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纨绔世子不好当》 第1章 贵胄不贵 大康,隆德三年,京,幽王府。 夏,火日炙人,偌大的王府之中,下人们聚集于卧房之外窃窃私语。 “少爷可是醒了…” “三日前就醒了,只是不知为何醒来后便痴痴地躺在床榻上…” “莫不是得了失魂症,听郎中说醒来后胡言乱语了一番,大呼小叫着窝在草里、传阅、他上早八,皆是听不懂的怪话…” “哎,少爷哪都好,就是偏爱这寻花问柳,去了花船为何要入水逃脱,六个姑娘,还当着人家老鸨子的面,还让人看…” “谁说不是呢,这种事可以花点钱嘛,花点,哪怕嫖呢,花不了多少钱,哪怕偷偷摸摸呢…” 堂堂王府之中,下人们竟敢如此肆无忌惮的议论主子,着实古怪。 下人口中的“少爷”名为齐烨,被顶号了,幽王府世子的身体,后世资深屌丝的灵魂。 此时卧房内对着铜镜的齐烨唉声叹气,下意识想要伸手入怀掏出一支烟,又如同刚做完绝育的大橘猫想要舔一下蛋蛋,怅然若失。 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穿越,成为了大康朝幽王府世子。 坏消息,世子体验卡快到期了。 朝代,大康,古代。 身份,幽王府世子,活畜生。 世子是真的世子,就是自己这位世子的名声颇有争议,城中百姓提起他,谁不是竖起大拇指然后再吐上一口浓痰夸赞一声杀千刀的活畜生。 正是因为名声太差“恶行”累累,导致当今天子与诸臣决定将他这位幽王府世子贬为庶民。 不过也并非朝堂上所有大臣都赞同将他贬为庶民,分为激进派和保守派。 激进派想要将他贬为庶民,保守派则是认为激进派太保守了,不应该贬为庶民,应该直接拿下大狱。 “还不如不穿呢。” 脑海中的信息愈发清晰,齐烨狠狠给了自己一个嘴巴子,欲哭无泪。 如今是大康朝隆德三年,传闻当今天子因年老体弱似有禅让之意,接班人乃是东宫太子康骁,也正是这位太子殿下在半个月前上书弹劾于他。 弹劾的折子一念出来,不能说是一呼百应,只能说是全体臣子双手双脚赞成。 作为当事人,齐烨都想赞成,毕竟自己太狗了。 作为当事狗,顶着个世子头衔的齐烨被人们称之为康京之耻。 按理来说他这样的天潢贵胄,就算作恶也是奔着“严刑酷律”去触犯的。 结果这家伙明明有闯祸被诛杀九族的身份,干的偏偏是触犯治安管理条例的破事,专逮着小老百姓欺负,这就相当于墨西哥大毒枭天天啥也不干,整天研究怎么吃烤面筋不给钱一样,毫无逼格。 睡觉睡到自然醒,日上三竿,有点闲钱就去花船青楼,日到三竿,还总不给钱,主打的就是个白嫖。 好歹是世子,就算睡也是睡迪士尼的公主,结果整天睡的是ktv的公主,掉价掉的是一点底线都没剩。 带着狗腿子去百姓聚集的北市晃荡,出入赌档,输了就掀桌子骂人家出老千,结果出老千的还是他自己。 出老千都没赢的货,可想而知是个什么智商。 还有他这个世子身份,实际上是并非真正的天潢贵胄龙子龙孙,主要是靠他爹。 老爹齐怀武当年靠着从龙之功混了个异姓王,之后为大康朝镇守西关百战沙场,这异姓王就成了与国同休,不用逐代递减爵位。 浪荡世子当的好好的,素未谋面的当朝太子突然蹦跶出来弹劾他,搞的现在连世子身份都保不住了。 齐烨轻轻捶打着自己的脑袋,叹息连连。 “少爷。” 房门被轻轻推开了,一个穿着短打扮的汉子将脑袋伸了进来。 汉子名叫刘旺,幽王府护卫统领,曾经的西关老卒,三十出头,长的有点像是做了全身脱毛的孙行者,满面堆笑。 “太子少师府大小姐的车马到了,您若是身子骨将养好了,应是出府迎客。” “太子少师府大小姐?” 虽说已经穿越了三日,齐烨的记忆还是有些混乱,一时没对上号。 “少爷您怎地忘了,想要保住您这世子之位,这满京中也只有太子少师府季伯常季老大人能说上话了。” “想起来了。” 齐烨一拍大腿,双眼放光。 他之所以无法接受穿越的事实,正是因这世子体验卡马上到期了,若是能保的住这世子之位,岂不是直接走到了人生巅峰。 “好,为本少爷更衣。” 齐烨站起身,露出了自以为邪魅狷狂实际上傻的冒泡的笑容。 见到齐烨的脸上有了久违的笑容,刘旺如释重负:“季府大小姐亲来,应是想开了,您如今也想通了,那这婚事就错不了。” 说到这里,刘旺压低了声音:“少爷也莫要忧心,无非是倒插门罢了,只要保住了咱们王府,至于那季家小姐,日后再说就是。” “说的没错,只要能保住世子的身份,别说倒插门,就是正插窗都没问题。” 望向铜镜中的“自己”,齐烨的目光变的无比坚毅。 怀念过去,何尝不是在记忆的长河之中刻舟求剑,更何况上一世并没有任何值得他追忆之处,亲情、友情、爱情,统统没有。 这一刻开始,齐烨彻底接受了自己的新身份,以及崭新的操蛋人生。 再次看向铜镜中模糊的轮廓,齐烨一时有些失神,喃喃自语着。 “人活一世,草木一秋,不能白白在世上走一遭,既然老天爷又给了我一次机会,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岂能郁久居胯下!” 齐烨的心头突然火热了起来:“男儿在世,当建功立业!” 点头哈腰的刘旺一头雾水:“少爷您刚刚说…说要建功立业?” “没错。”猛地一挥拳头,齐烨点了点头:“人要是没有梦想和咸鱼有什么分别,我要先立个小目标。” “您说的有道理,只是…只是建功立业需入朝为官,当官就要科考,科考要熟读四书五经,四书五经…府里以前倒是有,都让您擦腚了。” 刘旺小心翼翼看了眼齐烨的脸色:“要不您换个志向?” “譬如呢?” “您先想个法子把拖欠下人的工钱发了。” 齐烨下意识问道:“欠多久没发工钱了?” 刘旺竖起一根手指。 齐烨:“一个月啊。” 刘旺摇了摇头。 齐烨倒吸了一口凉气:“一年没发?!” 刘旺:“一次都未发。” 房间内陷入短暂的沉默,良久,齐烨叹了口气:“出府迎客,吃软饭就吃软饭,先保住世子的身份再说。” 说到这里,齐烨咬了咬牙:“不过要软饭硬吃。” 软饭硬吃,这是齐烨最后的坚持,或者说是唯一的倔强。 “软饭硬吃?”刘旺双眼一亮:“少爷说的对,只要硬了,就能把这软饭给吃了。” 齐烨没吭声,眼神有些涣散,满心疑窦。 自己老爹在西关手握重兵,又是异姓王,太子要将自己贬为庶民,而且还获得了皇帝的首肯与支持,这事根本不符合常理,难道其中有什么隐情不成? 第2章 光与咣 王府中门大开,至高的礼遇。 为数不多的下人匆匆跑了出来,分站两排。 还有两名下人拿着锣鼓与红绸,面带喜色。 听闻太子少师府富得流油,只要能联姻,说不定以后齐烨就不用欠他们工钱了。 一身儒袍的齐烨调整好面部表情,迈步而出。 虽然脑海中的记忆杂乱无章,还是能够拼凑出一些信息加上自己的猜测。 太子少师定是博学大儒,大儒定是年岁极老。 然而古代又多是早婚,这就是说,这位年纪大的太子少师的闺女,岁数肯定也不小了,这幢婚事八成是青春期碰上更年期。 这些,齐烨都能接受,上一世饱受社会毒打,许多事早就看开了。 年纪大就年纪大,钢丝球的花语是隐忍与富贵,找个“新娘”也好,找个“新娘”也罢,活着才是最重要的,不寒颤。 太子少师府车马出行,排场自然是有的。 一架马车停在王府外,车夫健壮,四名随从护在左右,车门上暗红色的“季”字代表着车内主人的身份。 齐烨止步,朗声道:“我叫齐…不对,学生齐烨,季大小姐光临寒舍,幽王府蓬荜生辉。” “平日放浪形骸的世子殿下竟知出门迎客了,倒是稀奇。” 声音有些粗犷,从马车中传出后,车门被缓缓推开。 “学生平日…卧槽。” 齐烨目瞪口呆,随着车内的女人“跳”到地上,分站两旁的王府下人们也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女子倒是女子,只是长的和波刚似的,主要是身材,相当的厚重、夯实、沉稳,少说一百八朝上,不是单纯的胖,就是纯粹的壮,都长方了。 就这身材,这长相,透明的话就是个矮胖高脚杯,弯曲双腿刷上点绿漆那就是个交通锥,和个土锤似的。 “我尼玛…” 齐烨面容呆滞的扭过头望向刘旺:“这辆正方形物体是…是季府大小姐?” 刘旺也愣住了,一时无法确定,下人们面面相觑。 人们愿意相信一个叫张麻子的土匪满脸麻子,而不愿意相信他叫张牧之。 就如同人们愿意相信一位博学大儒的闺女是小家碧玉,而不是高吨位推土机。 齐烨看了看刘旺,又看了看壮硕的女子,心里开始打退堂鼓了,就这模样,放丧尸里高低是个精英怪。 “这…是画面没加载出来吗?”齐烨下意识的后退一步,连连摇头:“长的也太模糊了。” “瞎了你的狗眼。” 女子听不懂齐烨的吐槽,厉喝一声后,从宽大的袖子中掏出一封红纸,三两下撕了个粉碎后扔向了齐烨。 “本姑娘被看,我家小姐贴身丫鬟,既是代我家小姐来的,也是代我季府来的,这婚书,我季府退了。” “吓我一跳,那流程就对了。” 齐烨突然笑了,呵呵的乐着。 穿越,他懂,五五开嘛,要么就是睁眼爹死娘改嫁,退婚生病遇村霸,要么就是位高权重老婆贼多,花天酒地夜夜笙歌,他这属于中和了一下,夜夜笙歌在青楼,村霸则是他自己,只不过霸不了几天了,开始人人喊打了。 被撕碎的婚书甩在身上,齐烨耸了耸肩,没当回事。 毕竟这种社会毒打对他来说早已司空见惯,生活就是如此,希望如火,失望如烟,一边点火,一边冒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他倒是嬉皮笑脸,刘旺一众王府下人已是满面怒色了。 太子少师府,本就位高权重,如今天子即将禅让,一旦太子即位,那么太子少师季伯昌的地位也是水涨船高摇身一变成为帝师,虽说不在三省六部任职,在朝堂上的话语权却是极重。 若今日是季伯昌将婚书扔在齐烨脸上,那也就罢了,年纪、名声、身份都在那摆着,只能忍着。 可偏偏来的是个下人,还是个女婢,这摆明了是羞辱人,羞辱幽王府。 “你他娘的算什么东西。” 刘旺是西关老卒,又是王府护卫统领,等了半天见自家少爷只是嘻嘻哈哈没有发作,忍不住了。 指着被看,刘旺叫道:“堂堂太子少师府就是这么管教下人的,见了我家少爷不施礼还敢如此冲撞?” 被看冷笑一声,未等开口,马车内又传出了声音。 “可笑,主子可笑,下人可笑,宫中有了口谕,三省下了条子,礼部亦上了折子,三日后这幽王府世子殿下便要被贬为庶民。” 马车之中再下一人,年纪轻轻,二十出头,一身华服穿的松松垮垮,消瘦的身材如同风一吹就要倒似的,面色有些苍白,长的倒是清秀,只是表情极为欠揍。 刘旺神情微变,气势顿弱。 这公子哥他认识,季府大少爷季元思。 季元思下了马车后轻蔑的看了眼齐烨,手中折扇狠狠敲在刘旺头上。 “你算什么狗东西,主子还未叫,你倒是吠上了。” 挨了一扇子的刘旺强忍怒气,看向齐烨,委屈的如同一个月没杀人的孩子。 原本嬉皮笑脸的齐烨乐不下去了,微微眯起了眼睛。 虽说“初来乍到”,脑海中的记忆也是混乱,可关于刘旺的“点点滴滴”却是无比的清晰。 如果说没有刘旺这王府护卫统领、兼护院、兼跟班、兼保镖的话,他齐烨哪能在京中横行至今,早就不知道被哪个刁民冲出来噗嗤噗嗤两刀给攮死了。 齐烨在京中名声不好是不假,至少有优点,为数不多的优点,那就是对自己身边的人还算不错。 尤其是对刘旺,去青楼花船等地时,齐烨玩姑娘,就不可能让刘旺干等着,至少让人家阿旺看两眼过过眼瘾。 可以这么说,有他齐烨一口饭吃,就有刘旺一个碗洗。 注意到齐烨面色不善,季元思丝毫不带怕的,又是一扇子砸在了刘旺的额头上。 “怎地,世子殿下还要打本少爷不成,本官不过帮你教训不知好歹的下人罢了,恼了?” 众人都看出来了,这哪是打刘旺的额头,这分明是打齐烨的脸。 奈何,这就是阶级,刘旺名义上是幽王府护卫统领,实际这幽王府本就是野生王府,和宫中天家没什么关系,齐烨这世子又不争气,莫说在朝堂上占据一席之地,在京中混了这么久连个好友都没有,现在连世子的头衔都不保不住了,被人欺负到了头上除了忍气吞声还能如何。 眼看着季元思又举起扇子,“咣”的一声,众人傻眼了。 也敲在了额头上,只是挨打的并非刘旺,而是恶婢被看。 手持大锣的齐烨微笑着,望着目瞪口呆的被看:“你,相信咣吗?” 第3章 窘境 一锣拍出,懵逼不伤脑,力道刚刚好。 “来而不往非礼也。” 齐烨耸了耸肩:“本世子的护院不懂礼数,有劳季公子出手惩治,你家婢女出言不逊,本世子代你季府出手惩治也是应有之意,对。” “你…” 季元思勃然大怒,举起扇子又是一下,结结实实砸在了刘旺的额头上。 “你马勒了…” 齐烨急眼了,抄起大锣再次狠狠拍下,依旧拍在了被看的大方脑门子上。 见到齐烨还敢打,季元思怒骂道:“本少爷警告你,胆敢再碰被看,我季府与你不死不休!” “警告我?” 齐烨满面不屑:“想本少爷上一世,哪一天晚上不是被fbi警告过几遍。” 话音落下,大锣再次拍出,被看愣是没躲,也不知是不敢还是被打傻了。 “啪!” 扇子敲下。 “咣!” 大锣拍下。 “啪!” “咣!” “啪!” “咣!” “啪咣,啪咣!” 二人就如同赌气的小学生一样,扇子和大锣打的越来越用力。 眼看着齐烨抡起膀子准备来个致命一击,脑瓜子嗡嗡的刘旺抓住了前者。 “少爷,要不还是…还是算了。” 刘旺满面哀求之色:“少爷您就饶了她,再打下去,小的有点熬不住了。” 脸都肿了的被看连连点头,她也受不了了,扇子打的再疼又能疼到哪去,那大锣接连呼下来几次,恍恍惚惚间她都见到自己太奶了。 同为下人,二人对视一眼,有点惺惺相惜了。 或许这就是阶级的无奈,季元思狂是狂,只能羞辱齐烨,因为齐烨现在还是世子,他不能动手。 而齐烨即便现在是世子,却不能对季元思动手,因为他很快就不是世子了。 同样都是达官贵人,同样都出身不俗,想要撒气,只能对下人们出手。 “好。” 没想到齐烨这个马上要被贬为庶民的家伙还能如此“跋扈”,主动上门找茬的季元思反倒是恼羞成怒了。 “三日,至多三日,三日后待你成了一文不值的庶民,看你还如何张狂。” 指着齐烨的鼻子,季元思撂下了一句狠话:“三日后的子时,本官就在此处候着,你莫要出府,出了府,本官打折你的狗腿!” “生萝卜白吃。” 齐烨不以为然的骂了一声,转身回到了王府之中,懒得多做口舌之争。 望着齐烨的背影,季元思也不知是嘀咕了一声什么,随即钻进了马车之中。 下人们面色复杂,一时有些不知所措,刘旺深深叹了口气,挥了挥手让众人散去了,缓缓关上了王府中门。 齐烨回到了正堂之中,闹心扒拉的将手中大锣随手一扔,开始骂娘了。 退婚,他可以理解,毕竟“自己”的名声在这摆着呢。 问题是退婚就退婚,还主动上门撕了婚书扔在自己身上,不是找茬是什么,这逼人,太甚。 “少爷。” 刘旺走了进来,强颜欢笑道:“您莫要生闷气。” “蜘蛛侠骑马,马拉个皮特。” 齐烨将大锣往地上一扔,气呼呼的说道:“哪里的商k不出台,哪里的黄土不埋人,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不当世子就不当了,大不了去西关,找齐怀…找我爹去。” 齐烨倒是想得开,边疆虽说是苦寒之地,又战事不断,至少一把手是他名义上的爹,统管西关兵马大权,天高皇帝远,他到了后还不是想怎么浪就怎么浪,也不用看任何人脸色,比在京中当个小老百姓强多了。 “去西关?” 刘旺看了眼齐烨的脸色,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看我看什么,你不想回去吗?” “倒不是,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 “少爷怕是走不成。” 刘旺给齐烨倒了杯茶,小心翼翼的说道:“咱大康执掌兵权的天潢贵胄倒是不多,可哪个不是全家老小都留在京中,虽说未写在律令纸上,却也是不成文的规矩,老爷是西关大帅,只有您这一个独子,您要出城前往西关还需通禀宫中,告知朝廷,宫中与朝廷怕是不肯。” “靠!” 齐烨恍然大悟,感情自己在京中还是个人质。 “也罢,留在京中就留在京中。” 齐烨摊了摊手:“好歹是京城户口。” “京城互口?”刘旺双眼散发着清澈的愚蠢,没听懂。 一口将杯中茶抽干,齐烨不解的问道:“刚才那季府的小bk是情急之下发了一通狠,还是真准备三日后等我成了小老百姓要打击报复我?” 刘旺也不太确定:“打击。” “把报复加上。” “哦,打击,报复。” “我怎么得罪他了,至于吗。” 刘旺满面困惑:“少爷您忘了?” “忘了什么。” 刘旺犹豫了一下,自言自语道:“看来您这落水后的病症还未痊愈。” 齐烨借驴下坡,哈哈一笑:“没错,落水后我得失忆症了,好多事都搞混了。” “难怪您这几日总是说怪话,小的听不懂的怪话。” 刘旺心乱如麻的解释道:“当初咱两家订的是娃娃亲,您被老爷送到京中开始不当人…不是,是愈发特立独行,入了京后您也是初生人犊不怕虎,名声也就越来越臭…越来越响亮了,直到大皇子殿下入了东宫,季府就成了太子少师府,人家季府地位水涨船高,您这地位是一落千丈,人家是名声渐响,您是在花船是越睡越香,人家是平步青云,您去青楼是越来越勤,之后…之后季府就未再提过婚约之事了。” “就是说人家越混越好,我只是因为身为男人拥有正常需求而前往合法的娱乐场所进行合理的商业行为导致被世人所不解,所以他们季府就忘了本不承认这桩婚事呗?” “小的听不懂,但是小的觉得您说的有道理,您说是就是。” “本来就是。” 齐烨揉了揉眉心:“只是因为逛花船吗,我记得花船上也有好多官员啊,那姓季的太子少师连名字都起的这么霸气,他不去青楼?” “未听闻过,不过听说在城外养了一房小的。” “双标狗。” 齐烨怒了:“他常年包养二奶就没事,本少爷同样包二奶,只不过就是包了半个小时罢了,我就成道德败坏了?” “您这名声倒也非是因总去烟花柳巷之地而起。” 刘旺壮着胆子说道:“寻花问柳倒也罢了,只是您总是玩完了不给钱,这才遭世人唾骂。” “我这么下贱吗。” 齐烨只用了一秒钟就克服了心理障碍:“不对啊,我好歹是世子,将来的王爷,按理来说我去青楼玩姑娘,应该算是姑娘们的荣幸。” “您说的有道理,只是…只是您不能一年到头让姑娘们荣幸二百来回。” “我…” 齐烨低下了头,无可辩驳。 本就郁闷,一个下人走了进来,惊慌失措。 “少爷,少爷不好啦少爷。” “又怎么了。” “府外围了不少人,皆是公子哥打扮,带着下人气势汹汹,说是季府放出了话,三日后您就要被贬为庶民了,到了那时有仇报仇,有怨报怨,没怨瞎编,怕您提前跑了,这才带着人堵在王府外面,就等着三日后打死您个狗日…打死少爷您。” 齐烨傻眼了,望向刘旺:“我到底得罪过多少人?” 刘旺掰着手指头开始算,算了半天,竖起一根手指。 “满京城就得罪过一家府邸?”齐烨不明所以:“那为什么外面围着那么多人。” “小的的意思是,您就没得罪过一家,没得罪过宫中,除了宫中,您都得罪过。” 齐烨的心沉到了谷底:“那还不如只得罪宫中呢。” 刘旺乐了,宽慰道:“等太子殿下登基了,您就算得罪过宫中了。” “那整个京中除了太子少师府,还有谁能保住我?” 刘旺依旧竖起一个手指。 齐烨:“宫中?” “是的。” “那本少爷和宫中熟吗?” “也不能说不熟。” 齐烨松了口气,心中燃起了希望。 刘旺补充道:“只能说完全不相干。” 齐烨:“…” 第4章 夜游南市 刘旺说的没错,齐烨这位幽王府世子可谓是放眼皆敌,满京城就没有不讨厌他的。 人家是拔剑四顾心茫然,举目无敌手。 齐烨是拔剑四顾就容易被圈儿踢,一旦没了世子这个头衔,谁都打不过。 其实真要说齐烨得罪了朝堂上的大佬们,那也不是,他只是得罪了这个世道。 能在朝堂上混的,分为两种人,一种是爱惜羽毛之辈,一种是攀高踩低毫无廉耻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之徒。 前者呢,每天不骂两遍齐烨,出门都不好意思和同行们打招呼,仿佛骂两句之后他们就化身为正义使者似的。 后者呢,同样每天不骂两遍齐烨也不好意思出门和同行们打招呼,和正不正义没关系,而是觉得齐烨自甘堕落辱没了“贵族”的名头,同为位高者,干的竟是那些卑劣的操蛋事,丢人。 除此之外齐烨在京中出入的都是花船、酒楼、赌档这种场所,普通老百姓也去不起,进去花销玩乐的同样是王公子弟或者是世家公子哥。 好勇斗狠、攀比富贵、争夺花魁,难免起口舌纷争或是拳脚相向,别人好歹抱团,齐烨属于是独狼,久而久之就被孤立了,甭管是好是坏,只要是成为了少数派,站在了多数派的对立面,那就是邪恶的,所以齐烨就是邪恶的、卑鄙的、下流的、十恶不赦的。 当然最主要的还是齐烨这身份,世子殿下,老爹齐怀武即便是王爷那也是异姓王,没有丝毫天家血统,加之又是武将,人还不在京中,各种buff叠加到一起去,幽王府自然不讨喜。 墙倒众人推,破鞋万人怼,齐烨现在就是这般境地。 此时已经日落月升,幽王府外聚集了一大群摩拳擦掌的世家子与公子哥们,能够提前“预约”三日,可想而知齐烨的恶名度有多高,深怕这小子在朝廷下旨之前提前跑了。 只是这帮人不知道的是,齐烨已经跑了,带着刘旺从后院翻墙离开了幽王府。 过了泰康坊的牌坊,一路小跑的齐烨回过头,心有余悸。 “至于吗,王府门口得围着二三十人?” 刘旺点了点头:“只多不少。” “那本少爷该怎么脱身,不能离京,朝廷还要夺我的世子头衔,就这样等死?” 齐烨可是知道的,人命是有价格的,最不值钱的正是小老百姓,一旦被贬为庶民,打死都白打。 “其实少爷也不用太过忧心。” 刘旺倒是看的很开:“活活打死您肯定是不会的,毕竟老爷还在镇守西关,威名尚在,那群狗日的大不了就是每日教训您几顿罢了。” “那还不如给个痛快的。” “要不…”刘旺有些犹豫:“要不您去太子少师府登门认错如何?” “可行吗?” “小的也不知晓,只是想着季府率先悔了婚,算是亏欠着咱王府,季府又是最重名声,若是上门以此事为由,季大人不说保下您世子爵位,至少也会叫京中那些狗日的收敛一二。” “他重个屁的名声,重名声跑咱家门口撕婚约拿扇子敲你?” “会不会是那季家少爷自作主张?” 刘旺算是京中百事通,对各家府邸的情况都有了解,自顾自的说道:“今日来的没有季府管家,只有一个婢女和几个家丁,倘若真是代表季府,好歹也要带出来个季府的管事,您说是吗。” “我哪知道。” 心烦意乱的齐烨漫无目的的朝前走着,叹了口气:“那就试试,但愿如你说的那样,可要是上门赔罪的话,是不是要带礼品?” “少爷说的对。” “咱王府里有钱吗?” “没有。” “那咱王府里有值钱的礼物吗?” “没有。” “那我有什么?” “您有脸登门赔罪。” 齐烨:“…” 刘旺也是无奈至极,王府本来是有钱的,不多不少刚好够花,加上逢年过节宫中也会赐下一些恩赏,至少自家少爷早就败坏光了,王府不能说是一贫如洗,只能说是穷的鸡毛不剩,下人们的工钱一直拖欠着。 “对了。”刘旺一拍额头:“要不您做首诗,听闻季大人最喜舞文弄墨那等下三滥之事,您不是会作诗吗。” “作诗?” 齐烨双眼亮了起来,自己怎么就忘了呢,穿越三件套,剽诗、土豆、制火药,这不是穿越者的标配吗。 “等一下。”齐烨挠了挠下巴,又有些犹豫了。 要知道作诗这种事并不是随便剽剽就可以的,这玩意分意境。 就说李白,诗仙,剽诗首选。 如果穿越到李白同时期,将人家诗仙的诗词全都剽了,可以,不是不可以,但是千万不能和人家李白碰面。 一旦碰了面,最初可能会将你引为知己,结果聊着聊着发现你就是个二流子,应该会直接一剑攮死你,别忘了人家不止是诗仙,也是个剑客。 诗,需要应景的意境,以及真正的才学。 就好比现在这境地,在京中可谓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真要是剽几首名传千古的诗句,得到的百分百不是赞誉,而是诋毁和恶意。 “算了。”齐烨脑袋摇的和拨浪鼓似的:“本少爷不会作诗。” “怎么不会呢,您去花船抚琴弄弦时就作过啊。” 齐烨颇为意外:“本少爷不但会作诗,还懂乐器?” “乐器?” “不是你刚刚说我去花船抚琴弄弦吗。” “哦,您说的是花船的头牌瑶琴与月弦儿啊。” 齐烨服了,三劈就三劈,还特么抚琴弄弦。 “少爷您忘了,当初您就作了一首诗。” “是吗,作的什么诗。” “小的想想啊。” 刘旺回忆了片刻,摇头晃脑道:“两片红唇千人品,一处桃园万客进,败柳残花粉尘聚,艳抹浓妆度其身,双眼只识金镶玉,来者皆是新郎君。” 齐烨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不是淫诗吗?” “是吟诗啊,不少人都被震住了。” “还都被震住了?” 刘旺一脸与有荣焉的模样:“您作出来后,老鸨子连十来个姑娘,从平康坊追到了北市,差点没和您同归于…没和您殉情。” “看,就说京中刁民多,连世子都敢追着打。” 齐烨无力吐槽,抬起头望了一眼,苦笑不已:“看来我这辈子是和青楼过不去了,这怎么又到这破地方了呢。” “少爷,不对头。” 刘旺打眼望去,面带戒备。 百步外,红墙大院粉登楼,招牌上三个大字,洗红妆,三层小楼,不少姑娘站在木台上花枝招展。 刘旺说的不对劲并非是这青楼不对劲,而是热闹非凡的南市多了许多形迹可疑之人。 皆穿黑衣,长袍遮身,后腰凸起,明显是遮着短刃的。 要知道刘旺当初是西关军伍,老卒,先锋营探马,这点眼力还是有的,这些游走在洗红妆外的黑衣人,打眼一瞧就知是军中悍卒。 刘旺刚要提醒齐烨离的远些,一声啼哭传来,撕心裂肺。 齐烨循声望去,乐了:“古代就是开放哈,带着孩子逛青楼。” 第5章 有礼无理 哭声传出后惊着了不少人,齐烨没注意到形迹可疑的黑衣人,纯粹就是看热闹凑了过去。 只见二楼一个半大的孩子将脑袋伸出了护栏,脑袋正好夹在护栏中间,一个老者和一个中年人急的团团乱转。 刘旺却是注意到,周围黑衣人听到哭声齐齐将手伸向后腰,显得极为无措。 孩子粉雕玉琢,也就七八岁的模样,鼻涕眼泪糊了一脸。 老者穿着一身华服,面容几近扭曲,越是拽孩子,孩子哭声越是响亮。 还有那面白无须的中年人,竟然吓的跪在了地上,情急之下竟从靴中抽出一把短刀,手忙脚乱的割着木栏。 “人来!” 老者见到拽不出孩子,情急之下吼道:“将这洗红妆拆了,快来人,将这洗红妆拆掉,倘若珏儿出了闪失,你等皆死!” 二十多名黑衣人动了,刚要冲进洗红妆大门,一颗小石子砸在了孩童的额头上。 手持短刀的中年人大惊失色,刚要怒骂,站在下面的齐烨仰头乐道:“往前爬,小笨蛋,退不出去就向前钻,放心,我在下面接着你。” 哭闹的孩童自幼娇生惯养,受了这世间独一无二的宠溺,何时被小石子砸过头,愣了一下后哭的更厉害了。 “拿下!” 老者厉呵了一声,刚冲进洗红妆的黑衣人又齐齐跑了出来。 刘旺吓了一跳,下意识抽出腰后短刀,满面戒备之色。 仰着头的齐烨根本没注意到那些黑衣人,又捡了一颗小石子丢了上去。 “这么大年纪都活狗身上了吗,孩子的头比肩膀和身子大,脑袋能钻进去,身体就能钻出来。” 见到孩子还在哭闹,齐烨扔出了第三颗小石子,结结实实的砸在了孩童的额头上。 “往前钻,我接着你,一会憋窒息了。” 这颗小石子砸的比较疼,孩童吃痛后明显气着了,竟然真的不管不顾的开始往前钻,像是要钻出来与齐烨拼命一般。 一切都发生瞬息之间,老者和中年人根本没反应过来,孩童已是将肩膀与身子穿过了栅栏,随即直直的掉了下来。 惊叫之声不绝于耳,唯有嬉皮笑脸的齐烨伸开手臂,轻描淡写的接住了孩童。 老者如同坐了过山车一般,伸着脑袋见到孙儿安然无恙,这才如释重负的大大的松了口气。 中年人瞳孔缩的针尖一般,望见齐烨将孩子放下,这才猛地一挥手,刚要逼近的众黑衣人齐齐退下。 看似是黑衣人退下来,殊不知人群之中竟有几人悄声无息的拿出了短弓,闪烁着寒光的箭头对准了齐烨与刘旺二人。 “看,我都说了能钻出来。” 齐烨将名为珏儿的孩童放了下来,蹲下身拍了拍后者的脑袋:“来,叫声村长帅…不是,叫声世子帅哥。” 孩童擦了擦眼泪,乌溜溜的大眼睛紧紧望着齐烨,半晌没吭声。 “这怕不是个特殊儿童,怎么连话都不会说?” 齐烨也没当回事,站起身照着孩童的屁股轻轻踹了一脚:“找你家大人去,一点礼貌都不懂。” 挨了一脚的孩童愣住了,下意识仰头看向站在二楼的老者。 老者旁边的中年人,脸都扭曲了,就等自家主子一声令下将齐烨大卸八块。 谁知老者拱了拱手:“多谢这位公子出手相助,登楼与老夫饮上一杯以表恩情,如何。” “不需要。” 齐烨也拱了拱手:“以后出来玩姑娘别带着孩子,为老不尊呢,拜拜了您内。” 说了句场面话,齐烨本想继续带着刘旺瞎溜达,一转身才后知后觉的见到十多名黑衣人围在了身边,身旁刘旺如临大敌。 “这…什么意思?” 齐烨也意识到了不对劲,看向刘旺。 二楼老者朗声道:“老夫邀约,这世间还从未有人拒绝过,珏儿也未道谢,不合礼数,公子上楼。” 说完后,老者转身回去了,一副不容齐烨拒绝的模样。 “少爷,还是上去应付一二为妙。” 刘旺知道深浅,一眼就瞧出老者身份非比寻常,若是强行离开起了冲突,他无法保护齐烨。 “神经病,整的好像他救我家孩子似的。” 闹心扒拉的齐烨只能背着手进了洗红妆,在一众黑衣人的“目送”下。 洗红妆,南市出了名的销金窟,说它是青楼,有客房,有酒,说是客栈,有姑娘,还皆是绝色,可若只是饮酒作乐之处,也不是,每逢月尾都会举办些“赛艺”,文人墨客过来品品诗、吹吹箫、弹弹琴什么的。 总之这地儿是雅的,有,俗的,也有,雅俗共赏的,姑娘光着腚弹琴,还有,只有想不到,没有干不了。 齐烨以前来过这地方,只是问过价后转头就走,性价比不高。 不是洗红妆去不起,只是花船更有性价比。 来什么地方干什么事,精准定位消费。 花了不少钱,酒水和果盘还全让姑娘炫了,结果就摸了两下手,出门之后人家姑娘还骂你冤大头。 哪有花船实在,走量不走质,童叟无欺明码标价,还没有低消,就是一壶酒水不要一个果盘不买,给人家姑娘大腿都摸出火星子了也没人管。 一楼热闹非凡,皆是穿着华服的商贾与穿着儒袍的公子哥,二十多张桌,中间一个木台子,六名姑娘翩翩起舞。 刚刚二楼的那位中年人已是走了下来,就在楼梯口,做了个请的手势,只不过满脸都是戒备之色。 齐烨也没当回事,背着手迈着八爷步,冲着中年人点了点头后上了楼。 二楼都是“雅座”,屏风隔出几个相对来讲比较私密的空间,平日里也是极为热闹,只是今日不知为何没有宾客,只有靠近街面的一张大桌,桌上摆满了精致的小菜与两壶酒水。 老者留着长须,须发花白,气度非凡,见到了齐烨上楼微微点头示意,名唤珏儿的孩童站在旁边极为乖巧。 未等走过来的齐烨坐下,老者淡淡的道了一声“谢”。 珏儿冲着齐烨施礼,拱手,弯腰,一丝不苟。 “珏儿多谢公子相救。” “日后要知晓,受人恩情便要答谢,记住了吗。” “珏儿记住了。” “好。”老者露出了笑容,如同赶苍蝇一样挥了挥手:“离去。” 中年人再次做了个请的手势,齐烨傻眼了。 看了看老头,又看了看中年人,齐烨破口大骂:“玩呢,拿本少爷当家养犬使唤呢,折腾我上来就是为了给孩子上课?” 老者自斟自饮了一杯,不为所动,中年人则是见到齐烨如此“不知好歹”,刚要出手,刘旺又是下意识的摸向后腰。 “咦?” 老者抬起头,淡淡的望着刘旺:“军伍出身?” 刘旺没吭声,老者似乎是来了兴趣:“寻常老卒藏刃于身,多隐于靴中,你放于腰后,莫不是探马斥候?” 刘旺瓮声瓮气的回道:“西关,先锋探马。” “先锋探马?” 老者颇为意外:“那便是军中虎贲,好,老夫最喜军中好汉子,与你家主子坐,陪老夫喝上几杯。” “坐你大爷。” 齐烨猛翻白眼,气不打一处来,你说上来就上来,上来你就让我走,你说坐下就坐下,拿我当全国可飞小天使呢,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少爷,您还是坐下。” 刘旺眼尖,注意到楼梯口又站着两个黑衣人,只能拉开了凳子:“我家少爷入座便好,小的站着就成。” 齐烨也有些饿了,气呼呼的坐下,伸手就抓了一把干果开炫。 第6章 未醉之语 齐烨坐下后,直接开吃,算是有些不知礼数,不管过程如何,人家请你入座理应先敬上一杯酒。 老者也不气恼,注意力都在刘旺身上。 “与老夫说说,军中效力几何?” “十二年。” 老者微微颔首:“老卒,先锋营探马,难得,四关先锋营皆是虎贲之士,你能百战而归殊为难得,文德。” “在。” 中年人弯下腰,极为恭敬。 “替老夫敬他一杯。” “是。” 文德拿起酒壶倒了两杯,一杯给刘旺,一杯自己饮。 刘旺却不接,摇了摇头:“伴少爷左右,不吃酒。” “倒是知规矩。” 老者的目光终于落在了齐烨的身上:“出自哪家府邸?” “幽王府。”满嘴干果的齐烨含糊不清的说道:“出来闯码头,道上的兄弟给面子的叫声齐公子,不给面子的喊一声齐哥就好。” “幽王府?!” 老者先是一愣,紧接着满面戏谑之色:“原来你便是那京中人人喊打的幽王府世子。” “让您贱笑了。”齐烨不以为意:“是人是鬼都能埋汰我两句,怎么的,我招惹过你?” 文德冷笑道:“你若招惹过我家老爷,焉有命在。” “怎么的,你家主子是汉尼拔啊?” 文德刚要还口,老者又看向刘旺:“可惜,可惜了。” 刘旺:“敢问老丈何意?” “军中生死十二载,百战归京却只落得如此下场,伴在个世人不耻的浪荡子左右,如何不可惜。” 刘旺猛皱眉头,齐烨倒是没怒,笑嘻嘻的问道:“老登,我问你,这孩子是你什么人。” 并非齐烨没素质,而是心中有气,救了对方孩子,对方却话里话外挤兑他,自然没什么恭敬。 “老夫孙儿,如何。” “刚才我是不是救了他的命?” “或许是。” “还或许是,从后拽根本拽不出去,要么疼死,要么背过气晕死,对。” “或许是。” “行,就算或许是,然后呢,然后你处处恶心我?” 齐烨给自己倒了杯酒,一饮而尽,满面讥讽之色:“就算我名声不好,可你现在是教你孙子为人处世的道理对不对,你就是这么教育孩子的,对待恩人就人云亦云,别人骂,你也骂,那别人还死呢,你咋不去。” “好狗胆!” 文德勃然大怒,刚要发作,老者却摇了摇头,露出了沉思的表情。 过了几秒,老者又笑了:“有道理,文德。” “在。” “再代老夫答谢。” “是。” 文德深吸了一口气,冲着齐烨施了一礼:“不敢代我家主子言谢,权当某谢过齐公子出手相助之恩。” “行,无所谓。” 齐烨挥了挥手,继续胡吃海塞。 老者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笑吟吟的说道:“听闻当朝天子要夺了你这幽王府世子的爵位,是也不是。” “是啊,怎么的。” 老者笑意更浓:“如何作想?” 文德双眼一亮,还是自家主子高明,明明对这小子厌恶到了极点又不好发作,那么提及此事,一旦这小子开了口,便是大祸临头。 齐烨擦了擦嘴,心不在焉:“什么如何做想?” “你这世子虽恶名累累,你爹幽王却战功赫赫,子之过,自然比不上父之功,便是功过相抵也不足以要你贬为庶民,你心中就不怨?” “当然怨。” 齐烨翻了个白眼,满腹槽点。 “少爷。”刘旺吓了一跳:“不知此人底细,慎言。” “三天后我世子体验卡都到期了,有什么慎言不慎言的。” 齐烨拍了拍肚皮,没好气的说道:“我闯祸归我闯祸,又没招惹宫中,宫中操哪门子闲心,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凭什么将我贬为庶民。” 文德乐了,老者也乐了,乐的很奸诈:“是与宫中无关,可你幽王府与太子少师府订了婚约,你这小子如此放浪形骸,太子少师府自是颜面大失,是也不是。” “神仙难日打滚逼。” 齐烨耸了耸肩:“当初订婚的时候我幽王府逼迫季家了吗,没有,还不是看那时我家声望无二才同意的,现在我家不行了,要退婚,我没说季府出尔反尔就不错了,还怪我?” “神仙难日打滚…”老者一头雾水:“何意?” “你说呢。”齐烨嘿嘿一笑:“这地方是干什么的?” 老者面露思索之色,片刻后,一拍大腿,哈哈大笑,笑的眼泪都快出来了。 齐烨没好气的嘟囔道:“笑点这么低吗。” “你果然是个放浪形骸的混账东西。” 老者止住了笑意,又是连连点头:“话糙理不糙。” 说完后,老者看向文德:“这市井之言有趣,有趣的紧,知道是何意吗?” 文德张了张嘴,想骂人。 后知后觉的刘旺也突然哈哈大笑,明白了什么意思,随即望向唯一没笑的文德,略显奇怪。 “这位兄台为何不笑,是天生不会笑吗?” 文德:“…” “反正宫中都下了旨意,贬为庶民就贬为庶民。” 齐烨又饮了一杯酒:“谁叫人家最大呢,光要我的世子头衔,没要我小命,不错了。” 老者难得主动给齐烨倒了杯酒,面色莫名:“倒是看的开,只是为何听起来你还是有怨气,对宫中,对当今天子有怨气?” “有,一点点。” “果然是有。” “有又能怎么样。” 齐烨也是真的不怕死,或者说是完全没适应现在的处境,大大咧咧的说道:“谁还没个人生污点了,陛下难道就没有。” 文德神色剧变,老者笑容有些牵强:“你这话是何意?” “世人皆知,陛下也是十来年前夺的前朝龙椅,民间不是有传言吗,前朝天子一大家子都是自缢而死的,我还是头一次听说自缢而死的人后背十来处刀伤,这不是扯呢吗。” 老者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你莫不是说…当今天子得位不正?” “正不正的已经无所谓了。” 齐烨拍了拍肚皮,站起身准备要走:“反正在我心里是无所谓,禅让,这可是禅让啊,主动退位,你就说各朝各代那么多君主,别说才五六十岁,就是七老八十的,谁禅让过,执掌天下大权,这权利谁放下过,谁能真心实意的放下,屈指可数,就咱大康朝天子这气度,这胸襟,这魄力,你就说还有谁,就凭这一件事,哪怕当皇帝期间什么政绩都没有,不敢说是圣君,至少是明君,绝对的明君,要我说,禅让个屁禅让,陛下能有这心胸,再辛苦辛苦干个二三十年皇帝也不错,干到真的干不动了再退位也不迟,哎,这才是真正的可惜了。” 说完后,齐烨转过身:“走,旺仔,继续溜达去。” “啪”的一声,老者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震的酒水四溅。 “慢着!” 老者瞳孔扩张到了极致,凝望着齐烨。 那直勾勾的眼神让回过头的齐烨心里直打哆嗦,仿佛面对一只准备随时择人而噬的猛兽一般。 “坐!” 一声“坐”,声如洪钟,老者面色发红,极为激动:“入座,来,与老夫痛饮三杯…不,痛饮三百杯!” 再看文德,一脸莫名之色,上上下下重新打量起了齐烨。 第7章 无意遇贵人 齐烨到底还是坐下了,他也看出来这老头不凡,坐下后随意聊聊结一份善缘也好,总比以前满哪得罪人强。 老头率先敬酒,心情极好:“老夫姓包,行六,南地商贾,晚辈见了老夫便唤一声六爷。” “哦,老六你好。” 齐烨微微一笑,抓起酒杯一饮而尽。 “没想到你这小子还能有如此见地,不错。” 上一秒还喜开颜的包老六话锋一转,低声道:“可坊间传闻是东宫太子殿下在朝堂之上权柄滔天,当今天子不得不退。” “你跟我闹呢。”齐烨乐的够呛:“果然是外地来的商贾。” “怎么说?” “陛下那是谁,怎么得的皇位?” “愿闻高见。” “这有什么高不高见的,这皇位是陛下从前朝昏君手里抢来的,怎么抢来的,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稳坐龙椅十来年,那时候太子殿下还是个半大的小子,还权柄滔天,说梦话呢,那都是陛下给的,陛下给的才是他的,陛下要收回去,别说东宫太子,西街盲流子他都当不了。” 齐烨也是心里怎么想嘴上怎么说,口无遮拦。 再者说了,提起太子他心里也有气,毕竟将他贬为庶民这折子就是太子康骁呈上去的。 “要我说啊,陛下估计是累了,大半生戎马,为国杀敌、平乱、讨伐不臣,最后呢,最后他娘的前朝那昏君觉得陛下功高震主竟然想夺兵权,活该被推翻,陛下得了皇位是不假,可能也是常年带兵征战落得一身伤病,强咬着牙在龙椅上撑了十来年,现在应该是深怕自己岁数大了耽误了国朝大事这才主动禅让,哪来的什么太子殿下逼迫。” 说到这,齐烨也压低了声音:“至于你说的太子在朝堂上权柄滔天,是,我也听人说过,好多位高权重的大臣都和太子走的近,可大爷你也不想想,这些所谓的大臣哪个不是陛下提上来的,没陛下点头,他们敢和太子走得近吗。” “你…” 听到这话的包老六面色一变再变,没笑,可脸上的神情有些令人心悸,足足过了半晌,沉声开口。 “你如此妄议宫中与东宫,就不怕死?” “出了这大门,我说的任何一个字,我都不承认。” 齐烨摊了摊手:“你以为我傻,而且是你先问的,你要是敢四处说去,我就倒打一耙,说是你这老登提的。” “世人会信你?” “正常情况下不会信,可刚才好多人都看见了,是你给我叫上来的,你叫我上来,然后你又逢人便说我幽王府世子私下编排太子殿下,你觉得世人会信谁。” “哈哈哈哈哈。” 包老六又是放声大笑:“老夫许久未如此心里舒坦过了,来,再与老夫说说,说说当年陛下夺宫之事。” “那有什么可说的。” 齐烨也有些奇怪,不知道这老头为什么如此在乎这种事。 “俗话说的好,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对。”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包老六暗暗念叨了几遍,突然一拍大腿:“说的好,当饮三杯。” “你先等会。” 齐烨用手掌遮挡住了酒杯:“全句是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国之兴亡食肉者谋之,前朝暴政、苛政数不胜数,天下豪族、世家、官宦数不胜数,谁站出来了,这些食肉者又哪个站出来了,唯有陛下站出来举旗夺宫,当时的功过人们无法定论,现在呢,现在是不是比前朝强,比前朝强就结了呗,时间会证明一切的,这不已经证明了吗,所以说没什么可说的。” 包老六又开始暗暗念叨了。 国家兴亡匹夫有责… 国之兴亡食肉者谋之… 时间会证明一切… 一连念叨了几遍,包老六抬起头,目视齐烨双眼,沉声道:“你为何在京中恶名累累?” 这话问的很突兀,齐烨哭笑不得:“京中横行,飞鹰走马,人们谈到本少爷就骂,你不是知道吗。” “老夫自是知晓,却不知你为何如同畜生一般活着。” 齐烨怒了:“老登你说谁畜生呢?” “老登是何意?” “额…和老夫差不多,家乡话。” “原来如此。”包老六点了点头:“单凭一句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单凭这一句话,你不应如坊间传闻那般不堪,本登,想不通。” 其实齐烨也想不通,挠了挠额头,苦笑道:“我也不知道,或许是只能这么活着。” “何意?” “我爹在西关镇守边疆,手握兵马大权,我是王府世子,国朝屈指可数的异姓王之子,就我这,只要在京中多结交一些权贵,去找宫中要个官职应该没什么困难,跻身入朝堂,兵部将领应该会给我爹一些面子,不说平步青云,至少升官发财不在话下,可…” “继续说。” 齐烨叹了口气:“可让世人怎么想,我爹在边关统管大军,我在京中官场如鱼得水,开玩笑呢,陛下当年不也是如此吗,镇守南关,家里亲戚什么的都在京中任职,我混的越好,越是害我爹,我混的越惨,人人喊打,对我爹越是没影响。” 说到这里,齐烨面色复杂:“事实证明这么做是对的,满朝文武只是想将我贬为庶民,却不会再找我爹的麻烦。” 说完后,齐烨无声的叹息了一口,或许这就是事实,记忆中的“自己”,的确是有意的经营着自己的恶名声,一路作死至今。 沉默,包老六与文德二人若有所思,刘旺有些饿了,齐烨则是胡思乱想着。 至于一直站在包老六身后的孩童珏儿,早已是困顿的哈欠频频,仿佛魂游天外一般。 足足过了许久,包老六张了张嘴,似乎是难以抉择,最终还是开了口。 “本登问你,倘若世人不会无端揣测,你也无需担忧朝堂百官攻讦你父幽王,你…会如何活?” “如何活?” 齐烨木然的抬起头,随即乐了:“顶着世子头衔,带着一群狗腿子,想吃就吃,想喝就喝,睡觉睡到自然醒,数钱数到腿抽筋。” “当真?” “当真。” “果然?” “果然。” 包老六一直直视着齐烨的双眼,见到后者如此肯定,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似乎是无比的失望。 “珏儿。” “孙儿在。” 包老六唤了一声,孩童连忙站在前者身旁。 “莫要学他如此胸无大志,人活一世,草木一秋,男儿来这世间闯荡一回,上顶天,下立地,贤名、威名,总要有个名才是,不枉世上走一遭。” “珏儿谨记。” “噗嗤”一声,齐烨乐出了声,文德怒目而视。 包老六挑了挑花白的眉毛:“何故发笑?” “孩子不是这么教育的。” 文德怒喝道:“天…包家子弟,无需外人妄论。” “叫他说。”包老六打断后,望向齐烨:“愿闻高谈阔论。” “高谈阔论谈不上,说两句闲话。” 闲话是真的,齐烨也是真的闲,将一个果干抛给珏儿,笑着开了口。 “你全家应该不姓包,出来玩谁会用真名,无所谓,我不在乎,不过我唯一能确定的一件事那就是你出身不凡,寻常人不会包下洗红妆的整整二层,你是世家子,应该还是长子嫡孙,世家子将来是要为官的,其实当官很简单,只要了解两个字就好。” 珏儿明显没听懂,似乎也不感兴趣,扭头望向包老六。 包老六淡淡的说道:“是何二字。” “百姓。”齐烨拍了拍珏儿的小脑袋:“百姓二字,知晓这二字就可。” “百姓?” 开口的是包老六,笑了:“朝堂诸臣,谁人不知这道理。” “是吗,那他们真正的了解过百姓吗。” “怎地,文武百官还不如你这黄口小儿了解的多。” “你们这些世家中人永远都是一副自以为是的嘴脸,你们的了解,只限于嘴上。” 齐烨懒得多说,再次看向珏儿:“记住一句话,百姓们是最公平的,他们会以国朝热爱他们的方式热爱国朝,恨,亦是如此。” 包老六瞳孔猛的一缩,如针尖一般。 齐烨已是站起身了,顺手抓了两把干果递给刘旺,挥了挥手:“有缘再见。” “慢着!” 又是一声慢着,这次,包老六没有任何犹豫。 “本登虽无官位,却也在朝堂上颇有颜面,你那幽王府世子的身份,算是暂且保住了。” “啊?” 齐烨猛然回头,半信半疑:“真的假的?” “本登从不食言,算是还你为珏儿解围之情,不过只是暂且保住了。” 话锋一转,包老六朗声道:“明日赴京兆府领个观政郎的差事,若是立下些许功劳,本登保你世子之位无忧。” “不是,您到底是…”齐烨神情激动:“大爷您可别逗我啊。” “是真是假,明日京兆府一去便知。” 包老六微微一笑,牵着孩童反倒是率先离开了,临走之前,文德深深看了眼齐烨。 “幸福来的这么突然吗?” 齐烨激动的搓着手,扭头看向刘旺:“观政郎是什么品级?” “没品级。” “没…”齐烨傻眼了:“那观政郎都负责什么。” “端茶递水。” “跑腿的啊?” “也不能说是跑腿的。” “那是什么。” 刘旺想了想:“端茶,以及递水。” 第8章 浪子卸屠刀 所谓观政郎,虽无品级却也算是半个官员了,通过科考或是举荐进入六部衙署观政,为期一到三年,若观政期间表现良好可授八品至从九品官职署理政务。 京中权贵多如狗,官员朝臣满地走,前者只能说是身份,后者才有真正的实权与特殊的待遇。 拿齐烨举例,一旦他有了官袍,哪怕只是个观政郎,以后再去花船白嫖的话,老鸨子就不能去京兆府状告他了,而是要去大理寺或是刑部。 可大理寺与刑部呢,又不接平头老百姓的案子。 百姓告官,京兆府推给大理寺,大理寺不接,推给刑部,刑部没权利管,最后反还给京兆府,最终直接形成完美闭环。 所以说一旦齐烨保住了世子身份,又能有个一官半职,不敢说以后京中横着走,至少没有哪个刁民敢突然冲出来攮他两刀。 包老六气度不凡,又不像是酒后吹牛b,话说出了口,齐烨与刘旺已是信了七八分。 齐烨快步跑出洗红妆时,马车已是消失在了浓浓月色之中。 此时的马车之中,包老六一边哄着珏儿入睡,一边说道:“回宫后命人去京兆府府尹宅邸,告知一二。” “是。” 文德犹豫了一下,开口问道:“陛下对齐公子如此青睐有加,不知…” “齐家三代忠勇可谓簪缨世族,朕本就不信那小子当真是酒囊饭袋,如今亲见,想来正如他所说的那般有苦难言唯有自污。” “可坊间、士林、朝堂…” “玉石也好,烂泥也罢,一试便知,朕爱才,也愿为骁儿聚天下贤才于朝堂之上,此子倘若当真有学识,再好不过,既可为国朝招揽贤才,又可叫幽王安心镇守西关,何乐而不为。” 说到这里,大康天子康止戈叹了口气:“朕如今是天子,而非当年那个沙场将军了,若还是当年那马上将军,朕对怀武负荆请罪又有何妨,奈何,天子不能错,朕,不能错。” 文德小心翼翼的问道:“那为何陛下以往不对幽王府照拂一二?” “痴话,若朕对幽王府多加照拂反倒是害了怀武。” “将齐公子贬为庶民的奏折是太子殿下所呈,齐公子明日去京兆府领差事,怕是…” “也是。” 康止戈点了点头,道:“回宫后你去东宫寻太子,就说朕今日午时小憩发了梦,梦见那混账东西对朕恶言相向倒反天罡,叫他来金康殿领罚。” “是。” “还有,再罚他东宫一季俸禄。” 康止戈越说越气:“这洗红妆是谁家产业,为何花销如此之多,他娘的怎地不去抢,改日查清楚了将钱财索要回来。” 文德善意提醒道:“今日挂的是兵部左侍郎鞠大人的账。” “那他娘的也索要回来,多索要一些以备不时之需,免得假以时日那狗日的当了皇帝再扣罚老子这太上皇的俸禄。” 文德:“…” 康止戈又突然哈哈大笑了起来,只是笑着笑着,又叹息了一声。 “想不到,这偌大的国朝竟是一个黄口小儿三言两语道清了朕,戎马一生伤病缠身,禅让退位,还有所谓骁儿的权柄滔天之说,说的不错,朕给的,才是骁儿的。” 文德都没好意思吭声。 话是没错,问题是您总给,人家太子总不要啊。 望向车窗外,康止戈再次重复了一遍:“但愿那小子是有才学的。” 内侍监大总管也就是天子内侍文德犹豫了一下,开口问道:“老奴斗胆,陛下为何要齐世子去京兆府办差,若是历练或考校,为何不去六部衙署?” “若问京中各衙谁与百姓最近,那自然是京兆府,既然他说知民,那朕倒要看看他这黄口小儿怎么个知法。” 说到这,康止戈露出了一丝莫名的笑容:“此子扬言恶名累累乃是有意为之,怕结交京中权贵累及怀武,京兆府整日办的都是些狗屁倒灶之事,多与京中纨绔有关,他既然想交恶京中权贵,朕就成全他,告知那京兆府府尹,再有京中不少权贵之子飞鹰走马、殴斗、欺民等事,统统交由这小子来判。” 文德点了点头,恍然大悟。 京中如齐烨这般恶名累累的世家子弟不知凡几,欺辱百姓、作奸犯科,待案子呈到了京兆府,是非对错不过是一句话罢了。 齐烨一旦到了京兆府,要是八面玲珑广结人脉,那就代表刚刚在洗红妆的一番话全是鬼扯。 反之,如以往那般混不吝招人厌恶,正如他所说的那般,一切都是为了老爹齐怀武考虑,孝心可嘉。 值得一提的是,规矩也好按道理也罢,观政郎是没实权的,都不如一个文吏,不过这事不该文德操心,天子金口玉言,要操心也是京兆府府尹操心。 ………… 与此同时,齐烨正带着刘旺漫无目的的走着。 京中,白日时百姓聚集的北市最为喧嚣,到了夜晚,则是繁华南市。 华灯初上,最热闹之地不过酒肆与青楼。 酒肆,皎洁的月光洒在文人墨客的酒杯上,如银霜,如白纱,杯中酒一饮而尽,朝堂事,天下事,事事皆谈。 青楼,妓家花枝招展,勾人儿的红娟甩着,勾魂儿的腰肢扭着,白日里朝堂上那些满面伟光正的朝臣们,一身华服或是儒袍背着手大步而入,定睛凝眉环顾巡视,如检查工作的老领导,随即再狠狠掐一把老鸨子的屁股。 这便是南市,车马如龙,行人如织,出入者皆是达官贵人,至于天黑后敲响的闭门鼓宵禁,不存在的,制定规矩的人,岂会制定出限制自己的规矩。 “那老头到底是谁呢?” 背着手漫步在南市的齐烨暗暗嘀咕着:“看那气度厅里厅气的,高低也得是个侍郎级别的?” 这已经是齐烨第五次询问刘旺,后者也是第五次摇头。 仅凭一句话叫一个没功名的公子哥入京兆府当差,侍郎倒是可以做到不假,可齐烨这事涉及到了东宫太子,莫说侍郎,便是六部尚书也不会趟这浑水,除非脑子里进了浑水。 “不管了,姑且试一试。” 齐烨乐观的笑道:“要是能保住世子的头衔,还能当官,岂不是媳妇怀了双胞胎,一举两得。” 刘旺强颜欢笑着,忧心忡忡。 朝堂上的事,他不知,京中的贵人,他不识,可若说行伍之人,一眼就可认出。 方才洗红妆外那些黑衣人皆是战阵上的老杀才,绝非寻常府邸中的家丁护院,出行带着这么多护卫的也只有天家人了,就是不知是哪个王府。 越是深想,刘旺越是笃定,敢和太子唱对台,想来定是京中哪个王爷。 侧目望了一眼齐烨,刘旺终究还是没有开口。 幽王府如今四面皆敌本就无路可选,与其如此不如死马当活马医,说不定可寻得一丝喘息之机。 “少爷,那咱还去季府吗?” “今夜不去了,过几天再去。” “小的不懂。”刘旺问道:“过几日与今日,有何区别?” “如果刚刚见的那个老头靠谱,明天入了京兆府至少有个新身份,到时候再去季府登门认错也不迟。” “小的还是不懂,太子少师是正二品,观政郎连品都没有,季大人会给您颜面?” 齐烨耸了耸肩:“与颜面无关,而是身份与态度,不入流的观政郎虽小,至少代表我这幽王府小世子痛改前非走上正道了。” “可您这么多年来恶名累累,刚当人…刚走上正道,就能将之前的事一笔勾销?” “不懂了,本少爷是谁,是恶人,是足金足赤的恶人,浪子回头金不换,听过没,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听过没,就是这个道理。” “原来如此,小的恍然大悟了。” 刘旺流露出一副我明白了但是叫人一看就知道他根本没明白的神情。 第9章 下人吓人 齐烨心大,不知包老六长短,更不知朝堂深浅,一路溜溜达达哼着小曲回了王府。 只是过了泰康坊牌坊后,好心情一扫而空。 幽王府外竟然还聚集着数十号人,纷纷举着火把,其中几个公子哥打扮的年轻人叫嚣不已,将整个王府围的水泄不通。 “这群狗日的竟还未离去。”刘旺怒不可遏:“人欺太甚!” “什么人妻太深,那叫欺人太甚。” 齐烨冷笑道:“世子体验卡还没到期呢就敢一直围在府外,这要是到期了,怕是真的会活活打死本少爷。” “那少爷您的意思是…”刘旺摸向腰后的短刀,跃跃欲试。 齐烨定睛望去,挠了挠后脑勺:“墙都给围了,这也没办法回去啊。” “少爷,走大门。” 刘旺解释道:“白日翻墙也就翻了,现在您是回府,夜里回王府都要翻墙,倘若传了出去,咱幽王府会沦为笑柄的。” 这是实话,白天翻墙是出门,自家院墙想怎么翻就怎么翻,夜里是回府,要是连回家都得翻墙,丢的可不止是齐烨的人了,整个王府连同他爹齐怀武也会被笑话。 “走正门那他们打我怎么办?” “少爷您…”刘旺望着齐烨,百撕不得骑姐:“您怎地像变了个人似的,若是换了您落水前,您早就带着小的冲上去打杀一番了。” “先穿袜子再穿鞋,先当孙子再当爷。” 齐烨尴尬的摸了摸鼻子:“先穿鞋的那是鞋套,用完了就丢,孙子没当就当爷,容易英年早逝,暴力不是解决问题的唯一途径。” 刘旺听不懂,只是心中困惑,以前在京中齐烨走的虽然是孤狼流,遇到事了却从来不怂,哪像今日这般,出府翻墙,回府鬼鬼祟祟,丢死个人。 “要是连回府也要翻墙,丢的可不是您的人,是王府的人,也是老爷的人,传出去了,大家会笑话老爷的。” “那你说怎么办。” “干他娘的!”刘旺突然高呼道:“迎敌!” 一声“迎敌”可谓中气十足响遏行云,顿时吸引了府外的众公子哥与其狗腿子们。 没等这群人反应过来,原本静谧如鬼域一般的王府灯火通明,王府中门、侧门齐开,霎那间跑出了十余名王府下人。 平日里如同树懒化身走两步都费劲的老管家,手持长棍,稀疏的白胡子无风自动,双目满是精光,实木长棍重重一顿,台阶碎石飞溅。 只知偷吃耍懒的厨子左手正持铁锅,右手反握炒勺,好似那沙场上以步对骑悍不畏死的猛卒,舔了舔油花花的厚嘴唇子,满面嗜血之色。 车夫最是夸张,面庞依旧是平日里那般憨厚神情,只是肩上扛着一根三米来长的实木车辕,吓的季府狗腿子们连连后退,这玩意都快赶上城门闩了。 就连几名女眷也跑了出来,往日没事就大马金刀往花园里一蹲和要生孩子似的老少娘们们,天天串闲话,再看现在,手握柴刀、铁剪、菜刀,刺啦之声不绝于耳,手起刀落,割裂了裙角将布条缠在手腕上,再紧系于掌中“利器”。 老少娘们一字排开,站于老管家身后,望着公子哥和狗腿子们,那眼神就如同高傲的雄鹰俯视一群自不量力的羔羊。 家丁们倒是没从正门跑出来,而是翻墙而出,只有六人,转瞬间就变成了一个包围圈,六个人,将整整三十余人给包围了,各个摩拳擦掌不怀好意。 公子哥们有点吓住了,带来的狗腿子们也下意识的后退着。 羊,或许从没见过狼,也从未听闻过狼这种生物。 不过当羊第一次见到狼时,那么羊的第一反应一定是逃,这是一种生物的本能,无法抗拒的本能。 原本喧嚣的夜,舞动的火光,随着王府下人们的出现,再无一丝嘈杂之声。 “我去,咱府里的下人们这么镇得住吗?” 齐烨终于“光明正大”的出现了,背着手,迈着八爷步,又惊又喜。 一出场就给门外这群傻狗震住了,就连他都看出来这群下人全是硬茬子。 齐烨脑海中关于府中下人的“记忆”,并没有太多特殊的印象,谁知道古人也玩反差。 坐在长廊下面一睡就是一小天的老管家,叫什么不知道,只知道大家都称呼他为孙伯,昏暗无神的双目微微眯着,醒来时就望着湛蓝的天空,瞳孔也总是扩散着,不知是回忆什么,还是只是单纯的走神儿。 如今持棍而站,腰杆笔直长身而立,不怒自威。 贱兮兮的伙夫,没事就去调戏一群比他长的还丑的女眷们,挨了几脚就如同占了多大便宜似的。 现在站在老管家身后,任谁一眼就能看出来这家伙是军伍出身,左手铁锅仿佛阻挡过无数利箭的大盾,遮挡住了上半身要害部位,右手炒勺又好似沙场染了不知多少鲜血的长枪。 还有那马夫,平日在王府之中最大的心愿就是将齐烨低价抵押出去的马车赎回来,见谁都是笑脸相迎,见谁都是卑躬屈膝,就差额头上刻着老实人三个字了。 那足有百斤之重的车辕扛在肩上轻如鸿毛,仿佛下一秒就会大开大合扫飞无数不长眼的宵小之辈。 六个年纪较轻的家丁倒是手无寸铁,也如平常那般嬉皮笑脸,那戏谑的眼神无不是看向公子哥们的要害部位,咽喉、心口、裆下。 没有任何人怀疑,一旦真的大打出手的话,就王府这群人,完全可以说是伯约狂殴蔡虚坤,姜维打鸡。 人数的多寡已经不重要了,气势、气质、面容,王府下人们那毫无感情色彩的双目,令人望之生畏。 见到王府下人们将场子震住了,齐烨也就大摇大摆的出现了,满嘴“啧啧啧”,背着手走上了台阶,猛地一转身,大笑三声。 “深夜来访,诸位可是有事?” “姓齐的!” 人群中走出一人,正是那白日见过的季府大少爷季元思,扫了几眼王府下人,色厉内荏的叫道:“天子脚下,家丁持械,你难道还敢伤人不成。” “我尼玛,你是卡布达超级变身上下颠倒吗,嘴里说逼话?” 齐烨被气的差点喷出一口老血:“这里是幽王府外,你带着一群狗腿子拿着长棍堵在我家门口,我家下人全是老弱病残,拿的还是各种锅碗瓢盆,你说我幽王府的家丁持械要伤人?” 管家老孙冷哼道:“我家少爷再不得势那也是王府世子,你等不过是群各家府邸的公子哥罢了,既无功名,也无官身,胆敢对我家少爷无理,瞎了你们的狗眼。” “诶呦,好大的威风。” 别人怂,呼朋引伴而来的季元思不能怂:“老狗你怕是不知,礼部郎中李大人刚刚去了我季府拜访我爹,言说已是写好了折子,你幽王府,大难临头了。” 齐烨瞳孔猛地一缩:“折子?” “原本定下的是三日后夺你这世子爵位贬为庶民,李大人担忧你去宫中请罪求情,因此明日就会上书,散朝后便会带着司礼监宣读圣旨,午时过后,你齐烨便是一文不值的庶民!” 季元思一说完,身后的几名公子哥们顿时叫嚷了起来。 “天道好轮回,姓齐的,到了明日,本少爷第一个打断你的狗腿,看你还能如何猖狂…” “今夜本少爷不睡了,就守在这里,午时到,你等这些刁民,一个都不放过…” “当年的一脚之仇,明日午时本公子定要加倍奉还…” “狗仗人势,装模作样的丘八,树倒猢狲散…” 王府下人们多是出自西关军伍,明显见了怒,纷纷看向齐烨。 何为军伍,沙场生死,长枪抖出血溅五步,哪里受的了这份屈。 谁知齐烨不怒反笑,微微竖起三根手指。 季元思等人依旧谩骂讥讽着。 齐烨落下一根手指,众人不为所动。 又落下了一根手指,季元思望着齐烨似笑非笑的表情,心里咯噔一声。 当最后一根手指落下后,季元思终于忍不住了,不由叫道:“你是何意?” “看,都警告你了,三个数之内赶紧滚,不滚别怪本世子和你动粗,是你自己不识相。” 说完后,齐烨微微侧了侧头,轻描淡写:“围攻王府图谋不轨,打。” 一语落下,下人们如同虎入羊群一般扑了出去。 季元思首当其冲,挨了刘旺一击窝心脚后仰面而倒,倒地那一瞬还叫嚷了一句。 “姓齐的你他娘的落手指之前怎地不说!” 第10章 破鼓万人捶 着名哲人、文学家鲁树人先生曾经说过,人狂必有天收,狗叫必有人揍。 齐烨以前就是太狂了,所以被贬为庶民的消息传出去后,王府被围了。 围王府的一众公子哥们也太狂了,所以他们挨揍了。 齐烨在京中放浪形骸,一言不合就开骂,骂不过就开打,打不过就开跑。 可以这么说,能骂过他的人,打不过他,能打过他的人,又跑不过他,能跑过他的人,会被他摁在地上连打带骂。 争执也好,殴斗也罢,齐烨再不招人喜欢也是世子,从未有哪个仇家追到王府去,更不会堵在王府门外。 也正是因为如此,人们的关注点都在齐烨身上,不会闲的去了解幽王府的一众下人们。 齐怀武是大康皇帝康止戈登基后被调到西关成为大帅,第二年被册封幽王,第三年也就是两年前,齐烨从老家淮阳入京住到了幽王府。 幽王府的下人们都是刘旺和管家老孙从西地带来的,别的府邸的下人们,男厮精壮,女婢乖巧,再看幽王府的下人们,各个和奇珍异兽似的。 不说长相,就说本职工作,管家只知道睡觉,女婢们啥活不干整天串闲话,家丁们聚在一起不是赌就是打闹,马夫每天搂着一匹老马窃窃私语和个印度大变态似的。 长久以来,齐烨从来没责骂过谁,因为他知道自己就不是什么好饼,而且最初也是误会了,以为老爹能搜罗这么一帮奇珍异兽伺候自己,应该是因为性价比的关系,虽然各个偷奸耍滑不爱干活,可被拖欠了工钱也不闹,就当是养着一群吉祥物充门面了。 直到现在,直到这一刻,齐烨怕了,怕的满后背冷汗。 他觉得自己最操蛋的事不是得罪了满京城的达官贵人,而是拖欠了下人们的工钱! 王府外,场面极度混乱,混乱且残暴。 马夫一根车辕抡出了破空声,几名狗腿子不过是沾了个边儿就倒飞了出去,骨骼断裂之声清脆、悦耳。 名义上的世子贴身女婢也就是今年五十有二的刘铁花,高高跃起,一屁股坐倒了一个公子哥,一脸蒙逼的公子哥差点没窒息。 另一名女婢双手紧握柴刀,吐气开声,锈迹斑斑的柴刀划出了一道残影,面前的黑顶软轿一分为二。 顶着铁锅的伙夫好似蛮牛一路冲锋,几个来回后,十多名倒霉催被撞的七荤八素爬不起来。 要说最秀的还得是如同懒癌晚期的管家老孙,以往一天活动量还没齐烨起夜运动量大的老头,现在宛若幽魂鬼魅。 布衣飘出一片残影,手中长棍连戳带点,那些哭爹喊娘想要跑的狗腿子们,连人都没看清就倒在地上痛苦哀嚎。 六名下人结为战阵,三人一组,站起来的,打躺下,躺下的,踹晕,晕过去的,补上两脚后再弯腰清空对方荷包获得战利品。 还有几个不知死活的季府下人想要冲到正门前触碰齐烨,皆被一名膀大腰圆的女婢抡倒在地。 看的出来这名女婢有些娇羞,一边满面通红的叫着“丢死人了”,一边单手抓着如同死人一般的狗腿子往台阶下面丢。 不过是几个呼吸之间,包括季元思在内,四十多号人全部倒地,别说还手了,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 完全插不上手的齐烨倒吸凉气,刚才下人们一冲出来他就知道这群家伙不好惹的,只是没想到动起手来这么夸张,季元思带来的人可谓毫无还手之力,放个屁的功夫就全部被放翻了。 还好,下人们都有分寸,更不屑下死手,出手后多是皮肉伤,放眼望去,满地哀嚎惨叫。 管家老孙又恢复了树赖附身的状态,要死不活的挥了挥手,王府下人们齐齐骂骂咧咧的走了回来,站在齐烨身后。 “那个…”齐烨吞咽了一口口水,扭头说道:“尽力,我尽力哈,等我忙过这一阵,就是卖血也得给你们的工钱开出来。” 下人们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姓齐的!” 挣扎着爬起来的季元思狼狈不堪,声嘶力竭:“你敢打我,敢打本少爷,本少爷与你不死不休,我季府与齐烨不死不休!” “太子少师府家的大少爷就是这么个货色?” 齐烨抱着膀子走下台阶,径直来到季元思面前:“怎么的,不服。” “你…” 挨了一记窝心脚的季元思,心口火烧火燎的疼,低吼道:“明日午时你便是庶民,你敢,你怎敢,你岂敢对本公子动粗!” “你这脑回路这么特殊吗?” 齐烨挑了挑眉:“按照你的说法,明天中午我就被贬为庶民了,到了那时候我不就成了鱼腩,你想怎么搞我就怎么搞我,既然如此,我早死晚死都是死,现在你都送上门来了,为什么我不揍你一顿,现在不揍,以后也没机会了。” “这…”季元思愣了一下,抽动了一下嘴角,下意识回道:“有道理。” “那对呗。” 齐烨哈哈一笑,抡起胳膊就要来个势大力沉的逼兜子。 眼看手掌距离季元思的侧颜只有不足三公分,脚步声传来,众人纷纷望去。 十三人,为首之人身穿浅绿色官袍,身后皆是京兆府巡城武卒,手持水火棍,跑来后迅速围住了所有人。 季元思扭头望去,随即如同见到了救星一般:“吴兄,是吴兄,来的正好,幽王府欺人太甚,姓齐的欺人太甚,竟敢率家丁打杀我等。” 被称之为吴兄之人快步跑来,见到季元思如此狼狈,不由大惊失色。 “季公子这是怎地了,为何,为何如此狼狈?” 说到这里,吴慎猛地看向齐烨,厉声道:“好狗胆,竟敢对太子少师府大少爷逞凶,都愣着作甚,还不快速速拿下带回京兆府关押大牢!” 十二名武卒犹豫了一下,没敢妄动,受死的骆驼比马大,抓一个世子,他们没这胆量。 王府下人们则是再次悄悄散开,齐烨连忙伸手阻拦住了下人,随即望向吴慎。 “浅绿色官袍,不过是不入流的从八品罢了。” 齐烨紧皱眉头:“三日也好,明日也罢,至少我现在还是幽王府世子,你算什么狗东西,也敢拿我下狱?” 吴慎哈哈大笑,随即向前探了探身子,轻声道:“能讨好东宫的机会可不多,本官紧赶慢赶可算是赶上了,世子殿下何苦装糊涂呢,乖乖与本官走一趟为好,若是要闹,莫怪本官手段狠厉。” 刘旺目眦欲裂:“你敢!” “平日自是不敢,今夜,本官为何不敢。” 越说,吴慎越是得意:“若是再逞凶,本官,求之不得。” “好。” 齐烨也笑了,指了指季元思:“再大不过一个理字,你说我逞凶就逞凶,我还说这小子围了王府图谋不轨呢,是是非非,到了京兆府总要判一下,凭什么光本世子一个人入大狱。” 吴慎刚要开口,鼻青脸肿的季元思冷笑道:“好,本少爷也去,明日叫府尹大人给个公道,到时候你莫要求饶!” 齐烨翻了个白眼:“傻逼。” “何意!” 齐烨:“夸你呢。” “放屁!”季元思哼了一声:“若是夸本少爷,为何带个傻字。” “看来你还没傻到家。” “哈哈哈。”季元思满面得意:“你才是傻逼。” 齐烨:“…” 第11章 命运 齐烨被带走了,包括季元思,至于那些狼狈不堪的公子哥们,伤情轻重不一,呲着牙互相搀扶着去了医馆。 原本王府下人本要阻拦,齐烨低声对老管家耳语了几句,老孙头这才连踹带骂将下人们赶了回去。 吴慎可谓一语道破天机,季元思与齐烨是私人恩怨,或者说是太子少师府与幽王府是私人恩怨,与旁人无关。 至于那些助拳来的公子哥们,三分是给季府颜面,两分是因恩怨,剩下五分,都是心里的小九九。 换了往常,别说齐烨还是世子,就算是被贬为庶民了,他们也不敢真的将齐烨如何。 要知道齐家可不是没活口了,还有个西关大帅齐怀武,老齐本就是幽王,又在边关掌兵权,谁真要是将齐烨怎么样了,齐怀武回到京中后灭了他们满门都不是没可能。 然而前些日子弹劾齐烨的却是东宫太子康骁,老皇帝又要退位,一旦康骁登基,那便是一朝天子一朝臣。 即将登基,突然上了个折子弹劾幽王府,难免让人联想这是对外释放了一个信号,太子一旦登基为帝便要对幽王府下手,不是单单只针对世子齐烨,而是执掌西关兵马大权的齐怀武。 正如吴慎所说,讨好东宫太子的机会可是千载难逢的,说的更直白些,这是讨好即将登基的新君。 若非如此因由,这些无功名无官身的公子哥,还有这京兆府中连个屁都算不上的吴慎,哪敢招惹齐烨。 即将成为进狱系男孩的齐烨,被带走后倒是想开了,走一步算一步,背着手跟着走,满面坦然。 相比之下,季元思则是被众星捧月一般嘘寒问暖,四十出头的吴慎和个鬼子翻译官似的极尽谄媚,一边向前走着,一边时不时回头看上两眼齐烨,满面不怀好意之色。 对吴慎来说,今夜可谓一举三得,第一得,能讨好太子少师府,第二得,明日府尹大人会夸他会观望风向,第三得,说不定可以给太子殿下留个些许的印象。 几家欢喜几家愁,此时的城南泰平坊中,张府中门未关,贵客夜访,坐于正堂主位。 张府,朝堂三品大员张瑞山府邸,也是唯一没有居住在泰康坊的三品大员,因官职特殊,京兆府府尹。 笑吟吟的天子内侍文德呷了口茶:“陛下有意考校小世子,金口玉言一出,咱家哪敢怠慢,这才深夜来访,倒是叨扰张大人了。” 身材魁梧的张瑞山本是国字脸,此时却成了囧字,满面愁容。 “大公公客气,陛下下了口谕,本官自是没有二话,只是…” 顿了顿,张瑞山也懒得兜圈子了:“京中皆知,本官这京兆府可谓狗都嫌的去处,陛下真若对世子殿下青睐相看,何不令他入六部衙署办差。” 都是明白人,张瑞山的意思已经不算隐晦了,你这死太监说陛下看重齐烨,既然看重,来我这什么前途没有只能得罪人的京兆府干什么? “陛下的心思哪是咱家敢揣测妄议的。” 吸溜一口茶水,文德依旧是那副笑吟吟的模样:“话,咱家是带到了,日后这京兆府再出这狗屁倒灶之事,世家子、纨绔子弟,那些没有功名、官身的小东西,再是惹是生非,京兆府莫要管背后的根脚,统统交于小世子署理便是。” “可本官听闻这小世子放浪形骸,在京中又不知招惹了多少人,倘若公报私仇,本官该如何自处?” “由着他便是,真若是得罪,再好不过,叫他得罪,统统得罪才妙的很。” 张瑞山满面懵逼,他怀疑不是老皇帝对青睐有加,而是不想让自己好好活了。 文德放下茶杯,缓缓站起了身:“还有一事。” “大公公请说。” 文德笑容一收,压低声音:“陛下要考校的非是能力、手段,而是心性。” “心性?”张瑞山越听越迷糊:“还请大公公点拨。” “与民有关,他说知民。” 张瑞山没忍住,噗嗤一声乐了出来:“非是本官不知尊卑礼数,只是齐世子年纪幼小,自幼又是锦衣玉食,哪里会知民,莫说知民,怕是连所谓的民是何等模样都不知晓。” “知也好,不知也罢,此事乃是陛下交代的差事,张大人只需照办即可。” “好,本官知晓了。” 张瑞山苦笑连连:“既然陛下说有着世子殿下,本官由着他就是。” 文德露出了满意的笑容,迈步走出了正堂,张瑞山带着管家一直送到了门口。 眼看着即将钻进轿子里,文德回过头:“对了,陛下虽未明示,不过咱家觉着陛下并不想叫小世子知晓是宫中安排的此事,若问起来,你便说与一包姓老者为至交好友,友人所托,至于这细节末梢,大人看着办就是。” 张瑞山心里直骂娘,嘴上却不好多说什么,拱了拱手。 满意的文德钻进了轿子之中,言语了一声,大队人马消失在了茫茫夜色。 大管家走了过来:“老爷,宫中究竟是何意,从未听闻过幽王府与宫中走动。” “老夫也未听闻过,不过想来…” 张瑞山有些不确定了:“难道陛下是念及当年与齐大帅在军中时的袍泽之情?” “既如此,又为何准了将齐世子贬为庶民一事。” “这也是老夫想不通之处,罢了,老夫这京兆府府尹本就是受人摆布的苦命鬼,京兆府多一个黄口小儿又能如何,他日真出了岔子本官也好借机抽身而退,至少还可保个身后名。” 就在此时,一名骑着马的武卒赶来,翻身下马后连忙施礼。 “大人,泰隆坊出了事。” “何事?” “听闻是不少府邸家的公子哥殴斗,其中详情小人也不知晓,只知今夜下差后署丞吴慎吴大人一直守在班房之中。” “下差未离去,那便是早知泰隆坊要出事?” 张瑞山紧皱眉头,思考了片刻后不以为然的说道:“吴慎不过区区署丞罢了,能让他挂念的想来也是鸡毛蒜皮的小事…” 话说到一半,张瑞山自嘲一笑:“倒是巧了,既是各家府邸公子哥殴斗,那便让齐世子这观政郎来署理。” 武卒一头雾水,没敢多问。 “明日再说,你回衙当差,本官乏了。” 武卒应了一声后再施一礼,翻身上马离去。 第12章 陷囹圄 京城东、南、西、北四市三十二坊,京兆府坐落于最中间。 夜晚的京兆府灯火通明,相比其他衙署,此处最为忙碌。 京中到了亥时开始宵禁,京兆府会派出十二队武卒巡街穿插四市,除了武卒还有京卫军伍,千人巡夜背弓持刀,专抓各种不长眼的小老百姓,抓到之后直接扔进大牢里,没个百八十文出不来。 统管京兆府的府尹大人自然不会大半夜守在这里,事实上有些品级的官员早就下差了,也只有吴勘这种七八品不入流的小官值夜。 齐烨被带到了京兆府外正值亥时,一路走来并没有受到任何不公待遇。 武卒们虽不是什么手眼通天之辈,见识却是有的,落地的凤凰不如鸡,这话不假,可再落地也是凤凰,他们连根坤毛都不算,哪敢轻易招惹。 人的名树的影儿,谁不知齐烨这鸟人睚眦必报,武卒们一路走来无不是低着头,恨不得将脑瓜子插裤裆里,深怕被齐烨记住相貌特征。 再者说了,吴勘敢如此刁难齐烨,那是因利益相关,他们这些武卒即便想要刁难也没有好处,何必为自己招灾引祸。 “这地儿我熟。” 站在京兆府外,背着手的齐烨和来视察工作的领导似的,呵呵乐着:“不过地牢倒是没下过。” 不止是地牢,实际上齐烨连公堂都没进过,以前总来是不假,都是因为有人要状告他,他堵在门口等着苦主出来再削对方一顿。 整座衙署坐南朝北,呈轴对称布局,占地巨大,以铁、木等料围于外侧。 前院空旷,入了大门为公堂,四字牌匾明镜高悬,掉漆掉的离远了看和日月 同心似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魔教据点。 漆红高墙肃穆,两侧役房,后侧仪门,再后则为班房,京兆府一众官员与文吏署理政务之处。 “吴大人是。” 齐烨侧目看向吴勘:“走个过场罢了,明日你可以对外宣称的确给本世子关押过地牢了,面子里子都给你了,家里还煲着汤,没什么事本世子先…” “少废话。” 吴勘竟然推了齐烨一把,哼道:“京中聚众殴斗触犯康律,本官铁面无私,说要押你下地牢便定要下地牢,半点情面都讲不得。” 齐烨微微眯起了眼睛,点了点头:“你认不认得我。” 吴勘愣了一下,这问的不是废话吗。 齐烨:“我认得你,你小心点。” “不知所谓,来人,将其关押地牢。” 说完后,吴勘对身旁两个武卒打了个眼色,随即继续对得意洋洋的季元思猛拍马屁。 “夜了,季公子何不如前往本官班房歇息片刻,本官再命人寻京中名医前来为季公子诊治一番如何。” “去你大爷的。” 齐烨忍不了了,一把推开身旁武卒痛骂道:“事情原委尚未查清,你他妈一个小小的八品官员罢了,还没和你领导商量请示一下就敢区别对待,我入大牢,他去休息治伤?” 吴勘满面戏谑之色:“缘由起因本官一望便知,你齐世子分毫未伤,季公子伤痕累累,如此一目了然,本官为何不将你关押大牢。” “行,区别对待是。” 齐烨怒极反笑:“就算是殴斗,就算他是苦主,他无官身,没有功名,更没伤残,最多罚我点钱罢了,罪不至死。” 说到这,齐烨看向季元思,朗声道:“要么,你们今天晚上在地牢里弄死我,要么,等我出去后不管我还是不是世子,我都会在脸上写个大大的惨字,就蹲在京兆府外,每天四个时辰,逢人便说京兆府为讨好太子少师府是非不分颠倒黑白,同为当事人,季元思好吃好喝在班房睡大觉,我齐烨却被关押在地牢之中,我特么网暴你!” 季元思与吴勘二人同时一愣,齐齐看向齐烨,如同看天字第一号大傻缺,随即哈哈大笑。 笑声很刺耳,一声大过一声。 如果惨,如果惨被公之于众,如果公之于众的惨能够得到真正的公平或是正义,京兆府门口的鸣冤鼓也不用一年换十来个了。 齐烨同样露出了笑容,无声的笑容,优雅,且有风度,看向武卒:“领路,带本世子下大狱!” 武卒满面苦涩,只得在前面引路走向大牢。 季元思二人见到齐烨老老实实的离开了,表情不一。 吴勘冷笑道:“得罪了东宫还敢耍世子的威风,不知死活,哼。” 季元思也想冷笑,奈何嘴角破了,稍微上扬一下就钻心的痛,和谁拿炉钩子给他做指检似的。 “季公子无需担忧,明日午时朝廷有了定论,宫中再去幽王府下旨,自此那姓齐的不过是个寒门穷酸罢了,又身在牢狱之中,到了那时还不是季府想如何拿捏便如何拿捏。” “有劳吴大人了。” 已是入夜,季元思不想在京兆府多待,拱了拱手:“那本公子便先行回府,不打扰吴大人了。” “好说,好说好说。” 吴勘连连回礼,犹豫了一下后压低声音道:“倘若公子心中不爽利,今夜本官可好好为公子出口恶气,也算…也算是为东宫…” “东宫?”季元思一头雾水:“与东宫有何干系。” 吴勘傻眼了:“不是东宫要公子夜围幽王府吗?” “自然不是,今日本公子去退婚,那姓齐的打了家姐贴身女婢,回府后越是想越是气恼,这才呼朋引伴围了幽王府。” “原来如此,还当是东宫授意。” 吴勘微微一笑,也不知是信了没信。 不过对他来说都无所谓,是不是东宫并不重要。 像他这种低品级的官员想要在京中混出个名堂,机会少之又少,踩一个即将落魄的幽王府倒是有些风险,不过相比能攀上季府乃至东宫关系这机会相比,算不得什么。 今夜吴勘能够带着人前往幽王府,本就是季元思提前打了招呼,怕忍不住动了手难以收场,只是当时想的是痛殴齐烨,谁知事实却是苦主竟是我自己,被揍的满脸包。 要说二人有什么深厚交情倒也不是,季元思也算是京中有名的浪荡子,惹了不少祸端,难免与京兆府打交道,一来二去两人就算是熟络了。 “夜了,本公子先行回府,明日辰时再来。” 季元思咬牙切齿道:“明日见了府尹大人,本公子要好好告上一状,先叫那姓齐的在地牢里多待些时日迟吃苦头再说!” 第13章 牢中囚 齐烨终究成了进狱系男孩,被两名武卒带到了昏暗、潮湿、逼仄的大牢之中。 京兆府牢房共有两处,一处大牢,一处地牢,都是临时关押所用,真要是触犯了康律,需移交到大理寺或是刑部大牢之中。 齐烨所在的位置为大牢,也是建在地下,门口六名举着火把的衙役把守,见来了人又是衣着不凡,不由低声询问,听闻是幽王府世子后连忙低下头,深怕被记住长相。 身份特殊,无人敢刁难,齐烨也没入乡随俗换上脏兮兮的囚服。 沿着潮湿的台阶走下去后,遮鼻难掩的气味直冲天灵盖,就好似一碗用加热地沟油泡了老痰酸菜牛肉面后再往里面扔了一块榴莲似的。 “我靠。”齐烨赶紧屏住呼吸:“你们也不怕上呼吸道感染?” 领路的狱卒点头哈腰:“世子爷多担待,多担待,您心里要是不舒坦,万万不要记恨小的,都是上官招惹的您。” “那家伙叫吴勘是,呵。” 齐烨也没说什么狠话,刚刚看似镇定,其实也是心乱如麻。 不知身份的包老六说能保住他这世子的头衔,只是需要来京兆府做什么观政郎。 然而观政郎又没有品级,这就是说,即便入了京兆府那姓吴的也是他的上级领导,不好找场子报复。 除此之外,包老六靠不靠谱也不知道,光说来京兆府当差,也没说怎么当,更没说找谁拜码头。 嘈杂的声音将齐烨的思绪拉回到了现实之中,两侧牢房关押了不少人,多是蓬头垢面,纷纷靠在木栏旁张望着。 狱卒恶狠狠的连踹带骂,地牢这才安静了下来。 “世子爷,您里着请,最里侧的牢房清爽些,只关了一人,是个外地来的穷酸书生,您看成吗。” “随便。” 心烦意乱的齐烨没有计较,跟着狱卒走到了最里侧的牢房,也是地牢中唯一有光亮的牢房。 如狱卒所说,十来尺见方的牢房之中只有一名身穿里衣的囚犯,披头散发坐在脏兮兮的草席上,身形弱不禁风,神情紧张。 狱卒连忙打开监锁,做了个请的手势,处处陪着小心。 两世为人,齐烨还是头一次进这种地方,看似坦然,迈步而入后道了一声“慢着”。 狱卒连忙弯腰:“世子爷您吩咐。” “告诉你的上官吴勘,幽王府有一护卫,名为刘旺,西关老卒杀人如麻,平日腰后插着一把短刀从不离身,短刀并不名贵,估值半贯大钱,钱不多,可这不值钱的短刀若是想取吴勘全家老少的项上人头绰绰有余,要是今夜胆敢再寻我麻烦,我保他全家在地下团聚。” 狱卒吞咽了一口口水,连连点头:“小的记下了,定一字不动转告吴大人。” “去。” “是,是是。” 狱卒连忙上锁逃也似的离开了。 牢房不大,齐烨扭头看向角落的读书人,用脚尖踢了踢对方:“因为什么进来的。” 读书人满面污迹,显然待了不少时日。 齐烨:“黑社会啊?” 读书人听不懂,下意识缩了缩身体。 齐烨:“那你跟我。” 读书人直勾勾的望着齐烨。 齐烨:“叫世子哥。” 读书人依旧傻乎乎的望着。 齐烨:“叫啊。” “世…世子哥。” “乖。” 齐烨转过身,踹了踹木栏,随即冲着读书人勾了勾手指。 读书人还是那副傻乎乎的模样。 “站起来。” 读书人连忙站起身,唯唯诺诺,慢慢起身。 “叫什么名字?” 齐烨看似和个臭流氓似的,实则心里戒备到了极点。 “学…学生吴俊杰。” “长的就挺俊杰的。”齐烨一指牢房门口:“今夜你就睡在这,堵住门,不准换地方,知道了吗。” “为何?” “没有为何。” 齐烨突然动手,一把将吴俊杰摁在了木栏上,左手抓住对方头发,右手在其身上不断摸索。 吴俊杰本能想要叫嚷,额头重重磕在了木栏上,闷哼一声。 齐烨仔细搜了一遍,见吴俊杰身上没有任何利器这才松了口气,随即坐在了角落的位置。 “这位兄台。”吴俊杰转过身,不敢怒只敢言:“同为天涯沦落人,为何如此粗鲁。” “不好意思。” 齐烨歉意一笑:“出门在外防人之心不可无,今日本少爷得罪人了,怕被京兆府的鸟人玩阴的,虽说可能性很小,不过还是小心为妙。” “原来如此。” 吴俊杰傻乎乎的点了点头,随即慢慢蹲在了牢房门口,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齐烨不想睡,也不敢睡,眯起的双眼直勾勾的盯着外面。 二人沉默了许久,吴俊杰轻声道:“学生刚刚听到兄台与那狱卒似是提及了吴勘这个名字,可是京兆府署丞吴勘?” “你认识他?”齐烨微微皱眉。 “果然是那署丞吴勘。”吴俊杰的情绪顿时上来了,咬牙道:“学生便是因那狗官身陷此处。” “这么巧吗?”齐烨淡淡的说道:“没兴趣,闭嘴,睡觉。” “见公子身着不凡,狱卒又是恭敬有加,兄台身份定是非比寻…” “闭嘴,睡觉!” 吴俊杰一缩脖子,略显不甘的躺在了草席之上。 齐烨依旧蹲着,安静的如同一具尸体。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吴俊杰似是熟睡了,胸膛平稳的起伏着。 齐烨侧耳倾听着对方的呼吸声,直到确定吴俊杰真的睡着后这才放松身体,慢慢盘膝而坐。 无声的叹息了一口,齐烨开始整理脑海中的思绪。 现在无法确定包老六靠不靠谱,靠谱还好,至少可以暂时保住世子的身份。 如果老六不靠谱,还有一条出路。 这条出路并非是按照原来的计划去季府登门赔罪,而是去宫中。 刚刚在王府门前时,季元思说礼部有个王八蛋怕他齐烨前往宫中请罪从而保住世子头衔,这才将三日后贬为庶民改为明日。 既然礼部那狗东西忌惮此事,这就是说他可以去宫中请罪的,老爹为国朝保守边关,不看僧面看佛面,只要态度诚恳,说不定宫中真的网开一面。 胡思乱想间,困意上涌,齐烨只能微微闭上眼睛,本想小憩片刻,却又不知不觉间陷入了沉睡。 第14章 请上差 看守狱卒几乎是小半个时辰就踮着脚进来看一次,深怕出了什么岔子。 监牢之中的齐烨蜷缩着身体,抱着双膝,如同一个无助的孩子。 卯时过半,也就是早上六点多的时候,狱卒轻声唤醒了半梦半醒的齐烨。 “世子爷,小的得带您上去了。” 狱卒依旧是那副点头哈腰的模样,另一个囚犯吴俊杰听到“世子爷”三个字,揉了揉眼睛,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齐烨站起身:“我可以离开了?” “吴大人要您上去。” 齐烨暗暗骂了声娘,活动活动身体跨过了吴俊杰后走出牢门。 按大康律令,行凶、殴斗者,皆关押于大牢之中,若是县府、州府,由掌刑管律的典史负责,若是在京中,由负责司律主事负责,视情况将行凶者、苦主、目击者聚于一处进行“调解”或是审判。 京兆府一共八个主事,从五到从七品,连上朝的资格都没有,更无法挤入京中权贵的圈子,不过在京兆府中也算是小有权力,署理的都是“民”事。 只是事实上这些主事也很少真的去审案、判案,在他们眼中与“民”相关的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一般会交由班房文吏负责。 吏,并非官员,无品级,多是负责文书工作,再很多闲散的衙门充其量就是个跑腿或是代笔。 吴勘是署丞,论权利官职,不如主事,又比没有品级的文吏高,平日统管的都是巡街、巡夜等杂事,武卒皆听命于他。 齐烨被带出大牢前往了公堂之外,兴奋的一夜未睡的吴勘笑吟吟的站在台阶下。 见到齐烨来了,吴勘挥了挥手让武卒离去,满面不怀好意之色。 “你要武卒传的话,倒是吓煞本官了。” 吴勘四下看了看,见附近没人,压低了声音:“只是不知你这世子成了庶民后,幽王府树倒猢狲散,你那家丁护院是否还忠心于你。” “少他妈废话。”齐烨懒得多做口舌之争:“你想怎样。” “世子可知我京兆府何时最为热闹?” “你老娘出殡的时候。”齐烨打了个哈欠:“锣鼓喧天,百姓人山人海高唱《好日子》?” “你…” 吴勘怒极反笑:“今日,我京兆府要审你,审你这京中大恶,到了辰时便升堂公审,好叫京中百姓看看我京兆府是如何的铁面无私,为我大康京中百姓讨个公道。” 齐烨恍然大悟,感情这家伙是为了让自己丢人,当着百姓的面在公堂审自己。 “你想多了,本世子至多就是个殴斗的罪名,最后了不地罚些汤药费。” 齐烨耸了耸肩:“我来告诉你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赔完了钱,我会回到王府洗个澡,然后睡大觉,睡醒了后就开始思索,思索如何搞死你,每天每日,每时每刻,之后付诸于行动,每天每日,每时每刻,直到搞死你为止。” 吴勘眼眶暴跳,深深看了眼齐烨,冷哼道:“异想天开,姓齐的,你错了,大错特错,你与季公子的恩怨的确算不得大事,今日审你不过是为了抛砖引玉罢了。” “抛砖引玉?” “不错。”吴勘脸上再次浮现起了得意的神情:“审了你,好叫百姓知晓京兆府是会为他们做主的,以往你在京中的错事、恶事,一件不落,本官会叫百姓统统状告于你,本官会闹的京中人尽皆知!” 这次轮到齐烨面色剧变了,着实没想到这家伙竟然打的是这个主意。 吴勘哪里会是为民做主,之所以想要闹大,不过是人尽皆知后博个名声罢了,运气好的话传到了太子耳中,说不定以后就是平步青云了。 正如他所说,齐烨被贬为庶民的消息本来就传出去了,现在被京兆府“抓”到了,没准真的会有许多百姓过来“检举揭发”,虽然都是些不值一提的小事,可真要按照律法较真的话,被关上个一年半载都不是不可能。 “今日,本官就要你这世子颜面扫地,将你打入万劫不复之地!” 冷哼一声,吴勘回头大叫道:“来人,为案犯齐烨佩枷…” 话未说完,身后突然传来问安之声,吴勘回过头望去,顿时又惊又喜。 只见一身穿三品官袍之人径直走来,门口武卒、衙役齐齐弯腰施礼。 来者正是京兆府府尹张瑞山,大腹便便,眉头紧皱。 京兆府府尹无特殊情况不需要上朝,平常上差也都是过了辰时,今日却反常的早来了小半个时辰。 张瑞山并非是来找吴勘的,而是要径直走进公堂。 吴勘连忙让开,躬身施礼,张瑞山连看都没多看一眼,更别说回礼了。 眼看张瑞山即将走远,吴勘连忙叫道:“大人,下官有要事相禀。” 张瑞山止住脚步,回过头:“说。” “昨夜泰康坊殴斗,下官已是将案犯捉拿,行凶者正是幽…” 张瑞山不耐烦的打断道:“日后这种事统统交由观政郎判审,无需各房主事插手。” “观政郎?” 吴勘愣住了,六部九寺倒是有观政郎,京兆府却没有。 张瑞山四下看了看,见一众官员还未上差,望向吴勘:“也好,你去泰康坊一趟将观政郎请来当差,记得送去官袍一套,官印一方,若是还未起床,你在府外耐心等候便是,正好,将你的班房空出来,打扫的干净舒适些给观政郎起居判案之用。” 吴勘神情微动:“下官斗胆,敢问这观政郎…” “哦,这观政郎颇有才学,是本官至交好友之子,也是本官极为青睐的世侄,本官与他亲如一家,恰逢朝堂有人举荐其才,便入了京兆府。” 吴勘恍然大悟,面露喜色,有如此关系,自己又第一个去结交一番,今日真可谓是喜事连连。 下意识的,吴勘看了眼旁边站着的齐烨。 泰康坊,达官贵人聚集之处,由此可见必是高门大阀之后,被举荐后只是观政郎,想来年纪轻轻,而年纪轻轻的达官贵人们,几乎都被齐烨给得罪了个遍。 府尹大人又说此事交给观政郎负责,那么齐烨今天就是不死也要脱层皮。 “下官这便去。”吴勘心头火热:“大人明示,观政郎出自哪家府邸。” 张瑞山心不在焉的说道:“幽王府世子殿下齐烨,去。” 第15章 摇身一变 幽王府世子殿下齐烨,九个字,不轻不重,却如炸雷一般响彻在了吴勘的脑海之中。 一旁和没事人的齐烨愣住了,满面都是地铁老头问号脸的表情,一时没反应过来。 “齐…齐烨?!”吴勘瞠目结舌:“大人…大人是说幽…幽王府齐烨?” “放肆。” 张瑞山斥声道:“你这小小署丞哪来的胆子直呼世子殿下名讳。” “当真是…是齐…是世子殿下?!” 吴勘如遭雷击,整个人都傻住了。 旁边的齐烨喜出望外,连忙指着自己:“大人,大人,我就是齐烨。” 张瑞山也愣住了,望向从进来后就没正眼看过的齐烨:“你就是那京中活畜…活出将门虎子风采的幽王府世子殿下?” “是我是我。” 幸福来的太快,齐烨小鸡啄米似的点着头:“奏似我。” 张瑞山大约沉默了那么两三秒,随即突然张开双臂,哈哈大笑:“世侄儿,原来是老夫至亲至爱的世侄儿啊,诶呦呦,你怎地来的如此之早,老夫还想着亲自去将你接来呢,几日不见竟长这么高了,难怪老夫没认出来。” 从地狱瞬间飞升到天堂的齐烨都快哭了,激动的握住张瑞山的双手:“哪敢哪敢,多日不见,十分想念,十分想念哇。” 呆愣在原地的吴勘如坠冰窟,望着亲如一家的两个陌生人,大脑完全宕机。 “这个时辰就早早来上差,世侄儿果然是我大康少年俊杰朝廷栋梁之材,来,来来来。” 张瑞山也是演技派,热情的很:“走,入老夫班房,品香茗一盏茶歇息歇息。” “好说好说,多谢我至亲至爱的世伯款待。” 齐烨比张瑞山还热情,满面堆笑,刚迈出了右腿又突然止住身形。 “哎呀,险些忘了,世伯啊,小侄儿可能去不了。” “为何,这京兆府由老夫执掌,来了京兆府就当做是你王府便可,无需客气。” 齐烨嘿嘿一笑:“不是客气,是小侄儿我现在是戴罪之身。” “扑通”一声,吴勘身子一软竟那么直接跪在了地上,烈阳高照,却如置身冰窟一样瑟瑟发抖。 张瑞山一头雾水,没等开问,吴勘突然重重磕了一个响头,撕心裂肺:“下官孟浪,下官冲撞,皆是下官之错,殿下大人不记小人过,殿下大人大量呐,都是…都是下官听信了旁人谗言,这才将殿下捉拿大狱。” “什么?” 张瑞山一脸呆滞:“你将殿下拿了大狱?” 吴勘不断吞咽着口水,转瞬之间已有了自己的“猜测”。 首先,只要不是瞎子就能看出来,这两位“世伯世侄”根本不认识。 这就是说,张瑞山是受人所托将齐烨弄到了京兆府当观政郎,但是又不能大张旗鼓的说受何人所托。 其次,这明显是和要将齐烨贬为庶民的东宫对着干。 最后,京中谁人不知,张瑞山在朝堂上和个疯狗似的,谁的面子都不给,对东宫也是如此,能让他去主动得罪东宫的,满京中也只有那么一位主儿了,一位连名字都不敢说出来的主儿。 齐烨看都没看一眼吴勘,乐呵呵的对张瑞山说:“昨夜太子少师府大少爷季元思带着三十多人将小侄儿的幽王府给围了,扬言要弄死我,小侄儿就出府看看怎么个事,谁知这群王八蛋上来就动手,这给我家下人们揍的,打的满地打滚,吴大人带着武卒赶来后不分青红皂白直接将小侄儿给抓了,关押在了地牢,一夜,整整一夜。” “什么,竟有此事?!” 张瑞山眼眶暴跳,情急之下抡起胳膊就是一个大逼兜子。 “啪”的一声,吴勘整个人都栽在了地上,嘴角也破了。 不怪张瑞山动怒后大打出手,昨夜天子内侍文德说的很清楚,天子是要考校齐烨,考校心性。 之后老张苦思冥想了半夜,最后觉得自己想明白了。 文德说了几个关键词,得罪人,往死里得罪人,得罪的人越多越好,得罪的权贵越多越高。 张瑞山悟了,觉得陛下这是要整治京中纨绔子弟了。 那么齐烨昨夜和那么多纨绔子弟动了手,不正好是代表“顺应”了天子之意吗。 结果呢,结果他京兆府的一个小小署丞竟然给齐烨抓了,这是什么,这他娘的完全就是和天子对着干啊。 至于什么太子少师府,什么东宫,张瑞山根本没当回事。 作为三品大员,老张比谁都清楚,所谓的东宫太子羽翼渐丰,导致天子不得不退如何如何的,完全是一派胡言,还说太子逼迫天子退位,明明是天子逼迫太子即位才对。 连太子殿下都不敢忤逆天子,更别说太子少师府了。 “来人!” 暴怒的张瑞山怒吼一声,远处武卒衙役纷纷跑来。 “摘了这蠢物的官袍玉带,押入大牢。” 刚爬起来的吴勘如同被施了定身术一样彻底麻了,刚要再求饶,脾气火爆的张瑞山又是一脚踹出,和踹死狗一样,气的都哆嗦了。 武卒和衙役没有任何犹豫,动作粗暴的将连哭带嚎的吴勘架走了,同时将官袍和玉带扯了下来。 旁边的齐烨看的直吸凉气。 吴勘品级是低不假,可按照规矩也好,康律也罢,但凡官员被废黜,是需走吏部与刑部的,哪怕是六部衙署一把手想要扒了一个从九品小官的官袍也得走这个程序。 然而张瑞山连打带踹不说,三言两语不但将属官的官袍扒了,还直接拿下了大狱,着实是闻所未闻。 换了平常张瑞山肯定不会这么做,问题这是天子交代的事,人家皇帝昨天告诉你这事,当夜你给人抓了,这不是吃竹子拉框到倒反天罡吗,自然要用雷霆手段表个态。 “气煞本官,气煞本官也。” 张瑞山胸膛起伏不定,又怒又怕,猛地一转头望向齐烨。 齐烨下意识缩了一下脖子,满面堆笑:“世伯~~~” 张瑞山见到附近没有人,强颜欢笑道:“此事究竟如何,来龙去脉,殿下还需一一告知老夫。” 码头拜了,老六也是真靠谱,老张也帮着出气了,齐烨不再添油加醋,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季元思带着人围了小侄儿的幽王府,下人出来后就大打出手了,下人们倒是没有受伤,不过季元思他们倒是被打的挺惨,五六个公子哥,外加二十多个下人,除了季元思外,基本上都是断胳膊断腿。” “三十余人皆伤,其中还有不少各府公子?” 张瑞山倒吸了一口凉气:“殿下竟如此丧心…灵手巧。” 齐烨老脸一红:“王八退房,鳖不住了,这群人给王府围的水泄不通,要是不动手,下人都不敢出府。” “逼人太甚!” “额…小侄儿也是被逼无奈。” “围攻王府,狗胆包天,打的好,不止要打,还要严惩!” “你说他们欺人太甚啊。”齐烨困惑至极:“严惩季元思?” “不错。”张瑞山又露出了笑容:“那太子少师府的季元思狂悖无度胆大包天,既无功名也无官身,自是要我京兆府来严惩。” 齐烨有些困惑了:“可他是太子少师府的大少爷。” “太子少师府又如何。” 张瑞山面露不屑:“老夫最他娘的厌恶这些下三滥酸儒了。” 齐烨满面震惊之色:“您不也是通过科考功名做的官吗?” “谁会科考。”张瑞山面露傲色:“老夫当初是在前朝花钱买的功名。” 齐烨:“…” “去,着官袍持官印,命人传那大胆狂徒季元思前来公堂受审,此案正好交由殿下来审理。” “卧槽。”齐烨张大了嘴巴:“我打人,完了还是我审苦主,这…还特么有王法了吗? “王法,呵,这陛…鄙人就是王法!” 第16章 明牌 人生就是如此奇妙,半个小时前还想着如何脱离牢狱之灾,半个小时后,已经开始研究怎么公报私仇了。 正堂,两杯茶,主位端坐国朝正三品大员京兆府府尹张瑞山,侧位坐着满面笑容的幽王府世子齐烨。 此时的齐烨已经换上了官袍,也是浅绿色,大大小小也算是个官员了。 大康朝建立后,当今天子最是厌恶所谓“举荐”官员的制度,因此除特殊情况外,很少有朝堂官员这么做。 没人做,不代表真的禁止,更何况这还是天子“举荐”,再说担当的又不是什么实权重臣,张瑞山倒也好操作,上个折子,再寻个好友署名递给宫中就好。 官袍穿在身,有些松垮,齐烨美滋滋的。 老六果然靠谱,既然官位这事靠谱,保住世子之位这件事也一定是靠谱的。 越是想,齐烨的笑容越是灿烂。 “世伯,就是那个老六…不是,六爷到底出自哪家府邸,小侄儿怎么也要亲自前往拜访重谢。” “老六?”喝着茶的张瑞山一头雾水:“老六是哪个。” “包老六啊。”齐烨不明所以:“不是六爷安排我来京兆府当观政郎吗?” 一听这个“包”字,张瑞山明白了,连忙说道:“哦,你说包…包兄啊,不错,本官与…与老六乃是…乃是…” 张瑞山“乃是”了半天也没乃出个所以然,文德给的信息太少,他也不知道该怎么糊弄过去了。 “包老六平日为人低调,京中鲜少有人知其名号。” 见到齐烨直勾勾的望着自己,张瑞山一咬牙:“老六是本官小舅子!” 说完后,张瑞山也有点懊悔,怎么还编出个小舅子来呢。 不过转念一想,自己亲妹子长的和袈裟掠夺者似的,倒是和天子挺有夫妻相。 齐烨试探性的问道:“那小侄儿现在就算是京兆府的官员了?” “这是自然。” “观政郎都负责什么?” “凡京中纨绔子弟欺民、辱民、殴斗,及争占、失火、窃盗、骂置、钱债争端、私宰耕牛、畜产伤人、六畜践食禾稼等事闹到了公堂之上,皆由殿下审理。” “这样啊。” 齐烨挠了挠后脑勺,嘴上没说什么,心里则是有些狐疑,这明显就是个得罪人的活。 不过现在能有个官身并暂且保住世子的身份已经是万幸了,哪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当然了,他也不排斥干这个活。 除此之外,他也知道观政郎是没有研判审案之权的,没有开口主动去问。 门口衙役弯腰走了进来:“大人,太子少师府季元思季公子至衙外,口称苦主,说是因昨夜殴斗之事前来告官。” “还未派人唤来,他反倒是送上门来了。” 张瑞山对齐烨说道:“去,前往公堂审理,好叫京中纨绔知晓知晓我京兆府的威严。” “没问题。” 齐烨起身施了一礼,紧了紧腰间官带出了正堂。 任何一个衙署都没有太多的秘密可言,刚刚发生的事已是传遍了整个京兆府。 衙役、文吏以及刚刚来上差的官员们,见了齐烨无不施礼,不是因世子身份,而是因其“世伯”张瑞山的关系。 齐烨乐呵呵的回着礼,面带恰到好处的笑容,一边走一边询问着衙役审案“流程”。 公堂为审案之处,并非府尹专属,司律令、刑罚等主事皆可升堂。 升堂后衙役分站两侧,一侧八人,手持水火棍,并不像影视剧演的那样叮咣一顿敲,没什么前戏,直入主题就好。 升堂后除了主审的主事外,还要有“陪审”至少二人。 其中一人为刑房文吏,升堂后高声讲解律意。 大致就是告知拥有权力和相关律法,按照需要可能要讲两次,如果是百姓的话,还要用大白话详细说一遍,之后负责招词、起草判词等文书工作。 另一名陪审则是督典,不属京兆府管辖,由刑部任命,责任有二,一为监督案情公正研判并记录,二则若判决后案犯需交由刑部的话,由其负责带走进行交接。 齐烨到了公堂后,衙役已经站于两侧。 刑部督典没来,也不知是没人通知还是其他原因,刑房书吏倒是在,名为段平,相貌寻常,拿着个竹简站在公案右侧面露讨好的笑容,递上了一顶遮颜纱。 遮颜纱并非乌纱帽,这玩意是判案主事专用,目的在于遮挡容颜,怕被案犯记住容貌后进行报复。 不过这玩意多此一举,有能力报复的,随便一打听就能打听出来,不想报复的看见长什么鸟样也没意义。 齐烨坐在了公案后带上了遮颜纱,看了看和板砖似的惊堂木,“升堂,将衙外季元思带来。” 刑房书吏段平弯腰问道:“世子爷,可是要击鼓?” “跟你说了多少遍了。”齐烨面带不爽:“工作的时候要称职务。” 段平一脸懵逼,不过还是老老实实的回道:“是,观政郎大人。” “你刚刚说的击鼓是什么意思?” “寻常民案,其他大人是要敲击这威严鼓的,九击,附近百姓会闻讯而来。” “原来是吃瓜启动器,击。” “是。” 段平朝着门口的衙役点了点头,片刻后击鼓之声传来。 齐烨很满意,吃瓜的越多越好,不是让我幽王府丢人吗,现在看看到底是谁丢人。 坐直了身体,齐烨吐气开声:“将季元思那小比崽带上来!” 段平一脑袋问号:“敢问大人,除了季大公…除了季元思外,大人口中的箫碧在是何人?” “就带季元思就行。” “是。”段平朗声道:“传季元思!” 十二个衙役齐声:“季元思上堂。” 鼓声已经落下了,鼻青脸肿但是换了一身干净儒袍的季元思被带来了,背着手面带微笑,大摇大摆的走了进来。 站定后,季元思见到主审之人戴着遮颜纱,噗嗤一笑。 “这位大人太过忧虑,姓齐的即成破落户,大人无需担忧被他记恨。” “是吗。” 齐烨突然一拍惊堂木,摘掉遮颜纱厉声道:“堂下何人状告本官!” 第17章 钱,牢 齐烨露出了真容,左手手持惊堂木,右侧放着比拇指大不了多少的官印。 季元思表情是这样的,(●_●)??? 公堂内大约沉默了三四秒,季元思木然的扭头,看了看衙役,又转过头,看了看齐烨。 季元思使劲揉了揉眼睛,随即后退了五步,退出到了门槛之外又仰着头,望着头上高挂的牌匾。 天很蓝,万里无云,牌匾反射着烈日金光,有些刺眼,令季元思有种极不真实的感觉。 用力的眨了眨眼睛,季元思终于开口了,侧目看向旁边守门衙役。 “此处…是京兆府?” 衙役目视前方,微微点了点头。 季元思声音有些沙哑:“那为何…坐于堂上是那狗日的?” 衙役没吭声,不敢。 “季元思!” “啪”的一声,又是惊堂木用力砸下,齐烨叫道:“藐视公堂,还想跑,你好大的胆子。” 季元思终于回过神了,如同被踩到尾巴的大橘猫,一指齐烨大喊道:“为何是你,为何是你坐在那里,你…你你你你…” 一边“你你你”着,季元思一边朝前快步走着,指着齐烨一万个想不通。 衙役见到季元思靠近,纷纷倾斜水火棍,吓的季元思只能站在原地,又怒又懵。 齐烨哈哈一笑,扭头看向段平。 “记一下,藐视公堂,刚刚还要越狱,直接下判决,建议死刑,反复执行。” 段平:“…” “想不到,惊喜不惊喜,意外不意外。” 齐烨哈哈大笑,看向旁边的段平:“知不知道这叫什么?” “小人得…小人得想想。” 差点说秃噜嘴的段平低着头,无语至极。 关于季元思和齐烨那点破事,昨夜他就听说了,只是没想到反转来的这么快。 “重新介绍一下哈。” 齐烨把玩着惊堂木,得意非常:“本官齐烨,京兆府观政郎,刚刚任命的,至于你的好基友吴勘,已经拿下大狱了。” “什么?” 吴勘如何,季元思并不在乎,下意识叫道:“你连功名都没有,岂能入京兆府担任观政郎一职!” “你猜。” 季元思紧皱眉头,足足半晌,摇了摇头:“猜不到,你来告诉本公子。” “我告诉你个六,你只需要知道现在我是官员,本官在审你。” “姓齐的你莫要得意,就算你入了京兆府担任个小小观政郎又能如何,本公子是太子少师府大少爷!” “你是不是被南宫问雅给摸头杀了?” 齐烨都被气乐了:“昨天我还不是京兆府的官员就敢带着人圈踢你,现在我都成官员了,更不可能忌讳你的身份了。” 季元思愣住了,想了想后闷声闷气的说道:“有道理。” 齐烨凝望着季元思,陷入了沉思。 从个人角度来看,他和季元思其实就是小打小闹。 想要叫他身败名裂或者说是置于死地的,实为署丞吴勘。 至于幽王府和太子少师府之间,其实也没什么过节,虽说当初的婚约大家都闭口不谈算是作罢了,两家也是互不打扰,没说谁非要搞死谁。 思索着,齐烨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沉声问道:“昨日你带着个波刚去王府门口撕毁婚约,是你个人意愿,还是你父季大人授意的?” “与你何干!” “好,以后再问这个问题,先聊案子。” 齐烨收起了嬉皮笑脸的模样,朗声道:“昨天你离开后叫了一群狐朋狗友带着家丁,足有三十多人围住了我幽王府,是也不是。” “是又如何。” “一直围到了夜里,你们举着火把在王府外叫嚣不停,到了宵禁的时候也未散去,没错。” “本公子愿意围就围,你奈我何。” “好,之后王府家丁试图驱赶你们,你们不离去,之后大打出手,没错。” 季元思梗着脖子叫道:“是你家狗腿子殴打我们。” “可以这么说,不过你似乎忘了一件事。” 齐烨翘起二郎腿,淡淡的说道:“现在我坐在这里,成了大康官员,代表什么。” “代表…”季元思不太确定的问道:“代表吏部有哪位大人收了你的钱?” “你特么才行贿了,代表我依旧是世子,如果朝廷和宫中真的要夺了我的世子身份,为什么我会成为官员。” 一听这话,季元思脸上神情一变再变。 话说的没错,他敢带着人上门又是撕毁婚约又是和暴力催收似的堵着门,不就是因为齐烨即将不是世子了吗。 “那么现在我既是王府世子,又是官员…” 齐烨敲了敲公案,似笑非笑道:“你还有得罪我的必要吗,或者说,你一个没功名,没官身,只靠出身的玩胯儿子弟,有必要得罪我吗?” 季元思张了张嘴,愣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季元思!”齐烨突然抬高音量:“本官问你,事到如今,你季元思还有必要招惹我幽王府吗!” “没…没…”季元思吓了一跳,既屈辱又无奈的摇了摇头:“没必要。” “那就好。” 齐烨满意了,一副孺子可教的表情微微颔首:“知错就改煽你大爷。” 季元思面色复杂,深深看了眼齐烨,试探性的问道:“那你我之间…就此揭过?” “就此揭过…” 齐烨先是一笑,紧接着狠狠拍在了公案上:“日尼玛退钱,不是,赔钱!” “赔钱?” “废话,我家下人打你们,手不疼吗,疼了不治伤吗,围了一天,下人们不害怕吗,晚上能睡着吗,日后想起来,不后怕吗!” 季元思要急眼了,王府下人想起昨夜之事会不会后怕他不知道,他光知道昨夜回去后想起当时的场面,浑身直哆嗦,那他娘的哪是王府下人啊,完全就是一群凶悍山匪,他甚至怀疑就那群女眷手里都可能带着人命,而且不止一条。 “两个选择,公事公办,你带人深夜围住王府又大打出手,王府,是王府,不是民宅,按律是要严惩的,要么,咱俩和解,你给我点钱,这事就算过去了,日后我走我的阳关道,你过你的奈何桥。” 季元思满面狐疑:“给你钱财,就此揭过?” 齐烨无声的叹了口气,揭不揭过又能如何,主要是赶紧弄点钱将那群下人的工钱发了,这哪是养了一群下人,完全是养了一群悍匪,拖欠悍匪的工资,后果仅次于欠银行贷款不还。 “不错,赔钱,私了。” “也…也成。”季元思深吸了一口气:“好,你说,要多少。” 齐烨低着头开始摆弄手指头了。 一贯钱也就是一千文,要是按照后世的购买力,相当于两千块钱左右。 “他妈的王府到底欠那些家伙多少钱,一次工钱都没发。” 齐烨也没算明白,不过想来五十贯差不多够了,就是不知道季元思这小子能不能接受。 清了清嗓子,齐烨竖起五根手指:“这个数,怎么样?” “你…”季元思勃然大怒:“五千贯,你他娘的怎么不去夜袭钱庄?!” 齐烨:“…” “一千贯,至多一千贯。” 季元思猛地一甩袖子:“要就要,不要…不要你…你就将本公子押入大牢,哼。” 齐烨满面呆滞,随即一拍桌子:“两千贯,一口价,不行就关押大牢。” 季元思突然笑了,呵呵一乐:“成交。” 齐烨闭上了眼睛,马勒戈壁,到底还是讹少了。 “慢着。” 齐烨又突然睁开了双眼,急吼吼的叫道:“昨夜围王府的不止你一人,还有其他府邸的公子哥,一人再给五百贯?” 季元思一秒犹豫都没有:“好,叫他们出钱,此事一笔勾销。” 齐烨霍然而起:“思思,你喝茶吗?” 第18章 风波起 齐烨满意了。 感觉到前所未有的轻松。 世子头衔暂时保住了,有了官位,发了一笔横财还能将下人们的工钱开出来,压在心头上那块大石也终于消失的无影无踪。 季元思也很满意,想到对方根本不在乎婚约之事后,反倒是觉得这顿打挨的挺值,钱也花的值,相比家姐的终身大事,自己受点委屈算得了什么。 齐烨大手一挥:“来人,护送公子进牢房,告知其随从回去取银票,银票什么时候送来什么时候放了他。” 季元思傻眼了:“还要去牢房?” “废话,万一你跑了呢,同为京中纨绔,都是不要脸的货色,谁知你会不会认账。” “放屁!”季元思顿时怒了,仿佛受到了莫大的屈辱:“我们不一样,至少本少还稍微要…要点脸。” “我特么再加你一千贯信不信!” “这…”季元思想要争辩两句,最后也不知是嘟囔了句什么,老老实实的跟着衙役离开了,算是暂且收押,“赎金”送来了才能离开。 齐烨一扯官袍前襟,大大的吐出了一口浊气。 刚刚来到公堂外的府尹张瑞山走了进来,也看不出个喜怒,微微甩了甩衣袖,衙役齐齐快步离开。 齐烨连忙站起身:“府尹大人。” 这点常识他还是有的,“世伯”可以叫,私下叫,又不能一直叫,需要关键时刻叫两声,得叫的恰到好处,叫的人家舒坦,叫的发自内心,叫的有情绪宣泄。 谁知原本还无比热情的张瑞山,只是面无表情的嗯了一声。 齐烨敏锐的察觉到了这位府尹大人不满的情绪,连忙迎了过去微微低头。 “大人是…” “本官还以为你要严惩那季元思,为何只是罚了钱财便不了了之?” 张瑞山的确不满,昨夜文武说天子要考验齐烨的心性,加之“需要”得罪权贵之子。 结果通过事情结果来看,齐烨非但没有严惩季元思,反而索要了钱财肥了他自己的荷包,等于是两个要求都没达到。 除此之外这京兆府是衙署,季元思愿意花钱消灾,是因为你齐烨这署丞是京兆府的官员,而非单单因你是世子殿下,心性心性不达标,也没得罪上人,还仗着京兆府的威风敛了钱财,这让作为府尹的张瑞山心中极不痛快。 “夜未归府,世子殿下回府歇息。” 张瑞山生硬的留下了这么一句话后转身就要离开。 齐烨莫名其妙,不知道哪里得罪前者了。 眼看着老张都迈出门槛了,一名狱卒突然跑了过来:“大人,牢中出了岔子,吴署丞被关押牢狱后,同牢案犯吴俊杰对其大打出手。” “若无大碍分开关押就是,莫要大呼小叫。” 本就心中不爽的张瑞山没当回事,齐烨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快步走了出去:“我去看看。” 望着齐烨匆匆离开的背影,张瑞山微微摇了摇头,呢喃道:“心性…不佳。” 狱卒不明所以,张瑞山犹豫了一下,低声吩咐道:“跟去,观政郎一言一行,一字一句,牢记于心再如实禀于本官。” “是。” 再说齐烨,轻车熟路的来到大牢之中,消息已经传开了,守在门口的狱卒连忙施礼叫着大人。 进牢房的,他们见过。 前脚进,后脚出,他们也见过。 前脚进,后脚出,一转身从囚犯变成大人的,他们第一次见。 牢房里吵闹不已,齐烨赶到的时候两名狱卒正在对吴俊杰拳打脚踢,拐角处穿着里衣的吴勘满面鲜血。 “滚开!” 齐烨冲过去后吼了一声,两个凶神恶煞的狱卒连忙让到一旁。 身材略显瘦弱的吴俊杰蜷缩着身体,鼻血虽是横流,脸上却满是狰狞之色。 齐烨扭头看向狱卒:“怎么回事?” “回世子爷的话,吴…” “说了多少遍了,工作的时候称职务!” “哦,大…大人,吴署丞…” 齐烨再次打断:“什么吴署丞,阶下囚。” “哦是,对,吴阶下囚被关押进了牢房后,那吴俊杰起初并未声张,过了片刻待弟兄们都离开后突然暴起伤人,骑在吴阶下囚的身上如疯狗一般撕咬,耳朵都咬下来了。” 齐烨倒吸了一口凉气,转头后这才看见昏迷不醒的吴勘已是面容血肉模糊,耳朵少了一只,和让黑猫警长一枪崩了似的。 “叫郎中过来,抬出去先治伤。” “是。” 齐烨用脚尖轻轻踹了踹吴俊杰:“还记得我吗?” 鼻青脸肿的吴俊杰仰了下头,见了官袍也没看面容,直接一口痰:“呸,狗官!” 狱卒暴怒:“找死!” 齐烨拉住了狱卒:“他因为什么事进来的?” “当街滋事。” “滋的什么事?” “不知?” “不知你们就给关进来了?” 狱卒一头雾水:“因为他滋事啊。” “那得有个前因后果。” “不知,光知他滋事。” 齐烨轮起手:“我特么削你信不信!” 狱卒一缩脖子,满面苦涩:“小的只是狱卒,哪里知晓为何被抓了进来,不过…” “不过什么?” “小的也是听弟兄们说的,不知真假,说是这穷酸想要敲鸣冤鼓,被吴阶下囚拦了下来,也不知二人说了什么,吴阶下囚给了他两记耳光,之后这穷酸就因互相殴斗被抓进来了。” “他还手了?” “还口了。” “还…还口了,算是互殴?” “嗯。” “不得不说,挺他妈合理。”齐烨摸了摸下巴:“那也不对啊,互殴的话,为什么吴勘没事?” “他是官身,这穷酸虽是读书人,却无法证明他有功名。” “越说越合理了。” 齐烨打了个响指,慢慢蹲下身:“昨天晚上你问我是否认识吴勘,你们有什么过节?” 吴俊杰被两名狱卒架了起来后,这才看清楚齐烨面容。 “是你?”吴俊杰使劲眨了眨眼睛:“昨夜你不是被关押在牢狱之中,为何又身着官袍?” “哈,这个世道真奇妙是,还有个更奇妙的事,你信不信。” “何事?” “我是世子爷,幽王府世子殿下。” 吴俊杰脱口叫道:“你就是那活畜…” 齐烨转头就走:“继续关押,关到死。” “畜大人且慢。”吴俊杰连忙大喊道:“还请畜大…还请世子殿下为学生主持公道!” 第19章 悔与做 齐烨止住了脚步,转过身,面无表情。 “一,我并非好人,本官可不是发善心,二,本官想要帮你,不是想为你主持公道,而是因为我想搞死吴勘,三,即便我为你洗刷冤屈我也是利用你,懂了吗。” 吴俊杰摇了摇头:“不懂。” “算了,我虽然不知道你是不是好人,但是我能确定吴勘不是好人,能身陷牢狱还敢对一个恶官动手,至少你不是坏人。” 齐烨挥了挥手叫狱卒放开吴俊杰,背着手说道:“说,到底怎么回事。” “若世子爷可为吴村百姓讨个公道,学生愿为世子爷做牛做马做牛马!” 吴俊杰突然双膝跪地,一个响头重重磕在了地上:“开春时吴村受了涝灾,七百二十六户乡亲食不果腹,无瓦遮身,无米下锅,按例,仲县是应放粮救灾,谁知县府说官粮粮仓已无颗粒,存粮在年关时便送去了临县,可学生从未听闻临县受了灾,暗访数日后猜测是被狗官贪墨,之后便来京中告官。” 齐烨面无表情:“然后呢?” “到了京兆府,见了文吏,文吏言说知会上官,谁知一日一日的过去毫无音讯,学生心中担忧吴村百姓心急如焚,欲敲击鸣冤鼓,谁知被那姓吴的狗官阻拦,言语之间威胁利诱学生想要平息此事,学生不从,狗官便以莫须有罪名将学生关押于此。” 话音刚落,“轰隆”一声,电闪雷鸣,入夏的第一场豪雨毫无征兆的降临了,电光透过牢窗映在了吴俊杰的面容上,将狰狞与委屈这两种截然相反的情绪呈现在了齐烨的面前。 密集的雨点声如同重鼓,齐烨依旧是背着手站立在那里。 两名狱卒低下头,也不知是天热闷热还是其他原因,面色涨红。 足足过了许久,齐烨问道:“你出身吴村?” “学生本是南地人士,外出游学路过吴村,见到吴村惨状,这…” “这才多管闲事?” “放屁!”吴俊杰毫无征兆的恼了,低吼道:“见义不为是为无勇也,岂是你口中的多管闲事,倘若天下读书人皆是袖手旁观,那读的四书五经又有何意义,又有何颜面自称读书人!” “是吗?” 齐烨略显困惑,望向两个狱卒:“现在的读书人都这么顶的吗?” 狱卒摇了摇头,表示他俩也是首次见识这种奇葩。 “就是说,吴村百姓与你无关,你挺身而出跑到京中,是?” “挺身而出算不上,只是为了要粮,救吴村乡亲于水火之粮。” 就在此时,“呜呜呜”的声音从隔壁传出,齐烨吓了一跳。 众人循声望去,这才见到抓着木栏旁的太子少师府大少爷季元思哭的稀里哗啦。 “勇哉,仁也,本少爷…本少爷…钦佩,呜呜呜。” “吓老子一跳。”齐烨没好气的问道:“你哭个屁。” 季元思擦了擦眼泪:“你为何不哭?” “我为什么要哭?” “如此仁德之士,如此惨事,你竟不哭,姓齐的你果然是个畜生。” “那你帮他喽。”齐烨耸了耸肩:“你爹不是太子少师吗,找你爹啊,让你爹给他主持公道。” “算了。”季元思眼泪一收:“家父身居要职,此等鸡毛蒜皮的小事还是莫要劳烦他老人家了。” 齐烨照着木栏就踹了两脚,大骂道:“那你搁这装什么圣母婊呢。” 季元思讪笑一声,不吭声了。 齐烨懒得搭理他,再次看向吴俊杰:“就算有人贪墨了官粮,这与吴勘有什么关系,只是因为你冲撞了他?” “定与吴勘有关系。” 开口的并非吴俊杰,而是看热闹瞎感动的季元思。 “传闻吴勘出身微末,是京中下县寻常农户,说不定就是那吴村…” 顿了顿,季元思一拍大腿:“一县官粮才值几个钱财,户部皆是爱惜羽毛之辈,哪会冒着如此大的风险贪墨一县官粮,丧心病狂之人并非是在京中,而是那县府,至于吴勘,对了,八成是吴勘为其遮掩,户部统管各道粮仓,征、送、运粮的车队却是由各州府征结,若是京中下县,则由京兆府运送,吴勘这京兆府署丞本就管着此事。” 齐烨震惊不已:“他出身吴村,还贪老家的官粮?” 季元思咬牙骂道:“畜生!” “你特么骂就骂,直勾勾的瞅着我干什么。” “我骂他。”季元思双眼一眨不眨的盯着齐烨:“畜生!” “好。”齐烨挑了挑眉:“如果这小子没撒谎,你的猜测也是真的,那么下一步该怎么办,去户部检举揭发?” “无用。” 季元思低下头叹了口气:“知会了户部又能如何,不过是一七百余户的小小吴村罢了,就算是查也要先询问吏部再做考量,以户部那些狗东西的性子,为保颜面断然不会声张,闹到最后不过是各衙推诿罢了。” “一点办法都没有?”齐烨瞳孔猛地一缩:“那吴村那些百姓怎么办?” 季元思吭声了。 齐烨一咬牙:“如果要是我去户部呢,我以幽王府世子殿下的身份去户部检举揭发呢,他们会不会重视?” “你?”季元思脸上的表情极为古怪:“你连户部也要得罪?” “这…” 齐烨面露犹豫之色,终究还是低下了头。 世子身份只是暂且保住,还要在京兆府当差。 一旦去了户部检举揭发的话,定会被户部官员记恨,这并非是给幽王府招灾引祸,说不定户部连京兆府也恨上了。 想到刚刚张瑞山在公堂时那阴晴不定的模样,齐烨别过头,有些无法直视吴俊杰殷切的目光。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雷声也愈发密集。 足足过了许久,齐烨突然笑了,满面堆笑的望着季元思:“季兄~~~” 季元思下意识后退两步:“你要作甚?” “当务之急是百姓没吃的,吃的,可以花钱买,季兄你不是冤大…你不是很有钱吗,你出点钱给吴俊杰,让他买粮带回去不就结了吗。” “我没钱。”季元思脑袋摇的和拨浪鼓似的:“本公子劝你莫要插手此事,要是叫户部得知必会记恨与你,到了那时怕是连府尹大人都保不住你。” “这事不用你操心,你拿钱就行。” “我说了,没钱,” “你没钱你和我说拿两千贯私了?” “额…”季元思老脸一红:“其实本少爷只有一千七百二十六贯,还是偷…借了家姐的嫁妆。” 齐烨登时怒了:“你特么耍我?” “非是耍你,而是…而是觉着少了两百余贯又算不得什么,你总不会因为这点钱斤斤计较。” “我…” 齐烨哭笑不得,最终转身朝着吴俊杰的屁股踹了一脚,恶狠狠的骂道:“一会季家小子的狗腿子将银票送来,给本少爷留五十贯发放下人们的俸禄,其他的…其他的…” 齐烨一咬牙,又照着吴俊杰的屁股狠狠踹了一脚:“其他的你带走,在京中买粮,买完了之后去幽王府,本世子会叫下人护送你回吴村,小子,你千万别骗我,王府下人们会和你一起去,要是你敢糊弄我,我保证,他们一定将你生吞活剥!” 吴俊杰愣住了,足足过了许久,又是一个重重的响头磕在地上,声泪俱下。 “畜大人您…学生…学生代吴村百姓…” 哽咽着的吴俊杰将脑袋狠狠压在地上,泣不成声。 “呜呜呜。”季元思又开始哭的稀里哗啦了:“姓齐的你他娘的真仁义,本公子…本公子敬佩。” “滚尼玛的。” 齐烨一扭脸,闹心扒拉的走向了地牢出口,才走出两步,心中已满是懊悔。 可要是再给他一次选择的机会,他依旧会这么做。 依旧这么做了,也依旧会后悔。 很多时候,后悔并不会影响到做或不做。 做着,后悔着,后悔着,依旧这么做着,许多人就是如此,贱,贱到了骨子里,只为夜晚时躺在床上,踏踏实实睡个好觉。 第20章 漫步狂雨 大雨滂沱,齐烨离开大牢时驻足许久,仰头望着昏暗的天空,骂了一声娘。 也不知是骂自己,还是骂这世道。 “就知道本少爷没发横财的命。” 嘀咕了一声,齐烨迈步走向了雨中,没有回正堂,没有回班房,径直走出了京兆府,却没注意到身后狱卒匆匆跑走了。 大雨打湿了衣衫,有些冷意,齐烨回想起刚刚在公堂时张瑞山脸上不经意间透露出的厌恶之色,摇头叹息。 升堂之前还一口一个世侄儿,结果放个屁的功夫又是又是另一副面孔,说是叫自己回去歇息,眼神却是一副眼不见心不烦的模样。 “本世子只是不想得罪人了,有错吗,本世子只是完全没适应新身份保留点良心,有错吗,靠,靠靠靠,靠尼玛的吴俊杰,磕头叫着世子爷,靠尼玛的吴勘,也靠尼玛的张瑞山,一群王八蛋,甩脸给谁看,干!” 出了京兆府大门,齐烨擦了擦脸上根本擦不进的雨水,越想越气,越走越急。 越是走的快,越是骂的狠,也越是心中委屈。 低头赶路的齐烨已是全身湿漉漉的,雨声也无法掩盖他的怒骂声。 突然间,雨势一缓。 一把油伞遮挡在了齐烨的头顶之上,持伞之人略显气喘,一路小跑追了上来,正三品的官袍满是雨滴。 齐烨愣住了,还未反应过来,张瑞山微微一笑:“衙中无要事,世伯送你几步。” “额…”齐烨连忙摆出了大大的笑脸,用力的推着油伞:“世伯您太客气啦,小侄…” “莫要虚情假意。” 张瑞山似笑非笑:“骂娘之声,声震九霄,以为老夫耳朵聋了不成。” 齐烨一脸傻白甜:“世伯您在说什么呢,小侄儿听不懂呀。” 张瑞山哈哈大笑,拍了拍齐烨的肩膀:“老夫已是令段平陪同那吴俊杰去南市购粮了,无需劳烦你幽王府,明日两班衙役会护送其回吴村救民。” “真的吗?”齐烨又惊又喜:“这也太劳烦世伯您了,不好不好,还是小侄儿叫王府下人们护送。” 不轻不重的逼兜子呼在了齐烨的后脑勺上,张瑞山没好气的说道:“本官已命人将此事原委整理成案,明日下朝时会交由户、吏二部,以京兆府之名。” “哇哦,世伯高风亮节。” 齐烨依旧是那副傻白甜的模样:“那就麻烦世伯了哈,多派点人将米粮护送过去,王府下人就不去了,一个个都是好吃懒惰的货色,别到时候再耽误行程。” “老夫好歹也是正三品朝臣,还能如你一般为那蝇头小利遭受骂名不成,更何况真若与此事有所瓜葛,为何要拿下了吴勘。” “您说什么呢,怪怪的,小侄儿听不懂。” “混账东西。” 张瑞山笑骂了一声,侧目看了眼齐烨,双眼之中不由浮现出了几分欣赏之色。 二人肩并肩漫步朝前。 密集的雨水无法阻拦二人步伐。 风雨晦暝依旧有光芒照亮前路。 京兆府距离泰康坊并不远,二人沉默的向前走着,直到到了牌坊下,同时驻足。 雨势更烈,张瑞山突然收起了油伞。 “为何。” 凝望着嬉皮笑脸的齐烨,张瑞山重复问道:“为何?” “就是…就是想着,一天不吃饭多难受啊,是。” “你齐烨是世子殿下,不会吃不上饭。” “是,我是没饿过不错,但是我想着我要是小老百姓的话,吃不上饭就…就很难受。” 张瑞山双目灼灼:“你是世子殿下,为何要以为你是百姓!” 齐烨耸了耸肩:“那我不是京兆府观政郎吗。” “观政,非主政,莫要虚与委蛇。” “好。”齐烨叹了口气,苦笑道:“年轻人喜欢犯傻,小侄儿刚刚犯傻了,并且很后悔。” “哈哈哈哈。” 张瑞山大笑不已,回头指向京兆府的方向,笑容一收:“老夫乃大康朝正三品重臣,哪怕风雨交加,相送至此处算不得难,可一旦过了这个牌坊…” 老张仰头看向雨幕深处,最终摇了摇头:“还是殿下独自回去” “老大人您要不要…” 齐烨犹豫了一下,试探性问道:“入府坐坐?” “酒楼可去,茶肆可去,老夫欣然赴约,唯独这泰康坊内,老夫无法去。” 齐烨神情一动:“那要是幽王府不在泰康坊内呢?” 张瑞山哑然失笑:“不在泰康坊内,哪里算的上是王府。” “也是。” 齐烨摸了摸鼻子,拱手施礼:“多谢老大人相送。” 张瑞山微微颔首,撑起油伞转身离去。 厚重的官袍仿佛有着千斤之重,风雨之间,行步虽是缓慢却无蹒跚之态。 目送府尹走远,齐烨仰头凝望着牌坊,片刻后狠狠朝着天空吐了一口口水。 “真好笑,还王公贵族居住之…卧槽呸,呸呸呸。” 口水顺着狂风吹回到了齐烨的脸上,无比讽刺。 一路连跑带骂,齐烨跑向王府,还未接近就引起阵阵惊叫。 不知在石狮子旁蹲了多久的刘旺见到齐烨归来,撒腿狂奔,口中“少爷少爷”的叫喊着。 侧门跑出王府下人,见到当真是自家少爷回来了,各个如释重负。 湿漉漉的齐烨如众星捧月,在众人嘘寒问暖之中回了王府。 踏过门槛的那一瞬,齐烨有些恍惚。 不知为何,他突然不喜欢泰康坊,不喜欢这达官贵人居住之地。 刚刚过了泰康坊时,顿觉置身于泥泞之中无法抽身。 回了王府,见了刘旺,见了管家老孙,见了一众下人,那种疲惫、无奈、厌恶的情绪转瞬即空。 望着这一张张熟悉的面容,齐烨露出大大的笑脸,或许这就是“家”的作用。 “诶?” 齐烨突然见到女婢刘铁花手里抓着一个大大的三角黑巾。 “这是干什么的,考斯普雷扮演悍匪呢?” 刘铁花目光有些躲闪:“这…这是人家…人家的贴身衣物。” 说完后,如同娇羞的熊瞎子一般跺了跺脚跑开了,地上的砖石有点裂纹。 齐烨又发现不对劲了地方了,马夫腰侧别着一个大铁锤。 “你拿铁锤干什么?” “牢…” 刚说出一个“牢”字,孙管家狠狠瞪了马夫一眼。 齐烨不明所以:“牢什么?” 马夫连忙改口:“老管家这几日腰痛,帮他舒缓下经络。” 老管家:“…” 见到齐烨有些狐疑,管家老孙连忙将铁索扔到了远处,讪笑道:“是。是是是,老朽身子不爽利,锤腰所用。” 一群下人们一哄而散,有怀里藏着药包的,腰间挎着铁钩的,还有个女婢手里抓着个大麻袋。 一头雾水的齐烨哑然失笑,不再纠结,一路走进了正堂。 刘旺一边唤人去取干爽衣物,一边升起了火炭。 “昨夜见到的那个老六靠谱的很,办妥了。” 齐烨一指自己身上的官袍,很是嘚瑟:“现在你家少爷我算是半个官员了,以后就在京兆府当差。” 刘旺憨厚一笑,一肚子疑问不说出口,只关心自家少爷莫要着了凉。 “英雄在权力面前是拗不过的,英雄在权力面前是什么呀,只是工具。” 齐烨哈哈大笑:“等将来我有了正式编制一定不会忘记兄弟们的,后厨那擀面杖,高低弄到京兆府当警棍,还有那菜板子,当防爆盾用,后院那大黄狗也得吃份皇粮,警犬大队大队长!” 刘旺干笑着,已经习惯了齐烨说些完全听不懂的怪话。 吹了会扭b,齐烨想起正事了:“对了,我欠了多少钱。” “少爷您问的是各家铺子吗?” “我还欠外面商铺的钱?” “酒楼、花船、青楼、茶社…” 刘旺掰着手指头算了一下:“您要是还,那就是欠,您要是不还,那就是臭不要…那就不作数。” “好。”齐烨叹了口气:“既然当官了就要爱护羽翼,我欠了外面多少钱。” “可不少。”刘旺回忆了着:“光说南市的鸿临楼,单单上个月就赊欠了七贯多的饭钱。” “夺骚?” 齐烨傻眼了:“我特么吃长颈鹿炖大象了吗,怎么欠了那么多?” 第21章 抱刀司 齐烨换上了新衣服,身子不冷了,心是拔凉拔凉的。 刘旺如数家珍的“算着账”,越是说,齐烨越觉得胸闷,越是后悔掏自己腰包救吴村百姓了。 “翠颜楼,您当时玩了四个姑娘,姑娘倒是花销少,您最酒后非要凿人家老鸨子,十六贯三百文…” “聚宝居,原本您只输了半贯钱,非要耍诈,最后输成了六贯多…” “鸿临楼,吃的八样红,去了六次,欠了七贯大钱…” “锦玉衣号欠的最多,足足十六贯大钱…” “等会。” 齐烨听不下去了:“没记错的话,那地方是卖布匹和衣服的,我搁那买马克13了啊,怎么欠那么多?” “衣物布匹您倒是没买,走的时候您把人家铺子门口的绳子拽走了。” “啥绳子那么贵。” “绳子后面牵一匹马。” “哦,原来是马贵。” “马不贵,后面拉着车。” 齐烨痛苦的闭上了眼睛:“车厢里装的全是布匹,对不对。” “那倒没有。”刘旺呵呵一笑:“车厢里是掌柜他婆娘。” 齐烨心里咯噔一声:“我当街欺男霸女了?” “不是,您掀开帘子后见那婆娘长得丑,吓了一跳,挥手给了人家一拳,事后京兆府判了您赔汤药费。” “好。” 齐烨如同被放了气的充气娃娃,瘫坐在凳子上,愁容满面。 “少爷。”刘旺倒了杯茶:“小的有个事想问问您。” “怎么了。” “自从您落水醒来后,好似变了个人,总说些小的听不懂的怪话。” 齐烨哑然失笑。 “乡音”难改并非是无法改,而是无法割舍一些东西,与自己有关,与回忆有关,为何要因迁就别人而忘记自己是从哪里来的,有时候自娱自乐也很有趣。 “习惯就好了。” 齐烨很是乐观,给自己打气加油:“虽然欠的不少,不过现在咱有稳定工作了啊,到月发俸禄,慢慢还就是。” “小的若是没记错,观政郎似是没有俸禄。” “打白工啊?” “那我还干个…算了。”齐烨长叹一声:“我不干,有的是帕鲁干,白工就白工,无所谓,当官还愁没钱吗,只要当了官,那就是美好的未来。” 刘旺点了点头,深以为然,进了官场这个大泥塘成了官员,不错,没好的未来。 ………… 此时的京兆府正堂外,雨势愈演愈烈,一众属官置身于雨中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喘上一声,仿佛堂内有着随时择人而噬的猛兽一般。 整个京兆府之中,也只有府尹张瑞山面如常色。 能让一众大小官员如此紧张惧怕的,满京中也只有一个衙署了,天子亲军抱刀司。 更何况今日来的还是令人闻风丧胆的抱刀司统领。 一身黑衣端坐,双手环抱长刀,斗笠遮面,腰佩箭符,裤裆滴水,雨淋的。 莫说京兆府,便是偌大个京中也不知这天子亲军统领的真实身份,只知姓卓,年纪轻轻身手高绝,也鲜少有人见过其真实样貌,传闻心狠手辣冷酷无情。 张瑞山倒是知道这家伙长什么样,冷酷的黑袍与兜里遮掩下,其实是一张看起来有点傻乎乎的娃娃脸,浓眉大眼感觉老实巴交的,要是换一身布衣的话,冷不丁一看和个受气包似的。 或许也正是因为如此,这位卓统领才整日佩着斗笠遮住面容。 “张大人。” 坐在那里如同拒绝融化的冰山似的,卓统领的声音极为低沉:“陛下口谕卓某已是带到,可有答复?” “哪里有什么答复,陛下金口玉言,本官不敢怠慢。” 呷了口茶,张瑞山苦笑道:“是啊,这京中的王公贵族未免是多了些,当年陛下拨乱反正夺得大宝,为彰显仁德并未追究前朝那些皇亲国戚,谁知这群高官厚禄者只是安省了几年,到了如今各个飞扬跋扈,是不可再姑息下去了。” 张瑞山明白,这是老皇帝在退位前为东宫扫清一些障碍。 当今天子康止戈造反夺宫后,只是令前朝皇帝以及亲信保皇派“自缢”,并没有对为数众多的皇亲国戚赶尽杀绝,至多是夺了一些人的爵位罢了。 那些还保留爵位的前朝皇亲国戚,起初还好,杯弓蛇影夹起尾巴做人,过了几年见到天子当真不追究他们后,愈发猖獗,如前朝那般肆无忌惮横行京中。 老皇帝想要退位,定是不愿将这些整日惹是生非的草包蛀虫留给新君处置。 这群前朝皇亲国戚别的本事没有,生孩子的能力个顶个的强,一个小小的县子县男,一年能怼出来十多个后代,各个仗着勋贵之后的身份横行乡里,惹人嫌的能力仅次于幽王府世子。 前朝勋贵有一个算一个,没有与国同休的,全是逐代递减,就是说传一代降一级,几代之后就算是寒门了。 都知道老皇帝的打算,那些前朝勋贵们也知道,或许也正是因为如此才大肆敛财侵占土地为子孙后代留个后路。 京兆府时不时的就会接到这样的案子,大多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张瑞山也尽可能的秉公处理,避免让百姓受冤受屈,奈何顾忌太多,总是百姓吃亏。 现在天子下了口谕,至此京兆府再无顾虑,往后碰到前朝勋贵之后欺民害民,自可为民做主铁面无私。 “还有一事。” 卓统领依旧是那副冷酷的模样:“陛下言今日是那幽王府世子齐烨当差之日,命本统领询问大人此子如何?” “心性上佳!” 提到齐烨,张瑞山连连颔首:“亲耳听了,亲眼见了,方知不可一叶障目。” “何意?” 老张露出了笑容,一字一句原原本本的将今日之事说了一遍。 卓统领面无表情,对此毫无兴趣,听过之后站起身:“陛下口谕已是带到,齐世子一事,卓某回宫后会如实回禀陛下,就此别过。” “不送。” 张瑞山对抱刀司好像没什么好感,也不说起身送两步。 待卓统领快要走到门槛时,头也不回的问道:“今日雨大风狂,来的匆忙,京兆府可有蓑衣借本统领一用。” “有。”张瑞山乐呵呵的说道:“五十文。” “只是借用,改日送还。” “你先把上次借的马匹送回来。” 卓统领沉默了半晌后,道:“区区五十文罢了,本统领岂会不认账。” 张瑞山不为所动:“区区五十文,你倒是给本官啊,莫要告知本官,你堂堂抱刀司统领连五十文都没有?” “笑话!”卓统领冷哼一声,挥袖转身:“纸笔伺候,本统领为你写下欠条。” 张瑞山气的鼻子都歪了:“写欠下二十贯五百五十文,算上那军马。” “咦,雨势小了,本统领无需蓑衣,告辞。” 一语落毕,这家伙钻进了狂风暴雨之中,头也不回。 张瑞山皱着眉,喃喃自语:“陛下这么穷吗?” 第22章 败家子 吴俊杰是个老实人,太过老实,将银票送来了。 老实的吴俊杰就送来五十贯,其他的钱全买粮了,走的时候挨了齐烨七八脚。 季元思交出的“赎金”是一千七百二十六贯,除了齐烨“要求”的五十贯,其他钱全买粮了。 买了多少不知道,只知道吴俊杰来的时候跪在王府门口咣咣磕头,差点没给石阶砸没一排。 王府卧房外,管家老孙头手里抓着五十贯银票,手足无措,下人们窃窃私语。 “这又是发工钱,又是当官儿,少爷莫不是,莫不是要寻短见的哇…” “旺哥说少爷在京兆府还救了人,救的还是穷苦百姓,莫非这就是人们常说的人之将死其行也善…” “魔障了,魔障了,发工钱、当官儿、救百姓,孙伯还需速速去妙医馆请个郎中看看,怕不是中邪了…” “都他娘的给老子住口!” 刘旺听不下去了,恶狠狠的扫视了一圈:“我去劝劝,谁再乱嚼舌根,老子剁了他的鸟!” 下人们不吭声了,刘旺调整好面部表情后,推门而入。 穿着里裤光着膀子的齐烨正在挺尸,双眼望着天花板,瞳孔扩散。 现在齐烨的感觉就是出门捡了一百万块钱,没等乐呵两声呢,老天爷亲自下凡,上去就给了俩嘴巴子,钱抢走了不说,还骂上一句穷屌丝你也配! “少爷。”走进来的刘旺处处陪着小心:“您歇着呢。” “啊?” 齐烨回过了神儿,揉了揉眉心:“哦,怎么了。” 刘旺局促不安:“少爷您要是闲着没事,去抚琴弄弦。” “我副校长啊,天天什么都不干就去逛窑子,再说府里都穷成什么样了,我得想办法赚钱。” 刘旺将五十贯银票放在了书案上:“有钱,怎地没钱,您拿着银票去,痛痛快快的耍上一夜,刚当了官,正好去去晦气。” 齐烨哭笑不得:“这不是你们的工钱吗,旺仔你可别闹了,拿着你们的血汗钱去玩姑娘,我是畜生啊。” 刘旺愣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接这个话。 说是,毕竟自家少爷开工钱了,说不是,之前工钱一次都没开过。 “来的正好,问点事。” 洗心革面不当畜生的齐烨将银票硬塞回给了刘旺:“咱王府就没什么产业吗?” 这事齐烨隐约间有点印象,老爹齐怀武被封为异姓王后,宫中命工部营造幽王府的同时还赐下了不少产业。 例如南北二市的一些铺面等,城外还有一小块地,一直以来这些都是交由管家老孙打理的。 “产业倒是有。” 刘旺苦笑道:“都赔进去了。” 齐烨已经被打击的麻木了:“不是我埋怨你们,都是从军中退下来的老卒,哪里懂做买卖这种事,算了,赔了就赔了。” 刘旺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想了想到底还是开口了。 “不是做买卖赔了,而是让少爷您赔了。” “我…赔了?” “嗯嗯嗯。”刘旺小鸡啄米似的点着头:“您在京中浪,四处欠着账,去完花船去赌档,花销大的去处您是样样不落,咱们王府则是日日窘迫,您是懒得管,奈何要账的踏破了门槛,铺面也没得赚,哎,难办。” “我…”齐烨竖起大拇指:“旺哥您给我当护卫真是屈才了。” 刘旺干笑着,贪上这样的少爷,没招,想了想又回头叫了一嗓子,令人将府里的账目取过来。 齐烨对账目也没什么兴趣,只是想着目前的处境,越想越闹心。 “这日子让我过的,小鸡崽子入洞房,操蛋,现在王府还欠着那么多钱,咱总得还了才是,旺仔你有什么好的建议没有?” 刘旺认真思考了片刻,双眼一亮,言简意赅:“赖着!” “本少爷要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了,怎么能赖着呢。” 挠了挠后脑勺,齐烨自言自语道:“还是得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小的懂了。”刘旺恍然大悟:“您的意思是,将那些债主统统宰了!” 齐烨痛苦的闭上了眼睛,无语至极。 得想办法赚钱了,还钱是为了名声,赚钱是为了满足物质生活。 账本被送来了,齐烨就是随手一翻,古代账目他勉强能看得懂,上面全是“该”字,也就是欠的意思。 本来就是大致看一下,结果越往后看,齐烨越感觉不对劲了。 “这什么意思,城南的铺子,怎么就抵了三十贯?” 刘旺凑近定睛一看,眉头猛皱,越是看,眉头皱的越深。 足足看了片刻,刘旺抬起头:“少爷,有些字小的不认识。” “哪个字不认识。” 刘旺指向账本中的一个“曰”字,齐烨哭笑不得:“曰,应该是言的意思。” “不是,小的是说,小的只认识这一个字。” 齐烨:“…” 刘旺又补了一刀:“哦,念曰啊,小的还以为念日。” “你快上一边凉快去。” 其实齐烨看的也有些困难,不过至少比刘旺强。 一页一页的翻着,直到翻到最后,齐烨抬起头冲着外面喊了声“老孙”。 管家老孙头快步走了进来:“少爷,咋滴咧。” “当初咱王府一共三处铺面一块地,为什么卖的价格都这么低,就说这南市的铺子,才抵了三十贯?” “哦,您说南市的那处青楼啊。” 老管家看了眼账本,苦笑道:“归人家侯爷府了,按世面上的价儿,不说那屋头,单单是地少说也得三千贯左右。” “那为什么只卖三十贯?” “您赌输了啊,您和侯爷府的小公子赌他娘亲穿的是何颜色的裹裤,您猜是花色,结果是素色,赌金是三千三百三十贯,最后就将这处铺子抵给人家了。” “啥玩意?”齐烨咧大了嘴巴:“我赌他妈穿什么色儿的裤衩子,然后赌…不对啊,他老娘当时脱了?” “没,侯府小公子说您猜错了,您就愿赌服输了。” “那也不对啊,他老娘又不在场,凭什么认定我输,还有,他怎么知道他老娘穿的什么颜色的呢,他爹和他说的?” 老孙摇了摇头:“那小老儿就不知了,总之那一夜就在牌坊下,您似是吃醉了酒,稀里糊涂的。” 齐烨陷入了沉默之中。 “记忆”总是断断续续的,支离破碎。 只是这些记忆只能表明自己不是什么好鸟,结果现在才知道,连智商也是个人类未解之谜。 使劲捶了捶脑袋,齐烨终于“回忆”起当时的情况了。 那一夜的确是喝多了,在南市乱逛时无意间见了侯府的六夫人,见其长相妩媚便打听了是谁家小娘子,得知其根脚后也没多想。 之后本来都忘了这事了,结果有一天在赌坊里见了其子也就是侯府小公子马存仁,非要和人家各论各的,他管马存仁叫弟,马存仁管他叫爹,还说有一句话他想说,但是绝对不是骂人家的意思。 之后二人打赌,赌的千奇百怪,越赌越离谱,赌注也越来越大。 最开始赌轿子中的人是男是女,然后赌拉车的马儿是公马还是母马,最后就赌到人家老娘的裤衩子上了,结果输了,赌注是三千三百三十贯。 齐烨哪有那么多钱,最终就说将铺子抵给人家了,对方还给了他三十贯银票。 输掉的铺子本是一家成衣店,足有三层之高,占地也不小,只是王府没人会经营,一直就处于亏损状态。 将铺子输给了马存仁后,这小子将其改成了青楼,生意还算不错。 “那也不对啊。” 回想起来细节的齐烨揉了揉太阳穴:“就是口头约定,地契也没给他,更没去京兆府作保,他凭什么给咱家铺子改成青楼?” 刘旺不明所以:“因为少爷您赌输了啊,您说那破铺子也不赚钱,败了就败了,无甚大不了的。” 齐烨再次看向账目,这次再看下去,原本皱的和蜡笔小新似的眉头非但舒展开了,双眼逐渐冒出了光芒。 “哈,哈哈,哈哈哈哈。” 齐烨猛的一拍大腿:“天助我也!” 第23章 收复家业 齐烨看出门道儿了,一边回忆一边询问刘旺和管家。 原本王府的产业分别是三处铺子一块地,除了地之外,三处铺子都是低价“抵押”出去的,价格低的令人发指,和白送似的。 然而这些被抵押的产业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没有“正规手续”。 要知道这种商业交易有着很严格的流程,达成协议后需要很多文书,地契、房契、保契一个都不能少,之后双方前往京兆府进行“备案”。 四处产业,都是被齐烨“抵押”或是“卖”出去的,统统没有经过保人进京兆府做押,全是口头协议。 其实这种情况并不罕见,百姓之间肯定是要严格按照流程走的,不过京中权贵也有凭着一句话进行商业买卖的,至多就是让府中管事去京兆府打个招呼。 打个通俗的比方,巴菲特想买个电动小摩托代步,这玩意得上牌,人家老巴那么忙不可能亲自去上牌,打个电话交代一下就行,一句话的事。 所以说这里就涉及到了另外一个问题,那就是“信誉”,阶层不同,办事方法也不同。 齐烨欠了外面那么多钱,关键词字“欠”,也可以说是“赖”,但是绝对没有不承认,这就是区别。 就说和侯府小公子马存仁的赌约,甭管是喝多了还是怎么样,话出口了就必须认,这是京中纨绔圈子的规矩,没有谁第二天醒来说自己昨夜断片儿了什么都不认这种事,大家毕竟是要脸的,哪怕是齐烨这种货色。 那么现在摆在齐烨面前的就是两个选择,要么,继续要脸,穷的喝西北风,要么,不要脸,从而改善物质生活。 这是一个很好选择的选择题,齐烨冷笑不已。 “三千贯,特么的三千贯本少爷都能收集一屋子各色裹裤了,涤纶尼龙蕾丝线、蚕丝腈纶莱卡棉、开档镂空一线天,要什么没有,你说素色就素色,当本少爷第一次出来混,明日开始,收复家业!” 叫了一嗓子,齐烨光着膀子出去冲凉了,留下一头雾水的刘旺与管家面面相觑。 洗了澡,吃了饭,上床睡觉,一夜无话。 第二日一大早,天还未亮,刘旺就将齐烨叫了起来,去京兆府上差。 都说当官好,光见着贼吃,没见着贼挨打。 就说这官员当差,品级低和品级高的都得早起。 品级低的没什么地位,辰时之前就要到衙门点卯,困如狗。 品级高更要早起,前往宫中上朝,辰时开朝,算上路程、入宫流程,以及在大殿外等候的时间,至少要早起一个时辰也就是两个小时左右。 最遭罪的是还不能吃东西,水都不敢多喝。 早朝经常要持续到午时,也就是四个多小时,这要是早餐吃了半斤黄豆炫进去两大缸凉水,人家天子正在龙椅上讲话呢,你搁下面噗嗤噗嗤的也不像话,要是正好轮到你奏事了,你说你是出班呢,还是窜呢,更不可能出了班窜。 相比之下的齐烨就舒服一些,不用上朝,该吃吃该喝喝,洗漱完毕干进去两碗粥一张饼就出府了。 王府外,冷冷清清。 泰康坊虽是王公贵族居住之地,朝臣很少,都是三品以上大员。 本朝有爵位的大多没什么实权,更不担任要职,无需上朝。 至于三品以上的大员,屈指可数。 过了牌坊便是南市,清晨的阳光并不刺目,行人稀疏,多是各府下人乘着马车采买一日所需用度。 马车行过,带起一片落叶摇曳起舞,微风止,片叶落,沾惹尘埃。 南市的静谧却与祥和毫不沾边,林立两侧的商铺,背后的东家哪个不是京中叫的出名的人物。 坊间都说看南市商铺就可知朝臣命运,越是开张久的铺子越不能招惹。 铺子开的久了,代表背后的东家屹立不倒,背景深厚。 谁家的铺子若是要卖,八成是离京,为何离京,八成是要倒台。 就如当年天子康止戈夺宫登基,南市铺子背后的东家换了一大批,往昔多少跺跺脚连朝堂都要抖三抖的人物变成了阶下囚,又有多少平日行走都要夹着尾巴的小人物,摇身一变成了手握大权的重臣,青云直上。 京中就是如此,像一个看不清底儿的大泥塘,看不见的底部或许有着权利、地位与机遇,可更多的却是千变万化的杀机,置人于死地,致人于身死族灭的杀机。 京中尚且如此,官场朝堂比之更甚。 待齐烨到了京兆府时,烈日高升,已有一些品级不高的官员和文吏正在公堂外点卯。 “回府歇着,记得中午的时候过来送饭。” 齐烨冲着刘旺挥了挥手,整了整有些不合身的官袍快步进了京兆府。 门口衙役纷纷行礼,满面讨好笑容,异口同声喊了“大人”。 齐烨背着手迈着八爷步微微颔首,知道的是没品级的观政郎,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张瑞山他亲爹。 一名衙役善意提醒道:“世子爷,点卯快结束了,您得加点紧。” 齐烨猛翻白眼。 我要是没走后门当这个观政郎,得去点卯,也就罢了,可我管府尹叫“世伯”还是得去点卯,那我这“世伯”不是白叫了吗。 懒得搭理这种没格局的临时工,齐烨来到正堂前时点卯刚散,署中官员带着文吏们前往班房。 官员与文吏见了齐烨,虽说面带微笑点头致意,却没有上前攀谈者,既不冷淡也不热络。 毕竟齐烨的名声在这摆着呢,当官靠什么,靠名声,人以群分物以类聚,和畜生要是走的太近,很容易被别人认为同为畜生。 只是敬而远之罢了,衙署内没秘密,都知齐烨和张瑞山有着不可告人的关系,没必要得罪,不招惹就是。 不过也有人主动凑上来,刑房书吏段平,等候多时,主动迎了上去。 段平脸上笑着,心里直骂娘。 昨日张瑞山特意交代了,由段平作为齐烨的“属吏”负责引导熟悉公务。 别看段平只是个“吏”,人家也是个有梦想的“吏”,前朝时本是科举进士,因得罪了人被夺去功名,之后在京中靠着为百姓写状子过活。 张瑞山见其心善总是不收百姓钱财,又颇具文笔,便招入京兆府内领个文吏的差事了。 段平常年出入坊间,对齐烨的“名声”极为熟悉,心里可谓是百般不愿,谁家好人愿意给畜生当狗腿子。 奈何,再有理想他依旧是“吏”,除此之外他也知道,张瑞山是怕齐烨闯祸,话里话外的意思也是让他看着点。 “您就在吴勘的班房中办公,小人为您带路。” “好。”齐烨微微看了眼段平,笑容灿烂,昨日二人已经见过,对方挺知情识趣的,感官不错。 只是回想起对方名字时,齐烨有点懵,光记得姓段,叫什么却忘了。 要么说齐烨情商高不得罪人呢,微微一笑:“问你个事。” “大人请说。” “你猜猜你叫什么。” “我…”段平无奈至极:“小人段平,刑房书吏,昨日府尹大人交代了,您若是有不通不懂的,皆可问询小人,公务上有所差使,亦有小人代劳。” “好,那大家以后就是同事,不,是同僚了。” 段平微微一愣,这还是第一次有官员将他定义为“同僚”。 官吏虽不分家,却又天差地别,六部九寺之中怕是没有哪个官员会言说与“吏”地位平等。 “正好,问你点事。” 齐烨一边朝前走,一边漫不经心的问道:“我有个朋友和别人打赌打输了,喝多了脑子不清醒,将名下的一处铺子抵…送给人家了,但是没有任何凭据,能要回来吗?” “大人口中这位友人可有功名,或是为官,与其对赌之人又是何身份。” “有区别吗?” “若是身份举足轻重者,最重信守诺,倘若出尔反尔必会遭人耻笑。” 齐烨止住了脚步:“问题是这是我那朋友的家产,必须要回来。” “要是可要,但一定会遭人耻笑,不过小人也不敢定论,大人还未告知双方身份。” “额…”齐烨老脸一红,指了指自己:“我。” 段平微微一愣,紧接着说道:“那大人无需担忧,要便是了。” “你不是说会遭人耻笑吗?” 段平张了张嘴,没好意思吭声。 人家怕遭人耻笑是因要脸,你他娘的要脸的话,还能混成今天这个熊样吗,多新鲜。 第24章 官告民 班房就在公堂右后侧,过了月亮门就是。 房间不大,文房四宝一书柜,一案二窗一软垫,茶壶整齐缭绕,茶香扑鼻。 茶是段平提前泡的,齐烨坐下后前者为其斟茶换水。 “坐,别客气,接着聊。” 段平坐下后,齐烨将事情原委大致说了一下。 “小人懂了,依大人的意思,是吃醉了酒才认了那赌债。” “这是什么话,那是赌债吗,那是玩笑话,结果侯府小公子当真了,当时我喝多了,这属于非本人意愿的强盗行径!” 段平神情古怪:“那为何过去这么久大人才追究此事。” “我发现你这人这么没情商呢,我刚醒酒行不行。” “行,大人说是就是。” 段平面露沉思之色:“倘若大人执意赖账…不是,执意醒酒的话,倒是可将那更名为名花坊的铺子索要回来。” “太好了。” 齐烨打了个响指:“那就这么办。” 段平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看了看齐烨的脸色开口问道:“可大人想过没有,要是那侯府不认又该如何?” “为什么不认?” “因…因…” 一咬牙,段平说道:“那小人就直言不讳了,以小人浅见,侯府并非寻常百姓,怕是那侯府不会给大人颜面。” “就是赖账呗,是这个意思。” 段平无声的叹了口气,你也好意思说人家赖账。 “大人说是,就是,小人的意思是这铺子不好要回,侯府定会不从。” “不从,呵呵。” 齐烨指了指自己的官袍:“我是谁。” “幽王府世子。” “那是从前,从前是从前,现在是变态,不是,现在是官员。” 齐烨哼了一声:“侯府小公子没功名,没官身,等于就是小老百姓,我是官员,官员欺负百姓…官员为自己伸张正义,有错吗。” 段平怀疑齐烨脑子秀逗了,侯府小公子马存仁名义上是“寻常百姓”,问题是人家还有爹呢,有亲戚呢,不少都在朝为官,打狗还得看主人呢。 老实巴交的段平到底还是提醒了一句:“可小公子出身侯府。” “诶,这你就不懂了,算了,你这种文吏还是不懂为官之道,本官今日就和你说道说道。” 在京兆府待了快十年的段平哭笑不得:“大人请赐教。” “什么叫官,官就是你和我讲理,我和你讲法,你和我讲法,我和你讲理,你要是又讲理又讲法,那我就耍无赖,可要是你也耍无赖,好,那就别怪本官说你滋事抓你了,这就是为官之道。” 段平愣住了,足足过了半晌拱了拱手,心悦诚服:“大人高见。” 齐烨哈哈大笑,起身推门:“走,办正事去。” “大人这是要?” “击鼓鸣冤去。” 段平傻眼了:“击鼓鸣冤?” “不错,一步到位,直接耍无赖。” 段平:“…” 见到齐烨真的走了,段平连忙追了出去,刚要提醒一下这么做有失体面,转念又一想,这家伙要是知道什么叫体面的话,也不可能耍无赖了。 鸣冤鼓,也叫喊冤鼓,兽皮蒙制,就摆在京兆府公堂外。 这玩意你说没用,只要敲了,听到响儿了,那就必须受理,还得是主事级别的过来亲自询问,然后记录成册。 可要说这玩意有用,旁边还站俩衙役,只要靠近了马上开始拎着水火棍要你“登记信息”。 家里几口人,一人耕几亩地,地里几头牛,尤其是个人最近信息,询问的最是详细,详细到了蛀牙有几颗,割没割包皮,若是割了,割的风格是哥特还是巴洛克,缝没缝花边儿做没做染色,祖宗八代问的清清楚楚,深怕被告之人事后找不到你。 所以鸣冤鼓这玩意,其意义有点像是摄像头下面的匿名意见箱,专治各种刁民。 当然,分谁用,如果一个穿着官袍的世子来敲的话,借衙役八个胆儿也不敢“走程序”。 鼓槌就一把,手腕粗细,放于鸣冤鼓旁边。 齐烨拿起来后掂量掂量,旁边站俩傻比衙役,面面相觑。 段平追过来后傻眼了:“真敲啊?” 齐烨翻了个白眼:“那我搁这玩太鼓达人呢。” 话音落,齐烨一鼓槌狠狠砸下,咚的一声传出后,一发不可收拾,咚咚咚,咚咚咚。 鼓声震耳,京兆府内官员齐齐跑了过来,你看我,我看你,大眼瞪小眼儿。 一连敲了八下,齐烨扭头看向满面苦涩的段平:“接下来呢?” “递状书。”段平无声的叹了口气。 “哦,那你给我写一份。” 段平:“…” “对了,那谁来审啊?” 段平无奈道:“昨日府尹大人有交代,若是与世家子、权贵世子有关,皆由大人来审受。” “是吗。”齐烨很是不爽:“本官击鼓鸣冤,本官还得写状书,完了本官还得审,本官也太劳累了。” 说完后齐烨也乐了,昨天是何人状告本官,今天是本官状告何人,当官就是爽。 齐烨催促道:“愣着干嘛,写状书去啊。” “大人想要如何书写?” “往罊竹难书上写啊,事情你不是知道吗。” “知晓是知晓,只是要书写状书,需书写住处、书写近况、书写所告之人姓甚名谁,写原委、写罪律。” “明白了。”齐烨轻轻敲了敲鸣冤鼓,有节奏的点着头:“本世子我住在城南边,家中有铺又有田,生活乐无边,谁知那马存仁蛮横不留情,趁我喝多夺占我商铺还想夺我田,我护卫本想和他翻脸,险些被他一棍来打扁,本世子骂他欺善民,反被他娘亲强…额不是,大致就是这么个事。” 段平已经不知道今天叹过多少次气了,耷拉着脑袋:“罢了,此事交由小人代劳便是。” “对喽,专业的事情交给专业。” “大人可有证物,人证物证皆可。” “需要什么样的物证,我现在去捏造。” 段平痛苦的闭上了眼睛:“人证。” “那太多了,满王府下人都是人证。” “最好非是与大人亲近之人。” “那我先将他们踢出王府,等案子结束了我再让他们回来就完事了。” “这…”段平彻底服了:“也行…。” “接下来呢?” “京兆府接了此案后,需命衙役去将被告带来询问一番再做定夺。” “ok。”齐烨打了个响指,看向旁边俩衙役:“去,侯府小公子马存仁,给本官带来。” 衙役懵了:“大人,小的是守鼓的。” “守你妹的鼓,往那一杵和守陵似的,赶紧去。” 俩衙役看向段平,后者只得点了点头。 不怪齐烨见这些衙役不爽,一个个都是两张脸,也就看了自己恭恭敬敬,到了外面见到百姓,鞠躬不低头,走路不抬头,一个个狂的和社团大哥似的。 第25章 满腹疑窦 折腾了一通,齐烨打着哈欠回班房睡大觉了,苦逼呵呵的段平开始写状书。 段平本来是有心理准备的,知道这位幽王府世子是不好伺候的主儿,结果真的接触了才知道,自己还是低估了这家伙。 前天晚上进监牢,昨天早上换官袍,上午讹钱,下午散财,今天就更厉害了,自己告,自己审,疯疯癫癫的。 小半个时辰,一纸状书写完,落下最后一个字吹了吹墨迹,段平扭头见齐烨还在熟睡,表情微动。 轻手轻脚推开门,离了班房,段平撒丫子就跑,直奔张瑞山所在的正堂。 老张也是刚到京兆府没多久,还没人和他说齐烨敲鸣冤鼓的事,这才坐下没等喝上一杯茶,段平风风火火的闯了进来。 “大人,出事了。” “何事大呼小叫。” 张瑞山也未追究对方不报而入,别看身份云泥之别,老张也是爱才之人,私下里从不摆官架子,每每见到段平总是心生遗憾,造化弄人,要是没有当年冤案,段平一旦入了朝堂为官必有一番大作为。 “世子殿下刚刚击鼓鸣冤。”段平喘匀了气:“去年年关,齐世子殿下与人打赌,赌注为南市的一家铺面,世子殿下虽然将铺子输给了对方,可一没写保书二没交地契三未来京兆府易户,皆是口头之约,谁知过了这么久,世子殿下说被坑害,就在刚刚敲了鸣冤鼓,要状告对方。” 张瑞山听的一愣一愣的:“为何事发时不追究?” “世子殿下说当时吃醉了酒。” “一派胡言,喝的是什么酒,今日才清醒不成。” “这…殿下是这般说的,今日才醒了酒。” 张瑞山:“…” “学生觉得此事极为不妥。” 段平回头看了眼,压低声音说道:“今日方才醒酒自然是玩笑话,殿下是说他如今是京兆府观政郎,有了官身,要以官压民。” “什么?” 张瑞山勃然大怒:“这混账东西,昨日本官还当这小子颇为爱民,谁知竟是如此小人得志的嘴脸,此事若是传了出去,旁人再以为是我京兆府助纣为虐!” 越是说,张瑞山越是生气。 赌输了不认账,本就没品。 不认账也就罢了,迟迟不敢追究,到了如今身穿官袍才旧事重提,不是小人得志又是什么。 “本官看走了眼。” 张瑞山心里念叨了一句,看来天子也看走了眼,这种心性,活该被贬为庶民,早早禀告宫中将其赶出京兆府才是。 “大人说的是,学生亦是如此担忧,还有那侯府小公子马存仁,虽说颇有恶名,府中却是受宠,真若是叫世子殿下夺回了商铺,侯府怕是要对京兆府…” “慢着。” 张瑞山楞了一下:“你刚刚说世子状告的是谁?” “岚山侯之子马存仁。” “马家?!” 张瑞山瞳孔猛地一缩,随即嘴角突然上扬一拍大腿:“果然是老夫好贤侄,看,看看看,老夫说什么了,就说齐贤侄一心为民乃是我大康国之栋梁,哈哈哈哈哈。” 段平傻眼了,满面懵逼:“大人您…您也吃酒了?” 张瑞山兴冲冲的叫道:“愣着作甚,老夫好贤侄初入官场许多规矩不懂,还不快去为他书写状纸捏造罪…搜罗罪证,定要将此案办成铁案,也定要为老夫的好贤侄讨个公道,那侯府的小公子,绝不可股息!” 说到这,张瑞山恶狠狠的叫道:“侯府欺人太甚,趁着世子吃醉了酒占了这么如此大的便宜,还好贤侄今日醒了酒,若不然岂不是叫他欺压良善逍遥法外!” 段平一脸呆滞,大脑一片空白。 “还不快去。” “大人,您刚刚不是…” “刚刚什么刚刚,去就是了。” 满腹疑窦的段平张了张嘴,最终只能躬身施礼倒退了出去,左脸写着困惑,右脸写着迷茫。 待段平走远了,张瑞山满面后怕之色,自言自语道:“险些行差踏错,还好老夫智慧无双,哈哈哈。” 只能说是巧了,太巧了。 昨天抱刀司的统领来过,告知了张瑞山当今天子想要找那些前朝勋贵的麻烦。 然而岚山侯府的这个“侯爵”,正好是前朝封的。 那么以张瑞山的角度来看,齐烨今天击鼓鸣冤状告侯府小公子,不正是“顺应圣意”吗。 想了想,张瑞山又有点困惑了。 朝廷根本不知道天子要收拾勋贵,可齐烨却知道了,这就是说,宫中也有人通知过他。 问题是昨日文德说的很清楚,齐烨根本不知道是天子让他来京兆府当差的。 这也是张瑞山昨夜苦思冥想之事,如果齐烨早就认识天子的话,岂会这么多年来胡混着,还险些丢了世子之位。 可要是不认识天子,也说不通,为什么能够“领会”圣意将矛头指向侯府? 张瑞山摸了摸下巴的胡子,流露出了老谋深算但是又有点算不太明白的神情。 与此同时,班房中的齐烨刚刚睡醒,伸了个大大的懒腰,一睁眼就看到段平直勾勾的目光,迎面望去,仿佛一个外星生物直视他的灵魂。 “你瞅啥?” 齐烨吓了一跳,一把推开蹲在旁边看着自己的段平。 段平连忙起身施礼:“大人勿怪,小人只是想着如何助你讨回公道。” “哦,谢谢嗷。” 齐烨喝了口茶凉茶,没多想。 当然不是,段平的情况和张瑞山有点相同。 老张是想不通齐烨和天子的关系,段平是想不通齐烨和老张的关系。 要说齐烨和张瑞山有私交,没听说过,而且齐烨当观政郎这事肯定不是老张临时起意。 可要说有私交,刚才张瑞山听说齐烨要“以权谋私”时气的鼻子都歪了,一口一个混账东西,结果放个屁的功夫混账东西又变成好贤婿了。 “大人,状书已经书写过了,您过目一番?” “不用,反正没多大用。”齐烨一副过来人的模样教导道:“到了我们这种层次和地位的人,很多东西都是形式化,就是走个过场罢了,哦对了,昨天吴…对,吴俊杰那事,不是说京兆府衙役会护送粮队去吴家村吗,启程了吗。” “大人无需担忧,今日城门一开就出城了。” 提起这事,段平露出了笑容,口吻颇为感慨:“救灾民于水火之中,大人高义,昨日小人也凑了半贯钱交由吴公子,略表绵薄之力。” 齐烨颇为意外:“没想到你人虽然长的丑,心地还挺善良的。” 段平:“…” 第26章 调解一二 事关家业,齐烨又详细的询问了一下这种案子的流程,段平一五一十的作答。 民告官,有。 官告民,没听说过。 段平也是头一次遇到这种事,光听说过官员欺负老百姓的,这还是首次见识老百姓“欺负”官员的,毫无经验可借鉴,只能按照正常流程讲解。 正常来讲的话,京兆府不会听信一面之词,将当事人双方聚集起来后确定前因始末,如果不涉及到刑律的话会尝试进行“调解”。 如果调解不了的话,其中一方证据充足,无需升堂,当场进行“强制执行”,看双方意愿。 假如理亏的一方拒不承认又拿不出证据,在这种情况下就必须升堂了,也就是最后期限,升堂前如果理亏的一方还是拿不出证据或是进行赔偿,那么升堂后直接宣判,理亏方不服的话,不但要“强制执行”,还会关押大牢。 “就是说第一步先调解呗。” 段平得了张瑞山的授意,见到齐烨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又将侯府的情况说了一下。 侯府,也是马府,当家人叫马岐山,三十多年前本是一介商贾,在京中四处拜码头给不少世家送钱跑腿办事,渐渐闯出了些名堂,真正一飞冲天是因娶了个老婆。 老婆是前朝公主,自此马岐山可谓走上了人生巅峰,不但娶了个公主老婆,还有了个比他大七岁的儿子。 老款宾利也是宾利,别看这位二手公主殿下在宫中不受宠岁数也大,可好歹是公主,之后马家人跟着公主去了西地进入了公主府。 成了驸马爷的马岐山无法为官,成婚六年后老婆因病离世,又熬了十三年给他儿子养老送终后,恰逢西关作乱,马家散尽家财征集民夫筹备粮草送去边关,算是不大不小帮了一下朝廷的忙,前朝皇帝一高兴,赐了个县伯的爵位。 之后马岐山带着马家人回到京中,打着勋贵的名义大肆敛财,又用钱财收买了不少前朝朝臣邀买名声,走了几次形式后县伯变成了侯爵。 要知道那前朝末期时的勋贵根本不值钱,都快明码标价了。 当今天子推翻前朝造反时,马家非但站队站的快,又散尽家财资助天子义军,这才在改朝换代时保留了侯爵爵位。 马岐山只有两个孩子,老大幼年时就病死了,无后,老二前几年踏青时被踩断了双腿,只有马存仁这一根独苗,极为受宠。 了解过马家后,齐烨更来劲了,一巴掌拍在书案上:“前朝的侯爵,欺负本朝的世子,还有王法吗,还有天理了吗!” 段平都没好意思吭声,首先这是你和人家马存仁的事,与侯爷马岐山毫无关系,其次你这世子只是个头衔,不是爵位,属于名誉头衔,严格来说也是小老百姓。 想了想,段平劝说:“依小人浅见,此事不过是牵扯到一处铺子罢了,应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岚山侯并非善男信女,倘若闹大了,怕是…” “呵。”齐烨哼了一声:“本官绝对不会向正义低…不是,本官绝对不会向邪恶势力低头的,不怕。” 段平有苦难言,这事说白了就是私事,怕就怕到时候岚山侯记恨到京兆府身上。 “大人,其实说来说去不过是意气之争一口气罢…” “什么意气之争,钱,钱懂吗。” 齐烨还真不是为了什么颜面、意气,单纯就是为了钱。 鲁先生曾经说过,有钱人放的屁都是道理,穷人说的道理都是放屁,没有钱,寸步难行。 一咬牙,段平决定直言不讳:“可若是因此事岚山侯府记恨京兆府该如何是好?” “这话让你说的。”齐烨都乐了:“我本来就是京兆府的官员,不仗着这身官袍我找他麻烦干嘛,记恨京兆府就对了,要不然我当什么官。” 面对齐烨如此赤裸的“坦白”,段平彻底傻眼了,不当个好人你好歹当个人,知道你不干人事,谁知你是连个拟人的事都不干,和人沾边的事你算是一件不干啊。 就在此时,门口来了一个衙役:“大人,岚山侯府来了人。” 齐烨站起身,大手一挥:“肘!” 整了整官袍,紧了紧官带,迈着螃蟹步,齐烨大步而出。 来的正是马存仁,带着一个管家四个家丁,坐着马车来的,正站在公堂门外。 衙役去叫人的时候没敢多说,就说有人状告马存仁,京兆府按例“请人”。 马存仁刚睡醒,没当回事,也懒得多想。 毕竟他和齐烨算是差不多的货色,平日飞鹰走马惹了不少祸,还当是与以往那般被哪个头铁的小老百姓给告了。 本来这小子是不想来的,寻思随意寻个府中管事过来赔俩钱就好,大管家王琦比较谨慎,想着要是普通百姓的话不敢敲击鸣冤鼓,还是亲自过来看看的要好。 管家王琦五十有二,侯府中大大小小的事务都归他管,又矮又胖,三寸鼠须面色蜡黄。 马存仁二十有五,高高瘦瘦和个麻杆似的,面色有些发暗,一看就知是被酒色掏空了身体。 俩人往那一站,和神龙教代言人似的。 尤其是那马存仁,往那一站东倒西歪不说,像个娘炮似的还总用兰花指梳理头发,给人一种想打他又怕脏了手的感觉。 齐烨带着段平走来时,打哈欠的马存仁明显一愣,望着前者身上的官袍,使劲揉了揉眼睛。 管家王琦同样很懵,见过齐烨,当初俩人打赌的时候他就在旁边。 消息还未传开,二人不知齐烨当了官儿,面面相觑。 马存仁咋舌不已:“这狗日的怎地还穿上官袍了?” 王琦不太确定的说道:“莫非使了钱财?” 马存仁双眼放光,钱,他就有的是。 本朝和前朝不同,最大的不同就是官员选任提拔这一块。 前朝被推翻的原因太多太多了,苛政、暴政数不胜数,国库常年赤字,世家横行把控朝堂等等等等。 要问根本原因的话,其实就是当官太容易了。 在前朝的时候,有关系,可以找人举荐自己,有钱,可以找人推举自己,朝堂之上,各衙署之中,酒囊饭袋不知凡几,可想而知偌大个国朝被祸害成什么样了。 当今天子改朝换代登基为帝后,最最最重视的就是这件事,官员选拔。 只要是京官,哪怕是品级最低的从九品,那也要吏、礼二部层层审核,尽最大可能杜绝买官授官等事。 侯府财大气粗,奈何家里子弟不成器,有科考的,只是大多名落孙山,屈指可数的几个子弟入了六部九寺也无法靠近核心权力。 如今见到同为一路货色齐烨穿了官袍,又觉唯一的可能是花钱买的,马存仁如何不激动。 挠了挠屁股,马存仁率先拱手满面热情:“齐贤弟,原来是齐贤弟,别来无恙,哈,哈哈哈哈,愚兄是想念狠呐。” 迎面走来的齐烨身形一止,满面威严之色:“你便是那案犯马存仁,来人,拿下。” 马存仁傻眼了。 段平也傻眼了。 “大…大人。”段平提醒道:“需先调解一二才是。” “本大人单方面不接受调解,本大人同意本大人单方面不接受调解,所以本大人决定先将他押入大牢。” 段平张了张嘴,冷不丁一听,好像还他娘的挺有道理,嗯,符合流程。 第27章 给钱保腿 傻乎乎的马存仁没反应过来,旁边的侯府大管家王琦也是晕乎乎的。 “莫非是齐公子状告了我家少爷?” “不错。” 齐烨一甩官袖,故作威严之色:“本官最是见不得当官的欺压百…不是,最是见不得小老百姓欺压官员。” 王琦眉头紧皱:“老夫不知世子殿下何意,起因是何,状告何罪。” “称呼本官为大人,起因是当初本官喝多了,案犯马存仁趁我醉酒巧取豪夺我王府南市铺子。” “南市的铺子?”马存仁的双眼依旧散发着清澈的:“那不是你输给我的吗。” 齐烨冷笑道:“可有人证?” 王琦下意识指了指王琦。 “哈,哈,哈。”齐烨大笑三声:“亲证之言不可信,愧你还是出身名门,结果连律令都不知道,丢人,我呸!” 马存仁一头雾水:“就因为这事,你状告了本公子?” “没错。” “可明明是你输给我的,都过去那么久了。” “什么叫输给你的,谁能证明咱俩打赌了,退一万步来讲,就算打赌打输了,地契呢,保凭呢,来京兆府过户了吗,你有证据吗。” 马存仁下意识挠了挠屁股,扭头看向王琦:“这…这是不彻底不要脸了吗?” “齐大人。”王琦皱起了眉头:“莫非你是要翻脸不认账?” “算了,明人不说暗话,本官也懒得兜圈子了。” 齐烨耸了耸肩:“没错,就是翻脸不认账。” “好哇。”挠着屁股的马存仁勃然大怒:“姓齐的你以为我侯府是好欺负的不成,穿了身不入流的官袍敢他娘的耍本少爷。” 齐烨下意识后退两步,见这家伙总是挠屁股,深怕对方一急眼再拽出条半米来长的拉珠,甩起来就要抡自己。 王琦一把拉住了马存仁,眉头紧皱:“齐大人到底是何意,当真只是因那铺子?” “没错,将铺子还回来,一笔勾销,要不就升堂。” 齐烨打了个响指:“不过瘦头陀你可想好,就算是升堂了也是我审,结果如何不用多说了。” “你这官袍明明是观政郎,为何由你来审理?” “你管的着吗,不服咬我啊。” “好,好好好。” 一连说了四个好字,瞬间脑补完成的王琦冷笑道:“你既入了京兆府成了官员,那么想来是保住了世子之位,老夫虽不知你走了谁的门路,却知晓算不得大人物,倘若真是如此的话,岂会来这狗都嫌的京兆府而非六部九寺,仗着有了靠山敢与我侯府结梁子。” “你说什么?”默不作声的段平恼了:“王管家你是何意,胆敢轻视我京兆府!” “你算什么东西?” 见段平一身装束就知是文吏,王琦岂会放在眼里。 段平额头青筋直抖,气的。 要知道他在京兆府当差了当了十余年,虽说京兆府不像非六部九寺那样署理的是朝堂政务,可在他的眼里京兆府就是最重要的衙署,因为负责的多是与民相关之事,天大地大,民亦大,民便是最重要的政务了。 现在见到王琦轻视京兆府,段平哪能不气。 “王琦,你虽是侯府管家,却无官身功名,身在京兆府,某劝你莫要跋扈。” “好大的口气。”王琦满面轻蔑之色:“你一介文吏哪来的狗胆教训起老夫来,老夫无官身功名是不假,那也不是你这小小文吏开罪的起的,老夫代表的是侯府的颜面,你若再多嘴多舌,老夫保叫你生死两难!” 段平眼眶暴跳,紧紧咬着牙关,终究还是沉默了。 说的不错,宰相门前七品官,侯府的管家,还是大管家,不是他一个小小文吏能得罪的。 除此之外,段平虽说与张瑞山私交不错,却从未开口求过任何事添麻烦,更不愿意叫旁人以为他走了老张的后门儿。 下意识的,段平看向齐烨,他不愿得罪王琦是不假,不过不代表齐烨不能得罪,而且这事本来就是齐烨挑起的。 “看我干嘛?” 齐烨会错了意,没好气的说道:“别愣着了,赶紧下跪给人家王管家磕头认错啊。” “你…” 刚刚平复心情的段平顿觉受了奇耻大辱,牙齿都快咬碎了。 “一点幽默细胞都没有。” 齐烨回头冲着远处衙役喊道:“愣着干毛,过来抓人,刁民王琦侮辱咱京兆府,说京兆府狗都嫌,一众官员狗都不如,狗进来了都摇头,还说六部九寺才是实权部门,京兆府就是养闲人的地方。” “你放屁!”王琦鼻子都气歪了:“老夫何尝说过此番话。” 衙役已经冲了过来,齐烨摊了摊手:“说没说过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说你说过,对吗,老段。” 段平终于跟上齐烨的节奏了,这次没有半点犹豫,重重点了点头。 “没错,大人说的是,来人,将这口无遮拦的老贼押下去。” 王琦与马存仁异口同声:“你敢!” “能有点新意吗,搁这水字数呢,还敢不敢,不敢我叫衙役干什么。” 齐烨打了个响指:“拿下,先拿瘦头陀,胖头陀再逼逼,连他一起拿下。” “是。” 一声齐吼,两名衙役上前抓住了马存仁的肩膀。 齐烨照着俩衙役一人一脚:“抓错人了,抓这个老狗。” 揉着屁股的衙役满面委屈,不您说的先抓瘦的吗。 马存仁目眦欲裂:“齐烨,你等着,胆敢侮辱我侯府,你…” 齐烨将中指竖立在嘴唇前:“再多说一个字,现在就抓你。” “少爷稍安勿躁。” 被架起来的王琦强忍怒意:“快回去告知老爷,幽王府有意对付咱侯府,仗着官身对少爷百般羞辱,老爷自有办法叫他们悔不当初。” “都阶下囚了,吓唬谁呢。” 齐烨照着王琦的额头就是一个大逼兜子:“押走,关味道最冲犯人最多的牢房里。” 就这样,王琦被押走了,马存仁本就无肉的面颊抖的和什么似的,直勾勾的盯着齐烨,恨不得将其生吞活剥。 “他辱骂京兆府,那是他的事,接下来该商讨咱俩得事了。” 说到这,齐烨神情猛地一变,表情逐渐狰狞:“我幽王府的铺子,你还,还是不还!” “不还!”马存仁咬牙切齿道:“非但不还,这梁子,算是幽王府与我侯府结下了,你等着,今日之仇本公子必当百倍奉还。” “好,就等你这句话呢,再来人,押进地…” “大人且慢。” 段平连忙打断了齐烨,苦笑道:“按律,京兆府需先确认原委,即便大人手握铁证那也要至少三日才可升堂断案,断了案后方可押人。” “可这事是我审啊,我现在判定将他押入大牢行不行。” “不行,事关京兆府律令,小人不敢任由大人胡作非为。” 齐烨生气了:“要么说你是老实人,刚刚被威胁成那个熊样了,还搁这律令律令的。” “大人状告之事非是一朝一夕可解决的。” 段平突然微微一笑,抬高了音量:“不过那侯府管家王琦,口出狂言辱骂我大康京兆府,按律,大板二十以儆效尤。” 马存仁倒吸了一口凉气:“你好毒的心思!” 段平笑容不变:“听闻侯府大管家王琦乃是侯爷最信任的心腹,王管家又待马公子如己出,这二十板子打下去,啧啧啧,怕是要双腿俱残。” “你…你好大的狗胆,威胁本公子!” 段平笑意渐浓:“某是无胆,却也要依照律令,不过法外施恩法理不外乎人情,此事因南市铺子而起,若是马公子奉还,定是心有悔意,既有悔意,这二十板子免了又有何妨。” 齐烨深深看了眼段平,着实没想到这家伙看起来老实巴交的,心眼儿还挺多。 “好,好!” 马存仁深怕王琦真的挨了二十板子,又想着先将人救出来再说,只得点头同意。 “那铺子当初作价三千三百三十贯,给你们三千三百贯就是,还不快放了王叔儿!” 齐烨喜出望外,王府又不懂经营,能见到现钱是最好的。 谁知他刚要同意,段平又道了一声:“且慢。” 马存仁:“你又要如何。” “既马公子承认了那铺子是巧取豪夺而来,那这商铺本就属于齐大人,去年年关至今足有半年光景,这半年光景里马公子将其改成青楼,听闻日赚斗金,半年来少说也赚下了万贯钱财,那么用的是齐大人的铺子,这赚取的钱财也应一并交还大人,某为大人做个主,不多要,一万五千贯,给了银票,京兆府放人。” 齐烨张大了嘴巴,马存仁也是如此,险些暴走。 老实人段平笑容不变,反正都是彻底交恶了侯府,三千贯与一万五千贯有何区别,都是要,为何不多要一些。 马存仁怒到了极致:“你他娘的欺人太甚!” 段平回头厉吼一声:“押王琦行刑,二十大板,给某重重的打!” “慢,慢着!”马存仁心惊胆颤,即便再怒却也不敢恶语相向了:“钱,我给,就是不知你二人有没有命花销。” 段平哈哈一笑:“来人,取文房四宝,请马公子写下欠银书约!” 齐烨重新打量了一番段平,颇为意外,没想到这小子还是个人才。 第28章 暗箭 马存仁对百姓倒是不怎么仁,对王琦很仁,真就签了书约画了押。 一笔落下,代表欠齐烨一万五千贯,今日入夜前将银票送来。 齐烨满意了,拿着欠条美滋滋的,从法理上来讲,如果马存仁不认账,那么京兆府就可以按照律令将其关押大牢。 最佳vp段平也满意了,见到马存仁与王琦吃瘪,喜闻乐见。 二人回到了班房,齐烨嘴角上扬的弧度就没变过,段平泡着茶,也是面带笑容。 一杯茶水放到了齐烨面前,段平收起笑容。 “大人,幽王府与侯府的梁子算是结下了,此事已与钱财无关,您是知晓的。” “知道啊。”齐烨耸了耸肩:“我怕他不成。” 见到齐烨一副无所谓的模样,段平欲言又止,最终摇了摇头,苦笑了一声。 “怎么了?” “小人冒昧,觉着您今日招惹马存仁与王琦,并非是因南市的铺子。” “啊?” 齐烨一副不明所以的模样:“那我因为什么。” “小人不知,小人只知绝非只是因为南市铺子。” “你觉得是就是。” 齐烨依旧是那副嬉皮笑脸的模样,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其实我没想真的不留任何情面,能私了就私了,要多少是多少,现在我都当官了,又保住世子的头衔,马家人又不傻,没必要得罪我,加上他们不缺钱,这事其实可以心平气和的解决的。” “那为何大人见了马、王二人后激怒他们。” “因为我见到这俩家伙后突然回忆起一件事。” “何事?” “不告诉你,咱俩还没那么熟。” 齐烨打了个哈欠,趴在书案上准备继续睡觉。 段平哑然失笑,摇了摇头,关上门后离开了。 齐烨知道,这家伙是找张瑞山汇报工作去了。 其实这事真没必要搞的这么僵,别看齐烨表现出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见到马存仁之前他想着能好好说就好好说,不能好好说就吓,大棒甜枣都要有,能要多少是多少。 只是见了马存仁后,一眼,就那么远远的看了一眼,无数回忆浮上心头,记忆太过清晰,清晰的让他想要找个地缝钻进去。 二人对赌那一夜,也就是赌马存仁他老娘裹裤颜色之间,其实还赌了其他女子,当时是在赌档外面,北市,赌档旁是一家青楼。 那时马存仁随意看了一眼,赌了一名站在二楼台子上的青楼女子裹裤颜色。 下了注,自然是要揭晓输赢,马存仁唤那青楼女子,叫她大庭广众之下揭开纱裙,妓家自然不从,之后被侯府家丁强行拽了下来,一张五贯银票甩在了人家脸上。 路上行人如织,妓家脸上流着泪,依旧不从,遭了百般言语羞辱,最终是生生被马存仁扯下了纱裙,引得哄堂大笑,围观者数十人至多。 刚刚猛然回想到这件事,齐烨并未声张,心里却是又羞又怒,突然觉得自己也是加害者,加害者之一,谋杀了尊严,谋杀了一个不应有尊严的妓家的尊严。 这才是齐烨有意无意令矛盾升级的缘故。 彻底翻了脸后,侯府肯定会找回场子,那么他齐烨和幽王府也会进行反制,闹到最后,八成是难以收场。 齐烨以为自己想要低调,想要避免这样的事情发生,可依旧还是这么做了,就如同吴俊杰与吴村百姓那件事,后悔着,执意着去做。 并且不断地暗示自己,京中,官场,不就是你踩我我踩你吗,没人能置身事外,你不踩别人,就爬不上去,爬不上去,只能被不停的踩着,与其如此不如主动踩人。 反正都要踩人,为什么不踩马存仁这王八蛋! 现在齐烨就是要等,等段平回来,看老段的态度,如果什么都没说,代表张瑞山没当回事,也根本没将侯府放在眼里,更代表他小舅子包老六不是一般炮。 反之,如果段平回来后态度大改,乃至张瑞山冲进来破口大骂,齐烨没二话,马上拿着欠条去侯府,就说是开玩笑罢了,只要三千贯,哪怕两千贯,千贯都行,反正来都来了,多少给点意思意思。 然后,等将来他可以无所顾忌的踩人时,接着踩岚山侯府。 齐烨赌对了,段平很快就回来了,有口无心的说道要是入夜前还不将银票送来,京兆府会再次将马存仁“请来”,升堂,押人。 能看出来,老张是支持他的。 齐烨无声的松了口气。 其实刚刚试图将矛盾升级之前,他也在脑海中衡量了一下利弊。 岚山侯府声名不佳,爵位又是逐代递减,最主要的是这爵位是前朝给的。 相比较的话,他齐烨同样名声不好,可再是不好也是官员,本朝的官员,幽王府也是本朝天子赐下的。 就算这事传出去了,传到了宫中,俩玩意都挺讨人厌,相比之下的话侯府应该更加讨人厌才对,而且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估计宫中都懒得搭理。 实际上齐烨还是将事情想简单了,与此同时,马存仁和王琦已经回到了侯府,就在正堂之中,对着岚山侯马岐山添油加醋的讲述经过。 马岐山今年六十有二,长相平淡无奇,外貌上就是个瘦弱的小老头,只是双目极为阴鹜。 听了事情经过,马岐山面露沉思之色,足足过了半晌后对亲孙子马存仁开了口。 “仁儿去钱庄取银票,送去京兆府,亲自送去京兆府,毕恭毕敬,亲手交给那黄口小儿。” 马存仁惊呆了:“阿爷,您怎么…” 马岐山笑了笑:“听阿爷的话,这口气阿爷会为你出。” 马存仁露出了笑容,连连点头:“就知阿爷不会看孙儿受辱,孙儿这就去。” 说完后,马存仁屁颠屁颠的跑了出去,那两步道跑的,和电线杆子修炼百年得到成精了似的,东倒西歪。 王琦困惑不已:“老爷,您这是?” 马岐山不答反问:“此事你是如何看的。” “看不透。”王琦摇了摇头:“宫中要将那小子贬为庶民之事,板上钉钉,朝廷也是议过,可昨日听闻一心想要讨好东宫的礼部郎中欲上书请奏,将三日定为昨日,谁知直到散朝礼部也未有提及。” 想了想,王琦皱眉接着说道:“那小子定是寻了门路,要不然岂会成了京兆府观政郎。” “谁的门路?” “八成是张瑞山的门路,虽说这老疯狗在京中无甚实权,可怎地说也是三品大员,加之又是天子任命府尹之职,难道…难道是张瑞山入宫为那小子求了情?” 说完后,王琦又是满面困惑之色:“为何从未听闻过幽王府与张瑞山有交情。” “这京中呐,水深的很,这样的事还少嘛,旁人眼里,多少人如死仇一般,转眼间便亲如兄弟,又有多少人形同陌路,出了事才知,这如同陌路的二人乃是深交之人。” “老爷说的是。” 王琦点头表示赞同,京中的确是这样的,是敌是友,难以分辨,好多朝臣就是如此,平常和个陌生人似的,谁知私下里是不是结党营私或是私交颇深。 “幽王府不过是个破落户罢了,胆敢欺辱到咱侯府的头上,这口恶气不得不出!” “说的不错。”马岐山喝了口茶,露出了略显阴险的笑容:“天助老夫。” “老爷的意思是?” “陛下登基后从未在宫中召见过老夫,老夫虽是勋贵,却也不可无故入宫觐见陛下。” 马岐山笑意渐浓:“不见面,要如何讨好陛下,正是因无法讨好,咱侯府在京中越是无法站稳脚跟,借此机会入宫面圣,哭诉冤屈。” “老爷的意思是告御状?” “告御状不过入宫的由头罢了,近些年来国库短缺钱粮,户部又从未提及过向宫中内库要钱,知是为何吗?” “老爷明示。” “因宫中也过的窘迫,自从陛下登基后,从未修建过园林宫宇,去,将宝库中那金玉飞蚕握取来,快散朝了,老夫这就更衣入宫。” 王琦犹豫了一下:“那金玉飞蚕握虽是珍贵,只是算不得价值不菲,至多不过三千贯上下。” “这你就不懂了,若老夫拿着万贯银票交于陛下,陛下会要吗,自是不会,非但不会要,还会猜疑老夫逢迎拍马,三千贯不多不少,正正好好,收了这第一次,便有第二次,不急。” 王琦连连点头,满面佩服之色:“老爷英明。” 第29章 入宫 不得不说,马家也算是瞎猫碰见死耗子了,不严谨的说,齐烨还真就算是走了张瑞山的门路。 一个小小世子,名声还不咋地,堂堂天子岂会真的记挂在心中。 要不是齐烨为皇孙康珏解了围… 要不是齐烨表现出“懂民”的模样… 要不是齐烨三言两语道清了老皇帝心中苦闷… 要不是齐烨他齐怀武骁勇善战并与皇帝旧情深厚… 但凡少了一个“要不是”,齐烨至多保下世子头衔,四个要不是都有,方才有了一身官袍。 不过这身官袍是品级最低的观政郎,论地位只比文吏强一些,又是在京兆府当差,由此可见老皇帝也并没有太过重视齐烨。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齐烨至少在十年内,甚至一辈子都没机缘再见一次皇帝了,别说见,他的名字都不会出现在宫中。 他所混的纨绔圈子,在真正的大康核心权力圈子里,屁都算不上。 马岐山说齐烨给了他一次面圣的机会,又何尝不是他给了齐烨一次被天子“回忆”起来的机会。 当然,两个极端,要么,飞黄腾达,要么,倒八辈子血霉。 这些,齐烨都不知道,他只知道事情有些不对劲。 午时刚过,京兆府的官员不是回府用饭就是在班房中小憩,大门外,马存仁脸上满是笑容,递给了齐烨一张银票。 都不用感觉,齐烨一看马存仁的笑容就知道这小子要使坏。 “世子殿下,一万五千贯,数数?” 呲着大牙的马存仁见齐烨有些犹豫,连忙将银票塞了过去:“两清。” 齐烨弹了弹银票,微微挑眉,两张银票,一张一万贯,一张五千贯,货真价实。 见到齐烨收了,马存仁连忙转身钻回车厢里,笑的更是不怀好意了。 “记住小爷说的话,日后莫要磕头乞讨,” 马车离开了,齐烨全程一字不说,眉头皱的和蜡笔小新似的。 一旁的段平也看出不对劲了:“如此痛快不说,面带笑意,大人也觉着不对劲了。” “这比崽子…” 齐烨望着渐行渐远的马车,一头雾水:“是不是忘了点什么事。” “大人说的不错,马存仁未说要如何报复您。” “不是,他忘了给欠条要回去了。” 段平愣了一下,可不是怎么的吗,这蠢货光给银票了,连欠条都没要回去。 “奇怪,欠条都不要。”齐烨挠了挠后脑勺:“是故意还是不小心?” 段平摇了摇头,故意还是不小心,他不知道,他光知道岚山侯府肯定不会咽下这口气,见马存仁那模样就能断定,侯府已有了主意对付齐烨,说不定都开始实施了。 “大人可有反制之法?” “没有。” “那您可是要好好思虑一番了,岚山侯并非善男信女。” “我思虑个六,本官是京兆府的官员,我找上级领导反应一下就好了呗,出了事张大人给我兜着。” 说完后,齐烨背着手去找张瑞山了。 段平着实是佩服不已,这家伙的脸皮也太厚了,自己惹事自己不平,要脸吗。 就如齐烨所说,他和段平还不熟悉,怎么可能“交心”。 齐烨一路来到了正堂,门没关,张瑞山撅着个大屁股趴书案上写字,也不知是练字还是写奏折。 听到了脚步声,老张抬起头,微笑颔首:“未回府用饭?” “没,世伯您吃过没有。” 齐烨的性子就是打蛇随棍上,见老张心情不错,施了一礼后嬉皮笑脸。 “世伯果然是我辈楷模,忙着公务到了午时还没吃饭,小侄儿佩服。” “没,吃的晚,巳时方起,待用过了饭,上差时已是快午时了。” 齐烨愣了一下,掰着手指头算了算,巳时起床,也就是九点多,吃完了饭来上班都十一点多了。 瞅了瞅张瑞山,齐烨猛翻白眼,靠,还以为是朝廷栋梁,感情是个老混子。 “寻老夫有事?” 张瑞山吹了吹纸上墨迹:“听闻岚山侯府将捏着鼻子认了,入夜前会将银票送来?” “嗯,小侄儿寻您就是为了这个事,一共讹…一共要回一万五千贯。” “夺骚?”张瑞山眼眶跳了一下:“怎地这么多?” “铺子只值三千贯,但是用我铺子赚了不少钱,一万多,然后就算了一万五千贯。” 齐烨看了眼有些失态的张瑞山,感觉这老家伙好像没见过太大世面似的,一听是一万五千贯和谁踩他尾巴似的。 主要是齐烨现在没什么概念,这要是将几百万上千万扔他面前,他得比张瑞山还失态。 “哦,这样啊,一万五千…一万五千贯…” 张瑞山唧唧嘴:“贤侄儿啊,你突得如此横财,世伯怕你把握不住。” 一听这话齐烨就了然了,露出了一副“我识趣”的模样。 其实他还真是想多了,人家老张的意思并非是想要分赃,而是觉得岚山侯府能痛痛快快的给钱,明显是有后手。 自家事自家知道,张瑞山也明白京兆府不是实权部门,自己这个正三品大员,很多时候都不如六部的侍郎、郎中之流,不能说侯府不怕他,主要是根本管不着。 “世伯,小侄儿有个事想问问您,私事。” 齐烨回手将房门虚掩上,又一遍给张瑞山泡茶一遍说道:“就是关于六爷的事。” “你说包…你说老六啊。” 张瑞山呵呵一乐,不知道为什么,“老六”二字说出口,浑身舒坦。 “对,就是六爷。” “无需称呼六爷。”张瑞山看了眼外面:“叫老六就行。” “哦,那就老六,小侄儿能当官,能保住世子这名头,都是靠您的小舅子老六他老人家。” “嗯,是如此。” “那就好。”齐烨从怀里掏出了两张银票,将其中一万面值的放在张瑞山面前。 “你这是何意?” “给老六的。” 齐烨看了看张瑞山的脸色:“老六有大恩于小侄儿,要不是老六,小侄儿哪能为官,要是不为官,哪能得这横财,吃水不忘挖井人,本来小侄儿寻思将一万五千贯都给六爷的,只是岚山侯府肯定会找我麻烦,我就想着手里留点钱,别到时候被搞没了官职还身无分文,毕竟家里还有那么多下人。” 张瑞山神情微变,看了看银票,又看了看齐烨,足足半晌,哭笑不得。 “你这混账小子,日后与老夫无需再拐弯抹角,真是讨打。” “是是,您教育的是。” 齐烨也笑了,笑的很腼腆。 张瑞山为官多年,岂会听不出齐烨的弦外之音。 一万五千贯,给老六一万,齐烨自己留五千。 话说的好听,留这五千何尝不是告诉老六岚山侯府要整他。 冷不丁一听,要是能帮忙解决了岚山侯府这事,剩下五千贯也能给老六。 可再冷不丁一想,一万贯都收了,能看着岚山侯府搞人家齐烨,而且就算是帮了忙,也不可能再舔着脸要人家五千贯啊。 除此之外,齐烨也是想多了,他以为这钱其实就是给张瑞山的,直接说给老张的话人家不会收,就说给老六,到时候老张是和老六分赃还是独吞,这就无所谓了,钱收了就好。 “安心便是,老六本就看那岚山侯府心中不爽利,有老六在,岚山侯府不会将你如何。” “真的吗?” 齐烨既是喜出望外又是困惑。 喜出望外的是看张瑞山的意思,他小舅子根本没将岚山侯府当回事。 困惑的是,自己这边刚得罪了岚山侯府,六舅也正好看人家不爽,这么巧的吗? 转瞬一向,齐烨觉得可能也不是巧合,难怪张瑞山支持自己搞马存仁,原来以前就有间隙。 “要老夫说啊,你这万贯钱财给的多余。” 张瑞山嘴上是这么说,手一抹,银票进怀里了:“便是不给钱财,老六也不会坐视不管。” 齐烨傻眼了,心中连说卧槽,你特么倒是早说啊,一万贯啊一万贯,就这么没了。 就在此时,一名衙役惊慌失措的跑了进来。 “大人,抱刀司来了人,说是宫中命您速速入宫,带着幽王府的混账纨绔一同入宫。” 第30章 戴罪 听到“抱刀司”三个字,齐烨与张瑞山面色各异。 老张很是困惑,抱刀司是天子亲军,就算是天子要哪个大臣入宫,那也是内侍监的太监带着禁卫过来,而不是抱刀司。 除此之外,衙役转达的话是“幽王府那混账纨绔”,明显是齐烨极为不满。 齐烨则是心里咯噔一声。 抱刀司的大名谁没听说过,这个衙署就和古代特务机关似的,可你要说它是东厂西厂那种情况,不是,抱刀司里面不是太监,也没做绝育,都是当年跟着皇帝打天下的老卒、悍卒。 可要说类似锦衣卫,还不是,行事极为低调,连衙署设在哪里都不知道,也没有具体职责。 这个衙署很是莫名其妙,看着像什么都不管,实际上人家什么都可以管。 户部查税、刑部追缉、吏部选才任官、礼部颁布榜文告示、工部督建营造,甚至就连一些不值一提的小事,可能抱刀司都会出现,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冒了出来,腰牌一掏就开始进行监督或者接管。 抱刀司可能几个月没都没动静,结果突然有一天就会出现在某个衙署中接手了什么事,这种事不止发生过一次。 然而抱刀司让人惧怕之处就在这,但凡这群穿着黑衣抱着长刀的家伙们出现,那绝逼代表出事了,一旦插手就肯定会调查出猫腻,多与官员有关,哪一次抱刀司登上京中热榜头条就会有一名乃至多名官员倒台。 “大人。”齐烨紧张极了:“抱刀司为什么要小侄儿入宫?” 张瑞山面露沉思之色,不太确定的说道:“应是与岚山侯府有关,姓马的那老东西在京中人脉不少,说不定是寻了什么关系入宫颠倒黑白,不错,应是如此,难怪银票给的那么爽快。” “连宫中都惊动了?”齐烨咧着嘴:“那六爷还能保住我吗?” 听到“六爷”俩字,张瑞山先是一笑,只是没等笑出声,又有点犯迷糊了。 六爷包老六不正是当今天子吗,昨日抱刀司还过来说天子要收拾这群前朝勋贵。 今日齐烨就是这么干的,按理来说天子应该赞同才是,现在为什么又会龙颜震怒,连抱刀司都亲自过来“押”人了。 “先入宫再说。” 张瑞山也不敢妄下定论,正了正官袍率先走了出去,心里七上八下的齐烨只好跟上。 衙署里已经传开了,毕竟抱刀司就站在大门外,一身黑惹眼无比,和门口衙役打听了一下就知道怎么回事。 衙署内众多官员表情各异,幸灾乐祸,有之,毕竟齐烨的名声的确不怎么样。 愁容满面,也有,齐烨名声再不好如今也是京兆府的人,深怕衙署被牵连。 观望更有,都以为齐烨是走了张瑞山的关系,好歹是正三品大员,保下一个齐烨应该不成问题。 抱刀司就来了一个人,牵着马,三十岁出头,往那一站纹丝不动,酷的如同身穿黑西服的夜礼服假面。 张瑞山不敢怠慢,命人牵了两匹马出来,和齐烨迅速上马,齐烨都没机会和抱刀司的人套套近乎问问咋回事。 这还是齐烨二世为人后第一次骑马,还好有着身体记忆,勉强压低身体一路疾驰。 京兆府的位置在京城中心,大道四通八达,皇宫在南,一路疾驰不过小半个时辰便到了皇宫外。 靠近宫墙齐齐下马,齐烨心里七上八下,刚要和抱刀司军士搭话,后者冷冷的开了口。 “莫要四处观瞧,入宫后低下脑袋不准张望。” 齐烨吞咽了一口口水,瞅了瞅高大的红墙,抱刀司军士厉呵道:“还敢观瞧!” “你刚刚不是说入宫之后才不准张望吗。” “哦,也是。”军士点了点头:“那你现在看两眼。” 齐烨认真的问道:“是不准张望,还是不准抬头?” “不准抬头。” “低头看着地是。” “不错。” “哦,好。”齐烨压低声音:“那什么,这位大哥,我私下里塞你点钱,你能和我说说发生什么事了吗?” “大胆!”抱刀司军士伸出了手,手掌向上一摊:“宫墙之外,你竟敢贿于天子亲军!” 齐烨望着军士的手掌,懵了,这特么是给啊,还是不给啊? 想了想,齐烨觉得还是算了。 怀里就一张银票,还是五千贯的,这家伙长的就和穷鬼似的,肯定找不起,拉倒。 见到齐烨转身走了,军士满面失望之色。 皇宫八门,三人走的是定乾门,也就是早上官员常朝的地方。 守门的是十二名禁卫,给齐烨里里外外上上下下搜了个遍,银票都搜出来了,几个人面面相觑,头一次见到有人出门怀里揣五千贯的。 搜了身,进了皇宫,齐烨连里面啥样都不敢看,按照军士所说一路低头,踩着张瑞山的影子往前走。 ………… 此时的皇宫之中,养仪大殿里,天子康止戈一身龙袍,端坐于御案之后,余怒未消,旁边站着内侍文德。 养仪殿并不大,靠近平日君臣上朝的泰康殿,两侧摆明烛台,空空荡荡,平日作为天子下朝后批复奏折所用。 岚山侯马岐山刚刚倒退着出去,转身那一刹那,激动的老脸通红。 这老登准备出宫去叫马存仁,天子说的,在训斥责罚齐烨后再这小子亲手将银票“还”给人家。 待马岐山走的远了,天子一拍书案:“混账东西,难怪坊间提及纷纷唾骂,怀武英雄一世,怎地就生了个这般草包。” 文德叹了口气:“陛下说的是。。” “为了官,自当为民做主,那混账东西倒好,初上任便仗着官威敛私财,一个小小的观政郎还敢越俎代庖主审暗箭,倘若官升几品岂不是要无法无天!” 天子痛骂了几声:“朕真是昏了头,竟听他一派胡言还当是少年俊杰,混账至极,赌输了当场不认账倒也罢了,时隔半年的光景当了官才毫无廉耻追究此事,丢人,他娘的丢人,丢怀武的人!” “待齐世…待齐烨入殿后再责罚不迟,陛下莫要气坏了龙体。” “入什么殿入殿,让他在殿外跪着,朕要先好好骂骂张瑞山那蠢货,朕是要他惩治前朝那些酒囊饭袋,而不是叫他任由那混账东西丢人现眼!” 说完后,康止戈望向书案上的金玉飞蚕握,没好气的说道:“知这岚山侯无孔不入,前朝时就有传言,说这谄媚之徒想要送出去的礼物,还从未失手过。” 文德陪着笑:“是有这传言。” 人老成精,马岐山奸诈的一批,说是跑宫中来告御状,实际上就是来哭冤屈。 见了天子后这老东西可怜巴巴的,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怕齐烨,怕幽王府,怕身死族灭,所以才带来个金玉飞蚕握,意思是想交给齐烨认怂,让幽王府以后别找他马家的麻烦。 那么为什么他不亲手交给齐烨呢,因为他“怕”啊,怕齐烨不收,变本加厉。 当然,谁都不是傻子,这玩意就是孝敬给天子的,只不过有了名目罢了。 天子、文德,心里和明镜似的。 “没想到朕也叫他钻了空子,罢了,宫中用度是一日不如一日,朕就叫他如愿一次。” 天子拿起金玉飞蚕握,看了两眼就没兴趣了:“明日拿出宫寻个地方卖了,将银票带回来。” “是。” 门口太监低头走了进来:“陛下,京兆府府尹张瑞山张大人到,幽王府世子齐烨到。” “叫张瑞山滚进来!”天子怒道:“还有那混账纨绔,跪在大殿待罪,朕今日说什么也要将他贬为庶民,免得整日丢怀武的颜面。” 第31章 隐情 养仪殿下面光是台阶就有三十六阶,齐烨到了后都没敢抬头往上看,老老实实的低着头杵着。 一个小太监跑了下来,低声与张瑞山耳语了几句,后者快步走上台阶,紧接着便是脚步声与哼声。 这一声哼引起了齐烨的注意,壮着胆子抬起了头,只见是一老者,身穿勋贵服饰,腰佩玄龟符。 一眼就能对上号,面容又与马存仁有着几分相似,定是岚山侯马岐山。 马岐山也是第一次见齐烨,二人擦肩而过的时候,前者脸上满是阴毒表情。 齐烨却笑了,笑的很是灿烂。 处于劣势时,骂、打,只是无能狂怒的表现罢了,不如笑一笑,装的高深莫测一些。 本都准备离开的马岐山止住了身形:“想来这位便是幽王府世子殿下了,老夫马岐山,敢问世子何故发笑?” 齐烨耸了耸肩:“你猜。” 马岐山并未搭话,抚须笑着离开了,仿佛多与齐烨说一句话就会辱没了身份一样。 看的出来,这老登并未将齐烨放在眼里,自顾自的去皇宫门口叫人给他孙子马存仁带来了。 马岐山的目的已经达到了,相比给孙子出口气,能够见到天子才是他的主要目的。 “收”了礼物,有一次,就有两次,次数越多,与宫中的关系越近,关系越近,无需岚山侯府再做什么,消息传出去后,马家自会在京中声名直上,隐性权利也会越来越大。 再说张瑞山,进了养仪殿后还没等施礼,天子破口大骂之声就传了过来。 要知道康止戈出身军伍,混了大半辈子军营,这一开口,老张眨眼之间就没了半个族谱。 张瑞山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快步向前,施礼,低头,一副诚恳认错的模样。 实际上天子骂人是好事,至少这种极为粗鄙的骂法是好事,怕就怕呵呵一笑,金口一开,直接九族消消乐。 平常天子上朝的时候很儒雅,反正当了皇帝后很儒雅,走的是仁德的路线,只有在亲近之人或是心腹面前才会骂娘。 骂了半天,一句没骂到点子上,天子吨吨吨灌了一口茶:“你他娘的还有脸入宫。” 张瑞山低头沉声回道:“不是陛下要老臣入宫的吗。” “你他娘的还敢还嘴!” 张瑞山不吭声了。 天子将茶盏重重的拍在了桌子上:“朕叫你惩治那些仗着是前朝勋贵胡作非为的京中纨绔,谁叫你将这事交给了齐烨那混账东西,尸位素餐,堂堂正三品府尹,你是如何办差的!” 张瑞山张了张嘴,明白了。 这一切都是巧合,齐烨搞马存仁就是单纯的巧合,私人缘故,与宫中无关。 这么一想,张瑞山“悟了”,要是没有宫中授意的话,齐烨这么胡搞瞎搞的确很过分,自己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去纵容,算是“帮凶”了。 “老臣知错。” “朕最是轻视此等小人得志之徒。” 康止戈气呼呼的,旁边的文德却是知道,天子气的并非张瑞山,而是气他自己。 大半生戎马,沙场东征西讨,官场勾心斗角,如今又成了九五至尊,能放在眼里打心眼儿里敬重之人,一只手都数得过来,西关大帅幽王齐怀武正是其一。 当年夺得大宝时边关并不稳定,幽王算是被临危受命前往西关,临走前康止戈主动承诺一定会照顾好齐家独苗齐烨,不会让这小子受半点委屈。 然而等齐烨入京后朝堂依旧不算稳定,就说这京中,前朝勋贵飞扬跋扈、世家把控朝堂、不少官员结党营私,偌大的京中遍布刀光剑影。 起初天子也是出于某些考量,迟迟没有接触过齐烨,宫中更没有对其照拂。 结果没过多久齐烨渐渐闯出了“名声”,天子对其不闻不问其实已经算是最大的照拂了。 太子康骁上书欲将齐烨贬为庶民,并非是针对幽王府,而是怕登基后会出现一系列的朝堂攻讦,就怕有人拿齐烨做文章从而牵连齐怀武与西关大军。 为了避免这种事情发生,太子这才主动上书。 其实还有另一层意思,那就是恢复了“自由身”的齐烨可以去西关找他爹,也可父子二人团聚,也算是让齐怀武安安心。 “草包,何等的草包,恶名声、重私利、欺软怕硬、油嘴滑舌、小人得志,那铺子至多不过三千贯,他竟敢开口索要一万五千贯,朕对他可谓厌恶到了骨子里。” 天子沉沉的叹了口气:“朕也不愿见那草包了,革去官职,明日你在早朝之上上书,旧事重提,将那烂泥一般的废物贬为庶民,过几日朕会叫人将他驱离京城滚去西关。” “是。” 应了一声“是”,张瑞山也是无声的叹息了一口。 “退下。” 天子挥了挥手:“让那废物在殿外跪着,等马家人来将银票还给马家人,认了错再滚出宫。” 张瑞山再次称“是”,一边倒退,一边从怀里拿出了一万贯银票,寻思出殿后交给齐烨一并还给马家。 结果斜着眼睛的天子突然道了一声“慢着”,张瑞山止住了脚步。 “你怀里那银票…”天子眯起了眼睛:“足有一万贯,哪里得来的。” “齐烨交于老臣的。” 天子瞳孔猛地一缩:“为何交于你,莫非是要收买你不成。” “陛下误会了。”张瑞山略显无奈:“齐烨得了银票后,只留了五千贯,剩下这一万,说是要转交给包…包老六,略表心意答谢包老六…就是陛下您的知遇之恩。” “啊?” 天子愣了一下,表情明显有了细微的变化。 “这便是说,那小子倒也不是狼心狗肺之辈,至少还知晓…还知晓报答朕?” 张瑞山瞅了瞅天子,不知道该怎么接这个话。 天子的心里有点不得劲了,瞅了瞅张瑞山手上的一万贯银票,又瞅了瞅书案上最多也就值个两三千贯的金玉飞蚕握,越是看,心里越觉得有些别扭。 “当真是给包…”天子的目光聚集在了银票上:“当真是给朕的?” “老臣岂敢欺君,齐烨亲口所说。” “他知晓朕的身份?” “不知,老臣敢拿人头担保,若是知了,岂敢交这银票。” “这…” 天子看了眼文德:“那铺子,三千余贯,虽说索要了一万五千贯,可其中这一万贯他要交给朕,这便是说,那‘孩子’也未赚上什么便宜,是…?” 文德太了解天子的性子了,连连点头:“陛下说的是,要老奴说啊,老奴觉着世子殿下还是有良心的,都不知晓您的身份,却不敢忘提携之恩,难得,殊为难得。” “不错,这孩子还是有些长处的。” 天子乐了,要是有这隐情的话,齐烨这事…似乎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这孩子是“报恩”,拿回了“本钱”,多“赚”的全给了自己,一个字,讲究,俩字,真懂事! 两相比较,再看马岐山,就他娘的送个两千来贯的破玩意,还得拿出宫找地方卖,有没有人收都不知道,最主要的是目的不纯,动机不纯。 越是想,天子嘴角上扬的弧度越大,随即冲着张瑞山招了招手:“来,将银票送来,朕把玩几日。” 张瑞山一头雾水:“那这银票,就不还马家人了?” “还什么还!”天子顿时变脸:“巧取豪夺了人家的铺子,还在朕的面前颠倒是非,朕不罚他马家就不错了,还想要钱,他马家哪来的狗脸。” “陛下说的是。” 张瑞山连忙走上前,恭恭敬敬的将银票放在了书案上。 天子满意了,哈哈一笑:“不错,不错,还当这孩子是个钻钱眼儿里的混账东西,算朕错怪…不,是你张瑞山说话说的不清不楚,下次再是这样,莫怪朕罚你。” 张瑞山都服了,一进来你就搁那在我张家族谱上超级加倍,我能插的上嘴吗。 “陛下说的是,世子殿下并非重财之人。” 见到齐烨这一劫算是过去了,张瑞山也是有口无心:“若不然昨日平白无故得了两千贯,岂会全都赠予旁人救济灾民。” “两千贯,救济灾民?” 天子一头雾水:“何意?” 张瑞山也被问愣了:“昨日卓统领回宫后未和陛下言说?” 天子暗暗骂了声娘,这混账东西昨日根本就没回宫,不知道跑哪里躲懒去了。 第32章 化险为夷 张瑞山一看抱刀司的人没和天子汇报,事无巨细全部讲了一遍,天子听的一愣一愣的。 “夜围王府?” “还被关押了地牢?” “遇了那书生为其伸冤?” “得了钱财慷慨解囊购粮救民?” 了解了前因后果,天子微微闭上了眼睛,足足半晌,大大的吐出了一口浊气,满面欣慰之情。 还有什么能够比老友之子长大了更令这位异类天子欣慰的呢,皇帝笑了,一边笑着,一边点头。 “原来这孩子受了这么多的委屈。” 天子是既欣慰又觉得心酸:“好,好,好。” 连说了三个好字,天子满面赞赏之色:“听其言,不如观其行,见其行,知其性,更难得可贵的是他未想着寻户部,也没有大张旗鼓为百姓讨公道,而是拿出了钱财购粮,由此可见,如他所说,这孩子是知民的,到了这时,公道、委屈、道理,统统不重要,最重要的便是先叫百姓填饱肚子,先叫百姓活着。” 张瑞山应了一声,深以为然。 这也是他见到齐烨渡劫成功后松了口气的缘故,从本心上来讲,他很欣赏齐烨,破嘴是欠了点,也不懂规矩,可衙署中老成稳重懂规矩的人多了,哪个“散尽家财”救济灾民了。 见到天子开始欣赏起了齐烨,张瑞山见缝插针:“老臣也以为世子殿下重情重义,昨日得了太子少师府的钱财后,只留下了五十贯,言说这五十贯要发给下人们,幽王府缺吃少穿,总不能一直苦了下人们。” “哦?”天子双目之中满是欣赏之色:“齐烨他当真不错,幽王府下人多是西关军中老卒,能念及下人更见其品性。” “还有一事,其实原本世子殿下他是准备将这一万五千贯皆交由老夫转交给老…转交给陛下的,只是收了银票后怕马家咽不下这口恶气对其不利,想着有朝一日若是连世子之位都保不住,总要留下钱财当做后路,还说毕竟王府的众多下人都靠他吃喝,不能让下人们连个下场都没有。” 天子连连点头,他最是欣赏这种重情重义之人,尤其是对军伍重情重义之人。 “不愧为齐怀武之子,坊间传言误人,险些叫朕以为这小子当真不是什么好鸟。” 天子大手一挥:“官升一品,升任你京兆府九品署丞。” 没等张瑞开口,天子话锋一转:“既这孩子颇有才干,那朕便不能埋没了他,恶官吴勘断然没有那么大的胆子贪墨了一县的官粮,只是为吴村等地遮掩,怕是临县也是如此,是因齐烨而起,就叫他查,查的明明白白后再升任他为九品署丞。” 张瑞山犹豫了一下:“老臣斗胆,此事本应户部…” 天子打断道:“以抱刀司的名义去查。” 张瑞山神情微变:“世子殿下不通规矩,偶有张狂之举,性子也太过刚直,老臣怕…怕他难以胜任。” “有何可怕的,百姓是国朝之本,朕是天下人君父,天下百姓之君父,朕岂能不为百姓讨个公道,查,不择任何手段的给朕查,张卿莫要忧心,牵扯到了你京兆府的署丞,京兆府来查倒也无可厚非,抱刀司自会见机行事。” “是,老臣知晓了。” “退下,叫齐烨安心办差,品性虽佳,可这才干有几分总要做了事才知晓,还有,莫要吐露了朕的身份,过几日就说你已是将万贯银票交于了包六爷。” 张瑞山应了一声,刚要施礼退下,一个小太监走了进来。 “陛下,岚山侯府马存仁入宫,就在殿外。” 一听“马”这个字,天子就气不打一处来。 “叫他跪着,连王府的铺子也敢占,谁给他的胆子。” 骂了一声,天子又来气了:“告知齐烨,银票,他要,那铺子,他齐烨也要,统统都要,马家若不服,哼哼。” 哼哼两声,也不知道是个啥意思,张瑞山也没敢问,施了礼,告退了。 与此同时,大殿之外的齐烨还在那杵着,旁边站着刚入宫无比得意的马存仁。 “姓齐的,看你还如何猖狂。” 特意换了一身儒袍的马存仁,激动的小舌头都发抖了。 能够面见天子,还能踩一下王府世子,消息传出去后他在京中纨绔圈子中绝对会“名声大振”。 齐烨面无表情,只是那么站着。 张瑞山已经进去好半天了,这么久没出来,就是不知是否在为自己求情。 齐烨胡思乱想,马存仁却在旁边如同苍蝇一般嗡嗡吵闹。 “我侯府的钱岂是那么好拿的…” “非但叫你将银票双手奉还,还要你磕头乞讨…” “小小的观政郎罢了,敢在本少爷面前装腔作势,如何,后悔了…” “本少爷不怕告诉你,就算你还了钱财,这梁子也结下了,看日后本少爷如何叫你生死两难…” “对了。” 齐烨终于开口了,转过头,面无表情:“你最好弄死我,弄不死我,我迟早弄死你。” 望着齐烨那毫无感情色彩的双目,马存仁眼眶微跳:“你他娘的吓唬谁。” “本来我只是讨厌你,可刚刚你来了之后,我一直在想那个女子。” “女子?” “是的,女子,被你大庭广众下扯烂裙衫的女子。” 齐烨自嘲一笑:“这样的事你一定没少做,其实我不应该去想,不应去愤怒,本就与我无关,可我又知道我以后还会想起来,想起来后就睡不着,所以…” 齐烨深吸了一口气:“请马少爷早日弄死我,若不然我齐烨为了睡个安稳觉,一定会弄死你!” “你…”马存仁下意识的往旁边靠了靠:“说什么疯话,待陛下有了决意,你定会被贬为庶民,到时看本公子如何叫你生不如死。” 齐烨眼中恨意更浓,一看就知,马存仁根本不知道自己说的那位女子是谁,早就忘了个一干二净,更或许是这种事对他来说早已如同吃饭喝水一般,无需回忆,也回忆不过来。 话音刚落,张瑞山的身影出现了,面无表情,一步一步走下台阶。 齐烨望眼欲穿,紧张到了极点。 反观马存仁,笑的愈发得意,连忙整了整衣衫,殷切希望天子会召见他。 在二人的注视下,张瑞山终于走了下来,径直来到齐烨面前。 “大人。” 齐烨吞咽了一口口水:“陛下怎么说的?” 张瑞山扭头,看向了马存仁,突然面露笑容。 老张这一笑,马存仁就知道,稳了。 看着没,连疯狗一般的京兆府府尹都得对着本公子面露讨好笑容。 “马公子。” “诶。” 要么说三代为门五代为阀,马家这种暴发户真的没什么底蕴,见了朝堂三品大员,马存仁连礼都不施,只顾洋洋得意,这才是真正的小人得志面孔。 再看齐烨,心跌到了谷底。 “陛下已有决意。” 张瑞山的笑意更浓:“那一万五千贯银票,世子殿下,要,南市那处铺子,殿下,也要。” 马存仁闻言,朗声大笑:“就知陛下圣明,哈哈哈…嘎。” 笑声戛然而止,马存仁愣住了:“慢着,张大人你刚才说…说…你说反了,银票,我要,铺子,也归我,这才对。” “放肆!” 张瑞山突然变脸,斥声道:“是本官说的不清楚,还是你觉着陛下不公,本官再说一次,银票,世子殿下要留着,铺子,你们马家也要还给殿下,若是胆边生毛,你倒是可入殿问询陛下!” 马存仁瞠目结舌,齐烨也傻眼了:“大人,您…您没逗我。” 张瑞山拍了拍齐烨的肩膀,眨了眨眼睛:“世伯我何时骗过你。” “世伯~~~” 齐烨的眼睛湿润了,感动的都想原地给老张生个孩子。 老六靠得住,老张更靠得住,难怪进去这么长时间,看来是向陛下求情了,不但连钱留住了,还能将铺子要回来,老张他…老张刚刚他得牺牲多少哇。 “不知所谓,侯府,呵。” 张瑞山微微看了眼如遭雷击的马存仁,满面鄙夷之色。 “好世侄儿,走,与世伯出宫,回衙署。” 齐烨连连点头,仰头望了一眼幽深的养仪殿,险些飞出身体的魂魄可算安稳下来了。 见到周围没人,抱刀司的人也走了,齐烨突然抬腿,照着马存仁的屁股就是一脚。 “去尼玛的。” 一脚将马存仁踹了个狗吃屎,齐烨吐了口口水,转身就走。 张瑞山傻眼了,着实没想到这家伙竟然敢在宫中动手。 趴在地上的马存仁鼻子都磕破了,刚要大骂,猛然意识到这是宫中。 “你…你敢在宫中行凶!” “你说什么?”齐烨猛然回身,大叫道:“好哇,得知陛下圣裁后恼羞成怒对本官拳脚相向不说,还敢在宫中诬告本官!” 张瑞山是彻底服气了,赶紧抓着齐烨的袖子:“世侄儿消消气,消消气儿,先出宫,莫要与他一般见识。” “放你一马,下次记得见到本官躲着点走,要不然见一次揍一次!” 齐烨放下狠话后,这才转身离开。 张瑞山深深看了眼齐烨,这小子的胆子怎么这么大,胆敢在宫中打人,还要含血喷人反咬一口,这也太坏了,本官好喜欢。 刚刚还一脸泼相的齐烨,突然满面堆笑:“世伯,我在京中暂时没爹,您缺不缺儿子,要不小侄儿给您养老送终。” 张瑞山:“…” “那六爷呢,他缺儿子不?” 第33章 圣命 皇宫中,齐烨终于可以抬头做人了,跟在张瑞山身后四下看着。 一队队腰插长刀的禁卫贴着宫墙四处巡视,冷峻的面容宛若朝鲜冷面杀手。 皇宫太大,大的空旷,那些拔地而起的高大宫殿如龙虎盘踞,每一砖一瓦透露出庄严与威严的色彩。 午后炽阳正烈,本就令人敬畏的各处宫殿洒上一层金光,所谓神圣感,不过是因权力加持罢了。 就说养仪殿,看起来神圣的令人敬畏,是因都知道皇帝在里面办公,要是给牌匾上写俩大字---公厕,绝对不会再有一丝一毫的神圣感。 张瑞山笑吟吟的,其实每个第一次入宫的人都是这副表情,充满了向往、崇敬,以及敬畏。 眼看快到宫门了,张瑞山笑着问道:“有何感触。” 齐烨挠了挠头,发表了自己的看法:“感觉宫里这么破呢。” 张瑞山差点没被这句话给噎死,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想点头,没敢。 这是实话,很多时候,破代表穷,穷呢,又和威严、神圣并不冲突。 天子康止戈西地出身康家,其家族并非是顶级的世家,子弟多服役于军中,康止戈当了皇帝后,可谓是让本就不富裕的康家雪上加霜。 当年康止戈带兵夺宫时张瑞山就跟在身后,他清晰的记得老康入宫后第一条军令就是不得纵火。 然而前朝昏君之所以背后挨了好几刀自缢而死,就是因为他自知无力回天,疯了一般想要烧毁皇宫。 所以说可以理解康止戈当时的心情,前朝昏君烧的不是皇宫,是他康止戈的家业! 本来就没什么钱,当了皇帝后又要东筹西凑修葺宫殿,毕竟将来要开朝,一群朝臣入宫后满目疮痍和战后废墟似的,也不像话。 要知道康止戈当了皇帝后连登基大典都没办,就是因为没钱。 这些事,张瑞山没必要和齐烨说,二人走出了皇宫后,上了马直奔京兆府。 能看出来,老张头绝不是寻常的文臣,就说骑马的姿势,管中窥豹可见一斑,极为平稳,身体随着马儿奔跑的频率微微上下起伏着。 反观齐烨,马儿奔跑起来后太过紧张,双腿用力给胯下马儿夹的肋间肌隐隐作痛。 张瑞山放慢了马速,提起了正事。 “刚刚面见天子,老夫提及了吴村之事。” 齐烨瞳孔微缩:“陛下怎么说的。” “查,彻查。” 一声彻查,斩钉截铁。 齐烨露出大大的笑脸,果然是明君。 张瑞山侧目道:“陛下要你查。” 齐烨的笑容戛然而止,这什么狗der昏君! “陛下要我查?” 齐烨面容呆滞:“我,无权无势的幽王府世子,京兆府观政郎,查贪墨官粮一事?” 张瑞山似笑非笑:“为何如此诧异,怎地,是不敢,还是不愿?” 齐烨险些骂娘。 没穿过巴黎世家还没撕过浪莎吗,虽然为官不久,许多事他心里和明镜似的。 就说这贪墨官粮之事,那是寻常官员敢伸手的吗。 吴俊杰说的很清楚,吴村只是冰山一角,整个仲县下辖十二村,而仲县距离京城骑着快马不过半日路程,算是京中下县。 仲县一个小小的县府,没上面庇护,敢贪官粮吗? 吴勘一个小小的京兆府署丞,哪来那么大权力庇护这事? 这也就是说,吴勘可能只是整条利益链的一环,小小的一环,真要是深查下去,不知道牵扯出什么样的妖魔鬼怪,看过西游记的都知道,灵山脚下的妖怪最多。 再者说了,这事根本不是京兆府负责的,要查也是户部查。 然而官场最忌讳这种事,乱插手,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试想一下,如果京兆府要捉拿哪个案犯,没抓到,户部的人马给抓到了,京兆府官员会如何做想? 再深想一下,要是查到最后发现和户部有关呢? 齐烨脑袋摇的和拨浪鼓似的:“‘大人’您别开玩笑了,这事下官可不敢查。” “也好,那‘本官’这便入宫叫陛下收回圣命,后果你可要想好。” 一听这话,齐烨老实了,最后也不知是嘀咕了一句什么,一咬牙,表态了。 “好,那下官定会唯大人马首是瞻,大人往东,下官绝不往西,大人追狗,下官绝不撵鸡,一切听从大人安排,大人怎么说下官就怎么做。” “嫩娘了个…” 张瑞山险些爆出粗口,气呼呼的叫道:“陛下要你打着京兆府的名义去查,而非是叫老夫来查,莫要想着出了岔子就拿老夫顶缸,混账东西。” 见到自己的小心思被识破,齐烨心里骂了一声,特么的老狐狸,想坑本少爷,做梦! 张瑞山看了眼齐烨,冷笑不已,他娘的小狐狸,想拿本官当挡箭牌,做梦! 俩人对视一眼,又纷纷露出灿烂的笑容,如同亲叔侄儿一般。 “对了。”张瑞山率先开口:“抱刀司也会参与其中。” “抱刀司?!” 齐烨先是一愣,紧接着喜笑颜开:“那下官定会唯抱刀司马首是瞻,抱刀司往东,下官绝不往西,抱刀司追狗,下官绝不撵鸡,一切听从抱刀司安排,抱刀司怎么说下官就怎么做。” 张瑞山算是彻底服气了,事还没办呢就先想着找个顶缸的。 转念一想,张瑞山又深深看了眼齐烨,陷入了深深的怀疑之中,这小子一点都不像是初入官场,忒他娘的油条了。 二人一路骑着马溜溜达达回京兆府,齐烨也大致问了一下关于抱刀司的事。 张瑞山也是知之甚少,并非有意隐瞒,而是真的不太了解,提供的信息也都是大路货。 来如影去无踪,享秘奏天子监察百官职权。 就说这来无影去无踪,京中没什么秘密,别说寻常的官员,就是各部尚书、三省大佬,出身哪里,几房小妾,几个儿子几个闺女,家里又有几口人,根本不是什么秘密,连百姓都知道。 唯独这抱刀司,别说身份信息了,连抱刀司的司卫一共有多少人都不知道,光知道一个统领姓卓,独来独往,戴个斗笠神出鬼没。 去其他衙署办案也是如此,就那么一个人,也不带随从手下。 要不是有一次办案时这位卓统领朝着天空射上一支火矢,之后突然跑出来上百号人,大家都以为抱刀司就这一个光杆司令。 “明白了,高冷独狼。” 骑在马上的齐烨挠了挠下巴,一般这种鸟人都没啥情商,智商应该也不咋地,好,就是你了,背锅侠! 张瑞山还是想错了,不是齐烨没办差就想着找人顶缸,而是这家伙压根就没准备办差。 第34章 杀才 一路回了京兆府,来送午饭的刘旺就蹲在石狮子旁边,蹲半个时辰了。 旺仔刚才问了衙役,后者只说齐烨跟着张瑞山去了皇宫,没说原委。 见齐烨无碍,刘旺憨笑着。 “等我会,我先进去一趟。” “少爷您忙,小的就守在外面。” 京兆府里不少人见齐烨全须全尾和张瑞山说说笑笑,表情各异。 眼看快过公堂了,齐烨一拍脑袋:“世伯你先回去歇着,我还有点事忙。” 张瑞山不明所以,站在原地。 只见齐烨直接跑到鸣冤鼓旁边,抓起鼓槌就开始锤。 咚咚咚,一声响过一声,差点没给张瑞山的心脏病敲出来。 老张跑了过去,气急败坏:“又要作甚。” “鸣冤啊。”齐烨将鼓槌扔给衙役,嬉皮笑脸的说道:“岚山侯府巧取豪夺我幽王府铺子,说要给我一万五千贯私了,现在还没送钱来。” 张瑞山一头雾水:“不是早些时候送来了吗。” “没有。” “怎么可能。”张瑞山急了:“银票老夫都见着了。” “既然银票送来了…”齐烨从怀里掏出了借据:“那为什么借据还在我这。” 张瑞山:“…” 齐烨耸了耸肩:“反正都得罪死了,再搞他一万五千贯。” 张瑞山吸了口凉气:“你这也太过欺人…” “银票送来了您帮我都转交给包老六,告诉六爷,聊表心意。” 张瑞山:“你这也太过奇人异事了,本官欣慰的很呐。” 老张生生将骂人的话给憋了回去,有些狐疑齐烨是不是知道老六的身份了。 齐烨微微一笑:“那世伯您先忙着,小侄儿回府吃饭去了。” “去。”张瑞山无奈至极:“待抱刀司来了人,老夫令人寻你。” “得嘞。” 其实张瑞山是真的想多了,齐烨说是给包老六,其实是要给张瑞山,他以为老张刚刚在宫里给他求情,算是好处费。 齐烨走出了京兆府,手里拿着篮子的刘旺快步迎了上来。 “少爷。” 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刘旺乐呵呵的。 “府尹大人真是仗义,还带您去宫中转了一圈,那去处小的还未进去过,漂亮吗。” “就那个样,看起来挺破的。” 相比其他寻常府邸、楼宇,皇宫里肯定是庄严肃穆金碧辉煌的,然而齐烨上一世什么地方没去过,故宫、长城、春运火车站、红浪漫,都挺壮观的。 一路走,一路说,齐烨将今日发生的事情统统说了一遍,听的刘旺大声骂娘。 “狗日的岚山侯府胆敢刁难少爷,这口恶气咱王府不能不出。” “已经不是出气的事了,京中没秘密,这事早晚会传出去,我知,马家人知,像马家这种暴发户最在乎脸面,这脸面不找回来不会善罢甘休。” “少爷的意思是?” “下下手为强!” “小的懂了。”旺仔重重的点了点头,狞笑道:“今夜小的就去踩点。” “踩点干什么?” “杀他全家!” 齐烨:“…” 见齐烨错愕表情,刘旺不明所以:“少爷是要留几个活口?” “旺仔啊,咱换个思维啊。” 指了指自己,齐烨问道:“我是谁?” “幽王府世子。” “还有呢。” “京兆府端茶递水的署丞。” “你把端茶递水的去掉,额…署丞也去掉。” 齐烨再次指了指自己:“我,京兆府官员,京兆府是干什么的,专管京中各种小破事,马存仁那家伙犯的也都是在朝堂上不值一提的小破事,这不是正好专业对口了吗。” 刘旺似懂非懂:“以权谋私?” “什么以权谋私,是代表邪…代表正义消灭邪恶势力。” 齐烨也没个详细计划,只有一个大致想法罢了,没有多说,二人一路回了王府。 回家后第一件事,齐烨让刘旺去钱庄兑换小额银票,懒得算工钱什么的,一人一百贯先发下去再说。 众下人得知消息后没有激动的眉飞色舞,而是回了屋子去取“凶器”。 锈迹斑斑的长刀、凹凸不平的遮面盔、散发着霉味的马具等等。 等这些破烂都被拿到正堂外的时候,齐烨张大了嘴巴:“啥意思啊?” 下人站成两排,孙管家杀气腾腾:“您说名儿就成,哪家府邸。” 齐烨一脸懵逼的看向刘旺,后者苦笑道:“兄弟们以为您受了屈,屠了仇家就散伙。” “这…这样啊。” 齐烨吞咽了一口口水,再次觉得自己咬着牙将工钱发出来是一个无比英明的决定。 “不是散伙,就是大家都不容易,哪有光上工不发工钱的事。” 说完后齐烨心里补了一句,虽然你们这活干的也不咋地,和吃闲饭似的。 孙管家满腹疑窦:“真是少爷赏赐给兄弟们的?” “对对对。”齐烨小鸡啄米似的点着头:“之前那五十贯我估摸着不够,就算奖金了,给大家花销用的。” “这…” 孙管家看眼身旁的下人们,犹豫了片刻,当机立断。 “不可,这钱兄弟们不能要,阿旺,快,拿着这钱去请京中最好的郎中,好好给少爷诊诊脑子。” 齐烨:“…” 刘旺哭笑不得:“这是少爷讹来的,足足讹了一万五千贯呢,给了府尹大人一万贯,少爷自己留了五千贯。” 孙管家倒吸了一口凉气:“自己留了五千贯,给了旁人一万贯?” “是的。” “那更应该请郎中了,快去,这病是并不轻呐。” 齐烨捂着脸,无语至极,只能将里面的弯弯绕仔仔细细的说给大家听,说了一大通,下人们终于明白了。 “诶呦。” 听过了事情始末后的孙管家,呲着大牙就开始乐。 乐了半晌,孙管家一拍额头:“不行,兄弟们哪能白白得了少爷的赏钱,要不…兄弟们给少爷杀个人,权当给少爷乐呵乐呵。” 齐烨瞠目结舌,下人们已经开始叫上了,什么玩意一个人哪够多杀几个如何如何的。 望着一群杀气腾腾的下人,齐烨有些怀疑这和钱应该没多大关系,是这群家伙想杀人了。 哄了半天,齐烨终于让大家散去了,下人们走的时候明显很是不甘心。 齐烨摸着下巴:“咋一个个表情那么不爽呢,是嫌赏钱少了?” 刘旺:“是嫌没杀上人。” “我就知道!” 第35章 大小姐 刘旺去换银票了,带着几个下人,顺便采买一些府中日常用物。 快到下差的时辰了,齐烨懒得回京兆府,脱了官袍去洗澡了,毕竟今日入宫了,好好泡泡,去去晦气。 王府内喜气洋洋,不是因为得了赏钱,是因为刘旺走之前和孙管家说了一下这两日发生的事情。 下人们的心思很简单,很纯粹,如同孩子一般单纯。 既然齐烨成为官员了,肯定会得罪人。 以齐烨的智商,肯定玩不过那群狗日的当官的。 玩不过那些当官的,就会结仇。 一结仇,越结越深,最后变成死仇。 一旦变成死仇,大家就有用武之地了。 杀他们全家! 齐烨哪里知道下人们都是个什么德行,悠闲的泡着澡,小半个时辰过后换了一身干净的儒袍,背着手来到正堂中准备喝两口茶等着吃晚饭。 刚坐下,门子跑了进来。 门子叫虎子,人如其名,虎头虎脑的,刚过十七,刘旺提过那么一嘴,说这小子是孙伯当年从沙场上捡回来的。 虎子快步走进来后说道:“少爷,有人来访。” “京兆府的?” 虎子摇了摇头:“不是。” 齐烨皱眉:“抱刀司的?” “不是。”虎子嘿嘿乐着:“您再猜。” 齐烨鼻子都气歪了:“我跟你搁这玩有奖竞猜呢,赶紧说啊。” “小的还以为您喜欢猜呢。”虎子还挺委屈:“是太子少师府的人。” “太子少师府?!” 齐烨眉头猛的一皱:“来的谁。” “不知,一驾车马,没有随从,只有一个车夫,也不是车夫,就是前两日那大腚恶婢。” “大腚恶…那个自称太子少师府大小姐的贴身女婢被看?” “是她,说她家主子要见您,无需入府,叫您出去说两句话。” “难道是季元思那小bk?” 齐烨犯迷糊了:“不像啊,那大腚…那个叫被看的称季元思为少爷,这次说是主子…” 说到这,齐烨面色剧变:“难道是鸡…难道是季伯昌老大人亲自来了?” 门子摇了摇头,不知道,没见着车厢里是何模样。 “不用大张旗鼓,我去看看。” 齐烨起身就快步走了出去,先确定是谁再说,别中门大开敲锣打鼓的迎接半天,一掀车帘结果里面就是顶帽子。 匆匆走出府门后,齐烨见到了被看,依旧是那副好似画面没加载出来的模样,往马儿旁边一站,和随时要偷袈裟似的。 将一身宽松绿裙穿的和紧身衣似的被看,一见齐烨,微微哼了一声。 车厢内突然传出了声音,四个字,轻飘飘的,不得无礼。 齐烨愣住了,声音很慵懒,女声,声音不大,仿佛情人耳边呢喃令人无限遐想。 被看撅了撅大嘴唇子,不情不愿的施了一礼:“见过世子殿下。” 齐烨狐疑的走了过去,拱了拱手:“学生齐烨,不知是太子少师府…” 话未说完,窗帘被掀开,一张倾国倾城的容貌出现在了齐烨的眼前。 年纪如谜,像三十上下,又像二十出头,皮肤白皙如玉,眉细似蚕,双眸极为明亮,宛若星辰一般清眸璀璨,令人移不开视线。 秀气的面容似是有些疲惫,又显慵懒,红唇微微上扬皓首轻点,算是打过招呼。 “渃嫣见过殿下。” 季渃嫣红唇微动:“小女子自幼重病缠身,不便下车,殿下见谅。” 齐烨张大了嘴巴:“你是太子少师府大小姐?” “正是小女子。” 齐烨突然扬起手,随即又猛然放下,满脸尴尬之色。 他想狠狠给自己一个嘴巴子,不,十个才够。 如此绝色本应是自己的老婆才对,都有婚约了,结果自己…结果自己整天去青楼花船玩那些庸脂俗粉,还特么花钱玩,这不是有病是什么。 “多年未见,殿下风采如昔。” “额…啊…啊对,那个…咱以前见过?” 齐烨不由自主的吞咽了一口口水,双眼就和长在人家脸上似的,片刻不离。 季渃嫣不以为意,突然伸出了秀臂,淡淡的开了口。 “还请殿下将舍弟的一千七百二十六贯交还于我。” 齐烨一头雾水:“什么意思?” “太子少师府是要颜面的,这颜面,不可叫幽王府扫了。” 齐烨还是没听懂:“和我有什么关系。” 旁边的被看冷笑道:“殿下装傻不成,太子少师府大少爷认了怂,给了你钱财了结了事儿,这消息要是传出去了,太子少师府会沦为笑柄。” 这次齐烨听懂了,目光从季渃嫣的脸上移开,看向被看。 “咋的,太子少师府不能丢人是呗。” 季渃嫣微微一笑:“京中哪家府邸不会被扫了颜面,只是这颜面谁扫了都成,万万不能叫幽王府给扫掉。” 齐烨有听不懂了:“为什么?” “嗯…” 季渃嫣歪了歪脑袋,似乎是在思考,片刻后双眼一亮。 “若是太子少师府被其他府邸人扫了颜面,旁人知晓了,人们会说,哈,太子少师府丢人喽,若是被幽王府扫了颜面,人们会说,哈,哈哈,哈哈哈,太子少师府竟然被幽王府那活畜生给扫了颜面,哈,哈哈,哈哈哈。” 齐烨:“…” 季渃嫣笑颜如花:“殿下懂了。” 齐烨是既好气又好笑,着实哭笑不得。 他明白什么意思了,就和后世买车似的,人们看到路虎后会说一声“真有钱”,要是看到七八十万的理想就会说一声“这逼真有钱。” 同样是丢人的事,季元思和别的府邸认怂了,大家得知后最多呵呵一乐,可要是和幽王府认怂了,大家会乐的和三孙子似的。 再次看向似笑非笑的季渃嫣,齐烨露出自以为很帅实际很der笑容。 “就为这事啊。” “不错,那殿下还么?” “不还。”齐烨抱着膀子,嘿嘿一乐:“你能怎样。” “猜到了。”季渃嫣放下窗帘:“被看,我们回去。” 齐烨傻眼了:“不要钱了?” “要完了,殿下也还给了小女子。” 齐烨满面懵逼:“我没给你啊。” “你给了,我说给了就是给了。” 季渃嫣的声音从车厢里飘了出来:“不但给了,还跟本小姐哭的稀里哗啦的认错,本小姐这才放过了你。” “你说梦话呢吗,我什么事后哭的稀里哗啦了。” “是真是假不重要,殿下猜猜,人们是会相信你,还是会相信我。” 齐烨呆愣当场,被看一甩鞭,马车扬长而去。 可不是怎么的,真假不重要,重要是当事人是谁。 一旦这事传出去了,按照季渃嫣这个版本的话,即便他齐烨否认也没用。 因为人家是太子少师府大小姐,他齐烨只是个活畜生,一个书香门第出身的大小姐,一个屌丝中的霸主,畜生中的王者,可想而知大家会相信谁。 虎子凑了上来,撮着牙花子:“好深的心机。” “谁说不是呢。” 齐烨摸了摸下巴:“不错,这姐们儿好深的心机,你看那眼睛,那嘴巴,那鼻子,还是个御姐气质,全长我心坎儿上了。” 虎子:“…” 直到马车彻底消失在了视线之中,齐烨心头火热:“太子少师府大小姐没婚配。” “没,传闻双腿有残疾,要不是实在娶不到婆娘的下三滥,谁会去求亲。” “这样啊。”齐烨满面遗憾之色:“难怪没下车,哎,皂滑弄人呐。” 说完后,齐烨深深的叹了口气。 虽然有些小心机,不过大户人家出来的嘛,能理解,光说气质和容貌,一看便知是端庄贤惠的好女子,让人一见就顿生生怜爱与浓浓的保护欲,奈何是个苦命人,哎。 太子少师府距离幽王府不远,季渃嫣所在的车驾很快到了季府门口。 驾车的被看定睛望去,回头说道:“大小姐,城南飞卫营陈将军的小儿子又来求亲了,就在府外站着呢,真是讨厌死了。” “咣”的一声,车门被一脚踹开,季渃嫣挥舞着手臂叫道:“冲,给老娘创死他!” 第36章 旧仇新怨 站在王府门口,齐烨迟迟未转身,脑海中依旧停留着季渃嫣的面容。 要知道上一世他也见过不少美女,高冷御姐、可爱萝莉、风情熟妇,英姿飒爽的、端庄贤淑的、性格开朗的、门帘子、馒头、磨砂的,等等等等。 不是齐烨没见过世面,而是季渃嫣真的长他心坎儿里的。 可惜,是个瘸子。 齐烨脑补了一下,如此倾国倾城的一位美女,就是不能下地走路,一走路就和赵四似的,嘴角还抽抽着… 齐烨脑补不下去了,刚要转身回府,突然觉得一道目光射来,一旁的虎子猛然转过头,如临大敌,浑身的肌肉都绷紧了。 只见远处走来一个黑衣人,一身遮半张面容的黑袍,怀中抱刀头戴兜里,每一步走的都是那么沉稳,径直走向幽王府。 “抱刀司的人!” 齐烨一眼就认了出来,京中也只有抱刀司这群鸟人敢大庭广众下抱着把长刀摆造型。 “抱刀司?!”虎子下意识哆嗦了一下:“传闻只有抱刀司的头目戴斗笠。” “那叫统领,什么头目。” 齐烨连忙上前拱了拱手:“敢问兄台可是抱刀司的军爷,学生齐烨。” 斗笠戴的很“斜”,正好遮住了半张脸,黑袍的衣领又高,只能看见三分之一的面容。 “嗯。” 一声微不可闻的“嗯”,卓统领就这么绕过了齐烨,大摇大摆的走进了王府之中,好像进自己家似的。 莫名其妙的齐烨连忙追了上去,还是头一次见到这种货色,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怎么搭茬。 卓统领那是真不见外,进了王府后直入正堂,坐的还是主位,极为无礼。 “茶。” 一声茶,颇有几分颐指气使的意味。 齐烨连忙回头让人上茶。 即便心中不爽,齐烨也是脸上堆满笑容。 无礼就对了,不无礼能是天子亲军皇帝狗腿子吗,不当狗腿子见谁都乐,当了狗腿子还要见谁都乐,那这狗腿子不是白当了吗,人家图啥啊。 齐烨坐在了旁边,再次拱了拱手:“敢问这位抱刀司的军爷是?” “卓。” “果然是卓统领,统领大名鼎鼎如同双峰贯耳,学生十分仰慕。” “嗯。” “卓统领来王府寻学生,是因为仲县吴村之事。” “是。” 齐烨深深看了眼卓统领,这家伙得了话癌还是怎么了,多说一个字少活十年? 孙管家将茶水端上来了,放下后并未退出门外,站在了齐烨身边。 不是老孙想看热闹,而是这家伙抱着刀,没插入鞘的刀,刀鞘斜背在身后。 齐烨见到这家伙也不是善谈之人,懒得套近乎了,试探性的开了口。 “府尹张大人说陛下今日才下了口谕彻查贪墨粮饷之事,统领大人这么急来寻学生…” 顿了顿,齐烨看向卓统领。 结果看了半天,这家伙纹丝不动,也不开口。 齐烨无奈至极:“学生也是第一次查案,肯定是以统领大人为尊的,统领大人怎么说,学生就怎么办,就是不知统领大人有什么想法,或是想怎么安排。” “不知。” 这家伙终于说出俩字了,就这俩字差点没给齐烨噎死,你特么不知你跑王府找我干什么? 卓统领拿起茶杯,微微皱眉,随即微微抖手,茶杯上漂浮的茶叶竟然全部甩在了地上,随即一仰头喝光了茶杯中的茶水…或者说是水。 齐烨都服了。 上辈子他有个同事也是这种奇葩,一般人喝咖啡有不放糖有不放奶的,他这个同事不放咖啡。 眼前这家伙也挺奇葩的,喝茶,不放茶叶。 卓统领沉默着,齐烨也沉默着,实在不知道该说点什么了。 越是沉默,越是尴尬,足足过了许久,齐烨强行找话题:“统领你…吃了没?” “没。” “那…吃点吗?” 卓统领终于抬起了头,也终于说出三个字了。 “有肉吗。” 齐烨愣了一下:“有…。” “吃。” 齐烨:“…” 孙伯笑着说道:“统领稍待片刻,府中下人已去采买吃食了,片刻就回来,酒肉管够。” 酒肉管够这四个字落下后,卓统领竟然露出了笑容,嘴角微微上扬,不过只有那么半秒的表情变化,随即马上恢复了变态杀人狂一般的冰冷气质。 正堂内又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过了许久,这次倒是卓统领率先开口了。 “本统领,知晓你。” “啊,是吗?”齐烨干笑一声。 “宫中,也知晓你。” “额…学生,学生挺有名的。” 