。”神煞语气轻快地道: “下个目的地,不如让小花猫来定,本公子便跟着你随便走上一遭。” “那,我想去……”花禹雾满怀希冀地道:“锦阳城。” “锦阳城?那是什么地方?”神煞问道。 “是隐冬国的皇都,是全天下最最最奢华富贵的地方!” 花禹雾嫣然一笑,双臂舒展开转了个圈。 她心中却是想到,方才听石大将军的话中提到他的石琛现在正去往锦阳城,若是能与他相遇那就再好不过。他若是知道自己如今身边有个实力如此悍怖的保镖在侧,想必也会对自己刮目相看。 “你真美。”神煞忽然一手抚上花禹雾的头发。 花禹雾一惊,向后一撤步:“你在干什么?” “是一枚落花,掉到了我的小花猫头发上。” 神煞将花禹雾头上落花摘下,又贴到嘴边一吹,淡粉色的桃花瓣迎风而舞。 “我在你们妖族的审美中不是一个丑八怪吗?” “……” 神煞淡淡微笑,也不应答。 第242章 八年 时光辗转而逝,石玉舒在桃源秘境中已历经八年光阴。 流水不止,花叶一季一季的枯荣,晨间看流云万里,夜间捧书卷观星。 没人能体会在这不见人烟的八年之中,一个人生存下来会有多么寂寥。 一次又一次的抗争无果,拂莲道仙再也没有出现过。 无数次的对天叫喊,回应她的只是夏日里聒噪的蝉鸣和自己的回声。 岁月终于会抚平一个人的棱角,尤其是在力尽仍无望时。 渐渐地,她也不再怨天尤人,选择了安于现状,四季与鸟兽相伴。 琴音袅袅,应和远山鸟鸣;闲敲棋子,指尖自有天地;捧卷卒读,但知古今兴亡;摹写山水,无人亦得安乐。 终于,她感受到了桃源秘境中的“道”。 打从石玉舒一开始陷于桃源秘境中,便发觉到桃源秘境中存在着古怪。 每当她迫切地急需某样东西时,那这个物件就会出现在她眼前。这种事情发生一次两次倒也罢了,她会以为是拂莲道仙藏在暗中窥探,然而类似的事情不断重复发生,她就不得不怀疑这乃是桃源秘境自身的特点了。 是的,桃源秘境乃是一个“幻境”。 觉知到这一点以后,石玉舒也放下了尽速从桃源秘境中脱离的念头。想来拂莲道仙将她牵引至此,是有着她自己的一番打算,将要石玉舒以自己的能力通过桃源秘境的考验。 只是……这通过考验的法门究竟是什么? 石玉舒百思不得其解,便只能从拂莲道仙曾说的琴棋书画四艺入手,日夜苦修,在她的意识完全沉静下来,几欲桃源秘境这个空间合而为一时,终于,量变的积累引起了质变。 ——她可以控制整个桃源秘境! “来!” 清晨,石玉舒再次从桃源秘境中醒来,只听她一声呼喝,一本书卷便飞到她掌心。 随意看了几页,石玉舒抱着书卷来到了院前清流边,看着一只已有条桌案大的老龟。 桃源秘境中灵气充裕惊人,连普通的野兽都得以迅速成长。 “初来桃源秘境时,你还是一只幼龟,现在却已经这么大了。” 石玉舒弯下腰,有些爱怜地抚了抚龟背,老龟昂起头,绕着石玉舒转了一圈。 “其实你本来就是不存在的,对吗?”石玉舒喃喃自语道。 老龟睁大迷茫的眼睛看着她,石玉舒淡淡的一微笑,伸出手指又点在老龟头顶上。 嗤—— 老龟的身影瞬间消散,仿佛从没有出现过一般。 石玉舒又仰起头看着那山、那水,嘴角漾着淡淡的微笑,伸出一指向天空远端点去。 “风!” 霎时间狂风大作,山的一头大批飞鸟群起而出。 “雨!” 乌云密布,很快就要下起雨来。 “雷!” “电!” 随着石玉舒字字句句的指引,整个桃源秘境这一方天地也随之做出了反应。 “飞!” 石玉舒又一声令下,自己身子变得身轻如燕,眨眼间已飞了百丈高。 “拂莲道仙将我关到这座秘境,我只有掌控这座秘境才能离得开。”石玉舒自语道。 “不错。”天际间传来拂莲道仙的应声。 “八年了,桃源秘境尽归我所掌控,我能离开了吗?”石玉舒淡淡问道,声音间无嗔无喜。 这些年的苦修琢磨,已将嶙峋锋锐的石打磨成浑金璞玉。 “你将桃源秘境收入掌中,便可自行离开。”拂莲道仙道。 “原来如此。” 石玉舒心念一动,放下抓在手里的书卷,有些恋恋不舍地道: “如果桃源秘境不在了,幻境中的书藏也会消失了。” “……不过也好,”石玉舒舔了舔嘴唇:“我是不会把我的一辈子陷在此处的,我总算还有很多很多我要做的事情!” “桃源秘境,为我所收!” 空中的石玉舒一声断喝,周身泛起一阵金光来。同时,桃源秘境中的景物一连串扭曲,归于一片虚无沉寂。 …… “你们进来,她快要醒来了。” 拂莲道仙幽居的小院之中,石玉舒正躺在卧房中的床上昏迷不醒,石家众人也早已守候在客房中,听得拂莲道仙传唤,连忙聚在石玉舒床边。 “玉舒!”陈君豪轻声唤道,他正瞧见石玉舒的眉皱了一下。 “五姐!”石广济也在侧,得了拂莲道仙的医治,他先前的重伤也已经恢复得七七八八。 “唔……”石玉舒一声嘤咛,从床上坐了起来。 “小姐,你总算醒了。”绿云的眼中也噙满了泪水,看着石玉舒醒来,心中充满了感动。 “你们……”石玉舒睁开眼,目光扫向身边众人,都还是年轻丰茂的样子,容颜并没有随着桃源秘境中八年的流逝而变更半分。 石玉舒一笑,自嘲道: “看来果真是幻梦一场,八年时光已逝,原来在真正的人世中只过了弹指一瞬。” “小姐,您说什么呢?” 看着石玉舒醒来,绿云甚至都流下了泪水,心中却又觉得有些奇怪,总感觉眼前的石玉舒明明样子并没有变,气质却跟从前大不相同了。 “对了,玉舒……” 陈君豪甫一开口,只见石玉舒从床上下来,便摸索着来到拂莲道仙院中的井边,唤道: “桃源秘境,来!” 只听轰隆一响,从井底冉冉升出了一块晶莹剔透的金色圆石,有尺许来宽,上面刻画着神秘的符文,更是隐隐发散开令常人心颤的威压。 “这是一件地仙级初品的空间宝器,也是锦阳城天地灵气旺盛惊人的来源所在。当年我游历至此,无意间发现了这件宝器,苦于无法收服移动,便建了座宅院,将【桃源秘境】沉入井中,以掩人耳目。” 拂莲道仙苍老的声音传来,她也现出身形,本人的样貌却是一位气度雍容的中年女性。 “桃源秘境中过上一年便只相当于外面俗世中过上一日,我在其中耽搁了几千年,仍无法掌握其中奥妙。”拂莲道仙冲石玉舒微微一笑: “如今你只用了八年就掌握了桃源秘境,速度比我预想中更快,这件宝器应属于你。” 石玉舒微微点头,看着眼前金色圆石,口中道: “神物不拘于形,你且变作个利索的姿态跟随我。” 金色圆石在空中滴溜溜转几圈,忽得光芒向中心一聚,变成了个通体闪着金芒的毛笔,笔杆中隐隐流动着灵能威势,便又自行飞到石玉舒身边。 石玉舒接过毛笔,便别在自己腰间,身边众人无不是目光惊异地看着这一变化。 “弟子谢师父赐宝。”石玉舒恭敬道。 她心中自然明白,自己能收服这桃源秘境乃是承了拂莲道仙恩惠的莫大机缘。这拂莲道仙先前虽没对她加以辞色,但自己取了这【桃源秘境】,那便是沾染上了一番因果,从今以后,她两人站在同一条阵线上乃是不言而喻的事。 “你竟然那么快就改口,看来在桃源秘境中坐了几年牢,你也是学乖了不少。”拂莲道仙目光中有着欣慰: “我只将你接引到桃源秘境,你能收服它也是凭着自己的造化,为师只不过是做了引路人。” “是。”石玉舒道:“又不知师父如何看出我便是桃源秘境的有缘人?” 拂莲道仙道:“因果既是如此,你初来我这院前,我在【桃源秘境】便感受到了异动。否则,凭你们两个小子在我院门外吆喝,我大可在秘境中自得其乐,晾着你们不理会也就是了。” 石玉舒闻听此言,微微点头。 陈君豪却在一旁接道:“当日与石府中见到玉舒时,她笔下字迹墨宝便能隐隐发散出光辉,想来并非偶然,她于此道应是天赋异禀。” 拂莲道仙一抬眼:“看来果然不凡。玉舒,你且试试,离开了桃源秘境后,还能有天地尽归掌握的感觉吗?” 当日在桃源秘境中,她几乎能掌控到整个桃源世界中的任何细枝末节,哪怕是叶片吹动的声音,她都能放出神识牵扯,以寻到想要之物。 在此基础上日夜感应,直到与桃源秘境几近合而为一,她才能进而控制整个桃源世界的一草一木,直到能将桃源秘境收为己用。 石玉舒上前一步,对着院前轻呼一声:“风!” 与此同时,她腰间金色圆石所化之笔泛起金芒阵阵,她的目中也蒙上一丝金色光彩。 半晌过去,院中仍是草木依依,正值午后,未起一丝风声。 “弟子道业微薄,还未能领教真正天地间的大道。”石玉舒摇摇头,遗憾道。 “不要急,相信会有让你领悟的一天。”拂莲道仙柔声安慰。 “她们在说什么?五姐怎么醒来之后变得奇奇怪怪的。”石广济道,看着眼前如同换了个人似的石玉舒,觉得有些茫然。 “想来或许小姐在睡着的八天里,在幻境世界别有一番境遇。”绿云接道,目中却有一丝异色。 “六弟,师父肯救你,那可真是太好了。” 石玉舒这才将目光转向石广济。她性子变得沉稳许多,更多了种天下尽在运筹帷幄中的自信。 “是啊——托福!” 石广济憨笑道,他却觉得此时的石玉舒令人有些不可捉摸,自己看着她反倒多了些紧张感。 陈君豪转过头与石广济对视一眼,两人眼神中都有些藏不住的担忧。 “你们怎么了?我很奇怪吗?”石玉舒自然也看得出其中尴尬来,便抖抖身子,脸上露出笑意: “我在环境世界里自己一个人生活了八年之久,和从前当然有不一样了。你们也不必紧张,我还是那个我啊。” “不是这样的。”陈君豪摇摇头道: “你醒来,我们大家都很开心,只是你睡去的这些日子里……却发生了一些意外。” “什么意外?” 石玉舒这才惊觉,从她醒来至今,为什么身边的人看着她的眼神都有些怪怪的,难道是这段时间里发生了些重要的事? “是你大哥的事,他现在……” …… 第242章 八年 时光辗转而逝,石玉舒在桃源秘境中已历经八年光阴。 流水不止,花叶一季一季的枯荣,晨间看流云万里,夜间捧书卷观星。 没人能体会在这不见人烟的八年之中,一个人生存下来会有多么寂寥。 一次又一次的抗争无果,拂莲道仙再也没有出现过。 无数次的对天叫喊,回应她的只是夏日里聒噪的蝉鸣和自己的回声。 岁月终于会抚平一个人的棱角,尤其是在力尽仍无望时。 渐渐地,她也不再怨天尤人,选择了安于现状,四季与鸟兽相伴。 琴音袅袅,应和远山鸟鸣;闲敲棋子,指尖自有天地;捧卷卒读,但知古今兴亡;摹写山水,无人亦得安乐。 终于,她感受到了桃源秘境中的“道”。 打从石玉舒一开始陷于桃源秘境中,便发觉到桃源秘境中存在着古怪。 每当她迫切地急需某样东西时,那这个物件就会出现在她眼前。这种事情发生一次两次倒也罢了,她会以为是拂莲道仙藏在暗中窥探,然而类似的事情不断重复发生,她就不得不怀疑这乃是桃源秘境自身的特点了。 是的,桃源秘境乃是一个“幻境”。 觉知到这一点以后,石玉舒也放下了尽速从桃源秘境中脱离的念头。想来拂莲道仙将她牵引至此,是有着她自己的一番打算,将要石玉舒以自己的能力通过桃源秘境的考验。 只是……这通过考验的法门究竟是什么? 石玉舒百思不得其解,便只能从拂莲道仙曾说的琴棋书画四艺入手,日夜苦修,在她的意识完全沉静下来,几欲桃源秘境这个空间合而为一时,终于,量变的积累引起了质变。 ——她可以控制整个桃源秘境! “来!” 清晨,石玉舒再次从桃源秘境中醒来,只听她一声呼喝,一本书卷便飞到她掌心。 随意看了几页,石玉舒抱着书卷来到了院前清流边,看着一只已有条桌案大的老龟。 桃源秘境中灵气充裕惊人,连普通的野兽都得以迅速成长。 “初来桃源秘境时,你还是一只幼龟,现在却已经这么大了。” 石玉舒弯下腰,有些爱怜地抚了抚龟背,老龟昂起头,绕着石玉舒转了一圈。 “其实你本来就是不存在的,对吗?”石玉舒喃喃自语道。 老龟睁大迷茫的眼睛看着她,石玉舒淡淡的一微笑,伸出手指又点在老龟头顶上。 嗤—— 老龟的身影瞬间消散,仿佛从没有出现过一般。 石玉舒又仰起头看着那山、那水,嘴角漾着淡淡的微笑,伸出一指向天空远端点去。 “风!” 霎时间狂风大作,山的一头大批飞鸟群起而出。 “雨!” 乌云密布,很快就要下起雨来。 “雷!” “电!” 随着石玉舒字字句句的指引,整个桃源秘境这一方天地也随之做出了反应。 “飞!” 石玉舒又一声令下,自己身子变得身轻如燕,眨眼间已飞了百丈高。 “拂莲道仙将我关到这座秘境,我只有掌控这座秘境才能离得开。”石玉舒自语道。 “不错。”天际间传来拂莲道仙的应声。 “八年了,桃源秘境尽归我所掌控,我能离开了吗?”石玉舒淡淡问道,声音间无嗔无喜。 这些年的苦修琢磨,已将嶙峋锋锐的石打磨成浑金璞玉。 “你将桃源秘境收入掌中,便可自行离开。”拂莲道仙道。 “原来如此。” 石玉舒心念一动,放下抓在手里的书卷,有些恋恋不舍地道: “如果桃源秘境不在了,幻境中的书藏也会消失了。” “……不过也好,”石玉舒舔了舔嘴唇:“我是不会把我的一辈子陷在此处的,我总算还有很多很多我要做的事情!” “桃源秘境,为我所收!” 空中的石玉舒一声断喝,周身泛起一阵金光来。同时,桃源秘境中的景物一连串扭曲,归于一片虚无沉寂。 …… “你们进来,她快要醒来了。” 拂莲道仙幽居的小院之中,石玉舒正躺在卧房中的床上昏迷不醒,石家众人也早已守候在客房中,听得拂莲道仙传唤,连忙聚在石玉舒床边。 “玉舒!”陈君豪轻声唤道,他正瞧见石玉舒的眉皱了一下。 “五姐!”石广济也在侧,得了拂莲道仙的医治,他先前的重伤也已经恢复得七七八八。 “唔……”石玉舒一声嘤咛,从床上坐了起来。 “小姐,你总算醒了。”绿云的眼中也噙满了泪水,看着石玉舒醒来,心中充满了感动。 “你们……”石玉舒睁开眼,目光扫向身边众人,都还是年轻丰茂的样子,容颜并没有随着桃源秘境中八年的流逝而变更半分。 石玉舒一笑,自嘲道: “看来果真是幻梦一场,八年时光已逝,原来在真正的人世中只过了弹指一瞬。” “小姐,您说什么呢?” 看着石玉舒醒来,绿云甚至都流下了泪水,心中却又觉得有些奇怪,总感觉眼前的石玉舒明明样子并没有变,气质却跟从前大不相同了。 “对了,玉舒……” 陈君豪甫一开口,只见石玉舒从床上下来,便摸索着来到拂莲道仙院中的井边,唤道: “桃源秘境,来!” 只听轰隆一响,从井底冉冉升出了一块晶莹剔透的金色圆石,有尺许来宽,上面刻画着神秘的符文,更是隐隐发散开令常人心颤的威压。 “这是一件地仙级初品的空间宝器,也是锦阳城天地灵气旺盛惊人的来源所在。当年我游历至此,无意间发现了这件宝器,苦于无法收服移动,便建了座宅院,将【桃源秘境】沉入井中,以掩人耳目。” 拂莲道仙苍老的声音传来,她也现出身形,本人的样貌却是一位气度雍容的中年女性。 “桃源秘境中过上一年便只相当于外面俗世中过上一日,我在其中耽搁了几千年,仍无法掌握其中奥妙。”拂莲道仙冲石玉舒微微一笑: “如今你只用了八年就掌握了桃源秘境,速度比我预想中更快,这件宝器应属于你。” 石玉舒微微点头,看着眼前金色圆石,口中道: “神物不拘于形,你且变作个利索的姿态跟随我。” 金色圆石在空中滴溜溜转几圈,忽得光芒向中心一聚,变成了个通体闪着金芒的毛笔,笔杆中隐隐流动着灵能威势,便又自行飞到石玉舒身边。 石玉舒接过毛笔,便别在自己腰间,身边众人无不是目光惊异地看着这一变化。 “弟子谢师父赐宝。”石玉舒恭敬道。 她心中自然明白,自己能收服这桃源秘境乃是承了拂莲道仙恩惠的莫大机缘。这拂莲道仙先前虽没对她加以辞色,但自己取了这【桃源秘境】,那便是沾染上了一番因果,从今以后,她两人站在同一条阵线上乃是不言而喻的事。 “你竟然那么快就改口,看来在桃源秘境中坐了几年牢,你也是学乖了不少。”拂莲道仙目光中有着欣慰: “我只将你接引到桃源秘境,你能收服它也是凭着自己的造化,为师只不过是做了引路人。” “是。”石玉舒道:“又不知师父如何看出我便是桃源秘境的有缘人?” 拂莲道仙道:“因果既是如此,你初来我这院前,我在【桃源秘境】便感受到了异动。否则,凭你们两个小子在我院门外吆喝,我大可在秘境中自得其乐,晾着你们不理会也就是了。” 石玉舒闻听此言,微微点头。 陈君豪却在一旁接道:“当日与石府中见到玉舒时,她笔下字迹墨宝便能隐隐发散出光辉,想来并非偶然,她于此道应是天赋异禀。” 拂莲道仙一抬眼:“看来果然不凡。玉舒,你且试试,离开了桃源秘境后,还能有天地尽归掌握的感觉吗?” 当日在桃源秘境中,她几乎能掌控到整个桃源世界中的任何细枝末节,哪怕是叶片吹动的声音,她都能放出神识牵扯,以寻到想要之物。 在此基础上日夜感应,直到与桃源秘境几近合而为一,她才能进而控制整个桃源世界的一草一木,直到能将桃源秘境收为己用。 石玉舒上前一步,对着院前轻呼一声:“风!” 与此同时,她腰间金色圆石所化之笔泛起金芒阵阵,她的目中也蒙上一丝金色光彩。 半晌过去,院中仍是草木依依,正值午后,未起一丝风声。 “弟子道业微薄,还未能领教真正天地间的大道。”石玉舒摇摇头,遗憾道。 “不要急,相信会有让你领悟的一天。”拂莲道仙柔声安慰。 “她们在说什么?五姐怎么醒来之后变得奇奇怪怪的。”石广济道,看着眼前如同换了个人似的石玉舒,觉得有些茫然。 “想来或许小姐在睡着的八天里,在幻境世界别有一番境遇。”绿云接道,目中却有一丝异色。 “六弟,师父肯救你,那可真是太好了。” 石玉舒这才将目光转向石广济。她性子变得沉稳许多,更多了种天下尽在运筹帷幄中的自信。 “是啊——托福!” 石广济憨笑道,他却觉得此时的石玉舒令人有些不可捉摸,自己看着她反倒多了些紧张感。 陈君豪转过头与石广济对视一眼,两人眼神中都有些藏不住的担忧。 “你们怎么了?我很奇怪吗?”石玉舒自然也看得出其中尴尬来,便抖抖身子,脸上露出笑意: “我在环境世界里自己一个人生活了八年之久,和从前当然有不一样了。你们也不必紧张,我还是那个我啊。” “不是这样的。”陈君豪摇摇头道: “你醒来,我们大家都很开心,只是你睡去的这些日子里……却发生了一些意外。” “什么意外?” 石玉舒这才惊觉,从她醒来至今,为什么身边的人看着她的眼神都有些怪怪的,难道是这段时间里发生了些重要的事? “是你大哥的事,他现在……” …… 第243章 做客 那是陈君豪与石玉舒带着石广济去拂莲道仙处求医的第二天。 “夫人,有石家的贵客来访。” 钟离府上,一个丫鬟正寻到了钟离夫人,前来通传消息。 “又有石家的人?”钟离夫人放下了绣到一半的团扇:“前几天是陈家的公子来寻石小姐,今天又是谁?” “今天是……是……” 丫鬟有些畏惧,那来人可是个响当当的人物,论官职品阶可比钟离大人钟离幸还要高了。她自己悄悄在府门前望了一眼,已被他威武的形貌所摄,此刻竟有些不敢直接呼出其名。 “是谁?”钟离夫人皱眉道:“……难道是个纨绔子弟?瞧把你吓成这样?” “不是的!”小丫鬟拼命摇头:“是个英雄人物!是擒龙少将……石小姐的大哥!” “竟是那位?”钟离夫人也一惊:“石小将军怎会来此?他不应该是镇守在鬼蜮关吗?” “是石家大哥?”钟离清辉正从门厅前经过,听到母亲与丫鬟的谈论忙止住步伐: “也让我去迎候!我想亲眼看看这位名将的虎子到底是怎样的风采!” …… “琛儿,你说巧不巧,原来小妹与涛儿和济儿早就先我们几个月到了锦阳城,现下落客在钟离府。” “那大哥面圣前可要与他两人见上一面叙叙旧?” “那是自然!家中那两位弟妹我也已有年余未曾见过了,心中甚是想念啊!” 轻骑简从,五个身影从南方一路驰向锦阳城,俱都是着了一身黑衣,看起来与寻常旅人无异。 任谁也不会想到,这看似普通的几人当中隐藏着铁拳将军石若飞的两位爱子:石广潜、石琛! “师父,那三位师伯是什么样的人?” 云赦问道,他自己正单骑一匹快马,虽年纪极轻,却也已经掌握了骑术精要。 石琛一笑:“五姐厉害些,六哥平易近人,你放心,他们都是好相处的!” 石琛却故意未提及四哥广涛的为人,他受困在虹石死牢时曾被石广涛刁难,知道他心机深重有所隐秘,便不欲多言。 “好,我记下了!”云赦道。 “呵呵!要是他几人知道你不仅未死还收下了这么一个聪明的徒弟,说不准会有什么反应!”石广潜朗声一笑。 “大哥,”石琛道:“我可否求你一件事?” “什么事,你且说来。” “我的死讯,靖远城里人尽皆知。”石琛审慎地道: “大哥可不可以帮我隐瞒一下消息,不要在外人面前暴露我的身份。否则我们几兄弟在锦阳城中聚首,若是传到靖远城林家和徐家的耳中……” “这又是何必?”石广潜一皱眉: “听说父亲重伤痊愈后实力又有精进,现今靖远城中可说已经没人是他对手,林家与徐家未必还敢继续追究此事。何况现在又有我为你撑腰,要你光明正大恢复身份也是不难。” “这身份有什么好。”石琛苦笑道:“先前我流落来泰国时,就因为被瞧出了身份,反而被那小公主摆了一道,左右我恢复身份也是同样要落人口实,不如就还是暂且隐下。” “好……既然这是你的意思。”石广潜答应道。 “石小公子与云小公子年纪相差不多,我瞧就算是说作是一对亲兄弟也无人会怀疑。” 在身旁一直没说话的一位凝气高手冯青鹰道。 此行中石广潜带上了两位凝气境高手,这两人正是一对兄弟,一者名为冯青鹰,另一人名为冯青虎。 “我跟师父做兄弟,这主意不错。”云赦喜道。 “……那我就勉强收了你这个弟弟。”石琛古怪的一笑。 …… 钟离府上。 刚请了门前守门的小厮进去通传,不一会就有个锦衣少年迎上去来: “我名钟离清辉,家父正是钟离幸。几位还请府中就坐。” “嗯,谢过钟离公子了。”石广潜一应,便领着石琛师徒与冯青鹰兄弟进了院中。 钟离清辉始终有些垂着头,不敢与石广潜对视。他乃是书香门第中的小公子,不过只是粗通拳脚,离得石广潜一近了,便感觉他身边似有曾血气萦身似的,威势甚重。 清辉心中心中慕强,对石广潜是既畏惧又有些好奇,行路间便又偷偷抬头去望,却与他身边一个个头比他还要矮小的孩子对视上了。 那孩子看他畏畏缩缩的样子,眼光中多有些嘲弄,钟离清辉望他一眼,心中顿时生了些义愤,却不敢公然说出。 