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真浪人传》 第1章 活死人墓主人1 尹志平十三岁杀人,举家避祸,过终南山时,见道观巍峨、三清宝相庄严,心中感动,脚下倒似生根,再不肯挪移半步。知是有缘,与父母说了,情愿在此出家。母亲拗不过他,只得含泪答允。 尹父送他上山,二人一路无话,各有心事。 原来尹父有个仇人,某日花钱买凶,两个提了刀来到尹家,闯进门去正要动手,因见尹母貌美,忽起歹念,存心当面凌辱,要激他动怒,然后行凶。见尹志平年幼瘦削,哪里放在眼里?一脚踢翻,再不理他。 那刀亮闪闪按在尹父脖颈,紧紧逼住。一双毛茸茸大手,便去扯尹母衣裳。女的徒然惊叫哀哭,男的枉自气炸胸肺,却敢怒不敢言。刀锋锐利,已割出道道血线来,潸潸而下。凶徒放声狂笑。 那笑声戛然而止。伸手摸时,颈间多了一把小刀,直没入柄。 尹志平一声不响,拔出小刀,再次刺入。也不知刺了几十下。尹志平转回脸来,是个血面的凶神恶煞。吓得那柄单刀一抖,掉下地去,当啷一响。 尹志平再转身,已是个清清爽爽的小道士。发分三髻,灰袍大袖,走动起来摇摇摆摆。尹父与他看了一圈又一圈,二人相视而笑。 尹志平跪地磕头,道,爹爹,你受苦了。 尹父不禁一怔。 尹志平含泪道,杀人容易,忍气吞声养家活口却难了,爹爹自非胆小懦弱的人,孩儿一向知道的。孩儿不孝,尽拣了轻省容易的,把艰难沉重的担儿留给爹爹来挑。今后不能在膝前垂欢尽孝,爹娘含辛茹苦,白白养我一场,又有何用?每念及此,孩儿痛彻心肺。望爹爹妈妈多多保重,咱们来生再见。 尹父心中一痛,不料想他竟说出这些少年老成的话。分手在即,子父二人抱头大哭。 尹父道,以后年年清明祭祖,我自顺路来看你。你娘从前在家烧香拜菩萨,我与她从此改拜老君,好教咱们同烧一炉香烟,还是一家。只要我还走的动,必不忘……要是此间不好过……一旦爹娘过世,还指望你告假奔丧……葬入祖坟入土为安…… 那边走过一个道姑,见他们父子天性流露,不禁多看一眼。及见尹志平生得清秀,心中暗暗纳罕:看他眉眼,倒与教主颇有几分相似,只是英气不足,那就差的远了。 那道姑另住别院,与重阳宫男道士远远隔开。她去了一程,不禁回头,却见小道士仍然跪地,当父亲的已自走远,几步一回头,挥泪恋恋不舍。她望向更远处,山下一墓高高坟起,约有数丈,甚是突兀,不免大煞风景,想起那墓中人物,心里更生鄙夷,便哼了一声。 那便是活死人墓了。 林朝英因为心慕一个终南山道人,自二十四岁起,甘愿幽居古墓,静守重阳宫林泉之下,屈指算来已二十年。当年她雪肤花貌,即便素面朝天,也能沉鱼落雁。 却打不动那人铁石心肠。 软红十丈,自是等闲易变故人心,岁月无情人暗换。幽谷荒冢与世隔绝,倒封存得住方寸天地,于此间芳心可可,绕指情柔久而弥坚,卷帘空对孤灯相思只为一人。 她记得王重阳三十岁时,曾说匈奴未灭何以家为?且等他驱走鞑子抗金成功…王重阳四十岁时,又说待他夺得武功天下第一…十年以后又是十年,眼看就快知天命之年了,林朝英拈起一朵娇弱百合,心想看他这回说什么。 这一年王重阳意气风发,华山论剑大战七天七夜,完胜东邪西毒南帝北丐,几场架打得酣畅淋漓,抗金失利以来的积怨为之一扫。在他面前,当世四大高手输得口服心服,齐齐躬身一揖。四人身后,是江湖群豪万众敬仰的目光。王重阳缓步拾级而上,缚手屹立玉女峰之巅,长啸一声,震动山川,风云为之变色,从此江湖人称中神通,谓其武功上可通神,实已登峰造极。 后来林朝英据此作画一幅,画中群雄皆作墨色唯有中神通全身大红,舞动长剑,卓尔不群,神情落寞,画旁题字:独孤求败。又题:武穆遗风真武再传。这画王重阳深藏重锁,有生之年绝不肯示人,只私下挑灯观看,频频叹气,竟是模仿画中自己。 他又另题二行,字曰: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华山之巅,随侍弟子王处一听到啸声,胸中轰隆隆感应共鸣,登时豪情万丈,心情激荡之下再难自已,大踏步站上崖边,仍不能尽兴,遂金鸡独立,脚下一半凌空,于狂风中大袖飘飘前后摇摆,看得群雄惊心动魄,送他一个别号铁脚仙。 师父封神弟子登仙,全真教一时名动天下。适逢重阳宫新修落成,王重阳五十寿诞,于是重阳宫披红挂彩大庆三天,上下数百黄冠欢天喜地兴高采烈,江湖贺客如云,车如流水马如龙,三清殿老君堂终日人声嘈杂沸反盈天,好一番热闹光景,花团锦簇了一座终南山。 第三天才渐渐消停,人潮退去水落石出,到了午后,庆典接近尾声。 祖师堂摆满条桌,道士依辈份高低就座。第三代弟子位处偏席,角落里净是些没名没姓的小道童,统称清风明月。 全真派虽然开明,含笑送走客人关起门来脸皮一板竟也不能免俗,内部划分三六九等,如同战国时公子们豢养的门客,等级低些的伙食就差,食无鱼食无肉,有些门客就牢骚抱怨,弹着剑叫嚷要离开。 全真教不禁荤腥,吃得起鱼,可惜终南山僻处内地,少水少鱼。民俗婚丧嫁娶要吃席,讲究排场的就端上一条木头雕刻的鱼,大家过过眼瘾,是个意思。 道童等级最低,伙食粗劣,没见过鱼的大有人在。这次沾祖师爷的光,席上有鱼,鲤鱼,大鲤鱼,色泽金黄丰姿隽爽萧疏轩举湛然若神的黄河大鲤鱼。 那尹志平偏偏今日当值,负责端鱼。后来别人告诉他,并非事有凑巧,纯系有心算计。原来一众清风明月中有个赵志敬,身高体壮,平素最爱欺生,凡新入门的小道童,无不受他摆布一番,不到俯首帖耳不肯罢休。到尹志平时,那下马威竟不好使,张口结舌偏偏说不出话。一旁的清风明月们都笑。赵志敬涨红了脸,悻悻走开,只道发挥失常,暗暗记上账,只待日后补上,好歹办了他,教他扁扁的服。 这天轮到尹志平伙房值日,要蒸五百个馒头,火工道人叫他和面。赵志敬便来到伙房,寻衅滋事。伙房中有个申志凡,最是瘦小,早吃他打怕了。申志凡手中正有只鸡待宰,看见他来,登时慌了,手一松,小刀竟被鸡爪夺去。 赵志敬哈哈大笑,道,“倒险些给鸡杀了。来来来,待我教你如何杀鸡。” 赵志敬抢过鸡一刀杀了,却不丢手,嘻嘻哈哈追逐申志凡。 尹志平揉面多时,体悟太极圆转、用意不用力的道理,渐渐入迷。赵志敬一手提鸡一手拿刀,先是绕了他追,后来干脆站下,一把血淋淋小刀指指点点,戳来戳去只在尹志平跟前弄影。 那刀越来越近。 几滴血摔上面团,尹志平吃了一惊。回过神时,只见一把小刀正不住戳来。霎时,那一幕杀人场景浮现眼前。不禁把面皮一翻,抬起头来。 赵志敬连退五六步,绊倒在地,目瞪口呆,小刀刺入大腿,一似不知疼痛,叫也不敢叫一声。 后来申志凡说道,那天轮值是赵志敬动的手脚,好让他吃不到鱼。又说,杀鸡吓尹也是赵的主意,特地让申志凡躲到身后,他好装佯,就中取便,想不到没吓住尹志平,自己倒吓得半死。 申志凡道,“尹大哥,以后咱们是好朋友了,成不成?” 尹志平一笑,伸出揉面手,跟他轻击三掌。哪里飘来甜丝丝清香,似乎馒头蒸上了。 尹志平嗅了嗅鱼香,放下托盘。 大好一条鲤鱼上桌,花团锦簇玉体横陈,师兄一声号令,八双竹筷瞬间射出,同时中的,动作好似久经训练,手收时鱼变半条,一阵大嚼,八只手掌齐齐拍案,内力吐处盘子受震,鲤鱼翻身,八双筷子再出发,盘中就空余骨架。 接连三桌,都是如此。 全真教规第一百零一条:当天值日的火工道童得侍候同门饮食,负责端茶送水。面对美食诱惑,须当咬紧牙关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斩毒龙斗心魔,甘心吃师兄弟们的剩饭菜。 全真教规第一百零二条:凡违犯前款规定者,得革除教籍二年,发配丐帮改造,观其后效。如若不思悔改,则断其食指,永远流放丐帮,做洪七公的小叫化。 尹志平暗吞馋涎,自料今日没福。 他转过身来,猛可里想起一事,心中登时生出一丝指望。伙房橱柜藏有半条鱼,摆在盘中,橱门虚掩,几回路过都曾看见。天可怜见,若是此时还在,必是老天怜我,鱼我有缘。 心中登时咚咚打鼓,小鹿乱撞。 进侧门,过偏殿,绕回廊,终于来到伙房。深吸气,猛抬头,只见橱门大敞,那鱼却已不在。 登时心凉半截。 那火工道人擦身而过,放下手中罩碗,口中念念叨叨,匆匆出门不知干甚去了。只嗅了嗅,尹志平便知罩盖底下是什么,揭起一看,心花怒放。再看伙房外,两个杂工正抬了柴捆走来,尚有二十步之遥。一出一进,偌大伙房此刻只他一人。 所谓欢喜不可尽言,脚下如踩絮棉,颇觉腾云驾雾。 正待下手,想起师尊严诫,不觉迟疑,耳听脚步声近,心下浩叹,转身放弃。才出去一步,偏偏一缕鱼香勾魂,随风又来缠人,终于把心一横,再也不管不顾,飞身跃回。 所谓机不可失,转瞬之间,异变已生。早有一猫窜下房梁,无声无息定身凝步,正痴痴看那碗中鱼。那猫体有花斑,毛色淡黄,目若宝玉,两个瞳仁各映鱼影。一猫一鱼分明也是人生初见。 那猫必是心想,这个妹妹倒似曾在哪里见过。 尹志平轻咳一声,黄猫抬头,与他对视。 门外脚步声响,又近了些。两个杂工不知在谈笑些甚么。 尹志平高挥两手作势驱赶,那猫两条腿一按,身子后缩,分明怕了,却又不走,张口哈人。 人说,\"你这小贼黑吃黑。\" 猫说,\"哈。\" 人说,你还是去捉老鼠的好。 猫说,哈哈。 人说,就你牙白? 猫说,哈哈哈。 尹志平怒冲冲伸手抄去,指尖甫触鱼身,眼前黄光一闪,再看,猫鱼均已不见踪影,身法之快,不可思议。想必是近邻古墓派轻功。全真派以内功闻名,却不以轻身功夫见长。马钰马道长虽会一项绝技金雁功,却也只能对付着爬爬陡崖、秃木峰或者襄阳城墙,若论撕夺截打、在方寸之地争抢半条鱼的小巧功夫,恐怕一样也要败给这小畜生。 尹志平心里赞一声,口中骂一句。 那两个杂工进来,放下柴担搔头问道,\"莫不是我们眼花?适才一条鱼贴地飞出去,你见到没?\" 那伙房黄砖铺地,黄猫于此出没,凭它这般身手,等闲凡胎肉眼倒也难见。尹志平说声“我去追它”,冲出去到处找寻,一眼瞥见正在墙角坐地,倒似专门相候,存心怄他。一人一猫半条鱼,转弯抹角追了半晌,一抬头,又已回到祖师堂前面。 第2章 活死人墓主人2 那长者驼背弯腰,肩扛美酒,千里迢迢朝圣而来,到了重阳宫祖师堂前,却被一道门槛轻轻拦住,力不能支颇费踌躇,不觉老羞,红了面皮。其情之殷殷,全真派见之无不动容,暗想,虽虎老雄心犹在,终是输给了年纪。 却再也料想不到,这人会包藏祸心。 裘千仞即将跨出他江湖生涯的关键一步。这是他个人的一小步,铁掌帮的一大步。这一步事先曾演练过无数遍,因为对手实在太强。 这一步性命攸关,不容半点差错。 为了这一步,铁掌峰不惜花费重金,等比例复制出一座重阳宫祖师堂,内中布局陈设完全一样,更挑选帮中好手,优中选优,扮作全真派精英,日日夜夜反复演练。料定王重阳必居中,拱手迎立于槛内,料他必会说道,“千仞兄大驾光临,重阳宫蓬荜生辉。又携如此厚礼,更是愧不敢当,当真折煞贫道。日前华山论剑,屡发请柬不至,必有要事在身。贫道不才,承天下英雄相让,忝居其首,无德无能,何以克当?久候千仞兄不至,贫道寝食难安,心中惴惴,正拟预备车马,亲赴铁掌峰拜望问安,又恐弄巧成拙,两相错过。不料说曹操曹操到,千仞兄神兵天降,咱二人竟是心心相印哈哈哈。” 料他此时必然不防,便跨过门槛,落足后左前出右斜跨,不丁不八,卸落酒缸,半蹲马步金刚捣杵,脚下捻转,先脚跟再脚尖,五趾箕张虎爪落地,趾下生根,根根直刺地表,深达千丈,找寻地气,捕捉地底洪荒之力,刹那间一网打尽溯根而上,如奔雷如电闪,出地面达两脚,上聚丹田,略作停顿,引拨龙脊,骨节层层错动格格大响如爆豆,暴喝一声去,倏发双掌,身如鞭梢甩动,酒缸平平送出。 必如雷霆万钧,直取王重阳。 料全真七子在左周伯通在右,必然抢上阻拦,我却不退反进,纵身跃前,左掌从右掌底穿出,齐按酒缸之右,于风雷去势中加以捻转,周伯通不识,一旦挡格,酒缸必然斜飞,撞入七子之间,阻住去路。我便乘乱再进,直欺王重阳怀中,猝不及防拿他膻中…… 想到此处,裘千仞不禁得意,仰天大笑,声似裂帛。 这门槛一步实乃重中之重,迟了早了,步幅大了小了,都会引发许多变数。这一步他已演练纯熟,动作精准如曲尺丈量。只要这一步方位踏准,其后动作便能一气呵成,演练结果每次都是王重阳那厮大叫讨饶。 铁掌水上飘便笑问,\"王重阳,这武功天下第一,你是定要让给我啦?\" 那厮必定连连答应,叩头如捣蒜,扁扁的服。 事到临头,裘千仞站到重阳宫祖师堂前,仰天大笑。 他实是虚张声势,心中却早已暗暗叫苦,”他奶奶的,这个门槛何时新换?怎地平白加高半尺?” 若是平时,这加高半尺自然不打紧,连小小道童也能跃过,只是肩上酒缸碍事。那缸笨重狼伉,倒有他两个身量,又遮挡视线,更是不便。 正心中不绝咒骂,只见王重阳已率众迎上,候在槛内。果不出所料,一人居中,八分左右。 王重阳果然含笑拱手,道,\"千仞兄大驾光临,重阳宫蓬荜生辉。华山论剑屡发请贴不至,想必……\"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裘千仞硬起头皮下定决心,左脚虚拟,提一口气抬右脚,缓离地面,过槛时加意小心,若是缸倾酒洒,面皮上须不好看,吃人家小觑了。 为防万一,右脚特地高抬。低头又不能见着,只得脚下试探,倒弄成盲人瞎马了。 裘铁掌提心吊胆,迈出他江湖生涯之关键一步。 右脚比演练时抬高半尺,身体重心相应高了五寸。 王重阳看得暗中叹气,替他捏一把汗,心想,这才叫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了。 全真七子互视一眼,可怜这人老大年纪,千里送酒不易,齐齐上前一步,含掌虚伸做个姿态表表关心,也是好的。 老顽童周伯通却想,若此时在他身后小推一把,一定好看。 不禁窃笑出声。王重阳皱眉横他一眼,他便缩肩吐舌,不敢笑了。 只见那只右脚徐徐凌空,越近门槛越是艰难,似是体力不支,一脚踩落槛上,略缓一缓,终是抖抖的退将下来。 这一幕着实尴尬。 裘千仞面红耳热,暗骂这槛分明是鬼门关,到得这里,破缸竟如此沉重,死样活气。 王重阳情知只须递个眼色,七子便能立时相助,不过举手之劳。只是料他老走江湖自负盛名,必不肯受,不要好心坏了他的事,累他老羞成怒,反为不美。 裘千仞闭目,深吸一口气,再次抬脚。 那小道士尹志平追猫,偏在此时十万火急而至。猫被追急,人也气急,两个都红了眼睛。 他一心要抓那小畜生剥皮抽筋千刀万剐,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路绊倒无数,浑身跌的青紫,红了眼睛六亲不认,只盯牢那条猫尾巴。追到祖师堂前,也不知槛前那人是谁,只道是送水缸的杂工。 那猫一道黄光飞过槛去,恰在裘千仞脚底擦过。那老儿正在难上难下,冷不防吃它这一惊,啊也一声,正不知如何下场,祸不单行,尹志平停不住脚,紧贴裘千仞身旁窜过,呼啸追去。 老儿吃一大惊,心中叫起撞天屈来:这是从何说起? 再也拿捏不住,全身酸软,右足向前踢出。大骂声中,水上飘狼狈着陆。 第一步失误,此后不免步步惊心。只见他跌跌撞撞连抢数步,酒缸斜斜飞起。 惊呼声中,七子与周伯通都去救那酒缸,十六只手挥舞成一片。 裘千仞顺这股去势,又抢上两步,已近王重阳身前。不料还可以如此败中求胜。虽然小有失误,居然也能欺近王重阳身边。毕竟演练过无数遍,身体记忆教他自动出手,风驰电掣去拿那人膻中穴。 毕竟脚下无根,手离王重阳胸口只差数寸,身子已全失平衡,功败垂成,扑地跪倒。 王重阳再不迟疑,伸手扶住,连道,”岂敢岂敢?折杀小道了。” 王重阳不禁起疑,方才看他脚步虚浮下盘不稳,只道体力不支,再试他内力却也平平,难道盛名之下,铁掌水上飘不符其实? 裘千仞悲从中来,不禁老泪纵横,唉声叹气道,”这武功天下第一……定是让给……” 那边全真七子早已拦下酒缸。看那酒水还有不少,一番惊动,浑出许多浮沫。酒色深红,想是西域佳酿。 那猫只在桌腿人腿间乱窜。众道士拦它不住,正在乱作一团,盘摔碗打,呼喝斥骂响成一片。弄成个黄猫过街人人喊打局面。祖师堂陷入空前动乱。 七子中清静散人孙不二冷眼旁观,哼道,\"难道还要结天罡北斗阵拿它?\" 丹阳子马钰摇头苦笑,道,\"看它身法灵动,越是逼仄之地越是如鱼得水,我自思良久,愧不如它。\" 长春子丘处机手按剑柄,怒道,“看我斩这孽障。\" 尹志平追那猫紧了,不免大吃冤枉官司,受师兄弟们许多拳脚连累,追得松些,片刻间已是望尘莫及。其实他原本也不大起劲了,眼见这许多满是恶意的面孔,忽然触动心事,记起昔日闯入家门的行凶暴徒,倒觉自己与那猫有几分相似。 那猫闪展腾挪,竟是游刃有余,引动众人来回追赶,恰似潮水奔涌,它却一个转折,如弄潮儿,险险窜过许多腿脚之间,两边潮头避让不及,撞在一处,粉碎出无数叫骂呼痛。 觑个空子,那猫飞身窜向门边。众道士哪里肯放?如怒涛拍岸,紧紧赶上。 及至门边,丘处机背立转身,高高跃起,剑光起处,劈断去路。那猫惊骇,一个倒仰险险避过剑锋,翻一串筋斗栽落。 丘处机心知一旦待它落地,再难捕捉,心念甫动,飞剑掷下。却略偏了几分,只削落猫须数茎。剑尖插入砖隙,剑身抖个不休。 众道士汹涌奔至,无数大脚踏下,此起彼伏。那猫似惧怕丘处机利剑锋芒,不敢近前,只在许多道士脚前脚后行险,性命只在分寸之间。几番曲折,门槛在望,那猫忽的一个急停,众道士纷纷前跌,让出空来,那猫便划一道弧线高高跃出。 正是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半空中灰影一闪,一袭道袍兜头罩下,那猫便消失在袍角之内。 祖师堂内喧哗声忽止。 尹志平一瘸一拐赶来,早见各人神色异样,探头探脑望向门边。他踮脚蹦跳也看不见,仗了人小身轻,弯身钻过人丛,少不得又挨许多爆栗凿头,脚踢拳打。 好不容易挤到人前,却见对面盘腿坐地一个道姑,横眉冷目,正是孙不二。 原来那猫吃她压住,不得脱身。 清静散人暗想,只听说过骑虎难下,没想到今日骑了个猫,当真笑话。她又想,难道便放了它,令全真教蒙羞? 旁观同门虽众,终究男女有别,谁敢近前帮她? 她又想,众目睽睽,难道我就生生闷死了它? 重阳宫祖师堂内,一时静如活死人墓。人人望向这相貌清丽,却冷若冰霜的道姑。 那猫正在挣命,不住挣扎。嗤一声,道袍内似有布匹扯裂。孙不二拧眉,暗运内力。孽畜,是你自己作死,可留不得你一条小命了! 那猫被窒住口鼻,进不得气,拼命抓挠爬搔,脚爪挠动地面砖石,声声刺耳。尹志平看了,登时傻在那里。他原已暗生同情,此刻眼睁睁见它毙命,心中如浇凉水,渐渐生出些懊悔。心想,大好一条性命,只片刻前还活蹦乱跳得紧,要不是被我追得急了,也不至落此下场。想它不过偷吃半条鱼,能有多大罪过? 那猫转了腔调,哀叫一声接一声,一似软语求饶。 尹志平心下老大不忍,鼻间不禁一酸。数百道士也有些心软,纷纷侧目,避过视线。 孙不二气得直抖,暗想,这畜生蛊惑人心,竟恁地奸猾! 她气运丹田,暗暗使出千斤坠功夫,那猫吃压不过,大叫一声,震动屋瓦。 那叫声极其凄惨,数百道士人人头皮发麻。 长春子丘处机皱眉,暗想师妹就是心软,力道不肯一下使透。 孙不二座下弟子赵志云大声说道,”这叫雷锋塔压白蛇,小鬼头罪有应得。” 赵志敬听了会意,也道,“众位师兄不可一时心软,着了它的鬼蜮伎俩。” 赵志云笑道,“有个老和尚甚是慈悲,一日馋了,偷偷煮螃蟹吃。那螃蟹难受,顶得锅盖响。老和尚于心不忍,口念佛号,说道,你再忍忍、再忍忍罢,再忍忍就好了!” 尹志平却忍不住,戟指骂道,“你这恶人,住嘴!” 转身哀求孙不二道,“它只是偷吃些剩饭菜,罪不至死,求你饶了它罢。” 孙不二不理。 尹志平忽的跪倒,叫道,“亲娘!” 众道士都是一怔,孙不二心里也打个突,斜眼看他。 尹志平道,“重阳宫道士数百,只你一个道姑,志平素来看得你娘亲一样。庙里有女菩萨度世济人,咱们道观里岂无女仙姑救苦救难?孙仙姑你是菩萨心肠,怎忍害命杀生?求你饶了它罢。” 孙不二皱眉,递个眼色过去,赵志云会意,与赵志敬弟兄二人一同嘻嘻哈哈上前,两壁里假意搀扶,半拖半拽,拉至人后不惹眼处,暗暗拳打脚踢,要堵他的嘴。赵志敬得了兄弟相助,肚里胆壮,正要出旧日那口恶气,拳脚格外狠些。尹志平不料二人如此奸恶,被打倒在地,心中气苦。赵志敬赵志云两个拉长了脸,冷笑数声而去。 尹志平暗想,罢罢罢,我自身难保,却救不得你了。心灰意懒之下,低头叹了口气。忽听那猫低声咽气,有如哀叹。 一人一猫,两个同时出声,仿佛都认了命。 尹志平刹那间泪涌双目,再也不管不顾,返身而回,一头撞倒孙不二,自道袍下抢出那猫。那猫一动不动。尹志平提了两肢,摇晃它身体。那猫毫无反应。尹志平两腿一软,怀抱那猫坐倒在地,吞声饮泣。 孙不二为人最是刻板,几近洁癖,怎能容忍他如此无理?冲冲大怒便要拨剑,但觉浑身酸软,使不出半分力气。原来她当众杀生,毕竟心中有愧,屡次运功不畅,又被他这一撞,急火攻挞,浑身气机登时逆转,不能行动。 尹志平忽觉手上有异,拭泪看去,不禁止住哭声,破涕为笑。原来那猫得过命来,居然活转,正在慢慢舐他手背。 尹志平捏住它颈后一块肥肉,轻轻提起,在空中一扬。 那猫环视全真派数百道士,张口哈了一声。 第3章 活死人墓主人3 重阳宫祖师堂前有两棵树,一棵是柳树,另一棵还是柳树。 林朝英抬脚落足,跨过门槛。她一脚门里一脚门外,不禁愕然站住。恍惚间似乎走入镜中,镜里有个道姑,镜外也有个道姑。 就在一柱香工夫之前,这道门槛曾挫折过铁掌帮的雄心,闪了裘千仞的老腰。门槛幸灾乐祸,仿佛意犹未尽,也要失陷林朝英在此了。 王重阳招待俗世贵客,最多也只站在堂内相侯。出门迎接?全真派从没这个规矩。这也是王重阳自视甚高的缘故。对林朝英则另当别论。 全真七子齐出,与教主占据八卦方位,拜日拜月拜三清,稽首立地肃然专等,十二道童分作两队,四个净水泼路,八个焚香接引。迎接仙姑,礼遇自当至高无上。 当面厚此薄彼,裘千仞脸上须不好看,也顾不得了。好在已经致歉再三,兹事体大只得如此。 林朝英杏黄道袍,袍角袖口各绣小小坟冢,以示与全真派有别。孙不二道袍也作杏黄,袖口袍角绣出骷髅图形,却是王重阳点化,意谓人寿短促,亟应修真。 孙不二身为七子之一,本当随众出门迎侯,此刻竟端然打坐堂内,也不起身,只含笑点首。林朝英也微笑为礼,两个道姑相互打量,都是一愣。 孙不二心想,她果然好美,怪不得真人如此大礼相迎。 林朝英想,重阳宫自来只肯收纳道士,这个道姑居然也能列入门墙,必有过人之处,难道我不如她? 孙不二心想,今日真是三十老娘倒绷婴儿,为对付那野猫,一时不察竟至失检,也不知有没撕破道袍?此时起身,这张脸可就丢大了。 林朝英想,她大喇喇坐地,自是不把我放在眼里。难道是恃宠而骄?全真派清净之地,怎能藏污纳垢如此?定是我胡乱猜想。且慢,看她两腮晕红,杏眼流波,却哪里是修道人模样?难道那人竟然…… 孙不二心想,怎地如此肉颤不止?内息冲荡,浑身燥热……这可真是走火入魔了。 林朝英想,她身边小道童眉目清秀,倒与那人颇有几分相似,难道…… 孙不二看一眼尹志平,想,他小小年纪就敢胡作非为,长大了定是邪魔外道,还是及早打杀了罢。 见那道童跪地,一手扬起,提有一物。是一柄残破笤帚,肮脏污秽。林朝英心想,是了,她母子二人一起辱我。 怎地那人只作不见?难道有意纵容?想到此处,不禁一阵惘然。 王重阳却是心中尴尬,委实难言。孙不二出事,他也亲见。事关体面,礼教大防怎好开口解释?也只得从众,装作不见。 王重阳缓步登堂,欠身相请,持礼甚殷。林朝英微微点头,含笑凝视,抬脚间不觉又扫这母子一眼。随侍在后两个小小道姑,各抱一柄拂尘,厮跟了跨过槛去。见那道童被罚跪地,鼻青脸肿模样狼狈,便交头接耳,掩口吃吃而笑。 其中一个伸出纤纤素手,指住尹志平,娇声道,“你这小贼黑吃黑。” 另一个学样,也指指点点,娇滴滴说道,“你还是去捉老鼠的好。” 两个转身,面对面互相指了,齐齐笑道,“就你牙白?” 尹志平听了这些话,却似雷声过耳轰轰不止,惊得险些昏厥,“这,这,这?” 转脸举目,只见手里分明提个笤帚疙瘩,浑身一抖,慌不迭丢开。 两个小道姑掩口格格一笑,互牵小手甩开步伐,跑跑跳跳追赶师父去了。两柄小小拂尘摇摇摆摆,神奇同步,扫得人心荆摇荡。 这三个极美道姑一落足,祖师堂立时雪亮。王重阳心中叹想,这才真正叫做蓬荜生辉呢。此前将这话白白赠了裘千仞,真是有辱斯文了。光影流转之下,那些隐藏的犄角旮旯灰尘蛛网一一浮现。不禁皱眉,心想如此腌臜,怎配她足底踩踏? 落座寒暄,宾主引见,不在话下。那裘千仞却立地,肩上又扛起那口大缸。王处一窃笑道,他倒不累。丘处机冷笑道,倒似缸中宝贝别人碰不得,小气的紧。 裘千仞大笑三声,开口道,“久闻活死人墓主人剑法天下无双,就连王真人也称道得紧,今日能否露一手玩玩,也叫乡下老汉开开眼?” 林朝英含笑为礼,见他举止怪异,不禁有讶,转脸看王重阳,意似询问。王重阳避过裘千仞视线,抬指轻敲脑门,示意有病。林朝英叽的一笑,低头不敢再看。 稳了稳心神,吩咐道,“莫愁,你去演一套全真剑法,也好教裘老前辈指教。” 小道姑李莫愁答应一声,取一柄小剑,飞身下场舞动起来。虽人稚剑轻,倒也似模似样,一招一式显经名家指点,举手投足均有法度。舞到紧处,剑花翻飞连成一片,忽的跃起,轻轻巧巧落上那口大缸,走马般跑动,竟似毫无分量。 裘千仞头颈左右扭动,努力翻眼上看,不住叫好。其实何曾瞧见? 林朝英王重阳忍俊不禁,相视一笑莞尔。 林朝英问道,“听说师兄新近得了一本经书?” 王重阳没半分迟疑,伸手入怀,取出两本薄薄册子递过,叹道,“为这九阴真经,也不知害了天下多少好汉性命。” 李莫愁剑法使完,跃回地上,叫道,“龙儿,你使玉女素心剑法。” 另一个小道姑下场,却不拔剑,扯一条白绫绸带挥舞。林朝英随手翻动经书,倒不见如何有兴致。 那龙儿手中白绫翻飞甩至颈后,再起来时,已缠住剑柄带出利剑,寒光一闪,剑锋横飞,径奔酒缸而去。裘千仞惊呼,却见白绫抖处,已松开剑柄。看那利剑奔去处,不离裘千仞左右。 王重阳一怔,心想这回失手了罢? 那龙儿不慌不忙,撤手回带,白绫飞过头顶,自身后一绕,白蟒翻身,刹那间直飞出去,竟是后发先至,绕过缸身。她纤纤素手如拨琴弦,一下弹拨,一道波光沿白绫如电窜去。白绫端头竟挡在裘千仞之前,若有手指,卷住剑柄。 一片喝彩声中,那剑已停下去势。龙儿早飘身跃前,握了剑柄,这才开始使出剑法。裘千仞先还叫的出好,这时被剑风闭了气,如鱼上岸,干张嘴却哪里出得半声。 林朝英还回经书,道,“想必是好的。” 王重阳叹道,“原本担心你会讨要,不免让我为难。师妹,你真是小瞧了它。” 那边林朝英低低说了声什么,两个小道姑摆个式子,娇叱一声,玉女剑与全真剑法齐出。两路剑法针锋相对,雷轰电掣各不相让,堂上煞气骤起,席卷而来,正看的人人心惊,忽的剑锋一转,二人并肩,双剑合璧再次舞动,说也奇怪,还是同样剑法相同招式,竟然雪消冰融一团和气,暖洋洋如沐春风如饮醇醪,舞到如痴如醉时,两人更移形换位,看的人眼花,二人之间凭空多了一道人影。 堂上起了一阵低语,人人揉眼,惊疑不定,“莫非是幻术?” 毕竟王重阳识见过人,喜道,“初看师妹玉女剑法,招招似专为克制我全真剑法,不意联起手来,竟是威力大增,二人虽不能变作三人,却也得三人之力。这两个孩儿功力尚浅,若使得好了,变成四人也非难事。倘若,倘若……” 林朝英一颗芳心窃喜,低头暗想,他要说了,他要说了,等了这些年,他终于要说了,我好快活。 她已提前幻想,自己与意中人并肩使剑,龙飞凤舞珠联璧合天女散花诸天作乐的美满画面。 尹志平还在发呆。两柄拂尘一直在眼前同步摇摆,挥之不去。李莫愁使剑时,他不出声地看,他看见自己出现在她身旁。小龙女使剑时,也是如此。他看见自己跟她们一起,三剑合璧。 他一声不响,把这画面铭刻在心。 孙不二连连呵斥,令尹志平跪下。他还在发呆,不知不觉间早已起身,一柄破笤帚提在手中,隐隐放出宝剑光华。隐隐听见耳边聒噪,随手一帚,已抵孙不二咽喉,“咄!” 孙不二一时惊住,一句话骂到一半,戛然而止。 林朝英还在等。 她缓缓抬起视线。王重阳闪开目光,不敢与她对视。那句“倘若”高悬半空,迟迟不见着落。 林朝英慢慢低头,她还在等。 王重阳两个“倘若”出口,瞬时嗅到危险。十年抗金,屡战屡败屡败屡战,时时危机步步惊心,数万将士忠心耿耿,随他转战南北,大小数百仗,他无数次承诺胜利,最后只带回七人七骑。那些骷髅堆积起来,只怕也如小山了。空荡荡的眼窝,欲哭无泪。他早已是惊弓之鸟,余生不敢再轻言承诺。 可怜林朝英一颗可可芳心,渐渐沉落。虽还在重阳宫,却已提前感到活死人墓冰冷。终年不见天日的黑暗,永远等不到回复的绝望。 “师兄,我想试一试你全真派的剑法。” 王重阳面有难色,“这个,” 林朝英苦笑道,“不是和你,是和你重阳宫的女道姑。” 言毕,一指孙不二。 第4章 思过崖1 那两柄小小拂尘神奇同步,摇摇摆摆,一次次出现在梦里。 面壁三月有余,思过崖迎来第一个访客。一主一客,彼此倒不眼生。 那访客斜衔一只五色斑斓的鸟儿,昂首阔步虎虎生风装模作样。尹志平看了半晌,笑出眼泪。明明是个猫,偏偏扮老虎。那猫走到跟前,放下死鸟,仰头看他。他便蹲下,伸手想摸时,猫向后一缩。 人说,“又不是没抱过。对了,小别添害羞,你是想让我先夸赞夸赞。” 人拿起死鸟,展开它多彩羽毛,欣赏一番,大声赞道,“好看,比死老鼠还好看。” 猫前爪试探,略踩一踩人的脚。 人道,“这可是你先动手动脚的。” 一把抱起猫,搂在怀中。不禁又是潸然泪下。 这懂得礼数的客人,给尹志平带来一只死鸟当礼物,殊不知,它自己才是一份雪中送炭的厚礼,那只鸟更锦上添花了。 下一次来访是半个月后。不知是第三次还是第四次,那猫吃完死鸟后没有走开,闲闲的在山洞巡视一圈。尹志平便行注目礼,陪同参观。他想,这猫终于不把自己当外人了。 原来它在找座位。天寒,那猫挑三拣四,跳上一卷被卧,先洗脸后洗手,喉间发出呼噜,甚是适意。 尹志平笑道,原来你在消食儿。 那猫却突然发癫。只见它原地跃起作老虎跳,落下时高高弓背,长尾竖起,二目圆睁甚是惊喜。顺它视线看去,也无老鼠也无鱼。那猫按低身体退后几步,忽的窜出,在尹志平脚上匆匆踩过,直奔山洞另一头。再窜回时,半途跳起,在尹志平膝上一按,又跳起半人高,已近洞壁。它就离地三尺,沿了山洞石壁飞奔。 尹志平笑道,“空中飞人,功夫高得紧啊。” 那猫忽的一个转折,弃了石壁横飞过来,在他肩头一按,向上窜去。 尹志平笑道,“还嫌不够高?” 那猫虚按一按洞顶,迎面扑将下来。 尹志平再笑不出,啊也一声急闪,险险避开,恍然道,“原来你想跟我练功夫。” 这猫本是林朝英的宠物,尹志平自然无从知道。 林朝英当初创制天罗地网式,那猫只道她玩耍,便也来凑热闹,脚前脚后奔窜不止各种驱赶不去,林朝英又好气又好笑,蓦的发觉那猫身法轻灵转折如意,竟与自己招式丝丝配合,心想莫小看了它。渐渐放开手脚,那猫倒也跟得上,飞扑而起,一人一猫便在空中飞舞,煞是好看。天罗地网式使到疾处,便似千手观音,铺天盖地笼罩下来,那猫方使不敢放肆,躲在一旁。林朝英一笑,正在得意,不料那猫一跃而起,身子如陀螺旋转,快似流星,恰恰避开那一片巴掌丛林,全身而出。 天罗地网式居然给破了。 林朝英后来细思自己所创那一招“无懈可击”,本以为手法绵密涵盖四面八方,绝无破绽,不料还是被它打了个时间差。难道猫眼竟如此快法?能看出人眼不察的破绽?留心之下故意试探,果然发觉它反应奇快,不禁赞叹,从此收了小觑之心。 那猫本是她古墓幽居中的宠物,如今成为轻功陪练、破绽稽查,倒是始料不及的了。后来先后收留两个女徒,那猫便成为教学道具,陪伴李莫愁和小龙女练习轻功。在它只是玩耍嬉闹,对两个小道姑而言,竟是良师益友了。 半年后,尹志平心中得意,自以为轻功大进。这时他收到第一封信。信纸卷成一卷,塞进竹筒,系在猫颈之下。信只一行:“这猫是活死人墓私产,生人勿动。” 尹志平吃了一惊,心想原来如此,怪道恁地了得。 他取了纸笔,回书写到:“全真道士,并非外人。” 转天夜里,猫带来回信。 “最恨臭道士了。我是李莫愁,你是哪个?” 李莫愁似是四川人,给猫起了古怪名字。 “你笨死了。钱妹儿给你耍,功夫丢光光。” “姓尹的,你全真派的轻功,给钱妹儿提鞋都不配。” “算我求你喽,放过钱妹儿,带进墓来一身跳蚤。你几年洗一次澡?” 直到有一天,书信字迹改变,语气完全不同:“我是活死人墓主人。你在哪里?” 尹志平倒吸一口凉气,郑重回道:“这里是思过崖。” “你在那里面壁多久了?” “六个月。一百八十天。” “觉得时间很长?” “不敢。还差十九年半,才够二十年。” 沉默。 尹志平心中惴惴,自觉言语唐突,不禁懊悔。 过了十天,才盼到来信。 “昨天下雨,山洞漏吗?” 迫不及待的回信,“漏的。夜里安静,一滴水落听很久。活死人墓里有时间吗?” “有的。只不过没有白天,只有黑夜。” “昨天起风,你听见吗?” “有听见。一夜风声听很久。” “你学我说话。昨晚那么大风,也没挡住钱妹儿走亲戚。” 又是沉默。 十一天过去,想是嫌他言语轻浮,从此再不肯搭理了。又想这话和李莫愁说说倒也罢了,说给墓主人,未免高攀,又且不敬。心下大是懊悔。崖上风大,自洞口钻进来,一颗心不觉凉透,空荡荡无着无落。 第十三天,那一封信恰似救命稻草。 “你根基没有打好,暂且不要跟猫儿练了。我传你一招飘风落叶式入门功夫。” 随信附有一纸,上写练法。 尹志平又惊又喜,泪水夺眶而出,又讪讪的对那猫说,“其实还不是说,我的轻功给你提鞋也不配?” 自此才算得高人指点,恰似行夜路点起灯笼,不再跌跌撞撞一步一个跟头。如此一年有余,经名师指点、猫友陪练,终于点拨得明白,起始练天罗地网式。 那黄猫曾经有个习惯,喜欢自一块平台起跳,跳到高处一个龛坑打盹。尹志平一日忽起坏心,要寻它的开心。离此不远有个冰窟,里面层冰堆积,终年不化。尹志平寻了块玄冰打磨平整,蘸水试了,极是光滑,方觉满意。他把冰块摆上平台,躲到一块巨岩之后偷看。那猫毫无防备,依旧走老路三跳两窜上了平台,奋力跃起。平日里一道弧线高高飞过,此时却大出洋相,起跳打个滑,那漂亮弧线就来个断崖式坠落,消失在尹志平视野之外。忍不住的窃笑。等了半天,那想不明白的猫居然又出现在平台上,果然出身名门,做事锲而不舍。那猫又一次飞跃,精确复现上一次的失败。尹志平笑出了眼泪。半天,猫一瘸一拐出现在他面前,一脸幽怨。它未必明白,但知道这场灾难必定与他有关,听听那幸灾乐祸的笑声就知道。 尹志平受不过那道谴责目光,愧疚起来,息事宁人哄那猫道,“好好,我便照样也摔两跤给你瞧瞧。” 他抱了猫来到冰窟,也不必佯装,那冰面滑不留脚,本来只打算摔两下跤哄哄它,谁料竟然站不起来,一站一跌,连摔七八跤,最后是爬出来的。猫开心了,他可就摔惨了,足足躺了两天。那天夜里做梦,忽的醒来,灵光一闪:莫非可以在冰上练轻功? 养好了伤,他再次来到冰窟,尝试在冰面上练那招飘风落叶式。这苦头可就吃大了。最后连那猫也于心不忍、实在看不下去了,哀嚎着走开。他简直是刚爬起来就又倒下去。他简直是在给猫示范,什么叫真正的锲而不舍。也不知摔了多少跤,凭着身子骨还算结实,硬是撑了下来。他开始摸到窍门。后来他自创一招万年玄冰式,便是在天罗地网式基础上,加入自己在冰窟的体会和领悟而成。在冰面上练轻功,身法快了一倍,对反应的要求大大提高,稍不留神就是骨断筋折。练到后来,人在冰上举手投足无不转折如意,自然而然。回到地面反而难过,顿觉大是滞涩、灵气全无。 练功养伤的时间无限漫长,他便逗猫。这次改用小冰块。看准猫步,弹出冰块到足下,恰到好处时,那猫就脚踩滑车、打个趔趄。一人一猫乐此不疲。后来他们共同发展了这个游戏。从山洞洞口进来有七步距离,一开始黄猫走来只七步,后来逐渐变十步二十步三十步……直到有一天,黄猫发现这七步是它永远无法跨过的距离:尹志平出手越来越准,每一块冰都弹射到猫脚下,弹无虚发。那猫简直是在原地打滑,无论如何四足挥舞,终是寸步难行。它被困住了。最后只得出声求饶,或者大耍赖皮原地卧倒,还是那种幽怨的眼神望过来,尾巴拍打着不满。 这一天忽听雕声峻急,出来洞外循声望去,只见对面峰上盘旋两只白雕,不时扑击下落,旋又升起,似是狩到猎物。他感白雕神骏,雄心大盛,浑身精力弥漫,身轻气浮,颇有飞升之想。于是回洞拿剑,沿路飞奔下崖,下至半山,转登对面山峰。往常这段路最少也要半个时辰,此时施展轻功,下山如大鹏展翅,浑不使力,只脚尖轻点,一纵一落,颇得飞鸟飘逸,上山则放过曲折山路,提一口气,攀岩直奔峰顶。如此舍曲取直,虽山势陡峭难上,也只一刻钟便到了。也不怎的气喘,知道轻功果然进境,不禁喜悦。 抬头却见对面形势危急。原来这里也有个山洞,双雕正轮番扑击地上一人,要阻他回洞。那人已自倒地不起,正在挣扎,举臂护住头脸,大叫救人。 尹志平不敢迟疑,大喝一声抽剑出鞘,挥舞剑花冲上。白雕见他势猛,终不敢与闪烁利剑争锋,盘旋几转恨恨而去。再看那人头上鲜血淋漓,竟被扯脱一块头皮。 尹志平急忙上前救助,先止血流再行包扎,细看那人,依稀认得,脱口惊道,“莫不是铁掌帮裘老英雄?怎的在此?” 那老的正是裘千仞。 裘千仞哎呦呼痛,道,“你莫扶,我这双腿已废,站不起来。” 尹志平再看,发现他双膝绑鞋,手中有石,果是以膝代足。只得叫声得罪,抱他走入山洞。 第5章 思过崖2 雕声隐隐听闻,裘千仞如惊弓之鸟,面色惊惶。 尹志平道,“那两只恶鸟霸道得紧,胆敢伤人。” 裘千仞喃喃道,“想不到昔日铁掌峰上,掏了它窝里区区两只鸟蛋,居然如此记恨不忘,心胸忒也扁窄。” 尹志平问道,“什么?” 裘千仞忽的恼了,道,“两只傻鸟怎地认定是我?天下面目相似的何止千百,万一有个跟我一模一样的呢?” 尹志平点头道,“定是它们认错了。” 裘千仞拍拍尹志平肩头,道,“小道士很好,救我性命,必当有报。” 尹志平寻思,这老前辈武功恁地了得,怎么落到如此田地?这是他的伤心事,我若贸然打听,他必难过,还是不问的好。 裘千仞笑道,“你这小道士宅心仁厚,不坏不坏。你是谁的门下,又怎生到此?” “弟子尹志平,是长春子丘道长的门徒,奉罚在思过崖面壁。” “那你我是邻居喽?你面壁多久了?” “快两年了。” “丘处机那老道暴躁得紧,你定是大受冤屈。他为什么罚你?” “弟子不敢闻师之过。弟子因不敬师尊,失手触犯清净散人威严,被罚思过。” “你伤了她?” “那倒没有。弟子当时看别人舞剑入迷,情不自禁学招,一个不慎,递到清净散人咽喉。” 裘千仞吃了一惊,道,“你剑刺她咽喉?那可不是玩的。” “好在当时弟子手中不是剑,是个破笤帚。” 裘千仞却似不觉好笑,忽的眼神茫然,没头没脑问道,“小道士,你怕不怕高?” 尹志平道,“不很怕罢?老前辈何出此问?” 裘千仞脸现惊骇,缩作一团,望向尹志平身后,叫道,“因为你就要上天了!” 尹志平尚未会意,一团黑影已拖长在地,无声无息罩住二人头脸。一只巨雕飞掠而下,正伸出铁爪,抓向尹志平后背。危急之中,尹志平只来得及使出飘风落叶式的半招,两脚一点斜斜窜起,人已至半空,堪堪避过那致命一抓。 还未等他落地,忽觉两腿一紧,铁箍一般挣扎不出,身子一轻,竟然离地飞起。 裘千仞望了那雕高飞,喃喃道,“适才那两只小的,原来是叫家长去了。”看那巨雕体型,几有两个白雕大小,翅膀展开怕没二丈?如此巨大,就是条蛮牛也要吃它抓上天去,何况是这小道士? 尹志平早被那巨雕在高空抛来接去,弄得头晕目眩。先时还怕,后来吃它摆布得难过,不禁恨极,叫道,“你这老贼黑吃黑!” 雕道,“哈!” “你这带翅膀的老猫,还是去捉老鼠的好。” “哈哈!” “就你牙白?” “哈哈哈!” 那雕如抡风车,在空中接连翻转,左转右转正转反转,也不知抡了几十上百圈,估摸差不多该抡晕了,抓住尹志平小腿,俯冲而下,狠狠撞向崖边岩石。岂料尹志平一个翻身,险险避过,叫道,“也该我哈哈了罢!” 他乘翻身之势平仰,两臂伸展,在巨雕两个翅膀根下轻轻一挠,心想这该是你胳肢窝了罢?求你笑一笑,松松脚,你不笑我就死给你看。 那两只铁爪却抓得更紧了,尹志平痛得大叫。 巨雕挥动翅膀高高飞起,穿云破雾。尹志平看向地面,忽发奇想,不知那两柄小小拂尘此刻何处?那雕飞到极高处,这才两爪一松,显是让他摔到地面,自行解体。尹志平道声惭愧,心想九死一生等的就是这个机会,你既松开,我自不能再给你抓住。 尹志平急收双足,翻转向上,夹住巨雕脚爪根部肉厚处,尽力一蹬,身体前窜,窜到脖颈以下,两臂环抱了死死不放。那雕身尽覆羽毛,甚是光滑。尹志平一身冷汗,暗道若不是练了那万年玄冰式,今番只怕早已没命。 那雕被他箍住脖颈,呼吸不得,拼命挣扎,一人一雕如石坠地。地面如飞,扑面而至。尹志平略松双臂,巨雕得了气,奋力扑动双翅,重返空中。尹志平不容它缓过来,双臂又紧,那雕呼吸不得,再次坠落。如此反复几次,巨雕纵然神骏,也吃他摆布得疲惫不堪。 终于长唳一声,不再挣扎。尹志平见它忽然温顺,知是服输,翻身骑上雕背。飞了一阵,渐渐配合默契,拍它右背便转右,拍左转左,足踢肚腹是下降,掌拍头颈是上升。一人一雕飞了一阵,尹志平指挥它渐渐降落,在裘千仞上方盘旋两圈,轻轻落地。 裘千仞早看得呆了,喃喃道,“这呆鸟,怎的忽然不济了?” 尹志平下了雕背,搂住脖子跟它亲热一回,道,“雕兄,回家吃饭罢!” 那巨雕翻翻白眼,呕出一口酸水,悻悻而去。 尹志平目送它飞走,问道,“不知它呕吐这一下,是什么意思?” 裘千仞道,“那还不简单?它意思是,我呸!” 尹志平点头,道,“也有些道理。” 裘千仞道,“小道士你祸事到了,快烧高香罢。你知道这大雕的主人是谁么?” “它还有主人?” “那当然。小雕有家长,大雕有主人嘛。此等大雕世所罕见,据我所知,只有黑木崖才养的下。你等着它去搬救兵罢。” 尹志平惊道,“黑木崖?” “事已至此,怕也无用,反正你没救了。”裘千仞呵呵笑道,“刚才你很好,讲笑话给我听。我也给你讲一个。我讲一个王重阳的笑话。你看我今日落魄,却不见他五十寿诞那天一败涂地,栽在我手下?” “弟子当时因冒犯师尊,为丘道长击倒晕去,故不曾得见,事后就来在这里,也无人跟我说起,是以不知。” 裘千仞冷笑道,“嘿嘿,这是全真派的丑闻,自然不想传扬。他们关我在此,便是想封杀此事。这口窝囊气我憋了两年,今日倒要说出来,好教他们知道我裘某天大铁嘴,小小终南山怎堵的住?” 尹志平听了,又觉好笑又觉可怜,不禁叹气。 裘千仞点点头,道,“你我同病相怜、同舟共济,我自当说与你听。那日我在重阳宫祖师堂门槛出丑,原本是个计策,要赚王重阳上当,以为我年老力衰,不中用了。” 尹志平搔搔头,恍然大悟。 裘千仞得意笑道,“那一跤我在铁掌峰演练了数十遍,本已跌得十分纯熟,偏巧过门槛时一个小道童凑趣冲撞,帮忙的紧,更加天衣无缝,轻易骗过全真派上下,谁也没瞧出破绽。” 尹志平暗暗咋舌,心想自己就是当初那个闯祸道童,原来他没认出。 “全真七子看承得我如同江湖老狗,学不了新把戏。”裘千仞冷笑道,“他们越鄙视,我就越得意,更加装痴乔癫,要教他们愈加不防。 “时机到来,我假作祝寿,提议要和他们玩一玩。他们一来迁就我年老,二来众目睽睽,也不得不卖面子。我便站出三丈开外,同他们抛接酒缸,大伙作耍助兴。 “我抛接一次便上前一步,徐徐近前,也要教他们不备。全真七子各显神通,周伯通更是大玩花样,与酒缸相对飞身而过,上蹿下跳。 “就是这里了。我拿个桩子立定,金刚捣杵站住,五趾箕张趾下生根,收集地力直达两脚,上聚丹田引拨龙脊,骨节层层错动,暴喝一声去,倏发双掌,身如鞭梢甩动,酒缸平平送出。 “那酒缸直取王重阳。全真七子抢上阻拦,我却不退反进,纵身跃前,左掌从右掌底穿出,齐按酒缸之右,于风雷去势中加以捻转,全真七子不识,齐齐伸手挡格,酒缸斜飞,撞向周伯通。 “可笑那周伯通还不识厉害,大叫好玩,一个倒翻筋斗,手按缸口竖起蜻蜓来。岂料缸中忽的伸出一手,一把牢牢拽住,周伯通啊也一声倏忽不见。黑影一晃,我裘千仞自缸中窜出,横空出世!” 尹志平大吃一惊,道,“怎的又有一个你?” 裘千仞哈哈大笑,甚是得意,道,“那个裘千仞自然是我的分身。” “难道你会使法术?” “嘿嘿,当时人人都是目瞪口呆,如同被施了定身法,我们哥俩趁他们心神混乱,正好打他个措手不及。这一招十拿十稳,从未失手过。 “我们哥俩两边合围,把那缸上下只一掀,登时倒置落地,我俩使个二鬼拍门,并肩坐上,周伯通就压在缸里了。那缸内里中空,缸口有隔板,只缸口有酒。好笑周伯通还不老实,在底下顶得缸起,我们哥俩便运起气来,使出千斤坠,压得那缸纹丝不动。 “那厮却不消停,上下行不通,便左右寻出路。只听一声轰响,那口百来斤粗缸粉碎,自是他发掌所击。他不打这一掌倒还好些。我二人正好乘千斤坠之势,重重压住。只听他大叫一声,昏死过去。” 尹志平想起当日那只猫,也曾被压得死去活来,心中一紧。 “周伯通是全真派高手,他一倒下,王重阳如断右臂。此时全真七子刚好少一人,成了六子,布不起天罡北斗阵,这一下王重阳左臂也残废了。本来他们全真派人多势众,如今形势于我大大有利。 “可惜我少料了一步棋。那王重阳居然不顾身份,厚颜钻进全真六子中间,以他掌教之尊,与其弟子共布天罡北斗阵。他替下了七子中最弱的孙不二。他一旦站定,北斗阵当即变正为奇,所谓星移斗转,以他为核心,威力大增数倍。 “我们怎能吃这个亏?我二人立时冲上,阻他抢位。此时我们以二对七,虽然占住枢纽,却也颇为不利。天罡北斗阵果然厉害,如一盘大磨缓缓开动。我们困守磨盘之间,被牛鼻子臭道士七柄长剑驱赶,缚手缚脚不能施展,比周伯通压在缸中更险恶十倍。 尹志平素日也见过七子布阵,知道厉害,听到此处不禁心悬。 “便在此时,一道黑影自窗外飞掠而下,抢入阵中,哈哈,援兵到来。小道士猜猜是谁?” 尹志平惊道,“又是一个分身?” “嘿嘿,哪里有那么多法术?那是我妹子裘千尺,江湖号称铁掌莲花。我们自是三兄妹。哥俩是双生弟兄,心意相通,从小要好,好到共一个名字。妹子的功夫也是家传,咱们三个联手,威力增强七倍,局势立时改观。” 尹志平奇道,“令妹武功如此之高?” “那倒不是,嘿嘿,这里有个缘故。咱哥俩本来一心一意江湖打拼,裘千仞这个名头叫响以后,我那兄弟大起私心,一屁股霸占了,不许我用,又请同仁当铺的朝奉给我改个名字,叫甚么裘千丈。 “我自然不悦,从此哥俩不睦。不是我那莲花妹子居中调停,早反目成仇了。咱们家习得一套独门功夫,三人联手,专练心意相通。这功夫练好了,能彼此护住破绽,无懈可击,即便每人武功都不甚高,联起手来也好比哪吒三头六臂,威力大增七倍。 “若是三胞胎,练这功夫必然无敌天下。我兄妹三人虽然有所不如,也打得全真派马仰人翻。天罡北斗阵那盘大磨,自此卡进一粒金刚钻,磨来磨去,磨得王重阳满地找牙。 “敌人过来一个,我们哥仨就抓起一个抛出去,过来一个抛一个。也就五六下,场上就只剩王重阳称孤道寡了。” 尹志平惊道,“如此说来,是你们三人反败为胜了。” “胜是胜了大半,还差一小截。”裘千丈比出小指,道,“可惜我们只练成第一层功夫。若是练到第二层,嘿嘿,那也不用去说他。王重阳毕竟不比旁人,内功精湛得很。我三次抓住,三次都被他以内力化开,竟是滑不留手。 “四人旗鼓相当,堪堪打个平手。这时他忽看向我身后,面露惊喜,道,师妹你回来了?我只道他赚我回头,正觉好笑,听见身后果然来人。那人一开口,我自听得出,确是活死人墓主人。 “那林朝英来到近前,说道,师兄、众位,我给引见一位尊客,这位客人来自黑木崖,专程来为师兄贺喜,并有事相商。 “黑木崖三字实在刺耳,我心里打了个突。我们三人有心罢斗,可是势成骑虎,四人斗得胶着,谁先停手谁吃亏。这边虽然斗着,一大半心思倒已飞到那边,加意提防。 “忽的眼前一花,似有蚊虫过耳,掌心继感刺痛,又听叮一声轻响,王重阳长剑荡开,四人胶结之状竟已化解。我向后跃开,伸右掌看去,掌心刺破小孔,正凝出血滴。忽的心惊,手抖不休,只得左手按住。 “转头看去,活死人墓主人身旁站一黑衣人,二指轻拈一根绣花银针,针尖一闪,寒芒吞吐。王重阳横过长剑对烛而视,一缕微光竟透剑身而出。我见他剑尖微颤,也颇讶异。我脱口叫道,难道是东方、东方……我竟然不敢叫出那人名字。 尹志平惊道,“难道是传说中的黑木崖主人到了?” “那人头戴圆顶小笠,四垂薄纱,收拢颈中,倒似个养蜂人,面目只隐约可见,不辨年纪,听他开口说话,却也难辨男女。那人既不拱手也不敛衽,只微微点头道,适才冒犯,多有得罪,请多海涵。 “王重阳打个稽首,道,黑木崖主人大驾到此,全真派铭感深情,恕招待不周未克远迎,且请落座,待贫道为尊客接风洗尘,共饮三杯如何? “那人道,全真教主武功盖世,以登峰造极而独孤求败,天下能几?值此良辰美日,愿真人寿比南山千秋万载,更领袖群雄,壮观三山五湖武林气相。小可匆匆而来,未携礼物,不揣冒昧,拟当堂作画献寿,真人允否? “王重阳得那人如此首肯,道声惭愧,连连称谢。又叫人准备笔墨纸砚。那人对活死人墓主人道,妹妹,打开罢。林朝英便展开一幅卷轴,摆上桌案。 “那人却弃了纸笔不用,象牙镇纸上缠一个红色针插,上面两排绣花银针。地上有个木桶,盛满墨汁。那人看了卷轴,原来上面有画。那人熟视良久,兰指微翘拈起一针,说声献丑,开始作画。 尹志平道,“难道他竟用绣花针代笔?” “正是。原来那人欲以对面两堵墙壁为幕,游走其间,以银针沾墨,逐点刺出,临摹那副画作。看那人意图,竟要自上至下刺满两堵墙壁。且不说那壁高近两丈,只两壁间也几有十丈之遥,要一针针刺完,小道士你猜要用多久?” 尹志平闭目摇头,眼前浮现祖师堂宏大格局,东西对面两堵墙壁他都曾参与粉刷,记得当时以十人之工,也足足花了一整天。 “说出来惊掉你下巴。那人刺完两幅壁画,只是一炷香。此前他出手替四人解围,动作快到我眼前一花,什么也没见。这次作画我看见了,却是几十上百个,满厅满堂游走都是他身影。” “遥遥相对两堵粉壁上,华山论剑的大幅画面磅礴而出,众人皆作墨色,唯有一道人全身大红,卓尔不群。 “王重阳走近那人,躬身一揖,道,阁下大作鬼斧神工,巧夺造化,如此厚礼,小道委实不敢当。那人摆手笑道,我亦有所图而来,真人莫要多礼。王重阳道,莫非为了那部经书? “那人点头。王重阳面有难色,沉吟半晌道,恕小道失礼,这经书乃中原武林共有,小道忝负其责代为保管,却不敢擅专,私自出借。那人踌躇道,这可就难办了,要怎样真人才肯出让? “王重阳道,阁下武功神出鬼没,小道自知望尘莫及。只是守护九阴真经乃职责所在,虽颈血溅地,亦不敢不为。阁下武功既然以快见长,小道颇有利器,亦能打快。若阁下能胜,则小道已尽职守,无能看守真经,亦无可奈何,那时悉听尊便,天下英雄须怪不得。 “那人道,如此甚好。王重阳贴身取了一串锁匙,唤过全真七子中二人,各与一把,低低吩咐几句,二人领命而去。我想那件物事必是极为重要,不禁好奇。 “过了一盏茶时分,脚步声响,进来一队道士,排作二列,每列七人,人人肩扛一杆火枪。却不似寻常明火枪笨重呆滞。不见火绳,枪机夹一块燧石,轻便灵巧。 “王重阳道,只此便是燧发枪。其前身明火枪本是抗金兵器,只因笨重狼伉,沙场转战不便,虽颇有威势,却不甚得力。小道费十年之工改造,终于成功。惜乎为时已晚,不能济当年之危厄。悲夫悲夫! “那人道,好,我便与你这利器比快慢。 “王重阳道,此乃必杀之器,人不能触其锋,阁下不可自误。 “那人道,无妨,尽可放马过来。 “王重阳叹道,阁下天赋异禀,造化不易,何苦暴殄天物、不自爱如此? “那人道,我讲一个故事,有一天我听说终南山在走路,以为神迹,特来观礼。到了一看,大失所望。原来是三根长绳的把戏。十万人在后拖住,以助平衡,十万人左前,十万人右前,一左一右交替扯动,终南山便摇摇晃晃前行,憨态可掬。我虽感佩人力巧思妙夺天工,却也失望于此非神迹,并非愚公移山至诚感天动地。 “所以我想请真人移驾,同上黑木崖,共赏神迹,观摩武学巅峰之极景,并不揣冒昧,有一项功夫相授,便是这壁上作画的绣花本领。真人天资超凡脱俗,学成后必能胜我,将以天地为幕,宝剑为针,无量功迹绣满人间。 “王重阳沉思半晌,道,阁下初心,小道颇理会得。你我正魔殊途,势不两立,但天下武学到了巅峰,志虽不同,道却可以相合。共同参研、发扬武学,创出几门新功夫以飨后人,亦为美事。重阳并非刻板之辈,拘泥不化。阁下至诚相邀,小道感激涕零。不过……不过…… “那人等了半晌,也不见王重阳不过出什么。那人微微摇头,走到林朝英面前,凝视半晌,伸手拔下她一根头发,叹道,妹妹也有白发了,还等么?我可要去了。 “我早已按捺不住,跳将起来,骂道,王重阳,你好没脸!他自是好意,须不是害你。将熊熊一窝,你没种,累这许多道士脸红,连我都替你害臊。东方先生请留步,裘某不才,愿追随上山,也好教先生不虚此行。待我参观领略了黑木崖绝顶神功,回来替你吹嘘捧场。 “那人看了我,笑道,你想领略?好,我知道了。 “那人走出去二十步,走到墙边转回身来,面对那些火枪手,道,可以了。 “带领火枪手的是全真七子中人物,好像姓谭。谭老道发号施令,预备,前边那列枪手就半跪在地,喊声瞄准,十四杆火枪同步抬起,指向那人。一声放,呯呯枪响。枪口窜出一道道舌苗,信芒白亮耀眼,又细又长,几近二尺。 “铁掌峰也颇有火枪,所用火药皆上等,却不及远甚。不知王重阳如何配制。药力如此霸道,枪管若用等闲熟铁,必定炸膛开花。想是他颇得好铁,也不知花了多少重金买来。 “这样火枪,便是一堵木墙也打穿了。硝烟散尽,对面望去,墙壁前面那人踪影全无。我急步赶去,那人曾立足处印痕宛然,足印前约一尺,地上遗有一物。我拾起一看,惊得头皮发麻。 “原来是一串珠子。每一粒都是铅制弹丸,数了数正好十四粒,再看穿起过弹丸的白丝,莫非人发?弹丸上有孔,约莫绣花针粗细。难道竟是针刺对穿?正在此时忽听喊声,大哥小心! “似是三妹声音。循声看去,却见二弟三妹正与王重阳厮斗。那谭老道喊声放,这次连预备、瞄准都省了,十四杆火枪冲我直喷亮光,耀眼夺目。我心想这贼厮鸟好不奸猾,要打我一个冷不防。 “这便如何是好?我正待倒吸一口凉气,大叫一声啊也,那凉气却不待我吸,自己窜进来,在我体内东冲西撞,如同猛鬼上身。说时迟那时快,我身子不由自主狂扭,左闪右躲,动作之大,浑身骨节格格作响,如欲散架。 “耳边擦过弹丸,颗颗打中身后墙壁,我身上毫发未损,谭老道真是好枪法。我的腰似已拧断。还没等我缓过气来,谭老道的第二轮射击又开始了。这次我已有些适应,知道最好与那上身的猛鬼配合,多顺着他些,能少吃亏。这次还是全身而退。谭老道还不死心,迟疑片刻,又开始一轮。这次我完全适应了,与身上那位不速之客动作神同步。一旦协调,忽的耳聪目明身轻体健。当年我二十岁反应最灵敏时,比起此刻也相差十万八千里。 “我便似个活鬼。那些飞来弹丸,肉眼原本不见,此时影影绰绰倒似一群苍蝇,也不觉甚快。弹丸飞近,我只略略一闪便轻轻避过,扭回头时,刚好见它打进墙壁,溅起许多灰粉。 “有人叫声不好。虽远也听得出,是我那二弟。说句公道话,他功夫的确高我一点点,往常有了麻烦总是我去求他帮忙,虽说他总给我脸色看,我也要担待些,我是大哥嘛。如今他有难,我怎能不管? “二十步距离,似乎两步就跨到了。可笑那谭老道还目瞪口呆,木雕泥塑一般。我伸指在他额角一弹,眼睁睁瞧见肿起来。我再不理他,飞身直取王重阳。 “那厮却忽然不济。动作迟缓如老太。谁耐烦等他?我缚了右手在背后,单使左手与他拆招,三两下便接过来,二弟不服,还要动手,我便抽空赏他一拍、一敲、一弹,摆摆大哥架子。我以一敌二,仍大占上风。 “这时我听见泄气声。好臭!不知是出自谁家下盘的功夫。咦?怎的好像是我?那个住进我身体的客人,真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我感觉自己在嘶嘶老去。 “一旦我老回原状,须不是王重阳对手。那时,在他眼里我才是老头,他单用左手就能拿捏。我勉力一搏,右手按住王重阳后颈大椎穴。那是督脉要穴,掌力一吐,任他是谁也立成残废。 “我松了口气,已知稳稳拿住穴道,忽觉他内息倒转。他居然有这门功夫!我急忙右掌推出,却已迟一步,内息逆转之下,我按住的已非大椎,变作不相干的什么穴道,乃至什么穴道也不是。我只是在他身上不相干之处推了一掌,于他只是皮肉之伤。 “王重阳回掌狠击我两胯,借势跃出。我身受重创,连退七八步,奋力站住,不料其势不衰,又退三步,双腿剧痛难支,若非二弟三妹抢上扶住,当时就要坐倒。想来他使的是先天功,后力汹涌,滔滔不绝。 “我一口血喷出,已知今日是一败涂地了。转念一想,哈哈大笑,道,王重阳,方才你若不是逆转经脉,此时已败于我手,你认不认?王重阳面色苍白,点了点头。我道,据我所知,这逆转经脉的功夫天下素来所无,你敢说不是出自九阴真经? “他低头不语,良久叹道,是。 “我又道,华山论剑夺得九阴真经时,你曾信誓旦旦夸下海口,向全天下英雄保证,你只是保管,绝不敢偷看一眼经文,更不会去学真经功夫,是也不是? “他又点点头,面如死灰。 “我仰天大笑,大声道,全真派这几百牛鼻子听了,天下武功第一、华山论剑魁首王重阳是个伪君子,言而无信,是个出尔反尔的大骗子。这话我敢在这里连说一百遍,有谁不服?给我站出来! “王重阳长叹一声,道,那日天晴,我晾晒经书时,偏逢疾风穿窗,翻动书页,我不该扫了一眼,瞧见经上几行文字,随即合上。谁知只那一瞥,片刻之间,那些经文竟已深印脑中,不能磨灭。 “虽是无心,毕竟有过。也罢,今日也是机缘,我便当众焚了它。祖师堂数百道士一片喧哗,纷纷反对。王重阳道,经上所载武功极其玄奥,凡我武学之士,无不觊觎,以致十数年来江湖纷争不止,杀伤人命竟至百千。 “贫道忝负真经保管之责,实为看守。今日所见,重阳本领低微,既无能防人,亦不能防己,汗颜无地。思之再四,唯有付之一炬,方能免除后患。明知它是和氏璧,也只得玉碎了。 “他自怀中取出九阴真经,又令人取来松明火把。左手经书右手火把,两相凑合。堂上无风,火焰突突抖动,想是他心中不舍,难过得手也抖了。忽听有人叫声师哥不可,劈手来夺,看那人时却是周伯通。 尹志平插口道,“周伯通不是被压死了么?” 裘千仞道,“不知何时竟已醒转,想是得全真七子救治。我方才说到哪里了?对了,他二人一个要烧一个要夺,三招两式,经书便被周伯通抓在手中,高高举了,叫道,这是武林至宝,毁不得。 “我冷笑道,却又来耍把戏。王真人素号中神通,武功天下第一,倘若真心烧书,区区一个老顽童又怎拦得住?你俩便好,演这出苦肉计,须瞒不过天下人耳目。 “王重阳脸色铁青,顿足叹道,罢了罢了。弃了手中火把,经书也不要了,转身就走。哈哈哈,我裘铁嘴那日虽然掌上不胜,却也口吐莲花,挤兑得他苦,好歹也教他没脸。痛快痛快!美哉快哉!” 尹志平心想,这老前辈困处此地已久,定是恨重阳真人入骨,编排出这些故事以泻心头之火。神仙法术猛鬼附身云云,明知固是笑谈,我也不能说破,教他难堪。 却见裘千丈把脸一抹,气哼哼道,“还道你是好人,谁知也和那班臭道士一样。刚才你打断我说话,问周伯通死啊活啊什么的,我就已知你不相信。我最恨别人打断我讲故事。你心里一定想:这傻老头吹牛、吹大牛。你照照镜子,看那一副迁就老人家的可恶嘴脸。你不相信就算,谁请你来?快走快走,以后也别来见我。一见臭道士就头疼。” 说着竟躺倒,背转了身子,打起鼾来。 尹志平心中暗笑,不好再说什么,轻轻替他盖上被子,转身出了山洞。 第6章 思过崖3 回上思过崖,见申志凡正提饭篮相候,欢然叫道,“师兄。” 尹志平也甚是高兴,“多时不见师弟。” 申志凡揭起篮盖,摆出青菜豆腐、三个剖开咸蛋,又端一碗白米饭递来,道,“咸蛋是伙房偷拿的。师兄在此受苦,夜长风紧,身上定然寒冷,喝酒不喝?”又从篮底拿出个小小葫芦摇了摇,面有得色。 尹志平心想那酒多半也不是好来的。 酒不必喝,咸蛋倒可吃几个,不要拂他一片好意。 尹志平赞道,“这蛋黄腌的刚刚好。” 申志凡欢喜,拍手道,“下次我多带些。”又放低声音道,“师兄知道么,山上出事了。” 尹志平一怔。 申志凡道,“师兄听过万里独行的名头么?那田伯光可是个大恶人,坏事干尽。前几日跑到陕北连作数案,不远不近,只围了终南山转磨磨,显是别有用心。师叔伯们气不过,分头出发,务要剿灭这个恶贼。你师父丘道长更是暴跳如雷,只身先到延安,听说已交上了手。祖师爷闭关多日,目今山上只谭师叔孙师姑留守。师兄你猜怎的?今天山上出现一张字条,上写:田伯光近日拜山。” 尹志平唔了一声。 申志凡一拍大腿,道,“对了,原来那恶贼使的是个调虎离山之计。那倒罢了。奇就就奇在那字条出现的地方。师兄你倒猜猜看?” 尹志平连猜七八次,申志凡都故作神秘大摇其头,最后又是一拍大腿,压低声音道,“别说是师兄你,只怕连祖师爷也猜不到。那字条竟贴在谭师叔后背。以他那样高的功力,居然没能发现,背着字条走了半个终南山,谁都通知到了。” 第二天申志凡又送饭上崖。尹志平见他走路一瘸一拐,且鼻青目肿,忙问端详。申志凡初时只推说不慎摔倒,吃他逼问不过,恼道,“都怪师兄你。昨日那葫芦酒你喝了倒好,偏偏教我归还。我听师兄你话,不料放回葫芦时被火工道人守个正着,指我偷盗。那厮可恶,不问情由着实狠打。” 尹志平暗暗叹气。 申志凡忽又笑道,“所以这次我多拿他几个咸蛋。”一壁摆出六个腌鸡蛋,仔细剥了皮,一一剖开。 尹志平哼一声道,“气一气他,也是好的。” 申志凡看他一眼,道,“我知师兄说的自是反话,下回不敢了。” 尹志平微微一笑。 申志凡笑道,“那个田伯光倒也好玩,我上崖时暗想,要是字条贴火工道人背上,必然有趣。对了师兄,今日若又有字条,你且猜猜,这次贴在哪里?” “莫非贴在孙师姑后背?” 申志凡惊叹一声。尹志平道,“我猜中了?” 申志凡忽的一笑,摇头道,“我逗师兄玩的。只怕昨夜今晨,全终南山都在猜测,下一张字条会贴哪里?连我也在替田伯光那恶人打算……” 申志凡装饭时一转身,后背赫然一张字条,上书:田伯光来日拜山。 尹志平见了大吃一惊,心跳如鼓,半晌方静。情知这个师兄弟胆小,一路背了字条还懵然不知,不禁替他难过。想了想,道,“你今日莫要下崖了罢。” 申志凡不解。 尹志平道,“六个咸蛋,你想咸死我啊?替我吃一半了,明日再去。” 申志凡笑道,“想必师兄怕了那田伯光,不敢夜间独睡罢?” 红日初升,尹志平先起身,拣了申志凡道袍穿上。申志凡睡眼惺忪道,“你又抢我的。” “都是好兄弟,甚么你的我的?” 申志凡一笑,“也说的是。” 下崖相送,故意走在后头,不教他看见背上字条。申志凡虚指了云彩笑道,“看见没,今日云上贴有字条:田伯光来也。” 尹志平叹道,“你莫要总是念他,仔细美梦成真。” 想到美梦,抬眼看那云彩,哪里有甚字迹。看得恍惚了,倒似有两柄拂尘摇摇摆摆,神奇同步,不禁心中思念。 送了一程,又送一程,终是放心不下,揭了字条,悄悄跟随。 申志凡下崖回山,进侧门,绕回廊,手里提的是空饭篮,心中也是越来越空。往日此时,重阳宫早课已起,练功的同门师兄弟随处可见,古树名木下剑光闪闪,众道士打拳出腿,黑鞋白袜,生气勃勃。今日却一片死寂。申志凡不禁疑心,难道天上出的是月亮?抬头望时,自是明明白白的日上三竿,巳末辰初。 老君堂、三清殿、祖师堂,伙房、寝居、书院,一般的死气沉沉,伙房灶下兀自一缕炊烟袅袅,看得人更是心慌。申志凡忽的起了个可怕念头,急急奔到水井,探头下望。井里并无预料中的堆积如山尸体,不禁暗暗松了口气。 正待走开,看那水光一动,映了自己一张脸,那脸却在笑。却是古怪。此刻怎还笑得出?苦也苦死了。忽的倒吸一口凉气:那并非自己的脸。急回身看,身后空无一人。再看回井中,水面映的明明两张脸。 那张脸正在慢慢转过来,张口待咬。 申志凡头皮发硬,浑身毛骨悚然,啊也一声跳起,脚不点地狂奔。转弯抹脚,一头与二人撞个满怀,三个都是惊呼,各自倒走。惊魂甫定,再看时,认得是赵志敬志云兄弟,便如得救命稻草,扑住衣袖不肯放开。赵志敬也松一口气,冷笑道,“原来你夜不归宿,偏偏这一夜山上出了大事,你说,你如何脱得干系?必是奸人同党了。” 赵志云便嚷道,“这还了得?” 赵志敬提了申志凡衣袖,又道,“这不是你道袍罢?好,你和他做的好事,铁证如山,还有何话说?” 赵志云道,“这腌臜厮,丢给田伯光便是。” 二人冷笑而去,不许他厮跟。申志凡哪敢落单?只得胆战心惊跟随了,离的近了挨他弟兄拳打脚踢,远了,脖颈后似有凉风吹拂,隐隐听闻阴声哂笑,啪一声肩头拍落一只手掌,回看却又无人。 转弯处,却见前头二赵也没了影。 正惶急间,身后一臂忽然抓住,一路拖进别院花厅。看了,认得是师叔谭处端。 谭处端斥道,“没头没脑瞎走个甚?不知那恶人只在左近?” 申志凡欢天喜地,跪地行个大礼。见花厅里道姑众多,领头一人正是孙不二,便也上前施礼。原来陕西颇有道观,田伯光北上作祟,那些道姑们便南来避险,暂住重阳宫别院。申志凡看了,都是些年纪小的,总有三二十人,紧紧围在孙不二身前身后,倚作靠山。 看那前厅地上已躺了六七个道士,不知死活。 孙不二问外面情形,申志凡一一说了,提到赵志敬赵志云时,孙不二转头看了谭处端,赞道,“志敬志云两个孩儿甚好,不避艰险,在外面巡视,拯救同门,勇气可嘉。” 谭处端也点头道,“三代弟子中,数赵志敬有出息,剑法好、胆量亦自不凡。” 门前响动,循声看去,只见二赵抬了一个道士,跌跌撞撞进来。谭处端上前查看。却见赵志敬满头是汗,面色紫胀甚是难看。正想垂问,忽见他飞来个眼色,偷偷朝那被抬着的道人努嘴。 谭处端与孙不二对视,二人会意,情知这抬进来的道人有异。也不说破,提了剑一左一右上前围住。看时,果见那人眼生,面相凶恶的紧。 谭处端叫一声,“田伯光看剑!”抽剑便刺。却听赵志敬大叫,“师叔小心。”不禁一怔。看那抬着的恶道并无异动。一旁的赵志云却忽的出手,连点谭处端右肋期门章门两穴,随即飞身跃开,哈哈大笑。 孙不二吃了一惊,叫道,“志云,你作甚么?” 那人伸手去脸上一抹,抹下些胶泥面糊,再看时,哪里是赵志云了? 赵志敬发恼顿足,恨声道,“师叔师姑容禀,这恶人先拿我兄弟,又点我穴道,逼迫我如此行事。我若不从,志云便当即没命,实是可恼啊可恨!” 那田伯光指了地上假道人,笑道,“好教各位真人宽心,只此人便是山下华阳镇杀猪卖肉的郑屠,给我请上山来观礼,适才若不是我出手及时,此刻已是真人剑下之鬼,各位与他乡里乡亲,当面不识也就罢了,还要行凶刺杀,果真礼数周到的紧。田某佩服。” 孙不二给谭处端解穴,连拍数下,全无效验。 田伯光又道,“便是王真人亲自解救,也须两个时辰行气活血。清净散人莫要添乱,徒惹烦恼。” 孙不二怒道,“你这凶徒,来我终南山上撒野,意欲何为?” “你倒猜猜看?”田伯光笑道,“仙姑这是明知故问了。在下倒颇有自知之明,不敢打诳。想我田某何等恶徒,江湖上臭名昭着,人人避之唯恐不及。正派人士别说与我交手,就是被我多看一眼,也是有辱了清白。全真教是正派中的正派,所以我田伯光也不必宽衣解带,只消伸手碰到哪位仙姑一根汗毛,就算玷污了她。是也不是? “所以,你们万万不能跟我动手,谁动手谁名声扫地。你们也不能被我脏手摸到,摸到谁谁这辈子也就完了。所以今日我不用兵刃,就用一双手跟众仙姑玩玩。咱们来个老鹰捉小鸡。嘿嘿,说鸡不带,田某粗口了,见笑,各位仙姑快快捂上耳朵罢。” 三二十个小道姑早吓得花容失色,紧紧躲到孙不二身后。 却听赵志敬冷冷说道,“淫贼,此间男人还没死光,岂能容你猖狂?” 田伯光大感讶异,上下打量了,道,“你还站得住么?” 赵志敬手指道姑中间,叫道,“申志凡你给我滚出来,躲在里头睡大觉么?” 申志凡摇摇晃晃走出来,脸上红红白白,手提长剑,不住发抖。 田伯光笑道,“重阳宫最后一个男人,好,好。” 忽听一个声音道,“也未必罢?” 急忙转头循声看去,赫然吃了一惊。只见地上那六七个道人中有一人悠悠立起,伸个懒腰,道,“本想偷袭你一下,又想众位师姑跟前好没面子,还是爬起来斗斗罢。” 申志凡又惊又喜,叫道,“尹师哥,你在这里!” 第7章 思过崖4 田伯光颇有些后怕,心想方才只顾自鸣得意了,根本没留意地上那些死样活气道士。倘若这小子沉住气,再等上片刻,等他攻击这些大大小小道姑时,自背后偷袭,自己全无防备,必定吃个大亏。 申志凡喜不自胜,眼中泪光闪动。尹志平道,“你先下去罢。” 田伯光道,“小道士,今日我本不打算动兵器,可你光明磊落,我好生相敬,自不能和你空手过招,等闲看待。” 说着便拔出刀来。 申志凡递过自己长剑,尹志平接过,正要动手。 却听一个清爽曼妙声音说道,“且慢,我有话说。” 尹志平耳边隆隆,如春雷滚动,撒下轻巧雨点。转过脸来,见道姑队里走出一人,怀抱一柄拂尘,摇摇摆摆,正是李莫愁。 李莫愁道,“臭道士,还记得我么?你是怎么把我家钱妹儿哄到手的?” 尹志平道,“我只跟它说了三句话。” 李莫愁哼一声道,“是我听过的那三句么?” 尹志平摇头道,“同样意思,换了个说法。” “哦?” “我对钱妹儿说的第一句话是:怎么你今天穿得跟小仙女似的?” 李莫愁一怔。 “我对钱妹儿说的第二句话是:我的视线舍不得离开你了。” 李莫愁眼睛眨了眨。 “我对钱妹儿说的第三句话是:别人用好看形容你,我用你来形容好看。” 李莫愁脸上渐渐起了红晕,忽道,“讨厌。” 田伯光眼前一亮,哈的一声笑道,“小道士,我对你刮目相看了。” 李莫愁顿足,转身走了。 田伯光叹道,“尹兄弟,但凡我有你嘴上锦绣功夫,也不必费这般下流力气了。什么时候也教教我。” 言未毕一柄快刀倏忽飞起,已架在尹志平左颈。尹志平眼也不眨,茫然出神。快刀翻身,又已架上右颈。田伯光叹道,“原来兄弟你只是一张嘴,手底下的玩意么,这可就劣的紧了。” 尹志平回过神来,迎向刀锋一步,道,“你且等等,我有话说。” 田伯光急忙收刀,尹志平颈间却早划破。他也不去理会,转身走开,留下田伯光暗暗吃那一惊,心想这人不要性命了么? 尹志平脖颈间血淋淋的,大踏步行将过去,径奔孙不二。那些道姑们看得呆了,不知他意欲何为。只见他施礼道,“参见师姑。”孙不二只哼了一声。尹志平更不搭话,走到李莫愁跟前,去怀中掏摸出一物,递了过去。李莫愁惊疑不定,道,“给我的?” 尹志平道,“不知姑娘喜欢什么,不揣冒昧做了这个小小礼物。是我用一块万年玄冰花了一月之功一千零一刀雕刻出来的。终南山故老相传,倘若遇见心底比它更干净澄澈的人,这冰便会发光。姑娘妙目清澈湛然若神,可否帮我验证一下传说真假?” 李莫愁接过看了,却见那块冰雕果然隐隐发出光芒。李莫愁不胜欣喜晕生双颊,两眼也亮了,低头备细看时,不禁皱眉道,“你刻的莫不是只老鼠?” 尹志平点头。 李莫愁又好气又好笑,道,“你明明知道我喜欢猫,偏偏送这个?” “所谓爱屋及乌,猫喜欢的,想必姑娘也喜欢。” 李莫愁叹口气,心里骂一句傻蛋。 尹志平又走到小龙女面前,同样掏摸出一块冰雕,说了同样那一番话。小龙女脸红,看了李莫愁,低声怯怯道,“姊姊,我接是不接?” 李莫愁抢过,翻来覆去看了,恍然道,“啊,是只大老鼠,比我那只身子大些、脖颈长些。” 尹志平惭愧道,“其实是个恐龙,我刻得不像。” 小道姑们忍俊不禁窃笑纷纷,内中有个大姐老成的叹道,“傻子,你分头送啊,这个莫教那个听见。可惜这一篇好话,白费了许多唇舌。” 田伯光虎伺在侧,小道姑们自是心中惴惴,强笑一两声,原有几分壮胆之意。 尹志平看了那好心道姑,娓娓言道,“姊姊有所不知,想我家门不幸,祖传下来累世仇怨、凶杀恶斗,自幼心中便住进一个凶神、一个恶煞。这两个平时一眠一醒,倘若同时醒来,瞪眼便要行凶,不是杀人,便是杀我。那日小可不慎惹祸,大闹祖师堂,数百同门师兄弟面前罚跪。一时羞愧难当无地自容,触动了旧怨,那两个凶神恶煞同时转来,一个力劝我上吊投环,一个催促我撞柱触墙。我抵挡不过他们人多势众,只好依从。可巧右手便有柱石。我左腿半抬,正要蹬地撞去,便在此时,有两个小道姑跨进门来,看了我没来由便笑,又说了一两句甚么话,天籁一般动听。不知怎的,那凶神恶煞便怕了,倒似听见符咒,要远远避开。我便因了这两个小道姑的天籁之音,这才得了命,不受支配。从此我耳边时时听闻,心中时时想起,不能磨灭。那一笑电照长空,那一笑清心普善。姊姊有所不知,小可眼前,她二人同时跨过门槛,一左一右神气同步,分不出先后。及至转身目送,她两柄小小拂尘摇摇摆摆,也是如此。姊姊有所不知,自那一刻起,那两柄拂尘便住进小可心里,时时摇摆不止,再也分不出彼此,所以固当一视同仁。” 那道姑红了面孔,道,“姊姊知道了,你那两个会说会笑的想必也听见了。你休要掩耳盗铃,把我当回音壁。” 尹志平又道,“姊姊有所不知……” 那道姑看了别人,叹道,“你们看么,他又来了。” 一众小道姑叽叽咯咯,掩口窃笑。李莫愁与小龙女撇嘴低头,红了脸不以为然。 “姊姊有所不知,人说滴水之恩……” 便有小道姑嘴快,接口道,“自当涌泉相报。姊姊如何不知?”说完藏身人后,窃笑不止。 尹志平便改口道,“妹妹有所不知,” 连李莫愁小龙女也都笑了。唯独孙不二皱眉,只这些都是别观道姑,与重阳宫本无隶属,不便出声管教,只得隐忍。 “人说点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那边田伯光笑道,“你快报恩罢,机不可失。说了这半天话,待丘处机他们回山,你就报不了啦!” 小龙女低头一笑。 尹志平也笑,抽剑举了,道,“好,这便报恩来。”一剑挥落,剑身平贴小龙女右肩。李莫愁惊道,“你干什么?”小龙女抬起一双妙目,惊疑不定。众人都是一怔。 尹志平道,“我便性命不要,也要保护你们两个周全。我便死上一百一千遍,也不容别人玷污你们清白。对不住妹子,我自思不是他对手,无论如何敌他不过,不能保护你们周全。此刻我唯一能做的,便是保住你们清白。无情莫怪!” 惊呼声中,李莫愁跨步一剑去挑,却是远水难救近火,尹志平剑锋已触颈项。忽见小龙女眼中流露乞怜之意,心头一软,长剑稍顿,随即狠心割下。当的一声,长剑受击高高飞起,插进横梁,震落些许灰尘。孙不二白龙剑还匣,拂尘肩上扫拭了,皱眉道,“玉碎姑子们清白,自有本座在此,也轮得到你么?” 便有胆小些的低低哭出声来。旁边大姐道姑安慰道,“莫怕,又不只你一个,这许多人一起,一古堆便过去了。” 尹志平躬身施礼道,“仙姑说的是。仙姑肯出手,这许多师姊妹们便有救了。那田伯光只一人,弄的全是虚张声势手段。仙姑肯出手,他必不敌。” 孙不二嫌恶道,“你要本座跟这烂肉过招?好大胆子。” 田伯光哈哈大笑,道,“清净散人人如其名,宁肯玉碎,也不屑与我这烂人动手。以我田伯光的臭名声,也不必宽衣解带,凡离我百步以内,稳稳的便算作被玷污了,她的道袍从此大大写个’光’。小道士你说不动她,莫找不自在。” 尹志平道,“仙姑以青莲之体,自不能跟他单打独斗,就是远远看见,也没的辱没了眼睛。只此间尚有赵志敬申志凡和我三人,以我三个男道士斗他,仙姑从旁照拂,自是长辈关照晚辈情理之中,同门应有之意,料别人也挑不出甚么毛病来。” 孙不二听了,沉吟不语。 李莫愁道,“我和龙儿奉师之命前来协助,愿随师叔上阵,斗那恶贼。” 那大姐老成的道姑也说,“反正是个死,索性拼了,大家一齐上罢。” 孙不二暗想,不挺身而出厮杀一场,终不能了局。今日不巧,王真人坐关、谭师兄倒地,此间更无长兄做主,咱们这些女流之辈,倒要靠几个三代弟子出头了,想想也真好笑。 田伯光看看眼前阵势,三个道士在前,一大二小三道姑在中,三二十个小道姑在后,虽然人多势众,只可惜是个纸糊的架子,一推便倒。 赵志敬一瘸一拐,申志凡哆哆嗦嗦,只尹志平声色不动,倒还有些意思。他动如脱兔欺身上前,在赵志敬眼前把手一摇,赵志敬大怒,挥剑便劈。田伯光虚实并用,脚下一绊,随即闪到申志凡跟前。虽并未扫中足胫,仍是虚招,赵志敬给这两下一晃,进退失据,自己把自己摔倒了。申志凡鼓勇,大叫一声舞剑冲上。田伯光一动不动。及至近前,田伯光恶吼。那吼声盖过申志凡,如狮吼鹿,一个倒仰翻身栽倒,竟然昏晕。田伯光转身笑道,“小道士,你吃那一套?” 被孙不二倚为礼教屏障的三个道士,转眼便倒下一双。那道贞洁防线,此刻全在尹志平一人身上。 尹志平道,“十个人中倒有九个传说,田伯光刀法厉害,可当真?” 田伯光微笑拔刀,倏忽挽个刀花,花厅中一道电闪。 尹志平道,“那好,我便与你比比轻功。” 孙不二皱眉,心想这人嘴贫。田伯光哈哈一笑,还刀入鞘,道,“我号称万里独行,刀法还在其次,第一出名的便是轻身功夫。你说,如何比法?” 尹志平道,“便是比谁先跑完花厅一圈。”言未必脚下忽的一拧,身形窜起,直欺田伯光执刀右手,劈手便夺。田伯光一按刀柄,尹志平翻手戳他二目,田伯光急闪时,尹志平招式又变,轻轻巧巧一记耳光,声音不大,也只响遍花厅而已。尹志平一招得手,随即飞身窜出。田伯光大怒,奋身追去。那些大小道姑听了那记耳光,如闻天音,个个心头一振。 转眼二人一追一赶,兜回原地。两个都在气喘。尹志平后背一道破绽,挂出些血痕来。 田伯光咬牙道,“一记耳光换我一刀,看是谁吃亏?” 尹志平笑道,“自然你吃亏。”言未必又是欺身疾进,这次双手齐出,三晃四下虚实并用,方寸之间田伯光竟不能躲开,脸上啪啪轻响,又是两记耳光。田伯光气冲顶门,怪叫一声追出,手中快刀抡起光圈,只在尹志平耳前耳后劈风。这一圈追逐下来,尹志平后背又挨一刀,右袖也绽出血痕。 田伯光道,“这买卖我不吃亏。来呀,再来!” 几圈追逐,也不知尹志平从哪里抓来一支笔,蘸了墨,田伯光脸上打叉,额头画圈,胸前衣服扯破一块,露出毛茸茸一片胸膛。几个小道姑叽叽偷笑,便有那大姐老成的叹道,“莫笑,这个哥哥拼命呢。” 尹志平身上道道血痕,虽多不乱,孙不二眼明,看出那田伯光竟以刀作画,尹志平身上,一个红彤彤夜叉呼之欲出。 看尹志平身法虽是奇幻,毕竟不如远甚。也只起始三两下颇有灵气,一旦展开,立处下风。倒似他专在方寸斗室里练功,越是局促越是如鱼得水。亦且限于年纪,终究功力尚浅。孙不二暗叹,眉头深锁。 田伯光道,“小子,是你自己不使兵刃,休怪我欺负人。” 尹志平笑道,“空手你已洋相出尽,动兵刃你更输得脸皮丢光。” 再斗数圈,尹志平已摇摇晃晃,那柄剑被他自横梁拔下,用作拄杖,弯腰驼背抖个不休。 那大姐老成的道姑心软,颤声道,“好人,你莫再斗下去了。” 尹志平一笑,奋力站直身体。 田伯光冷笑道,“好好一柄剑,到你手里直如此下贱。” 尹志平笑道,“倘若我当真学得一招两式剑法,只怕你死的难看。” 田伯光奇道,“你不会使剑?” 尹志平再不理他,踉跄至孙不二面前坐倒,道,“师姑,我知你恨我甚深,今日从权,只得求你传一招两式剑法,好灭那厮的嘴,搏个耳根清净。” 孙不二微微闭目,半晌方道,“你想学哪招?” 尹志平笑道,“听说咱全真七子曾创一路同归剑法,华丽的紧,弟子斗胆,想学那一招万寿无疆。” 孙不二眼皮一翻,逼视过来,眼中杀气陡盛。尹志平竟是毫无惧色。孙不二点头,道,“好,你附耳过来,我便传你这招。” 尹志平闭目听了,又低低问了几声,孙不二便指点他。片刻之间,尹志平已转回身,看了田伯光道,“你还有甚后事交代?” 田伯光哈哈一笑,心中却是一紧,暗自戒备。 尹志平喘息渐定,攒齐气力,出招再无机巧变化,和身冲撞,长剑斜围身后,以身为器,一个血红夜叉闪出,直劈田伯光。 田伯光一惊,看他身在前剑在后,径直撞向他手中单刀。刹那间一个念头雪亮:他竟要以身陷刀,然后剑刺。一阵恐慌来袭,田伯光腿一软,不禁退走。却迟了半步。前手已揪住他胸前,借力一扯,以头相撞。田伯光大骇,一挣不脱,只得后仰避过头锤,弃了单刀牢牢抱住,不教他动弹。那长剑却直直跟来,直刺小腹,看那去势,竟要先穿己再穿人。两个都是大叫一声,煞白了面皮。这个自是受惊,那个自是失血,一般的死路一条。 孙不二素来救命少杀人多,今日反受尹志平勒索传授剑招,心中甚是烦恶。每次看见尹志平,总是想起那只猫,想起当初他无理冲撞,自己当众蒙羞。传他剑招,即学即用,两败俱伤,岂不甚好?只是…… 尹志平双手刺落,出尽全力,那剑入腹登时一凉,却被牢牢阻住去路,不能前进。他抽剑再刺,依然不能深入。抬眼,只见一双男子般大手抓了他腕,再看,是孙不二女人纠结的脸膛。 那些道姑中哭声顿起。 田伯光生出些后怕来,身软站不住,气喘连连,坐地与他靠背,苦笑道,“你这鸟人倒硬气。我这恶人倒三分怕了。” “其实你又哪里算恶人了?我转遍重阳宫,不见你曾杀过一人。都是迷香睡倒,几个时辰自醒。你点倒谭师叔,救下卖肉的郑屠,便是如此作恶?我累次三番辱你,你只在我身上刺字,并未一刀杀却,你便如此作恶?你老兄实在只是泄恨。名教正派固然恨你入骨,却也编排的你苦。与你交手便是自污,宁可自尽以保清白。你不见今日此地,荒唐到何等可笑地步?你便游戏人间,玩那老鹰捉小鸡,大加讽刺。你便是如此作恶么?” 田伯光忽然坐起,转过身来,要看他面孔。 尹志平笑道,“如此背靠背、暖暖相依片刻,难道田兄竟对我暗生情意?” 田伯光哈哈大笑,笑罢正色道,“你这鸟人倒硬气,好教我想起一人来。” “谁?” 田伯光步出重阳宫大门时,自言自语道,“便是我自己。” 第8章 思过崖5 尹志平挣出些许名气,渐渐自有人前来结交。思过崖虽青云直上偏僻难爬,却也挡不住有心巴结之辈匆匆登攀脚步。一日黄昏,周伯通造访。尹志平急忙见礼,口称师叔祖。周伯通很不高兴,道,“甚么祖啊宗的,死人牌位上才有那些,休要口口声声诅咒,骂人一般,喊我名字就好。” 尹志平口中称是,心里暗笑。 周伯通见那黄猫懒懒的打盹,忽的笑道,“我新近学了一手隔空点穴,有趣的紧,今日你老弟眼福不浅,老顽童演给你看。” 说完两个拇指竖起虚按,嗤嗤有声,数尺之外那猫如受电震,刹那间原地高高跳起,待它落地,又虚按两按,那猫登时僵直不动,右爪高举,倒似个招财猫模样。 尹志平又急又气,不觉开口骂道,“老顽童你个傻货,这猫是我半个师父,活祖宗一样看待,岂容你乱开玩笑?” 周伯通倒不生气,笑道,“原来是猫师父,失敬失敬。”四指嗤嗤虚点,解了穴道,那猫急急窜出,躲到尹志平身后。 周伯通得意洋洋,道,“怎样?” 尹志平怀抱了猫,气哼哼道,“甚么点穴?胡吹大气,猫身上也有穴道么?” 周伯通拍拍他肩,道,“这你就不懂了罢小兄弟,我教你一个乖。你看那针灸铜人是个男身,便以为女子身上没穴道?先前我也这么想,后来在大理国贵妃身上一试,唉,那也不必说它。总之,穴道人人身上都有,不分男女。不仅人有,猫猫狗狗花花草草身上也都有。大理国段皇爷有匹御马,得了便秘拉不出屎,肚子撑得有大象那么大,太医院的废物们都认为不可救药了,大摇其头,其实他们才笨得不可救药。是我妙手回春手到病除……” 对尹志平挤眉弄眼,道,“你心中一定暗想,难道他竟伸手进去,一把把掏将出来?” 尹志平笑道,“兄弟不敢。” 周伯通听他称兄道弟,益发高兴,道,“我便是用点穴给它治的。我先按倒马屁股,给它来个金刚跪,拉紧胃经,约莫半个时辰后开始点穴,一路从梁门太乙天枢外陵大巨水道点下去,点到气冲穴时,兄弟你猜怎样?” 尹志平含笑摇头道,“兄弟猜不出。” 周伯通故作神秘,道“我提你一下,只需往气冲二字上去想。” 尹志平还是摇头。 周伯通道,“只听嘣的一声,那匹御马一动不动,冲了出去。” 尹志平奇道,“怎样?” 周伯通道,“原来他放了个屁,一个轰天大屁,满满一肚皮干的湿的软的硬的黄的绿的通通喷射出去,把它推跑了。” 尹志平大笑。 周伯通叹道,“可怜那些太医们,正在马屁股后头排队,袖手参观。” 尹志平笑的打跌。 周伯通又道,“所以点穴功夫是好的,隔空点穴自然更好。想当初我若会这门功夫,也不必去挨碰刘贵妃身子,也就不会出乱子,那也不必说它。总之亡羊补牢为时已晚,唉,那也不必去说它。兄弟你一定很想学这门功夫,心痒难搔罢?” “兄弟领受丘师父责罚,面壁期间一心思过,不得学习任何功夫。” “丘处机这个牛鼻子,他叫我一声师叔,我要传你功夫,他敢不听?” “弟子不敢有违师训。隔空点穴虽好,兄弟我不学也罢。” 周伯通仰天沉思道,“总得琢磨出个办法,又不违了师训、又能学我功夫。啊有了,你听说过一心两用的法门么?” 尹志平暗暗好笑,连连摇头。 周伯通兴高采烈,手舞足蹈道,“是了,便是这样。我教你一个法子,可以一心分两半,右半边专心面壁思过,左半边专心学隔空点穴,两不耽搁,岂不甚妙?” 尹志平心想他礼下于人必有所图,便道,“论辈分你高我两辈,星夜远来看望,兄弟甚是惭愧。你若有什么吩咐,直说便是。兄弟一定尽力而为。” “啊,你是说你甚为领情?也好,这门功夫难练得紧,不学也罢。我来找你,有一事相求。” “请吩咐罢。” 周伯通踌躇道,“听说兄弟你和清净散人交情深厚?” “不敢不敢,哪里哪里。” “总之你和她攀上了交情,这便难得之至。想孙不二那女汉子,平日里杀十个人才救一条命,如此嫉恶如仇。这次为了救你,居然连大恶人田伯光也肯不杀了,重阳宫的人都说,你必是和她有缘。总之心意相通这件事,就靠你了。” “甚么心意相通?兄弟不明白。” “说来这件事还是因你而起,今日绕回到你身上,也是理所当然。”周伯通叹了口气,道,“你还记得追猫大闹祖师堂么?你冲撞孙不二,害她走火入魔瘫坐在地,难以站起,你罚跪在侧,可巧那活死人墓里的林朝英进门,一眼看见,种种情由生了误会,还道你和孙不二是母子,要一起给个她下马威尝尝。偏你眉眼又有几分像重阳真人,兄弟啊,不是我说你,你长得像谁不好?哪怕像我三分也成啊。这些也不必说它。总之那女人吃了醋。一个二十年没吃过醋的女人一旦吃醋,事情就很难办。林朝英耍小性子,一定要和孙不二比剑。我师兄王真人不忍心当面薄她,就想出了个变通办法,约定以三年为期,重阳宫和活死人墓各出二人,来个终南论剑。” 尹志平目瞪口呆,比剑的事自来无人告知。 “重阳宫这边二人,其中一个指定了孙不二,照林朝英意思,另一个最好是你。她认准你们是母子了。唉,聪敏智慧如她,吃起醋来也跟个乡下傻女人没两样。所用剑法限于全真和古墓两派,可以各使各的,也可以两派同使。眼睛不瞎的都知道,两派剑法合璧,威力倍增。所谓合璧,便是心意相通。当时孙不二恨你入骨,所以,跟她心意相通就得另选其人了。选来选去,不知怎的竟选到老顽童头上,这可乖乖不得了,眼看要糟糕。” 尹志平心中暗笑。 “想是孙不二为人严苛、几近刻薄,积威之下谁都不敢跟她搭伙,那些臭牛鼻子知道老顽童心善,便高帽子一顶一顶抛上来,哄得我高了兴,将那件事推到我身上。原本也没甚么打紧,反正我也哄哄那醋心女人罢了,输就输。只是这两日我才得知,原来这场赌赛了不得,有输不起的大利物。” 尹志平奇道,“什么大利物?” “那林朝英说,重阳宫若是输了,须将九阴真经让出,由活死人墓代为保管。我那糊涂师兄不该一时心软,竟答应了她。这下可惨了,终南论剑胜了还好,一旦告负交出真经,全天下人都会说重阳宫假公济私,这个丑可就丢大了。所以这次比剑万万不能输。 “为了心意相通,说不得,只好先熟悉彼此身世……” 尹志平忙道,“兄弟我可没答应。” “你先听我说啊好兄弟,说完了你再决定,也不迟罢?想那孙不二也甚命苦,她原有个孩儿,若是不死,如今也该有你这么大了。” 尹志平一愣,心中好奇,倒要听下去。 “孙不二有个孩儿,自是出家前所生,收养在终南山下华阳镇民间。那孩儿五六岁时,有一日来山上寻母玩耍。我看那孩儿活泼可爱,便带了他玩。谁知一不留神,就出了事。那孩儿为追一只猫,爬上高处,失足掉下,破头而死。孙不二正巧寻来,目睹那孩儿掉落。她抱住孩儿尸体三日三夜,却没哭一声。唉,她若是哭出来倒好些。从此她便恨猫。我自晓得,她必也恨我入骨,只是碍于同门香火之情,不便翻脸。” 尹志平暗暗点头,若有所思。 第9章 思过崖6 忽听洞口有人咳嗽一声,道,“周伯通你出来。” 尹志平早听脚步声响,看周伯通耳根耸动,料他必已侦知,只是不睬。此时被指名道姓,仍然装聋作哑。 那声音好熟,尹志平心头突的一颤。 “那好,咱们进去。” 恰似美梦成真,那两条倩影摇摇摆摆走出夜色,一步步踏进尹志平藏身之所。苦寒阴暗的山洞一点点明亮起来,如蒙月光恩宠。两轮小小明月,怀抱拂尘娴娴而立,站到面前。 那拂尘似一路拂进他心里。 尹志平顿起顶礼膜拜之情,心慌得不行,手忙脚乱,身子如浮云端,飘到洞顶撞痛了头,才落将下来。 伸手一摸,果然肿起老大鼓包。 小龙女叽的一笑,低头不看他露丑。李莫愁斥道,“老顽童你躲到这里来?” 周伯通道,“其实本该藏进活死人墓,和你们来个灯下黑。又怕遇见那个天下第一会吃醋的。真是活见鬼了。” 李莫愁上前一步,揪了周伯通耳朵道,“好,你骂人,一句话便骂尽我们一门派的人。咱们评理去。” “我可不去坟里讲理,要评理,这里大有人在。”周伯通侧头悻悻道,“再说你古墓派也单薄了些,加起来才三两个鬼影子,一阵风也吹得倒。” 李莫愁扫了尹志平一眼,向周伯通道,“就他?也配评理?” 尹志平喉中刺痒难当,眼里几要滚出热泪,颤声道,“姑娘自是有理。” 周伯通一听他说话,不禁皱眉,心想,我又没隔空点他穴,怎的这般腔调?一似当年我误点她身子穴道,她异样神情看我时,我便如此抖抖的大说鬼话。” 李莫愁哈的一笑,道,“有趣。” 又道,“老顽童听到没?你找的人都评理说你不对。” 周伯通叹道,“重色轻友原也是人之常情。可恨这全真叛徒,枉我还想传他功夫。” 李莫愁笑道,“你还是自己先学学功夫罢。喂,素心剑法练的怎样?我教来教去可是大费心血,终不成教出个傻徒弟。” 周伯通道,“傻徒弟自有大道理。实对你说,全真派内功心法玄门正宗,最讲究一心一意。我练功琢磨出一心两用的法子,被师兄撞见,斥为歪门邪道。我偏要练来试试,看会不会走火入魔。” 李莫愁好奇道,“怎样?” “我左手使全真剑法,右手使素心剑法,结果,结果么……” “结果怎样?” “两柄剑拧作一根麻花。” 李莫愁笑骂,“好顽皮。来来来,我试试你剑法,看你这些日子偷没偷懒?” 二人比剑过招,周伯通仍讷讷不休道,“不是一心二用法子不好,自是我功夫还差火候,没练到家。” 忽听蟋声叽叽,二人低头,周伯通从怀里摸出一只瘦长竹筒来。 李莫愁道,“原来你比剑还带了帮手。” 周伯通笑道,“身子小嗓门却大,就爱胡吹大气什么素心剑法好。” 李莫愁哼了一声,剑锋一偏,直刺竹筒,周伯通弯肘轻推剑身,反手直挥她面门。李莫愁长剑圈转,左手扯住他衣袖顺势一带,周伯通回夺,身子一侧。李莫愁一剑反手挑去,那竹筒斜斜剖开,一半远远飞出。半只蟋蟀在空中翻滚。 李莫愁拍手笑道,“你帮手逃啦。” 那半只竹筒一路翻滚飞来,黄猫却早觑见,按低身子喉中呜呜,作势欲扑。它自是出于本能,开动脑子飞快计算弹道、修正座标,决意半空拦截、捕捉那不明飞行物。也暗暗瞥见小龙女尹志平正两边拢来,来者不善意图不明。不禁好笑。这山洞里尽是高手,个个眼光奇快。竹筒恰似飞虫,慢吞吞径奔一张大网而来。也不用去看,尹志平听风辨物,早算出它来龙去脉。他眼里却只有人。那绝美可爱的小道姑。二人一猫,各自都在蓄势谋画。古墓派轻功三大代表今日齐聚思过崖洞中,迎来一次小较。 洞口二人斗剑声远远退去,刹那间静极。 削尖的竹筒呼呼而至。 猫科动物抢先飞起,这小一号的老虎,反应速度快过人类七倍,心思单纯目标明确,血盆小口螳螂捕蝉就要咬中竹筒。小龙女黄雀在后轻轻一跃弹射起飞,让过竹筒直扑猫儿。尹志平终于出手了!尹志平! 他伪装出一副无辜嘴脸,貌似技不如人略逊半筹稍稍落后,实则放过竹筒让过猫儿直奔意中人。抱到了!幸福来得太过剧烈,他不敢睁开眼。竹筒落入猫口,猫儿落入小龙女怀中,小龙女自然抱在…… 情不自禁伸嘴过去,要在她樱唇一吻。 “乖乖不得了,老顽童要糟!” “啊!” 啪一声耳光响亮,奇痛彻骨。睁眼一看,怀里一番软玉温香,须不是假的,实系抱有一人,杏眼桃腮,不是李莫愁是谁?脸颊上湿漉漉印了他一块口水,正怒目而视。小龙女娴娴的抱了猫儿,立在不远处,叽的低头一笑。 周伯通拍拍自己老脸,后怕抚胸道,“险一险被你臭小子亲到,真是险到了极处。” 尹志平两下里一望,不明就里。 周伯通道,“老顽童与世无争,正好端端飞过来,去拣那半截蟋蟀筒子,你却闭了眼杀出逢人就咬,还好龙姑娘及时出手拉我一把,不幸李姑娘紧跟在后,我一把没拉住,终于落入你臭小子虎口,惨遭荼毒。” 却听李莫愁抚胸呼痛,伸开一看,满手是血。尹志平大惊,急忙低头看时,只见半截竹筒露在外,削尖处刺入肋下,一股股暗红正顺凹槽涌出。那竹筒中空,削尖了刺人躯干,放血最是快速。 李莫愁大叫,“我要死了!”昏晕过去。小龙女急奔而至,按住伤口。血不能止。周伯通看看情形,苦了脸道,“只怕要点她穴,方能止血。” 尹志平急道,“那你快点啊!还等什么!” “点穴就要碰她身子。周伯通立过誓,终生不能再干那种傻事。” “这是救人性命啊傻老头。你不是吹牛会什么隔空点穴?” “谁胡吹大气了?会就是会,不过不能用在女人身上。” “为什么?” “不能便是不能,有什么为不为的?唉,事已至此,也只好试试看罢。” 裂开她小小道袍,乳酪般身子,雀儿朱喙,凉浸浸的月光抖将上来。两个男子传染一般,声音都抖抖的不甚自然。周伯通一闭眼,便浮现那大理国女子二十岁的成熟曼妙,睁开眼,刘贵妃便跟过来躺在那里,叠影在李莫愁之上,眼睁睁的看他。再也挥之不去。 手软得摊不开,只得沮丧坐倒,道,“我不行。” 尹志平骂道,“你好龌龊。我来!” 抖抖半晌,也是下不去手,不敢触碰她清白身子。只得自扇一个耳光,骂道,“我好龌龊!” 小龙女轻抬皓腕,咬出血来,放到李莫愁唇边。尹志平心中一紧,暗想,难道今日害死两命?咬牙道,“周伯通,你那隔空点穴怎么使法?” 周伯通一喜,道,“容易的紧。我教你。只需运内力出丹田……” “又没人教我内功,哪来什么内力?” “这可有些麻烦了。这样罢,我传些内力进你丹田。” “好罢,你快些。” 周伯通盘膝坐到他身后,双掌推他命门,输送内力。尹志平浑身一震,觉到腹中有物隆起,骇道,“那便是内力?怎的有形有质?怀胎一般?” “你要徐徐把他散开,不然会撑炸。”便教他如何散气入脉之法。 “意到气到,如江如河,若实若虚,若虚若实。如河悬陆上,星浮银汉,若即若离。你听我话,运起一团内气,正转八反转八,如托红日,如举明月,沉坠如铅汞,起中焦,落于大肠,再起,推中膈,环两肺,上喉头,分两侧转平,斜肩顺势而下,至中府,转折直上云门,然后势如破竹,一路下行肘窝,入寸口经鱼际出少商。便是这样。” “不行啊。我中府上不去云门。” “那里有一道龙门,出名难过的坎儿,要使内功心法。” “你说啊。” “不行。一时半刻讲不明白。这样罢,咱们使个笨法子,不过你要受些罪。” “一条命都给你了,拿去罢!” 周伯通一把扯开上身衣裳,露出腹部,道,“像我这样,吸气鼓腹,然后吐气贴背。嘘嘘嘘……” 他腹部深陷,口中不停短促吐气,又道,“中膈用力顶上去,顶动肺心,加速心跳,达到这个鼓点……”他弹动口舌,发出一串急促抖动。(注:可以理解为加速脉搏至200+\/分钟) “然后就可以冲关、鲤跃龙门了。” 尹志平深吸气,如法施为,嘘嘘嘘急吐,渐渐感到中膈挤压心脏,疼痛加剧。耳边血脉大力搏动,咚咚出声。只是始终到不了那个鼓点节奏。双肩云门穴高高鼓起,内息堵塞,如欲涨裂。 周伯通面带忧色,欲言又止。 尹志平破口大骂,“我没用我没用!” 继而挥拳自殴,打在心口,仍然无用。打到脸上,内息仍然堵塞。 一个柔软如云般声音在头上响起,“别打了,息忽儿罢。” 抬眼,正见小龙女俯下身子来,捧住他脸深深一吻。 心跳停了一下。随即飙升,远远超过周伯通的鼓点。尹志平努力凝聚丹田最后一丝内力,循手太阴肺脉一路飞升俯冲滑降,到中府,冲云门,仍然如泥牛入海,动静全无。 周伯通叫道,“忘了告诉你,你的肺太弱,要咳嗽一声激活它,快!” 可他怎舍得这销魂一刻?宁可那一吻,永远带走自己这缕呼吸…… 小龙女放开手,侧身轻拍他背。一声咳嗽,两道内力轰隆隆冲上云门,飞流直下三千尺,穿肘入手,嗤嗤连声,自双手拇指少商穴不间断窜出。这是尹志平初次使出内力,那种敢于掌控生死的感觉,如同半个神灵附身。那一吻,又是半个附身神灵。加起来不多不少,尹志平此刻如同登仙封神。 “点她哪里?” “这么强的内力,转圈随便点啊。你不会迷路罢?” 第10章 思过崖7 洞外雕声峻急,尹志平一笑,心想裘千丈又有麻烦了。 数日不见,裘千丈的山洞成了垃圾堆。空中两头白雕发现尹志平,轮流俯冲而下,鹰爪一松,一条活蛇从天而降,险些砸中他。另一条落上那堆垃圾,扭曲几下不动了。两只白雕盘旋数圈,恨恨飞去。 尹志平又好气又好笑,心想这堆垃圾竟是空运来的。寻了十数根树枝,草草扎个扫把,扫去那堆秽物。裘千丈洞内听见,非但不谢,反而哼哼唧唧,阴阳怪气道,“你们演的好戏,红脸白脸那一套,好新鲜么?” 尹志平奇道,“怎样?” “三岁孩子也看得出,你先指使它们空投垃圾、堵我家门,然后出来打抱不平救猫咪扮好人。” 尹志平道,“我怎样指使来?” 裘千丈横过一眼道,“那我怎么知道?总是禽有禽言兽有兽语了。” 尹志平心想,他受那扁毛畜生如此欺侮,日子定不好过。又断了腿,着实难熬。便道,“我左右无事,削根木头做一副拐杖与你,可好?” “不要不要。我堂堂铁掌水上飘,怎能当瘸子给人笑掉大牙?你这是佯装好人,当面辱我。再说我这两条腿好好的,又没断没折。” 尹志平奇道,“怎的?” “想当初是挨了王重阳两掌,打在双胯,痛得走不得,那也不是瘸子。我是后来练功不慎走火入魔,瘫了两腿。我是瘫子,可不是瘸子。” “那便怎生是好?” “又不关你事,走你的罢。” 尹志平一笑,也不理会,寻了一根粗枝,细细削了,渐渐弄成一副拐杖模样。裘千丈冷眼旁观,道,“我劝你不要白费力气,我不会上你当的。” 尹志平好生纳闷,也不便问。 忽听雕声又起,抬头看去,吃了一惊,原来那两只白雕去而复回,后头还跟了一头巨雕。裘千丈冷笑道,“红脸还没去,唱白脸的又来了,你们好做作。” 三雕盘旋而下,尹志平认得那头巨雕,笑道,“雕兄久违。”见它毛羽凌乱,头脸更带血痕,模样倒有几分狼狈。两头白雕亦是如此。颇是不解。巨雕短唳一声,两膀微张轻轻扇动,向他低头抬头,状甚亲切。尹志平抱抱它脖颈,笑道,“怎么跟人打架了?” 那巨雕叼住他衣角,朝南扯了扯,随即放开,身子微蹲。 尹志平笑道,“敢情是邀我助拳?” 一人三雕,起飞向南,浩浩荡荡。尹志平骑在雕背,心想,倒弄得像支队伍了。裘千丈望了,冷笑道,“还说不是一起的!” 那鸟巢便筑在崖边,摇摇欲坠,两只小白雕玉雪可爱,见爹娘归来,欢欣鼓舞鸣叫不止。崖下丈余有个平台,一条巨大蟒蛇盘踞了,正试图攀上。尹志平见状,心下顿时明白。看那蟒蛇体型虽大,对付白雕有余,却怎能欺侮巨雕?想是乱石嶙峋,蟒蛇出没其间,大占便宜。巨雕反而不能施展了。 尹志平便想出个计策,要引它游动,离了乱石,方便巨雕下手。想到区区鸟类聪明如此,居然知道邀人助拳,不禁好笑。不防那大蟒身旁忽的火色闪动,吃了一惊。再看,是个火红狐狸,跳来窜去极是灵动。巨雕怒声长唳,飞扑而下。火狐不住跳跃扰乱,一边引了蟒蛇钻回乱石。巨雕扑至乱石近前,转折向上,便在此时火狐闪电般窜起,利爪挠下一团毛羽,叽叽而叫,甚是得意。 尹志平心中暗赞。巨雕落地,一脚高一脚低,连走带跳,挪到他面前,貌甚委屈,倒似诉苦。尹志平拍拍它背,笑道,“好,我便替你报仇雪恨。” 那火红狐狸见了他,连翻两个空心筋斗,龇牙挑衅。尹志平摇头道,“就你牙白?” 想起那两人,心中温馨无限。 一人一狐乱石阵交手,火狐仗了主场之便,东窜西跳急剧转折,几次将人带进绝地,险一险不是破脑便是折骨。极是得意,原地又是两个空心筋斗。尹志平又好气又好笑,待熟悉了地形,这才从容施展。也没甚花哨把式,也不翻甚么筋斗,只一般步伐,也不甚快。可是无论火狐窜到哪里,他总能挡在前头。狐狸眼中初现迷惘,渐渐惊惶。 尹志平戏弄得它也够了,微微一笑,便伸手去捉。那火狐尖叫一声,直直扑向他怀中。尹志平急忙侧身闪避,顺了它去势出手如风,眼见已揪住后颈,它却腋下突的绽出白膜,颇似翅膀,连连扑动。原来是个飞狐。尹志平手里只揪下几根红毛,那火狐凌驾乱石之上,展了假翅正在飞远。尹志平笑骂一声你好狡狯,再不容让,使出天罗地网式飞身追去。 那火狐忽的一道弧线飞而复返,尹志平笑了,只见巨雕正在对面天上堵截。火狐窜落乱石之间,忽然改了战术,静悄悄不知躲藏何处。尹志平只得求助。巨雕得意,不慌不忙空中盘旋,给他指路。一人一雕轻松配合,逼得那狐狸无处藏身气急败坏,忽的翻身倒仰,一动不动。 尹志平看了多时,见它睫毛微颤,便道,“我听说别人狐狸死了,都是尾巴翘起,不似你这般做作。” 那狐狸听了,果然缓缓翘起尾巴。 尹志平叹道,“你这就不好意思了罢?” 提了它丢进乱石夹隙。那狐狸倏忽活转,又得了意,翻筋斗团身乱转。原来它见这夹隙甚窄,人不能过,便告安全。忽听对面咳嗽一声,便吃一惊。循声向那边狐疑瞧去,一只巨大雕类眼睛正灼灼逼视过来,身形动处,一只铁爪赫然出现,趾甲轻叩。 某狐正是欲哭无泪。 尹志平叹道,“考虑一下,选它还是选我?” 那狐狸立刻缩身他脚边,不住摇尾乞怜。尹志平挥别巨雕,叫道,“那个长虫留给雕兄宵夜罢。” 忽听雕唳,白雕之一扑翅而来,尹志平吓了一跳。正想抵挡,却见白雕衔一块亮闪闪铜牌,喙一松,铜牌落入他手。看时,上刻‘铁掌峰‘字样。想是遗失之物,阳光一照,吸引了白雕,衔回巢中奇货可居。此时用作贵重谢礼,倒是它心意。他便哈哈一笑,收入怀中留作纪念。心想今日尽是奇事。 尹志平抱惯了猫,手上轻重分寸无不拿捏的若合符节。一路无话,那狐狸倒也不甚抱怨。 裘千丈见了红狐,大是诧异。尹志平道,“山居寂寞,老前辈不如养了它,留作陪伴也是好的。” 裘千丈略一沉吟,摇头皱眉道,“不要不要。” “晚辈已有一猫相伴,若再收留它,只怕它俩不和,闹出事端。正不知如何区处。” “拿走拿走。” “既然如此,那么晚辈告辞。” “等等。你方才不是故意试探?大说反话?” “晚辈诚意赠送,何来试探?” “那也好,我老人家就勉为其难,替你养着这骚畜生。” 尹志平走出十余步,感觉有异,不禁回头,恰遇裘千丈急转视线。心想难道他方才一路窥伺?所为何来?心下老大不解。 山中易得天黑。尹志平放心不下,悄悄掩回裘千丈居住山洞左近,寻了一丛矮树藏了,望向洞口,要解这个谜。 却见那火狐拴在洞外,一个木笼高高悬吊了,笼上系绳一路深入洞口,看来是个捕兽陷阱,不禁奇怪,不知他用红狐做饵捕捉什么。等了半晌,听见草木微微响动。心想来了。 却见也钻出个火红狐狸来,不禁吃惊。木笼轻晃,显是长绳牵动。想必裘千丈沉不住气。尹志平暗暗叹气,看来裘千丈不知此物厉害。那狐狸蹑手蹑脚,走一步停半步,东张西望,倒似个老贼。两只狐狸厮见了,亲一个嘴。恰在此时,长绳一松,木笼沉沉砸下。 裘千丈发一声喊,手脚并用急急爬出洞口。却见两个红的都已在笼外,绑绳已咬断。两个一齐拧转了脖子看他。裘千丈大声咒骂。两只红狐不理走开。走出十数步,骂声不止,两个不约而同停下,互嗅一下鼻头,似是商议。 眨眼两个议定,齐齐转身,向裘千丈只一龇牙。裘千丈初现迷惘,瞬间恍然,惶急转身,忙忙爬向洞内逃命。两只红狐龇牙咧嘴追了进去。 第11章 思过崖8 尹志平一手一个,提了两只火狐狸,山洞里救下裘千丈性命。 裘千丈身上早撕得稀烂,鲜血淋漓,也不管不顾,兀自扯了布条去捆火狐,紧紧捆缚了,生怕逃脱一个。不禁放声大笑,双手颤抖,满眼贪婪,难掩狂喜。 “你知道这是什么?这可是玉面火云狐,一千年才出一对儿!” 尹志平怀疑,看它两个模样一般,倒是难分彼此。 “莫非也是双生?” “年轻人没见识懂个屁。这是一公一母、雌雄两个。你道当年始皇帝穷兵黩武劳民伤财连年征战为了什么?自然是为统一天下。统一天下又为了什么?当然是为求长生不老。只有一统天下,方能抓壮丁派徭役举数百万民力,一同入深山围沟壑撒天罗布地网,捕捉这对儿玉面火云狐。” 尹志平叹口气,搬个小板凳,乖乖坐下听故事。 “我年轻时腿脚勤,喜欢到处跑。有一次跟随一支考古队下皇陵,黑灯瞎火晕头转向的啥也没看明白,只知道进去时十一个人。我掰手指头数过,我是第十一个。考古危险,名声不好听还常出人命,下去人多上来人少。可那次上来后,我数来数去,十二个。我是第十二个没错。掰着手指头数的。” 尹志平低头,翻来覆去看自己的手,怀疑生了六指。 “我见前面那人眼生的紧,身材高大气宇轩昂,别人都大包小提满载而归,只有他两手空空什么也没拿上来。我不免心生狐疑有意打探,中途休息时便和他攀谈。众人旁听。终南山地处秦境,离皇陵不远。那人说话虽也是此地秦音,用词造句却古里古气,大异时人。我自来有个本领,能和别人打成一片,哄得他高兴了,无话不谈,什么也不瞒我。那长生不老玉面火云狐的事,就是听他讲的。 尹志平暗想,难道又有个活死人墓? “始皇帝说,不是为求长生,谁愿意费那球劲统一天下?吃饱了撑的?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总之历尽千辛万苦,那对儿玉面火云狐狸终于被捕,扭送朝廷。始皇帝成功。吾皇万岁。 “太医陈一平说,照泰山封禅抄来的神仙方子,长生药有两种炮制办法,一种为正,一种为邪。正法虽慢但万无一失,需时十一年,邪法虽快,三天便成,但过程惊险,亦且血腥。 “始皇帝说,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 “陈一平便取来狐狸,各自割出一小杯血,叫来一个童女喝了。始皇帝手一挥,玉面火狐放生。童女被贴封条,十三太保顶盔贯甲日夜监守重兵保护。 “三日后药成。陈太医牵来童女,一刀割出一碗来,太监承上始皇帝。万众瞩目,始皇帝饮下长生药。吾皇万万岁。始皇帝指了童女,问太医,怎么办? “陈一平道,还求放生。始皇帝不悦。玉面狐狸可以放,反正除了始皇帝,天下无人再能捕捉。童女身上还有药血,倘若别人割取喝了,自然也可长生不老。是可忍孰不可忍? “始皇帝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御手一挥,赐白绫当面绞死,血涂于地,遍撒毒药,任其毁败,不能利用。始皇帝转问太医,你怎么办? “陈一平求饶。不允。盖其通晓十一年炮制的法子,已知天机,引为后患。陈一平当刑就戮,引用始皇帝言语,叹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死前尚有一事,求附耳密告。’ “始皇帝允。陈一平道,此天机也,不可泄露。欲求长生,必先赴死。历经七七四十九日假死,方可活转,从此长生。在此期间危机四伏惊险万端。我有道家呼吸吐纳之法,归心敛虑之术,可助陛下免除此厄。遂细细说了。始皇帝闭目聆听。 “始皇帝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你以德报怨,如此好心,寡人不信。 “陈一平卒年三十有五。不旬日,始皇帝果然假死。扶苏胡亥二子争位,各有奥援,风云变色朝廷动荡,太医院受制。不及一月,发出诊断:尸体晦暗,渐趋腐败,疑为真死。第四十三日,举国发丧。 “始皇帝醒来,已在墓中。其实面目如常,一无异状。长明灯下不免寂寞,烦躁不安度日如年。偶然记起陈一平传授之法,尝试运用,吐纳呼吸归心敛虑,果然神思宁定、心清气爽。我又按了那功法理路,自行摸索运转内息,已有千年,渐臻化境。 “那墓中出来的怪人说到此处,围坐十人都听呆住。互相看了,放声大笑。内有陈歪嘴道,莫非你就是那个什么狗屁嬴政?蛇皮张笑道,你爹是吕不韦?你爹姓吕不姓秦,你何不随我姓张?陈歪嘴正色道,这可是国家机密,怎好谈论?蛇皮张道,只怕全天下阿猫阿狗都知道了。众人哄笑。 “我打圆场道,‘大家都是好朋友,这玩笑开不得的。’那怪人倒不见生气,自语道,一千年内功练下来,也不知功力怎样?陈歪嘴蛇皮张对视一眼,哈哈一乐,各提洛阳铲而上,道,‘试试就试试。’ “两片光闪闪铲嘴只在那人面前弄影。我忙道,‘那东西放血最厉害,不是玩的,二位莫开玩笑。‘那两个见他低头不语,想是怯了,越发尽情辱骂。我再三拦挡不住。那人忽抬头看了我,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你何故助我?’ “他出手第一掌也不见怎样,陈歪嘴倒地,第二掌,蛇皮张拦腰折断。余人一起扑上,他叫声来得好,左手第三掌拍出,前面三人平平倒飞回去,与后头撞作一团。竟是一掌比一掌加力。第四掌风雷隐隐,左右手同时推出,呯轰一声…… “我铁掌峰功夫以铁砂掌为最,能开碑裂石。人身子柔软,骨断筋连,铁掌最了不起也只碎人内脏,不能刀剑那般切肢断体。那第四掌却直如开天辟地,十个人受击竟然粉碎,飘作一阵血雨腥风,噼啪落地。 “那人点头自语道,‘如此来看,陈一平没有骗我,他授我内功不假。’忽的转头看我,道,‘你怎么办?’ “我惊得跪倒,口称万岁,连连求饶。 “始皇帝问道,我在墓中想了一千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话难道错了? “我道,‘陛下怎么会错。那句话对极,一万年也不会错。’ “始皇帝哼了一声,伸指向我膻中穴点来。出手也不甚快,可我哪敢闪躲。喏,当时就是这样,你看……” 裘千丈伸出二指,在尹志平胸口虚拟一拟,收了手,忽然挠头,道,“不对,不是膻中,应该是……”又伸指在他胸口虚拟。 “是心包罢?” 尹志平刚问出一声,忽觉膻中穴一痛,啊的叫了出来。裘千丈翻脸狞笑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小子算你命苦,今天爷爷要借你身子一用。”言毕又连点两下。 尹志平顿觉半身酸麻。 裘千丈从火狐身子割血,冷笑道,“什么红脸白脸,什么小恩小惠,什么放长线钓大鱼,爷爷我见的多了。不为得些好处,你来我这里做什么?哼,全真派的小探子,假装思过面壁,你以为苦肉计就能骗我?” 火狐见血,吓得直抖。尹志平看了不忍。 裘千丈道,“不要假惺惺,天下只你一个好人?我下手自有分寸。这是玉液琼浆,是菩萨净瓶里的甘露,哪能糟蹋一滴半滴?两个各割一杯也就够了。” 捏开尹志平嘴,慢慢倒进去,下巴一推合上。尹志平摇头挣动,正欲吐出。裘千丈利刃逼住,声色俱利颤声喝道,“你敢?!” 尹志平一怔,看他神色又是威胁又是祈求,威逼、引诱,疯狂、软弱,瞬息变换又混作一团,虽凶器在握,却涕泪横溢,老羞成怒道,“我这老瘫子全靠这药才治得好,千辛万苦得来,你又坏我的事!” 尹志平见他着实可怜,心生恻隐,一闭眼咽下喉咙。那血甚是腥气。 裘千丈松一口气道,“又不是害你性命,只借你当个药引子。三日后割你一碗血服下,也就没事了。”拍他后背顺他胸前,生怕咽不下。 看他不生事反对,万事顺利,不禁又得意,搓动两手,看了火狐盘算道,“始皇帝放你们的生,我可没他那般气魄。将来等腿好了,一根小绳拴了你,再一根小绳拴了你,你俩跟我走江湖,耍把式卖艺会不会?不会?那就办展览,‘始皇帝捉过的玉面火云狐’。可谁会信?又要说我裘某骗人了。” 尹志平渐感困意袭来,眼皮合上,瞬间闪过画面:是个刑场,刑柱捆缚一个女子,刽子手高举鬼头大刀,正待砍落。裘千丈扒开他眼皮,道,“看见了?” 尹志平点头,奇道,“怎么这样?” “那就是玉面狐狸精,纣王的妲己,女人中的女人。杀不死的女人。” 尹志平再闭眼,只见大刀砍落脖颈,女子的头却依然完好。十次中有一次砍落了,那头滚动过来,越来越近,看清是张极美极媚人的脸。滚到切近,那妲己的头颅上,左眼向他俏皮一眨。 心中顿时极软极软。明白换我是那刽子,便连手中刀都举不起,何谈杀人?裘千丈强行扒他眼皮,尹志平只觉怒火陡盛,一心想要闭眼,再次看到妲己。 “万万不可受她迷惑。纣王因她身死国灭,你若迷恋她美色,闭眼睡去,便永远醒不转来。我的药也白白毁了!” 尹志平一惊,奋力打起精神。 “我传你呼吸吐纳之法,归心敛虑之术。你听着……关注呼吸,正念当下,一呼,一吸,数数。呼吸之间停顿为息,数息。她若替你数,不要理她。” “不成啊,她捏我鼻子。我吸不进气。啊,她朝我耳朵里吹气,呵好痒,你好顽皮,嘻嘻嘻……” “不要理她。不要数数了。听我话,静的不行,那就动起来。想像丹田一股暖气,正转,反转,气到意到,紧紧随了它转,直到晕头转向,出丹田……是为小周天……是为大周天……不要停下,一圈紧跟一圈。不要给她可乘之机。 一天一夜过去。 第二天,那狐狸精换了招数,尹志平不闭眼也能看到。却见她盛装登场,款扭腰肢,秋波频抛,口称大王辛苦。尹志平转开视线。那妲己忽然缓缓俯低身子,捧住他脸,柔声道,大王你息忽儿罢。尹志平心头一震。扭脸看她仍是妲己的身子,却换做小龙女的脸,正慢慢吻将下来。 尹志平奋力咬痛舌头,摇头甩去幻象。 第三天。又幻作李莫愁,小小道袍轻轻裂开,乳酪一般的身子。尹志平只得拼命运转内息,两只眼睛紧紧跟随了,过山车般在体内起伏冲荡,不教自己刹那停歇、胡思乱想。 远远一声鸡啼,东方破晓。一道红光刺破幻象。三日三夜大功已成。裘千丈一刀划下,尹志平腕上热血汩汩涌出。尹志平见妲己脖颈翻出伤口,一颗美人头颅骨断皮连,口中发出哀婉之声,眼里更流出泪来。 不禁替她难过,潸然泪下。 裘千丈将那一碗血喝尽,放回时长叹一声,暗想这三日三夜与他目不交睫同舟共济,此生从未如此关心在意过一个人。便是亲子亲孙,怕也不过如此了。想到此处手上一滑,那碗抖落。尹志平手疾眼快,一把托住,递还给他。裘千丈接了,嗯一声点点头。忽的心念一动,不禁回头看他。尹志平奇道,“怎样?” 裘千丈看了他手,道,“方才你接的碗?” 尹志平点头。裘千丈手一抛,那碗飞来,尹志平伸手接过。裘千丈颤声道,“我明明点过你穴道,怎的你能动弹?” 尹志平不语。裘千丈出指,连点他膻中,忽觉指下有异,去他怀里一摸,摸出块小小铜牌。恍然道,“原来一开始就没点住你穴道。那你为什么不走?” 脑海如流光闪过天际,忽的记起那墓中怪客,始皇帝出掌杀人之前曾问道,‘你何故助我?’自己当时却答不上来。 此时此刻,心中似隐隐有了答案。 尹志平不语。铜牌挡住膻中,当时他只感一阵酸麻,穴道并未封闭。只不说破。 裘千丈想了半晌,不禁迷惘,喃喃道,“他可怜我。他可怜我。可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难道这话错了么?” 第12章 思过崖9 还没回到思过崖山洞,他已感到空气里的异常。 危险的印象里,杂进了一丝两缕温柔。也不是脂粉味,但的确有少女淡淡体香。瞬间想到李莫愁。山洞如同开膛破肚,一切都被刺穿戳破捅开,被子撕碎,棉絮散了一地。好好的衣裳剪成一堆布条。 忽的一声,利剑劈出风声,一道长长的人影随日光拖进洞来。 他不敢回头,飞身窜向洞内,起脚落足踏上石壁,两步到顶,顺势尽力一蹬,划过一道弧线,从那人头顶逃窜出洞。也只来得及逃命。那人出剑改刺为撩,剑尖大幅上挑,终于触及皮肉。心中一喜。 尹志平逃出洞外,背后一阵风凉,一摸,衣服已划开。不禁惊出一头冷汗。那人追出来,是个小道姑,却一块帕子蒙了面。 尹志平认了认,道,“这一片天下只有两个小道姑,你还蒙了面。” 李莫愁冷哼一声,也不说话,舞个剑花跃起,直削下来。尹志平暗想,她必是面羞,那日为了止血,扯开她道袍,什么都瞧见了,如今伤好,登门灭口来了。想到她乳酪般身子,不禁面红。 李莫愁见他脸红,瞬间明白他在想什么。心里又气又恨,不禁面红耳赤。暗道好险,幸好手帕蒙了脸,他瞧不见……不过,露不露?真想找面镜子照照。 手中长剑更凶狠了几分。 尹志平不懂剑法,只得躲闪逃窜。心想你撒撒气,使得累了也就算了。谁知她越来越长精神,剑剑杀招。不禁有气。心念一动,转身就逃。李莫愁杀得兴起,哪里肯放?一剑飞掷而去,恨不得将他穿个窟窿,钉在地上。尹志平侧身避过,三逃两窜,钻入平日练功的冰窟。 李莫愁追来,见他抱臂胸前,立在冰面中央,一副有恃无恐成竹在胸的样子,更恼了,咬牙切齿奋身扑上。尹志平叹气,捂眼低头,不忍观看。万年玄冰极是光滑,便是只苍蝇也站不住。 李莫愁大叫,“我杀了你!” 尹志平走上前,只两步之隔,长剑永远够不到。尹志平缓步绕行,长剑和它主人随之转向,舞成一团剑光,死活就是不能前进半步。 李莫愁一直在原地打滑。原地舞剑。原地七窍生烟。 尹志平伸手道,“或者爬出去,或者扶出去,你选罢。” “我杀了你!杀了你!” “这里有回音,你喊一声够听半年。” “杀了你!杀了你!” “你若累了,不妨以剑为杖,拄了息忽儿罢。” 李莫愁勉强站住,扶剑站直身子,看他一眼,又气急败坏,禁不住手中剑抖,连滑几下,总算依剑立定。 “当时老顽童也在场,你为什么单单杀我?” “周伯通已被我杀了!” 尹志平惊问,“怎么?” 忽听洞口一个阴森森声音哭道,“老顽童死的好惨,找不到头了,我的头哪里去了?” 李莫愁啊的一声惊叫。 只见周伯通提了自己脑袋,血淋淋走进来,直奔李莫愁。“你看见我的头了没有?” 李莫愁魂飞魄散,呀的一声大叫,按了剑柄尽力一跃,扑向尹志平怀抱。尹志平接住,只觉她身子突突抖个不住。周伯通有样学样,纵身就要跃过来。尹志平急忙大叫,“老顽童不要,这里站不住。” 却已迟了。 尹志平放下李莫愁。她却不敢放手,紧紧拽了。尹志平道,“我教你罢。”二人在冰面上滑行。双人滑围绕一个提头怪物,那怪物原地打滑,手舞足蹈无法停下。 周伯通大叫有趣,弃了手里假头颅,衣领里钻出真脑袋。脚下不停试探,渐渐摸到窍门,叫道,“原来这里要用滑行。”倾斜身子,两脚撑开,原地转起圈子。已不似方才狼狈。 李莫愁毕竟是古墓派及门高弟,随了滑行几圈,也就会了。一把推开尹志平,哼了一声,就去拔剑。尹志平叫道,“这不公平,我教会你滑冰,你转头就来杀我。” 一个逃,一个挥剑就追。 看看追不上。周伯通拍手,大叫加油。那剑忽的转向,直刺老顽童。周伯通大叫,抱头奔逃。三人累了半晌,不约而同停下,呼呼气喘。 周伯通道,“这样下去永远不是头。总得想个办法,决出输赢。” 李莫愁道,“我杀了你!我杀了你!” 尹志平道,“就你牙白?就你手里有把剑?” 周伯通嘿嘿一笑,递了剑给他,道,“你俩不妨拼个命,我来当中正。” 尹志平摇头道,“我不会使剑。” 周伯通挠了半天头,忽道,“有了。” 李莫愁横他一眼,道,“也杀了你。” 周伯通道,“今日你不是已杀我一次了么?老顽童好险,幸好躲得快,才保住脑袋。” 李莫愁道,“你迟早保不住。” 周伯通点头道,“我有个主意。不如你我他三人打个赌。” 尹志平奇道,“还有我?” “那当然,你也安眉带眼的,什么该看什么不该看,总之都看了。” 李莫愁又气又急又羞又恼,眼前一黑险些昏倒。 周伯通又道,“李姑娘剑法好,你小子脚下滑。李姑娘传我一路素心剑法,我便传给你。你学会了便和她在这里比试。李姑娘教我用了半个月,我教你也只十五天。今日月望,咱下月初一正式比武。两不吃亏公平合理,你们说怎样?” 李莫愁哼了一声,料今日讨不了好,恨恨顿足而去。 周伯通笑道,“她哼了两声,自是答应。” 他原本就有意将那路剑法传了尹志平,好叫他替代自己,去和那出名难相处的孙不二搭伙,练什么心意相通双剑合璧。此时再加上有场热闹等着瞧,更是乐意。 尹志平踌躇道,“半个月够不够?” 周伯通瞪眼道,“都是半个月,难道我教出的弟子,竟不如她教的?”随即挠头,翻翻白眼掐指算道,“等一下,我教出的弟子是你,李莫愁的弟子是我,你当然不如我,嘿嘿,这可是从何说起了……” 半月匆匆而过。尹志平看来,直是一眨眼。他日夜不停,学了练、练了学,彻夜不眠不休。总觉天黑不久就亮,亮了片刻就黑,一日一夜只不过一呼一吸,如此短促。 七十二招玉女素心剑法半月学全,谈何容易? 周伯通又不停从旁催促道,‘命可是你自己的,你不练成剑法,她女孩儿家护羞要脸、拼命杀人的样子你也见了,到时候我不帮忙莫怪。再说老顽童一把年纪,作他爹爹也绰绰有余,多看一眼打什么紧?你小子没少看一眼,嘿嘿,谅她决不能饶你。’心中一慌,正是欲速不达,进境反而慢了。 转过月初一,尹志平提剑准备比武。到得冰洞,李莫愁已在内专等,斜抱长剑,恨恨啐了一声,道,“来领死么?”尹志平硬了头皮道,“尚待中正周伯通来到。”正是话不投机半句多,二人无话,各自斜睨,度日如年。好不容易听见脚步声响,尹志平迎出去一看,愣在当地。 田伯光笑道,“一路好找,原来在这里了。” 洞内李莫愁闻声一惊。 尹志平怕他张见李莫愁,急忙上前几步,离洞远些,道,“原来是你。” 田伯光道,“全真七子如今都在南山,我这次来,头上顶着雷呢。” 尹志平笑道,“田兄远来不易,怎么还挑副担儿上山?里面什么宝贝?” 田伯光道,“你打开看看。” 尹志平好奇,揭开一层盒盖看了,却是四干果四鲜果两咸酸四蜜饯,下一层是什锦点心精致糕点,再一层也是,层层并不相同,不禁赞叹。 田伯光道,“正要教兄弟见我一番诚意。” 尹志平点头道,“田兄有心。请问何事?” 田伯光道,“我讲个笑话。当年师父给我诊脉,我坐他站,他正与边上一个郎中说笑,在我脉上一摸,忽的脸一沉,低头打量我。我登时慌了,心想莫非病重不治?师父问:你吸不吸?我摇头。问:你喝不喝?我摇头。师父又问:那你看不看?”我的脸唰就烧着了,没办法只好点头承认。师父长叹一声,重重跺脚。我魂儿都吓飞了。问,我是不是快了?师父说:别多心,我叹气是因为累了。然后摇摇头,自言自语道,跟他妈我年轻时一个球样。” 尹志平哈哈一乐,道,“尊师是大夫?” “我师父闲暇时也给人瞧病。他使快刀。我这身功夫都是他教的。” 尹志平道,“失敬。那便怎样?” 田伯光道,“转眼我也到该收徒弟的年纪了。” 尹志平笑笑,不语。 “你啊,跟年轻时的我一个样儿。我有心收你为徒。” 尹志平大怒,忍了气,道,“田兄远来不易,恕我无理,这就请罢,不送不送。” “你连生气都跟我当年一样。我师父也是接连打翻我七次,我才服输拜师。那么你出招罢。如果连败七次,你就跟我走,如何?” 尹志平连败八阵,却不服输。 田伯光道,“好好,只此就比当年的我强了。我便在此替你数着,看你到头来怎样服输。” 尹志平道,“我体力没你好,要进去歇歇力气。” 田伯光一指担儿,道,“慢用。” 