卓统领冷冷的说道:“若不是因你父幽王为国朝立下赫赫战功…” 齐烨自嘲一笑,接口道:“宫中早就将我贬为庶民了。” “宫中早就派人活活打死你了。” 齐烨:“…” 正堂内,第三次陷入了沉默,这一次的时间更久。 依旧是卓统领率先开口:“你入京后放浪形骸,朝堂重臣提及你无不嘲笑于你,唯有陛下…” 齐烨神情一动:“念及家父功劳百般容忍学生?” “唯有陛下想活活打死你。” 齐烨深吸了一口气,险些暴走。 卓统领又补了一句:“我也是。” 齐烨一时没反应过来:“你也是啥啊?” “想活活打死你。” 齐烨:“…” 卓统领慢慢抬起头,声音愈发冷淡:“子不教,父之过,你父幽王统兵严厉,乃是沙场无双猛将,掌管万千猛卒从无岔子,为何将你养成这般模样。” 齐烨的脸色有些不好看了,孙管家连忙插口说道:“我家老爷老来得子,宠,宠的很,从小未打过,少爷又…” 卓统领打断道:“打过。” “啊?”孙管家愣了一下:“没听说过啊。” “打轻了,没打掉。” 孙管家:“…” 齐烨张大了嘴巴:“啥意思,什么玩意没打掉?” “当年旧事,前朝晋王一党欲暗中捉了怀有身孕的幽王妃,以此要挟统军幽王听命与他,幽王妃深知晋王心狠手辣,即便幽王受制于他也难保母子之命,因此便暗中收买了产婆,谁知你齐烨命大终究还是降世了,幽王知晓此事后派了死士入京这才将你与王妃母子二人带出了城遁走西关。” 听闻此言,齐烨瞳孔缩的如同针尖一般,扭头看向老孙。 孙管家低下头,微微叹了口气:“是有此事,当年老爷担任西关游击将军,军中极有威望,前朝晋王想要夺太子之位,兵部却无人脉,这才将主意打到了老爷身上。” 齐烨面带几许沉痛之色。 其实他对生母并无深刻的印象,或者说没有任何印象,三岁那年生母就病逝了。 卓统领又开了口,自顾自的说道:“陛下登基后清洗了晋王等人,不过亦有晋王旧党居于京中,你等可知马岐山在前朝时走的谁的门路成了岚山侯。” 齐烨面色剧变:“前朝晋王?!” “不错,当年晋王担吏部右侍郎一职,那你可知京中下县等地的官员委任,又是经了谁的手?” “也是前朝晋王?” “不错。” 说完了这声“不错”后,卓统领再次陷入了沉默,仿佛一具死士一般安安静静。 齐烨与孙管家对视了一眼,听明白了。 天子亲军,果然不是一般炮,仲县贪墨官粮一事,人家已经有了眉目。 第37章 统领 天子亲军,岂会是浪得虚名。 前朝二皇子晋王图谋太子之位,笼络朝臣、勋贵、京中豪族、世家。 如今的岚山侯马岐山当年正是走了晋王的门路混成了勋贵,不过并非其嫡系,估计在晋王眼中就是个送钱的榜前十冤大头罢了,毕竟前朝勋贵也不值钱,大多是虚衔。 本朝天子登基后并未将前朝所有勋贵斩尽杀绝,马岐山就属于是漏网之鱼了。 然而除了马岐山外,还有一些人在各州府为官,其中就包括了仲县的一些官员。 那么很有可能仲县贪墨官粮一事与马岐山有关,马家在朝堂上虽无实权,京中人脉却不少,加之岚山侯府本来就有前科,前朝的时候这种贪墨饷银、官粮之事参与不少。 齐烨思索了片刻,问道:“统领大人的意思是,岚山侯府很有可能与此事有关?” “不知,仅是猜测,需查。” 齐烨挠了挠额头,心思复杂。 起初,他是真心不愿意掺和这种事,无权无势小世子,私下里“捐”点钱图个心安也就算了,世间不公之事数不胜数,哪里管的来,哪有命去事事皆管。 被陛下点名了彻查此事,齐烨后槽牙都隐隐作痛,上火了,只是想着走一步看一步,观事情发展态势随时随地找个背锅顶缸的,不说消极怠工,至少变成小透明,不求有功,但求不得罪人。 可要是与岚山侯府有关的话,意义就不一样了。 在京中混,混的就是个颜面,岚山侯府也是要脸的,如今吃了这么大个亏,还是接二连三的吃,断然不会和幽王府善罢甘休。 最后闹来闹去,绝没有化干戈为玉帛的可能。 既然这样,又和他奉命查的案子有关… 衡量利弊之间,外面传来了笑闹之声,打闹一片。 卓统领望向门外,眉头微皱:“王府就是这般管教下人的吗,不知主人在会客,吵吵闹闹成何体统!” 齐烨微微看了眼这家伙,极为不解,自己的王府和你有个锤子关系,轮得到你在这逼逼赖赖。 刘旺跑了进来,也没抬头,低头抓着个包袱,喜气洋洋。 “少爷,兑好了,都发给了弟兄们。” 说完后,旺仔抬头才看到主位上坐着的卓统领,见其装束又是怀中长刀,神情微变。 孙管家连忙给刘旺打了个眼色,让后者站在自己身旁。 齐烨拱了拱手:“见笑了,学生让随从去钱庄换些钱财发给下人们,下人们不懂礼数,统领大人莫怪。” 卓统领淡淡的说道:“得了钱财便吵吵闹闹,你王府是如何御下的。” “以后会多加管教的,下人们没见过世面,突然得了一百贯赏钱有些得意忘形罢了。” 卓统领看向屋外,拧眉问道:“每人一百贯?” “是,一人一百贯。” “哼,果然是群没见过世面的下人。” 重重的哼了一声,卓统领看向齐烨:“你王府里还缺下人吗?” 齐烨:“…” 见刘旺来了,孙管家也不用守在这里了,应了一声说是去催促。 老孙走后,正堂内再次陷入了沉默。 齐烨陷入思索,刘旺魂游天外,至于卓统领,则是不时看向屋外,下意识的摸了摸肚子。 王府今日算是阔绰了一把,刘旺带着人去南市拉回来了不少酒肉,膳房里的厨子一边偷吃一边抡大勺,下人们见到了冲进去就骂,然后一起偷吃,厨子做的还没这群下人们吃的快。 眼看着快天黑了,终于折腾出了一桌子菜,六样,三冷三热都是荤菜,放在了后花园的石桌上,色、香、味、俱、全,一样不占,主打的就是个量大管饱。 孙管家还温了两壶酒,到了正堂言语了一声后,卓统领直接窜了出去,刚起身的齐烨与刘旺面面相觑。 孙管家也是苦笑不已,他以为自己这辈子见过最无礼人就是自家少爷了,没想到这传闻中的抱刀司统领有过之而无不及。 等齐烨带着刘旺来到后花园的时候,卓统领已经坐下开炫了。 见到齐烨来了,卓统领嘴里正在表演一口半只鸡,指了指旁边的座位含糊不清:“坐,呲。” “饿死鬼投胎了嘛。” 齐烨低声嘀咕了一声,走过去坐下后也是哭笑不得,不知道的还以为眼前这家伙才是这里的主人,和进自己家似的。 突然找上门来,招呼也不打,进了王府入正堂还坐主位,逼逼赖赖管别人的家事,开饭直接窜过来就炫,齐烨着实没想到抱刀司统领是这种货色,也不知是仗着天子亲军的身份,还是性格就如此奇葩。 拿起筷子,齐烨有口无心的说道:“慢点吃,没人抢。” 满嘴都是幽的卓统领冷笑一声,吃饭,谁能抢过本统领。 也是这时齐烨才发现了一件事,这位卓统领的长相有些年轻,虽然只看到了半张脸,却发现稚嫩的不像话,最多也就二十出头。 齐烨略显狐疑,不会这么年轻,这个年纪担任天子亲军的统领? 见到齐烨望着自己,卓统领将鸡腿给咽下去了,下意识将斗笠往下拽了拽。 齐烨恍然大悟,这小子绝对长的巨丑,可能还有点自卑。 抱刀司都佩戴斗笠,却没听说过谁连吃饭都戴着。 齐烨也不饿,尽地主之谊开始给卓统领倒酒。 卓统领也不客气,倒了就喝,喝完继续炫,不耽误。 越是吃喝,齐烨越是诧异,这家伙的胃好像通向另一个时空似的,他都怀疑如果不是自己在场的话,眼前这主儿都懒得用筷子,会抓起盘子直接往嘴里倒。 眼看着一壶酒都下肚了,齐烨对刘旺打了个眼色,后者又取了一壶酒。 卓统领依旧来者不拒,咔咔就是灌,也不忘炫。 眼看着两壶酒都喝没了,卓统领心满意足的擦了擦嘴,随即坐直身体,大大的打了个饱嗝。 吃饱的卓统领露出了满意的笑容,指了指石桌:“吃啊。” 齐烨险些骂人,我吃个锤子吃,满桌子就剩下鸡骨头了,唐僧来了抱着啃三天都不算破戒。 “学生…学生还不饿。” “好。”卓统领站起身:“备客房,本统领歇息了。” 齐烨懵了:“大人要住在王府?” “不错,总线贪墨官娘一四擦个碎落四出前,本统拧居于王府。” 卓统领有些摇摇晃晃,开口说话有些大舌头,齐烨一头雾水,这是刚才吃鸡骨头时给前列腺给 怼了? “扑通”一声,卓统领又坐下了,使劲晃了晃脑袋:“许久未曾饮酒,有些不胜酒力。” 这次倒是不大舌头了,开始来回晃荡了。 齐烨恍然大悟,这家伙喝多了。 两世为人,齐烨情商很高,加之心地善良比较喜欢为别人着想,见到卓统领喝多了,连忙满面关心的开了口。 “没事没事,再喝点醒醒酒就好了,旺仔还不快去,再拿十壶过来给统领大人醒醒酒。” 刘旺犹豫了一下,低声道:“少爷,那一壶酒就要四百多文。” 卓统领双眼一亮:“那便拿二十壶来,速速取来,快,快快快!” 齐烨困惑了。 这小子是没见过钱啊,还是没喝过酒,这么low的嘛? 第38章 反差统领 刘旺走了,取酒去了,过了月亮门的时候骂骂咧咧的,连他这种穷b都有些看不惯卓统领的做派了。 上来就吃,吃个一干二净还喝个没够,就这还天子亲军呢? 齐烨倒是笑眯眯的,酒才值几个钱儿,酒后所说的话才值钱。 酒劲儿这种事,说上来就上来,刘旺还没将酒水取来呢,“啪嗒”一声,扯着衣领的卓统领突然将头上的斗笠摘了下来,狠狠的摔在了地上。 齐烨先是一愣,紧接着“噗嗤”一声笑了最后,随后连忙闭住嘴紧紧咬着嘴唇,想笑,没好意思。 堂堂天子亲军统领,一身高龄黑袍,头戴兜里遮面,怀抱寒光长刀,结果…长了一张娃娃脸! 脸型圆润额头饱满,有点婴儿肥,和嘟嘟个嘴似的,眼睛还大,如同戴了卡姿兰大美瞳,这小子即便扔到小学里都不算违和。 见到齐烨忍住笑意的模样,卓统领打了个酒嗝,梗着脖子叫道:“本统领乃是海量,不过是许久未曾饮酒罢了。” “对对对,是是是,那个…冒昧的问一下,小伙子你…不是,统领大人您今年贵庚?” 不怪齐烨好奇,就卓统领这长相,和后世朝鲜的十二岁老艺术家似的。 “二十有五,怎地。” “真的假的。”齐烨乐了:“不会多说个数。” “说二十有五就是二十有五,非是二十四。” 齐烨无语至极,他寻思多说这个数是“二”,不是“一岁”。 刘旺端着酒坛子来了,也是如此,见到卓统领真容,直接哈哈大笑。 卓统领怒了:“何故发笑!” 刘旺连忙止住笑意:“小的想起高兴的事。” “是何高兴之事。” “这…我婆娘生娃了。” 噗嗤一声,齐烨也乐了。 卓统领面色涨红:“你又何故发笑?” “我婆娘也生孩子了。” “你们的妻子…”卓统领面带困惑:“是同一人?” “不是,是…同一天生孩子。” “你不是尚未婚娶吗?” 齐烨满面尴尬,连忙夺过酒坛,谁知刚要给卓统领倒满,卓统领抓过酒坛就开始往嘴里灌。 刘旺看了看齐烨,齐烨看了看刘旺,有点看出眉目了,这家伙可能是个酒蒙子,嗜酒如命。 灌了小半坛子,豪放的卓统领也洒了大半坛子,酒坛重重往石桌上一顿,抹了抹嘴。 “爽哉!” 那酒国英豪的模样,搭配着娃娃脸,齐烨又想乐了,这小子长的太招笑了。 刘旺没忍住,又是噗嗤一声。 卓统领怒了,指着旺仔就骂:“你欺人太甚,本统领忍你好久啦。” 刘旺:“小的婆娘生孩子。” “你明明在笑我,你都没停过!” 齐烨赶紧挥挥手给刘旺支开,深怕卓统领耍酒疯。 刘旺撒丫子跑开了,看那模样就知道,用不了多一会,王府里所有人都知道天子亲军的统领长着一副奶娃子脸。 卓统领气呼呼的又灌了两口酒,哼道:“本统领今日心情爽利,不与他一般见识。” “对对对,是是是,统领大人有大量,别和一个下人一般见识。” “来,与本统领同饮几杯。” “好。” 齐烨笑眯眯的为对方倒了杯酒,自己也仰头灌了一杯。 眼看着娃娃脸统领面庞越来越红润,齐烨开始整活了。 “大人,你今年才二十五,年纪轻轻就担任天子亲军统领,可谓是年轻有为。” “呵。” 卓统领眯着眼睛看向齐烨,冷笑道:“以为本统领吃醉了酒,会酒后失言,是也不是!” 被戳破了小心眼的齐烨连连摆手:“大人误会了,学生就是随…” “啪”的一声,娃娃脸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气呼呼的叫道:“我是陛下小舅子!” 齐烨傻眼了,一脸懵逼。 没等齐烨开口,卓统领眯起了眼睛:“不错,家姐正是德妃娘娘,姓齐的,你心中定是不耻,以为本统领是走了家姐的门路才担任了这亲军统领,是不是!” 齐烨大脑都快跟不上了,下意识摇头:“没有,统领大人误会了,学生哪敢…” “不错,就是家姐给本统领求的这官职!” 齐烨:“…” 信息量太大,齐烨一时都接收不过来了。 原来极为神秘的天子亲军统领竟然是皇亲国戚,而且岁数这么小,还是个娃娃脸,并且是个酒蒙子。 娃娃脸统领抓起一根鸡骨头,嗦了嗦了,冷笑道:“你心中定是想,本统领年纪轻轻,何德何能担任这亲军统领。” “我可没这么想。”齐烨连连摇头:“你误会了。” “口是心非,今日本统领就让你领教领教!” 一语落毕,卓统领霍然而起,随即后退三步,手中长刀突然扔向空中,冷冽长刀画着圈,破空之声连绵不绝。 再看卓统领微微调整身姿,背后刀鞘朝上,娃娃脸上满是冷峻之色。 长刀几乎是贴着这小子的头皮扎下来的,看的齐烨捏了把冷汗。 一声清脆过后,卓统领满面自傲:“如何。” “额…” 齐烨指了指这小子的身后:“刀…插你身后的砖缝里了,没插刀鞘里,你…知道的?” 卓统领愣了一下,面色更红:“如何,本统领长刀可还锋利。” “那特么是挺锋利的。” 齐烨都服了,装b的他见过,没装明白的他也见过,没装明白强行接着装,他头一次见识。 酒劲上头这种事,一旦开始只会愈演愈烈,娃娃脸明显更醉了,连刀也不拔,摇摇晃晃的坐了回来。 “来,接着喝。” “别喝了。”齐烨连连摇头:“要不大人你回屋睡觉。” “为何?” 齐烨满嘴苦涩,想给对方灌多了不假,问题是着实没想到和小子竟然是天子的小舅子,而且这破嘴也没个把门的,酒品还太次,鬼知道还会说点什么,万一涉及到天子的话,自己很容易倒霉。 见到这小子不愿意回去睡觉,齐烨问道:“敢问统领大人,平日饮酒吗?” “不饮?” “为什么?” “无钱。” “没钱?”齐烨满面狐疑:“你不是天子亲军吗,怎么会没钱?” 娃娃脸的面容有些变化,脸上的表情有些狰狞,足足过了半晌,突然一拍桌子,大叫出声。 “那狗日的,不发俸禄的哇。” 齐烨张大了嘴巴:“大人说的那狗日的,不会是…” “没错,就是皇帝!” 齐烨痛苦的闭上了眼睛,自己这个逼嘴也不咋地,多余问这事。 第39章 夜醉 一句“狗日的不发俸禄”后,一发不可收拾。 皇亲国戚娃娃脸统领,爆发了。 拍着大腿,满腹槽点,满面怨念,满肚子怨言,彻底失态了。 “你知不知道的哇,当年在舟师蛟营抗击瀛贼,一船袍泽统统死光啦,死光啦,就剩下老子一人!” 齐烨听的一头雾水:“大人当年是舟师军伍?” “是的哇,那年老子才十二,还是个娃娃,那狗日滴担任兵部郎中…” 齐烨头皮发麻,连忙打断道:“大人,咱换个称呼行不行,别一口一个狗日的,这是杀头大罪。” “哦,对,是本统领失言口误。” 娃娃脸打了个酒嗝:“那狗皇帝担任兵部郎中校检舟师,见蛟营只剩下我一人活着,你猜怎么着?” “咱不带狗行…算了。”齐烨叹了口气:“陛下见大人百战而生,心生爱才之意,之后便一直带着身边视如己出?” “大体如此,不过并非见本统领心生爱才之心,而是见家姐貌美如花,色心顿起,甜言蜜语纳了家姐为妾。” 齐烨:“…” 掰着手指头,齐烨算了一下,天子当年担任兵部郎中的时候已经四十多岁了,娃娃脸才二十五,按照古人一旦开始生就根本停不下来的情况来看,他姐也就是德妃娘娘,估计也大不了哪去,现在可能也就三十多四十左右,比天子差不多小了两轮。 特么的你才是活畜生,齐烨嘀咕了一声,无声叹息,算了,多问一句和少问一句已经没什么区别了,真要是横竖都是死,还不如满足一下好奇心了。 “大人啊,那个…” “无需称呼大人。” 娃娃脸明显是喝多了,傻乐道:“你我一见如故,称呼本统领为阿卓便可。” “这…好吗?” “怎地不好,担任亲军统领足有七载,从未有人宴请本统领,你是第一个如此不知死活之人。” 齐烨张了张嘴,无言以对。 还真是,自己也是无意中犯了一个大错。 对方是谁,天子亲军,皇帝陛下的头号狗腿子,专门暗中监察百官的,谁敢宴请他,别说宴请,哪怕是私下里见了面都容易被猜忌。 结果自己倒好,还喝上了,这不是有病吗。 不过齐烨也没当真,上一世他见多了,一碰杯,喝多了之后称兄道弟,恨不得拜把子,第二天醒酒之后,连叫啥名都忘了。 所以说酒的魅力就在于此,未必有多好喝,只是人们压抑的太多,积攒的太多,若是平白无故的发泄出来,会无礼、会癫狂、会没来由,只有喝多了之后一切就变得理所应当了起来。 “那行,阿卓。” 齐烨说完后,自己也乐了:“你与陛下沾亲带故之后,就开始跟着陛下东征西讨,忠勇无双,身手高绝,陛下登基后这才任命你为天子亲军统领,对?” “不对,狗皇帝登基后穷的连宫殿都修不起,偷了家姐的首饰变卖,被家姐抓到后说许我一官职,家姐才饶过了他。” 齐烨张大了嘴巴,瞠目结舌,这是天子啊,还是蟊贼? 阿卓苦闷不已的又喝了一口酒:“这统领之位狗都不愿担,毁了本统领一生!” 齐烨无语至极,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接这话了。 越是说,阿卓越是生气:“不发俸禄也就罢了,还整日训斥于我,说我这统领当的可谓是一塌糊涂。” “也是。”齐烨摇了摇头,真心实意的说道:“世家何其多,官员何其多,想要暗中监察百官又何其容易,单单靠天子亲军去监督,哪里监督的过来。” “不是,陛下说我他娘的好歹是堂堂天子亲军,宫中鹰犬,竟然连私下敛财都不会,当初瞎了他的狗眼才让我做这统领。” 齐烨咧着嘴,这偌大的国朝,还特么有治了吗! 阿卓望着齐烨,开始不爽了:“当初就不应听信家姐之言,陛下登基后问我想要何样的下场,若说这国朝之中谁最令我敬佩,那必然是幽王爷这般勇武无二的当世豪杰,本统领本想去幽王爷帐下服役,最终却听了家姐之言,偏偏做了这连俸禄都没有的亲军统领,时也命也,他娘的时也命也啊。” 齐烨恍然大悟。 难怪这家伙来到幽王府后就不给好脸,是看这也不顺眼看那也不顺眼,感情是老爹的小迷弟,纯属是嫉妒,你得不到的,本世子却能轻易得到。 阿卓双眼已经有些不对焦了,慢慢趴在了桌子上,也不知是喝的还是怎么回事,卡姿兰大眼睛里开始有了水雾,喃喃自语着。 “蛟营整整一条船,一百一十七人,上下有着老小的,足有三十九口,三十九口…” “统统成了孤儿寡母,无依无靠的孤儿寡母…” “叫本统领如何不养,又叫本统领如何养…” “就剩下本统领一个活口啦,只有本统领活着,本统领,本统领还不如那时战死了一了百了…” “今日去宫里偷个字画,明日又要去殿中顺个珍玩古物,就是变卖了又能值几个钱,又能养活他们多久…” 眼泪如同泉涌,阿卓痛苦的闭上了眼睛,强忍住哭声,这一刻,堂堂的天子亲军统领如同一个无助的孩子紧紧咬住嘴唇,是那么委屈,那么的无措。 齐烨紧紧凝望着阿卓,最终摇头叹了口气,给自己倒了杯酒,却迟迟咽不下去。 “真他妈服了。” 狠狠骂了一声,一摞子银票拍在了阿卓的面前。 阿卓愣住了,望着眼前的银票,揉了揉眼睛,又木然的扭头看向齐烨。 “就这些了,不到两千贯,拿着。” 阿卓使劲捶了捶脑袋:“你…你不怕?” “怕,怎么不怕。”齐烨苦笑道:“过了今夜,我绝不承认这件事,免得有人说我贿赂天子亲军。” “哇”的一声,阿卓突然痛哭出声,猛地站起身,单膝跪地。 “蛟营卓娃子,代战死袍泽三十九口亲族,谢世子殿下!” 齐烨站起身,微微点头,受了这一礼后就转身离开了。 “去睡,早些休息。” 留下这么一句话,齐烨潇洒无比的穿过了月亮门,然后又轻轻给了自己一个嘴巴子。 阿卓擦了擦眼泪,露出了孩童一般的笑容,这一刻,如释重负。 当年,天子康止戈曾对他说过,国朝战死袍泽数不胜数,哪里管的过来,更不是你一个小小的卓娃子能管的过来的,要管也是朕管,从源头上管。 可阿卓等了一年又一年,一年又一年,慢慢也就明白了,他能等,可那些孤儿寡母等了不了,是,战死的军伍何其多也,可他不认识,他只认识那些袍泽的亲族,既然天子管不了,他一力承当便是。 担任天子亲军后,阿卓“贪”过,真的贪过。 四千三百贯,足足四千三百贯,放了一个贪墨军饷的折冲府都尉。 只是当他兴高采烈的将这些钱拿给袍泽亲族时,那个拄着拐的阿婆将银票狠狠扔在了地上,嫌脏,嫌银票脏,且怕,因为这银票上沾着血,沾着军伍们的血。 之后,阿卓骑着快马,足足七日不停不歇一路追到了南关关墙,又过七日,回到了宫中。 左手,是四千三百贯银票,右手,是一个血淋淋圆鼓鼓的包袱。 那一夜,天子没有责怪他,只是长叹了一声。 这便是天子,这便是大康朝,这便是天子亲军,总有着无人知晓的血与泪,血泪背后,又有多少黯然神伤与百般无奈。 第40章 大公无私 人们之所以不喜欢看悲苦之事,并非冷血,而是因痛苦。 无法为其挺身而出,只能看着,难受着。 无法为其拨乱反正,只能痛着,愤怒着。 渐渐地,麻木了,接受了,只能扭过头,错开目光,不去看,不去想,不去无力。 齐烨回到卧房时,嘴角微微上扬。 他喜欢这种感觉,喜欢这种不令自己仅仅只是看着、痛着、愤怒着的感觉,这种满足感是他上一世从未体验过的。 这一夜,齐烨睡的很香甜,似乎在梦中也享受着那种满足的感觉。 第二日足足睡到了自然醒,没等睁开眼睛先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结果睁开眼睛后,吓了一跳。 一双卡姿兰大眼睛直勾勾的望着他,蹲在床榻旁的阿卓流露出了不自然的笑容,像是讨好,也像是歉意。 “卧槽。” 习惯于裸睡的齐烨连忙坐起身用被子遮挡住自己的胸口:“你干嘛?” “不够。” 阿卓正在努力学习“笑容”,很不自然。 “什么不够?” “钱不够。” 阿卓站起身,掰着手指头就开始自言自语。 “老铁家的闺女要嫁人了,家里连像样的床被都拿不出来,招娣妹子入秋就要诞下个娃子,家里农活也没人帮衬,李阿婆村头井水枯了,里长说是得要半贯大钱…” 絮絮叨叨,一个个名字,一件件琐事,阿卓说的很认真,脸上的表情很忧愁,越说越是垂头丧气。 齐烨好气又好笑的,顿觉这小子不像是天子亲军,像是九十年代初的社区大姨。 “我是真没有了。” 齐烨在被子里将裤子穿上,苦笑道:“一点都榨不出来了,大哥你找别人,我是真没钱了。” 阿卓哭丧着个脸:“可旁人没你这狗胆敢给我钱财。” “我…” 齐烨无奈的说道:“这样,我以后有钱,如果很有钱的话,那就给你点,这总行了。” “也…可。”阿卓勉强接受:“那你先写个借据欠条,我怕到时你不认账。” “我尼玛…你别欺人太甚啊。” 齐烨恼了:“我做慈善还得先打欠条,你是强盗啊。” “我是天子亲军。” 齐烨认输了:“那是比强盗恶心。” “对了。”阿卓将儒袍丢了过去,搓了搓手:“昨日听人说,你这钱财统统是讹诈而来的。” “说什么呢,那叫基于平等互利的关系友好磋商最终达成协议所得来的正当钱财。” “哦,好。” 阿卓认真的说道:“那你再去讹一些基于平等互利的关系友好磋商最终达成协议所得来的正当钱财。” 齐烨刚要摇头,也不知是猛然想起来了什么,眼珠子滴流咕噜的乱转。 阿卓紧张极了,正如刚刚所说,他所认识的人当中,也只有齐烨狗胆包天敢给天子亲军钱财了。 相比没办好陛下交代的差事最终挨骂,他更不愿意面对那些孤儿寡母强颜欢笑时的安慰与理解。 这钱,他收的心安理得,其实原本来王府找齐烨的是另一名抱刀司司卫,也就是之前带齐烨进宫的那家伙。 阿卓之所以过来,正是因听闻了齐烨慷慨解囊为吴俊杰购粮之事。 除此之外,他也从文德那打听到齐烨给了天子一万贯。 见到这家伙这么有钱,以及他本身就仰慕齐怀武,乱七八糟的原因加在了一起,才导致他昨日亲自来到幽王府。 本来他想训斥一顿齐烨,让后者别总给齐怀武丢人。 结果阴差阳错就喝上了,当然喝多也是真的喝多了,之所以喝酒,一是因心中苦闷,二是因他也没想到自己的酒量变的这么差。 之后齐烨又慷慨解囊了,而阿卓这个天子亲军统领呢,自然也就恬不知耻死乞白咧没脸没皮强人所难臭不要脸的和齐烨说出了这俩字---不够。 他不会搞钱,可他觉得齐烨会搞,不过是担任了个小小的署丞,短短两日就讹了将近两万贯,着实让他佩服无比,看在银票的面上,齐烨这个朋友,他交定了! 俩人都有着小心思,齐烨穿好了衣服坐在床头,双眼放光。 “陛下要彻查贪墨官粮之事,那么肯定涉及到不少贪官污吏,对。” 阿卓点了点头:“是。” “那会不会罚款啊?” “罚款是何意?” “就是处罚,一般会如何处罚。” 阿卓想了想:“论罪,若是轻,关押大牢,或是罢免官职。” “那要是重呢。” “本统领直接宰了他。” 齐烨:“…” 阿卓皱起了眉头:“你莫不是想要徇私,若是如此,莫怪本统领翻脸无情。” “什么徇私,我是说,假如罪轻的话,咱们是不是可以操作一下。” “如何操?” “怎么操我还没想好。”齐烨挠了挠下巴:“这事到底算是归你们抱刀司负责,还是我们京兆府?” “有何区别。” “区别大了,罪名重的话,查抄的财货应该是上缴宫中或者国库,罪名轻的话,又是我京兆府负责,那么…” 齐烨也不太确定:“肯定有一些律令,比如罚款之类的,那么咱们可以打着你抱刀司的名头吓唬吓唬他,就说得缴纳多少钱,除了律令要求的,多出来的,你拿走,给那些孤儿寡母怎么样?” 阿卓瞪着大眼睛,显得有些憨傻:“这不还是贪赃枉法吗?” “大哥你的统领之位是花钱买…不对,是天子走你姐后门,也不对,你是走了你姐…还不对,你是靠着裙带关系上来的。” 齐烨没好气的说道:“贪赃枉法是为自己捞好处,你得了钱给那些孤儿寡母,而且又不是什么大钱,你好歹是皇亲国戚,宫中应该不会追究?” “有道理。” 阿卓连连点头:“算不得什么大事,要知晓平日里我总在宫中顺些财货,陛下知晓了也不会太过如何。” 齐烨觉得这家伙是在打肿脸充胖子:“别吹牛b了,要是陛下没有太过责罚你,为什么现在不敢偷了,还惨兮兮的管我要钱。” “偷没了。” 齐烨:“…” “好,就依你所说,查案,贪赃,两不误。” “你快歇会,不是贪赃,是在虽然不太合法但是又合理的空挡中进行灵活性的操控。” 齐烨站起身,正色道:“还有,我只负责出主意,日后出了事我一推二五六,无论谁问,我都说是你的主意,是你这天子亲军统领逼迫我这么做的!” “你他娘的真不是人,难怪说你是活畜生。” “你特么是人!” 齐烨破口大骂:“我出主意,我教你怎么办,我还得去干,一文钱捞不到不说,又要担着获罪的干系,你说的是人话吗,说谁畜生呢。” “好好。”阿卓笑了:“我们都是畜生,就这么干了。” 此时的阿卓,还很傻,很天真,根本没当回事,以为无非就是几百至多上千贯罢了,即便天子知道了也不会如何。 至少,他是这么想的。 齐烨也很天真,这小子是天子小舅子,又是抱刀司统领,这条大腿不但好抱,还很稚嫩,就算日后出了事,这小子应该也不会没义气。 再者说了,他的确是一文钱便宜不占,大不了到时候说是阿卓的主意就好了。 “说的不错,你不徇私,亦不为私利!” 阿卓挺了挺胸脯:“出了事,本统领自应一力承当。” “那对呗,我一文钱便宜不占,一点私心都没有,当然是秉公办案。” “那下一步该当如何。” “下一步…”齐烨露出了狞笑:“先掏岚山侯府马存仁那小比崽子去!” “岚山侯府?!”阿卓神情微变:“你不是说没有私心吗?” 齐烨不乐意了:“我特么就问你,我拿没拿一文钱!” “没有。” “那不就得了,没拿钱,就不算私心。” 阿卓傻乎乎的点了点头:“有道理。” 齐烨打了个响指:“犊子可教也,走,以权谋…不是,秉公办案去。” 第41章 不死不休 齐烨心情很好,吃了早饭换了官袍,哼着小曲出王府了,后面跟着俩小弟。 小弟一,可能拥有aoa基因的刘旺,背后插着一把短刀,随时随地准备攮死个谁。 小弟二,被齐烨要求换上一身儒袍的抱刀司统领阿卓。 阿卓不太理解,为什么不穿黑袍斗笠。 齐烨也没解释,没听说过哪个扮猪吃老虎装逼打脸的人见面就明牌。 事关捞钱,阿卓很听话,一副以齐烨为马首是瞻的模样。 其实阿卓心里已经有些敬佩齐烨了。 拿钱救济吴村百姓,又拿钱让他救济袍泽亲族,可谓是大爱无疆。 那么齐烨这种不图回报的行为是爱吗,是责任吗? 不,其实是实力不允许。 但凡能不花钱就把事办了,他绝对是分币不出。 三人出了王府,齐烨准备先去京兆府点卯,顺便和老张打个招呼碰碰头。 顶着一张娃娃脸行走在熙熙攘攘的南市,阿卓很不习惯,与人擦肩而过时总是低下头或是错开脸。 “你是不是天生有点自卑啊?” 齐烨奇怪极了:“不就是长的稚嫩一些吗,怎么和见不得人似的。” 阿卓不知该如何解释,只是不习惯罢了。 他觉得作为天子亲军统领,首先必须要保持神秘感,其次是一种“神秘”的威慑,就自己这模样和个奶娃子似的,与身份极度不符。 眼看快到了京兆府,阿卓一把拉住齐烨,正色道:“记得刚刚在王府时所说,万万不要有私心,只要你不做徇私枉法之事,无论日后出了多大的岔子,都由本统领一力承当。” 齐烨还没开口,自来熟的刘旺笑着说道:“统领你就放心,时日尚短你还不了解我家少爷,俗话说的好,商鞅知马力,比干见人心,日子久了你就知晓我家少爷的德行了。” 齐烨纠正道:“首先,那叫路遥知…算了,咱说最重要的事,那叫德行,西一应行,二声,不是四声!” 刘旺挠了挠后勺子,干笑一声,没听懂。 齐烨懒得继续掰扯,人无完人,作为护卫,刘旺无疑是完美的,自己怎么好再要求这家伙学富八车呢,没文化就没文化,反正自己在古代也算个半文盲。 进了京兆府,门口站着的衙役纷纷施礼问安,比昨日都恭敬。 消息传开了,齐烨入宫了,抱刀司“押”过去的,齐烨又出宫了,不缺胳膊不少腿,光是这一点就已经令人遐想万分,这属于在阎王殿门口高歌一曲《好日子》再全须全尾的回来,属实厉害。 刘旺很自觉,晃着膀子蹲在了石狮子旁边,旁边衙役满脸都是讨好的笑容。 “看你娘个蛋。” 刘旺骂了一声,低头数蚂蚁。 阿旺和他家少爷一样,都不怎么喜欢京兆府这些人前人后两张脸的衙役。 穿着儒袍的阿卓倒是跟进去了,也没人问,毕竟是齐烨带来的。 点卯刚散去,路过的官员们见了齐烨纷纷点头颔首,算是打过招呼。 官员嘛,都有傲骨,即便现在坐实了齐烨的靠山真的是张瑞山,大家也不能冲上来扒了裤子就开始舔,得含蓄,得有由头,得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 对于娃娃脸阿卓,大家倒是没有过多的关注,还当是国子监哪个儒生。 齐烨带着阿卓一路回了班房:“府尹大人是老混…不是,府尹大人公务繁忙,来的比较晚,咱们先等会,和大人通个气后再去办正事。” 阿卓微微哦了一声,自己找地方坐着去了。 房门被推开,段平刚进来施了一礼就注意到了阿卓,不由问道:“大人您来了,这位是?” 齐烨伸着懒腰:“哦,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正是抱…” 阿卓猛地咳嗽了一下,狠狠瞪着齐烨。 齐烨连忙改口:“这位正是包子脸小卓。” 段平看了眼阿卓:“原来是卓公子,倒是眼生。” “嗯,刚入京没多久,是我家下人他姐夫家孩子的爹的小舅子。” “原来如此。” 段平也没多想,主动上前泡了茶,为齐烨和阿卓分别倒好茶后才笑吟吟的开了口。 “大人好手段,昨日您敲了鸣冤鼓后,张大人又派了衙役去请岚山侯之孙马存仁。” 齐烨双眼一亮:“来了吗?” “非但来了,还捏着鼻子认了。” 提起这事,段平也是暗爽不已:“一万五千贯,统统交给了张大人。” 正在打瞌睡的阿卓瞬间精神了起来,眼珠子滴溜乱转。 “真给了啊?”齐烨眉飞色舞的从怀里掏出了欠条:“那岂不是代表我还能讹他一次吗。” 段平无奈至极:“这次马家人吃了教训,当场要张大人写了两清字据,您这借据已是毫无用处了。” “哦,这样啊。”齐烨略显失望,转念又想起了一件事:“那南市的铺子现在算我的了。” “自然是。” “太好了。”齐烨霍然而起:“走,收铺子去。” “大人为何如此之急,那铺子又跑不了。” “笨,现在铺子里的所有东西都是我的了,早点去免得被搬空,卖点废铁也行啊。” 段平听不懂,不过乐的跟着齐烨瞎折腾,毕竟张瑞山交代过让他看着点世子殿下。 “大人且慢,还有一事。” 段平也不知道阿卓和齐烨是什么关系,没敢贸然开口。 “怎么了,说。” “昨日是马岐山亲自来的,让小人转告您一句话。” “说什么了。” 段平将脸凑了过去,轻声道:“马岐山言,日后这京中,有马无齐,有齐无马。” “什么有码没码骑兵步兵的,什么意思?” “马岐山之意是他岚山侯府与幽王府结了梁子,不死不休的梁子。” “这么猖狂。” 齐烨咋咋呼呼的扭头看向阿卓:“听到了没,你听到没,一个区区侯爷竟敢威胁堂堂王府,太无法无天了,你听到了是。” 阿卓面色淡然的点了点头。 段平不明所以,你和一个奶娃子说这事干什么,他又管不了。 齐烨呵呵一笑。 结仇好,结死仇更好,要不然都白瞎昨夜喝那顿酒花出去两千多贯。 走出班房,齐烨冲着阿卓挤眉弄眼:“记得回去告诉你姐夫有人威胁我哈。” 阿卓没吭声,觉得没必要告诉他“姐夫”,岚山侯府这种货色,如果胆敢阻拦他“捞钱”的话,抱刀司出手就够了。 第42章 野猪林 齐烨是个公私分明的人,公是公,私是私,不能混为一谈。 既然为了官就得严于律己,所以他要先去验收南市的铺子,不能因为公事耽误了私事。 说是铺子,实为青楼,当年马存仁从齐烨手里“夺”来后花了大心思和高价钱重新修葺了一遍,也算是南市有名的销金窟。 岚山侯府之所以名声不怎么地,实际上和名下产业有关。 士、农、工、商,商为末,京中各家府邸虽是名下皆有与商有关的产业,却多为低调行事,鲜少大张旗鼓。 岚山侯府反其道而行,非但高调经商,名下产业还多是青楼、花船、赌档这种场所。 赌档倒是下三滥的去处,然而青楼并非如此。 很多人都有个误区,以为所谓的青楼就是进去后扔点钱就凿,大错特错。 先说建筑,多是三进两院,风格雅致,富丽堂皇,有之,古香古色,有之,院落相接柳暗花明,也有之,挂着一排粉灯门口站俩老娘们挥着手帕,一口一个大爷来玩啊,那不是青楼,那是于家大鸡窝。 再说姑娘,实际人家既不叫鸡也不叫坤,而是被雅称为女校书。 女校书之意原本是指有才华的女子,青楼之中的女子皆是多才多艺,吹拉弹唱样样精通,能跳能唱能还能撮,能喝能玩还能裹,技艺娴熟知书达理,渐渐也就被称之为女校书了。 京中的青楼主要分为两类,一种是南市的青楼,柳河上的花船,一种是北市的妓院。 北市多是百姓聚集之地,所以那地方也不叫青楼,叫妓院,进去就开凿,也没什么吹拉弹唱吟诗作对的项目,南市比较高雅,好多达官贵人去了后只是饮酒,未必作乐。 通俗点来讲,其实就是雅俗之分。 南市是雅,进去后里面面陈列了很多书画、篆刻、珍宝等等,主打的是个格调。 北市是俗,主打的就是个性价比,进去就直入正题,完事了提上裤子擦擦嘴就可以离开了,主要是走量。 然而马存仁名下这家青楼,是既不玩雅的,也不玩俗的,他玩邪的。 人家的青楼花船里都是姑娘,马存仁这里不但有姑娘,还有爷们,也不算是爷们,也就是娼郎,雌雄莫辨各个都是长相俊秀如同女子,一举一动极尽媚态,也就是人们所说的分桃断袖后门别棍,将来去养老院容易天天被护工揍的那种。 青楼不值钱,这些男娼倒是花了大价钱,都是马存仁花了精心培养出来的。 齐烨还是第一次来这里,一仰头看向竖着的牌匾,从上往下一读,倒吸了凉气。 “卧槽,掏穴大楼,太尼玛直白了!” “掏…”段平无语至极:“那叫抱央楼。” “是吗。”齐烨定睛一看,撇了撇嘴:“几个破字都写飞了。” 大致看了一会,齐烨满腹疑窦。 三层小楼极为幽静,毕竟是大清早,就算是有留宿恩客也未起床,更不会有人来寻欢作乐。 看着是平常,倒是是不正常,按理来说昨日下午马家都将银票送到了京兆府,抱央楼也算是易主了,昨夜或是今日一早就应该将值钱的东西统统搬走才是。 门口倒是站着龟公,见到齐烨四人张望着,连忙走上前来施了一礼。 “这位公子可是来咱这抱央楼玩耍的?” 这里又涉及到另外一个误区了,很多影视作品中龟公长的都很猥琐,各个和吴勇似的,实则不然,龟公非但要长相俊美,还要知晓礼节。 龟公也并非是干杂役充当护院之人,而是需迎来送往,类似后世各种娱乐场所的大堂经理,要是一个个长的和小鬼子似的,拉低档次。 就说这抱央楼的龟公,面容虽算不上是俊美,也不至于说丑陋,腰背挺阔面容清秀,还有人家不叫龟公,叫扶门,意为恩客若是吃醉了酒离去时需搀扶入轿之人。 齐烨皱眉问道:“管事的在哪里?” “管事的尚在阁中歇息,不知公子因何事寻管事。” 齐烨更是狐疑,没有马上暴露身份:“昨夜我听说这地方易主了,你们这不搬家?” 一听这话,扶门神情微变,再次拱手施礼。 “公子稍等片刻,这便去叫管事。” 一语落毕,扶门转身就跑进了内院。 刘旺骂骂咧咧的:“都他娘的将此处交还给我家少爷了,也不张开狗嘴告知换了东家。” “应是告知了。” 段平摇了摇头:“观那扶门模样显然是知晓内情。” 阿卓满面不耐烦:“不过是交接之事,三言两语便知会清楚,莫要耽误了正事。” 段平深深看了眼阿卓,一路走来,见阿卓的模样气势,哪里像是寻常人,齐烨所说的下人亲族,摆明了是胡说八道。 等了片刻,人还未见声先闻。 “诶呦,世子爷啊世子爷,可算给您盼来喽,奴得知了您日后就是抱央楼的新东家后,小心肝噗通噗通跳了一夜都未睡呢。” 随着一阵香风,一女子快步迎了出来,长红裙酥胸半露,窈窕身腰如水蛇,虽是半老徐娘却也风韵残存,偏重妆容遮不住浓浓风尘,媚眼勾人又非庸脂俗粉,腰肢扭动万般风情,半露双胸q弹软糯。 此女正是抱央楼的老鸨子,也是管事之人,名唤语棠,当年算是京中业界有名的头牌妓家。 这行业吃的本就是青春饭,过了花信年华就快成半老徐娘,自是恩客骤减,毕竟这行当是只要头牌换的快,没有悲伤只有爱,年岁渐长的语棠也就及时傍上了马家少爷马存仁,最终上岸成了老鸨子。 不过要说成功上岸也不是,毕竟还是干这行业,可要说没上岸,人家成了管理层。 段平算是真正的京中百事通,低声附耳五个字,马存仁心腹,言简意赅。 掌管马家名下青楼,算的上是心腹了。 一听是马家人,齐烨笑了,只是这笑容维持不到三秒,傻了。 因为语棠突然回头喊了一声:“姐妹们,新东家到了,小娘子们还不快出来亮个相儿。” 下一秒,二楼护栏猛然出现众多身影,莺莺燕燕,可谓是环肥肥肥,一个个甩着手帕的妓家露面了,足有十多人。 猛地一看,以为是群芳齐争艳。 定睛一看,原来是野猪守沙城。 就连天不怕地不怕的阿卓,看上一眼后连忙下意识的躲在了齐烨身后。 段平吸了一口凉气,唯一八风不动的也只有旺仔了,双眼放光。 只见二楼护栏后全是身穿五颜六色长裙的妓家,那一个个的,全都是浓眉艳抹,那一只只的,全都是体重一百六七往上飘,可谓各个满肚肥膘,二楼护栏下面的木板都嘎作响。 齐烨张大了嘴巴:“这…这都是抱央楼的女校书?” “正是咱抱央楼的女校书,皆是俊俏女子。” 睁着眼说瞎话的语棠还给齐烨抛了个媚眼:“世子爷可是心喜异常。” “我尼玛…”仰着头的齐烨彻底傻眼了:“咱先不说体重长相,就这…这些嬢嬢的工龄比我岁数都大。” 刘旺搓了搓手:“岁数大的女子,黏。” 齐烨无语至极:“你把‘人’字加上。” “岁数大的女人,黏。” 齐烨:“…” 语棠从袖中掏出了一摞子书契:“世子爷您观瞧,都是女校书们的卖身契。” 说完后,语棠双目之中满是讥讽。 敢和马家斗,吃了多少钱财,今日就要你加倍吐出来。 齐烨还未看,段平打眼一扫,神情剧变:“你敢坑殿下!” 第43章 赫赫凶名 齐烨没看懂,刘旺字都认不全,阿卓没兴趣,唯有段平神色大变。 如今段平也算和齐烨一条船上的人了,多年文吏又是在京兆府当差,一眼就观瞧出了猫腻。 齐烨不明所以:“她怎么坑我了?” “大人你看,这些皆是卖身契,又有判书,有法理可依。” 段平一把夺过语棠手中书约,气呼呼的指向二楼的高吨位小姐姐们。 “这等货色,怎能皆是万贯身契!” “什么意思?” “抱央楼买了这些肥物身契,统统花销万贯,一人便是万贯。” “我去。”齐烨哭笑不得:“按斤称的,一个人就要一万贯嘛?” 见到齐烨明显没意识到问题的重要性,段平三言两语解释了一番。 这些女子的卖身契并非是与马家签的,名义上她们不是马家的人,而是抱央楼的人,但是呢,这钱又是马家花的。 那么现在抱央楼物归原主,这些“价值”万贯的女校书们也属于抱央楼,问题是当初“买”他们来的是马家人。 所以从法理上来讲,齐烨想要拿回抱央楼,那就必须支付给马家当初购买这些身契的钱财。 楼上足足十二个胖老娘们,一个人一万贯,合计十二万,要知道一个抱央楼才三千余贯。 齐烨终于听明白了,耸了耸肩:“那我不要了,反正这破地方也不值钱。” “世子爷说笑了。”开口的是语棠,满面揶揄之色:“您不要可不成,马少爷说了,您就是白送,他还不敢拿呢,拿了岂不是违抗圣命,所以呀,还是劳烦世子爷接了这抱央楼。” 话音落,院内传出哈哈大笑之声,走出一人,身穿华服,正是岚山侯之孙马存仁。 “姓齐的,你以为穿了官袍就能以官威压人,笑话,你不是张口闭口便是康律吗,好,少爷我也和你理论理论这法,这律令。” 大笑不已的马存仁迎面走来,要多得意有多得意。 “输了不认账,本少爷和你讲理,哼,你他娘的又讲法,好啊,现在本少爷与你讲法,看你还如何不认账。” 齐烨大致明白怎么回事了,看向段平:“怎么办?” 段平满面苦涩,如果按照“法”来讲的话,齐烨是必须支付这十二万贯的,可要是按“理”来讲的话,这卖身契明显是昨夜才签订的,摆明了是要坑人。 说的再通俗点,类似接受了企业也要承担或是处理其债务,这种情况放在后世肯定是行不通,涉及到金融欺诈,但是在古代真要抠字眼,抠满是漏洞的律令的字眼的话,的的确确是有法可依。 齐烨想了想,试探性的问道:“要不,我回京兆府击鼓鸣冤,好叫本官仔细研判一番再下判决?” 段平:“…” “做你娘的春秋大梦。” 马存仁早就料到齐烨有这一手,竟然从怀里拿出了一个小册子,正是《康律》其九《金篇》。 “钱财十二万贯,数目过巨,又干系到了本朝官员,理由应交刑部查判,想报官,好啊,今日就去刑部公堂理论一番!” 段平都被气笑了,好好的一个纨绔子弟,不去欺压良民,被齐烨整的都开始研究上刑律了。 “大人,马存仁说的不错,此事若是报官是应前往刑部理论,马家在刑部颇有人脉,有备而来。” 见到最熟悉文书律令的段平都无可奈何,齐烨开始挠后脑勺了。 马存仁更是得意,一巴掌拍在了语棠的屁股上,后者顺势依偎在了马少爷的怀里,丰满的上围蹭啊蹭的,和个二八月的野猫似的。 “姓齐的,说,是报官还是就现在就结了此事。” “你想怎么结?” “写下字据,该欠本少爷十二万贯钱财。” 马存仁说完后,语棠媚眼如丝:“大少爷您何必呢,人家好歹是世子爷,您给几分薄面,就要他十万贯算了。” “好。”马存仁嘿嘿一笑,搂住了语棠的腰身:“姓齐的,本少爷就给语棠几分颜面,十万贯,写,若不写就走刑部,你可莫要后悔,待刑部判罚过后,怕是你这官身难保!” 段平瞳孔猛地一缩,要是低品级官员吃了官司,马家再在刑部衙署中走走门路,齐烨这官袍没准还真的保不住了。 眼看段平一时之间急的和热锅上的蚂蚁时,齐烨打了个哈欠。 “何必呢,哎。” 耸了耸肩,齐烨冲着看热闹的阿卓呵呵一乐:“给你了。” 阿卓不明所以:“什么给我了?” “抱央楼,以及债务。” “为何?”阿卓更懵了:“我又没钱还他。” “还记得吗,昨夜你欠我十二万贯。”齐烨打了个眼色:“正好抱央楼过给你,你帮我把债务还了,这样的话打官司他也是和你打,不是和我打。” 阿卓还是不明白。 齐烨低声道:“相信我吗?” 见到齐烨满面诚恳的模样,阿卓重重的点了点头:“不相信。” 齐烨:“…” 马存仁斜着眼睛看向阿卓:“你又是哪个狗东西。” 阿卓闻言大怒,还未发作,齐烨大吼一声:“马存仁你好大的狗胆,竟敢辱骂天子亲军。” “天…” 马存仁愣住了,除了刘旺外,段平与语棠也是满面懵逼。 紧接着,哄堂大笑,马存仁指着阿卓那张娃娃脸:“他是天子亲军,本少爷还他娘的是抱刀司统领呢,哈哈哈,竟说这娃娃是天子亲军,哈哈哈,姓齐的你怕不是得了失心疯。” 语棠也是笑的花枝乱颤,更q弹了。 “啪”的一声,一面腰牌扔在马存仁的脸上,随即掉在了地上。 众人目光看去,紧接着,寂静无声。 沉默了大约一两个呼吸,马存仁看向娃娃脸,又是哈哈大笑,只是笑着笑着,又哭了,真的哭了,眼泪都留下来了,哭着哭着,又想笑,笑了一下,又开始浑身发抖着掉眼泪。 先笑,是因为觉得好笑,这奶娃子岂会是天子亲军。 哭,是因为地上的腰牌是剑符。 众所周知,抱刀司的腰牌是刀符,唯有亲军统领才是剑符,所以马存仁哭,因为这腰牌货真价实。 然而马存仁又笑了,传说中的堂堂天子亲军统领竟然长的和个受气包似的,太扯了。 可笑着笑着,马存仁还是哭了,自己搁这笑个屁呢,人家长的再是受气包那也是亲军统领。 “跟我川剧变脸呢。” 这次轮到齐烨满面得意之色了:“想讹诈天子亲军,还是天子亲军统领,马存仁啊马存仁,你真是阎王殿里摆寿宴,非要挑战生命极限。” “噗通”一声,语棠瘫坐在了地上,花容失色。 再看马存仁,都不敢正眼看阿卓了,张着嘴,胸膛一阵翻涌,险些吐出一口血。 最初,他和齐烨讲理,结果这家伙和他讲法,现在他开始讲法了,结果这狗日的又开始不讲理了。 如果真如齐烨所说,抱央楼现在是阿卓名下的产业,那么情况就是他马家讹诈抱刀司,讹诈天子亲军! 再往深说点,如果是合理合法的讹诈齐烨,刑部那边已经打好招呼了,一点差错出不了。 可要是想要合理合法的讹诈天子亲军,给刑部八个胆子也不敢。 不说刑部,光是现在讹诈了天子亲军这一件事,马存仁都不敢想后果了。 所以说,法,对人,对阶层,因人而异。 “卖身契还我!” 马存仁终于反应过来了,以极不符合身形的速度冲上来就要抢卖身契。 一寸,只差一寸这家伙就碰到卖身契了,最终却是倒飞了出去,生生撞在了两丈后的院墙上。 “仓啷”一声长刀出鞘,众人双眼一花,身形如同鬼魅一般的阿卓已经将右脚踩在马存仁的胸口,长刀抵住其咽喉。 “十二万贯,呵。” 阿卓那张略显稚气的娃娃脸竟然带着几分狰狞之色:“本统领这辈子最是厌烦欠账,你哪来的狗胆向亲军索要钱财,你给本统领十二万贯还差不多!” 感受着冰冷刀锋的马存仁早已是吓的魂不附体,吞咽来了一口口水:“也…也可以。” 这一声“也可以”,阿卓傻了,他就是随口一说罢了,结果对方一声也可以,直接让他陷入了懵逼之中。 下意识的,阿卓回头看向了齐烨。 齐烨当机立断:“来人,取笔墨,写欠条!” 瘫坐在地上的语棠比齐烨还果断,失声叫道:“世子爷,阁里就有银票,奴这就给您取来。” 在保命与背叛马家之间,语棠选择了前者,可以这么说,她在大马路上走,抱刀司的人嫌她走路先迈出右腿,直接上来噗嗤噗嗤给她两刀都没人管。 这便是抱刀司的威风,或者说是凶名,天子亲军,监察百官秘奏宫中,五品以下及白身,不经三司掌先斩后奏之权! 最重要的是,抱刀司的人鲜少“抛头露面”,一旦出现了,必会有官员或是高门大阀子弟入狱乃至身死族灭。 第44章 接二连三 如语棠所说,抱央楼后院阁楼中的确放着十二万贯银票。 马存仁学聪明了,做戏做全套特意取了十二万贯银票,名义上是给那些女校书的,真要是到了刑部,这些女校书都可以拿着银票作证。 值得一提的是,这些体重都是百公斤起步老少娘们,全是马存仁从名下各处青楼中精挑细选的“镇”楼之宝。 语棠连滚带爬的跑去取银票了。 马存仁瘫坐在地上浑身抖的厉害。 别说他了,就是他亲爷马岐山见了天子亲军都得绕着走。 可以这么说,但凡心中有鬼做过亏心事的,在京中最怕见的人就是天子亲军,更何况还是亲军统领。 然而京中权贵无数,又有几个没做过亏心事呢。 齐烨伸着懒腰打着哈欠,着实没想到马存仁这家伙接连三次非要蝉联榜一大哥,拦都拦不住。 段平一会看看齐烨,一会看看阿卓,着实想不通,世子怎么会与亲军统领有了交情,而且看这模样还是交情莫逆。 再说名义上的主角阿卓,站在齐烨身边笑的和个一百五十斤的孩子。 “十二万贯啊十二万贯。”阿卓搓着手,如梦似幻:“本统领给我爹上坟都没烧过这么多钱。” 当语棠真的将十二张一万贯银票取来并亲手交给齐烨,齐烨又交给阿卓时,这位凶名赫赫的天子亲军统领,眼眶湿润了。 “齐兄!”阿卓含情脉脉:“这就是兄弟我没姐姐了,若是有,无论如何也要认你当姐夫!” 齐烨:“…” “统领大人,统领大人哇。”马存仁连忙跪倒在地,一路跪行过来。 “小人知错,小人狗眼不识泰山,万般错皆是小人之过,与我马家无关,与岚山侯府无关,您收了钱就放过小人,小人知错了。” 要说京中或是朝堂,并非都怕天子亲军,自然也是有不怕的,但是绝对不包括马存仁。 阿卓仔细的点了一遍银票,满意了,随即将银票塞在裤裆里,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模样。 见了钱,阿卓也不生气了,单单的说道:“滚!” “多谢统领大人,多谢统领大人放过小人,小人这就…” “慢着。” 齐烨突然开了口,笑吟吟的说道:“事都没解决完,别急着走啊。” 攻守互换,还是碾压之势,跪在地上的马存仁强行挤出了笑容。 “世子爷,兄弟我…不不不,小弟…不,小人知错了,您大人大量…” “少废话。”齐烨抱着膀子,居高临下:“吴勘,认识吗。” “吴…” 马存仁神情微变,随即又摇了摇头:“不识。” “是吗,那仲县、吴村,知道吗。” 马存仁的目光有些躲闪:“不知世子爷说的是何处。” “你果然知道内情。”齐烨微微一笑:“老段,拿下,关押京兆府大牢!” “什么?!” 马存仁怒了:“姓齐的,你拿了本少爷的钱,还要关押本少爷,你…你他娘的还讲不讲理了!” 不知内情的段平微微看了眼齐烨,他都觉得这家伙太过丧心病狂了。 “讹你…不是,要你钱,是本世子狗仗人…也不是,是合理,抓你,是合法。” “你休要欺人太…” 话没说完,“咣”的一声,刀鞘重重砸在了马存仁的额头上,出手的正是阿卓。 对于马存仁这种京中纨绔,阿卓正眼看一下都算辱骂了身份,哪里会听他逼逼赖赖。 老段也不是傻子,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躬身施礼:“二位大人,小人这便去寻衙役。” 齐烨点了点头:“去。” “是。” 段平离开了,齐烨冲着跪倒在哭的梨花带雨的语棠勾了勾手指。 语棠连忙起身:“世子爷,奴也是被逼的,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奴…” “少废话。” 齐烨面容一冷:“写,现在就开始写,关于马存仁,关于马岐山,关于岚山侯府,所有的不法之事统统写出来,哪怕是随地吐了口痰都要写出来。” 语棠是何等的老江湖,转瞬之间就想到了幽王府与岚山侯府已是不死不休,既然齐烨都傍上天子亲军的大腿了,八成与宫中也有关。 想到这一关节,语棠哪还会再犹豫,既然要卖,不如卖的彻彻底底。 “马家私下里做的恶事可谓罄竹难书,奴这便为世子爷书写。” “识时务者为俊杰,去。” 语棠去寻纸笔了,谁知阿卓突然拉住了齐烨的胳膊。 “怎么了?” “齐兄。”阿卓的面容有些无措:“这钱…这钱太多啦。” “你不是要接济好多袍泽亲族吗。” “是如此,可花销不了这么多的。” 齐烨哭笑不得:“那你退给马家一些?” “怎可如此。”阿卓恶狠狠的叫道:“到了本统领手里的钱财,天王老子也拿不去,银票先放在你这里,我慢慢取用。” 看出来了,阿卓是真的没见过这么多钱,怕自己把握不住。 齐烨开玩笑道:“我同样没见过这么多钱,你就不怕我给贪了。” 阿卓微微一笑,一副我相信你的模样说道:“宰了你就好。” 齐烨:“…” 段平带着衙役回来了,将晕死过去的马存仁架出去了。 齐烨也不隐瞒,三言两语将天子要彻查仲县贪墨官粮之事说了出来。 “大致就这么个情况,抱刀司的统领大人也参与进来了,老段你是行家,说说该怎么查。” 段平面露思索之色,刘旺插口道:“少爷,抱刀司都参与进来了,这还查什么,直接栽赃陷害,先栽赃马家。” 阿卓张了张嘴,本想训斥一顿,又想到齐烨刚给他弄了十二万贯,自己还是先将意见保留。 “不,这是陛下交代的事,而且事关很多百姓。” 齐烨摇了摇头,面容很坚定:“要查,就要查个水落石出,查成铁案,查的没有人会说出半个不字。” 刘旺还是不理解:“没有抱刀司,少爷您得明察暗访费心费力的查出证据,有了抱刀司,您还是得费心费力的查出证据,那要抱刀司干嘛?” 众人面面相觑,这么一说,好像还挺有点道理,根本没有必要明察暗访。 齐烨看向阿卓:“你们抱刀司查案一般都是怎么查。” “觉得谁可疑,抓了。”阿卓淡淡的说道:“三木之下难有勇夫。” “直接用刑啊,那要是抓错人了呢?” “呵,本统领捉了那么多贪官污吏,还从未有过受冤之人。” 齐烨竖起大拇指,心悦诚服:“牛b。” 刘旺低声说道:“少爷,您说有没有可能,没受冤,是因挨不住揍才认罪的?” 齐烨收起了大拇指,现在旺仔说话是越来越有道理了。 第45章 听闻过 如今只是怀疑马家与仲县贪墨官粮之事有关,并无铁证。 话说回来,虽然只是怀疑至少值得一试,说不定就有突破口了呢。 重要的是于公于私齐烨都要抓马存仁,退一万步来讲,就算马家与仲县的事无关,不还与他齐烨有仇吗,有枣没枣打三天再说。 就这样,齐烨往抱央楼里面走,背着手,仰着头,进屋之前还给了跪在旁边的扶门一脚。 刚才这家伙见到齐烨后还一脸看笑话的神情,活该挨这一脚。 马存仁本就没打算将抱央楼还给齐烨,只是换了女校书,并未动里面的布置,原本什么样,现在什么样。 一共算是两层半,一楼院落连着院落,一共三处,最中间搭建了大木台子,到了晚上热闹非凡时便有女校书在上面拉弹唱,没有吹,想吹去二楼。 二楼多是卧房,十余间,布置的颇为雅致,屋里除了大床外还有书案、字画、烛台、秋千、蜡烛等物。 上了二楼楼梯时,显眼之处挂着幅对联,上书,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 齐烨望着这对联陷入了沉思,久久后,满面赞叹的说出了俩字---大才。 三楼算是露台,半封闭,夜里摆上屏风能够隔出几个私密空间,抬头赏月,低头摸腿,雅俗共赏,妓家坐在怀中,左臂举杯庆饮,右臂单手运球,两不耽误。 齐烨里里外外转了几圈后没什么兴趣了,回到了一楼坐在台子上。 除了正在“检举揭发”马家人的语棠奋笔疾书外,扶郞以及十二个大吨位女校书跪成两排,瑟瑟发抖。 所谓狗仗人势就是如此,若是没靠山,别说是天子亲军抱刀司统领,就是齐烨,哪怕是段平这种文吏,他们也不敢轻易招惹,左脸挨个嘴巴子后都得赶紧将右脸凑上去。 起初是以为马存仁吃定了齐烨,现在见情况逆转,齐齐跪在地上深怕齐烨搞死他们。 人命不值钱的,高位者弄死个寻常百姓,不过尔尔。 不过这群人的运气还不错,齐烨从未漠视过生命,对刘旺交代了两声,后者冲上去连踹打踢的将这群人给赶走了。 “世子爷,奴写完了,您过目。” 跪在地上的语棠如同受精的小鹿,将“举报书”双手递了上来。 齐烨打着哈欠:“算你识相。” 见到齐烨似乎不愿追究自己,如释重负的语棠又犯老毛病了,媚眼如丝。 “世子爷您交代的,奴皆从,您说什么,奴就做什么。” 齐烨微微扫了一眼语棠,怀疑这娘们多多少少有点易欲症,看人都不是什么好眼神。 齐烨拿过“举报书”一目十行的看了过去,这一看,眉头越皱越紧。 强买强卖、逼良为娼,尤其是这放印子钱,逼了不知多少百姓家破人亡。 所谓放印子钱,也就是高利贷。 仲县附近有大片良田,多是寻常百姓名下,前几年造灾,涝灾、旱灾,两三年就一次,百姓没地种,吃不上饭,来到京城等待官府救济寻个活路。 太高粮价这种事,马家不敢干,京中也没多少商贾敢干,毕竟是天子脚下,可马家却干了另外一件事,那就是“放钱”。 不给粮,给钱,让这些流民自己买粮,但是利息极高。 这就涉及到了一个并非你情我愿的“你情我愿”。 试想一下,这些一路走来的流民早已饥肠辘辘,接连数日肚中未进米粮,即便知道马家人的印子钱利息高的吓人,却耐不住腹中火烧火燎的滋味,只能签字画押借了钱财。 可想而知,这些流民别说本金了,连利息都还不起,最终只能将田产过给了马家。 即便如此也不算是两清,利滚利,流民依旧欠着马家钱,然后马家就以“合法”的方式成为了田产主人,欠钱的流民呢,变成了佃户,需要给马家种地交粮还利息。 说的通俗点,那就是我抢了你的田,你特么还得给我种地! 说的再再通俗点,那就是我打断你的腿,然后给你个拐,你还得感谢我。 看到最后一个字,齐烨猛然抬起头,望向靠在墙边打瞌睡的阿卓。 “卓统领!” 齐烨这一低吼,阿卓不明所以的走了过来。 “怎地了。” 一摞子纸张摔在了阿卓面前,齐烨冷目如寒:“敢问天子亲军抱刀司卓统领桌大人,这些事,你可知晓,宫中,可知晓!” 阿卓并没有因为被甩了纸张生气,捡起来后一字一句的读着。 旁边的段平微微看了一眼,无声的叹了口气,这种事,他知道,太知道了,而且他觉得,抱刀司也一定知道。 只是段平不知道的是,齐烨为什么会发怒,双目如同要喷火一样,至少,一位王府的世子殿下不应该这般愤怒。 “此事,听闻过。” 阿卓将纸张放在了木台上,表情平静。 齐烨一字一句的问道:“听说过,为什么不管?” “不只我听闻过,朝堂的大人们,也听闻过,宫中,亦听闻过。” 齐烨瞳孔猛地一缩。 阿卓自顾自的说道:“不,并非是听闻过,而是知晓,试问,朝堂、士林、坊间,谁不知晓。” 这一瞬间,齐烨如坠冰窟。 阿卓的意思并不隐晦,这种事,他是知道,这不假,朝堂上的大人也知道,陛下更知道,大家都知道,可连朝堂,连宫中的陛下都不管,他一个抱刀司统领,如何管? 不是只有马家这么干,这么干的人多了去了,真要是管,是管马家,还是管“这件事”,是抓马家人,还是抓了京中少说也有两三成的权贵? 齐烨胸腔中的怒意瞬间变成了某种无法言说的情绪,深深的吸了口气:“敢问统领大人,你愤怒吗?” 阿卓摇了摇头:“我只是天子亲军。” “我问你,你愤怒吗!” 阿卓依旧摇头:“我只是天子亲军。” “好。” 齐烨站直了身体,躬身施礼:“还请统领大人入宫禀明陛下,下官京兆府观政郎齐烨才疏学浅难当大任,加之身子欠佳,无法上报君下为民,请辞观政郎一职。” 段平面色剧变:“大人慎言!” 就连刘旺也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阿卓微微眯起了眼睛:“你可知后果。” “知道。”齐烨笑了,笑的是那么的轻蔑:“抢夺百姓田产,叫百姓做牛做马一辈子,这,不管,然后叫我查贪墨官粮之事,查…查你妈!” 一语落毕,齐烨转身便走,背影是那么的义无反顾。 刘旺叹了口气,随即冲着阿卓呲牙一笑:“坊间都唾骂我家少爷,提及便说是活畜生,嘿嘿,哪来的狗脸。” 阿卓依旧面无表情,望着齐烨离开的背影,久久无言。 段平整了整衣衫,冲着齐烨的背影深深施了一礼,眼眶略显红润。 第46章 慧眼如猪 宫中,养仪殿。 刚刚散朝,天子康止戈坐在御案之后,吐气开声,声起笔落。 力透纸背,遒劲有力,大大的“民”字笔走龙蛇,一气呵成于纸张之上。 吐出了一口浊气,康止戈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吹了吹墨迹。 “妮子,来,与朕品评一番。” 被称为“妮子”之人正是太子少师府大小姐季渃嫣。 传闻双腿有疾的季渃嫣正坐在绣墩上,嫣然一笑起身走了过去,定睛望向这大大的“民”字。 须发花白的康止戈如同一个等待小红花的幼儿园小朋友,一副你快夸我快夸我的模样。 足足过了半晌,季渃嫣开了口:“挥墨雄健洒脱,笔酣墨饱…” “好了好了。”才听了半句话,康止戈没好气的打断道:“观你模样就知写的如何,莫要哄朕开心。” 季渃嫣笑意更浓:“字,佳,心境,不佳。” “哦?”天子眉头微微一挑。 “民字,应飘逸潇洒,气韵生动。” 季渃嫣拿起茶壶为天子斟了杯茶:“可为何陛下写出了金戈铁马的意味,不,也并非是金戈铁马,看似笔走龙蛇,实为笔触过重仿佛有千难万阻需以蛮力破开一般。” 一听这话,康止戈如同泄了气的充气娃娃,抓起纸张揉成一团后砸在了旁边文德的身上。 “下次朕练书时滚远些,坏了朕的心境。” 文德脸上笑嘻嘻,心里妈卖批。 季渃嫣笑着,双眼如同月牙一样,向文德投出爱莫能助的眼神。 “罢了,你这妮子总是这般不顾朕的颜面。” 天子叹了一声说道:“朕登基后,以为想要固我康家皇权必先稳于天下世家,奈何…你来与朕说说,到底是这世家重要,还是民重要。” “若问天下,自是民重,若问皇权,自是世家。” “可这天下本就是朕的天下,民便是天下,天下便是民。” “既陛下心中有了答案,为何还要询问渃嫣。” 天子笑骂道:“难怪嫁不出去,不饶人。” 季渃嫣没有笑,突兀的问道:“敢问陛下当年为何拨乱反正,挽大厦之将倾?” “你这妮子怎地明知故问。” 提起这事,康止戈不无得意:“前朝苛政无数,上有昏君不理政事,下有世家豪族把持朝政,各地藩王拥兵自重,百姓民不聊生,那天下与乱世何异,既是乱世,朕便要在乱世中杀出个太平,杀出个安定,还天下苍生个煌煌盛世!” “陛下雄才伟略,小女子佩服。” “哈哈哈,朕也佩服自己。” 天子一口将茶水灌进嘴里,得意了片刻,又垂头叹息。 “罢了,在你面前朕有何可吹嘘的,朕今日召你入宫,是为询问一事。” “陛下言说。” “朕问你,骁儿他如何。” 一旁文德神情微变。 骁儿,全名康骁,aka东宫话事人,职业,太子,职业前景,皇帝。 季渃嫣面无波澜,不答反问:“太子殿下依旧不想统掌大宝?” “是啊,这不省心的混账东西,起初,朕以为骁儿是准备好了,只是去年年初时他去了南地校阅各处折冲府,回来后便百般不情愿。” 说到这,天子摇头苦笑,自顾自的说道:“是啊,这天下,朕的大康朝,并没有骁儿想的那般安稳太平,算不得国泰民安,远远算不得,百姓还未丰衣足食,各地官员多出自世家豪族,将士们虽是骁勇善战,却是长枪锈迹斑斑,甲胄如纸板一般一戳就破,艰难度日,克扣粮饷之事更是层出不穷,骁儿都亲眼瞧见了,见过后,你可知他是如何与朕说的?” “不知。” “这混账东西说,我康家的江山比之前朝…比之前朝又好到了哪去,这样的江山,这般粉饰太平出的江山,他便是登了基也无力开创盛世,还说…还说…” 说到这,天子破口大骂:“这混账东西竟他娘的说让朕定要保重身体,多活几年,将江山打理好了再给他,莫要甩给他个烂摊子。” 季渃嫣噗嗤一笑:“太子仁德。” “你…”天子更气了:“你个鬼妮子,还说他仁德?” “力不逮,切莫强求施为,太子之意并非不愿加冕为君,而是不想要皇太孙陷入他这般困境。” “与珏儿何干?” “那渃嫣可就直言不讳了,陛下休要恼怒。” “说就是了,哪次你不是叫朕心中不爽利,又有哪次责怪于你。” 季渃嫣笑的如同花儿一般:“陛下也仁德,最是仁德。” 康止戈哭笑不得:“好了好了,说便是。” 笑容一收,季渃嫣正色道:“民不堪,是因世家,欲除世家,难,难如登天,倘若太子殿下登基为帝必会施雷霆手段打压世家,到了那时定会遭千险万阻,稍有差池后果不堪设想,可若是做成了,便是太子殿下施威,皇太孙施恩,自可打造太平盛世。” “朕,知晓了。” 天子微微颔首:“他日骁儿,正是今日的朕,若朕施了雷霆手段打压世家,虽说会背负暴君之名,却也可叫骁儿登基广施仁德,苟延残喘的世家也不会再闹。” 缓缓闭上了双目,足足许久,天子猛然睁开双眼。 “两害取其轻,朕若不在乎身后名担上个暴桀之君的名声,骁儿他当真能开创个太平盛世?” “渃嫣不敢妄下定论。” “是啊,朕也不知,你整日清闲,得了空去东宫见见骁儿,骁儿自幼视你如长姐一般,言谈一番,倘若真如你所说,朕可要再好好思虑一番。” 敲了敲御案,天子烦躁的说道:“罢了,不提此事了,越是提及,朕越是恼怒,对了,还有一事,前些日子朕原本已是写了亲笔书信送去了西关,信中道清原委,骁儿上书将齐烨贬为庶民是为幽王府考虑,一举两得,既可叫那小子与幽王团聚,也借由此事叫那小子离开京中这泥沼抽身而退,免得日后为齐怀武招惹麻烦。” 看了眼似乎对此事并无兴趣的季渃嫣,天子笑道:“谁知前几日朕夜游京中时见了那小子,似并不如京中传闻那般不堪,担了京兆府观政郎之职后,更是印证朕的心中猜想,此子才学如何,朕尚不知道,可这心地应是不错的。” “渃嫣与世子殿下的婚事已是作废,陛下无需有所顾忌。” 季渃嫣微微一笑:“陛下觉着世子殿下颇有才干,重用便是。” “可有才干,等上数月方知,朕又交代了他一事,办的好了,朕自会重用于他。” 听到这话,季渃嫣终于露出了意外之色:“能叫陛下金口玉言下了圣命,断然不会是尔尔小事。” “不错,朕最善观人,能入朕的双目,这齐烨就是再…” 话未说完,门口小太监走了进来:“陛下,抱刀司统领求见。” “卓娃子不是在宫外办差,怎地回来了?” 天子微微挑眉:“宣。” 第47章 先垫着 换回了一身高领长袍的阿卓入殿了,气质冷冰的和t800一样。 见到了季渃嫣也在,阿卓神情不变,躬身施礼。 能看出来,康止戈看阿卓挺不爽的,没好气的问道:“何事入宫。” “仲县贪墨官粮一事。” “这才过去半日,差事办好了?” “没。”阿卓抬头直勾勾的望着天子:“末将想问,陛下是否知晓京中权贵巧取豪夺百姓田产之事?” 天子一时没反应过来:“是京中权贵勾结仲县官府贪了官粮?” “不,末将是问,陛下是否知晓京中权贵巧取豪夺百姓良田之事。” “少和朕打哑谜。”天子不耐烦了:“有话直说。” “末将敢问,陛下是否知晓京中权…” “啪”的一声,天子一巴掌拍在了御案上:“朕命你有话直说!” “是。” 阿卓伸手入怀,将抱央楼老鸨子语棠书写的马家罪状拿了出来,径直走到御案前放下。 天子不明所以,与文德齐齐望去。 随着一字一句的看下,天子眼眶微微跳动,沉声道:“岚山侯府?” “是。” “仲县之事,与岚山侯府有关?” “暂且不知。” “哪里得来的。” “抱央楼管事书写。” “铁证?” “只是证言。” “好。”天子微微颔首,思索了片刻:“查了铁证再入宫请示。” “除了岚山侯府外,还有。” “还有什么?” “还有世家、勋贵、豪族、商贾,不知凡几,皆做下这等丧心病狂之事。” “嗯。” 天子垂下了目光,再次看向书案:“知晓了,先将仲县粮饷之事查清,退下。” 阿卓后退三步,却并没有离去:“末将还请陛下另选贤才。” 天子凝望着阿卓:“何意?” “还请陛下另选贤才,此案,末将束手无策。” “为何?” “心中不爽利。” “心中不…”天子都被气乐了:“为何心中不爽利。” “被扫了颜面。” “什么?”天子猛皱眉头:“你是朕的天子亲军,是宫中钦命正四品武将,抱刀司统领,何人胆敢扫了你的颜面,扫了宫中颜面,扫了朕的颜面!” “幽王府世子殿下。” “幽…齐烨?!” “是。”阿卓低下头:“齐烨已是请辞,仲县官粮一案卸了差事,叫末将禀明陛下,非但如此,应是这京兆府观政郎也不担了。” “放肆!”天子闻言大怒,怒不可遏:“他当自己是什么东西,真以为朕念及与怀武旧情就不会严惩他了不成,既如此,就莫怪朕不给怀武留情面,文德!” “老奴在。” “去幽王府,给朕狠狠的严惩他,记住,一定要狠狠的…狠狠的给朕痛骂他一番,若是不严惩,还当真以为仗着朕与齐怀武的交情不敢将他怎样,记得,一定要狠狠的骂,骂的他生死两难,骂的他痛不欲生跪地求饶!” 文德张了张嘴,这他娘的太有难度了。 “陛下息怒。” 看热闹的季渃嫣似乎被勾起了几分兴趣,不由看向阿卓:“敢问卓将军,好端端的,世子殿下为何要卸了差事,莫非他不知晓陛下会龙颜震怒?” “知晓。” 阿卓低着头:“世子殿下见了抱央楼管事所写罪证后,勃然大怒,问本将是否知晓此事,听闻过此事,本将对他说,知晓,本将知晓,朝堂知晓,宫中知晓,陛下也知晓。” 季渃嫣双目迸发出一种极为异样的神采。 御案后的天子闻言一愣,老脸有些发红。 文德则是表情极为复杂,流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后,微微摇了摇头。 大殿之中陷入了短暂的沉默,片刻后,天子气呼呼的说道:“之后呢,又发生了何事。” “世子殿下将证言狠狠的甩在了末将身上,说…说宫中、朝堂,皆知这等抢夺百姓田产,又叫百姓做牛做马一辈子的恶事,没有去管,却又叫他查贪墨官粮之事,还查,查我妈。” “何意?” “不知,应该不屑之意。” “狗胆包天!”天子叒龙颜大怒了:“朕亲口交代之事他非但抗命,还敢出言不逊,他长了几个脑袋!” 季渃嫣犹豫了一下,开口道:“世子殿下虽是大逆不道,可观其行,听其言,是因怜惜百姓,此举难得,卸了差事不正是因心中忧民么。” “话虽如此,可天下爱民护民之人何其多也,却无哪个官吏胆敢违抗圣命。” 天子摇了摇头:“罢了,虽有爱民之心,又颇为干练,终不是未雕璞玉,就如军中,军令一出便是世间无二的紧要之事,朕之圣令更比军令,如今齐烨是抗了命,便是有天纵之才也非朕所求栋梁,如此肆意妄为,朕要他何用。” 说完后,天子余怒未消,却又有些欣慰,心中不爽归不爽,觉着齐烨性子却和他爹有着几分相似。 “朕…就饶过他这一次,差事与官职卸了就卸了,做个逍遥世子也无不可。” 阿卓抬起头:“末将也想卸下差…” 天子破口大骂:“你他娘的以为你爹也叫齐怀武不成,再胡咧咧朕呼死你!” “哦。”阿卓一缩脖子:“那末将不卸了。” 天子又低声骂了一句,越看阿卓越生气,决定晚些的时候找这小子他姐好好撒撒邪火去。 “末将不卸差事,可有一请求。” “你还有请求,朕呼死你!” “陛下呼死末将,末将也要说。” “那你先说。”天子也是被气的没招了:“你先说,朕再呼。” “末将敬佩世子殿下德行,待他没了官职,定会遭受岚山侯府打压。” 天子撇了撇嘴,岚山侯府,也配! 季渃嫣又开口了:“小女子有一事不解,抱央楼本是岚山侯府名下产业,今日为何去了抱央楼,抱央楼管事又为何书写了马家罪证?” 文德解释道:“大小姐有所不知,岚山侯马岐山昨日来宫中叫冤,颠倒黑白说幽王府世子欺辱了他马家,陛下慧眼如炬下了口谕,马家非但要将抱央楼交还给世子,还要赔偿钱财。” 阿卓接口道:“今日世子殿下带着本将去了南市接收抱央楼,马存仁也在,世子殿下点明了本将身份,那马存仁花销了钱财后才落荒而逃。” “慢着。”天子眉头猛皱:“非但点明了你的身份,还索要了钱财。” “是。” “狗胆包天,不知所谓!” 天子n+1次龙颜震怒:“你这蠢货,齐烨分明是借了你的势,仗着你是天子亲军统领才压了马家人一头,被齐烨利用了还为他百般狡辩,你…气煞朕也,真是不长脑子的蠢物。” 季渃嫣原本眼中异样的神采,消失的无影无踪,脸上闪过一丝不屑,不再言语。 阿卓低下头:“末将知晓,末将心甘情愿。” 天子气的胡须都抖了起来:“蠢不自知,滚出宫去幽王府,叫那混账小子将钱财还给岚山侯府。” “还钱?”一听说要还钱,阿卓梗着脖子叫道:“不还,末将死也不还!” “你…” 天子是真气着了:“还从未见过你如此袒护谁,那齐烨莫非有妖法不成,朕再说一次,齐烨是仗着你的身份打压岚山侯府,岚山侯府虽是不堪,可若此事传了出去,坊间、士林唾骂的并非是幽王府,而是抱刀司,是你这蠢货!” “那也不还!” 阿卓的倔脾气上来了,迎着天子的目光咬着牙说道:“世子殿下说了,这钱是他帮末将得来的,要末将接济当年同袍亲族。” “哦?”天子面带几分困惑:“这钱财他与你分了?” “非是分了,世子殿下分文未得,统统给了末将。” “分文未取?” 天子搓了搓牙花子,气消了一半:“虽是未拿钱财,却也仗着你的身份胡作非为,既如此,将钱财还给岚山侯府。” “扑通”一声,阿卓双膝跪地,脑袋死死顶在砖石之上,眼眶红润。 “陛下,末将夜里睡不着,一夜都睡不成,闭上眼就梦见战死的弟兄们,那么多亲族…那么多亲族,末将想到他们便睡不着。” 望着阿卓那无比委屈又无措的模样,天子长叹了一声:“也罢,念你如此守信忠义,这钱财,朕出了就是,去将银票还给岚山侯府,莫要污了宫中与亲军名声。” 阿卓抬起头,满面错愕:“陛下此言当真?” “少废话,君无戏言,滚出宫将钱财还了,至于你那袍泽亲族需花销钱财,入宫寻朕…寻朕的内侍文德先垫着。” 文德:“……” 阿卓下意识问道:“文公公有十二万贯?” “多少?!” 天子霍然而起:“你刚刚说多少钱?” 第48章 愤怒的世子 当阿卓将十二张一万贯面值的银票掏出来时,御案后的天子眼睛都放光了,绿光。 原本阿卓想将这十二万贯先“存放”齐烨那里,慢慢花,怕自己把握不住,后因齐烨一怒之下就离开了,银票还在他手里。 阿卓事无巨细将在抱央楼里发生的情况统统说了一遍。 一听是马存仁先给齐烨下套,天子的表情倒是没什么变化,放着光的双眼依旧盯着银票。 倒是坐在绣墩上的季渃嫣脸上异色连连。 “马家人极为狡诈,诡计多端。” 天子正色道:“卓卿,上前来,将银票给朕观瞧一番,莫要让那马家人糊弄了你,朕来辨辨真伪。” 阿卓下意识后退一步:“是真的,末将辨识过。” “朕再帮你看看。” “末将真的看…” “少废话!” 见到阿卓不好忽悠,天子原形毕露:“如此之多的钱财岂是你能保管好的,先放在朕这里存着。” “末将会存在钱庄。” “你…”天子先是一怒,又是一笑:“你留一万贯,如何。” 阿卓也懒得兜圈子了:“末将要一半。” “二八,如何。” 阿卓楞了一下:“谁二?” “你二,难不成是朕二!” “三七。” “朕再退一步,二八。”天子深吸了一口气:“就二八,眼看到了雨季,朕要修葺一下宫中的楼宇,对,还有德妃的静安宫,先修德妃的静安宫,这总成了。” 阿卓犹豫了一下,想了想自己姐姐住那破宫殿的确是一到雨季就漏雨,只能郁闷不已的走上前。 “拿来你!” 天子突然出手,一把夺过所有银票,哈哈一笑,又随意甩给了阿卓一张:“一万贯足够你袍泽亲族吃喝了,绰绰有余。” 旁边的文德也想辞职不干了,跟着这样的皇帝,都他娘的丢人! 阿卓竟然没有计较,将一万贯银票放在怀中后,说道:“那世子殿下之事?” 提起齐烨,天子又流露出了皇帝应有的威严,微微哼了一声。 “缺乏管教之徒,朕虽是知晓了内情,却也对其无比失望。” 天子摇了摇头:“朕金口玉言,还未有过谁如此狗胆包天抗了圣命。” 阿卓欲言又止。 天子终究还是下了决心:“齐烨不知死活,若是朕不惩他,还任由他无法无天了不成,昨日还说差事办得好了便任他个署丞之职,现在看来是朕对他期许过高,便是不入流的署丞他也不配,哼!” 阿卓低下头,心里堵得慌,只是想到以齐烨的性子即便步入官场也未必有好下场后,不再争辩,大不了齐烨被贬为庶民,自己这亲军统领明里暗里照拂些便好。 “就这么定了。” 天子不耐烦的挥了挥手:“退下,署丞,呵,痴心妄想,朕非但要惩他,还要狠狠的严惩,告诉他,想要升官,做梦,叫他担上抱刀司从七品小旗之职,若不然还以为朕会纵容他无法无天。” 话音一落,文德和阿卓同时一愣,唯有季渃嫣噗嗤一笑。 文德张大了嘴巴,他很想提醒一下天子,狗都嫌的京兆府署丞,才是八品或从九品,抱刀司小旗,那是从七品,真正的亲军从七品,天子是不是气糊涂了,这叫严惩? “滚。”天子拍了拍银票,没好气的说道:“齐烨顽劣不堪,不假,本事还是有几分的,就说这钱财一道,你这蠢物多年来莫说十二万贯,十二文都拿不出来,再观齐烨,小小观政郎还未胜任署丞便能…罢了,说了你也不懂。” 阿卓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也不知道听没听懂,不过能保住齐烨的官职,还能成为同僚,娃娃脸还是很满意的,露出了笑容。 天子看向文德:“命人前往幽王府,将亲军腰牌与长刀给他,告知他,耍性子前先寻人问问何为亲军之权,莫要叫朕失望,莫要辱了亲军名声,更莫要丢了西关大帅齐怀武德威风。” “那世子殿下京兆府尹的差事?” “留着,还有,给朕狠狠的训斥,打着亲军统领的名义招摇过市,给朕狠狠地骂,先骂,骂了后待着小子认了错再提及亲军小旗之职!” “是,老奴这就差人前往幽王府。” 弯着腰的文德很是无奈,你骂人家,说不能打着亲军的名义嘚瑟,然后让人家直接当亲军? ………… 幽王府,齐烨坐在正堂之中,一言不发。 刘旺站在旁边,想要说些什么哄自家少爷开心,思来想去全是当年军中的荤笑话,不从军的听到了还也发现不了笑点。 离开抱央楼后,齐烨一路回了王府,期间一言不发,面色阴沉的可怕。 进了王府,都看出来齐烨心情不好,下人们纷纷寻刘旺打探。 王府众人得知了原委后露出了笑容,欣慰的笑容,随即齐齐回到房间之中再无一声声响,深怕打扰到了齐烨。 下人们都没读过书,不懂什么大义,他们不求齐烨担了多大的官职,赚了多少钱,只求自家少爷堂堂正正,这就足够了,其他的,他们会代劳。 “少爷。”刘旺小心翼翼的打量了一下齐烨的脸色:“您说句话。” “说什么?” “小的懂的不多,只是想着…想着宫中交代的差事,您说卸了就卸了,小的想不通,您这般做会不会被宫…” “我也想不通!” 齐烨如同爆发了似的:“那老鸨子写的马家罪证,连瞎子都能看出来不对,拿几十上百文买了百姓价值十余贯乃至数十贯的田产和房屋,再让百姓给他们做牛做马,这叫什么事?” “这叫不干不人事。”刘旺看了看齐烨,又补了一句:“可却没触犯康律,违背律令。” “这就是我想不通的地方,为什么没有触犯律令?” “或许是因…因是触犯律令之人书写了律令,所以…所以他们就没有触犯律令。” 齐烨直勾勾的望着刘旺:“这样对吗?” “不对。”刘旺摇了摇头:“但也不犯法。” “是啊,不犯法,莫名其妙,莫名其妙的事多了,渐渐的也就习以为常了,习以为常了,莫名其妙的事就更多了。” 齐烨苦笑了一声,拿起茶杯将早已凉透的茶水一股脑倒在了嘴里。 “所以老子不干了,老子没胆子当加害者,但是有胆子不当帮凶,就是这么简单,不干了。” “那宫中…” “将我贬为庶民,谁特么怕他,靠。” 齐烨满不在乎的耸了耸肩,冷笑道:“后人诚不欺我,这个世道就是一群精英领着一群饭桶搭了个草台班子…不,是一群中饱私囊唯利是图的王八蛋领着一群同样唯利是图的王八蛋搭建了的草台班子!” “小的听不懂。” “你不需要听懂,你只需要这个世道很操蛋。” “小的不懂操蛋之意,只是觉着大家都这么混着,朝堂上的大人也都这么混着,混着混着就名利双收,混着混着就升官发财,混着混着就过上好日子了。” 刘旺声音越说越低:“您…您就不能也混着吗,步入朝堂,张口古人,闭口儒家,动则大义,行则大仁,多喊喊,多叫叫,日子…日子也就太平了。” “儒家?”齐烨满面轻蔑:“哪个儒家,孔曰成仁,孟曰取义,谁还记得,光记着识时务者为俊杰了。” “可朝堂上的大人都是如此,识时务者为俊杰,您为何就不能当个俊杰呢,为何就不能以儒家以孔家为尊呢。” “以孔家为尊?” 齐烨哈哈大笑:“哪来的孔家,铁骨铮铮教人忠,世修降表衍圣公的孔家吗,要是本朝真有孔家后人,若他们真的是孔家后人,早就跳出来抡着大刀砍死满朝文德了。” 刘旺叹了口气,他理解齐烨的愤怒,却不理解其行为。 “早知道昨天那钱不给姓卓的了,还天子亲军,我呸,怂逼。” 齐烨嘟囔了一声,心中也难免担忧了起来,不知宫中会如何惩戒,要是旧事重提贬为庶民,他反倒是能接受,当了不世子,去西地当大帅之子也好,不让离京,那就想办法赚点钱当个富家翁,怎么都能活,怕就怕论罪关押什么的。 正七上八下的想着,门子虎子突然跑了进来。 “少爷,岚山侯马岐山、礼部郎中孙骏孙大人拜访。” “礼部郎中?” 齐烨苦笑了一声:“八成是马岐山那老登找本少爷求情想给马存仁带出大牢,还找了个正五品的说客。” 正五品,还是六部郎中,礼部的郎中,虽然在朝堂上算不得大佬,可在京中也算是了不得的人物了,寻常勋贵、世家子见了也要恭敬有加。 刘旺挠了挠后脑勺:“来求情,想来是还不知晓少爷卸了官职与差事。” “是啊,要是知道了,估计会笑掉大牙再来讥讽威胁一番,然后开始打击报复。” “那少爷您见不见?” “见,为什么不见。”齐烨站起身,揉着眉心:“从为官到现在不过三天,搞的本少爷心力憔悴,看来我果然不适合当官,也好,趁着马家还没收到消息,本少爷装装b先。” 第49章 可知罪 齐烨的性格真的很乐观,卸掉差事,不再为官,能有什么大不了的,不就是变成平头老百姓吗,妇科会诊,没吊事。 迈着深海帝王蟹一样的步伐,背着手,鼻孔朝天,齐烨带着刘旺走出了王府。 一马车一轿,一官袍一华服,两个老登并排站。 马岐山,昨日见过,另一人,齐烨未曾谋面。 孙骏,礼部郎中,士林中的大儒名士,五十有五,正值渡坎儿之年,前朝就是在礼部为官,本身礼部官员就清贵,到了本朝非但没有被清洗,还升了半个品级。 名士是真名士,就是长的不怎么样,和刀疤王座下那红毛小吗喽似的,看起来猥猥琐琐的。 郎中,正五品,掌各衙司务,放后世可以理解为负责外交、教育、文化等事,算的上是朝堂高级官员了。 要问在京中如何衡量一个官员是否有牌面,主要看品级,正五品就是一个分水岭,正好够到上早朝的门槛儿。 值得一提的是,名义上是正五品才可以参加早朝,实际上每日早朝也会有一些从五、正六、从六、正七、从七乃至是八九品这种不入流的官员身影。 这种一般都是“待朝”的,也就是领导在里面开会,他们搁外面傻杵着,遇到什么事了领导给他叫进去询问或是由他上朝出班奏对。 开朝毕竟是一个严肃的事,不可能三两分钟就呼啦啦走进来一帮人,久而久之,一些衙署中的大人就懒得当场叫了,上早朝的时候直接带着入殿,提前和内侍监打个招呼就行。 见到齐烨走了出来,马岐山态度大改,连忙施了一礼:“老夫见过世子殿下。” 按勋贵品级,马岐山是岚山侯,齐烨虽是世子,却不是王爷,世子就是个称呼,而非官职或是勋贵名分,更别说这老登的年纪比齐怀武都大。 无论是从哪方面看,马岐山都不应该主动先朝着齐烨施礼,奈何,他孙子在齐烨手里。 孙骏也很客气,没有施礼,微笑颔首:“本官久闻世子之名,今日终得一见,风采非凡。” 伸手不打笑脸人,齐烨也不是毫无素质之人,微微一笑:“滚你妈的。” 两个老登同时色变。 “妈”听不懂,“滚”字还能听不懂吗。 孙骏面带怒色,马岐山本来也是怒了,不过看前者一眼后,昏暗无神的双目之中闪过一丝戏谑。 “我说今天一起床就看见树梢上有俩乌鸦嘎嘎乱叫。” 翻着白眼的齐烨站在台阶上,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镜:“有话快说,没话就滚!” “齐烨!” 孙骏何曾被一个小辈如此训斥过,勃然大怒。 马岐山连忙拉扯了一下孙骏,再次拱手:“老夫开门见山,敢问世子为何‘叒’抓了老夫孙儿。” “明知故问呢。” 齐烨靠在石狮子旁,斜着眼睛说道:“想坑本世子十二万贯,瞎了你马家的狗眼,敢欺负到本世子头上,不抓你孙子抓谁。” 孙骏冷笑道:“你放屁,明明是你讹诈岚山侯府!” “我放屁?”齐烨指了指自己,冷笑连连,看向刘旺:“旺仔,他竟然说我放屁?” 刘旺点了点头:“是,小的的确是闻到了屁味儿。” 齐烨愣住了,满脸问号。 “小的还奇怪呢。”旺仔歪着脑袋看向孙骏:“为何明明是少爷您放的屁,味儿怎么从他嘴里传出来的?” 齐烨哈哈大笑,刘旺扭头看向门槛儿后一群看热闹的王府下人:“愣着作甚,都笑啊。” 大笑之声不绝于耳,奈何王府下人演技太过浮夸,主要是也没t到笑点。 孙骏怒的须发皆张,气的胡子都开始乱抖了。 马岐山也是着实没想到齐烨如此胆大包天,竟连堂堂礼部郎中都敢如此羞辱。 半个时辰前,抱央楼传来了消息,说是马存仁又被“带”走了。 见到京兆府如此“欺负人”,马存仁就找了正在当差的好友孙骏前去讨要说法,张瑞山没见到,见到段平了。 段平也是蔫坏,没说齐烨“辞职”了,只说抓马存仁的并非是齐烨,而是抱刀司。 听到“抱刀司”仨字,马岐山傻眼了,同行的孙骏也是心生退意,只是后来马岐山一打听,当时前往抱央楼的一共四人,除了齐烨、刘旺、段平之外,还有个长的和奶娃子似的后生,想来这年轻后生就是抱刀司的司卫。 后来俩老登一合计,不对啊,要是抱刀司的司卫,为什么不穿“制服”? 要知道天子亲军行事,查案也好,去各衙署嘚瑟也罢,只要是露出腰牌表明身份,是必须要穿“制服”的。 没穿制服,代表不是办差的,又加之岁数不大,俩老登开始脑补了,应该是个没什么根脚的司卫,就是不知为什么和齐烨搅合到一起去了。 不管怎么说人家都是抱刀司,俩老登就寻思过来探探口风,结果谁知刚见这人就挨了骂还被羞辱一顿。 作为六部郎中,还是实权礼部的郎中,孙骏也是要面子的,指着鼻子就骂。 “黄口小儿当然如此欺辱老夫,你爹幽王齐怀武既是教子无方,老夫就待你爹好好教训教训你这张狂小儿!” 一语落毕,怒极的孙骏扬起手就要给齐烨一个大逼兜子。 马岐山愣住了,齐烨也愣住了,就连刘旺都愣住了,以为这老家伙失心疯了,竟敢在王府门口对还是世子的齐烨动手? 眼看着这枯瘦的巴掌都要呼齐烨脸上了,马蹄之声从远处传来,一声“幽王府齐烨何在”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大家齐齐循声望去,只见是两匹军马疾驰而来,其中一人正是穿着高龄黑袍却没带斗笠的阿卓,另一人则是个中年太监。 见到宫中来人,一个太监一个抱刀司司卫,孙骏连忙放下手,与马岐山面面相觑。 齐烨无声的叹了口气,看起来这狗皇帝心眼儿还挺小,这才过去多一会就派人过来算账了。 阿卓身形矫健,一拉缰绳战马人立而起,随即翻身下马,动作一气呵成,匆匆来到齐烨面前,满面歉意。 “齐兄。” 这一声“齐兄”加之娃娃脸长相,马岐山与孙骏顿时对上了号,心里直犯嘀咕。 齐烨都懒得看阿卓,满面不屑之色。 太监没阿卓那伸手,胯下战马停下之后才慢腾腾的跳了下来,打眼一扫就认出了齐烨。 沉着脸的太监走了过来,站在齐烨面前,太监大吼一声:“齐烨,你可知罪!” 马岐山、孙骏二人,面露大喜之色,齐烨,死定了! 第50章 棍与罚 太监中气十足,一声“你可知罪”颇具威势。 齐烨一副老实巴交的模样低下了头:“学生知错。” 中年太监眉头皱的和蜡笔小新似的,招风耳国字脸,面白无须铜铃眼,是手持拂尘面如黑铁,脚踏软靴双目如血,可谓是威风凛凛。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身高,一米五出头,看站在台阶上的齐烨都是仰着脑袋,和大头儿子看他爹似的。 一旁兴奋的马岐山问道:“敢问这位公公,可是宫中降罪于幽王府世子?” 太监余光一扫定眼儿一看:“你是何人?” “老夫岚山侯。” “原来是马侯爷。” 太监又看向身穿官袍的孙骏,颇为意外:“孙大人也在。” 孙骏微微点头,面带几丝笑容。 虽是文官不愿与宫中太监打交道,可他认识眼前这主儿,司空野,内侍监守御大太监,名义上是守宫门殿门的,实则是专门给天子跑腿的,向外朝传圣旨、口谕等事都由他负责。 朝堂上谁人不知,司空野也算是天子内侍之一,更是被称之为宫中晴雨表,要是这家伙对谁笑了,代表谁简在帝心,要是这家伙对谁横眉冷对,那十有八九是哪个大臣要倒霉。 除此之外,司空野也还负责宫中司杖,也就是杖责,比如哪个大臣犯错乃至犯罪了,天子龙颜震怒,在交由刑部或是大理寺之前先在宫中揍一顿,都是由这位太监负责。 “齐烨,幽王府世子。” 司空野没有搭理马岐山与孙骏二人,突然伸手摸向后腰,噗嗤一声,掏出一把儿臂长,手指细的棍棒。 齐烨惊呆了:“这位于公…不是,这位公公,您是从哪掏出来的?” 孙骏与马岐山二人对视一眼,面露狂喜之色。 司空野在宫中负责杖责,也就是杖刑,杖刑又分为三六九等,一般有三种。 第一种是空心棒,半丈有余,看着硬,实则是银样蜡枪头,打两下就软,击在身上并不是特别疼,最多打个淤青。 第二种是实心长棒,很长,很直,很粗也很硬,有些发黑,因为常年沾血被血浸进去了。 别看这棒看着吓人,只伤身人不要命,不过也看打几棒,要是天子狠心要打,超过十棒轻则血肉模糊在床上躺个一年半载,重则伤筋断骨终身残疾。 最狠的就是第三种,也就是司空野手里抓着的这把,俗称细柳棒 俗话说的好,不怕短粗就怕细长,这玩意不是打后腰、屁股或是双腿的,而是照脸抽。 抽一下子就是一条血痕,超过三下,后槽牙肯定松动,到了第五下打底吐出一颗牙齿,要是抽十下,堪比威力加强版的面目全非脚。 开朝以来,满国朝只有一人受过这细柳棒刑,一位兵部主事,谎报军情延误军机,上了殿非但不认错还妄图想要狡辩,当场被禁卫拖了出去照脸抽,一共十四棍,整张脸都没人样了,眼瞎鼻塌唇露牙,最终活活疼的晕死了过去。 由此可见,这细柳棒是专揍嘴硬的,谁硬抽谁。 见了细柳棒,马岐山与孙骏连忙让到一旁,怕贱自己一身血,再同时看向齐烨,那叫一个不怀好意,那叫一个心头舒畅,激动兴奋的都快石…都快脑溢血了。 齐烨望着细柳棒,根本不知道问题的严重性,还搁那好奇这棒子从哪掏出来的。 “咱家司空野,内侍监守御大太监,陛下口谕,你这…你低头看着咱家!” “哦。”齐烨低下头:“您说。” “陛下口谕,幽王府齐烨张狂无度,行事乖张目无法…你下台阶站于咱家面前!” 齐烨翻了个白眼,下了台阶还是比司空野高出一个脑袋。 “幽王府齐烨行事张狂目无法度,骄横恣纵,抱刀内禁不主外朝,是因恐肆无忌惮浊乱京中,今抱央楼之事可谓损宫中之令名,此为罪一,重惩,齐烨非是能通文理之辈,担京兆府要职念及族劳绵长战功非凡,然今律法置于无处,微末品何胆言生杀予夺之权,贤者不敢为恶,忠者不敢为奸,为恶非忠,何德着官袍玉带,为奸非忠,又何能霸行京中,此为罪二,重惩,宫予勋,是因嘉行善言,未有其言其行,世子之呼受之有愧,宫中屡行谴告,屡教不悔是为大逆,重惩!” 三大罪,三声重惩,言辞极为严厉。 一罪,抱刀司是天子亲军,不是你齐烨的狗腿子,借着天子亲军的威风去嘚瑟,污了宫中名声。 二罪,你齐烨没啥文化没啥本事,要不是你爹战功赫赫,你当个der的世子当世子,念在你爹的战功才给你个观政郎当当,结果你倒好,拿着鸡毛当令箭,品级这么低,还敢一副掌着生杀大权的模样干这个干那个的。 三罪,宫中赐封勋贵都是因为其有功劳,你就是仗着你爹才当了个世子,整天招惹是非,宫中劝告多次却不听,将宫里的话当耳旁风,属实是大逆不道。 “这个…” 齐烨摸了摸鼻子:“学生才疏学浅,这几句屁话说的太…不是,陛下口谕说的太过晦涩难懂,学生听的一知半解,公公您能大白话和我说说啥意思骂?” 孙骏哈哈大笑:“不学无术!” 马岐山哼了一声:“自作孽,不可活!” 司空野也是紧皱眉头,那面容要多厌恶有多厌恶:“咱家不与你废话,陛下龙颜震怒,大发雷霆!” “哦。”齐烨毫不意外:“还有呢?” 司空野晃了晃手中细柳棒:“你可识得此物。” “后门别棍?” “细柳棒!”司空野冷笑连连:“挨了这细柳棒,面目皆非,自此无颜见人!” 齐烨吞咽了一口口水:“照脸削啊?” “不错!” 齐烨终于露出了慌乱的神色,这也太特么恶心了。 用细柳棒在手掌上敲了敲,司空野哼了一声:“怕不怕。” 齐烨连连点头:“怕。” 司空野笑的有些狰狞:“当真是怕?” 齐烨吞咽了一口口水:“当真是怕!” “好。” 噗嗤一声,司空野将细柳棒从后腰处插了回去:“知道怕就好。” 旁边站着的孙骏与马岐山愣住了。 啥玩意啊,你倒是打啊,抽啊,照脸削啊,怎么就直接塞回去了呢,这就完啦? 司空野依旧是那副无比厌恶的模样,打量了一番齐烨,口气极冷。 “陛下说,原本你担的是京兆府观政郎,若是差事办的好可担京兆府署丞,事到如今,署丞之位就莫要想了,你这不服管教的黄口小儿哪来的才德担任京兆府署丞,真是混账至极,署丞,哼,你不配,你只配当天子亲军抱刀司小旗!” 一语落毕,马岐山与孙骏张大了嘴巴,大脑一片空白。 再说司空野,如同变脸一般,刚刚还满面嫌恶,瞬间变成了满面春风。 “诶呦。” 别说面容了,口气都变的gay里gay气了,司空野拈着兰花指掩嘴笑道。 “咱家可得和世子爷重新认识一番,咱家叫司空野,同为宫中效命日后免不了走动,世子爷您若是有差使,言语便是,要说世子爷这大名,咱家听的可是不少,今日一见,可谓是…” 司空野深吸了一口气,笑容更是灿烂:“相貌不凡年少俊杰风流倜傥德才兼备才华出众风华正茂仪表堂堂头角峥嵘后生可畏博学多才能文能武满腹经纶一鞭先着二目如电三人之师四时气备才富五车 六亲不认七窍玲珑才高八斗呐。” 再次深吸一口气,司空野用撕心裂肺的声音收尾了。 “咱家…佩服哇!!!” 第51章 一块一筷 王府内外,沉默和不沉默的都沉默了。 当事人齐烨张大了嘴巴,如梦似幻,他终于明白了,明白了天子为什么要禅让,原来是脑子不好使了。 马岐山面色惨白,如遭雷击。 孙骏的表情也好不到哪去,满面错愕之色。 “入…入了亲军,还,还是七品小旗之职?!” 孙骏木然的看向司空野:“公公这口谕可是传错了,陛下…陛下不是要责罚他吗?” “没错啊。” 看着齐烨还满脸堆笑的司空野,一扭头转向孙骏,瞬间变回死人脸。 “怎地没责罚,这不,原本世子爷要升个品级成为京兆府署丞的,陛下龙颜大怒后,他又成观政郎了,这责罚多重呐。” “不是京兆府,是…是亲军,这黄口小…世子殿下何德何能,既非当年从龙老卒,又非有功之臣,更与天家没有血脉姻亲,为何入了亲军?” “因为陛下要严惩他啊。” “这算什么严惩,成了亲军,这小儿岂不是更加猖獗!” 刘旺突然破口大骂:“你算哪根鸟毛,谁入亲军难道还要你这丑矬首肯不成,面如老黄狗一般在那乱嚷什么。” 一句话,仨称呼,鸟毛丑矬老黄狗孙骏勃然大怒:“齐烨,你是如何管教…” 话没说完,从一出现就如同被点了哑穴的阿卓幽幽开了口。 “齐兄如何管教府中下人,与你这礼部官员有何干系。” 抱着刀的阿卓冷冷的说道:“今日并非休沐,你不在衙署当差,为何出现在幽王府门前。” 见到这奶娃子耍着亲军威风样,孙骏强压怒意:“你是抱刀司司卫?” “是又如何。” “哼!”孙骏轻蔑道:“要知本官非但是礼部郎中,更是士林名士,谁不敬仰一二,莫说寻常司卫,便是你抱刀司统领见了本官…哼,也要退避三舍!” “哦?” 阿卓伸手入怀,腰牌亮了出来。 孙骏定睛一看,面如常色:“原来你就是抱刀司统领。” “是又如何。” “哈,哈,哈。” 孙骏大笑三声,随即将一拱手抱拳:“见过统领大人,下官告辞。” 见到靠山要走,马岐山彻底傻眼了:“孙兄你这是要…” “退避三舍。” 话音一落,孙骏先转头,再迈腿,然后走路,走了两步,撒丫子就跑,跑的飞快。 齐烨恍然大悟,感情这老登说的是他自己退避三舍啊。 阿卓满面轻蔑之色:“算你跑的快!” 孙骏跑了,马岐山没法跑,站在原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脑瓜子嗡嗡的,着实没想到这齐烨一天三变,前天是即将被贬为庶民的世子,昨天是京兆府官员,今天又成天子亲军了。 齐烨也终于回过神了,虽然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成了天子亲军,可阿卓在,太监在,这事板上钉钉了。 接受了新身份的齐烨都没搭理马岐山,而是直接拉住司空野的胳膊。 “来,入府入府,公公还请入府,学生也是对公公敬佩万分,可得好好和您套套交情。” 司空野也乐了,和小头爸爸给他买了新玩具似的,微微一晃膀子。 “咱家不是说了吗,日后免不了打交道,来日方长,咱家还要回宫复命,改日定与世子爷好好亲近一番。” “好说好说。” 齐烨乐的见牙不见眼,客套了一番,又亲自扶着司空野上了马。 一声“der驾”,司空野走了,直到视线中消失,齐烨突然大手一挥。 “走!” 刘旺与阿卓不明所以,异口同声:“去何处?” “京兆府。”齐烨如同没看见马岐山似的,捏了捏拳骨:“提审案犯马存仁!” 马岐山面色剧变:“世子殿下且慢!” 齐烨回过头:“干嘛。” 马岐山的胸膛起伏不定,心中再是屈辱愤怒,终究换上了笑脸。 曾经以为自己早就将颜面捡起来的马岐山,流露出了一种不符合年纪和身份的表情,那种不自然的谄媚与虚伪夹杂着无论如何也无法掩饰的屈辱与不甘,最终在脸上呈现出了一种极为莫名的神情。 “冤家宜解不宜结,老夫孙儿是有错,可此事绝算不上…” “诶,别叫我殿下,工作的时候称职务。” 齐烨笑吟吟的打断道:“三天后,三天后我一定将马存仁放回去。” “三天?”见到齐烨口风松动,马岐山不由问道:“敢问殿下,我马家要要如何做,殿下今日才能放老夫孙儿回府?” “不行,最少三天。” 齐烨满面为难之色:“第一天呢,也就是今天,一块一块,青一块紫一块,明天是第二天,也是一块一块,这边割一块,那边割一块,后天,最后一天,尽量不缺斤少两的给你们送回去,你一筷,他一筷。” “你说什么?!” 马岐山既怒又是困惑:“我岚山侯府到底是哪里得罪了殿下,不过是些许钱财罢了,为何要置我马家于死地。” “不道,我不知道,他们也不知道。” 齐烨耸了耸肩:“那个在青楼外面被马存仁扒光下身的女子,她不知道,那个被丢在枯井中活活饿死渴死的下人想来也不知道,永村村口不过那个追着大鹅跑的姑娘,那个最后悲愤跳井自绝的姑娘同样不知道,怎么就没了尊严,怎么就死了,怎么就活不下去了?” 说到这,齐烨露出了狰狞之色:“马侯爷,您来告诉我,这是为何,为何呢?” 马岐山眼眶暴跳:“你这你堂堂王府世子,原来只是为那些不值一提的小民讨公道?!” 齐烨没有马上应声,凝望着怒不可遏的马岐山,许久,足足许久。 “再见。” 一声再见,齐烨转身大步迈出,喃喃自语着。 只有快跑跟上的刘旺与阿卓才听清了齐烨的嘀咕声。 不值一提的小民… 不值一提的小民… 不值一提的小民… 站在原地的马岐山紧紧咬住牙关:“好,好你个齐烨,既你与我马家不死不休,那就莫怪老夫手段尽出了!” 如同听到马岐山发狠一般,齐烨猛然回过头,挥了挥手,满面都是灿烂的笑容。 “对了,原本我只想弄死一个马存仁,刚刚听你这一说,我改变想法了,接下来,我准备弄死你全家。” 第52章 休跑 离开泰康坊的时候,齐烨紧紧攥着拳头,越走越快,嘴角上扬着,想要高歌一曲。 阿卓快步跟着,几次欲言又止。 刘旺也是如此,他想不通自家少爷突然就变成了天子亲军了呢,抱刀司的门槛儿这么低吗? 齐烨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到京兆府,飞到大牢之中马上见到马存仁大笑三声。 今日他之所以在抱央楼卸掉差事,甚至连官职都不要了,正是因绝望,只是因为绝望。 马家罪行累累,馨竹难书。 京中如同马家这般作恶多端之人不知凡几,抱刀司知道,朝堂知道,宫中的天子也知道。 所有人都知道,可没有人管。 能管的人,不去管。 之所以不管,是因为被管之人,不正是他们自己吗。 这才是让齐烨绝望的缘故,这种绝望蚀骨灼心,攀爬在皮肤之中令人毛骨悚然,由内而外,好似一张大网蔓延在了心脏之上不断收缩,用力的收缩,令他呼吸困难,令他感觉到这张大网穿透了皮肤蔓延在了每一寸毛孔之上,笼罩整个身体,吞噬着他,折磨着他,待抬头时才发现,这张大网早已遮天蔽日,遮挡住了天空,蔽盖住了阳光。 可现在这张密不透风的大网出现了洞,一个洞,一个虽然不大却实实在在存在的洞。 宫中没有将他如何,非但没有惩戒他,还让他成了天子亲军,成了享有密奏之权监察百官的抱刀司司卫! 这也就是说,那个端坐在龙椅上的九五至尊并非是编织大网的人,虽然知道这张大网存在,可皇帝陛下至少不希望这张大网存在,或者是说,天子想要破网,破开这张大网,若不然,岂会知道了他齐烨的所作所为后还会让他进入抱刀司这如此特殊的衙署之中办差。 眼看快到京兆府了,阿卓终于开了口:“你为何不问宫中发生了何事?” “还能发生什么事,谢谢你。” 阿卓摇了摇头:“不,并非因我之故。” “和你没关系?”齐烨困惑了:“那谁给我求的情,难道只是因为想要利用我铲除…” 阿卓张了张嘴,死活说不出口。 没办法说,总不能说掌管天下无上权力的天子是个穷鬼。 见到齐烨直勾勾的望着自己,阿卓干笑一声:“陛下他,他…他是陛下。” 陛下是陛下,这话听起来很怪。 齐烨却听懂了,点了点头:“是啊,陛下是陛下,富有四海的陛下,万民君父,陛下,是陛下。” 刘旺没听懂,挠了挠后脑勺,陛下当然是陛下,难不成还是下陛? 齐烨看向京兆府方向,刚要迈腿,神情剧变:“马存仁怎么出来了?” 只见京兆府外,张瑞山就站在门口,背着手,看不清面容,旁边站着段平,而马存仁刚刚离开,嘴里也不知是在嘟囔着什么。 “给他抓回来,不能放跑!” 齐烨大喊一声,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此时三人距离京兆府不过百米之遥,马存仁刚走出没两步,一听到齐烨的声音,如同本能一样撒腿就跑。 齐烨三人齐齐跑了过来,张瑞山也伸手要拦住他们,大呼小叫。 “糊涂,糊涂至极!” 张瑞山张开手臂挡住了去路,大叫道:“闯了这滔天大祸还想着对付马家,痴了不成,老夫拉下颜面钱说完说才为你化解与马家恩怨,莫要再闯祸了!” 齐烨被段平给挡住了,阿卓则是被张瑞山给拦住了。 唯独刘旺,一缩身子窜了过去,见到马存仁跑远,直接上了阿卓的战马疾驰而去。 刘旺本就是斥候出身,骑术精湛,马存仁两条腿的哪能跑的过四条腿的,眨眼之间便要被追上。 谁知刘旺根本没有放慢马速,战马直接冲撞过去,将马存仁狠狠的撞飞后坐在了地上,就这一下,尾椎骨绝对摔断。 结果明明已经给马存仁撞飞瘫坐在了正前方,刘旺又是一夹马腹,战马再是径直撞了过去。 第二下撞的更重,马存仁被撞到了右侧,还是坐在了地上,断骨之声清脆悦耳。 “还想跑!” 刘旺一拉缰绳,战马人立而起,调马头后旺仔微微弯腰,单手抓住了马存仁的衣领子就给拎了回来了。 阿卓赞了一声:“好俊的骑术!” 张瑞山气的鼻子都歪了:“齐烨不知轻重,卓统领为何你也跟着胡闹!” 这时刘旺已经骑着马给马存仁带回来了,一用力,直接将瘦竹竿一般的马存仁扔到了地上。 马存仁已经疼的晕死过去了,如同死猪一般。 不敢骂阿卓,张瑞山可是敢骂刘旺的,指着鼻子就骂。 “你个蠢物竟伤了马存仁,你可知你为你家少爷惹了多大祸事吗!” 刘旺翻身下马,面无表情:“少爷叫他留住,他非要跑,小的只是想让他坐下等会我家少爷罢了。” “那你为何要御马撞他!” “小的不是说了吗,想叫他坐下。” “那为何又要撞第二下?” “让他上旁边坐着去。” 张瑞山:“…” 段平连忙蹲下身,探了探马存仁的鼻息,略显遗憾:“还未身亡。” 张瑞山指着齐烨的鼻子就要骂,后者微微一笑:“大人别急,宫中并未惩戒我。” “没有惩戒你?” 张瑞山愣住了,狐疑的看向阿卓。 阿卓沉声道:“倒是惩戒了,齐烨升官无望依旧担着京兆府观政郎,非但如此,陛下还要严惩于他,将他充入抱刀司担任七品小旗之职。” 段平咧着大嘴,一脸你t在逗你家段爷的神情。 倒是张瑞山挑了挑眉,淡淡的说道:“原来如此。” 阿卓:“是如此。” “是个屁!”张瑞山顿时暴走:“姓卓的你耍本官不成,驳了陛下御令,非但没有严惩还叫他成了天子亲军,你当本官是三岁稚童戏耍不成!” 阿卓无奈至极,从怀里拿出了刀符腰牌:“千真万确,这是宫中赐下的腰牌。” “当真?” “当真。” “果然?” “果然。” 张瑞山看了看腰牌,终于信了,随即转身看向地上昏死过去的马存仁,然后,撸起袖子就踹,一边还一边骂,一脚快过一脚。 “他娘的敢在本官面前耍威风…” “叫你耍威风,叫你耍威风,本官踹死你个狗日的…” “老子堂堂三品府尹,你这侯府黄口小儿也敢在本官面前出言不逊…” “本官你个,岚山侯府算个,惹怒了本官你全家死你个,我…” 看的出来,化身为人形电报机的老张为了给齐烨平事,刚才没少赔笑。 第53章 太太太 齐烨回到了地牢之中,这次不是亡者归来,而是王者归来! 一个京兆府观政郎,或是署丞,可以办京兆府的案子,但是得走程序,至少流程上得过的去。 然而一个抱刀司小旗,哪怕是寻常的司卫,可以办全京城的案子,有案子,他可以办,没案子,创造案子也要办! 有了新身份的齐烨进入地牢时,照旧,给了俩衙役一人一脚。 “将所有案犯全部带出去晒太阳,没有本官允许谁也不能进入地牢!” 俩衙役面面相觑,没这先例啊。 段平努了努嘴:“照大人说的做。” 俩衙役跑开了,叫人帮忙去了。 地牢里一共关着四十多号人,来了一群衙役和赶鸭子似的往外带,彻底清空。 刘旺扛着晕死过去的马存仁,率先走了进去。 齐烨回头看向段平:“吴勘呢?” “尚在医馆之中。” “不就是咬掉个耳朵吗,这都两天了还没长出来吗?” 齐烨哼了一声:“明显是想要装病躲避罪责,带着人将他押回来。” “好,小人这便吩咐。” “不,你亲自去。” 段平神色微变,犹豫了一下:“大人是要提审马存仁?” “是啊,踢审他,怎么了。” “那为何要支开小人。” 齐烨没好气的说道:“抱刀司查案,和你一个京兆府的文吏有什么关系。” 段平微微一笑:“大人的好意心领了,知晓此事干系重大不知要牵扯出多少了不得的人物,小人却也不怕,虽只是区区文吏,不过最善书笔之事,加之对这京中各家府邸如数家珍,还望大人首肯,也好叫小人略尽绵薄之力。” “好,反正马家也记恨上你了,到时候我倒霉的话你怎么也跑不了。” 齐烨说了一句,迈步走进了地牢之中。 段平哑然失笑,这岚山侯府的马家虽是作恶多端,却嫌少吃独食,这便是说真若与仲县贪墨官粮之事有关,深查下去说不定还会牵扯到位高权重者。 这对段平也无所谓了,如他所说,他就是个小小文吏,得罪一个马家和得罪朝堂大臣,其实没多大区别,因为谁都可以轻易的弄死他。 和泰森打生死擂台,与擎天柱打生死擂台,本质上没有任何差别,反正都是死。 地牢里依旧潮湿、阴暗,空荡荡的,每走出一步,轻微的脚步声在地牢中不断回响着,不断放大。 老地方,里面最后一间,刘旺将马存仁扔了进去。 “弄醒。” 齐烨算是吃记性了,自己这身份一天一变,有权不用过期作废,鬼知道明天宫中会不会又抽什么风再给自己贬为小老百姓了。 刘旺捏了捏拳骨,照着马存仁的脸蛋子就是两脚。 齐烨懵了,指了指外面的水桶:“浇醒啊,你踹他干嘛?” 刘旺没解释,因为马存仁醒了。 齐烨连说“学废了”,原来不用水直接用脚也行啊。 抱着长刀的阿卓一直在旁边冷眼旁观,段平则是唰唰唰的记着,大笔一挥,案犯马存仁“睡醒”。 悠悠转醒的马存仁下意识想要爬起来,双腿和屁股钻心的痛,一抬头又看到齐烨冰冷的双目,哇的一声就哭出来了。 “你,你,又是你,怎地他娘的又是你。” 马存仁嚎啕大哭:“你要如何才能放过我,本少爷到底如何招惹你了,你…你是畜生,你不是人,你…要如何才能放过本少爷,呜呜呜呜。” “啪”的一声,刘旺一个大嘴巴子呼了过去,势大力沉,哭声戛然而止。 段平继续记录,齐大人苦口婆心良言相劝,案犯痛哭流涕悔不当初。 齐烨蹲下身,幽幽的望着又惊又惧的马存仁。 “这已经不是你我二人之间的恩怨了,而是关于仲县贪墨官粮一事。” “此事与我无关。” 马存仁擦了擦眼泪:“更何况,这事儿与京兆府有何关系,官粮被贪墨了那也是户部与刑部查。” 齐烨慢慢站起身,双手背在身后:“重新介绍一下,本官齐烨,京兆府观政郎,兼抱刀司亲军,七品小旗!” “什么?”马存仁瞪大了眼睛:“你是抱刀司的人马?!” “你说的不错,此事是与京兆府无关。” 齐烨将腰牌亮了出来:“可却与抱刀司有关,东厂…不是,京兆府破不了的案,我来破,京兆府杀不了的人,我来杀,京兆府管不了的事我来管,先斩后奏,皇权特许!” 阿卓双眼一亮,对段平低声吩咐道:“将齐兄刚刚所言统统记下,日后抱刀司司卫查案时就用此说辞。” “你竟然是抱刀司的人,你…” 马存仁无法接受眼前的事实,喃喃道:“可你不是活畜生吗。” “我是活畜生,我,我齐烨是活畜生?” 齐烨指着自己:“不错,以前我的确觉得自己挺畜生的,可知道你们这些所谓的达官贵人的所作所为后才明白,我和你们比可谓是小巫见大巫,在你们面前,我这活畜生甘拜下风。” 话锋一转,齐烨沉声道:“少废话,现在我来宣告你的权利,一,你无权保持沉默,你所说的任何一句不利于你的话都会成为呈堂证供,任何有利于你自己的话都会被我们选择性忽视,二,你无权在接受抱刀司询问之前委托律…委托状师,三,如果你能付得起状师费,可以将钱交给我,并且我不会给你寻找任何状师。” 瘫坐在地上的马存仁双眼流露出清澈的愚蠢,似乎是在思索着自己的“权利”。 想了想,马存仁半知半解了,看向段平:“那不要审本少爷了,你们想怎么写就怎么写。” “好!” 齐烨一拍双掌:“老段,记下,案犯马存仁亲口承认,仲县贪墨官粮一事供认不讳,岚山侯府马岐山、马存仁等一众马家人主导并参与。” “放屁!”马存仁急了,大喊道:“仲县官粮之事非是我马家主导!” “不是你马家,那是谁主导的。” “此事是太…” 就说了一个“太”字,马存仁连忙闭住了嘴巴,讳莫如深。 齐烨面色剧变,段平手中的毛笔悄然无声的落在了地上。 地牢之中寂静无声,阿卓眼眶暴跳。 齐烨木然的扭头看向阿卓:“若是…若是与那人有关,此案,还能查吗?” 阿卓面色一变再变,盯着马存仁厉声:“你可有证据!” “什么证据。” “与太子殿下有关的证据!” “太子?”马存仁愣住了:“干太子殿下什么事。” 阿卓也懵了:“你刚刚不是说太子吗。” “没说太子啊。”马存仁一头雾水:“我原本是说此事是太过牵扯户部与礼部的重臣。” “我尼玛…”齐烨差点没吐出一口老血:“给我打!” 都不用齐烨开口了,阿卓第一个开踹,刘旺和段平也气的够呛。 瞬间被淹没在大鞋底子之下的马存仁连连求饶,眼看着都快被踹没半条命了,大吼一声。 “住手,我说,我说还不行吗,其实此事…此事也与太子有关!” 四条腿齐齐停住,齐烨破口大骂:“还想耍老子,信不信弄死你。” 鼻青脸肿的马存仁哪里挨过这种毒打,战战兢兢的说道:“发誓,我发誓,的确与太子有些牵扯,若是有半句虚言,我马家人都不得好死。” 话音落,地牢之中再次陷入了沉默。 马存仁这种世家子不是东西,不假,可又极为重视家族与亲族,要是欺骗的话,哪敢用自家人发誓,那么此事定是与… “你说与太子殿下有关。”阿卓再次开口问道:“可有证据?” “也不是太子。” “靠尼玛,给我继续…” 齐烨的“打”字还没说出来,马存仁这次学聪明了,一口气说完:“是太子,不过不是太子殿下,是太子少师府!” 这次这家伙没挨打,齐烨回头看向阿卓,二人颇为无奈,还行,太子少师就太子少师,至少比太子强点,不过就是强点有限。 太子少师季伯昌,京中士林领袖,要是真参与或是主导这种事的话,宫中绝对不会再同意查下去,至少不能明着查,原因无他,俩字,特么丢人! 第54章 牵扯甚大 太子三大老师,太子少师、太子少傅、太子少保,合称东宫三少。 师教文,傅教武,少保是保镖。 名义上是这样,实际上三个都是虚衔,算是荣誉称号,除了少保外,前两个没任何实权。 本朝没有太子少傅与太子少保,只有一个太子少师。 当年太子少师季伯昌与当今天子康止戈曾在南地高阳山求学,那时二人便已熟识。 季家在南地极有威望,虽是世家却鲜少有子弟为官,加之诗礼传家可谓道德典范,康止戈极为钦佩。 前朝末期时昏君不理朝政,乱世即现,季伯昌孤身入京,以南地大儒的身份入朝觐见天子。 谁知他到了开朝出班跪下时,开口就是悉数京中十六大恶之罪状,大罪二十一,小罪四十五,前十五人都是前朝的大人物,权贵、皇亲国戚,各衙重臣也有,这第十六人正是前朝天子。 就在龙椅下,百官面前,季伯昌讲前朝天子骂的体无完肤。 后果可想而知,季伯昌被打入天牢,宫中也派遣禁卫前去南地捉拿其他季家人,此事可谓是轰动天下,甚至可以说这次事件也是康止戈举旗造反的导火索之一。 那时士林之中已是怨声载道,无不为季伯昌鸣不平。 之后的事情天下人都知道了,康止戈知晓季伯昌品性,早就在其入京前就派了人去南地将季家人给带去了西关,而接季家人的正是当今的幽王殿下齐怀武。 齐怀武前往南地并非只是为了接季家人,还去了南关以及各地折冲府响应康止戈造反。 值得一提的是,就是那时季伯昌与齐怀武有了交情,并且定了个娃娃亲。 之后一西一南,至少七成军伍都响应康止戈,之后两路大军直逼京城改朝换代,康止戈夺了宫后才将季伯昌从天牢之中放了出来。 之后康止戈登基为帝,便封了季伯昌一个太子少师的官职,虽是虚衔却也是最为清贵。 季伯昌的大名早已传遍天下,天下各地士林以京中为首,京中士林中人又无不以季伯昌为道德榜样,由此可见其名声与影响力,就连天子都是礼让三分敬佩有加。 结果现在马存仁却说仲县贪墨官粮一事与太子少师府有所牵连,知道深浅的老段彻底麻爪了,他甚至觉得还不如与太子有关呢。 与太子有关,低调处理,大不了天子在宫中往死里揍太子,哪怕一天揍八遍都成。 可要是与季伯昌有关的话,那无疑是开朝以来最大的丑闻。 太子少师府的金身不是他们季家人自己打造的,而是宫中、大臣、士林、坊间,天下人为其打造的,金身一旦破了,宫中和天子会最先沦为笑柄。 阿卓将齐烨拉出了监牢,低声道:“要不要先请示宫中?” “请示什么,这家伙说的是真是假都不知道。” 阿卓摇了摇头,马存仁这种人他还是了解的。 贪墨官粮之事虽大,罪不至死,至少对岚山侯府来说罪不至死,了不地就是夺去了马家人的侯爵之位罢了。 可要是胡乱攀咬还攀咬到太子少师府的身上,一旦查出是假的,别说马家人当不成勋贵了,连人都当不成,出门都容易让天下读书人给活活打死。 齐烨也想到了这一层,挠了挠下巴:“他只是说太子少师府,而非太子少师,会不会太子少师府里其他人干的?” “若是千真万确,即便不是季伯昌也定季家子弟,是谁都与太子少师府脱不了关系。” 阿卓叹了口气:“季家家风极严,又与寻常府邸不同,人丁稀少,季伯昌老来得子,膝下只有一儿一女,皆是尚未婚娶,先说其女,本统领对其…总之不会是她。” “不是女儿就是儿子喽,是季元思?” 齐烨面露思索之色:“季元思前些日子带着人围住了我幽王府,吴勘第一时间赶到,而吴勘与仲县贪墨官粮之事有着直接干系,仲县的官员又是当年前朝二皇子晋王提拔的,马家又是前朝晋王的大舔狗,这么算的话应该是对上了。” 段平跟了出来,面露苦笑:“怕是如此了,季府这太子少师府平日里极为节俭,城外只有薄田几亩,府邸又无太多用度,下人更是少的可怜,季元思平日里出入酒楼、花船等地,花销甚大,哪里是朝廷发的俸禄可维持的,更莫说季伯昌老大人也不会将所有俸禄都交给季元思。” “季伯昌也好,季元思也罢,都是季家人。” 齐烨的表情也好不到哪去:“抓了季元思,季府丢人宫中跟着丢人,后果都差不多,再者说了,季伯昌是季元思他爹,当爹的哪能不知道儿子是个什么德行,就算不知道,天下人会信吗。” 对于这种事齐烨倒是司空见惯了,有太多太多所谓的道德完人,最终不都是因为子女载了吗,严于律己,宽以待儿。 正当大家一时没了主意犹豫要不要让阿卓去宫中禀报一声的时候,两个衙役将一只耳吴勘带下来了。 见了齐烨,吴勘破口大骂:“姓齐的你不过是担了个观政郎罢了,胆敢招惹本官,你以为本官…” 声音戛然而止,吴勘突然见到齐烨腰间插着抱刀司腰牌。 甩了甩衣袖,正了正衣衫,吴勘纳头便拜。 “下官吴勘,见过抱刀司司卫大人。” 齐烨乐了,没想到这家伙这么懂的审时度势,说服软就服软。 “倒是个识时务者的家伙。” 齐烨很满意,打了个响指:“那就不打死了,先打残。” 段平:“…” 刘旺可不管那事,少爷怎么说他怎么做,顿时冲了出去一脚将吴勘仰面踹倒,随即就是雨点般的大脚丫子,照着脸就是一顿奔。 眨眼间便是血肉模糊,本就少了一只耳的吴勘,可谓是下下被暴击。 齐烨看都没多看一眼,对付这种人完全没必要浪费时间,先打一顿比什么都好使,如果不好使,那就打两顿。 那么有人就要问了,假如打两顿好不好使呢? 答案显而易见,并非是打三顿,而是下手不够重,只要下手够重,通常情况下两顿足以。 第55章 来龙去脉 吴勘挺不堪的,第一顿就招了,爆出的大瓜一个接着一个。 果然,仲县不过是冰山一角罢了,京城附近的下县,乃至距离较近的州府,都有贪墨官粮之事。 古代各朝代,包括京中各地都会储存大量的粮食以备不时之需,应对天灾或是人祸。 康朝也是如此,有上、中、下三等也就是大号、中号、小号粮仓,以砖砌筑或火烤窖壁的窖穴用来储粮,而非弄个水塔似的大仓库直接往里扔就行。 要知道粮食是有保质期的,在保存良好的情况下是可以保存两到三年。 那么如果这两到三年的时间里没用上官粮,并且这些粮食即将发霉的话,各地官府会提前上报给户部,户部派官员进行点验,确定真伪后再交由各地地方官府自行处理。 因为很多时候粮不值钱,运粮的人工费比较高,路上的损耗更高,所以就没必要再拉回京城。 如果在不缺粮的情况下,户部官员点头后,地方官员的灵活性就比较高了,可以低价卖给百姓,或者卖给本地豪族、乡绅等,得到了钱财会交于户部。 而吴勘这群人的做法就是“瞒天过海”,别说两年后的陈粮了,就是头一年的新粮他们都敢拿,赌的就是个惊险刺激,赌没有天灾,没有人祸,京中不派官员去各处粮仓查验。 这群人的作案手法主要分为两种,第一种是狸猫换太子,将陈粮、发霉的粮食替换了新粮,然后上报朝廷,说粮受潮或是受了虫害,这种是技术类。 第一种方法比较耗时耗力,利润不太高,久而久之就演变出了第二种方法,也就是暴力流,何为暴力流,那就是直接将新粮拉走,爱咋咋地,粮仓里空空如也。 暴力归暴力,同样会面临很多问题,但是不怕,暴力之所以是暴力,因为简单粗暴。 天灾了,百姓挨饿,粮仓空了怎么办? 答,饿着! 粮仓空了,京中来官员查怎么办? 答,威逼利诱! 如果百姓饿死了怎么办? 答,隐瞒不报。 如果对京中官员威逼利诱不好使怎么办? 答,弄死,统统弄死,就说被受灾的百姓给干掉了,直接将百姓升级为乱民。 这种事也不是本朝才发生的,事实上前朝就开始这么干了,首创并将其发扬光大的正是前朝天家二皇子晋王殿下。 晋王早就让当今天子弄死了,可他的方式方法和经验都流传了下来,萧规曹随的正是马家这群人,也就是当初晋王派系班底的余孽。 那么问题又出现了,马家在京中根本算不上只手遮天,那么他们又是如何干了这么多年还平安无事呢? 答案显而易见,利益捆绑,就说吴勘,这家伙对具体细节并不了解,他只知道马家会出面找他们这种人,找他们这些与当地官府或是当地豪绅有关系能说上话的人。 比如吴勘,他就出身于吴村,在京中虽只是个小小的京兆府署丞,可在仲县却是个了不得的大人物,和地方官员与豪族一接洽,大家撸起袖子干就完了。 除了利益捆绑外,还需要一个真正的大佬镇场子,这个镇场子的人自然不是一个小小的岚山侯府,而是太子少师府! 到底是太子少师府的哪个季家人参与了,吴勘这种瘪三不知道,不过他倒是知道另外一件事。 两年前,距离京中不远的南平县也是遭了天灾,官粮空的连舒克贝塔进去都得掉两包眼泪,户部似是察觉到了不对,南平县已经不是第一次粮仓全空了,之后户部派遣了官员前去调查。 除了户部的官员外,还有一名礼部官员,也就是如今的吏部郎中孙骏,一共俩人。 那边粮仓空了是其一,其二是礼部官员要去安抚百姓。 这俩人出城,京兆府是需要负责车马的,当时忙前忙后的正是吴勘。 大约半个月后,只有孙骏自己回来了,面沉如水,应该是查到了什么,结果眼看着进城了,一驾轿子给车队拦住了,轿子上面有标记,正是太子少师府的标记。 孙骏下了马车快跑上前,吴勘就在不远处,不知道轿子里的是谁,只知孙骏和轿中人谈了片刻就回到马车中,之后入城。 到了第二天开朝,孙骏出班告知君臣,南平先的粮仓的确是空了,因为遭了涝灾,当地无家可归的百姓第一时间抢空了官粮,除此之外与他同行的另一名户部官员也死在了乱民棒下。 这也是为什么马存仁说与太子少师府有关的缘故,这件事在他们这个利益小团体里并不算是秘密,事实上他爷爷马岐山拉拢收买人的时候打的就是太子少师府的名义。 至于吴村吴俊杰,纯属是个例外。 要知道百姓是不允许随意离开出生地的,想要离开就要先去官府报备。 吴俊杰有功名的读书人,一路游学,又是以进京备考的名义才顺利入了京,要不然吴村这事哪会被齐烨知道,更不会闹到宫中。 原本按照吴勘的打算是想干掉吴俊杰灭口来着,不过这小子运气挺好,大庭广众下敲了鸣冤鼓,加之又有功名,吴勘就想着等风头过了趁着夜里将他放了,然后马家出人直接绑出城弄死。 搞清楚前因后果事情始末后,阿卓勃然大怒,抽出长刀就要砍死吴勘。 齐烨一边拉着阿卓一边困惑的问道:“你之前不是说抱刀司知道这种事吗,宫中和朝堂也知道。” “贪墨官粮之事是知道不假,可却不知竟害了如此多的百姓!” 阿卓气的浑身都哆嗦了。 在抱央楼他和齐烨说知道这种事,是知道,不是了解真正的内情。 他以为的“知道”,是指各地官府或是世家“拿一些”官粮,最严重的无非就是用陈粮换新粮罢了,谁知竟然是颗粒不留,而且还成了“常态化”。 颗粒不留也就算了,还敢颠倒黑白将受灾的百姓打上乱民的名号置于死地! 见到阿卓真的想砍死吴勘,齐烨连忙让段平给这家伙关牢房里了。 “记住本统领的话!”余怒未消的阿卓指着牢房里的吴勘低吼道:“不叫你尸首两处,本统领不堪为人!” 齐烨揶揄道:“记得见到了季伯昌你也要这么说。” 阿卓气势顿消,不吭声了,也不闹腾了。 齐烨没好气的骂道:“怂逼!” 阿卓张了张嘴,无话可说。 不是他怂,而是他知道即便这事真的和季伯昌有关系,宫中也不会看了这老鬼,至少不会现在砍,不会大张旗鼓的砍。 第56章 大儒清白 齐烨四人走出地牢的时候,面色各异。 “皂滑弄人。” 齐烨也是着实没想到,这事竟然和太子少师府扯上干系了。 他知道这事肯定会牵扯到大人物,只是没想到牵扯的竟是“前老丈人”,这不巧了吗这不是。 “入宫禀报陛下。” 齐烨也知道这事根本不是自己能继续乱搞下去的了,心情沉重的回班房去了。 阿卓离开了,段平没有任何犹豫,将记录的“案情”全部交给了刘旺,意思很明确,是留着还是销毁,叫齐烨自己看着办。 一路回了班房,齐烨痴痴的坐在凳子上把玩着刀符腰牌,越是深想,越觉得这事的后果不堪设想。 除了季伯昌的名声外,名义上他还算是太子的老师。 天子对太子少师季伯昌推崇倍加也就罢了,这老登还在闲暇之余入宫给太子上课,一旦这事真的闹的人尽皆知,对太子也有极大的影响。 正胡思乱想呢,房门被推开,双手插在玉带中和个老混子似的张瑞山走了进来。 “大人。” 齐烨连忙起身,旁边打瞌睡的刘旺也站了起来。 张瑞山自顾自的坐下了,笑吟吟的说道:“未担天子亲军前一口一个世伯,如今成了抱刀司小旗,便成了一口一个大人。” 齐烨哭笑不得:“世伯您说的这是哪的话,在我眼里,您就是我亲生的世伯。” “审的如何了?”张瑞山一副随口一问的模样 齐烨的目光有些闪烁,挠了挠后脑勺:“反正就那么回事罢了,而且这事算是天子亲军的案子,小侄儿觉的,就是…就是不应该和京兆府牵扯的太多。” 张瑞山笑了,还是哈哈大笑,笑的齐烨莫名其妙的。 足足过了许久,张瑞山向前探身拍了拍齐烨的肩膀:“不枉老夫为你多次舍了面皮,你这孩子不错,当真是不错。” 齐烨看了眼老张,不明所以。 张瑞山自顾自的说道:“段平已是原原本本的将事情与老夫说了,知晓,老夫心里知晓,你是怕此事牵连到老夫的身上才不愿多说,算你小子良心未泯。” 齐烨干笑一声,他的确是这么想的,这事就是个巨大的漩涡,谁被拉扯进来都容易倒霉。 “你就不问问,老夫是如何想的?” 齐烨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那您怎么想的。” “此事断然与季伯昌毫无干系,老夫可拿人头担保!” 齐烨张了张嘴,没好意思开口。 这就是为什么他觉得这事太扯的原因,因为大家都会这么说,都会为季伯昌作保,说什么要是有关系自己就死,惨死之类的。 有个毛用啊,那些后世的什么校长、院长,被曝光之前不也是天天站在讲台上给几百数千的学生讲如何行得正坐得端吗,结果私底下比谁都不当人,那商服一个个岁数比他妈都大,还让人家穿jk。 “莫要忧心,听宫中吩咐便是。” 老张似乎就是为了特意给季伯昌作保而来,说了这么一句话就溜溜达达的离开了。 “闲着也是闲着。”心烦意乱的齐烨站起身:“走,下地牢,再去揍那俩王八蛋一顿去。” 刘旺乐呵呵的,他就喜欢打人,要是能捅人就最好了。 就这样,二人再次回到了地牢,一人负责一个,齐烨揍马存仁,旺仔削吴勘,接连三顿,换着来,直到将这两个王八蛋打的没了半条命后才离开。 出了地牢天色已是开始见暗,齐烨的心情依旧很沉闷。 那种无力、无奈的感觉萦绕在了心头,怪不得那么多当官的连钱都可以不要,只要名,原来是因为可以保命。 “拜登憋屁,有心无力,吴村的刁民们,不是本世子不给你们讨公道,而是…算了,本世子尽力了。” 喃喃自语的齐烨也懒得回班房混时间了,带着刘旺离开了京兆府,只想回王府将整个身体都泡在木桶里,短暂的隔绝、逃离这令人压抑、厌恶的世道。 走在路上,齐烨越寻思越觉得自己挺可笑的。 先是要被贬为庶民,眼看着要被圈儿踢的时候,成了观政郎。 成了观政郎,刚想有点作为的时候,又得罪马家。 眼瞅着要被削的时候,竟然高升了,高升成了署丞。 今天更der,来个太监告诉自己署丞别当了,正当自己以为要彻底歇菜的时候,成天子亲军了。 还想着成为天子亲军,总不会继续憋屈。 事实证明该憋屈还是得憋屈,因为总有人比你位高权重,因为总有人让你看不惯也干不掉,因为这操蛋的世道本来就是如此。 一路回了幽王府,齐烨刚脱下衣服连水都没放好呢,阿卓来了。 正好到饭点了,门子都不在,阿卓畅通无阻的进了王府,由此可见幽王府的下人们的确不怎么尽职尽责。 一把将房门推开,阿卓正好看见齐烨光着个大屁股晃荡呢。 阿卓也吓了一跳:“你干嘛?” “不干!”齐烨赶紧穿上里裤:“下次你进来能不能敲门,怎么和个变态似的。” “问过宫中,陛下已是得知了此事。” “是吗。”齐烨一副毫无兴趣的模样,坐在床榻上问道:“陛下怎么说的。” “此事断然与季伯昌无关,陛下命你我二人彻查此事,不计任何手段还季伯昌一个清白。” “那要真是季伯昌呢?” “断然不会是季伯昌。” “那要真是他呢。” “那就还他一个清白。” 齐烨气得够呛:“你跟我搁这水字数呢。” “我就是如此询问陛下的。”阿卓苦笑道:“陛下说若真是季伯昌,那就还他一个清白。” “就是季伯昌不可能犯法呗,犯了法也是不能犯,是这个意思,那我明白了。” 齐烨站起身,冲着宫中的方向竖起了一个大大的中指。 阿卓不明所以:“此举是何意?” “对陛下的敬仰。”齐烨虔诚的如同一个朝圣的苦行僧,中指不断上下移动着:“表达我对英明神武的陛下之无比崇敬之心。” “哦,是吗。” 阿卓想了想,转身,同样朝着宫中竖起了一个中指。 齐烨看了阿卓,有些怀疑这家伙是不是知道竖中指的含义,要不然脸上怎么满是不屑的神色? 收齐中指,阿卓回头问道:“接下来该如何。” “你是抱刀司统领,我才是个小旗,你问我接下来该如何?” “话虽如此,只是我觉着你满肚子坏…满肚子怀才不遇,如今正是你大展拳脚之时,你拿主意就是。” “好,就当你是夸我了。”齐烨耸了耸肩:“陛下不是说了吗,彻查,给季伯昌老大人一个清白,既然如此,走,现在就去找季伯昌老大人去。” “找他干嘛?” “你说干嘛,当然是好好羞辱羞…当然是好好让他清白清白了。” 一说到要去太子少师府,齐烨的脑海里突然出现了一张面容,一张猛然一想起就忘不掉的面容。 “对了。”齐烨一边穿衣服一边问道:“你知道季府的大小姐。” “自是知晓,季渃嫣。” “哎。”齐烨叹了口气:“老天爷给了她一张如此惨绝人寰的脸,为何双腿却…” “为何好端端的提起季渃嫣?” “就是觉得可惜呗。”齐烨满面的遗憾之色:“对了,我险些成了她的夫君,这事你知道。” “知道。”阿卓冷冷的说道:“你不配。” 齐烨没好气的说道:“你配!” 阿卓点了点头:“我也不配。” 齐烨:“…” 阿卓又补了一句:“相比而言,你更不配。” 第57章 太子少师 人总是要适当的降低自己的期望值与目标,只有这样才不会活的太累,至少,能活着。 宫中的那位天下共主说了,太子少师是清白的,那么季伯昌就一定是清白的,不清白也清白,比谁都清白。 既然如此那就清白,齐烨降低了自己的目标,太子少师他是真的动不了了,反正现在是动不了,那么就降低一下目标,动动岚山侯府和孙骏。 “清白,呵。” 齐烨走出王府的时候满面鄙夷之色:“你看看他那个逼名起的就不像清白的人。” 只有刘旺跟在齐烨身后,阿卓没有出王府,因为到饭点了。 齐烨以为阿卓知道自己会去太子少师府冷嘲热讽一番,懒得管自己,算是某种纵容。 实际并非如此,阿卓只是饿了。 太子少师府距离王府路程不远,溜溜达达不到二十分钟就到。 这一路上齐烨就和个大螃蟹似的走在路上,左脸写着找事,右脸写着欠揍,看任何一架车马和轿子都不什么好眼神。 如今在齐烨眼里,但凡达官贵人都不是什么好鸟,包括宫中的天子! 满月,星光闪耀,二人很快就到了太子少师府门外。 太子少师府五个大字金光熠熠,漆红色的大门看起来有些斑驳老旧,台阶旁两个石狮子都显得是那么的儒雅,门子穿着一身小褂,只有一人,十四五的模样,长相秀气。 见了齐烨和刘旺站在台阶下面东张西望,门子迎了上来。 “此处为太子少师府,公子可是寻府中主人?” 门子并不倨傲,先施礼再询问,挑不出错处。 “我叫齐烨,幽王府世子,京兆府署丞,见太子少师季伯昌。” “原来是世子殿下。” 小门子脸上闪过一丝诧异,却没有什么厌恶之色,又是施了一礼:“敢问殿下可有请帖,或者拜帖。” “什么也没有。”齐烨就和找事似的:“而且我现在要见季伯昌,进去通报。” 语气很生硬,很不礼貌,可以说是十分无礼了。 旁边的刘旺还晃了晃拳头,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 谁知门子面如常色:“容小人通禀家中主人,请殿下稍待片刻。” 说完后门子转身就快步从侧门进入了府中,从始至终挑不出任何失礼之处。 就连刘旺这种糙汉子都啧啧称奇:“不说宰相门前七品官嘛,这崽子倒是有礼数。” 其实齐烨今天来是找事的,就是仗着天子亲军的身份羞辱太子少师府的,没办法抓你,那就埋汰你、糟践你、塔尺你、蹂躏你,就是让你恶心、反胃、想吃酸的,目的就是为了戳破你那虚伪的嘴脸! 齐烨很是奇怪:“不对啊,按理来说以我的名声,谁见了谁不得先翻几个白眼才对,这小子怎么这么有礼貌?” “太子少师府是书香门第,知书达理。” “还知书达理,都是人设,书香门第给一群王八蛋当保护伞?” 刘旺不吭声了,查案、抓人之类的事情他不懂,他就是觉得太子少师府给自己感官的确不同,自从跟了齐烨后,已经很久没有受到过“正常对待”了。 “都是套路。”齐烨冷笑道:“你就看着,肯定是门一关也没声,就让咱俩在外面傻杵…” 话都没说完,侧门开了,门子走了出来,依旧是那副恭谨的模样,还是施礼。 “我家老爷已在正堂等候,请殿下入府。” “真让进啊?”齐烨眉头一皱,看向刘旺低声道:“会不会门后面藏了八百个刀斧手,进去就给咱俩砍成香其酱?” 刘旺摇了摇头,觉得不可能,如果太子少师府里真养了八百刀斧手的话,那也不用进了,直接去通知京卫过来平叛。 望着门子,齐烨皱眉道:“太子少师季伯昌,在正堂等我,等我这个幽王府活…活的潇洒的世子?” “是。” “要不还是改日再来。” 齐烨心里开始打怵了,不正常,太不正常了,堂堂的太子少师,士林领袖,非但让自己进府,还在正堂之中等自己,这不是自甘堕落吗。 想了想,齐烨又问道:“我能带随从进去吗?” “既是殿下的随从,哪有慢待之礼,同入便是。” 齐烨瞳孔猛地一缩:“莫非是不留活口,放进去之后一网打尽毁尸灭迹?” 门子一头雾水,刘旺拍了拍后腰,低声道:“少爷放心,若是有失,小的必会宰了几人给您陪葬。” 齐烨叹了口气:“谢谢嗷。” 来到来了,哪能真的不进去,摸了摸怀里的亲军腰牌,齐烨大步而入。 自侧门而入,越了门槛儿就是影壁,墨绿,两米之高,刻绘瑞鹿悬踏祥云图。 绕过影壁,内庭修葺算不得精美,不过几株翠绿长篮点缀其中,正堂前方略显空旷,右侧竟有一排兵器架。 兵器架上琳琅满目,刀、枪、棍、棒、斧、钺、钩、叉应有尽有。 要知道这是太子少师府,不是兵部尚书府,一进府就满是兵刃,十分的违和, 正当齐烨望着兵器架一脸困惑的时候,爽朗大笑之声传来。 “老夫这几日还在想,你这小子如今在京中可谓寸步难行,万般无奈下八成会来寻入府寻老夫,果不其然。” 齐烨循声望去,见到正主儿了。 长须及胸,未束长发披散脑后,一身灰色儒袍虽是老旧却极为整洁,腰悬古朴玉佩,身材略显消瘦腰杆挺得笔直。 世人皆知太子少师季伯昌已是花甲之年,亲眼见到才知如此驻颜有术,高鼻深目面色红润,一派仙风道骨。 对于这位太子少师,齐烨没有任何印象,自从入京后从来没上门拜访过,也没照过面。 来之前,因为贪墨官粮之事,齐烨对季伯昌的印象早已差到了极点。 谁知如今见到人了,观其气度、穿着、气质、身形,齐烨竟没来由心生一种极为荒谬的感觉,眼前这老头,不太像“坏人”。 相由心生并不完全准确,但是适用于绝大多数,第一印象,观长相和气质,从而推测出一个大概的“轮廓”。 季伯昌的“轮廓”就是豁达、正直,以及学富五车。 “学生齐烨。”齐烨鬼使神差一般弯腰施礼:“冒昧来访,还望老大人海涵莫怪。” 结果这话一说完,直起腰的齐烨愣住了,这老头有妖法不成,自己是来找茬的,没事搁这施鸡毛礼啊。 瞳孔猛地一缩,齐烨刚要掏出腰牌直入正题,季伯昌又是哈哈一笑。 “你这小子本性顽劣,又不通四书五经,少在老夫面前装知书达理的乖巧模样,老夫问你,可是用过饭,若是没有,老夫这就令人备上吃食,不说粗茶淡饭的虚伪之言,少年人正是嘴馋时,大鱼大肉定叫你吃得饱足。” 齐烨本来要摸向怀中腰牌的手掌下移了几分,摸着肚子腼腆的笑了:“是有点饿了。” 说完后,齐烨又愣住了,我饿个锤子我饿,自己这是怎么了? 第58章 义兄 两世为人,齐烨从未见过如此有亲和力之人。 季伯昌给他一种敦厚长者的感觉,甚至感觉有几分受宠若惊。 其实说白了就那么回事,主要是buff叠加。 首先这老头穿的体面,加之自幼培养的气质在那摆着,最主要的是“身份”加成。 打个比方,世界首富突然对你笑呵呵的很礼貌,又是嘘寒又是问暖的,普通人当然会受宠若惊。 可要是换了一个没钱没名声的老头,就是气质再好,上来就嘘寒问暖,第一想法肯定是这老登要带自己看金鱼。 伸手不打笑脸人,对于这句话齐烨很是不耻,俗话说的好,哥前个后三分险,脸上笑嘻嘻心里妈卖批,他专干笑脸人,谁笑揍谁。 可见到了季伯昌,齐烨是死活无法从怀里掏出亲军腰牌扔过去,然后再掐着腰开始进行语言输出。 正当齐烨怀疑这老头是不是会什么妖法的时候,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竟然不知不觉间跟着季伯昌来到了后花园中。 一张石桌,四个石凳,季伯昌面带笑容,微微伸手。 “坐,先喝茶稍待片刻,饭食来了先填饱肚子,安心用饭莫要担忧,无论是遇了什么难事老夫定会为你排忧解难。” “多谢老大人。”齐烨心中一暖:“学生今日来见您是因…” 第三次,齐烨又愣住了,恨不得给自己一个嘴巴子,自己咋就这么贱呢,是没见老头还是没见过有人对自己笑? “靠。” 齐烨暗暗发了狠,刘旺连忙低声道:“少爷,要不吃完饭在翻脸。” “吃什么吃!” 齐烨终于忍不住了,一把掏出亲军腰牌拍在了石桌上,开口就骂。 “老东西你少拿糖衣炮弹轰本少爷,本少爷不吃这套,想不到,本少爷成了天子亲军,奉命彻查仲县贪墨官…” “什么!”季伯昌大惊失色,指着腰牌叫道:“你入了抱刀司?” “哈哈哈,不错,想不到,本少爷成了亲军,就问你怕不怕。” 怕,可不是怕吗,“啪”的一声,季伯昌一个大逼兜子呼在了齐烨的脑门上,势大力沉,差点没给他脑浆子打勾芡了,出手速度之快,连旁边的刘旺都没反应过来。 季伯昌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指着腰牌:“呜呼哀哉,你这混账东西,气煞老夫,气煞老夫,你岂能如此自甘堕落竟成了宫中鹰犬,丢人,你这丢人的狗东西,老夫…” 一捂胸口,季伯昌那就和心梗似的,大口大口的呼吸着,脸都憋红了。 揉着脑门的齐烨和刘旺面面相觑,前者问道:“这老家伙是…怕啊,还是不怕啊?” “应是怕了。”刘旺看着齐烨红彤彤的脑门子:“都恼羞成怒给您一巴掌了。” 齐烨:“…” “混账,混账至极!” 喘匀了气的季伯昌一把抓起腰牌,长胡子无风自动:“入宫,速速与老夫入宫,与陛下请辞卸了这宫中走狗的差事,走,现在就去!” “想屁吃呢?”齐烨都被气乐了:“怎么的,收到风声知道本少爷要查你了,深怕我将仲县贪墨官粮之事查个水落石出令你身败名裂,所以想让我卸掉这享有秘奏天子之权的亲军身份,做梦!” 一听这话,季伯昌闻言一头雾水:“仲县贪墨官粮,这是何意,你又为何成了宫中走狗?” “装,还装!” 齐烨终于坐下了,翘起二郎腿,冷笑连连:“不错,本走狗…不是,本亲军今日来你这太子少师府,就是为了揭穿你这伪君子的丑陋嘴脸。” 季伯昌面色一变再变,凝望着齐烨,也安静下来了,虽然还是气呼呼的,却也坐在了石凳上。 “说,从头说来,事无巨细不得隐瞒,一一说来。” “我说你大爷,你心里和明镜似的还跟我在这演…” “砰”的一声,季伯昌一巴掌拍在了石桌上,不是“啪”,而是“砰”,因为石桌裂纹了。 齐烨倒吸了一口凉气:“那啥,就是,就是…” “老夫叫你说!” “说就说,您吼那么大声干嘛。” “还废话,一口气说完!” 齐烨一缩脖子:“前段时间一个名叫吴俊杰的书生游学到了仲县吴村意外得知当地百姓受灾没有官粮可吃私下调查后来到京中敲击京兆府鸣冤鼓又被署丞吴勘以莫须有的罪名关押到了大牢之中。” “仲县为京中下县,一个小小署丞竟敢关押读书人,这吴勘上面必有位高权重者为其撑腰。” 话锋一转,季伯昌眉头紧锁:“可此事与你何干?” “我就是无意中听到了,然后觉着这事…等会,我和你解释个屁啊,这事不就是你们太…” “接着说,为何牵扯到了你,一口气说完!” “京中纨绔聚于幽王府门口想要对我行凶吴勘带着衙役将其驱散后又将我关押到了大牢之中所以才认识了吴俊杰并且知道了此事内情。” “有人要在王府外对你行凶?” 季伯昌满面惊惧之色:“这群凶徒难道不知晓你爹是齐怀武,不知齐怀武乃是我大康西关大帅不成!” “知道啊。”齐烨耸了耸肩:“不过是群想要讨好即将登基太子的纨绔子弟罢了。” “讨好太子?” 季伯昌都气乐了:“太子算个…额,是如此,太子殿下贤名无二,这倒是说得通了。” 望着齐烨那小心翼翼的模样,季伯昌没好气的说道:“无故围攻王府乃是大罪,此事岂能善罢甘休,说,为首之人是谁,老夫必会为你讨个公道,好叫其长辈知晓知晓轻重。” “季元思。” “季…我儿?” “嗯。” “是他啊。”季伯昌抚须一笑:“元思自幼喜爱玩闹,真是调皮。” 齐烨:“…” 季伯昌老脸发红,赶紧转移话题:“贪墨官粮一事,与你成了亲军有何干系?” “最开始我是观政郎,京兆府观政郎,不是亲军。” “胡说八道,你怎地还成了观政郎?” 齐烨都被问愣住了,直勾勾的望着季伯昌:“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啊?” “废话,老夫若是知晓问你作甚。” “包…不是,张瑞山张大人举荐的,陛下同意了。” “陛下也同意了?” 季伯昌挑了挑眉:“若是你成了观政郎,便是保下了世子之位,可保了世子之位,又要如何去西关与你爹团聚?” 说到这,季伯昌垂下目光,喃喃道:“老夫岂不是白白忙碌一场,早知你有意留在京中,何苦要康骁上书将你贬为庶民。” “什么?” 齐烨霍然而起,指着老头的鼻子就开骂:“好哇,原来从始至终是你这老东西从中搞鬼,好,新仇旧恨一起算,老子今天高低给你医保卡打欠费了!” “少爷。”刘旺赶紧拉住齐烨:“是不是有…有什么误会?” “莫非你这小子不想离京前往西关与你爹团聚?” 季伯昌也懵了,望着齐烨百思不得其解:“既想留在京中,为何多年来在飞鹰走马恶行累累?” “我想不想和我爹团聚,和你有什么关系。” 齐烨撸起袖子就骂:“你能不能把你嘴里那啮齿放下,用你多管闲事!” “你这混账东西还怪起老夫了。” 季伯昌也怒了,挽起袖子一副要开干的模样:“老夫不叫康骁上书,难道还任由你如此张狂下去闯去直到闯了塌天大祸连累你爹不成!” “诶呦,诶呦诶呦,听听,听听这话,我可感动死了。” 齐烨满面揶揄之色:“就是为我好呗是不是,你以为你是谁啊。” “你世伯,你爹管我叫义兄。” “义兄?” “废话,若不然为何你我两家定了娃娃亲!” 齐烨愣住了,两秒过后,面无表情的将袖子撸了回去,坐下,斟茶,将茶杯放在季伯昌面前。 “义兄请喝…不是,世伯请喝茶。” 第59章 阴差阳错 齐烨脑瓜子嗡嗡的。 就是关于两家府邸定亲这事,最开始,他觉得太子少师府挺恶心的,季伯昌也挺恶心的。 老爹成了幽王,季伯昌上赶着送闺女。 结果老爹去西关了,太子少师府又不提这事了,加上季元思过来退婚,不正是攀高踩低之举吗。 可随着渐渐适应了自己的身份,对一些事更加了解,齐烨也有点懵了。 老爹这幽王实际就是异姓王,真要比起来的话,幽王府好像是高攀人家太子少师府才对,要知道季伯昌不止是太子的师傅,还是士林领袖。 所以说齐烨一直想不通这事,不过这几天经历的风波太多,也就没有时间搞清楚怎么回事。 结果现在见到季伯昌了,答案有了,感情老爹和对方是异姓兄弟的关系。 那么好多事都说得通了,素未谋面的太子无缘无故的上书将他贬为庶民,是因为成了平头老百姓的话就可以离京去西关。 当然也有一些不成文的规矩,长辈在外掌管兵马大权,子弟基本上不会离京,只是这些规矩并不是适用于每个人。 齐烨越是深想,越是脸红。 其实早在前两天他就已经推测出自己“以前”的行为动机了,在京中“闹事”,都是那种不算伤民害民可一定会被广而告之的操蛋事,其目的就是为了让别人骂,然后失去世子头衔成自由身,好去西关与老爹团聚。 自己这种行为在季伯昌眼里就是要逃离京中,所以才叫太子上书,算是助他一臂之力。 “那也不对啊。” 齐烨猛然抬头,直视季伯昌的双目:“既然你和我爹义结金兰,为何从来不走动,我为什么没有来过太子少师府拜访你?” “你问老夫呢?”季伯昌吹胡子瞪眼:“腿长老夫身上了?” “是腿长我身上不假。”齐烨不乐意了:“那你没腿啊,也没见到你去幽王府拜访我呢。” 旁边的刘旺都听不下去了,人家是你爹义兄,不是你义弟,主动去拜访你? 谁知季伯昌非但没生气,还老脸一红,讪笑道:“老夫倒是想去,只是怕去了后怕被旁人知晓。” 齐烨来劲了,抱着膀子冷笑道:“咋的,让人知道咱俩的关系后怕丢人啊?” “那倒不是,老夫是怕你旁人知道后不敢动你。” 齐烨:“…” 季伯昌苦笑道:“刚刚入京时你便整日生事,那时候无人敢管教于你,一是因你招惹之人皆是百姓,二是人们知晓你我两家定了娃娃亲,之后你更是放浪形骸,倒是有言官想要在朝堂上痛骂你博个名声,可后又顾忌你爹为西关大帅,那时老夫让下人整日打探你的消息,误以为你想离京,就断绝了去寻你的心思了。” 齐烨听明白了,如果对方说的是真的,那么的确是为自己考虑,前提是建立在自己想要恢复自由身离京去西关找老爹团聚去。 “少爷,有破腚!” 刘旺弯下腰提醒道:“真要是如他所说那般,太子少师府与咱王府狼狈为奸,那么您在京中恶名累累如同活畜生一般不当人,因此不知被多少人欺辱,怎不见他出面为您遮挡一二。” 一听这话,季伯昌都乐了:“老夫问你,你平日里得罪的都是何人?” 齐烨下意识说道:“花船老鸨子。” “以你之意,是叫老夫这堂堂太子少师前往花船寻那老鸨子为你出气?” 齐烨脸红了,很是尴尬。 季伯昌又补了一刀:“还是说前往南市,带着钱财寻百姓赔那被你骑马塌坏的货物?” 齐烨的脸更红了,也更加尴尬。 季伯昌继续补刀:“总不能要老夫带着下人砸了那些赌档。” “少爷,还是有破腚!” 刘旺如同化身名侦探福尔摩仁杰:“那为什么季元思跑来王府退亲撕毁了婚约。” “还有此事?”季伯昌大惊失色:“那逆子撕了婚约?!” 说完后,季伯昌突然起身,朝着月亮门外喊道:“金福,金福快去老夫卧房,快看看榻下木盒之中婚书尚在否!” 外面传来脚步声,一个家丁打扮的中年人在外面应了一声,跑远了。 季伯昌哪还坐得住,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背着手来回踱着步。 齐烨和刘旺面面相觑,看这意思,季伯昌根本不知道退婚这事,难道是季元思那小子自作主张? 等了片刻,家丁跑了进来:“老爷没了,老爷真没了,婚书不在了。” “扑通”一声,季伯昌瘫坐在凳子上,双眼无神,如同爹死娘改嫁。 齐烨表情复杂,刚要开口询问,季伯昌突然暴吼:“去将那逆子给老夫抓回来,去,速去!” 家丁还是头一次见到老爷发这么大火,赶紧去叫人了。 “贤侄啊,是老夫对不起你,是老夫对不起你爹。” 季伯昌眼泪都快下来了,脸上的表情说是愧疚,也不像,反倒有点像是惧怕。 齐烨其实还真没往心里去,颜控是真颜控,问题是季渃嫣双腿残疾,白给当然好,没有也无所谓,心态放平。 想到这,齐烨猛然意识到了一件事,自己一进来就被拿捏,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老丈人血脉压制? 见到齐烨不吭声,季伯昌面露思索之色,试探性的说道:“不如这般,贤侄你再重新书写一封婚书如何?” 齐烨倒是没多想,自己以前虽然经常出入花船品行不好,可好歹也是个健康正常的男人,再看对方那闺女,好看是好看,腿脚不好使,也难怪季伯昌认准了自己这个女婿,名声不好总比闺女嫁不出去强。 正当齐烨想要问问对方嫁妆多少的时候,刘旺提醒道:“少爷,咱先别攀亲带故了,您就是名声再不好,那也没贪墨官粮害了百姓,您不过是活畜生,他们是真畜生啊!” 齐烨神色微变,猛然坐直了身体,再无嬉皮笑脸之色。 “季大人。” 齐烨目光幽幽:“仲县官粮被贪墨之事,是否与大人有关?” 季伯昌眯起了眼睛,不答反问:“你应知晓此事深浅,为何要查?” “你先回答我,到底和你有没有关系。” “你先告知老夫,为何要查!” “因为老百姓没粮吃,很饿。” “没粮吃,很饿?” 季伯昌轻声念叨了一句,紧接着慢慢站了起来,笑了,哈哈大笑,笑的好不欣慰。 足足笑的快喘不过来气的时候,季伯昌突然大怒,冲着外面吼道:“取棍来,待季元思回来时,老夫要亲手打断他的狗腿!” 齐烨也慢慢站起了身,一字一句:“大人还没回答学生,此事,是否与大人有关?” “无关。” 季伯昌回答的斩钉截铁:“若是与老夫有关,哪怕是老夫知情,我季伯昌这性命你取了便是!” 齐烨微微闭上了眼睛,吐出了一口浊气,心里那块不知何时悬起来的大石,终究还是放下了。 他似乎有些懂了,懂了天子为什么说季伯昌是清白的,如果不是清白的,那就还给他一个清白。 他也似乎懂了,懂了张瑞山为何愿拿人头为季伯昌做保。 季伯昌似乎还在担忧婚书之事,无力的坐下:“说说,为何你如此笃定与老夫有关。” 齐烨再无隐瞒,将所得知的消息一五一十和盘托出。 第60章 十七岁 吴勘、马存仁,包括孙骏,随着齐烨将这一个个人名说了出来,将与其有关以及探查的情况统统说了出来,季伯昌的脸色阴晴不定。 直到齐烨闭上了嘴,仔细观察季伯昌脸上的细微表情变化时,老大人终于开了口。 “难怪,难怪如此。” 季伯昌双目中的瞳孔有些扩散,拿起了茶杯将里面早已冷透的茶水一饮而尽。 似是喝的太急,季伯昌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齐烨下意识伸手想要为季伯昌拍打后背,只是伸出去的手又如同触电一般缩了回来。 “难怪,难怪季元思整日不在府中。” 齐烨神色微变:“大人的意思是,此事与季公子有关?” 季伯昌如同没听见一般,呢喃道:“难怪渃嫣那丫头好端端的不叫老夫出城,想来是看出了端倪…” “难怪马家声名狼藉,岚山侯府外却川流不息…” “难怪性子本就孤僻的元思,近些年来多出了那么多狐朋狗友…” “难怪青鸟对老夫再无恨意,原来是想要毁了老夫一时清名…” 一连几声难怪,听的齐烨云里雾里,刘旺也是如此。 二人原本以为这事和季元思有关,可听季伯昌的意思,这个不知是何人的青鸟,似乎是栽赃了他? 季伯昌扩散的瞳孔渐渐恢复了正常,看向石桌上的亲军腰牌,无力的叹了口气。 “待季元思回府后,贤侄你…齐司卫将他押走,将此案查个水落石出,不说还老夫一个清白,至少,需还元思一个清白。” “大人的意思是,此事和季元思无关,而和青鸟有干系,敢问这青鸟是何人?” 齐烨挠着头,没听说过季家有叫青鸟的,朝堂上也没这号人。 “青鸟…”季伯昌似乎是陷入了回忆之中,呢喃道:“乳名。” 刘旺一时没反应过来,低声问道:“少爷,乳名是何?” “吃奶的时候叫的名。” “哦。” 刘旺挠了挠后脑勺,那不是应该叫死鬼吗? 季伯昌慢慢闭上了眼睛,面色驼红,喃喃自语着:“那年,我十七岁,她也十七岁…” 齐烨和刘旺顿时竖起了耳朵,看季伯昌的面容,莫非这还是个擦边故事? 谁知没等季伯昌说下文呢,管家给季元思带来了。 季元思一进月亮门,傻眼了:“姓齐的,你怎地在这里!” “跪下!” 季伯昌一声暴吼,威严十足。 “噗通”一声,季元思跪倒在地。 看的出来,他很怕季伯昌这个年纪都快当他爷的老父亲了。 季伯昌没动地方,冷冷的望着季元思:“为父问你,平日你花销的钱财到底是哪里来的。” 季元思看了看齐烨,又看了看老爹。 “说!” “哦,是,是…孩儿哪里有钱财花销,都是京中好友平日宴请。” “你那些狐朋狗友姓甚名谁,一一说来。” “工部主事张家老三、户部主事李大人之子、礼部郎中孙骏妻弟,平日里耍的好的就这三人,出手阔绰,也…也仗义,还,还有青鸟姨娘也会给孩儿一些。” 越是说,季元思的声音越小。 “青鸟,果然是她,还有这孙骏。” 季伯昌看向齐烨:“那就是了,老夫教子无方,国法家规,国法在前,家规在后,将这逆子带走。” 齐烨倒是没怀疑季伯昌真的会让自己将人带走,只是看季元思的模样好像并不知晓内情。 站起身,齐烨来到季元思面前。 “我问你,仲县,知道吗。” 季元思撇了撇嘴:“闪开,本少爷跪的是家父,莫要占便宜。” 齐烨没有动地方,再次问道:“仲县,知道吗。” “你聋了不成,滚开,莫要…” “啪”的一声,大嘴巴子结结实实呼在了季元思的脸上。 齐烨再次扬起手臂:“说,仲县,知道吗!” 旁边的下人愣了,季伯昌既不恼怒也不制止,反倒是微微点了点头,似有赞赏之意。 “你…你敢打我,敢在我太子少师府中打我?” 季元思张大了嘴巴,屈辱多过疼痛,仿佛无法相信眼前的事实一般。 “京中出了事,与仲县有关,此事关系到你太子少师府的名誉,关系到太子少师季大人的一生清名,于公,陛下要我给季大人一个清白,于私,今日方知季大人对我齐烨有恩,谁阻拦我办案,谁不想我还给季大人一个清白,那便要挨打,你也不例外!” 迎面望着齐烨那双冰冷的目光,季元思的眼神有些躲闪,像是壮胆,又有些怂。 “你…你只是京兆府观政郎,你…” “天子亲军,抱刀司,小旗!” 齐烨将腰牌晃了晃:“回答我的问题。” 季元思目瞪口呆:“你怎地成了抱刀…” “回答我的问题!” “仲…仲县我自是知晓的,京中下县。” “官粮的事,知道吗?” “不知,不知你说的是何意。” “那孙骏的妻弟,还有你另外两个友人,与你提及过吗?” 季元思摇了摇头:“从未提及过。” 季伯昌走了过来,眉头紧皱:“可还记得两年前,南地六县官粮被乱民劫掠之事。” “依稀记得,当初朝廷不是还派了人去查吗。” “派去有两人,其中一人死于乱民之中,另一人就是孙骏。” 季元思越听越迷糊:“这和孩儿有什么关系。” “我问你,孙骏回京时,你可是将车马借了旁人。” “车马?” 季元思歪着脑袋想了想,双眼一亮:“哪一日倒是忘记了,不过确有此事,青鸟姨娘派人入城寻孩儿,说是思念孩儿了,您不是不准孩儿见她吗,孩儿就偷偷出了城见了,之后要走时姨娘说第二日要入城采买些用度,孩儿就将车马留在了城外。” “果然如老夫所料。” 季伯昌似乎早就想通了其中关节,微微摇头:“蠢物,你却不知无意之中闯下了大祸。” 齐烨听的满脑袋问号:“大人,青鸟到底是谁啊?” “前朝,晋王侧妃。” “晋王不是被夷三族了吗。” “错,陛下登基后,老夫保下了一人,正是青鸟。” 季伯昌仰头望着空中元月,感慨万千:“呜呼哀哉,爱之深,恨之切,老天何故如此薄情,既将老夫生的如此俊美,又要老夫学富五车文武双全,老天为何要独宠我一人,老夫不怪青鸟对老夫由爱生恨,只怪老夫…老夫太过无暇,哎。” 齐烨竖起大拇指,您不止长的帅还文武双全,你特么还能吹牛b! 第61章 青鸟飞鸾 事到如今,坐回凳子上的季伯昌也无法隐瞒了,将一段既不香艳也不凄美的非爱情故事娓娓道来。 青鸟,原名游飞鸾,出身南地青阳游家,本地豪族。 青阳很出名,因为有两个极为了不起的家族,一个是富甲一方的游家,一个是名望极盛的季家。 同在一县,两家虽没什么牵扯,不过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总归是相互熟识,真要说影响力的话,肯定是季家。 游家钱多,却没什么名望,所以就将心思打到季家了,娶人家闺女就别想了,要是将家族哪个女子嫁过去的话,那就真是祖坟喷火了。 游家提过几次,都被季家给婉拒了,倒不是觉得身份不配,而是不屑前者压榨百姓敛财。 两家原本都断了这个心思了,奈何荷尔蒙这种事谁都说不准。 才十七岁的游飞鸾踏青的时候见到了骑在树上读书的季伯昌,那时候老季还是小季,同样十七岁。 一个貌美如花,一个英俊不凡,俩人互相这么一瞅,对上眼了。 之后俩人就开始如胶似漆的在一起腻味,就和离开了对方下一秒就会活不起似的。 季伯昌还是比较有担当的,主动和家里长辈说了这件事。 别看季家诗礼传家,却不迂腐,既然孩子爱了,那就爱,爱就爱了,不怕没来过。 游家更别说了,欣喜若狂。 原本两家都要定亲了,谁知反派出现了,去南地游玩的前朝晋王。 这晋王是出了名的色批,无意中打听到了游家闺女出落的和天仙一样,就去人家里见识见识。 结果这一见,眼睛挪不开了,非要纳了游飞鸾当王府侧妃。 游家肯定是同意的,季家再出名还能比的上实权王爷吗。 得知消息后的游飞鸾自然不从,可谓是一哭二闹三上吊三上悠亚,说她已经有心上人了。 晋王这人毕竟是王爷,挺有风度的,说有心上人了也没事,以后逢年过节的时候你可以给他上上香。 反正是家里逼,她妈逼,他老爹也逼,游飞鸾终究是从了,最后跟着晋王回到了京中当侧王妃去了。 再说差点被上香的季伯昌,那也是真的痴情,足足伤心了小半年,然后又娶了另一个女子,可谓是只要女人换的快,没有悲伤只有爱。 本来这事就算结了,大家天各一方各自安好。 谁知道这段孽缘并没有告一段落,过了十来年,不过才二十来岁的季伯昌闯出了诺大的名号。 这家伙参加科考去了,从乡试到殿试,统统第一名,榜上状元。 如果他这第一名是一百分的话,那么第二名就是六十分。 然而季伯昌得一百分,不是他得了满分,而是最高分只有一百分。 小季牛b也牛b在这,按理来说可以入朝为官仕途一片坦荡,他不,他就是玩,诶,就是体验生活来了,美其名曰想要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所以才参加科考。 他是几斤几两不知道,那些参加科考掩面而泣的读书人倒是被试探出几斤几两了。 之后季伯昌就留在京中了,不到三十岁竟然闯出了个“大儒名士”的名号,要知道京中最年轻的名士,门槛儿至少四十朝外,大儒的话那得五十多才够格。 许多京中的达官贵人都愿意宴请季伯昌,很有面儿,包括晋王。 要么说晋王也是嘚瑟,还以为自己魅力无双早就让游飞鸾死心塌地了,结果俩人见面了,同样是瞅一眼,同样是一眼就拔不出去了,历史何其相似。 当然,晋王不知道这个事,毕竟是王爷嘛,比较专一,而且童心未泯,他只喜欢年轻的,早就不稀罕游飞鸾了。 除此之外晋王这人比较自绿,十来天才回一次王府,这也给了游飞鸾出府私会的机会,同时,朝堂也开始动荡不安了起来。 又过了许多年,季伯昌再一次震惊天下。 老季以大儒的身份上朝了,还出班了,并且弹劾十六人,包括皇帝,其中也包括晋王,大大小小的罪名应有尽有,而且大部分都有铁证,其中就包括了晋王图谋不轨豢养私军一事。 那么问题来了,他哪来的证据? 答案显而易见,游飞鸾给的。 那么问题又来了,季伯昌为什么要这么干? 两个原因,一,为了天下公义斩奸除恶,二,为了救游飞鸾于水火之中。 结果季伯昌错就错在了根本不懂“朝堂”,之后的事情无人不知,老季被打入天牢,差点九族消消乐。 前朝昏君岂会不知晋王图谋不轨,不止是晋王,还有许多勋贵包藏祸心,问题是这个盖子不能掀起来,一旦掀起来的话还是天下大乱。 这些事,世人都知道,然而世人所不知道的是,游飞鸾在王府之中可谓是生不如死。 一开始晋王不知道是游飞鸾出卖的他,查了许久,只是怀疑罢了。 问题是游飞鸾整日担惊受怕,表面上装作若无其事,心里则深怕下一秒就会被虐杀而死,这种煎熬近乎将她折磨的疯掉,事实上她也好几次想自尽了。 之后康止戈拨乱反正,改朝换代,晋王也被夷了三族。 季伯昌被放出来后保下了游飞鸾,从此就以乳名活着,也就是青鸟。 老季说的爱之深恨之切,是因觉得青鸟还爱慕着他。 当初出卖晋王,原本想着一旦晋王被拿下后,老季就可以让她远走高飞,等事情平息下来后再进入老季的小家庭成为一员。 结果第一次失败了,第二次倒是成功了,老季成了太子少师,功成名就,士林领袖,俩人也可以光明正大的在一起了。 一开始游飞鸾倒是在太子少师府中待了小半年,对季元思和季渃嫣也挺好,结果过了没多久,老季正房也就是唯一的夫人大夫人入京了。 老季没招,只能让游飞鸾离开,用他的话来说,大致意思就是咱都这岁数了,还是精神爱恋,别耽误孩子,再一个是我老婆自幼习武,我怕再弄死你,主要也是怕伤着我。 就因为这事俩人算是闹掰了,游飞鸾居住在了城外,带点老死不相往来的意思。 “这可真是狗血…不是,一段凄美的爱情故事啊。” 齐烨耐着性子听完后,回头看了眼刘旺,怪不得之前旺仔说京中一直有传言,太子少师大人在城外养了一房小的。 挠了挠额头,齐烨还是觉得无法理解。 可能真有不少人以为,游飞鸾是季伯昌的不记名小妾,比如马家等人。 问题是游飞鸾为什么要祸害季伯昌,难道只是因爱成恨,还是无意之间造成的? 齐烨认为还有其他隐情。 不过不重要了,虽说和太子少师府有瓜葛,实际上季家人也是受害者,可以给宫中交差了,最重要的是,自己也能够以天子亲军的身份继续查下去了,佛挡杀佛,我挡杀我! 第62章 难办 齐烨离开太子少师府了,老季头沉浸在了悲伤与自责和无限愧疚之中,没法继续聊下去了。 谁知等齐烨和刘旺二人刚走下了门槛,“侧门”砰的一声被关上了,紧接着里面传出了杀猪一般的嚎叫声,听声就能听出来,季元思应该是先挨了几个大逼兜子。 “大人,那毕竟是您亲儿子。”齐烨回头关心的喊道:“打残就行,千万别打死啊,教育孩子需要注意方式方法,七匹狼沾碘伏,边打边消毒。” 刘旺看了眼齐烨,会心一笑。 他能看出来,齐烨如释重负,很开心,少爷开心,他就开心。 齐烨的确是挺开心的,因为觉得这才是太子少师应该有的样子,错了,就要认,这是一种极为难得的品质。 离开时,老头没告诉齐烨下一步该怎么办,没说,才是最大的气度。 是啊,一个将生死置之度外跑到朝堂上连皇帝和满朝勋贵都敢骂的人,岂会贪墨官粮害死百姓。 再看太子少师府内,虽是占地巨大,却无任何奢华之物,管中窥豹可见一斑,老季头不是爱财之人。 一路回到了王府,阿卓正瘫在正堂主位上仰壳,小肚子滴溜圆。 齐烨还没等进去就被管家老孙给拉到一旁。 “少爷,这狗日滴太能吃咧。” 孙管家咧着嘴,低声说道:“这哪是天子亲军统领,这是分明就是饿死鬼投胎转世成了饭桶又修炼成精化为人形了!” 毕竟王府穷惯了,这才阔气几天,老孙见到一个“外人”这么能炫,着实肉疼不已。 齐烨也奇怪这事呢,能吃倒是无所谓,主要是这个堂堂的天子亲军,而且还是统领,总给他一种没见过世面的感觉。 “吃喝能花几个钱儿,又不是一直住在咱这。” 齐烨没当回事,乐呵呵的走了进去。 孙管家欲言又止。 是,能吃倒是无所谓,吃才花几个钱,主要是这狗日的太能喝了。 人家喝酒都用杯子,狠一点的直接对壶吹,这位天子亲军倒好,脑瓜子直接插酒坛子里“抽”! 老孙还问他呢,为啥用这种方式喝酒,阿卓说是怕浪费,举着酒坛子会洒。 管家当时都想骂人了,怕浪费你他娘的倒是少喝点啊,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搁里面洗头呢。 齐烨走进正堂后就闻到了一股子酒味,结果令他没想到的是阿卓并没有醉意。 其实好多人就是这样,时间长了不喝酒,喝点就醉,一旦“习惯”后就会恢复到巅峰时期。 见到齐烨回来了还乐呵呵的,阿卓打了个饱嗝:“观你模样就知,此事与季伯昌无关。” “不能说无关,情况挺复杂的。” 齐烨大致将季府那点破事说了一遍。 “游飞鸾确有其人,当初陛下登基时也正是季伯昌保下了她的命。” 顿了顿,阿卓眉头紧皱:“可此人并非爱财之人,如此说来,只是因爱生恨报复于季伯昌?” 齐烨没有回答,拿起毛笔和要撸点什么似的,唰唰唰画上图了。 “吴勘、马存仁等人以为他们的保护伞是太子少师府…” “因为当年孙骏查完了案回京时在城外被太子少师府的马车拦住了…” “马车里面并非是季家人,而是游飞鸾…” “连旺仔都听说过季伯昌在城外养了一小的,孙骏应该也听说过…” “那么当游飞鸾坐着季府的马车,孙骏就会以为她代表季家…” “游飞鸾明显是有预谋的,将季元思骗到城外,以思念为由借了马车扯虎皮做大旗…” 一边画一边说,最终齐烨在上面标上了几个名字,游飞鸾、孙骏、马家。 放下毛笔,齐烨询问道:“开始抓人?” 阿卓没有回答,拿起了笔又写了几个字,工部、户部。 齐烨若有所思:“不错,季元思说平常讨好他的主要有三个人,除了孙骏外,还有工部主事以及户部主事之子。” “工部主事张巡,户部主事李文魁。”阿卓淡淡的问道:“你可知马家、张巡、吴勘、李文魁等人有何共通之处。” 齐烨不明所以:“都不是什么好鸟?” “皆是前朝晋王一党。” “原来如此,以前就是一个圈子里的。” 阿卓面色复杂的。 朝堂上有着大量的前朝官员,其实这也是宫中的无奈。 当今天子算是造反登的基,需要大义、需要名分,更需要天下安定,不可能一坐上龙椅就将前朝的官员全部宰了。 其根本原因还是这些官员大多出自世家,天下各道的世家,古往今来,从未有任何一任皇帝或是朝代真的将世家给根除了,即便是武则天当政铲除门阀势力也没有做到连根拔起,只能说是世家没落过了一个阶段罢了。 再看历史场合之中,多少皇帝就是因为想要铲除世家才被推翻了皇位改朝换代。 阿卓的眉头一直没有舒展开,自顾自的说道:“事情绝非如此简单。” “我也是这么认为的,不过没必要瞎想了。” 齐烨将腰牌往桌子上一拍:“户部主事、工部主事,抓,游飞鸾,也要抓,反正与太子少师没多大关系,所有涉案人员全部抓了,有枣没枣打三天再说。” “不成,抱刀司是亲军不假,可若无证据便拿人定会闹到朝堂之上。” “天子亲军抓人还要证据?” 齐烨惊呆了:“我之前一个小小的观政郎抓人都不需要证据,现在成天子亲军了,还得先搞证据?” 旁边的刘旺也是奇怪不已,天子亲军这么窝囊吗? “再说有证据啊。” 齐烨也很不理解:“吴勘、马存仁不都在牢里呢吗,这不是人证吗。” “此案没有你想的那般简单,这二人只是人证,算不得铁证,闹到朝堂上,一句攀咬便会矢口否认。” 阿卓也是有口难言,不知道该怎么和齐烨解释。 以前天子亲军抓人是不需要证据,先抓了再找证据不迟,只要他这个统领怀疑谁有罪,直接抓了就好。 可现在这事牵扯的太多。 首先就是此案并非一家一姓,甚至涉及到的都不是一个衙署,而是岚山侯府、京兆府、工部、礼部、户部,都有人参与进去了,除了吴勘外,其他人的品级都不低。 其次是牵扯到了太子少师府,一个闹不好就是人尽皆知,如果这群人胡乱攀咬的话很容易给太子少师府泼了脏水,这脏水也会溅到东宫与宫中的身上。 “罢了,容本统领再去请示宫中。” 阿卓站起身,满面苦涩:“此事非同小可,叫你随从速去京兆府地牢,将马存仁、吴勘二人带到你王府之中关押,莫要声张,万万不可让其他贼人得知了抱刀司要查此案。” “你跟我闹呢?” 齐烨气的够呛:“整一帮罪犯放我家里,亏你说的出口,你怎么不放你家里呢?” 阿卓傲然一笑:“我没有家。” 齐烨:“…” 第63章 玩笑话 阿卓离开了,齐烨随意吃了点东西后就回屋准备睡觉了。 躺在床榻上,翘着二郎腿,齐烨突然觉得有些无聊。 古代就是如此,没有太多的夜生活,有钱的呢,出去睡女人,没钱的呢,在家睡自己女人,似乎也就这点事了。 也难怪有钱人都那么能生,闲着也是闲着,都不知道干什么,不如干点什么。 齐烨突然觉着应该生个孩子,就自己这性格可谓是在作死的道路上一骑绝尘,没准哪天作着作着就作死了,不如给幽王府留个后。 想着想着,齐烨又觉得不成,连自己都照顾不好还要生孩子,这明显是不负责任的想法,还是算了。 正胡思乱想着,刘旺在门口叫上了:“少爷,府外有人寻您,是个女子。” “女的?”齐烨翻身而起,不明所以:“那女的叫什么。” “她没叫啊。” 齐烨都服了:“我说她叫什么!” “没叫。” “我…” 穿上衣服的齐烨下床推开房门:“我都服了,我说她叫什么名字。” 刘旺还挺委屈的:“小的要是知道她叫什么,吭第一声的话就告诉您了啊。” “也是。” 齐烨一边穿靴子一边问怎么回事。 刘旺说是门口来了个马车,没有任何标识,车夫是个壮妇,腚很大,都快给车座子罩住了。 “下次你直接告诉我大致情况就行了,不要细致的形容人家的屁股。” “哦,小的明白了。” 齐烨暗暗奇怪,这个时间段天都黑成这样了,还有女人上门来找自己,莫非是全国可飞小天使? 一路出了王府,齐烨打眼一看,吸了口凉气。 车里的人没看到,驾车健妇倒是看到了,往那一坐和个肉山似的,可谓是虎背熊腰,尤其是腰身极为粗壮。 刘旺低声说道:“少爷您看,是不是腚很大。” 齐烨点了点头,不怪刘旺,的确很大,和磨盘似的。 不过齐烨没敢往前走,这几天开始得罪人了,别是仇家找上门,自己一靠上去再突然伸出把刀噗嗤噗嗤攮自己两下。 或许是听到了二人的窃窃私语,车帘被拉开了,一张倾国倾城的面容出现在了齐烨眼前。 正是太子少师府大小姐,季渃嫣! 齐烨一时有些目眩神迷,加上这一次一共见了两面,每一次都是令他短暂的失神。 季渃嫣歪着脑袋直勾勾的盯着齐烨,表情很是莫名。 齐烨连忙直起腰板,拱了拱手:“原来是季大小姐,学生有失远迎。” “莫要装出一副知书达理的模样,好似谁不知你平日德行一般。” 话说的不好听,可季渃嫣说出来却是令人丝毫生不起气来。 齐烨哈哈一笑,双手背在了身后,仰天看向明月,朗声开口。 “世人欺我,谤我,辱我,笑我,轻我,贱我,我当如何处之乎?” 季渃嫣:“日日逛青楼?” 齐烨:“…” 季渃嫣满面揶揄:“那为何世人不欺旁人,谤旁人,辱旁人,笑旁人,轻旁人,贱旁人?” “我…” 季渃嫣笑嘻嘻的说道:“因旁人没有日日逛青楼。” 齐烨梗着脖子叫道:“没错,我以前是天天去青楼,但是…但是…” “但是什么?”季渃嫣笑容一收,口气颇为鄙夷:“莫非你不知你我二人已有婚约在身?” 齐烨的脸红了,一梗脖子,叫道:“那我是为了积攒经验。” 季渃嫣脸上的鄙夷之色更浓了。 “罢了,我可不是来寻说这不相干的事,刚刚我回了府中,爹爹与我说了关于青鸟姨娘之事。” 齐烨神色微变:“你是来求情的?” “自然不是。”季渃嫣又是一副笑吟吟的模样了:“你既成了亲军司卫,那就可便宜行事,杀了她。” “杀了她?” 齐烨瞳孔猛地一缩:“你爹不是说你与季元思对其极为孝顺吗,将其当做亲娘对待,你现在说要杀了她?” “话是没错呀,青鸟姨娘待我如己出,谁若是欺辱了她,我季渃嫣便是与天下人为敌也必会护她周全。” 说到这,季渃嫣话锋一转,俏目之中满是寒光:“可如今她想要我季家人身死族灭,我自然是要除掉她的。” 顿了顿,季渃嫣又恢复了刚刚那副笑吟吟的模样。 “谁叫她先暗中陷害我季家人呢,既然如此,只能除掉她喽。” 齐烨沉默不语,季渃嫣说这杀气腾腾的话虽是一副轻飘飘的模样,可他却从这丫头眼中看到了一丝难掩的悲伤。 齐烨突然鬼使神差的问道:“你以前杀过人?” “没有。” 季渃嫣将脑袋摇的拨浪鼓似的,随即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不过人家打过孩子。” 齐烨愣住了:“你还打过孩子?” “是啊,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你不记得了?” 齐烨面色复杂,着实没想到对方也是个苦命人,怪不得老季头一副闺女嫁不出去的模样,打过两次孩子,还双腿残疾,就是长的再漂亮又有什么用,碰不到沸羊羊也白扯,根本嫁不出去。 “你那是什么表情,莫非是真的忘了?” 齐烨不明所以:“回忆起什么了?” “回忆起人家打过你呀。” 季渃嫣笑嘻嘻的说道:“爹爹刚入京的时候路过峻县,那时你也在峻县,你我尚是幼童,你取笑于我说本姑娘长得和门柱一样高,我便打了你,还有你那小跟班,打的你二人抱头鼠窜。” 齐烨傻眼了:“你说的打了俩孩子,打的是…我啊,不是,打的是孩子,也不是,真打啊?” “当然是真打喽,本就是你讨打,活该。” 齐烨乐了,靠,吓老子一跳,还以为你打过孩子呢,原来是打过孩子啊。 “夜了,不与你耗费时辰了,走呀,我们去城外。” 齐烨吞咽了一口口水:“大半夜,去城外?” “嗯,去吗。” 齐烨搓了搓手:“去干嘛?” “杀人去呀,我们一同杀了青鸟姨娘。” “大姐你别闹了。”齐烨都被气笑了:“还没查清楚怎么回事,就算有罪也是先要关押起…” “就知你没这胆子。”季渃嫣摆了摆手:“那我走啦,城外杀人去。” 说完后,季渃嫣拉下车帘,健妇一抖马鞭,马车扬长而去。 齐烨哭笑不得:“说的和真事似的,这姑娘挺逗。” “少爷,您说有没有可能,她真是去杀人啊?” “怎么可能,就她那娇滴滴的模样,杀个坤都未必敢。” 刘旺嗅了嗅鼻子:“那为何车马中传出了火油味,还有那驾车健妇,穿的是劲装,后腰鼓鼓的,露出个短刀的刀把。” “卧槽,不是。” 齐烨傻眼了,愣了那么一两秒后撒腿就追了上去。 第64章 厢内 齐烨一路狂奔,直到牌坊下面才追上马车。 谁知季渃嫣将脑袋伸出来后只是笑嘻嘻的,并没有叫健妇停车。 齐烨终于确定了,这丫头就是个疯批,因为他也看到刀把了,在车上带把刀,要么是药家鑫,要么是去杀人的! “停车!”齐烨一边追一边拍打着车厢:“快停车!” “改心意了么,我们一起去杀人?” “杀你妹,停车!” “不是妹子,是杀青鸟姨娘,还有,本姑娘没有妹子。” “我…” 齐烨气的够呛,双脚都快抡出火星子了,追是能追上,问题是车厢四四方方,而且还是马拉的,他既上不去也拉不住。 旺仔也在旁边跑着,脸不红气不喘,一边跑一边扭头看热闹。 虽是刚入夜,路上也有不少行人,纷纷望去。 齐烨是又气又急,呼哧带喘。 跟着跑的刘旺关切的说道:“少爷,您寻了空可得壮壮身子骨了,这才跑出去几步怎地喘成了这样,您看小的,还能跑的更快些。” 齐烨都没力气骂了,眼看着都快体力不支的时候,车厢侧门被推开,季渃嫣伸出了秀臂。 “上来么,出城杀人,你我同去,如何?” 齐烨一咬牙,想着先上车再说,一把抓住了季渃嫣的手臂,费劲巴拉的进入了车厢之中。 季渃嫣笑颜如花:“可是说好了,上来了就要杀人,莫要反悔。” 齐烨喘着粗气,扭头冲着外面叫道:“旺仔你不是能跑吗,跟着,让你装!” 刘旺嘿嘿一笑,突然压低身子弯曲双腿,紧接着如同灵猴似的跳起来踩了一脚车辕,随即整个身体再次上升,眨眼之间便趴到了厢顶上,一套动作行云流水。 季渃嫣夸赞道:“你这随从倒是好身手。” 齐烨翻了个白眼:“我教的。” 季渃嫣噗嗤一笑:“你若有这身手,当初岂会被我打的抱头鼠窜。” 齐烨干笑一声,回忆起来了。 大脑中的好多记忆就是如此,去想,想不到,可一旦触碰到哪个点,就和按动了开关似的,就如潮水席卷全身似的,特别激烈,想停都停不了。 就比如季渃嫣说多年前揍过齐烨这事似的,没人提,齐烨永远想不起来,提起来了,记忆无比清晰。 当年季家入京路过峻县,齐烨生母就出自峻县,还是个半大的孩子,见季渃嫣比同龄女子高了不少便出言取笑,最后就被削了,两条大长腿差点没给他抡成高位截瘫。 喘匀了气的齐烨先是嗅了嗅鼻子,果然,座位地下放着一个不大的铁桶,浓浓的火油味扑面而来。 “你真的打算杀人?”齐烨面色一变再变:“短刀灭口,火药毁尸?” “是呀,刚刚不都说了么。” “难怪马车没有任何标记。”齐烨紧紧盯着季渃嫣:“你疯了?” “放过青鸟姨娘才是疯。” 季渃嫣还是那副笑吟吟的模样,仿佛说的是回家吃饭一般轻松。 “我久不在京中,数日前才入城,倘若一直在京中的话岂会任由青鸟姨娘胡来,奈何如今为时已晚,要调查来龙去脉不知要耗费多少时日,事到如今未免夜长梦多,自然要当断则断喽。” “说杀就杀,人命在你眼里算什么?” “算人命呀,不然算什么。” 季渃嫣脸上的笑容渐渐隐去,迎上齐烨的目光:“若有人待你如同至亲,却非至亲,突有一日你得知此人欲加害于你,加害你满门,令你父身败名裂,令你胞弟生不如死,令你其族乃至先祖蒙羞,你要如何处之?” 齐烨哑口无言,那自己必然是要手起刀落的干死她的,你不仁,就别怪我不义。 “可此案已经归抱刀司彻查,游飞鸾是案犯,重要案犯,不是你说杀就杀的。” “诶呀。” 季渃嫣突然伸出秀臂轻轻拍打了一下齐烨的胸膛:“不是说买卖不成仁义在嘛,你我虽是做不成夫妻,可怎么说也有过婚约缘分,你我两家又是世交,你装作不知道就好啦。” “你拿我当礼拜天过呢,以为我…不对!” 齐烨神情剧变:“你要是真想杀人,怎么会提前过来告知我,告知我这天子亲军!” “我以为我们很要好的。” “谁和你要好。” 此时的齐烨哪里敢小看对方,满面戒备之色:“你在利用我!” “算是,您去杀了青鸟姨娘,就算日后出了事,你是天子亲军,又奉命彻查此案,随意说个由头就糊弄过去啦。” 说完后,季渃嫣摘下围在脖颈上的纱巾,递出窗外仰着头说道:“出了城,夜风很大的,你要不要用纱巾遮挡遮挡风沙?” 趴在车厢上的刘旺接过纱巾,伸着脑袋憨笑道:“多谢大小姐。” 齐烨破口大骂:“搁这看热闹呢,想办法停车啊我靠,还谢谢人家。” “哦。” 车厢上的刘旺慢慢向前爬着,趁着拐弯速度稍慢的时候,翻身下落,坐在了健妇旁边。 健妇双目直视,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刘旺晃了晃屁股,乐呵呵的说道:“妹子,停住车马可好?” 健妇没搭理他。 刘旺嘴角上扬,温柔的抓住了健妇的手腕,轻声道:“某家刘旺,至今尚未婚娶,妹子可能有所不知,鲜少有女子拒绝旺爷,听话,停住车马。” 齐烨都服了,霸道总裁他见过,霸道屌丝他还是头一次见识。 健妇依旧不为所动,抓住缰绳的手掌稳如泰山。 刘旺回过头:“少爷,她不听话?” “那你倒是抢啊。” “抢了怕翻车。” “也是。”齐烨顿感心累,看向笑嘻嘻的季渃嫣:“你到底要胡闹到什么时候?” “胡闹?!” 一听这话,季渃嫣突然变脸,俏目寒霜:“齐烨,是你胡闹还是我胡闹,父母之言媒妁之命,你我二人本已定亲,你入京后却整日流连忘返与青楼花船,你将我颜面至于何处!” 齐烨一个头两个大,果然是疯批,说杀人的事呢,怎么又扯到这上面了呢。 “知你是自污其名,嫌你那世子身份如枷似锁无法令你与齐世伯团聚,可你为何非要去那种地方,你不要名声,莫非我季渃嫣也不要了不成!” 齐烨一缩脖子:“我不是也去赌档了吗。” “还顶嘴!”季渃嫣气的花枝乱颤:“哪来的脸说去了赌档,赌档还不如花船呢,你去了赌档使诈不说,竟还输了,真是丢人败兴的蠢东西!” “你没完了是不是?” 齐烨的脾气也上来了,张口就骂:“不要觉得你美若天仙肤如凝脂倾国倾城就可以在这教训我!” 季渃嫣微微一愣,紧接着笑颜如花:“人家也是这么想的,从未见过比我还美的女子,嘻嘻。” 齐烨:“…” 笑着的季渃嫣又突然眯起了眼睛,恶狠狠的说道:“我还未嫌弃你,既无才学也无功名,要不是仗着齐世伯战功赫赫,你不过是一寻常男子罢了,不对,呸,你还不如寻常男子呢。” 说到这,季渃嫣紧紧盯着齐烨:“我问你,仲县吴村之事,你为何要管?” 齐烨耸了耸肩:“乐意。” 季渃嫣突然晃了晃拳头:“老娘打你信不信!” “吓唬谁呢。” 齐烨没好气的说道:“与你无关。” “爹爹与我说他问过你,你说因为老百姓没粮吃,很饿,是也不是。” “哦,好像是这么说的,怎么了。” 季渃嫣沉默了,大大的桃花眼一眨不眨的盯着齐烨,不放过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 足足许久,季渃嫣突然大大的吐出了一口气,身子放松下来靠在后面,低着头,嘴里也不知是在嘀咕什么,不情不愿的模样。 自言自语说了一会,季渃嫣又抬起头,一副百般不愿的模样问道:“那我们还成婚吗?” “什么玩意?” 齐烨着实不知道对方这脑回路是怎么长的,天上一脚地上一脚的。 “我问你,你我二人,还成婚吗?” “哈,哈,哈。”齐烨大笑三声,抱着膀子揶揄道:“拿我当接盘侠呢,本少爷身强体健腰子壮,四肢健全肾气足,你都没办法下地走道,般配吗,做梦去,想要我娶你,那得看本少爷的心情好…” 话没说完,季渃嫣瞬间变脸,弯腰提起裙角就开踹。 “好哇,给你三分颜色就开染坊,要不是爹爹苦口劝说,老娘岂会嫁给你这一无是处的狗东西!” 一边骂,一边踹,左右脚乱蹬,下下不离齐烨那肾气足的壮腰子。 齐烨瞪大了眼睛,满面呆滞:“好长…不是,好直,也不是,好白…不对,好特么有劲!” 齐烨突然抓住了季渃嫣的脚踝,咧着大嘴:“你不是残废吗!” “你才残废!” 季渃嫣腾地一下站起身,脑袋撞在车顶了,下意识揉了一下后照着齐烨的脑门就是一巴掌。 “打死你个狗东西,你骂谁是残废!” 第65章 莫名其妙 马车终于停下了,就停在城外的官道旁。 季渃嫣叫健妇停下的,因为她要揍齐烨,腿太长,在车厢里施展不开。 齐烨围着马车绕圈跑,因为他不但要躲避季渃嫣,还要追刘旺。 刘旺也在跑,因为齐烨要干他,之前他说季渃嫣是个残疾! 追了没两圈,季渃嫣香汗淋漓,毕竟是女子,体力不如男。 挨了两脚的齐烨揉着屁股,躲在马儿旁边,见到季渃嫣大口大口的喘着气不追了,破口大骂。 “旺仔,你特么不是说她是残疾吗!” 刘旺也很委屈:“少爷,不是小的说的,是大家都这么说。” “残疾跑的和特么比特犬似的,那不残疾她不得上天啊,这是残疾吗!” “齐烨!” 恢复了一些体力的季渃嫣也骂上了:“好哇,难怪你从不来府中看望我,原来你是嫌弃老娘。” “不是,不是不是,绝对不是。” 齐烨连连摆手,聪明的智商终于占领高地了:“我这不是为了舍弃世子头衔疯狂自污吗,我都这名声了,要是去太子少师府看你,外人会瞧不起你的。” “真的吗?”季渃嫣面露狐疑之色:“这么说,你是为我考虑喽?” “是,对,就是为你考虑。” 齐烨望着气喘吁吁的季渃嫣,傻乐着。 双腿健全,还特别长,主要是长的漂亮,就是体力不太好,娇喘吁吁,面色红润,胸膛起伏不定,和马上就要高…就要高原反应缺氧了似的。 缓过劲儿的季渃嫣靠坐在了车辕上,冲着齐烨招了招手,一副没好气的模样。 “你过来。” “我警告你,别再和我动手了。” 齐烨走了过去,冷哼道:“你要是再动手的话,别怪我接着跑,累死你!” 说完后,齐烨自己也乐了。 人生就是这么的奇妙,奇奇怪怪,莫名其妙的。 齐烨走了过去,果不其然,季渃嫣突然晃了晃粉拳,作势欲打。 谁知齐烨非但没躲,反而将脑袋凑了过去。 “怎地不跑了?” 季渃嫣轻轻在齐烨的脑门上敲了敲。 “怕你累着。” 齐烨耸了耸肩,望向漆黑的夜空,语气带着几分莫名之色:“我也跑累了。” 季渃嫣望着齐烨的侧颜,足足许久后,轻声问道:“查仲县吴村官粮之事,你说因为百姓饿了,你真的这么想么?” “不知道,反正就是这么和你爹说的。” “那你为什么不说为了公义、公道?” “为什么要这么说?” “人们都会这么说。” 季渃嫣好气极了:“人们会避之不及,唯恐惹火烧身,唯有寥寥无几二三人会查探此案,二三人中皆说为了公义、公道,这可二三人又何尝不是邀买名声利益相关。” “是吗。” 一声“是吗”,齐烨脸上闪过一丝极为鄙夷的神情,霎那间的表情变化又被敏锐的季渃嫣所捕捉到。 季渃嫣转身站在了齐烨面前,四目相望。 也是这时齐烨才发现,对方竟然这么高,少说也有一米七二七三,难怪腿那么长。 “他们说为了公义、公道,我不信。”季渃嫣幽幽的望着齐烨:“可你说只是因百姓饿了,不知为何,我信。” 季渃嫣歪着脑袋:“原本,我很是厌恶你的。” 齐烨讪笑一声,没招,谁叫自己“当年”年少轻狂,整天无所事事,点商务妲己,做包厢纣王,正经姑娘谁会喜欢自己。 “爹爹说你是自污,而非自甘堕落,可在我眼中毫无区别。” 季渃嫣再次靠在了车厢旁,喃喃道:“只是你说百姓饿了,我又觉着似是有着些许的区别。” 齐烨没吭声,感觉这姑娘神神叨叨的。 “当年齐大将军一路护送我季家满门毫发无伤,这是恩情,天大的恩情,爹爹说无以报答,不如将我许配于你,你猜猜,我情愿吗?” “这…”齐烨老脸一红:“不太情愿的。” “错,我情愿。” “是吗?”齐烨略显诧异。 “嗯,我是情愿的,想着迟早要嫁人,嫁谁又有何区别呢,反正谁做夫君都不如我聪慧,若是嫁了旁人,整日犯蠢薄待于我,我定会杀了他,嫁了你反倒不会,我有些怕,怕齐大将军,所以我应是不会杀你的,不杀人总归是好的,因此我是情愿的。” 齐烨张了张嘴,cpu差点干烧了,感情愿意嫁给自己,是不想杀人? “至于元思去了幽王府撕毁婚约,此事我并不知晓,在府中也是责罚过元思了。” 齐烨一副很是大度的模样:“哎呀,毕竟是我小舅…不是,毕竟是你亲弟弟嘛,任性一些多包容包容。” “说的轻巧,得知此事后我气坏了,狠狠踹了他一顿。” 齐烨会心一笑,看来自己还是很有魅力的。 季渃嫣气呼呼的说道:“原本我就讨厌你,毁了婚书便毁了,可这笨蛋竟然偷跑了我存下的银票,可恶至极!” 齐烨:“…” 月光铺洒在大地上,星斗点缀。 齐烨偷偷看了眼季渃嫣绝美侧颜,后者扭头,齐烨连忙收回目光。 刘旺蹲在远处,用小树杈扒拉着脚下的泥土。 健妇如同泥塑菩萨一般坐着,紧握缰绳。 这一刻,齐烨突然觉得内心极为宁静,难得的宁静,令他无比享受的宁静。 齐烨沉默着,季渃嫣也沉默着,嘴唇轻轻抿着,仿佛在思考着什么,困惑着什么。 鬼使神差的,齐烨问道:“你刚刚在车厢里问我们还要不要成婚,对吗。” “是的,我问你,并非是想嫁你,我依旧讨厌着你,可我不喜欢旁人讨厌我,因此我才会问你。” 齐烨撇了撇嘴:淡淡的说道:“太抱歉了,我也不想和你成婚。” “你骗人。” 季渃嫣噗嗤一声笑了:“你每次见我时都直勾勾的盯着人家看,从未见过像我这般美丽的女子。” 齐烨翻了个白眼,岔开话题:“你双腿明明那么长…不是,明明健全,为什么京中会有传言说你双腿有疾?” “因为我懒呀。”季渃嫣笑吟吟的说道:“出行时我都会乘轿或是乘车,府里又大,我便寻手艺高超的工匠打制了一架座车,坐在上面就无需走路了,入府拜访爹爹的人见了我坐在座车上,久而久之便误以为我双腿有疾。” 齐烨诧异极了:“那你怎么不去澄清?” “因为我懒呀。” “什么意思?” “懒得澄清。” 齐烨:“…” 季渃嫣嘻嘻一笑:“我与你不同,我不澄清是因懒,双腿亦无疾,只有丑的人才会介意别人说他丑,你不澄清,是因你本就整日往返于花丛之中。” “说你呢,别老扯上我。” “不过也不止是因为懒,还因我太过美艳。” 季渃嫣捋了捋如云一般的秀发:“即便信了坊间传言以为我双腿有疾,京中也满是不知所谓的公子哥前来府中求亲,好是令人心烦,倘若我澄清了,岂不是求亲的人要从太子少师府排到了城外。” 齐烨长长的叹了口气,因为无法讥讽,一丝一毫反驳的余地都没有,谁这是事实呢,人家有吹牛b的资本。 季渃嫣一副幽怨的模样:“平日里我鲜少抛头露面,性子又内向…” “快歇息会,你内向你穿丁字…不是,你内向你带着火油和兵刃大半夜跑出来杀人?” “我不杀她,她便会叫我季府满门坠入万劫不复之地。” “杀人对你来说如此轻松?” “杀想要加害于我季渃嫣所在乎之人,正是如此轻松。” 季渃嫣还是那副笑吟吟的模样,说出的话却是杀气腾腾:“莫说青鸟姨娘,哪怕是京中上至王公贵族下至贩夫走卒,若皆要害我季家,我季渃嫣就是屠了京城又有何妨。” 齐烨无法反驳,微微点了点头,是啊,易地而处,自己也会如此杀伐果断。 季渃嫣轻声问道:“你不想叫我杀人?” “这不废话吗。” “你可想好了,留了她的性命,官粮一案会越查越深,如泥潭深陷无法自拔,到时你齐烨想要抽身自救怕是为时已晚。” 齐烨神情微变:“什么意思?” “即便你查个水落石出,也无法将这些人绳之以法。” 季渃嫣迎上了齐烨的目光:“杀了游飞鸾,此事算是告一段落,你可交差,剩下的交于宫中决断便好,不会引火烧身,若不杀,你与姓卓的那小子就要深查,查了水落石出后,朝廷定会颜面大失,陛下已有退位让贤之意,如此时机以陛下的性子断然不会大张旗鼓将这些贼人明正典刑。” 齐烨似懂非懂。 贪墨官粮这个事成为了常态,涉及到了多个衙署,一旦曝光的话就会成为一桩大大的丑闻。 天子想要退位叫太子接班,求的就是一个“稳”字,所以很有可能不会高调处理。 “你的意思是说,天子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陛下只是思虑更多,或是顾虑更多,无论何事都比不上太子顺利接位重要。” 齐烨猛皱眉头:“那就容忍这群王八蛋继续害民?” “非是容忍,而是暂且叫这些贼人多活一些时日罢了。” “草。” 齐烨骂了一声娘,心里如同堵着一块大石一样。 天子禅让根本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今年年底能让太子顺利接班都算快的了,这就是说,马存仁那群王八蛋还会逍遥自在大半年。 季渃嫣突然问道:“你心中不快吗?” “废话。”齐烨骂道:“他们多活一天,我就容易多失眠一天!” “好。” 季渃嫣再次展露出了笑容:“那我帮你。” “帮我?” “是呀,我帮你,帮你除掉他们,不过却不是以以贪墨官粮之事。” 齐烨一头雾水:“这是什么意思?” “我困啦,明日我去你府中寻你。” 一语落毕,季渃嫣转身就钻入了车厢之中,进去后还将厢门给反锁了。 “自己走回去,你才是残疾,活该!” 伸出脑袋嘲讽一句,季渃嫣笑的花枝乱颤。 健妇一抖缰绳,马车扬长而去,留下齐烨与刘旺二人大眼瞪小眼。 眼看着马车真的消失在了浓浓月色之中,刘旺看向齐烨,口气不太确定。 “少爷,您是不是被耍了?” “额…你不懂。”齐烨强装镇定:“她就是和我撒娇呢?” 刘旺望着消失在浓浓月色之中的马车:“那…那她什么时候能撒完?” 第66章 夜话 齐烨从官道走回南城门的时候已经后半夜了,累的如同死狗一样。 南城门也叫南盛门,城门雄伟城墙壮丽,门、楼、墙相连,门外均筑瓮城,每座门分为三重三楼,由外向内。 闸、箭、正三楼,城墙上站着至少百名背弓军伍,灯火通明。 此时城门已经关闭了,只留一虚掩小门,也叫门洞,城门郎快步跑了出来,准备盘问。 没等这家伙接近的时候,刘旺破口大骂:“瞎了你的狗眼,我家少爷乃是幽王府世子殿下,还不滚去开门!” 都没跑过来的城门郎原地刹车,撒丫子往回窜,虚掩的门洞被打开了。 齐烨看了眼刘旺,继续朝里走。 刘旺与城门郎擦肩而过的时候还骂骂咧咧的:“说是世子就是世子吗,你他娘的也不盘问一下辨辨真假,说了你就信,老子还说是你爹,你也信!” 城门郎满脸堆笑,刚刚不太确定,现在一看这狗东西如此嚣张,那必然是幽王府的世子了。 结果没走出两步才入北市,又是一队巡街武卒走了过来。 看模样,这十二个武卒根本没准备过来盘问,敢大半夜溜达的哪能是寻常百姓,穿着又是不凡,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好。 谁知也是擦肩而过的时候,刘旺冲过去照着领头的武卒就是一脚。 “见不到两个大活人夜间行路,问都不问,朝廷养你们都是吃干饭的不成!” 一群武卒连忙低下了脑袋,感觉这俩狗日的至少也是朝堂正六品以上的官员,六品以下都不敢这么猖狂。 齐烨都服了,旺仔一天天怎么和吃了枪药似的。 刘旺哼了一声:“我家少爷是京兆府观政…不对,降了品级,观政郎,下次见了我家少爷记得请安,一群饭桶!” 十二个武卒连忙点头哈腰陪着笑。 齐烨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二人继续走着,出了北市,结果碰到巡街的了,只不过这次不是武卒,而是京卫,正儿八经的军伍,守卫京中八大营的军伍。 要么说还得是刘旺牛b,两方人马迎面走着,看样子京卫是准备盘查的,还没问呢,旺仔继续开骂。 “看你娘个蛋,我家少爷是京兆府观政郎!” 领头京卫可是旗官,正七品武职,要是刘旺没骂的话,过去也就过去了,这家伙非嘴贱骂一声,反倒是让人家走过来盘查了。 “你二人何故在夜中…” “我家少爷是京兆府观政郎。” 领头京卫四十来岁,冷笑道:“区区观政郎也敢如此跋扈,军爷我是骁卫正七品旗官!” “他娘的七品旗官耍什么威风。” 刘旺指着京卫继续骂:“我家少爷既是观政郎,也是抱刀司司卫,还不快给我家少爷寻匹良驹代步回府!” “抱刀司司卫?” 京卫眉头一抖,面无惧色,冷笑道:“寻什么良驹,哼,大人,您骑着下官,下官比良驹跑的快。” 齐烨长叹了一声,挥了挥手:“用不着,马上到了,滚。” 京卫们连忙撒丫子就跑,抱刀司司卫,传闻皆有宫中禁卫挑选,而宫中禁卫又都是当年天子随从,一般人哪敢得罪。 齐烨一边走,一边直勾勾的望着刘旺。 “旺仔,我问你个问题呗,挺冒昧的问题。” 刘旺露出了标志性的憨笑:“少爷您问。” “那什么,我在京中人人唾骂,你说…有没有这种可能性,这其中你得占了一半的功劳,至少一半!” “小的不知。”刘旺摇了摇头:“小的也听不懂。” “你怎么见人就骂呢?” “小的来气。” “气季渃嫣?” “少爷您说哪的话,小的觉着大小姐还成,小的气的是这群狗日的。” 齐烨不明所以:“城门郎?” “是,您别看在您眼前夹着尾巴做人,平日站在城外盘问,见了百姓便极尽刁难之事,遇到了冒昧的百姓女子,恨不得摸遍全身。” 齐烨恍然大悟:“那是欠骂,那巡街武卒呢?” “更别说了,攀高踩低的狗东西,夜间若是有百姓来不及出城或是归家,动则打骂,要么就是索要钱财。” “也对,欠骂,不,该揍,可京卫呢,这些人是军伍,他们没招惹百姓。” “倒是没招惹百姓,只是…” 刘旺气呼呼的说道:“一群吃闲饭的饭桶,在京中担着职,怕是半辈子都上不了沙场,月月领着两贯大钱的俸禄,再看边军弟兄们,莫说两贯打钱,一贯钱都要拖欠好久,小的见了这群饭桶就心中来气。” 齐烨哭笑不得,可紧接着便是感慨万千。 旺仔所说看似不过是一些不足挂齿的小事,可这些小事的背后何尝不是无奈至极的苦与悲。 仿佛百姓生在这个世道就注定要吃亏,注定承受苦难,哪怕是为国征战的将士们也得不到原本该享有的一切,包括尊敬。 “旺仔你说这个世道如此操蛋,以我…不,以你我之力,能改变一二吗?” “改变这世道?”刘旺咧嘴笑了:“小的可做不成。” 说完后,旺仔心里补了一句,您也做不成。 不是刘旺瞧不起自家少爷,而是早已对这个世道绝望了,绝望到了麻木。 兴衰盛亡,朝代换了多少,天子换了多少,兴盛也好,衰亡也罢,百姓何时好过? 盛世,乱世,百姓之命如同草芥又何时变过? 兴,百姓苦,亡,亦百姓苦,如基石一般支撑起偌大国朝的百姓们,却也是最苦的人们。 所以说这就是个很奇怪的事,金字塔可以没有塔顶,却不能没有塔底。 塔顶似乎只是为了耀眼夺目,并非那么重要,反而却显得那么重要。 塔底承受着一切,埋藏于风沙之中,明明最重要,反而似乎毫不重要。 “少爷您说满朝文武,都叫嚷着为百姓好,陛下仁德,朝堂上的大人们也不乏好官,为何这世道还是让人觉着无甚意思?” “怎么说呢。”齐烨苦笑不已:“心脏复苏做了,人工呼吸也做了,就是不放开掐在百姓脖子上的手,或许这就是原因。” “小的不懂,您又说怪话了。” “这么说,有一件衣服穿在身上,人们见了就要弯腰低头鞠躬致敬,为了这件衣服不知多少人机关算尽,你知道这是什么衣服吗?” “见了就需鞠躬致敬弯腰低头?”刘旺想了想,双眼一亮:“寿衣!” “是特么官袍!” 齐烨无奈至极:“官袍,明白吗,人们早就忘了当官是为什么了,只是当成权利和谋私利的工具罢了,你知道当官的初衷应该是什么吗?” “不知。” “为百姓服务。” “那小的明白了。”刘旺煞有其事的点了点头:“您说的不错,百姓哪个不是被服务的服服的,没人敢不服。” 齐烨深吸了一口气,埋头继续往前走,拒绝和旺仔继续聊下去了,这家伙聊天的会心率太高。 第67章 似疯不癫 待齐烨回到王府时已是过了子时,疲惫不堪。 只是躺在床上后又辗转反侧,胡思乱想着。 一会,想起刘旺提及百姓和世道时那“认命”的模样,一会,又想起季渃嫣那美的惨绝人寰的面容,以及那双大长腿,大长腿,和大长腿。 迷迷糊糊的乱想着,刚刚有了几分睡意,房门被推开。 齐烨还以为是刘旺呢,推门之人唰的一下蹿到了床前。 “刚刚从宫中归来。” 阿卓和个鬼似的幽幽说道:“陛下口谕,既与季师相干,那么此事断然不可声张,此案要深查,一人不可放过,只是不可牵连到太子少师府。” 坐起身的齐烨脸上没有任何异色:“怕大张旗鼓的查了引起轩然大波,坊间百姓、士林读书人、天下人对太子少师季伯昌不满,从而也对太子不满,甚至对宫中不满,是这个意思。” “陛下倒是未这么说。” “陛下是不是这么想的?” “不知道。” “那陛下是不是这个意思?” “不…应是…是。” 阿卓叹了口气,转身点燃了火烛,满面苦涩。 又想抓人,一个都不放过,又怕此事闹大了让外人知道内情,知道与太子少师府有关。 可涉及到一个侯府,还有工、礼、户三押,怎么可能不闹大? 阿卓都想请辞了,这活真的没法干,宫中那主儿恶心就恶心在这,又想抓人,又想低调处理。 怎么低调处理,直接将人全抓了,然后还不告诉外界因为什么罪名? “知道了。” 齐烨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我要睡觉了,把门带上,还有,以后进来之前敲敲门,咱互相之间留点隐私,请保持适当的社交距离,谢谢。” “我还当你会勃然大怒。” “我怒个锤子,料到了。”齐烨指了指房门:“慢走,不送。” “你为何不怒?” 齐烨都被气笑了:“我不怒。” 阿卓深深看了眼齐烨,随即恍然大悟:“还说不怒,都怒极反笑了。” “我尼玛…你特么走不走,我要睡觉了。” “看,就说你怒了。” 齐烨倒头就睡,翻身面向墙壁,懒得搭理阿卓。 结果躺了一会,齐烨触电一般又翻了一下身,不敢将破腚暴露给对方,他总是觉得阿卓这家伙多多少少有点病。 阿卓的确有点病,坐在那里也不动地方,回想起在宫中时天子那一副“朕不管反正朕要你这么做”的死出,是越想越气,越气越想,想着气着,就开始喘粗气了,吭哧吭哧的。 “你大半夜跑我屋里扮演空气净化器呢!” 齐烨终于忍不住了,大骂道:“嘟嘴回你屋嘟嘟去,神经病大半夜不睡觉。” “那么多百姓的粮米被贪墨了,本统领哪能睡得着。” 阿卓一咬牙,一拍桌子:“不管了,忤逆便忤逆,先捉了那游飞鸾再说。” “你等会。”齐烨连忙起身:“先别抓。” “为何?” “就是…” 齐烨挠了挠后脑勺,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了,因为他觉得这事挺扯,关于季渃嫣突然找上自己,最后说要帮忙的这件事,很扯。 一个女子,哪怕是太子少师府的大小姐,既无官职也没什么名声,怎么帮,如何帮? 可不知道为什么,齐烨又觉得季渃嫣并非是寻常女子,当然了,寻常女子也不可能大半夜跑出城去杀人。 季渃嫣给齐烨的感觉很奇怪,好像是个疯批,但是,又像是有点高深莫测的疯批。 “,刚才季渃嫣来府中找我了,可能是看我长的英俊潇洒,以案子为由…” 听到季渃嫣这仨字,阿卓双眼一亮:“她要插手?” “插不插的我哪知道,她也没明说,最后她说明天会来,不过…” 话都没说完,阿卓突然哈哈一笑,转身就走:“本统领去用饭了,你歇息。” 齐烨一脸懵逼,因为这家伙真的走了,刚刚还一副要死要活的模样,现在竟然走的那么…那么潇洒? ………… 太子少师府后花园中,此时的季渃嫣正双脚踩在石凳上紧紧盯着一摞子小册子,看其形象哪有书香世家大家闺秀的气质。 旁边蹲着季元思,鼻青脸肿,双手抓着自己的耳朵,双腿隐隐颤抖着。 “姐。”季元思哭丧着脸:“我知错了,你就饶过我。” “闭嘴。” “哦。” 季渃嫣目不斜视,依旧盯着名册。 黄纸装订成册,微风徐徐,掀起了其中一角,多是名字,官职。 名册共有十七本,其中十五本为六部九寺各衙官员信息,极为详细,剩下两本则是国朝勋贵,一本前朝,一本本朝。 季渃嫣歪着脑袋想了想,将礼、工、户以及一本关于前朝勋贵的四本册子拿到一旁。 站在旁边的名为绿衫的健妇将其他册子抱起离开,片刻后,带着文房四宝回来了。 季渃嫣敲了敲自己有些疲惫的双腿,跳到了地上,拿起毛笔开始写写画画。 片刻后,十余个名字都出现在了纸张上。 季渃嫣绕着石桌转了几圈,随即和做连线题似的将不同的名字连在了一起,最后又在线上写了一些蝇头小字。 月亮门传来了脚步声,贴身女婢被看走了进来,风尘仆仆。 “大小姐,探查到了。” 季渃嫣转过身,波澜不惊的脸上闪过一丝紧张与期待。 长的和波刚似的被看颇为不情愿的说道:“是有此事,就留了五十贯,其他的全部交给了那穷酸书生,也在京中购了粮拉去了吴村,问过了,提及幽王府世子时,那穷酸书生哭的稀里哗啦,恨不得为齐烨做牛做马一般。” 季渃嫣露出了大大的笑容,双眼弯的如同月牙一般。 “啪”的一声,季渃嫣突然一巴掌摁在了季元思的脑袋上,高高挥舞着手臂。 “季元思,就决定是你了,去,我的傻弟弟!” 挨了一巴掌的季元思痛苦的闭上了双眼,昔日被亲姐支配操控的恐惧再次浮上心头。 夜风袭来,略狂,石桌上的纸张随风舞动。 执掌露出了名字一角,马岐山三个大字并不醒目,醒目的是名字下面略显秀气的“死”字! 第68章 鼓声不断 齐烨起了个大早,捯饬的很干净,长发束于脑后,儒雅的儒袍一丝褶子都没有。 就这件儒袍,刘旺和虎子一人拽一头,拽了小半个时辰才给捋平了。 眼看到了辰时,齐烨坐在正堂主位,旁边放着一壶茶,一个茶杯,还有一本《春秋》。 刚耍了会剑的阿卓来到正堂外,见到齐烨人模狗样,先是一愣,紧接着哈哈大笑,笑的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齐烨皱眉叫道:“你笑个屁。” 阿卓笑意不减,指着齐烨乐道:“你今日早早便离了床榻,梳洗的如此干净利落,桌旁还放着书籍,莫不是为了等季家大小姐季渃嫣?” “和她有什么关系,我平常就是比较喜欢干净的人,而且也极为自律,早睡早起。” 阿卓走上前,上上下下端详了一番齐烨,嘴角上扬,略显戏谑。 齐烨被阿卓这种目光看的很是不舒服:“你看个鸡…不是,你那什么眼神?” 阿卓坐到了一旁:“齐兄莫非是看上季家大小姐了?” 齐烨老脸一红,还真别说,平日里要是没什么事的话,日到三竿才起床,今日之所以起这么早,正是因为季渃嫣昨夜说会今天会来拜访。 齐烨当然不是恋爱脑,恋爱脑只配和狗做一桌,通俗一点来说,他只是单纯的欣赏季渃嫣的颜值罢了,文雅一点来说,他就是个色批。 阿卓收起笑容,一副为你考虑的模样:“齐兄,虽你与我是刚交的朋友,不过…” “你等会,换个说辞,什么玩意刚交的朋友,重说!” “哦,齐兄,虽你我相交不久,不过本统领敬佩你的为人,听兄弟一句劝,那季府大小姐季渃嫣非是寻常人物,你还是莫要自讨苦吃了。” “你认识她?” “泛泛之交。” “你了解她?” “知其一二。” “和我说说?” “无可奉告。” 齐烨:“…” 翻了个白眼,齐烨没当回事,抱刀司暗中监察文武百官,太子少师府无权却是位高,天子亲军对其有所了解也没什么奇怪的。 呷了口茶,齐烨进入闭目养神的状态,好久没有起这么早了,有些犯困。 见到齐烨没将自己的话当回事,阿卓站起身叹了口气。 “看来齐兄当真是与京中其他纨绔那般被其绝世容貌所困,哎。” 阿卓背着手往外走:“京中和离之女何其多也,丧夫之妇何其多也,离花船青楼的女校书何其多也,为何偏偏看上了季家大小姐,何苦自讨苦吃。” 齐烨忍不住了,破口大骂:“离婚的、丧偶的、共享的,我特么就不能找个正经人了吗!” 阿卓撇了撇嘴,正经人能看上你嘛。 齐烨气的够呛,看来是应该好好扭转自己的形象与人设了,这样下去可不行,别说女朋友了,连男朋友都没得找。 阿卓离开了,去吃早上的第二顿饭,齐烨继续摆造型傻等着。 结果这一等,齐烨生生坐在凳子上睡着了,眼看着都日上三竿过了,这才微微睁开眼睛。 刘旺也趴在旁边打瞌睡,齐烨揉了揉眼睛:“什么时候了。” “刚过午时。” “那鬼女人不会是耍我?” 齐烨有些怒了,说好了今天早上来我家约会,这都中午了怎么连个信儿都没有? 话音刚落,虎子带着段平走了进来。 之前齐烨交代过,段平来的时候不用通禀,直接带进来就行。 段平一进来就急匆匆的叫道:“大人,京兆府出了案子,府尹大人要你速速前去升堂审案。” “什么案子?” “一面容极为清秀的男子状告岚山侯府马存仁与吴勘,说是对其凌辱施暴污他清白。” “男子状…”齐烨张大了嘴巴:“一个男的,告马存仁和吴勘强怼他?” 段平小鸡啄米似的点着头:“哭的可谓是梨花带…总之委屈到了极致,一副寻死觅活的模样,因为事关岚山侯府,府尹大人也是从未见过这种案子,这才叫小人将您叫去。” 阿卓走了进来,询问了一下怎么回事后,满面狐疑之色。 昨日还说要将马存仁和吴勘给暂时关押在王府,还没等带过来呢,又出了这么个事。 齐烨乐了,乐的和三孙子似的,也懒得等季渃嫣了,大手一挥:“走!” 与此同时,京兆府鸣冤鼓下,一个皮肤极为白皙的年轻人瘫坐在地上,哭的稀里哗啦。 不说别的,光说那坐姿,左腿半伸直,右腿弯曲,侧着瘫坐,左手支地,右手掩面饮泣,令人见其楚楚可怜的模样是既心疼又想上去削他一顿,可削一顿又怕脏了手,不削,看着又有点心疼。 京兆府外早已围满了百姓,乐的和一群鸭子去赶集似的,少说也有五六十号人。 公堂外,一身官袍的张瑞山连连骂娘, “刚刚还好端端的,怎地突然来了如此多的百姓。” 几个属官低着脑袋挨训,不吭声,他们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在班房里坐的好好的,突然听到咚咚咚的鼓声,还以为是新来的观政郎又弄幺蛾子了,派人看了一眼才知和齐烨没关系,而是个男子,说被污了清白,还是被马家的马存仁给污了? 意外接二连三,没等大家搞明白怎么回事,五六十号百姓就那么突然出现了,唯在京兆府外一副看热闹不怕事大的模样喊着“升堂升堂升堂”。 张瑞山都麻了,光听说过女子击这种鸣冤鼓,男子叫冤还是头一次。 老张望着外面的百姓,心里直犯嘀咕。 天底下哪有这么巧的事,齐烨刚给吴勘和马存仁抓了,马上就出了这档子事,岂会是巧合。 “莫非…莫非是齐烨布置的?” 老张低声嘀咕了一句,紧接着满面恶寒,觉着齐烨有些过于阴损了,不过他很喜欢。 眼看着百姓越来越多,最先赶来的人添油加醋的将情况说了一遍,一传十,十传百,聚集的百姓更多了。 一名衙役快步走到了老张旁边,低头说道:“大人,打探清楚了,鸣冤之人叫九溪,无父无母,原本是在抱央楼做男妓。” “男娼?” 旁边一名属官面带不解:“抱央楼当初不是岚山侯府的产业嘛,一区区男娼,又何来的胆子状告马家公子?” “递上状书的是太子少师府大少爷季元思,还说要京兆府清正廉明铁面无私的观政郎齐烨齐大人亲审此案。” 张瑞山一脸你t在逗老子的表情:“怎么又和太子少师府牵扯到了关系,这种事,季家人就不怕沦为笑柄?” 衙役摇了摇头,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打听到了什么说什么。 第69章 再升堂 齐烨赶到京兆府外的时候已是人满为患,少说也有上百号百姓。 正当贴着墙边走齐烨一行人准备进入的时候,一个和桶装水修炼百年得到成精似的姑娘拦在了面前,正是太子少师府大小姐的贴身女婢被看。 壮硕、敦厚、夯实的被看一身男子打扮,急匆匆的说道:“殿下还不快快入衙升堂。” 刘旺满面不爽,自家少爷既是幽王府世子也是天子亲军,还是京兆府观政郎,无论是哪个身份,被看见了都应该先行施礼才对。 齐烨没有计较,困惑的问道:“这一出是你家小姐搞的?” 来的路上齐烨也觉得不可能这么巧,思索了一路,现在见了被看,更是印证心中猜测。 站在墙边的被看那身材都快和高墙融为一体了,催促道:“愣着作甚,入了升堂,快去!” 刘旺忍不住了,骂道:“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差使我家少爷?” “你骂谁!” “骂你,如何。”刘旺抱着膀子:“哪天将你扔大锅里炖上两个时辰你他娘的就不胡说八道了。” 被看勃然大怒,又不知想到了什么,狠狠瞪了一眼刘旺,又看向齐烨。 “懒得与他耗费口舌,如今当务之急是速速升堂。” 刘旺:“当务之急是你以后要尽量避开铁锅、木柴以及姜、葱、大蒜等佐料。” 齐烨将旺仔拉到了身后,再次问道:“这一切都是你家小姐安排的?” “不错,小姐叫我转告殿下…” 说到这,被看大圆脸有些发红,突然手心相合向前倾身一礼:“是被看冲撞了世子殿下,殿下海涵,被看给您赔罪。” 齐烨一头雾水:“你不会是有双重人格?” 被看的脸更红了:“您将钱都给了吴村百姓,还要为百姓出口恶气,您是好人,被看误会您了。” 齐烨哭笑不得,太子少师府里全是精神病。 其实早在两日前被看就亲自去了仲县打探吴村的事,确定是齐烨出手相助后,昨日回到了京中。 只是昨夜被看总觉得这事有些古怪,毕竟齐烨的名声在那摆着,刻板印象太深刻,后来又得知了齐烨要彻查贪墨官粮之事后,这才对齐烨彻底改观。 当然,只是对齐烨改观,对刘旺依旧很不爽。 “谢谢你的好人卡,你家小姐呢?” “去捏造…去寻找证据去了,小姐说您莫要多管,您升堂就好。” 齐烨一头雾水,见到问不出什么,快步走进了京兆府,身后只跟着一个段平。 刘旺没跟上,升堂的时候他没办法进去。 阿卓倒是能进去,只是有些担心,上百号百姓聚集于此处,怕出乱子。 齐烨刚进了府衙,张瑞山又快步走来给他拦住了。 “是你暗中指使的?” “不是,额,是。” 齐烨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了,他现在也是两眼一抹黑,余光扫到了鸣冤鼓,见了“苦主”九溪,面色古怪。 “这是男的?” “名为九溪,正是苦主,是男子不错。” 齐烨满面恶寒,光是往那一瘫着,离远了看就是女人,皮肤白不说,头发还插着玉簪,一副矫揉造作欠干的模样。 “去升堂。” 张瑞山见到百姓越来越多,略显焦急:“莫要出了乱子。” 已经换了一身官袍的齐烨嗯了一声,快步进入了公堂,段平则是催促着衙役入正堂。 齐烨以前升过堂,但是不正规,闹笑话一般,而且也没吸引了这么多百姓。 待齐烨坐在公案后,一声“升堂”,段平拿起纸笔站在了旁边。 知道齐烨根本不懂流程,段平朗声道:“苦主入堂。” 声音落,九溪被一个穿着儒袍的年轻男子搀了进来。 齐烨极为惊讶:“小舅子你…不是,季公子怎么来了?” 搀扶九溪的正是季元思,一边搀着,一边满脸嫌弃的模样。 抬头看了眼齐烨,额头上青一块的季元思露出了苦涩的笑容。 推开九溪,季元思躬身施礼:“学生季元思,粗通笔墨,得知九溪遭受冤屈后为其不平,这才带其入京兆府击鼓鸣冤,还请大人秉公办案。” “哦哦,是吗。” 齐烨清了清嗓子,抬高音量:“九溪是,本官问你,状告何人。” “回大人的话,呜呜呜,小人…小人被玷污啦。” 哭嚎了一声,九溪又开始颜面饮泣了。 齐烨猛翻白眼,干打雷不下雨,这演技也忒浮夸了。 段平也是浑身鸡皮疙瘩:“大人问你,状告何人。” “状告马…呜呜呜,马存仁,岚山侯府马存仁,他…他不是人,他…呜呜呜,他是畜生,大畜生,天理难容,猪狗不如的畜生哇,呜呜呜。” 齐烨鼻子都气歪了:“你他妈骂就骂,直勾勾的望着本官做什么!” 九溪一缩脖子,求助似的看向季元思。 季元思没好气的解释道:“大人莫怒,他说的是另一个畜…他说的是马存仁,还有吴勘。” 齐烨:“…” 段平一边写一边问:“这二人对你做了何事?” “他们…他们玷污了小的。” 九溪实在哭不出来了,眼泪不够,演技来凑,扑通一声瘫坐下来就开始拍打砖石。 “不活啦,小人不活啦,小人…” “闭嘴!”齐烨怒吼一声,这演技也太差了,知道的是人家玷污你,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想碰瓷呢。 季元思赶紧给九溪拉了起来,低声耳语了几句,随即走上前。 季大公子指了指段平,看向齐烨问道:“你的人?” “自己人。” “自己人就好。”季元思压低了声音:“审案非一朝一夕之事,先寻个由头将马存仁与吴勘关押起来。” 齐烨不明所以:“不是已经关起来了吗。” “笨,笨笨笨,蠢,蠢蠢蠢,怪不得家姐懒得与你多说。” 季元思口气中满是讥讽:“家姐说马岐山定会寻人将马存仁救出来。” “京兆府是他家开的,还是抱刀司是他家开的,他说救就救?” “那你以什么由头关押这二人?” “当然是贪墨官…” 说到一半,齐烨面露恍然大悟之色。 可不是怎么的,天子的意思已经很明确了,低调处理,并且不能牵扯到太子少师府。 不牵扯到太子少师府,就不能抓游飞鸾,不抓游飞鸾就没有人证,没有人证,就不能直接抓马存仁这些人。 马岐山在京中颇有人脉,不少好友或是利益相关之人都是各衙官员,一旦闹到了朝堂上,如果不提官粮被贪墨之事,京兆府和抱刀司很有可能被攻讦! 为了不打草惊蛇,只能将二人关起来,那么以其他名义关押的话,马岐山就算是找人也没用。 “原来如此,你姐的意思是以正规的理由和借口关押马存仁与吴勘,对。” “不错,就是此意。” “问题是就算关押也得审啊。” 季元思也是起了个大早,哈欠连连:“不能审,定罪就是。” 段平插口道:“定罪需铁证,这铁证从何得来?” 季元思:“不过太过仓促,怕是要不少时候。” 齐烨扭头看向段平:“老段,咱这边能不能先捏造点证据什么的?” “这…” 段平犯难了:“此案既是污人清白,亦是伤了人,若是伤人那势必是要查验伤痕的,这要如何查验,见他模样似是并无伤痕。” 齐烨问道:“现揍呢?” 段平:“那么多百姓看着呢。” “也是,不过…”齐烨双眼一亮:“扒了裤子看。” 段平没反应过来:“看什么?” “看屁股啊。” “为何?” “大同,小异,如果比较大的话,那就代表的确被那什么了,如果是小的话,代表苦主是正常男性。” 季元思倒是听懂了,嘿嘿一笑:“那自然是大的,此人本就是抱央楼的娼妓,寻常人放屁,那是噗,他放屁,则是哈~~~” 齐烨:“…” 段平直勾勾的望着季元思,这他娘的就是传说中的…书香门第? 第70章 “娱”论 齐烨大致明白了季渃嫣的意思,其实就是制造舆论,将事情闹大。 京中权贵、官员最是在乎羽毛,哪怕是岚山侯府这种臭不要脸的府邸也怕千夫所指。 然而京中百姓们最喜欢谈乱的就是大人物的丑事,一传十十传百。 如果真的坐实了马存仁与吴勘玷污“男子”之罪,估计京中没人会帮着马岐山捞人。 季渃嫣聪明也就聪明在这,如果敲鼓的苦主是个女子,百姓都懒得谈,大家早就习惯了。 京中这些公子哥们哪天不调戏个大姑娘小媳妇什么的,出门都不好意思和同行们打招呼。 可苦主如果是男子的话,那百姓绝对吃瓜,大吃特吃。 事情传的越广,闹的越大,越对齐烨和阿卓有利。 之前齐烨抓了马存仁和吴勘,其实是没有正当名义的,马岐山一伙人要是以这个为由的话,最后难免要放人。 抓都抓了,肯定不能放,没有正当名义,那么就制造一个正当名义,这就是季渃嫣计划中的核心目的,没谣,咱现造,没正当名义,咱现编。 值得一提的是,其实原本齐烨是有正当名义的。 抱央楼老鸨子语棠写的那些罪证应有尽有,问题是这些都罪不至死,而且好多事都被岚山侯府的管家与马岐山给摆平了,真要追究起来的话未必能够将马存仁怎么样,更何况还抓了个吴勘。 试想一下,假如不提贪墨管理的事,吴勘这边可没什么实质性的证据,再说京兆府还没和吏部打过招呼将他罢免官职。 段平叫来了仵作,给九溪扒了。 古代仵作并非只是验尸,活的也验,其实仵作也是文吏的一种,只不过是贱吏。 段平故意没让人做遮挡,远处百姓放眼望过来都能见到白花花的大屁股。 齐烨觉得这事挺可笑的,太矛盾了。 你说你被玷污了,没了清白,寻死觅活,然后还当着上百号人的面光个大屁股,还撅着,朝着百姓撅着,啥意思,破罐子破摔呗? 仵作搁那连扒拉带怼的,段平极为无奈的站在旁边记录着,有伤、淤青、肿胀如何如何的。 折腾了半天,仵作离开了,段平敞开嗓子叫道:“探查,毕,臀有伤,多处,触目惊心。” 九溪提起裤子,冲着季元思嘿嘿一笑。 段平回到了齐烨身边,再次朗声开口:“苦主九溪,大人问你,你状告二人分别是马存仁与吴勘,这臀后之伤是二人齐力造成,还是一人伤之。” 九溪擦了擦不存在的眼泪:“马存仁。” “那吴勘是何时伤的你,又在何地,如何伤的。” “哇~~~呜呜呜。” 九溪又开始试图证明他并不存在的演技了,哀嚎道:“他二人共同伤的,呜呜呜。” “怎么伤的?” “小人…呜呜呜,小人在中间,背对马存仁,面对吴勘。” 段平一时没反应过来,一头雾水的看向季元思。 季元思嬉皮笑脸的说道:“借力打力。” 段平:“…” 齐烨倒是见怪不怪,毕竟他上一世在成都工作过一段时间。 “苦主九溪,本官问你,这二人为何伤你?” “呜呜呜,回大人的话,小人…小人本是寒门之后,家道中落本想入京赶考,平日里都在京中友人家中温书习字,谁知…谁知三年在北市行路被马存仁见到了,此畜起了色心,强行将我掳到了他名下的那抱央楼中施了暴行,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啊,三年,足足三年,大人可知这三年小人是怎么过来的吗,呜,呜呜,呜呜呜” “卧槽!”齐烨满面佩服之色,高啊! 非但给bug补上了,还能引起士林的共鸣提高热度。 首先是bug,九溪本身就是这个职业,状告别人,那就和共享小姐姐状告嫖客似的,很难成立。 可要说九溪是被迫的,先被玷污了,再被弄到抱央楼,然后才导致了被怼三年,这就是逼良为娼。 其次是提高热度,九溪虽然不是读书人,也算半个读书人,以前读书,要是没遇到马存仁的话,说不定以后还能参加科举,这样的话性质马上变了。 段平也意识到了问题,双眼放光,奋笔疾书。 “苦主九溪本是读书人,被马存仁、吴勘二人污了清名后入了抱央楼。” 要么说老段也挺损,直接“本是读书人”了,九溪是读书了,不假,就读了一早上。 “错!” 齐烨对老段说道:“改一下,九溪本是良人,虽被卖于抱央楼中,闲暇之余仍不忘识文断字勤学苦读。” 段平愣了一下,紧接着面露敬佩之色,佩服的五体投地。 同样的一件事,女大学生干兼职。 你要说她在上学读书时闲暇之余去当小姐的话,那没什么特殊的,无非就是想赚钱。 可要是换一种说法呢,当小姐的利用闲暇的时间读书学习奋发自强,怎能不叫人心生敬佩! 齐烨开始进行专业指导了。 “接着记,苦主身世悲惨,父赌母病弟读书,刚做不久还不熟,兄弟姐妹全靠他,生意不好还要贷,前夫…不是,前妻家暴还豪赌,独自带娃没收入,从此走上不归路,还望大哥多照顾,只想赚钱还完债,租个铺子把衣服卖。” “哇”的一声,九溪哭了,这次是真的哭了:“大人…大人怎知小人身世如此悲惨,一模一样,一模一样啊,小人就是如…” “闭嘴!” 齐烨骂了一声,猛翻白眼。 季渃嫣这计划是挺好的,就是找的这个演员太次,都不知道回头冲着百姓高喊几声调动调动情绪。 其实也不怪季渃嫣,时间太匆促了。 昨夜在城外季渃嫣说过一句话,说她很懒,这是事实,而且说的比较委婉,她不是懒,是懒的令人发指! 齐烨最多睡到中午就起床,这丫头经常性的睡到下午,今天还不错,只是睡到了中午,然后利用了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制定计划、物色人选、写台词等等等等,这也就导致了很多细节并不完美。 不管怎么说,目的是达到了,相信用不了多久,马存仁与吴勘之“罪”就会传遍整座京中,除了坊间外,也会惊动士林,乃至朝堂。 马岐山想要顶着舆论捞人,痴心妄想! 第71章 抓正主儿 目的达到了,作为公正严明的主审官,齐烨让人将半死不活的马存仁与吴勘带到了。 二人第一次没有画押认罪,逼逼赖赖。 阿卓将二人带走了,大约一刻钟后,二人回来了,鼻青脸肿,那字签的和血书似的,咬牙切齿。 不过再是感觉冤屈或是愤怒也没用,阿卓一套错骨手堪比后世从业二十载的泰式老技师,双手一触碰就让人欲仙欲死,别说莫须有的罪名了,就是齐烨说马岐山是个老太太变性的他都得认。 “啪”的一声,齐烨一拍惊堂木:“即刻起,收押二人,任何人不得探视!” 眼珠子差点没被阿卓抠下来的吴勘都没敢吭声,说的好像之前没关押似的。 一瘸一拐的马存仁倒是沉得住气,直到此时他还认为他爷爷马岐山早晚能给他捞出去。 百姓也散去了,爆发出了山崩海啸一样的欢呼声。 他们根本不知道具体怎么回事,光知道人群中有几个家伙和千里耳似的绘声绘色的“讲着”,京兆府的署丞和岚山侯府公子哥给一个老爷们咋地咋地了。 这个老爷们受不了冤屈,击鼓鸣冤然后咋地咋地。 署丞和公子哥签字画押供认不韪咋地咋地。 总之,百姓们大呼过瘾,迫不及待的散了,准备添油加醋的将这案子讲给所有人听。 折腾了一通,尘埃落定,衙役们都离开了。 齐烨对老段说道:“将这个叫九溪的藏起来,这是重要栽赃犯,不是,是重要人证。” “小人知晓轻重。” 老段和季元思将毫无演技可言的九溪带走了。 齐烨望着季元思那der呵的背影,感慨万千。 “老天爷有点不公平了,不但给了她一张漂亮的面孔,还给了远超常人的脑子,以及两条大长腿,两条大长腿,和两条大长腿。” “谁?”正在看案卷记录的阿卓傻乎乎的问道:“蜈蚣精?” 齐烨没搭理阿卓,案子审完了,千头万绪理出个源头后不得不佩服季渃嫣的脑子。 之前他还纳闷为什么要让季元思带着九溪来敲打鸣冤鼓,传出去不是让太子少师府沦为笑柄吗。 现在想明白里面的弯弯绕了,九溪是男娼不假,可这家伙还是半个读书人,那么一旦此事传出去,太子少师府非但不会沦为笑柄,反而更会被读书人所敬重。 这是什么,这是铁肩担道义,这是宁愿丢人也要给读书人讨个公道! 想曹操,曹操到,齐烨刚想吃点午饭然后去监牢揍揍马存仁消消食的时候,一袭大红裙装的季渃嫣走进了正堂,身边跟着女婢波刚。 季渃嫣笑吟吟的:“来的晚了,都未看上热闹。” 齐烨哑然失笑,并没有问季渃嫣为什么能够随意进出京兆府。 以这丫头的身份,除了宫中,估计哪里都能随意走动。 齐烨还是低估了季渃嫣,包括宫中她同样可随意进出,主要是天子康止戈总想让她去,她不去,不愿意搭理和碎嘴子似的天子。 季渃嫣笑吟吟的,齐烨也笑着,二人四目相对,眼神焦灼、拉丝、勾芡,如同一对狗男女。 阿卓看向季渃嫣,脸上流露出一丝并不擅长的笑容,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 “卓统领。” 季渃嫣走上前:“京兆府无需卓统领坐镇,你去寻我弟弟。” 阿卓不明所以:“寻季元思作何?” “他如何说,你就如何做,不要多问。” 阿卓眉头一拧,齐烨也觉得季渃嫣有点不尊重人了,人家好歹是天子亲军,还是亲军统领,这怎么和使唤小金毛似的。 心高气傲的阿卓果然不乐意了,皱着眉说道:“本统领非是你府中下人,若是要寻本统领帮忙,看在…” 话没说完,笑吟吟的季渃嫣从袖子里掏出了一张十贯银票,塞在了阿卓的手里。 “您歇着,末将这就去。” 一语落毕,拿着银票的阿卓撒腿就跑,屁颠屁颠的。 齐烨着实不知该说点什么了,堂堂天子亲军,这也太掉价了。 深深看了眼季渃嫣,齐烨心中诧异。 今早的时候问过阿卓,阿卓说并不了解季渃嫣,再看现在这情形,季渃嫣似乎是十分了解阿卓。 季渃嫣走上前,轻轻一跃就坐在了公案上,翘起二郎腿,大长腿晃啊晃的,晃的齐烨有些眼晕。 齐烨努力的将眼神从大长腿上移开,装的和正经人似的:“小舅子他…你弟弟干什么去了?” “抓人。” “抓谁?” “马岐山呀。” “马…”齐烨瞳孔猛地一缩:“怎么抓?” “就那么抓呀。”季渃嫣风轻云淡的说道:“去岚山侯府抓,不然呢。” 齐烨根本无法理解季渃嫣所说的信息。 马岐山这个岚山侯从前朝混到现在,并非浪得虚名,老狐狸一只,奸诈的很。 季元思虽是太子少师府大少爷,可连个官职都没有,他怎么抓,就算阿卓跟了过去也没用,抓人总得有个罪名。 齐烨的脑子彻底转不过来了,宫中的天子都交代了,贪墨官粮之事不能声张,这就是说现阶段不能以这个为由头大张旗鼓的抓人。 望着齐烨明明很是困惑又不好意思开口问的模样,季渃嫣噗嗤一声笑了,掩嘴娇笑。 “你快说,说你笨,你说了我就告知你如何抓。” “说我自己笨?” 齐烨哪里是舔狗的性子,冷哼一声,随即抓着季渃嫣的双手摇啊摇的,一副撒娇的模样,恶心至极。 “你告诉我嘛,求求了求求了。” 季渃嫣触电一般抽回胳膊,俏面发红,跳下公案后照着齐烨的小腿就是狠狠一脚。 齐烨哈哈大笑,手感果然很不错,q弹。 不解气的季渃嫣照着齐烨的脑门又是一下,气呼呼的:“难怪如此招人嫌。” 齐烨耸了耸肩,低端的舔狗最不入流,舔狗舔狗,舔到最后一无所有。 中端的舔狗,需要同时舔着好几只,大网捞鱼,总有上钩的。 而他齐烨,则是高端舔狗,处于食物链的顶端,说的通俗点,那就是分币儿不花有便宜就占,看似是舔狗,其实是真狗,说白了就是以舔狗的名义去占便宜。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 季渃嫣狠狠瞪了一眼齐烨,终于愿意将布置全盘托出了。 第72章 疯癫 岚山侯府位于泰康坊,此时侯府外乱的如同一锅粥。 三十多个书生装扮的公子哥,在季元思的带领下将岚山侯府围了个水泄不通。 读书人不多,三十五六个,问题是这些读书人身后还跟着随从,一人至少三四个,这也就说此时岚山侯府外聚集了上百号人。 不得不说,这种事季元思还是有经验的,前段时间他就在幽王府门口这么干过。 问题来了,为什么季元思前脚从京兆府出来,为什么后脚就能聚集这么多读书人? 答案显而易见,早有预谋。 京中有很多书楼、诗社、棋阁、画舍之类的去处,多聚集于读书人。 肉分五花三层,人分三六九等,读书人也是如此。 比如棋阁、画舍,多是些上了年纪的老儒聚集之地,衙署休沐时也偶有一些文臣邀上好友小聚一番。 像是书楼、诗社,则多为年轻的读书人。 京中大大小小的书楼、诗社足有三十余处,季元思作为太子少师府的大少爷,平日里闲暇时也会出入这种场所,不能说是知己好友无数,总之和许多读书人能聊上了两句,加之身份在那摆着,很多人都上赶着去舔他。 今日一大早,季元思就去了两处诗社。 相比九溪,季元思才是真正的演员,到了书社,那叫一个悲愤交加,那叫一个双目赤红,那叫一个嫉恶如仇,总之就是添油加醋的将九溪的事说了一遍。 在季元思的口中,九溪是个读书人,是个有着远大志向熟读四书五经的“好孩子”,就等着科考入朝为官报效家国了,谁知竟被岚山侯府的马存仁给“看上”了,抓到抱央楼中进行没日没夜的蹂躏。 最令人愤慨的是,儿子玩完了,爷爷接着玩,比父子齐上阵都变态,都隔辈亲了,变态程度仅次于小日子。 读书人嘛,尤其是年轻的读书人,最是受不得激,立马引起了共鸣。 季元思按照他姐交代的话术三言两语这么一说,整件事的性质就上升到了一个很严重的层面上,那就是马家在羞辱天下读书人! 季元思嘛,太子少师府大少爷,老爹是京中士林领袖,振臂一挥,读书人上头了,最后约好先去京兆府状告马存仁,再去岚山侯府找马岐山给个公道! 还是那句话,读书人就是如此,脑子热,容易上头,要是让他们自己去得罪马家,那肯定是不敢的,可人多势众,领头的又是“太子少师府”,岂能不好好闹上一番。 其实古代的年轻人,尤其是年轻读书人,和后世许多文艺小青年很相似,敢想敢做,做了再说,就比如青春没有售价,花呗干到拉萨,许巍一首蓝莲花,差点饿死在三一八,比比皆是。 “公道!” “公道!” “公道!” 一声声“公道”整齐划一,几个跟着季元思的季家下人还挎着竹篮,也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 等一身华服老态龙钟的马岐山走出来的时候,麻爪了。 他刚得知京兆府那边发生的事,还没想出个对策,一群读书人就给他家围了。 一看都是读书人,还是一群表情近乎狰狞的读书人,马家人面面相觑。 见到马岐山带着管家、管事以及一群家丁出来了,站在人群中的季元思喊上了。 “好哇,老狗马岐山,大康京中,天子脚下,你带着一群鹰犬手持棍棒,莫不是要打我们不成!” 马岐山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险些骂娘,自己身后倒是有不少人,可并没有人手持棍棒,这明显是激化矛盾。 历经两朝,从一个小小的商贾变成了当朝侯爷,马岐山第一时间就反应了过来,自己被算计了。 “老夫岚山侯马岐山。” 马岐山也是大风大浪闯过来的,并没有太过慌乱,中气十足。 “诸位休要胡闹,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倘若我岚山侯府当真作奸犯科触了康律,无论是我马家何人,老夫自会大义灭亲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季元思嘿嘿一笑,冲着身旁随从打了个眼色。 ………… 此时的齐烨与季渃嫣正走在南市之中,后面是刘旺与被看,他俩后面是十二个衙役。 “你的意思是说,陛下既想低调的处理贪墨官粮之事,又不想大张旗鼓。” 齐烨侧目看了眼一身大红裙的季渃嫣:“抓还是要抓,抓的还是那些人,只是不能用贪墨管理的罪名,对?” 季渃嫣一路走着,根本不老实,东瞧瞧西看看,哪里像个大家闺秀。 “不错,陛下是要他们获罪或是身死族灭,不要去想贪墨官粮啦。” 齐烨苦笑连连。 既抓,还要编个莫须有的罪名,总不能说人家寻衅滋…说人家走路先迈左脚? “你还没有说你弟去岚山侯府干什么去了。” “都说了捉马岐山去了。” “怎么捉?” “去了就捉。” “哦。” 齐烨摸了摸鼻子,云里雾里。 刚刚在京兆府公堂的时候,季渃嫣和他大致说了一下“计划”。 计划简单明了,抓人,以除了贪墨官粮以外的罪名抓人。 不打着贪墨官粮的由头抓人,看似所有问题都迎刃而解了,与官粮无关,那么就和游飞鸾无关,更与太子少师府无关。 问题是不以贪墨官粮的罪名,如何抓人? 齐烨懂了,也没完全懂。 季渃嫣说带着十二个衙役去岚山侯府抓人就好,至于其他的,没说,说是说了齐烨也理解不了。 齐烨很奇怪,询问季渃嫣为何如此笃定自己理解不了。 季渃嫣给出的答案无懈可击,如果能理解的话,齐烨早就这么干了,为何要拖延到现在。 齐烨很不喜欢这种感觉,被别人牵着鼻子的感觉。 他承认,季渃嫣很聪明,拥有寻常女子没有的智慧与果断,不,包括男子,应该是说拥有大部分人没有的智慧与果断。 集美貌、智慧、大长腿于一身的女人,齐烨觉得自己驾驭不了,只有真正的屌丝才会自以为是凭借纯爱战士的人设可以打动这种女人。 齐烨收回了注视季渃嫣的目光,心中有了决定,现在自己暂时是与太子少师府同乘一条船了,自己也算是与季渃嫣“共事”了。 如果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能够证明季渃嫣拥有比着极为高超的手段与智慧,他齐烨绝对会敬而远之。 当然,齐烨也有自知之明,这种女人岂会看得上自己,如果自认为对方看上了自己,那么只能证明一件事,那就是自己已经中套了,被利用而不自知。 这世界上一共有三种人很惨。 一种是舔狗,舔狗舔狗,舔到最后,一无所有,冲冠一怒为红颜,贷款还了七八年。 还有一种是恋爱脑,眼里只有心上人,吃饭只配和狗做一桌。 最后一种最惨,那就是既能舔,又舔不到,舔不到,还总对人家念念不忘,闹到最后,连蝙蝠侠都不想抓了他,只求他在马戏团里好好找个班上,再不济去麦当劳外面站站岗也行。 齐烨做人历来是有宗旨的,自己可以拥有屌丝身份,色批的气质,哪怕为了占便宜当当舔狗,但是,绝对不当小丑,永远不! 没有任何损失的齐烨及时止损了,只顾向前赶路,不再看季渃嫣的面容或是两条大长腿,如同进入了贤者模式。 季渃嫣并没有注意到了齐烨的“异常”,笑吟吟的问道:“你怎么不问了,就不好奇如何捉到马岐山吗?” 齐烨刚要说开口,一名巡街武卒匆匆跑来,惊慌失措。 “大人,大人出事了,岚山侯府打人了,打了数十个手无寸铁的读书人,可谓是惨绝人寰丧心病狂!” “他疯了,殴打数十个读书人?”齐烨瞠目结舌:“难道他也有个在西关当大帅的爹不成?” 第73章 斯文扫地 岚山侯府揍一群读书人,和之前齐烨带着下人揍一群公子哥的性质还不同。 王府下人揍的那些公子哥里是有读书人,但不全是读书人。 这次岚山侯府揍的是有公子哥,但全是读书人。 再者说了,纨绔圈子就这样,甭管你爹是谁我娘是谁,打过一架就算了,意气之争,不会伤筋动骨,最多丢脸,也不和家里大人告状,嘴上说的狠,下手都是有分寸的,即便闹到了长辈那里,也不过是笑骂几句罢了。 然而今日岚山侯府外可不是这种情况,等齐烨带着一群人匆匆赶来时,无不瞠目结舌。 府外可谓哀鸿一片,只有一个人站着,没有穿黑袍抱刀的阿卓。 阿卓的表情很诡异,只是站在那里,见到齐烨跑来了,深深看了眼季渃嫣。 “呀!”季渃嫣咋咋呼呼的叫道:“丧心病狂,快看快看,丧心病狂,岚山侯府打人啦,打了这么多读书人。” 齐烨满面呆滞,数十个年轻读书人都躺在地上,姿势各异,没有一个不是挂彩的。 轻点的,鼻青脸肿。 重点的,满面鲜血。 哀嚎一片片,惨叫声连声,躺在地上的倒霉催们要不是穿着儒袍,哪里像是读书人,更像逃荒的灾民又被山匪给打劫了似的。 齐烨大脑一片空白,士、农、工、商,士也在某种程度上包括了读书人,无论是前朝还是本朝,宫中与朝廷对读书人极为重视,也因此给了读书人许多特权,包括见到一些地方或是低品级的官员可以不行大礼,以及免役、养奴等等。 除此之外还有很高的社会地位,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说的再通俗点,一个读书人出门见到一个百姓,上去给了百姓俩嘴巴子,那么百姓即便告官,人们的第一想法就是这个百姓肯定是招惹读书人了,总之,读书人不会有错。 那么如果是一个百姓给了读书人一个嘴巴子,不用想,审都不用深,先给百姓抓起来再说。 这就是读书人的社会地位,拥有种种特权的社会地位。 然而就在此时,就在此刻,三十多个读书人,都躺了,受了或重或轻的伤,可谓斯文扫地。 别说一个岚山侯府了,就是宫中的天子突然打了几十个读书人,那么也势必会引起轩然大波。 满面正经的齐烨并没有笑出来,而是下意识看了眼笑吟吟的季渃嫣。 不用就知道,马岐山绝对没有这么大的胆子,整件事的背后,都是由季渃嫣策划的。 结果没等齐烨问,突然注意到台阶上趴着一个人,不是马岐山还能有谁。 “马岐山?!” 齐烨彻底傻眼了,马岐山也伤的不轻,气若游丝,身后全是脚印子,而且看大小应该不止是一个人踹的,额头上全是血,鼻孔也挂着鲜血,门牙好像都掉了一颗。 