石广潜被钟离清辉牵引到厅前,钟离清辉刚要吩咐上茶,石广潜有些焦躁,来回踱步道:“钟离公子,我那几个不肖弟妹可在府中?” “这……他们昨日还在府中,今天却不在了。”钟离清辉如实答道。 “这是怎么回事?” 钟离清辉有些惭愧道:“我也不知事情全貌,只是多日以来,石四公子甚少在府中,六公子又不知道为何受了伤,日前有位从靖远城来的陈君豪公子已经带着石小姐与六公子去求医了。” “济儿受了伤?怎么会?谁敢伤他?”石广潜一惊。 钟离清辉耸耸肩,他不知事情全貌,也只知道个大概而已: “他们是匆匆而去的,有位石朗护卫现在府上,您也可以传他来问。” “算了,不必了。”石广潜一皱眉,叹口气道: “我这一行本就匆忙,若是一时见不上几个弟弟妹妹那就先罢了,我且去面圣述职,我这几位小兄弟就劳烦钟离府上照顾了。” “那是自然,石大哥请安心。”钟离清辉道。 未等奉茶,石广潜便换了身朝服,向着皇城匆匆而去。 面对这种情况,石琛只能一叹道: “石大哥对朝廷多有恩慕之情,对此次进京述职无比期待。竟是一刻也不愿等,将我几人匆匆撂下了。” 因为决意隐藏自己的亲信身份,石琛对大哥的称呼上特意加上了姓氏,以表亲疏。 钟离清辉便问道:“阁下是石将军的亲信侍从吗?可与清辉互道名姓,也好称呼。” 石琛便一笑道:“我们只不过是一对被石大哥救下的难兄难弟,因无家可归暂时被收在他身边。我名云芽,我弟弟名叫云赦,都只不过是些普通村中民众罢了。” “原来如此。” 钟离清辉应道,再看向石琛与云赦的眼神便夹杂了一丝微不可寻的鄙夷,退去以后悄悄吩咐家仆道: “给两位凝气境将军上些好茶来,至于两位云姓公子,随意应付即可。” 不多时,钟离家已经吩咐下把先前石玉舒所住的小院中两个空房间收拾出来给几人暂住,又上了茶给几人。 “不错,有吃有喝,这招待真是周到。” 云赦乃是土生土长的来泰国乡村中人,跟了石琛以后也是一路坎坷,难得此时可以停下脚步来大快朵颐。 “咳咳……” 石琛一饮钟离家上的茶水,便感觉其中多有杂涩,不禁心中有些疑虑,堂堂钟离府待客竟只是用这样的劣茶吗? “云芽公子,怎么了吗?”钟离清辉见石琛饮了茶后咳嗽,心中便有些紧张,生怕他瞧出了当中端倪。 “没什么。”石琛温言一笑:“原来大家待客用的是茶水,我还以为只是清水,一不留神被烫了下。” “那您可要小心着些。”钟离清辉皮笑肉不笑道。 “大哥,这茶品质还不赖呢!”云赦哪里能看出钟离清辉的小心思,他也喝不出当中优劣来,此刻还以为赚到了便宜,便殷勤地给石琛斟上好几杯。 钟离清辉暗暗一声嗤笑,心中对石琛与云赦两人乃是乡巴佬的印象又多一分。 当初进府时,他与云赦曾无意间对视了一下,当初看出云赦目光中的轻视来。得知他只是个普通的村众,心中更是腾腾生出嫉恨之意。 如今得了机会,钟离清辉当然要使出自己的小手段,好好的在这对兄弟不会留神之处报复之。 石琛微笑着,也未多言,他心思何等细腻,三言两语间便已经敏锐地捕捉到钟离清辉的微表情,将他心中所想尽收眼底。 告别了钟离清辉,石琛便把这一番事情始末尽数告知于云赦。 “好一个,竟敢使计整我们?” 第243章 做客 那是陈君豪与石玉舒带着石广济去拂莲道仙处求医的第二天。 “夫人,有石家的贵客来访。” 钟离府上,一个丫鬟正寻到了钟离夫人,前来通传消息。 “又有石家的人?”钟离夫人放下了绣到一半的团扇:“前几天是陈家的公子来寻石小姐,今天又是谁?” “今天是……是……” 丫鬟有些畏惧,那来人可是个响当当的人物,论官职品阶可比钟离大人钟离幸还要高了。她自己悄悄在府门前望了一眼,已被他威武的形貌所摄,此刻竟有些不敢直接呼出其名。 “是谁?”钟离夫人皱眉道:“……难道是个纨绔子弟?瞧把你吓成这样?” “不是的!”小丫鬟拼命摇头:“是个英雄人物!是擒龙少将……石小姐的大哥!” “竟是那位?”钟离夫人也一惊:“石小将军怎会来此?他不应该是镇守在鬼蜮关吗?” “是石家大哥?”钟离清辉正从门厅前经过,听到母亲与丫鬟的谈论忙止住步伐: “也让我去迎候!我想亲眼看看这位名将的虎子到底是怎样的风采!” …… “琛儿,你说巧不巧,原来小妹与涛儿和济儿早就先我们几个月到了锦阳城,现下落客在钟离府。” “那大哥面圣前可要与他两人见上一面叙叙旧?” “那是自然!家中那两位弟妹我也已有年余未曾见过了,心中甚是想念啊!” 轻骑简从,五个身影从南方一路驰向锦阳城,俱都是着了一身黑衣,看起来与寻常旅人无异。 任谁也不会想到,这看似普通的几人当中隐藏着铁拳将军石若飞的两位爱子:石广潜、石琛! “师父,那三位师伯是什么样的人?” 云赦问道,他自己正单骑一匹快马,虽年纪极轻,却也已经掌握了骑术精要。 石琛一笑:“五姐厉害些,六哥平易近人,你放心,他们都是好相处的!” 石琛却故意未提及四哥广涛的为人,他受困在虹石死牢时曾被石广涛刁难,知道他心机深重有所隐秘,便不欲多言。 “好,我记下了!”云赦道。 “呵呵!要是他几人知道你不仅未死还收下了这么一个聪明的徒弟,说不准会有什么反应!”石广潜朗声一笑。 “大哥,”石琛道:“我可否求你一件事?” “什么事,你且说来。” “我的死讯,靖远城里人尽皆知。”石琛审慎地道: “大哥可不可以帮我隐瞒一下消息,不要在外人面前暴露我的身份。否则我们几兄弟在锦阳城中聚首,若是传到靖远城林家和徐家的耳中……” “这又是何必?”石广潜一皱眉: “听说父亲重伤痊愈后实力又有精进,现今靖远城中可说已经没人是他对手,林家与徐家未必还敢继续追究此事。何况现在又有我为你撑腰,要你光明正大恢复身份也是不难。” “这身份有什么好。”石琛苦笑道:“先前我流落来泰国时,就因为被瞧出了身份,反而被那小公主摆了一道,左右我恢复身份也是同样要落人口实,不如就还是暂且隐下。” “好……既然这是你的意思。”石广潜答应道。 “石小公子与云小公子年纪相差不多,我瞧就算是说作是一对亲兄弟也无人会怀疑。” 在身旁一直没说话的一位凝气高手冯青鹰道。 此行中石广潜带上了两位凝气境高手,这两人正是一对兄弟,一者名为冯青鹰,另一人名为冯青虎。 “我跟师父做兄弟,这主意不错。”云赦喜道。 “……那我就勉强收了你这个弟弟。”石琛古怪的一笑。 …… 钟离府上。 刚请了门前守门的小厮进去通传,不一会就有个锦衣少年迎上去来: “我名钟离清辉,家父正是钟离幸。几位还请府中就坐。” “嗯,谢过钟离公子了。”石广潜一应,便领着石琛师徒与冯青鹰兄弟进了院中。 钟离清辉始终有些垂着头,不敢与石广潜对视。他乃是书香门第中的小公子,不过只是粗通拳脚,离得石广潜一近了,便感觉他身边似有曾血气萦身似的,威势甚重。 清辉心中心中慕强,对石广潜是既畏惧又有些好奇,行路间便又偷偷抬头去望,却与他身边一个个头比他还要矮小的孩子对视上了。 那孩子看他畏畏缩缩的样子,眼光中多有些嘲弄,钟离清辉望他一眼,心中顿时生了些义愤,却不敢公然说出。 石广潜被钟离清辉牵引到厅前,钟离清辉刚要吩咐上茶,石广潜有些焦躁,来回踱步道:“钟离公子,我那几个不肖弟妹可在府中?” “这……他们昨日还在府中,今天却不在了。”钟离清辉如实答道。 “这是怎么回事?” 钟离清辉有些惭愧道:“我也不知事情全貌,只是多日以来,石四公子甚少在府中,六公子又不知道为何受了伤,日前有位从靖远城来的陈君豪公子已经带着石小姐与六公子去求医了。” “济儿受了伤?怎么会?谁敢伤他?”石广潜一惊。 钟离清辉耸耸肩,他不知事情全貌,也只知道个大概而已: “他们是匆匆而去的,有位石朗护卫现在府上,您也可以传他来问。” “算了,不必了。”石广潜一皱眉,叹口气道: “我这一行本就匆忙,若是一时见不上几个弟弟妹妹那就先罢了,我且去面圣述职,我这几位小兄弟就劳烦钟离府上照顾了。” “那是自然,石大哥请安心。”钟离清辉道。 未等奉茶,石广潜便换了身朝服,向着皇城匆匆而去。 面对这种情况,石琛只能一叹道: “石大哥对朝廷多有恩慕之情,对此次进京述职无比期待。竟是一刻也不愿等,将我几人匆匆撂下了。” 因为决意隐藏自己的亲信身份,石琛对大哥的称呼上特意加上了姓氏,以表亲疏。 钟离清辉便问道:“阁下是石将军的亲信侍从吗?可与清辉互道名姓,也好称呼。” 石琛便一笑道:“我们只不过是一对被石大哥救下的难兄难弟,因无家可归暂时被收在他身边。我名云芽,我弟弟名叫云赦,都只不过是些普通村中民众罢了。” “原来如此。” 钟离清辉应道,再看向石琛与云赦的眼神便夹杂了一丝微不可寻的鄙夷,退去以后悄悄吩咐家仆道: “给两位凝气境将军上些好茶来,至于两位云姓公子,随意应付即可。” 不多时,钟离家已经吩咐下把先前石玉舒所住的小院中两个空房间收拾出来给几人暂住,又上了茶给几人。 “不错,有吃有喝,这招待真是周到。” 云赦乃是土生土长的来泰国乡村中人,跟了石琛以后也是一路坎坷,难得此时可以停下脚步来大快朵颐。 “咳咳……” 石琛一饮钟离家上的茶水,便感觉其中多有杂涩,不禁心中有些疑虑,堂堂钟离府待客竟只是用这样的劣茶吗? “云芽公子,怎么了吗?”钟离清辉见石琛饮了茶后咳嗽,心中便有些紧张,生怕他瞧出了当中端倪。 “没什么。”石琛温言一笑:“原来大家待客用的是茶水,我还以为只是清水,一不留神被烫了下。” “那您可要小心着些。”钟离清辉皮笑肉不笑道。 “大哥,这茶品质还不赖呢!”云赦哪里能看出钟离清辉的小心思,他也喝不出当中优劣来,此刻还以为赚到了便宜,便殷勤地给石琛斟上好几杯。 钟离清辉暗暗一声嗤笑,心中对石琛与云赦两人乃是乡巴佬的印象又多一分。 当初进府时,他与云赦曾无意间对视了一下,当初看出云赦目光中的轻视来。得知他只是个普通的村众,心中更是腾腾生出嫉恨之意。 如今得了机会,钟离清辉当然要使出自己的小手段,好好的在这对兄弟不会留神之处报复之。 石琛微笑着,也未多言,他心思何等细腻,三言两语间便已经敏锐地捕捉到钟离清辉的微表情,将他心中所想尽收眼底。 告别了钟离清辉,石琛便把这一番事情始末尽数告知于云赦。 “好一个,竟敢使计整我们?” 第244章 推理(上) “你待如何?我们只不过是钟离府上的客人。”石琛道: “钟离家肯招待我们,无非就是托了我五姐的面子,她与钟离大人都是朱先生的爱徒。也不知道我们是哪里得罪了他家这小鬼,他给了我们些脸色瞧……那也无妨,更可掩人耳目,以证明我们不过只是些平民百姓。” 云赦一瞪眼:“师父,你肯咽的下这口气,我云赦却咽不下。这钟离家的小公子不过是个半大的小孩子,忒不知道天高地厚了些。他钟离大人既然忙于政务疏于管教他自己的儿子,小爷在他府上也不能白吃白喝,我便替他管教一下他的儿子!” 