尹志平本不愿受他礼物,一来斗了半天腹中饥饿,再者牵记李莫愁,想她多半也没带干粮,便抱了半边担儿进洞。李莫愁气急败坏,低声斥骂,“你怎么学的?好好一路素心剑叫你使成了空心面……”见他端出精致点心,转脸不看,道,“甚么脏东西了。” 尹志平连劝无果,只得自己吃来。李莫愁一招一招点评过去,不住口的骂他呆笨,七十二招竟挑剔个遍,没一个顺眼的。尹志平心想她面羞脸嫩,自己在场她必不肯吃,莫饿坏了她。草草果腹,出洞思量剑招去了。 照她的指点,果然大见起色,田伯光连连点头,赞他进步甚速。尹志平大喜,转身回洞,要请她再加指点。 却见她安安静静坐地,也不骂了,不禁奇怪。 一边请教,一边伸手去盒里,却摸一个空。再一盒,也是空的。盒盒如此,不禁扭头看她。“你师妹龙姑娘也在么?”“没有啊,怎么?”“没甚么。”又请教十几招剑法,实在忍不住,问,“你全吃了?” 李莫愁忽然脸红,骂道,“怎么啦?姑娘饿了。” 却听田伯光哈哈一笑,走进洞来。李莫愁立时脸色煞白,身上抖个不住。尹志平低声安慰道,“别怕,周伯通也该来了。他一来,咱们以三对一,稳操胜券。” 田伯光冷冷一笑,掷出一把长剑,冰面上滑过来。尹志平拾起一看,心里一凉。正是周伯通的剑。田伯光拍拍冰面,赞道,“如此玄冰,练功夫最好。”言毕轻舒腿脚,似要跃上冰面。 尹志平李莫愁二人窃喜,四只眼睛巴巴的等,盼他掉进万年玄冰滑不留手的陷阱。只见他轻轻一纵,高高跃起。二人两颗心同时高高提起。田伯光落上冰面,一动不动,轻如鸿毛。这样轻功,尹李二人望尘莫及。心下冰凉,脚都软了。 田伯光向李莫愁招招手,笑道,“小妹妹,天可快黑了呢。你妈妈呢?”李莫愁呀一声惊呼,躲到尹志平身后。 田伯光道,“想死没用的。江湖传说,我可是连死人也不会放过的大恶人哦。” 言毕哈哈一笑,转身出洞,守在外面。 李莫愁惊魂甫定,良久不语,流下泪来。终于一咬牙,向尹志平道,“你跪下发一个誓。” 尹志平奇道,“怎样?” “我今日迫于无奈,只好从权,传你一门心法。你剑法再怎么学,不会心法也是没用。” 尹志平摇头,面带失望。 “难道你不想学?” “我还以为,以为你……” 李莫愁脸一红,顿足骂道,“你欺侮我!你欺侮我!” 尹志平摇头道,“我因事受惠,习得贵派剑法,已经大占便宜,心中极感不安。倘若再授心法,张扬出去,恐怕会传说尹某无耻之徒。” “谁说你有耻来?等过了今日这关,我自会找你算账,收回心法。” 尹志平默然半晌,琢磨她话中含意,终于屈膝跪下。 田伯光已经记不起数到多少了,最后一次数到第一百三十四。尹志平剑法一次比一次强些,每次进步一点点,加起来已经相当可观。田伯光心里替他高兴,却也怒火渐盛。他不想再用刀刻画一个夜叉出来。那一招天地同寿,他始终没有想到破法。终于他哈哈一笑,转身下崖。自语道,“我比他差远了。” 天快亮时,李莫愁一个战抖,从梦中惊醒。她觉得冷。寒冷彻骨。那个战抖是她大脑最深处发出的试探,要看看她死透了没有。她发现身上裹了尹志平的衣服。她有些不安,摸摸身上,松了口气。她走到洞口,顿时呆住。尹志平直直立在洞外,耿耿的替她把守着,浑身冻成冰柱,只有口鼻外露,微微有些热气。她本可一剑杀了他,连心法带耻辱一并销毁。可是她连试几次,始终不能下手。 终于哭出声来,掩面离去。 红日东升,寒冰融化。尹志平心想,眼泪化入冰水,就像一切交给时间,既惊心动魄,又无声无息。 第13章 思过崖10 天还没亮,思过崖洞外就响起欢快铃声。 出来一看,不禁乐了。只见两只火狐颈系铜铃,拉一小车,车上端坐一员裘千丈,仪表堂堂貌甚威武。裘千丈冷哼一声,道,“小子,教你见识一下铁掌水上飘。” 他挪下小车,缓缓站直,慢慢走出几步,抬头,脸上已是笑逐颜开,老泪纵横的看过来。尹志平先是惊讶,半晌才会过意,不禁心花怒放,两手一拍上前拉住,喜极而泣。 裘千丈暗想,这可不是作伪了,现场感受明明白白,骗不了人,他是真心替我欢喜。 “小子,我要走了,永远离开这里,带了这两头畜生行走江湖。” 尹志平一阵难过,半晌无言。 “我知你不舍。分手在即,小老儿伺候大爷一套玩意儿,请多多赏赐罢。”去怀里摸出块手帕,翻来覆去,吹口气,变出块银子来,一抓一放,银子不见,一指尹志平,又从他耳后变出来。 尹志平看他戏法变得笨拙,含泪使劲鼓掌。 “许多年不玩,手生啦。当年就凭这一手,迷倒无数大姑娘小媳妇儿,红遍江东。” 尹志平一笑。 “我传了你这手功夫罢。将来念起我时,亮出来给大家玩一玩,也当个笑话。” 尹志平不忍拂他,便认真备细学了。他自不知这是妙手空空的本事,手法轻巧动作灵活,眼明手快,拿来变戏法固然可以,也常常拍人肩膀转移注意,趁其不备大加扒窃。是行走江湖的必备本领。 两个你教我学,团团笑了一回。 笑容慢慢僵住。老大半天,谁都不肯先提那二字。终是裘千丈道,“也罢。天下没不散的宴席……” 尹志平道,“我再送一程就回,不要赶我。” 这一程就送出十里。 裘千丈叹道,“也罢。” 尹志平哭道,“你又赶我。” 裘千丈叹道,“罢了罢了。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一生行骗无数,近日不知怎的忽然心软,容易迎风落泪。大概是人老不中用了。我听说他们为难你,要你跟一个什么铁娘子道姑练心意相通?” 尹志平破涕为笑,道,“是孙不二道姑,严厉的紧。” “我有一本册子,临别赠了你罢。只这个就是移魂术。学会了,凭他什么铁娘子铜娘子,统统和你心意相通。”摸出薄薄一本书册递过来。又道,“本来还有迷香迷药,料你不肯要,那也罢了。” 吓得尹志平连连摇手,暗想给孙不二下迷药可不是玩的。 又道,“你一身神狐宝血,莫要浪费。长生之说虽然缥缈,没事自己割一碗喝喝,也能大增功力呢。” 尹志平听了一笑。 两个依依不舍分别了,不在话下。 谁知风云突起,这一年蒙古大举攻金,铁木真兵强势大,金主完颜贾难与争锋,被迫转移,南侵入宋。大宋紧急动员全民抵抗,和尚道士也不能免。终南山大开仓门,王重阳为抗金积储的二百火枪如数充军。 申志凡有幸挑中成为火枪手,喜不自胜。尹志平只被分派为步兵刀手,协同保卫,心羡不已。不日便要开赴前线,正是与家人亲朋告别的时候。尹志平心念活死人墓,差遣那猫儿送信,求见一面行告别礼。 是日,尹志平一身货郎打扮,挑一副担儿来到墓前,早见二女一猫笑吟吟相候。他卸下层层礼盒,摞得一人来高,都摆在李莫愁面前。 李莫愁笑道,“啊,都是给我的?”打开看了,是些精美细点,竟没一盒重样的。不禁笑逐颜开。 又从怀里摸出面镜子给她。李莫愁接了,晕生双脸。暗想,我心里想的,他倒知道。 连猫儿也有礼物。是一条木雕小鱼。 走到小龙女跟前,伸手去怀里掏摸。小龙女等他礼物,等了半晌,见他出来两手空空,不禁轻轻一笑。又见他转身就走,不禁微微有气。瞥见李莫愁颇有幸灾乐祸之意,不禁面红尴尬。 尹志平耳朵伸到脑后,留神听见她跟来,知她不依。 “喂!你这样做不对啊。” “我怎样做才对啊?” “怎么只给她不给我?” “我上回没给你吗?上回给你的还大一些罢?” “你这样不公平啊。” “要怎样才公平啊?” “她在笑我呢。” “那你也笑她啊?” “可我笑不出。” “笑不出就哭呗。” “我会哭的。喂,你这是领我到哪儿去啊?” 心里一紧,暗想,啊,今日遇见人贩子了罢? “你闭上眼,我告诉你。” 睁开眼时,不禁呆住。 一支迎亲队伍在路上蜿蜒了,前不见头后不见尾。八抬花轿火红了颜色,人人披红挂彩,新衣锦簇。 尹志平道,“都是给你的。公平罢?” 小龙女破涕为笑,晕生双颊。尹志平向花轿伸手,请她上轿。 “啊,这是新娘子坐的。” 李莫愁抱了猫儿一溜烟奔来,骂道,“好啊,把我妹子拐带到这里!啊,大花轿,我要坐!”一纵身落入轿里。 “明日赶赴沙场,死生难料。我有个心愿未了,不免烦恼。两位妹子,今日索性大胆一回,我扮作王重阳,你二人扮活死人墓主人,这是我迎娶新娘子的队伍。咱们远学古人大游皇城,也来个大游终南如何?” 二女听他异想天开,不禁面面相觑哑口无言。 这天可巧黄道吉日,迎亲的队伍多得走碰头。尹志平不费力气便劫下几支,点了新人穴道,言明不伤性命不取钱财,只需出个差游游街便罢。那些人见他身手了得,不敢不从。 于是迎亲队伍吹吹打打,抬轿骑马一颠一晃喜气洋洋出发。 “咱去哪里啊?” “先去京城。进了京,我当皇上,你们自然是娘娘。你们没事可以玩玩宫斗,猫儿可以捉捉老鼠,我自然琢磨琢磨如何长生不老。” 二女相视而笑。 活死人墓终年寂寞凄凉,今日偶得热闹,开一下心也是好的。 队伍转回,绕活死人墓一圈又一圈。林朝英早听见热闹,只是不出,心中烦恼。尹志平下马,扶二女落地,吩咐队伍直奔重阳宫,大吹大擂的也转几圈,差事即告了结。 三人站在墓门之前,见那门紧紧闭了。 尹志平大声道,“我全真掌门王重阳和活死人墓主人林朝英真心相爱,始终不渝,愿生生世世,结为夫妇。我愿咱俩个都能再活一百年,让我能好好待你,报答你对我的恩情。若是不能,若是老天爷只许咱们再活一天,咱们便做一天夫妻,只许咱们再活一个时辰,便做一个时辰夫妻。 从今而后,一个时辰也好,一天也好,一百年也好,我会尽力爱护你,照顾你,不论有多少人来跟你为难,不论有多么厉害的人来欺侮你,我宁可自己性命不要,也要保护你周全。我要让你平安喜乐,忘了从前种种苦处;我要让你从此活在太阳底下,远离从前的潮湿阴暗。” 墓门无声无息开了,林朝英迈出一只脚。 “啊,是你?” 没有料到,和自己通信一年有余的,竟然会是他,那个重阳宫祖师堂跪在孙不二身旁的小道士。他长大了不少,相貌果然更像那人了。那个怀疑又一次跳出来折磨她。 “你母亲可好?” “我娘现在山西,身子还好,就是想我,总哭,眼睛不大好了。” “在山西?那么,那位孙道姑不是……” “有一次我为了巴结讨好,跪地喊过她一声娘亲。我亲娘可比她美得多,有一点像仙姑你。那次有歹人见她貌美,想要欺侮,是我杀了他,这才避祸出家。倘若我娘长得有一点像孙师姑,只怕也不会出这种事了。” 李莫愁和小龙女咯的一声笑了。 林朝英不禁莞尔,细细打量他,渐渐肯相信了,心里那块疑云一点一点飘散。终于释然。她走出古墓,闭目深吸一口新鲜空气,然后嫣然一笑。 那迎亲队伍浩浩荡荡开到重阳宫外,早有道人报知王重阳。他正提笔写字,不禁手一颤,一滴墨汁淌落下来。 第14章 七星北斗1 铁木真第一眼见到天罡北斗阵,震惊得掉下马来。 三万蒙古铁骑起了一阵微澜。大汗倒仰落马,如此狼狈,他们前所未见。铁木真推开一拥而上前来搀扶的侍卫们,一跃上马。他抽出金刀,在那些侍卫铁盔上重重一拍,怒道,“下次再敢这样,砍你们头!” 铁木真第二眼看天罡北斗阵,仍然一阵阵头皮发麻,浑身毛骨悚然。他骑马站在高坡,视野开阔,战场一览无遗。居高临下,他完完整整见到了洪荒宇宙奥秘中的奥秘,玄之又玄,众妙之门。 被他掳掠来的东欧宗教领袖、君士坦丁堡大帝,抬起剧烈颤抖的手,在胸前画了个十字,热泪潸然而下。他指着天罡阵向铁木真说,“这是神迹,真正的神迹。” 铁木真缓缓摇头,忧心忡忡说道,“不,这是地狱。” 天罡北斗阵缓缓转动,转动成一台巨大绞肉机,一个杀戮黑洞,推开一扇众死之门,无情吞噬青春、热血、你朋友和你的生命。这是一个巨大的反十字,两端横折,对面反向。这是佛教祈福标识,多年以后纳粹反动图腾。 这个阵列再现了星座运行,模拟北斗七星围绕北极星转动。斗柄东指,天下皆春。南指,皆夏。西指,皆秋。北指,皆冬。这是中华道家探索宇宙的发见,是全真派呕心沥血发展出的抗金杀器。 二百名火枪手分作四部,分处十字四端。每部四十九人,又分四队,每队七人。七人组成一个小阵,每部四个小阵,组成一个中阵。这样四部,就成为一个大阵。 宏观看是个拙朴反十字,整齐排布,缓缓顺时针而动。具体而微处,又是一个小宇宙,各循理路。七人小阵各占摇光、开阳、玉衡、天权、天玑、天璇、天枢,火枪枪口斜指,火力交叉消灭了射击死角。并且时时变化,摇光与天枢东去,其余五星西行,呼吸间模拟数十万年恒星运行,灵动活泼。 既庄严厚重,又百变跳脱。 铁木真不禁抬头北望。是白天,星辰隐没。不,是落在了这里。向他沙盘推演万万年的沧桑。顿时宿命感扑面而来,气势汹汹,向全人类发出挑战。活人只得应对以死寂和沉默。全世界唯有铁木真敢于应战。 因为他叫铁木真。 因为他知道,这一场战斗胜利后,他将更名换姓,全世界将拜倒臣服,齐声高呼:成吉思汗!成吉思汗! 铁木真一摆手,喧嚣戛然而止。 他说,“干!” 三个万人队立时动作,压迫包围。在蒙古和宋军之间,是大金国最后一批人马。这一天,金主完颜贾和他的王室亲贵,将见证金国的毁灭,直到四百年后,后金挥舞满清的大旗,完成爱新觉罗的复兴。 铁木真一生戎马熟于征战,指挥他的蒙古铁骑得心应手,如臂使指,随心所欲。他巧妙的拨弄手指,将金兵归拢,塞进那台绞肉机。他用金人血肉之躯,试探天罡北斗阵的铁齿钢牙。他既尊敬又满怀恶意,希望能发现它的弱点。草原狼在观察、评估,它恃强凌弱,它也能屈能伸,必要时臣服拜倒,有机可乘就卷土重来。 天罡北斗阵同样能够伸缩自如。敌人多了就向心收缩集中火力,少了就伸展臂膀自由射击。它还不断转移阵地,不让堆积如山的尸体埋没自己。它的核心是北极位,重中之重。是首脑,也是诱饵。 完颜贾发起生命中最后一次冲击。腹背受敌,他孤注一掷。 普通一兵尹志平认识到,战争不是比武招亲打擂台。在这里,繁复精深的剑法没有用。这里有用的是缠头裹脑破烽八刀,简单直给、斩钉截铁,多一刀也嫌太多余。生死只在一线,缠斗纯属找死。 完颜贾心怀必死之念,终于突破天罡北斗阵,直闯垓心,不禁涌起悲壮的狂喜。这是别人从没做到过的,君主就是君主。再砸倒前面一个宋军,他就能成功登顶。死在生命之巅,死而无憾。 他踩住马镫站直身子,狼牙棒高高挥舞,他要用最华丽的动作谢幕人生,死得像个王族贵胄。那个小小宋军一动不动,显然被这撼天动地的气势吓呆了。哼,呆鸟。吃我一棒! 尹志平摇摇头,心想,这人简直可以登在教科书封面,书名是成功作死学。狼牙棒举太高,重心差不多快过顶了,你还站着,嫌死的不够快?尹志平不浪费一丝力气,没有多余动作,只是侧对来敌马头,前出二步,后退二步。 狼牙棒追逐他身影右顺扫,左反扫,都扫个空。三不两晃,已快倒了。尹志平双掌顺势推出,也没觉使多大力气,连人带马推倒。啊呀呀一声摔出去,一代金主华丽谢幕。 醒来已被办展览,牌子上写:陈列品勿动。 许多宋军排队参观,一个个苦大仇深幸灾乐祸,一口口啐了。步兵赵志云眼尖,见陪展那个金人古怪,一刀打落头盔,飘散一头秀发。火枪手赵志敬笑道,“金狗,母的。” 赵志云冷笑一声,故意当面解开裤子,哗哗拉尿。忽然闷哼,扑的载倒。赵志敬大怒,举起火枪骂道,“尹志平,你帮金狗?” 申志凡提了火枪,拦在中间解劝。两赵兄弟恨恨而去。完颜贾问道,“你是谁?为什么帮我?” 宋狗都长得一模一样,除了公母,分不出彼此。 尹志平不语,侧身前出二步后退二步。 完颜贾眼前一亮,啊原来是你。从此这个小小宋兵与众不同,举手投足眉目间大有贵族气派,难怪敌他不过。 看那女子,扶住完颜贾,叫一声爹,“那些人好狠,今日且忍一忍。” “萍儿,快谢过这位小哥。” 完颜萍谢了,看他一眼,脸上微微一红。 “爹,宋狗的小便好小。” 完颜贾哈哈大笑。 来日受降仪式。宋将段天德,蒙古铁木真,二中选一。 段天德慷慨致辞,回忆靖康之耻,徽宗钦宗被掳去坐井观天,不禁泪奔。今日终于大仇得报,金主投降,必当带到临安,也让他挖一口井。铁木真存心侮辱,开出条件,“如降蒙古,可以赎出本身,其余全家为奴。” 完颜贾思之再三,道,“尚请宋军步兵刀手尹志平到场。” 段天德不解。完颜贾忽解皮裘,披到尹志平身上,又推女儿上前,道,“你做我金刀驸马,便是贵族。我今番向你投降,也不枉了。” 众人都是一愣。铁木真部下赤老温大怒,拔刀上前,逼住尹志平,道,“宋狗,和我们抢吗?” 段天德一声令下,宋军剑拔弩张,就要放对。铁木真冷笑,看尹志平一眼,喝退赤老温。众人不欢而散。段天德抚了尹志平后背,大加夸奖,又取出一块金牌,道,“这是朝廷嘉奖,天下只此一枚,你忠勇过人,我定当表奏皇上,保举你为大宋第一勇士。” 尹志平诚惶诚恐接过,贴身藏了,满心欢喜。 尹志平归还皮裘,完颜贾不受。尹志平见完颜萍衣裳单薄,便披她身上。完颜萍脸上一红,低声谢了。 转过天去,宋蒙会猎圆满结束,分兵退走各安边境。猛可里抬头,蒙古一将身上皮裘眼熟,不禁多看一眼。不是赤老温是谁?看他马鞍横放一女子,正不住挣扎。赤老温回头张见,哈哈大笑,叫声宋狗,扬起手中一块闪闪金牌,啐了一口,丢在地上,催马便跑。尹志平大怒,奋身追去。看地上金牌也眼熟,不禁疑心,贴身取了自己的一看,两块一模一样,想是段天德手段,不禁又好气又好笑。 看看追上,赤老温手里一物掷来,血淋淋接住,看了,却是完颜贾人头。尹志平怒火冲天,使出古墓派轻功天罗地网式,踩了兵卒头肩如飞追去。前头那马忽一个转弯,钻入铁骑丛林里,去的远了。 尹志平舍弯取直,蜻蜓点水只顾追逐,一头闯进铁木真亲兵队伍。只因追的紧了,气息不匀,更加脚下点到马鞍磨旧,甚是光滑,便失了脚,忙不迭撞到一人身上,啊也一声倒仰落马,两个看了,各自目瞪口呆。尹志平向前虚指一指,道,“我追人,冲撞莫怪。” 一点马鞍,如风追去。 铁木真二次摔伤,半晌不起,见无人上前,不禁大怒,斥道,“你们这些废物,看我落马也不扶一扶?我砍你们头!” 第15章 七星北斗2 素月分辉,群星朗照,那座娇小蒙古包流光隐隐,超凡脱俗,如众神的掌上明珠。 只是他心有旁骛,没留意到那种神气。蒙古包让他想起活死人墓。心中一凛,忧伤遥遥袭来。他摸出黑帕蒙了面,开始动作。 那少女盛装华服,星眸皓齿,明艳不可方物。从没任何男人能与她对视三秒以上,自惭形秽拜倒尘埃是他们的共同下场。唯独他心不在焉,他贪婪的视线只关注她的身体。上下,前后,满意的点点头。 “啊,强盗!快来人!” “别喊了,没用的。都被我打倒了。” 最初的惊讶过后,沉默片刻,少女格格娇笑。 “强盗,你知道我是谁吗?” “我管你是谁呢?少废话,快脱衣服。” “你好大胆子。” “你不脱我替你脱。” “你敢?!” “你打算站着脱还是躺着脱?” “好好,算你厉害。站着。” “你动手脱啊。” “可我不会啊。从来都是女奴隶给我脱衣服。” “那我不客气了。” 啪啪,他的手背遭到殴打,一点儿也不客气。 “这里不许碰到!这里也不许,这里更不许!” “你不要紧张。” “谁紧张了?手发抖的是你?声音发抖的是你?我一直梦想遇见一个凶霸霸的强盗,你不会让我失望?” “哼。我讲个笑话。你们的大汗铁木真堕马,去找大夫看腿。大夫是个女的,问:你脚麻吗?铁木真是傻瓜,听不懂。女的又问:脚麻吗?铁木真还是不懂。大夫生了气,一拍桌子,大声问:脚麻吗?你们威风不可一世的铁木真汗吓得一哆嗦,脱口叫道:妈妈。” 少女愣了片刻,忽的格格笑个不听。尹志平忽然很后悔逗她,这样浑身跑火车的笑,让他没办法干活儿。 “你好大胆子。从来没人敢说铁木真的笑话。” “铁木真有什么了不起?那天我轻轻一撞他就落马了,弱不禁风的小鸡。” “我爹爹跟你同行,他抢了很多女人回来,是个大强盗。我是强盗的女儿,从没人敢抢我。我有四个哥哥,个个都不像你。” 她的身子有些发热,起初的僵硬也渐渐融化。尹志平感受到了,很有些尴尬,恨自己做事心不在焉。倘若再专心一点,此刻早已脱身了。 “我再讲一个。我有个妹子,被你们的将军掳掠,我一路追来,今晚终于赶上,可惜迟了一步。” “她吃亏了吗?” “就差一点点。当时情形非常凶险,我只好用一条被子裹住她,放上马背逃走。” “啊,她没有衣服穿?” “是啊。她很不高兴,跳下马,把被子踩到脚下,说我没有照顾好她。她不愿意穿一条破被子出门。” “啊呀!那她穿什么?” “就借你的穿呗,那还用说?” “你真是个好哥哥。等一等,她不是你亲妹子?” “当然不是。她一口一个好哥哥叫我,亲热着哪。” 尹志平不禁苦笑。那个好妹子口口声声叫他宋狗,说宁愿被赤老温掳掠为奴,也决不跟随宋狗流浪。 “你这强盗挺有趣,又这么狠霸霸的。要是你实在坚持,我、我看我还是从了的好。” 尹志平听她语声有异,抬头看她一眼,见她面若朝霞,灿如春花,不禁失声惊道,“怎么你这么好看?” “你才注意到吗?”又是骄傲,又是害羞,她轻轻扭动肩膀,眼里放出微光。 “早知道这样,我宁愿换一个人抢,你、你这身衣服太显眼了……” “显眼的只是衣服吗?”她闭目,踮起脚尖耳语道,“你轻一点,我怕痛。” 尹志平不敢。 她用耳语鼓励,“爹爹太骄傲了,说没人配得上他女儿。小伙子们怕他怕的要死,谁都不敢多看我一眼。我像个住在宫殿里的囚犯。你带我走,让爹爹大吃一惊。” 睁开眼,他已溜到门口。 “喂!你等等。”她毅然决然地说,“抢衣服的强盗,这里还有一件,你忘了拿。” 尹志平怀抱那摞衣服,犹带体温,更有体香,沁人心脾,不禁瑟瑟。抬头,见她缓缓脱下最后一件里衣。蒙古包里慢慢升起一轮明月。他感觉不到自己脚步,仿佛飘浮云端,被绝美拖曳,呼啸而去。 “我不漂亮吗?我没她好看吗?”她扭摆身子,摇曳生姿。她拨动长发,万种风情。 “对不起。我妹子等着呢。夜里冷。” “等等。至少让我看看你的脸。” 尹志平解开手帕。 “原来你长这样。原来你和他们没什么不同。你还是让我失望了。” 月光暗淡下来。 尹志平放下衣服,展开手帕。翻来覆去,吹一口气,变出一朵小红花,拈在指间,递了过去。 光线渐渐明朗。 “啊,给我戴上。” 小花配她长发,带来终南山生生林泉气息,拨动人心弦。他深深呼吸,一吻过去。她脚尖踮起,去迎接去感染那男子咻咻气息。 她身子火热,忽的软了,落在他怀里。 “对不起。”他狠心推开,抱起衣服离开。 她泫然欲泣,道,“记得再来看我,带上你那妹子,让我见见。” 路边树丛拴了一匹马,他叫声妹子,无人应答。他若有所失,却也松了口气。完颜萍从树后走出,冷冷看来。 “还以为你走了呢?” “穿成这样我走哪里去?宋狗。” “衣服弄到了。” “那你还等什么?等我有请吗?宋狗。” 尹志平愣了愣,会过意来。心想又一个不会自己穿衣脱衣的。怎么今天这么有眼福?抬头,正有些月亮,妲己或者嫦娥的脸探出来,幸灾乐祸的笑。 穿好一看,大小胖瘦倒还合身,只是太醒目了。 “这怎么看也是个公主啊。” “人家本来就是。哼,你这宋狗。” 她骑上马兜了一圈,驰到他身边慢下来,低头相看。尹志平一边行走,心里一喜,想必她会客气一番,邀我上马,我自然不肯。虽然不肯,客气客气也是好的。却听她冷冷道,“加油,宋狗。”飞马而去。 她新近丧父国破家亡,正在无依无靠愁苦百端,骂人泄愤,也是情有可原。尹志平心想,今日且忍一忍。 路上尽是流民。战火初熄,狼烟未灭,流寇骚动土匪窜扰,百姓奔走无告,苦不堪言。 忽的马蹄声急,只见她打马而来,朝前一指,道,“看见那个人没?你去跟他攀谈结交,然后介绍我认识。” 果见一人身材高大气宇轩昂,正在赶路。 尹志平快步赶上,侧目打量,不觉心中一动。那人也转过脸来,嗅了嗅空气,看过来,道,“玉面火云狐?” 尹志平一颗心咚咚狂跳,暗想果真是他。插手施礼,甚是恭谨,道,“敢问阁下可识得一个人么?” “谁?” “陈一平。” 那人思索片刻,缓缓点头,道,“很久没听这个名字了。”又皱眉道,“那狐血需以纯阴童女为引,方始有效。你是男子之体,阳气和它冲撞,效力大打折扣,饮了未免暴殄天物。” 尹志平道,“虽然如此,也能救死扶伤,近日曾治好一例风瘫长者。” “这个自然。毕竟是宝物,饮了虽不能长生不老,也颇可延年益寿。” 尹志平心下再无怀疑,此人定是始皇帝。 正说话间,马蹄沓沓,一支蒙古百人队自后赶上,惹动得道路尘头大起,扑面而来。不由皱眉。偏那带队的军官是个喝醉的,东倒西歪骑在马上,一路横冲直撞。行人纷纷,都是敢怒不敢言。 始皇帝却凝神侧耳,听向路旁松林。尹志平见他有异,不禁转头望去,忽见林中刀光一闪。知有埋伏。这边蒙古百夫长已至,醉眼乜斜,挥鞭劈头盖脸打将下来。尹志平一把抓住,顺势回夺。百夫长撒手弃鞭,抽出腰刀便砍。便在此时,林中弓弦响动,羽箭破空而至,直透铁甲,将他掼下马来。 一时箭雨纷纷,自道路两侧松林射出,蒙古兵将纷纷落马。尹志平窜出,拉住完颜萍马头便走。两边埋伏金兵流寇冲出,与蒙古军互相砍杀,一团混战。 刚刚逃出险地,却听完颜萍大叫,“花儿不脱将军!花儿不脱将军!” 反向回闯。几个金兵听见,呐喊一声冲来。尹志平苦劝,完颜萍不听,面有喜色。却早冲到几个,红了眼,几只手将她拽下马,乱刀砍下。完颜萍大叫声中,尹志平一把抢出,抱起就跑。金兵夺马,互不相让。 才出窘境,却听她回头又喊甚么花儿不脱。 这次奔来个骑马的,想必就是了。驰到近前,花儿不脱叫道,“是完颜公主么?”完颜萍喜极而泣,拼命挣脱尹志平,直奔过去。却见花儿不脱收刀入鞘,不慌不忙摘弓搭箭,嗖一声向她射来。 完颜萍惊得目瞪口呆,可怜脚下依然不停。那羽箭急如流星破空而至,直落面门。 忽的脚下一滑,身子猛可里倒仰,堪堪避过箭镞,尾羽过脸,火辣辣擦得甚痛。半晌方知是尹志平十万火急铲到,垫在身下,救了她性命。花儿不脱破口大骂,“亡国的贱婢,还敢妄称什么公主。我受你父欺压日久,早想有这一天了,吃我一刀!” 完颜萍一颗心如堕冰窖,霎时寒透,不禁万念俱灰。 尹志平翻身跃起,自后窜上马背,将那人一推下马,探身抓起地上完颜萍,横过马鞍,催马急急奔出。 才出松林,已有蒙古援军闻讯大至,尘头大起,遮天蔽日。只得翻身而回。两边前后都是敌人,只得不快不慢,在当中取巧,哪一边都不能离近了。一路死尸遍地,哀嚎盈耳。好容易挨过白天,这才躲进黑地里喘一口气。 倒地便睡。似觉才打个盹儿,天光已亮。又是无处躲藏的光景,算来还有整整一天的风险要苦捱。身边一看,完颜萍一人一马全无踪影,心中更是茫然。出林寻时,哪里有半点人影? 寻了几天,兵荒马乱渐渐止息。 最后一支蒙古万人队驰过,领军大将赤老温耀武扬威,盔明甲亮。尹志平杂在路人当中,低头避过赤老温的狐疑扫视。忽听女子声音大叫,“宋狗快救我!” 不禁抬头,循声望去,只见完颜萍反捆了手,骑在马上,跟在赤老温马后。赤老温也看过来,立时认出,怒斥一声,铁骑两翼立刻延伸,杀气腾腾包抄上来。 尹志平飞身冲入树丛,听见追兵马蹄声近,和身扑向一棵白桦树,两手一上一下一正一反抱了,身子顺势转回,双足扫中骑兵后背,踹落下马,窜上马背,骑了那马便逃。树木纷纷迎面撞来,也不顾死活。左冲右突不辨方向,蒙古兵却早层层围了,铁桶一般。 寻了枯草灌木厚处,烧起一把火头,暗暗盼那烟起,他好掩人耳目就中取便。赤老温识破诡计,下令四处放火,干脆烧成一片火海。烟焰张天,只见尹志平一人一马受困,逃不出生天。赤老温哈哈大笑,下令放开东面,伏下五十弓箭手,只待射杀。 那马正要挣命,奔突甚急。蹄声杂沓,离伏兵越来越近。赤老温张弓搭箭,听得切近,就要射出,见那马忽的出了浓烟,鞍上却空无一人。 忽听西边士兵发喊,原来已从树上飞奔逃出。赤老温大怒,誓要拿住这个飞贼,碎尸万段。 转过天来,抢了一匹马,又是一番包围堵截,人困马乏,渐渐途穷。远远只见道路王旗飘扬,听到号角低沉,来了一辆王帐大车。赤老温急忙派出快马,禀报情况。这边也不敢十分追赶,怕逼得紧了,那人靠近王帐,狗急跳墙后患无穷。 尹志平前后观望,渐渐明白,情知事已至此,索性一拼,遂打马扬鞭冲向王旗。赤老温见事已至此,只得催逼部下奋力冲击,务要首先到达,隔开王帐勤王护驾,否则格杀勿论。两边都在拼命,一个要劫夺,另一个要守卫。攻防之势,一时逆转。 尹志平哪里是对手? 蒙古铁骑一人常拥数马,可以轮流歇力,不似他孤家寡人,被数日紧紧追逐,累得精疲力尽。看看不支,即将落败,不料想那王帐大车却徐徐加速,向他驰来。赤老温大惊失色,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尹志平一人一马摇摇欲坠,能够站立已是奇迹。看看追兵越来越近,忽的停住,人人下马,单膝跪地。尹志平正不明所以,只听身后一个耳熟的声音说道,“抢人家衣服的强盗,你又来了。” 帐帘起处,蒙古国的公主,铁木真的掌上明珠,华筝笑吟吟的看过来。星眸皓齿,明艳不可方物。她取出一块绢帕,打了两个结抛过来。 “你那妹子呢?” 尹志平还在迷惘之中,远远向赤老温一指。 华筝叫过侍从吩咐几句,不久赤老温押着完颜萍而至。华筝看了,问,“我的衣服,你穿着合身吗?” 第16章 七星北斗3 尹志平一行二人,被赤老温陪同,检阅蒙古铁骑万人队。无数铁血勇士怒目横眉咬牙切齿,向二人行注目礼。赤老温眼里更要喷出火来。完颜萍轻蔑看看二人,道,“一个小便好小的宋狗,一个穿女人内衣的变态蒙古狗,什么好东西了?” 尹志平甚感惊奇,眉毛一扬。 完颜萍啐道,“这个蒙古狗掳我进他大帐,扒了衣裳又不要我身子,穿上我的里衣照镜子,一照就是一整夜。” 尹志平神色郑重,向赤老温拱手道,“原来如此,失敬失敬!” 赤老温脸色不详,反正总是摆出一张红脸,但双颊不住抽搐,显是在咬牙。完颜萍又道,“你这宋狗虽说小了些,忝在正常人之列,也还勉强将就用的。”尹志平暗道,惭愧惭愧。 赤老温怒道,“小子,今日便宜了你,下次可没有公主作挡箭牌了。” 尹志平大声道,惭愧惭愧。 赤老温道,“你休卖乖,我教你看一个人,今番好歹打你脸。”一挥手,部下拽来几个人。见了,一迭声大叫,“尹师兄救我!” 却是个火枪手,捆缚作一串,内有申志凡李志常等好朋友,忽一眼瞥见赵志敬,二人一向不睦,此时苦下脸来,满眼也是泪。 惊问怎的如此? 申志凡哭道,“咱们给段天德那厮给卖了。尹大哥,好歹搭救我们性命。” 还要再问,赤老温一摆手,几人被拖下。赵志敬落后,被乱鞭赶打,拼命回头嚷道,“不是中都便是大都。尹师兄,莫忘同门香火之情!” 尹志平惊住。赤老温得意,哈哈笑道,“我一路等你自投罗网。” 大军开拔,迤逦而行,无边无际。尹志平一筹莫展,似此庞然巨物锦毛大虫,如何虎口救得下人去? 跟了两天,夜里防范得层层铁桶一般,无机可乘。第三天,那赤老温又变换花样,撤尽守军,垓心只留孤零零一个囚车引诱,好不吓人。 正无计可施,这天道路忽见一人,登时大喜,如得救星。 始皇帝见他表情,微微一笑,道,“你我有旧债未清?” 尹志平喜不自胜,大叫娘舅,一把抱住。始皇帝沉下脸去,斥道,”这畜生好无礼。” “你自然是我娘舅。”尹志平蹬鼻子上脸,见舅如见娘,眼泪汪汪道,“一千岁的老娘舅,我这几日想的你苦。” 完颜萍望了始皇帝,满脸堆欢,扭动双肩露齿而笑。 始皇帝上下打量了她,微微一笑。向尹志平道,“可有什么难事?” 三人找家客店住下,开了三间房。始皇帝道,“倒也不难。”尹志平大喜。又问完颜萍,“你有什么事,可一并问我。”完颜萍忽的满面通红,低下头去。始皇奇怪,看时,她正偷眼瞧来,两下里一接一递,蓦的抖出一团火花,两人相视一笑。尹志平张见,心中老大别扭。完颜萍向尹志平道,“这是机密,国家大事。盼你回避,得罪莫怪。” 尹志平怏怏起身,心中老大不愿,离房出来。隔门听她叽叽咯咯笑个不住,不禁心中有气,暗想又是什么国家大事了。 半晌不出,里面一发没了动静,心里发毛。他咳嗽一声,门即刻开了,见她匆匆出去,身上直抖,脸红的不正常。 强压心头火,刚回进房,听见她开门关门,脚步声响,经过这间,略停片刻,身影映上纸窗,身形曼妙难描难画,指甲挠动出声,嗤嗤的直入心尖。尹志平突突心跳。却又走了,径奔下房,门开门关,吱呀一声。登时心沉无尽海底。 那店伙恰好进来送茶,朝那边使劲努嘴,挤眉弄眼一番,不是甚好意思。尹志平无名火上撞,再也按捺不住,推开店伙一脚踢开门,直闯进去,三个都是呆住。 一把抢过,反抱在身后,牢牢护住。始皇帝冲冲大怒,举掌便待杀人。尹志平道,“娘舅不可。她是我妹子,就是你外甥女。她晚你许多辈,年纪不般配。” “是她先来勾引我,你有眼须瞧见。我一千年没动过念,今日被她拱得火起,如今已势成骑虎,不信你看……” 衣裳高高拱起,似当真有锦毛大虫藏了。完颜萍却早瞧见,直骇得面如土色。 “娘舅念她年幼无知,不晓得那东西厉害,惹出祸来,还望宽恕则个。” “好没眼的东西,你也是男人,须晓得人事。事已至此骑虎难下,怎能半途而废?便是刀山油锅,也不管了。再不滚开,我掌力一吐,你立成齑粉。” “娘舅!我给你败火,你看!”拿出手帕,翻来覆去吹口气,变出一杯凉茶,立被一巴掌打掉。一颗胖大海,一巴掌打掉。一把甘草片,一巴掌打掉。一瓶风油精,一巴掌打掉。一盒清凉油,一巴掌打掉。 “娘舅,我给你唱个歌,听了你就好了。” “你这小畜生,螳臂当车的小丑!” 尹志平唱道,“皇帝,皇帝,皇帝,皇帝。我在这里乞求你,不要抢走我妹子。不要抢走她的贞洁,只为了显摆你有能力。你相貌堂堂,威风凛凛。你资质风流,天纵奇才。你丰功伟绩,青史留名。你亢龙有悔,举世无匹。我拿什么能跟你比,我的皇帝?你有后宫三千佳丽,每夜可以随意翻牌子,我却只这一个妹子,不能挑剔。皇帝,皇帝,皇帝,皇帝。他父亲死前托孤我,照顾她这弱智女。我出生入死三百次,救她救得手脚疲。这就带她回到家,罚跪顶杠打屁屁……” 这是尹志平最惊险一次救人。天雷高悬,龙威难犯,始皇帝那一掌高高举了,随时都可能击下。尹志平已做好思想准备,预见自己身体化成血雾,在那开天辟地掌力之下,向前喷溅出去。 侥幸拣了条命,做贼一般扛起完颜萍回房。 这一夜,全客店都睡不了觉。传说有人在打老婆。打老婆自是天经地义,家常便饭,只是没这么夸张的。店伙实在忍不住,敲门道,“客官爷,天快亮了,消停会儿罢?” 却听女子霸道声音道,“滚开些,打老公没见过吗?”店伙摇头走开,心想前半夜老公打老婆,后半夜老婆打老公。这成什么世界? 两个终于打得筋疲力尽了,这才撒开。女的咚咚咚回房,抱了被子咚咚咚回转。完颜萍扯下尹志平床上被子,丢到地上,自己和他一条被子盖了,蒙头大睡。 才一合眼,听见门响,始皇帝走了。急忙推醒,道,“快想办法留住他,你的火枪手朋友,我的复国大业都在他身上。快起来啦宋狗!” 尹志平追到松林。 “小子,你这条命是谁救的,你知道么?” “谢娘舅不杀之恩。” “你上次提到陈一平,就是这个名字救了你。我曾经欠他一条命,算是便宜你了。” “娘舅哪里去?咱们还没救人呢?” “闪开。雷霆万钧,你只如蝼蚁。” 尹志平暗想他如此自负,倒是可以想想办法。忽然记起一物,道,“娘舅,小子不才,想领教一下万钧雷霆威力。” 始皇帝哼了一声,“你想怎样?” “我有一本册子,教人如何说服。至今还没用过。娘舅坚持要走,我想试试这功夫,看能不能说的动。”拿出那本移魂术册子,一边翻来覆去的现学,一边道,“这功夫极是厉害,一位前辈珍而重之收藏了,看承得性命一样,他说一旦学会,便是铁娘子铜娘子也说得下。” 始皇帝冷笑。 “现在,敢不敢看我眼睛?对了,便是这样。现在开始放松。咱们问问题,越简单越好……书上这么写的:只问让对方点头的问题,千万别让他摇头。出画面,只出正面积极的画面,屋子里有一头白象,不要说没有、不是之类否定词。现在,说你愿意。点点头。笑一笑……” 册子上的法子果然有用。始皇帝开始微笑。尹志平心中一喜,这是在学我了,书上说,模仿对方动作,说明共情有效。 尹志平笑的更大声一些,始皇却没怎么变化。尹志平暗想,我力度不够?又努力翘起嘴角。忽觉一股强大气场扑面而来,明确感到,自己被控制了。始皇帝一举手一投足,他便跟了学样。始皇帝微微一笑,他跟着控制不住的大笑。哈哈大笑。狂笑。笑得前仰后合。笑的满地翻滚。笑的喘不上气。 始皇帝脸一板,道,“雕虫小技,也敢献丑?” 尹志平这才缓过一口气。 始皇帝道,“看在你努力份上,这回算了。再有下次绝不能饶,走,回客店。” 在客房,始皇帝发表战前动员。 “救人容易,四天时间就够,复国也不难,只是时间长一点,四百年准备。今天我们先救人,复国可以开个头。你这几天夜里不要闲着,不断骚扰赤老温,让他疲于奔命。你,大都中都是你金国故城,根基深厚,你可召集故旧,为我准备一些公文、服装、随从,我要扮作大理国皇帝,要求与铁木真会晤。” 大理国光杆皇帝一行三人到达中都,在完颜萍有力帮助下,使团成立。到了大都,使团已达百人规模,与大理国国力相当。递交国书后,铁木真对这个使团极感兴趣。因为大理国请求会晤的议题简单明确,只有三项:联合攻宋,长生不老,天罡北斗阵图纸。 铁木真感到,大理国皇帝是个心理战专家。 会晤很快敲定下来,应客人要求,地点设在绿植密布风景宜人的陶然亭。此地四面环丘,地形起伏,隐僻幽静,非常适合秘密会晤。会晤举行前一天,一队亲兵来到重兵把守的监狱,带队长官出示铁木真的命令,要求提出关押的五个大宋火枪手。 典狱长不敢怠慢,火速报告赤老温,请他决定。赤老温再三检验,手续完备,印章鲜明,没有任何问题。于是同意放人。他对那个亲兵队长印象深刻,那人气宇轩昂仪表不俗,站在铁木真身旁,都有点喧宾夺主了。 五个火枪手连同火枪被直接带到陶然亭。 在这里,火枪手申志凡见到了他的尹志平大哥。欢欣鼓舞只是片刻。一秒钟之后,大理国皇帝向他们严正指出:蒙古灭金,等于敲响了大宋帝国的丧钟,大宋唯一出路是干掉铁木真。 气氛瞬间凝重。 在当地向导帮助下,围绕陶然亭会晤地点,已经挖出狙击坑,五个火枪手分据各点。会晤举行时,将会有信号发出。五枪齐发,命中率比较高。考虑到火枪再次装填缓慢,蒙方警戒严密,基本上没有第二枪的可能。狙击坑经过严格伪装,一旦就位不可移动,以免徒增暴露风险。 三分钟握手告别时间,最好留下遗嘱。 尹志平大吃一惊。关于刺杀他此前一无所知。五个火枪手震惊过后,很快达成一致,同意该方案。因为道理极其明显。明显到苍白。 申志凡与他的尹大哥紧紧拥抱,热泪夺眶。几天前他还一心求生,如今瞬间悲壮,只想慷慨高歌。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五个火枪手谁枪法最好? 我。赵志敬举手。 你出列,另有调用。 转过天来,零地点,十分钟倒计时。 出现意外情况。铁木真的外交大臣染病,临时找来赤老温代替。赤老温很快注意到,仪表堂堂的大理国皇帝似曾相识。昨天提走的五个火枪手至今下落不明。不禁多看几眼,越看越顺眼。 在场使团成员完颜萍使个眼色,另一随员尹志平上前,为双方领导人表演魔术助兴。 尹志平抽出手帕空中一展,变出一条红绸带,示意完颜萍过来。红绸角往她衣领一塞,卖个关子不动了,展示一圈,猛的一抽,拽出一个粉色文胸,尺码可观。一道香艳弧线抛向观众席。 铁木真有点害臊。因为他的将军们反应过于强烈,你抢我夺,在外国朋友面前大失国家体面。魔术师继续助兴。现在所有目光都集中在他这边,期待抛出下一个惊喜。尹大师没有让人失望。 只见他迈开轻快步伐,一步一个轻跃,模仿小姑娘。期待感增强。他来到老搭档完颜萍面前,再次伸手,从同一地点抽出一袭女士高档内衣,手一挥,黑色内衣不见。两手空空,多方寻找无果,会在哪里?嘘!!!观众嗡一声,期待感爆满。 尹志平快步来到着名硬汉将领赤老温身后,手一伸,从衣领里揪出黑色布条,越揪越长,哗的抖开,正是那件失踪内衣。 欢声雷动。 却见赤老温暴跳如雷,拔刀就要砍人。尹志平大呼小叫逃开,赤老温紧追不放。铁木真不禁皱眉,这个赤老温,怎么反应如此过激?尹志平略展轻功,引领赤老温钻入人群,进行一连串闯祸表演。 铁木真皱眉,很快就有几个亲兵上前,将赤老温成功劝退,陪同离场。 尹志平松一口气,任务完成。 下一个意外紧跟而来。抬手抹汗,忽然发现脸上油彩已经化掉。人群中有道视线一直在追随,注意他已久,久到足以引起警惕。他迅速走开,脚步声却不依不饶,紧跟在后。 “啊,原来真是你,抢人家衣服的强盗。” 震惊到头皮差点儿掀掉。吸气转身,蓦然回首,四目相对,怦然心动。 “华筝,这么巧,你也在这里?” “跳个舞?” ”我不会啊。” ”那我可自己跳啦。” 想不到她如此奔放,围了他跳起欢快俏皮的蒙古刀舞。人群轰动。铁木真皱眉。她向他伸出双手,期待幸福。他迟疑他犹豫他顾盼,那边的妹子在看么? ”:在一起在一起在一起!” 她不再等,扑入他怀中,踮起脚轻轻一吻,飞快逃开,娇羞无限逃向父亲身边。应该宣布意中人了。 刺杀零时到。 完颜萍在独自跳舞,她有点黯然神伤。她尖锐的眼睛没有放过任何细节。吉时已到,吾皇万岁!她挥袖对空一甩,一道白绸飘带高高展开。 这是约定的信号。 呯一声枪响,空旷回荡。 尹志平扑向华筝。他看到了枪火闪动。在华筝与铁木真同框那一瞬,尹志平英雄救美,闪电扑倒。结果难料。 因幸福而流光溢彩的脸,美丽到极致。她在他怀里微笑,一眼万年的微笑。他回声般也笑,嘴角拖出一缕血痕。他伸手拭去。那么,是我中枪了。尹志平心想,还好是我,替她挡了这一枪。她救过我,现在不欠她了。我还是走开,找个地方安安静静的死。不要弄脏她。 “不要离开我,求你了。” 她央求的眼神,泪水滑过脸颊。 不。尹志平心想,我还是一个人上路的好。 华筝死死抓住,不肯放手,浑身奇怪的颤抖。 他有点烦了。 现在我只想去死,和我的战友们在一起。 他用力一挣。 她失望的眼神,嘴一张,哇的一大口血。 他震惊到头皮掀掉。怎么会?中枪的是我,还有,你?! 一枪打穿两个人,子弹停在她身体里,他轻伤。重伤的是她。他发现自己还可以站起来,还可以抱起她,还可以走到铁木真面前。 铁木真大放悲声:我生命里的珍珠,你不能死! 忽然想起那人的话:你一身宝血的不能浪费了,起死回生?起死回生! 按住她伤口,咬开手腕放在她嘴边,热血汩汩涌出。铁木真一脚踢到,“滚开!” 忍受。 你不要害死你女儿,我的血是药,救她命的药。可是他怎会相信?一脚又一脚。 他去拿刀了。 华筝,你我今生只能到这里了。 刀光闪动,眼前一黑。一切戛然而止。 醒来还是当初那家小客店。 始皇帝面目庄严,点了点头。 “她有没有……” “她死不了。你的血起作用了。” “那么,她呢?” “她很好,她的复国大业开头顺利,剩下只是按部就班,时间会检验她的。” “我的火枪手们呢?申志凡呢?” “他们死了。” 心中一痛。 种种疑团慢慢浮上。 “为什么我只听见一枪?” 始皇帝叹了口气,道,“你还是不知道比较好。” “我死去的兄弟和我,我们都想知道,我们都有资格知道。” “那好。真相残酷,得罪莫怪。你一开始就被算计了。” “谁?” “你低估了完颜萍。她一直引诱你,辱骂嘲笑是她的手段。她曾经一度利用我,成功激起你的嫉妒心。她达到了目的。” “笼络我有什么好处?” “你是一个信用保证,一个背书。有你在场,那些火枪手才会相信那些爱国鬼话,才会轻易上当。” “上当?” “他们是完颜萍的晋身台阶。完颜萍出卖了你的火枪手,她的向导画出了狙击坑的精确位置,她在合适的时机,把图交给了蒙古人。” 一阵眩晕。 “我听到的那声枪响呢?” “那也是晋身台阶的一部分。杀伤一个重要人物,加深铁木真对完颜萍的印象,体现她的价值。” “没有你帮忙,她怎么能做到?你帮她,不帮大宋?” “你还是太低估她了。为了复国,她可以不择手段,不惜一切代价。想必你领教过她的顽强。她最过人之处就是百折不挠。我被她打动了。她一个人抵得上十个宋朝昏君。如此上进努力,我为什么不帮她?” 门一响,进来一个火枪手。 “志凡?!” “不,是我。赵志敬。申志凡他们死了。” 申志凡和他的同伴们死前,曾想高呼一声口号:大宋万岁! 可是当他们亲眼看见,铁木真的行刑队排成一列,精准复制了大宋火枪手的一切细节,十二枝火枪黑洞洞枪口开火时,他们哑口无言了。他们亲耳听到大宋丧钟敲响。 铁木真的声音回荡草原:二百个火枪手有什么用?宋狗实在小气。我蒙古的天罡北斗阵要用两千火枪手,两万火枪手! 第17章 七星北斗4 一大早,绿柳山庄外一百条恶犬狂吠,直揪人心。 山庄女主朱九真循声望去,只见一人破衣烂衫,被犬吠声吹得歪斜,不禁好笑。她一甩银丝长鞭,响起个鞭花,声极尖锐,群犬立止吠叫,跟随她快马跑出,显是训练有素。 时近晌午,犬群回庄,那人却还没走。群犬照例吠他,又是一番风拂杨柳的光景。朱九真一笑,不禁多看一眼,心想这人耐心倒好。忽的记起一事,不由晕生双颊,气冲冲吩咐下人,“来福,赶他走,莫脏了门外地面。” 来福应了一声,恭恭敬敬立地,候她走远,便去轰那乞丐。丫鬟侍薇拦住,向他摆摆手,道,“莫要凶他,给他几文钱,厨房还有些干馒头,都拿去给他罢。” 来福笑道,“侍薇姊姊便是心肠软。” 侍薇道,“想是小姐一朝遭蛇咬,心里恨苦了,倒教他受连累。” 尹志平张望庄内多时,心中有事,不知该如何开口。 那来福上下打量了他,大喇喇说,“你这厮有手有脚,却来讨饭,好不识羞。”将两个冷馒头脚边一丢,转身忽又寻思,且慢,来日比武招亲,宾客必然众多,服侍小厮人手不够,看这人眉目还整齐,不如用他一用,但凡看紧一点,打什么紧? 尹志平见他狗眼看人低,不禁大怒,正想发作,转念一想,倒是个机会。来福言明,管吃管住,却没工钱。尹志平忍气点头,随入庄去。 朱九真心生烦恼,走到窗边向外展望,见对面墙头青砖有缺,至今未修葺整齐,更是生气,啪一声重重关了窗。原来朱九真貌美,曾有登徒子亲近无门,竟出奇招,卖身投入庄内,情愿为奴,乘夜爬上墙头,偷窥闺房,一览香艳。后来事发,不想竟被那厮脚下滑溜,轻轻走脱。 庄主朱长龄嗜剑如命,心想与其女大出丑,不如来个比武招亲,可以一举两得。如此既嫁女儿,又遂了自己心愿,也是美事,须不比寻常江湖卖解招摇撞骗的营生。 便在八大知名剑派间发贴,言明凡弟子年貌相当者,均可参与比剑,获胜者得入赘山庄,坐拥巨富。 那朱九真自有一番心思,她爱慕表哥卫壁,表哥却被他同门师妹缠住,夹在二女之间摇摆不定,好不教人恼恨。忽发愿心,情愿用一百条狗交换一个表哥,永远跟在她身后。狗再吃了她的情敌,吃得一干二净。 不禁莞尔。 比武招亲盛会在即,下人们彻夜忙碌,谁都是团团乱转,事情一多容易出错。朱九真母亲新丧,初学管家,不免沉不住气。忽瞧见尹志平不紧不慢,不禁有气,再一眼认出他来,说声反了,一迭声叫来福。来福一见,知道不好,支支吾吾,只推在侍薇身上。又叫侍薇来对,侍薇道,“见他可怜,暂时收录,忙完这几天便叫走人。” 朱九真冷笑,“倒是你当家了。” 又听老爷抱怨,“这蛋羹谁做的?侍薇在哪里?老爷一向吃惯了她的,谁私自更改?” 朱九真忙道,“爹爹,是女儿做的,不合口味么?” 朱长龄尴尬笑道,甚好甚好。 不转身又听叫,“老爷的湖绿袍子收在哪里?侍薇,侍薇呢?” 一时间恨不得到处都是她影子。 朱九真恨恨道,“好个忙身子,就你能了。看你能几时?。” 另一丫鬟侍剑瞅个空子,伸指在尹志平头上一凿,低声道,“小色鬼,这边还有好姊姊,你莫只瞧那边。” 端了盘子扭扭捏捏而去,知道他在看,故意浪了身子,拨开头发回眸一笑。尹志平脸上一热,不敢再看。 才忙完那边,朱九真又叫过来,“听说你会做蛋羹,也教我学一碗?” “侍薇不敢。” “好大胆子。一个丫鬟,也敢显摆。懂不懂规矩?” “奴才不敢。奴才知错了。奴才告退。” “谁让你走了?” “是。” “跪着罢。” “小姐。这么多人,我……” 尹志平见了,心中有气。不防那侍剑丫鬟自后而来,又在他腰里狠狠拧了一下,悄声道,“好肉头身子。” 朱长龄外出经过,看二人一跪一坐,不禁怔住。朱九真抱臂胸前,仰面观天,侍薇含泪看过来,低声恳求道,“老爷。” 朱长龄欲言又止,甚是尴尬,支吾两声,终是叹了口气,匆匆出门。 尹志平收拾了杂物,转过厨房,正四下无人,忽被一手扯住裤子,看时,又是侍剑。拉过他手,去自己怀里揉搓,道,“小色鬼,姊姊哪里不如她了,这般目中无人。” 尹志平只得挣开。 侍剑道,“你过来。不听姊姊话,就喊你非礼。姊姊说得出做得到呢。” 见他听话,益发得意道,“这就对了。以后有你好果子吃呢。” 又低声道,“我有一支钗子,你拿出去卖了,咱二一添作五。怎样?” 尹志平恍然,暗道原来如此。 侍剑又使出种种手段,看看委实笼络不住,强作笑脸道,“姊姊跟你说笑呢,哪有什么钗子。你这贼胚没甚出息,白占人家便宜,不要脸。”悻悻走了。 却听那边一迭声叫道,“出贼了出贼了。小姐珠钗不见,快搜快搜,莫教他藏了。”脚步声杂沓,咚咚教人心慌。侍剑按了按怀里,四下乱瞧,一时无措,暗道,“实逼处此只得这样,得罪莫怪。”一壁直奔侍薇房里。 不须臾,只听喊道,“在这里了!” 来福高举一支绿玉珠钗,奔到朱九真面前。 “在哪里找到的?” 几道视线躲躲闪闪,终是落在侍薇身上。朱九真气急,一个耳光打过去。 尹志平转脸,人丛中寻见侍剑,见她畏缩躲藏,已知所以。那边侍薇已哭出声来。 尹志平身子一震,那一巴掌犹似打在他脸上,火辣辣的疼。 尹志平此来,旨在报丧。这又不是好事,迟迟开不得口,以致延宕至今。好歹要寻个机会,徐徐说知。眼见申志凡亲姊当众受辱,心如刀割。叵耐那朱九真一介女子,又不便动手打她。真正是一肚皮窝囊鸟气,无处发泄。 转天便是比武招亲正日。尹志平职司前厅一角,端茶送水。眼见登台的都使长剑,剑法甚是了得。名门正派,果然不同凡响。颇有几人会使全真剑法,尹志平看了,却不认得是谁。渐渐看得入迷。眼里更加只有剑法,不见其人。那全真剑法与玉女素心剑法相生相克,理路相通。他既学会素心剑法,再看全真剑法时,颇觉知音、时有顿悟,不似从前般只看见热闹。看到妙处,脑海中如雷轰电闪,重重黑暗打通一片,时刻都有心得。碎片拼做大块,大块连成一体。终于领悟:素心剑法看似招招高全真剑法一筹,但刻意讲求压制竞争,于浑厚大气上,倒是颇觉不足了。 妙悟之下,但觉浑身精力弥漫,手足跃跃欲试。快美舒畅难言,直要仰天狂啸。 忽的给人拍了头,来福骂道,“你发什么癫,浑身抖成这样?”扑一声热茶水浇了一鞋,侍剑冷笑了走过去。 去你们的罢! 尹志平轻轻一掌,二人飞出。纵身一跃,落上擂台。 场外场内数百人先是一愕,继而哄堂大笑。 尹志平一身僮仆打扮,立于场中。只见他低头吸气,仰天一声长啸。啸声中碎布片片凌空,四散飞舞。 再看已是赤膊好汉,立地太岁,真武英雄。 亮相惊艳全场。霎时鸦雀无声。 第一场以全真剑法打败衡山派的刘正风。 第二场以玉女剑法打败华山派的劳德诺。 第三场先使全真剑法后使玉女剑法打败青城派的余沧海。 第四场先使玉女剑法后使全真剑法打败昆仑派的何太冲。 绿柳山庄主人朱长龄亲自下场。 却已是以武会友切磋技艺了。朱长龄试他全真剑法,见剑法尚未精纯,整体虽似鬼斧神工,局部又像新学乍练,浑不可解。目下比自己尚差一大截,但若假以时日,必不可限量。 朱九真使个眼色,表哥卫壁会意,跳入场中,叫道,“我来会会你。” 这次却不使剑法,只用古墓派轻功打他的脸。练那天罗地网式要用九九八十一只麻雀。尹志平眼里看去,卫壁两个脸颊便是麻雀,九九八十一个耳光下去,再怎么潘安宋玉的美男子也变猪头。晕头转向找不到北。尹志平站开一旁,看卫壁自己转陀螺。 看看差不多了,尹志平一把拉住,高高举了卫壁右手,道,“这一场这个美男子胜!他和朱九真姑娘正是天生一对地设一双。” 事已至此,山庄里明眼人谁看不出:这明白是打朱九真的脸。 来福侍剑早惊得傻了,朱九真气得浑身直抖,四下找寻侍薇不见,只好叫来福侍剑顶杠,斥骂呵责,恨不得撕成碎片。 那两个只叫得声苦也。 这天夜里便出了事。 既已破脸,本打算连夜报丧,即刻离去。谁知侍薇不在,寻了半天,原来却又被叫去罚跪。此时与会客人大半未散,都住在庄内,这个脸可丢的大了。尹志平气往上冲,便奔朱九真房里。才到厢房,忽见墙头人影一动,跟着那边就起了喊声,“偷看小姐闺房的贼!抓贼!” 那黑影随即隐没夜暗之中。尹志平悄悄追去,转弯抹角,却见卫壁揪了一人出来,高声叫道,“拿住了!” 灯火通明,众人涌上,把那人地上一掼,亮光照处,却是来福。卫壁气愤愤的,好一番拳打脚踢。来福大叫冤枉,哀嚎呼痛。朱长龄喝住卫壁,要问端详。 没问两句,卫壁抬脚又踢。来福熬痛不过,咬牙道,“赶人休要赶上,休得要逞精神。你赶尽杀绝,我便鱼死网破。表少爷,今晚的事你当真不知么?” 众人听他话里有话,都是一怔。又看卫壁脸上作怪,身上衣裳又灰仆仆一片,不觉起疑。卫壁见了,手足失措,慌道,“舅舅休听他鬼话,我没偷窥表妹脱衣。” 倒是越描越黑了。 苦无证据。众人不禁皱眉。这个哑谜却谁解的? 尹志平忽记起一事,排开众人,道,“我有一法,可教人开口说真话。” 暗暗祝祷:上次对手实在强我百倍,我自不量力以卵击石,这才自取其辱。眼前这人功力和我相若,或许那法子能起效用。便伸出两掌与他相抵,催动内力。卫壁自然与他相抗。 这是比试内力强弱,绝无取巧余地。 尹志平惊觉,以此时内功功力,竟不能胜出。不禁汗下。但那卫壁虽然年纪较长、功力稍强,毕竟处境尴尬,众目睽睽不免心虚,与他相抗时候稍久,终于不支,渐渐退却。尹志平大喜,全力压上。 待控制住他身子,吸一口气,目中空明澄澈,缓缓道,“可看我双眼目光。” 卫壁依言。 “现在你累了。息会儿罢。” 卫壁缓缓垂头,便似睡去。 “醒一醒。你表妹要睡觉,开始脱衣服了。你想看吗?” 卫壁点头。 “那好,你这便去罢。” 卫壁如在梦游,缓缓起身,迈步便走。众人毛骨悚然,悄悄随了去。来到墙外,见他熟练翻上墙缺,向内观望。那边忽的响起尖叫,“抓贼!偷看小姐闺房的贼又来啦!” 卫壁受惊,一跤摔下,不省人事。 这是对朱九真打脸第二番。 绿柳山庄闹得沸反盈天,鸡飞狗跳。 朱九真披头散发,要死给爹看,除非他赶走侍薇。可是这次侍薇不再无亲无故,任人可欺。尹志平站在她身后,站成一堵铜墙铁壁。 天下英雄为证,尹志平要挑战剑术前辈朱长龄,维护一个受苦丫鬟。朱长龄道,“年轻人,你宅心仁厚,很是难得。可惜功力不够。日来我已试出,单凭剑法,两个你加起来,也不一定能胜我。” 尹志平听了这话,心里忽的一动。 “那么,前辈敢不敢与在下打个赌?” “什么赌?” “想必前辈担心在下的移魂术。那只是雕虫小技,不值一哂。倘若在下只以剑术挑战,前辈敢应战么?你赢了,我这条命留下。我赢了,你离开绿柳山庄。怎样?” 众人哗然,纷纷嘲笑这小子口出大言,不知天高地厚。 “教训教训这小子!”“庄主单凭一只手就能胜他!” 朱长龄傲然道,“好,这个赌我接了。” 尹志平盘膝运气,调匀呼吸。他在飞快回忆。老顽童周伯通曾使过一次双剑合璧,一心二用,左右手各使一路剑法。可惜失败告终,双剑拧成麻花。一心二用,一心二用。这法子周伯通自创,我可不会。但我会移魂催眠之术。刚才小试牛刀,拿卫壁试验成功。何不一鼓作气,来个势如破竹?一心二用,一心二用。怎样才能一心二用?这答案呼之欲出,就差一点点。 催眠我自己! 他吐出一口重浊之气,深吸缓呼,运起吐纳心法,渐渐澄澈清明。然后对自己说道,我一手全真,一手玉女。我有两颗心。一颗去左,一颗去右。有两个我。一个尹志平,一个申志凡。志凡,我今天为你姊姊拼命,助不助我,你看着办罢。志凡,你在天之灵不远,须当助我。 你死在异国,是我的错。倘你恨我,这便可取我命。 将那两路剑法左右入脑,过电般融合,剑招消失,脑中空明一片。 一跃而起,一手各拖一剑,扑向朱长龄。 这是中原武林初次见识双剑合璧,操之在我。朱长龄初时迷惘渐渐惊慌终至退却,全取守势,汗出如浆。 群雄震惊。呼吸粗重。纷纷汗珠坠下,落地有声。 尹志平忽的退后,双剑掷地,朗声道,“前辈剑术如神,小可不是对手。认输了。前辈这便取我性命罢。” 朱长龄叹道,“是我输了,这便离开山庄。” 尹志平道,“小子无理,前辈莫怪。小子自有个家姊,现在贵庄,许多胡闹,都是为了她。倘若前辈能娶了,给她一个名分,终身有靠,小子便从此心安。当即远离,永不骚扰。” “谁是你姊姊?” “便是侍薇。” 朱长龄松了口气,道,“先室亡故时曾有嘱咐,侍薇贤惠,可以收用,以为续弦。” 众人都大松一口气,暗道惭愧。却听朱九真大叫,“爹爹你若娶她,我这便自刎,死给你看!” 朱长龄与群雄对视,都是一声长叹。齐齐向尹志平两手一摊:这怎么办?尹志平沉吟片刻,道,这个不难。敢向贵山庄暂借黄金百两,容我一两日办来。 转过天来,又是夜晚。朱九真正当脱衣,忽的窗间窜入一人,点了哑穴,被子裹了,不由分说扛起就走。 转弯磨脚来到一间画室,灯火通明,已有画师丹青高手三人专等。将那女放下,三人立时开动画笔。尹志平道,谁画的最清楚明白,谁跟前的黄金便堆得最高。只见三人面前各有黄金,催人奋进。 不多时画成,尹志平展示:朱九真写真。 “倘若你再撒泼,我便公开此画,好歹也教举世共赏。实逼处此得罪莫怪。” 朱九真大骇。 尹志平又道,“他偷看固然不该,你又何必大开了窗,脱给他看?” 朱九真忽的灵光一闪,疑道,“我开窗脱衣,你怎知道?” 尹志平登时大窘挠头,面红耳赤,不禁自问,对啊?我怎知道? 侍薇伺候朱长龄睡下。 朱长龄道,“终于可以名正言顺了。” 侍薇忽道,“老爷,给你讲个笑话。那个人好蠢。咱们这里倒是有个申志凡的姊姊,不过不是我。那人弄错了,一厢情愿以为是我。” “申志凡的姊姊是谁?” “是侍剑。” 尹志平来找她的时候,表情悲痛。他说自己是报丧人,竟然跪倒在地,口称姊姊在上,受兄弟一拜。他说是他害死了申志凡。她一开始莫名其妙,但很快就明白过来。她哭泣,并非表演。她是当真同情。陪他痛哭一阵。他似乎好过多了。 她不想说破。 她是个善良的人,一向都是。 第18章 七星北斗5 尹志平陪母亲同睡已自三天。 想必爹爹不高兴,那也顾不得许多了。尹志平烂醉如泥,终日只在梦乡。墓园不小,蔷薇疏篱牵牛紫藤,每日洒扫,打理得甚是整洁。那长者仿佛姓郭,有个傻儿子,叫什么靖儿,一家三人看守墓园,住几间草棚茅舍,离此不远。 “娘,爹爹不好,他在外头有女人。我知道就有四个。最坏的是,有一次他还和你亲妹子、我那小姨不清楚。娘,我见过你的表情,当时你明明知道了。你美丽的脸瞬间蜡像。 “娘,我对你好,你记的吗?我六岁给你送伞。那天雨很大,街上空无一人。有个恶人拦路,掀开伞上下打量我。伞里挂了一包馒头,是你的午饭。我用力护住。那恶人呲牙瞪我,恶形恶相。娘,那天真是好险。他想要的不是那包馒头。他想杀人。 “爹爹,娘不好。有一次你外出吃席,带回来一饭盒剩菜给娘。那时都睡了,娘叫醒我,没叫两个妹妹。没开灯,我摸着黑吃了,好像有草菇香菇什么的,我从没吃过,鲜极了。那是我这辈子吃过最香的一道菜。爹爹你看,娘净拿剩菜给我。 “爹爹,我对你好,你知不知道?我刚刚说你那些坏话,你在世时,我绝不会说出来。咱们都是男人,我自然明白。 “爹爹妈妈,孩儿非得离间你们不可,要不然没我位置。孩儿自然知道,该当分头各说别人坏话,这个莫教那个听到。可是爹爹妈妈,这一生为人,我一同认识你们两个,分不出先后。 “爹爹妈妈,孩儿曾有个好朋友,有一天和我同睡。他问我,两个男的该当怎样要好?孩儿只能想到换衣服穿。他说,他要是同我好,他若有个妹子便嫁我,倘还觉不够,他若有个女儿便嫁我儿子。 “爹爹妈妈,孩儿已经长大。有时便想,两个男女该当怎样要好?孩儿造化,年来也颇识得几个女子。回味酸甜苦辣,烦恼无限。此时倒觉得还是死了的好,同穴而眠,比甚么花言巧语海誓山盟都实在些。 “爹爹妈妈,你们二老已经作古,入土为安。也不用多久,孩儿自会相随变作古人,咱们三个终生终死,相伴永年。呜呼哀哉伏惟尚飨。” 那郭姓长者寻了过来,见他还躺在地,卧于两个坟墓之间,酒瓶狼藉,形容枯槁,不禁摇头。那傻儿子跟在身后,见尹志平模样,甚觉滑稽,便拍手而笑。尹志平向他摆了摆手,算是招呼。 “靖儿,不许胡闹。这个哥哥难过呢。” 郭靖点头,似懂非懂。 尹志平长剑斜倚,靠住石碑。郭靖早已眼馋数日,每次经过都伸手摸一摸。 郭父犹豫半晌,道,“本不想多生是非,只怕你哭坏了身子。小哥,好教你欢喜,这个墓是空的。” 尹志平吃一大惊,奋身坐起,顿觉眼前一黑,头晕眼花,方知耗空了身子。 “这家主人为避仇敌,故意起了两个空坟,掩人耳目。” 尹志平又惊又喜,细想之下,倒也颇觉有理。 只听唰一声响亮,那孩子终于拔剑出鞘,喜不自胜。长者呵斥一声。尹志平挥手道,“你拿去玩。”那孩子欢天喜地,捧了剑乱跑。 郭父面带愁容,道,“只是给你这么一祭拜,动静不小,恐已招来祸患。” “此话怎讲?” “想必你是他们至亲,我不能瞒你。你家仇人甚是厉害,阴魂不散,隔三岔五常来打探,遮么不是想守株待兔、顺藤摸瓜?” 尹志平心里一紧。 忽听郭靖叫嚷奔回,气急败坏,手指远处,道,“剑,剑教恶人夺了!” 郭啸天吃了一惊,道,“你且藏好,我去查一查。”匆匆而去。尹志平欲待起身,站立一半,力不能支,又复坐倒。才记起已三日不食。问郭靖道,“有吃的么?” 郭靖点头,迈开小腿飞快奔向草屋,捧了几个馒头回来。尹志平一顿大嚼,险些噎死。郭靖拍手又笑。尹志平突闻父母不死,惊喜已极心花怒放,也不禁傻笑。 却听那边争执已起。郭啸天故意大声,分明是知会他快走。尹志平去摸剑时,摸一个空,才记起已失于敌手,心里一寒。听那边已动上手,打成一片。尹志平茫然之下,不觉问郭靖,“你家可有兵器?” 郭靖点头。 尹志平一喜。却见郭靖自背后伸手,亮出一柄除草小铲来。尹志平哈哈一乐,随即眉头深锁。郭靖手指尹父坟墓,道,“那里埋有一把剑,我知道的。” 尹志平抓过小铲便去挖土。一边暗道,“爹爹莫怪,孩儿方才那些言语,只当是梦话。孩儿这便寻爹爹妈妈去。但能活着相见,谁愿意少见一面呢?” 一下碰到剑身,伸手握住,一把抓起,高高举了,暗道惭愧。今番托庇父母护佑,又救我一命。拔出剑来,已锈迹斑斑,但锋锐犹存,不减杀气。 郭靖拍手雀跃,小小心灵崇敬无限。便追在身后,呐喊了冲向那边。见三四个汉子正围殴郭啸天,郭靖之母持了扁担护夫,已在拼命。尹志平杀入,隔开郭氏夫妇,接过手来,发觉四人武功竟自不弱。 四人各持兵刃。 一使长枪一使大斧一使软鞭一使双简。尹志平一剑在手,自不怕他。夺枪、抛斧,截鞭、砸简。 四人抱头鼠窜。 郭靖小小心灵崇敬无限。 郭啸天道,“此处不能待了。”一边叫妻子收拾行李,一边从墙壁隐秘处取出一封信来,交给尹志平。 “这是令尊所留,其中情由,一看便知。此前曾有人使诈冒充,也在令尊令堂墓前嚎啕痛哭,一日一夜不止,险些赚了我眼泪。故此要试你一试,唯恐有诈。只你哭了三日三夜,定然不假了。” 尹志平不禁热泪盈眶,感念他一片古道热肠,更抛家相助,跪地纳头便拜,郭啸天慌忙扶起。尹志平坚执不允,连拜四拜,方才起身。看那信时,却道,“志平吾儿,万万不想那仇家竟然得势,邀来强援,累次追杀,我与你娘避之又避,不得已,以此法藏匿踪迹,你心中必然难过。也是无可奈何之举。我儿既寻到此,足见孝心。仇家必然跟至。不可再勉强相寻。志平吾儿,盼你莫以父母为念,好自修行,一生平安,切切。” 忽听外边郭靖大叫,出去一看,两个黑衣人正架了他去。火急追去,那二人功夫又比先前四个为高,脚下极是滑溜。看看赶上,两个中分出一人抵挡,另一人扛了郭靖,又不远走,立地等候。待此人不支,那个便来替他。尹志平心念一动,暗叫不好。回头望草房时,浓烟已起。再不敢怠慢缠斗,飞剑刺倒二人,抱了郭靖便回。 虽然无风,那草屋毕竟易燃,刮刮杂杂也成了势,再也救它不下。看郭啸天李萍夫妇已双双杀死在火里,喋血满地。 郭靖嚎哭大叫,便要冲进火海。尹志平累次抢他不下,只得一掌拍昏。大火熄得也快。便埋了二人,立个木牌,上书:郭义士啸天夫妇之墓。与郭靖跪倒墓前,先后拜了八拜。 火海里张见郭氏夫妇尸首,不觉胆寒,似见爹娘焚身。暗想人生地疏敌众我寡,又是有心算他,自己虽功夫大进,毕竟根基尚浅,对付强敌殊无把握。心中虽牵念亲人无已,再也不敢贸然相寻。想父母直受如此欺侮,自己却不能有所作为,不禁怒火万丈。 只得长叹一声,今日且忍一忍。 呆呆看了郭靖,寻思再三,便领了同回终南山。 第19章 七星北斗6 尹志平掏钱付账时,一块元宝脱手而出,金光灿灿夺人眼目。 郭靖人小眼尖,伸手去接,不料元宝颇沉,哎呀一声砸了手,再度失落,在汴梁城光滑的青石街面骨碌碌滚动。 可巧是个下坡。郭靖一路追赶。那沉甸甸金属一路碾压而过,叮叮咚咚奏起乐来,引诱得这条街竖起耳朵,人人侧目。 郭靖没留意,这条街乞丐特别多。 元宝撞到石阶,一弹而起,郭靖扑到,一把抓住,高高举了,欢喜不尽飞奔而回。 那开烧饼铺的老者摇头,叹道,“财白动人心哪。” 尹志平心想,郭靖这孩子,唉。 忽觉身后有异,回头一看,便在片刻之间,烧饼铺前已排起长队。十数个黑衣大汉一语不发,个个面无表情。为首一人虬髯虎目,眼珠一动精光四射,极是剽悍。 郭靖兴冲冲举了元宝交还。 尹志平暗想,唉,这孩子。 手略向那大汉一伸,对郭靖道,“给这位大爷罢。” 郭靖不解,老老实实听话照做。大汉看看递上来的元宝,哈哈一笑,随手接过,丢还过来。尹志平接住,不禁一惊。只这一过手,元宝已指痕深陷。这个汉子指力惊人。 尹志平心念一转,试探道,“这烧饼铺生息好兴隆。” 大汉哼了一声,冷冷的接口道,“汴梁城吴道通烧饼,谁不知道?” 尹志平见众人都看向那老者,心下再不怀疑。事不关己,且领了郭靖远离是非之地。便道,“老丈,我的烧饼还没打熟?” 那长者抄起长柄火钳,夹住烧饼翻个面,按了按,道,“就好,就好。” 尹志平见他火钳微微抖动,知他害怕,心中不忍。想了想,将那元宝丢到面案上,道,“身边没带铜钱,烧饼给我这个给你,拿去买条路走走罢。” 大汉扫了一眼,视线回转,不禁再看,只见元宝光滑,那几个指痕已消失不见,不禁一怔,抬眼看尹志平。 尹志平道,“他小本生意,且又一把年纪,更加不容易。大爷照顾些罢。” 那大汉脸颊微微抽搐,转脸向地上啐了一口,再不看他。身后那些人散开了些,连尹志平一同围住。 “吴道通,铁掌峰的物事,也是好贪的?快快拿来。” 烧饼铺长者不动声色,两边看看,点点头,钳了几个出炉烧饼,排在案上。向尹志平道,“几个烧饼打什么紧。没带铜钱,倒也不妨。本当白送,只小老儿本小利薄,大方不起。兄弟你盛情难却,这样罢,我只收你一块罢。” 钳了元宝一用力,轻轻夹下一块,切面光滑,直如宝刀利刃斩过。 尹志平一惊,道,“如此倒是我走眼,失敬。告辞。” 暗想这是别人帮中事务,我又何必插手多管闲事。拉了郭靖便走。 听见身后已动上了手,锅倾案倒,响成一片。 转弯是个羊汤店,肉馒头出屉,蒸汽弥漫。便同郭靖找个座头,叫了两碗热汤,一笼雪花馒头。又取出烧饼,两人分食。郭靖已饿得紧了。 忽见一个小叫化正看。郭靖那一大口便咬不下。递了出去,道,“你也吃罢。” 那小叫化笑吟吟的,背了手,只是侧目瞧他。 尹志平一眼问过来。郭靖道,“妈妈说的,吃东西时若有人在旁,应当让一让。” 尹志平点头称许。 郭靖看向那小叫化,奇道,“怎么你不饿?” 黄蓉笑道,“我倒想看,一个人的牙怎样磕掉?” 郭靖不解,摇摇头。待咬那烧饼时,却又停下,终是不好意思。伙计端上热腾腾馒头,白了黄蓉一眼,道,“出去,不带眼的小畜生。” “小畜生骂谁?” 伙计冷冷的道,“小畜生自是骂我。少来这套,快出去。” 郭靖忙道,“咱们一起的。你坐罢。”让出一半长凳。 黄蓉打量郭靖,撺掇道,“怎么你还不吃?” 郭靖道,“你在一旁,我不好吃。” 黄蓉叹道,“那我就好吃啦?你这人真聪明。怎么今天遇见都是聪明人。倒是我最笨了。”言动间好生失望。 尹志平忽觉齿间一痛,吐出烧饼一看,居然有馅儿。 黄蓉拍手,欢然道,“有了有了,在这里了。” 尹志平拈出一物,黑黝黝状如手掌,奇道,“这是什么?” 黄蓉得意道,“教你一个乖,这个呢就是铁掌帮圣物,铁掌令听说过没有?” 尹志平郭靖一起摇头。 黄蓉见他们动作出奇同步,不禁好笑,道,“铁掌帮的人也不见得都知道,这铁掌令呢其实是把钥匙。” 二人看它形状五齿参差,颇觉有理,便一同点头。 黄蓉掩口噗嗤一笑,道,“怎么你们是双胞胎?” 二人对视,大摇其头。又是同步。 黄蓉咯咯笑道,“有钥匙自然便有锁。铁掌帮势力很大,谁敢招惹?所以哪,铁掌峰所有的门都不上锁。上锁的只有帮中禁地,藏宝洞石门。” 尹志平道,“那个吴道通便是铁掌帮的罢?瞧不出你小小年纪,知道的倒不少。” 黄蓉得意道,“那人是个老糊涂,偷了铁掌帮物事,跑到丐帮地盘躲藏。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其实这里人人都知道,只瞒过他一个,就等着看笑话。你不见今天乞丐特别多么?” 尹志平暗想,原来如此。 黄蓉斜睨那笼雪白馒头道,“说了这许多话,怎么肚子忽然饿了?” 尹志平看向郭靖,递个眼色。郭靖茫然。黄蓉见他半晌不理,轻咳一声,清了清嗓子。郭靖不解。 黄蓉见他还不接招,不禁有气。暗骂,“你刚才让我,明明很有眼色,怎么这时忽然装傻?难道已识破了我?好个聪明人。” 尹志平指了馒头,道,“姑娘请用。” 黄蓉吓一跳,暗想怎么给他瞧出来了? 郭靖奇道,“他是女的?” 黄蓉心想事不宜迟,急忙抢上前去拿馒头,脚下一绊,跌进尹志平怀里,啊呀一声扶了下,随即起身,拿了馒头手中一抛一抛。郭靖目视她离开,见她随手一丢,馒头抛到那店伙脚下,不禁大奇。 “怎么他……” 尹志平道,“傻兄弟,咱们遇见贼了。” 去怀里一摸,那锭金元宝已不见。 郭靖很生气,道,“定要追上他。” 二人出了羊汤店。却有两个花子大唱莲花落,拦住去路。知是同伙,一把推开,恰见黄蓉正转弯,二人急忙追去。 一路无数花子。使绊碰撞各种拦挡,郭靖也不知跌了几跤,跌的晕头转向,全世界星星。黄蓉人堆里张见,暗自好笑,仗了地头熟,东钻西绕,片刻已去的远。到了陋巷,心里得意,取了那元宝一抛一抛。 忽见前面一人傅手背立,身影好不熟悉。黄蓉初时迷惘渐渐慌张,终于转身飞逃。到人多处,惊魂甫定,暗想方才莫非眼花?一眼瞥见郭靖伸了脖子,兀自东张西望,一脸蠢相。不觉心安,想必方才是眼花错认,也是有的,又得意起来,一抛一抛。换一条路,三走四绕,不禁呆住,一抛不抛元宝落地。只见那个背影又在前面等她。 情知遇鬼。 拾了元宝赌气走回人多处,站到郭靖跟前。可笑他还兀自远瞧,两边观望,视线扫过她二遍,这才慢慢扫回来,终于看见。大叫一声,一把牢牢抱住,气愤愤道,“在这里了在这里了!” 不禁又好气又好笑。又是脸红。 尹志平慢慢踱回,手向她一伸,道,“拿来。” 元宝塞回他怀,小手指悄悄一勾,铁掌令勾出。可笑郭靖一双大眼,铁掌令自他鼻子底下路过,照样视而不见。 哼了一声,转身便走。 尹志平又拦路,“拿来。” “已经还你了呀。”呜呜咽咽哭起来,指缝里偷看,委委屈屈道,“不信你搜。” 尹志平自然不敢。 郭靖捋袖道,“我来。” “你敢?!”两手叉腰,咬住下唇,眼中喷火。 郭靖奇道,“我为什么不敢?” 尹志平不禁莞尔,仰头观天。 郭靖搔头道,“怎么他明明干了坏事,还很有理的样子?” “大人欺侮小孩,男人欺侮女人”这顶帽子戴给尹志平还差相仿佛,安到郭靖头上,就连黄蓉也不太好意思了。 “遇见你这奇人,真是败给你了!”无可奈何,气愤愤丢下铁掌令,转身便走。 郭靖待她走远,拾起铁掌令,不料哗啦一声,碎成土块,满手墨汁,尚未干透。不禁大奇,怎的如此不禁摔? 尹志平一看,又好气又好笑,不知她怎么动的手脚,转眼就掉了包。未及走远,她倒追了回来,领了三个胖大乞丐,身上各负五只麻袋,显是帮中五袋弟子,地位已经不低。 尹志平屏气凝神,暗自戒备。 黄蓉得意道,“你们两个留下罢。现下我找来大人,看你们还敢不敢欺侮……” 一个“我”字尚未说出,尹志平已出手如风,连点三丐穴道,登时木雕泥塑一般,动弹不得。黄蓉见了,哑口无言。 “你们敢不敢再等一等?” 对付三个六袋弟子,尹志平不敢小觑,带鞘拿过剑来,却并不亮出。斗了十数合,剑鞘戳中三人环跳、肩井、曲池,东倒西歪不能再战。 黄蓉见了,蹲在一旁托腮愁思,不知在想些什么。 七袋弟子功力更上台阶,斗到四十回合,尹志平卖个破绽,一个踉跄连退数步,三丐大喜扑上,被他一一扫中迎面骨,扑地倒了。 黄蓉见状,忽的眼圈一红,道,“你快救我走罢。” 尹志平大奇。 “我是被他们抓入丐帮的。去年有人想救我,可惜才打到六袋就输了。连累我被抓回去,一顿好打。你武功这么强,定能带我逃出生天。” 尹志平不信,道,“丐帮英雄自来行侠仗义,哪有此事?” 黄蓉道,“好,你跟我走,领你瞧瞧丐帮的英雄侠义去。” 便领二人去了几处济孤院育婴堂,只见许多小孩子,愁眉苦脸衣裳破烂。道,“这都是丐帮偷抢拐骗来的,将来挖眼睛斩手斩脚,派出去乞讨,挣钱容易。听说盲眼孩子唱歌好听,最能赚银子。” 尹志平听了,半信半疑。挑出几个孩子一问,都哭了。 又领到一处,尽是些眉眼齐整的小姑娘。 黄蓉道,“听说过比武招亲么?这里就是老家了,专门训练她们,将来好出去骗人。”叫来一个姓穆的女孩子,低语几句,又向尹郭二人叫道,“小女子伺候二位大爷一场好笑,请多多赏赐罢。” 便有一孩子扮作杨铁心,竖起大旗,道,“凡年貌相当,武艺能胜过小女的,便可成亲,彩礼分文不取。”便有七八个同龄孩子逐一上台,和那六岁穆念慈放对。挑出几个好看的,由他胜了。然后领去高升客栈谈一谈,乘其不备,转身手里锦帕一扬,一团黄雾笼住,纷纷倒也。随即几个乞丐上来,两人服侍一个,都装进布袋,抬了便走。 黄蓉道,“这个自是戏说,大意如此。” 尹志平看那些孩子时,一个个都哭了。 哭声戛然而止。 尹志平暗吸一口凉气,猛回身,却见一个八袋长老到来,矮胖浑圆,一双小眼睛光灿灿的,甚是有神。身后跟随几个乞丐,口称彭长老。 尹志平施礼,通了名姓,那彭长老却甚和善,拱手道,“却不是长江冲进黄河,自家碾压?想自我大宋南渡,黄河以北,向是全真派与丐帮主持公道,济民水火。怎的今日生了误会?” 黄蓉忽的叫道,“小心,这人会使妖法,摄你魂魄。” 彭长老向她看一眼。立刻掩了口,躲到人后。 彭长老道,“兄弟莫信她谣言,那孩子出名会骗人,说话不尽不实。兄弟,看你印堂发黑二目无神,想是累了。你急人之难,操心费力,又有谁心疼你来?兄弟你且歇歇,息忽儿罢。你累了,你眼皮睁不开了……你倒下罢。” 尹志平初时迷惘渐渐眼白翻上,后来摇摇摆摆,终于叹息一声,倒地不起。黄蓉一声哀叫,孩子们惊惧退后,将她一个闪出来。 彭长老伸脚踢一踢尹志平,跨过去,冷哼一声,向黄蓉道,“小丫头这是第二回了罢?” “你这样坏,老天会发个雷打你。” 彭长老步步逼近,笑容狰狞。黄蓉退后两步,忽的一笑,道,“你敢不敢问问老天:谁敢打我?” “谁敢打我?” “敢不敢再说一遍?” “谁敢打我?” “敢不敢再…喂,你该起身了!”看向彭长老身后。 彭长老冷笑,道,“你莫弄鬼,我才不信……” 尹志平附耳叹道,“你最好信。” 一剑柄打昏,扑地倒了。 黄蓉道,“你这人最坏。明明知道我怕的要死,还这么迟出手。” 尹志平暗道惭愧。彭长老的摄心术与他的移魂术功力相当,他倒地一半是装假,一半是养晦。能及时出手救人,已是竭尽全力。哪有小丫头说的那么轻松。 忽听群丐发一声喊,一拥而上。尹志平见势大难当,再不迟疑,一手一个,拉了郭靖黄蓉便跑。风声过耳,穿街过巷,越近城门,便越觉心惊,生怕再出个什么传功长老执法长老。 黄蓉叫道,“那些人不救么?” 尹志平想,不料丐帮如此秽乱。它是天下第一大帮,名头还盖过全真派。为今之计,只有告知重阳真人,由他出面主持公道了。 便道,“今日且忍一忍。” 好歹出城,总算三人平安。黄蓉丢掉乞丐破帽,抖出一头青丝。郭靖大奇。黄蓉看尹志平不住向后张望,神色紧张,才知厉害,不禁后怕。打量郭靖,看看尹志平,扑到他怀里,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 尹志平一怔,抚了她一头秀发,暗想,这是她偷心来了,只是我心已有所属。偷不去的。 一颗心早生出双翅,飞奔终南山林泉之下,那两柄小小拂尘。 第20章 七星北斗7 郭靖来到终南山没几天,山神土地就被他一个个刨出来,大卸八块。 六岁的他是台不知疲倦的发动机,不会好好走路,到哪儿都是咚咚咚的用跑。一时间,重阳宫到处都是他好奇探索的小小身影。 周伯通从此遇到劲敌。老顽童小顽童比赛捅蜂窝,重阳宫受连累,不得安宁。全真七子又好气又好笑,只碍着辈分悬殊长幼有别,不好干涉。想来也只有重阳真人管得下。 一日,七子参研天罡北斗阵,各占防位,凝神等待重阳真人攻阵。帘幕一挑,不见王重阳,却见郭靖冲入阵中,东一头西一头乱撞,不禁有气。孙不二欲待斥退,却见他忽的卧倒,三爬两钻,已拱到道袍底下,未及揪住,已从那边爬出。起身飞奔,口中大叫,“周伯通你赢了,是粉色的。” 孙不二顿时面红过耳,其他六子也甚觉尴尬。 活死人墓旁边新起三间草舍,林朝英初时偶尔住进一两天,换换空气。后来渐渐适应,常住在外,墓中只做练功之用。这几日多了个宠物,更是乐不思蜀。这宠物便是黄蓉。 小龙女在给她梳头。那个小乞丐早变身小美女,白裙飘飘,金环束发,轻易便讨得林朝英欢心,常常伏在怀里,挤占了黄猫的位置。黄蓉叽叽咯咯的说,林朝英就听。不说,林朝英也听。听她呼吸起伏,听她梦呓深奥。听着听着,便听懂了,林朝英微微一笑。 只有尹志平日子难过。 回归终南山,师父丘处机对他疾言厉色,第一天授业就大加指责。“尹志平,这是剑阵,不是你一个人单打独斗。马志远刚才这么刺你,你横向一闪,你是闪开了,志敬紧跟在你身后,能闪得开么?” 赵志敬也道,“尹志平,你在前头挡我视线,突然闪开,马志远一剑刺到,我反应得过来么?你想害死我啊?” 尹志平唯唯道歉。 “要瞻前顾后,不能只顾自己。再来。尹志平你退下天权位,志敬你顶上。天权是北斗阵的枢纽,重中之重。一切变化都以它为总纲。来来来,听志敬指挥,变阵!” 七个三代弟子组建北斗阵,星座初成。尹志平在某个瞬间头皮一麻,似见隐隐一道电流自天上七星指点而出,直入脑海。耳边嗡嗡然,如闻剑震。不禁毛骨悚然。 “这就是顿悟了。”丘处机指出,天罡北斗阵是重阳真人耗费数十年心血,仰观日月北斗,练气修道,一日顿悟长啸、参破玄机而成。全真派的北斗阵精微奥妙,已夺天地造化灵气,端的鬼斧神工。前无古人,只怕后世再无此作。 丘处机点首,道,“能够顿悟,说明有缘,你接着用功罢。” “尹志平又是你!”赵志敬骂道,“你害死申志凡不够,还想害多少人?这一剑你为什么要避?你迎上去不成么?” 尹志平低头不语。 丘处机道,“尹志平你再换一下,调到开阳之左、辅星位置,辅助开阳位赵志云充当助手。志敬,你指点他。” 赵志敬轻蔑一笑,道,“辅星?快看不见你了尹志平。编外人员。你现在的本事,只配给北斗阵当助手敲边鼓,跟我多学罢。” 尹志平暗暗哼了一声,咱们走着瞧。 一日郭靖又爬近孙不二。不禁有气。绕了几圈,忽道,“孙姑姑,马大元不和我玩了。”孙不二吃了一惊,颤声道,“谁告诉你这个名字?” “马大元自己告诉我的。他还说,他小名叫小元。” 孙不二面色苍白。郭靖接着绕圈。 “他说你把他忘了,你不要他了。” “我没有。”孙不二心里一酸,多年积攒的委屈涌起,瞬间直扑眼眸。强忍。 “你怎么知道小元?” “我们常在一起玩。这几天他害怕,不出来和我玩了。” “他为什么害怕?” “他说他的祭日快到了。” 孙不二心里一沉,不错,转天就是。强忍。 郭靖忽的抬头,叫道,“妈?” 孙不二一怔。 郭靖道,“他让我叫的。他说他对不起你,让你伤心了。他让我替他。我答应替他叫三声妈。我叫过一声,还剩下两声。等哪天你高兴了再叫罢。” “不,好孩子,你现在就叫。” “你不会难过罢?那我叫了。妈。” 孙不二强忍。 “最后一声。妈。” 钢铁意志瞬间破防。一道泪水无声滑落。 甚是生疏的动作,磕磕绊绊搂过郭靖,抱进僵硬怀中。 两人体温一接触,说来也甚神奇,多年形成的冷漠外壳竟渐渐融化,随了泪水流放一地。 “鸳鸯五珍脍。”黄蓉梦呓般低声道。 林朝英笑问,“梦见好吃的么?” 黄蓉抬起脸,面色苍白,极感恐怖的样子。 林朝英一惊,“怎么?” “我不要做鸳鸯五珍脍。”黄蓉身子僵硬,道,“不要。” 林朝英不解。 “我不要被做成鸳鸯五珍脍。我不要被人吃掉。” 林朝英安慰道,“不要怕,有我在。” 黄蓉慢慢脱衣。林朝英师徒三人看了,如受雷击,惊得呆住。不褪色的墨线,箭头、记号、打叉、画勾,一目了然的操作步骤,明确指示该在哪里下刀,哪里进深、进深多少,哪里挖取、挖取分量。 这是一张摘取人类器官路线图。 黄蓉如在梦呓,喃喃道,“丐帮,他们吃人。”软软倒下。小龙女扶住。林朝英苍白了脸,向李莫愁道,“你去告诉重阳真人。说丐帮有变,急需清理。” 今日换过一张阵图。 “尹志平你这瞎子,开阳变天玑,你该伴随开阳奔天玑去,怎么反向后转?” 尹志平道,“我觉得向后去天枢更好一点。” “你觉得?你以为你是谁啊?祖师爷的阵图,还要你来改?” 丘处机忽道,“等等。尹志平,你怎么想到变天枢的?” “弟子不知。只是觉得那边好过这边。有种感觉……” 赵志敬哂笑,道,“胡说八道,你梦游么?” 丘处机沉吟片刻,道,“重阳真人也曾提到,天枢天玑可以互换。这个阵图较为灵活,不拘一格。尹志平,说说你怎样感觉?” 尹志平一指极北天边,道,“天上开阳摇光连成一线,好似一臂,延伸落地,便指着咱们天枢位。” 赵志敬哈哈大笑道,“真是梦游不假。这大白天的,哪里有什么星星?” 尹志平奇道,“怎么你瞧不见么?” 众人都是一呆。 赵志敬附耳低语道,“师父,这小子大概魔怔了。这些天我见他常常整晚不睡,站在窗外数星星,手里比比划划的,说什么错了错了的。吓人的紧。” 丘处机若有所思,略点点头。 孙不二唤来尹志平,指了郭靖悄悄问道,“这孩子你哪里找来的,怎么能通灵?” “通灵?” “他能看见我那亡儿小元,还不是通灵?” 尹志平想了想,道,“他住家倒是紧挨墓园,难道……” 招手叫过来,问道,“郭靖,你在家都跟谁玩儿啊?” 郭靖想了半天。尹孙二人对视,心想大概没人跟他玩耍。不料他忽的开口,一个一个如数家珍,报出几十个名字来。尹志平曾在那墓园待过几天,听见有些名字似曾眼见,猛吃一惊:都是些过世的人。 原来如此? 这日又换阵图。 丘处机道,“尹志平,今日你可上开阳位,替下赵志云。赵志敬仍站天枢。这个图甚是玄奥难解,也正因此,练成后极为威猛。可以伏虎屠龙,以少胜多以弱胜强。你们务要习练精纯。” 赵志敬道,“师父,只怕尹志平卖弄灵气,又来装神弄鬼。” 丘处机道,“志平,嗯,志平你先不要胡思乱想,你那感觉虽也有些道理,毕竟萤火难耀明月,还是要按祖师爷阵图走位。” 尹志平应了声是。 变阵中途,忽的浑身一震,觉得这个方向不妥,看看丘处机,欲言又止。丘处机摆摆手,意示继续。只得作罢。 周伯通大大懊悔,不该送郭靖一柄药锄作礼物。这几日那孩子着迷挖掘,便如鼹鼠一般到处掘洞。这一日忽然神气,似乎掘到宝贝,从此天不怕地不怕,缚了手大摇大摆,当面走来走去,引他来追。 周伯通又好气又好笑,想知道他手里到底藏了什么。 莫非一包石灰? 加了十二个小心。只见他拈了线香,背转身子一吹,忽的弯腰,从胯下掷来一包物事。周伯通侧身避过,不敢碰它。那物倒来找他,轰一声爆出一团火球,烧着周伯通胡须。 原来是火药。 本来权当一场笑闹。夜半醒转,周伯通不禁一身冷汗。他哪来的火药?想起那团火球,不似寻常焰火温和,药性猛烈,燃烧迅速,否则以周伯通功夫,焉能避之不及? 第二天,那孩子又提一大包,手里线香指指戳戳,只在药包上弄险玩命。周伯通吓一大跳。火急抢下,那药包已溅了火星,转手丢开,抱住郭靖伏地。轰隆一声,炸塌半个房屋。 这下终南山紧张起来。 问他火药哪里来的?又说不出所以然。众人四处遍寻不着,只当他孩子胡闹,心下渐渐慢了。 这日阵图小较。 尹志平升玉衡位,仅次天权赵志敬。 丘处机道,“志平这几天进步甚速,如此下去,很快可以登天权攥总纲,志敬你要用功,不要被他反而超过。志平之前很有些想法,当是好的,不过,祖师爷的阵法深不可测,不可妄动。” 三代弟子布第五张阵图,守。丘处机攻。 尹志平已演练过十几遍,总觉自玉衡抢天枢,上位不妥,似乎缺了环节,原本流畅如水银泄地,到这里好像戳进一根刺,发生扰动。本来应当威力更强,因这扰动,白白丧失一丝先机。倘若…… 他想得出神,不觉身随意动,自玉衡一转让开。这一转突如其来,尹志平身后,马志远一柄长剑如神兵天降,当胸直刺丘处机。 尹志平暗想,这才对了,原当如此。 丘处机不料这个突变,那柄剑有如神来之笔,欲避不及,吸气缩胸双肩陡沉,扑的一声,长剑深入左肩。 众人见状,一个个呆若木鸡。马志远更扑通跪下。 丘处机慢慢转身,招手叫过尹志平,道,“谁教你的?” 尹志平早惊得呆了。 丘处机道,“好,你很好。” 一个耳光重重击下。 丘处机大怒,道,“尹志平,你这小畜生!思过崖还没待够么?” 赵志敬赵志云二人对视,低头窃笑。 尹志平被迫斋戒三日,天天喝粥,以示惩戒。第四日头上,丘处机令他沐浴更衣,又拿出一纸文字,让他背熟。尹志平接过看了,是王阳明所着《讲训录》中一段话。叫他背诵时务必诚心正意,一丝不苟。 然后领了他一路过偏殿,绕回廊,出侧门,入后山,来到重阳真人闭关处。到此地步,尹志平正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了。 是三间瓦舍,乍见也不甚起眼。 两边厢房无门无窗,几个小道士在内听候差遣。正屋地面开了口,一道台阶通下,原来是个暗道,黑洞洞很是深邃。尽头有道石门紧闭,里面隐隐透出些光来。 丘处机候在门外,令尹志平大声背出那段讲训录。 尹志平不禁紧张,生怕错背一个字,那便吃个闭门羹,永远在这里罚站。结结巴巴背下来,那石门无声无息开了,亮光打在脸上,尹志平一时睁不开眼。 跟随丘处机进去,才看清是个洞府,方砖铺地,幔帐围墙,壁高两丈,约莫能容百人。王重阳端坐蒲团,与全真六子相对。蒲团右首靠后有个石墩,上面一只黑盒子。 重阳宫道士素来注重清修,不料这里竟别有洞天,隐隐透出些宫殿的意思了。美中不足是顶壁失修渗水,正一滴滴缓缓落下,湿了些许地面。尹志平蓦的记起思过崖。雨后的山洞,也是这么个光景。 丘处机坐回蒲团,留下尹志平一个人站着。 尹志平暗想,在外面斋戒沐浴三日,石门前等了许久,心意不可谓不诚了,没想到在里面还要等。 重阳真人架子有点大。 第21章 七星北斗8 王重阳上下打量尹志平,道,“我记得你,祖师堂你曾大显身手。” 尹志平一阵惶恐,道,“徒孙不敢。” “思过崖待得还好?” “徒孙知错了。” “知错?”王重阳哼了一声,道,“听说你对我的阵法很有些想法?” “徒孙胡闹的紧。” “那么,你在北斗阵中能感应天星,可有此事?” “徒孙无知。当时只觉天上远远的伸下一只手来,指头在徒孙脑袋一敲,嗡的一声就麻了。身上便似许多小耗子爬来爬去,毛烘烘的。冥冥中也不知是真是幻。” 王重阳沉吟不语。全真七子对视几眼,俱各惊奇。王重阳道,“那么,全真派当中,你是第八个能上感天星的人了。我的天罡北斗阵开阳位上,也许可以安排一个伴星。” 尹志平一颗心咚咚狂跳。 “你因何与北斗有缘?” “徒孙思过崖面壁近三年,寂寞无聊,曾每夜观星。”尹志平道,“有一次实在心灰意懒,便站到崖边,打算跳下去。” “哦?” “便在此时,一颗流星飞过,直奔七星斗杓。徒孙暗暗赌咒,若是接的住,便不跳,接不住,那便罢休,飞身跃下一了百了。” 全真七子齐看过来,大感兴味。 “想必是接住了。” “徒孙斗胆,冲撞祖师爷。那个流星也接住了,也没接住。” 王重阳微微一笑,道,“你倒会讲故事。” “原来流星不是一个。飞进斗杓接住一个后,却又分成两道光,两个流星都透了出去。所以说接住一个,没接住两个。徒孙当时满脑子想都是怎会如此,就忘了跳崖的事。后来百思不得其解,夜间做梦,忽然想通了。” “怎样?” “徒孙斗胆,要借一柄剑使用,以明真相。” 尹志平接过长剑,向全真七子行了礼,道,“师叔伯在上,得罪莫怪。” 飞身跃起,剑光闪烁,直扑七子,高声道,“当时那颗流星突袭北斗,便是如此!” 七子端坐蒲团,并不起身。各自拔剑迎向空中。尹志平闪刺天权,天权位马钰挥剑相格,尹志平剑身借力一按,铛一声再次跃起,直取玉衡位的王处一。如此起起落落,寒光闪闪,片刻已连攻七剑。最后在孙不二剑尖一点,纵回原位。施礼道,“得罪了。那流星便是自上而下,如此穿破斗杓。” 他的意思很明白。天罡北斗阵只是个平面,不能真实模拟星座立体空间。倘若正面来敌扰乱,空中再加以攻击,则全阵堪危。 王重阳微微一笑,道,“三代弟子中,你这样的倒也少见。从今天起,你不必和志字辈同门组阵了,在这里听用罢。我早想给开阳位安排个伴星了。恰巧你轻身功夫不错。怎么会有古墓派的身法?” “思过崖面壁时,活死人墓主人念徒孙可怜,曾传过一些功夫。祖师爷莫怪。” 王重阳脸色微变,叹了口气,摆手让他站下。 全真派二代弟子组成的天罡北斗阵,自与赵志敬他们有天壤之别。尹志平在旁观摩,没一刻不是目眩神驰心荆摇荡的。哪里还敢挑剔半分?目光偶尔被那黑色盒子吸引,见它微微泛光,想是玉石质地。心想如此宝物,不离王重阳身边半步,不知里头藏着什么? 如此天之中有一天过来听用,摆布阵法,叫他飞来飞去,参研抵御之策。一次习练至中途,石门打开,小道童禀报,朝廷命官来到重阳宫,请王真人参赞军机要务。 王重阳打开黑盒,取出一本册子塞入怀里。 尹志平脑中电光一闪,暗想是了,必是那部九阴真经。 赵志敬赵志云二人本来见他挨打被罚,吃了三日白粥,还道又要去思过崖面壁,正在弹冠相庆幸灾乐祸,不料听说忽然被提拔,三代弟子中唯有他获准进入二代剑阵。不禁气歪了鼻子。赵志敬天权站的再稳,也只三代天权。尹志平那小子虽是开阳伴星,那也是二代伴星。差了一级。 这一日尹志平携了郭靖,到活死人墓串门。 此前曾将黄蓉托付林朝英照看,与李莫愁小龙女见过。战场归来,死里逃生久别重逢,三人各有一番悲喜。 两个孩子欢喜不尽自去玩耍。尹志平拜见林朝英,却见她脸有忧色。偷眼问李莫愁,只见她气愤愤的扭过头去,爱答不理。看小龙女时,也是愁眉不展。 心念一动,道,“想必是为丐帮的事了。” 李莫愁哼了一声,道,“不为它还为谁?你们重阳宫摆的好大谱,见刘处玄一面都要费九牛二虎之力,见王重阳更是难如登天。” 尹志平暗想,重阳真人闭关不出,全真派马钰马道长虽是掌教,并不擅长打理俗务,刘处玄为人城府甚深,日常倒是由他出面应付的多。想必是给李莫愁一个软钉子碰了。 便道,“重阳真人闭关的地方甚为隐秘,陈设堂皇,有点像深宫后殿。” 李莫愁应道,“还是么,人家天下武功第一,十年抗金英雄,如今金国也给他灭了,更加志得意满,还不能关起门来当当皇帝?” 林朝英看她一眼,李莫愁撇撇嘴,不敢说了。 尹志平道,“莫非刘师叔不信丐帮劣迹?” 林朝英道,“只说兹事体大,尚待查实。” 小龙女接道,“推诿的紧。” 李莫愁忍不住,又道,“重阳真人有点固步自封了。真该敲打敲打……” 看一眼林朝英,又住了口。 两个孩子追闹,前脚后脚钻入活死人墓。李莫愁惊道,“哎呀,不要走丢了。” 墓中机关重重,虽然并未发动,但处处陷阱,小孩子掉进去不是玩的。三人情切关心,随后追去。 两个孩子怕黑,不敢深入。尹志平三人见他们两小无猜,嬉笑玩闹,你追我藏,不禁相视一笑。都起了同样心思。若在外玩捉迷藏,必要蒙住眼睛。墓中漆黑一片,尹志平瞪足双眼,也只是个瞎子。小龙女李莫愁久居墓中,早已适应,能暗中视物。 三人一声发喊,运起古墓派天罗地网式,两个躲一个去捉。也不必藏到天边,只要随时站住,便隐没黑暗,藏的十分好了。尹志平只得侧耳听风,瞎的不能再瞎。 两个小的忍不住,加入这场热闹。 瞎子尹志平捉来捉去,捉到一个抱住,便听一声尖叫,放开了转身再捉。软玉温香的也分不出谁是小龙女李莫愁。静便一起静,动便一起动。不是放水,焉能捉的到?五人正笑闹一团。 忽觉身边多了一人。 同声惊叫,四面八方俱各逃开。 尹志平摸进一个暗道,三不两绕便深了,再出不去。 想不到活死人墓里如此死寂。怀里摸出火折,吹亮火头,见前面石台上有半截残烛,点亮一照,渐渐明朗。照见壁上无数细小图形。 七个白点的天罡北斗阵,守。一个黑点,攻。 每个小图代表白点各种变阵,试图拦住黑点。依次看下去,尹志平越来越心惊肉跳。突然跃入眼帘,是熟悉已极的阵图,重阳真人得意之作,连他本人也攻不破。尹志平顿时信心大增,这个阵他自己也参与过,细加参详,感到确实完美无缺,不禁对重阳真人无限敬仰。 一路看下去,一颗心迅速沉落,头皮阵阵发冷。 看到最后一图,蜡烛却巧燃尽,信心随烛光一起熄灭。 王重阳最得意之作,也给破了。 不禁叹息。不料身后也幽幽叹息一声,有如回音。 “他不会相信的。”尹志平道,“他比几年前更固执了。他身边都是崇拜他的人,听不到不同声音,即使听到了,也听不入耳。”于是讲述王重阳的气派:让人久候,让人背他的传训录…… 林朝英不语。 尹志平道,“李莫愁没说错,也许该有人提醒他一下了,用他能听懂的方式。” 林朝英不语。 尹志平又道,“要不然后果难料。” 自那日玩火事故后,郭靖又连连闯祸。 先是跑到钟楼胡闹,夜深人静的爬上撞钟横木,大荡秋千。没想到绳索断开,铜钟与横木跌落,铛铛轰轰把他砸在当中。无巧不巧,算他命大,仗着身子小,缩进铜钟底下,逃过一劫。 后来一天夜里溜进伙房找吃的,不知哪里翻出一盘溜肉片,高高兴兴端了去。一跃一跳的动静大了点,把看院护夜的癞皮狗惊动了,跑来叼住裤脚不放。郭靖老实,想起妈妈教的“见面分一半”,拨了几片肉收买贿赂。那狗馋的紧了,一口吞下,眼巴巴的又看过来,大摇其尾。郭靖一块肉片已到口边,听它呜呜乞讨,甚觉可怜,便又丢给它。如此一来二去,郭靖一看盘中,暗叫不好,原来好人做过了头没肉吃。正要吞下,忽听那狗叫声凄惨。 终于不忍心,把盘子端给它,它却死活都不吃了。 后来听说,那肉本是用来毒耗子的。 尹志平渐渐起了疑心。暗想不会这么巧罢?跑到钟楼查看,断掉的绳索还在,丢在角落。看那磨断处,也不甚陈旧,倒似新近切割过的。 又一次,被叫去参研阵法,行前加意叮嘱周伯通,一定看紧孩子。周伯通满口答应。尹志平到了闭关处,苦等半天,大背讲训录。那门却迟迟不开。出来一问道童,说今日并无功课,七子俱各外出。 尹志平后背一凉,情知不妙:这是被人赚了出来。郭靖危险。心急火燎找个遍,却见小大两个顽童正在仓房。大大松了口气,还好。对面假山卧了只猫,郭靖兴冲冲爬上,去讨它的厌。 周伯通忽然脸色大变,叫道,“快下来,去不得!” 郭靖扑去,只见那猫一个纵身跃开,郭靖扑空,假山不平,站立不稳,一头载下。 尹志平飞奔上前,正要接住。忽听嗖一声,有物破风而至。火急侧身一闪,郭靖行将落地,伸腿垫去,一个海底捞月卸去冲势,打横推出。便在这时,第二枚暗器已到。避无可避。一旦着地打滚,暗器必中郭靖。只得凭身子硬挡。 周伯通嘿的一声出手,抄下那暗器,原来是枚铁菱,四角寒光,微微泛蓝,显是喂了毒药,不禁冲冲大怒,看那凶手伏身屋脊,便飞身上房。却是二人,一左一右逃开,穿的都是道袍。不禁一怔,又气又急,不知该追哪个,却早去远。 尹志平叫道,“当心他调虎离山,快回。” 话音未落,果见背后黑影一闪不见。 周伯通下来,二人一同看了郭靖,还好只是受了些皮外擦伤。 尹志平奇道,“你得罪了什么人,居然这么多人恨你?” 周伯通道,“好险。你不知道罢。上次也是在这里出的事。孙不二的小孩,便是在这里玩猫,失足坠地破头而死。” 两人前思后想,却想不出谁想害人。难道是嫌他淘气,引起公愤? 郭靖忽然小声说,“马小元不是摔死。他是被人打死的。我知道的。” 尹志平一惊,再问时,又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得作罢。 尹志平来寻孙不二。 孙不二却道,“小元确实是摔死的。这事已经过去,不要再提了。” 话虽这么说,脸上却瞒不住,阴沉沉的面具之下,是恨恨不平。 尹志平劝道,“这不是小事,恐怕有什么阴谋酝酿。再说,也关乎郭靖安危。你喜爱那孩子,总不忍心看他一次次遇险罢?” “那你就看好他啊。别托给周伯通,小元那件事他也有份。他心里没鬼才怪。” “那件事怎样?” 再问,她又不说了,老实不客气挥起拂尘,下了逐客令。 尹志平只好回来,心想周伯通怎么有份,怎么心里有鬼了? 当夜,周伯通尹志平两个一起看护郭靖。二人一起参详。尹志平问道,“钟楼那次事故以前,郭靖闯过什么祸?” 周伯通道,“那可数不胜数了。” 掰了指头细数道,“……还有就是放火烧老顽童胡子。” 二人忽的对视,恍然同声道,“火药。” 细想那次郭靖玩弄一大包火药,炸塌半座房屋。一定是动静太大,惊动了隐匿在重阳宫里的鬼神。 眼见迷迷糊糊睡去,尹志平心念一动,低低问道,“郭靖,你在哪里弄到的火药?” 郭靖梦呓道,“一个山洞,一个大大的山洞。里面堆有许多木桶。有的桶破了,黑色火药满地都是,我就抓了几把。” 二人惊得脸都白了。 郭靖又道,“那个山洞下雨,一滴一滴的……” 可惜这句说的不清,二人实在猜想不出。 第22章 七星北斗9 周伯通紧赶慢赶,冒雨一路小跑来见王重阳。 到了闭关深宫,向来幽僻之所,却听见哄堂笑声,不禁大奇。王重阳手里拿着一张羊皮纸,招手叫他过去,笑道,“你来看,这是蒙古国师下的战表。” 周伯通接过看了,目瞪口呆。随即哈哈大笑,笑的腿软站不住,干脆瘫坐在地,索性笑个痛快。 “蒙古国师金轮明王居然挑战咱们重阳宫,想破天罡北斗阵?还想以阵对阵,比武赌胜负?真是笑死人了。还说,全真派若输了,须让出终南山,退到黄河以南,永远不得北上?哈哈哈哈。” 周伯通道,“赌了!为什么不赌?这等吃生肉不开化的蛮夷鞑子,连纸都还没发明出来,一把青草擦个屁股,懂个球星象?” 七子听了这话,又是一阵大笑。 于是王重阳不以为意,放下羊皮纸。周伯通告知郭靖发现火药的事,王重阳笑意未减,摆手道,“小孩子最爱撒谎,哪里有这种事?不要再说笑了,还有正事。” 周伯通暗道不好,刚刚不该说那些笑话,把气氛弄拧了。几次想插嘴,总是不得其便。好容易别人说完,刚要开口,王重阳摆手,示意七子和他退下。周伯通不敢违抗,暗暗埋怨,师兄架子越来越大了。 回到住处,和尹志平说了。尹志平道,“你看么,多要紧的事,给你办成这样。难怪孙不二说,什么事也不能托你去办。对了,她说那件事上,你心里有鬼。那是怎么回事?” 周伯通惊道,“她那么说的?” 尹志平道,“这下你可包不住了。说出来,不然我可不管了。那些堆成山的火药爱炸谁炸谁,反正谁的屁股坐上头谁倒霉。” 周伯通唰的站起来,掀起床单向下瞧。惴惴不安道,“这下好了,以后别想睡安稳觉了。”他又不比旁人,亲身领教过那火药威力,一次烧光了胡子,另一次差点儿炸飞了裤子。 “说,你心里有什么鬼?” 周伯通咬咬牙,绝望的坐下,道,“出事那天,在场的另有一人。” “谁?” “这个、这个……” “你再吞吞吐吐,我可走了。” “好好,事到如今十万火急,火烧眉毛且顾眼前。当时在场有我,孙不二那倒霉儿子。孙不二到得迟,刚刚赶上那孩子失足坠下,刚刚好没的救了。 “本来也只是个事故,纯属意外。谁也不想的,算那倒霉孩子命苦。谁知我偶一抬头,一眼瞥见仓房屋角上有人。我吃了一惊,心想难道是刺客?那人黑布蒙面,可是身形好熟。我忽的想起一人,不禁浑身冰凉,登时傻了。 “我好像跟你提过,我随师兄去过大理国,认识刘贵妃。就是给她点穴,一不小心点对了地方,不对,是点错了地方,于是她异样眼神看我的刘贵妃。唉那也不必说她。 “她送我一块鸳鸯锦帕。我不该和她有了私情,对不住段皇爷。师兄逼我认错,逼我和刘贵妃一刀两断。师兄自然是对的。我便把那块锦帕撕成两片,丢在她面前。从此不见。 “万想不到她会寻了来,此时此地出现,好不尴尬。想是她伏在房上屋角多时,见我和那孩子玩的好,便以为是我生的儿子。因此妒忌,出手发出暗器伤人。伤我倒也还好了,却不该伤那孩子。 尹志平道,“那你是胡思乱想,全无凭据了?你眼见她发暗器了?” “倒是没见。我是根据事理推想,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这件事就坏在这个怕字上。孙不二丧子悲痛,要是瞧见那人身处嫌疑之地,不免多心。我便怕她如此。 “于是我千方百计要让她不见。有意引开她视线。可气房上那人不领情,迟迟不走。我情急之下,不免多看一眼,要递个眼色。谁知不巧被孙不二发现。转过去一看,刚巧那人窜去,被她见个背影。 “孙不二回头瞪我,眼里喷火。我想罢了,这个误会锻炼成了。再也拆解不得的。孙不二飞身便追,我只好跟上,生怕她二人放对。只盼前面的跑快些,不要教追上。 “那蒙面的瑛姑、就是刘贵妃却不走了,停下来专等。她看看孙不二又看看我,点了点头。我心里连叹一百声气,暗想这才叫误会加误会,误会成堆了。她定是以为,那孩子是我和孙不二生的。 “兄弟啊,做哥哥的良言劝告,这世界上原来到处都是嫌疑之地。你站在哪里都好,万万不可站在那里。平白无故就能冤枉人。她们二人动手,我上前劝阻,她们反倒联手杀我。我一退开,她们又互斗不止。” 尹志平沉思半晌。 “原来如此。怪不得孙不二不肯开口吐实。眼下再去找她无益。只好去寻刘贵妃,她说不定知道些情况。” 周伯通吓了一跳,连连后退,道,“万万不可找她。老顽童糟糕不得了。” “难道她比堆成小山的火药还可怕?” 周伯通泄气坐下,想了想,眼珠一转,忽道,“不是我不肯,瑛姑人在大理。万里迢迢,怎么去法?” 尹志平见他神色狡狯,心念一动,道,“既然打定主意要去,就有办法。你随我来。” 二人领了郭靖,一路奔活死人墓。尹志平讲诉前情,鉴于重阳宫危机四伏,只得暂将郭靖托付林朝英保护。周伯通便将蒙古国师下战书的事讲了,又说铁木真延聘一百波斯占星术士,妄图破解北斗阵。本想逗个乐子,不料林朝英听了只是皱眉,面有忧色。不禁大感无趣。 尹志平领了周伯通,一路直上思过崖。 周伯通笑道,“难道天上有个大理国?” 尹志平道,“给你引见一个朋友,包你喜欢的不得了。” 周伯通大喜,脚下奔得快了。 “在哪里?在哪里?” 到了崖顶,尹志平纵声长啸。周伯通笑道,“原来骗我。比赛谁回声长么?”也长啸出声。 不多久,忽见两小一大三只雕儿飞来。小的在前,是两只白雕,大的在后,是只黑色巨雕。不禁咋舌,道,“好大气派。这扁毛畜生也学师哥,摆出好大排场。” 飞临上空,巨雕打个盘旋落地,尹志平上前,搂住它脖子亲热一番。周伯通吃一大惊,目瞪口呆。尹志平道,“周伯通你来,这位就是雕兄。大理国虽远,有雕兄背负,想来也不用多久。” 便教他如何骑乘,如何驾驭之法。周伯通又惊又喜,惊的是自己故意出个题目难为,不料他竟有如此对策,喜的是能骑雕临空,御风飞行。必要飞到全真七子和师兄近前绕一圈,惊得他们当场跌倒。 忽然想起一事,便问道,“大理国接到了她,怎生飞回来?” “这雕兄甚是伟力,驮负二人不在话下。” 周伯通大摇其头,道,“二人在一起,这怎么可以?” “那就让她骑雕,你走回来。” “这也不好。” 周伯通挑三拣四絮絮不止,显是不愿去。尹志平不耐,一声呼哨,巨雕驮了他便跃身飞起,周伯通慌忙抱住,在半空大呼小叫不止。 尹志平目送巨雕飞远,渐渐变作黑点。却又转个大圈飞回。巨雕降落,周伯通跳下,道,“这扁毛畜生好快,刚刚已去过大理了,可惜人不在。” 尹志平哼了一声,转身下崖,扬长而去,再不睬他。 周伯通自知无理,也只好蔫蔫的随了。 下得崖来,周伯通伸手一指,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就在那里。” 尹志平顺他指向看去,正是终南山下华阳镇。 那镇子规模不小,也有三街六市。尹志平迎面见那杀猪卖肉的郑屠,略略有些记得。越近终点,周伯通越是心惊,倒似赶奔刑场一般。转弯磨脚到了,却是一个老大弊旧的院子。站到黑漆木门前,伸手一指,道,“便是这里。”却不敢拍门。 尹志平咕哝一声,“没用。”便上前叫门。 便听脚步声响,看那周伯通抖抖的身后藏了,大气不敢出一口。倒似他是家长。吱呀门开,是个妩媚温婉的女子,也不甚老,眉目间略带愁苦,看了尹志平,却不认得。“尊驾找谁?” 尹志平道,“便是特地寻你。” 侧身一转。 四目相对,都是一怔……那时错点她身上穴道,她便如此异样看我……对视良久。记不得当时谁先认输低头……也许同时罢?记不得当时谁先脸红……也许同时罢?只是这次,无论如何也该我低头。 周伯通后来回想,记不得此时谁眼圈先红……也许同时罢? 瑛姑见他低头,便鼻子一酸,眼圈也红了。 尹志平一见,心中喜欢,暗道有了。却见她噔噔噔回房,拿了一柄剑出来。不由心中一紧。瑛姑把剑递到周伯通手里,道,“找上门来,原来是要杀我,这便动手罢。” 周伯通慌了手脚,哪敢接它,倒似个火通条,烧的红了,碰也不敢碰。面带哀恳之色。瑛姑看了,缓缓道,“原来是有求于我。” 周伯通无奈点头。 瑛姑哼了一声,转身回院。 尹志平心中喜欢,一推周伯通,二人随后进院。院里好大一棵公孙树。哪知瑛姑把剑往树下一丢,指了道,“那就跪一会子罢。” 周伯通二人对视,尹志平爱莫能助,甚是无奈。 雷声隐隐,铅云密布,眼看便下大雨。周伯通跪在那柄剑上,求尹志平寻把伞来。瑛姑冷笑,向尹志平道,“嫌死的不快么?你道这么老大一个院子,为什么没人住?”尹志平不解。 “便是这么个雷雨天,四个人公孙树下站着。一个女子在东,三个男子在西。” 周伯通奇道,“下大雨不回屋去,反而树下站着,定是比赛打赌,看谁先给雷公劈死?” 瑛姑不理他,只向尹志平道,“那女的长发披肩,只见侧面,模样倒似梅超风。” 尹志平奇道,“你也识得她?” 周伯通插口道,“黑风双煞大名,谁不知道?如雷贯耳。我知道了,定是雷公躲着她,只劈树右边那三个。” 瑛姑仍不理,向尹志平道,“轰隆一声雷击,也不见多厉害,只是树上一团火球罢了。” 尹志平二人奇道,“那便怎样?” 瑛姑道,“也不见怎样。右边三个男的,直僵僵脚尖点地,南北两个先对面倒下,谁也没碰着谁,剩下那个朝西栽倒。三人同时扑地,分毫不错。” “那梅超风呢?” “她命长一些。其实也不见的,只是她倚着树,一时不倒。那三个都倒了,她才慢慢倾身,便似鞠躬,弯腰弯的很了,两个手臂直直垂下,一头黑发也软垂着,触着地了,两条腿才开始朝前倒。一个女人分期分批的死,反比那三个直挺挺的吓人些。” 周伯通二人面面相觑,不明所以。雷声隆隆,雨点噼啪打下。 瑛姑道,“所以这个院子没人住。” 尹志平道,“我懂了,树下不能避雨,不能打伞。” 瑛姑忽的向周伯通道,“起来。” 周伯通大喜,拾了剑便想进屋避雨。却听瑛姑道,“站着。把剑举起来。” 周伯通大惊,道,“方才受你教训,树下不能打伞,怎可举这玩意儿,会招惹雷公的。” 瑛姑走到树东,背倚了树站着。周伯通已经跑出,见她如此,只得跑回树下,举了剑引雷。尹志平看得心惊,暗想,这便从何说起? 雷声落地,一个接一个,离此近了。 周伯通脸色煞白,道,“瑛姑我错了。” 瑛姑含泪道,“当初我和你好,何尝不是头上顶着天雷?段皇爷雷霆之怒,转身便要翻脸、抬头便待杀人。你却一个人自顾跑了,把我孤零零剩下。” 周伯通如受当头棒喝,惭愧得无地自容。咬牙发狠道,“瑛姑你回屋里罢。从前都是我不对,今天便当受天雷报应,教我直挺挺的站着死。你说罢,我该往哪个方向倒,这次我死也要听你话。” 轰雷切近,瑛姑放声大哭。 那个雷虽好大,也不见怎样,只一团火球,半棵树劈落,在地上站立片刻,终于不支,缓缓倒下。 第23章 七星北斗10 尹志平提了一刀肉,不时回头,一路狐疑赶到活死人墓。 李莫愁笑道,“看你提心吊胆的,莫非后面有狼?” 郭靖鼓掌,双手抢去那块肉,欢声叫道,“有好吃的。” 小龙女道,“若是狼,肉舍给它了罢,何苦招惹?” 李莫愁笑道,“若是舍了这一块小的,狼知道他胆小,扭头叫一声,转眼召来一群,要谋他身子了。它定是想,嗯,好大一块。” 黄蓉指点郭靖道,“所以哪,人是不能胆小的。狼看见胆小的人,只当他是一块会走路的肉。” 郭靖拍了肉道,“那我就吃了它,替它走路。” 黄蓉笑道,“这是块猪肉。你吃了,替它走路,那你是什么?” 尹志平想,猪肉好吃,只庖厨下的腌臜活儿怎能交给她们,没得脏了手。他自来在重阳宫伙房帮忙惯了,到这里也不见外,自己寻个围裙系了,轻车熟路洗切腌炒,不片刻肉香窜出,酱香扑鼻。郭靖黄蓉也无心玩了,只围住锅台打转。 尹志平手里忙活,口中不停,道,“这块肉倒有个来历,说来还是我一番见义勇为了。” 李莫愁笑道,“也不识羞,没见过这么自卖自夸的。” 小龙女只是微笑,听他说。 “这镇子上有个郑屠,出名好刀法。剁馅时二把刀上下飞舞,引多少人喝彩围观。我心想大家武林一脉,我虽然使剑,偶尔观摩一下刀法,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借鉴一下也是好的。” 李莫愁小龙女噗嗤笑了,连那边打坐的林朝英也不禁莞尔。 “其中有个大汉,一把交椅上大马金刀坐了,甚是无礼。嚷道,五斤精肉剁完,不要见一丝肥的在上头。又叫剁五斤肥肉,不要见一丝瘦的,不知何用。那郑屠甚是和气,满头大汗也不及抹,便接着开工。端的刀来刀去,急如飘风。又好一阵喝彩鼓掌。紧赶慢赶,眼看将完,那交椅上的恶汉却慢吞吞道,再剁五斤寸筋软骨,不要见一丝肥的瘦的。那郑屠累的站都站不直了,气喘苦笑道,提辖宽坐,却不是来消遣我? 原来是个提辖。 我见围观众人都怕他,想是镇上一霸,受他欺压惯了。不禁有气。 只见那个胖大提辖恶狠狠起身,一脚踢翻交椅,砸到数人,都是敢怒不敢言。提辖道,洒家今日特来消遣你! 当胸一把提将过来,丢到街心,抡起醋钵大拳头就打。 第一拳打中眼眶,乌珠迸开,第二拳打中鼻梁,鲜血长流,第三拳对准太阳,竟要痛下杀手。 我早已有气,怎能任由他行凶,见死不救? 见他出手狠恶,我便拿住他手腕顺势一带,一拧一转,分筋错骨卸脱他关节。这人果然凶恶的紧,马不停蹄左拳打来,又被我擒住,脱开了关节。他居然又飞起鸳鸯连环腿踢我。 我想如此恶贼,怙恶不悛,今日不收拾的下,只怕以后更加害人。索性为民除害,好歹打得他扁扁的伏。 我便使出新学郑屠手段,牢牢按住了他左右开弓的打,倒也有几分出手如风。才十下,便累得很了,方知郑屠辛苦。那提辖只是不服。我道,再不服便打死你。他道,死也不服。我倒骑虎难下了,再打,累也累死了我。我便低声求道,你诈死,我便住手,大家两便,如何?那厮一听,反倒噗嗤一声笑了。 唉。我算服了。好在郑屠已经脱险。那个提辖仿佛姓鲁。 我绕个弯儿出镇时,郑屠的店伙追来,硬是给我这块肉,说郑屠感激不尽,还要亲自来谢。原来有潘翠莲父女落难此地,不想那个恶提辖看见人家女儿美貌,意图霸占。郑屠好意资助他们父女离开。因此衔恨报复。伙计再三打听我名姓。我想行侠仗义是我辈本分,怎能图报留名?一路怕他追来,所以频频回顾。 李莫愁早已笑的打跌,坐倒在地。尹志平莫名其妙,看了小龙女。小龙女掩口笑道,“镇子我也时时去的,却不是这样听说。”李莫愁忙止住她,笑道,“别说,说破了,这肉吃起来也不香了。” 葱爆肉片出锅,汁浓葱香,肥的颤颤巍巍,瘦的滋润流光,两个孩子哪里还用人请?心意相通,大快朵颐,居然也能安坐片刻。尹志平看了,心里乐出花来。暗想不管怎样,孩子有肉吃才好,每日青菜豆腐,怎么长得起来?再说我哪里错了?一出手救下两条命。郑屠不死,那个恶人提辖便不须抵命。 想到这里,忽然记起一事。摘了围裙再三洗手净面,怀里取出三柄梳子来,如玉生光,大非凡品。李莫愁眼前顿时一亮,上前抢过,跑到小龙女跟前,一同观看。 一柄白玉的,最是尊贵,自是先孝敬了师傅林朝英,一柄象牙的,李莫愁爱不释手,剩下一柄玳瑁的,小龙女才伸手,一双筷子早夹了去。黄蓉欢然道,“我的,我抢到的!” 放下饭碗便去玩那梳子。 小龙女两手空空,看了尹志平一笑。 眼见别人都有,又是只剩她一个。不禁看过来,眼睛里含情脉脉问他。不禁扭动削肩,小鸟求怜。尹志平暗骂黄蓉顽皮,又不好要回来。见小龙女楚楚可怜,嘴角微笑只一线之悬,渐渐快挂不住,便要落泪。 便从怀里又取出柄乌木梳子来。 小龙女噗嗤一笑,粉拳挥出,打他身上。尹志平辨道,“这次可不是逗哄你了。这个梳子太素,只怕你不喜欢。” 小龙女拿起看了,却欢喜不尽。 这里也有个故事。只是不便说,怕扫了她的兴。 原来华阳镇上有个绿竹巷,篾匠绿竹翁祖上累世梳头待诏,侍候皇家王室,祖传下来许多梳子。尹志平慕名而来,见那绿竹翁六十开外,神采奕奕,一双大手。 绿竹翁见他道士打扮,便取出一箱普通货色,任其挑选。尹志平摇头道,“是给两个道姑买的。”便另取一箱中上的,看了也觉不好。摇头道,“是两个年轻美貌道姑。” 又换一箱上等货色,还是摇头,道,“老丈,你没听明白,是两个极美貌的小道姑,这些都配不上。” 忽听帘内轻轻一笑。 绿竹翁也笑,向帘内说道,“姑姑,这个小哥倒也有趣。” 又换上上等的。绿竹翁眼巴巴的看他脸色,尹志平感觉帘内那人也在观望。 顿足道,“怎样才能描述她们的美貌?也不是美貌二字。单单美貌倒也俗了。是那种惊心动魄,乍见之下雷轰电闪,能铭刻在心,一辈子不忘的笑声、齿白唇红的颜色,外加两柄小小拂尘的摇曳。” 绿竹翁正色,点头道,“原来小哥也是性情中人。” 半晌,忽听帘内那人道,“恕我无礼,能否讲述一下,你和她们初遇时的情形?情自千种,各有表达。你讲的越精细,这里便越能替你找到合适的梳子。” 尹志平心想有理。听帘内那人说话也不甚老,怎的绿竹翁叫她姑姑?便将重阳宫祖师堂如何与李莫愁小龙女相遇的事,娓娓道来,讲到动情处,不觉哽咽。那人也不打扰,帘内帘外都不作声,尹志平倒也不觉尴尬。不禁大是奇怪。忽道,“是了,此刻我与尊驾心意相通,便似眼泪化入雨水,无声无息。尊驾便是我此刻的知音了。” 帘内轻咳一声。尹志平忽然脸红,作揖道,“小子失言,适才冒昧。胡说莫怪。” “什么眼泪化入雨水的,深奥的紧。能否讲清楚些?” 便讲述玄冰洞与田伯光彻夜恶斗,始终坚守不退,护着洞里的李莫愁,直到冻成冰柱。九死一生,终见日出,顿觉惊心动魄,眼泪不觉滑落,无声无息汇入冰水。 那帘内婆婆忽道,“竹侄,把那些收藏拿给他。” 绿竹翁这次去了良久,捧出些少几个回转,果然是物以稀为贵。尹志平暗暗赞叹。挑了白玉、象牙、玳瑁三个,正待取银子。 那绿竹翁道,“恕我无礼。小哥听说过玉面火云狐么?” 尹志平奇道,怎样? “小哥一进门,我就嗅出来了。” “难道我有狐臭?” 绿竹翁一笑,道,“小哥说笑。想是曾有奇遇,喝过火狐宝血?” 尹志平点头。 绿竹翁道,“想来定是机缘凑巧。小老儿姑姑年逾古稀,身有多种病患,体弱不能见风。目下春回人间,万物向荣。姑姑想出门看一眼,却不可得。” 尹志平听了,道,“我明白了。”想那婆婆年纪高大,还能有几天活头?当真是看一眼少一眼。她想要的,不过一碗血罢了,又有何难?便道,“这位婆婆与我虽然初遇,却大有知己之感。适才承蒙垂听下情,不胜感激。请取碗来,相烦再取一刀。” 那绿竹翁脸有喜色,却听那婆婆唤他,两人低低商议几句,绿竹翁回转了来,道,“小哥有所不知,这宝血珍贵无比,一星半点也不可糟蹋。能否便请小哥移坐这边,伸手递入帘内?” 尹志平心想,原来她要吸血。 开始只觉腕上一痛,有人凑嘴上来,渐感麻痒,血出甚速,不禁担心。那血出的变慢。感到那婆婆百般无力,不禁生怜。索性运起内力,扩张血脉,那血便如喷溅而出。自己隔了竹帘都能听见。 暗暗跟自己赌赛。我若停下,她必然瞧我不起。她一个年老婆婆,又能喝得下多少?喝到够时自然叫我停下。看他二人都是年高德劭,岂能有意相害? 渐渐不支,眼前发黑,终于趴在桌上昏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睁开眼来,已躺在床上。想起还有事在身,不敢久留,摇摇晃晃起身,发现还在绿竹翁家。一脚踏出门外,绿竹翁赶上,道,“小哥宅心仁厚,小老儿不胜钦佩。三柄梳子莫忘了带去。” 尹志平接过,去怀里摸银子时,绿竹翁拦住,道,“不敢。” 尹志平见他甚是感激,眼里含泪,不禁微微一笑。点点头便走。绿竹翁又赶上,取出一柄不甚起眼的乌木梳子,道,“这是小女亲手做的,本是送给意中人的信物,可惜不幸早亡。是我最为宝贵之物。小哥为我姑姑不惜性命,如此厚赐,我无以为报,便请收下。” 尹志平见他甚是诚挚,不便拒绝,便也收在怀中。 乌木梳子噙了小龙女长发,果然气质相配。林朝英远远见了,不禁赞叹。近前细看了,喜道,“这是沉香木做的,稀世罕见。近了也不觉得,远远一看,便飘飘欲仙,似个月宫嫦娥了。” 李莫愁道,“便是那个独吞灵药,永世难返人间的嫦娥么?” 尹志平心中一凛,打岔道,“老顽童还在罚跪呢,盼我早早回去解救。” 便取出两块锦帕,道,“这是他当初绝情离开瑛姑时撕破的。如今被罚跪在瑛姑家,千方百计要哄的她好。这便托我想想办法。我想若是把它缝补好了,也许能有帮助。” 李莫愁笑道,“老顽童还有这种丑事?回头倒要好好审一审。啊,你送东送西到处打点的,原来是为这个?” 林朝英一笑,道,“帕子呢?拿来我看……织补一下倒是不难。只是许多年没碰过针线,不免手生些。必然差强人意。” 李莫愁忙笑道,“师傅出手,哪里还有不好的?我和龙儿也想凑凑热闹呢。” 便取了绷子缎面,一针一线刺起绣来。 黄蓉见了,道,“也给我些女孩儿家的工夫做做?” 郭靖前来啰嗦,被她一把推开赶走。尹志平怕她捣乱,忽然笑道,“瑛姑家里倒有一件奇事,你想不想听?” 黄蓉大瞪两眼,爬到他膝上,道,“你讲啊。” “这本书大有来历,你一千次也猜不到,它是收藏在哪里。”尹志平取出一本古书,道,“可能藏了好几百年。直到一个打雷,千年公孙树劈开,这本书才再度面世。” 黄蓉听他说的古怪,大有兴趣,拿了书来翻看,果然不去骚扰别人刺绣。那是一本《孟德新书》,尹志平记得头一页便是:东临碣石,以观沧海。水何澹澹,山岛竦峙…… 他最不喜读书,看了便头痛,也没往下瞧。黄蓉倒是看得进,一声不出,一页一页翻看。尹志平不禁大感奇怪。 可惜黄蓉安静了没半个时辰,又去鼓捣别人,挨个儿骚扰一遍。尹志平拿书哄她,她白了一眼,道,“已经看过了。再看还有什么意思?” “看那么快,只怕什么也没记住罢?” “你说的是你自己?你给我提个头,我背给你听。” 尹志平一笑,也不用翻书,顺口道,“水何澹澹,山岛竦峙。” 哪知黄蓉张口就来:…… 竟一路背了下去。尹志平不信,翻书一看,居然一字不错。不禁大是惊奇。黄蓉得意,更是背得欢了。 尹志平初时迷惘渐渐迷惘更加迷惘,不信世间真有过目不忘。听来,也只开头几篇诗歌,后面尽是兵书战策:操有言,夫排兵布阵,上应天星之数,变换无极。奇正相生…… 趁她安安静静背书,林朝英织完旧帕,回去打坐。一切顺遂,尹志平不禁暗暗得意。 直到李莫愁傅手过来,做了亏心事般低头不语。尹志平心里一紧。伸手道,“拿来。” 李莫愁递来一新一旧两个锦帕。旧的是林朝英亲自动手织补的,端的是补旧如旧,刺绣高手,看不出一点痕迹。 可惜李莫愁手欠,每个绢帕上多绣了一只鸳鸯。 现在不是鸳鸯织就欲双飞,而是欲三飞了。这样作品交差,周伯通呈上,瑛姑见了,还不活活把他撕作两半? 尹志平气恼,在她两手手背各打一下。李莫愁竟不敢还手。小龙女叽的一笑,转过脸去。黄蓉还在背书,得意洋洋,郭靖围着她打转,暗想,聪明伶俐怎的不分给我一点? 林朝英向这边瞧了瞧,微微一笑。 忽然就有一点温馨。 第24章 七星北斗11 尹志平头上顶着雷,回到镇子,和周伯通来见瑛姑。 瑛姑道,“帕子呢?拿来。” 周伯通胆战心惊递过两个锦帕。瑛姑见一个是新的,随手丢掉。周伯通强笑道,“对,对,正该如此。谁是喜新厌旧的人呢?” 瑛姑白他一眼,展开旧帕子,随即拍案而起,怒道,“这是怎么回事?我原来那两只鸳鸯呢?” 尹志平一笑,道,“自然还在。” 瑛姑看看帕子,何止两只?一路数下去:“三,四,五,六,七。怎么多出这么些?” 周伯通叹气,双膝一软,就要跪地。尹志平一把拉住,笑道,“昨天我见还只三个。”瑛姑脸一沉,周伯通终于扑通跪下。尹志平急忙接口道,“谁知今天就一群了。” “怎样?不说清楚,今日别想起来。” 尹志平道,“其中有个缘故。瑛姑你想……” “瑛姑也是你叫的?” 周伯通急忙扯一扯他衣服,道,“叫嫂子。” 瑛姑脸上微微一红。 尹志平道,“瑛姑嫂子你想,这帕子只怕有些年头了,当初那对鸳鸯春波碧草晓寒深处相对浴红衣,如此恩爱,怎能不生下一男半女?越是恩爱,生的自然越多。小鸳鸯又生小鸳鸯,子子孙孙繁衍,更加人丁兴旺。这帕子上才只七个,我还嫌少呢。过两年看看,只怕七十个也有了。帕子上待不下,说不定会掉下来几个。” 瑛姑哼了一声,晕生双颊。 尹志平见侥幸过关,心中一宽。昨天李莫愁多事,他眼见无法弥缝,想了又想,索性来个错上加错,罚她大绣特绣,以隐藏那三只倒霉鸳鸯。 瑛姑道,“说,什么事求我?” 入夜,三人悄悄来到重阳宫仓房院子里。 正有些月亮,斜斜挂在附近塔楼顶上。浮云游动,月亮时隐时现。面对那座假山,瑛姑看了多时,细细回想。又飞身上房,伏身屋脊,前后看了。 “当时附近有鞭炮声,或者是火铳,听起来刺耳。”瑛姑问周伯通,“是不是?” 周伯通道,“是谭老道他们那伙火枪手。讨厌的紧。” “谭老道?” “就是谭处端那牛鼻子。这院子围墙外头便是靶场。我们常听枪声,早就习惯了。你听的少,所以觉得刺耳,那也是有的。” 尹志平道,“当时那孩子在哪儿?” 瑛姑道,“在假山上。在那里,对了。我记得清楚,假山有三四个洞口。那孩子正朝洞口爬去,有只猫一闪不见了。黑的还是黄的,记不清了。” 三人上了假山,果然有五个洞口,分布不均。瑛姑犹豫起来,道,“怎么离得近了,反而看不准?不是这个,便是那个。且慢,这边第三个更像些。” 周伯通忽道,“不对,我看那边的更像。” 瑛姑来来回回,上房下房数次,反复确认,还是不能肯定。见周伯通也上去下来紧折腾,不禁有气,拽住便要发火,“你添什么乱?” 忽听窗声一响,仓房透出一道光来。 一个人形出现在窗框里,循声望来。三人急忙隐伏黑地。 周伯通略认了认,道,“是管仓房的万老道。” 尹志平知道是万鹤声。 万老道观望片刻,没有发现异常,便关了窗。 尹志平道,“怎么他鬼鬼祟祟的?” 周伯通道,“这个牛鼻子最老实,平常见面,不笑不说话。你别瞎想了。” 瑛姑也道,“我也觉得这人古怪。” 周伯通道,“敢不敢打赌?你们就是疑心生暗鬼,其实哪有……” 吱呀一声窗又打开,万老道挑出一个灯笼,高高举起绕了一圈。周伯通奇道,“这个老万头,玩什么花样?怎么如此不禁夸。” 却见他取出蜡烛,一手挡住烛火,随即挪开,反复几次。