马家挨揍的不止一个马岐山,还有几乎所有管家、管事、家丁,都挨揍了,受伤程度不一,比躺在地上惨叫的读书人们惨的多。 季渃嫣提醒道:“还愣着做什么,马岐山胆大妄为无辜行凶,苦主又是京中士林中人,还不快将他们抓起来。” 齐烨瞳孔猛地一缩,季渃嫣一句话就将阵营给“划分”了,岚山侯虽是勋贵,却也只是勋贵,不是文臣,更不是名士大儒,而读书人又算是士林群体,那么一旦事情传出后,岚山侯府必定会被士林口诛笔伐! “对,对对,抓人。” 齐烨连忙回头叫了几声,衙役们只能上前抓人了,不过都避过了晕死过去的马岐山。 阿卓也走了过来,来到齐烨面前,看的却是季渃嫣。 “此事,是你暗中谋划的?” “你在说什么,怪怪的?”季渃嫣一副很是无辜的模样:“统领大人可不要血口喷人哦,我们太子少师府可是诗礼传家、崇文重教,一心只读圣贤书两耳不闻窗外事,哪里会与这种吓人的事情牵扯相干。” 阿卓挑了挑眉:“你知我身份,入了宫必会如实禀明陛下。” “禀明什么,禀明此事是我季渃嫣主使的么?”季渃嫣歪着脑袋:“敢问统领大人,你有证据吗。” “这…”阿卓微微摇头:“没有,只有猜测。” “猜测,原来是猜测。” 季渃嫣突然压低了声音,脸上再无一丝一毫的笑意:“以马家为首的贼人,为贪官粮可谓无所不用其极,害了不知多少百姓,统领大人为何不去为百姓讨个公道,对了,是你没这手段,既然你没这手段,见了我有,却站出来横加指责…” 说到这,季渃嫣脸上满是戏谑之色:“马家害民你不管,我季渃嫣害马家你却来管,真是虚伪至极。” 旁边的齐烨想乐,憋住了,因为之前他也这么埋汰过阿卓,单从这方面来看,他和季渃嫣还是有共同点的。 阿卓老脸一红:“本统领非是此意。” “那就莫要说废话。” 季渃嫣抬起青葱玉指扒拉两下阿卓:“既然我插手了那么势必将这群人连根拔起,没时间与你磨牙耽搁功夫,闪开。” 阿卓让开了,面色莫名。 齐烨连忙给阿卓拉到了一旁:“到底怎么回事,怎么就狗咬狗了两败俱伤呢?” 阿卓张了张嘴,都不知道该从哪说起了。 季元思带着一群人过来,堵在岚山侯府,一口一个公道,马岐山也出来了,身后是跟着不少人,都是马家人,可谁都没带棍棒。 结果马岐山刚说了句场面话,岚山侯府旁边的巷子口就窜出来一群人,和个暴徒似的,人手一根长棍。 当时阿卓看的很清楚,这群人绝对不是马家人,从马岐山的表现可以看出,他根本不认识这群人。 可这群人说不是马家人呢,穿的还都是马家人的护院服饰,短打扮,还在胸口处绣了个小小的“马”字。 这群人出来就和疯子一样,冲入人群之中抡起棍子就打,一边打一边叫,敢惹我们马家就活活打死你们。 然后场面就彻底乱起来了,人群中的季元思还在那大喊大叫,什么马家人丧心病狂殴打读书人,大家和他们拼了如何如何的。 读书人哪会打架啊,各个抱头鼠窜,谁知就在此时,不知道是谁往天上扔了几个布包,在空中破了后洒下铺天盖地的粉末,呛的人咳嗽连连。 本就混乱,也没有任何视线与能见度,大约过了十个呼吸的功夫,安静下来了,马岐山趴下了,马家人也都躺下了,而那群手持棍棒的暴徒们却消失不见了。 事就是这么个事,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从始至终阿卓都没有出手,光看热闹来着。 齐烨听过前因后果,咧着大嘴,指向被衙役们绑起来的马家人:“那他们是…自相残杀了啊?” 阿卓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想了想,又摇了摇头。 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说,马家人肯定是被那伙暴徒给揍了,问题是同样挨揍的读书人绝对会上赶着去顶锅,说是他们出的手,打的马家人,算是正当防卫。 毕竟是年轻人嘛,还都是读书人,总不可能大张旗鼓的说见到一群人冲出来全都吓的双腿发软抱头逃窜,不够丢人的。 可这群读书人一旦打肿脸充胖子顶锅,那马家人就必须真的顶锅了! 齐烨也想到了这一关节,策划这件事的人,太过了解人心。 不由得,齐烨看向了石狮子旁的季渃嫣, 此时的季渃嫣正提着裙角蹲在那里,用手指怼了怼马岐山的老脸。 “睡的好香呀,侯爷您闲着也是闲着,没事的话就去找个牢坐坐。” 说完后,季渃嫣扭头勾了勾手指。 躺在地上装死尸的季元思赶紧跑了过去,点头哈腰。 季渃嫣见到季元思身上并没有任何伤痕,眉头紧皱。 “你这太子少师府的大少爷都未见伤,如何闹到人尽皆知,又如何叫天下人声讨岚山侯府。” “姐,这…这足够了” 季元思一副欲哭无泪的模样。 季渃嫣冷笑了一声,季元思闭上了眼睛,随即一咬牙,冲着石狮子就撞了过去。 “duang”的一声,额头满是鲜血的季元思仰头就倒。 远处的齐烨和阿卓倒吸了一口凉气,季渃嫣果然是事无巨细面面俱到,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有点废弟弟。 本以晕死过去的马岐山已经幽幽转醒了,见到季家姐弟如此陷害自己,目眦欲裂。 “好你个太子少师府,竟敢如此污蔑我岚山侯!” “是呀,就污蔑你,怎么样。” 季渃嫣笑吟吟的从袖子里拿出了手帕,温柔的擦拭着马岐山脸上的血迹。 “一会到了大牢好好梳洗一番,不然旁人见了还以为你挨打了呢。” 马岐山眼皮子一翻,气血攻心,再次晕死了过去。 第74章 贼不走空 动静闹的太大,连张瑞山也来了,带着更多的衙役,以及许多郎中。 老张望着一地狼藉,驻足良久,随后气冲冲的跑到齐烨面前,生生将骂人的话给咽了回去。 “此事定会上达天听,最终闹到朝堂之中难以收场,为何要如此大动干戈?” 齐烨满面苦涩,本想说自己根本不知情,可又想着一旦说了后,又显得很弱智和傻比,仿佛被季渃嫣玩弄于鼓掌中的可怜老汤姆似的,丢人。 张瑞山又看向了阿卓:“卓将军身为亲军统领,就看着齐烨如此胡闹?” 阿卓没吭声,他和齐烨一样的想法,觉得如果说自己不知的话也会显得很呆。 “哎呀大人,是岚山侯府太过猖狂,与我们有什么关系。” 齐烨还是开口了,没出卖季渃嫣:“读书人过来骂他,也仅仅只是骂骂罢了,谁叫马岐山教子无方呢,谁知马家人竟然行凶,你看看,给这群傻比…不是,给这群未来的朝堂栋梁打成这个熊样。” “齐烨!”张瑞山拧眉正色道:“老夫为官半辈子,此事是何内情还看不出来吗,老夫知晓,只是不愿详细询问罢了,记住一句话,莫要留下把柄,收拾好收尾。” 齐烨想笑,还你知道内情,你知道个der的内情啊。 想是这么想,齐烨也知道老张是好心,拱了拱手:“大人放心,绝对不会留下把柄的。” “果然。”张瑞山破口大骂:“就他娘的知道是你暗中谋划!” 齐烨傻眼了,你大爷啊,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呢? 张瑞叹了口气:“罢了罢了,事已至此,入府。” “入府?”齐烨不明所以:“入什么府。” “自然是岚山侯府。” 张瑞山一副过来人的模样教导道:“要么不做,要做便是做绝,马岐山与马存仁如今都被抓了,你为何不入侯府查探一翻,入了侯府,有罪证,寻罪证,没罪证,捏造罪证,捏造不了罪证,嫁祸罪证,若是连嫁祸都嫁祸不了,按照江湖规矩,贼不走空,你偷些…不是,按照官场规矩,你带走些奇珍异宝之类的证物也是好的。” 齐烨:“…” 齐烨还没吭声,阿卓双眼放光,转身就跑进了侯府之中。 老张拍了拍齐烨的肩膀,背着手离开了,一路走一路骂,什么羞辱读书人如何如何,感同身受如何如何,怒不可遏如何如何。 老张离开了,带着几个属官,衙役则是正在绑着马家人,包括马岐山。 季渃嫣蹦蹦哒哒的走了过来,歪着脑袋歪着腰。 “怎么样,解不解气?” 齐烨点了点头,苦笑道:“是挺解气的。” “岚山侯完蛋啦,少说也会被夺了勋职。” “贬为庶民?” “是呀,马存仁欺男霸女倒是其次,马岐山教子无方难逃其咎,亦是其次,然而岚山侯府对如此多的读书人行凶,众怒难平。” 季渃嫣四下看了看,见到附近没人,压低了声音。 “抓了马家人,莫要送去京兆府。” “那送到哪?” “蠢,他如今是岚山侯,就算不送去刑部也是送去大理寺。” 齐烨不明所以:“你在大理寺也安排人了?” “蠢,蠢蠢蠢,大理寺知晓此事后定是避之不及。” 季渃嫣一副孺子不可教的表情:“先叫卓统领入宫禀明陛下,陛下得知后定会寻大臣商议,商议后,为平众怒定需先将马岐山的岚山侯夺去了,不再是侯爷,那就是庶民,成了庶民…” 季渃嫣眨了眨眼睛:“当然要关押在京兆府喽,大理寺会哭着喊着将人送来,学着点,大康可是讲律法的,按律法哪能先关押京兆府呢,让旁人知晓了,还以为其中有猫腻呢。” 齐烨无言以对,心中再次告诫以后离这鬼女人远点,你一个书香门第大家闺秀,不研究女红研究上法律了,这不扯淡吗。 季渃嫣伸了个大大的懒腰,丰满的上身呼之欲出。 齐烨冷笑了一声,谁没见过似的,然后又吞咽了一口口水。 季渃嫣掩嘴打了哈欠:“我累了,我走了,改日见。” “啊?”齐烨懵了:“这就完了?” “当然不算完了,马岐山虽是勋贵,却非朝臣,无官职,无功名,好对付,麻烦的是礼部郎中孙骏、工、户二部主事,待本小姐回府歇息一二,醒来后再想法子。” “那你要是想不出来法子呢?” “我?”季渃嫣指了指自己:“我季渃嫣,不过是想对付几个朝堂官员罢了,想不出来法子?” 说完后,季渃嫣笑了,仿佛听到一个特别好笑的笑话似的。 齐烨拱了拱手,表示佩服,这姑娘可真够狂的。 “告辞。” 就这样,季渃嫣离开了,临走的时候还踢了踢一脚装死狗的季元思。 满额头都是鲜血的季元思一边被耗着耳朵走,一边回头骂道:“马家人欺人太甚,哇哇哇,欺人太甚,连读书人都敢打,丧心病狂,哇哇哇!” 姐弟二人刚带着被看离开,阿卓跑了出来,满面惊容。 “齐烨,齐烨齐烨,齐烨齐烨齐烨!” 阿卓狂奔到了齐烨面前,说话都磕巴了:“我…我我我,我见到了…” “见到克苏鲁了,怎么大惊小怪的?” “银…银票。” “你没见过银票还是怎么的。”齐烨翻了个白眼:“多少啊,给你惊成这样。” “足…足足八十万贯,数十张,就放于卧房床榻之下,只多不少。” “这么多?” 齐烨倒吸了一口凉气,心中快速计算着购买力,不太准确的换算一下,这八十万贯都得十几个亿了。 不过转念一想,好歹是勋贵侯爷,府里放着十几个亿似乎也不值得大惊小怪,勋贵存十几个亿算个屁,扬言毫无人脉关系的能欠一万多个亿,那才是真的牛b。 “有个屁用。” 齐烨没好气的说道:“他是殴打读书人,不是造反,不造反就不是诛九族抄家灭门的罪名,银票都是记名的,还是人家的,你拿走也没用,去了钱庄无法兑换。” “也是。” 阿卓顿时如同泄了气的充气娃娃,闹心扒拉的问道:“那有没有法子将他抄家灭门?” “我倒是想,但是你看看马家人那个熊样,哪里长的像造反。” “哎。” 阿卓长叹了一声,生无可恋:“无甚意思,见了银票却不能取,着实可恶,罢了,你带人入府,此事不出半日便会闹的沸沸扬扬,本统领需先入宫禀明陛下原委。” 齐烨挥了挥手,没当回事,八成如季渃嫣所料,宫中为了尽快平息此事,最终定会夺了马岐山的勋职。 第75章 东宫之主 一文钱没捞着的阿卓走了,入宫去找天子唠唠这事。 齐烨望着形单影只的阿卓,很是困惑,这小子怎么天天独来独往的,好像连跑腿的事也要亲力亲为,其他抱刀司的司卫呢,就算再是暗中行事,那也不能暗成这样,除了统领外一个大活人都没见过。 再说阿卓这边,溜溜达达的往皇宫走,腿儿着走。 看了眼天色,阿卓突然一拍额头,面露惊恐之色。 到了宫中估计得申时了,姐夫再龙颜大怒废话连篇,少说也要一刻钟,之后还未必放自己走,八成要让文德那死太监传几个重臣入宫商议,可能又要耽误半个时辰,等和大臣商量完了再交代自己,出宫时已是过了申时,而幽王府那边…用晚饭的时间是酉时过半,自己根本赶不上! 想到这,阿卓撒丫子就跑,一边跑一边思考着,要不要找个机会和齐烨说说,给自己弄匹马代步,老是借各部衙署的马匹终归要还,还之前还要喂饱草料,得不偿失,主要是御花园后面那块草坪都快被他薅秃了。 宫墙看门儿的禁卫离得老远就看到阿卓了,连忙将门打开,点头哈腰。 阿卓直接窜了进去,他的脸就是入宫腰牌,无人敢拦,上一个胆敢拦住阿卓询问身份的禁卫,如今还欠着不少兄弟的钱财,因为阿卓说他藐视上官,罚了六贯二百四十七文。 问题来了,为什么这个数字有零有整呢,两个原因。 一,事情发生在两个月前,正好月底,正好阿卓要给袍泽亲族们打生活费了。 二,那名禁卫借了大半夜,只能借到这么多。 阿卓“罚款”,并不会仗势欺人,不是想罚多少罚多少,而是看对方能借多少他罚多少。 刚入了宫,阿卓刚要再继续狂奔,突然看到前方一个魁梧的身影。 身影听到了脚步声,止步回头,见到是阿卓,露出了大大的笑脸。 “诶呦,这不是表舅儿吗。” 开口之人身穿玄色蟒袍,虎背蜂腰魁梧异常,浓眉大眼阔面重颐,无论是身材还是面容都极为阳刚,只是一开口,那神情、那语气总给人一种不着调的感觉。 此人正是康骁,康朝东宫太子,皇位第一顺位继承人! 原本他上面还有一个哥哥,当年跟着康止戈战死沙场了,康骁的年岁并不大,和他战死的大哥相差十二岁,今年才三十六。 见到太子,阿卓蠕动了一下嘴唇,也不知是嘀咕了句什么,快步走了过去后躬身施礼。 “末将见过殿下。” “见外了不是,我是父皇的儿子,你是父皇的走狗,等以后孤登基了,你就是孤的走狗了,无需见外。” “太子如何想,如何说,与末将无关,末将也无资格妄言。” 阿卓认真的说道:“只是末将并非是殿下的表舅,还请殿下自重。” “哈哈哈,孤就喜欢你这不怕死的傻样儿。” 太子康骁哈哈一笑,直接搂住了阿卓的肩膀:“为岚山侯府之事入宫?” 阿卓表情不自然的挣脱开了康骁的肩膀,向右移动了两步,保持距离。 “是,殿下也听闻了?” “听闻了,闹的很凶。”康骁用手指摩擦了几下眉心:“听闻先是午时太子少师府的季元思去了京兆府击鼓鸣冤,京兆府抓了马存仁后,这季元思又去岚山侯府闹了一通…” 顿了顿,康骁眯起了双眼,紧紧盯着阿卓:“昨夜父皇和孤说,你与幽王府世子齐烨走的近。” “查案罢了。” “查案吗。”康骁继续朝前走着,一副貌不经心自言自语的模样:“马岐山不蠢,岂会无故对一群读书人动手,要孤说,他是中计了,这计呐,很是阴险,有口难言,百口莫辩,孤刚刚就在想,这行事的法子断然不会是表舅儿你这木头一般的脑袋想出来的,不是你,那么…” 康骁猛然扭过头,语气森然:“是幽王府世子齐烨,对不对!” 阿卓没吭声。 “不言不语,便是承认了,果然是齐烨。” 阿卓还是没吭声,倒不是出卖齐烨,而是此事闹的太大了,见了天子后他肯定要实话实说,同样不是出卖齐烨,反而是在某种程度上保护齐烨,现在面对太子的询问,说与不说没多大意义。 康骁突然伸手入怀,从怀里拿出了一把干果,一边吃,一边乐呵呵的开了口。 “沉着个脸作甚,此事与孤又无干系,随口问问罢了。” 说完后,康骁用肩膀撞了撞阿卓,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幽王那儿子如何,父皇似是对他青睐有加,奇哉怪哉,表舅儿你和孤说说,那小子是三头六臂不成。” 阿卓突然止住了脚步,脸上闪过一丝犹豫之色,似乎是在权衡着什么。 康骁似乎极为了解阿卓,也不走了,笑吟吟的等着。 过了片刻,阿卓突然问道:“殿下为何如此关注齐烨。” “只是随口问问罢了,一个区区世子罢了,还是个世人唾骂的纨绔子弟,孤关注他作甚。” “前些日子殿下上书,将齐烨贬为庶民。” “那又如何,父皇没和你说吗,又不是孤的本意,父皇那时对他极其失望,如此名声若是再在京中胡闹下去,不但误了幽王府的名声,更误了齐怀武将军的赫赫威名,更不知何时会闯出了滔天大祸,与其如此不如贬为庶民赶出京中,好去西关与他爹齐怀武将军团聚。” “陛下是如此说的,只是…” 阿卓皱眉望着太子,表情有些莫名。 “只是什么?” “只是觉着殿下的手段太过狠辣,上书就罢了,可朝堂上的文武百官无不附议,想来是殿下在上书前叫东宫属官与朝堂不少大人打了招呼,如此一来,殿下上书,陛下首肯,满朝文武附议,幽王府如同过街老鼠一般,甚至就连一些不知所谓的宵小之辈也敢不将齐将军放在眼里,聚众围了幽王府,这些人的心思八成是要讨好殿下,以天下智慧又哪能料不到这后果,殿下,就不觉得此举过于不妥?” “哈哈哈。” 康骁大笑三声,继续往嘴里塞着果干,迈步朝前走着:“一朝天子一朝臣,齐怀武是西关大帅,可这幽王与大帅都是父皇封的,当初孤成了东宫之主后,满朝文武谁不道贺,唯独齐怀武连个书信都未写过,哪里将孤放在眼里,孤自然要好好敲打敲打他。” “哈,哈,哈。” 这次轮到阿卓大笑三声了,他知道,康骁纯粹是在放屁,绝对不是因为这个原因,至于什么原因,他不知道,他只知道康骁并非要针对幽王府或是齐怀武。 二人很快到了养仪殿台阶下面,眼瞅着都快入殿了,太子突然嘿嘿一笑。 “表舅儿,一会莫要说孤不讲义气,此事闹的这么大,你又牵扯其中,见了父皇孤可是要问责于你噢。” 阿卓理都没理他,自顾自的朝前走。 见阿卓如此模样,太子骂道:“对孤如此不敬,你给孤等着,待孤登了基,日日罚你俸禄。” 阿卓转过头,冷笑连连,说的好像你爹发过俸禄似的,他娘的一家子狗日滴! 第76章 真.龙颜震怒 康骁、阿卓二人身份特殊,无需殿外禁卫或是太监通报,一前一后进了养仪殿。 太子在前,抱刀司统领在后,后者到了门槛儿时特意止住了脚步让太子先入,这是规矩,也是礼节。 虽然二人都不是很在乎这种事,就连天子都不在乎,可殿外很多禁卫、太监与宫女,规矩,总该是要有的。 养仪殿中,天子面色阴沉的吓人,就连身旁站着的内侍文德也是一副噤若寒蝉的模样。 事实上这也是天子传太子入宫的原因,早在小半个时辰前他就知道此事了。 也是巧了,前两天天子从阿卓那讹了不少钱,中午刚散朝,好不容易阔气一次的天子就让文德出宫去钱庄换点小额银票,正好将之前欠的宫中嫔妃那些账给平一平,这都十来年了,不能总赖着。 再一个是晚上天子去哪个嫔妃的宫殿中就寝,都以为这老家伙又要借钱。 中午那时候文德刚到南市,就听闻了京兆府外聚集了一群百姓,深怕出事所以就去看了一眼,因此才得知了季元思状告马存仁之事。 文德眼尖,本来人群都散去了,他见到季元思一副呼朋引伴的模样,就让随从跟了上去,他则是先回到宫中告知天子。 随从几乎目睹了整件事,第一时间跑回来禀告了文德,文德又告知了天子,天子又第一时间召唤太子。 二人刚进入养仪殿,没等走两步,天子声如洪钟。 “上尊王,下循道,是为士也,国朝以礼待士,朕亦如此,国朝择才养士,纳贤入朝、任良主衙,上报君,下效民,此为士也,此为国士之报,是朕之心愿,天下心愿。” 天子缓缓抬起头,没有看康骁,而是望向阿卓。 “京中读书人,尚未科举提名,本就算不得士,可天下人无不敬读书人,重读书人,如今京中之士先有围于王府之外,后有围于侯府之外,无不是大打出手,这便是士,这便是读书人,京中的士,京中的读书人。” “啪”的一声,天子一巴掌拍在御案上:“朝廷重士,而非是叫他们仗着读了四书五经便可目无国法!” 文德下意识说道:“陛下息…” 天子低吼打断:“与你何干,住口!” 文德一缩脖子,咱家就是走个形式,你冲我喊个屁。 “朕怒,本应是怒,怒在一群所谓的读书人目无国法,将朝廷勋贵府邸当做那来去自由的南市,幽王是朕封下的,齐烨再是不堪也是王府世子,岚山侯虽是宵小之辈,可他再是魍魉鬼魅,亦是国朝勋贵!” 太子见到老爹也不给自己赐座,自顾自的上旁边拿了个绣墩,坐下后想了想,又拿一个,然后冲着阿卓招了招手,示意过来坐下。 阿卓根本不上这恶当,全当没看见。 “读书人无法无天,朕却不怒了。” 天子缓缓站起身,背着手一步一步走向阿卓:“因与齐烨所做之事比起来,这又算得上什么,朕戎马半生,沙场纵横,打的最多的便是乱民,乱军,你说,朕的亲军统领卓将军你来与朕说说,何为乱民。” 阿卓低下了头:“陛下征讨乱民,十之八九是被心怀不轨之人裹挟,并非是民生乱意。” “不错,前朝的所谓乱民不过是为了一口吃食罢了,不乱也要乱,若是天下太平谁又会乱,今日这齐烨却让朕涨了见识,乱臣贼子裹挟百姓,为之乱民,齐烨高明,连朕都不得不赞叹一声高明,他裹挟的,是读书人,裹挟读书人。” 天子突然抬高音量,怒吼道:“你来告诉朕,这齐烨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阿卓依旧低着头:“岚山侯马岐山,咎由自取。” “好一个咎由自取,这么说你是早就知晓了齐烨如何打算,不但知晓了,还任由他胡来?” 阿卓刚要说其实齐烨也被季渃嫣蒙在了鼓里,太子突然开了口。 康骁先是苦笑了一声,随即摇头说道:“看,之前儿臣都说过多少次了,齐将军是何等的人物,岂会真的生了个草包一样的饭桶,京中纨绔子弟不知凡几,为何偏偏只有他有着如此大的恶名声,就说此子极有城府,背负恶名,八成是有意为之,如何,如何如何,儿臣说对了。” “住口!” 康止戈低吼道:“朕与齐怀武相交时你他娘的还骑在门槛儿上摩蛋玩,朕还要你提醒吗,你若是如此聪慧,为何没有料到齐烨行事会如此乖张!” 康骁反倒是不乐意了,梗着脖子叫道:“父皇你哪来的狗脸…不是,您哪来的龙颜教训儿臣,儿臣都上书了,朝堂上一呼百应,本应叫齐烨离京前去西关与齐将军父子团聚,还不是您突然寻了儿臣变了卦,现在倒怪上儿臣了。” 天子还真没办法反驳,想了想,一脚踹了过去:“昨日你阿爷托梦于朕,说你年关祭祖时寻阿爷诉苦说朕的坏话,是也不是!” 太子身手极为矫健,加之了解老爹脾性早有准备,屁股都没动地方,连人带绣墩后移三寸,鼻尖正好与鞋底子擦过。 阿卓不由赞了一声:“好俊的身手!” 太子呵呵一笑,冲着阿卓拱了拱手:“表舅儿夸赞。” 天子气的鼻子都歪了,干嘛呢,玩呢,当老子不存在呢? 阿卓又低下了头,康骁则是站起身,脸上闪过一丝凝重,似乎正在天人交战,最终咬了咬牙,有了决定。 “父皇。”康骁正色道:“儿臣有一句不知当讲不当讲。” “那你就别讲了。” “好,那儿臣可就说了,别人家的府邸,长辈哪个不是给儿孙一些礼钱,您倒好,非但不给还扣了我东宫的俸禄,这他娘的不是倒反天罡吗,不怪儿臣祭祖时向阿爷告发您。” 康止戈鼻子都气歪了,一时都不知该骂些什么了,下意识回过头看向文德:“看看,看看这狗东西还有一丝人子的模样吗!” 文德双眼望着天花板,装没看见,长记性了。 “一国储君,堂堂太子,哪里有一丝一毫太子的样子,混账,混账透顶。” 气呼呼的康止戈走回到了御案后,一口将杯中茶水抽干,狠狠放下茶杯。 “齐烨此子行事太过乖张,说是无法无天也不为过,岚山侯有罪,罪不可恕,却轮到齐烨用如此手段将其置于死地!” 这是实话,也是天子生气的点。 当皇帝的,统治者,最怕就是“民意”,被裹挟的民意。 今天可以让一群读书人跑到侯府外挨打,叫一位侯爷成了过街老鼠,那么明日呢,后日呢,此风不可长,断然不能姑息。 这种手段可以用,但是只能天子用,至少是听天子话的人来用,用来有益于宫中或是天家! 第77章 嘴脸 阿卓望着龙颜震怒的天子,心生困惑。 季渃嫣何其聪明,就算自己帮着隐瞒,难道她就不留一条后路,留一条天子知道实情后龙颜震怒后的后路? 阿卓虽然困惑,却是知道季渃嫣不会害齐烨,因为自己就是“人证”,证明此事是季渃嫣主导的,齐烨自始至终都被蒙在鼓中。 阿卓懒得再去深想,觉得应该是季渃嫣会主动入宫和陛下解释些什么。 天子不知阿卓心里怎么想的,摇头说道:“也罢,贪墨官粮之事交由骁儿这混账着手查办,抱刀司从旁协助,至于齐烨,此子有大才,却非朕所需之才干,待事情平息时叫他滚出京中,去西关寻齐怀武。” 阿卓闻言色变:“陛下!” “混账东西,你还知称朕为陛下,还以为你眼里没朕这个陛下呢。” 阿卓一时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喊道:“那…姐夫?” “住口,朕没你这样的姐夫!” 天子也是气糊涂了:“朕叫你去查案,你却由着齐烨胡来,你这亲军统领是怎么当的,混账至极。” 阿卓不吭声了,看出来自家姐夫是真的生气了。 旁边的太子乐呵呵的说道:“去西关也好,待孤有朝一日登了基,必会肃清朝中酒囊饭袋与贪官污吏,到了那时孤需四关无恙方可再无顾虑,尤是西关、西地,齐烨去了也好叫齐将军安下心来。” 说到这,太子满面得意之色:“到了那时,孤再封齐烨做个西地的郡王,齐家父子还得感激孤呢,就算是记恨也是记恨父皇,哈哈。” “做你的春秋大梦!” 康止戈冷笑道着说道:“想不到,朕已是给齐怀武去了书信,说是你这混账东西昏了头才上书欲将齐烨贬为庶民。” “什么?” 康骁霍然而起,彻底懵逼了。 天子哈哈大笑,这次轮到他得意了。 “好你个狗皇帝,竟如此恬不知耻。” 太子彻底怒了,撸起袖子就开骂:“明明是你诓骗于我,说由我上书可令齐家父子二人团聚,齐将军必会感激于我,待我登基时会对我这新君感恩戴德肝脑涂地,结果你…你这…你这不知羞的老棺材!” “哈哈,你以为只有你怕齐怀武,朕也…朕可不怕,只是朕不想齐怀武误会罢了。” 天子也撸起了袖子,面露挑衅之色:“如何,你还要与朕比试比试拳脚不成。” 就在此时,一名禁卫突然走进殿中:“陛下,礼部左侍郎求见,说是京中今日发生了紧要之事。” 天子连忙撸回袖子,如同没听见一般,摇头晃脑:“何为君子,何为士,立身效君,当竭尽智谋施德展才,此为国之栋梁,朕,求贤若渴呐。” 太子长身施礼,一副受教的模样,躬身道:“父皇所言极是,生为名臣,死为上鬼,可称国士,朝廷应广纳贤德之士。” 阿卓都懒得看这俩人演戏了,回过头对着禁卫说道:“告知礼部左侍郎,陛下已是得知岚山侯府之事,自有决断。” 禁卫看了眼天子,瞅见老康头没吭声,施了一礼后倒退出去了。 父子二人同时看向大殿外,见到禁卫离开了,太子率先挑衅:“拳怕少壮,请狗皇帝赐教!” “长进了,果然是长进了。” 天子冷笑连连:“翅膀硬了,敢和老子讨教,好,今日就让你知道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 太子摆了个架势:“赐教。” “不用兵刃?” “儿臣最善拳脚。” “好。”天子冲着文德一伸手:“朕最善长弓,文德,去,为朕取长弓来。” 太子先是一愣,紧接着面无惧色:“记得,莫要叫儿臣近身。” “若是比试自是七步之距,七步之遥,看看是你的拳脚快,还是朕的箭快。” “七步之内,自然是拳脚快。” “可若朕射一箭退一步呢。” 太子张了张嘴,顿军无懈可击,随即看向天子身上的龙袍,死活也想不通,偌大个天下,怎么就让这么个玩意当成皇帝了呢? 太子坐下了,满面鄙夷之色:“儿臣认输。” 天子哈哈大笑。 阿卓见到这不着调的父子二人折腾够了,单膝跪地:“陛下,幽王府世子齐烨是有大志之人,其心志更是令末将由衷敬佩…” “钦佩个屁。”天子骂道:“再是有大志,手段如此乖张又有何用,所谓君子,需先身正,手段可雷霆,却不可下作,更不可利用良人,那些读书人虽是蠢笨,却也是遭受了无妄之灾,哪个不是身受重伤,他们不过是为了那个叫九溪的苦主讨个公道罢了,却被齐烨所利用至此,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朕还要和他何用,朝堂之上,朕对这种人已是厌到了极致,忍到了极致,旁人不知道,你这亲军统领还不知!” “可陛下昨夜不是说不可提及贪墨官粮之事,却又不能放过这些贼人吗。” “这…” 天子哑口无言,他是说过这话,只是当时他哪能想到齐烨的手段这么阴损。 “莫要纠缠了,就如此定了,滚出宫。” 阿卓看了眼天子,知道再说下去也没用,想了想,问道:“马岐山如何处置。” “还能如何处置,明日朝堂必会引起轩然大波,朕自是要平了众怒,马岐山本就德不配位,将其贬为庶民。” “那马存仁又该如何处置?” “马家小儿不是已被关押了吗。” “可齐烨说如今掌握的罪证,并不能叫所有马家人永不见天日。” “齐烨小小年纪,竟心思如此毒辣欲斩草除根?” 天子猛然皱起了眉头,就连太子也是面容微变。 父子二人都知道齐烨和马家的恩怨,齐烨要对付马家一家三代,可以,结了这么大梁子,能理解,可阿卓说的是叫所有马家人永不见天日,这就可以说的上是睚眦必报心思歹毒了。 “非是齐烨毒辣,而是…” 阿卓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想了想,到底还是曲解齐烨的意思了。 “末将从岚山侯府中搜出了银票,齐烨说以现有的罪证,马家人罪不至死,既不是抄家灭门,银票还是马家的。” “混账话。” 天子更生气了:“就算是抄家灭门的死罪,那银票也是交由朝廷或是宫中,与他何干。” “齐烨知晓与他无关,只是觉着可惜。” “可惜?”天子不明所以:“何意。” “齐烨说就算马家人没了爵位,成了庶民,拿着八十万银票依旧可以做个富家翁,几代人都可衣食无…” “多少贯?!” 天子猛地站起身,差点没给御案撞倒,可谓变颜变色:“你刚刚说是多少?” “八十万贯,只多不少。” “八十万贯?!” 别说天子了,同样穷的都快尿血的太子都惊着了。 二人都知道马家人有钱,只是没想到有钱到如此程度。 不算名下商队、铺子等产业,光是银票就有八十万贯,然而世人皆知,这些所谓的勋贵和一些大臣,很多钱都不是存在钱庄里的,而是换成现钱藏于府中。 管中窥豹可见一斑,银票都有八十万贯了,其他地方肯定也藏钱了。 天子双眼火热:“卓爱卿,朕听你刚刚的意思,齐烨并无染指这区区几十万贯银票之意?” “自是没有,早在之前齐烨就说过,马家私下敛财不知多少,此等贼人就应以大罪论处严惩,敛财无数,这钱财都是染着血的。” “办他!” 太子恶狠狠的叫道:“国库匮乏,户部税收更是连年欠政,四关边军粮饷不知拖欠了多少,各地折冲府亦是如此,不知叫多少当地世家钻了趁虚而入收买人心,宫中内库毫无存银,莫说八十万贯,咱爷俩一年到头都他娘的存不上八百贯,马家吃了熊心豹子胆不成,胆敢存下这么多钱财,不办了他,国法何在,天理何在!” “住口,莫要一副没见过钱的嘴脸。” 天子似是已经从惊愕之中恢复了过来,淡淡的看向阿卓。 “八十万贯,朕不在乎,朕在乎的是齐烨行事手段,钱财再是重要,也没品性重要。” 阿卓满嘴苦涩:“末将知晓。” “不,你不知晓,你更不懂,你以为朕愿意责骂你不成。” “是末将不成器。” “你的确是不成器。” 天子再次迈步走了过来,背着手,一副苦口婆心的模样。 “朕骂你,是为了考校你,考校你的心性,可知朕的用心良苦?” 阿卓一脑袋问号,一副老实人的模样摇了摇头:“不懂。” “不懂,朕就说于你懂,刚刚朕说齐烨行事乖张,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是。” “可朝堂需要的是就是这种干练之才,若都是些墨守成规的酸儒,朕要他何用,朕只是故意试探你一番罢了,想知你是否维护齐烨,哎,你叫朕是好生失望。” 阿卓张大了嘴巴,从懵逼变成严重懵逼。 “齐烨这种大才,朕重用还来不及,岂会真的将他赶出宫中,可齐烨行事特立独行,免不了招惹旁人,你是亲军统领理应护他周全,所以朕才试探你一番,谁知…谁知你叫朕是好生失望,竟然没有为了齐烨据理力争一番,罢了罢了,看在德妃的颜面上,朕再给你一次机会,出宫告诉朕的好爱卿齐烨,告诉他,无论如何,无论如何朕…都要马家人死,任何想要染指朕的八十万贯之人,统统都得死!” “可想要八十万贯充入宫中或是国库,除非马家人犯了大逆不道之罪。” “那就叫马家人大逆不道。” 天子微微一笑:“还有一事,前些日子朕都告诉你了,你怎地不转告齐烨。” “陛下所交代之事,末将无不转达。” “胡说,朕之前说要齐烨胜任京兆府正正七品主事之事,你是不是没告诉他。” 阿卓目瞪口呆:“您也没说啊。” “看,看看,要么朕说你忘了呢。” 阿卓:“…” “记得和齐烨说清楚,是你自己忘记了,因此才没有转告他。” “父皇且慢。”太子插口说道:“官任七品需衙署主政之人知会吏部,还需吏部考核,此事包在儿臣的身上,还有,卓统领你出宫时记得告知齐烨,是孤保举他胜任七品,最好让他给齐将军书写信件一封,就说孤极为看重…不,是孤极为欣赏…也不对,就说孤极为敬重齐烨!” “倒是可以。”天子微微颔首,表示赞同:“就这么办,若是能书写信件最好,就说朕一意孤行想要重用齐烨。” 太子:“…” 想了想,太子双眼一亮,主动请缨:“马家之事还是交由儿臣来办,儿臣必当将这差事办的妥妥当当。” “做梦。”天子冷笑道:“莫要以为朕不知你是如何打算的,你去办了,那八十万贯还能给朕留多少。” “对半分如何。” “不,朕,全都要!” 说完后,天子搓了搓手:“卓爱卿,记得你和朕说过,齐爱卿查贪墨官粮之事已是有所进展,除了马家外,还有其他人涉案其中。” “是有此事,工、礼、户三衙皆有…” 天子挥了挥手,不耐烦的打断道:“贪墨官粮,那就是害民,害民,那就是大逆不道,大逆不道,就他娘的应该抄家,抄了家,银票就统统是朕的,告诉齐烨,继续不择手段,抄他们的家,抢他们的银票!” 第78章 钱与猜测 得到最新指示的阿卓走了,离开大殿的时候猛然意识到了一件事。 齐烨这官儿升的也太快了,还是身兼文武双职,抱刀司七品小旗,京兆府七品主事。 结果走了没两步,阿卓又想到一件事,自己好像忘了告诉天子整件事与齐烨无关,是季渃嫣布置的。 不过转念一想,阿卓加快了脚步离宫,懒得回去说,快过饭点,来不及了。 待阿卓离开后,太子自顾自的走到了御案前,拿起茶壶对着嘴吸溜几口,随即坐在了旁边的台阶上。 天子的目光也不再是那么的火热,原本听到八十万贯时满是贪婪的面孔,现在变的极为阴冷。 “国朝税赋,田、丁、调、庸,及各杂项税,唯独这商税,唯独这商税最是一团乱麻。” 收回看向殿外的目光,天子幽幽的说道:“难道是朕久居宫中当真被遮了耳目成了眼瞎耳聋之人,若是朕记得不错,今春税季,京中商税不过六十余万贯。” 文德躬身道:“六十一万七千四百二十七贯。” “六十一万贯,才六十一万贯,十五税一,这便是说,京中商贾所赚钱粮不过九百万贯,可京中豪商云集,哪个世家不是名下商铺商队无数,外朝臣子又有多少行商贾之事,可也不过是赚取了九百万贯,想不通,朕,想不通。” 天子越是说,面色越是阴沉:“区区岚山侯府,光是钱庄存银就有八十万贯,朕,想不通,是京中的商贾根本未赚到钱财,还是这钱财都让岚山侯府独赚了。” 文德不吭声了,的确说不通。 虽然天子计算的不准确,不过粗略算法是对的,偌大的京城,户部收商税只收上来六十多万贯,按照十五税一,那就是这些交税的商贾拢共才赚取了九百多万贯。 一个季度九百万贯看起来很多,国朝各地所有杂七杂八的赋税加起来才多少。 问题是这是京中,除了南地几座富饶的州城外,商贾最多的之处就是京中。 京兆府记录在案的商贾,大大小小足有数千,铺子、商队,更是不计其数。 将这九百多万贯匀下去,岂不是说这些商贾几乎都没赚到什么钱? 可没赚到什么钱,在京中算不上什么豪商的岚山侯府,又为什么能存下八十万贯之巨。 太子突然幽幽的开了口:“存一藏九。” “是啊,存一藏九。” 当今天子康止戈可不是自幼长于深宫,民间事、坊间事、士林事,什么事不知道,什么事没经历过。 所谓存一藏九,指的是商贾或是门阀积攒到了足够的财富后,并不会将所有钱财存在钱庄之中,十贯钱最多只存一贯钱,余下九贯都换成现钱藏在府中或是其他地方。 其实这种情况很正常,别说古代,后世多少贪官和商人不都将钱财转移到了国外吗,或者换成保值的金条等物藏起来。 一开始天子愤怒,是因为误以为齐烨的手段太过不所不用其极,说是卑劣也不为过,毕竟他利用了读书人,利用了年轻的读书人,而且还是利用了这些读书人的书生气与热血,最后这些读书人还挨了打,被齐烨暗中布置的人给揍了,属于是将读书人当成了冤种种的冤种。 这才是天子愤怒的原因,只是听到了八十万贯后,态度立马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老康头很穷是一方面,听到八十万贯双眼都放绿光了,这是不假,还有一个极为重要的原因,那就是这八十万贯从何而来? 岚山侯府名下是有商队,出入京中,前往南地或是北关,贩卖各处货物。 可单单凭着这些商铺或是商队,真的能赚这么多钱吗? 如果真的能赚这么多钱,为什么还要贪墨官粮? 户部每年协调各地官粮,那都是有数的,换算成钱财才值多少钱? 那么这么多钱,岚山侯府是从哪里得来的,除了贪墨官粮,不知暗中做了多少恶事才敛了这么多钱财。 再者说了,这事根本不是岚山侯一个人干的,光是从目前的已知情况来看,利益链中就包括了三衙官员,还都是实权衙署。 岚山侯又没有官身,不掌实权,未必在其中起到了主导地位,至少不是亲力亲为,那么不妨大胆猜测一下,牵扯到的其他人,他们又暗中贪了多少钱? 存一藏十,真要是按照这个说法,岚山侯府如果真有八百万贯的话,足以说是骇人听闻了。 如果没有齐烨搞的这么一出,谁能知道岚山侯府竟这么有钱。 别说八百万贯,就是五百万贯,三百万贯,都够让天子犯嘀咕了。 一个小小的侯爷,暗藏三百万贯之巨,他要干什么,他想干什么? 当年康止戈举旗造反的时候,即便得到了不少世家的支持,才花销了多少钱财。 东、南、西、北,一舟师,三边军,一个季度的俸禄才多少钱? 一个前朝靠着裙带关系曲意奉承上位的勋贵,混到了本朝暗中敛了这么多钱财,难道存钱只是业余爱好? 京中,又有多少人如马岐山这般暗中私敛了这么多钱财? 这些人,又会用这些钱财做什么? 相比这些,齐烨所用的手段根本不算事。 这才是天子态度大变的缘故,特事特办,为防患于未然,便宜行事又有何不可。 康止戈看向康骁:“可还记得半月前,兵部左侍郎鞠成隽为南关十二地折冲府将士们鸣不平之事。” “儿臣记得,南地十二处折冲府拖欠粮饷足有半年之余,鞠成隽声泪俱下,甚至扬言愿用他那兵部左侍郎之位换十万贯钱财送往南地以解折冲府将士们困境。” 天子笑了,笑的很是莫名。 “太子可知朕与齐烨首次谋面,是在何地。” “不知。” “就在京中,就在洗红妆,文德不愿叫人打扰了朕的性质,从而包下了整整一层,不过是两壶浊酒一曲琴声,加之几盘小菜罢了,可知花销几何?” “十几贯?” “七十二贯!” “这么多?”太子咧了咧嘴:“怎地不去抢。” “是啊,这可比当年咱爷俩扮山匪打劫世家商队赚的多,多的多,之后朕还叫文德暗中打听了一番,打听这洗红妆一夜能赚多少钱财,三百贯,至少三百贯,仅仅一夜罢了。” 康骁张大了嘴巴:“一夜就有三百贯入账?” “不错,那你可知这洗红妆背后的东家是谁?” 康骁摇了摇头:“不知,儿臣鲜少关注这些事。” “兵部左侍郎鞠成隽,这张口闭口就愿拿前途官职换了钱财接济南地军伍的兵部左侍郎,名下洗红妆,仅仅只是一夜,进账足有三百贯之巨!” 太子闻言色变,沉默了足足许久,紧紧皱眉道:“那…这洗红妆姑娘岂不是各个艳绝群芳,改日可得去见识一番。” 天子面无表情,只是一伸手。 文德会意:“陛下稍等,老奴这便取棍来。” 第79章 宫中无奈 为了能赶上饭点,阿卓又跑御马坊偷了匹马,紧赶慢赶到底还是迟了。 赶到幽王府时众人已经吃过饭了,阿卓很困惑,自己明明是踩着点进来的,这群狗日的怎么还提前吃完饭了呢? 阿卓却没注意到,膳房旁孙管家一边剔着牙一边冷笑。 郁闷不已的阿卓来到了齐烨的卧房,撅着个嘴,一副宝宝没吃饭,宝宝不开心的模样。 不怪包括齐烨在内的王府众人不拿他将亲军统领看,就阿卓这死出,本来就长着一张娃娃脸,整天还和受气包似的,谁能把他当回事。 此时的齐烨正在奋笔疾书,阿卓颇为意外:“在写什么?” “书。” “何书?” “世界名着。” “何为世界名着?” “你说什么世界名着。”齐烨没搭理他,抓着毛笔歪歪扭扭的继续写着:“当然是西游记,难道是哈利波特大。” “不懂。” “我也不懂。”齐烨抬起头,眼睛有些发红:“他妈的一个小小的侯爷,还是前朝的侯爷,家里居然藏着八十万贯,我堂堂世子连八十贯都没有,还有天理了吗。” 阿卓没吭声,你这算什么,本统领连八十文都没有。 “我想好了,赚钱,一定要赚钱,先从写书开始。” 阿卓毫无兴趣:“我饿了。” “等会。”齐烨皱着眉:“我说钱怎么花这么快呢,是不是都让你吃了?” 现在的齐烨完全就是得红眼病了。 起初他根本没当回事,钱嘛,自己好歹是个穿越者,随便折腾点什么出来那钱不都和大风刮来的是吗。 总是这么想,总是这么不当回事,又总是不付诸于行动,然后总是这么穷。 下午从岚山侯府离开的时候,齐烨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自己这是怎么了,满脑子都是公事,结果连一点正事都没干,上着班,守着穷,这不是有病吗。 齐烨拍了拍书案:“我要赚钱,赚钱,赚钱,赚钱!” 阿卓点了点头:“我也是。” 齐烨翻了个白眼:“你用什么赚。” “用你。” 齐烨:“…” 阿卓满脸讨好的笑容:“你我二人是好兄弟,好兄弟,不分你我。” “我一直想问你,你好歹是天子亲军统领,怎么感觉和从没见过钱似的呢?” 齐烨奇怪急了:“抱刀司统领是三品还是四品。” “四品,正四品。” “一个月俸禄多少?” “十七贯。” “那不少啊。” 阿卓扯了扯嘴角,是听着不少,可那狗日的他也不发啊。 齐烨放下笔,准备喝口茶:“差点忘记问了,陛下怎么说的,马岐山那事。” 阿卓言简意赅:“杀他全家。” 齐烨差点没一口茶水喷出来:“陛下这么果断吗?” “陛下历来是视财如…陛下历来是杀伐果断的。” “还是不能以贪墨官粮的罪名?” “不错。” “光靠殴打读书人,那也不可能诛九族啊。” “陛下要你想法子。”阿卓沉声道:“不择手段,莫须有的罪名也可。” “巴黎厕所捡作业,一编到底呗。” 齐烨揉了揉眉心,挺意外的,没想到宫中那主儿这么果断,看来也是对马岐山忍无可忍了。 “问你个事啊。” 齐烨站起身将门给关上,坐下后低声说道:“咱俩关系好不好?” “你带我赚取钱财,我们就是情同手足。” “好好,那我问你点事。” 齐烨朝着窗外看了一眼,见到没人,这才小声说道:“这所谓的杀他全家,是不是诛九族啊?” “可以是。” 齐烨倒吸了一口凉气:“那要是马家中有无辜之人呢。” 阿卓不知道该怎么说,只要是能够凭着身份从钱庄里将马家存下的钱财取出来,在天子眼中都算不得无故。 “罢了。” 阿卓也是个老实孩子,干了这么多年一文钱都没领到,早已是满腹怨言,也顾不得家丑不可外扬了。 “陛下要的不是命,而是钱,要马家的钱。” 齐烨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意思?” “宫中很穷,陛下很穷,因此,陛下很贪财。” 齐烨瞠目结舌:“富有四海的天子,很…穷?” “不错,今日入宫,陛下误以为岚山侯府外之事是你暗中谋划,龙颜震怒,原本想要将你赶出京中前往西关与齐将军父子团聚,最后听闻侯府中有八十万贯银票时,这才龙颜大悦,还说许你一个京兆府七品主事之职,只是需你将马家的钱财都充入宫中内库。” 说完后,阿卓低下了头,面色有些发红。 按理来说他不应该和齐烨说这些的,一是令人寒心,而是丢人。 可思来想去,阿卓还是不想欺骗齐烨,就如同他在宫中对天子说的那番话,他是真心敬佩齐烨的,很是佩服这种明明都自身难保了还想着斩奸除恶的二杆子。 加上刚刚齐烨说要赚钱,他说想跟着一起赚,齐烨竟然毫不在意的答应了,一副无所谓的模样,让他很感动。 两相比较,再看宫中,还亲戚呢,连工资都不发,我呸! 低着头的阿卓也没看到齐烨脸色,叹了口气,喃喃自语。 “陛下当年举义旗拨乱反正,虽是用了区区半年便打入了京中夺得大宝,可当时四地十二道无一不乱,前朝苛政、暴政无数,横征暴敛民不聊生,东海更是赤地千里,不少州城百姓十不存一,朝廷、世家、地方官员与民争利…” “陛下改朝换代后为休养生息,轻徭薄赋,从民之欲,而不扰乱,减赋税、分农种、免农赋…” “奈何此举看似惠于百姓,实则利于掌握大量土地的世家…” “改了朝,换了代,前朝弊病依旧…” “国库无粮无钱,内库也是如此…” “陛下最是重视军伍,即便宫中有了钱粮也是送去四关…” “久而久之便成了如此模样,国库穷,内库穷,国库富,内库还是穷…” 低着头的阿卓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说着他自己的理解,说着宫中的无奈。 阿卓军中出身,并不懂的什么治国之方,他只是因为身份特殊,所以才知道一些宫中的无奈。 老康家推翻前朝,除了靠着自身实力过硬外,更缺不了各地世家豪族的鼎力相助。 当康止戈登基后,那些鼎力相助的世家就算是“从龙之臣”了,本就是高门大阀,宫中再一赏赐,名声、地位、土地乃至官职,都有了。 从某种角度来看,所谓的改朝换代,不说政权交替只说世家,无非就是将原本那些根深蒂固的世家清除掉,然后让另一批世家上位罢了,蛋糕就那么大,区别是几个人吃完,永远不可能剩下。 天子为了休养生息,刚登基时颁布了不少政令,看似利民,惠民,可全天下十之八九的百姓都是给世家打工,这些所谓的利民、惠民之策,何尝不是让世家占便宜。 就说土地,真正掌握在百姓手里的土地能有多少,还不是都在世家手里。 天子登基后,各地开始进行修复土地、安抚农民的措施,就比如阿卓所说的减少赋税、分发种子、减免农民的税收等等。 结果呢,结果土地都是世家的,农民也是给世家打工的,真正得到实惠的,还是世家。 其实天子一开始就意识到这个问题了,却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搞,因为什么,因为要名声,要人设。 哪怕这些政令没有惠及到百姓,可他依旧要做,只有这样才能让天下人以为他是明君,毕竟他不是通过正统即位的方式坐在龙椅上的,首要工作就是坐稳龙椅。 当皇帝的怎么可能穷呢,如果想要富有,无非就是张张嘴罢了,不知有多少人上赶着去送钱。 康止戈没有这么做,因为他知道,无论自己收了多少,百姓都会被压榨多少,被十倍、百倍的压榨。 这才是宫中如此穷的缘故,就算有钱也存不住。 同样这也是太子不愿意接位的原因,当皇帝,可以,但是做了龙椅后必须大刀阔斧的改革,这刀和斧,第一个就得劈到世家身上,而且还得是劈在当年那些鼎力相助帮着他父皇造反的世家身上,因为这群人占着天下最多的财富! 那么试想一下,康骁这么干了的话,刚退位的太上皇康止戈,老脸往哪搁? 这也就罢了,父子二人又要如何确保不会引起世家众怒导致第二次天下大乱? 前朝昏君那么容易被推翻,不也正是因为被很多世家看的不顺眼吗。 “这就是说…” 一直默不作声的齐烨突然开了口,嬉皮笑脸:“只要我能给宫中弄钱,以后…就可以官运亨通?” 阿卓抬起头,一脑袋问号。 原本,他还以为齐烨会生气,会鄙夷,生气宫中只认钱不认理,鄙夷天子见钱眼开,谁知齐烨没有生气,反而是双眼放光的笑着。 第80章 就凭我 阿卓被赶出卧房了,齐烨嫌他耽误自己的赚钱大计。 齐烨心情大好,并没有因为宫中贪财的嘴脸而觉得恼怒或是被冒犯到。 因为他习惯了,能用钱解决的事,根本不叫事,唯一的事就是有钱。 那么如果有钱就可以万事大吉的话,自己要做的只有一件事了,那就是赚钱。 没人知道齐烨在卧房里乱写乱画些什么,只知道过了子时才熄灭了烛光。 第二日齐烨起了个大早,换了身儒袍就带着刘旺去考察市场了,直到中午才回来,手中多份名册,上面是各家商铺的信息,包罗万象。 刘旺乐呵呵的,因为今天上午齐烨考察最多的地方就是青楼和花船。 中午在后花园吃饭的时候,阿卓终于找到机会了。 “陛下交代了差事,今日外出可是办差去了?” 阿卓现在也学圆滑了,吃人嘴短,没说的那么直白,意思就是咱是有正事的,得抓贪墨官粮那些人,正事可不能忘。 “办什么差办差,考察市场去了。” “何意?” “赚钱。” “赚钱…倒是重要,只是…”阿卓犹豫了一下:“皇命在身,赚钱之事还是应延缓一二。” “错,赚钱才是重要的。” 齐烨三口两口将馕饼啃完:“你不是说陛下喜欢钱财吗,那我这么和你说,现在马家人都抓了,接下来该查三衙官员了对,假如咱给孙骏抓了,不讲证据直接抓了,陛下会是什么反应?” “龙颜大怒。” “不错,龙颜大怒,但如果我唰唰唰点了十万贯银票,直接甩陛下那张逼脸…不是,直接放在陛下的面前,陛下会如何反应?” 阿卓思考了一下,随即调整了一下面部表情,脸上呈现出一种很是肉麻的模样。 “齐爱卿~~~” 齐烨:“…” 阿卓觉得自己的表情有点不到位,不够反胃和恶心,形似神不似。 其实齐烨想的很简单,宫中没钱,那么本世子可以给你赚钱,前提是你得罩着我,你罩着我,我就能赚或者搞到更多的钱,这才是正事! 而不是傻乎乎的今天得罪一个明天得罪一个,得罪到最后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阿卓不知道齐烨怎么想的,闷头干饭。 齐烨刚要回卧房继续研究一下自己的商业计划,虎子穿过了月亮门。 “少爷,来了个大腚女婢,太子少师府的,说是她家小姐寻您,正在泰康坊牌坊下等您。” 原本还乐呵呵的齐烨,脸上闪过一丝极为莫名的神情。 “知道了。” 齐烨擦了擦嘴,站起身,阿卓仰头:“我吃饱了再去寻你。” 刘旺和阿卓可不一样,揣着俩馕饼就跟了上去。 “少爷,既是来寻您,为何不入府,而是跑去泰康坊牌匾下?” “不知道。” 齐烨的表情很是平静,不像之前那般对于季渃嫣见面有着很强烈的期待。 出了王府,二人溜溜达达一路走出了泰康坊,见到了一辆没有任何标识的马车。 季渃嫣将脑袋伸了出来,大大的笑脸,眼睛弯的如同月牙一样,冲着齐烨挥了挥手。 齐烨脸上也挂着笑容,很公式化的笑容。 走到了马车前,车门被推开,齐烨弯腰钻了进去。 季渃嫣身上总有一股淡淡的清香,并不刺鼻,似有若无。 坐进了车厢,齐烨拱了拱手:“大小姐。” “世子殿下。” 季渃嫣还是那副笑吟吟的模样:“马家完蛋啦,接下来我们要去对付户部的主…” 说到一半,季渃嫣笑容一滞,秀眉微皱。 “你怎么了?” “什么我怎么了?” “古怪。”季渃嫣紧紧望着齐烨:“你对我颇为不喜?” 齐烨心里咯噔一声,对方难道有读心术不成。 季渃嫣将身体前倾,歪了歪脑袋:“不应如此,我明明帮你捉了马岐山,为何你的眼中满是戒备。” 齐烨心里直呼见了鬼:“你怎么看出来的?” “你玩马吊么。” 齐烨一脸恶寒:“我也不是阿三,没事玩那玩意干什么?” “你经常出入赌档,不耍马吊牌吗?” “哦,你说马吊牌啊。” 齐烨吓了一跳,还以为季渃嫣比自己都变态。 “不玩,问这个干什么。” “那通骰牌总知。” “知道,怎么了。” 齐烨点了点头,大康的通骰牌其实和马吊牌差不多,一共四十张,天、地、人三副,天牌中的尊牌最大,类似于扑克牌中的大王。 “我的容貌。”季渃嫣指了指自己满是胶原蛋白的脸蛋儿:“便是尊牌。” 齐烨一头雾水:“然后呢?” “搭配任何一张牌,都可通杀。” 季渃嫣的目光望向车外:“唯独单单只有一张尊牌,哪怕是点数最小的人牌也可压过一头。” 齐烨恍然大悟。 他明白了,女人绝美容貌就是最大的底牌,搭配任何一张牌都可以通杀,唯独不能单出,单出的话,怎么都是死。 “我明白了,但是我还是有点不太明白,这与你能看出我对你极为戒备有什么关系。” “我很聪慧,我从未见过比自己更聪慧的人,更难得的是,我洞悉人心,所以我知晓你对我极为戒备。” 齐烨刚要开口,季渃嫣伸出手指摇了摇:“你戒备,是因昨日岚山侯府之事叫宫中得知,宫中陛下误以为是你暗中布置因此龙颜震怒,而你呢,又觉得这是我有意或是无意安排,险些令你陷入万劫不复之地,对是不对。” 齐烨面露震惊之色,对方说的丝毫不差。 阿卓和自己说这事的时候其实他的后背已经布满了冷汗,之所以没表现出来,是因为回来的只有阿卓,而不是一群拿着长刀杀气腾腾的禁卫。 之后越是深想,越觉得自己可能被季渃嫣玩了,以这鬼女人的智慧岂预料不到后果和宫中反应,既然能预料到,不是害自己又是什么? 齐烨刚要开口,季渃嫣自顾自的说道:“如果陛下降罪与你,卓统领必然会说此事是我布置,陛下得知后自不会再怪罪你。” “为什么这么笃定,陛下会给你爹面子?” “因我是女子,女子做事不择手段又有何不可。” 齐烨似懂非懂,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性别一换,评论过万,仙气飘飘? “可陛下会认为我是个饭桶,被你玩弄于股掌之中。” “错,大错特错,陛下会对你青睐有加。” 齐烨一脑袋问号:“不明白。” “京中这么多男子,为何我季渃嫣不玩弄别人,偏偏玩弄你齐烨。” 季渃嫣露出了大大的笑脸:“陛下会想,你一定是异于常人,因此才会被我玩弄,陛下当然对你青睐有加喽。” 齐烨张着嘴,生生将骂人的话咽了回去,因为他发现季渃嫣虽然笑着,可丝毫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深吸了一口气,齐烨强行维持着绅士一般的笑容。 “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如果你再利用我的话,你一定会后悔,相信我。” “殿下何出此言。”季渃嫣还是那副笑吟吟的模样:“你想要马岐山生死两难,不对吗。” “对倒是对,只是…” “只是什么,只是你做不到,而我做到了,因为我比你聪慧,所以你心里不舒坦,你对我戒备,并非是觉着我利用了你,只是因为我比你聪慧,只是因为这样显得你很蠢,不是吗?” 齐烨哑口无言,无言以对。 他发现好像的确是这么回事,归根结底就是因为对方太聪明了,做到了自己无法做到的事,所以自己才会如此戒备。 “不错,你太聪明了,更难得的是拥有一双可以看穿人心的双眼。” 齐烨突然拱手:“山高水远,他日不见,有事漂流瓶联系。” 说完后,齐烨推门下车,快步离开,没有一丝一毫的留恋。 或许齐烨没有季渃嫣那么聪明,但是他有一种本能,一种知道自己继续和季渃嫣混下去还是会被玩的和二傻子似的本能。 走了两步,齐烨越想越气,回头大骂道:“就你这样的,一辈子都嫁不出去,靠!” 季渃嫣摇了摇头:“男人呐,可怜又可笑的自尊心,啧啧啧。” 齐烨:“…” 季渃嫣学着齐烨的模样叫道:“就你这样的,一辈子都抓不到三衙贪官污吏,靠。” 齐烨翻了个白眼:“谁特么爱抓谁抓。” 趴在车窗上的季渃嫣笑嘻嘻的说道:“吴村百姓又要挨饿喽。” 齐烨眼眶抖了抖,继续朝前走。 季渃嫣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继续说道:“说不定户部主事不只贪了官粮,还贪了军饷呢,齐大将军会不会也在西关挨饿呢?” 齐烨:“…” 季渃嫣双眼望着天:“马岐山被抓啦,其党羽会不会如惊弓之鸟派人去吴村将吴俊杰杀人灭口呢?” 齐烨止住了脚步,深吸一口气,猛然转身。 季渃嫣笑颜如花,勾了勾手指:“来嘛来嘛,我那愚蠢的未过门傻夫君,我们继续联手。” “自己玩去。” “别走呀,你可知别的男子若是知晓我如此聪慧,定会不择手段将我纳入府中,再看你,竟要拒我于千里之外,难道你就不想占有我嘛,毕竟我不但聪慧,还很漂亮,貌若天仙。” 齐烨哭笑不得:“我有自知之明,你要是能看上我,那就是白日见鬼。” “你知道就好,本姑娘的确是看不上你。” 齐烨:“…” 季渃嫣正色道:“莫要生气嘛,不止是看不上你哦,而是谁都看不上。” 齐烨如释重负:“你要这么说,那我心里能好受点。” 看热闹的刘旺瞅了瞅齐烨,那眼神,如同望着被杰瑞玩弄于股掌之中的可怜老汤姆。 就在此时,齐烨突然回身钻进了车厢里,嬉皮笑脸的望着季渃嫣。 “你一直以来,很不好受。” 齐烨抱着膀子:“纵有万般能耐,奈何只是女儿身,纵有天大野心,却如履薄冰深怕连累到了太子少师府中你最在乎的亲人们。” 季渃嫣的笑容维持不下去了,有些勉强。 齐烨的身体向前倾了倾,满面戏谑之色:“装作什么都不在乎的模样,不过是怕别人知道你的软肋罢了,相信你与我同样…不,是你比我更想要抓到马岐山这伙人,对吗?” 不等季渃嫣开口,齐烨自顾自的说道:“喜欢看穿人心,不,是喜欢自以为是的看穿人心,很巧,我也喜欢做这种事,太子少师府季家大小姐,不如我也看穿看穿你,怎么样?” 季渃嫣秀眉微皱:“就凭你?” “就凭我。” “好啊,怕你不成!” 第81章 他是天 季渃嫣的神情有些莫名,似乎是带着些许的紧张。 齐烨,说要看穿她。 季渃嫣本以为自己会笑的前仰后合。 可不知道为什么,当她迎上齐烨的目光后变的有些紧张了起来,仿佛真的怕被齐烨看穿一般。 性格极为要强的季渃嫣哪肯退让,俏目一眨不眨的盯着齐烨的双眼。 齐烨的嘴角微微上扬,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季渃嫣一脚踹在了齐烨的小腿上。 “你往哪看呢!” 季渃嫣气的够呛,齐烨说要看穿她,结果等了半天才发现这家伙直勾勾的盯着自己的胸看。 要不是齐烨不小心吞咽了一口口水,季渃嫣还没反应过来呢。 恼羞成怒的季渃嫣挥拳就要抡过去,齐烨嬉皮笑脸的问道:“有季大人这样的爹,你一定很累。” 季渃嫣的粉拳距离齐烨的面门只有短短两公分。 四目相对,危险、焦灼、拉丝、勾芡。 齐烨耸了耸肩:“不对,应该是说有你这样的女儿,季大人一定很累。” 季渃嫣坐了回去,笑吟吟的:“你在说什么胡话。” “有季元思这样的亲弟弟,如同扶不起的阿斗,也一定很累。” 季渃嫣的目光毫不退避,望着齐烨,眨了眨眼睛:“你吃酒了吗?” “当一个人以问题回答问题,足以说明一切了。” 齐烨翘起了二郎腿,整个身体都放松了下来,淡淡的说道:“当年季大人独自一人出班,怒骂朝堂君臣,天下无不震惊,季大人也因此有了个当世铮儒之称,只是你季家也因此险些灭门,季大人的行为在我眼里,婉转点说那就是个大傻…大憨逼一样,那么在季大小姐眼里,你爹的这种行为算是什么?” 不等季渃嫣开口,齐烨接着说道:“让我猜猜,傻,傻的冒泡对,人是不可能突然变聪明的,那时你就一定很聪明,那么在聪明的你的眼里,你爹的行为基本上和大…和大儒没什么区别,对吗,你心里一定很恨,我再猜猜,以你的性格如果提前知道的话,一定会阻止季大人,所以你不知道这件事。” 季渃嫣没有吭声,表情很是平静。 “有一件事一定困扰了你很久,至少困扰过你一段时间,那就是你爹没脑子,你季家似乎除了你之外,都没什么脑子,站的越高,摔得越惨,你比谁都清楚,当年你爹就险些连累你季家灭门,那么以后不排除还会出现这种事,是我的话,我一定会想,想如何才能够杜绝再出现这种事。” 顿了顿,齐烨笑容渐浓:“原本办法是有很多的,可惜你是女子,更可惜的是,你老弟季元思就是个扶不起的阿斗。” 季渃嫣的表情终于有了几丝变化,却没有吭声。 “你爹的地位太高了,季府的地位也太高了,正如我刚刚所说,爬的越高,摔的越惨,你这么聪明的人,当然知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的道理,京中、朝堂,刀光剑影防不胜防,这不,游飞鸾的事情不就恰恰说明了季府并非金身不破。” 齐烨拉起了车窗帘,望着熙熙攘攘:“想要保住地位,就要拥有更高的地位,想要保住权利,就要获得更多的权利,你比谁都明白这个道理,权利的形式有很多,并非是朝堂官员那身上的官袍和品级,所以,这才是你当年嫁入幽王府的原因。” “你没有我想象的那么蠢。” 季渃嫣终于开口了:“不,应是说,你远远比我想象的更加聪明。” “以前我还想不通,想不通很多事,第一件事,我爹是异姓王,镇守西关手握兵马大权,他妈的一群京中纨绔子弟竟敢围堵我王府大门,谁给他们的胆子。” “讨好太子?” “不会,就算将我怎么样了,太子也不会知道他们的名字,相反,如果真的将我怎么样了,太子反而会记恨他们,因为太子的本意并非是将我贬为庶民,而是为了让我和我爹团聚,你爹和我说的,既然是你爹让太子上书,你不可能不知道。” 齐烨收回目光,幽幽的望着季渃嫣:“那么为什么季元思会节外生枝,非但去王府门外撕毁了婚约,还叫人围堵王府大门?” “你都说了,他是扶不起的阿斗,犯蠢而已。” “不错,你弟是很蠢,所以与他同去的是被看,你的贴身女婢,如果没有季元思带头,那群白痴不会唯独王府。” “哦。” 季渃嫣只是微微说了一声“哦”。 “按照你的设想,没有出现意外的话,我有两个选择,一,接受事实,成为庶民,离开京中前往西关找我爹,二,前去太子少师府找季大人求情。” 齐烨自嘲一笑:“如果我出城了,一定会碰到你,对吗。” “为什么?” “因为你就在城外等我,今早我已经打听过了,正如你所说,最近一段时间你不在城中广贤县,而广贤县又是从京城前往西地的必经之路。” “你觉着,是我在等你?” “是的,你在等我,堂堂季府大小姐,貌美如花,学富五车,我呢,家财散尽,一无所有,穷困潦倒,可能连路上的盘缠都没有,在这种情况下,哪怕你稍微释放出任何一丝一毫的善意,对我来说都是救命一般的恩情。” “可你没有出城。” “是的,我没有出城,如果我没有出城的话,会前往太子少师府找你爹求情,可你爹根本不知道季元思退婚的事,但是木已成舟,为了保住世子头衔,还是要你爹找太子高抬贵手放我一马,我依旧会欠你季家一个天大的人情。” “可你也没有去寻我爹。” “是啊,所以你的所有算盘都落空了,回到最初的话题,未雨绸缪,你必须要和我成婚,因为我爹是西关大帅,因为你知道很多事,知道很多我不知道的事,这些事让你无比笃定的认为,如果将来你季家再遭来杀身之祸,只有我爹能保你们,或者说是只有我爹可以保住你们,而以你的性子,即便是嫁入我齐家,你也要处于某种主导地位。” 齐烨露出了灿烂的笑容:“从世子变成落魄百姓,路遇善良的太子少师府大小姐,被其一路护送照顾,对我爹,或对我来说,都是天大的恩情,这是离京,再说不离京,从世子变成落魄百姓,善良的太子少师府大小姐既往不咎,再次拿出婚书,只希望我齐烨浪子回头,这对我爹,对我来说,同样是天大的恩情。” 季渃嫣微微闭上了眼睛,身体缓缓靠在了车厢上,似乎极为疲惫。 “不说话就代表我说对了,那么只剩下最后一个问题了,最后一个我想不通的问题了。” 季渃嫣睁开眼睛,想笑,露出标志性的笑容,只是嘴角上扬后,更像是强颜欢笑。 “你那么聪明,自己去想喽。” “想不到,唯独这件事想不到,因为我不知道我不知道的是什么。”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的是什么,有些拗口,却也是齐烨的真实想法与困惑。 旁人听到这句话,一定会一头雾水,季渃嫣不是。 弯下腰,从车厢下面抽出了一个木箱子,季渃嫣打开后,只见里面堆的满满当当,有首饰,有信件,也有一些五颜六色的瓷瓶,最下面则是一卷画像。 “这些都是救命的东西,首饰,可以卖了换做钱财,信件,是一些重臣的亲笔书信,这些小瓶子呢,则是一些药物。” 季渃嫣将画像慢慢展开:“唯有此物我最为珍视。” 齐烨定睛望去,不明所以。 画像是三个军伍,不,应该说是三个将军,都穿着全身铠,遮面盔包裹了大半张脸,三人都是骑在马上。 “此画像是当年陛下举旗发兵时名师所画,左侧之人是前朝兵部右侍郎程文广,中间,则是当今天子,而右侧便是你父齐怀武齐大将军。” 齐烨神情微动:“传闻中前朝兵部右侍郎用兵如神,虽是战死沙场了,可各地将领中不乏其当年旧部。” “不错,就是他,助陛下举旗夺宫,程文广当年说过,用兵一道,他是天下第二。” “那天下第一呢?” “也在此画像之中,前朝本朝最善用兵之人,皆在画像之中。” 季渃嫣手指指向画像左侧第一人:“天下第一,正是陛下。” 齐烨倒是不显震惊,毕竟是造反起家的嘛。 “程文广。”季渃嫣指向中间的程文广:“天下第二。” 齐烨倒吸了一口凉气,看向最右侧的人:“难道我爹是天下第三?” “不。”季渃嫣摇了摇头:“他是天。” 第82章 真与假 车厢内,二人都陷入了沉默之中,既沉默,很困惑。 齐烨很困惑,自己老爹这么猛呢吗? 季渃嫣也很困惑,你当儿子的都不知道你老爹这么猛呢吗? 其实关于老爹的事,关于老爹沙场上的事,齐烨知道的并不多。 记忆中的老爹总是爆发出杠铃般的笑声,常年出征或是驻守军营,鲜少团聚。 至于战绩,他知道的和其他人知道的也没什么区别。 常胜将军,没有过败绩,不过这些胜绩都是“理所应当”的,都是小规模战役,要么就是以防守居多,或是占着绝对的人数优势,就是给人一种我上我也行的感觉。 前朝时,老爹担任的是游击将军,满打满算能号令的也只有八千人,算是一营主将,无论是从编制上还是实际征战的情况来看,麾下从来没有高于过一万人。 正是因此,本朝天子要齐怀武成为西关大帅统领所有兵马后,遭来了不少非议,许多人认为齐怀武没有相关经验,未必能将这么多兵马管理的井井有条。 齐烨也是如此,虽然不是专业的,同样觉得老爹能成为大帅主要是因为足够忠心,算是天子造反时的从龙之臣,而不是靠着带兵以及作战能力。 事实上很多皇帝都这样,手握兵马大权,最重要的反而不是能不能打了,而是必须对皇帝有着足够的忠诚。 齐烨是这么想的,天下人大多数也是这么想的,可季渃嫣明显不是这么想的。 只是齐烨知道,季渃嫣比大多数人都聪明。 所以这才是齐烨困惑的地方,老爹,很猛吗? “我累了。” 季渃嫣似乎是真的累了,缓缓抬起双腿,抱着双膝,蜷缩在车厢角落。 齐烨叹了口气。 他知道季渃嫣不是身体累了,而是身心疲惫,累到了骨子里,当一个聪明的女人,很累,在古代当一个聪明的女人,更累。 “算了,不瞒你了。” 季渃嫣垂着头,呢喃道:“如若太子登基,必会施雷霆手段打压世家,到了那时,爹爹就会成为太子手中最锋利的长矛,虽不是太子本意,可爹爹向来嫉恶如仇甘愿为矛,世家想要反制,定会利用士林,而士林之中爹爹威望无二,到了那时爹爹非但要做伤人之矛,亦要做御敌之盾,就如你刚刚所说,爬得越高,摔的越惨,爹爹终究会陷入万劫不复之地,尸骨无存。” “就算真的到了那一步,为什么你会认为我爹能够保住你季家?” “因为齐大将军当年就这么做过一次。” “我爹在士林之中也有名望?” “不错,颇有威名。” “我怎么不知道这事,我爹不读?” “当年爹爹入了天牢,不知多少酸儒深怕遭受牵连,对爹爹反戈一击,也就是那时你爹…” “我爹与他们据理力争?” “你爹将他们全宰了。” 齐烨:“…” “我若嫁入幽王府,便会将元思送去西关由齐大将军庇护,若是京中危机四伏,我亦会强行带着爹爹前往西关。” 齐烨恍然大悟,所有的一切都说得通了。 季渃嫣看上的不是自己,而是自己的爹,不对,应该说是看上了老爹应该很能打,并且手握西关兵马大权,将来无论出了什么事,只要在西关,只要西关老爹说了算,季家人都可以高枕无忧。 齐烨挠了挠眉心:“太子即位后,会对天下世家大举屠刀?” “会,一定会的,因为太子不想即位,他只想打压世家,为了打压世家,他甚至可以再打压世家后将皇位传于皇太孙。” 季渃嫣露出了莫名的笑容:“这就是天家,最好的天家,也是最坏的天家,陛下、太子,皆知放任世家如此下去,天下百姓只会越来越苦。” 齐烨的脸色一变再变,没想到太子殿下是这么一位狠人,皇位可以不要,但是必须干世家,大不了干完了世家我不当皇帝了,让我儿子继位,恶人就由我来当,免得给儿孙留下个烂摊子。 就在此时,季渃嫣突然望着齐烨问道:“那我们呢?” “什么我们?” “我未想过会被你看穿,从未想过,事到如今,我本应再去思索如何利用你,只是…” 季渃嫣垂下了目光,呢喃道:“我有些累了,不愿去想了,你来想。” “如果你真的只是为了亲族考虑,其实嫁给我也不是不行,只要你真心实意的和我过日…” 说到一半,齐烨面色大变:“不对,我能有这种想法,是不是又无意之中落入你的圈套了?” 季渃嫣愣了一下,紧接着乐不可支,笑的花枝乱颤,笑的连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齐烨也笑了,耸了耸肩:“抓完了三衙贪官,我去提亲,如果那时候我没反悔的话,你也没反悔的话,可以吗。” “好啊。” 季渃嫣止住笑意,重重的点了点头,重复道:“好啊!” 二人再次四目相对,气氛有些暧昧、危险、焦灼,正当即将拉丝的时候,车厢门被推开。 阿卓将脑瓜子伸了进来,看了看季渃嫣,又看了看齐烨。 “你们在作甚?” 齐烨猛翻白眼,他现在是越看阿卓越不顺眼了。 阿卓的眼神更加古怪了:“孤男寡女同乘一车,莫非你们已是暗中有了奸…” 季渃嫣流露出标志性笑吟吟的模样:“本姑娘与世子殿下郎才女貌,正在谈论婚嫁大事。” “你们在谈婚论嫁?”阿卓指了指齐烨:“就凭他?” 齐烨:“…” 阿卓傲然一笑:“当本统领是三岁稚童不成,本统领才没有那么傻信了你的鬼话!” 说完后,阿卓将车门关上,蹲在旁边陪着刘旺去了。 齐烨感慨万千,季渃嫣仿佛天生就有着这种操控人心的魔力,不过当然了,也有可能单纯的只是阿卓没智商罢了。 笑吟吟的季渃嫣突然开口说道:“我怕到时我会反悔,或是你会反悔,所以,我们快些将那些贼人捉了,免得夜长梦多你我反悔无法成亲。” 心态已是改变的齐烨点了点头,会心一笑:“计将安出?” “且听小娘子我细细道来。” 齐烨哈哈大笑,季渃嫣也是笑的眼睛如同月牙一般。 车厢外,蹲在旁边的阿卓回过头,用肩膀撞了撞刘旺,冷笑道:“听见没,笑的和狗男女一般,装呢,装给本统领听呢,哼,本统领才不会上当。” 刘旺望着阿卓,死活想不通,这种货色,他是怎么当上亲军统领呢? 第83章 看人下菜碟 马车中的笑声渐渐小了,阿卓竖起耳朵想要知道这俩人再密谈些什么,奈何什么都听不到。 刘旺距离比较近,懒得听,也不感兴趣,他现在只想问问自家少爷那抱央楼还要不要了,要的话,以后自己去玩的话能不能。 足足过了小半个时辰,齐烨走下了马车,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马车离开了,季渃嫣伸出脑袋,冲着齐烨挥了挥手,巧笑嫣然。 齐烨眨了眨眼睛,嘿嘿乐着。 阿卓撇了撇嘴,还装。 马车离开了视线后,齐烨打了个响指。 “走,回京兆府。” 阿卓不由问道:“回京兆府作甚?” “展开京中首届斩奸除恶专项整治行动。” “何意?” “抓人。” “抓三衙贪官?” “不,是抓包括三衙贪官在内的贪官们。” 阿卓不明所以,刚要再问,齐烨已是迫不及待的大步朝前离开了。 此时已是下午,快入申时,除了门口站着俩打哈欠的衙役外,京兆府内空荡荡,官吏都躲在班房中偷懒。 这就是京兆府,全京城名义上管的最宽,可实际上管的最少的衙门,背锅这种事对京兆府来说,永远都是虽迟但到。 对很多官员来说,京兆府就如同是一个官场冷宫,一旦进去了就鲜少有人能出来,即便出来了也是满头华发,最好的时光,献给了最操蛋的衙署。 这也就导致了即便很多世家子科考之后,宁可去最闲散的衙门当观政郎,也不会入京兆府蹉跎一生虚度光阴。 人家是六部重衙,官员高一品。 京兆府是京中最垃,见人挨一头。 齐烨直接去了后院,此时京兆府扛把子张瑞山刚午休完,仰着个头瘫坐在凳子上喝茶。 见到齐烨三人来了,张瑞山满面郁闷之色。 他现在最不想见到的人就是齐烨,如果问还有什么事比见到齐烨更闹心的话,那就是齐烨后面跟着个der呵的亲军统领。 只要这俩玩意出现在一起,准没好事。 “大人。”齐烨嬉皮笑脸的走了进来:“不对,世伯,世伯您吃了没。” “你别叫我世伯,本世伯受不起。” “不叫您世伯叫您什么,别闹,咱就和亲爷俩似的。” 齐烨哈哈一笑,站在了书案前面:“小侄儿知道您为什么来气,不就是好多事没提前和您打招呼吗,这不,小侄儿知错就改,以后做什么事都提前和您打招呼。” 张瑞山张了张嘴,想骂人。 就像齐烨所说,他之所以有些闹心就是因太被动了,总是在出事之后才知情。 可现在一看齐烨这模样,他又猛然意识到了一件事,那就是如果提前知情的话,是拦,还是不拦? 拦的话,能拦住吗? 不拦的话,真要是闯出了大祸,自己是不是要背锅? 张瑞山更闹心了,怎么都不行,怎么都得担惊受怕,这府尹是越当越没意思了。 “哎。”老张长叹了一声:“若是交代宫中的差事,还是莫要与老夫说了。” “是宫中交代的事不假,不过这次对付的不是勋贵什么的,而是工部。” “工部?!”张瑞山坐直了身体,面色有些古怪:“要抓工部主事?” “是的。” “以什么名义?” “侵占良田。” 齐烨给张瑞山倒了杯茶后坐在了旁边,准备和盘托出。 刚刚在马车上季渃嫣和他说,三衙官员,要搞先搞工部的,因为工部最好欺负,如果不算京兆府的话,六部九寺之中在朝堂上最没话语权的就是工部。 事实上工部官员不但在朝堂上没什么权利,名声也不好。 世人皆知,工部官员上班,那就和后世的电工似的,上班轻如鸿毛,下班重于泰山,早上去打卡,加上官袍全身重百十来斤,下班回家,全身二百来斤,全是建筑材料。 贪墨官粮事件中,除了涉及到马岐山外,还有户部与工部。 户部负责米粮调度,而工部则是负责运输。 仲县各地官粮运输的事就是由工部七品主事张巡负责。 “张巡,出自柳州张家,庶出,为人贪得无厌,家中良田无数,奴仆如云,虽是七品小小主事,平日挥金如土,现在马岐山已经被抓到了,工部主事张巡、户部主事李文魁,以及礼部郎中孙骏,三人之中最好对付的就是这个张巡,可谓是满身破腚,小侄儿准备先抓他。” “相比户、礼二部,这工部的官员,相比之下是好欺负了一些。” 老张好歹是正三品,一开口和老流氓似的:“那就先弄他,挑软柿子捏两把再说。” “陛下多次说过不能以贪墨官粮的由头来抓人,那么小侄儿就想着以其他罪名,不需要捏造。” “你想如何着手?” 齐烨搓了搓手:“这得世伯您帮个小忙了,颁布一条律令,关于拆迁法。” “律令?”张瑞山一头雾水:“拆迁法又是何意?” 律、法、令,三种,也就是律令、法令、政令。 最大的政令,事关天下大事,出自朝廷,需三省与宫中同意才能下达,属于是长期有效的。 而律令一般和刑部、大理寺等执法机构有关,这几个衙署在获得三省或是宫中首肯后,可以下达并且实施。 最后一个律令多用于百姓,大部分也是临时生效的,京兆府就可以自由做主。 齐烨已经做过功课了,或者说是季渃嫣做过功课, 工部主事张巡,用贪得无厌仨字来形容他已经是抬举他了,这家伙兼职是无钱不贪,无事不贪,运用手中小小的权力,和特么创业似的攒下了偌大的家产。 “工部负责营建,不过城中的营建都是由右侍郎负责的,城外一些不紧要的事务交给下面的主事,张巡就负责了其中一部分。” 齐烨从怀里拿出了一个小册子,上面画的和儿童涂鸦似的。 “城北十余里的区域,这几年来多用于演武、建营、安民所用,多是临时住处,可在最早之前,工部征用的时候这些土地都属于是百姓的。” 齐烨说着说着,火就上来了,骂道:“这逼养的张巡,打着官方的名义强行差遣将百姓驱离,等朝廷用完了地之后也没有还给百姓,成了糊涂账,之后再暗地将这些地以极低的价格买下。” 张瑞山点了点头,并不愤怒,看样子应该是听说过这种事情。 “所以小侄儿觉得,咱京兆府在几年前颁布过相关律令,也就是拆迁法。” 张瑞山不点头了,开始摇头,因为他不记得自己颁布过这样的律令,事实上他连拆迁法这俩字是什么意思都不懂。 “所谓拆迁法,就是征用了老百姓的地,是需要给拆迁款的,也就是赔偿款。” 齐烨打了个响指:“张巡搞了那么多地,抢了百姓那么多地,却没给赔偿款,不是明显违背了京兆府颁布的律令吗,他最在乎钱了,所以,咱们要将他罚个倾家荡产!” 张瑞山大致明白了,明白之后,更懵了。 齐烨看向阿卓:“你能听明白。” 阿卓“嗯”了一声,流露出了我没听明白但是我装作我听明白的一副大明白模样。 “少爷,小的似是听明白了。” 刘旺若有所思的问道:“这边是说,小的假如有块地,朝廷用了,要盖屋,为了弥补小的损失,要给小的钱?” “对喽,这个赔偿就叫做拆迁款。” 齐烨颇为欣慰,没想到刘旺还有这种悟性,比老张和阿卓强多了。 “那小的明白了。” 刘旺也笑了:“倘若小的爹在京兆府大牢之中被关押,有朝一日京兆府要被拆了,我爹没地方关,那小的能分到拆迁款吗?” 齐烨:“…” “原来是此意。”阿卓开口了:“本统领明白了,这便是拆迁款。” 张瑞山笑道:“那老夫还是京兆府府尹呢,怎地说也要赔偿本官一些钱财。” 齐烨顿感心累无比,开始怀念和季渃嫣在一起的时光了。 第84章 大忙人 封建王朝,人们对于这四字总是有着不同的理解。 如果用一个词来精准的体现其“特色”的话,那就是那就是“等级”,人们是被划分等级的。 不同的朝代,不同的政治环境,处于等级最上方并不是同一群人,可能是天潢贵胄,可能是文人,可能是官员,也有可能世家,可能是赛罗,但是处于等级最下方的,永远都是百姓,这一点从未改变过。 王朝兴衰,改朝换代,不知英雄、枭雄出了叫百姓翻身的口号,一呼百应,结果等这群人利用完了百姓后,百姓才反应过来,翻身倒是翻身了,他妈的三百六十度翻身,又趴地上了,和以前一个鸟样。 就说如今的大康朝,百姓的家被拆了,朝廷征用过来要建盖。 那么朝廷会对百姓进行补偿吗? 当然会,又不是弱肉强食的丛林,总不可能直接给百姓宰了然后将屋子都拆了,总要讲法,讲理。 可事实上真的是这样吗,并非如此! 因为有制度,因为百姓是处于等级的最下方,制度要求百姓必须吃亏! 朝廷要这块地,不存在商量这一说,来的甚至不是官员,而是“吏”,带着几个衙署衙役的吏,天黑之前滚蛋,你要是不走,那你他娘的就是钉子户,就是寻…就是阻碍朝廷发展大计,这是犯法的! 工部张巡专门负责这事,和特么京兆府都快成战略合作伙伴了,百姓不搬走就全部抓了,抓到京兆府大牢,关上几天就老实了,不老实就一直关着,不能问罪名,一问就是刁民,再问就是乱民,还问,那就永远成罪囚了! 这不是张瑞山的锅,甚至不是朝廷的锅,而是制度,阶级,以及规矩造成的。 “大量田地,数十处,都被他吞了,原本都是百姓的地产。” 齐烨脸上也看不出个喜怒:“欺上瞒下,朝廷征用了地,他再弄到自己手里,明显是不符合规矩的。” 张瑞山搓着牙花子,事是这么个事,可这也没触犯律法,没办法仅凭这件事去抓一个工部官员。 七品主事,品级不高,可要说是个上不来台面的小人物,也不是,六部衙署中的官员,工部就是再没什么朝堂话语权那也是六部之一,一旦事情闹大了没准就要拿到朝堂上议一议。 张瑞山沉吟了半晌,看向阿卓。 “卓统领统管天子亲军,关于这工部张巡,除了贪墨粮饷之事外,就不曾知晓其他罪名?” 阿卓摇了摇头,下意识看向齐烨。 张瑞山无语至极,你是天子亲军统领,问你呢,你看齐烨干什么? “世伯无需担忧,此时我有把握,只要京兆府曾经颁布过类似律令,咱们就占着理,非但占着理,还能够博一波好名声。” 老张还是有些犹豫,名声什么的他不在乎,在乎的话也不会当这背锅之王京兆府府尹了,他只是怕齐烨瞎搞胡搞。 其实老张也是一点招都没有,本身是天子交代的事,他只能尽最大的可能帮助齐烨。 不过从私人角度来看,张瑞山觉得天子也挺他娘的操蛋,想抓人家,还不想以原有的罪名,完了还想弄俩钱儿花花,想屁吃呢? “罢了罢了,就如你所愿。” 见到老张松口,齐烨露出了笑容:“多谢世伯,那世侄儿我这就去搞事…不是,这就去除暴安良为百姓们讨个公道去了。” 张瑞山有气无力的挥了挥手,都懒得详细问了。 齐烨屁颠屁颠的跑走了,老张望着这三人的背影,满腹疑窦,天子亲军怎么和个跟屁虫似的,还有,感觉这小子最近胖了不少呢? 齐烨跑出屋子后,老段老段的大叫着,不少官员透过窗户看了一眼,没人在意,习惯了。 段平跑了出来,兴冲冲的:“大人有何吩咐?” “造假,不是,颁布…也不是,修改记录。” 段平不懂,也不问,他知道齐烨会解释。 “找一些年代久远的京兆府律令,和田产有关的,就找那些根本没人在乎也没人注意的,修改一下,修改成朝廷征用百姓的地需要给赔偿,如果朝廷不给,那谁用谁给。” 大忙人一样的齐烨一边解释,一边朝着地牢走去。 “工部张巡这么多年来贪了不少地,以朝廷征用的名义,朝廷使用之后并没有归还给百姓,而是让这家伙利用手中的权利将这些土地占为己有了。” 齐烨已经来到了地牢外,照例,对着俩守门衙役的屁股一人一脚,随即走了进去。 “张巡很聪明,没有使用自己的名义,大多都是亲族,主要是他儿子张珂。” 摘掉了个火把丢给刘旺,齐烨继续朝着最里处走着。 “张珂和季元思玩的很好,不过是有目的性的接触,八成知道他老爹的那些破事,利用这些律令是没办法直接抓张巡的,要从他儿子张珂身上下手。” 齐烨打开了最里侧的牢房,此处关押的正是已经如同行尸走肉一般的马存仁。 听到声音的马存仁如同受精小璐一般狼狈的爬起来。 “齐烨,是你,本少爷…” 话没说完,齐烨一脚将马存仁射在了墙上,扭头对段平说道:“大致就是这么回事,老段你最好今天入夜之前将律令修改完毕,事情一旦闹大了这就是咱们的筹码。” 说到这,齐烨一个美式跪压,将马存仁摁倒在地。 “不好意思马少爷,我比较着急,咱开门见山直入主题,你还有钱吗?” 被反锁了胳膊的马存仁吃痛大叫:“姓齐的你记着,本少爷一定…” “嘎巴”一声,指骨断裂的声音清晰入耳,紧接着便是马存仁的惨嚎声。 “我都说了我比较着急,再问一遍,你还有钱吗?” 马存仁早已疼的魂不附体,哪里听见齐烨再说什么。 又是“嘎巴”一声,马存仁疼的撕心裂肺。 面无表情的齐烨转过头,看向段平:“对了,记得派人跟着张珂,我要知道他每天几点出门,去了哪,待多久,谁跟着。” 说完后,第三声“嘎巴”传出,段平吸了一口凉气。 齐烨低头看向近乎晕死过去的马存仁:“不好意思啊,事情比较多,理解一下,那什么,我刚才问到哪了。” “本…我…我还有钱吗。” “嘎巴”一声,马存仁整只右手只剩下大拇指完好无损了。 “对,那你有吗。” “有!”马存仁撕心裂肺的嚎道:“你他娘的要多少!” “嘎巴”一声,大拇指没有侥幸逃脱。 齐烨照着马存仁的后脑勺就是一个逼兜子。 “回答错误,不是我要多少你给多少,而是你有多少,我要多少。” 齐烨站起身,一脚将马存仁踹翻了过来:“你马家有多少,告诉我一个数字,不要试图骗我,你爷爷马岐山也被抓了,不久之后就会被送来,如果你俩说出的数字对不上,我不好交差。” 第85章 工部外 齐烨离开地牢的时候,马存仁十指俱断。 段平第一时间跑回班房,拿起笔唰唰唰的“记录”着,案犯马存仁殊为可恶,以折指相胁,言,一日不放他,便一日折断一根手指,手指不够,再折足趾。 要么说人家老段专业呢,都会打提前量了,一次写完,省的哪天齐烨再抽风过来掰几根。 其实就马家这事已经不属于京兆府负责了,老段是个聪明人,聪明人的做法就是避的远远的,天子亲军的差事,他掺和进去后没有任何好处,出了纰漏容易被连累不说,有了功劳也没他的份儿。 老段现在纯属是看在齐烨的面子上义务帮忙,算是是经期遇情人,宁伤身体,不伤感情。 齐烨也是有点过分,逮个蛤蟆捏出尿,老段才刚放下笔,又被安排去一趟刑部,将马岐山“转移”过来。 马存仁说穿了就是个玩胯子弟,哪里知道家里到底有多少产业以及钱财存在哪里了,十根手指都掰断了,什么都没说明白。 齐烨也不是很在乎,马家的钱是宫中看上的,不是自己看上的,走个过场而已,主要是因为私人恩怨,自己只是单纯的想揍马存仁罢了。 老段带着人去刑部了,齐烨则是带着旺仔、阿卓离开了京兆府,前往工部。 京兆府就这点好,在城中心,距离哪都不远。 当然,距离哪也不近。 六部九寺中除了兵部与鸿胪寺,各衙署都距离皇宫不远,工部距离着京兆府最近,直线距离不过四公里。 入夏不久,艳阳高照,齐烨已是额头见汗了,心中暗暗打定主意,是该快点赚钱了,好歹买辆买车什么的,天天出门走路太遭罪。 “少爷。” 跟在左侧的刘旺问道:“咱去工部作甚,您不是说从那狗日的之子张珂身上下手吗。” “不耽误,张珂明天抓,今天先走个程序。” 齐烨没过多的解释,解释起来刘旺也未必能懂。 去工部不是为了抓七品主事张巡的,而是先结仇。 季渃嫣对张巡极为了解,或者说是对目标极为了解。 两大特点,一个是贪得无厌,一个是胆小如鼠,还比较喜欢虚张声势,人前人后两张脸。 齐烨对这种人多少有些了解,在后世有很多这种官员,开口就是此生无悔入华夏,一查就是房子买在加利福尼亚,掐脖子就求饶,撒开手就吹牛b。 从京兆府到工部要路过永安坊,相比王公贵族居住的泰康坊,永安坊没那么寂静,居住在这里的大多是低品级官员、世家府邸以及豪商,人来人往,车水马龙。 张巡这个工部七品主事的府邸也在永安坊,齐烨特意绕了几步路来到张府前,算是提前踩踩点。 过了牌坊没多远就是张府,红瓦绿墙,门口两个石狮子都比旁人府邸的厚重三分,门子二人,穿着灰袍,身材健硕不像门子,像护院。 齐烨贴着墙边往里走,本是为了遮挡阳光,快到中门时感受到了一股水汽。 轻轻一跳,齐烨骂上了,张府竟然挖了个荷花塘,就在东侧阁楼下。 要说水池,不少府邸都有,幽王府也有,只不过没张府的大。 就跳起来看了那么一眼,管中窥豹可见一斑,多进院落布局规整,端方有序,亭台楼阁一样不少,飞檐青瓦精致典雅。 齐烨又跳起来看了一眼,花荫凑小径而行,林荫有深处,一泓池水如明镜,水榭华庭美轮美奂。 “还特么有蝴蝶,我靠。” 齐烨更不爽了,难怪季渃嫣说这张巡极尽奢靡,光是看了府邸一角就让他感到深深的羡慕嫉妒恨。 阿卓低声问道:“不是去工部吗,来此处鬼鬼祟祟作甚?” “顺道路过踩下点。” 齐烨呵呵一笑,转身离开了,没有过多解释。 阿卓眉头微皱,觉得齐烨有些神神秘秘的。 不是齐烨神秘,而是季渃嫣神秘。 刚刚在车厢里的时候,季渃嫣甚至将张府内部的格局都说了个清清楚楚,齐烨是顺道过来验证一下罢了。 这种事当然没办法和阿卓这个天子亲军统领坦诚,太子少师府大小姐竟然连朝堂官员府邸内部什么模样都一清二楚,传出去的话还以为季伯昌一大家子图谋不轨呢。 关于季渃嫣为什么知道张府内部结构,齐烨没问,前者也没解释。 有些事,心照不宣罢了。 天子要查贪墨官粮的事才过去几天,季渃嫣就是再算无遗策她也不是未卜先知,由此可见,早在这件事之前人家就打探过这些府邸了。 至于为什么这么做,那只有季渃嫣自己知道了。 出了永安坊又走了一会,三人很快到了工部外。 工部好歹是朝廷核心衙署,加之本就是负责营建的衙门,修建的自然不凡。 三大六小九个门,一共三处,每一处一大门两侧门,两侧出入口正对工部“仓地”,运送货物、杂物、工料等。 高墙深厚,玉石台阶十二阶,正门高悬牌匾工部二字,院墙并不老旧斑驳,也不像京兆府那般爬满蔓藤,红砖堆砌的毫无缝隙。 齐烨来到正门外时,两侧手持红木长棍的衙役齐齐望来。 看向正门里侧,自南向北多院连环。 这就是大康朝的衙署,凛凛威严,同为衙役,京兆府的衙役那就和临时工似的,工部门口的衙役精气神十足。 “本官京兆府署丞齐烨。” 齐烨背着手仰头望向牌匾:“给你们工部主事张巡叫出来。” “京兆府署丞?” 两个衙役对视一眼,颇为诧异。 不是京兆府的大人来找工部的官员,而是齐烨的态度。 署丞正九品,还是京兆府的,而张巡正七品,俩人官阶差着这么多,正九品的跑过来说给正七品的叫出来,没这道理。 左侧衙役不由开口问道:“敢问这位大人寻张主事所为何事?” 刘旺走上前就是一个逼兜子,结结实实呼在了衙役的脑门上。 “叫你寻就寻,哪这么多废话!” 挨揍的衙役恍然大悟,这鸟人绝对不是正九品,正九品不可能这么嚣张。 “大人稍待片刻,小人这就去。” 揉着脑门的衙役转身跑进去了,刘旺瞅着另一个衙役:“你看你娘个蛋,再看给你狗眼挖出来!” 衙役赶紧错开目光,最低六品,日他娘,真嚣张! 阿卓看向齐烨:“你平日,都带着他出门吗?” “嗯呢,咋了。” 阿卓没吭声,难怪齐烨名声这么差。 第86章 穿帮 张巡很快就出来了,衙役和他形容了一下当时的情况,他也认为来找自己的不会是个署丞,至少五六品。 结果等张巡快步走出来的时候,懵逼了。 齐烨,也懵逼了。 两个懵逼的人,大眼瞪小眼。 张巡懵逼,是因为齐烨很年轻,往那一杵不像是当官的,像是劫道的。 齐烨懵逼,则是因为眼前这家伙一点不像是“贪官”。 国字脸,堂堂正正,不怒自威。 五官端正,双目炯炯有神。 长须及胸,一身官袍剪裁的极为合体。 脚踏官靴,右手背于身后,左臂放于腹部。 身材倒是消瘦,却不是弱不禁风,长的儒雅,气质也儒雅,年过不惑,能看出年轻时定是个口含明珠伸缩自如的小鲜肉。 可以这么说,如果齐烨是个升斗小民,被欺负了,准备去京兆府击鼓鸣冤,那么面前站着两位官员,一位是张瑞山,一位是张巡。 如果仅凭第一印象的话,那么齐烨势必会找张巡给他做主,毕竟张瑞山那气质和个老混子似的。 “这位公子…”张巡走下台阶,微微皱眉:“为何寻本官?” 不止长的儒雅,声音也很沉稳。 要么说人的第一印象很重要,光看张巡长的这样就不像个贪官,齐烨后退一步,微微一笑,朗声开口。 “日内瓦还钱!” 一声“还钱”可谓是声震九霄,而且还差点没喷张巡一脸口水。 齐烨可不吃这一套,长的像清官实际上贪的比谁都多,这种人他见多了,一口面条一口蒜,一分没动赵德汉,长的比张巡还像清官呢。 “还…还钱?” 张巡懵逼+1:“刚刚衙役与本官说你是京兆府署丞,既是署丞,为何不着官袍,还有这何来的还钱之说?” “看看这是什么。” 齐烨伸手入怀,拿出季渃嫣给他的小纸条,随意晃了一下,没等张巡看清楚就塞回怀里了。 “京兆府律令,凡征用民地,需以每亩一百二十贯到一百五十贯赔偿,如果是旱田的话翻倍。” 张巡懵逼+2:“与本官有何关系,还有,为何本官未听闻过有此律令?” “律令,律令阿游殴尅,京兆府的律令,你的意思是京兆府每年颁布了十几条律令,你全部都能记住呗。” 齐烨抱着膀子冷笑道:“从陛下登基,也就是康乾元年开始,朝廷共征用过京外百姓土地四十九次,其中三十七次都是由工部负责,三十七次中至少三十次都是由你负责,地呢,我特么就问你,地呢,用完了之后的地呢,让你炒菜就着大酱吃了?” 张巡神色微变,终于不懵逼了,下意识说道:“朝廷用地,与本官何干,虽是本官经手…慢着,你是何人?” “京兆府署丞。” “当真是署丞?” 张巡都被气乐了,上下打量了一番齐烨:“你一小小署丞,又是京兆府的署丞,竟站在工部衙署之外诘问本官?” “哎呀我去,瞧不起京兆府的官员是。” 齐烨看向刘旺:“听见没,这家伙竟然瞧不起京兆府的官员。” 刘旺满面正色,低声道:“少爷有所不知,京兆府的官员平日里的确如同孙子一般见人矮一头。” 齐烨:“…” 阿卓在旁边点了点头,表示符合实情。 张巡猛然提高了音量:“你京兆府上官是何人,难道你上官从未教过你何为尊卑不成!” “尊你妈个娃娃鱼儿,跟谁装大爷呢在这。” 齐烨今天扮演的就是臭流氓,左脸写着找茬,右脸写着欠干:“一亩地相当于十来个足球场,京外东、南、西、北那么多地,那么多山,那么多田,哪去了,你特么养霸王龙了要那么多地,工部给补偿了吗,没给的话,地还给百姓了吗!” 张巡面色一变再变,着实有些摸不清齐烨的来历了,真要是署丞,怎么敢在工部衙署朝着自己这个七品主事大喊大叫? 不由得,张巡看向刘旺。 刘旺斜着眼睛,见到张巡望了过来,还舔了舔舌头。 张巡又看向阿卓,见到这家伙长的和受气包似的,着实是无法判断三人的身份。 “好,既你说是京兆府署丞,可却未着官袍,那么如何证明你是我大康官员。” 齐烨冷哼一声,对阿卓打了个眼色。 阿卓伸手入怀,直接将一个令牌扔了过去。 张巡傻眼了,倒吸了一口凉气。 齐烨破口大骂:“你扔抱刀司的腰牌干鸡毛!” 阿卓:“那扔什么?” “扔署丞玉印啊,在班房的时候你不是拿着玩呢吗,这不全暴露了吗。” 齐烨气的鼻子都歪了,本来是想扮猪吃老虎来着,结果顺序完全颠倒了。 “亲军司卫?!”张巡如遭雷击,连忙捡起地上的腰牌,双手奉上。 “原来是司卫大…” “人”字没说完,张巡差点没一屁股瘫在地上。 因为阿卓这个白痴不止扔了抱刀司的腰牌,那腰牌还是亲军统领的腰牌,张巡岂能不认识。 京中当官的谁不知道,但凡亲军出现了,代表一定有官员要倒霉,但凡亲军统领出现了,代表一定有官员倒血霉! 齐烨扭头望着阿卓,怒目而视:“我以后出门的时候,你再也别跟着我了。” 张巡吞咽了一口口水,原本还一派清廉之官的气质立马变了,变的唯唯诺诺不说,还极为紧张,紧张也就罢了,脸上满是难掩的心虚与恐惧。 门口俩衙役对视一眼,对上号了,难怪这么狂。 阿卓终于反应过来了,恍然大悟:“原来你不想暴露亲军身份?” “废话!” “为何不早说。”阿卓干笑一声:“那下一步该如何,既是暴露了身份,是直接抓了他押走,还是回去再商议一番?” “我…”齐烨咬牙切齿道:“大哥,他不是聋子,你能小点声说吗,都让人家听见了。” “听到又如何。”阿卓傲然一笑:“本统领从不藏头露尾,就是要抓他,他能怎样。” 旺仔都看不下去了:“少爷,咱以后出门别带他了。” 阿卓还不乐意了:“又不怪我,明明是你家主子故作高深,如何打算明说就是。” 其实真不怪阿卓,齐烨将张巡当回事,阿卓是完全不放在眼里,别说个七品主事,天子刚登基那会,他连亲王都抓过,而且还没少抓,到了地方后完全就是心不在焉,哪知道齐烨是什么意思。 齐烨着实心累不已:“你那智商在人类范畴中已经没有任何退化的可能性了,要是用天子亲军的名义来搞事,我直接和门口那俩傻比衙役说我是抱刀司亲军好不好,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齐烨真的很生气,因为季渃嫣的计划可以说是极为完美,细节末梢全部计算到了,结果让阿卓这一个扔腰牌,全扔没了,扮猪吃老虎没吃明白不说,还打草惊蛇了。 这一刻,齐烨已经开始脑补季渃嫣得知之后会如何嘲笑自己了。 见到阿卓一副不以为意的模样,齐烨更来气了。 “以后没我的允许,你不准开口说话!” 一听这话,阿卓满脸不爽:“什么胡话,莫要忘了你是本统领麾下小旗!” “哎呀我去,现在和我耍官威了,天天吃我的喝我的,你再耍一下试试,以后别来我家蹭饭吃。” 阿卓哪怕这个啊,冷哼一声:“本统领再说一次,莫要忘了,您是本统领麾下小旗!” “算你识相。” 齐烨翻了个白眼,侧目看向早已吓的魂不附体的张巡,这家伙脸上都见汗了,还保持着双手呈着腰牌的姿势。 阿卓乐道:“看他这心虚模样,摆明了是贪墨了不少…” 齐烨与旺仔异口同声:“闭嘴!” 阿卓一缩脖子,更像个受气包了。 就在此时,一声低吼。 “何人在我工部衙外喧闹!” 第87章 名人 走出衙署之人身穿四品官袍,正四品,身后跟着一群品级不一的属官,皆是工部官员。 如同众星捧月一般的四品官员,正是工部右侍郎汪贤逸。 如果说张巡的气质和长相就如同按照官员量身定做的话,那么汪贤逸截然相反,看着就不像好人。 五十出头,官袍穿在身并不威严,身材有些矮小,也就一米五十多不到一米六,倒不是说獐头鼠目,五官也没什么难看好看之说,就是给人一种极为奸诈的感觉。 汪贤逸走出来后面色阴沉如水,刚刚他正好茅厕里怼鼓痔疮,听到外面的吵闹声不绝于耳,急忙提上裤子出来一探究竟。 汪贤逸不认识齐烨与阿卓,只是看到属官张巡一副唯唯诺诺的模样。 “大人,他们是…”张巡回过头,说话都有点磕巴了:“是抱刀司司司司司司卫。” “亲军司卫?” 汪贤逸神情微变,先是看向拽的和二五八万似的齐烨,又看向阿卓,至于护院打扮的刘旺直接被他忽视了。 见齐烨与阿卓二人如此年轻,尤其是后者长的和受气包似的,汪贤逸满面狐疑之色。 “谁是亲军司卫?” 齐烨没吭声,阿卓也不吭声。 齐烨又来气了:“你说话啊。” 阿卓乐了:“现在要我说啦?” 齐烨:“…” 兵对兵,将对将,连左侍郎都出来了,齐烨当然要将同为正四品的阿卓推出来。 谁知阿卓根本没正眼看汪贤逸。 低品级的官员,他这位亲军统领未必都了解,但是郎中以上的,左、右侍郎,尚书等人的身份背景,阿卓可以说是如数家珍,所以真的没将这位正四品的工部右侍郎当回事。 阿卓没将汪贤逸放在眼里,并非不认识这家伙,相反,而是因为了解。 如果是其他衙署的右侍郎,阿卓没准还会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毕竟同是正四品。 可这没什么实权的工部,阿卓是半只眼睛都看不上,工部在朝堂上的话语权,也就比京兆府能强那么一点点,强的那一点是因为京兆府官员不用上朝,工部每天上朝。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原因,汪贤逸是两朝官员,前朝的时候就是工部右侍郎。 就说每天上朝的官员,百十来个,其中三分之二都是前朝留下来的。 然而坐在龙椅上的当今天子,从来没有区别待遇过,也从来没流露出对前朝官员不爽的模样。 可阿卓知道,天子的确是不爽,因为很多前朝官员都是草包,根本不是通过正常程序晋升上来的。 天子要经营人设,要坐稳龙椅,所以就没怎么动前朝的官员。 但是三省和吏部和不惯这臭毛病,这几个衙署的大佬大部分都是本朝官员,所以就将前朝许多重要职位的官员调到了闲散衙门,首选的就是京兆府和工部。 值得一提的是,六部之中工部的前朝官员最多,几乎占了三分之二。 阿卓知道这所谓的工部左侍郎鸡毛不是,可许多当官的却不这么认为,自己再不掌权,品级在这放着呢,觉得即便是天子亲军来了又不能对自己如何,就比如汪贤逸。 见到没人搭理自己,汪贤逸眉头皱的更深:“张巡!” 张巡连忙转身低下了头:“下官在。” “出了何事,为何将亲军惹来了。” “回…回大人的话,说…说是因为工部征用城外土地之事。” 齐烨冷笑道:“是借用,借用好吗,不是征用。” “城外土地?”汪贤逸一头雾水:“与抱刀司何干?” “下官不知。” “装,装是。” 齐烨故技重施,从怀里拿出小纸条晃了一下:“前几年京兆府下了律令,征用百…不对,借用百姓土地需要偿还,不偿还也可以,赔钱,现在地没了,赔偿也没有,怎么回事!” 这次汪贤逸听明白了,心里咯噔一声,莫非宫中是要对工部下手?! 事实上这家伙想多了,齐烨只是针对张巡,其他工部官员他根本不认识。 奈何,像张巡这种情况太多太多了。 工部许多官员不止拿了百姓的地不给,还在营造方面“顺”工料。 就比如各国演武,工部选址进行建造,涉及到了百姓的土地,那么就直接征用。 等演武完事后,演武场一拆,工料被这群工部官员全部拉走,都不用拉到工部库房,直接找人就低价卖了,钱也揣到这群王八蛋的怀里了。 也有百姓想要将土地要回来,工部官员碰到这种刁民的话,工料都不动了,就放你家地里,你要是敢运走,那就是偷“国有资产”,论罪! 这种情况很少,谁想要地,谁就私下里摆平百姓,换上华服花俩钱,或者穿着吓一吓,解决不了问题,还解决不了造成问题的人嘛。 所以说现在亲军来了,汪贤逸等一众官员本能的认为宫中要收拾工部。 汪贤逸看向齐烨,见到这家伙如此年轻,难免心中有几分轻视。 “本官汪贤逸,工部右侍郎,司卫姓甚名谁,官居几品?” “七品小旗。” 齐烨迎上汪贤逸的目光,见到这家伙对张巡打了个手势,随即张巡站在了其身后。 “明白了。” 齐烨恍然大悟,原来张巡是你罩着的。 不能说齐烨误会了,事实上几乎每个衙署都是如此,内斗是内斗,真要是牵扯到整个衙署的话,大家会齐心对外,毕竟出了事大家都不好过。 还是那句话,都贪了,区别是贪的多少罢了,能惊动天子亲军,可想而知光靠一个七品主事背锅是满足不了抱刀司的胃口的。 这也是季渃嫣一再叮嘱齐烨不要暴露身份的原因。 以京兆府的名义搞张巡一人,不会引起工部其他官员的反弹,要是以抱刀司的名义,工部一定会抱成一团一致对外,到了那时齐烨想要抓人的话,难度系数直线上涨。 “七品,七品小旗?” 汪贤逸拧眉望着齐烨:“抱刀司是天子亲军不假,可再是亲军难道还不知上下尊卑吗,见了本官为何不行礼,便是你亲军统领亲来也断然不会对本官如此无礼。” 张巡刚要张嘴提醒,阿卓低头,he-tui,一口口水吐在了地上。 齐烨乐的和什么似的,用肩膀撞了撞阿卓:“他让你行礼。” 阿卓依旧没有吭声,用行动回答,he-tui,又是一口口水,然后直勾勾的望着汪贤逸,满面挑衅之色。 汪贤逸根本没反应过来,张巡连忙小声说道:“大人,这小子…这便是抱刀司统领大人。” “什么?!” 不止是汪贤逸,一众工部官员震惊不已,无人再敢肆无忌惮的打量阿卓了。 “抱刀司统领竟是如此年纪?” 汪贤逸下意识说了一口后,神色微变,随即连忙拱了拱手。 拱手,不是施礼,算是平辈论交。 这就是一群工部官员在身后,要是没这么多人看着的话,汪贤逸还真不敢如此托大,至少也是满面堆笑尝试交好一番。 阿卓根本没搭理汪贤逸,只是看着刘旺胸口,他记得旺仔出王府前往怀里塞了两张馕饼来着。 汪贤逸的脸挂不住了,只能自己给自己找个台阶下。 “尚书老大人与左侍郎并不在衙中,有何事可与本官言谈。” “和你没关系。” 齐烨也懒得装了,一指张巡:“他跟我们走。” 一语落毕,只见工部不少官员全部慌了神。 “大人不可…” “怎能无缘无故叫司卫带走张主事…” “不合规矩,不合规矩啊,汪大人万万不可任由抱刀司胡来…” 齐烨不明所以,张巡这小小主事的人缘这么好吗? 只有默不作声的阿卓知道怎么回事。 以前他查案的时候,基本上锁定一个目标后直接抓了,只要是抓了,肯定会吐出更多的人,大部分都是同僚。 因此,这群工部官员是怕张巡被带走后,再将他们攀咬出来,哪能现在就让抱刀司将人抓走,怎么也要先对好口径再说。 汪贤逸明显也是有所顾忌,思考了片刻,摇了摇头。 “卓统领,倘若张巡触了律法自是交由大理寺、刑部,即便是抱刀司插手,那也总要有个章程才是。” 京中很少有人见过阿卓长什么样,不过姓氏还是知道的。 阿卓终于不再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了,风轻云淡的开了口。 “本统领就是要抓他,谁拦,就打谁!” 齐烨竖起大拇指,这才是亲军统领的威风。 谁知就在此时,人群中一个官员伸了伸脑袋。 “咦,这人不是幽王府世子齐烨吗?” 开口之人三十上下,品级不高,定睛望来后叫道:“就是他,当年本官之子被他打断过狗腿,化成灰本官也认得他!” 一语激起千层浪,工部官员顿时乱了起来。 “没错,是他,本官也记得他,去年秋季在花河,这活畜生险些将我家老三溺死在河中…” “是啊,是他,就是他,老夫也记得他,老夫的第三房小妾被他当街调戏过…” “原来成了天子亲军,难怪望着面目可憎…” 第88章 拳脚相向 齐烨一被认出来,顿时如同捅了马蜂窝,不少工部官员开始骂了。 齐大世子在京中浪了这么多年,大大小小的纨绔子弟不知招惹了不少。 这些纨绔子弟虽然讲江湖规矩没有回家告状,可一个个鼻青脸肿的惨样,家里长辈哪能不会去问。 不过齐烨招惹的也不是真正的“高官之子”,正儿八经出自世家名门的人和他也不是一个圈子,鲜少有天天去赌档、青楼、花船嘚瑟的。 此时的一众工部官员那就和开批判大会似的,甭管和自己有没有关系,反正有关的,无关的,听说过的,没听说过的,统统添油加醋说了一通,然后就是开喷。 齐烨抱着膀子波澜不惊,颇有几分横眉冷对千夫指的气势。 “都住口!” 汪贤逸低吼了一声,身后属官这才安静了下来,各个对着齐烨怒目而视。 齐烨不怒反笑,乐呵呵的说道:“我敢打赌,如果是私下碰见了我,就你们这些人,有一只算一只,屁都不敢放一个,也就是觉着你们人多罢了,你一嘴我一嘴的,反正骂了之后我也记不住,过过嘴硬呗。” 工部官员们大怒,恼羞成怒,刚要再骂,齐烨满面戏谑之色:“人多了我记不住,不过呢,谁他妈再第一个开口叫唤,我一定会记住,抽空就弄死你!” 人群安静了,工部官员们各个老脸通红。 可越是安静,这群人越是尴尬,越是觉得被赤裸裸的羞辱了。 齐烨说的是实话,他就是名声再不好,好歹也是王爷之子,是世子殿下。 季元思敢带着一群纨绔子弟围堵王府,纯粹是一群愣头青被忽悠了。 这群官员可不傻,齐怀武是在西关执掌兵马大权,不是死西关了,真要是被齐烨记恨上了,等齐怀武这位幽王爷回京之后弄死几个工部官员,死了也白死。 见到一群工部官员又羞又怒,又怒又不敢言,齐烨哈哈大笑。 “装什么正义之士,本世子就站在这里,不服来咬我啊,来,刚才谁叫的最大声,谁一副要和我拼命的模样,出来,有本事就站在我面前,让我看看你长什么鸟样。” 还是没人吭声,这次不但一群工部官员的脸面挂不住了,连右侍郎汪贤逸也是如此。 阿卓也乐了,就齐烨这套,也就在工部外面好使,换了其他衙署人家巴不得你嘚瑟然后站出来给你一顿臭骂呢,正好赚名声了。 这也是阿卓瞧不起工部的缘故,一个个只知道贪钱,要本事没本事,还文臣呢,都被指着鼻子骂了,连个屁都不敢放。 “齐世子你闹够了没有。” 一直默不作声的汪贤逸终于开口了,脸上闪过一丝莫名之色后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 “在我工部衙署之外,如此羞辱我工部官员,想你堂堂幽王府世子,想你堂堂幽王之子,莫非…” 汪贤逸一咬牙:“莫非有了爹娘生,却无爹娘管教吗…” 说到这,汪贤逸向前探了探身子,以只有齐烨能听到的声音说道:“幽王爷,呵,果然是个武夫,上梁不正下梁歪。” “你说什么!” 齐烨勃然大怒,连身旁的刘旺也是如此。 汪贤逸哼了一声:“难怪坊称你为畜生…” 话没说完,硕大的拳头砸在了汪贤逸的脸上。 一切发生的太快,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包括阿卓也是如此。 大家没想到汪贤逸竟然出口辱骂齐烨,甚至敢带上“幽王”。 大家也没想到齐烨敢在工部衙署外,敢当着一群工部官员的面揍一位右侍郎。 这一拳还真不是齐烨打的,而是旺仔出的手。 刘旺这一拳可谓势大力沉,汪贤逸仰面而倒,鼻孔窜出了两行鼻血。 “完了!” 望着倒在地上的汪贤逸,齐烨一把拉住了刘旺:“旺仔,你中计了。” 刘旺哪里听到齐烨说了什么,目眦欲裂:“吃了熊心豹子胆,胆敢辱骂老爷,小的杀他全家!” 能看出来,旺仔是真心敬重齐怀武,当做再生父母一样,哪能忍得了。 事实上齐烨在京中嘚瑟了这么多年,人们只是骂他,从来没提过齐怀武,这还是第一次。 汪贤逸奸诈也就奸诈在这里,刚刚提齐怀武的时候故意将音量压的很低,就是为了激怒齐烨,挨打了肯定会占理,到时候就矢口否认没骂过齐怀武就好了。 不过也由此可以看出来,汪贤逸的确是心里发虚,虚到了想要将水搅浑再说,至少不能让抱刀司的人将他的属官带走,至少在带走前他要知道抱刀司为什么要查工部,又和他有没有关系。 被搀扶起来的汪贤逸头晕目眩,大叫道:“工部衙署外敢对本官行凶,齐烨你好大的胆子!” 汪贤逸是真的生气了,他以为齐烨会揍他,没想到出手的就是个护院。 一指刘旺,汪贤逸骂道:“本官不叫你生死两难,汪字倒过来写!” 齐烨放手了,不但放开了拉住刘旺的手,还挽起了袖子。 “中计就中计,将错就错,反正都打了。” 说完后,齐烨突然如同猎豹一般扑了出去,正踹直奔汪贤逸胸口。 汪贤逸这次没倒地,后面一群属官顶着呢。 齐烨又是一脚,这次不但连汪贤逸倒了,还有三个工部官员也被踹的倒在了地上。 两世为人,对他最为重要之人屈指可数,不,只有两个人,一个是老爹,一个是旺仔。 老爹被骂,旺仔被威胁,即便知道对方有意为之也难压怒意,反正打都打了,打一顿和就打一下没什么区别。 眼看齐烨又要行凶,张巡和另一名工部主事下意识想要拉住齐烨。 谁知齐烨早已红了眼,回手就是一肘顶在了张巡的鼻梁上。 鼻梁骨断裂之声清脆、悦耳,鲜血飞溅。 另一名主事更惨,被齐烨一个过肩摔抡在了汪贤逸的胸口上。 本来齐烨就是打了汪贤逸,外加两个想要拉架的官员,结果站在旁边的阿卓也怒了。 见到齐烨被围住,阿卓大吼一声:“胆敢围攻幽王府世子殿下,找死!” 一语落毕,卓哥出手了。 如同虎入羊群,阿卓高高跃起后一脚就将刚爬起来的张巡踹出两米开外,还顺道砸躺下一排人。 动起手来的阿卓那就和见了杀父仇人似的,多少带点私人恩怨了。 不错,就是私人恩怨。 阿卓前朝出身东海舟师,战船营造之事就是工部负责,工部历来是做事拖拉,又偷工减料不知害死了多少军伍,既如此,新仇旧恨一起算,打了再说! 除此之外,阿卓也是本能的认为自己也动手的话,将来齐烨也能少挨点处罚,一起闯祸一起扛嘛。 就这样,工部衙署外面乱成一片。 齐烨打,连打带踹。 刘旺打,连打带骂。 阿卓最凶,别说工部官员了,门口俩看门的衙役他都没放过,一个黑虎掏心,一个撩阴脚,俩衙役和煮熟的虾米似的蜷缩在了地上。 红了眼的阿卓见到衙署内还有一去工部官员大惊失色,脚尖一提,衙役长棍抓到手中。 “待本统领杀进贼窝!” 正骑在汪贤逸身上抡王八拳的齐烨长叹了一声。 造孽啊,今天也是没看黄历,怎么和这棒槌一起出门了呢。 第89章 狗命 堂堂工部衙署,可谓一片哀嚎。 刚从汪贤逸身上起来的齐烨是看出来了,阿卓肯定是多多少少带点私人恩怨,这家伙从门口打进衙署内,又从衙署内骂到门口,出来的时候也不知道是不小心还是故意的,棍子朝上一扔,工部牌匾怼下来了,掉在地上正好砸在了张巡的身上。 望着满地躺着惨叫的工部官员,就连天不怕地不怕的旺仔都满身冷汗,激动劲儿一过去,下头之后彻底呆愣在了原地。 就在工部衙署,连官员带文吏,还有俩倒霉催的衙役,揍倒了三十多号人,可谓骇人听闻! 齐烨反倒是乐呵呵的,看向心中暗呼过瘾的阿卓:“别说办完差事从署丞升到主事了,我这署丞肯定是保不住了,抱刀司小旗也没了,你呢,你这统领的官职能保住吗?” 阿卓撇了撇嘴,早他娘的不想干了,夺了官儿正好,以后天天在幽王府吃香喝辣,美滋滋。 齐烨低下头本想说几句场面话,一看基本上都昏死过去了,没晕过去也满地打滚,拉倒,先逃离现场回王府交代后事。 “人生呐人生,怎不叫我感慨万千,天堂与地狱,不过一哆嗦。” 齐烨哈哈一笑,左手搂住刘旺的肩膀,右手搂住阿卓,留下一地工部官员扬长而去。 人生的确很奇妙,齐烨似乎总在作死的边缘不断试探。 从世子头衔不保,到京兆府观政郎险些不保,再到如今署丞彻底不保,仿佛他天生和官袍八字范冲一样,总是出现莫名其妙的事情让他奔着万丈深渊不断滑铲儿。 纵观前朝到本朝,官员之间干架的,有。 武将和武将干架的,有。 武将和文臣干架的,有。 文臣和文臣干架的,也有。 唯独没有谁跑人家衙署门口见人就揍的,从里打到外,一个没放过,一网打尽! 这也就罢了,齐烨和阿卓二人的身份特殊,抱刀司,天子亲军。 要知道天子亲军代表的可是宫中,跑六部衙署去打人,这么大个事不止是轰动朝堂轰动京中了,要不了多久都得传遍天下,这要天下人怎么想? 哪怕是前朝的最黑暗的几个阶段,也没有过天子亲军跑衙署中将所有衙署都捶了个遍儿的先例。 可以这么说,这事一旦处理不好,天子经营这么多年的人设直接塌房。 齐烨原本还乐呵呵的,一副爱咋咋地的模样,渐渐地,变成了强颜欢笑,强颜欢笑渐渐地,变成了愁眉苦脸,愁眉苦脸渐渐地,变成了破口大骂。 “阿卓啊阿卓,你怎么和个精神病似的呢,踹了那右侍郎就踹了,毕竟他先说我爹,闹大了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你倒好,见人就干,你说你没事揍别人干什么!” 阿卓抽了抽鼻子:“公报私仇。” “公报私…大哥你这是私报私仇,你好歹是亲军统领,怎么这么不稳重呢。” “正因我是抱刀司统领,若不是…” 阿卓冷哼了一声:“工部一众酒囊饭袋,我在就将他们碎尸万段了。” 齐烨侧目看了眼阿卓,没吭声,继续愁眉苦脸着朝前走。 阿卓问道:“你怎地不问我为何如此愤怒?” “不想问,你也别说。” 阿卓执拗的问道:“为何不问。” “问了,我肯定会生气,生气了,会后悔,后悔刚才没有活活锤死他们!” 阿卓先是一愣,紧接着笑了:“这便是为何你我二人意气相投,不错,是应干…对,是应干死他们,当年在舟师若不是这群…” “好了好了好了。” 齐烨连连摆手:“别说了,我够闹心的了。” “那就不说。” 阿卓不说话了,刘旺开口了,委屈巴巴的:“少爷,小的给您惹祸了。” “没有,他说咱爹,你要是不生气的话我反而会愤怒。” 刘旺不明所以,苦思冥想了一番,笑了:“您说是就是,您是小的见过最畜…最聪明的人了。” 三人沉默的走着,心思各异。 旺仔有些愧疚,愧疚自己总是这般冲动,连累自家少爷。 阿卓也看不出个是喜是悲,反正能看出来这家伙饿了,一边走一边揉肚子,越走越快。 唯一像个正常人的也只有齐烨了,所有认识的人从头到尾想了个遍儿,包老六、老张、老季、小季,思索了一遍又一遍,最终确定,自己死定了! 闯出这么大祸,别说老爹是幽王,就是金锣都没用,如果天子不严惩自己的话,这皇帝的老脸都没地儿搁。 眼看快到幽王府了,齐烨问道:“阿卓你不回皇宫请罪吗?” 阿卓微微一笑:“为何要请罪。” 齐烨竖起大拇指,靠裙带关系上位的就是厉害,丝毫不担心。 阿卓又补了一句:“等禁卫出宫捉拿我就是了。” 齐烨:“…” 一声“捉拿”,让齐烨本就千疮百孔的心更是雪上加霜,连走狗头子都捉拿,那自己这种小bk不是得直接下大狱? 一路回到王府,齐烨调整好面部表情,告诉旺仔与阿卓不许和下人们提及刚刚发生的事。 没必要,说了之后下人们也会担心,担心也没用,再一个是府里的确没钱了,连遣散费都发不出来。 如同以往一般,回王府,换衣服,洗澡,叫嚷着吃饭。 众多下人之中也只有管家老孙看出了有些不对劲,阿卓比以前更能吃了,和刚耕完二亩地似的。 齐烨看着狼吞虎咽的阿卓,更寒心了,这家伙生生将晚饭吃出了断头饭的意思。 眼看到了入夜,齐烨坐在正堂中,也无心研究什么赚钱大计了,耐心的等着,等着宫中禁卫提刀上门。 刘旺一直蹲在门槛儿旁,回忆起当年的军中岁月,那时在宾馆,抡刀子砍人就行,砍的越多功劳越大,哪像现在身在京中,骂几声娘都容易身首异处。 唯独阿卓,趴在石桌上打着饱嗝。 计算着时间,这会消息应该已经传入宫中了,齐烨还和刘旺打了赌,一个时辰内,宫中禁卫必到。 事实上不到一个时辰人就来了,只不过来的不是宫中禁卫,而是季府大小姐季渃嫣。 “齐烨!” 河东狮吼,首次登门的季渃嫣提着裙角如同来抓奸夫淫妇似的,后面跟着拦都拦不住的虎子。 “齐烨,你给老娘滚出来!” 听见吼声的齐烨刚要回怼两句,季渃嫣冲了进来。 “你不要命啦!” 季渃嫣匆匆走上前,气的胸膛起伏不定:“就不能让我安省安省嘛,又要我为你收拾收尾!” “说的好像会连累你似的。”齐烨翻了个白眼:“别弄的好像很关心我…” 说到一半,齐烨神情微变:“你刚刚说…刚刚说你要给我收拾烂收尾,这话的意思是你…你能…” “啪”的一声,气咻咻的季渃嫣一巴掌呼在了齐烨的脑门上。 “下次再教训你,不准再闯祸,我去为你遮掩!” 留下这一句话,季渃嫣转身就走,齐烨一头雾水。 直到季渃嫣消失到了影壁之后,刘旺不由问道:“季府大小姐匆匆而来,就是为了训斥您一顿?” 齐烨也被搞蒙了:“也…不能这么说,是专程过来叫让我老实待着别再闯祸,她…能罩着我?” 说完后,齐烨自己都乐了,这怎么可能,这么大的事别说太子少师府大小姐,就是太子少师他亲娘也罩不住啊。 可能是老天爷不喜欢齐烨的笑容,嘴角刚刚上扬几分弧度,虎子又跑进来了。 “少爷,来了宫中禁卫,二十余人,说是宫中派来的,要您狗命。” 齐烨倒吸了一口凉气:“现在就要?” “不知,应是去宫中再要您狗命。” 虎子好奇的问道:“少爷,您又惹什么祸了?” 齐烨叹了口气:“今天跑工部衙署揍了三十多个官员。” 虎子满面崇拜之色,少爷就是少爷,吹牛b都能吹的如此清新脱俗。 第90章 大条 禁卫十二人,各个五大三粗,还来个太监。 太监前几天刚来过,司空野,当时临走时还说要和齐烨多亲近亲近。 等齐烨在阿卓的陪同下走出来的时候,司空野那批脸夸的,仿佛当年剁他蛋的是齐烨一般。 宫中禁卫一共十二人,站在太监身后,分站两排,见到齐烨出来后甲胄响动,突然散开围住了齐烨,随即突然手握刀兵,锋利长刀出鞘半寸,气势惊人。 十二个禁卫,包括司空野,齐齐盯着齐烨,不放过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 阿卓瞳孔猛地一缩,齐烨则是一头雾水。 “我这是…犯天条了吗,现在就要干死我?” 齐烨脸上没有任何惧怕之色,只有浓浓的不解。 司空野面无表情,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意思。 “果然是将门虎子,若是旁人早就吓的涕泪横流瘫软在地。” 齐烨更懵了,扭头看向阿卓:“啥意思?” 阿卓学着齐烨的模样耸了耸肩,还能啥意思,吓唬人呗。 以前天子也让他这么干过,带着一群禁卫或是司卫抓人,围成一圈,一副齐齐抽刀的模样。 如果对方吓的瘫在地上连连求饶,不说有罪没罪,首先说明这就是个怂逼,成不了事,难当大用。 其实齐烨也不是怕不怕,就是一时没反应过来,自己好歹是异姓王之子,就算是闯了塌天大祸那也得走程序,上来直接给我剁成肉泥,咋的,我爹在西关走丢了,迷路了,让外星人接走了,一辈子都回不来了? “齐世子请。” 司空野后退一步,指了指身后的马车:“入宫,关押天牢,内侍省论罪。” 内侍省俩字一出,齐烨站不住了。 所谓内侍省,最早是北齐时期设置的,管理皇宫之中的内部事务,说通俗点就是负责皇家家事的。 大康朝的内侍省又有点类似宗人府,掌管皇帝九族的名册,记录皇室宗亲的“档案”,同时负责封爵、婚嫁、谥号以及安葬等事。 内侍省只管皇室宗亲,和天家没关系的人也轮不到他们指手画脚。 到了本朝的时候,因为勋贵比大肠杆菌都多,素质、品德又是良莠不齐,因此天子赋予了内侍省更大的权利,内侍省对所有获得封爵的勋贵都可进行监管,甚至是论罪、定罪。 新朝后内侍省很少“出手”,除非是勋贵群体触犯了大罪,至少涉及到了夺爵才会介入。 众所周知,内侍省对待勋贵的时候从来没有手软过,干的就是一家人,比大理寺与刑部量刑还重,能抄家绝不罚款,能夺爵绝不抄家,一般都是全家捅套餐,九族一个都不放过,夺爵贬为庶民、抄家、流放充军全都来一遍。 “我这世子不是荣誉头衔吗,怎么还归内侍省管了?” 齐烨终于意识到了严重性,按照他的想法最多就是贬为庶民,老调重弹呗,能怎么的,打坏了人赔钱就是,我一个世子头衔换你们一群饭桶的轻伤,足够了。 结果现在连内侍省都介入了,可想而知事情的严重性。 “陛下金口玉言,齐世子可莫要叫咱家为难。” 司空野再次做了个请的手势。 齐烨指了指阿卓:“那他呢?” 阿卓心头涌上暖意,感动的稀里哗啦的:“齐兄如今生死难料还不忘关切小弟安慰,小弟…小弟…” 齐烨翻了个白眼,他想的是能不能一起关押天牢,到时候有个照应啥的,凭什么只抓我不抓阿卓,再是裙带关系也不能这么区别待遇。 司空野淡淡的说道:“陛下命卓统领在幽王府中闭门思过,无诏不得外出。” “我尼玛…”齐烨惊呆了:“一起打的人,他打的还比我多,我进天牢,他闭门思过,闭门思过也就算了,为啥还要在我家闭门思过?” 阿卓傲然一笑:“我没有家,只能在你家。” 齐烨服了,看来阿卓他姐在宫中是真的受宠,这待遇也差的太多了。 司空野催促道:“齐世子请,无需担忧,即便入了天牢也不过是待上一夜罢了。” “真的吗?”齐烨如释重负:“就明天就可以放我出去了?” “明天朝堂论罪,之后处刑,自不会关押天牢。” 齐烨讪笑一声,你特么还挺幽默。 事已至此齐烨只能走向马车,谁知刚靠近门前,俩禁卫上来就扒衣服。 刘旺紧紧咬着牙关,阿卓对他微微摇了摇头。 齐烨如同任人摆布的充气娃娃,只剩下一件里衣后被禁卫粗暴的推了进去。 司空野冲着阿卓施了一礼:“那咱家就回宫复命了。” 阿卓摸了摸肚子:“滚。” 司空野丝毫不恼怒,上了马后带着人扬长而去。 能看出来,阿卓应该是全身而退了。 司空野是内侍监的,某种程度上就是天子的晴雨表。 阿卓呢,其实也算是半个黄家人,毕竟他姐是皇帝媳妇儿,这群太监呢又是专门伺候皇室的人,司空野如同以往那般对阿卓恭恭敬敬,由此可见这小子屁事没有。 ………… 永安坊,张府。 鼻青脸肿的张巡呆坐在书房内,郎中、管家、小妾,甭管是谁,只要是敲门统统被吼了出去。 张巡整个人都是一副神不守舍的模样,从医馆回来后连饭都没吃上一口,回到府中后就一直这么呆呆的坐着。 齐烨和阿卓拳打工部官员离开后,挨揍最狠的右侍郎汪贤逸一直是昏着的,群狗无首,大家也没个主意,加之工部尚书与左侍郎这两个一把手二把手还不在京中,最后商量了一下该回家回家,该治伤治伤,明天上朝再说,反正这个这事不能就这么过去了,宫中也好,朝廷也罢,肯定要给他们工部一个交代。 这群倒霉催的散去之前,几个相熟的官员还问过张巡,抱刀司为什么会找上门来,总不能真的因为侵吞百姓土地的事,这种小破事不可能惊动了抱刀司。 张巡也是懵懵的,什么也说不出来,去了医馆一趟,郎中让他多喝点开水后就回府邸了。 回来后这家伙就一直坐在书房中,胡思乱想着,将这辈子所有做过的事都回忆了一遍,试图找出自己到底因为什么被抱刀司找上了门。 房门突然被推开,管家急匆匆的说道:“老爷,抱刀司来了司卫,闯进来的,就在正堂中。” “又来了?” 一听“抱刀司”这仨字,张巡顿如惊弓之鸟。 第91章 不仁不义 抱刀司前来,张府门子哪里敢拦,任由其入府入了正堂,坐的还是首位。 张巡慌张跑来时,只见两个身穿黑袍抱着长刀之人坐在那里,一言不发。 因为都戴着兜里,也看不出这二人长的什么模样。 “司卫前来下官有失远迎,还望海涵。” 过了门槛的张巡立马躬身施礼,腿肚子有些转筋。 关于抱刀司的内部架构,很多人也不清楚,光知道和军中差不多,扛把子叫大统领,应该是空着,二把手姓卓,卓统领,这俩人类似于一营主将、副将,品级比较高,宫中册封的,从三品和正四品。 除了大统领和统领外,下面则是校尉、总旗、小旗、司卫,至于相对应的品级是什么,没人清楚,应该比军中高上些许。 这也就导致了低品级的官员见到了抱刀司的司卫,都会自称下官。 众所周知,抱刀司是没有寻常大头兵的,都是有品级,因为抱刀司是从禁卫中挑选的,而禁卫又由两个群体组成。 一种是皇帝本家的亲戚,其子侄等,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相比较的话,对天子有着绝对的忠心。 还有一种是当年跟着天子东征西讨的军伍,其中不少随从、护卫。 无论是哪两种成分都有品级,反正没有大头兵。 司卫一共二人,看着抱刀的手掌应该很是年轻,身形并不高大,一人坐,一人站。 管家战战兢兢的端着茶盘走来,没等靠近,坐着的人厉声道:“滚出去!” 管家吓了一跳,茶盘险些摔倒在地,看都没看一眼张巡,转身就快步跑走了。 本身训斥管家,张巡反倒是一哆嗦。 坐着的司卫开口了:“张巡,本司卫亲来,只问你一件事!” 张巡吞咽了一口口水:“司卫大人明言。” “生,或,死,你选一个!” 早就被吓的魂不附体的张巡下意识叫道:“或,选或,不,不是,选活,选生!” 这就是天子亲军的威风,凶名赫赫。 新朝开始亲军很少查案,一旦查了必然是大案,虽然放过不少坏人,但是绝对没冤枉过任何一个好人,罪名起步就是流放,抄家灭族上不封顶。 不过这也是有史以来亲军第一次找上的是一个小小七品主事,要知道以往亲军抓的人,哪个不是朝堂大佬。 也正是因为从不出错的定罪率,张巡才如此惧怕,百分百空手要你命,就这一个属性都够他害怕了。 “选生,好,那本司卫就给你一条生路。” 坐着的司卫冷哼了一声:“你一小小主事还惊不到本司统领大人,你可知为何今日统领亲至你工部衙署?” “下官…下官不知。” “工部右侍郎,汪贤逸!” 张巡先是一愣,紧接着流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怪不得,本官这小小七品主事哪能将亲军引来,原来抱刀司要查的人是汪贤逸,这就对了,右侍郎已经够得上亲军查案的门槛儿了。 心里微微松了口气,张巡不解的问道:“可这和下官有何干系,为何要寻下…” “啪”的一声,司卫一巴掌拍在桌子上。 “张巡,你以为我抱刀司不知你暗地里做了多少勾当不成,只是你这上不来台面的东西还没资格叫我抱刀司伤神,若不是汪贤逸想要将罪名统统推给你这…” 话说到一半,站着的司卫连忙低声道:“康大人慎言。” 声音不大,也不小,正正好好,既给人一种神神秘秘的感觉,又能正好叫张巡听见。 再看张巡,面色大变。 首先,他听了一半,汪贤逸要将罪名推给他… 其次,另一名抱刀司的称呼是“康大人”。 康,国姓,抱刀司从禁卫中挑选,其中不乏当今天子的亲族,这就是说,眼前这主儿很有可能是天子没出五服的亲戚。 除此之外,开口之人是女声,清脆悦耳如银铃响动。 不过张巡已经顾不得这些了,又惊又怒:“司卫大人是何意,为何说汪大人要将罪名统统推给下官,下官…下官是无辜的啊。” “还敢狡辩!” 坐着的司卫冷笑连连:“奉嘉三年,秋,你那第三房小妾是如何纳入府中的,其兄长如今又身在何处,那小妾为何又沦落成了青楼妓家!” 张巡吞咽了一口口水,目光躲闪。 “景隆一年,春,朝廷演武,城西营建演武场,为何比往年多出了十一亩地,这十一亩地又是谁的名下!” “景隆三年,工部治水,工料千余车…” 这次没说完,司卫似乎有些忘台词了,下意识的看向旁边的“同僚”。 女司卫狠狠瞪了这家伙一眼,抱着刀淡淡的说道:“大大小小的罪状不胜枚举,大多是欺民、害民之事,若管也是吏部与刑部接手,本司卫给你一个活命的机会,这身官袍你是穿不成了,你张家偌大的家业也是留不成了,可你能活命,这活命的机会,你要是不要。” 一听说连家业都不保了,张巡咬了咬牙,壮着胆子说道:“侵了民田,下官退了就是,罪不至死,罪不至死啊,可工部里里外外谁人不是上下其手,并非…并非只有下官一人贪了钱财。” 坐着的司卫似乎有些心不在焉,抽了抽鼻子。 女司卫将手伸在男司卫身后,狠狠在其后腰掐了一把。 男司卫终于反应过来了,演技浮夸:“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好,本司卫给你活路你不要,你既如此不知死活,那便在府中等死就是。” 说完后,男司卫站起身,一副作势欲走的模样。 “慢着,慢着慢着,司卫大人留步。” 张巡眼泪都快掉下来了:“恕下官愚钝,下官…下官直到此时还不知究竟…究竟是犯了何罪竟将司卫招惹了过来,还请…还请司卫明示。” 看的出来,他是真的怕了,即便还是有些云里雾里,可抱刀司的威名就在那里,特意跑来了总不可能是吓唬他。 女司卫开口了,先是冷笑,再是开口。 “不错,你所犯之罪罪不至死,即便刑部与吏部深查,无非就是罢了你的官再将你贪的钱财吐出来罢了,可汪贤逸,还有你的工部同僚,却定会将你置于死地!” 张巡终于听明白了,这次是“真”明白了。 抱刀司要查的是其他人,汪贤逸等人,这家伙会让自己顶缸,因此抱刀司才找上门来。 见到张巡一副天人交战的模样,女司卫也坐下了,幽幽的开了口。 “我抱刀司鲜少插手朝堂之事,可一旦插手便是重案,办成铁案的重案,南阳郡王私贩东关甲胄,一家老少二十七口是何下场?” “大理寺少卿柳尚为包庇前朝魏王,妄于牢中以假乱真换了案犯,那血淋淋的人头,不知你张巡是否亲眼瞧见过。” “东海舟师游击将军于峰回,私通于敌残害百姓不知凡几,一百一十六刀,整整一百一十六刀才暴毙而亡。” “?城知府张叵…” “南关军器监监正…” 女司卫每说一句,张巡的心就猛跳一下。 这些人,这些事,这些案子,都是抱刀司查的,每次查过之后,不知多少人头落地。 足足十几件案子,女司卫慢悠悠的说完后,原本又惊又惧的张巡变了表情,面容有些狰狞。 “难怪汪贤逸等人今日说什么也不叫抱刀司将老夫带走,原来…原来是要弃车保帅,好,既你们不仁,就不怪老夫不义了!” 暗暗发了句狠,张巡猛然抬头:“二位司卫大人,本官才贪了多少钱财,不过十余万贯罢了,汪贤逸等人才是真正的贪得无厌,比下官贪的多,多的多,还贪的很,相比下官,十倍百倍不止!” 女司卫露出了笑容,钱,有了,罪,也有了,那么齐烨也就保下了。 钱,堵天子的嘴。 罪,堵朝臣的嘴。 打开了话匣子,张巡还搁那说呢。 “下官知晓的并不多,只知贪了钱财等事,汪贤逸等人如今被司卫大人盯上,那么势必私下触了大逆不道之事,这一切,这一切都与下官无关。” 被斗笠遮住面容的季渃嫣,嘴角微微上扬:“那便说你知道的,不止是汪贤逸,还有其他工部害群之马,若是揭发有功,本司卫说不定还会为你周旋一二。” 第92章 牢夜 幽王府世子成了天子亲军一事,传开了。 人们惊讶的合不拢腿,这畜生怎么还能成为抱刀司司卫了呢? 没等这群人将腿合上,嘴巴也张大了,因为得知幽王府世子齐烨以亲军的身份跑到了工部大打出手,伤者不计其数。 骇人听闻,何止是骇人听闻,简直就是骇人听闻,骇人他娘的听他娘的闻! 才入了夜,坊间、士林、各家府邸,无不谈论此事。 所有人都在等一个结果,等明天上朝之后的结果。 可以这么说,京城百分之八十的人都认为齐烨死定了。 剩下的百分之二十的人则认为齐烨全家死定了。 齐怀武再是劳苦功高,估计宫中也得重惩,打着天子亲军的名义殴打朝廷大臣,这不是将宫中和朝臣摆在对立面上了吗,一个闹不好天子就是颜面扫地,岂会轻易揭过去,贬为庶民是轻的,起步也得打残打废,要不然宫中的脸都没地方搁。 外面怎么讨论的,齐烨并不知道,也不在乎,因为他现在成了进狱系男孩,进的还是规格最高的天牢。 天牢在宫中西南角,因为要路过一些后宫嫔妃的宫殿,加之一些其他的原因,齐烨入宫后就是被遮住眼睛的。 等眼罩被揭开后,天牢入口已经到了。 “就这啊?”齐烨大失所望:“这也不是地牢啊。” 司空野和俩禁卫都服了,还他娘的挑上了。 京兆府大牢、刑部大牢,包括大理寺的牢狱,都建在地下,也就是地牢。 宫中的天牢并非如此,不是说叫地牢就建在地下,总不可能天牢还浮空,天空实际上是一座巨大的“殿”,就一层,半个足球场那么大。 “入牢。”禁卫推搡了一下齐烨,心想可算给这家伙带来了。 这一路上齐烨的逼嘴就没停过,一会问内侍省会怎么判,一会问能不能找点关系啥的,过一会又问找关系花不花钱,花钱的话能不能先打个欠条,现在王府没什么钱,以后还上,给利息。 同在一车厢的司空野不胜其烦,最后索性和禁卫换了一下,他骑马,禁卫在车厢里待着。 齐烨的嘴依旧没停,闲着也是闲着,询问这群禁卫待遇咋样,认不认识阿卓,阿卓和他是铁哥们。 禁卫说他不是很喜欢阿卓,因为阿卓总借钱,而且还是暴力催借。 之后齐烨就打开话匣子了,说他和阿卓不共戴天如何如何的,说了一路,禁卫脑瓜子现在都嗡嗡的,一个是齐烨嘴快,天马行空,再一个是好多话都听不懂。 并非齐烨心大,而是步入绝地后每个人的反应不同。 有的人会胡思乱想,会瑟瑟发抖,会紧张的犯心脏病。 还有一种就如同齐烨这般,屁话多,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模样,也并非是掩饰内心惧怕,只是一种习惯,一种性格,一种事已至此爱咋咋地的态度。 穿着里衣的齐烨算是正式进驻天牢了,其他禁卫都走了,只有两名禁卫跟在身后,刀不离身。 天牢内部极为空旷,估计也是不用关押那么多犯人,只有墙边四排牢房,房间也很大,二十来平,还有窗台。 能进这里面的都是有身份的人,甭管犯了多大罪,肯定是要有留点体面的。 齐烨进了西北角的牢房,还不是铁栏,而是木栏。 木栏也不知道是什么木料做的,很坚固,进去后的齐烨踹了两脚。 俩禁卫气的鼻子都歪了,咋的,想越狱啊? 牢房里面除了有恭桶外还有木床,旁边一张矮案,一盏油灯,厕纸用的都是软麻,而非百姓用的草结,也就是和拉珠似的那玩意,重复利用。 齐烨在有些硌得慌的床榻上坐了坐,看向门口俩禁卫:“你们就一直守着啊?” 俩禁卫没吭声,背对着齐烨,一老一少,一个胡子花白,一个也就二十来岁,面容有些青涩。 齐烨站起身,踮着脚朝着脑袋大小的窗户外面望了一会,咬了咬嘴唇。 入夜后的火把光亮极为显眼,光是天牢附近,每隔三到五分钟就有一队十二人的禁卫巡视,而且还盘查,盘查宫女和太监,也不知道是宫女劈了腿还是太监用了嘴,和盘查犯人似的。 “莫要东张西望!” 老年禁卫回头叫了一声,声音不大。 齐烨收回了目光,坐在床榻上翘起二郎腿:“大爷您给我个准话,就我今天干的这事,明天朝廷上议了之后,我还能活吗?” 老年禁卫都被气乐了:“倒是好胆色,不愧为齐大将军之子,一路上说说笑笑毫不惧怕。” “怕,怎么不怕,怕到骨子里了,只是怕有什么用,您说是。” “倒是如此。” 见到老年禁卫和齐烨聊上了,另一个年轻禁卫回过头,双眼放光:“司空公公说殿下是因跑到了工部衙署大打出手,打伤了数十人,当真如此?” “裤裆点火,那是裆燃了。” 齐烨抱着膀子嘚瑟道:“本世子轻易不出手,出手必伤人。” 老年禁卫笑道:“卓统领也出了手。” 年轻禁卫好奇了:“那谁打的多?” “当然是我啊。”齐烨翻了个白眼:“难道是叶问。” 就在此时脚步声传来,两个禁卫连忙回过头站直身体。 片刻后,一个穿着太监服饰的人出现了,手里抓着竹简和毛笔。 “验明正身。” 太监也没掌灯,光知道岁数很大,看不清面容,站在了监牢外后上下打量着齐烨。 齐烨刚要站起身过去看清楚,太监说道:“就是这小子,错不了。” 说完后太监就走了,齐烨眉头微皱,总觉得在哪见过这太监呢,也不是见过,声音极为耳熟,似曾相识。 除此之外齐烨也觉得这家伙肯定见过自己,来验明正身的,扫了一眼就无比笃定,肯定是见过自己的。 想了半天也回忆不起来,齐烨索性躺在了床榻上,翘着二郎腿,望着高高的天花板,浓浓的疲惫感如海水一般席卷全身。 这一刻,齐烨突然觉得挺没意思的,人生挺没意思的。 小时候妈妈说过,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什么是好的,什么是坏的。 书本上也写了,什么是善,什么恶。 都在劝人向善,都在让人分辨什么是正确的,什么是错误的。 对与错,善与恶,明明是如此的清晰。 可这个世界,这个世道,既不是黑,也不是白,而是一道灰,精致的灰。 工部官员贪了那么多钱,害了那么多百姓,谁不知道,谁不清楚,可为什么这群王八蛋还是穿着官袍成为了上位者? 无数人都知道这些人不对,是错的,为什么他们还活着,还好好的活着? 大家已经过的很不公平了,每天还要看到这些施加给自己不公的王八蛋们开开心心的过着人上人的生活,这他妈公平吗? 不由得,齐烨突然开口问出了声,不知是问自己,还是问禁卫。 “为什么,京中这么多贪官,好官却这么少?” 老年禁卫的声音在黑暗中似有若无。 “贪官过的那么好,人家凭什么当清官。” “也是。” 齐烨慢慢闭上了眼睛,问题有了答案,有了显而易见的答案。 有了答案,再无心事,齐烨睡了,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睡下。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子时到了,齐烨依旧睡着。 年轻的禁卫伸了个懒腰,小声问道:“张爷,您说世子他…” “年轻娃子吃些教训也好。” 老年禁卫笑了笑,低声回道:“了不地被赶出京中,这可是齐大将军之子,哪能真往惨里收拾。” “也是。” 二人继续傻杵着,眼看都快天亮了,一个身穿玄色长袍的老者出现了,俩禁卫连忙单膝下跪。 老者挥了挥手,禁卫起身,响声并没有惊动熟睡中的齐烨。 黑暗中的老者望向牢房中的齐烨,紧接着哼了一声。 “闯了塌天大祸竟还睡着下,果然是贼胆包天的狗东西。” 骂了一声,心烦意乱一夜未睡的老者本想转身离开,皱了皱眉。 “这狗东西来了之后就睡了?” “回陛下的话,倒是闲谈了几句。” “还有闲谈之心,哼!” 老者面露怒容:“说了什么?” “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废话,只是入睡前,入睡前突然没来由的问道,问这京中为何这么多贪官,好官却这么少。” 天子康止戈闻言,神情微动,再次望向牢房中熟睡的齐烨,驻足良久。 摇了摇头,天子无声的叹息了一口:“依这小子的性子怕是永难在京中立足,罢了,罢了罢了,就当是朕还当年齐怀武的十三次救命之恩,至少也让他平安离开京中。” “陛下,十四次。”身旁的文德提醒道:“光是长垣城被困那一个月,首尾难顾的齐大将军两地奔袭,光是那一个月就救了您六次,差点被没您活活累死。” “你他娘的闭嘴!” 气呼呼的天子瞪了一眼文德,背着手离开了。 望着天子背影的老年禁卫都没好意思吭声。 长垣城那次算个屁啊,在西关的时候陛下走丢那次才招笑呢,草原狂风黑沙,要不是齐怀武大将军,押运粮草的陛下都能千里送人头直接送金狼王大帐门口去。 外界皆知当今天子马上将军出身,战绩傲人,善苦战、恶战,殊不知,这老登一上战场运气就差,差到了极致,顺风局、优势局、碾压局,甭管什么局,只要他上场了,必须打成逆风局,每次都是! 第93章 早朝 普通打工仔上班,那叫打卡。 官员上班,那叫点卯。 朝臣上班,叫上朝。 古代很多官员都有点黑眼圈,就是上朝上的。 明朝的《大明会典》中就有记载,一群苦逼呵呵的大臣们午夜就得起床,穿越大半个京城去午门,凌晨三点的时候能到,等着敲鼓然后排队,四五十岁的人,一个个造的和七老八十似的。 大康朝稍微能好点,辰时上朝,也就是七点,官员一般五点左右就起床了,穿上衣服,上个厕所,吃口饭,再洗洗手,也就两刻钟左右。 高品级的官员居住的地方距离皇宫都不远,出了门,上轿子,晃荡半小时到一个小时也就到皇宫了。 低品级的官员倒是居住的远,问题是也不用上朝,这也是为什么许多官员升官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找房子,要不然早上都赶不上趟。 眼看快到辰时了,待朝的,上朝的,好几百号人都杵在泰康殿外等着。 泰康殿就是君臣上朝的大殿,原来不叫这名,叫太文殿,当今天子后改的名,因为前朝皇帝名字带个文字,老康头就有样学样改成泰康殿了,连带着他的姓氏,主打的就是个随心所欲。 三省、六部、九寺、十二监,能来的几乎都来了,平常不用来的也来了,就是为了看热闹。 消息已经彻底传开了,都知道了齐烨昨日拳打工部衙脚踩右侍郎的壮举,想要知道皇帝怎么给天下人一个交代,或者说是给天下文臣一个交代。 有人看热闹,就有人乐呵,比如一群兵部的大哥们,乐的和三孙子似的,还搁那聚众吹牛b呢。 说什么这事也就能发生在文臣的衙署,要是去了兵部,出来的时候能有一个手指头完整都算兵部爷们尸位素餐。 当然,他们也只是吹牛b,他们只说别人去兵部行凶,没敢说齐烨去兵部行凶,真要是齐烨去兵部打人,他们还未必敢怎么样。 平常故意不和幽王府结交,那是因为他们比文臣知道更多内情,还有一些其他极为特殊的原因。 各衙官员都在交头接耳,齐烨的大名可算是再次上了热搜。 可以这么说,就齐烨的行为,即便放在炸裂界那也是相当炸裂的,都没听说过,直接给全衙署揍了。 主角除了齐烨外,还有工部官员。 所有人都在看工部官员,一个个都是鼻青脸肿。 尤其是右侍郎汪贤逸,门牙都掉了一颗,胡子也被薅没了大半,现在那形象和特么刚被空袭过的鬼子翻译官似的。 就这家伙挨的最狠,装最圆的逼,挨最狠的打。 先是埋汰齐怀武,再是威胁旺仔,齐烨不揍他揍谁,骑身上抡了将近一分钟的王八拳。 眼看着击鼓鸣鞭的禁卫走上台阶了,汪贤逸回过头,对着队伍最末尾的张巡打了个眼色。 张巡低着头走了过去:“大人。” “今日无需待朝,与本官一同入殿。” 汪贤逸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抱刀司查案也就罢了,毫无凭据竟来到衙署外拿人,好,本官忍了,我工部也认了,可这姓齐的胆敢行凶,大庭广众之下行凶,若不严惩,我工部的颜面何在!” 眼眶子有些发青的张巡还是低着头:“大人说的是。” 汪贤逸哼了一声,刚要挥手让张巡退下,神色微变。 “本官再问你一次,抱刀司寻你,当真只是因为前年演武场虚报…误报土地之事?” “是,您与诸位大人出衙署之前,齐世子就是如此说的。” “奇哉怪哉,他是亲军,为何要查这不值一提的小事?” “正如刚刚在宫外下官所说,昨夜派人打听了,齐世子还担着京兆府署丞一职,有百姓去京兆府报了官。” “真是混账,无法无天的混账,打着天子亲军的名义如此肆无忌惮!” 张巡不吭声了,连眼神对视都没有,不知在想着什么。 汪贤逸并没有注意到张巡的异常,回头看了一圈,见到没有京兆府的官员上朝,暗暗骂了几声。 击鼓鸣鞭之声传来,当鼓声彻底落下后,内侍监大太监文德一抖拂尘,吐气开声。 “开~~~朝~~~儿~~~” 三省官员先入,紧接着是吏部,依次礼、户、兵、刑、工,九寺、十二监等诸多官员,鱼贯而入。 入殿时间是有严格要求的,上百号人,一刻钟之内必须全部入殿站在班中。 辰时一刻,所有官员站定,天子出现了。 泰康殿有两个门,正门一个,龙椅后面还有一个,厚重屏风挡着的。 也没规定说非得走后门正门,看来的早晚。 来的早的话,走正门,坐在龙椅上傻杵着,等百官入殿。 来晚了只能走后门,要是走正门的话,两边全是官员,天子穿着龙袍朝前走,得和动物园小吗喽似的被欣赏着,不像话。 今日天子没有带玉冠,也就是遮挡龙颜的冕旒,带珠子那种。 一些位高权重的官员无需一直低着头,余光扫了一眼龙椅,天子面容满是毫不掩饰的怒容。 其实这也是一种规矩,看天子脸色。 打个比方,天子老婆昨天晚上怒生八胞胎,多是一件美事,天子坐在龙椅上乐呵呵的,咧着大嘴傻笑。 结果一个官员出来了,啊,我的陛下,出事儿了,哪哪死了几万人,天降妖星必有大祸如何如何的,那天子能乐意吗。 再打个比方,昨天晚上天子老婆上吊了,一吊就是吊死八个,天子上班的时候撅着嘴,满面怒意。 结果一个官员出来,啊,我的陛下,出事了,大好事,谁谁谁家媳妇怒生八胞胎,普天同庆啊我日,来,大家给陛下乐一个。 这肯定不像话,八个妃子这么快就投胎转世了,那天子能乐意吗。 所以说很多官员上朝后第一件事就是观察天子的脸色,然而很多时候天子不想被观察到脸色时就戴上玉冠。 今天呢,天子没戴玉冠,代表他很生气,算是给大臣们一个信号,对于昨天的事本龙很生气,大家出来喷就行,本龙会给你们一个公道的。 随着文德出来又水了大约一刻钟,正式开朝了。 还是有规矩的,哪怕是出了天大的事,那也要先是三省出班,紧接着是六部,说的是政事,军事,天下大事,说完了后,才开始各衙自由发言。 第94章 所谓朝政 康京,达官贵人聚集之处。 康京的皇宫,则是代表着至上的皇权。 而朝堂,便是整个国朝的权力中枢。 很多人,不,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九的人,都有着一个误区,一个不愿意相信真实情况的误区。 人们愿意相信,并且认为,在朝堂之上,在如此肃穆的氛围中,管理着偌大国朝的君臣们,一定是在严谨、认真、严肃、极有效率的讨论着国家大事。 实际上这是错误的,错到离谱。 只有剩下那百分之零点零零零一的人,或者说是当事人,他们才知道,这都是草台班子,只不过有些草台班子比较精致罢了的。 就比如现在,三省大佬中的尚书省官员率先出班,质问户部为什么本年春季的南地官员的俸禄还是拖欠着,什么时候能发。 户部官员出班,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我们户部连兵部的粮饷还拖欠着呢,也不是光欠南地官员那一茬,你急个鸡毛。 一提起这事,兵部郎中出来了,马勒戈壁你还好意思舔着脸提这事,那尼玛是欠粮饷吗,是从开春到现在根本没发过好不好。 一看兵部大老粗们都怒了,吏部官员站了出来,开朝呢,成何体统,注意点素质啊。 兵部大佬急了,吏部官员说我知道你很急,但是你先别急,我也知道你有理,但是咱们先别讲理,你的出发点呢,是好的,但是,你先别出发。 兵部又出来一人,这次是右侍郎,急头白脸的,本官不出发可以,东关那边的将士要出发,眼瞅着要去扫荡草原了,连粮饷都不发,玩呢,闹呢? 见到兵部右侍郎要急眼,吏部退了回去,压力又给到户部了。 户部这边是真的没钱,只能看向龙椅上的天子。 天子沉吟了片刻,随即看向兵部,此事朕知道了,兵部诸卿先别急,官员拖欠粮饷这事,据朕所知,朕还一无所知。 这完全是放屁一样,马上将军出身的天子,能不知道粮饷发不下去的事吗,他最在乎这种事,可户部的确是没钱,也解决不了,他还不能说知情,说知情了好像他不愿意处理似的,传出去了,让将士们怎么想? 这也是经典的套路之一,俗话叫做“我先调查了解”。 兵部被噎的是一点脾气都没有,鸿胪寺见缝插针的钻出来了,吵吵把火的搁那嘎哈呢,百姓、军伍啥的苦就苦点,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嘛,那啥玩意,揍四,这不眼瞅着演武了吗,演武得花钱啊,咱得要面子是不,虽说现在欠一屁股饥荒,可咱出来混得要脸,演武那可是各国使团都在,不能掉链子,咱不能丢人噢,想招弄点钱咱给面子活做足了。 礼部官员站了出来,附议啊我们,太附议了,面子重要啊咱大康,以往咱对各国使团都不孬,演武日齐聚一堂,支棱起来啊咱得,十八拜都拜了了,不能最后一哆嗦没哆嗦出来,至于说军伍拖欠粮饷这事,不重要我觉着,也不是拖欠一天两天了,再缓缓。 刑部官员出来了,哦豁,你是个闷墩儿喔,嫩像嫩娘个赖格宝似滴,各国使团在京中安逸的不像话,整日惹是生非,惹毛了多少刁…多少百姓,刑部整日焦头烂额,还给各国使团花钱,他们是你老汉不成。 刑部点燃了导火索,看似骂礼部,实则问责鸿胪寺太惯着各国使团。 鸿胪寺呢,原本就是从礼部分出去的,礼部官员哪能忍气吞声,然后就开喷了。 这就是朝堂,这就是权力中枢,这就是决定国朝命运之地。 各衙署为了政绩,争取利益。 各官员为了名声,为了升官发财,相互攻讦。 兵部要钱,军伍没粮饷了。 户部两手一摊,没钱,爱咋咋地,我们是管理钱粮的,不是赚钱的。 鸿胪寺要打肿脸充胖子,军伍是咱自己的军伍,咱能管着,各国使团可不是,咱管不着,所以咱得伺候好了,似乎伺候好了他们,大康朝就会被高看一眼似的。 礼部和稀泥,什么事都能管一下,什么事还管的不是太多,永远都在刷存在感,有便宜就占,有亏就避。 刑部不在乎演武花多少钱,甚至不在乎各国使团是否在城中惹是生非,他们只是释放一个信号,那就是京中治安不好,可以是京兆府的锅,可以是鸿胪寺的锅,可以是任何人的锅,但是绝对不能是我们刑部的锅。 吏部出来拉架,很公平,没有向着任何人,他们只是为了宣示某种权利,某种可以管理官员的权利,仅此而已。 这就是朝堂,这就是权利的金字塔顶端,龙椅的天子没办法去顾及到每一名百姓,所以有三省。 三省大佬们没办法面面俱到,所以交给六部。 六部尚书整日公务繁忙,只能交给下面的官员。 下面的官员忙着争权夺利,只能交给属官。 属官再甄别一下,哪个急,哪个不急,哪个办好了对自己有利,哪个办不好耽误升官发财。 任何一位皇帝,他或许会关心百姓们吃的饱不饱,穿的暖不暖,但是他一定不会关心城中的某一位百姓,比如是张三,比如是李四,比如是王二麻子,他不会关心某一个人吃的饱不饱。 任何一位大臣,他或许会关心百姓过的好不好,但是他一定不会关心某一位百姓过的好不好。 这就是矛盾之处,大家都说在关心百姓,可他们到底关心到了哪一个百姓? 这个问题没有答案,最终,他们会这么想,好,不管了,反正我关心了百姓,我有大局观,我有前瞻性,不过我太忙,我会交给下面的人。 然后,下面的人也会这么想。 小事,大人物们不关心。 真正的大事,君臣不会在朝堂上说,而是散朝后去养仪殿开个小会。 甚至小会都说不明白,天子会留下屈指可数的几位臣子进行商讨以及决定。 从前朝到本朝,除了休沐和年关外,几乎每日都开朝。 可每日开朝后,又解决了多少事情,这些事情,又有多少和百姓有关,又有多少真的解决了百姓遇到的窘境、困境、绝境? 朝堂就是这样,今天天气不错,大家心情很好,开朝后互相吹牛b,开朝就吹,开朝就吹,简称朝吹。 今天天气不好,大家心情也不好,开朝就相互骂,相互骂,开朝就喷,开朝就喷,简称朝喷。 每天开朝也是如此,不是大家一起吹牛b,粉饰太平,就是一起喷人,甩锅推责。 整整半个时辰,一件事都没有解决,仿佛每个衙署只是为了走个过场出班叫嚷两句而已。 从三省到六部,所有衙署都发完言后,君臣的目光看向了工部,今日真正的主题,戏肉,来了。 “陛下!” 少了一颗门牙鼻青脸肿的工部右侍郎汪贤逸出班了,一出班就是绝杀。 “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妇有别,长幼有序,朋友有信。” 好歹是个右侍郎,竟然当着君臣的面扑通一声跪倒在了地上。 “君臣有义,君臣有义,君臣有义哇,若我工部无德无义,微臣汪贤逸及一众同僚自会摘冠离朝,可若是我工部忠陛下,效朝堂,忧天下,为何…为何陛下亲军要如此羞辱我工部一众同僚!” 大殿中寂静无声,群臣面色各异。 兵部官员乐呵呵的看着热闹吃着瓜。 吏部官员不由自主打量着天子的脸色。 户部官员眼观鼻鼻观心。 礼部官员连连摇头,业余,太业余了,这说的啥玩意啊词不达意,一点都不专业,瞅瞅这几个词儿用的,稀碎! “此事,朕已是知晓了。” 龙椅上的天子终于开口了:“在工部衙署外行凶之人,幽王府世子齐烨,已是被捉拿关押于天牢之中。” 第95章 严惩 上一次齐烨的名字在朝堂上被提及,还是上一次。 一个多月前太子突然上朝要将其贬为庶民那次。 那一次齐烨不过是因为名声不好,整日在京中惹是生非罢了。 这一次他算是真的闯了大祸,滔天大祸。 跪在地上的汪贤逸有些困惑,因为预料之中的情况并没有出现,没有任何一个朝臣站出来一副与齐烨不共戴天的模样口诛笔伐。 哪怕龙椅上的天子开口了,说将齐烨押入天牢了,已经表明态度了,依旧没人站出来。 这让汪贤逸极为困惑,困惑到了极致,多好的刷名声机会,咋没人出来捏? 这也是他为什么只能在工部混日子的缘故,和真正的朝堂老狐狸比起来,他还太嫩了。 上一次齐烨被喷,与这一次有着显着的区别。 因为上一次是太子上书,即将即位的东宫之主康骁牵头攻讦。 任何一个“成熟”的大臣,真正的朝堂大佬,要么不出手,一旦出手就要尽力做到一击制敌。 就说人家太子,上书之前就私下找了一些朝臣,其中不乏尚书、侍郎之流,从而尽量做到一呼百应,也就是所谓的群起而攻之。 太子第一次出手怎么可能不提前准备,更别说除了他之外太子少师季伯昌也私下交代过了,这才有了齐烨在朝堂上被所有人怒喷的情况。 大家附议太子,并非是恨齐烨,而是要卖太子和太子少师的面子,加之知道内情,仅此而已。 大牢们支持太子,下面的属官自然要附议,因此才出现了人人喊打的情况。 和太子比起来,汪贤逸算个屁啊,怎么可能出现一呼百应的情况。 再者说朝臣知道天子会给出一个交代,没必要特意出班“挺”汪贤逸导致得罪齐怀武。 其他衙署没人鸟他,工部官员可都是受害者,见到汪贤逸都出来跪着了,纷纷出班跪在了汪贤逸身边,一副陛下你不给我们做主的话那我们就当没发生过的决绝模样。 一时之间,大殿之中跪倒了三十多人。 天子愣了一下,身边文德旁光一扫,定眼儿一瞧,倒吸了一口凉气,惊着了。 俩人光知道齐烨大闹工部衙署大打出手,没想到给这群工部官员打的这么惨。 文德下意识低声说道:“陛下,齐世子…齐世子未免太过残暴了。” “这齐烨!”天子眯起了眼睛,微微点头:“不愧是怀武之子,颇有乃父之风。” 文德:“…” 天子突然有些羡慕起了齐烨,因为齐烨做了一件他幻想了几十年一直没办法做的事情。 跪在地上的工部官员齐齐看向天子,一个个挤眉咔嚓眼的,仿佛在和天子说,陛下陛下您瞅瞅,您瞅瞅姓齐的给我们揍的这个逼样,您得给我们做主哇。 天子目光幽幽,猛然想起今早去天牢时,禁卫与他说齐烨入睡前没来由的问了个一个问题,天下,为何贪官那么多,好官那么少? “罢了。” 早就有了决断的天子也懒得拖延了,直接给出最高指示。 “幽王府世子齐烨并非朕之亲军,不过是前些日子愿浪子回头来宫中请命入抱刀司办差,朕念其父劳苦功高便予以考校,谁知此子如此顽劣不堪,未入亲军却以亲军之名行事。” 这是表态,和宫中无关。 群臣并没有太过意外,是真是假不重要,天子说的嘛,那就当真的听,首先将事情说清楚,和亲军无关,和宫中无关,有事出门右转去天牢,齐烨自己说他是亲军,宫中不承认。 “莫说未入亲军,便是入了抱刀司也不可如此嚣张跋扈,衙署行凶伤朝廷命官三十余人,可谓骇人听闻,罪不可恕。” 这是最高指示,其行为已经算是“罪”的范畴了,既然有罪,那就要定罪,定了罪,就要罚,就要惩。 “《史记商君列传》,王子犯法与庶民同,况世子乎,自天子以至于庶人,壹是皆以修身为本,齐烨有罪,罪不可恕,齐烨无德,毫无德行可言,礼部何在,刑部何在。” 天子话音落,刑部与礼部二位尚书出班。 “老臣在。” “礼部,修内侍省籍册,自此,齐烨与庶民无异,以彰法度。” “是。” “刑部,宫中处罚齐烨,待此子休养三日后将其逐出京城,无朕的允许,不可靠近京城半步。” “是。” “文德。” “老奴在。” “日落前,与内侍省前往幽王府,驱王府文武管事、护卫、仆役,幽王齐怀武归京前,王府由宫中接管,旁人不可踏进。” “是。” 天子吐出了一口浊气,幽幽的目光扫过了所有群臣。 “朕如此严惩是为彰德显法,更是告知天下人,谁若不尊朝廷法度这便是下场,诸卿可是知晓了。” 群臣们死乞白咧的回了一声,面色各异。 看似天子口中所谓的“严惩”似乎是挺“严”的,可仔细这么一琢磨,好像有点不太对劲儿。 首先是将齐烨贬为庶民,这都是老调重弹了,就是没出这事之前也差点贬为庶民了,也不知道宫中为什么最后改主意了。 贬为庶民,暂时收回幽王府,这是应有之意,但是后面还加了一句“齐怀武回京之前”,这就是说,幽王府还是幽王府,小齐没影响到老齐。 驱逐出京城,初听之下也觉得挺严重的,幽王府穷的叮当乱响,出了城也没钱,还是个普通刁民,肯定过的不咋地。 问题是连王府下人也一并驱逐,这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一群人驱逐了干什么,驱逐出王府然后陪着齐烨一起出城,一路护送再一起去西关找他爹继续作威作福? 唯一值得一提的是待宫中处罚齐烨后,三日后,三日后刑部办这事。 为什么要三日呢,因为要修养身体。 为什么要修养身体呢,因为宫中要揍他。 问题是宫中揍没揍,揍的轻还是重,也不可能收门票让我们过来过眼瘾,鬼知道你揍没揍。 不过还是那句话,和大家没关系,都不怎么喜欢工部,没必要出头。 其他衙署不喜欢工部,工部自己可不能就这么捏着鼻子认了,尤其是汪贤逸。 汪贤逸可不傻,见到天子似乎有意偏袒齐烨,急了。 急,不是因为天子想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而是因为其他私心。 “陛下。” 汪贤逸急吼吼的开口了:“昨日齐烨前往工部时,似是要以莫须有的罪名索拿我工部官员,若是亲军,断无此道理,若不是亲军,岂不是打着宫中的名义行大逆不…” 话没继续往下说,大家明白就行。 果不其然,听到这句话的天子面色变了。 第96章 朝堂自爆 事情的性质完全变了。 齐烨冒充天子亲军打人,与齐烨冒充天子亲军并且以莫须有的罪名抓人然后再打人,完全是两个概念。 龙椅的天子,面色阴沉如水。 群臣不由看向汪贤逸,觉得这家伙纯纯是有病! 天子已经表态了,你还想怎么样,为何要继续纠缠。 再者说了,天子明显是不想真的将齐烨如何,你这一副非要搞死人家的模样,即便最后天子顾及颜面如了你的意,你这工部右侍郎汪贤逸以后也没好果子吃。 汪贤逸只是横向对比没有其他侍郎和真正大佬们那么聪明罢了,却不是傻子,哪能不知道这个道理。 他也看出来天子不将真的将齐烨如何,可他要保命,要保住官职! 汪贤逸的想法很简单,我是受害者,我们是受害者,我汪贤逸是受害者的代表,现在,我占着理,我吃着亏,我挨着走,所以,我得趁机“平”一些事,算是弥补我。 “陛下,齐烨昨夜言他为抱刀司司卫,说是要查我工部官员吞百姓土地之事,还有工料等事,微臣极为困惑,极为不解。” 汪贤逸低着头,继续说道:“陛下仁德无二,天下皆知,无论如何惩治齐烨,微臣及工部同僚断无二话,只是…” 这话说的很漂亮,不是质疑你康老六的决定,你怎么办都行,我们没二话,毕竟你是皇帝,你还是个仁德的明君,你怎么办我们都服气。 话锋一转,汪贤逸抬高音量:“受了伤事小,微臣等人的清名事重,微臣斗胆,微臣想知抱刀司,或是京兆府,当真有我等侵吞百姓田产之铁证?” 龙椅上的天子终于明白了,不少大臣也明白了。 汪贤逸看似是重视清名,实际上就是想要揭过去这件事。 你说齐烨不是天子亲军,是冒充的,结果他说是,他说查案,他说我们的坏人,那么整件事归根结底就是不成立的,因为从最开始捋的话,他根本不是天子亲军,也就不存在查案一说。 那么好了,他没查案,还打了我们,如果拿不出证据,那我们就要在大腿上刻一个大大的“惨”字。 我们都这么惨了,这么惨的我们也认了,是不是就算、哪怕、如果、万一、假如抱刀司要查我们的话,是不是不应该继续查了? 天子直视着汪贤逸的双眼,怒了,心中怒到了极致。 他再次回想起了齐烨的问题,京中,为何这么多贪官,清官,又为何这么少。 天子心中知道,齐烨就算再张狂,也不可能打穿了整个衙署,还能是因为什么,因为同样的怒,怒到了极致,怒到了无能狂怒只能怒,只能以“打”的这种下下策去发泄心中的怒火。 天子知道,工部官员必然是有错的,甚至是有罪的。 可他同样知道,齐烨手头没有证据,要是有,为什么会大打出手。 而且他刚刚也说了,齐烨并非是天子亲军,最多就是个京兆府的官职罢了。 再者说了,汪贤逸也很聪明,从始至终没有提阿卓,这也让天子可以找台阶下。 天子强压下心头火气,淡淡的说道:“齐烨并非是朕的亲军,所谓抱刀司司卫更是无稽之谈,当初京兆府府尹张瑞山一力举荐齐烨为京兆府观政郎一职,朕念及其父劳苦功劳才堪堪首肯,即便如此也是抱着考校之心,不过京兆府署丞罢了,哪来的查案之权,更何况查工部官员。” 这也就是张瑞山不在场,在场的话说不定可能直接举起大旗宣布造反了,我日你奶奶,你收钱,你让我保举他,他闯了祸,又你他娘的都推老子身上? 见到天子松口了,汪贤逸心中大喜,乘胜追击。 “虽京兆府却无查探命官之权,可昨日齐烨言说他所查的案子与京兆府有关,与民有关,微臣不知这所谓与京兆府有关,与民有关,可有铁证?” “没有。” 天子已经不愿在这件事上纠缠了,重重的说道:“齐烨,并未查案,即便是查,也是京兆府的民案,你可知晓了。” “微臣知晓。” 汪贤逸如释重负,没查案,天子说的,之前没查,今天没查,不敢说以后没查,至少现阶段是不可能查了,只要自己将那些根本算不得什么事的罪证全部销毁,万事大吉。 “齐烨冒充亲军在先,以查案唯有殴打命官在后,罪加一等,朕自会严惩。” 天子明显不愿意在这件事继续纠缠了,目光再次扫过群臣。 “诸卿若无异意,散朝。” “微臣有异议!” 就在此时,一声极为突兀的声音响起,出自汪贤逸的身后,原本没有资格上朝的工部七品主事张巡! 天子的脸色愈发阴沉,狠狠盯着汪贤逸。 不少朝臣也是觉得这家伙有些贪得无厌了。 只有汪贤逸自己知道,他根本没回头看张巡,也没打任何眼色或是暗示,此事都算告一段落尘埃落定了,他根本不知道这家伙节外生枝跳出来干嘛。 汪贤逸连忙回身,不断摇着头。 再看本来跪着的张巡,突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随即跪行向前,一路跌跌撞撞。 虽是区区七品主事,此刻哪里像是个官员文臣,更像是个蟊贼。 “陛下,陛下陛下,微臣知错,微臣知错啦。” 一路跪行向前的张巡咣咣咣就是三个响头,磕在砖石上可谓是掷地有声,听声就是好头。 “陛下,微臣大罪,微臣大罪哇。” 三个响头磕完,哭嚎出声,手忙脚乱的扯掉玉带,随即再伸手入怀,一摞子银票抓在手中,痛哭流涕。 “微臣贪得无厌,微臣愧对圣人教化,微臣…微臣这书都读到狗肚子里了,微臣为官二十载有余,毫无政绩,尸位素餐酒囊饭袋,还贪,贪了钱,贪了地,九万贯七千四百文,都在这,陛下,微臣知错啦,都在这,时间仓促,微臣还未来得及变卖侵吞的百姓粮产,求陛下给微臣悔过机会,三日,不,两日,不,不不不,一日,微臣出宫,只需一日,只需一日便可补上侵吞的百姓田产,十一万贯,十一万贯微臣都吐出来,共计二十万贯,微臣一定退回,求陛下饶命哇。” 朝堂,寂静无声,沉默和不沉默的,都沉默了。 天子张大了嘴巴,望着张巡手里的银票,喉结滚动。 “微臣还要检举揭发!” 张巡突然撕声厉吼,回头一指汪贤逸等人:“与微臣相比,汪贤逸其党羽才是大恶,才是贪得无厌,多年来不知霸占了多少百姓田产,变卖了多少工部工料,少说也有百万贯不止,微臣知道,微臣统统知道,他们将钱存在哪里,存在何处,存在何人名下,微臣愿助亲军齐司卫…不,助京兆府齐署丞追回所有钱财,只求陛下给微臣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第97章 泼天的富贵 大殿之中,“嗡”的一下炸开了。 张巡自爆,揭发右侍郎汪贤逸,揭发一众同僚! 这家伙是先自爆,再炸别人。 银票都带来了,九万多贯,现银九万多贯,全带来了,还说有能至少折算十一万贯的家产,一日之内就能售卖退赃。 工部七品主事,自爆为官多年贪了二十多万贯! 这家伙自爆之后,矛头直指工部右侍郎汪贤逸,并且波及到了一大群工部官员。 天子傻眼了,一会看看银票,一会看看张巡,一会又看看一群又惊又怒的工部官员,大脑有些宕机。 谁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不是天子没经历过大阵仗,是从来没有过这种先例,任何衙署对外都是团结的,内部矛盾内部解决,这还是首次在朝堂上同衙署自相残杀的。 张巡炸了。 大殿炸了。 汪贤逸的脑子也“嗡”的一声炸了,霍然而起,怒骂:“张巡,你吃醉了酒不成,在说什么胡话!” 张巡双眼对上汪贤逸,原本是有些惧怕的,只是一想到一旦如了这家伙的意,抱刀司暂时不查了,对方就会掩盖证据并且将所有罪状都推到自己身上后,顿时狞笑连连。 “汪贤逸,事到如今你还敢狡辩!” “退下!” 张巡的直属上官工部郎中怒喝道:“滚出去,莫要在这含血喷人。” “元飞云,你也逃不了。” 张巡原地开大:“你这郎中也不干净,私下了贪了多少你自己心中有数,你舅父不过是区区北地商贾,为何在短短数年内积下家财无数,工部多少工料以次充好不正是你那舅父暗中与你苟且,远的不说,四年前建盖云阳四地折冲府,数千车工料,为何少了十之三成,就这三成,怕是不只七万贯了,这工料去了哪里,你以为本官不知,本官非但知晓,还知晓你将你舅父给你的钱财存在你第三房小妾的胞弟名下,就在城南户部钱庄!” 郎中元飞云面色剧变,张着嘴愣是半天都说不出一个字来。 “还有你!” 张巡再次指向一个工部主事:“陈铭,本官侵吞百姓田地是不假,可你更甚,尤甚,演武、建营、御灾,哪次不是你巧取豪夺了土地后变卖到了高门大阀之中,十万贯,不,二十万贯,至少二十万贯,十余年来,怕是至少贪了二十万贯不止,更莫要说你还用了工部官料营建私宅。” 工部巡监主事朱鹏勃然大怒:“张巡,你疯了不成,你可知这是…” “你闭嘴!”张巡满面不屑之色:“你才贪了三万贯,没资格说话!” 朱鹏:“???” “刘嘉鸣,正房名下十三万贯,其中十二万四千八百贯皆是来路不明…” “王云塰,你最是胆小,虽说只贪了不足两万贯,可你暗中帮着汪贤逸抢夺的田产最是多…” “庄耘惠…” “龚升…” “李鄂…” “廉岖…” “七万贯有余…” “十一万贯有余…” “二十二万贯有余…” “三十一万贯有余…” “存于钱庄…” “存于姑母…” “存于小妾…” “存于本家…” 一个个,一声声,一句句,一段段,一桩桩,响彻在大殿之中。 原本还跪在地上一副苦主模样的工部官员们,不知多少人被冷汗打湿了官袍,不知多少人摇摇欲坠,不知多少人肝胆欲裂魂飞魄散。 朝堂上的君臣,没有人是傻子,光是看这些工部官员不堪的模样便知张巡说的是真是假。 “还有你,汪贤逸!” 张巡如同要和谁拼命的架势,满面狰狞之色:“从前朝田产,到本朝工料,从工部郎中到工部右侍郎,从折冲府营建到四地御灾,你暗中贪了多少钱财,吞了多少工料,变卖了多少金石,为了掩盖罪证,你将我等一同拉下浑水,谁若是不尊你的意,不顺你的心,不从你的令,你便挖空心思将其赶出工部,五十万贯,怕是不只五十万贯,你众多亲族名下,不算产业,单单是银票便有五十万贯之巨,你认,还是不认!” “你,你…你你…” 汪贤逸目眦欲裂,突然冲上前去一记狠狠地耳光抽下,力气之大竟然险些将张巡扇倒在地。 “陛下,陛下冤枉呐。” 早已心神大乱不知所措的汪贤逸,下意识的跪倒在地,只是一遍一遍口呼着“冤枉”二字。 没有辩驳,没有反驳,只是说着冤枉,仿佛不停地说着冤枉,他就真的是被冤枉了,天子,就真的以为他冤枉一般。 再说君臣,先说臣,朝臣们。 无数朝臣倒吸着凉气,他们知道工部官员贪钱,只是谁也没想到居然贪了这么多? 其实也不算多,不是一年贪了这么多,而是当了十几二十年的贪官了,利益牵扯太多了,加之很多人背后世家帮着上下欺瞒。 再说天子,肉眼可见的怒气值上涨,霍然而起,长须无风自动,如同即将破阵的将军一般,倘若手中握有兵刃,想来是要冲下玉阶将这群贪官碎尸万段! 还真别说,户部一直没什么钱,可真要是有钱的话,大多是紧着工部给的。 工部虽然无权,可管的是营建之事,尤其是救灾、筑城这两件事,根本不能拖,非但不能拖,还得特事特办,快事快办,有一贯就不给九百文,有九百文就不给八百文。 一个是关于民,灾民,一个是关于兵,驻兵,两件事都干系重大,又都是天子最为在乎的事,户部不敢拖延。 谁知就因为是天子最为在乎的,工部竟然上下其手,侵吞田产也就罢了,连朝廷的钱也敢拿,连朝廷的工料都敢贩卖! “朕,朕要你们,朕要你们…” 登基多年的天子这次是真的龙颜震怒了,如此愤怒,屈指可数,之前几次还是事关谋反之事。 “吏部何在,刑部何在,朕要这群…” 话没说完,文德突然面色剧变,小声提醒道:“陛下且慢,共计一百二十一万四千贯。” 天子愣住了,扭过头。 文德眼珠子瞪得圆圆,张着嘴:“那张巡所说数目,十余年来,这些工部贪官竟共贪了一百二十一万四千贯,单单是能追回的钱财,就…就有一百二十一万四千贯之巨。” 天子心脏狂跳:“这便是说…” “陛下!”文德吞咽了一口口水:“此案是齐世子所查,亲军司卫所查,按道理、按规矩、按律法,既是亲军,查的案,查抄的钱财,统统,统统…” “扑通”一声,天子瘫坐在了龙椅上,如梦似幻。 足足许久,天子强行压住狂喜之色,大吼道:“来人,宣抱刀司七品小旗齐…不,宣抱刀司五品归德朗将齐爱卿入殿,朕要将此事交由齐爱卿查办,严查,彻查,一文钱都不放…一人都不放过!” “陛下且慢!” 又是一声且慢,鲜少在朝堂上开口的户部尚书赟乘泰出班了。 大康朝钱粮大管家赟乘泰,三朝老臣,虽是年过六十却精气神十足,身材矮壮,双目炯炯有神,六尚书之一,真正的朝堂实权大佬,很多时候连三省大佬都不鸟的存在。 赟乘泰太了解天子了,如同农民伯伯了解化肥一样,天子话没说完他就知道这老登打的是什么意思。 “陛下,依老臣之见,是应交由幽王府世子殿下彻查此事。” 话锋一转,赟乘泰提高音量,声如洪钟:“此案牵扯过大,涉及工部多位官员,虽齐世子不过区区观政郎罢了,却难得有一腔热血上报天子下报朝廷,可谓少年俊杰,此事又因京兆府而起,老臣愿推举齐烨世子殿下查办此案!” 说完后,赟乘泰回头打了个眼色,几乎所有户部官员都出来了,一声声“臣附议”不绝于耳。 天子哈哈一笑:“不错,就应交由京兆府观政郎齐爱…” 说到一半,天子愣住了,下意识呢喃道:“不是观政郎,是,是…是朕的亲军,是抱刀司司啊,是抱刀司,是抱刀…” 天子说不下去了,顿感胸腔一阵翻腾,险些吐出一口老血。 这一刻,他多么希望时光可以倒退,倒退到半个时辰前,然后,他要站在大殿之中,他要大声的宣布,齐烨,是亲军,是天子亲军,是抱刀司司卫,他娘的抱刀司司卫,抱刀司司卫查案,查抄的家产,统统都是朕的,朕的,都是朕的! 文德也反应过来了,长叹一声,泼天的富贵,就这么失之交臂了,真他娘的晦气。 不止是文德,其他大臣们也反应过来,唰的一下,全出班了。 就和提前统一了口径似的,交由齐烨来查,必须他来查,而且,必须是他娘的京兆府他娘的署丞他娘的齐烨来查,和天子亲军,没关系,一文钱关系都没有,没有,完全没有! 谁都不傻,这么大一笔钱,而且还这么好追回来,如果是京兆府,不,任何一个衙署,不论是哪个衙署去查办,只要是追回来,全都上交国库,除了天子亲军外,天子亲军查办的话,钱就得统统入了内库了。 朝臣们都乐呵呵的,那叫一个爽啊,没招,躺赢,美滋滋,谁叫你老康头刚才不断强调人家齐烨根本不是天子亲军呢,活吊该,叫你嘚瑟! 第98章 悔不当初 其实刚刚就算天子说了齐烨是亲军,那也不可能将一百多万贯全部放到自己的腰包中。 毕竟是一百多万贯,国朝哪哪都缺钱,无论是从哪个方面来看,天子都不可能连肉带汤一口干。 不过话说回来,至少天子是占理的,没有天子亲军,根本没人知道工部这么多贪官,又贪了这么多钱。 一百二十一万四千贯,宫中分个二十一万贯,不过分,如果康老六在舍下老脸,多要个二三十万贯,没问题,都能说的过去,真要是狠下心,对半分都不是没的谈。 可惜,康老六非要当老六,而且还给自己六了,一百二十一万四千贯,他鸡毛都分不上! 散朝了。 朝臣美滋滋的离去了,天子还坐在龙椅上,如同瞬间苍老了一百来岁,和活不起似的。 散朝前,天子说了几句话,魂不守舍的话,声音很小,还是文德大声转述的。 第一句话,同意了,同意齐烨继续查,以京兆府观政郎的身份继续查,刑部、吏部、大理寺协查。 按道理来说一个小小观政郎主查,其他衙署协查,不合规矩也没这道理,可朝臣们不管,一百多万贯呐,我滴个乖乖,这么多钱能解决多少事,办成多少事,再说了本来就是因齐烨而起,无所谓了。 第二句话,以工部右侍郎汪贤逸为首的一众工部贪官,当殿扒了官袍摘了玉带,没有让刑部或是大理寺的人带走,而是让禁卫带走了,说是带去天牢,实际上带到了天牢后方的大广场上。 能看出来,天子很生气,朕他娘的没办法分钱,还没办法干死你们嘛! 第三句话,朕想死! 是的,后悔的想死,文德没法转达这句话,就转述了前两句,然后散朝了。 大殿之内有些空空荡荡的,天子还是坐在龙椅上,文德就站在旁边,二人一言不发。 别说天子闹心,文德也闹心,自从当了内侍监大太监,是一文钱俸禄没领到,好不容易能一次性补全俸禄,还让这大傻…还让陛下给拱手让给了户部。 眼看着宫女都送饭来了,天子终于起身了,走路都不是直线,曲线,如同一会一个s,一会一个b。 行尸走肉一般的天子来到了养仪殿,坐在御案后,依旧发着呆,双眼空洞。 直到现在他还无法接受一百二十一万四千贯从眼皮子底下飞了的事实。 文德知道天子吃不下饭,挥了挥手,让太监和宫女们都退出去了。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眼看着都快天黑了,文德小声说道:“陛下,要不您练会字儿,以往您练练书法,心也平了,气也和了。” 天子的双眼终于对焦了,紧紧咬着嘴唇,委屈的如同一个一百七十斤的糟老头子。 “取…取文房四宝来。” 天子呢喃了一声,文德让人去取了。 待文房四宝放好后,天子深吸了一口气,强打精神开始练字。 以往都是如此,碰到再难的事,再不顺心的事,再窝囊的事,练练字,慢慢也就恢复过来了。 先是一个制怒,俩字写的歪歪扭扭,和尿呲出来的似的。 又是一个心和,这次写的能好点,方方正正。 文德在旁边暗暗点头,天子快恢复了。 接着便是盛世太平,四个字龙飞凤舞。 文德刚要赞上两声,天子再次下笔。 一百二十一万四千贯… 一百二十一万四千贯… 一百二十一万四千贯… 文德:“…” 康老六和魔障了似的,一遍又一遍的写着,越写表情越是狰狞,毛笔都快抓断了。 就在此时,禁卫进来大声说道:“陛下,太子殿下求见。” 话音刚落,人家太子康骁已经走进来了。 已经知道发生什么事的太子康骁,那表情比天子还狰狞,气的浑身都哆嗦了,快步走上前,刚要骂上一声“老棒槌”,却见到康老六那模样后,心中一软。 望着老父亲那要死不活的模样,康骁这做儿子到底还是心疼了。 “罢了罢了,落不到宫中就落不到宫中,户部得了钱财,儿臣会叫人盯着的,皆会用到正事上。” 别看这对父子极为奇葩,实际上亲的就和亲生父子一样,还是心疼对方的。 “父皇。” 康骁苦笑了一声,伸手从袖子里拿出了一张一千贯银票:“这是东宫接了皇庄后的收益,您先收着,用着,莫要见气了。” “一千贯?” 天子无力的坐在软垫上,望着银票,心中一暖:“当真是给朕的,这还是你头一次孝敬朕。” “本不想孝敬您的,可您这…不说了,事已至此,父皇您收着。” “骁儿有心了。” 天子望着纸上的一百二十一万四千贯一排大字:“那朕就多谢骁儿送来的仨瓜俩枣了。” 康骁:“…” “是朕,是朕啊!” 天子本来就没怎么建设好的心理防线再一次崩溃,惨兮兮的说道:“是朕叫齐烨去查贪墨官粮之事,卓娃子说与那张巡有关,齐烨找上工部必然是捉张巡的,也是朕叫他不可借贪墨官粮之事查案,是朕,统统是朕啊,与他娘的户部有何干系,凭什么,你说说凭什么,凭什么这么多钱落在了户部的口袋,朕…朕要了钱也是给边军,给军伍,这…这没道理啊,一百二十一万四千贯呐,我日他娘!” 太子康骁张了张嘴,他觉得这事挺扯的。 贪墨官粮才几个钱,天子怕大动干戈一是不想牵连到太子少师府,二是怕“数额巨大”引起坊间、士林不满。 结果齐烨倒好,十几二十万贯的事的确是太过骇人听闻了,那就低调的借着一百来万贯的案子下手。 贪墨官粮的事,往大了说,最多震惊京中。 齐烨倒好,给工部官员全干了,钱财涉及高达一百多万贯,能直接震惊天下了。 “父皇,这般如何。” 太子想了想,说道:“此事交由儿臣彻查如何,齐烨虽是颇有才干,办差却是太过随心所欲,不利宫中。” “你说齐烨不会办差?” 天子乐了,看了看纸上的一百二十一万四千贯,又看了看那皱皱巴巴的一千贯银票,突然指向茶壶。 太子不明所以:“父皇您要喝茶吗?” “不,你去将水烧开。” “为何?” “烧开了,养仪殿中就有两个沸物了,不。” 天子瞅了瞅文德:“三个沸物。” 太子恍然大悟,看了看文德,看了看茶壶,最后又看了看天子。 “父皇何故如此,不过一时失察罢了,何须如此贬低自己。” 天子竟然罕见的没有怒,而是搓了搓牙花子,都有点认同太子了。 太子今天脾气格外的好:“父皇莫要如此了,之前不是抓了马岐山等马家人吗,马家还有八十万贯存银。” “有个屁用。” 天子一副闹心扒拉的模样,是有八十万贯不假,可这钱怎么弄到内库才是难点,马家人又没造反,想要以正当理由查抄家产的话很难,而且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唯一没什么话语权的文德都懒得搭理父子二人,看了眼外面的天色,试探性的开了口。 “陛下,齐世子殿下还关押在天牢之中,是否…” “关着,继续关着!” 天子一拍桌子,大怒道:“朕要这混账狠狠地受惩,严惩。” 太子无奈道:“他今日能查了一众贪官查出一百多万贯之巨,明日就能查出更多的贪官与钱财。” “放了,速速放了!” 天子一握拳头,大叫道:“朕要这爱卿狠狠的办差,重用!” 第99章 疯下去 齐烨被放出来了,内侍监二把手司空野打开了牢房门,前者正在呼呼大睡。 司空野小声问了一嘴,齐烨的作息十分规律,昨天晚上抓进来的,睡了一夜,今天快中午才起来的,起来后揉着眼睛问什么判决书下没下来,然后吃午饭,还他娘的想点菜。 吃过了午饭,午睡,吃饱了有点犯困,继续睡,一直睡到现在。 司空野都服了,见过那么多被抓进天牢的人,就没这号的,心得多大啊。 听到响声的齐烨睁开眼睛,刚要再问一下“判决书”下来没,突然见到司空野满面堆笑,神情微变。 “世子爷。”司空野是要多谄媚有多谄媚:“您可是歇息好了。” 齐烨心里咯噔一声,两个极端,要么,自己该上路了,要么,自己该上路了,听听这称呼,都喊上世子爷了。 “司空公公您别吓我啊,笑的怎么这么瘆人呢。” “世子爷您说的是哪的话,这不是来看看您歇息好了吗,歇息好了咱家就送您走了。” “走哪?”齐烨连忙起身,后退一步:“菜市口啊。” “送您回王府啊。” “回家砍啊?” 司空野:“…” 齐烨仔细观察着司空野的表情:“我…无罪释放了?” “世子爷哪能有罪,有罪的是工部的那群贪官污吏,您无罪,您非但没罪,您还是大忠臣。” 司空野竖起大拇指:“大大的忠臣。” “我没罪?”齐烨一头雾水:“工部官员有罪?” 这次轮到司空野上下打量一番齐烨了,内心复杂。 果然是个人物,身都不在朝堂关押天牢,却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搞的朝堂大乱,这手段,这心机,啧啧啧,不愧是幽王之子。 司空野做了个请的手势,脸上谄媚之情更浓,如果刚刚是讨好,现在则是有点惧怕了。 开朝这么久,从来没人像齐烨这般,打遍了一个衙署,再将整个衙署挨揍的送进大牢,还得查抄全部家产。 他不知内情,大部分人都不知内情,或者说没人知道内情,除了季渃嫣。 张巡自爆,和齐烨一点关系都没有,今日真正将朝堂搞的大乱的是人家季渃嫣。 这一次齐烨没被带眼罩,不过他也没心思看宫女,心里七上八下的跟着司空野往宫外走。 直到真的走出宫外了,司空野询问要不要送他回去时,齐烨才确定自己刑满释放了。 “就关一天一夜啊?” 齐烨后退了三步,见到司空野没“抓”自己,脸上的表情有些复杂。 司空野无语至极,看齐烨这意思,是嫌时间太短不过瘾? “御马监的马车已是准备好了,老奴这就送您回去。” 齐烨面带戒备,称呼从齐世子变成世子爷,自称也从咱家变成了老奴,难道是…这老东西想给本少爷予以最后的温存? 就在此时,一辆没有任何标识的马车从月夜中缓缓驶来,二人循声望去。 “咦?” 司空野不由说道:“是季大小姐。” 说完后,司空野连忙对守门的禁卫叫嚷了几句快快升门。 齐烨闻言心头一动。 满京城的马车多了,没标识的他就见过一辆,季渃嫣的专属座驾。 他认识,是因为见过。 而司空野这内侍监的够太监也认识,听他说的这话就知道,季渃嫣经常入宫,非但经常入宫,还可以夜晚入,夜晚入也就罢了,连面都没露,光凭着一辆马车,还没靠近,禁卫就要打开城门? 马车并没有靠近,笑嘻嘻的季渃嫣伸出了脑袋,朝着齐烨挥着手。 “我来接你啦。” 齐烨心中更是困惑,对方怎么知道自己这时候出宫了? 一想到这事,齐烨猛然想起自己被带走前季渃嫣来找过自己,还说会罩着自己,难道是对方暗中做了什么? “原来是接世子爷的。” 司空野连忙乐呵呵的说道:“那老奴就恭送世子爷了。” “额…那我真走了啊。” 齐烨后退三步:“你可别后悔。” 司空野:“…” 见到司空野没什么动静,齐烨转身就跑,撒丫子窜的飞快。 马车内的季渃嫣见到齐烨这傻乎乎的模样,掩嘴娇笑着。 驾车的是女婢波刚,主动下来给齐烨拉开了车门。 跨进车厢的齐烨催促道:“快走快走,一会那家伙别后悔了。” 车厢中的季渃嫣笑的更欢了,花枝乱颤。 马车消失在了茫茫月色之中,齐烨不断回着头,见到真的没人追上来,如释重负。 直到马车彻底离开了皇宫范围,齐烨将脑袋收了回来,迎上季渃嫣的目光。 “你救的我?” 季渃嫣笑吟吟的点了点头:“嗯。” “多谢女侠救了我的狗命。” 齐烨拱了拱手,真心实意。 “怎么不问我是如何救的?” “如何救的不重要,救了我才重要。” 齐烨再次拱了拱手,正色道:“我欠你一个人情,天大的人情。” “好,我记得。” 一看季渃嫣收起了笑容如此认真,齐烨试探性的问道:“要不,我现在偿还,总欠着这么大的人情,我连觉都睡不好。” “可我没什么事需要你帮忙的呀。” “女侠你帮我这么大一忙,我必须回报一下,让我给你做一件小事儿。” “不聊这个。” “一件小事儿,一件小事儿。” 季渃嫣歪头沉思了片刻:“你帮我杀个人?” “这事对我…对旺仔来说太简单了,杀几个。” “一个。” “一个,你把名字告诉我。” “游飞鸾。” 齐烨摸了摸鼻子:“你杀她干什么啊,这人我正用着呢,你换一个。” 季渃嫣又笑了,痴痴的笑着,冲着齐烨的小腿就踢了一脚:“就知你不诚心。” 齐烨也笑了,以季渃嫣的手段想要宰了游飞鸾,早就下手了,不过是与自己说玩笑话罢了。 “要不,你陪我疯。” 没来由的,极为突兀的,季渃嫣凝目望着齐烨,莫名其妙的说出了这句话。 齐烨愣了一下:“什么意思?” “我要嫁的男人,一定不是寻常人,可这些并非寻常人的人,好无趣的,总是在说三思而后行,总是瞻前顾后,总是要以大局为重。” 季渃嫣的双眼亮晶晶的:“三思而后行,我来三思就好,瞻前顾后,我来定计就罢,大局,谁人比我季渃嫣还懂得大局,我想要的夫君,傻乎乎的,蠢蠢的,喜笑,哪怕看着不正经,会怒,哪怕不知隐忍,会疯,快活就好,他更善良,为人抱着不平,为心中坚持无所顾忌,就如同你这般,冲冠一怒,打遍一个衙署。” 季渃嫣的身体突然向前倾了倾,幽幽的望着齐烨。 “也如同今日这般,你去愤怒,去疯,去做应做之事,去做那些我想做却永远做不了的事情,无论你闯了多少祸,有我在,大不了,我陪你一起死。” 齐烨不由自主的吞咽了一口口水,望着季渃嫣,足足半响:“你这是…是在表白吗?” “我们一起疯。” 季渃嫣突然一挥粉拳:“疯到死,不死不休,永远这么疯下去!” 第100章 区别 没有标识的马车停在了幽王府外,望眼欲穿的刘旺都快哭出来了。 原本,他想做些什么,原本,他和大家要做些什么。 然而他们什么都没做成,因为季渃嫣来了,告诉他们什么都做不了,做了,反而会害死齐烨,可她能做,事实上她已经做了。 刘旺也好,孙管家也罢,王府所有人都不相信季渃嫣,可毕竟人家是太子少师府大小姐,大家以为最多就是让季伯昌去求情罢了,所以才在王府等着。 现在见到齐烨真的回来了,刘旺回头叫了一嗓子,孙管家带着一群人乌泱泱的跑了出来,场面一时之间乱糟糟的。 齐烨哈哈笑着,吹着牛b,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什么就是进宫溜达一圈,感受感受天牢和京兆府地牢的区别,算是市场调研。 快跨进门槛儿的时候,齐烨回过头,季渃嫣趴在车窗上,笑吟吟的望着他。 齐烨张了张嘴,到底还是没有喊出“我们一起疯下去”这句话。 他是可以疯,事实上他的确挺疯的,但是他觉得季渃嫣比他还疯,疯批中的疯批,这种疯,与他齐烨的疯完全不是一回事,疯的比较高端。 见到齐烨苦笑了一声摆了摆手,季渃嫣的脸上并没有任何失望之色,她了解她需要了解的每一个人,她知道,齐烨不会拒绝的。 马车离开了,齐烨也在众人的嘘寒问暖中回了卧房。 季渃嫣已经和他说了,关于如何救的人。 张巡在朝堂上自爆,原因有三。 一,“误以为”汪贤逸等人会将他当成替罪羊。 二,今天一大早,也就是上朝之前,季渃嫣让人给张巡送去了一封信,信的内容很简短,大致意思就是抱刀司昨夜已经派人去西地了,如果张巡敢耍抱刀司,那么司卫就会干掉张巡在西地的小儿子,最宠爱的小儿子,除此之外,还会干掉他张巡所有子嗣,灭门! 三,季渃嫣以抱刀司的名义承诺张巡,检举揭发后放他一条狗命。 这三个原因,都是建立在谎言的基础上。 季渃嫣不是抱刀司的人,抱刀司也没派人去西地,她连抱刀司的司卫都不是,怎么可能真的代表抱刀司放过张巡。 然而季渃嫣厉害也就厉害在这,阿卓如果知道这么做可以救齐烨,他一定会这么做。 既然阿卓会这么做,季渃嫣也就没懒得去特意和阿卓说了,毕竟阿卓不太会演戏。 回到卧房中的齐烨越想越觉得这事挺扯的,张巡也太不经吓了。 可越是往深了想,齐烨又猛然觉得季渃嫣太懂“人心”了。 张巡其人,一辈子主打一个“贪”字。 贪得无厌、贪财好色、贪赃枉法,贪生怕死、贪生怕死,以及贪生怕死。 贪着,也怕着。 怕被汪贤逸等人当成替罪羊,命都保不住。 怕被抱刀司宰了他满门,直接让他绝后。 利用抱刀司的威名,利用工部的内部矛盾,利用张巡的贪生怕死,所以才有了现在的结果。 齐烨想了半天,奈何读的书不多,憋了半天嘣出俩字:“牛逼!” 说完后,齐烨苦笑连连。 光听说过女人闯祸男人收拾烂摊子的,没听说过男人闯祸女人收尾。 “旺仔。” 齐烨朝着门口叫了一嗓子,一直蹲在外面等着前者熟睡的刘旺推门而入。 “少爷,您叫小的?” “问你个事。”齐烨认真的问道:“如果你娶老婆,就是娶婆娘的话,想娶个什么样的。” “腚大。” “除了这个。” “奶大。” “我是说性格。” “够浪。” 齐烨:“…” 刘旺面色微红,羞涩的说道:“只和小的浪。” “我问的不是这个,我是说…算了。” 齐烨措了措辞:“我这么说,假如一个女子,比你聪明,比你有手段,比你更会把握人心看穿人心,你会娶她吗?” 刘旺顿时将脑袋摇的和拨浪鼓似的:“不成不成,这可不成,真若是这样的女子看上我了,小的断然不会同意,她比我脑子好使,岂不是想将小的揉圆就揉圆,想将小的捏扁就捏扁。” “是哦,我也是这么想的。” 齐烨有些苦恼了,喃喃自语着:“季渃嫣就很聪明,聪明到了几乎和我差不多的程度,奇怪,她为什么会看上我呢?” “您是说季府大小姐钟情于您?” “嗯,刚才回来的时候在马车上,哎呀我去,你都不知道,都黏我身上了。” 齐烨抱着膀子就开始吹牛b:“一副非我不嫁的模样,说我不娶她的话就马上上吊横死在我面前,还说什么全天下的男人她都看不上眼,加起来连我一根小手指都比不上。” 刘旺自动忽略齐烨吹的牛b,不由说道:“这是好事啊,小的觉着季大小姐才貌双全,她家还有钱,也有名声,满门都是读四书五经的下三滥,少爷为何似是不愿?” “就是想不通,想不通她为什么能看上我。” “那小的就不知了。”刘旺看了眼齐烨,犹豫了一下:“那少爷您想寻个什么样的夫人。” “肯定是找个不如我聪明的啊,要是比我聪明的话,我不就成二傻子了吗,我宁可娶个二傻子了。” “可能季大小姐也是这么想的。” 齐烨:“…” 破案了,旺仔可谓是一语惊醒梦中人,齐烨张着嘴,愣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算了,我就当你是无心的。” 齐烨郁闷的挠了挠后脑勺:“可能也和咱爹有点关系,毕竟咱爹是西关大帅。” “您要这么说的话,那就是了。” 刘旺乐呵呵的说道:“老爷威名赫赫,当初您刚入京时,那时还干点和人沾边儿的事,不知多少府邸来求亲,不都是看重老爹的威名吗。” “事是这么个事。” 齐烨还是有些狐疑:“那皇室呢,以季渃嫣的姿色和脑子,就是钓几个宫中的凯子都不成问题,大半夜她说入宫就入宫,可想而知和皇室关系不错,别说龙子龙孙了,太子都有的钓。” “太子算个…” 刘旺回头看了眼,见到外面没人,这才压低声音说道:“太子算什么,他爹不过是皇帝,少爷您爹是老爷啊。” 齐烨无语至极:“咱爹就是再厉害,还能比天子厉害?” “小的是这么觉着的,只是小的不知该如何说。” 刘旺想了想,突然双眼一亮。 刘旺:“天子一生气,就杀人。” 齐烨点了点头:“对。” 刘旺:“老爷不杀人,就生气。” 齐烨:“…” 第101章 完整后的平静 齐烨让刘旺回去睡觉了,没法聊,旺仔这家伙聊天的会心率太高了。 躺在床榻上的齐烨胡思乱想着。 上一世,他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 精致的小仙女… 盛世挥拳乱世挨揍的女拳头子… 明明是干足疗的非说在饭店后厨洗泥鳅的小姐姐… 穿着jk骑哥破摩托在路边抱着膀子直跺脚的土豆精… 叫碗麻辣烫碗底舔干净擦了擦猪油嘴再发个小红书又是迪士尼在逃公主一天的猪妖降世… 也有正经人,居家过日子的善良姑娘、经济独立的自强女性、才貌俱全的白富美女神。 只是齐烨从未遇到过这种情况,一个女人,一个面容绝美拥有两条大长腿以及大长腿以及大长腿的女人,救了他的狗命。 这种感觉很奇妙,让齐烨有一种以身相许、相许、相许、相许,狠狠相许到天亮从而报答救命之恩的冲动。 人和人之间的情感很复杂,更多的时候,人们定义一个人是“好”或是“坏”,与世界完全无关,只与自己有关,因为情感十分私人,十分自私。 对方是在世活菩萨,散尽万贯家财救了无数人,可对自己毫无怜悯,那么这个人就是坏人,对自己来说就是至恶之人。 对方出卖了全世界,无数人唾骂,唯独对自己关心备至,那么这个人就是好人,对自己来说,天底下最好的人。 这也是为什么从吴村而来的吴俊杰将齐烨当做天底下最善良的人的缘故,与世界无关,与自己相干,情感永远都是私自的,主观性的。 迷迷糊糊的,齐烨睡了,临睡前,季渃嫣那张总是笑吟吟的面孔,脑海中,挥散不去。 幽王府今夜静悄悄的,只有齐烨睡了,孙管家等人不约而同的守着夜,床榻下放着残破的兵刃与甲胄,一个个如同暗夜幽灵一般巡视着王府的每个角落。 刘旺与虎子离开了王府,融入了黑夜,藏匿于寂静之中,任何想要靠近王府的人都逃不过二人的双眼。 阿卓注意到了大家的异常,心情复杂,吃了顿夜宵后回屋睡了。 他知道,王府的人是在防备,防备某些想动齐烨的人。 如今偌大的京中,谁敢这个节骨眼动齐烨,恐怕也只有宫中了。 这一夜,王府一夜无话,京中各家府邸,却有着说不完的话。 工部衙署再拉胯也是六部之一,开朝至今没有这么多官员一次性被罢免。 如果仅仅只是处理工部官员的话倒也罢了,要知涉及到的钱粮、工料高达百万贯之余,其中不知牵扯到了多少地方官员、世家豪族,真要是连根拔起,怕是被抓的人再翻个十倍百倍不止。 最后,人们的话题落在了一个名字上,齐烨。 如果换了其他官员查办这种案子,吏部也好、刑部大理寺也罢,哪怕就是三省,会控制,将事态控制到宫中可以满意,天下人可以满意,但是又不会导致“动荡”的程度上。 怕就怕抱刀司的人去查,尤其是新朝后神出鬼没的卓统领,可谓是铁面无私谁的颜面都不给,说抓就抓,说砍就砍,六亲不认,不,应该说是油盐不进,让任何人都无从下手,能及时让他停止屠刀的也只有天子了。 原本抱刀司查就令很多人担忧,结果又蹦跶出来个齐烨,现在猛地一看,这齐烨好像比卓统领还要癫狂。 人们都在等着,都在观望着,直到天亮时,幽王府孙管家等人紧张了起来,因为王府外多了很多人,很多各家府邸的家丁或是管事,离的远远的,安静的望着王府大门,或是牌坊方向。 眼看着快到辰时了,一队宫中禁卫出现了,令所有盯梢的人神经都紧绷了起来。 领头的是太监,内侍监的司空野,面容肃穆,没有直接入王府,而是耐心的等在外面,足足等了一刻钟。 结果齐烨没等出来,阿卓等出来了,嘴里叼着个馕饼,满面不爽。 阿卓粗暴的上前将司空野手中的黑色布包夺走了,然后照着俩禁卫的屁股一人一脚,司空野闹心扒拉的走了,禁卫们灰溜溜的离开了。 至于盯梢的人们,面面相觑。 值得一提的是,齐烨前一日这么一闹,阿卓的身份也曝光了,现在全京城都知道亲军统领是个“驻颜有术”的娃娃脸。 人们开始猜测,为什么“岁数应该很大”的统领是个娃娃脸呢,保养的为什么这么好呢? 之后人们恍然大悟,太监呗,太监都显的年轻,越小绝育越能延缓衰老,没准是刚出生就切了的,所以才是个娃娃脸。 齐烨是睡到中午才起来的,坐起来见到矮桌上面摆着一把长刀、一袭黑袍、一枚符令。 “什么鬼?” 齐烨揉着眼睛走了过去,外面守着的刘旺听到了声音推门走了进来。 “少爷,宫中送来的,长刀是抱刀司司卫所用,这袍子也是司卫所穿,符令…” 说到“符令”,刘旺双眼放光:“五品,正五品,五品郎将的符令!” “正五品?!” 齐烨皱了皱眉,走了过去将拇指大小符令拿了起来。 不大,材质不明,非金非铝非铝合金,沉甸甸的。 刘旺激动的都有点大舌头了:“少爷,卓统领说宫中册封您为抱刀司正五品司卫龟der郎将。” “什么郎将?” “归德,归德郎将。” “龟德?” “嗯嗯嗯。” “怎么和特么鬼子翻译官似的。” 齐烨将符令随手抛给后者,长刀、黑袍,没再多看一眼,打着哈欠去洗漱了。 刘旺挠着后脑勺,很是困惑。 因为自家少爷不激动。 因为自家少爷似乎毫无兴趣。 因为自家少爷明明升官了,却没有任何兴奋的神色。 要知道从齐烨“步入官场”也就是成了京兆府观政郎,到现在的“文武双修”混成亲军正五品,才不过十日罢了,可谓是闻所未闻,换了任何人早就兴奋的嗷嗷叫了。 虽说宫中册封的武将含金量很低,不是走吏部、兵部,只能使用宫中或是与皇室有关的资源,可怎么说也是正五品,又是亲军,按理来说齐烨应该很开心才对。 神色波澜不惊的齐烨吃了早午饭,之后就在后花园躺椅上发呆,仿佛提前退休的老干部似的。 满嘴肥油的阿卓乐呵呵的穿过了月亮门,刚要叫齐烨出府“查案”,突然见到这家伙的模样,笑容一滞。 望向蹲在旁边的刘旺,阿卓问道:“符令给了?” “给了。” “齐兄可是眉飞色舞?” “没。”刘旺摇了摇头:“倒是多喝了半碗粥。” 阿卓:“…” 二人面面相觑,都看出齐烨的不对劲了。 也只有齐烨自己知道,天牢睡了一日一夜后,他终于“完整”了。 第102章 有暇 齐家并非钟鸣鼎食之家,祖上也是贫农,从齐烨太爷爷那辈才开始翻身的。 太爷齐存宝被强征为辅兵,运气好,加之用命,在沙场上搏了一辈子才搏出个校尉的官职。 爷爷齐来福自幼长于军中,长于边关,五十多岁时混成了游击将军。 齐怀武的经历就比较复杂了,也是在边关长大的,只不过是在南关,满是番蛮部族的南关。 十二岁那年,正值叛逆期的齐怀武跟着商队跑出了关,商队被袭,无人生还,至少那时南关守将们以为齐怀武也惨遭不测了,包括齐怀武的父亲齐来福。 六年后,南关副帅沈锦文被毒杀于大帐之中,朝廷将兵部郎中康止戈派来接替,暂任南关副帅一职。 康止戈到任后,关外细作传报,诸番蛮部落聚大军七万有余于深山之中,欲与关内世家里应外合叩关破城。 为查证军情真伪,康止戈亲自带轻骑三千出关,谁知入了林山后被伏,两万有余番蛮从四面八方杀来。 山林之中本就不善骑兵作战,康止戈带着人且战且退,当退出山林时军伍损了八成,身边只剩下五百余人。 人困马乏,南关却无守军接应,眼看着康止戈就要死于乱战饮恨而终,又是一支番蛮部族杀出,人人骁勇皆是熊罴。 只是这一支不到千人的番蛮杀的却不是汉家儿郎,而是其他番蛮部族,高扬“汉”字大旗。 其他追杀康止戈的番蛮部族足有万人不止,见了杀出来的番族战旗后一触即溃,康止戈因此捡回一条狗命,狼狈回关。 之后两个月,回到关内的康止戈查出了南关大帅谋反一案,调集南地折冲府肃清南关守军,此事震惊天下,康止戈名噪一时。 本来康止戈就是来查案的,当副帅不过是个由头罢了,眼看着办完了差准备回京了,关外来了一人。 孤身一人,自称南关已故游击将军齐来福之子齐怀武,也正是之前救了康止戈狗命的少年人。 那年,康止戈三十一,齐怀武十八。 没人知道康止戈是如何验明正身的,也没人知道齐怀武如何证明他是齐怀武。 人们只知从此之后齐怀武就跟着康止戈了,回京中,去西关,接着帮忙造反,最后成为了幽王。 在康止戈造反之前,齐怀武一直很低调,并没有什么耀眼的战绩。 有人说,齐怀武当上西关大帅是因为有着从龙之功,加之当年救过康止戈。 也有人说,齐怀武也算是当世猛将,只是在康止戈耀眼的战绩下才显得那么如此平常。 还有人说,康止戈造反时的谋士并非如今的三省几位大佬文臣,而是齐怀武,齐怀武不善陷阵,善兵计。 不管怎么说,齐怀武终究是幽王,是西关大帅。 这就是齐家,如今的齐家,靠着幽王齐怀武撑着招牌的齐家。 不管传言怎么说,至少世人可以确定一点,齐怀武是忠于天子的,忠于国朝的,忠于心中大义的。 若不然,岂会多年来死守西关鲜少回京,就算没有出关作战过,没有功劳总有苦劳,靠着王爷的头衔,靠着这么多年来的苦劳,在京中当个逍遥王爷有何不可,可人家齐怀武并没有这么做。 那么试想一下,一个有着大义的爹,又是武将,岂会将儿子生成了草包一般。 齐烨,原本不是草包,只是他厌倦了,绝望了。 这就是齐烨的完整。 在天牢睡了一日一夜,曾经那些脑海中的记忆碎片,断断续续的回忆,似有似无的画面,所有的一切,都完整了。 齐烨也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背负了如此大的恶名声,只是因为绝望。 他也曾野心勃勃,也曾想过效仿老爹闯下赫赫威名为国为民干出一番事业。 他更想过以世子之身跻身朝堂一展胸中抱负。 只是入京后他才知所谓的京城是如此的乌烟瘴气,是如此的面目可憎。 北市百姓如行尸走肉一般低头赶路,天未亮,身已起,将肉体,将灵魂,将自己的一切,统统卖给高门大阀,卖给各家府邸,卖给甚至不知道是谁人或事,只为妻儿老小一口温饱。 南市达官贵族挥金如土,不事生产,只需靠着名、权、钱,便可压榨无数人,让无数人付出一生的汗与血养活他们奢靡的生活。 肃穆、威严的朝堂,充斥着酒囊饭袋与世家子,前者尸位素餐,后者信奉着百年的王朝千年的世家,只知为家族牟利。 所谓士林之中的读书人,只知空谈,将四书五经当为晋升之路,张口百姓闭口家国,心中想的却是升官发财与博取名声。 军伍奋战沙场,马革裹尸,埋骨关外三尺之下,孤儿寡母无人照顾。 百姓为挣一口温饱如同野狗一般置身于恶臭之中翻捡垃圾。 让齐烨真正崩溃的是家书,老爹写来的家书。 信中的字里行间,老爹仿佛在哀求着,一次又一次哀求着,叫齐烨好好活着,逍遥的活着,这世道很操蛋,没必要去救,没必要去关心,救不了,关心只会活的更累,糊涂的活着,挺好。 一座城,一座朝堂,让齐烨绝望了,绝望到了骨子里。 他想走,可那新建的幽王府就仿佛一个巨大的牢笼将他捆锁在了这里。 你若走,便会有无数人恶意揣测,你爹是西关大帅,你是其独子,跑去西关找你爹团聚,为何? 当年康止戈不也正是担任过了西关大帅之后举旗自立吗,难道你齐家还要效仿当今天子不成? 留,留不得,你想做事,做不成。 走,走不得,你想和你爹团聚,那就成为文臣攻讦武将的理由。 这就是当初齐烨的困境,或是说绝境更为准确一些。 所有的一切都清晰了,所有的一切都明了了,所有的记忆,也都完整了。 试问,如今完整的齐烨岂会对所谓的五品归德郎将产生任何兴趣,有任何的激动之色? 莫说五品郎将,就是当今天子,都造反了,都当皇帝了,世家不一样横行,朝堂上的官员不一样不干人事? 贪墨官粮,望多了算才十几二十万贯的事。 就这,天子都怕影响深远引起舆论对太子少师府,对太子,对宫中不满。 结果不让大张旗鼓查官粮,却查出了工部上下贪墨工料、土地一事,涉案金额高达百万贯之多。 这让齐烨如何兴奋,如何开心,如何因升官而兴奋,如何因真正成为了亲军而开心? 当年想要办不到的事,办不到。 现在,同样办不到。 “五品郎将算个屁。” 躺在躺椅上的齐烨喃喃自语着:“你特么还是天子呢,不照样将这国家治理鸡毛不是。” 说完后,齐烨站起身,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月亮门外的阿卓神情一动,快步走了过去。 “离府?” “嗯,离府。” 阿卓:“查案?” 齐烨翻了个白眼:“逛青楼。” “逛…青楼?” “今日有暇,青楼看腿。” 第103章 抱央 小市民怎么摆烂,成为肥宅,追剧,喝可乐,每夜被fbi警告。 有头有脸的人摆烂,逛青楼,演被fbi警告的电影。 齐烨也想摆摊了,觉得没什么意思了。 一群和养老似的工部官员都能贪这么多钱,害了这么多人,其他衙署呢,那些手握实权的衙署呢,那些充斥着世家子的衙署呢? 齐烨不愿深想,不敢去想出一个绝对比自己想象出更加夸张的答案。 与其如此,不如随波逐流,抓不完,查不完,也会害死自己,不说摆烂,至少别那么疯了,因为他怕了。 出了王府,纨绔三件套,儒袍折扇狗腿子。 狗腿一号,雷打不动的刘旺。 狗腿二号,满心困惑的阿卓。 结果刚出泰康坊没多久,齐烨止住了脚步,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 他没带钱。 不,准确的说,不是他没带钱,是他根本没有钱,身上没有,王府里也没有。 那么问题来了,一个没有钱的纨绔子弟想要去逛青楼,怎么办? “阿卓。”齐烨转过身:“你有钱吗?” 阿卓摇了摇头,他从来就没有这个习惯,没有“有钱”的习惯。 之前从齐烨那弄来的钱,除了被他姐夫给要了,剩下那仨瓜俩枣早就让人送去各地给当年袍泽的亲族了。 阿卓不但没有“有钱”的习惯,也没有“存钱”的习惯,想着吃幽王府住幽王府的,平常也不花钱,所以兜比他刀都干净。 “没钱逛个屁青楼。” 本来就很闹心的齐烨更加闹心了,刘旺开口提议道:“那少爷咱去不花钱的青楼。” “不花钱的青楼?”齐烨困惑不已:“是哪个大善人开的?” “抱央楼啊,那不是您的产业吗。” “抱央楼?”齐烨愣了一下:“还开着呢?” “前一日虎子去坊中采买绿菜,说是开着呢。” “啊?” 齐烨看向阿卓:“不是让你将这群人藏起来吗?” “马岐山都被捉了,藏她们作甚,还要给她们饭吃。” 齐烨无言以对。 这理由很好,很强大,之前想要将这些人藏起来是怕打草惊蛇,现在马岐山和马存仁都抓到京兆府大牢了,没必要藏了。 “走,去抱央楼。” 齐烨改主意了,今夜不想逛青楼了,想关青楼。 不管怎么说,这地方太下三滥了,玩别人家的可以,自家开算个什么事,传出去也不好听,哪怕他的名声已经烂大街了。 摆烂归摆烂,想要舒服的摆烂就要挣钱,挣钱的方法太多了,没必要特意弄个青楼。 夜晚的南市热闹非凡,人来人往,车轿穿梭,齐烨背着手迈着王八步,和来视察的领导似的。 阿卓总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他能看出一些东西,一些曾经在自己身上发生过的转变。 失望、无奈、困惑、迷失,皆有。 当年他来京中前,康老六曾和他说过,一定会改变一些事,坐在龙椅上,改变一些事,就是为了改变一些事才要举旗,才要造反,才要当皇帝。 那时,姐夫在阿卓的眼中是伟大的,是那么的高尚,是那么的伟岸。 阿卓以为,姐夫会让全天下的穷苦百姓吃饱饭。 之后事实告诉他,这狗皇帝别说让穷苦百姓吃饱了,连他娘的自家亲小舅子都吃不饱。 这也就罢了,真正让阿卓难以接受的是,姐夫坐在龙椅后变了。 变的不是那么的嫉恶如仇,变的学会了妥协,变的不是那么的黑白分明,变的会说很多大道理,很多他根本不懂的大道理。 和个跟班似的阿卓低头走着,最终什么都没说,不知不觉间已是来到了抱央楼外。 抱央楼外的龟公换了人,也没认出齐烨,弯着腰迎来送往。 南市热闹,抱央楼内也热闹,三层不算小的楼宇就差挂着几排小粉灯了,出入皆是华服商贾、儒袍士子及锦衣贵族。 齐烨没有马上表明身份,他很好奇,好奇在没得到自己的允许下,语棠这群人是怎么敢继续开张的? 其实没什么想不通的,东家换了,事得照样干,你不干,我不干,有的是帕鲁干,在京中混这行当不都是这样吗,今天你干我,明天我挨干,出来讨饭吃,谁不挨干,吃的就是这碗饭,干呗。 按照语棠这群人的想法,东家从马换成了齐,抱央楼还是抱央楼,谁是东家不都得挨干嘛,到日子给钱就好了,不干也没饭吃啊。 进了门,入了楼,迎面就是扑鼻的胭粉味,以及淡淡的酒味。 已是入夜,生意最是火爆,一层十来张圆桌几乎坐满,龟公在外迎客,还没被点到姑娘便齐齐走来卖着笑。 换人了,之前那些和大阪横杠似的胖老娘们一个没见着,全都变成了妆容精致身段绝佳的女校书,如今这些女校书都是抱央楼真正的原班人马。 没见过齐烨,也没人认出来,没等齐烨开口,阿卓满面不耐烦的挥了挥手,将三个未戴面纱的女校书赶走了。 面纱有说道,戴上了,代表已经被“定”了,没戴,露着脸,可以叫来作陪。 齐烨坐在了角落,看向木台。 木台上三名佩戴着面纱的舞女展示着才艺,舞裙薄纱,暗红色的肚兜和巴掌大一般,若隐若现。 齐烨双眼亮了起来,果然是高端消费场所,和北市完全比不了。 不说别的,就说这些舞女的动作,轻轻一跃都能将腿甩到脚后跟,可想而知身体有多柔软,各种高难度动作拈手即来。 可以这么说,上一世,就齐烨小外甥那奥特曼他都不敢这么掰,一字马算个屁啊,w字马才是真牛b。 舞台上的舞女香汗淋漓,随着鼓点变换,舞姿时而热情奔放,时而静若今天的处子,引得台下一片片叫好之声。 刘旺双眼放光:“这些女校书调教的可真好,可比您在北市白玩的那些姑娘们看着顺眼,这身段,啧啧啧。” 齐烨连连点头,肯定不能比啊,北市无非几百文,南市哪怕是叫个姑娘陪着吃点喝点都要一贯出头了,质量完全不同。 主要北市那些青楼特别能糊弄,门口的龟公将里面女校书描绘的和天仙一样,结果就是赤裸裸的诈骗,好多女校书的工龄比他岁数都大。 就和说要大学生似的,结果来了一群胖老娘们,人家还理直气壮的解释,老年大学也是大学。 随着舞台三位女校书的舞姿越来越激烈,台下一群看客轰然叫好,不少人将银票扔了上去。 齐烨气的鼻子都歪了:“都别打赏,叫她们擦边儿!” 刘旺提醒道:“少爷,抱央楼如今都是您的产业了。” 齐烨再次大喊:“多打赏点,马上就要擦边啦,快快快。” 第104章 天意 一楼吵闹不休,哪有人在意齐烨在叫喊着什么,全都直勾勾的望着舞台上的妓家。 刘旺也在看着,望着那些挥汗如雨穿梭在舞台上的苦命女子,心中突然生出一种极为莫名的感觉。 “少爷,小的每次陪着您逛青楼的时,看着这些女校书瘦弱的强颜欢笑的侍奉着客人,心中就突然有种莫名的心酸。” 刘旺叹了口气:“不知道您是怎么想的,反正小的有些心疼她们了,见到她们跳着舞汗津津的如此劳累,小的就不落忍,总想问问她们有没有别的服侍,小的可以让她们多赚些。” “那是心疼吗,你不就是想凿她们吗。” 齐烨笑骂道:“你可别心疼她们了,她们比你赚的多。” 阿卓深深看了眼旺仔,觉得这家伙给齐烨当狗腿子太屈才了,应该去礼部,反正当文臣是足够了。 一曲终了,三名妓家蹲身施礼,负责端茶递水的龟公则是上前将地上的银票以及串子钱捡了起来。 一楼就是这样,姑娘们拉弹唱,不吹,表演表演才艺,下面的客人饮酒作乐,也可以叫上女校书作陪。 即便不叫女校书,买上一壶茶,邀上好友侃侃大山,看看跳舞弹琴,一桌也花不上几个钱,几百文也是够的。 抱央楼真正赚钱的营生是在二楼,二楼才是真正的销金窟,有头有脸不缺钱的主儿都是去二楼,屏风一挡,点商务妲己,做包厢纣王,好不快活。 或者去三楼,有房间,清净,也有格调,歇着,玩着,怎么都成。 龟公拎着一壶茶走了过来,满面堆笑。 “三位爷,可是要吃些什么。” “不需要。” 齐烨摆了摆手,没让龟公将茶壶放下,这种场合,用的还不是一次性餐具,他很抗拒。 其实这也是规矩,来了这里总得花销一些,多少罢了。 龟公眼睛尖,台下的客人们谁给了赏钱谁没给赏钱,脑子里都记着呢,真要是碰到既不给赏钱,也不要吃喝干坐着的纯白嫖,那就走过来主动“推销”。 推销茶酒,果干,不能白白占着桌子,若碰见那没脸没皮的,龟公也不怒,就是上来“烦”,烦的多了,客人也就走了。 不怕得罪人,真要是有根脚的也不可能分币儿不花,传出去不够丢人。 见到齐烨一副豹子头零充的模样,龟公笑容不变:“咱这的姑娘各个都是才色双绝,公子若是觉着姑娘们的舞姿入的了眼,可否打赏一二?” “咋的,嫌我白看啊。” 齐烨呵呵一乐:“本少爷不白看,本少爷祝她们今年干净、清爽、没异味。” 龟公:“…” 齐烨扒拉开龟公,继续看向舞台,换了一个小姐姐,准备弹琴。 这名女校书明显走的是才艺路线的,虽然穿的也是轻纱,奈何相貌中等,身段也不行,太瘦,瘦也就罢了,抹胸还拉的低,就是没什么看头。 齐烨摇了摇头:“也行,虽然没实力,不过好歹有点诚意。” 见到齐烨还点评上了,龟公依旧乐呵呵的:“公子不喜乐舞,那一定是喜听琴乐的,这可是咱这的顶梁才女,您给打赏一二?” “我打赏你大爷打赏,你怎么和个主播似的呢。” 齐烨有些不耐烦了:“去,给你们这的老鸨子叫来,就是那个叫语棠的。” 龟公小心翼翼的打量了一眼齐烨:“敢问这位公子寻阁主是…” 外面有外面的叫法,轻辱就轻辱了,人家内部可不会这么叫,不能自己作贱自己。 就和龟公似的,客人叫龟公,人家自己不可能“本龟本龟”的自称着,老鸨子也是如此,内部称呼叫“阁主”,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武林门派扛把子。 齐烨怎么看这龟公怎么不顺眼:“少废话,给语棠叫来。” 龟公脸上陪着笑:“那公子您可得待上片刻了,阁主正在陪着李大人。” “哦。” 齐烨本来没当回事,出来混的,都有价,甭管你是老鸨子还是阁主,钱给的多,没什么买不了的。 听到“大人”这两个字,阿卓满面不爽:“哪位李大人。” “这位小公子您可难到小的了,大人的名讳…” “你他娘的管谁叫小公子?!” 阿卓登时怒了,一拍齐烨大腿:“活腻了不成!” 齐烨揉了揉腿,你急眼就急眼,拍你爹干什么。 龟公连忙施礼:“户部的大人,小的哪敢透露姓名。” “户部,李?” 阿卓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瞳孔猛地一缩:“户部李姓官员足有七人,皆是七品以上,其中不爱惜羽毛之人只有一人,难道是李文魁?” 一听到“李文魁”这仨字,面色各异。 先说龟公,神情微变,明显是被阿卓说对了。 刘旺呢,则是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满面晦气。 齐烨苦笑连连。 贪墨官粮四人组,岚山侯府马岐山、工部主事张巡、京兆府署丞吴勘,还有一个正是户部七品主事李文魁。 马岐山抓了、吴勘废了、张巡自爆了,现在就剩下一个李文魁没动,谁知竟在抱央楼中碰到了。 阿卓双眼都快放出绿光了,扭头直勾勾的望着齐烨。 齐烨暗暗骂了声娘。 他是真的想沉淀或是思考一段时间了。 想要审视自己,审视自己的内心,审视自己的内心是否足够强大,强大到做一些正确的事,强大到哪怕付出一切也要晚上踏踏实实睡上一觉。 “今天是来看腿的。” 齐烨对阿卓摇了摇头:“不做别的事,我也不想做任何事,别打扰我雅兴。” “那你先耍。”阿卓今天的脾气格外的好:“你耍够了,咱们做事。” “那你先离我远点。” “为何?” “吵到我了。” “我住口便是。” “不是你说话吵到我了,是你叮当乱响。” “何意?” “穷的叮当乱响,吵到我了!”齐烨没好气的骂道:“天天跟我后面蹭吃蹭喝不说,还喋喋不休的让我干正事,你好意思吗。” 旺仔连连点头,表示赞同。 阿卓理亏,还是那句话,拿人嘴短,吃人手软,在京中混了这么多年,齐烨还是第一个敢“包养”他的金主儿。 不敢怼齐烨,堂堂的天子亲军统领还不敢怼龟公吗。 “你看什么看,再看挖了你的狗眼!” 阿卓冲着龟公骂了一句,紧接着神情微变:“慢着,你这老鸨子陪的当真是户部主事李文魁,据我所知,那李文魁前些日子出城失了马,手足惧伤,他还能来这里寻欢作乐?” 龟公终于有点看出点名堂了,阿卓一口一个李文魁,而不是称呼大人,又知道李文魁受了伤,摆明了不是普通人。 “是,李大人的确是受了伤。” “那怎么还来此处游玩?”阿卓冷笑了一声:“你若敢诓骗我,人头不保。” 龟公心里咯噔一声,气势和眼神是装不出来的,眼前这张娃娃脸,绝不是什么善男信女。 低下头,龟公小心翼翼的说道:“不敢诓骗公子,李大人来的时候胳膊和腿上还缠着药布。” 刘旺好奇极了:“手脚都不利索,他要如何快活?” 龟公表情有些古怪:“因此阁主才去作陪。” “果然是多才多艺老鸨子。”齐烨恍然大悟:“感情语棠还是个扶导员啊。” 第105章 碎嘴子 李文魁,户部七品主事,和张巡、吴勘等人一样,都是前朝的时候就在做官,也是前朝晋王提起来的官员,只不过并非是核心团伙。 贪墨官粮并不是轻易操作的事,账簿、运送、地方接应,缺一不可,李文魁负责的就是账簿。 正如阿卓所说,这李文魁并不是爱惜羽毛之辈,若不然也不会五十出头了还是个七品主事。 倒不是说这个岁数就可以按部就班的往上升,而是横向对比的话,六部九寺之中礼、吏、户三衙是最好升迁的,尤其是户部。 每年四税季,只要不出差错,负责税账的主事们都算的上有政绩,官员“考核”多多少少会记上一笔,记的多了,不说三年五载,十年八年也能升个一品半级了。 李文魁之所以混到现在还是个七品主事,其主要原因就是官声太差,差到了极点。 本朝想要升官快,至少具备三要素。 第一要素,也是最重要的,就是康老六造反的时候没有捣乱,如果那时支持康老六的话更好,不说得到重用,至少也是官运亨通。 第二要素,才干,康老六当皇帝不是为了自己享福,是为了天下万民,哪怕是前朝官员,只要你有才干并且对本朝忠心,忠于君主,忠于天下,依旧会重用你。 第三要素,名声,可以没站好队,可以没才干,但必须要有个好名声,不求你为民办事,只求你不害民,这样的话也可以让你跻身于朝堂之上,算是给天子立人设了,给朝廷加印象分了。 然而李文魁是哪个要素都没占,当年天子造反的时候,他本就是个七品主事,没人在乎他站没站队,他站不站也没什么意义,手中无权无兵。 第二要素,也没才干,真要是有才干的话,当年加入晋王一党也不会一直升迁无望。 第三要素,至于这名声嘛,那是真的有,太有了,户部内部出了名的马屁精。 你说他有野心,前朝时期从不参与内部派系斗争,到了本朝也不挤兑同僚。 你说他不想当官,不是,见谁都乐呵呵的,谁也不得罪,谁都讨好,逢年过节都舍得花钱,该孝敬就孝敬,谁有忙都帮。 你说他懂事,总出错,出了错还不是大错,牵连不到其他人,看在往日懂事的面子上,大家也就帮着遮掩了。 除此之外都知道这家伙好色,还不是高门大阀那种好色,见到漂亮姑娘就纳到家中当妾。 这家伙主要玩的就是个新鲜感,来者不拒,花船、青楼,哪都去,哪来了漂亮姑娘,必须耍上一耍,什么纳妾带回家中,不存在的,只要姑娘换的快,下个永远是真爱。 其他衙署的官员也出来耍,可鲜少有报上自己名号的,唯独这李文魁,深怕别人不知道他是当官的似的,这也导致内部官声不太好,没人愿意和他走的近。 不过要说疏远,也不是,这家伙带点长袖善舞八面玲珑的意思,总能交好上别人。 齐烨对李文魁不了解,阿卓可不是,既然查案怎么会不知底细。 阿卓让龟公滚蛋后,三言两语将李文魁其人说了个清清楚楚,试图让齐烨找到“方向感”,回到正道上不再继续摆烂。 齐烨翻着白眼听着,一副没什么兴趣的模样。 的确如此,他是没什么兴趣了。 贪墨官粮和工部衙署内部贪污相比,算个屁啊,工部这么大的事他都“办”了,贪墨官粮这事他都不怎么放在眼里心里了。 齐烨心里很清楚,户部的官粮也好,工部的工料也罢,问题归根结底还是在朝堂上,或者说是制度,是体系,是一些以他现在目前的状态永远无法解决的问题上。 看出了齐烨不以为意,阿卓低声说道:“主事虽小,莫要忘了还有孙骏这礼部郎中。” 这是老熟人,之前就在王府外见过。 贪墨官粮四人组,岚山侯马岐山、户部李文魁、京兆府吴勘、工部自爆卡车张巡,除了这四人外,还有一个孙骏涉案其中。 只是阿卓私下里查来查去,愣是没查到孙骏将钱放在了哪里,或者是说到底收没收钱,再准确点说,都不知道孙骏在整个利益链中充当着什么样的作用。 这段时间阿卓光顾着在王府蹭吃蹭喝来着,加之齐烨整天嘚瑟,前者也就没有时间去京兆府大牢之中审问马岐山。 就说这四人组,马岐山是闲散侯爷,还是前朝封的。 李文魁、张巡,都是区区七品主事。 吴勘更别说了,齐烨刚出新手村就将其手刃于马下了,都没个稻草人抗打。 唯独这孙骏,郎中,仅次于侍郎之下,还是礼部的。 想要动这孙骏,难度比动工部侍郎还大。 礼部内部异常团结,权柄又大,尤其是在士林中还颇有名声,想要抓他,影响深远。 望着逛青楼不忘办案的阿卓,齐烨心烦意乱。 “齐兄,机不可失,失不再来,那李文魁告了假,说是在府中养伤无法去户部署理政务,可今夜却在抱央楼中寻欢作乐,你我岂不是能以尸位素餐之由捉了他。” “你当我是个二啊,官员尸位素餐是咱管的吗,别说受伤夜晚逛青楼,他就是白天光腚在大街上大小便,那也是礼部和吏部的事,与抱刀司有什么关系。” “齐兄此言差矣。” 阿卓正色道:“何为抱刀,为宫中抱刀,抱刀而侍,护天家安危,亦为天下黎民百姓抱刀,遇魍魉鬼魅便抽刀出鞘不可迟疑!” 齐烨无语至极,他还以为叫亲军叫抱刀司是因为“抱刀”俩字很酷呢。 “食君之禄担君之忧。” 阿卓深吸了一口气:“仲县百姓食不果腹,贪官贼人却在此处逍遥快活,齐兄如何能忍,宫中不管,吏部不管,难道你也不管,你不抓,他也不抓,难道要我去抓?” 齐烨楞了一下:“你等会,啥意思,你也撂挑子啊。” 阿卓老脸一红,有苦难言。 他刚才说的话完全就是扯淡呢,还说人家尸位素餐来嫖娼就能抓人家,就没这个道理。 之所以和齐烨这么说,就是因为他觉得齐烨很厉害。 为什么说厉害呢,因为每次“冲动行事”后都毫发无伤,打遍工部都能放出来,还能升官,那在青楼抓个小小七品主事应该不成问题。 再看他阿卓,当年也和齐烨一个熊样,见到看不过去的立马就动手,结果呢,结果这么多年来不知挨了多少骂,别说升官了,俸禄都没得领。 他姐夫不喜欢不照章办事的人,可他喜欢钱啊。 齐烨不照章办事,却能让宫中得了钱财,升官速度都他娘的没天理了。 光是这一点就让阿卓佩服的五体投地,所以他才愿意跟着齐烨闯祸,并且对此乐此不疲。 齐烨还是不为所动:“你就不能让我消停的逛逛青楼吗。” “先抓人。” “我等语棠呢,改日。” “那你去日,日完了语棠咱们抓人。” “我特么说改天,改天再日,不是日人家老鸨…算了,那就上去。” 齐烨到底还是退步了,倒不是被阿卓说动了,而是走来俩女校书,一边抛着媚眼一边扭动腰肢,仿佛是在说,大爷大爷来玩啊,来花钱啊。 齐烨没带钱,所以他干不了什么,既然干不了什么,那就干人,上二楼去干,干户部主事李文魁,总比傻杵这遭白眼强。 阿卓露出了笑容,满面欣慰之色。 在本统领苦口婆心的劝说下,齐兄终于浪子回头了,他果然与本统领是同道中人,正道中人! 第106章 天下之大 问,如何让一个人避免丢人。 答,那就是让另一个人更丢人。 不想丢人的齐烨来到了三楼,带着刘旺和阿卓二人和捉奸似的,龟公说在最里侧的房间。 敢坏户部七品主事好事,这种人物,龟公得罪不起,连名字都不敢问,更不敢跟上来。 三楼房间大大小小十六个,两侧排开,齐烨这一路走过去和谁家开着公放播片似的,嗷嗷叫,充耳之声不堪入目。 大爷您轻点,奴痛… 哎呀妈呀杀人啦杀人啦,怼死奴了… 你的手好小呀,你好滑,咦,你怎么也有,来都来了… 一路走来,齐烨来到最里侧也就是最大的房间外,刚要推门,突闻房内传出一声惨叫。 阿卓面色微变,下意识的就一脚将门踹开。 这门一开,齐烨仨人全傻眼了。 李文魁,见着了。 语棠,也见着了。 床上躺着一个人,没穿衣服,却不是语棠。 床旁站着一个人,穿着衣服,却不是李文魁。 没穿衣服的堂堂工部主事李文魁,正四仰八叉的躺在床上,身上好几条血痕,左手小臂和左腿小腿还缠着药布,由此可见的确前些日子从马上摔下来受了伤。 语棠呢,身上衣服一件不少,手里攥着一根竹条。 “哎呀我去。”齐烨目瞪口呆:“当官的都玩的这么变态吗?” 阿卓也傻了:“这…这是何意?” 语棠猛然回头,见到是齐烨神色大变,连忙躬身施礼:“语棠见过世…见过公子。” 要么说人家是行业翘楚呢,反应就是快,没点破齐烨的身份。 李文魁身材普通,不高不矮不胖不瘦,见到有人闯进屋,一边慌乱起身穿衣服一边厉声呵斥。 “瞎了你们的眼,可知本官是谁,竟敢…” 话说到一半,衣服还没穿上的李文魁突然面色剧变,撅着个大屁股直勾勾的望着阿卓。 齐烨乐的够呛,望着语棠手里的藤条:“跑雅的地方玩俗的,见过,美术馆啃大辣条,跑俗的地方玩雅的,也见过,去夜市弹钢琴,李大人您这更厉害,跑俗的地方都开始玩邪的了。” 李文魁仿佛没听见齐烨在说什么,只是直勾勾的望着阿卓,冷汗瞬间布满了全身。 愣了那么一会后,李文魁顾不得穿衣服,竟然直接摔在地上:“下官,下官见过司卫统领大人。” 阿卓眉头微皱:“你见过本统领?” 李文魁都不敢抬头了,吞咽了一口口水。 工部那事一出,谁不知道亲军统领是个太监娃娃脸。 知道自己是谁,直接敢踹门,又长着一张娃娃脸,那能对不上号吗。 阿卓满面厌恶之色,用脚尖将衣服踢了过去:“斯文败类!” 李文魁赶紧穿衣服,极为狼狈。 齐烨乐呵呵的看向语棠:“干嘛呢这是。” 见到李文魁认出了阿卓,老鸨子也不遮掩身份了,恭恭敬敬的回道:“李大人兴趣所致,偶有闲暇时便会来阁中悔过。” “悔过?” “是。”语棠看了眼老脸通红的李文魁,强忍住笑意:“李大人是这般说的,说愧读圣贤书,没有爱民护民,嘴里嘀嘀咕咕的说着这些话,每说一次,便让奴狠狠抽打他一下。” “我尼玛…”齐烨咧着嘴:“连我这种变态都觉得变态,他也太变态了。” 穿好了衣服的李文魁魂不守舍,红着脸说道:“想必这位就是威震京中的世子殿下了,下官见过殿下,下官…下官只是…只是心中担忧百姓,又觉身为我大康命官没有为民…” “啪”的一声,前一秒还笑呵呵的齐烨,上去就是一个大逼兜子,直接将李文魁扇倒在大圆床上。 齐烨抱着膀子,微微一笑:“重说。” 挨了一巴掌的李文魁连忙站好,汗如雨下。 如果换了从前,齐烨给了他嘴巴子,他绝对会怒,怒到敢跪在宫外找天子要个公道。 可现在,他不敢,非但不敢寻公道,连怒都不敢怒。 因为就在昨日,就在他告假的昨日,眼前这位世子爷,直接弄没了三十多个工部官员,其中官职最大的是右侍郎! 除此之外,齐烨的“真实身份”也曝光了,天子无意之中说的是“五品归德郎将齐爱卿”。 五品,郎将,爱卿,这三个词儿组合起来,李文魁哪敢怒。 齐烨扬起手:“本世子叫你重说。” “下官,下官愚钝,不知道世子爷要下官…” “说你为什么在这里,又为什么如此变态,变态的意思你可能不懂,照照镜子就知道了。” 不明所以的李文魁下意识看向铜镜,望着镜中衣衫不整的自己,流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 “下官,下官只是心有淤堵,难以抒发胸…” “啪”,又是一个嘴巴子,李文魁眼冒金星。 齐烨:“重说。” “下官来此地,不过是狎妓罢了,大人为何…” “啪。” “重说。” “下官。” “啪。” “重说。” “下官…” 整张脸都红肿的李文魁见到齐烨再次扬起手臂,终于悟了。 “下官是变态!” 齐烨的手臂落下了,满意了。 李文魁就和精神病似的,这一句“下官是变态”说出后,一种极为畅快的感觉都快从天灵盖上窜出来了,梆硬! 紧接着鬼使神差一般,李文魁突然握拳叫道:“下官非但是变态,还丑陋,嘴脸丑陋,心中满是龌龊心思,对,下官就是这般下贱,这般羞于启齿,下官整日想的都是这些下三滥之事,下官是最是令人作呕欲吐,下官…” “闭嘴!” 齐烨一脚将李文魁射到床上:“本世子让你搁这发表获奖感言呢。” 李文魁赶紧爬了下来,老老实实的站在齐烨面前,一副意犹未尽的模样。 望着李文魁,齐烨心中无比的厌恶。 变态就变态,还尼玛说什么担忧天下百姓、胸中有淤堵这个那个的,果然是文人,令人反胃都如此的…反胃。 “你知道你给我一种什么感觉吗,就是一种你很欠打,但是又让人觉得打了你会脏了手的感觉。” 齐烨坐在了床榻上,翘起二郎腿:“去京兆府,找衙役寻文吏段平,说你去自首,就是自我揭发检举的意思。” 李文魁捂着脸:“大人,下官虽说狎了妓,可罪不至…” “贪墨官粮。” 齐烨望向窗外,幽幽的说道:“马岐山,被抓了,张巡,被抓了,吴勘,被抓了。” 李文魁如遭雷劈,呆愣在原地,面无血色。 齐烨收回了目光:“两个选择,第一个是像我刚才说的那般,虽然很可惜,可你应该会保下性命,还有第二个选择,那就是我抱刀司…” 话没说完,李文魁突然跪倒在地:“下官这便去京兆府。” 齐烨颇为意外:“不挣扎一下?” 李文魁突然笑了,这一刻,笑的真的如同变态一般,有些扭曲,有些癫狂。 “下官统统坦白,只求世子爷应一句诺。” “说!” “世子爷定要让天下人,至少叫京中人知晓,要人尽皆知,我李文魁是斯文败类,是个颜面扫地的斯文败类,暗中贪墨了官粮,欺压百姓、巧取豪夺,可谓丧尽天良,世子爷,世子爷…” 李文魁突然双手抱住了齐烨的右腿,满面哀求之色:“求求世子爷,下官求世子爷定要让下官颜面扫地,要世人皆知下官的丑陋嘴脸!” 齐烨触电一般将李文魁踹开,满面恶寒。 第107章 畸变 齐烨望着李文魁,心中满是荒诞之感。 户部掌管天下钱粮,这就是户部的官员,户部的主事? 这一刻,齐烨不止是嫌恶,而是好奇,浓浓的好奇。 阿卓刚要给李文魁提溜起来亲自带回京兆府,齐烨说了一声“慢着”。 “这家伙是官员,即便犯法也是刑部、吏部、大理寺审理,先让这家伙写个辞呈,名义上算是半个百姓了,事后有人纠缠的话再以贪墨工部工料的事当由头,这事不是归你们抱刀司管吗,就这么办。” 阿卓纠正道:“是咱们抱刀司。” 齐烨哑然失笑,用脚尖踢了踢和个变态似的李文魁。 “哪怕你是前朝的官,前朝选官择才也不可能那么马虎,你这样的变态是怎么当上官的?” 李文魁已经知道“变态”是什么意思了,连连摇头:“回世子爷的话,当官前不变态,当了官才变了态。” 齐烨:“…” 提起自己如何成为变态,李文魁缓缓垂下头,喃喃自语着。 “这官场呐就是一个大缸,扔一张银票,放三分良心,丢两把刀剑,扔二两毒药,搅上半斤血,甩进一行清泪,搅,用力的搅,不停的搅,搅碎了,搅匀了,搅的什么都看不出来,又什么都能看出来后,跳进去,泡上个一年半载,那就成了,成了官员,成了朝堂上的官员。” 众人闻言,面色各异。 齐烨沉思了片刻,流露出了深以为然的神情,微微颔首。 “为何要贪墨官粮?” “为何不贪墨官粮?” 李文魁现在的表情很诡异,明明成了阶下囚,明明即将一无所有了,反而是一副释然的模样反问着。 “都在贪,下官为何不贪,下官不贪,旁人贪的安心吗,不安心,便要除掉下官,下官哪能不贪。” 齐烨再次无言以对,倒是阿卓怒道:“一派胡言,依你所言,岂不是朝堂上统统皆是面目可憎的贪官污吏。” “自然如此。” “你找死!”阿卓举起手就要打,被齐烨拉住了。 李文魁再次垂下头,隐藏了脸上的讥笑神情。 “有的人,贪财,有的人,贪名,有的人,贪权,谁不贪,不贪,如何立足于京中,就说那士林领袖太子少师府,贪的是什么,是名,您去问那季伯昌季老大人,前朝死谏为何闹的天下皆知,明知是死也要入宫而谏,倘若此事无法闹的天下皆知,他还会去那么做吗?” “三省诸大人,多少出身豪族,不贪钱是不假,可你若是动了他的权,他不拼命才怪,不贪钱是因不缺钱,若是出身寒门,出身百姓,家中拮据,你看他贪不贪,不贪,无车马,无府邸,无轿,他如何上朝,莫非要每日早起两个时辰奔跑入宫上朝?” “刚正不阿的谏议大夫、谏议使,清贵言官,更贪,一身官袍缝缝补补,两袖清风铁面无私,可就是这些言官,前朝本朝冤枉了多少人,道听途说、捕风捉影,就和闻见了腥味的猫儿似的,为的是什么,为的是名,亦贪,贪图名声,能有名声,他管会害死多少人。” 自言自语的说着,李文魁抬起头,迎上阿卓的目光。 “敢问统领大人,偌大的朝堂,谁不贪,谁不和下官这般贪得无厌?” 阿卓眼眶暴跳,无言以对。 齐烨倒是笑了:“不错,大家都贪,可你和很多人不同,你害民。” “他们不害民,是因害了民就不好贪了,贪不了了。” 李文魁自嘲一笑:“下官只是区区七品主事,若是六品、五品,四品,下官断然不会害民,非但不害民,还得将民当祖宗似的供着,可那时下官一样贪,只是贪的不害民罢了。” 齐烨更加好奇了,好奇这家伙的心路历程,因为从李文魁的身上他似乎看出了一些东西,一些大康朝官员的本质,至少是绝大部分官员的本质。 “刚当官的时候你就这么贪?” “世子爷说玩笑话了,刚当官时,谁不本本分分。” 李文魁露出了回忆的神情:“不过若提及下官首次贪钱,那还要从初为官起,那年,下官风华正茂,也是风流倜傥少年人…” 齐烨一脚将李文魁踹翻在地:“我问你罪证呢,没让你跟我搁这回忆录。” 李文魁连忙爬起来跪好。 “下官孟浪,下官当年贪的第一笔钱粮,是因囊中羞涩,看上了个青楼头牌,想要为其赎身,这才不得不伸手。” 齐烨翻了个白眼,果然,百分之九十九的变态都是色批。 “倒是为其赎了身,谁知那贱女人竟然暗地里勾搭下官义子。” 齐烨无语至极,没想到还有意外收获。 李文魁干笑一声的说道:“起初下官不以为意,勾搭就勾搭了,我那义子除了身强体健外一无是处,下官无后,一直将义子视为己出,不计较的,诸位大人可能不知,下官也是精打细算节俭之人,想着如此也好,花销了一份钱财,享了两份快活,省的再给外甥寻夫人了,他凑合用着也好。” 说到这,李文魁突然生气了,气呼呼的叫道:“谁知过了没多久,那贱女人有了身孕,这可愁坏下官了,这孩子究竟是谁的呢,我那义子也愁,愁的白了头,困惑那孩子究竟是他的兄弟,还是他的孩子。” 看热闹的旺仔突然问道:“长兄如父?” 齐烨:“…” “后来下官与义子一商议,罢了,索性将那贱女人抛入井中溺死算了,免得伤神。” 齐烨倒吸了一口凉气,这家伙也是个自爆卡车? 阿卓又怒了:“你也是个畜生!” 齐烨看了眼阿卓,不明白这个“也”字是什么意思。 “没杀,没杀她。” 李文魁连连摆手:“统领大人息怒,下官没杀那呐那贱女人跑了,跟着马夫跑了。” 齐烨竖起大拇指:“李大人,您还真是让人猜不透。” 李文魁自嘲一笑:“贱女人卷走了不少金银财物,下官还当是义子主使的,便将义子宰了。” 阿卓:“…” 李文魁又补了一句:“多年后,下官那义子的亲妹子找上门来,说是多年来其兄杳无音讯,似是知晓了一些猫腻。” 阿卓眼眶暴跳:“你杀人灭口了?” “没,没有,下官哪敢啊。” 李文魁看了眼阿卓脸色:“下官见那义子之妹颇有姿色,就纳入榻下了。” 阿卓深吸了一口气,看向齐烨。 “别审了,我带出城,自此,世间再无李文魁!” “统领大人饶命,饶命哇。” 李文魁突然抱住阿卓大腿,痛哭流涕:“杀之前,您得让全天下人知晓下官是个变态,知晓下官的丑恶嘴脸,不能这么平白无故的就死了啊,还请统领大人开恩,开恩呐。” 第108章 突发奇想 阿卓走了,将李文魁带走了。 至于是带到京兆府大牢,还是弄到城外直接宰了,齐烨没有丝毫兴趣。 他不是觉得反胃,而是想不通,想不通一些事。 阿卓已经走了很久了,齐烨一直坐在床榻上,仿佛对外界事物一无所知一般。 刘旺想了想,守在了门口,将门关上。 屋内只剩下了语棠,恭恭敬敬的站在旁边,悄声无息的为齐烨倒了一盏茶。 齐烨的瞳孔涣散着。 原本,他对官员,对上位者是充满了敬畏,嘴上调侃归调侃,却知这些人都是一个国朝的决策者,每一个决定,每一句话,关系着无数人的命运。 原本,他对朝堂,对君臣,同样充满了敬畏,就是这群人,打造了一个国家,一个国,一个可以庇护无数“家”的“国”。 如今经历了那么多事,见到了那么多人,那么多面目可憎之人。 享受特权的岚山侯府,私下里巧取豪夺、害民无数。 身穿官袍的礼部郎中,张口圣人闭口天下,实则包含私心为了讨好东宫而无所不用其极。 工部一众官员,掌管天下营建,各个贪得无厌,皆是酒囊饭袋。 