石琛瞧他一脸小大人的样子,心中便有些好笑: “说到底你年纪比他还轻些,你打算怎么管教他?” 云赦狡猾地一笑:“师父,你忘了我的老本行吗?” “慢着,你可别闯了什么祸!”石琛忙想止住他。 “师父放心!”云赦道:“小惩以大诫,师父教给我的话我记在心里,不会捅出篓子的。” …… 又不多时,竟有位石琛从前在石府上的熟客也前来探望。 “朗叔!” 石琛看着受了些轻伤的石朗,心中油然生出几点感动:这石朗可以说是他自从离开石家后见到的除了大哥以外的第一个石家人,平日里在石府两人不过也只是以礼相待,见面互道一声问好,关系也不见如何亲厚。 然而时隔多月再次相见,石琛自然多有了别样的感触。 “七少爷,原来你果真没死!”石朗欣喜地看了看石琛:“听说大爷也来了,他人呢?” “他听说几个哥哥姐姐不在,便急匆匆地进皇城去了。” “大爷年纪轻轻,备受朝廷重用,这是礼数,可轻慢不得。”石朗点点头道。 石琛瞧着他伤势,微微皱起眉: “朗叔,你且快告诉我,我六哥究竟出了什么事?为什么你们这些人都在锦阳?” 石朗慎重地左右观望了一下,又走到门前重新掩过房门,这才煞有其事地道:“此事说来话长……” …… 直过了大半柱香时间,石朗才将这些日子在锦阳城中的见闻和盘托出,尤其是说到他欲擒拿白遂之时却被石广涛横插一脚时,更是气得咬牙切齿。 “六哥被一个神秘高手打伤,伤口像是有雷电灼烧的痕迹……”石琛忖度道: “难道真的一点没看清那高手的样子?” “我曾瞧见他身形,似乎年纪不大,除此以外一无所获。”石朗摇摇头道。 “朗叔,我且总结下你们那日经历中的疑点,如果我所说的与你那日见闻有什么对不上之处,你便直言告诉我。”石琛抚着下巴道。 “好。”石朗点点头。 当日因着去天香阁调查石广涛,从而掀起一连串变故,害得同行的几人都受了伤,石家众人尤其是以石玉舒为首,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都没来得及好好复盘。 “首先,事情的起因来源于两派党争,朱先生一派的支持者遭受了不少的收买,同时祁丞相处仿佛还能预知朱先生接下来的动向……朱先生通过分派三份不同名单的方式,确定了走漏风声那人出自于五姐的身边。” “不错。”石朗摇摇头,遗憾道: “四少爷还曾与祁府的那位白遂之有过争执龃龉,我们当中谁都没想到这竟是他们两人串通合演的一出戏!本来我们对四少爷只是稍有些疑心,但在四少爷出面袒护挑拨离间那厮时,这一切的怀疑俱都是坐实了!” “呵呵呵……”石琛貌似阴冷的一笑:“石广涛藏得不浅,这些年跟着他娘亲,想必也学了不少藏头藏尾的招数。” “七爷您说什么,难道杜夫人也?”石朗心中生疑,他却是也还完全不知道杜夫人乃是来泰国卧底一事。 “没什么。”石琛摇摇头,暂时不想在此事上多费唇舌: “我且续说下去……你们为了调查石广涛来到了天香阁,当时在院门外犹豫许久未能进去,之后乃是受了一位名叫‘薛公子’的人指引,这才进了门。这薛公子,与你们随便聊聊,之后便走了。” “是啊。”石朗有些摸不着头脑,完全不理解石琛为什么要在此时提起这位于大事完全无关的“薛公子”。 “紧接着,天香阁中那位倩如姑娘便给你们送来了‘碧雕酒’,说是打着四哥的名号,但我四哥并没有现身与你们一见。再露面则是在几个时辰之后,执意袒护白遂之,与你们反目成仇。” “不错。”石朗道: “此事却有疑点,我回来之后问过小姐与绿云,据她们所说,四爷刚巧便在那日晚间回了府中用膳,还提前送给小姐一件生辰贺礼。按照时间来算,当时的四爷绝无可能出现在天香阁,当时的酒应是有人假借四爷的名号送来的。只为了诱使我们喝下,以便发难。” “那朗叔觉得是谁?”石琛问道。 “要么是四爷提前叮嘱了人来做……但他未必知道我们那日刚好会去天香阁寻他。”石朗思索着,摇了摇头: “或者是另有监视着我们动向的人,我那日本以为已经十足慎重,留意到了天香阁中那些姑娘似是有些鬼鬼祟祟,但还是没经得住稀世美酒的诱惑,这便中了计。” “此间细节,怕是只有为我们送酒的倩如姑娘才能说个明白,但我们后来再去天香阁寻,天香阁已经人去楼空,不仅是没了四爷,连包括倩如在内的几个脸熟的姑娘都不见了。” “嗯。”石琛一应,目光转向云赦:“徒儿,你若是天香阁中人,明知道我六哥与朗叔前来调查,你却想害他们,该出什么计策?” “我?”在一旁侧着头听热闹的云赦一个激灵,随即应道: “师父也知道的,我从前是个偷儿。这行偷的精髓就在于敌明我暗,必得教我想偷这人完全留意不到我。酒色财气是为人生四戒,而青楼更是一个饮酒作乐,叫人破财耗气的地方。这四戒一破,再有戒心的人怕也要昏了头……” 第244章 推理(上) “你待如何?我们只不过是钟离府上的客人。”石琛道: “钟离家肯招待我们,无非就是托了我五姐的面子,她与钟离大人都是朱先生的爱徒。也不知道我们是哪里得罪了他家这小鬼,他给了我们些脸色瞧……那也无妨,更可掩人耳目,以证明我们不过只是些平民百姓。” 云赦一瞪眼:“师父,你肯咽的下这口气,我云赦却咽不下。这钟离家的小公子不过是个半大的小孩子,忒不知道天高地厚了些。他钟离大人既然忙于政务疏于管教他自己的儿子,小爷在他府上也不能白吃白喝,我便替他管教一下他的儿子!” 石琛瞧他一脸小大人的样子,心中便有些好笑: “说到底你年纪比他还轻些,你打算怎么管教他?” 云赦狡猾地一笑:“师父,你忘了我的老本行吗?” “慢着,你可别闯了什么祸!”石琛忙想止住他。 “师父放心!”云赦道:“小惩以大诫,师父教给我的话我记在心里,不会捅出篓子的。” …… 又不多时,竟有位石琛从前在石府上的熟客也前来探望。 “朗叔!” 石琛看着受了些轻伤的石朗,心中油然生出几点感动:这石朗可以说是他自从离开石家后见到的除了大哥以外的第一个石家人,平日里在石府两人不过也只是以礼相待,见面互道一声问好,关系也不见如何亲厚。 然而时隔多月再次相见,石琛自然多有了别样的感触。 “七少爷,原来你果真没死!”石朗欣喜地看了看石琛:“听说大爷也来了,他人呢?” “他听说几个哥哥姐姐不在,便急匆匆地进皇城去了。” “大爷年纪轻轻,备受朝廷重用,这是礼数,可轻慢不得。”石朗点点头道。 石琛瞧着他伤势,微微皱起眉: “朗叔,你且快告诉我,我六哥究竟出了什么事?为什么你们这些人都在锦阳?” 石朗慎重地左右观望了一下,又走到门前重新掩过房门,这才煞有其事地道:“此事说来话长……” …… 直过了大半柱香时间,石朗才将这些日子在锦阳城中的见闻和盘托出,尤其是说到他欲擒拿白遂之时却被石广涛横插一脚时,更是气得咬牙切齿。 “六哥被一个神秘高手打伤,伤口像是有雷电灼烧的痕迹……”石琛忖度道: “难道真的一点没看清那高手的样子?” “我曾瞧见他身形,似乎年纪不大,除此以外一无所获。”石朗摇摇头道。 “朗叔,我且总结下你们那日经历中的疑点,如果我所说的与你那日见闻有什么对不上之处,你便直言告诉我。”石琛抚着下巴道。 “好。”石朗点点头。 当日因着去天香阁调查石广涛,从而掀起一连串变故,害得同行的几人都受了伤,石家众人尤其是以石玉舒为首,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都没来得及好好复盘。 “首先,事情的起因来源于两派党争,朱先生一派的支持者遭受了不少的收买,同时祁丞相处仿佛还能预知朱先生接下来的动向……朱先生通过分派三份不同名单的方式,确定了走漏风声那人出自于五姐的身边。” “不错。”石朗摇摇头,遗憾道: “四少爷还曾与祁府的那位白遂之有过争执龃龉,我们当中谁都没想到这竟是他们两人串通合演的一出戏!本来我们对四少爷只是稍有些疑心,但在四少爷出面袒护挑拨离间那厮时,这一切的怀疑俱都是坐实了!” “呵呵呵……”石琛貌似阴冷的一笑:“石广涛藏得不浅,这些年跟着他娘亲,想必也学了不少藏头藏尾的招数。” “七爷您说什么,难道杜夫人也?”石朗心中生疑,他却是也还完全不知道杜夫人乃是来泰国卧底一事。 “没什么。”石琛摇摇头,暂时不想在此事上多费唇舌: “我且续说下去……你们为了调查石广涛来到了天香阁,当时在院门外犹豫许久未能进去,之后乃是受了一位名叫‘薛公子’的人指引,这才进了门。这薛公子,与你们随便聊聊,之后便走了。” “是啊。”石朗有些摸不着头脑,完全不理解石琛为什么要在此时提起这位于大事完全无关的“薛公子”。 “紧接着,天香阁中那位倩如姑娘便给你们送来了‘碧雕酒’,说是打着四哥的名号,但我四哥并没有现身与你们一见。再露面则是在几个时辰之后,执意袒护白遂之,与你们反目成仇。” “不错。”石朗道: “此事却有疑点,我回来之后问过小姐与绿云,据她们所说,四爷刚巧便在那日晚间回了府中用膳,还提前送给小姐一件生辰贺礼。按照时间来算,当时的四爷绝无可能出现在天香阁,当时的酒应是有人假借四爷的名号送来的。只为了诱使我们喝下,以便发难。” “那朗叔觉得是谁?”石琛问道。 “要么是四爷提前叮嘱了人来做……但他未必知道我们那日刚好会去天香阁寻他。”石朗思索着,摇了摇头: “或者是另有监视着我们动向的人,我那日本以为已经十足慎重,留意到了天香阁中那些姑娘似是有些鬼鬼祟祟,但还是没经得住稀世美酒的诱惑,这便中了计。” “此间细节,怕是只有为我们送酒的倩如姑娘才能说个明白,但我们后来再去天香阁寻,天香阁已经人去楼空,不仅是没了四爷,连包括倩如在内的几个脸熟的姑娘都不见了。” “嗯。”石琛一应,目光转向云赦:“徒儿,你若是天香阁中人,明知道我六哥与朗叔前来调查,你却想害他们,该出什么计策?” “我?”在一旁侧着头听热闹的云赦一个激灵,随即应道: “师父也知道的,我从前是个偷儿。这行偷的精髓就在于敌明我暗,必得教我想偷这人完全留意不到我。酒色财气是为人生四戒,而青楼更是一个饮酒作乐,叫人破财耗气的地方。这四戒一破,再有戒心的人怕也要昏了头……” 第245章 推理(下) 石琛点点头:“继续说下去。” “依我看来,会在青楼寻乐的男子大多对女色疏于防备,因此最好不过的就是,我自己不露面,而去寻个看起来最没攻击性,最叫人能够生出亲近感的女子去接近他们。”云赦道。 石琛的笑意显现在唇边:“我这小徒儿方才十二三岁,一生的经历却是坎坷多舛,于谋略之事也是有他的一份见解。” 云赦讪笑道:“我不过是戒心重了些。” “七爷教训的是,连云小公子都能看明白的事,老仆却疏于防范了。” 石朗歉然道,他见这小小云赦分析的头头是道,自己心中已经升起了十分悔意。 从前在石府时,石琛不显山不露水,有时连石家护卫家仆心中都有些看不起他,如今再见面,却依稀感觉他多了好几分的睿智威严,原来从前的隐忍果真都是韬光养晦吗? 