尹志平心念一动,循了他的视线回头望去。只见高处塔楼里也有亮光回应,一明一灭。 原来这里一直处于监视之下。 尹志平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转天便去寻火枪队的谭老道。谭处端是他师叔,目光锐利,曾出题目考他,道,“开阳星的伴星在左在右?” 尹志平略一想,道,“这几日不左不右,正好在上。” 谭处端便微微一笑。那颗伴星星光微弱,受左近开阳星影响,夜空中最是不易分辨。 尹志平说明来意,谭处端略一皱眉,道,“那件事我倒还记的。好像是个事故。孩子玩耍不慎,高处跌下破头而死。孙师妹甚是难过。唉。” 尹志平道,“也是近来有人提起,说出事当时曾听枪响。” “火枪队时有演练,靶场离仓房倒是不远,听到枪声实属寻常。” “却有个缘故。那人当时正在屋脊,所以两便。也能看见假山,也能看见围墙外靶场。她说,先听见排枪响,跟着那孩子便倒下去。” 谭处端哼了一声,道,“枪响人倒?” 尹志平道,“师叔莫怪。她是这么说的。” 谭处端道,“人命关天岂可儿戏。那人正是信口雌黄,可有真凭实据?”尹志平摇摇头。 谭处端叹道,“人言可畏。当年孙师妹曾饱受流言之苦,不想到今日还阴魂不散。” 尹志平待要再问,谭处端摆摆手,转身走开。留下尹志平一头雾水,什么饱受流言之苦?想想还得去找周伯通,这人说话不尽不实,总有隐瞒。 周伯通见问,大是尴尬,道,“连这个也给你打听到了?谁的嘴这么漏风,回头给他缝上。” 一番推三阻四、顾左右而言他后,终于道,“也罢,反正不是我先漏出去的。孙不二是婚后出家,那孩子自然是她出家前生的。可是就有些人看不惯她万绿丛中一点红,以一个道姑女流,处身数百男道士之间。那些人吃饱了撑的,拿这件事闲磨牙,嘀嘀咕咕她持身不正,是出家以后生的孩子。恰好那几个月她外出云游,出去前身子显胖,回来便瘦了。那些人便两个巴掌一拍,说声你看么。” “有一天我忽然收到一封信,上面签了好些名字。另有一张纸条,呼吁驱逐孙不二,还我重阳宫道门圣地清静。我一看那些名字,吓了一跳,连那个谁谁谁都在。那个谁谁谁我自然不能告诉你。总之我是没有签名的……我只画了个圈。” 尹志平暗道一声惭愧。 终南山下有片坟地。人小夭折不能入棺,草草堆个小小坟头,处在坟地边缘。周伯通扛了铁铲,一路嘟囔,“画个圈能有多大罪?又不算当真签名。” 尹志平道,“笔迹是你的,跑不掉。重阳宫一个道士画一个圈,几百个圈各自不同,找个刀笔吏老练的文书一认便知。你画个圈当然算签名了。这孩子是被你们下了诅咒。他的死你也有一份。” 周伯通咋舌不下,“有那么严重?” 三兜四绕好不容易找到地方,尹志平警告道,“要是挖错了人,可就算是偷坟掘墓,里头的鬼会跟你回去,从此一辈子跟着你。” 周伯通惊得面如土色,再三再四确认了才道,“是这里了没错,当初便是我挖的坑。” 尹志平暗暗祝祷,道声“得罪莫怪”,便叫周伯通只挖头骨,身子不动。一个小小头颅只剩白骨,额上赫然一处破孔,形状不规则,显是落地触到坚硬碎石,颅骨破裂内陷而成。 脑容物基本干涸,就着灯笼火光细细翻检,却并无异物。尹志平大失所望。周伯通环视坟地,胆战心惊,不断催促要走,更添烦恼。再三检视,一无所获。只得拍拍身上尘土,叹一口气,任由周伯通埋回去。 周伯通忽的一跳,抬手拍后脑门,叫道,“什么咬我?” 摊开看了,是个老大臭虫。 尹志平走出七步,忽的站住,一拍后脑。周伯通奇道,“你也挨咬了?” 尹志平抢过铁铲,回到坟前三两下重行挖开,抱了颅骨对住月光轻轻擦拭,只见后脑勺微微一线,透出些光芒。 再去土里细细搜检,离后脑不远,拈出一粒小小土丸,轻轻搓了,亮亮的映了月光,赫然是枚铅弹。 尹志平心中雪亮:靶场流弹先击中孩子,自假山落下,触头破骨,恰好覆盖了弹孔。铅弹穿脑,嵌入枕骨。几年后皮腐肉烂,骨质略缩,铅弹沉入泥土。虽不十分肯定,想必大致如此。 天一亮,便去见谭处端,亮出那枚铅弹。 谭处端愣了一下,道,“难道果然是流弹误伤?” 二人同到靶场实地测量。谭处端摇头,指了围墙说,“外面那是夯土墙,特意加厚夯实,流弹打不穿。围墙甚高,即使偶有流弹飞过,弹道太高,只会远远飞去,不能伤到仓房院子里的人。” 尹志平反驳道,“要是火枪竖起,枪口上指,此时误触枪机,弹药走火击发,铅弹走个极高的爬山弧线,便有可能落到院子里。” 谭处端沉吟道,“倒也并非无稽之谈。你说的情形,我确曾见过一次。虽然罕见,也有可能。” 尹志平不禁有些得意。 谭处端忽然冷笑道,“只是有一件事千真万确,不能凭空想像。你的铅弹不对。” 尹志平一怔。 谭处端拿出一粒崭新的铅弹,道,“这才是我火枪手长枪的弹丸,你看,口径偏大些。你的那枚小了一号。” 尹志平拈了两枚铅弹细细比较。虽然自己这一枚变形严重,也可区别出来,果然与另一枚大小不同。 谭处端取出一把短柄火铳,道,“这才是你那铅弹的正主儿。” 尹志平头皮发麻,心念一动,难道我错了? 谭处端喃喃道,“原来那孩子是给打死的。今日才算水落石出。他们当真下手了。” 尹志平问道,“他们?” 谭处端回过神来,道,“这件事已经过去多年,再提对谁都没好处。你不要再查下去了。又不是什么好事,何苦揭人疮疤?” 尹志平忽问,“那封信上有人画了个圈,你知道是谁么?” “不知道。什么信?” 尹志平点点头,转身离去。走出十几步,忽觉身后有异,转回头去,只见谭处端手中短铳平端,枪口正黑洞洞指过来。 “小子,给我当心点。” 第25章 七星北斗12 世人常常低估了家猫。 据说猫的先祖生存于沙漠,本能地不亲近水。水声、水气都让它们不安。但是,不管夜有多深,你上卫生间时,它都愿意紧紧跟随。因为卫生间是让它极度焦虑不安的地方。它实在是担心你的安危。 活死人墓的宠物猫也不例外。虽然被李莫愁起了个钱妹儿的名字,形同儿戏。钱妹儿这两天烦躁不安,在它的领地不停巡视。它蹑足潜踪,时常突然站住,一只前爪来不及放下,迅速转动头部,仿佛眼前有什么东西飞过。 只有它看得见。它哈了一声示警。 林朝英起了警觉。人和猫互视一眼,人竖起食指嘘了一声。猫似乎听懂了。一人一猫互生敬意。猫拱起后背,在人脚前脚后挨挨蹭蹭。她们已达成共识,要共同保护家人安全,以一种低调的方式。 小龙女在教黄蓉跳舞:拢臂胸前,扭动肩膀,伸展双臂,变幻多端的兰花指,如何摆肘如何扭头。一小一大两个美女共舞,舞成了美轮美奂的人间极景。李莫愁郭靖尹志平早看的痴了。只觉如梦如幻。 林朝英想,有我和猫儿担心足矣,何必搅扰孩子们美梦?让他们跟着不安,又有何益? 欣赏完舞蹈,尹志平讲明来意,“特来借猫……和人,一个人就够。” 李莫愁道,“这两日我脾气不大好,你另请高明罢。” 尹志平好心道,“要不要紧?” 李莫愁脸上一红,嗔道,“讨厌。” 黄蓉雀跃道,“借我,我这两日脾气好。” 尹志平道,“呸,你没用。” 黄蓉不悦,嘟囔道,“走着瞧,有你求我的时候。” 林朝英目送尹志平小龙女和猫儿离开,叮嘱道,“路上小心些。”暗想,世人真是小瞧猫儿了,龙潭虎穴,它也愿意随主人去。这是龙儿初次外出约会,猫儿竟有些家长、陪同看护的意思了。 夜路正长。尹志平忽道,“你衣服够穿么?” 小龙女笑道,“怎样?” “怎么穿来穿去总这几身白的?” “不好看么?” “自然好看。只是今天夜里太过显眼,不大稳便。” 小龙女笑道,“还以为你要给我添几件呢。” “回头给你置办几身黑的。” “可不是我向你要的啊。回头跟莫愁姊姊讲清楚。” “怎么她今日脾气不好?” 小龙女噗嗤一笑,道,“今天她和黄蓉闹别扭。两人的梳子长了翅膀,互相换来换去。都不承认是自己捣鬼。” 尹志平一笑。 小龙女又道,“我的梳子也古怪,总爱掉下来。一摸头上不在了,过会儿又在桌上。一天两三回。想是郭靖那孩子捡了放回的。” 那猫儿在她怀里,忽的竖起耳朵,不安地调整方向。尹志平感到后脖颈发凉,似有人吹气。回头看看,却又空无一人。 这是头一次带小龙女出来,怎么也不能吓着她? 手腕一阵疼痛,抬起来就着月光一看,出血了。小龙女哎呀一声,急忙取了帕子替他裹上。温言道,“这么不小心?” 他记起来,是前日绿竹巷那个病弱婆婆咬的。伤口本已愈合,怎么又裂了?那种疼带了特殊的麻木感,不同寻常。 她面对他,低头包扎。她身后赫然出现一个人。来和去都快成一道光影,无声无息,却停留片刻,俯首向她脖颈吹气。 尹志平一把抱过小龙女,紧紧搂住,一双惊惧眼睛死死盯住那人。 那人一身黑衣,面无表情,原来戴了人皮面具。 小龙女嘤咛一声呼痛。 尹志平松开她,看时,早已红晕满脸。抬头,那怪人消失不见。 “你好坏……” 尹志平一阵后怕,强颜欢笑,道,“真不是故意的。” “哎呀,梳子又不见了。” 尹志平一惊,觉到手中已多了一物,也不知何时在手的,一看,竟然便是那把乌木梳子。 小龙女娇羞无限,低头嗔道,“还说不是故意的?” 尹志平替她戴上,轻抚她一头秀发,嗅她清爽爽少女体香,忽然无限后怕,一阵虚弱颤抖。暗想,那怪人是谁? 接下来路上,渐渐摸出规律:腕上伤口越痛,那人距离便越近。凭借这种意料不到的预警,尹志平慢慢扳回一些优势。收放自如张驰有度。那人倒也不敢过分放肆,收敛了些。他还注意到,那只猫看他的眼神充满惊讶。他抚了抚猫儿,道,“就你牙白?” 那塔楼上有守卫,正密切注视仓房院落。 忽的一道黑影掠过,守卫吃了一惊,提剑转身,却空无一人。落地窗帘微微抖动,又不像是风。守卫一颗心提上嗓子眼,纵身扑去,利剑却刺个空。揭开一看,一只黄猫嗖的直窜面前。急忙闪开。那猫喵呜一声跑开。守卫骂了一声,再转身,尹志平已无声无息站在面前。 守卫啊也一声,惊得一个倒仰,后脑撞到墙上,当即昏倒。尹志平不放心,又点了他穴道。那搭档猫儿喵呜一声回来,看了战果,觉得差强人意。一人一猫跃下塔来,夜色中划过两道弧线。神同步。 时已二更,敲出悠长竹声:“枯…枯…”仓房管事万鹤声准时开窗,挥舞灯笼联系塔楼。塔楼也有灯火回应。万鹤声满意地点头。可是很快就皱起眉头,骂道,“塔上的醉猫喝多了?” 灯语不对。一明一灭的烛光,不知所云。 很快,仓房厚重的大门吱吱呀呀推开,出来两个粗壮道士,各持棍棒,前往塔楼核查。走进黑地里,两个道士忽见前面白衣一闪,似是女子,不禁大奇,拔脚便奔上前。忽觉身后有异,猛回头时,被人顺势左右按了脑袋一撞,登时开了一个全堂水陆道场,钟儿罄儿铙儿响成一片。晕头转向一番倒地。尹志平照例点了穴道,与小龙女取齐,直奔仓房。 听见脚步声不对,万鹤声便做好准备。一支短柄火铳在手,机头大张,枪口直指大门。门吱吱呀呀推开,却进来一只黄猫。万鹤声一怔,两个人已一左一右闯进来,凝立不动。两人都蒙了面。互视一眼,冲了过来。万鹤声伸直手臂,短铳对准一人,便要扣动板机。 两人忽然左右交叉,换了位置。万鹤声手一抖眼一花,两个人已斜斜冲到墙边,毫不停留,竟踏上墙壁,继续斜斜而上。步伐轻盈如履平地。一路延续,踩了天花板倒立,斜斜而来。动作一气呵成,路线清楚已极。 万鹤声惊的魂飞魄散,食指尽力一扣,枪机狠狠回转,击锤便要击中火帽,跟着必是一声枪响。 万鹤声暗想,这一枪开在室内,定然震耳欲聋。不禁皱眉强忍。却迟迟不听响。看时,一只手已牢牢抓住枪身,拇指卡在击锤和火帽中间。 枪没打响。尹志平一把夺下短铳,调转枪柄重重砸下。万鹤声应声而倒,昏了过去。 尹志平推开窗,看了看对面假山,举起短铳瞄了瞄。几年前那个孩子,只怕就是这么中枪死的。两起谋杀都与假山有关,都与孩子追猫有关。不禁怀疑,是不是孩子发现了什么秘密,或者即将有所发现,而有些人憎恶秘密公开? 二人一猫上了假山,几个洞口黑黝黝的,看尺寸小孩子约莫能钻进。小龙女轻抚猫儿,意示鼓励,将它放到第一个洞口前。猫儿伸个懒腰,仿佛知道自己是主角,乘机耍耍大牌。小龙女叽的一笑。尹志平不耐烦,一脚蹬去。猫儿瞬间消失洞口,深处传出气愤愤的号叫。 不久便披了重重蛛网,从第四个洞口钻出来。 尹志平在心里划了个叉,一下子否定两个选项,干脆利落很是痛快。 第二个洞口,这次原路返回,叼了一只甲鱼壳,重重丢在尹志平脚上。 尹志平笑道,“好啊,你骂人?” 小龙女忍俊不禁,掩口而笑,却掩不住身上花枝乱颤。 第三次尝试。这次久久不返,不禁担心起来,二人相视,面有忧色。却听喵呜一声,自仓房传来,空空洞洞若有回音。二人眼前一亮,对击一掌,欢声道,“有了。” 忽觉手腕奇痛难忍,暗道不好。想必那怪人就藏在假山对侧,近在咫尺。登时紧张。小龙女见他有异,问来一眼。只好按捺住心跳,回了一笑。 二人进了仓房,尹志平关门,牢牢上了栓。 猫叫声来自角落,甚是不起眼。挪开杂物,只见墙角一个小小砖孔,猫儿正伸出一只前爪试探。小龙女欢然上前,与它拉手胜利会师。 尹志平愁眉紧锁,不知该不该拆墙破砖救猫咪。 小龙女检视一番,忽然走动,口中数出步伐,数到十停下,伸手试探,果然摸到墙上有个旋钮。欣然道,“啊,果然和墓中机关一样。” 向左旋了一圈,往外一拔,一道暗门无声无息打开。那猫儿走出来,按住前爪伸个懒腰。 尹志平赞道,“回头给你戴花环。” 暗门内是个隧道。二人提了万鹤声的灯笼,携猫踏入。隧道甚是幽深,右转左转,盘旋不尽。眼看烛火将熄,左手忽听滴水声。一照,分出一条歧路。已来不及探索,只好顺主路继续。须臾烛灭,一团漆黑。猫儿眼明,抖擞起精神护主。小龙女一笑,道,“你也累了,休息一会儿。” 她在墓中多年,早已适应黑暗。暗中视物如同白昼。当下抱了猫儿引路,兜兜转转,便是天涯海角也终于到了。是个石室,壁上一道细细光线横过,虽然微弱,黑咕隆咚之中也甚可观。 尹志平上前查看,发现是个小孔,洞穿石壁。孔内嵌有小镜,擦拭的甚是干净。凑眼看了,不禁愣住。倒是一团陌生中的熟悉画面。全真七子都在,布出天罡北斗阵围战一人,重阳真人端坐一旁,右手是那个见过多次的黑玉盒子。 只是给七子喂招那人甚觉面生,自己竟然从未见过。那人形象奇特,过目难忘。双手双足均有锁链,长须长发,倒似终年未曾修理。八人斗得正酣,那人身上锁链竟作了武器,细细一条,锁拿崩打大有章法。看他武功极强,七子合力斗他也落在下风,细细锁链绷紧处,发出铮铮金属弹拨声,犹如铁筝,极是肃杀。 尹志平回去路上暗想,原来如此。这个暗道通向石室,石室小镜可以窥看重阳真人闭关的深宫。如此一来,全真派的最高圈子尽收眼底,再无秘密。 又想不能原路返回。时间耽搁已久,那边恐已生变。再说也一万个不愿意碰见那怪面人。走到歧路,循了水滴声而去。那猫开始不安。但见主人执意如此,也只得相从。水声渐响,越发潮湿,不久来到尽头,圆圆的原来是个水井。 二人沿井壁爬上,一跃而出,已交三更,正是满天星斗。尹志平指了天际北斗七星,道,“你看。” 小龙女转脸望去,尹志平凑嘴便亲。不想亲到个毛茸茸的,倒吓了一跳。小龙女叽的一笑,举了猫儿轻轻逃开。 她生命里的初次约会,也不知算不算有趣。 一路送到活死人墓,二人分手。那猫儿忽的转头,十二万分警觉地望向月亮。一轮巨大圆月挂上中天,表面坑坑洼洼,好似戴了一张人皮面具。 护主心切,猫儿哈了一声。 第26章 七星北斗13 程瑶迦的脸,你看的时候它红,你不看了,它也红。偷偷的红。一句话,程大小姐的脸没有白的时候。 尹志平来重阳宫别院见清静散人。孙不二不在,程瑶迦出面接待。尹志平道,“师妹好。” 程瑶迦是孙不二收的俗家弟子,有时也来走动。尹志平约略见过几面,从未说过话。程瑶迦看他一眼,低头道,“尹师兄。” 一张脸自然已是红红的。连累尹志平也不安,脚尖指向门外,一双手没地方放,空自搓了左右互搏,倒好像心里有鬼了。 “那我改日再来拜望。” 尹志平本就不大情愿跑这一趟。他本意是想告诉孙不二,她儿子的死并非她以为的那样。她大可以放下包袱。当年有人想驱逐她,流言蜚语一时汹汹。她儿子之死并非受她连累,完全出自另一桩阴谋。 可是该怎么开口? 程瑶迦忽道,“尹师兄留步。师妹有一事请教。” 尹志平颇不情愿,出于同门香火之情,也只得站下。 “我想,我想请教师兄几招剑法。” 尹志平大感不安。周伯通前车之鉴不远,乱点女子身上穴道自然不对,程瑶迦这样敏感,你视线一不小心看错地方,她马上异样眼神回看你,然后脸上又覆一层红晕。 “这个,师妹,不是我薄你面子。这个那个,不大稳便。你还是另找旁人的好。我听说赵志敬他们闲着,不如你请教他们去?” 程瑶迦脸上一红,低声道,“已经请教过了。此时特意想请尹师兄。” 尹志平一笑,道,“赵志敬剑法好的很啊,何必还来难为我?” “其实是有事相求尹师兄。不是我,是山下华阳镇潘家的事。” 尹志平眼前一亮,道,“怎样?” “华阳镇有个潘家,潘家小姐长的极美,不小心被恶人盯上,已经得到讯息,这早晚便要下手。潘小姐托到我,求我相助。我自忖功夫差得远,所以相邀尹师哥助拳。” 尹志平道,“师妹怎么单单找我?” 程瑶迦脸上一红,道,“尹师哥曾勇救郑屠,打倒恶人鲁提辖。事迹早已轰动华阳镇,声名远播,谁不知道?” 尹志平不禁微微脸红,暗道惭愧。 尹志平道,“这是行侠仗义的好事,正属我辈当为。我这便与师妹同去。锄强扶弱,那还有什么说的?” “且慢。师妹剑法太差,只怕到时候反而连累师哥,不如在此先请教几招,临时抱抱佛脚,现学现用也是好的。” “如此请便。师妹亮剑。” 二人交手,尹志平不禁大皱眉头,又好气又好笑。暗想这师妹的剑法何止太差?她果然没有自谦。如若把剑换作单刀,她一招缠头裹脑,一百个放心,能削下她自己两个耳朵。 尹志平加意小心她手中长剑,那件兵器固然是他敌人,不妨也算她的对手,一有机会就来个自刺自削。一把宝剑使得如同软鞭,叫人防不胜防,惊心动魄。 “便是这招穿云破雾了,师哥当心!” 听来是她得意之作,尹志平心中一凛,觉得要出事。 那是全真剑法中最平常一招。我直刺敌人咽喉,敌人若侧身避过,我不等剑招使老,即回腕平削,扫敌颈项。可是这傻师妹全无临敌经验,不知变通。她一剑刺来,尹志平偏偏仰身避过,她本当翻腕下劈,乘势歼敌。只她一见尹志平侧身避过,大违平常拆招套路,不禁诧异,浑忘了应当变招。手腕一回,弯肘一送,利剑依然平扫,眼看剑尖便要割她自家喉咙。 尹志平冷汗一把把的出。 危急之中去抓她脉门,触手温软,心中一荡,一松滑开。那剑锋刃直割他腕脉,急忙挥指弹开,已割出一缕血痕。 那剑当啷啷落地。 程瑶迦掩口惊呼,一时手足无措。 尹志平见那伤处恰在旧伤之上,不禁苦笑。程瑶迦定了定神,急忙取来伤药,替他裹上。尹志平见她倒了许多药粉,情急之下手都抖了,想是她心中愧疚。便安慰几句,“些些小伤算的什么?自是行侠仗义救人要紧。” 腕上忽感酸麻,不禁抬手甩动。 程瑶迦歉然道,“加了一味麻药。师哥痛的很,我再取些?” 尹志平摇头道,“不碍的。” 好在只是麻痒,并不妨碍使剑用力。二人各自准备了,天色将晚,约好镇外取齐。 原来那潘家开了个同仁当铺,二层小楼独门独院,侧面墙上一个大大的当字,外边画了个圈。尹志平看了心中不喜,暗想好大一个当,又有圈套,不知设给谁上。 敲开潘家宅门,早已专等多时,程瑶迦替各人引见了。尹志平见那家小姐果然明艳照人,把别人都轻轻比了下去。程瑶迦显得黯然失色,脸上向有的桃红也不怎么鲜艳了。可再怎么说也是当铺家的千金小姐,尹志平先有三分不喜,与她见礼时便淡淡的。 原来另外已请下帮手,尹志平见也不是外人,赵志敬赵志云弟兄二人已先在此。心中更是不悦。腕上伤处一阵阵麻痒上来,不见消退。 便问程瑶迦,“怎生安排?” 赵志敬道,“是我的主意。”赵志云道,“我也有份。”当下二人连说带比,当面演示一番。 尹志平听了,道,“原来是个圈套。” 赵志敬不悦,道,“端的好计策。恐怕诸葛孔明也不过如此。这条计是极好的,当年连猪八戒那大色鬼也吃它赚了,何况今日小小毛贼?定然上当,咱们再把他移交官府定刑法办。” 尹志平一笑。那金莲小姐听了,也忍俊不禁。程瑶迦却不知何故愣愣的。 赵志云也道,“区区欧阳克,手到擒来不在话下。” 尹志平一惊,“欧阳克?” 欧阳克与万里独行田伯光素来齐名,江湖人称东伯光西欧阳。二人不仅恶名昭着旗鼓相当,更是武功高强难分胜负。尹志平曾与田伯光多次交手,晓得厉害,听二赵如此贬低欧阳克,不禁一身冷汗。 心想这个当果然好大。 赵志敬察言观色,哂笑道,“你害怕就请便,原本只我弟兄二人出马足够,有你尊兄一人不多,没你也不少。” 赵志云也笑,道,“俗话说没功劳也有苦劳。尹老弟来都来了,就给咱们站在一旁,敲一敲边鼓、助助威也是好的。” 尹志平道,“欧阳克并非等闲之辈,咱们快去请七子中的一位来,最好是两位……” 二赵放声大笑。 旁边小姐金莲看了尹志平,冷冷的道,“想不到同门班辈,只你如此胆怯。” 尹志平不禁有气,心想原是为救她,她倒不见怎么害怕,说话颐使气指的,想必是富贵人家小姐,平时威风惯了。有心不管,扭头便走。走出去两步,终不忍心见她受害,还是站住了。 心念一动,问那小姐金莲道,“据你所知,这欧阳克可有什么弱点?” 二赵又是大笑。 金莲脸上微红,想了想,道,“这人很是自负。只一味缠人,倒是不肯用强。” 尹志平点点头,附耳低语道,“便向小姐借样东西。” 金莲听了,不禁面红,斥道,“不看在二位道兄面上,早赶你出去了。你这人好生无礼。” 尹志平道,“并非戏言。万望应允。” 赵志敬狠狠瞪他一眼,道,“天色已晚,还请小姐自便,等我们好讯。” 那小姐便和丫鬟仆妇自行回避。赵志敬大喇喇上了小姐绣床,和身钻入被窝,赵志云替他放下帐幕,嘻嘻笑道,“好大一个当,给那好色恶徒上。倒要看他目瞪口呆、惊掉下巴的丑态。” 赵志敬也笑,道,“你休要笑,只怕要紧时我忍不住,笑断肠子,露出马脚。” 赵志云又道,“你在被子里笑的直抖,那厮定然喜欢。暗想这个妞儿爱我。谁料一掀开,竟是我嫡亲兄长、大老爷们。” 赵志敬一脚蹬开他兄弟,笑的肚痛。 尹志平在一旁暗叹,心想这两个傻子没救了。 候至三更,忽见四个白衣人影一闪,跃入院内。其中一人点亮火折照了一下,随即吹熄。四人悄悄上楼摸进闺房,大布口袋一罩,连被子带人装下,迅速抬走。 程瑶迦正要跟上,尹志平道,“让赵志云他们先走。” 果见赵志云领了十几个家丁仆佣,各持棍棒尾随而去。尹志平这才携了程瑶迦暗暗跟上。心念一动,回头望那当铺时,已自人去楼空灯火全无。那大大的当字依稀可见。 这三拨人马浩浩荡荡,黑地里你追我赶多时,绕来绕去,终于到了地方。尹志平抬头看时,吃一大惊,原来又绕回原地。 急忙追上,跃入院里,忽见灯火通明。 那四个白衣人将大口袋放下,退到一旁,冷眼看口袋里不住的抖抖索索。内堂一声冷笑,一个白衣公子翩翩而出,手中折扇扑的抖开,上写西域欧阳克几个大字,龙飞凤舞。端的人比字潇洒,字凭人风流。 二十四个白衣姬妾如同扇面展开,闪亮登场,妖妖娆娆站在他身后。 欧阳克向他的姬妾们一笑,道,“我向来有个本事,只看一个女人的脸,就能知道她全身上下长的如何。你们想必知道的。” 一阵嬉笑连绵,起伏不断。 “少主你好坏。”“少主能看穿一切。”“少主你看看我啊?” 第27章 七星北斗14 欧阳克右臂擎天,掌力吐处,一股凌厉劲风向上鼓动袍袖,呼呼有声。平地顿起一阵横风,二十四个姬妾裙角唰唰飞扬。二十四双纤纤玉手纷纷按住,嘻嘻哈哈笑成一片。 “少主你好坏。”“少主能举起一切。“少主你举举我。” 欧阳克双掌平推,运转内力,一掌吞一掌吐,劲力及处,地上口袋慢慢立起。双掌一伸一缩,那个人形口袋原地转动。里面的人跌跌撞撞,无法驻足。 众姬妾又是一阵喝彩,“少主转快一点。”“让他跳个舞。”“叫他当个旋转木马。” 欧阳克果然加催内力,口袋转的更快了。 众姬妾幸灾乐祸,替口袋里的人加油打气。赵志敬初时晕眩渐渐晕眩更加晕眩。只是身不由主,想停也停不下。终于哇的一声吐了,全吐在口袋里。欧阳克闻声立时收掌,满脸厌恶。二十四个姬妾纷纷掩鼻后退。 欧阳克向赵志敬和隐伏的赵志云道,“雕虫小技,也敢在公子爷前献丑?我教你们见一个人。”双掌一拍。 立有几个白衣人上前,推来一女,泪水满面,正是同仁当铺家的小姐金莲。赵志云等人大吃一惊,见事已败露,只得从藏身之处走出。欧阳克故作不见,转身斜睨。赵志云灰头土脸面如死灰,暗道今日真是一败涂地了。 忽听风声微动。 众姬妾发一声喊,惊呼一片,“少主当心。” 只见一个硕大口袋自空降落,一人抓住袋口,兜头罩向欧阳克。欧阳克急忙着地滚开,却已迟一步,探手一把拉住小姐金莲,三人同被口袋罩住。众人目瞪口呆,正待各自上前助拳,又分不出袋里三人谁是谁。 二十四个姬妾指指点点议论纷纷,“这个一定不是少主,你看他又瘦又小,少主可比他帅多啦,快打他啦。”“哎呀,他滚下去了,少主在上头。加油啦。”“咦,少主又下去了,这个是谁?啊,是那女的。打她,大家一起上啊!” 潘府家丁自然不干,双方混战乱作一团。昏天黑地打了半晌,忽听轰的一声,那口袋被欧阳克内力震碎,碎布片片飞舞。众姬妾欢呼雀跃。三人各自站开,都是衣衫不整,形象狼狈。 欧阳克气急败坏,恨恨看尹志平一眼,一时说不出话,在姬妾面前走来走去,呼吸粗重。众姬妾低头,悄悄忽视一眼,都不敢出声。 欧阳克喘息良久,方才宁定。 “想我欧阳克纵横江湖,最是洁身自好,平生喜的是女子脂粉、水作骨肉,恶的是男子身上浊气、肮脏体臭。即便打斗,也从不与任何男子接近一尺以内。今日竟被这厮搂抱翻滚,玷污了清白。” 欧阳克向尹志平上下打量,忽道,“你是个肯负责任的人么?” 尹志平奇道,“怎样?” 欧阳克指指小姐金莲,道,“不出意外的话,她本该成为我第二十五个姬妾。如今被你身上臭气玷污,我自然不能要了。我是个最负责任的人,要替她着想,不知该拿她怎么办。” 金莲羞臊低头,无地自容。 尹志平心下歉然,暗想她自是受了连累,怎么在一个口袋里滚几转就算污了清白?看她实在难过,虽是大户人家小姐,当初大喇喇的神气,这番也够她受了,便道,“我自然比你负责。” 欧阳克点头。 尹志平又道,“若照你说法,你和她一样,也被我身子臭气玷污,是不是也不能要了?你便怎样?难道上吊、投河?” 欧阳克凄然道,“我曾发誓不杀人,今日迫不得已,要食言了。” 尹志平抬起手臂嗅了嗅腋下,欧阳克大皱眉头。尹志平一脸无辜,道,“一点儿不臭啊。等等,我怀疑是你身上臭。” 欧阳克冷哼一声道,“你若打赢我,自然算我臭了。亮兵刃!” 尹志平不敢怠慢,取了双剑。欧阳克便是一柄折扇。二人动手,尹志平玉女剑与全真剑法同使,双剑合璧,功力立增一倍。欧阳克左掌右扇,拍拍打打指指点点,掌力雄厚,呼呼带风,折扇乃铁制骨架,近战点穴,凶悍刁钻。 尹志平胜在两种剑法配合绝无破绽,欧阳克强在年纪稍长,内功修为较深,内力胜出许多。斗到酣处,尹志平右手一招穿云破雾,左手一招破雾穿云,双剑直刺,欧阳克一个后仰避过,尹志平双剑交叉斜劈而下。 程瑶迦在一旁看了,不禁手护心口,低声惊呼。 欧阳克飞身后跃,双足跳起踢尹志平两肘,架开这凶险两剑。二人你来我往,堪堪打个平手。 欧阳克叫道,“且住,你兵刃大占便宜。斗斗刀法如何?” 二人都换了刀。 一动上手,不禁大奇。尹志平没学过刀法,只因曾和田伯光过招,记得一些快刀招式,此时应付出来,不免似是而非。欧阳克使的却也是这路快刀。 欧阳克道,“我和他打的架还少了?争那天下第一采花的名头,彼此不服,平生拆过的招没四千也有三千。” 尹志平道,“我没拆那么多招。只是跟他动手,跌过的跤没一千也有八百,痛也痛死了,所以记得他的招式。” 二人不禁又好气又好笑,这场打斗,田伯光虽不在,倒成了二人共同的偷师师傅。欧阳克胜在招式记得多,尹志平强在招式记得牢,又斗了个平手。 欧阳克眼珠一转,道,“你我平手相斗,不使兵刃,你敢不敢?” 尹志平暗想,你内力强我许多,摆明要占这个便宜。我拳脚功夫一般,不过,既然你胡吹什么洁身自好,想必更加不擅贴身肉搏,我何不如此如此? 二人随即赤手空拳斗在一处。众姬妾见欧阳克大占上风,俱各欢欣鼓舞,雀跃不已。程瑶迦与金莲对视一眼,面带愁容。赵志云已扶出兄长赵志敬,两个灰头土脸的看了,暗暗幸灾乐祸,满心希望尹志平也栽个大跟头,好歹也找回一些面皮。 尹志平见欧阳克渐渐得意,心想也差不多了。卖个破绽空门大开,欧阳克果然双掌齐出,平平拍来。掌力吐处,劲风直击窒人气息。尹志平左掌接过,拼着暗受内伤,右手翻腕拿他脉门。 不料欧阳克手肘忽然反转,脱开他掌握,倒叫尹志平吃了一惊。欧阳克冷笑一声,手臂骨节咯咯轻响,忽然暴长半尺,掌变拳,拳变掌,四指倏地弹出,如同折刀,重重打中尹志平脖颈。 尹志平咽喉剧痛,呼吸困难。暗想难道他身上关节能反向?而且忽伸忽缩,明明伸展已至极处,偏偏又长处一截,叫人防不胜防。 这自是欧阳家的灵蛇掌法了。取其关节灵动如意,转折没有死角,能从意想不到的角度突施攻击。 尹志平连吃几个耳光,也不觉甚痛,情知他有意卖弄,要在众姬妾面前找回场子来。当下连连躲闪,暗思对策。 斜眼瞥见赵志敬正倚赵志云坐地,幸灾乐祸,暗暗伸出大拇指向他比划。忽然脑中电光一闪,暗骂自己蠢笨,当真愚不可及。 见欧阳克又一记耳光打来,当即双手齐出,左手拿住他拇指,欧阳克关节反转,不料尹志平右手已至,再度抓住,左手跟上牢牢按住,顺了他手臂往外尽力一扯。 那手臂长出半尺,跟着卡啦一声,几处关节脱臼。欧阳克闷哼一声,另一掌大力推来,尹志平向后跌去。原来一物有所长则必有所短。灵蛇掌法胜在关节灵活,弱点恰恰也正在此,筋腱薄弱,易于脱开。 尹志平一招得手,心中大喜。不等肩头落地,单肘在地上一按,立时弹起,见欧阳克正扶住关节一个个推上,当即饿虎扑食,纵身扑到。 二人又滚在一处,扭作一团。 这已是乱打王八拳,与寻常街头殴斗无异。 欧阳克忽的停手,道,“你若这样,我宁愿不还手。” 尹志平道,“依你便怎样?” 欧阳克道,“你不要扭住我,咱们起身再打过。你敢不敢?” 尹志平道,“我自然敢。” 欧阳克一喜,暗道傻小子你上当了。 尹志平又道,“只是一时懒得起来。你也打的我脸胖了,且让我回请几个再说。” 再不说话,牢牢按住了,左右开弓,又使出痛打鲁提辖的手段,出手如风,照欧阳克的脸只顾打。欧阳克初时不抵抗渐渐不抵抗终于不抵抗,一张美男子的脸渐渐肿起,一颗猪头呼之欲出。 他的二十四个姬妾不忍,低低出声求饶。尹志平不理,向欧阳克道,“倒要问问,到底是你身子臭还是我身子臭?” 欧阳克闭目装死。 姬妾中有人呜呜的哭出声来,“道士哥哥不要打了,是我们少主身子臭。” 尹志平一摆手,道,“你们自然护他。谁信你的话?看我再打。” 呜呜的哭跪成一片,二十四个姬妾道,“实不敢相欺,少主身子确实有点臭。” “有点臭?” “比较臭。” “比较臭?” “相当臭。” “相当臭?” “很臭。” “很臭?” “臭极了。” “臭极了?” “臭死了。” “臭死了?” “比公共茅房还臭。” 欧阳克惊诧睁眼,尹志平摊开两手,道,“她们说的。” 欧阳克看看众姬妾,道,“怎么从前你们不说?” “少主你好坏。”“少主我们一直在忍你。”“少主因为我们爱你。” 欧阳克信心开始动摇,终于忍不住抬起手臂,嗅了嗅腋窝。 第28章 七星北斗15 尹志平弯身拾剑,忽的手腕剧痛,不禁啊的一声,长剑当啷落地。 在场众人都是一怔。 程瑶迦道,“尹师哥,药力过了么?” 尹志平摇头道,“无妨。” 欧阳克心念一动,眨了眨眼睛,微微冷笑。 尹志平忍痛道,“你能闻到气味,正是天真未泯天良发现。此时祛除邪祟,大是良机,机不可失。” 欧阳克皱眉道,“什么邪祟?” “我师父长春道人曾说,贪淫好色的人常常身不由己,并非本身之过,多半是狐狸附体,所以才管不住自己,眠花宿柳夜夜笙歌。此事大违天道,只恐命不久长。只有及时祛除,方能免灾。” 欧阳克哈哈一笑,道,“原来你想施术作法?” 尹志平惭愧道,“恕我无能,功力尚浅修为不到。” “那便怎样?” “我有一药,或许能饲喂附体狐狸,它吃饱了自然离开。” 欧阳克怒道,“你自是想下药投毒。” 尹志平摇头道,“我是好意,尊兄不可自误。” “你我素未谋面全无交情,鬼才信你有好意。” 尹志平叹道,“若是换了我师傅丘真人,他嫉恶如仇脾气暴躁,定然不说二话,当场打杀了足下。只是我也曾邪魔附身,不由自主,能体会其中苦楚,故此深深同情。常言道:良药苦口忠言逆耳,尊兄嫌我多事,那也是有的。” “你曾怎样邪魔附身?” “我十三岁杀人。” 欧阳克点点头,想了想,道,“想必王重阳治好了你?” 尹志平沉吟道,“当时重阳真人在场。” 他眼前浮现那两柄小小拂尘,心中一荡。手腕又一阵剧痛,痛如刀割,不禁皱眉,伸手握住。 欧阳克看了,冷笑道,“还能握剑么?” “你便是想杀人,也先服了这药。我自是为你好。” “什么毒药,你再三蛊惑我?” “便是我这身上热血。尊兄割一碗服下,可抵千金良药。” 欧阳克一怔。 “你这是讥刺我么?” 尹志平苦笑,“我怎敢?” 欧阳克抱肘托腮,绕了尹志平一圈,苦思不解,道,“我从没遇见你这样的人。你若骗我,又何必甘愿舍弃自己的血?” 尹志平长叹一声,痛的站不住,指指那边。欧阳克看去,是程瑶迦和小姐金莲,二人双双低了头。 “怎样?” 尹志平手指一转,指住金莲,道,“不信你问她。” 欧阳克奇道,“她?” 金莲缓缓抬头,冷哼一声,道,“你何时瞧出来的?” 尹志平蹲下身子,苦熬手腕上的疼痛。原来也并非不能忍受,只是麻药初过,疼痛一时袭来,如干柴烈火,势不可挡。 尹志平不语,向她抬了抬腕。 “华阳镇绿竹巷这位婆婆可作证,我的血里无毒。” 欧阳克大奇。 金莲冷笑道,“如此宝血,拿来救这种烂人。你未免暴殄天物,愚不可及。” 欧阳克不禁有气,道,“姑娘口下留德。” 金莲缓缓看他,眼中杀气陡盛,一现即隐。尹志平忍痛起身,上前一步,挡在欧阳克身前,向金莲道,“我要救人。” 欧阳克哈哈一笑,道,“你自己都半死不活,一把剑也捏不住,还敢夸口救人?我欧阳克平生采花无数,这等香艳美女花拳绣腿……” 话音未落,金莲已伸手接过程瑶迦递剑。尹志平深吸一口气,左手单剑舞出剑花,泼风一般护在二人身前。 欧阳克的话就此打住,愕然看见幻影般剑光闪闪,织成一道网,围住二人。双剑击打声连绵起伏,片片雪花飞舞,四散飘去。欧阳克大奇,挥扇接住,细看哪里是雪了,分明是二人身上衣服碎片,被凌厉剑风细细切割而成。 剑风过处,眼看扇面一片片飞去,手中只剩一把扇骨。 交锋的剑声忽然暂停。 在场众人目瞪口呆。只见三人谁也没有倒下。只是尹志平欧阳克二人身上外衣已不见,中衣外现。中衣自然比外衣短了一截,二人手腕脚腕遮不住,众目睽睽,不禁略感尴尬,手足失措。 金莲哼了一声,提剑再上,于是金属击打的清脆声音继续,剑光的大网渐渐缩进。雪片般的碎布到处飞舞,更细小了些。 金莲忽的停住。 碎絮纷飞,围绕二人。尹志平欧阳克身上中衣也已不见,只剩小衣。小衣又短出一大截,二人衣不蔽体,大是尴尬。 金莲冷冷道,“我好没脸。还要再削二位一圈么?” 尹志平黯然弃剑,认输道,“是我没脸,功力不够。你且待我十年,再来斗你。” 金莲道,“好没羞耻。我年岁还比你小些,又有什么功力了?你自是剑法太差,休得推搪。” 尹志平弱弱的声音道,“玉女全真双剑合璧,天下还有更高的剑法么?” 金莲鄙夷亮剑,便要继续。 欧阳克急忙弯腰护住身子,告饶道,“他剑法果然太差,全真玉女给姑娘提鞋也不配。姑娘不必再教训了。” 尹志平情知不敌,心目中一座高山轰然倒塌,口中讷讷,不知所云。 金莲斜睨欧阳克,冷冷的道,“还要我有请么?” 欧阳克向尹志平拱手,苦笑道,“道士你想救人,我自领情。可惜你剑法不行,只怕今日救不得了。”又向金莲道,“我声名不佳,只恐污了姑娘手中的剑,这就远远的走开,自寻了断。” 欧阳克携了二十四个姬妾,一道风般急急走了。 赵志敬向尹志平道,“你看你这副样子,全真派的脸都让你丢尽了……” 金莲斜睨他一眼,赵志敬不敢再说,携了赵志云灰溜溜去了。 金莲上下打量尹志平,见他狼狈,不禁噗嗤一笑。 尹志平道,“姑娘……” 金莲脸一沉,道,“姑娘二字,也是你叫得的?” 尹志平又道,“姑姑……” 金莲脸上微红。 “你这路剑法惊世骇俗,我做梦也想不出。能不能教我?” 金莲脸上更红,道,“辟邪剑法,也是你学得的?” 尹志平大奇,道,“怎样?” 金莲道,“这是黑木崖的武功。” 尹志平恍然,暗道原来是魔教剑法。 金莲又道,“你想学剑自是不难,黑木崖有的是高明剑法,哪一路都比你的强太多。” 尹志平心中一凛,暗想正魔殊途势不两立,我怎敢自甘堕落学她剑法?” 金莲道,“只是有一样。我送你的梳子呢?” 尹志平支吾道,“这个那个…” 金莲抛过那柄乌木梳子来,尹志平慌忙接住。 金莲恨恨道,“如若再胡乱给别人安在头上,我便给她服下这个。” 摸出一颗龙眼大小红色丸药,在掌中滴溜转动。 程瑶迦见了,惊得面如土色,啊的一声叫出来,随即掩口。尹志平一眼问过去,程瑶迦讷讷的道,“莫不是传说中的三尸脑神丹?” 金莲冷笑道,“这东西好贵重,平常只有各大派正副掌门才配得上服用。给你那意中人吃了,真是浪费。” 尹志平也听说过此物厉害,见其中有物蠕蠕而动,不禁胆寒。 第29章 七星北斗16 接连几夜,尹志平顺水井潜入地下秘道,藏身暗处,细心观察。 只见几个道人各戴头罩,分工明确,显是在挖掘隧道。几人之间极少交谈,头罩黑色,上有白色数字。尹志平看到一个“六”字,暗想他们至少六人了,大概担心事机不密,所以彼此不见面,只以代号相别。 一号专司窥视,贴住石壁,通过镶嵌小镜向内观察。并且不时提笔匆匆书写,显是在记录什么。身边纸张已厚厚一叠。 尹志平暗想,石壁那边全真七子大约又在摆布阵法了。重阳真人自然不知,他的最高机密已尽收别人眼底,一览无余。 五人从事掘进。 奇的是并无锄铲之类笨重工具,绝少出声。尹志平见他们抬进许多袋子,又从井里提来一桶桶清水,除此再无别样东西,不禁大感好奇。不知他们如何捣鬼。 看二人抬入隧道一袋物事,不久返回,二人戴上厚手套,各提一桶水再进隧道。再出来时,抬了满满一袋碎石,窸窣发出些微声音。一股酸臭气味扑鼻而来。 尹志平想了半晌,猜测袋内大约是化石粉之类药物,遇水能溶化坚石。又想,仓房院内假山上洞孔可能便是通风孔了。否则以如此刺鼻气味,中人欲呕,怎能忍受? 依据进出往返时间判断,掘进已经甚深。这天夜里,五人中分出一个来,头罩上有个六字,手提一个盒子,从怀中取出一团丝线,古古怪怪反反复复,开始演练一个动作。 尹志平见他趴上一丈高处岩石,那盒子在地。慢慢坠下丝线,原来底下缚有铁钩,亮晶晶一闪。对准盒子徐徐而下。盒顶有小小圈环,那钩子便奔圆环而去。 尹志平恍然,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看那盒子大小,与王重阳盛放经书的黑玉匣子一般。尹志平依稀记得,匣顶也有个小小圆环,不过是平放下来的。看那六号意图,竟要吊取匣子,盗走九阴真经。 转天夜里,只有两个在内,那些做粗苯功夫的四人不见。尹志平约莫是时候了。见一号还在镜边窥视,六号就了火把火光检查丝线、铁钩,然后便一头钻进隧道,消失不见。 尹志平望一望身后黑地,乌沉沉的一团,不知那四人会不会出现?也顾不得了。他从隐伏处一跃而起,直扑一号道人。那人应声而倒,头在石壁上重重磕了一下,昏晕过去。 尹志平摘下他头罩,就着火光认了认,认出是同门师兄马志远,曾一起组过剑阵。不禁吃了一惊,怎么也有他?看身边地上散落纸张,拾起来一一检视,记录的都是天罡北斗阵种种变位。 心里记挂经书,急忙去窥小镜。心念一动,转身拾起头罩戴上。如此再去偷窥,似可略减心中不安。却见那边场中,重阳真人正与七子激斗正酣。再看那蒲团旁边石头上,一个黑匣正徐徐吊起。 不禁也心悬半空。一时间不知是盼他失手,还是盼他得手?心中栗六,突然惶恐,暗道如此想法,已于恶人无异,不禁一身冷汗。 便在魂不守舍之际,一柄利剑凉冰冰的已搁上颈项。 尹志平大惊。 留神听去,身后脚步杂沓,非止一人。慢慢回头,只见一只脚踢了踢地上的马志远。有人冷冷的道,“经书还没到手,就已经你抢我夺了,是不是?” 尹志平心念忽动,向说话那人略点点头。暗想我也戴了头罩,他不识得我。 有人道,“这人我认识,是马志……” 忽的被击了一记耳光,先前那人道,“不要提名字。” 尹志平看他头罩上并无标志,听他口气,想必是个头目。 头目追问尹志平道,“他头罩呢?” 尹志平头皮倏忽一紧,指了指自己怀里,缓缓伸手,拽出一个黑色枕头套来。那是他自己做的,作工粗略,与这些人的差远了,一看便知。 头目接过,狐疑道,“你抢他的作甚?”那柄剑一紧,尹志平感到剑锋锐利,呼吸间便要掉头。 那头目正要低头查看,忽听隧道那边扑通一声有人栽倒,低声呼道,“暗器!” 一个黑影窜出隧道,一剑又刺倒一人,便要远逃。头目不及逼问尹志平,提剑飞身跃去,挡住那人去路。尹志平屏住的一口长气呼出,重重喘息,良久方定。 只听那头目问道,“得手了?” 隧道里出来的自是六号,尹志平暗想,原来他想独吞经书。 头目伸手,冷森森的道,“拿来。” 六号不肯,眼角向两旁斜睨出路。 六七人无声无息的围上,长剑出鞘半尺,寒光闪闪。六号迟疑半晌,众人一步步上前,逼的近了。剑身出鞘一尺。 那人叹了口气,从怀中取出两本册子。头目一把抢去,叫人移来火把,仔细查看,生怕他掉包作伪。翻了半晌,终于点点头,将经书揣入怀里。转身欲行,却见那些人又拦住他。 尹志平不禁又好气又好笑,心想真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那头目道,“闪开。” 回答他的是齐齐拔剑声。局面是二对六。头目冷笑道,“自不量力,你们这些乌合之众,挡得住我吗?” 话音未落,身旁那人忽的横刺一剑在他腿上,随即跳开,慢慢汇入对面六人。眼下局面是一对七。 七对眼睛亮闪闪放出凶光,七只手伸出,低低的道,“拿来。” 头目趔趄一下站稳,惨笑道,“为了一本经书,连素日亲信也反目了。” 尹志平见局势陡变,不禁心悬。 头目伸指点了伤口穴道,止住血流。剑光挥处,呜呜的起了一阵劲风。“就凭你们七个,只怕不够。” 对面众人互视一眼,各自退后。头目又是冷笑。内中一人,正是方才被他夺经的六号忽道,“布剑阵!” 七人略一迟疑,随即散开,依言排布出天罡北斗阵。显然素无配合,阵法稍显混乱。毕竟名门大派,即刻调整到位,一个整齐齐星座呼之欲出,压向那头目,令人不寒而栗。 尹志平又好气又好笑,不意以此堂堂之阵,居然也能派如此下流用场。 那头目哈哈一笑,精神大振,随即跳上,直击天权。自是深明北斗阵的义理。天玑玉衡即刻来救,开阳天璇形成第二层围上,摇光与斗杓之末的天枢一旁策应,稳如泰山。 尹志平不禁暗暗点头。这个阵虽草草而成,却得阵法精要,威力已是不小。 那头目一剑直刺,中途忽变,飞身跃起开阳之后,居高临下斜劈。这一招本来大出意料,可惜他腿上中剑在先,跃起不够,一剑只在开阳肩上划破,未能重伤。开阳一惊倒退,阻住玉衡,头目乘势倒走数步,一脚反踹直中小腹,已将天权踢翻。 他若占住天权,这个北斗阵就算破了。 忽的人影一闪,头目迫得连退四步,不禁猛吃一惊。再看,天权位上已多一人,正是尹志平。尹志平呼喝道,“六与二换,三与五换,摇光你左手剑比右手好些。” 他的语声中自有一股威严,众人不由遵从。经他这一调整,北斗阵如一柄利剑拭去尘埃,锋芒毕露,杀气陡然一盛。 那头目看了尹志平,吃惊非小,道,“你是谁?” 尹志平冷冷道,“你说过的,不要提名道姓。” 有他占住天权,一经催动,这个阵瞬间由守转攻。那头目不能抵挡,渐渐倒退,忽的碰到石壁,退无可退,只得死战。 尹志平不欲伤他性命,反退一步。 其余六人本当随他而动,此时一见得势,却不肯听他,六柄长剑齐齐刺落。头目贴壁一跃而起,六剑刺空,当中一剑却使的虚招,中途收回,待他下落欲借力再起时,一剑斜飞,贯穿小腹。 头目堕地,倚住石壁,口中鲜血狂喷。看刺中他的那人,正是六号。六号抬脚拭去剑上血污,踢开头目的剑,探手入怀,搜出经书,高高举了。众人不禁抬头看去,眼里尽是贪婪。 不防他另一手长剑掠处,人人腿上一凉,各被剑尖划破长长一道口子。这才惊觉,啊的一声退后。六号经书入怀,向尹志平拱拱手,道,“你是一号,咱们好朋友。” 便徐徐上前,与他背靠背。其余五人恶狠狠的围上,一语不发。七人恶斗。六号侧头向尹志平低语道,“耗他们力气,一会儿血就流干巴了。” 尹志平暗道此人好不阴毒。 那五人只是一味缠斗,动作愈加迟缓。尹志平道,“你们可快快退走,我不来追便是。”他见那些人神色极是贪婪,心知肚明不会听他劝告,不禁难过。心想为这部经书曾死过无数人,当初不明何以如此。现在身临其境,才知什么叫做欲罢不能了。 五人渐渐失去理智,如野兽般只知攫取,直至血尽倒下,手掌远远的伸出,仍是个拿来。 尹志平与剩下那六号喘息良久。 尹志平伸手道,“拿来。” 六号惨然一笑,道,“黑吃黑狗咬狗,胜者为王。那还有什么说的。给你就给你。” 便去怀里摸。 尹志平道,“我不要。只想放回原处。” 六号一怔。随即哈哈一笑,道,“又一个王重阳。迂腐的紧。” 笑声忽止,看向尹志平身后。尹志平不禁好笑,心想这一招老套过时,连小孩子也骗不到了。 却听身后有人喘息。不禁毛骨悚然,蓦地回首,见地上的马志远正在爬起。忽听身前剑风陡盛,不及回头双掌齐出。转过脸来,一柄利剑停在掌中,被他牢牢并住剑身,前进不得。 六号冷笑道,“你不是我们的人。到底是谁?” 不待尹志平答话,忽的从长剑中另抽一柄短剑,当胸便刺。 尹志平大吃一惊,飞身后跃,那剑已至胸膛,剑尖一点凉如寒冰。尹志平心如死灰,两眼一闭,道声惭愧,原来自己是这样死的。 那剑却迟迟不至。睁眼看时,六号直僵僵立地,口里涌出血来。半截剑尖已透腹而过。六号眼里现出极感恐怖的神色,慢慢转身,只见石壁倚住一人,正是那头目,尚未断气。 “本待一剑穿透你们两个,可惜力气小了。小子,便宜你了。”言毕头一歪,那头目气绝身亡。 尹志平飞身退后,反足踢翻正在起身的马志远,叫他一头撞壁,再度昏倒。去六号怀里搜出经书,不禁手抖。本想翻阅,触到封面,终是不敢。心想耽搁已久,不知里面是否察觉? 贴近小孔窥视,只叫的一声苦。七子仍在演练,重阳真人却已坐回蒲团,右首石上黑匣子不翼而飞。显然他心系阵法,尚未发觉。去六号怀里搜出丝线铁钩,想那匣子定然弃在隧道里了。 尹志平心中惴惴,按一按怀里经书,脚下如踩棉花,心想这要是给发现了,自己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当下一步步溜进隧道,高抬腿轻落步,屏息凝神。 不禁又好气又好笑,这是还书,又不是作贼。 隧道尽头凿有方孔,自下透出些光来。黑匣子果然还在,幸喜完好。趴到地上凑近看去,一条人影落在石上。那自是重阳真人了。只得等着,待他入场离开蒲团远些,才好下手。 尹志平取了丝线,铁钩挂住匣顶圆环,去怀中取了经书放回。左等右等,底下人影都在。听动静七子已在总结,显然今日功课即将结束。 等不得了。 尹志平深吸一口气,垂下黑匣子,一根细丝一寸寸放下,穿过石孔,不敢丝毫碰触,以免出声。可恨越怕什么越来什么。最后一点距离,匣角还是触到石头,滴溜溜打起转来。尹志平惊得差点儿松手。 七子中发出一阵笑声,不知何故。 尹志平汗出如浆。 七子纷纷起身行礼,向重阳真人道了安置。 尹志平只得加快。 手中丝线一松,黑匣子终于触到石头。也不知朝前朝后,顾不得了。重阳真人起身,就要去摸匣子了。可恨铁钩卡住匣上圆环,急切难取。这下好了! 重阳真人忽的记起一事,叫住丘处机,有话问他。 尹志平顿觉死里逃生,尚有一线生机。调整手上变形动作,放轻,徐徐退出铁钩。呼的松了一口气。 手中丝线却应声而断。 霎时冷汗泉涌,猛可里伸手去抓。手臂已伸到极处,不知抓没抓到。赔了一百个小心,都贴在右耳上,听底下并无异常。那丝线紧紧的,不知下端铁钩勾住何物。只得不动。直到底下光线消失,重阳真人也离开,这才一把一把拽上。感觉是顶道冠。 心中惴惴,出了隧道一看,果然不错。 难道竟把真人的帽子钓了鱼? 不禁又好气又好笑。又是一千个后怕。 再看外面时,立地呆住。那些尸体都不见了,打斗留下的痕迹已经清扫干净。似乎什么也没发生。似乎只是一场大梦。 只是手中这顶道冠却实实在在,不容置疑。 第30章 七星北斗17 尹志平收到一封家书。 他父母受仇家一再追杀,不得不假立坟墓,藏身避祸。尹志平自恨功夫低微,不能保护双亲,令到爹爹妈妈虽不在坟里,也已是活死人,苟活人间种种不堪。每念及此,栗栗心惊夜不能眠。 此时收到家书,手都抖了,生怕祸事来了。拆开一看,悬着的心才落下。原来是个寿诞请柬。看见落款,不禁又好气又好笑。署名娘舅。 书中大意是他心念故人,常常梦见,可惜都已作古,梦中面目甚是模糊。唯一清楚的是尹志平,因此想念,盼此寿诞之际见上一面。 尹志平想了想,持此家书去见丘处机,称来书者是个异人,内功修为极高,为人气宇轩昂睿智雍容大有帝王气相,如能结交,对全真教大是有利。丘处机听了不敢怠慢,引他去见重阳真人。 尹志平见全真七子都不戴道冠,大是反常。再看王重阳也光着头,只包了头巾。心想是了。一定是重阳真人帽子遗失,一时不及赶制,只好暂且免冠。七个弟子极是尊师,有样学样,也摘下道冠,不令真人尴尬。 后来三代弟子跟风,一时免冠成为时尚,重阳宫上下都不爱戴帽子。 尹志平不禁惶恐,暗骂始作俑者,哪个干的好事? 重阳真人甚为重视,教备一份厚礼祝寿。又问他春秋多少,尹志平支吾道,“有许多岁数了?他说旧识俱已亡故,想必自是高寿。” 重阳真人点头,沉吟不语。 尹志平偷眼看那黑玉匣子,还在那里。望向顶壁,不见有异。想来上面石头封闭的好,并无破绽。不禁转头,寻找洞壁窥孔方位。忽的觉得那边有人,一只眼睛正窥伺在侧,便如芒刺在背。 出了重阳宫,尹志平便往活死人墓去。上次借猫,只怕这回要借的还是个小的。黄蓉见了他,撇撇嘴爱搭不理,倒是他堆下满脸的笑,道,“回头哄你。” 李莫愁道,“你哄她还早了点,十年以后。哄我正是时候。” 小龙女叽的一笑。 尹志平正正心,来见林朝英。 行礼毕,问了安好。尹志平道,“不敢请教,天下剑术之中有没有比玉女素心剑法更高的?” 林朝英笑道,“这也抬举的很了。素心剑法又哪里是天下第一了?” “近日一场大败,输的好苦。我双手使两样剑法,端的铜墙铁壁固若金汤,却挡不住那人的剑,薄薄削去我两层衣裳,当众出丑。” 林朝英正色道,“那人可是身法极快?” “快极了,只怕猫儿的眼目都跟不上。” 林朝英沉吟道,“想必是黑木崖的功夫。” 尹志平道,“咱们正教就没胜得过它的剑法?” “剑法受武功格局所限,如若不能突破年代格局,剑法境界终究有限。” 尹志平如受当头棒喝,顿时醍醐灌顶,道,“是了,便是格局二字!”眼前乱云飞渡,崩坏倒塌群山之后,飘飘渺渺窥见武学新境界。不禁狂喜,不禁自卑,不禁心生敬畏。 “九阴真经可载有剑法?” 林朝英摇头道,“我曾约略翻看,经中并无现成剑法,不能速成。经文奥义高深,晦涩难懂,武学修为不到之人,只能学些皮毛肤浅功夫,不见泰山,读之无益反而有害。” 尹志平颤声道,“那么,经书所讲的大道莫非便是武学格局?” 林朝英道,“你问的极是。” 尹志平无限畅想,不禁喃喃道,“倘若能请几位武林泰斗、世外高人共同参详,一定可以大大提升现有格局,然后创出高明剑法,便可打败强敌,便可使爹爹妈妈不必提心吊胆终日躲藏……” 林朝英听了,若有所思。 便在此时,尹志平已暗下决心,要盗出真经。 来到黄蓉跟前,笑呵呵蹲低身子,道,“小妹妹,我带你出去玩好不好?” 黄蓉向李莫愁小龙女道,“两位姊姊留神,有人意图拐带幼女了。” 李莫愁惊道,“那还了得,要速速报官。快拿铁尺打他,锁链拿他,好歹也要游街示众、展览一回。” 小龙女只是含笑。 郭靖道,“你带我去玩。” “呸,你没用。”尹志平又向黄蓉道,“这个姊姊骑过马,那个姊姊骑过驴,又有什么稀奇?我今日带你骑一骑雕儿,咱们在天上飞,叫她们在地上追,保管惊掉几顶帽子。” 黄蓉颇有些动心,眨眨眼,却道,“不好玩。” “我今日带你出去坐席吃寿酒。那个老公公家阔极了,好东西琳琅满目,你想要什么那里都有。就怕好东西太多,你口袋太小。” “有棒棒糖么?有跳跳糖么?有泡泡糖么?” “那个不一定有。不过倒是有软猥甲、珍珠粉、九花玉露丸、倚天剑屠龙刀、玄铁令、广陵散……” 黄蓉眼前一亮,拍手道,“啊,我要去。” 郭靖早已忍不住,道,“我也去玩。” 尹志平斥道,“郭靖,不好好学功夫,就知道贪玩,将来凭什么本事保护蓉儿?你不努力上进,蓉儿怎会喜欢你?” 李莫愁劝道,“好了好了,莫吓着他。” 黄蓉得意,向郭靖指点道,“所以哪,要努力哦。” 郭靖不服。 尹志平道,“不想上进,没情绪?那就想想躺在坟地里的爹爹妈妈。恶人害死他们,你连仇都不能报,算什么男子汉?我爹爹妈妈的坟你也见过,他们受恶人逼迫,假立坟墓藏了起来。我一身本事尚且打不过恶人,你不努力,将来怎能报仇?” 郭靖给他说哭了,咬牙道,“我定要报仇。” 尹志平拍拍他肩膀,道,“好孩子,这就对了。” 李莫愁小龙女对视一眼,不料他竟有如此委屈。李莫愁道,“既然是坐席,也带我和龙儿去。” 尹志平惊道,“那怎成?你们一去只怕就回不来了。” “怎样?老公公还能吃人?” “这个公公虽老,其实也不甚老。你见了就知……最好还是别见。总之你见了危险,蓉儿年幼不惹眼,他还不会有甚想法。” 李莫愁笑道,“你是说我们姊妹惹眼醒目了?” “那个当然。你们俩入宫选上娘娘,一点也不稀奇。所以还是不要去的好,免得我从此见不到,一眼万年遗恨终身。” 两人一起笑了。尹志平便携黄蓉,登思过崖召唤雕儿,一同骑了,直飞骊山皇陵。黄蓉骑在雕背,俯瞰山河美景,一路大呼小叫喜不自胜。 飞至皇陵,却见光秃秃的烧成一片白地,只一排三间茅舍。 二人下了雕背,来到茅屋。 黄蓉甚觉失望,道,“这便是有钱阔气老公公的家么?” 柴门一响,始皇帝走出来。尹志平叫声娘舅,却不似当初亲热。始皇帝点头微笑。二人颇觉尴尬。 忽见黄蓉扑上,纵体入怀,抱了始皇帝欢然叫道,“外公!” 始皇帝一怔,只道这孩子嘴顺机灵,不料听她说道,“你和我外公极像,要不是他已经过世了,我还以为你便是他呢。” 始皇帝听了,不禁又好气又好笑。 黄蓉跳下地,拉了始皇帝手,向他展示雕儿,得意洋洋道,“怎样?神气?我们一路飞来,只怕那些道士才下终南山呢。” 始皇帝问了尹志平一眼。 尹志平道,“重阳真人听说娘舅华诞,极是高兴,特派了人来祝寿。” 黄蓉拉始皇帝的手,抚摸雕儿羽毛。 始皇帝不屑道,“当初上林苑也养有雕儿。” “没我这个大?” 始皇帝微微一笑,道,“你这个只配给它做宠物。” 黄蓉以手支颐,侧头瞧了他,怀疑道,“谁信?” 始皇帝撮唇呼哨,山间便有一只史前巨雕滑翔而来,惊得黄蓉身后那雕儿一个倒仰。巨雕阴影自黄蓉脸上掠过,示威般盘旋一圈,飞了回去。始皇帝道,“可惜只剩下一个。当初上林苑满了,遍地都是这个。” 黄蓉不禁肃然起敬,伸了小手给他。始皇帝一怔,看向尹志平。尹志平微笑。他与始皇帝之间,隔着一个申志凡的影子,无法忽视。 始皇帝迟疑片刻,终于拉住黄蓉的手。 感受她娇小骨骼、温软手掌,霎时记起当初那个童女,被他用作药引,喝过她的血后,担心为别人所用,因而当场活生生绞杀……记起那童女恐惧憎恨的脸。 始皇帝手一松。 不料黄蓉却拉住不放,一双美目天真无邪,无限崇敬的仰视过来。 始皇帝轻轻叹口气,摇摇她小手,格外小心,倒好像她是一件稀世瓷器,精美无比,但一碰就碎。 始皇帝歉然道,“原本请了厨子,采办了菜蔬,都堆在隔壁。不料我那雕儿淘气,叼他上山了。” 黄蓉震惊,又觉好笑。 始皇帝道,“不用担心。我那雕儿不伤人。只是爱玩。” 黄蓉拍手笑道,“啊,老顽童。” 尹志平笑道,“我这就整治饭菜去,娘舅大寿,且看我重阳宫伙房帮手厨艺。” 黄蓉撇嘴笑道,“上次你做的葱爆肉片我早领教过了,真正的帮手水准。不饿的很了还真吃不下。这回你歇一歇,看我皇家御厨的手笔。” 始皇帝一怔。 黄蓉笑道,“从前有个老叫化,功夫很高,一张嘴却特别馋,曾经带我潜入皇宫御厨房三个月,偷师学艺,学会一身本事。出去后叫我给他做菜,说我做的不比御厨房差。” 始皇帝一笑,学了她口气,怀疑道,“谁信?” 黄蓉一下跳起来,气恼道,“好,我今日就和你打个赌,我拿手一道菜炙肉条,你若能品出来是哪几种肉,我才服你。” 始皇帝道,“赌了。你若赢了,随你要什么。” 黄蓉笑道,“软猥甲有么?珍珠粉有么?九花玉露丸有么?” 始皇帝微微一笑,道,“你是有备而来?” 黄蓉得意道,“那个自然。你可不许反悔。” 于是便去厨房,留下尹志平。始皇帝忽道,“那个完颜萍,你没忘?” 尹志平奇道,“怎样?” “她已获铁木真重用,成为后金部落首领,赐姓爱新觉罗氏。如今她是爱新觉罗萍。有一天我做梦,梦到她的族人终于复国成功,改号满清。” 尹志平听了,不禁愣住,记起旧事,心中五味杂陈。 厨房喷出一股股异香,不似凡品。始皇帝沉浸其中,昔日荣华渐渐浮现。原来气味最能唤醒记忆。那征战杀伐金戈铁马,那唯我独尊万众瞩目,夷平六国是谁?是谁统一华夏?万里长城永不倒,千里黄河水滔滔…… 小半个时辰后,黄蓉端上两碗菜。一碗炙肉条,一碗荷叶汤。 始皇帝回过神来,伸筷夹了一根肉条慢慢品尝。 那童女没有说谎,的确是御厨水准。 始皇帝荒废千年的味觉被唤醒,一路从舌尖颤到心间。口中五味杂陈,却分辨不出,眼里含泪,道,“甚好,叫我记起了鸳鸯五珍脍。” 他原意是赞美,不料黄蓉顿时惊得面如土色,咕咚一声栽倒。始皇帝忙问端的,尹志平叹口气道,“这是她的伤心事。”便将那事一一道出。 始皇帝默然不语。 第31章 七星北斗18 一个小女童能当厨子,做出几样宫廷佳肴美馔,自是了不起,她学会最后一道菜是鸳鸯五珍脍,她的童女身子却是这道菜的食材之一……一个厨子做菜,做着做着,发觉自己分期分批做进菜里,那滋味想必不大好受。 尹志平道,“娘舅,我再给你讲一个。” 始皇帝道,“今日我满一千一百岁,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你不要倒我胃口。” “好,我讲个对娘舅口味的。话说有个金人好色……” 始皇帝哼一声道,“你这畜牲又来了。” 尹志平笑道,“是外甥不是畜牲。那金人一双三角眼,在汴梁通衢大街上骑马探花,怪眼一翻,恰好看见对面走来一家四口。其中一个是闭月羞花的叶三姐。” “金人自然是坏人,却也该有个名字?” “娘舅说的极是。比如这人叫作完颜洪熙,身大力沉,使一柄七尺及身狼牙棒。看叶三姐美貌,当即抱上马鞍,哈哈大笑,道声小娘子回去服侍大爷。叶三姐哪里肯从,这完颜洪熙便道,好教你从此死心塌地断了念想,便抡棒打在叶四郎天灵盖,顿时脑浆迸裂如天女散花……” 始皇帝斥道,“好你个畜牲,叫我还怎么吃菜?” 尹志平笑道,“骂得好,正该骂骂这残暴金人,全没些眼色,也不顾娘舅用膳就胡乱拍瓜,溅得哪里都是,你看,都落进汤里了。” 始皇帝放下筷子,摩拳擦掌,气愤愤道,“恨死我了。” 尹志平笑道,“还有两个瓜,娘舅不喜咱们就不拍了。” “后来呢?接着讲啊。” “总之那完颜洪熙遂了心愿,成功断了叶三姐想念,抱她回到家。可喜她极是乖巧,一路上竟不反抗。” “一点儿也不反抗?” “半点儿也不反抗。” 始皇帝点点头,怀疑道,“准有问题。” “吾皇英明。到了家,门一关,心花怒放,叫她跳舞便跳舞,叫她脱衣便脱衣,那完颜洪熙大饱眼福,观看叶三姐一边脱衣一边跳舞。谁知乐极生悲,那叶三姐觑个空子,冷不防一个转身,窜入完颜洪熙怀里,一把抽出腰刀,当胸便刺。” 始皇帝大怒,道,“荒唐!胡闹!刀要用砍的,怎么能刺?再说她一介女子,能有多大力气,怎的便一把抽出?” “娘舅息怒,怪我没讲清楚。那叶三姐是背对完颜洪熙,拔刀之后双手握持,对准自己胸膛狠狠刺落。” 始皇帝啊了一声。 “原来她想同归于尽,来个一箭双雕。这在全真剑法中有个名目,叫做万寿无疆。” 始皇帝顿足道,“谁管你万寿无疆有疆,后来呢?” “那完颜洪熙也不是糊涂人,一看情势不对,知道不好。只是已手脚酸软,不由自主,只得眼睛一闭。一生事迹一幕幕浮现:出生,学步,学语,学泡妞……” 始皇帝捶胸长叹,“你才不是糊涂人呢,拿捏的我也苦了。你跳过他几十年无用人生,快进这段好不好?” “遵旨。说时迟那时快,正当叶三姐刀尖触到自己皮肉,眼看一刀穿胸时,一只大手忽的伸到,牢牢抓住刀柄,那刀便沉不下。叶三姐挣扎几回,都挣不过他。 “完颜洪熙听见一阵笑声,睁眼一看,原来救他的是兄弟完颜洪烈。” 始皇帝好生失望,叹了口气,道,“这叫别生枝节了?” 尹志平道,“正是。只见那完颜洪烈上下打量了叶三姐,赞道,果然绝色江南好女子,难怪哥哥动心。完颜洪熙道,你休和我争。完颜洪烈道,不敢,只是哥哥一味用强,到头来鱼死网破徒劳无功。且看兄弟手段,好歹拿的她下。 “完颜洪熙道,那好,咱们打赌。你若输了,便永远不许和我争皇位,如何?” 始皇帝点头,道,“果然是两个王爷。” “完颜洪烈却只笑笑,不置可否。取了一杯酒来,端给叶三姐,打了汉话道,这是一杯鸩人的药酒,喝了肠穿肚烂而死,苦不堪言,你既然一心求死,我这便成全。只怕你又不敢了。” 始皇帝道,“这人倒不是草包。” 叶三姐只怕不死,接过来一口喝尽,又要一杯。顿觉天旋地转,眼前一黑,昏倒在地。原来却不是药酒,也有个名目,叫醉生梦死酒,喝了便忘掉当日事情。 叶三姐一场沉睡,醒来已身在钱塘江畔临安府红梅村。原来这里是她姑丈家乡。她在汴梁出事后流落街头,有好心人相助,几番探问,打听出这门远亲。恰巧有个前朝王员外正欲南渡,便让她伙同家眷,一路悉心照顾,辗转来到临安。 这姑丈姓包,是个累试不第的秀才,在村里教书为生。有个女儿包惜弱,是叶三姐堂姊,嫁到牛家村杨家。堂姊妹俩自幼情好,叶三姐安顿下来后,便时时两家走动,好在红梅村牛家村相邻不远,倒也方便。 一日叶三姐提了篮子,自牛家村回家,篮里几个新打麦饼烫手,麦香诱人,忍不住掰一块尝尝。猛可里听人说道,“姑娘麦饼好香。” 叶三姐吓了一跳,循声望去,只见路边槐树斜倚一人,裤子上血迹斑斑,几根粗树枝捆缚了双腿,不知何故。那人形容憔悴,眼里透出贪婪饿光,显是饿的很了。 叶三姐迟疑片刻,递过半块麦饼给他,那人谢了,三两口吞下,直噎得两眼翻白。倒叫人提心吊胆。看他终于咽下,叶三姐也松了口气。 那人眼光片刻不离她手里篮子。 叶三姐暗暗好笑,心想这人饿极了。又拿出一整块麦饼来给他,这回他却不吃了。 “你不饿?” “是姑娘给的饼子,我舍不得吃。” 叶三姐听他语含调笑,不禁有气,横他一眼,掉头就走。走远些回头看看,他还紧紧盯着,心里一慌,脚下更快了。 第二天没敢出门。第三天特意绕路,多走五里去了牛家村,跟堂姊包惜弱悄悄嘀咕此事。 包惜弱也压低了声音说道,这几日不太平,你杨姊夫新近结交一个道士,凶巴巴的,隐隐约约听说杀官造反官府缉拿什么的,叫人心慌的紧。 天色渐晚,包惜弱给她篮子里装了麦饼和新煮鸡蛋,催她快回。心里慌慌,低头赶路,到了槐树旁一看,那人已不见。这才松了口气。忽听一个熟悉声音道,“姑娘找我?” 这次吓了一大跳,拍拍心口,惊魂甫定,看那人倚在前边杨树下,还是前日那副模样。似乎更见消瘦,奇的是手里麦饼还是整块未动。 叶三姐指了麦饼道,“很难吃么?” 那人诚诚恳恳道,“是姑娘给的饼子,我不舍得吃。” 叶三姐不禁脸上一红。 竹篮搁在二人之间,当作楚河汉界,篮布揭起铺在地上,篮子里取出新打麦饼,一枚枚煮熟鸡蛋,整齐摆开。一伸手,是个请用的意思。 那人谢过,斯斯文文吃起来。 叶三姐替他剥了鸡蛋,问道,“怎么断了腿?” “是个恶道士,拦路打劫凶横的紧,我斗他不过,从马上摔下,跌折了腿。” 叶三姐记起包惜弱的话,心里一紧。 斜眼瞥他,又正面瞧了,依稀隐隐觉得哪里见过,忽的立起,颤声道,“你到没到过汴梁?” 完颜洪烈镇定如恒,含笑道,“到过啊,姑娘见过我?” 叶三姐缓缓摇头。那人仿佛是个三角眼。不似这人眉清目秀,鼻梁高挺,甚是和善。总是心中一团烦恶,好似吃过这人大亏。明明知道不是,偏想拿他出气。一脚踢翻篮子,寻了根细细树枝打他的断腿。 那人吃痛畏缩,却咬了下唇不出一声。叶三姐更是有气,一下下的打,直到树枝折断。 完颜洪烈道,“想必姑娘受了天大委屈,误把我当作别人。也是前世劫数,姑娘尽管再打,不要顾惜我。”言毕从腋下取过一根粗枝削成的拄杖,递了过来。 叶三姐看了半晌,捂脸呜呜咽咽痛哭起来。 过了两日再去,那人已不见了,心里倒有些失落。到了牛家村,见村头多了几个做公的,有意无意瞧她几眼,不由紧张。包惜弱更是坐立不安,拉住她悄声道,“不要再来了,只恐连累了红梅村娘家。” 两个胆战心惊的分手了。 一路回头,影影绰绰有人尾随,似乎便是做公的之一。 当天夜里便事发。 咚咚咚一片打门声,姑丈颤颤巍巍开了门,做公的念了一纸文书,声称牛家村杨铁心勾结匪类杀官造反罪在不赦,胆敢拒捕,已当场格杀。经查红梅村包某系杨家亲眷,当属连坐,逮捕见官依律法办…… 念毕便绑人押走,叶三姐也在其内。 行到僻处,忽然冲出一伙人马,不由分说见人就砍。包氏夫妇率先倒下,死于非命。叶三姐惊得魂飞天外,呆立当地,被人一刀背砍倒,昏晕过去。等到醒来,发现身旁两条恶狗大嚼死尸,吓得起身就逃,听身后呜呜有声,恶犬竟一路追来。 叶三姐慌不择路,逃进树林,胡乱拾了根枯枝权充武器,向身后乱挥乱打。恶狗吃了人肉,眼都红了,哪来怕她?听它呼呼哧哧越发近了。心里慌极,大叫一声,脚下一绊,扑的倒了。 恶狗却迟迟不来咬人。 睁眼看时,龇牙咧嘴的近在咫尺,都拖长了舌头,滴滴答答淌下口涎,点点殷红,莫不是人血?叶三姐拼命狂舞枯枝,直到力竭不支,只得认命。 两条恶犬倒似被她吓怕,缓缓退后,喉中示威,转身走了。叶三姐死里逃生,大惑不解,觉到身后有异,缓缓转身,果见一个高大男子手握两根粗枝,凝立如山,目光中自有一股威严,监视恶犬离去。 原来是他。 完颜洪烈携了叶三姐,一瘸一拐赶路。她原本一片茫然,不知投奔何处,心想不如去牛家村附近打听一下,万一有堂姊的消息呢?明知希望渺茫,也只得一试。 果不其然,杨家已被烧成一片瓦砾,左邻右舍怕事,避之犹恐不及,谁敢理她?万念俱灰,心想不如一死了之。那完颜洪烈看得甚紧,一时倒不得便。正想寻个借口打发他走路,忽见前边路上一个女子,身形不是包惜弱是谁? 叶三姐大喜过望,与完颜洪烈说了,赶紧追去。却见包惜弱伙在一堆人中,走的甚急,倒像逃命一般。看看赶上,那伙人忽的上了几辆骡车,鞭子一甩,渐渐走远。 如此接连几天,包惜弱踪迹时有时无。中途不免住店,店伙见她风尘仆仆衣着寒酸,便给出各种难看脸色,也不必说一句难听话,已着实噎得她暗自垂泪,烦恼不已。 这天忽见完颜洪烈焕然一新,打发裁缝铺送来她的新衣,里外都有,无不合身。又送来各种首饰,都不是便宜货。叶三姐本不想要,又想何不穿戴一下,惊得那些店伙刮目相看,出出这两日闷气,也是好的。 她本就生的肤如凝脂、貌美如花,稍加打扮,更是所过之处惊倒一片。那些店伙身前身后巴结,众星捧月般哄她。叶三姐不禁窃喜。后来便难割舍,再也脱不下了。完颜洪烈更是常变常新,三不两日就送新衣,总说配不上叶三姐。 这日到了大都。包惜弱的踪迹便消失了。完颜洪烈领叶三姐进了王府,只说寻个差事干干,叶三姐暗想难道竟是个管家?不料一进王府,人人见了他,不是磕头便是打躬作揖,口称王爷。 叶三姐惊得芳心乱跳。 转回天来,人人见了她也是大礼参拜,口称王妃。身上换的衣裳也是绫罗绸缎,浑身上下珠光宝气,完颜洪烈看了,这才点头。 叶三姐如在云端,心道,虽然如此,也不能从他。 这天四王爷完颜洪熙来寻六王爷完颜洪烈。两人对饮,说了半天话,完颜洪熙已是酒气熏熏。六王爷如厕更衣,迟迟不回。完颜洪熙不耐,在王府里乱走。忽的抬头,发现已闯入王妃内室,见一人背影苗条,正在对镜卸妆。 完颜洪熙嘻嘻一笑,刚想回避,恰见那王妃转过脸来,两个看了,不禁一齐怔住。完颜洪熙一双三角眼瞪得老大,王妃忽的立起,浑身战栗。 完颜洪烈匆匆赶到时,发现内门紧闭,推开一看,完颜洪熙正大喇喇坐了,叶三姐被他迫着跳舞,一便跳舞一边脱衣。 完颜洪熙大饱眼福,哈哈狂笑。 叶三姐旋转舞动,连续转身,已欺入他怀中,趁他不备,一把拔出腰刀,当胸便刺。 始皇帝道,“这不是又回到从前了么?” 尹志平道,“也是也不是。这次完颜洪烈又抓住刀柄,阻止了叶三姐。但是一眨眼,他已转身,与叶三姐并肩。二人两双手抓住刀柄,齐齐用力,腰刀自二人之间缝隙刺入,只穿透完颜洪熙胸膛。” 始皇帝道,“原来如此。兄弟二人打赌,完颜洪烈胜了。” “不错。他替叶三姐报了大仇,叶三姐再也无可推脱,只得从了。” 始皇帝沉吟半晌,忽道,“这个故事开头结尾尚可,中间太闷。你拉拉杂杂讲它,有何用意?” 黄蓉却早醒来,听了半天,道,“这还不明白?他的意思是说,他想干坏事了。对不对?” 尹志平深吸一口气,用力点头。 始皇帝道,“想干就干,婆婆妈妈的有什么出息?” 第32章 七星北斗19 活死人墓的午饭照例很简单。 一菜一汤。青菜豆腐,一碗鸡汤。还有一块镜糕当饭后甜点。这是李莫愁一天中最享受的时刻。可是那个不消停的幻影照例又来了,不让人安生。李莫愁伸手抓个空,她那份点心眨眼间不翼而飞。 她与小龙女对视一眼,心中怒气迅速生长。 小龙女把自己那份推过去,李莫愁勉强一笑,目光向两边眼角斜睨,试图寻找那个飞贼。这次她有了准备,吸一口气,缓缓伸手去拿镜糕。她瞪圆双睛,半途忽的加快,毒蛇吐芯般抓去。 却仍抓个空。 李莫愁忽的立起,真的很想骂人。 小龙女一拉她袖子,使个眼色,向师傅那边瞧了一眼。李莫愁暗想也对,不能为这点小事惊动林朝英吃饭。只得忍气,重重坐下。这张饭桌上,只有郭靖面前还有一块点心了。 林朝英单设一张饭桌,在茅屋另一侧,似乎没有注意到这边。 李莫愁看看点心,又看看郭靖,努力扮出一个笑脸,道,“你昨天掉了一颗牙是?小孩子吃多甜食不好。” 郭靖倒颇豁达,道,“我不能空作人情,姊姊你能拿便拿去。” 李莫愁道,“不信咱们三个抢不过她一个。来来来,我数一二三,咱们一起上。” 三人互相瞧了一眼,都放下筷子,摩拳擦掌,做足准备。李莫愁煞有介事深吸一口气,道,“一!” 同时一双手早飞扑出去,牢牢按住点心,这才欢然叫道,“二!” 小龙女叽的一笑,跟着出手按住,叫道,“三。” 郭靖这才老老实实伸出小手。 不料李莫愁忽的变颜变色,转喜为怒,挣出手来一看,果然已空空如也。 三人耳边隐隐响起熟悉已极的讥笑声,倏忽远去。 郭靖道,“看,我说什么来着?” 李莫愁拍案大怒,今天彻底没点心吃了。姑娘饿了,有人偏敢饿虎口边夺点心。是可忍孰不可忍!与小龙女附耳低语一阵,又低低声音交代郭靖几句,安排好一个陷阱,要教训那大胆飞贼。 小龙女担心,向那边一指。李莫愁道,“些些小事,不须惊动师傅大驾,你我就够了。” 饭后清理了饭桌,倒垃圾时,李莫愁有意无意自语道,“爱捡姑娘剩饭的毛贼,胆小如鼠,连我们家猫儿也不怕你。敢不敢进来斗斗?” 洗手漱口净了面,有意放出嗓子,嘻嘻哈哈给小龙女梳头,特意拿了那把乌木梳子,要亮给全世界看。 小龙女道,“不好,他说风声紧,先不要戴的。” 李莫愁大声道,“偏要戴,气死那不要脸爱嫉妒的毛贼。三块镜糕也不怕噎死!再多吃一壶醋,顺一顺也是好的。” 那边郭靖自是不懂这些含沙射影尔虞我诈,抱了猫儿按在木球上,教它踩了,慢慢滚动。那木球直径有锅盖大小,猫儿玩惯毛线绒球,对付这粗苯家伙一时颇费踌躇,还要分心警戒那道影子,真是好不辛苦。 可恨郭靖只是推动,慢慢朝墓门口移去。 隐约听李莫愁小龙女说要入墓练功,跟着便不闻动静。那猫儿忽的警惕,郭靖瞥见它两个瞳孔光影一闪而过,便知道来了。照旧推动木球,到了门前停住。李莫愁姊姊交代的事快要完成。 墓门石制,甚为厚重,此时虚掩,仅容一人通过。若两扇都关住,光线不入,墓里便漆黑一片。地面有个石砌圆孔,口径恰能容纳木球,木球滚进去,陷入一半,便牢牢卡住门扇,不能推开。 郭靖心念一动,一闪身钻进墓里,对猫儿道,“李姊姊叫我等在外头,现在你来了,正好替我。我进去玩一会儿回来替你,好不好?” 那猫儿哈了一声,似是警告他前方危险。郭靖一笑,两手扒了门边尽力回带,石门无声合拢,那个木球倚住门扇骨碌碌滚动,落入石孔。猫儿无奈,只好蹲坐木球,看守石门静待好音。 最后一丝光线在郭靖眼前消失。 他转个身,以双膝双掌触地,类似猫儿行走般无声无息,开始探索活死人墓。他听到三个女子的声音,一个李莫愁姊姊,一个小龙女姊姊,还有一个陌生姊姊……也不完全陌生,这几天她经常出现……说出现只怕也不合适,只是一道光影,身法快极了。 郭靖暗骂自己愚笨,无法描述这个神仙姊姊。他听了一会儿三人打斗,听到衣裳撕破,嗤嗤喇喇的,却什么也看不见,便感索然无味,自行爬开。墓中机关重重,还好大部关闭了,有需要时才打开。 活死人墓于地面仅仅拱现冰山一角,大部分都在地下。内部空间巨大,本是个藏兵洞,同时积聚粮草器械,可容纳千人。郭靖恰似一只鼹鼠,来在这里到处打探一番,展开手脚,爬得浑身舒畅快美难言,只想把黄蓉也拉来,分享这份极乐。 粗粗探索一遍,回到上面,发现三个姊姊居然还在打。郭靖不禁好笑,暗想打架有什么好玩,有那些力气,爬爬地道不好么?听了一会儿,听见三个姊姊已自打得气喘吁吁。 一个陌生声音……想必是神仙姊姊了……道,“你两个斗我不过,却撕坏我衣裳,算什么?” 李莫愁道,“谁说斗不过?” 小龙女道,“你看不见我们,功夫只剩五成。我们却能看见你,又是以二敌一,你快认输。” 李莫愁又道,“你功夫那么好,来无影去无踪的,谁也瞧不见你身子,还穿衣服干什么?浪费。” 小龙女叽的一笑。 神仙姊姊道,“你们赔我件衣裳来。这里好冷。” 小龙女由衷赞道,“姊姊你看她身子好美。我就是太瘦了。” 李莫愁笑道,“她哪里美了?你不见么,一边大一边小,丑也丑死了。” 二人咯咯叽叽窃笑。 神仙姊姊又气又急,忽的发起一轮凌厉攻势,可惜目不见物,脚下一绊,险些栽倒。 李莫愁笑道,“想不到快如一道光影,原来也有今日。你不抢我点心么?你不偷我梳子么?这些天你耍的我好苦。龙儿,她几次三回抢你梳子,戏弄的你也够了,此时正好报仇雪恨。” 又是嗤拉一声响亮。 郭靖暗道,原来她们撕衣裳玩,倒是有趣,回头跟黄蓉说说。不对,还是跟尹大哥说说,他准爱听。一边暗笑,一边自行爬开,再度探索墓道去了。 玩的尽兴,一头撞进棺材房,忽听女子啜泣,不禁吓一大跳。方才来过,明明遽无人迹,怎么闹鬼么?放轻手脚爬过去,拐一道弯,咚一下头碰头,两个都是惊叫出声。 郭靖听出声音,问道,“是神仙姊姊么?” 金莲也听出他声音,道,“你是那个郭靖?” 郭靖道,“是我。李姊姊和龙姊姊在哪里?” “她们出去了,弄个机关把我困住。你怎么在这里?” “我来玩。她们不知道。” “你、你在这里玩?黑地里难道你也看得见?” “没她们看得清,不过也差不多。” 金莲稍微放心,转念一想,问道,“差不多是多少?” “你是不是想问,我能不能看见你?” 金莲心悬半空,应了一声。 郭靖道,“能看见你一边大一边小。” 金莲气的浑身冰凉,杀机陡盛。 郭靖哈哈一笑,道,“我说笑的。刚才听见你们说话,顺嘴学了一句。姊姊莫怪。其实我和你一样看不见,走路全凭摸的,摸久就熟了。” 金莲稍觉宽心,问道,“你路这么熟,能带我出去吗?” 郭靖奇道,“干嘛出去,这里好玩极了。我带你游览一下。你这样走路不对,最好学我这么爬,用膝盖和手,像猫儿那样走动,不容易摔倒。” 一边指导示范。金莲听他说的老道,话语中自有一股威严,不由听从,也爬在地上,掌膝行走。走不出几步,忽的又不放心,疑心道,“你怎么知道我走路不对?难道你又能看见?” 郭靖道,“那还用看?新人都一样,笨手笨脚。都要重学一遍走路。” 金莲听了,似觉有理。便听声辨位,跟随他爬走。听他走动甚快,又不安起来,道,“你等等我。” 郭靖便道,“神仙姊姊,你认得七仙女么?” 金莲奇道,“哪个七仙女?” 郭靖道,“黄蓉给我讲的故事,说天上玉皇大帝的女儿,排行第七,有一天下凡,看见河水好清,便忍不住下去洗浴,谁知脱在岸上的衣服不见,想必被人偷去。七仙女害羞,见不得人,听说现在还困在河里呢。黄蓉说,哪天带我看去,还说要掏钱买票才行。” 金莲怒道,“你是在讥刺我么?” 郭靖奇道,“怎的讥刺?我是夸赞神仙姊姊你啊。你功夫那么高,来去一道光,就算天上神仙也比不过你,所以我才叫你神仙姊姊哪。我知道的仙女不多,一下想起七仙女,顺口就说了。怎么神仙姊姊你不喜欢?” 金莲听他语气诚恳,不似作伪,暗暗寻思是不是自己多心了。 第33章 七星北斗20 小龙女曾告诉郭靖,夜眼不是练出来的。 她教郭靖凝视月光,不可盯着瞧,要放松,瞧见模模糊糊一团,这时候最好。然后缓吐深吸,转动眼珠,把月光里的寒气化入眼中。夜眼有朝一日会主动找上来,忽然之间就能瞧见了。 谁喜欢夜暗,夜眼就找上谁。望月只是辅助,诚心诚意才最要紧。郭靖听了这话喜不自胜,他何止喜欢夜暗,他一向热爱暗夜。他是夜行动物。小龙女笑道,“等着瞧,说不定你比我强。” 偏偏就在此刻,在他领了金莲,二人组成一支队伍,匆匆爬行于古墓之中时,夜眼找上门来。 一个新世界渐渐呈现。郭靖情不自禁的笑。 金莲听了疑心大起,道,“你笑什么?” 郭靖起身,缓缓抬起一条腿,又抬起另一条。他站直身体,从爬行动物变身直立行走。从前的奴隶,此刻成为暗夜主人。郭靖慢慢转身,环视一圈,瞬间登基坐殿、君临天下的仪式感满满。 金莲一脚扫过,郭靖扑通栽倒,大声呼痛,清醒过来。金莲道,“好好走路,站起来干嘛?” 郭靖道了声是,老老实实跪下,弯腰俯身,恢复双膝双掌的行走步态。这个新世界跟小龙女描述的不同。龙姊姊的夜眼所见与白昼无异,只不过减少了一些细节。李莫愁功力不够,所见就更少。 郭靖所见却完全两样。 金莲黑暗里呆久了,渐渐有些适应,又跟在后边爬行半天,对郭靖的步法已经熟悉,听声辨位,知道他恢复原状,心下稍安。问道,“刚刚你笑什么?” “我记起龙姊姊的话,忽然明白了她的意思。她说我夜眼功夫若练成了,会比她强。原来是这样。” “怎样?” “从前瞧出去黑咕隆咚一团没有颜色,现在忽然有了。比如我瞧你身子,上边是红的,下边蓝的,好像越是近心的地方越红,两只脚离心最远,看起来就越蓝。” 金莲疑心大起,道,“你瞧我身子?瞧见红色蓝色?” 郭靖纠正道,“不对,我说错了。我猜该当是越热的地方越红。比如我看你脸,红得发亮,快要烧起来了。我能摸摸么?” “我剜你眼珠子剁你的手。不许回头瞧我。” “那我瞧自己。啊,果然是这样。” 金莲心生烦恼,道,“你哪来这么多力气?绕来绕去,带我去哪里?” 郭靖奇道,“我自是带你参观墓道啊。” 金莲气急败坏道,“我叫你领我出去。原来你一路遛我。唉,我累死了,没力气跟你这傻子生气。有吃的没?” 郭靖从怀中摸出一块镜糕,递了过去。金莲道,“又是这个。” 吃完一块,觉得不够。郭靖又给她一块,道,“再没有了。” 金莲也不推让,接了过来。 “有喝的没?” 郭靖道,“我去找找,你莫急,在这里等我。” 金莲没好气道,“我还能去哪里?” 又道,“你快些。” 郭靖起身便跑。先是小跑,后来奔跑跳跃,窜高钻低,黑地里竟是全无阻碍,不禁喜欢。寻到储藏室,觅到几瓶玉蜂浆,喜不自胜,连跑带跳回来,扑通一声落到金莲跟前,倒吓她一跳。 伸手道,“拿来。” 郭靖这次却不给了,把玉蜂浆身后一藏,道,“神仙姊姊,你这人好没良心,不知感激,一个劲儿使唤我。” 金莲脸上微微一红,暗想这傻子倒也不太傻。 “你想怎样?” 郭靖道,“听黄蓉说,别人有求于你,你若一味答应,那人就会拿你当傻子。她还说,这时候就该等一等,叫那人清醒清醒。” 金莲又好气又好笑,道,“你到底想怎样?” 郭靖道,“听黄蓉说,这时候就该谈判了。我有玉蜂浆,甜甜的能解渴。你有什么跟我换?” “我什么也没有。” 郭靖道,“你看么,我若拿玉蜂浆去换你的什么也没有,你必定暗暗偷笑,骂我傻子。连我也觉得自己傻。我要一个名分。” 金莲奇道,“什么名分?” “姊姊若是吩咐弟弟跑腿做事,弟弟自然遵从,天经地义理所应当。也不会觉得自己是傻子。” “啊,你是想认姊姊?”金莲恍然,松一口气,得意道,“原来如此。” “可惜我姊姊已经太多,多的成堆,撕衣裳打群架不识羞耻。我不想再多一个了。” 金莲脸上微微一红。 “师傅若是使唤徒弟洒水扫地洗衣做饭,徒弟自然心甘情愿,没什么说的。” “那你是想拜师傅了?”金莲心中一喜,冷笑一声,他必是想学我功夫,看我如何拿捏他。 “可惜我已经拜有师傅,不敢欺师灭祖另攀高枝。” 金莲啊了一声,甚觉失望。 郭靖道,“我只要一个师徒名分。这样事情就容易多了。” 金莲道,“原来如此。” 郭靖道,“你答应不答应的,这玉蜂浆我都给你。” 金莲道,“原来是个挂名的师徒,掩人耳目。既然如此,我又有什么不答应的?” 郭靖道,“那么你是答应的了?” 金莲随口道,“是。” 便去接那玉蜂浆。不料他手一翻避过,金莲接一个空,不禁微微有气。郭靖道,“我要你大声说出来。” 金莲渴极,口中快要生烟,只得说道,“我今日收郭靖为徒,天地作证,如若不实,天诛地灭。” 郭靖喜道,“我再给师傅找身衣裳穿。” 东翻西寻,只找出林朝英的一身喜服,拿来给她穿了。金莲有衣裳穿上身,羞耻心反而扑将上来,烧的面颊通红。 郭靖却道,“徒儿这就传授师傅几招古墓派功夫,招式虽浅,理路相通。她们再来斗时,师傅也好有个准备。” 金莲大奇,心想他反来教我功夫。 当下郭靖演了几手飘风落叶式入门功夫。金莲听风辨位,暗暗记熟。心想他说的自是有理。敌暗我明敌众我寡,处境极为不利,对其武功家数多一分了解也是好的。 又道,“虽然这样,也还敌不住。她们自是欺师傅看不见。不如师傅驮我在肩上,我来当眼睛。这法子可使得?” 金莲奇道,“谁说你这孩子傻了?” 郭靖笑道,“我当然不聪明,都是黄蓉的主意。” 金莲又道,“怎样?” 郭靖道,“我们曾玩盲人瞎马游戏做耍,我扮瞎马,她便扮盲人骑了我东奔西走。” 当下将骑马的规矩一一说了,扯左耳向左,扯右耳向右…… 与金莲配合演练起来,倒也不难,不久便已熟练。二人分工,各司其职,进退趋避闪展腾挪无不如意,金莲功夫回复六七成,信心大增。 时不多久,果然李莫愁小龙女吃饱喝足趾高气扬又来寻斗。郭靖骑在金莲肩头,叫道,“两位姊姊快来救我,我被她抓住了,不能脱身。” 金莲一怔,郭靖附耳低语道,“骗骗她们的。” “是你骗的,还是黄蓉教你骗的?” “自然是她教的。我什么时候骗过人?” 金莲哼了一声。 二女果然匆匆来救。一旦交手,不禁暗暗叫苦。怎的这妖女忽然不怕黑了?难道时间一久适应黑暗,目力大增? 金莲渐渐占到上风,暗暗得意,一心想要报仇,不理郭靖指挥,忽的欺身近前,左右开弓打了李莫愁几记耳光。只听李莫愁唉唉惊叫,金莲不禁大笑,正在快意,忽觉肩上一轻,小龙女已趁机抢去郭靖,飞身后跃。 金莲大惊失色,急忙去抢,早被李莫愁拂尘横扫,脚下一绊,阻住去路。李莫愁脸上火烧火燎,气冲斗牛,哪能容她?十指成钩,扑上去又撕又扯,恨不得咬她一块肉下来。 小龙女救下郭靖,翻身便回,加入战团,与李莫愁以二敌一围住金莲。郭靖暗暗叹气,心想这是你自己找的,我也救不了你。只得闲闲傅手而立,观战片刻,见她衣裳撕扯的不像样子,摇摇头走开,又去墓中深处探索。这次却发现一只小小萤火虫,如获至宝,一路跟随。虽是微微虫蚁之光,在他开光夜眼看来,却如同熊熊火炬,不敢逼视。 转了一圈,经过棺材房,又听女子嘤嘤啜泣,不禁又好气又好笑。见了果然是她,一张脸被打的肿起老高。 便道,“怎么又在这里?” 金莲道,“你丢下我不管,我寡不敌众,还能怎样?” 郭靖顿足道,“是你不听我话在先,落得自找苦吃,现在反来怪我?” 金莲自知理亏,捂了脸不语。 郭靖道,“谁叫我喊你一声师傅呢?”转身就走。 金莲急忙放下手,道,“你又丢下我?” “我去去就回。你若有空,便想我一会儿。” 金莲听了,不禁又好气又好笑。 却迟迟不回。四下静了,阴森森好不吓人,却听身后一声猫叫,毛茸茸的直窜过去,金莲吃一大惊,一头撞到石壁,鼓起包来。恨恨道,“连猫儿也来报复。” 盼救星般,好容易盼回郭靖脚步,却抱了一堆东西。是林朝英定做的喜服。前次是新娘衣裳,这次只有新郎的,穿不穿都是它了。又有一坛玉蜂浆,叫她喝了个水饱。 便商议道,“我去赚开墓门,你乘机逃出。一旦到了外面,以师傅你来去一道光影的高明功夫,自然不用怕别人。那时危难解除,海阔鱼跃天高鸟飞,你走你的阳关道,咱们师徒名分到此为止。如何?” 金莲颇觉心动,想了半天,迟疑道,“就怕她们有准备,在墓门口张网设陷,叫我自投罗网。到时候再捉住,只怕比此时还难看。” 郭靖道,“师傅你是一朝被蛇咬怕了。” 金莲道,“还有没有别的出口?” 郭靖道,“刚好教你说中,还真有一个透气出口,只是稍显狭窄。龙姊姊的身量还可以过得去,你身子显胖,只怕要费些力气。” 金莲脸上微微一红,道,“那个出口不会有诈么?” 郭靖道,“大概不会。原本很是隐秘,我也是偶然看到一只萤火虫飞进飞出,这才发现的。” 金莲点点头,道,“那你便带路,咱们走那边。” 当下便习惯成自然的用膝掌爬行几步。郭靖一笑,拉她起身,携了她手领路,堂堂而行。金莲一时羞臊,无地自容。 却听郭靖道,“黄蓉教我一个成语:落地凤凰不如鸡。师傅你是凤凰,我是鸡。小鸡给凤凰带路,真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金莲脸一红,道,“你又来讥刺我?” 郭靖忙道,“怎敢?凤凰再怎么落地也是凤凰,一出去就能凤舞九天之上。小鸡得了凤凰作师傅,这才有点出息,拍拍翅膀,在地上紧追几步影子。” 金莲微微一笑,道,“回头我也提携你几步。” 第34章 七星北斗21 这边郭靖引了金莲去寻出口,那边活死人墓正迎来一个贵客。始皇帝的坐骑、大秦帝国的空军一号,那头史前巨雕在上空盘旋一圈,缓缓降落。尹志平那头雕身量已经惊人,此时小巫更见大巫,一路飞在前面领航,不时回头斜睨,大献殷勤。 始皇帝的巨无霸收敛双翼,落在活死人墓前那排草舍旁边。草舍恰好作了它的衡量。那雕身长与三间草舍齐平,也不甚狼伉笨重,看上去颇觉轻盈。身高约等两层草舍。左顾右盼,极为剽悍。 美中不足是已近暮年,右目蒙了一层白翳。 尹志平估摸,自己那头巨雕勉强可以驮载二人,始皇帝的巨无霸负得起一个天罡北斗阵。这次尹志平携黄蓉出门祝寿,大得始皇帝欢心,高规格送行并顺便回访活死人墓。 黄蓉在雕背摇手而笑,早惊得林朝英与二女目瞪口呆。 李莫愁与小龙女先前听喜鹊叫,小龙女笑道,“姊姊你听,怕不是替那小妖女求情?”李莫愁抚摸面颊,至今隐隐生疼,又恼将上来,气愤愤道,“喜鹊嘎嘎叫,乌鸦嘴明明在笑我。” 便极力相邀小龙女助拳,再进墓里教训那人一番。小龙女原本平和良善,不似李莫愁容易记恨,只是那小妖女醋海兴风,一味作怪,惹人着恼。情敌面前,也只得马马虎虎扮个坏人算了。 想到这里,不禁叽的一笑。 忽听空中雕唳。小龙女眼尖,指了领航巨雕笑道,“姊姊你祸事了。刚才说喜鹊坏话,如今搬请雕儿登门讲理来了。” 李莫愁挑衅道,“看我一弹弓打它下来。” 小龙女劝道,“不好。当真惹恼了它,翻起脸来不是玩的。” 李莫愁哼一声道,“你就是胆小。看我本事!”一弹弓朝天打去。 谁料那雕应声而下,气愤愤落到墓顶,喙间衔了一枚弹丸,眼彪彪的问过来。看看小龙女,看看李莫愁。 小龙女叽的一笑,偷偷一指李莫愁。李莫愁急忙藏起弹弓,指指一旁的猫儿。那雕看看猫儿,猫儿哈了一声。 那雕似乎甚是迷惘。 李莫愁暗笑,“呆鸟。” 那雕呸的吐出弹丸,一跃而起,展翅高飞。 小龙女拍拍心口,道,“好怕。” 李莫愁又哼一声,“胆小鬼。你不见么?打下来又怎样?” 从身后取了弹弓,道,“看我再打。”一引弓弦,嗖的一下飞出去。这回却打落个大家伙。 始皇帝的空军一号通场,树梢高度低空掠过,巨大阴影遮天蔽日。劲风割脸,皮肉生疼。李莫愁吓得一声尖叫,蹲到小龙女身后,浑身颤抖不住,一迭声嚷道,“祸事了祸事了……” 活死人墓的通风孔设在高处平台。郭靖身小灵便,已经钻出,趴在一边协助金莲。金莲体型丰腴,出世可就难了。郭靖只得权充助产士。千辛万苦,金莲勉强生出一半。便在此时,空军一号横扫而来,扇动巨大两翼,要在这里完成转弯。 狂风过处,沙尘大起。 金莲被这股气流生生按回去,前功尽弃。郭靖先是吓了一跳,等尘土扬开,发现雕背端坐竟是黄蓉时,不禁欢声大叫,飞奔追去。黄蓉闻声回头,见了是他在追逐,登时心花怒放,真是得意到了天上。 这日辰时,始皇帝走下空军一号,开始正式访问活死人墓。陪同人员有尹志平一名,黄蓉一名。携带行李包括大小皮箱十一口,内中均为始皇帝回赠礼品,包括赠送黄蓉的二箱见面礼。 地面接机人员有活死人墓主人林朝英一员,赤练仙子李莫愁一员,素人小龙女一个,黄猫钱妹儿一只。 双方在亲切友好的氛围中互致问候,宾主就共同关心的问题交换了意见。始皇帝指出,天下不是只有一个活死人墓,他目前居所虽然建筑面积稍大,就其性质而言,与林朝英的居所完全相同。 他的看法受到广泛好评,林朝英经慎重考虑后,也表赞同。 尹志平大胆建议,既然双方立场空前一致,应当考虑建立战略合作伙伴关系,经常往来,互通有无。始皇帝欣然应允,林朝英坦然接受。 双方就黄蓉认干外公的问题交换了意见,最终达成一致。 始皇帝盛赞活死人墓主人气质超凡脱俗,堪能母仪天下。林朝英晕生双颊,悄悄向尹志平询问始皇帝姓名。尹志平介绍说,“始皇帝姓秦,名嬴政……”始皇帝纠正说,“姓秦,名尹正。尹志平的尹。” 尹志平暗道惭愧,心想这是公然抬举我了。 林朝英又悄悄问尹志平,“秦尹正是不是做过官?” 尹志平低声道,“曾做过大理国皇帝。” 林朝英恍然,道,“难怪如此神俊英武。”这话她当面可说不出口。尹志平偷笑,心想他的官可比大理国皇帝大多了。 秦尹正赠送林朝英一柄倚天剑。黄蓉得意洋洋,向李莫愁小龙女大量馈赠礼物。这时郭靖奔跑而至,获赠一把屠龙刀,重达六十余斤。 超过郭靖体重十斤。 便在此时,一道红影如飞而至,倏忽掠过众人眼前。人人心头都是一紧。猫儿警惕,左右张望。 李莫愁小龙女对视一眼,互相拉手,心想这下糟了,乐极生悲,一个看管不慎,叫那小妖女逃出来了。当即牵了黄蓉抱了猫儿,逃到师傅身边。林朝英镇定自若,与秦尹正讨论内功修为的问题。 那道红影自是金莲了。她穿了林朝英的喜服,通身大红,此刻正要炫耀身法,顿时快如一道光影,在众人之间穿梭往来。她原本忌惮林朝英三分,不肯招惹,此时憋屈已极,为报仇泄愤,竟什么也不顾了。 始皇帝秦尹正怒火渐炽。 原本愉快的谈话,被这讨厌的苍蝇再三搅扰,大是败兴。尤其看到黄蓉害怕,更加气恼。便向林朝英道,“内力外放若急,可以开碑裂石,若缓,可以留住不速之客。就像这样!” 秦尹正气沉丹田,捧气如球,翻掌虚拟下按。也不见他如何大动作,但方圆数丈登时空气厚重,如漆似胶,声音变调,仿佛受挤压变形。那道红影正闯入这个禁飞区。 眼见她一路慢下来,慢下来,终于肉眼可见。仍是极快,但已从令人望洋兴叹降至望尘莫及,终于能看见她一些眉目了。 金莲虽穿一身新郎喜服,但她在墓里爬过,又钻进钻出通风孔道,弄的满身满脸灰尘仆仆,形象狼狈。黄蓉见了,不禁噗嗤一笑。那笑声受周围内力挤压,针尖般尖锐,直刺金莲耳膜。 金莲羞臊难当。这一声轻笑,瞬间引爆积攒多时的愤恨。唰一声拔出小龙女的剑,分心刺向李莫愁。李莫愁明明瞧见,却被那股强大内力黏住手脚,移动缓慢,眼睁睁看剑尖刺来,不禁大惊失色。 林朝英飞身抢上,伸指弹向剑面,荡开长剑。她内力深厚,在这数丈方圆胶着空间内不受拘束,移动自如,与金莲身法相当。李莫愁叫道,“好了好了,小妖女失了妖法,苍蝇黏住翅膀再不能飞,可以公公平平斗一斗了。师傅,教训教训她。” 林朝英向秦尹正笑道,“本不当跟后辈动手,此事从权,只得献丑。” 秦尹正含笑不语。 林朝英便拔出长剑,与金莲二人过招。 一动上手,只看得众人连连摇头。李莫愁小龙女更是不时窃笑。李莫愁道,“原来她就是身法快,剑法也不过如此。”小龙女点头。尹志平却瞧得暗暗心惊。 秦尹正暗叹,使起剑来居然也可以如此赏心悦目。看林朝英舞剑,只觉姿势美妙无比,动作轻盈和谐,不见一星半点杀气。反观金莲,直是个凶霸霸的杀器。 尹志平心想,就各大名门正派现有格局而论,林朝英的剑法大概已是当世巅峰了。金莲的剑法截然不同,想必剑法与身法一体,身法一慢,剑法便不流畅,使得笨了,显得难看,惹李莫愁小龙女笑话。 他暗暗摇头,心想其实二女错了。 林朝英暗暗点头,心想她这是黑木崖的功夫了,想必邪派也受格局困扰,急于突破,便行险侥幸,不知用了什么法门,身法快得如鬼似魅。虽是揠苗助长,毕竟勇于尝试,不似重阳宫那么封闭保守不思进取。 金莲忽的跳开一步,道,“你是前辈,不能以大欺小,惹人笑话。我也不使什么妖法,只平常快慢,想和令高徒过招。不知她们敢不敢?” 李莫愁叫道,“你若不使妖法,谁会怕你来?斗便斗,你输得还少了?” 金莲又向秦尹正道,“你是前辈高人,谅不会欺负后辈小女,便请高抬贵手,看我和她们公平比试,好不好?” 秦尹正一笑,缓吐深吸收了内力,众人但觉浑身一轻。李莫愁小龙女与金莲仇人相见,也不多话,顷刻斗在一处。 尹志平只因心存格局二字,观看金莲剑法出神,浑没注意二女落在下风。忽听李莫愁叫道,“呆子,发什么愣,还不快来助拳?我和龙儿快给她活吃了!” 这才惊觉,拔剑跳入战团。 三人合力,围住金莲缠斗。金莲见他,更是恼怒,身法不禁加快。 李莫愁忽然一剑刺向尹志平,怒道,“你神不守舍的想什么?这使的也是剑法?” 尹志平脸上微微一红。他方才使的不是玉女剑法,也不是全真剑法,只是胡乱出招,瞎打一气。他是想扰乱自己心思,忘掉脑中现有剑法理路。 林朝英心想这孩子也瞧出来了,当真难得。 尹志平再出手时,已是金莲使的剑法,众人都是一怔。原来他观看金莲使剑多时,渐渐悟出她剑法路数招招并不连贯,貌似当中抽去几招,支离破碎胡乱拼凑。但究其剑理,又是自成一格,别具章法。往往突出怪招。又似能料敌机先,几招看过去才恍然明白。 金莲见他使剑,冷笑一声,道,“偷别人剑法,也不怕丑?” 尹志平自然没本事现学现用。只是凭想像,将她那些古怪招式使连贯了。虽然似是而非,渐渐也摸索到一点剑法理路。又忽然懊悔,何必非要使得连贯?也许拆开来才是这路剑法精髓所在。林朝英比他看得更深,觉得金莲剑法璞玉浑金,是个半成品,看了时有启发。 尹志平林朝英都想引她多斗一时,以便观摩。她却又忽的跳开,不屑道,“三个斗我一个,还是斗不过。古墓派轻功号称当世第一,也不过如此。这里还有没有高手?” 忽听秦尹正道,“你快,还能快得过它?”一指那巨无霸雕。 金莲打量几眼,道,“老大蠢物,又是半个瞎子,只要它不飞上天,我怕什么?” 秦尹正便伸手,是个有请了。 金莲狡诈,专在大雕右侧出没,使出身法,又快成一道光影。那雕转动颈项试图左眼看她,金莲便随了窜来窜去,始终不教它瞧见。众人见如此神俊大雕被她戏弄,团团而转,都是甚为沮丧。 黄蓉更是小嘴一撅,就要哭了。 金莲大笑不止。 秦尹正嘬唇而哨,那雕闻声,右眼白翳忽的睁开,目露凶光,极其锐利。金莲吃一个惊,一团红影正要逃开,巨雕闪电般伸喙啄去,一口叼住。 金莲身悬半空,挣扎不出。 那雕儿神威凛凛,一甩脖颈将她高高抛起,待她下落,又一口叼住。接连数次。金莲眼望尹志平,大叫救命。只听咔嚓一声,骨头断折,顿觉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第35章 七星北斗22 这天午饭,活死人墓尽其所能,招待来访贵客。 始皇帝秦尹正甚是喜欢。对他而言吃什么不要紧,和什么人一起吃才重要。看见所有人都在咀嚼,巨无霸雕不禁大咽馋涎,伸头到一间草舍门内,不住打量竹榻上躺着的金莲。 金莲腿骨折断昏了过去,林朝英吩咐尹志平做了夹板,亲手给她正骨捆扎,又上了止痛的伤药。此时金莲已经醒转,微微睁眼,发现巨大的雕喙、蒙了白翳的雕目,差点儿又昏过去。 黄蓉摸摸雕颈羽毛,笑道,“老虎都不吃伏肉,你这雕儿比老虎神气得多,不会想吃死人?不过那也要看死的透不透。” 又叫来郭靖,道,“我和你打赌,这个人死透了。” 郭靖奇道,“不可能的。她眼睫毛明明在动。” 黄蓉道,“那是风吹。真死假死我也说不好,不如你去胳肢她一下试试。”郭靖迟疑。 林朝英一笑,吩咐李莫愁取出一担儿糕点,都喂了巨雕。那是墓中新添存货,可供半年之需。李莫愁怏怏不乐,虎下脸向金莲道,“算是赎了你。一担儿糕点一百斤,你也一百斤,糕点都喂了雕,回头我一块块煮了你当点心吃。你那么肥,腻也腻死了。” 午饭后送客,约定了两家要时时往来,一人一雕渐渐飞远。忽听草舍哭声渐起,雕儿越远,哭声便越响亮,显然金莲觉得暂告安全。李莫愁一皱眉,向小龙女道,“她这是在叫谁呢?是不是你?” 小龙女瞥一眼尹志平,笑道,“怎么会呢?” 尹志平脸上微微一红。 李莫愁道,“还不快去?一会儿更响了,别人还以为杀猪呢。” 小龙女叽的一笑。 尹志平只好讪讪笑道,“我去去就回,你们等我。” 才走出一步,李莫愁道,“好,我们等也等过了。你去去不用回来了。” 尹志平奇道,“怎样?” “我们等你一步也是等,你去去一年也是去。” 小龙女一笑,扯扯她衣袖,道,“姊姊不要闹了。看她哭哑了嗓子。” 李莫愁指桑骂槐,向草舍内道,“真哭假哭,真死假死,都叫你一个人演了,好大一张脸。赔我镜糕来!” 那边哭声立止。李莫愁窃笑,向小龙女道,“吓住了。” 尹志平进草舍,见了金莲,道,“痛得好些了吗?” 金莲这才得与他单独相处。又气又急,道,“你送我回去。我不在这里待。” 尹志平连哄带吓道,“这个自然办得到。只是一路颠簸断骨摩擦,痛也痛死了你,我岂不心疼?再说腿骨痊愈最怕挪动,一不小心就长得不对,从此终身是个跛子。岂不难看?” 金莲不语,又要哭泣。 尹志平安慰道,“这里都是好人,谁也不会欺侮你。安心好好养伤,我时时来看你。下午重阳宫大较,我不去不成。明天准来,给你带些衣物用具。你还要些什么?” 金莲忽道,“又去下秘道?” 尹志平奇道,“你怎么知道?” 金莲道,“今日重阳宫大较,臭道士们都要在场,秘道里没人,是个大好机会。” 尹志平道,“那又怎样?” 金莲道,“我要你帮我找一个人。一个被关押在地牢里的人。” 尹志平不禁想起那个长发长须、手脚都缚有细细锁链的人,那人曾给天罡北斗阵喂招,武功高强。 尹志平道,“我替你留心便是。” 想起她身受苦楚,不禁怜惜,伸手要去摸她秀发。金莲身子一震。屋外忽然响起咳嗽声。二人不禁脸红,尹志平点点头,与她告别。 出门正好瞧见李莫愁小龙女背影。 尹志平暗暗叹气,那边忽的回音一般,郭靖大声唉了一声。尹志平见他蹲在地上托腮发愁,脚前一把大刀。便问,“这屠龙刀你不喜欢?” 郭靖道,“就是太沉。” 尹志平道,“六两重的刀你要不要?” 郭靖道,“六两刀就不威猛了。” “你想要六十斤刀的威猛,又想要六两刀的轻便?” 郭靖道,“我知道你要说,世上的事没有两全。” 尹志平蹲在他身边,也学他托腮沉思。 郭靖道,“女人真难伺候。” 尹志平奇道,“怎样?” “黄蓉穿了新衣给我瞧,我如不瞧,她便生气,说我无礼。我若多瞧几眼,她又生气,还说我无礼。” 尹志平不禁大起知己之感。暗想分寸最难拿捏。便拍拍郭靖肩头,道,“你替我办一件事,回头我叫打铁待诏来,给你打一把六斤重的青龙偃月刀,又威猛又轻便。” 郭靖喜道,“你要我做什么事?” “你现在就去哄黄蓉睡觉。养足精神,晚上正用得着她。” 尹志平找到李莫愁小龙女,软语商量了几句,二人同时摇头。美言央告几句,还是摇头。捋袖揎拳威胁几句,更是大摇其头。尹志平甚是沮丧,心想时机不对。被金莲一搅和,什么都完了。 转回头去寻郭靖,心想傻小子傻人有傻福,说不定能有好消息。转弯抹角,在石碑旁一眼看见黄蓉神采奕奕,郭靖躺倒石座呼呼大睡。不禁又好气又好笑。 黄蓉嘘了一声道,“才哄睡,别弄醒了他好梦。梦里说得到什么什么刀,都笑出口水了。” 尹志平心想今天真是一败涂地了。 一回头,李莫愁小龙女正得意,一路窃笑过来。 尹志平道,“你不困么?也睡会儿?” 黄蓉摇头笑道,“得了这么些礼物,怎么舍得睡?我一样一样细瞧。” 尹志平连打呵欠,黄蓉不受传染,只是笑逐颜开,检视珠宝。那些东西光灿灿夺人二目,李莫愁小龙女看见眼热,停了脚。 尹志平试图催眠她,可惜那些稀世珍宝牢牢吸住黄蓉视线,片刻不能离开。尹志平催来催去,催得自己昏昏欲睡了。 尹志平道,“我给你说个故事?你看你的珠宝,耳朵反正闲着。我讲一个小朋友睡不着,便起来数钱,数到一百零一时,眼皮发沉便睡着了。” 黄蓉笑道,“那是你给的钱少,总共十文钱,他数来数去自然无聊。我给他一千金币,看他不数到天明?” 尹志平道,“好,我开始讲。是双胞胎的故事。” 黄蓉忽然掩口打个哈欠,道,“我最见不得双胞胎了,一听就犯困。两块金子长得一样倒还罢了,两个人一模一样可受不了。” 尹志平心中暗喜,道,“说有个姑娘叫马春花。” 黄蓉撇嘴道,“好俗气的名字。我猜她爹爹叫马行空。” “马姑娘有个师兄,偷偷喜欢她,可惜他一脸麻子,洗也洗不掉。” 黄蓉恶心道,“我也不喜欢麻子。” “时间一久就习惯了。马姑娘终于暗暗喜欢了师兄。” 黄蓉叹了口气,视线一时离开珠宝,仿佛替那姑娘可惜。 “可惜师兄不争气,打不过商家堡一个公子哥。最糟糕的是,商公子脸上没麻子,一颗也没有。” 黄蓉道,“她师兄这个醋吃定了。” “可惜他吃错了醋。” 黄蓉奇道,“怎的?” “商家堡突然来了位王爷,微服私访。王爷一眼瞧上马姑娘。那边她师兄还在跟商公子明争暗斗。马姑娘一气之下,躲进小花园。谁知那个王爷正巧也在。夕阳西下,王爷吹的一支好笛子。” “怎么不是萧么?王爷吹笛子,俗气的紧。” “笛子容易呗。萧声一曲碧海潮生,那要耗费多少内力?王爷金枝玉叶自然肺弱,一管笛子够他受了。” 黄蓉噗嗤一笑。 “马姑娘喜欢王爷,便在笛子声里沉沉睡去。” 黄蓉揉揉眼,伸个懒腰,抬头一笑。 “后来马姑娘被接到宫里。可惜王爷的母亲老太后不喜欢,一杯毒酒赐下去。王爷畏惧太后,不敢管。马姑娘糊糊涂涂喝了毒酒,被抬进破庙等死。她还以为王爷是好人,临死想见一面。” 黄蓉若有所思。 “有个好心人找来王爷的双胞胎哥哥,到破庙见她。糊涂的马姑娘没瞧出破绽,好生喜欢。夕阳西下,庙外一支笛子吹的正好。马姑娘从此便沉沉睡去。一觉醒来,发现还在商家堡小花园。原来是场恶梦。” 黄蓉道,“你骗我?” 尹志平道,“马姑娘也这么说。” 黄蓉又是若有所思。 尹志平柔声道,“我便是骗你,要骗你沉沉睡去,忘掉昔日一切不好。从来没有丐帮,从来没有鸳鸯五珍脍。” 黄蓉眼圈一红,扑簌簌落泪,哽咽道,“你再骗骗我。” 尹志平道,“武当派有个美男子殷梨亭,他喜欢峨眉派一个姑娘,两人都已经订了亲,可惜……” 黄蓉睡眼迷离,轻轻叹道,“又是可惜。” “可惜那姑娘撞上一个大恶人,一脸麻子。那姑娘其实就是另一个马春花,糊涂的紧,竟然喜欢上那个恶人,还给他生了个女儿,取名杨不悔。武当美男子殷梨亭不了解情况,还以为那恶人逼死了他的意中人。他痴心念旧,一杯毒酒殉了情。幸亏有人救他,十七年后才醒过来。他遇见长大后的杨不悔,母女二人一模一样。他以为自己做了场恶梦。杨不悔知道整件事情后,对美男子由怜生爱,最后嫁了他。” 黄蓉轻轻叹口气,嘴角含笑,沉沉睡去。尹志平回头,不知何时,李莫愁小龙女已在身后。小龙女抱了黄蓉,让她伏在肩头,睡得自在些。 李莫愁伸指警告道,“看在你还会讲故事哄人的份上,这次给你面子。” 尹志平松了口气,望望日头,急急赶回重阳宫。 第36章 七星北斗23 重阳宫大校场乃削平终南山一座山峰,平顶向下开凿而成。周围是陡峭台阶,一路倾斜而下,当中围出方圆几里场地。校场内外浑然一体,尽是天然青石,厚重拙朴壮观豪迈,颇显大气。 尹志平第一眼看到今年大较场面,立即紧皱眉头,心中说不出的烦恶。七百道士组成两个大阵,互相对抗。七人一组,形成一个基本星座。一百个小北斗阵按伏羲六十四卦方位排列,难看到令人作呕。 尹志平不禁想起一个词叫削足适履。 这完全是两种格局,风马牛不相及。他望一望看台,全真七子端坐高处,似乎也感觉到了不和谐。丘处机一眼瞥见,招手叫他过去。 “马志远今日大失我望,志平你来得正好,可去指导一下,看能不能带他出来。” 尹志平道,“可是马志远师兄与赵志敬师兄为首抗衡?” 丘处机道,“往日小较,马志远总能压过赵志敬他们一筹。他阵法熟有灵气,常常举一反三,深受你师叔伯首肯。本指望他的小阵能率先冲出重围,大较夺魁,不知为何今日却萎靡不振,好教人气闷。” 尹志平刚刚答应一声,周伯通不知从何处出来,道,“公平对手,不能如此作弊。好好好,尹志平你若助马志远,我便去帮赵志敬,咱们看谁先冲出来。” 尹志平一笑,拔脚飞奔。周伯通随后追上。 二人一前一后,便如两个流星侵略而来,一时搅乱大较场局面。 原来北斗阵固然可以绕北极星位公转,阵法实战中,却以围绕天权位的自转更为灵活。斗杓斗柄旋转开合,斗杓捕捉来敌,斗柄在旁策应。斗柄斗魁更可瞬间异位。斗柄变斗杓,出敌不意,兜头而下。 周伯通在后紧追。尹志平见前面斗杓汹汹扑来,急忙侧出二步让开。周伯通一头撞入,发现不好,后跃避开,却被尹志平转到身后双掌推出,阻住退路。那斗杓已紧紧兜住周伯通,天枢向天权一靠。 周伯通骂了一声,高高跃起,见尹志平已斜向窜出,便踩了别人肩头追去。二人一高一低,冲入内圈。尹志平回头一笑,暗想这股拧巴劲儿,正与今日阵法之错乱相合。好比一脚高一脚低走路。 想必天罡北斗阵与周易八卦不合,强扭在一处,在阵外已看出不妥,进了阵更是亲身感受拧巴,令人难过,只想把什么地方捋顺了。转了半圈才发现处处别扭,整个儿都不顺。 周伯通那管这些,他被尹志平偷袭吃亏,一心想要找补回来,一路居高临下追的越发紧了。 尹志平又要顾阵法又要防他,一时手忙脚乱。他懂的剑法周伯通全会,一躲一闪都在他意料之内,正在避无可避,只听周伯通大笑一声,一把抓他后心灵台穴,叫道,“留下!” 却抓了个空。被他反足踢出一脚,交裆踹去。周伯通大叫乖乖不得了,交叉两手相护。尹志平却是虚招,中途早变方向,在他膝上犊鼻穴一点,借力跃开。周伯通腿上一麻,登感无力,笑骂道,“好怪招法,哪里偷来的?” 尹志平使的正是金莲剑法招式。若是对敌,周伯通膝上挨的就不是一脚,而是一剑了。周伯通甩甩小腿,气血即刻流通,知道怪招厉害,也不敢十分追赶。 尹志平暗道侥幸。若非处此险境,那古怪剑法断不会使出。不禁想起金莲剑法理路,也是个拧巴麻花,怎么瞧都不顺眼。怎么今日都凑一起了。 马志远的小阵深处垓心,要想冲出重重围困,谈何容易?马阵正与对方赵志敬小阵相抗。尹志平见马志远收回摇光、开阳、玉衡,与天枢连成圆阵,防守严密,不禁暗赞。 赵志敬接连变阵,屡次受挫,周伯通也已赶来,一旁看了,老大不耐,不禁指手画脚一番。赵志敬把脚一跺,说声你来,赌气让出天权。周伯通老实不客气,占住阵眼,胡乱发号施令。 尹志平与马志远互视一眼,不禁苦笑。 马志远道,“尹师兄少见。” 尹志平暗道,我可多见你一面。那日秘道里他两次打昏马志远,有意不与他照面。心想此人偷窥七子布阵已久,笔下也很来得,抄录阵法厚厚一叠,想必见识不凡。 马志远道,“我一见阵法错乱便心里有气,竟是眼里揉不得沙子。尹师兄助我,冲他一冲如何?” 尹志平有心看他手段,便道,“我自然助你。” 马志远便喝令变阵,天枢摇光首尾分离,回复原有北斗阵形,变守为攻。对面周伯通急忙命令全阵扑上。他自己更是第一个冲出。他身法何等之快,瞬间拉开天权与玉衡、天玑距离。 马阵斗柄直插,隔开周伯通,斗杓顺势兜转,将他牢牢围住。 周伯通心想擒贼擒王,大家天权对天权,索性来个硬碰硬头碰头,看谁结实。不料马志远忽然后退,身右斗杓顺势顶进,天玑天璇绕过周伯通身后,进而侧击,一柄利剑直刺他右肋。 周伯通大吃一惊,心想这个软皮蛇拐的弯大了,教人防不胜防。飞身跃起让开来剑,正要反击,尹志平一剑刺来,只得避开。 马阵乘势大举冲上,周阵天权无人,星座溃散。马阵生擒赵志敬。对方大阵见势头不对,一拥而上抢出赵志敬。马阵孤军深入,只得退回。尹志平见他虽败不乱,不禁暗暗点头。 马志远遥指天边,道,“今日校场局面格格不入,尹师兄不见七星都在摇头么?” 尹志平奇道,“虽近黄昏,七星尚自未出,你怎得见?” 马志远道,“尹师兄说笑了。那次是你先白日见星辰,我后来便想,如若心有星空,又何必非要天黑?” 尹志平不禁暗暗称奇,对他更是刮目相看。有心激他,便道,“你何不大闹一场替天行道,梳理通顺校场阵法,也好让天上七星看了顺眼?” 马志远眼中亮光一闪,随即黯然。 尹志平冷笑道,“你心里跃跃欲试,又怕闹得很了惹眼,引起怀疑。对不对?” 马志远一惊,颤声道,“你说什么?” 尹志平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暗室欺心,须防头上三尺神明。” 他有意拖长“暗室“二字。马志远不禁退后一步,剑尖微抖。 尹志平又道,“我劝你大闹一场,自是好意。只怕错过今日,你再无机会。难道一夜一夜看了那么多好戏,全白费了?” 马志远脸色苍白,大喝一声,引了小阵直扑尹志平。尹志平连连退后,笑道,“七位师叔伯差我来,特地要看你本事。” 马志远心如死灰,情知事已败露,与其束手就擒,不如来个鱼死网破的痛快。当下再不藏掖,拿出偷偷瞧来暗暗演练的二代阵法,全施展到尹志平身上,恨不能把他碎尸万段。尹志平只是闪避,万年玄冰式身法虽不如金莲那般来去快如一道光影,也尽能对付全真三代弟子。 尹志平将他一步步引向对方大阵,忽的一下窜到赵志敬身后,马志远不得不放开尹志平,与赵志敬正面交锋。 这一场斗阵空前激烈。 看台上,丘处机鼓掌大笑,道,“这才有点样子。” 马钰道,“只是如此一来,事先精心排布的六十四卦全错,方位乱了。” 王处一道,“不如暂且停下,整顿阵法?” 丘处机点头,心想易经八卦乃天下大道至理,天罡北斗阵若不能与之相容,岂不荒唐? 马志远气喘吁吁赶上尹志平,道,“七星有眼瞧得明白,我这场闹也算值了。你杀了我。” 他一指天际,不知不觉夜幕已经降临,北斗七星渐渐浮现。 尹志平道,“你看……” 只见全真七子令旗挥动,校场上小阵各回各位,眼看又要回到旧有八卦格局。七星闪烁无光,马志远大是沮丧。尹志平道,“你在世上最后一天,白白闹了一场,到头来又被捆回原状。难道就这样了?” 马志远大叫一声。 “也罢。死便死了,索性惊世骇俗一回。我推演出一个阵法,说出来你也不信,这个阵会吐纳呼吸,会运转内力。会饿,会吸引周围一切内力。” 尹志平道,“我信。为什么不信?” 马志远一怔,继续道,“这个阵需要内力来启动。我内力不够,所以从来没有真正启动过。即便如此,也能觉知它上应天星,潜力无限。” 便与尹志平一起占住天权,发号施令,其余六星以特定节奏变位,斗杓变斗柄,斗柄变斗杓。并非围绕天权大范围转动,只是两侧三星各自稍作调整,斗杓伸直为柄,斗柄折回成杓。 那节奏以音律呈现,马志远口中喊来,如同乐曲。初时只见斗柄斗杓互易方位,快时便如同旋转,只是不甚流畅。尹志平身在天权,丹田中生出感应,一团内气随之运转,渐渐加快。 马志远道,“你感受到了么?” 尹志平觉得似乎人与小阵融为一体,是自己丹田之气推动变阵,已不再需要马志远初时口令。阵内起了旋风,呼呼有声,渐渐及远,吹得周伯通大袖飘飘,连叫有趣。 马志远道,“你我联手给它注入内力。”尹志平学他虚捧圆球翻掌向下,内力直贯脚下。忽的记起始皇帝秦尹正发放内力时,也是如此这般。 尹志平内力狂泄外出,忽然明白刚才马志远说它会饿的意思了。不禁仰望天际,头皮一阵阵发麻,不知为何,似有丝丝缕缕关联到北斗七星。他内功修为一般,与马志远差相仿佛,忽然一阵泄气,风声渐止。 二人对视一眼,不禁沮丧。 周伯通几步上前,道,“好玩好玩。怎的不算我一个?刚才你们合伙对付我,已经大大不公,这时候可不能再结党营私。” 尹志平笑道,“这个果然好玩,只怕到时候你又不敢玩了,大叫一声就跑。” 周伯通道,“那就打赌。谁跑谁是癫皮狗。” 他内力深厚,自然远超二人。马志远重行发动阵法,周伯通连叫好玩,忽的掩口闭了嘴,大惊失色。尹志平瞧了他,不禁好笑。 阵法成功启动。 旋风没有停止。头皮剧烈发麻,尹志平再次遥视北斗,那种丝丝缕缕的连接迅速扩展,变得粗壮。如同脐带,将这北斗阵胎儿与天上星座母体相连。 周伯通忽然大笑,喜形于色。尹志平也不觉有异,他自己也感受到那股强大内力输入。开始时被吸去的内力得到补偿,周身百脉如同滚水流动,通体舒泰无比。 那旋风所过之处,每个小北斗阵依次转动。热流同样输送到每人身上,内力直溢校场边缘,被看台挡住。 全真七子高高在上,不明所以。 周伯通童心大盛,忽然发掌击向七子。双方相隔里许,内力再强也万无可能相及。全真七子只道他是戏谑,岂料一股大力排山倒海而至,七子无不大惊。七子合力出掌,方才勉强抵住这一推之势。 周伯通哈哈一笑,两掌忽的一缩,掌力向后急带。七子吃这一闪,奋力拿桩勉强站住,下一推又汹涌而至。任是七子内功深厚,千斤坠功夫沉稳,也禁不住他这般再三摇撼推搡。孙不二第一个倒了。丘处机最后一个。 丘处机跌倒之前不禁又好气又好笑,暗想这北斗阵今日大显神威,将易经八卦伏羲六十四卦撕的粉碎,难道二者八字不合,生来相克? 马志远看向尹志平,低声道,“现在你满意了么?可以去告发我了。这都是我偷看好戏以后琢磨出来的。你还是直接杀了我的好。” 尹志平摇头笑道,“你说什么?我听不懂。你今日大显神威,自是北斗宠儿,我怎敢杀你?又怎忍杀你?你好自为之,就当我什么也没说过。” 趁着一团混乱,尹志平悄悄离了校场,直奔那眼水井,贴壁溜下,钻入秘道。 第37章 七星北斗24 尹志平担心约会迟到,不觉脚下加快,忽的感到微微一绊。 秘道中漆黑一团目不见物,触觉便不容忽视。听见机括发动、嗒一声轻响时,尹志平已纵身跃起,脚底一道风声,有利刃平平削过。若迟慢片刻,一双脚已给它斩掉。 晃一晃火折,瞬间齐颈项一道寒光掠来。急忙低头,躲得稍慢,被刀锋削去一丛头发。 前面竟是个机括刀阵,正一一发动。上下左右刀光闪闪,晃得人眼晕。大校场的凛凛剑光还在眼前不远,暗道狭窄空间更凶险十倍,每一刀都致命,几乎避无可避。 尹志平心念一动,放大胆量紧闭二目,全凭听风辨位,两步一停、三步一停、五步一停,前后刀锋间隙便是他藏身之所。快不得片刻,慢不得片刻,从容之间才得暂告安全。 尹志平脚踩似曾相识的节奏,忽然明白这机括出自谁手了……马志远。不久前还听他喊过两遍号子,是启动阵法的锁钥。按照这个神秘节奏,北斗七星款款扭动蛇形身躯,渐渐形成心跳,如同有了生命。 尹志平出了一身冷汗。 若不是先前听过两遍,粗粗有了印象,过这刀阵必然半途而“废”。机缘凑巧灵光一闪,倚靠这个提示踩准节奏,才步步惊心的走出这么远。最后一柄单刀闪过,尹志平忽然发现已经牢牢记住,想忘也忘不掉。 不禁又好气又好笑。 晃亮火折,走出不长一段,便至秘道主路。李莫愁小龙女已先至,不知等了多久。黄蓉伏在小龙女怀里睡了,兀自未醒。沉沉黑暗中,三张俏脸被他手里微微火光照亮,尹志平心中登时热流涌动。 几乎垂泪。 想到三女此行所冒风险,不禁后怕。 只说了声“姑娘们”,轻轻抱住三人,暗暗庆幸自己肩膀勉强够宽。 小龙女叽的一笑。 尹志平打她一下,道,“下次不许再这么笑,换一个笑法会死啊?” 李莫愁一把推开,道,“仔细那个断腿的妹子背后吹冷风。” 黄蓉打个哈欠,道,“你抱她们,把我饶上算什么?回头我告诉郭靖去。” 尹志平笑道,“好啊,你让郭靖也抱抱两个姊姊,咱们两不吃亏怎样?” 黄蓉道,“那我岂不更吃亏了?” 尹志平领路,四人走到秘道尽处。贴近石壁窥镜一望,全真七子已从校场回来,正与重阳真人说话。石门开处,一人被带上来,正是上次见过长须长发那人。尹志平料想又是让他喂招。 黄蓉好奇要看,尹志平讨好道,“小姑奶奶,仔细累着眼。消停些,迟会儿且有你瞧的呢。” 黄蓉道,“你带我到这里做什么?” 尹志平道,“自然是做一件事。这件事对郭靖难如登天,对小姑奶你却易如反掌。” 黄蓉叽的一笑,道,“那还差不多。” 尹志平心念一动,低声问小龙女道,“郭靖呢?” 小龙女道,“那孩子就是一刻不愿跟黄蓉分开。我和李姊姊使出天罗地网式,这才走的脱。现下想必回去了。” 尹志平道,“我便是担心他不听话。” 李莫愁道,“夜长梦多,快忙你的去。” 尹志平心想不错,早一刻离开多一分安全。便放轻脚步,潜入旁开隧道,怀里取出细丝铁钩,预备钓取经书。已是轻车熟路,干过的勾当。听见底下打斗,再不迟疑,这便动手。 又闻细细锁链绷紧发出的弹拨声,声似秦筝,尖锐刺耳苦不堪言。不禁同情被迫喂招那人。方才见他长发长须遮脸,面目不清。金莲打探此人消息,不知有何瓜葛。想必囚在别处,甚为隐秘。 黄蓉正在窥看,忽的肩膀被轻拍一下,回头时,只见尹志平捧了一个黑玉匣子,匣盖已开,现出两本薄薄册子。 她一字字读出书名:九阴真经。 尹志平将经书递交给她,正色道,“便请你背上一背。” 黄蓉笑道,“又来考我记心?上回那个孟德新书比这本还厚些。又有什么难了?” 尹志平道,“那本是闲书,这个可是正经书。” 黄蓉笑道,“看你一脸正经,好紧张么?” 尹志平给她铺上坐垫,掸去灰尘请她坐了,又点起四根蜡烛给她照明,犹恐不亮。黄蓉便安安静静用起功来。尹志平看看二女,又指指自己脑袋,悄悄摇头。不料黄蓉忽然笑道,“我就当你是夸我了。” 尹志平吃了一惊,目瞪口呆。 二女不禁窃笑。 三人看她小小一个脑袋,也不知怎么长的,竟能过目不忘。如此冰雪聪明,不禁暗暗称奇。约莫半个时辰,两本册子已翻看一遍,抬头一笑。尹志平求道,“小姑奶奶,烦你再过目一遍,就怕忘了。这个书是借的,借的好不容易。” 黄蓉嘻的一笑,道,“只怕不是好借的?那好,看你这几日对我不坏,这便依你。唉,一本书看二遍,我还真是人生头一回呢。” 尹志平叹道,“你就不要拿我们正常人作比了,人比人气死人啊。” 黄蓉把书一合,嗔道,“好啊你骂我,我不干了。” 小龙女笑道,“他自是夸你。夸你小仙女下凡。” 黄蓉得意。 烛影摇红。尹志平退后一步凝视三人,良久叹道,“你们三个大小仙女,平生遇见一个已是极难得,我竟天大造化一次遇见。怕不是做梦?倘若有来生,教我梦见今夜,我必……” 三女齐笑,问道,“怎样?” 烛火忽然飒飒摇动,四只红烛齐灭。 尹志平后背一凉,感到进来时那个刀阵又被发动,正抡转得风声劲急。秘道里来人了。 全真七子做完当日功课,便向王重阳报告大较结果。王重阳沉吟道,“易经八卦以八为基本。北斗七星再加一个北极星,恰入易经格局。自今日校场局面来看,难道北斗阵竟与周易不合,另有奥义,要以七为根基?” 周伯通匆匆进来,喜动颜色,道,“造化造化,今天我才知道我肚子有多大。” 王重阳一笑,道,“听说你今日大显神威?” 周伯通兴冲冲道,“那是自然。我推倒全真七子,是他们活该如此。他们与我相抗,都在丹田里运气,好大道场。我今天造化,发现一个大秘密。” 王重阳奇道,“不在丹田运气,还能在哪里?” 周伯通不屑道,“人的肚子才有多大?猪八戒够大?一肚皮也才装百十斤屎。运气运在丹田里,气越足丹田越嫌小,好比骆驼装进茶壶,施展得开才怪。师兄你这七个弟子都是骆驼,挤在茶壶里拉屎。” 七子听他说的不堪,都是又好气又好笑。 周伯通又道,“我发现了个好地方,可以替代丹田,这地方宽敞的紧,骆驼在里头不用愁眉苦脸,可以任意施展,那便是……” 王重阳道,“北斗阵?” 周伯通道,“正是。这个丹田好大,我便站在天权,意守北斗阵,运起气来。乖乖不得了,那股内力排山倒海,隔了几十里地,我双掌齐出,师兄你这七位高徒就风筝也似高飞远走,被我吹得……” 王重阳脸一沉,道,“不要胡说。” 周伯通坐立不安,浑身精力弥漫,焦躁道,“我刚才在校场狂奔半个时辰,身上内力仍流转不息不能耗尽。今天夜里怕睡不得了。师兄你若不信便接我一掌,一试便知。” 王重阳点点头,沉声道,“你发掌。” 周伯通正要逞能,便高叫一声师兄小心了,一招长江三叠浪拍出。 这招掌法一招三式,左掌先行推去,掌力吐出,这一掌前力尚在,右掌后力随即跟上,又是一波掌力吐出,不待这一掌使老,迅疾收回,双掌一并同时拍出。 王重阳接第一掌时已吃惊非小,身子微晃,方才晓得他北斗阵余威尚在,接第二掌时闷哼一声,第三掌便不敢硬接,欲待斜斜化开他掌力,不料周伯通掌力原本越来越强,此时突然泥牛入海消失不见,王重阳吃他一闪,不禁身子前倾。 周伯通哈哈一笑,第三式双掌掌力这才急吐。 全真七子惊呼一声,都是大惊失色。 却见周伯通翻掌向半空里斜斜击去,掌风呼呼,威猛已极。七子这才知道他原是相戏。王重阳微微一笑,心想这个师弟虽然胡闹,却也晓得厉害,并不糊涂。 却听周伯通大叫一声有贼,直勾勾望向半空。顺他视线瞧去,那个盛放经书的黑匣子离地三尺,正在滴溜溜转动。尹志平听见有异,心里一慌,撒手便走,任由黑匣子落下。 周伯通却糊涂了。他想若是贼人,自当拉匣子向上,看黑匣子趋势却似在落下。也没想明白,双掌早热,一时手痒,长江三叠浪临时补上第四式,呀一声叫飞身跃起,觑着盗书贼藏身处,右手劈空掌一股巨力劈向顶壁,左掌向下斜引,原是取一个平衡式子,不料…… 只听王重阳高叫一声,“当心经书!” 为时已晚。呯轰一声,周伯通左掌无巧不巧扫中黑匣子。北斗阵余威不减,虽非有意,力道也能开碑裂石。只见黑匣粉碎,里头片片纸屑如雪花纷飞。周伯通尚未落地,人已惊呆。 王重阳与全真七子浴在纷纷飘落的纸屑里,面面相觑,呆若木鸡。 难道一部九阴真经便如此毁了? 顶壁震开一个大口,黑洞洞的似有人影一闪。周伯通捶胸顿足,大骂毛贼误我!尽平生力气,双掌劈空击向顶壁,只见大块石头掉落,顶上那毛贼只在击落边缘。 尹志平一路逃得步步心惊,脚脚踩空。 第38章 七星北斗25 尹志平年幼时曾见过一场好笑。 一只黑背大狼狗追逐一群家鸡。鸡群以传统持家,恪守一夫多妻礼教,一只花尾公鸡风度翩翩挺胸昂头,率领七只母鸡在庭院觅食。公鸡谦让有礼,母鸡们啧啧称赏。狼狗蓦地发现鸡群,也有了觅食的想法。 这里是村头开阔地,人来人往。 众目睽睽,狼狗不便公然行凶,悻悻的装作狩猎演习,伏低身体下巴贴地,龇牙咧嘴奔向鸡群。