就连与百姓最近的京兆府官员,小小署丞也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嘴脸,暗地里不知害了多少百姓。 更让齐烨心里有种难言情绪的是天子,天下至尊,贪墨官粮之事竟要进行某种程度上的妥协,为了太子少师府的名誉进行妥协。 可那些没饭吃的百姓,他们要如何妥协,他们妥协了,他们的肚子能妥协吗,他们的命,能妥协吗? 最让齐烨觉得无法理解的是,大部分官员都是世家子,尤其是前朝的时候,整个朝堂,亲戚套着亲戚,家族连着家族,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就仿佛那些官位早就被一大家子给平分了似的。 就这些实权官位早已被近亲繁殖给取代了,如同艾滋,世家子们通过血液、母婴、性来进行传播,也如同后世三代烟…三代烟民,都是当官的铁饭碗。 要么就是李文魁这种狗东西,出来混就靠五件事,出卖兄弟、背信弃义、栽赃嫁祸、吃里扒外,以及照顾嫂子。 朝堂,还有好人了吗? 齐烨还是觉得很累,毫无意识的将双手枕在脑后,身体半靠在软垫上,喃喃自语着。 “上位者追逐名利,朝堂遍布小丑,黎民百姓苦苦挣扎,为一日吃食如行尸走肉,大康,大康朝,你叫我如何去热爱你,如何不愤世嫉俗?” “世子爷,您是好人。” 语棠的声音将齐烨的思绪拉回到了现实之中,齐烨这才意识到屋内还有其他人。 刚要起身离开,齐烨突然鬼使神差的问道:“为什么说我是好人?” “京中哪有秘密可言,您大闹工部衙署的事早就传开了,揪出了贪官,为不知道多少百姓讨了公道。” 语棠依旧恭敬,看了眼齐烨极为疲惫的面容,犹豫了一下后,壮着胆子问道:“世子爷可是…可是累了,奴给您揉揉腿。” 齐烨哑然失笑:“不用试图讨好我,我与马家人不同,我不会罩着你,这家青楼也不会继续开下去,无论你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语棠也笑了,笑容带着几分苦涩。 “世子爷误会了,若是一日前,奴会费尽心思讨好您,求您给奴和众多姐妹一个活路。” “那现在呢?” “现在,奴只是敬佩您。” 说完后,语棠直接将齐烨的靴子拽了下来,坐在的床榻上,温柔的为齐烨揉捏着双腿。 齐烨没有拒绝,望着风韵犹存的语棠,心如止水:“李文魁这种人,你一定见过很多。” “多,数不胜数,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满心龌龊的贵人、温文儒雅见了姑娘就如禽兽一般的读书人,多,数不胜数。” “不厌恶吗?” “起初是厌恶的,可这是奴的活路,奴厌恶了,就没了活路,人,总得活着不是,为了活着,渐渐地也就不厌恶了,渐渐地,奴也被世人所厌恶了。” 齐烨摇了摇头,随即突然觉得一种难言的放松,很舒坦。 原本他不习惯穿靴子的,总是走路,双腿很不舒服,尤其是小腿肌肉,每夜都会酸麻一阵子。 语棠这么一按,顿感放松,齐烨啧啧称奇。 “手法不错啊。” 这一声夸赞,二人之间的距离拉近了不少,这也是齐烨为数不多的优点之一,总是嬉皮笑脸,总是不正经,却也能拉近与人之间的距离。 语棠噗嗤一笑:“世子爷夸赞,儿时学会一些医术,懂得按穴。” “那么小你就…哦,你说穴位啊。” “是。” “家学?” “家学。”语棠曲着手指稍微用力:“奴的爹爹曾是前朝宫中御医。” 齐烨颇为意外:“真的假的?” “奴哪敢诓骗世子爷,爹爹医术极为高明,最善草药,良药、毒药,尤其是这毒药,在宫中时,什么有毒,什么没毒,爹爹尝上一口便知。” 齐烨张了张嘴,觉得这业务水平…挺特么拉胯的,不过有一说一,胆子也是大。 “前朝晋王一党欲毒杀太子,事情败露后爹爹因此获罪,奴也进了教司坊成了官妓,本朝大赦,奴虽离开了教司坊却无一技傍身,只得委身于此苟且度日。” 齐烨哦了一声,心无波澜。 教司坊都不如寻常的青楼、花船,至少青楼和花船还有的赚,再看教司坊,赚的钱都要交给宫中,至于里面的妓家,连个磨损费都没有。 对于这种看着就命苦的女子,齐烨见的太多太多了,他已经过了可怜别人的年纪。 上一世,他还记得刚参加工作没多久时,去了一家洗浴,不懂得如何拒绝别人,莫名其妙的上了一个钟。 那个钟,仿佛有着魔力一般,那一刻,是不是爱情已经不重要了。 于是最后,掏出了满是划痕屏幕雪花的oppo,给人家的白色ipone14proaax扫了五百八十八块钱。 对方含情脉脉,劝说着以后少来这种地方,一看自己就是个好男人,于是又拿出手机给自己扫了三十块钱,温柔的让自己去买瓶护手霜,手,太粗糙了,都给人家一百块钱一双的丝袜摸起球了。 爱情,持续到了电梯口。 齐烨微微闭上了眼睛,专心享受着语棠的揉捏。 许久许久,齐烨猛然睁开眼睛。 “要不,咱弄个足疗,不,是打造行业领头羊品牌,如何?” 语棠面露困惑:“足疗?” “没错,足疗,往死里宰有钱阔佬的地儿!” 第109章 大计 对于朝堂上的事,还有宫中交代的差事,抓贪官如何如何的。 齐烨已经没什么兴趣了,他甚至有些理解许多官员了,不正是如自己这般,绝望了,麻木了,懒得去管了,随波逐流。 这事,他没兴趣了,赚钱,他很有兴趣。 京中青楼、花船数不胜数,莺莺燕燕环肥燕瘦,市场早就饱和了。 抱央楼是他齐烨名下,行业中算不得拔尖,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没什么核心竞争力,再者他也嫌名声不好。 最近齐烨正研究怎么赚钱的,见到语棠这“按摩”的手法如此舒服,天马行空的想上了。 爱意随钟起,钟止意难平… 一脚踏进足疗门,从此再无心上人… 技师总比女神好,男人总得多洗脚… 好赌的老娘生病的爹,家暴的前夫破碎的她,种地的弟弟,两岁的娃… 技师没有名字,只有代号,代号的背后是一段段心酸,不要问人家的名字,只要心疼她的命运就好… 要想人前显贵,就得精油开背,女神并非在人间,很有可能在包间,洗脚前娇羞的不行,洗脚后聊个不停… 齐烨越想越是眉飞色舞,京中的达官贵人什么没玩过,什么没见过,什么没吃过,又有什么没舔过,早就玩的够够的了。 想要从这些有钱冤种的兜里掏出银票,那就必须有新意,有创意,有刺激! “就这么定了!” 齐烨猛然坐起,兴奋的望着一头雾水的语棠:“明天开始,抱央楼不卖身了。” 语棠更懵:“卖艺?” “卖力气!” “种地啊?” 语棠倒吸了一口凉气,她知道有钱人都挺变态的,只是没想到齐烨这么变态。 养这么多女校书,自己不玩,让大家跑去给你种地? 齐烨十分无语,一时之间难以解释:“这样,明天你大早来王府,说找我就行,中午去,我起的晚。” 语棠愣住了:“奴…奴去王府?” “是啊。” “奴…”语棠连连摇头:“奴在王府外候着就成,岂敢踏入王府半步。” “和我不用来这套。” 齐烨翻了个白眼:“没什么可自卑的,抱刀司统领还天天上门蹭吃蹭喝呢,一样没人嫌弃他。” 语棠张了张嘴,无法理解这个比喻,有点太奇妙。 “就这么定了。” 脑子活络了,双腿也舒服了,有了奋斗的目标了,齐烨可谓是神清气爽,穿上靴后快步走了出去,他要回王府中做商业计划。 守在门口的刘旺见少爷出来了,有些失望:“少爷您今夜不在这过啊。” “我在这过什么夜?” 旺仔羞涩一笑:“您要是过了夜,待您熟睡后,小的也能得了闲耍耍。” “你有钱啊?” “没有。” “那你耍什么。”齐烨一边往前走,一边乐呵呵的说道:“虽然名义上是自己产业,但是干这行最忌讳白玩,还有,真要是有想法就好好找个女人,不要想着用钱,真心实意,对女人一定要坦诚一些,明白啊。” “少爷说的有道理。” 旺仔一副茅塞顿开的模样,正好迎面走来一个女校书。 女校书躬身施礼,旺仔止住脚步,坦诚相待:“我这几天憋得慌。” 女校书痴痴一笑:“那大爷您寻个屋,奴伺候您。” 旺仔:“我不但憋得慌,还不想花钱。” 齐烨一捂脸,赶紧给刘旺拽走了,嫌丢人。 刘旺还挺委屈的,没错啊,这不挺坦诚的吗。 女校书已经开骂了:“日你祖宗你个龟孙揍的拿老娘寻开心是不是,憋得慌回家找你老娘去!” 刘旺还回头搁那骂呢:“真他娘的粗俗,老子再憋得慌也不玩你,哼!” 听见吵闹声的语棠连忙跑出屋,询问了一下怎么回事,哭笑不得。 齐烨已经带着刘旺离开了,出了抱央楼,后者问道:“少爷,咱这就回府吗?” “回去,我有个想法,需要尽快付诸于行动。” 刘旺听不懂,也不想问,他只关心这抱央楼还要不要了。 齐烨没有马上离开,后退了几步,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抱央楼,又有些犯难了。 如果改建成足疗,那么就得多多少少带点洗浴服务,带洗浴,用水量就大,得用水车拉,成本太高。 还有,要干就干一票大的,未来连锁也好,打造大康唯一洗浴城也罢,地方太小,就现在抱央楼的情况,最多弄个足疗店,上不来台面。 最困难的还是钱的问题,哪怕不重新选址,改建也花钱,没个几千贯下不来。 齐烨挠着额头往王府走,一边走一边将所有认识的人都想了个遍,最后发现好像都是穷鬼,一个比一个穷,最穷的就是阿卓,旺仔兜里还有个十几文呢。 “不对,好像有个有钱的。” 走了一半的齐烨一拍额头:“老六啊,老六应该很有钱,之前还孝敬他不少,要是让他投资…” 越是深想,齐烨越觉得有的搞。 虽不知道包老六其身份,观老张提及老六时一副讳莫如深的模样,这人肯定不一般,在京中一定是手眼通天之辈,要不然也不可能成为老张的小舅子。 打定主意,齐烨步伐轻快了几分,带着旺仔快步回到了王府。 王府之中静悄悄,阿卓还没有回来,也不知是将李文魁带到京兆府地牢还是真的将这家伙宰了。 还是那句话,齐烨不感兴趣,也不关心,只想着赚钱,在卧房之中写写画画。 一直到了子时,困意上涌,齐烨望向书案上的纸张,望着自己挖空心思写的商业计划,暗暗点头,写的什么姬霸玩意,连自己都有点看不懂了。 揉了揉眼睛,齐烨脱下衣服准备睡觉。 谁知刚是半梦半醒之间,房门被推开,阿卓和个鬼似的凑了过来。 齐烨都懒得起身,阿卓蹲在床旁:“那狗官,我没杀。” “哦。” “本想带出城宰了,又押入了京兆府大牢之中。” “哦。” “你…似是并不关心?” “不错,我只想睡觉,晚安。” 阿卓叹了口气:“你应问我为何如此举棋不定。” “如果我问了,你能马上走的话,那我可以问一下。” “大康,是有律法的,哪怕我是亲军统领也要秉公依律。” 齐烨扭着头:“然后呢?” “若是连我都不将律法当一回事,又如何以律法捉拿贼人,本统领皇宫行走,靠的便是行得正,坐得端。” 阿卓心里还补了一句,以及那狗皇帝不发俸禄。 没头没尾的说了这么一句莫名其妙的话,阿卓离开了,走的时候房门也没关。 齐烨骂了声娘,这家伙和有病似的,神经病,搁这点谁呢这是,好像谁不遵纪守法似的。 第110章 金玉良言 第二天齐烨起了个大早,很难得,准备去京兆府掏老张去。 他根本不知道康老六是谁,也没办法找,只能找人家姐夫。 起的有点早,吃完了饭溜溜达达,等齐烨、旺仔、阿卓三人到京兆府的时候,刚到时辰,衙署内正在点卯。 二十来个官吏,见到齐烨后卯也不点了,纷纷上来嘘寒问暖套交情,态度大变。 以前,人们认为齐烨的关系最多就是到老张那。 现在大家明白了,原来这家伙是抱刀司的人,而且还是个正五品的归德郎将。 虽然他们想不通,想不通为什么前些日子都快被贬为庶民的齐烨怎么就摇身一变成了归德郎将了,不过天子金口玉言,皇帝说是什么是什么,社会上的事,少打听为妙。 齐烨表情浮夸的和这群根本叫不出名字的“同僚”们客套着,一路回了班房。 值得一提的是关于齐烨的“文职”,现在是正七品主事了。 昨日来的太监也就是司空野,除了代表宫中正式承认齐烨的“武职”抱刀司归德郎将,也告知了一下吏部那边将齐烨“文职”这事给彻底敲定了。 估计吏部那边也是捏着鼻子认了,亲军兼个文臣官职,放在哪个衙署都不会受到欢迎,也就京兆府这种地方“有容乃大”了。 在班房等了一会,齐烨实在是没什么事可干,下雨天打飞…下雨天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上个厕所的功夫抽空去来一趟地牢,踹了一顿马存仁,又掰断了马岐山三根手指,就当早上消食儿了。 没打吴勘,因为吴勘现在还没恢复过来呢,齐烨寻思想让这家伙养几天,养好了再揍,之前打的时候没多少经验,打狠了,这狗日的还没缓过来。 班房中,齐烨支着下巴看向昏昏欲睡的阿卓:“抱刀司不是京中百事通吗,你怎么能没听说过包老六呢?” 阿卓表情生硬:“从未听闻过。” 关于包老六的真实身份,阿卓怎么会不知道,那不是老张的姐夫,是他卓的姐夫! 问题是他没办法说,之前天子特意交代过,关于宫中的事,任何事都不许向齐烨透露。 “那你打听打听去。” “不去。”阿卓摇头:“与查案无关。” 齐烨没当回事,只是觉得阿卓有时候太“固执”和“正经”了,这种人有着自己心中的坚持,没必要强人所难。 起得早,就有点困,齐烨哈欠连连,直到快午时的时候老混子张瑞山才来上班。 来到正堂,齐烨满面堆笑:“世伯,小侄儿我至亲至爱的世伯,您来啦。” 端着茶的张瑞山,瞅着嬉皮笑脸的齐烨,心中感慨万千。 摇身一变,成了正五品的归德郎将,还兼了个七品文臣,前朝未有,本朝未有,从这小子正式步入官场,这才过去了几日? 这就罢了,主要是这小子一边闯祸一边升官,闯的祸越大,官升的越快,这上哪说理去? “世伯。”齐烨见到张瑞山表情友谊,笑嘻嘻的上去给对方倒了杯茶:“早上吃了没。” 张瑞山没有笑,站起身越过齐烨,将正堂两侧门关上后才坐了回来。 见老张如此严肃,齐烨不由问道:“又出事了?” “坐。” “哦,好。” 齐烨赶紧坐下,老老实实的。 见到齐烨模样,张瑞是既好气又好笑:“你叫老夫一声世伯,老夫是正三品朝堂大员,不亏待你,你办的差事,贪墨官粮也好,工部工料也罢,老夫闻而不问,哪怕你将亲军案犯关押在老夫的大牢之中,依旧由着你。” “多谢世伯支持小侄儿。” “哎。” 张瑞山苦笑连连,自己怎么就在这一声声“世伯”中逐渐迷失了自己呢。 “罢了罢了,老夫与你说说话。” “您说。” 张瑞山放下茶杯,直勾勾的盯着齐烨,语气一变:“倘若你是老夫之子,胆敢前往工部衙署闯下如此大祸,老夫定会打断你狗腿!” 齐烨尴尬一笑:“还好我是您世侄儿,不是您亲儿…” “还敢没个正经!” 张瑞瑞突然厉喝一声,还是头一次对齐烨发脾气,一副怒不可遏的模样。 “齐烨你要记得,你纵有天大的本事,亦如尘埃一般渺小,这朝堂,这世道,这天下,不会因你一人而变化,工部酒囊饭袋贪,连老夫都知,只是不知贪的如此多罢了,即便老夫知了,也不会对其大打出手!” 齐烨缩了缩脖子:“当时主要是阿卓…” “还想狡辩,这一次你躲了过去,下一次还能躲过去不成,外人不知,老夫还能不知。” 张瑞山越说越是来气:“你可知当年天子登基时,曾赐了你王府一面免死金牌。” “是…吗?” 齐烨回想了一下,是有这事,只不过好早之前“自己”因为没钱花了,给上面“免死”俩字擦掉然后卖了。 “老夫问你,纵观古今,何人凭着免死金牌免过死?” 齐烨愣住了,好像还真是。 “莫要仗着你齐家恩宠再是乱来了。” 张瑞山叹了口气,终究还是道出了实情:“你可知在朝堂上时,天子只知你闯了祸时,亲口所说,你并非亲军,与宫中无关。” “什么?!” 齐烨霍然而起,眼眶暴跳。 季渃嫣倒是和他提起过他被关押天牢时朝堂发生了什么,但是说的没有这么细。 “坐下!” “哦。” 张瑞山压低了声音:“你是聪明人,知晓为何宫中否认,不过也不要因此记恨宫中,你没资格,谁也没这资格,记恨宫中的人,必将尸骨无存。” 齐烨低下头,又是微微“哦”了一声。 “不过也并非宫中利用了你,陛下还是对你颇为照拂,只是说将你赶出京中,言下之意是与你爹幽王殿下团聚,算不得惩罚。” “明白了。” 本就对朝堂失望的齐烨,听到张瑞山这一番话,更无入仕之心了。 张瑞山不知齐烨是如何想的,自顾自的说道:“老夫与你说这一番话,你若是懂了,那便受益终身,若是还是由着性子来,无异于取死,你为宫中办差,如何,又能如何,还不是险些落入绝境,如今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差事不算办完,还要追查工部贪官钱财之事。” 说到这,张瑞山给出了自己的建议:“交于卓统领,交于户部,交了哪个衙署都可,应付过去,交了差,莫要再节外生枝了。” 齐烨抬起头,随即站起身施了一礼:“大人为何对小子齐烨如此关爱?” 齐烨或许不够聪明,但是他绝对不傻,怎么会不知老张的意思。 这次算是侥幸,那么下一次呢,下一次还闯祸,还会这么轻易的就过去了? 就算下一次捡回狗命,下下次呢。 靠着运气,早晚会死。 “或许,是因见你便想起了老夫初入官场时。” 张瑞山苦笑了一声:“那时,老夫何尝不是与你这般铁肩担道义,再看老夫如今是何下场,成了国朝堂堂正三品大员,每日无事可做,只能领着朝廷每月发放的五贯俸禄,这个月还未花完,下个月的俸禄又发了出来,回到偌大的宅邸之中,空荡荡的,连去个茅厕都要从卧房走出百步不止,再看其他大员,哪个不是一大早便早早离开床榻上朝讨论政事,老夫却只能睡到日上三竿无所事事,哎,造化弄人,造化弄人啊。” 齐烨瞅着老张,唧唧嘴,这老家伙莫不是…搁这凡尔赛呢? “你这亲军是怎地一回事,你知,老夫也知,听老夫一声劝,人呐,难得糊涂,差事办不了,靠着你齐家的战功,宫中不会将你如何,可你要是仗着你齐家的战功接二连三的闯祸,下场堪忧,可是懂了?” 齐烨再次施了一礼:“小侄儿懂了。” 张瑞山欣慰一笑,懂了就好,言尽于此,他也只能说这么多。 “正好。” 齐烨又恢复了嬉皮笑脸的模样:“那什么,您帮我介绍介绍一下包老六呗,我想和他合伙干点买卖。” 张瑞山傻眼了,下意识问道:“什么买卖?” “和青楼差不多。” 张瑞山闭上了眼睛,生无可恋。 和天子一起干青楼? 你他娘的还不如继续闯祸呢! 第111章 龙颜总是怒 其实张瑞山还真不是凡尔赛,前朝的时候也是铃儿响当当的铮臣! 张瑞山也出自地方豪族,只不过不是世家,就是那种才富了没几代的门户,地方上颇有影响力,和真正的门阀比起来还是不够看。 老张那时还是小张,小张自幼读书,喜爱游学,游历天下时见到了百姓疾苦,见到了朱门酒肉臭,见到了路有冻死骨,见了,便想着改一改这世道,因此,小张雄心勃勃,开始读书。 在家苦读了两个月零七天,小张来到京中,来到天下读书人汇聚的京中,磨刀霍霍,准备在科考中一举拔得头筹。 然后…然后小张发现有点不太好考,去他奶奶个腿儿的,还是花钱买个官儿当,读书太辛苦了,自己根本不是这块料。 就这样,小张散尽家中…百分之一的财富,买了个从九品的观政郎。 小张,也曾挥斥方遒过。 小张,也曾邀上众多好友跪在宫外我以我血荐轩辕过。 小张,也曾以一个七品主事的官身与郎中、侍郎之流死磕过。 小张,更曾拎着一把单刀堵在郎中府邸门口要玉石俱焚! 最终,小张散尽了家中余下那百分之九十九的财富,堪堪保住了狗命。 当官,不过用了百分之一的钱,保命,却要用掉所有的钱。 之后小张,就变成了老张。 老张依旧上头,在南地为官,杀贪官,斩污吏,斗地方豪强。 那时的老张,还不会“劝谏”齐烨,只会欣赏齐烨,他会无比的欣赏,因为他没有朋友,他如同孤臣一般。 什么叫孤臣,就是被所有人孤立,然后会被所有人暗害。 如果不是康止戈举旗造反,还在地方当知府的老张已经挂了。 之后老张积极响应造反的康止戈,成了带路党,帮着招兵买马,算是有了些从龙之功。 天子很欣赏老张,欣赏热血的老张,欣赏敢打敢拼的老张,将其调回京中。 可之后发天子突然发现不对劲,老张热血过头了,敢打敢拼的也过头了。 然后,老张就真的变成了老混子了,官居三品,却只是执掌京兆府这种闲散衙门,每个月领着钱,花不完,在诺大的府邸中空虚度日,睡到自然醒,退休一样的上着班,一日又一日,一日又一日。 如今老张在小齐的身上看到了“小张”的影子,欣慰,也担忧。 他希望齐烨做出一番大事业,却知齐烨根本做不成,唯一的下场就是横死。 这才他劝说齐烨的原因,糊涂的活着,这世道本来好人就少,好人不做好事,也成,多活一个不害民的好人,总比死了一个为民的好人强,至少,好人能活着。 很多事,张瑞山没办法明说。 当年他被召入京中的时候何尝不是如齐烨这般,以为被天子重用,被委以重任,恨不得为宫中肝脑涂地,可现在换来的是什么,是提前养老,是提前退休,是每天什么都不用操心白领钱的操蛋日子。 他觉得齐烨可比自己虎多了,按照这小子的性子哪能提前养老,提前超生还差不多。 不管怎么说,张瑞山觉得齐烨是听进去了,既然听了自己的劝,那就答应帮个忙,问问他“小舅子”关于合伙干青楼的事。 张瑞山根本不理解“足疗”的概念,大致问了一嘴后就离开了,说是找他小舅子,其实是去入宫。 除了入宫找天子说齐烨这事,老张还要代表齐烨推辞一下“追回赃款”的事,齐烨何德何能,哪能作为主要负责人,上头有统领阿卓,更别说按律法和道理,户部和吏部查这事,齐烨还是打打下手。 由此可见,张瑞山是真的爱护齐烨,不主要负责,就代表不会担全部责任,不主要负责,也代表不会被太多人记恨。 就这样,老张离开了。 齐烨则是回王府了,按照昨日与语棠的约定,俩人研究研究关于脚丫子的事。 再说老张这边,穿着官袍上了轿子,一路前往皇宫。 刚下朝没多久,张瑞山畅通无阻的来到了养仪殿。 此时的天子正在御案之后沉着脸。 张瑞山走进来后看了眼天子脸色,不明所以。 只有文德知道咋回事,天子还没缓过来呢,关于户部从他手里“偷”了一百多万贯这件事,搞的老康头这几天后槽牙都开始疼了。 除了天子康止戈外,太子康骁也在。 康骁坐在绣墩上,手里拿着一份奏折,关于一旦追回赃款后该如何使用的章程。 天子没好气的抬起头:“入宫所为何事。” 张瑞山分别向天子与太子施了一礼,快步走上前,开门见山。 “夏中将至,雨季即来,城南大小二官道需修葺一番,此事原本是有工部操办,京兆府征青壮。” 意思很明确,主抓这件事的工部都闹成这个熊样了,他京兆府很嫌弃和工部继续合作,既然如此,不如由京兆府单干。 “屁大的小事,看着办就是。” 天子收回了目光,继续看着奏折。 “那修缮官道这钱粮,老臣便向户部索要了?” “去就是,工部,饭桶,统统都是饭桶!” 提起工部,天子就气不打一处来:“工部尚书、左侍郎亦是饭桶,上下官员数十人,其中过了半数皆贪,这尚书和左侍郎是如何当的。” 还真别说,一把手尚书和二把手左侍郎既倒霉也幸运。 倒霉的自己手下出了问题,俩人肯定有责任。 幸运的是这俩人都是刚上任没多久,本朝调任的,责任不大,还不在京中,等过段时间回来后风波也快平息了,受罚也不会受的太重。 “陛下,还有一事。” 张瑞山看了眼天子的脸色:“关于幽王府齐世子之事。” “哦?” 天子再次抬起头,来了兴趣:“齐烨怎地了。” “齐世子他…他想见您。” “见朕?” “见包老六。” 天子哈哈一笑:“险些忘记这名了。” 太子抬头问道:“包老六是哪个狗东西?” 第112章 动与不动 太子刚才一直看着奏本,还真没注意听张瑞山与他老爹说的是什么,光听见个包老六。 所以太子很困惑,不知道包老六是哪个狗东西。 天子瞪了一眼太子:“你爹!” 太子放下奏本:“我爹不是您吗?” “就是朕!” “哦,想起来了。” 太子恍然大悟,之前是听了一嘴,老爹出宫夜游碰见齐烨了,有个化名。 包这个姓呢,是康止戈当年青梅竹马的姓氏,这老家伙还挺神情。 老六呢,则是排行,所以才有了包老六这个化名。 天子瞪了一眼亲儿子,看向张瑞山:“齐烨见朕作甚。” “说是…说是想做些营生。” “营生?”天子兴趣更浓:“是何营生?” “商贾之事,老臣听的不太清楚,似是…” 观察了一下天子的表情,张瑞山先挑轻的挨骂:“似乎齐世子出法子,要您出钱。” “要朕出钱?” 果然,天子怒了:“朕他娘的穷的和都想退位了,去哪弄来钱财,还有,朕是天子,他吃了熊心豹子胆不成敢管朕要钱!” 太子提醒道:“齐烨又不知您身份。” “也是。” 一听要出钱,天子毫无兴趣:“出宫告诉他,朕没…本登没钱。” 天子没兴趣了,太子反倒是有兴趣了:“这齐烨要做什么营生?” “额…青楼。” “青…” 天子破口大骂:“朕是天子,他是世子,天子和世子经营青楼,他不要面皮了,天家不要面皮了?” 越说越是来气,天子气呼呼的叫道:“朕叫他去查工部之事,他不办差反而想着商贾之事,还要经营青楼,这狗东西欺君不成!” 张瑞山差点被喷了一脸口水,低着头不吭声,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要说别的买卖,没准宫中还能真插上一手了,毕竟缺钱,可青楼这营生,好说不好听,真要是传出去了,天子这么多年的人设很容易塌房。 “告知齐烨,本登是何等人物,岂会做这下三滥的勾当,真是不知所谓。” “是,老臣告退。” 张瑞山主要是来问官道的事,挨了顿骂,心满意足后倒退着出了大殿。 谁知刚出了养仪殿,没走出两步,一身蟒袍的太子追了出来。 “张大人留步。。” 张瑞山转过身,连忙止住步伐:“殿下可有事交代。” “边走边说。” 对待这些真正的“老臣”和“近臣”,太子并没有什么架子,大家也都习惯了。 “和孤说说,说说这齐烨。” “这…”张瑞山苦笑连连:“齐世子虽说性子顽劣,只是本性使然罢了,并非脏心烂肺之人,相反,有着难得的好心肠,想必殿下也听闻过,除了工部右侍郎汪贤逸等人,前些日子的马岐山,都是齐世子制住的,只是手段颇失分寸。” “罕见。” 太子背着手:“鲜少听张大人如此对人如此推崇,已是有了几分敬重之意,还是个少年人。” 张瑞山干笑一声。 看似平常的一句话,又何尝不是以私人名义在这位未来成为新君的太子殿下面前进行某种程度的“举荐”。 “你说的这些事,孤都听闻了,也知内情,少年人嘛难免冲动,十余年前,孤还非是这东宫之主,与齐烨倒是有着几分相仿。” 说到这里,太子收起了笑容,摇了摇头:“可惜了,如今咱大康朝,要的是持重之才,手持利剑施雷霆手段大杀四方,已是往昔,要不得,如今要不得了。” 张瑞山哑然失笑。 他可是比谁都清楚,说着“要不得要不得”的太子殿下,比谁都激进,只不过外人根本不知晓也想象不到罢了。 张瑞山很清楚,一旦太子即位,很有可能大举屠刀,第一个砍的就是朝堂官员,然后就开始收拾世家。 眼看着二人都快走出宫门了,太子突然没来由的说道:“不如,张大人为孤引荐一番如何?” “殿下是说…” “孤倒是对齐烨那青楼营生毫无兴趣,只是对其人颇为好奇,不如这样,今夜张大人带孤前往幽王府拜访一番如何。” “那殿下是东宫之主的身份,还是…” “自是以包老六之子。” 太子哈哈一笑:“父皇行六,孤行二,便孤便是包老二了,不,包小二,对了,既记得帮孤带些礼物,空手上门可没礼数。” 张瑞山鼻子都气歪了,你知礼数你让我带礼物,你自己咋不带呢? “时辰就定在入夜,孤还要回养仪殿与父皇奏对。” “是,老臣恭送殿下。” “不用了,走,夜里见,对了,还有一事,引荐一番后寻个由头离去,孤怕你被看出猫腻。” 背着手的太子溜溜达达的往回走了,张瑞山则是微微皱眉。 太子不是出宫,那么追吹来只是为了找自己,找自己说要见齐烨,却不知为何突然对齐烨有了兴趣? 张瑞山是老混子,不是老糊涂,他知道太子即位后会“兴风作浪”,兴也好,作也罢,拳头得硬。 太子和他老爹天子不同,天子在军中的影响力没的说,要不然也不能造反成功。 虽然太子自幼长于军中,可很多现在自称“臣”的老将,很多年以前都是他叔叔伯伯辈儿的。 想要让这些曾经的“叔叔伯伯”像支持他爹那样支持他,西关大帅幽王齐怀武就是重中之重! 出宫的张瑞山长叹了一声,齐烨,终究还是无法逃离京中这旋涡,许多事,早已注定了。 与此同时,幽王府中,齐烨正在连说带比划,听的语棠懵懵的。 “哎呀,你这样婶儿的。” 正堂里,齐烨将旺仔摁在了太师椅上,随即站直了身体,矫揉造作。 “贵人晚上好,工号九九八很高兴为您服务。” 旺仔连连摇头:“您高兴的太早了,小的不舒坦,小的想起来。” “闭嘴!” “哦。” 齐烨想了想,看向语棠:“你手下不是挺多小姐妹吗,都叫来,咱这分消费项目的,有干按的,有一边按一边喂果盘的,还有一边按一边喂果盘一边跳舞的,懂了吗?” 语棠摇着头:“奴不懂。” “这么说,客人不用动,姐妹们全自动。” 说完后,齐烨挠了挠下巴:“算了,去抱央楼,正好将场地改一下。” 第113章 愚兄 自家产业,说关就关,齐烨到了抱央楼后让语棠将所有客人都撵出去。 客人很生气,怒骂。 刘旺大吼一声,抱刀司查案! 客人很懂事,狂奔。 十八位女校书,加上语棠,一共十九人站成一排。 还有一排人,三个男妓,两个迎客,一个龟公。 都知道齐烨身份了,都低着头,都战战兢兢,都心里直打鼓。 齐烨看向三个瘦弱无骨的男妓,其中有一个还是熟人,九溪。 “挺大个老爷们和尼玛糖果超甜似的。” 齐烨满面嫌恶:“全改成迎宾,谁特么再学野史朱元璋卖沟子就统统给我滚蛋!” 别看齐烨骂的凶,其实心里也是挺可怜这些人的。 这种特殊行业都是从小培养,就说九溪三人,其实最早都是教司坊过来的,还是孩童时就被那些高门大阀进行某种训练,府邸破了,家被抄了,这些没有一技之长也长不起来的可怜人也就被充入了教司坊。 改朝换代,天下大赦,这种人又能去哪安身,又要如何谋生。 别说娶妻生子了,连个工都没得上,只能沦落到这等地方撅腚活着。 齐烨如今接手了抱央楼,原本是可以将这三人“遣散”的,一文钱都不用花。 只是男娼与女妓还不同,后者大不了跳槽去其他青楼、花船,干这行哪有姿色差的,去哪都能混一碗饭吃,然而这些男娼的就业难度就很高了,一旦将他们赶走,最终下场很有可能是沦为街边乞儿。 “所有目光向我看齐。” 齐烨拍了拍手:“抱央楼还会继续开,不过不一定在这,现在还说不好,我宣布一下,你们工作性质以后换了,以前是啪啪啪,以后还是啪啪啪,不过不啪啪你们,是你们啪啪客人,啪啪腿,啪啪脚,啪啪后背,懂了吗。” 女校书们面面相觑,啪啪,懂,啪啪客人,不懂,没这硬件条件啊。 语棠倒是有点懂了,来的路上齐烨和她说了很多,经营模式,主营项目,消费群体,服务方式等等等等,听的一知半解,不过大致明白是什么意思了。 大致明白是大致明白了,语棠对此不看好,准确的说,是极为不看好。 跑青楼摸脚丫子,那不是有病吗,谁家不能泡脚,谁家的小妾不会捏肩膀,何必跑青楼做这事? 不过不管怎么说,齐烨是东家,东家怎么说大家就怎么来,即便大家心里千百个不乐意,籍书都在齐烨手里。 还真别说,籍书没在齐烨那,他都不知道这事,是在马家,只不过现在马家管事的全被抓了,抱央楼也物归原主了,想要将这些籍书要回来不过是齐烨一句话的事。 就这样,抱央楼第一次内部培训开始了。 语棠正在给几位心灵手巧的姑娘传授“经验”,穴位、经络、手法等等。 齐烨则是将带来的包袱解开,想了想后又让九溪过来,发现这家伙真的认字后,让他“背书”,背齐烨前几天写的“魔改小说”。 交代完了九溪,齐烨开始记录,谁跳舞跳的好,谁唱曲唱的棒。 记录好了后,齐烨拿起大剪刀就对这舞裙咔嚓咔嚓一顿剪,然后开始传授“舞姿”。 什么叫一字马,什么又叫倒挂腊,如何单脚下滑,又如何勾管开叉。 语棠等一群女校书的目光变了,望着齐烨,目光很是古怪,谁家正经人能想出这么多花活? 刘旺也没闲着,去外面凭着抱刀司腰牌“买”了几个木桶和太师椅,唯独阿卓丝毫不感兴趣。 眼看着快入夜了,阿卓溜溜达达回王府吃饭去了。 齐烨这边也是忙的一头汗,正想着要不要随意弄点吃的,龟公跑了进来,有人找,说是齐烨的世伯。 “世伯?!” 齐烨双眼一亮,快步走了出去。 抱央楼门口站着俩人,一个正是换上了一身儒袍的张瑞山。 另一个同样是一身儒袍,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身材修长笔直,身高近八尺,一米八左右,一身儒袍生生穿出了玉树临风英武逼人的气势,就这种长相和气质,去青楼白嫖几率很大。 齐烨走出来后脸上闪过一丝失望,没看见包老六。 “世伯您怎么还找到这来了呢。” 齐烨满面洋溢着笑容,老六没来就没来,实在不行看看能不能管老张借点。 “去了幽王府,王府下人说你在此处,闲来无事便寻来了。” “叫人通知我一声,您在王府里歇着啊。” 齐烨又看向康骁:“这位公子是?” “老夫为你引荐一番,此人便是包老六之子,包…” 说到一半,张瑞山卡壳了。 康骁光说行二了,也没说叫什么。 康骁明显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微微拱手:“愚兄包小二,世子殿下之名如雷贯耳,今日一见,可谓闻名不如见面,好一个英俊潇洒少年郎。” 齐烨眉开眼笑,老的没来,小的来了也成。 “原来是包兄,久仰久仰。” 齐烨久仰个锤子久仰,他都没听说过这么一号人,还有这名起的,也太随意了。 张瑞山似是不喜抱央楼这种烟花之地,加之康骁嫌他演技不好,门都不进,准备告辞。 “世侄儿托老夫之事,老夫是办到了,商贾之事老夫丝毫不通,府中还有些公务阅览,你二人言谈便是。” “这就走啊?” 齐烨也没当回事,又假客气了一番,送了几步将老张送走了。 康骁望着张瑞山的背影,笑意渐浓。 看得出来,张瑞山对齐烨极为爱护,因自称“世伯”,唤齐烨“世侄儿”,无论平日私下里怎么叫,若是聪明人,断然不会当着他这个太子的面和一个王府世子如此热络。 齐烨将老张送走后,见到康骁比自己大不了多少,平辈论交,连请带引,二人进了抱央楼。 毕竟是要谈“商业计划”,齐烨让语棠将所有人都带出去了,空荡荡的一楼只有齐烨、康骁、刘旺三人。 随意寻了个靠木台的桌子坐下,懂事的语棠又反身回来斟茶上茶点。 康骁对齐烨所谓的“商贾之事”毫无兴趣,他只是来见齐烨的。 “按理,愚兄是应称你一声世子殿下,不过见了世子殿下便知是性情中人,叫声殿下未免外道,愚兄托大,叫殿下一声贤弟如何。” “好说好说。” 齐烨哈哈一笑,只要肯投资,你叫我一声爹都没问题。 第114章 体验体验 愚兄包小二。 贤弟齐烨。 二人互坐对面。 愚兄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笑容,内心里却对贤弟不是很满意。 因为贤弟也笑,笑的太过轻佻,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 贤弟笑意渐浓,对愚兄也不是很满意。 因为对方长的不像太有钱的模样,不说别的,喝茶的时候注意到了手指,指结粗大,指肚满是厚茧,和刘旺似的,这种情况要么是常年干农活,要么是常年练武。 齐烨觉得这位包小二在包家应该不是很受宠,受宠的话也不能总干活,说不定还是个庶出,未必当的了家做的了主。 当然,二人都不是凭着第一印象就有刻板偏见的俗人,总要进一步接触才知道。 齐烨是奔着包家的钱去的。 至于太子康骁为什么要见齐烨,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见面总得找个话题聊,算是切入点,又只能聊“商贾之事”。 “家父最近不在京中,张世伯说贤弟似是想要行商贾之事缺少钱财,愚兄这才登门拜访。” 名义上是张瑞山小舅子的儿子,也得管老张叫世伯。 “没错,幽王府没什么钱,花销也大,养着那么多饭桶,最近又来了个更能吃的大饭桶,都快给我吃破产了,就想着赚点钱,包兄有兴趣吗。” “张世伯说的含糊不清,愚兄听的云里雾里,可是青楼之事?” “差不多。” “倘若只是青楼…” 康骁摇了摇头:“那愚兄就直言不讳了,这等营生我包家无意插手,虽说我包家在京中并非名门,行的也是商贾之道,却从不沾染这烟花柳巷之地,钱财,怎地都能赚,唯独这牙行、赌档、青楼花船,包家不会碰。” 齐烨翻了个白眼,是不碰,你爹光带他孙子逛了。 “也不能算是青楼,怎么说呢,就是那种瑜伽、柔式,同床,但不入身。” 康骁有点懵,同床不入身,专门招待宫中太监的? “同床也不是睡床上,怎么说呢。” 齐烨想了想:“这样,要不你尝试一番,现在小姐妹们手法还有点生疏,但是大致能让你体验出来是个什么意思。” 康骁丝毫兴趣都没有,干笑道:“愚兄已是成过亲了,不可风流,不可风流的,哈哈。” “你什么都不用管。” 齐烨指着太师椅:“往那一坐就行,你不动,让女校书们动。” 不等康骁再拒绝,齐烨已经站起身拽他胳膊了,很失礼,很冒昧。 康骁拗不过,只能苦笑着坐了过去。 齐烨看向语棠:“将人都叫来,按照刚才教你们那样上就行。” 语棠问道:“敢问殿下,是…是只…” 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齐烨划分了好多“档次”,什么死怕、什么禅镜、还有什么秘境香薰之类的,完全听不懂。 “全来,都上。” 齐烨也有点看出来了,老二没什么兴趣,实在不行真要是不投资的话,项目全体验一遍,走的时候宰他几贯钱也不算白折腾。 语棠出去叫人了,齐烨解释道:“本来是在单独的房间里做的,不过现在还是内部培训阶段,场地也没改,大致意思你体验体验就成。” 康骁苦笑连连,原本按他的设想,所在幽静之处,一壶茶,一壶酒,闲谈之间见心性,心性若好便考校一二,对方能够为民请命,就算是性子再乖张能乖张到哪去。 结果谁知非但不是在王府见面,还跑来了个青楼里面,这也就罢了,周围全是女校书,乌烟瘴气。 好歹是太子,不说东宫全是绝色佳丽,至少不缺女人,当然,皇帝穷,他这个儿子也穷,不缺是不缺,质量也都不咋地。 可就是质量再不咋地那也比女校书强,不是姿色,而是其他方面。 这一点太子还是比较洁身自好的,不像他爹,日用品嘛,有的用就成,一切以节俭为主。 莺莺燕燕的女校书们都进来了,九溪和奏乐的小姐姐也上台了。 咿咿呀呀几声,乐起,三个女校书也给康骁围住了,放好水的木桶也落了地。 正当康骁不明所以的时候,语棠亲自上阵,站在前者身后点燃熏香后先来了个头疗。 康骁神情微变,古人和后世可不同,头这东西不是一般人能摸的,再者说了他的身份极为特殊,岂容女子触碰,更别说还是个女校书。 正当康骁想要起身的时候,俩靴子被拽掉了。 靴子也不能拽,军中养下的习惯,本来就没带护卫,搏杀或是逃跑,都极为麻烦。 “意外”接二连三,头和脚还没反应过来呢,两条腿被抬到了俩女校书的肩膀上,一左一右,顺着腿肚子经络就“刮”了起来。 “啧~~~呲~~~诶呦~~~” 就这一下,康骁老实了,一种从未有过的体验席卷了他的全身。 要知道这家伙是太子,虽说很少上朝,整日在东宫却有不少政务署理,最是耗费心思,有时连觉都睡不好,尤其是最近一段时间考虑是否即位,整天太阳穴都一蹦一蹦的。 语棠这么轻轻一按,大脑顿感一阵放松。 再说脚,太子从小就是按照文武双全的路子走的,甭管睡多久,甭管几点起,肯定是要练武练上半个时辰左右。 军中的架势根本没有拉伸肌肉这一说,两个小腿肚子硬的和铁块似的,经年累月总是酸胀,现在这么一刮一摁一怼鼓,异样的感觉极为酸爽。 台上的九溪也亮嗓了,声音清脆悦耳。 “那白袍将军足足杀了个七进七出,还能是谁人,正是那蜀军大将赵子龙…” “不过那叫长坂坡的姑娘也非是善男信女…” 康骁听的眼神都直了,感情赵子龙是在青楼里救的阿斗? 不是九溪的锅,齐烨给了一大摞子纸,前者根本没背下来,草草看了一眼,哪能记得前前后后。 熏香虚烟缭绕,不知不觉间,康骁的两个大汗脚已经下水了。 平常女校书们用来保养护肤的蜂蜜胭脂均匀的涂抹在了这家伙的小腿上,柔腻腻轻轻刮着,按着。 康骁的眼神有些扩散了,就东宫那些老少娘们,应该全他娘的逐出皇宫! 那一个个都是啥啊,按的和蚂蚁爬过去似的,一点都不够劲儿。 语棠见到康骁还挺吃力,手下加了劲儿,对姑娘们也打了个眼色。 “哎呦呦呦。” 康骁微眯起了眼睛,不由叫道:“疼,疼疼疼,爽,爽爽,爽哉,疼,诶呦,诶呦诶呦,就那,就那就那,对对,诶呦诶呦,滋~~~” 旁边的齐烨斜着眼睛,突然想起李文魁了。 第115章 合拍 太子,沉沦了。 躺在太师椅上,两只脚搭于软垫上方,俩可能会呼吸道感染的女校书屏住呼吸轻柔按着。 真正有手法的还得是语棠,纤纤玉指顺着肩膀开始按穴位,顺着大筋就开始捋。 九溪已经下台了,让齐烨给骂下去了。 讲的七零八碎也就算了,主要是不够生动,词不达意,就说钟馗抓鬼,你穿的花枝招展浓眉艳抹抓的什么鬼,死鬼啊? 替换九溪的是三个身段绝佳的女校书,也没编舞,丝毫技巧没有,全靠力气,大劈叉小劈叉,高空蹬腿一字马,琴声越激烈动作幅度就越大,给太子看的一愣一愣的。 一时之间,太子都不知道该“感受”什么了。 一会看舞台,一会专心感受着身上的酸爽。 不知不觉间都趴那了,赤着个后背,满后背都是蜂蜜油水,语棠都懒得擦汗了,剩下俩女校书给康骁做“拉伸”。 嘎嘣嘎嘣,嘎吱嘎吱,然后是奔着脚底反射区就开始猛攻。 不止是女校书出汗了,康骁也出汗了,没等伸手够茶壶,酒水送到嘴边了。 酒水刚咽下去,果干递过来了。 果干还没吃完,女校书开始给他“按摩”耳朵了。 说是按摩,其实就是瞎特么搁那搓,搁那揉。 太子又开始发出某种令人满面恶寒的叫声了,说呻吟,不是,有点像是活不起,说叫声,也不是,声音很低,不由自主发出来的。 眼看着全身按了一遍,女校书拿来大木桶和帘子。 帘子一遮,女校书开始给康骁搓澡了,特别用力,都快搓出火星子了,人家康骁就吃这一套,看着都变了色儿的浴桶,那叫一个满满成就感。 帘子扯下,裤子穿好,往那一趴,八个竹灌直接摁上。 古代就有拔罐了,叫法不同,叫火罐气,也叫角法。 语棠懂医术,知道大多数人拔罐都有好处,也能用于治疗一些疾病。 太子还真没拔过,再次感受到一种极为异样的感觉,一开始有些难以忍受,几个呼吸后感觉皮都紧了,紧过之后就是放松,难言的放松之感。 随着几声“噗噗噗”竹罐被取下后,往那一趴和死狗似的动都不想动一下的太子,顿感身子都轻了几斤,那种感觉就一个字可以形容,倍儿他娘的爽。 就这从头到尾一套下来,足足折腾了大半个时辰快俩小时,齐烨都看困了。 太子是真的困了,趴在那都闭上眼睛了,这一刻,大脑一片空白,一片放松,什么都不愿去想,即位的事,朝堂的事,百姓的事,甚至都不用睁着眼睛随时注意有没有心怀不轨之人貌似刺客。 他只想放松,只想睡觉,只想保持这种飘飘欲仙的状态趴在这里享受着。 “二哥。” 齐烨的声音将康骁已经离开身体的魂儿给勾回来了:“怎么样,爽不爽,要不要投一下?” “投?” 睁开眼的康骁慢腾腾的翻过身,一时没反应过来,还沉浸在某种从未体验过的感觉中。 齐烨搓了搓手:“你有钱没?” \"啊,有,有的。\" 刚回神的康骁抓过儒袍,从袖子里拿出了一个荷包,打开后,调出来一大堆钱串子,就是“文”,铜钱,一大堆。 “你是许愿池里的王八吗,没事出来带这么多硬币干什么?” 齐烨大失所望,他好歹是吃过见过的,老百姓出来带一大堆“零钱”也就算了,正儿八经的大人物出门都是带银票的。 终于回过神的康骁四下看了看,见到除了刘旺外,其他人都出去了,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油然而生。 “爽哉。” 康骁缓缓穿上衣服:“孤…孤独的愚兄好久未…不,愚兄我从未体验过如此奇妙之感,妙哉,爽哉。” “不投就不投,你要是爽就结下…算了,不收你钱了,给你爹问个好,等什么时候你爹回京了,我请他spa。” 齐烨叹了口气,对方出门和个许愿池里的王八似的,带一兜子零钱,一看就不是敞亮的主儿,而且还说了包家不沾染这种行业,看来自己得找其他投资人了。 穿好衣服的康骁突然问道:“你这的姑娘,能睡吗?” “哎呀我去。”齐烨气的鼻子都歪了:“白嫖个spa就算了,你还想白嫖姑娘?” “贤弟误会了。” 康骁再次四下打量了一番,这一次是认认真真的打量了一番。 “你这地儿有趣,有趣的紧,比之寻常青楼、花船等地胜过十倍百倍。” 坐直了身体,康骁微微颔首:“刚刚愚兄听了曲、吃了酒、享了乐,换了旁人,花销几何?” “要是像你似的来全套,五六贯。” “如此之多?” “这还叫多?”齐烨翻了个白眼:“你知道京中的冤大头有多少吗,那些去青楼争风吃醋装逼打脸的公子哥,哪个不是豪掷千金,一晚上花销几十贯上百贯的都有。” “倒是如此。” 康骁的双眼亮了起来:“再与愚兄说说,详细说说。” 见对方来了兴趣,齐烨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三言两语将设想说了一遍。 首先是地点,如果投资金额巨大的话,肯定要换地方,最好一次性到位,换在城外,重新建盖。 其次是装潢,就是那种给人一看就知道许愿池王八花销不起的模样,必须金碧辉煌,必须高大上,必须采用烂俗的暴发户配色。 然后是靠近水源,地方足够的话掏个池子,往里倒热水冒充温泉,有钱人就喜欢这个调调。 最后是捆绑销售,过几天研究一些香皂之类的玩意,不量产,主打高端品牌市场。 重中之重是员工培训,打造超一流服务团队,聘请京中老中医传授穴位等的知识。 总而言之一句话,高端、大气,上档次,以及贵,贵,还是贵! 康骁听的连连点头,真正打动的其实只有一句话,那就是京中有钱的阔佬太多了,这群王八蛋钱多的都没地方花了。 “此事愚兄应了。” 康骁当即拍板决定:“你我二人携手做这营生!” 齐烨激动的心脏狂跳:“你投多少钱?” “愚兄没钱。” 齐烨破口大骂:“那你投你女马个大西瓜!” “愚兄有地。” “多大?” “城南,皇庄知道吗。” “皇…” 齐烨扭头看向酒壶,这家伙也没喝多少啊。 第116章 厚道 “皇庄荒废,可交由你来营建,改建,经营。” 太子双目灼灼:“六四分账,贤弟意下如何。” “咱先不说谁六谁四啊,就说你说的这个皇庄…” 齐烨望着康骁,死活想不通,哪个主治大夫签的字允许你出院的? 我要干洗浴城,你说皇庄空出来给我,你怎么不说开普勒22b有块宅基地呢。 所谓皇庄,其实就是皇室直接经营的庄田,都是宫中产业,一般都是宫中内侍监的太监负责。 不过本朝是新朝,宫中扛把子都换了,内侍监的太监肯定也得换,换了之后也没人懂的这方面的事,许多皇庄都荒废着,后来全交由东宫负责了。 “实不相瞒。” 康骁准备摊牌了,傲然一笑,气质顿时上升了八个档次:“你可知愚兄之父的真实身份是什么。” “你说老六…你说包叔儿啊。” 齐烨猛然回想起第一次见面时,刘旺说这老头出行时带着一群护卫皆是虎贲精锐,身携利器,敢在京中出行这阵仗的也只有宫中了。 “包叔儿他莫非…莫非是宫中的太…的公公?” 齐烨可不是没常识,万一人家是先生孩子后绝育呢。 “错,大错特错,不过倒是猜对了一半,家父的确是宫中之人。” 康骁坐直了身体:“家父老六,正是宫中护卫东宫的太子卫率左卫律郎将。” “原来如此。” 齐烨倒是没什么震惊的神色,这么一说的话许多事就合理了,不过至于这个太子卫率左卫律郎将是个什么玩意,那他就不清楚了。 太子卫率是东宫统管的“营”,和禁卫的本质差不多,禁卫护卫宫中,只听天子的,太子卫率护卫东宫,只听太子和他爹皇帝的。 “家父对太子殿下极为忠心,太子殿下也对家父极为赏识,愚兄去东宫言说就好。” 康骁这一番话说的,可以说是吃竹子拉筐倒反天罡了。 “能成吗?” 齐烨对城南皇庄也没个什么概念,心里直犯嘀咕。 “此事包在愚兄身上了,只不过…” 康骁话锋一转,小心翼翼的看着齐烨的面额:“只不过若是赚了钱,贤弟觉着这四六分账,可好,毕竟地方是东宫的,分的少了怕是不成。” 能看出来,康骁对这个项目很有信心,毕竟他体验过后,要是有钱的话恨不得天天足疗。 “要是牵扯到东宫太子殿下的话…” 齐烨眼珠子开始滴溜咕噜的乱转了,没想到还有意外之喜。 自己现在最缺的就是靠山,老张虽说是正三品,但是太摆烂了,明明可以上朝刷存在感,几乎不去,也没听说过和哪个大臣交往,圈子应该比较小。 太子少师府呢,倒是士林领袖,问题是他和季渃嫣这事八字还没一撇。 还有个包老六,还以为是个寻常商贾,没想到是东宫的武将。 要是能直接抱上东宫的大腿,京中基本上也没多少人敢得罪自己了。 想到这,齐烨点了点头:“四六的话,是不是有点太少了?” 倒不是齐烨有钱不赚,而是看的通透,很多时候赚钱靠的是关系,是人脉,要是没个好的靠山,赚的再多也保不住。 “也好,贤弟可能有所不知,当今太子殿下最是贤达仁厚,并非锱铢必较之辈,对钱财也看的不重,那便三七,如何。” “三七行。”齐烨露出了满意的神情:“那就这么说定了。” 既然能抱上东宫大腿,细节什么的就不太重要了,一点一点来。 “贤弟爽快!”康骁也满意了:“成,就这般说定了,东宫三成,贤弟七成。” “你等会,我七…我七成,东宫三成啊?” “自是如此。”康骁懵了:“不然呢,东宫总不能占七…贤弟刚刚说的四六,东宫六,贤弟四?” 齐烨不吭声了,康骁也沉默了,俩人大眼瞪小眼。 齐烨没想到对方这么厚道。 康骁同样没想到对方如此厚道,肠子都悔青了。 还是信息差的事,齐烨根本不知道宫中名下那些皇庄是个什么鸟样子,叫皇庄,其实就是一片荒地,还是一大片,杂草丛生,根本没人搭理。 齐烨不知道,康骁知道啊,如果能卖的话他早卖了。 宫中皇庄一共七处,最大的一处就在城南,也是唯一一处荒废的,其他六处虽说不荒废,大部分都是赔钱货。 如今能“废物利用”,别说占三成,两成他都干。 前朝也不是没这个先例,同样荒废了几处皇庄,最后算是“租给”皇亲国戚了,到日子交钱就行。 再说齐烨也不是真的开青楼,传出去也不怕丢人,能赚一点是一点,赚不到就一拍两散呗,皇庄是“借”给齐烨,而非卖给齐烨,真要是以后出了事直接收回就好。 至于齐烨这边,那是真的没想到东宫或者说是对方胃口这么小,这怎么和没吃过见过似的呢,好歹是堂堂太子殿下,储君,将来的皇帝,才要三成,传出去丢人不丢人? 见到齐烨如此“豪爽”,康骁试探性的问道:“若是贤弟心中不安,要不就…五五?” 齐烨没有马上开口,留了个心眼,想了想后问道:“那皇庄现在什么情况?” “依山傍水,鸟语花香。” “罕无人迹呗?” “额…可以这么说。” 两世为人,这种套路齐烨见过太多了。 康骁干笑一声:“地点绝佳,出行无忧。” “还挺偏,靠官道啊?” “额…距离官道是不远。” “多远?” “数百步。” 齐烨开始较真了:“九百多步是数百步,二百多步也是数百步。” “一百多步。” 齐烨:“…” “虽说有些偏远,可若是改建自能就地取材,省下不少工料钱。” “山上啊?” “山下。” “哦对,你刚才说了,依山傍水。” 齐烨有点挠头了,自己是要干洗浴城,听对方这么一说,好像比较适合农家乐,不,丛林探险才对。 “要不这样,你先回东宫问问,确定了咱再商量。” 齐烨现在心里是真的画个问号了,准备明天亲自去城外看看,别到时候真谈妥了,到地方一看再靠八环都特么出省了。 第117章 皇庄 康骁离开了,走的时候回味无穷。 齐烨亲自送出去的,知道对方“身份”后,一口一个二哥的叫着。 愚兄与贤弟告别,愚兄说三日内说服东宫,贤弟说三日内去城外了解了解实地情况。 从中午折腾到下午,齐烨也是疲惫不堪,和语棠打了个招呼后带着刘旺回王府了,让语棠这群人早点歇息,抱央楼明天开始关张,每日内部培训。 一路回到王府,齐烨简单吃了两口就睡了。 值得一提的是阿卓,还得继续将齐烨蒙在鼓中。 说来也巧,阿卓离开抱央楼回王府的路上,正好碰到了从王府前往抱央楼的张瑞山与康骁。 康骁叫阿卓帮他隐瞒身份,阿卓起初是不愿意的,他现在越来越不想骗齐烨了,内心过意不去,总怕有一天谎言被揭穿后没地方蹭吃蹭喝了。 之后康骁说等他登基后,每个月会按时按晌的发放俸禄,决不食言。 一听这话,阿卓当时都想劝劝太子直接谋反登基算了。 一夜无话,第二日齐烨起了个大早,带着刘旺前往京兆府,借交通工具去了。 光靠走的话,不说去皇庄,光是走到城南的时候都快落门了。 阿卓没跟着去,他算了一下时间,就算是骑马去那也无法在午饭之前赶回来,得不偿失,不去。 齐烨带着刘旺赶到京兆府的时候,老混子张瑞山还没来上班,段平在。 老段听说齐烨要去看皇庄,就很懵。 作为京中百事通,包老六这人他听都没听说过,更没听说过哪个东宫卫率的将领姓包。 老段也没多说什么,正好闲着没事,取了三匹马,跟着去看热闹。 齐烨欣然应允,他正好有许多事询问老段。 三人上了马离了京兆府,开始奔着城南去。 马上段平看了眼悠哉悠哉的齐烨,开口说道:“工部一事传遍京中,世人皆知此案由殿下彻查。” 话不用说透,齐烨明白。 “你怎么和阿卓似的呢。” 齐烨耸了耸肩:“我才是个龟der郎将,阿卓才是统领,他整天混吃混喝无所事事,我凭什么跑前跑后忙死累活。” 段平心中苦笑,或多或少也猜到了一些原因。 京兆府做文吏做了这么多年,哪能看不出齐烨为何要摆烂。 想当年刚入京兆府的时候,哪怕是个“吏”,也有着自我坚持和满腔报负。 只是见的多了,碰的多了,经历的多了,也就明白了自己有多么的渺小与可笑,除了随波逐流,又能如何。 莫说他这小小的“吏”,便是堂堂京兆府府尹,不也一样对很多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吗。 不是好官少,只是太多太多的好官想活着,五个手指头伸出来有长有短,不是人人都能做英雄,也不是人人都能为了素不相识的百姓将全家老小的性命搭进去。 这样的人,你能说他坏吗,他只是在乎身边人的性命,至少,他不为恶。 京中,离了谁都能转。 想要让京中围着自己转的人,有,数不胜数,现在都死的差不多了。 三人一路出了城,上了官道,人也少了。 齐烨揉着大胯,手搭凉棚:“还有多远啊?” “七里路程。” 老段还真就知道城南皇庄,距离京城也就五公里左右的路程,官道还算笔直,算是直线距离。 不过段平已经很多年没出城了,还是五六年前去南地办差路过了一次,在官道上离的远也没凑近看,具体什么情况他也不知道,只知道很大。 上了官道就可以策马狂奔了,齐烨也是第一次猛夹马腹感受一次风驰电掣。 奈何,胯下是匹老马,四蹄狂奔也没跑出多少迈,倒是给齐烨上下起伏震的大胯生疼。 马有灵性,刘旺和段平胯下同样是老马,骑起来就很省心省力,人控马不假,身体却要适应马儿奔跑的节奏,齐烨做不到,所以受罪。 遭罪也得习惯,以现在齐烨的经济基础只能借京兆府的马来用,王府别说马车了,车轱辘都没有。 齐烨见到段平骑术极佳,很是困惑:“不说读书人不骑马的吗,哪练的。” “殿下说笑了,读书人,哪能不通君子六艺。” 说完后,段平感慨万千:“前朝时,读书人还知晓这君子六艺,再看本朝,再看如今,再看京中,读书人何其多也,却也是只知读书罢了,倚为跻身朝堂之利器,哪里还晓得君子六艺。” 齐烨竖起大拇指:“是啊,老段你也算是老一辈读书人了,通君子六艺,人才难得。” 刘旺抽了抽鼻子:“那他为何只是个文吏?” 齐烨:“…” 老段沉默了,想骂人,没好意思。 旺仔会心率高归会心率高,说的是实话,你别管什么君子六艺七艺的,就看现在,你就只是个文吏,还是京兆府的文吏。 话题终结者刘旺又补了一刀:“对了,你不是读书人吗,读书人岂成了吏,不应是官吗?” 又提到老段的伤心处了,还能为什么,得罪人了呗,要不是张瑞山赏识他,连吏都没的做。 刘旺乐呵呵的,毕竟他一直是读书无用论的坚定拥护者,反正他读不着,他就觉得没用。 别说老段,每个人都有难以启齿的往事,齐烨亦是如此。 看开了,不去想了,渐渐地也就不在乎了,人总是要向前看的。 齐烨就在向前看,看了一会,说了一句话:“我日你奶奶啊!” 一拉缰绳,段平和刘旺都傻眼了。 皇庄,见到了,有围栏,围栏一眼望不到头,从官道下面连着,西连河,东连山,就一个字,大。 齐烨彻底傻眼了,打眼这么一看,这地方至少五六百亩,也就是四五十个足球场那么大。 大,可以,主要是破,破也不准确,就是荒,大片大片的荒地,杂草丛生,鬼影子都看不到一个。 也有建筑,塌的差不多了,几处楼宇几处院落,几处凉亭几处塔,至少得有二十多个年头了,多少年头不重要,重要的是少说也有五六年没人打理了。 段平咧着嘴:“殿下,您说的那个洗雨之地,要建这么大?” “我…” 段平又问道:“那修葺的钱财,谁来出?” 齐烨依旧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想的就是这个事呢,这也太大了,大的令人心慌,策马狂奔都得半天,就这么大个地方,干什么洗浴城啊,直接弄个电影拍摄基地都够了。 哪怕利用起来三分之一,不,五分之一,哪怕是十分之一,那也没钱弄。 齐烨趴在马背上,彻底断了念想。 他说的洗脚城就是个概念,不是真的“城”,包老二太实在了。 “白折腾。” 齐烨都懒得多看一眼,调转马头就离开:“重新找地方。” 说完后齐烨还骂了一嘴,真要是将这地方重新修葺了,得弄多少包间,同时拉上千个老爷们过来洗脚都没问题,包老二脑子有病,弄这么大一块地。 第118章 户部 齐烨回城了,拉着一张批脸,骂骂咧咧的。 他觉得自己被耍了,被包老二给耍了。 我要有钱翻新的话,自己买块地重新盖好不好,还要你投资? 这种感觉就好似自己缺套房子,没房子住,然后一个沙雕过来说我帮你呀,结果给了自己一块地,让自己盖,还特么贼大,不是建房子的,是建体育场的。 入了城,齐烨趴在马背上开始思索,死活想不通,自己为什么这么废呢。 上一世也看了好多穿越小说,出道即巅峰,剽诗起家,土豆造福百姓,火药争霸天下,为什么自己就不行呢? 其实齐烨之前也想过这事,土豆自己没有,这玩意得去海外找,他不会游泳。 剽诗不现实,连字都写的歪歪扭扭的,出口就是流川千古的旷世佳作,谁信啊。 也就火药有点可行性了,问题是造出来炸谁去啊,扔皇宫里啊? 马上的齐烨闷闷不乐,也别想着人生巅峰了,先研究研究过几天的伙食费从哪弄。 一路回到了王府,刚进门,同样拉着一张脸的阿卓迎了上来。 “为何?” 阿卓撅着个嘴,直勾勾的望着齐烨。 “什么玩意为何。” “不好。”阿卓气呼呼的说道:“今日吃的不好,往日,有肉,还有酒水,今日,馕饼,统统都是馕饼,连酱菜都没有了。” 齐烨都被气笑了,头一次见到蹭吃蹭喝嫌弃吃喝不好的。 不过毕竟阿卓是抱刀司统领,有头有脸的人物,齐烨还是要保持基本礼貌的。 “滚犊子!” 一把推开阿卓,齐烨去正堂了。 此时太阳都快落山了,齐烨连午饭都没吃,不用开口,孙管家命人热了些饭菜。 这一点老孙还是好的,下人可以吃的不好,齐烨可不能对付,二十多岁出头,正是长身体的时候。 随意吃了几口,齐烨和入魔了似的,让刘旺将卧房里的那些破纸拿过来,继续研究赚钱的法子。 杵在门口的阿卓见到齐烨没怎么动筷,快步走了进来胡吃海塞。 齐烨现在是越看阿卓越不顺眼,这家伙吃饭还唧嘴,挺烦人的。 “不对啊。” 齐烨斜着眼睛问道:“我这幽王府世子穷就穷了,你好歹是抱刀司统领,一句话的事,不说几十万贯百万贯,几千几万贯有的是人送。” 旧事重提了,之前阿卓就表过态,脏钱,他永远不会拿。 阿卓的嘴正在吃东西,没空,右手抓起笔唰唰唰写了仨字---德与法。 意思很明确,他这位统领遵循的就是这二字,以身作则,要有德行,秉公办事,依照律法。 齐烨冷哼一声,也写了俩字,德前面加个妈,法后面加个克。 “妈德与法克。”阿卓将食物吞咽下去:“何意?” “夸你大公他妈的无私。” 齐烨猛翻白眼,还德与法,抱刀司真要是那么德,大康朝真要是那么法,京中哪来那么多贪官污吏。 刘旺突然开口说道:“少爷,咱幽王府不是有其他产业嘛,都让您败坏了,以前倒也罢了,如今您都是五品归德郎将了,威名大震如双峰贯耳,谁不知晓,您得要回来啊。” 齐烨苦笑连连。 这件事他当然记得,正是因为成了天子亲军才不能要,如果对方主动送上来还行,如果强行索要,无论是以什么名义,以后很有可能被别人当成攻讦自己的把柄。 这也是很多身居高位者爱惜羽毛的缘故,宁愿有时候吃点小亏。 齐烨望着乱糟糟的纸张,想要搞洗浴城,哪怕不用皇庄去翻修抱央楼,那也得花一大笔钱,少说几百上千贯。 “算了,明天找老张看看能不能借点。” 说完后齐烨回屋睡觉去了,今天骑了一天马,大胯疼。 殊不知,一门心思搞钱的齐烨,并不知晓自己被无数人谈论着,就比如此时本应下差却是灯火通明的户部衙署。 公堂内,户部尚书赟乘泰眉头紧皱,一旁坐着的正是户部二把手左侍郎喻文州。 作为真正的实权衙署,户部和工部可不同,后者的尚书、左侍郎都是本朝封的,隔三差五的还要离京,内部管理混乱不堪。 再看户部,那是真的拧成一股绳,一把手尚书赟乘泰说一不二,二把手左侍郎喻文州更是朝堂上少有的三十出头就担任侍郎的精英。 不说为官半辈子的赟乘泰,光说这书生气十足的喻文州,出自一等一的豪族喻家,自幼熟读四书五经,十二岁便参加科考,十六岁步入官场,从基层干起,政绩斐然。 哪怕天子造反的时候喻家作壁上观,喻文州依旧得到了重用,从户部郎中直接跳到了左侍郎,正是因其才干。 别看喻文州身材有些单薄和个柔弱书生似的,实际上也是杀过人的,前朝担任户部郎中的时候去北关查账,地方官府丧心病狂要家丁扮做山匪竟想要谋刺钦差,最终将喻文州一行数十人逼至村落,结果喻大人生生将全村的村民集结起来打退了三百余人,名噪一时。 不过真要说喻文州能升迁这么快的原因,还是靠着家里的影响力。 户部的核心政务无非查账、追缴钱粮、调度钱粮。 作为左侍郎,喻文州主要是负责追缴钱粮的。 一般地方官府与本地豪强勾结贪墨钱粮、税银,只要喻文州负责,都不用他出手,家族就派人过去了。 其实很多朝堂上的官员都是如此,真要是在朝堂上占了一席之地,家族就会鼎力相助,毕竟自家子弟升的越快,权利越大,对家族也就越有利。 老康头重用喻文州,除了觉着这小子头铁、品性好之外,也是看重了喻家的影响力。 “大人。” 喻文州沉这个脸:“这都过了两日,音讯全无,幽王府齐世子莫不是在刁难户部?” 赟乘泰默不作声,看他表情也能知晓有点不爽。 那些被自爆的工部官员贪墨了一百多万贯,目前来看是能追回的,只要追回来,都要上缴国库,要说受益最多的肯定是户部,就等着米下锅呢。 按道理来说,齐烨应该主动来户部衙署,大家客气客气,然后一起合作,名义上谁做主都无所谓,钱追回来就行。 结果齐烨现在都不露面,让户部一众官员等的都没耐心了。 退一步来讲,齐烨就算不出现,也没问题,赟乘泰能够以尚书之位越过齐烨去追,别说他这尚书了,这活左侍郎喻文州,哪怕是右侍郎,或者一个郎中都干了。 问题是张巡等人被关押的并非大理寺或是刑部大佬,而是根本没出宫,一直关在天牢里,想要提审他们,只能抱刀司出面,等于是兜兜转转还得找齐烨。 本来俩人就有点怀疑齐烨故意“摆谱”,一名主事匆匆跑了进来。 “二位大人,出事了。” 气喘吁吁的主事说道:“告假的粮守主事李文魁,李文魁被捉了,被关押在京兆府大牢,问过了,是抱刀司归德郎将齐将军抓的。” “什么?” 赟乘泰傻眼了,与同样懵逼的喻文州面面相觑。 啥玩意啊这是,不是收拾工部的人吗,怎么还把我们户部的人给抓了呢? 第119章 剑拔弩张 齐烨第二日没想早起,依旧早起。 辰时过半,段平来了,有人在京兆府闹事,点名道姓找齐烨,户部左侍郎喻文州。 揉着眼睛的齐烨很懵,坐在床榻上:“户部左侍郎找我干什么?” 段平苦笑道:“应是因抓了李文魁之事,不过看那模样,似是也不单单因抓了李文魁之事。” “什么意思?” “八成是催促工部官员之事。” 老段心里清楚,追回那一百多万贯都是工部的,换位思考,是自己的话,自己也急。 一大早还没到辰时,本应上朝的喻文州来了,大摇大摆的走进京兆府,点名要见齐烨。 左侍郎,还是户部的,加之喻文州本就是在京中大名鼎鼎,谁敢拦,谁敢问,京兆府今日上上下下三十多号官员都得绕着正堂走。 “这么狂呢吗?” 齐烨之前不混朝堂,圈子也比较窄,光知道有这么号人,却不知喻文州的能耐,没当回事,一边打着哈欠一边穿衣服。 段平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奈何身份地位相差太大,催不得,只能看着齐烨哈欠连连的洗过脸、跳过广播体操、吃过饭、踹过阿卓的门后才慢悠悠的离了王府。 阿卓没有晚起的习惯,齐烨踹门只不过就是脚贱罢了,王府越穷,他越看阿卓不顺眼,仿佛王府是被人家吃穷的一样。 从段平来,到齐烨离开王府朝京兆府走,整整磨蹭了一个时辰,都快中午了。 老段也是彻底服了,别说齐烨这个五品归德郎将,便是京兆府府尹张瑞山、抱刀司统领卓将军,都不可能让喻文州等上这么久。 这倒不是说喻文州的品级比他俩高,而是这位左侍郎代表的是户部,京中各衙署如果不是逼不得已的情况下几乎不会主动招惹户部,毕竟人家管着钱粮,说卡你就卡你。 朝堂上的喷也好、吹也罢,别看和户部叫的凶,这是工作,出了皇宫,谁不是和工部官员称兄道弟。 就和后世好多爱国评论家以及明星似的,骂美国是工作,全家老小移民美国是生活,工作和生活得分开,一码归一码。 等齐烨溜溜达达来到京兆府的时候,一个时辰,整整两个小时。 堂堂户部二把手左侍郎喻文州,在正堂之中整整等了两个小时! 平常这时候老混子张瑞山也来了,今天没见,可想而知有人通风报信了,老张都懒得露面,在府中又睡了个回笼觉,让齐烨自己解决。 老张是什么人,知道喻文州来了后想都不想就明白因为什么,不愿插手,怕插手后齐烨占不着便宜。 不得不说,现在老张已经将齐烨当自己人了,当做京兆府的人了。 齐烨走进正堂的时候,喻文州那脸沉的都快滴出水了。 “闻名不如见面,闻名不如见面呐。” 跨过门槛儿的齐烨满面堆笑,笑的那叫一个浮夸:“喻大人莅临我京兆府指导工作,下官有失远迎。” 来的路上,老段已经将喻文州以及喻家的情况详详细细的说了一遍,如何上位的、家族影响力、喻文州行事风格等等等等,还提及了一下户部内部的情况。 对此,齐烨根本没当回事,更不感兴趣。 “想必你就是齐世子了。” 喻文州先是淡淡的说了一句,紧接着啪的一声拍在了旁边的书案上,怒吼出声。 “齐烨,本官问你,你意欲何为!” 齐烨吓了一跳,这小子早餐吃了半斤万艾可吗,这么激动? 见到对方直接翻脸,齐烨也懒得装了,自顾自的坐在了旁边的凳子上,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这是京兆府,我是主事,京兆府的主事。” 喻文州依旧面沉如水:“那又如何。” “然后呢,我是世子,幽王府世子。” “本官问你,那又如何。” “除此之外呢,我还天子亲军抱刀司五品归德郎将。” 说到这,齐烨猛然提高了音量:“京兆府主事,非你属官,下了差,你这左侍郎见了本世子要称呼一声殿下,若是办差,见了本将应称呼一声齐司卫,难道你户部尚书没有教过你何为礼节吗!” 刚要去端茶的段平,一捂脸,跑了。 来的路上说好了,不得罪不得罪的,结果聊了没两句就剑拔弩张。 再看喻文州,先是一愣,紧接着笑了,不怒反笑。 齐烨也笑了,冷笑。 他现在最不怕的就是得罪人了,摆烂有一点好,那就是能够以一种极为难得心境与态度参悟一些事情。 就说他想经商赚钱这件事,真要是开干了反而顾忌重重,当官的,还是亲军,行商贾之事干什么,没准有一天就有人上纲上线的用这个由头作为攻讦理由。 如果有一天就是不当京兆府主事了,不当天子亲军了,那也没人会搞他,因为他爹是幽王,是西关大帅,只要不闯大祸,不牵扯到京中世家、官员的核心利益圈子里,没人会招惹他,犯不上。 以前齐烨以为太子和太子少师府要搞他,所以才将他贬为庶民,现在已经明白了,宫中对幽王府还是比较“偏爱”的,无非是想让他与老爹团聚罢了。 反正他如今也无心仕途,官位对他来说反而是个枷锁,既然如此,户部左侍郎都找上门了,上来就叫唤,他岂会给好脸色。 “好,好一个京兆府七品主事,好一个亲军归德郎将,好一个幽王府世子殿下。” 一连说了四个好字,喻文州脸上反而没多少怒意了,呷了口茶。 “就是不知,你齐烨现在是以什么身份坐在本官面前。” 齐烨耸了耸肩:“你先说找我什么事。” “有何区别。” “公事,我是鸡毛不管的幽王府世子,私事,我是铁面无私的京兆府主事,你要是找我茬…” 齐烨翘起二郎腿:“老子就是代表宫中的抱刀司亲军!” 喻文州气的鼻子都歪了,冷不丁一想,好像还真是这么一回事,这家伙身兼仨身份,都挺膈应人的,直接完美闭环了。 转念一想,喻文州突然发现剧本不太对,完全不对。 按道理来说,自己找上门来,齐烨赶紧跑过来,自己这堂堂左侍郎摆摆官威,对方一副是个误会的模样连连抱歉,然后自己借驴下坡,大家再好声好气的聊一聊,最终化解“误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事情就算办完了,户部的颜面找回来了,齐烨也不会难做,就当时见个面都给对方留下个好印象。 结果,结果这怎么还没聊就急眼了呢? 第120章 小坑 一时之间,喻文州有点骑虎难下了。 齐烨和他见过的所有官员都不同,也见过的所有勋贵也不同。 可以这么说,偌大的京中,就没有哪个勋贵和官员不给他几分颜面的。 现在话赶话都“急眼”了,心高气傲的喻文州怎么可能再突然嘻嘻一笑说“我和你开玩笑呢”。 “罢了。” 喻文州冷哼了一声。 “本官公务繁忙,没有那闲工夫与你磨牙,今日前来京兆府只问你两件事。” 齐烨打了个哈欠:“逼逼。” “工部追回钱财一事,为何拖延至今。” 提及追回赃款这事齐烨并不意外,预料到了。 “你怎么知道我拖延了呢。” “汪贤逸等人还在宫中天牢关押,你未曾入宫,还说不是拖延!” 齐烨呵呵一笑:“搜寻证据,免得到时候他们矢口否认。” 如今的齐烨可不是傻子,不可能说老子要摆烂爱咋咋地,真要是这么说,对方绝对马上去皇宫里告状。 “你…” 喻文州又怒了,这还搜寻个屁的证据,抓都抓了,有张巡自爆完全可以说是铁证如山了,所谓搜寻证据摆明了是拖延之辞。 看是看出来了,真要是较真的话,齐烨就是一口咬定搜寻证据,他喻文州也是丝毫办法都没有。 “好,本官问你,何时追回钱财。” “查找到了完整的证据后。” “何时查完。” “不道。” “你…” “咋的,你们户部追钱,追之前就能知道几天追完啊。” 齐烨喝了口茶:“真要是这样的话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做戏呢,头一次听说查案之前知道几天查完的。” 喻文州气的够呛:“好,那另一件事你作何解释,我户部主事李文魁为何被捉了,又为何被关押在你京兆府大牢,吏部不知,刑部不知,大理寺不知,你齐烨将我大康律法置于何处!” “哇哦,好大的一顶帽子。” 齐烨满面揶揄,朝外喊道:“老段。” 守在门口的段平走了进来:“大人。” “将李文魁转移去刑部…” 说到一半,齐烨微微一笑:“喻大人您说了算,您觉得给押到哪合适,户部、吏部、刑部、大理寺,您挑一个?” 喻文州神情微变,多年为官也是个老狐狸了,见到齐烨笑的莫名,脑中警铃大作。 “李文魁因何事被你捉入大牢?” 其实这事挺扯的,昨夜户部内部光知道李文魁被捉了,被齐烨抓了,可因为什么被抓了却不知道,猜测纷纷。 李文魁只是个小小主事,即便同在一个衙署内,尚书赟乘泰与左侍郎喻文州也对李文魁不是很了解,毕竟组织架构在那呢,就好比后世,堂堂部长副部长,总不可能没事关注个小小的科长副科长。 户部的官员数量之多,仅次于礼部,满打满算不加上“吏”,足有六十多人。 赟乘泰与喻文州怀疑,李文魁很有可能牵扯到工部贪墨一案中,要不然齐烨也不会抓他。 结果俩人派人调查了大半宿,发现似乎并没有什么迹象表明李文魁与汪贤逸等人有交往。 这也是喻文州亲自过来的缘故,想要搞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提起李文魁,齐烨乐的够呛:“关于李文魁这变态,我足足想了想了一宿,足足一夜。” 一听齐烨研究了一夜,喻文州瞳孔猛地一缩:“想明白了什么?” “想了一宿不是因为我想明白了,是因为天亮了。” “那他到底是有罪无罪?” “没罪我抓他干什么。” “与工部有关?” “没关。” “无关?!” 喻文州又怒了:“既然无关,你齐烨哪里来的胆子捉拿我户部官员,即便有罪,那也要告知我户部,由刑部、大理寺、吏部三衙核查!” “我的错,对不起。” 齐烨的态度顿时变得无比诚恳:“那喻大人您看是把人送去刑部,还是大理寺,或是吏部?” “有何区别。” “不是你说的吗,我这没规没矩的,得照章办事啊。” 喻文州本能的觉得事情不对劲,依旧云里雾里,却知晓了李文魁肯定闯祸了。 想到这,为了保险起见,喻文州皱眉道:“带回我户部,倘若当真有罪,我户部决不包庇!” “成,没问题。” 齐烨冲着老段打了个响指:“让衙役将李文魁带出来,跟着喻大人走。” 段平神情微变,欲言又止。 这不是有病吗,抓都抓了,不符合程序没事,只要办成铁案的话就不会被抓了把柄,现在将人放回户部,万一户部怕丢人为其遮掩,乃至倒打一耙呢? 这种事在京中不少见,人要脸,衙署也要颜面,很多官员犯了错都是内部处理了,能不惊动朝堂就不惊动,内部处理过后实在不行就记过呗,再不行调任,真要是错的离谱,那就罚酒三杯,都罚酒三杯了,还想让人家怎么样。 “人可以带走。” 齐烨懒洋洋的说道:“不过喻大人您也说了一切得照章办事,口供什么的可不能给你们,万一以后你们户部说我京兆府无故抓人呢,这样,老段,你去将画押的口供再抄写三遍,咱自己留档一份,剩下三份送去大理寺、刑部、吏部,一个衙署一份。” 喻文州瞳孔猛地一缩:“已有画押口供?!” “放心,不是屈打成招,一会见了人你就知道了,内伤外伤全没有。” 提起这事齐烨又想乐了,当时让老段深问的时候,都拦不住,李文魁那逼嘴完全停不住,不让他说都不行。 “慢着!”喻文州已经意识到了什么,沉声道:“本官要看口供。” “喻大人。” 齐烨笑容一收:“你有这就有点撑杆过厕所,过分了,钱,你要,货…不是,人,你要,口供,你也要,你当我是空气?” “本官只是要了解案情罢了,有何不可。” “也行,但是有个要求。” “说!” “人,你必须带走。” “为何。” “没那么多为何,想看口供,人就必须带走,别后悔,你要是不带走,我可真就送刑部那边去了。” “好,口供拿来!” 第121章 投资吗 喻文州为官多年,着实是没见过齐烨这一号的,本来是为了了解怎么回事的,结果到了现在,更懵了。 等段平将卷宗和画押口供拿来的时候,喻文州一把夺过,一目十行的看了下去。 这一看,直到看到最后一个字,喻文州额头上见汗了。 段平紧紧盯着喻文州,一丝一毫的表情变换都不放过。 老段不是傻子,现在也知道齐烨是什么意思了,所以迫不及待的想要看笑话,看堂堂左侍郎的笑话。 屌丝通病,甭管是否与自己有关,大人物丢人,喜闻乐见。 “这…这,这这这…” 喻文州眼眶暴跳,抬起头,怒不可遏:“当真是李文魁所为?” “一会将人带走,自己问呗。” 齐烨摊了摊手:“不过还是那句话,口供什么的,我们京兆府得送到刑部、大理寺、吏部,一边一份,你选的嘛,偶像。” “不可!” 喻文州顿时如同被踩到尾巴的大橘猫,就差蹦起来了:“不可,万万不可。” “不可吗?” 齐烨,终于露出了獠牙,“啪”的一声,一巴掌拍在了段平的屁股上。 “你说来就来,你说走就走,你说带人就带人,你说看口供就看口供,你说不让送就不让送,喻大人,你是户部左侍郎,不是我京兆府府尹,更不是我亲军司卫,你管的有点太宽了。” 喻文州面色一红,又羞又怒。 他终于知道齐烨打的是什么主意了,也终于搞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 李文魁,并非是诛九族的大罪,影响不到国朝,影响不到天下,宽容点来看,都拿不到朝堂上去说。 问题是这家伙犯的“罪”太多了,而且还都是道德沦丧的事,丢人,丢到姥姥家了。 换了社团中,那就是勾引嫂子、出卖兄弟的货色。 混官场靠的就是爱惜羽毛,李文魁是专门往羽毛上抹黑。 如果说这李文魁是别的衙署的官员,喻文州得乐死,因为整个衙署都会跟着丢人,别的不说,就特意告假跑青楼让女校书打屁股这一件事,都能让人笑掉大牙。 可惜,李文魁不是别的衙署的官员,是户部官员,而整个户部的内部官员任命、考核之类的,名义上都是归二把手右侍郎喻文州负责的。 现在事情已经明了了,天子亲军查案,与刑部、大理寺二衙,有一个显着的区别,前者低调,后者高调。 如果李文魁是被亲军抓的,被关押在天牢或是京兆府大牢,无论最后结果是什么,亲军有权不对外公布,又不是什么谋反大案,也没人会关注。 可要是涉及到了刑部与大理寺,而且案犯又是官员,那么势必要告知吏部,告知了吏部,就要“明正典刑”,到了那时,不说李文魁怎么样,户部肯定会沦为笑柄。 所以说站在喻文州的角度上来看,低调处理最好,能多低调就有多低调,最好是亲军直接将李文魁毁尸灭迹了才好,他们户部官员都可以帮着挖坑毁灭证据,这都没问题。 实际上呢,也能这么操作,喻文州名声在外,又是户部侍郎,客气两句打个招呼,亲军这边低调的照章办事,无可厚非,亲军要是不答应,找宫中呗,天子也得顾及户部颜面,肯定不会声张。 问题是喻文州从见到齐烨后就咄咄逼人,现在想拉下脸客套都没什么余地。 喻文州一把将口供扔回给段平,多看一眼都觉得恶心。 深吸了一口气,喻文州试图调整情绪,调整表情,最终摆出了一副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世子殿下。” “干嘛。” “世子殿下。”喻文州的表情极为僵硬,看的出来,这家伙并不擅长“笑”。 “有话就说。” “世子殿下呐。” 喻文州越是强颜欢笑,越觉尴尬,越是尴尬,笑的越牵强,看的旁边段平心中大呼过瘾。 “这李文魁,败类,败类中的败类,同殿为官,我辈耻辱,我辈读书人的耻辱!” 说到这,喻文州满面怒容:“应重惩,理应重惩,以本官…不,以愚兄之意,倘若交由刑部、大理寺,怕是…怕是念及官身与读书人的身份,至多罢官免职关押几年,不如…” 看着齐烨,喻文州又流露出了并不擅长的笑容:“既此贼是世子殿下所捉,不如一事不烦二主,交由抱刀司审办如何?” “没门儿。” 齐烨呷了口茶,哈哈一笑:“不怕告诉你,我现在就想看着你们这些当官的出丑,最好是一个衙署一个衙署的出丑,倍儿爽。” “你…” 齐烨笑的更嚣张了:“工部上下都是贪官污吏,估计你们户部也差不多,上梁不正下梁歪,本世子也不怕得罪你,就是要看你们丢人,还有,喻大人你是主动找上门来的,你要是不来,我本来还真想低调处理来着,怎么样,气不气,闹心不闹心。” 喻文州没气,而是困惑,浓浓的困惑,觉得齐烨是个疯子。 看官员出丑? 看整个衙署出丑丢人? 宁愿得罪自己这堂堂户部左侍郎也要如此? 这不是疯子是什么,不是疯子会如此乖张? 齐烨当然不是疯子,他只是快被气疯了,想要做事,各种牵制,这个大人物警告你,那个朝堂大佬暗示你,好像谁都重要,唯独百姓不重要,百姓吃不吃得饱,穿不穿的暖,毫无意义,都没有官员的脸面重要。 这也让齐烨感到某种绝望,包括眼前这位户部左侍郎,同样在他眼里不是什么好鸟。 今日不为他人叫不公,明日何人为我鸣不平? 这就是齐烨的无奈以及绝望。 他没办法去做事,没办法睡个踏实觉,他只能等着,等着自己麻木,所有人都麻木,然后有一天自己也被欺辱了,却无人可为自己鸣上一声冤,道上一声不公。 来的路上段平说了,喻文州是好官,为民请命的好官,为官这么多年查了多少贪墨百姓钱粮的王八蛋。 对此,齐烨没有任何感觉。 他很清楚,喻文州这种人,这种世家子,都是狼。 狼,只会盯着有肉的猎物去扑咬,当狼吃饱了后,并不介意留下一些残羹剩饭穷苦百姓们吃。 以齐烨的角度来看,这是户部官员应做之事,而不是做了分内之事就算是好官,应被赞誉,被夸奖。 一看对方那个鸟样,为了户部颜面想要低调处理,而不是明正典刑警示天下人,齐烨哪会给对方面子。 见到齐烨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喻文州也懒得装了。 “好,齐世子,你我二人打开天窗说亮话,你要如何才能为我户部遮掩。” “遮掩?” 齐烨翻了个白眼:“凭什么为你遮掩。” “我喻文州是户部左侍郎,更是喻家子弟。” 喻文州是典型的“官员”,直言不讳:“左侍郎也好,喻家子弟也罢,即便你是世子殿下,亲军司卫,都应交好一二。” “明白,换言而之,就是如果不交好,你既是左侍郎,又是喻家子弟,想怎么弄我就怎么弄我,对不对。” “错。” 喻文州摇了摇头,正色道:“李文魁,该死,该杀,若是本官知晓其人其行,岂会容他户部任职,不,岂会容他入朝为官,只是户部的颜面失不得,工部已是失了颜面,若是连户部都沦为笑柄,朝廷怕是…” 齐烨又笑了,他最烦这种鸟人,和宫中那主儿似的,直接上纲上线,张口闭口为天下人考虑,实际就是为了自己遮羞。 喻文州站起身,郑重施了一礼。 “喻文州,请世子殿下网开一面,若有差使,我喻文州这喻家子弟,断无二话。” 说的“喻家子弟”,而非“本官”。 “私人名义请求啊?”齐烨摊了摊手,随口说道:“那你给我点钱,正好我缺钱。” 段平神色大变:“大人慎言!” 喻文州愣住了:“只是要钱?” 齐烨猛翻白眼:“钱也不想给?” “当真要钱?” “当然是真的。” 齐烨还真是开玩笑,怎么可能利用公事谋私利,不过就是逗逗对方罢了,如他所说,他现在也有点变态了,就喜欢看官员出丑,官位越大他越开心。 喻文州半信半疑:“你要多少?” 齐烨竖起三根手指。 喻文州神情大变:“你莫不是要打劫本官?!” “还世家豪族呢。”齐烨满面鄙夷之色:“三万贯都一惊一乍的,丢人。” “才三万贯?” 喻文州下意识说道:“还当是遇到劫道的,原来是个臭要饭的。” “我尼玛…”齐烨傻眼了:“你以为我要多少?” “三百…额,三万贯。” 齐烨:“…” 段平急的不行:“大人,不可,万万不可,莫说三万贯,三百文都不可啊。” 本来还是开玩笑的齐烨,突然面露沉思之色。 钱,他当然不能收,这是索贿,干系太大,曝光了就吃不了兜着走。 可他的确缺钱,为了自己,为了王府所有人,必须要弄钱。 想到这,齐烨突然站起身,极为亲切,满面堆笑。 “喻兄,您想投资吗?” 第122章 解燃眉之急 来的路上,段平已经尽量去告诉齐烨这喻文州,这喻家,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世家豪族。 也不是说齐烨没听明白,只能说段平了解的也不透。 对很多普通人来说,千万富翁与亿万富翁没什么区别,反正都是富翁,反正也都有钱,特别有钱。 喻家就属于是特别有钱那种,齐烨竖起三根手指的时候,喻文州气的够呛,张口就三百万贯,怎么不去抢我户部钱庄,以为碰到劫道了。 结果齐烨说是三万贯而非三百万贯的时候,喻文州才明白,不是碰见劫道的了,是碰见要饭的了。 喻文州很狐疑,怀疑齐烨在玩自己。 可当他被按到凳子上,眼前的齐烨连说带比划的介绍着什么死怕、什么足疗,他才意识到齐烨是认真的。 齐烨依旧在喋喋不休的说着,如同一个王牌推销员。 你相信奇迹吗… 你听说过安利吗… 你想财产过亿吗… 想投资纪念币吗… spa项目资金回流,扶持有识之士,一倍投资百倍回报,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够了!\" 脑瓜子嗡嗡的喻文州终于受不了:“三万贯,此事不可声张,抱刀司查办。” 齐烨小鸡啄米似的点着头:“大人您放心,三万贯投资到账,签字画押,一切有我。” “本官毫无兴趣,只问你,给了三万贯我户部是否高枕无忧?” “诶,话可不能这么唠。” 齐烨打断道:“大人您想赚点钱,所以投资了足疗店,今日您来京兆府寻我不就是为了这件事吗,至于说李文魁,大人应是不知道李文魁的事,毕竟是我抱刀司抓的查的,大人哪能知道呢,不但大人不知道,旁人也不知道。” “哦~~~” 喻文州露出了会心的笑容,他终于从齐烨身上感觉到了规矩,官场上的规矩,这才对。 “那就…这样定了,我回头写个合同,就是书约,您占…占两成,详细细节我都会写的清清楚楚,经营内容比较…” “本官说了,毫无兴趣。” 喻文州大手一挥,起身说道:“日落前,本官会命人将银票送来。” 能看出来,喻文州是真的没兴趣,那模样就好似权当三万贯扔河里了。 眼看进入轿子了,喻文州突然想起还有一件事,一件极为重要的事。 “工部之事,你如何说?” 提起了公事,另外一件公事,齐烨当然会秉公无私:“此事还需与我家统领商议一二,尽快给你们户部一个答复。” “好,莫要叫本官久等。” 说完后,这位喻大人就这么走了,既然遵守“规矩”,那么按照规矩,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日落前给钱,尘埃落定风波止。 至于齐烨说的什么“投资”以及商贾之事,喻文州根本没当回事,他甚至都懒得去思考齐烨是不是只是为了要钱而随意胡编了个借口。 对他来说,能用钱解决的事,根本就不算事,反正他喻家有钱,反正这些钱也不是他赚的。 齐烨跟在后面一直送到外面,本想客套几句,谁知喻文州就是一副私事私办的模样,商量好了,没必要客气,怎么说的怎么来就行,最终进入轿子中就那么走了,连声拜拜也不说。 “何必呢。” 段平满面愁容:“大人何故如此,三万贯虽说数目巨大,以大人今时今日的地位也并非难事。” “你有三万贯啊。” “没有。” “那你有多少。” 段平想了想:“八百文。” 齐烨翻了个白眼,觉得老段和自己挺像的,还三万贯并非难事,可不是并非难事吗,就和上一世似的,自己也觉得奔驰大g不贵,保时捷911同样不贵,反正都买不起。 齐烨刚要往回走,见到远处来了顶轿子,写着“张”字,正是老混子张瑞山的官轿。 “这么巧的吗。” 齐烨都怀疑这老家伙是不是踩点来的,喻文州前脚走,老张后脚到? 原本齐烨还想着管张瑞山借点钱来着,现在喻文州答应给三万贯,自然没提起的必要了,三万贯足够足够了。 不借钱,关系一样要搞好,先轿夫一步掀开轿帘,齐烨满面堆笑。 “世伯每日日李万姬,夜不能寐,怎么还起的这么早来衙署。” 走出轿子大腹便便的张瑞山照着齐烨的脑门就是轻轻一下,笑骂开口。 “莫要挖苦老夫,若是来的早了,还能看着你被那喻文州以官职压着欺辱。” 这是实话,张瑞山对齐烨是真爱,不提世子这个荣誉头衔,官职差距太大,真要是老张在旁边,齐烨根本没办法“造次”,那句话说的难听就是老张御下不严,丢的是京兆府的人。 齐烨不由问道:“您知道他来了?” 张瑞山傲然一笑:“废话,本官是京兆府府尹,任何风吹草动哪能瞒得过老夫法眼。” 齐烨身后的刘旺小声嘀咕道:“那吴勘咋回事?” 张瑞山气的吹胡子瞪眼,抬脚就奔着刘旺的屁股给了一脚。 还真是,旺仔专治各种吹牛b。 真要是京兆府任何风吹草动都瞒不过张瑞山的话,吴勘的事怎么解释,吴俊杰差点没给鸣冤鼓敲漏了,还被关在了监牢,老张愣是不知情。 有一说一,老张是真的没什么官架子,换了别的正三品大人被一个无名小卒如此质疑,早就大发雷霆了。 齐烨赶紧陪着笑说旺仔不懂事,老张笑骂了几句,没往心里去,当官如今,靠的就是心态。 一边往回走,齐烨一边将喻文州的事说了一遍,包括要了三万贯这件事。 老张和老段的反应截然不同,非但没有觉得齐烨做事孟浪,还笑呵呵的说了两句难得占上户部官员的便宜。 张瑞山知悉“规则”,他知道齐烨是真的要钱“创业”,而非以权谋私,他也知道喻文州根本不缺钱,甚至怀疑齐烨就是以权谋私。 事实如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是规则,看破不说破罢了。 喻文州算的比较不错的了,不是又当又立之辈,再看如今的大康朝,许多官员虚伪到了骨子里,和很多后世的擦边女主播很像。 她知道自己在干些什么。 她也知道大家在想什么。 大家也知道她在想什么。 但是大家不能说,一旦说出来,她就说你下头,除非你是榜一大哥。 不管怎么说,事解决了,公事上面,李文魁还是归抱刀司负责,私事呢,齐烨有钱做生意了,皆大欢喜。 喻文州果然不愧是侍郎之职,一口唾沫一口痰,才过了不到半个时辰,齐烨刚午休完,银票送来了。 望着手中的银票,齐烨露出了大大的笑脸。 第123章 傲娇统领 有了钱,心里没气了,血压低了。 在班房里望着银票的齐烨,甚至开始研究要不要真的将皇庄翻修一下。 想了一会,齐烨又有点闹心了。 三万贯,就这三万贯,有点恶心。 用来翻修抱央楼,绰绰有余,一万贯都用不上。 可是用来翻新皇庄,还差点,差,也差的不多。 这种感觉就好像是下班回家,就几公里,走,累,打车,贵,坐公交车,没位,就很闹心。 不止齐烨看银票,阿卓也在看。 齐烨也没隐瞒,这钱怎么得来的,一五一十告诉了阿卓。 谁知阿卓并没有表现出任何排斥的模样,非但不排斥,看那意思,还想抽点分成。 阿卓不想仗着抱刀司司卫的名义要钱,那是因为会“包庇”有罪之人。 李文魁怎么死都是死,喻文州又不是要保他这个人,而是保户部的颜面,所以说这钱拿的一点都不烧手。 阿卓非但没有责怪齐烨要了钱,反而觉得齐烨要少了,因为他知道喻家很有钱。 齐烨见到阿卓双眼都放光了,赶紧把银票收起来岔开话题。 “工部那案子怎么办,人家都找上门来了。” “你办。” “我不想办。”齐烨拍了拍怀里的银票:“我有正事,你办。” 阿卓无奈至极,他也看出来了,齐烨现在完全就是躺平摆烂,这么拖下去也不是办法。 要么说阿卓也是好脾气,过来人经历过,知道齐烨现在为什么摆烂,不但理解,还很包容,他比谁都清楚,错的不是齐烨,而是这世道,是大人物所谓的“长远考虑”。 “也好,那本统领便着手此事。” 齐烨都懒得吐槽,你还知道你是统领啊,知道你天天催我干什么,好像你培养接班人似的。 阿卓也没说怎么办,转身就离开了,走之前还说留下了一句话,晚饭等我,不见不吃。 齐烨不止摆烂,他甚至连追回赃款的流程都不知道,完全就是野路子。 阿卓可不是,离开京兆府的时候顺了一匹马,前往皇宫天牢。 到了天牢叫禁卫将工部那三十多个鼻青脸肿的贪官押往刑部,刑部进行审问,大理寺进行监督,吏部过来记录。 户部也被通知到了,左侍郎喻文州亲自去的,去的时候还觉得齐烨是真讲江湖规矩啊,给钱就办事,痛快。 阿卓见到时间差不多了,懒得看着,骑着马回王府了,紧赶慢赶终于赶上晚饭的时间。 结果一进王府,傻眼了,今天齐烨身怀巨款,带着所有人去聚餐了,王府没锁门不说,连个鬼影子都没有,就正堂放着一个小纸条,说大家去吃饭了,也没说去哪。 阿卓面色凝重的从怀中掏出了火矢,找了把破弓后点燃射向了空中。 三刻钟后,战马嘶鸣,二十多名身穿黑袍之人聚集在了王府外,单膝跪成两排。 其中一人抬头沉声问道:“敢问统领京中出了何紧要之事,卑下要速速回宫中通禀陛下。” “给本统领查!”阿卓咬牙切齿的吼道:“给本统领查,查齐烨等人身在何处。” “齐世子莫非…莫非反…” “他们去吃香喝辣,竟然,竟然没有告知于我,都给本统领去查,速去!” 一群黑袍抱刀军士面面相觑,阿卓又吼了一声,人们这才散去。 不到半个时辰,一名军士回来了,三个消息,一个好消息与两个坏消息。 好消息,齐烨与一众王府下人了,就在南市,闻香楼。 坏消息,齐烨他们吃完了。 更坏的消息,正往回走呢,看样子是没打包,都两手空空,小肚子溜圆。 “滚。” 气呼呼的阿卓一挥手,军士拿出短弩后朝着空中放了一箭,告知其他军士该干嘛干嘛去,不用瞎折腾了。 时隔半年再次见到火矢,还以为出了多大事呢,感情这狗日的叕没饭辙了。 上了马的军士犹豫了一下:“统领,要不您还是回宫吗,回宫待着,至少不缺口吃的。” “不回,挨骂。” 阿卓一巴掌拍在了马屁股上,战马人立而起后扬长而去。 这是实话,阿卓太了解他姐夫那德行了,一百多万贯失之交臂,天子肯定会无能狂怒,然后喷他,他宁可在幽王府饿着也不回皇宫挨骂。 挨骂,阿卓倒是无所谓,主要是窝火,俸禄都不发,就知道骂我,还有天理了吗! 回卧房等了一会,外面传来声音,阿卓装作不经意间推开门,正好见到刘旺。 阿卓明知故问:“你们去了何处。” 刘旺用指甲扣着牙:“吃肉去了。” 阿卓:“…” 刘旺:“还喝酒了。” 阿卓眼眶有些发红。 刘旺:“剩下不少,少爷点菜点的多了。” 阿卓忍不住了:“为何不给本统领带一些回来!” 刘旺打了个饱嗝:“你还未用过饭?” “废话。” “哦。” 旺仔微微哦了一声,去后花园找马夫赌钱去了。 吃饭的时候齐烨让旺仔换了一些小额银票,一人发了十贯,就当团建和奖金了。 气呼呼的阿卓前往了正堂,找齐烨准备说道说道,都是哥们,你出去聚餐不叫我也就算了,连打包都不打包,难道爱真的会消失吗。 齐烨正坐在正堂,旁边放着一摞子纸,刚才聚餐的时候他思考了一下,不行就翻新皇庄,不全翻新,用不了那么大的地方,翻新一部分就行。 既然翻新的话肯定要用大量的人手以及工料,这些只要有钱就能办,齐烨要拿主意的就是“设计”。 阿卓甩着张脸走进来的时候,齐烨正拿着毛笔敲后脑勺呢。 “这么早就回来了,工部那事办…算了,我没兴趣,问你点事。” 齐烨根本没注意到阿卓挎着的脸:“认不认识懂建筑的,就是懂营建方面的人才,造房子之类的技术工种。” “不识!” “这方面的人才呢,听说过吗。” “没有!” “那皇宫那些建筑都谁负责的,工部啊?” “不知!” 齐烨终于抬起了头,一头雾水:“拉着一张脸干什么,差事没办好?” “我问你,出去吃香喝辣,为何不叫上我。” “你不是去办差了吗,鬼知道你什么时候回来,再说了,无论你去哪个衙署人家不可能不管饭,你别告诉我折腾到这会,连饭都不叫你吃上一口?” “叫了,我未吃!” “为啥不吃啊。” “我…” 阿卓面色一滞,随即坐在了凳子上,沉默了半晌后幽幽的说道:“我不可受任何人之恩惠,哪怕是一瓢水一盏茶。” “为什么?” “因我不知何时会将这些讨好我之人拿下大狱。” 齐烨哭笑不得:“该吃吃该喝喝,不过就是吃饭的事,至于这么执拗吗。” “你不懂。” “那你为什么心安理得的吃我的,喝我的。” 说到这,齐烨笑嘻嘻的问道:“难不成是觉着如果有一天我要是闯祸了,会被拿下,你会网开一面,所以现在可劲占我便宜?” “不。” 阿卓抬起头,直视齐烨的双眼:“因我知晓无论你如何讨好于我,皆不是因我司掌抱刀司,若有一天你闯了祸,也断然不会寻我求情,更不会利用于我。” “我也没讨好过你啊。” “你可以试试。”阿卓满脸渴望的模样:“尝试讨好我。” “你找别人试去。” 齐烨撇了撇嘴,继续研究图纸。 阿卓欲言又止,其实他的意思很简单,天子告诉过他,他并非是聪明人,至少不够奸诈,也最容易被人利用,如果不想被人利用,那么就不要给任何人可乘之机。 这也是阿卓为什么如此“神秘”的缘故,在齐烨带着他大闹工部之前,满京城知道他长这一张娃娃脸的人,屈指可数。 事实上阿卓的确被利用过,就那么一次,险些怀疑人生三观崩塌。 齐烨给他的感觉不同,完全不同。 居住在幽王府,没人拿他当抱刀司统领看,当然,也有些狗日的压根没拿他当人看。 最难能可贵的是,幽王府的大部分下人都出自军中,随着渐渐熟悉了,阿卓和大家都有着很多的共同话题。 这种感觉很“自由”,仿佛回到了军中,不用防备谁,不用揣测谁,也不用想任何乱七八糟的事,这让他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归属感。 结果今夜齐烨带着所有人去“聚餐”了,唯独他没吃上,这不止是吃没吃上肉喝没喝上酒的原因,而是让他觉得自己好像被“隔离在外”了。 当然,阿卓也知道并非是这么回事,他也没在王府,去办差了,大家也不可能等他回来才吃饭,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办完事。 坐在那里生闷气的阿卓也意识到自己太过无理取闹了,和个孩子一样幼稚。 看了一眼在纸上写写画画的齐烨,鬼使神差的,阿卓突然开了口。 “齐兄,你信任我吗?” “信任啊,怎么了。” 阿卓突然站起身,冲着齐烨躬身施了一礼,面带愧疚之色。 “我要与你说一些事,说一些久瞒心中之事。” 齐烨头都不抬:“说呗。” 第124章 鱼生、人生 朝廷衙署与齐烨不同,户、吏、刑、大理寺,四衙合查汪贤逸等人贪墨一案,不出三日,办成了铁案。 人证、物证、铁证如山。 签字、画押、供认不讳。 认罪、伏法、明正典刑。 短短五天,三十六名工部官员被罢免官职,其中十六人获罪,十六人中的七人发配南关充军。 这就是朝廷速度,上达天听后的速度。 不过没有任何一人获了死罪,一人都没有。 因为还有退赃、认赔、从轻发落。 这就是朝廷对读书人的“礼遇”,对文臣的“礼遇”。 如果这事抓的是兵部官员,文臣们恨不得上书将他们凌迟。 天子是马上将军出身,登基后并没有以文抑武,只是“主流”就是这样,当官的永远高人一等,读书的永远高人一等,世家门阀永远高人一等,三大buff叠加,即便有的人该杀,这个世道与规矩也不允许杀他。 这五天的时间里,齐烨一直城外城内的跑,寻访工匠、考察市场、了解行情。 当朝廷宣布汪贤逸等人的判决后,得知消息的齐烨并没有感到任何意外,内心也毫无愤怒之情。 “这便是吏、刑、大理寺三衙共决。” 此时的城南门,阿卓一边骑着马一边对齐烨说着结果。 齐烨刚带着刘旺、孙管家二人从皇庄回来。 该了解的都了解的差不多了,下一步就该动工了,万事俱备,只欠“项目总监”。 劳动力不值钱,去牙行雇佣百姓就好,工料可以去工部买,唯独是少一个技术性人才,统揽全局的技术性人才。 要知道盖房子不是耕地有两把力气就能干,尤其是超过两层的建筑,什么样的土地,什么样的工料,什么样的建筑方式等等,极为繁琐。 齐烨对工部官员什么下场没任何兴趣,旧事重提,问道:“京中谁懂建盖房屋。” “多是工部中人。” 齐烨猛翻白眼,刚给人老家掏了,又干掉那么多官员,现在去工部借调人才,人家得多贱啊才能帮忙。 再一个是对工部的专业性,齐烨心中打了一个问号,这么多酒囊饭袋充斥一衙,又不乏贪官污吏,这样的衙署能有技术性人才吗。 “除了工部呢?” 阿卓摇了摇头:“那就不知了。” 齐烨对工部官员的下场没兴趣,阿卓同样对齐烨的商业大计没兴趣,他更关注另外一件事。 “贪墨官粮之事,马岐山、张巡、李文魁、吴勘,皆被拿下大狱,还有一人如今逍遥法外。” “你说孙骏啊。” 最近骑术越来越精湛的齐烨拍了拍胯下马儿的大脑袋:“想抓就抓喽,别问我。” “以何由头捉拿?” “我哪知道。” 见到齐烨还是一副浑不在意的模样,阿卓也没多说,孙骏不同,与其他人都不同。 孙骏是礼部郎中,名义上的吏部四把手,真正的朝堂大佬。 礼部这个衙署又极为特殊,除了内部异常团结外,孙骏在士林之中也颇有名声,想要抓他,要么不动手,一旦动手就要是致命一击,需要契机,很精妙完美的契机。 除此之外还有至关重要的一点,那就是马岐山等人贪墨官粮铁证如山,互相指证,都拿钱了。 唯独孙骏,肯定是利益链中的一环,只是从来没有收过钱,明明在利益链中充当保护伞的角色,却没有任何受益。 也就是缺乏了决定性的关键证据,别说不能以贪墨官粮为由头了,就是以这个名义也很容易被对方脱罪。 眼看着快到京兆府了,齐烨有了决定。 “算了,咱好歹是亲军抱刀司,去工部借几个人应该没问题。” 阿卓苦笑连连,现在工部群狗无首,没被攀咬牵连到的就剩下二十多个官员了,各个如同惊弓之鸟,这时候去找人家借人估计能吓死他们。 “少爷。” 陪伴在侧的旺仔突然开口说道:“京中的工部小的不知晓,不过当年在军中,建营盖堡,都是匠人拆办的。” 孙管家附和道:“旺子说的不差,工部当官的都是饭桶,真正做事的是文吏下面的匠人,皆是手艺人,活使的好。” “匠人?” 齐烨双眼一亮。 可不是吗,工部的官员一个个细皮嫩肉的,哪像是有实地经验的模样,真正负责营建的可不就是最下面的匠人吗。 “好。” 本就不愿意看官员脸色的齐烨心情大爽:“那就去工部寻几个匠人。” “慢着。” 阿卓叫了一声,面色有些古怪,看向齐烨说道:“工部匠人,怕是借不成。” “为什么?” “因…因…” 阿卓支支吾吾的,目光有些躲闪, 齐烨太了解阿卓了,一看这小子的模样就知道没好事。 “说话,为什么借不成?” 阿卓叹了口气,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册子,丢给了齐烨。 “这是什么?” 齐烨打开小册子,上面全是名字,名列第一位的正是工部右侍郎汪贤逸。 “工部获罪之人,皆在此册上。” 齐烨光认识个汪贤逸,大致扫了一眼,不明所以:“三十多个人名,不就是那些工部贪官污吏吗,给我看这个干什么。” “册尾六人,皆是匠人。” “我去。” 齐烨意外至极:“连文吏都不如的匠人也贪墨了,这可真是从上贪到下。” “匠人,匠人…匠人并非贪墨。” “什么意思?” 阿卓同样了解齐烨,避开了后者的目光:“匠人无罪。” “无罪为什么在名册上?” “历来,历来如此。” 齐烨一头雾水:“什么叫历来如此。” “不少官员将罪名推托到了匠人身上,由此可获轻罪,多以失察为由,不止匠人,许多文吏也会被上官拿来挡罪。” “什么?!” 果然,齐烨勃然大怒:“你别告诉我,这些匠人就是传说中的临时工,本与他们无关,工部上面的官员为了减轻罪名,将无辜的匠人们顶锅?” “大抵是如此的。” “如此你大爷!”齐烨破口大骂:“你是亲军司卫,抱刀司统领,既然知道,为什么不告诉宫中实情,为什么让那些工部王八蛋减轻罪名!” 阿卓转过头迎上了齐烨的目光,很是无奈:“各衙历来如此,宫中,知晓,刑部、大理寺、吏部,亦知晓,心照不宣之事,毕竟,毕竟他们只是匠人,只是民罢了。” 齐烨眼眶暴跳:“走,去刑部!” 孙管家幽幽的看了眼阿卓,扬了扬在城外河边捞到的两尾鱼:“今夜的鱼,没你的份儿。” 旺仔同仇敌忾:“饿死你个狗日滴!” 齐烨一扬马鞭:“鱼被一片一边切下来如同凌迟,叫鱼生,而人的凌迟,叫人生,百姓的人生,如凌迟一般。” 第125章 难防暗箭 原本打定主意置身事外的齐烨,终究还是愤怒了,终究还是回到了污浊的浑水之中。 他可以退后,可以妥协,可以忍让,可以接受,接受那些贪赃枉法害民之人逍遥法外。 因为这世道他改变不了,因为他也有在乎的人,因为他也爱惜性命。 可这不代表他允许因为自己的原因害死无辜之人! 如果他没有大闹工部,张巡就不会自爆。 张巡不自爆,就不会让工部官员获罪。 工部官员不获罪,就不会让许多匠人替他们承担罪责。 这些匠人不是官员,他们连文吏都算不上。 文吏至少还按时按晌的领俸禄,穿着浅绿色的袍子,算是半个官。 那些匠人连个袍子都没有,都是百姓,只不过是祖传的手艺传到这辈罢了,被朝廷征用,名义上归工部统辖,说白了还是民,无辜的“民”! 正如阿卓所说,这种情况很常见。 许多官员获罪之后,第一反应就是让“临时工”顶锅,比如工部匠人,比如其他衙署的文吏,出了事就和衙署没关系,开除就得了呗,实在不行通报批评一下,罚酒三杯都用不上。 许多官员都是世家子,背后有世家撑腰,一旦获罪,权衡利弊后就会寻找一些替罪羊。 威逼利诱,手段无所不用其极。 当文吏,当匠人,自然没什么背景,拖家带口,如果不帮着上官顶锅的话,遭罪的不止是自己,还会连累亲族。 穷人,最大的财富是亲情。 有钱人,最大的财富则是穷人。 穷人不从,有钱人有一百种办法治他,治的服服帖帖的,因为他们会夺走穷人唯一的财富。 工部也是如此,只不过这次文吏不够用了,只能让匠人帮他们顶一些罪名从而减少罪责。 匠人是无辜的,都知道,可谁又在乎呢。 朝廷对文臣很宽容,赃款都退回来了,还想要人家怎样,找替罪羊就找替罪羊,匠人都是糙人,没读四书五经,他们的命,不值钱的。 一边是毫无根脚干了一辈子粗活的匠人,一边是饱读四书五经出身世家的官员,可想而知吏部、刑部、大理寺的官员会不会深究了。 他们不会深究,因为习惯了。 不过有一人不习惯,那就是齐烨! 齐烨,可以习惯,习惯这些所谓的官员们官官相护。 但是他永远不会习惯自己害了人后置身事外。 一路快马疾驰,齐烨四人赶到了刑部大牢外。 刑部大牢并不在刑部衙署,而是在城北,靠近城门,一大片空地,与卫戍京中的一处京营相邻。 大牢占地不大,上面是几处营房,下面是地牢,旁边围着铁栏,一览无余。 齐烨赶到的时候值守的官员已经下差了,只有一些文吏和衙役傻杵着。 到了大牢门口,没等衙役开口问,五品归德郎将的亲军腰牌砸在了其中一名衙役的脸上。 “一刻钟内。” 愤怒的齐烨近乎失去了理智:“关押在刑部大牢的六名原工部匠人,带到本司卫面前!” 衙役定眼儿一看腰牌,吓的魂不附体,礼都忘了施了,撒腿就往大牢内跑。 阿卓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终究还是没有开口。 其实事情不用办的这么糙,无非是捞出来几个匠人罢了。 凭着亲军的身份让主事给负责大牢的刑部员外郎叫来,言语一声就能将人带走,其他的事不用管,刑部员外郎自会和大理寺那边沟通,这点面子,二衙还是要卖给亲军的,巴不得讨好亲军。 这是最好的解决方法,然而最差的解决方法就是齐烨这般,直接将腰牌甩出去,计数,带人走,气势汹汹。 刑部或许会捏着鼻子认了,可刑部官员八成会心生怨恨,以后有机会使个小绊子什么的也不是不可能。 想了想,阿卓到底还是没开口,算了,还是吃鱼重要。 衙役很快将六个匠人带出来了,跑出来后直接跪在了地上,头都不敢抬,捡起腰牌后双手呈上。 刘旺翻身下马接了腰牌,顺便给了衙役一脚,雨露均沾,一人一脚。 齐烨则是望着六个身穿囚衣的匠人。 匠人也如衙役那般瑟瑟发抖着,不知命运如何。 六个人,有老有少,有身强体健的壮年汉子,也有瘦弱不堪半大小子。 这才被关进来三四天罢了,各个蓬头垢面,也看不出个长相。 “连孩子都抓,好一个刑部,好一个威风凛凛的刑部。” 齐烨看向跪在地上的两个衙役:“我叫齐烨,幽王府世子,也是亲军司卫归德郎将,工部贪墨一案陛下金口玉言由我齐烨彻查,人,我带走了,告诉你们的上官,如果想要将这六名匠人要回去,可以,只是到时就别怪本将重新彻查此案,还有,待本将重新彻查此案时,押入大牢的可不止是工部官员,还会有很多徇私枉法之人!” 说完后,齐烨看向孙管家:“将他们带回王府,好好安抚一番。” “少爷心善。” 孙管家笑眯眯的,下了马开始询问姓名。 齐烨再次眺望了一眼大牢,冷哼一声后调转马头离开了。 ………… 城西,孙府,礼部郎中孙骏府邸。 此时的正堂中,孙骏面沉如水,面前站着管家李顺。 “打听清楚了,除了户部主事张巡外,岚山侯马岐山、工部主事李文魁、京兆府署丞吴勘,都被关在京兆府内,皆是幽王府世子齐烨亲手捉拿的。” “果然如此。” 孙骏眉头皱的和什么似的:“项庄舞剑意在沛公,老夫就知世间哪有如此巧合之事,这齐烨,原来是剑指官粮一事。” “老爷,岚山侯人都被拿下了大狱,那齐世子下一步…” “不错,自是要对付老夫。” 孙骏冷笑一声:“老夫是堂堂礼部郎中,更没有收过任何钱财,就算马岐山等人攀咬也无证据,想来这便是齐烨迟迟不敢动手的缘故。” “可如今这位齐世子成了抱刀司亲军,唯恐…” “有何可怕的,若他非是亲军,老夫还当真拿他毫无办法,正是因成了亲军,老夫这礼部郎中自是金身不破。” “老爷所言极是,只是怕就怕在此事是宫中交代。” “断然不会。”孙骏摇了摇头:“倘若真是宫中交代下来的差事,齐烨为何会大闹工部,他是疯子、傻子不成,凭着令牌将人捉了就是,何必大动干戈。” “老爷的意思是,齐世子去工部是想要带走张巡,因官粮一事,而非工部贪墨?” “错有错着罢了,那齐烨生性顽劣,性子浪荡,官粮之事与他何干,不过是因吴勘、马岐山以及老夫都得罪过他,如今一朝掌权便想将颜面找回来。” 说到这,孙骏一咬牙:“他想在京中闯出名头,想在陛下面前露脸,那就不要怪本官心狠手辣了。” “老爷的意思是?” “先下手为强,明日起派人盯着这小子,一举一动一丝一毫都不要放过,做了什么事,说了什么话,见了什么人,老夫统统都要知晓,只要他不是个不言不语的死人,老夫总会抓到他的把柄,礼部,也自会叫他生死两难!” “老爷您这么一说,倒是听闻过一件事,说是这位齐世子这几日天天夜落才入城,说是去了城南郊外。” 第126章 匠人 齐烨一路骑着马回到王府的时候,后悔了,后悔自己应该早点听阿卓的劝提前介入工部官员贪墨一案。 如果几天前他没有摆烂,一群无辜的工部匠人也不会被关押大牢了。 其实阿卓早就知道会出现这种情况,这也是他为什么坚持让齐烨不摆烂的原因。 抱刀司查案,或许会放过坏人,但是绝对不会冤枉好人。 其他各衙查案,会不会放过坏人不知道,反正总得冤枉几个好人。 没招,约定成俗的事。 好多官员早就谋划好了退路,替罪羊也都提前找好,给钱,或者威胁,都是退路,要不然雇临时工干什么,闲的吗。 这些替罪羊就咬死了自己有罪,哪怕是一些看不过去的官员也没办法。 古代的刑案,不是办案的官员如何证明你无罪,而是证明你有罪。 什么是最好的证明,那就是有人供认不讳,认罪伏法。 都认罪伏法了,没必要节外生枝。 久而久之就成了现在这般模样了,表面上看就是你情我愿,无需深究,差事办好了就成。 齐烨的好心情一扫而空,坐在正堂中骂骂咧咧的。 孙管家带着六个匠人回来了,路上已经说了因由,原本是要将这六人安排到厢房之中的,谁知他们死活不去,非要来正堂跪成一排,额头狠狠砸在地上,一连三个响头,眼眶发红。 这就是百姓的朴实价值观,恩情就是恩情,报答就好,一生一世,三生三世,总要报答的。 言语无法表达,那便磕头。 磕完头,三人都抬起头小心翼翼的看了眼齐烨,将齐烨的容貌深深印在心中,印在脑海之中,烙在灵魂之上。 齐烨长叹了一声:“以后你们就在王府中居住,我正好手头有点活交给你们,能帮就帮,帮不了,王府养你们,又吃不了几口饭。” 旁边的阿卓神色微变,救人就救人,为何要给本统领找几个竞争者! 六人还想要磕头,被孙管家强行拉起来推了出去。 老管家看出来齐烨心情不好,因这六人心情不好,可这并非六人之错。 阿卓一直在旁边沉默着,看着,总想说点什么,又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本来,他应该说点什么才对。 因为他出身军伍,幼年就入营了,为何入营,因为家里穷。 所以他本可以说点什么。 可他现在是抱刀司统领,是四品武将,是天子亲军,甚至可以说是皇亲国戚了。 所以,他又无法说什么。 “如果有一天,有这么一天。” 齐烨站起身,凝望着阿卓:“有一天我闯了祸,闯祸之前无法承担责任,闯祸之后同样无法承担责任,非但不去承担责任,还想着让无辜之人替我承受所有的惩罚,真到了那一日,我恳求你,杀了我,唾弃我,忘记我。” 留下这么一句话,齐烨起身就要离开。 “慢着。”阿卓叫住了齐烨,一字一句:“你,到底是何人!” “幽王府世子!” “世子,不会说出这种话。” “但是我说了。” “你不像世子,你更像是一个百姓,只有百姓才会可怜百姓。” “神经病。” 背对着阿卓的齐烨,额头已经见汗了,骂了一声后赶紧快步离开,还以为阿卓看出来了什么。 是啊,一个世子,王府世子,为什么要说出百姓才会说出的话呢,没理由的。 齐烨回卧房了,昏暗的夜空划过一道闪电,电闪后便是雷鸣,瓢泼大雨倾泻而下。 朝廷君臣最不喜的季节到了,雨季。 齐烨不喜欢下雨,总觉得孤独,有一种难言的莫名情绪萦绕在心头。 孙管家推门而入,低声将六名的工匠说了一下。 工部原本工匠一共三十九人,只有六人留在了京中,其他人跟着工部尚书与左侍郎离京了。 百姓管他们叫大匠,内部其实就是叫匠人,别说他们会造房子了,哪怕能三秒之内手搓航母,当官的依旧管他们叫匠人,因为手搓航母算不了什么,会读四书五经才行。 这六人其实都算是一家的,都姓公输。 老头叫公输甲,岁数最大,资历最老,在工部混了一辈子,五十有二。 剩下五人,两个是儿子,两个是女婿,外加一个孙子。 工部当工匠可不是什么好差事,和后世的三代烟草人完全不同,这么多年来,很多工部工匠一旦有了关系或存了钱,第一件事就是离开工部恢复自由身。 “匠”籍太苦了,生是工部人,死是工部死鬼,出力气的是他们,背锅的也是他们,办好了差奖赏没有他们,上面出事了受罚的却是他们。 这也就罢了,还赚不到钱,工部只给安排食宿,俸禄是有,名义上是有,实际上根本不发。 说是工部名下,实际上连衙署的门儿都进不去,平常起居都在工部后面的仓房,与工料住在一起,闲时看门,忙时干活。 公输甲一大家子三代十二人,除了俩儿媳妇外,其他人都是“匠”籍。 工部官员被抓的时候,一个叫做张奢的文吏找到了他们,挑出六个人顶罪,如果不同意的话,那就直接将罪名扣他们脑袋上,到时候不顶也要顶,非但如此,俩儿媳妇和外甥等子侄儿辈也要遭殃。 值得一提的是公输这一大家子的姓氏,与春秋时期鲁国的公输班,也就是鲁班,不能说没有任何关系,只能说没有任何关系。 至于为什么叫公输这个姓氏,那得往前捯饬几百年,但凡干这行业的,都有“艺名”,为了接活,对外就说是什么墨家或者是鲁班后人,实际上一百个人里面九十九点五个人和墨家与鲁班没有任何关系。 关于这手艺硬不硬,老孙没打探出来,这群人太老实了,也不知道是真没本事还是真谦虚,大致意思就是有活就能干,干的不好不赖,反正能干。 齐烨听明白了,这群人给老孙的感觉就是期望别太高,我能干,但是,未必干的特别好,不过也别失望,因为我能干。 齐烨了解完情况后也是哭笑不得。 “行,明天我带公输甲去一趟皇庄,了解一下实际情况。” “成,少爷您说了算。” “还有一件事。” 齐烨双眼微微眯了起来:“告诉阿卓,明天去工部抓一个人,文吏张奢,再将公输家的匠籍全部废除,恢复自由身,问一下公输班他们,如果他们允许的话,可以将公输家落到咱们王府之中。” 第127章 行家 齐烨睡的很晚,心情不好,胡思乱想。 第二日起来的时候快到午时了,伸着懒腰的齐烨推开房门,这才看到公输甲就站在门外。 五十多岁的小老头,穿着幽王府下人们穿着的短打扮,头发胡子花白,瘦瘦小小的,皮肤略黑,与常年忙碌于田间的农人没有任何区别,双眼也是有些黯淡无光浑浊着。 见到齐烨出来了,从早上等到现在的公输甲纳头便拜。 “小老儿公输甲,殿下救命之恩九世难报,公输子弟甘为殿下做牛做…” “行了。” 齐烨一把将公输甲拉了起来,打着哈欠说道:“以后你就是我们幽王府的人了,没必要客套。” 公输甲连忙后退两步,拱手而立,嫌自己的衣服有灰尘,怕脏了齐烨的手。 “快午时了。” “回殿下的话,是。” “先去吃午饭,吃过午饭和我出城一趟。” “是。” 公输甲从始至终都低着头,很谦卑,不,是很卑微。 以前在工部,打交道最多的“大人”就是一群文吏,哪怕连个小小的主事都见不到。 现在突然知道是一位王府世子救了自己一大家子,又全家都进入了王府,这让艰辛了一辈子的公输甲总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深怕是一个梦,如同泡沫一般一碰即碎。 阿卓已经去工部将所有公输家的人都带来了,回来的时候顺道去了趟京兆府,恢复了自由身后算是加入了王府。 原本公输家的人以为入了王府也是长工,就是那种签订长期契约的下人,最多管吃管住打白工。 结果到了京兆府,公输家的人竟然全都认字,一看籍约,傻眼了,有一个算一个,全是“丞”。 要知道王府内其实是有官职配置的,别的府邸下人,那叫下人,王府的下人,统统有说道。 长史、司马、椽、属、主簿、参军、典签、亲事辨等等等等。 如果是亲王府的话,这些人都是有官职的,宫中册封,朝廷也认。 不过幽王府严格来说属于是郡王府,有官职的只有六人,还都让孙管家稀里糊涂的给“分出去”了,就属于是个名义头衔,只能管王府里面的人和事,出了王府没人认,也涉及不到各衙署和朝堂。 至于这“丞”,可以理解为王府管事,属于是终身职业。 前朝是应该给王府所有人发俸禄的,无论是亲王府还是郡王府,本朝也是如此。 不过本朝和前朝的区别是,前朝发,真发。 本朝是发,嘴上说发,实际上从未发过。 不管怎么说,对公输这一大家子来言算得上是鲤鱼跃龙门了,严格来说他们现在都不是“民”,而是“吏”,王府中的吏。 还是那句话,没什么含金量,王府里没马的马夫还是主簿呢,天天帮着伙夫腌酱菜,味道还不咋地,每天被几个老娘们训的和三孙子似的。 京兆府一共就十二匹马,其中五匹健马,都让齐烨给接走了。 今日出行,齐烨还是带着刘旺,阿卓,外加一个公输甲,路过京兆府的时候给老段也叫上了。 值得一提的是阿卓,天天没事就跟着齐烨屁股后面跑,一点正事都没有。 要么说很多事就是这样,不明觉厉。 就说这抱刀司亲军,亲军统领,不知情的旁人肯定以为亲军司卫神神秘秘,每天暗中监视大臣,卧底于各处府邸之中,没事就蹲墙角、趴墙根。 实际情况却是亲军司卫、亲军统领,和个闲汉似的每天没正事,除了蹭吃蹭喝就是跟在一位世子后面看热闹吃瓜。 昨日下了一夜的雨,天亮后也是断断续续,路面湿滑,马速不快。 齐烨与刘旺、老段三人说说笑笑,阿卓一言不发,酷的堪比恐龙特急克塞号,奈何长着一张娃娃脸,有点像是小孩子没得到心爱的玩具在赌气。 公输甲马术不错,性格似乎极为木讷,从不主动开口,其他人问他什么他才说上两句,见到有人望向自己,总是流露出某种近乎讨好的笑容。 这才刚出了城,天公不作美,又是雨点落下,淅淅沥沥,和前列腺炎犯了似的。 上了官道,阿卓仰头迎着大雨看向阵阵乌云,叹息连连。 他也不喜欢雨季,一到雨季,地势较低的几处下县最不好过,哪一场大雨一旦下了超过五天,说不定就要冲垮不少房屋,百姓会流离失所,要是当地官府救灾不及,这些灾民就会涌向京城,每年或多或少都会发生这种事情。 齐烨不知道这些事,骑着马冒着雨,很快来到了皇庄外。 “就这。” 齐烨随手一指:“老公…老公输,我准备在此处盖几个房子。” 公输班只是讨好的笑着,望着齐烨,连连点头:“成,成成。” “不是,你倒是看一眼啊。” “不用看,不用看,小老儿能建。” “你别光看着我啊。”齐烨都被气笑了:“你看一眼这边的情况。” “好,好。” 公输班扫了一眼,就那么一眼,又连连点头:“成,成成。” 齐烨无奈至极,越看这老头越不靠谱。 段平笑道:“此处是皇庄,荒废多年,世子殿下欲营建一隅,老人家可有把握?” “有,有把握。” 段平多多少少了解点这方面的知识,指向皇庄:“此处距离官道较近,地势崎岖不平,怕是困难重重,当真可建?” “建,可建。” 公输班见到大家都望着自己,再次扫了眼皇庄,还是那副陪着笑的模样。 齐烨皱眉道:“如果建的话,会遇到困难吗?” “不会,没有。” “那…” 齐烨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那你提两点建议,你要是什么都不说,我总觉得心里悬得慌。” “不敢不敢。”公输甲连连摆手:“小老儿不敢。” “你必须敢!” 齐烨愈发觉得这老头可能是个水货,表现的怎么这么外行呢:“提两点建议,不,至少提三点建议,哪怕是说三点困难之处也行。” 见到齐烨满面狐疑,公输甲老脸还是陪着笑。 “那…那小老儿就说说。” 大家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公输甲再次望向皇庄:“一,有地的地方,就能建,二,小老儿说它是地,它就是地,三,它若不是地,小老儿将它平成地。” 齐烨:“…” 第128章 老年痴呆 齐烨不懂土木工程,可他懂吹牛b啊。 他现在就觉得公输甲在吹牛b,触碰到了他擅长的领域。 不止他觉得,旺仔和阿卓也觉得这老家伙挺能吹。 还有路的地方就能建,你说开路就开路,你盘古啊。 “要不…” 齐烨怎么看怎么觉得心里没底儿:“公输大爷你进去转转,大致看一眼,话是不是说的太早了。” “成,成。” “成”、“好”、“行”,以及成成,好好,行行,似乎就是公输甲的口头禅,处处透着小心,处处流露着讨好,不经意间还给人一种吹牛b的感觉。 翻身下马,冒着雨,公输甲费劲扒拉的翻越过了护栏,差点没摔一屁墩儿。 齐烨无奈至极:“阿卓你去陪着,皇庄靠近山林别再有猛兽什么的,就这大爷的身子骨,出门碰一吉娃娃都算大劫。” 阿卓没吭声,行动表示,跳下马儿追了上去。 看公输甲的模样,哪里像是勘察啊,完全就是“走”,笔直的走,相当糊弄事了。 齐烨看向段平:“知道这号人吗?” 老段知道齐烨想问什么,苦笑道:“工部营建为主,有好有坏,好的自是叫工部官员领了功劳,坏的便让匠人顶了锅,不说好,只说坏,匠人懂盖房,官员不懂,外人哪里知晓岔子出在了哪里,更不知晓到底是不懂的官员使唤懂的匠人将差事办砸了,还是仅仅只是匠人将差事办砸了。” 齐烨也是苦笑连连。 这是实情,房子盖好了,官员的功劳,真正做事的是匠人。 房子没盖好,背锅的是匠人,外界却不知道到底真的是匠人的锅,还是官员这群外行总是指导内行导致的。 雨越下越大,越下越急,早有准备的段平将马腹下的油伞抽了出来,张开后搭在齐烨的头顶。 “反正都淋湿了,给公输甲送去,岁数大了,说不定都有老寒腿。” “大人仁德。” 段平夸了一嘴,下马跑去送伞了。 皇庄那么大,哪怕公输甲糊弄事直线去直线回来,那也得用不少时间。 等了片刻,老段回来了,忧心忡忡。 “大人,这雨怕是一时半刻停不了了。” “没事,一会就回去。” “小人非是忧心大人,而是下县百姓。” 段平在京兆府为吏多年,每年到雨季都会有一些地方官府无法安置的百姓受灾,尤其是几处地势极低的村镇,运气不好连房屋都住不成。 其实这也是百姓们的无奈之处,因为要种田,许多村镇都靠近水源,溪流河流之类的,雨季雨水一多,那便是灾。 地势高的地方,水源引不过去,自然也就无法种田了。 怕就怕屋漏偏逢连夜雨,雨下得大,积水于山成了泥流,一旦冲到了官道上便将许多村镇隔绝成了困境之地。 “这几日府尹大人还说要重整修葺官道之事,却不知雨季来的比往年更早一些,如此雨势,也不知道要如何修葺官道。” “修官道这种事不是工部负责吗,怎么又成咱京兆府的活了呢。” 相比抱刀司的正五品归德郎将,齐烨总是潜意识将自己当成京兆府官员,或许是因前者只服务于皇室,而后者更贴近百姓。 “工部尚书、左侍郎二位大人还未回京,右侍郎汪贤逸及一众党羽下狱,工部如一团乱麻,前些日子府尹大人便入了宫将差事讨了过来,正是怕工部延误上时日导致雨季耽误了百姓。” 齐烨微微点头,这也是他对京兆府更有归属感的缘故。 老张也好老段也罢,从来不会讲神大道理屁道理,也从来不会说什么长远、格局,只要是和百姓有关的事,那是真上,说上就上,不像某些狗东西,日他奶奶。 又等了一会,阿卓和公输甲回来了。 老头还挺逗,翻过了栅栏赶紧将油伞送来,举高后够不着齐烨的脑袋,一蹦一蹦的,差点没用伞骨戳瞎齐烨的狗眼。 “大爷你自己留着。” 齐烨现在是一点念想都没有了,这公输甲或许是有本事的,只是可能提前老年痴呆了,走马观花的这么一转悠,这么快就回来了,都怀疑他搞没搞明白要建什么。 众人上了马,回城。 雨势越来越大,骑的越快,雨点打在身上越疼,齐烨倒是无所谓,怕再给公输甲冻坏了,只能让大家放慢马速。 眼看快入城了,齐烨扭头问了一嘴:“公输大爷,就是你们公输家有没有其他比较厉害的子弟,懂盖房子的。” “小老儿最懂,都是小老儿教的。” “不是,你给我找个没老年痴…算了。” 齐烨无声的叹了口气:“这样,我大致告诉你一下什么意思,你回去问问你的亲戚什么的,谁懂的话明天再跟我…再跟着阿卓来一趟。” “成,成,世子爷您说。” “青楼知道。” 老头连连点头:“知晓,知晓。” “和青楼差不多,倒是要比青楼高端。” “知晓,知晓。” “你知晓个六啊,你明白高端什么意思吗?” “不知晓,不知晓。” 齐烨:“…” “知晓一二。”公输甲回头看了一眼:“殿下您想建个大窑子。” “我还建个嘉宾呢,什么大窑子,就是让有钱人都去花钱,和避暑山庄似的,建起来后,任何家里没个几万贯家产的人看一眼必须掉头就跑的那种。” “知晓,知晓了。” 齐烨收回目光,懒得继续说了,他确定了,公输甲的确有点老年痴呆,还得是晚期,什么玩意就知晓知晓了,我自己说的我自己都有点没听明白。 “拉倒。” 齐烨低声对段平说道:“再帮我打听打听,看看京中还有没有这方面的人才了。” “好,小人回京后便询问探访。” 现在齐烨都不止是对公输甲失望了,他觉得公输家其他人应该也不咋地,工部尚书和左侍郎离京巡查去了,似乎要建什么城,带走了那么多匠人,唯独没带走公输甲的人,由此可见这群大爷大哥小老弟儿们技术应该不咋过硬,要不然也不可能被当替罪羊。 四人一路回了城,雨依旧下着,丝毫没有停止的迹象,道路难行,飞溅的雨点混合着泥水让整座京中都变的脏乱了几分。 入了城,齐烨就很奇怪:“为啥不将京中的路修一修呢,下雨都成这个熊样了,下雪的话那还能走人了吗。” 第129章 非鲁非墨 段平回京兆府了,齐烨等人到了王府时已经变成了落汤鸡。 白折腾了一天,齐烨心情不怎么美丽,用木桶泡了会澡就睡觉了,饭都没吃。 再说老年痴呆公输甲,回了王府后乐呵呵的,一场大雨都给他淋年轻了,浇的和孙子似的。 孙管家在后花园西侧腾出三个房间,和大通铺差不多,十来个人先凑合住着,其他屋子多是多,没收拾出来呢。 不是没将他们当回事,除了旺仔、老孙以及阿卓外,其他人都是三四个人居住一个屋子。 即便是阿卓,那也是占了刚认识大家都不知道这家伙是个什么德行的便宜,早知道这家伙就是个蹭吃蹭喝的,孙管家都能给他安排到马厩去,正好里面没有马,草料还管够。 公输甲回到卧房的时候,一群家族子弟正挺着肚子躺尸,吃撑了。 他们也是赶上好时候了,这也就是齐烨刚从户部左侍郎喻文州那弄了三万贯,再次改善了王府伙食,要是早来个七八天,他们也得啃馕饼就酱菜。 尤其是三个半大小子,被一群无儿无女的王府下人捏着嘴往里扔肉吃,就差直接给盘子塞进去了。 见公输甲回来了,隔壁两个屋子的人都走了进来,十来口子,表情颇为紧张。 都知道今天公输甲跟着齐烨出城了,不知道干什么。 “阿爷。” 身材颇为壮硕的公输云紧张的问道:“世子爷对…对咱可还满意?” 公输云他老婆长的比他还壮,都快赶上季渃嫣的女婢波刚被看了,照着自家爷们的后脑勺就是一个大逼兜子。 “就知吃的货,世子爷怎能对你满意。” “你…” 被自家婆娘教训了,公输云面上无光,狠狠的说道:“等夜了再收拾你!” “呦呦呦,还夜里收拾我,你除了舔我一身口水还能作甚。” “够了!” 公输甲不复刚刚那副老年痴呆的模样,有些稀疏的眉毛一抖,屋子安静了。 “良主。” 公输甲缓缓坐下床榻上,目光扫过家族子弟后,双眼有些涣散,沉默了半晌,不知何故,竟是老泪纵横,哽咽出声。 “祖辈训诫,家学为不传之秘,虽可改变天下大势,却何尝不是惹来杀身之祸的屠刀,绝学承至老夫手中,如今多少代了,足足多少代了,光是前朝以匠人身份作为遮掩到本朝,足足十二代人,十二代人了!” 擦了擦有些浑浊的眼泪,公输甲闭上了双眼。 “本以为如那张奢所愿,老夫与阿云六人在牢中苦熬个三年五载便可换了全族自由之身,自此离了大康遁走海外繁衍生息,谁知…天意,这是天意,世子殿下竟…竟对我等出手相救。” 猛然睁开双眼,公输甲一指门口放着的油伞,双目灼灼。 “今日出城,雨幕不息,只有这一把油伞可用,世子爷却将这唯一的油伞交由老夫遮风挡雨,此为其一,其二,老夫故作身形笨拙,世子爷怕出闪失,叫那统领大人相随左右,三…” 顿了顿,公输甲双眼满是精光。 “一路同行,老夫如同痴傻一般,原本以为世子殿下会勃然大怒,顿觉救了我等算是白费功夫,谁知世子爷竟是如此性情之人,虽说嬉笑怒骂,却毫无悔意,更无恨意,不过是颇为失望罢了,不但未迁怒老夫,还关爱有加,此等心性,此等肚量,此等身份,他非良主,试问天下何人还是良主!” 公输云小鸡啄米似的点着头;“阿爷说的不错,打探过了,殿下救咱,是因觉着牵连到了大家伙,觉着若不是没有插手工部那群狗日的犯下的罪案,咱也不会被顶了罪,恩公是心中愧疚,是心中愧疚啊,并非是知晓咱的身份或是想要加以利用。” “不错,施手相救本就是难保大恩,便是老夫与阿云一辈子在王府之中蹭吃蹭…做牛做马有何不可,可断然没想到恩公竟是如此良主,我等当施平生所学报救命之恩。” 众人连连点头,什么良主不良主的,一二三不一二三的,都无所谓,主要是吃的好,住的也好,还当大家拿人看,就这份恩情和待遇,去什么海外去海外,跟着王府吃喝不愁不香啊。 “那便这么定了。” 公输甲压低声音:“倘若恩公心性高远淡泊名利也就罢了,我等效犬马之劳,若是有王侯将相之野心,我等定要施展绝学以命相随!” “是!” “阿爷说的对!” “吃穷他!” “死也不走!” 一群人压低了声音都表态了。 “好。”公输甲霍然而起:“那今夜我墨家人便施展绝学,先让恩公高看一眼再说!” 这也就是齐烨不在这,要是在这的话,听到了这句话得骂娘。 一群墨家人,改个公输的姓氏,这尼玛不是自甘堕落是什么,就齐烨这种自污的人都得叫声大哥, 要说冒充鲁班的后人,也行,完了这群家伙还不是冒充,主动说和鲁班没关系,这不纯纯的脑子有病吗。 也不怪齐烨总说这世道操蛋,是操蛋,操蛋至极。 战国时期诸子百家,百花齐放,百家争鸣,提起百家,谁人不知儒家,谁人不知墨家。 奈何,墨家提出的非攻思想不符合战国时期大一统的趋势,想要大一统,只能通过战争。 墨子兼爱非攻的思想也无法被大国所接受,这也就罢了,墨家还能打了,被很多枭雄视为威胁。 要知道墨家内部几乎就是严格的半军事化管理,准宗教式的信仰,加之慷慨赴死的精神以及对大义的执着追求,就这么一群人,那完全就是不怕死的暴力武装团伙,谁不忌惮。 墨家还最善机关术,也善守城,总是帮着弱小的势力固守城池,不知战死了多少精英。 墨子还直接和儒家针锋相对,当儒家成为正统思想后,墨家也就被视为了异端,开始封杀。 到了汉景帝时期,直接开始镇压墨家,再到汉武帝时期儒家彻底成为了主流思想,近乎左右了所有权利顶端的统治者,汉武帝接连三次镇压墨家,自此墨家彻底衰落。 公输甲就是正统墨家后人,也是当代钜子,只不过墨家满打满算就这十几口子了。 他老爹,他爷爷,再往上十几辈,都是匠人,在工部当匠人,最初的时候匠人的地位还没这么低,只要有本事都会被重用,地位甚至高于普通官员。 奈何,越混越完蛋,世道完蛋。 再一个是以这群墨家人的本事,去哪都无法混口饭吃,因为有“黑历史”,和儒家对着干过。 到了公输甲的老爹、爷爷、太爷那一辈,早就看透了,什么玩意墨家不墨家的,有个毛用啊,饭都吃不起了,还墨家,墨个小舅子墨。 实际公输甲这一辈也开始摆摊了,这么多代都混成这个熊样了,也别想着光复墨家了,完全没机会。 公输甲这一辈也是最窝囊的一代,着实是越混越惨,都混到给人顶罪的程度了,一个小小的户部文吏就给他们拿捏了,六个人,一人做个几年牢,出来后全部恢复自由身。 别看公输甲说的好听,什么齐烨心性好,素质高,有礼貌,如何如何的,不能说扯淡,反正主要原因不是这个,不管怎么说,杂七杂八的原因加起来,大家都觉得这长期饭票保质保量,没的说,以后就死心塌地跟着齐烨混了。 齐烨,当然不知道这一切。 王府之内,谁都不知道。 包括最为谨慎的管家孙伯,只是当这群演员都是些苦命的匠人,根本没有任何防备之心,更不可能派人盯着一举一动。 一群顶着公输姓氏的墨家子弟都离开了卧房,前往马厩、膳房、柴房,寻找工具去了,他们准备天亮后给齐烨来个狠活,带科技的那种。 第130章 巧夺天工 这一夜,齐烨睡的很不舒服,半梦半醒中听到若有若无的声音,叮了咣当的。 到了后半夜,又开始嘎吱,嘎吱,嘎吱。 齐烨还以为是做梦,没醒,直到天亮时,开始刺啦,刺啦,刺啦。 “大大晚上谁搁那,我,哪个我你个,有是不是,不睡觉抽的疯!” 一脚蹬开被子,确定了不是做梦的齐烨大骂着将门踹开。 结果这一踹开,呆愣当场,连呼吸都忘记了,现在,他怀疑自己真的在做梦了。 卧房门口是一个巨大的沙盘,堆满了整个院子。 如同售楼处那种沙盘模型,有河,有山,有房屋。 有树,有林,有高塔。 有官道,有池塘,也有各类建筑。 齐烨的眼睛瞪到了极致,因为他突然发现这个沙盘模型是可以活动的,拳头大小的屋子,可以打开,打开后,里面竟然有凳、桌、烛、案、榻。 这也就罢了,外围还摆着各种建筑,不同样式的建筑,见过的,没见过的,房屋、高塔、假山、园林,应有尽有。 他一眼就认了出来,这不正是城南皇庄吗,只不过路被修了,土被平了,屋被盖了。 足足愣了十几秒,齐烨转身看了看床,又收回目光看向沙盘,随即使劲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 “又有穿越的倒霉催过来了?” 齐烨喃喃自语着,使劲眨了眨眼,如梦似幻。 “恩公,还是带着电脑穿越过来的?” 身材如同铁塔一般的公输云快步走了过来,唯唯诺诺,瓮声瓮气。 “阿爷忙活了一夜,刚刚睡下,小的一直候着您醒。” 公输云是公输甲的长子,阿爷实际上就是父亲的意思。 小心翼翼的看了眼齐烨的脸色,公输云说道:“时间仓促,做的不算好,阿爷也不知您想要个什么模样的。” 说到这,公输云指了指外侧样式不同的独立建筑:“您说您想要什么模样的,又要建在哪里,小的给您放过去,您若不满意,我们再做。” 齐烨倒吸了一口凉气:“这是你们做的?” “回恩公的话,是。” “一夜做出来的?” “哪会。”公输云憨厚一笑:“两个多时辰,手上没工具,活做的糙了些,时间耽搁的也久。” 齐烨张了张嘴,愣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连忙蹲下身,然后直接趴在了地上,和个大金毛似的绕着大沙盘足足转了三圈。 巧夺天工,除了巧夺天工这仨字,齐烨实在想象不出来还有什么词语能形容了,不,就连巧夺天工都无法精准形容。 房屋不知道,但是那些山、河、树,绝对是一比一还原。 当然,齐烨如今也是大人物了,不可能随意就透露出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你叫什么来着?” “回恩公的话,小的叫公输云。” “不!” 齐烨淡淡的说道:“你不叫公输云,你叫大康朝幽王府世子、京兆府七品主事、天子亲军抱刀司五品归德郎将齐烨至亲至爱的亲弟弟,异父异母的亲兄弟!” 公输云依旧憨笑着,估计都没听懂。 “孙伯,孙伯孙伯!” 齐烨实在是难掩心中激动之情,扯着嗓子就朝外喊。 孙管家从月亮门里跑了出来,看都没看一眼沙盘,由此可见早就见识过了。 “从今往后这些公输家的人,就是咱王府的人,不,本来就是王府的人,与王府,与我,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谁动他们,就是动我,以后将他们当祖宗供着!” “老朽知晓,知晓轻重的。” 孙管家笑眯眯的,今早初见这沙盘时,震惊之情不比齐烨差上多少。 “这手艺…” 孙管家感慨万千:“天下无二,从未听闻过,也未见识过,开了眼,当真是开了眼。” 齐烨连连点头附和,后世那些售楼处的沙盘,便宜点的都要二三十万,贵的上百万几百万都有,这话一点都不夸张。 除了雕刻机、油漆喷枪等,还得利用电脑的设计软件,autocad等。 再看这群公输家的人们,连工具都没有,完全是就地取材,然后短短四个小时就弄出了这么一个沙盘。 齐烨突然转身跑到了卧房,在床下翻翻捡捡,片刻后拿着一千贯银票跑了出来,二话不说就强行塞进了公输云的怀里。 “拿去花,去城南逛逛,买点衣服什么的,不够的话回来再要,孙伯陪着,对,带几个人随行保护好了,掉一根毛都不行!” 公输云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望着手里的一千贯银票,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一家三代二十年,别说一千贯了,他连一贯钱银票长啥样都不知道。 要么说是老实孩子呢,一咬牙,将银票推了回去。 “阿爷说了,恩公对我等有救命之恩,救命之恩理应…” “错!” 齐烨正色道:“之前,是救命之恩,不,不对,是我弥补错误,从现在开始,你们公输家,有一个算一个,都是我王府门客,每月领取俸禄,全部都是自由身,任何条件,任何待遇,你们可以提,都可以提,别着急拒绝,全家商量商量,三日后告诉我,就这么说定了,现在跟着孙伯去南市,给你老婆…给弟妹买点胭脂水粉,买些漂亮衣裳,要成衣,不要布,钱不够再派人回来取。” 公输云刚要再拒绝,老孙生拉硬拽将前者带走了。 吃了半辈子苦的公输云,眼眶红红的,他现在都想原地给齐烨生个孩子了,还得是儿子。 钱财、好话,他真的不在乎,他在乎的是齐烨说的那句“自由身”。 自由,不正是他们墨家人苦苦追寻可望而不可求的梦想吗。 见到大家有真正的才学,想的第一件事非是如何将他们永远拴在王府,而是以最高的礼遇招揽,平等的招揽,这如何不让受了半辈子委屈的公输云动容。 花钱这种天大的享福事,公输云当然要将所有人都叫起来一起去,到了偏院大呼小叫着。 其实都没睡,齐烨不“验收”,谁会安心睡,连公输甲都没睡,只不过是留了个心眼,深怕齐烨不满意,如果不满意的话就说公输甲还没出手,再重新弄一个。 齐烨亲自将一群公输大爷们送出了王府,还特意让虎子去京兆府借了三辆马车,毕竟有女眷和孩子。 等这群人走了后,齐烨连跑带颠的回到了卧房外,再次欣赏了起来。 “捡到宝,捡到宝了,我靠,我靠,我靠靠靠!” 齐烨激动的都快石…都快脑溢血了。 管中窥豹可见一斑,有这手艺,盖房子方面的事可想而知对他们来说是轻而易举。 事实上,建造沙盘比建造真正的房屋还费劲,因为细节更多,容错率也更低。 用牙签似的小木棍怼开了一座座小房子,齐烨实在是无法想象,指甲大小的木床,这群家伙是怎么做的,不考虑材质的话,等比例放大后绝对能够正常使用,与正常凳子,房子,没有任何区别。 越是震惊,齐烨越是感受到一股难言的怒火。 “阿卓!” 齐烨突然回头暴吼:“阿卓死哪里去了!” 守在外面的刘旺伸着个脑袋:“少爷,一大早就出去了,杀气腾腾的。” “杀气腾腾?”齐烨不明所以:“干毛去了。” “不知,换了袍子抱着刀走的。” “办案去了吗?” 齐烨皱着眉头:“去告诉膳房,午饭不用给阿卓做,他妈的废物!” 第131章 大礼 眼看着快到饭点了,阿卓回来了,戴着斗笠,穿着黑袍,抱着长刀,和个朝鲜冷面杀手似的。 齐烨依旧在怼鼓沙盘,越是怼鼓越觉得这群公输家的大哥大爷们神鬼莫测。 阿卓走了进来后,看向沙盘,表情复杂,明显之前已经见过了。 齐烨鸟都没鸟他,阿卓蹲下身,赞叹连连:“夺天地之造化,叹为观止。” “给我滚远点。”齐烨一巴掌拍掉了阿卓的手指。 阿卓摘下斗笠:“我又怎地招惹你了?” “没怎么招惹我,就是看你不顺眼。” “哦。” 阿卓竟然不深究,如同习惯了一般,甚至有种齐烨要是看他不顺眼的话,他就有种自己肯定哪错了的感觉。 见到阿卓可怜巴巴的后退几步蹲在地上,齐烨到底还是心软了,翻了个白眼。 “干嘛去了。” “抓人。” “抓谁啊。” “抓工部官员,其余未被捉拿大狱的官员!” 提起这事,阿卓咬牙切齿:“饭桶,统统都是饭桶,该死的饭桶,公输先生等人乃是不可多得的人才,皆是大才,结果,结果竟是在工部担当匠人,担当匠人不说,还要被冤枉入了大狱顶罪,若不是那些饭桶当真不知情,本统领定将他们大卸八块!” 齐烨嘴角微微上扬着,没想到阿卓去抓其他工部官员了。 事实就是如此,齐烨还没起床的时候,阿卓出来练剑,正好见到公输家的人在搬沙盘,这一看,震惊的无以复加,然后第一反应就是抓着刀去工部捉人,要不然都难解心头之恨。 “以什么罪名?” “失察、尸位素餐、无德无能、徇私枉法,将工部剩余十三名官员抓了大狱后,我又去了刑部大牢,寻了刑部尚书,所有关押工部官员,统统罪加一等!” 齐烨站起身,面带欣慰之色。 阿卓,终于“成熟”了。 再看阿卓,越说越来气,看那样恨不得在骑着马回刑部大牢一趟将所有工部官吏乱刀分尸。 阿卓不是行家,不懂建筑,可他懂军阵。 就公输家这一大群人,可以这么说,如果去了军营、去了各边关,从各营校尉到副将到主将,乃至到副帅大帅,都得将这群人当亲爹亲祖宗一样供着。 就这沙盘,山川河流极为详尽,丝毫无误,一旦用到军事用途上,可谓大有臂助,比舆图强了千百倍,甚至可以在上面直接进行推演。 望着沙盘,阿卓佩服的五体投地:“如此明珠却在工部蒙尘,工部之祸,朝廷之失,一会吃过了午饭我便入宫,工部右侍郎,少说也要举荐一个工部右侍郎的官职,如此高官厚禄方配得上…” “你如果举荐他们,咱们绝交。” 齐烨依旧怼鼓着沙盘,淡淡的打断道:“别害他们,谢谢。” “这话是何意?” “公输甲也好,公输云也罢,穿了右侍郎的官袍,然后呢。” “自然是报效家国,施平生所学,为…” 齐烨再次打断:“见了这沙盘,连你我都佩服的无以复加,工部官员们就是再眼瞎,再小心眼,也不可能将他们当做寻常匠人甚至拿去顶罪。” 阿卓愣了一下:“是如此,有道理。” “知道为什么嘛?” “莫非…莫非公输先生们从未施展过这般本事。” “不错,那你知道为什么他们明明有如此高超的手艺却不示人吗。” 阿卓沉默了,也明白了。 齐烨站起身,将心仪的建筑物模型摆放着:“他们无法做官,因为不够心狠手辣,因为不会被同僚所接受,因为他们不是自幼熟读四书五经,因为他们从匠人摇身一变成了官员会难以适应,因为他们就算适应了,也变了,最后,要么他们成了工部官员,真正的工部官员,要么,他们依旧是异类,而各衙署中,不允许存在任何异类,无论是哪种结果,世上再无公输先生,只有公输侍郎,或是亡故的大才。” “齐兄所言极是。” 阿卓拱了拱手,满面遗憾之色:“小弟受教。” “我们都是小人物,我这个世子,是小人物,哪怕你这个亲军统领,也是小人物,不要不承认,如果不是小人物,岂会明知这京中无数人恶贯满盈却只能冷眼旁观着,小人物与大人物的区别不在于身份,而是在于可做应做之事,小人物冲冠一怒,杀了大人物,他就成了大人物,做了想做之事,大人物碌碌无为,蝇营狗苟,一辈子毫无建树,他只是小人物,这就是区别。” 趴在地上的齐烨又发现了“新奇”之处,许多平房竟然可以叠起来,严丝合缝。 “所以,我们是小人物,小人物就不要去想大事情了,小人物要做的事很简单,照顾好身边的人,照顾好在乎的人,照顾好我们能照顾好的人,我喜欢公输家的人,所以我会照顾好他们,不会让他们入朝为官,如果你喜欢我,喜欢公输家的先生们,就不要向陛下和朝廷举荐他们,右侍郎,国朝正四品重臣,多少人寒窗苦读一辈子,经历了无数尔虞我诈,杀了多少人,失去了多少人,却依旧碰不到正四品的门槛儿,你将他们举荐,举荐成为工部右侍郎,是害他们,比那让他们顶罪文吏,更甚。” “知晓了。” 阿卓脸上再无遗憾与不甘之色,露出了笑容:“不错,我们都是小人物,照顾好身边的人就好,齐兄一番话,铭记一生。” 齐烨哈哈一笑,站起身,搂住了阿卓的肩膀。 “走,吃饭去,下一步就该研究预算了。” 王府中少了不少人,一群下人们见到齐烨给公输家“发奖金”了,一个个以“护卫保镖”的由头屁颠屁颠的跟着出去占便宜了。 唯独刘旺没去,旺仔知道,没必要去占着便宜,伺候好少爷才是正理,公输云得的银票再多,不还是少爷给的吗,离开少爷伺候公输家的人,这不本末倒置了吗。 齐烨吃过了饭,继续写写画画,盖房子的事交给公输甲就好了,他现在要操心的就是如何用最少的钱办最多的事。 一直到了入夜的时候,公输一大家子回来了,大包小裹拉了一马车,回来后第一件事就是全家老少所有人入了正堂,跪在齐烨面前。 公输甲还是那副老年痴呆的模样,陪着笑,小心翼翼,提了要求。 不当门客,不要俸禄,只有一个要求,唯一一个,对齐烨,生死相随,幽王府衰败,他们可以跟着齐烨去要饭,齐烨发达,不求让他们永享富贵,只求不离不弃。 齐烨很不解,十分不解。 明明可以当个来去自如的门客,还有钱拿,结果这群人非要和卖身一辈子似的? 他也是有所不知,如果他要求公输家的人卖身一辈子,王府,最多能留下公输甲或是公输云一人。 可齐烨见了沙盘后的第一想法是让他们成为来去自由的门客,正是因为如此,公输一大家子更加确定应该一辈子留在王府,跟着齐烨蹭吃蹭…一辈子效犬马之劳。 没等齐烨开口,孙管家拿出了一摞子小额银票。 “公输先生们憨厚着呢,少爷给了一千贯,才花销不足七贯钱,这是剩下的。” “去户部给公输大爷开个户,都存在他名下。” “成,明日天亮就去。” 听到齐烨如此“大方”,公输甲眼神中再无犹豫之色。 “恩公,老朽有一事相瞒,乃是我族之秘,若是继续隐瞒,我等非人哉,其实老朽并非…” 齐烨笑着打断道:“说了后,以我现在的身份,还能护你们周全吗?” 公输甲愣住了。 “对嘛,所以等有一天你们可以确定无论你们是谁,经历过什么,我都可以护住你们的周全,到了那时,再说不迟。” 说罢,齐烨站起身,一一将十多口子扶起来后,后退三步整了整衣衫,长身施礼。 “不离,亦不弃。” 公输甲老泪纵横,吐出了一大口浊气,身形再无佝偻之感,大礼施出。 “不离,不弃,生死不悔。” 一旁墨家子弟,老的,大的,小的,齐齐施礼。 “不离,不弃,生死不悔。” 第132章 正中下怀 齐烨不是傻子,即便不聪明也没有那么傻。 公输家有着通天的本事,为何甘愿做个任人宰割任人凌辱的匠人? 既有原因,有原因到了让全族吃苦,可想而知。 所以齐烨不问,不想问,不想知道。 他知道自己只能庇佑一群无人在乎的匠人,而无法庇佑一群有本事的神秘人。 秘密,是有代价的,窥探别人的秘密,便会承担其代价。 阿卓之前每日和齐烨相处,越是觉得后者值得敬佩,越是心中愧疚,不也是因他为两个狗日的保守秘密吗。 公输家的秘密没有被窥探到,阿卓无缘无故将剩下工部官员全部抓下大牢,却成了人尽皆知的秘密。 起初,人们想的是工部贪墨一案竟包括了所有官员文吏。 之后详细一打听,不对啊,这位抱刀司统领连罪名都没说就要抓人,仿佛工部里就没好人似的。 衙署被“掏空”,鸡犬不留,各家府邸猜测纷纷,就连宫中也知晓了此事。 毫无意外,龙颜,叕震怒了。 “好哇,好哇好哇,好你一个狗东西齐烨!” 此时的宫中,暴怒的天子一把扫落御案上的奏折。 “工部,工部,朝廷六部之一的工部,再是不堪那也是朝廷衙署,一人不剩,一人不剩统统被捉了大狱,卓娃子虽说脑子不灵醒,平日办差却从未如此孟浪过,定是齐烨那狗东西指使的!” 旁边站着的文德都看不下去了:“陛下,还是将齐世子逐出京城,这…这也太无法无天了。” 天子又想无能狂怒了。 逐出京中,逐出京中,前前后后四五次了,哪次都这么说,哪次都不了了之了,齐烨好意思闯祸,他都不好意思继续提这事了。 太子康骁也在,叹气道:“倒未想过齐烨这小子如此嫉恶如仇。” “何意?” “所谓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工部上下贪墨司空见惯,岂会有无辜之人,想来是工部一事虽说告一段落,齐烨又寻到了新的证据,这才将工部一网打尽。” “混账话!” 康老六眼眶都有点发青了:“便是如此,堂堂衙署连个官员都没有,成何体统,朕非是要纵容那些贪官污吏,而是朝廷有朝廷的规矩,他说捉了便捉了,一人不剩,将朝廷的颜面置于何地,将朕的的颜面置于何地。” “父皇息怒,依儿臣之间此事不宜声张,前些日子父皇金口玉言此案交由齐烨彻查,若是因此降罪于他,说不过去,儿臣一会出了宫前往刑部,先放出一些人回工部署理政务,至于齐烨这小子…” 康骁摇了摇头:“是有些太过孟浪了,此风不可涨,申饬一番,倘若再是胡闹,那便是故作糊涂,到了那时再重惩不迟。” “就依你所说这么办。” 康老六也是极为无奈,他生气的点不是齐烨“利用”阿卓将工部官员全抓了。 他也知道六部九寺没多少好人,上梁不正下梁歪,那些“侥幸”没被抓入大牢的工部官员们,有几个是干净的。 可齐烨的“所作所为”是打朝廷的脸,打他这个天子的脸,这才他生气的地方。 随着齐烨一次又一次如此“过火”,康老六是真的没什么重用齐烨的心思了,都恨不得早点将这家伙赶出京中眼不见心不烦。 太子的提议还是比较老成持重的,大事化小小事化无,申饬一番,告诉齐烨别再嘚瑟,他则是亲自前往刑部放出来一些官员,将这件事遮掩过去,其他的事以后再说,不让宫中和朝廷丢人为主。 出宫的还是司空野,带着禁卫,一路赶到幽王府,结果扑了个空,齐烨带着公输甲出城了,研究工料的事去了。 这也没办法当面申饬了,司空野没见到人不说,还让阿卓骂了一顿,灰溜溜的走了。 等齐烨回到王府的时候都快后半夜了,一听说宫中申饬他,气的鼻子都歪了,因为这事和他毫无关联,完全是阿卓的自作主张。 “去尼玛不干了。” 窝一肚子火的齐烨直接将五品归德郎将的腰牌甩给了阿卓。 “你去宫中告诉皇帝,老子不干了,玩呢,拿本世子当礼拜天过呢,什么玩意就过来一顿喷,和我有什么关系,正好,申饬就申饬,本世子无德无能哪能胜任天子亲军,辞职了,不干了,请辞了。” 阿卓抓着手中的腰牌,心里给他姐夫全家都问候了一遍,除了他姐。 因为只有他看出来了,别看齐烨骂的狠,眉眼间全是笑意。 齐烨早就不想干了,只不过这差事太特殊,直接请辞的话算是不给宫中面子。 现在正好,有了机会,有了理由,一副我知错我悔改我无能无硬不起来的模样,所以我无法胜任,所以我辞职,正中下怀。 “等着!” 气呼呼阿卓直接跑了,大半夜要入宫,要见他姐夫。 齐烨怎么想的,怎么做的,他管不着,可这事和齐烨没关系,以阿卓的性子,怎么会因自己的原因连累其他人。 等阿卓入宫都后半夜了,天子睡的和死狗似的,生生被文德给叫了起来。 妃子偏殿外,穿着里衣的康老六满面焦急之色。 “京中出了事?” “没,是齐烨之事。” 天子破口大骂:“又怎地了,又他娘的怎地了,这齐烨为何整日上蹿下跳不得闲,真以为仗着他爹是齐怀武,朕就不敢杀…就不敢打…就不敢责…对,就不敢责骂他不成吗!” 阿卓望着无能狂怒的天子,心里突然涌现出了一种极为莫名的情绪。 心里,他是敬佩姐夫的,他也理解为什么姐夫不如当年在军中那般杀伐果断,太多顾忌,太多犹豫,太多取舍,换了谁怕是都会如此,或许在天子的心中也是有着万般无奈。 “说话啊。”困的逼的呵的天子骂道:“到底出了何事,哑巴了!” “昨日工部之事,与齐烨无关。” 阿卓低下了头,一副认错的模样说道:“万般过错,皆是末将之过,齐烨并不知晓我去工部拿人一事。” “哦?” 天子走下台阶,绕着阿卓转了一圈:“朕了解你,知晓你说的是实话,可这是为何,为何你要抓了工部官员。” “因匠人公…” 话说到一半,阿卓猛然想起齐烨之前对他说的那番话。 单膝跪地,阿卓依旧低着头:“末将有末将的因由,因是非,因善恶,因对错,因此才会闯下如此大祸,还请陛下责罚。” 天子没吭声,望着阿卓,足足许久,叹了口气。 “起来,就知你和那混账东西厮混在一起学不了好,滚出宫,就算与齐烨无关,朕也对那小子愈发厌烦了。” 阿卓没起身,而是将五品归德郎将的腰牌拿了出来。 “齐烨知晓他的性子太过孟浪,无法胜任抱刀司亲军之职,因此…” “请辞?!”天子乐了,冷笑:“稀奇,朕的亲军竟要请辞,齐烨他好大的狗胆。” “陛下,齐烨他…” “够了!” 天子一把夺过阿卓手中的令牌,恨恨的骂道:“若不是他是齐怀武之子,单凭这一件事朕就要严惩他,好,好,朕的亲军本就容不下他,告诉他,莫要犯错,莫要闯祸,若是再是犯错再是闯祸,朕,绝饶不了他!” 说到这,天子侧目看向文德:“上朝前放出消息,朕对齐烨彻查工部一事极不满意,已是撤了他的官职。” “是,老奴一早就办。” 第133章 雨中色变 因工部一事,齐烨这位曾经骂名不断地幽王府世子,凶名赫赫。 不少根本没接触到核心内幕并且想要破鬼万人锤的家伙们,难免担心这位突然成了亲军司卫的狗东西打击报复。 谁知这才过去没两天,齐烨,被革职了! 没错,宫中传出来的消息就是这样,被革职了,只剩下个京兆府主事的官职。 就齐烨这经历,谁听到后不是咋舌不已。 摇身一变,文武双修,武,正五品,文,正七品,升官速度和火箭似的。 然后还没等起飞呢,又被革职了。 得知消息的各家府邸、达官贵人,乐的和三孙子似的。 他们未必和齐烨有仇,就是单纯的看不惯这小子升官这么快罢了。 转眼之间已经过了整整十日,京中还是那个京中,朝廷还是那个朝廷,不会因为齐烨升得快而有任何改变,也不会因齐烨完蛋的快,有任何改变。 齐烨不想改变,也无法改变,他只要顾好自己的赚钱大计就成。 此时城南官道旁边的皇庄,已经建盖了不少“工棚”,都是公输甲带着王府下人搭建的,就地取材,山上有林,林中有树,树旁有石。 今天齐烨起了个大早,现在天还未亮,辰时不到。 马记商行的东家点头哈腰,身后是三十多名伙计和数不胜数的牛车、板车以及马车。 粮食刚刚卸下来,按照齐烨的要求,全是用牛皮袋子装的,怕淋湿。 东家原名叫余大贵,后来抱上马家的大腿,改名马大贵,之后马家完蛋了,天天战战兢兢魂不守舍。 结果前几天段平找上门了,说齐烨要买粮,买大量的粮,有多少买多少。 这可给余大贵高兴坏了,做他们这行,只要是上得来台面的商贾都得有靠山,单打独斗想都不要想,一看威名正甚的幽王府世子要买粮,直接以平价售卖,哪怕亏点都行,就想着看能不能再换个靠山。 对于如此懂事的余大贵,齐烨很欣赏,为了表达欣赏之情,他分文没给,光打了个欠条,完了落款还是刘旺的名字。 准确的说也不是刘旺的名字,而是旺仔。 可以这么说,如果以后齐烨不认账,余大贵去京兆府报官都没用。 退一万步去讲,就算他有人证,也有物证,铁证如山证明齐烨拿了他的粮,审案的还是齐烨。 余大贵矮胖矮胖的,就是个白胖子,和伙计同样装扮,半长不短的头发湿漉漉的。 又开始下雨了,断断续续。 不说这数百车粮食,光是这些牛皮都快赶上粮食价格了,余大贵属于是赔钱赚吆…赔钱受嫌弃。 “你们马记商行的粮食全运来了是。” 齐烨斜着眼睛看向余大贵,一副审视的意味:“你可不要骗我哦,你知道的,本世子杀人不眨眼的,别看现在我不是亲军了,看。” 齐烨指向远处验霸王粮的阿卓:“知道那家伙是谁吗。” “知道知道。” 余大贵小鸡啄米似的点着头,如今京中谁不知道抱刀司亲军统领是个娃娃脸,长的和受气包似的,一眼就能认出来。 齐烨是被“革职”了,可这位传说中的抱刀司统领天天和个跟屁虫似的跟着齐烨,他能不怕吗。 “知道就好。” 齐烨朝着余大贵的屁股踹了一脚:“不怪其他人瞧不起你们这些商贾,一到雨季就屯粮,遇到灾民就抬价,不瞧不起你们瞧不起谁。” “是是,世子爷说的。” 余大贵陪着笑,朝着自己的胖脸蛋就给了个嘴巴子:“小的该死,小的不是人,世子爷教训的是。” “行了,该干嘛干嘛去。” 余大贵犹豫了,最终没敢开口,施了礼继续陪着笑,后退几步才准备上马车。 “等下。” 齐烨终究还是叫住了余大贵,没好气的说道:“粮不白拿你的,没利息,只按照市价结算,不过得等过一阵了,然后…看你还算识相的份儿上,如果有一天谁欺负你,你可以报我的名字,记住,是别人无缘无故欺负你,不是你欺负别人,比如谁要吞了你的铺子商行,而且,只能提一次,懂了吗。” 余大贵面露狂喜之色,二话不说就跪在了满是泥泞的地上,咣咣咣磕了三个响头。 齐烨不拿饭的挥了挥手:“滚。” “世子爷大恩,世子爷大德,日后但有差遣,我余大贵上刀山下火海断无半点犹豫…” “好了好了,赶紧走。” 欣喜若狂的余大贵站起身,再次朝着走向皇庄的齐烨施了一礼,这才上车。 这段时间又是搭粮又是搭人工的,图的是个什么,不就是混个脸熟看看能不能抱个大腿。 当然,他也知道自己的身份,想要攀上王府千难万难,再者说了,以前他还是跟马家混的,现在马家彻底完蛋了,京中这么多达官贵人,谁想要吞了他的家产不过是易如反掌的事。 而且就算他和齐烨混个脸熟,齐烨照样可以不鸟他。 结果现在完全是意外之喜了,意外之狂喜了,虽然没抱上幽王府的大腿,可有了齐烨这一句话,一句光明正大的敞亮话,不敢说全京中的达官贵人,至少九成的人不会吞了他的产业。 他明白,齐烨不是傻子,说是就帮“一次”忙,实际这一次顶了千次万次,有朝一日帮了一次,不亚于敲山震虎,就是这个道理。 上了马车,余大贵激动之情难以平复,伸出头朝着随行伙计吩咐上了。 “都说世子爷是畜生,老子看世子爷才是真正的爷们,胜过那些虚伪至极光放屁没有味的狗日的千倍万倍,速速回城,回城,将仓里的那些腌肉、绿菜,统统送来,一点都不留,保住了,家业保住啦,哈哈哈哈。” 大笑声似乎穿透了雨幕,穿着蓑衣段平觉得愈发看不懂齐烨了。 “大人,余大贵向来以马家走狗自居,大人与马家如今胜负已分,便是墨了他的粮和铺子他也难言半句,为何还要…” “我要是这么干了,你还拿我当好朋友吗?” “大人是…”段平神情剧变:“大人是拿小人当…当好友?” “废话。” 齐烨哭笑不得:“不拿你当好朋友,我没事就给你带出来矿工瞎溜达,还什么事都和你说,你长的帅啊。” 老段的眼眶红了,想说点什么,又不知该说点什么。 走过来的阿卓满面不爽,天天收买人心,也没看你什么时候收买收买本统领,哼! “几千贯的事,没必要欺负他一个没了靠山的商贾。” 齐烨是真没当回事,既然也要当商贾了,肯定要有个好名声,至少也要有信誉。 关于突然购买大量粮食,其实还是段平建议的。 皇庄这边马上要开工,需要大量的人手,想要节省时间就要吃在这里住在这里,既然管吃管住,肯定要搭建工棚和有大量的粮食。 正好到了雨季,这个阶段的粮食价格波动很大,晚买不如早买,多买强过少买,因此才有了这么多粮食堆积如山。 “分逼没花,工料可以开采,粮食也有了,接下来就是人工了。” 齐烨蹲在板车旁,开始挠头了。 “王府下人,公输家的大爷大哥们,外加借调京兆府的二十多个衙役,不到五十人,公输大爷说想要在入秋前完工第一阶段,至少需要五百人,也就是说还差四百五十人。” 抬头看向老段,齐烨挠着后脑勺:“牙行那边能雇多少?” “二百余人。” “还差将近一半,要不第一阶段完工往后拖一拖?” 齐烨刚说完,段平的瞳孔突然猛地一缩,看向远处官道,神色大变。 “到底还是来了,哎。” 几人纷纷转头,无不变色。 齐烨眼眶暴跳,手搭凉棚看向远处,不由脱口叫道:“她怎么也在?” 第134章 人算,天算 皇宫大殿外,辰时即到,百官正待入殿。 礼部一众官员,交头接耳。 郎中孙骏压低声音,字字诛心。 “那齐烨可谓猖獗无度,倘若工部官员皆有罪,为何陛下要革了他的亲军司卫之职,太子殿下又为何亲自前往刑部将人放了出来。” 一群礼部官员连连点头,表示附和。 “已是打听清楚了,那劣迹斑斑的齐烨,竟在皇庄旁重建那乌烟瘴气的抱央楼,此事,千真万确。” 一众礼部官员满面错愕之色,皇庄盖青楼,这小子疯了不成。 礼部右侍郎皱眉问道:“皇庄皆是宫中产业,太子殿下统管,宫中知道此事吗?” “回大人的话。” 孙骏低声回道:“昨夜下官寻了东关属官,太子殿下是知晓此事,只不过那皇庄荒废许久,齐烨想要租用罢了,而太子殿下断然不知是用来干那下三滥之事,必然是被齐烨蒙骗了,那东宫属官还说,说是开什么足疗之用,也不知是何意,不过总之定是蒙骗东宫,抱央楼那些妓家去了不少,妓家都去了,哪能是什么好去处,污人视听,胆大妄为,无法无天!” “齐烨有这么大胆子?” “若无这么大胆子,岂会拳打工部又抓了所有官员。” “倒也是。” 右侍郎点了点头,回头看向左侍郎与尚书二人。 礼部尚书和睡着了似的,不言不语。 再说二把手左侍郎,微微叹了口气:“若是别的事,与我礼部无关,可事关皇庄,孙郎中你又知晓了此事暗自打听了一番,那便弹。” “孙骏。” 一直默不作声的礼部尚书缓缓睁开了眼睛,淡淡的说道:“记得你与老夫说过的话,只因公义,并无私怨,若是事后叫老夫知晓了你藏了私心,莫要怪老夫翻脸无情。” 孙骏吞咽了一口口水,连忙躬身施礼:“老大人安心就是,下官只是因看不过齐烨所作所为,并非私怨。” “那便好,做。” 说了这一句后,正好鸣过了鞭,礼部尚书老大人迈步走上了台阶。 其他礼部官员见到尚书都首肯了,一个个摩拳擦掌。 文武百官开始入朝,天子康老六端坐于龙椅之上,玉冠遮挡住的面容略有几分疲惫之色。 各地的奏折陆陆续续传来了,多是雨季受灾,看了半夜,远水救不了近火,如今只能希望地方官府调度有方,官粮能够及时发放以及妥善安置灾民。 其实雨季每年都有,或大或小或长或短罢了,朝廷也好,地方官府也罢,也都早有准备。 可无论准备的多完全,总是出岔子,也总是有理由,仿佛是个怪圈被诅咒了一样。 康老六不是自幼长于深宫不知民间疾苦的人,心里哪能不清楚地方官府是怎么回事,可蛀虫太多了,杀了一茬,又冒出来一茬,怎么都杀不完,也怎么都无法从根本上解决问题,除非,连当地世家一起干掉! 坐在龙椅上的天子,无声的叹息着。 自从上次见了季渃嫣后,他总是在思考一件事,当代事,当代人解决,实在不行就不要人设了,直接大举屠刀,反正他都这么大岁数了,身后名哪有万世江山重要,至少屠刀在他手里还能掌握个度,要是直接退位了让康骁来即位,那这屠刀很容易伤人伤己。 “陛下,陛下。” 文德弯下腰,轻声说道:“礼部郎中孙骏等人出班了。” 从上朝就魂游天外的康老六,瞳孔聚集在了一起,这才注意到六部九寺已经奏完了事,班中站着七个礼部官员,为首之人正是孙骏。 “陛下,倘若再是姑息下去,叫百姓如何做想,士林如何做想,天下人如何做想。” 孙骏一副忧国忧民的模样:“微臣恳请陛下,严惩齐烨,以儆效尤。” “齐烨?” 康老六有点发懵,他根本没注意听礼部一众人出来说了什么。 文德知道康老六刚才发呆了,再次提醒道:“齐烨在城南荒废的皇庄盖了青楼。” “什么?!” 天子一脸懵逼,不是不明白皇庄盖青楼的意思,而是无法理解,无法理解竟然有人能干出这种事,这他娘的比造反都扯。 文德三言两语将情况说了一下,无非就是孙骏等人“检举揭发”齐烨,说齐烨在城南皇庄大兴土木,要盖青楼。 盖青楼不是不可以,问题是那是皇庄,那是皇室产业,皇室盖青楼,这传出去得让人笑掉大牙,然后再朝着皇宫的方向吐上一口口水,这无疑是开朝以来皇室最大丑闻。 天子的眼眶暴跳,这也就是齐烨没在眼前,要是在的话,他绝对亲手掐死齐烨,然后再写好遗书马上传位,不,传位也没用,应该是马上派人将太子、皇太孙赶紧送出京城,远走海外,至少还能给他们老康家留个后。 天子气的都哆嗦了,低声叫道:“竟还有此事,齐烨,齐烨难道是身患绝症不成,为何要整日…” 说到一半,天子神情微变,看向殿中孙骏。 “若是朕记得不错,这孙骏…” 天子的声音很低,只有文德能听到:“便是贪墨官粮的其中一人,是。” “是。” “齐烨将所有人都抓了,唯独没抓到这孙骏,卓娃子说是尚未查到铁证,然而如今孙骏在大殿之中攻讦齐烨,难道…” “老奴不知。” 文德也觉得孙骏说不定有私心,人家也不是傻子,其他人被抓了,能不打草惊蛇吗。 天子同样想到了这一茬,在搞清楚事情原委之前,他不会妄下定论,哪怕现在他神烦齐烨。 “朕自会叫太子彻查此事,倘若真如你等所说,齐烨…” 顿了顿,天子表态 :“绝不姑息!” 还是“概念严惩”,光有概念,没有细节,噗嗤噗嗤攮三刀,是严惩,照着后脑勺给一个逼兜子,也算严惩。 概念归概念,天子也不傻,朗声道:“这幽王府世子齐烨是历来胆大包天的,也正是因此,朕才将他开革出了亲军。” 意思大家都明白,不管是真是假,先甩开关系,即便是真的,宫中也不会跟着丢人。 “齐世子并非亲军一事,微臣知晓,不过齐世子还担任着京兆府主事。” 孙骏也是狠辣,知道自己整不死齐烨,他要的是扒了齐烨的官袍。 就在此时,一人出班,斜着眼睛冷哼一声。 “怎地,就是本官京兆府的主事,你能如何。” 开口之人正是几乎不上朝的正三品官员京兆府府尹张瑞山。 老混子张瑞山一出来那就和要掐架似的,看孙骏等人都不是什么好眼神。 也是巧了,张瑞山今天上朝是要奏官道的事,户部那边刚追回一部分赃款,还没分到京兆府,老张想催一催,谁知正好碰到了孙骏要死磕齐烨。 “张大人。” 孙骏也不带怕的,阴恻恻的说道:“齐烨如此乖张,如何为官,既为了官,却不收敛,下官敢问张大人,张大人这京兆府…” “管的着吗你。” 张瑞山捧着将军肚,冷笑道:“不错,齐烨如今被革了亲军之职不假,却没被老夫踢出京兆府,想弹老夫京兆府的人,你问过老夫没有。” 说完这句话,老张还有意思无意看了眼天子,好像是在说,小舅子啊小舅子,不是谁都和你一样的,利用完了别人就踢开,瞅你那损色儿,hei-tui。 孙骏气的够呛,其他官员也是哭笑不得。 天子都嫌齐烨是个扫把星赶紧撇开关系,张瑞山倒好,还主动往身上揽。 要么说老张是性情中人,齐烨那几声世伯真不是白叫的,不上朝也就罢了,上了朝,能任由别人污蔑齐烨吗。 别人不知道怎么回事,老张还能不知道,盖青楼一说,绝对是扯淡,他就是不信齐烨,还能不信太子吗,太子傻啊,允许齐烨在皇庄盖青楼。 眼看着二人针锋相对要准备互相喷了,一名禁卫突然跑了进来。 “陛下,城南官道寻役入城,京中三处下县,旬城以难,皆受灾,百姓,百姓…足有百姓三千有余,即将至京!” “什么?!”天子面色大变,霍然而起:“足有三千之数?” 朝堂嗡的一下炸开了。 三千人,听着不多,实际上多的吓人。 往年即便有灾民没活路来到京中,少的也就几百,最多也就上千,而今年,足足有三千多人。 一旦处理不好便是朝廷失职,那不用想,士林有的骂了,第一个骂宫中。 灾民为何来京中,那是因当地官府管不了了,救济不了了,要不然旬县距离京中足有数百里路,百姓岂会一路走来? “工部何…” 天子说到一半才意识到,工部现在就剩几个主事了,根本没办法办差。 “户部何在!” 户部尚书赟乘泰快步出班:“老臣在。” “速速出宫回衙,调集钱粮,午时之前出城救济百姓,礼部何在。” 赟乘泰满面难色:“陛下,雨季之前,户部存粮已是运送到了各县各州府,仓中无…无粮。” “那便去买,去征,若是百姓饿了肚子,伤了,死了,朕唯你户部试问!” 赟乘泰等的就是这句话,只要天子首肯,那就有办法弄粮,户部没粮,京中世家,各处私人粮仓,有的是。 “礼部何在。” “老臣在。” “速速回衙,带属官出城安民,不可延误。” “是。” 天子心急如焚,三千多人一路走来,不知饿死了多少,累死了多少,如果一旦靠近京城后再出了人命,这无疑会成为他执政生涯中一个巨大的污点。 想到这,天子也懒得继续开朝了:“文德,点禁卫出宫,朕,亲自前往城外安民!” 说完后,天子转身就快步离了大殿,去换衣服了,急不可耐。 群臣也是快步走出大殿,上了品级的官员都要随行,侍郎、尚书之流则是马上安排属官去吹哨子叫人。 值得一提的是孙骏,心中暗喜。 灾民从城南方向而来,如果运气好的话,以天子的性子肯定会出城,说不定就要路过皇庄,本就龙颜大怒,到时候一看皇庄盖了青楼,齐烨,死定了! 几家欢喜几家愁,张瑞山今天带了俩属官待朝,倒是没别的事,就寻思下朝后出宫顺道一起吹吹牛b打发时间,要不然坐在轿子里太枯燥乏味没意思。 结果老张一和属官说马上调集京兆府衙役跟着天子出城,傻眼了。 俩属官说京兆府衙役还有差役,一大早全被齐烨给带走了,办私事去了,现在京兆府里就剩下一群官员了,总不能换上衙役的衣服。 “他娘的这不是害老夫吗!” 张瑞山的血压嘎一下就上来了。 京卫不会入城,出宫禁卫护送,这期间京兆府衙役、差役是要净街的,一会君臣离了皇宫后,一个衙役都没有,后果可想而知,就算天子不喷他,礼部那群官员也得借题发挥! 除此之外老张也想到了灾民从城南来,就是不盖青楼,公器私用,让衙役帮着盖房子,光是这一件事,齐烨倒不倒血霉尚且不知,反正他张瑞山肯定会成为众矢之的。 第135章 君臣行 君臣出宫,浩浩荡荡。 君臣出行,惊扰四方。 大队的禁卫伴随着甲胄的摩擦之声封锁了从皇宫到城南的街道,兵部调拨了一部分京卫与武卒前往了其他三门。 这也是本朝皇帝与前朝皇帝的不同。 前朝皇帝在皇宫,他才是皇帝,被夺了皇宫,他就是任人宰割的羔羊。 再看本朝皇帝,康止戈在宫中,皇宫才是皇宫,康老六离开皇宫,那么他人在哪里,哪里就是象征着皇权的皇宫。 老六出行甚至没动用太多的车马,不像前朝皇帝出行那般,光是当做诱饵的御驾就要数十辆,出宫恨不得一万人随行,出城恨不得十万。 此时禁卫不过两千余人,加之武卒、京卫,三千出头,前后蔓延两里,以君臣队伍为核心向前移动。 换了一身无任何图案玄色长袍的康止戈,坐在马车之中,眉头皱的和被美伢用平底锅拍了的蜡笔小新似的。 车窗没有遮挡住,雨点落地之声、马蹄落地之声、靴子落地之声、官员一路小跑气喘吁吁之声,不同的声音,繁杂的声音,在康止戈的耳边不断回响,不断放大。 三千灾民,为数众多,登基至今,从未有过如此多的灾民涌向京中,, 天子担忧的不止是这三千灾民,而是距离京城这么近的下县都有三千多灾民,那么远一些地方,还会有多少灾民受灾。 “工部该死!” 本就满面怒意的天子猛然掀开窗帘,冷冷的目光看向骑着马的太子康骁。 “此事结了,工部酒囊饭袋,统统换掉!” 君臣出行这么大的阵仗,哪能不惊动东宫太子,一路疾驰追上队伍后,一直伴在御驾右侧,而非左侧。 御马而行的康骁心中无奈叹息了一声,不用想,这事闹到最后,大锅还得扣在齐烨身上,齐烨这小子,运气当真是不好。 别看太子鲜少上朝,心里和明镜似的,对京中官员、世家、勋贵的嘴脸极为了解。 到了雨季,必有涝灾,六部九寺之中,涉及到救灾的只有三衙,户部、礼部,以及工部。 户部只需要调拨钱粮。 礼部一般的事后,进行安民。 有直接关系的便是工部,无论是灾前预防、准备,还是灾后安置灾民,都由工部进行领导。 这也是为什么工部尚书和工部左侍郎亲自带着人离京的缘故,前往一些地势较低的城镇亲自监督安民之策和安民之所。 现在三千多灾民涌向京中,可想而知各处下县还有多少地方遭了灾,事后工部肯定会被诘难。 到了那时,不用想,工部肯定会将责任推给齐烨,为什么,因为齐烨抓了太多工部官员,因为齐烨打了太多工部官员。 挨揍的,就算没被抓也在府中养伤了,哪怕没养伤,他们也会说受伤了,受伤了,当然没办法好好工作。 被抓的更别说了,人都不在衙署,哪能署理政务。 所以说很多事没办法说,齐烨抓人抓错了吗,没有,汪贤逸等人都是贪官,抓的对。 可齐烨抓人抓对了吗,没有,因为是在雨季抓的,耽误了太多太多工部的“正事”,比如救灾。 事实上天子康止戈已经意识到这个问题了,恨恨的骂出了声。 “朕真是瞎了狗眼,当初怎就对这种混账东西青睐有加令其入京兆府为官!” 不止是天子,很多看齐烨不顺眼的人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包括孙骏。 此时跟着车队一路小跑的孙骏不断与身边同僚耳语着。 事有轻重缓急,齐世子若不大闹工部,岂会出现如此局面… 如今工部无人可用,难怪各处下县受灾百姓如此之多… 齐世子入朝为官,实乃朝廷之悲… 越说,越离谱。 越说,越夸张。 仿佛有了齐烨,工部官员才贪得无厌。 仿佛有了齐烨,才暴雨降临,四处受灾。 仿佛有了齐烨,一切的罪恶、卑鄙、龌龊,都变的情有可原。 可笑的是,如果齐烨还是天子亲军司卫,必然不会有这种声音的出现,破鼓万人捶,破鞋万人怼,正是此意。 一种莫名的气氛开始扩散,越来越多的官员们窃窃私语着,都很清楚,一旦灾民有失,天子必然会龙颜震怒。 天子龙颜震怒,必会迁怒于户、礼、工三部。 一旦户、礼二部官员被责骂,就会将锅甩到工部头上。 一旦工部要背锅,那么势必会隐晦的将责任甩到齐烨头上。 这就是朝廷,这就是一个国家的决策层,更多的时候,他们想的不是百姓与国朝,而是自己,看起来毫无人性,很是夸张,可若不夸张,还拥有人性,又哪会在这种操蛋的世道之中身居高位。 天子望着车外越来越大的雨水,本来就够闹心的,康骁突然拉了下缰绳,过了片刻,御马追了上来。 “父皇,礼部郎中孙骏与儿臣说,京兆府衙役未出现,差役,也未出现。” “为何?” 禁卫护卫、京卫也接应上了,天子并不在乎一群和该溜子似的京兆府衙役、差役,他只是奇怪这群草包饭桶为什么没出现。 “孙骏说京兆府衙役、差役,一大早就被齐烨给叫走了,去了城外,建盖房屋。” “混账,混账至极,混账透顶,京兆府,难道归幽王府管辖不成!” 现在就不能提齐烨的名字,一提,康老六那就和吃了二斤樱桃炸弹和半吨火爆辣椒似的,血压蹭蹭往上涨。 不过康老六最大的特点就是无论如何愤怒,或者任何情绪到了极端,都会保持一定的理智。 骂了一声,康老六目光变得无比深邃。 “礼部郎中孙骏,为何知晓京兆府的动向,又为何知晓齐烨身在何处。” 一句话,似是疑问句,又像是肯定句,口气莫名。 文德沉声道:“这孙骏孙大人,看来是有意针对齐世子。” “话虽如此,可这狗东西若不是整日惹事生非岂会被人盯上,岂会破绽百出,真他娘的是个扫把星!” 暗暗骂了一声,有火没地方撒的康止戈冲着车外吼道:“将张瑞山那饭桶给朕叫…” 话都没说完,早有预料的张瑞山一夹马腹,出现了。 “陛下,臣在。” 要么说人家老张也不是一般人物,连时机都计算好了,见到孙骏找太子打小报告,又算了一下天子在车厢内痛骂齐烨所消耗的时间,最后叫自己撒气,时间把握的妙到毫颠。 大雨之中,响彻着以仁德形象示人天子的训诫与期盼,正三品朝堂大员张瑞山,一副虚心接受的模样,君臣,相得益彰。 “张瑞山朕你,你个的,朕要你这何用,你个,瞧瞧你那的样子,你个,朕,你是京兆府府尹,还是齐烨那是京兆府府尹,朕你你个!” 第136章 君臣怒 出了京城,那些出宫后一路小跑的文臣们已是上了马,跑不动了,只能抱着京卫的腰折腾着大胯。 京外更是泥泞难行,马车颠簸。 天子的御驾也是马车,也叫龙辇,六骏马驾驭,不过车身上没有金银玉器、宝石珍珠什么的,只雕刻了九爪金龙的图案。 龙辇以前有一些点缀的玉石什么的,康止戈登基后扣了一大半,换钱了,剩下那一小半被太子给扣了。 太子扣完之后让阿卓出宫去卖,阿卓抽调了八成跑腿费后,将剩下那两成一文不动的交给了太子。 正如许多大臣所猜测那般,眼看着出了城,天子并未下令在城关等候,而是叫车队继续前行,想要去“接”灾民。 不少人故意抬高声音为天子点了个赞,什么陛下仁德、出城迎接、社稷之福、朝廷之幸等等等等,尤其是一群礼部的伪君子,都准备作诗了。 灾民徒步走了数百里,缺吃少喝,不知累死多少,饿死多少,礼部官员不会去作诗,视如平常。 皇帝坐在马车上不过数十里,免风避雨却被大唱赞歌。 值得一提的是孙骏和一些礼部官员,越是前行,越是暗自窃喜不已。 走的越远,越能靠近皇庄,最好是到了皇庄才见到灾民,正好天子将邪火全撒到齐烨身上。 或许相比起这群人,康老六还算是个勉强合格的皇帝,对比齐烨,他更加在乎灾民们现在的情况。 他见过灾民,见过无数次。 救过灾民,也救过无数次。 所以他知道这些灾民的身体状况有多么的脆弱,要是沿途官府发放一些米粮还好,若是没有发放,路上不知要死多少人。 “为何还不见百姓踪迹。” 天子已经顾不得遮不遮挡龙颜了,遮掉玉冠将脑袋伸了出去,大叫道:“禁卫统统散开,加快马速,朕要位于最前方!” 不少大臣刚要劝阻,太子康骁已是高声下令了。 将队伍最中间的龙辇置于最前方,无疑是弄险的举动,不少大臣开始装作满面担忧的模样全歼了,车厢中的天子充耳不闻。 下完令的太子面露冷笑,这也是他不喜欢大部分文臣的缘故,虚伪,虚伪到了骨子里。 相比之下,再看兵部将领们,多是当年跟着天子征讨天下的从龙之臣,已是让人尽量准备好吃食了,不说,只是做。 两千多禁卫相随,外放探马长达三里,护卫重重,真要是有刺客能在探马发现之前靠近并且干掉周围数百名禁卫,那龙辇在什么位置都没用。 龙辇处于了队伍的最前方,雨势有些小了,不见晴空,乌云依旧。 天子愈发焦急,催促太子亲自带着人加快马速,探寻灾民到底到了哪里,按照之前先行京卫传回的消息,此时应该已经见到了才是。 太子康老二自幼长于军中,哪里见不得风雨的瘦弱身子骨,从马腹下拿出蓑衣斗笠,佩戴后便要扬鞭而去。 就在此时,几匹快马在雨幕中出现了身影,皆是身穿红甲,二十余人。 “是骁营探马。” 太子高呼一声,马车旁的禁卫这才放下弓箭。 领头之人是一名宫中校尉,太子认识,伸出脑袋的天子也认识,校尉翻身下马,单膝跪地。 “禀陛下,已见百姓,二里之外,多‘困’于皇庄之中。” “困于皇庄之中?” 太子一头雾水:“这是何意。” “末将本以百姓应是见了有遮风避雨之处,欲前往暂居栖身,谁知皇庄不少京兆府差役、衙役,持棍,嘶吼怒骂,似乎在驱赶百姓,更有一些身穿幽王府家丁服侍之人手握刀剑,凶神恶煞,末将等人怕惊扰了百姓,不敢一探究…” “什么?!” 天子勃然大怒,眼眶暴跳,双眼之中如同要射出火光一般。 太子也是胸膛起伏不定,怒吼骂道:“齐烨这狗东西难不成是齐大将军从狗窝里捡到的畜生不成,他怎能如此丧心病狂,百姓本已苦不堪言,竟还派人驱赶!” “好,好,好。” 一连说了三声“好”字,天子瞳孔缩的如同针尖一般。 周围伴驾文臣武将面色各异,幸灾乐祸,有之,叹气连连,有之,口诛笔伐,亦有之。 一些真正的大佬,知道齐怀武和天子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的大佬们,惋惜不已,齐大将军英雄盖世,怎地就生了个如此冷血之辈。 “加快马速,朕,要亲自收拾那泯灭天良的宵小!” “宵小”二字都用出来了,由此可见天子愤怒到了什么程度。 “父皇…” 太子本想提醒一些什么,只是到了嘴边,话终究还是咽回去了,他也无法接受,无法接受齐烨这么“丧心病狂”。 速度再次加快,天子冷冷望向车窗外,目光如同刀子一般射在了京兆府府尹张瑞山的身上。 张瑞山注意到了天子的目光,倒是没有流露出任何畏惧的神情,只是满是浓浓的困惑与不解。 要么说齐烨能管张瑞山叫“世伯”,叫老包则是康老六,张瑞山虽说并不是整日和齐烨打交道,可老张活了大半辈子,什么人没见过,他相信自己的双眼,相信自己识人之能,齐烨,断然不会对百姓如此冷笑,中间,一定发生了什么误会。 眉头紧锁的张瑞山喃喃自语着:“百姓受灾,本是如惊弓之鸟,莫不是如乱民一般冲入皇庄,这才令齐烨…” “张大人慎言。” 太子轻声说道:“百姓,可是灾民,不可是乱民。” 张瑞山拱了拱手,没再吭声。 是啊,天子都出宫,都出城了,迎接的怎么会是一群乱民呢,就算是乱民,那也是灾民,惊弓之鸟好像是乱民但是绝对不会是乱民的灾民。 眼看着能够见到皇庄的轮廓了,官道上突然跑来一些“百姓”,灾民百姓,君臣也终于见到这些灾民了。 只不过数量不多,数十人罢了,还多是年轻人,一边跑一边回头,面黄肌瘦,蓬头垢面,亦是惊慌失措。 天子一脚踹开车门,高吼道:“止!” 一声“止”,战马齐齐停蹄,马上禁卫分散两侧成了矢阵,手握长弓却未搭弦。 这群百姓明显就是灾民,好多人都赤着脚,各个衣衫褴褛,用尽了力气朝着这边跑,见到了大队人马,连忙止住身形,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 太子刚要打马上前,天子一把将前者拽了下来,随即带着太子快步走了过去。 孙骏可算找到机会刷存在感了,扯着嗓子大喊道:“陛下在此,朝廷诸位大人在此,民勿忧,天子与臣当竭尽智谋安以民苦,行至此,便善以…” “他娘的闭嘴!” 天子回头大骂一声,随即扭头冲着百姓们喊道:“老子是皇帝,给天下百姓做主的皇帝,见了老子这皇帝,你们不要怕,不要跑,不要躲,老子为你们做主!” 一听说是皇帝,三十多个灾民身子一软,瘫地上了,乱作一团,随即又马上跪好,各个瑟瑟发抖,也不知道中间谁说了句什么,纷纷开始磕头,乱糟糟的叫着。 “皇帝老子长命百岁…” “皇帝大人发财,发大财…” “祝天子皇帝不愁吃不愁喝,年年生大胖小子,一胎八个…” 一群文臣们乐不可支,只有一些朝臣大佬没笑,面色凝重,天子与太子亦是如此。 天子快步走了过去,焦急的问道:“为何只有你等,灾民数以千计,为何只有你等!” 一群灾民都不敢抬头,瑟瑟发抖着。 太子蹲下身,轻声道:“孤是…兄弟我是东宫太子,我爹是皇帝,你们莫要慌,饿了,有饭吃,渴了,有水喝,谁害了你们,我父子二人必会为你等做主。” 说完后,太子伸出了手,随从连忙将装满吃食的包袱递了过来。 太子揭开包袱,慢慢放在地上:“吃,先吃,吃饱了肚子再说。” 正当大家以为这群灾民会扑上去狼吞虎咽之时,奇怪的事情发生了,不少灾民抬起头,其中一人竟然摇了摇头。 “俺们…俺们不饿。” 说完后,这家伙还打了个饱嗝。 太子傻眼了,天子也是,群臣更是,灾民不饿? 不饿你们跑这么远干什么,穷游啊? “哇”的一声,其中一个灾民突然痛哭出声。 “大人,还请太子大人为我们做主,后面,后面那里…” 开口之人回头指着皇庄叫道:“那里抓人,凶得很,不从就要打,见人便打,凶如鬼,凶如鬼的!” 君臣,无不震惊,无不愤怒。 这一番话,不正好印证了之前先行禁卫所说之言吗。 第137章 丧心病狂 天子没有回到马车之中,徒步而行,紧握的双拳隐隐颤抖着。 太子与文德紧随其后,二人皆是面色阴沉如水。 再之后便是文武百官, 上千人的队伍沉默不语。 君臣出城的目的,是灾民。 君臣的目光,是皇庄。 君臣的愤怒,因齐烨。 走在最前面的三人,也就是天子康止戈、太子康骁、天子内侍文德。 三人,都知道当年齐怀武为什么去西关。 三人,也都知道齐怀武去之前宫中许下了什么承诺。 没人想过齐烨会造反。 也没人会想过齐烨能引起众怒,闯下了不次于造反的大祸。 殴打本就苦不堪言的灾民,如果宫中不严惩,如果天子不严惩,士林如何去想已经不重要了,天下百姓会如何想? 京中,是天子脚下。 灾民来到京中,却被一个勋贵残害,骇人听闻! 在天子的带领下,队伍的脚步越来越快,没人敢骑马了,纷纷下马。 皇庄,近在咫尺。 随着天子一个眼神,太子下令,两千多禁卫沿着皇庄围栏散开,从官道而下,将皇庄包围的水泄不通。 皇庄,静悄悄的。 天子下了官道,身形猛然一滞。 安静,太过安静了,目光所至后,堆积如山的兽皮包,一座座简陋的工棚,还有一些散落在各处的少量工料,工具等。 原本皇庄外是有不少穿着暗红色差服的衙役、差役,见到君臣来了不知所措,只能下跪行礼,禁卫冲过去后就是拳打脚踢,长刀出鞘,架在了这些瑟瑟发抖的差役、衙役的脖子上。 天子愤怒的面容中夹杂着几丝困惑,因为他没有看到灾民,倒是看到雨幕中,山脚下,有一群人,也不知道在干着什么。 天子对文德打了个眼色,后者将马车中刚刚被“救”下的灾民都带了过来。 没等询问灾民都去了哪里,那些一直连绵到山脚下的“工棚”,探出了脑袋,一个又一个脑袋,越来越多,惊恐不安、小心翼翼、不知所措。 越来越多的脑袋伸了出来,越来越多的身子探了出来。 人数越来越多,模样又极为鬼祟,禁卫们无不大惊,纷纷张弓拉弦。 即便禁卫们认出这些人是灾民,依旧下意识警觉了起来。 倒不是怕灾民真的变成了乱民,而是太安静了,安静到了诡异,仿佛所有灾民都是哑巴一样,仿佛所有灾民深怕发出一点声息一般。 鬼祟,诡异,令人不安。 天子也很困惑,沉声道:“将齐烨抓出来!” 话音刚落,一个身穿文吏服饰的人从远处跑了过来,正是京兆府文吏段平。 老段见了龙旗,哪能不知天子亲临。 张瑞山伴驾身侧,叹了口气:“此人是下官京兆府司刑名文吏段…” “住口!” 天子吼了一声,他不允许任何人给齐烨求情,也不允许任何人给齐烨的“帮凶”求情。 段平刚跑过来还没等施礼,天子手中马鞭已是抽了过去。 谁知老段竟然躲开了,微微一侧身,鞭子贴着鼻尖甩在了地上。 沉默和不沉默的,都沉默了, 谁也没想到天子说动手就动手,抽打一个京兆府文吏。 当然大家更没想到,一个小小文吏罢了,竟然敢躲,敢躲天子抽出的鞭子。 更让大家震惊的是,这狗日的还他娘的躲过去了,躲过将军出身的天子抽出的马鞭,看那模样,还挺风轻云淡的。 太子瞳孔猛地一缩:“还是个练家子,好俊的身…” 天子破口大骂:“你他娘的给老子住口!” 老段比天子还尴尬呢,纯粹是本能反应,面色剧变,连忙双膝跪倒在泥泞之中。 “小人段平,觐圣颜…” “齐烨在哪里!” 天子没有抽出第二鞭子:“将那狗东西押过来!” “就是他!” 刚才被“救”的几个百姓破口大骂。 “陛下大人,就是这狗日的,这狗日的就是其中之一…” “天子皇帝,没错,就是他…” “各位官老爷给我们做主…” 天子没有回头,听着身后的怒骂声,双目满是冷光。 段平低着头,也看不出个什么表情,沉声回道:“陛下,此间是有误会,百姓…” “还敢狡辩,再多说一句,朕割了你的舌头!” 段平不吭声了,还是低着头。 文德沉声道:“还不将幽王府世子齐烨带来。” “回这位公公的话,世子殿下入了山,刚刚入山不久。” “陛下。” 就在此时,礼部郎中孙骏站了出来,摩拳擦掌:“微臣愿入山将齐烨捉拿至此,带着禁卫前往。” 看的出来这家伙还挺聪明,怕自己去的话再让“事情败露”的齐烨给当场干死。 天子还没吭声呢,根本不知道轻重深浅的几个灾民叫起来了,跑进皇庄大呼小叫。 “乡亲们,皇帝大人来啦,有人给咱们做主啦…” “都出来,不用再怕那狗日的了,都出来…” “咱们有救啦,都出来…” 随着一声声叫喊,越来越多的百姓从工棚中走了出来,茫然的望着君臣、禁卫,茫然的和那几个之前被救的“灾民”们沟通着。 天子叹息不已,这便是百姓,他所熟知的百姓,太过胆小,齐烨才带着多少人,满打满算也就几十人,竟将如此多的灾民阻拦在这里。 “混账东西。” 天子一脚将段平踹翻:“为何要将百姓困在这里!” 段平连忙爬起来再次跪倒在地:“回陛下,是因世子殿下要百姓建盖房屋。” “好,好哇,包天的狗胆,百姓长途跋涉食不果腹,失了家园没了亲族,齐烨竟如此歹毒!” 段平神情大变,刚要辩解,一个杵着木棍子的老丈在一群灾民的拥护下小跑了过来。 一到天子面前,头发胡子白了一大把的老者纳头便拜,声泪俱下。 “陛下,还请陛下为我等做主,还请陛下为我等做主啊。” 天子想要将老头搀扶起来,奈何后者死死的跪在地上,泪眼滂沱。 “不是人,是匪盗,是强人,是脏心烂肺的畜生哇。” 一听“畜生”俩字,君臣想都不用想,对上号了。 衣衫褴褛的老头,眼泪一串一串的往下掉,泣不成声。 “不让走,不让走的哇,眼看快到了京城,竟被那畜生带着走狗拦在了…” “老丈慢言。” 康老六尽量摆出了一番和善的模样:“朕在此,自会为你等做主。” “是哇,是哇是哇,见了陛下,小老儿就安心了,那畜生诓骗小老儿,诓骗乡亲们,说京中的老爷们根本不会管我们,未备下救济粮,更不会怜悯乡亲们…” 天子老脸一红,倒是没再增加怒气值,因为朝廷的确没准备救济粮,就…挺他娘尴尬的。 当然,话不能这么说,也不用他说,后面的文臣们骂上了,意思是齐烨给朝廷泼脏水,说的好像他们真的有所准备似的。 见到群臣激愤,老者更委屈了,越哭声音越大。 “拦了也就拦了,各个凶神恶煞,不让跑,不让离开,见了就骂,骂了不听就踢,踢回那木棚中,掰着嘴塞吃食,塞肉,塞粮,塞米面,畜生,畜生不如啊。” “慢着。” 康老六和一群人都愣住了,太子也是如此。 康骁一头雾水:“齐烨他…你口中的那畜生,给你们吃了吃食?” “是啊,丧心病狂,丧心病狂啊,不吃不行,不吃就打,打的狠,这也就罢了,吃过后,不准言语,都要安静,躺成一排,要睡觉,谁开口发出了声儿,便骂,便打!” 太子目瞪口呆:“要你们吃,吃过强行要你们睡?” “是啊,说是歇息,不允出声,出了声,会吵到旁人,小老儿活到这把年纪,就没遇到过如此横行之人!” 太子张着嘴,愣是半天说不出来一个字。 他爹天子比他更懵:“那畜生为何要你们吃,要你们歇息?” “诓骗,诓骗的哇,说劳累一路,不吃不喝不歇息便会死人,不吃也要吃,不睡也要睡,吃饱喝足,歇息三日后,第四日还说上工。” 天子又怒了:“果然是不安好心。” “是啊,陛下说的是啊,便是菩萨下了凡也不会让乡亲们吃肉吃米,还有绿菜,小老儿都记不得多少年未尝过肉的滋味了。” 天子哼了一声:“观其大善,实为大恶。” 孙骏心里乐的够呛,故作严肃道:“你等三千余人,此处不过数十人,为何不跑。” “不敢跑,不敢跑的哇,那畜生说此处是东宫太子的地界,说他是太子的人,他代表太子,谁敢跑,将来当了皇帝大人的太子便诛谁九族。” “什么?!” 天子勃然大怒,他儿子比他还怒,怒发冲冠,眼眶暴跳。 第138章 不愿相信的真相 天家爷俩,那是一个比一个愤怒。 群臣也是咋舌不已,谁都没想到齐烨的胆子竟然这么大。 以前是亲军,打着皇帝的名义“招摇撞骗”。 现在被革了职,又开始打着东宫的名义为祸四方了。 相比天子,平日看似极为沉稳的太子,实际上最为激进。 “父皇,待儿臣将此獠…” 太子话还没说完呢,老头又叫上了,一边叫,一边从满是补丁的袖子里掏出了一摞子银票。 没等众人看清楚怎么回事,老头突然将银票扔进泥水中,还狠狠踩了几脚吐了两口口水。 “畜生,畜生不如的狗东西,说这是银票,说什么乡亲们的家园都被水冲垮了,无处可去,不如在此处安心上工,待朝廷和官府为我等重建了家园再回去,可,可…” 老头开始以头抢地了:“可小老儿不傻,乡亲们不傻,遇了灾,讨口吃的就是祖宗保佑了,岂会让我等上工还给工钱,给吃的,有米有肉有菜,还说给买被褥,每日只上工四个时辰,一日三顿饭,都是干的,又说一人一月可得两贯钱,两贯钱,这不是拿小老儿当三岁稚童耍着么,这银票,一眼望去便是假的,张张都是假的,给吃给喝又给住处,吃好和好如同伺候爹妈一样,还提前给了工钱,天下哪有这般好事,数遍天下人,谁会给我等这灾民两万多贯的银票!” 孙骏见缝插针:“不错,便是京中的长工一月也不过七八百文,吃食自备,齐世子着实是…着实…还请陛下圣裁,单单是私伪户部钱庄银票便是大罪。” 天子低头望向满是泥水的一坨银票,怒极反笑:“连银票都敢作假,齐烨他有几个脑袋!” 就在此时,一个十分突兀的声音响了起来。 低头的老段,望着那些银票,极力压抑着某种愤怒。 “陛下、殿下、诸位大人,这银票,为何是假的!” 老丈暴怒,霍然而起抡着当拐杖木棍就砸了过去。 “狗日的你还敢…” 木棍被捉住了,被段平捉住了,抬起了头,满面怒火。 “嘎嘣”一声,实木木棍断成两截。 禁卫无不大惊,纷纷抽出长刀。 单手握断木棍的老段视若无睹,只是双目喷火一般盯着老丈,足足许久。 在禁卫虎视眈眈的注视下,老段弯下腰,将银票一张一张捡了起来,小心翼翼的擦去上面的泥水,随即看向面色莫名的张瑞山。 只是看了一眼,仿佛有着万千话语要说,最终,都化为了充满愧疚的叹息。 段平再次缓缓跪倒在地,望向老丈:“初见你等,某便劝世子殿下莫要多管闲事,可提供饭食,可照看一二,万万不可让你等久留,因你等是灾民,是需朝廷救济灾民,夺他人之功,如深仇大恨。” 段平紧紧握住双拳:“殿下说,说…说等不了,不能饿,饿的滋味不好受,先吃上,养好身体再说,殿下见你等狼吞虎咽得模样,见你等不信任的模样,见你等惴惴不安的模样,何其心软,竟想要一管到底,某,依旧劝说,如何,如何,你这倒打一耙的混账老狗,现在如何!” 最后一声“如何”,可谓是声震九霄,在天子面下这么叫喊,可谓大逆不道。 “大胆!” 文德还没吭声呢,孙骏斥道:“事到如今还敢狡辩,陛下在此,诸位大人在此,你竟还想为齐烨遮掩!” 几名礼部官员也是叫上了。 “不说欺辱百姓灾民,单单说叫太子殿下背上污名便是大逆不道之罪!” “陛下,此贼和气胆大,理应重惩!” “小小文吏目无王法…” “伪造银票…” 段平脸上没有任何惧怕之色,只是充满了难以言说的灰心,与绝望。 在众人的声讨中,段平再次拿出了银票,在老丈眼前晃了晃。 “我不恨你,因,你会自恨。” 说了这莫名其妙的一句,太子面色大变。 “慢着!” 康骁顿时向前走了两步,一把夺过段平手中的银票,定睛一看,张大了嘴巴。 “父…父皇,这银…银票是…是真的,儿臣,儿臣认得,正是出自东宫名下荟聚楼户下。” 天子一头雾水:“你的银票为何在齐烨手…什么,这银票是真的?!” 文德傻眼了,望着段平:“齐烨为何将真银票予了灾民?” 段平笑了,冷笑,面对君臣,面对这些对他来说如同在云端一般的人物,冷笑着,眼神之中,满是嘲讽,满是鄙夷。 “公公,诸位大人,小人斗胆问上一声,既是雇工,为何要给假银票。” 一句话,掷地有声,清晰可闻,又如雷炸耳。 没等众人反应过来,段平猛然看向老者。 “你说打骂,可伤了人,至多不过是轻轻踹上几脚,拿着棍棒驱赶一番罢了,是也不是!” 老者一缩脖子:“是倒是,可谁知你们是否真的要杀人!” “好,某再问你,那堆积如山的米粮,三千人吃了至少数百贯的米粮,是不是你们这些倒打一耙的狗东西吃的,一路走来,谁人将如此多的米粮赠予了你们果腹!” “这…倒是如此,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只是非但有米粮,还有绿菜与肉食。” “没错。”老头一梗脖子,叫道:“若无歹心,为何赠予我们?” “好,某再问你,所居之处,遮风否,挡雨否!” “那是因为你们这群畜生要叫我们做白工,要活活累死乡亲们!” “好,就算是要活活累死你们,某依旧要问,京中,天下,你们所在的州府,哪个百姓一日可得百多文的工钱,谁有能工还未上,东家为安你们的心,便先行给了两万多贯银票。” “天大的笑话。” 这次轮到老头笑了,笑的恨,恨到极致:“银票是假的,统统是假的,皇帝大人在这里,你还敢胡诌八扯!” “老丈,这…这银票…” 低头望着银票的太子木然的喃喃道:“银票,是真的,出自东宫。” “听到没有。” 老头一副扬眉吐气的模样:“连这位小大人都说是真的,你还敢…什么,真的?” 木然回过头,老头瞠目结舌:“可…可这群畜生明明是诓骗小老儿,诓骗乡亲们才对的啊。” 文德都看不下去了:“你快闭嘴,老刁民。” “这便是说…” 懵逼的不止太子,天子也是满面呆滞之色:“这便是说,那畜…那朕的好爱卿,齐爱卿这位朕引以为心腹,并在数日前就要交代留意灾民之事的齐爱卿,提前备好了大量吃食,还有肉食与绿菜,先朝廷一步等待百姓灾民,就如同已是领会了朕的暗示,在朕的示意下,救济了灾民,提供吃食,还给了工上,工钱,又如此之多?” 段平低下头,没吭声,懒得吭声,更不屑吭声,强忍住破口大骂已经算是他对生命保留的最后一丝尊重了。 群臣各个张大了嘴巴,银票如果是真的,这么多银票,还都提前给了灾民,那么齐烨他…真的是在此地救灾?! 户部尚书赟乘泰满面狐疑之色:“此处是在皇庄,敢问太子殿下知晓此事?” “孤,不知…” 太子很是茫然:“孤,不知晓,不…” 说到这,太子突然哈哈大笑:“孤能不知晓吗,老大人刚刚没听到吗,这老东西说齐烨是打着孤的名义横行霸…乐善好施救济灾民的,听到了,都听到了,哈哈哈哈哈哈。” 康老六,张着嘴,望着自己的好大儿,双目呆滞,他突然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文德暗暗叹了口气,这老东西,彻底没逼救了,上次就整个这事,非说齐烨不是天子亲军,和一百多万贯擦身而过,现在又是这个熊样,傻眼了。 第139章 悔恨 天子想哭,欲哭无泪。 站在雨中,天子突然感觉到好孤独,好懊悔,累觉不爱。 文德也看过银票了,是真的。 即便到了现在,天子还是不甘心,急匆匆的快步走进了皇庄中,亲自验粮,亲自看工棚,最后,亲自发现了还他娘的有“契约”。 就在段平怀中,以幽王府的名义,每一百人签一份,上面写的清清楚楚,一日工钱多少,先行给了多少,每日管三顿饭,先休息三天,三天后每日只上工四个时辰,连他娘的上工日期都没有,就是说,大家都是自由身,上的短工,可以随时走。 银票是真的,书约也是真的,什么都是真的,只有天子说齐烨经过他授意这事是假的。 灾民们,惨兮兮的,挺着肚子,吃撑着了。 兽皮包里的粮食,鼓鼓囊囊,堆积成山。 工棚后面还有好多大锅,有人吃吐了,吐出了不少鸡骨头和绿菜。 君臣,沉默了。 唯独太子在傻乐着,一边见百姓一边自我介绍,我就是太子,我就是东宫太子,那畜生就…那你们的大恩人,就是奉孤的名义行的事… 现在,一切真相大白了,一切都说得通了,君臣现在就死活想不通一件事。 齐烨,他怎么就是个大冤种呢,有钱烧的。 好多不想承认齐烨是大冤种的臣子们,四散离开了,想要在并不存在的蛛丝马迹中找到任何漏洞。 天子咧着嘴,望着太子,老脸,有些发红。 “其实前几日…前几日齐烨这司卫之职…” 太子直接打断:“您不认账没用,文公公在上朝前放出的消息,京中谁人不知您将齐烨开革出了亲军。” “那若朕只是为了历练他一番心性…” 太子继续打断:“刚才您出城的时候为了撇清关系,都恨不得宰了齐烨,您这么说,谁信啊。” “可…可…”天子还是不死心:“三千灾民,三千灾民啊,救灾神速,妥善安置,比之朝廷更甚,更善,这…这偌大的名声…” “那没法子。” 太子一副很是无奈的模样:“银票是东宫的,皇庄是儿臣的,齐烨还打的是儿臣的名头,没法子啊没法子啊父皇,儿臣也不想啊,可这没法子啊。” “你他娘的是太子,只是太子!” 康老六直接翻脸了,低吼道:“你要那么大名声作甚,朕才应要,要这名声,有了这名声,士林之中谁还敢编排朕!” 太子是丝毫不带怕的,望向开始了解“内情”的灾民们,还是呵呵乐着。 “那您逢人便说齐烨授意于您,就说您今日在朝堂上怒不可遏,出城怒不可遏,上了官道怒不可遏,全都是装的,皆是做戏,您看有人信吗,非但不信,还会说您有脑疾,神神鬼鬼的。” “朕…” 天子闭上了眼睛,满面痛苦纠结之色。 是啊,无解,谁叫自己…谁叫自己和他娘的有病似的,听闻这件事后就要杀要打的,现在去“辟谣”也没人信啊。 想到这,康老六猛然睁开眼睛:“礼部他娘的孙他娘的骏,误朕甚也!” 一语落毕,康老六猛然大吼道:“狗贼礼部孙骏何在!” 这一声后,四散着和灾民刷名声的文武百官全跑来了,孙骏也在其中。 再看此时的孙骏,哪里还有朝堂以及出城时那胜券在握的神情。 见了天子“呼唤”,孙骏满面煞白。 “你,你孙骏。” 天子咬牙切齿:“你不是说此地盖了青楼吗!” “微臣,微臣…” “你不是说齐烨害民吗!” “微臣是道听途…道听途…” “你不是要严惩齐烨吗!” “噗通”一声,在天子如同实质一般的目光逼视下,孙骏身子一瘫,跪倒在地。 怎么说也是文臣,也是礼部文臣,还是侍郎,就算被天子责骂也无需跪下,这么跪下了,颜面大失,可孙局就是提不起任何力气,也站不起来。 一脚,孙骏翻了,躺在了泥泞之中。 天子,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踹了吏部官员,还是员外郎。 要知打文臣和一个小小文吏可不是一个概念,换了平常,天子绝对会被“骂”,被士林和其他文臣编排。 这一刻,没人觉得天子有错,也没人怜悯孙骏,自找的。 不管齐烨是不是大冤种,人家出钱、出力,堂堂世子,亲自过来救济灾民,还冒着大雨,你说人家在这边盖青楼,还说害百姓,踹你都是轻的。 “你说齐烨残害百姓,朕看你才是残害朝廷忠良,文德。” “老奴在。” “齐烨本是世子之身,算是天家中人,此恶贼竟敢中伤王府世子,实为心怀不轨,摘掉玉带,押入大牢,不,交由亲军抱刀司审问!” 依旧没人为孙骏求情,天子说的没错,幽王是异姓王,理论上来讲算是天家人了,齐烨也是如此,你孙骏再是礼部官员,礼部员外郎如此恶意中伤天家人,宫中的确是可以处置的。 “陛下,微臣…微臣冤枉啊,微臣只是…” 走过去的文德冷笑一声,双指微曲击在了孙骏的下腹部,就这一下,孙骏猛然感到一阵难以承受的痛感,紧接着便是冷汗不满全身,大口大口的呼吸着,又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文德摘掉了孙骏的玉带后,对禁卫打了个眼色,两名禁卫将这家伙押走了,文武百官视若无睹,避之不及。 天子余怒未消,狠狠瞪了一眼礼部尚书,后者垂下头,心里直骂娘,问候了孙骏全家老少。 “诸卿,你等有所不知。” 天子清了清嗓子,正色道:“虽说前些时日朕将齐烨开革出了亲军司卫,其实正是因…” 话说到一半,“哇”的一声,远处传来痛苦之声。 只见是刚刚在天子面前恨不得与齐烨玉石俱焚的老头,想来这老头已经清楚了自己没有“被骗”。 见这老头悲愤欲死羞愧难当的模样,众人难免看向了默不作声跟在张瑞山身后的段平,也难免想到了老段刚刚说的那句话,那句“自恨”。 天子也望向了段平,脸上露出了笑容:“你叫段…段平?” 段平依旧沉稳,稳如老狗,向前走出三步,施礼,低头。 “小人京兆府文吏段平。” “不!”天子冷哼了一声:“小小文吏哪会有如此胆子。” 段平心头一惊,吞咽了一口口水。 “你不是文吏。”天子冷笑道:“你是京兆府从七品主事。” 段平张大了嘴巴,如梦似幻。 天子又看向满面不屑的张瑞山,乐呵呵的说道:“张爱卿不错,做的不错,果然听了朕的安排重用了齐烨,若不是朕交代于你,百姓们哪里会被安置的如此妥当,不错,不错。” 张瑞山深吸了一口气,强忍着反胃说道:“陛下所言极是,这也是为何老臣京兆府所有差役、衙役齐聚于此的缘故。” 一旁的太子暗暗骂了声娘,到底还是让这老棺材占上了点便宜。 殊不知,脸上笑着的天子,实际肠子都悔青了,这点便宜,他看不上,只是麻雀在小也是肉罢了,原本,这偌大的名声是他康止戈的才对! 文德看了眼天子,一副怒其不争的模样,看来陛下后槽牙又得等几天了,上次工部的事,疼了五日,这次估计得一个月,至少一个月。 第140章 那些事儿 天子走了,臣子走了,禁卫也走了。 东宫的几名属官留下了,过一会东宫的太子卫率得过来。 事情定性了,齐烨救灾有功,然而太子捡了个天大的便宜,肯定得派人过来意思意思,毕竟齐烨这边的人太少了,哪能“管理”这么多灾民。 当然,太子高兴的太早了,因为目送队伍离开的老段知道,太子卫率过来就是打苦工的命。 皇庄靠着溪流也靠山,山不算高,亦不算深,前朝时都算是“捕猎”的区域,皇室成员没事就过来游猎。 入山处,也就是外围,一座平整的了望台上,齐烨坐着木凳,翘着二郎腿。 “至少君臣们出城接了,还好。” 齐烨哪能不知君臣来了,刚入山没一会就知道了,只不过没迎驾。 不想迎驾,不想见君臣,他只是想救人,不想掺杂任何其他成分。 齐烨的身后蹲着正在杀兔子的刘旺,旺仔旁边站着烤木柴的被看,而被看身边,则是蹲着不断吞咽口水的季渃嫣。 齐烨回过头望着季渃嫣,哭笑不得。 灾民,正是季渃嫣带来的,从三处下县一路“收拢”灾民,一直带到这里。 注意到了齐烨的目光,季渃嫣露出了大大的笑脸,两个眼睛如同月牙一样。 “我知道你是疯批,没想到疯到这种程度。” 季渃嫣没有搭理齐烨,而是用葱葱玉指怼了怼波刚的大粗腿:“还有多久才好嘛。” 刘旺拿出短刀:“大小姐稍待,这便好,先剥了皮。” “兔子这么可爱,不忍心呀。” 季渃嫣别过目光,连跑带颠的蹲在了齐烨的身旁,抱着两条大长腿前后摇晃,继续咽口水。 齐烨望着静悄悄的皇庄,望着那些那些安静的百姓,只是沉默着,不知在想着什么。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兔子很快就烤好了,季渃嫣大快朵颐,刚才还说兔子可爱,现在开始说兔子可口了。 齐烨没吃,依旧沉默着。 雨已经停了,难得有晴天,久违的阳光洒在有些潮湿的身上,暖洋洋的。 吃饱喝足的季渃嫣坐在了齐烨身边,摸了摸平滑的小腹,露出了心满意足的表情,双手支在身后,毫无淑女形象的打了个饱嗝,嘻嘻笑着。 “人生大事,不过吃喝二字嘛。” “是啊,吃喝二字。” 齐烨刚说完,段平跑来了,三言两语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 君臣离开之前,张瑞山已经将朝堂上发生的事统统告诉了老段。 “原来是孙骏要搞我。” “大人安心,那孙骏已是冢中枯骨了。” 今天的段平也不知道怎么了,脸上露出了狞笑之色:“陛下说将其交由抱刀司,先关押在京兆府地牢内,过上些时日风波止了,大人不出手,小人也要令其生死两难,好好为大人出一口恶气!” “这话可不是一个小小文吏敢说出口的,身份变了,人都狂了。” 齐烨哈哈一笑:“恭喜你,段主事,以后不要自称小人了,自称本官就好。” “有赖大人提携。” 提起这事,老段也是感慨万千,心里说不出的复杂,死活没想到有生之年竟从“吏”成了官,明日张瑞山就要去吏部索要官袍和玉带了。 “阿卓呢?” “卓统领在官道上后者东宫太子卫率,人手不足。” “行,那你去忙,这么多灾民可不能出了意外。” “小人…下官这便去。” 段平施了一礼,又匆匆离去了。 季渃嫣笑吟吟的说道:“我终于知晓为何卓统领喜欢粘着你了。” 齐烨哑然失笑:“因为王府管吃管喝。” “才怪。” “随便,倒是你。” 齐烨认真的问道:“每年你都这么干?” “雨季前会派家丁去打探,若是灾情严重人家就要亲自去喽。” 齐烨还是无法想象。 一个女人,一个如此绝美的女人,哪怕是遮掩了容貌身材,只是带着三十多个家丁,竟然能控制上千乃至数千灾民? 具体细节他还没问,只知季渃嫣一行人会沿途收拢灾民,然后怂恿灾民前往京城,路上会发放一些米粮。 “为什么这么做?” “要朝廷丢脸呀。” 季渃嫣依旧是那副笑吟吟的模样:“我最喜欢见到朝廷颜面扫地了。” “这个理由还是无法说服我,我不相信太子少师府的大小姐会无缘无故的去救灾民,更无法理解为什么要利用…不,算是借助,借助灾民的事叫朝廷丢人。” “太子少师府的大小姐自然不会毫无因由的救济灾民。” 季渃嫣蜷起了身体,双手抱着腿,幽幽的说道:“可爹爹被拿下大狱,亲族变成了朝廷通缉要犯,为了活命只能混进灾民的队伍里逃离追缉,这种事,你应该信。” 齐烨一头雾水,刘旺低声提醒道:“当年老爷去南地营救季家时,到了地界季家已是人去楼空,费尽周折才知晓大小姐等人跟着灾民一路乞讨到了芾城。” 季渃嫣将脑袋埋在了双膝中,喃喃自语着:“那时,我见到了人,活人,变成了死人,死人,死无全尸,好多死人,好多好多死无全尸的死人,也见到了好多心善之人,那些心善之人,见我与元思尚是孩童,便将发霉的碎饼偷偷给了我们果腹,我见了好多事儿,好多会令我从噩梦中惊醒的事儿。” 齐烨伸出手,想要安抚着说些什么,又悄声无息的收回了手臂。 “齐大将军寻到我们后,将我们带到了西地,待改朝换代我们又入了京,我又见到了许多人,活人,好多好多活人,衣着光鲜,吃喝无忧,居于高墙大院之中,一家府邸,只有一家府邸…” 季渃嫣抬起头,双目无神的望着齐烨,竖起一根手指:“一家府邸,一日的吃食,换算成钱财,便可养活百名百姓,百名灾民。” 齐烨突然想起一些事,想起了后世的一些事。 有人告诉自己,不要浪费水资源,地球环境要靠自己,结果一栋楼的人,一天的用水量都不如卡戴珊等富豪家里别墅一天给游泳池的换水量大。 也有人告诉自己珍惜野生动物,爱护濒危物种,结果自己一辈子都没见过任何一只濒危的野生动物,不对,也见过,见过一群开着改装吉普车,手拿猎枪的有钱人,踩在野生动物的身体上摆造型。 最后齐烨发现,告诉自己不要浪费水资源,保护环境,珍惜野生动物的人,和别墅游泳池里一天换三遍水但是一年都用不上几次的,是特么同一群人! 今日来皇庄的那些大臣,见到灾民后,一副心疼要命的模样,等他们回了京,回了府,他们会吃什么,会因少喝一口粮食酿出来的美酒,还是会少吃一口一只鸭只取一根的鸭舌? 不,不会,不会少喝一口或者少吃一口,他们甚至不会将剩下的大量饭菜送给灾民,宁愿倒掉、扔掉,喂狗,也不会送给灾民。 “天意哦。” 季渃嫣又露出了笑容,望着齐烨,笑容绽放了整张容颜:“我欲将灾民带到京外,想要占占那些达官贵人的便宜,却碰到了你。” 第141章 捏柿子 或许真的是天意,季渃嫣将灾民往京中带,既是救人,也是为了让朝廷丢人,同样也要坑人,谁知碰到了齐烨。 带着人去收拢灾民,是为救人。 这么多灾民到了京中,朝廷会丢人。 至于这坑人,幸运儿则是户部左侍郎喻文州了。 在季渃嫣原本的打算里,是准备将灾民带到城北的。 城北有一处庄子,喻家的庄子,有着大量的田地、牧场。 季渃嫣准备将灾民带过去后直接围着喻家庄子坐成一圈,直接道德绑架,就说救是不救。 不救,你这左侍郎别当了,死一个人,都是你政治生涯上的污点。 救,那就得养活这三千多人,至少养活到朝廷接手之前,在此之前一个人都不能饿死。 季渃嫣倒是和喻文州没什么私人过节,不过是随机挑选幸运观众罢了,就像以前,她还坑过礼部尚书呢。 这也是季渃嫣每年“必备活动”之一,一到雨季就会想起童年的过往,所以会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比如将灾民带到京外进行“道德压制”,朝廷不救就丢人,各家府邸不救也丢人,谁不救,谁就是千夫所指,名声臭大街。 了解完事情经过和始末后,齐烨再次望向季渃嫣那笑吟吟的模样,突然有些难以自拔。 试问,谁又能不对一个既漂亮又善良的女人产生好感呢,哪怕她是一个疯批,那也是个善良的小疯子,主要是腿也长,还直。 季渃嫣侧目迎上齐烨的目光:“百姓交给你了,我要回京,好久未踏踏实实睡上一觉了。” “好。” 齐烨站起身,让刘旺将马牵过来。 季渃嫣在波刚被看的托扶下上了马,戴上面纱与斗笠:“记得,不要问朝廷要钱粮。” “为什么?” 虽然齐烨没想着占便宜,可还是有些困惑不解:“这么多百姓,凭什么我自己出钱出力,虽然我正好缺人手盖房子。” “笨,你越是不索要,朝廷越是难堪,越是难堪,越要给你,可一旦给了你,将来你这皇庄建盖好了,那便说不清了。” “靠,可不是吗。” 齐烨拱了拱手,嬉皮笑脸的说道:“受教了。” “记得去府里找我玩。” “改日。” “美得你。” 留下这么一句话,季渃嫣一夹马腹,留下了一串淫…银铃般的笑容,带着足足三十多名季下人前往了官道。 齐烨愣住了,对方…也是个老司机? 望着季渃嫣离去的背影,齐烨也是着实没想到,堂堂的季府大小姐竟然有着这么好的骑术,不过也并不是很意外,季渃嫣身上的秘密太多太多了,随着以后得相处一件一件扒…不是,一点一点探知就好。 季渃嫣走了,齐烨也该忙活正事了。 调整好面部表情,骂骂咧咧,带着一群狗腿子,一口一个刁民,这就是灾民的“恩公”,素质极其低下! ………… 宫中,御书房。 天子回宫后又开始练字了,不练不行,后槽牙疼。 相比已经开始高血压外加上火的天子,好大儿太子康骁则是坐在旁边乐呵呵的。 事实上父子二人有着很大的区别,某些时候以及特质,可以说是天壤之别。 好多老臣、老人,比如文德、张瑞山,以及朝堂上的几个大佬,对康止戈的评价很高,但是对天子的评价极低。 天子登基时以后过了不惑之年,从一出生所接受的教育,设定的方向,都是“武”,都是将军。 试想一下,一个在战阵上杀伐果断的将军,一个遇到困难大部分都可以用武力去解决,一个大口喝酒大快吃肉几乎就和莽夫一样的老直男,当了皇帝后,如何无时无刻不在隐藏着情绪,又如何不是总是“龙颜大怒”? 这也是他为什么总是被“挑拨”后立马就骂齐烨是个混账狗东西的缘故。 或许这也是齐烨最大的幸运之处了,因为他爹叫齐怀武,也因为康老六即便是在暴怒的时候也会保持一定理智,没有听闻就是雨不分青红皂白就挥落屠刀。 当然,也正是因为康老六还保留着军中时的习气,所以和一百多万贯以及偌大的好名声失之交臂。 事实上他现在已经意识到了这个问题。 写完最后一笔,康老六突然说道:“倘若朕再信任齐烨几分,若朕再克制几分,哪里会让你康骁这狗东西占了天大便宜,哪里会叫户部占了天大的便宜!” “这可不怪儿臣,只能怪父皇,最早见过齐烨的不正是父皇吗,能说出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国之兴亡肉食者谋,足以见其智,遇了那落魄书生吴俊杰便冲冠一怒,足以见其仁,大闹工部,足以见其性,卓统领夸赞连连,足以见其义,智、仁、性,义,皆有,父皇也知是如此,为何还每每总是这般。” 天子闻言也是无奈至极。 其实要是换了别人,他根本不会生这么大气,可齐烨是谁,那是齐怀武之子,是他这一生中最敬佩之人的独子! 正因如此,期望极高。 奈何没等期望呢,才入京没多久,直接闯出个活畜生的名号。 每当以为齐烨闯祸的本领已经到了下限,到了地板的时候,齐烨嘿嘿一乐,您猜怎么着,他还能挖出个地下室。 时间久了,天子也是没办法期望了。 所以说还是因为“亲者易愚”,换了其他人,天子不可能动不动就龙颜大怒。 “也好。” 康老六一副满面欣慰的模样:“这孩子能痛改前非终成大器,也不枉朕苦心教导一番了。” 闻言,康骁与文德对视了一眼,仿佛二人是在问,你骂不骂,不骂我可就开骂了啊。 还苦心教导,你管过吗,尤其是这痛改前非,说梦话呢,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一个人的性格也是这样,哪能说变就变,突然转变了,只能表情是藏拙或是隐忍,总之都是有意为之,总不能是鬼附身。 “这孩子应当重用。” 康老六开始沉浸在“自己调教有方”的虚假幻想之中了:“前些时日朕还吩咐张瑞山敲打一番京中的纨绔子弟,也好,此事交由齐烨去做。” 这次康老六学聪明了,没说恢复齐烨的抱刀司官职,还用的是京兆府的名义。 本身就是得罪人的事,看齐烨历来做事的风格,出手不是一般的狠,到了最后,即便背锅也是京兆府背锅,和宫中没关系。 “慢着。” 太子可不是傻子,皱眉说道:“因今日救灾一事,外朝少不得有人误会齐烨是儿臣东宫的人,动静闹的大了,儿臣怕会…” “诶!”康老六挥手打断道:“你都说了,义,智、仁、性,义,皆有,如此妥当之人,定会妥当办差的,这可是骁儿你说的。” 康骁鼻子都气歪了,老棺材,你奶奶个腿儿。 谁都不是傻子,即便再夸齐烨,心里也都和明镜似的,这就是个闯祸精,太过冲动,真要是让他收拾京中纨绔必然会引得天怒人怨,到了那时,背锅的还得是东宫。 天子笑着,笑意渐浓,笑的很是莫名。 最了解天子的文德,深深看了一眼前者,他总觉得有点不太对劲,天子,不太对劲。 第142章 皇庄中 第二天,早朝依旧。 毫无意外,朝臣对东宫大唱赞歌,将救济灾民的功劳全按东宫头上了。 龙椅上的天子笑着,笑的颇为欣慰,一副龙颜大悦的模样。 在这个期间,很多臣子都偷偷打量着天子的眼色,想要知道天子是真的开心,还是装作开心。 历史早已证明,天家父子猜忌之事再是寻常不过。 这些,都和齐烨毫不关心,他只是个包工头罢了。 此时的他还在皇庄杵着,刚到了中午,放饭,一口口大锅支了起来,烟雾阵阵。 蹲在地上的齐烨捧着个大碗,里面全是面条,斜着眼睛看向王老喜。 王老喜是个老头,走路一瘸一拐的,正是昨日“误会”齐烨,并在天子面前恨不得要将齐烨大卸八块的老登。 “你有病是不是。” 齐烨用筷子指了指旁边的大锅:“锅里面有排骨,你不吃,非得和我抢面条子?” 王老喜乐呵呵的,心中冷笑, 大肉骨头你不吃,非要吃面条,我今天非得尝尝这面条到底有多好吃。 要说这王老喜也是狠人,知道误会齐烨后,直接将他大儿子、二儿子、大孙子全都带到齐烨面前,跪在地上,就说了一句话。 老王家从老到小,四个老少爷们,今后的命就是齐烨的了,做工,一文钱不收,给口吃的就行,做完了工也不用齐烨养着,该回哪去回哪去,只是从此以后王家多了一个家训,谁他娘的敢在王家人面前说一句幽王府世子的不是,上至达官贵人,下至贩夫走卒,以命相搏,不是他死,就是我活,世世代代将齐烨的画像挂在家里供着。 值得一提的是王老喜的二儿子王小牛,那也是个憨货,昨夜认错的时候,王老喜说以后就拿齐烨当干爹供着,伺候着,王小牛当场就不乐意了,直接来了句老匹夫你放屁,他不是干爹,那是我亲爹! 之后齐烨才知道,原来王老喜在下县是个教书先生,认识不少字,书香门第肯定算不上了,不过也是远近闻名的“老翁”,一路上灾民都愿听他的。 本来齐烨就没当回事,百姓嘛,受苦受难一辈子,不会相信这世间有无缘无故的爱,误会了也是正常。 加之王老喜这人也实在,敢爱敢恨,颇有威望,齐烨就让其给公输云打打下手了。 王老喜本名不叫这,叫王小喜,小时候也就罢了,人家都管他叫小喜子,中年也无所谓,叫大喜子,等到岁数大了就不得劲了,就让人管他叫老喜了。 其实他还能强点,二儿子还不如他呢,人生三阶段,怎么叫都不咋地。 事实证明王老喜心眼还是太多了,吃了半碗面条,又舔着老脸开始捞排骨了。 齐烨就是吃肉吃多了,阿卓昨夜上山打野味儿,各种烧烤,吃肉吃顶着了,这才换换口味吃两口面条。 “殿下。” 腚后面和长了个机器猫口袋似的司空野笑眯眯的凑了过来:“六百东宫卫,都到了,您看…” 东宫卫,也就是太子卫率,一共一千二百人,来了六百。 令人困惑的是,带队的并非东宫的人,而是内侍监的司空野。 别看司空野笑眯眯的,心里闹心的要死,刚才阿卓给这六百太子卫率全打发到山上砍树去了。 好歹是东宫军卫,将来都是禁卫,来了就干活,说不过去。 齐烨吸溜好了最后一口面条子,仰着头,明知故问:“咋地咧?” “卓统领说殿下您吩咐的,叫东宫卫去…去伐木。” “嗯呢,咋滴咧。” “这…这不合适。” “为什么不合适,伐木给百姓建盖遮风挡雨的房子,这不是大好事吗,涨东宫名声的大好事吗,有错吗。” 司空野想骂人了,他刚才无意间看了下图纸。 好意思说给百姓盖房子,给百姓盖房子盖三层啊,完了还有假山、花园、家具桌椅一应俱全? 见到齐烨一副装傻充愣的模样,无奈的司空野只能灰溜溜的走了。 齐烨说的对,就是给太子涨名声的事,干就干,谁叫现在是这么一位主儿管事。 吃饱了,齐烨开始消食,继续骂骂咧咧,让“刁民”们吃饱了赶紧回棚子里午休。 跟在齐烨身后的段平会心一笑。 老段知道齐烨是为了百姓好,一路走来身体都熬不住了,先吃他三天睡他三天再说,将身体好好养起来再上工。 老段明白,百姓们也明白了,流着泪,想要说些什么,齐烨又是一通骂,统统闭嘴,谁敢吵到别人午休罚三日工钱。 百姓们无法出声,只能跪在地上磕着头。 齐烨又开始骂了,磕头也有声,谁再磕头罚五日工钱。 这次百姓不跪了,也不磕头了,回屋睡觉了,换成他们骂骂咧咧了,张口闭口罚工钱,就他娘的知道这群达官贵人没好鸟! 不止好多百姓骂,山上六百来个禁卫也骂。 百姓搁那吃,搁那睡,搁那歇着,他们这群有品级的东宫卫们抡着斧头咣咣砍,午饭也不说给吃上一口,是人办的事吗。 公输云算是名义上的“总指挥”,监管人是公输甲。 老公输背着手和个大爷似的巡视着,没事就看那群挥汗如雨的东宫卫,乐的和三孙子似的。 以前接触过,工部营建什么的,禁卫或是东宫卫过来监工,一个个拎个鞭子和个大爷似的,现在风水轮流转了,累死这群王八蛋。 齐烨靠在马车上,打着哈欠。 “旺仔,是不是得买点工具了,过两天百姓也要上工,手头没工具啊。” “少爷您就不能管朝廷要吗。” 刘旺在旁边蹲着,心疼至极:“你剩那点钱财都给百姓当工钱了,王府又没钱了。” “没听季渃嫣说吗,不能向朝廷伸手。” 齐烨明白这个道理,现在是救济灾民,等灾民离开了,这地方就变成“私企”了,真要是有人计较的话,说不清。 拿朝廷的资源,弄你自己的“产业”,会被当把柄攻讦。 “不过你这么一说,少爷我不向朝廷伸手是不伸手…” 齐烨望向连个鬼影子都没有的官道:“京中那些达官贵人不都说爱民,爱国吗,好歹送点吃食过来也行啊。” 刘旺乐了,乐的和什么似的:“少爷您这话可不对,这爱民,爱国,就好似…怎地说呢,就好似这裹裤,兜裆裹裤,人人都穿,犯不着天天扯出来给人看让人知道他穿了,真要是有天天有事无事就将这兜裆裹裤扯出来叫人看,那才是心里有鬼。” 齐烨面露沉思之色,随即深深看了眼旺仔,猛然觉得这小子越来越有智慧了。 俩人正说着话呢,官道还真就出现了一辆马车,京兆府的马车 老混子张瑞山,来了。 第143章 风雨欲来 不怪齐烨觉得张瑞山是老混子。 老张的确很闲,可以这么说,他想出京就出京,想不去上差就不去上差,能躺着,绝不坐着,能坐着,绝不站着,能站着,绝不上差,能上差,绝不上朝,当官就图一乐呵。 不过今天张瑞山并非是闲的出城溜达,除了看看灾民被安置的咋样,还要交代宫中的差事。 老张下了马车后,背着手,乐呵呵的。 昨天皇庄救济灾民一事,受益最大的除了东宫就是京兆府。 东宫只是出了“地方”,京兆府是出了人,衙役、差役,都在这,君臣们也都看着了,今天开朝的时候天子“褒奖”了京兆府,只不过老张根本没去,那时候刚起床,蹲夜壶上面研究中午吃点啥。 天子夸奖对他来说,还不如大便通畅有实际意义。 齐烨一路快跑过去,一口一个世伯,叫的更热络了。 阿卓今早特意找司空野了解了一下昨日朝堂上发生了什么,因此得知张瑞山力保齐烨,之后又将这事和齐烨说了。 对此,齐烨心怀感激,一声声世伯,更加顺口,也更加诚恳了。 张瑞山听的也顺心,他现在是咋看齐烨咋顺眼,他就喜欢齐烨这死出,因为百姓和全天下对着干的死出,像他当年,唯一的区别是齐烨干赢了,他张瑞山则是差点没被干死。 见到周围也没什么外人,张瑞山道明了来意。 “今日一早,宫里来的人,陛下有差事交代。” “啊?” 齐烨眼里闪过一丝厌恶:“我都不是抱刀司的司卫了,为什么还要交代差事。” “与司卫无关,而是咱京兆府。” “哦。” 齐烨松了口气,嘿嘿一笑:“那就和我没关系了。” “胡说八道,你不是咱京兆府的人不成。” “哦,也对,什么差事。” “旧事重提,此事老夫未对你说过,你初入京兆府时陛下就授意于老夫,京中达官贵人之子愈发猖獗,应好好惩治一番才是。” “这样啊。”齐烨用手指刮了刮眉骨:“这不是得罪人的活吗。” “所以宫中要你去做。” “我尼玛,不是,我他玛…” 齐烨顿时怒了:“凭什么啊,狗都知道这事得罪人,为什么要我去?” 张瑞山苦笑连连:“陛下交代的差事,又是再次提及,老夫如何能拒绝。” “服了。” 齐烨的好心情一扫而空:“这活不接行不行?” 张瑞山哑然失笑,没吭声,沉默便是回答。 其实齐烨心情真的挺好,今早他才意识到了一件事。 贪墨官粮一案,竟然抓全了,一只耳吴勘、和戴个拳击手套似的马岐山爷俩、自爆卡车张巡、大变态李文魁,连孙骏都抓到了。 齐烨觉着和凑齐七龙珠似的,都想着要不要回京兆府大牢一趟许个愿,耗时耗力这么久,太费劲了,贪墨官粮的事可以算可以交差了。 结果这还没许愿,不是,还没享受胜利成果呢,又来差事了。 “那我这边的灾民怎么办?” “老夫也没什么好的法子。” 能看出来,张瑞山也挺不爽的,压低了声音:“虽说你现在不是司卫而是京兆府的官儿,打的也是京兆府的名义,可昨日救灾一事,不少人都觉着你是东宫的人,既如此…” 齐烨双眼一亮,刚要大笑,又哭丧着个脸:“借东宫的势也不行啊,万一惹到了不该惹的人,不等于给东宫得罪了吗。” “错。” 张瑞山笑了笑:“你不甚了解东宫,更不知晓太子殿下的性子,老夫三言两语无法解释,只可告知你一句话,太子殿下会保你,定会保你。” 齐烨面露沉思之色,误以为和合伙做买卖有关系。 实际上张瑞山根本不是这个意思。 没等俩人再细聊,官道上出现了一队车马,不少人望了过去。 领头的马车没有任何标识,齐烨立马对上号了,也就太子少师府有这毛病,不,是太子少师府大小姐有这毛病。 马车后面有牛车,有马儿,也有班车,队伍很长,数十辆车,拉的都是物资,除了吃食外还有布匹、工具等。 车队下了官道,季渃嫣一脚踹开车门,大呼小叫着让人将物资往下搬。 齐烨走过去时,季渃嫣掐着腰,一脸“你快夸我快夸我”的模样。 “多谢女侠送来赈灾物资。” 齐烨拱着手,嬉皮笑脸:“太子少师府,果然不愧士林领袖。” “与太子少师府无关。” 季渃嫣向前倾了倾身体,悄声道:“从喻文州那坑来的。” “户部左侍郎?!” “对呀,户部平白无故得了百万余贯,喻文州怕是做梦都要笑醒,原本灾民这事本是想坑他的,谁知遇到了你,昨日回到府中本小姐是越想越气,之后我便叫人假扮灾民去了喻家庄讨要吃食,讨要过后又哭喊着说还有好多灾民缺少吃食,总之就是这样啦,喻家人不得不从。” 齐烨竖起大拇指,除了道上一声牛b外,无言以对。 不用问细节就知道,喻家被道德绑架了,就是那种你不捐不行,你有钱,你就必须捐,你要是不捐,那你就是败类,喻文州只能捏着鼻子认了,毕竟他有钱,而且还是当官的。 远处的张瑞山明显认识季渃嫣,不知道为什么,见了这丫头后赶紧带着俩随从离开了,也没说和齐烨打声招呼。 季渃嫣眼尖,指着马车说道:“张大人来了吗,他来做什么?” “交代差事呗。” 提起这事齐烨就愁眉苦脸,季渃嫣一追问,前者也就没有隐瞒的说了。 谁知听过之后,季渃嫣也是秀眉微皱。 “不对。”季渃嫣沉思了那么几秒后,道:“陛下不想退位了。” “啊?” 齐烨一头雾水,天子要惩治京中纨绔子弟,和不想退位了,这有什么关系,八竿子都打不到一起去啊。 见到齐烨迷茫的模样,这次季渃嫣没有嘲笑,因为她知道齐烨对于很多事并不知情。 “经过昨日之事,不少人以为你是东宫的人。” “是。” “京中纨绔子弟哪个不出自高门大阀,你若开罪了,这些人会记恨谁。” “我…与太子?” “记恨太子,便会打击太子名声。” “知道啊,我刚才就想到这一茬了。” 说到这,齐烨神情微变:“天子故意的,利用我…打压太子?” “不错,有大闹工部之事在前,陛下岂会不知你的性子,看着软绵绵的,就知闯祸,闯祸便是大祸。” 季渃嫣面色有些复杂,继续说道:“你闯了祸,太子要遭殃,太子遭殃,便不如以往那般人人赞同太子即位。” 齐烨倒吸了一口凉气:“天子不想退位,并对太子心生忌惮!” “不。” “不?” “我要如何说呢。” 季渃嫣想了想,打了个比方:“别的皇子私自穿上了龙袍,你知是什么罪名么?” “造反?” “是,造反,可对天子来说,太子不穿龙袍,才是造反。” 齐烨更迷糊了:“你刚刚不是说天子不想让太子继位吗?” “不是不想,而是目前不想,不想,是因陛下他…” 顿了顿,季渃嫣叹了口气:“京中,怕是要风雨将至了。” 第144章 大闹一场 风雨将至,齐烨很是困惑。 皇庄是有废弃房屋的,许多,唯一还不算破旧完好无损的房屋靠山。 走进房屋前,季渃嫣问齐烨,到底想不想步入朝堂。 齐烨说对朝堂没兴趣,但是他对季渃嫣要对自己说的事有兴趣。 季渃嫣没有笑,也没有拒绝齐烨,让刘旺和波刚守在门外,拉着齐烨进屋了。 “当今天子雄才伟略…” 季渃嫣刚开口说了第一句话,齐烨就乐了,很是戏谑。 “知你是如何想的,早对宫中不满对么,齐烨你可知,夺位,或许只需要一年,坐稳皇位,则需十年。” 第二句话,齐烨不乐了,坐在了凳子上,板板正正。 “改朝换代,只因二字。” 齐烨接口道:“暴政?” “错。” “贪官?” “错。” “兵变?” “错。” “那是什么?” “世家。”季渃嫣提出了自己见解:“成也世家,败也世家,前朝败,本朝成,不满前朝朝廷君臣的,并非陛下,还有各地世家,齐烨我问你,倘若只有当今天子对前朝君臣不满,陛下能否夺得大位?” “这…” “不会。”季渃嫣摇了摇头:“我再问你,若是只有世家对前朝君臣不满,而无当今天子,前朝是否会被推翻?” “陛下不举义旗,没人牵头,怎么推翻?” “错,大错特错,并非缺一不可,而是缺世家不可,倘若陛下没有对前朝朝廷不满的各地世家支持,他无法夺位,对前朝朝廷不满的各地世家想要造反,那么即便没有…” 季渃嫣可谓胆大包天,幽幽的说道:“没有当今陛下,还有张止戈、王止戈、无数止戈举起义旗,可这无数止戈中,只有一人可得皇位,获得世家支持之人。” 齐烨倒吸了一口凉气,疯批果然是疯批,这种话都说的出来。 “这便是为何你领了皇命后顿感处处手足束缚之缘故,宫中眼中的朝廷,无法非黑即白,朝廷眼中的律法,无法善恶分明,唯有你齐烨,唯有不知宫中,不晓朝堂的百姓,才以为这世道非黑即白,善恶分明。” “你是说,朝廷官员大多出自世家,前朝被推翻,成也世家,败也世家,败是前朝,成是本朝,当今天子怕自己步上前朝后尘,所以才对出身各地世家的官员一忍再忍?” “不错,前朝各地世家心生不满,是因前朝朝廷掌权者多是勋贵,多是前朝皇亲国戚,与其说是本朝推翻了前朝,不如说是各地世家推翻了前朝京中世家,世家,推翻了世家。” 齐烨苦笑了一声,听懂了。 前朝远远没有达到中央集权的程度,大多官居要职者都是前朝皇室皇亲国戚,利益蛋糕就那么大,都让前朝的勋贵们给吃了,各地豪族哪能甘心,这才“推举”或说“支持”当今天子招兵买马推翻了前朝。 一时之间,齐烨更是心灰意冷,偌大的天下,无数百姓,究竟是被一群什么样的人给统治着? “本朝比前朝好不到哪里去,都是一群巧取豪夺田产,压榨百姓的畜生们罢了,有什么区别,呵。” “齐烨你莫要心生绝望。” 季渃嫣绕到了齐烨的身后,如同一位长辈一般拍了拍后者的双肩。 “刚刚我已是说了,夺位,只需一年,坐稳皇位,需十年,连你都知本朝世家与前朝世家没有任何区别,陛下,岂会不知。” “你是说…” “陛下造反,是为了改变这天下,可想要改变这天下,就要夺得大宝成为九五至尊,若是连皇帝都做不得,如何改变这天下。” “你是说十年之期已到,天子神功大成准备出关一雪被夺妻…不是,就是皇位彻底坐稳了?” “当今天子,当今太子…” 季渃嫣幽幽的叹了口气:“父子二人,其中一人,定有一人无法善终。” “什么意思?” “原本这人,应是太子殿下,天子坐稳龙椅后,稳定朝堂,以仁德之君示人,太子羽翼渐丰,天子体弱只得禅让,居太上皇之位隐于后宫不问政事,太子登基后本性毕现,高举屠刀,挥向朝堂,挥向各地世家。” 齐烨的瞳孔顿时缩的如同针尖一般。 季渃嫣依旧说着:“康家父子岂会步前朝之后尘,到了那时,朝堂已被清洗大半,各地世家战战兢兢,登基前的贤太子,已是变成世家口中的暴君,后宫太上皇一纸诏书,废新君,立皇太孙即位,天下世家支持,朝堂支持,到了那时,才是真正的康家天下,盛世有望。” 齐烨张大了嘴巴,猛然回过头:“这样的话,太子殿下才能做几年皇帝,他…甘心吗?” “求之不得,太子殿下,本就无心身穿龙袍端坐龙椅,若是我猜的不错,退位后必会假死,自此远离京中逍遥世外。” 齐烨心脏狂跳,着实没想到宫中还有这样的内情,素未谋面的太子殿下,竟有着这样的“雄心壮志”。 “可惜。” 一声“可惜”,季渃嫣的口气有了几分变化:“陛下,似是改变了主意。” “陛下又舍不得皇位了?” “笨!” 季渃嫣一巴掌呼在了齐烨的后脑勺上:“父子二人其中一人不得善终,并非只可是太子,陛下,也可不得善终。” “你是说…陛下准备高举屠刀了?” “应是如此。” “怎么判断的。” “因救灾一事,外界传言你是东宫的人,陛下要京兆府惩治京中纨绔,京中世家子,由要你来操办,你连工部都敢大闹,是何性子,难道陛下不知吗,既是知晓,又为何要你操办。” “那么我一旦得罪人,东宫就得帮我背锅,东宫帮我背锅,支持率就会下降,那些世家就希望仁德的皇帝陛下继续当皇帝,太子别那么快即位?” “还是错,那要看你得罪人后是东宫保你,还是天子保护,谁来保你,谁便要做那不得善终之人。” 齐烨明白了,这次,他终于听明白了,自己只是个导火索。 “如果天子保自己,等于是和许多世家站在了对立面上,那么天子就会大举屠刀,唱黑脸,借着这个机会肃清一些京中的贪官污吏、饭桶、以及世家门阀?” “不错,如果太子保你,则会延缓即位之日,天子则是高举屠刀,到了那时,两相比较,世家与朝臣更希望太子登基,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天下世家何其多也,陛下哪里杀的完,乱杀一气,反倒会影响太子即位,若是有理有据,又无那么多时间,所以至多敲山震虎,可即位的太子定不满意,登基后亦会手起刀落,最终将皇权交给皇太子。” 