石琛微微一笑:“我没有任何要提点你的意思,只是按照我这小徒儿的推理,那指使倩如诱使你们饮酒、以及突然出现袭击六哥的,想必是同一个人了。” 石朗道:“不错。他先买通倩如,令我们中毒,之后一直在暗中窥伺着时机……那毒酒的威力不运功时几乎微不可查,但一旦要动手时便叫人劲力一点点的流失……此后见了六爷落了单,便施以毒手……只是那人是谁?” “你们觉得是谁?”石琛看向石朗与云赦。 “难道就是白遂之自己?”石朗道,而后摇摇头又自我否决着: “只是他后来已经受了伤,再想绕到后边偷袭六爷可说是千难万难,除非另有人协助他。” 云赦却有些坚决地道:“我却认为是石广涛。依师父从前的见闻经历,此人枉顾兄弟情义,便是下手要杀害自己的亲兄弟也不是不可能的事……等到后期偷袭,随便再寻个帮手来助他就行了。或许那毒酒也不是别人假借他名义送来的,我们先前的猜测实是多虑。” 石琛微微点头:“确有可能是四哥主使,不过……你们都还漏掉了一个人。” “谁?” “太常之子——薛华钧。”石琛沉沉道。 “七爷认为是他?”又听到薛华钧的名字,石朗忙摆摆手: “那薛公子与我们不过是点头之交,只与我们谈了几句话便走了,而且他素日里也与祁家毫无瓜葛,更是小姐的知己好友,又好像根本不通武道。这行刺之人与他是八竿子打不着啊!” “我也不能断定是不是他。”石琛摇摇头: “这只是一种感觉……我觉得很奇怪,这薛公子既然是来找姑娘的,为什么偏偏一见到你们就迎了上来,而且还对你们很热情?” “或许只是巧合。”石朗仍坚持道:“他与我们攀谈时,言语中也不过只是问及玉舒的近况,也许只是出于一种对故人的关怀也说不定。” “如果他真是心机深重呢?”石琛说道,心中却忽得想起来那位险些将他玩弄于股掌间的来泰国公主: “如果他一切的接近都是蓄意,甚至说与五姐成为朋友也是他有意图之,那又是什么说法……” 石朗骇然一惊:“不会?他的年岁也不过与小姐差不多大,竟能有如此心机?” 石琛苦笑道:“……世上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我这一行,还曾被与我年纪相仿者欺骗算计!更何况,薛公子一走,那倩如就来了,这不是巧合的过了头?” 石朗久久不语,心中却已经对这猜测信了七八分,便又追问道: “如果是他,那他动机何在?” 石琛也是思量无果,便道:“我们且不要计较他是何动机,毕竟此人目前所显露的还太少,究竟是不是‘那边’的人还不知道。如果是的话,我便有九成把握,确定此事是他所为。” “那边?”石朗茫然道:“‘那边’是指祁府?这白遂之是祁家的人我知道,四爷却是不知道为何,便也与祁府勾搭上了。” 石琛闻听此言,摇摇头道:“石广涛并不是祁家的人,那白遂之……” 石琛一念白遂之的名字,便觉得有种无比熟悉之感,停下来反复思量道: “白遂之……白遂……柏岁!莫非——白遂之就是柏岁!” 云赦和石朗看着石琛一拍大腿惊喜的神情,都是有些茫然,石琛却从座椅上下来来回地在地上踱着步,口中念念有词:“原来如此——石广涛为什么会帮柏岁,这下全通了!” “七爷,您说什么呢?” “朗叔,我实话告诉你!”石琛喜道:“我曾经截获到一份从锦阳发出的送往来泰国的密信,是来泰国细作所为,那细作的署名正是‘柏岁’,况且在信中说明了他与祁丞相有些关系!” “原来他竟是细作!”石朗扼腕道:“难道祁府上上下下都已经被来泰国所收买了,欲亡了我隐冬国,这才掀起朝野纷争,与朱先生各执一词?” 石琛摇摇头:“究竟祁丞相知不知道这细作身份,我还不能断定……如果祁丞相也被蒙在了鼓里,我们就是冤枉好人了。而石广涛……” 石琛语气渐渐低了下来,用词也越来越谨慎。 “难道四爷与来泰国也有关系?”石朗一惊。 “朗叔,我接下来要告诉你的,可以说是一个惊天之秘。”石琛注视着石朗的眼睛:“你在石家浸淫多年,乃是我父亲忠诚的拥护者,更是我二哥的心腹,这话没错?” 石朗听到他如此慎重其事,便也不敢胡乱应对,忙正色道:“正是!七爷有什么话要交代属下?” “不瞒你说——”石琛语气森然道: “我消失这几个月所探知到的最大消息便是,杜夫人实则是来泰国的长公主,当今来泰国国君的姐妹!她隐藏身份甘愿做小嫁给我爹,这些年来不知刺探了多少我隐冬的情报!” “什么!”石朗闻言心中一颤,身子腾的一下从座椅上站起来,掌下捏着的扶手都骤然碎成齑粉,咬着牙一字一句道:“此话当真?” “是。” “……那大将军可曾知道此事?” 石琛摇摇头道:“我并不知晓,只是依我猜想,他多半是知道的!” 石朗面上沉定下来,面上阴晴不定,良久方道:“七爷,请恕石朗请辞回靖远城!” “你要干什么?”石琛道,针对石朗这一反应,他却是也不觉得奇怪。 “属下昔日蒙受大将军救命之恩,甘愿为其驱策。我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大将军与来泰国的细作之间有什么串通的图谋!大将军定是为奸人所蒙蔽!我定要赶赴靖远通知他此事……左右,广潜少爷已经带来了冯青鹰、冯青虎两位少爷,石朗这一副伤重之躯已经无法再为几位少爷小姐尽心什么了,请恕在下告辞!” 石琛对上石朗态度坚决的面容,点点头道: “好!山高水长,后会有期!” 第245章 推理(下) 石琛点点头:“继续说下去。” “依我看来,会在青楼寻乐的男子大多对女色疏于防备,因此最好不过的就是,我自己不露面,而去寻个看起来最没攻击性,最叫人能够生出亲近感的女子去接近他们。”云赦道。 石琛的笑意显现在唇边:“我这小徒儿方才十二三岁,一生的经历却是坎坷多舛,于谋略之事也是有他的一份见解。” 云赦讪笑道:“我不过是戒心重了些。” “七爷教训的是,连云小公子都能看明白的事,老仆却疏于防范了。” 石朗歉然道,他见这小小云赦分析的头头是道,自己心中已经升起了十分悔意。 从前在石府时,石琛不显山不露水,有时连石家护卫家仆心中都有些看不起他,如今再见面,却依稀感觉他多了好几分的睿智威严,原来从前的隐忍果真都是韬光养晦吗? 石琛微微一笑:“我没有任何要提点你的意思,只是按照我这小徒儿的推理,那指使倩如诱使你们饮酒、以及突然出现袭击六哥的,想必是同一个人了。” 石朗道:“不错。他先买通倩如,令我们中毒,之后一直在暗中窥伺着时机……那毒酒的威力不运功时几乎微不可查,但一旦要动手时便叫人劲力一点点的流失……此后见了六爷落了单,便施以毒手……只是那人是谁?” “你们觉得是谁?”石琛看向石朗与云赦。 “难道就是白遂之自己?”石朗道,而后摇摇头又自我否决着: “只是他后来已经受了伤,再想绕到后边偷袭六爷可说是千难万难,除非另有人协助他。” 云赦却有些坚决地道:“我却认为是石广涛。依师父从前的见闻经历,此人枉顾兄弟情义,便是下手要杀害自己的亲兄弟也不是不可能的事……等到后期偷袭,随便再寻个帮手来助他就行了。或许那毒酒也不是别人假借他名义送来的,我们先前的猜测实是多虑。” 石琛微微点头:“确有可能是四哥主使,不过……你们都还漏掉了一个人。” “谁?” “太常之子——薛华钧。”石琛沉沉道。 “七爷认为是他?”又听到薛华钧的名字,石朗忙摆摆手: “那薛公子与我们不过是点头之交,只与我们谈了几句话便走了,而且他素日里也与祁家毫无瓜葛,更是小姐的知己好友,又好像根本不通武道。这行刺之人与他是八竿子打不着啊!” “我也不能断定是不是他。”石琛摇摇头: “这只是一种感觉……我觉得很奇怪,这薛公子既然是来找姑娘的,为什么偏偏一见到你们就迎了上来,而且还对你们很热情?” “或许只是巧合。”石朗仍坚持道:“他与我们攀谈时,言语中也不过只是问及玉舒的近况,也许只是出于一种对故人的关怀也说不定。” “如果他真是心机深重呢?”石琛说道,心中却忽得想起来那位险些将他玩弄于股掌间的来泰国公主: “如果他一切的接近都是蓄意,甚至说与五姐成为朋友也是他有意图之,那又是什么说法……” 石朗骇然一惊:“不会?他的年岁也不过与小姐差不多大,竟能有如此心机?” 石琛苦笑道:“……世上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我这一行,还曾被与我年纪相仿者欺骗算计!更何况,薛公子一走,那倩如就来了,这不是巧合的过了头?” 石朗久久不语,心中却已经对这猜测信了七八分,便又追问道: “如果是他,那他动机何在?” 石琛也是思量无果,便道:“我们且不要计较他是何动机,毕竟此人目前所显露的还太少,究竟是不是‘那边’的人还不知道。如果是的话,我便有九成把握,确定此事是他所为。” “那边?”石朗茫然道:“‘那边’是指祁府?这白遂之是祁家的人我知道,四爷却是不知道为何,便也与祁府勾搭上了。” 石琛闻听此言,摇摇头道:“石广涛并不是祁家的人,那白遂之……” 石琛一念白遂之的名字,便觉得有种无比熟悉之感,停下来反复思量道: “白遂之……白遂……柏岁!莫非——白遂之就是柏岁!” 云赦和石朗看着石琛一拍大腿惊喜的神情,都是有些茫然,石琛却从座椅上下来来回地在地上踱着步,口中念念有词:“原来如此——石广涛为什么会帮柏岁,这下全通了!” “七爷,您说什么呢?” “朗叔,我实话告诉你!”石琛喜道:“我曾经截获到一份从锦阳发出的送往来泰国的密信,是来泰国细作所为,那细作的署名正是‘柏岁’,况且在信中说明了他与祁丞相有些关系!” “原来他竟是细作!”石朗扼腕道:“难道祁府上上下下都已经被来泰国所收买了,欲亡了我隐冬国,这才掀起朝野纷争,与朱先生各执一词?” 石琛摇摇头:“究竟祁丞相知不知道这细作身份,我还不能断定……如果祁丞相也被蒙在了鼓里,我们就是冤枉好人了。而石广涛……” 石琛语气渐渐低了下来,用词也越来越谨慎。 “难道四爷与来泰国也有关系?”石朗一惊。 “朗叔,我接下来要告诉你的,可以说是一个惊天之秘。”石琛注视着石朗的眼睛:“你在石家浸淫多年,乃是我父亲忠诚的拥护者,更是我二哥的心腹,这话没错?” 石朗听到他如此慎重其事,便也不敢胡乱应对,忙正色道:“正是!七爷有什么话要交代属下?” “不瞒你说——”石琛语气森然道: “我消失这几个月所探知到的最大消息便是,杜夫人实则是来泰国的长公主,当今来泰国国君的姐妹!她隐藏身份甘愿做小嫁给我爹,这些年来不知刺探了多少我隐冬的情报!” “什么!”石朗闻言心中一颤,身子腾的一下从座椅上站起来,掌下捏着的扶手都骤然碎成齑粉,咬着牙一字一句道:“此话当真?” “是。” “……那大将军可曾知道此事?” 石琛摇摇头道:“我并不知晓,只是依我猜想,他多半是知道的!” 石朗面上沉定下来,面上阴晴不定,良久方道:“七爷,请恕石朗请辞回靖远城!” “你要干什么?”