公鸡早已暗中警惕,左眼率先发现敌情,右眼确认无误,当即出声示警。 七只母鸡即刻向公鸡收拢,摆出紧凑扇形阵迎敌。 双方体量相差悬殊。一只鸡约莫二三斤,八只加起来二十几斤。大狼狗约有五十斤上下。虽然以一敌八,狼狗毫无惧色。虽然数量占绝对优势,公鸡仍忧心忡忡。虽然兵书上有说十则围之……经慎重考虑,公鸡决定还是安全第一。女士先请,大家撤! 追逐战拉开大幕。 撤退队形大有讲究,公鸡义不容辞责无旁贷断后,母鸡们一路纵队在前。狼狗离公鸡只有二尺远近,半真半假不慌不忙保持距离。随时都能一跃而起,发起致命一击。 公鸡渐渐发现队尾不是最佳领导位置,并且母鸡严重缺乏方向感,由她们领头,队伍撤退不到任何地方,一直在原地打转。尽管如此,公鸡还是尽职尽责循循善诱,不肯指责任何一位女士。 令人称奇的是鸡群纵队虽然惊慌,却井然有序,从头至尾保持住了队形。 尹志平当时只觉好笑,后来想想,应当替公鸡喝才对彩。带头逃跑自是容易,能顶着如芒在背的压力沉着断后,那才叫有团队精神呢。 周伯通、全真七子加上王重阳,九人在后追赶。尹志平保护李莫愁小龙女和黄蓉撤退。双方实力相差悬殊。尹志平断后,成为三女屏障。小龙女李莫愁能暗中视物,是逃跑这一方最大优势。追兵虽然强大,但真经毁灭秘道惊现,心理上受到连续冲击,未免气馁,再加上漆黑一片,担心受敌暗算,只得持重,步步为营。 但全真派穷追不舍,今日绝不肯善罢甘休。 李莫愁领头,四人赶到水井岔路停住。尹志平赶上来,想起那一列长长刀阵,不禁胆寒,不肯让三女冒险。于是四人继续前行,尹志平断后,打算走仓房那边出口。刚转过一道弯,忽见前方微有灯火。 尹志平再度赶上,挡在三女身前。贴了石壁瞥眼望去,只见一队火枪手迤逦而来。尹志平藏头略慢了些,那火枪手领队眼睛好尖,也不瞄准端枪便打,呯一声正中石壁,尹志平耳边碎石纷飞。 弹石相击,溅出道道火花。 尹志平吸一口气,隐隐嗅见战场气味。他拾起一块拳头大石块,侧身向左猛然纵出。顿时乱枪打来,枪声响成一片。尹志平落地,左脚一点,随即纵回,手中石块这才重重飞出。 他落地转身,隐在石壁后,听见已砸倒几个,惨叫呼痛。飞快探头瞥去一眼,这次却没人放枪。尹志平哼了一声,“呆鸟。”这些人只怕没上过战场,轻易就被引诱放枪,也不留两枪后手。 正在小小得意,忽听一声枪响,动静不对。坏了,是跳弹流星。铅弹斜射,击中石壁反弹,多次弹跳后斜斜绕过他藏身石壁,重重打在右耳,火辣辣的疼。好在撞击石壁许多次,铅弹已无太大力道。否则…… 尹志平不禁又好气又好笑,暗想呆鸟骂谁?自然骂我自己。 对方火枪手里有能人。 尹志平为难了,这回后撤自己不知该在前还是在后。两头都是强敌,分不出高低。让那只好体面的花尾巴公鸡当家,恐怕也分身乏术,想不出对策来。尹志平走到李莫愁小龙女之间,故作轻松道,“想不想吹吹风?” 四人回到岔路口。 尹志平向两边望望,道,“咱们调度一下,好歹让他们到这里正好碰头。” 黄蓉笑道,“黑咕隆咚,让他们黑吃黑去。” 李莫愁大喜,拾了一块石头便掷去。 尹志平摇头道,“虽是石头,也可以当火枪使,最好集中火力。” 便教二女与他一起投掷石块,连投几轮,果然这边追兵慢下来。又教黄蓉也投掷小石块,这次却向另一边,并且只她一人,不许李莫愁小龙女相帮。那边见这里示弱,果然脚下加快。 尹志平拍拍手上灰尘,道,“暂且没有后顾之忧了。”转身当先,走向刀阵。那些机括早已力竭,这时不知又被谁人发动,抡转正急,风车也似。果然有些风凉。黄蓉见了连忙捂眼,不敢多看。 李莫愁小龙女二女面面相觑,哑口无言。 尹志平向黄蓉道,“我虽然没你过目不忘的背书本事,勉强也有些脑子,刚够记住一支小曲、号子,管它什么的。” 便随口哼出节奏,黄蓉只听一遍就记住,也唱出来,却比他好听许多。 尹志平道,“我斗胆邀几位大小仙女共舞一曲,不知肯不肯赏脸?”微微躬身,一一向三人伸手。 李莫愁奇道,“什么舞?” 尹志平指指刀阵,道,“便是这风车刀舞。” 李莫愁连连摆手,道,“你饶了我。” 尹志平一笑,向小龙女伸手。 小龙女微合二目,深深吸一口气,睁开眼,含笑点头。尹志平便轻轻揽她入怀,看黄蓉一眼。黄蓉登时会意,口中大声哼唱,听来似号子又似小曲。尹志平便拥小龙女原地转了几圈,踏准节奏,转入刀阵。 李莫愁手按心口又惊又怕,双足急促顿地,眼见二人节节深入,被乱刀刀光闪的眼花缭乱,终于啊了一声,昏了过去。 醒来已在尹志平怀里,只因怕那刀光,不敢睁眼。仍觉天旋地转。耳边呼呼有声,还有就是黄蓉的哼唱。 尹志平见她醒来,笑道,“想不到你竟这样胆小。”李莫愁道,“我不该醒来,今日便打死我,也不跟你进那杀千刀的破阵。”尹志平道,“可惜你说迟了。”李莫愁大惊,道,“难道我已在阵里?你怎敢、你这十恶不赦的大恶人!” 尹志平道,“你莫分我心,不然今日和你一刀两断。” 李莫愁挥拳便打,骂道,“只怕是一刀四段。你杀千刀的……” 尹志平道,“这可是你自找的。” 李莫愁奇道,“怎样?” 尹志平便俯首向她唇边吻去。李莫愁呆了一呆,不禁睁眼。看见上下左右闪闪刀光,轻轻骂了一声,又昏过去。李莫愁便如此作弊过关。小龙女接过李莫愁,道,“快去接黄蓉,莫让她害怕。” 尹志平道,“难道她还能飞走?叫她稍等片刻,有什么打紧?我方才迫不得已亲了亲小莫,想起你们师姊妹向来同等待遇,不可厚此薄彼。”便去亲她。小龙女咯咯一笑,转身躲开。 忽听黄蓉笑道,“是谁在说我坏话?” 尹志平大惊失色,回头看去,只见黄蓉已在刀阵中,一个人走的正惊险。尹志平慌忙闯入阵中接住,见她居然紧闭双眼,面无惧色。正在讶异,黄蓉已扑入怀里,身子簌簌抖个不住。 黄蓉勉强笑道,“其实也没什么打紧。过吊桥也这般过了,闭了眼不看就没事。” 尹志平带她过来,李莫愁已醒转,粉面含嗔,一见他抬脚就踢。 尹志平叹口气道,“蜡烛灭时我曾说,若有来生,教我梦见今日,我便……” 忽听小龙女低声道,上边有人。却指了下边井水。 尹志平上前细看,星光之下,水面隐约倒映出几个人影,井口处金属亮光一闪,显是兵器。尹志平道,“竟是连句整话也不教人说完。” 黄蓉笑道,“倒越来越想听了。” 李莫愁道,“偏不让说,看憋死了他。” 小龙女叽的一笑。 尹志平约退三女,见井壁嵌满鹅卵石,便掀了几块在手。 小龙女忽的轻道,“拿着这个。” 颈间解下小小一块银牌护符。尹志平一笑戴上,银符犹带她体温。不禁心中一荡。看水面倒影辨位,约莫准了,大力掷去,却也不是直上直下,要报复那个火枪手的跳弹流星。 几块圆石更大得多,打在头上想必不轻。 井筒深邃,跳石击打井壁发出清响,一连串甚觉悦耳。尹志平更不等待,提一口气飞身跃起,踩了滑溜溜井壁螺旋而上,万年玄冰式的轻身功夫大派用场,一踏步便纵起丈余,竟不比抛出的飞石慢多少。 耳听那一串清音之后紧接几声惊呼,知道打中,趁乱便要一跃而出。眼看井口在即,忽的枪火一闪,又是一闪。 他走斜线,堪堪避过头一枪,弹丸擦肩而过,快如利刃,登感皮破肉绽。另一枪打个正着,一口气顿时泄了,感到身子去势已尽,略停一下,直直而堕。心中一凉,万念俱灰。 脚底忽被托起,耳听二女娇叱,尹志平踩到两个柔弱肩膀。他吸一口气,顿感体内真气流转,身上并无异状。真如死里逃生,大喜过望,轻轻一跃,飞身出井。见两个人正在装填弹药,附近倒了几个。 尹志平撕夺截打,眨眼间抢下两枝短铳,调转枪柄将余人一一砸昏,倒地不起。二女也携黄蓉出离险境。四人互相看了。尹志平一一问过,都是无恙,这才放下些心来。 觉得胸骨一处疼痛,摸出那个护符,就着星光看了,扁扁的嵌进一颗铅弹。看小龙女时,眼中泪光莹然,不禁感动。 四人匆匆赶回活死人墓。一路无话,尹志平心想千辛万苦,九阴真经终于到手,心中五味杂陈,也不知是福是祸、是喜是忧。 第39章 七星北斗26 林朝英和猫儿等在墓前很久了。 尹志平根本没料到,她出手竟如此迅疾。两记耳光虽不怎么响,却痛入骨髓,齿间尝到一阵血腥。尹志平从没见过林朝英生气,因此大感震惊,相形之下,丢脸和疼痛倒不算什么了。 林朝英再不理他,面沉似水看了李莫愁小龙女。二女甚是惊惧,抖抖的慌忙跪地。林朝英扶起二人,良久不语。二女抬眼偷瞧,发现她已泪光莹然。林朝英道,“还以为你们不回来了。从此只有猫儿伴我。” 二女不禁心酸,又是难过,双双抱住师傅哭出声来。 尹志平深感不安。 林朝英转脸看他,道,“你好大胆。” 尹志平应声扑通跪地。先屈一腿半跪,觉得不妥,又屈一腿,跪了全礼。想想又觉不妥,自己并非她古墓派门下,如此夸张甚为失礼,便收回一腿,仍是半跪。 黄蓉噗嗤一笑,道,“你好多礼。人家跪一下,你跪三下。” 林朝英向她伸手,怜道,“过来。你也让人不省心。” 黄蓉扑入她怀中,叽叽咯咯笑道,“还是大姊姊你最疼我,她们都跪,到我就免了。” 林朝英笑骂,“看这孩子,没大没小。你喊我什么?” 黄蓉认真道,“你肤白貌美,脸上一丝皱纹也没有。谁看见你们三个,都不免会想,啊,一个大姊姊带了两个小妹妹的。” 三女相视,不禁窃笑。 黄蓉又道,“我外公很中意你呢,别说你不知道。” 李莫愁小龙女急道,“胡说!快掌嘴。这可真是没大没小了。” 林朝英忽道,“郭靖呢?怎么不见你们一起?” 四人大惊,面面相觑,如同一桶凉水浇头。 尹志平忙起身,道,“莫急,万事有我。这便回去找他,你们安心等我消息。” 重阳宫已乱作一团。 尹志平料想郭靖多半已追入秘道,便直奔仓房入口。仓房院内都是道人,交头接耳。尹志平听见几回提到万鹤声名字,说他这管仓房的原来竟是奸细,今晚事发,重阳宫不见了二十几人,级别最高的便是他。 “想来定是畏罪潜逃。”“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万鹤声平常最和气,不笑不说话,一笑两颗大金牙。谁知竟是个笑里藏刀。”“听说这厮终于得手,偷了九阴真经。” 尹志平浑身起了一阵鸡皮疙瘩,不敢再听。走进仓房,一眼看见清静散人孙不二,右臂受伤裹了白布,曲肘吊挂身前。孙不二招手唤他近前说话。尹志平看她一脸隐忧,料想事关郭靖,急忙上前见礼。 孙不二指指伤臂道,“今天多亏郭靖那孩子,若不是他及时推了一把,那一枪定然要我性命。” 尹志平忙问端详。孙不二道,“先不用管那些闲事。事在紧急,你快下去找找,方才一阵忙乱,我一个没看住,郭靖不见了。” 尹志平奇道,“紧急?” 孙不二顿足道,“重阳真人发怒了,教连夜炸平秘道。方才那一阵乱,便是到处埋设火药。此时药线已敷设完毕,眼看便要点火。你快去找志云志敬他们,我去通报真人。” “赵志敬赵志云他们?” “他二人埋的火药,听令点火。你快去拦住他们,千万等我消息。” 秘道里都是往外撤的人,只有尹志平不退反进,人人见了不免惊奇。越向前人越少,终于看见了二赵。赵志敬火把一低,嗤嗤的点着了什么,一团火花顺手丢下,那火花落地不灭,快速向前蔓延。 尹志平叫道,“快停下,清静散人有令,不要点火。里头还有人!” 赵志云一脚踩住,火花消失不见。 尹志平道,“我去里面寻他,你们替我看着些。” 赵志敬懒洋洋啐了一口,道,“我当是谁?原来是大名鼎鼎的二代半尹师兄。也有用的着咱们三代弟子的时候?” 尹志平一指地上,道,“人命关天休要胡闹。你脚下一松,立地就是两条性命。”再不理他,只顾朝里闯去,不住高呼郭靖郭靖。 赵志云冷笑,“我脚下松些便怎样?”当真抬脚,那火花死灰复燃,嗤的一声又向前窜。赵志敬嘻嘻哈哈追上,一脚踩住,稍停又松。火花忽然一阵急窜,钻进乱石不见。 二赵大惊,慌忙去翻,可恨敷设的碎石好厚,不禁痛骂那人,忽又想起正是自己。那火花也是可气,刚刚寻见又一头扎没了影子。猛一抬头,火药堆已近在咫尺,药线嗤嗤有声,却埋在乱石里踪迹不见。 二赵对视一眼,仓皇失措翻身便逃,好一路抱头鼠窜。 第一声爆炸震坍一处顶壁,乱石哗哗垮塌,紧紧填塞了一段秘道。那药线一路向内敷设,隔不远就是一堆火药包。火花如同接力,炸塌一处便沿了药线蔓延到下一处。秘道空间狭小,爆炸声震耳欲聋。 尹志平听了心惊肉跳。 对面也有职司点火的道人,听见这边动静,只道真人令下。不片时,尹志平听见那边也响起爆炸,一声声向这里靠近。前后两路会师可期。自己竟是个风箱里的老鼠。忽觉眼前一幕似曾相识。 脚下一绊,是个伏地死尸,被他这一脚大力翻转,露出手中一把短铳。尹志平随手拿了,高叫一声郭靖,不想即刻便有答应,“我在这里!” 尹志平又惊又喜,循声看去,暗影里一个胖大道士肋下携了小小身形,正是郭靖。 胖道士不防尹志平突然站起,吃了一惊,看见他手中火铳,更添紧张。尹志平放低枪口,道,“莫怕,我是好人。” 道士点一点头,放下郭靖,望向尹志平身后。尹志平苦笑道,“此路也不通。”便一把抱住郭靖,叹了口气。火折微光里,郭靖一双眼睛奇亮,骨溜溜转个不停,忽然伸手斜指,道,“那边有出口。” 隆隆爆炸一声声逼近。 那出口甚是隐秘,尹志平看了一眼,不知这孩子怎生发现。郭靖先进去,胖道士看看尹志平,尹志平道,“你先。” 道士说声惭愧,颤颤巍巍塞进洞口,才入一半,身子便卡住。道士回头面有愧色,说,“你尽管用力推,我皮糙肉厚,不怕的。” 尹志平又好气又好笑,依言推去。爆炸的气浪自两旁排山倒海而至,倒帮了尹志平不少忙。二人跌跌撞撞前冲,相继栽倒。尹志平爬起一看,那胖道士已昏了过去。回看洞口,已被大块石头死死填住。 尹志平去寻郭靖,叫了几声不听回应。前面影影绰绰透出些光来,拐出一个弯,见到面前奇景,不禁目瞪口呆。 一桶桶火药堆成山,占据小半个山洞。一个巨大吊灯摇摇晃晃,牛油大蜡明亮。火药桶最高处端坐一人,尹志平看了,认出便是仓房管事万鹤声。洞中哪里响起水滴声,循声找去,原来便在顶壁。 尹志平头皮发麻,头发根根立起。这正是郭靖半梦半醒时描述过的画面。 万鹤声冷笑道,“原来是你,来的正好,给我殉葬!” 他手里握了一把东西,火折一闪,登时亮起硕大一团火花。火花随即分成六路,迅速蔓延。尹志平看清那些都是导火线,分别通进火药桶小山各处。这一炸,半座终南山必然尽成废墟。 六朵火花绽放正红。 第40章 七星北斗27 郭靖站在吊灯下方,望了那六朵火花呆住。 尹志平低头看看手中火铳,忽然很想给自己一枪。面对数百桶火药,身处爆炸中心,避无可避逃无可逃,实在很难接受。他宁愿跳下思过崖,啊一声长啸,啪一声闭嘴。起码死的不憋屈。 万鹤声忽然大笑,抄起一把短铳开了一枪。 弹丸在坚硬石壁间反弹,两次擦过尹志平。跳弹流星,尹志平倒吸一口凉气,暗道原来是你。不禁呆住。郭靖忽然大叫,伸手指向尹志平侧后。尹志平回过神来,急忙闪开。 一个胖大身子扑空,手中匕首寒光闪闪。那个胖道士狞笑转身,再度刺来。尹志平夺他手腕,不料胖道士手一翻,匕首倒转,反手持了,刃锋一挑,划尹志平脉门。尹志平闪身,那道士忽的斜步上前,一把抓住郭靖。尹志平急忙去抢,胖道士弃了匕首,牢牢抓住尹志平手腕。 万鹤声哈哈一笑,抬手又一枪,打断吊灯绳索。那沉甸甸黄铜灯架便重重砸下,直奔地上扭打二人。万鹤声随即团身成球,骨碌碌滚下十数层火药桶,冲向二人,显要援助胖道士。 六条药线嗤嗤燃着火花,扑向各自终点。 危机四伏。 尹志平深吸一口气,尽力去推胖道士,却如一座肉山,哪里推的动他?道士狞笑,说声惭愧,双手交叉下按,死死锁住尹志平两腕脉门。原来是个相扑手。尹志平两臂酸麻,脱身不得。 看那万鹤声已滚落地面,离此一丈开外,忽的立起,拔下左边一截小腿,高高举了,单凭右腿蹦跳冲来,面目狰狞,形象极是诡异。 尹志平倾身向后一倒,双脚尽力踹胖道士迎面骨。那道士正与他顶牛,用力朝前,不防此招,顿时重重倒下。胖道士哈哈一笑,说声惭愧,心想单凭这身膘,压也压死了你。 却不见顶上吊灯将至。 胖道士扑倒尹志平,反而作成一个屏障。那吊灯砸在道士头上,登时昏去。山洞里漆黑一片。尹志平暗道惭愧,奋力钻出半截身子,却再也挣扎不动他,不禁又好气又好笑。 万鹤声高高抡了一截木腿,一蹦一跳呐喊冲来。却不见斜刺里郭靖和身一扑,绊住他右脚。他全凭这条好腿支地,经不得风吹草动,虽郭靖人小身轻,去的恰是地方,无可奈何啊也一声重重栽倒。 尹志平万鹤声两个都在挣扎,黑地里一时难以起身。 郭靖却自顾爬山去了,在火药桶之上窜来跳去,如鱼得水,活猴般顽皮。也不知他使了什么妖法,六朵火花一一浇灭。玩了一回,想起方才万鹤声滚落,甚是滑稽,不禁好笑,推倒一个木桶,自高处滚下。那木桶经不起这般颠簸,火药撒了一路。 木桶终于停住。却见一旁万鹤声尹志平二人已各自起身,拔枪相向。 尹志平道,“方才你明明占尽优势,怎的不一枪打倒我?” 万鹤声啐道,“战场杀敌短兵相接,手刃酋寇那才痛快。” “原来是沙场老英雄。失敬失敬。” 万鹤声道,“小子,我上战场大杀金兵时,你还吃奶呢。” “原来如此。是万老英雄。你的腿……” “不错,便是金狗砍的。” 尹志平暗想,当年追随王重阳抗金十年,数万将士出生入死转战沙场,最后只剩七人七骑,难道这万鹤声便是其中一个? “万老英雄想必是重阳真人抗金旧部?” “不错,我便是王重阳的第一代火枪手。” 尹志平顿吃一惊。暗想他枪法老练油滑,成了精一般,原来如此。又想他辈分甚高,说不定还在全真七子之上。不禁心中好生相敬。 “我是重阳真人门下三代弟子尹志平。战场上曾忝充刀手,守护火枪手。” 万鹤声哼了一声,“刀手?顶个屁用?” “初上战场时,那些宋军盔明甲亮耀武扬威,瞧不起我们重阳宫道士火枪队,也曾笑话说,和尚道士来打仗,顶个屁用?” 万鹤声哦了一声。 “我这刀手身负使命,不能叫重阳宫火枪手吃亏。口头上的亏也不能吃。我便有心整治他一下,给咱们火枪手出出气。” 万鹤声道,“你怎么干的?” 尹志平微微一笑,道,“有一次骑兵经过,威风不可一世,故意扬起尘土戏弄,惹厌的紧。有个领头的大胡子将官,打马扬鞭回头叫道,你们这些两条腿走路的,打仗顶个屁用?” 万鹤声骂道,“四条腿的畜牲,一向高高在上瞧不起人。” 尹志平道,“我这两条腿走路的也只平常,不过稍会一点古墓派的轻身功夫,也没怎么使力,便觉脚下生风,渐渐赶上那大胡子。那厮扭头一看,目瞪口呆。他偏有心压我一头,奋力催马。那是一匹千里宝马,浑身火红,筋肉发达极其雄壮,已跑发了性,蹄下生风、腾云驾雾一般。” 万鹤声眼前一亮,道,“后来怎样?” “我也不曾落下半步。一路说话,知道这大胡子名叫段天德,是个将军。我和他一问一答,还不觉怎样,他倒气喘吁吁,累得很了。那马越跑精神越是见长,忽的一个人立,将段天德摔下,与我齐头并进。原来这马好胜,嫌段天德累赘,干脆甩了他。” 万鹤声微微一笑,“后来怎样?” “跑出去三十里,那马跑不过我,我也跑不过它。我们惺惺相惜,彼此甚是喜欢。我便一跃上马,远远绕道跑回队伍。是它自己投奔,须不是抢来的。这也叫添丁进口,咱们终南山火枪手见了,鼓掌大笑。” 万鹤声道,“有些意思。” 尹志平出神道,“人道马中赤兔。我从未见过如此神俊战马,离了战场便萎靡,一听战鼓生龙活虎。万老英雄乃抗金宿将,久经沙场,若骑上它,当是人中龙凤,不可多得。” 万鹤声长叹一声,道,“一个断腿残废,还提什么当年勇?” 尹志平道,“后来一天,我护送一队火枪手开赴战场。那是一场大仗,打的不顺手,越往后越是艰难,胜败难料。迎面都是撤下来的官军,士气低落。见了我们,都说和尚道士赶紧逃命,不要前去找死。” 万鹤声恨声道,“后来怎样?” “我们开进不远,便至前线,金兵大队人马隐隐可见,盔明甲亮刀枪耀眼,人喊马嘶炮声隆隆。那是我第一次看到金兵,不免心慌。” 万鹤声哼了一声。 “我也第一次见到宋军开花大炮,那门出名的岳爷爷神威大将军。” 万鹤声击掌道,“那门大炮还在?” “我自恨晚生后辈,没福气见过岳爷爷面。但是单看这门大炮,便能想见他老人家神威凛凛,中流砥柱一般,支撑起大宋半壁江山。” 万鹤声沉默不语,呼吸渐感粗重,显是心情激荡。 “那门大炮通体乌黑,斜披大红炮衣,看来要撤走。只是炮车轮辕均断,无法拉动。三二十炮兵神情沮丧。原来守护炮队的步兵已全数阵亡,援兵未至。看对面金兵蠢蠢欲动,分明趁机要来抢炮。” 万鹤声道,“怎能让鞑子得逞?便是拼了命,也要守护岳爷爷。” “火枪队另有要务,本不当贻误军机。只是那些炮兵实在可怜,眼巴巴看过来。他们这些官军向来骄傲,瞧不起咱们和尚道士,如今佛眼相看,当咱们救星一般。虽然没有出声相求,一个个的也两眼都是泪。” 万鹤声叹道,“你们便救他一救也好。” 尹志平道,“万老英雄有令,咱们火枪手敢不遵从?五十个火枪手一字排开,前后两列,前排单腿跪地。两排火枪斜举,朝天齐放,登时硝烟弥漫,是个示威的意思:对面金狗,你们小心点。” 万鹤声精神一震。 “都说炮是军中之胆。想不到我们火枪一放,壮了炮兵胆量,登时精神百倍,两眼放光。反正炮车已毁,他们一商量,干脆卸下大炮,重新放列对敌。真是训练有素,不片刻间,装药、埋弹、点火,嗤一股白烟吐出火门,轰隆巨响声如雷鸣,炮口喷出一丈浓烟,大地震动。岳爷爷发威了,真是怒发冲冠凭栏处……” 万鹤声当即背出满江红下文,语音哽咽。 郭靖玩的高兴,一桶桶滚将下来,不知不觉间,火药已堆了厚厚一层,没过二人脚踝。 万鹤声道,“你们…咱们火枪手后来怎样?” “败相已成危局难返。宋军积弱日久,士气不易振作。炮兵张统领说,须发炮百声,才能振作军心鼓舞士气。咱们这才响了一炮,还有九十九声。咱们火枪手便商议,好歹也要坚守阵地,数够数目。” 万鹤声道,“那可要守好半天了。” 尹志平叹道,“不容易啊。万老英雄,反正这炮还要响半天,不如暂且按下这个故事不表,咱们先离开这里好不好?” 万鹤声道,“不要做梦了。这里死路一条。” 尹志平道,“怎的有这许多火药?我看炸平终南山也尽够了。” “这一大堆火药是金人搞的鬼,他们恨王重阳入骨。十多年前的王真人,倒有些岳爷爷当年气相。可惜他抗金不胜心灰意冷,比岳爷爷可就差太远了,已是废人一个。金人埋设火药暗算他,实是多此一举。” 尹志平道,“志气消磨的事也寻常的紧。毕竟十年磨难,着实艰辛,谁也不容易。怎么听万老英雄口气,似乎深恨王真人?” 万鹤声不语,半晌叹道,“我有个亲兄,仰慕王重阳抗金声名,在河北山东高举义旗,聚齐二万人众,连发十三封血书请他出山,领导义军再度抗金。可是盼来盼去,直到我亲兄失利阵亡,也没等到。” 尹志平道,“原来如此。” 万鹤声道,“当初十年抗金,数万将士追随他,最后生还只剩七人七骑,我便在其中。这世上谁都可以中途退出,唯独他不能。我屡次苦劝无果,便起了恨心,要除掉他。机缘凑巧,教我发现这个秘道。” 郭靖还在玩耍,一桶桶火药滚落,药面渐渐齐膝。 第41章 七星北斗28 那门红衣大炮身长二丈,威风凛凛。 那个汉子单膝跪地,上身赤裸。他的母亲立在身后,单手执针,另手扶腕,一笔一划在儿子背上刺字。一架纺车闲置,檐角下梁横柱正,柱上弓箭斜挂。母亲停手,探问道,“我儿痛不痛?” 汉子回头一笑,道,“娘亲,你给我刺的什么?” 尹志平揭去一角红衣,炮身呈现一个大字,又一个…字字铁骨铮铮,共有四字:精忠报国。 那汉子起身穿了上衣,道,“娘亲,孩儿这就上阵杀敌。”汉子黑铁塔般身子,上衫下裤,皆作大红。 汉子回家已是多年以后,身首异处,体长八尺。母亲给他擦洗身子时,看见背上刺字宛然。当日情景,历历在目。再看断头伤口,触目惊心,不禁痛哭,探问道,“我儿痛不痛?” 岳飞字鹏举,抗金名将,卒年三十九岁。 尹志平沉吟道,“我便常想,是皇帝斩首痛还是母亲刺字痛?” 万鹤声怒道,“方才你说精忠报国,那个字错了。当是尽忠报国。” 尹志平奇道,“差别很大么?” “那当然。精忠比尽忠差远了。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尽忠才算尽到家。王重阳半途而废,可算不得尽忠。他是叛徒。” 尹志平苦笑道,“万老英雄你又来了。” 岳武穆大炮声声怒吼,如雷神战鼓,催动军心感召士气,第三十九声炮响,宋军完成集结。战场态势迅速转变,战阵中心从西线移至东线,敌我友十数万大军行注目礼,齐齐看向这孤胆老将、军中之神。 铁木真收起对宋军小觑之心,感慨道,“可惜岳鹏举没遇见真正的射雕英雄,浪费了我这副好弓箭。” 翻开历史,这是一个男子汉对另一个男子汉的最高评价。 便在此时,众军鼓噪,纷纷斜指上空。铁木真不禁抬头,见一头巨雕自东向西飞过,两翼扇动如轮,通身玄色,目如冷电,顾盼间伟岸雄奇,威风八面。铁木真奔驰呼喝,指天笑骂,令蒙古军放箭。 霎时万箭齐射遮天蔽日,箭去有声呜呜作响,一时竟盖过炮声隆隆。 尹志平一颗心悬半空。 万鹤声骂道,“我名字里有万鹤,你就说万箭,背地里骂我?” 尹志平说声惭愧。 万鹤声道,“不要长鞑子威风、灭我志气。你捡我爱听的讲,讲的好了,今天免你一死。” 尹志平抹了一把汗,悔道,“这个战场摆的好大,若从头至尾说下来,只怕三天三夜也讲不完。到时候渴也渴死了,饿也饿死了。” 万鹤声不耐烦道,“你就讲咱们重阳宫火枪手立功杀敌的事。” “万老英雄若是如此相逼,我也只好乱讲。反正火枪手坚守阵地,寸土不让,没让岳爷爷失望。好容易坚守至援军到了,我便反攻上前,骑了赤兔马冲入金军,一夺帅旗,二夺金盔,两次都献给铁木真。” 万鹤声骂道,“怕没这事。你又不是赵子龙,能单枪匹马闯曹营。再说,得了战利品怎么不归火枪手,反而送给蒙古人?” “赵子龙与赤兔马哪个厉害?只怕旗鼓相当,都是出类拔萃之辈。我能三次冲阵成功,十成中倒有七八成是借了马力。我古墓派轻功最喜方寸之地,大了便施展不灵。那马却是天生长力,长了翅膀一般最恨拘束。我和它取长补短,竟是无双绝配。” 尹志平忽的高高跃起,展开身手,飘风落叶式天罗地网式万年玄冰式一一施展,在山洞里飞檐走壁,一边高叫,“当时便是如此。那战马疾如旋风随同奔跑接应,我斗一阵便落上马背缓一口气。我便如同骑了赵子龙一般,你说我们冲不冲的下?”言毕落回原地,气不长出。 万鹤声不禁心中一凛。 尹志平又道,“两次战利品给铁木真,却是个移岸就船之计,要挑动金兵与蒙古军厮杀。铁木真阴险的紧,虽与我大宋结盟,常常按兵不动隔岸观火。我这么干虽不光彩,倒可以减轻火枪手正面压力。” 万鹤声微微点头。 尹志平道,“第三次冲阵,金兵果然中计,追了我直奔铁木真,我看两军将要接战,便一个转身斜刺里折返,乘虚夺了他两门小炮。仍是仗了宝马神威,一口气拖回咱们阵地。从此岳爷爷有了两个孙子相伴,他老人家轰隆隆一声炮响,旁边两个孙儿便咚咚发弹助威。” 万鹤声道,“倒也有趣。只怕你讲的不尽不实。” 尹志平道,“炮兵跟咱们火枪手原是亲戚,血脉相连。这回走亲戚,不但助他们守住阵地,还送了两门小炮,也算尽了本分。我便护了火枪手队伍继续开拔,翻山到达平原阵地。我们一到,天罡北斗阵各就各位,一声枪响,大阵徐徐转动。不久,宋蒙联军便将大队金兵驱赶过来,填入阵中。那一场大杀戮血流成河,多少靖康耻也雪洗了。” 万鹤声听的惊心动魄,忙问端详。 尹志平却道,“不是我灭你老英雄志气。你敌后抗金十年艰苦游击,杀掉的鞑子只怕还没这一仗多。火枪手加北斗阵,便是个血肉磨坊。金兵进来多少死多少,金主完颜贾被生擒活捉,算是例外。” 万鹤声大怒,斥道,“你竟敢如此诋毁我辈老将?” 尹志平道,“老英雄追随王真人抗金十年,忠勇可嘉,可惜以己之短攻敌之长,事倍功半。想金人蛮勇强悍长于骑射,我大宋子民安居乐业承平日久,不善征战,故而难胜。王真人抗金失利闭门不出,是个韬光养晦之策。果然十年磨一剑,秘密打造火枪手和北斗阵。这次以己之长克敌之短,一雪前耻,举世震惊。” 万鹤声骂道,“你这马屁精。” 尹志平道,“王真人大获全胜志得意满,从此闭门不出,骄傲的紧。他抗金成功之后半途而废,这次老英雄倒是骂对了。” 万鹤声奇道,“怎样?” 尹志平道,“金兵是狼蒙古大军是虎。王真人赶走了狼,却不提防蒙古这头恶虎窥伺在侧。竟关门睡起大觉来。老英雄想必会问,这些道理都是你想出来的?” 万鹤声果然狐疑道,“我正有此问。” “是一个前辈高人告诉我的。那人做过大官,高瞻远瞩深谋远虑。他说大宋若亡,必亡于蒙古之手。王真人深居不出,看不见北方已危机重重。若再迟误一年半载,机会错失,只怕悔之不及。” 万鹤声沉思不语。 尹志平道,“老英雄今日点燃火药咚一声大响,终南山必然惊动。只可惜动静太大,王真人和数百火枪手不免玉碎。蒙古人必然高兴,铁木真定会大赞万老英雄帮忙的紧。” 万鹤声怒道,“谁要那臊鞑子讨好?” 又沉吟道,“如此一来我若炸山,倒成大宋罪人了。若是不炸,心中这口恶气终是难平。好不教人为难。” 尹志平听他口气松动,暗想他不过是要找个台阶下,便笑道,“好教老英雄喜欢,晚辈今日斗胆打个赌,以助决断。若老英雄你赌胜了便炸山,若我胜了便不炸。公平合理童叟无欺,敢不敢应战?” 万鹤声哼了一声,道,“怎么赌法?” “适才听老英雄提及岳爷爷事迹,竟是如数家珍,晚辈好生相敬。这便出一道试题,范围不出岳爷爷家门之外。答题次数不限,答对为止,便算得胜。若始终答不出,对不住,便是老英雄输了。” 万鹤声傲然道,“岳武穆是我心中战神,他一生事迹我了然于胸,从诗词到兵书,从生卒年表到春秋纪年,早已背的烂熟。这个赌你输定了。出题。” 尹志平便道,“是岳母刺字的事。岳爷爷后背刺有一行字,世人皆知。只是到底是精忠还是尽忠,众说纷纭莫衷一是。于是便有一说,那两个字都在,一左一右,分别骑在‘忠报国’三字肩上。问是怎么回事?” 万鹤声大感怀疑,道,“怕没此事。” 尹志平道,“只是一说。只要老英雄你解释合理,便算胜了。我再提示一下,那个‘精’字是寻常楷书,‘尽’字却是徽宗瘦金体书法。” 万鹤声挠头道,“莫非是想迎回徽钦二帝?” 尹志平摇头道,“不对。” 万鹤声连猜七八次,都被否决。不禁气馁,道,“你说来我听,若是合理,便算你赢了。” 尹志平道,“万老英雄一言,快马一鞭,可不许反悔。” 万鹤声道,“自然不悔。” 尹志平道,“民间便有一说,刺字时在场另有一人,那个瘦金体的‘尽’字便是她的手笔。” 万鹤声大声道,“不对,若是旁人刺字,怎么能算在岳母名下?不对不对,你这个说不通。” 尹志平道,“那在场旁人原是湖阳公主,瘦金体是她仿徽宗书法刺上的。岳爷爷娶了湖阳公主的女儿,那么湖阳公主算不算是他岳母?” 万鹤声登时目瞪口呆,大感惊奇。 尹志平又道,“所以呢,刺字当场有两个岳母。一个是生身亲娘,另一个是姻亲丈母。两个岳母你谦我让笑呵呵的共同刺字,反正岳爷爷高兴,谁又管得着?这个解释你能挑出毛病吗?” 万鹤声沉默片刻,哈哈大笑。 尹志平又道,“老英雄想必不服。我便再出一个题目。若我胜,你便将手中短铳输了给我,如何?” 万鹤声道,“我死志已决,今日不炸此山,已是天大让步。你休要得寸进尺。” 尹志平道,“便听一听题目何妨?还是岳爷爷家里的事。” 万鹤声哼了一声,道,“胡说八道。你且讲来听听。” 尹志平道,“这道题目简单的紧。问岳父贵姓?” 万鹤声迟疑道,“只怕这个岳父也不是亲爹?” 尹志平赞道,“老英雄英明。便是姻亲岳丈。” 万鹤声恼道,“我一生敬仰岳武穆,熟知他大小事迹,谁理会他岳丈姓甚名谁?” 尹志平摇头道,“真正敬仰岳爷爷的人,爱屋及乌,必然连他家鸡毛蒜皮的事也如数家珍。万老英雄便猜上一猜。” 万鹤声又好气又好笑,把记得的百家姓胡乱报了几十个,都被否定。终于认输道,“你且说说看。” 尹志平道,“若是说的有理,万老英雄便不能自寻短见。你枪法如神,终南山无人能及。这一手功夫不传后人,实在可惜。有朝一日王真人幡然悔悟出山抗蒙,少了老英雄相助,如断一臂,岂不令他难过?” 万鹤声沉默不语。 尹志平道,“好教老英雄一笑。那个岳父偏偏就姓岳。” 万鹤声大奇。 尹志平道,“湖阳公主招了个驸马,名叫岳不群。湖阳公主是岳母,所以岳爷爷的岳父泰山也姓岳。” 万鹤声呵呵大笑,道,“你这小子好狡狯。” 尹志平叹道,“战场上生死一线,不机灵一点,怎么保护火枪手?每一枝火枪都是重金打造,每一个火枪手都是皇冠明珠。我是刀手,奉命保护火枪手。命令可没说什么一代二代,只要是终南山火枪手,都在我保护范围。万老英雄莫生气,连你也在我管下。” 万鹤声心念一动,道,“小子,你花言巧语也说不动我。我也和你打个赌。我抛一枚铜钱接住,若是正面,我便开枪自尽。若是背面,那么算你倒霉。公平合理童叟无欺,你看怎样?” 尹志平笑道,“老英雄多抛几次,更加公平。我这便设法去寻出口,咱们一起逃出生天,那时我再细细讲述火枪手事迹,岂不美哉?” 便去唤郭靖,一转身,蓦地惊觉火药已堆至齐腰。这时随手一枪,自尽也罢伤人也罢,只要枪口一颗火星落地,势必点燃全洞火药。 第42章 七星北斗29 尹志平走出火药堆,黑暗中由郭靖带路,转个弯只几步便至入口。晃亮火折一照,入口已被乱石死死填塞,不知外面有多厚。事已至此,尽管洞里到处都是火药,也只得硬着头皮炸开个出口再说。 郭靖不知哪里寻来一柄采药小锄,递到尹志平手中。 尹志平忽然记起,这是周伯通送郭靖的礼物。锄尖闪闪发亮,磨损严重。尹志平微微一笑,用锄头在入口乱石堆刨出一个洞,郭靖用木桶残片当托盘,一趟趟来回填入火药。 尹志平捣实火药,找了几块扁石封住,再以尖石楔牢,留下一个小口,撒出一道火药面当作导火引线,一路通到转弯后石壁。二人躲到石壁后点燃火药,很快轰一声巨响,碎石横飞。 回到入口,发现成果甚微,那些乱石受震反而挤紧,外面岩层进一步垮落。若一味加大药量,只怕引发洞内火药。尹志平想了想,换个位置,在入口远侧刨出一个坑,再次装填火药。 万鹤声冷冷的道,“有个屁用?就算炸开这个,外面还有几十个排队。你都炸的开?” 尹志平笑道,“想这山洞就在王真人深宫底下,上边滴水落下来嗒一响,这里爆炸传上去轰一声,你来我往,王真人的打坐蒲团便吓一跳。好不热闹。我在思过崖几年,静夜听滴水声听的怕了,今日小小报复一下也是好的。” 万鹤声呸了一声,道,“炸蒲团一跳有什么意思?你多加几倍火药,炸的王重阳一跳三尺、胆战心惊,才够点分量。你这么连炸三天三夜,只怕死诸葛也肯出山了,何况活重阳?” 尹志平笑道,“也是个办法。” 又炸两三回,看看深了。 万鹤声道,“我可不耐烦等一辈子。这一次若还不成,我这一枪定是要响。铜钱已掷好了,总之今日一条性命捏在我手里。你倒猜猜,是你的还是我的?” 尹志平迟疑一下,索性加满火药。药量比上次多了两倍。尹志平点火,与郭靖蹲在石壁后,双手牢牢捂了他耳朵。地上铺设的火药燃着,一路转过石壁不见,只听嗤嗤轻响。 尹志平不禁缩了脖子,预备听那一声爆炸。却迟迟不响。正凝神听时,身后忽然呯一声枪响,惊得险些跳起。前边这才轰隆一声大响,烟尘滚滚。尹志平隐隐觉得身后倒下一人。 不禁心里一痛,暗想万鹤声毕竟自尽身亡。 却听郭靖道,“啊,是那个胖道士,大恶人!” 尹志平奇道,“怎样?” 郭靖道,“那个胖子倒在你身后,手里还抱着大石头。刚才他想害咱们。”这里离火药堆太近,尹志平不敢晃亮火折。向黑地里颤声道,“万老英雄?万师伯?你可安好?” 万鹤声骂道,“你这刀手自夸了得,到头来反要我相护,差一些就脑袋开花。你讲的那些神勇故事莫非都是编造?你一口一个老英雄,我很老么?就不会把英雄前面那个老字去掉?” 尹志平道,“我方才讲的那些确是吹嘘,没一句是真的。实是想讨万师伯欢心。” 万鹤声哼了一声,左手掌心火烧火燎,被铅弹削去一层皮肉,又被火焰狠狠烧灼,痛不可当。他咬牙忍痛道,“你小子命大。这一枪没点着火药堆,当真古怪。” 尹志平嗅到皮肉烧焦的气味,心念一动,已知其理:万鹤声必是一手紧握枪火,不使火星溅出。 不禁感动,拜倒在地道,“终南山第一代火枪手在上,弟子三代刀手尹志平有礼,谢师伯救命之恩。” 万鹤声道,“罢了。这死胖子便是手痒,忍不住就要害人。几年前他盗了我火铳,打死孙不二的孩子…” 尹志平惊道,“原来是他。我还以为…” 万鹤声骂道,“你这小子狗眼看人低。把我当什么了,畜牲么?” 尹志平挨骂,一点也不生气,但觉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 回到入口举火一看,心里登时堵了块大石。这一下炸的狠了,前功尽弃不算,上面又落下许多大石,填塞底下空间,连入口也完全盖住。正在灰心,手上一痛,最后一点火折烧尽。 正是雪上加霜。 摸黑回到洞里,循声坐到万鹤声身旁,叹道,“弟子无能。” 万鹤声道,“死生有命,那也没什么打紧。你这孩子很好。方才我说话过了头。既然出不去了,你再给我讲讲火枪手……” 忽听郭靖欢声叫道,“我抓到了,我抓到了!” 尹志平奇道,“什么?” 郭靖奔到二人身旁,伸出小拳头,小心翼翼展开。只见一只小小萤火虫迟疑片刻,展翅飞起。微微一点亮光,瞬间让人心中剧震。尹志平喜极而泣。万鹤声骂道,“真正吓我一跳,差一点就出手捏死了它,还以为掉了颗火星呢。” 三人静静坐地,看它缓缓飞舞。那萤火虫绕了一圈,似乎甚觉无趣,便循原路返回。三人起身,众星捧月般追随了,一步步跟到入口乱石处。只见它绕个小圈,向上飞入两块石缝间消失不见。 尹志平摸索上前,搬开一块大石,便觉有微微冷风迎面,心中更是喜欢。手上不禁加快,不久便扒出一个大洞。原来入口上方另有通道,直通外界,却不是进来那个秘道了。 尹志平携二人进入通道,顿觉凉风扶体,神清气爽。三人都是精神一振。郭靖走在前,尹志平摸索石壁,发觉甚是平整光滑,如同刀砍斧削般,不禁大奇。那通道越向前越窄,万鹤声道,“怕不是走反了?” 尹志平点头,拉住郭靖正要转身,忽听前边隐隐有声。若非周围极静,原本难以听见。循声向前几步,声音变大,再向前,复又变轻。退回两步,仔细分辨,脑子里一根弦嗡然作响,弹拨出秦筝苦声,不禁恍然。 定是那个长须长发的囚犯。 尹志平从地上摸了块石头,在壁上敲击,三长两短。那边声音立止。尹志平贴耳石壁。想像那边那人正在学我,不禁好笑。寂静中,耳边忽的响起敲击声,两短三长。尹志平暗想,这算认识了? 便用石头在壁上刻写“到此一游”四字。 教那人空欢喜一场,尹志平甚不过意,拍拍石壁转身走开。那秦筝声又响,比方才更大些。那人受此戏弄,自是大为光火,想必将腕上细细锁链绷的极紧,算是破口大骂。 三人反身向后,渐走渐觉通道变宽。走出里许,转个急弯,前方忽现微微天光。尹志平与万鹤声对视一眼,都有恍如隔世之感。出了洞口,发现已在重阳宫外。 山洞极是隐秘,两棵松树枝叶低垂掩映洞口,周围人迹罕至。 时已近午,终南山通华阳镇一路设下重重关卡,盘查可疑人员。赵志敬赵志云领了三个火枪手把守第一道卡。昨夜忙了个通宵,胡乱吃些早点,此时早饿的急了,不住眼望向来路。 赵志云忽然拍腿大笑,手指前方。赵志敬看去,也不禁好笑。只见三人一瘸一拐,排了一路纵队。更奇的是同样瘸的左腿,一脚高一脚低迤逦而来。近了,见是两个大人一个孩子,都是乡农模样,面目污秽。 赵志云兀自发笑,赵志敬却瞧出破绽,递个眼色过去,几个火枪手会意,扇形排开拦住去路。 看那打头的跛子五十开外,体格健硕。赵志敬见他手里树枝甚粗,格外提防,一把抢下。跛子哑声道,“道爷抢我拄杖作甚?不要做耍,快还我跛子。” 赵志敬哼了一声,道,“是真跛还是假跛?昨夜重阳宫逃走几个奸细,其中有个万鹤声,怎么看你身形有点眼熟啊?” 跛子道,“只怕道爷认错人了。” 赵志敬忽的一脚踢出,正中跛子左腿。那跛子应声倒地,一截木腿掉下,叫起撞天屈来。重阳宫严禁欺侮百姓,赵志敬一看闯出乱子,暗道惭愧,不想这人真是残障。 连忙扶起,一迭声赔不是,道,“错认了错认了,大哥多多担待。” 一挥手,几个火枪手让过这跛子,围住后面两个。赵志敬陪个小心,先揭了二人裤脚,看了并非木腿,这才叫道,“拿下这两个奸细!” 第二个跛子肩挎一卷绳索,沙哑了嗓子道,“凭什么说我是奸细?” 赵志敬冷笑道,“看你们两个明明左腿不便,怎的拄杖拿在右手?天下有这样的跛子么?” 跛子叫道,“你这厮好不奸猾,被你识破今日拼了!” 口中喊的凶,脚下却也不慢,转身便逃。赵志敬冷笑道,“你再快还能有火枪快?站住了,不然教你假瘸变真瘸!” 那跛子哪里理他,一折身横斜里窜去。赵志敬举枪瞄他,忽觉脚下一物打来到,冒烟突火。赵志云也见,惊道,“火药包!” 赵志敬低头看时,果见一包火药,引火线烧到只剩二寸。兄弟二人急忙去踩,踩了又跺,终于踩灭,正在又惊又喜,却不防身后跛子袭来,高举木腿连跳三步,将二人一一砸倒。 其余火枪手急忙抡起枪托格挡。那个逃走的跛子身形好快,天罗地网式转眼偷袭而来,出手如电,将三人一一点倒。 这些乡农自是尹志平等三人了。他们以锅底灰抹脸、换了破衣烂衫,又寻了一卷绳索。倒地火枪手眼睁睁看三人过关,离开大路,径奔山谷。 此去离活死人墓不远,尹志平叫郭靖自回。他背负万鹤声,展开长绳,二人直下深谷。那山谷甚是陡峭,许多地方近乎垂直。尹志平甩动长索,或卷树干或卷大石边角,飞身跃下,一步便落下一丈有余,踏了岩石突出部位落足,松开长索,再寻着落处。 如此不过一盏茶功夫,二人已至谷底。 尹志平略做喘息,问道,“可有投奔落脚去处?” 万鹤声道,“我在华阳镇有个好朋友。” 尹志平心念一动,笑道,“妙计。谁都会以为师伯必已高飞远走,绝料不到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万鹤声笑道,“你若是有用我处,可到镇上紫石街来寻。” 第43章 七星北斗30 黄蓉告诉郭靖,打开阿里巴巴藏宝洞只需四字口令。 打开九阴真经则难如登天。三加二,尹志平李莫愁小龙女外加黄蓉郭靖,五人面对真经一筹莫展。尹志平已将经文抄录下来。黄蓉不负厚望,从头到尾背诵如流,几遍不错一字,证明她的记忆可靠。 问题出在真经本身。 经文有言,练成经中第一层功夫,快者需时七年慢者十年以上。第二层又是这话,快者七年慢者十二年。第三层至第六层同样耗时甚久。唯有练完第六层,方达悟心得窥天机,始能读懂经文晦涩内容。 这不是猜谜语,这是时光煮铁、慢慢熬炼的真功夫。 李莫愁哀叹道,“四十年入门,然后起始练功?人家头发早白了。给郭靖练这门傻功夫最合适了。” 小龙女道,“不如请教师傅去?” 尹志平想了想,连连摇头。 可巧这日始皇帝骑了大鸟而来,一脸威仪。见外孙女黄蓉似有心事,不甚高兴,便多方打问。黄蓉赌气背了一段经文难他,算是回答。谁知始皇帝听了微微一笑,道,“这有何难?”便依经文盘膝而坐,闭目运气练功,一蹴而就。 黄蓉只道他装样,谁知始皇帝道,“第一层已练通,不过如此,何须七年?第二层经文你再说给我听。” 黄蓉大感意外,一个倒仰目瞪口呆。尹志平等三人见了,也甚觉惊奇,众星捧月般围了,看他通关。第二层也只片刻。直到第五层才稍觉吃力,一顿饭功夫还没下来。黄蓉拉了郭靖,二人一起给他捶背捏肩。始皇帝哈哈一笑,道,“乖孙女,你接着往下背。” 黄蓉惊喜道,“又通了么?” 尹志平三人皆满目崇拜。不料这第六层奇难。只见他端坐运功,脸上紫气忽隐忽现,如是者反复七遍,良久才复红润,睁开双眼,目光如炬。终于大功告成。 始皇帝道,“这第六层写的不对,我颠倒了几次顺序,这才顺下来。” 尹志平忽觉距打开真经之门只一步之遥,一颗心砰砰剧烈跳动,不可抑制。 始皇帝示意黄蓉接着背经文。不料听了第一个字便紧皱眉头,道,“不顺。” 尹志平暗想他只内力深厚,武学修为不见得怎样,读不懂经文奥义也是有的。转念又想开悟因人而异,有人如醍醐灌顶,说不定有人听不入耳,也是诸种表现之一。便兴冲冲取来纸笔。 黄蓉也没加减一字,只是逐段调整所背经文顺序。始皇帝觉得通顺了,尹志平方才一段段记录。累的手也酸了,几乎重写一遍经文。如此忙了三日两夜,九阴真经已然脱胎换骨改头换面。众人满怀希望看了抄文,却是依然不懂,不禁沮丧。 黄蓉便拉了始皇帝来请教林朝英。 始皇帝道,“我有一部经书抄本,相传是战国鬼谷子所作,敝人才浅,读来颇觉费解。林女侠剑术非凡识见过人,必能开敝人茅塞,拨云见日得窥大道。还望不吝赐教。” 林朝英谦辞几句,接过抄本看了一页,大感惊奇。 众人看她脸色,一个个心悬半空。 林朝英摇头,缓缓道,“先生谬赞了。这个只怕不是鬼谷子所作。这是江湖绝学武林至宝。天下武学格局,只怕从此为之改观。”回头看了尹志平,目光锐利。 尹志平低头,不敢直视。 林朝英想了想,道,“你既有此造化,想必与它有缘。也罢,且容我数日,也许能凭它新创几式剑法,传与你们几个。” 尹志平心头突突乱跳,情知她虽轻描淡写,所创剑法必然震古烁今不同凡响。正要下拜,林朝英摆手止住,道,“你我并无师徒名分,我只是应秦先生所邀一同参研经典,随手比划几下,也没什么打紧。” 从这天起,林朝英与始皇帝相互印证、揣摩武学,一个内力登峰造极,一个剑法精绝天下,二人坐而论道,彼此佩服。尹志平李莫愁小龙女在一旁听了,时时有所领悟,都觉一个崭新局面渐渐浮现,呼之欲出。 尹志平率先沉不住气,一跃而起,顺了二人讲论理路比划剑招,手舞足蹈,面带狂喜之色。二女情不自禁,亦起身与他过招。 如此七日,始皇帝兴尽而返。尹志平求林朝英授艺,林朝英笑而不答,起身便走。李莫愁道,“傻子。这几日你疯疯癫癫鬼上身、手脚乱动还少了?身体力行潜移默化的早学会了,不信你试试,能忘掉才怪。” 尹志平这才恍然,原来林朝英与王重阳渊源甚深,不愿明里传剑招与他这重阳宫门人,以免将来尴尬。故而与始皇帝讲论一番,暗中已教他剑术理路,是个掩耳盗铃的法子。 尹志平心怀感激,仍然跪地,向林朝英背影磕头行礼。李莫愁小龙女见了,却也并不笑他。三人趁热打铁集思广益,将这几日所学一一复盘,焚膏继晷废寝忘食,自行提炼出七招剑法。三个互相看了,都是喜不自胜。新创一门剑法何其艰难,如今竟被三人联手,终告达成。 当夜尹志平遥望北方天际,心潮澎湃间,忽觉北斗七星便如一柄长剑。摇光是剑尖,天枢天权是剑柄虚握,天玑天璇是剑柄护手。好一柄长剑,倚天斜指,不怒自威。 尹志平便征得二女同意,将这路剑法起名北斗七剑。虽只七招,实是凝结浓缩玉女素心剑法七十二招精华,化繁为简,意境大异。北斗剑法只三招四式,第一招摇光问天,第二招开阳叠光,第三招玉衡三顾盼。四式为天权变,天玑破,天璇转,天枢展。 这剑法是三人共同演练、参研、领悟而成,彼此密不可分,天生适合组成剑阵。尹志平于天罡北斗阵习练已久,熟知阵法变化。当夜揣摩良久,将许多阵法也提炼浓缩,使之适合三人小阵,挑选几个传了二女。这天,三人起始练习阵法。 第44章 七星北斗31 这日郭靖黄蓉逗猫儿玩耍。 李莫愁小龙女相视一笑,暗道最后必是猫儿逗人。果然郭靖追的紧了,那猫儿一个急停,郭靖眼中已然见到,也想瞬时立足,却力不从心,啊了一声向前栽倒。 黄蓉灵便些,没有上猫儿的当,一跃而起空翻后转拧身扑去,那猫儿不慌不忙的反向一窜,教她扑一个空。黄蓉叽叽咯咯笑骂不停,郭靖赌气再上,被它不迟不早闪开,又跌一跤。 尹志平见了微微一笑,忽的心念一动,想这猫儿拿捏分寸的高明本领出于天生,猫眼可比人眼快多了。 想到这里,忽然记起九阴真经抄本中有个易筋锻骨篇,讲说练到第七层能开天目,耳聪目明,不知练到那时比猫眼快慢如何。当下与小龙女李莫愁说了。三人都曾以猫为半师半友,知它反应神速。既然真经载有开天目法门,都是大感兴味,想依法学来,再与猫儿一较快慢。郭靖黄蓉听说了,欢呼雀跃。 五人起始练易筋锻骨篇功夫。 金莲养伤已满一月,腿伤骨折处渐渐愈合。尹志平不时前来看望。此时见她静极思动坐卧不安,便嘱她安心静养,不可稍作活动。只是她眼见众人抻筋拔骨生龙活虎,不免跃跃欲试心痒难搔。 正是雪上加霜,腿伤越愈合便越觉皮肉麻痒难当。 一日瞧见郭靖在门外练功,便招手唤进草舍。郭靖跑的满头大汗,呆呆愣愣问她有什么事。金莲脸上一红,欲言又止。心想终是男女有别,怎好开口求他? 黄蓉叽叽咯咯追进来,略扫一眼便明其理,板起脸赶走郭靖,掩上门笑道,“姊姊找他帮忙,只会越帮越忙。我去年手臂也摔过,知道厉害。痒上来时,恨不得把皮也揭掉一层,对不对?” 金莲不禁大起知己之感,道,“你也断过骨?” 黄蓉笑道,“我先帮你拆开夹板。要不然隔靴挠痒只会越挠越痒,画饼充饥望梅止渴,终是不解。” 金莲担心道,“会不会于伤势有碍?” 黄蓉笑道,“姊姊莫怕,我手上轻些就是了。尹大哥危言耸听,什么一个不慎一生跛子啦,他就是想吓你,好把你多留在身边几日。其中道理,我就不懂了。” 金莲脸上一红。暗想这丫头人小鬼大,果然机灵的紧。 黄蓉轻解绑绳松开夹板,笑道,“我这兰花拂穴手功夫怎样?想不到当初辛辛苦苦学它,只为今日派上用场,能替姊姊帮些小忙。姊姊天仙一般人物,我这双手沾了光,从此功夫大进了。” 金莲提心吊胆,生怕什么地方忽的剧痛一下,出个大乱子,不免贻害终身。又看黄蓉两眼灵动,与郭靖判若天渊。有心叫她停手,又怕她赌气,撒手不管中途跑路,甚而至于使出手段害人。 不料黄蓉果然有些手段,顺利解开夹板,断骨处只微微一痛,再无异样。金莲道了谢,便待自行伸手去搔,却被黄蓉拦住,笑道,“姊姊天仙一般,哪有自己搔痒的,仔细失了风范。我的兰花拂穴手还没真正施展呢,也是技痒难搔。这就使出第一式,请姊姊受用。” 便轻轻一拂。食指拇指捏一个凤头诀,其余三指伸展如兰,作了凤尾。凤头扫过腿上痒处,不仅没解痒,反而更增几分。金莲心中难熬登如一团怒火,忽的烧到极处,便要咆哮发作。这时凤尾跟上,三根兰花指不轻不重,力道分寸无不恰到妙处。便如观音菩萨洒落甘霖,瞬间扑灭身上心中烈火。金莲口里终于叫出,却不是发怒,而是一声叹息,顿感浑身舒畅快美难言。 数日烦恼一扫而空。 黄蓉笑道,“这才只是第一式,我的兰花拂穴手共三十二式,每一手都不相同。每日伺候姊姊一式,到时自知。” 又轻手轻脚替她上好夹板,悄悄道,“别让尹大哥知道,不然骂死我。” 金莲好生感激,拉了黄蓉的手,道,“小妹妹,你想要什么?姊姊真不知如何谢你。” 黄蓉笑道,“些些微劳,算的什么?姊姊见外了。” 自此开始第二日第三日,黄蓉都来替金莲解痒。第四日,郭靖与黄蓉正练易筋锻骨篇,郭靖进境甚慢,气喘吁吁追赶至草舍门口,忽听金莲招呼。郭靖步入草舍,金莲道,“我曾答应传你几手功夫,此时正好有空,你刚刚追不上她,知道为什么吗?” 郭靖道,“自然是因为我太笨了。” 金莲道,“也不见得。我便教你一些步法,学会了定可赶上她。” 郭靖自是大喜。 于是金莲教他八卦方位,说这是步法基础,必须牢记。郭靖搔搔头,暗想八卦八卦,虽然有八个之多,发狠背上个百遍,也就差不多了?谁知金莲一口气竟然说出六十四个方位,郭靖听得头昏脑胀两眼翻白,咕咚一声栽倒。 黄蓉立在门边,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笑道,“姊姊一番好意,只怕是对牛弹琴了。” 金莲摇头叹了口气,也笑。 黄蓉略想片刻,道,“姊姊你看这样可好?你传我这神仙步法,尹大哥他们三个传郭靖那笨牛,咱们赌赛,看姊姊你教的步法快还是他们教的步法快?” 金莲笑道,“且慢,先要看你记心好不好?” 于是教黄蓉一遍六十四卦方位。不料才起个头,便听黄蓉笑道,“我刚刚在门边听过了,不劳姊姊费二回神。” 于是黄蓉张口就来,滔滔不绝熟极如流,背了一遍。这次却是金莲听得呆了,惊问,“你懂得易经?” 黄蓉笑道,“知道一些文王周易六爻八卦,枯燥无味的紧,也没当真理会过。既然姊姊如此重视它,想必是好的。” 金莲道,“你记心这么好,这门步法就易学许多。你记着,归妹趋无妄,无妄趋大有,大有趋同仁……” 黄蓉问道,“姊姊,这个步法如此神奇,一定有个神气名字了。” 金莲道,“这套步法叫做凌波微步。出自三国曹子建写的洛神赋。” 黄蓉赞道,“如姊姊这般神仙人物,走那凌波微步,自是恰如其分。要郭靖来练,只怕要变满地爬了。” 二人笑了起来。 于是金莲始传黄蓉凌波微步。那边郭靖果然发奋,跟随尹志平三人继续苦学易筋锻骨篇。双方挑明要赌胜负决输赢。李莫愁与金莲恨怨甚深,水火不容,这时不能亲自交手,便借助郭靖黄蓉二人过招。 第45章 七星北斗32 林朝英暴病,一时间黯然了终南山林泉。 二十年幽居古墓,不见天日。阴寒暗暗袭体,只是凭了一身内功强自镇住。林朝英是活死人墓主人,是一轮明月,朗照了李莫愁小龙女一干人等。她自是良师,更是慈母。 尹志平李莫愁小龙女三人习练剑阵,苦无高强对手喂招,大是烦恼。他们自创这路北斗剑法源出玉女素心剑法,但剑理格局迥然不同,是九阴真经加持过的。基本招数虽只三招四式,威力却陡然青云直上,与素心剑法不可同日而语。 但此路剑法需要对手激发,遇强则强,方能激发出剑法精要。北斗剑法是开放式剑法,遇到对手,自然而然生出相应招数,与之相抗。 林朝英见尹志平使剑,笑道,“你这剑是个狼腰。” 原来狼腰最软,樵夫进山若遇豺狼,常常挥舞挑柴扁担打狼。如果打头,狼口一合尖牙利齿咬住扁担,死死不放,另一条狼便趁机扑上来。有经验的樵夫则直奔狼腰,力劈华山一下打折。别的狼一看,只得暗道一声“这人好狠,今日且忍一忍”,悻悻的落荒而逃。 尹志平挥剑,不解其意,挠头看林朝英,问道,“林姑姑?” 林朝英一笑,道,“这声姑姑是从何说起?你且刺我一剑,看是不是狼腰。” 李莫愁小龙女都大感兴味,围过来叽叽咯咯又说又笑的旁观。 尹志平道声得罪,剑尖不敢正对林朝英,斜指地面。长剑一立,忽交左手,直刺林朝英右肩。林朝英举剑相格。尹志平左手剑忽的横弹而出,右手接过,改刺林朝英左肩。林朝英那一剑格空。 李莫愁叫道,“好狡狯。” 林朝英微微一笑,手中剑顺势翻转,自上而下挽个剑花。尹志平剑尖离她肩头五六寸,林朝英长剑挑起,时间方位无不妙到毫巅。剑身自下平平拍到,二剑相击,尹志平的剑登时脱手飞出,离地一丈多高。 李莫愁拍手雀跃,小龙女飞身接剑,笑道,“师傅说的没错。” 尹志平虚心请教。 林朝英道,“你使剑时,精神气力都贯注在剑尖上。剑脊剑身便是弱点。” 尹志平道,“原来如此。那么我将力道放在剑脊好不好?” 林朝英道,“你不妨一试。” 尹志平摆个式子,剑尖向右斜指,一下一上,忽的兜转,刺向林朝英左肋。这次他内力贯注剑身,剑尖抖动,寒光闪闪。林朝英一剑拍落,尹志平长剑顿时碎成一截一截,掉在地上,手中只剩剑柄。 李莫愁笑的打跌,急忙扶住小龙女,笑道,“倒笑的我腰也软了,做成个狼腰。”小龙女也笑道,“留着剑柄做什么?种到土里,看明年长出一把小剑来。” 尹志平也讪讪的笑,向林朝英施礼请教。 林朝英道,“你方才内力贯注剑身,全是前后纵向使力,横向便是弱点,是以我借力打力,四两拨千斤,一举奏功。” 李莫愁小龙女改容聆听,虚心受教。 林朝英道,“我曾听重阳真人讲李广射虎故事。小小飞矢能贯穿坚石,民间解释是犹如神助,我辈武学之士则说是用意不用力。又说发力需穿透,以远力打近物。我想都是意在力之先。猫儿坠地全身放松,常常安然无恙,人从高处摔下,力气贯注两腿,反而容易受伤折骨。” 尹志平便求林朝英指教剑阵。 林朝英欣然应允,三人大喜。有她这剑术高人作对手,一经激发,北斗剑法奥妙精微之处,渐渐发挥出来。先是尹志平啊的一声,呆呆愣住,只见一道寒光涌出剑尖,无意间首尾相接,形成一个光圈。 那光圈并不立即消散,颤颤悠悠悬停片刻,似乎有形有质。小龙女拾起一根树枝,与光圈一碰,树枝立刻断作两截,切口光滑,显见光圈锋锐。 李莫愁惊问,“你怎么弄出来的?” 尹志平颤声道,“用意不用力……” 林朝英问,“用了力反而不成,对不对?” 尹志平道,“正是。方才我正在想李广射虎,随手一挽剑花,不料出来这个、这个……” 林朝英道,“想必是你身剑合一,意到剑到气到,剑气所化而成。” 李莫愁拉住林朝英的手,道,“师傅我也要。” 林朝英笑道,“你如此性急,只怕要落在最后了。沉住气,你看龙儿快成了。” 果见小龙女凝神静气,手中剑一挥,一道寒光飘忽不定,眼看首尾相接,终于差了一点,剑光转瞬消失。 尹志平连道可惜。 李莫愁瞠目结舌,艳羡不已。 林朝英道,“你们能做到这一步,已是难能。只是受各人功力所限,剑气光圈威力不大,不能持久。要怎生想个法子……” 自此苦思多日,废寝忘食。一天偶见所养玉蜂结巢,忽然灵机一动。此时尹志平三人都已能划出光圈,只是孱弱异常,李莫愁的最小,歪歪扭扭不成样子,小龙女划的最好,又大又圆。李莫愁又羞又气,一剑斩落,光圈立时消散,与此同时啊的一声呼痛,弯腰捧腹。 尹志平小龙女不解,都看向林朝英。林朝英道,“光圈是使剑者所生发,自己斩之不祥。想来必是如此。” 便叫三人结阵,尝试三剑同使,剑尖勾划仿同穿针引线,力求划出三个彼此勾连的光圈。尹志平李莫愁一筹莫展,小龙女针线功夫最是来的,此时欣然一笑,由她主导,一剑穿过尹李二人光圈。 尹志平叹道,“这可真是绣花功夫了。” 光圈相接处最是微妙,需得先行断开,手腕翻出,自先一圈内掏过,接续断处,完成这一圈。三个光圈连接,便似三人彼此挽了臂膀,也是个小小阵型,威力顿时增强,持续时间也长了。 林朝英又叫三人尝试推动光圈。尹志平想自己内力最强,当然责无旁贷,便双掌一立,气运丹田,内气外放翻掌推出。可是光圈纹丝未动。再推三推,依然如此。 林朝英道,“想来它不受内力驱使。你们再试试剑招。”三人使出北斗剑法,这次却叫人大跌眼镜。尹志平发现使那一招摇光问天时,光圈微微一动,李莫愁则是开阳叠光,小龙女使玉衡三顾盼有效果。 林朝英笑道,“这可奇了。” 三人摸索诀窍,各使相应剑招,凝神守一,意到剑到,终于使三个光圈缓缓推进。李莫愁又惊又喜,心神一乱,三个光圈互相碰撞,迅速消失。 林朝英道,“广东金龙鞭掌门杜金龙有一门功夫,他使一条九节铁链,铁链甩出去安静无声,每个链环彼此不碰,堪称一绝。你们才只三个光圈,比他容易许多。只要心意相通,相信便能办到,所谓心有灵犀一点通。这个可就有意思了,说难不难,说易也大是不易。” 第46章 七星北斗33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蓝田离终南山不远,盛产良琼美玉。尹志平李莫愁小龙女三人一路忧心忡忡,夤夜赶来,忽见月光斜照之下,好大一片玉田,平滑如镜。正是素月分辉,皎皎空中孤月轮,天地空明表里澄澈,令人神清气爽。 林朝英为助尹志平三人练功,日夜劳神费力,不觉损耗真元,体内多年积蓄的阴寒趁虚发作。她虽不动声色,起居如常,但面色晦暗,说话声音颤抖,吃饭时甚至拿不稳筷子,啪的掉下来一根,正想装作失手,自嘲一笑,另一根却也掉了。 李莫愁小龙女看在眼里,不敢说破,担心她会难过。二女私下暗自垂泪,与尹志平商议对策。活死人墓有一张寒玉床,用来平日练功。尹志平便想,倘若反其道行之,寻觅暖玉相助,说不定可以祛除林朝英体内寒毒。 便与二女说了,李莫愁小龙女都是大觉有理。 三人便想起蓝田,与终南山同处陕西,出产暖玉,驰名海内。好在金莲伤势已见大好,扶了柱杖已可慢慢行走,不大需要照顾。郭靖黄蓉还在为了比赛身法,一心苦练功夫。 三人便说与林朝英,称道蓝田近在咫尺,去去便回。林朝英不便拂了他们一番好意,只得点头应允。临别时再三叮嘱尹志平,要他一路照顾好二女,不可闪失。 尹志平答应了,念她们师徒情深,不禁感动。 来到蓝田,才知所谓玉田真是如同田地,一早便有辛勤玉农出现。采玉又不同于采矿,所用工具尽皆小巧。农人肩扛一柄小锄,尹志平觉得倒像采药了。玉农终日侍弄玉石,想必近朱者赤,一个个显得骨骼清奇,斯斯文文,大异常人。 所以,当一百条恶狗突然出现在这里,尹志平大感意外。李莫愁小龙女爱猫,却格外怕狗。那些黑色恶狗似乎能嗅出害怕,怪眼圆翻龇牙咧嘴,有意无意向二女靠过来。李莫愁呀的一声,急忙躲到尹志平身后蹲下,小龙女也紧紧扯住尹志平衣袖,低头不敢去看。 尹志平道,“结剑阵么?” 心中暗笑。他知道除了恶狗,小龙女还怕大胡子,一见便做噩梦。李莫愁倒不怕。那些黑狗看来训练有素,除了吓吓人别无威胁。远处二马驰过,响起一声呼哨,恶狗闻声嗷嗷大叫踊跃奔去,如同一阵黑风。 尹志平隐隐记起一人,心里稍有不安。 望见狗群倏忽来去,不觉勾起另一件烦恼。原来五人同练九阴真经易筋锻骨篇,小龙女进展最速,已达第五层,李莫愁其次,昨日起始进入第四层,唯有他卡在二进三的关节点上,死活过不了关。 自觉也不是用功不够。恰恰相反,觉得越是勤练,功夫反而越退步。后来被黄蓉超过,甚而至于连郭靖也过了这关。尹志平大惑不解,曾向林朝英请教。林朝英却略显尴尬,顾左右而言他,叫他不必心急。 又道,“有时便要跳落悬崖,有人坠地而亡,有人生出翅膀,从此大鹏展翅,扶摇直上三千里。武学之道,有时要凭一个悟心。” 尹志平不解其意。 五人当中尹志平落在最后,进步迟缓,不免自觉羞耻。李莫愁小龙女见状窃窃私语,低头窃笑,显是了解内幕,却又不说。 尹志平不胜烦恼。 有玉农上前询问。尹志平便问暖玉价钱高低。玉农不解,李莫愁便背诵那句蓝田日暖玉生烟。几个玉农听了哈哈大笑,说她句子断错了,不是暖玉,是日暖,天下并无暖玉之说。玉质温润是有的,倒没听说能发热驱寒。李莫愁撇嘴道你们不懂,休要胡说。众人见她背悬一柄长剑,又有同伴,便不敢招惹,讪笑而退。 李莫愁兀自强辩,向小龙女道,“你看,沧海月明珠有泪,明珠。蓝田日暖玉生烟,暖玉。有明珠,为什么不能有暖玉?” 小龙女安慰道,“想必是有的。他们没见识,姊姊何必介意?” 三人寻了一回,见玉农采出的玉苦不甚大,零零碎碎只能做配饰,不堪大用。正在打听,尹志平抬头,忽见远处一人身形飘忽,身法好快。心念一动,便嘱二女不要远离,他去去便回。 尹志平飞身追去,及至近了,见那人身形好熟。 田伯光哈哈一笑,回头叫道,“我道是谁?你巴巴的赶来,今日拜师还不算晚。” 尹志平笑道,“你轻功不行,拜我为师还差不多。”使出易筋锻骨篇第二层,身轻如燕,渐渐赶上。 田伯光怒道,“我这是让着你,倘若当真使出功夫,你哪里还能见到我的影子?” 尹志平与他齐头并进,已是极限,再也快不得半分。 田伯光道,“你果然大有长进,想必造化不凡。单是能找到这块宝地,已是极其幸运。” 尹志平奇道,“怎样?” 田伯光道,“你不是为练功而来?” 尹志平道,“专为寻玉。难道田兄在这里练轻功?” 田伯光看他一眼,道,“想必你我有缘,这是第三回见面了?也好,这个秘密我只告诉你。你轻功注定不及我,知道为什么吗?” 尹志平大感好奇。 田伯光得意道,“你练那个什么万年玄冰式,名字起的倒挺吓人。冰面与这玉面似乎也差不多,其实天差地别。冰面虽然光滑,却是阴寒,寒气下沉,无形之中你身子便重了几分。” 尹志平暗道有理,点了点头。 田伯光又道,“玉气轻盈向上,正与冰面相反,无形中能减轻几分身子重量。你莫小看这几分,轻功练到高处,能轻一分,功夫便增三分。有人在水里练功,在水里身子是轻许多,可是水沉,越练越练的笨了。又有人上高原练功,也能轻一些,可是气薄,憋也憋死了他。” 尹志平哈哈一笑。 田伯光挤眉弄眼道,“你我都是男子,男子习练轻功,比女子多一样累赘,你可晓得么?” 尹志平摇头。 田伯光道,“内功心法言道,铅汞谨收藏。何为铅汞?即肾水也。何言铅汞?源自肾水最是沉重。生肾水何物?自然是铅球。你想,胯下悬吊两个铅球练轻功,能不累赘么?” 又道,“江湖传说葵花宝典只有太监能练。你道为何?便是因为割舍了累赘,故而身法快如鬼魅。” 尹志平笑道,“你这怕不是好话。” 田伯光两手一拍,道,“你看么。难道我一身功夫你还不信?” 尹志平心念一动,若有所思。 暗想他虽是胡说八道,一身功夫却不含糊。难道这一大片玉田当真有助练功?自己苦苦练功过不了关,何不在此处尝试一下?反正吃不了亏。当下跃跃欲试。 田伯光道,“这是本门不传之秘,你既然听了,便是我门下传人,这一声师父你今日是叫定了。” 尹志平恍然回过神来,道,“叫什么?” 田伯光道,“叫师父。” 尹志平应了一声,笑道,“徒儿免礼平身。” 田伯光一怔,道,“平什么身?” 却早尹志平奔跑中左腿绕过右腿,脚尖在田伯光膝弯一点,跟着身形一晃,绕到他身前。田伯光先被他口头算计,吃了个亏,正在着恼,不防他突施暗算,膝头一软单膝跪地,尹志平哈哈一笑,道,“我说过免礼平身,你这么客气。”回身便跑。 田伯光大怒,气冲冲拔刀追来。 尹志平暗暗好笑,眼前一幕似乎回到重阳宫别院花厅,也曾这样戏耍田伯光。当时被他紧紧追赶,砍成一个血人。这次应当不同了?正当心神微分,忽觉背后风声劲急,田伯光快刀劈下。 尹志平易筋锻骨篇第一层已甚为熟练,身形一矮向前窜出,瞬间甩开田伯光一丈之远。田伯光一怔,叫道,“好小子,长功夫啦!田大爷不客气了,接招!” 尹志平耳听刀风呼呼,离他越来越近。知道田伯光轻功一绝,看来锻骨篇第一层不是他对手。当下气运丹田,脚下一点,一跃而起,空中转了一圈,进入易筋锻骨篇第二层。 田伯光随之拔地而起,比他跃起更高,一柄快刀斜斜劈落。这正是田伯光拿手绝招,一十三式快刀的第一招电照长空。刀下曾劈杀大江南北无数英雄汉。尹志平气运丹田,脚下点地,向前斜斜窜出,试图冲击第三层。 不知何时,李莫愁小龙女已在旁观阵。二女忧心忡忡,对视一眼,互握了手,心中都想,“他冲不过的。” 嗤啦一声,尹志平后背中刀,衣服撕破。 田伯光纵声长笑,道,“孙猴子虽快,到底还逃不出我的手掌心。你快跪下磕头认输,我便少砍你几刀。” 尹志平虽然中刀,却不沮丧。方才那一窜已远超他预料,比从前哪一次练功都大有进展,心想在这玉地琼田练功果然有效。可惜留给他的时间有限,只怕练不到第三层,田伯光快刀就要了自己性命。 怎生想个办法,拖延片刻时间? 生死之际脑筋尤其清楚。尹志平突然感到脚踩悬崖,面临万丈虚空。情知接下来短短片刻事关重大,是坠地身死还是长出翅膀,全凭一念。 正在这时,那群恶狗追随一匹骏马奔驰而来,马上一个女子。尹志平迎头冲入狗群,群狗咆哮大乱,无数獠牙利齿向他咬来。 田伯光与马上女子打个招呼,叫道,“真妹且看我拿这小贼。” 尹志平踏了狗背飞奔,时有利齿咬到,都被他一脚踢开。不片时,一双小腿已血淋淋的。田伯光虽紧追不放,却顾忌恶狗凶猛,不肯像他那么豁的出。二人距离稍稍拉开。 尹志平趁机默念易筋锻骨篇,再次冲击第三层。气运丹田,脚下一点。 李莫愁小龙女四手握紧,同时闭住呼吸,盼他这次能成。 尹志平向上窜出,空中转身,眼看大功告成,却被两条雄壮恶狗高高扑上,分别咬住他小腿。尹志平暗叹一声罢了,两脚一收,狗头相撞登时昏晕。尹志平虽然脱身,这次冲击却再度无功。 田伯光哈哈大笑,道,“好险一险喂了狗。”回身叫那女子,道,“真妹,这小贼伤了你两条好狗,看我教他赔你。” 尹志平心念一动,看那女子时,登时认出是绿柳山庄女主朱九真,不知怎的,竟和田伯光走到一处。看他二人神情亲密,心想有了,正要凭她争取片刻时间,再次冲关。 尹志平笑道,“我当是谁,原来是真妹。还识得我么?” 朱九真闻声看来,认出是他,一张脸顿时涨得通红。田伯光迟疑,看了二人,疑心大起。尹志平飞身,围了朱九真打转,故意压低声音说话。田伯光疑心更盛。 尹志平道,“那三幅画我可还留着,生怕别人看见,所以贴身藏着。真妹,你说我待你好不好?” 田伯光看看这个瞧瞧那个,醋意大发,喝道,“什么画?什么贴身藏着?姓尹的,你给我说清楚。这个妹子可不是你招惹得的。从前我都让你,这次你若惹毛了我,管教你有死无活!” 尹志平道,“田兄我劝你莫招惹她。她有个青梅竹马的表哥,好生情深,常常偷看她换衣。她明知有人偷看,还故意开窗……” 朱九真恼羞成怒,顿足向田伯光道,“还不杀了他?是他偷看,还以此要挟我。” 田伯光咬牙,向尹志平道,“今日只得算你命里该绝。伸头受死!” 一刀舞出无数光圈,一十三招快刀并做一式,疾风暴雨般劈到。 尹志平深吸一口气,这次是真的面临深渊了。 林朝英那句话一字字清晰入耳:跳落悬崖,坠地身死还是向死而生,从此长出翅膀扶摇直上,全凭自己领悟。 尹志平转身,面向田伯光嘻的一笑,倒退奔跑。似乎全不把田伯光凝聚全身功力的这一招快刀放在心上。田伯光暴怒,脚下加紧,手中快刀一顿,一道电闪劈落。 尹志平气运丹田,双足点地,径直窜向田伯光怀里。 这一跃大出田伯光意料之外。 他持刀右肘至右肩正是刀法破绽,尹志平窜向此处,田伯光只得闪开,追风刀随后反手劈去,情知尹志平躲不开这一刀,稍一迟疑,暗叹一声狠狠劈下。 旁观二女失声惊呼,李莫愁捂了眼不敢再看。 尹志平仿佛看到自己两脚用力一蹬,坠落悬崖,一柄快刀直直追下,不离后心,越来越近。一尺、半尺、三寸……他伸展双臂,左右看了,仍然只是一双手臂。他心中一痛,难道注定自己是个坠亡者?不配长出翅膀?他双臂向前收拢,两掌一并。暗想死就死了,索性死的快一点,来个痛快的! 后心一点刺痛,刀尖到了。 大地扑面而来。 两腋之下忽然蓬的展出一对翅膀。这怎么可能?! 小龙女一眼也不敢眨,看见尹志平飞身跃起,再次冲击易筋锻骨篇第三层。这次他和追逐在后的田伯光二人易位,田伯光快刀反手劈出,尹志平万难避开。 刀光闪闪,与尹志平相距一尺、半尺、三寸……刀尖已刺到身子……这一瞬仿佛无限漫长。下一幕却古怪,刀尖离开身子,从三寸、半尺,到一尺,倒似田伯光改了主意,抽刀而回。小龙女定睛一看,情知并非如此,难道……惊喜交集,不由得打了李莫愁一下。 李莫愁睁开眼,看见尹志平飞身而起,半空转个身,已经进入易筋锻骨篇第三层。田伯光那柄刀被他甩在下方,越来越远。 二女喜极而泣,高声欢呼。 尹志平回过神来,四下观望,知道已经过关。顿时感到浑身精力弥漫,意犹未尽。他默念锻骨篇第三层心法,奔跑中依法而行,气运丹田一跃而起,半空转个身,一举冲入第四层。不禁暗暗感到奇怪,怎么从前千难万难过不去,此时轻轻松松便能做到? 田伯光先时愕然,只道尹志平一时侥幸。田伯光心中自然不服,脚下生风穷追不舍,后来见他越奔越快,越奔越高,一步跨过自己三四步,渐渐心惊,脚下不由自主慢下来,慢下来,终于停住,一张嘴合不拢,呆呆看了。 尹志平不记得第四层心法,舍不得便就此罢休,奔到二女身边,一手一个拉了飞奔,一边询问。小龙女又惊又喜,念了心法给他。第四层第五层都是一蹴而就一举而成,也不怎么费力。 尹志平片刻之间追上小龙女,进入易筋锻骨篇第六层。 第47章 七星北斗34 进入易筋锻骨篇第六层,尹志平顿感眼前一片模糊。 真经有言,练到第七层方可开天目。至于开了天目能看到什么,真经并无记载。顺了经书理路去想,双眼应当练的极其敏锐,能见人所未见。无论如何也不该看不清楚,活像个瞎眼蝙蝠。 正是奥义高深,莫名其妙。 方才他练功一路势如破竹,连续突破第三四五层,情绪狂热,大有直捣黄龙之想。此时恰似兜头浇了一桶冷水,妄念瞬间冷却。 小龙女也只练到第五层。第六层是一片前所未到之地,充满未知。尹志平心中暗打退堂鼓,心想不如退出这一层算了。转念一想,能替小龙女李莫愁趟一趟路,取得一些经验转授她们也是好的。 他决定隐瞒真相,暂且当一个瞎子。 可惜松开二女的手,迈出盲人生涯第一步,尹志平险些被一道石棱绊倒。田伯光见状哈哈大笑,道,“装的还真像。原来你功夫这么好,一直装作不及我。” 尹志平笑道,“你现下拜师还来得及。” 马蹄声响。朱九真气冲冲道,“算我瞎了眼,遇见你这浪得虚名之辈,什么万里独行?一个三脚猫还比你跑得快些。” 田伯光看向尹志平,伸舌扮个鬼脸,悄声道,“你看,教我在老婆面前丢脸了不是?” 尹志平拱手道,“原来如此,恭喜恭喜。” 心里却直皱眉。马蹄声、说话声、风声,声声刺耳,一只蚊子飞过耳畔,轰轰隆隆的都能响上半天。眼睛看不见,耳朵便格外敏感。这话也对也不对。蚊子盘旋飞舞,尹志平耳朵不可抑制的调整方向,追踪而去。啪一声如同打雷,只听李莫愁笑道,“打死你个死蚊子。” 一只温软的手揪住他耳朵。触觉敏锐至极,仅这一点点接触,足以引起轩然大波。他心湖如同雨落,颤动不休。 小龙女柔声笑道,“今天才发现,你耳朵会动的。” 一个庞然大物出现。尹志平看不见,但能感受朱九真一人一马带来的压迫感。他本能的警惕起来,退后半步,左掌微立。眼前似乎看见一团敌意,凛凛高悬马背之上。他知道,马上这人恨他甚深。 朱九真道,“我要嫁个盖世英雄,可不是窝囊废。你的快刀呢?今日若不能替我宰了他,你也不必整日跟在我马后了。你又不瞎,没见我已经有一百条狗了么?” 田伯光息事宁人道,“好啦好啦,大家都是好朋友。从前一些小小误会,算得了什么?” 朱九真道,“什么好朋友?要么娶我,要么你娶他,今天响晴白日的,谁也别含糊。” 李莫愁小龙女对视一眼,低头窃笑。 田伯光无可奈何,两手一摊,向尹志平道,“常言道妻子如手足,兄弟如衣服,今日只得与你拼了。”说罢挤眉弄眼,暗示且糊弄过去再说。他自不知尹志平看不见。 尹志平心中一紧。听风辨位的本事他并不擅长,田伯光的快刀又是极难对付。他虽已进入易筋锻骨篇第六层,但两眼不能见物,功夫已是大打折扣,怎能是田伯光对手? 李莫愁笑道,“一对狗男女,都是不知死活。姓田的快刀再快,也只勉强相当锻骨篇第三层。平哥方才身手有目共睹。三个田伯光加起来也不是他对手。平哥,你就教训教训他们,也给我出出气。” 尹志平只得苦笑。 朱九真怒道,“多嘴多舌,什么好东西了。再敢啰嗦,连你一起杀。”口中呼哨一声,群狗狂吠,将李莫愁小龙女远远隔开。 田伯光抽刀,向尹志平道,“兄弟身法快极,田某望尘莫及。剑法想必也是极快,田某只得拼出全力了。献丑莫怪。” 言毕抡刀就砍。 尹志平一大半心思放在二女身上,担心她们安危。听见田伯光刀风呼呼,急忙挥剑挡隔。田伯光连劈八刀,竟无一刀实招,不等刀招使老,中途已变,端的刀光幻影,夺人二目。使到得意处,不禁呼喝大笑。 尹志平八剑连连挡空,心里没底,不禁手忙脚乱疲于应付。 群狗吠声渐止,不闻二女出声惊叫,尹志平心中略宽。心思转到眼前这个阵仗上来。隐隐觉得,倘若全凭听风辨位,只会落得被动挨打,今日必不能胜。 言念及此,当下反守为攻,以剑作刀,赫然便是田伯光一十三招快刀刀法。一招又有三四式,一口气便是四五十招,使得却比田伯光快出许多。田伯光刀光闪闪杀气腾腾,尹志平剑光快的狠了,反而不闪,只是薄如蝉翼透明一层。 田伯光倒吸一口凉气。 这等华丽到极致反而低调肃杀的刀法,当年只见师父大醉后使出一次。过了全盛时期,连他师父也使不出了。 刀剑相交,连疾风骤雨也相形见绌。从头到尾只听一声,竟是毫不间断。田伯光大叫痛快,取出随身携带酒壶,连喝几口,掷给尹志平。 不料尹志平一呆,挥剑打落酒壶。 田伯光怒道,“瞧我不起么?” 尹志平嗅到一股酒气,猜到几分,料他自是好意,却也不能分辩,只好默然不语。田伯光更怒,道,“士可杀不可辱,今日与你拼了!” 尹志平有口难言,只得接招。 这一轮快刀,田伯光超常发挥,堪堪赶上师父当年快法。不料尹志平招招后发先至,出招与田伯光完全相同,只是更快一步。田伯光哇哇大叫,暴跳如雷。一把将刀摔落在地,当啷一响。 那刀在地上反撞,弹了起来,去势甚缓,直奔尹志平小腿。岂知尹志平不闪不避,刀锋入肉,这才惊觉。田伯光疑心大起,上下打量。朱九真道,“呆子,他瞎了,你也瞎了么?” 其时日近中天,朱九真转动剑身,日光反照尹志平脸上。剑光晃了几晃,尹志平毫无反应。 朱九真道,“你的快刀不管用,慢一点还差不多。”随手将一柄长剑掷过来。 田伯光接住,随即上前,再次与尹志平交手,心中却满不是味儿。这一轮慢刀,尹志平大吃苦头。臂上腿上接连中刀,每一刀虽不甚重,大小也有十几处伤口,衣裤上鲜血淋漓。 田伯光道,“你快认输,现在还来得及。” 尹志平笑道,“认输便怎样?拜师么?你喊我一声师父,我便认输。” 田伯光叹道,“你这厮便是嘴硬。” 这样场面两人都不陌生。田伯光心生感慨,尹志平苦思对策。 第48章 七星北斗35 尹志平心念一动,掷剑于地。 田伯光大喜,道,“你终于肯认输了?” 尹志平大揺其头,道,“你们一家两口打我一个,我孤苦伶仃的心里好不难受。如此宁愿不打,你们尽管杀我好了。” 田伯光笑道,“你不是带了两个人来么?” 尹志平道,“好,我重说,你们一家一百零二口打我们区区三人,如此打法甚是公平。” 田伯光一怔,怒道,“什么一百零二口?你把那些狗也算上么?” 尹志平道,“好,我重说。你们一家一百零三口打我们三人,甚是公平合理。朱九真的马有马嘴,自然也算一口。” 朱九真催马过来,伸脚连踢田伯光两下,道,“不要和他废话。” 尹志平笑道,“原来田兄惧内,甚好甚好。” 田伯光怒道,“谁说我怕老婆?我偏不怕。你还有什么话,赶紧说出来,省得死不瞑目。” 尹志平道,“我还是那句话,你们以多欺少,胜之不武。田兄慢刀之计实在高明,我无法对付。田兄若真有胆量,敢不敢让我去请教请教她们?”一指李莫愁小龙女方向。 田伯光笑道,“她们懂什么?” 尹志平道,“田兄慢刀不就是朱姑娘出的主意吗?可见旁观者清。你若没胆量,怕我停留长智,那也算了。” 田伯光迟疑一下,回头看朱九真脸色。尹志平哈哈大笑,道,“想不到啊想不到,堂堂万里独行快刀大盗田伯光,当年何等风流倜傥无拘无束,如今被一介女子招安,驯化成家禽了。” 田伯光脸上一红,道,“你要去便去,哪来这些废话!” 又回头看朱九真一眼,向尹志平道,“你若使个激将法骗我,是你没种。那也不必回来领死了,当缩头乌龟就是。” 尹志平拱手,转身便走。 田伯光好生奇怪,怎么这半天不见朱九真出声拦阻?回头一瞧,吓了一跳。只见朱九真从马鞍后摘下一长一短两枝火枪,略一检查,短铳斜插腰间,端起长枪瞄向尹志平背影。 田伯光急忙按下枪口,道,“使不得。” 朱九真拽出马鞭,虚劈一记,骂道,“你好傻么,放他走路,那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田伯光一笑,指一指狗群,道,“他才是肉包子,要经过许多獠牙。放着这许多恶狗看着,他一个瞎子能跑哪里去?包在我身上,今日好歹要教你出气。” 朱九真气愤愤的,夺不下火枪,便拔出腰间短铳,指向田伯光,道,“若走了他,拿你抵命!” 朱九真口中呼哨一声,狗群听令变化队形,将尹志平李莫愁小龙女三人团团围住,一圈正转一圈反转,不停奔跑,所有狗头朝向垓心,嗷嗷怪叫。 尹志平从二女之间经过,没有停步。李莫愁小龙女对视一眼,俱感惊诧。忽见尹志平站住,身形不动连退数步,退到二女之间,嗅了嗅,道,“原来你俩气味如此不同。你是龙儿,清香怡人,你是莫愁,略带酸甜。你们都用什么洗头发,樱桃?草莓?” 李莫愁沮丧道,“你鼻子挺灵,就是张冠李戴,人指错了。” 小龙女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颤声道,“你、你看不……” 不防被他一把抓住,笑道,“不使个计策,怎么抓得住你?” 李莫愁顿足道,“什么时候了,你还胡闹?快带我们出这恶狗阵。” 小龙女抽不出手,只得由他握了。脸色微红,兀自惊疑不定,不住打量他。 尹志平问道,“依照真经理路,易筋锻骨篇应当逐层向上,越练到高处越是手脚灵便耳聪目明,是也不是?” 李莫愁道,“你明知故问。” 小龙女道,“我觉得开始时进境快,越练到后来便越慢,看它趋势,似乎要有所变化。” 尹志平若有所思。今日自己片刻间接连冲关,体会不到其中微妙,听小龙女这么说,大是怀疑自己一味贪多冒进,已至走火入魔,伤了目力。 李莫愁道,“这些闲话以后慢慢再讲。快点走,这些恶狗都在看我,好不心慌。” 尹志平道,“有条狗在笼子里特别凶,见人嗷嗷叫,一放出来就怕得浑身哆嗦。因为笼子里是它领地,有它熟悉的气味。今日这里大家都是客场,谁都紧张兮兮。你怕狗,狗也怕你。你不见那些狗到处撒尿?它们是想把这里变作它的笼子。可是这一片玉田太大,它们尿不过来……” 李莫愁听了,笑出声来。 尹志平捧了二女长发,埋首其间,深深嗅闻。 这片刻的松弛,带给他异样感觉。群狗乱吠,听风辨位已全不管用,各种声响互相冲突颓然而废,但也正是因此,使他清楚察觉到一种压迫感。 那感觉发自五脏六腑,从内而外,完全不同于视听嗅闻品尝这肤浅五感。 群犬仿佛在他体内转圈奔跑,一圈正一圈反。那种敌意咬牙切齿格格作响,令人惊心动魄。 尹志平暗道,来了,来了。 方才朱九真骑马走近时,便有这种发自肺腑的压迫感了,只是当时极度专注于听声辨位,外界声响淹没了内心感觉,那富于灵性的压迫感一闪而过,被他抛之脑后。 如今它来了,一朵蘑菇云腾空而起般壮观醒目,狠狠咬啮他的五脏六腑。相形之下,眼耳鼻舌身意五官六感显得微不足道,如同白日烛光。 是李莫愁小龙女二人的在场,全面唤醒了这种深刻感官。 尹志平暗想,难道这就是真经说的开天目? 外界的一切都在体内有所反应。附近的狗群,远处二人一马。他试图分辨田伯光与朱九真,习惯性的侧耳倾听。他抬手打自己一下,捂住两耳,细心感受。他告诫自己,自内而外,并非相反。他感到田伯光敌意不强,朱九真极度危险。 不禁纳闷,一个弱女子怎会如此强大? 是了,她是火枪手。 感受身边。小龙女的关心与担心,李莫愁的害怕与强颜欢笑,清楚的就像掌上观文。难道天目一打开,世上便再无秘密?尹志平退后一步,用心而非用眼看向二女。 “我第一次遇到你们,当是在重阳宫伙房。那天我和猫儿都想偷鱼吃。我只见到猫儿,没看到你们。想必你们躲在房梁上。我猜当时是莫愁犯馋、龙儿寻猫,这才出现在那里,对不对?” 李莫愁小龙女嗤的一声都笑了。 李莫愁笑道,“如果我说正好相反,是我去寻猫龙儿犯馋,你信不信?” 尹志平愕然。 小龙女晕红双颊,低声道,“人家偶尔也会犯馋的。” 她的害羞如同一朵小花,徐徐绽放在尹志平内心深处,竟是如此美丽。 “你们俩喜欢猫儿么?” 尹志平的天目看到两张笑脸,同样妩媚。 又问,“金莲呢?你们也喜欢她么?” 尹志平看见二女同时板起面孔。 不禁好笑。 也许她们脸上可以伪装出各种表情,假做喜欢,但骗不过他打开的天目,骗不过他内心深处对真实的感受。 李莫愁顿足道,“快走快走,胡说八道干什么?” 尹志平回过神来,望一望朱九真的方向,再次感受到来自火枪手的极大危险。理智告诉他快走,带同二女远离危险,这也是田伯光一番好意。大丈夫能屈能伸,名声算个屁。 可是发自肺腑的跃跃欲试,使他浑身止不住的微微颤抖。 该听谁的? 尹志平拔剑在手,与二女三剑合璧,围绕身周丈许方圆,织出三道剑气光圈。光圈连环交织,形成一道粗大稳定圆环,隔开内外,是一道可见的楚河汉界,不容恶狗侵犯。 受三人功力所限,这光圈持续不了多久。尹志平飞身而起,直奔田伯光朱九真。 第49章 七星北斗36 尹志平直奔朱九真而去,田伯光慢刀挡住。尹志平一笑,道,“田兄,不必了。”轻轻推开刀面。 田伯光惊道,“你能瞧见啦?” 尹志平上下打量一眼,目光落在田伯光右腹。 他看见一片阴影。 “田兄最好坐下,只怕昨日饮过不洁之物,伤了肝经。不信可试着运气,看看章门期门痛不痛?” 田伯光惊疑不定,他昨日的确饮过不少酒,酒性甚烈,入口割喉,都是朱九真把盏。当夜便有不适,章门穴隐痛,今早疼痛明显,向上蔓延到期门穴。 难道…… 尹志平转向朱九真,道,“朱姑娘,恕我无礼,从前多有冒犯。我知你恨我甚深,也无法可想,只好领死谢罪。冤有头债有主,求你放过与我同来那两个妹子,她们不曾得罪于你。” 朱九真道,“死到临头,还装什么好人?你和姓田的一同上路!” 田伯光大惊,道,“真妹,为什么害我?” 朱九真咬牙道,“你杀我表哥,我岂能容你?” 田伯光恍然道,“原来那人是你表哥。荒郊野外,我见他欺侮你,还道是行凶作恶,这才打抱不平英雄救美……” 朱九真呸呸连声,道,“谁教你多管闲事,今日送你一命归西,也好替我表哥出气。”手中一柄短铳直指田伯光面门。 田伯光不胜懊丧,大叫一声,颓然坐倒在地。 尹志平道,“招惹你表哥卫璧,我也有份,而且比田兄更早。你要给他报仇,自当先杀我。” 朱九真怒道,“正当如此!” 手里短铳扫过一道弧线,指向尹志平。不料尹志平侧身回窜两步,枪口指了个空。朱九真回枪,尹志平也翻身窜回,短铳又没对准。朱九真骂道,“有种你给我站着别动!” 尹志平微微一笑,果然站住不动。等枪口指过来,顺势扑出,侧手翻了一串跟斗。只见他头上脚下、头下脚上的不住翻转,晃得朱九真眼花缭乱。 田伯光不禁呵呵大笑。 便在此时,朱九真扣动扳机,呯一声枪响,硝烟弥漫。 尹志平眼前乌沉沉的,忽一道异光闪处,无数碎片爆炸四散,却无声无息。碎片前锋忽至,裹挟了他,以光速离心飞去。尹志平作为星云中一块碎片,目击宇宙形成。 开天辟地,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混沌初开,万物有序。北斗七星灿烂辉煌,近在咫尺。七星初始并非勺形,摇光开阳玉衡天权天玑天璇天枢都是星云碎片之一,天缘聚会,彼此吸引互相冲撞,不断改变位置。 不知几亿万斯年,才形成斗杓斗柄,又不知几亿万斯年,勺形又变。尹志平忽然领悟,自己是处在开阳辅星位置上,有幸躬逢其盛,旁观星辰剧变。 他顿感无比敬畏。敬畏到无声无息无形无质,知道自己只是一团虚空,微不足道。敬畏中,他忽然领略到无比神奇。七星移动,分明是在传授他一招剑法。七星分别对应剑尖、腕、肘、肩、胯、膝、足,以亿万年的移形换位,化为一式剑招。 尹志平模拟星辰变化,以拙朴身法再现七星的过去现在未来, 从无到有,从死至生。 这一招,他取名七星北斗,朴实无华又大气磅礴。 造化弄人,教尹志平打开天目,有幸见识一番宇宙浩瀚由来。也不幸教他看清自己,无非碎片中的碎片,一粒卑微尘埃。 朱九真也无非如此。 她的枪火闪处,一粒弹丸激射而出。尹志平长剑直指,只觉虎口剧震,当的一声大响,火星四射。剑尖折去一截,那铅弹也碎成无数,掠过尹志平耳边,呼啸而过。 竟是剑尖正对弹丸。 朱九真呆坐马上,手中短铳无力垂下。她不信世上能有如此巧法。然而尹志平好端端站着,身上并未中弹。 朱九真骂道,“你使妖法?” 尹志平道,“你若没话,我还有事。少陪莫怪。” 向田伯光一拱手,转身便向李莫愁小龙女走去。 朱九真叫道,“敢不敢再接我一枪?”一边手忙脚乱给短铳装填弹药。 尹志平头也不回,大步流星,早已心向二女。 忽听田伯光大叫小心。跟着便是一声枪响……不对,尹志平当即站住……是接连两声枪响,挨得极近。 尹志平大惊。飞剑回身贴背挡隔,当一声响,一粒弹丸击中剑脊。另外嗖一声,铅弹自头顶掠过,竟是直奔李莫愁小龙女二人而去。 朱九真冷笑,暗道你使妖法挡得住弹丸,难道还追得上它夺命翅膀? 尹志平惊得魂飞魄散。仿佛看见小龙女李莫愁花容失色,枪弹下香消玉殒。那一招七星北斗忽的上了身,尹志平清楚知道,不是自己使的剑招。是鬼斧神工造化弄人,星辰之力。 剑光闪处,残破不堪的剑身化作神器,一道白茫茫剑气激射而出,后发先至,如一道铜墙铁壁拦挡在小龙女面前。那颗火枪枪弹当的一响,弹跳一旁。 尹志平浑身瘫软,如同虚脱一般,忽然记起李广射虎的故事。从前不信,现在知道了。这是一生只一次的奇遇,可遇不可求。 朱九真面如死灰,呼哨一声,狗群夹了尾巴随她离去。 尹志平与二女相向而行,越奔越快。 他悄悄退出易筋锻骨篇第六层,打开的天目渐渐关闭。两张俏脸从模糊到清楚,他的目力恢复了正常。方才电光石火一瞬间,他清楚看见自己此生使命,那便是宁可舍去自己性命不要,也要保护二女周全。 危机过去,三人执手而泣。 小龙女听他描述,连连叹息,道,“从第六层一旦退回,便再也开不了天目。你这样造化百年不遇,白白浪费岂不可惜?” 尹志平沉吟道,“记起一句诗,叫做相期邈云汉,总结无情游。打开天目虽好,可惜不能看见你二人。我只是一介俗人,此生宁愿有情目睹,哪怕功夫低一些,那也罢了。” 李莫愁道,“咱们这次岂不是白跑一趟?师傅的伤病怎么办?暖玉床怎么办?” 尹志平想了想,道,“也不是白费力气。开天目时,我忽然想到一个法子。” 二女欢然道,“你快说啊。” 尹志平道,“平时练功,总是与寒玉床相抗,借以提升功力。如今为了治病,何不顺着它?寒玉乃天下至阴至寒之物,好比黑洞,用它拔除师傅体内寒毒,正是合宜。” 小龙女欣然道,“我们三人再以内力从旁催动,一推一拉,阴寒之气定然能出。” 李莫愁道,“那我们岂不是冷死了?” 尹志平道,“可以生一堆大火取暖。” 三人相视,均觉大有希望,不禁眼前一亮。 第50章 七星北斗37 尹志平三人还在蓝田时,蒙古王子造访终南山。 以成吉思汗长子术赤为首,偕同五十个波斯色目人访问大理国,途经终南山,登门拜访重阳真人,顺致金轮法王问候。术赤此行尽皆文职人员,一个武士也不带,只他本人腰挎一口金刀,也是装饰居多,刻意不炫耀武力。 对穷兵黩武的蒙古铁骑来说,这简直是丢脸,着实罕见。 还有另一件奇事,这五十个色目人都是瞎子。 王重阳隆重接待这批和平使者,道士们沿阶排列,一直延伸到山脚下。如此仪仗,不免惊动了终南山。郭靖黄蓉好奇,离开活死人墓,一路追随这许多异国瞎子上山。 郭靖见这些人服饰华贵,头缠白布,眼睛皆作蓝色,都蓄有一把大胡子,极富异国情调。只是两眼茫然,不免可怖。郭靖扭回头,向黄蓉道,“他们好可怜。” 黄蓉打量片刻,悄声道,“你说对了,他们都是新近被刺瞎的,真是可怜。” 郭靖大奇,圆睁两眼问过来。 黄蓉道,“倘若眼瞎已久,早该适应了,不会这么笨手笨脚,容易被台阶绊着。你再看他们的脸,低头交谈时,喃喃咒骂表情刻毒,明显心怀仇恨。” 郭靖听了,再看时,果然发现这些人似在暗暗压抑怨气。 转回头,只见术赤牵了一个小孩过来。 那孩子约摸五六岁年纪,也是一身长袍,盘头围了一圈白布,两眼蒙着一层白翳,显是天生盲人。 黄蓉眼尖,见术赤左手与孩子手腕间连有细细链子,不禁多看一眼。术赤显是非常重视这孩子,不仅紧紧拉住手,更缚锁链以防逃脱。 黄蓉转到术赤右边瞧了一眼,不禁噗嗤一笑。一柄小小钥匙悬挂术赤腰间,晃来晃去。黄蓉向郭靖使个眼色,郭靖会意,挥舞一把屠龙刀,拦住小孩。 那把木刀重约一斤,仿造屠龙刀样式,极其威猛,只是轻飘飘的一看便知是玩具。郭靖叫道,“小孩,看我刀法!” 呼呼有声舞了几下,双手掷过去,道,“给你!” 那孩子极是机灵,单凭左手接刀,按在胸前,两边一捋摸出前后,随即抓住刀柄舞动起来。舞的似模似样,却与郭靖的中土刀法大大不同。颇似舞蹈,取悦多而杀意少。 郭靖鼓掌大赞道,“好啊!” 那孩子听得懂郭靖夸奖,一张脸笑开了花,鞠躬致谢。 “我叫郭靖。你呢?” “阿卜杜拉。易卜拉辛·阿卜杜拉。” 郭靖茫然不解。 术赤不耐,抢过木刀丢还郭靖。郭靖一个脱手,木刀坠地折作两段。郭靖大怒,扑上去抱了术赤小腿,张嘴便咬。 术赤又好气又好笑,甩了两下没甩掉,欲待挥拳,大庭广众之下又觉不便。黄蓉趁他这边麻烦缠身,悄悄溜过术赤右侧,伸手一拂,钥匙已到手里。转个身绕到左边,略点一点头,郭靖会意,一个猴儿跳,从术赤左腿跳到右腿,进而攀了身子骑上肩头,两手捂了他眼。 几个道士不禁笑出声来。迎接术赤的人中有丘处机,斥责郭靖不得胡闹,郭靖听话跳下。丘处机含笑向术赤稽首道,“小孩子甚是顽皮,教远客见笑了。” 术赤强忍怒气,勉强笑道,“哪里哪里。” 忽觉腕上一轻,低头看时,那个孩子已不见,腕上空垂一条细链。术赤大惊失色,丘处机一笑,指指前面,术赤回头看去,只见三个孩子手牵手儿正在嬉笑。 术赤不顾礼节,拔脚飞奔过去,就要抢回。丘处机暗暗摇头,心想蛮夷之人果然粗鲁。术赤奔近,却见三个小孩转弯抹角,又去的远了。术赤顿足,破口大骂。 全真七子连连摇头,心中好不鄙夷。 丘处机赶来,劝道,“小孩子心脉开在脚下,天生爱跑跳。又爱新鲜玩意儿。玩一会儿,厌了自然回来。何必管他?” 术赤无奈,与丘处机同往重阳宫,一路再三回头。 郭靖黄蓉与那阿卜杜拉言语不通,但小孩子天生就有本领交流。黄蓉又极聪明,连猜带比划,不久便问出许多事情。 阿卜杜拉言道,“我有一个孪生哥哥,也是天生眼盲……” 黄蓉听了,连连惊叫。 原来这日成吉思汗接到禀报,他的一百阿拉伯占星术士日夜研究星相,终有斩获。成吉思汗兴致勃勃,仗也不打了,息兵罢斗回到渥难河畔老家,直奔天罡北斗大营。 大国师穆罕默德出营迎接,道,“色拉姆阿里库姆。” 成吉思汗道,“阿里库姆色拉姆。” 大国师一脸神秘,道,“奉至慈至善真主安拉之名,一切都准备好了。” 成吉思汗一言不发,手一挥,演练开始。 两个北斗阵相隔百步摆开,如一对双胞胎,阵型完全相同。每阵四十九个占星术士,以七人为小阵,组成北斗大阵。两阵开阳辅星位置各有一个盲眼孩童,偏偏又是双生兄弟:阿卜杜拉·易卜拉辛,和易卜拉辛·阿卜杜拉。 两个孩童虽小,阵中作用却举足轻重。 好比钟表里的游丝摆轮,一来一回轻轻摆动,给庞大机构定下基准节奏。两个孩子均赤脚,脚边安放一面波斯扁鼓。孩子跳起舞蹈,脚踏鼓面,咚咚作响,便是节奏。 北斗大阵以此节奏变化阵型,极其繁复。 这两个孩子自有感应,舞蹈跳起来,同步到完美无缺。两个北斗大阵凭此展开,变化起来完全相似,如同对镜观照。 成吉思汗不禁皱眉,骂道,“花样很多,有什么用?” 忽见两个大阵缓缓停下,中间各闪出一条通道。 默罕默德道,“成吉思汗,请派一员猛将穿过大阵。胆小的就算了。” 成吉思汗哼了一声,道,“雄鹰手下哪有鸟雀?我随手一指,都是猛将。你!” 长子术赤应声而出。 术赤策马冲锋,直闯北斗大阵。到了通道近前,忽的勒马不前。通道中阴风阵阵,令人毛骨悚然。术赤回头,见成吉思汗严峻的神情,便鼓勇大喝一声,打马扬鞭冲入通道。 一条通道过完,前面又是一条,一模一样,无穷无尽。术赤惊疑不定,浑身肉战,叫道,“使什么妖法?” 天罡北斗大营看台之上,成吉思汗忽的站起。他看到的与术赤大不相同。术赤冲进左边大阵,瞬间出现于右阵,又从右阵瞬间到达左阵,然而两阵之间明明相隔百步距离。 天光已暗,群星照耀成吉思汗,万王之王,所有大汗之上的大汗。北方的夜空,北斗七星异样明亮。成吉思汗遥指七星,问道,“是凭它们之力么?” 大国师虔诚道,“是凭星辰和真主之力,向蒙受恩宠的成吉思汗显圣。” 成吉思汗满意点头,道,“可运送多少人马?” “以目前能力,一次可运送一个百人队。” “可以运送多远?一千里行不行?” 大国师拜服在地,道,“成吉思汗,土地要一里一里去征服,你不能一步迈出一千里啊。” 成吉思汗呼喝大笑,挥鞭遥指,道,“一千里太小,我要一步跨出一万里,我要全天下都作蒙古人的草场!” 大国师惭愧道,“以目前能力,一百里已是极限,不能更远了。” 成吉思汗怒道,“一百里有什么用?我马鞭一挥抬脚就到,还用得着这么啰嗦?问题出在哪里?孩子们么?” 大国师道,“两个孩子很好,天生眼盲,不易分心,又是双生,心灵相通。我们为求尽善尽美,还给他们做了手术。” “手术?” 大国师挥手做个手势,道,“去势。” 成吉思汗皱眉,道,“你们色目人残忍的紧。” 大国师道,“问题出在成年人身上。这一百占星术士都是聪明人,百人百念意见纷纷,配合起来差强人意。” 成吉思汗怒道,“敢让他们的小聪明误我大事?哼!你是国师,自己去想办法。术赤,拿地图来!” 术赤已经返回看台,急忙呈上一大张羊皮。成吉思汗看了一眼,随手点下,道,“这里。先运一个万人队过去。要是不成,一百占星术士统统杀头。” 大国师满头冷汗,唯唯而下。 术赤看地图上成吉思汗所点位置,正是千里之外的大理国。 黄蓉听阿卜杜拉讲述,听到神奇之处,不禁惊叹连连。 第51章 七星北斗38 尹志平三人回到活死人墓,只见林朝英正扶了金莲徐徐行走。金莲腿伤恢复良好,起居已不用拄杖。林朝英不放心,虚挽了她臂膀,以防跌跤。金莲过意不去,心里好生感激。 李莫愁见状,气急败坏叫道,“我师傅身受重伤,还要累她伺候你!你良心被狗吃了?” 金莲欲言又止,怒目相对。 小龙女急忙上前扶住林朝英,喜道,“师傅,有法子治你的伤啦。” 二人回转草舍。金莲一眼瞧见尹志平,身子不由一晃。尹志平急忙上前几步,忽听李莫愁重重哼了一声,尹志平便迟疑不前。金莲气苦,索性当真栽倒,要看他扶是不扶。 尹志平无奈,只得飞身抢上。刚刚伸手过去,忽听背后风声一紧,李莫愁怒冲冲一掌袭来。尹志平一手拆挡,顺势擒拿,反抓她手腕,右手及时揽住金莲纤腰。 金莲站直,与此同时李莫愁啪啪两个耳光打在她脸上。尹志平分开二女,李莫愁不依不饶,左脚绕过身后,又踢中金莲,恰在伤腿。金莲一阵剧痛,强忍半晌,泪水终于扑簌簌淌下。 尹志平辩道,“她要倒地,怎能眼见不管?” 李莫愁顿足道,“她自是假装,要赚你过去。” 尹志平摇头道,“只怕未必。她骨头断了,确有其事,装不来的。你这一脚踢过去,只怕……唉!” 李莫愁恨道,“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尹志平搀扶金莲回了草舍,不敢多说,安慰几句便出来。李莫愁抱剑怀中,一路白眼相待。尹志平苦笑,也不敢和她多说一句,怕金莲听见心中难过。 三人与林朝英说话。林朝英沉吟道,“逆用寒玉床的主意很好,只是须累莫愁与龙儿一日一夜,助我行气运功。” 李莫愁小龙女喜道,“师傅若肯,莫说一日一夜,七天七夜也是应当。” 尹志平道,“我也当出力,三人行功,那便快些。” 李莫愁白了一眼,道,“你瞎凑什么热闹?全真派内功心法与古墓派不一样,你莫添乱。” 尹志平挠头,颤声说道,“林师傅为我得病,我若不能稍效微劳,于心何安?宁愿一头撞死。” 小龙女笑道,“你去砍些松木劈作柴禾,够我们一日一夜之用,这就够你忙上半天了。” 尹志平连连摇头,道,“举手之劳,不够不够!” 林朝英见他一片至诚,沉吟半晌,道,“九阴真经载有一种内功法门,博大精深兼收并蓄。它是道家真经,自与全真派内功相容,也不拒斥我古墓派。我便传了你们,四人同练。我本不愿修习,此时因病受惠,未免惭愧。” 三人大喜,便各自忙碌,准备练功。 用寒玉床拔除体内阴寒之气,自是前所未有的事,风险难测,外界干扰越少越好。四人选在活死人墓中行功。尹志平砍伐不少松木,一趟趟运入墓中,在寒玉床附近生起火来。 那寒玉床果然极其冰冷。尹志平牙齿打战,拢了三堆松树树干,井字形层层叠起来,中间竖起几根原木。原来松树最耐烧,如此堆叠法,虽火头不大,但火力持久。 三人围住林朝英,各出一掌。尹志平在当中,左掌与小龙女右掌相抵,右掌与李莫愁左掌相抵。二女各出一掌,分别与林朝英双掌相抵。林朝英背靠寒玉床。 林朝英便教三人盘膝而坐,缓吸深呼,吸气入胸、入腹,意念吸气至足,吸气鼓腹、吸气塌腹贴背,缓吸急呼,呼气数息,吸气数息,屏气数息,各有章法不一而足。 气起丹田,循行不依经络,上至膻中下至会阴左右各至章门,顺转为正,不可逆运。 林朝英叫三人略略尝试。正向运气时,尹志平感到太阳穴和顶门微微鼓起。林朝英道,这是体内真气充盈之相,邪不内侵,是练功正途。 若是反转逆练,一旦运气,则顶门内收两太阳下陷,空门大开,外界风邪淫毒均可乘虚而入,极其危殆。为练功禁忌。须当谨记,慎之又慎。 三人凛然受教。 行功开始。三人缓缓运转内息,渐渐加快。尹志平感到体内内力集聚,便慢慢向两掌推出。三人合力,林朝英头顶升起丝丝寒气。尹志平心里一喜,暗想这法子果然奏效。 三人渐渐掌握运功诀窍,内息流转越加顺畅。 三人内力虽都不甚强,便如身后松柴之火,贵在持久稳定。用于治病疗伤,最是适宜。倘若一直似此般顺利,尹志平估计,不过一日之功,当可大功告成。 不禁欣喜。 便在这时,远处传来嗒的一声轻响,尹志平大惊,浑身冷汗狂涌。行功运气最忌外界干扰,一旦走火入魔,轻则全身瘫痪,重则伤殒性命。而且一害便是四人,着实干系重大。 尹志平飞快回想,入墓后石门紧闭,栓固结实,三人共同检查过,绝无差错。怎会进来不速之客?刚想到这里,又是嗒一声响,离得更近了。 李莫愁小龙女均已觉察异样,身躯微晃。 倘若此时停功,三人当可自保性命。只是林朝英全力运功中,对外界一无所知,全倚三人内力推动寒毒,注入寒玉床。一旦外助消失,寒毒倒涌,非但前功尽弃,当下更有性命之忧。 二女凄然,对视一眼,都看向尹志平。 尹志平一阵难过,低声缓缓道,“一起死,一起活。” 三人相互苦笑,适才的惊惧渐渐消失。能与二女死在一处,尹志平只觉心中平安喜乐。 那个嗒声又响,显是循了松柴火光而来。 一个女子声音恨恨道,“原来躲在这里。李莫愁,你也吃我一掌。” 原来是金莲,自通风孔而下。 尹志平纵身挡住李莫愁后背,一掌仍与她相贴。啪啪两声闷响,尹志平中掌。金莲怒道,“你闪开。” 尹志平道,“方才这一掌你若拍实了,便是四人口中鲜血狂喷。” 金莲怒道,“你胡说。” 尹志平道,“林师傅待你怎样,你自然清楚。现下正替她祛除寒毒,性命交关最要紧的时候。四人连环,环环相扣。你一掌出了气,她便走火入魔全身瘫痪。你便如此报答她么?” 金莲两边看看,半信半疑。 尹志平暗喜,心想最好说的她动,今日化险为夷,度此难关。 不料金莲哼了一声,出手如电,伸指点向李莫愁背心七处大穴。尹志平一一拦挡,道,“这也不行。一样会害了你的恩人。” 金莲怒道,“你护着她?” 二人交手。 金莲身法虽快,毕竟腿伤新愈,不敢使出全力。尹志平已练到易筋锻骨篇第五层,眼疾手快。虽一掌时刻与李莫愁相抵,不能离开,只凭单手外加双足,怪招频出,堪堪与金莲打平。 金莲忽的住手,哭道,“林师傅身上寒毒有这许多亲人祛除,我爹爹苦受地牢阴寒十二年,谁来相助?” 尹志平奇道,“你爹爹?” 金莲抬手拭泪,不料忽的翻腕,食中二指抓向尹志平双睛。尹志平急忙抬手去挡,金莲右手连点他肋下几处大穴,登时气闭,半身酸麻。金莲上前一步,肩头撞开尹志平,手抓李莫愁大椎穴,作势便要发力。 尹志平心念一动,道,“我答应你便是。” 金莲奇道,“什么?” 尹志平道,“我答应你,帮你救出你爹爹。” 金莲沉默半晌,道,“你又知道什么?你怎知我要救他?” 尹志平一呆,满头雾水。 金莲道,“我恰恰是看守。最怕有人来救他。” 又道,“倘若今日我不杀李莫愁,反而助你行功,帮林师傅驱寒。你便如何报答?” 尹志平喜道,“那样自然最好。林师傅无恙,你叫我干什么都成。” 金莲道,“我要你带我去见爹爹一面。” 尹志平道,“那有何难?只怕我已与你爹爹说过话。”尹志平记起出密道之前,曾与地牢中人击石交流,虽不甚愉快,终是有问有答。 金莲道,“好,你既然答应,我便助你。要杀李莫愁,以后有的是机会,也不争这一时。” 当下尹志平便教她行功运气之法。金莲双掌抵住他背心,依言注入内力。四人合力,只三四个时辰,林朝英功行圆满,体内阴寒之气尽除,长吁一声,缓缓睁开眼来,看了四人微微一笑。 第52章 七星北斗39 林朝英祛除寒毒,脸上隐隐青气消失。她睁开二目微微一笑,登时神采奕奕。林朝英扫视众人,一一点头致意。然后起身稽首,道一声“大家辛苦了”。 李莫愁小龙女尹志平三人喜极而泣,连忙拜倒还礼。金莲也甚是欣慰,不觉落泪。 众人随林朝英出墓,尹志平留下清理火堆余烬。火光照亮石壁数百人形小图。过去的几个时辰里,尹志平曾熟视这些图谱,想起这是天罡北斗阵破法,心内不禁五味杂陈。 他曾随同全真七子参演阵法,试图寻找破绽。王重阳有几个得意阵图,众人公认完美无缺。尹志平当初也曾叹为观止,感到阵法鬼斧神工,坚不可摧。不想天外有天,被林朝英破解,还将破法刻上石壁。 尹志平初见这些破法图形,极感震撼,犹如终南山在眼前倒塌,重阳宫土崩瓦解,沦为废墟。他对北斗阵倾注过许多心血,感情尤深,沮丧之下,心如死灰。 隔了这许多时,今日复见石壁图形,争竞之心又起。助林朝英行功驱寒之余,火光照亮石壁,图形就在眼前,不免细细观看,试图寻找攻阵者的破绽,弥补阵法缺陷。 几个时辰里,脑海当中尽是双方攻防退守、撕夺截打。虽也找出一些攻方破绽,最多只是暂缓一下守方颓势,北斗阵败局已定。不觉暗暗赞叹林朝英聪明智慧。 忽然想到,要守注定是守不住的,攻方不仅试探阵法本身破绽,更会主动出击,制造破绽。没有完美无缺的北斗阵。唯有以攻对攻,攻其不得不守。天行健者,保守注定无功。 尹志平又看一遍图形,不觉已将自己当做攻方。攻守一旦易位,顿觉海阔天空,左右逢源进退自如。情不自禁在石壁前模拟攻者,串连图形施展身手。 地上斜插松明火把,火光将他身形投射壁上,犹如巨人。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闻身后有人咳嗽一声,这才惊觉,已是满头大汗,衣衫浸湿。回头看时,却是金莲。那火把一歪,便要倒灭。金莲急忙伸手去扶,恰巧尹志平也去抢,一手按了她手。金莲低头微微一笑,尹志平急忙撒手。 金莲道,“你说话算数不算?” 尹志平心念一动,道,“我们从上面走。”伸手一指,示意走通风孔出墓。 金莲会意,道,“正该如此,叫李莫愁在门前侯着。” 二人出活死人墓,迂回上了终南山。 途中正遇郭靖黄蓉。黄蓉快言快语,把蒙古使团的事说了一遍。尹志平心中有事,听了将信将疑,嘱咐二人速回墓去,不可与众人分散。 绕到后山荒僻处,尹志平绑了几个火把,寻见两棵高大松树,扒开松枝,领先带路,二人进了密道。 一路金莲不说话,尹志平也不便询问。只觉她甚是紧张,有时竟至暗暗哭泣。辗转约莫二里,寻到上次做标记处,贴耳倾听片刻,点了点头,闪身一旁让开位置。 金莲浑身微微颤抖,听见金属链子绷紧发出来的尖声,轻轻叫道,“爹爹,爹爹。” 尹志平拾起一块石头递过去,金莲接过,略停片刻,在石壁上敲击。两声一停五声一停三声一停四声一停。 那边沉寂无声,金莲重复一遍。 这次有了回应,与她敲击节奏一致。 金莲哭叫道,“爹爹,是我。我来看你了。” 那边传来重重敲击声,似乎甚是激动。 金莲向尹志平哭道,“你答应让我与爹爹见面。这算什么?” 尹志平不觉替她难过,想她父女二人近在咫尺,却又似远各天涯。念起自己爹爹妈妈,更添几分同情。心中打定主意,今日好歹让他们见上一面。 看四壁光滑,开凿痕迹宛然,便举了一支火把,深入密道。只觉越向里越是狭窄,走不多远,已到尽头,地上赫然几具骷髅。骷髅手里各执斧凿,火光下亮光闪闪,尚未锈蚀。 尹志平暗道惭愧,取了凿斧,原路返回。心想这些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开凿密道,可惜出了偏差,与关押那人的地牢失之交臂,功亏一篑,思之着实令人感慨。 一路寻思,只不知救人的是谁,金莲的爹爹又是什么人。 早见金莲哭倒于地,已经昏晕。尹志平扶她靠住石壁坐好,一斧一凿在手,开始挖洞。石屑纷飞,洞孔轮廓初现。不久金莲醒来,见进深已逾半尺,不禁欣喜。 开凿一尺有余,石孔洞穿,一股阴寒之气随即透出,尹志平不由冷战。暗想如此冰冷,被囚之人如何能忍受? 金莲早已不耐,抢上孔前,叫道爹爹。 一个粗豪嗓音响起,“是盈盈么?” 金莲泣道,“是我。爹爹你受苦了。” 尹志平暗想,原来她叫盈盈。金莲想必是个化名。尹志平拿来火把,火光照进洞孔,只见一张脸埋没在长须长发里,两眼亮光闪闪,甚是有神。 盈盈伸手入洞,与那人相握,忽的惊叫一声,“爹爹,你的手怎的冰冷冰冷?” 那人急忙松手,道,“盈盈,快放手。当心寒毒。” 盈盈冷的浑身颤抖,紧紧抓住,道,“我不放手,死也不放。爹爹,你怎生中了寒毒?是因为地牢里太过阴寒么?” 那人道,“这点寒气算什么?我稍运内力便压了下去。哼,若不是前些时王重阳和七个牛鼻子一起斗我,令我受了些内伤,无法行功运气,谅这黑牢能伤我分毫?” 盈盈哭道,“现下爹爹你怎么办?难道苦挣苦挨这寒毒?” 那人苦笑道,“也只得如此。乖女儿你快撒手,莫连累你一同受罪。” 盈盈道,“女儿无能,既然不能救爹爹,那就与爹爹一道受苦。” 忽转向尹志平道,“你不是才助林师傅祛除寒毒么?你有办法的,一定有法子助我爹爹的。” 尹志平为难道,“活死人墓里有寒玉床相助,此处一无所有,只怕我爱莫能助。” 盈盈怒道,“那好,我今日便和爹爹活活冻死在这里。”便伸另一手入洞,尹志平急忙拉住。盈盈道,“谁要你来管?” 忽的自内探出一只大手,一把抓住尹志平脉门。登时半身酸麻,动弹不得。 那人冷冷的道,“小子,好大胆子,敢对我女儿无礼?上次也是你?三长两短敲打石壁,戏弄于我。只怕今日你要吃些苦头了。” 尹志平心头一紧,右手被拿处彻骨奇寒,正沿了手臂不住向上。他清楚,若被寒毒攻心,必死无疑。 第53章 七星北斗40 盈盈忽见变生不测,惊道,“爹爹,他是好人。休要伤他。” 任我行哈哈大笑,道,“你爹爹自是坏人,不伤好人伤谁?” 原来此人正是魔教前任教主,黑木崖主人任我行。 “爹爹,是他带我来见你。我骨折受伤,也多承他看顾。” 尹志平道,“前辈脉息亢大而弦数迟缓,实属危急之相,不可妄动心火,只宜静坐调息,以待转机。” 任我行狂笑,道,“假充的大夫好大口气,你懂什么脉息,就敢胡说八道?” 盈盈道,“爹爹,他方才曾助活死人墓主人祛除寒毒,女儿在场目睹,实有其事绝非妄言。” 任我行哼了一声,问到,“小子,你怎生办到的?” 尹志平便将寒玉床辅助拔毒之事讲了一遍。 任我行半晌不语,忽道,“此时你在运功与我相抗,你内功功力一般,但行功法门似乎莫测高深,那是怎么回事?” 尹志平道,“这是九阴真经的内功心法,方才问世不久。” 任我行沉吟道,“原来如此。与世隔绝十二载,江湖格局大不同了。” 尹志平暗暗咋舌,心想处此黑牢十二年,居然不死,显是大非常人。 任我行又道,“我觉察你一直倒转内息,倘若顺转便怎样?” 尹志平一怔,随即会意,暗想他黑木崖内功心法自成一体,将道家的顺转称作倒转、倒转称作顺转,也是有的。又想他心思敏锐,体察入微,实是武学高人。 便道,“实为练功禁忌。顺转倒转一阳一阴,阳正阴邪,倘若转的反了,诸般风邪淫毒便乘虚而入。” 任我行道,“那就对了。小子,今日你要辛苦,当当我的寒玉床了。方才盈盈说你是好人。我倒要看看,你是真好假好,能好得几分?” 尹志平一怔。 任我行道,“我散去功力,一任寒毒充塞身体,如你之言,妄动心火但求速死。你若真是好人,自然不能见死不救。我便与盈盈打赌,我赌你不是好人。哈哈!” 言毕当真强运内力,身子登时僵直。 尹志平感到脉门一紧,跟着松开,任我行的手无力垂下。这才知道他并非使诈。转脸看盈盈,只见她一把短刀在手,直抵咽喉,眼中含泪,尽是祈求之色。 尹志平与任我行非亲非故,不欲相救。正待起身走开,站起一半,见盈盈忽然闪开,让出通道,神情忽转决绝。知她已抱必死之心。自己这一走,此间便是两条性命交代。 不禁长叹一声,苦笑道,“我偷书学艺,又算什么好人了?” 盈盈见他重行坐下,知他回心转意,含泪喜道,“你先逆运真气,助他吸出一些寒毒,然后正转,我再助你祛除。一次也不要好多,既能助他,也不伤你身子。好不好?” 尹志平点点头,心想也只得如此。林朝英曾再三告诫,不可逆运真气,否则贻害无穷。这时为救人份上,也顾不得许多了。眼前浮过李莫愁小龙女的脸,心中五味杂陈。 尹志平心存侥幸,盘膝而坐,逆运内息。渐渐左右太阳穴与顶门感到压力,阵阵抽痛。此时空门大开,也不用使力,任我行身上寒毒自行涌来,经手臂绕心脉下入丹田。 寒彻心肺。 尹志平挡不住,有心罢手。却见盈盈上前,自后抱住,要暖他身子。尹志平感到几滴泪水落在颈项,自是盈盈哀肯。又有几缕秀发擦过脸颊,不觉心中一动。 尹志平心念一转,记起一心两用的法子。用在此处,前所未有,也不知成与不成。便摄心敛虑,九成内息逆转之际,分出一成内息顺转,以此护住心脉。浑身冰冷之下,胸口微温。 九阴真经果然博大精深,如此施法,居然成功。 尹志平暗呼侥幸。 吸入一些寒毒,顺转真气,徐徐逼出,如涓涓细流。尹志平暗想,如此祛除之法,方合大道正理。果见任我行渐渐起色,手指微颤,终于醒转,传来长吁一声。 盈盈又惊又喜,叫道,“爹爹?” 任我行回过神来,又是哈哈一笑,道,“你这小子还没走?可知好人没用。似你这般愚公移山,一百年也搬不尽。只得我来助你。” 当下便教盈盈出指,点尹志平身上穴道,从肩井起始,身前至膻中关元,身后至命门尾闾一路点到涌泉。 盈盈奇道,“做什么?” 任我行道,“他内功底子太差,体内没有通道,怎能助我散去寒毒?点穴便是建立通道。自肩井至涌泉筑路,寒毒便可沿路直达脚下,排入土地。这条道路越宽,排毒越是顺畅。” 盈盈看尹志平,掩不住满心欢喜。 尹志平觉得任我行所言有理,便点了点头。盈盈一路点穴,点到胸背还好,到肚腹时便不敢出指,满脸羞红。 任我行又教尹志平运气导引之法,自肩井至涌泉,反复循行,扩展通道。尹志平自感渐渐已同身宽,体内脉络前所未有的顺畅,不禁喜慰。正要开口告诉,忽听任我行说道,“还差得远。谁说脉络一定只能循行体内?迂腐之谈。至少还要再宽一倍!” 尹志平顿感大开眼界,思之亦觉有理。 又过半晌,任我行方觉满意。尹志平便即逆转内息,吸取任我行体内寒毒。通道既畅,任我行再无顾忌,催动内力,排山倒海般推动阴寒之气汹涌而出,直入地下。 尹志平如临瀑布,身内外皆感动荡。回想适才自己替他拔毒时的涓涓细流,着实好笑。心想这又是格局有上下了。 忽听任我行哈哈一笑,极速收掌,倒似尹志平是个烫手山芋一般。任我行叫道,“盈盈,快离他一丈开外!” 盈盈大惊,颤声道,“怎么了?” 任我行道,“马上便知分晓。” 任盈盈急忙跳开几步,回头看尹志平。尹志平正觉奇怪,任我行内力既收,他浑身顿感一轻,如释重负。看了任盈盈,正想笑笑,忽的脚下剧震,适才逼入地底的寒毒汹汹,大举反撞回来,将他高高抛起,一头撞到顶壁,跌落在地昏晕过去。也不知过了多久,隐隐听到父女二人说话,如在梦中。 只听任我行道,“盈盈,你听过替死鬼的故事么?” “我小时候听爹爹讲过的。一个吊死鬼劝人上吊,那人如若听话寻死,便可代替他做鬼,他好转世投胎。” 任我行道,“不错,今日这小子便是我的替死鬼。” “爹爹,到底怎么回事?” 任我行道,“我体内寒毒非止一日。早在十二年前,我在黑木崖受那人一掌,便中了寒毒。” “难道……” 任我行道,“不错。地牢阴湿只不过是雪上加霜,根子还出在黑木崖所受那一掌。这寒毒便如附骨之蛆,阴魂不散,比之三尸脑神丹还险恶几分。” 任盈盈听见这话,噤若寒蝉。 “方才这小子滥充好人,我便给他一个教训。让他记住,好人不长命。” “爹爹,你不该如此。方才他曾用笨法子给你祛毒,虽然慢些,倒也见效。只怕那寒毒没爹爹说的厉害。” 任我行哼了一声,道,“不厉害?你有所不知,那东西好似种子,一旦在身子里扎根,从此便不停疯长。吸取你的气血为它所用,一日之内便开花结果,在你体内结出一个寒毒大瓜。” 任盈盈毛骨悚然。 “倘若不及时送出这寒毒果实,它便自行崩解,又出来许多种子,扎根体内,继续疯长,结出更大的寒毒之瓜。” “送出?怎样送出?” 任我行道,“倒也简单,便是杀人。两掌运气,将寒毒瓜自丹田捧出,击杀别人,找一个替死鬼。” 任盈盈道,“如此说来,他的法子祛除不了寒毒?” “简直是杯水车薪。” 任盈盈道,“爹爹,怎生想个办法救他一救?” “我已说了,唯一法子便是找个替死鬼。这小子心软,不会有什么出息。盈盈,你还是趁早忘了他的干净。” “爹爹,求你教我怎样行功,怎样捧出寒毒,推掌杀人。” 任我行哼了一声,道,“长痛不如短痛。” 任盈盈不语。 良久,任我行叹了口气,道,“女大不由爷,那有什么办法?好,我便传你这个心法……” 尹志平迷迷糊糊听到,这路内功心法与道家殊不相同,竟是以中丹田上丹田为运气核心,两臂虚抱胸前,双手如捧大球。行气圆转,左臂进右臂出,前后运气。是个借力打力、卸力传力的法门。 尹志平醒来,已在密道之外,浑身冰冷僵硬。任盈盈不见踪影。空有两颗高大松树,随风摇摆。他运转内息良久,心脉方微微温暖,总算挣回命来。 第54章 七星北斗41 蒙古使团造访终南山最后一站,重阳真人接见术赤。 术赤是成吉思汗长子,虽是沙场宿将能征惯战,亦只俗世之人,不通道法。王重阳不愿趋炎附势,本拟派长春子丘处机出面打发了事。不料术赤再三坚持,要求以蒙古国师身份会见全真教主。 王重阳暗觉好笑,召来师弟周伯通商议。 周伯通笑道,“凭他带来的五十个瞎子,也敢号称什么国师?看来蒙古国师成群,可以放羊了。师兄,不如我冒充你接见他们一下。这叫礼尚往来。反正一群瞎子,能看出什么来?” 王重阳一笑,道,“礼不可缺。他们千里迢迢的,毕竟远来是客。我们修道之人,以谦抑为上,也只得容让些。” 于是破例打开坐关深宫石门,迎接术赤和那五十个色目人入内。王重阳仍端坐蒲团,点首为礼。术赤手牵一个盲童,鞠躬致意。双方分宾主坐定,道士献茶。 术赤开门见山,要讨教全真派天罡北斗阵功夫。 周伯通笑道,“原来你想叫阵?” 术赤道,“我上战场惯了,举刀催马一口气就是几百里,这里巴掌大的地方施展不开。你们的北斗阵好比盆景,精致的紧,且摆布出来,我们自然有人下场挑战。” 周伯通指了众瞎子道,“难道是他们挑战?倘若灭了灯火,一团漆黑,你们这五十国师想必精通听风辨位,自然能够大显身手,咱们明眼人倒吃个暗亏。好啊好啊,我先和你们玩玩,倒是有趣的紧。请啊请啊!” 术赤怒道,“这是两方正式比武,怎能儿戏?” 全真七子与王重阳不禁好笑。 术赤催促道,“便请摆下阵来让我们破。倘若害怕,那也不必布阵了。便请王真人当众认输,从此退出终南山,永远离开重阳宫。” 王重阳微微有气,看丘处机一眼。丘处机会意,心想七子自顾身份,岂能与盲目之人交手?略一沉吟,吩咐道士去叫几个三代弟子来,第一个便提到尹志平。 不久,赵志敬马志远等三代弟子之佼佼者便听命而至,唯独不见尹志平。六个弟子摆下阵势,单等他一个。丘处机不悦,派人到处寻找。术赤见全真派如此轻视,不禁大怒,一声令下,五十个阿拉伯占星术士开始布阵。 那盲童被解开锁链,跑到中间,脚边摆放一面波斯扁鼓,随即翩翩起舞,踏了扁鼓咚咚作响。 周伯通拍手笑道,“难道是比舞?” 全真七子也觉有趣,不知术赤玩弄什么花样。看占星术士们排列,倒也是北斗阵形,只是变化繁复,与全真派大异其旨。 忽见阵列闪开一条通道,一个红衣藏僧大踏步走出。 七子吃了一惊,不知此人何以突然出现。 那藏僧又高又瘦,目露凶光,两个太阳穴高高鼓起,显是功力深厚。术赤高声介绍道,“大蒙古国师达尔巴。”随即伸手指向全真三代弟子所布北斗阵。 达尔巴更不多言,径直走向赵志敬,双掌一推,袍袖鼓起,风声呼呼,一股大力袭到。赵志敬倒飞出去一丈开外,接连撞倒二人。达尔巴轻蔑一笑,返回本阵,盘膝而坐。 鼓声咚咚,通道中奔出一个魁梧大汉,打了赤膊,肩臂肌肉坟起,极其雄壮。术赤喊道,“大蒙古国师寨相龙!” 寨相龙奔至马志远近前,一把抓向衣襟,马志远急闪,赵志敬救援,二人合力斗他,被他一个断山绞一个骆驼扳双双摔倒,原来是个摔跤国手。 寨相龙双拳捶打自己胸膛,咚咚有声,撇嘴回归本阵,坐在达尔巴身旁。 鼓声不断,蒙古六国师一一登场亮相。每出场一个国师便上来示威一次,赵志敬马致远等人大吃苦头。虽然组织起阵形,以六敌一,终因缺少一人,北斗阵威力大减,不能抵挡。 便在此时,忽听术赤又叫道,“大蒙古国师金轮法王!” 六国师无中生有,逐个出现,全真七子已自吃惊不小。王重阳注目看那金轮法王,见他身躯高大慈眉善目,双睛流转不掩缕缕杀气,颇有佛相。 金轮法王扫视众人,目光落在王重阳脸上。那盲童止了鼓声,场上一时寂静。便在此时,尹志平跌跌撞撞跑进来。丘处机忍不住怒火,低声斥道,“怎么迟到?” 虽已压低了声音,还是人人听闻。 尹志平脸色发青,颤声道,“弟子该死。” 丘处机道,“还不快编入阵中?” 尹志平应了一声是,四下打量,见马志远赵志敬等六人鼻青目肿,显然吃亏不小,登觉有愧,急急奔入阵中。马志远移步,欲让出天权。 金轮法王闻声回头,扫了这边一眼。尹志平见他目光在天玑位上略停,不禁暗暗吃惊。尹志平向马志远摇头,示意他站回天权,自己随意上前,靠近天玑,却又不入位,差着半步。 小小半步些微之差,但在明悉阵法之人看来,不免大皱眉头。丘处机暗暗骂道,“这布的什么阵?模模糊糊的星相不明,算什么?”连使眼色,尹志平却没瞧见。 丘处机打量他神色,恍恍惚惚如在病中。 金轮法王与王重阳寒暄几句,无意中再回头时,看见尹志平站位,微微一怔。不禁抬头打量一眼,见他萎靡不振,面有病容。法王观察阵形,看了玉衡一眼,随即回头继续叙谈。 片刻后,金轮法王再次回头,发现阵形已变,玉衡空出,相邻开阳天权俱各移近半步,仍是个星相不明。法王找寻尹志平,发现他已在北极星位。 金轮法王微感吃惊,他两次目光停留,都是阵法破绽之处,不意尹志平也已瞧出,进而弥补,及时调整北斗阵各人站位,迅速消除了缺陷。 星相模糊,可进可退,貌似蠢笨糊涂,其实反而有利。 能摆出这样阵形,说明这人超越格局,甚有眼光。全真派三代弟子中竟有如此能人,法王不禁对王重阳多了一层敬意。 丘处机却怒火渐盛,只道尹志平头脑发昏,胡乱摆布阵形。有心叫他下场,只是身边一时乏人替换,无可奈何。 蒙古六国师坐地,见法王与王重阳交谈多时,俱各不耐。寨相龙看达尔巴一眼,二人起身,大摇大摆走向三代弟子北斗阵。赵志敬见状,登感惧意,不觉向心靠拢。 尹志平低声道,“谨守星位,诱敌深入。” 蒙古二国师却不莽撞,一攻摇光一攻天枢,按住北斗阵头尾,只在外围缓攻游斗。啪啪连声,赵志敬脸上连中两掌。 丘处机暗骂,“好奸贼!” 马志远看尹志平,尹志平点头。二人天权天玑交叉换位,北斗阵变动,柄变魁,魁变柄,斗杓四人肩掌相连,同出四掌,以四人连横之力将达尔巴击飞数丈开外,重重倒地。 斗柄三人绊住寨相龙,待斗杓得手,七星阵转而合纵,七人内力贯注,斗柄一挺,蒙古摔跤国师寨相龙应声飞出,重重倒地,牙脱齿落满口流血,半天不起。 丘处机叹道,“这才像点样子。” 第55章 七星北斗42 金轮法王向王重阳讨教阵法。全真七子严阵以待,郑重其事摆下天罡北斗阵。不料法王合什为礼,口称不敢僭越。指了那几个三代弟子,道,“只这七位小道兄布下的阵,便已十分奥妙,颇得重阳真人真传,甚是难解。老衲斗胆,要先破一破它。倘若侥幸成功,再向七位道长请教不迟。” 周伯通见他自低身份,心中甚是得意。不料一转脸,金轮法王携了六国师齐上,竟是以蒙古七位国师之尊,挑战几个全真三代弟子。 周伯通暗骂无耻,这分明是以大欺小。 尹志平马志远赵志敬等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法王颔首微笑,向尹志平等人道,“各位小道兄请了,老衲自不量力,只为讨教贵派阵法精义,得罪莫怪。” 两手一摆,六个国师盘膝坐地,只他一个上前挑战。 全真派众人这才松了口气。 周伯通低声骂道,“原来那六个是给他站场助威的。” 却见六人围坐成斗,各出一掌相抵,两端二人边掌一立,锁住斗弯。