齐烨眼珠子瞪的滴溜圆:“感情这爷俩就没一个想好好当皇帝的。” 看似吐槽,实则心生敬佩,齐烨心里震惊的和什么似的,既震惊,也敬佩。 “是啊,这便是天家父子,为天下黎民百姓,也为康家万世基业。” “等会。” 齐烨突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一个十分关键的问题:“得罪人的这差事给了我,而且还得是往死里得罪,那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这爷俩没一个人保我呢?” “算你倒霉。” “我尼玛…” 季渃嫣噗嗤一笑,又拍了拍齐烨的肩膀:“安心就好,你爹是齐怀武齐大将军,若天子高举屠刀,你又有意朝堂,那么天子会将你留给太子重用,若太子高举屠刀,便会将你留给皇太子重用,无论狂风暴雨如何骇人,康家,断不会叫你齐家,叫你齐烨陷入危难之中。” “为什么如此笃定?” “因齐大将军,是康家人最后的退路,也是康氏皇朝最大的依仗。” 季渃嫣露出了标志性的笑容:“好了,若你再无对宫中的怨恨,那么就让我们…大闹一场!” 齐烨吞咽了一口口水。 之前想要离朝堂远远的,是因绝望。 现在,他依旧想要离朝堂远远的,是因惧怕。 怕到极致的齐烨连连摇头,连忙说道:“好,那就让我们大闹一场!” 说完后,齐烨愣住了,什么玩意大闹一场,自己躲还来不及呢。 “不是,说错了。” 齐烨清了清嗓子,正色道:“那就让我们狠狠地大闹一场!” 再次,齐烨愣住了,这怎么嘴还不听大脑指挥了呢? 季渃嫣露出了满意的笑容,突然环抱住齐烨的胳膊,吐气如兰。 “就知你与我是同一种人,好,我们大闹一场。” 齐烨放弃了,轻嗅着季渃嫣身上散发着若有若无的幽香,彻底放弃了。 大闹一场就大闹一场,说不定大闹一场后,还能大干一场,那也值了。 第145章 长宽 季渃嫣离开了,哈欠连连的离开了,她说已经好久没有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所以她很累,要回京,回府,睡大觉,恢复体力,说话很耗体力。 临走之前还让齐烨尽快将灾民安置好,然后回到京中和她“大闹一场”。 齐烨没有去送,心乱如麻,消化着这些信息。 他知道季渃嫣没有必要骗自己,反而很多事情都解释的通了,包括宫中对他的态度等等。 现在齐烨唯一要做的就是进行最后的核实,出于本能,出于谨慎,出于某种自保和未来不确定的退路,他要进行最后的核实。 一旦确定后,他真的会大闹一场,因为他早就想这么干了! 不过在此之前,他还需要进行一次独自的思考。 而在独自的思考之前,他则是需要将灾民的事交代好。 “旺仔。” 齐烨叫了一声,刘旺进来了。 “少爷,您唤小的。” “找个人给老段叫来,我有事交代。” “成,小的这就去。” 齐烨等了片刻,旺仔给老段叫来了。 “一会我想溜哒溜哒,自己溜哒溜哒,你帮我交代下去一些事。” 段平点了点头,洗耳恭听。 “首先灾民的一日三餐,这是铁令,钱不够,和我说,我去讹。” “下官记下了。” “其次是休息,双休,干五天,休两天,明白了吗。” 段平一头雾水,不太明白,很不明白。 齐烨自顾自的说道:“这是长久项目,说不定会变成很长久很长久的项目,如果我能弄到钱的话,既然是长久项目,要有假期,就和劳动节一样。” “下官不懂,大人所说的劳动节是何意。” “就是庆祝劳动人民取得每天工作四个时辰的节日,休五天。” 老段眼珠子发直,闻所未闻。 “总之就是不能一直干,要休息,还要保证吃喝,工作不能耽误,休息不忘娱乐,明白了吗。” 老段不明白,只是看出齐烨心烦意乱,只能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明白,明白了个鸡毛。 “就这样,我自己一个人去静一静。” 说完后,齐烨离开了,刘旺则是赶紧将门外啃烤兔子的阿卓叫走,叫阿卓跟着齐烨。 旺仔看出来了齐烨想自己一个人静一静,但是又不放心,自己跟上去怕挨骂,所以让阿卓跟上去,阿卓不怕挨骂。 段平苦笑连连,望向刘旺:“大人刚刚所说之意,这劳动节,双休等等,刘壮士可是听明白了。” 刘旺点了点头,双眼中的目光是那么的清澈,没有一丝一毫被知识污染过的痕迹。 “刘壮士听懂了就好,我这便去将公输先生叫来,商议一番。” 刘旺打了个哈欠,一副无所吊谓的模样。 公输甲和老段现在属于是工头了,前者负责皇庄建筑,后者负责人员管理。 待两个人都来了后,加上旺仔,三人齐聚一堂。 段平开口道:“公输先生,大人交代了一些事。” “段大人直言便是。” “第一件事呢…” 段平一时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刘旺不耐烦的说道:“灾民们,要吃好喝好,喝好吃好,一日三餐。” 公输甲点头表示明白,这一点不用段平交代,他也知道齐烨有多重视。 想了想,公输甲说道:“莫说灾民,便是长工,短工,寻常都是自备饭食,就是在家中,一日不过两顿,为何要一日三餐。” “你哪来那么多废话!”刘旺不乐意了:“我家少爷的意思你还敢质疑不成,说是一日三餐就是一日三餐,你将中午那顿饭减半,留到晚上,不就三餐了吗。” 公输甲拱了拱手:“他娘的高见哇。” 刘旺哈哈一笑,很是得意。 公输甲开始发散思维了:“那若是将早上那顿,分成三份,不也是一日三餐吗。” 刘旺双眼一亮:“先生大才啊!” 段平都无奈死了,觉得这俩狗东西绝对曲解齐烨的意思了。 不过老段没马上吭声,吃食的事他负责,正常一日三餐不减量就好,他知道齐烨不在乎这点钱,也不会亏待百姓。 懒得与这二人磨牙,段平说道:“第二件事,叫双…双休。” 公输甲老脸一红,略显羞涩:“和谁双修,都修吗?” “就是休息二日的意思,还有,还有个什么劳动节。” “原来是休沐歇息。”公输甲大失所望:“劳动节是何意?” 段平也有点没懂:“就是休五日的意思,应是如此。” 公输甲:“这么久?” “本官也不是很懂。”段平苦笑道:“大人说,是为了庆祝劳动人民取得每日工作四个时辰的节日,对了,那些灾民每日应上多久的工?” “之前恩公交代过,好像是四个时辰。” 刘旺突然插口说道:“那叫百姓每日上工五个时辰,不就不用过这劳动节了吗。” 段平傻眼了:“是…这个意思吗。” “就是,相信我,没错。” 段平觉得不妥:“可这是大人交代的事啊。” 刘旺抱着膀子:“少爷说的是庆祝每日上工四个时辰,才过劳动节,那你们叫百姓每日上工五个时辰,不就和他们没关系了吗,和他们没关系,过哪门子劳动节。” 段平有点发懵:“可大人宅心仁厚,如此交代了一番,怕是…” 刘旺满面不耐烦:“那便这般,双休二日改为一日,连改五日,加起来,不就顶上劳动节的五日了吗。” 段平急了:“这不是一样吗。” “不一样啊,过节了,也双休了,怎地一样。” “双休双休,只休一日,叫什么双休。” “因要过劳动节啊。” “可劳动节五日。” 刘旺打了个哈欠:“是五日啊,从双休里面扣。” 段平有点懵,好像他妈的直接完美闭环了,无可反驳。 刘旺看向公输甲:“少爷说的就是这些事,好了,去将这天大的好消息告知百姓。” 同样一脸懵逼的公输甲走了,段平直勾勾的望着刘旺,有些怀疑人生。 “看什么看,我家少爷宅心仁厚,怎地,你不爽。” 段平连忙拱手,无奈至极:“没有没有,刘壮士误会了,大人的确是宅心仁厚,本官佩服。” “知道就好。” 其实和齐烨宅心不宅心仁厚没关系,他只是觉得很多事情理所应当罢了。 一个人,一日的工钱是一百多文,按照实际劳动力有所差别。 就算一人一百五十文一日,这都是往多了算,一个月才四贯五,四贯五乘以三千,才一万三千多贯,可实际上发放的呢,连一万都不到。 原因有二,一,灾民里面很多妇孺,哪怕不算妇女,也有很多孩子,无法上工,能上也不让上。 二,灾民是懂的感恩的,最高“工资档”是一日一百五十文,最低一百二十文。 百姓很霸道,不讲价,直接一人一百文,累到死,啥活都干,多退可以,少了不用补,百姓退钱,齐烨不用补钱,就一人一百文。 即便一人一日一百文,大部分百姓都觉得这钱拿的亏心。 不是齐烨高义,而是全靠同行衬托。 也就是说,公输甲最新修改的建筑方案,两个月的时间完全足够了。 哪怕退一万步来讲,工期延误了,或是扩大原本建筑规模,两个月时间,足够齐烨从其他地方讹钱了。 而此时的齐烨则是背着手漫步在山脚下,身后跟着又啃了半只兔子的阿卓。 灾民的事,齐烨已经不会过多去想了,比他预想中更好管理,百姓也更加的通情达理,现在,他想的是则是季渃嫣和他说的一番话。 似乎,天家父子,如今的天子,与未来的天子,这俩鸟人,好像都是真正的雄主,似有…有明君之相,自己,要不要也研究研究干点大事,不行不要人生长度了,光看宽度? 第146章 跃入泥潭 三日后,齐烨回京了,灾民的事全权交给段平与公输甲二人。 走的时候,段平眼眶红的和见到老婆勾引了自己小舅子似的。 要知道这几日不知多少朝廷官员过来嘘寒问暖,恨不得直接辞了官找点活干干,为的是什么,不就是要个名声吗,很多时候,名声就是政绩。 再看齐烨,根本没有任何兴趣,直接甩手给段平全权负责了。 可以这么说,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光凭着救灾“总指挥”这一件事,段平在退休之前百分之百能干到员外郎这个级别,无非就是看在哪个衙署了,保底员外郎。 回到京中的齐烨只休息了一天,第二日起了个大早,为了应对未来的明枪暗箭,跳了整整三次第四套广播体操,然后洗澡,补了一觉,睡到中午去京兆府上差了。 他决定了,要干,就干一票大的。 既然无法交好所有人,那就去得罪所有人。 正好,老混子张瑞山也刚到,按照惯例,一人叫三声世伯三声世侄儿,房门窗户全都关好,开始“密谋”了起来。 “既世侄儿回了京,今日还来了京兆府,应是下了决心。” “还差临门一脚。” 齐烨双目灼灼,望着张瑞山的双目:“小侄儿知道世伯虽不是六部九寺的重臣,却绝对算的上是当今陛下的心腹,真正的心腹。” 张瑞山微微颔首,一副静待下文的模样。 “天子,太子,二人必会有一人不得善…不是,就是有一人不…不…” 齐烨挠了挠头,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张瑞山抚须一笑,接口道:“不得好死?” 齐烨:“…” “不错,仁德天子传位,贤太子即位,新君,剑指天下世家,当年的贤太子,如今的暴戾新君。” 齐烨双眼放光:“果然是这样!” “这件事,天下知晓其内情不过一掌之数,老夫是其中之一,你能窥得其中玄机…叫老夫猜猜。” 张天瑞乐呵呵的说道:“前些日子在皇庄见了太子少师府的那鬼丫头,想必是她与你说的。” “您知道她?” “岂会不知,怎能不知,如何不知,此女其智如妖,女儿身不假,心计、谋略,不敢说举世无双,至少老夫还未见过比她聪慧之人,季渃嫣之心智,怕是快要比肩老夫了。” 齐烨张了张嘴,不知道是应该先夸季渃嫣,还是应该先埋汰老张。 提起季渃嫣,张瑞山笑吟吟的问道:“对了,老夫猛然想起,你与这季大小姐当初有过婚约?” “嗯,是有这事。” “听老夫一句劝,你不配…额不是,老夫的意思是你配不上她…也不是,是…是你俩八字不合。” “大爷,咱说正事。”齐烨很是无奈:“根据季渃嫣的分析,陛下可能不想让太子不得好…不得好好的继位了,应该是陛下准备自己举起屠刀。” “因要你这性子火爆的小子惩治京中纨绔子弟?” “嗯,季渃嫣是这么分析的。” “说的不错。” 张瑞山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的神情:“陛下第一次提及时,说的是惩治勋贵之子,前些日子司空野那狗太监来了后,又说的是纨绔子弟,老夫那时便在想,这纨绔子弟可不止是包含了勋贵府邸,出城坐在马车中越是深想,越觉得陛下应是变了主意。” 要么说老张是三品大员呢,真要是没长脑子也不可能被宫中信任,推测后得出的结论与季渃嫣几乎一致。 齐烨没问为什么张瑞山当时没有将此中详情告诉自己。 问这话没意义,他比谁都清楚自己的定位,说句难听的,其实就是棋子,不是说他这世子,他这齐怀武之子是棋子,而是扮演的角色是棋子。 张瑞山同样是棋子,只不过是还没用到的棋子罢了,大家心照不宣。 “行,明白了。” 齐烨的双眼之中再无迷茫、失望之色,反而斗志昂扬:“既然宫中交代了,小侄儿我自然全力以赴。” 张瑞山笑着点了点头,既不说赞成,也不说反对。 还是那句话,大家都是棋子,棋子不是棋手,妄想成为棋手的棋子,妄想左右棋手的棋子,最终都会成为弃子。 而且老张也明白,虽然同为棋子,他和齐烨还有本质上的不同,齐烨可以选择不被摆布,乃至随时脱离棋局,无论何时都会全身而退。 核实过了,想通了,也想干了,齐烨再无犹豫之色。 “大人。” 这次齐烨叫的是“大人”,而非“世伯”。 “您告假半个月。” 齐烨情真意切:“京兆府内,所有您的亲信,嫡系,都告假半个月,之后半个月,我在京兆府主事。” 张瑞山笑呵呵的:“老夫若问你要如何做,你应会告知老夫,可老夫一定会阻拦于你,却无论如何都阻拦不住,对吗。” 齐烨苦笑着点了点头:“是。” “什么?” 张瑞山突然霍然而起,看向关闭严严实实的窗户,大吼道:“你说什么,老夫义弟身亡了?” 齐烨:“???” 张瑞山匆匆跑出了正堂,随即止步回头说道:“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说好啊,老夫突遭如此噩耗,如何是好,不成,不成不成,老夫与那义弟情同父子,哪有心思再署理政务,需告假些时日才是。” 说到这,张瑞山一边朝着外面走,一边也不知道冲着谁喊道:“刘禾丰,去地牢里寻个死囚出来,老夫要与他义结金兰,再去买些黄纸、浊酒,对,再寻一条白绫,结实些的。” 齐烨竖起大拇指,怪不得说官不是好当的,瞅瞅人家老张,现结拜现杀现祭拜,主打的就是个高效率。 齐烨也站起了身,做事之前,他要解决一个谜团,一个巨大的谜团,萦绕在心头久久百撕不得骑姐的困惑。 只是在离开时,齐烨突然注意到书案上放着官印,京兆府府尹正三品的官印。 人在印在,印不离身,如此重要的东西,老张岂会忘记拿了呢。 齐烨微微一笑,官印揣在了怀里,随即带着守在门外的刘旺前往了地牢。 第147章 阶下囚 老混子张瑞山走了,官印留下了。 齐烨背着手来到了地牢之中,一边走一边嘀咕,抱刀司没有地牢吗,总是用京兆府的干什么。 贪墨官粮一案,涉案人员五人,从吴勘这小小署丞,到堂堂礼部郎中孙骏,现在都被关押在京兆府大牢,一个不少,全在牢房里撅着呢。 按照“时间顺序”,最先抓的是吴勘,然后是马岐山、张巡、李文魁,最后则是孙骏。 齐烨没怎么审过这些人,就是偶尔没事吃完饭消消食的时候下来揍几顿罢了,主要是阿卓与段平二人审问。 具体怎么审的,又审出了什么,齐烨都没怎么关注过,他比谁都清楚这些人罪不可恕,更比谁都清楚,有罪也好,无罪也罢,是生是死,只靠某些人或是某个人的一句话而已。 今天齐烨来监牢只是为了见孙骏,也只是为了找出一个自己无论如何都想不出的答案。 孙骏的牢房在刚下去的位置,正对着楼梯口,阿卓特意交代的,让狱卒随时随地看着,怕这家伙出意外。 从礼部郎中变成阶下囚,再无翻身的可能,很多人接受不了这种从天堂到地狱的现实,疯了、癫了、寻短见了,阿卓见过太多太多。 孙骏的情绪倒是挺稳定,刚来没多久,没到蓬头垢面的程度,也没挨过任何毒打。 齐烨到的时候,这家伙竟然在牢房里读书,《诗经》,盘膝坐在草席上,牢房也是为数不多有窗户的单间。 都不用齐烨开口,只是微微皱眉,刘旺直接将一旁点头哈腰的狱卒踹倒,随即就是狂风骤雨一般的大脚丫子,直奔狱卒面门。 狱卒挨揍挨的不冤,要钱不要命的狗东西。 京兆府的地牢就是这样,这些狱卒总会见人下菜碟,有身份有地位的便会特殊照顾,或者收了钱采买些不应交给囚犯的东西。 这也就是齐烨,打了一顿让狱卒吃吃教训,换了其他脾气不好的人,见到狱卒敢照顾自己的仇人,不要了狱卒半条命都说不过去。 孙骏放下书,见到是齐烨,冷哼了一声。 齐烨微微一笑,不生气,正常,当初马岐山那些人初来乍到也是这样。 “别打了。” 齐烨头都不回说了一声,满面鲜血的倒霉催狱卒连忙跪倒在地不断磕头乞讨。 满京兆府的官吏谁不知道孙骏要搞齐烨,结果没搞明白,给他自己搞成阶下囚了。 一群官吏恨不得绕着地牢走,唯独这些贪便宜成习惯的狱卒,总是抱着侥幸心理,非但好吃好喝供着孙骏,还给他找来了书看。 至于孙骏为什么要地牢里看书,当然不是因好学,而是其他原因,可以理解为装b,可以理解为他无时无刻不在用这种方式告诉旁人他是读书人,是文臣,更可以理解为他并没有感觉到绝望,因为他在士林之中有名声,很大的名声。 许多成为阶下囚的人都有这个毛病,自我幻想,自我暗示,然后去想很多很多的“理由”,用这些理由来解释自己所犯的罪,最后真的将自己骗过了,心里也就坦然了,接受了,甚至觉得自己能够重获自由。 这种人,齐烨见过,别说他见过了,狱卒也见过,地牢最里面关着好几个,除了当官的,还有勋贵。 看了看面无惧色的孙骏,齐烨嘿嘿一乐,刘旺也嘿嘿一乐。 齐烨又嘿嘿一乐,刘旺还是嘿嘿一乐。 俩人搁那乐,乐的孙骏有些毛骨悚然。 “孙大人,我有个问题请教,但是呢,我知道你肯定不会老老实实的回答,所以,当当当…” 齐烨从刘旺手里接过一个像钳子似的工具,晃了晃。 “我家马夫以前给马拔牙用的,没见过,今天就让你见识见识。” 一语落下,刘旺一脚踹开牢房门,从怀里掏出了麻绳就将孙骏扑倒,三下五除二便将这家伙捆的和爱弓凉似的。 大惊失色的孙骏顿时化身蛄蛹者,大吼大叫。 “你要作甚,你胆敢,胆敢如此对本官,胆敢如此…” 旺仔嫌这家伙吵的烦,将裹腿拆下来堵在了这家伙的嘴里,为了防止用舌头顶出来,还用麻绳固定了一下。 刘旺回头伸出手,狞笑一声:“少爷,小的炮制他。” “不是。”齐烨诚心请教道:“你将他嘴给堵住了,那还怎么拔牙啊。” “也是。” 刘旺想了想:“那就先拔指甲。” “宾果。” 齐烨打了个响指,将工具丢了过去:“搞他!” “敢招惹我家少爷,老子今日就让你生死两难!” 看得出来,当年在军中担任先锋斥候的旺仔是行家,摁住了孙骏的手指后,快、准、狠,大拇指指甲被扒下来了。 蛄蛹者孙骏又变成了颤抖者。 剧痛险些令孙骏疼的晕死了过去,孙旺又对准了另一个指甲。 “狗官,你说是不说!” 孙骏疼归疼,表情丝毫不像是认怂,恨不得将旺仔生吞活剥。 “就知你不会说!” 第二个指甲也扒掉了,这次旺仔都懒得问了,看都不看,一个指甲接着一个指甲的拔,鲜血流了一地。 齐烨抱着膀子,心无波澜。 着名网文评论家君莫笑曾经说过,老娘不狠,地位不稳。 不说贪墨官粮这种“公案”与“皇差”,单单是第一次谋面的时候,这姓孙的就想搞自己,还好司空野带来了宫中的口谕,自己成了抱刀司亲卫。 这也就罢了,自己还没找对方呢,对方竟然在朝堂上想要让自己身败名裂。 本就是不死不休的私怨,不存在心软不心软的,在京中混,谁要是心软,坟头早就被开发商推平了建质量不过关的高速公路了。 眼看着孙骏的左手的五个指甲都被拔掉了,从颤抖者变成了出汗者。 齐烨冷笑道:“没想到还是个硬骨头。” “大…大人…” 狱卒吞咽了一口口水,小心翼翼的提醒道:“他嘴上堵着东西,也法招啊。” 齐烨满面尴尬,可不是吗,嘴被堵住了,当然没办法说话。 刘旺回头看了眼齐烨,想了想,感觉问题的关键应该不是嘴被堵上了,而是自家少爷进来后根本没提问。 不过旺仔也没当回事,想着先把右手的指甲全部拔掉再说,他有点强迫症。 第148章 不痛不痒的真相 孙骏到底还是“招”了,哪会不招呢,当了官后养尊处优,一个月消耗的热量都赶不上齐烨跳一套广播体操,哪受过罪,早在旺仔拔了他的第二根指甲时就想招了,因为那时他才感受到什么叫“痛苦”。 真正让他绝望的,还是阿卓,刚从宫中回来的阿卓。 阿卓没那闲心背天子的原话,言简意赅就一句,孙骏,你死定了,盘古也保不住你! 如果说旺仔的手段让孙骏的身体崩溃了,那么阿卓的这一句话,令孙骏的内心崩溃了。 双重崩溃下,心理防线彻底崩塌,齐烨苦苦思索的问题,也终于有了答案。 贪墨官粮一事,涉案官员最大的就是这个孙骏,礼部郎中,也可以说是包庇这群人的主要保护伞。 这段时间阿卓在查,齐烨在想,两个人都没搞明白,孙骏从中没有得到任何利益,为什么要充利益链中的一环? 现在答案有了。 “当初地方官粮监守自盗之事,朝廷已有耳闻,派本官前去查探…” 满手血肉模糊的孙骏回忆起了当年事,痛感渐渐变的麻木,取而代之的,则是一张面孔,一张嫉恶如仇的面孔。 “与本官同行者,出自户部,名字,我已是忘记了…” “啪”的一声,一个大嘴巴子结结实实的抽在了孙骏的脸上。 齐烨冷笑道:“是忘记了,还是因为那个敢于揭发丑闻的户部官员令你自行惭愧,这才导致你不想记起” 一个大嘴巴子,哪有拔指甲来的疼,孙骏似乎是真的麻木了,喃喃自语着,讲述起了当年的来龙去脉。 当初官粮的事险些暴雷,正是孙骏和另一名户部官员离京去查,刚到地方还没查呢,当地世家和官员就告诉他们了,就是贪了,咋地,你们能咋地,查什么查,大家一起分钱不香吗。 孙骏觉得不香,他不看重钱财,另一名同行户部官员直接急眼了,要回京告发当地州府与世家。 之后出的事情天下皆知,这群人“恰好”碰到“乱民”了,孙骏捡回一条狗命,另一人尸体都找不到了。 一个真正的清官,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 其实孙骏当时也想硬气一把来着,回到京中后告发当地官府和当地世家豪族。 谁知眼看着快回京了,又被坐着太子少师府车马的游飞鸾给拦住了。 孙骏在调查当地贪墨官粮一事时,铁面无私,因为他不爱财。 可游飞鸾将他拦住后,孙骏“从”了,因为他不爱财,爱官儿! 更因为孙骏比谁都清楚,官大了,想要多少钱就能搞到多少钱,没有大大的官位保着,就是富可敌国又能如何,高位者一句话,就可将他所有家财全部夺走。 孙骏属于是半被忽悠,他可不是吴勘、李文魁或是张巡那种连朝堂都进不去的小官,见了游飞鸾时,他就怀疑太子少师府可能根本不知情。 毕竟太子少师季伯昌的招牌太硬了,孙骏宁可相信当今天子康止戈贪墨官粮,他也不愿相信季伯昌老大人会掺和到这种事中。 游飞鸾也不隐瞒了,直接告诉他,太子少师府虽然不知情,却早就被牵扯进去了。 因为这个鬼女人已经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了,打着太子少师府的招牌私下里拉拢了许多人。 孙骏想要告发,却又不能告发,因为正如游飞鸾所说,太子少师府已经被牵扯进去了。 试想一下一旦这些事曝光,太子少师府就会被议论纷纷,以季伯昌的性子就算不知情也无罪,还是会上书请辞,不再担任太子少师之职。 再深想一下,太子少师是什么人,是太子的老师,太子又是什么人,天子的儿子。 这就是说孙骏一旦告发,季伯昌请辞,太子会生气,记恨孙骏,因为可能会耽误他以“贤太子”的身份接位。 太子丢人了,宫中也跟着丢人,天子说不定也会记恨孙骏多管闲事。 一个闹不好,东宫,宫中,全都得罪了,然后还有以马岐山为首的一群人,岚山侯府交好的全是前朝勋贵,鬼知道这群人除了贪墨官粮外还干没干其他事。 也就是说孙骏当世面临两个选择,得罪太子少师府、东宫、宫中,以及前朝勋贵等。 另一个选择,直接加入,可以交好前朝勋贵以及好多参与到此事的人。 最主要的是,孙骏觉得即便东窗事发也可以抽身世外,只要他不拿钱,不获得任何利益,就算查到他身上也可以一推二五六,就说顾忌太子少师府的颜面就好了。 事实上他这么想也没错,就算是闹到了天子面前,没准天子还真的会体会他的用心良苦。 可惜他没料到两件事,第一件事,他并非因为贪墨官粮的事被拿下大狱的,而是要搞齐烨。 第二件事,他不想拿钱,不想脏了手,可游飞鸾岂会让他如意,都敢打着太子少师府的名义做这种事,他一个礼部郎中又算什么,许多事不用抬出太子少师府,抬出一个礼部侍郎就够了。 这也是为什么阿卓和齐烨死活找不到孙骏铁证的缘故,只是充当保护伞,却没获得任何利益。 “齐烨,齐世子…” 断断续续讲述了当年情况的孙骏,癫狂一般的大笑着:“救济灾民,彻查官粮,铁面无私的齐烨齐世子,你说,你来说说,倘若是你,当年是你被那游飞鸾拦住,你要如何自处,你又当如何抉择!” “少他妈和本世子来这套。” 齐烨冷笑道:“你不会去宫中告知天子吗。” “告知天子,告知天子?” 孙骏满面鄙夷之色:“本官上面有侍郎,有左右侍郎,有尚书,越了上官通禀要事,是大忌,官场大忌,仕途不保的官场大忌,就如你这抱刀司司卫,难道会越过统领去寻天子?” “自是不会!”阿卓哼了一声:“齐烨若有吩咐,自会命本统领去告知宫中,他那德性哪会亲自跑腿受累。” 孙骏愣了一下,他有些分不清楚这俩玩意到底谁是统领了。 目光聚集在齐烨的身上,孙骏再次说道:“司卫之事本官不知,可你还是京兆府的主事,亦有上官,难不成你遇了事,会越过上官暗自禀告府尹?” “那倒没有。”齐烨风轻云淡的从怀里拿出府尹官印:“有什么事,府尹大人不问的,都将官印交给我,让我自己看着办。” 说完后,齐烨回头看向鼻青脸肿的狱卒:“对了,我有上官?” “有,有有。” 狱卒陪着笑说道:“正五品监事郎祝云台祝大人。” “我怎么没见过他呢,平常不在衙署吗?” “在啊,您没见过吗。”狱卒提醒道:“就是每当您来京兆府后,马上骑着马去福味居给您买饭食得那位大人。” “他啊?”齐烨想起来了:“那咋还穿个儒袍呢,怎么不穿官袍。” “见您之前特意脱了,怕您看他不顺眼。” 齐烨一脸懵逼:“我为什么会看他不顺眼?” “就是…就是衙里都知道,您酷喜收拾比您品级高的,衙署里的大人一听说您来了,都将官袍换了,深怕被您惦记上。” 齐烨:“…” 瘫在地上的孙骏不想说话了。 累了,毁灭,都是爹生娘养的,都当官,差距也太他娘的大了。 “行了,你也别装无辜了。” 找到答案的齐烨满面鄙夷之色:“你没拿钱,只是因为你想要的比马岐山等人更多,比他们更有野心,如果我猜的不错,等太子登基后,等季伯昌老大人成为帝师后,你就会操作这件事,然后以此成为新君心腹,自此官运亨通,对。” “是…又如何。” 被看穿的孙骏双目无神的望着鲜血模糊的双手,脸上没有任何悔意,有的,只是一种无奈,一种即便回到过去依旧没有任何选择的无奈,与绝望。 这就是官场,不是所有人都是齐烨,大部分人,都是孙骏。 不说人品好坏,单说他们的选择,很多时候,他们的选择只有一个,那就是保住官身,保住性命,只有这一个选择,选择了这个唯一的选择后,渐渐地,就连唯一的选择都没有了。 事情搞明白了,齐烨有点小失望,他还以为有什么劲爆的内幕的,结果只是一种他无法理解的“官场规矩”罢了。 “捉拿游飞鸾。” 齐烨看向阿卓:“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应该都是游飞鸾,抓了她,贪墨官粮这事就算是尘埃落定了。” “好,我这边去城外捉拿她。” 齐烨最后看了一眼孙骏,摇了摇头:“自作孽,不可活。” 孙骏没吭声,死人一般那么瘫在那里。 齐烨一行人出了地牢,午后的阳光照耀在了脸上,鬼使神差的开了口。 “京中,朝廷,很多这样的人吗?” 阿卓没有吭声,沉默,便是回答。 第149章 纨绔子弟 齐烨终究还是不懂官场。 就如他所问的那句话,孙骏为什么不去告知宫中。 因为孙骏不想越级汇报,这是官场大忌,他承担不了这种后果。 试想一下,户部左右侍郎、尚书三人,如果有一天知道自己的属官调查出了一件大事,不但没有告诉自己,反而直接去找天子了,那么自己还会重用这位属官吗。 答案显而易见,不但不会重用,还会进行打压,这样的属官,不能留。 那么问题来了,既然无法告知天子,为什么不去通知上官,通知左右侍郎,以及尚书? 这才是问题的本质,才是孙骏的肮脏之处! 因为他想妥协,想要通过为太子少师府遮掩而讨好东宫。 以己度人,他觉得如果告知了上官,那么上官无非做两件事,一,告知宫中,二,分一杯羹。 告知宫中的话,他孙骏跑前跑后,一点功劳没有,宫中只会和他的上官商议,这件事和他就彻底没了关系。 不告知宫中,分一杯羹成为保护伞,同样和他孙骏没关系了,将来交好太子少师府,讨好东宫的,则是他的上官。 孙骏无法确定上官们会怎么选,既然上官怎么选都会将踢他出局,不如赌一把直接加入! 即便找了那么多理由,冠冕堂皇的理由,这种事,还是有选择权的,不过是孙骏这种人没选择罢了,因是性格决定的,而非这件事没有选择。 阿卓离开了京兆府,亲自出城捉拿游飞鸾,进行最后收网。 齐烨则是有一种空落落的感觉,贪墨官粮到底还是没有被捅出来,哪怕罪魁祸首都下大狱了,可那些饿了肚子的百姓,算是有了公道吗? 答案,齐烨思索不出来,也不想去思索了,官场似乎总是这样,糊里糊涂的,下面的人为了上面的人而取舍,上面的人取舍好了牺牲下面的人,下面的人不想牺牲,最后百姓就没了公道,不了了之,甚至不知道该恨谁,连个临时工都没有。 “走。” 齐烨收拾好了心情,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换个口味,搞一搞京中纨绔去。” 刘旺笑着应了一声,他比较喜欢这种事,那些大人什么的,他一个不认识,但是京中纨绔可是知道不少,好多都得罪过自家少爷,现在可算能够公报私仇了。 “京中纨绔一般都在南北二市晃荡,青楼啊、酒楼之类的。” 齐烨一边往外走,一边挠着下巴:“宫中光说找茬重惩,也没说通过什么由头,意思就是让我自由发挥呗。” 这是一个肯定句,也是齐烨喜欢干这件事的主要原因。 “先踩点。” 齐烨哈哈一笑:“踩好了点,制定计划,对症下药,直达g…直达通痛点!” 说是这么说,齐烨也没个什么具体的计划,走一步看一步,钻进京兆府的“公用”马车后也没多带人,旺仔驾车,先行踩点。 马车一路缓驰,率先来到了北市,也就是百姓聚集之地。 南市倒是不少达官贵人,也有不少纨绔子弟,不过齐烨更喜欢来北市搞人。 纨绔子弟在南市搞人,烦的都是些达官贵人,惹不到百姓。 北市不同,北市全是百姓,好多纨绔子弟到了人群密集的北市非但不下马,还疾驰飞奔,见到百姓闪躲后哈哈大笑着,既嚣张又欠揍。 马车刚到北市,齐烨掀开车帘顿时就见到了一个目标。 骑着马,就在牌坊下,旁边站俩穿着家丁服饰的狗腿子,来回的打量着大姑娘小媳妇,嘿嘿傻笑着。 “看,就说北市肯定有这种鸟人。” 齐烨推门下了马车,今天是踩点,就是过来看看“客流量”有多少,多的话就从北市开始,少的话还得去南市。 结果等齐烨和刘旺走过去后,傻眼了,熟人! “小舅…不是,季少爷?” 齐烨哭笑不得,骑在马上来回看姑娘还傻乐的正是太子少师府大少爷季元思。 “齐烨?” 季元思似乎对齐烨没什么好感,皱眉问道:“你在这干什么。” “你又在这干什么?” “你管我干什么。” “我当然要管你干什…算了,别搁这水字数了。” 齐烨仰着头有些累:“下来,和你说点事。” “作甚?” 季元思颇为紧张,不但对齐烨有些不喜,还有些惧怕。 马旁边倒是站着俩狗腿子,比他还怕,因为认识刘旺。 当初季元思带着一群傻鸟在幽王府外挨揍的时候,这俩狗腿子也在,当时那场面,可以称之为一生噩梦了,别说刘旺了,马夫、伙夫、王府婢女什么的,没事就去他们的噩梦里客串客串。 “下来你。” 齐烨一把给身子骨瘦弱的季元思拉了下来,没好气的说道:“我警告你啊,别在北市惹事。” “与你何干。” 被拽下来的季元思挣脱开了齐烨,很是困惑:“你不是在城外救灾呢吗。” “和你没关系。” 齐烨不耐烦的挥了挥手:“不要在北市乱晃,别一会再让别人拿你当野怪给清了。” “不走,本少爷在此处等友人。” “友人?” “不错。” 季元思哈哈一笑,拍了拍马头:“与几家府邸的少爷约好了,斗马,三贯一次,谁能最先骑着马穿过北市,谁便能博个头彩。” “你马勒了个…” 一听这话,齐烨一副怒其不争的模样:“你好歹也是太子少师府的大少爷,三贯钱,就为了三贯钱干出这种事?” 季元思明显是误会了,更是自得,指向人群密集的北市。 “当然不止是为了三贯钱,和里面的一些百姓说好了,待那些蠢货御马而行时便将商货扔到地上,马儿飞奔过后再躺在地上说受了伤…” 季元思一挥拳头:“讹他娘个八百十贯,到了那时候我和百姓们对半分。” 齐烨张大了嘴巴,着实没想到季元思还有这个头脑。 “险些忘了。”季元思双眼一亮:“齐兄咱是自己人,正好你在京兆府当差,若是这群狗日的不认账,我就叫百姓报官去,你多判罚一些,到时分你一点。” 齐烨:“…” 季元思满面讨好的神色,最近他很穷,因为上次被关押大牢的事给他姐的嫁妆都偷了,现在一文零花钱都没有,都给季渃嫣当利息了。 齐烨重新审视了一下季元思,目光莫名。 “你看我作甚。” 季元思下意识后退一步,本能的感觉到眼前这家伙似乎想要坑自己。 第150章 舅质 北市熙熙攘攘,齐烨笑的如沐春风。 望着齐烨笑吟吟的模样,季元思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前些日子,也就是季渃嫣离开京城之前,找到了季元思,警告这小子以后别招惹齐烨。 当时季元思还问过他老姐,为什么,季渃嫣对亲弟弟还是极为宠爱的,充满耐心的给了一个大逼兜子。 季元思懂了,大逼兜子已经代表了严重性。 齐烨笑意渐浓,搂住了季元思的肩膀。 “虽然你是我曾小舅子,可不管怎么说都是实在亲戚,对,现在呢,你曾姐夫想请教你一些问题。” “泥奏凯!” 季元思下意识推开齐烨,满面戒备之色:“你想坑我,你想坑我对不对,你要坑我!” 齐烨啧啧称奇,观对方这个熊样不应该如此聪明才对,这怎么几日不见还长脑子了呢。 季元思不知道齐烨打的什么主意,当机立断。 “我爹叫我回家吃饭,告辞。” “确定要走是,行。” 齐烨也懒得装了:“别后悔,到时候再让我给你关京兆府地牢里,那可不是花点钱就能离开了。” “你什么意思?” 齐烨抱着膀子:“知道本姐夫是什么人。” “京中活畜生。” “我特么说官职!” “担任京兆府七品主事的京中活畜生。” “我揍你信不信!” 季元思一缩脖子:“你到底是何意思,又没招惹你,为何还要关押本少爷。” “现在不抓你,不代表以后不抓你。” “那我绕着你走。” “晚了。”齐烨勾了勾手指:“看在你老姐的面子上,我和你交个底儿,最近我又接了一个差事,来自宫中。” “皇命?” 季元思神情微动,下意识走了过来,很有兴趣:“也是抓贪官污吏吗?” “抓京中纨绔子弟,那些飞鹰走马、欺辱百姓、嚣张跋扈,猪狗不如的纨绔子弟!” 季元思很是困惑:“宫中为何要你自己捉自己?” 旺仔都听不下去了,撸起袖子看向齐烨,就等一声响指了。 齐烨忍住了,看在季元思他姐有两条大长腿的面子上生生忍住了。 “你能活到现在也是个奇迹。” 齐烨冲着季元思身后的俩狗腿子,一人一脚:“滚远点。” “好嘞。” 俩季府狗腿子满面堆笑,后撤五六丈。 “季大少爷,陛下交代了京兆府一个差事,秘密差事,秘密你懂,就是法不传六耳,你,我,旺仔,六个耳朵了。” 季元思傻乎乎的哦了一声。 “我和你说了之后呢,你想干,得干,不想干,还得干。” “那我不听了,告辞。” 齐烨再次搂住了季元思:“京中纨绔嚣张跋扈陛下已经忍不了了所以命我京兆府寻个由头往死里搞这些世家子弟从而敲打背后世家和京中的达官贵人此事看似有京兆府出面实则有我全权负责现在你已经知道了如果你不配合的话我会以泄露宫中密令对你进行合理合法的关押。” 季元思张大了嘴巴:“我不掺和,也要被抓?” “不错。” “你还讲理不讲理了?” “讲理的话,这活干不成。” “那你为何寻我?” “巧合。”齐烨耸了耸肩:“我是过来踩点的,然后就看到了你。” “慢着。” 季元思似是想到了什么,猛皱眉头:“昨日家姐没来由的和我说,无事少出府,更莫要与其他世家子走的过近,难道…难道家姐也知晓此事。” “没错,你姐姐的确知道这件事,而且准备和我一起干。” “我姐与你合谋…”季元思瞳孔猛地缩成了针尖一般:“今日你我相遇,当真是巧合?” “真的,撒谎不是人。” “是吗。” 季元思眯起了眼睛,冷笑道:“本少爷还以为,你是因知晓家姐的性子,这才将我拉到这趟浑水里,如同做个质子一般。” 齐烨愣了一下,重新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季元思。 “我就说嘛,同样的爹娘,智商不可能相差这么大。” 没错,在北市见到季元思,的确是巧合。 只不过见到季元思后,齐烨则是别有用心了。 季渃嫣太聪明了,聪明也就罢了,看似乖巧的外表下,其实隐藏着一颗疯癫的内心。 得罪许多许多许多出自世家豪族的纨绔子弟,这种事一个闹不好很容易出人命。 如果是齐烨自己干的话,不敢说有十成把握全身而退,至少可以掌握其中的“度”。 可一旦季渃嫣参与进来了,那么这个“度”就完全无法掌握了。 以季渃的行事风格,指不定要闹到多大了,最主要的是这鬼女人总是擅作主张。 那么如果让她所在乎的亲弟弟季元思参与进来了,自然会三思而后行,这对齐烨来说也无疑是一个保障。 说白了就是找个挡箭牌,你季渃嫣要是敢玩我齐烨,那么你弟弟也得倒霉,就算你不玩我齐烨,你也得收敛着性子不能再疯疯癫癫的,要是像之前似的不提前告知计划肆意妄为,出了事,季元思也跑不了。 好笑的是,齐烨不如季渃嫣那般聪明,却不傻,结果在齐烨眼里傻乎乎的季元思,同样也不是白痴,一句道破了天机。 可惜,季元思终究还是被齐烨拿捏的死死的。 “你不参与,可以,你也算是京中纨绔圈子里的名人了,没少得罪人,这样,我回去打听打听你都得罪过谁了,然后开始搞这些人,往死里搞,一边搞,一边没事带着礼品去太子少师府拜会,逢人便说我和你季元思亲如兄弟。” “你…” 季元思破口大骂:“你个卑鄙小人!” 齐烨耸了耸肩:“三个数,到底上不上贼船,三,一,好了,你走。” “我上!” 季元思认怂了,低吼道:“我上,上了你的贼船还不行,不过…不过有一个要求。” “说!” “你这辈子都不能娶我姐!” 齐烨愣住了:“为什么?” “好哇,就知你对家姐有觊觎之心,果然如此。” “不是,我没觊觎之心,只是好奇为什么你突然提出这么个要求。” “当真没有觊觎之心?” “没有。”齐烨脑袋摇的和拨浪鼓似的:“完全没有。” “你拍着良心说。” 齐烨拍了拍腹部:“没有。” “那就好。”季元思松了口气:“应是我多心了,只是家姐在府中没事总是聊起你,这么多年来,还未见过家姐对谁如此上心。” “是吗?” 齐烨露出了痴汉一般的笑容,哈哈一笑,再次搂住了季元思:“带钱了,走,小舅子,咱哥俩喝点去,正好聊聊整人大计,我做东。” 季元思斜着眼睛:“你做东,为何问我带没带钱财?” 第151章 对症下药 味全居,北市一家还算不错的酒楼,虽不如南市高档,平日招待的也是外地来往的商贾,还算幽静。 要了三楼雅座,周围无人,齐烨、旺仔、季元思坐下后,俩倒霉催季府家丁站在旁边干瞪眼。 季元思和俩家丁倒是没觉得旺仔坐下有什么不合规矩之处,季府的家丁叫家丁,人家刘旺的身份是幽王府护卫统领,虽然穿的和个家丁,气质和个悍匪似的。 随意叫了几个菜,一壶浊酒,齐烨和春风和煦一般的笑容下,并没有隐藏任何獠牙。 他是真心请教。 人分三六九等,台分真空拖鞋,京中的纨绔圈子也是如此。 齐烨曾经也算是京中纨绔,不过他接触的圈子比较低端,像马存仁那种总在北市晃悠的,以及一些出入赌档、花船、青楼的纨绔子弟,上不来台面。 这些纨绔子弟也出自高门大院,只不过档次不够高,真正的世家子不屑玩这些。 飞鹰走马、挥霍无度、整日惹是生非,专挑百姓欺负,那是齐烨这种圈子里的low逼才干的事。 就说国朝排名靠前的真正世家喻家,也就是户部左侍郎喻文州背后的喻家,那才是真正的世家子。 喻家子弟家风极严,家族子弟又极为低调,从来不会出什么欺辱百姓、出入青楼、花船争风吃醋等掉价的事。 实际上说喻家的年青一代是纨绔子弟有些不恰当,因为能居住在京中的喻家年青一代都是被寄予厚望的,平常除了读书就是“社交”,与地位相同的人不断增进关系,为将来入仕打好一个坚实的基础。 这种圈子,齐烨一直没触碰到,他不想去触碰,人家也不会接纳他。 然而天子所说的打击纨绔子弟,并非是指马存仁这种上不来台面的狗东西,而是真正的世家子。 这些世家子呢,齐烨不是很了解,可季元思了解,因为这小子是太子少师府的大少爷,很多世家子上赶着巴结都来不及,相比之下,小舅子更加了解这些人。 “季少爷。” 齐烨给满面戒备之色的季元思倒了杯酒,真心请教:“大致情况你也了解了,陛下想让我搞的人,并不是寻常的普通人,甚至不是寻常的纨绔子弟,而是真正的世家子,这些人的习性、出入场所、社交圈子,我几乎是一概不知的。” “你不知就对了,真正的世家子懒得理你。” 齐烨不怒反笑:“所以我才问你。” “我也不甚了解,爹爹和家姐三番五次的告诫,我季府是书香门第,诗礼传家,莫要与这些人过多牵扯。” “不甚了解,是不太了解,还是完全不了解?” “这…” 季元思思考了半晌,突然问道:“我帮你,那我有何好处。” “你想要什么好处?” “当官。” “当官?” “不错,当官。”季元思搓了搓手:“爹爹与家姐虽说要我多读书,可却不许我科考,更不会举荐我为官,所以本少爷想当官。” 齐烨哭笑不得:“季大人和你姐姐不让你当官,必然他们的考虑,如果你认为你比你爹和你姐聪明,那么你就去做你想做的事,如果你认为你没有这个世界上最在乎你的两个人聪明,那么最好听他们的话。” 季元思挠了挠额头,似乎试图理解这句话,沉默了半晌,也不知是想没想明白。 “可我还是想当官。” 齐烨有口无心的问道:“当官干什么》” “叫这天下再无灾民。” 齐烨微微一愣:“再无灾民。” “是啊,当年…当年我季家险些破门灭家,为逃官府追捕,家姐只能带着我冒充成了灾民,那些时日…” 季元思低下了头,喃喃道:“总之,本少爷这辈子最大的愿望便是这世上再无灾民,人会死,会横死、会老死、会病死、会无疾而终,无论怎么死,我都觉着…都觉着不应活活饿死,这死法,太痛苦了,肚子里仿佛有一团火,蚀骨灼心的火。” 齐烨平静的望着季元思,足足许久:“你想帮助灾民?” “是。” “帮我干这件事,事成之后,你去皇庄帮我管理灾民,他们会上工,会吃喝,会歇息,足三千多人,这是一件很繁琐很操心的工作,我无法让你为官,却可以让你对灾民百姓们尽一份力,如何。” “真的吗?” 季元思大喜过望:“倘若真是让我为那些可怜百姓尽些绵薄之力,那么此事我便应了,告知你该如何惩治京中纨绔。” 齐烨伸出手:“一言为定。” “这是何意?” “握手。”齐烨微微一笑:“我们幽王府的一种礼节,代表诚信,代表信誉,也可以代表礼貌,更多的时候,代表一个男人所做出的承诺。” “倒是新奇,有趣的很。” 季元思也伸出了手。 齐烨:“右手。” “好。” 就这样,二人握了握手,齐烨眉宇间带着些许的笑容,果然还是一家人,总归是有着某些相似之处的,当年流落成为灾民躲避追兵,不止影响了季渃嫣的一生,对季元思同样如此。 “现在该聊正事了。” 齐烨敬了一杯季元思,放下酒杯:“京中真正的世家子,有什么共同性?” 这也是为什么季渃嫣欣赏齐烨的原因,嬉皮笑脸的外表下,隐藏着一颗还算细腻的内心。 从始至终,天子交代司空野,让京兆府和齐烨惩治京中纨绔子弟。 京兆府府尹张瑞山转告齐烨,原话也是“纨绔子弟”。 当季渃嫣将里面的弯弯绕全部分析出来后,所谓的“纨绔子弟”,其实就是世家子,世家年青一代,暂时没有功名,将来准备入朝为官的世家子,每个人说的都是纨绔子弟,而非世家子。 事实上这些人也根本不是纨绔子弟,只是想要敲打他们,需要将他们变成“纨绔子弟”。 “多在国子监求学,多为国子监监生。” 季元思是门儿清,也不隐瞒:“鲜少出入青楼、赌档等地,即便游玩,也是驾马出城,踏青、赏花、奔驰、打猎。” “国子监…” 齐烨敲了敲桌面,微微颔首:“和我说说这驾马出城的事。” 第152章 从马下手 论语有言,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主播有言,欲钓榜一哥必先擦其边。 想要搞一个人,必须了解一个人,想要搞某一个群体,那么就先要了解这个圈子。 齐烨虚心请教着,季元思也毫无保留的讲解着世家子圈子里的内幕。 三代为门,五代为阀,十代成世家,实际上真正的世家可能传了十几代,几十代,也因此流传着百年皇朝千年世家这句话。 想要维持一个家族的传承,最重要的是两件事,一个是家风,一个是人才,这也是保证世家延续最重要的因素。 不同的高门大阀,家风其实都大同小异,家族利益为先、家族至上,学得文武艺,货与帝王家,但是,忠心是要给家族的,首先就是保证对家族的忠心,其次才是培养眼界、格局、理念以及人格塑造。 除了家风,就是人才培养。 世家枝繁叶茂,内部也分某种“阶级”,嫡出、庶出,以及核心子弟和旁支子弟。 不同阶级的子弟也担任着不同的角色,旁支子弟如果优秀,可以成为家族中的核心子弟,担任要务。 而庶出子弟出生那一刻就注定成为“辅佐者”,辅佐嫡出。 也有例外,并且不少,自幼就表现出某种特质与天赋的庶出子弟,也会在家族中担任某一领域的领导者,甚至权力高过嫡出子弟,还是那句话,能力第二,忠心才是第一。 这个分水岭是在启蒙之后,也就是八岁,最普遍的就是“读书”方面的领悟能力,如果八岁能够熟读四书五经,那么代表是当官的料,家族会进行重点培养,一直到十六岁,参加科考。 一旦在科考中名列前茅,家族就会投入大量资源进行深度培养,这种培养就包括人脉关系了。 天下世家何其多也,真正的世家并非都居住在京中,但是家族中想要培养当官的,那么一定会送到京中。 就是这些在国子监就读以及常年居住的世家子,才是天子眼中真正的“纨绔”,也就是齐烨要收拾的人。 这些人有一个显着的特点,那就是低调,极为低调,为了走上仕途,哪怕只是雏鸟也极为爱惜自己的羽毛。 要知道一旦通过了科举,吏部授官之前还有一种“背景审核”机制,就是了解这个人的人品与过往。 名义上来讲,如果这个人名声败坏,那么是无法担任官员的。 相反,如果这个人年纪轻轻在士林之中就小有薄名,那么就很有可能进入礼部这种实权部门。 因此这些人不会在京中招惹是非,家族也不会允许他们这么做,他们唯一要做的事就是读书,除了读书外,则是扩展人脉。 值得一提的是,如果家族子弟在科考之前或是科考之间在京中惹是生非,最先处罚他们的就是家族。 低调、隐忍、有学识,加上常年接受的精英教育,想要从这些人身上找毛病,很难,哪怕拿着放大镜也未必会挑到错处。 对此,季元思也没有任何好的建议,除了几个有数真正受宠却躺平摆烂世家子外,他真的没听说过谁如同齐烨这般整日招摇过市惹是生非。 当然,不算那些没什么底蕴的府邸以及勋贵后辈。 不过要说这些世家子真的如同苦行僧一般,那也不见得,毕竟都是少年人,岂会每日如同机器一样除了吃饭睡觉读书外什么都不干。 干,只不过干的事并不触犯律法。 比如赛马,京中的文臣很少骑马,出行多是乘轿,但这并不代表他们不会骑马。 就说这些世家子,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不敢说样样精通,至少礼、乐、御、书四大类是极为熟悉的。 在这个圈子里就有一种并不公开的公开活动,那就是赛马,在城外赛马。 赛马又分为两大类,一个是骑马赛马,另一个则是驾车赛马。 既然是“赛”,就有彩头,这就涉及到“赌”了。 当然,康朝赌博并不犯法,但是无论是“赛”还是“赌”,对一群少年人都有着莫名的吸引力。 季元思能够提供的信息只有这些,至少目前只想到了这些,他只是了解,并不是这些圈子中的“固定一员”,毕竟他爹和他姐不让他过多接触这些人。 齐烨耐心的听着,听过之后并没有感到任何失望,如果世家子真的这么容易被抓到小辫子的话,那也不配叫世家子了。 轻轻敲打着桌面,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齐烨陷入了沉思。 足足快到日落时,季元思哈欠连连,齐烨露出了笑容,拱了拱手:“多谢小舅…多谢季少爷指点迷津,懂了。” 说完后,齐烨起身带着刘旺就离开了。 季元思不由叫道:“齐兄…” 齐烨加快脚步,下了楼梯直接跑了。 一脑袋问号的季元思很懵逼,啥玩意啊这就懂了,你倒是说一声你想怎么干啊,本少爷又该如何助你,还有去皇庄的事,啥时候去啊,屁都不放一个这就走了? 齐烨当然要走,他怕季元思叫他付账。 跑似的离开了北市,齐烨回头张望了一会,见到没人追上来,微微一笑。 “有法子了。” 一边朝前走,齐烨一边说道:“世家子最大的特点,那就是不愿意惹事。” 刘旺也不知是听没听懂,哦了一声。 齐烨自顾自的说道:“不愿意惹事,是因为低调,低调,是因为隐忍,隐忍,是因为爱惜羽毛,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叫做人无信而不立,不立…不立…” 刘旺:“不立就是软。” 齐烨:“…” 刘旺:“这得找郎中。” “我的意思是说这些世家子比任何人都要遵纪守法,更重视诺言和名声,从这两方面下手就好,明白了吗。” 刘旺不明白,但是不妨碍他点头表示明白,因为他毫无兴趣。 齐烨没有王府,而是去了京兆府,“借”了马车后出城了,他要去找老段。 太阳落山了,马车也出了京城,一路来到了皇庄。 三日之期已过,百姓们开始上工了,忙活的热火朝天,哪里都是人,哪里都是工料,哪里都是吆喝声。 齐烨下了马车后第一件事就给老段和公输云一顿喷,说好的一天八小时也就是四个时辰工作制,这都几点了,怎么干到这么晚。 委屈老段和公输云齐齐看向刘旺,欲言又止。 旺仔骂道:“看老子作甚,与老子有何关系!” 老段不乐意了:“之前不是你说大人的意思是…” “我说,我说个屁!”刘旺斜着眼睛继续骂:“我他娘的一个狗腿子懂个屁,真是新鲜,头一次听说堂堂国朝七品官员听一个狗腿子的。” 第153章 老妪 齐烨重申了一下八小时工作制的事。 老段和公输云见到刘旺甩锅甩的如此彻底,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其实要说刘旺甩锅,也不是,八小时工作制太过“骇人听闻”,京中百姓上长工、短工,根本不是以时间来算的,而是按照早上城门开了就干,晚上城门快关了才歇。 后世八小时工作制都没有彻底落实,更别说古代了。 还八小时,在古代翻一倍十六个小时都屡见不鲜,没办法,“人口红利”嘛,你不干,有的是帕鲁干。 强调了一下工作时间,又简单了解一下百姓的情况,齐烨给老段叫到了建议工棚中,终于干了一件他当官第一天就应该干的事了,那就是了解衙署情况,也就是京兆府职责、权利、架构等问题。 这期间阿卓也进来听了一会,没什么兴趣,又离开了,等着吃晚饭。 最近阿卓没有跟着齐烨在京中折腾。 王府伙食时好时坏,还不定点,不如皇庄这边,虽然没王府做的精细菜肴多,不过主打的是管够管饱,阿卓主要是看重这点,再一个是无论吃的再多都不用遭白眼。 除此之外阿卓没事总去寻一些岁数不大的小灾民,鬼鬼祟祟的,也没人知道干什么。 工棚里齐烨和老段聊了两个多时辰,聊到了后半夜。 忙活了一天的老段睡了,齐烨则是又开始写写画画了,直到天亮才睡下。 睡了没一会,外面忙忙碌碌的声音将齐烨吵醒,醒来后也顾不得吃饭,进了马车回城了。 一路回到京兆府,齐烨将所有当值的差役、衙役全部叫到了一起,连说带比划,一群人面面相觑。 “都特么听懂没,本官说了半天,互相看鸡毛呢!” 见到齐烨开骂,一群差役、衙役连忙点头说听懂了听懂了。 听懂了,就开始去办事了,各自寻找文吏书写公式,齐烨则是回王府补觉去了。 结果刚进王府,管家老孙迎了上来。 “少爷,卓统领那狗日的呢。” “在皇庄呢,怎么了。” “那人就一直关咱王府?”老管家满面愁容:“抱刀司没牢房不成,没牢房关京兆府也成啊,关咱们王府算什么事。” 齐烨一头雾水:“谁关咱王府了?” “就是那太子少师的姘头,叫有飞卵还是什么。” “游飞鸾?!” 齐烨一拍额头,这才想起之前阿卓说去城外抓游飞鸾,自己刚才见到这家伙都忘记问了。 “人在哪?” “柴房,虎子看着呢。”老孙一把拉住了齐烨:“那老娘们可不简单,少爷得多加小心。” “什么意思?” “不知该如何说,总之不是善男信女。” “好,我看一眼去。” 齐烨也对这位将数位官员玩弄于股掌之中的老娘们很是好奇,带着刘旺一路来到了柴房外。 虎子正在门口打瞌睡,见了齐烨后也是满面苦涩:“少爷,你让孙叔换个人成不,小的不想守着了,这老娘们破嘴闲不住,吓死个人。” 齐烨没多问,挥了挥手让虎子离开了。 门栓在外面,刚打的,抬开后就能开门。 柴房已经被清空了,别看地方小,桌、床、凳一应俱全,窗户下正坐着一个老妪,满头华发。 老妪正是游飞鸾,听到开门声转过身,淡然一笑。 齐烨神情微变,暗赞了一声果然好气质。 年纪都六十上下了,这个年纪的女人已经不宜用美丑来形容了,老态是有,却无寻常百姓那种劳累的老态,而是岁月的自然痕迹。 毕竟是前朝妃子,底子肯定是有,保养的也好,白发红颜,用行话来形容的话那就是禁断六十路熟女。 宽大的衣衫虽不华美,却将端庄气质衬托的一览无余。 齐烨微微拱手:“学生齐烨,幽王府世子,前朝王妃游飞鸾游娘娘,久闻大名。” 游飞鸾微微一笑,身处陋室,又是被看押,却丝毫看不出像是个阶下囚。 “殿下大名,老身久闻。” 游飞鸾缓缓站起身,微微施了一礼,尽显雍容华贵之态。 正值青春年华,艳名远播,与远近闻名的大才子季伯昌私定终身。 天不遂人愿,又被前朝晋王一眼看中,带回王府做妃。 皂滑弄人,当年权倾朝野的晋王尸骨无存,反倒是被她“抛弃”了的青梅竹马成了太子少师京中士林领袖,身份贵不可攀。 不管怎么说,无论是游飞鸾的出身,还是阅历,那都是吃过见过的,齐烨不敢小觑。 “这里虽然是我幽王府,可将你关押在这里的是抱刀司卓统领,而且贪墨官粮之事算是尘埃落定,如今你是生是死与我无关,不过我有一个困惑,一个死活想不通的事。” “殿下是想问老身为何处处针对太子少师府?” “不错。” “错。” “错?” “错。” 游飞鸾坐下身:“老身早已不再记恨季伯昌那负心人了。” 齐烨哑然失笑,不记恨管人家叫负心人? 不过关于对方和季伯昌的之间的恩恩怨怨,齐烨也不好妄论。 俩人的事众说纷纭,有说游飞鸾当初是拗不过家里,毕竟是女儿身,对方是王爷,真要是宁死不从,那就只能…宁死了。 还有说游飞鸾本身就是贪图富贵,大致意思就是宁愿坐在宝马车里哭,不愿坐在大二八后座子上笑。 当然,估计她当年也没想到那台宝马直接干出魂环了,好几百口子都挂了,她也是晋王府中唯一的活口,还是季伯昌向当朝天子求了情。 “老身有一物,本是活命依仗,原本不会交于旁人。” 说到这里,游飞鸾笑意渐浓:“不过最近听闻了世子殿下不少事儿,改了心意,城西六里荒山,由北而入,步七十有一迁坟,坟中无骨,唯有一卷,殿下取了。” “什么卷?”齐烨一头雾水:“葵花宝典啊。” “世子殿下看过便知。” “哈,哈哈,哈哈哈。” 齐烨大笑数声,随即转身就走,走的时候还将门栓给放下了。 “做你娘的春秋大梦,谁爱取谁取,当本世子第一天出来混!” 说完后,齐烨冲着月亮门喊道:“虎子,除了吃饭喝水外,其他时间将她的嘴给堵上,不允许发出任何声音,孙伯,叫人将阿卓带回来,让那白痴将这老娘们带到刑部、大理寺、皇宫,哪怕是季伯昌的床上都行,赶紧给她带走!” 刘旺不明所以:“少爷,您知道那册子是做什么用的?” “差不多,定时炸弹。” “何意?” “反正我看的话就是定时炸弹,其他人看过之后会怎么样,那我就不知道了。” 第154章 爷仨 任何时代都不缺少野心之人,游飞鸾或许是,或许不是。 对此,齐烨没有任何兴趣,他已经猜到了游飞鸾口中这所谓“保命倚仗”是个什么东西了。 阿卓回来的时候,齐烨已经开始睡大觉了。 询问了一下发生了什么后,阿卓将游飞鸾带走了,至于带去哪里,没说。 与此同时,季府之中,老季家全族齐聚一堂,也就是季伯昌、季渃嫣、季元思仨人。 “爹,阿姐,真的只是如此,只是询问了这些事,问了京中世家子的习性后便匆匆走了。” 季元思站在中间,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 一身儒袍的季伯昌坐在主位,也没什么喜怒,看向了季渃嫣。 “这便是你前些时日与为父所说之事,宫中要对那些高门大阀动刀子,齐烨便是持刀之人?” “暂且算不上大动干戈,不过是试探一番罢了。” 季渃嫣给老爹添了杯茶:“就算大动干戈也是好事,怎地也要比太子继位后大举屠刀强上些许,若不然到了那时您这太子少师,您这帝师免不了受攻讦。” “这是什么话!” 季伯昌满面正色:“世家之祸,尤过天灾,若是本朝不割了这顽疾也就罢了,倘若新朝新君有此大志,为父自当鼎力相助。” “您这么大岁数了倒是活够本了。”季元思嘟囔道:“我和我姐怎么办。” 季渃嫣先是微微点头表示附和,紧接着狠狠瞪了一眼季元思。 “不提此事了。” 老头没好气的说道:“陛下如何安排自有其用意,观望便是,只是此事…” 目光落在了季渃嫣的脸上,季伯昌叹了口气:“嫣儿当真要助齐烨一臂之力?” “嗯嗯嗯。” 季渃嫣笑颜如花,小鸡啄米似的点着头:“他傻乎乎的,怕他吃亏。” “嫣儿如今为何对他如此上心,莫不是…” 季伯昌哈哈一笑:“看看,为父早就说过,齐大将军之子岂会当真是那般不堪模样,定是藏拙,定是藏拙,如何,如何如何。” 季渃嫣笑容不变,没有出言反驳,心里怎么想的,无人知道。 倒是季元思面露沉思的表情,藏拙也不能…藏成这么他娘的拙,去京兆府当官之前这家伙的名声都烂大街了,提起来就没有人不骂的。 其实在此之前季伯昌心里也打个问号,别看他嘴上总是说齐烨是装的,心里也嘀咕,这装的也太像了,真畜生都没他畜生。 要知道太子少师府和其他府邸可不能,像其他府邸,为了联姻、利益交换,闺女就和货物似的,只要利益够,按斤往出卖都行。 太子少师府不同,季伯昌不在乎所谓的人脉关系,更不看重钱财,对权利也没什么念想,之所以执意要将宝贝闺女许配给齐烨,原因有二。 首先第一个原因,报恩,当年如果不是齐怀武,季渃嫣和季元思姐弟俩早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第二个原因,后路,唯一的后路。 季伯昌同样知道康家父子二人要对天下世家下手,时间早晚罢了,看情况应该是未来的二代目皇帝康骁出手。 季伯昌是太子少师,将来康骁当了新君,他就是帝师。 那么一旦康骁开始“不当人”,很多朝臣和天下世家对新君不满,最开始搞的人之中绝对有他季伯昌。 季伯昌不怕死,可他得为俩孩子着想。 真到了那时候,康骁如果掌握不好“度”的话,自身都难保,更别说保他季家人了,所以老季认为只有齐怀武才具备这个能力,让季渃嫣和季元思全身而退。 这件事最早还是季渃嫣提的,而非季伯昌,所以这里面根本不存在老爹“逼婚”的狗血桥段。 “爹。” 默不作声的季元思突然开了口:“还有一事,孩儿想知会您一声。” 季伯昌闻言眉头一皱,看了眼外面的天色:“为父即将歇息了,若是你要惹为父生气,怕是今夜都睡不舒坦,除非狠狠打你一顿,你要说,便说。” 季元思张了张嘴,那自己说还是不说? “那明日…孩儿再说?” “好哇,就知你这畜生要惹老夫生气,去棍来,老夫先打你一顿再说。” 季元思傻眼了,他怀疑老爹就是想找个理由揍自己,然后自己正好撞枪口上了。 想到索性都要挨揍,季元思一咬牙:“孩儿想要城南皇庄帮着齐烨他们救济灾民。” “这事啊。”季伯昌撸起了袖子,淡淡说道:“那就揍两顿,今日一顿,明日一顿,明日也能睡个好觉。” “为何要打两顿?” “混账东西,你以为为父不知你打的什么主意,博取些名声,将来等老夫驾鹤西游你好入朝为官,是也不是!” “不,不是不是。” 季元思连连摆手:“爹您误会了,孩儿已是绝了这个心思了,至少,至少比…比您和阿姐聪慧之前,孩儿断然不会在想着入朝为官了。” 季伯昌没听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 “齐烨说的,齐烨说如果孩儿觉着不如您和阿姐聪明,那就听您和阿姐的话,如果孩儿觉着比您和阿姐聪明,那就无需听您的话,大抵,大抵的意思便是天下间谁都会害孩儿,只有您和阿姐不会害孩儿,你们聪明,比我聪明,所以我要听话。” “哦?” 季伯昌神情微动,不由看向季渃嫣。 “想不到那蠢蠢的家伙还能说出这番话,倒是有趣。” 季渃嫣站起身,照着季元思的额头轻轻敲了敲:“齐烨说的不错,可谓金玉良言,阿姐和爹爹比你聪明了千倍万倍,哪里会害你。” “倘若有朝一日我觉着比阿姐聪明呢?” “那一定是自作聪明。” “那…”季元思不死心:“那我这辈子都不会比你聪明了?” “话不能这么说。” 季伯昌笑着安慰道:“哪能是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下下下辈子,你都不及嫣儿一二。” 季元思:“…” 季伯昌颇为欣慰:“想不到齐烨这孩子竟还懂得教…” 话说到一半,管家走了进来,满面苦涩。 “老爷,宫中又来人了,皇太孙殿下又闹上了,太子殿下又要您入宫去哄。” 一连用了三个“又”字,季伯昌长叹一声:“老夫这是造了什么孽,怎地就担了这个差事,皇太孙小小年纪,看着乖顺,谁能想如此…如此…罢了,老夫这就入宫。” 第155章 马照 京兆府外有张贴栏,不知何时多了一张告示。 京兆府不是严格意义上的实权部门,所发布的公告大多都是屁大点的小事,至少和权贵、世家没什么关系。 可百姓呢,十个里面十一个都不认识字,看不懂。 能看懂的,和他们没关系。 和他们有关系的,看不懂。 挺操蛋个事,和百姓息息相关的,百姓不懂,等懂了的时候,肯定会倒霉。 问题来了,为什么倒霉之前他们不去搞懂? 答案简单,目的就是为了让你不懂,你若懂了,还怎么倒霉,要是就是不让你懂。 所以大多数的时候这京兆府的告示,可以说是太监买冈本,没吊用。 结果这告示非但张贴了,还一天三张,最令几个差役无语的是,只张贴在了京兆府外的告示栏,而不是贴满大街小巷。 没人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只有京兆府的一些官吏知道这是齐烨指使的,许多人认为齐烨是白折腾,没人看。 齐烨却是暗自偷笑,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这东西就好像一些条文律令一样,都知道有,都不懂,自己有最终解释权,就这最终解释权都可以将你拿捏的死死的了。 还是那句话,没人在乎,没人关注。 喻斌,十八岁的好小伙,出自国朝真正的大世家喻家,更是当朝户部左侍郎喻文州之子。 喻家人才辈出,喻斌算是喻家第四代也就是最年轻一代中的佼佼者,除了有个手握实权的老爹外,自己也争气,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诗歌才艺洋洋不落,用后世的话来说,那就是会冰会…能文能武,六边形小战士。 就读国子监,就等着年底参加科考一鸣惊人,其文采更是在士林中颇有名声,很多人都觉得以喻斌的能力名列三甲不过是反掌观纹一般简单。 更难得是还有个好样貌,继承了老爹的儒雅容貌,虽说不是那种膀大腰圆的身形,也不瘦弱,极为符合当代人们对文臣的审美观。 一大早,喻斌照常站在喻府门口,与一群管家、管事恭送喻文州离府上朝。 喻家家风严格,行走坐卧更为讲究,老爷喻文州也是如此,起床后第一件事就是坐在床榻上,妾室带着两个婢女为其换衣洁面,然后起身尿尿,尿完了之后才能吃饭,步骤一点都不能出错,吃过饭,再仔仔细细的洗一遍手。 折腾了一遍,换上官袍的喻文州在随从的陪同下来到了影壁处。 扭头望向一身儒袍和自己年轻时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好大儿,喻文州露出了笑容。 “斌儿今日可是要出府?” 喻斌恭声回道:“是,孩儿今日与友人约于城北。” “又是赛马。” 喻文州点了点头:“好,莫要孟浪,去年年关时李府家的小少爷失马摔断了腿,斌儿也要小心。” “斌儿谨记。” 喻文州极为欣慰,要说他对自己的好大儿就俩字,他娘的省心,从小到大,主打的就是个省心,没打过,没骂过,太省心了。 想叫好大儿读书,还没等开口呢,人家已经将四书五经倒背如流了。 想让国子监的先生们好好培养好大儿,结果国子监的先生们已经对喻斌赞不绝口了。 想让这孩子在士林中多结交一些志同道合的好友,人家在圈子里已经是孩子王了。 喻文州几乎都没怎么管过喻斌,没招,就是省心,太省心了。 要说唯一美中不足的,那就是自家好大儿太过内敛,内敛的仿佛得了脑梗死面瘫似的,几乎没怎么笑过,总是一副严肃的模样,老成,太过老成,还记得三四岁的时候,在还夹不住尿的年纪,已经学会了隐藏情绪。 “莫要怪为父多言,知你知晓轻重可为父还是要说,昨日陛下与为父提及,宫中听闻过你的才名,便想着要你入宫做皇太孙殿下的陪读,虽说爹不看重此事,对你来说却也是难得机遇,入宫伴读前,莫要太过于抛头露面。” “孩儿谨记。” 第一次听到这个消息的喻斌,脸上并没有任何欣喜的神色。 要知道入宫伴读可是其他府邸梦寐以求的机会,皇太孙皇太孙,不出意外就是下下一代的天子,现在就有机会交好,可谓是极大的良机。 “你这性子,也不知是随了谁。” 老爹拍了拍好大儿的肩膀,随即迈步出府进入了轿中,上朝去了。 喻斌一路送到门口,目送老爹的轿子消失在了转角之处后,微微伸手,下人将马鞭接了过去,管事则是将良驹牵到一旁。 “午时前归来。” 淡淡的说了一句,喻斌翻身上马,动作一气呵成毫不拖泥带水。 非但有着好骑术,连随从也不带。 管家管事们倒是不担心,习惯了,也知晓自家少爷和寻常世家子不同,善武艺,寻常人等近不得身。 上了马的喻斌并不疾驰,不少达官贵人的轿子、马车前往宫中。 目的地是城北,经京兆府,喻斌知晓这时候百姓已经陆陆续续入城了,依旧放缓马速。。 直到快到北市时,喻斌更是难得的下了马,唯恐惊扰了百姓。 不说别的,单说到了北市就下马这种行为,满京中的世家子能如此做的,屈指可数。 谁知还没等进入北市,俩京兆府的差役拦了过来。 “这位公子,叨扰一番。” 俩差役岁数都挺大,四十多,属于是老油条了,一高一矮。 “这位公子留步,敢问…敢问…” 处处陪着小心的矮差役满面堆笑,不说喻斌的气质,单单是腰间挂着的玉佩一望就知价值不菲,马又是通体雪白无一丝杂色,哪能是寻常府邸家的少爷。 喻斌依旧面无表情:“不知二位官爷为何拦住学生。” 俩差役都是第一次干这种事,对望了一眼,想到一早离开时齐烨那凶神恶煞的模样,还有下了“指标”、“扣工资”之类的事,索性心一横。 “敢问这位公子,可有马照。” 喻斌不明所以:“马照是何物?” “就是…就是…” 矮差役回想了一下:“为…为提高,提高…” 高差役:“提高交通安全意识。” 矮差役:“对对,提高交通安全意识,考取马照过程中,必,必…” 高差役:“必须学习交通规则。” “对对,必须学习交通规则与标志,以及安全御马技巧,从而有助…” 见到这家伙磕磕巴巴的,一旁的高差役一口气说完:“从而有助于交通安全意识,减少事故发生。” 喻斌脸上终于流露出了一丝表情变化,因为,他完全没听懂。 “这位公子,我兄弟二人说的您可能听不懂,那便如此说,就是这马照,得考,和科考一样,没马照不得御马而行,便是牵都不可牵。” “闻所未闻。” 喻斌脸上的困惑之情更浓:“为何学生从未听说过此事。” “京兆府才颁律令不久,您要是不懂,可去京兆府询问,对了,京兆府旁即将承办马术培训班,您若是不解便去问问,还分…分档,您看是考单人单马,还是考马车马照,总之,总之就是此意。” 高衙役刚说完,旁边一个年轻公子骑着马就奔了过去,速度不快,却也不慢,引的不少百姓惊叫连连,马上的公子哥则是哈哈大笑。 矮衙役满面苦涩的扭头看了过去:“就知会碰上此事,咱…咱追吗。” “追!” 高衙役心一横:“世子爷说了,碰到这样的,干他娘的,咱不敢干他娘的,世子爷就干咱娘的!” 第156章 钱与马 俩衙役追出去了,喻斌彻底傻眼了。 只见俩衙役一边奔跑一边从怀里掏出黑巾,将整张脸遮挡的严严实实后突然甩出手中长绳,和草…和套马的汉子似的,长绳直接“圈”在了将纵马过市的公子哥上身。 别看京兆府的很多衙役、差役都是人前人后两张脸,实际好多都是军户出身,更有一些各处军营卸甲老卒,不敢说各个身手了得,反正比普通人肯定是强上不少的。 惊叫之声再次响起,公子哥被摔了个七荤八素,即便高度不高也容易摔个好歹。 喻斌眼珠子都直了,这俩小小差役疯了不成? 长绳是矮差役丢出的,高衙役则是在公子哥落地之前将人拽了一下,摔是摔着呢,摔的不狠。 没等惊魂未定的公子哥破口大骂,矮衙役直接扑了上来,用的是齐烨一大早悉心教导的美式跪压。 “根据北市市场管理条例第二则,不得纵马穿市,现在依市场处罚管理条例对你进行合法羁押,并带回京兆府进行口头教育、罚款、吊销马照、关押等相关处罚,如有不服,可去有关部门反应。” 高差役说完后,朗声道:“进行酒…酒精测试。” 矮衙役顿时趴在地上,凑近公子哥,使劲嗅了嗅鼻子,大声道:“无酒味。” “清醒状态纵马,带走!” 一声带走,俩衙役对公子哥的大骂声充耳不闻,就那么将这家伙押走了,大庭广众之下。 围观的百姓们满脸懵逼,喻斌则是懵逼满脸。 等俩衙役路过喻斌的时候,高衙役说道:“这位公子,念你是牵马过市,又是首次,这口头教育就免了,望公子早日考取马照后再策马逍遥。” 喻斌依旧没搞明白怎么回事,望着渐行渐远的差役和破口大骂的倒霉催公子哥,听见了一些什么指标、任务、奖金之类断断续续的抱怨。 出身喻家,自幼便被重点培养,还曾在少年时游学不少地方,喻斌什么怪事没见过,唯独今日之事令他一头雾水。 平日里绕着公子哥们走只敢对百姓吆五喝六的京兆府差役,竟敢拦马,还当街抓人? 还有那马牌、马术培训,又是何意? 喻斌神情微动,刚刚两个差役提到了“世子爷”。 世子爷定是齐烨,如今幽王府世子齐烨就在京兆府担任七品主事,难道这一切与他有关? 想到这,喻斌再无出城赛马的兴致,翻身上马开始往京兆府走。 结果没等走出几步,迎面又走俩差役,伸手拦住了他。 还是那句开场白,敢问公子可有马牌、没马牌第一次要进行口头教育、没事看公告去、看了公告报名考试去如何如何的。 喻斌耐心的等两个衙役说完后,淡淡的开了口:“学生只有一事不明,京中纵马者,多是达官贵人,你二人只是差役,为何敢如此孟浪。” 俩差役苦笑连连,达官贵人,达官贵人算个屁啊,世子爷更凶,拳打工部衙署,脚踢礼部郎中,没招,得罪达官贵人家中的少爷、公子,总比得罪世子爷强。 再说了,世子爷还多多少少有点良心,发了个破黑巾,办事前套脸上。 良心是有,不过有点少,要套直接出行前套上啊,非得办事的时候套,人家也不傻,提前就知道长什么德行了。 见到俩差役满是无奈的模样,喻斌哑然失笑,拱了拱手:“学生这便去京兆府询问一番。” 一看喻斌这么客气,俩衙役连连回礼,继续瞎溜达完成任务指标去了。 这次喻斌不骑马了,牵着马往前走,顶着毒辣的太阳走了小半个时辰这才到了京兆府。 只见京兆府外早已是骂声连天,陆陆续续不知有多少公子哥和各家府邸的少爷被捆住了双手往里面带,护栏里面则是新建了个马厩,里面全是马,三十多匹,都是刚“缴获”来的。 此时京兆府公堂内,齐烨斜着个眼睛,满面都是不耐烦的神情。 一人跪在公堂中央,瑟瑟发抖,苦苦哀求。 “世子爷,世子爷您行行好,这事小的做不成,做不成的哇,小的上有老,下有小,中间二十房小妾,都靠小人一人养活着,您这事,您这事小的办不了,当真办不了啊,还请世子爷高抬贵手放小的一马。” 求饶之人正是马记商铺东家余大贵,之前齐烨为了建盖皇庄在他这赊了不少米粮,后期灾民来了,余大贵近乎砸锅卖铁往里面贴钱运送物资。 本来这家伙想的是讨好齐烨,给幽王府世子留个深刻的印象。 目的是达到了,齐烨现在想作死,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余大贵。 “不就是办个考马照的地方,至于吗,而且又不是不让你赚钱。” “这不是赚钱,这是送命,是送命啊世子爷。” 余大贵都想直接一头撞死在齐烨怀里了,以后不让京中的贵人骑马,想骑马就得去他那考,考也就罢了,还要交好几贯大钱,这不是强盗行径吗。 “世子爷,小的人微言轻,可有句话还是得和您说,这事,您做不成,真真的做不成。” 看了眼齐烨的脸色,余大贵是死活想不通:“敢问世子也,您是想…挣钱?” “错,是我想让你赚钱。” “赚是能赚,只是,只是…”余大贵陪着笑:“小的得跪着才能挣钱。” “本世子是想让你站着,还把钱挣了。” 余大贵连连摇头:“挣不成。” “挣不成?” “挣不成!” 齐烨冷哼一声,一把抽出刘旺身后短刀:“这个,能不能挣!” 余大贵吓了一跳:“能挣,山里。” 齐烨直接将京兆府府尹的官印拍在了桌子上:“这个,能不能挣” 余大贵吞咽了一口口水:“能挣,跪着。” “那这个,加这个。”齐烨将官印和短刀放在了一起:“能不能挣!” “能挣。”余大贵叹了口气:“上山里跪着挣。” 齐烨:“…” “不是,不是不是,小的口误,口误。” 余大贵也是觉得坤同鸭讲,有口难言。 要开这个什么考马照的,您自己去开啊,让小的开,那不是把小的往奈何桥上踹吗。 正当齐烨准备好好给余大贵上上教育课的时候,外面突然传来了吵闹声,什么大人、本少爷、你们死定了之类的话。 “就等这个呢。” 齐烨哈哈一笑,站起身:“来,随本官去外观瞧一眼,看看是何人如此不知死活!” 第157章 求教 公堂外,吵闹一片。 艳阳天好心情,骑着马儿出去耍,健马尚未肆意狂奔,凶役麻绳套在身,一路和被牵狗似的牵过来,能不怒嘛。 三十六匹健马,三十六个公子哥,聚于公堂外,吵闹不休。 三十六个公子哥,七十多个随从,聚于京兆府外,面面相觑。 齐烨走出来的时候身穿官袍,七品官袍。 一群公子哥见了齐烨,吵闹之声更加响亮。 京兆府基本上就属于是京中官场养老院,在这里混的大部分都是老油条,打听明白怎么回事后没一个出来的,全缩在班房中当乌龟脑袋。 公子哥们见了“官员”,顿时破口大骂。 都是纨绔子弟嘛,骂的那叫一个脏,不但骂,还报身份。 其中一个叫的最凶,长的和核废水喝多了似的。 “知道小爷谁吗,小爷吴尚峰,我爹是鸿胪寺少卿,胆敢抓小爷,你们活腻了不成!” 齐烨开口了,风轻云淡:“我叫齐烨。” 一声“我叫齐烨”,喧闹之声戛然而止。 如同同时约好了似的,所有人齐齐后退一步,连目光都不敢与齐烨对视。 要说以前,但凡齐烨敢报出大名,这群人就得骂骂咧咧的“约架”,圈子里的规矩,甭管你家大人是谁,咱先干一顿再说,挨打了不准和长辈们告状。 可现在,齐烨已经开始走高端路线了,因为他干的不是这群公子哥了,而是这群公子哥的爹爹们了。 大闹工部全身而退,连礼部郎中都被拿下了,更别说这家伙的官职和他娘的开玩笑似的,今天观政郎,明天抱刀司小旗,后天又归德郎将了,然后归德郎将没了,没等大家乐出声,这家伙又成京兆府七品主事了,来回的反复横跳,而且还是文武互换。 对付这群货色,齐烨简直不要太有经验,目光落在了刚刚叫嚷最凶的吴尚峰身上。 “你刚刚说…”齐烨一步一步走向吴尚峰,似笑非笑道:“你爹是谁来着?” 这吴尚峰在低级纨绔圈子中也算是小有名声,这么多人看着哪能对齐烨服软,顿时冷笑连连,朗声开口。 “我没爹!” “你没…”齐烨愣了一下:“那你总有娘。” 吴尚峰满面得意之色:“我还未出生我娘便和人跑啦。” “那谁给你养大的。” “自学成…自己养大自己。” 齐烨都懵了:“那你没娘,咋吃奶啊。” “蹭左邻右舍。” 齐烨:“…” 见到齐烨针对自己,吴尚峰依旧不惧:“世子爷爷,江湖规矩祸不及家人,有什么本事您尽管对孙子我使出来,莫要连累亲族。” 现在的京中甭管什么圈子,谁不知道齐烨的大名,那真是一抓抓一窝,岚山侯府就是这么完蛋的,没被封,岚山侯府的牌匾也没摘下来,就是偌大个府邸和鬼屋似的,一个活人都没有,全搁京兆府地牢里撅着呢。 齐烨目光扫过其他人,诸多公子哥连忙低下头,不敢与其对视。 “都给本官滚去叫罚款,交过罚款站公示栏外面将最新颁布的京中治安管理条例统统背下来,以后再骑马,去皇庄旁边的御马培训中心考取马照,现在,都给本官滚!” 一群公子哥如蒙大赦,撒丫子就跑,自有苦笑不已的文吏带着这群人去叫“罚款”。 齐烨翻了个白眼,有些失望,因为没碰到硬茬子。 或许这些公子哥里面有,有真正的硬茬子,真正的世家子,只不过这群人极为低调,最忌讳的事就是被“枪打出头鸟”,懂得隐忍,别人不出头,他们也不会冒头。 一路回到正堂,齐烨望向一副爹死娘改嫁模样的余大贵,耐心全无。 “明天日落之前,按照我的交代把事办了,地点就在皇庄旁边。” “世子爷,小的…” “干了,以后未必死,不干,我现在就叫你死!” 余大贵吞咽了一口口水,再不敢废话,哭丧着脸施了礼,离开了。 “少爷,小的虽不知您要做什么,可毕竟是紧要之事。” 刘旺不由开口问道:“对这狗日的也不知晓根底,冒然交予了他,莫要日后出了闪失。” “不是什么大事,之后我会让老段跟进的,放心。” “哦。” 齐烨呷了口茶,没等茶杯放下,一个文吏走了进来。 “大人,外面有一个自称国子监监生的公子,说是对这马牌一事有所困惑,欲询问其中详情,只是其他大人皆称不甚了解,您看…” “哦?” 齐烨颇为意外,要知道别的公子哥碰到这种“新鲜事”,大多都是叫骂连连,还真没有“虚心请教”的,而且对方又自称是国子监监生,难免让他心生兴趣。 “叫进来,本官亲自和他解释。” 文吏离开了,齐烨乐道:“看见没,这就叫文化人,遇到事先搞明白怎么个情况,而不是鸡毛都不懂先骂骂咧咧的。” “少爷,国子监的监生为何要询问马照之事。” 齐烨骂骂咧咧的说道:“我哪知道,一群傻缺国子监监生读书读傻了呗,你瞅瞅他们那个熊样,那是考进去的嘛,都是花钱找关系进去的,朝堂全是饭桶,他们则是小饭桶,将来长大了入朝为官就变成大饭桶了,饭桶循环,国子监就是专门培养饭桶的。” 刘旺恍然大悟,这次他是真的懂了。 等了片刻,一个穿着儒袍的少年人被带了进来,正是喻家大少爷喻斌。 “学生姓喻。” 喻斌走进来后先施了一礼,不卑不亢,礼数周全:“国子监监生,见过大人。” “于监生啊。” 齐烨上下打量了一番喻斌,一副欣慰长辈的模样:“仪表人才,不错不错,听我小弟…不是,听下面的文吏说,于监生是要询问马牌的事。” “是如此,今日出城牵马至北市,遇京兆府差役阻拦,言说马牌之事,学生一知半解,前来京兆府询问,还望大人为学生答疑解惑。” “啧啧啧,啧啧啧。” 齐烨望向刘旺:“见到没,这就是国子监的监生,这才是真正的读书人,先问明白怎么回事,不懂就问,不是上来就日你奶奶干你大爷,一点素质都没有,多学着点。” 刘旺连连点头。 喻斌催问道:“大人还未回答学生的话,马牌何意。” 刘旺破口大骂:“日你奶奶的你怎么和我家少爷说话呢,你算个什么狗东西。” 齐烨:“…” 喻斌看都不看一眼刘旺,只是望着齐烨。 齐烨神情微动,对方应该知道自己是谁,应该出身不凡,说不定就是自己的“潜在客户”。 “对了,你刚才说你姓于是,出身哪个府邸。” “喻家。” “于家?” 齐烨想了想,没深问,京中姓于的多了,他光知道个于家大鸡窝,而且还是清朝那会。 第158章 监生 毕竟是第一个正儿八经询问马牌的人,齐烨让喻斌坐在旁边,还叫文吏泡了杯茶。 清了清嗓子,齐烨颇为得意。 作为穿越者,自己虽然没办法三年蒸汽机五年无线电,可至少能改善改善道路交通安全。 “本官叫齐烨,幽王府世子,知道。” “知晓。”喻斌正色的问道:“大人的意思,是要学生称呼大人为殿下?” “不用,工作的时候称职务。” 齐烨大手一挥,哈哈笑道:“都是为民服务,哪来的殿下不殿下,称职务就好,本世子自从担任了京兆府的官员后呢,可谓夜不能寐,茶饭不思,就想着怎么才能为京中的刁民…不是,为京中的小老百…也不是,为广大的人民群众服务,懂。” “不懂,学生也不想懂,学生只想知马牌一事。” 刘旺又怒了:“你他娘的…” 齐烨咳了一声:“注意素质。” “是。” 刘旺拱了拱手,心平气和的说道:“你他娘的莫要给脸不要脸,我家少爷见你便是莫大的福分,你催你娘个蛋催。” 喻斌还是刚刚那般,看都没看一眼刘旺,拿旺仔当空气,涵养不可谓不好。 齐烨乐呵呵的说道:“我这么问你,你知不知道光是北市,光是今年,就有多少公子哥骑着马伤着百姓了。” 喻斌面无表情:“只算春季,八十五起,加夏季,一百二十一起。” 齐烨傻眼了,扭头看向刘旺,哥俩面面相觑。 其实齐烨就是随口一说,然后准备以此来阐述一个道理,至于具体数据他根本没统计过,而且这玩意也没法统计。 “不是。”齐烨皱眉望着喻斌:“你是不是忽悠本官呢,你怎么知道是一百二十一起?” “百姓若被撞伤,必会在北市妙手访寻郎中治伤,学生与其三位郎中先生学过医术,颇有交情,询问过此事。” 说到这,喻斌叹了口气:“一百二十一起,只是伤到筋骨需医治的百姓,真要算起来,远远要多,要甚,不知还有多少百姓无钱医治。” 抬起头,喻斌看向齐烨,自问自答:“学生明白大人的意思了,通过这马牌,便可叫京中纵马之人收敛一二,若是再伤人,便收了马牌,或是以罪论处。” “对喽,大致就是这个意思。” 齐烨打了个响指:“你知不知道很多府邸的少爷,公子之类的,刚学了骑马后会是什么德性,你一定不知,他们…” 喻斌直接接口道:“他们不知天高地厚,以御马不过小道耳,骑于马背恣意过市,城外太远,城内楼宇又多,唯有北市外,虽是人群密集却多是百姓,撞伤了百姓不会将事情闹大,更不会出了丑传出去被人笑话。” “都会抢答了。” 齐烨深深看了眼喻斌,他刚刚只想说这群刚会骑马的公子哥们招摇过市越骑越快,没想到对方还分析的头头是道。 喻斌平淡的目光迎上齐烨,随即站起身,施了一礼。 “既是为百姓所想,为百姓所为,请大人受学生一拜。” 没等齐烨开口,喻斌已经直起腰了,随即背着手:“学生私以为,应在北市置关。” “置关?” “卡关。” 喻斌微微皱眉,面露沉思的表情,随即背着手在正堂中开始慢慢踱步了,一边思考,一边自顾自的开口。 “应设于夜落之前,城外之地,百姓急于出城,最是匆忙,人也最多,而此时在城外纵马之人,各家府邸的公子、少爷,为落门前回京,皆是纵马狂奔,最易伤到百姓,也应设于日出之前,同理。” 止住脚步,喻斌看向齐烨:“敢问大人,发放马牌一事由谁统管?” “这你不用管,本大人…” “若是朝廷,需政令,京兆府无此权利,大人即便得了府尹首肯,京兆府也只可下告律令,既是律令,我大康官员六品之上不遵不受,大人何解?” 齐烨懵了:“什么意思?” 喻斌不答反问:“差役言,马车亦在马照辖内,既是马车,多为衙署、官员府邸、勋贵府邸所用,勋贵一应受宫中内侍省所统,官员一应,受朝廷所统,大人何解?” “这…” “大人为何不限马而行,这马牌不应只是授人,更应授马,如此才是长久之道,不过只可解其一。” 齐烨双眼一亮:“就是分驾证和行驶证呗。” “学生不知大人之意,只知此事应从长计议,车不离马,有马方可奔行,马不离人,有人御马方可奔行,人不离路,有路方可奔行,车、马、人,不可混为一谈,再问大人,既是京兆府律令,谁来统管着发放马牌一事,又如何杜绝滥发、私发、冒发?” 齐烨挠着后脑勺,一时不知该先回答哪个问题了。 刘旺不改狗腿本色,大骂道:“你他娘的是来找茬的?” “若谋事,需先思弊,若不思弊,事不成,事不成不过是劳心伤神,此为公事,更是民事。” 喻斌脸上闪过一丝失望之色:“与百姓相关之公事,大人劳心伤神也就罢了,怕就怕弄巧成拙,耗费民脂民膏。” 刘旺刚要再骂,齐烨抬手阻止了前者,认认真真的上下打量了一番喻斌。 “于监生。” 齐烨表情莫名的问道:“你刚刚说,做事先得考虑利弊,尤其是弊端,既然你提出了弊端,那么…你的意思是,你可以解决弊端?” 喻斌傲然一笑,双手背在身后,斩钉截铁:“学生解决不了。” 齐烨:“…” 刘旺瞅了眼齐烨,这次该骂了。 谁知喻斌再次施了一礼:“告辞。” 齐烨骂上了:“你特么一大早给本官添堵来了是不是,什么玩意就告辞了,你谁家的,你家大人怎么教育孩子的。” 喻斌止住脚步,转过身:“大人愿请教于学生?” “还我请教你。”齐烨都被气乐了:“你懂啊?” “学生刚刚不懂,现在也不懂,不过早晚会懂了,懂了后,便可迎刃而解。” “你从小就这么能吹牛b吗?” “大人见笑了,学生从小便是如此,遇到任何事,任何困难,任何麻烦,思虑些时日便能迎刃而解。” “行,行行行。” 齐烨着实是又好气又好笑:“来,今天你哪也别去了,就在京兆府待着,你想不出来办法,就你提的那些问题,你要是想不出来解决办法也别回家吃饭了,什么时候想出来,什么时候再离开,想不出来,一辈子别走了。” 一听这话,喻斌面色一变:“不可。” 齐烨冷笑道:“怎么的,不吹牛b了?” “学生过午不食,若要将这些弊端迎刃而解,需两个时辰前后,因此会错过午饭,两个时辰过后学生便不再进食,对身子不好。” 齐烨:“…” “不过…”喻斌皱眉思索了一番,望向齐烨:“大人安排饭食,学生午时用膳,夏季需四热二冷,三荤三素,一碗热汤,瓜果半盘,新筷,新碗,只饮泉水,不饮井水。” 齐烨鼻子都气歪了:“你把这当…” “你。”喻斌一指刘旺:“为学生取文房四宝来。” 刘旺不想取文房四宝,他想取棍子,然后给这小子四个大逼兜子。 齐烨搓了搓牙花子,恶狠狠的叫道:“行,你要是搁这装大爷耍我,哼哼,有你好果汁吃。” “学生只吃瓜果,不饮果汁,太过寒凉。” 第159章 春夏秋冬 喻斌很狂,狂到了令旺仔想猛k他一顿的程度。 哪怕这小子并没有说他很狂,也没有说任何狂话,可是表现出来的模样,就是很狂。 齐烨也想k一顿这小子,不过他最近走高端路线了,k人需要理由,而且他总觉得这小子和自己不一样,应该不是那种纯粹的装b犯。 当文房四宝拿来后,喻斌手起笔落。 君不见,高柳荫下百姓匆匆。 臣不见,白杨荫下百姓挥汗。 君臣不见,秋雨重重百姓瑟瑟。 朝廷不见,百姓风雪白头,铅华不尽。 齐烨与刘旺面面相觑,没看懂。 喻斌再次落笔。 北市长街长,万民破衣破,怒马怒奔行,锦衣紧万贯,道是鲜衣怒马,扬蹄嘶鸣迅影飞,叹是衣衫褴褛,血污染身泪飞洒。 放下毛笔,喻斌看向齐烨:“如何。” “什么就如何了。” 齐烨望着这几行字,一头雾水:“什么意思啊。” 喻斌:“春、夏、秋、冬。” 齐烨摇了摇头,还是不懂。 喻斌:“百姓。” 齐烨第二次摇头。 喻斌:“北市百姓。” 齐烨第三次摇头。 喻斌:“北市、春夏秋冬、百姓、飞马。” 正当齐烨老脸发红准备第四次摇头的时候,刘旺喃喃道:“柳树是春,百姓匆匆忙忙的走过去,忙忙碌碌?” 喻斌颇为意外,微微点头。 刘旺:“白杨是夏,百姓顶着毒辣的日头,挥汗如雨,无暇纳凉?” 喻斌再次点头。 刘旺:“秋雨时节,百姓依旧匆匆,浑身湿漉漉的,再到冬日,满头白…白发,还是白雪?” “既是白发,也是白雪。” 刘旺双眼一亮:“那懂了,春夏秋冬,百姓皆苦。” 喻斌深深看了眼刘旺:“你读过书?” “谁读那下三滥的东西。” 喻斌轻笑一声,不以为意:“悟性倒是不错。” 说过后,喻斌还微微看了眼齐烨。 齐烨终于看明白了,先说百姓很苦,一年四季到头来苦逼呵呵,辛苦、劳累。 再说北市的情况,北市很长,百姓穿的衣服很破,与之鲜明对比的则是穿着锦衣华服的公子哥们,各个腰缠万贯,骑着马招摇过市,之后…悲剧,飞马而过,百姓倒地,鲜血横流。 “言官奏本。” “上朝奏的啊?” 看明白是看明白了,可齐烨还是不懂:“写这玩意有什么用?” “学生刚刚已是言说,京兆府只可张贴律令,而非政令。” “你是说…朝廷首肯,将马牌这事变成政令?” “不错。” 喻斌再次落笔,写的是数字,一百二十一、二百、二十、六百、六、五、十二、二百。 写了几个数字,喻斌放下笔。 齐烨再次恢复了懵逼的模样:“什么意思?” “不懂?” “废话,懂了我还问你干什么。” “知你不懂。” 望着数字的齐烨刚要骂,神情微变,指向一百二十一:“刚刚你说今年到现在,北市纵马伤人高达一百二十一起,一百二十一,是这个意思?” “不错。” “那二百呢?” “文。” “文?” “百姓被伤后需诊治,二百文,少说也要二百文。” “那二十呢?” “伤筋动骨需百日将养,可百姓哪里能歇那么多久,至多二十日便要再次上工。” “六百什么意思?” “每月工钱,六百。” “六呢?” “文,六百文,养活一家六口。” “五又是什么意思?” 喻斌垂下了目光,摇头叹息道:“大人若是被飞马所伤,只歇了二十日,岂会痊愈,本是病躯还要劳力做工,伤病成久病,久病为重病,重病不医,焉有命在,那些人,非是纵马伤人,而是纵马害人!” 齐烨眼眶暴跳:“十二又是什么意思?” “顶梁柱没了,家中男丁便会上工养家,十二岁,学生见过最小的,十二岁的娃娃去上了工。” “二百又是什么意思?” “文。” “文?”齐烨瞳孔猛地一缩:“二百文,十二岁的孩子上工,每个月只能得二百文?” “不错。” 喻斌站起身:“君不见,臣不见,君臣只见春夏秋冬,却不见这四季百姓,君不见,臣不见,是不愿见,还是不得见,若是大人觉着是不愿见,那此事还是草草作罢,若是大人觉着是不得见,那便叫君臣见上一见,见了,此事才有机会做成,待君臣见了后,学生再为大人出谋划策。” 话音刚落,一秒不多,一秒不少,外面传来了梆子声,午时,到! 喻斌拿起黄纸,唰唰唰的撕的粉碎,随即拱了拱手:“学生知晓京兆府膳房何处,这便去用饭,他日,若是君臣愿见,学生再登门拜访助大人一臂之力。” 说完后,喻斌转身就走。 齐烨没吭声,望着地上散落的碎纸,瞳孔有些不对焦。 刘旺没去拦,喻斌也没留步,足足过了好久,齐烨木然的坐在了凳子上,双目涣散着。 最初,他只是想着弄个马牌,然后以此来刁难那些骑马的公子哥、世家子,然后还有第二步,第三步,一点一点通过合法、合理的手段“围剿”这群家伙。 一群公子哥们骑着马在城内城外撞伤百姓,有,不是没有,也很多,这件事齐烨也知道。 只是他从来没深想过这里面的问题,那就是被撞伤的百姓,百姓所在的家庭,家庭成员遭受的苦难等等等等,这些问题,齐烨从来没深想过。 喻斌的一番话,让他想到了后世,后世的百姓们的苦难。 一场大病,一场飞来横祸,拖垮了一个人生,从而又影响着家庭中数人的命运。 大病、大灾、横祸,背后的罪魁祸首又是谁? 有病没钱治,是因得了这绝症一般的穷病吗? 飞来横祸能否杜绝,如果能杜绝,又为何没有杜绝,将人推入绝境者,又是否心存悔意,还是不曾驻留回身只是淡然离去? “找人去皇庄,将阿卓和老段叫来,灾民的事全权交给公输甲。” 齐烨终于开口了,一开口,便又是不长记性,欲做他总是会做,嘴上却总说着不想做,做过又后悔的事。 “今日开始本世子只做两件事,所有撞过人的全给我认罪伏法,所有想骑马的,全都考取马照!” 过了片刻,旺仔回来了。 “少爷,那小子倒是好文采,春夏秋冬,连小的都能看懂,那就是诗吗?” “诗个屁,要是诗的话,那我也会做。” 心烦意乱的起来站起身,抓着毛笔也想写点什么,写出让人重视,让人联想,让人觉得很高大上的某些玩意。 结果憋了半天,写出了几行字。 我,高考考了六百多分。 考上了。 二一一西北大学。 来到学校。 却发现。 给我上课的是。 考了二百多分的。 作家贾浅浅。 放下毛笔,齐烨哈哈一笑:“现代诗也是诗,哈哈哈哈。” 刘旺看了一眼:“少爷,这是什么?” “诗啊。” “诗?”旺仔下意识说道:“这不狗屁不…少爷果然好文采。” 第160章 深夜入宫 深宫最是幽静,刚祸害完德妃的天子光着个膀子坐在宫殿外的台阶上,任由汗水落下。 旁边的文德四下看了一眼,深怕有哪个宫女或是太监路过,再见到堂堂九五至尊竟是这种鸟德行。 “甚是奇怪。” 康老六抠了抠脚丫子:“为何每次烦闷时,朕就愿寻德妃讨教一番,可每每讨教过后,朕又觉得应多多埋首案牍之上勤勉治国?” 文德选择不开口接话,这种事,他无法解答,因为没有实际经验。 其实文德并不是自幼入宫,而是十来岁的时候进行的强制性绝育。 文公公出身前朝地方豪族,因皇子封地叛乱之事遭受牵连,封地所有豪族有一个算一个都遭到了清洗,文家也是如此,算是遭受了无妄之灾。 文家倒是没被诛杀满门,只是下场惨兮兮的,女的充入教司坊,男的,岁数大的充军,岁数小的做太监,只不过并非是宫内的太监,而是守皇田的最下等太监。 人家皇帝也不傻,搞了别人全家,怎么可能让人家的孩子在宫内服侍自己。 康老六还是将军时与文德结识,到了后期康家不断被朝廷君臣打压后,康老六开始频繁和文德接触,并使了大量关系和钱财将其调入宫中,算是安插在宫中的眼线。 之后康老六举旗夺位,文德也是第一个打开宫门之人,期间还挨了一箭,最后也就成为了天子最信任的内侍。 其实俩人都不是什么省心的玩意,就算没有结识康老六,文德也想混进宫中刺杀前朝上一任天子为全家报仇。 满打满算,天子与如同影子一般的文德也有三十年的交情了,二人看似主仆,更像是多年好友,毕竟康老六也不是个什么着调的玩意,相比皇权和上下尊卑,他更看重其他一些东西。 “你挡着月光了,坐。” 康老六挥了挥手,文德大大方方的坐在了旁边。 “朕问你,你觉着朕这皇帝做的如何。” “老奴不知该如何说。” “想什么说什么。” “老奴怕陛下生气。” “无妨。”康老六大度的哈哈一笑:“你先说,朕生气了再揍你就是。” 文德撇了撇嘴,先是长叹一声:“若问治国,陛下还成。” “朕现在就揍你这狗日的信是不信!” “老奴说完了,陛下再打。” 康老六没好气的说道:“快说!” “治国也就还成,前朝留下的烂摊子太多,太杂,太乱,陛下能稳住龙椅,稳住朝堂,稳住天下,已是大康幸事了,因此老奴才觉着陛下厉害,厉害的紧,遥想当年您登基前后,外朝臣子心怀鬼胎,各地各道世家蠢蠢欲动,便是京中的高门大阀,也是心思各异,还妄想着将陛下玩弄于股掌之中。” “不错,说的不错。” 康老六颇为感慨:“当初举旗时,朕曾答应过那些明里暗里相助的世家,朕若登基必不会薄待他们,朕,不做失信之人,这也是为何对他们容忍再三的缘故,更是为何朕原本想着要骁儿登基后再对他们…” 文德突然打断道:“陛下当初举旗时,可不止答应过那些世家。” “你是说…” “齐大将军,太子殿下。” 康老六眼眶微微一抖,面色有些阴沉。 文德站起身,随即跪在了天子的面前,低着头颅:“那些世家、朝臣,要的都是好处,都是荣华富贵,唯有齐大将军,唯有太子殿下,唯有二人,不求富贵,不求…” “够了!” “老奴斗胆,二人只求您善待百姓,可…” “朕说够了,住口!” 文德不为所动:“您只是未对那些世家失信,可齐大将军,可太子殿下,您何尝不是失了信,爽了约。” “你…” 天子勃然大怒,扬起手臂就要扇过去,只是快到文德天灵盖的时候,变成了一个不轻不重的逼兜子。 “怀武知晓朕的脾性,骁儿亦是如此,不是朕失信,而是事有轻重缓急,若是登基后便大举屠刀,如何坐稳龙椅,如何稳固朝堂,天下大乱,朕连皇位都保不住了,如何保住江山社稷,天下万民。” 天子又给了文德一个逼兜子:“旁人不知晓,难道你也不知晓吗。” 文德还是低着头,没头没尾的说道:“今日老奴出城了。” “出城作甚。” “去皇庄,去看百姓,去看灾民。” 天子神情微变:“百姓未妥善安置。” “极妥,陛下勿忧,只是…” “只是什么?” “老奴暗中询问过一些百姓,为何沦落成了灾民。” 说到这,文德仰起头,咬牙切齿:“世家!” 这次轮到天子叹气了:“朕知晓了。” “下县豪强,雨季临前抬高粮价、陈米换新粮、倒卖官仓存粮、地方税银不用修路开山皆被贪墨,更有…是啊,陛下说知晓了,陛下哪能不知晓,陛下比谁都知晓,可连京中下县都是如此,其他各道,各州府的百姓又该是何等模样。” “是啊,该是何等模样,朕知晓你的意思,百姓亦如前朝那般,水深火热。” “不,老奴非是此意,老奴是想说…” 文德一咬牙:“老奴是想说,想来在不少世家眼中,陛下与前朝…与前朝那昏君别无二致,只顾皇权,而非百姓,这才是他们愈发肆无忌惮的缘故。” “你!” 天子这次是真的怒了,霍然而起,抬起脚就踹。 谁知文德和个鬼似的,本是跪在地上,凭空而起,悄声无息后退三步:“陛下,不是老奴说的,是各地世家这般想的。” “你他娘的站住,朕今日活劈了你!” 天子刚要上前,远处跑来两个禁卫。 “陛下,卓统领入宫。” 文德双眼一亮:“陛下,卓将军深夜入宫绝无好事,您先打他一顿消消气再说。” “卓娃子有宫中行走之权,没跑来寻朕,而是令人通禀…” 天子骂骂咧咧的:“你这乌鸦嘴,果然是没好事。” 说完后,天子一指文德:“再敢口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言,朕绝不饶你。” 文德躬身施礼:“老奴知错。” 说是这么说,文德心里不以为意,比这更大逆不道的话他都说过,天子也没拿他怎么地。 说来也奇怪,康老六所信任的人,好像都这个熊样,没事就顶撞他,包括他亲儿子也是如此。 第161章 不相干之人 自从阿卓当了抱刀司统领后,这还是第一次入宫前“请示”。 康老六还特意前往了养仪殿,文德点燃了火烛,前者坐在书案之后。 等阿卓入殿后,先整长袍再施礼,随即单膝跪地。 没等阿卓开口,天子没好气的说道:“若是秘奏,无需大礼参拜,若是言奏,莫学外朝那些穷酸的作呕模样,有话快说。” 阿卓面无表情,从怀里掏出了一份奏本,双手呈上。 文德颇为诧异,随即走上前接过了奏本。 有史以来第一次入宫前请示,也是有史以来第一次“呈奏”。 当奏本放到御案上时,天子打开后看了第一行字就气的够呛。 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雠。 “混账东西!” 天子抓起奏本就扔了过去:“难道你觉着朕薄待了你不成,朕视你如己出,待你如心腹,何曾薄待过你,是缺你吃了还是缺了你…” 文德微微清了清嗓子。 天子老脸一红:“朕是未发你俸禄还是…” 文德继续清嗓子。 天子老脸更红:“朕是…朕是…朕对你姐德妃还是不错的,那么大个宫殿,寻常人莫说住进去,见都未见过。” 阿卓仰起头:“末将想问,陛下视群臣如手足,那么又视民为何。” “视民?” 阿卓捡起奏折,再次双手呈上。 天子伸手夺过奏折,耐心的往下看,这一看,更生气了,直到看到最后一个字,“啪”的一声,奏折狠狠地拍在了御案上。 “当真如此?” “当真如此。” “单单是春夏二季,北市竟有一百二十一名百姓被人纵马撞伤、踏伤?” “是,千真万确,只多不少,一百二十一人,男、女、老、少皆有,这还是医馆郎中诊治过的,不舍钱财医治、无钱财财医治、不敢医治之人,不知凡几。” 天子眼眶暴跳:“无人管?” “有人管。” “何人?” “幽王府世子殿下。” “齐烨?” “是。” 天子很是困惑:“齐烨才上任了京兆府几日。” “以前,没人管,现在,齐烨要管。” “他要如何管?” “严查、严管、严惩!” 三个“严”字从阿卓口中说出,杀气腾腾。 阿卓再次从怀中掏出了奏本,双手呈上。 “还有?” “还请陛下过目。” 天子再次打开奏本,这一看,依旧懵逼。 “马牌何意?” “奏上有言。” 天子瞪了一眼阿卓,只能耐下心的往下看,越看,越是懵逼。 足足过了许久,天子撮着牙花子合上奏本。 “这些,都是齐烨想出来的?” “笑话!”天子将奏本扔了回去:“胡闹!” 笑话,胡闹,便是天子对马牌一事的结论。 阿卓脸上并没有任何意外之色:“末将是四品武将,可上殿参朝。” 天子都被气乐了:“听你这意思,是想要明天上朝时在群臣面前议一议?” “今夜陛下若不许,明日末将便上朝。” “你想丢人,想叫朕也丢人,好。” 天子冷笑一声:“文德。” “老奴在。” “叫禁卫进来,将这混账东西押入天牢,何时这蠢货断了这心思,何时再放出来。” 阿卓一动不动,沉声道:“一日不死,一日不断。” “那就在天牢之中待到死。” “陛下!” 阿卓眼眶发红:“当初是您与末将说的,末将有一颗赤子之心,可辨善恶,可明是非,若您一时失察,末将可直言相谏,陛下要将末将关押天牢,难不成是要末将也做出改变,变的与满朝文武一样不成!” 天子闻言表情微变,叹了口气:“你是朕的亲军,你不能变,不错,朕,喜欢你这般模样,就这么活下去,做你自己,不要在意旁人的耳光。” 阿卓:“…” 天子大手一挥,怒骂道:“愣着作甚,将这蠢货压下去!” 阿卓气的够呛,差点原地造反。 文德倒是没叫禁卫,走上前冲着阿卓摇了摇头。 气呼呼的阿卓也没反抗,就那么跟着文德走了。 大殿之中,天子孤零零的坐在御案后,足足沉默了许久,拿起地上的奏本,再次掀开,再次一字一行的看下去。 春、夏、秋、冬,字里行间,他仿佛真的看到了百姓的匆忙,百姓的艰辛,百姓的苦楚。 那一行行数字,也愈发变的鲜红了起来,显眼了起来。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直到文德回来后,天子才合上奏折。 “这齐烨…” 天子苦笑连连:“朕,怕是不能重用了,朝廷,更不可重用。” 文德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天子叹了口气:“这孩子,可谓生不逢时,将奏本送去东宫。” 文德不由问道:“陛下您的意思,将齐世子殿下留给太子殿下重用?” “这孩子若不是怀武之子该有多好。” 天子没有回答,只是摇了摇头:“罢了,为了他好,还是先敲打一番,明日上朝时告知吏部,不,还是叫户部去做,就寻左侍郎喻文州,随意寻个由头,好好骂一骂这京兆府,真是胡闹。” 文德应了一声,刚刚站在天子身后也将奏本看了个七七八八。 “今日回城时,见到不少京兆府差役捆着人牵着马带回了京兆府,此事怕是早已议论纷纷,怕是明日朝堂之上会有人拿来大做文章。” “朕岂会不知,正因如此才叫喻文州敲打一番。” “可这户部似是管不到京兆府的头上。” “让他随意寻个名头就是。” “是。” “还有。”天子揉了揉眉心:“虽说救灾一事朕嘉奖了一番齐烨,可又不得不让外朝妄议这齐烨究竟是不是朕的亲军,明日让喻文州在朝堂上多加提及几次,说齐烨如今只是京兆府的主事,与宫中无关,还有,与东宫也毫无关系。” “老奴记下了。” 文德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想了想后,提醒道:“陛下,老奴突然想起前几日您在殿中言说,说若是再信任齐世子几分,再…” 天子拉着个批脸说道:“朕之前所言是因失了百万贯,是因失了偌大的名声,这马牌一事摆明了丢人败兴的蠢事,真若是和宫中牵扯上了干系,怕不会是让人笑掉大牙。” “刚刚老奴瞧见那奏本上说,似是要花钱购买,这钱财…” “莫说会被笑话,便是群臣应允了,才能卖几个钱。” 说到这,天子心里也挺郁闷的。 要说能多赚点,兴许还真的思考思考,丢人就丢人,钱到手里才是正经事,问题是钱根本赚不到,还丢人丢大发了,支持这种事纯粹是脑子有病! 想到这,天子又嘱咐了一下:“齐烨,与宫中无关,与东宫无关,告知外朝!” “是。” 第162章 攻讦 早朝,差一刻辰时,百官聚于泰康殿外。 不少人的目光都看向了京兆府府尹张瑞山。 张瑞山本不应该来的,原因有二。 一,平常他也不上朝,别说上朝,上差都磨磨唧唧快到中午才到京兆府,属实是混子中的老混子,当官就图一乐呵。 二,老张之前将官印都交给齐烨了,先结拜再祭拜,主打的就是一个效率,直接告假了,完事与他无关。 实际上呢,齐烨是误会了,老张说的“告假”,只是不去京兆府上差,而非不上朝。 按常理来讲,齐烨昨日闹事了,闯祸了,抓了那么多公子哥,又弄了什么马牌,搞的京中天怒人怨,这时候老张应该真正告假才是。 可老张没有这么做,他说的告假是离开京兆府,让齐烨放手大胆的去干,而不是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彻底抽身世外。 这也是老张的仗义之处,你齐烨闯祸,我不管,但是你闯了祸,我尽量给你兜着。 老张知道今天肯定有人会攻讦齐烨,所以,他出山了,来到久违的泰康殿外,作为朝堂上唯一一个可以帮齐烨说话的人,要在大殿之中给齐烨遮风挡雨。 张瑞山是老混子不假,可谁要是真的小瞧他了,那才是真正的傻子,堂堂的京兆府府尹,衙署内的风吹草动,任何一丝风吹草动,岂会瞒得住这位府尹大人。 齐烨做的事,说的话,甚至是想的事,只要是在京兆府内,哪怕张瑞山不用特意交代,也会有人一五一十的告诉他。 昨日发生的事,老张都知道。 文德从殿外走下了台阶,冲着户部左侍郎喻文州施了一礼,后者连忙快步走了过去。 二人交头接耳的说着什么,喻文州只是苦笑,最终颇为无奈的点了点头,回到了户部官员一群人中。 户部尚书赟乘泰轻声问道:“宫中有事吩咐?” 喻文州满面苦涩:“是。” “与幽王府齐世子相干。” “是。” 喻文州接连说了两个“是”字,却没解释什么, 赟乘泰抬起微垂的目光,不用做任何吩咐,除了喻文州外,周围其他官员全部散开,上旁边聚着去了,连右侍郎也是如此。 没了其他官员,喻文州摇头笑道:“这齐世子是一天不得闲,昨日马牌之事惊动了宫中,宫中欲下官敲打一番。” “敲打齐烨,还是?” “京兆府,齐烨是京兆府的主事,打的是京兆府的名义惹祸。” “原来如此。” “还有一事。”喻文州压低了声音:“看来这齐烨当真被开革出了亲军司卫,非但如此,和东宫似是也毫无关联,陛下要下官在朝堂之上提及此事,齐烨所作所为,与东宫无关。” “未必。” “老大人的意思,此事与东宫有关?” “非也。”赟乘泰笑了:“此事与东宫无关,若是有关,陛下何故于此,只是这齐烨上蹿下跳,有关,也变的无关了。” 喻文州点了点头,他也想到了,齐烨之前是否和东宫有交情,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没交情了,现在没了,代表以前也没有,惹的祸,自己承担。 殿外传来了鸣鞭之声,赟乘泰吹了吹笏板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莫要做的太过分,齐烨这小子…终究是为我户部铲除了害群之马,无论性子如何乖张,这德行…还是有可圈可点之处,最紧要的,不要忘记他爹是谁,莫要给户部,也莫要给你喻家招灾引祸。” “下官知晓轻重,老大人勿忧,不过是朝堂纷争罢了,牵扯不到幽王府。” 说完后,喻文州感慨万千:“齐将军太久没有回过京城了,太久太久了,以至于好多人…” “哪来的好多人。”赟乘泰哑然失笑:“知晓当年内情的,满京中,屈指可数。” “老大人说的是。” 台阶上传来了“上朝”之声,文武百官开始入殿,要么说还是京兆府有牌面,最后入殿的,啥也不是。 啥也不是也就算了,张瑞山一个属官都没带,穿着正三品的绯红色官袍,明明是那么显眼,又是那么的没什么存在感。 文武百官入殿后,分站两排,天子已是端坐在龙椅之上,没有戴玉冠,鹰一般的双目扫视着群臣。 不少人感受到了天子凌厉的目光,微微诧异。 要知道前一段时间,也就是年关的时候,宫中传出了天子龙体抱恙的传闻,因此才有了康老六想要传位给太子康老二的风言风语。 原本只是“风言风语”,可宫中并没有辟谣,加之天子开年后的确是一副精神不佳的模样,外朝也就信以为真了。 结果最近不知道怎么的,老六精气神越来越足,宫中也没什么天子身子欠安的传闻,许多不知内情的臣子也就以为老六身体好了,太子还得再等等。 就比如今天,老六双目炯炯有神,特意没有佩戴玉冠,仿佛在宣示着某些事情一般。 随着文德一声开朝,三省开始奏事。 多是灾民之事,雨季来临,各道都有受灾的地方,不过在朝廷英明领导下,灾民都得到了妥善安置。 三省之后是六部,六部也说的灾民之事,各道都有受灾的地方,不过在天子的英明领导下,灾民都得到了妥善安置。 三省和六部说的都是一个事,不过前者说的是“朝廷”英明领导,后者说的“天子”英明领导,最后双方达成一致,如果灾民没有得到妥善安置,那么并非是天子或者是朝廷不够英明,而是地方官员的锅,和京中没关系。 总之,天子是英明的,朝廷是英明的,百官是英明的,只有地方官员不英明,如果连地方官员也英明的话,那么就是灾民们不懂事。 至于受灾的百姓为什么会“不懂事”,那大家就不知道了,反正还是那句话,天子英明,朝廷英明。 这就是朝堂,这就是百官,至少是大部分官员的真实写照。 功劳,未必时时刻刻都有。 但是背锅,随时随地都有可能出现。 这也就导致了朝堂上的此种现象,任何事情,政事、军事、民事,所有事情,一旦出现,先推卸责任,先将自己摘出去,确定有了退路,确定会全身而退后,才思考是否能捞到政绩。 能够来到这座大殿上朝都是中高级官员,混到了这种地位想要再向上走一走,不是靠一份功劳两份功劳就可以的,可要是出过一次失误,或是背一次锅,半辈子的“奋斗”全部付之东流。 三省六部奏完了事,没等喻文州出来完成“任务”,九寺出来人了,九寺之中的太仆寺,而且还是太仆寺寺卿。 “臣,有事要奏,事关马政一事。” 第163章 府尹大人 太仆寺寺卿,欧玉书,三朝老臣。 三朝老臣,不是三朝元老,本朝不存在三朝元老这一说,因为超过“一朝”的元老都被砍死了。 欧玉书历经三朝,也顺利熬过了三次大清洗,其根本原因就是不沾尘埃。 说好听的叫做不沾尘埃,说直白点就是不站队。 刚当官的时候,人微言轻,前前朝天子登基时,五龙夺嫡,和他没关系,也没人拉拢他。 前朝皇帝登基的时候,晋王暗中图谋不轨,欧玉书依旧没站队,不站太子的队,也不站其他王爷的队。 那时候欧玉书是太仆寺少卿,也算是朝堂大佬了,其实说白了就是谁打赢了他跟谁混,分出输赢之前观望就是。 朝堂上这种人可谓大有人在,大言不惭说的是效忠朝廷,效忠万民,其实就是谁当皇帝他效忠谁,县太爷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得当县太爷夫人。 正是因为如此,欧玉书混到这个岁数也就止步于此了,朝廷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拿掉,没犯过大错,不拿掉,也不是真心效忠当朝皇帝,最终就担个说是有权利但是不大,说没权利还统管马政的太仆寺寺卿了。 欧玉书有一个特点,那就是“老实”,不惹事,不过也有逆鳞,那就是太仆寺锅里的利益,谁都不能动。 说到掌管马征的太仆寺,那就必须要提一些世家了,欧玉书没被拿掉,大部分原因还是背后那些世家支持的缘故,无他,利益使然。 不是什么地方都能养马的,需要草场,需要专业性人才等等等,朝廷的马匹除了有数的基础草场外,多是“征买”一些世家养的军马,进行“采买”的就是管理马政的太仆寺寺卿欧玉书。 五十有二,瘦如马喽,浅红色官袍晃晃荡荡,五十出头的年纪脸上已经有一些老人斑了,也不知是身体保养的不好还是天生就这个熊样,出了班,低着头,手持笏板。 “除宫中、军中,天下马政皆归微臣太仆寺统管。” 瘦归瘦,中气挺足,欧玉书朗声道:“昨日京兆府张贴了告示,乘马、驾马,皆需马牌,便是牵马也要如此,若取马牌,需出城前往城南皇庄,交纳钱财,习驾马之术,荒唐,荒唐至极,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群臣开始窃窃私语了起来,都知道这事,只不过大家还没有在正式场合进行过交流。 “殴寺卿刚刚说习马术之地在城南皇庄?” 正想着找切入口的喻文州出了班,看向龙椅上的天子:“臣想问,既是皇庄,不知此事与宫中是否有关?” 都不用天子开口,文德扯着嗓子回道:“宫中不知此中详情,亦是昨夜才听闻此事,询问过打理皇庄的东宫,东宫亦不知情。” “那便是京兆府之事。” 喻文州下了“结论”,“传递”了消息,任务完成了。 这位户部左侍郎大人今天接到了两个任务,一个是让外界知道齐烨的事和宫中、东宫无关,另一件事就是敲打京兆府。 看似完成了一个任务,“辟谣”了,实际上俩任务都完成了,因为这家伙退回班中之前留了句“那便是京兆府之事”。 事实都知道,谁都清楚,的确是京兆府的事,可话分谁说。 喻文州是户部左侍郎,而且绝不会止步于户部左侍郎,将来赟乘泰退了,他必然会接位户部尚书,使使劲挺到三省也不是不可能,最主要的是,这家伙深受天子信任。 一个深受天子信任的重臣,特意强调了这么一句话,很多人已经听出弦外之音了,那没的说,喷。 最先摩拳擦掌的就是一群户部官员们,老二都发话了,老大没吭声,京兆府又是出了名的软柿子,加上张瑞山还来上朝了,这种怒喷正三品官员的解压活动可不常见。 谁知没等这群户部官员出班呢,张瑞山自己走了出来。 “不错,是与我京兆府相关,幽王府世子如今也担着我京兆府的主事。” 老张出来后,还没站在太仆寺寺卿欧玉书旁边,而是向前了半个身位。 朝堂上是有规矩的,就好比一个郎中站出来,前面站着一个尚书,郎中总不可能跑尚书前面站着把屁股留给人家。 不过一般在天子面前,议的是同样一件事的话,一般是站成一排,人数多则是两排,因为出班是有要求的,和天子保持一定距离,确保没有哪个臣子突然跑过去照着天子老脸咣咣怼两拳。 很多品级比较高的官员,正好卡在了这个距离上,欧玉书也是如此。 结果张瑞山过了这个“距离”,比欧玉书向前,明眼人一看就是故意的,别人做出这种事,肯定不是故意的,老混子张瑞山干出这种事,一定是故意的,因为这老家伙将谁都不放在眼里,除了天子。 张瑞山也是朝堂老炮,先声夺人,扭头斜着眼睛看了眼欧玉书,撇了撇嘴。 “我京兆府张贴告示,与你太仆寺有何关系。” “张大人明知故问不成。” 欧玉书也不带怕的,别的三品大员他不敢得罪,京兆府的府尹毫无实权,没必要惧怕。 “太仆寺辖掌天下马政,先不说张大人的京兆府无端端的逼人交纳钱…” “诶,话不能这么说噢,什么叫逼人交纳钱财。” 张瑞山连笏板都没带,挺着大肚子乐纠正道:“谁人逼迫了,谁人强夺了,谁人又是豪取了,逼从何来,殴寺卿嘴里吐出个逼,那就真的有逼了不成,不可信口胡说。” “下官请问张大人,马牌,是否与马有关。” 欧玉书倒是没直接上来就刺刀见红,毕竟君臣都在这看着。 “有啊,马牌马牌,当然与马有关。” 张瑞山还是那副乐呵呵的模样:“要不然为何称为马牌,若是与狗有关,岂不是叫狗牌了。” “下官刚刚已是说了,太仆寺掌管马征,天下马匹,皆与太仆寺有关。” “本官知晓啊,外界都称你们太仆寺的人叫做马官。” 说到这,张瑞山一拍双掌:“不止是马政,畜牧似是也与你太仆寺相干,还好,还好还好。” “还好什么?” “还好你们多管马匹,外界将你等称之外马官,若是连狗都管…” 欧玉书闻言大怒:“你!” 龙椅上天子嘿嘿一乐,老张还挺幽默。 “陛下!” 欧玉书如同受了奇耻大辱一般,看向天子。 天子连忙正色朗声道:“久不上朝,张瑞山你已是忘记了殿仪是何意了吗。” “老臣不敢。” 张瑞山连忙施了一礼,不再嬉皮笑脸。 “张大人!”欧玉书哼了一声:“马牌一事,你京兆府要如何说。” “我京兆府如何办差,与你何干。” “你…你蛮不讲理,本官已是言说多次…” “欧玉书!”张瑞山突然低吼一声:“李文成一事,你如何说!” 欧玉书愣住了,下意识问道:“李文成是谁?” “天下马征,归你太仆寺统管,可京中百姓,归我京兆府统管,马牌一事暂且不论,本官只问你,年初二月,北地来的商贾李文成前往西市贩卖马匹,因不愿低价售马,竟被太仆寺的差役活活打断了腿骨,此事,你太仆寺如何说!” 欧玉书面色剧变:“你…你是从何得知此事?” 张瑞山眨了眨眼,低声道:“你婆娘舒坦时和老子说的。” 第164章 贻笑大方 很多人,包括朝臣,乃至天子,总是下意识忽略了一个问题,那就是满京中的差役、衙役,都归京兆府管,准确的说,是都归京兆府府尹张瑞山管。 大家知道这个事实,但是并没有太过上心,这些人和衙役、差役这种小的不能再小的人物,牵扯不到一块去。 这也就导致了大家没认识到或者说是遗忘了一个重要的事实,坊间,乃至士林中的事,很多看似鸡毛蒜皮的小事,如果张瑞山想知道,他一定会知道,知道这些没人在乎的“小事”。 就比如外地来的商贾想要在京中贩马,必须前去太仆寺报备,可是呢,太仆寺见到都是良驹,就想要低价买了,北地来的商贾没同意,最后起了摩擦,有了矛盾,最终化为冲突,商贾被打断了腿,还是太仆寺的衙役动的手。 其实这根本算不得什么事,至少在朝堂上不会被提及,提了,也没人会关注。 打个比方,联合国开会呢,突然有人说美国纽约市麦迪逊大道第二人民医院左拐小巷子里的谢尔丹老中医门口有俩协警给个卖煎饼的揍了,大家会是什么反应? 大致就是这个意思,没必要提。 可很多眼尖的朝臣发现欧玉书的表情不自然,极不自然。 “今日大殿之中议的是马牌之事。” 欧玉书垂下目光,不再与张瑞山对视:“若是太仆寺差役行凶,本官自会严惩,还望张大人莫要顾左右而言他。” “本官知你说的是马牌之事,管马政的嘛,可本官京兆府管的是京中百姓、商贾,商贾被行了凶,本官当然要问一问。” “张大人!” 欧玉书脸上闪过一丝怒意:“此等小事,何须放在朝…” “小事?”张瑞山似笑非笑道:“事大事小,本官下朝后派人将那衙役捉拿了便是,如此张狂定不是初犯,说不定还有人包庇呢,就是不知何人包庇,不会是殴寺卿,殴寺卿堂堂寺卿,怎会为些蝇头小利与区区差役牵扯呢,本官,说的不错。” 欧玉书眼眶暴跳:“自…自然不会。” “那就好。” 张瑞山后退一步,这次站在欧玉书身后了:“那本官就无话可说了。” 欧玉书被搞的一头雾水,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见到天子望了过来,连忙说道:“微臣刚刚是想说,想说这马牌一事,太过无理取…” 话没说完,张瑞山突然振臂一挥吼:“本官要彻查那北地商贾,为那商贾讨个公道!” 这一声吼,差点没给欧玉书震聋,群臣都想开骂了,臣子们是想,天子是直接开骂。 “张瑞山你将这大殿当成了何处,再是喧闹,朕令京卫将你打出去!” “老臣知错。” 张瑞山赶紧低头施礼:“老臣有失臣仪,陛下息怒。” 天子狠狠瞪了一眼张瑞山,君臣们再次将目光集中到欧玉书的身上。 谁知这欧玉书额头上已经见了汗,还下意识的回头看了眼张瑞山。 这一下君臣都看明白了,欧玉书心里有鬼,那所谓的北地商贾被打断腿,绝对有隐情,有大隐情,大到了欧玉书这九寺寺卿对张瑞山心生了几分忌惮。 “这…这…这马牌一事…” 欧玉书一咬牙:“微臣只是昨日听闻,想着今日殿上询问一番张大人,微臣应了解一番内情再下结论,是,再下结论。” 说完后,欧玉书施了一礼,略显狼狈的退回了班中。 君臣看出来了,这事有古怪,欧玉书也不是傻子,知道其他人也都看出来了,自己这番表现,更加令人心生疑惑,可他怕,怕真要是再故作镇定,或是死咬着这件事,万一张瑞山将这件事给爆出来的话,他会更惨。 他甚至都不知道张瑞山从哪里得知的这件事,更不知道老张知道了多少,可他就是不敢,不敢赌,哪怕让君臣心生疑问,依旧不敢赌。 龙椅上的天子微微看了眼文德,后者会意,意思是散朝后给阿卓那白痴放出来,叫他在京中好好查查,到底是“隐情”竟能堂堂寺卿,让最“护食”的欧玉书如此狼狈。 欧玉书退回去了,张瑞山还站在原地,意思很明确,谁还想奏马牌的事,站出来比划比划。 好多臣子心里都觉得好笑,这也就是马牌的事和自己衙署没关系,要是有的话,他们还真不惧张瑞山这京兆府府尹。 朝堂上议政也好,相互攻讦也罢,那是有说道的,张瑞山明显是抓了欧玉书的小辫子,并不能说老张强或者欧玉书弱,无非就是有个有心算无意罢了。 天子有点坐不住了,马牌的事他了解过,以他的角度来看,完全就是扯淡,提都提了,真要是轻飘飘的过去了,任由齐烨胡搞瞎搞,以后闹大了又是一桩麻烦事。 不由得,天子微微皱眉:“马牌一事,诸卿无异议?” 天子询问,要看表情,尤其是不戴玉冠的时候。 既是皱眉,明显对这个结果不满,自有朝臣出来为君舔腚。 “张大人。” 出来的也是个老头,绿色官袍,品级不高,身份却是清贵,从五品的谏议使,也就是言官。 言官名叫柳烽,和欧玉书同年,也是前朝为官,矮胖矮胖的,比同龄人老上很多,五官平淡无奇,不过在士林之中倒是颇有名声,有名声不止是因为他的官职,还和“经历”有关。 士林中人,最关注两种人,一种是刚正不阿的文臣,一种,是本应刚正不阿却曲意奉承的文臣。 在士林之中,柳烽是前一种,刚正不阿。 可在朝堂上,很多熟悉柳烽的人却是知道的,什么刚正不阿,就是那种输不起的执拗货。 柳烽最在乎颜面与名声,经常在朝堂上与其他文臣武将吵的不可开交。 言官吗,风闻奏事,说话不讲证据的,有的言官还好些,知道了某些事,会先调查一番,最后给出结论,有的人则是听风就是雨,柳烽就是后者。 捕风捉影也就罢了,这老东西还倔,输了不认,哪怕别人不和他计较了,他也得找个机会将场子寻回来。 所以说一般的文臣武将不怎么愿意得罪言官,尤其是柳烽这类人,毛毛虫不咬人膈应人,柳烽嘴皮子还利索,毕竟是靠这个吃饭的,学识也是真的不错,儒家经典拈手就来,大小道理张口就说,文人典故熟记于心。 站出来的柳烽,看着张瑞山的眼神都是轻蔑的,甚至还夹杂着几分鄙夷之色。 “马牌一事,本官听闻后打探了一番,此事…” 柳烽满面挑衅的望着张瑞山,掷地有声:“贻笑大方,京兆府,贻笑大方!” 第165章 百般刁难 此事,贻笑大方。 这是埋汰齐烨。 结果柳烽又加个京兆府贻笑大方,等于是在大殿之中当着君臣的面猛扇张瑞山的脸,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扇。 不少一大早起来上朝困的和狗似的臣子们,精神了,瞪大了眼睛,站等吃瓜看热闹。 自从传出东宫太子要继位的消息后,朝堂上的臣子们都老实了,一朝天子一朝臣,都很低调,鲜少出现相互攻讦的情况,既然今天张瑞山自己出来求死,大家正好看看热闹,就当解闷了。 “本官贻笑大方?” 被当众羞辱的张瑞山,不怒反笑,望着柳烽问道:“你知晓马牌是何模样。” “本官为何要…” “你知晓交纳多少钱财才可得了马牌?” “本官为何…” “你知晓除了交纳钱财,还要如何做才能得了马牌?” “本官为…” “你知晓京中何人才可取的马牌?” “本官…” “你知晓北市纵马伤了多少百姓?” “本…” “这也不知,那也不知,你知什么,本官看你才是贻笑大方!” 语速极快的张瑞山丝毫不给柳烽反应的机会,一套刺拳打过之后又是一记势大力沉的摆拳。 “马牌是何物,你只知表而不知其里,马牌如何发放,你只顾关注钱财,就是关注了钱财,你又不知收取多少,马牌不知也就罢了,本官以为你总要知晓为何发放,结果你还是不知,成,马牌不知,如何发放也不知,身为言官,百姓总是要知的,你竟然连百姓都不知道,统统不知,哪里来的颜面出班反驳,开口便是贻笑大方,柳烽,到底谁才是贻笑大方!” “你…” 柳烽着实被打了个措手不及:“那马牌…” “马什么牌马牌,马牌价值几何,如何考取,你知是不知道。” “虽是不知,可…” “可什么可,事关百姓,为何事关百姓,你知是不知。” “本官…” “本什么关本官,老夫正三品府尹,你一从五品言官在本官面前自称本官,难不成多日不见,你已是三任三品官位了不成!” 柳烽气的都哆嗦了,着实没想到平常在朝堂上说个话都慢吞吞的张瑞山,嘴皮子竟然这么利索。 好多人看出点眉目了,张瑞山这是欺负柳烽岁数大反应稍微有点慢了,尤其是柳烽最在乎颜面和名声,这被一顿打断有点自乱阵脚了,越这么乱,越是有口难言。 攻讦,最怕不理智,脑子不清醒。 眼看柳烽根本招架不住,又是一名言官站了出来,正是柳烽的属官,王本同,七品,因是言官所以才能上殿,从外地调过来没多久,就等着找机会出人头地呢。 三十多岁,朝堂上算是年轻人,一出来就是彻底撕破脸皮。 “陛下,微臣弹劾京兆府府尹张瑞山!” 本来是还处于相互试探的阶段,结果这王本同一出来,直接绝杀了,上来就弹劾人家,整件事也彻底变了意味。 “因幽王府世子齐烨,因马牌一事,京中沸沸扬扬,民心不安,所谓马牌,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可谓才不足则多谋,识不足则多事,正是此意,京兆府府尹张瑞山非但任由齐烨行事乖张,竟还站在大殿之中百般狡辩,观其言行,如何担任如此紧要之政务。” 天子的表情有些莫名,不少老臣,尤其是户部左侍郎喻文州,觉得王本同喝多了。 人家张瑞山再嘚瑟,那也是天子钦点的京兆府府尹,而且很有可能是留给太子登基后重用的,你说人家不行就不行,你算个六啊。 再者说了,天子是要敲打京兆府从而让齐烨收敛点,而非针对张瑞山,你弹劾人家干什么? 看了眼天子,喻文州准备出班了,谁知就在此时,“不善”攻讦的张瑞山开口了。 “你说齐世子才不足则多谋,识不足则多事?” 张瑞山笑了,笑的很是戏谑:“如此才能不足之人,如此见识肤浅之人,为何救济了灾民,你叫王本同,对,却不知你这言官在灾民涌向京城时,又在何地,又如何多才多能?” 王本同眼眶微微一抖,没想到张瑞山将齐烨唯一可圈可点的事给拿出来说事了。 老张出手就是组合拳,不等王本同开口,双手一背,声如洪钟。 “说齐世子才不足则多谋,识不足则多事,一副怒气冲冲的模样,出班便要弹劾老夫,何尝不是威不足则多怒。” 王本同心想本官可会如柳烽那般中计,淡淡的说道:“下官何时怒了,只是就事论事罢了,灾民涌向京中,下官也是心急如焚,想着筹措米粮…” 是没中计,只不过是直接掉进张瑞山的节奏与圈套里了,不等说完,老张直接开口打断。 “哪呢,在哪呢。” 张瑞山本就身材高大,突然向前一步,居高临下:“米粮,在哪呢,筹措了,总有个章程,在哪!” “这…这…” “这什么这,空口白牙,何尝不是信不足则多言。 “下官非是胡说。”王本同下意识叫道:“灾民涌向京中,下官…下官也是查探…” “查探之后呢,有何章程,可有章程,空劳其力,呵,勇不足则多劳!” “下官询问过灾民…” “你询问什么,询问后,又做了什么,明不足则多察!” 王本同彻底慌了,被张瑞山一套组合拳打的都有点找不着北了,慌乱应道:“非是如此,非是如此。” “理不足则多辩!” “本官…” “嗯?”张瑞山微微挑眉:“敢在老夫面前自称本官?” “我…下官失言。” 王本同一咬牙,先施了一礼。 张瑞山:“情不足则多仪!” 王本同:“…” 张瑞山冷笑一声,随即看向天子:“陛下,老臣弹劾谏议使王本同,识不足、威不足、信不足、勇不足、明不足、理不足、情不足,如此不足之人,老臣,羞于其同殿为臣!” 王本同只是弹劾老张,说老张为齐烨遮掩。 老张更狠,羞于王本同同殿为臣,意思就是我俩只能留一个,康老六你看着办。 大殿之中,沉默和不沉默的都沉默了。 所有人,齐齐看向张瑞山,不少以为自己很“了解”张瑞山的人,怀疑老张被夺舍了。 “张大人言重了。” 又一人走了出来,言官二把手,谏议使陈保义,真真正正的大佬之一,也是朝堂上t1级别的喷子。 一派大佬风范的陈保义,风轻云淡:“马牌一事,老夫不好妄论,只是亚圣有言,人有不为也,而后可以为,我等言官,何错之有,倒是本官想要问问大人,马牌一事既是如此紧要,为何未经太仆寺?” 第166章 寂寞的府尹 人有不为也,而后可以为。 要么说人家是t1喷子呢,直接给孟子的话搬出来了。 人有不为也,而后可以为,大致意思就是有所不为,才能有所作为,知道是非对错,不做错误的事,才能做出正确的事来。 马牌的事,他们这些言官的确不知道内情,这也就规避了“细节”,无法让张瑞山拿“细节”找茬。 我不了解不假,但是我知道这事错的,如果是对的为什么不和太仆寺说,为何悄咪咪的去做? 我们是言官,我们不在乎细节,我们只要知道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该做和不该做的区别,就是对错,这话,是亚圣孟子说的,你张瑞山要是敢反驳,反驳的不是我们言官,而是亚圣,反驳亚圣,那就是反驳了天下读书人! 不少文臣暗暗点头,这老登,果然宝刀未老。 所有人再次看向张瑞山,喷老弱病残直接给t1选手喷出来了,大家再次开始看热闹。 “马牌,你等不屑去了解,只知不分青红皂白去驳、去纠、去断,既如此,为何要告知你等,为何要知会太仆寺。” 张瑞山笑吟吟的:“不愤不启,不悱不发,不愤不启,不悱不发,举一隅不以三隅反,则不复也。” 说完后,张瑞山似是困惑的问道:“人有不为也,而后可以为,你等言官,何错之有,看来陈大人是明辨是非的,毕是亚圣所言,可本官也知孔圣有言,敢问陈大人,那到底是孔圣说的对,还是亚圣说的对。” 陈保义瞪大了眼睛,心脏怦怦狂跳。 不愤不启,不悱不发,意思是还没到学生努力想弄明白,但仍然想不透的程度时,没必要去开导他,教导他,以及不到学生心里明白,却又不能完善表达出来的程度时,也不要去开导教导他,如果给了他一个方向,不能举一反三,那就甭搭理他了,没悟性,纯粹是浪费时间。 扯来扯去,又扯回“细节”与“内情”了。 言官说他们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所以他们跳出来喷,判断对错是太仆寺知不知道这事。 张瑞山说,你们知道个鸡毛啊,不说你们这些言官,就说连管马的太仆寺都没详细的了解,那还说个屁,所以就是不愤不启,不悱不发,不愤不启,不悱不发。 这一句话,既是喷太仆寺,对太仆寺的不屑,也是反驳这群言官。 更为要命的是,陈保义拿孟子的话来保脸,张瑞山拿孔子的话来呼脸,还问人家孔子孟子谁说的对。 陈保义可谓是又羞又怒,甭管是孔子孟子,但凡他敢说哪个不对,他这官儿一定没法做了,别说做官,做人都费劲。 “岂可混为一谈。” 陈保义也是傻子,刚要反驳,猛然注意到了张瑞山那微微上扬的嘴角,顿时心里咯噔一声。 凝望着一副静待下文的张瑞山,陈保义突然躬身施礼:“孔圣、亚圣,皆对,本官,错。” 认怂了,直接认怂! 张瑞山颇为失望,没想到对方当断则断,只能又和赶苍蝇似的微微挥手,意思是滚蛋,哪凉快哪待着去。 见到老张如此嚣张,陈保义非但没有感到任何屈辱,反而有些觉得庆幸,因为直觉告诉他,张瑞山已是抽出屠刀了,就等着自己“嘴硬”后将自己大卸八块。 朝堂,再次陷入了沉默。 好多人望着张瑞山的眼神,无比古怪。 你他娘的一个京兆府府尹,怎么还能给一群言官熊成这样了,不科学啊,还有,你的官身不是前朝买来的吗,都不是正儿八经科考当的官! 没错,老张的确是在前朝买的官身,他买,不是因为考不上,是因为嫌麻烦,考上了,名列前茅的那些也都内定了,就算中榜也是观政郎,还得耗费大量的时间温书,与其如此不如直接花钱买个八品的官儿,里里外外算上等于少奋斗了五到六年,多香啊,能花钱就办的事,不叫事儿。 眼看着大殿之内的气氛越来越尴尬,张瑞山突然看向喻文州,神情满是挑衅之色。 早朝之前,他见到文德找喻文州,已经猜出来是怎么一回事了。 迎上张瑞山的目光,喻文州眉头一皱,随即微微别过头,错开目光。 喻文州也不傻子,他能力强,背景硬,学识也不错,嘴皮子也还行,问题是嘴皮子再好也顶不上一群言官啊,这时候出去,这不是给脸送上去挨打。 见到喻文州装聋作哑,张瑞山脸上满是浓浓的失望之色,随即看向户部尚书赟乘泰,一副你出来啊出来啊模样。 赟乘泰鼻子都气歪了,着实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被京兆府府尹给挑衅一番,而且这事和他根本没关系,文德找的喻文州,也没找他赟乘泰。 不过在老张眼里可不是这样,老子“教育”你的左侍郎,你这尚书早晚得出来,不如直接擒贼先擒王了,先干了你再说! 好歹也是户部尚书,面对张瑞山的挑衅,赟乘泰冷笑连连,然后扭过头,装作什么都没看到。 没人吭声,没人出来,即便有人觉得可以和张瑞山掰头一下,也和自己的衙署或是利益不相干,再者还真就是如张瑞山所说,光知道马牌这事,具体情况不了解,不占优势。 张瑞山轻佻一笑:“没人说马牌之事,本官可就回班了啦。” 群臣气的够呛,龙椅上的天子都想骂人了。 一时之间,大殿之内的气氛变的极为尴尬。 想反驳,不了解内情,光知道个大概。 不反驳,张瑞山太他娘的嚣张了,这件事总不可能真的允了。 “此事明日再议,倒是皇庄灾民一事,朕无时无刻不挂念着,户部何在。” 天子开口了,满面不爽,又提起了灾民。 赟乘泰出班:“老臣在。” “下了朝去皇庄为朕巡查一番,莫要叫百姓受了屈…” 话锋一转,天子又道:“听闻那考取马牌之地就在皇庄旁,既如此,赟爱卿也巡查一番,事实如何,又是何内情,为朕查探。” 赟乘泰满心无奈,只能点头称是了。 京兆府,没敲打明白,反而让张瑞山给群臣一顿干,对于这个结果,天子明显不满意。 说是让赟乘泰看望灾民,实际上是奔着马牌的事去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这事,朕不同意,赟乘泰你看着办,找茬,挑刺,反正不能让马牌这个事通过! 赟乘泰明白,群臣也明白,天子金口玉言,基本上这事算是彻底被否掉了,就看赟乘泰找什么理由了。 倒是张瑞山,回班了,路过一群文臣的时候还微微哼了一声,一个能打的都没有! 第167章 两种官儿 散朝了,君臣都挺尴尬的,也挺憋屈的,任是谁也没想到,朝堂首席背锅侠,上朝就装聋作哑的张瑞山,竟然让大家如此“憋屈”,就连言官都被斩落于马下。 群臣出去的时候,有意无意的看着背着手的老张,眼神古怪。 张瑞山捧着玉带,和个孕妇似的,出了大殿后抽了抽鼻子,没尽兴,完全没尽兴。 “张大人。” 眼看下了台阶,户部尚书赟乘泰追了上来。 张瑞山止住脚步,回头看了一眼:“赟大人。” 赟乘泰苦笑连连,微微拱手:“食君之禄为君分忧。” 一句话,道出了无奈,表示他赟乘泰也是身为臣子没办法的事,其次还有一个意思,就是他不想和张瑞山交恶,工作只是工作罢了,大家相互理解。 谁知张瑞山嘟囔道:“说的好像老夫不领俸禄似的。” 这一句话,差点没给赟乘泰憋的吐出一口老血。 就你领朝廷俸禄,我张瑞山没领啊,领了就必须天子说啥是啥,节操呢,风骨呢? 其实这也是赟乘泰困惑之处,瞎子都看出来天子肯定不会赞成这件事,都是当年老伙计,深受天子信任,你张瑞山疯了不成,和天子对着干? 赟乘泰的确无法理解,因为他和张瑞山不是一种人。 户部尚书赟乘泰,是官儿,是尚书,这官儿,这尚书,则是他人生最重要的事,没有之一。 再看老张,在本朝当官纯粹就是为了图一乐呵。 “张大人。”赟乘泰的涵养还是十分好的:“老夫想要询问马牌一事。” “哦,我知道的也不多。” 赟乘泰微微一笑,没把这句话当回事,以为就是客套随意一句。 “老夫想问张大人,这马牌,究竟要收多少钱财。” “不知。” “那除了钱财,又要如何做才能获取马牌。” “不知。” “听闻驾车与御马,发的是不同马牌?” “不知。” “你…” 涵养再好,赟乘泰也要急眼了:“这也不知,那也不知,张大人有意隐瞒不成?” “本官真不知。” 张瑞山一副很无辜的模样,摇了摇头重复道:“本官真不知,昨日才听闻的此事。” “那…” 赟乘泰气的够呛:“明明什么都不知,刚刚在大殿之中你还如此训斥旁人,你…你哪来的底气?” 一听这话,张瑞山乐了:“本官不知,不重要,重要的是,本官知晓你们也不知。” 赟乘泰:“…” 今天起的太早,老张明显是困了,打了个哈欠就自顾自的走了,留下赟乘泰生生将骂人的话吞回了肚子里。 结果回想起刚刚在大殿之中,张瑞山那副无比理直气壮的模样,户部尚书大人到底还是骂出了口。 “这是个什么混账货!” “大人。” 户部左侍郎喻文州走了过来:“张府尹又是出言不逊了?” 赟乘泰气呼呼的将情况一说,这一次连喻文州也骂上了。 的确是生气,又生气又窝囊,大家不敢吭声,是因为的确不知道内情,结果现在才明白,感情张瑞山也不知道内情,就是搁那凭空瞎喷呢,一点事实根据都没有。 亦师亦友的二人骂了一会,见到朝臣都出来了,只能收声想着宫外走。 直到离开了皇宫,站在轿子旁,喻文州叹了口气:“大人这就要去皇庄?” “不去又能如何。” 赟乘泰苦笑道:“陛下金口玉言,老夫还能躲了不成。” “可那幽王府世子性子极为乖张,大闹工部一事您也知晓…要不,下官陪着您去?” “怎地。”赟乘泰哭笑不得:“你还怕那小世子对老夫动粗不成,再说去了皇庄也未必能够见到他。” “应是能见到,昨日出了马牌一事后,下官命人盯着京兆府与齐烨,今日一大早,齐烨便出了城,走的南门,应是去了皇庄,若是还未回京,大人定会遇见。” “何惧之有,老夫堂堂户部尚书,他若动粗,便是他爹都保…” 说到这,赟乘泰顿了一下,连忙改口:“便是陛下都保不住他。” “话虽如此,可这位世子殿下…” “安心便是,回衙用膳,日落前老夫便会回京。” “好。” 喻文州施了一礼,随即掀开轿帘。 赟乘泰上了轿,轿夫起轿,喻文州目送了一会,自己也钻进了轿中。 不到一刻钟,宫外数不胜数的轿子与马车消失的无影无踪。 与此同时,骑着马的张瑞山都快回府了。 要知道文臣是不屑骑马的,没办法做表情管理,再一个“抛头露面”掉身份,老张不同,他嫌轿子慢,自己在里面坐着还没意思,哪有骑马节省时间。 骑着马,穿着官袍,老张如同一个异类一路快快慢慢,直到回了张府,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一过门槛儿就把靴子脱掉了。 管家凑了上来,笑着问道:“老爷,今日上朝可逢对手?” “没。” 老张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太仆寺寺卿让老子骂回去了,不开眼的言官蹦出来了,老子照骂不误,只是没想到陛下最终将此事交给了户部。” “户部?”管家不解:“此事与户部何干,不是太仆寺管着吗。” “是啊,陛下这是铁了心不叫齐烨弄这马牌。” 老张微微摇了摇头:“罢了,今日上朝也是为了齐烨遮挡一二,这马牌一事,终究是无法说服陛下的,赟乘泰要去皇庄,老夫帮齐烨也只能帮到这里了,户部,老夫不想得罪的太狠。” 平常人听到这话,定会以为张瑞山这京兆府府尹怕了赟乘泰这实权尚书。 实际上只有管家知道,张瑞山不想太过得罪户部,和怕不怕没关系,和俸禄有关系。 户部负责发官员俸禄的,真要是看哪个衙署不顺眼,直接说将俸禄用于救灾或者某些政事上了,要是谁敢闹,吵到朝廷就算要到了钱,也会落个坏名声。 老张倒不是怕落个坏名声,他就是单纯的觉得一天天上个逼班挺不容易的,总不能白干。 管家接过张瑞山的官袍:“那老爷一会还去京兆府吗?” “去什么去,老爷我都在皇宫耗费了两个多时辰,还去什么京兆府,当官有瘾不成。” 管家连连点头,别的不说,自家老爷特别自律,上班时间从来不超过两个时辰,雷打不动,风雨无阻,就这一点,满朝文武谁都做不到,今天都属于额外加班了。 老张打着哈欠往里走,自言自语道:“还有,老夫至亲新丧,需在家中悼念几日,明日也不去了,不,月底之前都不去了,上朝,太他娘的伤元气了,都给老爷我上饿了。” 第168章 名与字 赟乘泰出城了,换的马车,轻车简从。 岁数大了,上下朝坐轿子也就罢了,要是路途遥远,这位户部尚书大人还是喜欢乘坐马车,有些颠簸,不算太过劳累。 车厢中的赟乘泰总是苦笑着,说句老实话,他是真不愿意和幽王府的任何人任何事打交道,因为齐怀武,更准确的说,是因为天子。 造反不是请客吃饭,需要钱,需要粮,需要一呼百应,更需要真正的“人才”,谋士,将帅。 当初康老六造反的时候,赟乘泰就属于是“谋士”中的一员,对战阵倒是不懂,善的是后勤与内政,算是老六核心心腹之一。 真正称的上是老六心腹的,两只手都数的过来,如今大部分都在京中,有混三省的,有六部的,也有当个逍遥勋贵的。 这些屈指可数的天子心腹,相互之间关系都不错,当初造反的时候关系不错,如今各自为官,私人关系同样还不错,唯独,唯独唯独齐怀武,只有齐怀武,和大家基本没什么联系。 不是齐怀武人缘不好,更不是大家不愿意交好齐怀武,是因天子,因康老六! 再说回天子有数的核心心腹们,除了造反期间死于沙场的几个猛将外,天子夺的皇位后只死了一个人,原本是应当兵部左侍郎的兰丛风。 兰从风前朝时担任西地折冲府都尉,的确是一员猛将,战阵上威名赫赫,谁知天子登基不到半年,宫中查出这家伙密谋造反,兰丛风自缢而死,亲族被流放到了南关。 外界都以为兰丛风想要造反,只是不理解,康老六就是造反起家的行业翘楚,兰丛风得喝多了多少假酒想要造康老六的反? 赟乘泰等人知道实情,兰丛风没有想要造反,只是他触碰到了康老六的逆鳞了,那就是不断尝试接触、讨好幽王齐怀武。 赟乘泰等人早些年回想起这件事时,甚至认为兰丛风就是真的造反,康老六都未必会杀他。 毕竟老康头极为重情重义,可惜,兰丛风没有造反,他犯了比造反更严重的“罪”,那就是明明都四十多岁,却总是自称他是五十多的齐怀武的“假子”,也就是义子,干儿子。 至于其他内情,肯定也是有,包括某些野心等等,具体什么内情,赟乘泰不知道,他只知道兰丛风的主要死因还是因为跪舔齐怀武。 马车缓慢前行着,赟乘泰看向车窗外人来人往,苦笑一直未隐去,他是真的不想和齐烨有任何“私下接触”,走的太近,容易被宫中猜忌,兰丛风就是前车之鉴。 正想着如何既能不招惹齐烨又能回宫复命时,刚出城的马车停下了,赟乘泰掀开帘子,气的够呛。 俩京兆府差役拦下的,说马夫没有马牌,限十日内去皇庄那边考取马照,十日后再无照驾车,直接将马车给“没收”了。 马夫大骂连连,瞎了狗眼,没看到马车上大大的“赟”字。 差役被喷了满脸口水,陪着笑,让开了。 满京城达官贵人多的是,姓赟的就一家,他们岂会不认识,问题是认识也没办法,要是敢装作见不到,再叫世子爷知道了,后果可不止是丢饭碗,还要罚俸禄,按年起步。 昨夜就有个差役“徇私枉法”,想着讨好几位勋贵之子,结果被王府的人抓了个现行,揍的那叫一个惨。 赟乘泰望了一眼惨兮兮的差役,摇了摇头。 马牌一事,他不知内情,不过从私人角度上来看,他觉得这是好事。 京中纨绔纵马撞伤百姓之事,有所耳闻,如若办了马牌是能有效减少这种事情,即便出了事也可叫纵马之人承责承罪。 只是站在一个官员的角度,站在户部尚书的角度上考虑这个问题,还真就是如朝堂上的言官所说,仨字,贻笑大方。 政、律、令,出自朝廷,出自各衙署,出自京兆府,却很难出了京城,大康朝十二道,州府数十,大大小小的城镇数百不止,莫说这些地方,便是连京中都不敢说将开朝至今所有的政令全部执行了。 如果只是在京中奉行马牌之事,简单,无非就是张贴告示大家遵守罢了。 不过又不可只在京中奉行马牌之事,因其他各州府做不到,想要强行去做,那就要消耗大量的人力、物力、财力,即便如此,地方官府也是阳奉阴违。 可想而知到了最后,朝廷花了无数钱,浪费了无数时间,马牌一事最终会变成笑话,只有京中遵守,其他各州府根本不当回事,到了那时朝廷成什么了,不是笑话又是什么? 想到这,赟乘泰骂上了,齐烨考虑不了这么长远,难道京兆府府尹张瑞山也是鼠目寸光之辈,还是只是为了看朝廷笑话? 实际上这事要说和赟乘泰无关,也不是,任何政令、律令的推广都需要花钱,只要和钱有关的,都和户部沾点关系。 胡思乱想着,骂着,无奈着,马车停下了,马夫打开了车门。 “老爷,到皇庄了,应是此地。” 赟乘泰弯腰走下了马车,放眼望去。 皇庄很大,靠近官道,百姓上工之地尚在百丈开外,马车的位置在一块大木牌旁边,木牌上面歪歪扭扭写着几个大字----康京御马技术培训中心。 康京,赟乘泰认识,御马,他也认识,技术,他还认识,唯独加上培训中心这四个字后,他不认识了。 木牌后面是一块被栅栏围起来的空地,占地巨大,几处马厩近乎相连,两处工棚,中间则是空旷之处,不规则的竖着一些木板、草靶、碎石等物,最外围还有好多火炉,叮叮当当的,也不知是在干些什么。 赟乘泰叹了口气,死活想不明白齐烨为什么这么能折腾,还不如以前那般被人天天叫做活畜生,至少烦的是百姓而不是朝廷君臣。 “城书说齐烨在此处…” 赟乘泰眯着眼睛望了过去,倒是见到一些人,搜索着齐烨的身影。 城书是户部左侍郎喻文州的“字”,寓意和学富五车差不多,不过城书是学富一座城,字起的很学霸。 要知道古人的“字”是有讲究的,不是乱起的。 就比如赵云,字是子龙,云从龙,风从虎,出自《周易乾》,理论上来讲,如果赵云不叫赵云而是叫赵风的话,那么他的字应该叫“子虎”。 还有岳飞,字是“鹏举”,寓意飞翔与上升。 取“字”常见分为三种,一种是同义或是近义。 除了赵云、岳飞,包括屈原也是如此,名平,字原,出自芈氏,《尔雅释地》,大野曰平,广平曰原。 还有一种,算是名字的延伸。 比如诸葛亮,字孔明,是对名字的进一步解释。 第三种,意义相反。 比如吴勇,字则是苟兰,吴勇名,苟兰字,人如其字。 齐烨也有字,天子当年起的,出自《诗经小雅十月之交》,字则是“子煜”,为光华闪烁乐音繁盛之意。 或许这也是康老六对齐怀武之子的盼望,做与皓月争辉之人,一生繁盛光彩。 值得一提的是,齐怀武当初也给齐烨起了个名,叫齐大宝,字为小宝,让康老六以名相逼给驳回了。 驳回是对的,没法叫出口。 比如赵云,一出场气势十足,骑在白马之上,敌军问来将何人,赵云大喝一声,某乃赵云赵子龙。 要是按照齐怀武起的名字,骑在马上,气势十足,大喊一声,我乃齐大宝齐小宝,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后面藏个弟弟呢。 换人家老康头起的就顺耳多了,我乃齐烨齐字煜,听起来也正常。 只不过字这种称呼都是极为亲密之人叫的,老爹不在,王府下人们又没这个资格,加上大字不识一箩筐,所以京中没人叫齐烨的“字”,也就是齐烨齐子煜,久而久之,不少百姓都以为齐烨名为烨,字为活畜呢,齐烨齐活畜。 正当赟乘泰想要马夫进去问问的时候,远处传来了怒骂声。 赟乘泰循声望去,再次叹了一口气。 这一天他叹气的次数,可能将这一辈子叹的气都叹完了。 齐烨,正在教训人,教训一群人,一群京中的公子哥。 第169章 费、税、钱 齐烨在骂人,骂一群公子哥打扮的年轻人,十来个。 骂的很脏,口水都快喷这群公子哥的脸上了。 “你瞅瞅你们长的这个?样…” “做错就要认,挨打要立正,撞过百姓就要赔偿,一群日的…” “谁再提你爹是谁,你娘是谁,你大爷是谁,本世子一踹死你们这群王八蛋…” “十日之内取得百姓谅解书,根据伤情轻重进行赔偿再乘以二十倍,十日过后,谁不来找本世子,本世子叫人死你们…” 一群公子哥们连连称是,见到齐烨骂完了,赶紧逃似的跑走了。 钱,他们不是很在乎,在乎齐烨真的会死他们! 这群人都是京兆府记录在案纵马撞伤过百姓的,大多是都是事后不了了之,昨夜齐烨让人又张贴了告示,叫这群人来自首,并且考取马照。 其实记录在案的远远不止这些人,只不过并不是谁都给京兆府或是幽王府面子的,也有不信邪或是观望的。 还有少数,甚至将百姓撞惨乃至撞死的,一个没来,齐烨也不着急,事要一件一件办,人要一个一个抓。 齐烨捡起地上的碎石,狠狠扔了出去,一个都没砸着,又是一顿骂骂咧咧。 昨夜他叫阿卓入宫找天子,一是告知宫中京中的公子哥们有多猖狂,撞伤过多少百姓,二是让阿卓取得宫中的支持,支持马照一事,结果阿卓去了之后就下落不明了,到了今天早上也没回来。 现在齐烨也麻爪了,啥意思啊,宫中到底是支不支持啊,不支持也得给个信,阿卓怎么还没了呢,大半夜迷路了? 旁边站着老段,段平见齐烨一上午都在无能狂怒,终究还是没忍住。 “殿下,下官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齐烨翻了个白眼:“那你别讲了。” “好,那下官就直言不讳了,马照一事,怕是大人要竹篮打水一场空。” “我都说让你别讲了!” “好,那下官就再讲一句,此事千难万难,难的非是去做,而是如何收场,倘若非但没做成,还要朝廷君臣厌恶,怕殿下到时要…” 老段说到一半,突然见到远处走来一个老头,神色大变:“是赟尚书赟老大人?!” “谁?” 齐烨转头望去,只见背着手的赟乘泰缓步走来,身穿正三品绯红色官袍,面无表情。 “这老头是个尚书?” “是。” 段平刚要跑过去迎接,又看向齐烨:“户部尚书赟乘泰赟老大人,殿下还不快上前迎接。” “户部尚书跑这来干什么?” 齐烨也是第一次见到赟乘泰,虽是心中困惑,连忙调整好面部表情快步走了过去,满面堆笑。 俩人都是第一次见面,齐烨能认出赟乘泰,是因为段平在旁边,赟乘泰能一眼认出齐烨,是因为这小子骂人骂的太脏了,既嚣张又脏,全京城也就齐烨这主儿了。 见到齐烨还主动过来迎接,满脸带笑,形单影只的赟乘泰无语至极。 要不是他刚刚听了齐烨骂人,要不是见到那群公子哥各个鼻青脸肿,第一次谋面,他还得夸一声齐烨是个懂礼节的俊俏好后生呢。 “学生齐烨,见过老大人,老大人前来,学生有失远迎。” 素质奇差开口含妈量极高的齐烨,躬身施礼,脸上还装出一副几丝崇敬的神情。 “下官段平,见过老大人。” 相比齐烨,老段是真的带着几分崇敬的神色了,不是对官职的崇敬,而是对赟乘泰其人。 “世子殿下。” 年龄、官职都在这摆着呢,赟乘泰微微颔首,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不算失礼。 赟乘泰又看向段平,再次点头:“老夫记得你,因灾民一事,吏为官,京兆府从七品主事,陛下赞赏有加。” 段平老脸一红:“世子提携,分内之事。” 赟乘泰抚须一笑:“勿谦,心系百姓,陛下嘉奖,朝廷嘉奖,应有之意。” 齐烨伸头看了一眼,光见到护栏外有个马夫和一辆马车,很是困惑。 “老大人,这是来看望百姓的?” “非也,寻你。” 说完后,赟乘泰开始往里走,虽是笑着,却说不上热络,当然也说不上冷淡,搞的齐烨与段平面面相觑。 来到马厩外,赟乘泰止住了脚步,举目四望。 “这便是考取马照之处?” “回老大人的话,是。” 齐烨心中更是困惑,这老头是为了马照的事来的? 赟乘泰沉默了半晌,终究还是决定开门见山了:“莫要再生事了,将此处封了。” 一听这话,齐烨瞳孔猛地一缩,老段脸上倒是没什么意外的神情。 “老夫,从宫外赶来。” 赟乘泰望向齐烨,淡淡的说道:“这一路赶来,老夫与车厢之内如坐针毡,马牌,是良律,起于百姓,利于百姓,若是施于京,施于天下,律成政,更是良政,奈何…” 摇了摇头,赟乘泰自嘲一笑:“律,不得成政,马照,也不得施行,若是世子殿下心中不服,那老夫便走上几圈,逛上一逛,寻些错处,挑些弊端,再告知你应封停此处,如何。” 齐烨眉头猛皱,沉默了半晌,拱了拱手:“宫中?” “宫中。” “为何?” “朝廷。” “朝廷?” “百官,宫中。” “学生懂了,君臣都不支持。” 齐烨也懒得装了,如同泄了气充气娘们,一屁股坐在了旁边的木板上,双目无神。 这还是段平第一次见到齐烨如此失魂落魄的模样,虽然知道这件事根本不可行,到底还是开了口。 “下官…下官斗胆,敢问老大人,既是良律,为何不可。” 其实段平心里和明镜似的,之所以多此一举去问,只是想让齐烨心里好受一点罢了。 “开天下粮仓,施于天下百姓,是良政,为何不施?” 赟乘泰淡淡的开了口,不答反问:“军伍厮杀战阵,九死无悔,为何不得厚禄,为何营中粗茶淡饭,为何朝廷不将钱财统统用于军伍身上?” “天下百姓皆是目不识丁,为何朝廷不下政令,要我大康百姓去识文断字?” “京中贪…天下贪官污吏何其之多,为何朝廷不下政令,以严律惩之,夷其三族以儆效尤?” 一连四个问题,老段不吭声了。 其实说白了就是齐烨的想法太过理想,理想主义者,或者说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 赟乘泰呢,这位户部尚书在朝堂上摸爬打滚这么多年,很现实,不是人很现实,是看待问题很现实,知道办一件事,一件和许多人有关的事多么多么的难。 天下就是这样,有人受益,就有人吃亏,如果吃亏的人因为吃亏所造成的影响和后果,远远超出受益之人能带来的益处,那么这件事就一定不要去做! “京中,只有京中!” 齐烨突然开了口,站起身满面哀求之色:“老大人,只有京中,成吗,就当学生求您了,您和宫中说说,和百官说说。” 赟乘泰微微皱眉:“殿下为何如此执着此事?” “因为…因为…因为学生今日早上来的时候,去了医馆,医馆说…说…” “说什么?” 齐烨垂下了头,段平无声叹息了一口:“医馆的郎中说,最不愿救治的便是被马撞伤的百姓,救,也要暗地里救。” “为何?” “若是救了,闹开了,撞伤百姓之人便会矢口否认,最终只得取医馆证言,取了,行凶者便会寻医馆的麻烦,百般威胁,取不了,苦主亦会怨恨医馆。” 看了眼齐烨,段平接着开口说道:“半月前,幽城守备府千金的马车撞了个女娃,六岁,堪堪六岁,小小年纪,面目全非。” “齐烨。” 没有口呼“世子殿下”,而是直接叫的名。 赟乘泰正色道:“老夫应了你,此事若是属实,五日内,幽城守备府马夫必下刑部大狱,若是他那刁蛮之女亦在车中,同罪。” “我要的不是这个。” 齐烨摇了摇头,随即指向出口处,笑了,笑的很是戏谑。 “所以,朝堂是这个鸟样,所以,天下是这个鸟样,赟乘泰,你一定很感动,感动自己很正义,驱小害舍大义,取小德言大义,赟乘泰,你他妈就是个笑话,慢走,不送!” “你…” 赟乘泰勃然大怒,准确的说是又羞又怒,着实没想到齐烨如此油盐不进。 “好,言尽于此,老夫告…” “辞”字还没说完,刘旺跑了过来,乐呵呵的,手里拿着个册子。 “少爷,成了成了,刚从京兆府…” 也是话没说完,见到赟乘泰在,旺仔不认识,不过认识官袍,知道这是个尚书。 齐烨心不在焉的问道:“怎么了?” “成了,六十二人,报…报,对,您说的是报名费,报名费是十二贯,一共七百余贯,京中有马的少说千来个,这便八千四百贯,还有您说的养…养路费,一年两贯多钱,又是五千多贯,还有考马费、车马税等,往少了算,一年便可平白无故得了三万余贯,诶呦呦,京中就三万余贯,倘若天下各道皆是如此,一年少说二三百万贯。” “算少了,少了很多,不过也没什么意义了。” 齐烨头都不抬:“走,吃饭去了。” “慢着!” 赟乘泰瞠目结舌:“慢着慢着,你二人刚刚…刚刚说…说的是夺骚钱儿?!” 第170章 钱与铁 户部尚书,最听不得一个词-----钱儿。 赟乘泰激动了,他听的不是很明白,但是他大致理解了一个意思,就是考马照这事,似乎能赚钱,能赚很多很多很多很多的钱。 “世子世子。” 赟乘泰吞咽了一口口水,失声问道:“这马照,能取钱财,取如此多的钱财?” 齐烨都懒得搭理这老头,拍了拍屁股,一个字都不想说,准备吃饭。 倒是段平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解释道:“老大人,这考取马照,需来此处进行学…学习,学习御马之术,为期十二日,需交纳报名费,每人十二贯。” “为何收取这么多?” “原本定的是两贯左右。”段平苦笑道:“世子殿下说能养得起马的门户,皆不缺少钱财,十二贯,并不多。” “有道理。”赟乘泰连连点头:“那养…养…” “养路费。” 齐烨终于开口了,没好气的说道:“修路不花钱啊,td骑着马来回跑,路都祸害完了,下雨下雪坑坑洼洼的,还要朝廷出钱修,凭什么,但凡骑马的必须交钱,交养路费,一年两贯起步,不交不准骑马,有马车的交的更多,用马车、牛车拉货的,更要交!” 赟乘泰双眼放光:“有道理,有大道理,百姓行于路上,踩不坏,都是因马、马车上的重物导致毁了路,这钱是应收,那考马税又是…” “考试不浪费人力物力啊,白考啊,考一次收一次钱,考不过下次接着交钱接着考,考不过不给照,没有照不让骑,骑了就抓,抓了就揍!” 赟乘泰:“…” “还有车马税,排量…不是,反正都收那么多钱了,随意寻个由头罢了。” 齐烨耸了耸肩:“还是那句话,府里有马的不缺钱,不在乎这点,还有罚款。” 这是实话,古代和后世可不同,后世汽车满大街跑,老百姓也能开的起,古代能骑马的,哪个不是家财万贯,这点钱对他们来说基本上就是九牛一毛。 赟乘泰的表情变了,变的很是莫名,带点虚心求教的意思:“殿下所说的这罚款是?” “一年九分,违章就扣,就罚。” “违章?” “京中限速,马不能快,尤其是百姓多的地方,京兆府会规划出来,谁的马跑起来就扣分,一分到九分不等,喝酒骑马也扣分,撞人更扣分,出入城门不下马还扣分,总之就是扣扣扣,罚罚罚,扣完九分接着考,考了接着花钱,一分一到五贯,他妈的罚死他们!” 赟乘泰双眼瞪得溜圆,表情渐渐变了,变的狰狞了起来,随即和魔障了似的自言自语着。 “报名,十二贯,养路费,两贯,考马费十二贯,养路费,两贯,一季扣九分,一分五贯钱,就算一季一次,一年扣九次,一次四十五贯,一年便是一百八十贯,这便是说,便是说,便是说…” 赟乘泰猛然抬起头,双目灼灼,失声道:“一人一马,一年到头少说要交我户…交朝廷二百零八贯,二百…二百零八贯,京中各家府邸少说千马,这…这单单京中就能收上二十万八千贯,若是能施行天下,一年…一年…” 说到这,赟乘泰突然抓住了齐烨的双肩,失声叫道:“他娘的得干呐!” 齐烨吓了一跳,一把推开赟乘泰:“干谁?” “干马…不是,干这良政哇。” 赟乘泰激动的都快手舞足蹈了,有一说一,换了其他衙署的尚书,绝对不会失色成这样,没办法,谁叫他是户部尚书呢。 国库没钱,不是说连年赤字,赟乘泰要是没本事的话也当不了户部尚书。 问题是户部囧也是真的囧,打个比方,户部是个打工仔,一个月工资三万多,看似很多,很牛b,可各种开销全下来,连开元带节流的,三万贯,一文不剩。 偌大的国朝,户部光是税收都不止几千万贯了,二三百万贯对国朝,对户部来说,多吗? 多,太多了。 还是用打工仔做个比方,一个月三万多,到头来一文不剩,可突然多给他加个三四千的工资,他得乐死。 所以说已经不看打工仔一个月多少工资了,而是能剩下多少,他就是一个月一百万的工资,到手后全还钱了,一文不剩,有个坤毛用,还不如人家一个月五千能存上三千的呢。 除此之外,赟乘泰比齐烨更了解天下各道的“有钱人”是个什么德行,考个马照花的那点钱,人家根本不在乎,每年各种费用,看似繁杂,加起来也没多少,对他们来说根本不是什么大钱,同样不在乎。 可每个人都不在乎的这点“小钱”,一旦加起来后就是一笔庞大的数字,对户部来说极为庞大。 “来,来来来。” 赟乘泰满面春风一般的笑容,将齐烨拉到凳子上:“来,好世侄儿,快和老夫说说,这马照一事你是如何打算的,快说快说,老夫为你出谋划策一番。” 见到赟乘泰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齐烨满面戒备:“老东…老大人,你什么意思,刚刚不还说这件事君臣都不支持并且极为反对吗?” “反对?!”赟乘泰冷笑一声:“谁反对,我户部就和他拼啦!” “那天子呢?” “照拼不误!” 齐烨:“…” 段平听明白了,对齐烨说道:“老大人之意,所得钱财,归与朝廷。” “错!” 赟乘泰认真的纠正道:“是归于国库,归于我户部!” “闹呢。” 齐烨急了:“驾校…不是,培训中心我搞的,法子我想的,规划我做的,起头还是我,钱全归你们?” “九一!” “九一?”齐烨这次学聪明了,没问自己为啥才一,万一对方说的是自己“九”呢。 故作思考了一阵子,齐烨微微点头:“也行,那我就占九。” 赟乘泰破口大骂:“世子莫非是在梦中食屁?!” 齐烨讪笑一声:“试探一下嘛,急什么,我一是。” “考马照所得钱财,幽王府,税银,朝廷,我户部,除了考取马照的钱,皆是我户部所得,想来这个数字是超过‘一’的。” 赟乘泰一脚踩在了凳子上,和个老土匪似的:“这买卖干不干,你小子给个痛快话,干,老夫明日舍了命也要在朝堂上舌战群臣,要这律令成政施于天下,若是你小子不同意,此事作罢,你好自为之。” 齐烨耸了耸肩:“那您慢走,不送。” “好,你莫要后悔。” 赟乘泰冷哼了一声,转身就走,结果走出没两步,又转过了头,哭着一张老脸。 “二八总成。” “哈哈哈哈。”齐烨哈哈一笑:“这还有的谈。” 话音刚落,远处突然传来战马嘶鸣之声,赟乘泰循声望去:“发生了何事。” “上马蹄铁呢。”齐烨伸了个大大的懒腰:“不上马蹄铁,怎么识别车架号…不是,识别登记在册的马。” 赟乘泰还是没听懂:“马蹄铁是何物?” “等会。” 齐烨愣住了,扭头看向刘旺:“这朝代…不是,咱现在这会,还没马蹄铁呢?” 刘旺摇了摇头:“没有。” “卧槽!”齐烨激动了:“你怎么不早说。” 旺仔很无辜:“您也没问啊。” 远处跑来一人,正是满面憨笑的公输云。 “恩公恩公,成了,一会便将马牵过来。” 齐烨张大了嘴巴:“你知道马蹄铁?” 公输云摇了摇头:“不知啊。” “那你怎么打出来的?” “您说的啊,马蹄铁,给马穿个铁鞋子,小的就做出来了啊。” 齐烨傻眼了:“我以为你知道这玩意。” “不知啊,不过恩公您一说,小的就知道了。” 齐烨:“…” 第171章 无所谓 赟乘泰疯了,彻底疯了。 了解什么叫做马蹄铁后… 见到踩踏着马蹄铁在各种碎石、断剑上疾驰的马儿后… 户部尚书赟乘泰,疯了,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坐在木凳上的齐烨满面鄙夷之色:“这尚书没见过什么世面啊。” 老段呲着牙,张着嘴半晌不知该说点什么,他也是刚知道马蹄铁怎么回事。 就连历来对什么事都是无吊所谓的旺仔,同样一副极为激动的模样,毕竟当年在军中时他是先锋探马。 齐烨不理解,他没上过冷兵器的战场,更没养过马,连马的习性都不清楚。 要知道马蹄是有两层结构的,两层都是角质,上面一层是活体角质,下面则是和指甲差不多的角质,当马儿在奔跑时,地面摩擦、液体腐蚀等外力因素会导致角质变薄,最终脱落。 一匹马的寿命,正常情况下是三十年左右,顶天三十五年,在五岁左右算是成年。 马这东西和小鬼子那边女演员情况还不一样,同样是骑乘,同样是磨损,像什么北条麻妃、风间由美等大龄女演员,磨损个几十年都不在话下,马儿就不同了,保护不当的情况下最多磨损个十到十五年。 拿康朝举例,边关战事最多,即便外地不来叩关,骑营军伍也会主动出关,侦查敌情、外围扫荡等等,这种军马的实际服役时间也就五年左右,直白点来说,军马就是消耗品,军马跑不动的主要原因就是马蹄磨损太重。 其中战马损耗最严重的就是西、南二关,南关外面山路多,西关外面是荒漠,无论是崎岖的山路还是满是砂石的荒漠,马蹄都容易受到各种尖锐物体与其他障碍物的损害。 这些伤害不单单会引起战马的疼痛与不适,导致疾病与感染更是常有之事,而有了马蹄铁就可以最大程度的减少马蹄损耗与疾病的发生。 众所周知,当一匹马无法奔跑时,哪怕是在成年阶段,短时间之内就会死亡,这也是生物构造决定的。 一旦开启战事,户部的国库税银,其中将近三成到五成都用在了边军上,而这三到五成,又至少三成用在了战马上。 养一匹战马的钱粮,毫不夸张的说可以养近百名军伍,这还是往少了说。 要知道赟乘泰当年是跟着天子东征西讨过的,在那个将星如云的时代,老赟只是谋士,但不代表他丝毫不懂军事,谋士群体中,他是最懂内政管理的,内政管理人才中,他又是最懂军事的,军事人才中,他是最牛b的内政人才。 所以,赟乘泰疯了,就这么放个屁的功夫,他已经大致估算出通过马蹄铁能给朝廷减少多少钱财,甚至就连战马增长的使用年限都估摸出来了。 足足跑了十来圈,身穿三品官袍的赟乘泰终于过瘾了,一个漂亮的翻身下马,看起来文文弱弱的老头,大气都没有喘上一口,一路小跑来到齐烨面前。 “齐烨,” 整了整衣衫,赟乘泰竟然不顾身份的冲着齐烨施了一礼,还是大礼。 齐烨是知道轻重的,刚要躲,赟乘泰正色道:“国士,世子殿下,可称国士!” “国…” 齐烨刚要乐,段平赶紧拉扯了一下他的衣角。 “那个,国士就算了,咱整点实在的,就是考马照这事二八分成,您看看…” 施了一礼的赟乘泰哭笑不得,望着齐烨,心中感慨万千。 他能看出来,齐烨根本没当回事,没将这马蹄铁,没将“国士”二字当回事,要是换了别人,早就上报朝廷换个偌大的富贵了。 赟乘泰好奇极了:“这马蹄铁,是齐大将军教授…不,不不不。” 顿了顿,赟乘泰连连摇头,否定了这个想法,如果齐怀武能搞出来马蹄铁,边军早就用上了。 再次看向齐烨,救济灾民、马蹄铁、加上这马照一事,赟乘泰终于明白张瑞山为何在朝堂上怒喷群臣了。 平心而论,赟乘泰觉得如果齐烨是户部的官员,哪怕再是能闯祸,自己也会如张瑞山那般百般爱护纵容。 闯祸是真能闯祸,做事也是真能做事,闯常人不敢闯之祸,做常人无法想之事。 “明日上朝,老夫为世子殿下请功。” 赟乘泰又露出了笑容,马蹄铁已经不是赚钱不赚钱的事了,而是省钱,省太多钱了,要知道关内能够养马的地方太少太少,既无法开源,节流也很香。 “功劳我不在乎,我只在乎推行马照一事。” “好!” 历来稳重的赟乘泰重重点了点头:“此事,老夫允了,明日你与老夫一同上朝,马蹄铁,老夫为你请功,马牌一事由老夫提及,若是君臣不允,老夫便死谏于朝堂之上!” 齐烨连连白头:“老大人您可真硬,不过我还是算了,您自己去。” 其实齐烨想多了,赟乘泰敢说出这种话,心中已经有八成把握了。 群臣是否支持马牌一事,他不清楚,他只清楚天子肯定会支持,非但会支持,还会大力支持,因为与钱有关。 想到这,赟乘泰突然觉得最近好像运气越来越好。 先是追回贪墨钱粮一事,户部凭空多出了百万余贯,如果不是天子“及时”将齐烨开革出抱刀司,这钱高低得分宫中点。 如今又是这马牌一事,其中的利益可太大了。 而这些,都与齐烨有关。 齐烨呢,之前还是抱刀司的亲军,与宫中有关的亲军,结果不知道为什么被开革出去了,便宜都让他们户部给占了。 想到这,赟乘泰不由问道:“此事为何不先通禀宫中?” “通禀了,怎么没通禀。” 齐烨没好气的说道:“昨夜抱刀司卓统领去了宫中,一夜没消息了。” 赟乘泰神情微动:“世子殿下,当真不在抱刀司办差了?” “早就被开除了。” “那东宫…” “我都没见过太子殿下。” “好,好,好。” 连说了三个好字,赟乘泰的心可算落在肚子里了,他就喜欢齐烨没靠山,就喜欢齐烨是皇帝不爱太子不亲,正好,“赚”的钱都算国库的,和康家爷俩是一文钱关系都没有! 想到这,赟乘泰突然“噗嗤”一声乐了出来,因为他意识到了一件事,关于天子的反应。 “来,为老夫取文房四宝,老夫这就书写奏折,对了,明日还要带上两匹健马。” 越说,赟乘泰越是开心,见到齐烨一副还是不太感兴趣的模样,突然鬼使神差的开了口。 “世子殿下如今担的是京兆府的七品主事,不如…入老夫户部,老夫保你个员外郎如何?” “没兴趣。”齐烨打了个哈欠:“户部离朝廷中太近,又离与百姓太远。” “也好。” 赟乘泰倒是不失望,就算齐烨想入户部,他也得和天子请示一下,毕竟当年兰丛风一事历历在目。 由此可见,齐烨真的没什么野心,升官发财,他只对后者有兴趣。 多大鸟钻多大的林子,多大能耐做多大事,齐烨自知没什么大本事,朝堂争霸、扬名天下,还是算了,他没这本事,出身百姓,多为百姓干点对朝堂来说微不足道的小事就好,图个心安,求个快活,逍遥一生也就够了。 刚准备去吃饭的齐烨猛然回头问道:“对了,马蹄铁这事,真算的是很大的功劳吗?” “自是如此。” “不要白不要。”齐烨搓了搓手,有点小激动。 赟乘泰微微一笑,他就知道,一个少年人岂会对如此功劳不为所动。 “那个,那个谁…” 齐烨扭头看了一眼:“就老段…还是算了,你刚升七品官,旺仔…旺仔也不行,当官得被人阴死,就那谁,公输云,你爹呢?” 在旁边看热闹的公输云指了指皇庄:“盖房咧,恩公有事交代吗,小的这就去将阿爷喊来。” “不用了,就老公…不是,就老公输。” 齐烨看向赟乘泰:“那麻烦老大人您帮学生请一下功,就说是公输云所打造,问问陛下、吏部那边能给个什么官职,最好是虚衔,白领俸禄那种。” 赟乘泰不明所以:“公输甲是何许人也?” “以前工部的匠人。” 赟乘泰傻眼了:“匠…匠人?” “嗯,最近帮我盖房子呢,挺大岁数也不容易,功劳就算他的。” 赟乘泰张大了嘴巴:“你可知单凭马蹄铁这功劳,便是封个勋贵也并非难事。” “那就封呗。” 齐烨打了个哈欠:“您帮忙多美言几句,不是学生吹嘘,公输甲的房子盖的可好了,真的。” 赟乘泰:“…” “扑通”一声,旁边的公输云跪下了,咣咣咣的搁那磕头,激动的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泪珠子一串一串的往地上掉。 第172章 皇庄半日 要说以前,别说尚书,哪怕是个左右侍郎,齐烨都得以礼相待,以晚辈礼相待。 如今看惯了朝廷,看淡了朝堂,看清了世道也看轻了宫中,不敢说齐烨无欲则刚,至少对当权者没那么尊敬了。 除此之外,季渃嫣提供的一些“信息”也让他略微的有恃无恐,关于老爹齐怀武。 户部尚书赟乘泰,天下谁人不知,何人不晓得,便是天子也要口称一声爱卿。 不过赟乘泰在齐烨这可没什么优越感了,后者将他带到了皇庄,也就是三千多百姓上工的地方,吃饭来了。 刚写完奏折并且列举出详细数字的赟乘泰,原本是想要回户部和其他属官打声招呼,明天力排众议必须将马牌一事给通过。 结果这一进皇庄,赟乘泰又惊着了。 正好是吃饭的时间,吃饭分两批次,午时一次,午时过半一次。 进了皇庄,赟乘泰直撮牙花子。 一筐筐大饼,管够。 一锅锅骨头汤,管够。 各种野果子,一人至少吃仨。 肉也有,虽然少,一人最多叨上个一口两口,可要知哪怕是京中百姓,一年到头都未必能吃上几次肉。 绿菜最少,和个点缀似的,相比而言肯定比肉便宜一些。 齐烨呵呵一笑,没吭声。 不是装b,是怕被喷,因为基本上没花钱。 米粮,大部分是找余大贵讹的。 肉,之前阿卓带着东宫宿卫去山上抓的。 绿菜,余大贵“送”的。 齐烨一路走来,连打带骂的,凶的吓人。 原本赟乘泰是略微不喜的,谁知看了一会发现不对劲了。 齐烨骂的是百姓,踹的,也是百姓。 只是这些挨骂的百姓,都是陪着笑,一点也不怕。 踹的,大多是孩子,脸上乌漆嘛黑的,踹在屁股上,不重。 赟乘泰看了一会,听了一会,心中再次涌现了之前的冲动,将齐烨弄到户部为官的冲动。 因为挨踹的孩子,都是因偷摸上工了,也不算上工,这帮一点,那帮一点。 因为挨骂的都是孩子的爹娘长辈,拿着那么“多”的工钱,心里不舒坦,孩子还不让帮忙,睡觉都睡不安生,总怕是一场美梦。 更因为赟乘泰发现齐烨有一种十分奇特的“魅力”,一种在其他官员身上看不到的“魅力”,那就是这些百姓根本不怕齐烨,非但不怕,还一个个嬉皮笑脸的,明显不是第一次挨骂、挨踹了,反而被踹上一脚、骂上一句,骄傲的和什么似的。 这让赟乘泰回想起当年入朝为官时的愿望,执掌一衙,衙署属官,可无才,却要爱民,若衙中属官皆是爱民之人,皆为百姓着想,何愁天下不兴。 国之盛事,朝之幸事,不正是百姓爱戴吗,若天下百姓爱戴,爱戴朝廷,发自真心的爱戴朝廷,那便是盛世之兆。 当齐烨蹲在一口大锅旁边,并且给个老头拱到旁边后,赟乘泰久久无言。 齐烨,绝对不是第一次和百姓一起吃“大锅饭”了。 从这些百姓的表现来看,齐烨一直都是这么做的,百姓吃什么,他吃什么。 赟乘泰也蹲下了,段平在旁边伺候着,还捞了很多肉给老大人。 一时之间,赟乘泰感慨万千,单单是救济灾民一事,朝堂任是谁也不能在骂齐烨是活畜生,谁要是觉得有资格骂,先妥当安置过三千灾民再说。 这里的灾民,除了衣衫褴褛外,哪里能看出来和“灾”相关,吃的好,一日三顿,还有工钱拿,便是丰年,百姓上工也远远不如。 刚才赟乘泰一直在观察齐烨,吃上饭才顾得上看向周围。 都是工料,很多地方都插着牌子,知晓要建房子,只是还未开始建。 赟乘泰也没当回事,还当是齐烨就是给百姓找点事干,顺便让百姓拿点工钱罢了。 毕竟岁数大了,吃的不多,就四张饼,又炫了三根骨头棒子,最后喝了两碗汤添添缝儿。 齐烨啧啧称奇,这老东西也是个饭桶啊。 赟乘泰哈哈一笑,打了个饱嗝:“当年老夫在军中,亦与军伍同吃同住。” 这事齐烨倒是知道,赟乘泰也是个狠角色,当年在京中担任户部要职,前途无量,一听说西地的康老六造反后,家产是上午变卖的,下人是中午遣散的,还没到晚上,全家老少坐着马车都出城了,直奔西地找老六响应造反去了,那几年也是在军中厮混着。 不过人们最津津乐道的是这老头的敛财“手段”,当时走的时候在京中留个心腹管家,变卖家产的钱都在这管家这。 康止戈造反中期,不少人都觉得老六会打到京中,许多人开始变卖家产,想往南地跑,然后这位心腹管家就暗中低价收地、收宅,什么低收什么。 就这样,等康老六登基的后,物价又回来了,赟乘泰大赚一笔。 说句实在话,赟乘泰真的适合当户部尚书掌管天下钱粮,老六刚登基那会,国库穷的和什么似的,可这位户部尚书大人就很神奇,天天哭穷,国库也的确是没钱,可真到关键的时候,这老头就和变戏法似的总能从哪倒腾出来钱粮干正事。 十万贯的活,这老头可能三四万就干了,这也就罢了,还能剩点藏起来,等着下次出事的时候救急。 反正就是甭管什么时候问,就是俩手一摊,没钱,也甭管什么时候出事,只要是急事,不用别人吭声,赟乘泰第一个跳出来拿钱。 拿了钱,肯定不够,甚至远远不够,结果在赟乘泰的操作下,别管差多少,最终肯定是把事给办了,就是这么神奇。 论家族背景,赟乘泰肯定不如户部左侍郎喻文州。 可喻文州从进了户部后就毫不遮掩的说,他就是奔着赟乘泰来的,用他的话说,那就是跟着老大人学,一辈子都学不完。 吃完了饭,赟乘泰刚想再润色润色奏折的时候,得了信的公输甲来了。 见了齐烨,公输甲什么都没说,朝着齐烨深深施了一礼,身后跟着其他公输家的人,其他人没有施礼,而是低头垂目,强忍着泪水。 因为公输甲告诉他们了,不能哭,谁也不能哭。 齐烨一时没反应过来,扭着头:“怎么了?” 段平提醒道:“殿下刚刚说叫老大人为公输先生请功。” “哦,这事啊。” 齐烨挥了挥手:“忙你的,不是什么大事,好好盖房子,将来封侯拜将。” 赟乘泰无语至极,头一次听说盖房子能盖的封侯拜将的。 只是转念一想,赟乘泰更加无语了,马蹄铁这事足够封爵了,要是换了以前谁和自己说一个匠人通过盖房子能封爵,自己一定会笑掉大牙。 齐烨是真没当回事,继续埋头干饭。 公输甲深吸了一口气,紧握着拳头,带着族人离开了,转身那一刹那,老泪纵横。 赟乘泰表情莫名:“这便是你口中那匠人,从刑部大牢之中带出的工部匠人?” “嗯,工部贪墨和他们没关,他们顶了罪。” 赟乘泰深深看了眼齐烨,没再说什么,起身去溜达散食了。 段平眼尖,敏锐的不着到了赟乘泰起身时看向齐烨那一眼,满是掩饰不住的赞赏。 第173章 客气客气 吃完饭,消完食,赟乘泰原本都打算回去了,正好看到又来了七八个公子哥报名考马照。 赟乘泰专业就专业在这,甭管什么官职,多大岁数,该学就得学。 因为暂时没有“教练”,进行培训的素质奇差的旺仔。 其实后世差不多也这熊样,很多教练的素质还不如旺仔呢,至少旺仔不让人家买水买烟买零食,和活不起似的。 公子哥都会骑马,不会骑马也不能被抓到现行,齐烨在旁边做指导,主要是让背内容,关于京中骑马的“规矩”。 赟乘泰一笔一笔的记录着,转眼间就日落了,老头还是没回城,让齐烨给他找个地方,准备今夜就住在这里了。 老头很讲究,不只记录官员马照的事,皇庄内百姓的情况也在记录,还有马蹄铁的事,全部书写成奏折。 这是“恩情”,奏折的大致意思就是夸齐烨,夸齐烨马照弄的好,夸齐烨救济灾民救的好,还有很多数据等等。 齐烨根本不在乎,吃完晚饭回城了,准备明天中午找张瑞山打听打听阿卓死哪去了,这都一日一夜没消息了,不会在宫中被天子给弄死了。 这一夜,赟乘泰就在皇庄中度过的,老段在旁边伺候,算不得殷勤,只是不失礼数。 换了旁人能够伺候一个国朝三品尚书,那都得当亲祖宗供着。 老段不同,许多事情已经看淡了,就说当初从文吏摇身一变成从七品官员时,他原本以为自己会激动的彻夜难眠。 实际上那股兴奋劲儿片刻间就过去了,倒是有些如梦似幻,只是不如想象那般激动。 如果说京兆府是一面镜子,通过照射百姓来折射出官场、朝廷那些龌龊、肮脏之处,那么齐烨就是一个显微镜,比放大镜还要夸张的显微镜,放大了令人难以直视的一些事情,令人难以相信不愿相信却也不得不相信的事情。 一点良心都没有的人,没办法混官场,因为没有好名声,装也装不出来。 全是良心的人,同样没办法混官场,走不长久。 原本段平一直无法理解,张瑞山明明可以走的更高,更远,做更多的事,更好的事,为什么每日消极怠工? 跟着齐烨久了,段平理解了,全是良心的人,走不了更高,走不到更远,因为站的太高,看的太远,则难心安,心不安,便要做些什么,做了,也不过是为自己寻不自在,最终破门灭家也不是不可能。 不激动的段平已是无心仕途了,不如跟着齐烨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远离朝堂,远离争端,求个心安。 眼看着都快午夜了,赟乘泰坐在公输甲空出来的“办公室”里,写完奏折最后一笔,微微点头,颇为满意。 他已经很久没有写奏折了,有事直接在朝堂上说,说不明白去找天子私下说,没必要洋洋洒洒几千字还全是屁话。 “城文…” 赟乘泰唤了一声,随即哑然失笑,扭头看向束手而立的段平:“还当是在衙署之中,欲寻属官为老夫润笔一番。” 段平捧上一盏热茶:“老大人辛劳。” 呷了口茶,赟乘泰吹了吹墨迹:“今日观百姓、观这皇庄,妥当、妥善,听闻皆是由你统管,段主事倒是颇有才干之人。” 这是真心话,赟乘泰这一下午的所见所闻都与灾民百姓有关,主要负责百姓的正是老段。 段平又陪在身边,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见解皆有独到之处。 “老大人夸赞,下官不过是萧规曹随罢了,若无世子殿下,岂有今日百姓妥善。” “莫要自谦,今日老夫与齐世子闲谈几语,他虽是有心,却对这救灾之事不甚了解,多是你之功劳。” 说到这,赟乘泰放下茶杯:“你在京兆府本是刑律文吏,如今成了主事,亦是刑律主事,不如来老夫户部如何,老夫与张府尹知会一声。” 说的是真心话,同样也是真心招揽,户部每年都要处理救灾之事,不敢说衙署内都不如段平,但是老段因为常年和百姓打交道,更有“实际经验”,这也让赟乘泰心生爱才之心。 好多官员嘴上是深入群众,结果到了晚上就知道深入小妾。 段平不同,他是真的深入群众,齐烨来京兆府之前,每日在闹市之中忙碌,整日打交道的也是百姓。 众所周知,京兆府就和养老院似的,见到如此有才干之人可能在京兆府一直混下去,赟乘泰才提了一嘴。 “多谢老大人提携,下官才疏学浅,难当户部重任。” “倒是稀奇,难道老夫这六部中的户部都不如你京兆府不成?” “今日老大人也问过世子殿下,殿下说,户部离朝廷中太近,又离与百姓太远。” 一听这话,赟乘泰的老脸有些挂不住了,齐烨这么说也就算了,连个小小的七品主事也敢这么说,多多少少带点埋汰他和户部的意思,隐晦点来说,那就是户部是“办大事”的,百姓都是小事,户部懒得管。 段平又说道:“连世子殿下都无法在户部当差,下官,又如何胜任呢。” 赟乘泰闻言一愣,明白段平的意思了。 不是户部没实权,也不是瞧不起户部,而是“规矩”太多,衙署的规矩,朝廷的规矩,官场的规矩,因为各种规矩,六部才是朝廷实权部门,也因为各种规矩,限制了户部官员,导致会离百姓越来越远,段平,不是想干大事的官儿,只是一个想给百姓做事的官儿。 “罢了。” 赟乘泰望向三本奏折中右侧的一本:“奏本言说了你段平救治灾民之事,你也观瞧一二,瞧瞧可有遗漏。” 其实就是客气一句,谁知老段真的看上了,而且还是一字一句的读着。 赟乘泰也没当回事,挺大大咧咧的,脱了鞋子准备歇息了,明日一大早就得进城上朝。 结果等了半天,赟乘泰都寻思叫段平熄灭烛火时,老段开口了。 “下官,以为奏折不妥。” 第174章 明珠破尘 一声“下官以为奏折不妥”,差点没让刚躺下的赟乘泰暴起打人。 人家堂堂三品尚书,就是随意客气客气,结果一个小小的七品主事,还是从七品的主事,还是从七品的京兆府主事,来了句“不妥”。 老赟头生气了,老夫搁这下乡体验,跟着齐烨的这群莽货还真拿自己当盘菜了。 老段根本没回头,指向关于马牌的奏折,自顾自的开了口。 “政无旧新,以便民为本。” “哦?”气呼呼的赟乘泰坐了起来,皱眉问道:“文末?” “是,文末。”段平正色道:“通篇所言皆是钱财,朝廷受益之处,可此事终归是政,既是政便会有人反驳,下官猜测应是太仆寺与鸿胪寺的大人反驳。” “太仆寺也就罢了,此事与鸿胪寺有何干系?” “鸿胪寺少卿魏成鑫出自韫城魏家,魏家马场十余处。” “老夫还是首次听闻此事。” 闻弦歌知雅意,赟乘泰颇为意外:“若是魏家养马…慢着,魏家即便养马供于朝廷,这马照与他何干。” “马照不相干,马蹄铁相干。” 赟乘泰瞳孔猛地一缩,可不是怎么的,有了马蹄铁,朝廷就会重新评估用马需求,一旦马蹄铁大规模投入使用,加上国库目前钱粮紧张的情况,如果没有战事,采买战马的数量将会锐减,魏家贩马的利益也会受到直接影响。 “无需担忧。” 赟乘泰走了过来,重新坐下,就事论事:“马蹄铁一事势在必行,莫说鸿胪寺,便是三省也不敢驳了此事。” “大人说的不错,谁若在马蹄铁一事上使绊子,必是心存不轨,所以魏成鑫大人会在马牌之事大做文章。” “这是何意?” “魏成鑫与太仆寺寺卿欧玉书,同乡,同年。” 赟乘泰神情微动:“接着说。” “太仆寺统管天下马政,马牌,与马相干。” “你是说,太仆寺敢与我户部争这马牌之权。” “往日,自是不敢的,明日大人告知殿上君臣马牌实行后朝廷可得钱财几何,太仆寺,必然敢。” “因太仆寺寺卿欧玉书的背后,是魏家!” “是。” 段平再次看向奏折:“学生窃以为,论马,户部自是辩不过太仆寺,可若是论政呢,政无旧新,以便民为本,马牌是政,国朝之政,论政,太仆寺也好,鸿胪寺也罢,不足道也。” 赟乘泰双目大放异彩,深深看了眼段平,满面欣赏之色。 朝争就是如此,涉及到了核心利益谁都敢跳出来,吵红了脸,官职大小都不是太重要了,主要是围绕一件事争论,看谁能说的过谁。 正如段平所言,如果将马照不单单是“马”,还是“民”的话,变成与民相关的政令,不断提高高度,太仆寺就没什么机会沾边了。 “兵部也会插手。” 段平又开了口:“若下官猜的不错,军器监监正会将马蹄铁之事揽过去,以天下各道军伍军器为名。” “有何不可,马蹄铁更应用于军中,军器监督管,应有之意。” “大人误会了,下官的意思是军器监监正会将此事揽过去后,也定会暗中猫腻。” “哦?” “下官本不应如此孟浪,此事事关世子殿下,那么下官也就斗胆直言了,京中军器监,各道军器监,皆是文臣,又多出自各地世家,中饱私囊之事屡见不鲜,不如定文,何等尺寸,何处需求,又需求多少,成书成文,若不然,军器监定会大量采买私铁,肥了私商。” “此事,难办。” 赟乘泰摇头苦笑:“军器监统辖此事,我户部不宜插手。” “不,大人应插手,为天下军伍,为天下骑卒,不过不应直接插手,而是交由兵部,兵部统管。” “兵部?!” 赟乘泰恍然大悟,除了战事,兵部在朝堂上基本没什么话语权,前朝的时候兵部更是被打压到了不如工部的程度,到了本朝,情况也并未改善。 粮饷,户部负责。 军器,军器监负责。 就连各地将军、校尉,都是由吏部考核。 因此,大有以文抑武之势。 如果户部说将马蹄铁这事交给兵部自己负责,并且成文成书的话,那些各道军器监就没办法上下其手,而兵部自己负责马蹄铁,不可能自己人坑自己人,谁敢坑,谁就是天下军伍的罪人,军伍可不是文官,那是真敢砍人的。 “有道理,大有道理。” 没等夸老段想的远呢,段平又开口了:“下官观马牌一事之奏折,皆是钱财相关,下官不懂。” 赟乘泰苦笑了一声:“老夫不瞒你,宫中,见不得钱,想要说服宫中,得叫宫中知晓此事有利可图才成,自然,老夫非说是陛下见钱眼开,而是内库、国库,皆无钱财。” “既如此,文末应改成君依于国,国依于民,刻民以奉君,犹割肉以充饥,马照一事,取之于民,用之于民,修路、养路,利国之益事,便民之大事,陛下若不肯,便是不爱民,诸大人若不肯,便是不善民,不可只曲奉陛下。” 听到这话,赟乘泰神情大变,直勾勾的望着段平,旧话再提。 “段平,老夫再问你,当真不愿来户部助老夫一臂之力?!” 是“助一臂之力”,而非“为本官所用”。 段平微微一笑,施了一礼,不开口,便是回答。 他的心,早已卖给了一个提起朝堂就吐口水的二世祖。 赟乘泰不甘心,他是真的不甘心。 户部用人,要么善钱粮之人,钱如何用,如何省。 要么,用命之人,常年奔波各道监察税银、追缴税银。 要么,是懂救灾之人,解民之所困境,决民之所安危。 还有一种,也就是喻文州这种人,基本上算是六边形战士,什么都懂,什么也都算精,最重要的是有“眼光”与“格局”,涉及到一些官员、世家的事,心里都和明镜似的。 而段平呢,绝对善“算”,善“钱粮”,通过救灾一事就可以看出端倪,腰后面别着三四个账本,有关于百姓的工钱,关于百姓的吃喝用度,还有工料用处等等。 除此之外,段平以前是文吏,黝黑的皮肤就可以看出不怕苦不怕累,跑腿那是经常事。 最重要的是,这位不起眼的小小文吏,竟能够通过某件事分析朝堂,分析各衙署或是各方势力的反应以及应对之策。 先不说真假,光是敢于分析,并且分析的头头是道,足以见是真正的人才,不是颇有才干,而是真正的人才。 遇到这样的人才,赟乘泰,哪能不心动。 不过见到段平不为所动,赟乘泰也不懊恼,心想着明天上朝时验证一番再说,真要是全部让段平说对了,包括太仆寺与鸿胪寺之事,那么段平这人,户部要定了,耶稣…齐烨也留不住他,他赟乘泰说的! 第175章 不善沟通 面对赟乘泰近乎赤裸的“招揽”,段平心无波澜,一丝涟漪都未泛起。 赟乘泰招揽,是因段平的才干,因此重视。 可还有一人,在段平未施展才干时便重视了他,身份天差地别,却以友人待之,无论是昨日文吏,还是今日从七品官员,从未变过,昨日,未变,今日,未变,明日,也不会变。 这便是段平心无波澜的缘故,若此生真要为某人唯马首是瞻,他只会选择一人,一个从来不会礼贤下士骂骂咧咧的家伙。 夜了,段平离开了,赟乘泰却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不止是老段,还有阿卓,以及公输甲。 老段,他刚刚了解,知道这是个人才,难得的人才。 阿卓,他早就了解了,这就是个异类,三言两语说不明白的异类。 公输甲,他没接触,管中窥豹可见一斑,房子没盖,工料井然有序,规划的一目了然,这么多百姓上工安排的妥妥当当,这绝对不是一个寻常匠人能做到的。 除了阿卓外,段平与公输甲那是小人物中的小人物,为什么就被齐烨“发掘”了呢,怎么就被齐烨一眼叨中了呢,齐烨,怎么就知道这些人有才能呢? 估计老头就是想破头皮也想不到,齐烨“招揽人才”还停留在大口吃肉大秤分金的最原始阶段,结果这些人就吃这一套,再者说了,齐烨也没想招揽过谁,就是平常心,将大家当朋友一样对待。 胡思乱想间,老头迷迷糊糊的睡下了。 一夜无梦,也无话,第二日天还未亮,段平过来叫床了,将赟乘泰叫醒后,公输云送来了一碗肉汤一碗粥,外加一张馕饼。 老头也是讲究人,撒个尿就开始炫,炫完了掏了掏牙缝开始洗手,洗完手顺道洗洗脸,走出皇庄上了马车,入城,上朝。 马车到城门前,城门未开,城门郎见了“赟”字,一路小跑,大喊大叫,守城军卫将侧门提了上去。 京卫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朝堂大臣或是王公贵族出城,城门郎那边有记录,如果日落未归,根据实际身份做出反应。 就比如户部尚书这种,随从都没带几个,快落门时未归,这就要先去户部询问,如果没正当理由或是说不清楚感觉不对,第一时间汇报给京卫副将级别以上,再由主将亲自入宫找天子。 文臣还好点,要是武将的话,超过五品,尤其是统兵的武将,想以私人理由出城都费劲。 前朝原本不是这样的,康止戈造反后,就这样了。 康老六在西地造反,消息刚传到京中没多久,兵部少了至少三成将领。 马车后面还跟着俩骑马的汉子,幽王府的下人,入城时城门郎多看了两眼,马蹄不一样,和穿个铁鞋子似的。 也没回府回衙署,马车直接停在了皇宫门口。 赟乘泰掀开车帘,见到也有官员陆陆续续的排队了,呵呵一笑。 老六啊老六,不是老夫存心叫你出丑,时间实在是来不及了。 本来赟乘泰寻思早点过来,提前入宫和天子说说这事,省的开朝搞明白怎么回事后上火还没法说。 不少官员快步走来问安,心中困惑,赟老大人今天怎么还乘坐马车来的。 当这群人见到马车车轮满是泥泞后,心中恍然大悟,在皇庄待了一夜,看来是没少抓着姓齐那小子的黑料。 下了马车,赟乘泰径直走进了皇宫,这是特权,可以提前入宫,只有那些品级不太高的瘪三才会在外面“守规矩”。 赟乘泰还和禁卫交代了一声,带着俩牵着马的王府下人一起入了皇宫。 俩下人,其中一人正是虎子,本来在皇庄当小监工,被段平抓了壮丁,另一人是马夫,俩人进了皇宫后东张西望,和刘姥姥进大润发似的。 跟着赟乘泰后面走,直到大殿外,俩人大失所望,要么是狗官,要么是狗太监,一个宫女、妃子都没见到。 赟乘泰叫来了个狗太监,吩咐了一下,太监将俩人俩马带到远处杵着去了。 官员们开始入宫了,越来越多的官员站在台阶下面待朝,不少人都看向了赟乘泰,还有好多品级比较高的官员,投来莫名的眼神,意思是老大人一会你可劲的生撕齐烨,兄弟们挺你。 赟乘泰面无表情,要说以前,还会微笑颔首,现在,心境变了,彻底变了,主要是对齐烨的看法改变了。 “大人。” 每次都是提前一刻钟才到的户部左侍郎喻文州走了过来。 “您这是夜未归京?” 喻文州还是比较了解赟乘泰的,这老小子有点轻微洁癖,官袍看似没区别,实际上一天一换,人家官袍就一身,赟乘泰三身,每天都穿干净的。 对于这点,喻文州还是颇有非议的,好歹是官员,又是正三品官员,才三套官服,他喻文州一个左侍郎都有二十四套了,根据二十节气换着穿。 “是啊,在皇庄待了一夜。” 面对别人,赟乘泰不会解释那么多,面对最信任的左右手和接班人,老头哪会隐瞒。 只是刚要开口,文德从台阶上走了下来。 赟乘泰说到底还是有些心疼老六的,刚想着和文德说点什么,文德低声道:“昨夜静妃寻了陛下哭闹,平阳侯入了宫,叫屈。” 妃子找天子闹,这种事都算是家丑了,老六不可能让文德没事和赟乘泰说这种丢人的事。 赟乘泰眉头微皱,随即苦笑连连。 平阳侯出自西地大族,当年老六举旗造反的时候,平阳侯一大家子可以说是鼎力支持,属于是砸锅卖铁帮着造反,不出力,不出人,就出钱,家里穷的都揭不开锅了,宁可自家人吃不上饭也得把钱给老六送去。 这也就导致了老六登基后感动的稀里哗啦,刚坐龙椅没多久,为了表达谢意,给平阳侯他姐睡了,也就是静妃。 “因马牌一事,堂堂平阳侯竟当街被京兆府差役抓下了马,陛下龙颜震怒。” 话不用说的太透,大致意思说明白就好,反正就是龙颜叕叕叕震怒了,马牌这事不能拖了,今日就得全盘否掉,要不然这齐烨不知还要惹多少麻烦。 “陛下入殿了吗?” “入了。” 赟乘泰无声叹了口气,老六啊老六,那就没招了,你进的太快,现在想给你通风报信都没机会了。 老头没多说什么,文德反身走回了台阶上,鸣鞭之声传来,百官开始入朝。 让文德这么一耽误,赟乘泰都没时间和喻文州解释什么。 跟在赟乘泰身后的喻文州,脸上的表情有些不自然。 他不是很喜欢天子让户部做这事,弄齐烨就弄呗,找户部干什么,而且还找老大人,老大人是知道关于齐怀武的内情,这不是让老头难做吗。 想到这,喻文州决定了,一会不用老大人出手,自己直接率先出班,免得老大人为难,得罪幽王府又能如何,他已经打听好了,幽王府很穷,齐烨很缺钱,大不了扣几日斌儿的零花钱给齐烨送过去几万贯呗,当赔偿金了。 第176章 轰动朝堂 文武百官站定,开朝。 不等三省出班,喻文州直接走了出来,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毕竟这事担着风险,鬼知道齐烨会不会收钱,要不是因为他敬爱的老大人,他真不愿意冒这个头。 “臣,户部左侍郎赟乘泰,急疏。” 所谓“急疏”,简单点说,就是章、奏、表、议中的奏,章以谢恩,奏以按劾,表以陈情,议以执异中的“奏”。 如果复杂点来说,急奏的意思就是,很着急的奏折。 不是什么人都有资格在刚开朝时,在三省六部开口之前就出来急奏的。 比如一个六品主事,三省六部的三品官员都没开口,他一个六品直接出来不像话,要出来也是侍郎级别的“代言”。 也不是什么事都可以“急奏”的,谁家母猪一胎生了八个,你说是急奏,会被喷。 通常一个左侍郎级别的人站出来说急奏的话,那么不用想,一定是这位左侍郎有很着急的奏折。 君臣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喻文州的身上,赟乘泰也是如此。 老赟头有点懵,毕竟昨夜没睡好,一路颠簸入城,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还寻思昨日户部发生了什么事,这才导致喻文州火急火燎的站了出来。 “臣,弹劾京兆府!” 一声“弹劾京兆府”,赟乘泰傻眼了,君臣倒是一副意料之中的神情。 值得一提的是,一般人都是弹劾哪个衙署的谁谁谁,没有说直接将哪个衙署全弹了,这样比较遭人恨,会遭受整个衙署的反击。 不过这事放在京兆府身上就比较正常了,毕竟是朝堂无冕之王嘛,背锅之王。 大家心里都和明镜似的,知道喻文州要说什么,天子还一副颇为赞赏,都“急奏”了,看来赟乘泰昨日没少在皇庄那个什么考取马牌的破地方找到黑料。 喻文州也没出城,哪来的黑料,不过黑料在城中也到处是。 “虽非臣之本分,身当朝侍郎理应纠奏,马牌新律致京中怨声甚嚣,京兆府本应感天恩,效朝廷,舍身图报,而今,患事乱律,祸民误政,若涨此风,必受天下人唾骂,必受后世…” “给老夫住口!” 一声大吼,吓了喻文州一跳,终于听明白怎么回事的赟乘泰冲了出来,差点没一个飞脚给喻文州射出皇宫。 “误言,慎言,住口!” 眼眶暴跳的赟乘泰还是第一次吼小文文,喻文州非但不懵逼,反而感动的快要哭了。 老大人太爱护下官了,知道下官担着让齐怀武将我喻家销户的风险出来,这才吼了一声想要一力承当。 “陛下!” 赟乘泰一肩膀将喻文州拱开,声如洪钟:“马牌新律,不,马牌新政,势在必行!” 一语落毕,朝堂“嗡”的一下炸开了。 群臣面面相觑,咋的,这老头一大早就喝了? 喻文州懵逼了,啥玩意啊,不是手撕京兆府吗,怎么还赞成马牌的事了呢。 片刻间,喻文州又“悟”了,心里咯噔一声。 自己并非从龙之臣,关于齐怀武德事还是不了解详情,知道不少老臣忌惮齐怀武,只是没想到忌惮成这副模样。 龙椅上的天子眼珠子有些发直,赟乘泰上朝的路上被夺舍了不成,说什么胡话呢。 “老大人?” 喻文州一头雾水:“您这是怎地了,这马照…” “闭嘴!” 喻文州一缩脖子:“哦。” 要说在朝堂上,喻文州是谁都不杵,有时候为了维护户部利益都敢和天子支棱那么一两下,唯独对赟乘泰是发自内心的尊敬,敬仰万分,毫不夸张的说,他对他亲儿子都没这么好过。 赟乘泰深怕喻文州“酿下大祸”,连忙掏出三本奏折。 “此间详情已在奏本之中,还望陛下过目。” 天子哪有那耐心啊,拉着一张老脸:“赟卿,你刚刚是说,赞成这马牌一事?” “爱卿”都变“卿”了,爱果然是会消失。 赟乘泰重重的点了点头:“是。” “赟尚书,朕再问你一次。”康老六的眼眶都开始抖动了:“你,赞成马牌一事?” 爱,果然是彻底消失了,连“卿”都没有了,直接称官职。 “是。”赟乘泰施了一礼,极为坚决:“老臣,赞同此事!” “赟乘泰!” 爱不止消失了,还变恨了,直呼其名。 赟乘泰拿出关于马牌的奏折,双手呈上。 “朕,不看,朕,要你说,你若是说不出个名堂,朕就扒了你的官…扒了你属官喻文州的官袍!” 喻文州:“???” 天子还是爱赟尚书的,只是不太爱左侍郎。 真别说,赟乘泰的能力是有目共睹的,朝堂,离不开喻文州这个钱粮大管家,至少在国库存银五千万贯之前,离不开赟乘泰。 而国库存下五千万贯的难度,仅次于天子康老六在内库存下五千万贯。 要知道现在宫中内库连五贯都没有,别说五千万贯,五万贯都没有。 说的是扒喻文州的官袍,喻文州还没咋地呢,赟乘泰急眼了。 日你大爷啊康老六,有什么事冲着老夫来,威胁老夫小弟是几个意思。 抬起头,赟乘泰嘴角出现了弧度,是冷笑。 老六啊老六,既如此,就不要怪老夫不给你留颜面了! “马牌!” 赟乘泰也懒得来什么前戏了,只插主题,一步到胃,不,是一步到胄! “大有益处,可赚取钱财,可护民。” 说到这,赟乘泰清了一下嗓子,随即如同那老嘴和上膛了似的,语速极快。 “马牌报名十二贯养路费两贯考马费十二贯得马牌后共计九分一分五贯钱算一季一次一年扣九次一次四十五贯一年便是一百八十贯一人一马一年到头少说要交朝廷二百零八贯京中各家府邸少说千马单单京中就能收上二十万八千贯若是能施行天下…陛下您自己算去。” 大殿之中,沉默了,沉默和不沉默的都沉默了,所有人都咧着大嘴,如同缺氧的癞蛤蟆。 赟乘泰这突突突一顿说,好多人,好多话,没听明白,但是,光听到京中,单单是京中,一年就能收上近二十一万贯,只是京中。 “嗡”的一下,大殿之中炸开了。 天下各道、各州府、各城,税银不同,风土民情不同,贫富也不同,哪怕是户部的官员也不可能全都了解,所以大多数的时候,朝臣都用一个最简单的“乘法”,一座城,一年税收一万贯,一百座城,那就是一百万贯,上下肯定有出入,出入很大,但是至少不会超过一倍,那就是五十万贯。 同例,京中一年二十八万贯,不往多了乘,毕竟还是京中,就乘三十就行,那就是六百万贯,多出来六百万贯的“钱财”。 六百万贯对如今捉襟见肘的朝廷来说,能干太多太多的事了,真要是一切顺利的话,能将钱收上来的话,朝廷三大难,边军难、救灾难、存粮难,至少能解决一件事。 大殿之中乱糟糟的,开始互相打听上了。 何为养路费,为啥这么贵? 九分是何意,为啥要累积? 京中千匹马,这是啥算法? 新律讨人嫌,为啥还交钱? 各种各样的问题都冒出来了,赟乘泰微微一笑,再次双手呈上奏折。 “拿…拿…拿来拿来。” 天子其实也没听懂,他光听懂“钱数”了,照着文德屁股就是使劲一巴掌:“还不快去给朕取来!” 第177章 暴击龙椅 大殿内还是乱糟糟的,不过有些人望着赟乘泰的目光变了,变的很莫名。 朝廷固然缺钱,可真要是想弄钱的话有千百种方法,而这千百种方法里,其中九成九都是“暴政”、“苛政”。 如果用这种暴政苛政来敛财的话,即便得了钱财,江山社稷也会动荡。 要不是开口之人乃是堂堂三品大员户部尚书赟乘泰,,早有人出来质疑了。 现在大家等天子,等天子看完奏折,如果看过之后的康老六破口大骂的话,大家就准备对赟乘泰群起而攻之了。 这也是朝堂上的规矩,能站在这里的,混到今天都不容易。 虽然不能说是所有人都满意天子,满意自己的官职,满意自家的利益,至少目前来看,日子过的还算不错,谁要是真想和前朝那般搞的天下怨声载道有乱世之相,别说尚书了,就是天子他们都敢抱起团来对抗。 所有人都看着天子,等反应。 天子是有反应了,老脸,煞白煞白的。 那一笔笔,一字字,一段段数字,对他来说,可谓触目惊心,下下暴击。 文德也在看,越看,越下意识往旁边退,怕老六再突然暴起伤人。 赟乘泰丝毫不可怜老六,活该,让你嘚瑟! 奏折写的极为详细,除了“数据”外,还有益处,官场老油条了,字里行间分析利弊,段落首尾直指核心,如何推行一目了然,综合来讲,那就是利大于弊,风险小,收很大,见效还快。 “嗒”一声,奏折掉在了地上,活这么大岁数第一次,老六的手指开始微微颤抖了,双目无神,极为空洞。 文德无声的叹息了一口,捡起了地上的奏折。 “陛下,诸大人还候着呢,是否…” 天子如同没听见一般,仿佛被施了定身术。 这一刻,他多么希望自己在做梦。 这一刻,他多么希望回到昨日。 这一刻,他多么希望回到昨日后直接告诉群臣齐烨是他干儿子,不,是亲儿子! 一年,至少五六百万贯! 他娘的,一年至少五六百万贯! 就这样,就这样,就这样…再再再次与他擦肩而过。 其实关于老六后悔这事,按理来说本来没这么严重,对朝堂有益处,对他这位天子也有好处,当皇帝的,乐享其成。 问题是当初齐烨根本不是官员,他能去京兆府当差,还是天子这位“包老六”走的张瑞山的后门儿。 这也就罢了,后期齐烨还成天子亲军了。 然后,就没然后了,天子说齐烨被开革了,和宫中没关系,和东宫也没关系,只和京兆府有关系。 所以说,接连好几次,老六总能在诸多选项中精准的选出了最傻缺的选项,次次都中,没有一次失误,从成功率来看,百分之百,失误率百分之百。 见到天子和痴呆了似的,文德只好将奏折捡了起来,走下去后交还给赟乘泰,让老头自己看着办。 没等赟乘泰开口,呼啦一声,先是户部官员,紧接着其他衙署的人,都围了上来,庄严肃穆的大殿,如同菜市场一样乱糟糟,闹哄哄的。 大家都很好奇,好奇这六百多万贯是怎么算出来的? 大家更好奇,奏本上到底写了什么让天子变成这个德行? 见到这群朝臣一点臣子的样子都没有,礼部尚书大吼一声“成何体统”,群臣赶紧住口,然后礼部尚书趁大家不注意,一把夺过奏折赶紧看下去,最后,群臣又都给他围了。 唯独没“乱”的只有喻文州,喻文州多聪明啊,凑那热闹干什么,直接问赟乘泰就好。 片刻后,倒吸凉气之声片片而起。 越来越多的臣子们看懂了,这马牌冷不丁一看,的确是良政,善政,对朝廷是大有好处了,增加了一项收入,一项绝对不菲的收入。 初衷也是好的,杜绝了骑马伤人和踩踏良田等事的发生。 往深了一想,都反应过来了,这马牌纯粹是坑人的,但是,没坑穷人,只坑能养得起马的富人。 可真要说“坑”,也不尽然,看似朝廷收入多,实际上分担到富人的头上也没多少,对大部分富人来说,九牛一毛。 再往深了一想,俩字,特么高明。 坑富人,算不上,无非就是从富人身上占那么一丁点“便宜”罢了,没人在乎,算不得什么大事。 富人不在乎了,朝廷却多了这么多钱财,能用于各种政事上,只能说是特么高明了。 至于各种扣分、骑马要求等等,群臣都不是很在乎,两个原因。 一,对文臣来说,他们几乎不骑马不乘轿,对武将们来说,奏折里面写的很清楚,是针对民间的,而非军中,军中自成体系,不需要考取马牌。 二,这群人特权惯了,认为各地的豪族世家也特权惯了,过了这阵风,京中京兆府的差役、衙役,还真敢扣他们的分或者拦他们不成,至于各州府,天高皇帝远,地方官府都未必管这事,钱收了就得了呗,哪会真的“查”。 奏折一出,群臣一看,大家一明白,纷纷拍起了赟乘泰的马屁,一些老大人也是连连颔首表示赞同,可以推行。 赟乘泰可不揽这功劳,奏本是他写的,其他的,全是齐烨想出来的。 大家笑而不语,走个过场罢了,都知道是齐烨整的这事,闹的沸沸扬扬。 赟乘泰在下面“夸”齐烨,齐烨二字声音越来越响,龙椅上的天子,终于回神了,想哭,却挤不出眼泪,那表情,和太子殿下与哪个太监私奔了似的,强颜欢笑的开了口。 “良…良政,可…可推行,朕允…允了,诸臣以为如何。” 就这一句话,磕磕巴巴的一句话,天子都没说利索,可想而知是个什么心情。 见到天子如此失魂落魄的模样,很多群臣明白咋回事了,事,是齐烨想的,齐烨,原本是抱刀司亲军。 那么如果齐烨不被开革的话,马牌这钱,不说宫中全占,至少占个两三成是没问题的,而且奏本里也写了,京中“民间”的马牌培训是齐烨找人开办的,整体来讲肯定是没其他钱收的多,可对“个人”来讲也是一笔不小的财富。 赟乘泰到底还是心疼老六这个老baby的,不忍天子一副活不下去的模样。 “臣还有一事要奏,事关马匹一事,与马牌无关。” 说完后,赟乘泰将另一个奏本递给了文德,朗声道:“此乃大功,齐烨,可称国士,公输…公输甲,功在当代,功在千秋,战马已至殿外。” 第178章 下下暴击 天子看过奏折了,一脑袋问号。 赟乘泰则是在和群臣解释,解释马蹄铁如何如何的,群臣,同样一脑袋问号。 最终,一脑袋问号的君臣来到了殿外,禁卫开始将砂石、断刀以及一些金铁扔到地上,幽王府的俩哥们,虎子与马夫骑在马上开始表演了。 胡子倒是没咋地,马夫哭了,自从入了幽王府后,他这马夫还是第一次骑马。 不止马夫哭了,一刻钟后,天子也想哭,他还想砍人,因为他意识到了某些事,某些…原本应和他也有关但是现在鸡毛关系没有的事儿。 兵部将领们没哭,疯了,撒丫子跑下台阶就开始夺马。 文臣们张着嘴,半晌不知该说点什么,惊叹连连。 赟乘泰再次拿出了“数据”,马蹄铁开始推广之后,国朝能省下多少钱等等。 群臣们只剩下夸奖了,赟乘泰依旧讲究,说和他没关系,全是齐烨的功劳,并且提及了公输甲。 说是齐烨提供了思路,公输甲亲手打造出来的,其实也差不离,只是没如齐烨说的那般功劳全部交给公输甲。 群臣们喜气洋洋,不管心里怎么想,脸上必须是乐呵呵的,这种事,谁提出异议,谁找茬使绊子,那纯粹是老寿星去缅北过大寿,思念阎罗王了。 赟乘泰还特意看了眼穿着龙袍背着手的天子。 老头心地挺好,知道因为马牌一事天子肠子悔的都青了,这才说马蹄铁一事,寻思让天子乐呵乐呵,缓解缓解心情。 殊不知,天子更闹心了,现在想砍人! 马蹄铁意味着什么,他比所有文臣都清楚,甚至比大部分将领都清楚。 那么试想一下,如果这马蹄铁,出自抱刀司呢,出自宫中呢,出自他这位天子的心腹呢? 各道军伍会如何想,会如何佩服宫中,如何敬仰天子? 那么再试想一下,当各地军伍知道了,发明出马蹄铁的人,曾经是天子的心腹,曾经和宫中有关,然后,被宫中,被天子给开革出去了… 康老六双目空洞,后悔万分,如同祥林嫂。 朕真傻,真的,天子抬起他没有神采的眼睛,朕单知道齐烨鬼主意多,会闯祸,朕不知道他会弄马牌,朕一清早起来就来上朝,手里抓着玉冠,叫群臣站在那里议政,他们是很听话的,我的话,句句听,朕就坐在龙椅上,看着,听着,朕叫康止戈,朕急了,央人取来奏折,看了半天,寻来寻去,寻不到回到昨日的法子,大家都说,齐烨的法子是良政,他提出来的果然是良政,好多钱,好多好多钱,还有马蹄铁,钱、名,渐行渐远,越飞越高… 天子转过了身,走回大殿,走向龙椅,每一步,都是那么的沉重。 赟乘泰自以为伤了天子一下,又抚慰了天下一下。 殊不知,接连两下,全他妈是暴击,下下都掏天子腰子上了。 天子都回去了,喜气洋洋的群臣们也回去了,大家都在聊着,都在赞叹着,都在讨论着如何推行马牌和马蹄铁两件事。 还有个人,心情也挺复杂的,喻文州。 阿文现在看赟乘泰都有点心里不得劲了,我拿你当干爹,你拿二百五呢,早说啊,刚刚自己还第一个出班,一副要干死京兆府的模样,好歹你昨夜派个人入城知会一声啊,太不讲究了。 “陛下。” 赟乘泰站在大殿中:“老臣欲为幽王府齐世子请功,欲为公输甲请功。” 天子木然的望着赟乘泰,双目,空洞,且麻木:“公输甲是哪个狗日…哪位贤良之才。” “原工部匠人。” 一提“工部”匠人,不少人反应过来了,之前齐烨去刑部大牢里捞过人,正是几位工部匠人,大家都明白这些匠人是怎么回事,当时还觉得齐烨脑子秀逗了,救几个无足轻重的匠人,少不了以后会被人用此事攻讦他。 “有本事,大有本事之人。” 天子一副活不起的模样,说话都没走心:“该如何封赏?” “应封爵!” 赟乘泰应封爵仨字,说的掷地有声,却无任何臣子觉得不对劲,原来的工部匠人,等于是小老百姓呗,不归工部管,也不在任何一个衙门当差,升官肯定是没办法升官了,做官,他只是个匠人,马蹄铁这么大功劳也只能封爵了。 “那就封…。” 天子还是一副有气无力的模样,不知道心里在想着什么,现在对他来说,坐在龙椅上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试想一下,一个穷光蛋,穷了几十年的穷光蛋,接连数次与发家致富的机会擦肩而过,该是什么样的心情,哪怕他是个天子,也正因他是个天子,所以才闹心,闹心加倍,闹心超级加倍! 封爵倒是没问题,亲王、郡王、国公、郡公、县公、侯、伯、子、男,一共就这九等。 亲王不用想了,都是和天家沾边的,基本上也是皇帝亲儿子或者平辈兄弟,郡王的话,本朝就一个,幽王。 郡公不适合,本朝有数的几个要么是统军一方的将领,要么是曾经统军一方快老死的退休将领,都和军中有关,大多还都是从龙之臣。 候也够呛,不是功劳不功劳的事,本朝的“侯”多是前朝留下的余孽勋贵,要么是开国之功加上很多历史因素。 那么只能从伯、子、男三个爵位里挑。 单算功劳的话,伯肯定是没问题,有问题的是公输甲,太低了,屌丝中的屌丝,没出身,连官员都不是,还没科考过,就是个寻常匠人。 而且大家觉得这马蹄铁的主要功劳是齐烨,公输甲就是沾了光,要是给公输甲封伯的话,齐烨又该怎么奖赏? 只剩下县子和县男了,县男太小,最低级的爵位,封这个,天下人在以为朝廷没当回事,会寒了很多人的心。 所以只能是县子,不大不小,正正好好。 群臣议论了起来,最终一致通过,就县子了。 县子是县子了,新的问题出现了。 要知道开朝到现在,除了从龙之臣外,天子从来没分封过爵位,倒是削减了不少,而且还会继续削减下去,主要针对的就是前朝勋贵。 封号就属于是一个萝卜一个坑,而且是有食邑的,不是说随便想个名就封上去的。 龙椅上的天子也渐渐缓过来了,事情都已经发生了,还能怎么样,不管怎么说,对江山有利,对国朝有益,就…就…就就就…就这样。 正在大家犯难的时候,吏部尚书开口道:“岚山侯府虽未被查封,岚山侯马岐山却身入大牢,罪状累累本应夺爵,既如此,为何不以岚山封爵,岚山县子,如何?” 天子点了点头,表示同意,根本没多想。 岚山距离京中不远,而且还是虚衔,从岚山侯变成岚山县子,降了两等,又不是与国同休,将来等公输甲死了后,朝廷又可以收回爵位,很合适。 天子点头了,大家也都同意了。 然后就开始议如何推行马牌和马蹄铁之事,结果议着议着,龙椅上突然传出了“嘎”的一声,天子差点没抽过去,又开始进入“梦游状态”了。 因为直到这时候,天子才猛然意识到了一件事,岚山侯府名下还有八十多万贯银票呢。 当初他还让阿卓交代齐烨,想找将这银票合法合理的弄到宫中,只是最后因为各种事,以及不好操作,加上开革出了齐烨,天子也就没提,很快忘记了。 那么现在公输甲成了岚山伯,岚山侯马岐山和马家人都在地牢里关押着呢,这也就是说,岚山侯府会变成岚山伯府,齐烨的小“老”弟公输甲就可以虽不太合法但是又算比较合理的继承那至少八十万贯的银票! 如果齐烨没被开革出抱刀司,这至少八十万贯银票,按道理…齐烨是该交到宫中的。 但是,现在不可以按道理了,他康老六要是去索要的话,会成为天下人的笑柄! 目前为止,天子康老六,受到了三次伤害,不是满额伤害,而是溢出的暴击伤害,三次,整整三次! 没人注意到天子的“异常”,因为朝堂上又吵开了。 一群户部官员正在和太仆寺以及鸿胪寺的官员吵,关于马牌一事谁来主要负责。 赟乘泰神情莫名,刚刚发生的一切,与昨夜段平所预料到的,丝毫不差! 谁会跳出来,谁会反对,谁会如何说,一丝一毫都不差。 赟乘泰开了口,矛盾转移,转移到了兵部身上。 果然,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依旧丝毫不差,与从未上过朝的段平所判断的,一模一样! 第179章 大摇大摆 散朝时,午时过半,马牌的事还是要议,今日也没出个结论,主抓马牌一事到底归哪个衙署负责,吵的不可开交,都想沾点边为自己衙署谋点利益。 这些,天子已经不怎么关心了,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养仪殿的。 坐在软垫上,天子微微张着嘴,双目无神。 接连遭受到三次暴击的天子,有点怀疑人生。 “陛下,要不您写写字儿…” 文德还是头一次见到老六如此失魂落魄的模样。 老六没反应,文德自作主张的叫人取来了文房四宝。 只要能练上字儿,慢慢也就恢复了。 天子还是无动于衷,文德只好将毛笔放在了御案上。 “嘎巴”一声,毛笔被撅断了,天子还是那副呆滞的表情,眼珠子动都没动一下。 文德无声叹息,得了,这次上火至少俩月,后宫也不知又要有多少妃子要遭罪。 就如同压死肥头的一定是大耳一般,压死天子的,终究还是亲生儿子。 小太监匆忙走了进来:“陛下,太子殿下入…” 话都没说完,太子康骁出现,一脚踹翻小太监,径直走到御案前。 “噗通”一声,纳头便拜,一身麒麟袍的太子二话不说,duangduangduang就是三个响头。 磕过了头,太子仰着脑袋,都快哭出来了:“爹,您退位,就当孩儿求您了,您别坐龙椅上祸害人了,成吗?” 天子没怒,反而是有些害羞的垂下了头。 东宫本来就在宫中,太子每天都关注着朝堂上的事,只是不愿意上朝罢了,往那一杵就是好几个时辰,太累。 散朝后,太子踩着点来到大殿外,找几个大臣一打听,刚刚发生了什么,一五一十,原原本本,事无巨细,全知道了。 现在康骁都想大义灭亲了,要不是老六是他亲爹,他都准备造反了。 “你说齐烨被开革出亲军,说就说了,你带上孩儿干什么,宫中要脱开关系,怕他闯祸,你让赟大人说与宫中无关就好了,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就偏偏带上了东宫!” 爷俩,好大儿康骁实际上比他爹都闹心。 他爹闹心,纯属是判断失误。 可康骁完全就是遭受了无妄之灾。 皇庄,本来是他统管的,之前还和齐烨达成了一致,要在皇庄弄个抱央楼,以后没准能一起赚钱,不赚钱也无所谓,和幽王府打好关系,将来登基后也好和齐怀武攀攀关系。 事实上之后发生的事情,太子已经觉得值回票价了,他是鸡毛没出,皇庄本来就荒废着,齐烨那三万贯是从喻文州那得来的。 喻文州家族生意正好还和东宫有点牵扯,所以给出的银票是“转票”,上面有东宫的印记。 就靠着这事,太子殿下直接就变成贤太子了,因为救济灾民的事让他给冒领了。 不提这事,就说皇庄,就说马牌。 考取马牌的地方就在皇庄旁边,准确的说,是皇庄范围内。 那么东宫完全可以和这事沾上边,稍微和齐烨聊一聊,这钱财不就来了吗,大家分分账,打着东宫的名义也好办事。 还有马蹄铁的事,之前外界都以为幽王府和东宫有牵扯,齐烨没准抱上了东宫的大腿,只要操作得当搞搞舆论,东宫还是能捞点好处。 结果现在妥了,昨日天子在朝堂上和赟乘泰俩人一唱双簧,但凡和齐烨有关的事,不但给宫中摘出去了,给东宫也摘出去了,就是说,任何事,任何和齐烨有关的事,和天子无关,和东宫,也无关。 “此事,此事…” 天子老脸通红,他觉得自己也挺der的,非要多此一举给东宫也摘出去了,如果不给东宫摘出去的话,好大儿吃点肉,他还能喝点汤,现在好了,别说吃肉喝汤,碗都没的刷。 “爹,您退位,孩儿求您了,您这样下去可不行。” “够了,别他娘的没完没了的聒噪。” 一口一个退位,康止戈脸上也挂不住了,因为他刚才也这么想的,自己是不是真的上年纪了,错一次也就罢了,接连错了三次,都不够丢人的。 “难道是朕的错吗!” 康老六开始不讲理了:“昨日大殿之中,朕与赟乘泰说齐烨与天家无关,事后你也知晓,那时你为何不说。” “你…” 康骁鼻子都气歪了,对,没错,昨日下朝后他倒是知道这件事,可木已成舟还能怎么样,总不能逮着一个大臣就解释说他爹扯淡呢。 “不是父皇的错,难道是孩儿的错不成!” 康骁也不是什么好脾气,霍然而起:“当皇帝也不能如此不讲理。” “翅膀硬了是不是,不是你的错,难道是朕的错,那狗东西齐烨,为何不来宫中告知朕其中详情!” “陛下,殿下,莫要吵了。” 一听这话,文德开口了,可能是深怕天子再气个闪失,一副愧疚的模样。 “是老奴的错,老奴的错还不成,都怪老奴。” 文德照着自己的脸轻轻扇了一下,满面懊悔之色:“倘若老奴再信任齐烨几分,若老奴再克制几分,哪里会让赟大人占了天大便宜,哪里会叫户部占了天大的便宜。” 康老六闻言一愣,紧接着暴跳如雷,站起身就一副要和文德拼老命的架势。 康骁哈哈大笑,冲上前去把文德拽到身后,还挡住了追杀老太监的老爹。 “狗奴才!” 天子气的呼哧带喘的:“今日朕必当取你狗命!” 文德一副瑟瑟发抖老奴好怕怕的模样,天子差点暴走。 其实本来文德不想火上浇油来着,他知道老六有多憋屈,怪就怪老六非得说多说一句“那狗东西齐烨为何不来宫中告知朕其中详情”。 就这一句话,文德彻底忍不了了。 他娘的是你将人家小世子开革出亲军的,还将卓统领关押进了大牢,深怕天下人以为齐烨和你有关,完了你让齐烨主动入宫来找你,这是人说出来的话吗,不求你干人事,干点拟人的事总行,和人沾边的事你是一件不干,现在连人话都不好好说了。 文德也是真来气,宫中穷,连宫女、太监的俸禄都发不下去,内侍监承受的压力是最大的,对上,他得伺候好天子,对下,满皇宫的宫女太监心里给他祖宗四十八代都问候了几万遍,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内侍监把他们的俸禄给贪了呢。 “陛下。” 躲在太子身后的文德没好气的说道:“要不您还是将世子殿下召回亲军,世子殿下是有本事的,哪次不是您错…不是您失察,一次两次还好,这都几…这不恰恰证明世子殿下是有本事的人吗,亡羊补牢,为时不晚。” “你个老狗说的倒是有几分道理。”天子气呼呼的,老脸通红:“只是如今这境地,朕要…” 文德提醒道:“您不还是包老六吗。” “对呀。” 天子一拍双掌:“朕还是老六啊,本登和齐烨熟啊,太熟啦,当初他为官,还是本登保举的。” 说到这,天子双眼放光:“不错,不错不错,亡羊补牢为时不晚,他那考取马牌之处,有利可图,有大利可图,若不是本登,他岂会为官,这是大恩,他小子得报答本登呐。” 文德不吭声了,满面鄙夷之色。 康骁倒是表示赞同,连连点头:“不如这般,父皇寻张府尹言语一声,叫上齐烨把酒言欢一番再占他便宜。” “张瑞山?”老六回想了一下:“今日上朝了吗。” “未入宫。” 掌管内侍监的文德回道:“听闻是至亲之人离了世,尚在府中守丧。” “何时的事。” “就是前日。” “张瑞山这人,倒是仗义。”天子叹了口气:“府中出了这么大的事,昨日还要上朝为齐烨遮掩一二,难得。” 说完后,天子交代道:“将卓娃子叫来,要卓娃子寻齐烨也好,二人私交甚密。” 文德应了一声,快步离开了,然后康骁开始继续埋怨老爹,老爹开始各种找理由。 等了半天,文德回来了,哭丧着一张老脸。 老六不由问道:“卓娃子呢。” “跑…跑了。” “跑了?” 天子懵了:“怎么跑的?” “禁卫说,就是…就是前一夜关押天牢后,卓统领一觉睡到昨日中午,起来后掰弯了牢栏,就…就去御膳房用膳了。” 天子:“…” 文德也是无奈至极,继续说道:“用过了膳,又去了德妃娘娘那里,日落后就离宫了。” “他娘的…” 天子骂上了:“就如此这般逃离了天牢,逃离了宫中?” 文德没好意思吭声,逃离二字用的不是很准确,准确的说,是大摇大摆的就这么走了。 睡一觉,掰开牢栏,在禁卫眼皮子底下钻了出来,钻出来后还给了俩禁卫一人一脚,又大摇大摆的去御膳房吃饭,吃完了,继续大摇大摆的去找他姐,聊了会天,最终就这么大摇大摆的出宫了,如同来度假似的。 第180章 赴宴 皇宫中,天子连连叹气。 王府中,世子呼呼大睡。 前几日一直都在皇庄中,屋里床太硬,屋外又太吵,天天睡不好。 眼看着快天黑了,齐烨这才起床,伸着懒腰走出了卧房。 “阿卓,叫人弄点吃的。” 足足睡了将近十个时辰的齐烨看了眼月亮门,说完后,愣住了。 “卧槽,阿卓你还活着。” 蹲在月亮门旁的阿卓正在数蚂蚁,仰起头:“我何时死了?” “你前天不是去皇宫了吗。” 齐烨快步走了过去,见到这家伙全须全尾:“一天一夜没信,我还以为你死皇宫里了。” “被关押天…去视察天牢了。” “视察天牢?” 齐烨不明所以,不过也没当回事,见到阿卓回来了,放了心。 “对了,不是让你和陛下说马照的事吗,陛下怎么说的。” 提到这事,阿卓直接开骂:“狗皇帝,我日他…” 骂了一半,阿卓没法骂了。 “娘”在心中口难开,因为如果不提天子是皇帝这身份,狗皇帝管他娘也得叫娘,因为他娘是狗皇帝他婆娘的娘,同样也是阿卓的娘。 不过一声“狗皇帝”就够了,齐烨无声叹了口气,宫中,果然还是那个宫中,不用多问,光是这狗皇帝的称呼就知道宫中那皇帝得多狗了。 “莫要忧心,今日朝堂之上户部尚书赟乘泰上了奏本,马牌一事已成定论。” “真的假的?”齐烨大喜过望:“赟老大人这么犀利吗,竟然过了,你听谁说的?” “坊间已是传的沸沸扬扬,连百姓都知晓了。” “哦,上头条了啊。” 齐烨乐呵呵的,这才是人们应该议论的热搜头条,和百姓有关,和朝堂有关,哪像后世,狗都能上热搜,还有什么歌手,什么玩意叶赫那拉的宿命,唱个歌又形容成大战八国联军,连民族悲伤史都敢拿来当噱头炒作,底线全无的一群狗东西。 阿卓怎么说也是抱刀司统领,出宫的时候正好是下朝没多久,问了几个太监和禁卫,加上坊间消息,朝堂上发生了什么事也知道了个大概。 三言两语,阿卓将情况和齐烨说了一下。 “哦。” 微微的一声“哦”,齐烨走出月亮门吃饭去了。 阿卓无声叹息,他知道,齐烨对宫中的印象越来越差了。 只是阿卓不知道该如何说,角度不同,其实就连他自己也越来越迷茫了。 天子,是站在朝廷的角度上考虑任何事,如果问还有什么事优先于朝廷,那么必然是皇权。 齐烨呢,则是站在百姓的角度上。 矛盾之处就在这里,作为一个天子,任何事都要衡量利弊,进行任何决策,已经不单单是要考虑是否利大于弊,更多的时候,则是哪怕有再大的利益,只要有弊端那就全盘否掉。 康老六比任何人都清楚,前朝能被他推翻正是因数十年来不断出现各种“小弊端”,这些小弊端不断累积,一直在累积,当出现了一个契机成为导火索时,这些弊端就会变成一捧捧埋葬王朝的土,最终积土成坟。 就说马牌这事,以康老六的角度来看待这件事,那就是折腾,不但折腾,还得罪人,骑马的,驾车的,哪个是寻常人物,京兆府一群差役、衙役,今天抓这个,明天抓那个,让外朝怎么想,京兆府无法无天了不成? 如果放任不管,外朝会不满,这种不满并不会冲击皇权和康家对天下的统治力,可加上其他事呢,加上越来越多的事呢? 正因如此,康老六才不敢有丝毫松懈。 可站在齐烨的角度上,那就是对百姓有利,至少会大大减少纵马伤人的事件。 所以即便阿卓说这件事可以推行了,在齐烨的眼中,那也是因为天子见钱眼开,觉得可以赚钱才允许的,而非是考虑到纵马伤人的事。 现在哪怕是这件事推行了,顺利通过了,齐烨没有任何喜悦之情,只有浓浓的鄙夷。 吃过了饭,齐烨也没有叫上阿卓,只是带着刘旺离开了王府,也没什么目的地,就是瞎溜达,出了牌坊,直奔北市,百姓聚集的北市。 北市依旧声声不绝,人声鼎沸。 百姓匆忙行走的踩踏泥地之声。 百姓的叫卖声。 百姓的催促声。 以及,百姓面对生活与窘境时发出最震耳的沉默之声。 “旺仔。” 杵在牌坊下足足待了一刻钟的齐烨,不由问道:“你说满朝文武数百人,一天到头能有几个穿着官袍的人来到这里?” 刘旺摇了摇头,他不知道,他只知道每次来北市的时候,一个官员都看不到。 这也是齐烨的困惑之处,一群从来不靠近百姓的人,却口口声声说他们会管理百姓。 为什么要管理百姓呢,因为他们说这对百姓好。 可正是这群说为了百姓好才管理百姓的人,一年到头,都见不到百姓几次,这不是笑话是什么? “还好我只是个没实权的世子。” 齐烨自嘲一笑:“如果我穿成了…如果我是个官员,还是个大官,我一定会死的很惨。” “小的听不懂。” “要么,我会折腾到死,然后被害死,要么,我会和那些特权官员同流合污然后早晚被一个特别能折腾的家伙弄死。” “小的还是听不懂。” “总之呢,就是这个世道能折腾的人太少太少了,连我这种放浪不羁笑点低的人都不敢折腾了,更别说普通人了。” 说完后,齐烨扭头看向皇宫方向,吐了口口水表示敬意后。 “走,去京兆府再弄两匹马,去皇庄。” “少爷,您还没考马照呢。” “我…” 齐烨哭笑不得:“马照的事是我研究出来的,相关规定是我制定的,结果到头来我还要考马照?” 旺仔没吭声,微微看了眼齐烨。 他觉得自家少爷现在已经有“同流合污”的迹象了。 谁知没等俩人迈出腿呢,远处疾驰来一匹骏马,策马之人正是阿卓。 来到二人跟前,阿卓翻身下马,满面幽怨。 “最近你总是甩脱了我,不似之前那般去何处都带着我。” 齐烨猛翻白眼,倒不是故意不带着阿卓,主要是怕说错话,现在自己对宫中满腹怨念,对方好歹是亲军统领,要是自己一时激动问候了天子全家,阿卓是当听见还是当没听见? “干鸡毛。” 齐烨现在也是恨屋及乌,对宫中不爽,看阿卓也挺不顺眼的。 “赴宴。” “赴什么宴。” “宫…包老六派人来了王府,邀你前往云来楼赴宴。” “包老六?!” 齐烨神情莫名,冷笑一声终究还是没忍住:“我草他大爷。” 阿卓没吭声,装作什么都没听到。 齐烨突然压低了声音:“之前季渃嫣和我说过一些事,关于前朝的事,关于我爹和陛下的事。” “何事?” “季渃嫣说,前朝时期最厉害的将帅有三人,陛下,以及已故的程文广大将军,还有一个我爹。” “不错,怎地了?” “季渃嫣说,陛下是天下第一,程文公是天下第二,我爹…” 齐烨故意没说完,也没敢重复季渃嫣所说的话,直勾勾的望着阿卓。 值得一提的是,齐烨也不是什么好鸟,句句开头都是“季渃嫣”说。 “你觉得我爹,我爹和他们二人相比,差多少?” “差多少?”阿卓撇了撇嘴:“他俩加起来都不够你爹打的。” 齐烨哈哈大笑,随即一甩衣袖:“走,回府睡觉去,告诉老六,本世子没时间。” 阿卓一把拉住了齐烨:“是包老六宴请你,当初举荐你为官的包老六。” 齐烨闻言一愣,想了想,没好气的说道:“行,那就吃他一顿。” 第181章 出宫找刺激 云来楼,座落于南市之中,位置绝佳,三层小楼占地不大,最为雅致,挂满名人字画,琴声绕梁。 要说这地方的菜肴好吃,倒不见得,主要是吃个环境,有弹琴的,还挂着字画,许多自诩为文人雅士的伪知识分子就愿意往这跑。 齐烨只带着刘旺赴宴,阿卓没来蹭吃蹭喝,他得去办差,天子密令,调查太仆寺寺卿欧玉书到底被京兆府府尹张瑞山拿到什么把柄,也就是关于之前太仆寺寺卿衙役行凶伤了外来马商一事的内情。 还未入夜,南市不算热闹,齐烨进了南市左顾右看,发现多是去诗社、茶楼、饭庄的人,几处青楼倒是冷冷清清。 “智者不入爱河,成年人洗脚按摩。” 齐烨呵呵一乐:“等皇庄建的差不多了,坑死京里这些冤种阔佬们。” 云来楼主打的就是个高端,门口连个迎客的都没有,进去后掌柜的还先施了个礼,文人礼节,再问有没有预约。 “姓包的提前订了地方。” “包姓?” 掌柜的转身翻看名录,随即神情微变,满面讨好笑容。 “原来您就是传闻中的畜…处变不惊文武双全学富五车才高八斗英俊不凡…” “少废话,领路。” 这种屁话齐烨都听腻了,但凡第一个字不是“chu”他还能乐呵乐呵,只要开口是个“chu”字他就很不是爽。 一见自己,本能反应第一个字就是“chu”,可想而知自己的名声都成什么样了。 云来楼背后的东家也不是寻常人物,掌柜的在南市也小有名声,不过也分见谁,见个寻常勋贵之后、六七品的官员,最多客气客气,齐烨,可不是寻常勋贵之后,那是拳打一衙署的狠人,哪敢招惹得罪。 走上台阶,齐烨撇了撇嘴,喃喃道:“一会上了楼,最好别让本世子不爽,要不别怪本世子埋汰他。” 刘旺好奇的问道:“少爷,埋汰为何意?” “就是阿卓吃饭的模样。” 刘旺懂了,但是还是不太懂,半懂。 埋汰是什么意思,他懂。 埋汰包老六,他不懂。 “总之就是讽刺他、糟践他、拐弯抹角的恶心他。” 旺仔挠了挠额头,估计还是没懂。 齐烨就是随口一说,一直被点头哈腰的掌柜的带到三楼,很空旷,中间只摆了一桌,就俩人,一个老六,一个文德。 正在品茶的老六听到脚步声,面带红光:“多日不见,小世子风采依旧。” “我特么还小脑斧呢,还小狮子。” 齐烨吐了句槽,随即快步走了过去,满脸都是付款的笑容:“诶呦,六爷也是风采依旧,依旧啊依旧。” 老六,穿着华服,和个富家翁似的。 文德,穿着儒袍,和个读书人似的。 老六哈哈大笑,如同见到亲儿子似的,不,比见亲儿子都开心,毕竟他亲儿子也怎么会赚钱。 文德,颔首微笑,保持礼貌,随即挥手叫掌柜的上菜了。 掌柜的并不知道老六的身份,光知道今日宴请的是幽王府世子,而且还挂账了,挂的东宫的账,凭的是禁卫郎将的腰牌。 双方落座,老六笑容更浓,满面都是欣赏之色。 “如今也是京中翻云覆雨之辈了,短短几日不见,京中谁人不晓。” 齐烨哈哈一笑:“那不还是六爷您给机会吗,要不是您,我早就被宫中夺了世子头衔了。” 老六的笑容有些不自然了,文德还有意无意的看了眼前者。 这一句话,属于是平a差点打出暴击。 试想一下,如果齐烨当初被赶出京中了,好多人都不会落马。 比如,草菅人命暗地里贪墨官粮的岚山侯马岐山。 比如,充当保护伞并且隐瞒朝廷的礼部郎中孙骏。 比如,工部一群欺上瞒下尸位素餐的饭桶们。 还有灾民,如果齐烨不在京中,三千多灾民没有及时得到妥善安置,不知要饿死多少人。 以及追回赃银的事,户部追的差不多了,用来发放了部分被拖欠的军伍粮饷。 总结就是,如果齐烨被赶走了,灾民会饿死一些,工部一群贪官污吏活的好好的,马岐山继续带着一群人贪墨官粮,朝廷也没突然多出一百多万贯。 那么,当初是谁想将齐烨赶走来着? “不说这个,不说这个。” 老六哈哈一笑,主动为齐烨倒了杯酒:“喝酒,喝酒喝酒。” 齐烨双手捧杯,率先敬酒。 老六真心说道:“祝小世子财运亨通,财源广进。” 齐烨真心说道:“祝六爷多子多孙,子孙皆是雄心勃勃的当世俊才。” 老六:“…” 文德想乐,没敢。 别人家多子多孙,子孙都是雄心勃勃的当世俊杰,那肯定是好事。 但是,要是天家,皇子多,完了还都是“雄心勃勃”之人… 齐烨放下酒杯,装作不经意的说道:“对了,前些日子见到令郎了,令郎说了您的身份,感情您不是商贾啊,没想到,着实没想到,原来六爷您在宫中当差,还是在东宫,怪不得手眼通天。” 老六心里直骂娘,这事康骁倒是和他说了,提起这事就来气,自己这个当爹的,怎么还成儿子的护卫了。 不过也没招,现在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其实今天康老六出宫也没个什么具体的事,就是想见见齐烨,没特别的理由,再一个寻思旁敲侧击看看这小子最近有没有什么动向,别在和之前似的总是导致自己最终无能狂怒生闷气。 老六也是看出来了,齐烨就是个不消停的主儿。 除此之外,老六也有点犹豫要不要告知齐烨自己的真实身份,反正早晚都得知道。 