石琛道,针对石朗这一反应,他却是也不觉得奇怪。 “属下昔日蒙受大将军救命之恩,甘愿为其驱策。我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大将军与来泰国的细作之间有什么串通的图谋!大将军定是为奸人所蒙蔽!我定要赶赴靖远通知他此事……左右,广潜少爷已经带来了冯青鹰、冯青虎两位少爷,石朗这一副伤重之躯已经无法再为几位少爷小姐尽心什么了,请恕在下告辞!” 石琛对上石朗态度坚决的面容,点点头道: “好!山高水长,后会有期!” 第246章 香囊 送走了石朗,石琛神情庄重。 方才与石朗进行了一系列的互通信息,已经令石琛对几位兄弟在锦阳的境况有所了解。 完全没曾想过,他几人会遇到这样的变故! 当日陈君豪带走石玉舒与石广济时,因为走得匆忙,并未连石朗一同带上,这也让石朗能够留在此处与石琛见上一面。 然而,这一来一回不过几天之差,石琛却也不知道陈君豪究竟将石玉舒等人带到了哪里!便只能在府上等待消息了。 “看来柏岁他们已经有所行动了,只是,这失踪的四哥究竟去了哪里?不在天香阁,难道被柏岁带到了祁府?” 石琛自语道。 “云赦,你陪我出去一趟——云赦?” 石琛低声呼唤,身边却已经没有了云赦的影子。 …… “彼采萧兮,一日不见,如三秋兮!” 钟离府上一角,钟离清辉长吁短叹道。 自从数月前府上来了生得如花似玉的石玉舒姐姐,这小鬼头可谓是春心止不住的萌动着。然而不过是极短的一段时间,这祁氏大张旗鼓向石家求娶石玉舒的事情便闹得人尽皆知。 钟离清辉就算是再自命不凡,也不敢将自己拿去与祁公子相较。石玉舒与祁光曜之间的恩恩怨怨,钟离清辉不知其详,石家拖到如今也未曾正式提出拒婚这一事,钟离清辉便只得渐渐地放下了念头,与石家姐弟的来往也渐少了。 然而石玉舒如今离了钟离府,钟离清辉却又害起相思病来,他是文人之后,不免心思也更细腻,便屏退了众人,自己来到落花边上自伤自怜起来。 云赦不知何时已经摸到了他身后,看到这人魂不守舍的样子心中大感快活,强憋住笑意看他举动。 “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钟离清辉又道。 云赦哪里听得懂他吟的这些文绉绉的古诗,便觉头疼,却也听出他句中之意是在思念某个女子。 “这小鬼头如此早熟,做起春梦来怕是连他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了,看小爷让他清醒清醒。”云赦心道。 这云赦虽也是个年纪轻轻的小鬼头,但他一向自视甚高,除了他师父石琛以及师父尊敬的几人里便不把其他任何人放在眼里。知道钟离清辉故意拿劣茶来糊弄自己不懂品鉴便更为恼火。 云赦左右一顾,正看到脚下一块鸽子蛋大小的石块,便念想着在隐冬军中时由朱保坤将军等人教导的认穴手法,朝他后腰间一掷。 “哎呦!谁在打我!”钟离清辉腰上一痛,忙转过身来。 云赦身轻如燕,随着一掷出石块来,脚下早就迈步跑了,钟离清辉便只瞧到个模糊的影子。 “小贼,你是何人!” 钟离清辉顿时大感羞惭,知道定是有人从旁窥伺着自己,他方才顾影自怜之态早已被那人尽收眼底,便也踏步向云赦的方向追了过去。 钟离清辉不过几许三脚猫功夫,云赦绕过几个弯便将他落下,转而又回到原地,只见地上正躺着个里面装着丁香花瓣的香囊。 云赦拾起来一看,只见上面绣着“钟离清辉”四个字,还附上了他的生辰八字,绣工精巧,正是出自于钟离夫人的杰作。 “这还真是巧了,不等小爷近身动手,这东西竟然自己掉到小爷身边。”云赦面上噙着满意的笑,将这小香囊收入怀中,口中自语道: “钟离小少爷,既然你这么想求姻缘,本小爷便也好心帮你这个忙,在锦阳城中寻个最粗鄙、最丑陋的女子来,这香囊便当作你们的定期信物!” 云赦刚把这香囊收好,便听身后传来石琛的呼唤: “云赦,你在这里做什么?” “没什么!”云赦回头一笑:“师父,徒儿在这大户人家府上待着憋闷的紧,不如你带我出去透透气。” 石琛皱着眉一瞧他笑得古怪,心中已升起几许疑惑,但却见着四下无人,也不知他究竟在搞什么名堂,便道: “你先跟我出去走一圈,我找个铺子给你裁制几件新衣。” …… 此番来到锦阳能休整一番,石琛也是感到了由衷的轻松。毕竟是天子脚下,整个隐冬国最为寸土寸金的一方土地。 即使有隐忧在侧,也大可等大哥从皇城回来再做打算。 在京中绣楼“织云坊”给云赦定了几身夏装短衫,石琛满意地点点头。 不得不说,带上云赦以后,石琛总是有种既当爹又当妈的感觉,幸好他自己的性子本就不急不躁,这才能一路上将云赦也从昔日的小乞丐打理成一副翩翩小少年的样子。 “掌柜的,头两件短衫按正常尺寸做,几件长裤的裤脚给我再多余出半寸来。我这弟弟要长个子的,给他做几件秋冬也能穿的。”石琛吩咐道。 “好嘞,客官,您年纪轻轻想得还真周到。”织云坊掌柜道。 云赦却是有些心不在焉,打从离了府,他的目光就一直在左右寻摸,心里想着多少找个丑姑娘来,把钟离清辉的香囊悄悄塞与她,说是钟离公子看上了她,好狠狠得整他一番。 “怎么了?” 石琛本没太注意云赦的异常,以为他是因为初来乍到富庶的皇都,一时有些迷了眼,看什么都新鲜。结果两人都已从织云坊中出来了,这云赦却忽得止住了步,眼神直勾勾地朝着一个方向看。 “师父,你快看……师娘……”云赦颤着声道。 石琛循着他眼光看去,只见人丛之中,一个看上去机灵明慧的少女格外引人瞩目。 千言万语,写不尽她的一点柔软可爱;千山万水,拦不断石琛对那人的悠悠思慕。 正是花禹雾! 第246章 香囊 送走了石朗,石琛神情庄重。 方才与石朗进行了一系列的互通信息,已经令石琛对几位兄弟在锦阳的境况有所了解。 完全没曾想过,他几人会遇到这样的变故! 当日陈君豪带走石玉舒与石广济时,因为走得匆忙,并未连石朗一同带上,这也让石朗能够留在此处与石琛见上一面。 然而,这一来一回不过几天之差,石琛却也不知道陈君豪究竟将石玉舒等人带到了哪里!便只能在府上等待消息了。 “看来柏岁他们已经有所行动了,只是,这失踪的四哥究竟去了哪里?不在天香阁,难道被柏岁带到了祁府?” 石琛自语道。 “云赦,你陪我出去一趟——云赦?” 石琛低声呼唤,身边却已经没有了云赦的影子。 …… “彼采萧兮,一日不见,如三秋兮!” 钟离府上一角,钟离清辉长吁短叹道。 自从数月前府上来了生得如花似玉的石玉舒姐姐,这小鬼头可谓是春心止不住的萌动着。然而不过是极短的一段时间,这祁氏大张旗鼓向石家求娶石玉舒的事情便闹得人尽皆知。 钟离清辉就算是再自命不凡,也不敢将自己拿去与祁公子相较。石玉舒与祁光曜之间的恩恩怨怨,钟离清辉不知其详,石家拖到如今也未曾正式提出拒婚这一事,钟离清辉便只得渐渐地放下了念头,与石家姐弟的来往也渐少了。 然而石玉舒如今离了钟离府,钟离清辉却又害起相思病来,他是文人之后,不免心思也更细腻,便屏退了众人,自己来到落花边上自伤自怜起来。 云赦不知何时已经摸到了他身后,看到这人魂不守舍的样子心中大感快活,强憋住笑意看他举动。 “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钟离清辉又道。 云赦哪里听得懂他吟的这些文绉绉的古诗,便觉头疼,却也听出他句中之意是在思念某个女子。 “这小鬼头如此早熟,做起春梦来怕是连他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了,看小爷让他清醒清醒。”云赦心道。 这云赦虽也是个年纪轻轻的小鬼头,但他一向自视甚高,除了他师父石琛以及师父尊敬的几人里便不把其他任何人放在眼里。知道钟离清辉故意拿劣茶来糊弄自己不懂品鉴便更为恼火。 云赦左右一顾,正看到脚下一块鸽子蛋大小的石块,便念想着在隐冬军中时由朱保坤将军等人教导的认穴手法,朝他后腰间一掷。 “哎呦!谁在打我!”钟离清辉腰上一痛,忙转过身来。 云赦身轻如燕,随着一掷出石块来,脚下早就迈步跑了,钟离清辉便只瞧到个模糊的影子。 “小贼,你是何人!” 钟离清辉顿时大感羞惭,知道定是有人从旁窥伺着自己,他方才顾影自怜之态早已被那人尽收眼底,便也踏步向云赦的方向追了过去。 钟离清辉不过几许三脚猫功夫,云赦绕过几个弯便将他落下,转而又回到原地,只见地上正躺着个里面装着丁香花瓣的香囊。 云赦拾起来一看,只见上面绣着“钟离清辉”四个字,还附上了他的生辰八字,绣工精巧,正是出自于钟离夫人的杰作。 “这还真是巧了,不等小爷近身动手,这东西竟然自己掉到小爷身边。”云赦面上噙着满意的笑,将这小香囊收入怀中,口中自语道: “钟离小少爷,既然你这么想求姻缘,本小爷便也好心帮你这个忙,在锦阳城中寻个最粗鄙、最丑陋的女子来,这香囊便当作你们的定期信物!” 云赦刚把这香囊收好,便听身后传来石琛的呼唤: “云赦,你在这里做什么?” “没什么!”云赦回头一笑:“师父,徒儿在这大户人家府上待着憋闷的紧,不如你带我出去透透气。” 石琛皱着眉一瞧他笑得古怪,心中已升起几许疑惑,但却见着四下无人,也不知他究竟在搞什么名堂,便道: “你先跟我出去走一圈,我找个铺子给你裁制几件新衣。” …… 此番来到锦阳能休整一番,石琛也是感到了由衷的轻松。毕竟是天子脚下,整个隐冬国最为寸土寸金的一方土地。 即使有隐忧在侧,也大可等大哥从皇城回来再做打算。 在京中绣楼“织云坊”给云赦定了几身夏装短衫,石琛满意地点点头。 不得不说,带上云赦以后,石琛总是有种既当爹又当妈的感觉,幸好他自己的性子本就不急不躁,这才能一路上将云赦也从昔日的小乞丐打理成一副翩翩小少年的样子。 “掌柜的,头两件短衫按正常尺寸做,几件长裤的裤脚给我再多余出半寸来。我这弟弟要长个子的,给他做几件秋冬也能穿的。”石琛吩咐道。 “好嘞,客官,您年纪轻轻想得还真周到。”织云坊掌柜道。 云赦却是有些心不在焉,打从离了府,他的目光就一直在左右寻摸,心里想着多少找个丑姑娘来,把钟离清辉的香囊悄悄塞与她,说是钟离公子看上了她,好狠狠得整他一番。 “怎么了?” 石琛本没太注意云赦的异常,以为他是因为初来乍到富庶的皇都,一时有些迷了眼,看什么都新鲜。结果两人都已从织云坊中出来了,这云赦却忽得止住了步,眼神直勾勾地朝着一个方向看。 “师父,你快看……师娘……”云赦颤着声道。 石琛循着他眼光看去,只见人丛之中,一个看上去机灵明慧的少女格外引人瞩目。 千言万语,写不尽她的一点柔软可爱;千山万水,拦不断石琛对那人的悠悠思慕。 正是花禹雾! 第247章 再见花禹雾 石琛瞥见那人神情,心中是又惊又喜,来不及再与云赦分说些别的什么,便已经上前招呼道: “禹雾妹!