六人掌力发出,顿时袍袖鼓起、衣袂飘飘。这股巨力在阵内反复流转,无处可去,渐渐生热涌出,受阵形约束,向前汇聚一团,滚滚热浪将金轮法王与北斗阵围住。 王重阳与全真七子皆已瞧出,六国师作南斗六星排列。自首至尾依次为天机、天梁、天府、天同、天相、七杀,却不知这亦是金轮法王所创火焰刀功夫,内力贯注六人,阵形绷紧到了极处,六人内力便化为热力,汹涌而出。 热力横扫,半空中青烟袅袅。倏忽汇聚,忽的一处火起,转瞬即逝。 赵志敬马志远等人顿感热风扑面,都是汗流浃背。 看金轮法王却似闲庭漫步,傅手身后,不紧不慢。他内力深厚,暗运内功,不惧热毒。法王看似随意走动,全真诸子却均瞧出,他每一步都踩在北斗阵的紧要关节,着实令人步步心惊。 尹志平体内寒毒生长,只得时时运功与之相抗,稍有停顿,便觉冻僵。内力将阴寒之气催出,身子周围奇寒如冰。他在北斗阵中到处游走,所过之处如起一道寒风,炽热立减。 马志远赵志敬等三代弟子正在火烧眉毛焦头烂额,及时受他如此援手,无不又惊又喜。 尹志平却知这绝非长久之计。 除了火焰刀,还要提防金轮法王。看法王目光所及之处,似已洞悉阵法秘奥,尹志平不禁暗暗佩服。无论尹志平马志远如何变阵,金轮法王总能一眼瞧出破绽,忽左忽右随意踏出几步,北斗阵便不得不跟随变化,七人疲于奔命。 法王微笑,甚是得意。 周伯通与王重阳对视一眼,均觉脸上无光。 尹志平心念一动,与马志远低语两句。 北斗阵又变。金轮法王瞧出破绽,看了天玑一眼,又看尹志平。尹志平这次却按兵不动。法王道声得罪,忽的抢上。不料天玑赵志敬向旁一闪,空门大开。 法王上位,毫不停留,趁势直取天权。 天权是七星重心所在,一但攻下,北斗阵便告破。 其余六星迅速来救,不料天权位马志远闪身又是一让。法王欺身而进,一脚踏上。正在落足未稳,却见马志远身后忽然转出一人,正是尹志平,与天玑双星伴月,拱卫天权。 二人四掌齐出,拍向法王。 法王哪将这两个三代弟子放在眼里?天玑赵志敬出掌迅捷,尹志平后发先至。法王单掌迎上,与尹志平双掌相交。法王掌力浑厚,呼呼带风。尹志平出掌虽快,却软弱无力。 法王冷笑,本拟一掌将他击飞,不料掌力吐出,如同泥牛入海,尹志平纹丝未动。 法王吃了一惊,赵志敬双掌已到。当此前力已尽后力未生之际,法王受掌虽不重,终是尚未立定、脚下无根,身躯不由微微一晃。 北斗阵其余五人同时发掌,法王被推,倒飞出去丈余。 两波攻击竟是层次分明,又衔接紧凑。 金轮法王身在半空,不禁好笑。又不觉纳罕,不知何以如此?那尹志平明明掌力微弱,不堪一击,怎能接自己这一掌而又浑若无事? 不等他落地,北斗阵又生变化,乘势反守为攻,化横为纵。七个三代弟子双掌与双肩相接,赵志敬从天玑转摇光,处于最前,尹志平其次,马志远占住天权。七人内力相接,鱼贯而上,自摇光发出。金轮法王立足不稳,被连连推动,只得一再退后。 周伯通不禁大笑出声,丘处机鼓掌,七子人人欣喜。 此时离南斗阵六国师已近,热浪陡盛。 北斗阵依然一纵如剑,赵志敬与尹志平对调。尹志平成为一面盾牌,挡住南斗阵热力,又是一道剑锋,直指南斗横阵中央。林朝英说过,狼腰最软。尹志平见南斗阵两端天机与七杀位俱似内功深厚之人,太阳穴鼓出,衣带飘飘,唯有中间天府位的寨相龙最弱,排列恰与北斗阵相反。 七人合力,尹志平当先双掌推出,一股内力挟了寒毒,直击南斗阵天府位寨相龙。七个三代弟子内力都不甚强,即便合起来,也不见得能推到蒙古摔跤国师。 寨相龙正在大汗淋漓,浑身毛孔开张,凛凛寒意透骨袭入,登时气闭晕厥。南斗阵少了他这一环,贯注其间的内力啪的断开,热力顿去,金轮法王的火焰刀被破。 尹志平心想果然如林朝英所言,敌人内力若一味纵向,我使横力可奏器功。 北斗阵没破,火焰刀反倒折作两段,术赤惊得目瞪口呆。周伯通见状,更是乐的连翻跟斗。丘处机豪气充溢胸间,不禁挥剑狂舞,连王重阳也颔首点头,微微一笑。 尹志平暗道惭愧,方才法王那一掌排山倒海般推来,他使出任我行传授的借力卸力功夫,借由肩井至涌泉通道,将法王内力一举引入地下,瞬间消失。趁法王大吃一惊分神之际,赵志敬等人分次连续出掌。北斗阵既占先手,便不容法王缓过气来,一鼓作气接连进攻,连连得手。 谁都没能想到,金轮法王挑战北斗阵,第一场竟会如此结果。 第56章 七星北斗43 金轮法王挑战全真七子,双方人数不对等。 蒙古七国师当中折了寨相龙,只剩六人,无法布设北斗阵。金轮法王看向王重阳,道,“无可奈何,真人能否容情,暂借一位道兄使用?” 周伯通道,“我倒愿意帮忙,不知你大和尚敢不敢要?” 众人纷纷窃笑。 王重阳道,“任凭法王吩咐。” 金轮法王合什致谢,伸手一指,道,“便请这位小道兄助我如何?” 众人随他指向看去。赵志敬面红过耳,抬头挺胸站出来一步,甚觉得意。 谁知法王高声道,“便是这位红脸道兄身后那位。” 尹志平脸白如纸,见众人都看过来,惊道,“我么?” 赵志敬推了尹志平一把,恨恨道,“以后少跟我站一起,害我丢人。” 原来金轮法王当众丢脸,已经暗起杀心,要安排尹志平在身旁,就便害他。 周伯通道,“这下可好,你借我们的人,胜负该怎么算?败了还好说,万一你取胜,到时候这瓜该怎么分?七块瓜你得六块?” 法王笑道,“周兄说笑了。一定是我败你胜的。” 周伯通道,“你既认输,那还打个屁啊。” 忽听一人放声大笑,道,“这有何难?我来也!” 那人长须长发,飞身跃上前来,站在金轮法王与周伯通之间。周伯通大吃一惊,道,“任我行,你怎么跑出来了?” 王重阳愕然,全真七子惊疑不定。 任我行狂笑,举起两臂,原本缚住他双腕的细链已除去。法王也吃惊非小,道,“难道足下便是黑木崖的任先生?” 任我行道,“你摆个阵,我破一破。便知真假。” 金轮法王也有心试探,略一沉吟,便道,“那么恕老衲无礼。王真人,适才答应过的事,还请践约,借那位道兄与我布阵。” 丘处机请示王重阳,转脸看向尹志平,点了点头。 马志远拉住尹志平,低声道,“我瞧这贼和尚不怀好意。” 尹志平看他一眼,道,“我理会得。这是个机会,正好看他阵法。机会难得,你可要瞧仔细了。” 马志远眼中含泪,道,“千万当心。我们在侧随时接应。” 尹志平心里忐忑,低头经过任我行身边。任我行哼了一声,向金轮法王道,“王重阳的北斗阵我早看腻了,今日倒要瞧瞧你的本事。” 法王微笑,站入五个蒙古国师当中,位当天权。尹志平被安排在他左手天璇。法王道,“相烦小道兄暂且听令,老衲无礼,还请恕罪则个。”尹志平道,“弟子身属全真门下,一切行止悉听本门师长号令。既然师尊有令相助法王,在下自是任凭吩咐,法王不必客气。” 任我行拱一拱手,直取天权。他这绝非稳重打法。若换了尹志平,必当自外围摇光起始,逐渐深入,层层试探阵法虚实,然后谋求攻伐天权之策。任我行甚是自负,一出手便行险。 金轮法王后跃避开。任我行连攻三次,法王连退三回,他退后跃开反比任我行进步更速,步伐更大。三退之后,二人间隔已然拉开丈余。法王是北斗阵枢纽,他一退,其余六人跟着也退。金轮法王左臂向怀里一扫,摇光开阳玉衡如同一线,随即扫向任我行。 法王右首斗杓同时旋转。任我行进则法王退,任我行退则法王进。这样一来,任我行如同困在两扇旋转门之间。斗杓放慢,斗柄便挤压过来。任我行猛然欺身扑向玉衡,忽的后跃拉开,向左虚晃半步,看向法王,随即向右窜出一大步。不料玉衡防守甚为严谨,左右策应有力,不为任我行所动。 那边斗杓无声无息陡然加快,逆时针绕天权飞转过来,后发先至,斗柄三人配合极其严谨,时机方位拿捏极准,侧身闪开,放斗杓穿过,扫击任我行。斗柄随即复位,滴水不漏。 任我行哈哈一笑,道,“好厉害!” 一时琢磨不出破解之法,只得退步逃开。这次跃步极快,金轮法王紧紧追赶,毫不放松。 斗柄三人随即顺时针绕天权回转,尹志平领会其用意,正是打算合围任我行。两扇旋转门一关,任我行便如核桃,喀的一声挤碎。尹志平暗道一声果然厉害。 他位当天璇,被左右天玑与天枢带同旋转。 忽然记起幼时玩过的抛石游戏,紧握绳头用力旋转,系在另一端的石头便越转越快,这时突的撒手,石头飞出,力量大的惊人,倘若砸中,能教人头破血流。 此时正是如此。 便在越过子午线时,那边任我行被斗杓挤压,逆时针飞快撞来。尹志平忽感一阵窒闷,左右两股大力并来,挤得他动弹不得。原来天玑天枢忽施暗算,掌发内力自两边一推,力道刚好,教他只能继续朝前,无法左右闪让。 任我行发觉不好,再要闪避,已经迟了。 眼看二人就要迎头相撞。 尹志平与任我行同时飞身跃起,两道弧线仍然避不开相撞。身处半空,更加无处借力。电光石火瞬间,二人同时向左侧身一让,胸贴胸堪堪避过,当真是间不容发。 二人都是暗道惭愧。二人相向,倘若一人右转一人左转,则必然冲撞无疑。又或任我行仍然倒退而行,则二人又是一种状况,恰恰相反。旁人看来,二人配合巧妙,必是平时苦练百十次,方能如此。殊不知此举纯属巧合。 反观金轮法王北斗阵之斗柄斗杓,仿佛相互融合般毫不费力,彼此穿过,两臂继续旋转,那才是鬼斧神工,堪称完美。 旁观全真派诸人都吃惊不小,马志远更是啊的大叫出声。一方面自是替尹志平担心、庆幸,另一方面则是赞叹蒙古北斗阵配合之精,妙夺天工,颇足借鉴。 北斗阵是多人与敌作战,威力倍增。倘若配合不好,彼此牵制,则弄巧成拙。马志远赵志敬等人为此曾大吃苦头。有一次赵志敬协防,不知避让,反而与左右敌人并排,害得马志远以一敌三,气的要死。 空间感一直都是众人苦苦琢磨的问题。如何及时闪开,给同伴回旋余地,而又不让敌人加以利用,着实令人大伤脑筋。今日算是开了眼界,全真派北斗阵获益匪浅。 尹志平斜瞥金轮法王,见他微微冷笑,似乎亦自惋惜。任我行则哈哈大笑,一伸大拇指,向法王道,“了不起,比这些牛鼻子的把戏高明许多。任我行平生甚少服人,大和尚你是我所佩服诸人之一。” 金轮法王合什点头,道,“承让了。任先生果然名不虚传,一举手便破了我的北斗阵。” 任我行道,“那好,我便加入你的北斗阵,斗一斗王重阳。让这个小道士滚回去。掺和在这里,不伦不类的算什么?” 金轮法王大喜,道,“有任先生相助,我还有什么担忧?” 尹志平回归本阵,看全真七子,个个神色凝重。 第57章 七星北斗44 得任我行加入,金轮法王的国师人数补齐,北斗阵重行发动。全真七子严阵以待,丘处机占据开阳位。面临如此强敌,开阳位可酌情加一颗辅星相助。往日演练阵法时,通常由尹志平充任辅星守卫开阳,隔三差五的被派上阵,也不怎么重视。 七子中丘处机武功最强,但天权由马钰占据。丘处机自然清楚自身弱点,偏重进攻轻视防守,不如马钰沉稳。此时若有辅星相伴,便可减轻一些后顾之忧,能放手攻敌。 丘处机斜瞥一眼,见尹志平正与马志远交头接耳,不知在说些什么,不禁皱眉,心想这个弟子就是没眼色,不分轻重。 两个北斗阵交锋,一开始便狠恶异常。 全真北斗上手便是一式“七星落长空”,七子飞身跃起半空,剑气居高临下,笼罩全场。蒙古北斗回敬一式“弯弓射大雕”。原来七星落长空分为二段,先以剑气迫敌,乘其呆滞,剑气落地,七剑移形换影斗转星移,分别攻敌。攻敌只出半招,不等身子落地,阵形又变回,这时才分刺对手。 但这一式有个弱点,第一第二两段衔接处是个空当。 金轮法王眼光如鹰隼般锐利,瞬时瞧出剑气落地前无可借力,是个破绽,当即全身内力运于脚下,大喝一声倏忽弹起,身子如箭射出。任我行随即跟上,二人一左一右,跃起半空,直取全真北斗天权与开阳。 激战之下,却似落了一地剑雨。 全真三代弟子为双方气势所慑,各个目瞪口呆。尹志平视若无睹,仍与马志远低声说话,似有难题困扰,无法开解。 马志远道,“他们身法甚快,相撞之际究竟如何躲开,我瞧不出。总觉奇诡的紧。” 尹志平低头拧眉,苦苦思索。 金轮法王的北斗阵以天权为首脑,一左一右摆出斗柄斗杓两臂,伸缩、曲折极其灵动,能随心所欲、实现天权意图,已是惊人。两臂更有一个本事,碰撞之际竟能互相穿越,彼此无碍。 这比肘弯反转、手臂暴长更加骇人听闻。 尹志平苦笑摇头:难道世间真有崂山道士的穿墙术? 方才任我行独斗金轮法王北斗阵,尹志平初见此穿越之状,大吃一惊。他易筋锻骨篇已练至第五层,眼力之快远过马志远。他见两个蒙古国师迎头相撞之际,彼此间似有斥力,迫使二人侧身略略错开,与此同时两人一掠而过,从而避免碰撞。快到肉眼难以分辨时,看来就像二人互相穿过。 就如同两块磁铁同极相斥。 阵法慢时还显不出好处,一旦快到奔走如飞、同伴间难以及时避让,这种自动排斥便大显威力。现下全真北斗与蒙古北斗正越斗越快。丘处机先前还只用三成心思与其他六子协调,七成心思攻敌。此时两阵又快出许多,他倒有五成心思放在自家身上,攻敌之力只剩五成,不免大是焦躁。 而金轮法王他们似乎可以九成功力攻敌,甚少顾虑同伴阻挡掣肘,自然占尽优势。 丘处机百忙之中,一眼瞥见尹志平在一旁发呆出神,更添恼怒。就这么略一分神,金轮法王身形如电,竟从达尔巴身后冲出。哧的一声丘处机左臂中轮,急忙退开,险些撞上玉衡,又痛又急,一时手忙脚乱,气的暴跳如雷哇哇大叫。 尹志平凝神苦思,脑中闪过九阴真经的只言片语:内息运转如轮如陀螺,快到妙处不疾不徐,便有所指,如斗指北,不可抑也……则身前身后分阴阳,同阴同阳相斥,阴阳相吸…… 晦涩经文与眼前情状两相印证,顿觉眼前一亮,想必法王所练即是真经记载的功夫。随即黯然:不知运转内息到怎样的不疾不徐,那也枉然。 尹志平全神贯注,一眼不眨的观察法王北斗阵。渐渐注意到六人肚腹皆微微隆起,只有任我行不同。六人刻意避开任我行,留神不撞到他。六人之间则毫无顾虑。 如若不然,他们全力对敌,北斗阵还可更快一分。 一正一反两相印证,尹志平猜想六人在暗中运转内息,而且身法越快,肚腹隆起便越明显,想必内息运转有变。 自打退出第六层易筋锻骨篇,尹志平天目从此关闭,从未想过再次启用。如今事急,只得尝试打开,用以窥测敌情。这是正经事,十万火急,须不是为一己之私。 九阴真经是从重阳真人手里盗出,经上功夫亦自是偷学。虽说偷来的锣儿敲不得,如今也不管了。尹志平盘膝而坐,运转内息,再次尝试冲击易筋锻骨篇第六层。 依照上回经验,六层当在五层之上。这次冲击却扑通一声,如堕深渊。尹志平想起小龙女说过,一旦退出,便永远不能重返第六层。这是禁忌。如今直闯禁地,必然危机重重。 似见乌沉沉的深渊,暗无光线。 尹志平内功不强,一口气屏不了太久。越向下浮力越大,难以深入。他奋力摆腿,划动双臂,又下潜了一段,隐隐见到一团亮光,心中喜欢。 到了近前,一看便知必是天目,藏在深渊底下一个大蚌之内。蚌壳半开半闭,光线便自天目放出,如同诱饵。那蚌足有一间草舍大小,边缘锋利如刀。明摆着的陷阱。 尹志平一口气将尽,无暇思索,只得硬着头皮走进。一路提心吊胆,终于捧起天目。不想天目登时睁开,吓了他一跳。天目打开,眼前反而一黑。这是应有之相,正自喜欢,忽觉水流极速冲出,蚌壳猛的关闭。 一股巨力上下挤并而来,尹志平叫声不好,却只咕噜咕噜两个气泡。手忙脚乱之下,只得丢下天目,双臂双足撑住蚌壳。 那蚌羁带甚是有力。尹志平渐渐撑持不住,双腿一软坐倒。蚌壳猛然收拢,尹志平拼命顶住,一口气所剩无几。眼看势危,忽然记起黄蓉说过,蚌类最怕细沙。也不知是不是说笑。尹志平伸脚蚌外,胡乱踢起沙子。有一些落入蚌壳内,谁知大蚌反而用出死力。尹志平暗骂黄蓉狡狯,害人匪浅。 忽的心念一动,奋力一撑,和身反向蚌内窜去。 两个蚌壳重重合上,只因用力过猛,卡啦一响,薄薄边缘碎出一个大洞,足可容身。尹志平暗道惭愧,钻出蚌壳,奋力上浮。那蚌想必在说,这人好狠今日且忍一忍。 尹志平盘膝而坐,忽的深吸一口气,如同得命,连连喘息。赵志敬惊道,“你可云游回来了?你丘师父想念的紧,骂了三回了。” 尹志平道,“我被大蚌咬了一口,你们助我一臂之力。” 马志远道,“那还得了?要报仇的。” 七人围坐,内力源源注入尹志平体内。尹志平深吸一口气,闭目进入易筋锻骨篇第六层。深渊里那个大蚌还在,牢牢霸住天目不放。尹志平得了六人内力相助,顶天立地咔嚓打开蚌壳,看那天目时,暗暗叫苦。 原来只这来去片时,天目已暗淡一半。 尹志平急忙捧起,小心按在额头二目之间。眼前顿时一黑,但四围微光,显是不能持久。 尹志平睁开天目,缓缓抬头扫视场内,两个北斗阵激战正酣,全真北斗已渐呈败相。只听赵志敬在他耳边喊道,“你丘师父想你第四遍了。” 尹志平道,“赵师兄,你暂作开阳辅星,代我传话丘师父。就说丹田之气需前后运转,一息五十二周,一周不可多一周不可少。一息顺转一息逆转。不必多问,且试试看。” 赵志敬道,“你胡说,哪有前后运丹田之气的?” 马志远道,“尹师兄,我代你传话去。是一息五十二周?” 尹志平点头。 一幕奇景渐渐呈现:两个北斗阵渐渐同气相投,彼此拒斗,谁也伤不了谁。金轮法王挥舞金轮冲向丘处机,丘处机一剑刺来,不料二人一掠而过,金轮被长剑挑去,当啷直转。 丘处机呆了一呆,哈哈大笑,道,“使的什么妖法?” 丘处机挥剑抡轮,转身直扑马钰。马钰一愣,丘处机已至身后,哈哈大笑。只有任我行能与别人交手,一人力敌全真七子。又回到从前喂招态势。金轮法王无奈,只得暂作壁上观。与几个国师低语几句,众人运了一回气,调整每息周数,再次杀入阵中。 这回两个北斗阵不再相容。全真北斗亦能全力以赴,不必顾虑同门碰撞,与蒙古北斗平手而斗。 周伯通看了半晌,向王重阳道,“这才公平些。” 两个北斗阵势均力敌,斗得难分难解。 王重阳叹道,“原来我便是那井底之蛙,见识短浅。今日险些颜面扫地。” 周伯通听他话里大有出关之意,不禁暗喜。 第58章 七星北斗45 丘处机第五次召唤尹志平。 天目尚未完全退去,尹志平眼前朦胧一片。他听声辨位,飞身跃起两阵之上,立有数件兵器自下打来。尹志平挥剑挡隔,借力窜出,忽被一剑拦挡,丘处机的声音骂道,“你瞎了?” 尹志平急忙收剑。 丘处机伸手一指,道,“快去助你谭师叔。这里用你不着。” 尹志平不知他指向哪边,正在迟疑,丘处机不耐,一把抓住他后领,拎起转了半圈,道,“绊住敌人!” 尹志平应了声是。 谭处端于全真七子之中武功最弱,此时被蒙古二国师围住,腿上中了一刀,正在苦苦支撑。他自知能多牵制一个敌人,同门师兄弟便能以多打少,多占一分优势。 两个北斗阵总体上势均力敌,是以局部牺牲换来,其惊心动魄之处,令人动容。尹志平只听见一个敌人动静,另一人恰好立足未动,是以无法查知。谭处端正与那国师对剑,忽见尹志平一头窜来,径直撞进另一国师怀里。 那立足不动的蒙古国师正是达尔巴。被尹志平突然冲撞,吃了一惊。尹志平忽觉撞到一个枯瘦僵硬身子,知道不对,正要闪避,达尔巴已退后二步,让出空间,黄金杵高举便要力劈华山。 谭处端高叫一声,“进前二步!” 尹志平不及思索,依言前窜。达尔巴又被他撞个满怀,黄金杵落空。尹志平抬手点他两腋极泉穴,达尔巴哈的一声大笑,尹志平两臂圈转外格,乘他气泄,纵身跃出,空中一个筋斗,轻飘飘落在黄金杵上。 达尔巴被他偷袭点穴,当众出丑,不禁勃然大怒,挥舞沉重金杵,恨不得一杵砸作肉泥。尹志平施展飘风落叶式,如同粘在杵上,任达尔巴如何挥舞,总是挥之不去。 达尔巴气的哇哇怪叫。 那边一个蒙古国师闻声赶来。尹志平听见动静,不敢怠慢,跃下黄金杵,落到谭处端身后,与他背靠背,应对蒙古三国师。 谭处端笑道,“派一个瞎子来助瘸子,丘师兄好不糊涂。” 尹志平道,“丘师父不知弟子瞧不见。师叔莫要错怪。” 谭处端道,“你跟紧我,休要远离一步。” 言毕挥剑舞动,护住二人。只见剑花团团,光影变幻,只是脚步踉跄,不免狼狈。三个国师见了,呼喝大笑。尹志平心中难过,转身道,“师叔你扶我肩膀,我当你柱杖。” 谭处端依言扶了他,附耳笑道,“我骗他们的。其实只是轻伤,存心示弱,要留住他们。” 尹志平感他身子微抖,料他失血甚多,受伤沉重,如此说法只是宽慰自己这同门后辈。不禁鼻子一酸,心中生出感动。尹志平习得北斗剑法,偏偏此时天目已去、肉眼未见,不能使剑,好不尴尬。 忽听金轮法王呼喝道,“速速料理他们,回归本阵!” 三个国师听命,前后围上,攻势立紧。 尹志平只得胡乱出剑,严防死守。当一声响,长剑被砸,险些脱手。谭处端全真剑法使得如疾风暴雨,可是蒙古国师只派达尔巴正面迎斗,二人绕到侧后,让他顾首顾不得尾。 尹志平心念一动,使出玉女剑法。他虽目不见物,但谭处端扶他肩膀,半身重量倚靠过来,生死之际,二人相互倚重,正符了两路剑法心意相通的理路。 一半听剑风,一半凭猜测,尹志平玉女剑法居然也能与谭处端配合得上。谭处端一剑“登峰造极”,尹志平便出一招“独领风骚”。谭处端又出一剑“釜底抽薪”,尹志平便配一招“腋里偷桃”。 二人双剑合璧,威力立时大增。 蒙古三国师包围圈本已缩小至一丈以内,此时被他们凌厉剑风逼迫,不得不退后数步。 谭处端低声道,“不要惊走他们,缓攻游斗。” 尹志平会意,剑下收慢。 如此二人时强时弱,蒙古三国师如食鸡肋,弃之可惜,急切间又攻不下。忽听法王大叫一声,带同任我行三人直扑这边。 只片刻间,蒙古北斗阵七人将谭处端尹志平团团围住。 丘处机长剑一挥,全真诸子跟上,又将金轮法王等人包围。 谭处端左肩右肩连中二剑,面不改色,向尹志平道,“咱们二人不止拖住三个强敌,更把他们主帅也引了过来。” 尹志平心中豪气顿生,道,“师叔你真了得,弟子今日服了你。” 谭处端笑道,“怎的往日你不服么?” 便在此时,法王当头一轮重重砸下。 谭处端双肩受伤不轻,无法举剑挡隔,又见左右强敌环伺,避无可避,便一把推开尹志平,闭目等死。 丘处机等人瞧见不好,欲要上前营救,金轮已下,料谭处端必死,都是心中一痛。便在这电光石火一瞬间,尹志平二目冷电般一转,已能看见。登时全身一抖,如长鞭甩动,劲力自脚下直透手上,一招摇光问天,直刺金轮法王。 这一剑极其凌厉。 金轮法王见过尹志平使剑,只觉也还罢了,作为全真三代弟子自然出类拔萃,比之全真七子还差着不少。万料不到这一剑的威力竟如此惊人。 长鞭若甩开,鞭梢能炸响,声如鸣雷。这一剑摇光问天刺出,虽貌似平平无奇,但已蕴含斗转星移之势,暗合星辰运转之道。一剑刺出,去势劲疾到了极处,反而静默无声,不似法王金轮那般风雷隐隐。 金轮法王暗道惭愧。 这一剑已达“大象无形大音稀声”境界。此种威力,他只梦想过,平生一次也未曾实现,故而以为神话,抛之脑后。不料今日竟在一介布衣道士身上见到。 剑尖未到,金轮已受剑气冲击,一股巨力撞上来,法王虎口剧震,金轮发出异声,如受切割,极其刺耳。众人不禁抬手捂耳。尹志平忽的半途收剑,剑气圈转,剑光划出一道银轮,与法王金轮侧面相碰。 金轮立时脱手,飞上半空数丈之高。 法王目瞪口呆,虎口震裂鲜血淋漓。剑轮并未相交,单凭剑气剑光便已撞飞金轮。如此凌厉,从所未见。 法王哑声问道,“道士,这一剑可有个名目?” 尹志平道,“这一招叫做摇光问天。” 金轮法王缓缓点头,口中喃喃道,“果然名副其实,摇光问天,摇光……” “问天”二字尚未出口,忽的斜身欺上,虎爪手直抓谭处端咽喉。众人大惊,不料他出此奇招。尹志平飞身扑上去救,法王正要引他过来,一个回身撤步,袖中早抻出铜轮铁轮,一甩手砸向尹志平面门。 二轮飞转呜呜作响,转的快极,轮间辐条反而清晰可见。 尹志平长剑抖动,使出北斗剑法第二招开阳叠影,剑尖过处,一剑化二剑,两道剑气分刺法王铁轮铜轮,应声而断。 不等法王再度出手,尹志平反守为攻,第三剑玉衡三顾盼刺出。这一招一上二下,一剑化三剑,剑剑刺中法王衣袖,随即收手。只听当啷啷几声,袖中掉下几段银轮铅轮残片。 金轮法王先是金轮脱手,然后铜轮铁轮截断,此刻银轮铅轮又遭毁去,五轮均已不在,落的赤手空拳,可谓一败涂地了。 尹志平缓缓抬剑,指住法王咽喉,道,“这路剑法还有四式未使,可惜你没有轮子了。” 金轮法王面如死灰,长叹一声低下了头。 全真门下,七子与三代弟子俱各惊喜,拍手相庆。 忽听任我行一声长啸,出手如电,接连点倒数人,飞身夺门而出。全真门人大惊失色,欲要追赶,又忌惮金轮法王虎伺在侧,不敢远离,只得任其逃去。 金轮法王冷笑一声,道,“重阳真人,这次算你胜了。只是术赤王爷此行目的是大理国,终南山只是途经。听说大理段皇爷与真人乃莫逆之交,大理若有事,真人只怕不便袖手旁观。” 言毕拂袖,带领几个蒙古国师走回五十瞎子当中。只听鼓声咚咚,那五十占星术士变换阵形,再转回身时,法王已踪影不见。 周伯通惊的一拍脑门,众人皆鸦雀无声。一个金轮在地上空转几圈,当啷一声歪倒。 第59章 七星北斗46 大敌既去,尹志平体内积攒的寒毒一并发作,来势汹汹。 尹志平畏光畏热畏活人,终日困居活死人墓中,与寒玉床相伴。似乎他体内寒毒与寒玉床之寒性不相上下。他浑身冰冷,只有心脉微微温暖,尚能保得性命。 他记起任我行与任盈盈的对话,依照上丹田中丹田前后运气的法门,虚捧圆球,将体内寒毒缓缓运至两掌之间,虽然无形无质,感觉好像捧了一个西瓜,沉甸甸凉冰冰。 这便是所谓寒毒生长,开花结果? 如若不用它设法害人,它就继续在体内生长,结出更大的瓜,一天比一天大,最后积重难返。尹志平捧瓜发愁,终日琢磨害人之道,不知该去害谁,找谁来作替死鬼? 他缓缓运气,将寒毒凝聚的瓜化开,送回体内。只见肚腹渐渐隆起,如怀胎五月,初见端倪。如若不及时打掉,丑也丑死了,怎么出门见人?记得任我行削瘦精干,并无肚腩,怎的自己如此不济事?想是他内功精湛,镇压得住。尹志平无论如何也望尘莫及。 尹志平不得不走出活死人墓,满脑袋都是害人念头。 好比母鸡揣蛋,心急似火到处寻找巢穴。 墓外阳光明媚,尹志平却觉极其刺目,半晌睁不开眼。李莫愁小龙女郭靖黄蓉正在游戏,四人抱了黄猫大玩击鼓传花。尹志平见众人热闹,心念一动:不如我也加入,大家抱了寒毒击鼓传花,传到谁是谁,倒也公平合理。 苦笑一下,自知不可。就算害遍世上所有人,也不想害她们。 尹志平上山,缚手在重阳宫各处转悠,一个个打量同门道士,不怀好意。忽的抬头,一眼看见周伯通,心想就是他了,这人没心没肺,身上多了寒毒只怕还会大叫有趣。不料周伯通转身便走,尹志平连声呼喊,追之不及。 又见赵志敬,又想就是他了,这人一向与我不睦,说话阴阳怪气,害他没什么打紧。不料赵志敬今日却摆出一副笑脸,大加称赏,赞他这次立了大功,堪为三代弟子楷模云云。又吹又捧,溜须拍马,好不教人肉麻。 尹志平心花怒放,觉得这人好生不错,又怎忍害他? 转了一圈又一圈,人人笑脸相迎,绝无例外。这一次连周伯通也迎上来,拍拍他肩膀,挤眉弄眼,大拇指一竖。 尹志平飘飘然之余,不禁沮丧,这一团和气的,教人如何下得了手? 小风一刮,后背什么东西哗哗作响,伸手摸去,是一张纸片,不知何时谁贴上。 取了一瞧,上有几字:大家当心我要害人。 原来如此。尹志平面红耳赤,心里又好气又好笑。 不知是哪个多事? 既然此地名声已坏,只得费一费鞋子,到山下华阳镇碰碰运气。进了镇,只见当街支起好大一个卖肉摊床,郑屠操刀上下纷飞,又在剁馅。尹志平心里一喜,暗道便是他了。前番错把他当好人救了,反把好好一个仗义的提辖打翻,害得自己连吃小龙女李莫愁好几日笑话。 主意打定,只是在场人山人海,一时赚不得郑屠出来。 听众人议论纷纷,都道郑屠是好人,今日大做善事。尹志平不解。只听郑屠嚷道,“便恶人也是爹生娘养,自当晓得感恩图报。今日我老娘八十整寿,为敬老份上,凡家有六十以上长者的,都可在此领取肥肉二斤。” 众人鼓噪,纷纷叫好。 尹志平被人群推挤,无法摆脱,又不好使力用强,只得随波逐流。到了摊前,郑屠认出,不由分说一把抱住,道,“今日的肉不送了,全与了这位恩公。” 人群大哗,纷纷白眼相看尹志平。尹志平脸一红,道,“既然送我,我便收下,担一个名儿。敬老尊贤是好事,不能半途而废。郑大哥你接着分派好了,我承你的情。” 众人大喜,鼓掌喝彩,道,“好道士,有道行。不愧是终南山道爷。” 尹志平面红耳赤,低头急急钻出人群。 加害郑屠的事自然又告流产。 尹志平纳闷,怎么忽然间天下没有坏人了?可叫他害谁去? 正在苦恼,忽见一带粉墙上悬挂榜文,七八个人正在围观。一人又高又瘦,遮挡视线,尹志平陪个小心,问道,“这位大哥,榜上写的甚么?” 那人手扶一杆铁杖,猛的回头,倒吓了尹志平一跳。那人二目翻白,显然是个盲人。尹志平连道得罪。 不料那瞎子大喇喇念道,“兹有黑风双煞二人,滥杀无辜作恶多端,为练白骨爪份上,竟至屠灭苏州钱家村老少百余人命,天怒人怨罪无可恕。太湖归云庄庄主出于义愤,悬赏千金,遍请江湖豪杰异能人士替天行道,铲除此败类,见头领赏。” 尹志平奇道,“怎的大哥你能瞧见?” 那瞎子却只哼了一声,扭头不再理他。 一旁有个肮脏书生道,“瞧见便怎的?瞧不见又怎的?有人聪明,过目不忘。我柯大哥能过耳不忘。有人大字不识一个,偏偏在榜文前东张西望。我说各位,看紧腰包,小心防贼。” 一句话正戳中尹志平痛处,不禁有气。 他盗取九阴真经,虽非等闲钱财,终究心里有愧,是以对偷盗二字格外敏感。 那书生见他不安,朗声大笑,道,“道爷不要多心,小可自是说笑。叵耐那黑风双煞便是小偷贼子,偷去他们师父黄药师武功秘籍,练了来为非作歹,败坏我武林一脉。” 说着随手在尹志平肩上一拍,以示歉意。尹志平顿感怀中一轻,心念一动,微微一笑拱手谢道,“先生请了。” 脚下道路不平,尹志平一个趔趄。书生不由伸手相搀。尹志平道谢,甚是殷勤。 只这一扶,尹志平施展空空妙手,已将书生怀里物事掏了出来。旁边一个商贩模样的红发男子见了哈哈大笑。尹志平暗暗得意,转身看时,手里却是一叠厕用草纸。 众人哄笑声里,尹志平急忙回头,只见书生高举几张纸片一扬,正是尹志平怀里的几页经文。原来强中自有强中手,那书生一转眼便巧施掉包计,叫尹志平摸去草纸,经文早已换过。 这几人自是江南七怪。 盲眼的是头领柯镇恶。书生是朱聪,红头发商贩是全金发。其中一个是女子,名叫韩小莹,身形纤巧容貌秀丽,与六人显得格格不入。尹志平不禁多看一眼。 忽的挤上一座肉山,牢牢挡住他视线,怒道,“你这道士贼眉鼠眼,也多看我一回啊!” 韩小莹嗔道,“五哥你好多事,这道士眼看就要被我迷倒了。你又让他清醒过来。” 这人是屠户张阿生。 尹志平道,“原来玩的是比武招亲仙人跳,你们是一伙的。” 张阿生道,“好一个比武招亲。你若能打赢我们,七妹就嫁你!” 韩小莹顿足道,“五哥你再胡说,我三天不睬你。” 尹志平笑道,“倘若我打不赢你,便怎的?” 张阿生讷讷道,“打不赢,总不成七妹便嫁我?” 一时间,江南七怪默不作声。韩小莹涨红了脸,侧身低头。 尹志平心念一动,捋袖揎拳道,“既然这样,那今日非打上一架了。我正要害人,是你自己找上门来。得罪莫怪!” 言毕一个冲天炮捣上来。 张阿生大怒,和身扑上。这一拳好比打中一座肉山,好一番颤。尹志平抽身退后,道,“且住。这里离道观太近,投鼠忌器的打起来不痛快。你若有胆量,敢不敢镇外约个地方?” 柯镇恶冷冷的接口道,“今晚镇外红树岗,不来的没种!” 尹志平回到活死人墓,觑个空子,向李莫愁招手道,“今晚诚邀妹子同去害人,不知肯不肯赏脸?” 李莫愁嗔道,“会不会说话?怎么害人的事便想起我来?” 尹志平道,“龙儿性子温和,有些事不叫上她也罢。” 李莫愁眼珠一转,笑道,“害什么人?我能得什么好处?” 尹志平两手一拍,道,“你看么,雁还没打,先谈分赃。黑风双煞的名头听过没?白骨爪和白蟒鞭功夫极是了得。太湖归云庄已经出榜悬赏,赏格五百两。只怕你拿不下。” 李莫愁眼前一亮,喜道,“五百两哪!能买多少点心。” 尹志平笑道,“死生勿论。只要拿的住他们,我还有五百两的花红。” 李莫愁疑道,“你哪有这许多银子?” 尹志平道,“只要肯害人,银子还不有的是。” 第60章 黑风双煞1 尹志平意欲害人,出发前特意换下道袍,打乱发髻。天一黑下来,肚里渐渐胆壮,可喜夜色遮住脸面,更少几分顾忌。李莫愁凑趣,借小龙女一件黑衫穿了。 尹志平笑道,“也算她在场有份。” 李莫愁道,“你也给我买一件啊,总借她的。” 尹志平道,“你自己手拙,怪谁去?龙儿的衣衫都是自己量体裁衣,自己缝出来的,穿着合身。我买给你,你又不穿,挑肥拣瘦的。难道给我穿?” 李莫愁叽的一笑。 尹志平笑道,“你穿她的衣衫也就罢了,不要学她笑。” 二人悄悄出发,一路直奔红树冈。 才出镇不久,身后马蹄声响,驰来三骑。一马稍驻,马上一个壮汉问道,“兀那走路的,可曾见过黑风双煞?” 尹志平道,“什么是黑风双煞?是恶鬼么?” 壮汉啐一口唾沫,再不理他,打马急奔。 李莫愁骂道,“这个杀才,好无礼。” 马蹄扬起尘土未散,又追来四五人,其中一个女子问道,“敢问小哥,见没见过一男一女,女的腰缠软鞭,男的脸红女的脸黑?” 尹志平道,“没见。敢问他们是黑风双煞么?” 女子同伴一迭声催道,“快走快走,跟他不相干的啰嗦甚么?” 女子点一点头,向尹志平道,“你们赶夜路的小心些,莫撞上他们,凶多吉少。”言毕匆匆而去。 离红树冈已近,岔路上又是数骑驰来。迎面一个瘦子问道,“喂!可曾见过……” 李莫愁打断他话,道,“一男一女黑风双煞?男的红脸女的黑脸,使一条银白软鞭?” 瘦子喜道,“正是。” 尹志平道,“可是有许多人在后紧紧追赶?” 瘦子同伴喜道,“正是正是。他们往哪边去了?” 李莫愁尹志平同时摇头,道,“不知道。” 几人大怒,便要发作。 尹志平道,“师妹,这几位爷都是忙身子,显有要事在身。咱们莫要误了他们的事。” 几人听见这话,脸色稍缓。 李莫愁道,“可我收了黑风双煞十两银子,要我保密。” 瘦子一听,立马从怀里摸出一锭大银,掷在地上,道,“我出二十两!” 李莫愁见他无礼,心里有气,看尹志平一眼,二人同时伸手指路。只是一个指东一个指西。 几个问路的勃然作色,瘦子怒道,“没的消遣老子。我看你们一女一男身有武功,黑地里鬼鬼祟祟的不像好人。莫非便是黑风双煞?!” 李莫愁道,“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样?” 几人大惊,随即围上,各亮兵器。 瘦子道,“原来如此。我是太湖归云庄的施令威,奉陆庄主严令捉拿你们,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今日撞见,还想走脱么?” 李莫愁欲要动手,尹志平一把拉住,飞身便跑,回头笑道,“那要看你追不追得上。” 施令威大怒,率同几人随后便追。 尹志平李莫愁停停走走,若即若离,总是让追兵心有不甘。这么追了十几里,一传十,十传百,渐渐汇集百十人马,都是看了悬赏榜文的,随后赶来。 夜暗里,二人领了这些人大绕圈子。易筋锻骨篇才施展到第一层,追兵便被拖开,有的快有的慢,队伍拉长足有二里。队首渐渐追上队尾,二人闪身没入树丛,看他们累的气喘吁吁、互相埋怨。 二人大感好笑,转身过了个小丘,却听雁鸣凄切。 李莫愁道,“这早晚怎么会有雁儿?” 循声走去,却见一个猎户手执猎叉,正弯腰摆弄绳网,网里一只大雁不住挣扎,扑棱一声飞起,抖落数根羽毛。猎人抖开网,提起另一只大雁,看了看,道,“你倒飞飞看?” 那雁挣扎时用力过猛,已勒断脖颈,脑袋低垂,眼见不活了。空中传来哀鸣,方才那只孤雁不住盘旋。 李莫愁指了那猎户道,“你这人好狠心。” 猎人打量李莫愁一眼,道,“不关你事。” 李莫愁正待发作,尹志平拉住,递个眼色。只见一旁树影下走出一个女子,长发披肩容颜俏丽。 猎人喜道,“你看这雁好肥。” 那女子怒道,“你就是嘴馋……”话音未落,空中那只孤雁忽的叫了一声,一头栽下,撞地而死。 四人目瞪口呆,不意一只小小扁毛畜生,竟至轻生殉情血溅当场。呆立半晌,那俏丽女子抬手打猎户一记耳光,那猎户竟不敢还手,垂头不语。 李莫愁幽幽的道,“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 那女子接口道,“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尹志平指指那雁,向猎人道,“我今日死给你看。” 猎人粲然一笑,急转头看那女子脸色,收住笑容。 尹志平叹道,“我曾见过一行大雁,领头的被猎人一箭射下,其余的雁竟跟了它一个个栽下,撞头而死。先前赞叹这猎人好本事,别人一箭双雕,他一箭射落一串。后来想想,那些雁儿想必是一家。一个死了,别人便也不想活了。” 那俏丽女子默不作声,忽然抬手拭泪。 李莫愁捶打尹志平,哇的一声哭道,“你讲什么不好,偏偏讲这些?” 尹志平道,“好,好,是我不对。我今日便也死给你看。” 脚下用力,拔地而起,足足一丈有余,轻飘飘转身,学了那雁一头撞地而下。 那猎户惊叫一声,便要出手相救。俏丽女子拦住,道,“他身法比你强出许多,何必多此一举,惹人笑话?” 果见尹志平又一个转折,飘然落地。 尹志平看了地上一对大雁,鼻子发酸,胸中忽起一阵感动,不禁伸手拉了李莫愁,另一手伸向猎户。猎户与那女子会意,略一迟疑,接住尹志平的手。 四人手挽手,尹志平长啸一声,四人纵身高高跃起,半空转折向下,直到即将触地,这才收转。四人立地,齐齐看了双雁,默不作声。此举纯属直抒胸臆,有感而发。只觉非如此不足以稍泄悲伤。 经李莫愁提议,四人一起埋了雁尸,层层堆累石块,取名雁冢。这时忽听一人吼道,“你们四个坏我衣食,是什么道理?” 只见怒冲冲走出一个猎人,破衣烂衫,一把夺了猎叉,三两下刨开雁冢,提了两只大雁,道,“你道我是那贪酒的人,馋一口野味下酒?这两只雁卖给镇上郑大官人,换了银子,便是我一家五口半月衣饭。都似你们多情,咱猎户全家老小便要活活饿死!郑大官人杖责严限,只今日便要野味。我还要赶路,不与你们废话了。” 尹志平已试知二人身负武功,并非寻常猎户。初遇时见他手执猎叉,只道是个猎人,此时想来那柄猎叉是真猎户所遗,他顺手提了,是以误会。 李莫愁火冒三丈,欲要打人,尹志平拦住。问道,“兀那汉子,镇上的郑大官人是谁?” 猎人气鼓鼓道,“便是那杀猪卖肉的郑屠。你问他怎的?想劫富济贫么?郑大官人好本事,连终南山道爷也吃他摆布得无可奈何。你又能怎样?” 尹志平脸上登时发烧,暗道惭愧。猎人扛起猎叉,挑了大雁,转身离去。 那俏丽女子道,“大哥,咱们便走一趟?” 那汉子慨然应道,“正要会会这位郑大官人。” 尹志平道,“好极。在下与那郑屠不合略有交情,不好下手。二位若能代劳,小可感激不尽。” 那汉子拱手道,“小事一桩。幸会幸会,我是陈玄风,她是内子梅超风。” 李莫愁惊道,“你们便是黑风双煞?” 第61章 黑风双煞2 梅超风打量尹志平一番,道,“你身有异物,貌似怀胎。” 尹志平暗吃一惊,奇道,“你所言不错。不过……” 陈玄风笑道,“内子粗通巫医之术,常有惊人话语。世人讳疾忌医的多,像你这样坦诚,也是不俗。” 尹志平忙拱手道,“小可尹志平,这个是我师妹李莫愁。” 梅超风与李莫愁相互点头,道,“今日相见也是有缘,我学过一点攘祸避灾之术,两位若信得过,不妨这就行来。” 李莫愁尹志平面面相觑。 梅超风向李莫愁道,“这位尹大哥的病凶险的紧。若在往常,我有祝由之术,可以徐徐攘除。方才听他长啸,隐隐夹杂异声,分明是个祸胎。若不及时拿掉,害人害己,后患无穷。” 李莫愁心里一紧,又不肯十分信她,试探道,“梅姊姊祝由术怎样行来?小妹愿闻其详。” 梅超风道,“可取一张纸,上写天皇皇地皇皇我家有个夜哭郎,过路君子念三遍,一觉睡到大天亮。” 李莫愁尹志平陈玄风都笑。 梅超风又道,“还可煎一副药,药渣倒在当街路口,任由路人践踏,踩的人越多越好。” 尹志平道,“这就有点害人的意思了。” 梅超风道,“这与过路君子念三遍是一个道理,都是请人分担。倒药渣虽不厚道,也是强请路人当个君子的意思。” 尹志平点头。 梅超风又道,“第三个法子,取几个鸡蛋煮熟,放在肚子上滚动九九八十一下,然后剥开,看见鸡蛋发黑,表面密布凸起,便成了。然后换一个再滚,直到不黑为止。” 尹志平道,“这个滚蛋的法子大有道理。” 梅超风道,“所谓祝由,祝即是咒,由指缘由。祝由可移精变气,攘除祸胎。只是尹大哥须得先过今晚这一关。” 尹志平李莫愁相视一眼,都暗暗称奇。 尹志平本拟找黑风双煞做替死鬼,祛除寒毒,已是存了害人之心。不料梅超风不仅说中窍要,更要出手相助。他们素昧平生,只不过凑巧目睹大雁殉死,谈不上有何交情。 如此慷慨仗义,难道是个圈套? 想想黑风双煞杀人无算、恶名昭彰,尹志平愈加相信二人不怀好意。心中微微冷笑,暗道来的正好,本来还有些下不去手,毕竟害人又不是什么好事。 且看他们如何勾当,我再便宜行事。 尹志平笑道,“不知如何攘除?” 梅超风叫陈玄风取下背上包裹,拿出七只蜡烛,在地上点亮。尹志平看烛火排作北斗七星模样,不禁一愣。梅超风叫他坐了北极之位,道,“不知为何,此间北斗七星甚亮,正好借星力攘除你身上祸胎。” 尹志平暗道你哪里知道,终南山全真教打造天罡北斗阵,巧夺天工,正是上应天星,已得七星高照。 梅超风又道,“攘除施法时,这七根蜡烛便如是你性命,时亮时暗,不必顾虑。祸胎若攘除,则七个烛火大亮,若及时抑制,则半明半暗。最怕外魔干扰,若是有人抑或野兽闯来,致使七烛全灭,那你就有性命之忧了。” 尹志平听她说的郑重,不禁好笑。 陈玄风道,“师妹放心,有我和这位李姑娘守着,谁也进不来。” 梅超风道,“如有外敌,你们能引开便引开,不要在这里缠斗,使我分心,误了大事。” 尹志平咳嗽一声,向李莫愁递个眼色。李莫愁会意,轻轻点头。二人哪里信他们鬼话,暗中加意提防。 梅超风忽道,“祝由之术,全在一个信字。信之则有,不信则无。攘除祸害之时,务须诚心正念,不可自误。” 梅超风便蹲身七烛之间,借烛光照明,在地上画了九宫八卦,细细推演。尹志平见她所画中规中矩,不禁暗暗称奇,心想她倒并非不学无术之辈。 梅超风起身,掐动手指,口中念念有词。尹志平侧耳倾听,没分辨出她说的什么,只因附近忽起人声,骂骂咧咧渐渐响亮。陈玄风向李莫愁道,“我们引开他们。” 李莫愁看尹志平一眼,随陈玄风而去。 梅超风道,“平心静气敛虑凝神,一切都是幻相,莫受外魔打扰。”言毕两手翻转,掌根相接,徐徐舞动,从掌至臂,再到全身。却大非寻常舞蹈,似蛇似滕,奇幻灵动。 又解散一头漆黑长发,起伏飘摆,更添神秘。 尹志平暗道,是了,这是女巫做派。 他好歹也是终南山道士,虽然并不捉鬼画符,毕竟难与巫祝为伍。不禁又好气又好笑。 李莫愁陈玄风默不作声,隐在树后。听那些人众商议一番后,队伍分出一支,径直去向梅超风那边。陈玄风叫道,“相好的,看这里!”拾起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块,远远掷了过去。 有人中石,大叫一声。 有人听出陈玄风的喊声,道,“是铜尸!看,他身边一个女子,定是铁尸梅超风。黑风双煞在那边!” 火把猛然摇晃,两支队伍齐头并进,向这边赶来。李莫愁暗暗好笑,这晚已冒充两回黑风双煞了,上次太假,这一次挨点边儿。当下大呼小叫装鬼弄神,果然引开追兵,越追越远。 李莫愁玩的开心,陈玄风频频回头,越来越担心。 尹志平初时只觉好笑,渐渐被梅超风神秘巫舞吸引,不禁收起小觑之心。七支烛火忽的一暗,再亮起时,尹志平只觉一条看不见的线飘来,自己竟真的与烛火相连,呼吸与共。似能感受到茫茫夜暗压迫,漫无边际的寒冷、孤单与恐慌。 顿觉腹中寒毒之瓜一紧,跟着阵阵剧痛。尹志平忽发奇想,难道这便是产婆口中的分娩前兆么? 梅超风舞的正紧。 尹志平暗叹一声,原来错想了黑风双煞,他们竟是真心助我。梅超风双手揪动,姿势繁复如花团锦簇,寒毒似乎被一股柔和力道劝说催促,在尹志平体内安身不得,一条根一条根的拔起,徐徐松动。 尹志平大喜过望。 便在此时,忽听一人哑声叫道,“那边有七支蜡烛点着,好古怪!” 尹志平循声看去,不禁暗暗叫苦。 一行七人高高低低,正是江南七怪到了。 第62章 黑风双煞3 七支烛火,便是尹志平七盏本命灯,便是他的七魄。 柯瞎子无意之中踏灭第一支烛火时,尹志平浑身剧震,嗅到一股奇臭,鼻子如受重击,登时麻痹。嗅觉便死去,此为七魄之臭肺。 韩小莹急忙扶住柯镇恶,道,“大哥,地上有烛火。” 柯镇恶哼了一声,道,“黑风双煞练那邪恶功夫,总爱故弄玄虚。七妹,地上有几支蜡烛?怎样排布?” “有七支,排成北斗七星的样子。” 柯镇恶沉吟不语。 朱聪伸手指道,“快看,北极位置上有人!” 江南七怪依言看去,只见一男一女盘坐在地,男的在前,脑袋低垂,身子斜向后倒,模样甚是萎顿,奄奄欲毙。女的在后,双掌撑住男子后背。 韩小莹堂兄韩宝驹性如烈火,当即叫道,“兀那女子,休要害人!你可是黑风双煞中人物?” 全金发道,“看她出手,必是摧心掌。拿活人练功夫,好不歹毒!” 韩宝驹道,“摧心掌?” 朱聪道,“比开碑裂石还厉害些,内脏全碎。这一掌打过,她必会掏出那人心肺检视。咱们若迟来片刻,便能见到。” 柯镇恶铁杖一顿,道,“妖妇,你男人铜尸陈玄风呢?” 韩宝驹一脚踢飞一支蜡烛,另一支随之熄灭。韩宝驹笑道,“是不是看见我们,吓得屁滚尿流,远远逃了?” 尹志平雀阴、吞贼两魄随之脱离身体。他能清楚感到寒毒忽的一紧,如八爪章鱼抓他五脏六腑。只是五脏已去其三,徒然抓一个空。尹志平垂死之际,虽然恐惧,也不禁好笑。从前受寒毒连累,此时正好相反,倒是自己累它同死殉葬了。 梅超风单掌扶住尹志平,另一手解下腰间缠绕的白蟒鞭,随手挥出,鞭梢势挟劲风,直直去向韩宝驹右脚昆仑穴,内力贯注,竟将软鞭作打穴橛使用,认穴奇准劲道奇猛。 朱聪全金发急忙去救。 二人让过鞭梢,朱聪铁扇自上而下横打,全金发秤杆自下挑去。不料梅超风一抻一抖,软鞭瞬间抽回。梅超风斜睨柯镇恶,翻腕作势欲扫。韩小莹见状,飞身挡上。谁知梅超风回腕,软鞭仍是直奔韩宝驹。 此时朱聪全金发招式均已使老,急切不能拆挡。白蟒鞭寻暇觅隙,钻过二人之间,缠住韩宝驹脚踝。梅超风运力回带,韩宝驹大叫一声凌空飞起,径直撞向一株大树。 柯镇恶听风辨位,和身扑出,牢牢抱住韩宝驹,二人倒地,都是灰头土脸。 梅超风冷冷的道,“教你们嘴巴放干净些。” 朱聪全金发大怒,齐齐冲上,江南七怪中的南希仁后发先至,抢在二人之前。三人接连踏灭三支烛火。尹志平除秽、伏矢、非毒三魄随之散去。七魄已去其六,唯余尸狗一魄,尚有微微心跳。尹志平身子已死去太半,无力挣扎。寒毒犹如胎儿,似乎能感知母体垂死,尹志平的身子便是它的棺材。 寒毒在他体内左冲右突,寻觅出路,冲的尹志平摇晃不止。 梅超风长鞭对折,抓握中间,奋力扫荡,护住身周。鞭身减半,少了灵动,力道加倍,挥动时呼呼有声。江南七怪虽人多,但慑于鞭风刚猛,急切间攻不进她身子六尺以内。 尹志平二目黯淡无光,茫然看向最后一支烛火。 梅超风道,“你莫怕,好歹救你性命。”忽发一声长啸。 七怪都是一惊。 朱聪道,“不好,她在呼唤铜尸。” 梅超风啸声未落,远处响起回应。显是陈玄风正在赶来。那一声啸正似风驰电掣,十万火急。江南七怪不禁骇然。全金发叫道,“双煞联手,我们难斗。先干了这个!” 七怪都存此念,手中兵刃登时加紧。梅超风的鞭圈渐渐缩短,从五尺到四尺、三尺。陈玄风的啸声迅速接近,忽的停住,一道疾风袭向七怪背后。 七怪暗道可惜,眼看再有片刻,梅超风必然不支。事已至此,只得应对。当下分出四人,转身迎战。张阿生、韩小莹和韩宝驹三人合斗梅超风。韩小莹跃起时眼角一撇,瞧见烛火亮光时,一只脚已踩落下去,待要闪身,铜尸已至面前,顾不得了。 尹志平眼见烛光一暗,心中突的大跳一下,随即死寂。 及见李莫愁飞奔赶来,尹志平伸手抬到一半,颓然落下。 陈玄风已与四怪恶斗。 他一身横练功夫,端的是金钟罩铁布衫,不惧钝重兵器。南希仁铁扁担、柯镇恶铁杖、全金发铁秤、朱聪铁扇打来,他竟不躲不闪,单凭一双肉掌格挡,随手抓住一人便远远甩出。 转眼间七怪倒了四人。 梅超风叫道,“且住,我有话说!” 众人一旦停手,便听到李莫愁哀哀哭声。只见她坐地,怀抱尹志平。尹志平显已死去,头歪在一旁,死不瞑目,眼角正有泪垂下。 梅超风道,“江南七怪声名远播,想不到今天不问情由,白白害这人一条性命!” 朱聪道,“你休要狡辩,这人明明是你打死的,怎么全在江南七怪头上?” 梅超风道,“这人身上有病,我正设法攘除,你们闯了来,他七个本命灯被一一踩灭。是你们害了他,却来冤枉我。哼,倘若是我摧心掌打死的,你们敢不敢剖开他看看,大家对证?” 七怪听她说的有理,登时语塞。 柯镇恶道,“那么说来,那七根蜡烛是他七魄了?” 梅超风转脸,不去理他。 朱聪上前认了认尹志平,道,“是镇上那人。害咱们在红树冈空等半夜,原来却在这里。” 李莫愁哭道,“都是你们害人,你们还他命来!” 七怪大是尴尬,暗道这回弄错了。 柯镇恶道,“江南七怪虽非正人君子,行事倒也光明磊落。头一支蜡烛是我踩灭的。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一命抵一命,万事由我瞎子一人承担。” 梅超风道,“这人还没死透,我设法拖延了一时片刻,三魂还在。要过三口气给他,说不定便能活转来。” 李莫愁急忙道,“那就快快救人啊!怎么过气给他?” 梅超风取来七支蜡烛,摆作北斗,一一点亮。忽见尹志平身子剧震,李莫愁又惊又喜,叫道,“活了,活了!” 梅超风道,“现下还只是行尸走肉,虽然能动,却不是人。不信你叫一叫他,看他识不识得你?” 李莫愁依言,尹志平果然呆呆望了她,目光涣散。 梅超风道,“你吸一口气,嘴对嘴的过给他,不要漏出一丝一毫,不然活过来还是个傻子。” 李莫愁听了害怕,再说男女授受不亲,此乃礼教大防。试了几次,终是不敢,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梅超风回头看陈玄风,道,“大哥,我是救人,你担待些。心里不舒服就转过脸。” 陈玄风笑道,“也太小瞧我了,你救人便是。” 梅超风吸一口气,俯身过给尹志平。 江南七怪目瞪口呆。张阿生低低声音咒骂道,“邪魔外道。” 梅超风又看李莫愁,道,“该你了。” 既有榜样在先,李莫愁心一横,闭目深深吸气,嘴贴嘴过给尹志平,起身时半是羞怯半是自豪,看了梅超风,道,“姊姊,我没做错?” 梅超风点头道,“你一个姑娘家的,难为你了。不过他既是你师兄,倒也并非外人。” 李莫愁满面通红,低下头去。 梅超风看向江南七怪,道,“还少一个人。” 韩小莹踌躇道,“我么?” 张阿生勃然大怒,一跳三尺,道,“什么妖邪作祟,就敢胡说八道?” 梅超风冷冷的道,“最后一个蜡烛是谁踩灭的?他最后一口气就是谁带去的。” 韩小莹轻叹一声,道,“是我。” 张阿生怒道,“退一万步,就算七怪过气给他,也不能让七妹来。” 见众人一齐看过来,张阿生拍胸叫道,“我来!” 陈玄风哈哈大笑。 梅超风道,“度气的必须是纯阴之人,你若是太监,那倒可以。” 张阿生一时语塞。 韩小莹道,“五哥,我知你心里有我。大家一直心照不宣。今日事急从权,也顾不得了。我闯的祸,只好我来承担,这就要过气给他。倘若你心里不舒服,倘若……” 说着泫然欲涕,低头不语。 张阿生顿足,大步走开。柯镇恶长叹一声,道,“七妹,你这是侠义之举,大哥赞成你。” 于是韩小莹含泪过气。 尹志平悠然活转,众人一齐看他。费了这许多力气,尤其累三个女子清誉名节,若是救回个半傻不荼的,岂不冤枉?尹志平摸摸身上,忽的放声大笑。 众人心中凉了半截,李莫愁更是吞声饮泣。尹志平拉了她手,笑道,“你猜怎样?寒毒已去尽了!” 李莫愁又惊又喜,抹泪道,“真的么?” 尹志平道,“要说还多亏江南七侠帮忙。” 朱聪冷冷的道,“你自然说的反话。” 尹志平拱手道,“不然。妙手书生有所不知,那寒毒极是难除。我七盏本命灯一一熄灭,它见这里不是好去处,这才慌了手脚,连根拔起,来个土豆搬家滚蛋大吉。即便如此,它还是狡狯的紧。前后一共搬了三回,这才出清。” 李莫愁听了欢喜,拍手笑道,“这才是歪打正着呢。依梅姊姊原来法子,今晚攘过了,还要慢慢祝由它。七怪一出手,倒是干净利落,斩草除根。只是凶险些,害我哭了几回。” 梅超风道,“想来机缘凑巧,事情赶到一起了。还好人没事。” 忽听张阿生叫道,“什么没事?邪魔外道欺人太甚,今日与你拼了!”抡拳便上。 他一动手,陈玄风拦住,就怪自然不能不管,一起涌上。江南七怪将黑风双煞团团围住。 李莫愁扶起尹志平,道,“你快想想办法,叫他们别打了。” 尹志平道,“这个自然。不过我先问你,第一个过气给我的怎么不是你?” 李莫愁红晕双颊,劈手便打,道,“你这人最坏。原来你都知道。大庭广众,羞死人了。” 尹志平笑道,“背着别人你就不羞了?” 一声长啸欺身而上,挡在七怪与双煞之间,团团作了一揖,拔剑道,“我为调处两家份上,亮出兵刃,得罪莫怪。” 北斗剑法使出,七怪兵器一一落地。陈玄风大喜,叫道,“原来你剑法这么好?” 不料尹志平转身来攻,以一敌二,也只合,便解了梅超风长鞭,反手挥出,软鞭团团绕住陈玄风,捆缚的如同粽子。 陈玄风怒道,“你恩将仇报!” 尹志平走上近前,跪倒梅超风跟前,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道,“大恩不言谢,异日若有机会,必当图报。” 七怪大惊,这人剑法高明之极,原来是帮黑风双煞的,今日凶多吉少。谁知尹志平又走到韩小莹面前,扑通跪倒,也是磕了三个头。 众人都愣住,呆呆看了他。 尹志平道,“两家都是我的恩人。今日我便粉身碎骨,也不能让各位相斗。凭的不是什么高明剑法,凭的是我一腔赤诚感激。人死如作大梦。方才片刻,我梦到十数年光景。我梦见张阿生张大哥为护韩小莹韩女侠,舍身而死,到最后一刻才说出自己意中人是谁,可惜已经太迟。韩女侠答应嫁他,此后果然信守诺言,直到惨死桃花岛。我还梦见陈玄风陈大哥也因此含恨而死,梅大姐盲了双目,一心报仇,被很多人欺侮,后半生孤苦无依,四处漂泊。” 七怪与双煞听了,俱各默然。 尹志平又道,“两家恩人至情至性,在我看来都是大大的好人。难道今日双方非要各死一人,这才罢休?冤冤相报,绝无了时。后悔懊恼,断无尽头。列位恩公,请想一想。” 半晌,七怪与双煞俱点了点头,两边散去。 李莫愁与尹志平相视一笑,都松了口气。 第63章 大理国1 大理一夜灭国。 一支蒙古铁骑从天而降,突现大理城,打了守卫皇宫的御林军一个措手不及。蒙古万人队那颜赤老温生俘大理国君段氏,囚于城外天龙寺。南帝段智兴向全真教主王重阳修书告急。 王重阳火速派出全真七子前去营救。尹志平是第二批,跟随师叔郝大通随后奔赴大理。 郝大通天资鲁钝,悟道迟缓。然而王重阳也不轻慢,对他常加鼓励,说勤能补拙,养气修道之士,大器晚成也是有的。七子中谭处端与他交好。谭处端一把短铳使得熟练,出枪很快,常笑话郝大通,说他伸出手来,五个指头都是大拇指。 郝大通不服,约定一月为限,月底当众比武,看谁出枪快。 重阳宫道士甚是好奇,都知道谭处端是快枪手,无人能及,郝大通笨手笨脚,凭什么和他比试? 到了月底,数百道士起哄围观,纷纷要看他笑话。只见谭处端郝大通并排而立,都是两手空空,短铳藏在身上。十步开外摆了两个木鱼。道士们见了都笑,不知哪个促狭,从和尚庙里买来的家什,作为射击目标。 丘处机好事,主动揽下公证之责,一二三刚喊出口,便听枪声响亮。原来二声并做一声,竟是难分彼此。 看热闹的都惊呆了,不信郝大通出手能这么快,几乎追平谭处端。郝大通铁匠出身,本就粗手大脚,多年打铁更震坏了手。摸枪拔枪都是精细的事,一只半残废的手无论如何也快不了。 接下来一幕更叫人大跌眼镜。 谭处端竟然脱靶! 原来头一枪居然是郝大通开的。而且这一枪打的是谭处端的木鱼,一枪先打飞,谭处端早已瞄准了,此时扣动扳机,自然打空。郝大通嘿嘿一笑,不慌不忙重新装填火药、上子弹,从容不迫瞄准自己那只木鱼,却又引而不发,等着谭处端。 等谭处端从大吃一惊中回过神来,慌慌张张装药、填弹,开枪射击,却又打了个空。 众道士大哗。连丘处机都惊呆了,半天合不拢嘴。 郝大通这才道声承让,一枪打碎木鱼。 这一枪分明打碎了一个神话。从此谭处端再不敢笑话郝大通,丘处机也刮目相看,说他终于大通开悟,一飞冲天。 事后无数人请教郝大通,问他怎么做到的。他却总是笑而不谈,故作神秘。 尹志平听说此事,也甚为好奇,暗想这次与他同行,正好就便打听。二人绕道东行,这天途经汴梁,尹志平便作东,邀郝大通到长庆楼吃饭。 长庆楼是汴梁第二大酒楼,仅次于大名鼎鼎的楼外楼。长庆楼承办的素斋尤其出色,价钱却也极昂,一般人吃不起。尹志平也是掂量再三,忍痛拿出全部积蓄请这个大客。 郝大通欣然受邀,暗想傻小子你不是头一个上当的,也不会是最后一个。自从那次比试得胜,已有五六个阔道士请他的客。郝大通发现,只要自己不实说,就总有人不死心,请客吃饭试图套出秘密,自己落得受用。反正最后都是那句老生常谈:无他,但手熟耳……勤能补拙云云。 听的人都傻了脸,却又无可辩驳。 这次也打算照葫芦画瓢,宰尹志平一刀,害他破费,最后落一个竹篮打水一场空。 郝大通心里暗笑。 二人被领上二楼。偏席已有几人,尹志平一眼瞥去,浑身剧震,登时神不守舍。郝大通奇怪,转头看去,是一男一女两个老的,衣着寒酸,面前只一小盘素菜。 店伙经过二老,鼻子里重重哼出一声,老大白眼相看。 郝大通再看尹志平时,只见满眼都是泪。 郝大通恍然,心想天下父母子女都一样,骨肉至亲血脉相连,想瞒也瞒不住,强装也装不出。却又纳闷,既然如此,怎的不上前相认? 尹志平忽然拉他一把,摇摇头。 郝大通转开视线,暗想这里有事。 那两个老的正是尹父尹母。 忽听有人拍桌,骂道,“狗眼看人低,你道我是蒙古人,便不懂素菜么?” 二人循声看去,二老背后一桌,是个华服的蒙古女子,正训斥那个店伙。 店伙一迭声干笑,懒洋洋道,“不敢。只要你老点的出,小号八个厨子总也办得到。不知你老想吃佛素道素宫素还是民素?” 那蒙古女子道,“民素呢只配喂鸡喂鸭,谁稀罕那些野菜?道素呢又吃鸡又吃鸭,阴阳五行吃的乱七八糟,宫素呢是泥人张捏素鸡素鸭,要不就是挂羊头卖狗肉,荤汤煮挂面,佛素忌这个忌那个,葱不吃蒜不吃韭菜也不吃,装模作样假清高。这四样都不好,贵宝号还会什么?” 店伙听她说的在行,登时收起小觑之心,出了一脑门子热汗,谄笑道,“不知您老点那样?” 女子叹道,“南渡以后,宋朝精华尽去,留下来的什么都不成了。你先给上八干四潮四鲜果。” 伙计挠头,道,“还求姑奶奶指点。” 女子皱眉道,“不说清楚定是难弄。干果无非芝麻、白果、花生、枣、栗、榛、核桃、杏仁,你们还有?潮果自然是豆腐皮、干子、百叶、面筋。鲜果你捡时新的。” 伙计目瞪口呆。 女子指指尹父尹母,道,“都送那一桌去。” 伙计看了看,面带不解。 女子骂道,“你怕我吃不起么?你叫后厨给做福建南普陀的“烈雨孤云”、”白壁青丝”、“茹园小竹”,再做成都宝光寺的几个开胃小菜,一起送过去。主菜嘛我也不难为你们,只做一道罗汉斋,孝敬那边两位尊长。” 伙计咋舌不已。报了店东,急忙过来陪话。 店东道,“罗汉斋只怕难做,清明上素十四五样,已十分好了。” 女子道,“谁不知道,三菇六耳九笋成一笙?少一样我派人砸你招牌。你们都有什么菇?” “白玉菇,蟹味菇,杏鲍菇,花菇……” “少来,三菇只要香菇冬菇草菇,六耳是石耳、木耳、黄耳、桂花耳、榆耳、银耳,九笋是芦笋、冬笋、金笋、毛尾笋、笔笋、吊丝笋、猪肚蓝、菜笋与姜芽笋。这些都只寻常,料你们翻箱倒柜的也还能办到。我若点天山的猴头菇,你们有么?云南的松露松茸,你们有么?” 店东料想店伙开罪客人,惹下这般大祸来,咬住下唇狠狠一脚踹去,伙计踉跄奔到尹父尹母那桌,扑通跪倒,哭丧了脸道,“爹妈二老在上,只怪小的没眼,不识真佛。求二老开恩,饶了这回,小的早晚三炷香……” 尹父忙道,“这是从何说起,快快起来说话。” 尹父又向那蒙古女子拱手道,“姑娘,咱们素昧平生,累你如此破费,怎么使得?” 女子学尹父样子作了一揖,道,“我正替父母吃斋,诚心希望他们长生不老。看你们像长寿的人,想沾沾二位福气。千万不要推辞,我替父母感激你们。” 尹父尹母喜的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尹母推了尹父一把,道,“咱们脸上贴金,好有面子,不知人家姑娘肯不肯屈尊移座过来,说几句话?” 女子笑道,“那是我的造化了。正是求之不得。” 当下移座,伸手一指自己杯盘,几个伙计忙不迭伺候。三人叙礼落座,尹母拉了女子的手,赞道,“姑娘生的好俊。” 女子脸上微微一红。 三人便谈些吃斋念佛、长寿养生,女子不住殷勤劝菜,尹父尹母喜上眉梢,尹母更是合不拢嘴,频频相看,又轻轻叹气。 女子笑道,“可惜是蛮夷之人,非我族类,对不对?” 尹母赶紧摇手,连道,“怎敢怎敢?” 女子笑道,“便是蛮夷之人,也分好坏。我恰巧是好人。” 尹父尹母都笑,点头道,“正是正是。” 女子又谈些草原趣事,放牧打猎那达慕,三人尽欢。 会钞时一算,共二十九两三钱银子。女子叫下人取一锭大银,足有五十两,丢在桌上,向店东道,“多下的是赏银,你们烧高香,还不谢过二位活菩萨?” 店东店伙还有后厨十几人站作一排,千恩万谢,个个笑脸相送。三人相携下楼。 尹志平全程在场,又似不在,背对父母和那女子,心里五味杂陈。一桌丰盛道素,郝大通一人独享,尹志平满腹心事,竟然一筷未动。 待三人走远,无影无踪,这才离开长庆楼。回到宿处关起门来,尹志平放声大哭。郝大通询问,尹志平便将父母避祸的事实说了,说到仇家手眼通天、耳目众多,当初自己一个不慎,扫墓时被仇家发现,连累看守墓园的夫妇二人惨死。 郝大通再三解劝,尹志平只是止不住眼泪。 郝大通灵机一动,道,“我便告诉你那个秘密。” 尹志平道,“再也休提。” 郝大通道,“别人想听还听不到,你真不想知道?” 尹志平摇头。 郝大通道,“我偏要告诉你。” 尹志平捂耳闭目。 长庆楼那个蒙古女子浮现眼前。他自然识得华筝。本当是他在爹爹妈妈身边承欢尽孝。 郝大通讲的口沫横飞,尹志平却只心不在焉。 第64章 大理国2 未出宋境,已见大理国败兵成群。 宋军收起刀枪,只以水火棍棒驱赶,呵斥辱骂声不绝于耳。败兵偃旗息鼓,一个个又怒又愧,低垂了头不敢反抗。大理国军民乱作一团,都想北入宋境逃命,唯有尹志平与郝大通二人南下。迎面无数哗然,纷纷注目。 一个宋军将领骑在马上,挥舞皮鞭,口里骂道,“亡国奴丧家犬,你们这些当兵的还有脸活着?都给我滚回去,死在那边!” 败军连吃他十几鞭子,虽是敢怒不敢言,毕竟有气,暗暗握拳。忽的一人伸手抓过鞭梢,奋力一带,竟把宋将扯下马来。 宋军立即弓上弦刀出鞘,便要动手格杀。 那人拽过宋将,挡在身前,抽出腰刀叫道,“左右是个死,不要逼急了,鱼死网破!” 宋将冷笑道,“你若有胆,还能逃在这里?休说大话。” 那人以刀拍胸,壮怀激烈,叫道,“罢罢罢,败军之将,今日我便死给你看!” 言毕腰刀向颈间一横,一道血线激射而出。力道使的猛恶,头颅割下,坠地滚动。那身躯半晌不倒。 赫的人人呆住。 宋将改容相敬,向那尸身拱手道,“原来是条好汉。”令几个小兵抬了尸身,归入大理国境内。 尹志平见了,甚是不忍,暗想唇亡齿寒,正是物伤其类。恍惚间眼前一花,逃难人群中仿佛见到爹爹妈妈。感慨半晌,与郝大通继续前行。那宋将喊道,“叵那两个道士,莫非吃了豹胆?不知前面蒙古铁骑杀人放火?” 尹志平道,“正要前去救人。” 宋将笑骂道,“救的甚人?莫非是你相好?” 尹志平回头正色道,“奉教主令,前去营救大理国君段皇爷。” 大理国军民听了,尽皆愕然。 半晌,有人忽发一声喊,“道士,你领我们回大理!” 尹志平不语。 又有人叫道,“我们这些散兵游勇,怎么也拢不到一起,就缺一个领头的。道士,只要你发一声喊,我们便舍命追随。” 尹志平不语。 又有人喊道,“左右是个死,谁愿作那没脸没皮的亡国奴,日日看人白眼夜夜听人辱骂?” “道士,你聋了么?还是瞧我们不起?好,今日便死给你看!” 尹志平忽的站住,众人一齐望向他。 尹志平俯身,拿起一面烧焦残破的大理国军旗,在空中一挥。那旗扑啦啦迎风招展,甚是威武。 尹志平叫道,“你们不怕死的随我来!” 众人默然。 尹志平又道,“你们随我来!” 众人哗然。 尹志平道,“随我来!” 众人踊跃。 那宋军将官忽道,“且慢!” 众人一愣。见他大踏步上前,向尹志平郝大通道,“我便送你两匹战马。到了那边须体面些,休给我大宋丢脸!” 尹志平拱手答谢,与郝大通对视一眼,二人翻身上马,有人递过军旗,尹志平高举三下,众人鼓噪。 尹志平打马,郝大通随后,百十大理败兵呐喊一声,紧紧跟上。穿越国境时,忽起一股大风,手中旗帜竟千百斤沉重。那宋将目送尹志平出境,点点头,自语道,“壮士一去不复返。” 入大理国境十余里,便见蒙古骑兵烧杀掳掠,将一个村庄烧着。尹志平手下一百来人,都眼冒怒火,就要拼命。 尹志平放平旗帜,拦住众人,向远处伸手一指,道,“前边道路转弯处密林丛生,可以伏击,必能打个胜仗。” 众军见他举手投足自有一股威严,不由听从,依言悄悄潜至路边设伏。不久便有十几个蒙古骑兵经过,每人拉了二三匹马,马背上捆缚了掳掠物品,大声谈笑,得意洋洋。 众军欺他人少,便要出击。尹志平急忙摆手,作势伏低隐蔽。众人不解,忽听马蹄杂沓,一支蒙古百人队转过弯来,盔明甲亮刀光耀眼。为首的目光如炬,直直朝这边看来。 那百夫长马鞭挥动,便有三二十弓手放箭。 路旁埋伏的大理军兵暗道不好。正在慌乱,只见一箭正中尹志平肩头,他却不动声色,浑若无事。众军见他如此,渐渐安定。虽有人接连中箭,也未能撼动队伍。 百人队过去。 郝大通替尹志平拔出箭矢,包裹里取出金疮药敷上。低声赞道,“有些大将军的样子了。” 尹志平微微一笑。 又过来一支蒙古骑兵,约有十人。众军见猎心喜,都向尹志平看过来。郝大通悄声道,“士气可用。打?” 尹志平略看一眼,又伏地听了听,道,“且放他们去。” 众人将信将疑。 却听蹄声杂乱,像是百人队的规模。尹志平毫不迟疑,跳起身叫道,“随我来!” 一手举旗,迎头冲上。郝大通随后,手中长剑一挥,众军呐喊一拥而上。 转过弯来,却只有十一二蒙古骑兵,驱赶百十匹战马而来。尹志平拔剑刺倒十夫长,大旗挥动,又将一个骑兵扫落下马。郝大通飞身跃起,将一个蒙古兵撞下马背,随后众军汹涌而至,乱足踏死。 余下骑兵见势不妙,欲待逃跑,却被马群挡住,急切脱身不得,只好回头死战。一百大理国军兵含恨忍辱报仇心切,正是怒火万丈,对付十个蒙古骑兵,不片刻便杀得干干净净。 初战告捷,虽只小胜,好在战利丰厚。众军大喜过望,彼此对视,欢呼雀跃。尹志平微微一笑,令众军各骑战马,速速离开,以防蒙古追兵报复。 郝大通道,“怎么见得?” 尹志平道,“蒙古骑兵最小气,所谓睚眦必报。你若杀他一人,他能追到草原另一头。” 郝大通道,“好比草原狼穷追一头健牛,不追到那牛倒下不罢休。” 这支队伍打出复国勤王旗号,一路收罗败逃军兵,接连打了几个胜仗。尹志平刻意避开蒙古百人队,只打十数人的散兵游勇。每仗虽然都不甚大,好在从无败绩。 接近国都大理时,尹志平已聚齐五七百人马。他与郝大通商议,不如以天罡北斗阵教导大理军兵,对付蒙古骑兵百人队。 蒙古铁骑天下无双,以骑兵对骑兵,大理毫无胜算。尹志平调整军队,取消骑兵,腾出马匹,供给弓手。又将弓箭手调集起来集中使用,其余均为步兵,用来保护马弓手。 又教步兵砍伐树枝,削成二丈长枪,排成方阵,阻挡蒙古骑兵。郝大通笑道,“二丈长的枪,太笨了,不好使。” 尹志平道,“又不用他们刺杀,只是个活动树林,能阻挡蒙古铁骑一时。好让咱们马弓手射他。” 郝大通道,“人力敌不过马力,他们一冲而上,怎么办?” 尹志平道,“后排长枪搭在前排肩上。抵敌时枪尾放下,牢牢撑住地面。敌人冲来,那便撞上枪尖,自行找死。” 郝大通点头,道,“正是穷兵黩武、自取灭亡之道。” 第65章 大理国3 虽已聚齐五七百人马,小有规模,尹志平总不肯放手一搏,让这支新军与蒙古百人队正面作战。每日里除了行军之外,督促指导士卒操演,习练北斗阵两个基本阵法。 这日经过秀水河,忽见蒙古骑兵又在烧杀,驱赶老弱妇孺入水。那河水甚深,百姓不敢,哀告求饶哭声震天,蒙古军便放箭。百姓无奈下河,溺毙无数,垂死挣扎。 蒙古军指了浮出水面的头颅,哈哈大笑,随即箭去如飞蝗。 河边立起一个高台,四下堆垒柴草,几个蒙古士兵正在点火。台上竖了刑柱,一个白衣女子双手反缚,立在柱前。浓烟腾起,眼见女子便要活活烧死。 大理军见蒙古骑兵残暴,早已按捺不住,一个个红了眼,只待尹志平一声令下,便要杀出。郝大通前后观望一回,向尹志平道,“敌人只一个百人队,我军数倍于敌,似可一战。不打的话,恐于军心士气不利。” 尹志平略微迟疑,终不忍那女子受烈火焚身之苦,便传令出击。大理军奋勇鼓噪,冲至火刑台下,布成北斗七星阵。 蒙古骑兵吹起号角,四下聚集人马,整整齐齐排出队伍,却是两个百人队。原来蒙古人放火烧村,村后还有许多人马。郝大通见状大吃一惊,近来大理军诸般操演,只为对付一个蒙古百人队。不想初战便遇强敌,多出预想一倍。以大理军目前战力,实难取胜。 尹志平道,“开弓没有回头箭。” 向郝大通道,“斗柄化杓,双杓先合围住它,再慢慢消化。” 依照原来操演,斗柄不必化杓,只绕天权转动,摇光到达天枢,如同盖上盖子,达成合围,将蒙古百人队围困于斗杓,再以马弓手外围游斗猎杀。 此时为了围住两个蒙古百人队,不得不增大容量,斗柄外显。只是如此一来包围圈扩大一倍,马弓手外围游斗,极是吃力。一碗的饭量,偏要吃两碗,只怕不消化。 也只得如此。 忽听台上白衣女子道,“斗柄东指,天下皆春。你这是个北斗阵么?” 尹志平吃了一惊,回头看她。 女子道,“只怕围不住他们。” 尹志平更感惊奇,与郝大通对视一眼。 女子又道,“蒙古人骄傲的紧,可示弱图他。先全力对付一个百人队。我这里居高临下,替你看着。” 尹志平心念一动,觉得有理,便教大理军后退十步,稍待片刻,再退十步,稍停再退十步。共退三十步,一步也不能多,多退一步者斩。 蒙古军见状,先是不解,然后轻慢,最后哂笑。两个百夫长下令,五六十张弓高高举起。尹志平见箭路古怪,竟是对准刑台上女子,不由吃惊。不待多想,纵身跃上高台,半空中听见箭羽风声,直扑而来。不及回身,反手挥剑,舞的如泼风般,叮叮声不绝于耳,拨打羽箭。 此时离得近了,呼吸相闻,看那女子白衣飘飘,二十上下年纪,一双妙目眼波流转,面上薄薄一层红晕,低下头去。尹志平道,“敢问姑娘芳名?” 女子道,“王真仪。将军尊姓?” “尹志平。多谢指点,稍停再来请教。” 回头看台下,两个蒙古百人队一先一后冲来。 尹志平正自不安,却见百人队左右交叉,左边的奔右,右边的奔左。女子道,“蒙古阿将军惯使左手刀,冲锋陷阵时故意右手持刀迷惑敌人,二马接近时忽的换手,常常能出敌不意。” 尹志平不由回头,多看她一眼。 王真仪道,“我曾跟随阿将军的夫人学习骑射,因此知道。” 果见大理军一阵乱,如风过池塘。 一支蒙古百人队慢下来,渐渐停住。 尹志平挥剑断开她绑缚,拱手道,“王姑娘请了,我去杀敌,失陪莫怪。” 尹志平跃下高台,手下亲兵已牵过马来。尹志平上马,另有一马驮了一捆梭镖,紧紧跟随。看那个蒙古百人队已冲入北斗阵,正在耀武扬威,所向披靡。 大理军遭受冲突,阵形扭曲拉长。 另一支百人队驻足,停在三百步外观望。 尹志平暗暗祝祷,祈愿这些时的操演奏效,大理军能扛得住蒙古铁骑锋锐。只见北斗阵两翼齐飞,斗柄斗杓迅速合上。与此同时,天权位郝大通正竭尽全力,遏制蒙古军攻势。 眼看摇光与天枢汇合,郝大通没有被突破。 尹志平长啸一声,接过亲兵递来的梭镖,奋力掷出。梭镖划一道高高弧线,落向北斗阵阵中。便在梭镖落地瞬间,隐伏在外的二百弓手齐射,二百枝雕翎箭黑压压划过天空,落在梭镖左近。 蒙古骑兵纷纷中箭,倒落下马,人喊马嘶乱作一团。 弓手上马。二百马弓手风驰电掣,杀奔北斗阵。 尹志平梭镖连连掷出,马弓手阵阵箭雨骤下,蒙古军一丛丛翻身落马。外围那个蒙古百人队见势头不对,早已催马冲来。里面的残军拼命冲突,有勇悍之人竟约退战马,飞驰中一跃而起,连人带马越过人墙,翻身杀回。 身后是北斗阵最薄弱处,人人朝前,谁顾后面? 转眼便杀透一个缺口,里应外合,北斗岌岌可危。 尹志平一剑刺到,那人倒地。缺口正在扩大,尹志平跃到人墙之上,剑风扫过,数骑连人带马倒下,堵塞缺口。大理军立即补上,牢牢守住。 忽听高台上王真仪叫道,“还有二百步!” 尹志平也不回头,剑上加紧。 蒙古铁骑左右冲突,大理步军两翼延伸,北斗阵连成一片。长枪原本只为阻挡敌骑,立于防守之地,以待马弓手伤敌。此时事在紧急,再也不管不顾,只是乱戳乱刺,虽然全无章法,混乱之中倒也奏效,蒙古骑兵中枪落马,人喊马嘶乱作一团。 王真仪高叫,“还有一百步!” 尹志平一剑刺中蒙古百人队长脖颈,再不看他,不待倒地,接过梭镖远远掷出。立刻便有无数羽箭跟随。不久之前,羽箭还找不准梭镖落点,往往相差十步以上。 此时经过战场磨炼,尹志平梭镖落地,二百纷纷羽箭跟上,相差不过三两步。那支赶来救援的百人队正风驰电掣,忽见一枝梭镖落在马前,跟着箭如雨下,落点竟在一步之内。 蒙古百人队不由勒马,为之心惊胆寒。 百人队队长抬头看时,只见北斗阵已恢复原样,整整齐齐严阵以待。那支百人队被全歼,竟似根本没有存在过。 蒙古铁骑驰骋天下纵横四海,从来没有害怕过。此时不禁胆寒。百人队长迟疑半晌,荣誉感与恐惧感暗暗交锋,终于低声骂了一句,收兵而回。 大理军首次全歼一个蒙古百人队,大声欢呼,喜极而泣。 尹志平教人救下王真仪,立即撤走。 第66章 大理国4 此去离滇池不远,有一水月庵,受兵燹拖累,惨遭焚烧。尹志平带领大理军途经这里时,见大小尼姑正以树枝奋力扑火,正是杯水车薪。众人焦头烂额之际,连树枝也烧着了。 尹志平一声令下,七百军兵齐上,只一炷香功夫,救灭了火。主持老尼定静师太感激不尽,仪清、仪和、仪光等女弟子更施大礼、哭哭啼啼跪地叩头。大理军兵见她们女流之辈,无力修缮庵院,晚间只怕连个安身之处也难寻,一时激起同情心,纷纷向尹志平请命,愿意出力。 尹志平向四面派出哨探,又在军中挑出懂营造的把式,由这些把式领头修复水月庵。念她们出家人不易,务求住房屋顶结实,能遮风挡雨,院墙高大,能防贼御盗。 定静师太千恩万谢,笑道,“水月庵上下姑子都身负武功,只要不是蒙古大军过境,些少几个蟊贼强盗还不在话下。” 尹志平心念一动,道,“有一事相烦师太,我们却才救下一女,军中多有不便,不知水月庵能不能暂时收留?” 定静慨然应允。 尹志平便唤来王真仪,与她说了,自然愿意。 定静问了名姓,笑道,“可知有缘,她名里恰巧有个仪字,在庵里便叫仪真罢,彼此方便些。” 仪真轻轻行了一礼,算是道别。郝大通纳闷,暗想我们救她性命,别人都感激涕零,只有她平淡的紧,好生奇怪。尹志平心不在焉,全在想一件事。 军马离了水月庵,尹志平道,“没这个道理。” 郝大通笑问,“甚么道理?” 尹志平道,“这个投掷梭镖的法子,是偷师匈奴单于,并不新鲜。奇的是最后那一下,何以许多箭枝如此精准,落地不差一步?竟然吓退蒙古铁骑。难道真有鬼神暗暗相助?” 郝大通笑道,“原来是这个。我倒想起李广射虎的故事来。可知同仇敌忾众志成城,果然大有道理。” 尹志平兴起,叫来二百马弓手,再次以梭镖做的,羽箭齐发。这次的结果叫人大跌眼镜。乱箭分布二三十步之广,且偏离梭镖,准头之差,令人汗颜。 尹志平与郝大通面面相觑,无言以对。 郝大通道,“若是蒙古百人队见了这个,只怕退走的是咱们。” 尹志平点头,暗暗琢磨。 半晌,尹志平沉吟道,“这次我们胜在一个快字。倘若围了两个百人队打,那便笨了。不如一次围住一个,速战速决。郝师叔,上次你说怎样出枪快?好像是借助器械么?” 郝大通一笑,捋起衣袖,露出小臂上机关。原来是个木制滑轨,使用时手肘一碰肋骨,触发机括,弹簧拉动短铳向前,瞬间抵达手腕,只需握住枪柄,便可抢先一步快速出枪。 尹志平看了,赞不绝口,道,“机括之力,非人力可及。” 郝大通笑道,“也就是你这么说,别人见了,不骂我奇淫技巧才怪。我知这不是正道,拿来玩玩倒还可以。” 尹志平道,“怎么不是正道?蒙古铁骑强大,咱们不来些技巧,怎么胜他?我正要师叔发扬光大,在快字上苦下功夫。凡是能让我快一点点的,都是好的。” 当下发动众军集思广益,献计献策。众人踊跃,共提出十几条建议。比如长枪笨重,士兵扛了行军不便,不如以车载之,临时配备。马弓手可以脱盔弃甲减轻重量,多带几壶羽箭。有人提议仿制诸葛连弩、木牛流马。 尹志平更与郝大通商议,能否在北斗阵上做做文章,简化阵法、减少变化,取消重阳宫的堂堂之阵,代之以短平快稳准狠,以利士兵实战。二人日夜操演阵法,不断改进。 这一日军士忽然来报,口称水月庵仪真仪和二尼求见。尹志平急忙出来迎接,因问何事。仪真道,“特来化缘。” 尹志平笑道,“出家人讨十方,连我这穷道士也不饶过。” 仪和噗嗤一笑。 仪真板了脸道,“附近镇上有个白大户,人称白扒皮,囤积粮食哄抬物价,水月庵已经断炊数日,只得请施主发发慈悲。” 尹志平挠头道,“论理这是地方官该管的事,既然你找了来,我也不能不管。他既然强卖,我就来个强买。” 便请仪和仪真领路,趁夜扮作山贼强盗,抢了白扒皮家囤积白米二千石,一半散给镇上百姓,一半送至水月庵。庵中尼姑欢天喜地,定静师太颇为尴尬,也不便动问粮食来处。 又一日,仪真仪光来化缘。 郝大通笑道,“咱们驻地每日变化,她们耳目倒灵通,也不知怎么找来的?” 尹志平照例殷勤接待。 仪光道,“庵中缺少灯油,阴暗的紧,青灯黄卷成了黑灯瞎火,怎么念经诵佛?” 尹志平微微一笑,教几个军士扛了两桶油过去。 因问仪真怎么找了来。 仪真咦了一声,指指一棵树上刻画的符号,道,“这不是明明白白写有么?” 尹志平一怔,急忙看去,只是几个简单笔画,如同孩子胡乱涂鸦刻画。此前也曾见到过,从来没有注意。 尹志平心念一动,暗想,必然是军中混有蒙古人奸细。只是仪真何以知道这些,倒是奇了。便拔剑意欲削去树皮,抹除记号。心念一转,回头看仪真时,也正看他。 尹志平道,“英雄所见略同。” 仪真微笑不语。 当夜尹志平便将计就计,设了个埋伏。夜半果有蒙古骑兵偷袭,被伏军大杀一阵,狼狈而逃。大理军缴获战利无数。有趣的是,从此驻地四周再无简笔刻画出现,想必蒙古人吃亏上当,那奸细也没好下场。 尹志平大喜,采办了许多布匹,布施给水月庵,足够一人做两件袍子,更挑了一匹花斑好马,外加一副精巧牛角良弓,赠送仪真。水月庵自是十分感激,自定静师太以下列队相迎。尹志平走到仪真面前,长揖不起,道,“姑娘大才,自非凡人。在下眼拙,从前甚是慢待,多有失礼。还望姑娘看在大理国百姓面上,不吝赐教,也让我大理军多打几个胜仗,救万民于水火之中。小可再拜。” 仪真微微一笑,道,“你既国士待我,我自当有所报答。你可知我是谁?” 尹志平道,“正想请教。” 原来这王真仪的祖父掌管大理太史馆,她自幼学习天文、算术,对日食月食成因颇有见解,深得祖父称许。她父亲是名医,她曾随父母游历蒙古多年。 她又爱骑马射箭,师从蒙古阿将军夫人,能百步穿杨,颇知军事。她曾因误闯蒙古天罡北斗大营,被指为奸细,遭到追捕,这才逃出草原,回到大理。不想蒙古铁骑从天而降,终于落入魔爪,若不是尹志平及时来救,已遭毒手。 第67章 大理国5 王真仪言道,成吉思汗为参透北斗七星秘密,将其用于战场,特意抓来一百阿拉伯占星术士,命令他们研究星相。占星术士发现北斗七星围绕北极星旋转,而北极星并非固定不动,虽然叫做恒星,却也会移动。这便是所谓恒星东移所致的岁差。阿拉伯天文学先进,他们花费无数人力智力,终于计算出岁差的准确数值。 中原虽然早在东汉便已发现岁差,但没人敢公开提出,因为会触犯朝廷权威。除钦天监、太史馆外,个人私自研究天象是重罪,有抄家灭门的风险。所以岁差的数值一直是个秘密。王真仪的祖父虽经多年计算,终因缺少关键环节,一生劳而无功。老人家去世前不肯撒手,嘱咐王真仪这辈子一定要算出来。王真仪多年游历蒙古,无意间遇见几个阿拉伯占星术士,大家谈起天文,占星术士甚是得意,提到了岁差。这些阿拉伯人发现倘若天人合一,以人力精确复现星座循行,即能借助星辰之力,创造出人力所不能及的奇迹。 王真仪正想探听,却被蒙古人发现,先是驱逐然后追捕,只得逃走。 尹志平听到这里,心念一动,记起九阴真经中曾多次提及北极星,其中几次提到所谓恒星东移,当时不明所以,如今与王真仪所说一拍即合,便顺口背出。 王真仪大吃一惊,呆了半晌,颤声道,“你再说一遍?” 唬的尹志平不敢开口,生怕记错了一个字。 王真仪跺脚叹道,“这是至宝,不管你从哪里得来,快快说出,我祖父一生都在找你这几句。” 尹志平只得又背一遍,又道,“可能记得不牢,容我回头再想想看。” 王真仪道,“你哪里也不许去,便在这里给我使劲想,想破头也要想出来。一个字也不许错。我祖父在你背后看你呢!” 尹志平头皮发麻,又好气又好笑。 他搜索枯肠,把九阴真经想了个遍,关于北极恒星东移的全讲了出来。王真仪如醉如痴,运笔如飞,匆匆记录。不知不觉天光已暗,二人竟毫无倦意。仪光取了灯烛,二人挑灯夜战,反复演算,不知不觉天色变亮。 王真仪甚是苦恼,不住指责尹志平记忆有误,害她大费周折。 尹志平不禁暗暗赞叹,看她极其投入之貌,时而运筹帷幄、胸有成竹,时而苦苦思索、愁眉不展,便似旁若无人一般,醉心于洪荒推演之中,不知今夕何夕今年何年。 尹志平初时不敢打扰,后来怕她累倒,劝了几次,总是听而不闻视而不见。 如此三天三夜,竟是孜孜不倦。 尹志平暗叹,如此点灯熬油,岂能长久?见她蒲柳弱质、形容削瘦,不禁生怜,为她暗暗念诵金光咒:天地玄宗,万气本根;广修万劫,证吾神通;三界内外,惟道独尊;体有金光,覆佑吾身;视之不见,听之不闻;包罗天地,养育群生;诵持万遍,身有光明;三界侍卫,五帝司营;万神朝礼,驭使雷霆;鬼妖丧胆,精怪亡形;内有霹雳,雷神隐名;洞慧交彻,五气腾腾;金光速现,覆护真人;天之光,地之光,日月星之光,普通之大光,光光照十方,吾奉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忽见她抬眸一笑,眼波流转,道,“你那将军,方才是在掐诀念咒么?” 尹志平脸上微微一红,道,“我自是心疼你。” 王真仪眼放异光,舒个懒腰,叹道,“只怕是成了。” 尹志平又惊又喜,一时忘形,握了她手,道,“算出来了?” 王真仪异样眼神看他,尹志平这才觉察,略松松手,却又握紧。王真仪一笑低头,道,“显大将军威风么?快撒手,好痛。” 尹志平道,“这几日我越来越心疼你,痛过这个十倍百倍。现在你也尝尝罢。” 王真仪忽然泪眼婆娑,呜呜咽咽哭出声来。 尹志平慌了手脚,怕人听到误会,她却轻轻纵体入怀,伏在他肩头,哭的抽噎。尹志平愣了愣,拍拍她后背,安慰道,“好了好了,算出来就好,你祖父泉下有知,定可安心。” 不料王真仪道,“我正是想起他老人家才哭的。祖父临终前曾回光返照,神采奕奕的对我说道,方才梦见阎王爷,阎王怜他好似愚公移山,告诉他说,他穷尽大半生之力也算不出的岁差,其实近在眼前。祖父叫我牢牢记住他归天之日,却不告诉我原因。只说将来若演算对了,自然知晓。” 尹志平奇道,“你知道了?” 王真仪道,“祖父享年六十九岁十一个月零三天。我照他生前总结出来的算法,加上你讲的几句经文诀窍,这三日三夜算出来的岁差,不多不少,正是六十九年十一个月零三天。” 尹志平不禁一阵毛骨悚然,暗想造化弄人,直如此不可思议。 王真仪哭了一阵,疲累已极,竟伏在尹志平怀里沉沉睡去。仪光仪和进来,见状噗嗤一笑,连忙退出。尹志平不禁面羞,心想这下说不清了。欲待摇醒她,见她安心熟睡,嘴角浅浅微笑,显是对他甚为信任,心中不禁感动,暗想便是天塌下来,也要让她休息一会儿。 却忘了自己一路陪她,也已几天几夜不睡。瞧了她秀美可人的小脸,想这身子里分明住着个仙女,恨不得一缕清风便能飘了去,不禁担心,生怕自己一个不慎害了她。却听她轻轻打起呼噜,又觉好笑。 听着听着,竟然睡着。梦里王真仪笑道,“分明是你打呼噜,却来冤枉好人。” 尹志平笑道,“你还抵赖?” 便醒了。 仪光推开窗,笑道,“将军呼噜打的好响,只怕蒙古人都听到了。” 尹志平四下看时,王真仪已然不见。问仪光,说道她已辞别定静师太,回大理投亲去了。再问时,仪光一问三不知,只是微笑。尹志平不禁疑心做梦,仿佛从来没有过王真仪这个人。但那个岁差却牢牢记住了,永志不忘。 六十九年十一个月零三天。 尹志平回营途中,一路嗟讶,如同与仙人失之交臂,不禁怅然若失。 回到大营,果真是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原来的五七百人马,如今变了五七千,新投来朱子柳、武三通二将,各领三千步骑,慕名而来。郝大通忙的团团转,见了他不禁有气,道,“你好会享清闲,累我三天三夜没睡。” 尹志平笑道,“正是能者多劳。我这几日也有件奇事,正要请教师叔。”便将推算岁差的事讲了一遍,郝大通半信半疑,沉吟半晌,道,“咱们添了这许多人马,可以摆个大阵了。岁差的事,正好可以验证一下。” 当下引见了三人。朱子柳武三通拜倒,道,“败军之将,慕名而来,还望将军收录,情愿效劳,复国勤王。” 尹志平连忙拦住,道,“折煞我也。我本是终南山小小道士,奉命前来相助南帝段皇爷,大家都是自己人,何必如此见外?以后兄弟相称可也,不必客套。” 当下便与郝大通朱子柳武三通一起坐下商议,编组天罡北斗大阵。 第68章 大理国6 消息不胫而走,大理国百姓窃窃私议,传说王师连打胜仗,最近歼灭整整一个蒙古百人队。蒙古统治残暴,人心皆背,只是敢怒不敢言。尹志平的大理军捷报频传,犹如闪电照亮黑暗,大理百姓一时间满怀希望,翘首以待。 蒙古万人队那颜、大理国征服者是赤老温,他听说对手是尹志平,不禁拍案而起、勃然大怒。但赤老温毕竟追随成吉思汗多年,作战经验丰富,转念一想,下令从今以后,蒙古骑兵必须两个百人队同时出动,以防敌人暗算。 百人队长鄂尔多因为作战不力,被赤老温当众训斥,抽了十几皮鞭。这天午后正在营帐中喝闷酒,忽听外头一阵乱,他正想找茬发泄怒气,登时起身,一脚踢翻牛皮酒囊,大步出帐,不料一枝箭破空而至,嗖嗖有声。鄂尔多急忙低头闪躲,羽箭正中面颊,撞落几颗牙齿。 原来是十几个大理骑兵头插白翎,出其不意闯入营来,这边冲进那边冲出,挥舞马刀耀武扬威呐喊而去。 鄂尔多手捧牙齿气急败坏,怒不可遏。 蒙古铁骑遭人挑衅,这还是破天荒第一次。若被同僚知道了,不笑死才怪。赤老温想必又会斥道,“难道你鄂尔多是软柿子,别人怎么单单挑了你来捏?”接下来又是十几皮鞭。 鄂尔多越想越窝火,当即点齐人马,邀好友百人队长马拉多同去助战。马拉多与他同在一营效力,被大理军这一番冲撞,也感面上无光,不待鄂尔多开口,已先跳上马背。 鄂尔多大喜,与马拉多同率两个百人队追出大营。 追了一阵,鄂尔多发觉周围眼熟,原来正是上次打了败仗的地方,不禁戒备。转过弯,前面果见一支人马拦住去路,人与马都无精打采懒洋洋的,旗号似曾相识,鄂尔多骂道,“还是那些人。马拉多,你不要远离我,他们装作呆鹅,其实打起仗来比天上的老鹰还快。” 马拉多皮鞭一指,傲然道,“天下有这样的老鹰么?这么不成样子的鹰,我一箭可以射穿一串。鄂尔多,今日我为你报仇!”说罢连连挥鞭,奋力抽打战马。 鄂尔多见他轻敌,暗暗叫苦。鄂尔多吃过上次的亏,不敢与友军远离,却又不敢过分接近,以免同遭不测。两支百人队相隔百步,万一有事,也可互相照应。 马拉多一马当先,与大理军不足五十步时,忽的蹄下一软,踏中陷马坑。他骑术精湛,一声冷笑,双手提缰尽力一拉,战马久经战阵,不待前足踏实,后蹄奋力一登,一跃丈余,已将陷阱抛在身后。 马拉多回头一笑,向鄂尔多得意挥手。 不料咔嚓一声,战马落下,着地处又是一个陷坑。战马嘶鸣一声,陷入坑中。鄂尔多大怒,跃离马背跳出坑外,挥刀狂舞,徒步冲锋,速度不减反增,一时神威凛凛。 他的百人队见状,登时呐喊欢呼。 鄂尔多也是满心欢喜,暗赞马拉多勇士风范。 不料一眨眼,马拉多忽然不见,地上又是一个黑黑洞孔,原来还是个陷坑。这次却不见他上来。蒙古骑兵受挫,不禁气沮。人马走发,一时又停不下。 便在上气不接下气之际,两军接敌,铿然相撞。 先前那盔插白翎、领了十几个敢死健者冲透蒙古军营的,正是尹志平。他将两个蒙古百人队诱出,一路故意放慢脚步,又将其诱至朱子柳与武三通伏兵处。 二人依计在此安排下两个北斗阵,早已等候多时。阵前道路做有标记,尹志平等人小心避祸,追兵不识,马拉多接二连三踩上陷坑,终于中计。 北斗阵与马拉多的百人队迎头相撞,天权站住中心牢牢不动,两翼斗杓斗魁登时外展,转眼便将百人队合围。鄂尔多随后追来,距此相距不足二百步。 鄂尔多暗暗庆幸,这次时机拿捏得刚好。快了,不免同陷包围,处境尴尬;若迟慢片刻,只怕重蹈覆辙,马拉多的百人队不保。此时正好里应外合,反将敌人包围。 鄂尔多呐喊一声,抡转马刀发起冲锋。便在这时,忽见北斗阵有异,不禁愕然,那一声喊戛然而止。他是惊弓之鸟,万事小心,看到不同寻常之处,不免生疑,便勒了勒马缰绳。 他的百人队已冲出,势如疾风。 那个北斗阵正在转动,裹挟了马拉多的百人队,以天权为轴心,由前转向后。转过一半,可见这边有数百大理军在后推动。原来还有一个北斗阵,两个阵贴在一起,斗魁相叠,斗杓相贴。这边鄂尔多的百人队冲至,背面的北斗阵刚好转过来,时机丝毫不差,倒似演练过许多次一般。 鄂尔多不禁连连叫苦,此时再退,已经迟了。 他的百人队一头撞进北斗阵里。不待尹志平下令,北斗阵又是两翼齐飞,将来敌围住。忽听蹄声动地,五百马弓手大举掩至,绕了一圈,羽箭齐发,箭如雨下,落入人丛。 尹志平驰马如飞,奔至鄂尔多面前,道,“留你一命,接你口舌告知赤老温,我在前面等着,叫他多带些人马,两个百人队太少。”伸手一指。 鄂尔多转目望去,只见马弓手一圈圈驰骋,羽箭不断离弦,包围圈中蒙古骑兵接连倒下,哀嚎一片。 两个百人队魂归草原,鄂尔多欲哭无泪,只得打马扬鞭,飞报赤老温。 赤老温闻言大怒,点齐一个千人队,亲自率领,火速出发。这个千人队来自额济那河畔,是赤老温的部族精英、本部人马,勇敢善战,攻城略地总是冲锋在前,悍不畏死,多次得到成吉思汗嘉奖。 鄂尔多失了人马,只好用作向导,一路引了赤老温的千人队,杀气腾腾而来。到了战场,眼见二百蒙古勇士尸横遍野,赤老温怒不可遏,一刀背打得鄂尔多落马。 那是说鄂尔多不配骑马,蒙古人极少粗口,此举是最大的羞辱,就等于骂他不是男子汉。鄂尔多羞愧难当,奋而挥刀自刎,却被赤老温一鞭柄敲在手腕,道,“给我带路,再死不迟。” 道路上马蹄杂沓,不难辨认。 追出去二十里,鄂尔多张望一番,手指前方,道,“那边!” 果见大理军候在一片开阔地,站成七个方阵,按七星方位排列。鄂尔多叫道,“北斗阵,北斗阵!” 赤老温抬手止住队伍,细细观望。 每个方阵约莫千人,这是个七千人规模的北斗阵,虽然人马多些,但阵形简单,一目了然。 鄂尔多道,“一旦冲上,他们就会包围。外面藏有马弓手,这时冲出来放箭。” 赤老温道,“倒要看看他们有多大胃口,能不能吃得下我的千人队。我的额济纳士卒是一把尖刀,就是被狮子老虎吃进肚里,也要破腹而出。儿郎们,是不是?” 千人队拍刀大呼,“是,是,是!” “儿郎们,敢不敢?” “敢,敢,敢!” 一时声震四方。赤老温甚是满意,抚须微微一笑。 忽见北斗阵应声而动。 七个方阵变化队形,融合一处,又快速分开,不片刻间,已从基本的七星北斗阵变为一个卐字大阵。 阵中心是北极星位,辐凑连接四条横边,每条横边都是一个北斗阵,简化为一字横阵。七千人分布于这个卐字阵形,越近根部越是粗壮。 这便是尹志平郝大通编组出的北斗大阵。有鉴于行伍之人不熟星相,故而一切从简,以横线取代北斗阵。尹志平郝大通占据北极星位,二人共执一面大旗,标志北极星。 尹志平一声令下,北斗大阵徐徐转动起来。 刀枪耀眼,脚步动地。这七千人规模的视觉盛宴,却是一部不折不扣的战争机器,使看到的人无不毛骨悚然。 鄂尔多目瞪口呆,赤老温哑口无言。 第69章 大理国7 赤老温部下、大将者勒米忽然笑道,“这是个纸糊的风车,有什么好怕?赤老温,你给我一百人,我去把它捅个窟窿!” 蒙古人生性粗犷,者勒米对长官直呼其名,赤老温也不在意,反而觉得亲近。 赤老温想了想,道,“我给你两百人,你领去试探一下他们虚实,不可恋战。” 者勒米拍胸怒道,“他们有敢冲透蒙古大营的白翎将军,我们就没有敢刺穿风车的金盔骑士?赤老温,我不要带一兵一卒,你看我的!” 不容赤老温劝说,者勒米大刀挥动,匹马冲出。 赤老温急忙派两个百人队前去接应,只是不可入阵,只在外围监视。 者勒米驰到风车跟前,勒马稍驻,看卐字大阵一条横边扫过。说是横边,其实是个步兵方阵,前后六排,当中两排弓手,外围长枪手,配备了长矛。矛长二丈,甚是笨重,行进时矛杆架在前排士兵肩上。四排长枪手眼神木讷,直视前方,中间两排弓手则左顾右盼,甚是警惕。 者勒米看的有趣,哈哈大笑。 几十弓手霎时眼彪彪的看过来,唬的者勒米登时掩住口鼻。 方阵自顾行进。当真便如同一架风车,远看轻盈,近了才发觉极其沉重。者勒米挥刀试探,大刀一触方阵,立即被一股巨力弹开,方觉这风车是个整体,犹如铸就,一旦开始转动,便势大力沉,不可遏制。 者勒米笑道,“这是个呆子,大号的傻瓜。” 当下舞刀拍马,深入阵中,东敲西打四处挑衅,却无人理他。者勒米却也不敢十分招惹,暗想这风车是个巨人、怪物,力大无穷,倘若挡住它的去路,轻易就被碾压,踏成肉饼。 最可怕是它无动于衷,一心只顾运转。 者勒米刀尖挑下一个方阵士兵的头盔,回归本阵,见了赤老温,将头盔抖落在地。 赤老温赞道,“孤胆独狼者勒米,好样的。” 者勒米得意一笑,随即摇头,道,“这个仗不好打了。” 赤老温一怔。 者勒米道,“攻城略地,我头一个爬城墙,上面箭落如雨,我眼也不眨一下。因为即便像撒玛尔罕城那么大,也是死的。这风车是个怪物,你一碰它,大刀立刻就被弹开。我不知这仗该怎么打。” 赤老温部将阿诺一拳打来,正中面孔。者勒米不防,竟被打落下马。阿诺骂道,“没用的东西,净说丧气话!赤老温,你给我五个百人队,我去扳倒那鬼东西。” 阿诺力大无穷,肌肉发达,曾连续夺得蒙古第一大力士称号。连成吉思汗都说,“我不跟阿诺比力气。” 赤老温一笑,知道成吉思汗其实是说阿诺没头脑。者勒米有勇有谋,阿诺有力,这两人若能互相辅助,仗就好打的多。 当下传令,者勒米与阿诺各领五个百人队,冲击敌人大阵。 尹志平见蒙古千人队杀气腾腾攻来,心中不禁打鼓。 如此规模大战,前所未有。 从前对敌作战都以灵巧取胜,讲究速战速决。这个卐字大阵则完全相反,企图依靠庞大体量、以自身厚重强力碾压对手,是个貌似呆笨的硬碰硬打法。 卐字每一面都形同一斗,一个简化的北斗阵。北斗阵以轻盈灵活、变化多端见长,想不到四个北斗阵合起来,还可以如此拙朴厚重。倘若重阳真人见了,不知会作何感想? 郝大通与他同握大旗,感到他的紧张,便道,“深吸缓吐,只把今日当作一场大较,与平时重阳宫大校场并无分别。” 尹志平微微一笑,应道,“师叔教训的是。” 郝大通紧了紧手中旗杆,道,“岁差怎么办?” 尹志平道,“北极星每七十年东移一度,换算过来,大阵每七十转,这面旗便东移?步。” 郝大通道,“你是主帅,我虽为师叔,也要依你。实话说,我不大相信,也不知管用不管用?” 尹志平心中忐忑,笑而不答。 朱子柳与武三通回头看过来,尹志平点一点头,道,“大理国都在看,列位勤王复国,莫辞辛苦,今日必然一场好仗。” 朱武二人齐声应道,“必胜!” 抬头再看,蒙古千人队已攻入大阵。 者勒米与阿诺分头带领五个百人队,冲入相邻两个斗口。顿时三面羽箭纷纷射来。蒙古骑兵举了盾牌遮护,奈何只防得一面。越近垓心箭雨越发密集,中箭落马不计其数。 者勒米不住叫苦,脚下放慢,令手下部众放箭回射。看那边阿诺早已攻至垓心。二人事先约好,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今日同攻一处,好歹也要砍掉风车一个翅膀。 卐字大阵转动,却不容者勒米放慢脚步,斗口抄底放平,斗底方阵已至,如一道铜墙铁壁,推动者勒米的人马向前。赤老温自远处看来,蒙古千人队如同装入两斗,身不由己随同转动。 阿诺不住口大骂者勒米懦弱。一边猛杀猛砍。可是越近垓心,方阵越是粗壮。这里已有九排步兵,当中三排弓手,外围六排长枪手,想要杀透,谈何容易? 猛听对面者勒米大叫,“从上面攻!” 阿诺一愣。 尹志平越来越紧张。见那蒙古壮汉极其雄壮,能以一当十,正猛攻垓心方阵。这里运转最慢,是大阵薄弱所在,因而布置重兵层层守护。大阵表面上风平浪静,其实已经吃紧。 尹志平回手要来一柄梭镖,觑的那壮汉亲切,正要投掷,忽见他约退马匹数步,大喝一声纵马前冲,提缰一跃而起,连人带马直落方阵之中。 尹志平吃了一惊,手里梭镖便掷不出。 那壮汉竟是悍不畏死,方阵中长枪林立,人马落下,当即数矛贯穿,眼见不活。一人一马,加起来足足四五百斤,当即砸倒一片。尹志平与大阵如同一体,顿感身上一痛。 接二连三又有不少蒙古骑兵跃入阵中。 大阵运行渐渐滞涩,尹志平暗道不好。 者勒米心想阿诺真是呆子,自己随口那么一说,他竟真的照做了。眼见风车被他砸的吱吱嘎嘎,运转慢了,不禁大喜,要独得这个功劳。把手一招,几个百人队从两边猛攻,务要砍断这受伤翅膀。 不待尹志平吩咐,朱子柳武三通已十万火急冲上救援。 尹志平梭镖掷去,数百羽箭跟随,将几十个约马退后、欲待跃入阵中的蒙古骑兵打落下马,牢牢钉在地上。余者吓了一跳,不禁气馁,攻势立缓。 朱子柳武三通乘势调整方阵,替补伤亡军士。大阵卡顿一下,恢复转动,渐渐平稳。 尹志平稍稍松了口气,记起岁差的事,当即持了北极星位大旗,东移数步。 便在这时,忽听赤老温那边号角低沉,远处马蹄声动地惊天。尹志平暗道不好,心想赤老温果然狡猾,明里只带一个千人队,原来背后另有安排,叫人猝不及防。 抬眼望去,只见尘沙滚滚,两个蒙古千人队正迅速杀来。 第70章 大理国8 赤老温老谋深算,安排两个千人队暗暗跟来。 他以额济纳千人队试探卐字大阵的弱点,打定主意,要趁热打铁,继续攻其要害。两个千人队受命,正准备动手,不想卐字大阵忽生变动。 尹志平一声令下,大阵从中间断开,一分为二,形成左右双斗。左斗在先,竟然向蒙古铁骑发起攻击。右斗待左斗让开空位,以天玑为轴继续转动,转至斗柄向前,随了左斗一先一后向赤老温的两个千人队推进。 两个北斗阵,均以摇光为锋锐,越行越快,如同利剑。 蒙古骑兵一时呆愣不动。 自古从来都是蒙古铁骑发起进攻,敌人被迫防守。此时主客易位,大非寻常,难道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两个北斗阵移开,者勒米的几百败残军从包围圈中显露出来,一时不敢追击。 者勒米挠头,心想腹背受敌乃兵家大忌,难道大理军不懂? 赤老温瞻前顾后,伸手指向远处的者勒米,下令道,“冲过去,与者勒米会合。” 两个千人队得令,迎面冲向北斗阵。 左斗与蒙古骑兵前锋相距百步时,忽的停下,以天权为枢轴顺转。摇光开阳玉衡组成的斗柄由纵改横,天权不动,后边斗魁转上。迎面冲来的蒙古骑兵不料突生此变,俱各惊讶。北斗续转,斗柄由横转纵向后,斗口天枢天璇如同一臂,自侧面迂回,狠狠勾击过来。 这一击让开蒙古骑兵先锋小队,打了个时间差,满满兜了后面大队人马,斗柄返回,与迎面而来的斗魁合拢,形成包围, 围住约有五百人马。长枪手向内抵住,弓手在外不停放箭。 余下一千五百人依令继续前冲,越过第二个北斗阵,与者勒米合兵一处,转回身来,预备冲击。却听赤老温那边一阵乱,循声望去,只见一人势如奔马,趁虚袭向蒙古骑兵主将。 者勒米大惊失色,叫道,“快分兵去救赤老温!” 偷袭赤老温的正是尹志平。 赤老温随身亲兵只有一个百人队,纷纷杀上,挥刀乱砍。尹志平矮了身形,只在马腹底下出没。忽而跃起,窜上马背,抢了一匹快马疾驰一阵。追兵放箭,他突然勒马藏身,教乱箭射空。堵截紧了,他回马向追兵便跑,迎头相撞之际,他一个横窜,又消失在马腹之下。 赤老温的百人队乱作一团。 赤老温强作镇定,挥鞭一指,叫道,“看,者勒米带人来了。” 忽觉后心一麻,马背上多了一人。 尹志平冷冷的道,“赤老温,你穿女人衣服的嗜好改了没有?” 赤老温又惊又怒,欲待反抗,尹志平手中刀一紧,刀尖刺破铠甲,一阵疼痛钻心。赤老温叹了口气,只得放弃抵抗。 者勒米转眼冲到,赤老温骂道,“你早干什么了?只差一点点。” 者勒米道,“我没上敌人的当。还有一千五百人留下应战。” 赤老温点头,向身后尹志平道,“你抓了我,没有用的。” 尹志平道,“那可难说,咱们走着瞧。” 一催马,那马甚是雄壮,驮了二人驰回战场。者勒米带了败残人马紧随,三四百人剑拔弩张,怒目相看,眼里直欲喷出火来,尹志平只视而不见。向者勒米笑道,“你叫者勒米?有勇有谋,很了不起啊。” 者勒米道,“你的风车阵也很好啊,大汗见了一定喜欢。像你这样的人,我蒙古正用得着。你若肯降,我一定禀明成吉思汗,封你做大理国皇帝。” 尹志平哈哈一笑。 者勒米转而威胁道,“你的风车阵也未必天下第一。金轮法王的风车,比你厉害一百倍。你的风车只有弓箭手,法王有火枪手,一千个一万个火枪手。你如果不听我劝告,唉……” 者勒米不住摇头,尹志平心里一紧。 倘若者勒米的话属实,以弓手应付火枪手,自然毫无胜算。尹志平回过神来,笑道,“者勒米,原来你会攻心战、懂软硬兼施那一套,怎么红脸白脸都让你做了?” 者勒米道,“能者多劳嘛,有什么办法?” 尹志平笑道,“不如你投降过来,我一定禀明大理国皇帝,封你当宰相。有你治国安邦,没人敢欺侮大理国。” 者勒米得意,回答稍慢,心念一转暗道不好,转脸看向赤老温,赤老温哼了一声,面有愠色。 尹志平笑道,“者勒米你看,赤老温已经记恨你了。他回去跟铁木真一说,铁木真最恨别人心怀二心。你必然死无葬身之地。还是早早投降。” 者勒米张口结舌面红耳赤,半晌骂道,“你胡说八道。” 尹志平哈哈一笑,道,“是你先胡说的,我有什么办法?” 战场已近,只见蒙古骑兵正围了北斗阵攻打,意图打破包围,救出被困的五百多人马。另一个北斗阵化整为零,分作许多小北斗阵,围绕先一个北斗阵的包围圈,面朝外,挡住蒙古千人队。 此时局面是大理军围住五百蒙古骑兵,另外一千五百蒙古骑兵围了大理军,尹志平劫持赤老温在外,者勒米又带了四百人围住尹志平。 尹志平向者勒米道,“不投降你就立个大功。不过要看你有没有本事。” 者勒米道,“什么本事?” 尹志平一催马,回头笑道,“捉迷藏的本事。” 尹志平劫持赤老温,向蒙古千人队冲去。蒙古军投鼠忌器,不敢拦他,所过之处,自然闪开一条通道。 大理军兵见他擒了蒙古骑兵主将在手,俱各大喜欢呼。蒙军则大多低头不语。者勒米眉头一皱,心想一不做二不休,反正赤老温对他已经不怀好意,与其受人摆布,不如拼命一搏,至于赤老温是死是活,就看各人运气罢! 当下者勒米舞刀拍马,高呼道,“大家跟我去救赤老温!” 他是军中大将,自有一股威严,一呼百应,蒙军士气大震。赤老温暗暗叫苦,心里不住咒骂,却又无可奈何。 者勒米带头,蒙古骑兵气势汹汹向尹志平追来。 数十个小北斗阵挡在外围,形成一圈屏障,两两之间或斗与斗相扣,或柄与柄相贴,不教外面蒙古骑兵攻进。尹志平下马,提了赤老温躲到一个小北斗阵后头。蒙古骑兵虽多,能直接攻击北斗阵的却有限,多数被自己人挡在后面。尹志平以赤老温做诱饵,领了蒙古骑兵投向小北斗阵罗网。 每一个小北斗阵都颇有收获,蒙古骑兵涌上,斗柄斗魁便瞬间易位,虚变实实变虚,尹志平乘机挟了赤老温转移到下一个小阵。追兵眼里只有赤老温,紧跟不放,先一个小北斗阵便在后狠咬一口,斗柄斗魁合拢,围住数十敌军。 蒙古骑兵再来救时,小北斗阵一个原地转身,与身后大北斗阵的包围圈相接,彼此联通,将这数十俘虏吞吐入内。随即转回来,严阵以待,应战敌人援军。 如此不到一圈,者勒米惊觉身边只剩三四百人。 那个北斗阵包围圈明显变大,原有军士不敷使用,外围小北斗阵合并入内。此时只有一千多人在外,严密监视。者勒米颇有退心,正自不安,忽听一阵大乱。 北斗阵包围圈自四面发起向心攻击,不久会师,迅速巩固,一个卐字大阵成形,大理军兵发一声喊,大阵徐徐转动。 还是那个风车巨怪。吞噬生命,永不停下的血肉磨坊。 者勒米不禁胆寒,心念一转,叫道,“赤老温,我去搬救兵,决为你报仇!” 说罢带了残兵匆匆逃离战场。 尹志平心里暗笑,看赤老温时,只见他不住口的低声咒骂。 尹志平道,“赤老温,我放你回去,好不好?” 赤老温本以为他要劝降,正要破口大骂,听了这话,不禁目瞪口呆。 第71章 大理国9 大理军击败蒙古三个千人队,喜讯传来,大理国百姓群情振奋、欢欣鼓舞。 这日尹志平与郝大通正行军间,忽见路旁搭设高台,四下堆积柴草,正在点火焚烧。台上一个女子,双手反缚,渐渐被浓烟吞没。台下围拢一群人,高叫,“烧死她!烧死她!” 尹志平见那女子眼熟,身形仿佛王真仪,不禁吓了一跳,急叫军兵扑火,无奈火已成势,众人只得徒然兴叹。郝大通一把没拉住,尹志平已飞身跃起,一头钻入烈火,蜻蜓点水掠过高台,顺势抱起女子纵身而下,熊熊大火中逃出生天。 尹志平拭去女子脸上黑烟,看了半晌,不敢贸然相认。 那女子嗔道,“才几天不见,就认不得了?” 尹志平听出声音,果然是她,松了口气,道,“蒙古人烧你也还罢了,怎的大理人也烧你?” 王真仪扬起衣袖遮脸道,“我这副模样,瞧不得了。” 尹志平笑道,“一张脸黑咕隆咚,只眼白和牙齿是白的。”又正色道,“即便如此,姑娘一双眸子仍旧亮如星辰,湛然若神。” 王真仪嫣然一笑,随即叹道,“我夜观星象整晚不睡,他们说我是巫女,装神弄鬼。我推算今日有天狗食日,他们不信,这便要烧死我。” 尹志平也颇感怀疑,道,“今日么?什么时辰?” 王真仪手遮额上,望了望天色,道,“也差不多了。” 郝大通在旁哈哈一笑,道,“这响晴白日的,哪里会……” 话音未落,天光便暗了一下。 尹志平吃惊不小,看阳光依旧刺目,不能直视。王真仪扯了扯他衣袖,低声道,“快走。” 尹志平奇道,“你算的准了,他们便不得不信你。为什么走啊?” 忽听人群中叫道,“怎么样?她定是女巫无疑,下了咒叫天狗吃太阳。快烧死她!” 顿时一呼百应,声势浩大。 尹志平赶紧拉了王真仪便跑,回头叫道,“郝师叔,我去去便回。”众人不依不饶,紧紧追赶。尹志平暗想,有这力气对付蒙古人不好么?偏要与一个女子为难。 天光很快暗下来,二人离开道路,躲入灌木丛,人群扰攘追过,二人回转,左近是好大一片树林。二人躲入树下,天已全黑。天光再亮时,忽见地上躺着一人,王真仪惊呼一声。 那人一跃而起,怒道,“你叫些甚么?轻一点。倘若惊了我的蘑菇,长得不大,我洪七公打狗棒可不饶人!” 尹志平看他五旬上下年纪,体格强壮,只一个肚皮高高隆起,显得累赘,地上一个朱红葫芦,腰插一根绿竹杖,满面怒容,身上鹑衣百结,洗的倒是干净。再看地上,杂草里是一丛野生菌菇,灰白色才出地面,苦不甚大,不堪采摘。 王真仪妙目流转打量一眼,噗嗤一笑,道,“原来是你老人家养的鸡枞。” 洪七公奇道,“这个就叫鸡枞么?我只知它味道鲜美,差一点就赶得上叫花鸡。” 王真仪不屑道,“叫花鸡算什么?论起吃鸡,大理的汽锅鸡才是鸡中极品。打个比方,叫花鸡若是北丐,汽锅鸡便是南帝。” 洪七公初听愕然,随即大笑。 王真仪道,“有句话说叫花子吃死蟹,只只好。想来叫花鸡与死蟹也差不多,打发打发叫花子罢了。我们大理国皇帝呢自然吃汽锅鸡,气死天下叫花子。” 洪七公沉下脸,道,“谁说叫花子吃死蟹?我从来不吃的。你们段皇爷如今已是蒙古人的阶下囚,想吃叫花鸡也吃不到呢。” 说罢大笑。 王真仪道,“叫花鸡有什么好?也不知哪里偷来的大公鸡,连毛也不拔,臭烘烘的裹一块烂泥,埋进灰堆胡乱煨的半生不熟,吃起来一股土腥气。” 洪七公上下打量她,奇道,“听你讲的倒也有些靠谱,看你模样也有几分我丐帮模样,你到底是什么人?” 王真仪笑道,“总之我不是你丐帮中人。”又向尹志平道,“喂,你见过丐帮的偷鸡贼没有?他们的手段高明的紧呢,先撒一把米引鸡来吃,米里混一小块猪油,猪油里头藏了钓鱼钩。鸡一吃下猪油,偷鸡贼就收钩,那只鸡一声也叫不出,便被钓走了。” 尹志平叹道,“果然高明的紧。” 王真仪道,“最高明的还在后头。鸡中了计自然生气,便要拼命挣扎。说时迟那时快,偷鸡贼一把抓住它脑袋,提起来手里轻轻一转,鸡身子扭动,脖子喀的一下就断了,一点力气不费,一点声音不出,干脆利落。” 尹志平哈哈大笑。 洪七公道,“我从前都是抡上两圈,那样更保险。小姑娘嘴坏,你说我的叫花鸡不好,那你倒说说你的汽锅鸡有什么好?” 王真仪道,“做大理砂锅鱼呢要选洱海捕的弓鱼,用祥云出的砂锅。做大理汽锅鸡就更讲究了,先说这个锅的材料,要用临安府出的建水陶,建水陶器明如水亮如镜,体如铁石音如磬鸣。再说锅形,这可不是一般的砂锅,一烧一大窑的便宜货。这个汽锅形状特殊,专供皇宫,民间禁止使用。由专门的宫窑烧制,用过一次便毁掉,不许外传。” 洪七公奇道,“有这等事?” 王真仪得意道,“这个你老人家就不懂了。汽锅鸡妙就妙在汽锅二字,汽是指蒸汽,锅是火锅。若是单用蒸法,鸡的鲜味不免随汽流失。” 洪七公听的喉头抖动,连声说是。 王真仪又道,“若是单用火锅呢,火候容易过头,鸡肉不嫩。” 洪七公大吞馋涎,道,“所以大理国皇帝发明了汽锅,能兼收蒸汽和火锅的长处,又避开短处,对不对?” 王真仪摇头道,“汽锅可不是段皇爷的发明,段皇爷日理万机,哪有工夫每天琢磨吃鸡?发明汽锅的人呢,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便是在下本姑娘。” 尹志平洪七公都咦了一声。 洪七公大揺其头,疑道,“怕没这话?你且说说锅制形状,为甚有诸般好处。说的好了,我就信你。” 王真仪道,“就是说出来,谅你也做不成。这个锅正当中开有汽道,底下水锅沸了,蒸汽顺汽道上来,汽道开口窄小,蒸汽只能徐徐进来,然后转个弯去蒸锅里食材。这样便避开直接蒸制。其实直接蒸制与焯烫一样,都大伤食材元气。蒸汽落进锅里凝成汤汁,再慢慢煨两个时辰,这样出来才是真正的原汁原味。宫里最常见的食材不是燕窝便是冬虫夏草,自然还有精心饲养的仔鸡。锅盖一路密封,直到开盖瞬间,呼的一下白汽袅袅升起,清香鲜香甜香浓香扑鼻而来,香的透彻,香的似一堵墙厚厚撞来。” 洪七公微闭二目,深吸一口气,长叹一声。 半晌睁眼,恨恨看了地上,指了那丛鸡枞道,“怎么这半天还不见它长大?” 尹志平笑道,“七公也太性急了些。” 王真仪环顾四周,指点道,“正值雨季,这里遍地都是野生菌菇,牛肝菌啦鸡油菌啦燕窝菌啦松茸啦,都比鸡枞好吃。” 洪七公喜道,“在哪里在哪里?我真是没用,怎的没发现?好姑娘,我这里带的有锅,那边有溪水,一树树的都是柴禾可以生火,一天一夜眼巴巴就等蘑菇长大。如今饥饿难耐,再等不得了,还求姑娘带路。” 王真仪一笑,引了二人采摘蘑菇。果然所在皆是,树下、草窠,随处可见。尹志平兜了衣襟,不久便满了,洪七公犹嫌不够,扯下一幅衣襟,单捡肉大肥厚的采,也是片刻丰收。 三人在溪水中清洗菌菇,王真仪见溪水清澈,到上游洗了脸。洪七公赞道,“原来姑娘如此美貌。” 王真仪笑道,“你夸我也没用,汽锅鸡做起来极其费事,你老人家实在想吃,不如到皇宫御厨看看。” 洪七公笑道,“我早去过了。蒙古人占了皇宫,他们一天三顿只知道面饼牛肉,牛肉面饼,还把御厨房拆了,搭起一座老大帐篷,整天煮酥油茶,腻味透了。” 王真仪两手一摊,示意自己也没办法了。 新鲜菌菇下锅,坐上火,不久便飘出香味。 洪七公围着锅打转,不住嗅闻,道,“香的透彻。” 筷子小勺却遍寻不见。正在着急,忽听王真仪问道,“知道为什么叫七彩大理么?” 洪七公摇头。 王真仪笑道,“这里野生菌菇闻名天下,年年都有人吃菇中毒。中毒浅了,看见猫生出章鱼腿,中毒深时,满眼彩色极其绚丽。所以呢,一定要煮够时间,去去毒性。” 洪七公听了,只得强忍馋涎,坐卧不宁,忽的怒视尹志平,道,“你这小子好不惹厌。来来来,闲着也是闲着,这就跟我打上一架。倘若你输了,便让你媳妇儿给我做汽锅鸡,我也不亏待你,回头传你一招两式,便够你露脸江湖,怎么样?” 尹志平道,“晚辈岂敢?” 王真仪脸红嗔道,“他是他我是我,七公你胡说什么?不如你与我比试一下,你若能难倒我,汽锅鸡便做给你吃,又有什么打紧?” 洪七公喜道,“好姑娘,这可是你说的。”又挠头道,“比什么?总不成比降龙十八掌?” 王真仪抿嘴笑道,“总不成比绣花?” 尹志平心念一动,道,“我折个中,不如比算术?” 洪七公道,“比试打算盘么?” 王真仪看尹志平一眼,道,“算盘就算盘。我六岁以后就没摸过算盘珠子了。” 洪七公喜道,“如此甚是公平。” 心里暗笑,在金国为奴时,自己曾给账房先生捧过二年算盘,对算盘珠子可不陌生。那玩意儿拆下来可以当暗器。打算盘,嘿嘿,打算盘。不信小丫头还能打得过我? 洪七公心里打定算盘,道,“好,比就比。” 第72章 大理国10 王真仪与洪七公赌赛打算盘。 王真仪笑道,“难道还要去同仁当铺,借朝奉的算盘使么?” 洪七公道,“没算盘,怎么比?” 王真仪道,“没有棋枰棋子便下不成棋?下盲棋反而方便。没算盘照样可以盲打,哪,先打个小孩子都会的《九遍九》,七公你听好…… ”一上一,二上二……七上二去五进一,九去一进一,二下五去三,四去六进一,一去九进一,四下五去一,七去三进一……八上三去五进一,三下五去二……” 尹志平听她口齿伶俐,又见她兰指微翘,虚拨算珠,灵动无已,不禁拍手喝彩。 洪七公愁眉不展,暗道这回算栽了,本想在算盘上做文章,打打暗器混赖一番搅局了事,谁知她棋高一着,根本没有算盘,凭虚拨打。见她说的熟极如流,也不禁暗暗佩服。 忽的脑中灵光一现,道,“《九遍九》有什么难的?我有一个十遍十的歌诀,你若能照样打出,就算你赢。” 王真仪奇道,“怎么从没听说过?《十遍十》也是珠算心法么?” 洪七公见她疑惑,不禁得意,笑道,“是算术心法不错,倒也用不着算盘。在我帮中流传了好几代,快一百年了也没人明白,你若能解,才是奇哉怪也。” 王真仪两眼放光,拍手笑道,“七公你不知道我最爱数字,喜欢解难题,越难越好,快说给我听。” 洪七公向尹志平笑道,“你看,我爱吃她爱解算术,我和她都是道中人,你这个道士反而外行了。” 当下便闭目思索片刻,一句句将口诀念出。口诀甚长,也似《九遍九》般诸多“几上几下几进几”,尹志平听了一会儿,便一头雾水,眼前茫然,看王真仪时,却见她神采奕奕,极是专注,潜心思考,显是听出来门道。 忽道,“七公你这一句只怕不对。” 洪七公愣了一下,以手拍额道,“是我记错了,应该是六,不是九。” 王真仪道,“这还差不多。你接着往下说。” 尹志平听他背了将近一百句,暗道真难为他,记住这许多。洪七公两手一拍,如释重负。王真仪闭目沉思,凝眉半晌。洪七公笑道,“趁早认输,何必白费力气?” 王真仪忽的一笑,道,“这个歌诀想必是甚不传之秘,防范的紧。故意打乱顺序,叫人摸不着头脑。其实多试几百次,颠倒总能试出来。” 洪七公咋舌道,“试几百次?我可没那么好耐心。” 王真仪道,“随这算法歌诀一道,必定有个数字二,有这数字,乱序便可轻易调成顺序。” 洪七公道,“这你可没说对,随这歌诀传下来的只有这根打狗棒,我早瞧过一百遍了,没有半个字。” 王真仪看那绿竹杖,只一瞥眼便笑道,“还说没有,那不是么?明明白白写着二。” 洪七公急忙低头,拿了打狗棒在手,上下不住寻找。尹志平帮他细看时,王真仪叹道,“离远了看。” 尹志平走开几步再看,恍然道,“原来如此。” 洪七公却如堕五里雾中,更加茫然不解。 尹志平提示道,“七公你看,竹杖有节,三长两短五段不短不长,正合二之数。” 洪七公一看,果然如此,懊恼道,“我真是天下第一大瞎子,这么些年天天带在身边,从来都没看出来。” 王真仪道,“这歌诀每五句打乱一次,当依二五三一四之序念诵。当初作这歌诀之人必是心思细密,想不到百密一疏,出了什么差错,没有交代清楚,以至于连传人也不懂了。” 洪七公正要感叹,忽然嗅到锅中一阵奇香飘来,难描难述,不觉二目圆睁食指大动,再也忍耐不住,一跃跳到锅边,抓起一片菌子放入口中,这才叹道,“造化弄人,真是造化弄人。” 王真仪道,“这歌诀定是配合了什么招式。” 洪七公正在大快朵颐,咽下一块肥美多汁的菌子,口中含混道,“并无招式流传。” 王真仪奇道,“难道我料错了?” 洪七公笑道,“也不全错,招式没有,仪式倒有一套,丐帮新立帮主大会时使将出来,滑稽好笑,背地都说活像巫婆神汉跳大神。不过规矩就是规矩,历代帮主传下来的,谁敢不遵?” 王真仪笑道,“七公你摆给我瞧瞧,定是好玩的紧。” 洪七公连连摇头,道,“我一张嘴一双手忙着呢,没工夫。” 王真仪想了想,一指尹志平,拍手笑道,“有了,七公你讲给他听,叫他摆出来,我倒想瞧瞧究竟有多滑稽。” 洪七公哈哈一笑,拿起葫芦喝了一口酒,道,“也好,助助酒兴。” 尹志平连连摆手,笑道,“这是从何说起,没的来消遣我?” 王真仪含情脉脉看过来,嗔道,“你怕甚么?世人都说我是女巫,要放火烧我。就你怕丑,不敢扮一扮神汉?” 尹志平脸上发烧,见她央求模样甚是妩媚,心里又是一动,不便拒却只得依从。 洪七公瞧他二人有趣,哈哈一笑,吃菌喝酒,顺口指点,叫尹志平摆了几个姿势,果然难看。尹志平脸上挂不住,王真仪却越看越喜欢。三十六个式子摆完,洪七公已笑的直不起腰。王真仪道,“七公莫笑,只怕这便是丐帮历代帮主口口相传的打狗棒法了。” 洪七公道,“起初我也这么想,传说当初打狗棒法如何神奇,可惜失传,空留这么个仪式,画虎不成反类犬,丢人败兴。” 王真仪道,“那是没有心法指点,只一个空架子,自然不成。七公你不妨试一试,心法合上招式,看看打狗棒到底怎样厉害。” 洪七公心里一动,觉得有理,拍拍肚皮,道,“吃了这么好的菌子,不卖卖力气怎说的过去?好罢,姑娘你讲讲心法。” 王真仪便一句句将正序歌诀念出。 洪七公越听越是惊喜,情不自禁摆出式子,比划几下。尹志平初时想笑,看他一脸郑重,又不便笑。歌诀念完,三十六个式子也摆完,连贯通顺毫无破绽。 尹志平暗暗吃惊,不想那歌诀竟能化腐朽为神奇。 洪七公又教王真仪念一遍歌诀,边听边演练,这次每一招都使的更加流畅,三十六招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第三遍便不用王真仪提点,洪七公大喝一声,舞动打狗棒。只见绿影闪闪,招招精巧,端的妙到毫巅,是个极高明的借力打力借力拆力功夫。但听风雷隐隐,洪七公使得兴起,棒法中加入内力,更是风云突变精奥难测,只恨身边苦无对手,忽的停住,一指尹志平,道,“娃娃,借你一用试试棒法,来给我喂喂招!” 尹志平正待推脱,王真仪道,“好啊,你也不必使剑,削一根树枝,也做个打狗棒。” 尹志平面有难色,王真仪道,“七公今日新学,你也是乍练,七公一时高兴,要你陪了过招,正是你好大的造化,别人求也求不来。他老人家前辈高人,定不会使内力伤你。” 洪七公催促道,“正是。” 尹志平已瞧了几遍,口中虽然谦虚,心里已跃跃欲试,便道,“既然七公吩咐,晚辈只得听从,得罪莫怪。” 当下折了根树枝,削成杆棒,心里一遍遍回想打狗棒招式与心法。他今日虽初次见识打狗棒法,但记心甚好,又反复看了多遍,已领会不少棒法精要。暗想机会难遇,今日得高人指点,定能获益匪浅。 第73章 大理国11 打狗棒对打狗棒,洪七公斗尹志平。 王真仪在一旁不住提点,念诵心法歌诀。这歌诀洪七公多年前便已记熟,王真仪相助的自是尹志平。洪七公笑道,“你们两个打一个么?”王真仪道,“他才听过两遍歌诀,招式也不熟,我提他一下,那才公平。” 洪七公道,“也说的是。” 尹志平只一味闪躲,洪七公焦躁,不觉棒中注入内力,棒法更见几分霸道。尹志平毕竟新学,招式渐渐散乱,人在危急时不假思索,自然而然便使出看家本事。尹志平最擅长的是剑术。双手使棒单手用剑,他左手撒开,右手持了棒头一端,不退反进,欺身而上,霎时间棒端隐隐发出凌厉之气,哧的一声划破洪七公衣袖。 洪七公叫道,“好剑气!你这个是剑法不是棒法。” 王真仪拍手笑道,“七公你使的也不是打狗棒,只怕是孙大圣的金箍棒,霸气的紧。” 洪七公哈哈大笑,一条绿竹杖使得更是威猛,劈、封、戳、挑,都是进击的打法。尹志平在王真仪提点下,手中木棒借力打力,引、转、绊、缠,均为防守的路数。时不时加入几招北斗剑法,凌厉凶狠,以剑气攻敌内力。 洪七公内力虽然深厚,北斗剑法凝聚剑气攻其一点,则易于突破。好比小小一枚绣花针,一旦刺中要害,虽只一点,也足以重伤强敌。洪七公晓得厉害,不敢轻慢,一再闪让。 王真仪看了半晌,笑道,“七公你瞧出来没有?这路打狗棒法有个好处,最易上手不过。就是全然不会武功之人,也可学的似模似样。只这棒法竟是深不见底,功力越深,棒法威力越大。似七公这样的泰山北斗、一代武学宗师,倒是棒法借了人的光,施展的登峰造极淋漓尽致,只怕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今日小女子有幸目睹,实是三生有幸。” 几句话捧得洪七公一把胡须飘飞,乐不可支,仰天大笑。 尹志平暗自好笑。 谁知王真仪话锋一转,叹道,“可惜丐帮前任帮主不似七公这样慷慨豪侠,他们一心藏私,小气的紧,已至神功雪藏。要不是今日遇见七公,只怕永远失传,岂不可惜?” 洪七公连连点头,道,“是极是极,好险好险。” 王真仪抿嘴笑道,“七公敢不敢打破陈规,将打狗棒法流传于世?” 洪七公拍胸脯道,“正该如此。帮规自帮主而立,也可因帮主而废。打狗棒法本来就是丐帮防身保命之术,凡我帮中之众,人人都可习练。前任帮主忒也小气,心胸苦不宽阔。” 王真仪笑道,“既然如此,小女子也不敢藏私。那道汽锅鸡便传了世人,教大理国人人都可品尝。” 洪七公抹了一把冷汗,道,“好险,原来姑娘方才试我。还好我没敢藏私,不然岂不坐失美味?只是还求姑娘格外开恩,在大理国之后额外加我一个。或者我加入大理国?” 尹志平笑道,“为一道汽锅鸡,连大宋人也不做了?” 洪七公道,“大理就是大宋,大宋就是大理,五百年前本是一家之亲,分什么彼此?