不过在此之前呢,老六寻思先打打感情牌,爷俩将关系处好了,然后等有一天齐烨知道他的身份后,惊恐万分,倍感荣幸,受宠若惊,感恩戴德,诶呦呦,您竟然是皇帝陛下,没想到这么大个皇帝竟还对我这么好,我可太感动了,没别的,以后您说往东小子绝不往西您说打狗小的绝不撵鸡! “老夫虽与你相交不深,不过当初首次谋面便对你欣赏的紧,也莫要以身份相称了,太过疏远,来,齐烨。” 老六再次拿起酒杯:“再饮一杯,望你崭露头角尽施才学,他日飞黄腾达。” “多谢六爷。”齐烨赶紧拿起酒杯:“小子也祝您大展宏图,封侯拜相。” 老六:“…” 文德差点没乐出声。 老六干笑一声,喝了这杯酒,心里骂了一声,你他娘的才封侯拜相,你全家都封侯拜相! 两杯酒下肚,老六顿感无奈,又猛然意识到了一件事,仿佛和齐烨有关的事,自己总是如此无奈,还毫无办法,真要是给自己整急眼了有什么措施,最后丢人闹心的还是自己。 放下酒杯,深深看了眼齐烨,老六百感交集。 其实打从心眼里讲,他是欣赏齐烨的,哪怕不考虑这小子是齐怀武之子,他也依旧是欣赏的。 敢于大闹工部揪出那么多贪官,虽有勇,却少智。 敢于与岚山侯府针锋相对,虽无惧,却少谋。 能够救济灾民,虽有德,却少虑。 马牌一事,更是欠缺考虑,若不是赟乘泰去了一趟了解事情,此事说不定就会不了了之。 之前在皇宫中,老六复盘了齐烨最近的所有动作,就一个想法,如果这些事让他来干的话,他可以干的更加完美,更加妥善,齐烨折腾这么多事还完好无损,大部分应该是出于运气。 只是现在见到了齐烨,见到了这小子嬉皮笑脸的模样,康老六有些不确定了,难道真的只是凭着运气? “马牌之事,老夫也听闻了。” 老六收起了笑容,直勾勾的望着齐烨的双目:“心中好奇的紧,为何不通禀宫中?” 齐烨依旧笑着,笑的很是莫名:“我都被开革出亲军了,怎么通禀。” “莫要糊弄老夫,此事干系重大,影响深远,你亦知是良政、善政,即便无法宫中行走,为何不叫京兆府府尹张瑞山入宫秘奏。” “怎么没叫人入宫,抱刀司统领卓将军不是去了吗。” “不错,老夫倒是知晓此事,可卓统领只是言谈马牌之事,未说收益,未说良善之处,只提了百姓得失。” 齐烨也收起了笑容,直勾勾的望着天子:“百姓得失难道不是最重要的事吗,如果百姓得失不重要,敢问六爷,这天下间,还有什么事比百姓得失更重要,难道是朝廷得钱财?” 老六眉头一皱:“朝廷得了钱财,亦是要用到百姓身上!” 不过是三两句话罢了,二人颇有几分针锋相对的模样。 齐烨耸了耸肩:“是吗,谁负责用到百姓身上,马岐山、孙骏、张巡,还是汪贤逸?” “此言差矣,难道朝堂之内,皆是汪贤逸、张巡、孙骏之流?” “打个赌呗。” 齐烨突然拿起酒杯一饮而尽,随即身子前倾,满面戏谑:“我若是能在朝堂上再抓到不下二十个汪贤逸、张巡、孙骏这种鸟人,你如何说…” “这…” “你不敢说,好,我敢,要是抓不到,我齐烨的项上人头你拿去。” 包老六,沉默了。 或者说是,天子沉默了。 文德满面尴尬之色,如坐针毡。 沉默了半晌,包老六淡淡的说道:“朝堂之上,还是有清官的,有忠臣,有贤良,不在少数。” “五成?” “五成?”包老六哭笑不得:“少说八成。” “哇哦~~~” 齐烨一副喜出望外的模样:“大殿上朝至少百人,掌管天下万民的朝廷的一百人里面,竟然有八十个是清官,贪官污吏才只有二十个,赶紧叫礼部张贴告示啊,可得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天下万民,好叫百姓欢喜鼓舞,每五个官员里面才有一个贪官,百姓不得开心死啊。” 包老六:“…” 背后的文德看了眼老六。 你说图啥,你就说你图啥,好好的皇宫不待,非跑出来找刺激,有病。 本来老六就够闹心了,旁边看热闹的旺仔突然开了口。 “少爷,那他算的也不对啊,工部才多少官员,抓紧去二三十个,都占一半还多了,一个衙署就一半多,那朝堂…” 齐烨笑道:“工部不一样,工部在朝堂上没什么实权。” “没实权还敢贪这么多,那有实权的,得贪多少?” “也是啊。”齐烨还真就认真思考了起来,可不是怎么的,没实权都敢这么贪,有实权的不得起飞啊。 俩人一唱一和,老六的后槽牙又开始隐隐作痛了。 第182章 世子嘴替 老六是终于看明白怎么回事了,齐烨不满,十分不满,对朝廷不满! 其实他只看明白一半,齐烨不满倒是对的,主要是这小子对宫中不满。 以齐烨的角度看待问题,那就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宫中的天子对好多事都极为容忍,最终就导致了这种情况出现,至少齐烨是这么想的。 老六凝望着齐烨,警觉了起来。 齐烨这种态度可不对,大大的不对,这小子怎么想朝堂,倒是无大所谓,问题是这他早晚要和离京多年的齐怀武团聚,到时候这小子和他爹一说,京中怎么怎么乱,朝廷怎么怎么不行,要让齐怀武怎么想? “齐烨。” 老六满面正色,掷地有声:“六部九寺非是…除了工部的五部九寺,非是你想的那般不堪,如若真如你所说那样,为何刑部大牢关押着不少贪官污吏,大理寺又为何关押着那么多贪官污吏。” “也是。” 齐烨干笑一声,要说朝廷完全惯着贪官污吏也不准确,的确关押了很多官员,在自己“出道”前,朝廷也处理了不少官员。 “少爷,您看,就说刑部铁面无私。” 刘旺弯下腰,笑着说道:“小的之前就和您说了,您就是多此一举,不应前往刑部大牢将公输甲一大家子强行带出来,刑部铁面无私,早晚会放了他们。” 一听这话,齐烨面露困惑,一时没反应过来。 再看老六,差点没举起酒杯砸过去,老脸红的和什么似的。 公输甲的事,他已经问过了,的确是之前工部匠人,被拿来背锅顶嘴的匠人。 刘旺说的好听,刑部铁面无私,可真要铁面无私的话,公输甲等人为什么会被关押? 还以后放出来,要是以后能放出来,一开始就不可能抓进去,刑部那群人不知道匠人都是被顶锅的吗,他们比谁都清楚怎么回事。 “朝廷…” 包老六有点要急眼了,朝廷,可以说是他的朝廷,某种角度来看就是皇权的延伸,齐烨哥俩给朝廷这顿埋汰,当皇帝的岂会听之任之。 “齐烨,你莫要以为做了点事就目中无人,就说救济灾民一事,你以为没有你,朝廷就救济不了灾民不成,朝廷就对灾民视若无睹不成。” 齐烨刚要开口,刘旺挠了挠额头:“自然不是,我家少爷…” 话没说完,文德皱眉道:“主人问话,下人插什么嘴!” 齐烨冷哼道:“主人问话,宠物闭嘴。” 说完后,齐烨指了指刘旺:“这我兄弟,不是下人,咋的,你也是六爷的兄弟啊。” 文德张了张嘴,愣是不敢回话。 “是个屁。” 包老六嘟囔了一嘴:“他也配。” 文德想骂人了,同样是当主子的,这做人的差距也太大了,当年他娘的瞎了狗眼,怎么跟了你这么个玩意。 “小的哪配做少爷的兄弟,小的可不敢。” 刘旺一副汗颜的模样,连连摆手。 包老六满意了,这莽货倒是有几分自知之明。 谁知旺仔又开口了:“不过关于救济灾民一事,小的倒是觉着的确要看朝廷,少爷哪里能比,朝廷年年救济灾民。” “不错!”包老六双眼一亮:“虽是下人,倒是知晓轻重,不错。” “六爷您说的对,小的最是敬佩朝廷了,最是敬佩官员了。” 旺仔主动上前给包老六倒了杯酒:“要说这救济灾民呐,还是得看朝廷,尤其是礼部,礼部官员见了灾民,张口之乎者也,闭口者也之乎,全是大道理。” 包老六眉头一皱:“你个狗东西莫非是暗讽朝廷?” “不是不是,小的不敢。” 旺仔诚惶诚恐的解释道:“百姓都能听得懂的,无非是朝廷要告知百姓,给你们吃的,就得遵纪守法,就得老实本分,就得好好做人,这是期盼,没错的。” “不错,礼部救灾不忘教化,这便是朝廷之责,不会顾此失彼。” “六爷说的是,礼部见了灾民,什么都说,说老实本分,说遵纪守法,说好好做人,唯独不说一句话。” “什么话?” “得吃饱。” 包老六愣了一下:“何意?” “因为是放屁啊。” 刘旺回头看向齐烨:“少爷您说是不是放屁,屁话一大堆,唯独不说让百姓吃饱,因为什么,因为他们知道啊,知道百姓根本吃不饱,说了也是放屁,所以才不说。” 齐烨哈哈大笑,乐的前仰后合。 可不是吗,大道理一大堆,逼逼赖赖不停,唯独不说叫百姓吃饱,因为知道百姓根本吃不饱,废话一大堆,字字不提核心,句句不谈问题根本。 心脏复苏做了,人工呼吸也做了,唯独不撒开掐着人家脖子的手,就是这个意思。 刘旺还搁那阴阳呢,一副虚心请教的模样看着脸黑的和什么似的老六。 “六爷您说对啊,我家少爷哪能和朝廷比啊,我家少爷可不知道什么之乎者也,米粮全拉来,大锅支起来,都他娘的去吃,撑不死就吃,吃完了就歇息,谁他娘的有时间给你们这群刁民讲大道理,少爷也不懂大道理,就知道百姓饿了,饿了就要吃,连大道理都不会说,还救灾,不如朝廷,远远不如朝廷啊。” 文德身体前倾,侧目看了眼老六,眼神询问,要不要动手,但凡您点头,现在咱家就干死这小子! 不是文德听不下去了,相反,他还觉得刘旺说的有道理,问题是天子的老脸是彻底挂不住了。 谁知天子竟然没暴走,只是望着刘旺,很是平静,淡淡的开了口。 “你是军伍,大字不识一箩筐,老夫不与你计较。” 刘旺乐了:“六爷不是东宫太子卫率吗,不也是军伍吗。” “老夫,读过书,知晓轻重,辨别是非。” 老六直勾勾的望着刘旺:“不错,老夫是军伍,也知晓你们这群军伍是如何想的,老夫今日告知你一个道理,莫要听风就是雨,朝廷不发俸禄,也是捉襟见肘,莫要因此怪罪朝廷。” “和俸禄无关。”刘旺乐呵呵的说道:“朝廷不重我等。” “何意。” “叫我们丘八。” “这…” 老六叹了口气,苦笑道:“闲话自是有的,多嘴多舌之人,也是有的,捂住耳朵便好了,莫要被旁人左右。” “为何要捂住耳朵?”刘旺好奇的问道:“我等是军伍,战阵上拼死莫名,为何要捂住耳朵,为何不撕烂他们嘴,难道六爷的意思是到了战阵上,见了敌贼不砍杀他们,而是闭上双目,捂住耳朵,这样,他们便会退掉?” “你…岂可混为一谈,杀敌,是为保家卫国。” “我都保家卫国了,还得被骂作丘八,我他娘的欠他们的?” 包老六张着嘴,愣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给天子一顿怼的旺仔,还主动又给老六倒了杯酒,干笑道:“小的是丘八,小的不晓事理,六爷您别怪罪。” 包老六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住怒火,生气,不是因刘旺,而是因刘旺说的是事实,更是因他没办法反驳。 “别的事,老夫置之不理也就算了,事关军伍,老夫定要和你说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你说朝廷不重军伍,那为何每逢战事,卸甲老卒会得良田,难道这些良田,不是朝廷为军伍置办的吗。” “那六爷您说,各道的官府算是朝廷的人吗。” “自然是。” “既是朝廷的人,为何许多卸甲老卒的良田又被当地豪族霸占了,您是军伍,您是手眼通天之辈,这种事屡见不鲜,您一定听说过,卸甲老兄弟们的田地被霸占了,不能去官府讨公道,若是讨公道便被拿下大狱治罪,说是犯了法。” “放屁!” 老六一拍桌子:“这是老夫不知,若是知晓了,定不会轻饶他们,被抢了田地,还说触犯了律法,触犯了哪门子律法!” “不知,应是穷人不能变富法。” 旺仔乐呵呵的说道:“京中也有啊,京中也有好多百姓都因触犯了这律法被抓了。” “一派胡言!” “那马岐山他们怎么回事,哪来那么多良田,不都是百姓的吗,百姓种田,想富起来,就犯法了,被捉了,不正是犯了穷人不能变富法吗。” 包老六,再次哑口无言。 齐烨都傻眼了,望着刘旺的后脑勺,死活想不通,旺仔嘴皮子什么时候变的这么利索了,还是说一直就这么利索,就是没机会表现出来? 刘旺开始图穷匕见了,退到齐烨身后。 “六爷您说朝廷好,朝廷自然是好,十个人欺负一个百姓,叫欺凌,一百人欺负一个百姓,也叫欺凌,敢问六爷,朝廷欺负一个百姓,您知晓叫什么吗。” 暴走边缘的老六吼道:“有屁快放!” “诶,叫公道,诶,叫正义,诶,叫国法。” 不等老六急眼,刘旺满面不屑:“朝廷最爱干的事,就是给人希望,就好比这灾民,一边叫绝望的灾民好好活下去,一边叫又充满了希望的灾民们慢慢失望,最终绝望。” “一派胡言,放屁,统统都是放屁。” 老六的眼睛都红了:“不错,你言谈之事是有,也不少,可莫要一杆子打翻一船人,朝廷政令无数,自有百姓受益,也有百姓吃亏,却决不会叫百姓绝望,即便吃了亏,朝廷也会补救。” “也是,吃亏是福嘛。” 旺仔拱了拱手:“那就祝六爷您福如东海。” 包老六:“…” 眼看刘旺又要开口,齐烨赶紧将旺仔拉到身后,不停的打眼色。 刘旺还很奇怪,刚刚上楼梯的时候不是您说要“埋汰”他们吗,小的现在已经领悟到什么叫“埋汰”了,这咋又还让埋汰了呢? 齐烨赶紧拿起酒壶:“六爷您消消气,旺仔不懂事,他胡说的,别生气,来,喝酒喝酒。” “啪”的一声,包老六一拍桌子,霍然而起:“他娘的不喝了,夏虫不可语冰,回去!” 一语落毕,老六迈腿就走,眼眶都直抖了,出宫一趟,生一肚子气。 刘旺回过头,叹了口气:“真相,远远比假话更加伤人。” 齐烨:“你快闭嘴!” “奇怪。”刘旺挠了挠额头:“他生哪门子气,朝廷官员也不是他爹,就算是,他哪来那么多爹?” 刚走到楼梯口的老六撸起袖子就要回来干刘旺,文德赶紧抓着老六,生拉硬拽给带走了。 第183章 国之大患 出了云来楼,上了马车,老六眉毛胡子一起抖,还挺有节奏的。 文德坐在了天子对面,小心翼翼:“那就是个莽货,陛下何须与他一般见识。” “什么样的主子,便有什么样的狗腿子!” 老六大骂道:“可见齐烨私下里要对朝廷是如何的埋怨。” 文德不吭声了,换自己的话也埋怨,抓贪官,不让声张,束手束脚,办好事,捞不到功劳,总被“出卖”,完了还要自己感恩朝廷,贱不贱啊。 “管中窥豹可见一斑。” 老六紧紧皱起眉头:“那叫刘旺的狗东西虽是惹人嫌,可他出身西关,又是先锋斥候,可想而知寻常军伍心中如何想的。” “老奴斗胆,这狗东西胡说八道了一通,也并非是对朝廷不满,而是…” “而是什么?” “而是遇了太多不公,前朝时便是如此。” “久积成病,倘若如此这般下去,军伍…” 天子面露凝重之色:“当年朕举旗讨伐京中,可谓一呼百应,尤是军伍,誓死追随,如今…” 说到这,天子长叹了一声:“相比前朝虽是大有改善,可还不够,远远不够,朝廷依旧有拖欠军伍粮饷之事,各道军器监亦有监守自盗之事,背靠世家,商贾欺行霸市,与世家勾结,当地官府欺上瞒下,世家,世家,世家…” 天子嘴角上扬,脸上挂着狞笑:“不远了,不远了,待南关关外之敌再集结叩关,待南关抵御了群狼,待暂无外患之事,便是朕长刀挥砍时间之时,为国朝斩了这些顽疾,骁儿便能施手而为,还天下一个朗朗乾坤!” 其实这番话,老六应该和齐烨说说,好好说一说。 别看天子穷有四海,也有有口难言。 最早时,世家二字取之“王侯开国子孙世袭”,也就是诸侯爵位封邑世代相传之意。 世家最早可以追溯到有文字的时期,也就是商周时期,泛指贵族世袭。 商朝时期虽也有封建制国家,可国王的号召力和凝聚力其实并没有那么大,大家承认“国王”老大的地位,但是不会让老大对自己予取予夺,大家面子上能过得去就行,我不惹你,你也别太得罪我。 从历史上来看,基本上世家每一次的兴衰都和改朝换代有着直接关系,也可以说改朝换代与世家有着直接关系。 一旦改朝换代,就有一批老牌世家衰落完蛋,也有一批新兴世家崛起兴盛。 也可以这么说,当许多世家不满足眼前的利益时,他们就要推翻朝廷,改朝换代。 也有皇帝不满世家的贪婪无度,想要对世家出手,最终也导致了被推翻,改朝换代。 就如同前朝和本朝,天子是朝廷的至高领导者,领导下面的官员。 而官员呢,是天子的手足之延伸,权利的延伸。 这些权力延伸也就是官员呢,还多出自世家。 出自世家的世家子呢,当了官员,第一效忠对象是家族,其次才是皇权,最后才是朝堂,至于百姓,呵,刁民,靠边站着去。 问题就出在这,世家子利用手中的权利壮大自己的家族,家族再利用资源去掌控自己还缺少的权利,滚雪球一样发展壮大。 就比如很多州府,很多偏远的地区,许多百姓连村子都没出过,他们见过最大的大人物,就是当地豪族,也可以说是世家。 不夸张的说,这些世家告知百姓,说皇帝叫雷黑子,不是康止戈,那么百姓一定会信。 名字都可以信,更别说是昏君是明君了,还不是当地豪族、世家、官府说什么,百姓信什么。 世家还掌握着大量田地,百姓则是要靠田地吃饭的。 这些世家依靠田地,“买”了无数百姓,世家想做什么,这些百姓就必须帮他们做什么,哪怕对抗朝廷。 康朝现在要死不活,主要原因就是世家。 如果能将世家全部扫清,将土地还给百姓,叫百姓安居乐业,那么距离盛世就不远了。 问题是世家也不是傻子,前朝的皇帝也干过世家,倒不是为了百姓,而是觉得世家掌控的权力太大了。 结果呢,结果就是改朝换代。 世家也不傻,一个世家不可怕,十个世家也不可怕,可怕的是当世家意识到宫中和朝廷想要对他们出手时,必然会抱团。 一个世家反抗,不可怕,十个世家抱团反抗,还是不可怕。 可怕的是所有世家肩并肩手拉手,选出个代言人,然后一起对抗皇权,这才是最可怕的地方,直接威胁到皇权统治。 历史也真真实实的证明了世家的危害性,很多人提起武则天,都会谈到她对世家门阀的打压,是打压,而不是彻底消灭。 唐朝本身是李渊建的,而李渊和李世民父子俩也是出自世家。 到了武则天当政的时候,大力扶持寒门,完善科举制度,这只能说是在一定程度上削弱了世家,而且还是有针对性的削弱反对她统治地位的世家门阀。 要说真正还算是不完全消灭世家的,应是黄巢。 黄巢攻下了洛阳和长安两京后,直接对官僚士族举起屠刀,连五姓七望中的崔、卢两家都被销户了。 黄巢倒是将世家打的很难翻身了,可之后乱世也降临了,就是五代十国。 不能说黄巢起义导致了五代十国长达一个世纪的乱世,但是如果没有黄巢起义并且失败的话,就基本上不可能出现五代十国这种情况。 现在情况有几分相似之处,如果康老六在刚登基,或是彻底没做到中央集权的阶段期间对世家大举屠刀,结果可想而知。 朝廷,没有办法在短时间之内灭掉全部世家,这需要一个长久的过程。 难就难在打不了持久战,没办法一鼓作气消灭所有世家,朝廷刚举刀,其他世家就会抱团,要知道很多世家大族是有私军的,原地自立为王很正常。 再搞搞舆论,就说皇帝昏君、暴虐,然后自立为王,其他世家就开始资助,开始给钱,给人。 有一个就有两个,有两个就有一群,到了那时不知道几人为王几人称皇了,天下大乱,分崩离析。 齐烨抓贪官,可以。 齐烨抓出自世家的贪官污吏,也可以。 这些,康老六都赞成,支持。 可这并不能变成常态,不能手段激烈,不能引起天下世家的反感。 世家不会认为他们做错了,所以朝廷收拾他们,他们只会认为朝廷想要拿世家开刀了。 时间一久,反感变成排斥,排斥变成怨恨,怨恨,最终导致了反抗。 “陛下。” 文德犹豫再三,一个憋在心里好久好久的问题,终于从嘴里问了出来。 “您到底是如何想的,既没了叫太子殿下继位的心思,又说您要对世家出手,您…您到底有何万全之策?” “杀人。” “杀人?” “不错,施雷霆手段。”康老六恶狠狠的说道:“在那群吸食百姓骨血之人造反前,朕,先杀的他们肝胆惧寒!” 文德傻眼了:“乱杀啊?” “胡说八道,朕又不蠢。” “那您如何杀?” 康老六微微一笑,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朕还没想到。” 文德:“…” 虽然天子暂时还没想到,可文德是看出来了,康老六对世家的容忍,几乎已经到了极限,早晚会出手,早晚。 “对了,还有一事。” 文德突然开口说道:“为何老奴觉着,世子殿下似是知晓了您的身份呢?” “你这么一说,朕也有所察觉,莫非是张瑞山与他说了?” “应不是,张大人不会违背圣意。” 文德想了想:“会不会是卓统领?”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天子哈哈一笑,大手一挥,迷之自信:“朕告诫过他, 若是他敢对齐烨吐露了朕与太子的身份,朕,就一文钱俸禄都不会给他,要知晓卓娃子最是在乎钱财。” 文德恍然大悟,听您这么一说,稳了,那一定是卓统领说的,康老六啊康老六,你他娘的是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 第184章 宫中夜 马车中,阴的快,晴的也快的天子,乐呵呵的。 “倘若这小子当真知晓朕的身份,岂会如此出言不逊,又岂会允许他那狗腿子大放厥词。” 老六哈哈一笑,迷之自信:“普天之下,谁敢如此不敬畏皇权。” 文德没好意思吭声,人家要是真敬畏皇权的话,得知被开革出了亲军正常反应应该是第一时间入宫请罪。 老六依旧迷之自信:“真若是知道朕的身份还敢如此口无遮拦,就不怕朕龙颜大怒吗。” 文德依旧没好意思吭声,你怒的还少了? 老六还是迷之自信:“知晓朕的身份,还敢连连戳着朕的痛处,以为朕的脾气就如此之好吗。” 文德还是没好意思吭声,你脾气是挺好的,问题是齐怀武脾气不太好。 想到这,文德心里咯噔一声 没准世子殿下还真的是知晓陛下的身份,从种种迹象来看这就是个不守规矩的家伙,根本不敬畏皇权,要不然也不可能接二连三的让宫中难堪,加上仗着老爹的威名… 扫了眼满脸自信的天子,文德没有开口,爱咋咋地,和他也没什么关系,再说他觉得天子多多少少是有点欠怼,整天der呵的。 天子又嘚瑟上了,一副自我感动的模样:“罢了,朕是九五至尊,哪会和一个区区小儿一般见识,朕,大度,大度的很啊,哈哈哈哈。” 文德看不下去了,淡淡的问道:“对了,陛下,咱出宫是要做什么事来着?” 笑声,戛然而止。 此时的齐烨和刘旺正在云来楼打包饭菜,前者总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望着旺仔,最终还是选择了什么都没说,怕旺仔睡不好觉。 结果等下楼的时候才知道,他妈的包老六没结账! 齐烨气的够呛,告知挂在东宫账上,然后带着刘旺大摇大摆的走了。 刚出门,齐烨见到掌柜的点头哈腰,并没有计较挂账的事,然后又回去了。 “再点二十个菜,打包,再来三十坛酒,同样挂东宫的账上。” 掌柜的:“…” 齐烨想了想,王府好像缺一匹马。 “对了,让后厨再做一桌红烧全马,我喜欢吃刺身,不是,我喜欢吃活的,将马也打包带走。” 掌柜的张大了嘴巴,满面呆滞 齐烨耸了耸肩:“都挂东宫账上。” 刘旺:“再打包五十袋米,皇庄用的上。” “对,大米也全拉走。” 掌柜的想了想,随即撒腿就往后厨跑,他怕再迟一点的话,连自己也得被世子殿下“打包”走,想到这,掌柜的的面庞,红了… 忙活了半天,就这样,直呼不虚此行的齐烨和刘旺走了,后面跟着马车、牛车、板车,以及一群被叫来的王府下人。 等齐烨等人彻底消失在了月色之中,掌柜的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连忙唤来伙计。 “快去,去南平门寻内侍监的公公打探一番,百十来贯倒是无谓,怕就怕这人并非是王府世子,这怎地连吃带拿呢。” 刚才掌柜的说要让小二和伙计们“跟车”,齐烨不让,因此引起了掌柜的警觉,怕是冒牌货,也没看个腰牌、身份标识什么的。 与此同时,天子的马车已经入宫了。 平常康老六也没早睡的习惯,回到养仪殿后习惯性的批复几本奏折。 旁人光知皇帝好,后宫佳丽三千人,各个貌美勾人魂,肤白貌美大长腿,小腰一掐一把水。 殊不知,康老六这皇帝当的着实苦闷无比。 先不说后宫这群佳丽到底长啥样,就说数量,还三千人,满打满算才三十人,其中几个还到了浑身老年病的岁数,老六都不敢碰她们,怕使大劲了给人家整激动了血压一高直接再死床上。 这也就罢了,上朝本来就累,下了朝批复奏折最是熬人。 要知道奏折也好奏本也罢,这玩意不是一目了然的,洋洋洒洒千字,不算少,动不动就是万字数万字,不算多,全是蝇头小字,看着都费眼睛。 奏本分京内京外。 京内的,简单的事,寻其他衙署,谁负责找谁,重要的事,直接在朝堂上说了,京中的奏本也少,主要是各道各州府。 京外的奏本最多,按照流程首先送的是六部九寺,六部九寺拿不定主意,送去三省,三省觉得很重要,或者没办法批复,以及上面要求必须给天子过目的,那就送到内侍监,或者在朝堂上提出来。 如果天子也一时拿不定主意,那就在朝堂上讨论。 即便经过重重“筛选”,每天送到宫中的也有至少百本奏折,至少至少,多的时候三四百本也很正常。 就算一百本,一本两千字,那也是二十万字! 天子登基后就是这种情况,每天至少要阅读二万字,还是往少了说。 奏折并非大同小异,不过大部分都有统一的一个特点,那就是屁话多。 各道各州府的官员,一辈子都见不到皇帝,唯一和皇帝沟通的方式那就是奏折,通过奏折,这也何尝不是一种“介绍”自己的方式。 这就导致奏折的统一格式,开头,过程,结尾。 开头,拍马屁。 过程,讲事实。 结尾,自我介绍。 问题就出在这里,开头全是拍马屁,天子容易自动忽略,那么想让天子欣赏自己,欣赏自己的文采,并且一字一句的读下去,就不能全是拍马屁,马屁中讲述过程,过程中带着拍马屁,拍马屁和讲述过程时又不忘自我介绍。 臣子们绞尽脑汁的去写,康老六就得费劲巴拉的去看,得一字一句读,认真去看,因为“关键”经常存在于“细节”中, 打个比方,哪哪哪出现了水患,死了十个人。 人家上来不写水患死了十个人,而是先引经据典,哪朝哪代什么时候发大水了,然后死了一百人。 为啥,因为当地官员不咋地啊,但是,臣不同啊,臣有实力。 臣为啥有实力呢,因为朝廷培养的好,因为臣每天都在心中敬仰陛下。 就因为朝廷培养的好,臣心中敬仰陛下,所以臣懂得救灾。 这不,我这发大水了,死人了,臣知道陛下您着急,不过陛下您先别着急,是,死人了,不是没死人,可这是附带损失,而且臣将损失降到了最低。 为什么最低呢,因为相比什么时候,怎么怎么样,因为臣现在心里多么的悲痛,因为臣如何如何,然后怎么怎么地,最后提一句,在敬仰陛下的臣的努力下,这次水灾,就死了个十个人。 其实就是一句话的事,我这发大水,死了个十个人,简单明了。 可奏折就不这么写,就得写的极尽文采,花团锦簇,废话连篇,磨磨唧唧。 不过十来本奏折而已,天子全部看完后已经快到子时了。 老六刚要伸个懒腰去后宫找个娘们睡觉去,怒气冲冲的太子冲了进来。 “云来楼花销一百二十贯,吃什么了?” 太子康骁鼻子都气歪了:“你给六部尚书全炖了?” 第185章 逼亲 老六都懵了。 也没吃什么啊,提前走的菜都没上全,一壶酒也没喝完,怎么就能花一百多贯呢? 老六和文德俩人面面相觑,太子康骁气的够呛。 宫中穷,东宫更穷。 康骁可没他老爹那般不要脸,拖着太监、宫女的俸禄一欠就是好多年,还有太子卫率的粮饷发放等等,皇权再是至高无上也不能不叫人家吃饭啊。 实际上东宫比宫中强点,养活的人少,靠的都是皇庄这种半死不活的皇室产业。 按道理来说皇庄等地的收入,应该是交给宫中的。 之前康老六想退位,为了给好大儿打个基础,宁可自己丢人也不想叫康骁难做,即便如此,东宫依旧很穷。 很难想象,一百来贯对京中的各家府邸来说,九牛一毛都算不上,可对这名义上身份最尊崇的父子来说,都算的上是巨款了。 东宫本就捉襟见肘,还被皇帝“大吃大喝”炫进去一百多贯,康骁能不生气吗,吃个饭都花这么多钱,这尼玛不是昏君嘛。 眼看都快成一桩悬案了,文德提醒道:“陛下,咱花销至多几贯钱,百贯,会不会是世子殿下又点了不少菜肴?” “那他娘的也不能吃一百多贯啊。” 天子骂了一声,看向太子,不耐烦的挥了挥手:“哎呀,朕这不是宴请齐烨嘛,与他相交一番,日后他再有什么法子赚取钱财,少不了宫中的好处,区区百贯罢了,算得了什么事。” 一听这话,太子乐了:“是这个道理,父皇说的是,那父皇与齐烨相谈的如何了。” “这…” 天子老脸一红,支支吾吾。 康骁太了解老爹的德行了,气急:“谈崩了?” “倒也不是,只是…只是朕提前离开了。” 康骁都快骂人了:“怎么还提前离开了,没说上话?” “哪里会。”老六梗着脖子叫道:“席间针锋相对你来我往。” “针锋相对?” 康骁一头雾水:“怎么还谈的针锋相对了呢。” “你懂个屁,谈的是政、谈的是民、谈的是天下大势。” “原来如此。” 康骁会心一笑:“各抒己见是好事,由此可见他还是心向朝堂的,若不然岂会思考天下大事,争论天下大势。” “他思考个屁,那叫刘旺就是个狗…” 说到一半,天子愣了一下,老脸通红。 康骁傻眼了:“刘旺不是齐烨那跟班护院吗,父皇你和他一个狗腿子争论了半天?” “额…” “你额个屁!” 康骁差点没喷出一口老血,花了一百多贯想和人家套交情,结果正主没说上两句话,跟一个狗腿子扯了半天皮,掉不掉价啊。 “父皇,您退位。” 康骁是彻底服了:“就您最近这…这…” “这”了半天,太子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今天在东宫他还想这事来着,父皇最近是怎么的,总是“判断”失误,每次都和天大的好处失之交臂,不,不是失之交臂,而是就和故意反着干似的,怎么吃亏怎么来。 老六也急眼了:“你个逆子再谈退位二字,老子免了你的太子之位!” “那儿臣求您快点。” 康骁都懒得掰扯了:“儿臣这太子做的是一点意思都没有。” 这是实话,康骁当太子是当的够够的了,外表看着光鲜,未来的一国之君,这是对外,对内他就和个宫中大管家似的,全是破事,这些破事十之八九都和钱财有关,整日拆东墙补西墙,穷的都快喝西北风了。 坐在绣墩上,康骁嘀咕道:“好似谁稀罕这东宫之主似的。” 老六勃然大怒:“你莫要后悔,朕现在就将你逐出东宫!” 康骁是一点面子都不给老爹:“那儿臣求您尽快。” “好,你以为这太子非你不可是不是,好,好好,你莫要后悔,文德!” “老奴在。” “你来做!”老六气的呼哧带喘的:“以后你就是太子!” 文德:“???” 康晓叹了口气,愈发觉得老爹是该退位了。 文德也差点骂人,咱家做太子,做,做你大爷还差不多。 老六和个精神病似的,看向文德:“来,先叫声爹听听。” 文德:“…” “父皇您闹够了没有。” 康骁顿感心累无比:“莫要说气话了,宫中如今是半点存银都没有,倒是齐烨,齐烨将马蹄铁的功劳给了那叫公输甲的匠人,那公输甲成了岚山伯,岚山侯府的钱财便可易主,少说八十万贯,您知晓。” 老六双眼一亮:“计将安出?” “儿臣去。” 康骁无力的站起身:“如此多的钱财足可解宫中燃眉之急,之前碰了面与齐烨还算相谈甚欢,儿臣出宫再见他一面,想个法子看看可否讹…可否借来一些。” “好。”老六大手一挥:“去骁儿,将此事办成后,朕封你为太子叫你执掌东宫!” 康骁望了一眼老爹,张了张嘴,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论不要脸这方面,他自愧不如。 太子走了,闹心扒拉的。 ………… 与此同时,宫外幽王府,正堂之中,齐烨满面笑容。 季渃嫣来了,深夜来访。 季府大小姐也是满面笑容,俩人都在笑,刘旺在旁边站的浑身别扭,因为这俩玩意见面后也不施礼也不问安,各自坐下后就直勾勾的望着对方,然后都嬉皮笑脸着。 足足过了半晌,齐烨脸都笑麻了。 “大姐,你倒是说话啊,来了半天光搁那傻乐,笑什么呢。” “提醒你一些事。” 季渃嫣今天穿的是个大红色长裙,大半夜出门不打灯笼都容易吓着人,和鬼新娘似的。 “什么事?” “记不记得前些日子你应承过我什么。” “咱俩大干…大闹一场?” “除了这个。” “不是这个吗?” 齐烨回想了一下:“那是什么。” “捉贪墨官粮三衙官员,事成之后,幽王府向我季府提亲。” “提亲?”齐烨一副装傻充愣的模样:“旺仔提亲波刚啊?” “少爷莫要说笑了。” 旁边的刘旺连连摆手:“那娘么长的和个酱菜缸修炼百年得道成精似的,小的可无福消受。” 季渃嫣狠狠瞪了一眼刘旺:“你说谁是酱菜缸,被看虽不美艳,你也不俊俏。” 刘旺干笑一声,小的再不俊俏,至少五官还有人的轮廓,那酱菜缸都他娘的快方了。 季渃嫣又恶狠狠的盯着齐烨:“还有你,怎地,如今成了京中家喻户晓的人物,不想认账了?” “我…” 齐烨避开季渃嫣的目光,默不作声。 “不娶了,对么。” 季渃嫣眼底掠过一丝莫名的失落,站起身:“那便算了,告辞。” “等下。” 齐烨苦笑道:“我以为,我心中有一条哈士奇,可逐渐接触了朝堂的一些事,接触了百姓后,卧槽知道,我的心中藏着一头猛虎,想要择人而噬的猛虎。” 季渃嫣坐下了,不知哈士奇是何意,没有深究,一副静待下文的模样。 “我知道,你的心中也藏着一只猛兽,一只比我心中幼小猛虎更加想要择人而噬的猛兽。” 齐烨站起身,慢慢走到季渃嫣面前,微微摇了摇头。 “我们都在隐忍着,压抑着,如果我们在一起,最后,我们最后一定会死?” “是的,一定会的。” 季渃嫣又露出了笑容,双眼弯的如同月牙一样。 齐烨满面苦涩:“我不想疯,可我知道你疯,我们在一起会产生一种化学效应,我们两个会互相鼓励,然后愈发疯狂,直到有一天…” “啪”的一声,一个大逼兜子结结实实呼在了齐烨的脑门上。 “你到底娶不娶,哪来那么多废话,婆婆妈妈的。” 齐烨一捂脑门,暗骂了一声娘,还是没松口:“王府没钱提亲。” “我有。” “你…那不是倒插门吗?” “我借给你。” 齐烨哭笑不得,有口无心的问道:“您有多少。” “一百万贯,够不够。” 齐烨倒吸了一口凉气:“你哪来那么多钱?” “飞鸾姨娘给我的。” “游飞鸾?”齐烨满腹疑窦:“她不是被抓了呢。” “是呀。” 提起这事,季渃嫣又笑的和什么似的:“我见她了,飞鸾姨娘说既成了阶下囚,自无其他的心思,存了些钱财,原本是想交由你的,你却不要,最终她就给我喽。” “她搁那扯淡呢,她什么是说…” 说到一半,齐烨傻眼了,恨不得给自己一个嘴巴子。 没错,当初游飞鸾是说要给他一些“东西”,只不过齐烨以为是账目或是其他官员的黑料,结果没成想竟然是钱财,而且高达一百万贯。 “一百万贯,明日将人送来。” 季渃嫣笑吟吟的站起身:“收了银票,记得早日去提亲。” 齐烨张了张嘴,愣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世子殿下现在的心情,和宫中那主儿有点相似了。 倒是旁边的刘旺若有所思。 季大小姐可真厉害,说是给自家少爷百万贯去提亲,等成了亲拜了堂成了一家人,那百万贯不还是她的么,这他娘的不就是空手套世子嘛! 第186章 父子本分 齐烨不傻。 古代的婚事双方很少讲感情的,高门大院讲的是利益,这种道理季渃嫣哪能不懂。 季渃嫣想和他成亲,这是真心的,只是与感情无关,与“未来”有关,与季府的未来有关。 就如同他齐烨看上了人家的大长腿,人家看上了他老爹…不是,看上了他老爹的武力值一样。 换位思考,如果能够保全家人,确保自己和家人一辈子平平安安,齐烨可能也会娶一个自己不爱的女人,人生就是如此,任何事情都是有代价的。 阿卓走了进来,面色古怪:“季府大小姐要予你钱财,足有百万贯之巨,要你去提亲?” 一见阿卓,齐烨来气了:“不是你这抱刀司亲军是花钱买来的吗,抓游飞鸾的是你,转移她的也是你,她竟然藏着百万贯银票,你一点都不知情,还让季渃嫣给拿到手了,但凡你上点心,这一百万贯就是我齐…就是咱哥俩的了。” 阿卓一缩脖子,喃喃不语,觉得理亏。 刘旺很是佩服的看了眼齐烨,连呼学到了学到了,明明是游飞鸾主动和您说藏了东西,您听都不听… 阿卓也是有口难言,涉及到了太子少师府,他不想太过牵扯。 之前齐烨让他将游飞鸾关押在别处后,他倒是请示宫中了,老六还挺仗义,让阿卓问问季伯昌的意思,毕竟是老情人儿,要是季伯昌想弄死,那就弄死,要是季伯昌想放了,那就放了。 之后阿卓就去了季府,季伯昌没见到,见到季渃嫣了。 季渃嫣说她来负责,就将游飞鸾带走了,之后发生了什么事情,阿卓也不知道。 游飞鸾能“存下”那么多钱财,阿卓并不意外,意外的是季渃嫣真的想和齐烨成亲。 “为何,为何季府大小姐能看上你?” 阿卓很是不解,齐烨耸了耸肩:“人好嘴又甜,长的帅气能赚钱,会冰会…文武双全才德兼备,她不看上我看上谁。” 看得出来,阿卓还是很天真,以为感情都是纯粹的,起于爱慕,成与相知交心,清澈的双眼之中,散发着单“蠢”的目光。 想不通就不再去想了,阿卓又乐了,满面讨好的笑容。 “齐兄,提亲,用不上百万贯的。” 齐烨翻了个白眼:“我知道。” “那…” “那什么那,想都别想,这是我的卖身…这是我出卖感情的钱。” “可这是足足百万贯,你花不完的。” “那我给你,你说,你想怎么花。” 阿卓懵了,张着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设想花钱这事,他想过,总是在想,只是想的是如果自己有钱了,比如有了十贯,一百贯,或者在梦中幻想着自己有了一千贯,究竟该怎么花,至于一百万贯,梦里他都不敢这么想,怕折寿。 阿卓一副真心请假的模样:“那你想如何花销?” 齐烨也愣住了,随即露出了二傻子一般的笑容。 百万贯,换算成后世的购买力,那基本上就是二十亿左右,如此多的巨款,这么多钱,都足够恒大还银行好几天的利息了。 要么说古代不如后代,一群贪官污吏加起来贪的钱,还没一个后世的房地产老板骗的钱多,连人家利息都赶不上,丢人! “容本世子再想想。” 齐烨心情大爽,这就是有钱的感觉。 只不过笑了一会,齐烨乐不下去了。 季渃嫣给自己一百万贯,那成亲之后,不得往死里霍霍自己啊。 一想到这,齐烨露出了痛,并快乐的神情,决定应该改善改善饮食提前准备一番了。 “银票先到手再说。” 齐烨站起身大手一挥:“明天钱到手了,咱王府中的人一人发一百贯奖金,再拿出两万贯采买各种肉食、米粮送去皇庄,先这么定了,回去睡觉。” 阿卓终于想起正事了,拦住齐烨后将房门关上,窗户也关上后,低声开了口。 “与包老六在在云来楼,谈的如何?” “他提前走了。” “为何?” 齐烨耸了耸肩:“让旺仔给弄破防了。” “何意?” “就是…”齐烨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想了想:“就是说朝廷怎么怎么好,怎么怎么无奈,如何如何的,然后旺仔给他一顿反驳,讲道理,摆事实,老六想发作,还不好发作,最后一生气就走了。” “恼羞成怒?”阿卓倒吸了一口凉气,看向旺仔:“你疯了不成。” 刘旺哼了一声:“少爷说的,埋汰他!” 齐烨:“…” 阿卓苦笑连连:“你闯了大祸。” “怕他作甚,东宫郎将怎地了,又管不到我。” 阿卓叹了口气:“他并非是郎将。” “不是郎将又能如何,我不是官儿,也不是军伍,文臣武将都管不到我,除非他是天子。” 阿卓看了眼齐烨,齐烨寻思瞒着也不是回事,扭头看着刘旺:“旺仔,其实包老六,就是皇帝。” “皇…” 刘旺先是一愣,紧接着见到齐烨并非是开玩笑的模样,倒吸了一口凉气:“小的,小的埋汰了皇…皇帝?” 齐烨摊了摊手:“嗯,当今天子。” 刘旺张大了嘴巴,紧接着流出了两行眼泪。 见到刘旺都哭出来了,阿卓于心不忍,刚要安慰两句,刘旺突然哈哈大笑,流着泪大笑。 “爹,爹啊,娘,娘啊,爹娘啊,孩儿有出息了,孩儿如今有大出息了,将皇帝都埋汰了一顿,光宗耀祖的哇,光耀门楣的哇,哈哈哈哈。” 阿卓:“…” 齐烨都傻了,这种事是…光宗耀祖光耀门楣,不是应该害怕被诛九族才对吗。 阿卓也是百思不得其解,难道刘旺他爹也叫齐怀武,这么有恃无恐的吗? “旺仔。”齐烨很是好奇:“他是皇帝,你给他喷的恼羞成怒了,不怕?” 旺仔一副极为激动并且自豪的模样:“怕啊,小的怕坏了。” “你那表情一点都不像怕坏了。” 齐烨愈发的好奇:“不是,在你眼里天子到底是个什么玩意。” “天下人的君父啊,小的就是天下人。” “那你为什么不怕?” “君父是不是爹的意思。” “差不多。” “他是小的爹,是无数军伍的爹,却只生不养,小的是儿子,为守家业浴血杀敌九死不悔,这是当儿子的本分,当爹的,得叫我们吃上饭,不能叫儿子饿死,这是他的本分,儿子的本分尽到了,爹的本分没尽到,小的为何不能骂。” 阿卓叹了口气:“天地君亲师。” “我没说要找爹,也没上赶着认爹,他说他是我爹,我认了,好好当儿子,没错,他上赶着让我当儿子,却不好好当爹,就靠着一句天地君亲师,还不管我,那他岂不是管谁叫儿子,谁就得为他死?” 阿卓摇了摇头,道理不是这么争论的,不过内心里他还是认同旺仔的话,只是许多事,可以想,不能说。 “不说这个了。” 每次谈论这种事,谈论关于君臣,关于朝廷,齐烨总是有种本能的排斥。 “从云来楼点了好多菜,都在膳房放着呢,去吃。” “不急。” 有史以来第一次,阿卓竟然不着急去吃饭,又提起了另外一件事。 “今日,我去打探了太仆寺之事。” “掌管天下马政的太仆寺?” “不错,太仆寺,如工部一般。” 阿卓冷笑连连:“不,比之工部有过之而无不及,如此衙署,我抱刀司…” “闪一边去。” 一听这种事,齐烨直接将阿卓扒拉开:“本世子睡觉去了。” 第187章 烧手 齐烨早已看淡了,关于官员,关于朝堂。 当在家里见到一只蟑螂的时候,代表已经有数十、数百、乃至数千只蟑螂隐藏于黑暗之中的角落里。 六部中的工部都这个熊样了,九寺中的太仆寺又能好到哪去。 齐烨懒得问,懒得管,他也没能力管。 当初,他以为成了抱刀司亲军的归德郎将就可做些大事,出道第一战先砍了工部众贪官,结果如何,结果就是直接被开革出了亲军。 如此待遇,如此经历,如同笑话一样,任是谁也再也不想掺和这种事了。 躺在床榻上,齐烨根本没去思考太仆寺的事,而是想着银票,百万贯银票,以及两条大长腿。 一夜无话,第二日一大早,信守承诺的季渃嫣果然派人将百万贯银票送来了。 送钱的是准小舅子季元思,季大少爷坐在正堂中,望着吞咽着口水点银票的齐烨,表情很怪异。 点了第一遍,齐烨内心满是狂喜之色,百万贯啊百万贯,发达了。 只是当点到第二遍的时候,齐烨的笑容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因为他意识到了一件事。 为了证明心中所想,齐烨点了第三遍。 点过了第三遍,齐烨勃然大怒:“你姐玩我!” 季元思不知道齐烨是什么意思,但还是点了点头,因为他姐谁都玩,包括他这个当老弟的,玩谁都不意外。 齐烨鼻子都气歪了。 银票,是真的银票,如假包换。 百万贯,只多不少,整体数字是一百零七万三千二百贯。 银票出自钱庄,钱庄则是由户部监管,算是正儿八经的“朝廷衙门”,国营的,由户部负责。 古代可没有印刷技术,而是“雕”,每张银票都由钱庄专门的雕匠“微雕”而成,正反两面,标有出自哪里的钱庄,年号、钞号以及章印。 雕刻银票的匠人,同样也是钱庄查验银票真伪的专业人员,验明真伪后,再入钱册记录,由此可见,银票并非是一次性的。 以“贯”为单位,面值最小的,流通最多的,就是一贯钱,然后“乘十”,十贯、百贯、千贯、万贯,以及面值最高的十万贯。 银票多用于商贾、世家以及官府使用,银票需要单独定制,比如幽王府拿着一万贯想去兑换成银票,那就需要提前“预约”,由钱庄的匠人进行制作,背面则写着类似于京中幽王府谁谁谁存银万贯,可以在哪里哪里取兑等等。 这也是之前救灾的时候,太子为什么一眼就看出了那些银票出自东宫的原因。 钱是喻文州给的,但是银票背面的标记其中有“东宫”,就是说这些银票在不断转手间东宫使用过一次。 而现在齐烨手里这百万多贯银票,出自各家府邸,其中不少都是各地官员。 这没什么特别的,特别的是“标记”很少,很多银票只有一处标记。 如果仅仅只是如此,还是没什么特别的。 但是,这些只有一处标记的银票,其中包括了马岐山所在的岚山侯府、工部主事张巡的张府、户部主事李文魁的李府。 就仿佛一张照片,十个人亲密合照,其中三人是已知的杀人犯,那么其余七个人又是个什么成份,可想而知。 齐烨猜的不错,游飞鸾最早要交给他的的确是一本“黑账”,只是这些黑账不是账目,而是银票,有着时间、人名、数额的银票。 至于为什么这些人为什么留下如此明显的把柄交给游飞鸾,那就不得而知了。 这些银票,如果一张一张的拿去兑换,可以,但是得用各种名义,在不引起户部和其他人注意的前提下,慢慢兑换成小额银票,慢慢取出来。 这么多银票别说一起兑换了,就是拿出十几二十万贯兑换,不用想,绝对会被户部盯上,银票流转这种事,尤其是涉及到大额银票转手的,户部有一套监管制度,包括记录、问询乃至调查。 “阿卓!” 眼眶暴跳的齐烨朝着门外喊了一声,片刻后,阿卓冲了进来:“怎地了。” 齐烨将一摞子银票拍在了阿卓的手上:“自己看。” 阿卓低头定睛望去,面色剧变。 齐烨气呼呼的:“看出什么了。” 阿卓吞咽了一口口水:“好…好多钱。” “看背面!” 阿卓又看向背面,这一看,眉毛一挑:“不错,都是真的。” “我让你看标记!” “标…” 阿卓再次看了一遍,紧接着心里咯噔一声,随即越看越快,越看越仔细,最终眼眶暴跳。 “上面不乏京中下县官员、豪族,其中多与官粮有关。” 阿卓眼睛红了:“就知贪墨官粮一案涉及之人不止京中,果不其然,抓,统统抓了,一人都不放过!” 说完后,阿卓将银票揣进了怀中:“本将这便入宫请示陛下,不可要这些贼人逍遥法外。” “等会。” 齐烨赶紧拉住阿卓:“你请示就请示,带着银票做什么。” “物证啊。” “那这物证…还能还给我吗?” 阿卓愣了一下,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叹了口气。 沉默,便是回答。 齐烨如同吃了黄莲一般,满心苦涩,满嘴苦涩。 这些银票算不得铁证,只能作为一个切入口。 那么想要调查这些人,抓这些人,百万贯银票肯定得“上交”,即便最后抓到了这群人,银票还是要不回来,因为都是“赃银”。 “怪不得季渃嫣说送我百万贯去提亲,这…” 齐烨气的牙直痒痒,难怪游飞鸾和他说了那些话,就是黑账,纯粹的黑账! 这钱根本花不出去,不去钱庄兑换,只能找商贾,豪商,或是世家,大世家,就是总有大额银票流通的商贾与世家,还得是其他州府,不能是京中,在远离京中的各道低调的进行“稀释”,将大额银票换成许多小额银票,通过销毁作废的大额银票将钱“洗干净”。 “这怎么花,总不能让我给波刚拍个电影?” 齐烨彻底麻爪了,这钱太烧手了,谁敢兑换? “告辞!” 季元思突然站起身,拱了拱手:“家姐说了,见了银票,片刻间你定会察觉到不对,叫我先跑,跑的晚了会被你骂,果然被家姐料到了,告辞告辞。” 说完后,季元思撒腿就跑,鸡贼的很,齐烨都没来得及骂。 结果季元思刚跨过门槛,突然一拍脑袋,转身叫道:“家姐还说了一件事,她欲嫁给,却是因对你爱慕,倘若你当真将这银票光明正大的花销出去,家姐非你不嫁,此生此世与你长情相待永不悔。” 齐烨直接开骂:“让她滚犊子!” “告辞。” 这次季元思是真跑了,头都不回。 阿卓一屁股瘫在了座位上,这钱,上交也不是,不上交,也不是,没了主意。 由此可见,现在阿卓已经不单单将自己当做一个亲军统领看待了,而是更加“感性”,许多事,都是为齐烨考虑。 这钱,根本没法花,就算是想办法花出去了,一旦有一天事情败露,那就是错,就是罪,完全可以说是为了一己私利放任了一群误国害民的贪官污吏! 也不是不能洗,可以洗,只是洗干净之后,等于是埋下了一颗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爆炸的炸弹。 双目无神的阿卓突然乐了:“就知那季府大小姐不会无故嫁你,如此眼高于顶之人,果然是在考验你。” “我用她考验,本世子又没说非她不娶,靠。” 齐烨看了眼银票,有了决断:“去,送进宫中,便宜那狗皇…孝敬给宫中了,反正这钱最后也得归朝…” 话没说完,一名下人跑了进来。 “少爷,有人来访,自称是包小二包公子。” “包小二?!” 齐烨与阿卓对视一眼,前者,双眼放光,后者,一头雾水。 第188章 强爷胜祖 包小二,本名康骁,自幼长于军中,aka银弓骁将,官方身份为东宫太子未来储君,宫中龙椅顺位第一继承人。 齐烨亲自出去迎接的,还让阿卓回屋待着去,怕这小子误事。 包小二今日穿的一身儒袍,白色的,长发束于脑后,手拿一纸折扇,就站在王府台阶下,一派英俊潇洒风精神小太子的模样。 王府侧门打开,齐烨满面堆笑,连连拱手。 “包公子…不对,二哥,对,是二哥,二哥驾临小弟幽王府,王府可谓蓬荜生辉。” 小二哈哈一笑,满面得意之色。 这叫什么,叫差距! 自己的老爹昨日连个好脸都没看到,和一个狗腿子争论半天,还争论输了。 再看自己,连提前打招呼都没有,人家齐烨兄弟亲自出来迎接,客气的不行,热络的不行,这就是差距,也由此可见自己和老爹做人的差距,差距,决定别人对待自己的态度! “贤弟,好贤弟。” 包小二收了折扇,拱手回礼:“冒昧来访,兄之过,贤弟海涵。” “这是哪的话啊,来了小弟这王府,那不就是和回自己的家里一样吗。” 齐烨说完后就将包小二往王府里拉,有些失礼,热情的过分。 包小二脸上笑着,心里突然有些愧疚,虽然是第二次谋面,可眼前这幽王府小世子,完全是拿自己当至交好友对待的,然而自己却要坑对方钱财… 想到这里,包小二愈发愧疚,不过为了东宫,为了宫中,也只能如此了。 二人一路客气进了正堂,齐烨连忙让刘旺去泡茶,双方落座后,又寒暄了一阵。 刘旺泡完茶后,老老实实上屋外面站着去了。 旺仔可不傻,包老六说他是京中商贾,最后又说是东宫的郎将,结果真实身份是天子。 那么这个包小二说是包老六他儿子,自己少爷又如此殷勤,那么这位包小二的身份,呼之欲出,没准就是天子和哪个宫女偷摸生的私生子! 包小二呷了口茶,望向笑吟吟的齐烨,着实有些不知该如何开口了。 昨日夜里在宫中,其实他也没想好具体怎么说,只是有个大致的想法,一旦公输甲“继承”了岚山侯府后,就等于多了八十万贯,那么只要搞好关系,借个十万八万的,应该问题不大。 可现在看到齐烨如此热络的模样,又是第二次见面,直接提借钱的话,太冒昧了,主要是伤感情。 “二哥。” 齐烨先是苦笑一声:“昨日在云来楼见了包世伯,因小弟我御下不严,府中下人多次出言不逊,包世伯含恨而…不是,愤然离场,小弟还想着改日登门赔罪,结果没成想二哥你竟然先过来了,不会是来兴师问罪。” “哪里的话。” 包小二一副大度的模样,大手一挥:“玩笑话罢了,家父回去后还与愚兄说你这护院颇为有趣。” 那可不是有趣吗,老六回去后都恨不得叫禁卫出宫给刘旺打一顿。 “包世伯果然好涵养,小弟佩服,那既不是登门兴师问罪,二哥你今日来王府是因…” “思念贤弟,思念贤弟了。” 包小二干笑一声,装作不经意的问道:“这皇庄中的百姓已是上了工大兴土木,就是不知待百姓离去后,愚兄与贤弟之前所说…” “干,必须干啊。” 齐烨乐呵呵的说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既然约好了一起干事业,哪能不了了之。” “不错。” 包小二装出一副颇为无奈的模样:“你我二人一见如故,又共行商贾之事,奈何,府中也无存银,按道理来说,除了这皇庄,愚兄应投些份子才是。” “哎呀,二哥你说的这是哪的话,能给地方就不错了。” 别看齐烨说的客气,心里极为鄙夷,你出地就出地,结果出的是皇庄,还是城外的地方,那破地方都打听过了,纯纯的负资产,好意思拿来入股? “哎。” 包小二长叹一声,借驴下坡:“要说当年,府中也是家财无数,奈何家父不善经营、老眼昏花、识人不明、猪狗不…总之就是年纪大了,败坏了无数家财,如今府中也是困顿许久,若不然定会出些钱财。” 说到这,包小二开始上演技了:“除了钱财,其他事,愚兄都可帮的上忙,贤弟尽管开口就是,除了钱财。” “哦?” 齐烨笑意渐浓:“二哥你这么一说,小弟还真有点事想要求你。” “额这…” 包小二自以为深知齐烨脾性,连忙改口:“你也知晓,家父是东宫郎将,兄弟我无官无职,大事,自然是帮不上的。” “小事,一件小事。” “小事…小事的话,倒是没必要开口,区区小事,何必开口呢,对。” 包小二哈哈一笑:“大事,愚兄帮不上忙,小事,何须开口,不过你要记得,有事需要帮忙,一定要告知为兄。” 齐烨都想骂人了,大事帮不上,小事不愿意帮,完了有事还要开口,那你说尼玛呢! 小二不愧是老六的亲儿子,不要脸的本事一等一。 “不过话说回来,愚兄也有一件小事,想要贤弟助上一二。” 齐烨乐了:“小事没必要开…” 没等齐烨开口“诶,对贤弟来说这是小事,可对愚兄来说,是大事,顶天的大事。” “行,那二哥你说说。” “有些难以启齿。” “那就别启齿了。” “借钱!” 齐烨:“…” 包小二老脸一红:“最近府中缺了用度,捉襟见肘,不过却是一时之用,过些时日便能偿还,不知…不知道兄弟的王府宽裕不宽裕。” 齐烨表情有些古怪:“想借多少?” 一看有门儿,小二小心翼翼的竖起一根手指。 “一贯啊?” 包小二:“…” 齐烨哈哈一笑:“那你说个数啊。” 包小二搓了搓手:“你有多少?” 齐烨确定了,果然是亲儿子,太不要脸了,借钱自己没个数,先问人家有多少,这是一句人话都不说。 “我有…”齐烨想了想:“一百万贯。” “一百万贯?!” 包小二倒吸了一口凉气,他本来的意思是起步一万贯,最多能借到十万贯,反正不能空手而归,结果没想到对方竟然这么“乘十”。 齐烨呷了口茶:“二哥想要多少。” “要十…”包小二吞咽了一口口水:“十个十万贯?” 齐烨都想骂人了,话锋一转:“不如这样,这钱就别还了,你看看和东宫那边说说,皇庄不是算入份子了吗,我要是投了太多钱的话有点不放心,东宫说收回去就收回去了,不如…” “贤弟的意思是,买了皇庄?” 齐烨有点发懵,皇庄还能卖吗,他本来想说租来着,租个十年八载。 见到齐烨没吭声,包小二困惑的说道:“那也不值百万贯啊。” “那值多少。” “值…你一共有多少钱?” 齐烨深吸了一口气,都想将旺仔叫来撵人了。 懒得继续装了,齐烨直接快刀斩乱麻。 “百万贯,皇庄卖给我,写书约。” 包小二霍然而起:“此言当真,百万贯购买皇庄?” “不错,不过有一件事得和二哥说一下。” “说,快说快说,说完给我钱!” “这钱,来路有些不干净。” 包小二瞳孔猛地一缩,脸上再无激动之色,坐下后,淡淡的问道:“为何说是不干净?” “现在还没确定,不过应该是贪官的钱,也是我今天刚得到的。” “贪官的钱?” “不错,就是见不得光,原本我想上缴朝廷来着,现在一想这事,就觉得…” 齐烨一副故作为难的模样,自言自语道:“算了,还是上缴朝廷给户部,让朝廷自己去查。” “慢着!” 一听说是贪官的钱,包小二再次激动了:“这钱,就当是你的,兄弟也莫要担忧,若是贪官污吏钱财东宫自会彻查到底,钱,我要…不是,钱,你要,贪官,我来抓,如何?” “可这钱不干…” “哎呀,贤弟迂腐,迂腐的很啊,这钱是兄弟何时得来的。” “今天啊。” “错,是你担任抱刀司郎将时所查获的,所以这钱归宫中,归东宫,对,归了东宫,太子殿下也会奖赏愚兄一些钱财,一箭三雕,解了二哥我的燃眉之急,又交好了东宫,皇庄还能交于你手,一箭三雕,一箭三雕啊,哈哈哈哈。” “哎呀我去,对啊。” 齐烨一拍大腿:“的确是我当时担任抱刀司亲军的时候盯上的这个案子,那这钱,是算东宫的?” “错,大错特错,是你将钱上交给了东宫,东宫与宫中为表你查案之功,将皇庄赠予你。” 齐烨乐了,乐的很是莫名,大大的笑脸,写满了天真与单纯。 包小二也乐了,阿卓的确有事没事就调查京中不法官员,盯上了好多人,这一件事无论是天子还是太子都知道,所以康骁本能的以为齐烨掺和到阿卓调查一些贪官的事上了。 越是想,小二越是得意。 什么叫强爷胜祖,这就是! 老爹,数次与巨款失之交臂,便宜了户部。 再看自己,一步到位,户部都不知情,百万巨款到了手,美滋滋。 小二怕齐烨反悔,急吼吼的要立书约,齐烨则是留了个心眼,说一会让人把银票送去宫中,先让东宫看看书约内容。 康骁二话不说,直接拿出东宫太子卫率的印章,说什么也要先盖了章画了押再说,至于百万贯银票,他不担心,齐烨还能不认账不成。 第189章 免不了一遭 什么叫意外之喜,这就是,意外之喜,意外之狂喜。 最低目标,保底一万贯,超出预期的话最多十万贯,结果弄来了百万贯! 康骁走出王府的时候,如梦似幻,上了马车后不断催促。 他现在要去宫中,要去见败家老爹,要好好炫耀炫耀,要好好嘚瑟嘚瑟,他已经迫不及待的看老爹那副震惊的嘴脸了。 康骁前脚刚走,齐烨连忙出了府,让刘旺快马加鞭前往京兆府盖上官印,将所有程序都走完,必须正规、专业,一点错处都挑不出来,一点反悔的余地都没有。 再说康骁,一路回了宫,刚好下朝没多久,老六刚进养仪殿。 “父皇,哈哈,父皇父皇,哈哈哈哈,父皇父皇父皇,哈哈哈哈哈。” 迈步而入的康骁左脸写着嘚瑟,右脸写着牛b,背着手:“儿臣拜见父皇。” 说是“拜见”,这小子既不施礼也不跪,径直走向御案不说,如同骄傲的大公鸡,双眼看人都是一副居高临下的模样。 刚脱掉龙袍的天子微微一愣,紧接着面露喜色:“当真骗…借到钱了,借了多少。” 康骁又是哈哈一笑:“父皇猜猜看。” “公输甲至少可得八十万贯,难不成…” 老六瞳孔猛地一缩:“难道会给你八万贯?” “八万贯,呵,八万贯哪值得儿臣出宫一趟。” 康骁满面傲色:“父皇再猜。” “十万贯?!” 老六倒吸了一口凉气:“若是十万贯的话,光是宫中拖欠的俸禄都可全额发放,还能余下不少。” “百万贯!” 康骁抄起天子面前的茶杯仰头抽干:“百万贯,书约已是立下,片刻后齐烨就会命人将银票送来。” “百万贯?!” 老六张大了嘴巴:“竟是百万贯,他哪来的那么多钱财。” “应是捉了贪官污吏,查没而来,不,也或许是贪官污吏想叫齐烨为其遮掩。” “朕怎地不知此事?” “应是事发突然,齐烨说今日才得的钱财。” “慢着。”天子眉头一皱:“如此之多的钱财,那必是大案。” “哎呀,定如前朝那般,东窗事发,为了堵住齐烨的嘴才送去了百万贯,父皇勿要忧心,得了钱财后儿臣命人暗中调查,必将贼人绳之于法。” “有道理,大有道理,钱,咱爷俩要,贼人,咱爷俩也不放过。” 天子终于放下心来,哈哈哈大笑。 倒是旁边站着的文德,心里直骂人。 人家给齐烨钱,是想要齐烨网开一面,结果人家钱没捞到,给你们了,你们还要抓人,最后被记恨的还是齐烨,这爷俩是一点底线都没有了。 “还好,还好朕之麒麟儿今日出宫了一趟,若是未见齐烨,这混账小子定会将这百万贯交于朝廷,到了那时,骁儿你定会步了朕的后尘,悔不当初啊。” “父皇说的不错,齐烨虽是性子乖张,却嫉恶如仇,这百万贯他断然不会收了了事,如父皇所说定会交于朝廷,可如今这百万贯被儿臣截住了,贪官污吏也是东宫去捉,便是日后外臣知晓了此事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而且儿臣还与齐烨交代了,这贪官污吏,是他担任抱刀司亲军时彻查的案子。” “好,好好好。” 天子龙颜大悦:“骁儿心思缜密,做的不错,朕欣慰不已,百万贯,咱们兄弟二人一人一半。” “父皇莫要乱叛关系,父父子子,君君臣臣,还是二八分。” “四六!” “三七!” “好,一言为定!” 天子倒也双开,一锤定音:“那就三七,朕得七,你拿三。” “你到底要不要?” “好好。”天子陪着笑:“那朕就拿三十万贯,不过可得说好,宫中拖欠的俸禄,骁儿可得帮父皇下发。” “无足挂齿。” 康骁就是宫中的大管家,欠多少钱心里有数,洒洒水罢了。 父子二人对视一眼,哈哈大笑,比当初得了皇位还开心。 就在此时,一名禁卫跑了进来,手里拿着包袱。 “禀陛下,殿下,幽王府派了人至宫外,说是将包袱中的银票交由殿下。” “这么快?” 康骁还没吭声呢,天子以迅雷不冲会员就下载不了的速度冲了过去,一把夺过包袱。 见到包袱里满是银票,天子老脸涨红,迫不及待的数上了。 康骁倒是颇有太子风范,背着手走了过去,满面得意之色。 “儿臣一出手,保叫那油盐不进的齐烨甘愿拿出百万贯之资,哈哈哈哈哈。” “对对对,是是是,骁儿最是厉害,厉害的紧啊。” “对了,还有一事,皇庄交由齐烨打理了,算是卖给了他。” “无碍,本就是破败之地。” 老六更是欣慰,那破地方留着也是赔钱货,能换百万贯,宫中占了大便宜,还以为齐烨那小子多聪明,感情也是个憨憨。 “得了钱,宫中可算…” 数银票的老六突然愣了一下,眉头微微一皱,然后拿起一张银票看了眼背面。 这一看,老六满面困惑,然后一张一张的看下去,看的都是背面。 “这…” 老六眼眶暴跳,扭头喊道:“文德,当初在朝堂上攀咬工部一众官员之人,可是叫张巡?” “回陛下,是张巡,工部主事。” 包袱,无声的掉在了地上,银票,如同秋日落叶一般从天子手中飘荡而出。 康骁一头雾水:“父皇这是怎地了,莫非银票是假的,又为何提及张巡?” 天子没解释,这一瞬间,如同老了八十岁,木然的转身,走向御案。 “文德。” 天子开口了,嗓音沙哑。 “老奴在。” “日后,莫要伺候朕了,收拾些所用之物,离去。” “陛下您这是…” 文德惊恐不已:“陛下为何要驱赶老奴,当初老奴立下誓言,生是陛下的人,死是陛下的死人,为何如今…” 天子无力的挥了挥手:“朕…并非是要将你逐出宫中,而是叫你入主东宫,接替太子之位。” 文德一脸懵逼,康骁下意识叫道:“那我呢?” 老六一屁股瘫坐在软垫上:“你自宫去。” 康骁满心困惑:“儿臣又怎地了。” 老六一拍桌子,怒吼出声:“他娘的还不如朕呢!” 第190章 厚道的殿下 养仪殿中,沉默了,寂静无声,安静的可怕。 天子呆坐在御案之后,恨不得一巴掌呼死亲儿子。 太子望着手中的银票,满面呆滞。 小二终于看明白了,这些银票,都和之前贪墨官粮一事有关,和贪墨官粮的那些人有关,和那些还没抓到的人有关。 这就是说,一旦抓了这些人,这些钱,百万贯银票,算是“赃银”,户部应该追回的赃银。 钱,该归朝廷,该归户部。 本来,竹篮打水一场空,宫中也好,东宫也罢,无非就是没占到便宜而已。 问题是宫中还搭进去一个皇庄! 皇庄的确不赚钱,没错,也荒废了,但是就是很恶心,很郁闷,很他娘的恶心,很他娘的郁闷。 包袱里除了银票,还有书约,签字画押带印章,除了东宫的太子卫率印章,还有京兆府的印章,现在想反悔都没用了。 “爹…” 木然的太子抬起头,望向天子,也不叫父皇了,都快哭出来了:“孩儿这是…被玩了?” 天子叹了口气,他都不想说话。 他之前的“失误”,只是自己玩自己,好大儿,那纯粹是被齐烨给玩了,还是主动送上门“求玩”,不玩都不行。 “这混账齐烨,欺负到我天家父子头上了,当朕…当朕是泥捏的不成!” 天子怒了,也真的生气了,以前只是自己的“失误”,这次完全是齐烨挖坑呢,这不是欺负人吗。 “知晓这钱财见不得光,还换了皇庄,好胆的狗胆!” “父皇。” 康骁惨兮兮的说道:“这事,似是…似是不怪齐烨。” “你昏了头不成,这时还说这等胡话。” “齐烨不知父皇的身份,也不知儿臣的身份,在王府时便说了,这钱是贪官污吏所得,见不得光,应交由朝廷,是儿臣,是儿臣索要而来的。” 天子张了张嘴,一个字都说出来。 是啊,人家齐烨未必是想耍天家父子,都不知道这俩人身份,知道的话也不可能这么办,而且一开始就说了是贪官污吏所得,还要抓人,还要将钱交给朝廷,是康骁“见钱眼开”大包大揽了,怪不到齐烨身上。 “那也不成,朕咽不下这口气!” 接二连三的被“玩”,甭管是自己玩自己还是被齐烨玩,反正是被“玩”了,好歹是当皇帝的,死活不能就这么过去。 “折腾了一大通,分文未见到,朕如何轻易揭过,十万贯,至少十万贯!” 天子图穷匕见了:“岚山侯府那八十万贯都算是齐烨的了,好歹也要孝敬宫中一些,朕不多要,只要十万贯,叫他交出来!” 太子犹豫了一下:“父皇,您这有些蛮不讲理了。” “朕就是蛮不讲理,他能如何,就欺他了,他能如何。” 太子提醒道:“他是不能如何,可您这么明目张胆的欺辱他,若是…” “若是什么,朕是皇帝,是天子,满天下,除了齐怀…。” 天子气焰顿消,挎着老脸:“哦对,险些忘记了,他有爹。” 文德都懒得吭声,这话说的,好像你没爹似的。 “朕,缺钱啊。” 天子闹心扒拉的说道:“过些时日便是朕的诞辰,已经数年未操办了,总不能今年也是如此。” 太子点了点头,这是实话,宫中一直没什么钱,为了节省,连天子诞辰都未设过宴。 往年也就算了,今年想要夺一些人的兵权,借着宫宴将一些骑墙派的将领召入京中,要办此事也只能借着这个由头了。 “若是设宴,少说也要万贯钱财。” 太子摇了摇头:“儿臣即便东拼西凑,至多也就能拿出三千贯左右,除非…” “不可,万万不可。”天子口气无比坚定:“朕登基后,虽说收过外朝一些奇珍古玩,却从来未收过银票,若是开了先河成了惯例,传出去了,朕的颜面放在哪里,更不利于宫中日后行事。” “可宫宴一事…” “有了。” 天子突然双眼一亮:“你与齐烨所立书约,写的是皇庄易主,并未提及当初你将皇庄借于他之事,这便是说,皇庄易主与你用皇庄投进份子不可混为一谈,既如此,那便收回份子。” “儿臣也没投钱啊,怎么收回。” “要他三万贯,正好,反正他要行商贾之事不利于宫中威名,正好抽身世外。” “这…这也太不要…太说不出口了。” “那就要一万贯,一万贯,他不会不给。” “倒是不难,只是…” “只是什么只是。”天子不耐烦了:“就要他一万贯,皇庄他如何用,是他的事,莫说离京如此之远本就不会赚钱,便是赚了些小钱也是沦为笑柄,要他一万贯,他如何经营与东宫无关。” 太子面露思索之色。 其实,他最近也考虑这事呢,不是说齐烨的“商业计划”不好,想法是好的,也挺新奇,但是能不能赚钱,他也不确定,当时想着皇庄空着也是空着,不如试一试,万一赚钱了呢,多少赚点也比闲着强。 一时之间,太子有些难以抉择,虽说对齐烨的想法不太确定,可再不确定,还没开张就管人家要一万贯,不仗义。 见到小二犹豫不决,老六催促道:“宫宴一事事关重大,莫要婆婆妈妈,就这么定了,文德,去叫司空野出宫至幽王府,立好书约,拿了万贯带回宫中,自此,皇庄与宫中无关,与东宫无关。” 文德看了眼太子,后者叹了口气,微微点头,老爹都这么说了,只好这么办。 ………… 此时,幽王府中,齐烨乐的和三孙子似的,哈哈大笑。 “白得个皇庄,哈哈哈哈,爽!” 刘旺不由问道:“少爷,您这般作弄东宫,若是东宫…” “怕什么,我都说的很清楚了,这钱见不得光,我想给朝廷,是他上赶着要的。” 刘旺还是有些不放心:“要是东宫怀恨在心,怕是会对少爷不利。” 一旁的阿卓撇了撇嘴,天子和太子想要对齐烨不利,反了天了难道他俩想造反不成! 齐烨将书约放好后,又点了点余下的银票,美滋滋。 还有七万三千二百贯,足够皇庄的二期建设了,最令齐烨开心的是,现在皇庄算是他的了,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 开心的齐烨开始重新做规划了,写写画画,一直快到晚上的时候,宫中来了个太监,老熟人,司空野。 当满面通红的司空野将来意一说,齐烨傻眼了。 “要我一万贯?!” 齐烨伸手入怀,两张银票拍在司空野的身上了:“两万贯,剩下一万贯请太…请二哥喝茶!” 第191章 无闲 随着时间一日一日的过去,齐烨似乎真的远离了朝廷的纷争。 转眼之间已是秋。 如今京中再无关于幽王府、活畜生、小世子之类的头条热搜,取而代之的是各道的将领调任、罢免以及一些手握兵权的将领们“主动”请辞。 还有个文臣请辞了,太仆寺寺卿欧玉书,年纪不大,告老还乡。 很莫名其妙的一件事,明明是九寺寺卿,又是太仆寺这种油水大的实权部门,怎么就突然告老还乡了呢? 外界猜测纷纷,说什么的都有。 不过人们谈论最多的还是马照、马蹄铁之事。 马蹄铁不用多言,军中已是推行开来,至于民间,朝廷懒得管,这玩意谁需要谁自己弄,反正马是你们的。 然而本应快速出结果马照一事,朝廷的“臃肿”、“拖延”、“嘴脸”等因素彻底暴露出来了。 马照有利可图,户部已经靠边站了,毕竟不是业务之内的事。 按道理来讲是太仆寺的责任范围内,结果刑部跳了出来开始争夺这事得“管辖权”。 刑部说马照相关之事应如律,他们专业对口。 太仆寺和刑部还没决出胜负,几乎不上朝的东宫属官们代表太子殿下出来了,说这是新律,从前没经验,需要有人进行有效监督,他们东宫正好可以胜任。 一看东宫似乎想要分点蛋糕,坐山观虎斗的户部站不住了,说那不用麻烦东宫了,还是我们户部来,反正最后钱得到朝廷,到国库,反正最后钱得到朝廷,到国库,反正最后钱得到朝廷,到国库 ,重要的事情说三遍,深怕宫中将这事揽过去后国库得到的钱财会少。 一个马照,迟迟没个结果。 马照也好,马蹄铁也罢,都是齐烨搞出来的,可现在人们提起这个事,却主动忽略了“创始人”齐烨,不断淡化他的影响力与知名度。 要知道光是一个马蹄铁,齐烨就可以被“歌颂”了,不说万家生佛,养马、爱马、用马之人,都应该感谢他。 结果仿佛朝堂君臣、士林读书人,京中世家和各家府邸,都想让齐烨低调,都闭口不谈和齐烨任何有关的事情。 如今雨季算是快过去了,天气渐渐寒凉,皇庄再次投入了大笔资金,什么二期建设、三期建设,齐烨大手一挥,直接定到八期建设,建完为止! 这一点齐烨做的不错,不玩杠杆不融资,就靠他自己讹、自己夺,有多少投多少,没有再想办法。 彻底闲下来的齐烨几乎不入京了,都在皇庄里居住,朝廷的册封下来了,公输甲成了新出炉岚山伯,府邸就是当初的岚山侯府,将一些建筑修改一改,一大家子都可以搬进去了,以后出门也能穿勋贵服饰。 但是公输甲没这么做,公输家人,也没搬进岚山伯府,和以前一样,干活的时候住在皇庄,闲下来的时候回王府挤大通铺。 宫中赐下的勋贵服饰,公输甲也没穿,一次都没穿过,收到后,让孙伯放在了齐烨床下的木箱子里去了,当齐烨的收藏品了。 老公输什么都没说,他的行为已经已经说明了一切,他的心,他的命,全家老少的心,全家老少的命,早已卖给了齐烨,一生无悔。 皇庄之所以能够直接被齐烨规划到“八期”,正是因为老公输继承了马家的“遗产”,整整八十余万贯。 还有一些马家的产业,全被马岐山给“自愿赠予”公输甲了,至于为什么自愿,外界都懒得猜,全家老小都在京兆府地牢里关着,一天揍八顿,换谁也得自愿。 为了榨干马家,齐烨特意让虎子负责马家一家老少,知道马家不可能只有八十万贯,三天两头就会施展一遍大记忆恢复术。 雨季算是过去了,可灾民们却没有回去,一个回去的都没有。 回去干什么,种地啊,脑子傻了不成,种那点地都不够交租子,在皇庄上工多香啊,奔小康指日可待,巴不得这皇庄建一辈子。 皇庄最里侧,也就是靠山的位置,立起了一个独栋小院,两层楼,成了齐烨专用的“小家”。 居住在这里,闲的时候背着手迈着王八步视察工地,更闲的时候带着旺仔去山上打猎,齐烨彻底脱离了京中的漩涡与纷争后,开始享受生活了,就等着皇庄竣工后发大财,赚大钱,过奢靡生活,享高质量人生。 正值中午,齐烨坐在小院里,石桌旁,木凳上,手捧一盏茶,腰插一把扇,翘着二郎腿,怡然自得。 刘旺正蹲在旁边观察蚂蚁。 旺仔最近很喜欢观察蚂蚁,他发现蚂蚁和军中很像,只是他说不出哪里像,所以他需要观察,有时候一看就是小半天。 齐烨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哼着小曲。 “京里有个世子叫齐烨,长的粗又长,京里有个姑娘叫小季,扎大腿又长,谢谢你,给我滴钱,今生今…” 宁静悠闲的时光到底还是被打扰了,数日不见的阿卓一脚踹开小门,嘟着嘴,憋着气,站在齐烨面前,也不说话,就是一副气呼呼的模样。 齐烨翻了个白眼:“你先抱着膀子,然后低着头,不停地跺脚。” 阿卓不明所以:“为何。” “因为这样会显得你更加傻缺。” 阿卓喘着大气:“我受委屈了。” 躺在太师椅上的齐烨将双手枕在脑后,双眼望天,装作什么都没听到。 “我说,本将受委屈啦!” 阿卓来到齐烨旁边,前倾身体伸着头,和要强吻齐烨似的:“我被耍了!” 齐烨一把推开阿卓:“神经病,受委屈去告官,或者去宫中找天子诉苦去,烦我干什么。” 阿卓如同泄了气的皮球,瘫坐在旁边的石凳上。 “你帮我。” “做梦。” 齐烨可不傻,阿卓半个月前找过他,说要调查一些事,关于太仆寺的事,要去一趟下县。 调查一些事,明显是办差,天子亲军统领办差,摆明了是宫中交代的。 但凡和宫中有关的,齐烨听都不想听,再说现在一看阿卓的死出就知道是遇到了麻烦,办差没办明白。 本来心情就不爽,段平走了进来,满面苦笑。 “殿下,户部左侍郎喻大人又来了,还望殿下为下官遮挡一二。” “他有病是不是!” 齐烨烦得要死:“三天两头过来,他没事干了是不是,你都说了不去户部不去户部的,老过来干什么,他不是刘备,你也不是诸葛亮,搁这玩三十顾茅庐呢。” 段平满心苦涩。 自从前段时间见了一次户部尚书赟乘泰后,过了没几日,户部左侍郎喻文州就往这跑,还点名道姓找他,一副称兄道弟的模样,话里话外是想让他去户部当差。 段平当然是拒绝的,别说皇庄没建设完,就是建设完了,他也继续在京兆府混,毕竟齐烨现在名义上还是京兆府的官员,准确的说,是他要跟着齐烨混。 张瑞山也对段平提过这事,说段平跟着他老张,没出息的,如果不怕死的话就一直跟着齐烨混,要么,最后出人头地,要么,最后人头落地。 其实过来挖人的不止户部,之前工部差点被齐烨一锅端,那时候工部一把手和二把手尚书左侍郎都不在,前段时间左侍郎回来了。 这位左侍郎大人来皇庄了,齐烨都给小弟叫上了,还以为这家伙是来找茬的。 谁知这位左侍郎大人就是在皇庄里转悠了两天,之后就派属官过来“请”人,说想将公输甲与公输云二人请回去,请回工部任职。 之后公输甲有了县伯的身份,工部就说想要请公输云过去任职。 一开始的时候,工部只是派主事过来请,说给公输云个九品署丞的官职。 之后,工部来的官员官位越来越大,开出的条件也越来越好,都到现在的从六品官员了,来请人的也是新上任的员外郎。 齐烨还寻思这事呢,工部未必是酒囊饭袋,至少这位左侍郎大人的眼睛就很刁。 来皇庄转悠了两天,立马断定公输甲、公输云都是专业性人才,建造房子是一把好手外,难得的是规划与统管能力,正是工部最需要的人才。 不止是齐烨的小弟被盯上了,他自己也是如此,不过来挖墙角的是司空野,有时候代表宫中,有时候代表东宫,都不知道这家伙到底是天子的狗腿子还是太子的狗腿子。 宫中那边的意思呢,是问齐烨愿不愿意回到抱刀司,继续担任龟der郎将。 东宫那边的意思呢,是问齐烨愿不愿意成为东宫属官,官职好谈,还能给个伴读的“虚衔”,皇孙伴读,陪着个小崽子读书。 齐烨自然是拒绝了,他自己都不喜欢读书,还陪别人读书,至于回抱刀司官复原职,他更是差点骂人。 “服了!” 好不容易开始过上悠闲生活的齐烨终于爆发了,决定不再忍耐。 “告诉喻文州,再来皇庄磨磨唧唧,我让张世伯去朝堂上弹劾他,说他耽误本世子救济灾民,还有工部,也是如此,再来人八品以下打断狗腿,六品以下扇烂狗嘴,四品以下开喷直接怼!” 老段连连应是,他就喜欢齐烨这暴脾气,谁都不惯着。 说句实在话,他和公输云也是被烦的够够的了。 老段美滋滋的离开了,阿卓幽幽的问道:“那我呢。” 齐烨好不耐心的回头叫道:“你又怎么了!” “我被耍了,被太仆寺耍了。” 齐烨长叹了一声,闹心扒拉的坐在了凳子上:“我又不是你爹!” “你胜似我爹。” 齐烨:“…” 第192章 迷雾重重 你胜似我爹,堂堂抱刀司亲军统领连这句话都说出来了,齐烨还能怎么样,只能听听了,毕竟人家阿卓连伦理都不在乎了。 阿卓的确是领了御令,口谕,查太仆寺。 起因是因张瑞山,马牌一事,一开始好多人想要攻讦齐烨,老张便去了久违的大殿之中准备活动活动筋骨。 太仆寺寺卿欧玉书跳出来了,老张一个常人看不懂的隐藏暴击,直接给欧玉书打服了。 龙椅上的天子既好奇又警觉,不知道张瑞山到底拿捏了欧玉书什么把柄,让一个堂堂寺卿也要退避三舍。 之后天子倒是叫文德去了张府询问老张,根据老张所说,他只是“恰巧”知道的这件事。 前些时日,太仆寺的人将一个外地来的小马贩差点活活打死,不大不小险些闹出人命,动手的又是一群文吏和衙役。 从律法上来讲,衙役和文吏不是官员,京兆府是有权派人抓他们的,前提是苦主报官。 事实上苦主也没报官,不过京兆府的衙役倒是知道了这件事。 按照张瑞山的说法,太仆寺肯定没少上下其手,这一点大家都知道,当官的肯定不会脏了手,干脏活抛头露面的多是文吏和衙役,欧玉书之所以顾忌,就是怕京兆府真的抓人的话,这些文吏和衙役再吐露出别的见不得光的事。 其实这种事天子知道,很多衙署都这样,官威大,欺负小老百姓和没根脚的商贾,只是看欧玉书的模样应该不只这么简单。 之后老六就让阿卓私下调查一番,平常也就算了,现在出了马照一律,按理来说应该让太仆寺负责,正好摸摸底,看看太仆寺烂没烂,要是烂了又烂到了什么程度。 阿卓也不是第一次干这事,准备以那个险些丧命的小马贩作为切入口,了解了解当时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挨揍。 结果暗中一打听,太仆寺的人说这小马贩早就离京了,老家在京中下县。 之后阿卓就去追呗,追到了京中下县,找当地驿马的人又一问,对方小马贩的老家不在下县,在西地。 要知道古代可不是想去哪就去哪,需要很多手续,官府都有记录的。 最后阿卓继续追,马不停蹄四天五夜,到了西地的祁城后傻眼了,根本没这么一号人,官府没备案,也没有任何马贩来祁城。 阿卓本能意识到了不对劲,就开始往回赶,找到了之前“误导”他的驿马吏,踹墙角后就是一顿踢,最后驿马吏才道出了实情,说是就在阿卓来追人之前就已经有人来过了,给了他十贯钱,叫他误导“京兆府的差役”。 由此可见,应该有些人以为京兆府会真的追查此案所以提前做了准备,这些人,应该和太仆寺有关。 阿卓也不是傻子,误导他让他一路西去,只有两种可能,要么,那个马贩子还在京中,要么,那个马贩子已经死了。 接着马不停蹄,阿卓回到了京中,去之前马贩居住过的客栈打听,最终在一个小厮那了解到,几日前京城郊外发现了一具尸体,被火烧的面目全非,看服侍应该是个小商贾。 阿卓又去了刑部,也看了尸体,刑部那边之前通过粗略的调查,几乎可以百分百确定就是那个小马贩。 线索到这就断了,阿卓属于是白折腾半个月,骑着马日夜兼程,大胯都快磨碎了,和傻狗似的被人耍得团团转。 殊不知正是因为如此,阿卓反而更上心了。 京兆府并没有真的追查此事,张瑞山只不过是在朝堂上提了一嘴吓唬吓唬欧玉书罢了,当事人竟然被杀人灭口。 不但杀人灭口,此案背后之人竟如此谨慎,误以为京兆府真的会追查,特意提前布局让查案之人远赴西地争取时间来善后。 “此案背后,必有隐情,大隐情!” 阿卓将自己所了解的情况都说了一遍后,双目灼灼:“若是寻常案子,断然不会杀人灭口,更不会如此大费周章,定与太仆寺有关,如此行事,这背后不知牵扯了多少见不得光之事。” “一个小小马贩,只是带着十几匹马…” 齐烨皱着眉,疑惑不解:“来到西市贩马,被同行举报说卖的太贵,太仆寺干预,让他卖的便宜点,他不同意,然后就挨揍了,这种事为什么会值得杀人灭口?” 齐烨的确困惑,先不说杀人灭口,就说被同行举报,举报也应该是举报卖的太便宜才对,卖贵了为什么要被举报? 疑点也不止这一处,马的品相不同,价格是公开透明的,识货的出多少钱都行,也不是问了价就把刀架脖子上逼着人家买,太仆寺多什么事? 还有,市场自由,太仆寺不应该干涉商贾定价才对,马算是高端奢侈品,也不是米粮等日用品,恶意抬高价格朝廷衙署才会介入,马卖贵了,太仆寺有什么理由管这事? “动手的不是衙役吗,被太仆寺文吏带过去的衙役。” 齐烨问道:“这群行凶者呢,为什么不先抓了他们然后严刑拷…然后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辞了公务,下落不明。” “我去。” 齐烨乐了:“太仆寺这是真的怕没人注意到他们啊。” “不,太仆寺的人不傻,如此做明明引人注目却依旧要做,可想而知此案背后有多骇人。” “倒也是。” 齐烨点了点头,将“临时工”全部开除,并且掩盖了下落,反而是欲盖弥彰此地无银三百两,他们依旧这么做了,不是昏招,而是宁愿被怀疑也不想冒任何险,基本上就等于告诉所有人,我们是有问题,可你们没证据啊,爱咋咋地。 “那么大一个衙署,衙役听文吏的,文吏也得听官员的,文吏和衙役不干了,难道他们的上官也不干了,调查上官呗。” “如何调查。” “你问我呢,你是抱刀司亲军统领。” 阿卓苦笑道:“我怕打草惊蛇,太仆寺以为即便是查案也是京兆府多管闲事,若是抱刀司露面,怕他们会狗急跳墙。” “也对,涉事的人衙役加文吏,一共三个人,一个文吏两个衙役,三个大活人,就这么消失了?” “不错,查无可查,还有一事,太仆寺寺卿欧玉书数日前上书请辞,以家中老母孤苦无依为由,加之年老体迈,告老还乡,朝廷已是允了。” “真的假的,太仆寺都没长脑子吗,本来就够让人怀疑了,这个节骨眼他还请辞?” 阿卓提醒道:“太仆寺尚且不知道抱刀司插手,应是也暗中打探了京兆府。” “明白了,就是说太仆寺现在只是掩盖证据,并不确定有人查这件事,即便如此,欧玉书也成了惊弓之鸟,怕的直接上书请辞了。” “正是此意。” “宫中怎么说?” “我还未回宫,回京后便先寻了你。” “我谢谢你嗷。” 齐烨挠了挠下巴:“按照你们抱刀司正常的办案查案流程,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找你寻求帮助。” “特么的以前有我吗,我说没我的时候。” “以前没有,现在有了。” 齐烨:“…” 阿卓陪着笑:“你鬼主意最多,助我一臂之力。” “我怎么助?” “你如何说,我就如何做。” “那我说现在让你光天化日之下抓个太仆寺官员严刑拷…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你干啊?” “干。” “好,你说的。”齐烨都气乐了:“那行,现在入京,见到个太仆寺官员就抓,先抓一个揍一顿再说。” “一个够吗?”阿卓认真的说道:“多抓几个,先揍了再说。” 齐烨:“…” 第193章 朝堂与西市 齐烨再次出山了,与阿卓查案,只不过这次没有官方身份,最多算是个顾问,还没工资拿。 最近一段时间齐烨也练了练马术,与旺仔、阿卓相比肯定是比不了,不过提个速、加个速、下个腰上个马、撅个腚坐个莲什么的不在话下,上了官道一路平坦,也不如以前那般折磨。 骑在马上的齐烨还是想不通:“案子虽然没查上,可太仆寺就差脑门上写着我有罪仨字了,为什么不启动正规程序直接告诉宫中,光明正大的查呢?” “朝堂三方互相牵制,在无铁证前,牵一发动全身。” 齐烨点了点头,话说的不是那么透,换了以前,他一定不明白,最近闲着没事也和老段聊天,现在能听命。 朝堂三方,说的是朝廷三省、六部、九寺。 三省官员最少,权利最大,这个权利其实就是监管权,监管百官,包括吏部。 三省,中书省、门下省、尚书省,可以理解为制定、审核、执行。 很多政务,都是由中书省制定的。 制定后,门下省审核。 审核同意后,尚书省执行。 除了制定、审核以及执行外,三省和吏部的职责也有很多重合之处,能对朝堂官员进行任命、罢免乃至论罪、定罪。 再看六部,六部实权最大,涉及到朝堂方方面面,不过真正的业务都在“京中”。 最后则是九寺,九寺是职责五花八门,业务有京内的,有京外的,有国内的,也有国外的,有的有实权,有的有油水,有的就是朝廷边角料。 边角料就比如光禄寺,最早的业务和宫中有关,北齐之后沦落成搞后勤的,越混越拉胯,天天和锅碗瓢盆打交道。 太仆寺就属于是油水衙门了,管天下马政。 太常寺管宗庙利益,结果现在很多业务都被礼部抢走了。 宗正寺名存实亡,本来是管天家内务的,现在被内侍监和内府代替了。 大理寺掌管刑狱案件,倒没和刑部业务重叠,前者管的都是“大案”,普通鸡毛蒜皮的小事什么的,都归刑部管,有的时候刑部都懒得管,交由京兆府管。 卫尉寺管屯兵卫,可以理解为管预备役的,本朝统管京卫,京卫又不止是被他们统管,也听兵部的话。 鸿胪寺则是管外交的,负责外宾和使团的一切事务。 司农寺管粮食,最近也是夹着尾巴做人,因为粮仓和官粮这是就归他们管,贪墨官粮一事虽然没有大张旗鼓的去查,好多消息灵通之人却知道实情。 最后是太府寺,前朝掌管宫中库藏和贸易,本朝和宫中搭不上关系,主要管物价什么的。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有派系。 朝堂乱也就乱在这里,先是乱在衙署。 衙署一般分成两种情况,常见的两种情况,一种是户部这种,尚书说一不二,整个衙署一条心。 还有一种是工部这种情况,分为两个乃至两个以上的派系,左右侍郎互看不顺眼,尚书也没什么铁腕领导力和个吉祥物似的。 刑部就是此例,现在的刑部真正管事的是左侍郎,尚书快退了,还是前朝的留下来的,一点牌面都没有。 衙署内部分派系,朝堂上也分。 个人利益争斗,在衙署内。 衙署利益,则体现在朝堂上,内部可以争斗,但是面对整个衙署的利益,就会一致对外。 不止是衙署,三省、六部、九寺,这三方也会在某些特定的时刻抱团一致对外。 比如三省,三省实际负责的政务并不多,负责的都是大事,但是本应延伸的权利,又被六部给划分了。 就说前一段时间齐烨大闹工部的事,多少官员被抓,被罢免,吏部都没吭声,结果到了三省那边被卡住了,三省的意思是低调处理,毕竟都是官员,还都是读书人,影响不好。 吏部不乐意了,官员奖惩是我们衙署负责的,一个个铁证如山的,你们三省搁这逼逼赖赖,明显是不将我们吏部放在眼里。 导火索一点燃,明争暗斗开始了,吏部开始上书,觉得三省管的太宽了。 三省肯定回击,他们觉得吏部想要“夺”权,进一步稀释他们三省的权利。 这时候,六部之中的其他衙署就开始支持吏部了,为什么,因为他们乐享其中,万事开头难,如果吏部以后能够越过三省进行一些决策,就代表其他衙署也可以在遇到问题,遇到被三省卡主的情况下,从三省之中夺取一些决策权。 三省也知道这个情况,所以也会抱成团。 最后说九寺,九寺也会团结,别看他们成分最杂,可人多啊,都是代表背后世家的世家子,朝堂上争不过,背后的世家可以使劲,可以去协调,可以利益交换。 这就是阿卓口中的“朝堂三方”,其实早在前朝的时候,三省还是最大的,在朝堂上完全可以说是一言九鼎,之所以闹的现在不尴不尬的模样,也是康老六有意为之,因为这样有利于他的皇权统治,朝堂三方斗,他就可以作为决策者,最终拍板支持对宫中最有利或是对天下最有利的一方。 如果现在直接调查太仆寺,在没有铁证的前提下调查,必须有个由头,至少也是初步证据。 问题是现在连初步证据都没有,唯一能够在没有证据的前提下进行查案的,只有一个衙署,抱刀司亲军。 可一旦抱刀司亲军查案查到最后什么都没查出来,宫中就会沦为笑柄,三省、六部、九寺的官员,嘴上不敢说宫中如何,但是他们会叫“士林”开口,用士林这群“嘴替”埋汰宫中,埋汰两句罢了,看似无法影响到皇权统治,可一旦这种事经常发生,或多或少都会影响天子的统治力。 天子让三省互相制衡,朝堂之上,臣子又何尝不是从某种程度上制衡皇权。 这也是为什么齐烨不喜欢朝堂的原因,不纯粹,太不纯粹了。 一群官员,最应该想的是百姓、是天下、是江山,而不是争权夺利,那一身身令人望而生畏的官袍下,遮挡住的却是一具具充满野心的躯壳。 “有够逗的,和三国似的。” 骑在马上的齐烨乐呵呵的,又哼起了小曲儿:“美末年间分三国,烽火连天不休,拜登不啰嗦,一心想拿德州,用阴谋,阳谋,明说,暗夺,想骗川普的馍…” 回到了久违的京中,齐烨第一站选择的是西市。 他也不傻,哪能真的见到太仆寺官员就抓,抓了就揍。 虽说此事和他没关系,可阿卓毕竟找上门了,再一个是马牌一事很可能落在太仆寺的头上,如果太仆寺和工部似的烂到了骨子里,从个人角度来看,齐烨是不想让太仆寺掌管马牌之权的,违背了他的初衷。 京中有“市”,北市百姓聚集,南市多是达官贵人车马不息,西市则多是番商,鸿胪寺也在这里,至于东市,京中没东市,有东市的话直接干皇宫里了。 番商聚集西市,卖的当然不是常见的货物,多是马匹、布料、以及关外之物。 齐烨、旺仔、阿卓仨人到达西市的时候,随处可见各衙衙役,除了京兆府的衙役,还有鸿胪寺的衙役。 都说北市乱,北市乱的是百姓,百姓没做乱的事,只是显得乱。 真要说乱,西市才是最乱,全是番商、番人。 这群关外异族最不守规矩,动不动就闹事,夜里喝了酒招摇过市大声呼喝屡见不鲜,百姓见之绕道而行,光是京兆府记录的,番人伤了百姓的案子就不下百起,一年不下百起。 京兆府还没法管,一管鸿胪寺就蹦跶出来,说都是外宾,都是尊贵的客人如何如何的。 越是如此,这群番人越是蛮横,甚至还有一些番人去北市闹事,百姓敢怒不敢言。 没办法,人家番人说话了,得罪我,你们怕是活腻了,知道我们背后站着的是谁吗,是你们强大的祖国! 百姓在北市丢了几贯钱,找了差役、京卫,没吊用,一年都找不回来。 一群番商、番人,丢块布,不用想,一个时辰内就能找回来,这都算慢的了。 “哎呀我去。” 骑着马的齐烨刚进了西市,啧啧称奇:“还有黑…还有内个,不是,就是那个…” “昆仑奴吗?”阿卓望向远处浑身通体发黑的几个秃头壮汉:“你未见过昆仑奴?” “原来是昆仑奴啊。” 齐烨嘿嘿一笑,也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旺仔好奇的问道:“少爷,为何这些昆仑奴皮肤皆黑,唯独手掌白色?” “因为女娲捏他们…不对,因为上帝给他们上色的时候,都搁引擎盖上趴着呢。” 第194章 马坊猫腻 这还真是齐烨第一次来西市,以前从未涉足过。 骑在高头大马上,齐烨看哪都新鲜。 番商叫卖的,最多的是品相不同的马匹,其中竟有几匹小矮马。 齐烨双眼放光:“还有这种矮马呢。” 阿卓来过很多次西市,解释道:“并非番商带入关中,而是南关之外的果下马。” 所谓果下马在《汉书》之中有所记载,马很矮,可在果树之下行走,产地是云南那边,因此得名,《三国志》中也有类似的记载,还描写了大小尺寸。 “要是小四穿越过来,定会惊叹一声天下竟有如此良驹。” 齐烨哈哈一笑,骑着马继续溜达。 阿卓问道:“为何要来西市,不是抓个太仆寺的官员狠狠地打吗?” “神经,我说天下是圆的你也信。” “不知,我未走到天之涯海之角,不敢妄论,不过你既然说了,或许当真是圆的。” 阿卓微微一笑:“你总是说玩笑话,令人啼笑皆非,这些看似玩笑的玩笑话,又似是某种令人深思之语。” 齐烨微微看了眼阿卓,表情有些古怪。 目的地很快到了,马坊。 马坊不是建筑,而是一片区域,专门卖马的地方,马贩聚集之处。 叫坊,实际上就是两个牌坊中间的区域,划分出十二个篮球场那么大的区域,旁边都是围栏,中间则是各类马匹。 一靠近马坊,齐烨连忙屏住了呼吸,那味道就和脚坛酸菜面掺了两斤青岛尿啤再利用添加剂酱油晒足一百八十天似的,气味直冲天灵盖,稍不留神就是上呼吸道感染。 齐烨都没敢往里走,下了马遮住鼻子,就站在出入口,目光扫视着。 阿卓再次开口问道:“来此处,究竟是为何?” “观察。” “观察?” “等待。” “等待?” “你能别搁这借着重复我说的话水字数吗。” 齐烨翻了个白眼:“我要知道观察什么,我还观察什么了,我要知道要等待什么,还搁这等待什么了。” 阿卓不明觉厉:“你说话越来越玄奥了,像狗…” “你特么才像狗!” 阿卓干笑一声,他想说像狗皇帝来着。 不知道齐烨干什么,但是阿卓知道齐烨做事是有原因的,站在旁边观察、等待。 足足过了小半个时辰,齐烨终于开了口。 “你们发现没,一个买马的都没有,不,应该是说,一个买马的都没进入过马坊。” 阿卓回忆了一下,点了点头,是如此,想要在京中买马,要么去牙行,要么来西市,来马坊,在这杵了半天,一个买马的都没有。 不止是一个买马的都没有,卖马的也不像是要卖马的样子,或躺或坐待在那里,连吆喝一声都没有,要么用番语互相笑骂着,要么半死不活的待在那里歇息着。 “少爷。”旺仔问道:“是不是如那南市的字画古玩一般,许久卖不出一个,卖出去了便是大价钱。” “有可能,一年不开张,开张吃一年,不过你们发现没有,马坊一个汉人都没有,不,不是汉人,是一个贩马的康人都没有,全是番人。” “不错。” 阿卓奇怪道:“西市,有商贾,汉家儿郎,马坊却没有…” 回想了一下,阿卓眉头一挑:“非是马坊,西市中也无贩马的康人。” “嗯,刚才就注意到了,之前挨打的那个马贩子,很有可能并非是因为贩马价格高低的缘故才被同行举报,而是他根本就不应该涉足这里。” “你的意思是说,我大康的商贾不可涉足此地?” “不知道,旺仔,你去里面转…算了,太危险了,阿卓你去,你去里面转悠一圈。” “何意?” “随意走走,装作一副要买马的模样。” “然后呢?” “我观察,你转悠。” “好。” 阿卓没有深究,将缰绳丢给了阿卓,大步走进了马坊。 果然一切都如齐烨所料,阿卓走进去后,倒是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毕竟这里全是番人,只有阿卓一个汉人。 可这些番人也就是看了一眼阿卓罢了,然后各自忙活自己的事。 再看阿卓,当真去询问了几个番商,故作要买马的样子,可这些应该卖马的番商都是极不耐烦的挥着手,如同驱赶一般。 溜达了一圈,根本没什么人愿意搭理他,眼看着阿卓走回来即将无功而返的时候,一处马厩里突然窜出个小瘦子,长的和杀生丸旁边那邪见似的,还穿着一身衙役服,正是太仆寺的衙役。 二人不知说着什么,邪见连连摇头,最终指了指马坊外。 阿卓一直皱着眉,回来后来到齐烨面前。 “那人是太仆寺的衙役。” “衙署中的衙役怎么和个贼似的待在马厩里?” “不知,不过此人的确行迹鬼祟。” 阿卓回头看了眼,见到那衙役又回到了马厩,解释道:“他问我是否买马,买几匹,我说一匹后,他说在马坊之外买。” “就是说,马坊都是大宗购买出售。” 齐烨挠了挠下巴:“那也不对啊,如果我记得不错,京中购马是需要造册的,除了买多少,最重要的是买来干什么,用在哪里,是否出京。” 阿卓点了点头,是有这规矩,马可用于军用,问都不问,谁上来直接买一万匹,然后带出京城造反去,那也不像话啊,怎么可能不造册进行备案。 “换个套路。” 齐烨看向刘旺:“这次旺仔你去,说卖马,卖很多马,编造个身份。” “成,小的这就去,少爷稍待。” 要么说还是人家旺仔专业呢,离开的时候还下意识掖了掖后腰,也就是藏着短刀的位置。 也可能是出于习惯,当年旺仔在军中当先锋斥候的时候,干的就是番人。 相比阿卓,旺仔太专业了,那横的和个大爷似的,迈着八爷步,背着手,和来视察工作的领导似的,随意寻了个番商马贩子,也不知是了什么,上去就给了那番商一个大耳贴子。 那番商挨了打,又羞又怒,旁边的一群番商也看了过来,各个怒目而视摩拳擦掌。 旺仔又对着番商的胸口踹了一脚,大声吼了句什么,那番商面色剧变,连忙卑躬屈膝的面露讨好笑容。 阿卓五感过人,听了片刻:“你这护院竟如此精通草原话。” “大哥,他以前是边军后卫…不对,前锋,也不对,哦对,是先锋,先锋斥候,会两门外语不很正常吗。” 齐烨啥都没听着,光看见旺仔干人来着。 马厩之中的衙役又跑过去了,还没看清楚旺仔长什么样,先挨了一脚一个大耳帖子。 旺仔掐着腰,颐指气使,要多嚣张有多嚣张。 再看那衙役,腰弯的和要拉腿筋似的。 齐烨好奇极了:“旺仔说什么了?” 阿卓屏气凝神,侧耳倾听:“他娘…” “提他娘干什么?” “他娘的…” 齐烨:“…” “他娘的一群关外…” “关外什么。” “关外蛮子,大爷…” 齐烨叹了口气:“你先听,听完之后一口气说完。” “大爷贩马的时候你们他娘的还骑门槛子挂蛋子呢,别问老子是谁,问了,招子保不住,耳朵保不住,命也保不住,马…马坊这猫腻,老子…老子比谁都清楚,百匹良驹,叫…叫能作数的过来见老子。” 阿卓问道:“你这下人,为何总是如此嚣张,哪来的底气?” 齐烨也有点想不通,要说刘旺他仔仗人势,也不对,因为自己都没旺仔嚣张。 再看旺仔,竟然一脚将一个坐在凳子上的番商踹翻,自己坐在了那里,骂骂咧咧的,周围番商连忙避开。 直到现在,那和邪见一般的衙役,包括一群番商们,连旺仔姓甚名谁都不知道,更别提出自哪家府邸了,不过这并不耽误他们害怕刘旺。 赶来马坊并且面对这么多番人还如此嚣张,这家伙背后的人,至少也是个从四品以上的官员,没准还是哪个统兵将领的亲卫。 第195章 为难 旺仔回来了,齐烨打了个眼色,三人离开了马坊,离开了西市。 走出牌坊,旺仔这才汇报了一下情况。 “少爷,太仆寺那衙役叫沈惊鸿,每日…” “你等会。” 齐烨惊呆了:“一个行迹鬼祟,长相猥琐,而且一看就是炮灰路人甲的npc,怎么还能起个主角的名呢?” 旺仔与阿卓面面相觑,没懂。 齐烨:“接着说。” “寻常人购马不在马坊,正如您所说马坊皆是大宗购买,小的扬言有良驹百匹售卖,那唤作沈惊鸿的衙役面如常色,他问小的,问小的…” 旺仔目光有些不太对劲,低声道:“问小的,售卖的可是军中战马。” “操!” 齐烨骂了一声,翻身上马就要离去。 阿卓一把拉住了他,死死咬住嘴唇,如同一个无助的孩子,茫然,失措。 “滚蛋。”齐烨一把拍掉阿卓的手臂:“自己查去,今日就当没见过我,半年内不准来皇庄烦我。” “少爷。” 旺仔突然开了口,就这一声“少爷”,齐烨钢铁一般的心,终究还是融化了。 不怕阿卓喊爹,就怕旺仔喊少爷,齐烨叹了口气,缓缓蹲下身,用力的揉着头发。 旺仔与阿卓也蹲下了,三个人就蹲在牌坊下,马匹旁,沉默不语,气氛压抑。 军马,官马中的一种。 官马常见有三种,都是由太仆寺提供,第一种是宫马,用于宫中。 这种宫马一般都是样子货,银样蜡枪头,看着健壮粗大,实际上没什么持久力的,一般都是宫中出行骑乘所用。 第二种是差马,念差,吃爱差,不是差,吃啊差,也就是各衙署用的马匹,多是办差所用。 第三种最多,军马,涉及到了太仆寺、兵部、军器监。 太仆寺负责采购,兵部负责调拨,军器监负责验收,最后则是用于各道军中。 军马又分为寻常军马与战马两种,都是用于军中,前者用来日常训练、拉驮辎重、传递军情等用,后者也就是战马,用于战阵,斥候、探马以及骑卒所用。 最为值钱,最为珍贵的,正是军马中的战马。 战马挑选极为严苛,送到营中后还要进行训练,只有最健壮、耐跑、与主人配合默契的军马才能成为战马。 一个太仆寺差役,见到有人卖马,见到这个一看就是军伍作风的人卖马,竟然问卖的可是战马?! 这足以说明问题了,代表有人卖过战马,差役见怪不怪了。 别说战马,军马都不应该流通市场,购买战马、售卖战马,等同于倒卖军器,比倒卖刀枪还要严重,刀枪如果不要求质量的话,找个铁匠铺就能打造,战马可不是,要在军营之中训练,还有上战场,理论上来讲,只有军中才可以投入大量资源进行战马训练。 足足过了许久,齐烨率先开口:“这事太大了,先通禀宫中。” 阿卓面露难色,没吭声。 齐烨用肩膀撞了撞阿卓:“别告诉我又是什么没铁证之前不要轻举妄动之类的废话。” “不,陛下快过诞辰了,宫宴即至。” “靠。”齐烨骂道:“为了庆祝天子过生日,大家就可以愉快的犯法了,乃至造反?” “并非此意,而是不应在此时牵扯到军中。” “什么意思?” “陛下想要做戏,做一场大戏。” 对于齐烨,阿卓没什么隐瞒的,三言两语将宫中的打算一五一十的道了出来。 宫中最为忌惮的就是各道世家,真正的世家豪族,有私军,并且在地方有着空前影响力的那种。 老六比谁都清楚自己是怎么上位的,所以最为防范的就是这群世家。 登基后,老六将最信任的心腹,那些将领们,全部安插到了各道的折冲府,多是任都尉一职,防的就是各地世家,一旦出了意外,第一时间带兵剿灭。 可登基这么多年过去了,老六发现很多地方的将军被“腐蚀”了,子女与地方豪族联姻,被暗中收买,与地方世家称兄道弟等等等等。 去年的时候阿卓离京整整一年,就是调查这些事,跑遍了四地十二道,光是可疑的地方将领就有二十多人,查到实证与地方世家彻底成了“自己人”的足有八人,都是手握兵马大权的将领。 查是查到了,问题是人家没犯法。 这些将领该练兵练兵,该统管军务统管军务,没干过任何失职的事情,兵部考评也都是上佳,无非就是和当地豪族吃吃喝喝交情颇深,往大了说也不过是联姻结盟。 没犯法,没失职,无论是宫中还是朝廷,都没有正当理由将他们罢免。 将其调任,也不行,想要调任,就得和其他折冲府的都尉换,正常来讲是三到五年一调任,就和地方文臣似的,实际上别说文臣鲜少有人做到,武将同样如此。 先说文臣,地方文臣最会整事,一到调任的时候,就是各种万民伞、当地世家挽留、百姓不舍如何如何的,总之就是托,仿佛离开了这个官员当地就得水深火热一样,加上这些官员背后都有世家,在朝廷找找关系,使使人脉,最后也就来个“特例”不了了之了。 武将倒是没什么万民伞百姓不舍的套路,可宫中不太赞成。 老六心里和明镜似的,军中最忌兵不知将,将不知兵,经常调换的话,将军、校尉们对下面军伍的约束力、管控力就会变的越来越差。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风险,比如张三被当地世家拉拢腐蚀了,将张三和李四调换,李四是忠于皇帝的,结果李四到了地方后,说不定没出几年也被拉拢腐蚀了,将领不够忠心是一方面,还有一方面则是当地世家活好花样多,一般人扛不住。 不能调任,有风险。 置之不理,风险更大。 夺他官职,还没正当理由。 看似无解的难题,老六找出了解决方案,那就是让这些将领们自己上书请辞,寿宴,就是最好的契机。 过生日的时候,天子会将很多将领召到京中,这里面有要初心变了的,也有真正心向朝廷的,老六的意思是和当年的老兄弟们见一见,叙一叙当年的军中袍泽情。 这是人之常情,没人会觉得可疑。 实际上呢,天子会在寿宴上“杯酒释兵权”。 那么问题来了,那些将领们不可能喝了两杯酒就将前程富贵都放下了,就算当场怕被京卫刀斧手给剁成烂泥同意了,这事传出去后呢,人们会说天子薄待当年老臣,同样是对宫中名声不好。 老六奸诈就奸诈在这,他会忽悠这些将领们,说他要退位,太子继位。 你们都是社稷之臣、折冲之臣、股肱之臣,本朝重用你们,新朝也要重用你们,不但要重用你们,还要提拔你们,不过我这快继位的皇帝是无法提拔你们了,得是新君干这事。 这事,大家都懂,也是比较常见的套路。 老皇帝特别信任哪个臣子,卸位前非但不会重用他,反而还会打压他、排挤他、蹂躏他、鞭打他、拿蜡烛…反正大致就是这个意思。 然后等新君一登基,开始欣赏他、重用他、信任他、拿蜡烛…反正也是这个意思,从而收获他的忠心。 到时候这群将领们一听,肯定喜笑颜开,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然后天子又问他们了,现在唯一的难题就是怎么打压你们、排挤你们、蹂躏你们、鞭打你们、拿蜡烛滴你们,没个名头啊,要是没任何正当理由的话,我这名声也不好听啊。 那妥,妥必妥,将领们肯定要说不用老六你费心,我们自己请辞就完事了呗,到时候你让小二再重新任用我们,提拔我们,完美。 当然,他们不知道的是,无论老六是否退位太子是否借位,不会重新启用他们,因为这里面都是局。 事实上天子已经让一些军中将领们“打个样”了,寿宴没到,这些真正忠于天子的将领们已经开始上书请辞了。 外界猜测纷纷,可想而知,其他将领肯定要打听怎么回事,一打听,明白了,原来是暂时请辞,新君一登基他们就步步高升了。 这么做,也算是为寿辰宫宴做个铺垫,之后宫宴就是水到渠成了。 那么现在问题来了,马坊收售军马一事,绝对和将领乃至兵部有关,要是现在暴了雷,很有可能影响到天子的计划。 这才是阿卓为难的地方,也是为何刚刚他见到齐烨要溜之大吉顿显无措的缘故。 齐烨没离开,能够蹲在这里,并非是因阿卓为难,而是因旺仔的一句“少爷”。 刘旺早就不算军伍了,可对军中有着难以割舍的特殊感情,军马一事牵扯到了军中,得益者不知是谁,也不知有多少人,可遭受苦难的,定是军中基层军伍。 “阿卓,说句不该说的话。” 齐烨拍了拍阿卓的肩膀:“听我一句劝,咱辞职不干了,以后跟我吃香喝辣,哥哥我都心疼你了。” 这是真心话,齐烨是真的心疼阿卓了,明明是天子亲军,明明有着那么大的权利,却又明明什么都做不了,这b班,一天天的还有什么可上的。 阿卓叹了口气,他自己也心疼自己,可没办法,天子,怎么说也是他亲姐夫。 第196章 简单粗暴 说来也怪,之前亲军查案的时候,阿卓也没碰到这些难题,一般都是快刀斩乱麻就处理了。 结果自从和齐烨勾搭上后,碰到的全是这种破事,要么牵扯甚大,要么顾忌重重,总是左右为难。 “少爷。” 旺仔可怜巴巴的望着齐烨:“当年在军中,马总是不够用,一营先锋探马至少六人,若是出关,六人骑乘的战马还需向其他营的兄弟们借用。” 这是实情,军马、战马总是不够用,不过骑卒们鲜少责怪朝廷,都认为并非是军器监、兵部的责任,关内能够养马的草场很少,边关四处,关内各地折冲府,都需要用马,大家都能体谅。 结果现在遇到这种情况,京中有人倒卖军马,这让出身于边军先锋探马的刘旺如何不愤怒,既是愤怒,更是委屈。 要知道对很多骑卒来说,战马就如同手足一般,甚至很多军伍宁愿自己伤了,惨了,也不愿叫战马弄险。 现在倒好,骑卒视之如性命之物,竟然被旁人当做可以变卖的钱财中饱私囊。 “事实如何还没搞清楚,不要那么早轻易下结论。” 齐烨站起身:“先查明白怎么回事再说。” 阿卓:“如何查?” “脑子。”齐烨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当然是动脑子查了。” 阿卓微微一笑,这就是他总是想要求助齐烨的原因,齐烨,善于动脑子。 很快,阿卓就笑不出来了。 齐烨倒是动脑子了,只是动的不多。 仨人先是蹲点,一直蹲到了夜色彻底降临,随即开始进行尾随,尾随从马坊离开的太仆寺衙役沈惊鸿。 结果这名本应该下差之前回一趟衙署的差役,竟然直接换了衣物去城南了。 跟到了城南,来到一处院落,齐烨骂上了。 院落不大,极为雅致,有门有院。 要知道城南都是京中有钱人才能居住的地方,大多都是官员和豪商,寻常商贾都住不进来。 一个衙役,寻常衙役,竟然住在城南,和许多六部九寺的中级官员、富商住在一起? 衙役,那地位都不如文吏,就说段平,一个月的俸禄才两贯钱多点,原本住的是城北,紧邻北市,一处小院破的和什么似的,就一间大屋,连个仆人都没有,就这,还是租的。 衙役可以贪,但是仅仅靠贪,不可能贪出一个城南的小院,哪怕是租住的也不合理。 扬言要动脑子但是不太想动脑子并且决定不动脑子的齐烨,决定来个直接、简单、粗暴,见效的。 什么叫直接、简单、粗暴以及见效呢,就是一脚踹向大门。 “咣”的一声,门,没开,齐烨震的腿骨生疼,里面插门栓了。 阿卓上去就是一脚,门栓应声而裂,门被踹开了。 正在院里换衣服的沈惊鸿愣住了。 齐烨又想骂了,沈惊鸿正在换衣服,换的还是华服,一看就是量身定制价值不菲的华服,京中有钱阔佬都穿这种衣服。 沈惊鸿望向三明不速之客,一时没反应过来:“你们是…” 齐烨捏了捏拳骨:“沈衙役,这是干嘛去啊。” 沈惊鸿下意识说道:“逛青楼啊。” 齐烨:“…” 刘旺怒了:“还他娘的要逛青楼!” 一语落毕,旺仔一个小助跑,然后一个大飞脚,沈惊鸿倒飞了出去,重重撞在了墙壁上。 寒光夺目,一套动作行云流水的刘旺已是利用美样跪压压在了沈惊鸿的胸口上,短刀直抵咽喉,稍有动作便是寒芒见血。 “是你?!” 胸口一阵血气翻腾的沈惊鸿不止认出了刘旺,也认出了阿卓,下午那会二人都去了马坊。 阿卓是专业的,第一时间将小院搜了一遍,确定没了其他人将院门关好,随即薅着沈惊鸿的头发就将他拖拽到了屋子里,还随手捡了个破布塞在这家伙的嘴里。 齐烨一直很奇怪一件事,就是影视作品中谁要是被绑了,嘴里会塞着东西不让她出声。 问题是堵住嘴,又没彻底将舌头堵住,为什么不用舌头将嘴里的东西顶出来呢? 没等齐烨开问,沈惊鸿还真用舌头将堵住嘴的破布顶开了,然后…挨了俩大逼兜子,破布又塞回去了。 齐烨恍然大悟,困扰多年的谜题有了答案。 阿卓又回到院墙外,侧耳倾听了一番,确定没有惊扰到任何人后回来了,一边往回走,一边撸袖子,刘旺也是找了几根麻绳将沈惊鸿捆的和小早川…反正就是捆的严严实实。 齐烨寻了个凳子,坐好后:“我先说,先做自我介绍,再说要问什么,之后轮到你说,你来回答我的问题。” 说到这里,齐烨指了指刘旺手中的短刀:“说错一个字,一刀。” 旺仔提醒道:“若是伤了他,怕是要打草惊蛇。” 被堵住嘴的沈惊鸿小鸡啄米似的点着头。 齐烨气的够呛:“这话你能当着他的面说吗。” 旺仔:“小的意思是,不如之后毁尸灭迹。” 齐烨:“…” 沈惊鸿的脸,煞白煞白的。 “好,先做自我介绍,我们是抱刀司,天子亲军,司卫,而且我旁边这逗逼正是抱刀司统领。” 一听“抱刀司”仨字,沈惊鸿瞳孔猛地一缩,本来就煞白的面色,瞬间布满了惊恐。 “接下来呢,我开始提问,为什么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问我们是不是要贩卖军马,这是第一个问题,还有很多问题,但是我知道你一定会嘴硬,所以当你无法回答第一个问题时,我们先给你一刀,能看出来,你这种人就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好,现在请开始装傻充愣,然后我们攮你一刀。” 说完后,齐烨拉出了堵在沈惊鸿嘴里的破布。 “各处军营常有贩卖军马之事屡见不鲜亦有太仆寺官员弄虚作假勾画军马数量与相干之人苟且得利上梁不正下梁歪上面的将军贩卖私马下面的校尉便过上一手私藏一些再卖掉更是常有之事。” “噗嗤”一声,血光迸射,刘旺一刀插在了沈惊鸿的大腿上。 旺仔破口大骂:“你他娘的说的那么快,我家少爷能听清吗!” 骂完后,旺仔回头看向齐烨:“反正都见血了,一会毁尸灭迹。” 齐烨:“…” 闷哼一声满身是汗的沈惊鸿,看出来了,这是根本没想让自己活啊。 第197章 乌鸦一般黑 阿卓气的鼻子都歪了,连忙找东西为沈惊鸿止血。 被捆住的沈惊鸿还朝着阿卓乐了一下,表示感谢,然后阿卓给了他个大逼兜子,嫌对方和自己嬉皮笑脸套近乎。 一边忙活,阿卓还一边埋怨刘旺。 现在什么证据都没有,就连要查什么都不知道,除非真的毁尸灭迹,要不然别说攮这家伙一刀,就是有点皮外伤,太仆寺的人见了都会心生怀疑。 还有,就算是毁尸灭迹,同样会引起太仆寺的警觉。 阿卓怕旺仔再次施暴,让这家伙上门口守着去了。 这一刀刺的不深,血很快就止住了,算是寸止,只能止一会,如果一会不送去医馆处理伤口的话,伤口感染照样活不了。 齐烨再次开口问道:“你一个区区衙役,为什么叫沈惊鸿?” 沈惊鸿满面惊恐。 果然是天子亲军抱刀司,连别人叫什么都管。 “我来问。” 阿卓看不下去了,开口问话,直奔主题:“你身家几何,若是我等将你毁尸灭迹,如何才可继承了你的家业?” 沈惊鸿:“…” 齐烨:“先问正事行吗。” “好,你若是胆敢隐瞒,莫怪本将贪图你的家…莫怪本再刺你一刀,本将问你,你太仆寺有一文吏二衙役,下落不明,这三人正是…” 阿卓话还没说完呢,沈惊鸿直接打断:“文吏陈庆,衙役孙忠、郭志。” “不错,正是这三人,之前他们三个去了北市,对一…” “对一西地来的贩马大打出手险些闹出人命。” “不错,这贩马之人…” “不止是马贩,还是大马夫,曾在西地刘家马场驯马,刘家马场又为太仆寺提供军马,此人知晓内情。” 阿卓猛皱眉头:“知晓什么内…” “太仆寺暗中低价收马,交于各处马场,马场以次充好,再高价卖给太仆寺,太仆寺再将这些马匹送到军中。” “什么,还有此事,太仆寺中谁这么…” “寺卿寺卿、少卿,此事在太仆寺中并非…” 这次终于阿卓打断沈惊鸿了,一个大逼兜子呼了过去:“等本将问完了再回答!” 齐烨乐不可支,有奖竞猜啊,不停的在这抢答。 有了突破口,齐烨抱着膀子走出去了,让阿卓自己问,他不是很喜欢血腥味。 旺仔正蹲在台阶下面,目光涣散着,不知在想什么。 齐烨走了过去,旺仔闻声扭头:“少爷。” 这一声“少爷”,包含着极为莫名的情绪。 “和我说说。”齐烨蹲在旁边:“怎地了。” “您知道,小的出身边军,遇到老爷前也是骑卒,草原上的狗崽子叩关时,营中战马不够了,许多骑卒都成了步卒,还有许多同袍,二人合乘一马,打探敌情时明明是两人去的,回来时,只有一人。” 低下头,刘旺喃喃道:“是因惊动了草原狗崽子,那些草原游骑兵亦是好手,被缠上便很难甩脱,一人一马都未必逃的了命,莫说二人同乘一马,因此,会有一人下马,下马拦敌,好叫袍泽脱困。” 齐烨不了解军中之事,不由问道:“那为什么不少派一名探马,一人一骑不行吗?” “不可,军中有令,探马为双,二人一行、四人为伍、八人为队、十六人为支,就说这二人一行,一人勘测、绘制舆图,另一人寻位、入敌营,是为军前斥候,精通弓术。” 刘旺说的也不详细,事实上边军探马分为两种,一种是刘旺这种先锋探马,轻骑,主要是寻找敌军方位以及粮草动向等。 这种先锋探马一般都是多人组成,如无必要的情况很少单独行动。 先锋探马比探马多了个“先锋”二字,是因为可以杀敌的,到了敌军的地盘上有很大的自主权,如果先锋探马想要获取情报,可以在打草惊蛇的前提下动刀子惊动敌军。 除此之外,先锋探马还携带着一些火油、锐矢,前者烧粮草,后者射杀敌方将领等重要目标。 先锋探马也是小规模建制中战损最高的,刘旺这种在军中混了七年的先锋探马,少之又少,称之为百战之卒都不为过。 除了先锋探马,还有一种就是斥候了,同样是打探敌情,绘制舆图,但是要深入敌军地盘,短时间之内都回不来,在敌军后方待上几个月都是很正常的事。 这种斥候就要精通番语了,就说草原上,地广人稀,至少二人同行,一人轻骑,骑马携带弓箭,一人骑马携带物资。 十多年前,也就是大康朝刚开朝没多久,草原上外敌想要趁火打劫,集结大量游骑兵叩关,那时候关内战马紧缺,边军同样如此。 一匹战马能够装载东西的地方只有马腹的位置,那时候的边军探马在缺马的情况下,都是二人同乘一马,另一人背着物资。 因为不需要深入草原,路途还不算遥远,即便是二人骑着一马也不会马力不足,可以保证往返回边关。 多加一人正是因为携带物资,可二人同骑一马也会导致马速不够,一旦被发现,就得下去一个人,从而给另一人逃命的机会。 除此之外,因为战马不够,处于各种因素考虑,边军会出关作战,为了尽快到达草原某处,好多步卒会上马,好多骑卒也会将马让出来。 只是因为缺马,那两年都不知道多战死了多少军伍,延误了多少军机。 旺仔看向齐烨,双目无神的说道:“少爷,小的想不通,想不通好多事,我们的命,就这么,这么不值钱吗?” 齐烨无言以对。 十次战争中,九次都是“不义战”,九次都是当权者为了利益而发动的,当权者挥舞气帜高喊着口号,为了家园、为了家人、为了信仰、为了国朝等等等等,然后那些死后连名字都不配拥有的人们挥舞着刀剑冲向了前方。 当权者依旧挥舞着旗帜,高喊着口号,战争快要打赢了,他们开始坐在凳子上,悠然的品着茶,计算着如何瓜分利益。 如果战争快要打输了,他们依旧会坐在凳子上,悠然的品着茶,计算着如何才能降低利益损失。 除了当权者,还有许多所谓的文臣,所谓的读书人,他们红着眼睛,抻着脖子,挥舞着双手,大喊着杀,杀,杀,战,战,战,仿佛要和敌人鱼死网破一样,可真正鱼死网破的,只是军伍。 许多人都管军伍叫丘八,叫杀才,殊不知,真正好战的丘八,嗜血的杀才,反而是那些衣冠楚楚之人。 真正上过战场的军伍鲜少有真的热衷于战争与杀戮之人,相反,他们才是最痛恨战争之人。 房门被推开了,阿卓走了出来,面沉如水。 “沈惊鸿之所以知晓秘事,因其是鸿胪寺少卿族弟,因无法考取功名亦不识文断字才担任衙役,深受太仆寺少卿信任,原太仆寺寺卿欧玉书已是上书请辞,若无意外,少卿会接任寺卿之位。” 齐烨不太感兴趣:“然后呢?” “掌管天下马政的太仆寺,从上到下,皆是贼人,衙役、文吏、官员,统统如此,消失马贩本是马场训马之人,因开罪了马场管事被逐出了马场,心生嫉恨,与同乡数人窃了良驹十二匹,带到京中贩卖。” “也不是什么好鸟。” “马匹有标记,太仆寺衙役见了后逼问马从何处得来,马贩自知不妙,便言语威胁,说是知晓太仆寺勾当。” 说到这里,阿卓满面怒意:“如今西市马坊如同太仆寺私设,购马,均是低价,若是马贩不从,便遭百般刁难,西市寸步难行,京中贩不了马,太仆寺也不会依律造册,低价收了马,再交由那些贩马番商,带出京中,送去各处草场,各处草场再高价卖于太仆寺,太仆寺用了朝廷的钱财购了马,最终送去军中所用。” “牛b。” 齐烨竖起大拇指,太仆寺玩的可真花。 他听明白了,太仆寺在西市,在马坊,不以官方的名义买马,如果马贩不卖,太仆寺就会以官方的名义进行刁难。 低价买了马,再加点价格卖给马场,太仆寺的官员赚了一手。 马场得到马后,再卖给太仆寺,太仆寺用朝廷的钱高价买回来,中间又赚了一手。 最后呢,因为马场是高价卖的,肯定要给太仆寺的人“返点”,这群王八蛋,赚了第三手。 阿卓又说了一件事,关于军马贩马的事。 果然是常态化了,下县以及距离军中不远的一些将领、校尉,会玩一手狸猫换太子,将普通马匹换了优良军马,然后呢,将优良军马交给马贩或是某些豪族,这些人再将这些优良军马带到京中进行番蛮,经手的,还是太仆寺这些人。 更有甚者,连狸猫换太子都没有,直接说军马退役了,受伤了、老死了、出了意外等等等等。 要知道哪怕是一匹普通的马,加之就要百贯,要是良驹的话数百贯乃至千贯不止,若是训练有素的军马,世家子和有钱阔佬的最爱,出价千贯数千贯都是常有之事。 齐烨站起身,也给刘旺拉了起来。 “那还等什么了,抓人。” 齐烨笑吟吟的,笑的很是戏谑:“你想好了再接话,要是说顾忌这顾忌那的,我们哥俩就回去了,你自己看着办。” 阿卓一咬牙:“抓!” “奈斯,就等你这句话呢。” “先抓太仆寺寺卿陈尚锦!” “陈尚锦?!” 刘旺闻言面色剧变:“可是当年担任西关军器监少监、西关偏军督备的陈尚锦?” 阿卓:“你知道他?” 刘旺没吭声,双目迸发出如同实质一般的寒光。 第198章 殇魂 太仆寺少卿,陈尚锦。 如今寺卿欧玉书已经请辞了,不出意外的话,少卿陈尚锦将会接任寺卿之位。 陈尚锦出自陈家,南地陈家,陈家名下有很多马场。 四十有四,担任寺卿,算得上是年轻有为,除了家族支持外,其履历与经历也是颇为丰富。 刘旺认识陈尚锦,只不过后者不认识前者。 一个大头兵,王府的护院,怎么会与一个世家子少卿有交集? 交集之处,正是军中。 在入京担任寺卿之前,陈尚锦曾是西关军器监少监、西关偏军督备。 刘旺望着齐烨,缓缓开了口,讲述了一个故事,一个微不足道的故事,当年的故事。 当年,刘旺刚刚入营。 当年,康止戈刚刚登基,新朝元年。 当年,齐怀武尚在南地追杀前朝余孽。 当年,西关外,诸国联军结盟,已大举进犯半年有余。 当年,关内边军、府兵已是杀出关外,寸土必争,寸土必守,战线拉的足有六百余里之长。 打了半年,关内子弟战死无数,西关外的诸国联军中亦有不少心中萌生退意。 刘旺刚刚入营一年不到,本是辅兵拉运辎重,前线死的太多太多人了,他又被编为边军守卒,站在城墙上不停的放箭、推滚石,用长枪捅穿一具具想要攀爬到城墙上的躯体。 入营时,踏上战场时,刘旺很兴奋。 身在战场之上,渐渐的,刘旺变的恐惧。 随着一场场战斗侥幸活了下来,刘旺变的麻木。 战争,使少年面容苍老。 战争,使文明满目疮痍。 战争,使人性消磨殆尽。 战争,也也使刘旺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听着军令,等待着杀死敌人,或者被敌人杀死。 出关的步卒,很多,回关的步卒,越来越少,刘旺再次被编入了其他大营,充当步卒,锐营枪卒。 刘旺已经记不得多少次出关了,记不得多少次杀人,记不得多少同袍倒在身边,也记不得安安稳稳的睡上一觉是什么感觉。 刘旺越来越沉默,唯一能使他开口的,只有一名老卒,也叫刘旺。 是的,两个刘旺,因为那时,刘旺不叫刘旺,只是叫旺子,姓氏都是入营时被军中典簿随意填的,军册上写的是王旺,王家村的王旺。 老刘旺是老卒,伍长,入营十一载,没立过什么大功劳,再熬两个月,正好满十二年。 为伍十二年,便可解甲归田回老家领几亩薄田,这也是老刘旺最大的愿望,入伍到现在从未变过的愿望。 老刘旺对小刘旺很照顾,说二人名字都带个旺字,命会旺,能活命。 活命,对军伍来说就是最大的运气。 两个刘旺,一同上战阵,一同为对方包扎着伤口。 渐渐地,整日嘻嘻哈哈的老刘旺,也慢慢沉默了。 谁都不知道,还要打多久。 直到有一天,来了旗卫关外的锐营,沉默、麻木的军伍们,双眼,渐渐有了光,紧接着便是欢呼声。 锐营的军伍们,不畏战,只是这仗打不值,大大的不值。 关外联军叩关,守国门拒外敌于关外,军伍用命,天经地义,理所应当。 这一次守关,明明兵力够了,足够守关了,待在城墙上等着敌军用人海战术填过来就好,完全可以守得住。 可不知为何,关门一次又一次大开,一支又一支大营出关作战,放弃了优势,以己之短攻地之长,伤亡惨重、惨重、惨重,一次比一次还要惨重。 议和的消息传来了,而且还是直接宣布的结果。 泰安元年,秋,七月十五,午时,止战休和,关外康军退回关内,关外诸国联军退回大漠。 小刘旺,永远记得那一日。 那一日,是大刘旺从军满十二年的日子,正正好好,一日不多,一日不少。 原本袍泽们都沉浸在回关的喜悦之中,可当旗卫离开后,一个穿着甲胄的人走到了大营中,令人擂了战鼓,锐字营千余名军伍再次集结,站在大旗之下。 身穿甲胄之人正是陈尚锦,既是军器监少监,也是督备校尉,因锐营主将、副将皆都战死,陈尚锦暂时执掌锐营。 陈尚锦,又命人擂了鼓,冲杀二十里之外的敌军军营。 督备说,午时休战前,要将二十里之外敌军军营冲散,击溃他们,为战死的五百多名袍泽复仇。 事实上,锐营战死的军伍,高达八百余人,而非五百多人。 有人质疑陈尚锦所说的话,他们很是抗拒。 小刘旺也抗拒,却被大刘旺套上了衣甲,随着步卒走出了大营。 小刘旺大骂着,回过头,骂声戛然而止,因他见到很多尸体,很多同袍被处决了,死前,他们争辩着,抗拒着,然后被陈尚锦的亲卫砍杀在了旗杆下,以畏战为由,殷红的鲜血迸溅到了旗帜上,随风起舞,摇曳着。 快到敌军的大营了,敌军显然没有料到即将休和,康军还会来冲营。 冲营前,小刘旺问大刘旺,还有多久到午时,后者说还有半个时辰,半个时辰后,他们就可以回关了,他也可以回家了。 小刘旺与其他同袍杀了进去,用长枪挑落了三个骑卒,又和一名很魁梧的敌贼扭打在了一起,滚在了血浆之中。 小刘旺有些记不起当时发生了什么,好似是在鬼门关走了一遭,等站起身时才发现,敌贼死了,少了半个脑袋,旁边是满身血污的大刘旺。 都在厮杀,厮杀到了忘记午时要休兵,直到鸣金之声响起时,军伍们才回忆起这件事,恍如隔世。 当鸣金之声响起时,那一刻,敌军,同袍们,恍如隔世。 小刘旺与一名敌贼,咫尺之遥,断掉的长枪,只差半寸就捅进对方的心口。 敌贼颤抖的右手,抓着一支箭矢,拉成半月的短弓,缓缓收力。 对方笑了,笑的很诡异。 小刘旺却明白了对方的笑容,笑容中所代表的含义。 这场长达半年的战役,似乎并非是所有人都赞同。 午时,到了,终于到了,小刘旺回过头,傻笑着,大笑着,看见了大刘旺。 破空之声传来,大刘旺低下头,一支箭矢穿过了胸口。 大刘旺,战死了,死在了休战的那一刻。 小刘旺没有愤怒,只有无尽的悲伤,与不甘。 悲伤的小刘旺,自此,成了刘旺。 回到军营,回到关内,刘旺依旧没有愤怒。 因为陈尚锦说了,他们是为了战死的袍泽复仇。 可直到有一天,许久许久之后的某一天,刘旺,终究还是愤怒了。 那一战,毫无意义,至少对战死的八百六十一名锐营步卒来说,毫无意义。 下令进攻的陈尚锦,因“斩杀”了敌军的一名敌军万夫长而升任军器监监正,之后一路仕途坦荡,最终成为了京中太仆寺少卿。 斩杀敌军万夫长的,是谁,刘旺不知道,他只知道绝对不可能是陈尚锦,因为陈尚锦根本没有随军参战,也从来没有过随军参战,即便营地建在了关外,每当敌军来时,他也会骑着马带着亲卫不断后撤。 陈尚锦为何说他斩杀了万夫长,刘旺,同样不知道,他只知道前者在只差不到两个时辰休和之前叫锐营军伍出战,只是因他要一份功劳,一副能够仕途坦荡的功劳罢了。 “既你变成了刘旺…” 开口的,并非齐烨,而是阿卓。 阿卓将刘旺拉了起来,露出大大的笑脸:“那么,就由你来为两位锐营刘旺复仇。” 刘旺,满面泪痕,嚎啕大哭着,撕心裂肺。 战争,并不会因为时间的推移而淡化某些东西,这些东西,将会如同梦魇一般,伴随一生,折磨一生。 第199章 无言以对 旺仔痛哭出声的那一刻,齐烨已经不在乎原本十分在乎的事了。 他要管,闹事也好、闯祸也罢,无所谓。 与阿卓无关,与正义无关,与任何事都无关,只是与旺仔有关。 “你要如何做?” 阿卓问完之后,不等齐烨开口,率先表态:“无论齐兄如何做,我自当鼎力相助,哪怕将这天捅出个窟窿来也无二话。” “天”,并非是头顶的天,而是宫中的天。 头顶的天,看得见,摸不着。 宫中的天,说变就变,说要人命就要人命。 阿卓本就出身军伍,军伍之间许多的经历是相同的,最为相同与相通的正是悲伤。 他能够理解旺仔的悲伤,后者的悲伤,何尝不是他的悲伤。 齐烨突然问道:“天子,会杀你吗?” “不会。”阿卓回答的斩钉截铁。 “那天子会杀我吗?” “不会。” “那如果我造反呢,天子会杀我吗?” “如果天子造反,他会杀你。” 齐烨愣了一下,没听明白,天子造鸡毛反。 阿卓下意识问道:“你要造反?” “我造个屁反,不过我要干的事,估计和造反的性质差不多,至少让天子闹心的程度相差不多。” 这次轮到阿卓没听懂了。 齐烨也不解释:“将沈惊鸿抓到地牢,将口供记录成册,分头行动,明日百官上朝后我们在皇宫门口集合,见到我之前,不能轻举妄动。” “你要去哪里?” “交代后事。” 说完后,齐烨带着刘旺就这么离开了,没有再多说什么。 出了小院,走出巷子,上了马,直奔张府,张瑞山的府邸。 一路上,齐烨沉默不语着。 旺仔总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直到快到张府时,开口道:“少爷,要么还是算了。” “什么算了?” “不值得,小的觉着,不值得。” “你知道我要干什么?” “小的不知,小的只知您要做的事不值得,为小的,您要做的事,不值得。” 齐烨哑然失笑:“如果我爹在,在京中,得知了这件事,会为你讨个公道吗?” “会。” 刘旺点了点头,说完后又连忙摇头。 摇头,不是因齐怀武不会为他讨个公道,而是老爷是老爷,少爷是少爷,完全不是一个概念。 “那就结了。” 马停在了张府门口,门子快步走来,施礼问道:“这位公子,敢问…” “我叫齐烨,来拜见张大人的。” “世子爷?” 三十来岁的门子连忙再次施礼,随即接过缰绳:“世子爷请随小的入府。” 说完后,门子一边拴马,一边朝着府里喊了声“幽王府世子入府”。 齐烨暗暗奇怪,这什么规矩,门子大呼小叫的成何体统,不应该是先进去通禀一声吗。 没等齐烨开门,侧门打开了,一副管家模样的…管家快步走了出来。 “老爷就在府中,已是通禀过了,还请世子爷随老朽入正堂稍待片刻。” 齐烨道了声“有劳”,带着刘旺就这么进入了府中。 头一次来,绕过影壁冷冷清清,不像别人家的府邸下人穿梭不止,更没有什么特意收拾过的景致。 奇珍异草,没有。 花园水榭,没有。 将府邸照耀的灯火通明的灯笼,还是没有。 就连下人都没有几个,除了管家和门子,一路走来光看见一个马夫端着草料出去照顾马了。 来到正堂,除了木桌、木凳、烛台外,什么都没有,墙壁上没挂任何字画,简陋的丝毫不像是一个堂堂三品大员的府邸,连个摆件都没有。 齐烨刚坐下,茶水已是端了上来。 没等喝上一口,穿着里衣的张瑞山捧着大肚子走了进来,人一迈过门槛儿便是埋怨声。 “你小子登门拜访,绝无好事。” 大腹便便的张瑞山虽是埋怨,却是带笑,笑骂道:“扫把星一般,老夫在府中哀悼都不清闲,说,又惹了什么祸。” “张大人。” 齐烨连忙站起身,施了一礼。 一听齐烨喊的是“张大人”,而非“世伯”,张瑞山神色微变:“闯了这么大的祸?” “回大人的话,是还未闯祸,即将闯祸。” 齐烨再次施了一礼:“自从入了京兆府,总是叫张大人为难,下官嘴上不说,心中明白,大人数次明里暗里为下官遮掩,如此情分,下官却从未…” “好了。”张瑞山挥手打断后,坐在了凳子上,面容肃穆:“事关太仆寺?” 齐烨神色突变:“大人怎么知道?” “老夫为何不知道。” “您都知道什么?” “比你知道的多,远远要多。” 张瑞山示意叫齐烨坐下后:“看来,是卓统领查出个眉目了,叫老夫猜猜,是卓统领还未通禀宫中,还是,宫中叫抱刀司莫要声张?” 齐烨深深的看了眼张瑞山,不答反问:“大人之前在朝堂上,故意提及了太仆寺文吏、衙役行凶之事,正是为了引起天子怀疑?” “不错。” 张瑞山微微一笑:“老夫一无权无势的京兆府尹,朝堂之上竟令掌管天下马政的太仆寺寺卿退避三舍,天子如何不怀疑,如何不警觉,既是怀疑,既是警觉,必然会令人深查,谁来查,自然是抱刀司。” “太仆寺暗中低价收购马匹,再卖于世家,最终又用朝廷的钱高价买回来,欺上瞒下、弄虚作假、中饱私囊,这些事,大人都知道?” “若是旁人问老夫,老夫会说不知何意,若是亲近之人问老夫,老夫会说知之一二,可若是你问老夫…” 张瑞山呷了口茶:“知之甚详。” “那大人为什么不告诉宫中?” “宫中?”张瑞山似笑非笑的问道:“告知了宫中,又能如何。” 齐烨不明所以:“还请大人指点迷津。” “你叫世伯,老夫为你指点迷津,你叫大人,本官只会与你顾左右而言他。” 齐烨哭笑不得:“还请世伯为小侄儿指点迷津。” 张瑞山哈哈一笑:“老夫问你,告知了宫中,宫中会如何?” “龙颜震怒,彻查此案,将太仆寺所有贪官污吏一网打尽。” “错,大错特错,宫中会做任何事,唯独不会捉拿太仆寺官员。” “为什么。” “抓了后,丢了颜面的只是宫中,只是朝廷,宫中与朝廷会沦为笑柄。” 齐烨更加一头雾水了:“这是什么意思?” “抓了太仆寺的官员,谁来接替?” 张瑞山笑容一收,再问道:“接替之人,又是否能如往日那般为朝廷从世家手中购得马匹?” 没等齐烨开口,张瑞山接着问道:“先不说接替官员,只说抓了太仆寺官员后,是否深查,若是深查,难道连那些弄虚作假的世家也抓吗?” 一连三个问题,齐烨哑口无言,一个问题都回答不上来。 第200章 恶习 齐烨呆坐在凳子上,喃喃不语,胸口如同堵着一团火,灼烧着他的躯体,由内而外。 烧过后,留下片片灰烬,代表着绝望的灰烬。 是啊,告知宫中了,又能怎么样。 太仆寺掌管天下马政,为朝廷买马,差马、军马、战马,都经太仆寺的手。 如果将太仆寺官员抓了,抓的可不是一个两个,而是一大群。 抓一大群在任的官员,怎么可能低调行事,那么对外公开又是以什么名义? 将真相说出来后,又该如何? 全天下都知道真相了,太仆寺和养马的那些世家弄虚作假,坑骗朝廷的钱。 如果天下人都知道真相了,朝廷就必须连那些养马的世家也一起抓,可朝廷,真的敢抓吗? 不说这些世家是否会反制,就说抓了之后,谁为朝廷养马? 抓了太仆寺官员,不抓利益背后的那些世家,正如张瑞山所说,朝廷和宫中会沦为笑柄,会被鄙夷。 就算抓那些世家,又能怎么抓,那些世家已经积累了数代、数十代的财富,就算不养马,他们依旧能够活的好好的,随意推出来几个家族子弟顶罪,朝廷能如何? 将家族子弟推出来背锅后,人家直接撂挑子不干了,谁爱养马谁养马,反正我们是不养了。 任何行业都有圈子,养马也是如此,利益早就划分好了,到时候大家一起抱团,都不养马了,难道叫自己养,从零开始? 就算从零开始,不说差马,光说军马,战马,如果军中用的马匹供应不上,哪怕只是几个月,一旦出了岔子,外敌叩关,谁来担这个责任? 所以说,抓太仆寺官员,就要抓那些世家,而且本身太仆寺的一些官员就出自那些养马的世家。 抓那些世家就会牵一发动全身,后果极为严重。 为朝廷供应马匹的草场、马场,大大小小百余处,这百余处看似多,实际上都是由屈指可数的几个世家控制的。 前朝刚开朝的时候,太仆寺也养马,最早算是朝廷养,投入大量的资源、人力,还有专门的衙门,同时开始收民间的马了,以供朝廷所需。 渐渐地,这些民间养马的,开始加大产量,太仆寺一算账,觉得让民间养马更划算一些。 慢慢的养马就渐渐被“垄断”了,太仆寺只买不养。 殊不知,也因此造成了如今这个局面,太仆寺都没有养马相关的人才,能够养马的地点呢,还大多被那些世家所掌控。 “京中六部九寺十二监,国朝四地十二道,各州各府各衙署。” 张瑞山叹了口气:“谁又是干净的,谁还没些见不得光的事,你说老夫不告知宫中,可老夫在朝堂上提及此事又何尝不是警示宫中,告知了,警示了,又能如何,难道我张瑞山还能凭空变出良驹数万匹,还是说我张瑞山可叫那些养马的豪族老老实实本本分分?” 张瑞山站起身,主动为齐烨倒了杯茶:“这朝廷呐,历来都是如此的,很多事,天地知,臣子知,宫中也知,可大家都心照不宣的装作不知,为何,都说知了,捅破了纸,那就是大乱子,乱子,朝廷解决不了,可他们愿意当瞎子,当聋子,为了当瞎子,当笼子,他们宁愿解决了捅破纸的人。” 齐烨惨笑道:“解决不了问题,就解决提出问题的人。” “不错,正是此意。” “可这天下最不缺的就是人啊,他们不养马,有的是人养马,只要有足够的利益,一定会有其他世家接替他们。” “此言差矣。” 张瑞山坐回了凳子上:“宰了那些贼人,叫良人顶替,用不了几年,这些良人也变贼人了,陛下开朝时,重用了多少心腹之人,多是军中将领,如今再看,这些当年誓死效忠陛下的将军们,又有多少成了新的世家,又有多少与当地豪族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齐烨无言以对,打压一批,扶持一批。 被打压的,或许会彻底翻不了身。 可那些被扶持的,会越做越大,最终,又成为新的“世家”。 如此反复,一次又一次,总是如此。 “齐烨,听老夫和你说…” “不行!” 齐烨打断道:“这事,我必须弄,至少也要弄了陈尚锦。” “是,老夫之意是叫你大胆的去干,出了事…” 齐烨感动的眼泪汪汪:“您给我兜着?” “出了事,老夫自会将京兆府与你撇得干干净净。” 齐烨:“…” 张瑞山哈哈一笑:“玩笑话罢了,年轻人如何能不闯祸呢,世人皆以为天下有公道,公道在朝堂,之所以人们愿意相信,全靠你这种愣头青不信邪,也好,去,闯祸去,出了事,老夫尽力为你遮掩。” 齐烨站起身,躬身施了一礼:“若事不可为,世伯无需为难。” “无甚大不了的,闯再大的祸,宫中也不会将你如何,去。” “多谢老大人。” 就这样,齐烨带着刘旺离开了张府。 待二人走后,张瑞山不复刚刚那般一副无所吊谓的模样,长叹了一声。 “本可做逍遥世子,为何沾惹这朝堂是非。” “老爷说的是。”管家走了进来,为张瑞山添了杯茶:“老爷何须忧心,您也说了,无论齐烨闯了再大的祸事,宫中应是不会将他如何。” “当初虽是为这小子遮掩,可此事毕竟是因老夫而起,本以想着是先叫宫中知晓,却未成想齐烨会插手此事。” “那老爷您的意思是,帮着世子爷算计一番太仆寺?” “先观望观望再说不迟,既他恶习难改,总要长进一番才是,自己长了本事,才可独当一面。” “老爷就不怕您若不插手,世子爷他闹的太过火?” “齐烨过火?” 张瑞山冷笑道:“太仆寺就不过火吗,要老夫说,这朝堂,这京中,这天下,就应多一些齐烨这种人,人人过火,人人疯魔,人人癫狂,那些蝇营狗苟之人才不敢如此明目张胆。” 说到这,张瑞山长叹一声:“想当年,老夫也是个疯魔癫狂的俊美少年郎,奈何,奈何啊,岁月,终究是磨灭了老夫的凌云之志。” 管家张了张嘴,没好意思吭声,年轻那时候您长的就挺圆。 第201章 两日之约 齐烨真的算是交代后事了。 按照他的计划,明天直接去皇宫门口堵人,闹的人尽皆知。 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了,闹大了,人们议论纷纷,然后阿卓将沈惊鸿放出来,玩的就是个惊险刺激以小博大,宫中震怒之余,骑虎难下必须叫抱刀司彻查! 至于张瑞山所说的什么前怕狼后怕虎之类的,齐烨可不怕,他认为就是这种“考虑大局”造成了某种程度的容忍,也是这种容忍才导致太仆寺这种情况发生。 如果大康朝处理了一个衙署的贪官污吏导致整个国朝完蛋了,那么这个国朝也没什么存在的意义了,至少表明当权者全都是废物。 良药苦口,要是烂到了骨子里,为保全躯体,那么即便断手断脚也不要犹豫,这是齐烨的观点,也是他所深信的道理。 就如同癌细胞,当断则断,哪里蔓延切哪里。 出了京,回了皇庄,百姓已是下工了,成群的坐在工棚外拉着瓜儿。 都知道齐烨的秉性,没人站起身特意行礼问安,只是闭上了嘴行注目礼,那眼神和目送谁去沙场送死一样。 一路快走到小院时,齐烨见到院中升起了烟雾,不是房子被点了,应该是谁烧什么东西呢。 快步走过去推开院门,齐烨愣住了,一胖一瘦俩姑…不是,是一方一瘦俩姑娘,正是季府大小姐季渃嫣与贴身女婢波被看。 俩人正在烤着一条野猪腿,季渃嫣的小脸熏的皴黑,见到齐烨还展颜一笑,露出一口小白牙,很显眼。 被看站起身,施礼问安。 齐烨不明所以:“你怎么来了?” “催你提亲一事。”季渃嫣用扇子扇了扇火,笑吟吟的说道:“前些日子不是说了嘛,那百万贯银票是你提亲所用,都交予你了,不可不作数。” “我尼玛…” 不提这事齐烨还不来气,百万贯银票,没错,足金足赤,问题是这钱见不得光,还好宫中有个冤大头,要不然这钱都拿的烧手。 骂人的话到了嘴边,齐烨终究还是咽回去了,双方心知肚明的事,计较起来毫无意义。 见到季渃嫣在这,齐烨也不急于找老段和公输甲交代后事了,蹲在了旁边,看向被看。 “是野猪啊?” 被看撅着嘴:“回世子爷的话,人家叫被看,才不是野猪。” “我知道你叫什么,我问你烤的什么。” “哦,是野猪。” 齐烨无语至极,这丫头长的就不怎么聪明,果然面由心生。 嗅了嗅鼻子,齐烨说道:“多腥气啊,也没个料酒什么的。” 刘旺好奇的问道:“少爷,料酒是何物。” “就是一种酒,去腥用的,炒猪肉炖猪肉什么的可以用,现在好像还没有。” “明白了,那少爷您吃点吗。” “吃,晚上还没吃饭呢。” “好。”刘旺看向被看:“去,寻些香料来,我家少爷怕腥。” 被看不乐意了,瞪着眼睛:“你怎地不去。” “这是我家少爷的地界,凭什么老子去,快点去,莫要敬酒不吃吃料酒。” 被看骂道:“你这丑汉才吃料酒!” 季渃嫣咯咯娇笑:“被看你长的也不俊俏。” 被看又开始噘大嘴唇子了,和嘴上挂着俩俄罗斯大香肠似的。 齐烨捡起一根小树杈,扒拉着火堆:“对了,提亲的事怕是不成了。” “哦。”季渃嫣脸上没有丝毫意外的神色:“你又有什么借口,说来听听。” “不是借口,是作死,明天我要做一件事。” “何事,与我说说。” “抓人,抓一个衙署的人。” 季渃嫣双眼放光:“哪个衙署?” “太仆寺!”齐烨恶狠狠的说道:“掌管天下马政的太仆寺,一个都不放过,尤其是即将担任寺卿的少卿陈尚锦!” “他怎地得罪你了?” “不是得罪我,是得罪我家旺仔。” 齐烨添了把柴火,目光幽幽:“当年在边关时,旺仔在边军锐营抵御外敌,与同袍出关作战,陈尚锦担任督备,这狗日的贪功冒进害死了很多旺仔的同袍,也险些害死旺仔,这是私怨,还有公…算了,说了你也不懂。” “你不说又怎知我不懂。” 季渃嫣用小刀割下来一块肉,闻了闻,味道不怎么好,又递给了齐烨。 齐烨无语至极,拿着小刀又烤了一会。 季渃嫣抱着双膝,不断地前后晃荡着:“既然是私怨,就一定要对付他喽。” “不错。” “过去这么多年了,要以贪功冒进的罪名吗,这事不归京兆府统管。” “以别的罪名,太仆寺欺上瞒下、尸位素餐、中饱私囊。” 毕竟俩人也一起干过见不得光的事,齐烨也没隐瞒,将今日在西市马坊了解的情况都说了一遍。 “这样呀。” 季渃嫣的脸上既没有什么意外的神情,也一副不感兴趣的模样,淡淡的说道:“你的法子,不成的。” “我知道不成,我只是想叫宫中和朝廷骑虎难下,必须彻查此事,让陈尚锦这群王八蛋全部倒台。” “那我帮你。” “你帮我?” “不用你的法子,你的法子太蠢。” 季渃嫣又露出了笑容,扭头说道:“过两日,我叫陈尚锦身败名裂,没了官身,你叫京兆府随意寻个由头捉了他,如何。” “啊?” 齐烨一脸你t在逗你爹的表情:“陈尚锦是当年在边关见识过战阵的少卿,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少妇,你说两日拿下就拿下?” “哎呀,一个少卿罢了,你好歹也是幽王府世子,与他玉石俱焚,不丢人么。” “丢人?” 齐烨哭笑不得,别说丢人,就算是丢了命都未必能将这群王八蛋怎么样,结果到了对方口里,堂堂少卿就好像和个阿猫阿狗一样的瘪三似的,说拿下就拿下。 “那就说定了。” 季渃嫣又切下了一块烤肉,笑眯眯的滴到了齐烨的嘴边:“我为你除掉陈尚锦,你去提亲,事成之后不可再寻借口,不可拖延,不可敷衍,如何。” “真的假的?” 齐烨倒不是怀疑季渃嫣的能力,可觉得眼前这姑娘聪明是聪明,问题是这种事已经不止是光靠聪明就能搞定了。 “不过两日罢了,两日你都等不了吗。”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刀尖插着的肉块掉在了地上,刀尖对准了齐烨的咽喉处。 季渃嫣仿佛没察觉一样,笑的依旧甜甜的:“那么,就这么愉快的说定了。” 齐烨看了眼眼前的刀尖,鬼使神差的点了点头。 “那个,姐妹儿你先将刀拿开,那什么,你想怎么做?” “未想好。” “什么时候能想好?” “睡前在想,醒了之后就想好了。” 齐烨张大了嘴巴:“梦里想啊?” 季渃嫣连连点头:“厉害。” “牛b。” 齐烨竖起大拇指,满面揶揄之色。 旁边的刘旺张了张嘴,想提醒一件事,要是自家少爷暂时不准备动手的话,那之前和卓统领说明日在皇宫外不见不散这事… 想了想,刘旺觉得还是没必要提醒了,阿卓也不是傻子,总不可能一大早去皇宫一等就等一上午。 第202章 渴望疯癫 不错,阿卓当然不可能一大早去皇宫一等就等一上午。 他没等一上午,他等了一天。 直到夜里的时候,客串了一天皇宫门岗的阿卓,气呼呼的跑来了皇庄,一脚踹开小院的门儿就叫上了。 “昨日明明说了今日皇宫之外会合,不见不散,为何…” 话说到一半,阿卓更生气了,齐烨正在和刘旺玩“憋死牛儿”。 “你昨日言说今日在宫外图谋大事,为何爽约!” “你特么小点声。” 齐烨吓了一跳:“什么叫宫外图谋大事,不知道的还以为要刺杀狗皇帝呢!” “为何爽约?” “再等两天。” 眼看着快输掉的齐烨一把扒拉乱小石子:“时机还不成熟。” “何意?”阿卓快步走了过来:“莫非是想到其他法子了?” “额…” 齐烨老脸一红,没好意思开口。 要是说实话,感觉挺傻的,让一个女人帮自己想法子,而且还是这么重要的事,和病急乱投医死马当活马医似的。 “为何支支吾吾,说啊。” “就是,那什么,昨夜回来后,季渃嫣在这,她说她会想个法子。” “季府大小姐?”阿卓神情微变,随即笑了:“若是她愿出手,再好不过。” “啊?”齐烨反倒是傻眼了:“她那么厉害吗?” “不知。” “不知道你说个屁。” “我只知宫中遇了难事,偶有宣季府大小姐入宫之举,为天子出谋划策。” “真的假的?”齐烨满面不可置信:“宫中御用民间顾问啊,季渃嫣那么厉害吗,朝堂上的事都能出上主意?” “自是如此,只是我并不知知晓详情,既然陛下如此信赖于她,必有过人之处。” 阿卓这家伙究竟还是不太善言辞了,表达能力也不怎么样。 最近这些年季渃嫣入宫比较少了,刚登基的时候,季渃嫣完全可以算的上是天子智囊团的重要成员之一,不过因为是女儿身,加之身份特殊,天子一般都是单独召见,不会和召见其他文武似的一叫叫了一大群。 阿卓遇到过几次,只是他对动脑子这种事不是很感兴趣,尤其是事关朝堂、官员、世家等事,他听都不愿意听,也听不懂。 本来齐烨还没什么信心,现在一看阿卓的模样,反倒是对季渃嫣有了几分期待。 “可季渃嫣一天天der呵的,看起来不是很可靠啊。” 这是实话,昨夜齐烨问季渃嫣,后者直接来个睡觉前想想,睡醒后就有办法了,换谁谁也觉得她靠谱。 事实上,季渃嫣还真没说实话,她不是睡前想,睡醒了有主意,而是吃了顿烤野猪,揉着肚子上了马车那一小段路,已经有主意了。 此时,太子少师府中,季渃嫣盘腿坐在闺房中,面前是一口口大箱子。 大箱子,贴着“标签”。 大箱子里面,是小箱子,小箱子上面,也贴着“标签”。 只是这些标签并不是文字,而是图案,乱七八糟的,只有季渃嫣自己能看懂。 箱子里面,则是一份份竹简或是黄纸,上面满是蝇头小字。 季元思也盘腿坐在旁边,打着哈欠。 季渃嫣翻看着一本黄纸册子,看了半晌后,合上册子:“就决定是他了。” 一看老姐这表情,季元思就心知肚明了:“姐,你又要坑谁。” “什么叫坑呀,是叫他名传千古流芳百世。” 季元思干笑一声,不好意思点破。 季渃嫣吐出了一个名字:“陈守义。” “城南飞卫营陈将军的小儿子?” “不错,就是他,都要烦死他了。” 季元思点了点头,他也挺烦这小子的,隔三差五就上门来求亲,看似很专情,对外也说非季渃嫣不娶,实际上私底下玩的比齐烨都花花,各处青楼花船就没有他没去过的。 “陈守义如今担任兵部从七品的校尉,随着兵部将领是可以上朝的,叫他上朝弹劾太仆寺少卿陈尚锦。” 季元思点了点头:“弹他掌管太仆寺欺上瞒下。” “当然不是。” “那是什么。” “你太笨了,和你解释你也不懂。”季渃嫣站起身:“我去寻爹爹。” “找爹做什么?” “叫爹爹在朝堂上帮陈尚锦伸张正义。” 季元思傻眼了:“姐你不是说要帮着姓齐的对付陈尚锦吗,怎么又找爹爹帮着陈…算了,不问了,我不懂。” 看得出来,季元思已经习惯了,对于自家大姐的脑回路,他一直无法理解。 季渃嫣提着裙子出了屋,找季伯昌去了,季元思则是写拜帖去了,写好了拜帖,约好了什么时候见陈守义,再听他姐吩咐。 此时的季伯昌正在正堂中吐槽,老头刚从宫里回来,去教皇太孙读书去了。 不用每天去,主要看季伯昌的时间,也看心率和血压。 去一次,心率就快,血压就高,得五六天才能缓回来。 今天老头回到太子少师府,和往常一样,槽点满满。 “皇太孙,换了新朝便是一国储君,小小年纪便如此跳脱,哪里有天家子孙的稳重模样。” 喝了口茶,老头见到亲闺女来了,马上换了一副笑颜。 “听管家说昨夜出了城,可是寻齐世子玩耍去了?” 季渃嫣好笑不已:“其他府邸未出阁女子,出城,又是入夜,家里长辈得知了定会大发雷霆。” “哎呀,迂腐,迂腐迂腐,为父当年在你这个年纪时,你飞鸾姨娘都恨不得…” 说到这,季伯昌老脸一红,连忙岔开话题:“齐世子如何说,何时再来府中提亲?” “快了。” 季渃嫣笑吟吟的:“爹,女儿愈发觉着应嫁了他。” “就是如此。”季伯昌自得大笑:“为父是何人,堂堂太子少师,不会错,不会错的。” “和你想的不同,女儿觉着,齐烨一定会人头落地的。” 季伯昌傻了:“人头落地?” “嗯,女儿若不嫁他,他迟早人头落地。” “胡说八道!”季伯昌顿时黑了脸:“这话可不能乱说,他若是出了闪失,不知该有多少人陪葬!” “您听女儿说完,女儿不嫁他,他迟早人头落地,可若是女儿嫁了他,他必然会大放异彩。” “这是何意?” “女儿陪他疯呀,他疯,是不计后果的疯,傻乎乎的,女儿疯,是有无数退路的疯,那么女儿嫁了他,既可以疯,又可以安然无恙,您说对。” “他…疯吗?” 季伯昌面带困惑:“上次见了这孩子,虽说不算学富五车,却也是知书达理之人。” “他不疯,会大闹工部。” “误信传言了不是。”季伯昌抚须一笑:“为父寻了太子殿下倒是问过,太子说,当日率先行凶之人是那抱刀司卓统领,伤人最多,打的也是最重。” “那您说,若是齐烨不在,卓统领会大闹工部吗?” “这是何意?”季伯昌一头雾水:“难不成是说,谁与齐烨走的近了,便会疯?” 季渃嫣小鸡啄米似的点着头:“爹爹说的是,您可知晓朝堂君臣去城外那一日,原本只是小小京兆府文吏的段平,不也是疯了一般对君臣那般模样,还有府尹张瑞山,鲜少上朝,马牌一事为齐烨遮挡风雨,朝堂上可谓大杀四方,女儿也想疯,陪着他一起疯。” 季伯昌没吭声,也不知道后半句听没听到,只是流露出了沉思的表情。 听闺女这么一说,季伯昌也意识到了。 抱刀司查案,每年都查,可从来没听说过做出任何出格的事,怎么沾上齐烨后,那就和个市井无赖一样对官员大打出手了? 还有那段平,因摇身一变从文吏特许成了官员,如今也算是小有名声,这样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在皇庄见了君臣时不说言语冲撞,至少对大臣没什么尊敬之意,隐隐还带着几分挖苦和讽刺,这不是疯子是什么。 京兆府府尹张瑞山同样如此,鲜少上朝,即便上朝也是一副唾面自干的模样,结果那一日接连将数位官员挑落于马下,和转了性子一样。 要问这些人有什么共同点,那就是都和齐烨走的比较近。 “爹。” 季渃嫣一声唤,将季伯昌的思绪拉回到了现实之中。 “爹,后日您上朝,帮女儿做一件事。” “做什么?” “女儿要帮齐烨除掉一个人,坏透了的人。” “哦?” 季伯昌双眼大放光芒:“女儿是说,爹…也终于能与你疯一次了?” 能看出来,作为京中士林之首,堂堂太子少师季伯昌季老大人,似乎也不是什么正经人儿。 第203章 少师上朝 前朝时,文臣武将泾渭分明。 文臣就是文臣,没有哪个文臣干着干着突然上阵打仗去了。 武将就是武将,也没有哪个武将干着干着就转“文职”坐衙署处理政务去了。 除此之外,文臣武将对立的情况极为严重,以文抑武之风气导致士林、民间也都瞧不起武人。 到了本朝,尤其是康老六刚登基的时候,外敌叩关,大量的文臣开始负责军中的后勤工作,如果前线的武将战死,一些品级足够高的文臣就会担任一些军中职务,首当其冲的就是军器监的官员们。 如今的太仆寺少卿陈尚锦,当年正是军器监的少监,因去了前线关外督战,并且指挥得当阵斩了一名敌军万夫长,从三道之一的一道军器监少监升为了监正,之后一路高升,先是成了三道军器监监正,最后调入太仆寺担任少卿。 这些,都是因他当年身为文官却指挥一营兵马立下军功的缘故,也正是因为这份军功,寺卿欧玉书上书请辞后,陈尚锦成为了毫无争议的接班人。 西关诸国联军之中的“诸国”,其实就是好多关外的部落结盟,统兵之人叫法也不尽相同,所谓万夫长其实和大康这边的一营主将差不多,字面意思,统管一万人左右。 那时关外诸国联军的万夫长可不是阿猫阿狗,能够将其阵斩,如果是武将的话获封勋贵起步。 天子康止戈出身马上将军,最是欣赏勇武之人,曾多次提及陈尚锦的“功劳”,文武双全这四个字,从那时就成为了陈尚锦的专属标签。 也正是靠着这个标签,相比之下出身寻常的陈尚锦成为了朝堂新星,慢慢积累人脉,被多方拉拢,最终娶了个出身极好的名门之女,什么都有了,身份、地位、财富、名誉,以及一个比他大两岁的儿子。 陈尚锦喜欢被人注视,被人关注,就如同现在。 大殿之外,不少相熟的文官拱手相贺。 原太仆寺寺卿上书请辞的事已经批下来了,吏部、三省、宫中,都同意了,不出意外,今日在大殿之上,吏部会正式任命陈尚锦为太仆寺寺卿。 事实上这几日陈尚锦在朝堂上也可谓是出尽风头,马牌一事据理力争,生生从户部手里夺过了监督之权,就是说以后一旦马牌之事推行各道,太仆寺将会进行造册、统管。 随着大殿外走出力士,准备片刻后鸣鞭九响宣布上朝,其他各衙的官员都站了回去,只剩下一众太仆寺官员围在旁边。 “诸位同僚,其他衙署的各位大人恭贺陈某要升任寺卿,不过是玩笑罢了,本官对这寺卿之位并不太过看重。” 如今已经算是衙署一把手的陈尚锦,目光扫过一群同僚,沉声道:“本官看重的是江山社稷,马牌一事正是事关江山社稷,莫说寺卿,便是少卿这官职本官都可不要,只为将马牌统辖之权据理力争归于我太仆寺,方可名正言顺推行如此良政,到了大殿,还需诸位助本官一臂之力。” 一群太仆寺官员连连称是表态。 要说这陈尚锦,其实也算是文臣中的异类。 大多数文臣都不是很瞧得上武将,认为这群家伙只知道打打杀杀,还不讲理。 而陈尚锦呢,无论是行走坐卧还是衣着打扮,更偏向武将一些,就说这一嘴大胡子,都快连护心毛上了,不像其他文臣那般打理的极为细心,就差给每根胡子都取个名了。 除此之外陈尚锦也鲜少乘轿,多是骑马出入衙署,初入官场时还是一副小白脸的模样,去了一趟关外,回京受到嘉奖后,听闻还整日练起了拳脚功夫,有时上朝奏对,还总是口误自称“末将”或是“本将”,原本惹得不少文臣讥笑不已,久而久之大家才反应过来,文臣讥笑,可天子却开怀大笑。 其实也有一些武将变成文臣了,但是若问跨界转型最成功的,那一定是陈尚锦。 眼看着力士开始扬鞭了,台阶上跑下来个小太监,众人连忙望了过去,这才看到上朝次数比京兆府府尹的太子少师季伯昌出现了。 老季就是有牌面,生生让上朝的时间延误了片刻,内侍监的太监亲自下来搀扶不说,穿的还不是官袍,而是儒袍。 三省六部九寺,但凡路过的官员,甭管几品,齐齐拱手施礼,包括武将。 要说官职,季伯昌肯定不是最大的,但就单凭他的名字,他一定是最长…不是,他一定是京中士林最博学多才的,人们敬重的也是他的学识,还有当年一副不怕死的模样以命相谏喷了包括前朝天子在内的大半个朝堂。 老季虽说上岁数了,却一点也不显老态,要不然也不可能快四十才凿出个闺女,身体棒棒哒,都不需要小太监搀扶。 文武百官纷纷猜测许久不露面的太子少师,为何今日上朝。 待老季进入了大殿中,力士才扬了鞭,鞭鸣就声,文武百官开始入殿。 不少臣子以眼神进行简单的交流一下,试图找出季伯昌突然来上朝的原因。 这就是老季的影响力,一举一动总是让人猜测纷纷。 要知道距离季伯昌上一次上朝,还是上一次。 上一次,老季弹劾兵部原兵部右侍郎冒功之事,天子二话没说,直接让人拿下,群臣二话不说,直接看人将原兵部右侍郎拿下。 当老季说兵部右侍郎有问题时,没有人怀疑老季撒谎,没有人怀疑老季搞针对,大家要怀疑的,只是被老季点出名字的人,做了恶事后是怎么被老季知道的。 后来经过抱刀司彻查,原兵部右侍郎那已经不是冒功的事了,真要是按照刑律一条一条计算的话,这家伙都都可以直接上五指山下面撅着去了,齐天大圣都能比他先出狱。 所以说,老季代表的就是正义,道德制高点上的无冕之王,谁站在了他的对立面,谁就是邪恶的,卑鄙的! 开朝了,三省官员没有先出班,而是看了眼老季。 老季垂着头,仿佛睡着了一样。 今日上朝,随着太子少师季伯昌季老大人的出现,气氛,变的有些微妙。 事实上不止臣子纳闷,龙椅上的天子也是如此。 老六听闻老季来了,第一反应就是哆嗦一下! 毕竟老季这辈子最出名的战绩就是给前朝天子和臣子骂了,差点一战成冥。 从得知季伯昌来了,到老季入殿,就这么一会的功夫,老六将登基后所有犯过的错都想了一遍,深怕一会被老季喷。 结果想来想去,老六觉得自己好像也没什么值得被季伯昌喷的地方,除了不发手下小弟工资这些事,而且都是情有可原。 第204章 文武双全 老季不言不语,他未必是朝堂上最老的登,但他一定是最靓的崽儿。 见到突然来上朝的老季不开口,三省官员这才出班。 出班的时候,这群官员每说两句,还得偷摸看了眼老季,深怕这个一上朝就要干人的太子少师奔着自己衙署乃至是奔着自己来的。 三省官员今天出来的比较少,然后是六部,六部差不多也是这个情况,说两句,看一眼老季,就连除了还没回京的工部尚书之外的其他五部尚书,心里也犯嘀咕,深怕被老季盯上。 尚书之流,基本上已经算是混到了权利金字塔的顶端了,都是爱惜羽毛之辈,他们不怕老季,可他们总怕自己衙署出点什么事,很多时候,他们能约束自己,却约束不了下面的人,越是下面的人,越是灯下黑。 眼看着日常奏事都快完事了,季伯昌还是不吭声。 直到天子都快忍不住开口的时候,老季终于张嘴了。 “陛下,老臣有一事请奏。” “季师直言便是。” 天子很客气,应该的,老季应该算是当年唯一没动过手的“从龙之臣”。 别的从龙之臣,都是跟着一起造反的,要么出谋划策,要么出钱出力,要么上阵杀敌,唯独老季,光出一张嘴,别人动手,他动嘴。 造反三因素,钱、拳头,以及正义性! 钱,世家负责。 拳头,猛将和谋士负责。 正义性,则是季伯昌全权负责。 一纸檄文轰动天下,喷的朝廷体无完肤,贬的前朝天子一文不值,有理有据,听之热血上头,闻之青筋直蹦,头顶发红,额头发硬,脖子发粗,浑身哆嗦。 造反总要有由头,不可能谁造反就是闲着也是闲着,需要有正义性,作为道德制高点上的男人,季伯昌坚定不移的站在康老六的阵营,其意义不亚于千军万马。 还有这称呼,也就是“季师”,这个师是敬佩学问,而非老师的那个“师”。 因此,对待老季,天子总是一副礼遇有加的模样。 “禀陛下。” 季伯昌出班了,一派大家风范,朗声开口。 “习四书,通五经,贯六艺,养国子以道,乃教之六艺,一曰五礼,二曰六乐,三曰五射,四曰五御,五曰六书,六曰九数,今,国子监重以文,授以经,勤以礼乐,惰习九数,少射、却御,老臣以为不妥。” 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国子监作为官方唯一制定大学堂,教的都是四书五经,算学也会带点,但是没教过射箭和骑马。 没教也是正常,科考根本不考这玩意,实际上九数和乐也不考,之所以教,是因九数用来做官,处理政务用的,要不有些特殊的奏折都看不明白,至于乐,属于加分项,主要是加buff的。 但是射箭和骑马对国子监的监生来说是没有任何意义的,因为用不到。 不过话分谁说,大家都知道这玩意没用,对科考和当官没用,可君子六艺是“周礼”上记载的,孔子作为儒学的创始人,将君子六艺这种教育理念上升到了关于“人格”的体现上,并且认为在某种程度上只有掌握这六种技艺的人才能称得上是君子。 “老臣以为,应择选德才兼备之人,入国子监,授射、御二艺,此二艺需精进,传授初窥门径便可,若是在诸臣中择才,又无需耽误衙署政务。” 老季道明了今日上朝的来意,一番话说完,不知多少文臣武将的双眼亮了起来。 要知道能在国子监教书的先生们,各个都是大儒名士,虽然在朝廷登记造册上记录的品级很低,却清贵无比,比之言官还要不知清贵了多少倍。 本朝现在这一代不说,就说下一代,下下代,要有多少朝臣出自国子监,而这些被国子监教授的臣子们,见了这些国子监先生都得称一声“师”。 古代就是如此,天、地、君、亲、师,师,仅次于爹娘。 爹娘,你可以顶嘴,叛逆期嘛,谁都有,好治,七匹狼蘸碘伏,边打边消毒,专治各种叛逆期。 可要是和教授学问的“先生”顶嘴,那就不是七匹狼了,用ak47扫射都不为过,可以不喜欢先生,可以心里骂,但是,必须尊敬,无比的尊敬。 打个比方,未来小二康骁登基了,坐上龙椅第一件事,下令将所有言官砍了,他可以解释,说他刚登基,见见红给大家乐呵乐呵,可要是他大庭广众下骂了一句季伯昌,那这新君的名声算是彻底臭了,一辈子都洗不干净那种。 也正是因为“师”的份量如此之重,国子监的先生们品级才低,除了教书外,不授予其他官职。 那么试想一下,如果朝廷中哪个在位的大臣“兼职”成了国子监的先生,几年后,十几年后,朝堂上不知多少臣子会称他一声“先生”,先生有难,这些臣子于情于理都得站出来帮忙。 最妙的是,还不用辞去原本的官职,无需丢掉手中的权利,这可比升官发财都实惠。 “季师所言极有道理。” 天子颔首表示赞同。 他是真心赞同的,君子六艺什么的,他不是太认同,通六艺就算君子了,扯淡,自己还通六…文德还通六艺呢,不也是个死太监,也没见到谁说他是君子。 老六赞同是因为他觉得好男儿顶天立地就应该文武双全,不说上阵杀敌,至少有个强健的体魄,现在的读书人一个个和病秧子似的,舞文弄墨是强项,动动胳膊伸伸腿,累的半死,不像话。 “老臣附议。” 户部尚书赟乘泰站了出来,表态了。 老赟也是真心赞同,学射箭什么的,他不在乎,他在乎的是让读书人都会骑马,骑马的人越多,办马牌的人也就越多,办马牌的人越多,扣分的人就越多,扣分的人越多,户部的钱就越多,爽歪歪。 一时之间,朝堂上有分量的臣子们都站出来“附议”了,没什么可反对的,君子六艺,孔子都提倡,谁能反对,谁敢反对,别说反对,哪怕说不支持,至少都算得上是离经叛道。 天子大手一挥,群臣退回班中。 “依季师所见,诸臣可有胜任之人?” “老臣久不上朝,自不敢乱荐。”季伯昌微微一笑:“陛下允文允武,知人善用,定会择文武双全之才。” 一声“文武双全”,朝堂之中一人心脏狂跳,正是太仆寺少卿,陈尚锦! 这就是季渃嫣的手段,明刀明枪,是为小道,风险太大,真正的计谋,、是随手一指地上,自有人屁颠屁颠的就跑来挖坑,然后自己跳下去,最终还得用土给自己埋的严严实实,谁拉都不好使,谁拉他,他和谁急眼,和要害他似的。 除此之外,季渃嫣是靶向治疗,什么玩意尸位素餐、上下其手、弄虚作假,不搞这个,既然自己的“未过门”的夫婿要给刘旺出气,因为当年军中的事,那就要有针对性,他陈尚锦是从哪起来的,那就让他从哪趴下,对症下药! 第205章 虚伪之徒 要说文武双全,朝堂上有,而且不少。 龙椅上的康老六就属于是文武双全,当年跟着他造反的一些武将,也有不少儒将。 再者说了,要是武将不认字的话,兵法都看不懂,当什么武将。 不是说武将不读书就干不成武将,而是读了书的武将才有更大的提升空间,大字不识一箩筐的武将,有,不是没有,只是很少。 从武将里挑识文断字的,好挑。 从文臣里挑会干架的,不好挑。 武将骑马射箭都是家常便饭,文臣可不是,好多文臣别说骑马,马不骑他就不错了,至于射箭就更扯了,拉个弓都容易横纹肌溶解。 事是这么个事,但是文臣绝不允许武将担任国子监先生的,哪怕只是个兼职。 国子监,也不会同意五大三粗的武将们去“玷污”国子监这片“圣土”。 事情,不知不觉间开始变味了。 一群武将跳出来了,各个毛遂自荐。 统管京卫之一的下柱国孙功蹦出来了:“陛下,末将便是文武双全,最懂君子六艺啦。” 天子哭笑不得,孙功是从龙功臣之一,能打是能打,也读书,只是读的有限,奏折什么的都是让下面的文吏代写的。 礼部员外郎走了出来,没好气的问道:“孙将军知晓何为君子六艺?” “知道,咋不知道。” 孙功哈哈一笑:“礼、乐、射、御、书、数,见了敌人先施礼,然后奏乐擂鼓准备开战,之后用弓箭射他,射不死就驾着马车创他,创死之后写上怎么死的,最后数尸体。” 礼部员外郎:“…” 天子无声的叹了口气,挥了一下手,意思是滚犊子。 孙功乐呵呵的退回去了,然后跟着下柱国将军来上朝的翊麾校尉陈守义跳出来了。 “陛下,容末将毛遂自尽一番。” 礼部员郎中纠正道:“荐!” “剑也会啊,这位大人怕是不知道,末将最善长剑,剑术颇有造纸。” 礼部员外郎吼道:“诣,念诣!” 陈守义连连点头:“诶呦,原来这位大人也是懂行之人,不错,就是意,刀练体,剑练意,刀是劈砍杀敌,剑则灵活多变,末将瓜瓜坠地时就开始练这剑意。” 礼部员外郎红着眼眼睛:“呱,呱呱坠地,通估!” “没错,末将瓜瓜坠地时就开始捅咕长剑了。” 礼部员员外郎彻底放弃了,掩面回到班中,再多说一个字都容易脑血栓直接原地栓死在大殿中。 翊麾校尉嘿嘿一笑,回头冲着一群兵部将领们挤眉弄眼,随即又走出几个将领。 天子叫道:“都给朕滚回去!” “哗啦一声”,一群嬉皮笑脸的武将们瞬间退了回去。 都看出来了,这群家伙就是搅局的。 不说别人,就说第一次来上朝的陈守义,他品级低,可他爹却是城南飞卫营主将,战阵猛将,允文允武,陈守义从小也是熟读四书五经,岂会连字都不认识,出身名门自幼饱读诗书,四书五经比很多文臣读的都溜,出来就是为了裹乱的。 兵部将领们有一个算一个,都知道文臣绝对不会同意纯粹的武人去国子监教书,国子监也不可能同意,这事最后肯定还要落在文臣头上,所以说,他们就是出来膈应人的,主要是膈应文臣。 再者说了,就算是要他们去,他们也不干,一个武人跑去国子监教书,传出去都让人笑话,这不是自甘堕落吗。 其实天子挺喜欢看到这种场面的,看到武将们恶心文臣,武将在朝堂上本来就是少数群体,总是被文臣打压,偶尔让武将们恶心恶心文臣也挺好的,不过这事是季伯昌提出来的,天子必须认真对待。 老六的目光扫向文臣群体,淡淡的开了口。 “兵部诸将公务繁忙,怕是无暇入国子监教授技艺,各衙可有人选,荐之。” 一时之间,人们互相望去,不少人看向了太仆寺少卿陈尚锦。 陈尚锦低垂着头,好像这一切与他无关似的,可内心里却是火热一片,激动的小舌头都直抖。 武将中会读书写字的,不少。 其实文臣中会骑马射箭的,也不少。 就说京兆府府尹张瑞山,当年在老六造反期间也担任过粮草押运的重职,也是上过战阵的。 还有户部尚书赟乘泰,夺京的时候带着一群靴子里插着短刀穿着儒袍自称文人的谋士们,挨家挨户的拜访城中名士大儒,说服他们站在康止戈的阵营之中,效果卓越,京中所有名士大儒在他们的说服下全部支持老六。 就是之后有人发现士林之中少了至少三分之一的名士大儒,下落不明,乱坟岗倒是多出来几十个没人敢认领的尸体。 还有刑部尚书,最早也是谋士,读书都读傻了,天子登基后还想效仿孔子收点膀大腰圆的门徒游学天下,最后被康老六强行留在京中担任刑部尚书。 三省之中也有不少当年的从龙之臣,都是上过战阵的,不过大多数文武双全的文臣,要么职位很高,公务繁忙,要么身份特殊,真要是去国子监教书导致门生故吏遍天下的话,怕被猜忌。 一时之间,没任何文臣出来毛遂自“尽”。 能出来的,不想出来。 想出来,没那能耐出来。 眼看着朝堂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一名鸿胪寺的主事站了出来。 “微臣有一人选,太仆寺少卿陈尚锦陈大人可谓文武全才,泰安元年间担边军锐营督备,屡立战功,不如择陈大人入国子监教授射、御二艺。” 一语落毕,都看向了陈尚锦,不少文臣微微点头表示赞同。 朝臣与朝臣有交情,衙署和衙署之间也是如此。 就比如鸿胪寺与太仆寺,两个衙署之间有“业务往来”,太仆寺掌管马政,也买马,包括番商所贩的大量关外马匹,鸿胪寺呢,又正好掌管涉外的政务。 也比如工部和京兆府,两个衙署虽然没有业务往来,相互之间却是惺惺相惜,毕竟都是朝堂上出了名的背锅侠,京兆府在,喷京兆府,京兆府不在,喷工部。 “太仆寺少卿陈尚锦。” 龙椅上的天子微微颔首:“不错,以文臣之身或战阵军功,朝廷栋梁之材。” 能看出来,天子真的很欣赏这种人,文武双全,加分,敢上战阵,加分,要是能在战阵上立了军功,那就是大大加分。 “微臣惶恐。” 陈尚锦快步走了出来,低头施礼垂首:“保家卫国,乃我辈本分,寸功了了,又是多年旧事,微臣,怕难堪大任。” 天子哈哈大笑:“陈卿家无需自谦,季师以为如何?” 季伯昌走了出来,刚要开口,一声极为突兀的声音响彻在大殿之中。 “末将有异议。” 一声吼,音量很高,十分失礼,来自兵部诸将之中。 “满朝文武何人都可,唯独这陈尚锦,万万不可!” 第206章 不白之冤 开口之人,正是兵部翊麾校尉陈守义。 武将和文臣不同,兵部将领少,上朝品级要求不是那么严格,从七品也可以跟着上殿,文臣不同,文臣低品级的官员只能在外面待殿。 陈守义这一开口出了班,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陈尚锦眉头猛皱,转瞬之间已是在脑海里过了一遍,自己是否得罪过陈府。 只见这陈守义如同被塞了跳…被踩了尾巴的猫似的,出来后就炸了毛。 “万万不可,陛下,万万不可,谁都可担任国子监的先生,唯独太仆寺陈尚锦不可!” 文武群臣面色各异。 武将这边面面相觑,多是看向孙功,面带询问之色。 孙功算是陈守义的干爹,带这小子上朝也是为了让他刷存在感,露露脸什么的。 再看孙功,一头雾水的模样。 他和太仆寺没牵扯,陈府和太仆寺少卿陈尚锦也没打过交道,陈守义突然蹦出来也并非他的授意。 再看文臣那头,面带困惑,有之,眉头猛皱,也有,怒目而视的,则是太仆寺一众官员。 先不说陈守义跳出来阻拦这件事,就说这家伙直呼陈尚锦的名字就有失臣仪了。 “翊麾校尉陈守义。” 天子叫了一声陈守义的名字:“为何不可。” “这…这这这…” 陈守义一副支支吾吾的模样,天子倒是没有面露不喜之色。 要说这陈守义在京中纨绔圈子里也算是颇有名号,飞鹰走马没必要提,主要是这小子有“志向”。 要知道开朝之后,许多武将都会让家族子弟读书习字,从而科考,若是榜上有名就会去当文臣,倒不是说做了违背祖宗的决定,而是大环境本就如此。 京中武将没什么权利,除非是战时,战时呢,又有几率去前线厮杀,即便立了功,也未必能获封勋爵,从开朝过了元年到现在,被夺走爵位的倒是有不少,被封爵的只有一个,还是前一阵子“协助”齐烨鼓捣出马蹄铁的公输甲。 陈守义出自将门,没有去科考,而是自幼出入军营,直接走正规渠道从伍长干起。 老爹本就是兵部实权将领,加之陈守义会读书会写字,属于是军营基层中少见的知识分子,升迁的自然就快。 之后就是在军营中“挂”资历的,不用天天去,熬“军龄”,最后他爹来宫中给他求了个宫中禁卫的职务,又熬了几年镀金后,成了兵部的校尉。 别看挂着职,今年夏季以前这家伙一直和个纨绔子弟似的,大部分时间都在京中晃荡,也是成了校尉后才“好好上班”每日点卯。 读书,有条件科考,不当文臣,而是当军伍,这种行为在文臣眼里算是自甘堕落,可在武人眼里呢,则是有志向。 除此之外,他还有其他志向,那就是娶太子少师府的大小姐。 别说外人了,就连陈守义自己都清楚,就自己这个逼样的,太子少师府大小姐但凡瞅他一眼都算祖坟喷火了。 之所以隔三差五就去提亲和打卡上班似的,纯粹就是碰运气,以小于等于零的几率去碰运气。 古人都早嫁,很多姑娘十二三岁就过门了,季渃嫣这种快奔三的情况都已经不是大龄未婚了,而是快当奶奶的人了。 所以陈守义就寻思,季渃嫣那么眼高于顶,估计天下间能入她眼的人基本上没有,女人,总是要嫁人的嘛,等过几年万一想尝尝鲜嫁个阿猫阿狗的话,他肯定比别人机会大一些,为什么,因为他没事就去太子少师府外面丢人现眼啊,甭管丢不丢人,存在感是不是刷出来了,重在参与嘛。 所以说,这小子很有志向。 提亲是提亲,不耽误他没事就去逛青楼和花船。 事实上这小子不止去太子少师府家提过亲,也去别的府邸转悠过,见哪个府邸的姑娘长得漂亮,没嫁出去,而且身份地位比他家高,那就有枣没枣打三杆子,闲着也是闲着,试试呗。 正应了那句话,舔一人为狗,舔十人为王,舔百人的话,量变引起质变,这已经不是舔狗了,而是投资,以小博大,玩的就是个丢人现…玩的就是个紧张刺激。 再说这小子也有本钱,才过二十六,已经是从七品的武将,长的也和个死渣男似的,京中还真有几家府邸的小姐被他勾搭到手了,只是人家家里的长辈不同意罢了。 “陛下,末将…末将…” 支支吾吾的陈守义演技爆表,故作一咬牙一跺脚的模样,开口了。 “末将如今在骑营担任校尉,帐下有数人曾在边军效过命。” “哦?”听到“边军”二字,天子挑了挑眉:“继续说。” “末将,末将听到一则传闻,这传闻…这传闻还未查验真假,只是干系重大,又事关太仆寺少卿陈尚锦。” 陈尚锦心里咯噔一声,下意识叫道:“是何传闻?” 陈守义没吭声,看向天子。 老六点了点头,示意直说。 陈守义一指陈尚锦,朗声道:“传闻泰安元年夏,陈尚锦任锐营督备时,曾…曾,曾通敌。” “通敌”二字一出,朝堂皆惊,天子面色剧变。 “一派胡言!” 陈尚锦勃然大怒,眼睛都红了:“何处听来的传言,何人如此心思歹毒敢污蔑本官,若是本官通敌,愿受这世间至酷之刑!” 大殿之中炸开了,开朝到现在,边关摩擦不断,真正算的上是大战役的,屈指可数,陈尚锦唯一前往过边关关外的只有那么一次。 这正是因为那一次,陈尚锦被宫中树了典型,如若真有通敌之举,这事就变成了笑话,天大的笑话,宫中天子,外朝群臣,都是笑话! “陛下,末将也是听闻了此事后正是觉得荒谬才未声张,想着探查一番后再做定论,若不是今日季老大人提及…” 陈守义一副满面苦涩的模样:“末将也是无可奈何,左右为难,一时,想着我大康寺卿岂会通敌,一时,又想着空虚来风必有因,此事,此事…末将有罪。” 说到这里,陈守义单膝跪地,一副认打认罚的模样。 老六毕竟还算上通情达理,倒没有发怒或是怪罪。 陈守义说的很清楚,是听到了“传闻”,没有说传闻肯定是真的,从他个人角度来看也不愿意相信这事是真的,可眼看着陈尚锦被委以重任,这才想着说出实情。 “朕问你,何处听来的传言。” “正如末将刚刚所说,帐下数名军伍本是边军老卒,其中一人休沐吃了些酒,便提及了此事,说的有鼻子有眼,陈尚锦夜中离营,只带亲卫二三,前往了敌营之中,回来时战马挂满了包袱,看模样似是金银珠宝。” “笑话,天大的笑话。” 陈尚锦哈哈大笑:“莫说通敌,便是见了西域联军中的寻常军伍,本官也愿以被重罪论处。” 说到这,陈尚锦一甩袖袍跪在了地上:“望,陛下还微臣清白,臣,愿与污蔑微臣之人,当殿对质!” 天子看向陈守义,后者点了点头:“末将认得这些人。” “好,明日上朝,将那些军伍带到殿上,倘若真是污蔑朝廷重臣,朕,必会重惩。” 再看跪在地上的陈尚锦,嘴角微微上扬。 要问什么事能够名声大涨,必然包括蒙受不白之冤之人沉冤得雪。 出营,放屁。 见了敌军,放屁。 私自收了敌军金银财宝,放屁。 放屁,放屁,统统都是放屁,这一切,全都是污蔑! “陛下。” 一直默不作声的季伯昌突然开了口。 “此事因老臣而起,不如散朝后老臣前往营中,找寻当年边军军伍,明日一并带至殿中为陈少卿作证。” “好,那便有劳季师,文德,调二百禁卫护卫季师周全,是非公道,明日一问便知。” 第207章 沉默的真相 散朝了,百官出宫。 不出一个时辰,事情传的沸沸扬扬。 先说各衙,各衙署之中都认为陈尚锦是被冤枉的。 陈守义不过是个区区从七品的校尉,和陈尚锦没有任何纠葛,应该如他所说只是听到了流言蜚语。 流言蜚语又是从营中传出来的,军中的丘八不都这样,喝酒之前,他们是京城的,喝酒之后,京城是他们的,什么话都能说出来。 再者说了,当年陈尚锦只是一营“督军”,敌军收买他根本没用,就算他顶着个军器监的职位,想要干点什么见不得光的事也很难操作,军中都缺少军器,他要是敢倒卖的话,不会没人发现,不倒卖军器就是告知边军谋划。 可还是那句话,他只是个一营“督军”,战略谋划他根本参与不进去,也不会有人告诉他,锐营担任的是防守之职,即便出关也是如此,敌军没有收买他没有任何价值。 这是各衙的反应,大多觉得陈尚锦是冤枉的,七八成,都这么认为,剩下两三成,那完全是吃瓜看热闹的。 再说士林中的反应,虽然没上朝,了解到的消息也是被传播、扭曲了无数遍,可士林中人毕竟是读书人,相比寻常普通人有着更多的辨别是非能力,互相交流了一下,关于陈尚锦当年是否通敌一事,最终得出了两个结论,至少推测出了一般真相,一,陈尚锦当年通敌了,二,陈尚锦当年没通敌。 最后再说民间的反应,关于百姓得知了这件事后,然后,然后开始研究中午吃点啥,以及能不能吃上点啥。 不管外界反应如何,宫中肯定是重视的,太子少师季伯昌主动请命,离宫后带着禁卫前往了城外,还不是去一个营地,而是去了很多处营地,试图找到一些当年在边军、在锐营服役的老卒。 都过去这么久了,能不能找到全靠运气,而且很多边军都是生是边军人,死是边军魂,鲜少有被调任京中京营的,即便能调任,他们也不会这么做。 值得一提的是,京兆府也跳出来了,主动张贴告示,寻找当年在边军或是锐营的卸甲老卒,试图为太仆寺少卿陈尚锦以证清白。 随着京兆府的介入,事情传的越来越广,闹的越来越大,几乎到了无人不知的地步。 与此同时,兵部衙署,下柱国孙功的班房之中,陈守义低着头,被喷了一脸口水。 “你他娘的疯了不成!” 作为陈守义的义爸,也就是干爹,孙功气的都哆嗦了。 “假的,你竟和老子说是假的,假的你也敢拿到朝堂上说,知不知道外面已是闹的沸沸扬扬!” “我错了。” 低着头的陈守义一副认错的模样。 “错了,知道错了就说,你倒是说啊,为何,究竟为何!” “为了公义。” 陈守义擦了擦额头上的口水,重重的重复道:“公义!” “公义,公义,公义,翻来覆去的公义,到底是何公义?!” 陈守义又不吭声了。 从下朝出了皇宫后,他被喷了一路,回到衙署,又被喷到现在,无论如何被喷,他都没有道出背后详情,只说当年陈尚锦的确没有通敌,所谓传言,也是他瞎编的。 至于为什么针对陈尚锦,陈守义死活不开口。 望着执拗的陈守义,骂的口干舌燥的孙功终究还是叹了口气。 “罢了,罢了罢了,你只需告诉老夫,明日出了事你要如何应对,无法应对,老夫又要如何保下你。” “不会。”陈守义乐了,露出一口小白牙:“她说了,我是误听传闻,不会出事,即便出了事,我也可推的一干二净。” 孙功又怒了:“放屁,陛下要你明日将那胡说八道的军伍带到大殿上,既是没有此人,难道你要凭空变出来不成,变不出来,你又要如何保全自身,还有,你口中的那个他究竟是谁,到底是谁要害你!” “她没有我,她在信中所说,她是了解我的,我这辈子或许都无法征战沙场了,无法征战沙场,我的人生只能按部就班,按部就班的升官,按部就班的活着,按部就班的直到死那一天,这样,无趣的很。” 陈守义又露出了一口小白牙,傻乎乎的乐道:“可她又说,有一些事,比征战沙场建不世之功勋还要重要。” “何事?” “总之就是很重要的事,她说宁做雷鸣霎那间响彻天地,不做腐土万年默默无闻。” 孙功都被气乐了:“当年老子刚入营时,上战阵前那些狗日的老卒说的比这还振奋人心。” “那若是有数百上千的老卒受了委屈,天大的委屈,上前真正上过阵杀过敌的老卒受了天大的委屈,您会为这些老卒们鸣不平吗,哪怕身死,您会为他们伸张正义吗,哪怕身死族灭。” 孙功,沉默了。 沉默,便是回答。 陈守义笑了:“她果然说对了,此事不可告知旁人,不过您一定会再三追问,问了,就让我反问您,您就不会再追问了。” “什么?!” 孙功神色微变:“你口中那人究竟是谁,莫非是神仙鬼怪不成,他怎会料到老夫如何反应?” “不能说,她不让我告知任何人她的名字。” “你…” 孙功气呼呼的骂了一声:“可明日上殿你要如何糊弄过去,从哪里寻来…” 话还没说完,文吏跑了进来。 “孙将军,陈校尉,衙署外来了一个汉子,自称是当年边军老卒,如今在屯兵卫担任伍长,寻陈校尉。” “这么快?” 陈守义兴冲冲的叫道:“她说两日内,果然被她寻到了。” 孙功微微看了眼陈守义,随即点了点头:“带进来,莫要声张。” “是。” 二人等了片刻,一位略有坡脚的汉子被带了进来,穿着一身麻衣,一副老实巴交的模样,五官寻常,长相寻常,皮肤黝黑,从门外走进来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 “卑下黄喜,见过二位…” 孙功打断道:“本将兵部正四品下柱国将军孙功,本将问你,到底是何人指使你的。” 黄喜摇了摇头,目光闪躲:“卑下说了,事就办不成了。” “好狗胆!”孙功一拍书案:“你不怕死!” “死?” 黄喜笑了,老实巴交的面容,笑的有些诡异:“污蔑朝廷命官,这下场与死有何区别。” “既是知晓你还敢这么做,你真不怕死?” “怕,怎地不怕。” 黄喜的双眼迸发出某种炽烈的目光:“可卑下,更怕独自一人面对同袍那七百六十七座无名之坟。” 孙功,再次陷入了沉默。 最终,长叹了一声,孙功离开了,将班房留给了二人。 能混到下柱国这个职位,孙功不是愚笨之人,已是隐约之间知晓了陈守义与黄喜二人要干什么。 出了班房,孙功望向等在外面的一众同僚,先是拱了拱手,再是躬身施礼。 “诸兄,我孙功拜托诸兄,明日上殿若是有失,还请保住陈守义这混账东西,倘若龙颜大怒,文臣诘难,事不可为,我孙功愿辞去官职以保陈守义,诸兄莫要出班求情。” 第208章 通敌,通敌 京中,人们一直谈论着,谈论着即将成为太仆寺寺卿的陈尚锦,当年是否通敌。 京中,人们一直等待着,等待着第二日上朝,水落石出。 结果无非两个,若是通敌,陈尚锦非但要身败名裂,还要身陷牢狱,通敌,是大罪,天子登基的元年,多少人战死沙场,莫说通敌,便是延误军机的人都会被论处大罪。 不是通敌,那就是被冤枉,如果是被冤枉,陈尚锦的名声就会上涨到一个空前的地步,不但会稳妥接任了寺卿之位,还会毫无争议的入国子监当先生。 甚至很多人怀疑这一切都有可能是陈尚锦自导自演的一出闹剧,目的就是为了来个文武双全忠勇之臣惨遭诬陷,最终以证清白获天下赞扬。 时间总会给出一切答案,如果没有,那么便是时间还没到。 对关注这件事的人来说,时间过的很快,第二日等待上朝的臣子多了不少,都是为了亲眼瞧瞧,亲耳听听,事情的真相究竟是何。 陈尚锦静静地站在那里,旁边围着不少文臣,皆说今日会证他清白。 季伯昌也出现了,从远处缓缓走来,文德跟在身后,他的身后则是跟着一群人,六人,四个着甲,一个穿着衙役差服,一个穿着布衣。 四个着甲,皆是京卫甲胄,来自不同三营。 剩下两个,一个是军器监衙署差役,另一个穿着布衣的看模样也不是寻常百姓,四十有余,大腹便便,像是商贾,要知道寻常百姓可没有长的胖的。 陈尚锦凝眉望去,随即快步走了过去,先冲着季伯昌施了一礼,紧接着满面激动之色。 “有劳老大人,老大人费心了。” 这六人,其中两人他都有印象,正是当年“亲随”。 其实要说亲随也不准确,所谓亲随,泛指军中将领“护卫”,也是绝对心腹之人。 当年陈尚锦入了营,只是随意挑选了十二人担任亲随,从而护卫自己周全,根本不像其他将军那般与亲随朝夕相处至少数年之久,视如手足兄弟。 不过不管怎么说,陈尚锦还是认出了其中两人。 亲随,几乎是时时刻刻不离身的。 而陈守义口中所说的“流言”,则是陈尚锦夜半离营,独自一人! 那么只要亲随证言就可,证明陈尚锦从未一人独处过。 “谈不上费心,为公道,公道,应昭告天下。” 季伯昌说这句话的时候,并没有笑,只是深深看了眼陈尚锦,随即带着人走向台阶了。 陈尚锦挑了挑眉,不知为何,他刚刚总感觉季伯昌看自己那一眼,有些意味深长,似是某种,某种令他不安的意味。 没等陈尚锦多想,远处又走来两人,正是陈守义,身后则是黄喜。 大殿之外所有人都看向了黄喜,目光各异,面色不同。 这人,一看便是没见过世面的模样,低着头看着脚尖,走路时如同蟊贼一般,大气都不敢喘上一声。 文臣开始窃窃私语了起来,一副网络法官的模样,笃定那黄喜就是污蔑陈尚锦之人,无不鄙夷,无不唾骂。 更有甚者以貌取人,言黄喜行走之态一望便知是心思鬼魅之人,小人奸邪之相。 殊不知,黄喜卑微的身躯中,那一团从未熄灭的火苗逐渐变成了火焰,火焰焚烧由内而外的焚烧着每一寸肌肤,这种灼肤之痛,蚀骨灼心。 鸣鞭九响,百官上殿入朝。 黄喜以及季伯昌带来的四人也入了殿,随着文德一声开朝,五人站在了大殿之中。 原本,黄喜与四名曾经担任过陈尚锦亲随之人当殿对质,陈守义却出了班,站在了黄西身旁。 季伯昌也出了班,面相天子,一一介绍了四人的身份,并且言明了正身。 “通敌,是为大罪。” 天子冷声开了口,凝目望向跪在地上的黄喜:“朕只问你一次,是否污蔑太仆寺少卿陈尚锦,倘若如此,朕念你是当年边军军伍,曾为国杀敌征战,酒后失言,朕可酌情从轻发落。” 能看出来,天子真的很爱护军伍,哪怕一个是区区的屯兵卫伍长,保家卫国过,康止戈就会心生了恻隐之情。 值得一提的是,五人,只有黄喜跪着,站在大殿中央后就跪下了,旁边四人却是站着的。 在许多人眼里,黄喜只是没见过世面罢了,天子和文德却注意到了,跪在地上的黄喜紧紧攥着拳头。 攥拳,多是隐忍,或是愤怒,没见过世面之人,为何要攥拳? “抬起头来。” 文德厉呵一声:“陛下问话,何故不答。” “草民…” 黄喜终于抬起头了,明明有军职,却自称草民。 “黄喜,草民,黄喜,锐营,盾卒,锐营盾卒,黄喜。” 天子瞳孔猛地一缩,文德也是下意识将半个身体挡在了天子右手位置。 因为黄喜满面狰狞之色,浑浊的双眼迸发出某种令人心惊的色彩。 下意识的,天子看向了黄喜的左手以及手腕。 果不其然,黄喜左手手背满是纵横交错的伤疤,手腕处略微变形。 要知军中盾卒多是防守之用,要么城墙上守敌,狭路相战,顶着大盾不断前冲,要么地面抵御骑卒。 每次冲击时,盾卒会将左臂伸进盾后的麻绳之中,也叫做穿盾。 穿盾,又有两种情况,一种是正常穿盾,一种是缠盾。 穿盾就是将手臂穿过去,可以随时抽出来,一旦抵御不了冲击就可以放下大盾,很多新卒就是如此,若军阵被击溃就会第一时间扔掉大盾往后跑。 还有一种则是将麻绳加长,并且缠绕在手臂之上,也叫缠盾,誓死不退。 这种盾卒极为悍勇,盾在人在,战阵永远不会被击溃,因为他就是战阵,一个人为一个战阵,永远不会将大盾脱手,也从未想过弃盾而逃。 其实军中很多将领禁止老卒这么做,一场战役谁也不知道打多久,很多老卒这么做之后整条手臂都会废掉,随着每次碰撞、摩擦,麻绳会越勒越紧,紧紧陷入到肉里,如果长时间不过血的话手臂就会废掉,乃至直接勒进皮肉露出白骨。 黄喜明显就是这种“执拗蛋”,手臂纵横交错的伤疤足以证明他每次上阵都会将大盾紧紧缠绕在胳膊上,变形的手腕处也代表着这是一位百战老卒,至少数十次征战沙场,如果只是数次,哪怕十数次,手腕都不会变形的这么严重。 “陈尚锦,通敌!” 黄喜没有多看天子一眼,猛然扭头,指向身穿一尘不染官袍的陈尚锦,目眦欲裂:“通敌,通敌,通敌,草民,亲眼所见,他通敌,通敌!” 一声声“通敌”,响彻在大殿之中,震耳欲聋。 第209章 可笑之人 情感,是人们表达内心最直观方式。 情绪,则是释放内心最直接的方式。 当某种情感与情绪交织在一起,压抑许久,直到爆发的那一刻,就会变成一种声音,一种沉默很久很久之后,震耳欲聋之声! 一声声“通敌”,一声声怒吼,不少文臣神色微变,他们,动摇了。 这种声音,令他们动摇,如果陈尚锦没有通敌,黄喜,为何会发出如此震耳欲聋之声,如同野兽悲鸣! “一派胡言!” 陈尚锦高声道:“本官不敢说为国朝立下汗马功劳,却也身在沙场不敢轻易半分,莫说通敌,便是延误军机、令不果断等事也从未有过,说,你为何血口喷人污蔑本官!” 黄喜目眦欲裂:“好,好,还狡辩,还敢在老子面前狡辩。” 陈守义一把拉住了黄喜:“对质便是,莫要节外生枝,莫要失仪。” “草民知道,草民知道,草民等这一天,等许久许久了,草民,草民不失仪。” 黄喜安静下来了,不,应该说是冷静,强行的冷静。 天子又看向了陈尚锦:“这六人,可是你当年在军中亲随。” “回陛下的话,是,微臣认得他们,军中袍泽一场,出生入死如手足一般,微臣,岂会不识。” 话说的很漂亮,天子露出了微笑,随即对季伯昌点了点头,示意老季可以开始了。 只有文德注意到,那六人脸上的神情有些不自然。 季伯昌朗声道:“是非黑白,不辩不明,陈少卿当年亲随亦在此,愿为陈少卿证清白,你若不服,可有凭证。” “有,草民亲眼所见。”黄喜叫道:“康乾元年,他入营。” 季伯昌打断道:“是康乾元年,还是泰安元年。” “康乾元年,冬,年底,草民记得清清楚楚。” 天子登基的时候其实是年底,那时候都定下了第二年的年号是康乾,结果年底的时候关外西域联军开始集结了,南关诸多番蛮部落也下了战书。 这一看第二年要干架,年后就不能叫康乾元年了,改成泰安,希望第二年抵御关外之地,国泰民安。 后来礼部一寻思,年号都起好了,根据祖宗法度不用的话不合适,就将第一年天子登基那几个月定成了康乾,第二年从名义上来说是天子执政第一年,叫做泰安。 兵部下柱国将军孙功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两个册子,装模作样的翻了一下,点了点头。 就是走程序,都知道陈尚锦是开战前一年年底担任军器监少监的,实际上不算入营,在后方筹备军器,真正入营是第二年四月初。 季伯昌沉声问道:“你言陈少卿通敌,可是入营之后?” “是。” “何地,何时,何人所见。” “来年四月中,锐营出关,驻扎黑沙坡,与西域联军西侧侧翼先锋军万人营遥遥相对,相距不过二十里。” “何时?” “敌军先锋军冲营前一夜,不,是冲营前半个时辰,天未亮。” 季伯昌:“何人所见?” “草民,草民亲眼所见。” 王喜紧紧攥着拳头:“他独自一人出了营,骑着马,前往了敌军大营方向。” “可笑!”陈尚锦冷笑连连:“冲营前,本官从未形单影只过,亲随也未离过身侧。” “陈大人所言不虚。” 六个人证亲随中,穿着布衣的中年胖子低着头面向天子:“草民可证,那是陈大人首遭战阵,草民记得清清楚楚,陈大人并未独自离开过军营。” 其他五人也是点头,表示可以证明。 布衣中年胖子冲着王喜冷哼了一声。 “不知所谓,敌军冲营前,我等护卫陈大人退到了关墙之后,陈大人从未离开过我等视线。” 其他五人依旧点头,记忆相同。 君臣都看向王喜,面带怀疑之色。 王喜突然露出了慌乱的神色,叫道:“不,不对,是第二次,第二次冲营,十二日后,对,是十二日后第二次冲营,他通敌,日落时分,他跑去了敌军大营。” “放屁。” 布衣胖子直接当殿开骂了:“刚刚还说夜,现在又说日落前,敌军第二次冲营,陈大人亦是在半个时辰前叫我等护送他退回了十余里之外的关墙下。” 五人依旧点头,除了附和外,也七嘴八舌的回忆了一下当天的细节。 这一下,所有人看向王喜的目光都变了,刚刚只是狐疑,现在,则是彻底的不信任了。 再看王喜,紧紧咬着牙关,随即梗着脖子叫道:“第三次,对,草民记了,是第三次冲营时…” 这次话没说完,布衣胖子直接打断:“第三次冲营时,莫说半个时辰,敌军擂鼓,也就是一个时辰前,还未集结侧翼骑卒便结了阵,足足一个时辰前,陈大人便让我等护送他退到了关下,依旧是从未离开过我等视线,你这满嘴喷粪的小人,在这里还敢胡诌八扯。” “那就是第四次。” 王喜顿时如同无赖一般,扯着嗓子叫道:“那就是第四次,第四次他通了敌,独自一人去了敌军大营。” “你还敢胡说。” 布衣胖子一副怒不可遏的模样:“锐营大大小小打了十一次,陈大人在营中时只有四次,尤是这第四次,也就是七月十五大营得知即将休战时,陈大人下了令,要锐营所有军伍冲向敌军,不歇不停,一路飞奔冲入敌营,锐营以少击多,以疲态之勇鏖战至午时才止,那时,我等一直护卫在陈大人身前,陈大人一直在营中,偌大的营地只有我等与陈大人,莫说通敌,陈大人连营地都没有离开过!” 布衣胖子说完后,身边其他五人也骂了起来,骂的很难听,一边骂,一边补充当时的细节。 真相,大白了,长眼睛的都看出来了,黄喜,完全是在胡说八道。 陈尚锦一共亲临战阵四次,每次都有十二名亲随护卫身侧,每次都没有离开过众人视线,次次都是如此。 而且看黄喜那慌张和口不择言的模样,摆明了是在胡说八道。 再看布衣胖子等六人,证言相互吻合,没有任何引人怀疑之处。 “黄喜。” 天子脸上满是掩饰不住的失望之色,目光注意到黄喜那变形的手腕,微微摇了摇头。 “事到如今。”天子收回目光,淡淡的开了口:“你还有何话可说。” “慢着。” 一声“慢着”,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季伯昌突然回过了头,望向了冷笑连连的陈尚锦。 “老夫不通战阵,不知战事,只是有一事不明,还需请教陈少卿。” 陈尚锦连忙施礼:“下官不敢,老大人直言便是,下官知无不言。” “你既是督备,集监军、指挥、调度、方略之权,共四次战阵,为何…” 季伯昌眯起了眼睛:“四次战阵,为何每次战事来临前,至少半个时辰前,你便要亲随护送你退至十里之外的关墙下,军中,有这规矩?” 一语落下,陈尚锦先是微微一愣,紧接着如遭雷击呆滞当场。 再看君臣,天子面色大变,文臣倒是面面相觑,武将们则是怒目而视。 没等陈尚锦开口,季伯昌再次发问:“老夫听闻,锐营阵斩敌军万夫长,正是因此功劳,你受朝廷嘉奖、封赏,既你不在战阵之中,这阵斩万夫长之功劳,为何要你来受封?” 陈尚锦的脸瞬间没了血色:“下官…” “还有一事,老夫虽不通战阵,却也知锐营是步卒,步卒狂奔至敌军答应,片刻不得歇息,本就力竭,又是以少击多,加之敌军以劳代逸,陈少卿为何下此命令,难不成有何重要军机缘故不成,若是有,兵部可知情,若是无,为何要在即将休战时…” 季伯昌一步一步走向陈尚锦,声如洪钟:“为何要在即将休战时,要军伍,跑去送死!” 第210章 庙堂小丑 陈尚锦,张着嘴,面色发白,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朝堂,“嗡”的一声炸开了。 别说通军阵的天子和武将们了,就连文臣都听明白怎么一回事了。 陈尚锦成为锐营督备,算是接替了锐营主将一职。 为什么会接替,因为锐营主将战死了,副将也战死了,连校尉都战死了,哪怕是十二个伍长都战死了三人,还有四个躺在伤兵营根本无法作战。 就是在这种情况下,陈尚锦被“拉了壮丁”成了“督备”。 督备这个军职其实是虚衔,也是临时的军职,一般多用于辅兵营,或多个被打残的建制编为一营,交由督备进行统管。 这种临时组成的“营”在战后会解散,督备也就不存在了。 两个关键问题,第一个问题,陈尚锦这个督备,也是担任主将之责,没有任何正当理由后撤,事实上他可以不冲杀在前线,但是不能离开军阵太远,最多也就是在后方指挥调度。 很多事分场合,分时机,之前锐营的主将、副将、校尉们都战死了,陈尚锦却不敢上前,没罪,不算错,但是会遭人笑话。 结果陈尚锦非但没冲杀前线,反而跑了,跑回城关下面去了。 没有指挥官的基层军伍,连令旗都看不到,只能一门心思往前冲,后果可想而知,这已经是军中大忌和大罪了。 第二个关键点,陈尚锦之所以被朝廷立为典型,为天子成为文武双全,就是因为他这个“督备”很“出色”,不,是很“出彩”。 阵斩了敌军一员大将,还是万夫长,率领的却是一群被打残并且重新整合到一起的军伍,光是这一点,就鲜少有将领能够做到。 兵不知将,将不知兵,兵都不知兵,能立下如此大功,朝廷怎么会不大肆宣传,天子怎么会不欣赏。 如今真相大白,陈尚锦根本没有亲临战阵,反而每次战事来临时提前跑掉了。 还有,还有最最最为重要的一点,朝廷和西域联军议和,并且休战了,剩下不到一个多时辰就休战了,明明知道要休战的陈尚锦,竟然要仅存不多的锐营冲击敌军大营,还是跑过去的,还是在军伍们都得知要休战的前提下跑过去了。 要体力没体力。 要士气没士气。 连指挥的将领都没有,甚至没有任何计划,就是散兵游勇一般跑过去,不正是如季伯昌所说的“送死”吗! “他说…他说…” 一声呢喃,令嘈杂的大殿渐渐安静了下来,黄喜,依旧握着拳,豆大的泪珠,一串一串的滴在了大殿的砖石上。 “他说,要为战死的锐营,战死的五百多名锐营同袍复仇,我们,便冲杀了去…” 黄喜慢慢抬起头,可看的却不是陈尚锦,而是天子。 他的目光,竟令久经战阵的天子心里有些惶恐。 “不,不是五百多名,是六百九十七人,他…他连战死多少同袍都不知…” “共计,八百九十一人,休战前,锐营战死,共计,八百九十一人…” “回关后,共计一千二百七十九人…” 倒吸凉气之声不断,呵斥之声不绝于耳,因黄喜竟一步一步靠近了台阶,挂着泪痕血红的双目,紧紧盯着天子。 文德刚要有所动作,天子霍然而起,一把将前者扒拉开,目视黄喜。 还好,黄喜只是站在了台阶前,猛然跪下,额头狠狠砸在了台阶上。 鲜血横流,黄喜再抬头时,整张脸布满了殷红。 “我说,是一千二百七十九人,死的冤,自陈尚锦担任督备后,便战死了如此多的同袍…” “砰”的一声,黄喜再次用额头狠狠砸在了台阶上,台阶玉石,出现了裂痕。 “那校尉说,没法子,打仗,哪有不死人,关外几支驻守的大营都是如此,一群狗日的文臣,担任了督备,这是命,咱丘八的命…” “砰”,玉石碎裂,黄喜惨笑着,整张脸都是鲜血。 “过了几年,我睡不安省,夜里总是苦,撕心裂肺的哭,又去寻上官,上官说,我想死,那人,已成了三道军器监,京中的皇帝爷都赞不绝口,满朝的官老爷,都言他骁勇,我触他们眉头,让朝廷,让皇帝爷,让他们难堪,我就是想死…” 黄喜已是摇摇欲坠,刚要再次狠狠用额头砸向玉石,天子已是出手如电,单手就将黄喜拎了起来。 谁知就在此时,又是一声“砰”。 刚刚还对黄喜大声唾骂的布衣胖子,突然跪倒在地,额头狠狠砸了下去,满面狰狞之色,鲜血流下后,整张面容说不出的可怖,凄惨。 “一千二百七十九人,都是爹生娘养的,哪个没爹,哪个没娘!” 布衣胖子突然扭头看向文臣们,怒吼道:“你们只是运道好,从你娘卵中溜下来时在大家大户中,我们运道差不好,因此我们是丘八,是草芥,可再是丘八再是草芥,凭什么要你们这群狗官指挥调度,凭什么要听你们的去送死,保家卫国,我等义不容辞,可我们的命,本不应是这么用的!” 大殿之中,针落可闻。 所有人都看明白了,通敌之事,子虚乌有,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这一刻。 闹的沸沸扬扬,人尽皆知,为的,就是让这些人,来到大殿之中,来到君臣面前,将已是早已被尘封在了黄土之下的“恨”,暴露在此处。 异变突生,那身穿差役服侍之中,当年陈尚锦亲随之一,突然扑了过去,将陈尚锦扑倒在地,挥拳便打。 惊叫之声接二连三,陈守义面色大惊,赶紧上前将其拉走。 “刺啦”一声,鲜血飞溅,这人,竟生生将陈尚锦的左耳咬了下来,状若疯魔。 “那他娘的是我弟弟,那他娘的是老子亲弟弟,因你要贪功,要冒进…” 满嘴鲜血的差役,癫狂大叫:“就在老子眼前,因质疑为何休战还要出兵,被你下令活活斩了脑袋,若不是家中老娘,若不是妻儿老小,若不是老子死了,我们一大家子都要活活饿死,你以为你这畜生为何能活到今日!” 大殿,彻底乱了起来,满是吼骂之声,被拎着衣领子的黄喜,笑了,笑的,是那么的欣慰。 他累了,血,流的太多,无论是那时,还是如今,他早已支持不住。 笑着,笑着,便晕死了过去。 他的目的,达到了,死,他早已不在乎。 他只是想要将一些话,说出来,将一些恨,发泄出来,用命,寻来的机会,终究没有错过。 他只是想讨个公道,仅此而已,战死了这么多人,只是成全了一个最不应成全的人,这事,不对。 他不知为何如此不对,他只是知道不对,他想不通,别不过劲儿来,凭什么,凭什么战死了那么多手足袍泽,无人知晓,无人提及,人们知晓提及的,是一个害了那么多人的陈尚锦? “哈,哈哈,哈哈哈哈。” 同样满脸鲜血狼狈不堪的陈尚锦,突然爬了起来,手舞足蹈。 “放屁,统统都是放屁,是本将杀的,哇哈哈哈哈。” 陈尚锦一把扯掉玉带,胡乱挥舞着:“是本将亲自上阵杀敌,是本将冲杀敌阵,是本将斩杀了敌军万夫长,杀,杀杀杀,本将,文武双全,本将,战功无数,是本将,是本将本将!” 疯了,彻底疯了,陈尚锦就如同一个被撤掉全身衣物毫无遮拦的小丑,在大殿之上疯言疯语,在大殿之上,丑态百出。 笑声,再次爆发。 那些亲随,相视而笑,笑着笑着,便放声大笑,然后挽起袖子,齐齐看向大殿外,随即单膝跪地,齐声开口。 “袍泽手足,生死不负,诸兄,一路走好,我等随后便去,不言阴曹添英魂,只求身死合目之时,尚有颜面可见同袍诸兄,再遇战士,我等必当陷阵于前,再不叫诸兄冤死!” 布衣胖子,转过头,泪如雨下,声嘶力竭。 “锐营,不要战功,不要赏银,只要…只要一个…只要一个…” 布衣胖子,说不下去,也说不出来。 因为,锐营将士们,什么都不想要,也从未想过什么。 三尺之下的英魂,无人知晓,他们,从未想要过什么。 身穿官服享受荣华富贵的,明明害死了那么多人,却什么都得到了。 季伯昌朝着布衣胖子重重施了大礼:“为国捐躯之锐营,所要何物,便是九霄之上的星辰,老夫也要穷极一生为你等摘下来。” “我等…我等…” 布衣胖子泣不成声,陈守义深吸了一口气,怒吼道:“公道。” “公道?”布衣胖子惨笑着:“公道,能叫兄弟们,活过来?” 陈守义老脸通红,低下头,不再言语。 布衣胖子低下头,呢喃着,不断呢喃着。 “公道,能叫王方活过来,如当年一般,吃醉了酒,与我说荤话…” “公道,能叫那狗日的小旗,活过来,如军中一般,整日吹嘘他在老家有个娇媚的婆娘…” “公道,能叫那身中四箭扛着大旗的旗官…” 又说不下去了,布衣胖子趴在地上,一下又一下用额头撞击着砖石,十指用力的扣着,抓着,随即转过身,死死的摁住胸腔,指甲都陷进了肉里,嚎啕大哭,肝肠寸断。 不知还有多少,还有多少战阵之上侥幸活下来的老卒,他们,一日日,一夜夜,一年年,无时无刻,随时随地,都会遭受那蚀骨灼心的折磨。 支持他们活到今天的,只是谎言,只是他们欺骗自己的谎言,谎言中有妻儿老小,有亲族的衣食冷暖,若非如此,那陈尚锦,早已死了不知千百次。 第211章 最后一块拼图 皇宫外,齐烨倚靠在一辆没有任何标识的马车旁。 “就是说,你有一个小箱子,箱子里面,有很多资料,这些资料,大部分和朝堂上的官员有关。” “嗯,没错,我厉害。” 马车之中传来自得的笑声,笑颜如花的面容,双眼弯成了月牙一般,一副你快夸我快夸我的模样。 反观齐烨,一点笑不出来:“你到底是谁?” “我是拥有很多箱子的聪明女人。” “这些箱子,每一口,都…” 齐烨的目光透过宫门,望向幽深、庄严、肃穆的皇宫。 “每一口箱子里,都是记录着朝堂官员…” 齐烨不知道该如何说,当年一个军器监少监陈尚锦,竟害死了这么多骁勇善战的军伍,害死了这么多保家卫国的忠勇之士,却能高坐庙堂,享受荣华富贵。 那这么多年来,成了太仆寺少卿的陈尚锦,又害了,害死了,毁掉了多少人,多少家庭? 陈尚锦的“罪”与“恶”,只是众多箱子里面的其中一部分,一小部分,那么其他箱子里呢,还有什么骇人听闻的“罪”与“恶”。 “为什么你会拥有这么多箱子?” 车厢内沉默了,沉默了许久,一声幽幽的叹息传出。 “我怕了。” “怕?” “是呀,怕了,前朝时,爹爹赴朝堂而死,我与元思及族人,颠沛流离几经生死,那时,我无时无刻不在担忧,不在惊恐,不在害怕,我想不通,我问元思,爹爹明明在做对的事,为何没有人护我们周全,为何无人为我们说句公道话,元思说,我不了解人心。” 齐烨摇了摇头,无声叹息。 是啊,士林中人,还有好多文臣,无不称赞季伯昌的“壮举”,无不敬佩,无不言之我辈楷模,可然后呢,然后,就没有什么然后了。 这些明明可以提供帮助的人,嘴上说着敬佩,表现出了敬佩,却什么都没有做,他们似乎只是为了证明他们也是正义之士,然后,正义之士也需要活着,需要明哲保身,需要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陛下登基,爹爹要带着我们入京,元思很开心,可我很担忧,我想着…想着连龙椅的主人都可换,谁又可高枕无忧呢,因此,因此我便琢磨人心,想着,若是再出了事,谁会保我们,谁会害我们,至少,可以不像当年那般,被信任之人一次又一次的出卖。” “所以就有了箱子?” “所以…” 车窗里伸出了一只秀臂,有些颤抖,似乎想要触摸齐烨的面庞,最终又收回了回去。 “所以,我就变的有些疯疯癫癫了,箱子越多,我似是愈发的疯癫。” 齐烨心中一痛。 是啊,应该疯癫,换了自己拥有那么多箱子,应该也会疯癫。 那一口口箱子,里面所记载的事物是那么的触目惊心,那么的令人脊背发寒,箱子越多,翻开的次数越多,思考的时间越多,也就愈发知晓这座国朝最为繁华的权利中心是有多么的不堪,多么的龌龊,愈发明白自己到底活在了一个什么样的阴暗世界里。 很多时候,人们疯魔,只是因为看穿了世间的真相,戳破了包裹着残酷真相的美丽泡沫。 齐烨连脑子都没过,下意识问道:“为什么不将箱子,交给宫中?” “那你又为何不将太仆寺众官员贩马马匹之事告知宫中?” 齐烨哑口无言。 “我的命,已是在你的手里了。” 季渃嫣再次伸出了秀臂,这次,是伸出了两只手,从背后环绕着齐烨的脖颈,呢喃着。 “若是有人知晓我有箱子,有那么多那么多的箱子,我会死。” 齐烨感受着秀臂有些冰凉的温度,点了点头。 是啊,会死,会死无葬身之地。 别说这些箱子交给朝廷,将里面的罪恶大白天下,哪怕是让人知道她季渃嫣拥有这么多箱子,她也会死,所以与她有关的人,知道箱子存在的人,都会被处心积虑的去除掉。 宫中、朝堂、世家、士林,没有任何人,没有任何人希望有人拥有这些箱子,他们不知道箱子里到底有什么,但是他们知道他们的人生中有着许多许多许多的“罪”与“恶”。 这些箱子,记载着能够挖掘那些衣着光鲜之人隐藏的罪恶线索,没有人希望这些箱子存在。 “谢谢你。” 季渃嫣莫名其妙的说道:“谢谢你。” “谢我什么?” “谢你,叫箱子少了一些重量。” 齐烨无言以对。 少的“重量”,是罪,太仆寺少卿陈尚锦的罪。 他的罪,在那些箱子中似乎没有太大的分量,可至少,箱子减少了,箱子里的罪,减少了,哪怕只有百分之一,千分之一,至少,这么多年来,首次减少了。 “黄喜,会死吗?” “他已经死了。” 季渃嫣的声音很是平静:“昨日清晨我寻到他时,在城外屯兵卫,见到他第一眼我就知晓,事情一定会成,因为,他早就死了,在关外时,他遍体鳞伤,心如死灰,过了些时日,当他知晓陈尚锦步步高升时,唯一支持他继续如行尸走肉一般活着的,唯有恨意。” “我无法感同身受,抱歉。” “我亦是如此,我对他说,他会死,他说他已是死了,我说,我会叫陈尚锦死,他说好,只要陈尚锦死,他愿遭受这世间最酷烈的刑罚,哪怕是千刀万剐凌迟切肤。” “然后黄喜就找到了周均,常唯立六人?” “他将名字告诉了爹爹,爹爹去京中,京外,各营,将他们寻到了。” “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先以通敌这莫须有的罪名轰动朝堂,京中无人不知,再以此揭穿当年真相。” 回头看向车厢,齐烨正色道:“我应谢谢你才对,为旺仔讨了个公道。” 齐烨心中百感交集,不出意外,陈尚锦完蛋了,可自己为什么高兴不起来,丝毫都高兴不起来。 远处传来了马蹄声,头戴兜笠,身穿黑袍,怀抱长刀的阿卓翻身下马。 齐烨没好气的问道:“不是说早上来吗,这马上下朝了,怎么才来?” “昨夜你与我说,今日宫外不见不散。” “对啊,但我说的是早上啊。” 阿卓撅着嘴:“上一次你也是这般说的,不见不散,我却苦苦等你了一日不见你踪影。” 齐烨猛翻白眼:“然后呢?” “然后我便想着,不如晚来一些,若是你又诓骗我,至少我会少等上一时片刻,不会显得那么傻。” 说到这,阿卓又笑了,面带得意之色:“如何,我聪明。” 齐烨叹了口气,还好自己被开革出天子亲军了,要不然和这家伙一起办差,容易被拉低智商。 车厢内,传出了咯咯娇笑的声音。 齐烨拍了拍车厢,对驾车的被看说道:“马上下朝了,带着你家小姐离开,接下来的事,交给我与卓统领。” “慢着。” 季渃嫣突然伸出脑袋,直勾勾的望向蹲在地上的旺仔。 “锐营当年出关作战,唯有一事我尚未调查清楚。” “过了这么多年。”旺仔抬起头:“小的已是忘了那些旧事,那时小的也不过是寻常军伍罢了。” “当年在锐营,你可识得一新卒,辅兵营编入锐营的新卒,王姓新卒。” 旺仔摇了摇头:“不记得了,大小姐为何提及此事。” “陈尚锦归京后能如此风光,是因阵斩敌军万夫长之功劳,军功只记录了阵斩,旁人皆以为是陈尚锦亲手斩杀,我却知晓,斩杀万夫长另有其人,是一新卒,从辅兵营编入锐营的王姓新卒。” 旺仔露出了标志性的憨笑,摇了摇头。 季渃嫣深深看了一眼刘旺,突然笑吟吟的问道:“那我以后也可以称你为旺仔吗?” 旺仔依旧憨笑着。 “那么再会,旺仔。” 笑吟吟的季渃嫣踹了踹车厢,马车扬长而去。 齐烨苦笑道:“英雄无人知,功绩却被一个冒功的小丑顶了,这世道真是…” 话没说完,阿卓倒吸了一口凉气,猛然看向刘旺。 他记得一件事,刘旺之前说过,入营时被军中典簿随意填了名字和出身,来自王家村的王旺! 第212章 河东河西 散朝了,文武百官开始陆陆续续的往外走,都耷拉着个脑袋,面色复杂。 他们就知道。 季伯昌上朝肯定没好事,果然如此! 鲜少露面的季伯昌,每次上朝都有人倒霉,这次,依旧如此。 大家都看出来了,什么朝廷择才入国子监教授技艺,就是引君入瓮,那坑都挖好了,正正好好,刚好够埋一个陈尚锦,那坑都是贴身量好的尺寸。 不过并没有臣子觉得季伯昌“狠毒”,如果是别人做了这件事,肯定是城府深、计谋险、为人阴。 换了季伯昌,就没人这么想了,没人觉得这位季老大人让天子,让朝臣,让朝廷大丢颜面有什么不对的。 每个人都是这么想的,大家可以不喜欢季伯昌,但是必须尊重他,尊敬他,国朝,朝廷,不能缺这种人,看似让朝廷丢了大人的季伯昌,才是真正维护朝廷颜面之人。 走出皇宫的臣子们并没有议论纷纷,没什么可议论的,瞎子都看出来怎么回事了。 结果,也是盖棺定论。 完全疯掉如同小丑一般的陈尚锦,当殿被吏部夺走玉带官府,先押入刑部大牢,兵部论罪,有了结果后,再交由大理寺受审,从重! 获罪的,不止陈尚锦,还有黄喜。 黄喜,犯的是欺君大罪,这个“欺”并不是欺骗的欺,不准确的来说,是“欺辱”,对皇帝撒谎,是欺君大罪,看着皇帝嬉皮笑脸,也是欺君大罪,欺皇帝脖颈子上一边小便一边唱狂浪,同样是欺君大罪。 然而黄喜犯的欺君大罪,则是污蔑朝臣。 陈尚锦是有罪,可他的罪不是通敌,哪怕他犯的罪比通敌还严重,却依旧不是通敌,而黄喜说的是“通敌”,所以他犯了欺君之罪,天子说的是“欺君之罪”,而非“欺君大罪”,一字之差,云泥之别。 康止戈可以放过黄喜,可惜,天子不可能放过黄喜。 黄喜获罪了,没等天子让刑部论罪,季伯昌厉声“声讨”了黄喜,提议要将黄喜徒刑发配边关,还说要是放过黄喜的话不能以正视听,必须从重严惩。 对于季伯昌的“声讨”,龙椅上的天子,龙椅下的群臣,心里就一个字,他娘的高! 对其他人来说,发配边关是大刑,一辈子都回不来,一辈子都要待在边关军中,可唯独对黄喜来说,这就是赏赐。 可想而知,当黄喜被发配到了边关成了边军的普通大头兵后,他便是英雄,西关所有军伍、校尉、将军眼中的英雄,为无数冤死军伍讨了公道复仇了的英雄! 君臣,有了台阶可下。 英雄,也没有不得善终。 季伯昌,不,应该说是季渃嫣,在最坏的时代,给予了最值得敬佩的一群人,一个最好的下场。 至于其他人,也就是陈尚锦当年的“亲卫”们,没人提,天子不提,臣子不提,提了,只会更加丢人,只会更加为难。 事情终于告一段落了,至少群臣是这么想的。 只是当臣子们走出皇宫时,无不变色。 他们看到了抱刀司卓统领。 他们看到了久不露面的幽王府世子齐烨。 他们看到了这俩人搁那勾肩搭背和狐朋狗友似的。 他们,也看到了阿卓拦住了要将陈尚锦押出皇宫的禁卫。 他们,还看到了跟在禁卫旁边要接收陈尚锦的兵部校尉陈守义,对齐烨拱了拱手,认真的施了礼。 他们,最终看到齐烨就在皇宫外面,就在禁卫眼前,就在群臣面前,带着他的狗腿子,那个跟班,加上卓统领,三人,将披头散发的陈尚锦出踹倒在地,然后开始了殴打,长达至少半刻钟的殴打,直到陈尚锦彻底昏死过去才住手。 当死狗一般的陈尚锦被捆好了扔在马上后,三人扬长而去时,出宫的群臣们,嗡的一声炸开了。 原本沉默的他们,乱糟糟的叫着。 “莫非此事是那齐烨的手笔…” “他不是被开革出了抱刀司吗…” “既是抱刀司的案子,为何陛下全然不知…” “若是齐烨,必是私怨,陈尚锦何时得罪了那齐烨…” “为何季老大人会助齐烨,两家府邸不是因订婚一事颇有间隙…” “错错错,季老大人非是助那齐烨,而是为军伍伸冤屈鸣不平,八成是齐烨利用了季老大人…” 原本以为自己“看明白”的群臣们,又陷入困惑了,满脑瓜子都是加大加粗的问号。 这些,和齐烨没什么关系,哥仨一路回到了京兆府,前往了大牢。 “来客了,扔进去,大刑伺候,先做七天脱敏训练,每日打一顿,七日后一天两顿。” 齐烨交代了一声,门口的文吏和狱卒已经心无波澜了。 京兆府大牢之中,已经关押了太多不应关押之人。 从勋贵,到官员,从官员,到世家子,现在又多了一个即将成为寺卿的少卿,大家已经见怪不怪了,就是明天齐烨给皇…给皇宫中的禁卫扔进来,大家也不会觉得奇怪,毕竟是齐烨抓的人,世子爷,从不抓无名之辈。 “还有,十四日后给他洗干净,将全身的毛都剃了。” 文吏和狱卒一脸懵逼,不懂。 “刻字,刻千余名冤死的忠魂之名,刻满全身!” 齐烨阴森森的说出了这句话后,又交代了一声:“还有,再多空出一间牢房,我去太仆寺清一下野怪。” 文吏下意识问道:“世子爷您要捉多少人回来?” “差不多一个衙署。” “一个衙…”文吏张大了嘴巴:“一锅端?” 齐烨翻了个白眼:“当然不是。” 文吏松了口气。 齐烨补充道:“之前请辞的原太仆寺寺卿也不放过。” 文吏:“…” 齐烨可不管这群“同僚”们怎么想,他这京兆府主事,完全是拿其他官员、文吏当跑腿用的,最多用用京兆府的地牢,他想干什么,要干什么,在干什么,根本不会去和其他人说,最多和张瑞山打个招呼。 齐烨一边朝着门口走,一边看向阿卓:“对了,其他司卫呢,人带来了吗。” “带来了,就在衙外。” 提起其他司卫,阿卓神情颇为激动。 齐烨也没当回事,走出衙署后,果然见着三十多个身材不一穿着黑袍的“司卫”,往那一站,威风凛凛。 刘旺脸上露出了浓浓的困惑之情,因为有五六个人没戴斗笠,旺仔瞅着这些人,不知为何,觉得有些眼熟。 齐烨上了马,大手一挥:“走,第一站,欧府。” 一个京兆府的官员突然跑了出来:“大人,大人稍待片刻。” 这官员是从五品,都快六十了,结果还管齐烨叫大人。 老头气喘吁吁:“大人,您还未说即将抓来的人所犯何罪,下官先记录一番,您将人捉来后咱京兆府火速关押定罪,免得落人口舌。” 老头姓张,张本源,正是负责牢狱刑罚的。 “陈尚锦如今获了大罪,本就是阴险小人得官不正,如今身陷牢狱,自要彻查,在位期间大肆提拔亲信,收受贿赂买官卖官,反正大致就是这么个事,和马政无关,和他人品有关,瞎编就行。” 说完后,齐烨略显奇怪:“不对啊,平常我抓人的时候,你们这群官员都是避之不及生怕被牵连上,为什么你这么主动。” “大人有所不知,下官,下官两年前就是被太仆寺的狗官们排挤打压最终撵到了京兆府。” 老张头满面狞笑:“两年前那一日,历历在目,下官离开太仆寺时便说了,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哈哈哈哈哈哈。” 齐烨竖起大拇指:“大爷您贵庚?” “五十有九。” “太仆寺那边岁数最大的官员多大。” “四十有八。” “牛b!” 齐烨竖起大拇指,带着人离开了。 第213章 所谓同僚 陈尚锦,是私仇。 所以季渃嫣出手了,当这个内心疯狂的姑娘知道齐烨原本是要打算搞整个太仆寺时,她的计划中就不单单只有陈尚锦。 有了季渃嫣的出谋划策,问题迎刃而解。 只要拿下了陈尚锦,那么就等于打开了一个切入口,其他太仆寺官员,谁都脱不开关系,与马政等事无关,不用刺激宫中、朝廷和那些养马的世家,以其他名义搞太仆寺官员。 至于宫中之后的反应,呵呵,等宫中知道后,晚了! 第一站,城南欧府。 阿卓一声令下,司卫们将整个欧府围的水泄不通。 旺仔翻身下马,一个飞踹将跑上来的门子射到墙上。 齐烨大吼一声:“欧尼酱,你完蛋啦!” 一语落下,阿卓顿时化为白日幽灵,刀未出鞘,人入府中,见人便打,一刀鞘一个。 殴府内慌乱一团,齐烨背着手,身后跟着刘旺,长驱直入。 旺仔不由回头观察冲跑进来的“司卫”们,越看越不对劲,这些人一看行走姿态就是军伍,而且还是那种老卒,只是怎么看怎么觉得不对劲,和他想象中的亲军“司卫”不太一样,至于哪里不一样,他也说不出来。 殴府并不奢华,看起来有些破败,齐烨并不意外。 因为欧玉书已经上书请辞了,这老家伙本身就不是京中人士,早在吏部和三省批了条子之前就将亲族先行安排离开了京城,估计家里值钱的东西也都带走了。 偌大的欧府,除了影壁、精致、花花草草外,没什么其他东西,显得有些荒凉,被阿卓等人制服的也多是仆人、下人,没有欧玉书的亲族。 齐烨很快就见到了欧玉书,穿着儒袍,坐在正堂之中,手里捧着一盏茶,看似稳如老狗,没有血色的面庞和颤抖的手臂,代表着实际内心慌得一批。 “哈喽老baby。” 见了正主儿,齐烨快步进入,拱了拱手:“自我介绍下,我叫齐烨,幽王府世子,来抓你的。” 说完后,齐烨坐在了凳子上,翘起二郎腿,笑的很是灿烂。 “亲军,抱刀司。” 欧玉书坐在主位上,目光落在了阿卓的脸上:“想来,这位将军便是凶名赫赫的司卫统领。” 阿卓不回答,只是冷笑。 齐烨打了个响指:“自己走,还是我们打断你狗腿拖着你走。” “老夫,怎么说也是…” “你是你二大爷!”齐烨冷声打断道:“亲军都冲进你的府中了,怎么回事心里还不清楚吗,你要不体面,本世子可以帮你体面。” “是啊,亲军司卫统领亲来,老夫这府邸也被围住了,还要什么体面呢。” 欧玉书长叹一声,即便想要保留最后的体面装作风轻云淡,惶恐的内心还是让他呈现出令人觉得他可悲又可笑的模样。 “东窗事发,老夫,早知会东窗事发,当京兆府府尹张瑞山在朝堂上提及那马贩时,老夫就知晓了,知晓要东窗事发,因此上书请辞,只是未想到陛下竟如此果决。” 欧玉书看向阿卓:“想来,是陈尚锦将所有罪责统统推到了老夫的头上。” 阿卓愣了一下,看向齐烨,后者赶紧打了个眼色:“你以为呢。” 阿卓:“我不知道啊。” “没特么和你说话。” “哦。” 齐烨似笑非笑的望着欧玉书:“你以为宫中顾忌重重,知晓了你们太仆寺做的恶事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对不对。” “看来,老夫是想错了。” “是,想错了,大错特错,要不然,亲军也不会来到这里。” 齐烨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欧玉书,刻意压低了声音:“不过有一件事你说的不错。” “什么事?” “宫中,的确顾忌重重,太仆寺毕竟掌管天下马政,若是将此事捅了出去,朝廷的脸面不好看,陛下的脸面同样不好看,而且战马会紧缺,宫中,也不想逼迫那些世家,所以…” 欧玉书神情微变:“所以什么?” “所以,龙颜震怒,震怒的龙颜需要一个发泄途径,需要有人死,不过却未说这要死之人,非得是你这知道急流勇退的前太仆寺寺卿。” “殿下的意思是…”欧玉书的双眼亮了起来:“还请殿下明示。” “不,是请殴大人明示。” 齐烨再次压低了几分声音:“太仆寺,要换血,大换血,要么,我们抓了你顶锅,因为你有分量,是寺卿,要么,要陈尚锦顶锅,只是他的分量不太够,还需要加上一些…不,加上很多官员,但是,不能提马政,不能私下贩马马屁和弄虚作假之事,欧大人可是懂了。” 欧玉书面色一变再变,低声呢喃着。 “不提及马政,不提贩马之事,更不可提及番商与那些世家豪族,那便是要提…” 欧玉书抬起头,望向齐烨,双目灼灼:“陛下要问罪几人?” “不是陛下要问罪几人,而是你能推出来几人,推出来的越多,你越能全身而退,不过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滚出京中,回到你老家老死不得入京,太子殿下登基后,你欧家子孙也不能入朝为官,除此之外,交出你这么多年来贪墨的钱财,至少交出八成。” “这…” 欧玉书明显为难了,原本还略有些狐疑,听到齐烨提出的条件后,狐疑,消失的一干二净,只剩下为难了。 齐烨冷笑道:“要钱,还是要命,想要死在京中,还是回到老家做个富家翁,就看老大人如何抉择了。” “若是老夫出卖了那些太仆寺官员,宫中如何保证老夫及亲族安危。” “宫中不管,你死不死是你的事。” “可…” “可什么可,不要挑战我…不要挑战宫中的耐心和底线,你自己死,遮掩其他太仆寺官员,还是太仆寺其他官员获罪,你逍遥法外,给个痛快话。” “好!” 欧玉书一咬牙:“取笔来。” 阿卓吞咽了一口口水,颇为紧张:“你要出卖…出卖谁?” “所有人!” 阿卓张大了嘴巴,下意识看向齐烨,满面崇拜之色。 齐烨耸了耸肩,季渃嫣,果然很懂人心,懂这些达官贵人的人心。 即便是阿卓也不知道,季渃嫣要帮齐烨对付的,不止陈尚锦,还包括欧玉书,包括所有太仆寺官员,反正都叫宫中下不来台了,十八拜都拜了,不差最后这一哆嗦,要不是为了最后哆嗦一下,前面折腾那么久干什么。 第214章 无名之辈 半个时辰后,欧府传出了惨叫声,大骂之声。 “姓齐的,你耍老夫…” “你明明说是出卖了其他人便可放过老夫一马…” “呀呀呀,老夫就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呀呀呀…” “老夫要见陛下,要入宫,要见陛下,老夫并非罪魁祸首,那些世家,那些世家…” 当齐烨走出欧府时,手里多了很多“证言”与“书约”。 证言,是太仆寺官员脖颈上的绞索。 书约,是四十六万七千四百二十贯的“资产”。 将书约交给了阿卓,这位天子亲军统领自然知道该怎么办,抓人,抓欧玉书的亲族和亲信,然后将殴家的资产转移,至于转移到哪里,齐烨没说,阿卓心里清楚。 这种事根本不用问,给宫中,阿卓一文钱领不着。 给齐烨,至少能管吃管住。 将“书约”塞在了怀里,阿卓说道:“这老贼亲族都在下县故友家中,还未走远,我若亲自前往,明日一早便可将这些人擒回,其他贼人,你何时动手。” “明日早朝。” “早朝?!” 阿卓面露担忧之色:“你就不怕陛下…” “怕,怎么不怕。” 齐烨苦笑了一声:“可我更怕有个人会更加疯癫,陛下一定会责罚我,于情于理,都会责罚我,重罚,重罚就重罚,至少可以警示那些朝臣,至少,可以让那个人不再有更多箱子,至少,可以让那个人不会越来越疯。” “听不懂,什么箱子,箱子里有银票吗。” “没有,三言两语说不清楚,你去抓人去,抓到多少算多少,还是在宫外汇合,你要是赶不回来就不用管我,更不用去宫中求情,将欧玉书名下的财产、存银,全部转移,转移皇庄,给那些百姓花,能买什么买什么,没的买就提起发工钱,总之…” 齐烨扭头看向东侧,恶狠狠的说道:“他妈的一分钱不给那俩狗日的留!” 阿卓重重的嗯了一声,看得出来,他的怨念也挺大,上了马后带着其他司卫离开了。 刘旺望着这群人离去的背影,愈发困惑,这群司卫,不太像是配合默契的模样,亲军,似乎有点外行啊。 齐烨没注意到这些细节,上了马,回了幽王府。 ………… 宫中,养仪殿,天子正在练字。 能看出来,老六并没有因为练了字而浇灭心中怒火,那几个逼字写的和射书似的,都没用尿呲出来的好看。 太子康骁来了,进来后就是一副苦笑的模样。 老六猛然抬起头,沉声道:“问清楚了?” “问清楚了,的确是齐烨在暗中布置的。” “果然是这混账,季伯昌为何要助他?” “公道。” “公道?” 老六勃然大怒:“难道宫中没有公道,朝廷没有公道,群臣给不了他公道,朕给不了他公道?” 康骁点了点头。 “你娘了个…” 老六差点跳过御案和康骁进行父子局,旁边的文德也是彻底服了,关于火上浇油这种事,太子干的一次比一次娴熟。 “父皇,是,这件事让您大失颜面,这不假,可…” “可什么?” 小二乐呵呵的说道:“可丢人又不是您一个人,兵部不也丢人了吗。” “这混账东西是欺君,欺君大罪,齐烨在宫外打着卓统领的名号将陈尚锦给带走了,就差告知天下人朕是傻子,朕这傻子有口难言!” 老二都没好意思开口,就关于他爹是不是傻子这件事,那还用讨论吗,多少次事实摆在眼前。 不过有一说一,就连太子康骁和内侍文德都觉得齐烨这次做的太过火了。 纵有千万理由,那也不能在宫外面抓啊。 现在好了,全京城都知道这件事是齐烨搞的,全京城都知道天子不知情,全京城还都知道齐烨打这天子亲军的名头搞的这件事,然后天子还不知道,更der是,齐烨根本不算是天子亲军,完了真正的天子亲军统领还在旁边给他撑场子,都不知道这亲军到底听谁的。 那么现在压力给到老六了,他是收拾齐烨呢,还是不收拾齐烨呢? 不收拾呢,全京城都知道齐烨给天子“玩”了。 收拾呢,齐烨的出发点是好的,这事季伯昌还掺和上了,要是宫中收拾齐烨,等于是也打了季伯昌的脸。 “这混账东西是越来越不将宫中放在眼里了,难不成他…” 天子眯起了眼睛,正当康骁和文德以为天子要说“他以为朕不敢杀他时”,老六紧皱眉头开了口。 “难不成他他已是知道了朕怕齐怀…朕与齐怀武交情颇深?” 康骁看眼老爹的脸色:“父皇,要不还是…算了,若不是齐烨,那陈尚锦窃据高位,不知要逍遥到什么时候。” “话说回来,此事已经过去了这么久,那时齐怀武也未去西关担任大帅之职,齐烨是如何查出来了,此事,又和他有什么干系,他为何要冒着天下大不讳来谋划此事。” “刘旺。” “刘旺?” “齐烨那跟班狗腿。”康骁面色莫名,幽幽的说道:“此人当年是西关锐营步卒。” “原来如此。” 康骁感慨万千:“如此说来,齐烨是为那刘旺讨个公道,朕…罢了,朕知晓军中袍泽情谊,侥幸从战阵上活着回到关内,每每想起战死袍泽,那滋味…” “父皇,儿臣刚刚去了兵部,刘旺并非姓刘。” “何意?” “本是无姓之人,西域关外联军叩关,辅兵营征了壮丁,刘旺因此入营,入营是为民夫,后又成了押运粮草的辅兵,最终前往了西关大营,因出自王家村,变成了王旺。” 天子点了点头,这种事他挺了解的。 战事一起,各道开始征兵、征民夫壮丁,靠近边关的各处城镇也不安定,尤其是一些村镇,百姓如无头苍蝇一般来回乱跑着,被抓了壮丁也不肯透露一些信息。 “怎地,此人莫非还有什么来头不成。” “无姓之人,哪来的来头。” “那为何提及此事。” “阵斩敌军万夫长一事。” “阵斩万夫长?!” 天子神情微变,猛然意识到了这件事,一开始大家都以为阵斩万夫长的是陈尚锦,也因此重用他。 可现在才知道陈尚锦连战阵都没上去,那么斩杀敌军万夫长的自然另有其人。 “难道那刘旺,知晓是陈尚锦冒的是谁的功劳?” “应是刘旺。” 康骁苦笑连连:“孙功等兵部将领已是问过黄喜他们,皆说当年是一新卒劈死了地方大将万夫长,王姓,与一同为刘旺的伍长一共出生入死,二人在军营中形影相随,只是那刘旺战死了,齐烨那跟班狗腿,也叫刘旺,并且原本姓王,儿臣以为世间哪有这么巧的事。” “原来如此,那定是他了。” 天子放下手中毛笔,神情有些诡异:“难怪那一日他能与朕论道,原来并非无名之辈。” 文德张了张嘴,想要拍拍良心,最后还是作罢了。 还论道,都给你驳的愤然离场了,好意思吗。 “虽说已是尘封往事,可如今传的沸沸扬扬,人们定会议论当初那功劳应是何人的。” “不错。” 天子也有些犯难了:“有功就应赏,有过就应罚,既是知晓了谁人斩杀了敌军大将,此人又活着,尚在京中,是不应不闻不问。” “依父皇之意…” “那面目可憎的狗腿倒也不是无官无职,应是造了册担任王府护卫,那便嘉奖,也叫吏、兵二部议一议拿出个章程。” 说到这,天子突然冷笑了一下:“齐烨张狂无度,总是要教训一二才是,传出风声,明日朕要宣齐烨入殿,朕要当真文武百官的面好好收拾收拾他,正好也要叫他知晓本登包老六,正是当今天子,吓死他个混账东西!” 康骁点了点头,是应该教训教训,最少也要让齐烨失点面子什么的,要不然这小子总是让宫中丢人,不是办法。 父子二人想的还挺好,你齐烨不是喜欢大场面吗,正好,今天就放出风声,让朝臣知道明天齐烨要上朝,然后被天子猛喷,好叫你齐烨丢个大人。 殊不知,齐烨此时正在京兆府牢房破口大骂。 “挤一挤,都特么挤一挤,使劲挤,里面还有地方,一群刁民,屁大点的小事也好意思来坐监,都给本世子将位置空出来,明天太仆寺要过来搞团建。” 第215章 招揽与不屑 太子离开大殿的时候,内侍监二把手司空野从旁边跟了上来。 外朝很多臣子都认识司空野,认为他是皇帝的头号狗腿子文德的头号狗腿子,实则大错特错。 像康朝天家父子这种情况,世间少有,司空野效忠的的确是天子,只是等天子退位后,他就会成为康骁的近侍,担任文德的角色。 那么问题来了,既然是给太子当近侍的,为什么总帮天子跑腿。 答案显而易见,宫中穷,一个人当俩人使唤,干两份工作,只给一份儿钱,性价比很高。 太子一边朝着东宫走,时而摇头叹息,时而苦笑不已。 直到快到东宫时,康骁止住了脚步。 “孤问你,你曾数次出宫见了幽王府世子齐烨,如何想的。” 司空野知道太子问的是什么,没有片刻犹豫之色。 “倘若不知最近京中风云,老奴以为世子殿下颇为特立独行,观其模样,并非是可委以重任之人。” 康骁点了点头:“知晓他最近搞风搞雨后,又是如何想的。” “神鬼莫测,手段不俗。” “详细说说。” 司空野极为认真的说道:“老奴窃以为,倘若齐世子殿下哪怕不是齐大将军之子,捉了大半个工部,又叫陈尚锦落得这般下场,陛下、您、朝廷,应是也拿齐世子束手无策。” 康骁神情微动,明白司空野的意思了。 哪怕齐烨不是齐怀武之子,他闯的这么多“祸”,当真算是“祸”吗? 马岐山也好,工部官员也罢,包括陈尚锦,有一个好东西吗,哪个不是罪有应得。 齐烨,只是坏了规矩,而不是做了坏事。 如果仅仅从公义和人心上来判断,齐烨并非是闯祸。 可如果考虑宫中颜面,考虑一些没办法光明正大言说的事,那齐烨的确是罪该万死。 如今闯了这么多祸,宫中总是捏着鼻子认了,当真只是因为他爹是齐怀武吗? 一语惊醒梦中人,康骁再次露出了苦笑。 是啊,怀疑他和老六只是拿齐怀武当个借口罢了,从本心上来讲,从私人角度上来看,他们父子二人,何尝不是希望齐烨多做一些这种事,多抓一些害群之马和贪赃枉法的鼠辈。 “孤,有了决断。” 背着手的康骁仰头四十五度角,望着当空明月,幽幽的开了口。 “既父皇不喜他,那孤,便要招揽他了,不,并非招揽,而是结交,深交,齐烨,孤欣赏的很。” “殿下的意思是…” “孤会对他表明身份,孤与父皇不同,父皇与他虚与委蛇,可孤见他时却是真心相交,待他知晓了孤的身份,定然是受宠若惊的。” 太子哈哈一笑,面带几分得色:“这,便是孤比父皇高明之处。” ………… 与此同时,京兆府正堂中,齐烨人五人六的坐在主位上,正在擦着手。 他是刚从幽王府过来的,原本寻思直接去皇庄,后来想了想还要出城,明天一大早再入城去皇宫,太折腾,闲着也是闲着,正好刚吃完饭碗,来地牢揍了一顿欧玉书消消食后,又翻了下马岐山的牌子,削掉这老登仅存下的两颗后槽牙。 至于陈尚锦,还疯着呢,嗷嗷叫着他当年在沙场上多么多么勇猛,也不知是真疯还是装疯。 段平坐在旁边,刚刚听闻了齐烨的计划后,欲言又止。 老段也是刚从皇庄回来没多久,抓了个欧玉书,明天还有太仆寺过来搞团建,齐烨只相信老段的“文笔”,尽量“程序正义”一些。 段平见到齐烨一副大大咧咧的模样,终究还是没有忍住。 “大人,下官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当不当的…” 齐烨翻了个白眼:“你怎么也得讲,还问我干嘛。” “大人总是这般大度。”段平会心一笑,随即正色道:“陈尚锦一事,您已是触怒了宫中,明日倘若如您所言那般行事,后果不堪设想。” “我知道。” “下官并非是要劝阻大人,而是觉着,觉着大人应借势一番,大树底下好乘凉。” “什么意思,抱大腿啊?” “大人言笑了,自从皇庄救济灾民后,宫中那位司空公公隔三差五便去皇庄,言谈之间,东宫太子殿下极为关注百姓,除此之外,也是话里话外透露着对大人的欣赏之意。” 