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已经中了百腐奇毒,被我安置在北固堡吗?” 花禹雾也看见了石琛,她转过头来盈盈一笑,温婉动人: “因为我想着你,我便来了。” “别闹。” 石琛听到她热烈的告白,也起了些别扭的感觉,两人虽那日受辰胥枫与花紫荆胁迫之时,危急时刻有了互诉情思的一吻,但毕竟石琛也是未经人事,于情之一道甚是懵懂。便道: “……你能没事,那真是太好了。你是如何解了那百腐奇毒的,我大哥曾经派出了一位名叫黑豹的高手前去寻你,你与他碰到面了吗?” 花禹雾神秘地一笑:“我自有妙招在,区区百腐奇毒哪里难得倒我。便是如今想寻了你的来处也是容易得很。” “当真无碍吗?你余毒可清?那毒说不定会对脏器有损……”石琛关切道。 “你当我是谁,我自己的身体我还不了解吗?”花禹雾流露出温柔的神色: “石琛哥,我知道普天之下唯有你是最关心我的人,从今以后我认定了你,日日都要和你在一起。” 石琛禁不住有些脸红,见此番花禹雾大病初愈,性格竟是变得柔顺乖巧得多了,一时间他竟也不知要如何再与她相处,况且从前她都是叫自己“云芽”的那个假名字,公然叫他的本名还是第一次,想必是她已经认可了自己的身份。 云赦此时却突然插口道: “原来我竟成了碍事的那个!师父师娘便在此处叙旧好了,我还是先回钟离府去。” “对了!”石琛道:“如今我与我石家大哥广潜一起来到锦阳城,客居在钟离大人府上。禹雾妹,你来到锦阳城几天了?如今住在哪?可要与我一起在钟离府暂住?” 花禹雾摇摇头:“石琛哥,我不喜欢人多,这些日子以来都是自己住客栈的。而且……” 花禹雾美目一流转,露出个妩媚的笑容:“我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哪里能与你住在一起。” “禹雾妹!你想哪去了!” 石琛顿时脸上满是羞赧,心想花禹雾从前性格奔放,简直是让人有些承受不住,如今却突然变得拘谨了些,想必是她意识到两人间已经定了情,便不可像从前那般任性妄为……这样当然也很好。 看着石琛有些惊惶的神色,花禹雾柔柔一笑: “石琛哥,我便住在城东的客栈,你可随时来寻我。倒是你们……我后脚到了鬼蜮关,便听说你与石大哥要来锦阳城,可费了我一番功夫才能比你们先到了几天。却不知你们来此是有何事?” 石琛便将如今石家的情势都说给了花禹雾听,但一来石琛所知也有限,二来花禹雾对此兴趣缺缺,便只是听了个大概。 “禹雾……”石琛有些犹豫地问道: “那日下毒害我的人究竟是不是你?如果是的话,你为什么要那样做?” 这是石琛的一个心结。当日木珏儿约他在北固堡酒楼中一叙,却同时被人所害中了寒毒,若非本源妖气与木珏儿的暗中相助,石琛可就要吃大苦头。这之后,石琛思前想后,却也不知为何这花禹雾打算害他。 听到石琛貌似质问的一句话,花禹雾眼圈一红:“石琛哥,算我从前任性做错了事,如今我可算是在鬼门关走了一遭。您就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我这一次,别再逼问我了!” “好。”花禹雾毕竟曾帮石琛挡下了百腐奇毒,说到底也算石琛的救命恩人,石琛却也不想再看见她委屈的样子,便没多问。 “琛哥,这是同心结。”花禹雾从怀中小心地拿出一个物事送与石琛:“” 两人又小叙了一阵便别过,石琛却总感觉花禹雾此番神秘兮兮的,似是着意间有事要瞒着他一样。 …… “师父,你有没有感觉师娘变得有点怪?”云赦也察觉到不对处: “从前的师娘是嚣张跋扈惯了的,还曾用她贴身的绳索折磨我。但现在竟变得格外温柔,像是换了个人似的。” “谁知道呢。”石琛道: “想是如她所言,在鬼门关里走过,从而更觉知出生命的可贵,对人与事的看法都不一样了些。只是她不辞辛苦千里迢迢又来寻我,这可是件恩情,我会牢牢记在心里。” 云赦沉默着点点头。 两人又在外逛了一阵,吃了几道锦阳城中的特产小菜,正准备打道回府,却在钟离府门前遇见了匆匆外出的冯青鹰、冯青虎两人。 “两位将军这是要哪去?”石琛迎上前问道。 “小公子!”冯青虎道: “方才有位号称神通惊人的高人文昌然大人,遣了他的千金过来传讯,说是将军去皇宫的这一行怕是有古怪,当中险之又险,说不定有人要加害将军。本想提醒将军不要去的!只可惜来迟一步,只来得及告知了我兄弟二人,我们要赶紧去接应将军!” 石琛眉心一跳,心中紧张起来,这位文昌然大人他虽没曾亲眼见过,可却也听石玉舒提起过他的威名,他传来的消息未必有假。便连忙道: “两位将军辛苦了,可有什么能用得上我与云赦的地方,要不要我们一同去?” 冯青鹰目光扫了石琛一眼,道:“两位小公子修为仍在练体期,那皇宫守卫严密,可称得上是龙潭虎穴,我们与广潜将军都说不定会有危险,带上小公子就更难突围了。” 石琛慎重点点头:“那就劳烦两位冯将军了。” 冯青鹰与冯青虎一刻没耽搁,便疾驰去往皇城中了。 石琛却是心中渐渐惴惴不安起来:大哥进京述职本是嘉奖,文大人却说这其中有危险,难道来泰国的奸细要抓住这一机会发难了不成? 略思索了下,石琛叫过云赦:“你陪我一同去一个地方。” “何处。” “两位小哥要去薛家,带上小女子同去可好?” 还没等石琛回话,竟是个粗声粗气的女子声音从钟离府中传出。 第247章 再见花禹雾 石琛瞥见那人神情,心中是又惊又喜,来不及再与云赦分说些别的什么,便已经上前招呼道: “禹雾妹!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已经中了百腐奇毒,被我安置在北固堡吗?” 花禹雾也看见了石琛,她转过头来盈盈一笑,温婉动人: “因为我想着你,我便来了。” “别闹。” 石琛听到她热烈的告白,也起了些别扭的感觉,两人虽那日受辰胥枫与花紫荆胁迫之时,危急时刻有了互诉情思的一吻,但毕竟石琛也是未经人事,于情之一道甚是懵懂。便道: “……你能没事,那真是太好了。你是如何解了那百腐奇毒的,我大哥曾经派出了一位名叫黑豹的高手前去寻你,你与他碰到面了吗?” 花禹雾神秘地一笑:“我自有妙招在,区区百腐奇毒哪里难得倒我。便是如今想寻了你的来处也是容易得很。” “当真无碍吗?你余毒可清?那毒说不定会对脏器有损……”石琛关切道。 “你当我是谁,我自己的身体我还不了解吗?”花禹雾流露出温柔的神色: “石琛哥,我知道普天之下唯有你是最关心我的人,从今以后我认定了你,日日都要和你在一起。” 石琛禁不住有些脸红,见此番花禹雾大病初愈,性格竟是变得柔顺乖巧得多了,一时间他竟也不知要如何再与她相处,况且从前她都是叫自己“云芽”的那个假名字,公然叫他的本名还是第一次,想必是她已经认可了自己的身份。 云赦此时却突然插口道: “原来我竟成了碍事的那个!师父师娘便在此处叙旧好了,我还是先回钟离府去。” “对了!”石琛道:“如今我与我石家大哥广潜一起来到锦阳城,客居在钟离大人府上。禹雾妹,你来到锦阳城几天了?如今住在哪?可要与我一起在钟离府暂住?” 花禹雾摇摇头:“石琛哥,我不喜欢人多,这些日子以来都是自己住客栈的。而且……” 花禹雾美目一流转,露出个妩媚的笑容:“我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哪里能与你住在一起。” “禹雾妹!你想哪去了!” 石琛顿时脸上满是羞赧,心想花禹雾从前性格奔放,简直是让人有些承受不住,如今却突然变得拘谨了些,想必是她意识到两人间已经定了情,便不可像从前那般任性妄为……这样当然也很好。 看着石琛有些惊惶的神色,花禹雾柔柔一笑: “石琛哥,我便住在城东的客栈,你可随时来寻我。倒是你们……我后脚到了鬼蜮关,便听说你与石大哥要来锦阳城,可费了我一番功夫才能比你们先到了几天。却不知你们来此是有何事?” 石琛便将如今石家的情势都说给了花禹雾听,但一来石琛所知也有限,二来花禹雾对此兴趣缺缺,便只是听了个大概。 “禹雾……”石琛有些犹豫地问道: “那日下毒害我的人究竟是不是你?如果是的话,你为什么要那样做?” 这是石琛的一个心结。当日木珏儿约他在北固堡酒楼中一叙,却同时被人所害中了寒毒,若非本源妖气与木珏儿的暗中相助,石琛可就要吃大苦头。这之后,石琛思前想后,却也不知为何这花禹雾打算害他。 听到石琛貌似质问的一句话,花禹雾眼圈一红:“石琛哥,算我从前任性做错了事,如今我可算是在鬼门关走了一遭。您就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我这一次,别再逼问我了!” “好。”花禹雾毕竟曾帮石琛挡下了百腐奇毒,说到底也算石琛的救命恩人,石琛却也不想再看见她委屈的样子,便没多问。 “琛哥,这是同心结。”花禹雾从怀中小心地拿出一个物事送与石琛:“” 两人又小叙了一阵便别过,石琛却总感觉花禹雾此番神秘兮兮的,似是着意间有事要瞒着他一样。 …… “师父,你有没有感觉师娘变得有点怪?”云赦也察觉到不对处: “从前的师娘是嚣张跋扈惯了的,还曾用她贴身的绳索折磨我。但现在竟变得格外温柔,像是换了个人似的。” “谁知道呢。”石琛道: “想是如她所言,在鬼门关里走过,从而更觉知出生命的可贵,对人与事的看法都不一样了些。只是她不辞辛苦千里迢迢又来寻我,这可是件恩情,我会牢牢记在心里。” 云赦沉默着点点头。 两人又在外逛了一阵,吃了几道锦阳城中的特产小菜,正准备打道回府,却在钟离府门前遇见了匆匆外出的冯青鹰、冯青虎两人。 “两位将军这是要哪去?”石琛迎上前问道。 “小公子!”冯青虎道: “方才有位号称神通惊人的高人文昌然大人,遣了他的千金过来传讯,说是将军去皇宫的这一行怕是有古怪,当中险之又险,说不定有人要加害将军。本想提醒将军不要去的!只可惜来迟一步,只来得及告知了我兄弟二人,我们要赶紧去接应将军!” 石琛眉心一跳,心中紧张起来,这位文昌然大人他虽没曾亲眼见过,可却也听石玉舒提起过他的威名,他传来的消息未必有假。便连忙道: “两位将军辛苦了,可有什么能用得上我与云赦的地方,要不要我们一同去?” 冯青鹰目光扫了石琛一眼,道:“两位小公子修为仍在练体期,那皇宫守卫严密,可称得上是龙潭虎穴,我们与广潜将军都说不定会有危险,带上小公子就更难突围了。” 石琛慎重点点头:“那就劳烦两位冯将军了。” 冯青鹰与冯青虎一刻没耽搁,便疾驰去往皇城中了。 石琛却是心中渐渐惴惴不安起来:大哥进京述职本是嘉奖,文大人却说这其中有危险,难道来泰国的奸细要抓住这一机会发难了不成? 略思索了下,石琛叫过云赦:“你陪我一同去一个地方。” “何处。” “两位小哥要去薛家,带上小女子同去可好?” 