唇亡齿寒,这次大理国有难,我不是巴巴的赶来了么?” 尹志平拱手道,“失敬失敬。原来七公是为南帝段皇爷而来。” 洪七公道,“为人中南帝,也为鸡中南帝,那道汽锅鸡。” 说的三人都笑。 洪七公忽然一个趔趄,奇道,“地震么?怎的站不住?” 再看尹志平王真仪二人都好好的,并无异状。 洪七公定定神,醉眼乜斜笑道,“怎的你们二人八条腿?曲里拐弯的,喝多了么?” 王真仪吓了一跳,急忙去看锅里,已空了一多半,顿足道,“七公你不听话,菌子没煮熟便吃,啊,你还喝酒!”方才她只顾出神,没留意洪七公大快朵颐,已吃了不少,这还不算,更自作主张给锅里又添了好些。 王真仪伸勺翻检,气道,“这是见手青,这是毒蝇鹅膏,七公你何时采的?” 尹志平奇道,“有毒么?” 王真仪道,“红伞伞,白杆杆,吃了一起躺板板。你说有没有毒?” 尹志平吓了一跳,看洪七公时,却笑嘻嘻的,忽然翻一个筋斗,道,“我便是齐天大圣,美猴王是也。玉皇大帝也拿我没办法,你们两个娃娃快来拜我。” 尹志平看王真仪,只见她叹道,“他这是中毒了,生出的幻相。” 洪七公忽的抬脚乱踩,道,“怎的这么多老鼠?” 尹志平道,“有没有办法?” 王真仪道,“给他喝水,把毒菌呕出来。” 洪七公奇道,“说什么?如此美味,怎舍得呕出去?我不喝水,要喝便喝酒。来来来,两个娃娃,你们陪我喝酒。” 说着便来拉王真仪。王真仪惊叫一声,躲到尹志平身后。洪七公看了尹志平,道,“怎的,还想跟我打架?你剑法不弱,可惜内力不行,我若发起威来,你不能近我一丈以内。不能近身,你就是剑法如神,又有屁用?” 尹志平暗道惭愧,心念一转,笑道,“晚辈自然不是七公对手,甘拜下风,这便陪七公喝酒。只是寡酒无味,七公敢不敢吃这锅里的毒菌,当个下酒菜?” 洪七公大喜,道,“怎么说毒菌?如此美味天下无双,就算当真是毒菌,为它死了也值得。来来来,你一块,我一块,看谁吃了先死。” 尹志平笑道,“先死的算胜算败?” 洪七公道,“当然算胜。” 王真仪急道,“你们不要胡闹,真会出人命的!” 洪七公哪里听她,吃一块菌喝一口酒,又将葫芦递给尹志平。洪七公吃的口滑,大叫痛快,笑道,“此时我心情好极,段皇爷的金銮殿算什么?娃娃,你陪我喝酒,很好。你想要什么,跟七公说出来,没有办不到的。降龙十八掌掌法?逍遥游拳法?” 尹志平笑道,“晚辈岂敢?” 洪七公不耐,叫道,“叫你提便提,难道看不起我?我办不到?” 尹志平道,“既然如此,晚辈便提一个问题。” 洪七公道,“快说,我老人家有问必答。” 王真仪低声道,“这是吃了吐真言菌子。此时你问他什么,都会如实回答。” 尹志平点点头,忽的变了腔调,问道,“洪七公,我是开封府公差张龙赵虎王朝马汉,今年腊月丐帮副帮主马大元死于非命,传说是因性情不合,被你一掌打死,可有此事?” 洪七公脸上一皱,似已警觉,却抵挡不住毒性发作,又笑嘻嘻道,“不错,是我一掌打死的。使的是降龙十八掌第一掌亢龙有悔。这一招留力比出力多一倍,所以叫做有悔……” “所为何来?” 洪七公打个呵欠,似在极力抵挡什么,挣扎片刻,终于低声道,“还能因为什么?自然是因奸害命。” 尹志平吃了一惊。 丐帮生变,他早已眼见,帮中拐骗诸多儿童,劣迹斑斑。这次随师叔郝大通南来,绕道汴梁耽搁两日,便是奉重阳真人之令暗访此事。但洪七公素来为人正直,要说他因奸情杀人,实在难以置信。 尹志平道,“是为马大元夫人康敏么?” 洪七公道,“正是。马夫人烧的一手好菜,偏生嫁了个没品味只知囫囵吞枣的马大元,真正一朵鲜花插上牛粪。” 王真仪忍俊不禁,掩口而笑。 洪七公道,“我贪吃不假,此生绝不好色。只是瓜田李下难撇清。我私下总往马大元家跑,吃马夫人烧的菜,马副帮主又不是瞎子聋子,起疑只是早晚的事。我知道不好,该避嫌疑,奈何马夫人偏偏此时使出看家本领,一道鸳鸯五珍脍勾的我魂飞魄散。便在那天出的事。” 尹志平道,“马大元回家,撞到了你们?” 洪七公道,“马副帮主沉默寡言,与我性格不合。他若是推门撞进来倒好了,反正我问心无愧,无非贪一口美味。大家说开,哈哈一笑。可气马大元并不进屋,只躲在檐下偷窥。” 尹志平暗暗叹了口气。 王真仪悄悄拉他衣袖,轻声道,“别问了,你问到痛处,他快发怒了。这种菌子叫人喜怒无常。他喜欢你时便好,他一怒动手,你打不过的。” 尹志平见洪七公脸有怒色,一现即隐,知道王真仪所说多半不错,心中踌躇半晌,终于咬牙问道,“何为鸳鸯五珍脍?” 洪七公忽的一个筋斗,咬牙切齿,撕扯发须,呼呼喘息。王真仪急忙躲到尹志平身后,尹志平伸手护住。 洪七公怒容满面,道,“鸳鸯五珍脍便是鸳鸯五珍脍,便是五道美味山珍,你问它作甚?” 尹志平道,“难道不是用童男童女心肝做成的?” 洪七公大叫一声,怪眼圆翻,两腿微蹲,一招亢龙有悔排山倒海般推出。尹志平反手抱了王真仪,纵身一跃避开。只听咔嚓一声,身后一株碗口般粗细松树拦腰断折。 跃起时堪堪避开这股前推掌力,岂知落地时,刚好卷入回拉的掌力之中。这是降龙十八掌威力最大的一招,有悔二字,便是指留力回拉。尹志平双脚尚未着地,无可借力,被这股掌风拉动,身不由己向前扑去。 洪七公伸掌按住尹志平胸前鸠尾穴,冷冷的道,“小子,我掌力一吐,你五脏便化作一团黑血。” 尹志平知他所言不错,鸠尾穴位于巨阙之上,这里随便打一下,内脏便出血,痛不可当。 尹志平道,“你吃鸳鸯五珍脍,你吃人?” 洪七公暴喝一声,便要催动掌力。 第74章 大理国12 王真仪抢上,双手拉住洪七公衣袖,求道,“七公息怒。” 洪七公重重哼了一声,道,“你待这小子倒是情深义重。” 尹志平心念电转,忽道,“玉女是黄蓉,那么金童是谁?” 洪七公一怔。 尹志平道,“死到临头,我想死个明白。鸳鸯五珍脍既有鸳鸯二字,想来食材必是一公一母。以人为食,若有童女,定有童男。我在丐帮救下黄蓉,已知她是食材之一玉女,但不知金童是哪个。” 王真仪又气又急,顿足道,“你还说?” 洪七公咬牙,怒视尹志平良久,忽然狂笑道,“重阳真人有你这样的三代弟子,当真难得,居然视死如归。好,看在你这份胆量份上,老叫花今日就让你死个明白。” 他只见一把扯开衣衫,袒露胸膛,叫道,“不错,金狗的鸳鸯五珍脍是有金童玉女两道食材,你问金童是谁?当年金童便曾是我老叫花!” 尹志平低头看去,只见洪七公胸腹各有一道长长刀疤,虽年岁已久,疤痕黯淡,仍触目惊心。王真仪惊呼一声,掩口退后,眼中含泪,颤声道,“七公,莫非你曾是……” 洪七公长叹一声,道,“老叫花也不是生来就老。当年我七岁,不幸被金狗挑上金童,我那五岁的亲妹子当了玉女。金狗视我兄妹与禽兽同为食材,不当人看。” 尹志平大吃一惊。 洪七公恨恨道,“所谓龙肝凤髓,人间极味。金主完颜猪穷奢极欲,什么都尝遍了,还不满足,临死前忽然动念要吃人心肝。千挑万选,大金国里挑选不出一对金童玉女。哼,金狗挑剔的很。那年大旱,家乡颗粒无收,饿殍遍野。我只得带了小妹背井离乡,去投千里之外的父亲。我祖上三代为奴,到了我父境况稍好,终于不必给奴才们当奴才了。我父会烧菜,被派去皇宫帮厨。嘿嘿,其实还是二等奴才。小妹嘴馋,路上经过热闹去处,看见好吃的,常常求我。我哪有钱买,便去偷,为此挨了不少打,右手食指也被人剁了去。小妹后来发现了,哭着问,哥哥,你指头呢?我就哄她说,叫馋猫叼了去,不相干,反正哥哥有十根手指,多着呢。后来她再也不求我了,看见好吃的,便用力咬住自己食指。我问她干什么,她便说,怕馋猫再叼去哥哥手指。” 王真仪听到此处,轻轻叹气,低头不语。 “我和小妹相依为命,一路千辛万苦,终于来到大都,寻着父亲,一家三人抱头痛哭,不想惊了驾。金主完颜猪还差一口气,被抬到御厨房,听见哭声,只看了一眼便说正是他梦寐以求的金童玉女,垂涎三尺,当即传令做那道五珍脍。” 王真仪惊叫一声,不禁发抖。 尹志平也是暗暗叹气,心下不忍。 “完颜猪的总管好不残忍,叫我父挑选,先开剥哪一个。谁都瞧得出,完颜猪随时会断气,他若死了,御厨房就不必宰杀活人。我和小妹谁排在后,说不定就能活命。” 尹志平道,“杀千刀的金狗,如此可恨。” “我父下跪,磕头出血。那总管哈哈大笑,说我父狡狯,妄想以此拖延时刻。我站出来,道,先杀我好了。总管一挥手,便有几个武士上前拉我。我父爬起身,抓住小妹推出去。小妹吓坏了,哭叫,爹爹我错了,我路上不该贪馋,害哥哥丢了一根食指,不要吃我…… “我父狠下心,把小妹推给武士。小妹最是伶俐乖觉,一见哀求父亲无望,转而抱住我求道,哥哥你救救我,一直都是你照顾我,妈妈走了,不管我了,爹爹救不了我,我只有哥哥你了。一路上我最乖了,从来都听你话,我害你丢了指头,这就赔你,只要别让他们吃我……” 洪七公哽咽,说不下去,低头沉默,尹志平王真仪对视一眼,都是心里发凉。 洪七公拭了一把泪水,道,“小妹害怕极了,竟然当真咬住自己左手食指,我和父亲急忙去抢,拽出来一看,血淋淋的已经少了一节。” 王真仪再也忍不住,哇的一声抬手掩脸,泪水簌簌而下。 “我被按在开剥台上,眼睁睁吃了两刀。那总管哈哈大笑,说金主方才已经晏驾,这两刀我本不必挨的。这两刀是开给我小妹看的。小妹在一旁被迫目睹,已吓得半死,面无人色。那总管看她被吓坏,鼓掌大笑乐不可支。” 尹志平怒不可遏,拔剑而出,大喝一声可杀。 “我活了下来,小妹病恹恹的拖了一个多月,瘦的只剩皮包骨头。那天她要动身,眼前异常明亮,紧紧拉了我手,说她怕一个人上路。我说不怕,哥哥一路陪你。她说本来嘛,是哥哥你带我来的,也要送我回家,回咱们家。我说爹爹这里就是家。她摇头,呆呆看着我说,不,我是说咱们家。” 王真仪泣道,“她心里怨恨她爹爹,所以这么说。” “她说哥哥你不要娶嫂子了,等我来世投胎,千里万里去寻哥哥。你若娶了嫂嫂,我怕再也寻不着你。还有,我这辈子好亏,什么好东西也没吃过,哥哥你若疼我,当替我吃回来。越贵的做起来越费事的越要吃。要下馆子,大声吆喝道:喂伙计,先给上四干果四鲜果两咸酸四蜜饯。干果是……” 三人沉默。 洪七公忽的笑道,“这辈子我果然没有娶妻生子,倒不是因为小妹那番傻话。这一生我都在学武练功、痛杀金狗,后来又有丐帮一大堆破事要管,根本顾不过来成家立室。” “有一天我偶然闲来无事,记起小妹忌日,便去下馆子。正要点菜,不知哪里钻出来个小叫花,侧头缚手站到我跟前,道,好饿,今天我生日,偏偏忘了带钱,你请我客好不好?” “我暗道晦气,心想我这叫花祖宗,今日反被这小家伙讹上了。口中含混支吾一声,这小叫花也不客气,坐下来叫道,喂伙计,先给上四干果四鲜果两咸酸四蜜饯。干果是……” 尹志平王真仪目瞪口呆。 “她自称姓黄名蓉,觉得丐帮好玩,无拘无束没人管,便想随我玩几天。黄蓉伶俐乖觉,一举一动都让我记起小妹。她听我说话时喜欢咬住左手食指。黄蓉极是嘴馋,听我说起大内御厨,便缠着要去。我记起答应过小妹,要吃遍天下美食,也是一时胡闹,带了她躲到御膳房吃了足足三个月。” 尹志平吃惊道,“这么说来,你怎么可能起意吃她?” 洪七公怒道,“我当她亲妹子一样,差着几十岁,又当亲闺女看待,谁敢碰她一根指头,我活吃了那厮!” 尹志平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相形之下,副帮主马大元之死倒算不得什么了。那人心地扁窄,不招人喜欢,再说又是人家帮中之事,自己何必操这个心? 当下深施一礼,道,“先前误会,多有冒犯,还请七公宽容大量,得罪莫怪。” 第75章 大理国13 洪七公朗声大笑,忽听林外有人吹箫,中气极是充沛,远远传来竟将笑声盖住。三人都是一怔,如此内力世所罕有。 洪七公运起内功,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药兄到了。南帝有难,大家都来瞧热闹。你东邪若不凑个数,未免叫人想念。” 笑声与箫声势均力敌,此消彼长难分轩轾。 忽听一个刺耳声音道,“我也来了,老叫花惦记我么?” 洪七公叫道,“老毒物,哪里祸事了,哪里都少不了你。” 三人眼前一亮,只见两人一先一后闪入林中,后面那人身边围了五人,各自提剑在手,亦步亦趋全神戒备,尹志平认得,却是全真五子。 先一人手按玉箫横在唇边,目似朗星,嘴角微带怒意,自是东邪黄药师。后一人身材高大,面目不清。只听全真掌教马钰道,“全真门下五子见过洪帮主。” 洪七公哈哈一笑,道,“抗金大业成功,王重阳闭关不出睡大觉,老叫花也跟着松散了筋骨、放开肚皮。谁知又跑来一群蒙古人,为非作歹,叫人不省心。马钰,你们王真人还高枕无忧么?” 马钰稽首道,“蒙古比金国强盛十倍,狼子野心更胜几分。敝师重阳真人居安思危,已出关视事。大理有难,真人派遣五子前来相助。” 洪七公笑道,“你们不去天龙寺,怎么跟老毒物缠磨上了?” 丘处机气愤愤道,“欧阳锋忝为一代武学宗师,竟然落井下石,大理国沦陷,他不思营救,反来谋夺段皇爷的一阳指神功,当真是趁火打劫。我们去天龙寺救人,几回快要得手,都被他从中破坏,以至功亏一篑。洪帮主与重阳真人一向交好,丐帮与全真教互为奥援,这次定要相助我们。” 欧阳锋嘿嘿冷笑,转过身来,月光下只见他鼻直目深,皮肤白皙,卷发垂肩,脸型特异,不似汉人。 尹志平抢步上前,见过几位师叔伯。丘处机喜道,“你郝师叔呢?我们七个这就布阵,教西毒知道厉害。” 尹志平低声道,“回禀师父,郝师叔军务缠身,不在此间。” 丘处机脸一沉,道,“听说你们大显身手,用北斗阵打败蒙古千人队?” 尹志平惶恐道,“弟子胡闹的紧,蒙古骑兵蛮横,若不借助北斗阵,大理军难以取胜。” 丘处机道,“那也罢了,为甚将阵法胡乱改动,面目全非?” 马钰笑道,“志平这孩子很好呀,这次他抗击蒙古铁骑,连战连捷,大理国百姓都感念的紧,倚作长城、中流砥柱。”又低声向二人道,“此刻大敌当前,切莫分心,阵法高低回去再做理会。” 欧阳锋一声怪笑,怀中亮出一根铁杖,道,“王重阳的徒子徒孙一大群,乱七八糟的商量好没有?快快动手,叫我的蛇杖也见识一下大名鼎鼎的北斗阵。” 洪七公愤然道,“老毒物以大欺小,欺负晚生后辈,老叫花看不过眼,来来来,你我先打一架。” 欧阳锋桀桀怪笑,向黄药师道,“药兄你帮谁?” 黄药师玉箫斜插颈后,也不理会欧阳锋问话,向洪七公道,“七兄,听说小女流落江湖,多承你照顾?” 洪七公一怔。 黄药师冷笑道,“小女黄蓉,年前与我怄气,离家出走。我遍寻不着,后来访得巧遇七公,多承照拂,我黄某感激不尽,必有厚报。” 尹志平心中一紧,察言观色,已知黄药师不怀好意,说的全是反话。 洪七公恍然道,“怪不得,我瞧她模样眼熟的紧,原来是令千金。蓉儿千伶百俐,与我是上辈子的缘分,斩不断理还乱。既然遇见老叫花,你就死了心,我是不会还你的。” 言毕哈哈大笑,眼角笑出两行泪来。 黄药师怒道,“开什么玩笑?七兄,先室不幸早丧,此女我看承的如同性命一样,你快还我来。” 洪七公勃然大怒,一跳三尺,戟指骂道,“呸!我没找你,你倒先找来,倒打一耙。你看承的她如性命一般?我遇见蓉儿时,她脏兮兮一身乞儿打扮,饥寒交迫身无分文好不可怜。只得向人乞讨,才能过个生日。她亲娘还好早死,要不然迟早也要被你气跑,流落江湖,娘儿俩一道乞讨。你这怪老头,脾气一上来,动不动就爱打断徒弟的腿。唉,五个瘸腿弟子排大队,都是左腿,桃花岛上走动起来很好看么?我丐帮可做不出这种事来!你既然不要,蓉儿便是我捡来的,便是我的。我不打断你腿,把你赶回瘸腿岛,已是格外开恩了。” 黄药师起初又好气又好笑,听到后来,怒气上冲,勃然变色。 欧阳锋嘿嘿一笑,道,“药兄,这老叫花好生无礼,今日你不教训他一番,须叫王重阳的牛鼻子们小看了。来来来,待我打发了这几个牛鼻子,再来助你。” 黄药师怒道,“谁用你帮忙?” 玉箫一指,直刺欧阳锋面门,途中忽的变向,箫尾点向尹志平咽喉。尹志平吃惊,急忙闪身时,黄药师又已变招,飞起左足踢洪七公手里竹杖。他前两招都是虚招,说时迟那时快,第三招足尖已点中竹杖。 那打狗棒弯过一个弧度,居然不折。 洪七公就势一捋,取棒端握了,棒身猛的弹回,棒头直扫黄药师足踝。黄药师不退反进,飞起右足踢洪七公手腕脉门。 洪七公喝一声彩,打狗棒右手交左手,勾拿黄药师脚踝,顺势一带。黄药师轻飘飘飞出,双足径直撞向欧阳锋。 欧阳锋嘿嘿冷笑,双膝微屈,深深吸气,登时腹部高高隆起,两掌推出。这是凝聚他毕生功力的蛤蟆功,与黄药师双脚相抵,暴喝一声去! 黄药师轻轻落地,欧阳锋携风雷之势后跃,突袭全真五子。原来他这一推是假,目标实是身后全真诸子。黄药师微微冷笑,翻身与洪七公斗在一起。 这边马钰丘处机他们手足无措,不料欧阳锋会突施暗算,正吃一惊,一道灰影已欺身而进。欧阳锋并不转身,双手随意抓住二人,一拉一推,谭处端与刘处玄远远飞出。与此同时,欧阳锋反足踹出,直奔身后那人小腹。 丘处机急喊,“志平闪开!” 王处一马钰双双来救,已迟一步。 却见王真仪递过一根杆棒,尹志平接了,不假思索,打狗棒引字诀使出,棒端斜引,侧身避过这一脚。 欧阳锋大吃一惊,那一脚虽非全力,但去势极快,自觉十拿九稳,必然点中。岂料一股粘力袭来,牵引后足,不由自主滑开。不待他这一脚变招,粘力忽的消失。 王真仪在旁念诵歌诀,尹志平打狗棒绊去,这一招极是巧妙,欧阳锋避无可避,一个趔趄,不禁破口骂道,“这是老叫花的招数。” 洪七公与黄药师斗得正紧,抽空笑道,“怎的,不服气么?” 王真仪拍手笑道,“快打落水狗。” 尹志平缠字诀使出,一条杆棒紧紧缠住欧阳锋脚踝,欧阳锋狼狈避过左脚,右脚又被缠住。转字诀,欧阳锋晕头转向,忽的大叫一声拽出蛇杖,内力运处,与尹志平杆棒相交。 一股粘力袭来,尹志平不得摆脱,只好绕了欧阳锋转圈。 欧阳锋嘿嘿冷笑,道,“叫你也转几圈。” 马钰丘处机齐上,欧阳锋蛇杖向空中一抛,双掌齐飞,推向二人。不等掌到,王处一谭处端刘处玄又已攻至。欧阳锋脚尖点地,身子旋转,倏忽间啪啪啪连推数掌,全真五子俱各中掌,连连后退。那蛇杖这才落下,欧阳锋得意,伸手接杖,摸到时却是根杆棒,不禁一愕。 抬头一看,蛇杖已在尹志平手中。杖头铁盖一掀,两条小蛇爬出,上下不住游走。原来又是打狗棒法。 丘处机马钰等人又惊又喜,欧阳锋不住咒骂,王真仪鼓掌喝彩。洪七公哈哈大笑,叫道,“老毒物被缴了械,这才叫虎口拔牙呢,干得好!” 第76章 大理国14 尹志平自知绝非西毒敌手,心念一转,几步上前,将蛇杖献与洪七公。洪七公笑声未绝,顺手接过。这一来,全真派与丐帮联手已成定局。马钰丘处机互看一眼,点一点头,都想尹志平这孩子见机的快。 黄药师斜瞥尹志平一眼,哼了一声。 尹志平稽首道,“黄岛主容禀,令爱此刻托庇于古墓派林朝英师姑奶奶门下,安然无恙,请岛主宽心。古墓派与全真教颇有渊源,令千金既受全真教保护,自是万无一失。” 洪七公暗赞,心想这小道士不赖。 黄药师闭目道,“在我跟前,也有小辈说话的份么?蓉儿在丐帮吃苦,自有我操心,何用旁人多管闲事?” 欧阳锋忽道,“药兄,他全真派与丐帮摆明了欺你人单势孤,我西毒今日与你做个交易,我助你夺回令爱,你助我得到南帝一阳指功夫,如何?” 黄药师怒道,“谁用你来讨好?六个牛鼻子一个老叫花联手,难道我怕他们?你趁火打劫,觊觎段智兴之物,自低身份,谁与你同流合污?” 欧阳锋阴沉了脸,一声冷笑,低头不语。 黄药师向马钰道,“我今日便斗一斗你们,以一敌七。你们是布阵还是车轮战,悉听尊便。” 马钰丘处机与洪七公低声商议道,“咱们对付一个黄药师自然无碍,只怕欧阳锋中途插手,忽施暗算。” 丘处机顿足道,“可惜郝师弟不在。若能布北斗阵,便是东邪西毒联手,又有何惧?” 王真仪看了尹志平,忽道,“你们现今不是正好七人么?” 尹志平低声道,“洪帮主不熟悉阵法。” 王真仪笑道,“我恰巧懂一些。” 全真五子听见,都转回头看她。 尹志平急忙引见道,“师父、师叔伯,这位是王姑娘,通晓天文、擅长术数算法,曾助弟子破蒙古铁骑,熟悉北斗阵。” 洪七公笑道,“老叫花得王姑娘指点,鱼目混珠,说不定可以站得住脚,充当一颗星。咱们便布一个天罡北斗打狗阵,斗一斗东邪西毒。” 王真仪听他说的有趣,嫣然一笑。 洪七公见识过她本事,心下极是钦服,便加意向马钰丘处机推荐。全真五子商议一下,马钰看向尹志平。尹志平连忙道,“但凭师父师叔伯吩咐。” 丘处机打量王真仪,眉头紧锁。 王真仪笑道,“真人若不放心,可将七公安排在开阳位,我充当辅星,站在七公身后,有他照应,可保无虞。” 众人听她说中窍要,心下稍宽。便依言布下阵势。马钰让丘处机占据天权,自己占了天枢。尹志平位居玉衡,就近照应开阳和辅星。王真仪低声不住向洪七公讲解,洪七公不住点头。黄药师看了,冷笑道,“临时抱佛脚,老叫花今日要糟。” 他这话用意甚是明显,众人都听出,稍后他将主攻洪七公的开阳位。破阵须破弱点,原是理所应当。洪七公虽得指点,毕竟现炒现卖,不能精通。 北斗阵虽强,一个老大弱点摆在明处,不免教人悬心。 洪七公百忙之中还要抽空,与他斗嘴道,“黄老邪,我劝你识趣些,这个天罡北斗打狗阵有打狗二字,原不是针对你。你莫要误打误撞,自找棒头。老毒物,蒙高人指点,现下我已通晓阵法。我用你的蛇杖当一当打狗棒。万事俱备,只欠一条老狗。来来来,老毒物,嘘嘘。” 洪七公竟向欧阳锋吹起口哨,勾一勾手指。欧阳锋大怒,操起杆棒飞身扑上。黄药师自重身份,反而后退一步,横箫唇边,冷眼旁观。一支碧海潮生曲,不动声色之中暗潮汹涌,令人心惊。 洪七公哈哈大笑,向尹志平道,“喂招的来啦,机会难得,你我同使打狗棒法。” 尹志平应了一声是。洪七公抽出绿竹杖抛来,尹志平接过,与洪七公双战西毒。洪七公使欧阳锋的铁蛇杖,沉甸甸的甚为趁手,力劈华山势大力猛,封、挑、戳,均是呼呼生风。尹志平使绿竹杖,轻便灵巧,缠、绊、引、转,四两拨千斤,竟是毫不费力。 欧阳锋以力打力,对付洪七公的猛恶招数尚可,尹志平的打狗棒借力卸力、借力打力,让欧阳锋手忙脚乱应付不迭。尹志平一粘一引,欧阳锋不由自主,手里杆棒被带出一节,洪七公大吼一声,尽力挑去,欧阳锋杆棒脱手。 尹志平趁机连使绊招,欧阳锋原地跳舞,狼狈不堪。 洪七公眼馋,将蛇杖抛给尹志平,一伸手夺了绿竹杖,叫道,“哥俩好不分家,咱俩换兵器使使!” 这一下局势急转。 尹志平内力较弱,蛇杖沉重,打狗棒法的轻灵跳荡难以发挥,只得强攻猛打,一个劈字诀使不到,反被欧阳锋一把抓住杖头,嘬唇轻嘘。杖头两条小蛇不去咬他,反而顺杖缠来,直取尹志平手背。尹志平吓了一跳,急忙撒手。 欧阳锋一阵冷笑,蛇杖杖尾点来,尹志平急退。欧阳锋一招抢先,步步紧逼。马钰叫道,“各回各位,步北斗阵!” 洪七公跃回开阳位,笑道,“是天罡北斗打狗阵。” 尹志平退归玉衡,北斗阵立刻发动,斗杓绕天权顺转,避开欧阳锋攻势。另一边斗魁转上,斗口自后掩来,合围欧阳锋。洪七公虽初登开阳,但左右有玉衡摇光相助,身旁得辅星王真仪指点,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居然也配合的起。眼见欧阳锋身陷斗魁,冲突不出,不禁大笑,道,“老毒物,你掉锅里了,眼看要煮熟。” 丘处机一声长啸,“手握灵珠常奋笔。” 这是信号,斗杓三星飞身跃起半空,犹如流星,几个起落,已自后超出斗魁,眼见落下时便要封锁斗口,欧阳锋不免身陷包围,难以逃出生天。便在此时,忽听黄药师箫声转缓,众人不由一怔,着意倾听。 黄药师虎伺在侧,众人一直加意提防。此时生变,正在意料之中。岂知黄药师厉害处便在此,箫声倏忽低沉,犹如坠入万丈深渊,众人跟随听去,不由脚下一软。 眼前青影一闪,黄药师已攻入阵中。 马钰急道,“大家快退,各回各位!” 黄药师哈哈一笑,不进反退,道,“若是就此破阵,你们定不心服。来来来,再来摆过。锋兄你暂且歇息,看我破阵。” 欧阳锋心有不甘,但情知黄药师不愿与他联手,只得暂且退后,静观其变。北斗阵星移斗转,齐齐面向黄药师。看他眼光扫向开阳,摇光玉衡不禁各自横出一步,靠近开阳。 黄药师攻阵,逐一尝试,却偏偏让过开阳。 洪七公怒道,“怎的?瞧我不起么?来来来,你我再斗一千合!” 黄药师冷笑道,“七兄,你忘了我东邪的诨号由来。黄某武功自然不如七兄,医卜星相倒还来得。这北斗阵的弱点所在皆是,方才我已逐一试出。不过,最有趣的弱点不在七星当中,是在……” 抬手指向天际极北之处。 洪七公问道,“不要装神弄鬼,是在哪里?” 却见青影一晃,黄药师已占住北极星位,指了脚下,道,“便在这里。” 全真五子俱各大惊。 但凡外家横练功夫,诸如金钟罩铁布衫,浑身上下练到刀枪不入,却必有一个致命弱点,便是罩门所在。世人皆知,天罡北斗阵枢纽在天权,天权一破,阵形便告瓦解。却极少人知道,北极星位高瞻远瞩,若占据此位,全阵立即受制。 若非黄药师这等人中龙凤,原难勘破个中秘奥。二来,若无黄药师这样深湛功力,即便占据北极星位也无能威胁全阵。马钰暗暗长叹一声,心想真是造化弄人,今日遭遇黄药师此等异人,既有眼光又有功力,北斗阵危在旦夕。 却听一个柔弱的女子声音道,“你忘了岁差,恒星东移。” 黄药师一怔,循声望去,是开阳辅星,躲在洪七公身后。 黄药师吃了一惊。岁差这种字眼,只有精通星相之人方才挂在嘴边。看她年纪轻轻,不禁怀疑,沉声问道,“岁差便怎样?” 王真仪道,“我偏不说,尊驾敢不敢试试?” 黄药师微微一笑,缚手身后,傲然道,“你也想考考我么?我已推算出,北极东移节气西引,岁差是七十年一度。” 尹志平忽道,“错了。这位姑娘推算是六十九年十一个月零三天。远比黄岛主精确。” 王真仪回头一笑,道,“你倒记得。” 尹志平道,“是姑娘呕心沥血推算得出,我不敢忘。” 王真仪脸上微微一红。 黄药师怒道,“那便如何?” 王真仪道,“占据北极星位固然能以主驱奴,操纵北斗阵。反过来,北斗七星能不能以客犯主,倒难说的紧。” 黄药师脑中一道电闪,吃惊道,“你这女子异想天开。” 话虽如此,心中隐隐佩服,不意她竟敢打破格局。 王真仪笑道,“看来尊驾也想到了。” 回头与尹志平低语几句。尹志平转告马钰丘处机,全真诸子初时将信将疑,及见黄药师神色郑重,对此女言语极为重视,不由心动。马钰收剑入鞘,拂尘挥洒,高声吟道,“心开天籁不吹箫。” 北斗阵发动,围了北极星位旋转。黄药师冷笑,偏偏拔了玉箫,横陈唇边,看了王真仪,徐徐吹出一支笑傲江湖曲。王真仪已退出阵外,站到黄药师对面,低头细看他足下。 黄药师一怔,便在这时,北斗阵陡然加速。 看王真仪时,只见她微微一笑,指了指黄药师足下。便在此刻,黄药师身子向一侧倾斜,不由自主横跨一步。王真仪拍手雀跃,叫道,“这法子果然使得。尹大哥,快一些,再快一些!” 北斗阵以客犯主,迫使北极星东移一步,全真诸子与尹志平洪七公均感振奋。想不到精通星相、本领通天的东邪黄药师,竟败给一个弱女子。 北斗阵疾如旋风快似奔马,每转几圈,便迫得北极星东移一步。看看东边一棵大树,不偏不倚挡住。洪七公幸灾乐祸,嚷道,“大伙儿加把劲,看黄老邪猴子上树!” 众人都是这个心思,连一向持重的马钰也不禁大起童心,北斗七星围绕一个跌跌撞撞的北极黄药师,转的越发的快了。 王真仪不禁抿嘴一笑。 第77章 大理国15 黄药师占据北极星位,反而受困于北斗阵,身不由己一步步东移。王真仪站在两步开外,一脸欣羡,看了黄药师。 黄药师道,“我外号东邪,正应了恒星东移,合当有此数。” 王真仪道,“天地造化之力,如鬼斧神工,如风云难测。此刻我倒想与黄岛主换位,体会你切身感受。” 黄药师道,“也没甚特异之处,只不过如身陷梦魇,不由自主。姑娘能勘破星宿玄奥,胜我百倍。我黄药师生平极少服人,姑娘若肯赏脸,诚请到桃花岛一叙。” 王真仪低头一笑,道,“这可不好意思了。” 黄药师一怔,道,“姑娘莫要误会。姑娘超凡脱俗,惊为天人,黄某不才,诚心相邀,意欲探……讨教星相之学。倘若失之交臂,不免引为终身之憾。” 他本是一番诚意相邀,只不过处境狼狈。北斗阵围了他狂转,他身不由己步步东移,正是应了岁差之数。正东被一棵高大枞树挡住,他不能避让,身子推动树干,枞树渐渐倾斜。 王真仪忍俊不禁,噗嗤笑道,“你先做完这个梦再说。” 洪七公大叫,“黄老邪,你的弹指神通功夫号称天下第一,今日叫你知道,还有一人也会,并且胜你百倍。” 黄药师又窘又怒,道,“不见得我黄某今日一败涂地。七兄,你说谁能胜我?” 便在此时,树干倾斜加大,黄药师身子被一股力道推动,沿了树干而上。洪七公笑道,“大伙儿再加把力,咱们且看这棵树的弹指神通。” 众人看树身渐弯,黄药师越滑越高,离地已有丈余,顿时领会洪七公话里意思,不禁好笑,脚下加快虎虎生风。 黄药师道,“姑娘,还盼屈驾,赴桃花岛一叙。” 王真仪脸上一红。 洪七公叫道,“黄老邪好厚的脸皮。请啊请啊,这便飞回你的桃花岛去罢!” 此时黄药师已离地数丈,树身弯曲几近断折。洪七公道一声住,众人当即停步。全真五子、尹志平与洪七公均会轻功,欲停即停欲止即止。北斗阵由动变静,倏忽停下。 黄药师一怔,扫视众人。 洪七公挥手道,“再会。” 树干应声弹起,将名动天下的东邪远远弹了出去,下落不明。 良久,众人呆立在地,不敢相信。王真仪忍不住轻轻一笑,洪七公随即大笑,旋又狂笑,笑的前仰后合。丘处机亦是乐不可支,马钰虽然深沉,此时也不禁呵呵一笑。 王处一道,“果然好弹指神通。” 刘处玄道,“端的好弹指神通。” 谭处端手打凉棚遮住眼眉,望向天边,笑道,“弹指一挥,东邪灰飞烟灭。” 尹志平眼尖,向地面一扫,失声叫道,“不好了!” 众人吃了一惊,低头看去,只见无数蛇虫正四面围来,密密麻麻不知几千几万条。 欧阳锋一直置身阵外,此时冷冷一笑,道,“你们堂堂北斗阵围不住一个东邪黄药师,我区区蛇阵围了你们,管教一个也跑不脱。” 一个白衣佳公子自树后闪出,折扇啪的展开,扇面上“西域欧阳”四个大字龙蛇飞动,破纸欲出。正是欧阳克到了。三个蛇奴随后驱动蛇群,手中长杆不时挑落,口中嘶嘶有声。 欧阳叔侄并肩而立,蛇群绕过二人,向全真诸子游去。群蛇蠕蠕而动,如潮水汹涌,一望无际。近看时,只见蛇身斑斓,蛇头如矛如烙,尽是毒蛇,其中不少眼镜蛇黑曼巴蛇,互相攻击喷射毒液,腥臭难闻。 众人头皮发麻,洪七公道,“大伙儿上树。” 尹志平暗想,果然祸福相依吉凶无常,黄药师被弹射飞出,倒是因祸得福,逃出生天了。这个老大蛇阵,无边无际,上树自然可以躲得一时,终非了局,却不知该怎么破它? 众人纷纷上树,尹志平单手托了王真仪,飞身跃起,二人落在一根粗枝上。王真仪脸色苍白,显是怕了蛇阵。尹志平安慰道,“莫怕,蛇虽有毒,终究不会爬树。” 王真仪看了他,勉强一笑。 欧阳克叫道,“各位还是趁早认输,我们的蛇儿生有翅膀,莫等蛇儿爬满树上身上,那时狼狈,得罪莫怪。” 洪七公笑道,“蛇儿会飞?除非你的小蛇吃了带毒蘑菇,毒性发作,幻想自己是飞龙。”说到蘑菇,不禁垂涎,拍拍肚皮,道,“方才吃的菌子才叫美味,似乎越是带毒越是好吃。” 欧阳锋嘿嘿冷笑道,“那就尝尝我的毒蛇罢。” 言罢挑起一条数尺来长黑蛇,抛向树上。欧阳克一挥手,三个蛇奴以长杆挑蛇,一条条高高抛起。不久,全真诸子藏身的大树已遍布毒蛇,缠绕树枝,有的自高处垂挂而下,有的在脚间钻来钻去,不时显露毒牙示威,看了令人毛骨悚然。 欧阳锋笑道,“老叫花,滋味怎样?” 洪七公心里虽然紧张,声音却压过西毒,大笑道,“来来来,少了你这条老毒物,树上还不够热闹。你也爬上来,咱们再斗过。看老叫花先拔你毒牙,打狗棒再打你七寸。” 欧阳锋不理会他,蛇杖顿地,戟指马钰丘处机,骂道,“你们的天罡北斗阵又怎的?名字起的花梢,还不是一条长蛇?只在地上爬来爬去。一旦上树,这树上北斗阵功夫如何?” 王真仪虽然心惊,仍斗嘴反驳道,“请问天罡二字何解?” 欧阳锋一怔,道,“大言炎炎,欺世盗名。” 王真仪笑道,“天罡便是九重天外的疾风。北斗阵迎战极高极寒处的狂风,飞沙磨穿黄金甲,方显铁骨铮铮男儿本色,正所谓疾风知劲草。天罡北斗阵又名飞龙在天,你知道么?” 欧阳克听了,眼前一亮,不禁多看她一眼,登时心动。 王真仪又道,“北斗阵落地,只是个影子,虚有其表,威力只剩不到一成。今日拜西毒欧阳先生所赐……” 欧阳克插嘴道,“岂敢,姑娘抬举了。下走欧阳克,这位是我叔父。我叔叔对各位并无恶意。只因南帝段皇爷不怀好意,存心作对,所练一阳指功夫专为对付蛤蟆功,所谓是可忍孰不可忍?这才不远万里,要讨个公道。姑娘明鉴。” 洪七公斜眼瞥去,骂道,“贼厮鸟没安好心。不要理他。” 又向欧阳锋道,“老毒物听明白没有?不学无术,谅你不懂。王姑娘的意思是说,北斗阵上树,威力大增十倍。在地上还打的你抱头鼠窜,一旦上了树,老毒物必然连滚带爬哭爹叫妈……” 洪七公只顾骂的痛快,马钰丘处机等人却不禁为难。北斗阵上树,不伦不类贻笑大方,简直是天方奇谈。可是王真仪神色郑重,话语中自有一股威严,众人方才见过她本事,不由不信。只是树上如何布阵,倒是颇费踌躇。 欧阳锋向欧阳克递个眼色,二人同时跃起,一使蛇杖一使折扇,一长一短一左一右,二人攻向谭处端。谭处端于全真诸子中功力较弱,一个欧阳克尚自不敌,何况加上欧阳锋? 丘处机急忙来救,马钰叫声小心,却已迟了。欧阳锋正要诱敌,攻谭处端是虚,打援是实。丘处机明知敌人使诈,只是同门安危命悬一线,岂能坐视? 欧阳锋蛇杖虚按,杖尾点向丘处机面门。丘处机急忙侧身闪躲,杖尾忽收,杖头一挑,撩丘处机下阴。丘处机挥剑封挡,不料杖头两条小蛇忽的拐弯窜出,张口便咬。 丘处机登时惊出一身冷汗。欲待反撩,正是投鼠忌器,弄不好便是个引剑自宫。 马钰飞剑掷出,只刺中一条小蛇,另一条已翻出毒牙,刺破衣衫。千钧一发之际,一只手闪电般抓住丘处机衣领,向后一提甩出。丘处机登时腾空,轻飘飘一个转身,抖落小蛇,扑到马钰一旁树上,躲过一劫。 回头看救命之人,正是徒弟尹志平。 还未松下这口气,忽觉手下一软,冰凉腻滑,急忙缩手看时,原来方才紧急,只顾抓握树枝,不料连后边一条毒蛇也抓了。 丘处机又气又急,一剑劈落,连粗枝带蛇一同断作两截。 欧阳叔侄落在一棵树上,冷眼旁观,不住冷笑。 王真仪道,“这有何难?一棵树可看作一个梅花桩,北斗阵移到梅花桩之上,照样可以搬用地面阵法。” 众人一听有理,便尝试树上布阵。布来布去毕竟不平,高高低低错落参差,斗杓斗魁之形也差相仿佛、似是而非。欧阳锋看了不动声色,欧阳克却笑得打跌,一头自树上栽下。 那些蛇惧怕他身上蛇药,纷纷游开,让出一块地面。欧阳克笑意未退,抬头看时,只见树上七个星位排作北斗之形,整整齐齐,不由大吃一惊。 尹志平却早心里一动。 北斗七星并非如地面肉眼所见排成一面,其实互有参差,立体分布。这一想法当时颇觉大胆,他曾向王重阳与全真七子当面演示。后来为重阳真人权威光辉掩盖,不便再提。想不到今日此时,为王真仪再次提起,颇觉直观。 王真仪四下观察,标定北极星位,调整了几回,终于定下。 天际忽起一道飙风,阴云四合。 刘处玄一向深沉,此时开口言道,“我忽然心惊,不知何故。” 王处一也道,“我曾单脚凭临深渊,此时忽生同感。” 王真仪道,“各位道长,今日此举是一场笑话,还是得窥天机,难说的紧。天罡北斗阵甚为玄奥,不探究一番,终不能知晓。” 丘处机慨然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马钰道一声,“云在洱海月在天。” 北斗阵倏忽发动,围绕北极星位不住旋转,斗转星移。 欧阳锋见全真诸子越转越快,带起劲风袭面,不由得连连闪让,直到窜上树冠。他与欧阳克一个在高一个在低,一个俯视一个仰观,所见全然不同。 欧阳锋见七星杂乱无章,虽在王真仪提点下,渐渐运转顺畅,还是全然看不出章法,不由大揺其头。欧阳克却瞧得目瞪口呆,只觉神气隐隐,头皮发麻。 举头望向极高处,一道罡风推动浮云快速旋转,正与此间北斗阵遥相呼应。洪七公手指上空,叫道,“快看!” 全真诸子都是凛然心惊。 欧阳锋忽然叫道,“快停下,泄露天机要遭雷劈的。” 洪七公呼喝大笑,叫道,“老天爷第一个劈死你老毒物!” 树林上空已是乌云密布,电光隐隐。 尹志平身上一阵阵发麻,问身旁王真仪道,“会怎样?” 王真仪道,“我也不知道。你怕不怕?” 尹志平道,“在你面前,我怎能说怕?你呢,怕不怕?” 王真仪嫣然一笑,道,“有你在跟前,我怎会害怕?” 便在此时,轰雷炸响,一道霹雳打下,正击中北极星位,一棵大树蓬一声爆出火球。 电光极其耀眼,一时间人人皆盲。 洪七公叫道,“老毒物,你还在么?” 只听欧阳锋嘿嘿冷笑道,“老叫花不死,我怎敢抢先?” 洪七公甚是失望。众人彼此呼唤,却听不到尹志平与王真仪说话。半晌,只听欧阳克奇道,“他们两个不见了!” 人人都是一惊。 第78章 桃花岛1 桃华影落飞神剑,碧海潮生按玉箫。 尹志平抬头看那匾额,念道,“试剑亭。” 王真仪笑道,“我问这是哪里,你却说这个。” 尹志平摊手道,“那边是听音洞,这边是紫竹林。巴掌大一个小岛,偏偏起这许多名字。这个岛主好不识羞。” 忽听一个女子清亮声音斥道,“谁在背后说我师父坏话?” 王真仪轻轻一笑,尹志平抬手搔头,脸上发热。 那说话女子从试剑亭后假山走出,手里却抱一把琵琶。王真仪见了又是一笑,低头忍住。尹志平见那女子十七八岁年纪,肤色微黑,容貌艳丽。恍惚有些眼熟,猛可里记起一人,脱口便道,“你莫不是梅超风?” 随即摇头苦笑,道,“你比她小了十岁,是我错认,眼拙莫怪。” 那女子横推琵琶,奇道,“你怎知我名字?谁告诉你的?” 尹志平大吃一惊,道,“难道你真是她?难道这里是桃花岛?” 梅超风怒道,“你们是什么人?怎么上的岛?这里道路如同迷宫,外人断难深入。难道你们从天上掉下来的?” 尹志平搔头不语,心想我们是一道闪电送来的。情知说也白说,还道他出言轻薄,只得苦笑。 王真仪上下打量她几眼,随口吟道,“十四五,闲抱琵琶寻。阶上簸钱阶下走。恁时相见早留心,何况到如今?” 梅超风脸色大变,双颊酡红,慢慢低头转身。 尹志平看她羞态,平添几分姿色,一头秀发披肩,中间长两边短,极黑极密极柔极顺,光滑润泽暗香袭人,不禁暗暗与王真仪比较。二人一白一黑,各自动人。正在遐想,忽听王真仪噗嗤一笑,尹志平被她识破,脸上发烧暗道惭愧。 不料梅超风恼羞成怒,斥道,“看招!” 一把琵琶竟用作兵器,劈面打来。 王真仪懂一点骑射功夫,若论起短兵相接撕夺截打,不免露怯,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尹志平叫声误会,一步上前,挡在梅超风小臂下,那琵琶便落空。 忽听身后有人道,“师妹招数不要使老,攻他下盘!” 尹志平斜眼两旁瞥去,只见五六个男弟子已围在身后,手持兵器各怀敌意。梅超风果然旋风扫叶腿连环踢来,功夫已然不弱。尹志平喝声彩,有来有往,施展飘风落叶式避让,犹如脚不沾地。 王真仪笑道,“看你们好似对对子,过起招来好看的紧。文有文对,武有武对,原来功夫可以如此有趣。” 尹志平道,“那个自然。花有花语,招有招语。倘若我使一招苍松迎客,便是客气,你若回一招力劈华山,便显霸道了,不领我情。一句话不说,意思全在招式里头。” 王真仪偏头笑道,“那岂不是可以借了招数传情达意?” 尹志平道,“说的也是。两个人若有意思,又不好意思开口,有时会想出这种法子,意思意思。譬如我使一招投石问路,你回一招开门揖盗,便是对我没意思。我使一招弄玉吹箫,你回一招萧史乘龙,便是对我有意思。我使一招懒驴打滚,你回一招仰天长啸,这可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了。” 王真仪呸了一声,道,“胡说,你才会学驴叫呢。” 梅超风却早忍不住,笑的花枝乱颤,一把琵琶倚作柱杖,按住胸口笑弯了腰。尹志平不料她严肃外表之下,竟是一副爽朗性格。那几个男弟子虽然不笑,却也不便横眉怒目了,齐看梅超风脸色。 内中有个大弟子年近三十,面相老成,却不出头理事,任由这个爱笑的师妹处理。梅超风笑罢,眼角犹带笑意,一指尹志平,沉声道,“不许再逗我笑。” 尹志平应了声是,深深一揖,半晌不起。 梅超风奇道,“却又作怪,弄什么鬼?” 尹志平诚意道,“姑娘救命之恩,我一直未报,寝食不安。今日有缘相见,姑娘可提一个要求,我便粉身碎骨也要做到。” 梅超风奇道,“我何曾救过你?何时何地?何人见证?” 尹志平一指陈玄风,道,“他也在场。” 陈玄风道,“这人失心疯了,小师妹莫理他这些疯话。” 尹志平道,“当时我身中寒毒,命在旦夕。是姑娘侠义心肠,虽然素不相识,仍旧出力替我攘除,还过气给我,这才活转。” 梅超风越听越奇,道,“我过气给你?我怎样过气给你?” 尹志平嗫嚅道,“便是,便是这样……” 还未伸手比划,已是面红耳赤。 陈玄风火冒三丈,大叫一声冲上,挥拳便要动手。梅超风看他一眼,陈玄风倒似怕她,那拳紧了几紧,终未落下。 尹志平低声道,“当时姑娘对他说道,我是救人,你若心里不舒服,便转过身别看。” 梅超风奇道,“就算我救人,他看了为何不舒服?” 王真仪指了陈玄风,笑道,“你问他去。” 梅超风看时,只见陈玄风一张脸紫胀通红,眷恋、关切、愤怒、嫉妒溢于言表,不由心里一动。随即哈哈大笑,道,“二师哥,多谢了。这份情意小妹心领了,只是这辈子你我没有缘分,不能在一起了。” 陈玄风如遭五雷轰顶,呆在当地,低声问道,“为什么?” 梅超风道,“我是要嫁师父的。” 众人皆惊。 梅超风幽然道,“我十岁被卖到财主家当奴婢,十二岁时,有一天正洗衣服,老爷意欲欺侮我,被太太发现,太太不去责怪老爷,反而抢过洗衣棒槌敲破我脑袋,还要挖我眼珠子。师父恰好经过,救下了我,还出钱买下我。我给师父磕头,要当他的奴婢。师父说我不是奴婢,是他徒弟,女徒弟。” 尹志平听了心酸。 梅超风又道,“奴婢也好,女徒弟也好,我已经打定主意,今生无以为报,只能以身相许,终生服侍师父,报答他的大恩。” 陈玄风虎吼一声,“可是你们已有师徒名分,怎可乱伦悖德?” 梅超风扬起下巴,不屑道,“枉你跟随师父这些年,兀自冥顽不化。师父外号东邪,那些世俗礼法只能骗骗愚夫愚妇,怎能捆住我辈手脚?师徒名分便怎样?我偏要嫁他,谁管得着?” 陈玄风伤心失望难过愤怒已极,忽的看向尹志平,眼里冒火,叫道,“都是你这厮不好,今日与你拼了。” 梅超风既已说破,陈玄风再也不管不顾,扑过来一把揪住,便与尹志平拼命。 第79章 桃花岛2 海上忽然传来一声炮响,跟着又是两声。 众人都是一怔。 梅超风拍手笑道,“好呀,海盗船!跟咱们的船打上啦!” 她拔脚飞奔,率先跑向海边,其他几人随后跟去。陈玄风瞪了尹志平一眼,恨恨而去。王真仪见岛上路径繁复,略一辨识,道,“是按八卦方位分布,又不是正八卦,高明的紧。” 尹志平随了她,与梅超风诸人反向而行。梅超风回头,远远喊道,“你不识得道路,不要乱闯。”陈玄风啐了一口,道,“理她作甚?迷了路活该,困她三日三夜,饿也饿干巴了,才晓得桃花岛的厉害。那时再救不迟。” 梅超风笑道,“那女子生的好看,当真饿三天三夜,你不心疼?” 陈玄风脸上一红,道,“她哪里及得你半分?瘦的皮包骨头,脚下没根、面无血色,一阵风就吹走了。” 梅超风回头一笑,道,“岛上桃花凋谢时也是如此。师父作诗道:待得酒醒君不见。千片。不随流水便随风。” 陈玄风道,“只怕不是师父做的。” 梅超风嗔道,“我说是就是。” 尹志平随了王真仪转弯抹角,也不觉怎样费力,不久便来到一座精舍之前。隔窗听见朗朗诵读声:“待得酒醒君不见。千片。不随流水即随风。” 王真仪随口应道,“今岁春来须爱惜。难得。须知花面不长红。” 舍内便无声,里面的人似乎吃了一惊。 半晌那人又吟道,“江南柳,叶小未成阴。人为丝轻那忍折,莺嫌枝嫩不胜吟。留着待春深。十四五,闲抱琵琶寻。阶上簸钱阶下走,恁时相见早留心。何况到如今。” 王真仪随口应道,“江南蝶,斜日一双双。身似何郎全傅粉,心如韩寿爱偷香,天赋与轻狂。微雨后,薄翅腻烟光。才伴游蜂来小院,又随飞絮过东墙,长是为花忙。” 舍内良久无声。 尹志平正自不安,不知是不是打扰了主人,因此生气。只听吱呀一响,两扇绿竹窗徐徐推开,现出一张清癯面孔。 黄药师手持诗集,扫了一眼尹志平,目光落在王真仪脸上,似乎吃了一惊。王真仪含笑道,“应黄岛主之邀,特来拜望,只是未免早了些,那也无可奈何了。” 尹志平自然明白,她的意思是说提前了十年。想必黄药师不懂。黄药师果然一怔。 尹志平解释道,“黄岛主贵人多忘事。那也难怪。” 王真仪低头噗嗤一笑。 尹志平又道,“王姑娘略懂一些星相之学,岛主则精通此道。医卜星相天下无双,两位在大理国偶遇,黄岛主曾邀王姑娘来桃花岛做客,请……探讨天罡北斗、二十八星宿奥秘。” 黄药师听了摇头,又点点头,道,“原来如此,我记起来了。” 尹志平心想你能记起来才怪。 尹志平又道,“想必岛主看王姑娘面熟?” 黄药师叹了口气,道,“正是如此。” 尹志平心里暗笑,道,“北极与北斗谁大谁小,黄岛主与王姑娘所见略有不同。还曾为此小有争执,后来不出所料,岛主胜出,我们晚生后辈佩服的紧,特来拜望。” 黄药师道,“北极虽然是主,也并非亘古不变。我新近推算出岁差,虽说极其微小,倘若假以时日,也甚是可观。可见主客之说并无定数。北极能以主驱奴,北斗未尝不能以客犯主。” 尹志平与王真仪对视一眼,都是吃惊非小。 王真仪道,“不知岛主推算岁差,花费多少时间?” 黄药师面有得色,傲然道,“惭愧,足足用了一个月。” 王真仪道,“那也不错了。” 黄药师一怔。 尹志平道,“王姑娘用足三日三夜,焚膏继晷废寝忘食才算出来。” 黄药师摇头道,“三天?” 王真仪道,“那是沾了我祖父的光。他老人家穷数十年之力,反复推演算法,留了给我。” 黄药师眼前一亮,道,“我也有一算法,颇觉可取。恕我冒昧,能否请姑娘见告令祖上算法?” 王真仪笑道,“难道要比比谁家的算法好?” 黄药师道,“不敢,令祖毕生心血所集,定然好过黄某百倍,特此讨教。” 二人便探讨些数字算法,越谈兴味越浓,不觉竟忘了时间。 第80章 桃花岛3 那声炮轰隆一响,来的蹊跷。 炮声入耳,尹志平浑身汗毛登时竖起。不及多想,连人带椅抱起王真仪,一步跃出门外。几乎同时,炮弹呼啸而至,将精舍屋顶掀飞,碎木屑涌起,恰似一道喷泉。 尹志平斜眼瞥见青影一闪,定睛看时,只见黄药师已端坐面前,浑若无事神色自若。王真仪惊魂未定,瞥见黄药师坐下也有椅,却不知他怎么办到,不禁莞尔一笑。 二人情形,仍是舍内交谈的模样,连距离也没变,静如处子斯文有礼。尹志平则动如脱兔矫若蛟龙,围了二人上下前后飞快移动,恰如一面挡箭牌,连连拨打碎屑。 尹志平只恨自己少长一对耳朵。黄药师与王真仪,当世两个绝顶聪明之人坐而论道,正是字字珠玑,句句瑰宝。尹志平心知这是天赐良机,可遇而不可求。 那次林朝英与始皇帝讲论九阴真经中的武学,尹志平旁听,眼前犹如展开一个武学新境界,听到妙处,不禁一跃而起,手舞足蹈,心花怒放,由此创出一路北斗剑法,并以此击败金轮法王,令众人大吃一惊。 此时听黄王二人讲论,上至天文地理,下至几何算术、医卜星相,妙语连珠,发常人所不能发之想,另创格局、开启新天地,激辩之下,时时碰撞出灵感火花。 尹志平脑海如沉沉夜空,为一团团焰火闪过,灿烂辉煌。虽是大受启发,只是二人思想太快,尹志平还没记住,二人话题已转。一边还要充当盾牌,守护二人周全。 尘埃落定,王真仪衣衫整齐,黄药师只左肩上一片木屑。 王真仪笑道,“岛主算得出这炮的来路么?” 黄药师微微一笑道,“这个不难。”指了精舍屋顶,又指指远处弹坑,略一沉吟道,“以此二处倒推,我料想是个五十磅大炮,距离此处四里,方位当离我桃花岛港口不远。能装备此类火炮,敌船定然不小。如此来看,我港口舰船不保。” 王真仪回头看尹志平,眼里满是好奇。 尹志平抬手拭汗,惭愧道,“我是听声音。我曾做过步兵刀手,协同宋军守护岳武穆大炮,听的久了,多少能听出一些炮路。其实也不必听,早在听到之前,身上汗毛便已知道了。” 王真仪噗嗤一笑。 尹志平扭头,瞧见有人飞奔来报。 黄药师摆一摆手,道,“区区海盗,杀掠成性俗不可耐,理他作甚?不要扰了姑娘清兴。前些时天狗食月,我桃花岛弟子躬逢其盛,倒也推算的出,只是没那么精准。姑娘有何高见?” 那个来报信的不敢近前,急得直搓手,正没做理会处,远远的又跑来一个。 王真仪笑道,“说到月食,我曾做过实验,一盏灯、一个西瓜、一个橘子……胡闹的紧,岛主见笑了。” 黄药师抚掌微笑,道,“甚是有趣。我从来便只是空想,少了姑娘的实证。” 梅超风如飞而来,经过那两个报信的,瞪了一眼,匆匆走到黄药师跟前,禀道,“师父,海盗登陆,被师兄弟们打退了。只是贼子大炮厉害,咱们泊在锚地的快船全毁了。” 黄药师点点头,道,“神风和风还在罢?” 梅超风道,“神风号泊在僻处,和风号卷起风帆,贼子们没发现。” 黄药师道,“传我号令,神风和风二舰起锚解缆,即刻出航。”又向王真仪与尹志平笑道,“说的久了,咱们舒展一下手脚,吹吹海风如何?” 王真仪笑道,“正有此意。” 神风号是一艘花船,新近竣工,油漆的光亮。和风号是神风号的姊妹舰。尹志平暗道如此花团锦簇两条舰,如何作战?一念及此,忽见神风号前甲板推出一门回回炮。 尹志平暗想如此巨物,笨重迟缓,用来攻城略地尚可,海上作战,敌我都在移动,更有海浪翻涌,怎能打中目标?如若被敌船缠住,又怎生逃脱? 第81章 桃花岛4 说是一门回回炮,其实该说是一架。 十几个炮手迅速搭起支架,升上风帆。 海风不小,推动三面帆叶缓缓转动,犹如巨大风车。尹志平看的明白,这是借助风力绞拧转盘,转盘再旋紧强力机括,回回炮四五丈的横臂便慢慢拉平。 横臂一端是个炮斗,可容纳一人。 尹志平暗吃一惊,心想难道要用人作炮弹?果然有人走向炮斗,看那人身形苗条步伐轻盈,竟是女子。那女子回头一笑,向这边招了招手,原来是梅超风。 黄药师略略抬手,算是回答。 尹志平好奇心大起,扭头看另一艘船和风号,甲板上也搭起炮架转动风帆,众人各自就位,忙忙碌碌有条不紊。这次瞧得明白,走进炮斗那人是陈玄风,身穿一件古怪披风。 正在琢磨那衣衫,忽听破风之声,急忙扭脸,却见和风号已然发炮。横臂大力上甩,由水平至接近垂直,对面平衡短臂受炮架拦阻,无法继续转动。 梅超风自炮斗飞出,继续斜斜向上,到了最高点,离海面约莫三十多丈时,两臂忽的平伸,如生双翅,自腕至踝,借助风力滑翔。 原来是翼装飞行。 尹志平正看的目瞪口呆,忽听那边也是嗖的一声。陈玄风发射升空,却不开翼,两臂紧贴身侧,迅速接近梅超风。直到二人齐头并进,这才伸展双翼。二人身在半空,相视一笑。 回回炮接二连三发射,桃花岛弟子曲灵风、陆乘风、武罡风、冯默风依次升空。六个翼装人在空中形成一个箭头图案,指示方向。神风号与和风号随即转舵,一前一后驶离桃花岛。 王真仪早看的目眩神驰,心向往之。 黄药师见状,微微一笑。 王真仪忽道,“过草原不懂骑射,不免被蒙古人小瞧。造访桃花岛不亲身试飞,犹如过宝山而空回,必然遗憾终身。 黄药师呵呵一笑。 王真仪又道,“岛主名讳中有药师二字,药师乃东方净琉璃世界佛祖之名,与西天相对。我心想桃花岛主人好大胆,美猴王还不过自称齐天大圣,这位竟敢与如来佛祖比肩。” 黄药师眼前一亮。 王真仪叹道,“此时我方才明白,这药师二字竟是恰如其分。岛主好弹指神通,果然弹指一挥,将人点化作了鸟儿,端的是自在飞花轻似梦。” 黄药师喜动颜色,笑道,“王姑娘过奖了。黄某哪里敢当?” 王真仪忽道,“药师自然非凡,旁人千难万难做不到的事,药师只举手之劳。我想求药师,教我学飞。” 黄药师叹道,“王姑娘年纪轻,喜欢新鲜玩意儿,那也无可厚非。只是姑娘冰雪聪明,人杰地灵,万金之体,岂可犯险?王姑娘来我桃花岛是客,若有差池,主人何安?不可不可。” 王真仪再三恳求,黄药师只是道歉。 王真仪无奈,只得叹道,“既然如此,也不便拂了岛主美意。”见尹志平在一旁,忽而拍手笑道,“有了,有了。药师知我不会轻功,所以担心。我这位师兄轻身功夫极好,让他替我飞一飞,我过过眼瘾,也是好的。万望药师不要推辞。” 黄药师想了想,不便过于薄她面子,又想这尹志平身负武功,竟自不弱,让他升空飞一下,几个桃花岛弟子从旁照顾,应该不会有事。于是叫人取了一身翼装,给尹志平换上。 待桃花岛六弟子巡航返回,两条舰各自张开拦阻网,预备降落之用。梅超风全不理会,接舰时身子一抬,越网而起,向上画个弧线,已至桅杆,轻轻站落横木,当真如一只海燕。 众人喝彩声如雷,梅超风略略蹲身,答谢彩声。 陈玄风逞能,扑向桅顶,不料波浪涌起,桅杆忽的劈面打来。陈玄风大惊,手足无措,身子急急后仰正待避过,桅杆已至,撞中两腿之间,不禁啊的一声惨叫。 众人看见,都是一疼。 陈玄风两手两脚抱住桅杆,出溜而下,收势不及,后臀重重砸落甲板,痛的啊啊大叫。众人见他滑稽,不禁好笑。陈玄风面红耳赤,抬头一看,见尹志平站在面前,嘴角上扬,似带笑意。 陈玄风大怒,戟指骂道,“笑什么?” 尹志平拍一拍桅杆,道,“这原来是棵树,有一天一只兔子跑来撞死了,农人从此不再下地,专门守株待兔。兔子转世投胎,生出一对翅膀,飞了一万里,又是一头撞在这棵树上。农人叹道,你这都是为了死给我看?” 陈玄风大怒,跳起来便要动手,众人拦住。尹志平向梅超风转达来意,陈玄风叫道,“我来带他!谁也不许和我争!” 众人见他血贯瞳仁,知他怒极,都是又好气又好笑。 第82章 桃花岛5 桃花岛六弟子再度升空,组成编队。 梅超风当先,其余五人紧随其后,共同排出桃花形状,在空中盘旋。王真仪频频仰望,叹为观止。尹志平最后一个升空,编入阵容,这朵桃花便多出一个尾巴。 王真仪见他飞的摇摇晃晃跌跌撞撞,不禁担心。再看那六瓣桃花,又觉好笑,忍不住噗嗤一笑。 尹志平初时紧张,不免手忙脚乱,飞在前面那人正是陈玄风,连连向后大力蹬踏。尹志平向左滚转闪开,陈玄风也翻个身,仍然挡在前头。尹志平身子感受到强劲风力,忽然领悟,自己身穿翼装,可以空中借力。 他曾数次骑乘巨雕御风而翔,对飞行并不陌生。那巨雕善于利用上升气流,有气流托举,巨雕只展开双翅便可扶摇直上,也不怎么扇动翅膀。 尹志平此时便切身感受到一股上升气流。 自腕至踝双翼鼓风,斜斜向上,两踝之间以至胯下的三角翼同样高高拱起。三翼犹如三面风帆。王真仪曾道,空中飞人灵动如鸟儿。尹志平却觉更似一条船,飞船。 梅超风回头看了一眼,大声道,“绷紧身子,保持平整!” 尹志平点头,道,“风大,好费力。” 陈玄风瞪来一眼,道,“这点小风算个屁。” 梅超风指指左边,道,“那边有暖风,我们走。” 编队左转,陈玄风斜瞥一眼尹志平,道,“怕了就赶紧滚。” 陆乘风回头笑道,“正要借风呢。若是风小,我们哪里也去不了。” 尹志平见他并无敌意,心中好生感激,道,“陆大哥,怎的你梅师姊识得道路?” 陆乘风一怔,随即笑道,“说的是,梅师姊受恩师真传,好比开了天眼,能看见热气。没她引路,一股热气接一股热气托举着,咱们早掉海里了。” 梅超风回头笑道,“哪里有那么神了?只不过飞的多了,熟能生巧。其实说穿了也简单,你看哪里海鸟多,便往哪里去,准没错。” 尹志平连连称是。 陆乘风道,“师姊这是谦虚。倘若没海鸟时,梅师姊一样要风得风。依我说,倒是海鸟看梅师姊在哪里,便飞来哪里。” 陈玄风笑骂道,“你这小鬼嘴头倒甜,想干甚?” 陆乘风伸伸舌头,做个鬼脸,道,“二师兄,是我错了。” 忽听梅超风伸手道,“前方贼子的船,咱们下去,收拾他们!” 尹志平急忙看去,只见前面条船,挂了黑旗,想来必是海盗船,便道,“我随你们去?” 陈玄风骂道,“你没用,下去作甚?还要连累大爷分心照顾,不能痛快杀贼!” 梅超风指指左边,道,“你随这股气流,高高在上看好戏!” 陆乘风回头一笑,道,“尹大哥给咱们助助威,也是好的。” 陈玄风呸了一声,不再理会。 梅超风身子一斜,领了众人俯冲而下。与此同时,尹志平感到左侧一股气流急剧而上,自己被裹挟着,瞬时与六人远远分开。他没料到上升气流居然如此强劲,翼装裹在身上,乱做一团,蒙住头脸,只得拼命挣扎。 百忙之中想到,下面陈玄风抬头瞥来一眼,见状伸一伸拇指,幸灾乐祸咧嘴一笑。尹志平奋力挣开两臂,感到风势渐缓,低头一看,不禁吓了一跳。原来只这片刻之间,已随风升至极高处。桃花岛的两艘舰低低在下,只隐约可见。 另一边,那条海盗船火光闪闪,冒出几道细细黑烟。也不知梅超风她们如何接敌,如何作战。 想来定然是放火。 茫茫大海之上,全仗风力航行。风帆若烧坏,便哪里也去不了,成为大好目标。黄药师的两艘舰也无需怎样船坚炮利,只要回回炮几发千斤石弹,海盗船便灰飞烟灭。 尹志平不禁暗暗佩服。 看那两艘舰神风号与和风号,正如预料,已徐徐而进。海盗船还在原地打转,拼命扑火。可是,有桃花岛六个空中飞人不住盘旋,有陈玄风那厮捣乱,又怎会让这把火顺利灭掉? 大势已去,桃花岛胜算在握。这趟出行果然如黄药师所言,只不过是吹吹海风而已,胜似闲庭信步。 尹志平内心忽感不安,隐隐觉得哪里不对。 不禁好笑,落在陷阱里的明明是海盗,怎么自己大生同感?居高临下,极目四望,忽然倒吸一口凉气。 高空也像大海,处处暗流汹涌。不小心横飞出去一段,方才还是上升的暖气流,此时忽的如堕深渊,自己被一股冷风裹挟了,刹那急降数十丈。 远处两只舰队隐约可见。 一左一右,正向桃花岛两艘舰包抄而来。 第83章 桃花岛6 态势紧急,王真仪所在的神风号已落入圈套。前方些少几条海盗船是诱饵,桃花岛的舰船一旦追来,敌人另外二支舰队便随后掩上。正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尹志平数了数,西南西北各有敌舰七艘,都以纵队排列。他居高临下望去,两支舰队形成一个“八”字,杀气腾腾围追桃花岛两条大舰。神风号与和风号只顾前进,兀自不觉。 尹志平断定,这些人绝非寻常海盗。 一想起岛上精舍被海盗炮弹击中,碎屑纷飞,尹志平便不寒而栗。这次十四艘海盗船一起发炮,谁来护着王真仪?尹志平回望神风号,不禁脚下一软,心悬半空。 他急于飞回王真仪身边,身子却不听使唤。这才惊觉,自己已身陷湍流,被冷空气裹了,快速掉落。正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眼见海面如飞扑来,尹志平心里一阵冰凉。 王姑娘,我不成啦。 万念俱灰之际,忽的想起,梅超风是怎的找到上升气流?记得陆乘风曾开玩笑说,梅师姊开了天目。 是了,开天目! 不容多想,尹志平默念易筋锻骨篇第五层经文,直冲第六层。倏忽间眼前一黑。 王真仪站在神风号甲板,正与黄药师笑谈。黄药师指了回回炮,道,“这个物事虽然蠢笨,用来出题倒好。” 王真仪笑道,“不知药师佛出什么题目?小女子为难的紧。” 黄药师道,“姑娘冰雪聪明,这是明知故问了。论起投石抛物,古人自有若干算法,可惜都有所不足,不能完全符合。我闲来无事,推演出一个式子,倒还差强人意。” 王真仪一指回回炮,笑道,“想必便是它了。恰巧我也有一个算法,与前人不同。” 黄药师合掌笑道,“好啊,这题目也不必只一个答案。” 王真仪道,“海上波浪起伏不定,除了投石抛物,另有舰船摇动需要考量。此时海风甚急,且风向不定,又增变数。所以嘛,发一炮看似简单,暗中算计多多,实是天下难题。” 黄药师叹道,“姑娘见的是。” 王真仪又道,“此外还要兼顾舰队安危,运筹帷幄。还要……” 便在此时,尹志平掠海而来,乘风破浪,快成一道光影。自神风号舰尾至舰首,只是一眨眼。尹志平狂叫,“闪开!” 黄药师头也不回,退后一步双掌推出,却推了个空。 尹志平呼啸而过,叫道,“多谢!” 黄药师那一推内力贯注,掌风汹涌,如同巨浪滔天。虽未及身,尹志平呼吸已为之闭,借势上跃,挥翼高高飞起。 王真仪又惊又喜,叫道,“……还要,还要当心空中飞人。老天,他飞的可真快!” 黄药师微有不悦,道,“他初次放飞,怎的没人带?超风灵风不该……” 王真仪忽的鼓掌欢呼,指了东边雀跃,叫道,“飞回来了,他飞回来了!” 果见一个黑点迅速飞近,后边跟着六个。 王真仪又笑又跳,不住挥手。黄药师眉头一皱,忽的警醒,暗道惭愧,难道我是嫉妒了么?脸上不禁微微一红。 尹志平开天目,肉眼视力消失,变作盲人,所见皆出内感,来自五脏六腑的切身感受。开天目是眼耳鼻舌身诸感官极度灵敏、五感极致发挥之下的第六感。 尹志平见所欲见,海面气流原本缥缈虚无,此时竟是五颜六色精彩纷呈。哪里上升哪里下沉,哪里一马平川哪里陷阱密布,均是一目了然。 原来只需侧出一步,便能摆脱困住他半晌的乱流。 尹志平飞出湍流,调整身姿,定了定心神。然后他开始飞行,真正的飞行。随心所欲,转折如意。好比从一朵云跳上另一朵云,他飞进一股上升气流,骑驴找马,寻找下一股。很快他就挑挑拣拣,不是嫌这一股太慢,便是嫌那一股不够快。 他瞬间决策,挑选最有利飞行的路线。 神风号附近是乱流,他没时间绕大圈,忽的心念一动,直奔黄药师飞去。果然黄药师抵御偷袭推出两掌,这两掌如排山倒海,斜斜向上,尹志平借势高飞,好似飞鹤,甚是神气。 转眼已近前方海盗船队。 梅超风六人正在船队上空盘旋,投掷火弹。梅超风当先,忽觉肩上有人轻拍,不禁吓了一跳。桃花岛自来都是她第一能飞,众弟子无人能及。 黄药师常夸她悟心好,能在海风中寻见飞路,已经接近巫术,是小东邪。梅超风为此大为得意,曲灵风陈玄风他们甘拜下风,谁也不敢挑战。 此时肩上虽只两下轻拍,梅超风吃惊非小,身子一歪,掉下数丈,险些裹入乱流。正在心慌,忽的一只手抓住她臂膊,带了她飞。梅超风大吃一惊,见那人竟是新手尹志平。 陈玄风大怒,一头撞来,尹志平松手,滚转让开。 这一让恰到好处,尹志平趁了一股气流青云直上。陈玄风却撞进乱流,失控打转。 陆乘风惊道,“他怎么能办到?师姊,怎的他也能看见?” 梅超风不服,争竞之心大起,随后追去。其他五人怕有闪失,紧紧跟了。尹志平引领众人飞过神风号与和风号上空。 王真仪欢喜不尽,黄药师面沉似水,目送众人远去。 黄药师道,“王姑娘,咱们做道题目如何?投石抛物,你我各有算法,这里正好有二门回回炮。姑娘若做的好,我今日便遂了姑娘心愿,叫超风她们带你飞。” 王真仪大喜。 黄药师沉吟道,“倘若我略高姑娘一筹,作对题目,那么,那么便请王姑娘留在桃花岛。” 王真仪身子如受电震,吃了一惊,随即满脸绯红,低下头去。 第84章 桃花岛7 黄药师与王真仪比试开炮,二人分别指挥神风号与和风号。黄药师吩咐和风号炮手,王姑娘怎么说便怎么做,不得违令。 王真仪芳心扑通乱跳,半晌不能宁定。黄药师此番霸道用强,她不禁又好气又好笑,一时倒也无可奈何,心想只得暂且应付一下,待尹志平回来再想办法。 黄药师暗道惭愧,脸上发烧,心想这真是老房子着火,没的救了。自己年纪大她许多,论身份地位都不免有以大欺小之嫌,传扬出去必定惹人笑话,那也顾不得了。 那五七艘海盗船渐渐扑灭了火,升起备帆。黄药师吩咐炮手,发射一百五十斤的轻弹。那边王真仪不动声色,静观其变。黄药师有意炫耀,亲自发炮,果然弹无虚发。 海盗船断桅落帆,行动不得。 众海盗见逃生无路,索性拼命,发一声喊,众炮齐发。海盗船炮小,不能及远,炮弹只在神风号前方激起水花。黄药师微微一笑,下令换上三百斤石弹还击。 海盗船中弹,碎屑乱飞,哀嚎不断。 王真仪的和风号仍然没有动静。 黄药师向王真仪招招手,下令神风号装上千斤石弹。如此巨物,击中一发足以致命。黄药师出的试题是比谁击沉的船多,王真仪迟迟不动,这样一来必输无疑。 黄药师心里一喜,只见和风号上回回炮终于转动,炮斗装载的却是一百五十斤轻弹。黄药师暗道惭愧,心想这姑娘毕竟是女流之辈,不懂大炮,自己占了个便宜。 黄药师心里飞快算计,岂料和风号上王真仪更计算的紧密。 两条舰一先一后发炮。 神风号千斤炮弹飞的慢,和风号弹轻,后发先至。二弹空中呼啸而过,众人无不屏息凝神,等待弹落。两颗石弹俱裹白磷,冒烟吐火,划出两道长长弧线。 一道弧线直奔海盗船,劈头盖顶砸下。 却见另一道弧线渐渐偏转,竟然与先一道相汇,两颗石弹空中相撞。轻弹碎裂,重弹偏转,越过海盗船头,砸落入水,激起高高水柱。众人目睹,无不骇然。 黄药师心里一紧,随即莞尔,心想世人哪有如此神通?她只是侥幸,纯属运气。他会弹指神通,能以石弹打中飞过的石弹,但那只是小小弹丸,小孩子的玩意儿。 不信世上有人竟能击中炮弹。 黄药师连发三弹,弹弹落空,都被和风号的石弹拦截。 这就好比当众打脸。 众人默不作声,连海盗也看傻了眼,左顾右盼不知如何是好。 黄药师仰天哈哈一笑,缚手而立,一道泪水滑下脸颊。他抬手拭了一看,不觉大怒,心恨自己器量不够。这女子本领胜他十倍,确然无疑。 和风号回回炮吱吱呀呀转动,这次装了千斤石弹,对准的目标竟然是神风号。 众人大惊,神风号风帆忽的坠落。 黄药师面色苍白,拱手笑道,“王姑娘心算胜我十倍,黄某自愧不如,今日比试是我输了。从此再不敢自称药师二字。” 王真仪道,“药师过谦,我这点雕虫小技,药佛跟前当真献丑。” 黄药师看她一张脸雪里藏红、白中透粉,不觉又动心。只觉她才华平添美貌,端的天姿国色。 王真仪瞧他眼神,知他不舍,心里暗暗叫苦,怎的尹志平还不回来?不禁西望,翘首以盼。 尹志平却落了下风,被陈玄风赶超。 陈玄风得意之际,有心炫耀本事,空中翻身滚转,姿势好不飘逸。却听梅超风骂道,“气流都被你搅乱了。” 陈玄风伸伸舌头,桃花岛上他天不怕地不怕,除了师父与梅超风,谁也不敢说他半句。 陈玄风道,“不使出些本事,倒叫那小子看轻了。不过,他头一天飞,居然能飞到你我后边,也算难得了。” 梅超风一个爆栗砸下,骂道,“你还有脸说?他领先开路,你跟在后头省了多少力气?这叫得了便宜还卖乖。再说,他找路比我在行,你以为这一向都是谁带路?” 陈玄风吃了一惊,摇头不信。 “他瞎飞一气,碰巧飞对了。” 梅超风踢过去一脚,道,“瞎飞的是你。不是你捣乱,我们还可以快些。” 陈玄风还要回嘴,见梅超风巴掌举起,只得忍住,悻悻看尹志平一眼。 尹志平一指前方,道,“敌人两支船队,不怀好意。” 梅超风左右看了看,惊道,“好险。” 两支舰队整齐划一,哪里是寻常海盗?看那旗帜,飘扬卐字纹章。梅超风脱口道,“这是倭寇,是武田家的舰队。” 好似回答,二支舰队同时鸣炮,乱箭向空中齐射。 陆乘风道,“糟了,咱们给发现了。” 陈玄风怒道,“那又怎的?还不是一样干了它!” 也不听指挥,向左倾身,奔了箭雨俯冲飞下,劈手一枚雷火弹投下,轰一声烧着风帆。梅超风怕他有闪失,骂了一声,引领众人随后追下。 舰队初时一阵乱,渐渐稳住阵脚,开始有序反击。铁炮、羽箭,绳网,层层拦阻。却怎能拦住这些空中飞人?不到一盏茶功夫,船帆纷纷起火。 大海航行全仗风帆,没了帆,倭寇舰队登时寸步难行。 梅超风一见得手,引了众人直奔另一支舰队。飞到中途,眼见那舰队烧起烟来。陈玄风骂道,“贼子好奸滑!” 及至跟前,已是浓烟弥漫,裹住舰队,哪里瞧得见?梅超风一筹莫展,引了众人绕飞,寻找破绽,半晌无着。 尹志平奇道,“怎的?” 陈玄风骂道,“你眼睛又不瞎,瞧不见贼子放烟幕么?” 尹志平道,“原来如此。那有何难?众位且随我瞎子进去。” 众人不信。 尹志平从头飞入烟幕,又从那头飞出,飞回众人跟前,一掠而过。众人半信半疑。陆乘风叫道,“我随你去。”陈玄风奇道,“难道他能看穿烟幕?”梅超风点点头,又摇摇头,若有所思。 不片刻间,尹志平领了陆乘风,穿过烟幕平安飞回。 梅超风向陈玄风等人道,“跟紧他。” 这句话如同正式移交指挥权,桃花岛的空中飞人队伍临时易主。尹志平引了众人,指点位置投掷火弹,不久七舰纷纷火起。梅超风大起好奇,伸手在尹志平眼前挥了挥,尹志平笑道,“怎么?” 梅超风还没说话,陈玄风骂道,“你这小子故弄玄虚。到底是看得见还是看不见?” 尹志平叹道,“天目一开,肉眼便瞧不见。待会儿肉眼能瞧见了,天目就瞧不见。” 梅超风艳羡道,“你懂开天目?” 尹志平道,“略知一二。” 梅超风道,“教教我行吗?” 陈玄风呸道,“料他不肯。一看就不是痛快人,小气的紧。” 尹志平道,“那有什么不肯?我正求之不得。” 梅超风陈玄风都是一怔。 第85章 桃花岛8 黄药师强行留客,王真仪无法离开桃花岛。 至于尹志平,则爱去哪里去哪里,悉听尊便。二人又好气又好笑,一时却无计可施。王真仪得尹志平在旁相助,肚里胆壮,据理力争。 争的急了,黄药师淡淡一笑,道,“姑娘精通回回炮,能中途拦截我的千斤石弹,这大弹指神通功夫好生了得,黄某自愧不如。不过,我另有一门小弹指神通功夫,若姑娘还能胜出,则……” 王真仪急道,“什么小弹指神通?” 黄药师自棋枰拈起一枚黑棋子,圈起拇指中指,轻轻弹出,只听破空之声峻急,棋子快如飞矢。跟着又是一枚白棋子弹出,这次却无风声。不料那白棋子竟后发先至,击中先一枚黑子,二子粉碎。 尹志平暗吃一惊,心想如此功力,世上罕有,不禁发呆。 黄药师见状微微得意,道,“我也不藏私,你们要学,我便相授。你们苦练二十年,便能如我此时这般。” 王真仪扁嘴道,“你摆明了欺侮我们。二十年后,你功力更加精进。我们加起来仍不是你对手。” 黄药师看了王真仪,道,“姑娘年轻,难免火气大,我且等你二十年。那时姑娘人老珠黄,我仍不放你离开桃花岛。只是要你知道,我爱慕姑娘,并非出于美貌。” 王真仪脸上一红,低头不语。 尹志平笑道,“不愧是东邪,好霸气的表白。” 王真仪嗔道,“你还笑!” 尹志平叹道,“功夫不如人,那有什么办法?只好我陪师妹二十年了。那时我也人老珠黄了,干脆在这里颐养天年。” 王真仪噗嗤一笑。 黄药师怒道,“惹厌。我也不来欺侮你们,功力不够,可以另想办法。举凡弓箭、弹弓、火铳,什么都可以,只要能胜过我弹指一挥的准头。” 尹志平拍掌道,“好,我便以火铳与你比试。只怕各种刁难,不能公平。” 黄药师用强,尹志平也不再以礼相待,改口你我称呼。 黄药师傲然道,“岛上颇有枪械,你可任意取用。岛东住着一个客人,与我比试了十五年枪法,你可问问他,胜负如何。” 王真仪道,“那还用问?自然是胜不过你,这才屈留在此了。” 黄药师微笑,吩咐女徒弟梅超风带二人挑选枪械。 出了门,王真仪扯扯梅超风衣袖,悄声道,“姊姊,你师父不是好人。” 梅超风挥袖甩开她手,板脸嗔道,“不要胡说。” 又道,“看你这话说的,我师父号称东邪,自不能与凡夫俗子相提并论。什么好坏,全不相干。师父的话,总是对的。” 王真仪默然半晌,忽道,“那么照你说来,我应该听他话?” 梅超风道,“你若听他,我先杀你。” 王真仪叹道,“这可为难的紧了。” 尹志平道,“有其师必有其徒,果然霸气。” 梅超风忍不住笑了,拉住王真仪道,“妹妹,我对你好生相敬。” 王真仪奇道,咦? 梅超风沉吟道,“总之我要助你离岛,因为我自己要嫁师父的。虽然师父爱你是才不是貌,我还是觉得不好。我貌是有的,才还不太够,喂……” 她回头看尹志平,道,“你答应过教我开天目,可别说话不算。你飞的比我好,叫师父面上无光。我必须胜过你,让师父高兴。” 王真仪噗嗤一笑。 梅超风脸上一红,与她拉拉扯扯不依不饶,二人笑闹半天。尹志平心里不禁感动,暗道那里还摆着个陈玄风,桃花岛桃之夭夭,果然多情…… 梅超风忽的站住,对二人道,“岛上火铳虽然精良,却胜不得师父,不看也罢。我引你们去见一人,此人枪法很好,除开师父,只怕无人能及。” 尹志平心里暗喜,口中谢过,道,“开天目须练易筋锻骨篇,要练到第六层,我今日便起始教你第一层。” 梅超风喜笑颜开,道,“那人姓武田,总是疑神疑鬼,怕师父害他。玄风师哥给他起个大号,叫做武田不信。” 武田不信住在岛东一个山洞,头发胡子都白了,看年岁已届七旬。只见他腰系皮围裙,洞前支一个打铁炉,几杆火铳摆放在架子上,井井有条。 梅超风笑道,“喂,你的武田铳打好了么?我师父已备好毒酒,你一获胜就可以喝了。” 武田不信长一双老羊眼,浑浊无光,满是怀疑,上下打量尹志平。梅超风道,“这个人要害你,占你的山洞。你一转身他便动手。” 武田握紧打铁锤,一双大手微微发抖。 尹志平施礼道,“晚辈尹志平有礼。我与这位姑娘来桃花岛做客,被黄岛主强行留住,不能脱身。” 武田不信容色稍缓。 尹志平又道,“因与岛主有约,如若胜了他的弹指神通,便可离岛。晚辈无能,功力不够,只得借助器械,希望能以火铳取胜。听说前辈乃此中高手,特来请教。” 武田不信放下铁锤,道,“你不打诳么?” 尹志平指了王真仪,道,“岛主对我师妹起了非分之想,屈留晚辈困于此处,我与师妹只愿脱险,何必说谎?” 武田看王真仪泪眼盈盈,情真意切,不由不信,当下松一口气,骂道,“黄老邪那个怪物,又来害人。我在这里十五年,便是拜他所赐。” 尹志平道,“咱们何不合力打败东邪,一同离开桃花岛?” 武田指一指枪架,叹道,“可惜我的武田铳还没打造好。” 尹志平深施一礼,道,“晚辈上过战场,颇识枪械,可否允许晚辈一观?” 武田沉吟不语,尹志平躬身不起。梅超风早不耐烦,一把抓起火铳,道,“有什么特别的?还不都一样?” 尹志平急忙拦住,道,“不可失礼。” 武田冷冷的道,“的确没什么特别。只是枪管里多了几条膛线。” 梅超风听不懂,尹志平却大吃一惊,瞪大眼睛。 武田见了,知他懂的,便道,“你看看不妨。” 尹志平小心接过火铳,凑近枪口看去。 从来火铳都是滑膛,越光滑越好,利于弹丸飞出。这支武田铳却长了牙,三条棱线笔直贯穿枪膛。枪膛很是光滑,棱线极其锋利,犹如三把利刃。 尹志平伸指小心试探,指尖一凉,立时割出三条细细血线。王真仪急忙取了手帕,给他裹伤。 尹志平衷心赞叹,不由竖起拇指,向武田道,“前辈真是精工良匠,如此用心,绝无仅有。这枪膛可以当镜子了。” 武田不信点点头,道,“你猜猜,这把铳我打了多久?” 尹志平连猜几次,武田都是摇头。最后伸出五根手指,道,“整整五年。” 众人目瞪口呆。 武田颤抖了手,抚摸那只火铳,道,“一来我年纪大了,眼神不济,瞄准起来一年比一年费力。二来这铳精度还不够,黄老邪弹指神通能打中五十步外的棋子,这铳只能四十五步。” 尹志平道,“为甚精度不够?” 武田道,“膛线不够直。” 尹志平倒过铳口,再去看时,见那三道棱线直来直去,无可挑剔,不由再次赞叹。 武田摇头叹息道,“不够,还是不够啊。” 尹志平暗想,膛线锋利,发射时紧紧咬进铅弹,弹丸顺了这三条棱线射出,棱线越直,弹丸飞的便越正,打的便越准。这道理极是浅显,连小孩子都能听懂。 尹志平回头看王真仪时,却见她眉头微皱,若有所思。 第86章 桃花岛9 倭寇海战失利,改变打法,阴魂不散的缠住了桃花岛。 黄药师派出弟子夜巡,防范偷偷登陆的倭寇。三夜之内,已发现并驱逐四批。这一夜轮到梅超风与陈玄风当值,陈玄风能与意中人单独相处,喜的两眼放光,不料梅超风心念一转,派人临时叫来尹志平。 陈玄风又气又急又羞又恼。 原来梅超风易筋锻骨篇已练到第二层,有许多不解之处,正要请教,便邀了尹志平来,只说领他参观桃花岛。 尹志平欣然而至。 原来黄药师匠心独运,竟将桃花岛视作一条大船,岛上铺有一段条石,形如船上甲板,长达二里。这甲板却不平整,边缘翘起十五度斜角。 梅超风指点尹志平看了,得意道,“怎样?除了我师父,天下谁能造出这大炮?” 尹志平奇道,“大炮?” 陈玄风抱臂冷笑,道,“乡下小子没见识,知道什么?” 梅超风道,“这是我师父造的蒸汽大炮。” 甲板正中安放柳编炮斗,可容三四人。梅超风穿好翼装先坐进去,陈玄风随后,二人看了尹志平。 尹志平惊道,“又要当炮弹?” 梅超风笑道,“不然怎么飞上天?回回炮一下就完了,可没这个好玩,不信你试试看。” 尹志平依言坐进去。还没坐稳,陈玄风早一把拉动机括。只听嘶的一声,蒸汽喷出。尹志平瞬间想到大炮火门喷出的硝烟。炮斗忽的加速,尹志平一个倒仰,险些栽出去。 陈玄风大笑声中,炮斗持续加速,二里长的石板路,片刻便到尽头。此时尹志平已稳住心神,看出石板路开有纵向沟槽,蒸汽嘶嘶声不绝穿出,想来下面开有孔道。 原来如此。 果然是个蒸汽大炮。一念及此,身已临空,高高飞起。却比那次回回炮高出许多。 梅超风展开双翼,与陈玄风滚转换位,神气十足。 二人俯视尹志平,梅超风笑道,“怎样?我没骗人?好不好玩?” 三人编队飞行,夜巡桃花岛。 尹志平觉察岛上气流上升,托举了翼装,飞行甚易,不禁奇怪。梅超风道,“这里地气和暖,冬天也不结冰。” 尹志平正暗叹桃花岛得天独厚,忽听陈玄风骂道,“那边有倭寇!”身子一侧,俯冲而下。 尹志平望去,果见几个黑影鬼鬼祟祟,正在岛边出没。想必不识道路,一时不能深入。尹志平正要随后而下,梅超风不屑道,“几个小蟊贼,不劳费心。我问你,易筋锻骨篇第二层讲到,‘以手代耳,可听精微’,是什么意思?” 尹志平道,“触觉与听觉可以互通。” 梅超风奇道,“怎么会?” 尹志平道,“经上说,此乃通感……” 陈玄风却也自得其乐,夜空里装神弄鬼,将那几个倭寇戏弄半天,玩的腻了,几颗雷火弹掷下去,倭寇衣衫顿时着火,纷纷退回海里,却有一个似被烧的发昏,反而窜向岛内。 陈玄风骂道,“这可是你自己找死。” 陈玄风看准那人去处,手执匕首直冲而下。已至切近,猛可里那人向前一扑,同时转身,仰面朝天抽出一把长刀。陈玄风大惊,如此一来,竟是自己送到那人刀尖上。 此时已万难闪躲,眼见就要开膛破肚,死于当场。忽的肩上一紧,身子被提起半尺,那刀的刀锋凉冰冰擦过肚腹。 死里逃生,陈玄风惊出一身冷汗,手脚都软了。回头一看,梅超风与尹志平一左一右,各抓他一肩,飞在身侧。陈玄风看了梅超风,鼻子发酸,道,“险些见不到你了。” 尹志平忽道,“不必客气。” 陈玄风一怔,随即骂道,“谁跟你客气了?” 尹志平笑道,“我还以为你谢我呢。” 梅超风噗嗤一笑,随即怒道,“不行,这个亏不能吃。那个倭寇好狡狯,咱们拿他去!” 陈玄风叫道,“正该如此!方才我一个不小心,上了他当。这回不要你们帮忙,定要活吃了他。” 低头去找,却哪有那人半点踪影?陈玄风火冒三丈,破口大骂。梅超风左顾右盼,了无线索。正自灰心,尹志平忽道,“奇了。” 陈玄风怒道,“怎的奇了?” 尹志平慢悠悠道,“只听过有人怒发冲冠,把帽子冲掉了,没见过发怒的人有两个影子。” 陈玄风正要骂人,梅超风奇道,“怎么地上有四个影子?” 陈玄风看去,月光投射三人黑影于地,本是一前二后的编队,此时却有个灰影跟上,使队列变作菱形。陈玄风一惊,哑声道,“他在地上跑,怎能跟的上?” 梅超风也是大感意外,一时说不出话。 尹志平道,“只怕黄岛主才有此身法。” 陈玄风道,“不是师父。那人虽蒙了面,也能瞧出年纪。那双招子很老了。” 梅超风道,“要不要先去告诉师父?” 陈玄风道,“咱们三个,难道怕了他一个老家伙?” 梅超风迟疑,看了尹志平,道,“你帮我们,对?” 陈玄风怒道,“死就死了,谁要他帮忙?” 三人转身盘旋,围了地上灰影降落。那灰影知被发觉,似见慌张,东奔西走。等三人落地,那灰影掷下一物,登时火光一闪,白烟腾起。三人全神戒备,各持兵刃缓缓上前。 烟雾散去,那人却已不见。 陈玄风又惊又怒,挥刀乱砍。 月光下只见他狂怒的影子,乱劈乱砍。 陈玄风高声叫骂,“鬼东西,就知道东躲西藏,有种现身啊?” 忽见地上黑影一掠而过。三人不禁抬头,却见那人如生双翼,已去的远。原来也是个空中飞人。只是他不用弹射,不知如何飞起? 陈玄风一声粗口卡住,半晌无语。 梅超风尹志平面面相觑。梅超风想,难道世上真有鬼怪?尹志平却暗道,这必是个世外高人。 第87章 桃花岛10 梅超风欢然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她拉了尹志平的手,道,“那人定是装神弄鬼。” 尹志平与陈玄风都是一怔,同时低头,看梅超风的手。 梅超风看去,奇道,“怎样?” 尹志平讪讪道,“定是你一高兴,拉错了手。” 陈玄风满脸委屈,伸了手道,“我在这里。” 梅超风脸上一红,松开尹志平,劈手拍打陈玄风手背。陈玄风不敢躲避,啪的挨了一下。他随即挥手,掌掴尹志平。 尹志平偏头闪开,叫道,“老陈你吃干醋,三番四次与我不对付,这叫忍无可忍。” 尹志平捉住梅超风的手,两人都是触电般一麻。梅超风吃了一惊,挣了挣,尹志平不放。梅超风看他一眼,脸上慢慢涨红,低声道,“放开我。” 尹志平道,“这个亏我也不能吃,与其一辈子背黑锅,不如现把现。老陈你是老狗吠错大树,我是将错就错,被你叫烦了,索性领了你这个情。” 梅超风嫣然一笑,顺势欺进尹志平怀抱。尹志平只觉一个软玉温香身子在怀,登时气促心跳,急忙撒手后撤。却还是迟了一步,梅超风手起处,一柄匕首已刺入他胸膛,直没入柄。 尹志平惊得魂飞天外。 梅超风拔出匕首,一个转身,扑入陈玄风怀里。陈玄风猝不及防,被她重施故计,刺中胸口。梅超风转身出来,握了匕首,笑吟吟道,“你们两个傻子。” 匕首一抛一抛,刀头忽吞忽吐,原来是个活动机括。 尹志平与陈玄风互看一眼,都感惭愧,掉过头去。 梅超风道,“不要胡闹了,正事要紧,随我来。” 她声音里自有一股威严,尹志平觉得还是听从的好,当即跟随而去。一路无言,梅超风忽道,“有朝一日,我要让师父好好待我,便如他对待王姑娘一般。我要让他苦苦求我,求我不要离开桃花岛,今生今世都不离开。” 尹志平见她如此深情,不由呆住。 陈玄风道,“那我呢?” 梅超风不理。 尹志平道,“一山难容二虎,老陈你只有一条出路,赶走你师父,夺占桃花岛,霸占你师妹。” 梅超风哈哈大笑,陈玄风满面通红,狠狠瞪了尹志平。 梅超风伸手一指,道,“便是那里。” 尹志平看去,见是个老大天坑,热气腾腾。离近一看,吓了一跳。原来深处是岩浆,红彤彤正不住翻滚,炙热难当。 梅超风道,“那倭寇必是借了这里热气升空。” 陈玄风咋舌道,“难不成他跳了下去?” 梅超风道,“必是这样。此外还有别的法子么?” 陈玄风挠头道,“那他定是疯了。” 梅超风默然,神色间甚是失望。 尹志平忽然笑道,“你叫我一声好哥哥,我就跳给你看。” 梅超风眼前一亮。 陈玄风道,“你这傻瓜,不要命了?” 尹志平摇摇头,轻轻拉起梅超风与陈玄风的手,道,“十年后,二位与我还有一面之缘。不要忘了我。” 随即松手,纵身前跃,高有数丈,已在天坑上方,忽的展开双翼。梅超风惊叫声中,尹志平开始落下。热风扑面,气流劲疾,却还托不起尹志平身上翼装。 尹志平眼前一黑,梅超风与陈玄风消失不见,自己已沉入天坑。这里热气更盛,尹志平顿觉头发烧焦,只得闭住呼吸,低头看去,正有一股岩浆沸腾,气泡涌起,稍稍一顿,随即如喷泉爆发。 尹志平大叫一声,眼前一片橙色亮光。 梅超风与陈玄风携手急退,岩浆喷出天坑,高有丈余。陈玄风骂道,“傻小子完了。” 梅超风顿足,喃喃道,“是我害了他。” 月光下却见黑影一掠,有人飞过,陈玄风帽子被掀去。 梅超风又惊又喜,叫道,“尹兄弟!” 陈玄风看了一眼,拉起梅超风便跑,道,“不是傻小子,是那倭寇!” 这一番逃命,却是上次陈玄风戏弄倭寇的重演,只是主客易位。陈玄风数次被掀翻在地,有一次还被抓起半空,直撞大树。亏得他练有铜头功,才没撞的脑浆迸裂,饶是如此,也已头破血流,几乎昏晕。 听得一声衣衫撕裂,梅超风惊叫,陈玄风冲冲大怒,鼓起余勇,踉踉跄跄奔来,护在师妹身前。那个黑影飞远,陈玄风道,“不要怕,他跑了。” 梅超风衣衫不整,抬起一手正要遮掩,忽然指向前面,惊道,“又回来了。” 陈玄风却痴痴看了她胸前,充耳不闻。 梅超风察觉有异,又羞又急,劈手一个耳光,打醒陈玄风。陈玄风望向那黑影,回手递来一把匕首,道,“师妹,你那把玩具刀不济事。只怕今日我护不住你,你用这个自保清白。” 梅超风接过,凄然道,“这算什么?给我的定情信物?” 陈玄风道,“就算是。小师妹,我没师父本事大,我只有比师父更在意你。师父不见得会陪你一起死,我会。” 梅超风含泪点头,望向死神。那黑影凌空而来,迅速逼近。 陈玄风大喜过望,却见梅超风神色有异,竟然转悲为喜,不禁诧异。他见师妹衣衫不整,抬手欲行替她遮掩,不料梅超风一巴掌打开他手,道,“你站开些,就是要给他看。” 陈玄风大惑不解。 梅超风道,“你猜他喜欢半遮半掩,还是一览无余?” 回头看去,那个空中倭人已近,面具下二目狰狞,两手一合,一柄狭长倭刀直直伸出,竟要穿透二人。 梅超风展开双臂,那柄倭刀微微一颤。陈玄风终于发现有异,挥手大叫,“尹兄弟救人哪!” 梅超风骂道,“多嘴!” 那倭人极是警醒,已经察觉有异,急忙闪身,却见寒芒一闪,剑尖已透左肩。尹志平拔剑,倭人骂一声八嘎,滚转逃开。不料尹志平与他同步滚转,一剑又透右肩。 梅超风高叫,“不要放过他!” 尹志平飞身追赶。这二剑偷袭得手,打了倭人一个出其不意,便不容缓过手来。尹志平贴身近战,招招进攻。二人在夜空中追逐搏杀,正巧一轮明月中天,曾有片刻,二人身影映在圆月之中,地上梅超风与陈玄风看了,不禁动容。 陈玄风道,“谁说桃花岛只有桃花?” 梅超风望月不语,一时间如醉如痴。 陈玄风却呆呆看她。 正是: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 半晌,尹志平盘旋而下,二人这才各自回过神来。 尹志平看了陈玄风,埋怨道,“老陈你好误事,若不是你那一声叫,我已结果了他。” 陈玄风张口结舌,欲要强辩,却又无词。 尹志平摆摆手,不再理他,竖起拇指向梅超风赞道,“好一个美人计,亏你想得出,见机的快。” 梅超风撇嘴道,“我吃大亏了,给他瞧见那么多。” 尹志平道,“我才吃亏呢,只顾与他动手,什么也没瞧见。” 梅超风脸上一红,转头低低骂了一声。 陈玄风大怒,道,“你若瞧见一个,我抠出你一个眼珠。若瞧见两个……” 梅超风捂了他口,面红过耳,斥道,“就你多嘴!” 陈玄风不敢再辩。 尹志平笑道,“我若瞧见三个呢?” 梅超风一脚踢去,尹志平急忙闪身,却慢了一些,正中左臂,不禁呼痛。梅超风见他袖子血迹斑斑,知他方才搏斗受伤不轻,心中不忍,含羞嗔道,“你活该。” 尹志平歉然道,“你吃了亏,我却没能替你报仇。那倭寇好生狡狯,落地便不见踪影,我不熟地理,没敢深追。” 梅超风道,“既在岛上,断断走不了他。” 尹志平道,“他受了伤,一路都有血迹。” 陈玄风骂道,“那还等什么?” 尹志平带路,三人找到血迹,一路追逐。梅超风道,“不如发个流星烟火,叫曲师哥陆师弟他们一起来?” 陈玄风摇头,指了地上血迹道,“流这么多血,是个老虎也快干巴了,怕他什么?” 梅超风一想有理,便不再坚持。三人转弯抹角,追到一处山洞附近,从此失去线索。抬头看去,洞口漆黑一片,令人不安。三人点了火把,步入山洞。 梅超风举火照了照,道,“这个山洞我来过,藏不住人,三两步便到头了。” 陈玄风道,“是了,便是你躲猫猫来过的。” 尹志平奇道,“躲猫猫?” 梅超风脸红道,“小时候的事了。” 尹志平笑道,“若不是存心给人捉住,怎会躲这里?” 梅超风与陈玄风相视一笑。 尹志平又道,“倘若捉住了便怎样?” 梅超风道,“快打嘴,这人没好话。” 陈玄风捋衣挽袖,却不动手,只是傻笑,显在回忆当初甜蜜。 尹志平叹道,“现下是我吃醋了呢。” 火光照见山洞尽头,石壁上赫然插了两把倭刀,直没入柄。尹志平大奇,握住刀柄抽了抽,纹丝不动。 梅超风笑道,“当初我曾发愿,谁能拔出这刀,我就嫁谁。看来你也不是我意中人了。” 尹志平又试了试,还是抽不出。 尹志平指了陈玄风,道,“难道他能?” 陈玄风道,“别说是我,连师父也抽不出来。” 尹志平奇道,“黄药师也试过?” 不禁平添几分兴趣,摩拳擦掌道,“方才不算,我认真试试。” 梅超风与陈玄风忐忑不安,看他握住刀柄。 尹志平屏气凝神,触觉延伸,自刀柄至刀身,以至石壁,又侧耳倾听半晌,忽道,“你们都错了,这刀不是用来拔的。” 梅超风心里一紧,与陈玄风面面相觑。 尹志平拍拍石壁,道,“这后面藏着个秘密。你们躲猫猫的时候,便有这两把钥匙了么?” 梅超风奇道,“钥匙?” 陈玄风道,“不错,那时便有了。” 尹志平叹道,“好险。当时藏在洞里那人要取你们性命,真是易如反掌。” 二人惊出一身冷汗,却又半信半疑。 尹志平叫梅超风握住一把刀柄,道,“易筋锻骨篇第二层有讲过,聚精会神,则触觉与听觉可以互通,你懂了么?” 梅超风点头,迟疑一下,又摇摇头。 尹志平吩咐陈玄风,道,“你守在这里,我与你师妹开锁时神游物外,若有风吹草动,轻则走火入魔,重则当时身死。你要防洞外来敌,更要防洞里出来的东西。两条命交给你了。” 他话里自有一股威严,并且事关梅超风安危,陈玄风不敢质疑,一脚洞里一脚洞外,一眼洞外一眼洞里,严加防范。 尹志平教梅超风运力法门,以手代耳,试听试问,交代她道,“两把锁须得同时打开。每把锁各有五对销子,须得逐一抵住,才能进一步拧转。开锁时稍有不慎,哪怕偏了一根头发丝,都会导致销子脱开,前功尽弃。” 梅超风悟心甚好,尹志平只教一遍,她便领会得其中窍要。尹志平甚是喜欢,失口说道,“可惜偷九阴真经时你不在。你我搭档,江湖上便多一对雌雄大盗,什么锁也开了。” 陈玄风疑心道,“什么雌雄大盗?” 梅超风却喜道,“什么九阴真经?” 尹志平暗暗后悔。 二人联手,同步进入易筋锻骨篇第二层,渐渐心意相通,聚精会神全神贯注之间,触觉听觉合二为一。五对销子咔哒咔哒作响,此起彼伏有如奏乐,二人不禁相视一笑。 这是雌雄大盗合作开锁,也是二人合奏一曲笑傲江湖。 梅超风心中一荡,不觉失手,刀柄忽然滑脱,倏忽回正。尹志平察觉不对,已经打开的机关一个个关闭,急忙补救。陈玄风与梅超风情知不好,呆呆看他动作,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尹志平忙而不乱,两手分握刀柄,一心二用,时而左手,时而右手,又贴壁倾听,时而右耳时而左耳。梅超风懊悔之际,不禁微微一笑,心想左右手也还罢了,怎么耳朵也有分工?必是逗我。 尹志平满头是汗,道,“来人哪,给我擦擦。” 陈玄风暗骂一声,充耳不闻。梅超风怀里取出手帕,上前一步,却听噌噌两声,两把倭刀寒光闪闪,已握在尹志平手中。 尹志平抛了一把给陈玄风,道,“现下她有两个意中人了。” 陈玄风大怒接刀,便要拼命。尹志平退后,靠住石壁用力,那石壁吱吱嘎嘎响处,裂开一道缝隙,原来是个暗门。一股气流吸入,火把火焰歪斜,几乎熄灭。梅超风急忙举火,颤声道,“当心那人出来!” 暗门徐徐洞开,三人各持兵刃,全神戒备。 第88章 桃花岛11 山洞幽深,一眼不见尽头。 三人合力搬过一块岩石,牢牢挡住暗门,这才放胆步入洞内。火把照亮两旁壁画,先是“鉴真东渡”四个大字,绘了一个老和尚,面目慈祥,背了一柜经书。 梅超风撇嘴,指了鉴真和尚道,“真小气,东渡日本只背这几本经书,没的叫人笑话。” 尹志平笑道,“小日本才多大地方?几本就够他们念了。” 陈玄风道,“你们看,老和尚后边跟着一个船队,船上都是书柜。” 梅超风看去,目瞪口呆,道,“这才叫老和尚搬家,吃光拿净。有这些经书,重建十个少林寺都够了。” 果然,后边绘了日本地图,标出五六座庙宇,分处各地。其中一个庙写了“红叶寺”三字。红叶寺分得一部特殊经书,乃是鉴真和尚的袈裟。袈裟以百纳布缝成,每块布的内面都抄有经文,拆开后重新装订成册,便是经书。 经书名为《葵花宝典》。 尹志平三人看到此处,都是毛骨悚然。 大唐皇帝与天皇交涉,要求归还被窃经书,并处死鉴真和尚。日本国多次婉拒,称并无此事,亦且鉴真已入日本籍,改姓蜂须贺,不便追究。 唐皇震怒发兵。天皇下诏举国抵抗。大唐舰队渡海两次遭遇台风,损失惨重,终于成功登陆。两国正面冲突,日军不敌,接连溃退,大唐海军陆战队势如破竹,不断深入日本本土,眼看攻至京都。不料在红叶寺附近遭遇忍者,唐军将校接连被暗杀。忍者身法诡异,唐军不敌,抢回经书、火烧红叶寺,匆匆撤退。 回国途中舰队又遇暴风,全军大部覆没,葬身东海,侥幸逃生十数人,又被海盗劫掠,那部经书从此流落海盗岛上,便是此间。石壁上画了桃花岛轮廓。 看到这里,尹志平奇道,“难不成桃花岛原是海盗岛?” 陈玄风道,“师父赶走海盗夺占此岛,遍植桃树,改名桃花岛。” 梅超风道,“好像从前这里叫什么鲸鱼岛。” 尹志平恍然道,“这就是了。” 壁画继续描述道:红叶寺被烧之前,曾有皇室成员在此修行,前后为时半年。此人翻看寺藏经书,无意间发现葵花宝典,开始习练。半年前后,判若二人。 日本皇室近亲通婚,血统纯正而身体羸弱,天皇一代比一代矮小。红叶寺修行的那个皇室成员本来有资格成为皇太子,是未来天皇竞争者之一。可是红叶寺太子不守规矩,爱慕一个民间女子,也正因此被罚修行半年。 此事一时传为笑谈。 那女子的生父是相扑国手小锦,体重超过三百斤,天下无敌。有一年女儿节,盛会空前,红叶寺太子看上了刚成年的小小锦,偏偏小小锦崇拜父亲小锦,对单薄的人向来不屑一顾。 红叶寺太子多方追求无果,茶饭不思,更加消瘦。 人们开玩笑说,“本来一个小锦抵得上五个太子,现在是六个了。” 小锦听说后,公开宣称,“七个他那样的加起来,要是能摔倒我一个,情愿把女儿嫁他。” 小小锦倒是有点感动,写信给红叶寺太子,劝他振作,多吃两碗肥肉。红叶寺太子当天夜里下定决心,起始修习葵花宝典。半年后,天皇赶走大唐军队,举国欢庆,小锦奉命表演相扑,以展示国威。 就是在这次相扑大会,小锦一语成谶,遇见了七个红叶寺太子。不止是他,在场上千观众都看得眼花缭乱。红叶寺太子身法实在太快,围绕小锦转圈,明明是一个人,却好像前后左右同时出现,一个变作七八个。 小锦大吃一惊,出手推去,却处处推空。 红叶寺太子冷笑一声,越转越快。小锦庞大的身体如同受到控制,不由自主陀螺般旋转。这样转了几十圈,小锦体力透支,可是想倒也倒不下,只能转下去,眼看要活活累死。 小锦服输的方式,是大喊女儿的名字。 小小锦匆忙登场,向红叶寺太子行礼。 全场观众欢呼雷动,从没见过这样神勇的皇室成员。好像锦上添花,天皇声威大震。红叶寺太子深获民心,天皇也不得不收回成命,认可红叶寺太子的选择,小小锦为皇室注入新鲜血液。很快皇太子大婚,生下二子。不久继位,成为红叶天皇。 看到这里,尹志平与陈玄风异口同声道,“胡说八道。” 梅超风奇道,“怎样?” 陈尹二人却支吾其词,不便启齿。 接下来,壁画上尽是招式,极尽繁复。梅超风看得入迷,忽然惊道,“看这个,与那倭寇身法一样。” 第89章 桃花岛12 尹志平讲红叶寺太子的故事。讲到小锦被劲风裹挟,原地转个不停,想倒也倒不下来时,王真仪听得咯咯娇笑。尹志平见她开心,索性一人分饰二角,演给她看。 王真仪见他滑稽,更是笑的花枝乱颤。 尹志平道,“来推我啊。” 王真仪摇头不敢,尹志平原地打转,越转越快。 恰巧梅超风经过,见二人笑闹,便凑趣怂恿。王真仪娇怯怯伸手,却迟迟不敢触碰尹志平身子。梅超风不耐,正欲出手,忽听陈玄风大叫,“让我来!” 一脚早到。 这一脚无异偷袭。尹志平视线受阻,陈玄风故意躲在梅超风身后,飞起一脚,踢中时才出声示警,尹志平措手不及。一个收不住,只听啊的一声叫,陈玄风远远跌出,重重倒地。 尹志平只便原地摇晃几下,恢复原状,继续旋转。 梅超风关心同门,斥道,“你干么使那么大劲?” 尹志平歉然道,“对不住,不是故意的。” 梅超风呸了一声,急急奔去,扶起陈玄风,道,“可还好?” 陈玄风虽痛,见师妹大是关心,不禁暗喜,脸上却作出痛不欲生模样,哎呦呦靠向梅超风怀里。梅超风恨声道,“师兄,你安心上路,师妹决心给你报仇!”一手按住他前额,一手托住下巴,只要用力一转,陈玄风登时断颈身亡。 陈玄风大惊,一个鱼跃原地弹起,叫道,“死不了。” 梅超风笑吟吟道,“不装了?” 陈玄风被她识破,面红耳赤又羞又气,郁闷在胸直欲爆炸,顿时恨透尹志平,见他还在打转,便发一声喊,脚尖立起原地旋转,渐渐快了,随即冲向尹志平。 梅超风拉了王真仪的手,笑问,“姊姊,你猜猜,是你的陀螺厉害,还是我的厉害?” 陈玄风听见,精神一震,更是鼓足力气,恶狠狠冲撞尹志平。 王真仪却甚认真,道,“那可说不定。要依二人身量体重,转动快慢。陈大哥伸展手臂,转速上就吃亏,不够稳定,只怕撞不过尹师兄。” 梅超风不禁好笑,道,“哪有此事?尹兄弟单薄些,只怕一下便倒了。” 却见两个陀螺一歪,随即回正,如此接连碰撞,总能回正,谁也没倒,好似有股力道随时扶正。梅超风看得有趣,拍手而笑。王真仪笑了一回,渐渐凝眉,蹲下身子,拔了发簪在地上写写画画,若有所思。 梅超风只嫌不热闹,索性也立起脚尖原地打转,如同起了一阵旋风,第三个陀螺加入。王真仪脑海也起了旋风,北斗阵,武田铳,陀螺不倒翁,膛线皮鞭,纷至沓来搅成一片。 忽的灵光一闪,拍手笑道,“好了,好了!” 抬头看时,不禁大吃一惊。原来她想的出神,不知何时,曲灵风、陆乘风、武罡风、冯默风已循声而来,嘻嘻哈哈加入陀螺大赛。尹志平记挂王真仪,渐渐停下。 王真仪看时,七只陀螺恰巧排列如北斗七星。 天上乌云密布,似曾相识。王真仪心中一紧,再看自己正处北极星方位,顿时惊慌,叫道,“尹师哥不好啦!” 尹志平闻声回头,笑到一半,一道霹雳闪过。王真仪捂耳惊叫,睁眼再看时,尹志平已消失不见。 王真仪缓缓起身,两眼含泪望空,喃喃道,“你快回来啊。” 第90章 桃花岛13 电光一闪,尹志平眼前一花,鼻端嗅到一股腥气。 那一声雷响震耳欲聋。他睁开眼,只见洪七公在怒骂吼叫,却听不到声音。又是一道霹雳,照见无数毒蛇激射而至,蛇口张开,毒牙泛出白光。有两条凉凉的正打在他脸上。 尹志平急忙闪避。 却是避无可避。空中、树上到处是毒蛇。全真五子以剑拨挡,洪七公打狗棒舞成一片光影,自顾不暇。西毒欧阳锋运起蛤蟆功,却是斜对地面,掌力带起疾风,裹挟毒蛇腾空而起。 欧阳克得意忘形,一把折扇不住挥洒。 洪七公破口大骂,“老毒物好不要脸!” 欧阳克回道,“这一场蛇雨阵仗不小?我叔父给你面子,老叫花别不识趣。” 尹志平惶急,不顾蛇虫,叫道,“王姑娘没回来?” 洪七公一怔,道,“正要问你。” 尹志平如坠深渊,心里一片空虚。如此说来,王真仪还在桃花岛盼他。耳畔她那一句“尹师哥不好啦!不好啦!”反复回响,空空荡荡。 猛可里忽听欧阳克正在得意高叫,“好啊,好啊!” 叫声格外刺耳。 尹志平怒火攻心,再也不管不顾,纵身扑去。洪七公一见,喝道,“今日跟他拼了!”打狗棒脱手飞出,团团转了,势如风雷后发先至,抢在尹志平身前,替他挡住不少毒蛇。 欧阳锋分出一掌,掌风扫处,带起大堆毒蛇,缠住打狗棒。尹志平大叫一声,双掌一并,拼尽全力推出,欧阳锋一声冷笑,掌上加了一层力道,二人对掌。 这是真实内力比拼,半分取不得巧。 欧阳克见尹志平情急拼命,不禁一怔。 只见尹志平一个筋斗倒翻出去,显是不敌。 欧阳克哈哈大笑,折扇一挥,叫道,“这叫鸡蛋碰石头,自不量力……” 话犹未了,忽听风声劲急,欧阳克听声辨位,情知不好,急忙闪避,只见一枝梭镖已至面前。欧阳克笑骂道,“什么破烂,也敢公子爷跟前……” 却听欧阳锋叫道,“克儿闪开!” 一阵箭雨劈头盖脸,紧随梭镖而下。 尹志平心里一喜,叫道,“郝师叔来了!” 欧阳锋叔侄以蛇杖、折扇拨打乱箭,欧阳克兵器短小,左支右绌,手忙脚乱,欧阳锋一把将他拉至身后,一柄蛇杖舞的风雨不透。 全真五子听尹志平传讯,俱各惊喜,渐渐脚步声杂沓,果见郝大通领大理军纷纷而至。欧阳锋叔侄渐渐稳住阵脚,欧阳克叫道,“区区几支鸡毛箭,有什么用?看我的蛇多,还是你的箭多?” 全真五子听了这话,都是暗暗皱眉。 忽听尹志平叫道,“郝师叔,蛇儿怕火!” 欧阳叔侄互看一眼,脸上变色。 不片刻间,却见无数火把掷来。大理军人多势众,林中有的是树枝枯草,绑了火把不停投掷。不久便火光熊熊,连成一片。成千上万毒蛇烧焦,火堆里扭曲挣扎。 欧阳锋骂道,“牛鼻子好不歹毒。” 洪七公笑道,“老毒物,你若再不识趣,也要烤熟在这里了。” 欧阳克道,“叔叔,这些臭道士好狠,今日且忍一忍。” 欧阳锋恨恨跺脚,叫道,“老叫花,不和你瞎磨虚耗了,看谁先到天龙寺。” 说罢也不理会群蛇,竟与欧阳克携手而去,三个蛇奴弃了蛇杖,奔跑相随。郝大通自知不敌,号令大理军让开一条通道。欧阳锋叔侄大摇大摆,扬长而去。 全真五子下树与郝大通相见。众人得脱险境,俱各喜慰。洪七公拍拍尹志平肩膀,怒道,“赔我汽锅鸡来。” 尹志平知他所指,心中一痛,哇的一声大口吐血。众人一惊,洪七公急忙扶住,沉吟道,“方才与老毒物对掌,必是吃了亏。蛤蟆功何等厉害,小子,你命不久矣。罢了,汽锅鸡也不要你赔。我找段智兴去。” 尹志平道,“王姑娘还在等我……”心里着急眼前一黑,又是一口鲜血吐出,登时昏了过去。 众人面面相觑。 第91章 桃花岛14 全真六子与洪七公联手,天龙寺救出南帝,已是奄奄一息。洪七公第一个发愁,将尹志平与段智兴摆在一处,蹲在地上愁眉苦脸道,“你们两个倒是一对儿。” 尹志平身受重伤,知他心意,道,“王姑娘既答应了你,便说到做到。都在我身上,好歹教老叫花吃一口汽锅鸡。” 洪七公眼睛一瞪,道,“就一口么?” 南帝段智兴微微一笑,道,“待我痊愈,亲手做给七公品尝。” 洪七公道,“皇爷死多活少,还是省口气罢。我倒纳闷,堂堂南帝武功自亦不弱,怎的弄成身受重伤?” 段智兴叹道,“蒙古使者向来倨傲无礼,金轮法王却大礼参拜,我甚觉意外,急忙伸手相扶,他突施暗算,按我小腹一掌。” 洪七公惊道,“丹田中掌必死无疑。能拖到此刻,已是命大。我的汽锅鸡没指望了。” 在场全真六子知他所言非虚,俱各灰心。 费了多少力,终于救出人来,难道竟是竹篮打水? 尹志平忽记起一事,迟疑半晌,低声道,“九阴真经上载有疗伤篇,能起死回生,或许能救皇爷。” 众人闻听此话,都觉眼前一亮。 刘处玄疑心道,“九阴真经为恩师亲自保管,当为不传之秘,你怎么知道载有疗伤篇?” 尹志平眼前发黑,频频叹气,已是出气多进气少,自知伤重,不及辩解,道,“段皇爷,这段经文你可牢牢记住了,千万千万。” 便凝神背诵真经疗伤篇。 背到一半,渐渐不支,声音低落下去。 洪七公骂道,“不争气的小子,先背完再死啊。汽锅鸡啊汽锅鸡,看在你的份上,老叫花今日只好卖卖力气。” 言未毕,早盘膝坐下,将尹志平抱起,盘坐在前,双掌与他推宫过血。尹志平得了这股内力相助,缓过气来,定一定神,继续背诵经文。 旁边全真诸子一阵纷乱。丘处机皱眉道,“能背诵疗伤篇,难道他偷看过经文?” 刘处玄道,“秘道偷窃经书事件,至今尚未查出真相。记得曾见过窃贼身影,细细想来,与志平倒有几分相似。” 众人寻思半晌,俱各无言,只怕果然如此。 丘处机怒道,“若是这样,当为本教重大叛逆,即刻打杀了也罢!我为师不察,也当自寻了断,以谢罪于真人。” 洪七公骂道,“臭牛鼻子,跟老叫花过不去么?你们教里的事,回头再说。此时此刻,谁敢胡来,教老叫花吃不到汽锅鸡,我便与王重阳翻脸,丐帮大战全真派。” 丘处机大怒,便要发作。 马钰按住丘处机,低声道,“志平这孩子功劳不小。纵使有过,也要禀明真人,听从发落。” 郝大通这一向与尹志平多历患难,相处的好,也道,“就是偷了真经,又没干坏事。今日如能救了段皇爷急难,未尝不是美事。” 马钰沉吟道,“倘若真人在此,也必当以救人为先。各位师弟以为如何?” 众人点头。 马钰道,“志平所诵既是真经,自非邪魔外道。咱们便依言施行,助皇爷一臂之力如何?” 丘处机道,“师哥所言极是。” 全真六子当即围坐,听尹志平背诵疗伤篇,默默记诵。听了几遍,确认无误后,各出一掌相联,合六子之力,按真经之法助南帝疗伤。 洪七公笑骂道,“你们六个人,我只一个,以多胜少么?好,咱们便比上一次,看谁先死。” 郝大通关心尹志平,道,“人命关天,不可儿戏。七公,不如我来助你?” 洪七公大揺其头,道,“你若相助,须显不出老叫花本事来。你们有九阴真经救人,老叫花自有一套降龙十八掌治病,今日倒要瞧瞧,看哪个厉害!” 当即催动内力,推了尹志平团团转。 第92章 桃花岛15 无巧不巧,全真六子与洪七公座次排列成北斗七星形状。 洪七公以降龙十八掌推动尹志平旋转,越来越快。先时洪七公还哈哈大笑,只见尹志平歪歪斜斜,渐渐端正,好似有股力道虚领顶劲,引拔向上。 洪七公心知有异,急忙停手,却已控制不住。 尹志平勉强笑道,“七公再会,师叔伯再会……” 笑到一半,只听天上一声霹雳。洪七公不禁抬头,回头再看尹志平已踪影不见。洪七公挠头半晌,笑骂道,“这样也好,免得王重阳的牛鼻子们抓你回去,凌迟处死。喂,皇爷,你好些没有?我可等着你的汽锅鸡呢。” 全真六子虽在替南帝疗伤,却也知异变陡生,发觉尹志平又走了,郝大通暗暗替他高兴,其余诸人各有想法,不一而足。 一道霹雳,尹志平只觉天旋地转,头晕眼花。 一个好听的声音嗔道,“总算回来了。” 随即一个温软的身子扑入怀中,王真仪嘤嘤泣道,“还以为你不管我了。” 尹志平睁眼,定了定神,深深叹息。 “我没料到,你会这么喜欢我。” “你欺侮我!你欺侮我!两次丢下我不管。谁喜欢你了?” “那么,是我对不住姑娘了。” 尹志平抬手,想抹去王真仪脸上泪水,不料她偏头闪开。 尹志平黯然收手。 “你欺侮我!你这趁人家没防备,偷偷摸摸的小贼。” 尹志平一怔。 “这次我有防备了。”王真仪含泪笑道,“你休想得逞。” 尹志平也笑道,“那么上次我得逞了?怎么我都不记得?” 王真仪脸一红,伏在尹志平怀里,小声道,“你记心真差。在水月庵,我计算岁差,你守在旁边三天三夜。蜘蛛都在我耳边结网了。你抬手假做拂蛛丝,却撩起我一缕刘海。我全没提防,吓了一大跳,心慌的不行,你却微微一笑。” 尹志平回忆片刻,笑道,“想是我一时失手。” 王真仪嗔道,“你这小贼坏死了。” 尹志平心头一震。 王真仪惊道,“怎么你受伤了?嘴角有血。”急忙取帕擦拭。 尹志平心念一转,道,“我身受重伤,不久人世。只怕你这番表白迟了些。” 王真仪满脸通红,伸手打他。 尹志平苦笑,又是一口血涌出。 王真仪见他气色不对,渐渐惊慌,泫然欲泣道,“你不要吓我。” 尹志平心里一疼,抚了她额前秀发,道,“姑娘天仙一般,我哪里配得上?” “我求黄药师去。” “他若逼你嫁他,你怎么说?” “为救你,也只得、只得从权。” “你若求他,我这就咬舌自尽,死给你看。” “那你让我怎么办?” 尹志平道,“好在世上并非只有黄药师。我记得一些九阴真经,足以疗伤,但需要有人相助。” 王真仪道,“我只会几下骑马射箭,武功上的事就不懂了。” 尹志平叹道,“难得你也有不知道的事,这就好了,我来教你。” “来得及么?” 尹志平半真半假笑道,“你若不能及时学会,我只好死在你面前。话说回来,你聪慧胜我百倍,哪有学不会的?” 王真仪极是乐意,拍手道,“我再请梅姑娘相助。” 尹志平苦笑道,“梅姑娘豪侠仗义,乐意助人,大概不难请。老陈可难打发,买一送一,看不活吃了我。” 王真仪一笑,道,“有我在你身旁,只怕他醋心便收敛了。” 尹志平暗道惭愧。 从前他敬王真仪如天人,自惭形秽,觉得天下只有黄药师那样人物才配得上她,因而有意疏远,不敢亲近。此时发觉她竟已情根深种,不禁惶恐。 王真仪之聪慧,世所罕见,竟能勘破天机,得穿时空。尹志平深恐她如流星璀璨,一闪而逝。此等人杰,常常天不假年。因此早想授她一些道家功夫,以收心敛虑、益寿延年。 可惜试探几次,她总是不肯。这次正好借疗伤之机,诱她入彀。名为助他,实乃帮她。暗想以她聪敏,岂有不知?只不过装作糊涂,迁就他罢了。一念及此,不禁感动。 当下传她内家吐纳入门功夫,王真仪果然冰雪聪明,一点便透一学就会。只是思潮翻涌,难以宁定,打坐时摇摇晃晃憨态可掬。这是笨功夫,一时半刻却难学会,只得苦捱。 尹志平暗叹,也真难为她了。 初时,在天龙寺,尹志平已得洪七公内力相助,暂缓伤势,此刻默默记诵经文疗伤篇,依法行功。九阴真经果然神奇,行功几个小周天,尹志平自知伤势虽重,亦已稍见起色。 数日后,王真仪请来梅超风陈玄风二人,四人围坐,掌心相抵,助尹志平行功。一股真气在众人之间流转,不唯尹志平伤势渐缓,对三人也大有益处。 第93章 桃花岛16 一日行功间隙,王真仪打个哈欠,问道,“真经可载得有什么好玩的?” 尹志平怕她厌闷,想了想,笑道,“有个移魂大法。” 王真仪奇道,“移魂大法?干么啊?” 尹志平笑道,“真经有言:倘若敌人以摄心术乱我,我则以移魂法回应。” 王真仪以手支颐,笑问,“听名字两个都神气的紧,你倒说说,哪个厉害些?” 尹志平道,“这个倒不曾试过。” 王真仪兴致勃勃,道,“你懂摄心术么?” 尹志平心里一紧,暗觉不妙,见她催的急,只得硬着头皮道,“知道一点。” 王真仪拍手笑道,“正好,你把摄心术与移魂大法都念一遍,我与梅姑娘学了,比试一下。” 梅超风最是好事之人,听见这话,岂有不喜之理?当即催促尹志平。 尹志平道,“这个可不是玩的。弄不好会出事。” 王真仪嗔道,“你就是扫人家兴。练功好闷的……” 梅超风道,“能出什么事?大家比试玩耍,又不是你死我活。” 陈玄风在一旁幸灾乐祸,冷嘲热讽。 尹志平无奈,心想有自己从旁照顾,想来不会出乱子,便将摄心术与移魂大法都背诵一遍。王真仪只听一遍,便牢牢记住,梅超风听到第三遍,才勉强记住摄心术。 于是二女比试,王真仪移魂大法对梅超风摄心术。 王真仪心念一转,弃移魂大法不用,默念摄心术,先发制人,以摄心术对梅超风摄心术。梅超风功力远比王真仪深,本来必胜,谁知王真仪突出奇招,异变陡生。 梅超风功力深,王真仪记心好,二人摄心,竟然斗了个旗鼓相当。王真仪毕竟初学,渐渐不支,眼皮打架,已呈败相。陈玄风初时略感惊讶,此时见梅超风占到上风,不禁微笑。 尹志平暗道如此也好,王真仪不支,最多昏睡过去,一觉醒来便无事。不料王真仪忽的念诵经文,转而使用移魂大法。这九阴真经果然了得,移魂大法斗摄心术,只片刻之间,梅超风不由自主打了个哈欠。 陈玄风随之哈欠连天。 尹志平暗觉好笑。 陈玄风骂声不好,连打自己耳光,眼看梅超风已摇摇晃晃,随即双掌平推,按住梅超风背心,竟是以二对一。王真仪哎呀一声,仰身便倒。 尹志平急忙扶住,低声骂道,“老陈,你要不要脸?” 王真仪沉沉睡去。梅超风一个激灵,道声好险。陈玄风指了王真仪道,“是她先使诈,可怨不着我。” 梅超风微微一笑,才要说话,不料移魂大法效力持久,梅超风只张了张口,便闭目沉睡。 尹志平与陈玄风都已哈欠连天。 二人各自关心,都不肯移动,宁肯自己弯腰驼背难受,也要教二女睡得舒服些。尹志平低低骂道,“呸,好一个怕老婆的。”陈玄风却不骂回来,心里一喜,颇觉受用。 半晌无言,二人不禁抬头,相视一笑。 王真仪先醒来,揉揉眼,看了尹志平,先是一惊,然后一笑,笑声却颇似梅超风。二人正觉奇怪,那边梅超风亦已睁眼,随即惊叫一声,一个耳光劈手过去,陈玄风大声呼痛。 梅超风跳将起来,娇怯怯骂道,“你抱我做什么?” 却明明是王真仪的声音。 尹志平陈玄风面面相觑,不觉毛骨悚然。 王真仪笑道,“这个倒有趣,看师兄挨打。” 尹志平看看这个看看那个,陈玄风看看那个看看这个。 “梅超风”几步来到尹志平身边,气愤愤回头,白眼看陈玄风。“王真仪”早笑的打跌,却不离尹志平左右半步。 陈玄风捂了脸,恼道,“师妹,我在这里。” 二女异口同声道,“谁是你师妹?” 其中一个自然是装佯。 尹志平忍不住笑,随即恍然道,“只怕是离魂之症。” 陈玄风忙道,“怎样?” 尹志平叹道,“怨我,不该让她们胡闹。真经岂能儿戏?这下闹出乱子了。” 陈玄风怒道,“少废话。快说,什么是离魂症?怎么调回来?” 尹志平两手一摊,道,“这个却难弄。” 陈玄风恼羞成怒,一头便要撞来,叫道,“好你拐子,使妖法拐带人口,须骗不了我。还我师妹来!” 尹志平指了二女,道,“老陈你看仔细,哪个是你师妹?” 一个是梅超风的身子,却怒目相视,是王真仪的声音,另一个笑的花枝乱颤,是梅超风的做派,却是王真仪的身子。 陈玄风拍腿,叫起撞天屈来。 第94章 桃花岛17 从此桃花岛多了一桩奇事,四人形影不离。 黄药师的众弟子纷纷来看,都是瞠目结舌。 原来黄药师武功虽位列当世五强,涉猎却广,对课徒授艺不甚在意,只传大弟子曲灵风一些功夫,再由他转授,因而桃花岛六弟子武功说低不低,说高却也苦不甚高。 梅超风乖觉,常常私下缠磨师父,拉了黄药师衣袖摇啊摇,夸他不显老,赞他本事大。哄的黄药师高了兴,兰花拂穴手也传,旋风扫叶腿也传,甚而至于连祝由巫术也传了些给她。 因此梅超风武功倒比曲灵风还强些。梅超风怜惜几个师弟,偷偷代师授业,曲灵风也不在意。他和陈玄风都中意这个师妹,只不过一个暗一个明。曲灵风颇学黄药师风度,沉默寡言胸有成府。 自梅超风以下,陆乘风、武罡风、冯默风均尊她一声三师姊,其中尤以武罡风最是亲近,称她三姊姊。原来武罡风名字虽大,人却最柔弱不过,梅超风常戏说他是师妹。 武罡风看了王真仪,王真仪却视而不见,武罡风登时满眼含泪,低下头去。 梅超风笑道,“姊姊在这边。” 武罡风听说话声音熟悉,抬头看了二人,惊疑不定。 冯默风不耐,一跤推倒,骂道,“真没用,就知道哭。” 武罡风坐地,敢怒不敢言。 梅超风笑道,“六猴儿,你出息了,连五师哥也不放在眼里。” 冯默风道,“师姊,我最不爱瞧小五子这种人,看了就有气。” 梅超风道,“小五子,你打还他呀。” 武罡风道,“他力气大,我打不过。” 梅超风心念一转,看了尹志平,问道,“喂,有没有什么功夫能以弱胜强?” 尹志平想了想,道,“有路打狗棒法。” 尹志平感念梅超风相助之恩,传授武罡风棒法,加意点拨。 陈玄风道,“这路棒法上岛,没的辱了师父名头。” 梅超风道,“北丐与师父齐名,恩师对洪七公向来看重,怎会辱没名声?你等着,看小武子怎样收拾六猴儿。” 陈玄风道,“这样很不公平,凭什么六猴儿就该坐等挨打?不如也传他一路腿法,两人比试,看桃花岛与丐帮谁强谁弱。到时候,输的那个下跪磕头。” 陆乘风鼓掌,第一个赞成。冯默风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曲灵风道,“倘若师父知道,只怕不妥。” 梅超风笑道,“倘若师父知道,一定高兴。” 曲灵风奇道,“怎样?” 陈玄风插嘴道,“那还不明摆着?旋风扫叶腿大胜打狗棒,东邪传人打败北丐弟子,师父怎会不喜?只要大师哥肯教。” 曲灵风哼一声,不置可否。 梅超风拉了他衣袖,摇了摇,道,“大师哥,我一向把你当师父看待,心里又敬又爱。你比恩师年轻的多,潇洒英俊风流倜傥,只怕更胜师父当年……” 陈玄风嘿嘿一笑。 曲灵风脸一红,怕她说下去,轻轻挣开,叹道,“好啦好啦,我传他腿法便是。” 于是两边同时教功夫。众人看的有趣,东张西望议论纷纷,猜测谁能获胜。 梅超风看了不久,便觉厌闷,抢了武罡风的杆棒,比个招式,道,“不对不对,这一下转的太过生硬,你看,该当这样。” 武罡风施礼,道,“求姊姊赐教。” 梅超风一笑,随手比划一下,转折如意。不料极是顺手,竟一路不停,三十六招打狗棒法行云流水。武罡风雀跃,拍手喝彩,梅超风又惊又喜,叫道,“怎么不是我使棒,倒是这棒在使我了?” 陈玄风凑趣,跳将上来与她过招。梅超风一挑一绊,陈玄风登时站不住脚,连连后退。梅超风得了先手,喜笑颜开,一缠一引,一转一牵,陈玄风大呼小叫,出声求饶。 尹志平看了片刻,已明其理。 王真仪先前已记住打狗棒心法,又见过洪七公与尹志平过招,她脑筋极是灵便,心法与招式都已熟记,只因丝毫不会武功,不知怎样使用。 梅超风会功夫。拜离魂症所赐,二女临时合而为一,梅超风的身手,加王真仪的头脑,片刻间便学会打狗棒法。 尹志平不禁目瞪口呆,叹为观止。 第95章 桃花岛18 转过天来,四人无意间谈起葵花宝典,忽与黄药师不期而遇。 黄药师携大弟子曲灵风飘然而至,四人急忙见礼。尹志平见了黄药师形象,不禁诧异。 只见黄药师剃了胡须,新染头发,面目一新。并且换了一身时兴袍服,颜色鲜艳。尹志平心中一凛,脑海立刻闪过四个字:葵花宝典。一念及此,不禁毛骨悚然。难道黄药师…… 曲灵风随侍在后,敝履旧袍,灰头土脸,弯腰驼背,反倒像个老头儿。 黄药师风流倜傥,玉箫一挥,斜睨梅超风,向王真仪点指道,“超风,你说师父老了?” 四人面面相觑,哑口无言。 梅超风心念电转,已知师父误会,把王真仪当做徒儿,反把她当做王真仪。她察言观色,又推知自己曾夸赞曲灵风年轻英俊,直追师父当年,想必是黄药师听说后,心生不满,特来示威。 梅超风不禁又好气又好笑。 尹志平听他嗓音无异,这才放心。 王真仪见他如此打扮,知他用意,脸上一红,不禁害羞。 黄药师奇道,“超风,怎的如此扭捏?病了么?” 王真仪低头,含糊应了一声。 曲灵风垂头丧气,暗想自己倒霉。师父中意王姑娘,拉他来陪衬,当真活受罪。 果见黄药师斜睨梅超风一眼,道,“灵风,你的旋风扫叶腿练的怎样?来来来,让为师看看。” 曲灵风头皮一紧,情知不妙。尹志平心里暗笑。只见曲灵风行礼,告了声遵令,脱长袍练了一趟腿法。果然是名门高弟,练到快处,一腿似乎化作七八腿,看的众人眼花缭乱。 梅超风看的出神,由衷佩服,暗想自己一个走眼,小看了大师哥,这样快的腿法,自己实所不及。不禁出声喝彩。她却忘了自己是王真仪的身子。彩声出口,顿时醒悟,后悔不及。 果见黄药师脸色一沉。 “灵风,这路腿法不是花架子,好看有什么用?来来来,为师试你几下。” 黄药师一出手,曲灵风从旋风变落叶,登时不灵。一跤被扫倒,爬起来又是一跤。接连倒地十七八次,再也爬不起来。黄药师这才微微一笑,摆个式子,左脚齐胯直直踹出。 刹那间,只见四面八方几十只脚,扫动成一道光影。 劲风扑面,鼓动众人衣衫。 梅超风看的呆住,喃喃道,“这才是真正的旋风扫叶腿法。” 尹志平不禁暗赞,心想就是洪七公亲来,只怕也不是对手。 黄药师斜睨一眼,见梅超风折服,不禁暗喜,心里甚是得意,又见尹志平在侧,与她接近,不禁有气。玉箫一指,道,“姓尹的小子,来来来。” 尹志平道,“我与你有约在先,说好比试弹指神通功夫,不便有违。” 黄药师冷笑道,“你一百年准备不好,难道我等一百年么?今日便要教训你。” 尹志平道,“难道你要以大欺小?” 黄药师哼了一声,道,“你以棒法私传我弟子,便是企图与我平辈,我哪里以大欺小了?” 尹志平暗暗叫苦,心想自己原是好意,不料黄药师一番见怪。 梅超风道,“既然如此,我出三道题目,你们三题两胜,不伤和气,好不好?” 黄药师傲然道,“能难得倒东邪的题目,只怕天下还没有。来来来,医卜星相天文地理,任你……” 见梅超风笑吟吟的,忽记起曾败在她手下,不禁脸上一热。 梅超风道,“师父、不对,黄、黄岛主先来。”她一向叫惯师父,此时脱口而出,险些露馅,急忙改口。 黄药师也不以为意,凝神听题。 “黄岛主第一道题目,请问‘飞雪连天射白鹿’下句是什么?” 黄药师不假思索,答道,“笑书神侠倚碧鸳。” 梅超风赞道,“正确。” “尹志平第一题,请问‘依稀往梦似曾见,心内波澜现。’下句是什么?” 尹志平道,“抛开世事断仇怨,相伴到天边。” “不错。黄岛主第二题,欧阳修与欧阳晟是叔侄,那么请问欧阳锋与欧阳克是什么关系?” 黄药师笑道,“你休想坑我。老毒物盗嫂乱伦,谁不知道?名为叔侄,其实父子。” “第二题继续。‘恁时相见早留心,何况到如今?’欧阳修第一次见到外甥女小张时,小张几岁?” “七岁。” “黄岛主第一次见到梅若华时,小梅几岁?” “十二。” “第二题结束。黄岛主正确。尹志平第二题。请问,小龙女姓什么?” “姓龙。” “请问小龙女三围多少?” “68,40,75。” “第二题结束。尹志平回答正确。” 黄药师拂然不悦道,“这算什么题目?” “第三道题目。请问黄岛主,既然‘恁时相见早留心,何况到如今?’你对小梅情有独钟,为什么又要王姑娘?请问尹志平,你有了小龙女李莫愁,为什么还要王姑娘?” 瞬间极静,人人不安。 黄药师恼羞成怒,招手道,“姓尹的小子,动手罢,还等什么!” 尹志平脸上变颜变色,心里五味杂陈。 第96章 桃花岛19 一阵乱,沸反盈天,由远及近。 黄药师不禁皱眉,回头看去。只见二个桃花岛弟子追逐一个女子,不住叫骂嬉笑,那女子衣衫不整,跌跌撞撞哭哭啼啼而来。尹志平鼓掌道,“所谓有其师必有其徒。黄药师有此佳弟子,倒也平常的紧。” 黄药师脸上无光,冲冲大怒。 尹志平向梅超风道,“方才第三道题目,黄岛主谦虚,顾左右而言他。那我就有僭了,先行答题。方才你问我什么?” 梅超风道,“你已经有了小龙女与李莫愁,为什么还要我?” 尹志平深吸一口气,上前几步,捧起梅超风的脸亲了亲。众人惊得目瞪口呆。尹志平道,“我要你,那是因为……” 尹志平抬手,缓缓揭下梅超风脸上一层面具。 梅超风大吃一惊,退后两步。这一惊如当头一棒,移魂大法与摄心术的效力登时消弭无形,梅超风与王真仪各回原身。 王真仪从此不见,面具后是一张清秀绝俗、白皙无暇的脸。 尹志平痴痴道,“龙儿,那是因为……王姑娘便是你,你便是王姑娘啊。” 小龙女噗嗤一笑,随即板脸,道,“回答正确。”忍不住又叽的一笑,这才恢复本来面目。 尹志平感慨道,“想不到龙儿你竟这样聪明。” 小龙女叹道,“哪里有你聪明?最后还是给你瞧出来了。” 尹志平摇头道,“我一丝一毫也没瞧出破绽。” 小龙女奇道,“怎么?” 尹志平道,“我那样回答,是因为除此之外,实在想不出别的答案。” 二人相视一笑,如沐春风,如饮甘霖,如梦如幻。 梅超风笑道,“原来不是王姑娘。原来是龙姑娘。” 她与小龙女经此一场,更添亲密,忽而沉脸,向尹志平道,“方才那一下,你虽是亲龙姑娘,却未免殃及池鱼,害我芳心大乱,现在还按不下。你怎么赔我?” 黄药师眼见王真仪换人,正在诧异,见小龙女美貌更胜一筹,又感惊喜,及至见她与尹志平亲密,喁喁低语,不禁醋心发作,怒火中烧。 不远处那三人跑的近了,为首女子高喊,“姊姊救我。” 梅超风先是一怔,细细看了,不禁莞尔,笑道,“原来是小武子,怎的穿我的衣裳?” 武罡风闻声跑来,一路叫道,“冯师弟与我对决,我使出新学棒法,师弟打不过我,找来陆师哥助拳,两个打一个,把我按翻在地,给我穿上这个。姊姊快救我!” 众人一听,忍俊不禁,又不敢笑,偷偷看黄药师脸色。 正是火上浇油,黄药师勃然大怒。 冯默风战武罡风不胜,拉了陆乘风助拳,以二敌一,不讲武德,还给武罡风穿上女装,大加羞辱。此事对错分明。冯陆二人自当受罚。 黄药师转念一想,武罡风所使外路棒法,定是尹志平所传。一念及此,孰错孰对立刻改观。冯陆二人不仅无过,反而有功。今日不打折武罡风一条腿,不足以平心中之愤。 