齐烨乐不可支:“你的意思是我重新回到太子的怀抱之中?” “下官只是想说,为何不尝试交好东宫一番,下官虽不在朝野,却也偶有听闻太子殿下的贤名。” “贤名?” 齐烨撇了撇嘴,太子,那就是个傻叉,想花一万贯钱给“股份”全买回去,那不是傻叉是什么,就算抱大腿也不抱他啊,和个二逼似的。 其实单独光是这件事也无所谓,主要是那家伙der呵的将皇庄给卖了,结果收的还是“黑钱”,根本花不出去,能被他齐烨给坑,可想而知是个什么智商。 想到这,齐烨都对大康朝的未来感到担忧,本来国家就够穷的,让这么一个不识数没远见的家伙登了基当了皇帝,大康还有救吗? 段平看了眼齐烨的表情,见到这小子对宫中似乎没什么兴趣,再次开了口。 “若是大人觉着与东宫没交情,为何…为何不入宫见见天子,您是幽王府世子,按道理,您应时不时的去宫中请安。” “你别告诉我,让我尝试去抱宫中的大腿?” 齐烨更乐了,乐不可支,那老东西还不如太子那小二逼呢,追赃追赃的钱,鸡毛便宜没沾上,还上赶着往外推,马牌马牌的钱,也是没捞着,让户部给拿捏了,就这熊样还当皇帝呢。 “不说这个了,没意义,好多事你也不是不知道,一出事,天子马上给我推出去,我有病啊还上赶着舔他。” 这是实话,齐烨要是真想舔宫中的话,也不可能今天在皇宫外抓了陈尚锦,更不可能明天准备将太仆寺一窝端。 老段也知道这个实情,见到劝说不动,只能站起身拱了拱手,办正事去了。 今夜老段要很忙,明天齐烨要抓人,需要充分的“证据”,这些证据,必须要由老段亲手“写”出来。 段平离开后,正堂外面静悄悄的。 齐烨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突然觉得在京兆府当差挺好的。 京兆府这个衙署,都是一群不得志的官员,鲜少有人拉拢他们,他们也对权利看的不是那么的重。 除此之外,这里也是所有衙署中,百姓唯一敢走进来的地方。 还有那鸣冤鼓,百姓可以敲,也有人敲,他们想说什么,说什么,京兆府的官员,想怎么做,也可以怎么做。 再看其他衙署,再看朝堂,每个字,每句话,都要细细推敲,一个字说错了,便是不可设想的后果。 “旺仔。” 齐烨回头问道:“假如,我是说假如啊,假如我想当官,我奋斗成个京兆府府尹怎么样?” “少爷您想做何事就做何事,您问小的,小的哪懂。” 说到这里,刘旺四下看了看,压低了声音:“少爷,您是想当这的府尹?” “我就是随口一说罢了。” “小的明白了。” 刘旺点了点头,面露几分肃杀之气。 齐烨一脸懵逼:“你明白什么了?” “想个法子将那张瑞山宰了,少爷您取而代之。” 齐烨:“…” “您不是这个意思?” “大哥你这什么脑回路啊,那我要是想当皇帝呢,你还入宫刺杀天子啊。” “那小的可不成。” 刘旺连连摇头,齐烨松了口气,看来旺仔还不算太傻。 谁知刘旺又补了一句:“那您得寻老爷帮您。” 第216章 干票大的 齐烨总是如此。 要么不上热搜,要么一上就连续霸占头条。 第一天,上热搜的是季伯昌提及关于国子监教授技艺的人选。 第二天,上热搜的是齐烨了,人们才反应过来原来是这小子搞风搞雨。 第三天,上热闹的依旧是齐烨,因为昨夜宫中内侍司空野大张旗鼓的出了宫,带着一群禁卫,在幽王府门口扯着嗓子给齐烨一顿骂,学名,申饬,并且要求齐烨第二天入宫,也就是早朝的时候上殿。 第三天,也就是今日一大早,皇宫门口,文武百官议论纷纷。 不少人幸灾乐祸,认为齐烨要倒霉,并且互相打听昨夜宫中派去的司空野是如何申饬齐烨的,在王府门口,齐烨又是如何“接受教育”的。 开始以讹传讹了,有人说齐烨嚎啕大哭,跪在地上请求宫中饶恕。 有人说齐烨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连说“知错”。 还有人说司空野是带着“细柳棍”过去的,将齐烨抽的皮开肉绽。 人们越说,越夸张,越说,越兴奋,并且开始寻找着齐烨的身影。 尤其是一群太仆寺的官员,那叫一个解气。 因为热搜还有一个内容,那就是欧玉书被抓了,莫名其妙的。 宫墙外,官员们议论纷纷。 几个守门的禁卫,面色很是诡异。 就这几个禁卫,心里乐的够呛,因为他们之中有两个人是昨夜跟着司空野一起出宫去幽王府“申饬”齐烨的。 至于给齐烨一顿骂,齐烨瑟瑟发抖,还被一顿打等等等等,完全是扯淡。 事实是,司空野的确在王府门口一顿骂,骂空气,俗称,骂了个寂寞。 齐烨根本没出来,出来的是个膀大腰圆的婢女,婢女出来后,就一句话,我家少爷说我家少爷不在府中。 眼看着宫门快要打开了,一群太仆寺官员聚集在一起,窃窃私语。 “虽说陈尚锦罪有应得,可那齐烨行事如此张狂,分明是不将我太仆寺放在眼里!” 一群太仆寺官员连连点头。 开口之人正是如今名义上的寺卿第一顺位继承人员外郎魏逍客,三十八岁的人,八十三岁的肾,不到不惑之年,头发胡子花白,也不知是少白头还是纵欲过度。 这家伙是前朝的官员,出身并非豪族世家,而是豪商之家,光是京中的府邸中就有二十多房小妾。 太仆寺典牧主事王齐言之低声说道:“大人,马牌之事势在必行,如今我太仆寺风雨飘摇,皆是因齐烨而起,昨夜,齐烨又与抱刀司统领捉了欧老大人,毫无缘由,今日若不在朝堂上反制一番,怕是这马牌一事…” “不错。” 魏逍客恶狠狠的说道:“陛下显然不知此事,抱刀司明明是天子亲军,竟未请示宫中,如此百无禁忌的行事,宫中岂能不闻不问不管不顾。” “还望大人在殿中请陛下主持公道。” 说到这,王齐言看向其他同僚,随即表态:“我等愿以魏大人唯马首是瞻。” 一众太仆寺官员一同跟着表态。 没办法的事,一把手退了,昨夜被抓了,本来能够成为一把手的二把手,疯了,现在就剩下三把手了,群狗无首,总得有个镇得住场子的人带头,要不然马牌的事没人出来带着大家据理力争,终究还是自家损失了利益。 远处,其他衙署的官员总是下意识看向太仆寺这边,户部也是如此。 户部尚书赟乘泰今天来的特别早,事实上很多朝堂大佬都来的很早,不像往日那般踩着点入宫上朝,或是在轿中等待一会,无需站在宫墙外傻杵着。 今日不成,今日大家都迫不及待的想要知道,宫中要如何严惩挑战皇权威严的齐烨。 “城书。” 赟乘泰下了轿,见到左侍郎喻文州快步走了过来,低声问道:“探查过了?” “探查过了。” 喻文州面色极为莫名:“果然如您所料,齐烨要动的并非一个陈尚锦。” “他当真要动太仆寺,因马牌之事?” “暂且不知,只是知晓前些前一日京兆府说是为季师寻陈尚锦当年亲随,告示刚刚张贴出来,人便寻到了,显然是早有预谋。” 说到这,喻文州打了个眼色,二人随即走向了没人的角落。 “除此之外,昨夜齐烨带着抱刀司的人马围了欧府,并将欧玉书抓去了京兆府大牢,下官知晓此事后亲自去了欧府,询问了几名欧府下人,说欧玉书被带走时胡乱叫嚷着。” “叫嚷了什么?” “齐烨诓骗了他,明明说是出卖了太仆寺其他官员便可放了他。” 赟乘泰瞳孔猛地一缩:“此事还有何人知晓?” “只有下官,下官询问过后,令属官与衙署衙役将那未来得及离开的四名下人连夜送出了城。” “齐烨疯了不成,太仆寺掌管天下马政,如今已是拿下了陈尚锦,连原寺卿欧玉书也被捉走,观他模样,还要对一些其他太仆寺官员下手,难道他要如之前工部那般,又是抓上十几二十个官员才肯罢手不成,如此横行又是所为何事…” 说到这,赟乘泰神色突变:“难不成,他是因…” 喻文州问道:“因何缘由?” 赟乘泰刚要开口,嘈杂之声此起彼伏,远处待朝官员齐齐望向北侧。 二人也回过了头,只见远处走来一群人,领头的,不是齐烨还能是谁,一身儒袍,背着手,面无表情。 齐烨的身后,除了如同影子一般的刘旺外,还有十余个身穿黑袍抱着长刀的抱刀司司卫。 人家官员出门,带着属官或是衙役,官员和属官都是“竖着”的,齐烨倒好,后面跟着的抱刀司是“横着”的,就两排,出来的时候都快给整条路占上了。 门口几个禁卫见到齐烨身后的一群亲军司卫后,一脸懵逼,面面相觑。 喻文州下意识说道:“那齐烨到底是不是抱刀司的人,为何总是带着众多司卫招摇过市?” 没人回答他,因为齐烨打了个响指。 因为齐烨打完响指后指向太仆寺官员。 因为齐烨打完响指后并且指了太仆寺官员后,那群司卫突然从腰后掏出了长绳,随即如同虎入羊群一般扑了过去。 惊叫之声此起彼伏,痛骂之声不绝于耳。 齐烨,不为所动,段平从怀里掏出了“证言”,满面冷笑着前去宣读罪状。 第217章 错觉 皇宫门口的禁卫,傻了。 准备上朝的群臣,懵了。 那些身穿黑袍的司卫,如同猛虎扑向一群待宰的羔羊一般。 段平高声朗读着。 “太仆寺杨群,荟莺楼狎妓与南地商贾拳脚相向,事后交代关外番商马贩拓跋英对南地商贾行凶致双腿俱残…” “太仆寺张雅韵,酒后扬言,当今天子得位不正,以杀伐夺宫窃据大宝…” “太仆寺柳宴,前朝科举时贿赂前礼部员外郎陈永善…” “太仆寺魏逍客,强抢民女…” “太仆寺刘崇远…” “太仆寺…” “太仆…” “太…” 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前朝未有,本朝未有,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当抱刀司司卫将太仆寺所有官员全部踹倒在地捆上双手时,每个人无数不是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巴。 段平念的罪状,他们听到了,也听懂了。 齐烨要干什么,他们看出来了,也看明白了。 但是,但是,但是…但是他娘的这是皇宫门口,这是要上早朝,这是一群官员! 齐烨竟然直接在皇宫门口将太仆寺所有官员全部抓了,何止是骇人听闻,简直就是骇人听闻。 沉默了大约十几秒,皇宫外顿时炸开了。 有大骂连连的。 有叫反了天的。 有让禁卫制止的。 有冲着宫墙里的太监去通知天子。 更多的,则是倒吸着凉气,望着齐烨的目光,如同望着一个魔教中人! 齐烨抱着膀子乐呵呵的说道:“与我无关,抱刀司查案抓人,与本世子无关,本世子只是来上朝的。” 一时之间,皇宫外吵闹不休,乱的和什么似的。 尤其是那些被捆住的太仆寺官员,先是震惊,接着是怒不可遏,最后则是恐惧。 如今京中谁人不知,京兆府和抱刀司都成了战略合作伙伴了,共用一个地牢,谁要是被齐烨给抓进地牢里,那就和女骑士掉进哥布林窝里一样,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齐烨!” 一声怒吼,喻文州推开身前两个属官,快步来到齐烨面前。 “胆大妄为,你知不知晓你在做什么!” “我说了,和我没关系,本世子只是来上朝的。” 齐烨嬉皮笑脸的耸了耸肩:“抱刀司抓人,你和我吼什么。” “齐烨,你当本官是三岁稚童不成,这明明…” “喻文州。”齐烨突然收起了笑容,整个人气势大变,在不复刚刚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满面冷光。 “你想保人,对吗。” 齐烨随手指向了一个太仆寺官员:“他,如何,还是他,他他他,他们,你一起保,怎么样。” “何意!” 齐烨没搭理喻文州,看向段平,淡淡的说道:“记,户部左侍郎喻文州,欲保强抢民女之案犯魏逍客,及前朝科举时贿赂前礼部员外郎陈永善,还有,喻文州要为酒后言谈陛下得位不正的张雅韵鸣不平,记录在案。” 喻文州面色大变,下意识叫道:“本官非是要保任何人!” “那你站在我面前干什么,我和你熟吗。” “你…” “保,还是不保。” “本官说了,非是…” “那就滚开!” 齐烨冷哼一声,随即目光扫向满朝文武足足不下百人:“谁想出来保人,站出来就是。” 群臣面色一变再变,大部分的臣子都是呼哧带喘。 齐烨如此胆大包天,现在这一番话又如同挑衅朝廷一样,可就是没人站出来,甚至没人敢多说一句话,深怕真的被记录后上纲上线。 众所周知,齐烨抓人,不管是事前还是事后,从未失手过,总是有铁证,他说太仆寺的有罪,那么这群人一定都有罪。 既然有罪,如果站出来的话,就会被齐烨颠倒黑白然后张贴榜文大做文章。 “我知道你们怎么想的。” 齐烨背着手,满面轻蔑之色:“我齐烨不过是个毫无实权的世子和京兆府主事罢了,前些日子,你们这些人举双手双脚赞成朝廷与宫中夺去我的世子头衔,对。” 说到这,齐烨的目光再次扫过众人,满面轻蔑之色。 “因此,你们有一种错觉,一种我是破鼓,会被万人捶,我是即将倒塌的破墙,谁都可以推一下的错觉。” 说到这,齐烨脸上的讥讽之色更重:“许多人都有这种错觉,我很好欺负的错觉,因此你们下意识忽略了一个事实,我是世子,我爹是掌管西关边军的大帅这两个事实,我人现在就站在这里,觉得我很好欺负的,可以站在我的面前,代表你的衙署,代表你背后的世家,站在我的面前,与我齐烨,与我幽王府,与我齐家父子宣战,有人…敢吗?” 粗重的呼吸声,此起彼伏。 武将们,都在看热闹。 文臣们,牙齿都咬碎了,感觉自己受到了侮辱,感觉大家都受到了侮辱。 可终究还是没人敢站出来。 真正的高位者,如几部尚书,三省大佬们,一副古井无波的模样。 反倒是那些五六品的官员们,肺都要气炸了,不由的看向老臣,重臣。 可这些老臣,重臣,丝毫不气,笑而不语有之,哭笑不得,有之,苦笑连连,也有,唯独没有出来打齐烨脸的。 齐烨,此时,此刻,此地,轻描淡写的揭穿了一个事实。 那就是幽王府,是王府,哪怕是异姓王的王府,那也是王府! 就好像一个小恶霸,被大恶霸整天欺负,被大恶霸带着一群小瘪三欺负。 可这并不代表这个小恶霸是一群瘪三能够随意欺负的了的。 齐烨之前在京中作妖,百姓唾骂连连,然后官员也骂,之后才有了全朝堂一致同意将齐烨贬为庶民的结果。 殊不知,牵头的,是天子,是东宫太子,是太子少师! 他们敢牵头搞幽王府,那是因为他们身份特殊,可这并不代表,谁都可以欺辱幽王府。 齐烨说的很清楚,他现在代表的是幽王府,大庭广众下,接受任何人和幽王府开战,而非以前那般在纨绔圈子里小打小闹,根本算不得什么大事。 “齐世子。” 终于有人站出来了,户部尚书赟乘泰。 说起来,二人也算是颇有交情,因马牌一事。 一群文臣们顿时欢欣鼓舞,随时准备跟着老尚书大人,站在老尚书大人身后,助拳! “何故如此。” 赟乘泰的双目一眨不眨的盯着齐烨,很是平静。 “我说了,和我没关系,我就是上朝的路上遇到抱刀司的司卫了。” “老夫再问你一遍,何故如此。” 齐烨摊了摊手:“我也再说一遍,我是上朝…” “朝廷…” 赟乘泰打断了齐烨,微微摇着头:“当真就叫你如此失望,失望至极吗?” 齐烨愣了一下,望着神色莫名的赟乘泰,笑了,苦笑。 “老大人说话真玄妙,我听不懂。” “刚刚老夫以为,你今日入宫,入宫上朝,是因知晓陛下要严惩你,所以才要立威,在皇宫外,如疯傻之人来立威,警告诸臣,莫要痛打落水狗,你幽王府不是好欺负的。” 齐烨不自然的挑了挑眉。 赟乘泰接着说道:“可老夫转念一想,并非是此缘故,你的确是在警告诸臣,你要告知诸臣,哪怕宫中如何严惩你,哪怕朝臣如何打压你,哪怕过了片刻,陛下会勃然大怒将滔天的怒火倾泻到你身上,你齐烨,依旧不怕,依旧,会如以往一般,对马岐山之流,对工部诸贪官之流,对陈尚锦之流,依旧不会手软,依旧,会叫他们万劫不复。” 齐烨神情微变,心中,涌现了某种难以言说的情绪。 赟乘泰轻声问道:“值吗?” “我还是听不懂老大人在说什么。” 齐烨又是那副嬉皮笑脸的模样,随即回头打了个响指:“统统带走,关押京兆府,哦对了,我是帮抱刀司卓统领传达的命令,这事儿,和我没关系。” “慢着!” 一名被捆住的抱刀司官员突然大喊一声:“齐世子,且不说抱刀司是否奉了亲命捉拿我等,只说本官因何罪名受此奇耻大辱。” 齐烨都懒得吭声,段平冷声开口道:“你是何人。” “本官典牧主事王齐言,刚刚你念了本官同僚罪状,唯独没有本官,凭什么捉拿本官!” 段平挑了挑眉,再次翻开小册子,找了一圈儿,还真没找到王齐言的名字。 一直站在齐烨旁边的刘旺开了口:“你刚刚说你叫什么。” “典牧主事王齐言!” “好狗胆!”刘旺大吼一声:“胆敢自称主事王,谁封你的王爵,拿下,重罪论处!” 群臣:“…” 就在此时,又是一声怒吼。 “齐烨,你有几个脑袋够朕砍!” 无数禁卫快步跑了出来,身穿龙袍的天子,须发皆张! 第218章 意料之外 群臣退让,正主儿出现。 职务,大康朝朝廷首席执行官、行政总裁、最高执行长,本朝大股东,化名包老六,aka后宫大泰迪。 随着天子出现,数十名禁卫将齐烨等人围的里三层外三层,掌握刀鞘,虎视眈眈。 尤其是很多担任过当年天子亲随的禁卫们,望着齐烨满面冷色,就等天子一声令下,自己就抽出长刀将齐烨大卸八块,然后再回到家中哭着干掉妻儿老小一把火烧了房子,最起码死的还能痛快点。 满面怒容的天子双眼都快喷出火来了,可见到齐烨后,神情微变。 因为齐烨施礼了,脸上没有任何错愕、震惊、困惑的神情,只是淡淡的施了礼,问了安。 “微臣,京兆府主事齐烨,参见陛下。” 倒是文德,一副不出所料的神情。 阿卓整日跟着齐烨胡闹,现在都敢将司卫交由齐烨指挥,可想而知二人的交情有多深,如此深厚的交情,又岂会继续隐瞒包老六的真实身份。 事实上阿卓早在出太仆寺事件就告诉过齐烨了,也就是救济灾民之后。 只是文德看向一群亲军司卫时,到底还是露出了困惑的神情,很懵。 因为这群司卫,他一个都不认识。 “你果然早就知晓了朕的身份。” 当着群臣的面前,天子沉声说了一句后,冷笑连连:“因此,才百无禁忌,因此,才张狂无度,因此,才如此胆大妄为,齐烨,你有几个脑袋,够朕砍!” 这话,很严重,十分严重,当天子说出砍脑袋这句话时,正常情况下,一般都会有人掉脑袋。 齐烨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垂着头:“微臣惶恐,不知微臣哪里触犯了龙颜。” “还敢装傻。” 天子怒意更甚,大手一挥:“拿下,押入天牢,重审重惩!” 齐烨的嘴角微微上扬,什么都没说,任由禁卫冲上来欲将他“绳之于法”。 就在此时,一声极为“突兀”的声音响起。 “陛下息怒,老臣有一事不解。” 开口的正是户部尚书赟乘泰,老大人站在齐烨身边,很是认真的问道:“敢问陛下,幽王府世子、京兆府司律主事齐烨,所犯何罪。” 天子愣住了,群臣无不错愕。 别说群臣了,齐烨也是极为意外。 谁也没想到,赟乘泰竟然能说出这么一番话。 问的不是废话吗,和黄喜等人摆了天子一道,令宫中和朝廷丢尽颜面,今日一大早又在皇宫外面搞了这么一出,别说两件事放在一起,就是单单拿出一件事来,那都够死十几遍了。 “赟乘泰。” 本就怒意勃发的天子,眯起了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户部尚书。 “你莫不是上朝前,吃醉了酒!” “陛下乃是天下共主,赏罚分明,国朝自有法度,倘若陛下要严惩的是幽王府齐世子,老臣自要退避,此为宫中家事,可陛下要捉的是京兆府司律主事,老夫身为户部尚书,自要问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说完后,不等天子开口,赟乘泰突然回头一把夺过段平手中的册子,吐气开声。 “太仆寺杨群,荟莺楼狎妓与南地商贾拳脚相向,事后交代关外番商马贩拓跋英对南地商贾行凶致双腿俱残…” “太仆寺张雅韵,酒后扬言,当今天子得位不正,以杀伐夺宫窃据大宝…” “太仆寺柳宴,前朝科举时贿赂前礼部员外郎陈永善…” “太仆寺魏逍客,强抢民女…” “太仆寺刘崇远…” “太仆寺…” “太仆…” “典牧主事王齐言胆敢自封王爵自称主事王…” 本来册子上没最后这一句的,段平刚刚现加上去的。 一桩桩,一件件,一字字,一句句,直到念完最后一人的罪证,赟乘泰双目灼灼。 “敢问陛下,捉拿太仆寺一众贼人的是亲军司卫,与幽王府世子齐烨有何干系,为何要捉拿齐烨,再问陛下,便是齐烨要捉拿他们,至多是逾权之过,逾吏、刑、大理寺三衙之权,有错却无罪,既无罪,为何要关押天牢,若是关押天牢,那便是以天家私事为由,关押的是幽王府世子,而非京兆府主事。” 有理有据,毫无漏洞可钻。 事是这么个事,情况是这么个情况,可性质,却不是这个性质。 所有人看赟乘泰的目光都变了,包括天子,包括文德,所有人都觉着这老家伙疯了! 其实这一番话说的很有道理,齐烨也好,抱刀司也罢,不是无缘无故的抓人,罪状都宣读了。 既然有罪,为什么不能抓? 如果是抱刀司抓,那么就和齐烨没关系。 退一步来讲,就算是齐烨狗拿耗子多管闲事抓了太仆寺的官员,那他最多就是个逾权,是过,而非罪,他本来就是京兆府官员,还是司律主事,插科打诨胡搅蛮缠的话,也能和司法权沾点边儿。 话说回来,瞎子都看出来了天子为什么震怒,和抓谁无关,和抓的这群人有罪没罪也无关,而是在哪抓,当着什么人的面抓,又打了谁的脸,还是接连啪啪啪的打脸。 天子,彻底下不来台了。 皇权的威严,接二连三的被挑衅着。 现在已经不是处理不处理齐烨的事了,而是要连赟乘泰一起收拾。 即便是从龙老臣,即便私交再好,现在是宫外,是当着群臣的面,如果天子不连赟乘泰一起收拾了,他这个皇帝,那真的是下不来台了,皇帝威严,不说荡然无存,至少也是大丢颜面。 “赟乘泰,你当真以为,朕,缺不了你这户部尚书?” “老臣不敢。” 赟乘泰的面容带着几分苦涩:“当年竹山论道时,老臣便说过,何德何能哪能担当大任,竹山之诺,老臣…” 赟乘泰直勾勾的望着天子,语气莫名:“老臣,一日不敢忘却。” “竹山”二字一出,不少臣子神情微动,天子则是怒容一滞,脸上浮现几分不自然的尴尬之色,胸中的怒火,也顿时消了个五六成。 天子沉默了,脸上露出几分回忆之色,夹杂着莫名的情绪,这种情绪也包含着某种苦楚。 谁也不知道天子在想着什么,反正大部分臣子都不知道。 不过倒是有些老臣知道“竹山”,所谓竹山,是距离京中不远的一处山庄,山庄后面有一片竹林,雅称竹山,这处山庄在前朝时也属于康家名下。 康止戈造反的,其实就在竹山。 前朝天子忌惮康止戈军中威名,既是听信小人谗言,也是本就心胸狭窄,随即开始打压康止戈,先是一点一点收回兵权,紧接着令人散播对康止戈不利的谣言等等,欲将老六置于死地。 最关键的节点,就是在竹山那个阶段,康止戈本欲直接上书请辞了,谁知前朝皇帝派了内侍到了竹山,叫康止戈在竹山中闭门待参,说是有人检举揭发康止戈图谋不轨,朝廷正在查证。 也就是在这个阶段,不少与康止戈关系不错的军中将领和文臣过来劝说,劝说老六速速离京回西关,并且有钱出钱有力出力,让他赶紧跑路,所谓朝廷查证,只不过是康止戈在军中死忠的反应,一旦没有过激的行为,那么便会以莫须有的罪名弄死老六。 劝说康止戈的人其实并不多,都是患难见真情的,其中就包括了赟乘泰。 赟乘泰在竹山待的最久,与康老六二人秉烛夜谈。 最终,康老六说不如造反,干他娘的,本就有许多世家明里暗里找过他,想要利用他在军中的威望推翻前朝。 赟乘泰连连点头,没错,精神点,别丢份儿,好样的。 要知道赟乘泰的影响力也不俗,老六大喜过望,那咱就干呗? 赟乘泰说,干不干的,咱先别说,我就问你一句话,倘若在世家的帮助下造反成功,你老六登基为帝,新朝与前朝有何区别? 康老六哈哈大笑着,狂笑着,说了很多,很多很多。 若是登基,必当勤政爱民,必当广纳贤才、善言,必当…必当…必当…必当… 这必登必当了好多必当,最终,康老六要赟乘泰帮助他,帮助他一起造反,有朝一日登基为帝,奉为上卿并授予户部尚书之职掌管天下钱粮。 赟乘泰说户部尚书就算了,他没这个能耐,只是有一个要求,一个小小的要求。 老六问他,什么要求。 老赟答曰,世家把控朝堂非一日之弊,不求老六嫉恶如仇对贪官污吏绝不姑息,只求他日有正直之士匡扶正义时,莫要遭受打压,莫要寒了忠臣义士的心。 说白了,就是可以放过坏人,但是不要害了好人,只有这一个要求,只有这么唯一一个要求,无论是什么原因,无论顾忌了什么,无论有再多的理由,都不要去这么做。 老六肯定答应啊,非但答应,还拍着胸脯保证。 “齐烨,押至大殿之外,诸臣…” 天子无声的叹息了一口,再不去看赟乘泰,转过身,走向宫中:“上朝。” 或许这也是齐烨对朝堂最大的误解,满朝文武,自然有十恶不赦之人,反之,也有心怀正义之人,若不然,这新朝也不会维持了这么多年。 第219章 杖刑 开朝了,大殿内,心情复杂的天子坐在了龙椅上,群臣面色各异。 大殿外,齐烨跪倒在台阶下,旁边站着俩禁卫,以及内侍监的司空野。 除了齐烨外,旁边还跪着个段平。 哥俩大眼瞪小眼,心里都在骂娘。 老段骂娘是因为他以为有他的事,抱着必死的决心来的。 然后发现似乎没他的事,天子看都没看他一眼,也没提他。 结果刚刚三个傻比禁卫将齐烨押走的时候,其中一个没事干的禁卫,寻思双手空空好像吃干饭似的,就顺道给老段也押进来了,想着省的一会天子问责的时候,再折腾他们出宫将人带回来,打好提前量。 这是老段心里骂娘的原因,齐烨骂娘,是因为着实没想到赟乘泰会跳出来。 本来,他觉得没多大个事。 按照计划,上纲上线的话他就全推阿卓身上,亲军查案,京兆府从旁协助帮着抓人,所有这一切又不是他齐烨的主意,宫中又能将他怎么样。 这都是他和阿卓商量好的了,阿卓说了,天子不能将他这个小舅子如何,最多就是开革出亲军,不让他干这统领了。 事实上阿卓早就不想干了,分币没有,主打陪伴,试问,谁特么愿意干? 推到阿卓身上,那就是宫中自己的事了,怪不到他齐烨的头上,这也算是给宫中一个台阶下了,对外就说给阿卓五马分尸千刀万剐了呗。 退一万步来讲,就算天子就针对他齐烨,大不了旧事重重重重重重提呗,贬为庶民,赶出京中,收回王府,还能怎么样,他是犯错,不是犯罪,反正这京中他也是待的够够的了。 谁知万万没想到,赟乘泰跳出来了。 能看出来,是好心,为齐烨据理力争,殊不知反倒是火上浇油。 所以现在齐烨心里骂娘,骂老六他娘,也骂赟乘泰多管闲事。 当然,赟乘泰也不是傻子,提起了“竹山”一事,天子宁愿皇权被挑衅了,也没有当场真的如何,由此可见,老六还是有点良心,虽然不多。 只是现在没如何罢了,一会肯定是要如何一下的。 大殿之中,开朝了,没按照以往那般有序出班,而是刑部、大理寺承受了所有压力,正在研究太仆寺官员们。 段平记录的“罪证”,全部都是由原太仆寺寺卿欧玉书所提供,并且画押了。 现在朝堂先议论的就是“原因”,太仆寺这群官员到底该不该获罪,如果获罪了的话,就该抓,那么既然是抓,抱刀司也好,齐烨也罢,从根本上来讲,是没错的。 一群刑部、大理寺官员站在殿中,低声讨论着。 说是讨论,就是心里拿不定主意,也不知道老六究竟想怎么样。 这也是齐烨聪明之处,铁证如山,你要是想搞我,那就代表太仆寺官员没罪,要是太仆寺官员有罪,那凭什么搞我? “罪证无非真假!” 赟乘泰今天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特别暴躁,走出来后满面的不耐烦。 “假的,抱刀司失察,乃至污蔑朝廷众臣,陛下自会重惩,齐烨难逃其罪,若是真的,依律依法查办,你等有何可商议的,皆是律司衙署,难道连真假都无法判断吗。” 闻言,一群官员仰头看向龙椅,有苦说不出,我们当然知道是真的,是有罪的,问题是这里面牵扯个鸟人齐烨,陛下瞅他不爽,我们当然难办,总不能直接掀桌子说难办就别办了。 再说龙椅上的天子,越想这事越不对劲。 原本不是让齐烨上殿,好好骂骂他,让他收敛收敛吗,这怎么闹到这么一个局面,宫都没入,又抓了一群人,这不是打朕的脸吗,啪啪啪,啪啪啪,啪完左脸啪右脸,这也就罢了,赟乘泰还跳出来了,高高跃起,照着他的脑门就是一个势大力沉的逼兜子来个终结技。 “陛下。” 文德弯下腰,轻轻唤了一声。 “齐烨罪不可恕!” 说太仆寺的事呢,天子和魂游天外一样,气呼呼的叫道:“散朝时,重打三十大板,一下都不能少!” 群臣了然,干齐烨,那就不干太仆寺了呗。 谁知天子又吼了一声:“太仆寺一应官员,全部押入大牢!” 群臣傻眼了,可傻眼过后,又觉得好像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毕竟之前工部已经给大家做了脱敏训练了,齐烨时隔这么久又出了次手,如果只抓了几个官员,反倒是令大家奇怪。 其实从这也能看出来,天子说的是直接押入大牢,而非先彻查,由此可见,都知道齐烨不会无的放矢,只要是这家伙出手,那绝对没毛病可挑,一旦抓了人那必然是有罪的,而且罪证极为详细。 “扑通”之声不绝于耳,刚刚在宫外被松绑进来参朝的太仆寺官员们,跪了。 不止是赟乘泰今天和吃了炮仗似的,天子也是如此,阴恻恻的看向这群喊着冤枉的太仆寺官员。 “觉着冤屈了,站起身来,叫朕好好看看,朕,必然会彻查,深查,可若是此时喊冤,查过之后却无冤,罪加一等!” 叫“冤”之声戛然而止,就连“黑名单”上没有的典牧王齐言都不吭声了,没办法,不经查,一查一个准,就看查不查。 “将齐烨行刑!” 天子霍然而起,大手一挥:“散朝!” 开朝以来,时间最短的一次早朝就这么结束了,不少臣子行了礼后转头就跑,要去吃瓜,看齐烨如何挨揍。 结果一群臣子等了半天,明明应该监刑的文德,给天子送到养仪殿后,死活不过来,就一个禁卫取了长棍站在齐烨旁边,也不动手。 赟乘泰率先走了下去,阴恻恻的望着手持长棍的禁卫,也不吭声,但是老脸上写满了威胁之意。 齐烨还有心情搁那问呢,撅着屁股仰着头,看向司空野。 “打多少下啊。” “三十。” “我尼玛…” 齐烨傻眼了,咧着嘴:“那不得抽死我啊。” 司空野张了张嘴,无语至极,现在知道怕了,昨天的时候想什么呢,今天一大早又想什么呢,早干什么去了。 扭头看向手腕粗细的长棍,齐烨对着禁卫满面讨好的笑容:“兄弟,卓统领你认识,我哥们,亲生的哥们。” 禁卫面无表情的说道:“他打五十。” 齐烨:“…” “老夫虽不喜你张狂的性子,可…”赟乘泰叹了口气:“今日之你,何尝不是当年老夫,三十杖刑,忍一忍就过去了,十八年后又是一…先忍十八下,再忍十二下,忍两下就过去了。” 趴在长凳上同样撅着个屁股的段平,小心翼翼的开口问道:“敢问,下官杖刑多少?” 禁卫依旧面无表情:“你不配。” 段平:“…” 旁边的司空野都服了,因为他发现段平满脸都是失望之色。 赟乘泰倒是笑了,一把将段平拉起来,满面欣赏之色。 “大好前途大有作为,日后莫要自误,离齐世子远一些。” 段平站起身提了提裤子,礼貌一笑,滚你娘的老棺材! 本来老段对赟乘泰的感观就不怎么好,之前一天天死皮赖皮的派人去皇庄烦他,结果今天齐烨原本可能全身而退的,这老家伙一站出来,妥了,齐烨撅这了,三十棍子,啥好人也得打成残废。 第210章 识大体 群臣陆陆续续的往台阶下面走,一步三回头,死活就是见不到监刑的文德出来。 窃窃私语了起来,群臣开始担忧了,不会又和之前似的雷声大雨点小,莫非天子又动了恻隐之心? 一想到这,不知多少文臣满面不甘之色,这不扯呢吗,齐烨都张狂到皇宫门口了,宫中要是再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宫中,朝廷,还有什么威严可谈? 可干等着,也不行。 宫中是有规矩的,下朝后一刻钟之内全部滚蛋,要不然谁偷摸藏草丛里或者树后,等天子过来溜达的时候再上去噗嗤噗嗤给老六两刀。 眼看着都快过一刻钟了,群臣也都快走远了,文德终于出现了,杀气腾腾。 来到齐烨旁边,文德先是对赟乘泰施了一礼。 “陛下传您前往养仪殿面圣。” “文公公,可否等上片刻行刑,老夫欲去…” “还望老大人莫要叫咱家难做,陛下传您速速入殿。” “这…” 赟乘泰长叹了一声,拍了拍齐烨的后背:“忍一忍,忍一忍就过去了,年轻人总是不知深浅,多吃吃教训也好,下辈子就知道长记性了。” “慢着!”齐烨斜着眼睛眼睛:“刚刚在宫外,你是故意的?” “你这混账小子,老夫明明是为你遮掩!” 齐烨满面怀疑之色,刚刚在宫外自己是这么想的,现在一听这老东西一口一个忍一忍,总觉得对方是故意的。 气呼呼的赟乘泰走了,手持长棍的禁卫二话不说,直接扬起长棍。 “慢。” 文德道了一声“慢”,然后看向禁卫,又指了指齐烨的位置。 禁卫先是一楞,紧接着张大了嘴巴。 “快些。” 文德没好气的说道:“叫的亮些,叫离宫的大人听到。” 禁卫一脸死了老娘的表情,随即将不明所以的齐烨给拉了起来,自己趴那去了。 站起身的齐烨一头雾水,没等开问,文德突然捡起长棍,直接狠狠砸了下来。 “嗷”的一声,禁卫发出了震耳欲聋的惨叫声。 本已走远的群臣们,纷纷回头,又听了几声惨叫,这才心满意足,乐呵呵的离宫了。 能听见齐烨惨叫,太仆寺这群官员,折的值! 齐烨全程呆滞,望着替自己挨揍不断惨叫的禁卫,一会看看行刑的文德,一会看看苦笑不已的司空野,大脑一片空白,天子…这么“大度”吗? 那禁卫也是演技派,都不用文德吩咐,叫的撕心裂肺。 “我齐烨知错啦,陛下饶命…” “陛下英明神武,判罚的对,打的好,我齐烨罪该万死…” “我齐烨张狂无度,嚣张跋扈,猪狗不如,整日惹是生非,再也不敢啦…” 齐烨看向文德,认真的说道:“公公您歇会,我帮您打。” 文德没搭理他,一边打,一边扭头看,见到臣子都走远了消失不见了,这才扔掉手中长棍。 再看刚刚惨叫的禁卫,一副屁事没有的模样站起身,抽了抽鼻子,该干嘛干嘛去了。 齐烨咧着嘴:“我这是…侥幸逃过了一劫?” 文德还是没搭理齐烨,对司空野说道:“将段主事带出宫,咱家有话与世子殿下言谈一番。” “是。” 司空野点了点头,将放下心的段平带走了。 他俩离开了,禁卫也离开了,只剩下了齐烨与文德。 齐烨看着文德,文德看着齐烨,俩人大眼瞪小眼,老太监几次欲言又止,也不知是他想说什么,还是天子要他交代什么。 沉默了半晌,文德开了口:“咱家只问殿下一件事,非是陛下要问,而是咱家要问,世子殿下若说,便说,若不说,咱家就不追问。” “公公你问。” “为何要惩治太仆寺。” 齐烨反问道:“为何不惩治太仆寺?” “因何事?” “刚刚段主事不是念了吗,赟老大人也念了一遍。” 文德深深看了眼齐烨:“倘若没有昨日陈尚锦一事,世子这般说,咱家会信,现在世子这般说,咱家不信。” “那就没办法了。”齐烨耸了耸肩:“事实就是这样,公公不信,我怎么解释都没用。” “卓统领不在京中。” “是吗。”齐烨一副装傻充愣的模样:“不道啊。” “昨夜,卓统领派人送入宫中一封信件。” 齐烨神情微变,这件事他倒是不知道。 文德自顾自的说道:“这信,是交给咱家的,信中所写,今日宫外会出乱子,这乱子因他而起,与旁人无关,事后,他认打认罚,免去官职、关押天牢,无论宫中如何惩戒,卓统领都无二话,既宫中顾忌重重,那便应有人挺身而出,挺身而出之人非是他,可他这亲军统领愿承担一切罪责。” “然后呢?” “没有然后,咱家一头雾水,不知为何这信件要交由咱家手中,而非陛下,更不知这所谓乱子,又是何意,咱家,苦思冥想了一夜。” 说到这里,文德转身望向养仪殿:“原本刚刚咱家想的是,原来是这个乱子,这乱子太大了,可转念一想,若只是捉拿太仆寺一应官员,铁证如山,何须大动干戈,更不值得卓统领押上官职与陛下信任,最终,咱家又想到了信中那力透纸背的四个字,顾忌重重,宫中,顾忌重重!” 说到这,文德突然转身朝着齐烨施了一礼,大礼。 “世子殿下,费心了,请受咱家一拜。” 齐烨连忙让开了身,不断摆手,依旧装傻充愣:“文公公说什么呢,怪怪的。” 文德施完了礼,没有深究,道:“无论因何而起,乱子,终归是闯下了,大祸,也是闯下了,陛下断然不会轻易揭过,殿下还是稍待片刻,待陛下有了决议。” 说完后,文德就这么离开了。 齐烨望着文德的背影,面色平静。 因为阿卓的那封信,文德已经猜出了因由,既然文德知道了,天子,也会知道。 是啊,天子岂会不知,岂会猜不出来,别说他了,连赟乘泰都猜出来了。 养仪殿中,君臣二人对坐。 天子没好气的说道:“安心便是,朕哪会真的令人将那混账东西活活打杀至死。” 赟乘泰微微一笑,他当然知道天子不会这么做,除非老六这皇位不想要了。 “那便是说,齐烨如此大动干戈是因太仆寺掌管马政一事?” “应是如此,老臣早在多年前便知晓一二,太仆寺可谓无法无天,国库购马的钱财,不知被他们贪墨了多少。” “此事朕也是预料到了,张瑞山在朝堂上提及了太仆寺殴打了马贩,紧接着那欧玉书便上书请辞,古怪的紧,之后朕命抱刀司彻查,这几日却无音讯,想来是查出了猫腻。” 说到这,天子又开始气哼哼了:“混账,统统是混账,既是查出了猫腻,不入宫通禀反而先去寻了那齐烨,这亲军统领叫朕如何再信任如初。” 赟乘泰摇头苦笑:“皆是少年人哪里知晓轻重,想来是卓统领觉着即便告知了陛下,陛下也是无可奈何。” “胡说八道,连齐烨都能寻到法子惩治这群贪官污吏,朕难道会束手无策吗。” 赟乘泰选择不回答,怕老六急眼。 “还有。” 老六幽怨的望着老伙计:“好端端的提什么竹山,莫非你以为朕已是忘记了当年竹山之誓吗。” “老臣不敢。” “不敢还说!” “陛下息怒,老臣失言。” “念你年事已高,朕不与你计较。” 其实也没占什么理的老六也有点理亏,他还计较,计较个屁啊。 当年说的好好的,哪怕顾全大局可以有限度的容忍一些官员、世家等等,却万万不能扼杀“公道”,结果现在好了,这些话全成了放屁,先是马岐山等人贪墨官粮一事,然后又是昨日叫黄喜等人获罪,到今天齐烨抓人还得煞费苦心以别的名头,还险些给他自己搭进去了。 现在想来,当年在竹山所说的一切,俩字,特么好笑! 就在此时,天子突然笑了,笑的有些诡异。 “陛下何故发笑?” “外朝,皆以为齐烨让朕丢了颜面,叫宫中威严顿失,可朕,不傻。” 天子收起了笑容,脸上,带着几分心疼之色:“倘若齐烨真的想要叫朕丢了颜面,叫宫中没了威严,为何还要如此煞费苦心,为何不直接将太仆寺的真正罪证大白天下,齐烨这孩子,终究还是识大体的。” 赟乘泰笑着点了点头,其实他也想到这一茬了,如果齐烨真的百无禁忌想要叫天子丢人的话,之前贪墨官粮那事早就捅出来了,太仆寺这事也是如此,不识大体的话,直接捅出来,烂摊子全交给宫中,到了那时候,天子才是真的难做。 “可这齐烨,当真是叫朕头疼不已。” 天子终究还是下定了决心:“宫中会收回幽王府,并将齐烨逐出京中,他若愿在那皇庄逍遥度日,那便叫他待在城外,若是愿去西地寻怀武,父子二人团聚也是好事,总之,不可再任由他在京中惹是生非了。” “陛下。”赟乘泰犹豫了一下,开口说道:“齐烨,无错、无过、也无罪。” “朕何尝不知,他非但无错、无过,亦无罪,可他的眼中,也无朕这个天子。” 赟乘泰沉默了,这是实话,瞎子都看出来,齐烨好像根本没将宫中当回事,至少不是那么惧怕宫中。 单单是这一点,就不能容忍他继续在京中晃悠了,哪怕他再有能力,再有本事,宫中也好,朝廷也罢,都不会重用他。 第211章 尘埃落定 齐烨在大殿外足足等了半个时辰,文德回来了。 一句话,宫中御令,限期三日内滚出京城,往后不可靠近京中半步,幽王府也暂被封禁,齐烨和王府的所有人,哪凉快上哪待着去,反正是不能入京,还有,京兆府主事这官职也没了。 “完了?”齐烨紧紧皱着眉。 文德不明所以:“什么完了?” “这就完了?”齐烨不太确信的样子,喃喃自语:“这处罚也太轻了。” 文德没吭声,他现在无比的确定,齐烨绝逼是知道齐怀武的事了,至少至少也知道齐怀武对国朝、对宫中、对天子的重要性,要不然,绝对不可能如此有恃无恐,听听这话说的,还处罚也太轻了,得癌症了,求速死? 凝望着齐烨,文德突然有种极为怪异的感觉,他觉得齐烨好像在试探,一步一步,不停的试探,试探宫中对他的容忍限度。 其实要这么说,也对,只是并不全对。 归根结底还是思维问题,作为一个现代人,作为一个穿越者,齐烨本身对皇权就不够敬畏,总之是没普通人那么敬畏。 再者是齐烨稍微算是半个理想主义者,他认为某些事是对的,是应该被纠正的,那么只要出发点是好的,手段只是不合规矩,却不算是犯错或是犯罪,问题不大,从一个好的出发点,得到了一个正确的结果,这件事就是对的。 而且他都尽量程序正义了,宫中为什么要往死里整他,都是对百姓好,对国朝好,哪怕不合规矩,宫中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呗,不看僧面看佛面,我爹在边疆那么辛苦,就当给我老爹一个面子了。 总不能一群欺压百姓的贪官污吏,还比不上为国朝立下赫赫战功的西关大帅。 除此之外,还是齐烨不够成熟,远远不够成熟。 我是穿越者,见到不平事,我不管,涉及到身边的人,我同样不管,然后随波逐流,最后变成一丘之貉,那老天爷还让我穿越干什么,随机挑选幸运观众呢。 不过要说最主要的原因,终究还是“群体效应”。 就瞅瞅齐烨身边这群鸟人,有一个省心的吗。 季渃嫣,那别提了,京中第一疯批,唯恐天下不乱。 阿卓,十足十的愤青,敢想敢做,仗着是皇帝小舅子,加上常年打白工,那是一点顾忌都没有。 张瑞山,正三品官员,当官就图一乐呵,偶尔上了朝,不是背黑锅,就是和天子顶牛,一副大不了将我免职的模样,反正工资我都存够了,被罢免后正好当个富家翁,彻底享受人生。 段平,见惯京中恶事、脏事,整天压抑着,本身就是“体制”和“规矩”的受害者,一旦彻底放飞自我了,那就是嫉恶如仇的性子,大不了一死呗。 尤其是刘旺,在他眼里就两种人,一种,活人,一种,死人,只要是人,那就是公平的,因为只有一条命。 可想而知,整天和这么一群奇葩混在一起,齐烨怎么成熟,又怎么有机会“随波逐流”,他身边有一个正经人吗。 但凡他接触的是别人,在别的衙署当官,就算是想干谁,身边跳出来一群人,哎呀世子爷您别这样,哎呀世子爷您得学会隐忍,您得如何如何。 再看现在,他想干谁,还犹犹豫豫呢,身边跳出来一群人,干,往死干,一个不够,干一群,一群全干死! 你说这群人起哄架秧子也好,煽风点火也罢,却不能说他们看热闹不怕事大,因为他们愿与齐烨一同承担后果,甚至愿意为齐烨承担后果,还都是不怕丢官丢命的人,最终,就变成“志同道合”,变成了一起作死一起死的状态。 “我被赶出京城,幽王府也不能住了,丢了官职。” 确定自己又侥幸捡回一条狗命的齐烨,乐了:“却能换掉了一群太仆寺的王八蛋,值,千值万值,哈哈哈哈哈。” 狂笑几声,齐烨冲着文德施了一礼,迈着八爷步离开了,和捡了多大便宜似的。 养仪殿外,老六与赟乘泰也一前一后走了出来,正好听到齐烨猖狂的笑声。 文德快步跑了过去,天子冷笑道:“是不是惶恐至极怕的要命,都怕的胡言乱语哈哈大笑了,敢在朕的面前张狂,这便是下场。” “这…” 文德顿感心力憔悴:“您说是,就是。” 天子望着齐烨离去的背影,有口无心的问道:“他离去时,说了什么。” “被赶出京城,没了王府,丢了官职,却能换掉了一群太仆寺的王八蛋,值,千值万值。” 闻言,天子收回了目光,望向天边。 赟乘泰,则是微微摇了摇头,叹息不已。 足足许久,天子有些沙哑的声音幽幽而响。 “或许,这便是朕对他多番容忍的缘故。” “是啊,陛下您听,听那笑声,多么快意。” “听到了,被收回了王府,逐出京中,连官身都没了,他却能笑的如此快意,他怎地…” 天子再次望向远处,望向齐烨那变的无比渺小的身影:“他怎地就不知忧愁呢,如今他,什么都没了,为了将太仆寺一众贼人一网打尽,什么都失去了,怎地就不忧愁,怎地,就还能笑的出呢?” “或许世子殿下他…” 赟乘泰心里突然有些酸楚,说不出的苦闷,呢喃着:“或许世子殿下他当官,本就是为了报效朝廷斩奸除恶,既然做了官员,就做官员理应去做之事,做过了,就无憾了,自是…自是笑的如此快意。” 天子再次陷入了沉默,足足许久,许久许久,转身回到了殿中。 “若是我大康如今是盛世该有多好,该有多好,若是盛世,这混账东西,该有多快意,活的,有该有多快活。” 听到了这句话,赟乘泰却是摇了摇头。 倘若是盛世,齐烨,又为何做官呢,又为何,不真的当个纨绔世子逍遥一生呢。 再说齐烨这鸟人,溜溜达达走出皇宫,心中一片坦荡,并且发誓,这是自己最后一次作死,最后最后最后一次,再说了,就是想作死也作不了了,都被赶出京城了。 旺仔一直守在宫外,见到齐烨全须全尾的走了出来,露出了标志性的憨笑。 “少爷。” 牵着马的旺仔凑了过去:“刚刚见太仆寺的那些狗官被大理寺的差役带走了,大理寺的一个主事还问小的。” “问你什么?” “说宫中未明示,只说押入大牢,未提及太仆寺的狗官是押入刑部大牢,还是京兆府大牢。” 齐烨哭笑不得:“这不是废话吗,朝廷既然将这件事定性了,肯定押入大理寺或者刑部大牢啊。” “那小的就说差了,小的说应关押京兆府大牢,因这些狗官是亲军抓的,亲军抓了人,历来是押在京兆府大牢的,之后他们便将人押去了京兆府。” “这么随便的吗?”齐烨没当回事:“也行,老段的官位还在,以后没事就让老段回京去大牢里削他们几顿。” “少爷您为何说段主事的官位还在,您是…” “被夺取官职了,还要被逐出京外。” “什么?” 刘旺顿时大怒:“您是为国朝除奸,朝廷怎能如此薄待你。” “是啊,这就是规矩。” 齐烨耸了耸肩,这世道就是如此的操蛋,不怪那么多官员结党营私,你把祁厅放心里,祁厅把你放厅里,再看宫中,看看那狗皇帝,你把皇帝放心里,皇帝给你放野外,直接当特么野怪,难怪阿卓死活不愿意干了。 第212章 南庄 宫中给的期限是三天,齐烨离开京城只用了三个时辰。 要不是他需要拜会一下张瑞山、季伯昌,一个时辰都用不到。 不过季伯昌没在太子少师府中,去宫中给皇太子讲课去了,季渃嫣也不在,就一个der呵的季元思搁家里读书。 张瑞山也不在府中,被叫去了宫中,应该是挨骂去了。 人见没见到无所谓,拜会了,心意有了就够了。 这京城,齐烨是待的够够够够的了,他已经烦了,腻烦到了骨子里。 抓贪官污吏,明明都是铁证,明明都是大罪,却只能绞尽脑汁的用其他由头惩治他们,根本无法从根源解决问题,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一次次让他对宫中,对朝廷,彻底绝望了,对京中,再无任何留恋。 带着王府的下人,几辆马车,一些不值钱的家当,齐烨一行人出城了。 当车队离开京城南门的那一刻,齐烨突然想放声高歌。 他终于,终于终于,算是彻底脱离了京中与朝堂这令他无比不适的泥潭,京中风雨,与他再无关联。 身穿儒袍的齐烨骑在马上,紧了紧衣衫,秋风有些微凉,余光扫到刘旺等人,大家脸上无不浮现出了笑意。 看的出来,没人喜欢京城,都如齐烨这般,没有任何人喜欢京城。 “从此以后,大家跟着我齐烨吃香喝辣,去特么的京城,去特么的朝廷,去特么的狗皇…够黄够色的青楼花船,让他们自己玩去,哈哈哈。” 大笑声仿佛会传染一样,每个人都笑出了声。 齐烨也好,刘旺也罢,其他人也是如此,大家都很庆幸,庆幸当齐烨决定一头扎向朝堂这见不到底的泥沼时,没有随波逐流,没有被同化,能够依旧保持初心并且全身而退。 正当齐烨要加快马速前往皇庄时,马匹疾驰的声音从后方传来,所有人都扭头望去。 一人一骑,马是差马,人是布衣长袍瘦高汉子。 “殿下。” 追上队伍的段平满面笑容,拉住了缰绳,朝着齐烨微微施礼。 “小人如今无官无职,又是身无分文,还请殿下收留。” “无官无职?!” 齐烨神色微变:“你官身呢?” “请了辞,张大人允了。” “你他妈让南宫问雅给摸头杀了?” 齐烨破口大骂:“当了那么多年的文吏,好不容易碰到了千载难逢的机会成了七品主事,大哥,七品主事,天下间多少人想要在京中为官,天下间又有…” 段平笑着打断道:“那为何殿下不向宫中请罪,若是请罪,荣华富贵唾手可得。” 齐烨哑口无言,撇了撇嘴。 “又多一个吃白饭的,靠。” 说完后,齐烨一夹马腹,队伍再次前行,段平则是笑意更浓。 是啊,如果段平是贪权恋栈之人,曲意奉承之人,当初,也不会和齐烨厮混到一起去,更不会有了天大的机遇从文吏摇身一变成了官员。 很多事,就是如此矛盾,很多人,也是如此矛盾。 一门心思想向上爬的人,总是没有机遇,或许并非是没有机遇,而是许多事早就天注定了。 皇庄依旧是那个皇庄,热火朝天,三千多百姓大干特干。 皇庄,又不是那个皇庄了。 楼宇拔地而起,水榭相连,邻水交映,亭林立于柱架之上。 连成一排歪歪扭扭的外围护栏,早已被雕花红砖取而代之。 亭、台、楼、阁,应有尽有,轩、榭、廊、舫缺一不可。 青石小路纵横交错,四通八达。 偌大皇庄已是天翻地覆,有室有楼,有牌坊,有廊有亭,亦有花园。 高塔居中苑围之,各异房楼抱簇四周。 戏台宽敞,四通八达。 书苑幽静,古香古色。 棋社立于引溪细流旁侧,捧一卷书,煮一杯茶,即兴一首诗词,至雅不过如此。 特制木料打了火漆,贴合堆砌严丝缝合,篮球场大小的位置引入加热溪水,便是浴身之所。 赌档不叫赌档,那是下三滥的玩意,皇庄这边叫博运坊,若是觉着运道好了,说不准就成了一夜暴富之人。 听曲之处也不叫勾栏,今日有事无事都可坐于下方听听曲儿,一盘干果,一壶暖茶,咿咿呀呀的听着,打发着时间,消磨着时光。 齐烨最为看重的云水阁,最是惹眼,足足五层之高,暗红色的墙,艳红色的门,与溪流相邻,与浴身之所相望,夏时露天,冬时暖房,待上个日,不说花销多少,定可享受从未听闻过的享受。 在齐烨的商业计划中,只要踏进了这里,那便是祖宗,当然,得有钱。 只要有钱,可听曲、可赏景儿。 可赌一手运道,可博一个富贵。 可泡泡池子洗去一身尘埃,也可躺在那里享受舒畅筋骨。 可看场大戏与同行之人津津乐道,还可交个几十贯在专业人士的陪同下入山游猎。 京中有的,能玩的,这里都有。 京中没有的,玩不了的,这里还有。 这便是“南庄”,懒得动脑子起名字的齐烨,将这里命名为南庄,自此,世人再提及皇庄时,渐渐会以南庄而称,京中,不,大康朝最大的削金窟,南庄! 齐烨骑着马进入了南庄,感慨万千。 这里,便是他的成就,最大的成就。 这么久以来,齐烨根本没存下钱,只要有钱就马上投过来,买工料、给百姓、购工具、拉吃食,一笔笔数额不等的钱财,一张张面值不同的银票,全都投在了这里,最终,这里从破败荒凉的皇庄,变成了如同一座大型娱乐城的南庄。 以前齐烨“视察”只是走马观花,今日则是转了一遍又一遍,刘旺和段平陪在身侧。 老段作为两大监工之一,用了多少人力,用了多少工料,何时彻底竣工,对答如流。 齐烨不停的点着头,不停的夸奖着,笑容一直未隐去过。 按照公输甲的设想,如果不出任何意外的话,五到七日后,南庄就算全部建设完毕了,当然,如果齐烨再投点钱的话,还能继续扩建。 毕竟皇庄太大了,即便齐烨砸进来这么多钱,用了数千人,实际上只利用了皇庄整体三成左右的区域。 齐烨是真的没钱了,一边赚一边盖,先将资金回回流再说。 直到快入夜时,齐烨回到了小院中,翘着二郎腿,躺在床榻上,问候了一会康老六全家后,安然入睡。 第213章 好人 第二日,辰时,齐烨起床,被吵起来的。 古代盖房子没有重型器械,依旧吵,呼着号子,整齐划一。 按照齐烨的想法,早八晚五,问题是百姓们不干,不到辰时就吃完饭,吃完饭就干,一直干到午时,吃过饭,歇一会,继续干,很多时候都是公输家的人大哥大姐们连踹带骂才让百姓“准时下班”。 由此可见,只要工资给够了,给多了,就是不让干,百姓也上赶着多干,大干,各种干。 怕就怕那些资本家一个月只给三千块,非让打工仔干出五千乃至八千的活,真要是给了五千或者八千,不用资本家开口,打工仔都得主动加班。 起床后的齐烨没有穿儒袍或是华服,而是布衣,一身黑,打着哈欠吃了早饭后又在南庄里溜达一圈。 这一次就没昨日那般兴奋和满满的成就感了,齐烨回到小院后傻坐着,意识到了一件事,好无聊。 正想着找点什么事呢,刘旺走了进来。 “少爷,语棠想要见您。” “语棠?” 齐烨一时没反应过来:“语棠是哪个?” “当初抱央楼那鸨子。” “哦,你说36d啊。”齐烨顿时想了起来:“她找我,要干嘛?” “应是不干,穿的严严实实,只说是来求见您。” “哦,带进来。” 齐烨打着哈欠,刘旺回头招了招手,一身布裙的语棠走了进来,施礼问安,极为恭敬。 形象大变,荆钗布裙遮挡住了风尘味,不施粉黛如良家少妇,就是那双桃花眼和天生会勾人儿似的。 其实早在很久之前语棠就带着一群小姐妹们过来了,上工肯定是上不了,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帮忙做做饭什么的,之后每天做两个时辰的“培训”,跟着语棠学按摩什么的。 要说这些人没怨念,那是假的,当初齐烨说让语棠带着人跟他混,结果来了后整天看着三千多百姓盖房子,分币儿不赚还得出苦力。 随着齐烨在京中瞎嘚瑟,今天整整这个,明天搞搞那个,威名一日盛过一日,即便是心里,这群姐们儿们也不敢有怨言了。 之后云水阁被拔地而起,一群姑娘们傻眼了。 从一开始她们就没搞明白齐烨的意思,按照她们的理解,京中的抱央楼不干了,来城外干,抱的不是央了,而是脚丫子,包括语棠也是如此,一知半解,并且觉得光“捏脚”应该不会赚钱。 现在一看水云阁这么“大”,这么“金碧辉煌”,这么一看就知道不消费个三十贯都不好意思进去,姐妹们又有信心了,大致明白了,齐烨在玩一种很新的东西,有点超前,她们理解不了。 再然后,老段按照齐烨的要求,在水云阁后面划分出了居住区域,虽不是独栋小院,却也是有着各自的房间,占地也不小,每两人一栋小楼,一人一层。 直到前几日,老段又将一份份书约交给了语棠等人,让她们签订,一群见惯了人情冷暖的姑娘们面面相觑,懵了。 书约很长,类似于合同,甲方幽王府名下的南庄,乙方语棠等人。 首先是工时,每天只上工四个时辰,三班倒,南庄包吃包住。 其次是工钱,每个月保底至少三贯钱,加提成,五五分。 最后是福利保障,包括医疗、休假,以及水云阁超出多少“利润”后给予她们多少奖金。 书约里面写的很清楚,旱涝保收,保底三贯钱,哪怕一天什么都不干,每个月都有三贯钱,多干多得,干多少给多少。 主要是她们还是没搞明白,这也不用干啊,就是按按摩松松骨揉揉脚丫子啥的。 而且这书约还是长期书约,自己选,一年到三年,签的越长,起步保底越高。 还有这个提成,以前她们在抱央楼,根本不是提成不提成的事,而是每隔七日将所有钱都交给马家,马家再将其中一二成交给语棠,让语棠分给她们。 可以这么说,一个月累死累活干了二十三天,起早爬半夜的,如果能为抱央楼赚一百贯的话,真正到她们手里也就十贯左右。 齐烨开出的待遇不可谓不高,高的离谱,就针对这个行业来说,那都属于做慈善了。 这也是语棠来找齐烨的原因,大大的桃花眼,小心翼翼的望着哈欠连连的幽王府世子爷,想说点什么,又不知该说点什么。 如果说当初俩人面对面还能唠两句,现在语棠都不敢正眼看齐烨了。 以前幽王府世子,那是个什么狗东西,在花船上玩完了姑娘,宁可差点淹死也不给人家钱,去赌档耍诈都赢不了,堂堂的王府世子还总去北市厮混,提起来谁不骂他。 再看现在,朝堂百官、士林之中的读书人,坊间中的刁民们,谁不知齐烨,谁不知齐烨在短短这俩月干了什么? 岚山侯府,被齐烨的小“老”弟公输甲取而代之了,马家人可以说是直接被齐烨给销户了。 礼部郎中孙骏,朝堂重臣,在大牢里撅着呢。 工部被齐烨生生打没了编制,昨天更狠,跑皇宫门口直接将太仆寺一网打尽了,现在整个太仆寺,就剩个牌匾了,守门的衙役都被抓了。 就这一桩桩,一件件,谁提前来不得竖起大拇指,然后吐出一口口水赞一声丧心病狂! 现在语棠见到齐烨,那能不怕吗,可见到齐烨那一副没睡醒的模样,鬼使神差的,“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笑了一下,语棠面色大变,连忙再次施礼,没等认错,齐烨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没好气的开了口。 “找我干嘛,你倒是说话啊,瞅我乐什么。” 说完后,齐烨挠了挠额头:“是不是之前老段和你们签的书约,你们不太满意,不满意的话咱可以协商。” “奴不敢,奴等哪里敢。”语棠连连摆手:“殿下大恩大德,奴等欣喜至极,开心还来不及,哪敢不满,殿下莫要误会。” “哦,满意就行,那你来找我干什么?” 语棠张了张嘴,不知道该怎么说,满意是满意,就是太满意了,下面的小姐妹们,总觉得不可置信,所以才让她来问问,确定一下。 想了想,语棠再次施礼:“奴只是听闻了殿下昨日在宫外捉拿了太仆寺一众恶官、狗官,坊间还说宫中严惩了殿下,奴…奴有些忧心,如今见了殿下安然无恙,奴便安心了,叨扰殿下了。” 小姐妹们,让语棠确定一下那些书约到底是真是假,又作不作数,让她好好问一问。 语棠不用问,当她看到齐烨坐在面前,当她看到坐在那里的齐烨哈欠连连的模样,她便知道了,一切都是真的。 “我能有什么事,多谢关心哈。” 齐烨微微一笑:“对了,食宿啊、居住啊,有什么问题直接找老段,他也不当官了,以后算是南庄大管事,有需要直接找他就行。” 语棠心中一暖,她依旧能看出来,齐烨是真心的,真心在关心她们,关心她们所想,所需,就如同对待那些灾民百姓一般。 原本都要退出去的语棠,突然壮着胆子说道:“奴有些话想和您说,您…您莫要觉得奴…觉得奴以下犯上。” “哎呀,别这么见外,谁上谁下什么的,无所谓,有话直说,怎么了。” “殿下,奴刚刚听闻段大人说,您日后不许入京了,您心里莫要难受,日后就踏踏实实在南庄享福,奴和姐妹们,还有乡亲们,都念着您的好,在这里,没人对您使坏,也没人允许外人对您使坏,您是好人,好人就应享福,好人…就不应在尔虞我诈的京中受累。” 齐烨哑然失笑,自己,竟然被发了张好人卡。 “上工的刁民…不是,百姓们,都念着我的好?” 语棠连连点头:“是,无人不念着您的好,都说您是世间罕有的冤大…大好人。” 齐烨:“…” 第214章 请教请教 语棠刚走,又有人来找齐烨了,从京里来的,自称国子监监生,喻斌。 齐烨记得这小子,当初搞马牌这事得时候喻斌就去京兆府找过他,还给他一顿怼。 “国子监的监生都这么不务正业吗。” 齐烨很是奇怪,按道理来说,自己的名声算是真正的臭大街了。 作为一个将来会进入朝堂当官的国子监监生来说,这个阶段来找他齐烨,并不明智。 喻斌很快就被带来了,进了小院。 一身儒袍剪裁得体,手持马鞭代表这小子是骑马来的,从京城骑到这,至少精通马术,也没带随从,独自一人。 进门,施礼,喻斌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笑容,不亢不卑。 齐烨不知道喻斌的真正身份,只知从感官上来看,这小子绝对出自世家名门,寻常门户培养不出来这种少年人,这才是真正的世家子气质。 “学生冒昧来访,还望殿下海涵。” 喻斌坐在了齐烨的对面:“多日不见,殿下风采依旧。” “有意思。” 齐烨笑吟吟的问道:“你们这些世家子,尤其是国子监的监生们,最是消息灵通,昨天皇宫外出的事你不可能不知道,既然知道了还敢主动来找我,怎么的,叛逆期到了,想尝尝家道中落的滋味呗。” “殿下之意,是学生不该前来?” “我是你的话,我就不会来。” “学生若是殿下,也不会在早朝时带领司卫在宫外捉拿太仆寺官员。” “所以你不是我,你也成不了本世子。” 齐烨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行了,咱俩不熟,至少没熟到我被撵出京中后你可以来看望我的程度,说,谁派你来的,派你来又是为了什么。” “学生此次前来是有一事不解,欲请教殿下,至于殿下所说谁人指示学生前来,子虚乌有之事,无人指使学生。” “是吗,要请教什么?”齐烨乐呵呵的说道:“怎么样才能快速得罪君臣然后被赶出京中?” 喻斌脸上闪过一丝意外之色:“殿下神机妙算,不错,学生正是因此事前来求教。” “我尼玛…” 齐烨怒极反笑:“本世子被赶出京城后,真是什么阿猫阿狗都敢来找茬了。” 旁边站着的旺仔撸起了袖子,随时准备踹断喻斌的狗腿。 再看喻斌,依旧是那副认真的模样。 “殿下是觉着,学生在说笑?” “没,你没在说笑,你只是活腻了。” 喻斌仿佛真的不怕死一样,起身为齐烨倒了杯茶,淡淡的说道:“敢问殿下,殿下以为学生,是何人。” “一个即将会被我家旺仔打成死狗的国子监监生。” “不,学生是一个即将参加科考的国子监监生。” 喻斌给齐烨倒完茶后并没有坐下,而是背着手,望向院外远处那些劳碌的百姓们。 “科考后,学生会一路高歌猛进连夺三元,之后,参加殿试成为陛下钦点状元,成为满朝文武赞不绝口的文曲星。” 齐烨与旺仔同时嗅了嗅鼻子,怀疑这小子喝多了,酒驾过来的。 喻斌目光幽幽,自顾自的说道:“状元之才,观政不过半年便可高升,若无意外,应是入户部衙署,以学生才华,至多十年便可成为衙署员外郎。” 说到这,喻斌长叹一声,满面悲苦之色:“倘若仅仅只是如此也就罢了,成了员外郎,以父亲的性子必会退位让贤将家主之位传于我,那时,父亲为了不引得宫中猜忌,自会上书告老还乡,而宫中见到父亲如此识大体,便会让我这员外郎成了升任郎中之位。” 齐烨挥了挥手,让刘旺退下了。 没办法,心软了,本来这小子就是个脑残,齐烨要是再让旺仔削对方一顿,那不是欺负特殊人群吗。 背着手的喻斌,还搁那继续“幻想”。 “还有,以学生之才华,不知多少大家闺秀名门之女欲下嫁学生,族中最是看中此事,哎,到了那时,免不了要一房正妻,三房大妻,九房侧妻,至于这妾室,少说也要十二房,二十六名女子,统统下嫁于学生,学生…哎。” 再次长叹了一声,喻斌回过头,望着齐烨,满面哀伤。 “清早上朝,讨论政务,陛下倚重,群臣期许,下了朝,回到衙署,主持政务,整日忧心江山社稷与家国百姓,离了衙署,回到府中又是妻妾成群,学生…这样的日子,学生…学生恐惧。” 齐烨都想骂人了,本世子也想恐惧恐惧。 “敢问世子殿下,这样的人生,学生要如何度日,上朝,君臣期望,下朝,属官请政,回府,妻妾成群,便是休沐,府中家产无数、钱财无数、良田无数,殿下你说,殿下你来说,假以时日,学生这般麻木的活着,除了一身官袍身居高位、妻妾成群、家产无数,还有什么,学生,还剩下了什么,还拥有了什么?” “少爷。”旺仔弯下腰,建议道:“还是打一顿。” 齐烨点了点头,他也这么想的。 “不过…” 喻斌突然双眼一亮:“若说此生苦闷皆在学生掌握之中也不尽然,至少…至少学生如今尚无把握在有生之年担任宰辅。” 齐烨也开始撸袖子了,准备和旺仔一起圈踢这小子。 还尼玛宰辅,看你挺欠宰的。 要知道本朝是没宰相的,六部尚书上面就是三省大佬,三省大佬尚书省尚书令、中书省中书令、门下省侍中,都算不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自然也就没有“宰”之称。 但凡这小子说他没把握进军三省成为三省大佬之一,齐烨都不带撸袖子的,结果这小子生生整出来个“宰”,咋的,你牛b到了必须在三省之上再弄个“宰相”让你当呗? “殿下。” 喻斌满面正色,拱了拱手,一副虚心求教的模样:“还望殿下指教,学生,究竟如何能够脱离这苦海,如何能摆脱这无趣的人生?” “那太简单了。”齐烨都被气乐了:“你爹是哪个衙署的。” “户部?” “户部啊,那太简单了,你直接告诉我你爹贪了多少钱就完事了。” “父亲,不贪钱财。” 喻斌摇了摇头:“国库中那区区存银,还入不得父亲的法眼。” 刘旺下意识问道:“你爹比国朝都有钱?” 喻斌困惑了,反问道:“国库,很有钱吗?” “吹牛b没完没了是。”齐烨乐不可支:“国朝再穷,那一年的税银也有几百上千万贯了。” “上千万贯?”一听这话,喻斌神色微变:“国库竟比学生预想中的还要穷。” 齐烨:“…” “少爷,小的忍不了了。” 刘旺是真忍不了了,活动活动胳膊就要上去干这孩子。 眼看着旺仔真要动手了,院门一脚被踹开。 满身风霜的阿卓气呼呼的叫道:“一文钱未追回来,齐烨,帮我!” “滚你大爷的。” 齐烨二话不说,扭头就要回屋睡觉。 上次阿卓说“帮我”的时候,齐烨,心软了,然后最终的结果就是,他现在都要靠一个不知道哪冒出来的小崽子吹牛b打发时间。 第215章 罗马之子 齐烨刚起身,阿卓一把拉住了前者,满面哀求之色。 “数十万贯,太仆寺的贼人,至少贪了数十万贯,不,不不不,这么多年来,怕是百万贯,数百万贯不止!” 齐烨扭过头,坐下身,斜着眼睛撅着嘴。 “和我有鸡毛关系。” “可这么多的钱财…” “你就是追回来了,也是宫中的,不是宫中的也是朝廷的。” 齐烨冷笑连连:“宫中,朝廷,呵。” “殿下!” “滚。” “齐兄!” “滚。” “爹爹!” “够了,你有完没完。”齐烨不耐烦的说道:“先叫为父好好想想。” 阿卓双手抓着齐烨的袖子:“你是知晓的,兄弟我从小就没了爹娘,是齐兄你将我当…” “你快歇会,咱俩满打满算才认识俩月多。” 齐烨都服了,以前阿卓也没这样啊,怎么不知不觉间一点底线都没有了呢。 “如此多的钱财,皆是国朝国库中贪墨而来,如今捉了贼人,却被这些贼人亲族以各类名目转移到了他处,如何不追,可又要如何追,还请齐兄助我一臂之力。” “钱财都被转移了?” 齐烨瞳孔猛地一缩:“你之前不是抓欧玉书的亲族去了吗,欧玉书拿的是大头?” “并非如此,欧玉书的亲族倒是从下县捉拿回了京中,已是押入京兆府大牢,可太仆寺那些贪官污吏的亲族,昨日连夜出城走脱了不少人,我在大牢之中审问了片刻才知,多年来这些贪官污吏并未将家产钱财置于京中,而是以各类名目送去京外,这些钱财,查无可查,追无可追。” “这样啊。” 齐烨叹了口气:“应该是洗干净了,那为父就没办法了。” 看热闹的喻斌插口问道:“何为洗?” 阿卓扭头:“你是哪个鸟人?” “学生喻斌。”喻斌拱了拱手:“见过统领。” “喻斌?” 阿卓挑了挑眉,总觉得这名字有些熟悉。 不过阿卓没好好回忆,没好气的将喻斌扒拉到一旁:“滚远些,本统领有事与殿下商谈。” 喻斌也不恼怒,退到旁边继续看热闹。 齐烨翘着二郎腿,摇头说道:“就是为父想帮你都帮不了了,贪的钱,第一天从香港到迪拜再到塞浦路斯,经瑞士、华盛顿、纽约,再去新西兰经日本回香港,我光说都要说上半刻钟,但是这钱从咱大康走一圈只需要八秒,八秒钟让你们十年都查不出来。” 阿卓一脸问号:“塞浦路斯和何地,还有这日本又是什么下三滥之处。” “就是打个比喻,你可以理解从下县转到各州府。” “还是不懂。” “太仆寺官员贪钱,主打的是个欺上瞒下,叫国朝以高价买劣马,卖劣马的世家赚一部分,再将这一部分的一部分,分给太仆寺官员,这个钱并不干净,需要洗,这么多年来,早就洗干净了。” “如何洗?” “投资,办个青楼,青楼里的姑娘长的和他妈虎式坦克以及卡比兽似的,别的青楼姑娘,一晚上十贯,那群虎式坦克,一晚上一百贯,除了擎天柱,谁会去睡虎式坦克,但是那些要给太仆寺分钱的世家们,他们会去,因此,这钱就洗了。” 阿卓还是没太听懂,主要是他不知道虎式坦克和卡比兽是个什么玩意。 倒是旁边的喻斌恍然大悟:“家道中落之人,变卖传家宝等物,太仆寺官员以低廉价格购入,过些时日,豪商听闻有此宝,出高价,自太仆寺官员手中买入。” 齐烨颇为意外:“没错,就和那些所谓的画家、艺术家似的,画个破画动不动几个亿,弄到拍卖行直接卖掉,其实就是洗钱。” “学生不知艺术家与拍卖行是何意,不过却知殿下表达之意。” 喻斌点了点头,按照自己的理解继续说道:“太仆寺官员多与养马世家联姻,前朝时,这些嫁女世家,便是礼金就足有数万贯,十数万贯之数,想来,这就是赃银,分赃之银,不过是假借名目罢了,还有太仆寺官员多在出关商队中占了份子,投上个数百上千贯,商队出关,称低价购得奇珍异宝,十倍百倍售卖关内,因此,占了份子的太仆寺官员便可大发横财,其中,不过是对外欺瞒罢了,实则是换个名目将钱财分赃。” 说到这,喻斌对齐烨施了一礼。 “一切正如学生所料,殿下对太仆寺官员出手,果然不是因那些强抢民女等罪名。” 齐烨愣了一下,紧接着神色大变,随即狠狠瞪了一眼阿卓:“都怪你,也不看看有没有外人就什么都说。” “无碍。”阿卓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一会将他灭了口便是。” 喻斌:“…” 阿卓懒得搭理喻斌,望向齐烨,含情脉脉:“孩儿听不懂,可孩儿知晓爹爹一定有法子。” “大哥,这个…不是,都差辈了,你别闹了行不行,这个我真帮不了,这些世家的手段太多了,就算要查,要追,也不是一天两天能追回的,除非…” “除非什么?” “服了。”齐烨没好气的指了指喻斌:“你长点记性行吗,这小子我都不认识。” 阿卓刚要撵人,喻斌笑着说道:“除非大张旗鼓,以贪墨国朝钱粮之罪彻查此事,将那些太仆寺官员背后世家连根拔起,只有这般行事才能将国库被贪墨的钱财如数追回,若是宫中下了决心,如此大罪抄了家产,非但能追回钱财,还能多上不少。” 齐烨极为意外:“没错,就是他这个意思。” 一听这话,阿卓顿时如同没了电的跳弹,坐在凳子上一动不动。 如果能这么做的话,大家也不用大费周章的利用其他由头抓太仆寺官员了。 见到阿卓不吭声了,喻斌笑着说道:“统领怕是要失望了,陛下即将以宫宴之名召各道将军入宫庆诞辰,以此夺他们兵权,宫中,又岂会在这时节外生枝。” “你如何知晓此事?” 阿卓神情微变,紧紧盯着喻斌:“谁与你说的!” “学生猜测出来的。” “放屁,本将是天子亲军统领,陛下亲口所说之前,本将都未猜出来过,你凭什么猜了出来。” “因陛下通战阵,精兵法一道,当年举旗上阵时,最善声东击西,而今宫中宴请之人,武将居多,这些武将,其中数人统军于要害之地,以陛下谨慎的性子,岂会因过诞辰召回这些将领。” 顿了顿,喻斌又笑着补充了一句:“宫中用度紧缺,陛下最是勤俭,宫宴花销虽少,对宫中来说却是忍痛割肉一般,若无其深意、用意,哪会如此奢靡,知晓尤其深意,学生闲暇时便会思考,便会打探,自然就知晓了宫中用意。” 阿卓倒吸了一口凉气,猛然看向齐烨:“连他都看出来了,那岂不是…” “卓统领无需担忧。” 文斌微微一笑,认真的说道:“世间多是愚昧少谋之人,如学生这般聪慧之辈,屈指可数,那些与各地世家苟且的将军们已是陆续入京了,并无人察觉宫中深意。” “是吗?” 阿卓松了口气,坐下了:“那就好。” “什么他妈那就好啊。” 齐烨鼻子都气歪了:“大哥你长点心行不行,他说是就是,他说什么你信什么?” 阿卓挠了挠后脑勺:“那…我去提醒宫中?” “你问我呢?” “我不想去。”阿卓摇了摇头:“回京时,遇了出宫禁卫,说是宫中要杖刑我,杖刑五十。” “哦,那就别去了。” 哥俩对视了一眼,又开始嬉皮笑脸了。 这次轮到喻斌傻眼了,这家伙…当真是天子亲军统领吗,这也太不负责任了,好歹你入宫提醒一下。 “卓统领,学生以为…” “你以为什么。” 齐烨乐呵呵的望着喻斌:“你以为卓将军去宫中提醒一下,然后陛下大为震惊,震惊竟有人能看穿他的用意,然后就会听到了你的名字,从而对你心生好奇,最后你也可以在陛下那留下个深刻的好印象?” 喻斌,终于失色了,望着齐烨半晌,最终低下头,施了一礼。 “学生,班门弄斧,叫殿下见笑了。” “遇到机遇,见缝插针随机应变。”齐烨似笑非笑:“果然是出身不俗的世家子。” 阿卓冷笑了一声:“本将最是厌烦你们这些自作聪明的世家子,敢在本将面…敢在本将与殿下面前班门弄斧,哈,丢人了,雕虫小技,贻笑大方。” 齐烨挥了挥手:“行了,你可以离开了,不管是谁派你来的,也不管你达没达到目的,你是聪明人,即便知道了太仆寺官员被抓的真相,如果你敢说出去,我保证你死定了,不用我动手,也不用我插手,宫中就会让你闭嘴,作为世家子,你应该知道让人闭嘴最好的办法是什么。” “殿下勿忧,宫中若杀我,比之世人皆知太仆寺官员下狱真相的后果更为严重,宫中不会杀学生的。” 说到这,喻斌拱了拱手:“多谢殿下关心。” “我…我是关心你呢吗。” 齐烨都服了,本世子是在威胁你好不好。 “行。”齐烨懒得和这个不知道来路的小崽子耍嘴皮子,挥了挥手:“再见,滚。” “学生今日前来,还未达到目的,欲请殿下指教…” “看出来了,你是真皮痒了。” 齐烨是真的动气了:“开玩笑要有个度,换了其他人,你已经横着出去了。” “学生,未说笑,学生,欲效仿殿下成为神憎鬼厌之辈,以此脱离苦海。” “哎呀我去。” 齐烨怒极反笑:“行,你说的,那这样,给你十天时间,从你爹那偷五万贯出来,白送给我,然后告诉所有人你偷你爹钱孝敬我了,之后你就会如愿了,神憎鬼厌。” “五万贯?”喻斌皱了皱眉:“若是五万贯,怕是…” “怎么的,做不到。” “学生未带随从,还请殿下借纸笔一用。” “干什么。” “书写寥寥数字即可。” “写什么?” “取,十万贯银票,送南庄交于幽王府世子。” 齐烨:“…” 阿卓傻眼了:“齐兄刚刚说的是五万贯?” 喻斌:“家中没有五万贯的小额银票,若去钱庄兑换太过麻烦。” 齐烨霍然而起:“旺仔!” “小的在。” “他妈的,将这小崽子关起来,就关在我马厩里。” 说到这,齐烨冷笑连连:“要是取不来十万贯,我今天高低抡折他两条腿。” 刘旺犹豫了一下,问道:“若是取来了呢?” “取来了,呵!” 齐烨重重哼了一声:“那本少爷就与他原地结拜!” 不得不说,人与人的分水岭,其实就是羊水。 条条大路通罗马,可有的人,出生就在罗马。 还有的人,罗马就是他家建的,比如喻家,比如喻家第三代最杰出也是当做未来家主培养的喻斌。 当然,也有人天生就是骡马,比如阿卓,干了这么多年一次工资没领到,后世牛马见了他都得直呼内行。 第216章 所谓司卫 喻斌被薅着脖领子带走了,关马厩里去了。 阿卓也不提追钱的事了,而是搓着手,期待着。 追回来的钱,那是宫中,或是朝廷的,和他没关系。 可要是喻斌真能弄来十万贯,那是他义父的钱,自家的钱。 “这国子监监生看着不简单。” 阿卓继续搓着手:“说不准,真能叫人偷来十万贯。” “偷个屁啊,他百分百能弄来十万贯。” 齐烨哑然失笑,道:“十万贯对他家来说,不是事。” “他家?”阿卓问道:“你不是不知这人是谁吗。”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不知,现在知道了。” “谁家的少爷?” “户部左侍郎喻文州之子,应该还是长子。” “原来是他。” 阿卓顿时想了起来:“难怪觉着这名有些耳熟,国子监监生,自幼熟读四书五经,才华斐然,国子监内皆说此子是文曲星下凡。” 齐烨耸了耸肩,其实第一次他也不知道喻斌是谁,当时还以为是“于”斌,而非喻。 这一次见面,喻斌先说了他爹在户部当差,又十分不隐晦的表达了他家很有钱,超级有钱,最主要的是,那个欠揍的模样和他爹如出一辙。 当初因为李文魁的事,喻文州找上门来,想要保住户部颜面,最后齐烨一寻思正好缺钱,就竖起三根手指,想要管对方要三万贯,当是皇庄入股了。 结果对方一看他竖起三根手指,暴跳如雷,以为是三百万贯,得知只要三万贯后,说以为是碰到打劫的了,结果没成想是碰到臭要饭的了。 齐烨对这件事印象挺深的,这父子对钱的态度,可以说是一模一样。 想到这,齐烨猛然意识到了一件事,喻家还占着皇庄两成份子。 “那不对啊,当时自己还没投这么多钱…” 齐烨喃喃自语着:“后期追加投资了那么多,喻家却没投,按照整体投资来说,喻家已经算不上占两成了。” 想了想,齐烨觉得还是算了,古代行商最重视信誉,真要是算的那么细致,来来回回扯皮,反而叫人家小瞧,两成就两成,正好拿来十万贯,当追加投资了。 阿卓看了眼齐烨,奇怪的问道:“喻文州之子来寻你做什么?” “人生迷茫期。” “何意?” “天之骄子,从小衣食无忧,受到最良好的教育,最无微不至的关怀,加上本身悟性奇高,学习能力超强,每一个人生阶段,每一年,每一个月,每一日都是按部就班的活着,所以就累了,害怕了,就是那种一眼就能看穿自己人生轨迹,没有任何惊喜和意外后,激发了某种逆反心理,想要换一个活法。” “换一个活法?” “应该是。”齐烨也不是很确定:“大致就是想要和所有人对着干,想要叫那些对他寄予厚望之人失望。” “既是如此,刚刚提及陛下召诸将入宫时,他为何还要我入宫,为何想要在陛下面前展露头角?” “人的复杂性,这种遇到机遇就不放过的能力,是一种本能,一种从小被培养出来的本能,和他内心里,潜意识里想要对抗、逆反并不冲突。” 阿卓恍然大悟。 这就和有刺客去刺杀他姐夫似的,他该挡刀还是得挡刀,因为这是职责所在,但是私底下该骂狗皇帝还是骂,因为即便挡了刀,照样没俸禄可领,挡刀和骂狗皇帝,并不冲突。 “既是喻家,那十万贯不过九牛一毛罢了。” 阿卓露出了开心的笑容:“义父,赏赐孩儿一些。” “你又要钱干什么。” “发俸禄。” “俸禄?” “抱刀司司卫的俸禄。” “给司卫发俸禄?”齐烨张大了嘴巴:“你喝多了,你给司卫发什么俸禄,你要造反?” “原本是不需发的,近些时日,我募了数十司卫。” 说到这,阿卓满面哀求之色:“自从我担了抱刀司统领后,只有两大愿望。” “啥愿望。” “一,扩充抱刀司,二,绝不效仿某些狗皇帝,叫人白白用命不给钱。” “两件事我都没听明白,抱刀司是亲军司卫,不是阿卓司卫,你没事扩充它干什么,还有,什么叫人白白用命不给钱?” “事到如今,那小弟就和义父坦白,哎。” 阿卓长叹一声:“抱刀司,并无司卫。” “啥玩意?”齐烨一头雾水:“没司卫,那昨日去皇宫,跟在我后面的都是什么人,群演啊?” “新募司卫。” “新招的?”齐烨还是没听懂:“那之前你查案的时候,不也是总带着一群司卫吗,满京城不少人都看见了。” “都是宫中禁卫,借调的。” 齐烨张大了嘴巴,半晌不知该说点什么。 阿卓闹心扒拉的解释道:“陛下登基后,叫我组建抱刀司,可宫中却不发钱粮,这要我如何组建,新朝不久又总是捉拿贪官污吏与图谋不轨之人,需人手,便常调用宫中禁卫,久而久之就成了常态,若是查案需要人手,那便叫宫中禁卫穿上黑袍与我办差行事。” “难怪外界都说抱刀司神神秘秘的,除了你之外,任何一个司卫的嫡系都差不多。” 齐烨脑瓜子嗡嗡的:“感情抱刀司是个包皮公…不是,皮包公司,满打满算就你一人儿?” “嗯,是如此。” “我尼玛…” 齐烨真的震惊了,堂堂天子亲军,就一个统领,光杆司令! 阿卓满腹怨念:“如今募了新卫,宫中应是如以往那般不发钱粮,义父你给我一些。” “大哥,我给抱刀司司卫发工资,给天子亲军发钱,你是嫌我死的慢是不是。” “可我不想丢人。” “这有什么可丢人的,就说宫中不给钱呗,丢人也是宫中丢人。” “不,丢的是我的人,是我募的新卫。” “你没钱你招什么工?” “你有钱啊。” “我…” 齐烨鼻子都气歪了:“没有,自己想办法去,谁会掺和这种破事。” 阿卓站起身,叹了口气:“好,既齐烨你吝啬钱财,那我便将他们开革出去继续上工。” “你等会。”齐烨越来越懵:“上工是什么意思,你从哪招的人啊。” “皇庄上工百姓啊。” “阿卓我你,你,我,你个小可爱我,你是不是…” 齐烨顿时火了,气的浑身哆嗦:“天子亲军司卫,你从我工地上招人?!” “哎呀,那时想的是他们领取的是你发放的工钱,暂时无需发俸禄,这不是…这不是一举两得吗,可今日回来见到这皇庄似是快建盖好了,到了那时百姓无工可上便要离开,就,就就就…” 齐烨痛苦的闭上了眼睛,自己,怎么就认识了这么个傻缺玩意。 阿卓又补了一刀:“原本是募不到的,我说我是你的兄弟,与你一同出生入死,人们便争相入营。” 齐烨:“…” 第217章 狂言 齐烨终于搞明白怎么回事了。 原本,他只是觉得宫中优柔寡断,现在,他觉得宫中完全就是个奇葩。 什么鬼这是,天子亲军就一个人儿,还是统领,司卫全是禁卫客串的? 在自己的“工地”里招工,完了这群人暂时拿着是给“上工百姓”发放的工钱。 这也就罢了,阿卓还学他,学他提前发工钱,发一个月干一个月,不是干一个月发一个月。 最主要的是,原本是没人要加入抱刀司的,结果阿卓打的是齐烨的招牌,然后就有很多人报名了。 当然,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加入亲军,阿卓挑选的都是十八到四十岁身强体健的,还得是卸甲老卒,至少从过军。 光这两条就淘汰了九成的人,卸甲老卒,岁数都比较大,发光发热也发不了几年,岁数小的呢,一般都没从过军。 苛刻归苛刻,反倒是真的招进来不少“人才”,就是那种从过军,靠着战功得了点良田和赏银,为了照顾家中妻女提前卸甲了的。 齐烨张着嘴,愣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都不知该怎么喷阿卓了。 可在一声声“义父”之中,齐烨终究还是心软了。 相识尚短,以性命相交,一起坑过人,一起背过锅,又是无条件的信任自己,齐烨长叹了一声。 “好,不过有个条件,借你钱行,打欠条,哪怕我知道你一辈子都还不上,那也得打欠条,而且对外我会矢口否认这件事,只是将钱借给了你,你将钱用在哪里,我丝毫不知。” “义父~~~” 阿卓的眼眶,红润了。 齐烨刚想埋怨两句,突然乐了。 “就是说,以后宫中有钱了,得按照你定下来的军饷发放,对?” 阿卓下意识点了点头:“若是有钱,自会如此。” 齐烨笑意更浓:“那作为兄弟,不是,作为你的义父,为父可得帮你好好筹划一番待遇。” “待遇?” “不错,好歹是天子亲军,待遇必须得高,而且还得是双薪,哈哈哈哈。” 阿卓还是听不懂,但是他觉得齐烨应该没安什么好心。 齐烨的确没安好心,因为他想坑宫中一趟。 “来来来,让为父先给你讲一讲关于福利待遇的事。” 阿卓傻乎乎的点了点头,认真的开始听着。 就这样,一个敢说,一个敢听。 敢听也就罢了,阿卓这傻孩子在听过之后还连连点头,准备真的按照齐烨的说法去“做”! 齐烨滔滔不绝,如同胖东来附身,一遍又一遍的为阿卓讲解着什么叫真正的“企业”文化,什么又叫做提升员工福利待遇才是王道,总之,就是钱,钱,钱,舍得给“员工”钱,不能当资本家。 阿卓有点听明白什么意思了,给的钱越多,亲军似乎越对“宫中”忠心。 实际上差不多也是这个意思,齐烨,不在乎阿卓会从自己这里借多少给亲军“开支”,他只在乎之后宫中会萧规曹随。 由此可见齐烨的屌丝心理,宁可自己吃大亏,也要宫中吃…更大的亏。 齐烨深怕阿卓无法领会其中“精髓”,一遍又一遍的进行洗脑,并且十分大度的说可以先借阿卓更多的钱如何如何的。 直到快入夜时,前去喻府送信的虎子回来了,并且带回了一张十万贯银票。 即便有了心理准备,齐烨依旧觉得有些震惊。 阿卓抓着银票,喜笑颜开:“拿着信,给了门子,然后就给你十万贯了?” 虎子点了点头:“是如此,给了门子,等了片刻,一个管事的走了出来,给了小的十万贯银票。” 齐烨撮着牙花子:“问都没问一句,直接给银票了?” “哪能啊,自然是问了。”虎子如实回答:“那管事问我够不够,不够再去取几张。” 齐烨:“…” 看得出来,喻家真的不缺钱,十万贯银票在人家那是按“张”算的。 旺仔也挺震惊的:“少爷,那现在…将那喻公子放出来,您当真与他结拜,让他成为您的义弟?” 一听这话,知晓分寸的阿卓不乐意了,呵斥道:“胡说八道,那是齐烨的义弟吗,那分明是本统领新认的义父!” 看得出来,阿卓现在是真的一点底线都没有了,不但新认了义父,还对老义父都直呼其名了。 “你也不怕传出去被笑话。”齐烨翻了个白眼:“好歹是亲军统领,和一个国子监的监生当父子,还要脸吗,再者说了,你就不怕宫中猜忌。” “也是,义父一说不过笑言罢了。”阿卓干笑一声:“那本统领就与他义结金兰。” 齐烨彻底服气了,懒得埋汰阿卓,对旺仔使了个眼色,叫他去放人。 银票到手了,人家没吹牛b,也没耍齐烨,当然要放人了。 等了片刻,旺仔将微微打了个哈欠的喻斌带了回来,看这小子的模样,刚刚似乎还在马厩了睡了一会。 阿卓激动了:“义父请受孩儿一…” “滚一边儿去。” 齐烨一把将毫无底线的阿卓扒拉到一边去,上下打量了一番喻斌:“银票,果然送来了。” “自是如此,学生从不说虚言,既如此,学生请教殿下之…” “诶。”齐烨皱眉说道:“银票我就收下了,心意你带回去,你可以走了,慢走,不送。” “学到了。” 一听这话,喻斌非但不怒,反而双眼放光施了一礼:“难怪殿下在京中被人提及纷纷唾弃破口大骂,学生受教了。” 齐烨:“…” 喻斌满面崇拜之色:“单单是这厚颜无耻的模样,便让学生受益匪浅。” 齐烨瞅了瞅银票,终究是忍住了火。 谁知那喻斌竟然满面认真的说道:“学生有一不情之请,近些时日国子监秋季休沐,不如学生伴在殿下身侧,殿下也好日日言传身教,如何。” 齐烨挠了挠下巴,沉默半晌后,指了指石凳。 喻斌老老实实的坐下了,如同一个好奇宝宝一般,双眼一眨不眨的望着齐烨。 齐烨也坐下了,呷了口茶,皱眉问道:“不喜欢家里给你安排的人生?” “是。” “为什么?” “因不喜。” “那你想要过什么样的人生。” “这…” 喻斌垂下头,面露思索之色,最终苦笑一声。 “尚且不知,只知不愿意按部就班。” “那你怎么知道,你不按部就班,比按部就班过的开心。” “因按部就班,学生便会痛苦,煎熬。” 喻斌抬起头,双眼直视齐烨:“学生若为官,便要做朝堂第一人!” “宰相是,那就努力去啊。” “学生,做不了。” “当然做不了。”齐烨乐道:“朝廷就没宰相这个职位。” “非也。”喻斌摇了摇头,满面正色:“而是朝廷,不许学生做宰相。” “什么意思?” “太仆寺一事,国子监上至先生,下至监生,听闻殿下被逐出京中后,无不拍手称快,唯有学生…” 齐烨心中一暖:“唯有你替我感到惋惜,抱不平?” “不,是唯有学生知晓,朝廷,已是病入膏肓,无药可医!” “大胆!”阿卓勃然大怒:“黄口小儿,胆敢口出妄言!” 第218章 午后 阿卓已是紧握刀鞘,满面冷意。 要知道即便胆大如齐烨,也没敢说朝廷“无药可救”,最多就是骂两声狗皇帝罢了。 面对面色不善的阿卓,喻斌非但不惧,反而淡淡的开了口。 “放眼朝堂,滥竽充数之辈不知凡几,高位者对此视而不见,贪官污吏横行,世家张狂无度,朝廷,岂能无恙?” 阿卓看了眼银票,到底还是松开摁住长刀的手指了:“你一个监生懂个屁。” “太仆寺寺卿欧玉书如惊弓之鸟,恐东窗事发上书请辞,如此德行竟窃据高位,上无威,下生乱,陈尚锦等人如何,朝廷,岂能无恙!” “够了。”阿卓眯起了眼睛:“再多嘴多舌,莫怪本统领不客气。” “君子惜名,小人爱身,朝堂之上,各部之中,惜名者谁可称君子,倒是爱身之人遍布朝堂,如今朝廷何尝不是奸不自招忠不自辩,朝廷,岂能无恙!” 说到这里,喻斌一指齐烨。 “法之善恶,莫以文也,即便如此,幽王府世子也行了律令,行了国朝法规,将一众恶贼绳之于法,如今如何,因令朝廷颜面大失,被逐出京中,世子殿下犯了何罪,犯了何错,敢问卓统领,是朝廷颜面重要,还是公道重要,善恶是非重要,殿下为善,为是,为明,却要被逐出京中,那这法、这律、这令、这朝廷,还有何意义,如此朝廷,不是重疾缠身,不是病入膏骨,不是无药可医,又是什么!” 齐烨一拍大腿,神色激动:“就他妈是这个道理,没错,本世子是对的,朝廷才是错的。” “殿下莫要误会。” 喻斌朝着齐烨微微施礼:“学生并非是说殿下占着大义,或是贤达之人,在学生眼里,殿下也是愚钝之辈,张狂之徒,只不过相比殿下,朝廷重臣更加令学生不耻罢了。” 齐烨:“…” 喻斌再次看向阿卓,不断摇头叹息。 “世子殿下将太仆寺一众恶贼捉拿大狱,却被逐出京中,学生,不为其感到惋惜,因这是世子殿下咎由自取。” 没等齐烨开骂,喻斌垂下头,喃喃道:“宫中的目的达到了,殿下,以身试法,宫中,以儆效尤,目的,达到了,日后谁还敢为公道仗义执言,谁还敢为不平舍身捐躯,无人,无人再敢,人们,只敢粉饰太平,只敢对朝廷夸赞练练,可若是连反驳、批评之声都不许存在,那么夸赞,将变的毫无意义。” 齐烨,生生将骂人的话咽了回去,就连阿卓都无力的坐了下来。 两个当事人,从来没考虑过这么“深”。 是啊,齐烨抓了坏人,却被逐出京中。 连幽王府世子都遭受到了这种待遇,那么试问,以后谁还敢纠正错的,针对恶的,伸张对的,支持善的? 人们,都会变得唯唯诺诺,都会对错的、假的、恶的,视而不见,唯恐会步了齐烨后尘,这样的朝廷,难道不是病了吗? 不允许批评的声音出现,那么赞美将毫无意义! 喻斌的脸上,流露出了一种他这个年纪本不应该存在的神情,喃喃自语着。 “自幼,学生熟读四书五经,饱读诗书,白日,读孟子,读舍身取义,夜晚,族中长辈告诫,明哲保身方为上策…” “白日,读不患无位,患所以立,不患莫己知,求为可知也,夜晚,告诫为攀上位,不择手段…” “白日,读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夜晚,族中长辈告诫,家族之利,至高无上…” “白日,天地君亲师,夜晚,家族、亲、天、地、君、师…” “白日,读仗义执言,夜晚,告诫谨言慎行…” 喻斌缓缓抬起头,望着齐烨:“敢问殿下,敢问统领,是书中说的对,还是长辈说的对?” 齐烨叹了口气,或许,这就是很多世家子的真实写照。 四书五经,教授道理、明辨是非的四书五经,成了这些世家手中的“工具”,跻身上位的工具。 世家子们,一边读着书,学着里面的道理,真正的道理,一边,又被家族进行某种“洗脑”,家族利益至上,以及许多与书中所阐述的道理完全背道而驰的“族规”、“家训”。 “你是一个知道思考的聪明孩子。” 齐烨突然有些可怜喻斌了,这样的世家子的确很可怜,因为在家族的“洗脑”下,长年累月的洗脑下,有了思考的能力,一旦学会了思考,就会变成痛苦的来源。 “若不读四书五经,岂能朝堂为官,朝堂为官,行事作风,又与四书五经中讲授的道理背道而驰,南辕北辙,这样的朝堂,不是重疾缠身,又是什么,既是重疾缠身,学生为何要跻身朝堂?” 喻斌摇着头,不断摇着头:“学生,想要行医,想要医病,想要成那朝堂第一人,为朝堂,为天下驱除病症,可朝堂,允许学生这么做吗,不,不允许,殿下你说,朝堂,会允许吗?” “不会,如果会的话,你也不会来找我,不会来京外的这里找到我。” 齐烨微微起身,给喻斌倒了杯茶:“这就是你不想按照家族安排走下去的原因,对吗?” 喻斌不答反问:“殿下可知,学生求而不得是何事吗?” “你说,我听着呢。” “十年前,尚未入京,族中庄园外,夏,学生躺在树上,听着鸟儿鸣叫,树下,是儿时玩伴,用树枝轻轻拍打着学生,那时,学生莫说心事,连一件闲事都无,微风徐徐,学生就那么睡了。” 喻斌露出了惨淡的笑容:“此后十年有余,至今,再无那个夏季,再无那个午后,至此一生,也再无那个午后了。” 站起身,喻斌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学生若入朝堂,难伸志,苦熬一生何尝不是碌碌无为,看似一切唾手可得,又何尝不是一无所有,因此…” 喻斌猛然睁开眼睛,朝着齐烨重重施了一礼:“因此学生来此求教,求教殿下如何变的神憎鬼厌,至少,学生看似一无所有,却有了一切,有了,十年前的那个午后。” 齐烨无言以对,不知该说些什么。 阿卓挠了挠后脑勺,指了指门外的槐树,刚想说点什么,又觉得似乎和躺树杈上睡大觉没什么关系。 第219章 奇葩一大群 齐烨,有些失神。 他也曾经有过一个“午后”,上一世,儿时。 躺在凉席上,学着大人的模样翘着二郎腿,用蒲扇扇着风,驱赶着炎热。 旁边,是他的表弟,六岁,狗都嫌的年纪,来回乱爬,一个哇哇哭,一会咯咯笑,一会又哇哇叫。 蒲扇扇着扇着,便睡着了,没有心事,没有杂事,连闲事都没有,只是那么睡着了。 不知何时,那个午后就再也没有过,不知不觉间开始忙碌奔波,开始狂奔不停,满心心事,杂事,无片刻闲暇,直到有一日,猛然回想起当年的那个午后,方知,那一日的午后,那一日的闲暇,那一日的酣睡,便是这辈子最无忧无虑的时刻。 齐烨理解喻斌了,眼前这位顶级世家之子,早熟,太早熟了。 喻斌很清楚,清楚未来的人生,每一天,每一年,每一个阶段,会是什么样的。 他读了四书五经,读通了,读懂了,明是非,知善恶,清楚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 因此,他想要扬善、纠错。 可他知道,做不到,非但做不到,还有可能被“同化”。 这是他痛苦的根源,这种痛苦将会伴随一生。 所以,他不想要这种痛苦的人生。 他想要的,是一个午后,是一个失去了“所有”,他不在乎的所有,却能拥有一个不值一提的“午后”,他最为在乎的午后。 “抱歉,帮不了你。” 齐烨终究还是狠心拒绝了喻斌:“我可以害自己,因为我能承受任何后果,可我不想害别人。” “殿下若不赐教,就不怕学生日后入朝为了官?” “我怕这事干什么?” “殿下,应怕的。”喻斌傲然一笑:“学生做不成大善,那便是大恶,既不可流芳百世,那便要遗臭万年,总要在史书上留下一笔才是,想学生如此年纪便能堪破宫中深意,假以时日必有远超旁人之智谋,我若为恶,朝堂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到时莫说殿下你早已自掘坟墓成了冢中枯骨,便是有幸活到那时也无力将学生除掉,届时,学生便会站在殿下面前好好嘲笑殿下一番!” “道德绑架我见过不少,你这种一边绑一边吹的,我还是头一次见到。” 齐烨都被气乐了,想骂人,但是对方说的是实话,这小子的确很聪明,远超同龄人,本来就高,自身智商也够用,资源还多,一旦给了成长的机会,将来要是不干人事的话,那可不是“大恶”吗。 再一个是对方说自己“自掘坟墓”活不了几年,也特么很有道理。 刘旺插口说道:“那现在宰了他不就结了吗。” 阿朱点了点头,表示赞同,要么还得是旺仔,有大智慧。 喻斌轻蔑一笑:“学生是喻家人,身死而亡,宫中岂会不震怒,岂会不彻查。” “那倒是,宫中是一定会深查。” 旺仔指了指阿卓:“也一定会叫他查。” 喻斌笑不出来了。 “你怕是不知。”旺仔冷笑道:“若说查案,卓统领未必擅长,可要问查不明白案子,他最是擅长了。” 阿卓点了点头,随即意识到不对劲,然后又重重点了点头。 喻斌叫道:“我喻家人也会查!” 旺仔:“那就说你叫南庄的百姓宰了。” “笑话,百姓岂会无缘无故杀了学生,君臣会信?” “君臣会不会信不知。” 旺仔乐呵呵的说道:“反正君臣不会信我家少爷与卓统领会无缘无故宰了你,他们宁愿相信是百姓宰了你,也不会相信我家少爷宰了你,无冤无仇的,我家少爷杀你干什么,对。” 喻斌张着嘴,活这么大,第一次被人驳的哑口无言。 这次轮到齐烨哈哈大笑了,你算个屁啊,宫中那狗皇帝当初还不是在旺仔面前无地自容掩面而逃。 “不!” 喻斌梗着脖子叫道:“学生不会离开,今日起便留在山庄之中,何时得知了如何变的神憎鬼厌何时再离开。” “你有病。”齐烨有点不耐烦了:“我神憎鬼厌是长年累…不是,我特立独行是长年累月不走寻常路,总是处于作死的风口浪尖上,这才有了今日赫赫凶名,那是你一两天就能学会的吗。” “不错。”阿卓帮腔道:“齐兄声名狼藉并非一日之功。” “学生也有闲暇,不急于求成。” 阿卓乐呵呵的说道:“那你就学齐兄好了,对,去青楼。” “不去,学生乃是洁身自好之人,岂会自甘堕落。” 阿卓:“就去赌档输钱。” “学生又不是至蠢之人,又精通算学,莫说使诈,便是不使诈也会赚的盆满钵满。” 阿卓:“去北市欺负百姓?” “百姓本就可怜,何等丧心病狂之人才会去北市行那畜生行径。” 阿卓:“那就效仿齐兄,随意寻个衙署的署丞,如吴勘那般,先拿他练练手。” “区区署丞算什么狗东西,何须大费周章,学生翻手之间便会叫他身死族灭。” 阿卓:“招惹一群世家子呢?” “不值一提的黄口小儿罢了,谁会耗费时间与他们戏耍,闲的无事可做吗。” 阿卓:“那就…” “没完了是不是!”齐烨实在听不下去了:“干什么呢,搁这指桑骂槐呢,啥叫不洁身自好,啥叫自甘堕落,啥叫至蠢,啊,还有什么玩意丧心病狂畜生行径,搁那阴阳谁呢。” 挥了挥手,齐烨骂道:“赶紧滚,本世子不想和任何世家子有牵扯,本世子要去吃晚饭了,慢走不送。” “慢着。” 阿卓突然双眼一亮:“小子,其实你并不需要齐兄指点。” 喻斌:“何意?” “你只许留在此地便可,齐兄本就是京中神憎鬼厌,你是名门之后,若是叫人知晓你整日待在此处与齐兄厮混,近墨者黑,近猪者蠢,自然会遭受非议,长久以来,不就是也变的神憎鬼厌了吗。” “是啊!” 一听这话,喻斌彻底激动了,连忙朝着阿卓施了一礼:“学生多谢统领指点迷津,受教,受教受教。” “我尼玛…” 齐烨望着阿卓:“你喝假酒了,没事让他留这干什么?” 阿卓:“他有钱。” 齐烨:“…” “很有钱。” “那也不能将他留这啊。” 阿卓:“缺钱了,向他要。” “可…” “你说喻家占了份子,他就留在此地,若是将来出了事,闯了祸,统统推到他头上。” “你这么一说…” 齐烨嘴角开始上扬了:“好像有点道理啊,有钱的冤大头,还喜欢背负恶名上赶着背黑锅,那…” “学生是有钱,也喜背负恶名。”喻斌冷声打断道:“可学生不会背黑锅。” “什么意思?” “学生可以坏,但是学生不会蠢!” “有底线,我喜欢,好。” 齐烨霍然而起,哈哈一笑:“从今天开始,你就是代表占了份子的喻家的小监工了。” 第210章 小小的震撼 喻斌就这么留下了,他并不在乎齐烨说的那些话,关于要他钱,要他背锅,要他如何如何。 自认为是聪明人,自认为是天底下少数的聪明人,因此,喻斌不在乎。 他觉得自己比齐烨聪明,一个聪明人,岂会比自己傻的人坑呢,这就是喻斌的想法。 可很快,喻斌发现自己好像…并不是很聪明的样子。 当夜,齐烨让人给他单独空出来一个小院,家具一应俱全,位置幽静,还有俩客串仆人的百姓,照顾的无微不至。 当然,要花钱,一天十贯钱,不可谓不黑。 结果当喻斌泡在木桶里泡澡的时候,一个很滑很滑的东西摆在了旁边。 仆人介绍,这是用来沐浴的,前几天世子殿下叫人“鼓捣”出来的,世子爷用这东西沐身。 喻斌很是新奇,捡了起来,把玩了一会,然后呲溜一声掉在了木桶。 之后…喻斌玩了半个多时辰香皂,都快给香皂玩“没”了。 玩够了肥皂,作为一个世家子干净人儿,喻斌赞叹不已,想着明日好好寻齐烨“请教”一番。 肥皂,他很喜欢,准备走的时候买十万贯回去用。 这时,喻斌还没意识到某些事。 直到第二天起床时,喻斌一大早就来到了齐烨的小院,想问问香皂的事,旺仔说齐烨还没起床。 无聊的喻斌只好吃过早饭随意溜达着,溜达了一会,不知不觉间来到了山脚下的几处院子旁,其中一处院子中没有建筑,门也没锁,靠近之后便是冰凉之感。 好奇的喻斌推开门,傻眼了。 全是盆,大盆与小盆,小盆放进大盆里,大盆的水淹没过了小盆,大盆里面有着白色晶体,小盆,正在慢慢结冰。 “冰?!” 喻斌一声惊叫,刚抬腿迈进去,咔嚓一声,一个手持短弩的胖老娘们悄声无息的出现在了他的身后。 胖老娘们叫花娘,公输云的婆娘,这里,她负责的。 “这位大娘,学生喻斌,敢问…” “滚。”花娘眯着眼睛:“恩公交代过,无故靠近者,杀!” 喻斌张着嘴刚要说些什么,那短弩上的弩箭已是抵在了他的额头上。 “告辞。” 什么叫世家子,什么叫聪明人,这就是,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喻斌掉头就走。 快步跑出短弩“杀伤范围”后,喻斌突然止住了脚步,回头望向站在院门口的花娘,意识到了一件事。 弩,他见过,这种短弩,没见过,小巧玲珑,还是连发,看上一眼就知制作工艺多么繁琐。 院子门口的花娘不认识喻斌,见到这小子还未离去,冷笑一声,随即破空之声响起。 喻斌张大了嘴巴,头皮发麻。 脚下,三支拇指长短锐箭入地过半。 喻斌倒吸着凉气,自己距离小院足够六十余步的距离,由此可见,这种看似应该没什么杀伤力的短弩,至少能射到百五十步,如果不穿甲胄的话,百步之内都在杀伤距离范围内。 二话不说,喻斌接着撒腿开始狂奔,又跑出百步,这才惊魂未定的喘着大气。 结果不知不觉间又是到了一处院落,与刚刚那处院落不同,之前院落冰寒刺骨,这边,炎热逼人。 没等喻斌打眼望去,只见几个穿着黑袍的“司卫”拉着板车走了出来,板车上面,全是纸张,白色的纸张。 都是糙汉子,活干的也糙,拉的快了,还有风,几张“白纸”被风吹了起来。 明明算是“奢饰品”的纸张掉在了地上,几个汉子看都不看一眼,继续往前走,一边走还一边唠。 “记得拉一车送去世子爷那,旺爷说世子爷擦腚用。” 喻斌下意识的弯腰捡起了两张纸,大脑一片空白。 院落里,有大量的竹子。 几个公输家的人正在造纸。 原料分离、打浆、捞纸、烘干,井然有序,占地不算太小的院落已经有了完整的“流水线”。 喻斌看了看手中的纸张,又看了看院落内的“流水线”,眼睛瞪得大大的。 火炉,他认识,木墩,他认识,料锅,他认识,木框,他也认识,但是手中的纸张,他不认识。 他不知道纸张是怎么造出来的,他只知道是从这处小院里造出来的。 喻斌手中的白纸,其实并不白,只是相对来说很“白”。 要知道竹子磨出的纸浆纤维缺少柔韧性,纤维与纤维之间的结合力也不够,导致纸张表面很粗糙,强度也低,不过齐烨让公输甲在浆液中混合了芦苇,稍微提高了纸张的纸张。 加之改良了原本用淀粉糊制作的“纸药”,取而代之的则是黄蜀葵的浸出液用于施胶剂。 最重要的是竹纸被石灰水浸泡过了,碳酸钙附着在竹纤维,氧化后钙与氧形成了结晶体,纸面更加光泽,也不易破。 喻斌望着手中的纸张,呆呆的出神。 今天一大早睁开眼,到现在,不过半个时辰,这短短半个时辰,喻斌正在怀疑人生,因为这半个时辰新鲜事物带来的冲击,让他无所适从,极为无所适从。 “这位公子,想来是恩公的贵客。” 胡子花白穿着短打扮的公输甲不知何时站在了喻斌的面前。 老公输手里拿着个小册子,上面写了很多外人看不懂的“符号”。 喻斌茫然的抬起头,结果一看这册子,又懵了。 册子上,没有墨迹,只有“笔迹”,黑色的笔迹。 公输甲的手中有笔,不是毛笔,而是铅笔。 “这…这是…” 喻斌望着铅笔,闲的有些呆傻:“这是何物,何笔?” “哦,此物名为铅笔,恩公所制,取松木棒切出凹槽,插入墨石料后与凹槽顶部分割而开,最终粘木板覆其…” “公输先生!” 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吼叫,段平急匆匆的跑了过来。 “莫要多言,喻公子虽是殿下贵客,却未经殿下允许靠近此地。” “啊?” 公输甲闻言色变,连忙将手中纸笔藏在身后,满面戒备之色。 段平跑了过来后,面露不喜之色,敷衍的拱了拱手。 “喻公子,此处皆是殿下设立诸多作坊,未得殿下允许不可靠近,还请公子随小人离去。” 喻斌双眼火热:“那香皂、那冰、那弩、这纸笔,皆是世子殿下所创所制?” “无可奉告。” 段平做了个请的手势,可这“无可奉告”四个字,在喻斌眼里已是答案。 “学生去寻殿下!” 不等段平再说什么,喻斌和疯了似的狂奔向了齐烨的小院。 第211章 大大的震撼 依照惯例,日上三竿,齐烨起来的时候刚过午时。 伸着懒腰,打着哈欠,穿着个加厚里衣,齐烨掏着耳朵走出了房门。 刘旺在,段平在,喻斌也在。 旺仔,蹲在墙角观察蚂蚁。 老段,坐在石桌旁看账册。 喻斌,原本坐在石凳上,见到齐烨走了出来后霍然而起,长身施礼,满面激动之色。 齐烨愣了一下,不由看向段平:“这小子一大早来干什么?” 段平站起身,面带自责之色:“殿下划出的作坊区域,原本是由前些日子公输先生在百姓中挑选的良人巡视,皆是军中卸甲老卒,可信之人,谁知今日一早,卓统领见这些人颇为健硕,便强行将他们带走说要充入司卫营,导致诸作坊无人看守,待小人知晓此事时,喻公子已是进入了作坊区域,而且…” 齐烨没好气的问道:“而且什么?” “而且见到了冰、纸、笔。” “哦。” 只是微微“哦”了一声,齐烨坐在了石凳上,揉了揉肚子。 “什么时辰了?” “刚过午时。”老段问道:“殿下您是先用膳,还是先将喻公子灭口?” “灭什么口灭口。”齐烨哭笑不得:“你去忙你的。” “可喻公子…” “冰,用硝石所制,天工开物中就有记载,多是医用,香皂,无非是肥皂和草木灰罢了,铅笔更简单,整俩破木板子弄点石墨,唯独造纸麻烦一点。” 齐烨一副不以为意的模样,一边打着哈欠一边说道:“别忘了他是谁,喻家长子嫡孙,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喻家的能量,如果这小子想知道这些东西怎么搞出来的,威胁利诱,暗中收买,怎么都能知道,除非…” 段平沉声接口道:“除非灭口!” 齐烨哑然失笑,挥了挥手:“去忙,工地那边快完工了,还有昨夜听旺仔说百姓根本不愿意离去,了解了解情况,千万别出岔子。” “是,小人这便去。” 段平施了一礼,转身离开了。 齐烨指了指凳子:“坐。” 喻斌老老实实的坐下了,心情复杂:“学生,佩服。” “佩服我会造纸、造冰、造笔?” “是如此,也非如此。” “什么意思?” “殿下得知此事被学生探知,不恼怒,不以为意。” 喻斌深深看了齐烨:“是因,这些事,这些物,在殿下眼中不过是小道罢了,殿下并不在乎,由此可见殿下长久以来都在藏拙,殿下,更是身怀绝技,学生所窥见之技艺,不过十之一二,百之一二罢了。” 齐烨哈哈大笑,文化人夸起人来听着就是舒服,要是自己没点文学造纸的话,还真听不懂。 喻斌突然站起身,再次施礼。 “学生恳请殿下传授技艺,条件,殿下随…” 齐烨似笑非笑的打断道:“在你眼里,只要钱足够了,就可以打动我,对吗。” 喻斌面色微红:“学生孟浪,殿下海涵。” “嘿嘿,您看人真准。” 齐烨又是哈哈一笑:“天底下的任何人,任何物品,都是有标价的,都可以购买,如果你买不到,只能代表出的价码不够。” 喻斌的脸上闪过一丝莫名之色,心里,有几分难言的情绪,齐烨,应是这样的人,可齐烨,又不应是这样的人,视财如命之人。 “行,你想买技术是,那我开个价。” 齐烨打了个响指:“先说造纸技术和造笔技术,一万万贯,怎么样。” 喻斌微微皱眉:“是一万贯,还是一万万…” “当然是一万万贯。” 齐烨笑意更浓:“有了一万万贯,就可将学堂开遍国朝,开遍天下,叫百姓之子有书读,有字识,有了这一万万贯,纸笔什么的就无所谓了,还能剩下不少,剩下的钱,用来买通不让百姓之子读书的官员,其余的钱,用来雇杀手,干掉那些不想叫百姓之子读书的世家,足够了。” 喻斌张大了嘴巴,以为齐烨没睡醒,在说梦话。 “至于造冰的技术呢,最简单,一千万贯。” 齐烨又打了个哈欠:“一千万贯足够了,用这一千万贯,给京外京外的百姓们,给那些家徒四壁的百姓们,给那些屋顶漏风透着炙热阳光的百姓们,翻修翻修房子,好让他们免去夏季炙烤之苦。” 喻斌面色有些发红。 “不会不会。” 齐烨一副咋咋呼呼的模样:“一万万贯你都不出,这可是造纸造笔技术,你一旦学了去,就可以利用造笔让你们喻家大发横财,还有这造纸,交给了朝廷,换个爵位一点问题都没有,这点钱你都不肯花?” 喻斌的脸,红的发烫,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齐烨乐呵呵的说道:“那一千万贯你总该舍得出,学了造冰,以后夏天你们喻家人就不用找地方纳凉了,每年多造点冰块送给其他世家,联络感情,加深友谊,还能送到宫中给天子拍马屁留个好印象,这钱花的多值啊,要不,给你打个八折,八百万贯怎么样,友情价怎么样。” 喻斌紧紧咬着牙关,抬头看向齐烨那满是戏谑的面容,猛然起身。 “好,学生发誓,刚刚所见所闻,断然不会告知旁人,爹爹、族中长辈、陛下、朝臣,学生守口如瓶,绝口不提!” “我可没说叫你保密。” 喻斌低吼道:“可殿下就是此意,一而再再而三的奚落学生!” “难道我说的错了吗,还有。” 齐烨还是那副戏谑的模样:“看看这顺序,爹爹、族中长辈、陛下、朝臣,从前往后排啊,还是从后往前排,从后往前也不对啊,朝臣最重要,比陛下都重要,然后是你家亲戚,你爹放最后?” 喻斌紧紧攥着拳头,那张可吐诗篇千百的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其实,你和其他世家子没什么区别。” 齐烨终于收起了笑容,淡淡的开了口,将喻斌的自尊心踩在地上,不断地践踏着。 “自以为与其他人不同,自以为是最特别的,自以为学会了思考,比你爹聪明,比你喻长辈聪明,将来,比天下所有人都聪明,就算如此,你和其他世家子,又有什么不同呢。” 齐烨满面讥讽之色:“知道在我眼里,世家子最显着的特点是什么吗,那就是贪,贪婪,贪婪权利、贪婪钱财、贪婪一切自己所没有的,贪婪到了自己所拥有的,不可让别人拥有,我问你,见到了这些可震惊天下的事物,你喻斌的第一想法是什么,你心中的想法,与其他世家子,又有什么不同?” 齐烨呷了口茶,轻笑了一声。 “你又有什么不同呢,哪怕如此聪明,不还是要拍马屁,拍宫中马屁,不还是要老老实实的站着,听你爹,听你家长辈的训示,不还是要科考,还是要遵守规矩,还是要按部就班的活着,或许你唯一的不同,就是可以说出来,只是说出来,而不是去做。” 喻斌终于开口了,咬牙切齿:“学生,会做!” “做什么,骑着马回到府中,给你爹一个大逼…不是,对你爹说,你打算从国子监退学,以后不当官,就和家里对着干?” “这…” “还是会如你所说,当了官,站在朝堂上如当年季老大人那般,骂遍上位者,然后整顿朝堂,造福天下?” 喻斌满面怒火,想要说些什么,可从小接受的教育,“谨言慎行”,早已根深蒂固,知道要对说出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负责。 正是因谨言慎行,即便心中满腔怒火,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冰,我是用来赚钱的。” 齐烨耸了耸肩:“不错,可我和你的不同之处在于,我懂得满足,我很知足,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在钱庄,没有一文钱存银,即便有钱,也都…” 喻斌接口道:“用在了百姓身上。” 说完后,喻斌又垂下了头,虽然不想承认,也不得不承认,齐烨最为显着的特点就是“穷”,如此穷的幽王府世子,即便总是能够弄到钱,也从来不去存,因为这些钱,都用在了别人身上,比如庄内的百姓。 “知道就好,这就是我所说的满足,奢靡的生活,我享受过,当然,整天泡在花船青楼里大鱼大肉左拥右抱,对你来说并不算奢靡,可对我来说就很奢靡,享受过了,也就享受过了,就那么点意思,所以我不怎么花钱,即便有钱,也没地方可花,放着也是放着,做点开心的事,做点让我睡的踏实的事,有什么不好的,所以我喜欢钱,很喜欢钱。” “百姓终究要离去,那殿下为何还要赚钱?” “因为我有一个梦想。” 齐烨再无嬉皮笑脸,望着当空的烈日,望着那无法直视的艳阳。 “我想开心,而我最近发现,可以让我开心,可以让我无比开心的事,就是要将我的开心,建立在制度的毁坏上,建立在规矩的崩塌上,建立在世家的痛苦上,建立在朝廷的惶恐之上。” 喻斌瞪大了眼睛,倒吸了一口凉气:“殿下要造反?!” “你特么才造反。” 齐烨翻了个白眼:“我要在有生之年,让百姓之子都有书读,至少,都识文断字!” 喻斌如遭雷击,足足沉默了许久,道:“那殿下还是造反容易些。” 没等齐烨开骂,捧着一摞子纸的公输云跑了进来。 “恩公,恩公恩公,抄录完了,您看看写的如何。” 要么说公输云是一点眼力价都没有,也不看看还有外人,直接将一摞子纸张放在了石桌上。 喻斌定睛一看,神色再次大变。 第212章 三叩之礼 石桌上,是纸。 纸上,是字。 字,是三字经。 人之初,性本善。 性相近,习相远。 苟不教,性乃迁。 教之道,贵以专。 第一张纸,只写了百余字。 光是这百余字就足够让喻斌震惊了,不,应该说是震撼。 这张纸但凡给了别人,给旺仔、给管家、给马夫,直接擦屁股用了,喻斌不同,看了不过片刻既窥得深意。 “蒙学所用!” 喻斌叫了一声,刚要翻看第二张纸,齐烨一巴掌将他的胳膊拍开。 “学生敢问,这蒙学之书,皆是殿下…” “本来我想说是我写的来着,可我最近脸皮越来越薄了,你就当我是在海边捡到的。” 齐烨微微一笑:“海滩上,无数美丽的贝壳,一眼望不到头,耀眼夺目,可惜本世子就是个二流子,只随意捡了几个揣在了兜里,三字经、造纸、造冰什么的,都是如此。” “那这下面是…” 字的下面,是拼音,啊波呲得额佛歌之类的。 “反正早晚要公开,你保密的话,我可以教你。” 喻斌连连点头,就差赌咒发誓了,他不知道啊波呲得额佛歌是什么意思,但是他知道绝对有其深意,有其意义重大的深义。 “好,跟我念,得,得一夜,爹。” 喻斌:“…” “念啊。” 喻斌半信半疑:“是这么念的吗?” “算了,从额开始教。” 原本,齐烨只是想要随便教教罢了。 结果也就不到两刻钟的功夫,喻斌震惊了,齐烨比他还震惊。 因为这小子用了不到一刻钟就将拼音全部背了下来,不但能正背,还能倒背,倒背如流。 背了拼音,喻斌也将三字经看了一小半。 齐烨也只写了一小半,因为其中涉及到了一些朝代、典籍等等,需要进行修改,还没写完。 不用齐烨过多解释,拼音的意义,喻斌比谁都清楚,越是深想,越是震惊。 “识得这拼音,便可认字,认了字,便可…” 喻斌抬起头,双目血红,望着齐烨,那眼神说不出来的诡异。 “这便是殿下刚刚所言,叫天下人都可识文断字的倚仗?” “哪有这么简单。” 齐烨耸了耸肩:“需要投入大量的钱财、人力、精力,已经前所未有的阻碍,相信你比我更清楚,所以说,我会用一辈子的时间去完成这件事。” 喻斌沉默了。 钱财、人力、精力,都是小事,真正的阻碍,是某种不曾记录在行文律法中的“规矩”。 真正的阻碍,是制定这些规矩的人。 齐烨的梦想,是让一些事,很多人,享受到“公平”。 一旦很多事,很多人,得到了公平的机会,那么在不公平之中如鱼得水的人们,就会恨不得将齐烨大卸八块! 字,记录在书中。 书,皆是抄写。 想要抄写,就要认字,写字。 有钱人最大的财富,就是穷人。 世家最大的财富,就是“知识”。 传播知识的书,是奢侈品,有钱也买不到的奢侈品,这些奢侈品,可以换钱财、换权利、换人脉、换任何想换之物,就是通过这些奢侈品,世家才能够屹立不倒。 齐烨,要将奢侈品变成再是寻常不过的事物,可想而知会面临什么,会遭遇什么! 越是深想,喻斌越是觉得惧怕,当若出现齐烨所说的那般场景,人人都可识文断字,后果… “殿下…” 喻斌双目灼灼:“学生再请教一事,最后一事。” “说。” “殿下不爱钱财,也不恋权位,若不然不会沦落至此,殿下,更不爱名,若惜名,也不会被京中坊间、士林,称之为十恶不赦万刀穿心人人唾骂猪狗不如丧心病狂的活畜生了。” 齐烨看向旁边的旺仔:“活畜生前面,有这么多前缀吗?” 旺仔点了点头,只多不少。 喻斌直视着齐烨,仿佛想要看穿齐烨的内心一般。 “不爱钱财,不恋权位,不惜名声,殿下,为何要取死,难道殿下求的是流芳千古?” “我流个锤子千古。”齐烨哑然失笑:“命运。” “命运?” “如果你死一次,又复活了,复活到了哪怕你是一个屌丝都可以尝试做些大事的时代,你一定会去做一些事,如同背负使命一样。” “学生不懂。” “不懂就对了。” 齐烨站起身,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哪凉快哪待着去,其实你就算不保密也没问题,用不了多久我就会加快进程做这些事,京中那群王八蛋早晚会知道。” 说完后,齐烨打了个响指:“走,旺仔,干饭去。” 喻斌也没行礼相送,只是低着头再次望向纸张上的拼音,呼吸,愈发粗重,面容,几近狰狞。 眼看着齐烨和旺仔都快走到门口了,喻斌猛然回身,“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大吼出声。 “殿下留步!” 喻斌双目火热,用尽了全身力气:“学生,欲行三叩之礼拜殿下为师,生我父母,授我恩师,日后必当鞍前马侍奉恩师身侧,此生不悔!” “拜我为…”齐烨转过头,一脸你t在逗为师的表情:“拜我为师,学什么?” “恩师教授什么,学生便学什么,无怨,无悔!” “我说什么你干什么?” “是,无怨,无悔!” “我让你去国子监退学,你去啊?” 喻斌满面厉色:“学生去踹断监中先生双腿!” 齐烨哭笑不得:“和我学什么,学天天作死,天天得罪人?” 喻斌低吼道:“不等恩师得罪旁人,徒儿先将他置于死地!” “你以后不当官,不当权臣了?” “徒儿跟随恩师,除掉所有权臣!” “你可拉倒。”齐烨连连摇头:“我可不想得罪你们喻家,你爹还是朝廷实权户部右侍郎。” “徒儿鲜少存过钱财,只有区区二十万贯,若恩师收留,徒儿这便…” “喻斌,你将本世子当什么人了,我说了,我在乎的并不是钱财!” 齐烨冷声打断道:“莫要说那么多废话,好徒儿还不快给为师起来。” “少爷。”刘旺低声道:“此人出身不凡,又极富城府,您若是冒然…” 喻斌一字一句:“若日后学生背叛恩师,必当五雷轰顶不得好死!” 刘旺半信半疑:“你为何要拜我家少爷为师?” “学生,要以喻斌之名,而非喻家长子嫡孙的身份活下去,便是跟随恩师整日取死,那也要死的轰轰烈烈,叫天下人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齐烨暗暗骂了声娘,他妈的可能二十万贯收少了,感觉这小子比自己还能作死呢。 第213章 奇葩师徒 很多事,总是莫名其妙的。 很多人,总是莫名其妙的。 莫名其妙的的人,导致莫名其妙的的事。 莫名其妙的喻斌,拜了莫名其妙的恩师。 齐烨怕喻斌反悔,让这小子先将银票取来。 喻斌怕齐烨反悔,先拜了师再去取银票。 齐烨想的是一切从简,喻斌表示同意。 结果喻斌同意的“简”,让齐烨头大无比。 不可谓不繁琐,不可谓不正式,不可谓不…谁后悔谁是王八蛋。 就在小院中,弟子呈上了拜师帖。 之后束修礼,肉干,象征意义,还是野猪肉干,阿卓早上刚晒上的。 然后是祭祀,找遍全南庄也没找到个孔圣像,倒是找百姓要了不少齐烨的“像”,木头雕的,雕的和让容硫酸泼脸上的沙皮狗似的。 百姓可不拜孔圣人,谁让他们活,谁让他们吃上饭,他们拜谁。 硫酸沙皮狗被摆好后,齐烨挠着后脑勺,自己拜自己,这不扯淡一样的吗。 最后还是公输甲出的手,三下两下雕了个孔圣像,手掌大小。 墨家当代钜子雕个孔圣像,还站在旁边乐呵呵的观礼,这比齐烨自己拜自己都扯。 之后是拜天、拜师,表达弟子对天、师之尊敬。 最后则是回礼,齐烨摸遍了全身,给了喻斌一个小巧的手弩。 齐烨平常是不在身上放手弩的,因为他摸遍的是旺仔、段平、公输甲的全身。 礼成,看得出来,喻斌现在并不处于后悔的阶段,强压着内心的激动给齐烨倒了杯茶,老老实实束手站在旁边,乖巧、安静。 喝着茶的齐烨,感慨万千。 自己,竟然收了个弟子。 自己,竟然成了师父。 是师父,父亲的父,而非师傅,搓澡师傅的傅,一字之差,天差地别。 放下茶杯,齐烨扭头问道:“等会,为师我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你爹能同意吗?” “回恩师,家父断然不会同意。” “那你还拜师,不用和他说一声?” “说了,徒儿才拜不成。” “也是。”齐烨挠了挠额头:“那你爹找上门来怎么办?” “徒儿会与家父言说。” “你能说服他?” “说服不了。”喻斌满面淡然之色:“恩师无需忧心,家父会与徒儿斩断血脉如同陌路。” “这么严重吗,不就是个拜师吗,还要断绝父子关系?” 喻斌犹豫了一下,没好意思吭声。 拜师,不至于断绝父子关系,拜您为师,那一定会断绝父子关系。 “好。”齐烨乐了,扭头看了眼才貌双全的喻斌:“为师不是什么大人物,也没什么真正的大本事,不过呢,会尽力教授你一些…教授一些科学小妙招,你不负我,我齐烨也不负你,咱不求什么大义灭…不是,不求什么大义啊、大公道,安心就好,力所能及就成。” 喻斌快步走到齐烨面前,重重施礼。 “徒儿谨记。” 齐烨越看喻斌越满意,收一个徒弟,南庄又可以建设二期,不是,建设四期了,美滋滋。 “这样,三字经我这几天尽量写完,也会在庄子里简单建个学堂,你挑选一些孩子,教授拼音。” “徒儿定当用命。” 喻斌又激动上了,拼音意义重大,恩师要做的事,意义重大,自己能够第一个去推广,去落实,这种感觉,只能说是重任他娘的在他娘的肩! “好了,去叫人去钱。” 齐烨正色道:“为师要重申一遍,为师不是为了要钱,为师只是想收徒,本来不想要钱的,可我要是不要的话显得不重视这件事,明白吗。” “徒儿知晓。” 喻斌会心一笑:“恩师是贪财,可恩师为民所贪,为公道所贪,为天下百姓所贪,徒儿佩服。” 齐烨愣了一下,随即撮着牙花子看向旺仔、段平、老公输三人。 看看,看看看看,什么叫文化人,什么才叫做真正的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瞅瞅人家这马屁拍的,再看看你们,就知道少爷精神点、少爷好样点、少爷别丢份儿。 “那徒儿先行告退,入京回府,亲自将银票取了,正好看看府中还有何值钱的家当,统统取来交于恩师,也好叫恩师救济更多百姓。” 齐烨神色复杂的点了点头。 果然,人就得多读书,只要多读书,拍马屁都拍的是那么的与众不同。 恭敬的喻斌离开了,前脚刚走,后脚旺仔三人就流露出了担忧之色。 旺仔:“小的蠢,不明白道理,可小的觉着这喻公子,并非是善男信女。” 老段:“殿下,小人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那小人先讲了啊,喻公子少年成名,莫说国子监,便是士林、朝堂,亦有不少人知晓其名声,提起来,谁不夸赞一声少年俊杰,如今拜入您的名下,岂不是自甘堕…岂不是认贼作…岂不是自绝于…总之,这事古怪,拢共才见了两次面便拜师,太过草率。” 老公输:“恩公,老朽也是觉着忧心,旁的事,老朽不知,可这小子的爹是户部右侍郎,知道了这事,怕不是会打上门来?” 齐烨先看向旺仔。 “一开始我以为是少年叛逆期,之后才明白,不单单是少年叛逆期,其实是一种身份认知上的问题,他不喜欢自己的身份,不喜欢世家子的身份,不喜欢以世家子的身份入朝为官,最重要的是,他知道即便自己不是喻家人,不是世家子,依旧可以干出一番大事业,靠着自己努力,靠着自己的奋斗,无论结果是什么,他都活出了自己想要的人生。” 齐烨又看向老段。 “没什么可古怪的,他和其他世家子不同,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马牌的事,他喜欢马牌这种政令,因为对百姓有好处,别忘了,他去医馆学过医并且还救治过百姓,如果他不在乎百姓,又怎么可能记得那些数据,有多少百姓在京中被人纵马所伤,一个在乎百姓的人,能坏到哪去,更何况他还是世家子。” 齐烨最后看向了老公输。 “我他妈累死他,君臣将我赶出京城,他还敢主动出京来我的地盘上干我,户部侍郎算个屁啊,狗皇…够得着皇帝关系的尚书我都不怕,我怕他一个侍郎!” 第214章 吃与食 斌斌是个好孩子,日落之前就回来了,将银票带了回来。 钱交给了齐烨,齐烨交给了段平,老段骑着快马就去京中“洗”掉了,买米买粮买米粮,能花多少是多少,花不了的全都兑换成“小额”银票。 齐烨也没闲着,他又发现了一个发家致富的小妙招。 王府马夫闲着没事干,和老管家去上山打猎,抓了好多野兔,很肥,看着既可爱又可口。 “兔子繁殖特别快。” 齐烨蹲在刚围起来的“兽栏”外,挠着额头。 兔子这玩意,特别奇怪。 用心去养,经常一只都养不活。 你要是不管,一生一大窝,一窝接着一窝。 回头看向旺仔,齐烨问道:“要不咱搞搞养殖。” 刘旺摇头,表示不懂。 “京中人不是就喜欢吃野味吗,随便包装包装,就说吃什么草药长大了,能壮阳…” 齐烨越说越激动:“不得卖疯了啊,还有,咱这不是靠着河吗,有水货,水货你们知道什么意思?” 众人不知,但是大家齐齐扭头看向了啃野猪肉的天子亲军抱刀司统领阿卓。 阿卓还搁那乐呢:“不错,本统领当年的确出身于舟师,常与船水打交道。” “我说的不是这个水货,我说的是水里的海鲜,不是,河鲜,鱼虾之类的。” 众人恍然大悟,将目光从阿卓的身上收了回来。 想到做到,齐烨急匆匆的跑向河边。 既然是奔着“娱乐城”的方向发展,吃喝玩乐肯定都要有。 玩乐,齐烨规划好了。 吃喝这个问题,有点麻烦。 吃,食材太匮乏,食谱更匮乏,古人炒菜无非就那几种,大部分都是煮、炖、蒸。 食谱,齐烨倒是记得不少,只要解决了食材就没多大问题。 其次是喝,酒水。 之前在王府的时候,酒水都是从外面买的,贵不说,也难喝,度数还不高。 先不说贵和难喝,光说度数之事,度数低了,能醉吗,不醉,能上头吗,不上头,能冲动消费吗! 一众人开始跟着齐烨瞎折腾了。 要说白日,齐烨在南庄,也就是旺仔陪伴左右,一旦到了入夜,就会有许多人跟在齐烨身后,比如王府下人,比如几个穿着黑袍的司卫,也有好多根本不认识的人。 王府下人不必多说,司卫,多是阿卓精挑细选的“实习员工”。 至于那些不认识的人,都是段平挑选出来的。 一旦南庄正式开张,肯定要用大量的人手担任各种职位,这件事已经传开了,百姓们挤破头皮都想留在这里,段平优中选优再选优,比阿卓挑司卫都严苛。 因此到了夜晚后,如果齐烨瞎溜达,总会有包括旺仔内至少十人护在他的左右。 这不是齐烨要求的,而是一种“规矩”,南庄的规矩。 阿卓、老段、公输一大家子,哪怕语棠等人,每个人都清楚,南庄最重要的财富,并非是那些堆积成山的木料,甚至不是各个工坊,任何令人惊叹的、震惊的、望之眼红的,都不重要,唯一重要的只有齐烨。 如果齐烨出了事,一切的一切,都是水中之月,空中阁楼,将会不复存在。 实际上齐烨不喜欢这种前呼后拥的感觉,他只习惯旺仔跟在旁边,哥俩随心所欲,想说什么说什么,想干谁干…想干什么干什么。 齐烨撒丫子跑着,后面十多个人撒丫子跟着,一路来到了河边。 两万贯将整个皇庄买了下来,齐烨认为这是目前以来做过最划算的买卖了。 皇庄之所以是皇庄,正是因风景秀美,日落后的山脚木屋,被余晖耀的散发着火红色,热情的火红色。 绕到木屋后,快行数步,清澈的小溪在乱石中如同白色精灵一般舞动,小小的浪花掀起,偶有几只小鱼穿梭。 斗折蛇行的小溪发出潺潺水声,犹如夏季午后雨水滴答发出的白噪音,令人慵懒的放松着。 齐烨带着人沿小溪而行,寻着上游步行,水道越来越宽,刘旺回头吩咐了几句,三人离去,取火把。 “那是什么?” 齐烨叫了一声,挽起裤腿就跳到了水中,惊喜连连:“鲍鱼?” 众人也下了水,困惑不已。 在古代,鲍鱼是“臭鱼”的意思,也就是腌鱼之意,《史记秦始皇本纪》中就有记载,始皇病死于沙丘,秦二世秘不发丧,令车载一石鲍鱼,以掩盖尸体臭味。 在《孔子家语六木》中也有与不善人居,如入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臭这样的话。 齐烨说的鲍鱼,并非大家理解的“臭鱼”,而是真正的鲍鱼,就是那种肥美多汁,略有弹性,耷拉着两片大…反正就是鲍鱼。 阿卓走了过去,望着齐烨手中的鲍鱼,道:“此物明明是鳆鱼,为何叫鲍鱼?” 要知道阿卓出身舟师,舟师大营又在东海,认识这种“海味”。 “鳆鱼?” 齐烨扭过头:“叫法不一样吗。” 阿卓定睛看了眼:“不是鳆鱼,这不是河蚌吗。” “果然。” 齐烨这才发现,果然是河蚌,少半边壳,绿了唧的。 “一个破淡水河鲜,搁这装什么海鲜,我就说河里怎么能有鲍鱼呢。” 齐烨失望的说了一声后,又一拍脑袋。 “东海那边有很多类似这种的鳆鱼?” 阿卓点了点头:“需去深海区,价值高昂,多是世家海船捕捞。” 齐烨开始眼珠子乱转了。 能制冰,就可以保鲜,可以保鲜,就能够长途运输。 “回头计算一下成本,可以的话大批量采买,坑死京中冤大头。” 阿卓还真没吃过这玩意,问到:“鳆鱼很好吃吗?” “那是当然了。” “你吃过?” “问的不废话吗,没吃过我说这干什么。” 齐烨吞咽了一口口水:“国产鲍,日本鲍,都吃过。” 在古代待久了,本来嘴不算很刁的齐烨,也慢慢怀念起上一世的美味。 要知道齐烨上一世在青岛待了很多年,最喜欢吃海鲜,便宜不贵,经济实惠。 尤其鲍鱼,最是鲜美,而且这种海鲜还分地区,口感天差地别,比如加州白鲍、澳洲黑唇鲍,尤其是个大肉厚的法国鲍。 “品种不同,口味也各不相同,有的因保存完好,略腥,带有几分咸,原汁原味,口感上佳。” 提起海鲜,齐烨如数家珍,也不管别人听不听得懂,自顾自的说着。 旺仔看向阿卓,低声问道:“少爷说的,是鱼吗?” 阿卓摇了摇头,听着不太像。 齐烨乐呵呵的说道:“要说吃海鲜,你们肯定不如我,就说这鲍鱼,有的看似肥美多汁,实际上是经过科技处理过的。” 旺仔:“科技处理是何意?” 齐烨:“尝上一口味道明显不对,就是人工添加,提前注射进去了汁水。” 旺仔恍然大悟,嘿嘿一笑:“少爷您这么一说,小的就懂了。” 阿卓皱眉:“那多恶心啊。” 第235章 万事俱备 时间,如同这世间最珍视你的情人,总是能够随着日升月落令你心中最难以愈合的伤痕恢复些许。 时间,也如这同世间最无情的婊子,随着日升月落,一步一步远离,丝毫不停留,片刻不等候。 对三千多百姓来说,时间,便是这世间最是绝情之人,无情之人。 南庄,随着时间的推移,所有建设项目全部竣工了,至少目前为止是如此。 转眼间,秋黄叶落,一批批百姓开始离开。 齐烨站在官道旁,脸上挂着麻木的笑容,很是不舍,不舍钱财。 因为老段站在那里,给每一个离开的百姓都发放路上的吃食,肉饼、水囊中的清水,以及一串串千文钱,也就是一贯钱。 这一贯钱,是齐烨的心意,南庄的心意。 百姓们流着泪水,一步三回头,同样不舍。 在这里,衣食无忧,有力气的,多赚取些钱财,多赚取很多很多。 即便上不了工的,也管吃管住,吃的好,睡的好。 对这些百姓来说,天堂不过如此。 当离开天堂时,无人不舍。 三千多人,只留下了不到二百人,成为了南庄的“工作人员”,签订了长期雇佣的书约。 那些没有留下的人,他们不怨恨齐烨,他们只是怨恨这个世道。 幽王府世子殿下做的足够多了,救济他们应是朝廷的事,皇帝的事,与齐烨无关,可齐烨做了,做的足够多,足够好。 那么对齐烨,离开天堂的百姓们还有什么可怨恨的呢,只有不甘,不甘就这么离去,如同大梦一场,幸福过了,必要回到原本的生活,原本那挣扎在泥泞中日子,在这里,是生活,回去,则是生存。 斗米恩,升米仇,齐烨最为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 百姓们即便不舍、留恋,终究还是离开了,带着感恩,留下祝福,离开了。 三千多百姓,分别来自不同的州府、下县,分为六批次,每一次,齐烨都站在官道上目送。 每一次目送,齐烨总是险些感性的喊上一声“继续建设”。 虽然总是刁民刁民的叫着,可齐烨心里总是喜欢做一些能让自己心安的事,因为很公平,他付出了一些微薄、无足挂齿的代价,收获的,却是数千百姓真挚的祝福,百姓希望他长命百岁,希望他多子多孙,希望他富贵安康。 两世为人,齐烨鲜少能见到真心想要自己好的“陌生人”,而在这里,他遇到了三千多个,三千多个关心自己的人。 可终究是没办法继续建设了,现在南庄的规模远远比齐烨设想的要大,大了很多很多。 齐烨现在手里是有一些钱的,也能勉强继续雇佣百姓。 可这不是长久之道,想要继续扩建,就需要稳定的资金投入,而不是靠今天干个官员明天收个徒弟来解决。 直到最后一批百姓离开时,已是秋末。 落叶枯黄,翩翩纷飞起舞,齐烨整日转悠着,总觉得南庄略显萧瑟,心里空荡荡的。 如今的南庄,应该有的,都有了,不应该有的,也有了。 比如南庄学堂,由齐烨的“爱徒”喻斌负责。 教授了二十来个半大的孩子拼音,夜晚利用一个时辰识文断字,白日“上工”,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这些孩子都是留下的百姓之子,得知了庄子会教他们的孩子读书,跪在齐烨面前,哭的声嘶力竭,不要工钱,做白工,给口吃的就行,还说他们吃的很少,很少很少,只要孩子能读书就成。 也比如各个工坊,公输甲负责。 除了铅笔工坊外,其他工坊全部停掉了,没人知道齐烨要什么,纸造了很多,存放在库房里,堆的满满当当,不用,也不继续造,只是存放着。 也比如内部员工居住区域,除了齐烨的小院外,旺仔、阿卓、老段、老公输、喻斌,都有自己的小院,就连语棠也是如此,还有一处院落,季渃嫣的。 自从季渃嫣有了小院后,从之前的每四五日来一趟,到之后两三日来一趟,再变成两三日过来睡一夜,直到现在,四五天不回一次京城,晚上呼呼大睡,睡的日上三竿,作息和齐烨差不多,白日的时候去“戏院”看排练。 戏院区域是九溪负责的,原本是抱央楼的男娼,后来弃明投暗帮着齐烨搞了马家马存仁,南庄开始建设后,这小子虽说肩不能提没什么力气,贵在认字,帮着老段管管账什么的。 齐烨不闻不问,不代表彻底忘记了这个人,便将戏院区域和相应事宜交给了九溪负责。 原本谨小慎微的九溪如今恨自己是男儿身,多么希望可以人工装逼,给齐烨生个大胖小子以报这莫大的恩情。 都是可怜人,九溪对钱看的并不重,他在乎的,是尊重,是某种他原本一辈子都得不到的尊重。 从齐烨的眼中,只有吊儿郎当和嬉皮笑脸,他看不到尊重,可齐烨对他的安排,对他的命运安排,让他感受到了一种从未体会过的“重视”。 水云阁则是由语棠和马夫老马他们负责,老马负责澡堂子,语棠负责松骨按摩之类的事。 其他的规划中的客栈、酒楼、赌档什么的,则是由王府老管家负责。 要说这些区域,不管一开始是不是齐烨规划的,至少能用上,唯独还有个地方,齐烨想拆了,路过就骂,那就是亲军营! 阿卓这个狗日的,竟然将抱刀营建在了南庄右侧,距离“家属院”不过两里路,围起来一个大大的营区,里面已经有八十司卫了。 本来齐烨想拆了,阿卓拒绝的理由是关心,他关心齐烨。 齐烨得罪了那么多人,以后也会得罪更多的人,不知会有多少人恨不得将齐烨大卸八块,亲军营离的那么近,真要是有人对齐烨不轨的话能第一时间跑过来救他狗命。 去你大爷的,这就是齐烨的回答,然后骂骂咧咧的走了。 首先,说近,足有两里,真要是出事了,等人赶过来的时候他尸体都凉了。 其次天子亲军抱刀司的营地,不在宫中也就罢了,还不在京中,不在京中也就算了,在城外,在一个王府世子名下的“庄子”里,鬼知道以后会不会有人拿这事上纲上线以此攻讦齐烨。 齐烨更加想要吐槽的是亲军的俸禄都是他发的。 一开始阿卓只说先借,现在直接走庄子的账去下发了,已经发了俩月了。 天子亲军的营区,在齐烨名下的庄子里。 天子亲军的俸禄,也是由齐烨发放的。 齐烨现在都开始怀疑阿卓才是隐藏在幕后的大boss,想要致自己于死地。 不管怎么说,南庄做好了准备,齐烨也做好了准备,随时可以开张营业。 为此,齐烨一大早来到了戏院的木台上,望着台下以九溪为首的二十六个戏子,面容肃穆。 “大风起兮云飞扬,安得猛士兮~~~走四方,麻匪…不是,钱财,任何时候都要赚,不赚不行!” 齐烨双手卷了个喇叭花,大声喊道:“十五日,足足十五日,你们已经排练了十五日,本世子,也为此写了整整十五日的剧本,四大名着、俗的雅的、荤的素的,应有尽有!” 齐烨抬高了音量:“咱山庄能不能引流,全靠你们了,城内的客栈、茶馆、包括几处繁华地段,已经预约好了,七日,二十一场京中巡演,就连断章…不是,就连哪里快到高潮却戛然而止的剧情,我也标注好了,咱们南庄能不能一炮而红,就靠你们了,加油,未来的大康明星们!” “世子威武。” 一声娇喝,台下坐着的季渃嫣挥舞着秀臂,双眼笑的如同月牙一般。 第236章 大吉 这就是齐烨的计划,先将城中的阔佬弄过来再说,招牌不响,什么都是白扯。 南庄在城外,还得走一段官道,名声都没打出来,哪有什么“慕名而来”。 想要让南庄娱乐产业一炮而红,那就得用手段、上套路、玩悬念! 为此,齐烨专门撰写了很多故事剧本,由九溪等人领衔主演,就在京中开巡演,但不会一次演完,不过放心,不用充会员,不用看广告,只需来到城外去南庄,不止能够看大戏,吃喝玩乐应有尽有。 九溪等人浩浩荡荡的出发了,进了马车,上了官道,入了京城,能不能达到齐烨想要的效果,只看接下来的六日。 待车队离开了视线,齐烨笑着说道。 “尽人事,听天命。” “恩师。” 穿着一身布衣的喻斌,双目再次迸发出了崇拜之色,双眼血红血红的。 “昨夜徒儿看了您撰写的戏本子,这一看便是不可自拔,恩师虽是遣词庸俗,却在那字里行间之间充斥着大智慧、大道理,徒儿佩服。” 这是真话,齐烨写的那些故事剧本,可谓包罗万象。 要雅的,有红楼春梦。 要经典的,有老人与海鲜。 要奋斗的,有少富白洁。 要官场文,有三宝尚书。 要武侠的,有边城浪妇。 还有后世各类的古今海内外名着,什么罪与罚与蜡烛、钢铁直男是怎样炼成的等等。 西游记和三国演义必不可少,齐烨也是想到哪写到哪,东拼西凑,不过也够用。 尤其是西游记,齐烨最花心思,毕竟这种故事可以阴阳朝廷。 至于三国演义,齐烨则是尽量还原,魏国喜少妇、蜀国尽男同、吴国皆鼠辈,三国演义,极尽男人浪漫,枭雄也好、英雄也罢,历史上最为灿烂的时期之一,多少荡气回肠的故事,影响着中华文明数千年。 这十五天来,齐烨除了和季渃嫣上山打猎下山溜达,都在小院里码字。 之前喻斌不怎么关注这事,昨夜偶然间看到九溪等人排练,之后就入迷了,要了剧本回了小院后,可以说是硬着看了一…不是,是硬着头皮看了一夜,毕竟晚上不睡觉很犯困。 “拾人牙慧。” 齐烨哈哈一笑,背着手走回了山庄。 别看喻斌是顶级世家之子,其实也没什么娱乐活动。 以前在京中闲暇时,无非就是去茶楼听听曲儿、诗社作作诗、棋社下下棋罢了,哪接触过什么新鲜刺激的事物。 昨夜冷不丁一看齐烨写的那些“奇文怪志”,那叫一个意犹未尽,一晚上都没睡觉。 “恩师恩师。” 喻斌快步跟上,好奇的问道:“徒儿有一事不明,还请恩施赐教。” “怎么了。” “那西游记里诸妖皆想长生,皆知吃了唐僧肉便可长生,可唐僧肉明明与人参果一般功效,吃过之后都可长生,诸妖为何不去抢人参果?” “抢人参果?”齐烨都听乐了:“这不是违背了想长生的初衷吗,镇元子,地仙之祖,孙悟空见了都得喊声镇哥。” 喻斌恍然大悟,可不是吗,齐烨写的《西游记》中,孙悟空连镇元子的袖里乾坤都逃不出去,可想而知其实力。 “恩师,那为何男妖怪皆想吃唐僧肉,女妖精只想与唐僧成亲?” 齐烨反问道:“你成亲了吗?” “徒儿还未成亲。” “那就是了,成亲之后你就懂了,一个是一锤子买卖,一个是细水长流。” 喻斌双眼一亮:“恩师的意思是,养着,慢慢吃?” “额…是的,养着身体,慢慢吃枸杞人参什么的,要不然唐僧受不了。” 说完后,齐烨也乐了。 连喻斌这种吃过见过的都为之着迷,京中那些阔佬们应该也会如此,只要是能将人引来,自己的商业计划就算成功了一半。 相比齐烨还算是抱有信心,其他一些人则是担忧至极。 皇庄干了这些天,投了这么多钱,养了这么多人,一旦竹篮打水一场空,不说投进去的钱粮、精力,齐烨定会沦为天下笑柄。 只不过大家当着齐烨的面,都是一副极有信心的模样。 时间,是验证一切的最佳手段。 三日,转瞬即过,三日,只是三日,未到六日。 皇庄外,来人了,几个外地来的商贾,正好过来考马牌,顺道来听听南庄的戏。 商贾就一个,跟着六个随从小厮,也不是什么豪商,却受到了皇帝一般的待遇。 毕竟是第一个冤大头,一大早齐烨还没起床,语棠亲自带人接待的,先是泡了池子,再是享受了一番古法松骨。 广告词是养精、炼气、存神,调和龙虎,捉坎填离,和做了松骨就会长生不老似的。 原本接下来还有更多项目可以体验,只不过语棠中途离去了,因为又来人了,来了十多个结伴的公子哥。 这些公子哥看都是京中真正的纨绔子弟,就喜欢追求新鲜刺激的。 本来他们是不想来的,因为这是齐烨的地界。 可他们在京中接连听了三天的戏,结果后来一打听,开始“重播”了,一问下面的剧情哪去了,文德入宫,下面没了,抓耳挠腮,心痒难耐,犹豫了好久,这才壮着胆子呼朋引伴来了庄子。 等齐烨中午睡醒的时候,段平撒丫子跑了过来,双眼放光。 光是这一上午,才区区二十多人,就花销了十七贯。 齐烨不以为意,嫌少,太少太少了,人少,钱也少。 到了下午,游庄的越来越多了,从那外地商贾算起,开张首日,仅仅是第一天,就接待了四十多人,营收流水过百贯。 到了第二日,城门开过不到半个时辰,陆陆续续来了人,商贾、世家子、公子哥、游手好闲的阔少爷,都有,也都是来听戏的。 能唱戏的全去城里,哪有人能唱戏。 齐烨早有准备,按照流程先泡池子再按摩,然后赠送香皂,之后开始介绍游庄项目。 玩赛马、下博彩、听小曲、吃山珍等等等等,时间过的飞快。 到了第三日,也就是巡演第六天,正好赶上月尾,南庄迎来了一波小高峰,游庄人数直破三百大关,一日流水,也过了五百贯! 看着账目的齐烨,满意的点了点头:“进行第二阶段,开放伴游服务,记住,告诉他们只针对高端大气上档次的贵客,贵客中的贵客,有身份,有头有脸,财力雄厚之人!” 老段满面佩服之色:“殿下说的是,这京中之人最是在乎颜面,常有斗富之事。” “不错,让他们斗去,还有在门口张贴公告,排名一百人,上面写清楚了,每花销一百贯,就有一贯钱用于救济百姓灾民,公告就是善榜,花的越多,捐的越多。” 老段张大了嘴巴:“庄子里没灾民了。” “现在没有,明年雨季不就有了吗。” “那这还没到明年啊。” “明年再说明年的。” 段平:“…” 齐烨满腹槽点,一百贯拿出一贯用来救济灾民都说少了。 之前那三千多百姓临走的时候,那恋恋不舍的模样,连瞎子都看出来了,明年千万别受灾,但凡是受灾了,一定会拖家带口一起过来蹭吃蹭喝, 齐烨甚至怀疑,即便不受灾,这群人都得将房子给拆了然后扮做灾民过来“上工发财”。 那些下县村镇的破房子才值几个钱,来这边上俩月工,一年工钱都赚出来了还有的剩。 “不管明年有没有灾民,都要每一百贯拿出一贯钱,存上,不要动。” 想到那些灾民离去时的模样,齐烨没好气的说道:“总有一日会用的上。” “记下了。” “除了善榜,将其他的钱都拿出来,在京中招工,马上建盖最南侧区域。” “建盖何地?” “农家乐。” 第237章 销金窟 新兴事物,一旦能够造成人们的好奇心理,那么就一定会成为人们津津乐道的话题。 随着讨论度的提高,宣传效果也就达到了。 京中反响比齐烨预想的结果还要好,好上很多倍。 南庄,已经开始“限量接客”了,根本忙不过来。 从九溪等人在京中巡演了六日回来后,南庄门口就设立了“接待处”。 迎宾是两个大秋天穿着齐烨设计的“另类”旗袍的姑娘,露着小半截大腿,冻的发红。 就这,迎宾姑娘们还觉得齐烨设计的衣服太短,她们都恨不得直接开叉开到太阳穴。 当初齐烨设计这套衣服的时候想着是夏末就能开业,没想到一拖直接拖到秋中了。 齐烨可没要求语棠手下的这群接待姑娘穿这衣服,太冷了。 问题是架不住这群小姐姐们要钱不要命了,山庄之中几乎大部分工种都有提成。 搓澡按摩的,五五分。 伴游,四六分。 推销香皂的,三七分。 抬轿子和其他一些服务人员,赏钱,也就是小费,山庄一分不要。 包括前台接待,提供“游庄指南”,如果能说服游庄的宾客找伴游陪伴的话,伴游那边需要将收入的一成交给前台的姑娘。 规矩都是齐烨定的,问题是他死活没想到这群人和没见过钱似的。 不止前台接待小姐姐,就连其他女性工作人员,除了靠颜值的外,几乎都是能少穿多少就少穿多少。 齐烨还特意找语棠谈过这事,这特么怎么越干越不像正经买卖了呢。 语棠了解了一下情况后,反馈差不多都一样,姑娘们根本不在乎,无所谓了,钱才是真金白银,冻坏了就冻坏了呗,吃的就是个青春饭,现在赚够了钱,大不了以后嫁人就说月子没坐好。 事实还真是如此,以前在京中,大多都是特殊行业从业者,那时赚钱,想的如何钓到凯子从此脱离苦海,当有钱人家的小妾。 现在妥了,她们不但翻身了,而且还彻底从床上站起来了,每天光提成就赚了多少,反倒是她们自己成凯子了,好多在南庄中负责打扫卫生、做饭、打更的大爷大妈们,整天问她们要不要嫁人,自家孩子除了穷之外多老实多憨厚如何如何的。 对此,姑娘们根本看不上眼,能让她们脱了工服还笑容以对极尽殷勤的,也就仨人。 南庄大管事段平,世子爷的心腹之一。 学堂大先生喻公子,世子爷的关门弟子。 要问姑娘们最想勾搭到手的,那必然与世子爷形影不离的旺爷。 可惜,仨人对姑娘们都不怎么感兴趣,老段整天忙的脚不沾地,喻斌整日带着一群娃娃读书写字,乐在其中,旺仔更别说了,除了看齐烨外,看其他人看谁都是斜着眼睛。 游客入庄后,过了入口迎宾处,后面就是排成一排的轿子、马车,齐烨特意让公输云打造的,三要素,舒适性、私密性、外观性,就是必须看到之后就感觉是高大上,在钱庄存银少于一万贯都不好意思看一样那种。 值得一提的是,山庄有规矩,除了内部人员外,任何人不得骑马,即便是驾马的车夫,那也是拥有“乙”照的马夫,也就是甲、乙、丙三等马牌。 丙类马牌可以单独骑马,乙类马牌可以驾马车,甲类最不好考,是驾多马马车的。 山庄中所有马夫都有乙照,在隔壁考的,旺仔带着去的,花了一脚俩嘴巴子。 本来一脚就完事了,结果负责马牌的余大贵说户部特意派人过来打过招呼,说绝对不允许“走后门”,而且世子爷之前也特意交代过这件事。 然后余大贵就挨了俩逼兜子,旺仔告诉他,带来的这群人就是给齐烨干活的,他娘的自家少爷搞出来的马照,自家狗腿子还要考,那他娘的不是白折腾出马牌一事了吗。 挨了一脚俩逼兜子的余大贵深以为然,最后一次性发放了三十本马牌,第二天一大早就跑去京兆府登记造册。 结果进了京兆府,又挨了一脚,因为去的时候张瑞山正好坐正堂喝茶,听说这事后给了余大贵一脚,怒其不争,就这种货色,是怎么能让齐烨记住名字并委以重任的? 如今马牌的事只是在京中推行,事实上覆盖率并不广,因为首创这事的齐烨被逐出了京中,本应该负责的太仆寺全军覆没,最后还是落在了户部头上,户部又没那么多人手,只能暂时交给了京兆府。 再说回南庄这边,进了庄,拿了“游玩指南”,带着伴游姑娘上了马车,软言细语介绍内容,一杯香茗还未喝完,下车到地方了,先浴身,后搓澡,之后按摩。 等这开三板斧挨过之后,基本上也搭进去一到三贯钱了。 京中的阔佬们根本不在乎,就如同后世,满大街都是洗浴中心,真正开着车几十公里跑到城外娱乐会所或是私人会馆的,有几个就为了花百十来块钱洗个澡,真要是怕花钱,只是为了洗澡,在城内找地方好不好。 人家根本不缺钱,玩的就是城里没有的。 等从水云阁出来后,真正的消费项目刚刚开始。 如今最受欢迎的就是农家乐,就在山脚下,甲、乙、丙三类。 丙,选个屋,租弓、租鱼竿,钓鱼、上山打猎,随便。 乙,选个院儿,弓、鱼竿,提供的,但是呢,一般的才是最贵的,因为捆绑销售,钓鱼可以,有专人给你收拾,想烤想炖想煎炒烹炸随你喜欢,但是你得给“专人”钱,没有隐形消费,打猎也是如此。 甲,也就是最贵的,给您最舒心和安全的服务,上山下河,两名大汉贴身陪伴,一人是上过战阵的老卒,一人是资深老猎手,绝对让您满意而归,也可以晚上在山上度过,有游猎木屋,在六个全副武装的大汉保护下,体验体验野外极限生存。 除了农家乐,人最多的地方就是戏院区域。 戏院区域一天三场,几乎不怎么停歇,人也是最多的,光下面能坐的位置就有二百六十个,每日都是人满为患。 除此之外,还有私人订制,就是比较喜欢哪场戏,可以见到小戏院让戏子们单独给你唱,给你演,价格肯定要高,高很多很多,但是绝对物超所值,因为是近距离、未删减、高清无衣版的。 不过南庄并不提供青楼、花船那种特殊性服务,至少现在不提供,这也是齐烨最为坚持的事。 倒不是说他是什么正人君子,而是深知京中冤大头们的消费心理。 睡一觉才几个钱儿,一到这进来就睡觉,一刻钟后进入贤者时间了,开始思考人生,哎呀我要如何如何奋斗,我要如何如何当个好人,我要如何如何离开这里再也不来这里等等,反倒是让南庄赚的少了。 那么不提供呢,在伴游的一声声“榜一大哥好老板”的叫声中沉沦,为了博美人一笑,恨不得给家里的黄脸婆都卖了换钱在这消费。 真要是给俩钱就直接进入正题了,反倒是让冤大头们没了消费欲望。 隔壁余大贵那边,白日培训马术,晚上那么多朝廷提供的差马闲着也是闲着,齐烨让公输云弄了个跑马场,是真的跑马,也是真的马,游客可以进去玩,可以比赛,也可以下注,晚上的时候除了戏院就是这里的人最多。 说到下注,就不得不提角斗场了,很小,篮球场那么大,中间围的和八角笼似的。 一开始齐烨寻思找一群卸甲老卒当演员,就和a似的,娱乐为主,演呗。 结果演了没两天,有俩公子哥干起来了,脱了外袍就要进去父子局生死斗,外面一群喝多了的游客们嗷嗷乱叫着,老段多奸啊,当场就开了盘。 齐烨知道这事后,直接将这地方改成“死斗场”了,进去之前签字画押,谁瞅谁不爽就进去决斗,给一方打服为止,然后他让人在外面开盘。 也不怕打出事,旁边就站着俩郎中和三个裁判,出事前会提前介入。 短短几日,死斗场出名了,好多公子哥特意跑过来决斗,因为这里公平公正还公开,当然,得预约,还得花钱。 短短十五日,不过区区半个月,南庄,彻底成为了大康朝最大的销金窟,好多比较高端的服务项目,如今已经需要提前预约了。 从最初的几日,到现在,齐烨已经懒得去看账本了,流水,每日都是翻了番的向上涨。 老段作为南庄的“运营副总监”,已经顾不上每日对账这种事了,倒是从刚开业就开始玩,玩到现在终于腻了的季渃嫣,一副理所应当的模样接手了账目,并且从京中运来了好几口箱子,里面满满当当的都是银票。 每次看到齐烨的时候,季渃嫣总是抛着大大的媚眼,一副老娘果然没挑错郎君的得意模样。 京外的南庄,如今在京中已是家喻户晓。 朝臣倒是没讨论,因为他们现在关注的是宫宴,大康朝皇帝康止戈,诞辰到了。 第238章 叛逆尚书 城外,齐烨赚的盆满钵满。 宫中,老六、小二,大眼瞪小眼。 “多少?” 父子二人对看了半天,老六咧着嘴:“你刚刚说,户部那边言说了多少?” “一千七百二十一贯。” 老六眼睛红了:“只是断生?” 小二点了点头:“只是断生。” 所谓断生,又分为大断生和小断生,大断生要求是不能吃肉,只能吃素,小断生是禁止杀生,屠宰牛羊猪狗什么的,都不允许。 很多大门大户都有“断生”这一说法,一般都是过生日那一天,细节不同。 天子过生日,也能断生,就过生日的康老六这牌面,没要求全国断生,只要求全京断生,而且还是小断生,就是京中今日不能屠宰牲畜。 毕竟是皇帝嘛,虽然举办的是宫宴,也是宫中花钱,可很多礼仪、规矩、法度之类的和朝堂有关。 就说这断生,户部那边也是头铁,户部尚书赟乘泰上折子了,大致意思就是你过生日就过生日,断生也可以,但是别折腾百姓,好多百姓以屠宰为生,全家老小就靠着这门手艺呢,你想断生,可以,那就进行赔偿,正好还能博个“爱民”名声。 至于赔偿方面呢,据不完全统计,京中屠户多少多少人,多少多少人又和屠宰有关系,多少多少人又会因为断生赔多少钱,最后已计算,一千七百二十一贯,宫中出钱,朝廷颁布特令,你过生日,断生。 真正让老六闹心的不止是断生,还有“奏喜”。 什么是奏喜呢,就是天子过生日,还是别说全国,就说京中,总得意思意思,得普天同庆。 普天同庆,简单,京营八卫,调其半数入城,与禁卫在城内各坊陈仗而立,太常、教坊司月。 除此之外,要有庆戏,丸剑、走索、杂技、百戏、驭兽,反正就是各种娱乐节目,全部在京中各处进行表演,让百姓乐呵乐呵。 “奏喜、庆戏…” 老六嘴唇子有点哆嗦了:“你刚刚说,要花销多少?” “三万不到四万贯。” “你娘了个…” 老六生生将骂人的话给咽下去了:“为何花销如此之多。” “这都是儿臣紧着监办着。”小二叫苦不迭:“若不是儿臣这几日不眠不休的操办,得是五万贯之多。” “可…可前朝那狗皇帝,听闻前朝那狗皇帝过诞辰,从未花销过钱财。” “所以他被父皇推翻了。” 小二都懒得吐槽了,说的不废话吗,前朝那狗皇帝是过生日不花钱吗,他是过日子都不花钱,百姓怨声载道、世家接连跳反,文臣武将无不对其怨恨,想学人家,成啊,只要你不怕被人赶下台。 “不过赐食倒是花销不多,千百贯就够了。” 小二都有心心疼老爹了:“这赐食的钱,就由东宫出。” 所谓赐食,其实就是给大臣们赏赐一些米、酒、肉食等物,不值钱,主要是个意思,就是说你们这些当官的跟着老子治理国事也挺辛苦,我康老六心里是知道的,所以给你们点不值钱的吃的,高低是个心意。 “那朕…朕…” 老六紧张的问道:“朕能捞回来多少?” “捞不回来,户部尚书赟大人放出风了,宫中不收贺礼。” “什么?!” 老六勃然大怒:“这赟乘泰近些时日要反了天不成,为何处处与朕作对!” 小二被喷了满额头口水,没吭声。 处处作对,谈不上,人家赟乘泰也是身在其位谋其政。 先说断生这件事,赟乘泰也是为了天子考虑,发点“补助”什么的,博个爱民的好名声,无可指摘。 再说他和其他臣子说不给贺礼这事,也似乎是没什么不对的地方。 正常情况下,皇帝过诞辰,外朝和一些皇亲国戚都会进献诞礼,比如玉石、木雕、瓷器、珠宝、金饰之类的。 康老六登基到现在,过诞辰的次数都是有限的,对外宣称政务繁忙国事为重,实际上就是穷,也不愿意折腾,即便过了诞辰也不收礼,就是怕给其他人机会,毕竟吃人嘴软拿人手短。 前朝狗皇帝的皇库那么多钱财,不都是收的外臣和皇亲国戚的吗,这些人那么的无法无天,不也正是仗着给天子交了保护费吗。 对此,往年很多大臣都夸赞天子。 今年呢,赟乘泰也不知道是从哪听到了风声,知道老六会收礼,结果他也放出了风声,说陛下不收礼,啥都不收,谁去送礼的话,就是逢迎拍马之徒,是需要唾弃的,hei-pei,一口大浓痰直接喷脸上那种。 断屠、不让收礼,这两件事放在一起,没什么不对的地方。 结果户部尚书赟乘泰还干了一件事,那就是不出钱,一文钱都不出。 天子过诞辰,大头都是宫中出,也就是他自己出。 可老六好歹是天子,朝廷也要进行某种互动,这些互动也都是需要花钱的,朝廷需要出钱,只是钱不多罢了。 赟乘泰掌管国库,上了折子,语气很生硬,没钱,要互动你宫中出钱,宫中没钱这生日就别过了,穷的和他娘的什么似的,还过生日,过你大爷过。 折子原话肯定不是这么写的,但意思是这个意思。 不给钱,断屠索要补偿,外加不让收礼,三件事加起来,这才让老六觉得赟乘泰和他对着干。 事实上就是对着干,太子康骁都看出来了。 以前的时候,宫中和外臣也有矛盾,尤其是涉及到了钱财,赟乘泰在朝堂上据理力争,如果天子不支持他的话,会散朝后叫到养仪殿中单独唠唠,互相给个台阶下,一般情况下都是赟乘泰退让。 可自从前一段时间,准确的说,自从齐烨被赶出京中后,赟乘泰再也没给过老六面子,一次都没有! “父皇,赟大人只是…” 康骁犹豫了一下,最终什么都没说,他知道,即便自己没说,老爹也明白是怎么回事。 赟乘泰就是生气了,生气老六将齐烨给驱逐出了京中,原因,很多,很复杂,并且不止是因私人缘故,还以户部衙署,乃至整个朝廷! 除了赟乘泰外,已经有越来越多的人认识到了一个令他们极为错愕、震惊,无法置信又不得不信的一个事实。 那就是齐烨短暂的“闯祸”生涯,令京中发生了很多改变,而随着齐烨被撵出京中后,这些改变,统统不见了,非但不见了,反而很多事比之前更加恶劣! 第239章 英明的天子 朝堂之中,最早意识到齐烨离京未必是一件好事的,正是赟乘泰。 别看赟乘泰和齐烨没什么交情,可这位户部尚书对齐烨却是很欣赏,这种欣赏并非是觉得齐烨人品多好,多有才华,而是欣赏其那种“舍生忘死”的作死能力。 其实不止是赟乘泰,朝堂上也有一些人,嘴上骂着齐烨,心里却是佩服他的。 谁无年少,谁无热血,读四书五经,知晓大义,谁又没幻想过有朝一日将一众贪官污吏捉拿大狱,哪怕身死族灭也要为这天下,为百姓出一口气,讨一个公道! 可随着在官场上待的久了,看的多了,明白的深了,岁数也大了,热血也冷却了。 齐烨,做到了他们曾经想做的事,然而下场却是被逐出京中。 赟乘泰倒不是为齐烨不值,只是觉得宫中太过分。 齐烨确实能闯祸,从长远考虑,赶出京城后,对齐烨他自己,对幽王府,对朝廷,对宫中,都有好处,利大于弊。 只是很多时候,理性与感性都是相反矛盾的。 如果仅仅只是如此倒也罢了,赟乘泰范不着给老六添堵。 主要是出事了,出了好多事。 首先是马牌,推行的并不顺利,随着齐烨被逐出京城后,那些公子哥、世家子,不将马牌这事当回事了。 他们一开始准备弄马牌,只是恐惧,单纯的恐惧齐烨,怕齐烨搞他们。 现在齐烨被赶走了,谁会当回事,一天只有那么十来个人去办马牌,根本没什么效果。 而且马牌涉及到了很多事,京中“交通安全”,行文规定,等等等等,当时齐烨只有个框架,说好了后期补充细节,现在人一出城,这事黄摊子了。 马牌之事无法推行,成了笑话,户部就没钱收,没钱收,好多事就得耽误,这些事一耽误,影响的就是朝堂上的决策,关于用钱上的决策。 就好像认了彩票中心的主任当干爹了似的,买了张彩票,明天就去兑奖,五百万,今夜想着如何如何花,如何如何爽。 结果明天刚到兑奖中心,主任被抓了,人都带走了,当天下午被诛了九族。 赟乘泰和一众户部官员基本上就这想法,煮熟的鸭子,飞了。 除此之外,还有太仆寺那边。 最早指认太仆寺官员的是原太仆寺寺卿欧玉书,欧玉书也是被齐烨给拿下的。 现在齐烨一被赶出京中,太仆寺好多官员开始“嘴硬”了,欧玉书似乎也被威胁了,别说追赃款,刑部那边查案都没什么进展了。 最闹心的就是刑部与大理寺,两个衙署其实根本不用深查,罪证都有,齐烨那边提供的。 原本,他们以为这些贪官污吏怕的是罪证,后来发现好像不是这么一回事,他们怕的是齐烨。 因为开朝这么久,只有齐烨不按规矩办事,主要是这家伙能不按规矩将事给办了后还没毛病可挑,你和他讲规矩,他和你讲程序,你和他讲程序,他讲规矩,反正就是看准了谁,肯定将谁拿下。 要知道太仆寺那边可不是只有一群官员贪了钱,涉及到了很多人,很多商贾,很多世家。 现在好了,齐烨一离开,别说没被抓到的,就是那些被抓到的,也硬起来了,大不了认罪认罚呗,至于你们要追回赃款,不好意思,我忘记我贪钱了,我是读书人,我是官员,哪怕现在被抓入大牢了,你们也不能用任何不符合规矩和律法的手段对付我们,吼,哎呀我去,你跟我吼,吓唬我,你他娘的当你是齐烨啊,吓唬谁呢搁这。 还是那句话,很多人,怕的不是朝廷,而是齐烨。 犯了法,犯了罪,朝廷或许会收拾他们。 可一旦让齐烨盯上的话,那么一定会收拾他们,而且还是往死里收拾! 那么这又涉及到了一个问题,齐烨如同被惩罚一般赶出了京中,那么他干的那些事,和他有关的事是不是就被推翻了,不成立了? 这才是赟乘泰气愤的缘故,因为京中很多人,再次变的无所顾忌,本应收敛的人,如以往那般无所顾忌着,不止是坊间,朝堂也是如此! 然而让赟乘泰,乃至整个户部都不爽的,则是另一个原因,关于追赃款。 太仆寺那些官员早就将钱财转移了,也就是齐烨所说的“洗钱”。 前段时间,也就是百姓灾民还没离开皇庄的时候,赟乘泰按照习惯,又让人去皇庄找老段了,寻思让老段入户部。 去的是员外郎,皇庄门口都没进去,毕竟齐烨都发话了,不过这位员外郎大人的运气还算不错,正好老段去钱庄换钱了,在门口碰到了。 老段也是懂事故的,心里烦,嘴上还是应付两句,随意聊了聊就谈到了追钱的事。 员外郎说这钱根本没法追,谁都追不回。 一听这话,老段不乐意了,说齐烨能追回,还将齐烨关于“洗钱”的看法说了一遍。 员外郎就上心了,老段怎么说的,他回到衙署后就和赟乘泰怎么重复的。 其实老段的意思是,如果齐烨出手的话,根本不用追,直接威胁,贪多少,吐出来多少,要不然弄死你们。 可员外郎不知道啊,赟乘泰更不知道,然后户部的各位大哥大爷们就开始商量了,能不能让齐烨回来帮帮忙,将钱追回来,太仆寺这些人这么多年可没少贪。 赟乘泰沉默不语,因为他知道,齐烨回不来,天子肯定不让他回来。 乱七八糟的事全都加在了一起,这才是赟乘泰现在怎么看老六怎么不顺眼的缘故。 钱追不回来,户部就催大理寺和刑部,刑部和大理寺两个衙署呢,又是两个头四个大,然后交给吏部,让吏部想想办法,毕竟他们是管官员的。 吏部更闹心了,开朝到现在就没一次性收拾过这么多官员,这怎么论罪啊,是轻点还是重点? 轻了,天子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吗? 重了,这些人又不是死罪,背后都有各自势力,以后要是搞自己呢? 一时之间,吏部的人也开始怀念起齐烨了。 满京中,拖家带口的,不敢冒险和其他势力真的死磕。 敢死磕的,又拖家带口,怕被报复。 既没拖家带口还敢死磕的,又没那么多资源,更没办法像齐烨那样在“丧心病狂”的同时“合理避规”。 对于这些事,老六心里和明镜似的,太子康骁也是如此。 可父子二人谁都不提,没法提,总不能再给齐烨叫回来,叫回来之后呢,处理完这些麻烦事,再给他撵出京中? “罢了,一切从简。” 老六长叹了一声:“还好朕前些时日当机立断,用一万贯将你在那破烂皇庄的份子买了回来,齐烨这小子还给了两万贯,若没这两万贯,宫中这诞辰怕是要沦为笑柄了。” 以前老六也提过这事,每次都是得意洋洋的,觉得占了大便宜,康骁听到之后呢,也没当回事,一笑而过。 可今天,太子却是一副皱眉的模样。 “父皇,因诞辰一事儿臣许久未出宫了,倒是今日早朝散了后,内侍监的几个狗太监聊了皇庄,不,南庄之事,说是皇庄更名为了南庄,南庄每日进账不少,京中不知多少达官贵人流连忘返。” “就是个大一些的窑子罢了。” 老六满面不屑之色:“不说有污名声,便是赚了钱财又能赚上多少,每日赚取个一贯,十贯,总不能是百贯,莫说百贯,怕是一日赚上十贯都难。” “可儿臣听闻那南庄整日络绎不绝,多是显贵豪商,挥金如土。” “以讹传讹罢了,总之,朕是英明的,若不是朕,宫中哪能白白得了两万贯。” 康骁没反驳,性子就是这样,不听信传言,亲眼所见才是真。 “提及齐烨,儿臣倒是知晓父皇将其逐出京中是为深思熟虑,可齐烨毕竟为了国朝做了许多事,单单是那马蹄铁就可谓大功一件。” “朕何尝不知,只是齐烨性子太过张狂,若在京中久居,迟早会闯出塌天大祸。” “儿臣知晓,不如,将宫宴设在他那南庄如何。” “何意?” “算是帮衬他一次,连父皇都去办了宴,人们知晓了,也会去花销一番,算是弥补一番齐烨。” “你这么一说…” 天子露出了笑容:“不错,还能省下一些钱财,也好,就这么办。” 说完后,老六站起身,敲了敲老腰。 “那便多宴请一些臣子,至于那些将领,之后再召入宫中,也好,今日朕烦闷的很,随朕出宫,出城。” 康骁哭笑不得:“去那南庄?” “不错,叫上赟乘泰与喻文州二人。” 老六骂了声娘:“朕知晓他二人为何与朕见气,朕不恼怒他们,朕知晓,他二人心中有公义,赟乘泰已是询问过朕,关于太仆寺追回钱财一事,欲要叫齐烨帮着出谋划策,正好,今日朕带着他们同去,当着朕的面,他二人询问便是。” 第240章 血肉天子 一个天子,一个太子,俩人都是艺高人胆大,作为全天下身份最是尊崇的一对父子,出宫就带了不到二十人。 两架马车,一个太监,外加十八个禁卫,都是便装。 快出城的时候,换了儒袍的户部尚书赟乘泰与左侍郎喻文州追上来了,前者上了天子的马车,后者上了太子的马车。 第二辆马车中,喻文州已是行过礼了,上车之前行的,坐进去后露出了苦笑。 太子也乐了,嬉皮笑脸着。 康骁虽说如今只是东宫之主,不掌朝堂上的实权,实际上说话还是极有分量的,除了天子赋予和太子本身代表的意义外,他与许多中青两代的朝臣,重臣也是私交极好。 一朝天子一朝臣,老六在位,赟乘泰就是钱粮大管家,君臣相交极有默契。 康骁登基,不是说马上给赟乘泰撵走,而是人有生老病死,等赟乘泰年纪大了告老还乡了,喻文州就会上位。 换句话说,喻文州就是天子和赟乘泰二人给康骁培养的“户部尚书”,因此太子与这位右侍郎的私交也是极好,偶有闲暇时也会相互拜会,或是促膝长谈,或是把酒言欢。 喻文州拉下了车窗窗帘:“陛下与殿下,这是要出城?” “成书何必明知故问,自是出城。” “南庄?” “不错。” “寻齐世子?”喻文州神情微动:“独独叫了下官与赟老大人,莫非是陛下…松口了,愿将齐烨召回京中助我户部追查赃银?” “猜对了一半。”康骁笑着说道:“倒是会询问如何追回赃银,只不过并非要将齐烨召回京中。” 喻文州脸上闪过一丝失落之色,微微点了点头。 小二困惑道:“孤还当你会欣喜。” “下官为何会欣喜?” “你与赟尚书所求,无非是利用齐烨这把利剑为你户部追回赃银,如今父皇与孤出城见了齐烨,从他口中得知了法子便好,又可不叫他回京闯祸,岂不是两全其美。” “两全其美?” 刚刚将车窗帘拉下来的喻文州,又将车辆卷了上去挂住,摇了摇头。 “殿下说齐世子闯祸,敢问这祸,是利于朝廷,还是弊于宫中?” 小二闻言,哈哈大笑:“孤,是太子,而非天子。” 言下之意,他说了不算。 喻文州双目灼灼:“殿下也觉着齐世子…功大于弊?” “不错。” 马车内部极为宽敞,有茶炉,康骁为喻文州倒了杯茶:“齐烨的性子,孤欣赏的紧,外朝皆说齐烨闯祸,可若他不闯祸,马岐山等人、工部等人、太仆寺等人,不知要逍遥多久,更不知要啃食多少国朝血肉,害了多少我大康百姓。” “那陛下当初将齐世子逐出京中,殿下为何不劝?” “你以为父皇不知齐烨功劳,知,如何不知,只是知了又能如何。” 康骁叹了口气:“父皇常说,打江山易,守江山难,若是父皇初登基时,齐烨必会得到重用,非但要重用,说不定那抱刀司的统领之位都要托付给他,是托付,而是任命。” 喻文州瞳孔猛地一缩:“宫中对齐烨的评价,竟如此之高?” “父皇倒是未言说过,可孤知晓,这世间还有谁比孤更了解父皇,正如孤刚刚所说,如今,是守江山,齐烨这把利刃太过锋利,父皇要的是盾,守城之盾。” “持盾而守,无矛建功,下官以为不妥。” “哪能无矛,要有,却不是矛,而是剑,无锋重剑,大巧不工之重剑。” 喻文州闻言,无声叹息了一口。 道理,他明白,说来说去其实还是宫中顾虑。 看似齐烨也和重剑似的,所过之处摧枯拉朽一片哀嚎,又如同泰山压顶一般,那工部,那太仆寺,皆化为齑粉片甲不留。 可事实,真的是这样吗? 并不是,那些官员背后的世家,背后的利益网,背后的盟友等等,没有伤及分毫。 齐烨只是将这些利益链的“代表”,或是代表之一拿下了罢了,触及皮毛而已。 宫中担忧就担忧在这里,伤及皮毛不触根本,反倒是会打草惊蛇,一旦让众多世家以为宫中真的要对他们下手,势必引起反弹,到了那时候,还是要宫中出来收拾烂摊子。 从太子康骁的言语中就能听出来,宫中并非是不承认齐烨的能力,而是认为齐烨不够成熟,想的不够长远。 能力,是有的,只是以齐烨现在的能力,还无法承担所做之事引起的后果,真正的后果。 什么叫闯祸,就是无法收拾烂摊子,宫中不是不赞成齐烨抓人,可赞成与支持的前提下,是不留首尾,不留烂摊子,能够解决所带来的后果。 或许有朝一日,齐烨会成熟,会更加沉稳,会具备真正被委以重任的能力,可终究不是现在,还需要成长,需要培养,需要经历很多很多事。 如果是其他人,宫中并不会将其逐出京中,而是会雪藏一段时间,进行观察,不断磨练,然后慢慢培养,一步一个脚印的走下去。 可惜,齐烨是幽王府世子,是齐怀武之子,更重要的,这家伙根本不是很将宫中放在眼里。 一个相比而言不太敬畏皇权的人,本身就有着逆反的心理,又如何会去顺从宫中,听从宫中的安排? 事实上不止太子和喻文州聊着齐烨,前面的另一架马车之中,天子和与户部尚书也是如此。 只不过俩老头聊急眼了,差点干起来。 “百万贯,数百万贯,数百万贯不止!” 赟乘泰吹胡子瞪眼:“你想如何,你还要如何,说的容易,张口便是钱粮,老夫从哪里得来钱粮,国朝本就入不敷出,如今明明有法子可解燃眉之急,为何不将齐烨召回京中,哪怕是不重用,至少也要让那些被拿下大狱的太仆寺官员将钱财给老夫吐出来!” “赟乘泰!” 康止戈一拍大腿,怒吼道:“朕已是说了自有考量,莫要再废话连篇。” “你…” “你什么你,你这老鬼莫非忘了朕的身份!” “好,好。” 说了两个好字,赟乘泰怒极反笑:“你若是陛下,那便穿上龙袍,穿了龙袍莫说叫老夫闭嘴,便是叫老夫死,老夫也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可你若是穿着华服,又如同老友一般询问老夫,那便莫要怪老夫不知尊卑!” “哎呀你…” 康止戈老脸一红,这事怪他,因为这老必登刚才一上车就嬉皮笑脸,然后问赟乘泰借钱,以私人身份借钱,过生日。 这一以私人身份,赟乘泰说借钱可以,你给齐烨弄回来,齐烨追回来一百万贯,我私人借你一千贯,要是能追回来三百万贯,他就是去变卖家产卖儿卖女也给宫中弄到一万贯过生日。 然后,康止戈就开始变脸了,又不是私人老友的身份了,而是天子。 赟乘泰冷笑连连:“那如今坐在这马车之中,坐在老夫面前之人,到底是老夫相交数十载的至交好友,还是我大康皇帝陛下!” “那你借钱吗?” “不借,哪有臣子借天子钱财的道理。” “那朕如果是你多年好友…”天子双眼一亮:“你会借我?” “若是好友,那老夫便劝你将齐烨召回京中,将马牌、太仆寺两件差事办妥,有头有尾。” “朕已是说了,齐烨回了京,朕的颜面置于何处!” “钱重要,还是你的老脸重要!” “皆重要,不过还有一事更为重要。” 说到这,天子叹了口气,低声道:“召回京中,可,闯祸,也可,可赟乘泰你要知晓,天下间并非是所有人都知晓怀武的能耐。” 赟乘泰神情微变:“你是说,怕齐烨闯了祸,会有不开眼的伤了他?” 天子微微颔首,满面无奈之色。 赟乘泰面色一变再变,想起齐烨那无法无天的模样,终究还是退让了。 “也好,缺了钱财,老夫使出浑身解数便是,总不能动摇国本,若是齐烨出了岔子,齐大将军…罢了,罢了。” 见到赟乘泰的模样,天子梗着脖子叫道:“先说好,朕可不是怕怀武,只是顾忌多年情谊罢了。” 赟乘泰没好意思吭声,怕齐怀武,没什么可丢人的。 当年真正算的上是从龙之臣的,那些屈指可数的从龙之臣,谁不怕。 当天子的也怕,其实并没有什么可丢人的,他赟乘泰这么想,其他那些人,也这么想,天子不怕齐怀武,才反而令人觉得奇怪。 俩老头都沉默了,足足沉默了许久,天子骂了声娘:“便宜康骁这逆子了。” “陛下何出此言?” “当初朕与怀武约好,待朕坐稳龙椅,国库充盈,盛世可望,他便率领大军出关,打下西域十二地纳为我大康国土,如今来看,怕是…朕要失约了。” 赟乘泰深深看了一眼老六,心中涌现了几分苦涩,几分心疼。 遥想当年,天子登基那一日,赟乘泰站在群臣之中,望着身穿龙袍的康止戈,满心担忧。 人,总是会变的,天子,更是如此。 可这么多年来,康止戈,却从未变过。 若是变了,岂会坐在马车之中,任由他赟乘泰大呼小叫,无尊无卑。 若是变了,又岂会闹心扒拉的承认他这个天子,怕当年那个纵横沙场的老友将军。 “罢了。” 赟乘泰看向窗外,没好气的说道:“我这有两千贯上下,老夫再后者老脸寻城书借一些,凑够五千贯用于宫中诞辰。” “君子一言!” 康止戈顿时露出了笑容:“喻文州可是家底丰厚,既然开了口不如多借一下,十万贯如何?” “你还啊?” 一听这话,康止戈干笑一声:“那还是就借三千贯。” 赟乘泰都被气笑了:“堂堂天子,几千贯还要借。” 康止戈不乐意了:“莫说几千贯,便是几万贯,几十万贯,上百万贯,你以为朕要不到?” “是如此。” 赟乘泰敷衍的拱了拱手:“算我赟乘泰当年没看走眼,陛下还是有几分明君之相的。” 老六撇了撇嘴:“老子要是有明君之相,先砍了你们这群老狗,他娘的整日不将朕当皇帝看!” 赟乘泰哈哈大笑。 “还有一事。” 老六正色道:“朕本就是马上将军出身,平日私下里与你们这些老狗百无禁忌也就罢了,待康骁登了基,君君臣臣,君就是君,臣就是臣,你等不可再无尊卑。” 赟乘泰哭笑不得:“待陛下退了位,旁人如何想的,老臣不知,总之老臣自会请辞,莫要忘了,当年你应承过老臣,卸了担子,陛下与老臣便要隐姓埋名游历天下,整日饮酒作乐放浪形骸。” 康老六:“那你多存些钱财。” 赟乘泰:“…” 第241章 大窑外的嘉宾 慈不掌兵、义不掌财,当皇帝的,哪能是金毛大暖男。 康止戈的暖,只对他绝对信任之人。 老六很清楚,坐了这至高之位,想要他死的人不知凡几,反倒是真正可以为他死,永不背叛他的人,愈发稀少,屈指可数。 因此,康止戈不负那些永远不会负他的人,这才成就了君臣情谊,始终如一,哪怕很多时候面对一些老臣,老友,他这天子也没个天子样。 可这并不代表康止戈是心软之人,是个金毛老暖男,对谁都一副温柔以待的模样。 出城的时候,走的是小城门。 城门一共九个,也就是“九洞”,中间最大的三个,走百姓,步行百姓,尤其是“早晚高峰”的时候,堵的和北京十号线似的。 其他六个,车马洞,走的都是达官贵人。 十八名便装禁卫护卫的两架马车,走的是最右侧的“洞”。 因为没有标识,城门郎将其拦了下来。 驾车的文德不想暴露身份,如同往常那般声称是外地商贾。 城门郎四十上下,留着三寸鼠须,何等精明,言语之间试探身份。 文德是行家,随意编造了个姓氏,也说与京中达官贵人没什么关系,在京中毫无根脚。 结果这城门郎反倒是露出了一副为难的模样。 “果然是外地的商贾,老丈有所不知,这京中呐,入京出了政令,马牌可曾听闻。” “老朽倒是听闻过。” 城门郎见到看向文德的袖口:“那老丈可有马牌?” “还未来得及考办。” 见到对方似是并非盘查那么简单,文德已经有些不耐烦了:“听闻马牌一事如今有京兆府督办,城卒也要盘查问询?” “那是自然,不过…” 城门郎再次看向文德的袖口:“不过念你是从南地远道而来,某家也不为难,只是京兆府的狗日们就在远处纳凉,不孝敬一二,怕是会寻麻烦。” 文德面色有些阴沉,刚要开口,车窗伸出了一贯银票,城门郎喜笑颜开,快步跑过去拿了银票,又做了个请的手势。 两辆马车这才畅通无阻的出了城,却不知,马车之中的康老六勃然大怒。 “为何拦住朕!” “陛下乃是天下共主,堂堂天子,莫非要与一个小小的城门郎计较不成?” “混账话,小恶亦是恶,他敢刁难商贾索贿,便敢对百姓施恶!” 赟乘泰轻声道:“陛下出宫,外朝不知,是为其一,其二,由此可见,马牌一事如今已成了废政、闲政。” 说到这,赟乘泰摇了摇头,自嘲一笑。 “原本这马牌之政,可富国,可强军,可护百姓,谁知因齐…” “够了!” 一听“齐”字,老六就和应激似的打断了,随即朝着文德叫道:“回去时亮出禁卫腰牌,朕,要那城门郎受京营军棍二十,少一下,砍了他上官一根手指,手指不够,脚趾来凑!” 驾车的文德应了一声,他也挺来气的。 以前偶有出宫出城,也被盘查过,但是从来没被要过钱。 结果现在好了,马牌一事明明是朝廷政令,反倒成了这群人索要钱财的由头。 一行人上了官道,第一辆马车之中,沉默不语,第二辆马车,欢声笑语。 此时的太子康小二正在夸喻文州,夸喻文州养孩子养的好。 “记得是去年秋末,那东宫西席看似颇有声名,实为曲意奉承之辈,说是在国子监听闻过喻斌的才名,言谈数次要喻斌入宫伴读。” 康骁乐呵呵的说道:“实则这西席先生想要交好你喻家。” “叫殿下见笑了。”喻文州也是满面笑容:“听闻此事后,犬子便直言说那东宫西席是趋炎附会之徒,所谓才学、声名,不过是士林吹捧罢了,下官还觉得犬子张狂,谁知…” 小二接口道:“谁知真的入了东宫,喻斌以请教为名,驳的那西席无地自容险些恼羞成怒,沦为了笑柄。” “哎。”喻文州苦笑道:“斌儿哪里都好,就是性子直,颇为狂傲。” “少年人不狂傲,那还是少年人吗,对了,科考在即,喻斌如今整日都在府中温。” “倒是没有,这几日不见踪影,也不知是去了哪里。” 提起自己好大儿,喻文州猛然想起一件事,喃喃道:“算算日子,似是有十余日未见过他了。” 康骁一脸懵逼:“你父子二人这么久都未见过面了吗,喻斌不在府中?” 喻文州讪笑一声:“平日上朝下差时,犬子因去国子监,总是错开了时辰。” “早不请安,夜不问安?” “下官府中倒是没这规矩,因府中略为空旷,从犬子卧房到正堂或是下官卧房、书房,稍远。” 康骁恍然大悟,那可不是稍远吗,喻府他去过,一直走,往里走,走到头,一刻钟还得多,大院套着小院,大房套着小房,光是屋楼就有大大小小三十余座,没去过的人瞎溜达的话都容易迷路。 没办法,喻家就是有钱,喻府是喻府,不是户部左侍郎府,官员府邸有要求的,喻文州嫌小,当官之后就将前后左右六家府邸全买了,然后打通。 到了本朝这么干肯定不行,言官得喷死他,房子是前朝时期盖的,前朝的时候只要有钱,别说盖房子,直接上天都行。 到了本朝,按理来说应该拆,康止戈造反的时候喻家没少拿钱,这事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朝臣要是谁敢拿这事做文章,喻家自己就解决了,最后也就不了了之了。 可以这么说,整个京中,除了皇宫、东宫外,就喻府最大。 康骁有些羡慕喻文州,有钱,真他娘的有钱。 喻文州呢,倒是没注意到康骁的目光,而是暗暗思考着自家好大儿去哪了。 不提他都给忘了,已经好久好久没有见到喻斌了。 不过就是随意想了一下,喻文州也没担心,从小到大,喻斌主打的就是一个字---特么省心。 在还没有憋住尿的年纪,学会了憋住了情绪,两三岁的时候就开始不吵不闹,也从不闯祸,属于是别人家孩子中的别人家的孩子,品学兼优性格好,性格稳重不乱搞,是诚实可靠人人爱,聪慧懂事还长得帅,完美。 马车有些颠簸了,开始下官道,结果没走多一会呢,第一架马车猛然停住了。 赟乘泰掀开车帘:“可是到了?” “这…这…” 驾车的文德,咧着嘴,瞪着眼睛:“这是皇庄?” 赟乘泰伸出了脑袋,也懵了:“走错…方向了?” 文德使劲眨了眨眼睛:“这是皇庄啊,怎地…怎地…” 怎地了半天也没怎地出个所以然,老六推开了车门,定眼儿一看,旁光一扫,傻了。 “齐烨将这窑子…盖的这么奢靡?” 赟乘泰咧着嘴:“齐烨在这建的妓院?” “额…太子是这么说的。” 第242章 初体验 天子、户部尚书。 太子、户部左侍郎。 四人都下了车,表情差不多。 老六,(?д?;) 老赟, ?_?? 小二, (⊙o⊙) 阿州,?? ?? ˙? ? ?? 放眼望去,楼宇并未相叠,错落有致,各式建筑无一不极具特色,一眼望不到头。 外围拦挡,用的皆是价值不菲的雕木,内植奇珍异草,望之赏心悦目。 青石大路直接铺设在了室外,碎石小路两旁尽是争奇斗艳之景,有花,有草,有矮树,更有花池水景,美不胜收。 只是看个轮廓,四个人都开始一起撮牙花子了,这得花多少钱呐? 关于齐烨在这建南庄的事,京中君臣都知道,可谁都没来过,要不是流民的事,都没人关注。 不说外朝臣子,光说宫中的天子和太子,确定流民被妥善安置后,即便提起皇庄,那也是一副沾沾自喜的模样,毕竟“讹”了齐烨两万贯。 具体这里盖成什么鸟样,又建成了什么德行,天家父子二人别说问了,都懒得去想。 就是再建,能建多大,拢共就那么三千来人,时日又短,估计也就建十来个房屋,几处楼宇或是两三层小楼罢了。 就是再盖,又能盖的多华美,齐烨没在工部混过,百姓也没干过这种活,唯一懂行的也就是那群工部匠人了,估计就是再懂也懂不到哪去,真要是有大才的话,也不可能安心当了那么多年匠人。 结果现在到这亲眼一看,发现根本不是他们想的那回事。 马车也不回去了,四个人按照身份尊卑快步走了过去。 这一靠近,看的更清楚了。 天子心里咯噔一声,因为他看到了好多人,而且还感受到了背后的凉意,凉意,来源于太子的目光。 入口处,也就是“迎宾”坊,聚集着少说三十多顶轿子,旁边还有两个马厩存放马匹和马车,左侧则是三排三十六个太师椅,大约二十多人坐在那,一群小厮就在旁边伺候着,有的,擦靴子,有的,上干果茶水,也有的蹲在旁边介绍着南庄游玩项目。 “这地界儿…” 老六一边朝前走,一边咂舌不已:“怎地这么多闲汉。” “父…爹!” 小二已经不落后半步了,而是直接和老爹肩并肩了,皱着眉,不太确定的开了口。 “出入者皆是华服、儒袍打扮,络绎不绝,不会…不会每日不少赚。” “不会。” 老六一挥手,强装镇定:“他赚个屁赚,想来都是图个新鲜罢了,破窑子再是光鲜其外,终究还是窑子,丢人的行当。” “孩儿是问,每日会赚多少!” “这…”老六有些心虚了:“不道哇。” 说话间,一群人已经走到“迎宾”坊了。 今天前台有三人,说了算的是翠巧,以前抱央楼的头牌之一,人美嘴甜,主要是会来事。 原本会来事的翠巧是帮着语棠管水云阁的,结果这几天真的来事了,按照南庄的规矩是要休息的,休息七天。 翠巧没上工,可总觉得心里亏欠着,每个月拿那么多钱,总怕齐烨亏着,所以闲不住就过来帮着忙活了。 实际上不止是她,庄里几乎所有上工的都是如此,到了轮班休息的时候也不歇着,总想多做点活计。 见到老六等人走来,后面还跟着一群膀大腰圆的“家丁”,翠巧先是看向旁边的俩女同事,见到小姐妹们摇了摇头示意没见过后,巧笑嫣然迎了上去。 “诸位爷,定是头一次来咱南庄,若不然呐,光是几位爷这气度,奴见了哪会忘记。” 一边说,一边往前走,翠巧还一边回头招呼着:“快给诸位爷记个等位牌儿,安排上些小嘴儿。” 不等老六开口,太子红着眼睛攥着拳就叫上了,直入主题。 “你这一日能赚多少?” 翠巧愣了一下,光知道来了后有问一天花多少的,还是头一次见到问自己能赚多少的。 要么说人家专业呢,翠巧心想着反正也不是什么秘密,抛了个大大的媚眼。 “诶呦,您瞧您这话问的,哪有游庄问人家赚多少的,不过您都开口了,奴哪能欺瞒,若是好时,碰见像几位爷这一看就气度不凡出手阔绰的,一日能赚个二到三贯,若是碰见那吝啬的,一日一贯多些。” 太子,如释重负。 天子,喜笑颜开。 一天就两三贯,有病,费这么大劲儿,建的这么大地儿。 结果谁知翠巧回头一指那俩小姐妹:“这几日好些,京中的贵人们呐,都知晓这是好去处了,还叫的伴游姐妹,光是这一上午,两个好姐妹就赚了快两贯钱了。” “两个好…” 小二傻眼了,张大了嘴巴:“你是说…你是说那两个女子,每日可赚两贯钱,而非这南庄?!” “噗嗤”一声,翠巧乐的花枝乱颤。 一天就两三贯,有病,费这么大劲儿,建的这么大地儿。 “您说笑了,奴说的就是这迎宾坊的姐妹,两三贯您定是不放在眼里,对姐妹们说,可是了不得,也是辛苦着呢,每日前前后后要站上三个时辰,磨人的活儿。” “什么?!” 这次轮到赟乘泰叫上了:“上工,还是女子,每日只上三个时辰,便可得两到三贯钱?” 喻文州张了张嘴,他对钱不在乎,他只是觉得这事有点扯,六部九寺各衙署的低品级官员,一个月累死累活,俸禄才不过两贯多。 小二都快急眼了,低吼道:“那南庄一日赚多少?” “您这话可就难住奴了,这事奴怎地会知晓。” 翠巧脸上的笑容有些维持不住了,重新打量了一番老六等人,心中满是戒备,寻思会不会京中哪个狗日的眼红了,想来寻麻烦。 小二步步紧逼:“那谁知,谁知晓此地一日赚取多少!” “奴不知晓。” 翠巧收起了笑容,满面狐疑之色:“诸位爷,你们是来游庄,还是…” 急头白脸的小二刚要开口,赟乘泰一把拉住了他:“游玩,游玩游玩,烦请这位姑娘与老夫说说,姑娘口中所说的游庄是指…” “喜儿。”翠巧恢复了笑容,回过头,吐气开声:“男宾二十三位,里面请儿~~~” 话音落,其中一个前台小姐姐立马带着一群小厮走了过来,有拿软鞋的,有拿蒲扇的,有拿擦鞋布的,还有过来帮着牵马的。 禁卫们吓了一跳,顿时将老六爷俩围了起来。 老六一挥手,让这群禁卫们散开了。 见到老六气度不凡似是身份最为尊贵,翠巧笑吟吟的:“一人一贯大钱,是银票还是现银,交了钱便可等候。” “怎地还要先等候,还有。”老六一脸闹心的模样:“连入庄都要缴纳钱财?” 小二比他还闹心,他娘的这以前是皇庄,自家的产业,结果今天过来还得花钱才能进去,这上哪说理去。 想到这,小二猛然看向老爹,面色愈发狰狞,他开始怀疑一件事,当初讹齐烨那两万贯,似乎、有可能、好像、八成,他娘的亏了,就是不知亏多少。 “嗯,交了钱,入了庄即可随意游玩。” “这…” 老六老脸一红:“我们五人进去便好。” 喻文州都看不下去了,得穷成什么样了,为了省二十多贯,当皇帝的连自身安危都不在乎了? “先花销着。”喻文州从袖子里抽出了一张银递了过去。 一看银票,翠巧顿时笑的和什么似的,整个人都恨不得扑在喻文州身上了。 不止她想扑,老六也想扑了,因为喻文州给出去的是一张一万贯的。 这是喻文州的习惯,出门只带一张银票,一万贯的,这种“小额面值”的在喻府比较少,喻文州平常出门怕突然买个东西什么的,所以出门都习惯性的带点零钱。 “爷,一看您就知是懂享受的,要不,您叫上几个伴游如何?” “伴游是何意?”喻文州不明所以:“莫不是如酒肆中的小二?” “姐妹们。” 翠巧回头又叫了一声,马厩后面的暖房中顿时出来了十多个姑娘,穿的花枝招展,莺莺燕燕。 “就是伴着您游庄啊,您看姐妹们,各个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游庄时您也不寂寞不是。” 喻文州哭笑不得,看向天子。 “原来是这调调,还当是什么风雅之处。”天子满面鄙夷之色:“老夫全都要!” 第243章 放浪形骸 就这样,一行人也没等候,入了庄,一群莺莺燕燕的伴游跟着,属于是入场先破低消。 太子沉着脸,他反应过来劲儿了,攥着拳,红着眼睛,也不知在想着什么。 当儿子的面沉如水,反倒是老六满面红光,左拥右抱,伴游说什么巧儿姐见几位大爷气势不凡才不用预约,换了别人,得搁外面等半天。 赟乘泰和喻文州俩人,东瞧西看,也是直到这时才发现南庄和“窑子”根本没关系。 俩人开始窃窃私语了,南庄赚多少,不知道,但是肯定赚,海赚,俩人都感觉每走一步都在花钱,就连这里的空气,吸上一口都在破费。 唯独带着一群禁卫的文德,总想提醒一下,不是来找齐烨的吗,到门口给人叫出来迎驾啊,这怎么还上赶着送钱来了? 第一站肯定是水云阁,沐浴泡澡按摩。 禁卫看着文德,想要问问要不要清场。 文德看着天子,想要问问要不要包场。 天子搂着姑娘,想要问问能不能包夜。 还好,有单间,也有小池子,换了衣服到了后侧,赟乘泰原本不想下去来着,毕竟现在天凉。 结果一进去,一群人面面相觑,温暖如春,几个烧着炭火的炉子旺的不行,越是靠近,越是热气逼人。 “这炭…”赟乘泰瞪着眼睛:“为何无烟?” 赟乘泰瞪着眼睛:“也不呛人。” 没等众人搞明白怎么回事,哗啦之声不绝于耳。 伴游小姐姐们换好衣服跳池子里了,互相泼,娇笑不已。 都是演,都是套路,换别人来也这流程,穿着皮制比基尼,进去之后就互相打闹,玩的就是个商k路线。 赟乘泰毕竟都这么大岁数了,看到这场景,一边大呼成何体统一边赶紧脱裤子。 旁边的搓澡师傅连忙提醒道:“您不用全脱,好歹换个皮裤衩穿着。” “哦。” 赟乘泰颇为失望,滴里当啷的将墙壁挂着的皮裤衩子穿上。 古代也有短裤,多是百姓所穿,众人倒是没奇怪,兽皮裤衩都穿上了。 再看天子、太子、赟乘泰,已经直接扎水里了,挎着大步就要去搂姑娘。 喻文州犹豫半天,也不知该下不下水。 其实对天家爷俩,包括他最尊敬的老大人赟乘泰,仨人有些“放浪形骸”的模样,他是并不意外的。 要知道这三人以前都在军营中待过,包括赟乘泰,当年也是大口喝酒大口吃肉还能抡刀子上阵的猛人,出来玩嘛,玩的就是个开心,没必要端着,谁不知道谁啊,上朝是上朝,下水是下水,什么场合干什么事。 想了想,喻文州到底还是换了皮裤衩子,下去了。 小池子,算是被包场了,除了穿的板板正正的文德站在旁边指挥禁卫散开后,全下去了。 天子一手搂着一个,呲溜呲溜的吸着气,这可比泡在大木桶里爽多了。 喻文州毕竟是顶级世家之子,属于是真正的道德君子,一边皱眉摇头问人家姑娘年纪轻轻的怎么干这个,一边给人家扎儿掐的通红。 十二个姑娘,一边仨,雨露均沾。 也就太子好点,没心思逗姑娘,一副要杀人的模样追问南庄一天能赚多少钱。 姑娘们可不傻,玩归玩,闹归闹,游庄项目全介绍。 赟乘泰是第一个上来的,岁数大了,泡一会喘不过来气。 结果他这一上来,喻文州这才发现尚书大人也是个老炮,胸口上竟然还有一道疤,一看就知道是被弓箭射的。 透过雾气扫了眼天子,喻文州倒吸了一口凉气,天子、太子,俩人身上都有疤,一个比一个多,老六身上都没什么好皮了,可想而知当年造反经历大大小小数十次战阵有多么惊险。 这一刻,喻文州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融入不了天子的“核心圈子”了,也就是那些老将、老臣、三省大佬们的核心圈子。 与能力无关,与家世无关,而是这些人当年都一同上过战阵,生死相交。 或许这也是为什么兵部将领向来团结的缘故,而文臣,总是讲利益和取舍。 老六把玩的正爽呢,小二开始催了,不是催着见齐烨,而是催着体验其他“项目”。 能看出来,小二想要“预估”一下南庄到底赚多少钱。 至于之前“讹”齐烨那两万贯,小二已经不思考了,因为他知道,这买卖干赔了,大赔特赔,齐烨,肯定是要见的,但是见之前需要知道南庄一日赚多钱,只有知道赚多少了,通过数次来确定一会见到齐烨时该如何称呼。 通过南庄赚钱的数字,来确定一会见了面是该叫齐世子,还是齐兄,或是齐爹。 老六本来不想出来的,架不住几个姑娘说还有其他“好玩的”。 一个小姐妹抛给了老六一个媚眼:“庄里玩的可不少,总是泡着多无趣儿,爷,姐妹们这伴游是全日的,一直陪着您。” “全日的?”老六双眼亮了:“全都可以日?” 一群姑娘们咯咯娇笑,老六乐的更大声了。 别看后宫也有不少妃子,可老六这人别看岁数大,实则也有天真的一面,童心未泯,就喜欢岁数小的。 喻文州将半张脸埋在了水里,怕有人认出他。 “快走快走!” 太子挎着大步走了过去,滴了打卦差点没怼他爹脸上:“这南庄大得很,孩儿今日说什么也要知晓每日赚取多少钱财,莫要耽搁了。” “真他娘的扫兴。” 老六知道太子心里想的什么,理亏,只能骂骂咧咧的站起身,澡也没搓。 穿好了衣服,下一站,水云阁的重头戏,全身死怕! 木质小楼,温度宜人,环境清幽,禅香缭绕。 这一次,太子不催了,躺在太师椅上,和个死变态似的,嘴里发出了某种让人想给他俩嘴巴子的娇喘声。 按摩的小姐姐轻声细语:“爷,您这肩膀有些硬,平日是担了重物么?” “是啊。” 小二眯缝个眼睛:“孤…孤独的我,肩上担的是万民福祉,江山社稷。” “您是京里的官老爷?” “对对对,就是那,使劲儿,用力,诶呦诶呦,酸爽,酸,酸酸酸,诶呦爽~~~” 按摩小姐姐娇笑不已,低声道:“京中好多公子哥都是这般,看着身强体壮,一按足部,那便是叫嚷连天,您可知是为何。” “为何。” “肾水不足,诶呦,不似个男人。” “哈哈哈哈。”小二放声大笑:“大爷我自然不是,肾水足的很,夜御数女不在话下。” “真的么?”小姐姐撅着嘴:“奴不信。” 小二嘿嘿一笑:“不信,不信叫你信一信,试试如何?” “好。” 小姐姐回过头,大喊一声:“足底套餐一位,两贯九百九十八文~~~” 第244章 感慨 同样的情况发生在不同的“包房”中。 小二做的是双套餐,足疗加全身spa。 赟乘泰做的是采耳,岁数大了,就喜欢这种没吊用的。 喻文州比较猛,直接加了十个钟,让俩小姐姐不停的夸朝廷,夸户部,和个变态似的。 小姐姐对此习以为常,这算什么,之前在抱央楼的时候,还有个朝廷官员花钱挨揍呢。 天子最猛,全套,有什么项目直接一起上,轮番上。 老六老归老,一身腱子肉,一般人还按不动他。 一开始小姐姐们也按不动,最后给镇店之大宝贝们叫出来了,也就是齐烨第一次去抱央楼的时候那群胖老娘们。 水云阁按摩分两种,有颜值的小姐姐们,主要针对的是老色批和读书人,前者看容貌看身段,不太在乎按的好不好,后者都是病秧子了,哪怕小姐姐们不使劲也疼的哇哇叫。 还有一种,那是具备真正实力的重量级技师,要体重有体重,要手法有手法,就是长的寒颤点。 大宝贝们一上来,康止戈吓了一跳,还以为后宫那群妃子追过来了,定睛一看才松了口气。 之后就是老六舒爽的呻吟声了,老胳膊老腿全是腱子肉,多少年没好好活活血抻抻筋了,足足按了一个时辰还多,等大宝贝们全撤出去的时候,这位大康朝天子已是睡熟了。 等康骁几人找来的时候,文德微微摇了摇头,他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老六睡的如此沉稳了。 旁边有休息大厅和包间,小二等人穿着柔软的浴袍里衣,躺在长椅上面色各异。 每个人,都想说点什么,每个人,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康骁心情最复杂,这已经不是他爹第一次坑他了。 以前倒也罢了,情有可原,只能算是判断失误。 这次都不是判断失误的事了,他想造反! 赟乘泰呢,暗暗思索着关于皇庄的一切,最初的救济灾民,到现在变成南庄日进斗金。 齐烨被逐出京中时很多人幸灾乐祸,连王府都被暂时封掉了,笑话他都不如那家道中落的寒门子弟。 结果这一看,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这才多少时日,齐烨依旧活的好好的,比以前在京中活的更好,更自在。 这也让赟乘泰难免怀疑,齐烨到底是不是故意的,不停的闯祸,不停的招惹宫中,从而被逐出京中后真正的做个逍遥世子。 喻文州思考的是另一件事,也是关于齐烨,关于齐烨的天马行空。 自从前段时间齐烨在京中冒头后,从来没走过寻常路,别人干的事,干过的事,他也在干,手段完全不一样,结果却是出奇的好。 就比如这南庄,吃喝玩乐样样都有,京中也有,可没人干的这么多,干的这么大,干的这么刺激这么新奇。 一时之间,喻文州发觉天子、太子,似乎对齐烨的判断并不准确。 管中窥豹可见一斑,善商贾之事,便精钱粮一道,若不然,幽王府根本没什么产业,齐烨如何能仅靠着东讹西诈那点“钱财”就能将南庄建的这般模样。 工部被一锅端的时候,齐烨为什么一眼就叨中了公输甲父子? 看南庄这模样,三千百姓建设成这般程度,想来是那原来的工部大匠公输甲父子主要负责的,这二人定极有才华。 还有那段平,原本只是区区小吏,如今成了老尚书的心头好,没事就派人过来招揽,心心念念。 公输父子,段平,足以证明齐烨有识人之明。 那些朝廷官员,最低署丞,最高郎中,都被齐烨拿下,一窝一窝的拿下。 马蹄铁,也是被齐烨鼓捣出来的,由此可见其精通奇技淫巧,还有马牌良政,越是深想,喻文州越是感慨万千。 齐烨,会的太“杂”了,懂的太“杂”了,很多事完全不是一个领域,结果这小子都会干,而且干的很好,看似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很多事都是开了个头然后就当甩手掌柜,可殊不知万事开头难,开不了头,没有前面那个一,后面零再多也没用。 很多事就是如此,有了一,才有了零,没有一,零永远不知道自己是零。 默不作声的赟乘泰突然站了起来:“老夫要再转转,再逛逛,多知晓一些。” 也不知道这老头是什么意思,提上裤子刚往外走,隔壁的天子也睡醒了,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恍如隔世。 “此处…” 走出来的天子,感慨万千:“真是好地方,朕…本登,许久为舒坦了。” 赟乘泰表示赞同,他也好久没有如此放松过了,别的不说,两只老脚按的是真舒服。 “六爷所言极是。” 赟乘泰连连点头:“刚刚为老夫揉捏着双腿的女娃,虽浓眉艳抹又只是衣着片缕,可老夫却心生怜爱,若不是苦命女子哪里做这种活计,望着她,老夫心中只有心疼,无半点其他情感。” 老六看了看赟乘泰,试探性的问道:“宫中有一名老御…老郎中,最善此等隐疾,明日叫他去你府中为你诊治一番如何?” “老夫非是此意!”赟乘泰顿时恼羞成怒:“若不信,明日就叫那老郎中来我府中查探一番就是,记得叫他带着药匣,哼!” 见到老六醒来了,文德也叫门口等了半天的十二个伴游进来了。 一时之间香气扑鼻,娇笑声连连,淫声浪…不是,莺莺燕燕之声不绝于耳,推荐老六等人去山上游猎。 赟乘泰不喜欢游猎,他想看戏,最近在京中总是听人们议论南庄的“戏”,连衙署之中的一些官员也是如此,老头很好奇,到底什么戏能有这么大的魅力。 小二表示赞同,他刚刚听伴游小姐姐说了,那里最热闹,人最多,他想看看怎么个人多法。 如今小二还停留在经商的初级阶段,以为哪里人最多,哪里就最赚钱。 齐烨正好相反,真正赚钱的,都不走低端路线,就比如那些高奢,一百个人里面有几个买得起,可人家照样赚的盆满钵满,早市倒是人多,全是人,也没听说哪个卖包子的开上了劳斯莱斯。 当然,矿泉水除外,毕竟人家是大自然的搬运工,当首付也是人之常情。 就这样,完全忘记了来这干什么的老六等人,又跑去戏院嘚瑟了。 第245章 同病相怜 戏院,逛了。 八角笼,看了。 赛马道,下注了。 夜,也降临了。 老六等人,玩够了。 尽兴肯定是没尽兴,主要是那一万贯银票花完了。 得知一万贯快用完的时候,老六的嘴巴咧的大大的,如同缺氧的癞蛤蟆,险些骂人。 结果“账单”一送来,老六不骂人了,小二开始骂人了,骂老六。 伴游,五十贯,一共十二人,期间老六还嘚嘚瑟瑟的给陪他那仨姑娘一人打赏了一百贯,共计九百贯。 按摩,光喻文州一个人就上了十个钟,老六上了七个,赟乘泰上了三个,小二上了一个,文德在外面炫了四个果盘,三壶茶,加起来也花销了将近千贯,主要是赏钱给的多,喻文州就喜欢装这种b。 看戏前半场花的少,普票,看一半演完了,明天才有第二场,然后老六开了个小戏院,期间各种打赏,又干进去了七百贯。 赛马和八角笼是大头,小二倒是赢了二百七十贯,老六输了两千多贯,父子二人差点决裂。 因为好多项目要等待预约,老六基本上能预约的都预约了,包括农家三日乐、游猎、高端定制商务套餐等等,然后这一万贯就基本上花没了。 其中农家三日乐花的最多,一千八百八十八贯,选的是甲套餐,服务全包括,意思是吃喝玩乐一共三天,全包了,老六会错意了,他以为是农家里面能三日,结果是在农家一共三日乐呵乐呵,是日,日子的日,而非在农家里日。 本来看到账单后,小二只是骂人,结果赟乘泰多嘴问了一下,翠巧说预约了就不能退,因为好多人都在排队等着这些项目。 原本,大家都以为“自己”是阔佬,带着一万贯,往死花又能花多少,谁知在南庄花销一万贯并不是什么稀罕事,外地来的商贾、世家子、豪门大少爷、官宦之后,还有很多勋贵家的孩子,一日花个几千贯上万贯,屡见不鲜。 本来大家还不信,翠巧说门口贴着“善榜”,光是名列前三甲的加起来就有三十七万贯之多。 一听这话,小二不想骂人了,他连造反都不想了,只想玉石俱焚,和他爹一起共赴黄泉! 包括真正的阔佬喻文州在内,所有人的心情都变的复杂了,非常复杂。 除了十八个禁卫外,老六、小二、老赟、阿州、文德,谁不是人精,在山庄游玩了一下午,所见所闻所感受,能大致估算出了南庄一日的“营收”,三万贯,至少至少三万贯,单单只是一日! 这就是说,仅仅只是一个月,齐烨就能够豪取百万贯。 那么再计算一下成本,先说场地。 这里前身本来就是皇庄,“被”齐烨一次性买断了。 再说建设,因为雇佣的是百姓灾民,朝廷比较关注,齐烨从城里拉的粮、工料、工具,价格不会太高,最多成本价,乃至不要钱。 除了工料、工具外,那就是工钱,这件事大家倒是知道个具体数字。 最终几人一合计,傻逼了。 皇庄,变成南庄,变成日进数万贯的南庄,齐烨最多花了二十万贯,往多了说。 这就是说,最多七八天齐烨就能回本,不对,是已经回本了,开始赚上了! 坐在飘香楼包间里,几个人将账一算完,都沉默了。 最沉默的肯定是文德,老太监感慨万千。 难怪阿卓愿意跟着齐烨混,人和人,真的不能比,一比就得死! 看看人家齐烨,门口接待游客的俩姑娘,一天就能赚好几贯,再瞅瞅他们这群宫里累死累活的牛马,不但没一天赚好几贯,还一天挨了好几顿骂,一年到头累死累活,年底一算账,没存上钱也就罢了,还他娘的搭进去不少,为啥,因为一文钱俸禄没领过! 菜,上来了,众人却一点食欲都没有。 老六,小心翼翼的看着好大儿,深怕康骁瞬间化身为刺客噗嗤噗嗤攮他两刀。 康骁双目无神,喃喃自语着:“一日三万贯,两成,就是六千,足足六千贯,一月,便是三万六千贯,一年,一年,一年四十三万两千贯,四十三万两千贯呐,这都是…都是少了说,少许多许多。” 老六干笑着:“还未算工钱。” “工钱?”小二彻底爆发了:“一共百多人,便是一人每日三贯,一日才三百贯,一个月不到一万贯,这是多了说,又不是所有上工的都是伴游,都是接引!” 赟乘泰不明所以:“殿下为何如此关注此事?” “当初齐爹…不是,当初宫中出了皇庄,齐世子应承孤了份子,占…占山庄两成。” “此话当真?!” 赟乘泰倒吸了一口凉气:“那岂不是捡钱一般,老臣倒是要恭喜殿下了。” “狗皇…我爹,我爹没要,他…他自作主张寻齐烨要了两万贯,将份子买回来了。” 话音一落,赟乘泰与喻文州同时看向老六,那目光,如同看着一个天子第一号大沙笔。 天子老脸通红,梗着脖子叫道:“哎呀,还不是你说的,说这要办个窑子,朕想着有碍声明,这才,这才…” 小二眼睛都快喷火了:“你要声名你过生日要我东宫出钱?” 老六缩了下脖子:“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 赟乘泰和喻文州的目光,更加鄙夷了。 先不说这里是不是窑子,就算是,一年至少四十多万将近五十万贯,换谁谁不要,结果你康老六竟然就要了两万贯,说你鼠目寸光,耗子都得抗议。 “坏了!” 就在此时,喻文州突然一拍大腿,满面死了老娘一般的神情,眼泪都快掉下来了,顿时叫嚷出声。 “呜呼,呜呼哀哉,呜呼哀哉呀,我喻文州…我喻文州竟然也做了如此痴蠢之事!” 赟乘泰一头雾水:“城书所言何意?” “当初,当初齐烨也寻下官索要…不是,是借了三万贯,说是给了两成分子,结果,结果下官并未放在心上,连书约都未写,说就当是…就当是打发叫花…就当是借他的。” “哇哈哈哈哈。” 老六爆笑出声,颇为自得:“朕至少还得了两万贯。” 喻文州:“…” 第246章 爱徒 见到喻文州一副悔得肠子都青了的模样,小二的心里并没有好受半分。 赟乘泰笑道:“你喻家又不缺钱财。” “话是不假,可下官…哎。” 喻文州长叹了一声,谁还嫌钱烧手不成。 这钱,他喻文州见了都眼红、 他喻家有钱,可不是他喻文州有钱。 要知道喻家培养人才是有针对性的,比如喻文州,从小就是按照当官的路线培养,眼界、大局观、文采等等。 还有一些人,则是向着商贾方面培养。 喻家能这么有钱,实际上并非是某个喻家人赚的,而是很多很多喻家人赚的,加上家族根深蒂固,子弟枝繁叶茂,最终用这些钱来“供养”少数的喻家核心子弟。 如果喻文州当初真的“占”了这两成,那么他在喻家将会掌握更多的话语权,甚至还能够挣脱一些家族的束缚,从古至今,就没哪个喻家子弟能一次性为家族带来这么多财富。 “陛下。” 赟乘泰长叹了一声,目光幽幽的望着老六:“管中窥豹可见一斑,齐烨独自一人便可办下这么大的家业,要知创办这南庄时,他人尚在京中,光是差事就兼了数件,若是…” 赟乘泰犹豫了一下,喻文州直接接口:“若是他能入了户部为国朝赚取钱粮,想来国库便再无捉襟见肘之窘迫。” 老六,沉默了,提及齐烨,首次沉默。 是啊,管中窥豹可见一斑。 之前的时间,齐烨本就分身乏术,天上一脚地上一脚的,更没什么本钱,也没人支持,即便如此,南庄还是建起来了,赚的盆满钵满。 倘若齐烨为朝廷赚钱呢,有朝廷支持,有君臣支持,还有本钱,更有政令,那么可想而知国库会进账多少,朝廷,又能多办多少大事,光是马牌这件事就足以说明一切。 “朕…” 足足沉默了许久,天子抓起酒壶,将酒壶中的酒水一饮而尽,苦笑了一声。 “先见见那混账东西再说不迟。” 赟乘泰与喻文州相视一笑,天子,可算松了口了。 就连太子都没好气的开了口:“若是父皇将齐烨召回京中,宫中重用也好,朝廷重用也罢,只要是可为国朝做事,闯了祸,出了岔子,儿臣担着,非但如此,那两万贯的亏本买卖,儿臣日后,只字不提。” 不得不说,太子康骁真的很大度,齐烨能为朝廷做事,有利的是国朝,只要对国家有益,他个人的得失又算得了什么。 老六冲门口叫了一声,翠巧进来了。 毕竟这群人算是今天有数的几个,翠巧一直全程陪同,提不提成什么的,她无所谓,她就是喜欢看京中的有钱冤大头被坑。 “诸位爷有何吩咐。” “姑娘。”天子将文德袖中的腰牌掏了出来:“本将京中禁卫郎将,姓包,与幽王府世子殿下乃是至交好友,带我等寻世子去。” 翠巧先是一愣,紧接着收起笑容快步上前,竟然直接查验起了腰牌真假。 文德错愕不已:“姑娘见过宫中腰牌?” “倒是没有,不过却学了如何辨别真伪。” 翠巧一边眯着眼睛看着,一边解释道:“平日里迎来送往的需下了工培训,识画像,京中的贵人画像,认官职,认衣服材质,还要认表示,包括宫中的腰牌。” 众人面面相觑,随即都是苦笑不已,齐烨,果然是懂赚钱的。 识别了腰牌,翠巧再无戒心,见到是宫里来的,也不敢隐瞒什么了。 出了门,老六有一搭没一搭的问着,这一问,心情更是复杂。 根据翠巧所说,南庄上上下下,里里外外,一应制度、规定等等等等,从规划,到建设,再到如今的内部管理,几乎都是齐烨一个人利用闲暇的时间制定的。 员工工钱高的吓人,待遇好的令人咂舌。 不用每日上工,有休沐日,还有培训日。 除此之外,还要要求一些特定员工识文断字。 区域划分,管理制度,负责人,分工极为明确。 从基层员工,到管理层,再到决策层,监管制度、监督制度、奖惩制度,一应俱全,极为完善。 大到账目核验,小到特定话术,上工用语等等等等,都是齐烨下达。 最终,赟乘泰感慨万千。 “难怪老夫赞赏有加的段平,会如此死心塌地的跟随齐烨,齐烨所能…” 喻文州接口道:“人尽其用,人尽其才,物尽其用,面面俱到,这南庄,就如同一个小朝…小衙署一般。” 康骁看了眼喻文州,他觉得喻文州挺婉转,别说衙署,朝廷都没这么高的效率。 不过也是没办法的事,齐烨在南庄,那就是说一不二,而朝堂,皇权虽是至高无上,却也做不到真正的说一不二,没法比。 翠巧在前面带着,众人走在碎石小路上,远离了喧嚣,远离了热闹,走向山脚。 赟乘泰开口问道:“这是去往何处,殿下又在何处。” “奴不知世子爷这个时辰在何处,得是带着诸位爷去询问段管事。” “段平?” “没错,就是段爷,平日段爷忙碌了一日后,入夜后会去书楼与世子爷的爱徒喻先生谈经论道。” 老六不耐烦的说道:“我等要见齐烨,将他带过来便是。” “奴孟浪,庄里有规矩,想要见世子爷得先问过段爷,若是诸位爷不愿劳累,可在附近歇歇脚,奴遣人去询问段爷。” “不必了。”赟乘泰笑呵呵的继续往前走,对老六说道:“那段平是极有才学之人,今夜也是难得闲暇,见见后也可考校一二。” 老六微微颔首,知道赟乘泰打的什么主意,为朝廷荐才。 对于段平,老六还是有印象的,印象极深,之前赟乘泰也说过多次招揽却被婉拒一事。 喻文州问起了另外一件事:“姑娘刚刚所言的书楼,还有世子殿下的爱徒,这是何意?” “书楼,是喻先生的授学之地。” “这于先生是?” “奴不知,只知应是京中哪个府邸的少爷,年不过二十,厉害的很,学富五车。” 老六哼了一声:“自己尚无才学,还学别人收徒,贻笑大方。” 喻文州也乐了,轻声道:“也不知是谁家的少爷,敢拜入齐世子门下,就不怕遭人耻笑。” 第247章 父子相见 除了齐烨居住的那片小院外,书楼最为僻静幽深之处,紧挨山脚。 当翠巧说书楼是齐烨爱徒教书之处时,君臣没当回事。 之前翠巧就说了,山庄需有识文断字之人,所以会教授一些百姓识字。 对此,君臣四人没当回事,这么大的南庄,每日赚这么多钱,很多事都要造册记录,尤其是账目,光靠段平几人肯定不成。 京中很多商行、商铺、商队,也养着一群账房先生,并不是什么新鲜事。 谁知等大家到了地方后才隐隐意识到事情不对头。 书院,是区域,齐烨为了怕引人猜想,之后让人对外说是书楼。 三层楼,非是小楼,凹字形,连在了一起,中间是空旷区域,沙土平整后铺了砖石,单单是这连起来的凹字形三层建筑的规模,不说赶上开朝大殿,反正比天子办公的偏殿养仪殿大上不少。 看得出来,南庄是真有钱,火烛就和抢来似的挂在两旁,灯笼照的亮如白昼。 空旷之处有一半人高的木台,一名穿着布衣布鞋的男子手捧一卷书,轻声读着什么,旁边围着十多个孩子。 就是孩子,不是半大小子,看模样最大也就六七岁,最小的四五岁,全是奶娃子。 捧书之人没有束发,坐在那里只能隐约看到个轮廓。 翠巧止住脚步,指了过去轻声道:“那就是世子爷门下爱徒,喻先生。” 喻文州瞳孔猛地一缩:“当真是高门大户的公子?” 行家原地杵,便知有没有。 古人最重礼仪,如何看礼仪,观形态。 台上男子虽未束发,穿着布衣布鞋又是年纪轻轻,可那模样一看便知出身不凡,自幼就受到过最为良好的教育,不止是内在的才学才华,还有行走坐卧之间的形态。 年轻男子并非盘膝而坐,而是跽坐,也和跪坐有些相同,两种坐姿都需要身体都需保持直立,以示符合礼俗,也称危坐。 一个坐姿,就能看大致看到出身。 就好比普通人往那一坐,左腿曲着,右腿半伸直,左手点烟,右手扣着脚丫子,说他是出身名门,谁信啊,出身百乐门还不差。 老六乐道:“也不知是哪家府邸的公子,竟如此自甘堕落。” 年轻人是背对着老六等人的,他对面的一群孩子倒是看到这群不速之客,一边嗦了着手指头一边指了过来,年轻人也回过了头。 这一回头,傻眼了。 年轻人先是皱眉,紧接着满面错愕之色。 太子定睛望去,看了看年轻人,又看了看喻文州,张大了嘴巴。 赟乘泰瞪着眼睛,一脸懵逼。 文德略显困惑。 再看天子,暗暗奇怪:“为何看这小子有些眼熟?” 太子下意识叫道:“这不是…不是城书之子喻斌吗?” 喻文州傻眼了,使劲眨了眨眼睛,随即木然的看向旁边的翠巧。 “这狗日的逆子便是齐烨的关门弟子?” “诸位爷与喻先生相识?” “爹。”喻斌连忙起身,从远处跑了过来,略显失措。 天子与太子,面面相觑。 文德与赟乘泰,大眼瞪小眼。 等喻斌跑过来后,喻文州再次使劲眨了眨眼睛:“斌斌斌…斌儿,你…你是斌儿?” 喻斌明显是认识天子等人的,虽是错愕,却能第一时间恢复冷静,一一施礼。 “学生喻斌,见过陛下,见过太子殿…” 话没说完,旁边翠巧倒吸了一口凉气:“他是皇…” 同样话还是没说完,文德低声道:“住口,不可暴露了陛下身份。” 翠巧张大了嘴巴,身子一软,又连忙强行支撑着身体,想要施礼,又不知该用什么礼节。 倒是文德轻声道:“姑娘站在那里便是,莫要出声。” 翠巧连忙捂住嘴巴,眼珠子上上下下的打量着老六,死活想不通,传说中的天子怎么会是个老色批呢? 喻斌接着施礼:“见过太子殿下,见过父亲大人,见过赟老大人。” “斌儿你为何在此处?”喻文州吞咽了一口口水,紧张的问道:“那人说你拜入了齐烨门下,斌儿你说,你说是胡说的,快说,快说啊,说她是胡说的,她是骗为父的,对不对,快说话啊你。” “翠巧姑娘所言非虚。” 喻斌平静的迎上了老爹的目光:“孩儿,的确拜入世子殿下门下,恩师为孩儿授业解惑,近些时日…” “啪”的一声,喻文州一个大耳帖子就呼了出去, 喻斌似乎早有预料,不闪不躲,微微后退。 看似结结实实挨了一下,实际上这逼兜子属于是力道刚刚好,懵逼不伤脑。 喻文州气的浑身都哆嗦了,指着喻斌就开骂。 “逆子,逆子,你这逆子,为父含辛茹苦将你…将你托付给你姨娘抚养成人,无论严冬酷暑,为父每日教授你…每日看你自学成才,入了京,为父整日忙碌政务,下了差,在书房之中俯首于书案之上,还要分心照看你这…还要叫你来帮为父润笔书写章程,你说为父容易吗,为父将你散养成…不是,为父将你抚养成人,为父容易吗!” 天子等人下意识点了点头,这么一听,感觉好像挺容易的。 喻斌垂着头,不吭声,看似一副“孩儿知错”的模样,可老父亲却深知这小子根本没“正眼”看自己。 这一生气,也不管君臣在场了,喻文州直接开骂。 “你这逆子难道你不知那齐烨是何名声,你拜入他的门下,岂不是辱没门楣自甘堕落,斌儿啊,斌儿斌儿斌儿啊,你想想,你好好想想,齐烨那狗东西…” 话还没骂完,旁边原本还战战兢兢的翠巧,开麦了。 “你才是狗东西,你全家都是狗东西…” “你自甘堕落,你全家都自甘堕落,獐头鼠目下无毛,尖嘴猴腮伪君子,老娘一瞧见你就知晓你非善类…” “人家花钱享受,你花钱听夸,一看便知是个魍魉鬼魅,正经男人谁会这般做,八成呐,你是天阉,回去问问你婆娘,喻先生是你亲生的嘛,保不齐别人占了份子…” 第248章 孩子 翠巧以前是跟语棠混的,抱央楼的头牌之一。 这种女人,人设是才女,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乖巧可爱惹人怜,没错。 可真要是乖巧可爱,能在青楼花船这种地方立足吗。 正经人谁去花船,谁去青楼,去了之后不就是喝吗,喝完了不就是凿吗,人家翠巧什么人没见过,什么人没对付过,什么人又没骂过。 包括语棠在内,就翠巧这些人,将齐烨当恩人看待。 齐烨给她们的不止是钱财,还有最难得的尊重,以及一个安稳的“家”。 对她们来说,家,未必是小院,小楼,小屋,而是一个可以遮风挡雨不受欺辱欺凌的避风港。 现在一看有人骂齐烨,什么君臣,君臣算个屁,老娘挨饿受冻的时候怎么没见君臣,老娘被卖到牙行饱受欺凌时怎么没见君臣,老娘好不容易存了钱买了个小院,院没建成,收钱的跑了,牙行还管老娘要利息的时候,怎么没见君臣? 现在别说君臣来了,就是天王老子来了,敢骂齐烨,翠巧也照喷不误。 也就放个屁的功夫,喻文州都没反应过来,全家的女性亲属都被问候了一遍。 从他奶奶到他的姐妹,一个不少,至少服侍过两位数的男人,尤其是他奶,属于是从小浪到大,年少成名,十里八村有名的大破鞋。 喻文州是读四书五经的,哪会这个啊,磕磕巴巴的刚蹦出“你胆敢”仨字,又大意失亲娘了,他老娘转瞬之间比他奶玩的都花花。 这也就是文德反应快,但凡反应慢点,翠巧就上去扣喻文州眼珠子了。 一群禁卫赶紧冲过来,十八个人,差点没拉住翠巧,即便是将其架住了,翠巧一口口水直接喷在了喻文州的脸上。 堂堂户部左侍郎,这给喻文州气的,险些吐出一口老血。 憋了半天,喻文州也是气傻了,下意识骂道:“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放你娘的屁!” 人都被扛起来的翠巧一蹬腿,绣花鞋差点没甩喻文州脸上。 “你老娘不是女人,你阿奶不是女人,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语出《论语第十七章阳货篇》,孔圣语出此话前,子路曰,君子尚勇乎,子曰,君子义以为上,君子有勇而无义为乱,小人有勇而无义为盗,你个天阉伪君子,哈哈哈,书都没读明白还敢教训人,女通假,也为汝,孔圣说的女子并非女子,而是汝子,我呸,天阉伪君子,回家多读读书再来装大爷!” 这话一出,沉默和不沉默的,都沉默了。 太子惊呆了:“这南庄,连女子都要读书?!” 也不想想,人家翠巧之前好歹是头牌,男人读书为了科考肯定努力,人家头牌读书为了生活和赚钱,努力程度不比男子差。 本来喻文州也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联系上下文,的确不是他说的那意义,问题是他也是情急之下说出来的,然后就被反杀了。 翠巧这一刀可谓绝杀,喻文州双眼一花,直接晕死过去了。 君臣吓了一跳,连忙搀扶起来,又是掐人中又是照脸扇的。 文德深怕喻文州直接被原地气死,赶紧让禁卫将翠巧绑了起来,还给嘴堵上了,扛到远处后这才安静了下来。 “好,好,好!” 醒过来的喻文州,明明是被翠巧喷的差点原地爆炸,结果将火撒在了喻斌的头上。 一指喻斌,喻文州怒不可遏:“今日你若不与为父回去,若不与姓齐的割袍断义,若他日再胆敢不经为父允许跑出府邸,莫怪为父,莫怪为父…莫怪为父叫账房不予你钱财!” 一听这话,喻斌叹了口气,满面失望之色。 喻文州更气了:“你那是什么神情!” “孩儿以为,父亲会说打断孩儿双腿。” “胡说八道,打断你双腿,你日后如何入朝为官!” “父亲大人息怒。” 喻斌叹了口气,再次低下头:“孩儿,恕难从命。” “你…” 喻文州再次扬起手,倒是这一次,天子将他拦住了。 老六皱眉望向喻斌,冷声道:“朕问你,你为何要拜在齐烨门下。” “习经,温书,聆听教诲。” “聆听教诲?” 老六都气乐了:“他教诲什么,教诲你如何闯祸不成。” “教诲学生做人之道,是非之道,黑白之道,短短数日,学生受益匪浅。” 喻斌的面色依旧波澜不惊:“恩师还令学生在此教书,传道。” “教书?” “是。” 喻斌回头指了指那些吓坏了的孩子们:“教他们识文断字。” “就他们?”老六这次不是乐了,而是哈哈大笑了。 太子与赟乘泰二人也是摇头苦笑。 那些孩子一看就知是百姓之子,先不说出身和悟性,单单说这年纪,便是寻常世家也无法在孩子们这个年纪让他们认上几个字,除非是那种天赋异禀并且能耐住性子读书的。 “陛下,齐烨欺人太甚!” 喻文州胸膛起伏不定,呼哧呼哧的叫道:“还望陛下为微臣做主。” “做主?” 天子的笑容突然隐去了,扭头冷冷的望着喻文州:“你是想叫朕,处罚齐烨?” 喻文州楞了一下,没等摇头,老六冷笑道:“喻文州,朕予你重望,待太子登基后你便是新君股肱之臣,因此,这话,朕会与你说,也只说一次,给朕记好了。” 喻文州神情大变,连忙拱手垂头:“微臣谨记。” “记住朕说的话,朕,非是厌烦齐烨,多年来,也非是不去亲近齐烨,而是受人所托,朕将齐烨逐出京中,不假,可在朕的眼里,他是孩子,如朕子嗣无二的孩子,最是能惹祸的孩子,可再是闯祸,他亦是朕的孩子,旁人要叫朕重惩齐烨,朕不会多言,可这话,你不能说。” “微臣,谨记。” 喻文州的后背已经流淌出了冷汗,刚才他也是气急攻心,让老六给他做主,并非是要惩罚齐烨,而是说强行给喻斌带走。 喻文州何其聪明,看似天子再训斥,敲打,其实也是透露了一个信息,那就是新君登基后他会被委以重任,如果有人针对齐烨的话,他这种知道天家父子“换位”内情的人,在某些时刻必须站出来保齐烨。 被天子说了两句,喻文州也冷静下来了。 直起腰,看向喻斌,喻文州以不容置疑的口吻说道:“与为父离去,莫要多言了。” “孩儿恕难从命!” “混账!” 喻文州又怒了,还是扬起手,只不过这一次拦住他的,并非天子,而是一群孩子。 “养不教,父之过。” 最先跑过来的孩子大叫道:“你是爹爹也不能说打先生就打先生,先生有错,你这当爹的也有错!” 这带头的一喊,其他孩子们跑到喻斌面前手拉手组成人墙,大鼻涕甩的满哪都是,也叫上了。 “为人子,方少时,我们不能叫先生挨打…” “三纲者,君臣义,我们听到啦,那是皇帝,你不能在皇帝面前行凶打人的…” “凡训蒙,须讲究,不对不对,三纲者不是这个意思…” “长幼序,友与朋,先生说我的年纪最大,我应是说的对… “君则敬,臣则忠,都不对,臣子敢在皇帝老爷的面前打人,那么他一定是不尊重皇帝的奸臣…” “为学者,必有初,你们都错啦,你们没有打好基础… “哎呀错啦错啦,这句话不是这个意思…” 本来一群孩子还组成人墙保护喻斌,结果现在,自己人差点干起来了,一个个撅着嘴,瞪着眼睛,吵的不可开交。 再看君臣,加上文德,包括喻文州,张大了嘴巴,满面呆滞之色。 本来君臣就震惊的无以复加,其中一个孩子“哗啦”一声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指着上面的字,一字一句的念着。 “看,是长幼序,友与朋!” 自此,一发不可收拾,这群孩子全掏纸了,从袖子里,从怀里,从裤裆里。 全是纸,全是字,全都指着上面的字,全都念。 老六眼睛瞪到了极致,下巴差点脱臼。 “还…认字?!” 第249章 书与字 场面,顿时混乱了起来,极度混乱。 赟乘泰瞬间从无比震惊之中恢复了过来,一把夺过面前几个孩子手中的纸张。 结果天子也是情急之下,又一把将赟乘泰推开,抢过了纸张。 孩子们一看有人要抢东西,吓坏了,抓着纸就慌乱的跑开了。 太子急的够呛,一声令下,要禁卫们抓住孩子,将纸张抢过来。 谁知禁卫全跑过来后,没人看着翠巧了。 被捆住双手的翠巧霍然而起,一个小助跑,然后大飞脚踹在了喻文州的后心上。 别人她不管,她今天就要干喻文州! 一看老爹挨揍了,喻斌赶紧过去搀扶,没等弯下腰呢,见到禁卫抓孩子,勃然大怒。 布衣袖中寒光一闪,戒尺握在了手中,“啪啪啪”三声,出手如电,三个抱着孩子的禁卫双眼一花,手臂火烧火燎的疼。 文德面色微变:“喻家子弟竟通武学?!” 他这么一叫,禁卫们顿时又给天子围住了,虎视眈眈的望着喻斌。 一看禁卫戒备喻斌,趴地上的喻文州顿时叫道,我儿读书闲暇时无聊所学,不敢造次,斌儿莫要… 话没说完,后脑勺挨了翠巧一记重重的头槌。 老六根本没搭理喻文州,对着禁卫一顿踹,大叫道抓孩子抢纸张! 禁卫又去抓孩子,孩子们一跑,哭声连天,惊动了远处的“庄户”们,顿时呼朋引伴冲了过来。 场面,愈发混乱,愈演愈烈。 喻斌大急,连连叫喊,又不敢暴露天子身份,可他一个人又如何能拦住数十个“庄户”。 在这些庄户眼里,天子一行人和抢孩子的似的,各个撸着袖子要冲过来拼命。 眼看着就要闹出不堪设想的后果,一声怒吼,所有庄户全都老实了。 “都给本世子住手!” 带着刘旺快步跑来的齐烨大喊一声,孩子不哭不闹了,一个个和土豆子似的跑到了齐烨面前抹眼泪。 庄户们连忙转身齐齐看向齐烨行礼。 喻斌如释重负,亦是行礼,叫了一声恩师。 “大半夜不特么睡觉,搁这打群架,马勒戈壁全都扣罚三日工…” 骂到一半,齐烨傻眼了,终于看到了满手纸张的天子、撮着牙花子的赟乘泰、满面讨好笑容的太子、趴地上揉着腰的喻文州,以及满面尴尬的文德。 齐烨神色大变,猛的看向天子:“是你这老必…陛下?!” “齐烨!”天子猛然抬起头,一扬手中纸张:“这是何物,谁人书写?!” “学生见过陛下。” 齐烨一路小跑过去,施礼问安。 旺仔也施了礼,淡淡的看了一眼诸禁卫,随即回过头:“滚。” 就这一声不轻不重的“滚”,庄户们,全退了,低着头不断后退,退出了十几步,撒丫子就跑。 “齐烨,朕在问你话!” 老六双眼通红:“这些纸张,纸张所写之字,哪里得来的?” “这…” 一头雾水的齐烨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刚才也是听说下午来了一群人,看样子是当官的,花了快一万贯了,他就寻思过来看看怎么回事,一听是去了书楼,深怕是来找茬的,这才赶了过来。 “学生捡的。” 齐烨干笑一声:“陛下,您怎么来了。” “还敢糊弄朕。” 老六也是文武双全之辈,一眼就看出了其中深意:“蒙学之物?” “额,是的。” “何人写的?” “我…捡的。” “哪里捡的?” “我…” 齐烨眼珠子一顿乱转,最后看向喻斌:“陛下问话,你从哪里捡的。” 喻斌多聪明啊,沉声道:“从您书房里捡的。” 齐烨:“…” 天子冷声道:“这是全部?” 喻斌低着头:“恩师未写完,学生没来得及全都捡来。” 齐烨鼻子都气歪了,狠狠瞪了一眼喻斌。 喻斌一头雾水,明明是名传天下之事,恩师为何要推到徒儿身上? 天子厉声问道:“为何这些奶娃子统统识字,谁人教授,为何在如此年纪便可教授?” “这…拼音。” “拼音?”天子看向字下面的拼音,似懂非懂:“有何玄机。” “认字快。” “教朕。” “这…”齐烨看向喻斌:“陛下让你教他。” 天子都被气乐了:“你不会?” “我…会一点。” “谁人教你的。” 齐烨又看向喻斌,天子破口大骂:“你总看他做甚,他是你孙儿不成!” 喻文州:“???” “陛下。”齐烨也是满嘴苦涩:“能否借一步说话,百姓之子读书一事,非同小可,还有外人在场呢。” “外人?” “嗯,我儿…不是,就是,就是世家子呗。” 齐烨用余光扫了一下喻文州,后者气的差点开骂。 旁边的康骁神情微变,下意识叫道:“你欲打压世家,教授百姓之子读书,与世家分庭抗礼?!” “我尼玛…” 齐烨都服了:“殿下这是什么话,我稀罕世家都来不及呢,哪敢打压啊。” 老六照着小儿的屁股就是一脚,大骂道:“聋了不成,没见齐烨他儿…没见喻文州还在吗!” 喻文州叹了口气,累了,毁灭,刚才还他娘的说是自己人呢。 “慢着。” 太子看向齐烨,乐呵呵的问道:“你知孤是太子?” 齐烨猛翻白眼,阿卓连你爹的身份都说了,还能不说你的,咋的,你比皇帝还需要保密身份啊。 “是,学生见过殿下。” “诶,如故相交,如故相交,哈哈哈哈。” 太子那叫一个亲切,一把搂住齐烨的肩膀,没等再套近乎,又挨了他爹一脚。 “滚开,朕欲与他相谈要事。” “陛下,殿下。” 喻文州惨兮兮的说道:“教授孩童习字,是微臣犬子。” 意思很明显,你说的要事,那是我儿子负责的,你支开我有个屁用啊。 “哎呀,不可相提并论。” 赟乘泰一把将喻文州拉到身后:“你出身喻家,城书需避嫌,避嫌一二。” 喻文州张大了嘴巴,连您都不爱我了? 要说这群臣,最头疼的事就是世家,世家无所不在,还无可取代。 就说朝臣,朝廷择才,需要科考,想科考,就得读书,普通人谁能读的起书,一辈子连书皮儿都摸不着一下,大康朝的书可不是批量复印的,而是手抄,寻常人哪有机会接触。 影视剧作品中,很多人一出事,比如家里着火了,第一个抢救的绝对不是金银财宝,而是书,找金银财宝的,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他家没书。 不读书,就不能为官,朝廷总不可能让一群大字不识一箩筐的文盲当官,所以想要削减世家的权利与影响力,最简单的办法就是让并非世家出身的读书人入朝为官。 可这又涉及到了另外一个问题,这种寒门子弟太少,而且大多数都是那种家道中落的,也不算是老百姓。 本来人就少,就算跻身朝堂了,那也会被拉拢、腐蚀,毕竟是少数派。 那么如果少数派不再是少数派呢,问题就会慢慢去解决。 现在南庄之中,有一群孩子,竟然读书,竟然识文断字,而且是在如此年纪就能认字,这让天子,让太子,让赟乘泰,如何不激动。 自然激动,激动的下意识都开始戒备喻文州了,因为小州同学就出自世家,出自天底下最顶级的世家。 如果问谁最不愿意看到百姓读书写字,那么必然是世家。 “陛下。” 喻文州突然行了一礼,满面正色:“君君臣臣,天、地、君、亲、师,臣,是我大康朝户部左侍郎喻文州,而非,喻家喻文州!” 天子神情微变,随即点了点头:“哦,那你离远些。” 喻文州:“…” 开玩笑,这么大的事,别说喻文州表态,就是他赌咒发誓,天子也不可能轻易相信。 远处,跑来了一大一小两个人影,鬼鬼祟祟的。 靠近后,小的那个,一看是天子和太子,掉头就跑。 俩人,正是季渃嫣和被看。 本来季渃嫣是来看热闹的,结果没想到天子来了,所以季渃嫣跑了,她想知道天子带着户部尚书以及户部左侍郎今天都干了什么,只有这样,她才可以帮齐烨应对任何意外。 第250章 无大所谓 天子的困惑很多,迫不及待的想要知道答案。 齐烨很是无语,死活没想到这老登会从宫中跑出来,跑到城外,来到南庄,而且就带了十来个禁卫,也不知道是傻大胆还是真的万人敌。 无奈之下的齐烨只能将老六等人带回了自己的小院,叫人上了茶水、果干,最后闹心扒拉的坐在了老六的面前。 天子对旁边的太子和赟乘泰说道:“朕还未开口,他便坐下了。” 要知道太子、户部尚书,都搁那站着呢,喻文州没站着,他根本没被允许入院。 喻文州都不如他儿子,至少喻斌进来了,站在了齐烨的身后。 老六似笑非笑:“朕如何说的,看,这便是朕不喜他的缘故。” 小二和老赟相视一笑,刚才齐烨不在的时候老六可不是这么说的。 齐烨苦笑道:“陛下,这是学生的家,在自己家还不能坐?” “君臣有别。” “学生不是臣。” “上下尊卑。” “您是客,再是贵客也不能…算了。” 齐烨刚要站起身,天子挥了挥手:“坐。” 特么的神经病,齐烨心里骂了一声,老老实实的坐下了。 老六将写着三字经内容和标注拼音的纸张放在了桌上,随即看向了喻斌,面露几分犹豫之色。 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老六回头轻唤了一声“城书”。 被文德挡在外面的喻文州“唰”的一下冲了进来,笑吟吟的,这老登,终究还是爱本官的。 天子收回目光,指了指桌上的纸张。 “说,怎地一回事。” 齐烨又站起身了,强行给喻斌摁在了凳子上。 “给陛下好好解释解释。” 喻斌的眼眶,红润了。 君臣几人面色各异。 天子困惑不已。 赟乘泰微微叹了口气。 喻文州满面诧异之色。 天子困惑,是因为发觉自己愈发看不懂齐烨了,或是说,从来没有真正的去了解过齐烨。 赟乘泰叹气,是因为知道段平这辈子都不会入户部为官了。 至于喻文州,心思最是复杂。 换了平常人,削尖脑袋也想在天子面前露露脸。 不说齐烨教授百姓之子读书这件事代表的意义,光说这蒙学之物,还有可让人识字的拼音,这两件事足以声名大噪。 再看齐烨,从头到尾都是能避就避,避不开就将喻斌推出来,让喻斌在天子面前“表现”。 一时之间,喻文州有些“懂了”,懂为什么自己的好大儿愿意拜齐烨为师,如果自己年少懵懂之时碰到个这么一位主儿,自己也愿当门下走狗。 换位思考,即便是亲爹,都未必能将这种机会让给别人。 其实君臣几人的想法都差不多,齐烨并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了,救济灾民如此大功,推给了段平,马蹄铁推给了公输甲,现在,又让喻斌出来露脸。 喻斌眼眶红红的:“恩师,这分明是您…” “让你说就说。”齐烨没好气的打断道:“抄录三字经的,是你,教授孩子的,也是你,整理三字经的,还是你,抄、补、教,统统是你,让我说个什么劲儿。” 喻斌刚要再说什么,天子催促道:“莫要婆婆妈妈,叫你说就说。” “是。” 喻斌深吸了一口气,指向纸张上的拼音。 “还请陛下随学生读念。” “好。” 就这样,喻斌一个字母一个字母的叫,不断纠正发音,包括文德在内,其他人也跟着学。 也就小半个时辰,大家记得七七八八,不得不说,这就是一群真正的精英,记忆超群,领悟力过人,哪怕是上了年纪的老六和老赟也是如此。 学会了拼音,一群人如同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一边惊叹,一边随意指着纸张上的字去“拼”,去念。 齐烨则是蹲在墙角和刘旺讨论食堂今日做的鱼有些咸了。 拼音教授完了,天子又开始问三字经的事,喻斌一五一十的回答,其实没什么可解释的,蒙学所用。 天子几人越是看,越觉得心惊不已。 作为华夏数千年历史中最耳熟能详的启蒙教材,三字经浅显易懂,内容无所不包,历史、哲学、天文地理、忠孝节义等等,核心思想又包括了仁、义、诚、敬、孝,最为难得的则是短小精悍朗朗上口。 不过大家看的是“改编”版的,齐烨删减了很多,只是删减,没有狂傲的去修改或是画蛇添足,再一个是好多内容都想不起来,想到哪写到哪。 即便如此,这蒙学的三字经也足够叫君臣震惊了。 如今大康朝所使用的蒙学读物,多是《史籀篇》与《千字文》。 