还没等石琛回话,竟是个粗声粗气的女子声音从钟离府中传出。 第248章 文咏歌 石琛带着疑惑看去,只见那女子正值妙龄,却生得人高马大,虎背熊腰,面如重枣,方面大腮,若不是因为胸前两坨隆起的存在,怕是无论谁人见了都会以为那人是个壮汉。 云赦见了此人,陡地一惊,随即却忽然微微侧头,捂嘴微笑起来。 石琛便横他一眼,叫他止住笑意,看向那女子谨慎道: “我们是随石将军来到钟离府上的云家兄弟,未请教小姐名姓。敢问说要与我等同去薛家是何意?” “这位公子温文有礼,想必就是云芽公子。”那女子点头道: “年纪轻些的则是云赦公子。” “你是如何得知?”石琛不得不起了几分警惕,从眼前女子的衣装来看,此人显然不是钟离府上之人,自己来到钟离府的时间也不过才几个时辰,没道理两人的身份被她知晓。 “冒昧了……”那女子略一伏身: “家父文昌然,我是他的长女,名叫文咏歌。今日奉了家父之命来到钟离府上报信,我来得不巧,不仅错过了与石将军一会,更错过了与两位云公子相见。” “文姐姐客气。”石琛道:“既是文大人之女,那便也是石将军的朋友了。又不知你如何得知我们要去薛家?” 文咏歌浅浅一笑,声音却如男子一般粗犷: “这并不难猜。我想石将军肯将你们带在身边,那必是极信服于你们,两位小公子也必有过人之处。此番石将军有难,两位也不会袖手旁观……小女子听说了石家六爷遇袭之事,心中对薛家也是有所怀疑。不如我们就这样结个伴,同去探查一番。” 石琛点点头,心中却想到人不可貌相,这文姑娘心思缜密,显然并非易与之人,举手投足间竟令石琛想到了心机同样深重的木珏儿,便道: “如此便仰赖姑娘照顾了……” 刚要客套上几句,云赦却忽得一惊一乍道:“且慢走,我再去叫个人同去。” 说罢,云赦一伸脚又跳入府中,动作轻快地如一只惊兔。 “你去干什么?” 石琛忙问道,云赦却头也不回,只留给石琛一个背影。 “呵呵……”文咏歌一笑道:“也许是云小公子在府上认识了知己好友,迫不及待要邀上知己同游呢。” 过了半晌,云赦带着一人姗姗来迟,竟是将钟离清辉给一并带来了。 “既是文姑娘的邀请,小可哪敢拒绝。”看了文咏歌一眼,钟离清辉有些不自然地道。 看得出来,钟离家与文家是为故交,故这两家小辈素日间也有往来,但瞧着钟离清辉的神情,可见他两人确实是不大熟络了。 文咏歌淡淡一笑,对钟离清辉几乎写在脸上的慢待丝毫不以为意。 “钟离公子,”文咏歌本就生得高大,年纪也比石琛与钟离清辉大上些,此刻便如领着自家兄弟般出谋划策: “既要拜访薛家,光凭我们几个小辈哪里够得上排场,依小女子所见,不如再寻一位镇得住场的公子同去才好。” “你想寻谁?”钟离清辉道。 “相府,祁光曜。” “他?”钟离清辉瞬间感觉心中有些醋溜溜的,便道: “他哪里瞧得上我们?况且我们与他也没什么交情,他未必肯与我们同去。” “这个容易,”文咏歌自信道:“只要告诉他此事与他心心念念的九十七号有关,祁公子绝不会不见我们。” 就这样,四人又转个弯到了祁府,祁光曜听说事关石玉舒后果然欣然前往,路上同行却全没把其他几人放在眼里,只与文咏歌言语略投机些。 …… 薛府,正厅。 “什么风把几位吹来了?”蓝衫公子薛华钧面上带着平易近人的笑,一一迎过众人。 “若是来寻家父,家父现在皇城中正准备为石将军接风……若是来寻在下,在下荣幸之至。” 祁光曜道:“都是国子学中的同学,我带上几个好友向你讨口茶喝。” 薛华钧微笑道:“既是祁公子来访,怎也不先通知在下一声?在下也好有所准备,不叫各位久等了。” 薛华钧一一叫过身边众人:“祁公子,钟离公子,两位在国子学中我都见过的。这位是文姑娘,曾有数面之缘,那这两位……” 薛华钧目光扫向石琛与云赦,石琛泰然不惧,眼光与薛华钧冲撞了一下,薛华钧随即移开目光,似是着意隐藏着什么。石琛素性敏锐,心中疑虑大盛。 钟离清辉看了石琛与云赦两人一眼,刚要报出其人来历,却被文咏歌抢答一步道: “这是云氏兄弟,都是我文家的杂役,我瞧两个小伙子干事还算利落,就带他们出来涨涨世面。” 石琛感激地望了文咏歌一眼,心想此女心思细密周全,是个可共事的,况且待几人也友善得很。便施展开精神之力,传音给文咏歌道: “石家六爷遇袭之时是受了神秘人带着电击的掌法,又被弩箭射中。稍后引他出招,看他肯不肯以此招式再对付我们。” 文咏歌闻言默然不语,心中却是一惊:本料到这对云家兄弟能被石广潜带在身边,绝对不是简单人物,却没想到他们中竟有人通晓精神之道,能会传音入密的功夫。 听了文咏歌的介绍,薛华钧微笑一下,转而不再理会石琛两人: “几位今天既然有这么好的兴致来寻薛某,薛某可不能慢待了各位,不如便再留下一同品萧赏画如何?” “不必了。”祁光曜眼神一皱,有些不耐地开门见山道:“听说前几日石六爷遇袭之夜,你也在场,当中来龙去脉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可说吗?” “石六爷?”薛华钧哑口道:“不想祁公子消息如此灵通,连这等细微之事也已经知晓。只是听祁公子语气,似是在质问薛某吗?很不幸,那日我虽在场,却只是与石家几人略坐一会便离席了,之后石六爷遇刺的事我也是不久前才得知的。” “藏头露尾的小子,若有半点隐瞒,我绝不会让你好过!” 祁光曜冷哼一声,一道精神攻击瞬间向薛华钧袭去。 第248章 文咏歌 石琛带着疑惑看去,只见那女子正值妙龄,却生得人高马大,虎背熊腰,面如重枣,方面大腮,若不是因为胸前两坨隆起的存在,怕是无论谁人见了都会以为那人是个壮汉。 云赦见了此人,陡地一惊,随即却忽然微微侧头,捂嘴微笑起来。 石琛便横他一眼,叫他止住笑意,看向那女子谨慎道: “我们是随石将军来到钟离府上的云家兄弟,未请教小姐名姓。敢问说要与我等同去薛家是何意?” “这位公子温文有礼,想必就是云芽公子。”那女子点头道: “年纪轻些的则是云赦公子。” “你是如何得知?”石琛不得不起了几分警惕,从眼前女子的衣装来看,此人显然不是钟离府上之人,自己来到钟离府的时间也不过才几个时辰,没道理两人的身份被她知晓。 “冒昧了……”那女子略一伏身: “家父文昌然,我是他的长女,名叫文咏歌。今日奉了家父之命来到钟离府上报信,我来得不巧,不仅错过了与石将军一会,更错过了与两位云公子相见。” “文姐姐客气。”石琛道:“既是文大人之女,那便也是石将军的朋友了。又不知你如何得知我们要去薛家?” 文咏歌浅浅一笑,声音却如男子一般粗犷: “这并不难猜。我想石将军肯将你们带在身边,那必是极信服于你们,两位小公子也必有过人之处。此番石将军有难,两位也不会袖手旁观……小女子听说了石家六爷遇袭之事,心中对薛家也是有所怀疑。不如我们就这样结个伴,同去探查一番。” 石琛点点头,心中却想到人不可貌相,这文姑娘心思缜密,显然并非易与之人,举手投足间竟令石琛想到了心机同样深重的木珏儿,便道: “如此便仰赖姑娘照顾了……” 刚要客套上几句,云赦却忽得一惊一乍道:“且慢走,我再去叫个人同去。” 说罢,云赦一伸脚又跳入府中,动作轻快地如一只惊兔。 “你去干什么?” 石琛忙问道,云赦却头也不回,只留给石琛一个背影。 “呵呵……”文咏歌一笑道:“也许是云小公子在府上认识了知己好友,迫不及待要邀上知己同游呢。” 过了半晌,云赦带着一人姗姗来迟,竟是将钟离清辉给一并带来了。 “既是文姑娘的邀请,小可哪敢拒绝。”看了文咏歌一眼,钟离清辉有些不自然地道。 看得出来,钟离家与文家是为故交,故这两家小辈素日间也有往来,但瞧着钟离清辉的神情,可见他两人确实是不大熟络了。 文咏歌淡淡一笑,对钟离清辉几乎写在脸上的慢待丝毫不以为意。 “钟离公子,”文咏歌本就生得高大,年纪也比石琛与钟离清辉大上些,此刻便如领着自家兄弟般出谋划策: “既要拜访薛家,光凭我们几个小辈哪里够得上排场,依小女子所见,不如再寻一位镇得住场的公子同去才好。” “你想寻谁?”钟离清辉道。 “相府,祁光曜。” “他?”钟离清辉瞬间感觉心中有些醋溜溜的,便道: “他哪里瞧得上我们?况且我们与他也没什么交情,他未必肯与我们同去。” “这个容易,”文咏歌自信道:“只要告诉他此事与他心心念念的九十七号有关,祁公子绝不会不见我们。” 就这样,四人又转个弯到了祁府,祁光曜听说事关石玉舒后果然欣然前往,路上同行却全没把其他几人放在眼里,只与文咏歌言语略投机些。 …… 薛府,正厅。 “什么风把几位吹来了?”蓝衫公子薛华钧面上带着平易近人的笑,一一迎过众人。 “若是来寻家父,家父现在皇城中正准备为石将军接风……若是来寻在下,在下荣幸之至。” 祁光曜道:“都是国子学中的同学,我带上几个好友向你讨口茶喝。” 薛华钧微笑道:“既是祁公子来访,怎也不先通知在下一声?在下也好有所准备,不叫各位久等了。” 薛华钧一一叫过身边众人:“祁公子,钟离公子,两位在国子学中我都见过的。这位是文姑娘,曾有数面之缘,那这两位……” 薛华钧目光扫向石琛与云赦,石琛泰然不惧,眼光与薛华钧冲撞了一下,薛华钧随即移开目光,似是着意隐藏着什么。石琛素性敏锐,心中疑虑大盛。 钟离清辉看了石琛与云赦两人一眼,刚要报出其人来历,却被文咏歌抢答一步道: “这是云氏兄弟,都是我文家的杂役,我瞧两个小伙子干事还算利落,就带他们出来涨涨世面。” 石琛感激地望了文咏歌一眼,心想此女心思细密周全,是个可共事的,况且待几人也友善得很。便施展开精神之力,传音给文咏歌道: “石家六爷遇袭之时是受了神秘人带着电击的掌法,又被弩箭射中。稍后引他出招,看他肯不肯以此招式再对付我们。” 文咏歌闻言默然不语,心中却是一惊:本料到这对云家兄弟能被石广潜带在身边,绝对不是简单人物,却没想到他们中竟有人通晓精神之道,能会传音入密的功夫。 听了文咏歌的介绍,薛华钧微笑一下,转而不再理会石琛两人: “几位今天既然有这么好的兴致来寻薛某,薛某可不能慢待了各位,不如便再留下一同品萧赏画如何?” “不必了。”祁光曜眼神一皱,有些不耐地开门见山道:“听说前几日石六爷遇袭之夜,你也在场,当中来龙去脉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可说吗?” “石六爷?”薛华钧哑口道:“不想祁公子消息如此灵通,连这等细微之事也已经知晓。只是听祁公子语气,似是在质问薛某吗?很不幸,那日我虽在场,却只是与石家几人略坐一会便离席了,之后石六爷遇刺的事我也是不久前才得知的。” “藏头露尾的小子,若有半点隐瞒,我绝不会让你好过!” 祁光曜冷哼一声,一道精神攻击瞬间向薛华钧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