正在这时,忽见梅超风一手斜指天空,惊叫道,“师弟快跑!” 陆乘风冯默风二人不明所以,正待回头,只觉头上风声嗖嗖掠过,轰轰两声响,两枚雷火弹脚前脚后炸响,将二人掀翻。两个黑衣人翼装飞过,各出一手,将武罡风斜斜提起。 岛上号角声大作,出声示警。 陈玄风叫道,“是倭寇!” 黄药师本打算重重惩处武罡风,一见外人抓了他去,护徒心陡起,两枚棋子激射弹出,正中那两个倭寇翼人,当场击落。却迟了半步。两个翼人合力,已将武罡风甩起丈余。 更高处,又有二倭寇翼人飞过,接住武罡风。三人略略一沉,斜斜向上飞去。 黄药师弹指神通再射,虽中倭寇,只摇晃两下,眼看便逃逸。武罡风大呼救人,黄药师心里一凉。 却见尹志平小龙女梅超风陈玄风四人联手,高高跃起,以四人身子组成一道拦阻网,恰恰挡住去路。黄药师眼前一亮,叫道,“超风,快救小武!” 放眼望去,黄药师心里又是一紧。只见无数倭寇翼人,编队飞行于桃花岛上空,到处投掷雷火弹。 桃花岛在燃烧。 虎,虎,虎! 第97章 桃花岛海战 公元1237年夏,倭寇悍然偷袭桃花岛。 飞龙、苍龙、赤城、加贺、翔鹤、瑞鹤六艘母舰游弋海面,甲板不断起降黑衣翼人,装载霹雳雷火弹,编队轰炸桃花岛本土。战火硝烟缕缕升腾,在高空连成一朵沉重的蘑菇云。 天皇的阴影压迫而来。 尹志平渐渐感到无法呼吸。 倭寇发出最后通牒:黄药师立即交出葵花宝典,否则杀光烧光抢光,统统死了死了的干活,桃花岛寸草不留。 黄药师不解,目光扫视众弟子,问到梅超风时,梅超风禀道,“师父,岛上原来有个暗藏的山洞,洞内绘有葵花宝典壁画。徒儿为了追杀倭寇忍者,近日才刚发现,不及禀明师父。” 黄药师道,“什么邪魔外道,胆敢在桃花岛留存?!超风,你去毁了它。桃花岛所有男弟子,随我登舰!” 于是,桃花岛发起反击战。 桃花岛舰队一时却驶不出港口,旗舰神风号受到特别围攻。倭寇蚁附攀爬,密密麻麻。和风号上曲灵风见状,不禁毛骨悚然。黄药师下令,座舰神风号甲板清场,关闭舱门。 尹志平正在和风号上,充当水手。目睹此状,心念一转,已明其理,叫道,“神风号已下令,向它开炮!” 曲灵风道,“胡说……” 却听水手嚷道,“神风号升起旗帜,传令开炮!” 曲灵风定睛一看,果不其然。 尹志平道,“曲大哥,所谓医不自治。黄岛主是你恩师,你自然手软,不敢向他开炮。不如暂且由我指挥,一旦有失,我情愿领死受罚,与你不相干,怎样?” 曲灵风稍一迟疑,水手叫道,“倭寇爬舰!” 神风号已爬满了人,刀劈斧凿,试图攻破木制外壳。大批倭寇向和风号涌来,曲灵风望而生畏。船上水手个个看他,不禁气馁,又看尹志平。 尹志平拿下曲灵风手里团扇,高高一举。 一众水手呐喊一声。 尹志平道,“神风号是姊妹舰,姊姊蒙难求救,妹妹岂能不管?传我的令,左满舵掉头,右舷炮推出,对准神风号,火力全开,齐射!” 这是一轮抵近射击,无需瞄准。三层侧舷火炮卸掉铅弹,改装葡萄霰弹。霎时间,一阵金属风暴覆盖神风号。倭寇纷纷洞穿,哀嚎声中劈里扑通栽入大海,神风号犹如揭去一层皮。 鼓满九面风帆,和风号围绕神风号一圈,仿佛仙鹤求偶,翩翩起舞。 尹志平叹道,“好教人想起草船借箭。” 炮火横飞,染醉黄药师双眸,他微微一笑,道,“灵风这孩子,倒有我几分风骨。” 他自不知和风号已临时易主。 见神风号解围,和风号尹志平传令清空甲板,关闭舱门。黄药师笑道,“他倒乖,知道教我投桃报李。” 于是方才那一幕重演,神风号围绕和风号翩翩起舞。黄药师亲自指挥,煞是好看。侧舷炮逐一发射,毫无参差,咚咚咚好似奏乐。尹志平笑道,“碧海潮生曲。” 桃花岛舰队这才出港。 梅超风奉命去毁葵花宝典,邀小龙女同行。 此时倭寇已经登陆,岛上四处飘扬太阳旗。二女借助浓烟掩护,亦且熟悉道路,悄悄绕开人多处,平安来到山洞左近。梅超风松了一口气,回头一笑,却听前面一声惨叫。 二女急忙藏身树后,偷眼看去。 只见一伙倭寇正在欺侮一个女子。那一声叫喊甚是痛楚,二女听的入耳,不禁发抖。梅超风转念一想,这岛上女子都在这里了,哪来的第三个?难道竟然…… 不禁怒火三千丈,拔出刀来,看向小龙女,道,“助我?” 小龙女脸上一红,低下头去,身上簌簌直抖。梅超风劈手打她一下,嗔道,“怕什么,不就是几个臭男人么?” 小龙女叹口气,取块手帕蒙面,脑后打结。二女偷袭,自后掩至,那五六个倭寇不防,登时毙命。看地上被欺侮之人,果然是武罡风。 武罡风见了师姊,放声大哭,身上穿的还是那件女子衣裳,已撕的破烂。梅超风皱眉道,“怎样?” 武罡风哭道,“倭寇远远见我,只道我是女子,叫声花姑娘大大的有,便来追我。他们人多,我打倒两个,又来三个。扒了衣裳,见我是男身,我只道就此便罢,谁知竟禽兽不如……” 说罢嚎啕大哭。 梅超风骂道,“就知道哭,有什么用?给你!” 武罡风一怔,接过刀来,便要自刎。梅超风劈手一个耳光,指了地上倭寇,骂道,“没出息!姊姊白疼你了,我是教你杀人出气,你倒干脆,横刀抹脖子。” 武罡风恍然,抹了一把泪,挥刀乱砍乱剁,更将其中两个的下身斩的稀烂。梅超风嫌弃道,“这刀要不得了,没的脏了人的手。” 武罡风眼圈一红,又要抹脖子。 梅超风一把夺下,远远丢开,道,“你这孩子便是小心眼,我又不是说你。” 早有倭寇闻声而来,梅超风皱眉,恨恨道,“今日且忍一忍。” 所幸山洞便在附近,洞口较为隐蔽,倭寇一时难以发见。二女捡了几把倭刀,搀扶武罡风,一瘸一拐藏进山洞。三人合力关闭石门,更以石楔牢牢堵住。 此前梅超风与陈玄风曾多次来此,二人为宝典武功深深吸引,反复琢磨。梅超风索性叫陈玄风扛来半桶灯油,此时正当其用。梅超风点亮油灯,二女高举倭刀,开始破坏壁画。 小龙女略看一眼,道,“这个便是葵花宝典么?” 梅超风道,“宝典武功深不可测,可惜只有招数,没有心法,练不了。” 小龙女心念一动,若有所思。 梅超风忽的停手,叹道,“竟下不去手。这可是无价宝,怎忍毁它?” 小龙女以刀柄轻击石壁,竟磕下些粉末来。 二女对视一眼,梅超风甚感惊奇,小龙女点点头,道,“这是后来敷上的。” 二人合力,刮去约莫寸许石粉,碰到坚硬石壁,凿刻有许多文字。小龙女看了,拍手道,“只怕这便是宝典心法了。” 梅超风又惊又喜,一时呆住。 武罡风一直躲在暗处啜泣,此时遽然无声。 在海上,倭寇改变战术,以翼人投弹,着重攻击神风号,并试图隔开二舰。二舰不约而同采取之字形路线规避,并烧起浓烟,遮挡翼人视线。 尹志平更令船上火枪手集中火力,助神风号防空。 二舰一左一右,夹击倭寇赤城号母舰。 此时六艘母舰彼此分散,赤城号孤立突出,受到二舰攻击,大感威胁,升起旗帜求援。其余五舰立即掉头转向而来,更派出大批翼人集结,一时间杀气腾腾,乌云盖顶。 神风号向和风号打出旗语:小子,怕了么? 和风号回答:赤城号更怕。 神风号道:小子,你不是曲灵风。 和风号:猜猜我是谁? 神风号:呸!有你怕的时候。 赤城号甲板上雷火弹堆积如山。翼人不断起落,就近补充弹药。眼见桃花岛两条舰不断逼近,而救兵未至,赤城号高度紧张,开始出错。 先是厨房失火,甲板正中冒出烟雾。烟雾遮挡视线,翼人降落失控,发生相撞事故。雷火弹空中爆炸,翼人燃烧,一人落海,另一个落上甲板,如一团火球撞击弹药堆。 接连几声巨响,赤城号弹药爆炸,甲板燃起大火,升起浓烟,遮天蔽日。 借助浓烟掩护,神风号绕过燃烧的赤城,迂回至援舰加贺号背后,与和风号一前一后围住。三条舰都在调头转向,试图抢先以侧舷火力对敌。几乎同时,三舰开炮。 炮火横扫,当者披靡。 加贺号腹背受敌,拼死抵抗。尹志平看见苍龙飞龙一左一右,渐渐向神风号围拢,远处还有翔鹤瑞鹤二舰赶来,不禁紧张。 神风号承受巨大压力,护了和风号在后。 尹志平鼻子一酸。 飞龙苍龙开始调头,以侧舷对准神风号,打出一轮齐射。 敌我态势急转。 三舰围攻神风号,神风号不动如山。 相继两声巨响,赤城号与神风号燃起烈火,缓缓沉没。神风号桅杆最后旗语:小子,怕了么? 倭寇四艘庞大母舰会齐,隔了漩涡,以侧舷黑洞洞炮口注视和风号,注视尹志平。 尹志平骂了一声:我呸! 第98章 桃花岛21 山洞里灯光昏暗,二女专研葵花宝典心法。 忽而光线明亮许多,只见武罡风秉烛上前,侍立一旁,为二女照明。梅超风一笑,随手抚了抚他头发,道声好乖。 梅超风专心看壁上石刻,却不见武罡风闭目后仰,似乎很享受她的抚摸。小龙女一眼瞥见,眉头微皱。 不知不觉,蜡烛燃下一大截。 武罡风抬手,轻轻撩开梅超风额前一缕头发。梅超风一怔,回眸温柔一笑。武罡风深情注视。梅超风暗暗纳罕,竟不知他这么看着自己多久了。武罡风赞道,“姊姊你好美。” 梅超风又好气又好笑,道,“你真会夸人,冷不防这么一下,姊姊受不了,都有点晕头转向了。” 武罡风晃晃蜡烛,道,“这是七星海棠做的,有点香味,闻久了会头晕。姊姊小心。” 梅超风奇道,“怎样?” 武罡风伸出一臂,道,“倒向我这边,我怕你摔痛了。” 梅超风忽觉晕眩,头重脚轻,眼前一黑便欲栽倒。小龙女出手,一把拉住,扶她坐地。 武罡风点点头,道,“龙姊姊离得远一点,中毒不深,也是有的。不过,只怕也站不起来了。” 小龙女挣了两挣,果然手脚酸软,浑身无力。 武罡风微微一笑,熄灭七星海棠,随手丢在地上,提起油灯照亮石壁,专心研读葵花宝典,再不理会二人。 小龙女看看昏睡的梅超风,心中大急,却无法脱困,不禁暗想尹志平在哪里。 在海上,和风号以一敌四,双方对峙。 倭寇第一轮炮击,炮弹越过和风号二百步,溅起一排水柱。第二轮炮击,落点不到和风号二百步。以上动作警告意味明显。然后,倭寇数百舰炮同步抬高角度,炮口对准和风号。 和风号升起白旗。 黄药师沉船,曲灵风放声大哭,几次跳海殉葬,都被拉回。尹志平劝道,“事缓则圆。天色渐暗,可虚与委蛇,徐徐图之。” 曲灵风大怒,便要与尹志平拼命。 便在此时,倭寇发起炮击,落点近在咫尺,数百炮弹激起波浪,和风号不住摇晃。倭寇旗舰飞龙号打出灯语,勒令和风号调头转向,倭寇四艘大舰陪同监视,一路驶回桃花岛。 尹志平却令水手曲折而行。 离远了,倭寇发炮警告,和风号便回来一些。尹志平询问曲灵风,桃花岛附近可有暗礁。曲灵风回说有,不光有天然礁石,黄药师更添建许多,复杂如同迷宫。 尹志平心念一动,便在这时,船身剧烈摇晃。 尹志平惊问,“难道触礁了?” 水手来报,“船下似有异物。” 尹志平急忙来到船舷,借了船上灯光一看,水下一艘船正去的远了。尹志平大跌眼镜:难道船只竟能潜水而行? 那条潜水舰绕个圈子回来,再次从和风号下方穿过。这次尹志平瞧得分明。潜舰头部有修长撞角,色作青铜,两侧伸出橹桨,划水前行。 尹志平指给曲灵风看,喜道,“天下除了尊师,谁还能造出它来?” 曲灵风半信半疑。 一阵炮击空前猛烈,尹志平被迫抛锚停船。倭寇派出一只快艇,送来一个船长。船长痛斥尹志平不懂开船,要求接管和风号。那快艇停靠船舷,倭寇船长大喇喇举步登船。 呼啦一声响,那条潜舰冲出水面,如同一条飞鱼,状极优美。尹志平笑道,“除了黄药师,谁还会这么搔首弄姿?” 在港口,和风号已见过神风号翩翩起舞。潜舰虽然不同,炫耀意味不改。潜舰鱼跃出水,随即落海,舰身漆有一朵硕大桃花,极是鲜艳。 想来必是神风号燃烧解体,黄药师与众弟子进入暗藏的潜舰,伺机反扑。 曲灵风再无怀疑,和风号全船欢声雷动。 那倭寇船长目睹潜舰出水,情知有变,顿时大惊失色,跳回快艇掉头便逃。尹志平道,“休要走了他!” 曲灵风哪里还用吩咐,亲手操炮,只两弹轰沉快艇。和风号起锚,跟随潜舰,迂回驶往暗礁八卦阵。倭寇不知备细,只道和风号反复,怒不可遏,四艘母舰遂列作两队,一路追击。 山洞里不知时间,武罡风已添了数次灯油。 小龙女无法动弹,只得与武罡风同看灯下宝典。那些心法她一目了然,武罡风却苦苦思索,不得其解。偶然回头,瞥见小龙女轻蔑神情,不禁心念一动。 提起一柄倭刀,来到小龙女跟前,道,“好标志的一张脸,划上几刀,实在可惜。” 小龙女道,“我解给你听就是了。” 武罡风大喜。 小龙女道,“这心法初段与玉女心经大同小异,又有什么稀奇?中段略有费解,难的是高段。” 武罡风听了,弃了倭刀翻身跪倒,连连叩头,求道,“龙姑娘,我好可怜,任谁都能欺侮我。老天教我看到葵花宝典,想必有缘。但求学会神功,报仇雪耻。” 小龙女沉吟半晌,左右为难。 武罡风道,“那好,我就练功走火入魔,死在你面前罢。” 便胡乱行功,只片刻间气息走岔,痛的面孔扭曲。 小龙女见他着实可怜,心中一软,道,“好,我都解给你听。” 于是详细讲解玉女心经,乃至中段。武罡风听得眉飞色舞,喜不自胜,不觉手舞足蹈。到了高段,始遇难题,二人苦苦钻研,终于得解。如是者七回,攻破宝典。 武罡风按照心法,习练壁画上葵花宝典武功,竟是水到渠成,一蹴而就,不禁狂笑,向洞外叫道,“我不怕你们啦!” 第99章 桃花岛22 飞龙号是倭寇旗舰,尹志平囿于陆战观念,想来个擒贼先擒王,两次靠近诱敌,结果事与愿违,引起飞龙号怀疑。 快进入暗礁丛时,飞龙号大幅度转舵,擦边绕了出去。翔鹤瑞鹤二舰小心翼翼驶入,苍龙号则取斜线,向飞龙号靠拢,二舰编队在外。这个诱敌之计可谓失败。尹志平连呼可惜,暗骂自己愚不可及。 海战都是慢动作,过早暴露意图,只会让敌人及时识破,然后一边从容应对一边笑掉大牙。 好比撩妹失败,尹志平羞愧难当。 久闻倭寇所绘沿海地图甚为详细,比大宋官府地方图志还精确些。此番偷袭桃花岛,岂有不事先侦查的?想必探查过周围海域,了解暗礁位置。 尹志平自以为主场作战,黄药师八卦阵撑腰,有恃无恐,以至麻痹轻敌,自取其辱。 还好有夜幕遮脸,尹志平把和风号交给曲灵风,自己携陆乘风换了翼装,二人借由回回炮升空。 天一黑,乌沉沉的大海能见度为零,倭寇翼人不能作战。尹志平却开了天目,一览无余,二人秘密飞行。尹志平诱敌失利,心里有气,直奔旗舰飞龙号,要先找它的麻烦。 一路顺利,倭寇母舰黑灯瞎火,鸦雀无声,一副等待挨打模样。尹志平甚为得意,回头向陆乘风道,“先淋它一头尿再说。” 陆乘风嘻嘻哈哈,二人解衣,各自动作。 两泡热尿淋下,飞龙号忽的灯火通明,大型孔明灯射出道道强光,在夜空交织、移动,捕捉到目标,牢牢锁定。 陆乘风受到照射,登时头晕目眩失去平衡,摇摇摆摆大叫,“救我!” 殊不知尹志平更比他难过十倍。 天目有多灵敏,便有多脆弱。好比开启了夜视模式,一点萤火被放大数倍,看来如同熊熊火炬。孔明灯本就极亮,刺人二目,几能致盲,何况经过放大? 尹志平顿感一柄大锤砸到,当面重重一击,魂灵出窍,打入地狱。原来死是这般冰冷沉重,极度深寒,极度迟钝。尹志平无可奈何,深深叹息,溘然长逝。 那两柄小小拂尘,宛如二缕秀发,遮在女子额前。一只纤纤素手抬起,轻轻撩开刘海,妙目流转,顾盼神飞。 这是关机画面,也是开机画面。尹志平脑海深处灵光一闪,生命重启。 立刻听见枪声大作。陆乘风如落网昆虫,被道道光线牢牢粘住,头晕眼花,只能一圈圈盘旋,无法逃出。飞龙号上火枪手如射野鸡,哈哈大笑,追了他打。 尹志平尚在高处,被光束锁定。方才知觉尽失时,两翼如同有人托举,保持住了平衡,才不似陆乘风那样狼狈。尹志平暗道惭愧,痛恨自己大意轻敌,害得二人几乎丧命。 他天目重创八九成,依靠残存感觉,迅速评估形势,毫不迟疑俯冲直下,径奔飞龙号甲板。他快成一道光影,船上水手只道他逃逸,想不到竟然攻击。飞龙号大吃一惊,孔明灯转动跟不上,道道光柱顿时失去目标。 尹志平一进入夜暗,飞龙号便乱作一团。 孔明灯疯狂扫射,光柱摇曳,枪火闪烁。忽而照见陆乘风被人一把抓住,横掠而过,就此消失夜空。 与此同时,倭舰翔鹤瑞鹤追逐和风号,进入暗礁地带。倭寇有恃无恐,因为事先已多次测绘,黄药师的人工暗礁八卦阵清清楚楚标注海图,沦为笑柄。 嫣知黄药师岂是凡品? 瑞鹤号首先触礁,向翔鹤号求救,二舰同吃一惊。急忙查看海图,航线明确无误,标注这里离暗礁尚远。 正在疑惑,触礁搁浅的瑞鹤号忽受重重一击,船身摇晃。水手高叫船身破损,撞开一个大洞,海水灌入。翔鹤号立即拉响警报,搜索海面,却并无船只靠近。 只有和风号远远向这里发炮。 瑞鹤号又剧烈摇晃一下,水手惊叫,报告破损,海水灌进。难道有鬼?翔鹤号向四周胡乱开炮,自是无用。 和风号嗅到机会,转向驶来,又不与翔鹤号交战,不断迂回寻找角度,以侧舷火炮对正瑞鹤船头船尾。瑞鹤号搁浅,动弹不得,只得依靠翔鹤保护。 原来船头舰尾最是薄弱,倘若敌炮对正打来,一弹贯穿,损失必然惨重。若是侧舷中弹,则只损失一两门火炮。二者不可同日而语。故而翔鹤号只得充当盾牌,挡住瑞鹤号。 曲灵风冷笑道,“好呆子,中了我的定身法,就要挨打了。” 不片刻间,翔鹤号船身摇晃,受到撞击。 这一夜倭寇两舰洞穿无数,进水数尺,人人叫苦。自是黄药师潜舰所为,他却不干脆坐沉了敌舰,自是留下诱饵,引苍龙号飞龙号来救。 天亮破晓,那人工暗礁却移动起来,倭寇二舰水手张见,大叫有鬼。殊不知黄药师造礁时,海底铺设轨道,暗礁可随潮汐进退。倭寇绘图只在白天,哪里晓得其中奥妙? 更有暗礁可以浮沉,端的神出鬼没,防不胜防。 黄药师之能,岂容小觑? 第100章 桃花岛23 天亮时黄药师登临和风号,和风号即刻升为旗舰,全船水手欢声雷动。桃花岛舰队只剩一条潜舰,一艘战船,形影相吊。 尹志平携陆乘风归队,在舰队上空盘旋。黄药师挥手示意,带头鼓掌,舰队欢声雷动。便在此时,黄药师动念远征东瀛。 区区日本,也不过是个岛国罢了。 来而不往非礼也。 桃花岛舰队调头返航,倭寇翔鹤瑞鹤号困在暗礁,动弹不得。远处飞龙苍龙号疑心重重,发炮追击,缓缓驶来。弹幕阵阵,激起无数水柱。倭舰追出一段,见桃花岛舰队当真远去,这才返回,救援翔鹤瑞鹤。 尹志平与陆乘风居高临下,眼见桃花岛处处狼烟,倭寇猖狂,不禁牵挂小龙女安危,自是惴惴不安。巡航数圈,遍寻不见,心里越发着急。忽听陆乘风叫道,“在那里!” 只见地面一阵乱。 层层倭寇围了三人砍杀,三人左冲右突,都被挡回垓心。其中一人全身浴血,极是触目,拼死力战。尹志平却不识得,见那血人身后,正是小龙女与梅超风,互相倚靠,显是不支。 陆乘风叫道,“是小武。咦?怎的如此神勇?” 尹志平细看,果然是武罡风。 情势危急,不容多想,二人投掷雷火弹,一掠而过。倭寇全无预料,拥挤一处,被炸飞无数,肢残骨断血肉横飞,清出一条通道。 梅超风大喜欢呼,与小龙女携手,随武罡风冲出重围。 却见倭寇人潮退处,闪出两排火铳手,前排半蹲后排站立,瞄准三人,同时开火。 尹志平吩咐陆乘风飞回去报信,自己一个盘旋,翻身杀回。眼见地面倭寇列队整齐,两排火铳抬起,只待步兵足轻闪开,立即瞄准开火。武罡风三人毫无防备,定然吃个大亏。 尹志平惊出一身冷汗。 倭寇两排火铳先已概略瞄准,足轻犹如一道屏障两旁闪开,目标瞬间呈现眼前,火铳只需微调角度即可。留给目标三人的反应时间几乎为零。 梅超风霎时呆立,一颗心几乎停跳。小龙女与她携手,顿感冰凉,不禁慌张,看她一眼。一想到尹志平在此,又觉安心。尹志平会保护她的,便如从前,便如从前的从前…… 尹志平救人心切,十万火急,快成一道光影,兀自嫌慢。方才直撞,此时横冲,自两排铳口掠过。火铳手扣动扳机刹那,都只觉眼前一花,劲风扫处,持械不稳。 枪声大作,硝烟弥漫。 却见一人冲入硝烟,身法迅捷无比,两排铳手竟无一人来得及放第二枪,即遭割喉。尹志平暗暗纳罕,看那人正是武罡风。尹志平知他武艺平常,何以竟一夜之间,判若二人? 倭寇受挫,机不可失。 尹志平指点三人逃生方向,随即盘旋半空,吸引火力。枪声大作。尹志平渐感沉重,忽而坠地,难以站起。小龙女急跑来相扶,只见身上翼装弹痕累累,都是窟窿。 尹志平不觉好笑,道,“也难为它了,怪道今日死给我看。” 小龙女噘嘴嗔道,“不许再说死给我看。” 尹志平道,“只要你答应我,从此不再叽的一笑,我便也答应你。” 小龙女忍不住笑道,“这人好狠,今日我且忍一忍。” 尹志平弃了翼装,为三人断后。 将至海边,武罡风梅超风忽的站住。尹志平身后倭寇无数,挥刀追来。正是要紧时候,怎的不走了? 小龙女伸手一指,尹志平登时恍然:前面一排火炮拦路。说时迟那时快,硝烟起处,一门火炮喷出烈焰,咕咚一响,炮弹呼啸而来,重重砸落土地,弹起,滚到三人之间。 是一枚开花弹。 炮弹约有人头大小,原地旋转,导火管不住喷出火舌。一旦炸响,四人尸骨无存。尹志平脑中空白,不知如何是好。他牵了小龙女的手,茫然间只觉一点温婉滑腻。 梅超风伸手过来,尹志平握住,只觉一片冰凉。 三人闭目待死,却听一声大叫,睁眼看时,只见武罡风和身扑在炮弹之上,看向梅超风,凄然道,“姊姊别忘了我。” 炮声急促,接连不断。 尹志平心念一转,按倒二女,三人匍匐在地。 那是和风号舰炮一轮齐射,火力覆盖。 陆乘风报信,黄药师及时赶到。和风号开炮,炮弹命中倭寇火炮阵地。黄药师冷冷道,“滚出我的桃花岛。” 倭寇被炸飞上天,尸横遍野,火炮掀翻,弹药爆炸。 尹志平四人安然无恙。 梅超风拉起武罡风,踢一脚开花弹,道,“呸呸呸,是个哑巴。” 尹志平叫道,轰隆! 众人一哆嗦。 小龙女道,“不要闹,它听了不高兴。” 三人同时笑了。 和风号数十门舰炮横扫,火力空前强大,倭寇不敢与争锋,退避三舍,让出射程。黄药师从容登陆,与尹志平胜利会师,桃花岛欢声雷动。 却见陆乘风半空盘旋,手指暗礁方向。尹志平望去,是倭寇飞龙号苍龙号,趁和风号登陆,试图救走翔鹤瑞鹤二舰。尹志平看向黄药师,不知他怎样应对。 黄药师问小龙女道,“王姑娘还想比试弹指神通么?” 小龙女笑道,“人言得意不可再往。药佛跟前,小女子侥幸成功一次,不敢弄巧成拙,反为不美。” 黄药师注目良久,叹道,“我想念那个王姑娘。” 小龙女一指海上,笑道,“王姑娘自是逃不出桃花岛,那几条倭寇船倒能逃出药佛手掌心。” 黄药师一摆手,淡淡道,“也不见得。” 曲灵风听令,带人撤去伪装,露出两条弹射轨道。尹志平向小龙女指点道,“蒸汽大炮。” 这炮斗若是载人,便是弹射器,可助翼人升空,若装石弹,便是大炮。桃花岛原是火山岛,地热丰富,从前被海盗叫做鲸鱼岛,便是取其沸水喷泉定时喷发。 起造时,已设定好射击诸元,以暗礁丛为目标。倭寇军舰只道四周开阔,绝无来敌,殊不知早成俎上鱼肉。旗舰飞龙号多疑,只叫苍龙号救援,自己躲到远角监视。 黄药师暗骂倭寇狡狯。飞龙号所在,正是蒸汽大炮射程边界。苍龙号已成瓮中之鳖,击沉并无悬念。只是一旦打草惊蛇,飞龙号势必逃出升天。 黄药师看向尹志平,尹志平摇头。看小龙女时,只微微一笑。黄药师眼前一亮,知她已有主张,便摆手道,“王姑娘你先不要说,待我想一想。当初杨修比曹孟德聪明十几里,今日倒要看看,姑娘比我聪明几何?” 小龙女抿嘴一笑。 尹志平道,“我助黄岛主,不信合我二高手之力,斗不过她。” 小龙女噗嗤一笑。 黄药师笑道,“高手?王姑娘面前两个臭皮匠罢了。” 话虽如此说,二人都是心念电转,苦思良策。 尹志平看了炮斗,忽道,“两个捆起来,力量加倍。” 黄药师摇头道,“阻力也加倍,我曾试过,不成。” 尹志平一计不成,低头苦思,忽而指了岸边停泊潜舰道,“拿它当炮弹。” 一旁曲灵风叫道,“真是异想天开。” 黄药师一怔,随即鼓掌笑道,“正当如此。” 曲灵风急道,“恩师,哪有用船当炮弹的?这潜舰不下五百斤,怎能及远?” 尹志平道,“我见它水中阻力甚小,来去极快,想必形状合理,空中也能及远。虽然沉重些,两个炮斗合力,也拉的动。” 曲灵风大揺其头。 黄药师道,“有些道理,却还不够说服我。” 尹志平又道,“岛主会打石弹,也会打水漂么?” 黄药师脑筋飞转,看一眼潜舰,已明其理,温颜一笑,向小龙女道,“怎样?” 小龙女拍手道,“这条舰又瘦又长,前头还有撞角,天下只黄岛主如此气魄,竟用作炮弹。好玩,我猜定能对穿敌舰而过。” 黄药师笑道,“可惜炮弹只此一发,不容有失。不如我先心算一遍,姑娘复核,咱们合力退敌,好不好?” 小龙女道,“我要先问问他。” 一指尹志平。 黄药师白眼一翻,瞧了尹志平,道,“臭小子,得意么?” 尹志平心里一百个得意。 第101章 桃花岛24 一切准备就绪,潜舰飞弹待发。 蒸汽嘶嘶,弥漫开来。 黄药师一番速算,转眼敲定数据。潜舰去掉桨橹,添置石块,配够重量。曲灵风拽紧绳索,绷的笔直,只要一拉,即刻发射。最后时刻,小龙女复核,忽道,“分量不足。风速增大,落点偏离。” 黄药师额头沁出几粒冷汗,道,“差多少?” 小龙女道,“一百三十五斤。” 黄药师抬起手臂,示意曲灵风终止发射。不料一阵蒸汽泄露,扑面而来,灼热滚烫,黄药师不由摆手挥开。曲灵风点头,猛可里一拽机括,双炮斗拖曳修长的潜舰,瞬间加速。 黄药师跺脚,暗骂曲灵风会错意,坏了大事。 却见两道人影闪过,径奔飞弹。二人都快成一道光影,倏忽追上,一并发射升空。只有黄药师一人看清,升空前后短短片刻,二人竟在飞弹上交手过招,均是以快打快。 升空后,一人落海,显是不敌。 那骑上飞弹的是尹志平,落海的竟是…… 武罡风? 黄药师大奇,又颇感欣慰。桃花岛有佳弟子如此,不让外人独领风骚,给黄药师争面子,难能可贵,甚是可喜。 原来尹志平见曲灵风操作失误,飞弹已发射而配重不足,如此必然不中目标。只一闪念,人已窜出,闪电般追上,意欲肉身代石块,作为飞弹配重。 不想竟有人相争。 那人身法极是诡异,二人平手而斗,转眼已拆挡十数招,难分胜败。最后他能占到上风,只是因为对方经验不足。尹志平暗道惭愧。电光石火,没看清楚,只觉是武罡风。 似乎前几日还曾传他棒法,怎的突飞猛进到如此地步? 尹志平抱紧潜舰,减少飞弹阻力。想到古有骑鲸公子赋雄夸,不知自己算什么,不禁暗暗好笑。他已多次翼装飞行,骑上飞弹巡航倒也不觉怎样。 一人加一舰,这非同寻常的炮弹飞过高点,渐渐低落,弹道平直,直奔暗礁丛。正当此时,风向转横,尹志平不禁担心,只怕吹偏飞弹,与飞龙号失之交臂。 苍龙号一舰独力救援二舰,搁浅的翔鹤瑞鹤渐渐动弹,倭寇正自窃喜,却见一条流线形舰船掠海飞来,穿过三舰之间。没错,是飞来,高出海面约莫一丈。三舰倭寇目瞪口呆。 尹志平骑在这飞弹上,向倭寇摆手致意。 飞弹过处,倭寇受惊,落海无数。 苍龙号迅速评估飞弹去向,向飞龙号开炮示警。 飞龙号听到炮声时,飞弹第一次落海,距离飞龙号尚远。飞龙号望见,感到莫名其妙。飞弹短暂入水,随即弹起,打了一个又平又直的水漂,第二次落水时,已近了一大截。 飞龙号大吃一惊,立即拉响警报。 越接近目标,飞弹的水漂越短,节奏加快。飞龙号采取规避动作,调转方向,力求避开。 可是为时已晚。 飞弹船头进、船尾出,几乎正面贯穿,青铜撞角所过之处,摧枯拉朽。飞龙号外形虽仍保持完整,木制结构内脏遭到重创,百十门舰炮互相撞击,东倒西歪,不堪使用。 飞弹最后一次弹起海面时,尹志平借力一跃,人弹分离。飞弹撞入舰身时,尹志平同步接舰,洞穿三面风帆,掉落甲板,与敌近身接战。 敌众我寡,尹志平展开轻功,闪展腾挪蜻蜓点水,宗旨斗智不斗力,一念擒贼先擒王,四处找寻。他曾两次受挫于飞龙号,皆因轻敌,此时再不敢大意,处处留心。 前后搜索几遍,却找不到一个头目模样的。尹志平正暗暗纳罕,忽听一声喊,涌出十来个亮闪闪盛装将军,一般的顶盔贯甲双手握刀呀呀怪叫,竟是难分彼此。 难道飞龙号竟有十二舰长? 尹志平又好气又好笑,不禁挠头。 心念一转,留意旁边侍卫,见其中一人矮小秃顶,隼目鹰鼻,神色阴郁,眼珠一动精光四射,却刻意低头不露锋芒。尹志平微微一笑,心想这是曹操捉刀故事重演了。 尹志平扑向十二武士,待他们举刀相迎,他却倏忽倒地,旋风扫叶腿起处,倒下一片。这是偷学的桃花岛功夫,徒有其表,其实学不到一二成。即便如此,倭寇仍然中招。 对方人多势众,尹志平不肯过多行险,劈虚捣亢直取黄龙,一把扣住那假侍卫脉门。一众武士即刻木雕泥塑般,不敢行凶。尹志平心想所料不错,这个定是飞龙号的舰长了。 逼问之下,才知此人是乃木大将,是这支舰队司令。尹志平要求飞龙号升起白旗,乃木放声狂笑。尹志平明说自己是出于好意,否则,这支舰队所有水手不免葬身鱼腹。 尹志平伸手一指,恰好桃花岛开炮,两颗五百斤石弹呼啸而起,声势惊人,双双落向暗礁丛中倭寇三舰。及至上空,二石相撞,碎作五六块,分别击中三舰,登时哀嚎一片。 乃木大将笑容顿时僵住,不信世上竟有如此炮术。 第二轮、第三轮炮击过后,三舰求救,飞龙号终于升起白旗。桃花岛遥遥望见,又是一番欢声雷动。 受降仪式在和风号举行,倭寇将领逐一行叩拜礼,黄药师心一软,免了他们受胯下之辱,大马金刀的坐了,傲然领受。 乃木谢罪,切腹自尽。 倭寇舰队赔偿桃花岛黄金五千两,白银二万两,火铳二百枝,倭刀二百把,偃旗息鼓灰溜溜退走。 桃花岛反击战获胜,尹志平功不可没,黄药师欲行封赏,尹志平趁机提出离岛放行之事。黄药师知道无可挽留,长叹一声,道,“十年后我将远征东瀛,届时尚请二位观礼,看我如何受天皇投降。” 小龙女笑道,“索性把四国九州北海道一起夺了,黄岛主当天皇去,把那个旧天皇流放桃花岛,关山洞。” 黄药师哈哈一笑,道,“我还舍不得我的桃花岛呢。” 忽想起一事,叹道,“可惜,那个老武田殁于战火,他的武田铳从此失传。你我约定的比试只好作罢。” 小龙女取出一张图纸,道,“临别无以为赠,只好以此充数,权作留念。” 黄药师伤感接过,珍而重之,不舍打开观看。只到半年后,念旧情切,取出来看了,是新武田铳结构图。新铳舍去原有三条笔直膛线,改取斜向。 黄药师虽大感诧异,毕竟重视,令曲灵风依图纸造了,取来一试,轻松命中五十步以远棋子,已经不输黄药师的弹指神通。黄药师叹服小龙女之能,不禁出神。 待黄药师离开,曲灵风继续试枪,发现距离一百步开外,仍能准确击中棋子,不禁咋舌。黄药师去而复返,拿来亲试,只到一百五十步外,才略失准头。 新铳精度远超武田铳,黄药师命名真仪铳。 尹志平小龙女与岛上弟子道别。 梅超风道,“倭寇闹得桃花岛一团糟,小武子不知下落,这样也好。他偷学宝典武功,要是给师父知道了,可不是玩的。” 尹志平恍然,心想怪道如此。 问起武罡风来历,说是十三岁杀人,举家避祸,这才来到桃花岛,投在黄药师门下。尹志平听了,不禁一怔,登时想起自己身世,何以竟如此相似? 尹志平携小龙女,乘船离了桃花岛,于张家港登陆。 第102章 以父之名1 尹志平带小龙女回家见父母。 大街转小巷,小龙女害羞不走。尹志平笑道,“还是欧阳克有见识,大口袋一装抬回去,彼此两便,省了多少事。” 小龙女脸红,呸一声道,“你的花轿呢?” 尹志平道,“坐轿和装口袋其实差不多。你不见倭寇轿子小小的,就是口箱子。” 小龙女嗔道,“你胡说。” 尹志平笑道,“倭寇多半是学的欧阳克,会偷姑娘。” 忽听街边有人交易,讨价还价。 尹志平听声音耳熟,回头一看,笑道,“原来是你。” 那人却不认得尹志平,愣了一下。 原来是个青面大汉,手里擎一把好刀售卖,买刀的正是欧阳克。见那汉新剃暴长的胡须,脸上老大一搭青记,相貌凶恶。小龙女最怕大胡子,一步躲到尹志平身后,不敢看他。 那汉腰间另悬一把玲珑小刀,甚觉乖巧。也不知怎的,尹志平一眼瞧上,目不转睛的看了。 “兀那汉子,你这口刀要卖多少?” 青面兽道,“不还价,实讨三千贯铜钱。” 尹志平道,“三千你卖便宜了。” 欧阳克与青面兽都看过来。 尹志平指了青面兽腰间小刀,道,“那一个呢?” “小刀不卖。” 尹志平不禁为难。 “若三千贯实足买了俺这把大的,小刀情愿奉送。” 尹志平松一口气。 欧阳克在旁,不禁有气。又见小龙女美貌,登时魂飞天外,目不转睛的看了。 尹志平上前挡住,咳嗽一声,道,“这个不卖,客官尊重。” 小龙女叽的一笑。 欧阳克面红耳赤,气愤愤看了尹志平,道,“你这穷酸,竟敢坏我的事!” 尹志平面有风尘,欧阳克锦袍玉带,身后跟了四个美貌姬妾,皆是白衣,更衬的他面如冠玉,唇若丹朱。姬妾衣饰华贵,其中一个高鼻深目,颈间更垂挂一串明珠,粲然生光。 尹志平暗笑,心想江湖皆知,欧阳克出门必带二十四个姬妾,想必此时还未成名,仪仗排场便小些。欧阳克不难对付,却不知欧阳锋是否也在附近,倒是个麻烦。 尹志平指了那口刀,笑道,“我也看上了它,兄台若喜欢,情愿三千贯相让。” 欧阳克斜睨小龙女,美人在前要争面子,道,“我西域白驼山什么宝贝没有,稀罕这把破刀?你那汉子贼头贼脑,莫不是个配军?这刀敢是偷来的?敢不敢与我见官?” 青面兽脸色大变。 欧阳克冷笑道,“该死的杀才,一定是个战场逃犯,打不过金兵,拐带出官家这口刀来。公子爷看你卖命可怜,这才出一千贯,你休再啰嗦。” 青面兽额上青筋暴起。 尹志平忽道,“我出四千贯。” 欧阳克与青面兽都看过来。 尹志平拿起刀,弹弹锋刃,啧啧称赏,道,“好刀,万里挑一的好刀,正合醉里挑灯观看。四千贯实是白菜价,卖便宜了。” 小龙女叽的一笑。 欧阳克呼吸急促,举了一手,道,“五千……” 话音未落,尹志平伸出大小二指,比道,“六千。” 小龙女鼓掌赞叹,“喔!” 欧阳克叫道,“七千!七千贯,莫说这口破刀,便是御前贡刀也买的下了。” 尹志平不慌不忙,道,“八千。” 青面兽看欧阳克,欧阳克迟疑。小龙女看欧阳克一眼,满脸不屑,叽的一笑。 欧阳克又羞又恼,叫道,“公子爷今日与你拼了,一万!一万贯买这口刀!” “一万五。” 全场沉默,围观的里三层外三层,都看向欧阳克。 尹志平自言自语道,“西域白驼山有宝贝么?连一万五都出不起,能有什么好东西了?胡吹大气。” 小龙女也笑道,“白驼山在哪里?怎么从没听说?” 欧阳克恼羞成怒,道,“二万贯。” 尹志平一挑大指,赞道,“公子端的大方,成交!”又指点青面兽道,“兀那汉子,愣着干甚?还不过去谢赏?” 青面兽早惊呆了。 欧阳克忽的尴尬,道,“出门在外,谁没事带几万贯铜钱啊?举重练功夫么?这个……” 众人一齐看他。 尹志平拍手道,“原来公子爷手头不方便。可以募捐啊!各位父老乡亲,帮帮忙行行好,赏赐白驼山大爷几文铜钱……” 众人哄笑。 欧阳克勃然大怒,折扇一收,用作打穴橛,扇柄急砸尹志平胸口膻中穴。尹志平出手后发先至,攥住扇头向下一拧,欧阳克反关节紧握不放,身子顺势拧转一圈,飘逸落地。 尹志平赞道,“好软皮蛇拳法。” 欧阳克听他说破,大惊失色,只不知他如何识得。 尹志平指了姬妾颈间明珠,道,“手头一时不方便,也是有的。这串珠子亮闪闪,虽然不像真货,倒可唬一唬没见识的蛮夷女子。不如现场拍卖,多少能换几个钱。” 小龙女第一个举手,道,“我出十文。” 众人哄笑。 有人凑热闹,起哄道,“我出十五文!”“三十文!”“我出一贯!” 尹志平主持竞价,忙道,“一贯一次,一贯两次,好,一贯成交!” 丢了一贯铜钱过去。 欧阳克气得哆嗦,骂道,“乡下人没见识,知道什么?这是花喇子模国宝,王后戴的明珠项链。一颗就不止二万贯,何况一串?” 尹志平摇头道,“只怕未必。王后的东西,如何到得你手?只怕来历不明,莫非宫中防范不紧,失于盗窃?你敢不敢随我见官去,大家分说明白?” 欧阳克一时语塞。 情知尹志平弄鬼,心中有气,欲再动手,忽记起欧阳锋曾再三叮嘱:你这路拳法新练,关节柔弱,最忌与高手过招,自取其辱不说,甚而至于终身残废。 欧阳克冷笑数声,解下那串明珠,丢给青面兽,拿了刀斜睨小龙女,吟道,“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 却又站着不走。 尹志平忽的出手,欧阳克急忙挥扇挡隔,尹志平却是虚招,只作个势,回归原位。众人见滑稽,不禁哄笑。 欧阳克当众丢个小丑,知道今日绝讨不了好,恨恨道,“来日方长,咱们走着瞧。” 待围观众人散尽,青面兽拉住尹志平的手,千恩万谢。尹志平笑而不语。青面兽一怔,恍然笑道,“怪我不懂规矩。” 解下一颗明珠,道,“一个怎样?” 尹志平摇头。 又解下一个。 尹志平一路摇头。 那汉脸上笑容渐渐勉强。最后,只留一个在手,道,“这样总行了?” 岂料尹志平还是摇头。 青面兽怒道,“难道你要吃独食?” 尹志平一笑,指指他腰间小刀,道,“我只要它。” 青面兽目瞪口呆。 尹志平道,“虽是不值甚钱,奈何心里喜欢它,一见钟情,那也没办法。” 那汉眼中含泪,扑翻身便欲跪倒磕头,尹志平急忙拦住,道,“男儿膝下有黄金。你这个头若是磕了,便不值钱。这串珠子算什么?比得上你冲锋陷阵、舍命报国的一片赤胆忠心?” 那汉子一愕,热泪夺眶而出。 第103章 以父之名2 原来那串明珠竟是催情之物。 其中一颗鱼目混珠,内藏欧阳克几片指甲、毛发。若这项链给女子戴了,便神魂颠倒,渐渐钟情于他。欧阳克自负才情,不屑使用,给姬妾戴了,只是个锦上添花,并无他意。 这明珠项链本是花喇子模国宝,铁木真第一次攻打国都撒玛尔罕,虽未破城,业已举国震动,几番迁都以避其乱,此物遂流落西域,辗转为欧阳叔侄所得。 欧阳克爱慕小龙女美貌,一见之下,惊为天人,登时便起邪念。他与尹志平交手,一个照面便知是劲敌。既然不能用强,便顺水推舟,假做一败涂地,将明珠项链出让。 如此宝物,尹志平怎会不动心?那青面兽哪争的过他? 只要给小龙女戴上,嘿嘿…… 欧阳克唤上四个姬妾,逐个吩咐,诸女听命四处办事。 小龙女毕竟女子天性,出于爱美之心,不禁多看几眼。那项链越发璀璨夺目,小龙女心摇神驰,渐渐把持不定。 西洋传说蛇发女妖塞壬歌喉美妙,过往水手听见歌声,无不痴痴发呆,至死不能醒悟。女妖常坐卧礁石之上,经年累月,附近贝类染有魔力,所产珍珠甚是明亮,便是女妖美目所化。 小龙女把玩项链,爱不释手,便想试戴。 不料尹志平一把拿下,还了那青面汉子。小龙女连打眼色,尹志平却只不见,与那汉大谈战场搏杀,较量些枪棒武艺,二人眉飞色舞,正谈的兴起。 原来那汉唤作青面兽杨志,果然是个落魄的军汉,却不如欧阳克所料。杨志随宋军作战,屡立战功而不获提拔,一次战败,为金兵俘获。金主赏识,破格用为大将,与蒙古作战…… 小龙女听的厌闷,蹲下地去托了腮,叹一口气。 却有一粒紫石头丢来,落在一旁。小龙女回头,只见拐角巷口一个少年招手。那少年眉清目秀,十二三年纪,身形瘦削。 小龙女不禁好奇,拉了拉尹志平衣袖,可他谈性正浓,永不回头。小龙女赌气,悄悄走到巷口。那少年一把拉住,转身便跑。小龙女不禁好笑,道,“干么呀?” 少年惊道,“刚刚我救你一命,你还不知道呢!” 少年回头,一张脸活脱是个小尹志平。 小龙女不禁怔住。 少年不料小龙女竟如此清秀脱俗,也看的呆住。 小龙女脸上微微一红,笑道,“你这熊孩子,尽看我干么?” 少年羞得面红耳赤,撒手退后,嗫嚅道,“你是画里走出的么?” 小龙女嫣然一笑,手里一块紫石子一抛一抛,道,“你哪里找的?” 少年喜道,“你若喜欢,我家里还有。” 小龙女却晕红双颊,摇头道,“我不去你家。” 少年奇道,“我没请你呀?” 小龙女捂了脸遮羞,顿足道,“烦死了。” 少年拉她蹲下,怀里取出一把石子儿,五颜六色,悄声道,“不要抬头,四周都是做公的,便要拿人。咱们装作玩石子儿。” 小龙女吃了一惊,眼角瞥去,果见人影憧憧,腰间各揣锁链铁尺,不怀好意。 “那个青脸大爷、你那位相公都一身好武艺,做公的万万拿不住。我见那相公好不待见,理都不理你,这才引你离开险地。” 小龙女心里一暖。 少年挑了几颗紫色石子,穿成一串,戴上小龙女手腕。 小龙女腕上一凉,心里却甜甜的喜欢。 少年道,“这个自然不如那串明珠。” 小龙女笑道,“谁说不如?” 少年向那边张望,道,“咱们另想办法,总要给你戴上。” 小龙女奇道,“你怎知我想法?” 少年道,“我一直在看你呢。” 小龙女心里一跳。 少年忽道,“好了,动手了,要拿人了!” 小龙女听到一阵乱,回头看时,果见尹志平与杨志被团团围住。这伙做公的自然是欧阳克买通,要找二人晦气。 尹志平哪将这些人放在眼里?三拳两脚便能打发。只是家门便在附近,怎能惹出事来连累父母?携了杨志且战且走,要远远引开做公的。 小龙女忽见一物亮闪闪,遗落大道车辙间,正在做公的脚步稠密处,正是那串明珠,不禁连叫可惜,叹道,“人来车往,马蹄践踏,可惜了它。” 话音未落,早见少年窜了出去。 小龙女惊呼,“快回来,你不要命啦?” 马军奉令出营,弹压地面捉拿盗贼,马蹄声动地,慑人心魄。少年小小身影忽高忽低,只在铁蹄间出没。战马受惊人立,骑兵大骂,挥刀劈下,少年一个打滚避开。 几个做公的挥动铁尺,少年挨打情急,一头钻出墙下狗洞,做公的笑骂一番,只得作罢。小龙女看的心惊,却见少年已爬上一棵树,得意挥手。 小龙女拍拍心口。 人马过尽,少年笑嘻嘻回来,双手背在身后,偏了头道,“你猜猜,我带什么给你了。” 小龙女心头一颤。 少年道,“你闭上眼,我替你戴上。” 小龙女道,“我看着你戴。” 少年给她戴上,退后一步看了,目瞪口呆。小龙女心花怒放,晕生双颊。 少年道,“可惜有一颗踩坏了。” 小龙女摇头道,“不可惜。我喜欢。” 她定定看了少年。少年脸红,取出一颗坏珠子,从中倒出几片指甲毛发,道,“便是这一个。” 小龙女看也不看,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回答果然不出意料。 “尹志平。” 小龙女忽然萌生一股冲动,想亲亲这少年尹志平。 亲亲他的脸。亲亲他的嘴。 第104章 以父之名3 小龙女一病不起,住在尹家已三天。 隐约记得几个做公的上来盘问,少年谎称小龙女是他姊姊。做公的将信将疑,一路跟来,小龙女只得随少年进了尹家大门,做公的这才死心,呸了一声走开。 小龙女额头滚烫,烧的头晕眼花,支持不住。睁眼醒来,影影绰绰,只见尹志平坐在床边看她,满脸皱纹,风尘困顿。 小龙女不觉惊道,“呀,你都这么老了?我睡了多久啊?” 尹父冷冷的道,“虎老雄心在。姑娘好有礼数,跟我很熟么?” 小龙女这才看清,此人不是尹志平,不禁羞臊脸红。 尹父又道,“听做公的说,姑娘自承是平儿的姊姊。那姑娘可认得我是谁?” 小龙女心说你自然是我公公,却不敢开口,羞也羞死了。 尹父大声道,“你自然不认得。我尹某作风正派,一生从不拈花惹草,平儿哪来的姊姊?姑娘休想讹诈。” 小龙女叹一口气,闭目欲哭。 尹父忽小声问道,“一千两够不够?” 小龙女睁眼,大吃一惊。 尹父柔声道,“你与你母生的一模一样,我第一眼便认出来。孩儿啊,我与你母情深似海,曾经海誓山盟海枯石烂不变心。可惜造化弄人、时不我与……” 小龙女见他黯然神伤情真意切,不禁动容。 尹父又道,“对了,你母叫什么名字?王双双?李师师?还是崔莺莺?人上了几岁年纪,真是记不清了。” 小龙女瞪大眼睛,忽而噗嗤一笑。 尹父道,“这些事你知我知,切切不可让平儿之母听到。她……”抬手指指自己脑门,悄声问道,“懂了么?” 小龙女奇道,“她脑筋糊涂了么?” 尹父叹气,道,“稍停你便知。” 忽听门外有人朗声笑道,“有什么事背着哀家啊?皇上,你越发的……” 门一响,进来一个美貌妇人,三十岁上下年纪,盛装华服,含笑看了小龙女,道,“嬛嬛,你醒了呀。” 尹父不悦道,“朕还没死,你便哀家哀家的苦苦咒我。” 小龙女自是一头雾水,暗想,什么嬛嬛?想是认错了人,这妇人果然糊涂的紧。看来便是尹志平之母了。 尹母改口道,“本宫见嬛嬛妹妹醒来,欢喜的失心疯了。” 尹父嘟囔道,“欢喜才怪,失心疯倒是有的。” 尹母也坐到床边,摸摸被褥,啧啧道,“这么薄?晚间怎么安睡?来人哪,剪秋,你回坤宁宫取一床新的来,给妹妹换上。” 上来一个老妈子,枯瘦直如一把剪刀,应道,“是。” 小龙女暗笑,心想且虚应几句,便道,“多谢皇后娘娘。” 尹母脸上堆笑,道,“好聪明人儿。是了,本宫便是纯元皇后。” 尹父叹气道,“你忘了,纯元皇后早已被你下毒害死了。你是她妹妹宜修。” 尹母疑道,“是么?” 尹父指了小龙女道,“嬛嬛是平儿的妃子,你不要开口闭口姊姊妹妹的,乱了辈分。” 尹母欢喜,拍手道,“原来是太子妃嬛嬛。哀家真的好喜欢。” 尹父看了小龙女,叹道,“她又骂人了。” 小龙女暗笑,心想难道尹家是疯人院? 忽见尹父尹母鼓掌而笑,小龙女不禁紧张。 尹父道,“龙姑娘莫怪,适才都是演戏。” 尹母道,“这三四天姑娘高烧不退,可把我们急坏了。” 尹父道,“龙姑娘病中说了许多莫名其妙的话,令人费解。” 尹母道,“姑娘一会儿自称小龙女,一会儿又说名叫王真仪。” 尹父道,“最后还说是花喇子模王后。” 尹母道,“小龙女与王真仪倒还罢了,这哗啦啦国的什么王后,名头吓人的紧。” 尹父指了尹母道,“她便出个主意,扮皇帝皇后见你,这样方便说话。” 尹母道,“大家都是帝王,谁都不矮人一头,大家免礼平身。” 小龙女暗暗松一口气,心想原来如此,他们当我是疯子了。 小龙女踌躇半晌,实在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只得实话实说,道,“我是尹志平十年后的未婚妻。” 尹父尹母面面相觑半晌,同时鼓掌而笑。 尹父道,“甚好。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尹母道,“好什么?本宫还没死,你就咒我,哀家心里好苦。” 小龙女道,“问我十年后的事,我告诉你们。” 尹父眼前一亮,颤声问道,“十年后蒙古灭了金国么?” 小龙女点头道,“1234年蒙古灭金,现在是1227年,尹志平与我从1237年来。”(注:前文写错年月,倭寇偷袭桃花岛应是1227年,见谅。) 尹父顿足道,“果然如此,果然如此!蒙古才是我大宋心腹之患!朝廷早该摒弃成见,与金国联手,遏制蒙古。” 尹母却笑道,“平儿可好?长高了没有?胖了还是瘦了?做官了?” 小龙女摇头道,“他是个道士,没有做官。” 尹父尹母奇道,“道士?怎的出家了?”神色间甚觉失望。 小龙女道,“因为他杀了人,在十三岁那一年。” 尹父尹母一起摇头,尹母道,“平儿一向懦弱,怎敢杀人?” 小龙女暗想,还不是为了救你? 尹父不悦,叫道,“平儿在哪里?过来说话。” 少年尹志平神色不安,怀里鼓鼓囊囊,走进来低头道,“爹爹。” 墙上斜挂一柄剑,尹父指了,道,“拔剑。” 尹志平摇头道,“孩儿不敢。” 尹母得意,看小龙女一眼。 尹父道,“叫你拔剑便拔。” 尹志平取了剑,连试几次,剑拔不出。 小龙女道,“你怀里藏的什么?莫不是把小刀?” 尹父尹母一齐看向尹志平,尹志平惊慌,连退两步,绊倒桌边,怀里果真掉出一把小刀来,刀柄玲珑剔透。 尹父才要发怒,却听大门撞开,闯进一人,衣上血迹斑斑,脸上鼻青目肿,见了小龙女,扑身跪倒,大叫妈妈,回头看见尹母,跳起身一把抱了,叫道,“龙儿,找的我好苦,原来在这里了!” 唬的尹母连叫救命。 尹父早抢过剑来,攥住剑柄,不料情急之下,啪一声折断。 小龙女不禁好笑,又觉一阵头沉,眼前发黑。 忽听尹母噤声,抬头看去,只见那恶人松手转身,颈间插了一把小刀,刀柄玲珑剔透。少年尹志平已站到他身后,拔了小刀,一刀接一刀刺下。 那恶人颈间血流如注,低头呆呆看了少年,居然一笑。恶人看了尹父,叫声爹爹,扑通一声倒地,就此不动。 小龙女心急如焚,浑身发烫,却使不出半分力气,指了地上恶人,哭叫道,“他便是你们儿子,从十年后回来看望你们。谁知、谁知你们杀了他。” 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第105章 以父之名4 那老妈子倒也不甚老。 见房中无人,她便懈怠了些,也不驼背弯腰,也不瘪嘴缩腮,挺胸抬头展眉舒眼,登时如同换了一人。她俯身床头,看了沉睡的小龙女,叹道,“好美的人儿,可惜魔怔了。” 她抚摸小龙女脸庞,回手托腮发呆,似是忆起自己青春时节,叹了口长气,忽而起身,蹁跹起舞,舞姿甚是妖娆。小龙女微微睁眼,目睹此状,不禁暗吃一惊。 门外似有脚步声,甚是轻微,倒似那人有意隐藏行踪。小龙女留意到了,也还不觉什么,那一声叫唤“剪秋!”突如其来,房里老妈子惊得一跳三尺。 房门呀一声推开,尹母狐疑,斜睨两旁眼角。 剪秋落地时,又是那个弯腰驼背尖嘴猴腮的老妈子,连连咳嗽。 尹母跨进房中,皱眉道,“你在做什么?” 剪秋行礼,回道,“奴婢正在服侍小主。” “本宫还以为碎玉轩闹贼了呢,鬼影憧憧的。” “回娘娘,方才奴婢在找东西。” “找什么?” 见尹母咄咄逼人,剪秋不由慌了手脚,支支吾吾。 小龙女提起怀里那串明珠,道,“在找这个?” 剪秋看过来,急急忙忙连声道,“是,是。” 尹母笑道,“太子妃也该醒了,都睡四天了。” 小龙女心里一线清明,提了颈间明珠在手,颗颗检视,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待要除下,着实不忍,当即求道,“婆婆,你帮帮我。” 尹母脸色一沉,嗔道,“我有那么老么?”转念一想,面有喜色,笑道,“是了,太子妃初进宫不懂规矩,还照民间公公婆婆的称谓,本宫怎能怪罪?叫我一声母后就得了。” “是,母后,求你帮我除下这个。” “这么好看,怎么不想戴了?” “我近来昏昏沉沉,半梦半醒,常说胡涂话?” 尹母连连点头。 小龙女道,“我觉得这是个圈套,套住了我。” 尹母笑道,“戒指、项链,可不都是天下男子设下的圈套?要收买咱们女子的心。” 小龙女道,“我觉得受了蛊惑。” 尹母一惊,道,“难道是作法施术?” 又道,“剪秋,当年熹贵妃打入冷宫,缝了个人偶,针刺诅咒于纯元皇后,你可记得?” 剪秋回道,“确有此事。皇后娘娘大病一场,险些……” 尹母摆手,道,“妖佞作祟,荼毒太子妃,这还了得?皇上在前朝么?” 剪秋道,“在养心殿。” “快去禀报。” 剪秋领命而去。 尹母取下那串明珠,小龙女忽然一阵懊悔,道,“快还我。”伸手便抢。 尹母双手持珠链两端,翻过去扣住小龙女左手手腕,一拖一带,项链滑出。小龙女右手反抢,五指成钩,一把勾住。二人你抢我夺,各不相让。 尹母道,“此物果然大有邪气,一粘上手,便不想松开。” 尹父急急赶到,顿足道,“成何体统,成何体统?” 尹母道,“皇上快帮忙。” 尹父站到小龙女身旁,捋衣挽袖便要抱住。 尹母脸一沉,嗔道,“皇上帮谁?” 尹父道,“我帮她,叫平儿过来帮你。” 尹母道,“皇上糊涂。太子妃岂是皇上抱得的?自有平儿帮她,皇上过来帮我才是。” 尹父恍然,道,“正是,正是。” 便令剪秋去传太子。 少年尹志平早已听见动静,候在门外,抬脚便到。小龙女下地,四人拔河。少年单薄力弱,竟被吊起,横在当间。他情急智胜,一手忽施偷袭,点中小龙女腋下极泉穴。 少年尹志平自然不会点穴,但小孩子玩闹胳肢人,常常能收奇效。此时使用起来,倒与点穴差相仿佛,异曲同工。 小龙女叽的一笑,手一松,尹父尹母叫声苦也,双双倒地。那串明珠可也到手了。 小龙女顿感浑身一轻,脑海清明。 忽的一个念头飘过:记得尹志平曾说过,他十三岁那年杀人,所杀之人脸上有大块青记,甚是醒目,终生难忘。 数日前大街上所见那卖刀的,便是个青面汉子。 难道尹志平一眼看见,当即认出此人,以后种种都是做戏,存心要将他远远引出城外,再一刀杀掉,以免贻害父母双亲?只是那青面兽既与欧阳克勾连,以欧阳克这般狡狯,会不会另外安排一个圈套? 小龙女想到这里,不禁胆寒。 心中暗暗祷祝:你在哪里?快些回来啊…… 第106章 以父之名5 少年尹志平悄悄炫耀小刀。 小尹撩开衣裳,得意道,“看,我的屠龙宝刀。” 小龙女不禁好笑,见他小刀斜插腰带,便道,“仔细伤着自己。” 小尹更加得意,屁股扭来扭去,刀头不慎碰着,一声呼痛。 小龙女又好气又好笑,问道,“怎样?伤着没?” 小尹道,“不相干,揉揉就好了。”便伸手去揉。 小龙女脸上一红,轻轻呸了一声。 小尹道,“女孩子早起醒来揉揉眼皮,你知道为了什么?” 小龙女奇道,“为什么呀?” 小尹道,“因为她们没有蛋蛋可揉。” 小龙女白了他一眼,忍不住噗嗤一笑。 那边尹父尹母与剪秋还在琢磨明珠项链。 小龙女悄声问道,“他们干么呀?” “做戏呗。装疯卖傻,哄你开心。” 小龙女不禁好笑。 小尹忽道,“方才在街上,你猜我见着谁了?” “我怎知道?” “你见过的,就是那个卖刀的。” 小龙女大吃一惊。 怎的尹志平没能杀了他?难道一时失手,反而…… 越想越怕,问道,“今天是初几?” “初三。” 小龙女一阵晕眩。记得尹志平曾说,杀人那日便是初三。 “六月初三?” “六月初三。怎么了?” 小龙女暗暗叫苦,最后一丝希望烟消云散。她神智虽已恢复,身子还虚弱,使不得剑。看这满屋子人,只尹父一个男子,偏又上了几岁年纪,怎敌得过青面兽那般孔武有力? 这些都是尹志平家人,她怎能不救? 时近黄昏,剪秋开始掌灯。小龙女心念一转,暗想事已至此,只得行险一试。便吩咐小尹几句,叫他小心在意,不可惊扰旁人。小尹依言,去小龙女包裹里寻出半截蜡烛,交与剪秋。 那是武罡风所遗七星海棠,随意丢弃,小龙女见它色作天青,一时喜欢拾了起来,不想今日救急,派上用场。 剪秋也不在意,随手将七星海棠插上灯架,移了支烛火来引它,不想这残烛难烧,半晌才引着一点火苗,那边尹母一迭声催促,剪秋手一抖又灭了。 剪秋急匆匆来到尹母跟前,尹母指了那串明珠道,“戴上。” 剪秋慌忙跪倒,道,“奴婢不敢。” 尹母冷笑道,“方才本宫进来,你鬼鬼祟祟的,不是在找它么?” 小龙女见七星海棠熄灭,心里着急,正想叫来小尹,忽听门外脚步轻微,似是存心隐匿行踪,不由一惊。细细听来,分辨出是二人,其中一人身子沉重,想必是那青面兽了。 仇家已在门外,尹家还在演戏,浑然不觉。 小龙女只得盘腿坐好,运气行功,盼能及时回复功力,救下尹家人性命。可是毕竟病卧数日,血行不畅,急切间强自运功,正犯忌讳,欲速不达,气息走岔险些昏厥。 那两个已是候在门外,只待杀人。 房中剪秋还在苦苦哀求,声称知罪,请求饶恕。 尹父道,“皇后何必定要她戴明珠?” 尹母道,“皇上明鉴,这明珠大非寻常,太子妃戴了,自称什么哗啦啦国的王后。本宫一直疑心自己是武则天转世,也想戴上瞧瞧,又不想轻易犯险,故而叫一个奴婢先试试看。” 尹父叹气道,“你若是武则天,还不得罚朕作武大郎?” 剪秋无奈,只得含泪戴上。 忽的起了一阵阴风,灯烛全灭。众人惊呼声中,只见那串明珠渐渐发亮,原来竟是价值连城的夜明珠。 那个弯腰驼背的剪秋摇身一变,昂首挺胸亭亭玉立,珠光宝气缭绕之下,开始翩翩起舞。舞姿起初滞涩,渐渐流畅,直至美轮美奂,令人叹为观止。 “你不是剪秋,本宫问你,你是谁?” “我出身微末,原是商贾大富所购舞姬,商人逐利投机,将我献与冷宫皇子为妃,随同颠沛流离数载,皇子终获出头入主东宫,立我为太子妃。天子驾崩,吾皇万岁。太子登基,立我为后,本宫便是当朝的……” 尹父站起,惊呼,“你是纯元皇后!” 尹母瘫坐,伸出手发抖,嘴唇哆嗦说不出话。 剪秋道,“不错,本宫便是当朝皇后,不幸被人下毒害死,谥号纯元。宜修,你可知罪?” 尹母忽的立起,气急败坏,却又扑通一声坐倒。 小龙女调匀内息,耳音灵便,听到门外那二人低语。 先一人道,“这就动手?” 又一人道,“不急。这场戏有趣,且看下去。” 先一人道,“蚊虫叮咬,甚是可恶。不如先撞进门去再说。” 又一人道,“一旦闯进,惊动了他,这场好戏就看不成。” 先一人道,“也说的是。那个舞姬跳得好。” 又一人道,“那个皇后才演的好。” 小龙女听到此处,真是又好气又好笑。 第107章 以父之名6 两个恶人不急于破门杀家,先影在门缝里看戏。 小龙女暗暗松一口气,只要自己功力恢复二三成,不愁打发不了这两个戏迷。暗盼尹父尹母与剪秋演好这场戏,给她争取一炷香时间。恰巧小尹拿了一段线香,燎着了替她驱蚊。 小龙女盘膝而坐,内息流转,逐一打通闭塞经络。 耳中听见那边纯元皇后道,“宜修,你我系亲生姊妹,一母同胞。是本宫一手庇护,提携你入宫,初为贵人,一路升到皇贵妃,只在本宫一人之下。为何还不知足,竟至谋害亲姊?” 尹母默不作声。 纯元皇后哀哀哭泣,道,“妹妹,姊姊心里好难过。” 尹母默不作声。 纯元皇后道,“虽然你十恶不赦罪不容诛,姊姊还是不忍加害。我中毒不治,秘而不宣。太后多方侦知,震怒之下,连派十三个金牌太监给你送去毒药,都被我一一截回。你可知道?” 尹母震惊,泪水横溢而出,颤声道,“是么?” “妹妹,我泉下深感不安,不知哪里做错了。” 尹母沉吟半晌,终于开口,咬牙切齿道,“只怪姊姊你太好了。” 纯元皇后奇道,“怎样?” “别的倒也罢了。我最不能容忍,皇上心里只有你。” “到底怎样?” 尹父也甚是惊奇,道,“朕心里怎么想,你倒知道了?” 尹母道,“皇上,人赃俱在,你须抵赖不得。” 尹父叹气道,“朕做事向来滴水不漏,守口如瓶。你能抓住什么把柄?” 尹母气愤愤道,“羞人答答,也顾不得了。皇上每次临幸,我都尽心伺候,该做的不该做的,反正只要皇上高兴,我都做了。举凡老汉推车懒驴打滚倒挂金钩蜻蜓点水一箭双雕……” 尹父忽然咳嗽。 尹母道,“皇上招数甚是繁复,什么九浅一深十八摸,我也细数不来。” 尹父剧烈咳嗽。 尹母道,“最要紧关头,皇上一哆嗦二哆嗦三哆嗦,欲仙欲死,叫出口却不是我的名字。” 房中寂静,门外偷看的不禁竖起耳朵。 纯元皇后奇道,“难道皇上叫的是本宫名字?” 尹母道,“小叶子。” 半晌无声。 纯元皇后点头道,“小叶子是本宫小名。普天下也只你与皇上知道。” 尹母道,“所谓是可忍孰不可忍。我辛辛苦苦伺候皇上,皇上快活了,反把功劳记在别人头上。我岂不是筷子发春梦,夹了一场寂寞?” 众人无语。 纯元皇后道,“妹妹也说的是。” 众人徐徐转头,看了尹父。 尹父叹气道,“朕这些隐私,全叫你诏告天下了。不错,朕每次临幸宜修,最后一刻叫的都是纯元皇后名字。” 纯元皇后道,“皇上竟如此深情,本宫着实愧不敢当。只是厚此薄彼,以致令旁人伤心,未免失妥,本宫心实难安。” 众人纷纷点头,都觉皇上此举虽然不妥,毕竟出于情深爱笃,不忘元配,正是性情中人,可钦可敬。 尹父挠头道,“也不尽然,其实朕更喜欢宜修。” 纯元皇后与尹母都是一怔。 众人大感好奇。门外二人争抢位置,都想听听,竟至互殴。 尹父叹气道,“纯元皇后母仪天下,又随朕多年,同甘共苦相濡以沫,本是无可挑剔。只是宫闱之事未免过于正统,只知仙人承露,不及宜修善解人意曲意奉迎变化多端。” 众人一阵喧哗,不意有此变化,暗骂昏君无耻。 门外二人听到此处,更是忍无可忍,咚咚两脚踹开门扇,一齐闯进来。 小龙女闻声抬头,见小尹手里线香已尽,正在更换,这炷香工夫,她体内气息已转过一个小周天,虽不能打通全身经络,素日功夫也已恢复了三四成。 小龙女松了一口气,心想今日尹家无忧。这二人步法凌乱呼吸粗重,乃一介武夫,不具上成武功,不难对付。便在此时,忽听门外尚有二人,这一惊非小,登时心跳加剧。 但凡内功深湛之人,呼吸悠长缓慢。内外二人一呼一吸甚是轻微,以小龙女耳力,起初竟未能听见,直到门开,这才惊觉。其中一人呼吸间没有明显变化,更是深不可测。 西毒欧阳锋到了。 先入门二人揪住尹父,便要行凶,尹母惊叫。 先一人道,“先不要杀他,有句话且问明白。” 后一人道,“是了,不然大家都做了闷葫芦。” 先一人道,“姓尹的,你说,你为什么爽快的叫错名字?” 尹父叹气道,“小叶子,宜修。朕又不是昏君,怎能傻傻分不清楚?只因倭国有个高僧,法号一休。朕初次快活大叫宜修时,倒似与那倭国老和尚欢爱,顿时没了哆嗦,正是白白忙了一场寂寞。自此以后,便改口叫小叶子了。” 众人目瞪口呆,哭笑不得。 尹母顿足捶胸,大是懊丧,哭叫道,“姊姊你死的冤枉!”脑揪住尹父,便要一头撞死。 只听门外有人浪笑,一柄折扇哗的打开,欧阳叔侄一齐走进来。 第108章 以父之名7 小龙女心念电转,已有计较。 欧阳叔侄进门,欧阳锋高人一头,冷电般目光扫过,人人不寒而栗。房里光线不明,人人面目不清,欧阳克看过去,见小龙女与少年僻处角落,一坐一立,似是主仆,也不以为意。 小龙女示意小尹附耳过来,低低声音说道,“去寻一包净水用的白矾,越多越好,倒在井里。”又轻轻嘱咐几句。 她声音极低,小尹听来如同蚊虫振翅,甚觉吃力。十步开外,欧阳锋耳根略动,微微闭目,似觉无聊。 小尹听命,一副托盘端了茶壶茶杯,送到欧阳叔侄跟前。茶杯只有二个,不速之客却是四位。 小尹倒了两杯,自语道,“茶杯不够了。” 拿了托盘转身出去。众人也不以为意。欧阳克眉头微皱,嫌他多事,颇不耐烦。欧阳锋哼了一声,斜睨小龙女一眼。他是个大胡子,虬髯满脸,小龙女见了,心惊胆战。 灯烛未亮,那串明珠兀自流光溢彩,夺人二目。 欧阳克叹道,“可惜如此宝物,落在几个戏子手上,当真是明珠暗投暴殄天物了。” 青面兽打量欧阳克,有些识得,不觉一怔。 与他同来那人,四十上下,豹睛环眼,拍案怒道,“你们是什么人?敢坏我豹子头的事?” 尹父打量他一番,恍然道,“原来是你!岳钟琪!好狠,想杀人灭口么?” 豹子头岳钟琪怒道,“你这汉奸败类卖国贼、秦桧的走狗!岳爷爷今日特来取你狗命!” 青面兽与岳钟琪对视一眼,唰唰两声拔刀在手。尹母失声惊叫,与剪秋抱在一起。 欧阳克折扇一挥,指东打西,扇柄先点倒青面兽,再收扇翻腕回扫,岳钟琪后仰急闪,扇头险险擦过咽喉。欧阳克叫声好,伸脚一勾一带,岳钟琪站立不住,摔了个四仰八叉。 欧阳克折扇合上,拍一拍鞋上灰尘,轻蔑道,“什么秦桧岳飞,一百多年还没死透么?凭这点三脚猫功夫,难怪抗金失败。公子爷懒得理会你们这些闲事。剪秋!” 小龙女暗道,原来他们并非一路。 剪秋一惊,险些栽倒,行礼道,“奴婢在。” 欧阳克道,“你戴的这串珠子有个名字,谅你不知。” 剪秋道,“原来这珠子是公子之物。奴婢无知,擅自佩戴,原该死罪。珠链名字么,定是响亮的紧。本宫且猜猜看,若猜到了,还求公子饶恕。” 欧阳克笑道,“你倒入戏,公子爷喜欢的紧。那就接着演下去,演的好了,饶你们性命。”又上下打量她身子,摇头叹道,“可惜,你若再年轻十岁,本公子不但饶你,还要……” 欧阳锋咳嗽一声,欧阳克便不敢多说。 尹母道,“本宫见过珠宝无数,都不及这串明珠。本宫猜它名叫西域之光。” 欧阳克竖起一根指头,含笑摇头。 尹父叹气道,“朕猜它叫做白驼山的眼泪。” 欧阳克一笑,又摇摇头,竖起两根指头,看了剪秋,道,“最后一次机会。” 剪秋大吃一惊,料不到他说翻脸就翻脸,颤声道,“若再不对,便要……” 欧阳克含笑点头,张开双手,十根指头逐一屈下。 剪秋道,“若数到十,还不说出口,也要……” 欧阳锋嘿嘿冷笑,道,“好聪明的人儿。” 剪秋惊的张口结舌。欧阳克屈起最后一个手指,欧阳锋亮个式子,两掌平伸,运起蛤蟆功,顿时风雷隐隐,双掌忽吞忽吐便要推出,三人惊叫,抱成一团。 忽听一个女子声音道,“海洋之心。” 欧阳叔侄立时转身回头,看向小龙女。 小龙女并不站起,依旧盘膝而坐,娓娓道来,“传说希腊有条海船泰坦号,运送稀世珍宝,途中遭遇风暴。船上水手为安抚海神,推出二女献祭。 “二女本是亲姊妹,只要牺牲其中一个,另一个便可活命。于是姊姊让妹妹,妹妹让姊姊,谁也不愿独活。最后禁不住全船水手逼迫,二人携手,一起跳海。 “海神暴怒,恼恨水手无义,掀起滔天巨浪。泰坦号沉了,珠宝落到海底,其中就有这串海洋之心。打捞时发现,这串明珠戴在两姊妹颈间,所以又名‘你跳我也跳’。” 欧阳克奇道,“你是谁?怎么知道这个传说?” 剪秋道,“这是太子妃。” 小龙女道,“我曾戴过这串明珠,梦见一些事情。不过,我不相信。” 欧阳克奇道,“怎样?” 小龙女道,“公子既然爱看戏,那就接着看。剪秋,滴血认亲。我是太子妃。” 剪秋、尹母与尹父交头接耳一番,齐道,“请太子妃登场。” 欧阳叔侄大感兴味,各找座头坐了,欧阳克两手一拍,自外走入四个白衣姬妾来,端茶倒水,伺候看戏。 岳钟琪与青面兽见事不谐,欧阳叔侄着实厉害,一时无法可想,也只得一旁坐了,静观其变。 小龙女上前几步,念道,“逆风如解意,容易莫摧残。”又道,“欺世盗名的事常有,这一件却最教人瞠目结舌,且看我慢慢剖解。参见皇上。参见娘娘。参见纯元皇后娘娘。” 三人道,“免礼。” 小龙女道,“谢皇上,谢两位娘娘。世人皆知,我朝二位皇后是嫡亲姊妹,共同侍奉当今皇上,传为盛世佳话,都说娥皇女英故事重演,湘妃竹又添新绿。” 尹父尹母剪秋三人颔首微笑。 小龙女道,“姊妹情深,人之常情。夫妻义重,理所当然。如若两姊妹共事一夫,琴瑟和鸣,自是锦上添花。 三人眉开眼笑。 小龙女道,“皇后娘娘因妒生恨,下毒害死纯元皇后。纯元皇后顾念手足之情,以德报怨,强忍肠穿肚烂焚心蚀骨之痛,以垂危将死之身,抵挡太后雷霆之怒,护住妹妹性命。” 众人听她话锋突转,都是暗暗心惊。 小龙女两手一拍,道,“没道理!” 又道,“好没分晓的姊姊!” 欧阳克拍案叫道,“对啊!” 小龙女道,“只怕天下没这样的姊姊。” 欧阳克赞道,“说的对!” 小龙女道,“只可能有这样的娘亲。” 众人闻听,登时目瞪口呆。 欧阳克惊得站起,指了尹母,道,“你是说,纯元皇后不是她姊姊,而是、而是她亲娘?!” 小龙女缓缓道,“我只是从人情世故上推想。纯元皇后出身舞姬,为商贾购得,送与皇上。此前也许生有一女,养在民间。后来发迹,接回身边,谎称姊妹,长大后便入宫,共事皇上。” 欧阳克道,“空口无凭。” 小龙女道,“所以才要滴血认亲。来人,取水来。” 门外小尹应了声是,端了碗水进来。 小龙女拔下头上发簪,刺破剪秋与尹母手指,各滴一滴血入水。众人明知这是演戏,只是事关伦常大防,毕竟关心,一个个屏住气,拭目以待。 欧阳克皱眉道,“好会过的皇上,灯也不舍点一盏。来人,掌灯!举烛!” 小龙女眼角斜睨,暼见一只手拿起那截七星海棠,不禁欣喜。只要蜡烛点燃,飘出毒气,凭他欧阳克欧阳锋再厉害,也要中招倒下。 看那碗里,两滴血正不住打转,慢慢靠近。 第109章 以父之名8 一碗水端平,两滴血彼此吸引,在碗中渐渐靠近。 欧阳克第一个叫道,“是姊妹!两滴血相溶一半!” 众人纷纷附和。 欧阳克抬头,灯光下忽见小龙女面目,又惊又喜,道,“原来是你!找的我好苦。” 小龙女冷冷的道,“久闻白驼山欧阳公子自负才情,聪敏过人,也不知是真是假。” 欧阳克忙道,“方才灯光不明,不知是姑娘芳驾,言语多有冒犯,万望恕罪。” 小龙女道,“我也出道题目,真聪明假聪明一试便知。” 欧阳克笑道,“刚才我难为剪秋猜明珠名字,姑娘想是看不过眼,打抱不平。好,既然如此,便请出题。” 小龙女道,“我也让你猜一猜,给你三次机会,若猜不对……” 欧阳克道,“我便是白驼山傻子。” 欧阳锋冷冷的道,“也不必猜,已是半个傻子了。” 欧阳克面红耳赤,不敢说话。 小龙女笑道,“这个题目容易的紧。我是太子妃,请问太子今年贵庚?” “二十。” “不对。” “请问太子妃,大了还是小了?” “大了。” “好,我猜太子今年十八。” “还是大了。” 欧阳克咬咬牙,道,“好,我猜太子今年十五。对不对?” 小龙女摇头。 欧阳克不悦道,“太子不在场,你口说无凭。” “谁说不在场?太子,请上来亮个相。” 小尹上前几步,站到小龙女身边,大声道,“我是太子,今年十三岁。” 二人站在一处,他比小龙女还矮一头, 欧阳克初进门时一眼扫过,见他们二人一坐一立,少年替主子驱赶蚊虫,显是仆童厮养人物,因此不以为意,不料竟是太子。 欧阳克看向尹父尹母与剪秋,三人连连称是。 欧阳克甚是懊丧,正在灰心,忽听小龙女又道,“再给你一次机会。” 欧阳克眼前一亮。 小龙女笑道,“这个题目倒不太容易。我是太子妃,请问太子今年贵庚?” 欧阳克眼珠乱转,目瞪口呆。 “十三?” “错了。再加十岁才对。” 欧阳克挠头道,“请问当朝有几位太子?” 尹父叹气道,“银样镴枪头少教没文化,毕竟是西域来的。教你一个乖,后宫佳丽可以有三千,太子只能一个,多一个便天下大乱血流成河。” 小龙女笑道,“太子从十年后回来省亲,这便临时有两个了,倒也能相安无事。” 欧阳克勉强笑道,“姑娘是故意难为我了。哪有这种事?” 忽见众人指了那碗惊叫,“溶了!溶了!” 只见那碗水里,两滴血溶为一体,竟是难分彼此。 众人呆了半晌,尹父叹气道,“原来朕娶的不是姊妹两个,而是一对母女。” 小龙女道,“所以呢,我方才说欺世盗名,莫为已甚。” 尹父恨恨道,“太子妃好聪明啊。” 小龙女叹气道,“我哪里聪明半分了。只因自己亲身经历过,所以容易想到。皇上倒猜猜看,我生父是谁?生母又是谁?” 众人一听,显然事关隐私,不禁好奇。 欧阳克幸灾乐祸笑道,“姑娘自是天仙下凡,哪来的父母?” 小龙女道,“本太子妃记住了,稍后一定报复,加倍奉还。” 欧阳克哈哈大笑。 小龙女道,“我师父是活死人墓主人林朝英。她一生只收两个弟子。李莫愁是我师姊,整日乐呵呵的,真的是什么也不愁。我则不然,师父管我甚严,什么都教,什么都要我学。 “我恼恨师父偏心,凭什么对师姊那么好,师姊想学什么便教什么,不想学了便随手丢下,师父也不责罚。难道我是后娘生的?” 欧阳克笑道,“定是小李会哄师父开心。哪天我也想会会她。” 小龙女不睬他,又道,“有一天师父给花儿换水,不慎刺破手指……” 欧阳克大声道,“来了,来了!” 小龙女道,“师父转身走开,我见花瓶里有她一滴血。我拿起那支玫瑰,小心避开染血的刺,不料后边生有暗刺,还是扎了一下。我挤压伤口止血,便淌下一两滴,落入水里。” 欧阳克可不可支,笑道,“来了来了,滴血认亲。” 众人皆恼他捣乱,齐声嘘他,连欧阳锋也白他一眼。 小龙女道,“我瞧了这三滴血在水里跳舞,不禁着迷。好似我们师徒三人。一滴沉下去,两滴慢慢靠近,终于融合。我随口问道,‘师父,世上真有滴血认亲的事么?’却没听见回答。 “我一回头,发现师父已泪流满面。 “师父很快转身,强笑道,‘哪有那样的事,不要信它。’ “我便笑道,‘徒儿想来也是。’可是抬手一摸,不知为何,也已满脸泪水。” 众人听她母女二人天性流露,不禁惊动恻隐之心。 “师父拿起我刺破的手指,放入口中,好像那是她的指头。” 欧阳克啧啧连声,道,“好香艳。” 众人无不愤慨,一齐嘘他,白眼相待。连欧阳锋也抬手,虚凿爆栗,低低骂他一声。 小龙女幽幽的道,“其实也没错,是我的指头,更是她的。我是她的亲生骨肉。我只不过刺破手指,她便心疼如此。那样子瞒不住,也学不来。” “所以呢,我生母是师父林朝英。至于生父,尽人皆知,活死人墓主人终生只爱慕一人,那人便是重阳真人。墓中有他画像,我也见过他本尊,眉目间与我相似几分,尤其是眼睛……” 只听尹母一声尖叫,抬手捂住。 众人望去,见她面色苍白,浑身颤抖。 欧阳克幸灾乐祸,低声笑道,“来了来了,又来了。” 这次没人嘘他,欧阳锋拧眉,全神贯注看戏。 尹父忙道,“怎样?” 尹母颤声道,“本宫有件心事,隐忍至今,不敢言明圣上。只是事关人伦,本宫若再不说,必致天谴。皇上还记得登基坐殿、终南封禅之事么?” 尹父道,“怎不记得?那是朕风光之时。朕带你去终南山,封禅之余,听王重阳讲道。” 尹母道,“那时重阳宫尚未落成,王重阳在厢房讲道。本宫累了,那厢房又僻处深山,甚是幽静,本宫不觉睡去。梦回后宫,与皇上一场欢爱,甚觉酣畅……” 尹父叹气,连连咳嗽。 欧阳克不胜艳羡,频频点头。 尹母道,“醒来方觉荒唐,本当一笑了之,却见那王重阳衣衫不整目光涣散,形象狼狈甚是可疑。本宫小腹又觉不适,隐隐作痛。登时如雷轰顶,天旋地转,难道这个梦竟是真的? “还朝不久,便怀身孕。本宫不敢多想,宁可信其无。十月怀胎,一朝分娩,生下平儿,即为当今太子。本宫有时抱了他,细看眉眼,竟有几分像他,尤其那双眼睛…… 尹母又道,“不怕一万,只怕万一。若太子当真是王重阳所生,太子妃的生父也是那贼道,那么,太子与太子妃便是……” 欧阳克早已眉飞色舞乐不可支,叫道,“滴血认亲!滴血认亲!” 小龙女吃了一惊,连连退后,道,“这不可能。” 欧阳克笑道,“怎的?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天道有轮回,苍天饶过谁,正是报应不爽。” 青面兽与岳钟琪见奇变横生,乐得尹家倒霉,一齐起哄道,“滴血认亲,滴血认亲!” 众人忽觉口渴,大叫茶来,茶来。 小尹回头看小龙女,小龙女斜睨那七星海棠,见已烧的所剩无几,便微微点头。小尹捧了托盘出去,端回几碗茶来,色作淡绿。 尹父尹母与剪秋三人端起茶来便喝,欧阳锋递个眼色,欧阳克会意,推开茶碗,叫四个姬妾取来自带美酒。岳钟琪与青面兽见了,只略呷几口,不敢多喝。 小龙女又推辞几回,欧阳克岳钟琪他们更觉兴味,纷纷起哄。小龙女一拍巴掌,笑道,“只得如此。倒也,倒也。” 欧阳克忽觉浑身酸软无力,瘫坐椅中,顿时大惊。欧阳锋急忙运气,一口气只提到一半,再也上不去。他也甚觉意外,怎的不喝茶水,反倒中毒了? 看尹父尹母与剪秋三人好好的,绝无异状。 小龙女笑道,“七星海棠飘出毒气,只这茶水能解。你疑心水里有毒,不敢喝茶,却偏偏中计。” 岳钟琪与青面兽面面相觑,瘫坐椅中,试了几次,不能起立,渐渐口歪眼斜,脑袋后仰,昏昏睡去。欧阳锋扯了侄儿,挣了一挣,便感头晕眼花支持不住,两个趴在桌边都睡了。 尹母道,“这一伙人好没规矩,不懂欣赏。” 小龙女道,“也该咱们看戏了呢。” 尹父道,“还有戏么?” 小龙女道,“好戏才开始呢。” 三人欢然。小尹道,“那么我与你不是……” 小龙女笑道,“自然不是。我哄哄他们的。” 小尹道,“那我就放心了。就算是真的,我若有你这个姊姊,也是好的。” 小龙女一指欧阳叔侄,道,“这一场才是重头戏呢。江湖传言,他们两个名为叔侄,实系父子。今日机缘凑巧,正好验证一下。剪秋姑姑,烦你取碗净水来,咱们滴血认亲。” 小龙女取下发簪,各刺出血来,滴在碗里。众人屏息凝神,静观其变。欧阳锋内功深湛,一缕烟气焉能治住闻名天下的西毒?他暗运龟息,真气缓缓流转,一俟将毒质逼至双掌,便无大碍。 第110章 以父之名9 一碗水持平,欧阳叔侄的血滴在水里团团乱转。 看了半晌,众人默然。欧阳锋伏在桌案侧耳倾听,良久不闻动静,不禁心下惴惴。他功力深湛,七星海棠之毒不久便解,本想暴起杀人,此时强自按捺,要听一个分晓。 原来身世之谜,人人关心,饶是声名赫赫的西毒也不能免俗。欧阳克乃是他与嫂子私通所生,他虽心知肚明,毕竟从未检验,此时此刻,也与普天下初为人父者苟同。 只听小龙女冷冷的道,“滴血认亲从来不是好事,总是与疑心相伴。欧阳先生,你装睡。你是想听到结果?一旦这么想,就说明你怀疑人生了。还好令侄沉睡不知,否则岂不难过?” 欧阳锋被她说破,心中一凛,却不动声色,依然伏案。 尹父叹气道,“朕见过的滴血认亲多了,从来没欧阳叔侄这样的,你们看,二人的血相互排斥,简直仇人相见。” 尹母道,“就是哪,本宫用簪子搅,强扭也扭不到一处。” 剪秋道,“看叔叔高人一头,色目隆鼻肤色白皙,显是西域高加索人种,侄子是个混血,蒙古人脸型,扁平的多。叔侄二人不像。” 忽听欧阳锋冷冷的道,“少见多怪。”依旧伏案装睡。 小龙女道,“打扰欧阳先生好梦,得罪。剪秋,你是不是在水里下药了?就算叔侄旁系远亲,也不至如此生分。” 剪秋哎呀一声,拍额叫道,“糟糕,我会错了意,上回左手指甲里藏的白矾粉末,抖在碗里,便是一人一狗,也滴血相溶了。方才抖的右手,指甲里藏的却是六亲不认粉。” 众人恍然,道,“原来如此。” 尹母道,“太子妃新来,大家配合不够默契,多练练便好了。” 尹父道,“剪秋,这次不可下药了。” 剪秋连道不敢。 小龙女歉然道,“欧阳先生对不住,又要采你几滴血了。” 说罢也不客气,拽起欧阳锋右手,发簪刺破手指,滴血入碗。 小龙女放手,在他耳旁笑道,“欧阳先生耐心倒好。” 欧阳锋脸上微微一红,只作没听见。 一碗水端平,欧阳叔侄的血滴迅速靠拢。 众人惊呼声中,小龙女惊道,“怎么会这样?” 尹父叹气道,“朕见多识广……从没见过这样的。” 欧阳锋伏案倾听,心痒难搔,只盼有个结果,众人却又三缄其口,不说了。欧阳锋气闷无比,暗想干脆看一眼算了。正待起身,忽听小龙女道,“欧阳先生最好不要看。” 欧阳锋猛抬头,恨恨的道,“看了便怎样?” 众人听小龙女吩咐,急忙盖上茶碗。 欧阳锋又好气又好笑,一掌拍下,硬木桌面齐斩斩劈下一角,竟如刀砍斧削,众人见了,无不骇然。 小龙女道,“欧阳先生武功卓绝,盖世无双,也不须在我们妇孺老幼面前炫耀?碗中血滴之相非同寻常,先生看了,也不见得明白,不如大家共同参研……” 欧阳锋嘿嘿冷笑,几步上前,一把揪住青面兽后颈,将他凌空倒提,再轻轻一贯,青面兽二百多斤的身子扑通落下,一张木桌砸的粉碎。 众人见他凶了,各自惧怕,面面相觑。 欧阳锋见众人不退,依旧护住滴血认亲的茶碗,便揪住岳钟琪,照样倒提了,贯下提起、提起贯下,岳钟琪的脑袋砸穿桌面,留下一个又一个圆洞。 才几下便头破血流,皮开肉绽,惨不忍睹。 欧阳锋森然道,“若再不识相,将你们两两对撞,看谁头硬!” 众人一齐后退,闪开一条路来。 欧阳锋上前,揭开茶碗一看,登时愣住。 只见血滴排列整齐,形成一个问号。 欧阳锋又好气又好笑,拍案怒道,“剪秋,你又干的好事!” 剪秋急忙道,“不是我,真的不是。” 尹父叹气道,“所谓造化弄人鬼斧神工,都不足以描述。欧阳先生,你太抬举我们了。我们几个草台班子,可编排不出如此花样。这个问号实出天意,绝非人工作伪。” 欧阳锋皱眉,细看血滴形状,又是一愣。只见血滴一半完全融合,另一半只局部融合。再三琢磨,不解其意。不禁回头,看向小龙女。 小龙女笑道,“恭喜欧阳先生。首先,令侄与先生乃是骨肉血亲,这一点毫无疑问。” 欧阳锋不耐烦,道,“还用你说?我要听你的其次。” 小龙女道,“其次,依据血滴融合状况推断,令侄与先生还是手足兄弟。这个倒实在令人费解,我参详半天,实在想不出。” 欧阳锋嘿嘿冷笑,一双大手攥的咯咯作响,道,“小丫头骨精灵怪,你最好想得出。” 便在此时,只听欧阳克呻吟一声,道,“叔叔,我是中毒了么?怎的头沉……” 欧阳锋一掌轻拍,将其击昏,头也不回的道,“有些事我不想让他听到。” 小龙女道,“那么,今日我们几个便是有死无生了?” 欧阳锋嘿嘿冷笑。 众人惊恐,面如土色。 忽的灯烛一暗,再亮起时,已多了一人。欧阳锋暗暗吃惊,怎的此人身法如鬼似魅,一掠而过,竟连一丝风也未带起?众人只见眼前一花,更是连掠过也无从觉察。 那人掀起兜帽,抬头笑道,“姊姊你好。” 小龙女认了,喜道,“怎么是你?” 武罡风躬身施礼,道,“见过姊姊。小弟与尹大哥比赛脚力,他说短程他不如我,远程我不如他。在桃花岛,他自然比我厉害些,可是在这里……” 众人料他定要说‘他不如我’,谁知他脸上笑意未减,躬身姿态未动,忽的欺身退后,一剑刺向欧阳锋。 欧阳锋已心存警惕,饶是如此,也吓了一跳,不料他出手竟如此阴狠。武罡风剑撩下阴,欧阳锋不退反进,双腕交叉压下,拿他手腕。不料武罡风竟是虚招,出手不到一半,一个急停,反向前窜。 二人以快打快,欧阳锋拿不到他手腕,一个收势不及,已按在剑身。这如同自己葬送双手。武罡风手中剑一拖一带。欧阳锋大叫一声,武罡风哈哈大笑。 二人凝立,都是一动不动。 欧阳锋定睛一看,双腕斜叉,卡住的是剑鞘,武罡风手里一把长剑,正自耀人二目。欧阳锋惊出一身汗,暗道惭愧。他自负成名已久,不料竟被这小子戏弄,以至当众出丑。 欧阳锋衣袖急振,抖出一柄蛇杖来,握持在手,森然道,“你这莫不是葵花宝典身法?我与晚辈过招,向来不使兵刃。既然你是邪派中人,我……” 话犹未了,灯烛忽的一亮,又是一道人影掠过。 那人已然掠过欧阳锋,见了剑鞘,咦的一声,倏忽退回,左手抢握回夺。欧阳锋大吃一惊。这人身法与武罡风又有不同,见机更是极快,毫不迟疑。 欧阳锋手中剑鞘滑脱一半,用力回夺。 谁知那人说声“给你!”竟顺势送出。剑鞘受二人合力,戳向欧阳锋胸口鸠尾穴。欧阳锋临敌经验丰富,何等了得,不急不忙,掌向下按。 他自知手掌虎口乃是薄弱处,对方非撒手不可。 果然那人呼痛松开,欧阳锋不禁冷笑。不料右手忽的一滑,蛇杖已被顺手牵羊。欧阳锋再想回夺,那人已去的远。那人看也不看,将蛇杖抛给武罡风。 武罡风如同接力奔跑,倏忽来到近前。欧阳锋心中一紧,正要发掌,谁知武罡风躬身施礼,双手托起蛇杖,恭恭敬敬道,“先生法杖,原物奉还。” 欧阳锋连受挫折,不禁恼怒。只是对方后生晚辈,又赔礼如仪,众目睽睽之下,一时不好发作。只得悻悻接过,将剑鞘丢还回去。 小龙女早见来人,欢叫一声,随即哽咽,抽泣道,“原来是你。” 尹志平注视她良久,方道,“我不在家,谁敢欺侮你了?” 小龙女含泪指了小尹,笑道,“谁说你不在?你一直都在。” 小尹迷惘,举目看向尹志平。 尹志平低头看回去,与他同时微微一笑。 如同照镜子,隔了十年。 第111章 以父之名10 尹志平翻身跪倒,抱住父母放声大哭。 哭声震天。 哭的尹母含泪,尹父踌躇,二老面面相觑。虽然父子天性母子连心,隔空相见终是罕有之事,不免将信将疑。看尹志平哭的伤心欲绝,终是感他至诚,尹母抬手轻抚,好言安慰。 小龙女抹泪,抿嘴笑道,“口说无凭,总要有个证据?” 一句话提醒梦中人,尹父鼓掌叫道,“是了,滴血认亲!” 一碗水端得不平,三人心情激荡,血滴飞溅。尹父、尹志平与小尹三人血液融合一处,毫无阻碍。尹父大喜,父子三人抱成一团,恨不得也合二为一。 尹母喜极而泣,叫道,“看本宫来个锦上添花!” 也大了胆子,刺破指尖,滴了一滴血。 又是一阵欢声雷动。 忽听怪笑刺耳,众人不禁一怔。 欧阳锋放声大笑,屋梁上陈年灰尘震落。 尹母斥道,“本宫自家人相认,欢天喜地,你这癞蛤蟆笑什么?” 欧阳锋嘿嘿冷笑道,“你这个锦上添花倒是画蛇添足了,当真画虎不成反类犬,可笑啊可笑。” 尹父怒道,“哪里可笑了?” 欧阳锋道,“你们父子三人认亲,滴血相容倒也罢了,哪有母亲与父亲也相容的?难道你们一家是亲上加亲?” 尹母登时恼道,“好啊,竟敢当面辱骂本宫?你家才是亲上加亲,你与令侄既是亲生父子,又是嫡亲兄弟,亲中亲。” 二人恼羞成怒,唇枪舌战,硝烟弥漫。 尹志平暗暗寻思,终是投鼠忌器,不能与他动手。心念一转,笑道,“欧阳先生名动天下冠绝武林。咱们尹家如何能比?虽说君子动口不动手,可是今日之事,不动手只怕终无了局。欧阳先生敢不敢以一敌三,咱们比试比试,胜者为王?” 欧阳锋放声狂笑,道,“小子,你说对了,来来来,咱们下场!”捋衣挽袖,便要走向庭院开阔之地。他想,尹志平与武罡风再加一个小龙女,虽然人多,功力毕竟有限,怎能是他对手? 尹志平笑道,“这边请。”伸手一指堂上。 欧阳锋一怔。 尹志平前头带路,向尹父与小尹使个眼色,努努嘴。尹志平来到一张花梨方桌前,抚摸桌面,叹道,“还是这张桌。” 尹父尹母对视一眼,暗暗喜欢。 尹志平拉出一张椅子,请欧阳锋坐了上首。欧阳锋也不谦让,冷笑一声大喇喇坐下。尹父尹母看了,都是心花怒放。 尹志平笑道,“妈妈,今日之事,正是上阵亲兄弟打虎父子兵。你且一旁宽坐,等着大把往家抱银子。爹爹请坐这里。小尹,你坐下席。” 小尹依言坐了下首,与欧阳锋对面。 尹母搬来一副牌。 尹志平打横落坐,抹了牌叹道,“还是这副牌。” 欧阳锋听了,眉头微微一皱。 原来不是下场比武,是推牌九。 父子三人小动作相似,尹母与小龙女见了有趣。有一霎三人同时往椅背一靠,左手弹动。又一霎三人同时回头一笑,看的尹母与小龙女又好气又好笑。 尹父将那串明珠推给欧阳锋,道,“先生宝贝,原物奉还。” 欧阳锋怎能纡尊降贵,受人便宜?随口道,“权作赌注。” 这串明珠价值连城,他竟随随便便押上,看承的只如粪土一般,不屑一顾,这份豪气着实令人动容。 尹父看尹志平与小尹一眼,叹道,“欧阳先生的明珠虽好,未必便天下无双。我这张桌不甚起眼,却也有段故事。前朝名将岳飞,便是死于这张桌前。” 尹志平暗笑,心想欧阳锋多半中招。 果见他眉峰一挑。 尹志平道,“爹爹,那岳飞不是高宗朝中大将么?” 尹父叹气道,“岳飞与秦桧,一武一文,是高宗皇帝左膀右臂。” 尹志平道,“自古皇帝都没甚本事,全靠能臣出力。” 尹父道,“这你就不知道了。徽宗皇帝能写会画,极其了得,他的作品样样都是国宝。他还是个巧手木匠,堪比鲁班。” 尹志平与小尹听了,不禁哂笑。 尹父道,“这张花梨桌子便是他亲手打造。” 二尹张口结舌,说不出话。 欧阳锋也是暗暗一惊。 尹父叹气道,“这是国宝。正堪与明珠相提并论。国运衰微、帝星不亮,金兵攻陷汴梁,掳去徽钦二帝,囚于天井。徽宗倾余生之力,打造此桌。奇的是金国不放皇帝,竟归还桌子。” 尹志平与小尹奇道,“为甚?” 尹父叹气道,“你们猜猜?” 二人都猜不中,欧阳锋眼珠乱转,恍然道,“用来害那岳飞呗。” 尹父赞道,“欧阳先生高见。” 小尹与尹志平奇道,“怎样害法?” 尹父道,“那张桌却是巧手机关。平儿,桌板下有暗扣,你按一下。” 尹志平与小尹同时伸手,二人相视一笑。 却见桌面应声而陷,里面中空,忽的自下伸出一手。 众人一惊,尹母与剪秋不禁啊呀一声。 尹父叹气道,“相传这便是徽宗皇帝的手。” 尹母吓得尖叫。 尹父将骨牌推入陷坑,只见那手开始洗牌,手法甚为熟稔。 尹母眼前一黑,险些昏晕,小龙女与剪秋急忙扶住。细看时,那手自是仿造,只是形态逼真惟妙惟肖,关节活动自如,几可乱真。 尹志平苦笑道,“徽宗皇帝可真是个……能工巧匠。” 尹父叹气道,“要不怎么说是鲁班再世呢?” 无言尴尬,沉默片刻,四人互视,忽的放声大笑。 笑声中却不无悲凉。 尹父又道,“这巧手二字若只限于此,不免小看了这位皇帝。平儿,暗扣旁边另有机括,你可逐一尝试,演给咱们瞧瞧。” 小尹依言,搬动机括。 只见桌面合拢,骨牌推上,已经码放整齐。众人摸牌,欧阳锋惊道,“一对至尊宝。” 又操作机括,这次欧阳锋摸到一手烂牌,杂七杂八。 尹父叹气道,“原来机括可以操纵对面的牌,天地人和、梅花长三、板凳斧头、红头十、高脚七、铜锤六、天王地王、天杠地杠、天高九地高九,要什么有什么。” 众人不胜惊骇,叹为观止。 尹志平不禁又道,“徽宗皇帝可真是……” 尹父苦笑,忽然落泪。 这次连欧阳锋也轻叹一声,问道,“后来怎样?” 尹父道,“金人愚鲁,哪知其中奥妙?只道它出自亡国之君手中,乃不祥之物,便赐还大宋。此时大宋已俯首称臣,作了金人的儿子国。此物由秦桧作为使者迎回,移交高宗。” 尹志平惊道,“秦桧?” 尹父道,“世人只道秦桧愚昧卖国,不知他甚是聪明,一路上竟勘破桌中秘密。他最聪明的是守口如瓶,没有禀告高宗。 回朝后,高宗亲迎,奉为国宝、徽宗化身,朝夕焚香膜拜。 “后来抗金降金两派对决,双方势均力敌,高宗再三权衡,难以取舍,便邀两派首脑秦桧岳飞密室对决。此桌便在密室,岳飞强悍,大喇喇坐了上首,便是欧阳先生所坐位置。” 尹父叹气道,“秦桧坐了下首,高宗皇帝打横,三人打牌。皇帝戏言道,‘抗金降金一局定胜负。’秦桧心知肚明,只要搬动机括,操纵牌桌,轻而易举便能给岳飞一副小牌。” 欧阳锋怀疑道,“那次好像是主战派居上,岳飞挂帅领兵北伐。” 尹父道,“这便是秦桧的过人之处。他给了岳飞一对天牌。” 欧阳锋奇道,“怎样?” 尹父道,“所谓千门八将三十六局,秦桧这个是捧杀局。岳飞本就骄横,秦桧便顺势惯着他,引起高宗疑虑。后来岳飞高歌猛进势如破竹,北伐成果远远好于预期。岳飞如日中天。” 众人一片沉默。 尹父道,“杀飞,还是不杀?高宗再三权衡,难以取舍,便邀秦桧同至密室。皇帝半开玩笑道,‘如同上次,一局定胜负’。秦桧自然还坐下首,这次他毫不手软,给高宗一副杂牌。” 尹父叹气道,“接下来的事世人皆知,高宗下定决心,连发十三道金牌召回岳飞,莫须有死风波亭。后来国破,宋室南渡,战乱频仍,此物流落民间,辗转到我手中。” 尹父虽讲述故事,桌上牌局不停。欧阳锋打牌心不在焉,连局连输,也不在意。那串明珠输掉,四个姬妾输掉,随同驮队带来的一万银子转眼又输光。 欧阳锋也只摆摆手,道,“听这个故事值了。” 尹父叹气道,“先生说哪里话来?讲一段故事,以助牌兴,如此而已。怎敢当真收取明珠、美女、大银?” 坚辞不受。 欧阳锋哪里理他,扶起欧阳克便上路。 尹父道,“先生美意,只怕惹起纷争,尹某大祸临头。” 欧阳锋不解,尹父悄悄指了尹母。欧阳锋看去,只见她横眉怒目,瞪了那四个新赢的姬妾。 欧阳锋哈哈大笑。 尹父道,“银子我留下,其余一概请先生带走,省了我多少苦恼。若不嫌累赘,这张花梨桌便送先生。” 欧阳锋眼光扫过那桌,心里一动。 送走欧阳锋的驮队,小尹与尹志平难过道,“爹爹,那张桌好不可惜。” 尹父笑道,“是有点可惜。寡人再做一张便是。那张桌摆在那里十几年,今日总算发卖出去,大吉利是,大吉利是。” 虽说一张桌卖了一万两银子,尹志平还是有些伤感。 毕竟是尹父辛辛苦苦打造。 徽宗皇帝代言。 第112章 以父之名11 尹父挂出山川形势图,与尹志平推演世界大战。 二人另取桌案,制作沙盘。尹志平向尹父简要汇报大蒙古国作战攻略:“未来十年将联宋灭金、闪击大理,穷兵黩武扩军备战,与大宋隔河对峙,狼子野心非小、虎视眈眈不眠。 金国灭亡,中原地带形成权力真空,蒙古与大宋各有少量军队驻扎。据报,蒙古方面突然派出两个万人队,在洛阳地区隐秘设伏。大宋三万军奉命收复失地,分作前后二路,轻兵简装、不带粮草奔赴洛阳。” 尹父指出:宋朝这三万军完求蛋了。 岳钟琪与青面兽在侧,心里不是滋味。 大宋朝堂内外,铁杆抗金派与联金抗蒙派还在窝里斗,斗得昏天黑地你死我活一地鸡毛,谁想蒙古趁机迅速崛起,只用了短短十年,就让两派成为过时笑话,昨日黄花。 尹父向岳钟琪着重指出:联金派从来都不是投降派。联金只是权宜之计,旨在遏制蒙古,火烧眉毛先顾眼前,然后寻找机会,在金国后背猛插一刀,洗雪靖康之耻。 在国家利益面前,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谁都是务实小人。 岳钟琪低头不语。这些话他早听过无数遍,都当耳旁风。眼看蒙古马刀架上大宋脖子,才第一次听入耳。他是岳飞后代,满腔悲愤满江红,眼里只有抗金北伐、血战到底。 却不见蒙古已张开血盆大口,意在吞金吞宋,吞食天地。 岳钟琪满头冷汗,向尹父拱手一揖,道声惭愧。 尹父叹气道,“蒙古既已坐大,联金无济于事。” 众人大惊失色。 岳钟琪拜倒,懊悔道,“误国误民,心胸狭隘,小子罪莫大焉。难道大宋当真回天无力?” 尹父决然道,“草原既已烈火熊熊,此时再提联金抗蒙,直如杯水车薪。为今之计,我大宋若想图存,不仅要北联金国,更要南结大理、越南,东联高丽、日本,向西结盟吐蕃、西夏,以至西域花喇子模、波斯大食,乃至东欧拜占庭,西罗马帝国,俄罗斯各公国。绝不能坐待蒙古各个击破,打败全世界,牧马地球。各国应当联盟,发动世界大战,侵略蒙古围剿铁木真。除此之外,任何各扫门前雪的自保梦想都是苟且,必将死路一条。” 尹志平带头鼓掌,众人热烈响应。 尹志平道,“我补充一下,我们结盟世界各国,也不能忘了与蒙古结盟。” 众人都是一怔。 尹志平道,“蒙古人固然残忍嗜杀,世界惧怕,但是帝国内部并非铁板一块。我们可以设法安插内线,再花费十年心血培养壮大,获得信任,然后里应外合。这个就是结盟蒙古。” 尹父点头,道,“我只管世界大事,这种小事你在行。” 尹志平又好气又好笑,看向岳钟琪。 岳钟琪道,“杨志乃忠良之后,祖上也叫青面兽,曾在水泊梁山聚义,做到第十八条好汉,累世忠义,人又干练,正是卧底上选。” 青面兽杨志慨然道,“倘若为国家份上,情愿两肋插刀!” 尹志平又向尹父问计。 尹父沉吟道,“据你说蒙古曾闪击大理,出其不意,首战大获全胜,虏获大理国皇帝。我们当可借鉴。” 于是众人密议,制订计划,取名“斩首”。 第113章 以父之名12 尹志平回房,向小龙女问计。 小龙女笑道,“我有个主意,可以抄近路釜底抽薪,扼杀祸根于摇篮,倒是一劳永逸。” 尹志平忙问端底。 小龙女道,“你我既能穿越时空,回到十年前拯救家人,想来也可多行十年二十年,回到铁木真年幼时。” 尹志平恍然道,“铁木真五岁丧父,全家靠逮老鼠裹腹充饥,敌对部族虎视眈眈,正是朝不保夕。那时杀他易如反掌。” 小龙女道,“我便替你辛苦一番,琢磨这时光隧道,好歹教你拯救世界。” 尹志平笑道,“龙儿,又要累你做一回王真仪了,焚膏继晷废寝忘食,我心疼的紧。” 小龙女嫣然一笑道,“那你再陪我啊。” 尹志平抬手撩起她一缕秀发,道,“龙儿,终有一日你我会死去。” 小龙女笑容僵住,抬手捂他嘴。 尹志平捉了她的手,亲吻一遍,道,“龙儿,你是夜空中最亮的星,指引我一路前行。” 小龙女叽的一笑,道,“早安,我的隆回。” 尹志平道,“我不愿你点灯熬油,糟蹋身子。我又想你发挥才智,璀璨夜空,哪怕是个流星一闪而逝,也是好的。我一忽儿这样想,一忽儿又那么想。烦死了。” 小龙女噗嗤一笑,眼中闪出亮光,咬住下唇看他。 尹志平道,“我想通了。既然我想要你,便要按你的样子来。你若是开阳星,我便作辅星,你若是流星,我便作伴星。我活着时陪你,等你我变作星星不在人世了,我还要永远伴你。” 小龙女摇头,晕生双颊,笑道,“还差一点儿。” 尹志平捧住她脸,轻吻樱唇,道,“够了么?” 小龙女摇头,红晕满脸,笑道,“还差一点儿。” 尹志平咬了一口。 小龙女道,“??……” 尹志平道,“我若使出美男计手段,未免下流。” 小龙女呸了一声,道,“你好美么?” 尹志平单膝下跪,道,“好龙儿,我有件事求你。” 小龙女芳心暗喜,侧转了身,低头不语。 不料尹志平却道,“我自知配不上你,你这样天仙般的人儿,溢彩流光冰雪聪明,只有黄药师那样人物勉强及得上。” 小龙女愠道,“那你把他找来啊。” 尹志平笑道,“我又怕我吃醋。” 小龙女叽的一笑。 尹志平道,“我心里已有个计较。一个黄药师我会吃醋,倘若招来一群黄药师,我心里就好了。” 小龙女白他一眼,道,“那我可就不好了。你起来说话。” 尹志平摇头道,“龙儿,我求你救我一命。” 小龙女面红过耳,两手捏弄衣角,低声道,“我就不懂了。” 尹志平笑道,“你不懂才怪。不然害什么羞?” 小龙女跺脚捂脸,嗔道,“烦死了烦死了!” 尹志平正色道,“倘若父母有事,我断不能苟活世上。” 小龙女奇道,“他们不是好好的么?怎会有事?” 尹志平道,“可还记得青面兽卖刀那日?” 小龙女道,“还想问你呢。我猜你一眼就认出来了,打算引他出城,一刀杀了,免得二老受厄。” 尹志平点头道,“正是如此,所谓投鼠忌器。那青面兽是个马上的战将,步下功夫苦不甚强,被我拿了,正待一刀结果,远远的看见几个做公的。 “我唯恐事机不密,连累双亲,于是提了青面兽,又出去三十里。如此一程又一程,总是个不放心。弄得那青面兽倒笑了,说我是十八相送。” 小龙女掩口而笑,叹道,“好一个大孝子。” “不知不觉,竟行出数百里,到了边境。我一看四下无人,正待动手,那青面兽忽的跪地。我还道他要求饶,不料他伏低身子,侧耳贴地。我抬眼一望,心里登时凉了。 “只见千军万马动地而来,刀枪耀眼杀声震天。原来金国与蒙古交兵,恰好教我们赶上,重重围在垓心,却不苦也?” 小龙女噗嗤一笑,道,“这时杀人正好,没有做公的碍眼。” 尹志平道,“这时我二人同舟共济,抢了两匹战马,与敌血战周旋。好容易挨到天黑,这才脱险。夜间乱军屠城放火,百姓哭声不绝。天亮破晓,只见尸横遍野,惨不忍睹。 “我登时醒悟,暗道惭愧。当真覆巢之下无完卵,若想保得父母不受连累,三十里远远不够,三百里也不够,必得保住大宋全境。书上说:国破,则家亡。” “大宋若要图存,则须有能兵强将。黄药师之能,你我亲眼目睹。如果有几十个这样人物,宋朝当能自保。如果有几百个,定能打败铁木真,举世太平。” 小龙女笑道,“这可难为死我了,上哪里给你找美猴王去?” 尹志平奇道,“美猴王便怎样?” 小龙女笑道,“他抓一把汗毛,吹口气说声变,几百猴儿就有了,几百黄药师就有了。” 尹志平道,“我不说笑。找黄药师有条捷径。” “什么呀?” “时光隧道。” 小龙女听了,若有所思。 尹志平道,“成吉思汗曾抱怨说,岳飞生不逢时,二人不能隔空交手,分个高下。铁木真能独步天下,一半是他自身造化,一半出于时势。时无英雄,遂使竖子成名。 小龙女道,“你想把一百多年前的岳飞请过来?” 尹志平道,“他只是第二个黄药师。我还想找几十个几百个。对付成吉思汗,自然是韩信点兵多多益善。” 小龙女笑道,“韩信?这是你想请的的第三个黄药师?” 尹志平叹道,“也不止我中国,想打败铁木真,更要放眼世界。可惜我不知历史,叫不出异国的战神名将。” 小龙女想了想,道,“唐朝有个李淳风,也是道士,开了天目,能知前后两千年的事。怎么你不想试试?” 尹志平先一喜,随即面露难色,挠头道,“怎么看啊?” 小龙女抿嘴一乐,道,“问李淳风去。” 二人到了书房,可喜尹父收有一本推背图。 尹志平翻来倒去看了半晌,毫无头绪。看那图上李淳风只露侧脸,面目不全。转看袁天罡时精神一阵,只觉眼前飘过许多画面,可惜都模糊不清,一去不回。 尹志平心念一动,急道,“快推我一把。” 小龙女依言,推他后背,暗暗好笑,心想又是一个推背图了。 尹志平闭目狂喜,说道,“龙儿,我要三顾茅庐遍请能人啦。我要请滑铁卢的拿破仑,特拉法尔加的纳尔逊,翻越阿尔卑斯山的汉尼拔,罗马的凯撒,日本的武田信玄…… 尹志平如梦如幻,道,“我要看到人类群星闪耀。” 古今中外大联合,全人类合力对付一个成吉思汗。 第114章 以父之名13 成吉思汗扬言,要全天下都成为蒙古人的草场,这话并非空穴来风。这一年他五十岁,正当壮盛之年,如日中天。他策马扬鞭塞外奔驰,哪管雪霜扑面。 他征战东西南北,开疆拓土无数。 他挽雕弓挂长箭,西北望,射天狼。 他已征服一千个女人,无数次颤抖战栗呻吟吼叫间,四处喷射他的基因,后代遍天下。一个年轻男子能射两米,一个成吉思汗能射一万里。 他站在,猎猎风中,问天下,谁是英雄。 堂堂大蒙古,要让四方来贺。 铁木真缓缓抬头,仰望苍穹,抬手指向银河。 那将是他下一个草场。 那里才是故乡。 浩瀚宇宙,不过是个大牧场。 铁木真是牧人也速该之子,负责管理一个小小星座,约有十几颗星。其中一个蓝色地球一个红色火星,是他宠物宝贝。也速该舰队巡视边界,守护星群,如有必要,迁移牧场。 宇宙不太平,星际争端不断,星球大战频仍。 这一年铁木真五岁。 有一天他驾驶飞船放牧,遇见一个卖核弹的小女孩。小女孩很害怕,寻求避难。她说有一天实在太冷,就放了一枚核弹取暖,结果很多人找她。 他见小女孩吓得浑身发抖,实在可怜,就收留了她。 原来这小女孩就是蒙古人的祖先阿兰豁娅。但那时人们常叫她淘气豁牙阿兰。 铁木真指了火星与地球,让豁牙阿兰挑选一个。淘气阿兰高兴极了,长这么大,从没有人送过她星星。她一眼相中蓝色那个。铁木真犹豫一下,说,女孩子不都喜欢红色吗? 阿兰轻轻叹了口气。 铁木真来不及关心她的感受,他的视线瞬间漂移,望向远处两支舰队。他的小飞船视野极佳,即将目睹一场冲突爆发。飞船不大,容易隐藏,敌对双方一时难以发现。 铁木真的小心脏咚咚狂跳。 这是一场伏击战。 铁木真攥紧拳头,额上冒汗,暗暗诅咒设伏舰队。他认识到这将是一场肮脏战斗,一个圈套。伏击舰队领先对手一个时代,几乎完全隐身。铁木真无意间恰好瞥见,吓了一大跳。 “这不公平!” 豁牙阿兰笑道,“看你急的。” 卖核弹的小女孩重操旧业,放出去一枚氢弹。 核爆光芒震惊了所有人。 设伏舰队飞船等离子体发生器烧毁,损失掉一半隐身功能,光学、电磁系统崩溃,通讯联系中断。被伏击舰队损失不大,老式雷达开机四处搜索,终于发现身处险境,拉响战斗警报。 铁木真回头一笑,道,“那个蓝色的给你。” 阿兰却沉下脸,道,“谁要你讨好?”扭过身去不理他。 铁木真暗暗咋舌,心想这小女孩脾气好大。来不及哄阿兰,他又被激烈战况吸引,看得心摇神驰目瞪口呆。阿兰偷偷看来一眼,撅了嘴,又轻轻叹气。 原来新式舰队打法反而陈旧,以多胜少,制造局部优势。反而老式舰队有两艘小飞船极为灵活,时而各自为战,时而互相配合,左冲右突,惊险不断却总能化险为夷。 铁木真欢呼鼓掌,大声叫好。 忽的一团火球,一艘小飞船被击中爆炸。铁木真的心顿时沉重,双眼紧紧盯住另一艘,盼望它能绝地求生。这是一艘黑色飞船,一头飞进火光中,消失不见。 铁木真心急如焚,四下寻找。 难道黑飞船竟殉难了么? 忽见敌船舰队中一连串火球,黑飞船冒烟吐火,翻了筋斗冲出。原来它巧奔妙逃、来回往复,诱引敌人追逐,混乱中互相碰撞,损失惨重。 铁木真喜极而泣,高叫,“黑武士,好样的!” 黑武士成功诱走一队敌船,为友军减轻不少压力,双方陷入混战,不时爆炸,场面惊心动魄。铁木真却视而不见,一心惦念黑武士。 他去了哪里? 忽然间警报声嘎嘎大作,铁木真回过神来,大吃一惊。飞船逃生系统亮起刺眼的红色警示:你已受到雷达锁定。 屏幕显示,两枚导弹来袭,一先一后,正迅速逼近。 铁木真的小飞船并非战斗型号,只安有简易防御系统。伪装是他的主要武器,一旦拆穿,危在旦夕。 逃生系统嘀嘀作响,再次提示:建议发射干扰弹,建议紧急规避,建议进入自动驾驶模式…… 阿兰已经吓得脸色发白,六神无主,直勾勾看了铁木真。铁木真则紧盯屏幕。屏幕显示:5秒后开启自动模式。 4秒。 3秒。 2秒。 铁木真果断出手,按下中止按钮。 他要牢牢握住飞船掌控权,自己作决定,哪怕因此船毁人亡、灰飞烟灭。他双手按住飞船操纵杆,决定冒险一搏。飞船藏在原地,不动如山。 第一枚导弹极近距离掠过,蓝色尾焰擦过驾驶舱。阿兰惊叫一声,神经几近崩溃,扑过来争抢操纵杆。铁木真腾出一手,搂她在怀,亲了一亲。阿兰抬头,异样眼神看过来,随即昏了过去。 能躲过一枚导弹,已纯属侥幸,任何人也不会有勇气面对第二枚。 铁木真看着来袭导弹,心里一阵恐慌。 第115章 以父之名14 无数彗星冰核、行星碎片、陨石堆积出一座冰山。它孤寂、凄凉、冷冰冰,没有目的没有方向,无声无息流浪太空到永远。与它相比,撞沉泰坦尼克号的冰山渺如尘埃、微不足道。 冰山经过亿万年反复冻结、融化,形成无数空洞,或大或小或圆或方,线条复杂轮廓暧昧,铁木真的牧人飞船藏身其间,轻易与背景融为一体,找它好比大海捞针。 前方就是着名的人马座大黑洞,它臃肿庞大缓慢旋转,张开阔口嘘溜溜吞噬一切。与它相比,铁木真藏身的冰山又显得微不足道了,简直不够塞牙缝。 在太空,一向没有最大,只有更大。 也速该舰队小心翼翼守护星群,远离黑洞。星群整体转向,却有十几个没有跟上,保持原有方向,形成脱离。正是铁木真星群。也速该不禁皱眉,心想这孩子在睡大觉么? 舰队连发三次联系信号,铁木真的飞船都保持静默,没有应答。也速该担心起来,启动应急通讯,迫使铁木真的飞船自动应答,报出具体方位,以便舰队前去营救。 铁木真隐藏良好的飞船因此暴露。 正在交战的两支舰队同时发现情况,立即向他发出敌我识别信号,均未得到有效应答,于是双方都判断他是敌人。敌对双方两枚导弹先后发射,迅速来袭。 第一枚略微偏高,险险擦过飞船,击中大块陨铁,在冰山里爆炸。第二枚自动修正偏差,消除信号干扰,牢牢锁定铁木真,一头扎下。铁木真盯住来袭导弹,眼前一片茫然。 他重视来自后背的感受。 第一枚导弹击中冰山,钻入其内爆炸,致使冰核瞬间融化,大量蒸汽携带碎石喷出,铁木真腹背受敌。 飞船猛然启动,侧发点火,横向让开。 一道白色汽柱紧挨飞船嘶嘶喷出,迎头击中来袭导弹。冲击力瞬间粉碎导弹,甚至来不及爆炸。铁木真凭借本能,凭借对危险的深刻感受,凭借妙到毫巅的精确反应,躲过一劫。 阿兰睁开眼,震惊到不能相信,似笑非笑看了铁木真。 铁木真却双手捂脸,呻吟一声。 豁牙阿兰不明所以,铁木真指一指前方,阿兰回头一看,又昏了过去。只见几十枚导弹拖曳火光,齐射而来,约略前后两排。两支舰队显然把铁木真当做劲敌。 铁木真满怀恐惧,亲亲阿兰小小一头秀发,紧紧搂住她小小腰身,推动操纵杆,飞船全速迎向导弹集群。 阿兰微微睁眼,摸出一把小小梳子,梳向铁木真头发,看也不看前方的危险。导弹如两排森森牙齿,梳子也有一排细细小牙。铁木真一笑低头,看了阿兰豁娅。 “卖核弹的小女孩,你的核弹呢?” “没了。” 用梳子应战导弹?如果这就是世界末日,那也没办法。 可是,扫过眼角那道黑影是什么? 抬头一看,铁木真顿时欢呼大叫,“黑武士,是黑武士!” 阿兰轻轻叹气,放下了梳子。 黑武士的飞船调头返回,横向掠来。 铁木真奇道,“他要干什么?” 黑飞船忽从平飞改侧立,自下掠过第一排导弹,锋利翼尖逐一划开弹体,燃料大量外泄,导弹顿时起火。一排导弹如同骨牌倒下,起火爆炸,整齐有余。 铁木真又惊又喜,欢呼,“他来帮我的!” 黑飞船一个转弯回掠,第二排导弹同样开膛破肚,爆炸起火。黑武士飞回,在铁木真面前摇晃机翼,示意他跟上。只见远处十几艘飞船飞来,同时又射导弹。 铁木真鼓起勇气,驾驶小飞船超过黑武士,拼命摇动机翼,反向黑武士示意,要他跟随小飞船。见黑武士不解其意,敌人又大举逼近,铁木真大急,驾驶小飞船一头钻进冰山孔洞,这里进那里出,来去自如。 黑武士摇动机翼,示意明白。 于是小飞船引路,黑飞船跟随,铁木真与黑武士钻入冰山,与追来的敌舰大捉迷藏。能与衷心钦佩的黑武士一起玩,铁木真自是万分激动。 原来这冰山与也速该舰队航线相同,铁木真无事常驾驶飞船钻山洞,因而熟悉地形。本来只为玩耍,这时竟能以此救人救己,倒是始料不及了。 敌舰遍寻无果,悻悻而归。 铁木真与黑武士飞船对接成功。听到沉重的脚步声,铁木真激动到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咚咚有人敲门,铁木真竟然哽咽,说不出话了。 黑武士笑容可掬,大步走进来,及至看清是铁木真驾驶飞船,笑容不禁僵住,圆睁二目,满脸都是惊讶。 铁木真热泪盈眶。 黑武士伸出手来,道,“我是黑衣哲别。” “我,铁木真。” 第116章 以父之名15 黑衣哲别暂时加入,使也速该舰队战力倍增。 哲别的黑飞船是战斗型的,虽然并非第一流,但在也速该民用型舰队看来,已经是可敬可畏的超级杀器了,人人都跑来跟它合影,与哲别握手,向他索要签名。 铁木真心花怒放,向每个人介绍,“他是我朋友。” 与之正相反,收留豁牙阿兰似乎不受欢迎。 自从阿兰到来,舰队麻烦不断。星球大战正酣,人们到处寻找军火商,疯狂囤积武器弹药。阿兰不得不挂出牌子:卖核弹的小女孩已经从良,来客恕不接待。 这块牌子一挂,来访者并未就此绝迹。有人乘夜在牌子背面写道:我带了鲜花和手枪来这里,不要让花从我手里掉下去。这显然是威胁。 很快枪声就响了起来。舰队受到零星攻击,隔三差五就有几艘飞船搞偷袭。黑衣哲别的战斗飞船很有威慑力,偷袭者不敢靠近,但又不死心,阴魂不散的在远处游荡。 也速该舰队里响起抱怨。 对于铁木真这两个擅自决定,他的父亲也速该没有明确表态。铁木真越来越不安。舰队里流言风语,说要举行一次公投,主题是留下黑衣哲别,送走豁牙阿兰。铁木真感到为难,不敢直视阿兰的眼睛。 公投举行的前一晚,也速该突然站出来,当众拉住阿兰的手,说已经认她为义女,从此一家。 首领发话,流言蜚语戛然而止。 也速该私下叫来铁木真,给他上了一课。 “男子汉说话算话,你既然答应收留阿兰,就该说到做到。” “爹爹,我做到了。” “哼,你哪里做到了?你收留的是她的身子,只不过给她一个容身之所。她的心还在流浪,无处安放,就因为你没照顾好。” 铁木真额上冒汗,默然不语。 “你答应让她挑选一颗星星,她挑了蓝色那个,你为什么给的不痛快,让她伤心? “舰队里有人不喜欢她,想撵走她,你为什么不最先站出来保护她,反而是我最后关头挽留她?你大大伤了她的心。” 铁木真懊悔不已,跪地道,“孩儿这就找她赔礼去。” 也速该抚摸铁木真的头,语重心长的说,“男子汉最重承诺,轻易不做决定。一旦做了,不管是对是错,都要努力去实现。你是我儿子,无论对错,我都支持你。这是我的保证。” 铁木真跑去见阿兰,拉住她,诚心诚意道歉。 阿兰甩开他手,怒道,“晚了。我已经决定嫁给也速该,你等着叫我妈。” 铁木真哭笑不得。 阿兰瞪他半天,鼻子一酸,红着眼圈说,“只有也速该真心待我好。你算个屁。” 铁木真又好气又好笑,再三哄劝,低声下气认错赔礼。 阿兰擦干眼泪,指着蓝色星星说,“要不是看在它份上,人家才懒得理你呢。话说,你答应送我,什么时候啊?” 铁木真保证,“就算用尽一生一世,我也要把它放在你手心。” 阿兰将信将疑看了他,道,“你保证?” 也速该的话言犹在耳。铁木真一听阿兰这么说,顿时如同五雷轰顶。他举起一手,以父之名庄严起誓。 “我向也速该保证,这个蓝色地球送你。” 阿兰点头,微微一笑,说,“我相信也速该。” 铁木真又道,“既然你一心喜欢蓝星星,喜欢地球,我保证要征服它,完完整整送了给你。我要让你的心有地方安放,不再流浪。” 阿兰惊讶极了,忽的泪光盈盈,两手抓住铁木真,颤声道,“这些好听话谁教你的?” “也速该教的。” 阿兰放开手,好生失望。 铁木真搂住她亲了亲,道,“征服蓝色星星,是为了征服你的心。蓝星星不打紧,让你安心才重要。这话是我想出来的,怎么样,比得上也速该么?” 阿兰微微一笑,揪了铁木真耳朵一拧,道,“还差得远。” 过了几天,又有传言说,黑衣哲别要去寻找自己的舰队,很快就会离开。人们议论纷纷,有哲别在,尚且很多麻烦,一旦他走了,那些找小女孩买军火的还不闹翻天? 铁木真忧心忡忡,发现黑衣哲别果然时常眺望远方,并且故意避开他探询的视线。于是铁木真知道哲别想走,他心里一万个舍不得,难过极了,可又毫无办法。 要不,干脆随他一走了之? 铁木真这些心事不敢告诉也速该,却一五一十对阿兰讲了。阿兰想了又想,终于决绝的说,“我陪你散散心去。” 两人分乘两艘飞船,这一散心就飞出去老远。铁木真心不在焉,偶然抬头,前方惊现人马座大黑洞。不知不觉间,二人已在黑洞边缘,距破碎边界咫尺之遥。 人马座黑洞体量巨大,吸力无穷。在它附近,三维空间扭曲破碎,相应的,空间里一切物体失去存在基础,不停化为碎片,终成粉末,进入黑洞漩涡,嘘溜溜的归于寂灭。 人马座黑洞是宇宙抽水马桶之一,臭名昭着。 铁木真听到飞船壳体吱呀作响,这是危险征兆,预示将会结构解体。他不敢再深入一步,扭头却见阿兰的飞船切入漩涡。 铁木真惊叫,“危险!快回来!” “你在这里等我三天。三天以后不见我回来,就不要等了。可是不要忘了阿兰,不要忘了卖核弹的小女孩。有空的时候,望一望蓝色星星,想想我。” 铁木真驾驶飞船随后切入,很快船体开始扭曲,什么地方传来爆裂声,警报接连不断响起。铁木真虽然勇敢,却不莽撞,他知道自己已经越界,好运即将用光。 他眼含热泪,侧推操纵杆,飞船慢慢向外切出,远离黑洞。 阿兰,你在干什么? 难道是为了死给我看? 开始还能看见她的小飞船,在扭曲空间里灵巧移动,躲避大小碎片,慢慢的连光线也断裂了,飞船若隐若现驶入黑暗,就此不见。 铁木真等到第三天,一点想走的想法也没有,心里不断检讨自己,这次哪里做错了,害得阿兰做傻事?难道是因为他放不下哲别? 第四天。 第五天。 铁木真越来越绝望,真想一头扎进黑洞,陪阿兰死了算了。 第七天,阿兰的小飞船出现在面前,破损得惨不忍睹,如同被雷神之锤狠狠敲打过。 铁木真震惊到毛发根根立起,人反而瘫坐萎顿,失去力气。他不相信自己的眼睛。直到小飞船再三摇动翅膀,铁木真这才欣喜若狂,一跃而起。 回到舰队,阿兰足足睡了一天一夜,她真是累坏了。铁木真彻夜守候,不离半步。天将黎明,外边响起沉重脚步声,有人咚咚敲门,黑衣哲别笑容可掬,伸手过来。 “铁木真,随我走。我等了你八天,不能再等了。我带你去当个真正的武士,去打像样的仗,不是这里的小打小闹。” 铁木真点头道,“哲别,我知道你是个天生的武士,一天没仗打就难受的要死。你能等我八天,真难为你了。” 哲别给他说中了心事,不由一怔。 铁木真说,“哲别,这次你跟我走,算我欠你,我保证下一次跟你走。” 哲别眼睛一亮,说,“去哪里,有仗打么?” 铁木真笑了,说,“我带你去征服一个星球,你说有没有仗打?” 哲别兴奋不已,搓了手问,“你看中哪个了?” 忽听阿兰梦呓般说,“蓝色的,那个蓝色的星星。” 铁木真道,“我要带你一道,去征服地球。” 哲别泄气,不屑一顾道,“地球还在黑暗时代?地球人会用火了么?会冶铁了么?你我两艘飞船,半天就能搞定他们。” 铁木真摇头道,“难就难在这里,咱们要使用他们的武器,公平战斗。” 哲别想了想,笑道,“好像有点意思。你保证,下次听我的?” 铁木真庄严起誓,“征服地球以后,我跟随你去打像样的仗。” 说到这里,二人哈哈大笑。 征服地球,宛如儿戏。 阿兰打个呵欠,揉眼醒来,对铁木真说,“还是不太公平。不如加个时间限制?增加一点难度。比如说,一天以内不能征服地球,我就嫁也速该,给你当后妈。” 哲别哈哈大笑,铁木真面红耳赤。 当天,阿兰挂出牌子:卖核弹的小女孩回来了,将于三天后召开新品展示会。 消息不胫而走,有意购买军火的商人、掮客、战争贩子四面八方云集而来,各种飞船把也速该舰队围得水泄不通,犹如旅游景点。 人们纷纷猜测,这次豁牙阿兰的包包里有什么抢手货? 三天后新品正式发布。 卖核弹的小女孩豁牙阿兰盛装出场,站在舞台中央直播带货,宣称新品威力堪比核弹。人们纷纷摇头,低声议论:虚假宣传,豪华包装,商业炒作,公关噱头,吹嘘罢了…… 人潮涌动,呼声渐起:放一个!放一个!放一个! 豁牙阿兰向铁木真挤挤眼,暗暗示意。铁木真会意,急忙转身离开。所有人都向里涌去,只有他反而向外,推搡之中,人人骂他傻蛋缺心眼儿。 阿兰伸手进包包,掏出一枚……远远放了出去。 人们匆匆戴上墨镜,期待一次核爆闪亮。只听咚一声闷响,却迟迟不见闪光。人们纳闷不已:难道是个臭蛋?与会众人纷纷摘下墨镜,忽然间被眼前所见震惊。 赫然惊现一个小型黑洞,正在形成漩涡,周围一切都被吸了进去,与会者停泊的飞船首当其冲。黑洞吸引力超强,远在发布会会场,人人站立不稳,向黑洞方向大幅倾斜。 霎时惊呼声一片。 无数飞船抱头鼠窜。 核弹奇货可居,人人想要,一枚足以炸掉一座城市。黑洞么?威力太大,一个就足以毁灭一切,包括战争本身。 所以……谢谢,下次。 卖核弹的小女孩再次名声远扬。有她在,谁也不敢招惹也速该舰队。所以铁木真尽可放心,绝对没有后顾之忧。 设定好时间,铁木真与黑衣哲别离开舰队,登陆地球。舰队时间的一天,折合地球时间约莫六十年。 这一年铁木真登上成吉思汗宝座,正好五十岁。 离倒计时结束只有十年了。 地球只征服一半,遇见大宋这块硬骨头,难度陡然强出一倍。铁木真有时仰望夜空,想念阿兰豁娅,想念那个卖核弹的小女孩,那个为了他敢闯黑洞的小姑娘。 答应给她的蓝色小星星还没到手,怎么对得起人家一片深情? 第117章 时光隧道1 公元2003年愚人节,香港中环文华酒店有人跳楼。 这人挑中24楼起飞,想都不用想,一点点生还可能都没有。造化弄人,几乎与此同时,酒店二层发生工人坠楼事故。可以确定,以如此高度,正常人类基本不会摔死。 风声呼呼过耳。 张国荣低头看去,顿时大吃一惊,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二人居然同轴。 倘若不出意外,二人必将同酱。 哥哥一生洁身自好,难道就这样湿湿收场?万一那人有艾滋病呢?所谓跳进黄河也洗不清,说的就是这个? 风继续吹。 坠楼工人起初全神贯注防范地面,预备壮士断腕,顶多摔折一只手,也没什么大不了。一声哎呦刚才出口,忽然感觉有异,猛抬头,致命危险惊现上方。 二人放声大叫,开到最大音量,异口同声: 啊! 非典期间,人人双层口罩防身,那声声叫嚷虽发自肺腑痛彻心扉,听来却像两个屁,郁闷无比。 张国荣忽然不想死了。 正是一念花开,一念如来。倏忽两道黑影电闪而至,一左一右挟了哥哥,飞迹一沉,几乎擦地,随即拔高远去。 工人安全落地,只摔个屁股墩儿,望了空中发呆,自语说,”是翼装飞行啊,死仆街!” 一个口罩飘飘悠悠,随风而逝。 尹志平与武罡风救下哥哥,发现人已昏去,脸上还有一个口罩,平添几分神秘。二人身着翼装穿梭高楼大厦之间。这一年距911事件不久,人们杯弓蛇影心有余悸,不禁紧张。 武罡风道,“点解咁多只口罩?扮蒙面侠咩?” 尹志平道,“你广东话好靓咩?给我说人话。” 武罡风道,“这里好像人人戴口罩,好神秘好威风。” 尹志平笑道,“你少见多怪,03年的口罩比20、21、22年的,只算个零头。那三年,全世界都是蒙面侠。” 武罡风撇嘴道,“有什么新鲜?蒙古重甲骑兵铁盔一遮到底,只留眼睛一道缝,打起仗来,那才吓人。” 尹志平心念一动,道,“咱们弄点病毒回去,塞进铁木真的头盔,怎么样?” 二人哈哈大笑间,前方出现时光隧道。 隧道另一端在临安府尹家,时间是公元1127年。 尹志平揭开口罩,小龙女惊叫道,“原来是他!” 尹志平也奇道,“怎么是你?” 哥哥慢慢醒转,道,“我在哪里?” 小龙女叫过尹志平,二人闪在一旁,低声道,“什么张国荣?明明就是欧阳克那坏蛋。” 尹志平沉吟道,“面目相似,也是有的。” 哥哥笑道,“原来是演戏。” 尹志平心念一转,便道,“不错。我们想请一个角儿,这人架子好大,甚是难弄。他有个心爱女人,名叫虞姬。只怕请他要从虞姬入手。你演过虞姬,最有体会,还请多多指教。” 哥哥恍然笑道,“啊,霸王别姬。我懂了。” 尹母叫来剪秋,二人取出脂粉,在哥哥脸上精心涂抹半晌,又展开一轴人物画卷,与画上虞姬两相对照,二人竟是形神皆似,众人不禁啧啧称奇。 哥哥笑道,“你们不要骗我了。这不是演戏,气场不对。这里一切都是真的。” 尹志平不禁暗暗叹服,心想,好聪明一个人儿。 哥哥又道,“请霸王出山,又有何难?我有个条件,你们带我一起去,我倒要看看,真正的霸王什么样子?” 尹志平看了小龙女,二人面面相觑。 武罡风忽然开口道,“去就去,使个美人计,一条小绳绑了他回来,有什么难的?” 虞姬笑道,“他力能拔山,脱开绳子还不容易?再给你来个霸王硬上弓,怎么办?” 武罡风忽然面孔扭曲,紫涨通红。 众人不禁紧张。 第118章 时光隧道2 西楚霸王驻扎永安,兵强马壮盔明甲亮。 尹志平、张国荣与武罡风三人一出现,立即被细作识破,吹哨叫来江东子弟兵,将三人团团围住。细作直奔张国荣,上下打量。三人不禁悬心,只不知破绽出在哪里。 那细作两撇鼠须,细白面皮,一双小眼骨溜溜转动,缚手围了张国荣转圈,忽的叫道,“你是虞姬?” 张国荣应了声是。 那十几个兵士立刻哈哈大笑,一根小绳将三人捆作一串,押往中军大寨。一路只见虞姬不断,都是一样打扮,被士兵押了来。中军寨前已有几十个虞姬搔首弄姿,模样差相仿佛。 还有好些在路上,袅袅婷婷朝这里赶来。 尹志平三人不禁又好气又好笑。 原来是受了别人连累。 难道今日恰好是虞姬节?愚姬节?愚人节? 偶然抬头,看见公告牌上高挂悬赏,上书:今有虞姬一名,因与霸王口角,乘夜逃逸。凡知情举报,赏一金。扭送回来,赏十金。 尹志平暗暗叹气,心想原来如此。 书上都说霸王与虞姬感情多好,好到竟至自刎殉情,此时看来,大可存疑。小虞都逃了,霸王还别什么姬? 这许多虞姬自然都是假货,为那十金的悬赏。 当真叫人啼笑皆非。 忽见营门开处,走出一个旗牌官,齿白唇红,面如冠玉。将近一百虞姬立时安静,偷眼看他。那旗牌微微一笑,弯弓搭箭,嗖的一下,正中辕门画戟小翅,一只栖鸟扑棱棱飞起。 辕门射戟,立地惊艳四方。 尹志平微微感到一阵晕眩,暗想所谓马中赤兔,难道这竟是人中吕布? 一百虞姬齐声欢呼。 旗牌昂首挺胸,一手执腰,气沉丹田朗声诵道,“大王驾到!” 退步闪身,让在一旁。 欢呼、尖叫一浪高过一浪,虞姬们雀跃不已,现场几至沸腾。 尹志平暗暗称奇,一个军中旗牌尚且如此了得,试问,西楚霸王该是何等英雄? 骤然驰出一个乌衣将军来,鲜衣怒马,提缰而立。尹志平不禁喝一声彩:好马! 那旗牌官闻声,回头看过来。 武罡风暗暗好笑,拽一拽尹志平衣袖。尹志平醒悟,暗道好险。这西楚霸王倒还罢了,胯下那匹乌骓端的神骏,堪比赤兔。一时之间,项羽与吕布傻傻分不清楚。 西楚霸王跳下马来,却见他一条黑带蒙了眼,哑声道,“本王昨夜偶染风寒,略有小恙,目赤肿痛,视物不清。虽然如此,声音倒还听得出,你们谁是虞姬,一开口便见分晓。” 尹志平暗暗好笑,心想那些妆全白化了。 一个虞姬娇声笑道,“大王,叫奴家说什么呀?” 霸王道,“虞姬与本王惯曾玩闹,喜欢追逐,常挂口边一句是……” 那娇声娇气的虞姬抢道,“奴家自然知道,奴家最常说的一句话是,‘大王,来抓我呀?’” 西楚霸王哈哈大笑,点头道,“对了。” 一时间,一百个虞姬纷纷撒娇发嗲,叫道,“大王来抓我呀?” 虞姬们大举涌上,花枝招展的围了西楚霸王,香风薰薰,撩人动心。霸王听声辨位,果然伸手去抓,却抓一个空。虞姬们便笑,更加得意,越发招惹,嘻嘻哈哈拧成一片。 尹志平三人暗暗摇头,不想霸王竟如此荒唐,焉能成事? 回头看那旗牌,见他似有同感,神色间颇为落寞。那个旗牌叫过一个兵,拿来一支胡笳,呜呜咽咽吹起,与霸王嬉闹颇不搭调。他吹完一曲胡笳,意犹未尽,震衣而歌。 歌中唱道:誓言幻作烟云字,费尽千般心思,情像火灼般热,怎烧一生一世,延续不容易…… 张国荣忽然身子剧震,站立不稳,愕然看了旗牌。尹志平急忙去扶,被他推开。张国荣奇道,“你们看他的脸,是不是很像我?” 武罡风道,“就算相像,你这话也说反了。应该你像他才对。” 尹志平心想,反正二人都是美男子,也没什么好说,奇的是那份落寞与忧郁,一颦一笑,装模作样如出一辙。 张国荣摇摇头,举步上前,尹志平武罡风急忙拦住。张国荣道,“你们想请霸王出山,这一步棋必须走。” 二人疑惑,早见他走向那旗牌,站定了,低声唱道: 负情是我的名字,错付千般相思,情像水向东逝去,痴心枉倾注…… 那旗牌官一愕,手里胡笳骨碌碌掉下。 二人对视,不言不语。那边西楚霸王与百人虞姬欢笑方酣。尹志平斜睨两旁,两相比对,忽的心念一动: 难道这个旗牌官才是真的西楚霸王? 西楚霸王项羽捡起胡笳,沉声道,“你是谁?” 张国荣道,“虞姬。” 项羽道,“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张国荣一笑,道,“照镜子的时候?” 他轻轻扭动,指指点点,跳了一段顾影自怜。 “你扮虞姬丑死了。” “那你扮上试试。” 项羽脸一沉,道,“大胆。” “我知道你想干什么。” 项羽道,“我才不在乎。” “我死之后,哪怕洪水滔天。” 项羽一愣,道,“你说什么?” “没什么,一个法国皇帝发神经。你死就死好了,为什么要连累别人?” 项羽道,“我连累谁?” “你心里清楚。虞姬为什么逃跑?” 项羽不语。 “跑了一个,抓回来这么多。你要一百多虞姬做什么?” 项羽道,“你心里清楚。” “难道你要她们自刎,陪你一起死?” 项羽道,“我又没请她们。她们活该。” 尹志平听见二人说话,不禁一惊,看那些虞姬们正你追我赶,兴高采烈玩的开心,浑不知眼前已是死路一条。 尹志平心里一阵难过,当即上前,道,“霸王,我找回你的虞姬,你放这些蠢女人一条活路,好不好?” 项羽上下打量他几眼,道,“是你。我的乌骓马还不错?” 尹志平道,“是不错。不过我听说马中有赤兔,日行千里。又听说人中有吕布,力能拔山气盖世。” 项羽眼前一亮,道,“他在哪里?” 尹志平心念一动,笑道,“怎样,霸王想与那人中龙凤温侯吕布比比么?辕门射戟,他能二百步开外,比霸王你更远。” 项羽摇头,道,“二百步?不信能有此事。除非他是神。” 尹志平笑道,“我来安排。” 第119章 时光隧道3 时光二人组分开行动,武罡风去汉朝末年白门楼救吕布,尹志平开了天目,略蹲马步手搭凉棚,向四面八方搜索。这天目甚是了得,什么人都藏不住,这次却奇了:查无此人。 尹志平暗暗纳罕,难道天目出了问题? 正在心急,忽听身后有人道,“喂,你是细作吗?” 一个剑柄又冷又硬,重重搭上肩头。 尹志平吃了一惊,方才全神投入,观望前方,不防身后有人偷袭。 他眼角一瞥,见是个剑柄,不及多想,顺手握住,唰一声拔出。是一把寒光闪闪的紫霞宝剑。那剑的主人吃了一惊,飞身后跃,低头看了手里空落落剑鞘,又看尹志平,呆呆不语。 是个明艳无筹眉目含情的美女。 尹志平心念一动,暗道惭愧。 只怕这个便是虞姬了。 尹志平笑道,“你总是递剑柄给别人么?” 虞姬道,“对不住,我没看清楚。你能不能把剑还我?” 尹志平道声好啊,欺身直入,撞进虞姬怀里。虞姬大惊,手足失措,尹志平一把抢过剑鞘,飞身退步,看也不看,捋了剑身摸住鞘口,一剑还鞘。这是一刀流功夫,闪电速度。 尹志平双手捧剑,躬身递过。 虞姬的脸腾的一下红遍。 “这剑我不能要了。” 尹志平奇道,“却又作怪?” “天下只有一人能拔出我的紫霞宝剑,那个人身穿金盔金甲,使丈八蛇矛枪,骑一匹乌骓马。他是西楚霸王。你是谁?” “尹志平。” “你也是个霸王吗?” 尹志平额头冒汗,暗道惭愧。 爹爹妈妈一心盼他当官,得知后来竟做了道士,失望之情溢于言表。尹志平岂有不知?每念及此,羞愧难当。此时被虞姬一语揭开旧伤疤,登时浑身不自在。 尹志平蹲下来,拍地大哭,“呜呜,我对不起爹爹妈妈,对不住父母。” 虞姬偏过头去,看了他一会儿,笑道,“瞧你急的。霸王哪里人人做得?你能做到大将军,已经很了不起啦。” 尹志平一怔,拍地哀嚎,“呜呜呜,爹爹妈妈,我对不住……” 虞姬奇道,“怎么?连将军也没的做么?好啦好啦,副将偏将牙将俾将也不错,好歹是领兵的官儿。” 尹志平继续拍地,哭的嗓子嘶哑,“呜呜呜呜呜……” 虞姬看了半天,忽的也蹲下,陪着掉泪。 尹志平奇道,“你是因为没做到皇后娘娘?” 虞姬摇头。 “是因为没做到皇贵妃?” 摇头。 “贵妃?” 虞姬忽的抬头,笑道,“小气鬼。你气也出过了?” 尹志平吃她说破,脸上微微一红,不好再装佯,却也不舍与她就此分开,依然蹲了,伸手在地上划来划去。 虞姬双手托腮,道,“你没成龙,我也没有成凤,大家扯平,谁也不要笑话谁。喂,没成龙,这把宝剑送你了。” 尹志平愁眉苦脸道,“叫我去杀谁?” 虞姬奇道,“我还没说,你怎么知道了?”又恍然笑道,“能拔出我紫霞宝剑的人,一定不是凡人。看你身手,不是将军,定是刺客。我猜你是刺客里的大将军,顶级刺客。对不对?” 尹志平心想这个推理跨度好大,苦笑道,“我是霸王刺客,刺客里的霸王。” 虞姬欢笑鼓掌。 “你叫尹志平是?喂,没成龙尹志平,我想请你杀个人。” “喂,没有成凤,你想杀谁?” 虞姬笑道,“你都知道了,还用我说?” 尹志平奇道,“我怎么不知?” “我请你杀西楚霸王项羽。” 尹志平暗吃一惊。 “不要把我想成坏女人。”虞姬笑道,“我与霸王相约同赴阴曹,对面自刎。只是我担心……会出意外。” 尹志平道,“意外?比如……” 虞姬默然。 尹志平道,“我知道一个胭脂扣故事。在那个故事里,你担心的事发生了。” 虞姬惘然,出神半晌,道,“后来怎样?” “女的变了鬼,发现男的没守约,很多年后回来找他。” “他……变心了?” “唔知,只知佢变老了。”尹志平摇头,低声唱道,“只盼相依,哪管见尽遗憾世事。渐老芳华,爱火未灭人面变异。祈求在那天重遇,诉尽千般相思。祈望不再辜负我痴心的关注,人被爱留住……问哪天会重遇?” 虞姬怅然道,“问哪天会重遇。” 尹志平道,“既然你找到我,也是有缘。我就答应你。倘若他违约,我提一把剑追到乌江,好歹也要逼他自刎。”心念一动,暗想这倒也是个霸王别姬故事,略有内幕。 虞姬道,“也不要怪他。我与他虽相约自刎,我要杀的只不过是个没有成凤的虞姬,他要杀的可是已经成龙的霸王。” 尹志平道,“你好狠,又在我心头插一刀。” 虞姬一笑,歉然道,“没成龙,我怎么谢你?” 尹志平不怀好意,上下打量虞姬,嘿嘿一笑。 虞姬登时拔剑,怒道,“就知道你不是好人。” 尹志平道,“这把剑我拔出来过,也放回去过。你见过我身手,倘若我当真霸王硬上,试问,你挡的住么?” 虞姬想了想,黯然横剑颈间。 尹志平拍手叹道,“这又是个霸王别姬故事。虞姬被逼自刎,世人都会说是霸王指使,派我干的。从此霸王身败名裂。你们成龙成凤的大人物,当真举手投足都是故事。” 虞姬还剑入鞘,傲然挺立,道,“小气鬼,念念不忘名位。我今日索性从你,遂了你爹妈升官发财攀龙附凤心愿,又能怎样?” 尹志平暗暗心惊,强笑道,“我今日倒不想要。” 虞姬道,“你想怎样?” 尹志平略思片刻,道,“只要你回答一个问题。日常你与霸王相嬉,你最爱说一句话,莫非:‘大王,来抓我呀?’” 虞姬一怔,随即莞尔,笑道,“你听谁说的?错了。” 尹志平道,“我猜不出。你告诉我,我便替你做事,教你放心。” 虞姬道,“我与霸王相处,最常说一句话是:霸王,不要啊。” 尹志平挠头,笑道,“似也有理。” 第120章 时光隧道4 尹志平非礼,捂了虞姬口鼻,一把拖入路边树丛。 虞姬拼命挣扎,狠狠咬了一口。尹志平忍痛抬手,食指比住唇边,示意悄声。虞姬一怔,忽听大路马蹄杂沓,一支汉军骑兵队伍转眼驰到,马颈悬挂人头,刀枪耀眼生花。 这支军血淋淋的才下战场,仍然怒目横眉,只待寻衅杀人。 尹志平手里捏一把血与汗,滴滴答答淌下。忽觉伤口一暖,低头看去,见虞姬含了他手,正满脸歉意看上来。尹志平倒不好意思了,捏了嗓子悄声道,“大王,不要啊。” 虞姬莞尔一笑,双眸明艳照人。 忽听一声吼,霹雷也似,惊得尹志平一个倒仰。循声看时,只见一个铁塔黑汉奔来,身上披缚重重绑绳,兀自大踏步的,汉军追兵一个个扑上,都吃他抖擞在地,一脚踏扁。 尹志平不禁暗暗喝彩,好个黑大汉! 却听汉军发一声喊,十几个一并扑上,这才按住,轰然倒下。那汉子叫道,“还轻,再上来十个!” 尹志平又好气又好笑。 黑汉用力一挣,身上十几个人按不住,便如沸水将要开锅。又有十几个扑上,还是不能镇压。汉军哗然,层层叠叠如起了一座肉山京观。 最后搬来一个将军樊哙,扯开衣衫亮出一身颤颤巍巍黑肉,便似个行走的肉铺,一跃而起,落上人山,压的底下汉军一片叫嚷。樊哙哈哈大笑。 底下那黑汉道,“这还差不多。我要使力了!” 两臂撑地,便要奋起。黑汉深吸一口气,偶然抬头,忽见枝叶间正掩了一个虞姬。二人相视,都是一怔。尹志平瞧见,心想他们认识,必然熟络。 不料虞姬抬手,食指在自己颈间一划,伸出舌头,看了那汉冷笑。那个汉神色忽见黯然,泄了气般低头不语。身上汉军见他服输,这才一层层揭下来。 樊哙将黑汉拉起来,拍拍肩膀,喝彩道,“好汉子。今晚洒家与你相扑角力,决个胜负。” 相形之下,樊哙虽也赤膊,黑森森胸毛袒露,更见粗壮,却是累累垂垂一大块,不如黑汉浑身处处隆起,黝黑发亮,极其雄壮,精悍过人。 樊哙吩咐将黑汉押转回去,队伍开拔。 骑兵过尽,尹志平道,“方才那汉子好黑。” 虞姬不屑道,“祖鲁人,非我华夏同类。” 尹志平道,“看他模样倒也眉清目秀,不似野人。” 虞姬笑道,“这可是你自找的。这人本是海外蛮国酋长,战败被俘,由阿拉伯商人辗转贩卖而来。霸王见他力大,花费千金替他赎身,用在帐前效力。认真说起来,也是人中龙凤。” 尹志平奇道,“花费千金?悬赏有说,送你回营者赏十金。怎的他一个黑鬼抵得你一百个?” 虞姬顿足道,“你累次欺侮我!这回又拿黑鬼比我!” 尹志平暗想,谁教你总是揭我短处? 虞姬转念又道,“你还不太坏。不像那黑鬼,好几次劝霸王杀我,有一次我见他不怀好意,趁大王不在,提一双大手,直勾勾看了我脖子,便似要扼上来,吓死我了。” 尹志平暗笑,心想扼死你还用两只手?他一只手就能扼死你三个。见虞姬上路,便随后跟上,前后望了,奇道,“这不是回永安的路。” 虞姬道,“谁说我要回永安?” “你不去见霸王么?” “不见那黑鬼落败也就算了,既然看见,又怎能不落井下石、趁机害他?不杀黑鬼,难解心头恨。” 尹志平劝道,“我见他倒是好意,方才他未必掀不起众人,想是投鼠忌器,唯恐混战之间连累于你。你又何必定要害他?” 虞姬不语。 天色渐晚,虞姬低头匆匆赶路,尹志平无奈,只得跟上。 尹志平道,“那黑汉没个名姓么?” 虞姬道,“谁说没有了,霸王赐个名字给他,姓典名韦。” 尹志平一怔,心想三国曹操帐前有个典韦,出名能打。这项羽手下有一个黑人典韦,两个若斗起来,不知谁厉害? 夜色降临,汉军大营挑出数串风灯,照亮两支巡查队伍,对面交错而过。哨兵上岗,明哨暗哨游动哨层层分布,大声盘问口令,严防死守。 尹志平与虞姬各换汉军号衣,门前亮出腰牌,已经潜入营中,回头张望哨兵,暗暗好笑。 营寨里面甚是宽阔。 军卒奉令,早已搭起擂台,铺设土裱,围成圆圈,松明火把亮如白昼。行司手执团扇,唱罢双方姓名,樊哙与黑典韦已脱的赤条条的,只留一条兜裆腰带,面面相对,咬牙怒视。 数百将士围观,竟是鸦雀无声。 虞姬不禁脸红,躲在尹志平身后,不敢多看。那个典韦身上着实是黑,却黑中有亮,颇显精神。浑身大块肌肉,更是威武神气。数百汉军看的目瞪口呆,半天才回过神,齐声大赞。 樊哙不悦,一把扯下自己腰间布带,耀武扬威。 汉军见了,欢呼赞叹,声浪更高。虞姬好奇,探头探脑,却被尹志平一把拦回去,笑道,“这回可真的不好意思了。” 忽见黑典韦拇指向下,环视众人转了一圈,叹一口气,慢慢除下自己那条。 登时全场肃杀。 连樊哙也大瞪两眼,低头不语。 第120章 时光隧道4 尹志平非礼,捂了虞姬口鼻,一把拖入路边树丛。 虞姬拼命挣扎,狠狠咬了一口。尹志平忍痛抬手,食指比住唇边,示意悄声。虞姬一怔,忽听大路马蹄杂沓,一支汉军骑兵队伍转眼驰到,马颈悬挂人头,刀枪耀眼生花。 这支军血淋淋的才下战场,仍然怒目横眉,只待寻衅杀人。 尹志平手里捏一把血与汗,滴滴答答淌下。忽觉伤口一暖,低头看去,见虞姬含了他手,正满脸歉意看上来。尹志平倒不好意思了,捏了嗓子悄声道,“大王,不要啊。” 虞姬莞尔一笑,双眸明艳照人。 忽听一声吼,霹雷也似,惊得尹志平一个倒仰。循声看时,只见一个铁塔黑汉奔来,身上披缚重重绑绳,兀自大踏步的,汉军追兵一个个扑上,都吃他抖擞在地,一脚踏扁。 尹志平不禁暗暗喝彩,好个黑大汉! 却听汉军发一声喊,十几个一并扑上,这才按住,轰然倒下。那汉子叫道,“还轻,再上来十个!” 尹志平又好气又好笑。 黑汉用力一挣,身上十几个人按不住,便如沸水将要开锅。又有十几个扑上,还是不能镇压。汉军哗然,层层叠叠如起了一座肉山京观。 最后搬来一个将军樊哙,扯开衣衫亮出一身颤颤巍巍黑肉,便似个行走的肉铺,一跃而起,落上人山,压的底下汉军一片叫嚷。樊哙哈哈大笑。 底下那黑汉道,“这还差不多。我要使力了!” 两臂撑地,便要奋起。黑汉深吸一口气,偶然抬头,忽见枝叶间正掩了一个虞姬。二人相视,都是一怔。尹志平瞧见,心想他们认识,必然熟络。 不料虞姬抬手,食指在自己颈间一划,伸出舌头,看了那汉冷笑。那个汉神色忽见黯然,泄了气般低头不语。身上汉军见他服输,这才一层层揭下来。 樊哙将黑汉拉起来,拍拍肩膀,喝彩道,“好汉子。今晚洒家与你相扑角力,决个胜负。” 相形之下,樊哙虽也赤膊,黑森森胸毛袒露,更见粗壮,却是累累垂垂一大块,不如黑汉浑身处处隆起,黝黑发亮,极其雄壮,精悍过人。 樊哙吩咐将黑汉押转回去,队伍开拔。 骑兵过尽,尹志平道,“方才那汉子好黑。” 虞姬不屑道,“祖鲁人,非我华夏同类。” 尹志平道,“看他模样倒也眉清目秀,不似野人。” 虞姬笑道,“这可是你自找的。这人本是海外蛮国酋长,战败被俘,由阿拉伯商人辗转贩卖而来。霸王见他力大,花费千金替他赎身,用在帐前效力。认真说起来,也是人中龙凤。” 尹志平奇道,“花费千金?悬赏有说,送你回营者赏十金。怎的他一个黑鬼抵得你一百个?” 虞姬顿足道,“你累次欺侮我!这回又拿黑鬼比我!” 尹志平暗想,谁教你总是揭我短处? 虞姬转念又道,“你还不太坏。不像那黑鬼,好几次劝霸王杀我,有一次我见他不怀好意,趁大王不在,提一双大手,直勾勾看了我脖子,便似要扼上来,吓死我了。” 尹志平暗笑,心想扼死你还用两只手?他一只手就能扼死你三个。见虞姬上路,便随后跟上,前后望了,奇道,“这不是回永安的路。” 虞姬道,“谁说我要回永安?” “你不去见霸王么?” “不见那黑鬼落败也就算了,既然看见,又怎能不落井下石、趁机害他?不杀黑鬼,难解心头恨。” 尹志平劝道,“我见他倒是好意,方才他未必掀不起众人,想是投鼠忌器,唯恐混战之间连累于你。你又何必定要害他?” 虞姬不语。 天色渐晚,虞姬低头匆匆赶路,尹志平无奈,只得跟上。 尹志平道,“那黑汉没个名姓么?” 虞姬道,“谁说没有了,霸王赐个名字给他,姓典名韦。” 尹志平一怔,心想三国曹操帐前有个典韦,出名能打。这项羽手下有一个黑人典韦,两个若斗起来,不知谁厉害? 夜色降临,汉军大营挑出数串风灯,照亮两支巡查队伍,对面交错而过。哨兵上岗,明哨暗哨游动哨层层分布,大声盘问口令,严防死守。 尹志平与虞姬各换汉军号衣,门前亮出腰牌,已经潜入营中,回头张望哨兵,暗暗好笑。 营寨里面甚是宽阔。 军卒奉令,早已搭起擂台,铺设土裱,围成圆圈,松明火把亮如白昼。行司手执团扇,唱罢双方姓名,樊哙与黑典韦已脱的赤条条的,只留一条兜裆腰带,面面相对,咬牙怒视。 数百将士围观,竟是鸦雀无声。 虞姬不禁脸红,躲在尹志平身后,不敢多看。那个典韦身上着实是黑,却黑中有亮,颇显精神。浑身大块肌肉,更是威武神气。数百汉军看的目瞪口呆,半天才回过神,齐声大赞。 樊哙不悦,一把扯下自己腰间布带,耀武扬威。 汉军见了,欢呼赞叹,声浪更高。虞姬好奇,探头探脑,却被尹志平一把拦回去,笑道,“这回可真的不好意思了。” 忽见黑典韦拇指向下,环视众人转了一圈,叹一口气,慢慢除下自己那条。 登时全场肃杀。 连樊哙也大瞪两眼,低头不语。 第121章 时光隧道5 我是西楚霸王的奴仆。 我叫黑典韦。我这身皮肤来自赤道终年直射的阳光。我是乞力马扎罗之子,撒哈拉所有部落的终身酋长。我这身皮肤还来自海风的持久吹拂,我是辛巴达水手,航行五大洲四大洋,到过世界尽头。 我和海盗打过仗,看见他们烧杀抢掠,一艘艘帆船起火沉没,海面上浮尸成片,连绵起伏。 我见过海盗的藏宝洞。他们把一箱箱金银财宝扛下船,蚂蚁搬家一样排成长队,蜿蜒曲折,一眼望不到头。洞里财宝堆积如山,黄澄澄金灿灿,一把把金币凉冰冰沉甸甸。 他们约定,藏起财宝后,互相砍杀,杀得最后只剩一个人。 这个人将坐拥宝藏,富甲天下。 我正好认识这样一个人。 打开藏宝洞只需要说一句口令,他以为我不知道。 那句口令是:芝麻开门。 所以我和他一样富有,富可敌国,肥的流油。 你们不要告诉他。 你们不要羡慕我这身肌肉。它们不是练出来的,它们来自骑马砍杀,来自划桨摇橹,来自疲于奔命,来自部落战争,来自与天下无敌的罗马军团短兵相接生死肉搏。 我是个角斗士,战狮斗虎,曾经杀人无数。 我见过维苏威火山爆发,庞贝毁灭。 我才七岁,就有女人开始找我。 我十七岁时,找我的女人已经要排长队。 我二十七岁了,埃及艳后克里奥帕特拉给我一份工作。 她黑发白肤绿眼睛,体型娇小嘴角含笑。那两扇小门关的紧,粉嫩温润但是一路紧闭,一辈子都宛如处女,一般男人慑于她的高贵气质和无上权势,不是一触即溃就是半途而废。 要彻底征服她,必须知道口令。 这样的人全世界只有两个,一个是罗马皇帝凯撒,一个是我。 我可以告诉你们,口令不是芝麻开门。 这次没那么简单。 口令是:阿不拉卡答不拉不拉卡答不拉拉卡答不拉阿卡答不拉卡答不拉阿答不拉答不拉阿不拉不拉拉阿。记住了吗? 克里奥帕特拉最后一任情人是安东尼,罗马保民官。埃及艳后给我一份工作,在她和安东尼睡觉时,由我守卫卧房。老实说,这工作不好干。一门之隔,什么都听的清清楚楚。 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们,安东尼不行。 因为我听不出汗。 她和凯撒那次,刚好也是我守卫,那次我听的汗流浃背,屁股都湿透了。 凯撒是老司机,安东尼小伙子,里程表字数不够。 埃及向罗马帝国宣战,海战陆战均告失利,被打得落花流水四面楚歌,眼看完了。她和安东尼相约自杀。侍女提来一篮无花果,里面藏着两条剧毒小蛇,手伸进去,咬一口就死。 绿色无花果,青色小蛇。你看不见蛇,只觉得无花果在蠕动。 我说,“克里奥帕特拉,跟我走,天亮就出发。” 她笑了笑,说,“最好天不亮就出发。丹泽尔·华盛顿(我的另一个名字),我的心上人小丹丹,你什么都好,就是不够白。天一亮我们准会被发现。你要是迈克尔杰克逊就好了。” 我问,“难道他很白吗?” 她说,“虽然也是黑人,但他有上进心,一次次手术漂白自己。” 我哭着问,“需要我最后一次服务吗?” 她笑着说,“你看,你的上进心全用我身上了,谢谢。你征服过我的心,一次等于一百次。凯撒已死,你是唯一的征服者。” “安东尼呢?” “我对他不放心,还在考验期。” 我感到一阵高兴,因为埃及艳后信我不信他。 她交给我一个任务,要求我确保安东尼能遵守约定。 安东尼不死心,想抓救命稻草,去南方搬救兵。我劝他说,南方人狡诈多变,罗马很遥远时,他们是盟友,罗马军团一开到,那可说不定了。安东尼不听我话,上马飞奔而去。 克里奥帕特拉和安东尼约定,第三天中午阳光直射时一起去死。二人将被做成木乃伊,等待千年以后复活。一切准备就绪,墓穴打开,大祭司和木乃伊工人排列整齐,等待尸体。 可是安东尼没回来。 埃及艳后一生守时,决定独自上路。我很高兴,是我陪她最后一程。她微笑着躺好了,一只手紧紧拉住我,另一只手悄悄伸进篮子。我们回忆从前的美好时刻。 她长长的睫毛忽然一颤,一颗眼泪落下,手慢慢松开了。 我的使命也在同一时刻开始了。 我四处寻找安东尼,一把短剑为他磨得锋利。 罗马军团踏着鼓点排列成行,黑压压的出现在地平线。一万枝箭呼啸而来,斜插在地,其中一枝钉穿了我的鞋子。箭雨之后,步兵推进。最前面一匹马上,你猜我看见了谁? 安东尼。 他给罗马人带路。 我满心怒火,鼻子喷血,生怕气得一头栽倒,就这么白白死掉。我勉强装出一副笑脸,跑上去欢迎。他看见我,好像很高兴,飞驰而来,跳下马,伸开双臂拥抱我。 一定是他太心急了,脚步踉跄停不下来,所以虽然看见我拔剑,想躲也躲不开。那一剑穿过他胸膛,我的使命完成了。安东尼终于停住脚步,靠在我怀里,大口吐血,一脸惊讶。 我心里咚的一沉,忽然觉得事情不对劲。 那些罗马军队是追杀他而来,跟我想的不一样。 我心慌意乱,搂住他亲了亲,说,“安东尼对不起,我以为……” 他笑了笑,说,“你这傻瓜。你说对了,南方人不可靠,我苦战半天,援军就来了一个。” 我茫然回头,空空荡荡。 安东尼说,“就是你啊,老兄。” 我鼻子一酸,拼命忍住眼泪,说,“坚持一下,快跟我念。” “念……什么?” “念一段咒语,魔法咒语。你要牢牢记住。这段咒语能征服埃及艳后的心。” “哈哈,你这傻瓜。” “凯撒和我都会念。你听着,阿不拉卡答不拉不拉卡答不拉拉卡答不拉阿卡答不拉卡答不拉阿答不拉答不拉阿不拉不拉拉阿。记住了吗?” 我才念到一半,他就闭上了眼睛。 我调整呼吸,努力心平气和。我对自己说,我干的很好,虽然犯了错,也能及时弥补,剩下来的就要靠鲜血来洗刷了。我要看到流血,大量流血。 我身着埃及法老的金盔金甲,驾驶埃及艳后的黄金战车,高举权杖,轰隆隆冲向战无不胜的罗马军团。我是乞力马扎罗之子,撒哈拉所有部落的终身酋长,身经百战,有资格挑战天底下任何人,哪怕是传奇般的罗马人。 因为我就是一个传奇。 我是传奇。 第121章 时光隧道5 我是西楚霸王的奴仆。 我叫黑典韦。我这身皮肤来自赤道终年直射的阳光。我是乞力马扎罗之子,撒哈拉所有部落的终身酋长。我这身皮肤还来自海风的持久吹拂,我是辛巴达水手,航行五大洲四大洋,到过世界尽头。 我和海盗打过仗,看见他们烧杀抢掠,一艘艘帆船起火沉没,海面上浮尸成片,连绵起伏。 我见过海盗的藏宝洞。他们把一箱箱金银财宝扛下船,蚂蚁搬家一样排成长队,蜿蜒曲折,一眼望不到头。洞里财宝堆积如山,黄澄澄金灿灿,一把把金币凉冰冰沉甸甸。 他们约定,藏起财宝后,互相砍杀,杀得最后只剩一个人。 这个人将坐拥宝藏,富甲天下。 我正好认识这样一个人。 打开藏宝洞只需要说一句口令,他以为我不知道。 那句口令是:芝麻开门。 所以我和他一样富有,富可敌国,肥的流油。 你们不要告诉他。 你们不要羡慕我这身肌肉。它们不是练出来的,它们来自骑马砍杀,来自划桨摇橹,来自疲于奔命,来自部落战争,来自与天下无敌的罗马军团短兵相接生死肉搏。 我是个角斗士,战狮斗虎,曾经杀人无数。 我见过维苏威火山爆发,庞贝毁灭。 我才七岁,就有女人开始找我。 我十七岁时,找我的女人已经要排长队。 我二十七岁了,埃及艳后克里奥帕特拉给我一份工作。 她黑发白肤绿眼睛,体型娇小嘴角含笑。那两扇小门关的紧,粉嫩温润但是一路紧闭,一辈子都宛如处女,一般男人慑于她的高贵气质和无上权势,不是一触即溃就是半途而废。 要彻底征服她,必须知道口令。 这样的人全世界只有两个,一个是罗马皇帝凯撒,一个是我。 我可以告诉你们,口令不是芝麻开门。 这次没那么简单。 口令是:阿不拉卡答不拉不拉卡答不拉拉卡答不拉阿卡答不拉卡答不拉阿答不拉答不拉阿不拉不拉拉阿。记住了吗? 克里奥帕特拉最后一任情人是安东尼,罗马保民官。埃及艳后给我一份工作,在她和安东尼睡觉时,由我守卫卧房。老实说,这工作不好干。一门之隔,什么都听的清清楚楚。 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们,安东尼不行。 因为我听不出汗。 她和凯撒那次,刚好也是我守卫,那次我听的汗流浃背,屁股都湿透了。 凯撒是老司机,安东尼小伙子,里程表字数不够。 埃及向罗马帝国宣战,海战陆战均告失利,被打得落花流水四面楚歌,眼看完了。她和安东尼相约自杀。侍女提来一篮无花果,里面藏着两条剧毒小蛇,手伸进去,咬一口就死。 绿色无花果,青色小蛇。你看不见蛇,只觉得无花果在蠕动。 我说,“克里奥帕特拉,跟我走,天亮就出发。” 她笑了笑,说,“最好天不亮就出发。丹泽尔·华盛顿(我的另一个名字),我的心上人小丹丹,你什么都好,就是不够白。天一亮我们准会被发现。你要是迈克尔杰克逊就好了。” 我问,“难道他很白吗?” 她说,“虽然也是黑人,但他有上进心,一次次手术漂白自己。” 我哭着问,“需要我最后一次服务吗?” 她笑着说,“你看,你的上进心全用我身上了,谢谢。你征服过我的心,一次等于一百次。凯撒已死,你是唯一的征服者。” “安东尼呢?” “我对他不放心,还在考验期。” 我感到一阵高兴,因为埃及艳后信我不信他。 她交给我一个任务,要求我确保安东尼能遵守约定。 安东尼不死心,想抓救命稻草,去南方搬救兵。我劝他说,南方人狡诈多变,罗马很遥远时,他们是盟友,罗马军团一开到,那可说不定了。安东尼不听我话,上马飞奔而去。 克里奥帕特拉和安东尼约定,第三天中午阳光直射时一起去死。二人将被做成木乃伊,等待千年以后复活。一切准备就绪,墓穴打开,大祭司和木乃伊工人排列整齐,等待尸体。 可是安东尼没回来。 埃及艳后一生守时,决定独自上路。我很高兴,是我陪她最后一程。她微笑着躺好了,一只手紧紧拉住我,另一只手悄悄伸进篮子。我们回忆从前的美好时刻。 她长长的睫毛忽然一颤,一颗眼泪落下,手慢慢松开了。 我的使命也在同一时刻开始了。 我四处寻找安东尼,一把短剑为他磨得锋利。 罗马军团踏着鼓点排列成行,黑压压的出现在地平线。一万枝箭呼啸而来,斜插在地,其中一枝钉穿了我的鞋子。箭雨之后,步兵推进。最前面一匹马上,你猜我看见了谁? 安东尼。 他给罗马人带路。 我满心怒火,鼻子喷血,生怕气得一头栽倒,就这么白白死掉。我勉强装出一副笑脸,跑上去欢迎。他看见我,好像很高兴,飞驰而来,跳下马,伸开双臂拥抱我。 一定是他太心急了,脚步踉跄停不下来,所以虽然看见我拔剑,想躲也躲不开。那一剑穿过他胸膛,我的使命完成了。安东尼终于停住脚步,靠在我怀里,大口吐血,一脸惊讶。 我心里咚的一沉,忽然觉得事情不对劲。 那些罗马军队是追杀他而来,跟我想的不一样。 我心慌意乱,搂住他亲了亲,说,“安东尼对不起,我以为……” 他笑了笑,说,“你这傻瓜。你说对了,南方人不可靠,我苦战半天,援军就来了一个。” 我茫然回头,空空荡荡。 安东尼说,“就是你啊,老兄。” 我鼻子一酸,拼命忍住眼泪,说,“坚持一下,快跟我念。” “念……什么?” “念一段咒语,魔法咒语。你要牢牢记住。这段咒语能征服埃及艳后的心。” “哈哈,你这傻瓜。” “凯撒和我都会念。你听着,阿不拉卡答不拉不拉卡答不拉拉卡答不拉阿卡答不拉卡答不拉阿答不拉答不拉阿不拉不拉拉阿。记住了吗?” 我才念到一半,他就闭上了眼睛。 我调整呼吸,努力心平气和。我对自己说,我干的很好,虽然犯了错,也能及时弥补,剩下来的就要靠鲜血来洗刷了。我要看到流血,大量流血。 我身着埃及法老的金盔金甲,驾驶埃及艳后的黄金战车,高举权杖,轰隆隆冲向战无不胜的罗马军团。我是乞力马扎罗之子,撒哈拉所有部落的终身酋长,身经百战,有资格挑战天底下任何人,哪怕是传奇般的罗马人。 因为我就是一个传奇。 我是传奇。 第122章 时光隧道6 罗马军团忽然停下,重装步兵跺脚立定,长枪竖起如密林。 他们以短剑拍击盾牌,同时呐喊:赛赛!赛赛! 轻装的约克郡长弓手跳出行列,爱尔兰风笛吹响,长弓手脚步轻盈,跑到重步兵前面排列成行。 步兵的方盾与战袍是黑色,长弓手则穿一身红。动作整齐划一,颜色对比鲜明。罗马军团重视形式,步兵方阵具有强大的视觉冲击力,还没开战,对手已经受到震慑,阵脚不稳。 我看到一万个长弓手弯腰搭箭,慢慢起身,同时抬起长弓。长弓抬平,箭头在阳光下闪烁。 所有箭头都指向我。 这是罗马人的致敬! 我的黄金战车距敌二十步,这一万枝箭如果平射而出,我一定会被狠狠推下战车,远远横飞。我大吼一声,准备撞墙。 一万长弓持平,稍微停留,迅速抬起,弓手放箭,一阵狂风掠过我头顶,金盔差一点儿掀落。我惊出一身冷汗。可是长弓抬得太高了,目标不可能是我。 我勒马慢下战车,回头一看,不禁热血沸腾。安东尼摇摇晃晃站起来了,挥舞短剑,试图随我参战。一万枝箭高高飞过他上方,直奔远处。那里尘沙滚滚,无数骑兵正冲锋而来。 难道是安东尼的援兵终于到了? 我大喜过望,调转战车驰向安东尼,伸手把他拉上来。 我指着骑兵说,“你的援兵到了。” 安东尼受伤很重,还能活着,让我不敢相信。 他笑了笑,说,“傻瓜,你看清楚,是你的援兵来了。” 我又看了一眼,顿时热泪盈眶。 我说过,我是撒哈拉所有部落的酋长。我身处困境,并没有通知他们,他们还是救驾来了,忠心耿耿令人动情。 可是他们远在撒哈拉沙漠,长途跋涉的,怎能派来这么多人?骆驼兵奔驰,带起的尘沙遮天蔽日。安东尼还在兴高采烈,我却已经心沉深谷,充满不祥预感。 不久,一切都清楚了。 是的,是沙尘暴。 来自撒哈拉沙漠深处的风暴,能轻而易举埋葬任何人,就连神话般的罗马军团也不能例外。 我忧心忡忡,估量着局势。 撒哈拉部落的青铜战士挑战罗马帝国钢铁军团,与此同时,一场沙尘暴正无情碾压过来。沙漠拉平了先进军团与落后部族之间的代差,在她面前,大家机会均等。 我驾驶战车,与忠诚的部落战士们汇合。穆克吉是我的副酋长,我和他热烈拥抱,亲吻脸颊。我们有三百勇士,对方是三万大军。 在左手边,数里之外有座四四方方的石头城,虽然已经废弃多年,但是坚实的城墙足以抵挡暴风。在相反方向,有十几座土房子,东倒西歪残破不堪。 我向两边嗅了嗅,立刻有了主意。 我指挥我的三百骆驼兵,直直冲向罗马军团,我的战车紧随其后。安东尼大惑不解,罗马军团同样感到意外。先前扬起的滚滚沙尘迷惑了他们,等看清只有三百骑兵时,他们笑了。 长弓手跑跑跳跳,躲到步兵方阵之后,重装步兵退后一步,弓箭步站好,前腿抵住齐肩高的沉重盾牌,盾牌左右相叠,如同屋瓦,形成一道没有缝隙的盾墙。长枪收回,预备捅出。 这是罗马军团对付骑兵的标准阵形。 虽然我的三百骆驼兵势大力沉,穆克吉勇敢过人,恐怕也冲不过第三层,就要全部倒下。 可是我根本没打算让他们拼命。按照事先吩咐,全速奔跑的骆驼兵忽然转向,划了一道弧线,擦过罗马军团的盾牌,直奔左边数里之外的石头城。 骆驼喷出来的唾沫,溅了罗马人一脸。 这时沙尘暴接近了。 天昏地暗。罗马军团目睹这遮天蔽日的黄沙,意识到这是不可抗力。他们注意到我的意图,也注意到那座石头城。他们收起雄心壮志,迅速做出决断,开始和我们赛跑。 比赛逃跑。 可是,罗马军团重装步兵的优势丧失殆尽。我的轻装骆驼兵如果是兔子,他们就是乌龟。此时此刻,他们只是累赘。罗马人腾出来两翼骑兵,一路丢盔弃甲,减轻重量,追赶我们。 长途奔袭,骆驼稳操胜券。如果是短跑,战马更快。我的骆驼兵抢先出发,略占优势。罗马轻骑兵则百战沙场,不容轻视。双方同时拍击盾牌,为自己人呐喊助威。 沙尘暴呼呼吼叫,为双方加油打气。 两支骑兵一左一右,渐渐赶上。最后一刻,我的骆驼兵居中,与两边的罗马骑兵齐头并进,三支队伍同时冲进石头城。不愧是罗马军团,当仁不让。 石头城不小,足够容纳三万罗马军团,挤一挤还能装进三百骆驼兵。可是一山不容二虎。我的三百骆驼兵不敢停留,从对面石门穿城而出。罗马人虚声恐吓,哈哈大笑。他们并不出城追赶,而是四门紧闭,把我们交给沙尘暴处置。 罗马人已落入圈套,真正的赛跑这才开始。 我率领我的部落战士返回头,义无反顾驰向沙尘暴。 那十几座残破土房子消失在黑暗中。但它的气息清晰可闻,那是一股水气。罗马人的鼻子习惯了地中海的浓重湿气,注意不到这若有若无的气息。我和穆克吉,我们沙漠人的鼻子正好相反。 石头城虽然体面,却是一座死城,它被放弃是有原因的。 我闻不到那个方向有水气,它的水井一定早已干枯。 在沙漠,一杯水可以救一条命。 三万罗马人要喝很多水。 沙尘暴一来,短则天,长则十天半个月无法外出。 我和安东尼不得不抛弃黄金战车,它的车轮深埋流沙,不能动了。我们相互扶持,终于到达土屋,穆克吉和三百战士一个不少,成功躲开了沙尘暴。 骆驼跑到土屋背后自动卧倒,弯过脖子把头藏起来,让风沙吹不到。它们知道该睡觉了。 呼呼睡大觉。 第122章 时光隧道6 罗马军团忽然停下,重装步兵跺脚立定,长枪竖起如密林。 他们以短剑拍击盾牌,同时呐喊:赛赛!赛赛! 轻装的约克郡长弓手跳出行列,爱尔兰风笛吹响,长弓手脚步轻盈,跑到重步兵前面排列成行。 步兵的方盾与战袍是黑色,长弓手则穿一身红。动作整齐划一,颜色对比鲜明。罗马军团重视形式,步兵方阵具有强大的视觉冲击力,还没开战,对手已经受到震慑,阵脚不稳。 我看到一万个长弓手弯腰搭箭,慢慢起身,同时抬起长弓。长弓抬平,箭头在阳光下闪烁。 所有箭头都指向我。 这是罗马人的致敬! 我的黄金战车距敌二十步,这一万枝箭如果平射而出,我一定会被狠狠推下战车,远远横飞。我大吼一声,准备撞墙。 一万长弓持平,稍微停留,迅速抬起,弓手放箭,一阵狂风掠过我头顶,金盔差一点儿掀落。我惊出一身冷汗。可是长弓抬得太高了,目标不可能是我。 我勒马慢下战车,回头一看,不禁热血沸腾。安东尼摇摇晃晃站起来了,挥舞短剑,试图随我参战。一万枝箭高高飞过他上方,直奔远处。那里尘沙滚滚,无数骑兵正冲锋而来。 难道是安东尼的援兵终于到了? 我大喜过望,调转战车驰向安东尼,伸手把他拉上来。 我指着骑兵说,“你的援兵到了。” 安东尼受伤很重,还能活着,让我不敢相信。 他笑了笑,说,“傻瓜,你看清楚,是你的援兵来了。” 我又看了一眼,顿时热泪盈眶。 我说过,我是撒哈拉所有部落的酋长。我身处困境,并没有通知他们,他们还是救驾来了,忠心耿耿令人动情。 可是他们远在撒哈拉沙漠,长途跋涉的,怎能派来这么多人?骆驼兵奔驰,带起的尘沙遮天蔽日。安东尼还在兴高采烈,我却已经心沉深谷,充满不祥预感。 不久,一切都清楚了。 是的,是沙尘暴。 来自撒哈拉沙漠深处的风暴,能轻而易举埋葬任何人,就连神话般的罗马军团也不能例外。 我忧心忡忡,估量着局势。 撒哈拉部落的青铜战士挑战罗马帝国钢铁军团,与此同时,一场沙尘暴正无情碾压过来。沙漠拉平了先进军团与落后部族之间的代差,在她面前,大家机会均等。 我驾驶战车,与忠诚的部落战士们汇合。穆克吉是我的副酋长,我和他热烈拥抱,亲吻脸颊。我们有三百勇士,对方是三万大军。 在左手边,数里之外有座四四方方的石头城,虽然已经废弃多年,但是坚实的城墙足以抵挡暴风。在相反方向,有十几座土房子,东倒西歪残破不堪。 我向两边嗅了嗅,立刻有了主意。 我指挥我的三百骆驼兵,直直冲向罗马军团,我的战车紧随其后。安东尼大惑不解,罗马军团同样感到意外。先前扬起的滚滚沙尘迷惑了他们,等看清只有三百骑兵时,他们笑了。 长弓手跑跑跳跳,躲到步兵方阵之后,重装步兵退后一步,弓箭步站好,前腿抵住齐肩高的沉重盾牌,盾牌左右相叠,如同屋瓦,形成一道没有缝隙的盾墙。长枪收回,预备捅出。 这是罗马军团对付骑兵的标准阵形。 虽然我的三百骆驼兵势大力沉,穆克吉勇敢过人,恐怕也冲不过第三层,就要全部倒下。 可是我根本没打算让他们拼命。按照事先吩咐,全速奔跑的骆驼兵忽然转向,划了一道弧线,擦过罗马军团的盾牌,直奔左边数里之外的石头城。 骆驼喷出来的唾沫,溅了罗马人一脸。 这时沙尘暴接近了。 天昏地暗。罗马军团目睹这遮天蔽日的黄沙,意识到这是不可抗力。他们注意到我的意图,也注意到那座石头城。他们收起雄心壮志,迅速做出决断,开始和我们赛跑。 比赛逃跑。 可是,罗马军团重装步兵的优势丧失殆尽。我的轻装骆驼兵如果是兔子,他们就是乌龟。此时此刻,他们只是累赘。罗马人腾出来两翼骑兵,一路丢盔弃甲,减轻重量,追赶我们。 长途奔袭,骆驼稳操胜券。如果是短跑,战马更快。我的骆驼兵抢先出发,略占优势。罗马轻骑兵则百战沙场,不容轻视。双方同时拍击盾牌,为自己人呐喊助威。 沙尘暴呼呼吼叫,为双方加油打气。 两支骑兵一左一右,渐渐赶上。最后一刻,我的骆驼兵居中,与两边的罗马骑兵齐头并进,三支队伍同时冲进石头城。不愧是罗马军团,当仁不让。 石头城不小,足够容纳三万罗马军团,挤一挤还能装进三百骆驼兵。可是一山不容二虎。我的三百骆驼兵不敢停留,从对面石门穿城而出。罗马人虚声恐吓,哈哈大笑。他们并不出城追赶,而是四门紧闭,把我们交给沙尘暴处置。 罗马人已落入圈套,真正的赛跑这才开始。 我率领我的部落战士返回头,义无反顾驰向沙尘暴。 那十几座残破土房子消失在黑暗中。但它的气息清晰可闻,那是一股水气。罗马人的鼻子习惯了地中海的浓重湿气,注意不到这若有若无的气息。我和穆克吉,我们沙漠人的鼻子正好相反。 石头城虽然体面,却是一座死城,它被放弃是有原因的。 我闻不到那个方向有水气,它的水井一定早已干枯。 在沙漠,一杯水可以救一条命。 三万罗马人要喝很多水。 沙尘暴一来,短则天,长则十天半个月无法外出。 我和安东尼不得不抛弃黄金战车,它的车轮深埋流沙,不能动了。我们相互扶持,终于到达土屋,穆克吉和三百战士一个不少,成功躲开了沙尘暴。 骆驼跑到土屋背后自动卧倒,弯过脖子把头藏起来,让风沙吹不到。它们知道该睡觉了。 呼呼睡大觉。 第123章 时光隧道7 穆克吉的坐骑中箭受伤,可怜的骆驼哀嚎了一夜,第二天早上死掉了,伤口发黑。起出长箭一看,发现箭头淬有毒药。一定是昨天抢城时受了暗算。 罗马人素来高尚,这箭大概是盎格鲁人约克郡长弓手放的。。 穆克吉递给我那枝箭。我看了看,发现它与众不同。箭身分成四节,我以为能够折叠,结果我错了,长箭牢牢连成一体。我苦思冥想,始终弄不明白其中奥妙。 安东尼看看我,几次欲言又止,显然他知道些什么,但又不太想说。他和我还不那么亲密,不像穆克吉和我那样,可以无话不谈。看到他终于转身走开,我的心里有点不舒服。 虽然共过患难,是生死之交,我还不能称呼他安东尼奥。 他首先是罗马人,是凯撒生前最信任的人,是罗马保民官,然后是埃及艳后的情人,最后才是我朋友。 aigo,你不知道我有多信你。 沙暴持续了七天七夜。 罗马军团的辎重车虽然满载粮食和清水,但受困时间太久了,远远超过预期。就算不给马喝水,在高温炎热的夏天,三万人一个星期下来也能喝干一条尼罗河。 然后,只能喝尿。 我们的情况要好很多。十几座土房子虽然貌不惊人,却是个不折不扣的藏宝洞,共有三口水井。还有一口旱井,没有存水,但井壁滴滴答答的有渗水,一小时可以接满一杯。 这一杯水能卖多少钱?我告诉你,罗马人愿意出满满一杯黄金,满得冒出来。是他们傻吗?可他们还觉得赚了,高兴得直说,谢谢啊! 极度干渴把他们的聪明劲儿拧干了。 第八天,两个嗓音嘶哑的罗马使者求见。 我想了想,同意接见。我当着他们的面脱光光,叫穆克吉一桶一桶倒水,给我冲凉,我放开喉咙大声唱歌满不在乎,就当是在浴室。其实我们虽然有水喝,也不至于如此富裕。 我只想气气罗马人。 果然,罗马使者的眼睛红了。 我看得出,他们摇摇晃晃站不稳,都想立即趴下,痛饮倒在地上的水。但他们不愧是享有盛誉的罗马军团,意志力之强,举世罕见。在我面前,他们忍住了,咬紧嘴唇昂起下巴。 可是,当安东尼于心不忍,走出来递给他们一人一杯水时,高傲的罗马人当即崩溃。两个使者跪在罗马前任保民官面前,失声痛哭请求怜悯。 “石头城已经滴水不剩,每分钟都有人渴死。” 我是现任酋长,执掌生杀大权,罗马使者见了我只鞠躬。安东尼是前任保民官,使者却向他下跪求饶。不就因为我是卑微的黑人,安东尼是尊贵的罗马人吗? 这好比当众打脸。 aigo,你不知道我有多难过。 安东尼回头看过来,我不禁躲开视线。 我和罗马人谈生意,饮水换黄金。我和穆克吉很快发现垄断的巨大价值:我们可以随意定价,狮子大开口,罗马人只能忍气吞声接受,别无选择任人宰割。 那几天快活得像过年,我的部落战士们跳起舞蹈,我亲自为他们拍打非洲战鼓。崩崩崩,咚咚咚。穆克吉给自己画了一张大花脸,拿出来一亮相,丑的要命,我们都哈哈大笑。 安东尼已经能慢慢行走,听到笑声,加入我们的庆祝行列。他是傻瓜,反而觉得穆克吉扮相好看,非常感兴趣。一转身,他就拉住穆克吉溜到暗处,给自己画上了。 我们一个个都绷不住想笑。 我的战鼓节奏陡然加快,战士们载歌载舞兴高采烈,催促穆克吉推出新作。终于,穆克吉出来了,向我们引见一个不同的安东尼奥……一个黑皮肤的安东尼。 我们瞬时间凝固了。 我的手停在战鼓上方,忘了该怎么拍打。部落战士们更是目瞪口呆,木雕泥塑一样呆住不动。 安东尼咧嘴一笑,黑面孔上两排牙齿格外雪白。 我第一个忍不住笑,随即人们哄堂大笑,笑声一定传到了罗马人的石头城,他们吹响号角作答,询问怎么回事? 对石头城的罗马人来说,只是出了一件小事,微不足道,对我们来说,却是件大事,惊天动地。 安东尼用木炭把自己的脸画黑,再加上穆克吉一番化妆,虽然笨手笨脚,倒也能认得出,他那张脸试图模仿我。 我心里一阵感动,说,“安东尼,你不必这样。” 谁说安东尼是傻瓜,谁才是头号傻瓜。 从来没有白人肯自降身份,把自己扮成黑人,除非他是想戏弄。安东尼不是那样的人,他这么做,完全是出于好意。罗马使者让我当众受辱,安东尼照顾我的感受,他想以此弥补。 aigo,你不知道我有多感动。 第123章 时光隧道7 穆克吉的坐骑中箭受伤,可怜的骆驼哀嚎了一夜,第二天早上死掉了,伤口发黑。起出长箭一看,发现箭头淬有毒药。一定是昨天抢城时受了暗算。 罗马人素来高尚,这箭大概是盎格鲁人约克郡长弓手放的。。 穆克吉递给我那枝箭。我看了看,发现它与众不同。箭身分成四节,我以为能够折叠,结果我错了,长箭牢牢连成一体。我苦思冥想,始终弄不明白其中奥妙。 安东尼看看我,几次欲言又止,显然他知道些什么,但又不太想说。他和我还不那么亲密,不像穆克吉和我那样,可以无话不谈。看到他终于转身走开,我的心里有点不舒服。 虽然共过患难,是生死之交,我还不能称呼他安东尼奥。 他首先是罗马人,是凯撒生前最信任的人,是罗马保民官,然后是埃及艳后的情人,最后才是我朋友。 aigo,你不知道我有多信你。 沙暴持续了七天七夜。 罗马军团的辎重车虽然满载粮食和清水,但受困时间太久了,远远超过预期。就算不给马喝水,在高温炎热的夏天,三万人一个星期下来也能喝干一条尼罗河。 然后,只能喝尿。 我们的情况要好很多。十几座土房子虽然貌不惊人,却是个不折不扣的藏宝洞,共有三口水井。还有一口旱井,没有存水,但井壁滴滴答答的有渗水,一小时可以接满一杯。 这一杯水能卖多少钱?我告诉你,罗马人愿意出满满一杯黄金,满得冒出来。是他们傻吗?可他们还觉得赚了,高兴得直说,谢谢啊! 极度干渴把他们的聪明劲儿拧干了。 第八天,两个嗓音嘶哑的罗马使者求见。 我想了想,同意接见。我当着他们的面脱光光,叫穆克吉一桶一桶倒水,给我冲凉,我放开喉咙大声唱歌满不在乎,就当是在浴室。其实我们虽然有水喝,也不至于如此富裕。 我只想气气罗马人。 果然,罗马使者的眼睛红了。 我看得出,他们摇摇晃晃站不稳,都想立即趴下,痛饮倒在地上的水。但他们不愧是享有盛誉的罗马军团,意志力之强,举世罕见。在我面前,他们忍住了,咬紧嘴唇昂起下巴。 可是,当安东尼于心不忍,走出来递给他们一人一杯水时,高傲的罗马人当即崩溃。两个使者跪在罗马前任保民官面前,失声痛哭请求怜悯。 “石头城已经滴水不剩,每分钟都有人渴死。” 我是现任酋长,执掌生杀大权,罗马使者见了我只鞠躬。安东尼是前任保民官,使者却向他下跪求饶。不就因为我是卑微的黑人,安东尼是尊贵的罗马人吗? 这好比当众打脸。 aigo,你不知道我有多难过。 安东尼回头看过来,我不禁躲开视线。 我和罗马人谈生意,饮水换黄金。我和穆克吉很快发现垄断的巨大价值:我们可以随意定价,狮子大开口,罗马人只能忍气吞声接受,别无选择任人宰割。 那几天快活得像过年,我的部落战士们跳起舞蹈,我亲自为他们拍打非洲战鼓。崩崩崩,咚咚咚。穆克吉给自己画了一张大花脸,拿出来一亮相,丑的要命,我们都哈哈大笑。 安东尼已经能慢慢行走,听到笑声,加入我们的庆祝行列。他是傻瓜,反而觉得穆克吉扮相好看,非常感兴趣。一转身,他就拉住穆克吉溜到暗处,给自己画上了。 我们一个个都绷不住想笑。 我的战鼓节奏陡然加快,战士们载歌载舞兴高采烈,催促穆克吉推出新作。终于,穆克吉出来了,向我们引见一个不同的安东尼奥……一个黑皮肤的安东尼。 我们瞬时间凝固了。 我的手停在战鼓上方,忘了该怎么拍打。部落战士们更是目瞪口呆,木雕泥塑一样呆住不动。 安东尼咧嘴一笑,黑面孔上两排牙齿格外雪白。 我第一个忍不住笑,随即人们哄堂大笑,笑声一定传到了罗马人的石头城,他们吹响号角作答,询问怎么回事? 对石头城的罗马人来说,只是出了一件小事,微不足道,对我们来说,却是件大事,惊天动地。 安东尼用木炭把自己的脸画黑,再加上穆克吉一番化妆,虽然笨手笨脚,倒也能认得出,他那张脸试图模仿我。 我心里一阵感动,说,“安东尼,你不必这样。” 谁说安东尼是傻瓜,谁才是头号傻瓜。 从来没有白人肯自降身份,把自己扮成黑人,除非他是想戏弄。安东尼不是那样的人,他这么做,完全是出于好意。罗马使者让我当众受辱,安东尼照顾我的感受,他想以此弥补。 aigo,你不知道我有多感动。 第124章 时光隧道8 汉军大营里,数百人听黑典韦讲述,听的正在得劲。 不料故事戛然而止,黑典韦打个哈欠,道,“讲完了。” 不知何时,一个白衣将军来到场边,也不知他已立地几时,听了多久,忽的开口道,“不对。” 众军闻声回头一看,齐齐躬身唱喏,口称大帅。 汉军统帅韩信道,“黑典韦我来问你,那四节毒箭后来怎样?” 黑典韦伸个懒腰,道,“故事好长,讲累了。以下内容要收费的。后来也没怎样,只不过我二杀安东尼,安东尼第二次奇迹般死里逃生,我们和好。罗马军团投降,我和他们的统帅屋大维角斗,屋大维打不过我,暗箭伤人,就是那四节毒箭……” 众军不能过瘾,怨声如潮。 尹志平又好气又好笑,暗想这人会做生意。 韩信笑道,“你想要什么?我可不是冤大头,一杯金子换你一杯水。你若喝酒,我们这里倒有的是。” 樊哙猛推黑典韦一把,道,“你是好汉子,敢不敢与我比酒?” 黑典韦侧身闪开,抓住樊哙手腕,顺势一带一送,合二人之力,竟将樊哙掷起。只见他胖大身子飞出擂台,越过众人头顶,直奔韩信,落地处不免砸倒一片。 惊呼声中,韩信纵身跃起轻舒猿臂,接住樊哙,斥道,“不自量力。我尚且不敢,凭你也配?还不速去,伺候壮士切肉?” 递个眼色,轻轻放下。 樊哙会意,满面羞惭而去。 韩信拱手,向黑典韦笑道,“罗马人瞧不起黑人,我当年也曾身受胯下之辱。壮士与我如今都一飞冲天,别人再不敢小瞧。身世浮沉,道路坎坷,一言难尽。韩信敬壮士三碗!” 便有军士抬来一坛烈酒,坛口倒扣几个海碗,一路酒气扑鼻,熏人欲醉。樊哙领几个军,搬一扇猪肉,约有百斤,他更亲自操刀,削下血淋淋几片,生生放入口中,一顿大嚼。 众人都看的呆了。 形格势禁。黑典韦心想若再不喝,倒似怕他,不免教人小觑了。再看那碗时,端的像口小锅,不禁豪气顿生。韩信敬酒,黑典韦接连三碗,都是一饮而尽。樊哙奉陪,不落下风。 汉军看了,彩声四起。 黑典韦饮罢三碗,摇摇晃晃,眉开眼笑。樊哙与韩信对视一眼,暗暗好笑,心想原来这厮不会喝酒,倒要赚他。韩信又端起一碗,黑典韦醉眼乜斜,接过又喝。 尹志平与虞姬看了,不禁替他着急。 黑典韦笑道,“给你们说一个好笑的。” 汉军个个窃笑,看他憨态可掬,知道快要醉了。 “罗马军团买水买得倾家荡产,因为我们随时涨价。非洲人做生意,从来没这么顺利过。罗马人的黄金花完了,只好卖盔卖甲卖兵器,最后穷的叮当响,浑身上下只剩一条裤子。 “山穷水尽到这个地步,投降已经是必然的。罗马人死要面子,无论如何不肯向我、向一个黑人酋长投降。但他们可以接受安东尼,他们的前任保民官,作为受降代表。 “我的自尊心却不允许。我强烈要求,他们必须当着我的面、当着一个黑人的面下跪,明确表示臣服。否则,我将眼睁睁看着他们一个个渴死。 “谈判僵持不下。双方都要争面子,势不两立。最后还是聪明的安东尼想出个主意,让投降仪式能顺利举行。这办法新奇大胆,虽然好笑,双方也还能接受。你们先猜猜看?” 汉军兵士嘘声大作,埋怨四起,恨他厚颜无耻卖关子。 黑典韦看樊哙一眼,醉醺醺道,“你也猜一猜?” 樊哙心里暗笑,端了一碗酒道,“我猜便猜,你英雄海量,再喝一碗。” 黑典韦笑道,“想灌醉了我,出我的洋相?” 樊哙脸上一红,道,“我陪你一碗,大家公平,都是好汉。” 二人又都满饮一碗烈酒。 樊哙寻思,这厮眼看醉了,随时倒地,看我出他一个丑。 “受降仪式举行那天,安东尼化了半天妆,又扮成我。第一次是粗制滥造,勉强像我,这一回却是精工细作,简直是我。罗马军团自统帅屋大维以下,人人目瞪口呆,半天不说话。 “这下问题解决了。罗马人下跪,是向前任保民官投降,没什么丢人的。我和穆克吉则认定,罗马人是向我臣服。大家两便,各取所需。虽然有点尴尬,总算避免了悲剧,也是好事。” 汉军兵众听到这里,会心一笑。 黑典韦却摇摇欲坠,再也支持不住的样子。众人也要看他一个结果,都是翘首以待,暗暗好笑。樊哙伸手,轻轻一推便倒,浑不费力。众人哄笑声中,却见樊哙跌跌撞撞的也倒了。 原来他为灌醉黑典韦,一碗也没少喝,此刻眼看大功告成,心里一松,终于不支,也醉倒了。 韩信看了二人,轻轻冷笑,暗想不过两个匹夫。拂袖而去,才转身,忽听众人惊呼,回头看了,只见黑典韦翻身站起,踢一踢地上樊哙,笑道,“这个人吃生肉,比生番还讨厌。我装醉骗骗他,等他醒了,你们不要告诉他。” 众人又好气又好笑,看他神采奕奕,哪有半分醉态?韩信不由一怔,心想倒给他骗过了。 黑典韦向韩信招手,笑道,“那枝毒箭的故事,还想不想听?” 韩信倒吸一口凉气,暗想他倒有心。 第124章 时光隧道8 汉军大营里,数百人听黑典韦讲述,听的正在得劲。 不料故事戛然而止,黑典韦打个哈欠,道,“讲完了。” 不知何时,一个白衣将军来到场边,也不知他已立地几时,听了多久,忽的开口道,“不对。” 众军闻声回头一看,齐齐躬身唱喏,口称大帅。 汉军统帅韩信道,“黑典韦我来问你,那四节毒箭后来怎样?” 黑典韦伸个懒腰,道,“故事好长,讲累了。以下内容要收费的。后来也没怎样,只不过我二杀安东尼,安东尼第二次奇迹般死里逃生,我们和好。罗马军团投降,我和他们的统帅屋大维角斗,屋大维打不过我,暗箭伤人,就是那四节毒箭……” 众军不能过瘾,怨声如潮。 尹志平又好气又好笑,暗想这人会做生意。 韩信笑道,“你想要什么?我可不是冤大头,一杯金子换你一杯水。你若喝酒,我们这里倒有的是。” 樊哙猛推黑典韦一把,道,“你是好汉子,敢不敢与我比酒?” 黑典韦侧身闪开,抓住樊哙手腕,顺势一带一送,合二人之力,竟将樊哙掷起。只见他胖大身子飞出擂台,越过众人头顶,直奔韩信,落地处不免砸倒一片。 惊呼声中,韩信纵身跃起轻舒猿臂,接住樊哙,斥道,“不自量力。我尚且不敢,凭你也配?还不速去,伺候壮士切肉?” 递个眼色,轻轻放下。 樊哙会意,满面羞惭而去。 韩信拱手,向黑典韦笑道,“罗马人瞧不起黑人,我当年也曾身受胯下之辱。壮士与我如今都一飞冲天,别人再不敢小瞧。身世浮沉,道路坎坷,一言难尽。韩信敬壮士三碗!” 便有军士抬来一坛烈酒,坛口倒扣几个海碗,一路酒气扑鼻,熏人欲醉。樊哙领几个军,搬一扇猪肉,约有百斤,他更亲自操刀,削下血淋淋几片,生生放入口中,一顿大嚼。 众人都看的呆了。 形格势禁。黑典韦心想若再不喝,倒似怕他,不免教人小觑了。再看那碗时,端的像口小锅,不禁豪气顿生。韩信敬酒,黑典韦接连三碗,都是一饮而尽。樊哙奉陪,不落下风。 汉军看了,彩声四起。 黑典韦饮罢三碗,摇摇晃晃,眉开眼笑。樊哙与韩信对视一眼,暗暗好笑,心想原来这厮不会喝酒,倒要赚他。韩信又端起一碗,黑典韦醉眼乜斜,接过又喝。 尹志平与虞姬看了,不禁替他着急。 黑典韦笑道,“给你们说一个好笑的。” 汉军个个窃笑,看他憨态可掬,知道快要醉了。 “罗马军团买水买得倾家荡产,因为我们随时涨价。非洲人做生意,从来没这么顺利过。罗马人的黄金花完了,只好卖盔卖甲卖兵器,最后穷的叮当响,浑身上下只剩一条裤子。 “山穷水尽到这个地步,投降已经是必然的。罗马人死要面子,无论如何不肯向我、向一个黑人酋长投降。但他们可以接受安东尼,他们的前任保民官,作为受降代表。 “我的自尊心却不允许。我强烈要求,他们必须当着我的面、当着一个黑人的面下跪,明确表示臣服。否则,我将眼睁睁看着他们一个个渴死。 “谈判僵持不下。双方都要争面子,势不两立。最后还是聪明的安东尼想出个主意,让投降仪式能顺利举行。这办法新奇大胆,虽然好笑,双方也还能接受。你们先猜猜看?” 汉军兵士嘘声大作,埋怨四起,恨他厚颜无耻卖关子。 黑典韦看樊哙一眼,醉醺醺道,“你也猜一猜?” 樊哙心里暗笑,端了一碗酒道,“我猜便猜,你英雄海量,再喝一碗。” 黑典韦笑道,“想灌醉了我,出我的洋相?” 樊哙脸上一红,道,“我陪你一碗,大家公平,都是好汉。” 二人又都满饮一碗烈酒。 樊哙寻思,这厮眼看醉了,随时倒地,看我出他一个丑。 “受降仪式举行那天,安东尼化了半天妆,又扮成我。第一次是粗制滥造,勉强像我,这一回却是精工细作,简直是我。罗马军团自统帅屋大维以下,人人目瞪口呆,半天不说话。 “这下问题解决了。罗马人下跪,是向前任保民官投降,没什么丢人的。我和穆克吉则认定,罗马人是向我臣服。大家两便,各取所需。虽然有点尴尬,总算避免了悲剧,也是好事。” 汉军兵众听到这里,会心一笑。 黑典韦却摇摇欲坠,再也支持不住的样子。众人也要看他一个结果,都是翘首以待,暗暗好笑。樊哙伸手,轻轻一推便倒,浑不费力。众人哄笑声中,却见樊哙跌跌撞撞的也倒了。 原来他为灌醉黑典韦,一碗也没少喝,此刻眼看大功告成,心里一松,终于不支,也醉倒了。 韩信看了二人,轻轻冷笑,暗想不过两个匹夫。拂袖而去,才转身,忽听众人惊呼,回头看了,只见黑典韦翻身站起,踢一踢地上樊哙,笑道,“这个人吃生肉,比生番还讨厌。我装醉骗骗他,等他醒了,你们不要告诉他。” 众人又好气又好笑,看他神采奕奕,哪有半分醉态?韩信不由一怔,心想倒给他骗过了。 黑典韦向韩信招手,笑道,“那枝毒箭的故事,还想不想听?” 韩信倒吸一口凉气,暗想他倒有心。 第125章 时光隧道9 我是黑典韦,知道怎么讨女人欢心的黑典韦。 埃及艳后看中我,不只因为我胯下长了一条象鼻,需要盘起来才能穿上裤子。我从七岁开始就跟女人交往,很早就明白了男人重色女人吃哄的道理。 不管亚洲色图还是欧美色情,男的一样看得目眦欲裂两眼放光。只要是打榜情歌,女的总能听到飘飘欲仙浑身瘫软。 我学了一屋子的甜言蜜语,后来逐渐发现,柔情蜜意最好能唱出来。唱出来的就算是外国话,一样能打动女人芳心。说不定异族语言更容易听懂,直接进入大脑右半球情感中枢。 当然你得会唱。 有几年我花很多时间练习,我的嘴一天到晚闭不上,除了吃饭喝酒抽烟亲吻女人就是唱歌,再没别的了。我模仿情歌之王安东尼奥班德拉斯,我苦练拉丁语,学唱歌剧魅影一百遍。 没想到会因此被西楚霸王挑中。 一个黑人很显眼,把他放进一船黑人里就显不出了,人人看来都一样。西楚霸王来到张家港海外奴隶市场,跟随歌声走到我面前,开门见山就问,“我想追求一个姑娘,想得快疯了。可惜我嘴笨不会说话,更不会唱歌打动她。你行不行?” 他眼里有股疯魔劲儿,叫我看见从前的我自己。各种爱情折磨我都经历过,因此同情他,也喜欢他敢公开表露感情,这在你们中国人可不多见。 于是我说试试看。 西楚霸王从阿拉伯商人手里买下我,摆一摆手,没有讨价还价的过程。一船奴隶,我卖出了最高价:一千金。就我所知,不少黑人只卖到可怜巴巴的一金。 说出来令人尴尬,我走过众人面前时昂首挺胸,骄傲得像只孔雀。我敏锐地觉察出,西楚霸王给我面子,当我是朋友。 可是我很快发现,这是一个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因为楚霸王想挑战的是大名鼎鼎的秦始皇。 在当时,霸王还不是霸王,只是个流亡贵族。而始皇帝已坐拥天下,有军队百万,驰道千里,兵马朝发夕至,威风不可一世。始皇帝没收铁器,只许民间五户人家合用一把菜刀。 项羽私藏一柄大铁锤,按律已经当诛。始皇帝融化天下兵器,铸成三个铁人,每个都有几十吨。一柄铁锤与三个大铁人,这就是项羽和秦始皇实力对比写照。 有个实力派将军蒙恬,勇猛善战,是秦帝国一把钢刀。从前的优点,现在是问题。秦始皇疑虑重重,既然不能把蒙恬这把钢刀也铸进铁人,只好远远撵走,发配到北方修长城。 这是个苦差。蒙恬常梦见八十老娘,白发苍苍皱纹一把把。 他想家了。 蒙恬想走公子扶苏的门路,向始皇帝说情,允许他告老还乡,回家侍奉母亲。可是送什么礼物好呢?想来想去正发愁,忽然听见长城下一阵喊杀声。 是匈奴! 匈奴偷袭,打了就跑,杀死十几个民工。这民工当中有一个名叫孟喜良。当晚他的媳妇姜氏高高兴兴找到这里,本想千里迢迢探亲,给丈夫一个惊喜,谁知匈奴不高兴。 孟姜女痛哭一夜,哭声哀婉,哭到长城流泪。 第二天城墙倒了一大片。 这下匈奴可高兴了,幸灾乐祸欢声雷动。 蒙恬冲冲大怒,领兵出击,一口气杀到千里之外,直捣黄龙。匈奴单于如梦方醒,惊慌失措,二人对面,竟伸臂挡刀,被斩落右手。手上粲然生光,细看是个钻石戒指。 匈奴救兵到来,蒙恬不敢恋战,刀尖挑了单于手,得胜而回。 一路看那个钻石,莹莹蓝光,硕大无朋,举世无双。 回到长城,正好家里来人,是女儿小虞。 蒙恬不是小虞生父,小虞是他部下虞将军之女。虞将军抵抗匈奴,英勇战死为国捐躯,蒙恬怜她孤苦,收为义女,视如己出,与亲生女儿一同抚养。 这时小虞已初长成,肤如凝脂玉雪可爱,提了裙角一路跑进蒙恬怀里,放声大哭。蒙恬眼前一黑,险些栽倒。难道…… 小虞说,奶奶梦到爹爹你了。 蒙恬松了口气,说,梦到就梦到,小虞哭什么啊? 小虞哭着说,奶奶做梦,梦见爹爹你做梦,梦见了奶奶。小虞也做梦,梦见爹爹你做梦,梦里却没有小虞。 蒙恬哭笑不得,忽然感觉胸前绵软两团,推开一看,小虞已经发育。 小虞忽然脸红,低下头说,爹爹不要啊。 蒙恬笑笑说,小丫头大了,知道害羞了,那还不快捂着? 小虞想了想,抬手直接捂住蒙恬两眼。 蒙恬一愣,然后哈哈笑了。 小虞从蒙恬怀里掏摸出钻戒,欢叫一声,戴在手上。蒙恬看了,大吃一惊。钻石流光溢彩,闪烁不定,好像活了。他急忙取下,钻石如同呆住,再戴上小虞手指,蓝光熠熠生辉。 就好像和小虞是天生的一对。 蒙恬心里一动,暗想,这真是天造地设,送公子扶苏的礼物有了。 第125章 时光隧道9 我是黑典韦,知道怎么讨女人欢心的黑典韦。 埃及艳后看中我,不只因为我胯下长了一条象鼻,需要盘起来才能穿上裤子。我从七岁开始就跟女人交往,很早就明白了男人重色女人吃哄的道理。 不管亚洲色图还是欧美色情,男的一样看得目眦欲裂两眼放光。只要是打榜情歌,女的总能听到飘飘欲仙浑身瘫软。 我学了一屋子的甜言蜜语,后来逐渐发现,柔情蜜意最好能唱出来。唱出来的就算是外国话,一样能打动女人芳心。说不定异族语言更容易听懂,直接进入大脑右半球情感中枢。 当然你得会唱。 有几年我花很多时间练习,我的嘴一天到晚闭不上,除了吃饭喝酒抽烟亲吻女人就是唱歌,再没别的了。我模仿情歌之王安东尼奥班德拉斯,我苦练拉丁语,学唱歌剧魅影一百遍。 没想到会因此被西楚霸王挑中。 一个黑人很显眼,把他放进一船黑人里就显不出了,人人看来都一样。西楚霸王来到张家港海外奴隶市场,跟随歌声走到我面前,开门见山就问,“我想追求一个姑娘,想得快疯了。可惜我嘴笨不会说话,更不会唱歌打动她。你行不行?” 他眼里有股疯魔劲儿,叫我看见从前的我自己。各种爱情折磨我都经历过,因此同情他,也喜欢他敢公开表露感情,这在你们中国人可不多见。 于是我说试试看。 西楚霸王从阿拉伯商人手里买下我,摆一摆手,没有讨价还价的过程。一船奴隶,我卖出了最高价:一千金。就我所知,不少黑人只卖到可怜巴巴的一金。 说出来令人尴尬,我走过众人面前时昂首挺胸,骄傲得像只孔雀。我敏锐地觉察出,西楚霸王给我面子,当我是朋友。 可是我很快发现,这是一个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因为楚霸王想挑战的是大名鼎鼎的秦始皇。 在当时,霸王还不是霸王,只是个流亡贵族。而始皇帝已坐拥天下,有军队百万,驰道千里,兵马朝发夕至,威风不可一世。始皇帝没收铁器,只许民间五户人家合用一把菜刀。 项羽私藏一柄大铁锤,按律已经当诛。始皇帝融化天下兵器,铸成三个铁人,每个都有几十吨。一柄铁锤与三个大铁人,这就是项羽和秦始皇实力对比写照。 有个实力派将军蒙恬,勇猛善战,是秦帝国一把钢刀。从前的优点,现在是问题。秦始皇疑虑重重,既然不能把蒙恬这把钢刀也铸进铁人,只好远远撵走,发配到北方修长城。 这是个苦差。蒙恬常梦见八十老娘,白发苍苍皱纹一把把。 他想家了。 蒙恬想走公子扶苏的门路,向始皇帝说情,允许他告老还乡,回家侍奉母亲。可是送什么礼物好呢?想来想去正发愁,忽然听见长城下一阵喊杀声。 是匈奴! 匈奴偷袭,打了就跑,杀死十几个民工。这民工当中有一个名叫孟喜良。当晚他的媳妇姜氏高高兴兴找到这里,本想千里迢迢探亲,给丈夫一个惊喜,谁知匈奴不高兴。 孟姜女痛哭一夜,哭声哀婉,哭到长城流泪。 第二天城墙倒了一大片。 这下匈奴可高兴了,幸灾乐祸欢声雷动。 蒙恬冲冲大怒,领兵出击,一口气杀到千里之外,直捣黄龙。匈奴单于如梦方醒,惊慌失措,二人对面,竟伸臂挡刀,被斩落右手。手上粲然生光,细看是个钻石戒指。 匈奴救兵到来,蒙恬不敢恋战,刀尖挑了单于手,得胜而回。 一路看那个钻石,莹莹蓝光,硕大无朋,举世无双。 回到长城,正好家里来人,是女儿小虞。 蒙恬不是小虞生父,小虞是他部下虞将军之女。虞将军抵抗匈奴,英勇战死为国捐躯,蒙恬怜她孤苦,收为义女,视如己出,与亲生女儿一同抚养。 这时小虞已初长成,肤如凝脂玉雪可爱,提了裙角一路跑进蒙恬怀里,放声大哭。蒙恬眼前一黑,险些栽倒。难道…… 小虞说,奶奶梦到爹爹你了。 蒙恬松了口气,说,梦到就梦到,小虞哭什么啊? 小虞哭着说,奶奶做梦,梦见爹爹你做梦,梦见了奶奶。小虞也做梦,梦见爹爹你做梦,梦里却没有小虞。 蒙恬哭笑不得,忽然感觉胸前绵软两团,推开一看,小虞已经发育。 小虞忽然脸红,低下头说,爹爹不要啊。 蒙恬笑笑说,小丫头大了,知道害羞了,那还不快捂着? 小虞想了想,抬手直接捂住蒙恬两眼。 蒙恬一愣,然后哈哈笑了。 小虞从蒙恬怀里掏摸出钻戒,欢叫一声,戴在手上。蒙恬看了,大吃一惊。钻石流光溢彩,闪烁不定,好像活了。他急忙取下,钻石如同呆住,再戴上小虞手指,蓝光熠熠生辉。 就好像和小虞是天生的一对。 蒙恬心里一动,暗想,这真是天造地设,送公子扶苏的礼物有了。 第126章 时光隧道10 公子扶苏收到这份礼物,果然很喜欢。 小虞和钻石戒指是一个整体,一加一大于二,少了谁都逊色很多,多到让公子扶苏为难……留小虞?还是留下钻戒?这是个问题。蒙恬书信里的意思是留下小虞,送钻石给始皇帝。 扶苏举棋不定,哪个都舍不得,这就耽搁了不少时间。 秦始皇到处都有耳目,很快听说了这件事。 始皇帝对自己的儿子也不放心,这一下算抓住了把柄。公子扶苏是皇位继承人之一,蒙恬是实力派将军,二人勾结,难道阴谋篡权夺位?扶苏胆敢扣留礼物,难道眼里没有父皇? 一道诏书天降,公子扶苏只得领旨,亲送小虞入宫。 小虞留宿后宫一夜,第二天原路送回,始皇帝叫扶苏看着办。这下可好,小虞身上算是盖了章,从此谁敢碰她?钻石留在宫里。蒙恬所请不允,有生之年继续修长城。 小虞从此变身虞姬。 她没有正式入宫,不能列为妃嫔。她虽身在公子扶苏府里,又不能算是他的侍妾,不尴不尬的只好含糊称作虞姬。 未来西楚霸王项羽的心上人就是她。 霸王面前有两道关卡,一个是秦始皇,另一个是公子扶苏。在争夺虞姬这件事上,公子扶苏绝不肯轻易服输。 我的任务是潜入虞姬居住的小楼楼下,冒充霸王,每天晚上给她唱情歌。在缠绵婉转的歌声里,真正的楚霸王已经跑去博浪沙,挥舞大铁锤,伏击始皇帝的车队……(像一首tv) 那次的目标是三号副车,公子扶苏的座车。始皇帝非要自作多情,以为任何刺杀都是针对他的,那也没办法。他的主车一向是空的,以防万一。九辆副车当中,他最喜欢三号。 因为扶苏名声好树敌少,深受百姓爱戴。三号副车打着公子扶苏的旗号,危险系数最小,其余任何一辆都不如它。始皇帝这次出巡到博浪沙,忽然感到不安,于是换了座车。 没想到霸王的大铁锤直奔三号副车。 四十几斤的铁块正中副车,咔嚓一声响,掀倒了车厢。秦始皇身体受到重伤,足足躺了一个月。铁锤缚有一封信札,信中明确要求扶苏让出虞姬,否则铁锤不断。 事实证明,信里的威胁是认真的。 秦帝国统治暴虐,人们压抑久了很想反抗,只缺一个榜样。博浪沙的铁锤来的正是时候,人们受到鼓舞,于是全国各地铁锤乱飞,始皇帝的权威受到破坏。 他一声令下,驰道运送军队东奔西走,到处镇压,可是捣乱的铁锤实在太多,好像打地鼠,此起彼伏,永远打不完。 我的情歌配合这些画面,变得轻松欢快。 我终于听见小楼上虞姬笑了。 项羽也许笨嘴拙舌,不太会说话,但他有他的表达方式。他适合动作片,适合默片,就像卓别林,一个人搅得天翻地覆,鸡飞鸭走,一样能逗笑别人。 虞姬的小窗推开,一双纤纤素手缓缓吊下一只小篮子,里面有一张信笺。我为她唱了七七四十九夜情歌,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终于等到这个时刻,我的心激烈跳动,好像当了真。 她邀请我上楼怎么办? 我上不上? 上,对不起朋友。不上对不起自己。 我颤抖的手打开信笺,里面写道,“左将军章邯一向和我爹爹有矛盾,派我爹爹去修长城就是他出的馊主意。拜托请收拾一下这个坏蛋。” 我松了口气,原来是虞姬提要求。 我转告项羽,立刻,全国各地的铁锤集中飞向章邯的第四野战军,砸了他一脑袋鼓包,砸得他鼻青脸肿。秦始皇见了他的模样大怒,叫他三天收拾好脸面和局面,否则去修长城。 虞姬的小楼第二次传出笑声。 第二封信笺洒了香水,语气也亲热了些,再次提出要求:还是敲打章邯,叫他欲哭无泪。 这个题目有点难度,反正我照例转告项羽,让他去想办法。我暂时改了风格,从情歌跳到军歌,一支《德国战车》唱得大气磅礴,伴随楚霸王义勇军与章邯野战军对决画面: 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 i a a ldier and l’ archg on, i a a worrior and this is y ng, y eyes are be and y gaze is long, i a a worrior and this is y ng…… 项羽真的成了霸王,挨打的地鼠们团结起来夺大棒,跳出地洞打章邯。陈胜吴广、刘邦张良,到处都是地鼠,打到最后,章邯的战车被一万地鼠掀翻,章邯变蟑螂,无奈举手投降。 楚霸王记起虞姬的第二个请求。 章邯的二十万降军被推进二十个万人坑,只要霸王拇指向下一伸,立即活埋,叫章邯欲哭无泪。霸王公平,给章邯一个机会,声言二人对射三箭,章邯如果能胜或平,则降军活命。 章邯暗暗松了一口气,眼珠乱转,高兴得要跳起来。 他恰好从罗马人那里学来一招“射三箭”,能巧施暗算,让对手防不胜防。一招鲜吃遍天,他凭借这一招成为大秦决斗之王,百无一失。 万众瞩目,二人对决。 就在这一夜,我终于夙愿得偿。 小楼东窗映出虞姬倩影,曲线玲珑难描难画,看得人欲火中烧心痒难熬。我代替霸王苦苦追求她几个月了,梦里早亲自占有她一百遍,如果再不兑现,愧对祖先愧对小弟。 小窗吱呀推开。第三封信笺空无一字,画了一只纤纤素手,食指勾起。我琢磨是邀请函的干活,心里快活极了。一抬头,只见窗户关了,虞姬曼妙的身形款款脱衣,一件又一件。 生命诚可贵,友情价更高,若为虞姬故,二者皆可抛。去他爸的霸王,去他麻的友情,我黑典韦今日熬不得了。 小楼的门轻轻推开,里面黑洞洞的什么也瞧不见,正合我意。我这身黑怕见光,不怕夜暗,夜越深越好。我悄悄摸上楼去,循着香水味儿找到了她。 那一夜,我们没有白过。 我疲惫不堪,倒头就睡。迷迷糊糊中她问我,“射三箭”是怎么回事?我心情畅快之下,毫不隐瞒。原来还有第四枝箭,折成四节,藏在衣袖里头。两人对射三箭,射一箭前进十步,三箭射完已经很接近了,这时突然亮出第四枝箭,叫人防不胜防,难闪难躲。章邯从罗马人那里学了这一手,可巧安东尼教过我,我再转告霸王,所以霸王也会了。二人对决,章邯亮出暗藏的第四箭,哈哈大笑,不料霸王一左一右拽出第四第五枝藏箭,比章邯还多一枝。 章邯脸色顿时大变,高喊不公平,呼叫裁判。你知道裁判是谁?是赵括的孙子赵忠祥。赵括纸上谈兵,被秦将白起坑杀降卒四十万。 赵忠祥含笑说,鹰击长空鱼翔浅底你妈比活该,比赛继续。 章邯不等说完,早已矮身一箭偷袭。霸王不慌不忙,一箭射出,后发先至,中途迎击,二箭堕地。霸王搭上第五枝箭,对准章邯,引而不发。 第二天,我在街上闲逛,偶然发现虞姬的管家婆于妈,挎了个篮子去买菜。那篮子我瞧着眼熟,于妈那只手也不眼生,我忽然有了个不好的预感。于妈一见我就笑,说我好坏。 我听这声音也似曾相识,顿时五雷轰顶。 难道昨夜跟我亲热的不是虞姬,而是这个于妈? 于妈拿出一把短木棍,说,“我们研究了一上午,那种四节箭大概就是这个样子?” 她的手一松,四节折叠短棍立刻弹起,组合出一枝盲人手杖。 “你的箭没这个好,只能用一次,折不起来。”于妈表情暧昧,指指我那里,挤眉弄眼说,“你不会也是一次性的?” 她走出几步,回头一笑,勾了勾手指头。 我清了清嗓子,立刻有了反应。 管她虞姬于妈,关了灯都一样。 霸王,是你的还是你的,是我的还是我的。我黑典韦可没对不起朋友,对? 嘘,你们不要告诉他。 第126章 时光隧道10 公子扶苏收到这份礼物,果然很喜欢。 小虞和钻石戒指是一个整体,一加一大于二,少了谁都逊色很多,多到让公子扶苏为难……留小虞?还是留下钻戒?这是个问题。蒙恬书信里的意思是留下小虞,送钻石给始皇帝。 扶苏举棋不定,哪个都舍不得,这就耽搁了不少时间。 秦始皇到处都有耳目,很快听说了这件事。 始皇帝对自己的儿子也不放心,这一下算抓住了把柄。公子扶苏是皇位继承人之一,蒙恬是实力派将军,二人勾结,难道阴谋篡权夺位?扶苏胆敢扣留礼物,难道眼里没有父皇? 一道诏书天降,公子扶苏只得领旨,亲送小虞入宫。 小虞留宿后宫一夜,第二天原路送回,始皇帝叫扶苏看着办。这下可好,小虞身上算是盖了章,从此谁敢碰她?钻石留在宫里。蒙恬所请不允,有生之年继续修长城。 小虞从此变身虞姬。 她没有正式入宫,不能列为妃嫔。她虽身在公子扶苏府里,又不能算是他的侍妾,不尴不尬的只好含糊称作虞姬。 未来西楚霸王项羽的心上人就是她。 霸王面前有两道关卡,一个是秦始皇,另一个是公子扶苏。在争夺虞姬这件事上,公子扶苏绝不肯轻易服输。 我的任务是潜入虞姬居住的小楼楼下,冒充霸王,每天晚上给她唱情歌。在缠绵婉转的歌声里,真正的楚霸王已经跑去博浪沙,挥舞大铁锤,伏击始皇帝的车队……(像一首tv) 那次的目标是三号副车,公子扶苏的座车。始皇帝非要自作多情,以为任何刺杀都是针对他的,那也没办法。他的主车一向是空的,以防万一。九辆副车当中,他最喜欢三号。 因为扶苏名声好树敌少,深受百姓爱戴。三号副车打着公子扶苏的旗号,危险系数最小,其余任何一辆都不如它。始皇帝这次出巡到博浪沙,忽然感到不安,于是换了座车。 没想到霸王的大铁锤直奔三号副车。 四十几斤的铁块正中副车,咔嚓一声响,掀倒了车厢。秦始皇身体受到重伤,足足躺了一个月。铁锤缚有一封信札,信中明确要求扶苏让出虞姬,否则铁锤不断。 事实证明,信里的威胁是认真的。 秦帝国统治暴虐,人们压抑久了很想反抗,只缺一个榜样。博浪沙的铁锤来的正是时候,人们受到鼓舞,于是全国各地铁锤乱飞,始皇帝的权威受到破坏。 他一声令下,驰道运送军队东奔西走,到处镇压,可是捣乱的铁锤实在太多,好像打地鼠,此起彼伏,永远打不完。 我的情歌配合这些画面,变得轻松欢快。 我终于听见小楼上虞姬笑了。 项羽也许笨嘴拙舌,不太会说话,但他有他的表达方式。他适合动作片,适合默片,就像卓别林,一个人搅得天翻地覆,鸡飞鸭走,一样能逗笑别人。 虞姬的小窗推开,一双纤纤素手缓缓吊下一只小篮子,里面有一张信笺。我为她唱了七七四十九夜情歌,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终于等到这个时刻,我的心激烈跳动,好像当了真。 她邀请我上楼怎么办? 我上不上? 上,对不起朋友。不上对不起自己。 我颤抖的手打开信笺,里面写道,“左将军章邯一向和我爹爹有矛盾,派我爹爹去修长城就是他出的馊主意。拜托请收拾一下这个坏蛋。” 我松了口气,原来是虞姬提要求。 我转告项羽,立刻,全国各地的铁锤集中飞向章邯的第四野战军,砸了他一脑袋鼓包,砸得他鼻青脸肿。秦始皇见了他的模样大怒,叫他三天收拾好脸面和局面,否则去修长城。 虞姬的小楼第二次传出笑声。 第二封信笺洒了香水,语气也亲热了些,再次提出要求:还是敲打章邯,叫他欲哭无泪。 这个题目有点难度,反正我照例转告项羽,让他去想办法。我暂时改了风格,从情歌跳到军歌,一支《德国战车》唱得大气磅礴,伴随楚霸王义勇军与章邯野战军对决画面: 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 i a a ldier and l’ archg on, i a a worrior and this is y ng, y eyes are be and y gaze is long, i a a worrior and this is y ng…… 项羽真的成了霸王,挨打的地鼠们团结起来夺大棒,跳出地洞打章邯。陈胜吴广、刘邦张良,到处都是地鼠,打到最后,章邯的战车被一万地鼠掀翻,章邯变蟑螂,无奈举手投降。 楚霸王记起虞姬的第二个请求。 章邯的二十万降军被推进二十个万人坑,只要霸王拇指向下一伸,立即活埋,叫章邯欲哭无泪。霸王公平,给章邯一个机会,声言二人对射三箭,章邯如果能胜或平,则降军活命。 章邯暗暗松了一口气,眼珠乱转,高兴得要跳起来。 他恰好从罗马人那里学来一招“射三箭”,能巧施暗算,让对手防不胜防。一招鲜吃遍天,他凭借这一招成为大秦决斗之王,百无一失。 万众瞩目,二人对决。 就在这一夜,我终于夙愿得偿。 小楼东窗映出虞姬倩影,曲线玲珑难描难画,看得人欲火中烧心痒难熬。我代替霸王苦苦追求她几个月了,梦里早亲自占有她一百遍,如果再不兑现,愧对祖先愧对小弟。 小窗吱呀推开。第三封信笺空无一字,画了一只纤纤素手,食指勾起。我琢磨是邀请函的干活,心里快活极了。一抬头,只见窗户关了,虞姬曼妙的身形款款脱衣,一件又一件。 生命诚可贵,友情价更高,若为虞姬故,二者皆可抛。去他爸的霸王,去他麻的友情,我黑典韦今日熬不得了。 小楼的门轻轻推开,里面黑洞洞的什么也瞧不见,正合我意。我这身黑怕见光,不怕夜暗,夜越深越好。我悄悄摸上楼去,循着香水味儿找到了她。 那一夜,我们没有白过。 我疲惫不堪,倒头就睡。迷迷糊糊中她问我,“射三箭”是怎么回事?我心情畅快之下,毫不隐瞒。原来还有第四枝箭,折成四节,藏在衣袖里头。两人对射三箭,射一箭前进十步,三箭射完已经很接近了,这时突然亮出第四枝箭,叫人防不胜防,难闪难躲。章邯从罗马人那里学了这一手,可巧安东尼教过我,我再转告霸王,所以霸王也会了。二人对决,章邯亮出暗藏的第四箭,哈哈大笑,不料霸王一左一右拽出第四第五枝藏箭,比章邯还多一枝。 章邯脸色顿时大变,高喊不公平,呼叫裁判。你知道裁判是谁?是赵括的孙子赵忠祥。赵括纸上谈兵,被秦将白起坑杀降卒四十万。 赵忠祥含笑说,鹰击长空鱼翔浅底你妈比活该,比赛继续。 章邯不等说完,早已矮身一箭偷袭。霸王不慌不忙,一箭射出,后发先至,中途迎击,二箭堕地。霸王搭上第五枝箭,对准章邯,引而不发。 第二天,我在街上闲逛,偶然发现虞姬的管家婆于妈,挎了个篮子去买菜。那篮子我瞧着眼熟,于妈那只手也不眼生,我忽然有了个不好的预感。于妈一见我就笑,说我好坏。 我听这声音也似曾相识,顿时五雷轰顶。 难道昨夜跟我亲热的不是虞姬,而是这个于妈? 于妈拿出一把短木棍,说,“我们研究了一上午,那种四节箭大概就是这个样子?” 她的手一松,四节折叠短棍立刻弹起,组合出一枝盲人手杖。 “你的箭没这个好,只能用一次,折不起来。”于妈表情暧昧,指指我那里,挤眉弄眼说,“你不会也是一次性的?” 她走出几步,回头一笑,勾了勾手指头。 我清了清嗓子,立刻有了反应。 管她虞姬于妈,关了灯都一样。 霸王,是你的还是你的,是我的还是我的。我黑典韦可没对不起朋友,对? 嘘,你们不要告诉他。 第127章 时光隧道11 汉军大营曙光微亮,不知不觉已过去一夜。 韩信问,“黑典韦,你既然如此了得,又怎么被抓?” “在埃及那次,是罗马军团统帅屋大维暗算,毒箭射我。在这里,是我自己不好,趁天黑逃离楚霸王,结果误踩陷阱,被你们抓住。” “项羽花重金买你,你也曾为他卖力气,怎么现在又想逃跑?” “因为虞姬都逃了。” 韩信奇道,“有这种事?” 众军哗然,议论纷纷,都笑霸王命运不济。 黑典韦忧伤地说,“没有了虞姬的霸王,是个空壳子,失魂落魄。你们记不记得,蒙恬斩获匈奴单于一枚钻石戒指,硕大无朋天下无双。那钻石只有戴到小虞手上,才能大放异彩。 “现在,霸王就是那颗钻石,只有戴在虞姬手上,才是真正霸王,两眼放光东张西望,野心勃勃大说大笑,每时每刻都停不下手脚。少了虞姬,西楚霸王就是颗花不溜秋的玻璃弹珠,中看不中用。” 众人哄笑。 韩信摇头说,“没想到项羽是这样的人。” 黑典韦说,“我对这样的霸王很失望,几次劝他自立自强,不如干脆杀掉虞姬算了。霸王不听。我试着自己动手,可是每到最后时刻又狠不下心,毕竟,我为她唱过一百零一夜的歌。” 韩信眼珠一转,问,“听说楚霸王手下有一支罗马军团,是他的王牌部队,轻易不动用,对外严格保密。是不是?” 黑典韦扬起脸,骄傲的说,“是我一手帮助霸王招募、训练的精锐军队,完全按照罗马军团编制,以大秦帝国为假想敌。一上战场,章邯就举手投降了。汉军比得上秦军吗?” 韩信倒吸一口凉气,嗟讶不已。 一众汉军默不作声,暗自心惊。 韩信左思右想,打定主意,破项羽手下这支精锐军团,全在这个黑典韦身上,于是满脸堆笑,搓搓双手。 黑典韦察言观色,哼了一声,打个哈欠说,“先给我找些东西吃,再给我弄张好床,我要舒舒服服睡一觉。” 韩信连连点头,吩咐手下准备。围观众军渐渐散去,尹志平与虞姬低了头混在其中,离开军营。 尹志平道,“原来你果真是逃出来。却又骗我。” 虞姬笑道,“又不是头回逃跑了。我是个出名的落跑新娘,好稀罕么?” 尹志平奇道,“怎样?” 虞姬出神半晌,叹道,“也不知为什么,就是想逃开,远远逃开。每次都是这样,好似有个声音在耳边,教我逃跑。那时失魂落魄也似,管不住自己。” 尹志平心念一动,不觉问道,“公子扶苏后来怎样?” 虞姬一怔,敛了一缕秀发,道,“国破家亡,不知所踪。” 尹志平暗暗点头,使出摄心术,柔声问,“记不记得,头一次戴钻石戒指?流光溢彩,像是活了。” 虞姬闭目微笑,出神道,“当然记得,怎么会忘?置身爹爹怀里,戒指在手,蓝光莹莹,顿觉平安喜乐,邪不可侵,自成一体,万事不萦于心。” 尹志平道,“后来一纸诏书收去钻石,想必你不乐意。” 虞姬道,“痛不欲生。从那天起我就病了,直到如今。霸王千方百计哄我开心,我感他盛情,才勉强笑了几回,屈指可数。” 尹志平道,“怎么几次逃跑都没成功?” 虞姬道,“多是霸王追回,有几次是我于心不忍,终于半途而废,回到他身边。” 尹志平道,“这次呢?” 虞姬哭道,“这次相约同死,类似前几次婚礼落跑。霸王与我本已不堪其扰,约定一死了之,同穴而葬,永远在一起。谁知那个声音又来了,这次极近,就在耳边,我心跳快极了。” 尹志平安慰道,“好了。咱们想个办法,找出那个声音来。” 虞姬惊道,“躲还躲不及,怎敢找它?” 尹志平道,“出声作怪这人必与霸王有仇,想来不能力敌,知道他宝爱你,一旦有事不愿独活,故而琢磨出这么个法子,想利用你来害他。难道你忍心看他被人算计?” 虞姬愤而拔剑,道,“什么小人,我杀了他!” 尹志平道,“这次咱们不要半途而废,要追踪到底,查出此人是谁。你静下心听一听,哪个方向声音最大?” 二人相携,一路追踪。 第127章 时光隧道11 汉军大营曙光微亮,不知不觉已过去一夜。 韩信问,“黑典韦,你既然如此了得,又怎么被抓?” “在埃及那次,是罗马军团统帅屋大维暗算,毒箭射我。在这里,是我自己不好,趁天黑逃离楚霸王,结果误踩陷阱,被你们抓住。” “项羽花重金买你,你也曾为他卖力气,怎么现在又想逃跑?” “因为虞姬都逃了。” 韩信奇道,“有这种事?” 众军哗然,议论纷纷,都笑霸王命运不济。 黑典韦忧伤地说,“没有了虞姬的霸王,是个空壳子,失魂落魄。你们记不记得,蒙恬斩获匈奴单于一枚钻石戒指,硕大无朋天下无双。那钻石只有戴到小虞手上,才能大放异彩。 “现在,霸王就是那颗钻石,只有戴在虞姬手上,才是真正霸王,两眼放光东张西望,野心勃勃大说大笑,每时每刻都停不下手脚。少了虞姬,西楚霸王就是颗花不溜秋的玻璃弹珠,中看不中用。” 众人哄笑。 韩信摇头说,“没想到项羽是这样的人。” 黑典韦说,“我对这样的霸王很失望,几次劝他自立自强,不如干脆杀掉虞姬算了。霸王不听。我试着自己动手,可是每到最后时刻又狠不下心,毕竟,我为她唱过一百零一夜的歌。” 韩信眼珠一转,问,“听说楚霸王手下有一支罗马军团,是他的王牌部队,轻易不动用,对外严格保密。是不是?” 黑典韦扬起脸,骄傲的说,“是我一手帮助霸王招募、训练的精锐军队,完全按照罗马军团编制,以大秦帝国为假想敌。一上战场,章邯就举手投降了。汉军比得上秦军吗?” 韩信倒吸一口凉气,嗟讶不已。 一众汉军默不作声,暗自心惊。 韩信左思右想,打定主意,破项羽手下这支精锐军团,全在这个黑典韦身上,于是满脸堆笑,搓搓双手。 黑典韦察言观色,哼了一声,打个哈欠说,“先给我找些东西吃,再给我弄张好床,我要舒舒服服睡一觉。” 韩信连连点头,吩咐手下准备。围观众军渐渐散去,尹志平与虞姬低了头混在其中,离开军营。 尹志平道,“原来你果真是逃出来。却又骗我。” 虞姬笑道,“又不是头回逃跑了。我是个出名的落跑新娘,好稀罕么?” 尹志平奇道,“怎样?” 虞姬出神半晌,叹道,“也不知为什么,就是想逃开,远远逃开。每次都是这样,好似有个声音在耳边,教我逃跑。那时失魂落魄也似,管不住自己。” 尹志平心念一动,不觉问道,“公子扶苏后来怎样?” 虞姬一怔,敛了一缕秀发,道,“国破家亡,不知所踪。” 尹志平暗暗点头,使出摄心术,柔声问,“记不记得,头一次戴钻石戒指?流光溢彩,像是活了。” 虞姬闭目微笑,出神道,“当然记得,怎么会忘?置身爹爹怀里,戒指在手,蓝光莹莹,顿觉平安喜乐,邪不可侵,自成一体,万事不萦于心。” 尹志平道,“后来一纸诏书收去钻石,想必你不乐意。” 虞姬道,“痛不欲生。从那天起我就病了,直到如今。霸王千方百计哄我开心,我感他盛情,才勉强笑了几回,屈指可数。” 尹志平道,“怎么几次逃跑都没成功?” 虞姬道,“多是霸王追回,有几次是我于心不忍,终于半途而废,回到他身边。” 尹志平道,“这次呢?” 虞姬哭道,“这次相约同死,类似前几次婚礼落跑。霸王与我本已不堪其扰,约定一死了之,同穴而葬,永远在一起。谁知那个声音又来了,这次极近,就在耳边,我心跳快极了。” 尹志平安慰道,“好了。咱们想个办法,找出那个声音来。” 虞姬惊道,“躲还躲不及,怎敢找它?” 尹志平道,“出声作怪这人必与霸王有仇,想来不能力敌,知道他宝爱你,一旦有事不愿独活,故而琢磨出这么个法子,想利用你来害他。难道你忍心看他被人算计?” 虞姬愤而拔剑,道,“什么小人,我杀了他!” 尹志平道,“这次咱们不要半途而废,要追踪到底,查出此人是谁。你静下心听一听,哪个方向声音最大?” 二人相携,一路追踪。 第128章 时光隧道12 尹志平虞姬二人追至一片密林,光景甚是昏暗。 虞姬道,“只怕便在左近,心跳个不住,你看。” 尹志平低头去看时,不防吃了虞姬一掌。 尹志平捂脸笑道,“你又算计我了。” 忽的心念一动,急忙拉了虞姬,跳进树丛。 虞姬怨怼道,“你又来这一套。” 尹志平低声道,“你能感知他,怎知他不能反过来感知你?他知道你我一路追来,须防狗急跳墙,设下圈套。” 虞姬恍然,拍拍心口,后怕不已。 尹志平笑道,“这次我不上你当了。” 虞姬脸上一红,又是一巴掌打来,却被一把抓住不放。密林之中男女拉拉扯扯,最易惹火上身,虞姬软语求道,“不要啊。” 恰似火上添油。 尹志平直勾勾看过来,慌得虞姬气促心跳,低下头去,身上登时热了。 尹志平出神道,“你听。” 虞姬只听见自己一团心跳,暗想,倘若他此时来抱,我哪有力气抵挡? 尹志平回头笑道,“只怕是个过路的,不相干。”又看虞姬。 虞姬渐渐情热如沸,抬头看了他,眼光迷离,红唇轻启。暗想,倘若他此时低头亲我,我怎么办? 尹志平忽道,“不要做声。” 一手按住虞姬口唇,侧耳倾听。 虞姬气促,挣扎几下身子一软,暗想,这人好狠,今日我且忍一忍? 尹志平却放手,笑道,“又一个过路的。” 虞姬脸红如火烧火燎,双手捂了,浑身瑟瑟。尹志平看了,渐渐难过,转开头去。两个都是变颜变色。 虞姬忽道,“你听!” 尹志平奇道,“怎样?听见什么了?”又侧过头脸来。 啪一声清响,却是虞姬打他一耳光,见他呆愣,噗嗤一笑。 却听四周喊声大作,叫道,“在这里了!” 登时闪出无数军兵人马,杀气腾腾。 尹志平吃了一惊,暗骂自己愚蠢,顾前不顾后。正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想是汉军人马瞧出破绽,一路赶来。那韩信机警过人,又有黑典韦在手,时刻一久,自然是纸包不住火。 领兵一将粗声喝道,“给我滚出来!” 听声音正是樊哙。 林间一片沉寂,只听虫声唧唧。 樊哙叫道,“再不出来,我要放火烧林!左右,给我放箭!” 尹志平暗道不好,事已至此,只得暂且退步。 携了虞姬,正想站起,忽听一片弓弦响得急促,只得埋头躲避。樊哙手下汉军纷纷中箭,一团混乱。尹志平与虞姬对视,惊疑不定,难道林间早有埋伏? 樊哙大骂,两军对射,火光中只见一支伏兵杀出,黑衣黑甲,打出秦军旗号。 樊哙骂道,“败军之将、反复小人,姓张的,交出宝物,今日饶你不死!” 尹志平暗暗奇怪,秦国已亡,哪里又冒出个姓张的将军? 那秦将道,“这宝物本就是公子扶苏的,关你屁事?有我章邯在……” 尹志平恍然,暗想原来是他,二人口中所说宝物,想必便是虞姬的钻石戒指了。看来樊哙专为章邯手里钻石而来,与己无干。自己两回倾听,竟然都错当路人,这双耳朵是摆设么? 也不知都在听些什么? 二军混战。 樊哙与章邯下马,捉对儿厮杀。两个都使大刀,樊哙是把屠龙刀,刀沉力猛,章邯是青龙偃月刀,刀长及远。两柄大刀风声呼呼,刀光幻作瀑布,阵阵杀气袭人而来,扑面生疼。 秦兵极是悍勇,汉军不是对手,往往两三个并他一个,方才抵敌的住。尹志平闻到秦兵微有酒气,心想这是酒勇了。传说武松打虎,便是借了酒力。 “一分酒一分力,若饮十分酒,那力气便不知从哪里来。” 有酒力相助,老虎也敢打了,何况汉军? 尹志平渐渐心惊,暗想以秦军如此强悍,战场上谁敢与他争锋?听黑典韦说,西楚霸王的罗马军团一出现,章邯二十万秦军立地投降,惨遭活埋。 难道这罗马军团竟比秦军还厉害了? 尹志平好奇,嘱咐虞姬躲在树后,飞身抢出,看准三个汉军围斗秦兵、秦兵无暇他顾,一把夺了他腰里酒葫芦。不料那秦兵大怒,弃了汉军,转身与尹志平拼命,一把刀劈面砍下。 尹志平大奇,难道这酒葫芦里竟是军中机密了? 他退后一步,酒葫芦递出,那刀劈下,从当中一剖两半,恰好分作两个瓢,酒色殷红如血。尹志平饮了一口,烈火割喉,一股热气涌上,登时冲动,红了眼睛骂道,“今日与你拼了!” 两足蹬地,一窜一丈远,那脚底力气不知从何而来。 秦兵呵呵大笑,一个侧闪躲开,尹志平一头撞倒一个汉军,那汉军倒地,又牵动两个,三人作一堆儿,挣扎不起。 那秦兵笑道,“怎样?” 尹志平道,“端的好酒。是茅台?” 秦兵摇头,不屑道,“那是洗脚水。” “二锅头?” “那是刷锅水。” “伏特加?龙舌兰?螺丝起子?苏格兰威士忌?” “没听说过。” “我叫尹志平。幸会。” “我是百里黒夫。”(注:百里黒夫是作者另一个笔名,参见拙作《东北匪事》大众文艺出版社。“黒夫”与“惊”,是考古发现竹简刻写的两个秦人弟兄名字。) 十数个汉军涌上,尹志平点点头,与黒夫并肩对敌。二人合力,又胜过各自为战,汉军苦战多时,竟不能下。 尹志平记挂虞姬安危,不敢恋战,见黒夫与几个秦兵汇合,已占住上风,便向他挥挥手,退入暗处。一转身时,不禁叫苦,到处是树,看来一模一样,哪里分的出了? 只得施展飘风落叶式,树林之上到处游走,快如疾风,四下找寻虞姬。遍寻不着,正在心急如焚,忽见两棵树上汉兵如蚁附攀爬,不禁起疑。 尹志平退步回身、备细看时,只见汉军士卒已摘下腰间弓箭,一个个弯弓搭箭,瞄准下方一处。原来是个埋伏。尹志平循箭望去,一哨人马正赶来,马上女子身形好熟,莫非虞姬? 尹志平心惊,这些箭放出去,虞姬哪里还有命在? 暗恨自己不是欧阳锋,能两掌分按两棵树,运起蛤蟆功,咯的一声叫,掌力吐出,大树双双倒地,树上汉军树倒猢狲散,抱头鼠窜,自己救下虞姬。 虞姬越来越近。 尹志平飞身树上,抢在一个汉军背后,一掌拍昏,夺了弓箭。立时便被发觉,枝箭纷纷射来。尹志平索性在二树之间上蹿下跳,引动弓手互射。 汉军生怕埋伏败露,竟是一声不吭,中箭落地的也只扑通一响,别无声息。因此地面那支军尚自不觉。尹志平大急,深吸一口气,一跃冲天,开弓如满月,一箭射出,虞姬登时落马。秦军惊觉时,汉军埋伏发作,如同下了一阵箭雨。 尹志平落下时,一颗心仍高悬半空,不知虞姬生死。 第128章 时光隧道12 尹志平虞姬二人追至一片密林,光景甚是昏暗。 虞姬道,“只怕便在左近,心跳个不住,你看。” 尹志平低头去看时,不防吃了虞姬一掌。 尹志平捂脸笑道,“你又算计我了。” 忽的心念一动,急忙拉了虞姬,跳进树丛。 虞姬怨怼道,“你又来这一套。” 尹志平低声道,“你能感知他,怎知他不能反过来感知你?他知道你我一路追来,须防狗急跳墙,设下圈套。” 虞姬恍然,拍拍心口,后怕不已。 尹志平笑道,“这次我不上你当了。” 虞姬脸上一红,又是一巴掌打来,却被一把抓住不放。密林之中男女拉拉扯扯,最易惹火上身,虞姬软语求道,“不要啊。” 恰似火上添油。 尹志平直勾勾看过来,慌得虞姬气促心跳,低下头去,身上登时热了。 尹志平出神道,“你听。” 虞姬只听见自己一团心跳,暗想,倘若他此时来抱,我哪有力气抵挡? 尹志平回头笑道,“只怕是个过路的,不相干。”又看虞姬。 虞姬渐渐情热如沸,抬头看了他,眼光迷离,红唇轻启。暗想,倘若他此时低头亲我,我怎么办? 尹志平忽道,“不要做声。” 一手按住虞姬口唇,侧耳倾听。 虞姬气促,挣扎几下身子一软,暗想,这人好狠,今日我且忍一忍? 尹志平却放手,笑道,“又一个过路的。” 虞姬脸红如火烧火燎,双手捂了,浑身瑟瑟。尹志平看了,渐渐难过,转开头去。两个都是变颜变色。 虞姬忽道,“你听!” 尹志平奇道,“怎样?听见什么了?”又侧过头脸来。 啪一声清响,却是虞姬打他一耳光,见他呆愣,噗嗤一笑。 却听四周喊声大作,叫道,“在这里了!” 登时闪出无数军兵人马,杀气腾腾。 尹志平吃了一惊,暗骂自己愚蠢,顾前不顾后。正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想是汉军人马瞧出破绽,一路赶来。那韩信机警过人,又有黑典韦在手,时刻一久,自然是纸包不住火。 领兵一将粗声喝道,“给我滚出来!” 听声音正是樊哙。 林间一片沉寂,只听虫声唧唧。 樊哙叫道,“再不出来,我要放火烧林!左右,给我放箭!” 尹志平暗道不好,事已至此,只得暂且退步。 携了虞姬,正想站起,忽听一片弓弦响得急促,只得埋头躲避。樊哙手下汉军纷纷中箭,一团混乱。尹志平与虞姬对视,惊疑不定,难道林间早有埋伏? 樊哙大骂,两军对射,火光中只见一支伏兵杀出,黑衣黑甲,打出秦军旗号。 樊哙骂道,“败军之将、反复小人,姓张的,交出宝物,今日饶你不死!” 尹志平暗暗奇怪,秦国已亡,哪里又冒出个姓张的将军? 那秦将道,“这宝物本就是公子扶苏的,关你屁事?有我章邯在……” 尹志平恍然,暗想原来是他,二人口中所说宝物,想必便是虞姬的钻石戒指了。看来樊哙专为章邯手里钻石而来,与己无干。自己两回倾听,竟然都错当路人,这双耳朵是摆设么? 也不知都在听些什么? 二军混战。 樊哙与章邯下马,捉对儿厮杀。两个都使大刀,樊哙是把屠龙刀,刀沉力猛,章邯是青龙偃月刀,刀长及远。两柄大刀风声呼呼,刀光幻作瀑布,阵阵杀气袭人而来,扑面生疼。 秦兵极是悍勇,汉军不是对手,往往两三个并他一个,方才抵敌的住。尹志平闻到秦兵微有酒气,心想这是酒勇了。传说武松打虎,便是借了酒力。 “一分酒一分力,若饮十分酒,那力气便不知从哪里来。” 有酒力相助,老虎也敢打了,何况汉军? 尹志平渐渐心惊,暗想以秦军如此强悍,战场上谁敢与他争锋?听黑典韦说,西楚霸王的罗马军团一出现,章邯二十万秦军立地投降,惨遭活埋。 难道这罗马军团竟比秦军还厉害了? 尹志平好奇,嘱咐虞姬躲在树后,飞身抢出,看准三个汉军围斗秦兵、秦兵无暇他顾,一把夺了他腰里酒葫芦。不料那秦兵大怒,弃了汉军,转身与尹志平拼命,一把刀劈面砍下。 尹志平大奇,难道这酒葫芦里竟是军中机密了? 他退后一步,酒葫芦递出,那刀劈下,从当中一剖两半,恰好分作两个瓢,酒色殷红如血。尹志平饮了一口,烈火割喉,一股热气涌上,登时冲动,红了眼睛骂道,“今日与你拼了!” 两足蹬地,一窜一丈远,那脚底力气不知从何而来。 秦兵呵呵大笑,一个侧闪躲开,尹志平一头撞倒一个汉军,那汉军倒地,又牵动两个,三人作一堆儿,挣扎不起。 那秦兵笑道,“怎样?” 尹志平道,“端的好酒。是茅台?” 秦兵摇头,不屑道,“那是洗脚水。” “二锅头?” “那是刷锅水。” “伏特加?龙舌兰?螺丝起子?苏格兰威士忌?” “没听说过。” “我叫尹志平。幸会。” “我是百里黒夫。”(注:百里黒夫是作者另一个笔名,参见拙作《东北匪事》大众文艺出版社。“黒夫”与“惊”,是考古发现竹简刻写的两个秦人弟兄名字。) 十数个汉军涌上,尹志平点点头,与黒夫并肩对敌。二人合力,又胜过各自为战,汉军苦战多时,竟不能下。 尹志平记挂虞姬安危,不敢恋战,见黒夫与几个秦兵汇合,已占住上风,便向他挥挥手,退入暗处。一转身时,不禁叫苦,到处是树,看来一模一样,哪里分的出了? 只得施展飘风落叶式,树林之上到处游走,快如疾风,四下找寻虞姬。遍寻不着,正在心急如焚,忽见两棵树上汉兵如蚁附攀爬,不禁起疑。 尹志平退步回身、备细看时,只见汉军士卒已摘下腰间弓箭,一个个弯弓搭箭,瞄准下方一处。原来是个埋伏。尹志平循箭望去,一哨人马正赶来,马上女子身形好熟,莫非虞姬? 尹志平心惊,这些箭放出去,虞姬哪里还有命在? 暗恨自己不是欧阳锋,能两掌分按两棵树,运起蛤蟆功,咯的一声叫,掌力吐出,大树双双倒地,树上汉军树倒猢狲散,抱头鼠窜,自己救下虞姬。 虞姬越来越近。 尹志平飞身树上,抢在一个汉军背后,一掌拍昏,夺了弓箭。立时便被发觉,枝箭纷纷射来。尹志平索性在二树之间上蹿下跳,引动弓手互射。 汉军生怕埋伏败露,竟是一声不吭,中箭落地的也只扑通一响,别无声息。因此地面那支军尚自不觉。尹志平大急,深吸一口气,一跃冲天,开弓如满月,一箭射出,虞姬登时落马。秦军惊觉时,汉军埋伏发作,如同下了一阵箭雨。 尹志平落下时,一颗心仍高悬半空,不知虞姬生死。 第129章 时光隧道13 尹志平为救虞姬,抢先射倒马匹,使虞姬堕地。 紧随其后,树上汉军弓手箭落如雨,地面那支秦军措手不及,纷纷中箭倒下。尹志平游走树上,挥弓乱砸乱打,汉军接连堕树,箭矢稍歇。秦军得此援手,缓过一口气来,奋力强攻。 汉军弓手不敢与强秦步兵五十步以内相斗,于是分作前后两拨,交替掩护,开弓放箭射住追兵,徐徐退走。秦军心有顾虑,也不十分追赶。 尹志平下树,见秦军中有相熟面孔,正是百里黒夫。黒夫甚是高兴,拉了他手,叫来兄弟百里惊,互相引见了。秦军蒙他援手相助,得脱此难,自是十分感激,纷纷慰问。 忽听女子哀哀哭泣。 尹志平心里一喜,虞姬尚在,又是一紧,难道箭失准头,终究伤到了她?急忙循声看去,只见虞姬扶住一个公子模样的人,那人坐地,口里吐血,胸腹中了数箭,受伤不轻。 想是汉军伏兵齐射。 虞姬若非及时堕马,必也如此下场。尹志平一阵后怕,又暗暗庆幸。自己那一箭贯穿马脑,使力大了,不免伤及虞姬,使力小些,马儿不倒,虞姬仍是大好目标。 马儿马儿,救人份上,今日对你不住了。 百里黒夫悄声指点道,“那中箭的是公子扶苏。” 尹志平恍然。 秦军抬了扶苏,弃下几具尸首,匆匆离去。尹志平与虞姬都在其中。虞姬寸步不离守住扶苏担架,照料伤势。尹志平携黒夫和惊弟兄,三人结伴同行。 尹志平斜睨,见扶苏相貌清癯,气质不凡,只是颇历风霜,面带愁苦。扶苏伸出一手与虞姬握了,片刻不肯松开,一双眼睛痴痴看她,片刻也不肯移转。 虞姬一路只是吞声饮泣。 尹志平寻思,早在霸王之先,蒙恬已将小虞和钻石送与扶苏。蒙恬本意,原想让扶苏娶她,小虞也没反对。谁知命运多舛,始皇帝横插一杠,好事遂不能谐。近水楼台,也只白白相望。 还是霸王使出霹雳手段,砸破乾坤,虞姬才得脱牢笼。 虞姬与公子扶苏原是旧情人。 后来虞姬几回婚礼落跑,想必是扶苏作怪。这次霸王与她相约赴死,自然也是扶苏破坏了。扶苏只恨霸王,怎肯害死小虞?只不知他用何种手段,叫虞姬听见声音。 难道是千里传音? 黒夫摇摇酒葫芦,道,“可惜不多了,两人省着喝都不够,又添了个酒鬼。” 酒葫芦抛给尹志平。 那原是百里惊的。 尹志平接住葫芦,看看惊。惊笑笑,口吞馋涎。 尹志平笑道,“好钢须用在刀刃上,我只闻一闻,过过瘾。” 说罢拔下软木塞,嗅了嗅,赞道,“好风凭借力,送我上西天。” 百里兄弟哈哈大笑。 尹志平道,“这般好酒,一定有个好名字。我猜叫做冲冠酒,喝一口,酒气上涌,冲掉头盔,好生有力。” 百里惊笑道,“军中话语粗鄙,冲冠两字太文艺了。” 百里黒夫也笑道,“文什么艺?文艺二字自来与军中无缘。这酒有个俗名叫作火烧云。” 尹志平呆了一呆,叹道,“只这名字,便比文艺还文艺了。谁给起的?一定是文渊阁博士。” 百里兄弟又笑。 尹志平道,“酒性极烈,如刀杀喉。一杯落地酒气上撞,涌聚脑壳,回旋攒集,崩一声炸裂,一飞冲天,犹如烈焰腾空,白云过路,闻见这浓浓酒气也醉,红了半边脸,恰似火烧。” 百里弟兄听他解的有趣,放声大笑。 公子扶苏听见,不禁皱眉,回头看了一眼,忽的伸手指了尹志平,道,“我见过你。” 尹志平暗暗纳罕。 两人素昧平生,尹志平确信,此前从未与他照过面。 扶苏回头看了虞姬,指指怀里,示意取出。虞姬伸手入怀,替他拿出一物。登时放出幽幽蓝光,虞姬欢喜,戴在手上,道,“是它!” 是个硕大的钻石戒指。 尹志平暗想,这是物归原主了。 扶苏指了尹志平道,“你……你不是我们的人。” 秦军闻言,一齐看过来,个个狐疑。 尹志平心里一紧。 扶苏又道,“……你,也不是他们的人。” 尹志平道,“你从这石头里看到的?” 扶苏苦笑道,“石头?这是大地之心……大地之眼……大地之耳。如若不信……一试便知。” 他说了这些话,显是不支,剧烈咳嗽一阵,晕厥过去。 尹志平上前,道声得罪,轻轻拿起虞姬手腕,看那钻石。虞姬面带微笑,极感喜乐平安,如有烛光自内照亮灯笼,整个人焕然一新。 尹志平试听试看之下,却如当头一桶冰水浇下,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那钻石似有心跳,与虞姬同步。 转动钻石,迷离闪烁间,出现一个个画面:人马座大黑洞,星群牧场,也速该舰队,铁木真与黑衣哲别的飞船离开舰队,着陆地球,开始征战…… 一支支蒙古铁骑列队,整装待发。 一艘艘运输飞船舱门大开。 铁木真与黑衣哲别忽然回头,直视尹志平。 尹志平登时骇然,退后一步。 再看时,只见铁木真伸手向这里一指,黑衣哲别当即下令,蒙古铁骑分头进入运输船,这个舰队随即起飞。 铁木真怒道,“不用你穿越时空来找我,我找你去!” 尹志平汗流浃背,一颗心狂跳,不敢再看。收回目光,只见钻石闪闪,蓝光深邃,直入夜空。忽的心念一动,急急从虞姬手上抢下钻石,光线立时黯淡。 尹志平暗想,难道是它引来铁木真? 虞姬大急,伸手与他争抢。 尹志平背过手去,道,“我暂且替你保管。” 虞姬很生气,怒道,“我杀了你!” 只听扶苏呻吟一声醒转,看见虞姬,道,“唉,我甚么也没有给你……费尽千辛万苦,总算完璧归赵……它本就是你的,从我手里失去,我用尽一生替你找回。小虞,你不怪我?” 虞姬摇头落泪,道,“我怎能怨你?” 扶苏又道,“本当早日还你,但见你和项羽恩爱,又心有不甘,故而捉弄,害你神不守舍,几次逃跑。我这小人之心……” 虞姬道,“我也影影的想到是你……” 尹志平心中忐忑,把玩钻戒,仰望星空。 原来这颗蓝钻与地球同步诞生,其中刻写这个蓝色星球的全部秘密,是地球的缩微模型。铁木真征服地球,最终还要找到它,作为信物,戴在意中人手上。 大草原万里辽阔,有牧人偶然拾得此物,献与匈奴单于。后来辗转经过蒙恬之手,给了小虞。正是造化弄人,小虞与这蓝钻合拍,相得益彰大放异彩。不料后来秦始皇夺了去。 忽然百里兄弟来找,说公子扶苏有话。尹志平看他二人神情,只怕是不保了。急忙来到扶苏跟前,扶苏道,“我死之后,你护送虞姬去见项羽。” 尹志平一怔。 扶苏眼前一亮,道,“但凡我还有一口气在,绝不许你带走她。” 尹志平叹道,“公子放心。” 转身走不出五步,只听虞姬举哀,心中一酸,知道扶苏死了。 迎面百里兄弟走来,尹志平道,“可还有火烧云?来日大战,酒越多越好。” 黒夫问道,“怎么?敌人很强?” 尹志平想了想,道,“他们的骑兵举世无敌。” 天快亮时,秦军主将章邯收拢队伍,集合一处,约有千人。后面辎重车跟上,尹志平看时,一桶桶满满的都是酒。 第129章 时光隧道13 尹志平为救虞姬,抢先射倒马匹,使虞姬堕地。 紧随其后,树上汉军弓手箭落如雨,地面那支秦军措手不及,纷纷中箭倒下。尹志平游走树上,挥弓乱砸乱打,汉军接连堕树,箭矢稍歇。秦军得此援手,缓过一口气来,奋力强攻。 汉军弓手不敢与强秦步兵五十步以内相斗,于是分作前后两拨,交替掩护,开弓放箭射住追兵,徐徐退走。秦军心有顾虑,也不十分追赶。 尹志平下树,见秦军中有相熟面孔,正是百里黒夫。黒夫甚是高兴,拉了他手,叫来兄弟百里惊,互相引见了。秦军蒙他援手相助,得脱此难,自是十分感激,纷纷慰问。 忽听女子哀哀哭泣。 尹志平心里一喜,虞姬尚在,又是一紧,难道箭失准头,终究伤到了她?急忙循声看去,只见虞姬扶住一个公子模样的人,那人坐地,口里吐血,胸腹中了数箭,受伤不轻。 想是汉军伏兵齐射。 虞姬若非及时堕马,必也如此下场。尹志平一阵后怕,又暗暗庆幸。自己那一箭贯穿马脑,使力大了,不免伤及虞姬,使力小些,马儿不倒,虞姬仍是大好目标。 马儿马儿,救人份上,今日对你不住了。 百里黒夫悄声指点道,“那中箭的是公子扶苏。” 尹志平恍然。 秦军抬了扶苏,弃下几具尸首,匆匆离去。尹志平与虞姬都在其中。虞姬寸步不离守住扶苏担架,照料伤势。尹志平携黒夫和惊弟兄,三人结伴同行。 尹志平斜睨,见扶苏相貌清癯,气质不凡,只是颇历风霜,面带愁苦。扶苏伸出一手与虞姬握了,片刻不肯松开,一双眼睛痴痴看她,片刻也不肯移转。 虞姬一路只是吞声饮泣。 尹志平寻思,早在霸王之先,蒙恬已将小虞和钻石送与扶苏。蒙恬本意,原想让扶苏娶她,小虞也没反对。谁知命运多舛,始皇帝横插一杠,好事遂不能谐。近水楼台,也只白白相望。 还是霸王使出霹雳手段,砸破乾坤,虞姬才得脱牢笼。 虞姬与公子扶苏原是旧情人。 后来虞姬几回婚礼落跑,想必是扶苏作怪。这次霸王与她相约赴死,自然也是扶苏破坏了。扶苏只恨霸王,怎肯害死小虞?只不知他用何种手段,叫虞姬听见声音。 难道是千里传音? 黒夫摇摇酒葫芦,道,“可惜不多了,两人省着喝都不够,又添了个酒鬼。” 酒葫芦抛给尹志平。 那原是百里惊的。 尹志平接住葫芦,看看惊。惊笑笑,口吞馋涎。 尹志平笑道,“好钢须用在刀刃上,我只闻一闻,过过瘾。” 说罢拔下软木塞,嗅了嗅,赞道,“好风凭借力,送我上西天。” 百里兄弟哈哈大笑。 尹志平道,“这般好酒,一定有个好名字。我猜叫做冲冠酒,喝一口,酒气上涌,冲掉头盔,好生有力。” 百里惊笑道,“军中话语粗鄙,冲冠两字太文艺了。” 百里黒夫也笑道,“文什么艺?文艺二字自来与军中无缘。这酒有个俗名叫作火烧云。” 尹志平呆了一呆,叹道,“只这名字,便比文艺还文艺了。谁给起的?一定是文渊阁博士。” 百里兄弟又笑。 尹志平道,“酒性极烈,如刀杀喉。一杯落地酒气上撞,涌聚脑壳,回旋攒集,崩一声炸裂,一飞冲天,犹如烈焰腾空,白云过路,闻见这浓浓酒气也醉,红了半边脸,恰似火烧。” 百里弟兄听他解的有趣,放声大笑。 公子扶苏听见,不禁皱眉,回头看了一眼,忽的伸手指了尹志平,道,“我见过你。” 尹志平暗暗纳罕。 两人素昧平生,尹志平确信,此前从未与他照过面。 扶苏回头看了虞姬,指指怀里,示意取出。虞姬伸手入怀,替他拿出一物。登时放出幽幽蓝光,虞姬欢喜,戴在手上,道,“是它!” 是个硕大的钻石戒指。 尹志平暗想,这是物归原主了。 扶苏指了尹志平道,“你……你不是我们的人。” 秦军闻言,一齐看过来,个个狐疑。 尹志平心里一紧。 扶苏又道,“……你,也不是他们的人。” 尹志平道,“你从这石头里看到的?” 扶苏苦笑道,“石头?这是大地之心……大地之眼……大地之耳。如若不信……一试便知。” 他说了这些话,显是不支,剧烈咳嗽一阵,晕厥过去。 尹志平上前,道声得罪,轻轻拿起虞姬手腕,看那钻石。虞姬面带微笑,极感喜乐平安,如有烛光自内照亮灯笼,整个人焕然一新。 尹志平试听试看之下,却如当头一桶冰水浇下,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那钻石似有心跳,与虞姬同步。 转动钻石,迷离闪烁间,出现一个个画面:人马座大黑洞,星群牧场,也速该舰队,铁木真与黑衣哲别的飞船离开舰队,着陆地球,开始征战…… 一支支蒙古铁骑列队,整装待发。 一艘艘运输飞船舱门大开。 铁木真与黑衣哲别忽然回头,直视尹志平。 尹志平登时骇然,退后一步。 再看时,只见铁木真伸手向这里一指,黑衣哲别当即下令,蒙古铁骑分头进入运输船,这个舰队随即起飞。 铁木真怒道,“不用你穿越时空来找我,我找你去!” 尹志平汗流浃背,一颗心狂跳,不敢再看。收回目光,只见钻石闪闪,蓝光深邃,直入夜空。忽的心念一动,急急从虞姬手上抢下钻石,光线立时黯淡。 尹志平暗想,难道是它引来铁木真? 虞姬大急,伸手与他争抢。 尹志平背过手去,道,“我暂且替你保管。” 虞姬很生气,怒道,“我杀了你!” 只听扶苏呻吟一声醒转,看见虞姬,道,“唉,我甚么也没有给你……费尽千辛万苦,总算完璧归赵……它本就是你的,从我手里失去,我用尽一生替你找回。小虞,你不怪我?” 虞姬摇头落泪,道,“我怎能怨你?” 扶苏又道,“本当早日还你,但见你和项羽恩爱,又心有不甘,故而捉弄,害你神不守舍,几次逃跑。我这小人之心……” 虞姬道,“我也影影的想到是你……” 尹志平心中忐忑,把玩钻戒,仰望星空。 原来这颗蓝钻与地球同步诞生,其中刻写这个蓝色星球的全部秘密,是地球的缩微模型。铁木真征服地球,最终还要找到它,作为信物,戴在意中人手上。 大草原万里辽阔,有牧人偶然拾得此物,献与匈奴单于。后来辗转经过蒙恬之手,给了小虞。正是造化弄人,小虞与这蓝钻合拍,相得益彰大放异彩。不料后来秦始皇夺了去。 忽然百里兄弟来找,说公子扶苏有话。尹志平看他二人神情,只怕是不保了。急忙来到扶苏跟前,扶苏道,“我死之后,你护送虞姬去见项羽。” 尹志平一怔。 扶苏眼前一亮,道,“但凡我还有一口气在,绝不许你带走她。” 尹志平叹道,“公子放心。” 转身走不出五步,只听虞姬举哀,心中一酸,知道扶苏死了。 迎面百里兄弟走来,尹志平道,“可还有火烧云?来日大战,酒越多越好。” 黒夫问道,“怎么?敌人很强?” 尹志平想了想,道,“他们的骑兵举世无敌。” 天快亮时,秦军主将章邯收拢队伍,集合一处,约有千人。后面辎重车跟上,尹志平看时,一桶桶满满的都是酒。 第130章 时光隧道14 章邯,大秦帝国名将。 巅峰时期几与白起齐名,共同跻身战神行列。白起一将功成万骨枯。章邯则一将功败枯万骨,从此身败名裂,并且连累大秦军团从甲a降级,一度沦为二流地方部队。 尹志平跟随秦军开拔,等看清是章邯旗号,不禁心中生疑:败军之将,还能打吗?军旗飘摆,马上一员大将忽的回头,威风凛凛相貌堂堂,冷电般目光扫过,令人不敢直视。 尹志平精神为之一振,心想这可不是败将模样。 黒夫走在尹志平一侧,新领两个满满酒葫芦,一左一右挂在腰间。 他爱抚葫芦,叹道,“和项羽打那一场窝囊仗,军队不停调动,辎重跟不上,二十万弟兄酒葫芦成了摆设,里面都他妈灌的白开水。这球仗打得软绵绵的,没力气,结果一场惨败。” 尹志平听了,一阵心惊。 惨败二字恰如其分,全军覆没,整建制活埋,史无前例。大秦的列祖列宗颜面扫地,后代子孙无地自容。 尹志平勉强笑道,“这火烧云如此给力,难道是神仙酒?” 黒夫道,“火烧云的配方是最高军事机密,为了它,端的弄得人头滚滚,血流成河。六国派进来多少间谍,什么美人计调包计苦肉计都使了个遍,只为打探这酒的酿造配方。” 尹志平道,“那配方定是价值连城、万金不换了。” 百里惊道,“其实也没甚嘛,百年陈的关中大高粱,三蒸三酿,一百斤只缩出一斤,就是个这。” 尹志平惊道,“一百年陈?一百斤只出来一斤?” 黒夫笑道,“打仗可费事,没有起码一百年的准备,仗打不好。秦国扫平六国一统天下,始皇帝看似威风的紧,其实还不是托了老祖宗福荫?树大根深,都是前人替他准备下了。” 尹志平暗想,几百年打基础,这可真是持久战了。 又想,铁木真统一草原正相反,只用不到一代人时间,便轰轰烈烈崛起,马鞭一扬,草原烈火熊熊,烧红了北方天空。什么道理? 难道铁木真当真是外星人? 不禁抚弄那块蓝钻,浮想联翩。忽的心念一动,道,“听说霸王项羽有一支军团,极其骁勇,击败秦军功不可没。有这回事么?” 黒夫道,“你是说项羽的虎贲军?我也是只听说,从没见过。” 百里惊道,“见过还活得成?二十万见到过虎贲军的,都叫活埋了。只活了章将军一个。这世上只怕就他见过了。” 忽的一个声音冷冷道,“虎贲军有什么了不起?” 这声音来自头上。 原来是章邯,他骑马兜了一圈,自后赶上。三人急忙退后一步,军礼参见。章邯哼了一声作答,看尹志平一眼。 “你破汉军伏兵,救下我十几个弟兄性命,想讨什么赏?” 尹志平道,“不敢。我是为救虞姬。” 章邯道,“救人先射人,出乎意料。你有急智,堪为将才。” 尹志平笑道,“我是火烧眉毛只顾眼前。哪里有半点智计了?章将军才是身经百战见多识广。不敢请教,那虎贲军模样?” 章邯沉吟道,“虎贲二字不像,依我看,不如黑豹。” 尹志平奇道,“黑豹?” 章邯道,“秦军尚黑,黑衣黑甲,脸上还要涂抹黑炭,以此冲锋陷阵,慑敌心魄。项羽那支精锐黑盾黑刀黑梭镖,黑皮黑脸黑羽毛。他们都是黑人,强壮灵活敏捷迅速,犹如黑豹。” 尹志平暗想,必是那黑典韦帮助招募训练、比照罗马军团规范建制出来。霸王手握这样一支劲旅,正是如虎添翼。 只是那黑羽毛有些不伦不类。 “他们身上有种气味,甚是独特。阳光晒青草,再洒上些蜜汁,还有一点,我形容不出……” 尹志平嗅了嗅,道,“是不是还有一点海水的咸味?” 章邯拍掌道,“对了,正是海水。你怎知道?” 尹志平叹道,“只怕他们便在附近。他们来了。” 第130章 时光隧道14 章邯,大秦帝国名将。 巅峰时期几与白起齐名,共同跻身战神行列。白起一将功成万骨枯。章邯则一将功败枯万骨,从此身败名裂,并且连累大秦军团从甲a降级,一度沦为二流地方部队。 尹志平跟随秦军开拔,等看清是章邯旗号,不禁心中生疑:败军之将,还能打吗?军旗飘摆,马上一员大将忽的回头,威风凛凛相貌堂堂,冷电般目光扫过,令人不敢直视。 尹志平精神为之一振,心想这可不是败将模样。 黒夫走在尹志平一侧,新领两个满满酒葫芦,一左一右挂在腰间。 他爱抚葫芦,叹道,“和项羽打那一场窝囊仗,军队不停调动,辎重跟不上,二十万弟兄酒葫芦成了摆设,里面都他妈灌的白开水。这球仗打得软绵绵的,没力气,结果一场惨败。” 尹志平听了,一阵心惊。 惨败二字恰如其分,全军覆没,整建制活埋,史无前例。大秦的列祖列宗颜面扫地,后代子孙无地自容。 尹志平勉强笑道,“这火烧云如此给力,难道是神仙酒?” 黒夫道,“火烧云的配方是最高军事机密,为了它,端的弄得人头滚滚,血流成河。六国派进来多少间谍,什么美人计调包计苦肉计都使了个遍,只为打探这酒的酿造配方。” 尹志平道,“那配方定是价值连城、万金不换了。” 百里惊道,“其实也没甚嘛,百年陈的关中大高粱,三蒸三酿,一百斤只缩出一斤,就是个这。” 尹志平惊道,“一百年陈?一百斤只出来一斤?” 黒夫笑道,“打仗可费事,没有起码一百年的准备,仗打不好。秦国扫平六国一统天下,始皇帝看似威风的紧,其实还不是托了老祖宗福荫?树大根深,都是前人替他准备下了。” 尹志平暗想,几百年打基础,这可真是持久战了。 又想,铁木真统一草原正相反,只用不到一代人时间,便轰轰烈烈崛起,马鞭一扬,草原烈火熊熊,烧红了北方天空。什么道理? 难道铁木真当真是外星人? 不禁抚弄那块蓝钻,浮想联翩。忽的心念一动,道,“听说霸王项羽有一支军团,极其骁勇,击败秦军功不可没。有这回事么?” 黒夫道,“你是说项羽的虎贲军?我也是只听说,从没见过。” 百里惊道,“见过还活得成?二十万见到过虎贲军的,都叫活埋了。只活了章将军一个。这世上只怕就他见过了。” 忽的一个声音冷冷道,“虎贲军有什么了不起?” 这声音来自头上。 原来是章邯,他骑马兜了一圈,自后赶上。三人急忙退后一步,军礼参见。章邯哼了一声作答,看尹志平一眼。 “你破汉军伏兵,救下我十几个弟兄性命,想讨什么赏?” 尹志平道,“不敢。我是为救虞姬。” 章邯道,“救人先射人,出乎意料。你有急智,堪为将才。” 尹志平笑道,“我是火烧眉毛只顾眼前。哪里有半点智计了?章将军才是身经百战见多识广。不敢请教,那虎贲军模样?” 章邯沉吟道,“虎贲二字不像,依我看,不如黑豹。” 尹志平奇道,“黑豹?” 章邯道,“秦军尚黑,黑衣黑甲,脸上还要涂抹黑炭,以此冲锋陷阵,慑敌心魄。项羽那支精锐黑盾黑刀黑梭镖,黑皮黑脸黑羽毛。他们都是黑人,强壮灵活敏捷迅速,犹如黑豹。” 尹志平暗想,必是那黑典韦帮助招募训练、比照罗马军团规范建制出来。霸王手握这样一支劲旅,正是如虎添翼。 只是那黑羽毛有些不伦不类。 “他们身上有种气味,甚是独特。阳光晒青草,再洒上些蜜汁,还有一点,我形容不出……” 尹志平嗅了嗅,道,“是不是还有一点海水的咸味?” 章邯拍掌道,“对了,正是海水。你怎知道?” 尹志平叹道,“只怕他们便在附近。他们来了。” 第131章 时光隧道15 隔了一道柘树林,罗马军团与秦军团齐头并进。 树林时宽时窄,时而断续,时而延伸,两军便相互时隐时现。犹如两艘战舰穿行浓雾,彼此以侧舷火力试探、威赫、攻击对方。在开阔地出现之前,双方都不能展开标准阵形。 树叶呈现深色,好似屏风隔扇,从心理上拦开两军队伍。倘若当真,便刀山火海也敢闯了,何况小小一道树林?只因这是史上两强初次正式交锋,彼此重视,谁也不敢轻易出击。 秦军团摘星弩抬高角度,从前至后逐一发射,弩箭嗖嗖穿林,蜻蜓点水飘风落叶,志在威赫。 罗马军团以重型标枪回敬,嗡的一轮齐掷,树冠被平平削去一层,犹如摘帽。 秦军团大呼,“我威,我武!” 罗马军团回应,“赛赛,赛赛!” 秦军团拍盾,罗马军团击鼓。 两军皮靴重重踏地,各以正步行进,整整齐齐,动作划一犹如机械。秦军团每分钟112步,步幅75厘米,步高30厘米。罗马军团则是120,100,80。 咚,咚,咚,咚。 树林出现百米空隙,两军同时转头45度,咬牙切齿彼此注目。这是东方检阅西方,罗马检阅大秦。双方拼命踏步,重重击地,试图带乱对方节奏。这是一场心理战,考验定力。 脚步声动地惊天。 咚,咚,咚,咚。 罗马军团齐唱勇士之歌,秦军团回敬义勇军进行曲。 罗马军团唱道,“欧—类—欧—类欧—类欧—类,we are the chapion ,we are the chapion……” 大秦军团回道,“我——站在——烈烈风中,剑在手,问天下谁是英雄?我!站在——我!站在——我!我!我!……” 罗马军团骂道,“吁——吁——吁……” 双方剑拔弩张,情绪越来越高涨,渐渐接近爆发临界。 尹志平心忧如焚,暗想铁木真的蒙古铁骑还没来,难道这两支军先斗个两败俱伤?章邯曾与项羽大战,最后关头罗马军团短暂出场,秦军投降,两个军团交手不多,毕竟已有积怨。 尹志平游目四顾,一眼瞥见虞姬,心念一转暗想有了,清清嗓子引吭高歌。 歌中唱道,“正当梨花开遍了天涯,河上飘拂柔漫的轻纱,喀秋莎站在峻峭的岸上,歌声仿佛明媚的春光。她在歌唱草原的雄鹰,她在歌唱心爱的人儿。” 两军哗然不止。 忽的一个女声高高拔起,直冲云霄,两军登时安静。 “她在歌唱草原的雄鹰,她在歌唱心爱的人儿。她在歌唱心爱的人儿,她还藏着他的书信。啊这歌声姑娘的歌声,跟着光明的太阳飞,去向远方的边疆,把喀秋莎的问候捎上。” 虞姬又唱一遍。 敌对双方军团聆听虞姬清音,心跳渐趋一致。 虞姬又唱一遍催促。 罗马军团与秦军团高唱作答,“驻守边疆年轻的战士,心中怀念遥远的姑娘。勇敢战斗保卫祖国,喀秋莎爱情永远属于他。勇敢战斗保卫祖国,喀秋莎爱情永远属于他。” 尹志平心里一宽,暗想这下好了,今日打不起来了。 这支歌显是找到了两军共同语言。 不料一个声音犹如雷鸣,怒吼道,“原来虞姬被你们抢去!好大胆子,今日与你拼了!” 尹志平循声望去,只见一座黑塔汉如飞而至,正是黑典韦,不禁皱眉。黑典韦与罗马军团会合,立即接管指挥,觅到一处开阔地,着手布置三线阵列,预备厮杀。 秦军团见异变陡生,不敢怠慢,章邯下令即刻抢占丘陵,以求居高临下,夺取优势。 尹志平暗暗叫苦,大势所趋形势所迫,此时断难分辩,只得先打这个仗了。 原来黑典韦力大无比,趁看押汉军不备,挣断绳索打倒数人,抢马冲出军营,逃回霸王大营,面见项羽,报告虞姬动向。项羽大喜,急派黑典韦先行与罗马军团会合,务要夺回虞姬。 第131章 时光隧道15 隔了一道柘树林,罗马军团与秦军团齐头并进。 树林时宽时窄,时而断续,时而延伸,两军便相互时隐时现。犹如两艘战舰穿行浓雾,彼此以侧舷火力试探、威赫、攻击对方。在开阔地出现之前,双方都不能展开标准阵形。 树叶呈现深色,好似屏风隔扇,从心理上拦开两军队伍。倘若当真,便刀山火海也敢闯了,何况小小一道树林?只因这是史上两强初次正式交锋,彼此重视,谁也不敢轻易出击。 秦军团摘星弩抬高角度,从前至后逐一发射,弩箭嗖嗖穿林,蜻蜓点水飘风落叶,志在威赫。 罗马军团以重型标枪回敬,嗡的一轮齐掷,树冠被平平削去一层,犹如摘帽。 秦军团大呼,“我威,我武!” 罗马军团回应,“赛赛,赛赛!” 秦军团拍盾,罗马军团击鼓。 两军皮靴重重踏地,各以正步行进,整整齐齐,动作划一犹如机械。秦军团每分钟112步,步幅75厘米,步高30厘米。罗马军团则是120,100,80。 咚,咚,咚,咚。 树林出现百米空隙,两军同时转头45度,咬牙切齿彼此注目。这是东方检阅西方,罗马检阅大秦。双方拼命踏步,重重击地,试图带乱对方节奏。这是一场心理战,考验定力。 脚步声动地惊天。 咚,咚,咚,咚。 罗马军团齐唱勇士之歌,秦军团回敬义勇军进行曲。 罗马军团唱道,“欧—类—欧—类欧—类欧—类,we are the chapion ,we are the chapion……” 大秦军团回道,“我——站在——烈烈风中,剑在手,问天下谁是英雄?我!站在——我!站在——我!我!我!……” 罗马军团骂道,“吁——吁——吁……” 双方剑拔弩张,情绪越来越高涨,渐渐接近爆发临界。 尹志平心忧如焚,暗想铁木真的蒙古铁骑还没来,难道这两支军先斗个两败俱伤?章邯曾与项羽大战,最后关头罗马军团短暂出场,秦军投降,两个军团交手不多,毕竟已有积怨。 尹志平游目四顾,一眼瞥见虞姬,心念一转暗想有了,清清嗓子引吭高歌。 歌中唱道,“正当梨花开遍了天涯,河上飘拂柔漫的轻纱,喀秋莎站在峻峭的岸上,歌声仿佛明媚的春光。她在歌唱草原的雄鹰,她在歌唱心爱的人儿。” 两军哗然不止。 忽的一个女声高高拔起,直冲云霄,两军登时安静。 “她在歌唱草原的雄鹰,她在歌唱心爱的人儿。她在歌唱心爱的人儿,她还藏着他的书信。啊这歌声姑娘的歌声,跟着光明的太阳飞,去向远方的边疆,把喀秋莎的问候捎上。” 虞姬又唱一遍。 敌对双方军团聆听虞姬清音,心跳渐趋一致。 虞姬又唱一遍催促。 罗马军团与秦军团高唱作答,“驻守边疆年轻的战士,心中怀念遥远的姑娘。勇敢战斗保卫祖国,喀秋莎爱情永远属于他。勇敢战斗保卫祖国,喀秋莎爱情永远属于他。” 尹志平心里一宽,暗想这下好了,今日打不起来了。 这支歌显是找到了两军共同语言。 不料一个声音犹如雷鸣,怒吼道,“原来虞姬被你们抢去!好大胆子,今日与你拼了!” 尹志平循声望去,只见一座黑塔汉如飞而至,正是黑典韦,不禁皱眉。黑典韦与罗马军团会合,立即接管指挥,觅到一处开阔地,着手布置三线阵列,预备厮杀。 秦军团见异变陡生,不敢怠慢,章邯下令即刻抢占丘陵,以求居高临下,夺取优势。 尹志平暗暗叫苦,大势所趋形势所迫,此时断难分辩,只得先打这个仗了。 原来黑典韦力大无比,趁看押汉军不备,挣断绳索打倒数人,抢马冲出军营,逃回霸王大营,面见项羽,报告虞姬动向。项羽大喜,急派黑典韦先行与罗马军团会合,务要夺回虞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