《史籀篇》算是历史上记载最早的学童蒙学读物了,四字一句,内容却是以记录君王事迹为主。 《千字文》稍微好些,一千个汉字组成的韵文,也是全文四字句,对仗工整、条理清晰。 不说《史籀篇》,光说《千字文》,一千个字没有重复的,虽然也是包含了天文、地理、历史、文学等内容,却无法达到识字巩固的目的,这也是最大的不足之处。 因此《千字文》也多用于学童识字,反倒是忽略了所体现的道理与含义。 同样是蒙学、培养文化素养和道德观念,《三字经》相比之下就没有这样的缺点,更加朗朗上口,也更加印象深刻。 “成书!” 一声“成书”,天子康止戈斩钉截铁,看向墙角的齐烨:“如何。” 蹲在墙角的齐烨扭过头,刚要开口,老六骂道:“堂堂幽王府世子,如蟊贼一般蹲在那里,成何体统!” 齐烨猛翻白眼,我特么王府都被没收了,我还注意个锤子形象注意。 站起身,齐烨站在喻斌身后,双手拍了拍后者的肩膀。 “行啊,成书呗,叫喻斌编撰成书。” “不可!” 这一声“不可”是喻文州喊出来的,连连摆手:“斌儿年纪幼小,才疏学浅,何德何能可撰文成书,不可不可,万万不可。” 喻文州是真吓着了,古代可不像后世,只要花点钱,阿猫阿狗都能写书。 在古代出书,首先是不能水字数,比如写个游庄,这点小剧情水个十来章,容易挨骂,是不被允许的,人们更注重的是“精”,而非“多”,文字需要有深度、内涵,不断精炼,将每个字都发挥到了最大作用。 其实这些都无所谓,主要是你敢不敢写。 抛开个人文学素养、技术难题、投入精力和金钱等,最主要的是“写”。 书,不是谁都能写的,甭管是什么书,不是你写了就成书了。 打个比方,当今太子少师季伯昌,写了六千字,各种水剧情,不说这书能不能流传下来,至少本朝本代,士林是会夸赞的,朝廷也会支持,并且叫人抄录。 再打个比方,齐烨也出一本书,六千字,就是将黎曼猜想、黑洞熵公式,哪怕将费尔马大定理给解出来,即便人们能看懂,依旧不承认这是一本“书”,因为是齐烨写的。 首先,写书的人得有个好名声,大名声。 其次,写书的人必须得到士林支持。 最后,才是写书的人得有真才实学。 当然了,如果只是三字经的内容,喻斌也能“写”,也能“成书”,他虽是年少,却是实打实的国子监学霸中的学霸,在士林之中也小有名声,这个小有名声的“小”,并非是指他名声不大,而是“年纪”,和那些名士大儒比起来,他唯一欠缺的就是活的不够久。 再加上喻斌出身喻家,名门望族,真要是将三字经成书,并非难事。 正是因为并非难事,喻文州才拒绝,必须拒绝。 如果天子同意了,那么喻文州可能真的给齐烨磕几个认幽王府世子当爹了。 “不错,此事,不应交于喻监生。” 赟乘泰开了口,摇了摇头:“倘若当真叫喻监生成书,那么喻家…” 话没说完,意思都明白,就连喻文州都不断点头。 喻斌出了书,还是蒙学之书,大力推广后,本就是顶级豪门的喻家将会更上一层楼,不严谨的来讲,几年之后,十几年之后,但凡学过《三字经》的,都得称喻斌一声“师”。 不像其他的书,作者早就死了,可喻斌还活着,而喻斌又出自喻家,到了那时,喻家的影响力可想而知。 烈火烹油正是如此,哪怕是出自喻家的喻文州,都不敢让喻斌将这三字经成书。 “那就那谁。” 齐烨回头看了眼,目光锁定了刘旺:“旺仔,那你来成,署名刘旺。” “齐烨!” 天子气得够呛:“你闹够了没有!” 齐烨一头雾水:“没闹啊。” 老六差点没让齐烨这仨字给噎死,因为他发现,齐烨真的没在开玩笑,也真的没将这种名传千古之举当回事。 第251章 坦诚相待 天子倒不是生气,而是闹心,看到齐烨那副无所吊谓的模样,很闹心。 倒是康骁看出来一些事了,坐在了石凳上。 “子煜贤弟,孤想问你命喻监生教授百姓之子,教授拼音,教授三字经,可是为了…” 康骁没说完,双目灼灼。 他这么一开口,其他几人也反应过来了。 是啊,齐烨教授百姓之子读书,不可能是为了给南庄培养账房先生,明显所图甚大。 齐烨挠了挠下巴,回头四下看了看。 “子煜贤弟。”康骁哭笑不得:“孤知晓贤弟非常人也,必是心有万丈高,说不得,你所图谋之事,与愚兄与父皇不谋而合。” “那个…”齐烨一脑袋问号:“子煜是谁?” “啪”的一声,老六又是一巴掌拍在了石桌上,低吼道:“你的字!” “我…我的字是子煜?” “废话,这还是朕为你取的!” 齐烨回忆了一下,随即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对对对,我是有个字儿来着,好像是叫…旺仔,旺仔旺仔。” 旺仔赶紧走了过来,点了点头:“是,少爷您的字,是叫子煜。” 老六的心口有些隐隐作痛,要不是他看出来齐烨并非装傻,都想一巴掌呼过去,连他娘的自己的字叫什么都忘了,这种混账东西是怎么写出三字经的? 齐烨干笑一声:“都没人叫,不小心就忘记了。” 君臣无语至极,头一次见识能将自己的字给忘了的。 “少在那顾左右而言他,朕问你,教授百姓之子,意欲何为。” 齐烨犹豫了一下,下意识看了眼喻文州。 “果然!”喻文州神色激动:“你是为了打压世家!” 天子狠狠瞪了一眼喻文州:“禁声。” “慢着。”赟乘泰突然指向纸张:“这纸,为何如此平整、坚韧,哪里得来的?” “工坊造的。” “造纸?” “嗯。”齐烨也没当回事,随意说道:“外面的纸太贵,就自己造了。” “你还会造纸?” 一群人惊诧不已,赟乘泰不由问道:“这一张纸,造价几文?” “几文?”齐烨乐的够呛:“几文我能造好几百张。” 天子面露惊容:“此话当真,为何如此低廉?” 喻文州咋咋呼呼的叫道:“你果然是要打压世家,连纸都造出来啦!” 赟乘泰怒目而视:“闭嘴!” 太子康骁指向纸张:“为何不是墨迹,这上面的字与拼音,用的何物书写。” “铅笔。”齐烨从喻斌怀里抽出了铅笔:“就这玩意。” 老六一把夺过,书写了几个字,诧异之色更浓。 赟乘泰问道:“也是你制的不成,造价几何?” “一两文不到,量产更便宜。” 倒吸凉气之声,不绝于耳。 喻文州大叫道:“看,果然如此,教授学子、编撰三字经,连纸张与笔都制了出来,还说不是为了打压世…” 天子、小二、赟乘泰,就连文德都一起异口同声了:“闭嘴!” 一群人,一会研究纸,一会研究笔,一会激烈的讨论起来,最终达成了一致,认为齐烨在吹牛b。 说别的,可以,齐烨不当回事,说他吹牛b,他忍不了,嘟嘟囔囔的带着一群人前往造笔造纸的工坊了。 半个时辰后,君臣回来了,坐在石凳上,试图平复心中激动的心情。 齐烨强忍着哈欠,他有些困了。 赟乘泰率先开了口:“三字经、纸、笔,这些事,为何不告知朝廷?” “呵呵。” 齐烨只是“呵呵”了一声,呵呵,就是回答,可以理解为去你大爷的,或者滚犊子。 “太子。” 老六也开口了,望向小二。 “齐烨…莫要留给你的新朝了。” 一听这话,康骁面色复杂,不过还是微微点了点头。 赟乘泰面露喜色:“陛下之意是…” 老六没搭理他,看向齐烨,露出了慈爱、温暖、欣赏的笑容。 “齐烨齐子煜,朕问你,可愿回京。” 一听这话,齐烨双眼放光,没有任何犹豫的吐出了俩字:“不愿。” 老六:“…” 赟乘泰急了:“陛下会重用你!” “重用?”齐烨激动不已:“不愿。” 康骁也急了:“朝廷亦会重用你!” “朝廷?”齐烨重重点了点头:“还是不愿。” “齐烨!” 见到齐烨如此“嚣张”,天子又龙颜震怒了,龙颜震怒的天子,一怒之下,震怒了一下。 本来天子不想生气的,只是齐烨的模样太欠揍,你他娘的不愿你那么激动干什么? “朕叫你回京本是丢失宫中颜面之事,你莫要不识好歹,若不是见你有几分才学与急智,朕岂会与你轻声细语!” “陛下息怒。”齐烨还是摇头:“学生才疏学浅,当个富家翁挺好的,入京…还是算了。” 天子冷笑连连:“以为制出了纸、笔,便耍上了性子?” “陛下误会了,学生只是想通过纸笔赚点钱罢了。” “好,好,这是你说的。” 老六哼了一声:“朕,只需一句话,便可叫你制的这纸、笔之术归朝廷所有。” “哦。”齐烨一副不以为意的模样:“那我再制点别的。” “哦?”老六双眼一亮:“要制什么,和朕说说,能赚钱吗?” “还没想到。” “你…” 老六张着嘴,愣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以皇帝的威严压人家,这小子不怕。 大家互相给个台阶下,不吃这一套。 给好处,又不知给什么,钱,人家不缺,官位,人家根本不在乎。 老六越是看齐烨那吊儿郎当的模样,越是生气,越是恼怒。 赟乘泰还搁旁边起哄架秧子呢:“无欲则刚。” 太子下意识点了点头,可不是吗,皇帝威严不可挑衅,那是因为皇权至上,谁挑衅就砍谁脑袋,齐烨,明显不怕这事,估计是知道了宫中不敢将他如何。 既然不怕砍脑袋,有恃无恐,那这副鸟样子也就不足为奇了,可不是无欲则刚吗,不怕宫中,想要的,宫中给不了,宫中能给的,他不想要,自然也就油盐不进了。 “好你个齐烨,你是除了你爹…不是,你是第一个敢在朕面前如此张狂之人,你莫要后悔。” 老六眯起了眼睛,双眼满是寒光,重重哼了一声:“赟乘泰!” “老臣在。” “快说说他!”老六怒道:“好好说说他!” 赟乘泰用肩膀拱了拱喻文州:“城文来说,老夫太严厉,怕他吓坏了。” 喻文州想骂人了,我说完他,他揍我儿子咋整? 阿州想了,齐烨不会拿喻斌生气,因为他根本没将这位户部左侍郎当回事。 还真就是无欲则刚,他连官袍都没有了,别说左侍郎,就是三省大佬过来了他也照样不鸟,动我,呵,我让我未婚妻阴死你们,实在不行让我爹干死你们! “父皇。” 太子无奈道:“不如您与赟尚书、喻侍郎歇息片刻,儿臣齐世子相谈一番。” “谈什么?” 康骁低声道:“齐世子对宫中误会颇多,更不知齐大将军当年…” 老六神情一动,明白太子的意思了。 好多事,他拉不下脸说,齐烨也不会主动问,如果让太子来说的话,说不定还能有些效果。 既然如今齐烨证明了他不是一个莽夫,很多事,幽王府和宫中的关系,以及宫中的顾虑,也是时候和齐烨好好谈谈了。 “若不是看你爹的情面上,你早就被朕大卸八块了,哼!” 撂下一句狠话,老六站起身,大手一挥:“走,随朕看戏去,多花销一些,一应花销统统记在齐烨账上,看他以后还敢不敢在朕的面前造次!” 赟乘泰张了张嘴,没好意思说,本来就够丢人了,都多余说这场面话,丢人没够是,人家在乎吗。 第252章 世家之害 天子走了,喻斌也被带走了,满小院就剩个太子,外加齐烨和旺仔。 旺仔杵在墙角,找蚂蚁。 康骁与齐烨,相视而坐。 “齐烨。” 见到人都走了,康骁苦笑了一声,一开口都不是开门见山了,而是直接从山里窜过去了。 “莫说你有才学,便是毫无才学整日闯祸将这天给捅了个窟窿,父皇也不会将你如何。” “我爹…” 齐烨神情微变:“当真有那么厉害?” “你果然是知道的,只是看来知之不详。” 康骁为齐烨倒了杯茶,淡淡的说道:“国朝,不可没有幽王,而幽王,不可没你这独子。” “国朝不能没我爹…”齐烨再次问道:“我爹真那么厉害?” “孤不知你口中这厉害二字是何意,孤只知,不提东海,只说北、西、南三关,关外皆敌,先说北关凉戎游骑部族,金狼王大帐如今已是一家独大,世人皆知,我大康与金狼王大帐早晚还有一战,大战。” “我爹会调去北关?” 康骁没有回答,自顾自的说道:“南关,诸番部一团散沙,不足为惧。” “哦,这个我知道,最没战斗力的就是南关外面的各个大小部落了。” “再说西关,虽也是各自为政相互征伐,可若问谁对我大康威胁最大,必是西关外数不胜数的诸国、诸部,一旦结盟,便会兴师数十万乃至百万之重。” “百万?”齐烨满面狐疑:“那么多吗?” “这便是父皇为何叫幽王镇守西关缘故。” 康骁呷了口茶,继续说道:“当年开朝时,草原游骑叩关,将士用命,这才堪堪守住了关墙,那一战,我大康将士死伤无数,此事,你是知晓的。” “是,听说过,陛下刚登基,前朝留下的烂摊子太多,导致粮草拖延、行军缓慢,好像战略计划也出了问题,那一战差点没守住。” “是啊,那一战,本应是守不住的,你可知当年为何兵部下令叫各营军伍出城,而非据城而守?” “不知。” 齐烨紧紧皱眉,原本他是不关注这种事的,前段时间要搞太仆寺少卿陈尚锦,加之旺仔也是这场战事的经历者,慢慢了解后才知道那一场大战有多惨烈,同时也知道了那一场仗打的很诡异,其中最诡异的就是数支大营出关而战,属于是扬短避长了。 兵部的确下达过这样的命令,这也导致了陈尚锦这种鸟人有了可乘之机,不知害死了多少军伍。 “是因有一支孤军深入草原,各营军伍出关,正是为了声东击西。” “孤军?” “不错,只有六千人,深入草原,马不停蹄星夜兼程,历时一月有余,最终寻到了金狼王大帐,也就是极北一处草场。” 说到这里,小二脸上满是某种莫名的神色,语气颇为激动:“金狼王与其金狼卫,共计万人有余,还有几大部落头人,统统斩杀!” “还有这事?!”齐烨眼珠子瞪得溜圆:“因此双方才议和?” “是啊,没了金狼王和那些头人、首领,草原后方一盘散沙,之后便是各部争权夺利,最终才与我大康议和,孤问你,你可知率领那支偏军的将领,是何人?” “不知道。”齐烨很是好奇,摇了摇头:“反正不是我爹。” “何出此言?” “我爹那时候根本没在北关。” “错,正是幽王。” “啊?”齐烨傻眼了:“我爹那时候不是没在北关吗。” “除了金狼王与那些头人、首领,还有其家眷,老弱妇孺,不下两千人,皆被…皆被,总之,偌大的一片草满水润之地,你爹去了后,可谓沦为人间炼狱,水源,皆被投了毒,草场,付之一炬,牛羊,统统宰杀投入河中,据你爹麾下校尉所言,无论死活,无论人畜,皆被枭首,皆是如此。” 齐烨眼睛瞪到了极致:“所以宫中才隐瞒了消息,也无人知道是我爹深入草原进行了这种类似斩首行动的战役?!” “想前朝时凉戎游骑兵数次入关,我汉家子民何等的凄惨,女子无不被凌辱,孩童,无不被掳走,壮丁,皆被砍去双手,老弱,无不被挖去双目。” 康骁叹了口气:“幽王,不过是血债血偿罢了,可士林,可读书人,可朝臣,会如何评价,因此,此事才无人得知。” 齐烨低下头,久久无言。 对待敌人,就应该以更凶狠的方式去反击,可很多时候,那些站着说话不腰疼的人,比敌人更加可恨。 “幽王深入草原一战,为我大康搏得了喘息之机。” “因此宫中才一而再再而三的容忍我?” “错,前朝时,父皇举旗,天下大乱,南关诸部亦要趁虚而入,你可知为何没了下文?” “为什么?” “太子少师府季家满门,当初在南地逃亡,正是你爹搭救,此事你是知晓的。” “这事我知道。” 齐烨点了点头,也就是因为这事,老季才想将大长腿嫁给自己。 “季家人只知幽王是去南地营救他们,却不知搭救他们之前,你爹出了关,只带数百随从。” “出关?”齐烨迷糊了:“出哪个关。” “南关,也正是因为你爹出了南关,南关诸部才按兵不动,直至父皇登基为帝后,南关诸部头领想要再次集结时已是为时过晚,至于你爹如何说服那些番蛮,孤不知,孤只知若没有幽王,南关必然用兵。” 不等齐烨惊讶出声,康骁望向西侧,好似要穿透黑夜,穿透万物看到西关,看到大营之中,大帐之中,看到那百战未有一败的大康军神。 “幽王去了西关后,世人皆知西域联军再无叩关之事,西关也是风平浪静多年,殊不知,幽王数次出关,光是宫中知晓就有十七次,这十七次,幽王不知带着精锐屠灭了多少西域部落、小国,若非如此,西域那些狼子野心之人,岂会隐忍至今。” “殿下是说…” 齐烨张大了嘴巴,合不拢,东、南、西、北四大副本,老爹,足足打穿了三个?! “与幽王战功相比,与我大康倚仗相比,与我天家倚仗相比,你这幽王府世子在京中闯下的祸事,又算得了什么。” 齐烨满面震惊之色。 他光知道老爹应该很猛,只是没想到猛的一塌糊涂。 “幽王,也是孤最敬仰之人,提及过了幽王,便说父皇。” 康骁苦笑道:“父皇,并不在乎龙椅,不在乎身上所穿的龙袍。” 齐烨没吭声。 一开始他也是这么想的,要不然也不可能传出退位的风声。 可经历好多事之后,他总觉得自己想的也未必对。 “可父皇,在乎的是外朝,在乎的是天下人,在乎是否敬畏龙椅,敬畏他身上所穿的龙袍。” 望着齐烨,康骁面色复杂:“父皇,是天子,是皇帝,是天下共主,国朝,不能没有幽王,可江山,却并非只靠幽王便能千秋万代,莫说千秋万代,便是一朝一代,也不是靠将士、靠刀子、靠尸山血海稳住的。” 叹了口气,康骁的语气满是疲惫与无奈。 “宫中,何尝不想严惩贪官污吏,父皇,何尝不想如当年军中那般杀伐果断,奖惩分明,可朝廷,国朝,不是军中,不是战阵,牵一发而动全身,放眼朝堂,多少臣子出自世家,放眼天下,多少世家把持各州各府官场,士林,又都以各地豪族世家为马首是瞻,天下良田无数,其中过半,不,其中九成皆是世家名下,田地,便是百姓的天,百姓的地,百姓的命根子,天、地、命根子,都在世家手中,这些百姓,是会听朝廷的话,还是世家的话?” “是啊。” 这次轮到齐烨叹气了,摇头苦笑:“世家之害,胜过天灾。” 第253章 我欲入魔 齐烨突然有些火大。 离开京城这段时间,他过的很开心。 不如京中那般憋屈,苦闷。 哪怕是他端掉了工部,搞没了整个鸿胪寺,爽,也就爽那么一下下,一小会罢了。 因为这些人就他妈的和癌细胞一样,永远杀不完。 他总是不由自主的问候宫中,认为是宫中太怂,都当皇帝了,大刀阔斧的干呗,你这皇位怎么来的自己心里没数啊。 当个将军的时候,都能推翻一个国朝。 现在当了皇帝,难道还怕被别人推翻? 即便知道天子是个挺大度的人,是个还算不错的皇帝,齐烨对这老登依旧喜欢不起来,没魄力你当什么皇帝,赶紧退位让贤看看谁猛谁当老大。 “原本,东宫并没有过多的关注你,可你又不得不叫孤将目光投向你。” 相比于动不动就龙颜大怒的老六,小二更像一个朋友,侃侃而谈,不兜圈子,也有素质,主要是不装b不吹牛b。 “孤,知你见不惯朝堂,最让你看不惯的则是宫中的态度,宫中,不惧怕任何人,唯一忌惮的只有世家,联手的世家。” 说到这里,太子凝望着齐烨。 “你抓的那京兆府小小署丞吴勘,何尝不是世家的走狗?” “岚山侯府马岐山、马存仁,何尝不是世家盟友?” “工部诸多贪官,何尝不是出自世家?” “太仆寺众多官员,何尝不是为世家牟利之人?” “世家,世家,还是世家,你齐烨动的虽非一家一姓,可皆是世家,皆与世家相关,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变本加厉,若是父皇鼎力支持你,并大家赞许,而非将你逐出京中,那么你来告诉孤,天下世家,会如何做想?” 齐烨瞳孔猛地一缩:“以为是宫中授意我这么做。” “之后如何。” “之后…之后心生戒备。” “之后又如何。” “我如果继续这么搞的话,宫中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天下世家都会以为陛下要收拾他们,而世家,不会坐以待毙。” 齐烨下意识避开了太子的目光,低声道:“那些世家必会聚在一起商量,商量反制之举,乃至,乃至…” “不错。” 太子没有让齐烨继续说下去:“这便是宫中的无奈之处,小不忍则乱大谋。” “可陛下总不能一次又一次…” 太子轻声打断道:“原本,父皇是要退位的,交由我来将屠刀砍向世家,待孤声名狼藉时,待孤逼的世家不得不反时,父皇出面,夺走孤的皇位,交由孤的子孙继任。” 齐烨拱了拱手:“殿下有气魄。” “错,有气魄的是父皇,父皇,他不要声名了,乃至连他的狗…他的性命都不要了,待诞辰过后夺了一些将领的兵权,父皇便要将屠刀挥向世家,之后,便是长刀出鞘之时。” 齐烨神色大变,一时之间,对康老六的感觉发生了颠覆性的转变。 其实关于这件事,季渃嫣也推测过,可推测只是推测,当真的从人家亲儿子口里说出来的时候,即便连齐烨这种鸟人也得敬佩的喊上一声“牛逼”。 不是天子没魄力,是憋着准备干一票大的。 天子岁数大,不假,身体却挺好,再干个十年八载不成问题。 结果这位还能继续掌管天下最高权力的天子,不但为了国朝放弃皇位,连退休生活、名声、一切的一切,统统都不要了,只为了铲除一部分世家。 这样的天子,即便不是明君,也是一个完全合格的皇帝了。 “父皇与孤皆知你嫉恶如仇,因此,你这样的人,宫中岂会不重用,朝廷岂会不重用,可本朝,不能重用,重用了便是害你,叫你举目皆敌,你若出了岔子,幽王必然回京掀起血雨腥风,到了那时,莫说孤,便是连父皇都束手无策,后果不堪设想,因此,父皇曾说要孤登基后再重用于你。” 齐烨心中一暖,对老六的怨念顿时消散了大半。 不管如何,老六是皇帝,一个皇帝,能对自己有着长远的打算和安排,至少代表重视自己。 “可刚刚父皇说,本朝,便会重用你,问你愿不愿回京。” 齐烨瞳孔猛地一缩:“陛下要利用我对付世家?” “错,非是利用,也非是重用,或入户部,知钱粮,或回京兆府,知民事,待孤登基时,那时世家已是经历过了清洗,那时,你便可一施所长,那时,孤便可与你幽王府守望相助,你齐烨,也可以成为宫中的左膀右臂。” 齐烨摇了摇头,自嘲一笑:“可我不会当官。” “若你会了,便不会要你为官了。” “这是什么意思?” “何为官?” “照顾百姓,爱护百姓?” “不错,满朝文武,谁不精通为官之道,可他们,照顾了百姓,还是爱护了百姓?” 齐烨沉默不语。 太子微微一笑:“你说,放眼朝廷,满是精通为官之道却不知民爱民之徒,善,还是满是知民爱民之辈,善?” “后者。” “不错,既是知民,爱民,想要知民,爱民,那必然就会为官了。” 太子站起身,背着手,轻声问道:“孤在问你,是回京,入衙,学会为官之道,假以时日孤登基便可叫你一展所长,还是蛰伏数年之久,待父皇身败名裂被逼退位后,再入朝堂助孤一臂之力?” “数年太久。”齐烨摊了摊手:“我只争朝夕!” “好!”太子闻言哈哈大笑:“那便回京,习为官之道。” “不,回京,接着干贪官污吏,接着干世家。” 太子的笑声,戛然而止,一脸懵逼。 齐烨似笑非笑,竖起一根手指:“就这一个要求,只有这一个要求。” “你…”太子恼羞成怒:“孤与你费尽口舌,你怎地还是如此冥顽不灵,你莫不是戏耍孤不成,孤很生气,你给孤两成份子!” “幽王府,干世家,会被人误会是宫中指使。” 齐烨耸了耸肩:“世家干世家,那就没问题喽。” 太子神色微变:“何意?” “我当世家,干天下世家的世家!” 这一番话,显然不是齐烨兴起所说。 创办了南庄,见识到了更多京中达官贵人的真实嘴脸,齐烨,比在京中时还要愤怒。 第254章 老姜尤辣 一听齐烨要当“世家”,太子面色一变再变。 望着齐烨,小二那眼神,如同望着一个白痴,一个花两万贯赔好几百万贯的老白痴,脑子不点大病都干不出来这种事。 望了半响,太子都被气乐了:“你可知何为世家。” “殿下赐教。” “与朝臣,其他世家,利益相关,守望相助!” “哦。”齐烨耸了耸肩:“和户部尚书是忘年交,算不算,和户部左侍郎合伙做了买卖,算不算,和东宫之主称兄道弟,算不算,和正三品京兆府府尹亲如一家,算不算。” “这…” 太子哭笑不得:“倒是不假,寻常世家还未必有你结实的人脉广,可世家,钱财无数,田产无数,名下商铺无数。” 齐烨打了个哈欠:“他们那些商铺,加起来,有南庄赚钱吗,南庄赚的钱,能不能买无数田产,卖无数商铺,我就是嫌墨迹,要不然我干两年存存钱,将来收购几个世家都行。” 太子:“…” 齐烨打了个哈欠:“世家也就那样。” “错。”太子反驳道:“事假,门生故吏遍天下。” “三字经,喻斌教授学子,让学子蒙学,然后我投入无数钱,雇佣最好的先生教授他们,数年后科考,要量不要质,全部科考,哪怕一百个里面中一个,我特么让一千人去,那也有一百个为官,哪个主事骂我,我就让一百个署丞喷他,哪个员外郎喷我,我就叫十个主事怼他,哪个郎中怼我,我叫五个员外郎和他耗着!” 太子的表情,变的有些火热了:“士林支持?” “我会和太子少师府大小姐成亲,太子少师以后就是我老丈人了。” “什么?!” 太子一蹦三尺高:“季渃嫣真的看上了你,就凭你?” “我…”齐烨猛翻白眼:“咋的,我不够优秀啊。” “这季渃嫣,季渃嫣…” 太子连连摇头,呢喃道:“季渃嫣怎变的如此自甘堕落。” “我尼玛…” 齐烨都想叫刘旺动手了。 “罢了,罢了罢了。” 太子猛然抬起头,神色一变再变:“若你所说皆可成,那孤定会助你一臂之力,只是此事需从长计议,尤其是你所说与东宫有交情,这一点,最是难办。” 齐烨点了点头:“是啊,办不好,很容易让人怀疑宫中支持。” “不错。”太子一副苦思冥想的模样,随即双眼一亮:“不如这样,孤就委屈委屈,陪你演一出戏如何。” “什么戏。” “你每个月拿出南庄两成份子送去东宫,这样便可叫旁人打消疑虑了。” 齐烨一脑袋问号,没明白送份子和让别人打消疑虑了中间的因果关系以及联系。 “慢着。”太子突然一拍桌子:“慢着慢着,你刚刚说,说和户部左侍郎合伙做了买卖,这话是何意?” “他之前给我三万贯啊,算入股,就是入份子了啊,占两成。” “原来如此。” 太子微微点头,淡淡的说道:“要说这天下世家,最是猖獗的,那必然是喻家,既喻家早晚要除掉,不如你将喻家那两成份子转至东宫,岂不是两全其美。” “啊?” 齐烨满腹疑窦:“可喻斌和我说,他爹喻文州虽是出身喻家,可心向朝廷,相比家族,他爹更看重的江山社稷和万民福祉。” “是吗?” 与喻文州私人关系极好的太子,面露狐疑之色:“宁杀错不放过,大丈夫为了钱财…不是,为了家国天下,岂能妇人之仁。” “拉倒。”齐烨连连摇头:“我还准备交好喻家利用喻家呢。” “可那两成份子…” “我再想想别的办法。” 见到这两成份子的便宜是死活占不到了,大失所望的太子只能点了点头。 “也好,待孤登基时,喻文州要掌管天下钱粮,先饶他一条狗命。” 齐烨不明所以,太子为什么心心念念的想要干掉喻文州,俩人有仇怨吗? “此事,孤会与父皇商议,你莫要打草惊蛇,也莫要轻举妄动,若是父皇应允,应允你齐烨,你幽王府要成为世家,对抗世家的世家,无论是如今掌管东宫的孤,还是登基为帝,必然助你一臂之力。” “你先问问陛下。” 齐烨只是考虑了这件事,具体计划,细节,如何干,长远打算等等,和以前犯着同样的毛病,光有个开头,下面,没了。 “对了,还有一事。” 太子小心翼翼看了眼齐烨:“父皇诞辰即至,孤…孤看你这地儿,还算,还算不错,想着若不然,在你这南庄操办,如何?” “在我这?” 齐烨先是一愣,紧接着一拍大腿,兴奋之情溢于言表:“没问题,包在我身上,一应花销全算我的!” 一看齐烨这么痛快,都不打折而是了,小二反而不好意思了起来。 “这…这倒是叫贤弟破费了,若不然宫中,宫中还是出一些钱财如何?” “分币不要,来了就行,哇哈哈哈哈。” 齐烨仰头狂笑,天家父子可真是大善人。 太子也笑了,外人对齐烨误解颇多,看,多善良仗义的小伙子。 就连刘旺都乐了。 下午自己少爷还寻思这事呢,京中有钱人太多了,上赶着给钱都没法要,正愁着没什么好的名义“涨价”呢。 “好,那便如此说定,走,与孤去寻父皇。” 齐烨是真的困了,强忍着睡意点了点头,带着刘旺,一行三人找天子去了。 结果等找到老六的时候,齐烨差点当场造反,小二则是暗赞姜果然还是老的辣。 刚才老六离去的时候,说一应花销全部算在齐烨头上。 齐烨都没当回事,就是给整个南庄全包场了,大不了今夜不赚钱了呗,你还能一直待下去明天不上朝咋的。 谁知老六跑马场来了,仗着“一应花销”全部算在齐烨头上,哐哐下注,全都是大额赌注,一下就是封顶的一万贯,还真别说,赢了六万贯了。 最恶心人的是,这老登根本不看马,也不计算什么概率,反正不用花本钱,专门和大家对着下,专挑赔率高的,玩的就是个惊险刺激,以无博大。 这还好是老六赢了,还好齐烨来的快,要不然,没准南庄都能让这老头全都输出去。 第255章 推测宫中 天子走了,带着六万贯,哈哈大笑着钻进了马车。 齐烨没送,说怕别人怀疑天子的身份。 天子还是哈哈大笑,说齐烨就是来气了,气他赢了六万贯。 太子也走了,这次和天子同乘一架马车。 赟乘泰与喻文州一架马车。 不说父子二人如何聊着齐烨想要自己搞个世家的事,光说第二架马车之中。 赟乘泰问道:“为何不将喻斌带走?” 喻文州老脸一红,苦笑连连。 刚刚齐烨和康骁在小院中密谈的时候,父子二人也聊了一会。 喻文州,知道了许多事,齐烨对他儿子的态度,他儿子在南庄如何生活的等等等等,也提及了喻家占了南庄两成份子的事。 尤其是占份子的事,齐烨会将钱都交给喻斌,喻斌呢,则会用这笔钱建设书楼,内部则是叫书院。 “斌儿提及的那两成份子,是因当初户部主事李文魁一事,下官去寻了齐世子,齐世子索要了三万贯,那时齐世子便说了会建盖皇庄,三万贯算是投进去的份子。” 提起这事,喻文州颇为感慨。 “那时,下官并未放在心上,还当是齐世子寻个由头索要钱财罢了。” 赟乘泰满脸羡慕嫉妒恨:“谁知齐烨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是啊,之后出了三千灾民一事,下官才知齐世子用了那三万贯接济了灾民。” 说到这,喻文州面色极为复杂:“齐世子接济灾民的钱财,的确用了下官的钱,名声,下官也得了不少,按理来说,份子之事他不提,也无人会在意,可他依旧将这份子算在了我喻家头上,也会每月将钱财交于喻斌。” “不错,连老夫也未曾想到齐烨竟是如此重信守诺之人。” “这钱财不应是我喻家所得,齐世子非但给了,给了喻斌,还叫斌儿掌管书楼,推广三字经、招收百姓学子,就连铅笔、纸张,也都送去了书楼,下官并非愚钝之人,岂能不知齐世子如此煞费苦心皆是为了斌儿,斌儿虽有才学,却…哎,世人看待齐世子十之八九都是唾弃,可倘若本官也是如此,那便是狼心狗肺之人。” 赟乘泰连连点头:“所言极是,勿管天下人如何看待齐烨,齐烨又如何对待天下人,你只需要知晓,在喻斌眼中齐烨便是他的良师、恩师,若是心里不爽利,那便想着,换了你这亲爹,能否为喻斌如此煞费苦心。” “下官也是这般想的,礼不可少,待陛下诞辰过后,下官会再去南庄,将拜师的礼仪补上。” 说完了这句话,喻文州脸上露出了笑容,接受了,也释然了,释然过后,便是为喻斌感到开心。 是啊,无论齐烨名声多坏,多么能闯祸,又是如何对待其他人的,可他对喻斌好,为喻斌铺路,为喻斌煞费苦心,便是他这个亲爹都未必做不到,就是想做,也没这能力去做。 不过要说他支持喻斌拜齐烨为师,也不是,只能说不反对了,不支持,也不反对,儿子大了就不好管了,没办法,谁叫他从小就不管,现在想管也不知该从何管起。 ………… 此时,季渃嫣挽着齐烨的胳膊,二人走在碎石小路上,后面只跟着刘旺与被看二人。 “大致就是这么个情况,太子和我谈的比较多,我也将想法和他说了,他说要和陛下商量商量,如果陛下同意的话,东宫就会明里暗里的支持我。” “这样呀。” 季渃嫣安静的听过之后,问道:“那你相信太子吗?” 齐烨耸了耸肩:“相信啊。” “才怪。” 季渃嫣噗嗤一声乐了出来:“你连我都不相信,还会相信太子。” 齐烨干笑一声,这是实话, 如果问这个世界上有谁能够让他无条件信任的话,有,只有一个,那就是旺仔。 倒不是说他不相信季渃嫣,毕竟是自己的未过门的媳妇儿,自从季渃嫣搬到南庄后,二人感情急剧升温,就差临门儿一枪了。 季渃嫣所说的不相信,是指齐烨对他的戒备,这种戒备还不是防备,只是单纯的不放心。 毕竟季渃嫣有前科在先,擅作主张过,加上性格等因素。 齐烨倒是和季渃嫣谈过这事,后者也表示以后双方做什么事都要和另一人打招呼。 说是这么个说,毕竟还没经过时间的考验,所以齐烨对季渃嫣并非是完全放心。 没办法,这就是找个聪明老婆的弊端,不太让人放心,一般聪明人都有着自己的主意。 不过话说回来,总比找个没什么脑子还最喜欢自作主张并且是个咬卵犟老婆强。 “倘若宫中允了,应是寻个理由叫你入京。” 季渃嫣开始进入思索模式,先是止住脚步,然后慢慢蹲下身,双手抱着膝盖,前后摇晃着。 齐烨哑然失笑,接触这么久了,他也算是比较了解季渃嫣。 季渃嫣最显着的特点就“懒”,这种懒也并非是懒惰,而是身体上的某些习惯。 比如她大脑思考的时候,身体就不能同时耗能,安静下来,光动脑,不动身体,反之亦然,不思考的时候,身体随便动,大脑只保留基础功能。 除此之外,每次动脑之后,季渃嫣就会“补觉”,要睡至少六个时辰。 当然,她平常每日休息也在五个时辰以上。 齐烨也蹲在了身边,不知道季渃嫣在思考什么,没头没尾的,就说了句天子会找个理由让他入京,然后就蹲这了,和个不倒翁似的。 大约过了半分钟,季渃嫣还是摇晃着,喃喃自语。 “诞辰,一定是诞辰…” “宫中会说,幽王府世子救济灾民有功…” “之后会隐晦提及,为嘉奖幽王府世子救济灾民,宫中诞辰设在南庄,此乃无上荣耀,好事…” “南庄办了诞辰,天子龙颜大悦,一副吃醉了酒的模样,既往不咎,允幽王府世子回京…” 季渃嫣,不晃荡了,双眼开始对焦,然后扭头看向齐烨,口气无比笃定。 “嗯,一定是这样。” “你这推测的也太儿戏了。”齐烨哭笑不得:“虽然听起来挺有道理的,可天子装喝多了,然后龙颜大悦让我回京,他也太不要脸了。” 季渃嫣轻笑一声,这话说的,要脸,别说皇帝,连官儿都当不成。 第256章 聪明姑娘 一切正如季渃嫣所料,康老六是一点老脸都不要了。 第二天下午段平就来找齐烨了,京中已有传闻了。 早朝的时候,户部官员出班,说夏秋两季各地官府救灾工作做的比较不错,尤其是京中,比往年救济的灾民少,成规模的也就那三千多。 提及三千多灾民,就不得不提皇庄,提皇庄,就不得不提齐烨。 然后天子开始演上了,大致意思就是一码归一码,齐烨虽然整天放荡不羁笑点低,可毕竟救济了灾民,朝廷是应嘉奖的,不过这小子是世子,算是半个天家人,朝廷就不用嘉奖了,宫中夸奖一番就好。 户部左侍郎喻文州跳出来了,说现在皇庄不是皇庄了,是南庄了,那都是用百姓的血汗建起来的,是“朝廷救济灾民”的结晶如何如何的,大致意思就是不但救济了灾民,还让灾民有活干。 天子说,哇哦,还有这种事吗,那地方建的咋样。 喻文州就一顿夸,说多好多好,主要是当初三千多百姓的汗水与付出如何如何的。 天子说,你这么一胡咧咧,朕都想去看了。 赟乘泰又适时的跳了出来,说要不酱婶儿的,天子出宫一趟不容易,正好你狗日的不是要过生日吗,那就去南庄办,既能检验一下百姓们建造的南庄是个什么熊样,又能让齐烨感受到莫大的荣耀,吃他的,喝他的,还玩他的,这不正好当是奖赏他救济灾民有功了吗。 最后群臣一致同意,事情就这么定下了,与季渃嫣推测的一般无二,包括康老六不要脸的嘴脸也都预料到了。 至于群臣全部同意的原因,不用想就知道,看热闹,看笑话,给天子办诞辰,那可不是随便办的,不说细节,光是花销就得不少,齐烨得赔死。 此时的齐烨正坐在食堂中吃饭呢,段平在旁边讲着,对面坐着笑吟吟的季渃嫣。 “那就是下周三呗。”齐烨放下筷子,看向季渃嫣:“被你说中了。” 季渃嫣淡淡的说道:“我从未错过。” “嗯嗯嗯。” 齐烨挠了挠额头:“行,那就下周一开始对外歇业,招待君臣,直到诞辰结束。” 段平不太确定的问道:“殿下说的下周一是…” “没事多去书楼转转,排班表不是写了吗,一周七天,周一到周五,节假日是周六、周日。” “倒是知晓。” 段平连连点头,不是忘记了,而是不太习惯,齐烨让书楼那边统一了很多东西,除了日期外,还有一些计数、计量单位。 “为宫中办诞辰,非同小可…” 段平犹豫了一下:“礼制、礼仪,小人知之不详,应是去礼部、宫中询问一番才是。” “你能不能别老自称小人,好像你要背后说谁坏话似的,就算不当官了,你自称‘我’也行,至于细节问题什么的…” 齐烨想了想,看向季渃嫣:“这周日你有空吗?” “美得你。”季渃嫣抛给了齐烨一个大大的媚眼:“先成婚再说。” 齐烨一脸懵逼,约对方周日进城问问天子诞辰的流程,这怎么还扯上成婚了呢? “旁人眼里,南庄举办诞辰,天大的荣耀,哎。” 老段叹了口气:“殊不知,这算什么荣耀,闭庄三日,要白白损耗了多少钱财。” 要么说人家能和齐烨玩到一块去呢,主打的就是个叛逆。 换了别人,砸锅卖铁都得给天子办寿宴,南庄这边,从齐烨到下面的各个管事,都没怎么当回事,第一想法就是少赚钱了。 “钱财罢了。” 季渃嫣笑吟吟的开了口:“何必斤斤计较。” 老段干笑一声,没好意思开口。 要说齐烨赚了钱后,谁花的最多,那肯定是季渃嫣。 不说别的,就说给齐烨驾马车的马夫,季渃嫣担心齐烨的安全,怕只有一个固定的马夫以后会被人收买,所以一雇就雇八个,周一到周日,每天换一个马夫,多出来那个,给马夫当代驾,纯纯就是有钱烧的。 天子办寿辰,礼仪,礼制,细节什么的,老段不知道,不过大致怎么回事还是清楚的。 拿出了小本本,老段坐在了旁边,犯了难。 “单单是红绸就要九九之重,便是去京中将所有布行都劫了一通,至多凑出五成,这可如何是好。” 没等齐烨开口,季渃嫣问道:“会有礼部官员点验吗?” “应是不会。” “那六六之数就好了。”季渃嫣看向刘旺:“你洒水。” 刘旺:“???” 季渃嫣又看向被看:“你少秤。” 被看一头雾水。 季渃嫣笑吟吟的:“最终负负得了正。” 段平恍然大悟,连连点头。 齐烨极为诧异:“你从哪知道这负负得正的说法?” “你说的呀,我是疯婆子,你是疯世子,我们都是负,负负便得了正。” 齐烨竖起大拇指,季渃嫣这领悟能力可真牛b。 “除了红绸,还要有红豆。” 段平又开始抓耳挠腮了:“庄里倒是有,二十担不止,只是当初灾民百姓来时,因保存、分发之故,这红豆与绿豆掺到了一起,若是一一挑选出来,得是浪费不少人手。” “哎呀,笨。” 季渃嫣又开口了:“将红豆绿豆运至城外,寻个百姓最多的时辰,将车马踹翻,令红豆绿豆都掉在官道之上。” 段平满面懵逼:“为何?” “踹翻后告知百姓,绿豆不要钱,红豆一文一两。” 齐烨:“…” 段平双眼放光,快速翻动着小册子。 “大小姐,那婢女该去哪里寻,你也知晓,咱庄里的,要么曾是风尘女子,要么是笨手笨脚的农家女。” “借。” “借?” “入京,告知各家府邸,他们可将自家小姐送来,每人一千贯,要容貌艳丽,不可过双十年华。” 段平张大了嘴巴:“借人家的掌上明珠,还要人家的钱?” “为何不要钱,陛下、太子、群臣,都要来的,不说群臣,陛下和天子若是看中了她们,岂不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可当今陛下和太子,听闻并非是性喜渔色之人。” “哎呀。”季渃嫣不耐烦的说道:“你怎么知道不喜,就算你知晓,各家府邸难道也知吗,不过千贯罢了,试试又何妨,多寻个几十上百家,商贾也去寻一些,先赚他个十万贯再说,总不能叫齐烨白白亏了钱财。” 段平佩服的五体投地,拿笔唰唰唰的记着。 写完后,段平一副请教的模样:“听闻君臣饮酒也是有礼制,酒水应如何摆放?” 季渃嫣摇了摇头:“不知。” 段平服了,你好歹是太子少师府的大小姐,不该知道的,你全都知道,该知道的,你是一个都不知道。 “行。”段平站起身:“待一会去京中购买酒水时询问一番。” “买?”季渃嫣困惑了:“为何要买。” 段平哭笑不得:“不买总不能抢。” “又不是山匪,抢他们酒水作甚,向他们要钱便好,京中十二家酒铺,其中三家最大,一家要五百坛,每家三千贯。” 段平咧着大嘴:“谁给谁钱?” “当然是他们给我们喽,天子诞辰,君臣喝他们的酒,喝了都说好。” 段平吞咽了一口口水,这他娘的比山匪还狠。 齐烨都彻底服了,着实没想到,季渃嫣竟然还知道“赞助商”。 “三家,每家五百坛…” 段平摇了摇头:“无需这么多酒水。” 季渃嫣一副孺子不可教的模样说道:“当然不要这么多,至多百坛罢了,余下的,山庄慢慢卖呀。” 段平:“…” “记得售卖时在酒坛上贴上贡酒二字,售卖价钱不要太高,翻十倍就好了。” 段平张了张嘴,以前觉得世子挺黑的,现在才发现,在季渃嫣面前,世子个弟弟。 季渃嫣提醒道:“记得要半坛半坛卖,就说是君臣喝过剩下的,侍郎喝过的,翻十倍,尚书喝过的,翻二十倍,天子和太子喝过的,不卖酒,卖酒坛,叫他们收藏后当传家宝,百倍起售,价格者得。” 第257章 准备 老段走了,走的时候还直叫唤,跟着大小姐学,一辈子都学不完。 齐烨也吃饱了,站起身,季渃嫣自然而然的挽住了他的胳膊,二人准备在庄里转转,消消食。 换了别人家的姑娘,即便成了婚也不敢在大庭广众下搂搂抱抱。 季渃嫣不同,她喜欢的,她爱的,便要大张旗鼓的说出来,做出来,不在乎别人的目光。 用她的话来说,那就是太子少师府大小姐又不是戏子,活着是为了自己开心,而非叫别人开心,至于她爹的名声,呵呵,他爹要是在乎名声,也不可能从始至终都支持宝贝闺女嫁给企业。 由此可见,老季是真正的聪明人,名声和命,他在乎后者。 季渃嫣不但特立独行,素质也不咋地。 准小两口挽着胳膊瞎溜达,路上碰到不少换班的伴游和水云阁的小姐姐们,季渃嫣开始评头论足了。 “那是翠巧,别看她像个大家闺秀似的,昨夜将户部左侍郎当马骑呢,真不知羞…” “还有那个,齐烨你看她,累不累呀,向你问安的时候,一边故作少不更事,一边将襟口压的那么低…” “呸,狐媚子,敢当着老娘们冲你眨眼睛,咦,不对,她看了旺仔,这女子一看就是大家闺秀…” “还有那个,那个那个,平日里走路好端端的,见你瞧见了她,那胯都要扭成麻花啦…” 季渃嫣倒不是开地图炮,主要是现在和齐烨感情急剧升温后,哪怕旁边飞过一只母蚊子她都想拍死。 齐烨只是淡淡的笑着,听着季渃嫣喋喋不休。 或许这就是恋爱的魅力,人们喜欢通过第一印象给异性贴上各种标签,真正接触后,深入接触后,就如同开盲盒一样,好的,坏的,令人欣喜的,令人失望的,总会令人惊喜连连,也或是惊吓连连。 此时的季渃嫣,哪里有初结识时那令人有些惧怕、猜疑、敬而远之的疯批妖孽模样,如今挽着齐烨的胳膊,如同一个小女人,叽叽喳喳,说着毫无意义的话,却令人倍感放松、惬意。 逛了一会,正当俩人准备去看戏的时候,一身翠绿衣衫的语棠小跑了过来。 分别冲着齐烨和季渃嫣行礼问安后,语棠道明了来意。 “听段主事说,天子寿宴时,奴水云阁的姑娘都要回避,伺候人的姑娘要从各家府邸中挑选,挑选过来后奴要主持此事? “嗯,是有这么个事,怎么了。” “世子爷,这可使不得。” 语棠连连摆手:“万万使不得,来的皆是达官贵人家的小姐,奴这出身,若是叫人知晓了,奴倒是不怕,可世子爷您的名声该如何是好。” “我还以为是什么事呢。” 齐烨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你就正常培训就行,倒酒、斟茶、伺候人什么的,告诉她们该怎么做。” 季渃嫣提醒道:“叫卓统领查查敌袭,莫要叫人浑水摸鱼对君臣不利。” “奴知晓了。” 诚惶诚恐的语棠又施了一礼,转身离去了,别看都三十多了,正是女人最成熟的时候,形态举止无不风情万种。 被看望着语棠离去的背影,望着那水蛇一般扭着的腰肢,嘟囔道:“要说庄子里的女子,就她最骚。” “被看!”一听这话,季渃嫣微皱秀眉:“平日我教你读书,是为了令你知晓何为是非对错,明辨是非与尊重他人,而不是见了旁人后随意评头论足口出恶言,无论是谁皆可随性而活,行走坐卧,衣着穿戴,那是人家的自由,而非你能随意嘲笑的。” 被看一缩脖子:“奴婢记住了。” 季渃嫣望向了被看的背影,又点了点头:“不过话说回来,语棠确实骚。” 齐烨:“…” 季渃嫣狠狠瞪了一眼齐烨:“往后你离她远些。” 齐烨哭笑不得:“你又不是不了解我,我很洁身自好并且专一。” “哦,是哦。” 季渃嫣满面歉意的说道:“京中那些花船、青楼中的妓家也是这么夸你的。” “我…” 齐烨无语至极,没办法,这种黑历史,一辈子都洗不干净了。 理亏的齐烨不敢在这种事上和季渃嫣耍嘴皮子,只能干笑一声,朝着戏院走。 结果没走两步,喻斌又跑了,施礼、问安,口称恩师。 “恩师,听闻宫中要在庄中设宴举办天子寿宴?” “是,是是是,对,对对对。” 齐烨很是无奈:“怎么都问这事。” 喻斌不明所以:“恩师不喜庄子操办天子寿宴?” “也不是,就是…” 齐烨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按理来说,他应该很期待的,除了宫中大殿外,群臣几乎不可能在宫外齐聚一堂,并且还是在自己的地盘上。 可一想起君臣那鸟样子,还有很多假大空的伪君子,加之他齐烨要陪同,本能就感到排斥与厌烦。 就比如春晚一般,忙忙碌碌了一年,大年三十举国欢庆,还得打开电视机受教育,哭,必须给我哭,感动,必须给我感动,教育,必须给我受教育。 你不看,都习惯打开电视了,看,就很闹心,那就开着电视干别的,可要是一不留神扫了一眼,得,正好教育你呢。 就是这种感觉,很膈应人。 君臣来了,不可能老六上来直接大手一挥,来,统统给朕嗨起来。 想想就知道,君臣落座之后,天子摆着一张神秘莫测的老脸,说开心,过生日也不是不开心,可他是天子,不能咧个大嘴就乐,说不开心,人家今天还过生日。 群臣呢,那就不用想了,屁话一大堆,各种拍马。 拍马肯定不能说哎呀老六你长的帅,你身体好,你广场舞跳的棒。 都是群文臣,拍马也得之乎者也,引经据典。 之乎者也倒也算了,主要是夸皇帝就得夸工作上的事。 国家治理的多好多好,黎民苍生过的多开心多开心,天下百姓多赞扬多赞扬如何如何的。 全是屁话,全是扯淡,全是特么昧着良心的扯淡屁话。 最让人恶心的是,大家都知道这是扯淡,完了还都得一副就是这样就是这样的虚伪模样,包括他齐烨在内也得点头附和,作为东道主说不定还得整两句,也得昧着良心在那粉饰太平。 扯淡也就罢了,明明是生日趴体,还得按照规矩、礼仪等等等等,喝酒不能喝太多,说话得先过脑子,谁提起酒杯才能喝,说完了话又得看向谁,想想就令人浑身不自在。 除此之外,还有君臣安全问题。 天子过来肯定是要带禁卫的,可打下手的、伺候人的,名义上都是庄子里的人,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百密还有一疏呢,真要是谁跳出来噗嗤噗嗤给天子一百多刀,出了事肯定是要算在他齐烨头上得。 就比如刚刚季渃嫣提醒语棠,让阿卓进行背景审核。 同样是扯淡,那阿卓长那脑袋了吗,他现在都没搞明白老段是姓段还是姓劳,他光记得食堂周一到周日的菜谱了。 最主要的是这事太突然了,眼看着没多少时间准备,何来的万全之说? 长叹了一声,齐烨嘟囔道:“你说这陛下都这么大岁数了,怎么就这么不省心,就知道给本世子添麻烦。” 季渃嫣娇笑不已,她就喜欢齐烨这欠揍的模样,喜欢到骨子里了。 喻斌下意识点了点头,他也是这么想的,嫌天子过生日耽误他授课教学。 第258章 迎驾 万众期待,万众瞩目,万众似乎也并不是很期待瞩目的天子诞辰之日,终于到了。 换了前朝天子,光是办就得办至少三日,有的比较夸张的连办七日乃至一个月,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妈个生产台上躺了一个月才生下的他。 要么说人家老六人设稳呢,不是一个月,不是七天,连三日都不是,就嗨半日,不耽误工作。 即便是半日,老六还玩了个三请三推辞。 明明很早之前就说好了要过生日,结果当天上朝了还虚情假意的说国家大事太多太多了,朕的心里只有百姓,要不然别过了,朕还是散朝之后在养仪殿里继续批复奏折算了如何如何的。 赟乘泰等一些老臣,出班之后那就和吃了一吨刺身苍蝇似的,演技浮夸的“求着”天子过生日,最后好说歹说,天子同意了。 散朝之后,君臣带着禁卫,出宫了。 出了宫,勋贵连着家属,浩浩荡荡二百来人跟上大部队。 午时过半,君臣、禁卫、勋贵、百十来个宫女太监、外加一营京卫,杀向南庄,共计两千余人。 齐烨也没准备让人数最多的禁卫进入,天子心里也有数,去了之后除了一些禁卫外,其他人都要守在庄子外围。 与此同时,齐烨站在南庄门口破口大骂。 他是早上天没亮就醒来的,司空野给他叫起来的,带着八百步卒,将南庄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后,开始彻彻底底的搜索,查探,核验身份。 从早上到现在,南庄可谓是鸡犬不宁。 司空野被喷了满脸口水,还得点着头,哈着腰,陪着笑。 作为未来文德的接班人,司空野哪能不知齐家怎么回事,任由齐烨搁那骂,只能哄着,受着。 “服了,银针只会对硫或硫有反应,还有!” 齐烨双眼都快喷出火了:“拿银针插鸡蛋验毒,还是生鸡蛋,来,来来来,你告诉告诉本世子,那鸡蛋壳都没破,怎么的下毒,刺客是刘谦啊,就算是刘谦,那母鸡是刘…是拖儿?” 不怪齐烨生气,别的事倒是无所谓,主要是禁卫给戏院右侧的小竹林全砍光了。 司空野的解释是里面会藏刺客,季渃嫣都看不下去了,既然怕藏刺客,让禁卫上里面守着就完事了,非得将竹林砍光? 要知道那片竹林是平常齐烨和季渃嫣幽会的地方,现在一砍光,他俩又得和以前似的往山上跑。 “世子殿下说的是,说的是,咱家再去看看那戏院。” 洗了好几次脸的司空野受不了了,转头就跑去了戏院区域。 当初齐烨做规划的时候,公输甲提供了一些意见,整个山庄占地最大的就是戏院区域,如今想要短时间之内空出一个看起来高大上的主宴会厅,还不能是露天的,只能改一下戏院。 这也是齐烨生气的原因之一,戏院有大戏院、小戏厅,都有台子,也都有凳子,当初打制这些桌椅板凳的时候没少花心思,造价不高,就是看起来很贵那种,样子货。 结果司空野今早带着人来的时候,桌椅板凳也拉来了,说是“规矩”,天子必须坐什么样的凳子,太子必须坐什么样的凳子,群臣又该在如此正轨的场合使用什么样的桌子。 齐烨满腹槽点。 之前天子来的时候还用重复利用的泡澡池子呢,搓澡师傅滴了当啷的差点甩了老六一脸,那时候怎么没听天子说“规矩”呢。 桌椅板凳倒是无所谓,主要是这群禁卫和京卫腾地方的时候,损毁了不少东西,不值钱,但是看着闹心,生气。 季渃嫣在旁边不断的给齐烨顺气,生怕这小子气出个好歹,软言细语。 旺仔,如同影子一般站在二人身后。 也只有他才注意到了一个事实,那就是季渃嫣越来越“惯着”他家少爷了。 实际上关于齐烨与季渃嫣二人的关系,很奇怪,一日千里,不是动词,是形容词。 最初的时候,并没有任何感情存在。 齐烨,看重的是季渃嫣的大长腿,那时他还懵懂无知,以为幽王府就是个破烂货,人人唾骂的屌丝王府。 季渃嫣倒是知道实情的,只是动机不纯,想要利用齐烨,看重的是齐怀武的“威慑力”。 随着二人慢慢了解,齐烨发现,季渃嫣不止是腿长,而季渃嫣呢,也发现了,齐烨并非是传闻中的废物世子。 之后南庄建成,季渃嫣常住久居后,与齐烨出双入对,渐渐的,二人都开始变得“松弛”,私下里什么样,面对对方时就什么样。 最后二人都确定了,对方与自己相同,是叛逆的异类,是不着调的愤青,更是知己、知音。 正因如此,二人在短时间内变的极为“融洽”,将最真实的一面,也是让自己舒服的一面展露给了对方,没有任何伪装,没有任何迁就,两个人就仿佛命中注定,仿佛天草地射的一对逼人,注定会在一起,一起疯,一起浪,一起鬼鬼祟祟到天亮。 “来了。” 刘旺向前迈出一步,手搭凉棚:“是龙旗。” 齐烨眯着眼睛望向官道尽头,啥也没看着。 能做探马的,能做探马之中的精英先锋探马,五感过人,尤其是视力,夜能视物,更别说白天了。 齐烨瞅了半天才看到一个龙爪子,回头喊道:“准备奏乐!” 吐槽归吐槽,不满归不满,活既然接了,那就务必干好,这也是齐烨为数不多的优点之一。 季渃嫣也提着裙角跑回了山庄之中,发号施令。 齐烨没有交代季渃嫣做什么,后者,却清楚的明白自己要做什么,那就是去做齐烨应做,但是没做的事,任何漏洞,任何疏忽,任何瑕疵,她都会补足。 龙旗出现在了官道之上,大量的宫中禁卫骑着马涌向了南庄出入口。 齐烨连忙脱下外袍,语棠带着一群姑娘为齐大世子换皮肤。 作为东道主,接待的又名义上全天下身份最尊崇的一伙人,礼仪不可少,其中就包括了穿着打扮。 季渃嫣不擅长此事,也有其他的事情要忙,倒是语棠颇为了解。 冠顶三层,嵌明珠三颗,一大两小,绘玄龟锦袍,白色佩带紧于腰间,双足再踏青玉旗靴。 齐烨如同一个任人摆布的充气…任人摆布的洋娃娃,伸直双臂,被一群姑娘们上下其手。 转眼间,一个人模狗样的王府世子出现了。 衣着各异的山庄各个管事,一字排开,立于齐烨身后。 岚山县伯公输甲,南庄大管事段平。 南庄一等管事公输云,水云阁一等管事语棠。 南庄管事翠巧,南庄管事九溪。 以及王府孙管家带领的担任不同山庄职务的王府下人们。 唯一与齐烨并肩而站的,只有抱刀司亲军司卫统领,抱着刀的阿卓。 全天下,能在天子旁边佩刀的,也只有这位亲军统领了。 齐烨也难免紧张了起来。 只要这一日不出岔子,那么南庄,将会成为官方唯一指定的大康娱乐行业领头羊! 第259章 脸上笑嘻嘻 刚看见龙旗,一群和缩小版车力巨人似的太监、禁卫拉着板车齐齐涌进皇庄,又是一大批乱七八糟的物资卸货 知道的是过生日,不知道以为还以为要在这安营扎寨。 各种的辇、舆、车架数十辆,顺着官道看去,一眼望不到头。 遮天蔽日的伞扇仿佛将整条官道都笼罩了,齐烨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阵仗,准备下令奏乐刚抬起的手,被司空野一巴掌打掉。 “跪。” 一声“跪”,南庄门口数百号人,都跪了。 “尼玛币。” 齐烨骂骂咧咧的跪下了,给别人过生日,在自己家办,出钱出力,起个大早,累得够呛,完了等人来了还得跪地上。 跪在齐烨身后的语棠小声问道:“世子爷,还奏不奏…” 话没说完,司空野回头狠狠瞪了一眼语棠。 齐烨猛翻白眼,咋奏啊,跪奏啊? 不但得跪地上,还得低着头,不能东张西望,不能仰头看天子御辇。 齐烨嘴嘟嘟囔囔着,什么都看不到,光能感受到地面微微颤抖着,以及马蹄之声不绝于耳。 等了片刻,终于听到熟悉的声音了,文德。 骑着高头大马的文德站在了齐烨面前,朗声开口,开始水字数了。 什么君之诞,普天同庆… 什么万象清明,尊皇吉伴… 什么社稷从圣主,永报神道… 巴拉巴拉一大堆,最后开始水收尾,意思是大喜之日,天子与民同乐,行了,都别撅着了,可以起身了。 齐烨和一群老伙伴、小伙伴、女伙伴起身的时候,天子正好从多马拉乘的玉辇中走下来。 “哦吼。” 齐烨神情微变,不止是天子来了,还带着家属,一群老少娘们在后面的马车中掀起轿帘东张西望。 四个字,大失所望,齐烨就扫了那么一眼,确定了,天子品味不咋地,那些后宫妃子就没几个能称上“佳丽”的。 随着天子下了马车,臣子们也从轿中走了下来。 大部分臣子都是从宫中上完了朝直接跟过来的,在轿子里换了衣服,没人穿朝服,全是儒袍。 臣子不多,最低起步院外,往上是员外郎、少卿、左右侍郎、寺卿,尚书,外加一群三省官员。 武将来的也不少,骑着高头大马。 京中勋贵们也来了,大部分都是前朝的遗老遗少,别看平日里嚣张跋扈,今天各个低调的恨不得挖个坑给自己埋了。 宫中已经传出风声了,天子或许要趁着今日诞辰封赏一些“劳苦功劳”之人。 既然称的上是劳苦功劳,官职肯定不低。 众所周知,宫中很吝啬,开朝到现在从来没封赏过金银珠宝等财货。 那么不赏赐钱财,很多被封赏的人呢,官职又很高,升官也不可能,这样的话八成就会封一些“爵位”出去。 而爵位呢,这玩意是一个萝卜一个坑的,就比如岚山侯府,甭管是候还是县伯,或是县子,独一份,没有说今天张三被封了岚山侯,明天李四也封个岚山,叫岚山二号。 既然是一个萝卜一个坑,如果有人被封了爵,那么之前有这个爵的人,就会被替换掉。 天子刚登基的时候为了稳固龙椅,没将前朝勋贵一锅端,留下了不少余孽。 随着这么多年过去了,宫中也表现出对京中这些吃闲饭不干人事的勋贵们的不耐烦。 这也就导致了许多勋贵们最怕参加这种“集体活动”,天子、臣子都在,保不齐就有哪个臣子跳出来了,说听说最近哪个勋贵不咋地,如何如何的,天子眉头一皱,哦,是吗,然后更多的臣子都跳出来了,是啊是啊,德不配位,弄他。 天子或许当场不会怎么样,可能第二天,可能过几天,朝堂上再次提及这件事,然后愈演愈烈,最终某个倒霉催勋贵就成庶民了。 这都是朝廷常见的基本操作,京中许多无权无势的前朝勋贵们,大多过的战战兢兢。 一看前呼后拥的天子都开始往这走了,齐烨赶紧回头猛挥了一下手。 然后,奏乐之声响了起来。 君臣,懵了。 尤其是礼部官员,张大了嘴巴,面面相觑。 八十八个庄户,穿着大红布衣,腰间挂着大红绸子,挂着小红鼓,一边敲,一边跳,一边蹦跶,一边唱。 今天是个好日子,好日子… 心想滴事儿它都能成… 好运连连不断一串串… 心情舒畅就像过元日… 叮了咣当,duangduangduang… 刚围到天子身边的礼部官员们,齐齐看向齐烨,恨不得将这小子大卸八块。 面对这群礼部官员愤怒的目光,齐烨嘴角微微上扬,面露冷笑。 这一看齐烨冷笑起来,一群官员心里咯噔一声,随即又齐齐看向齐烨旁边一脸懵逼的司空野,恨不得将这狗太监大卸八块。 他们一看到齐烨的笑容,就难免想起工部,想起太仆寺… 下了马车的太子,望着齐烨背后那群扭秧歌的庄户们,哭笑不得。 再看天子,突然爆发出了野马脱肛一般的狂笑声。 “好,好好好,喜庆的很,喜庆的很呐。” 天子都说喜庆了,一群刚才还面容狰狞的礼部官员们,顿时一副“就该这样办”的恶心表情。 “叫齐烨伴驾。” 天子抚须一笑,说了一声后,文德快步跑去。 齐烨顿时装作了受宠若惊的模样,演技极为浮夸,如同鬼子翻译官一般小跑到了天子面前。 施礼,问安,接着则是一副聆听教诲的模样,半弯着腰。 天子的目光越过了齐烨,演技比后者可强多了,微微颔首开了口。 “这便是南庄,三千余百姓齐力建盖而成的南庄?” 明知故问的废话,可当着群臣的面齐烨也只能接戏了,一指远处恭敬垂首的老段与公输甲。 “回陛下,南庄能建盖完成,是因监工有利,监功之劳,无岚山伯公输甲与段平二人,就没有今日南庄。” 说完后,齐烨冲着二人招了招手:“还不快过来为陛下好好介绍介绍南庄。” 段平,满心无奈。 公输甲,眼眶又红了。 天子,一如既往的想骂人。 群臣,感慨万千。 天子狠狠瞪了一眼齐烨:“南庄既是你谋划建盖,朕要你来为朕细细道来。” “南庄建盖的时候,学生都不在这。” 齐烨装作没看到天子那怒其不争的模样,耸了耸肩:“我也不知道这咋建出来的,他俩门儿清。” 旁边的文德算是看出来了,齐烨混到今天,主打的就是个不给天子面子,每次都是。 人家是在天子面前耍存在感,再看齐烨,好嘛,专门在天子面前耍怒气值。 第260章 不妥 对于齐烨总是放弃“表现”机会这种事,很多人想不明白。 要知道其他人都是削尖了脑袋想要在天子面前露脸,齐烨,反而对此极为排斥。 原因有三,首先,齐烨自知不会“说话”,在正规场合和天子唠嗑的时候,不能随心所欲,尤其是有其他大臣在场时,说错一句话,一个字,都会被上纲上线。 尤其是朝堂上很多读书人说话阴阳怪气,指不定因为他齐烨说错那句话就开始羞辱他,所以对齐烨来说,那就不是君臣面前露脸,而是公园里面露出,一个不注意就容易被人家笑话。 二,在天子面前刷存在感无非为了两件事,要么升官,要么发财,不然总不可能是为了死老婆。 升官这件事,齐烨心里比谁都清楚,没指望,不说他在不在乎官职和官位,就算在乎,那也不是他露几次脸就能升官的。 他是幽王府世子,勋贵这个身份已经限制了很多升官途径,加上他的名声,就算天子想给他升官也会遭到非议和异议。 再说钱财,天子比他都穷,还露脸得赏赐,老六不讹他点就不错了。 最后一个原因,出来混,有所为,有所不为,南庄本来就是公输甲和老段忙前忙后日夜不休的折腾,能建起来,缺了他齐烨不行,可同样缺了公输甲和老段也不行。 综这三点原因,齐烨自然不愿意在君臣面前露脸。 齐烨不给面子,段平和公输甲可不敢,连忙凑了过来,弯着腰给天子当导游。 天子再次狠狠瞪了一眼齐烨,带着群臣开始朝着庄子里面走。 结果走了没一会,君臣突然发现了一件事,一件极为诡异的事。 一开始,是段平为天子介绍,南庄如何建设的,主要是围绕着百姓讲,反正就是赞扬朝廷,在朝廷根本不关心的支持下,百姓们吐着口水对朝廷君臣感恩戴德,这才有了今日的南庄,一路走来多么的不容易,百姓们干活不容易,朝廷满嘴放屁也不容易如何如何。 段平是老吏,专门跑腿和处理公文,加上本身就学识不凡,形态、礼仪,所说的话,丝毫挑不出错误。 这一点,君臣没什么意外的,毕竟之前见过段平,的确是个人才。 可光说建造南庄的百姓也不行,还得唠建筑。 这一唠建筑,段平不懂了,只能让穿着勋贵服饰也如同人力市场门口趴活的老公输出面。 群臣准备看笑话了,一个出身工部的低贱匠人,穿上龙袍也不像太子,这一来到君臣面前哪能不出丑。 齐烨不愿意在君臣面前表现,不代表其他臣子也是如此。 入了庄,最先路过水云阁,刚刚从地方调任上来的工部右侍郎于白埒快步凑到天子旁边。 “陛下,这水云阁,似是…似是…” 于白埒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目的就在于吸引所有人的目光,玩个悬念。 今年正好五十四,人生一大坎儿,灰色儒袍一副老知识份子的模样,精瘦,猛地一看,仙风道骨,使劲一看,带点道貌岸然的意思,再定睛一看,和特么老扒灰似的。 于白埒原本是崖州知州,那地方附近全是山,最出名的就是石料。 在崖州当知州的时候,所有的民生工作几乎都是围着石料,让百姓开采,运输,崖州大部分百姓也以此谋生。 有传言说这老家伙的祖上曾是挺出名的大匠,跟随过公输班学过建盖技艺,是真是假也没人知道,反正最早也是他们老于家的人放出的这个传言。 一般干到知州的地方官员,很难跻身京中官场,于白埒也是个运气比较好,工部右侍郎被齐烨弄下去后,工部衙署缺了不少空缺,别的主事什么的无所谓,慢慢择才就行,右侍郎可不能少。 也是巧他爸暴打巧他妈,巧急了,三千多百姓,其中有六百多正好来自崖州。 之前雨季,这六百多百姓在崖州南侧凿山,结果一下雨,冲山了,他们也回不去了,之后就跟着苦逼老乡们一路来到京中。 于白埒呢,作为崖州知府,之前听闻灾民被安置在了京外后,每天过的那叫一个生不如死,深怕朝廷派人过来k他。 其实按道理来说那次意外不应该发生的,下大雨暴雨的时候,应该停止一切开山的活计,这老家伙没当回事,这才导致了六百多百姓无家可归,也无路可回家。 谁知过了一阵子,似乎朝廷并不知道其中详情,提都没人提。 在这个期间,于白埒也派亲信来京中打探这件事,随时准备倒打一耙,如果被朝廷问责,那就说是百姓们为了赚工钱,下雨不回家。 直到南庄已经有百姓陆陆续续的离开时,于白埒才确定了自己侥幸捡回一条狗命。 结果这老家伙非但不反省,反而想着趁机捞一笔名声,大张旗鼓的带着人来京中,说是接他崖州百姓而来,又是弄马车又是带吃喝,好像来接他失散多年的亲爹似的。 朝廷倒是听闻此事了,不少臣子还说这知府不错。 正好,吏部那边也发愁工部右侍郎的人选,就派人给于白埒接到了京中,大致意思就是问你这老逼登对工部右侍郎有没有兴趣。 于白埒那能没兴趣吗,兴趣太大了。 换了京中官员,哪怕是右侍郎这种高位,一般没人惦记,因为工部不是什么有前途的地方,拉胯程度仅次于京兆府。 可于白埒不同,他是真饿了,什么工部不工部的,只要是右侍郎,他都来者不拒。 到了吏部,于白埒又开始吹牛b了,什么他祖上如何如何,他在崖州也懂土木如何如何。 吏部这一看,专业对口啊,然后和三省那边一合计,先用着,那么大个右侍郎的位置总不能空着。 就这样,朝廷加急加快,于白埒就成为了试用期的工部右侍郎,直接升了一品。 到了京中,担任了右侍郎,于白埒却开心不起来,因为工部比他想的更加没实权,上朝这么久了,连一次在天子面前露面的机会都没有。 然而今天,他觉得机会来了,至少,他是这么认为的。 一副支支吾吾欲言又止的模样,见到连天子都回了过头,于白埒,开口了。 “陛下,微臣粗通土木营建一道,如今入了这南庄,见了那水云阁,觉着…觉着似是不妥。” 一声“不妥”还不够,于白埒又加了一句。 “大不妥,大大的不妥!” 第261章 专业性问题 于白埒如愿了。 一声声不妥,天子停下了脚步,臣子们也停下了脚步,都看向了他。 别的不说,故弄玄虚这种事这老登是真擅长。 引了君臣的注意力,于白埒看向公输甲,一副虚心求教的模样。 “公输伯,本官于白埒,粗通土木之道,可否请教一二。” 皮肤黝黑的公输甲连连摆手:“不敢,不敢不敢,这位大人想问什么,尽管问就是。” “好。” 于白埒指向水云阁的屋顶,一副困惑不解的模样:“这顶,为何如此建盖?” 公输甲也是一副困惑的模样,他可不是装的,他是真的困惑了。 这问的不废话吗,不这么盖还怎么建,咋的,盖屋不封顶,感受大自然啊。 齐烨也很懵,南庄又不是恒大高档小区,盖屋为什么不封顶? 一看公输甲不说话,于白埒心中已有了几分把握,故意抬高音量,炫耀上了。 “四面坡为庑,庑殿顶,两面坡但两山墙与屋面齐的…” 说到一半,于白埒整活了,口气不太确定的问道:“公输伯可知庑为何意?” 公输甲脸上的困惑之色更浓了。 他当然知道什么意思了,他不知道的是,为什么眼前这个当官的问这个事,因为问的依旧是废话。 在内行眼里,这是废话,可在外行眼里,好像挺像那么回事似的。 于白埒一背手,朗声道:“自汉而起,屋为五式,四面坡,庑殿顶,四面、六面、八面,为攒尖顶,圆顶亦是如此。” 目光看向三层水云阁的屋顶,于白埒摇了摇头:“这水云阁周遭屋宇皆无名,想来水云阁非是这一楼一屋,既如此,如园,有园,应邻林,方位林园,就如阴阳互补,相辅相成,园为阳,林为阴,可对立,可相冲,可换转,虽说是土木一道…” 于白埒收回了目光,看向公输甲,脸上满是傲色:“却也应善日月运转之学,本官虽读四书五经,却也是无书不读,无文不习,就说这后汉书中提及到的阴阳历算…” 又是说了一半,于白埒拱了拱手:“本官多言,毕是商贾之处,建盖楼宇,不讲究那么多。” 一听这话,君臣的面色古怪了起来。 一个地,一个屋楼,对古人都是大事。 对寻常百姓来说,地最重要,有了地,才有栖身之所。 但是光有地没用,总不能直接躺地上睡大觉,所以得有屋。 百姓无所谓,哪怕建个茅草屋,能睡就行。 可若不是寻常百姓,说法就多了。 就好比这南庄,来的全是达官贵人,虽然不是他们的家,可他们要在这里玩,而很多达官贵人相信风水之说。 说的再通俗点,小两口子去开房,肯定尽量找那种通风的、隔音好的,有吊床有落地窗的,没听说过谁到宾馆直接前台问有没有哪个房间死过人的,说就喜欢这种如同有第三者偷窥的感觉。 古人就是如此,来水云阁玩,里面写的是水润万物,好像很是讲究似的,结果按照于白埒这么一说,这地方好像就是随便建一建很糊弄事,根本不讲究那么多。 事,倒是不大,但是水云阁似乎有点掉价掉档次了。 跟在文德身后的齐烨,微微皱眉,将于白埒的面容深深记在心里,准备一会找季渃嫣问问这老头咋回事,没见过啊,上来就找茬,几个意思? 再看公输甲,也挺不争气的,憨厚的笑了,连连拱手。 “大人教训的是,教训的是。” “诶,岚山伯何出此言,并非教训,而是…” 于白埒故作犹豫了一下,随即开口说道:“土木建盖,虽说不是顶了天的大事,却也不可小觑,一屋一楼,言阴阳,意五行,乾坤运转,皆在一木一砖,一顶一基,关乎运道,关乎兴衰。” 一群文臣连连点头,的确是这么回事,就说宫中的宫殿,那是随便盖的吗,为什么要讲礼制,为什么有逾越之说,老祖宗流传下来的,那都和风水有关,必须当回事。 经过于白埒这么一炫耀,这位初来乍到的京外官员,被不少老臣、重臣多看了一眼。 不少想要看齐烨笑话的臣子,开始插话了,一副求教的模样,问水云阁到底哪建盖的不好。 于白埒张狂了起来,开始挑毛病,什么十二时辰,砖线纳光水亦如此,看似招财,若是暴雨侵袭,那便是杀水绝光之地如何如何的。 旁边的齐烨听了几句,鼻子都气歪了,让这老必登一说,水云阁和特么墓地似的。 齐烨不停的朝着公输甲打眼色,结果让他无比生气的是,公输甲竟然在旁边连连点头,一副虚心求教的模样。 “我尼玛…” 齐烨气坏了,公输甲盖房子盖傻了,好歹你说句话啊,哪怕你说老子有钱爱咋盖砸盖也行。 别说臣子了,就连天子老六都问了几句。 于白埒也是碰见好时候好机会了,工部之前差点被齐烨一锅端,那群贪官污吏根本没专业能力可谈,天子对此还挺上心的,寻思这次工部领导层不说两袖清风,至少业务能力得有,这稍微一考校,感觉于白埒不但有两把胡子,也有两把刷子。 问了几句,天子倒也没在意,继续往前走,往戏院那边走。 结果走在碎石小路上,于白埒又开始逼逼了。 “公输伯,本官瞧见这路…” 摇了摇头,于白埒欲言又止,最终闭口不言了,但是脸上的神情,分明写满了毫不掩饰的不爽、不喜欢、不屑。 公输甲还傻乎乎的搁那问呢:“大人您说这路,怎地了?” 君臣心中好笑,于白埒明显是要埋汰人,结果这公输甲还上赶着送上去,这不是有病吗。 不过君臣也并没有因此鄙夷公输甲,因为本身就没高看他。 没办法,哪怕是天子也是如此,人们都有着刻板偏见,重视出身,公输甲不是出身不好,而是根本没出身,那匠人的身份,连草根都算不上。 “也罢,既然公输伯询问,本官就献丑了,这路,需改!” 这一声“需改”,齐烨想骂人了。 靠他大爷,要是这让老登再多逼逼两句,别说南庄消费项目涨价了,就是降价都容易没人来。 第262章 该我了 换了往常,齐烨早就开喷了。 问题是这种事太专业了,他不可能直接开口问候人家大爷。 包括旺仔、段平、喻斌还有一群管事,谁懂这个,别说反驳,话都没法插。 就说齐烨这群小伙伴中,唯一懂的只有公输一大家子,结果包括公输云等人,都不吭声,代表公输甲呢,就和傻子似的,还一副虚心求教的模样。 又吸引了所有人目光的于白埒,先是抚须,随即低头。 “道,蹈也,路,露也,人所践蹈而露见也,这路,本不长,却为何如官道一般,石阶,石阶大小不一,有长有方,有薄有厚,倘若依山势而筑也就罢了,可明明是庄内小路,如此崎岖,便如…” 顿了顿,于白埒苦笑连连:“康庄大道平川无阻,就如人这气运一般,无可有挡碍,高低不平两侧蜿蜒,不妥,大大的不妥,不说这路途气运之说,单单说这路,晴天一地灰,雨天一泥浆,最是怕泥浆,背阳之处假以时日必是厚厚青苔,石板缝隙满是野草,夜间行路摔伤了人该如何是好,这便是本官为何言说需改。” 听于白埒这么一说,就连天子都微微点了点头。 土木之事他不懂,但是走路得走的舒坦不是,本来没什么感觉,现在这么一听,好像是挺别扭的,明明修成一条直线就好了,四通八达多得劲儿,非得弯弯曲曲,还有台阶,每走一段路就凸出来一块,跨过去都别扭,的确如于白埒所说,如果是晚上的话,容易摔着。 回过头,天子对齐烨说道:“于侍郎所说,颇有道理,你这南庄是好去处,来的人多了,就多多上心一番,莫要伤着人。” 齐烨强忍住怒意,弯腰施礼,点头称是。 倒是段平与喻斌二人,前者面无表情,后者却是猛皱眉头,二人都开始找人了,看工部左侍郎和工部尚书来没来。 啥意思,找茬是不是,打狗还得看主人,你们工部又想大换血了是不是。 可惜,工部尚书和工部左侍郎都没来,天子过生日,京中也庆祝,好多地方弄了临时建筑,俩人盯着去了。 好多文臣和有病似的,本来走的好好的,于白埒给“路”一顿埋汰,这群狗日的竟然走在小路两旁的草地上了,齐烨差一点就骂人,就算路有问题,你们是瞎啊还是大小脑发育不平衡,大白天走走道还能摔着不成? 天子继续朝前走,臣子继续跟着,大家继续往戏院方向溜达。 原本齐烨还想着让公输甲在君臣面前好好露露脸,结果不但露了脸,连腚都露出来了,真成山庄露出了,天子都不问了,不问公输甲这南庄是怎么建的。 一直来到了重新整改完毕的戏院,于白埒又整事了,看似自言自语,实则继续吸引大家注意力。 “还好,还好还好,今日晴空万里。” 公输甲和个大煞笔似的,趁着脑子问道:“为何这么说?” 齐烨一捂脸,彻底服了。 “既然公输县伯开口相问,那本官就不藏拙了。” 一指戏院的大木台子,于白埒正色道:“营造之道,初窥门径,善殿构,入门习艺,善堂造,登峰造极,便是善簇角大梁,以小见大。” 公输甲双眼放光:“是极,是极,大人说的是,越是大的楼屋越是好盖,大宫大殿,好建,厅堂,棱棱角角,基浅,角深,难,簇角梁…” 见到公输甲还真懂点,于白埒毫无耐心的打断道:“敢问公输伯,是初窥门径,还是堪堪入门,或是登峰造极?” 公输甲乐呵呵的说道:“老朽登峰造极了,造极好些年了。” 话音一落,窃笑之声不绝于耳。 但凡公输甲说他是堪堪入门,大家都不会笑话他,让人一顿埋汰,专业性专业性没有,说话说话也不够文雅,完了还搁这吹牛b说登峰造极,这人是憨子吗。 天子皱眉,回头望向齐烨,一时不知说点什么好了。 就这么个老混子,看起来傻了唧的,你是怎么放心将这么大的南庄交给他的,放心将三千多灾民交给他的? 其实以前,君臣对公输甲有点印象,觉得这老头应该有两把刷子,要不然不可能被齐烨从刑部大牢中捞出来又委以重任。 后来南庄建成,大家觉得这老头是真有两把刷子,挺厉害的。 结果现在来了真的内行,让于白埒这么一顿说,大家才觉得原来是外行看笑话,内行笑疯了。 于白埒纯属有点蹬鼻子上脸了,嘴上说着请教,实际上就是埋汰人,一指木台子,逼逼赖赖上了。 为啥说还好呢,还好今天万里无云。 因为这建筑啥也不是。 为啥啥也不是呢。 因为啥也不是。 那么啥也不是到底什么意思呢,水! 不是水字数的水,还是一旦下雨,下暴雨,这天子诞辰绝对办不了,和隔音没关系,而是拢音了,两侧建筑比较矮,拐角处是亭楼,亭楼斜对着木台子后面,暴雨之声将会全部穿进内屋。 如果仅仅只是吵也就罢了,主要是不安全,这种看似被雕琢过的圆木,冷不丁看起来挺高大上的,其实用专业话来说就是“外蚀”,经过烈日暴晒,慢慢变形,极为干燥,遇火就着,即便没有火,遇到水了,容易“崩”,一“崩”,就塌。 要么说这老家伙不怕死呢,说到这的时候还微微看了眼齐烨。 不少臣子的眼神变了,感情是他娘的“危楼”,这是让天子办完了喜宴办丧宴呐。 一通话说完,不少群臣夸赞起来了,没想到盖楼还有这么多说道,于白埒开始吹气牛b了,说盖楼是小道,以前他开山的,大山都让他通了,盖楼算什么。 又提到了风水,群臣难免邀约,说是让这老家伙有时间去自家府邸转一转,看看风水有没有什么问题之类的。 这一下,人脉关系打开了,于白埒内心连呼不虚此行。 结果他是爽了,天子有点嘀咕上了。 日他娘,这生日是过还是不过,听着有点吓人呢,别一会进去喝着喝着,房塌了。 要么说太子也是不长眼的,低声问道:“父皇,不如在屋外设宴可好?” 看的出来,小二也被忽悠住了,怕被压死。 谁知就在此时,公输甲,突然开了口。 还是那副老实巴交的模样,还是陪着笑的小心翼翼,可那双原本浑浊的双眼,闪过一丝莫名之色。 这逼,你装完了是,该轮到老夫了。 “险些忘记请教了,这位大人您是…您是什么官职来着?” “本官于白埒,工部右侍郎。” 群臣无语至极,刚刚人家就自我介绍了,耳朵塞驴毛还是老年失忆症? “工部?”公输甲先是一愣,紧接着猛皱眉头:“就你啊?” 这话一出口,沉默和不沉默的,都沉默了。 公输甲回过头,看向齐烨:“他要是能当工部侍郎,那我孙儿也行。” 齐烨根本没反应过来,下意识说道:“你孙子不是才六岁吗。” “我说的不是天儿。” “那是哪个。” “四岁那个。” 齐烨:“…” 第263章 伯约打篮球 这也就是公输甲跟着齐烨混的,天子没好意思骂,臣子们没好意思大声乐。 太子小二都哭笑不得了,寻思说大爷您还是哪凉快哪待着去,别搁这给齐烨丢人现眼了。 其他人只是觉得公输甲岁数大了,没计较,于白埒却是登时怒了。 “公输县伯!” 当着君臣的面被说自己还不如个孙子,于白埒哪能忍气吞声,脸都涨红了。 “你这话是何意,莫非意指本官…” “你快住上嘴。” 公输甲那就和换了个人似的,刚才还是老实巴交的老农,现在则是老泼皮了,满脸嫌弃,还挥着衣袖和赶苍蝇似的。 “刚刚老朽以为你是哪个衙署的大人,班门弄斧便班门弄斧,难得,还懂营建,谁知你竟是工部,还是个侍郎,诶呦,真是好笑,好笑死人呐。” 这次就连天子的脸都挂不住了,狠狠瞪了齐烨一眼,嘛呢,当这菜市场呢,当朕不存在呢,泼妇骂架呢,人家好歹是堂堂右侍郎,再是县伯爷不能这么胡搅蛮缠。 “你…”于白埒勃然大怒:“本官敬你是我大康县伯,你莫要…” “莫要什么?” 公输甲气势顿时一变,双手一背,总是直不起的腰杆彻底停止了,双目满是精光。 “你刚刚言谈那水云阁无风水可依?” 不等于白埒开口,公输甲突然向前一步,冷声道:“水云阁无山,亦有山,非是假山,而是山巅之石,耗百二十人之力接连七夜立于园侧,左珑对照天,右珑对照地,上顶对照日,下顶对照月,乾对昼,坤对夜,入堂七步,整整七步,左是阴槐,对寒,右是阳綪,对暑!” 于白埒傻眼了,眨了眨眼睛,有点没太听懂,傻乎乎的问道:“可你那顶…” “什么顶,顶什么顶!”公输甲大袖一挥:“一阴一阳之谓道,这是屋内玄机,你只观门径,笑话,天大的笑话,说那顶,不是班门弄斧又是什么,可见镇脊,仙人、跑兽、垂兽、吞及兽,这些脊兽你总该知晓,你若攀高便可见到,正楼高处为四象八卦,四角为朱雀、玄武、青龙、白虎,日起时,耀的是坎,至水之坎,日落时,走的是离,离火之离,入了门,便是大道之处,逢凶化吉,吉照之位,添福堆运,你可知为了起楼时,单单是等那星象,老夫足足等了二十一日,足足二十一日,只为那不足三息之时下的地一铲雷土!” 于白埒如遭雷击,傻了。 之所以傻,因为他听懂了。 他当时光说的是阴阳,结果没想到人家是按照五行八卦来的,而且还带着“阵”。 一群礼部官员交头接耳了起来,他们稍微懂点,因为好多古籍上记载过,很多真正的大家,建造屋楼的时候还要根据星象来,其中又涉及到了八卦等等。 好多人听不懂,但是见到于白埒呆若木鸡的模样,也反应过来劲儿了,感情行家不是行家,不是行家的,才是真正的大家。 “可笑,可笑至极,阴阳,哈,哈哈哈哈,和老夫谈阴阳!” 公输甲的口水喷了于白埒一脸。 “入屋,睁大你的狗眼瞧瞧,十七步,至多十七步,你可见阴阳,可见太极,可见两仪,可见四象,可见八卦,可见生生不息,可见万象,吉,皆是吉,老夫敢放言于你,莫说京中,便是当今天下,除了这南庄,再无一处屋楼包罗生生不息之相!” 被一顿暴击的于白埒恨不得无地自容,可君臣在场,只能下意识叫出了声。 “可…可…可那小路,那小路…” 公输甲突然抬起了手,将手掌遮挡在了于白埒的头顶上方两寸处。 “你这是何意。” 于白埒连连后退,惊慌失措。 “这么高。” 公输甲冷笑连连:“此处,本是皇庄,那里,本是积土疆台,足有这么高。” 说完后,公输甲随手一指。 “东南西北四象阵,以那里为基,小路,只是为了那一条小路,老夫,带着人平土一千四百五十车有余,动用六百百姓,经三日,只是为那一条鱼跃之路。” 一群人面面相觑,太子突然面色剧变:“是如此,去年年关时孤来过此地,那时是有积土,高一人有余,占地宽广如矮山一般,如今都…都被…都被平了?!” 太子这一说,倒吸凉气之声不绝于耳。 公输甲满面傲然:“你说那磕绊之物,是青石,看似青石,却是日初时去温河之水浸泡七日,青石下再雕刻阴鱼,将青石二百六十七块全部翻开便可见到,那路是鱼跃龙门之径,你以为是蜿蜒崎岖,却不知是双翼翔天之景,你以为是阶,却不知是瑞连相景。” “这…这…” 于白埒张大了嘴巴,这了半天也没这出个所以然。 公输甲脸上那叫一个鄙夷,要多鄙夷有多鄙夷:“晴天一地灰,雨天一泥浆,你他娘的怎好意思说出口的,这是南庄,这曾是皇庄,是京外天子龙气之地残存之地,是乘帝王霸气之隅,滑到,夜间行路不甚滑到,你他娘的和老夫说玩笑话不成,这路,是庇护子孙之意,是遮邪避灾之图,是天感许应之相,你竟说怕摔着?” 君臣所有人,不约而同齐齐看向那条小路,就连天子也是如此,恨不得马上跑过去多走几遍,没日没夜的走,听起来,太他娘的高大上了。 太子冲着司空野打了个眼色,后者跑过去了。 康骁从小都是如此,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所有人都看向狂奔的司空野,想要知道到底有没有公输甲说的那么玄乎。 谁知公输甲微微哼了一声,走向戏院,到了门口,突然从门角拽出一根镇木。 抓着比胳膊还长的镇木,公输甲来到于白埒面前。 此时的于白埒满面羞红的望着跑回来的司空野,多么希望公输甲在吹牛b,多么希望自己…依旧是专家,而对方,是砖家。 司空野跑回来了,怀里捧着三块满是尘土的青石。 他还没直接扔地下,而是满面诡异的小心翼翼放了下来。 君臣定睛一瞧,赞叹之声此起彼伏。 青石后面,竟全是祥瑞之图,而且很小,小到了肉眼难辨,只有定睛仔细观瞧才行。 鬼斧神工四字,已经不足以形容其雕功了。 图案栩栩如生,竟然还是立体的,仿佛随时能活过来一般。 每一块砖石,有福印,有祥瑞,也有镇字,每一块都是如此。 “咣”的一声,公输甲突然一脚踹在了镇木上。 君臣,咧着大嘴,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 公输甲目光扫过群臣:“世人只知铁木,却不知木铁,戏院三成用料皆是木铁,所谓木铁便是金木相合,看似木,实为铁,里为金铁外为薄木,莫说百年不腐,便是腐了,塌了,那也是被拦于梁上…” 说到这,公输甲扭头凝望着于白埒,当着君臣的面,开了口。 “便是你家祖坟塌了,老夫盖的屋房也不会塌,工部右侍郎,呵,hei-tui!” 公输甲一口大浓痰吐在了地上,鄙夷之情,皆在痰中。 一看公输甲如此粗俗的模样,君臣非但没有任何不爽,反而觉得这种真正的大师,就应该如此随行。 一个南庄,竟有这么多门道,比之皇宫中的宫殿,不知强了多少倍,就是建造皇宫的工部,都不敢说宫殿比南庄这些建筑玄妙。 这都已经不是土木建造了,涉及太多太多领域了,星象、五行八卦、风水、命数、玄学、周易等等等等。 “你说,你叫于白埒,对吗。” 大师公输甲再次开了口:“难怪有些耳熟,那六百二十六名灾民百姓,便是被你害的流离失所,对。” 老公输,现在才算是亮出了獠牙! 从刚刚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老公头就准备整活了,这老家伙,也是个演员。 一听灾民,于白埒顿时满身冷汗,又惊又惧:“你说…你说什么,你胆敢污蔑本官!” “开山?”公输甲淡淡的说道:“就你,你懂开山吗。” 于白埒张着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他不敢,在公输甲面前,他不敢说“敢”,他甚至都不敢说话了。 就好比两个人打擂台,他去参赛,刚上场,泰森出来了,他吓的都哆嗦了。 结果主持人说,泰森只是裁判,下面请欢迎另一方参赛选手,来自78星云的泰罗奥特曼! 这已经和是不是一个重量级的没关系了,而是跨次元了,降维打击,不过如此。 第264章 自掘坟墓 公输甲是谁,那是看似匠人却让人误以为他是鲁班后人实际为墨家传人当代钜子。 钜子,自然有钜子的傲气。 别的也就无所谓了,涉及南庄,涉及齐烨的心血,公输甲便不会将自己当成一个寻常的匠人,而是站在行业顶端俯瞰众生之人,谁想降低齐烨的逼格,那就是挑战他墨家传承到现在的智慧结晶! “老夫要多谢于大人,若不是于大人,岂会有六百二十六名崖州百姓建了戏院,建了跑马场。” 望向汗如雨下的于白埒,公输甲的獠牙大口猛然张了开来。 “雨季多雨,莫说你这崖州父母官,便是目不识丁的贩夫走卒也知不应开山!” 不需要多言,一句话道出了关键。 太子康骁微微挑眉:“公输先生是指,三千余灾民之中有六百二十六名来自崖州,受灾,是因于侍郎失责?” 连太子都口称“先生”了,由此可见公输甲的专业素质有多硬。 “胡说,胡说八道!” 于白埒顿时急了:“明明是百姓贪图工钱,自发开山拉运石料。” 臣子面色各异,下意识看向齐烨,怀疑是这小子又开始整事了。 齐烨很无辜,和他没关系,一毛钱关系都没有,他甚至不知道那些灾民都来自何处。 其实要说无辜,也不是。 公输甲是有分寸的,南庄为天子办寿宴,他岂会节外生枝。 要怪就怪于白埒太跳了,一路上和要压低南庄股价似的一顿贬低。 齐烨呢,一路走来就不断对公输甲打眼色。 这种眼色在公输甲眼里,那就是弄他,搞他,整死他,别犹豫,干他! 本来公输甲就寻思在专业领域上搞搞于白埒就算了,结果齐烨不停的打眼色,脸上已经浮现出怒意了。 一看齐烨都“急”了,老公输就“会意”了,行,那就往死里整他。 “崖州北侧群山,每年雨季都会塌山,你知,百姓知,崖州无人不知,你说百姓贪图工钱?” 公输甲声如炸雷:“崖州上上下下谁人不知你于白埒用的是朝廷官粮抵了工钱,莫说工钱,连米面都是缺斤少两,雨季来临,官粮不再发放,一应开山壮丁需回城内,你知,你上一任知府知,上上一任知府知,前朝崖州每一任知府皆知,你既说百姓贪图工钱,工钱何来,无工钱,是米面,米面又要以备不时之需,不再发放壮丁,壮丁也无需开山,是也不是!” 于白埒双腿一软,险些跪倒在地,连忙看向天子,失措叫道:“陛下,他冤枉,他冤枉微…” 公输甲淡淡的说道:“如今南庄还有四十一人上工,皆来自崖州,需寻来对质一番吗。” 一听这话,于白埒那酸软的双膝,终究是不堪重负,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这就是京外与京中官员的区别,没见过什么大世面。 其实灾民这事,可大可小,就看朝廷重不重视。 都过去这么久了,要是京中的官员,怎么都能圆过去,理由太多了。 比如雨季来临,需要大量工料驻城固屋如何如何,这才让百姓铤而走险,然后认错,一副要辞官的模样,朝廷对此一般不会追究,只要认错态度好就行,初犯,内部记个大过,不行就调职,实在不行就罚酒三杯,过去也就过去了。 都以为京中当官是最需谨小慎微的,实则反而也是最宽容的,这种宽容是针对小错小过,而非大罪。 于白埒不知这里面的弯弯绕,其次是他刚才装b装大了,太反差,主动送人头,怪不了别人。 这一听南庄里还有很多来自崖州的百姓,于白埒立马撅那了,由此可见,这老登在当地的官声也不怎么样。 其实很多当地的父母官都怕这事,怕百姓去京中告状,不过也是有恃无恐,百姓无法自由出入,不管是离开还是入京,没有当地官府开的手续,城门都摸不着,刚上路,火车站那就给你拦住了。 “吏部。” 天子面色平静的开了口,一群吏部官员连忙凑了过去。 “查。” 一声“查”,注定了于白埒成为了有史以来担任侍郎时间最短的官员。 如果天子说要调查什么事,会很具体,比如查出什么什么等等等,怕就怕一个字---查! 没说查什么,反而代表什么都要查,什么都要查,意思就是朕要这个家伙彻底完蛋。 一群吏部官员将于白埒架起来了,你他娘的都成案件嫌疑人了,就别搁这耽误天子过生日了,走,回衙署请你喝茶。 一群吏部官员比天子都不爽,因为于白埒是他们弄到京中担任工部右侍郎的。 自从齐烨冒头后,朝堂官员接连被斩落马下去京兆府大牢撅着去了,上纲上线的话,吏部或多或少沾点责任。 所以说对齐烨,吏部是又爱又恨,恨,不用多说,爱呢,是那些落马的官员根本不怕吏部,只怕齐烨,就比如说追回藏银,齐烨不露面,这群都入狱的官员和大爷似的。 再看天子,又开了口:“齐烨。” 一声呼唤,齐烨赶紧凑了过去:“学生在。” “朕,这诞宴,你是担忧过的太过爽利,是吗。” 齐烨神色微变,群臣的眼神也变了。 都看出来了,天子怒了。 好不容易出宫出京带着群臣出来乐呵乐呵,好嘛,刚到你的地盘,又给朝廷一个右侍郎撸下去了。 康骁犹豫了一下,低声道:“父皇,明明是那于白埒…” “朕知晓。” 天子重重哼了一声,随即用只有齐烨和太子才能听到的声音冷笑开了口。 “朕就知道,你他娘的觉着朕上一次在你这赢了六万贯,一直怀恨在心!” 齐烨张大了嘴巴,感觉老六好像对南庄的博彩有着根本性的误解。 那六万贯根本不是赢他的,而是赢其他游庄客人的,南庄是庄家,谁赢谁输根本无所谓,南庄肯定是不赔的。 群臣听不到天子说什么,但是看模样,天子似乎对齐烨极为不爽,很是不喜,不少人心里嘀咕上了,要不要想个什么法子狠狠踩一脚齐烨,好给天子出出气。 再看天子这边,依旧冷笑连连。 “齐烨你莫要得意,朕历来手气顺,你若是再张狂,小心朕来南庄好好赌上几手,叫你赔的身无分文!” 齐烨深吸了一口气,随即拱手施礼:“陛下息怒,学生错了,学生怕的要死。” “知道怕了就好,哼!” 天子重重哼了一声,背着手,往戏院里面走了。 齐烨故意落后两步,拉了一下太子,低声道:“陛下他…不知道赌钱咋回事?” 一听这话,康骁急了,问的这不废话吗,什么叫不知道赌钱咋回事,你也不瞅瞅他都穷成什么样了,他使啥赌啊,要不是上次说一应花销都挂你账上,他这辈子都没机会刺激一次。 还真别说,是挺刺激的,上次老六在跑马场下注,手里拿着好多一千贯、一万贯的筹码,紧张程度仅次于第一次坐上龙椅的时候,太他娘的刺激了,让老六回味好几天,回宫之后见了妃子就开始吹牛b。 第265章 宴与戏 又被干掉了一个右侍郎,老六根本没往心上放。 他对工部早就失望透顶了,非但如此,老六还觉得有点习以为常了。 拉胯的工部,碰见朝臣杀手齐烨,出现这个结果也是预料之中的事,无所吊谓了,权当过生日弄下去个右侍郎助助兴。 宫中原本有专门办宴的地方,叫宫,不叫殿,怀安宫,戏院正是参照怀安宫进行简单的改建。 其实上也没怎么改,无非就是将凳子都搬了出去,贴着墙放点屏风遮挡婢女、太监传菜什么的。 其次是矮桌,软垫等等,必须用宫中的。 旁边是小剧院,腾出来后让女眷也就是妃子她们吃吃喝喝唠唠嗑拉拉八卦什么的。 除了那些妃子,也有一些重臣将夫人们都带来了。 满朝皆知,天子对后宫的妃子“管控”的极为严厉,正是为了杜绝前朝那般后宫干政的情况。 前朝的时候,皇帝后宫不能说三千佳丽,千儿八百的是有的。 这数百上千老少娘们,有品级的过百人,百十来个老少娘们的亲戚,又有上千。 这也就导致了前朝京中的皇亲国戚比狗都多,是人是鬼都和宫中沾点关系。 到了本朝,别说找后宫的关系了,后宫的妃子都很难离开皇宫,除非家里出点大事谁去世什么的,还得让内侍监核实走各种程序。 好不容易出宫的妃子们,叽叽喳喳的叫个不停,明明都当奶奶的年纪了,还搁那装清纯。 随着天子、太子父子二人进去后,紧接着尚书、侍郎寺卿等人。 在京中也算是呼风唤雨的郎中、员外郎之流,那都没牌面,老段根本不领人,自己找地方坐去,全靠自觉,你就是骑天子脑瓜子上都没人管你。 语棠则是带着一群女眷前往了隔壁,三言两语间就和一群老少娘们唠到一起去了,靠着香皂。 齐烨就这点不好,总是有一搭没一搭,除了他之外,就连阿卓这种没长脑子的人都认为香皂有利可图,只要推广开来,一块卖个十几贯都不成问题。 齐烨根本没当回事,他要先做娱乐产业大鳄,不是肥皂大王,这破玩意太好仿制了,以南庄目前的阶段,还做不到几百号人一条心,好多上工的百姓并不是百分百可靠。 齐烨是最后进去的,强忍住困意,原本寻思找个犄角旮旯坐着就行了,结果坐在最里侧首位的天子对文德点了点头,连个字都没说,老太监就知道天子是什么意思了,跑了过来,让齐烨坐在太子的下首。 对此倒是没有臣子认为有什么不对的,名声不好归名声不好,本来就是世子,加上南庄是齐烨的地盘,坐的靠前也没什么问题,方便为天子介绍。 等齐烨坐下后,这才看到一个穿着麒麟袍的小比崽子搁太子身后冲着他做鬼脸。 齐烨顿时回忆了起来,这不是那个将脑瓜子插木栏里差点背过气的死孩子吗。 拱了拱手,齐烨笑道:“学生见过琅琊王殿下。” 皇太孙只是储君的一种,没官职,也不掌管什么实权。 不过人生分水岭就是这样,从羊水开始分,皇太孙康珏刚从他妈的…就是刚把脑瓜子伸出来的时候,已经被封王了,琅琊王。 从这个封号就能看出来,如果不出什么岔子,皇太孙将来也是要当皇帝的。 要知道正儿八经亲王封号一般都是按照秦、齐、楚、赵、魏、韩、燕,越靠前,身份越尊崇。 往后,其他亲王也是按照地名,比如什么晋、梁、周、越这种单字的。 再往后,同样是按照地名来,比如什么枣庄王、干井子王、梅家口王之类的。 当然,不是这么叫,古时候地名和后世不一样,就比如枣庄王,以前人家叫兰陵,兰陵王。 但是也有很多不止和地名有关的,还有一些其他意义,比如琅琊王。 历史上出现过多位琅琊王,最早是西汉皇族刘泽,之后是东汉刘京等人,比较出名的就是东晋元帝司马睿。 由此可见,康珏这个琅琊王也算是目前为止天子、太子内定的康朝皇帝三代目,至少目前是这样。 本来齐烨就不想在这里待着,康珏还跑过来了,站在齐烨右侧,大眼珠子滴溜溜的乱转,奶声奶气。 “你还记得本王嘛。” “学生自然记得。” 那能忘吗,那一次见面时,齐烨还以为这小子是个特殊儿童。 在齐烨眼里,皇太孙就是那种大冬天没事就在室外舔铁玩的小可爱。 “父王总是提及你。” 齐烨不明所以:“是吗。” 康珏正好到了换牙的年纪,是个豁牙子,一开口少了俩大板牙,齐烨想乐,没好意思。 “是的,父王说你多钱财,要是你这些钱财都是父王的该有多好。” “啊?”齐烨神情微变:“太子殿下想图谋我家产?” 康珏笑嘻嘻的说道:“你要懂事哦,将钱财统统都给父王。” 齐烨一脸懵逼,康小二不能这么没品,天天惦记别人的家产? 康珏又是嘻嘻一笑,跑回了他爹身后。 康骁正在和他爹低头交流着什么,没注意他儿子给他卖了,回过头时,发现齐烨的眼神有点不对劲儿,满是防备之意。 “齐世子还记得珏儿。” 康骁宠爱的将康珏拉到了怀里,笑着说道:“父皇提及过此事,孤倒是应言一声谢,谢齐世子为珏儿解围。” 齐烨干笑一声,不客气,你特么别惦记我家产就行。 康骁故意压低了声音,外臣并不知晓齐烨是怎么当的官,更不知道天子与其私下见过面,太子明显不想让人知道这件事。 外面开始往里走姑娘了,之前从各家府邸挑选的姑娘,手里端着一个银盘,上面是一张纸,每一个矮桌放一个。 君臣不由拿起了上面的纸,定睛一看,困惑不已。 老六看向齐烨,朗声问道:“何意?” “节目单。” “节目单?” “是,就是表演一些歌舞为陛下祝寿。” “原来如此。” 老六点了点头,再次看向节目单:“这南庄十八蹲,是何意?” “就是…就是一种舞蹈。” 太子双眼一亮,光听这名就知道不是什么正经玩意,他很期待。 齐烨有些挠头了,他没想到小二给皇太孙也带来了,很多节目倒不是少儿不宜,就是容易被文臣逼逼赖赖。 刚想说点什么的时候,康骁乐呵呵的对康珏说道:“这南庄可不是什么正经地方,今日父王好好带你见识见识。” 齐烨:“…” 第266章 艺术加工 节目单,君臣明白什么意思。 节目单上面写的节目,君臣不明白什么意思。 一面面大鼓被摆放好后,君臣更不明白什么意思了。 十八个穿着高叉旗袍的姑娘走进来跳到大鼓上,君臣有点明白什么意思了。 赤着脚的姑娘们踩出鼓点后,裙摆上下翻飞,君臣们连呼太他娘的有意思了。 一群文臣连忙将手挡住眼前,连呼道德败坏,道德败坏,然后那手指和粪叉子似的岔开,身前矮桌都升高了几分。 鼓,大家见过,没见过这么大的。 敲鼓,大家见过,没见过用脚踩的。 姑娘跳舞,大家也见过,就是没见过先踩大鼓然后围着管子上蹿下跳的。 随着鼓点越来越密集,姑娘们的身上渗出了汗液,闪烁着夺目的光彩,一群文臣心疼的够呛,要不是天子在这,他们都想上去帮姑娘擦擦汗了,里里外外好好擦擦。 尤其是那火红色的面纱,遮挡住了姑娘们的面容后,反而多了几分神秘的色彩。 君臣的眼珠子越瞪越圆,一群武将们开始搓手了,这才是真正的艺术啊! 齐烨看的直打哈欠,因为这四不像的舞蹈是他排练出来的,看的一点感觉都没有。 小二扭过头,兴冲冲的问道:“这是什么舞?” “艳…不是,艳丽的姑娘们没日没夜排练出来的舞蹈。” 其实要说这些姑娘好看,也好看不到哪去,君臣都是吃过见面的,主要是那遮挡住容貌的面纱平添了几分勾人的色彩。 就和口罩墨镜似的,戴上好,只要身材好,别人自然会脑补长相。 齐烨挑舞蹈队的时候不看颜值,只看身材,哪个腰细来哪个,哪个腿长要哪个,容貌反倒是其次了。 一刻钟的舞蹈,看的君臣们口干舌燥,随着最后一声钟鼓落下,姑娘们扯了,除了齐烨外,大部分人意犹未尽。 俗话说的好,人活一世,草木一秋,快乐不过一哆嗦,这怎么还没哆嗦上呢,舞蹈就结束了。 酒水和茶点送上来的,舞蹈就是个开场烘烘气氛的,随着低沉的乐声再次响起,一个身穿甲胄的戏子迈着将军步进来的。 黑衣黑甲遮面盔,一根长枪半拖地,文德猛皱眉头,定睛看去发现这根长枪不是“道具”,而是正儿八经的长枪。 没等文德吭声,那戏子突然暴喝一声。 “宫中妖帝,慢侮苍生欺惑众庶,天怒人怨,今,谁敢与我宣威将军共讨妖帝,还天下乾坤朗朗!” 这暴喝一声,倒吸凉气不绝于耳,文德面色剧变,脱口叫道:“大胆!” 戏子扮演的正是当年的康老六,前朝正四品的宣威将军。 天子的眉头也皱了起来。 在古代,戏子和后世可不同,后世一个个的出个门都带好几十个保镖,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掌握了穿梭虫洞的技术。 古代的戏子属于是下九流的行当,博人一笑的,让戏子扮演皇帝,别说老六皱眉头了,要不是知道齐烨授意的,他都直接掀桌子让禁卫进来砍人了。 不少文臣已是站了起来,武将面面相觑。 谁知就在此时,又是一群戏子走了进来,有穿甲胄的,有穿布衣的,也有书生装扮,朗声开了口。 那穿甲胄的膀大腰圆,单膝跪地,声音洪亮。 “山河破碎,生灵涂炭,卑下等愿与大将军共讨妖帝!” 穿着布衣的戏子突然扯开了衣襟,露出里面的布甲,双膝跪地,神色激动的叫喊出声。 “为将军一番话,有田同耕,有饭同食,有钱同使,无处不均匀,无人不饱暖,小民等,愿为将军肝脑涂地!” 书生则是拱手施礼。 “杀伐无情,将军有情,天下读书人皆求将军雷动八方,伐逆如天威犁夜,妖帝获罪于天,将军代天行事,必能旗开得胜。” 仨人一人一句,全部说完后,文德咧着嘴扭头看向齐烨。 不止是文德,所有臣子都表情古怪的齐齐看向了齐烨。 再看老六,猛然一拍矮桌,神色极为激动,扯着嗓子就叫上了。 “不错,当年正是如此,此情此景,不正是当年情形!” 臣子们表情愈发诡异了,不得不说,齐烨直接掏天子的姬点上了。 两件事,第一件事,当年康老六举旗造反的时候,属于是农村包围城市,从西地开始往京中打,之所以队伍越大越大,和大手一挥天下响应一点关系都没有,说通俗点,那就是打不过就加入,所以老六的队伍才越来越大,大部分兵马都是降兵降将。 第二件事,老六夺宫登基的正统性与合法性。 从现在来看,老六当皇帝肯定比前朝的时候强很多,强太多太多了。 但是,也有一些对立的观点,就比如很多士林中的读书人,就是没屁搁楞嗓子,抛开事实扯犊子,不说现状,不对比前朝惨状,只说老六造反后死了多少多少人,如果仅仅如此也就罢了,话里话外的意思是说当皇帝不是靠拳头的,如果靠拳头靠兵强马壮就能当皇帝,而不考虑正统性等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事,那岂不是谁拳头大谁就能当皇帝。 读书人之所以说出这样的话,其实就是因为当初老六登基时并没有获得大部分读书人的支持。 说的再通俗点,那就是读书人把自己当盘菜了,哎呀我去,你都没获得我们这些读过书的社会精英同意,你就敢当皇帝? 结果这戏一开场,上来就是王炸。 仨人,一个是武将,代表军中。 一个是百姓,代表天下万民。 一个是读书人,代表士林。 这就等同于什么呢,等同于当初天子造反的时候,是获得天下人支持的,他不造反都不行。 实际上呢,根本不是这么一回事,老六造反的时候只获得了军中和部分世家的支持,即便是军中,那也是西地那边,还不是全部。 至于三个戏子所说的话,武将那番话倒是没问题,干就完了呗。 可问题是百姓和读书人说的话就很扯了,百姓说的是,老六放言了,有田同耕,有饭同食,有钱同使,无处不均匀,无人不饱暖,和要天下大同似的,老六这脾性,能说出这样的话吗? 那时百姓光逃避战乱了,谁还会上赶着给他卖命? 就算卖命,老六也没说过这样的话。 事实上当初老六造反的时候,大致意思就是去他娘的,狗日的皇帝要弄死我,横竖都是死,反了算了,运气好了我先弄死他。 最后再说读书人说的那番话,纯属是扯淡中的扯淡,子虚乌有。 本身士林就没支持过老六,就算有部分人支持,也没说出过那样的话,代天行事,旗开得胜还乾坤朗朗,这等于摆明了说天下读书人不是支持老六造反,而是还没造反呢就想让他称帝! 换了十来二十年前,别说老六刚造反,就是老六刚当上皇帝,齐烨刚让人这么唱戏,他得被喷死。 可惜,今天不是当初,今天是今天,这戏,让老六彻底嗨了。 大戏,刚刚开场。 第267章 都尉 等戏真正开场的时候,老六都想给齐烨举高高再抱抱来亲亲了。 戏子不多,三十多人,各自扮演着角色。 主角自然是扮演老六的戏子,演的是杀伐。 沙场上动不动就几万人十几万人大战,这玩意演不出来,预算不够。 想后世哪怕是拍个减个肥的戏,一共就出租房,小超市等六个场景,成本就要三点五个亿。 真要是演出万人大战,齐烨就是有一百万贯都拍不出来。 预算不够,音乐和演技来凑。 奏乐的乐师是从教司坊抢…请来的。 金戈铁马、马革裹尸、血海尸山,营造出意境就行。 真正演的还是老六的“人性”。 单膝跪在装尸体的戏子面前,老六仰着头,呈四十五度角,眼泪慢慢滑落,脱下甲胄,包裹着袍泽的尸身… 身中数箭,抱着重伤袍泽,感人肺腑,催人尿下… 一马当先冲杀战阵,勇不可当… 义释败将,人格魅力直破天际… 演完了沙场,演当皇帝了。 当了皇帝,埋首御案不眠不休… 处理国家大事小心翼翼… 勤政安民休养生息… 演员也不断的变着装,随着演绎出了不同阶段的老六,脸上也挂着白胡子了。 本来面色诡异的群臣们,慢慢的被吸引其中。 直到戏子背着手一步一步走了出去后,嘴里还念叨着万民、江山、盛世之类的,大戏终于落幕了。 可以这么说,二十多个戏子,真的演出了老六的大半生,不同阶段的起起落落落落落落起。 如果不考虑这戏的夸大成分和一些被美化的内容,老六这一生,的确是波澜壮阔的一生,传奇的一生。 文德觉得还是少了点精髓,比如穷困潦倒的一生。 不管怎么说,这戏夸张是夸张,没乱编。 军营中的爱兵如子,沙场中的勇猛无二,执政生涯中的勤勉,所有闪光点都被表现出来了。 再看正主儿老六,眼眶红润了。 这是他这辈子受到过最好的贺礼,这份贺礼浓缩了他的一生,一生中所有被大书特书的事迹。 大屋内,寂静无声,一片沉默。 好多当年跟着老六一起造反的将领们,恍如隔世,当年的种种,一幕幕,仿佛就发生在了眼前,在眼前又真真切切的发生了一遍。 齐烨站起身,来到天子面前,施礼。 “这便是学生贺陛下之礼,这戏,南庄会不定期上演,若宫中允许,假以时日,会让戏班前往各道,各州府,上演,演于百姓,演于万民所观。” 一听这话,包括太子在内,所有的目光都变了。 天子先是一愣,紧接着面色一变再变,最终深深看了眼齐烨,只说出了一个字,善。 虽只是一个简短的“善”字,可天子脸上的表情还是出卖了他的内心,内心狂喜的心情。 就这戏,和现实题材魔幻偶像剧似的,可想而知,百姓看了之后得多敬仰天子,多崇拜皇帝,怎么起家的,多么重情重义,如何当了皇帝,多么勤勉爱民,数十年如一日,不忘初心,不爱美人不爱钱财,就他娘的爱百姓! 如果真如齐烨所说,会大力推广以天子为主角的“偶像剧”,那么皇权将会得到进一步的稳固。 天子很开心,齐烨更开心。 只要获得了宫中的支持,他就可以在全国朝各地办戏院,然后开始出各种“衍生剧”,以后谁得罪他,就演谁,打个比方,他要是看赟乘泰不顺眼,就找人演老赟,踹寡妇门、挖绝户坟、勾搭八十老姨、抢六岁孩子压岁钱,往死里埋汰! 天子背后站着的文德等一群太监,心中连呼侥幸。 还好齐烨是世子,不是太监,这要是入宫了和他们抢饭碗,那他们这些太监还有的混吗,这拍马屁拍的,都拍出花了。 天子道了一声“善”后,还搁那回味呢,越是回味越搁那自我感动,原来朕这么好哇,从小好到大,朕都开始崇拜起朕了。 回味了半天,天子咧着大嘴乐了:“赐酒,添席。” 齐烨傻眼了。 赐酒无所谓,老六今天过生日,喝一杯呗。 主要是这添席,原本太子坐在左侧,户部尚书赟乘泰坐在左侧,老赟头一听要“添席”,直接往旁边挪了挪,等于是齐烨也变成距离天子最近的位置了。 对于这莫大的荣耀,齐烨丝毫不感冒,他不想离天子那么近,他想远点,越远越好,最好远到了他一会中途离开回去补觉也没人发现。 一场大戏,在不知不觉中过了一个时辰,齐烨坐在了新的位置上后,叫人上菜。 菜倒是平常,齐烨没用心安排,山珍海味太贵,他不愿花这钱。 天子率先举杯,水了大约百十来个字,群臣开始水。 武将水的不咋地,大致就是祝你生日快乐,文臣水的比较严重,扯天扯地如同放屁,越是品级低的,越能拍。 天子过生日,可不止是齐烨准备了,不知多少臣子熬夜苦思冥想各种祝寿贺词,花团锦簇锦团花簇反正就是各种簇,一边吃,一边拍。 值得一提的是,出自《论语乡党》的食不言寝不语,其实并不是说吃饭的时候不能说话,或者睡觉的时候不能说梦话,而是说吃饭咀嚼时别搁那叫唤,一开口喷人家一脸大米饭粒子。 都是下朝就过来的,午饭还没吃,饭菜一上来,该吃吃,该喝喝,该拍拍,饮酒祝寿,热闹非凡。 武将的贺词,齐烨能听懂。 文臣的贺词,齐烨完全听不懂。 正当齐烨无聊的强忍哈欠时,一个矮胖矮胖和石墩子似的家伙出现在了桌前。 “久闻世子大名,闻名不如见面。” 开口之人明显是个武将,文臣很少有长这么磕碜的。 大饼脸也就罢了,还是个独眼龙,一道暗红色的长疤和分割线似的将整张脸一分为二,主要是矮,一米五出头,这身高放在古代也算是比较矮了,和个直立行走的地缸似的。 齐烨连忙起身:“这位将军是…” “本将丘神威,平南折冲府都尉,世子大名,久仰万分。” 说完后,丘神威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齐烨一边说着不敢当,一边喝下了酒,心里还寻思着,丘神威,光听这名就不是个龙套,绝逼不是一般炮。 只是放下酒杯时,齐烨的余光猛然注意到了远处的天子、太子,脸上闪过一丝莫名之色,这份莫名,明显是因为丘神威主动找他来敬酒的缘故。 “丘将军刚刚说,你是…平南折冲府都尉?” “不错,世子听闻过本将?” “额,久仰,久仰久仰,呵呵。” 齐烨脸上笑着,心中思索了起来。 平南不是地名,就是一处大营,也是国朝唯一和地名没什么关系的折冲府。 齐烨不知道平南折冲府,他只知道天子这次召集了好多外地来的将领,都是掌兵权的将领,这些将领分为两种人,一种,是烟雾弹,一种,是要被干。 齐烨怀疑这个丘神威,应该是要被干的那种,长的太挫了,名字还起的这么高大上,不干你干谁。 第268章 意味莫名 齐烨猜的不错,丘神威的的确确是被召入京中参加寿宴的,不过他既不是当烟雾弹的,也不是要被干的,而是介乎于两者之间。 至于是不是要被干,天子目前还没想好,现在属于是想干不想干,似干非干的程度。 真要算起来的话,从龙之臣中多是武将,丘神威算是其中之一。 只不过他这个“从龙”之臣的从,有点走心,带点怂的意思。 起初是前朝官军西地折冲府的都尉,老六造反后,丘神威是第一批过去送人头的。 要知道当年天子造反后,麾下大致分为三类人,一种是打仗牛逼的,一种是谋略牛逼的,还有一种人数最稀少,就是丘神威这样的,能吹牛b的。 天子造反后,丘神威也在西地,准备螳臂当一下车,加上民夫、壮丁、折冲府将士,万把个人,想要阻挡出那时还没汇合大队人马的老六,一万多干两千多。 然后,就没有什么然后了,一万多人被两千多干的哭爹喊娘,丘神威也被活捉了。 毕竟是造反刚起步,老六寻思就将丘神威留下了,算是立个典型,以此来来宣告之人他不是弑杀之人,投降可饶命。 毕竟是典型吗,老六就让丘神威当了随身护卫,充当吉祥物,主要也是羞辱前朝朝廷。 结果打穿了西地大副本后,老六也开始进行了最后几场决定性的战役,其中一次打的很艰苦,连他都亲临战阵了。 也就是那一次,老六险些被一箭射死,丘神威将老六扑倒,前者没事,后者被毁容了,眼睛也被箭头擦瞎了。 也正是因为这次舍身相救,吉祥物丘神威一跃成为老六的信任心腹之一。 人家从龙,有拿功劳换的,有拿家财换的,丘神威就比较牛逼了,他拿眼珠子换的。 老六在登基后将其调到了南地,成为了平南折冲府都尉,掌管上府八千精锐。 平南不是个地方,顾名思义,平是平定的平,南是南地的南,南地敢做乱的话,这处如同快速反应部队的折冲府就会专门干他们。 别看八千人不多,全是精锐,其中很多当年跟着老六的老卒,都是熊皮虎贲之兵,无论是辎重、军器、粮饷,也都是紧着这处折冲府。 一旦南地有人作乱,这八千人全是骑卒,会第一时间奔赴乱地,死战不退,为朝廷平乱大军争取时间。 那么问题来了,既然是绝对信任的心腹,老六为什么想要似干非干他? 因为丘神威有点拎不清了,见谁和谁说他当年救过天子一命。 本来这件事不少人都知道,没必要特意去说。 可丘神威不但说,还越说越玄乎。 首先,那一箭并非是奔着老六的要害去的,是战场上的乱箭,谁射都不知道,就算射中了也是侧腹。 以当年老六如同狗熊一般的体格子,只要不是伤及内脏,伤势处理及时,再加上一点点运气的话不得破伤风和并发症,无非就是养十天半个月罢了。 其次,丘神威却说是他救过老六一命,越说越离谱。 意思是如果他没救老六的话,老六还当皇帝,他当个锤子当,坟头早就被推平了,如果没有他,如何如何,如果没有他,天下如何如何,反正就是逮谁和谁说,凸显他的功劳,他的仗义,他对天子的救命之恩,以及天子如何如何亏欠他。 很多事都是这样,就比如恩情,没必要整天挂在嘴上,做兄弟,在心中,你不说,都惦记着你的恩情,你总说总说,就有点变味了,越说越夸张,就招人膈应了。 有一说一,这也就是重情重义的老六,换了别的皇帝,早就杀丘神威全家了。 如果仅仅只是如此,大度的老六也是无所吊谓。 主要是丘神威这个平安折冲府都尉,有点忘了本职工作了。 吹牛b可以,你得办事啊。 不是说上下尊卑,而是他开始和南地的一些实际狗狗搜搜鬼鬼祟祟上了。 一开始,只是暗地里有些交情。 结果后来仗着他“救”过天子一命,开始大摇大摆的和世家出双入对乃至联姻,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这就属于是触犯了天子的逆鳞,让你干嘛去了心里没逼数吗,让你防世家,不是让你成为世家的。 早在很多年前天子就知道这个事了,只是总想着丘神威因为他才毁的容没了一只眼,老是犹犹豫豫,要不然早就派人将丘神威给换掉了。 这次过生日,老六就给丘神威召回京中了,似干非干,就看这家伙长没长心,如果没长心,这兵权肯定是不能继续交给他了,如果长心的话,兵权还是有,却不能在南地了,想着调回兵部或是其他地方。 这些,齐烨都不知道,他只知道不应该和丘神威过多接触。 他不想接触,丘神威反倒是不断地攀交情,假客气,还说当年和齐怀武有过几面之缘。 齐烨虚与委蛇的笑着,结果越听越不对劲儿。 “要说本将当年与你父幽王,皆在陛下麾下,却鲜少碰面…” “本将追随陛下东征西讨,沙场上纵横无双,却无缘与你爹联手征伐…” “那时本将担的是右将军,世人皆知的几次杀伐,本将皆在,幽王殿下却多是担任粮草押送…” 齐烨终于听明白了,眼前这家伙的意思是,他每次都踏上了正面战场,和老六携手并肩,而老爹齐怀武呢,从来没参加过规模较大的正规战役,押送粮草、征集民夫、开山修路,多是担任后勤工作。 不过要说对方纯心埋汰齐怀武,也不能完全确定,因为押运粮草是个极为重要的工作,很多时候比正面冲杀还重要。 人说三句话,能知三分底儿。 齐烨看出来,丘神威是真能吹牛b,喝了几杯酒,聊起当年事儿,三句不离他多猛多猛。 脸上笑着,耐着性子,齐烨一句接一句的捧着。 谁知聊着聊着,丘神威突然话锋一转。 “殿下,本将与你一见如故,难得,殊为难得,初入京不过几日,在京城中整日听人说你这南庄如何南庄如何,今日来了这一瞧,诶呦,是个好地儿,不如这般如何,本将这些年存了些钱财,就投进你这南庄之中怎样,赚了赔了,就当是图交个朋友。” 齐烨的笑容有些维持不下去了。 他相信只要不是聋子、瞎子,都应该知道南庄有多赚钱,这话,天子和太子都没好意思说,你一个折冲府的都尉,还不是京中混的,第一次见面就敢腆着大脸提这个要求? 没等齐烨婉拒,皇太孙珏儿倒腾着两条小短腿跑了过来。 “齐烨,父王叫你过去,要问你入夜后皇爷爷的寿宴章程。” “学生这就过去。” 齐烨连忙起身,冲着丘神威拱了拱手:“殿下唤学生过去,改日再叙。” “好,好好好。” 丘神威笑呵呵的说道:“本将也不急着离京,明日再来拜访,咱兄弟之间好好聊聊。” 齐烨没吭声,转过头时,冷笑不已。 这种鸟人,不用想了,绝对不是烟雾弹,八成是要被干的。 到了太子旁边,没等齐烨施礼,前者示意他坐下。 小二看了眼回到座位上的丘神威,低声笑道:“一见如故?” 齐烨猛翻白眼,我还一发入魂呢。 “孤看出来了,你心中不爽利,想来又是丘将军胡言乱语。” 笑了笑,小二继续道:“当年在军中,丘将军也是喝了几杯水酒,仗着些许功劳在幽王面前胡言乱语,还要比幽王比武。” “哦?” 齐烨颇为好奇,印象中老爹脾气和个邻家大叔似的,估计除了上战场外,私下场合脾气应该很好。 “没打起来?” “那倒没有,你爹将单手将他拎了起来,扔在了酒缸里。” “酒缸?”齐烨一脸懵逼:“什么意思。” “幽王说他长的像穿山甲,要将他泡酒,泡了整整三日,待幽王离营时父皇才敢将他放出来。” 齐烨:“…” 小二举起酒杯,敬向齐烨:“离他远些,此人,睚眦必报。” 齐烨一时没反应过来:“不是说他要和我爹比武吗,怎么又钻酒缸里了呢?” 小二撇了撇嘴。 和幽王比武,他也配,幽王单手给这蠢货拎起来的时候,差点没把他脑袋捏爆,六窍都往外窜血了。 第269章 师之争 齐烨坐在太子旁边后屁股就没动地方,不想回去,离天子太近。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文臣开始整事了,斗诗。 齐烨依旧没什么兴趣,斗殴他还有点兴趣,斗诗就是完全不懂了。 这一斗诗,文臣们空前高涨,站起来拿着酒杯,张口就是即兴一首,然后即兴了一首想了十天半个月的诗词,虚伪的要死,念完了诗词又说献丑了,然后一副你们快夸我快夸我的模样。 由此可见文臣和文臣还真的不一样,上台献丑的,多是中、青两代文臣,没有老臣、重臣,比如赟乘泰、喻文州等人,自顾自的喝着酒,聊着天。 他们比谁都清楚,天子不会因为谁诗词做得好而重用,也不会谁不懂诗词而去嫌弃他,康家两代人,天子康止戈、太子康骁,更注重臣子的品性与实干能力,而非舞文弄墨,总是自诩为文化人张口闭口之乎者也引经据典的,反而会遭父子二人厌烦。 也有不少臣子过来给太子敬酒的,小二微笑着一一回敬。 不得不说,这父子俩玩的是高,很多不明就里的臣子,真以为天子岁数大了快退位,太子也是羽翼丰满了,少则一年半载多则两三年的光景就会登基。 齐烨窃笑不已,其实康家父子谁当皇帝都一样,父子二人的目的是一致的,皇权只需要掌握在康家人的手里就好,不一定非得是某个人一直坐着龙椅不死不撒手。 这也是齐烨不得不敬佩父子二人的一点,细数历朝历代,因为皇权,多少父子反目成仇,多少兄弟同室操戈。 想到这,齐烨不由看向了坐在小二旁边的康珏。 望着这个小不点,齐烨希望康珏也能继承他爹和他爷的优良传统。 这个世界上唯一公平的事,上至王公贵族,下到贩夫走卒,对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九的人来说,唯一公平的事就是生来拥有着亲情。 而这个世界最大的悲哀,莫过于亲情变成仇恨。 正待齐烨胡乱想着的时候,喻斌从外面走了进来,弯腰低声询问了一下节目安排。 今天君臣过来,南庄是有流程的,几点几分演什么节目,时间上也有要求。 本来是先简单吃点,喝点,聊点,然后继续往下走,结果眼看着快过时间了,一群臣子还搁这拍马屁呢,喻斌想着进来问问。 结果喻斌这也一进来,顿时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力,赟乘泰与喻文州二人对视一眼,苦笑连连。 要知道喻斌这还未为官的国子监监生,可是京中年轻一代名声极大的年轻人,没办法,buff叠满了。 家世好,喻家长子嫡孙,喻家第四代最杰出的子弟。 背景牛,户部左侍郎,未来的户部尚书喻文州唯一独子。 自己也争气,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可要是去国子监问谁的才学最好,从上面的先生到下面的监生,张口就是喻学长。 一群臣子见到喻斌恭恭敬敬的站在齐烨身后询问着什么,顿时交头接耳了起来,纷纷询问户部左侍郎喻大人之子怎地和齐烨相识。 齐烨也注意到了众人的目光,不想节外生枝,让喻斌哪凉快哪待着去,赶紧滚蛋。 本来也就没事了,喻斌临走之前非得给齐烨倒了杯茶,然后施了一礼才要转身走的。 错就错在这施礼上了,施的是学生礼。 这一下,屋内炸窝了,不少文臣齐齐色变,屋内慢慢安静了下来,最终目光全都聚集在了齐烨师徒二人身上了。 齐烨颇为无奈,挥了挥手,让喻斌赶紧走。 谁知就在此时,一个身穿儒袍的老臣快步走了过来,面色阴沉如水。 “喻监生!” 开口之人六十出头,须发皆白,声如洪钟。 “你在此地作甚。”一指齐烨,老头满面怒容:“你又为何对齐世子施礼?” 要么说太子狗,赶紧往旁边挪了挪,示意他和齐烨不太熟,怕被殃及池鱼。 喻斌波澜不惊,微微施礼。 “回徐大人的话,学生在此地侍奉恩师。” 一句激起千层浪,喻斌就这么当着所有人的面承认了,这话一出口,知晓喻斌身份的人无不色变。 徐大人,全名徐功,礼部二把手,左侍郎,身兼多职,除了礼部左侍郎外,还是宫内讲筵先生,东宫西席、钦天监监仪。 徐功不混士林,士林却有着他的传说。 这位礼部左侍郎大人,从来不说自己是士林中人,可士林却不这么说,认为徐功就是士林中人,真正的读书人。 其实从这也可以看出读书人挺多不要脸的。 就说季伯昌,季伯昌也不混士林,很少和京中其他的大儒名士打交道。 可士林之中,就说季伯昌是士林中人,还说季伯昌是士林领袖如何如何的。 为什么,因为有牌面。 徐功和季伯昌的情况也差不多,不怎么和京中大儒名士结交,可京中读书人都说他是士林圈子里的。 季伯昌能够成为士林领袖,才学是一方面,主要是当年干了一件轰动天下的事,差点没被销了户口本,这份读书人的气节、高义,令天下人无不敬佩。 徐功呢,很多人都说他比季伯昌更有才华,之所以没成为士林领袖,不如季伯昌名声大,只是因为这一生都是顺风顺水,也没干过什么轰动天下的事。 喻斌,在国子监中是公认的文曲星下凡,才华无双,没有争论。 徐功,情况差不多,只不过他是在京中士林文化圈里,如果他说自己的才学第二,没人敢说第一。 就说京中的那些卖名家手笔字帖、诗词的高雅地儿,一般都会贴几首徐功的诗词,如果是真迹的话,那就是有价无市,比很多已经去世的老艺术家的作品都要值钱。 事实上,徐功与喻文州的关系也不错,俩人都是左侍郎,私交也不错,没事就串门,值得一提的是,徐功多次前往喻府想要收喻斌为徒,都被婉拒了。 喻文州对徐功的说法是,一是喻斌岁数大了,已经在国子监求学,很快就会科考为官,现在拜师有点晚了,二是俩人都是朝廷重臣,喻家本来就是顶级豪族,如果喻斌拜门生故吏遍天下的徐功门下,怕会引起宫中猜忌。 实际上呢,就是喻斌不想拜,不是说徐功的才华不好,恰恰相反,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诗词歌赋无不造诣非凡,尤其是诗词方面,可以说是京中第一人。 喻斌之所以不想拜,就是因为徐功太“单一”了,只懂诗词歌赋。 对喻斌来说,这个世界上应该没几个比他聪明的人,就算拜师,他想学的也不是才学,而是其他方面,至于是什么方面,他也不知道。 反正大致就是这么个事,徐功墨迹喻文州好几年,每次都被婉拒,结果现在喻斌非但拜师了,还拜了齐烨为师,这让这位礼部左侍郎大人如何不羞,如何不怒,如何不羞怒交加。 其实,就算喻斌拜师,不说拜季伯昌,哪怕拜其他名士大儒,徐功都不会这么生气,唯独齐烨,唯独唯独这个齐烨,不行,就是不行! 齐烨名义上是世子,这个不假,将来或许、可能成为幽王。 可文人最注重的一点,也就是名声,齐烨不能说没有,有,而且很大,大到了令人一听到就得吐口浓痰的程度。 别看现在齐烨将南庄搞的有声有色日进斗金,说穿了,还是商贾的行当。 士、农、工、商,士,当然瞧不起商。 一个很牛b“士”,想收徒弟,求而不得,结果这个不拜自己的天纵奇才,竟然拜了个名声烂大街的“商”的门下,可想而知徐功有多生气。 这就好比专一的当舔狗,一舔就是好多年,期间送豪车、送别墅,都没到手,结果有一天突然发现,自己的白富美女神和他娘的一个鬼火少年跑了,换谁谁都急眼。 徐功的确怒了,怒到了极致,怒到了当着君臣的面,要将火洒在喻文州的身上。 “喻侍郎!” 徐功猛然回过头,看着喻文州,怒目而视:“为何,这是为何,喻斌,为何会拜在齐烨的门下,胡闹,这是胡闹,气煞老夫!” 喻文州的脸有点挂不住了,都是左侍郎,同品同级同官阶,本官也不是工部或是刑部的左侍郎,不比你这礼部左侍郎差到哪去,当着这么多的人面,搁这质问谁呢。 没等喻文州开口,喻斌微微皱起了眉头。 “徐大人,恩师乃是幽王府世子殿下,您身为掌仪、礼的礼部左侍郎,对恩师直呼其名,不觉有失妥当吗。” 第270章 好徒儿 喻斌声音不重,却是当着君臣的面,还不是质问,而是“教训”,某种程度上的教训。 原本,只是徐功怒了。 现在,却变成了火药味十足。 不少文臣,尤其是礼部的几个官员已经面带怒色了。 齐烨满嘴苦涩,他是真不想得罪朝堂官员了,至少在南庄彻底走上城规前,天子搞定那些镇守各处要地的将军前,宫中同意他当“世家”前,他是真不愿意得罪人了。 宫中,京城,早已让齐烨绝望了。 这个世道就是这么的操蛋,当出现了一个比谁都认真去对抗不公时,在大家的眼里,这个人就会成为一个疯子。 齐烨,不想当疯子,也不想让别人觉得自己疯了。 结果现在看这意思,非但得罪人了,和特么以前一样,一得罪就是一个衙署。 徐功可是左侍郎,礼部二把手,像这种实权衙署,内部别说左侍郎了,即便是到了员外郎这个级别,一个衙署中也是同仇敌忾的。 齐烨刚要解释一些什么,徐功冲着喻文州大叫道:“看,看看你干的好事,喻斌往日知书达理从不缺少礼数,再看如今,再看看如今,竟敢顶撞老夫,这才跟着不学无术的齐烨厮混了几日便变成这般模样,气煞老夫,气煞老夫啊!” “我日你奶奶啊。” 本来还想解释两句的齐烨,差点没将酒杯扔出去,气得够呛。 能看出来,哪怕是气成这样,在徐功眼里喻斌也是个好孩子,乖宝宝,都是跟着齐烨学坏了,误入歧途。 齐烨不由看向天子,老六,今天你过生日,说句话,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谁知老六笑眯眯的,一副准备吃瓜的模样。 “徐大人。” 喻斌再次开了口:“拜于恩师门下,是家父知晓、赞同之事,学生并非受人所迫,更与徐大人毫无瓜葛,还望大人莫要无端指责恩师。” 这次轮到喻文州要急眼了,啥玩意啊,你恩师就是你恩师,你爹就不是你爹了,人家喷齐烨,你让喷就是了,给老子带出来干什么? 知子莫若父,喻文州都注意到好大儿眼底的狡黠了,明显是祸水东引。 没错,喻斌就是将火力往他爹头上拉,可惜,没拉稳。 徐功气呼呼的来到齐烨面前,一副要掀桌子的模样。 “你,齐烨,何德何能!” “就是我再没德没能,徐大人你注意点场合行不行。” 齐烨都服了,善意的提醒道:“别忘了这是哪,您又是来干什么的。” “好哇,好哇好哇,陛下。” 徐功猛然看向天子:“陛下您见到了,他威胁老臣。” “我尼玛…”齐烨差点没喷出口老血:“我什么时候威胁你了。” “你说这是南庄,想叫老夫竖着进来,横着出去。” “我…” 齐烨瞠目结舌,他的意思是,这是南庄,给天子办寿宴的,而你是来参加宴会的,你是臣子,总不能因为私事耽误天子的生日。 “徐卿。” 天子倒是没见气,笑呵呵的说道:“喻监生拜入谁的门墙之下,那是喻斌私事,他喻府私事,若是徐卿觉着此事不妥,大可改天与喻卿商讨劝说一番。” 意思很明显了,找他爹去,别搁这叽叽歪歪耽误朕看大白腿。 这要是换了别人,一听天子这么说,肯定退下了。 奈何,这是徐功,一个读书读傻了的老顽固,顽固到了根本不在乎官位老顽固。 徐功不是从龙之臣,只能说是顺臣,反正他是自己是这么觉着的。 大致什么意思呢,老六造反他没拦,老六登基他同意,谁当皇帝无所谓,别耽误他做学问就行。 徐功名声很大,宫中和朝廷也是利用这一点才让他从右侍郎升任到了左侍郎。 事实上呢,徐功对官位真的不怎么在乎,在礼部衙署中也没什么可忙碌的公务,无非是科举的时候忙碌一番,出出题监监考,偶有国子监的先生过去请教一些学问。 别说都这么大岁数了,就是年轻的时候,徐功也对功名利禄没什么兴趣,到如今,每天心心念念的就是想找个关门弟子,将他的衣钵传下去。 至于他有啥衣钵,呵呵,就儒家那点玩意,或许这也是喻斌不愿拜他为师的缘故。 天子明明都给足台阶了,徐功面色一变再变,最终一咬牙,退了,但是没完全退,就退了那么几步,然后对天子施了一礼。 “老臣自不会叫陛下与诸位大人扫兴,为陛下贺寿,老臣吟诗一首。” 天子微微颔首:“好,那朕就洗耳恭…” 话还没说完呢,徐功就和糊弄似的,连标点符号都没有,急不可耐的开了口。 “祝君千万岁无岁不逢春。”徐功一扭头,看向齐烨:“到你了。” 君臣懵了。 啥玩意就好了,诗呢,祝君千万岁无岁不逢春,之后呢,这诗是散装的啊? 齐烨也懵了:“什么就到我了。” “哼。” 徐功冷笑连连:“连诗都不会作,何来的颜面自称师者。” 君臣们不懵了,服了。 好歹是礼部二把手,就算找茬,你先铺垫一下也行啊,太他娘的生硬了。 齐烨也被气乐了,无奈道:“徐大人,学生不会作诗。” “你不会作诗?”徐功乐了:“哈,哈哈,哈哈哈,喻斌,听到没,他不会作诗。” 喻斌垂着头,和个聋子似的。 “来,喻斌,老夫会作,你拜老夫为师,老夫教你作诗。” 众人:“…” 喻斌终于抬头了,但是没说话,不但抬头了,又回到了齐烨的身后,恭恭敬敬,乖乖巧巧。 没说话,态度却很明白了,我生是恩师的人,死是恩师的死人,一徒不拜二师。 这也就罢了,喻斌还突然蹲下了身,用袖子擦了擦齐烨靴子上并不存在的尘土。 包括天子和喻斌他爹在内,不少人瞳孔猛地一缩,着实没想到,喻斌竟如此决绝,当着君臣的面有此举动,何尝不是告诉天下人他的心意。 殊不知喻斌这模样,让徐功觉着这比杀了他还难受。 再看齐烨,恨不得一脚给喻斌射墙上,你特么这是嫌我不够闹心是不是! 第271章 委屈 徐功又压不住火了,低吼道:“他连诗都不会作,你…你为何要拜他为师?” “行了。”齐烨不耐烦的说道:“今天是陛下寿宴,徐大人你不要在这无理取闹了。” “老夫无理取闹,老夫无理取闹?” 徐功吹胡子瞪眼:“你夺了老夫的徒儿,还敢说老夫无理取闹?!” “徐卿,朕来说句公道话。” 天子还真挺惯着徐功这种老臣的,换了别的皇帝早就急眼了。 不得不说,老六其实挺欣赏徐功的,老头就是学问好,脾气差归差,情商也低,可难得的是从不争权夺利,天子反而喜欢提拔这种人,有点小脾气就有,当个朝廷吉祥物也挺好的。 老六笑吟吟的说道:“师徒之争,朕本是不便插手的,不过今天是朕的喜日,朕就做回主,若是齐烨能做出诗,无论好坏,此事就算揭过去了,日后莫要有人在此事上胡搅蛮缠。” 一听这话,徐功面露犹豫之色,其他文臣也听出来天子什么意思了。 天子,看似任由徐功叽叽喳喳,实际上反而是帮齐烨遮掩了一番。 一旦京中士林得知喻斌成了齐烨的徒弟,不知多少人会煽风点火破口大骂,不骂喻斌,而是骂齐烨,八成会说齐烨以某种见不得光的手段强收了喻斌为徒。 那么如果今天齐烨做出诗来了,徐功就不能再纠缠了,不但他不能纠缠,其他人也是如此。 为什么呢,因为众所周知,徐功文采斐然,也一直想收喻斌为徒,既然连徐功都“服了”,其他人也就不好造谣了。 再看老六,康止戈六就六在这了,装作无意之间说了句“无论好坏”,可以说是毫不掩饰的偏袒齐烨了。 见到徐功犹犹豫豫,天子笑容一收,沉声道:“徐侍郎,怎地,觉着朕…多管闲事了?” 连称呼都变了,从刚刚的徐卿,变成了徐侍郎。 一听这话,徐功就是情商再低也不敢纠缠了,只能满嘴苦涩的点了点头。 “那便…那便依陛下所言就是,叫他作…作。” 要求,无论好坏。 这就是说,只要有嘴,稍微读点书,都能作出来了,哪怕是打油诗也成。 由此可见,老六还是爱齐烨的。 可惜,老六根本不了解齐烨,因为齐烨,连个打油诗都不会作。 见到所有人都看向了自己,齐烨顿时一个头两个大,一副抓耳挠腮的模样。 一看他这德行,天子咧着嘴,连呼日嫩娘,这小子不会一首诗都不会作。 再看徐功和一群文臣,双眼顿时亮了起来。 “这…这这这…” 齐烨满脸通红:“什么诗都行?” 老六狠狠瞪了齐烨一眼:“快作!” 不止是齐烨,喻斌也是满面愧疚之色。 别人不知道,喻斌还能不知道吗,齐烨别说作诗了,他说话都有点费劲,开口也不是雅文雅语, 一急眼,三句不离人家女性亲属和,怎么可能会作诗。 齐烨越是回忆,越是想不起来应情应景的。 退一步,不应情应景的,他还找不到合适的。 总不能在天子寿宴上来句鹅鹅鹅,或是石人一只眼挑动黄河天下反。 应景的,他背不了全文,不应景的,南辕北辙,越是想不起来,齐烨脸越是通红。 “你…”哪怕是连太子都惊呆了:“一个字都作不出来?” 齐烨干笑一声:“也不是。” “那你作啊。” “我那个…”齐烨犹豫了一下,问道:“我以前作的算不算。” 太子无声叹了口气,低声道:“莫要叫父皇出丑,随意乱说两句也成。” “好,好好好。” 齐烨赶紧回头对喻斌说道:“去我卧房床下面,有个红色的木箱子,里面有个小册子,封皮写的是发财大计,随意撕下来一张,快,快去快去。” 喻斌不明所以,只能快步跑了出去。 齐烨还不忘喊道:“只能撕下来一张啊,别多撕!” 太子不由问道:“你说那小册,是何意?” “额,就是以前作过一首诗。” 太子满腹狐疑:“那为何叫喻监生随意撕下来一页。” 齐烨心不在焉:“就是…就是有好几首。” 徐功乐的和什么似的:“莫不是诗集。” 一听这话,文臣们哄堂大笑,天子和太子都憋不住笑了。 就你,还弄个诗集? 徐功脸上那叫一个鄙夷,幽幽说道:“若是你能作出个诗集,这诗集上哪怕佳作一二篇,老夫今日便辞去这礼部侍郎之位!” 天子叹了口气,老徐,终究还是不识抬举,将了他军。 这老家伙看出天子偏袒齐烨,想为齐烨遮掩,所以才说出了这么一番话,以防天子一会见了齐烨的破诗指鹿为马,睁眼说瞎话。 真要是齐烨写了个破打油诗,天子非说这是诗,还是挺不错的诗,因此朝廷没了个礼部左侍郎,这事一旦传出去的话,老六得被淫唠一辈子。 由此可以看出,徐功不傻,也并非是情商低,而是搞了大半辈子学问,懒得和其他朝臣那般战战兢兢或是虚与委蛇罢了。 文臣那边已经乐呵了起来,迫不及待想要欣赏齐烨的大作了。 诗集,其实也是书,将一人或是多人的诗词整理成了书。 这种事,有人干过,只是这些诗集都是集众多名家的大作,而非某一人。 一本诗集少说百篇,天下间谁哪个文人敢说自己有一百篇佳作,既不是佳作,为何整理成诗集。 今天,有人这么干了,齐烨,还弄个诗集,怎么不会被人笑掉大牙。 天子也是服了,他是发现了,就不应该搭理齐烨,但凡和齐烨沾边的事,他这天子都得躲的远远的。 以前在宫中他就有这种感觉,齐烨总闯祸,他总是担心,他总是闹心。 就属于什么呢,一天没听到齐烨的消息就闹心,听到齐烨的消息后就闹心一天,仿佛这小子生来就是为了给别人添堵的。 君臣等了半天,喻斌终于回来了。 小喻同学这一进来,脸上,竟有泪痕,极为狼狈的跑进来后,扑通一声跪倒在齐烨面前,嚎啕大哭,委屈的不要不要的。 “恩师,恩师您…您…为何藏拙至此,世人皆是有眼无珠之辈,误您颇…” 没等喻斌说完,齐烨顿时炸毛了,脑瓜子嗡的一声。 “你特么全拿来干什么!” 喻斌不为所动,猛然回头看向徐功。 “质疑恩师才学,你…也配!” 第272章 赔钱赚吆喝 喻斌进来的时候,手里是拿着个小册子的。 大家知道,这便是齐烨所说的“诗集”了。 所以大家想乐,想要看齐烨出丑,想要看看这个连雅言都不会说的混账世子有多自恋。 事实上齐烨的举动也证明了那诗集肯定会出丑,要不然也不会勃然大怒,刚刚他明明是让喻斌撕下来“一页”带来,而非将整个“诗集”都带来。 其实这也是大家觉得齐烨不学无术的原因之一,你自己作的诗,结果你自己忘了,还需要让人将“原文”取来,想来你自己都没当回事。 可问题是喻斌的举动,直接跪那了,还说冲着徐功说了句“你也配”。 这一下,屋内炸窝了,喻文州霍然而起,厉声道:“不可无礼!” 文臣有一个算一个,哪怕是赟乘泰,面色也不好看了。 徐功再是情商低,那也是左侍郎,还是礼部的,而且的确是有大才,科考的考题都是人家出的,结果你这么骂人家,是有多狂? 徐功也是怒到了极致,怒极反笑:“区区几日罢了,这才区区几日,多好一个少年郎,竟被齐烨教坏成了这般模样,迷途知返为时不晚,来,好徒儿,拜老夫为师,老夫重新带你走上正道。” 齐烨:“…” 喻斌都没搭理徐功,双手颤抖的将那小册子放在了矮桌上。 齐烨眼眶微微一跳,刚要将小册子塞进怀里,徐功出手如电,一把夺了过去。 “就让老夫好好欣赏欣赏世子的大作!” 徐功满面冷笑,随即翻开了第一页。 十目一行,一扫而过,徐功满面戏谑:“这也配叫做诗,真是让人笑掉大牙,哈哈哈哈。” 嘲笑后,徐功继续翻第二页:“若这也能叫诗,老夫…” 说到一半,徐功愣了一下,随即略显茫然的翻回了第一页,之后,眼珠子越瞪越圆,越瞪越大。 齐烨叹了口气,回头狠狠瞪了一眼喻斌:“都说让你随意撕下来一页,你全带来干什么。” “徒儿见了诗集,见了诗集后…”喻斌眼眶红红的,满面崇拜之色:“徒儿为您不值,师傅明明有如此…” “闭嘴!” “哦。” 喻斌抹了抹眼泪,傻笑着点头:“恩师说什么就是什么。” 所有人都看向了徐功,武将们看热闹,文臣们准备看笑话,表情都调整好了。 可等了半天,徐功就如同痴傻了一样,手指愈发颤抖,看着看着,竟哭了,老泪纵横,越看越慢,看的慢,嘴角蠕动的却是快极了。 众人面面相觑,天子没好气的说道:“小儿玩闹罢了,徐卿莫要与齐烨这不学无术的混账东西一般见识。” 徐功根本没听进去,眼睛就和拔不出来了似的。 文德唤道:“徐大人,陛下开了口,徐大人,徐大人徐大人。” 一连叫了好几声,徐功抬起头,如梦似幻:“怎…怎地。” 天子苦笑道:“朕说,莫要与齐烨这不学无术的混账东西一般见…” “住口!”徐功突然面色大变,吼道:“老臣不准你这么说世子殿下!” 天子张大了嘴巴,群臣齐齐傻眼。 徐功根本没解释,猛然冲到齐烨面前,说话声都哆嗦了:“敢问殿下,这…这…这些旷世佳作,皆是殿下所作?” “旷世佳作”四个字一出,不少人差点没喷出一口茶水。 齐烨老脸通红:“当然不是我…” “不,就是殿下!” 徐功都会自问自答了,瞪着眼睛:“若是殿下剽窃而来,为何这些诗词,老夫从未听闻过。” “额…” “若是殿下剽窃而来,为何这上面满是错字,满是胡乱涂抹,老夫知晓,老夫知晓,这定是殿下作诗时对遣出的辞藻不满意!” 说完后,徐功又低下头,继续看,越看越慢。 还真别说,老头说的很有道理,要是剽窃的话,一首两首可以,这么多,数十首,不可能没听说过,而且剽窃哪能剽成这样,涂涂改改的,还有不少错别字,好多繁体字齐烨都不会写。 太子小二满头雾水,站起身伸长脖子一看,嘴巴咧的和什么似的。 都是满脸懵逼,搞不清楚状况,也不知道徐功是什么意思,一些臣子不由得凑上前,围了过去。 之后,场面彻底失控了,基本和徐功的表情差不多,先是满面震惊,紧接着百思不得其解,最后则是眼睛拔不出来了。 徐功一把推开面前众人,朝着齐烨喊道:“殿下,旺仔是何人?” “我…我护院啊。” “原来如此,只是他这名起的不好,不合诗韵,叫他改名!” 徐功竟然冲着齐烨施了一礼,平辈礼,随即朗声开了口。 世子乘舟将欲行,忽闻岸上踏歌声,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旺仔送我情… 连阵长云暗雪山,孤城遥望塞北关,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金狼终不还… 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 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 远看山有色,近听水无声… 不止有诗,也有词,大部分还是现代诗。 用吻,在你心间眉上,下一夜的棋… 被芳香所诱,迫不及待除去它衣,却因欠缺温柔,引得汁水四溢… 我想在身上钻木取火,点燃此生,就像酒瓶对准酒杯,我要把一团蒲公英送入你体内… 围过去的人,越来越多,连天子、太子也是如此,里三层,外三层,吟诗之声不绝于耳。 不是文化人,根本不懂见到名篇佳作时的感觉。 就好像一个常年浪迹洗浴中心的资深屌丝一般,随意点了个姑娘,结果定睛一看,年轻漂亮手法好,刚入行没做久,完了还是个老乡,并且加了微信也不用买钟就可以出夜宵,反正大致就是这么个意思,一个字,享受其中! 齐烨则是捂着脸,趴在矮桌上,叹气连连。 人算不如天算,终究还是落了俗套剽了诗,剽了也就剽了,主要是还特么没挣上钱! 要知道这些剽的诗是被锁在木箱子里的,上面贴着“发财大计”四个字,可想而知,齐烨本来是想拿来赚钱的,寻思要是没钱的话找个地方卖了,就卖给读书人,让这些读书人凭借这些诗词扬名京中。 喻斌恭恭敬敬的弯下腰,脸上满是崇拜,口气中满是好奇。 “恩师明明有如此才华,为何不叫世人知晓?” 齐烨抬起头,望向好徒儿,叹了口气。 终究是自己的爱徒,谁不了解谁啊,没必要遮掩。 “诗,小道尔。”齐烨淡淡的笑了:“为师的业余爱好罢了,无足挂齿。” 喻斌,更加崇拜了。 “日后再有旁人说恩师无才学,徒儿与他性命相搏!” 第273章 套路 都去看诗了,武将也是如此。 武将的想法比较单纯,连齐烨都会作诗,看来这诗也挺好作的,学习学习,以后也作几首混个文武双全的名声。 文臣呢,包括天家父子在内,感觉就很怪异。 诗,是好诗,不,不能用一个好字来形容了,而是旷世佳作,篇篇可流传千古,无一不是。 问题就在这,诗太好了,好到了根本不应该是齐烨作出来的。 先不说齐烨具不具备这个能力和文学素养,就说他的名声。 这就好比什么呢,面前放着一盘菜,天下最好吃的菜,色香味俱全,一掀开盖子,里面就和被小当家塞了闪光弹似的,吃上一口飘飘欲仙。 可结果吃了一半发现,做这菜的厨子,长的和他娘的让被毁了容的山村老尸似的,完了穿的还贼埋汰,指甲盖子老长,里面全是泥,大爪子和刚掏了鬣狗的肛似的,恶心的要死。 现在天子和一群文臣就是这种感觉,无法接受,完全无法接受。 奈何没办法接受又能怎么样,诗摆在眼前,想要说齐烨是剽的,没办法反驳,一点证据都没有。 事情终究还是没有按照齐烨的设想所发展,另一个舞蹈队搁外面杵半天了,就等着进来给天子展示才艺呢,结果现在君臣都研究起诗来了。 齐烨身边就剩下俩人了,一个喻斌,一个康珏。 康珏就是个小崽子,早就困了,也是真的不认生,打着哈欠眯着眼睛,就那么直接扎齐烨大腿上了。 齐烨无语至极,只能将康珏抱在怀里让其安睡。 喻斌欲言又止,皇太孙可不是谁都能抱的,一旦被上纲上线的话容易获罪。 齐烨满腹槽点呢,小二这爹是咋当的,会不会带孩子,这要是被人贩子可带走了不得急死啊。 武将看了会热闹,没看明白,文臣继续看。 不看热闹的丘神威走了过来,还是拿着酒杯,见到齐烨怀里抱着皇太孙,眼底掠过一丝极为诧异之色,随即满面堆笑。 “本将在南地鲜少饮酒,谁知回了京中倒成沾酒便醉了。” 丘神威说着不能喝,仰头灌进去一杯:“刚刚皆是醉话,殿下莫要当真,本将可不善这商贾之事,玩笑话,都是玩笑话,哈哈。” 齐烨脸上笑着,心里鄙夷着,看来这武将察言观色看人下菜碟的本事一点都不比武将差。 见到齐烨表面上不以为意,花花轿子人抬人,丘神威开始夸赞起前者的“诗才”,后者吹捧其是军中猛将如何如何的。 二人虚与委蛇了半天,天子拿着“诗集”回到了位置,感慨万千。 也就是这时,大家才注意到齐烨怀里抱着皇太孙,不由纷纷看向太子。 齐烨赶紧十分嫌弃的将怀里的死孩子丢给太子。 老六抬起头,刚要问齐烨到底是怎么“写”出来的这些诗,徐功猛然跑到齐烨面前,大庭广众之下,深深施了一礼。 “世子大才,老夫孟浪,还请殿下海涵,收徒一事,老夫绝口不提。” 齐烨赶紧起身回礼,他就喜欢这种玩得起的,不像某些狗篮…某些父子,蹭吃蹭喝还特么蹭人家筹码赢钱,是一点底线都没有。 徐功释然了,的确是释然了,最引以为傲的领域也就是诗才,完全没办法和齐烨比。 现在他的感觉,自己就如同刚刚要找公输甲茬的于白埒,根本不是一个段位。 天子露出了笑容,这也是他欣赏徐功的原因之一,挨打要立正,不跌份儿。 谁知这徐功直起腰后,笑着说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老夫明日便递上辞呈告老还乡。” “不可!” 太子小二大急,一群文臣也是连忙开口阻拦。 齐烨再次如同被架在火上烤一样。 一群人在那劝,徐功不为所动,自顾自的回到了座位上,饮上一口水酒,摇头晃脑回味着。 天子气的都快翻白眼了,望着满面尴尬的齐烨,着实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了。 好嘛,老子过一次生日,你弄掉一个工部右侍郎不够,还得搭进去一个礼部左侍郎? 群臣也反应过来劲儿了,别说本朝,就是前朝也没说同一天没俩侍郎啊。 文德在天子后面掰着手指头算着,再接再厉,折齐烨手里的朝堂大员马上超过两位数了。 一看压力又给到自己这边了,齐烨赶紧拍手,冲着外面喊了一声。 莺莺燕燕环肥燕瘦一拥而入,奏乐之声而起,姑娘们纷纷投入了一群武将的怀中。 天子、太子,一群文臣,傻眼了,为啥我们没有? 齐烨心中冷笑,不是正人君子吗,自己扒拉鸟玩去。 徐功要请辞这件事,老六现在也不好继续纠结,想着明天再说,作罢了,然后看着姑娘们眼睛红红的。 也不可能真的冷落天子和文臣,侍女们又将一个个银盘放在了文臣的面前,上面都是“灯谜”。 天子莫名其妙的,朕过生日,你让我们猜灯谜做什么? 齐烨站起身,乐呵呵的说道:“猜对了有奖励的,钱财。” 一听钱财,天子双眼放光,也不管合不合适,开始猜上了。 一群文臣也是如此,都知道齐烨赚钱了,今天能散散财,也不算。 反正是“有奖竞猜”,不存在贿赂谁的说道。 过了片刻,赟乘泰哈哈大笑:“区区灯谜不值一提,老夫猜到了,水字,这是何奖励。” 齐烨:“水云阁抵现卷。” “何为抵现卷?” “抵现金的,就是当钱用,五贯钱。” “好。”赟乘泰满意了,五贯钱也不少了,够洗个澡泡个池子再找个姑娘按一按了。 齐烨又补充了一句:“一百贯,减五贯,抵现。” 赟乘泰愣了一下,想明白后,准备开骂了。 太子皱眉问道:“孤也猜中了,莫非也是那抵现?” 齐烨定睛看了眼,摇了摇头:“不是,这个是返现,返十贯。” 太子多聪明啊,冷笑道:“莫不是花销百贯,才返十贯。” 齐烨:“当然不是。” “那就好。”太子乐了,美滋滋。 齐烨解释道:“但是得让一起来玩的同伴砍一刀,就是带着同伴过来,花销一百贯,可以帮你砍一次价,砍成了,山庄返你十贯。” “啪嗒”一声,银盘被太子推到了桌子下面,抱着膀子生闷气。 一群文臣也是如此,和抗议似的,齐齐将银盘推开了。 不玩了,没意思,全尼玛套路。 第274章 分账 一看君臣那死出,齐烨还有点困惑,朝堂上的君臣们也不傻啊,奇怪,古人都这么聪明不上当,后世怎么就吃这一套呢? “齐烨。”天子眯起了眼睛:“今日是朕的寿宴,莫要本末倒置,若不给朕也叫几个姑…若再耍这些心机,莫怪朕罚你。” 齐烨猛翻白眼,还咋罚啊,这都被贬出京中了,怎么的,发配地球之外啊? 懒得和老六一般见识,齐烨站起身,从怀里拿出一个大红帖,躬身来到了天子面前。 “陛下,这是礼金。” “礼金?!”天子神情微变:“朕,不收这礼金。” “不是,陛下您听我解释。” “解释什么解释,说不收就不收,一共多少?” “数字挺吉利的,六十六万六千六百贯。” “夺骚?!” 天子闻言面色大变,太子吞咽了一口口水,一群文武则是面色有些怪异。 齐烨,敢这么大鸣大放“贿赂”天子? 赟乘泰面色也变的不好看了,此风不可涨。 “六十六万六千六百贯。” 齐烨解释道:“而且这也不是学生孝敬您的,是京中各家商贾、铺子。” “商贾?” 天子满脸写着贪婪之色,可终究还是压下了心中的欲望:“退回,朕,不收外朝,不收百姓钱财,朕警告你,日后不可如此自作主张,下不为例。” “就知道您不收,这钱和用在每年受灾的百姓身上,就是做慈善用的,让天下人都知道陛下有多仁德。” 天子懵了:“不是给朕的?” “不是,就是告诉您一声,然后以您的名义…不是,就是您要求的,一文钱不要,都用在百姓身上。” 天子下意识问道:“不是给朕的,那些商贾为何要拿出钱财孝敬朕?” “哦,我忘和他们说了。” 天子:“…” 群臣想骂人了,着实没想到齐烨这家伙这么下三滥。 天子过生日,这狗日的管一群商贾们要钱,商贾们以为会直接孝敬给天子,可不是上赶着拿钱吗。 结果这活畜生太不是人了,不管知不知道天子不收这钱,反正他是没准备真的给,然后再以宫中的名义用在以后得灾民身上。 太子也想骂人,那还不如收呢。 群臣们开始交流眼神,意思是大家要不要一起喷一下这个家伙,太无耻了。 就在此时,刚刚睡了一会的皇太孙康珏揉着眼睛,奶声奶气的开了口。 “父王,珏儿不懂,足足六十六万贯,这事传出去了,那些商贾是要骂他的呀,可他一文钱都未赚到呀,这是为何?” 皇太孙可谓一语道破了玄机。 天子露出了笑容,群臣闭了嘴,太子则是哭笑不得。 是啊,不管齐烨玩的什么花样,也不管他忽悠了多少商贾,又假借天子的名义收了多少钱,可他一文钱的便宜都没占到,非但没占到,反而还会背负骂名,会得罪很多很多人,甚至被宫中责罚。 “齐烨。” 老六露出了一种外臣鲜少见到的笑容,很是慈祥的笑容。 “这钱,不交于户部或是宫中了,你为朕保管着,待再有灾民入京,你用这钱为朕、为朝廷照顾灾民。” “学生谨记。” 齐烨没什么多余的表情,他本来就没想交给朝廷或是宫中,原本寻思存南庄,和“善榜”上的钱财放在一起,将来一切用到灾民身上,由季渃嫣负责,要知道这丫头极为在乎和关注灾民的事。 天子微微颔首,看向群臣:“若是这样的钱财,用在百姓身上,用在灾民身上的钱财,朕,要收,多多益善。” 群臣哑然失笑,别搁那做梦了,商贾也不傻,怎么会被再忽悠一次。 齐烨反倒是没当回事,明年再说明年的,到时候就和那群商贾赌咒发誓呗,说今年天子肯定收。 至于事后商贾们发现又被忽悠了,那再说。 齐烨觉得最少能忽悠三次,不是因为商贾们傻,是因为这群家伙深知即便输九次,只要赢了一次,那就是大赚特赚。 当然,齐烨根本不可能给他们赢的机会,不相信天子,不还有太子吗,太子过生日的时候,他也这么干,太子不行,等六一儿童节或者其他日子,再以皇太子的名义收呗。 天子和太子父子二人还搁那乐了,根本不知道齐烨把主意都打到他们一家三代的身上了。 “那陛下,接下来开始展示才艺。” 齐烨问了一嘴:“也是舞蹈,古典舞蹈。” 老六:“有管子吗?” “有的有,有的没有。” “好,朕欣赏一番。” 齐烨转过身,大喊道:“来,第一位才艺表演者,来自京中刑部主事王府的掌上明珠王洛鱼,为英明神武的陛下和诸位大人们,展示古典民族舞,最炫…” “慢着。”老六猛然皱起眉头:“不是你庄中舞姬?” “不是。”齐烨回过头:“从京中各家府邸挑选的。” “为何要从各家府邸挑选?” “因为…” 齐烨干笑一声:“因为她们跳的好。” “不对!” 老六冷笑道:“你莫不是又收了钱。” “额…” 齐烨低声道:“陛下火眼金睛,一人三千贯,半炷香的时间。” “你…” 老六气的鼻子都歪了,好嘛,自己过生日,齐烨赚的盆满钵满。 太子都看不下去了,刚要开口,齐烨道:“五五分。” “五五?” 太子双眼一亮,这次他学聪明了,毕竟上次吃过一次亏,低声问道:“谁五?” 齐烨:“…” 老六叫道:“三七!” 齐烨想骂人了,扭头低声道:“陛下,您明年还想在山庄过寿宴吗?” 天子闻言面露喜色:“好,那便四六。” “这还差不多。” 齐烨翻了个白眼,冲着外面喊道:“上姑娘,跳!” 太子张了张嘴,不对啊,这也没说清楚啊,谁四谁六啊。 姑娘们都进来了,在入口处排着队,准备挨个上来展示才艺。 原本双眼放光的君臣们,眼中,逐渐没了光。 进来的姑娘们那长相,那身段,根本没眼看,之前南庄舞姬们佩戴着面纱,遮挡住半张脸,满是异域风情。 好嘛,再看现在这一头头的,那面纱戴的和眼罩似的。 老六捂着心口,狠狠瞪齐烨一眼,一人才三千贯,要少了! 至少老六还能捞着钱,再看群臣,那叫一个闹心,分文没捞着,回府还得做噩梦。 第275章 有口难言 从姑娘们开始展示才艺后,天子开始痛并快乐着,痛的时候,想想分成,想完了分成,一瞅姑娘们长的那德行,又开始痛了。 老六还好,至少有得赚,群臣则是光剩下痛了。 按道理来说,本官是哪家府邸,长相不过关不可能跑天子面前丢人现眼,别说给齐烨钱了,就是齐烨给他们钱,他们也不敢。 这要是长的太磕碜,天子一急眼再杀他们全家可怎么办。 那为什么他们敢了,并且还给齐烨钱了呢? 齐烨说了,首先,这些歪瓜裂枣是佩戴着面纱的。 其次,他保证天子绝对不会动怒,话里话外还透露宫中就喜欢猎奇,美女见的太多太多了,现在口味儿变了,喜欢那种奇行种似的姑娘,玩的就是个另类,刺激。 一听这话,不少商贾们明白了,并露出了“懂了”的表情。 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就说后世,就比如重口这种事,分为轻度、中度、重度,以及印度,人家阿三连科莫多巨蜥都不放过,有人稀罕个大吨位姑娘不很正常吗。 最重要的是,齐烨还说了,不求天子看上,就求这一次在君臣面前现眼的机会,以后嫁人或者吹牛b似的,那也有个谈资不是,天子过大寿,我家闺女去表演才艺了,君臣都说好。 总之就是这个意思,然后一人三千,花了钱就可以获得一次在君臣面前现眼的机会。 不管怎么说,天子至少能赚个几万贯,闹心就闹心,反正他后宫那些大老娘们也不是什么人间绝色。 群臣都服了,天子过诞辰,好嘛,齐烨赚的盆满钵满。 本来群臣是不知道齐烨能赚钱的,那些姑娘一人三千,也是老六小声和齐烨“交流”的。 结果表演才艺期间,一群商贾进来了,捧着酒坛子,战战兢兢的开始介绍了。 这是出自哪家酒庄的酒水,绵软好喝不上头如何如何的,齐烨还在旁边给他们加油鼓气,好样的、精神点、别丢份儿。 这次不止是群臣闹心的够呛,文德也快急眼了。 这么多酒水,天子不可能每一坛子都尝,就算尝的话也得先找人试毒。 宫中是有专门的人试毒,只是没带来那么多,好多也不胜酒力,最后这活就交给文德了。 文德不喝还不行,喝一口宫中能分账几百到几千贯,他不喝,老六和小二能干死他。 群臣总是看着天子,百思不得其解,你好歹是个皇帝,这生日过的和展销会似的,不求你龙颜大怒,你好歹小怒一下也行,要不这齐烨也太猖狂了。 可惜,大部分臣子是不了解天子的。 他们不知道天子有多穷,不知道老六和小二有多缺钱,更不知道齐烨每搞一次花活都提前和老六商量一下分账的事。 好不容易卖酒的商贾一个个都介绍完了,齐烨不再继续上套路了,整个小活。 众人走出了屋子,君臣看到十来个人放孔明灯了。 齐烨解释了一下,这些人都是代表天下百姓,向天言好事,灯里有小纸条,写的都是老六登基后的功绩,意思是送到老天爷面前说一下天子多英明、多勤勉、多爱民,让老天爷好好保佑保佑大康朝,还有老六。 天子乐呵呵的,对于这个安排他很喜欢。 群臣也开始效仿了,拿来了纸笔写下歌颂皇帝的话,放在孔明灯里一一点燃。 乐奏了、舞跳了、马屁拍了、饭也吃了,热热闹闹的生日就这么过到了亥时。 “这寿宴,朕很满意。” 在群臣的伴随下,老六走到了水云阁门口,大手一挥:“诸臣回府歇息。” 群臣略显诧异,啥意思,不一起回去吗? 倒是有几个老臣明白天子的意思,低声交流了几句,群臣开始一一施礼告辞,该上马车上马车,该上轿上轿,二百禁卫护送回城,临走之前一人获得一块肥皂,还是肥皂碎片,只有四分之一。 门口送客的段平说了,以后消费一次送一个碎片,再消费三次就可以集齐一整块肥皂,然后换一张一贯钱的抵现券。 群臣走的时候骂骂咧咧的。 天子没走,太子倒是走了,带着他儿子。 齐烨一直陪伴着老六身边,后者对文德打了个眼色,老太监去追人了。 “齐烨。” “学生在。” “陪朕走走。” “哦。” 齐烨面无表情,落后半个身位跟在天子身后。 “宴席之上,朕见到你与丘神威似是相谈甚欢?” “没有。” 齐烨平静的回道:“丘将军一共两次向学生敬酒,两次都是他主动的,第一次他想要投些钱进庄子里,第二次他说之前说的是醉话。” “倒是改不了这占好处的脾性。” 天子幽幽的问道:“那你倒是和朕说说,他醉了吗。” “没有。” “既没醉,为何说醉了。” “因为当时您与太子殿下都在看诗,皇太孙有些困顿,趴在了学生的大腿上睡着了,学生怕他睡的不舒服,就将皇太孙抱了起来,丘将军见到后说之前他说的是醉话。” “哈哈哈哈哈。” 天子朗声大笑,笑了足足好久,止住了脚步,转过身。 “齐烨,你不傻,非但不傻,还很聪慧,有着常人没有的聪明劲儿,朕很是不解,聪明如你为何总是屡屡做蠢事,总是惹的天怒人怨。” “敢问陛下,天怒学生知道,这人怨…是王公贵族之怨,还是百姓之怨?” 天子又想动手了,他发现齐烨有两个特点,和被动与主动技能似的,被动技能是惹人嫌,主动技能是让人急眼。 本想说两句齐烨油嘴滑舌,天子猛然注意到远处蹲着一个人影,定睛望了过去。 “你那狗腿?” “是旺仔。” “你倒是有心。” 天子既好气又是好笑:“为你这狗腿护院还作了一首诗,朕问你,那些诗当真是你所作?” “不是。” “朕就知道你没这文采,诗是何人所作。” 齐烨丝毫犹豫都没有:“喻斌。” 天子又想骂人了,喻斌真要是有那文采,刚刚会激动成那样,都恨不得给他亲爹休了认齐烨当亲爹了。 齐烨也是有口难言,的确不是自己作的,可说别人作的,说谁? 所以说这也是为什么齐烨刚出道的时候没卖诗的缘故,没法卖,就和在后世似的,一个天天做牛做马的牛马某一天起床后,发现床下面放着一个一纳米光刻机。 你就说咋整,拿出了亮相,说是起床捡的,没人信,说自己手搓出来的,更没人信,然后就会被质疑,被调查,吃力不讨好。 “敢在朕面前谎话连篇的,数遍国朝也只有你齐烨了。” 老六冷哼一声:“你不说,好,有人说,将你那跟班狗腿唤来。” 齐烨一头雾水,只能朝着远处吹了声口哨,旺仔站起身快步跑了过来。 第276章 圈儿 旺仔屁颠屁颠的跑了过来,冲着天子施礼,不明所以。 老六脸上似笑非笑。 要说齐烨的一群狗腿跟班们,都是在宫中挂上号了,要问老六对谁印象最深,那必然是刘旺。 “刘旺。”天子淡淡的问道:“你可知欺君之罪的下场?” 刘旺犹豫了一下,觉得欺君之罪好像没什么下不下场的,自家少爷天天欺,也没看见被咋地了。 “朕问你话,为何不答。” “小人知晓。” “知晓就好,朕问你,齐烨可会作诗。” “会。” 旺仔老老实实的点了点头,搭配着憨厚的面容,丝毫不像是说假话。 天子愣了一下:“齐烨当真会?” “是,我家少爷往日去花船时,会作上些下三…下了船三思片刻就会作诗。” “还真会作诗。” 天子颇为意外,自从见了诗集后,他是一根头发都不相信这是齐烨所作。 “诗是才学之蕴,去了花船作了诗,必会应景,朕倒是好奇了,在花船他作的何诗。” 刘旺回忆了一下,朗声道:“两片红唇千人品,一处桃园万客进,败柳残花粉尘聚,艳抹浓妆度其身,双眼只识金镶玉,来者皆是新郎君。” 老六呆愣当场,撮着牙花子,最终决定不追究这件事了,那些诗到底是不是齐烨作的,随他去,去他娘的。 就刘旺说出来的这首诗,老六可以百分百确定,绝逼是齐烨作的,一般正经人绝对不会作这种诗。 能做出这种诗的人,首先得有生活,其次是够下贱,文采反倒是次要的,三者缺一不可。 “整日没个正经样子。” 天子哼了一声,瞪了一眼齐烨:“不学无术,整日叫朕恼怒。” 齐烨干笑一声,没敢开口。 “还有你。” 老六看向刘旺,开始公报私仇了:“你虽是护院,可你家少爷是世子,你这护院也是内侍省登记造册的王府护卫,主子整日吊儿郎当,你这护卫非但不劝谏反而为虎作伥,该当何罪。” 刘旺一头雾水,他感觉皇帝对狗腿子这个职业有着根本性的误解,没听说哪个府邸的跟班护院整日劝谏自家主子的,贱不贱啊。 还真是这回事,异姓王府也是王府,但凡是皇室宗亲都归内侍省管,包括王府的下人,按照规矩,王府也有太监,宫中分配过去的。 不过本朝就一个幽王府,内侍省在宫中名存实亡,就是有业务也被内侍监给干了。 “上梁不正下梁歪。” 老六见到刘旺不说话,心里挺过瘾,报了一箭之仇了。 正当老六寻思着还有没有其他由头埋汰埋汰刘旺时,旺仔开口了。 “陛下,小人斗胆,想问…想问小人在宫中登记造册了,要去…要去哪里领取俸禄?” 老六:“…” 刘旺直勾勾的望着天子,脸上满是浓浓的求知欲。 旺仔还挺开心,着实没想到,自己还能领取两份俸禄。 “油嘴滑舌,哼!” 老六开始不当人了:“你一军伍出身,怎地如此善口舌,一看便知当年在军中是奸滑货色。” 齐烨都看不下去了,但凡老六不是天子,他都开骂了,人家问你上哪领工资,你说人家油嘴滑舌,咋的,打工不要工资就不是油嘴滑舌了呗,这他娘的和恶意讨薪有什么区别? “怎地,还不服气。”老六冷哼道:“你们可知为何朝堂之上,武将鲜少开腔,多是文臣奏事,就如同营中军伍,多是沉默寡言不善言辞之辈。” 刘旺不太确定的说道:“是陛下为了叫世人知晓,爱国护民要靠奋勇杀敌,是要靠行动证明,而非整日就知说屁话?” 老六张了张嘴,发现好像还他娘的挺有道理。 “倒是没瞧出来,你这狗东西还是个能言善辩之徒,你是军伍出身,朕可鲜少见到如此能说会道的军伍。” 老六戏谑的问道:“既你如此能言善辩,为何只是区区护院,而非朝堂重臣。” “因小的是百姓。” 老六皱眉:“你这话什么意思,难道指朝廷择才只看家世不成,还是说百姓出身做不了官!” 刘旺反倒是被问愣住了,看向齐烨:“少爷,朝堂上…有出身百姓的官员?” 齐烨也被问愣住了,扭头看向天子:“有吗?” 老六还真就认真的回忆了一下,然后差点喷出一口老血,可不是吗,一个都没有,哪怕是最草根的京兆府府尹张瑞山,当年也是出身一方豪商,其他的官员,要么是诗礼传家久负盛名,要么是出自名门大族。 要说当官的一个普通百姓出身的都没有,也不是,有,很少,但是能上朝能参朝的,一个都没有。 “你懂什么!” 老六没好气的说道:“家世自然重要,想朝堂之上的诸臣,哪个不是家学渊源,诸臣祖上,要么是名动一方的名士大儒,要么是各州府的乐善好施的乡绅,要么是经商多年的商贾,你刘旺祖上又是何人,祖上不争气,你要埋怨谁。” “陛下说的是,小的祖上是山匪。”刘旺瓮声瓮气的说道:“专打劫大儒、乡绅、商贾。” 老六张了张嘴,要不是旺仔一副憨厚老实的模样,他能直接破口大骂。 不得不说,老六小心眼是真的,之前没辩过旺仔,一直怀恨在心,今夜准备找茬,可大度也是真的大度,作为天子被一个小小护院添堵,愣是没真的动怒。 “难怪齐烨整日将你带在身边,蛇鼠一窝。” 天子没好气的骂了一句,随即看向齐烨:“刘旺不过是个护院罢了,他不晓事口无遮拦也就罢了,你齐烨这幽王府世子要知晓轻重,莫要整日大放厥词。” “是。” 齐烨乐呵呵的说道:“学生不知礼数,陛下也是大度,从不与学生一般计较。” “知道就好。” 齐烨犹豫了一下,轻轻咬了咬牙,随即试探性的说道:“学生其实很愚钝,学生也知道总是惹陛下生气,可学生觉着,陛下不应生气。” “不应吗?” “至少学生是这么觉着的。” 齐烨露出了傻白甜一样的笑容:“我觉得陛下给天下人,包括学生,给所有人都画了一个圈儿。” 第277章 考校与教授 “圈?”天子微微挑眉:“何意?” “是的,圈儿,这也是刘旺前些日子观察地上的蚂蚁领悟的道理。” 齐烨笑着解释道:“学生觉着,陛下给学生,给朝臣,给世家,给武将给文臣,给勋贵,都画了一个圈儿,学生从未跳出过圈外,哪怕上蹿下跳,哪怕在圈里丑态百出,哪怕是丢人现眼或是惹人厌烦,可学生从来没敢跳出过陛下为学生画的圈儿,既然学生不敢跳出来,也不曾跳出来过,陛下为何要动怒呢?” “哦?” 天子面露思索之色,看向刘旺:“以小见大,看这小小蚂蚁还能悟出道理,难得,那你便来说说,你家主子口中这圈是何意。” “小的不识字,不会读书,出身也不好,一辈子都不允许做大事,闲来无事只能看蚂蚁,因此…” 天子骂道:“你他娘的有屁就放,莫要在这指桑骂槐!” “哦,是,小的看墙角的蚂蚁,数不胜数,如同军中军伍,初看之下似是慌乱,可看的久了方才发觉,这些蚂蚁鲜少离墙角过远,少爷说是有蚁后的,就如同蚂蚁的王,指挥调度这些蚂蚁,蚂蚁不可离它们的王太远,若是离的不远,如何爬行都无事,就好似有个圈画在那里似的。” 老六没太听懂,登基以前是将军,登基之后是皇帝,从来没说闲着没事干蹲地上研究蚂蚁。 “小的又瞧见,有的蚂蚁离的远了,似是爬出了那个圈儿,最终就被其他蚂蚁杀死了,小的问少爷,少爷说那是因…因信…信…” 齐烨接口道:“信息素,陛下,刘旺的意思是,蚁后如同画了一个圈儿,只要是在这圈中,蚂蚁怎么折腾都行,可一旦脱离了这个圈儿,违背了蚁后的意思,那必然会被处死,因为那个蚂蚁是异类,信息素有误。” 看了眼天子的脸色,齐烨继续说道:“这便是刘旺悟出的道理,学生明白的道理,很多人以为学生出了圈,是异类,要被其他人群起而攻之,可学生知道,学生还在圈里,圈里,学生忠君爱国,不负国朝,不叛大康,不辱百姓,不丧天良,这才是重要的,别人认为学生出没出圈儿,不重要,陛下是画圈之人,陛下如何以为才重要,陛下没有真的严惩过学生,不恰恰代表了学生从未出过圈吗。” 天子微微点头:“你怎知朕画了多大的圈儿。” “暂时不知道,但是绝对没触碰到圈的边缘,学生还算老实,哪怕在圈里上蹿下跳,却始终不敢触碰这圈儿的边缘,更不敢跳出您给学生画的这圈儿。” “是吗。” 天子嘴角微微上扬,再次问道:“你怎知朕为你画的这圈有多大。” “学生不知,只知还没碰到边缘,差得远。” “何以见得。” “就如学生第一次见到陛下时所说,您是大度的,大度到了为了天下百姓可以让出龙椅,您是心胸宽广的,宽广到了翻遍史书鲜少能找到如您这般的明君,大度的您,心胸宽阔的您,一定不会将学生的圈画的太小。” “错。” 天子转过身,继续朝着前走:“与其说朕心胸宽广为你画了个大圈,不如说是你父幽王齐怀武为你画了个大圈。” “学生以为没区别,我爹就算再战功赫赫,您不大度,我爹画的圈再大也是空中楼阁,水中倒影。” 天子再次止住了脚步:“你当真是如此想的?” “是,学生不敢欺瞒陛下。” 齐烨低下头:“学生斗胆,敢问陛下,这圈…还能变的更大吗。” 天子再次爆发出了笑声:“朕,以前怎就不知你这小子如此机灵呢,你的心意,朕知晓了,太子也是多次提及过。” 齐烨面露正色,心中难免紧张了起来。 “朕,还有一事不解。” 天子望着齐烨,双目灼灼:“你不是有大志之人,至少曾经不是,若是,岂会蛰伏至今,告诉朕,因何缘故叫你有了大志。” “灾民离开时一步三回头,双眼中满是不舍,满是留恋,随着上了官道,渐行渐远,百姓们的眼里,只剩下了麻木,学生,喜欢他们在南庄时眼里有光的目光,不喜欢他们离开时双眼麻木的模样。” 齐烨垂下头,喃喃道:“学生没有大志,学生只是无意中发觉,学生似乎可以做一些事,并且学生在无意之中已经做了这些事,做的,还算不错,学生就想,是不是可以做的更多,做的更好,学生一直在想,憧憬着,幻想着,每夜,睡的很安心。” 天子伸出了手,轻轻拍了拍齐烨的肩膀,接连三下。 “那学生…”齐烨紧张的问道:“能做这世家吗?” 天子脸上闪过一丝莫名之色,似是犹豫,似是难以抉择,也似是想要下定某种决心,待刚要开口时,文德回来了,带着丘神威。 趁着二人还没靠近,天子叹了口气:“若是旁人,朕一定允了,可相比叫你做这世家为朕铲除真正的世家,朕,更想叫你活着,因朕与怀武之情,也因朕是天子。” 意思已经很明确了,从私人角度上老考虑这件事,齐烨想要当世家,那就会得罪很多人,干掉很多人,同样,也很容易被很多人干掉,所以天子不敢冒险,齐烨出了意外,那么齐怀武会疯,齐怀武疯,江山社稷不稳。 从天子的角度去考虑这件事,齐烨并不是循规蹈矩之人,如果真的成为了世家,手段过激,或者被人看出是宫中授意他打压世家,江山社稷同样不稳。 “陛下就不能给学生一次机会吗?” “你若想做世家,便要深入朝堂漩涡之中,朕知晓,你足够机灵,不,是有大智慧,可唯独欠缺的便是这朝廷之上…总之,要做世家,靠的并非是刀剑,而是规矩,一种看似和大义有关却只是靠一张嘴的大义。” 顿了顿,天子冷声道:“站在身旁,莫要开口,观瞧便是。” 齐烨恍然大悟,这是老六要教自己一些事了,一些如果当世家、当官儿,必须具备的才能,或者说是“技能”。 第278章 狗老六 天子嘴上不说,哪怕总是龙颜大怒,实际上心里对齐烨的评价很高。 正如齐烨所说,他掌握了某种规则,就如同那个看不到的圈儿。 齐烨在圈儿里上蹿下跳,恨不得原地三百六十度托马斯螺旋升天,诶,我在圈里,诶,我要跳出去了,诶,我根本没跳,诶,我又要跳出去了,诶,我还是没跳… 每一次,都如同快要跳出圈儿了,可每一次,齐烨终究还是没有跳出去。 不像某些人,不像很多人,慢慢也就忘记了圈儿的存在,不由自主的就出了圈儿。 哪怕不考虑齐怀武,单说齐烨不出圈儿,这才是天子对他一次又一次纵容的原因。 外人以为齐烨出圈了,这些不重要,重要的是天子知道齐烨没出圈儿。 之前齐烨对康骁说他可以当世家,除天下世家的世家。 小二与老六谈过了,父子二人谈了很久,谈了很多次,每一次最终的结果都是相对无言,无言叹息。 想要当世家,那么就难免进入朝堂,深入其中感受朝堂倾轧。 而齐烨最为欠缺的就是这方面的经验,朝堂之外无论如何闹腾,只要不闹到朝堂上,怎么都能遮掩过去。 就算闹到了朝堂上,天子也可以为齐烨遮掩。 可如果齐烨进入了朝堂,那么一切就要靠他自己了。 齐烨,具备在朝堂上自保的能力吗? 天子和太子都认为齐烨应该是不具备的,别说朝堂呼风唤雨,就是在朝堂上自保都鲜少有人做到。 上了朝堂,多少老臣、重臣,大臣,稍微有些松懈便是满盘皆输,轻则黯然退出朝堂,重则身死族灭。 这就是朝堂,无论再是天赋异禀之人,再是无师自通之人,再是悟性奇高之人,都无法跻身入了朝堂后很快就会适应。 这世间不知有多少聪明人,多少才华无双之人,入了朝堂,之后呢,今何在? 南庄里,群臣都走了,天子特意将齐烨留下,就是为了说这个事。 齐烨的大志,天子是欣赏的,可光靠欣赏不够,打铁还需自身硬,老六认为小齐还不够硬。 面对齐烨的雄心壮志,老六心里终究是愧疚的,明明可以当逍遥的幽王府世子,享尽荣华富贵,却愿做些大事,正确的事,哪怕做这些事会坠入万劫不复之地,依旧想要去做。 之所以带着齐烨,又让文德将丘神威叫来,天子就是想让齐烨知道知道,许多事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容易,那么理所当然。 老六,想要教授齐烨一些事,一些朝堂上的规矩,一些齐烨从未接触过并且极为抵触的事。 丘神威被带来的时候,见到齐烨也在,眼底掠过一丝莫名之色。 快步走来,躬身施礼:“陛下寻末将?” “来。” 天子笑着点了点头,背着手继续朝前走,这次变成后面跟着仨人了,由左至右,文德、丘神威、齐烨。 夜色如墨,今夜的月光极为皎洁,静谧的南庄中只有夜风吹过青草时的沙沙微声。 禁卫们离的很远,一个齐烨,一个丘神威,一个刘旺,如果三人想要造次,单靠一个文德就够了,更别说老六也不是一般炮。 夜色温柔如水,天子的笑容也是极尽温柔。 “神威,这些年在南地,苦了你了。” 一听这话,丘神威露出了武人标志性的憨厚模样:“陛下您这是哪的话,末将在南地…” 天子笑着打断道:“朕知,当初你去南地时,新朝不久,国朝不稳,军心不安,诸多困难、诸多荆棘、诸多心怀叵测之人虎视眈眈,你这平南折冲府都尉,难,难的很呐。” 齐烨沉默的跟着,沉默的走着,也沉默的听着。 老六没明说,齐烨心里和明镜似的,丘神威正是宫中要夺走兵权的诸将领之一,榜上有名,看模样还得是名列前茅,名起的这么酷,长的却是这么寒颤,不搞你搞谁。 让齐烨感慨也感慨在这,天子一连说了三个“不”,一连说了三个“诸多”,无不是夸赞之话,无不是肯定丘神威的功劳,真特么虚伪。 丘神威笑着,笑的很开心:“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担君之忧,都是末将应做的,应做的。” 走在“跃龙门”的小路上,不知不觉间一行人又回到了戏院外。 寿宴算是过完了,南庄的工作人员开始摆放凳子,重新搭上戏台子,公输甲在那指挥,一群人见到天子来了,齐齐施礼。 值得一提的是,原本齐烨以为天子大寿至少要过个三天,谁知就是一下午半晚上,从这一点也能看出来,老六这皇帝的心里还是有点逼数的。 天子一挥手,一群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啥意思。 齐烨一挥手,喊了声滚远些,公输甲连忙带着人离开。 丘神威一副不经心的模样说道:“百姓就是百姓,陛下示意,皆不知所措,齐世子这一挥手,都走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在这南庄,世子的话可比陛…末将失言,陛下勿怪,世子勿怪。” 话没说完,意思都懂了,齐烨说话比天子都好使。 齐烨眉头猛的一皱,刚要开口,刘旺乐呵呵的说道:“将军有所不知,庄里的百姓都老实,深怕会错了陛下的意,这才不敢轻举妄动,老实人都是这番模样,庄里可没聪明人,聪明人就愿意瞎想,自以为是,屁话还多,那嘴和他娘的捡来的似的,一刻闲不住。” 丘神威勃然大怒,想要骂,又等于是对号入座了。 旺仔屌都不屌他。 “这狗才说的有道理,不过神威你这么一说,朕倒是想起当年在军中了。” 天子笑吟吟的说道:“当年在军中何尝不是如此,谁的部将谁的兵,都要听上官,听将军一人的,只知将军,不知朝廷,不知皇帝。” 话锋一转,天子淡淡看了眼丘神威:“如今的各处军营中,不会还有这般陋习。” “这…末将不敢乱说。” 丘神威的笑容有些牵强:“不过末将的平南折冲府断然不会,末将的麾下无不忠于朝廷,忠于陛下。” “那便好,神威这么说,朕就放心了,安心了,怕就怕你麾下那些骄兵悍将离不了你这都尉,好,好啊,那依神威之意,何人可接下你的重担。” 话音一落,丘神威面色大变,瞳孔顿时缩成了针尖一般。 “陛下,您…您这是要末将交出兵权?” “这是哪的话,功劳,苦劳,神威你皆占着,掌管平南折冲府多年来如一日,无一日不是如履薄冰,每每想起,朕便心中有愧,这般年纪何须再军营中受着风沙之苦,回京,享福。” “陛下!”丘神威大惊失色:“可末将刚入宫时,您说的明明是先假意交出兵权,待太子殿下登基后再对末将委以重任,兵权不失加官进爵,您可从来没提及真的叫末将在京中颐养天年!” 这话一出口,文德猛然看向丘神威,面色不善。 看热闹的齐烨都服了,阿卓私底下还管我叫爸爸呢,本世子也没当着别人的面说阿卓是我儿子。 有的话,法不传六耳,就算老六改主意了,你也不能直接将你们的py交易当着外人的面说出来,这不是纯纯的让老六难堪吗。 天子哈哈大笑:“瞧你急的,朕不过是玩笑话罢了,怎地,忘记当年在军中时朕是如何作弄你们了?” 丘神威大大的松了口气,刚要笑着应付两句,天子突然神色一变。 “慢着,朕虽是只是与你说玩笑话,可你丘神威…” 天子猛然皱起眉头:“朕就算真的让你交出兵权,看你这模样,似是极为不喜,怎地,难道朕这皇帝,还不能夺你兵权了?” 齐烨张大了嘴巴,暗暗竖起大拇指,老六,您是真狗哇! 第279章 真真假假 丘神威,傻了,就如同被杰瑞玩弄于股掌之中的汤姆。 天子,生气了,勃然大怒。 “好你个丘神威,朕从当年军中到今日龙椅之上,将你当手足心腹看待,朕知你,懂你,谁知你他娘的竟然怀疑朕想夺你兵权?!” 天子大怒道:“好哇,好哇,就算朕想要夺你兵权,你还要不交出来兵符不成!” “陛下息怒,陛下息怒啊。” 丘神威连连摇头摆手:“末将非是此意,君要臣死,臣不能不死,末将不敢,莫说陛下要末将交出兵权,就是叫末将以死谢罪,末将都不敢拖延片刻。” 天子狐疑的问道:“真的吗?” “真的真的。” 丘神威小鸡啄米似的点着头:“千真万确。” “他娘的,就知你不敢忤逆朕。” 天子顿时转怒为喜,狠狠拍了一下丘神威的肩膀,哈哈大笑道:“你啊,就是憨厚,这么多年了一点都未变过。” 大大松了口气的丘神威继续连连点头,傻笑着。 天子收起了笑容,没好气的说道:“不是朕数落你,军中是军中,如今是如今,需要知晓变通之道,懂了吗。” “懂,懂,末将懂。” “你懂个屁,你若是懂了,你该说不懂才是。” “那末将…” 丘神威的cup已经开始冒烟了:“是懂,还是不懂?” “你不懂,你若懂,太子岂会…哎。” 说到这,天子叹了口气。 这一声叹息,丘神威心里咯噔一声:“陛下您…您何故叹息。” “罢了,你是朕的心腹之人。” 天子抬起手,温柔的触摸了一下丘神威脸上的伤疤,满面心疼之色。 丘神威的眼睛,红润了。 齐烨和旺仔对视一眼,二人觉得生理上有些不适。 摸完了伤疤,天子再次长叹一声:“你面上的这一条疤,这独目,朕…本应封你为郡王。” “陛下!” 丘神威神色激动,激动的都快射…双眼射出了满是贪婪的欲望之光。 “朕,何时说过虚言,你刚入京时朕便与你说了,假意交出兵权,在京中享福几日,待太子登基后,你丘神威,加官进爵。” 说到这,天子摇了摇头:“可太子,哎。” 丘神威眼眶微微一跳:“殿下不允?” “这便是朕说你不知变通的缘故。” 丘神威的心就和一万只小蚂蚁在上面爬似的,都恨不得掐着老六的脖子让他赶紧说了,这他娘的搁这水字数呢,说一半就停说一半就停,谁受得了。 天子摇了摇头,满面无奈之色。 “你这平南都尉,赶赴南地震慑宵小是不假,可却不能如此不知变通,你可知南地的官员说了你什么。” 丘神威心里咯噔一声:“说了什么。” “贪墨粮草,吃了鬼饷,结交世家,还与世家通婚…” 一听这话,丘神威的脸都白了:“陛下,末将冤枉啊,假的,统统都是假的,末将是您派去镇守南地的,岂会,岂会…” “所以说,朕刚刚言说你这莽夫不知变通,朕哪能不知你是被冤枉的。” 天子露出了笑容,淡淡的说道:“朕不用叫人南地查探便知,定是那些南地世家含血喷人,为何,因你不知变通,因你不与他们结交,因你这莽夫不被他们收买,因你被那些世家视为眼中钉,肉中刺,这才污蔑于你。” 丘神威愣了一下,紧接着那脑袋点的和跳弹似的,都点出幻影了。 “是是是,陛下说得对,就是,就是如此。” “可太子却不信,眼见为实耳听为虚,太子当年在军中时却与你相交颇寡,不知道你的心性,还说人是会变的,朕是好生为难啊,朕还和太子说,当年丘神威为朕挡了一箭,为朕赴汤蹈火也是在所不辞。” 丘神威一副赌咒发誓的模样叫道:“末将对您的忠心,日月可鉴,日月可鉴呐,不求加官进爵,只求…只求陛下您知晓末将对您的忠心,陛下您说的是,末将愿为赴汤蹈火,万死不辞,万死不辞啊。” “好。” 天子满意了,微笑着点了点头:“瞧你怕的那样,朕还不知你适合心性吗,安心便是,朕与太子打了赌。” “打赌?” “朕与太子说了,倘若你丘神威当真背叛了朕,岂会轻易交出兵权,非但百般拖延不会交出兵权,还会遁逃回南地,因此,朕就与太子打了赌,说你为表忠心为证清白,定会主动告老还乡,不但会告老还乡还会在辞呈上写明,自此再不入朝,再不为官,再不为将,太子自然是不信的,就与朕赌了。” 丘神威傻了,这次是彻底的傻了,瞪着眼,咧着嘴,大脑一片空白。 “神威安心便是,你与朕都知晓,太子输定了,朕说,若是太子输了,非但要封你个异姓王,还要叫你成为南关副帅。” “这…这…” 丘神威的大脑依旧一片空白,这了半天也这不出个所以然,这哪是天子和太子赌啊,这是他丘神威去赌,用身家性命去赌。 天子还看了眼齐烨,乐呵呵的开了口。 “朕呐,就喜欢与军中的老伙计相处,心中舒坦,痛快,也爽利,可并非是所有人都如神威这般没有负朕。” 说到这,天子语气突然变的极为严厉:“神威,朕要警告你一事!” 丘神威呆头鹅似的:“陛下您…您说。” “朕知你最是重袍泽之情,你虽未变,可有人变了,变了的人,朕,却是真的要他们交出兵权,到了那时,你莫要求情。” “陛下您说的是…” “你不要问是谁,免得现在就要求情,这人,断然不会轻易交出兵权,可他也不想想,朕是天子,是皇帝,是九五至尊,想要夺谁的兵权,易如反掌,若不是念及当年军中旧情…” 天子眯起了眼睛,冷哼一声:“金口玉言一出,抱刀司亲军便会将他拿入天牢,夷他三族,就看这叛了朕的人知不知好歹,若是不知好歹,就莫怪朕的雷霆手段了!” 丘神威一缩脖子,目光下意识有些闪躲。 齐烨,深深看了眼老六,皇帝,果然是皇帝,以后还是躲着点这老登,太特么狗了。 第280章 倚靠 丘神威走了,那表情和笑似的,但是比哭难看,说哭,还一副感恩戴德的模样。 天子也走了,齐烨一直送到了马车旁。 “这便是朕鲜少在朝堂上开口之故。” 留下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天子走了,在大队禁卫的护送下上了官道,回京,回宫。 齐烨驻足,久久无言。 天子临走之前留下的那一句话,并非炫耀,而是指谨言慎行,连当皇帝的都要谨言慎行。 这是天子给齐烨上的第一课,也或许是唯一一课。 与朝堂,与大臣,与世家,并不总是刀光剑影,可每一句话,又都是刀光剑影,杀人不见血。 打打杀杀,是小道,甚至连小道都算不上,很多时候非但解决不了问题,反而还会遭受反噬。 齐烨想当世家,天子是赞成的,只是空有想法可不行,没有金刚钻就别揽瓷器活。 俗话说的好,金枪不斗排骨逼,人贵有自知之明,以前齐烨是打着抱刀司亲军的招牌、京兆府的招牌,得罪人也就得罪人了,就事论事,站得住理,加之并非针对世家。 要是齐烨想成为世家,那就只能打着他幽王府的招牌,和其他世家对上了,那就与公道、正邪、是非毫无关系了,是要争权夺利,是要以最小的代价换来最大的利益。 这种事,齐烨没学会,至少天子认为他还没学会,而这种技能,也是世家、朝臣几乎人人都具备。 望着官道上长长的队伍,齐烨有些气馁。 换位思考,如果天子将这件事交给他做,让他夺了丘神威的兵权,他齐烨会怎么做? 这才是“斗争”的正确打开方式,一句话,一个字,一个标点符号,都能占据主动,也能万劫不复。 “回去。” 明明今天赚了很多钱,齐烨却是索然无味,背着手走向了庄子里。 越来越多的人凑了过来,老段、公输甲、语棠、喻斌以及一些庄子里的管事。 齐烨不想扫大家的兴,强颜欢笑说了几句让大家开心的话。 只有刘旺知道,自家少爷已经不是很在乎这些事了,赚钱啊,天子夸奖之类的。 “大家辛苦了,忙碌好几日,今夜热闹热闹,吃点喝点,早点歇息,明天休息一天,后天山庄照常营业。” 齐烨吩咐了一句,带着旺仔回小院了。 夜色渐深,月光透过云层照耀着齐烨眼前的碎石小路,繁星在黑暗中闪烁着,星辰点点。 一路回到了小院外,齐烨止住脚步问道:“季渃嫣这时候睡了?” 旺仔点了点头。 君臣过寿宴,满庄里有一个算一个,也就这位心大的姑奶奶该吃喝吃喝,该睡觉睡觉。 “行,你也去跟着老段他们热闹热闹,我回屋睡觉了。” “成。” 刘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和齐烨学的,吹了声口哨,四面八方来了六个抱着刀的黑衣人,站在了小院的四周。 齐烨诧异不已;“抱刀司的?” “是,卓统领吩咐的,说您现在赚大钱了,不知多少人眼红,怕再窜出来哪个刁民噗嗤噗嗤攮您两刀。” 齐烨哭笑不得:“只有他这么想。” 刘旺憨笑道:“那您歇着,小的去营里逛逛。” 旺仔说的“营”,正是不远处的亲军营。 要说心大,阿卓比季渃嫣差不了多少,这几天没露面,今天也是如此,都在营地里训练那些刚刚加入的“新卒”。 其实这些新卒也不算太新,十个里面十一个都是卸甲老卒,就是许多人年纪稍微有点大,大部分都是三千灾民里的百姓,还有一部分是从东海那边赶来的,也就是阿卓之前在舟师的袍泽亲族们,现在满打满算百十来号人。 当了这么多年的光杆司令,冷不丁也有真正的手下了,阿卓很上心。 旺仔是军伍出身,倒不是很喜欢和老段、公输甲他们打交道,平常闲下来也是去营里逛逛,毕竟都是军伍,也有共同话题。 只不过旺仔空闲的时间很少,也就趁着齐烨睡着的时候才有点属于他自己的闲暇时光。 旺仔交代了几句后,离开了,齐烨回到卧房,躺在床榻上久久难以入眠。 以前的时候,他想着做个富家翁挺好,花不完的钱,摸不完的大长腿,享受不尽的荣华富贵。 如今南庄真的建立起来了,日进斗金,齐烨发现好像也没什么意思。 不是说赚钱没意思,而是这钱赚的不踏实。 前朝皇帝更有钱,结果呢,算算日子现在应该念高中了。 钱这东西可以有,不能太多,齐烨很明白这个道理。 朝廷需要你的时候,你是企业家,朝廷不需要你的时候,你就是资本家。 钱越多,风险越大,齐烨比谁都清楚怎么回事。 很多商贾不就是这样吗,当钱赚的太多太多了,或者大臣们的孩子们长大了想要找个工作干,这些家财万贯的商贾就会触发“飞来横祸”的机制。 这倒是小事,齐烨不需要太担心,主要是他自己也闲不住,放眼京中皆是面目可憎之人,他总不能永远躲在城外一辈子不入京。 既然要入京,与其受气,与其看着满大街满朝堂都是不顺眼的家伙,不如干点什么,或者干点谁,自己心情舒爽,还能为民除害,何乐而不为。 奈何,他幽王府世子齐烨好不容易下定决心干点人事,宫中还不同意。 “狗皇帝,生萝卜白吃!” 齐烨骂了一声,刚要用被子蒙住了强行入睡,窗外传来了娇笑声。 “shei呀。” 齐烨吓了一跳,下意识坐起身,这才看到窗外一张绝美的面庞,笑吟吟的。 冲着齐烨抛了个媚眼,季渃嫣转身推开了房门,径直的走了进来。 “就知晓你还未睡。” 齐烨让出来点地方,拍了拍床榻:“别客气,床上还有地方,一起睡吗。” “又说梦话。” 季渃嫣坐在了凳子上,收起笑容正色道:“想做世家,陛下驳了你,对吗。” “你怎么知道?” “我了解陛下,也了解你。” “哦。”齐烨没多问,盘膝坐在床上:“怎么还没睡。” “来安慰你。” “安慰我?” “因我知晓陛下会驳了你,因我知晓你会生闷气。” 齐烨哑然失笑,心中涌现出一股乱流,只不过就暖了那么一两秒钟,又变的很是无奈了。 季渃嫣太聪明了,聪明到了许多事未卜先知,这样也就缺少了很多情趣。 齐烨就感觉自己在季渃嫣面前一丝不苟似的,什么都被看穿了,他也经常在想,什么时候也变的如此聪明,让季渃嫣一丝不苟的暴露在自己面前,里里外外前前后后左左右右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里里里里看个通透。 “我不喜欢现在的你。”季渃嫣突然没头没尾的说道:“不止不喜欢,还很厌恶。” “什么意思?” “喜欢以前你的。”季渃嫣展颜一笑:“以前的你,一旦想要做什么事,非但不会请求宫中恩准,还会故意与宫中反着来。” 齐烨愣住了:“是啊,本世子想干嘛就干嘛,为什么非得征求老六的同意?” “因为你怕了,你怕真的做了世家,招惹了许多人,死无葬身之地,所以想要宫中应允,宫中应允了,日你出了岔子宫中方可庇护你,说到底,你只是畏惧了。” 齐烨顿时急了,梗着脖子叫道:“才没有!” “最好没有,若是有,你就不要做世家,若是连这点胆色都没有,你便是做了世家亦是取死之道。” 季渃嫣望着齐烨,幽幽的说道:“反之亦然,你若有这胆色,又何须顾虑宫中,齐烨,记住我说的话,靠天靠地靠宫中,谁都靠不住,你能靠住的…” 齐烨接口道:“只有靠自己?” “不是,你自己也靠不住,我和你爹能靠住。” 齐烨无奈至极:“光听说过靠天靠地不如靠自己的,没听说过靠天靠地不如靠媳妇的。” 季渃嫣又露出了笑容:“靠宫中做什么,靠我就是了,做世家去,有我在,万事安心,大不了我陪着你死罢了。” “好。”齐烨重重点了点头:“只要你能让我靠,这世家,我齐烨做定了!” 第281章 屡教不改 季渃嫣明明困的眼睛都睁不开了,坚持着为齐烨进行“科普扫盲”。 这也是二人首次秉烛夜谈,季渃嫣的智慧和独特的见解,让齐烨这种屌丝在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的状态下,心无杂念,虚心请教。 其实关于世家这两个字,很难精准的去形容。 门生故吏遍天下,家族传了好几代,叫世家。 富可敌国,子孙朝堂为官,与各方势力守望相助,叫世家。 诗礼传家无数代,影响力极广,核心子弟少,愿为其赴汤蹈火者数不胜数,也可以算作世家,比如季家。 耐撕,有亮片,手感好,卖的贵,也叫世家,只不过是巴黎那边的世家。 世家和家族还不同,前者有着极为复杂庞大的层级构成,这些层级通过血脉,互相之间有着密切的联结关系,每个人也有着明确的分工,互利互惠,互帮互助。 想要进入层级之中,那就必须满足三大因素,至少满足三者其二,也就是同一血脉,同一祖源,同一姓氏。 世家和家族不是一个性质,世家与门阀同样不是一个性质。 门阀有着极为严谨的内部架构与内部管理策略,核心子弟担任管理层,可以理解为协调者。 就拿丘神威举例,他不算是世家,他邱家也不算世家,可他将一个儿子一个闺女弄到了南地世家之中,儿子娶了张家的闺女,闺女嫁了张家的儿子。 这么看的话,丘神威和邱家人已经算是世家张家人的一员了。 算是一员,那么丘神威就可以享受张家的资源,作为回报,他则是需要利用职务和其他能力去帮助张家,为张家谋取利益。 可姓氏不同,那么谁主谁次的? 答案显而易见,张家主,丘神威次,后者只是张家众多的外姓“成员”之一。 丘神威不是第一个加入张家的人,也不是最后一个,这些外姓的人,嘴上不会承认他们成了张家的人,也不会主动去说他们以张家马首是瞻,可他们的行动,举动,举措,会以张家的利益为主。 张家,永远占着主导地位,因为他们是世家,是门阀,张家人才是真正的门阀,负责统筹家族事务、协调成员相互之间的利益关系,并且与外界进行交流、结盟、化解是非等等。 哪怕以最宽松的目光去看待,去定义,齐烨这个幽王府世子想要做世家,至少需要三代人,数十年乃至上百年的光景。 在这个期间,齐家需要开枝散叶,需要有盟友,需要有很多很多盟友,并且在盟友之中占据主导地位。 想要占据主导地位,那么权与钱都必不可少。 权,在朝堂,就好比喻家的喻文州,如今的户部左侍郎,下一朝的户部尚书,加上家族子弟各道为官,任何想要对喻家不利或者威胁到喻家利益的人,都会被喻家子弟无所不用其极的去攻讦、攻击。 古代后世都是如此,富豪排行榜上,一百个上榜的,里面能跳出来几个草根出身的,几个单打独斗的做大做强的,有,屈指可数。 大部分都是出自“世家”,爹是当官的,娘是富豪,爷爷又是干什么的,奶奶如何如何,没有这样的底蕴,没有这样的出身,做梦想屁吃呢。 同时,权利也会让盟友和小弟们敬畏、畏惧、惧怕,轻易不会反戈一击。 再说钱,也就是利益,不分钱的大哥不是好大哥,没有钱的世家也不算世家,能够带来足够的利益去满足盟友和小弟的需求,才会让一个世家长盛不衰。 权也好,钱也罢,都需要长时间的布局,大量的精英去经营。 所以说,齐烨并不具备成为世家的前提因素,一个因素都不具备。 他只是能成为世家,为成为世家做准备,布局数年,进行数年,尝试数年,最终利用至少数十年至少三代人的时间,让幽王府,让齐家变成真正的世家。 “这也太久了。” 齐烨听的连连摇头:“等我齐家成为世家的时候,我都入土为安了。” “不,用不了那么久,你虽然欠缺了很多,可你有一样得天独厚的优势,是其他世家所不具备的。” “什么?” “我。”季渃嫣指了指自己,笑吟吟的。 科普扫盲结束了,进行第二阶段,指点迷津。 齐烨想要打造一个齐氏世家,很难,可要是想要创造一个以专门干其他世家为主业的世家,很简单。 也是需要满足三要素,齐烨需要具备的三大要素,那就是够狠,义气,男朋友多! 先说够狠,要有手段,敢打敢送,谁招惹他,他就干谁,要么不做,要做做绝,让别人轻易不敢动他。 这一点,齐烨已经具备了,因为他除了端掉了半个户部和一个太仆寺后,今天又刷新了战绩,干下去一个工部右侍郎,如果运气好的话,可能还能再加一个礼部左侍郎。 第二大要素,义气。 这一点齐烨也具备了,不说老段这些核心心腹,就说庄子里这些上工的百姓,不敢说所有人,至少八成,愿意为齐烨赴汤蹈火。 因为什么,因为齐烨有钱,因为齐烨愿意分享财富和利益,因为齐烨救济了灾民,救了很多人,让很多人过上了好日子,就说那书院,几十个孩子,那些孩子的爹娘,亲族,他们比谁都希望齐烨长命百岁,如果有人敢害齐烨,他们一定会拼命,齐烨,从不亏待身边的人,够义气。 第三大要素,男朋友多。 齐烨同样具备了,如今他身边也围着很多人才。 如同死士一般的旺仔和一群王府下人。 京中百事通,对京中各衙署的官员极为了解的老段。 精通各种奇技淫巧的公输一大家子。 如今对齐烨死心塌地,年轻一代才华无双的喻斌。 这些人,哪个不是精英,哪个不是智慧远超常人。 这些都可以说是心腹,还有一些其他人,比如户部尚书赟乘泰、京兆府府尹张瑞山、户部左侍郎喻文州,这些人,都和齐烨有交情,遇到事了,或多或少会帮帮忙。 最重要的是,宫中和东宫虽然现在暧昧不清没说一定支持齐烨,但是宫中和东宫一定不会任由别人将齐烨置于死地。 这也就是说,齐烨现在有了免死金牌。 接下来的问题就简单了,齐烨,有钱,有可以信任的心腹,还有免死金牌,怎么就不能成为世家呢? 在季渃嫣的口中,齐烨不需要纠结“世家”两个字,而是团体,不是利益团体,是一个类似于志同道合的团体。 大康,很大。 京中,人才辈出。 不是所有人都随波逐流,不是所有官员都尸位素餐,贪得无厌。 齐烨要做的,就是扮演一个类似于领头羊的角色,将那些不会随波逐流,不去贪得无厌,没有尸位素餐,愿意一起作死的人围绕到自己身边, 这些人虽然不多,可能一百个里面只有一个,但是其他那九十九个,他们效力于不同势力,出自不同世家,为了不同的利益。 齐烨要对付的不是那一百个里面的九十九个,他要做的是将每一百个里面的那一个,集结到自己身边,然后大家一起去干九十九个里面的某一个。 事情,就是这么简单。 齐烨,也恍然大悟了。 季渃嫣,满意了,回去睡觉了。 再次躺在床榻上的齐烨,双眼亮亮,豁然开朗。 事情,并没有他想的那么麻烦,接下来只需要去做几件事,几件他极为擅长的事,就如同以前那般,干了某些看不顺眼的人,自然会有人愿意站出来与他并肩而战,久而久之,事儿,也就成了。 与此同时,老六刚回到宫中。 快进入寝宫时,老六突然噗嗤一笑,旁边的文德不明所以。 “齐烨,可算是能安生一些时日了,看,还是得朕敲打他,让他知道知道什么叫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他那些小聪明,惹人笑罢了。” 文德连连点头,这件事他还是比较赞同天子的说法。 是啊,但凡和世家牵扯起来,哪有那么容易,那么简单的事。 二人想的都不错,天子的确给齐烨敲打了。 问题是老六根本没想到,他这边刚敲完,刚给齐烨引到正道上,那边季渃嫣出手了,衔接的很好,又给齐烨拉回去了,并且让齐烨更加信心百倍的准备继续折腾,作死,给宫中添堵! 第282章 公平的学问 齐烨兴奋到了天亮,睡醒的时候,可以将早饭、午饭、晚饭一起吃了。 刚睁开眼,穿上衣服走出门口,老段来了,张口就是个很劲爆的消息。 今日早朝,果然有人请辞了。 “殿下。” 老段苦笑连连:“礼部左侍郎徐功执意上请辞,任是君臣百般劝说,徐功依旧卸了官职。” “徐功?!” 齐烨张大了嘴巴:“不是丘神威?” 老段一头雾水:“平南都尉丘神威为何要请辞?” “卧槽。” 齐烨傻眼了,一屁股坐在石凳上,问候了徐功全家一刻钟,足足一刻钟。 老段也是满面苦涩,齐烨,又成为众矢之的了,如同被架在火炉上烤一样,还得是那种烤两下一翻面儿的炙烤,外焦里嫩都不行,得是全焦。 “本世子…” 齐烨仰头望着老段,问了一句废话:“如今在京中士林的风评如何?” 老段意味深长的叹了口气。 就这一口气叹的,齐烨自己都可以品,慢慢品出来。 礼部左侍郎徐功那是谁,这老头不一定是京中士林名声最大的,但他一定是才学最好的。 徐功为什么不干了,因为昨天他“输了”,他说齐烨要是会作诗,他就辞职不干了。 徐功愿赌服输,他是没错,问题是叫别人怎么想,叫宫中怎么想,叫朝廷怎么想,叫士林中人怎么想。 徐功的学问太好了,身兼多职,宫中和朝廷还几次想要让徐功进入国史馆修史修书,老头一直没乐意干。 所有官职全辞了,不止是礼部左侍郎,还有宫中西席等一大堆乱七八糟的官职、闲职、散职,都不要了,不知道的还以为要变卖家产润到国外去。 徐功在礼部没什么建树,可朝廷不能缺了这种老吉祥物,很多时候朝廷面临一些负面舆论时,尤其是可以带动坊间风向的士林,都需要他这种吉祥物去降低舆论影响,也可以理解为朝廷对士林的发言人。 现在好了,发言人不发言了,君臣们开始发炎了,扁桃体发炎,后槽牙也疼,上火疼的不要不要的。 徐功是前朝的臣子,本朝之所以留下,还能升迁,老六看重的就是这老头的名声。 季伯昌支持老六登基,京中三分之一的读书人就支持老六。 徐功也支持老六当皇帝,京中另外三分之一的读书人就支持老六。 至于剩下的三分之一,呵呵,没了。 可想而知,昨天刚嗨嗨皮皮过了生日的天子,今天,又该闹闹心心了。 不用想就知道,现在矛头全部指向了齐烨。 京中,没有齐烨。 齐烨,却依旧能够轻而易举的登上头条热搜。 人性这种事就很怪,比如说后世有个大明星,粉丝好几千万,然后有一天和一个瘪三打赌,输了的话就退出娱乐圈。 然后就真输了,明星说到做到,退出了娱乐圈。 按理来说,和那瘪三没关系,是这位明星自己的决定,但是在粉丝眼里呢,属于是自己的爱豆被瘪三给逼的,一切都要怪瘪三,然后大家就开始一起声讨瘪三,想要弄死瘪三! 现在齐烨就是那个瘪三,让士林大明星徐功退出朝堂并且看样子也准备退出文化圈的瘪三。 本来齐烨就够闹心的了,老段又补了一刀。 “听闻散朝时,朝臣出宫挽留,徐功婉拒后多次言说,他告老还乡与殿下毫无关系,多次言说,一次又一次,叫群臣莫要怪罪与您。” “我日他奶奶啊!” 齐烨骂的更凶了,他怀疑这老登是故意的,辞职就辞职,还特意说与本世子没关系,说了也就说了,还三番五次的强调,咋的,是怕没人喷本世子呗? 老段补上了第二刀:“如今京中士林传言,徐功请辞,起因是因殿下会作诗,传着传着,就变成徐功说连殿下这种狗东…这种人都会作诗,简直是天大的笑话,之后他就上书请辞了。” 齐烨张大了嘴巴,想杀人了。 这他妈哪跟哪啊,传的什么玩意。 老段及时扎出了第三刀:“现在不知多少读书人,说要来南庄寻殿下。” “寻我干什么?” “宰了…不是,与殿下请教诗文。” “我…”齐烨深吸了一口气:“你知道徐功的府邸在哪。” 老段双眼一亮:“登门赔罪?” 齐烨:“灭他满门!” 段平:“…” 齐烨站起身,冷笑连连:“好,玩本世子是,找几个认字的人,拿着我剽的那些诗,今后开始一个月,就让他们在徐功府邸门前诗朗诵,一天十二时辰不间断,就在他府邸门口念诗!” 段平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不但要灭人家满门,还要杀人诛心啊。 眼看着齐烨真准备回去找“诗集”了,小院门又被推开了,俩人,一老一少,一前一后。 前面的,少的,是喻斌。 后面的,老的,正是徐功! 齐烨定睛一看,怒发冲冠:“老贼,本世子与你势不两立!” 喻斌赶紧摆手:“恩师,徐师欲入南庄书楼教书。” 齐烨大吼一声:“义父,请受孩儿一拜!” 喻斌:“…” 徐功哈哈大笑,自顾自的走进来,坐在了石凳上。 齐烨瞪大了眼睛望向喻斌:“斌斌你没开玩笑,徐大人真要来书院教书,教授百姓之子?” 喻斌连连点头:“徐师昨夜见了家父,得知了徒儿在书楼教书一事,徐师今日上述请辞后便来了南庄,见了学生,见了书楼,见了那些学子,之后便叫学生带着徐师来寻您,欲叫恩师应允与徒儿一同在书楼授学。” 齐烨满面狐疑的望着徐功:“老大人,您不在朝廷当礼部左侍郎,为什么要跑这教书来?” “怎地,老夫这才学不够?” “不是不是,当然不是,就是…” 齐烨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赶紧给徐功倒了杯茶,坐在了对面。 “老夫也是想不到,你这幽王府的浪荡世子,竟有如此大志。” 徐功叹了口气,随即站起身,正色道:“老夫志不在庙堂,忝为礼部左侍郎整日无不郁郁,读了大半辈子书,写了大半辈子字,学了大半辈子经,也困惑了大半辈子,老夫有一事请教,还请世子殿下为老夫答疑解惑,请赐教。” 齐烨也赶紧站起身:“不敢当,学生才疏学浅,不敢言谈赐教。” “敢问殿下,孔圣人,教过学生吗?” “教过啊。”齐烨一头雾水,问的这不是废话吗,孔老二就是这么发家的啊。 “老夫再问殿下,有教无类这话,是谁说的。” “孔圣啊。” “老夫还是要问殿下,孔圣,可是天下读书人心中的圣人。” “当然是。” “老夫最后问殿下,那为何,孔圣的学问,如今只有富家子、世家子、权贵之子可学,唯独百姓之子学不了?” 齐烨愣住了,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徐功坐下身,苦笑连连,喃喃自语。 “想京中,多少读书人见了老夫尊称一声徐师,可这些读书人,即便不由老夫教授,亦有无数先生教他们读书习字,既然他们有这么多先生,多老夫一个少老夫一个,又有何妨,因此,老夫碌碌无为,老夫这师,碌碌无为,可有可无。” 说到这,徐功猛然看向齐烨,双目灼灼。 “可此处,这南庄,这南庄中的书楼,有无数孩子,无数学子,他们,没有那么多先生,他们就连读书都要如做贼一般避人耳目,老夫心痛,心痛至极,这些百姓之子为何连读书都要如此鬼鬼祟祟,为何他们想要读书,先生却只有一人,只有喻斌一人,一人,哪里够,远远不够,不如算老夫一个,叫老夫在你这南庄书楼一展所长,一舒平生之志,殿下意下如何?” 齐烨后退两步,正了正衣衫,施了大礼。 “学生,敢不听命。” 段平,喻斌,也是如此,正了正衣衫,冲着徐功深深施了重礼。 “徐师。”齐烨满面崇敬之色:“学生,敬佩万分。” “有何可敬佩的。”徐功抚须一笑:“老夫,不过是个寻寻常常的读书人罢了。” 真正的大师永远怀着一颗学徒的心,老徐头,就是这样的人,这样的读书人。 可以说他在朝堂上不是一个优秀的礼部郎中,但是不得不承认,他是一个真正的读书人,想要将学问发扬光大的读书人。 不知多少读书人,将读书当成了一种跻身庙堂的工具,将读书当成出人头地的一种途径。 而徐功从始至终,从读书的第一天起就明白了一个道理。 书,不应该分高低贵贱。 学问,应是公平的。 “儒学经典、四书五经…” 徐功的眼中满是莫名之色:“倘若先祖知晓,书与学问会将人分出高低贵贱,会让这本就不公平的世道更加不公平,想来,是断然不会将书与学问流传下来。” 第283章 名士,大儒 一切不正如季渃嫣所说的吗,失道者寡不寡助尚且不知,得道者总之是多助了。 昨夜徐功离开时,一副郁郁寡欢的模样。 老徐和喻文州是好朋友,二人相交莫逆。 因诗集一事,徐功颜面大失,加上此事本就因喻斌而起,喻文州还挺愧疚的。 结果等上马车的时候,喻文州发现郁郁寡欢的徐功嘴角都快上扬到太阳穴上了。 喻文州心里更难受了,瞅瞅,瞅瞅瞅瞅,老徐都被气乐了。 内疚的喻文州就找上了老徐,和老徐同乘一马车。 犹豫再三,喻文州为了让徐功心里好受点,说喻斌不是非得拜齐烨为师不拜你徐功,其中有隐情。 老徐就问,是什么隐情。 喻文州就答,都说是隐情隐情了,我随随便便就告诉你了,那不叫隐情,那叫公告。 徐功就很失落,一副很受伤的模样,哭唧唧,你儿子不拜我为师,你还隐我,闹心心,咱这友谊的破船是彻底翻了。 一看老徐都这样了,喻文州就说不隐也行,但是你不能告诉别人,老徐说好好好,成成成。 最后,喻文州就将喻斌在南庄书楼教书的事和盘托出了。 这给徐功听的,一愣一愣的,最后一咬牙,他娘的这官必须辞,不辞不行,而且还是裸辞,全辞,一个官职都不留,我徐功不但要退出官场,我还要退出文坛,退出文化圈! 完了老徐还振臂一呼,莫名其妙的说了句双喜临门,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喻文州还挺不解的,这怎么说了隐情后,还让老徐更受刺激了呢。 反正喻文州劝了一路,徐功就是不行,非要辞官。 到了今天,百官上朝,文德还没开始水个开场白呢,徐功直接跳出来了,眼睛红红的,不干了,说什么也不干了,留我官职行,将老夫性命也留下,不杀老夫是,那就让放老夫离开官场! 等散朝的时候呢,老徐也是好意,再三强调,再三重申,说这一切和齐烨没关系,大家千万别记恨齐烨如何如何的。 真的,老徐真是好意,现在,他比谁都维护齐烨,他觉得齐烨就是他的贵人,又能找个正当理由不当官了,又能去真正的教书育人,他怎么能看着别人搞齐烨。 结果可想而知,弄巧成拙,这也是为什么齐烨刚刚要喷他的缘故,太尼玛离谱了,走就走,你不断重复说和本世子没关系,那你还不如在脑门上刻上齐烨我日你大爷六个字了呢。 出了皇宫,徐功还找人租了匹马,不是乘轿,骑着马来的,到了皇庄就说找喻斌。 门口接待小姐姐知道喻斌是谁,就带徐功前去了书楼。 最终,徐功激动了,激动的无以复加,差点脑血栓直接栓死在原地。 他这一生求的,所期望的,所奢望的,不就是这种事吗,教书教书,育人育人,教书育人不分家,以前是教书了,结果育的都是一群当了官就忘了本的贪官污吏! 在南庄书楼教书,那是真的育人,因为都是百姓之子。 在国子监,在外面,他即便教书,那也是给世家育一群自私鬼、满脑子家族利益的贪官污吏、整天只想着升官发财的败类! 事就是这么个事,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徐功,成为了南庄书楼的第二位先生。 齐烨美滋滋,不断的给老徐敬茶。 说句实在话,书楼只要一位先生的话,不考虑远近亲疏二选一,齐烨肯定选徐功。 不是喻斌才学不行,而是徐功这名声太大了。 让徐功教授一群奶娃子,纯属是核弹轰靖国神厕,大材小用,要轰也是轰东京。 让徐功去教授国子监的精英,乃至国子监先生还差不多。 这就等同于清华美院的老师们教…不是,呸呸呸,就等同于鲁迅美术学院的教授去教一群幼儿园小朋友画鸡蛋一样,太屈才了。 没办法,徐功就喜欢这个调调,三言两语之间,那群连尿都憋不住的奶娃子,到他嘴里全成璞玉了,等他耐心、慢慢、仔细雕琢的璞玉们。 齐烨陪着笑,回想起那群念完了书就跑泥汤子里打滚的土豆子们,死活无法和璞玉这词联系到一起去。 “那日后就有劳徐师了。” 齐烨是真的开心,百姓之子,值得真正的名士大儒去教授他们学问。 “此乃老夫夙愿,老夫应谢世子才是。” 俩人客气了一会,徐功开始唠正事了。 “虽说还未执教,不过喻斌倒是对老夫细说了一番,老夫有一不情之请,还望殿下应允。” “您开口就是。” “老夫欲邀上一些好友,一同来这南庄书楼教书。” “这…” 齐烨面露犹豫之色,想拒绝,不知该如何开口。 徐功抚须一笑:“皆是做学问之人,提出名字,你必然知晓。” “是吗,谁啊。” “昶州姜芳语、禹州书社诗词大家龚信,湳县兰沧…” 叽哩哇啦一连说了六七个名字,齐烨连连点头:“久仰久仰,如雷贯耳。” 徐功乐不下去了,瞅着齐烨那浮夸的样,不太确定的问道:“你…一个都没听闻过?” 齐烨干笑一声,倒是旁边的段平与喻斌满面惊容。 “恩师,皆是大家,久负盛名的大家,徐师提及的这些大家,也是朝廷多年来想要征辟入朝的名士大儒,只是这些人从未入朝,游历天下,或是偏安一隅教授学问,如闲云野鹤一般。” “是吗?” 齐烨是真的一个都没听说过,主要是他也不关注文化圈的事。 古代的信息可不发达,能名震天下,可想而知都是什么样的大佬。 相比喻斌,段平更加了解齐烨,弯下腰低声解释了一下。 这些人主要分为两大类,第一大类,诗礼传家,家族算不上是世家,主要都是做学问的,志向根本不在朝堂上,也对权利没任何兴趣。 第二大类,当过官,但是当着当着或许是对朝堂失望,或许是觉得当官没意思,告老还乡了,回老家教书育人去了。 这两大类几乎都有一个共同之处,那就是教的都是百姓之子,或是寒门之子,自己出钱,弄个书社学堂什么的,也不多教,让百姓的孩子们认识点字就姓,还有很多是打一枪换一个地方。 很多各地的乡绅、世家,不想叫百姓的孩子们读书,所以总是刁难这群人,又碍于这些名士大儒的名声不敢真的如何,所以就暗中使坏,逼这些名士们和通缉犯似的流浪天涯,这待两天那混两天的。 “用不了这么多先生。” 齐烨还是有些犹豫:“一共没多少学子,要这么多先生,还让人家长途跋涉的过来,不好。” “如今学子不多,日后不就多了。” 徐功微微一笑:“书楼这名儿,不好听,叫书院才成,叫了书院,教上几百个学子,老夫才心里舒坦。” 齐烨倒吸了一口凉气:“大爷您别闹,招收几百个学子,岂不是让全天下知道我齐烨办书院吗,让其他世家知道了肯定寻我麻烦。” “为何要寻你麻烦。” 徐功笑意渐浓:“书院教了孩子,孩子日后在你这上工,伺候达官贵人,识文断字知情识趣,有何不好。” 齐烨神情微变:“有些事您可能还不了解,这些孩子,读书识字不是为了当账房先生或者服侍人的。” “废话。” 老徐头没好气的说道:“老夫教授的学子,将来皆是顶天立地忠君爱国的伟丈夫,自然不会去伺候京中那些满身铜臭的浪荡子。” 齐烨都懵了:“不是您刚刚自己说的吗,他们读书是为了以后在庄子里上工。” “不这么说,如何叫人不猜忌你,攻讦你。” “哦~~~酱婶儿啊。” 齐烨恍然大悟,老头的意思是对外就说“内部培养”,和后世那名字缺个德的资本家似的,建个学校,实际上就是为了给自己的工厂培养牛马。 来南庄的,都是阔佬,有钱的阔佬和权贵,那么就可以说让孩子多认几个字,将来都要在南庄上工伺候人的,提升客户体验度。 “徐师说的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齐烨连连点头:“对外说就是简单认识几个字,实际上在书楼寒窗苦读十年将来科考。” “寒窗苦读十年,日后科考?” 老头又皱起眉头了,满面不爽:“为何。” “啊?”齐烨懵了:“为了当官啊,培养真正的官员。” “老夫是说,为何要寒窗苦读十年?” “不寒窗苦读,怎么科考。” “苦读自是要的,不过无需十年。” “什么意思。” “即将科考时,耗上两三个月便可。”徐功站起身,微微哼了一声:“莫要浪费光阴。” 说完后,背着手的徐功走了,去让喻斌带着他挑个小院了,以后连京都不回了。 齐烨一头雾水,不明白徐功到底什么意思。 段平适时提醒道:“前朝启泰年间至今足有二十余载,国朝科考考题,皆出自徐师之手。” “哦~~~” 齐烨再次恍然大悟了,那可不是就用俩月吗,让老徐直接押题就完事了。 第284章 看笑话 书楼的事算是彻底提上了日程,没有特意对外界隐瞒,但也是内部小范围招生,不会大张旗鼓。 原本在齐烨的设想中,手中需要获得一定的权力,最重要的说的宫中的支持,这才能好好搞一搞,将书楼变成书社,在将书社过渡到书院。 现在妥了,老徐来了,目前阶段可以镇镇场子。 过了没几日,果然有一群读书人跑来南庄“讨教”,和齐烨讨教诗词。 然后老徐露面了,说他现在在书楼当先生,为什么,因为和齐烨打赌又打赌了。 这一听,读书人炸窝了,恨不得和齐烨拼命,结果老徐说读书人要是找齐烨的麻烦,就等于陷他于不仁不义,谁让他不仁不义,他就和谁拼命。 读书人只好悻悻离去,一边走一边问候齐烨全家,骂齐烨将徐功往死里逼。 齐烨知道这事后,差点没吐出一口老血,这老登太不是个玩意了。 可从本心上来讲,齐烨也知道这是最好也是最为妥善的办法了,没法说,这老头不但坑别人,他也坑他自己,为了教百姓之子读书,老头可以放弃一切,他自己的名声,以及齐烨的名声。 南庄开始照常营业了,生意一天比一天火爆,转眼间,初冬的第一场大雪降临了。 初雪飘落,大地算不上银装素裹,浅浅一层。 庄子里还好,打扫的及时,齐烨骑着马去官道上溜达了一圈,官道上泥泞不堪,行路难,之后又去了旁边的马照培训中心,那叫一个荒凉,破败,余大贵守着二十多匹马,可怜巴巴的。 齐烨不断的叹着气,朝廷果然啥也不是,好好的一个良政府,缺乏有效监管和官方推广,彻底成了笑话。 无奈之下的齐烨,让余大贵来到南庄当个管事,负责对外采买的事,余大贵很开心,赚不赚钱无所谓,他就喜欢跟着齐烨混。 蹲在小院外,齐烨哆嗦了一下。 屋里并不冷,烧的是无烟碳,并不对外售卖,外界想要买的话,只能通过南庄“消费券”来兑换。 “京中还是没信?” “没有。” 老段摇了摇头,知道齐烨问的是什么,关于丘神威的事。 前段时间天子召回的那些军中将领,该上辞呈的都上了,唯独两个人没有这么做,一个是丘神威,另一个是北地的屯兵卫守备,叫郭宏。 这位郭宏是北地屯兵守备之一,也是天子要夺走兵权的将领之一,结果待了没几天,突然说家中老母病逝,要回北地。 这位郭将军还是夜晚走的,没和宫中打招呼,踩着点赶着宫门落下的时候和兵部那边打了个招呼,然后骑着马就带着八个随从连夜出了城。 当夜快到子时的时候,司空野来到了南庄,找到了阿卓,一刻钟后,阿卓带着十二名亲军新卒离开了南庄。 三天后,阿卓等人回来了,一大早回来的,马后面还拴着八个麻袋,不断蛄蛹的大麻袋。 在阿卓回来的第二天晚上,南平县驿马入京去了兵部衙署,说是在南平县官道外见到了一具尸体,当地的仵作验了尸,怀疑是军中出身,初步断定被山匪所杀。 这就很扯,南平县距离京中两日路程不到,哪来的山匪。 兵部派人去看了尸体,最终确定正是郭宏,天子得知后龙颜大怒,连夜召见抱刀司统领入宫,要其彻查此案。 然后阿卓回到南庄,继续该吃吃,该喝喝,两天后,带着那八个大麻袋入了京,交差。 当日朝廷对外公布,谋财害命,一共八个山匪全部被捉拿归案,对谋害郭宏一事供认不讳,押入大理寺大牢。 又过了四天,八个胆大包天的山匪被全部处死,朝廷经过商议后,由翊麾校尉陈守义前往北地接替郭宏职位。 “奇怪,丘神威既不尚书请辞,也不想办法离开京中,在这等什么呢,等死?” “此人少谋。” 段平已经知道了宫中的打算,摇头笑道:“这些时日在京中嘴不安生,逢人便说当年在军中救过天子一命。” “傻比。” 齐烨都服了,他知道丘神威的智商不怎么高,只是没想到能低到这种程度。 “在南地那边吹吹牛b也就算了,在京中还敢逢人就说。” 齐烨都乐了,呵呵笑道:“估计过两天文德或者司空野又得过来找阿卓了。” “应是不会。” 段平摇了摇头,分析道:“郭宏一事,是因过了冬季后,也就是初春,北关为防草原诸部进犯枕戈待旦,而郭宏投靠的北地世家多与关外草原部族通商,郭宏死不放手兵权可谓不知好歹,宫中这才出此下策,这下策只能用一次,用的多了,岂会不引人猜疑。” 齐烨点了点头,季渃嫣以前也和他分析过这件事。 郭宏掌的并不是边关兵权,而是在边关后方负责辅兵的,也就是民兵、民夫等,专门负责调度、运送粮草和军器。 草原已经安静了很久了,虽然可能性不高,却也不能不防。 要知道草原上过冬很难,每年过冬都会死很多很多草原人,就说前朝那时候,草原诸部一般会在春末、初夏叩关,打是很难打进来,主要是为了逼迫朝廷议和,一议和就要送钱送物资,那些草原人的目的其实就是为了搞倒物资过冬。 本朝除了刚开朝的时候,大规模的战役就打了那么一次,上一代金狼王还被齐怀武给宰了。 随着安生了这么多年,草原内部的局势也慢慢稳定了下来,这群草原人说打就能打过来,谁都无法确定他们明年是否消停。 正因如此,北关布防和后方粮草调度,都是极为重要,而郭宏正好担任后方几个守备之一,这家伙投靠了和草原通商的世家,又不交出兵权,宫中只能出此下策叫阿卓宰了他。 但凡郭宏担任的是别的职务,天子都不会这么着急,事急从权,快刀斩乱麻,这法子能用,只是不能常用。 话说回来,不怪宫中心狠手辣,只能怪郭宏自寻死路。 老六最在乎的就是边关安稳,郭宏连夜逃跑,反而让宫中起了杀心。 “那老段你说说,宫中会怎么收拾丘神威?” “不知。” 段平摇了摇头,朝堂上的事,他知道,各个衙署中的事,他也知道,衙署中那些朝臣的事,他同样知道,正是因为知道这些事,每个衙署,每个官员的举动、对策,他都可以分析分析,并且分析出个七七八八。 唯独宫中,唯独事关军中,段平不敢妄论。 段平好奇的问道:“殿下为何如此关注此事,丘神威招惹过殿下?” “算不上,就是想看笑话。” 齐烨又乐了,之前过诞辰的时候,老六还一副自得模样以为拿捏了丘神威,现在一看,好嘛,人家根本不鸟你,死亡二选一,人家完全不选,你宫中又能如何。 “不用猜了。” 院门从里面被推开,打着哈欠的季渃嫣揉了揉眼睛,心不在焉的开了口。 “丘神威,会狗急跳墙。” 齐烨和段平齐齐扭过头,不明所以。 “郭宏遁逃,是因屯兵卫与守备府充斥着大量的世家子,与靠着世家吃饭的百姓,他不是怕丢了兵权,而是怕天子要他的命,只要回了北地,即便被夺了兵权,他依旧可帮世家练兵,练私兵,在北地各处营中的影响力也尚在。” 季渃嫣蹲在了齐烨的旁边,揉了一团雪,继续说道:“丘神威不同,失了兵权,他对南地世家再无利用价值,天子诞辰后,我叫元思派人盯着丘神威,如我所料,丘神威书写了信件后遣随从离京,之后便开始逢人就说当年军中救了天子,这就说明南地世家,张家,并不会动用京中的关系帮衬他。” 说完后,季渃嫣突然将雪团塞进了齐烨的后襟中,随即撒丫子就跑,一边跑一边笑的和什么似的。 齐烨都没什么感觉,他已经习惯了。 段平哭笑不得的为齐烨整理着衣服。 齐烨破口大骂:“你特么倒是掏出来啊,你拍我后背那不是全化了吗!” 段平:“长痛不如短痛。” 齐烨:“…” 第285章 云里雾里 天要使人灭亡,必先使其疯狂。 丘神威没有在京中疯狂,而是早就疯狂了,在南地很疯狂。 齐烨白天还和段平唠这事呢,晚上的时候宫里来人了,宫中御用跑腿,司空野,将两封密信交给了齐烨,让齐烨转交给阿卓。 要么齐烨被逐出京中后,谁最闹心,那肯定是司空野,天子倒是没交代齐烨办差,但是总寻阿卓,寻一次,司空野就得折腾一趟,不像之前齐烨在王府居住的时候,骑着马小半个时辰就到了。 望着桌子上的信,齐烨就很懵,这两封密信连火漆都没有,明显不是宫中用的纸张。 看模样肯定是密信,既然是密信,为什么没封缄? 不明所以的齐烨让人去叫阿卓了。 见到司空野不急着走,齐烨给前者倒了杯茶,二人坐在了石凳上。 “司空公公,你直接把信交给卓统领就好了,为什么要我转交?” 齐烨困惑的不止是这件事,既然是转交,那你还杵着干什么呢,你走就是了,一会阿卓来了将信交给他就好。 司空野笑眯眯的说道:“陛下吩咐了,咱家得亲眼看着殿下将信交给卓统领。” 齐烨更是困惑了,这不脱裤子放屁嘛。 没等齐烨再问,手里捧着个大雪球的季渃嫣跑了进来,伴随着银铃一般的笑容。 季渃嫣冲进来就要砸齐烨,一看司空野也在,笑容一收。 “司空公公。” “诶呦,是大小姐。” 司空野赶紧起身施礼,笑的和见了亲娘似的,满面讨好。 季渃嫣一眼就看到了桌子上面的两封密信,秀眉微皱,自然而然的站在了齐烨的身后。 司空野又说了一遍,信要交给阿卓,天子让他送来的。 季渃嫣神情微动:“军中密信?” “大小姐火眼金睛,正是南地营中送来的。” “你怎么看出来的。”齐烨啧啧称奇。 “隐语。” 季渃嫣轻声解释道:“军中书信,若是军务、要事,多用阴符、阴书、隐语书写而成,这信纸被汗浸过,传信之人应是长途跋涉,褶皱不多,非是放在包袱之中,贴身携带,如今入了冬,若是短途的话不会被汗浸成这般模样。” 齐烨定睛望去,还真是这么回事。 季渃嫣继续说道:“被汗浸过,便能隐约瞧见墨迹,没有花纹、形制,那么就不是军务,与大胜克敌、大败亡将、请粮增兵等事无关,那么只剩下阴书或是隐语,若是阴书,书信解为三份,三信合一方可知晓其内容,只有两封信,说明是隐语,信是南地来的,南地虽入冬却未寒,长途跋涉快马奔驰,因此信上满是汗液,既是南地来的书信…” 季渃嫣用手掌轻轻拍了拍齐烨的后脑勺:“事关丘神威。” “没错,大小姐果然神机妙算。” 司空野对季渃嫣能够准确的猜测出这些事,并没有感到多么意外,笑吟吟的说道:“正是事关丘神威的信件。” 季渃嫣微微一笑:“宫中要对丘神威动手了。” 司空野下意识问道:“大小姐怎知道。” “因为公公口称丘神威,而非丘将军。” 司空野连连拱手,没吭声,算是承认了。 季渃嫣歪着脑袋:“可司空公公没有直接将信件交给卓统领,而是叫世子交给他,司空公公也还未离去…” 说到这,季渃嫣脸上闪过一丝不爽之色,随即又用手掌拍了一下齐烨的后脑勺:“拆了看看。” 齐烨哭笑不得:“这是宫中要交给卓统领的信件。” “笨,是交给你的。” “啊?” 齐烨一头雾水:“可司空公公说是…” 话没说完,司空野微微一笑:“早知大小姐在这,咱家何必何须久留,这便告辞回宫交差。” 说完后,司空野分别对着齐烨与季渃嫣行了一礼,转身就要离开。 只是眼瞅着快要迈过门槛儿的时候,司空野回过头,犹豫了一下。 “敢问大小姐,您为何在此地。” 季渃嫣展颜一笑,指了指齐烨的后脑勺:“我要嫁给他。” “啊?” 司空野张大了嘴巴:“他也配…陪伴着大小姐在南庄吗?” 齐烨一指门口,意思是滚蛋死太监! 司空野干笑一声,转身走了。 死太监走了,齐烨困惑极了:“宫中交给我的信件,为什么要说给阿卓?” “打个赌如何。”季渃嫣笑吟吟的:“要是赌输了,你就…” “不赌。” 齐烨丝毫犹豫都没有,脑袋摇的和拨浪鼓似的:“这辈子我都不会和你打赌的,死了这条心。” 季渃嫣笑的花枝乱颤,她就喜欢齐烨这种有自知之明的模样。 人,笨一点可以,千万不要笨不自知,笨不承认,还总要自作聪明,这样的人,最是招人烦。 “宫中已经无法容忍丘神威了,不止要夺了丘神威的兵权,还要除掉他。” 季渃嫣收起了笑容:“非但要除掉丘神威,还要合乎法礼,可若是宫中能合乎法礼的除掉丘神威,又何须叫阿卓出手,至于司空野为何不走,是因他要确保你也在场,你也看过信件。” “为什么?” “因为宫中知晓阿卓做不到,就如以前那般,打着抱刀司的名头,你来出谋划策,不,是你来查办丘神威。” 齐烨恍然大悟,一切都说得通了。 季渃嫣依旧没有拆开信件,自顾自的分析道:“宫中不会无缘无故下定决心,那么自然和密信有关,可密信是两封,若是说的同一件事无需都送过来,那么这两封信…” 季渃嫣不吭声了,坐在凳子后瞳孔愈发扩散,全身血液开始涌入大脑,身体逐渐放松下来,进入“思考模式”,喃喃自语。 “若我是丘神威那莽夫会如何…” “若我是丘神威…” “若我…” 喃喃自语,一连念叨了三遍,季渃嫣的瞳孔猛地一缩。 “想到啦。” 季渃嫣极为笃定的说道:“其中一封信,必是平南折冲府所写,一想便知,信上说南地世家蠢蠢欲动,需丘神威回折冲府坐镇。” “有可能。” 齐烨连连点头:“想要接着掌管军权并全须全尾的离开京中回到南地,只有这一个办法了,南地出事了,他必须回去,可不能平南折冲府说出事就出事了,肯定会闹出一些乱子,莫非…莫非是张家出手了?” “不,张家不傻,见到丘神威这么久都没回去,已经猜出丘神威失去了天子信任,没了天子的信任,丘神威对张家就没了任何价值,张家贸然出手非但救丘神威,还会招惹宫中。” 季渃嫣指向其中一封信件:“两封信,一封假一封真,假的,是丘神威命人所写,与张家无关,真的,应是天子见过这封信后,派人去了南地查探真伪,信上写了查探结果,假的那封信皆是一派胡言,所以,陛下要对丘神威动手了。” 话音刚落,挺着肚子的阿卓走了进来,这家伙刚吃完晚饭。 “怎地了?” 阿卓东瞧西看:“不是说司空野那狗太监来了吗,在何处,出了何事?” 齐烨指了指信:“南地军中来的,事关丘神威,陛下要做了这家伙,自己看。” 阿卓走了过来:“这不是军中密信吗,你能看懂?” “我还没看。” “没看你怎知晓是何内容。” “呵。” 齐烨抱着膀子,傲然一笑。 “被汗水浸过,就能隐约瞧见墨迹,没有花纹、形制,就知道不是军务,与大胜克敌、大败亡将、请粮增兵等事无关…” 叽哩哇啦说了一大堆,阿卓满面敬佩之色:“你好厉害啊,竟懂得这么多。” 齐烨哈哈大笑,季渃嫣微笑着,就那么静静的看着齐世子装逼。 第286章 师出有名 信被拆开了,第一封信,正是平南折冲府的一名校尉所写,写给丘神威的。 信的内容是说丘神威离开南地后,一些世家开始蠢蠢欲动了,私下买卖了一些甲胄、长弓,还听到了很多风声,南地好多世家要和南地外的番蛮部落结盟如何如何的,大致意思就是丘大将军你赶紧回来,你不在这,没人震慑宵小了,南地缺不了你的哇,反正就是很扯几把蛋。 不用想就知道,这信是丘神威让人写的,然后再将这封信送进了宫中。 另一封信是怀城兵备府的人写的,天子登基后安插在南地的心腹之一。 信上写的很清楚,天子让他查的事,也就是第一封信上写的内容,全都是一派胡言,南地没有任何一个世家有异动,南关外的各个番蛮部落也没任何集结的迹象。 除此之外,信中还提及了其他事,丘神威跟着张家混后,私下将一些军器给了张家武装家族私兵,这才是天子下定决心要除掉丘神威的缘故。 你可以投奔世家,要钱要地要姑娘,这些能理解,都在天子容忍的范围内,可涉及到了军器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朝廷紧着你平南折冲府的钱粮、军器,要你防着世家,好嘛,你把朝廷给你的军器给了世家,这都算是叛国了,比那些世家都可恨。 齐烨指着信,百思不得其解:“派人一查就能证据确凿,直接抓就是了。” 阿卓连连点头,他是这么想的,丘神威这事和之前在京中他与齐烨搞的那些人还不同,丘神威背后就一个张家,看样子张家都给丘神威放弃了,没有任何顾虑,抓了就是了。 季渃嫣又开始攥雪球了,嘻嘻一笑:“你叫我砸一下,我为你指点迷津。” “不用了。” 齐烨猛翻白眼:“我只是总给你表现的机会,不代表我真傻,宫中要考验我,或者说是想要培养我。” “啪嗒”一声,雪球砸在了齐烨的大腿上,季渃嫣撒腿跑了,回去睡觉了,一用脑就犯困。 季渃嫣回去睡大觉,恰恰证明齐烨说对了。 齐烨说要当世家,宫中那意思肯定不同意。 不同意,不代表让齐烨绝了这个心思,只是说时机不成熟,齐烨需要成长,需要沉淀,需要变的沉稳。 司空野之所以确保齐烨要在场,正是因为宫中想要他参与进来,乃至是主导,培养也好,历练也罢,总之,丘神威需要齐烨搞,如果齐烨搞不了,宫中再出手拿出铁证叫丘神威垮台。 其实也算是双向奔赴了,齐烨本来就没打算老实,这几天还想着怎么回京城嘚瑟呢。 阿卓喜出望外:“这便是说,宫中允许你入京了?” 齐烨猛翻白眼。 一开始的时候,也就是刚被逐出京中的那会,齐烨以为的是自此不能入京,半步都不能靠近京城。 之后他才反应过来怎么回事,不是说不能入京,可以入京,只是入京之后必须消消停停的不能惹事,一旦惹事,那就是违背了圣命。 反之,只要入京低调,不惹事,也不被事惹,谁会搭理他,宫中就算知道了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伸了个大大的懒腰,齐烨笑着开了口。 “该出山了。” “好,你说如何做就是。” “你觉得呢?” “搜集铁证。” “大哥。”齐烨彻底服了:“首先,铁证不在京中,在南地,就算你折腾到南地了,找到的铁证和现在宫里攥着的证据有什么区别,如果用同样的方式,宫中又何必要我介入。” “好像有点道理。” “废话。” 齐烨收起了嬉皮笑脸的模样,一边敲着桌面一边思考着。 “有点难办,从四品,还是武将,还是京外的武将,打击名声只能适用于文臣,从心腹下手,这家伙的亲族还不在京中,丘神威入京这么久也没惹过事,抱刀司不可能无缘无故的找上门。” 说到这,齐烨朝着外面喊道:“去个人,给老段叫来。” 外面也不知道是谁应了一声,找段平去了。 阿卓问道:“寻他作甚。” “打探消息,丘神威在京中拜访过谁,谁又拜访过他,如果咱们开始搞他,谁可能会出手,谁可能会落井下石,出手的人会以什么方法保他,落井下石的人,又能否成为咱们得盟友。” “有道理!”阿卓连连点头:“你现在变的好聪明。” “等你找个聪明的老婆后,你也会变的很聪明。” 阿卓哈哈一笑:“我不用寻婆娘,有你就够了。” 齐烨:“…” “我的意思是说,你很聪明,莫要误会。” “你就多余加这一句。” 齐烨下意识往后坐了坐,学着季渃嫣的模样进入一休模式,中指猛钻太阳穴。 本来事情就不是很好办,齐烨在那苦思冥想,阿卓还搁那催。 阿卓:“想到了吗?” 齐烨:“正在想。” 半分钟后,阿卓:“还没想到吗?” 齐烨:“快了。” 半分钟后,阿卓:“你快些。” 齐烨:“你能消停会吗!” 一分钟后,阿卓:“你去问季渃嫣,她一定有法子。” 齐烨:“我有法子!” 阿卓:“什么法子。” 齐烨:“正在想。” 阿卓:“想到了吗?” 齐烨瞪着眼睛叫道:“你小时候就这么烦人吗,你小时候你爹娘天天揍你!” 阿卓回忆了一下:“幼年时,我失去了双亲。” 齐烨都服了:“我没问你有没有爹娘,我问…算了。” 阿卓:“幼年时,我吃不饱,穿不暖的。” “大哥你快闭嘴。” “小小年纪就入了军营,袍泽见我小…” “哎呀我知道了知道了,看你岁数小就欺负你,是不是。” “不是,看我小,就总是将多余的饭食给我吃,可我不够吃,因此我就抢他们的。” 齐烨:“你以前是恶霸啊?” “他们打不过我,因此,我每日都打他们,打了他们再抢他们的饭食,越打,越饿,越饿,越抢,越抢,打他们打的越狠,哎。” 阿卓叹了口气:“幼年时,我便是如此可怜。” “你特么那是可怜,那是可恨好不好!” 阿卓奇怪的问道:“你为何要问我幼年的事儿。” “是我问的吗,你自己先提起来的。” “哦,好,那你想到法子了吗。” “我…” “去寻季渃嫣,她比你聪明,你莫要逞强了。” 眼瞅着齐烨又要开骂了,老段推门而入。 段平:“殿下,你寻我。” 齐烨:“去,叫三百个刀斧手进来,砍死卓统领。” 段平哭笑不得:“殿下慎言,这种玩笑话可不能乱说。” 阿卓连连点头:“不错。” 段平:“庄子里哪来三百刀斧手。” 阿卓愣了一下。 段平:“不过二三十倒是能寻来。” 阿卓霍然而起:“本将去寻季渃嫣!” 说完后,阿卓撒腿就跑。 齐烨懒得搭理这个家伙,三言两语将情况说了一下。 老段听过之后,微微一笑。 “还当是何事,好办。” 齐烨双眼一亮:“怎么办。” “师出有名,手段百出就是。” “师出有名?” “不错,哪有无缘无故对付一位国朝从四品将军的道理,因此,要师出有名,师出有名了,便可全力为之。” 说到这,段平压低了声音:“殿下可还记得陛下寿宴时,这丘神威竟想要索要山庄的份子。” “记得啊,他说想投点钱,然后…” “诶,殿下此言差矣。” 段平纠正道:“明明是那丘神威见殿下年少好欺,有恃无恐索要份子,索要钱财。” “哦~~~~” 齐烨恍然大悟,随即破口大骂:“狗日的丘神威,见本世子无依无靠好欺负,想讹我钱,他娘的我要是不收拾收拾他杀鸡儆猴,岂不是日后谁都能骑我头上唱征服!” 说完后,齐烨露出了狞笑。 重出江湖第一战,是该换换口味了,文臣都玩腻了,研究研究武将。 第287章 莽夫 有钱,就有小弟。 齐烨就有很多小弟,小弟之中的段平,同样有很多小弟,这些小弟不单单是庄户,还有京中的各衙署衙役。 到了第二天晚上,齐烨需要的信息都摆在了面前。 信息不多,丘神威入京后住在哪,平常在大庭广众下说过一些什么话,和谁走动过。 其中两个名字引起了齐烨和阿卓的注意,魏成鑫,吴尚峰。 两个人都是少卿,都是鸿胪寺的少卿,九寺之中,只有鸿胪寺现在有两个少卿。 见到这俩名字,齐烨和阿卓对视一眼,觉得冥冥之中似乎有天意一样。 要说这鸿胪寺,齐烨没打过交道,不过却是差一点打上交道。 太仆寺被他一锅端,满朝堂帮太仆寺说话的只有一个衙署,鸿胪寺。 准确的说,是少卿魏成鑫代表的鸿胪寺。 魏成鑫出自韫城魏家,魏家呢,又在南地拥有十余处马场,也是官方指定提供战马的家族之一。 太仆寺被一锅端,没有殃及到魏成鑫这位鸿胪寺少卿。 这家伙非但不知收敛,反而在太仆寺一众官员获罪后还明里暗里想要为一些人“平反”。 或许真的是命中注定,这位魏成鑫魏少卿,命里缺干,五行欠齐。 本来齐烨都没记住这么一号人,好巧不巧的,这家伙竟然和丘神威私交极好,丘神威在京中的这段时间里正是居住在了魏府里。 除了魏成鑫,太仆寺还有一位少卿,叫吴尚峰。 也是挺巧的,吴尚峰最宠爱的小儿子,也是混低端纨绔圈子的,以前没少被齐烨揍。 鸿胪寺之所以有两位少卿,其实也是历史遗留问题。 在前朝的时候,鸿胪寺有些精通“外语”的官员,这些官员并不留在京中,而是去出使其他国家,担任使团中的要职。 这可是个风险活儿,一个闹不好就容易回不来,因此这些这些官员就担任了一些品级比较高的官位,实际上没实权。 吴尚峰就属于这种情况,好几次出使国外,哪次都平安的回来了,官职一升再升,最后就升到了少卿。 只不过他这个少卿是对外这么叫的,并不负责衙署内少卿真正负责的政务。 之前齐烨说过,想要知道他搞丘神威的时候,谁会出手相助,谁会横加阻挠。 俩人,吴尚峰可能会出手相助,因为他和魏成鑫不对付,一山不容二虎,一衙署也不容二少卿,就是这么个情况。 魏成鑫呢,则是有可能会出手阻挠,因为他和丘神威是好基友。 “ok了。” 齐烨站起身,扭扭胯转转腰:“好好睡一觉,明日回京,干丘神威!” 段平站起身:“从何处下手?” “无处不下手。” 段平提醒道:“殿下还是应收敛一二为妙,宫中并未对外说允许你回宫了。” “收敛?” 齐烨哼了一声:“收敛一二,那还是我齐烨吗。” 开玩笑,管宫中对不对外宣布他可以回京了,反正宫中让他干这事了,既然干,那就要轰轰烈烈。 一句话,虽在京中翻过车,好了伤疤继续作,上次的前车之鉴,这次的成功经验,干就完了。 ………… 鸿胪寺少卿魏成鑫的府邸,也在泰隆坊,还和幽王府离的不远。 马车之中,丘神威透过窗户望向大门紧闭的幽王府,双眼之中满是火热之色。 曾几何时,他认为自己“救”了天子一命,待老六登基后,少说也给他封个王爵,哪怕是郡王也行。 曾几何时,他认为自己在南地受风沙之苦整日枕戈待旦,功劳苦劳都有,凭着这些“劳”,老六怎么也得给他封个侯。 曾几何时,他认为自己进了京,老六终于该给他计算计算这么多年的功劳了,怎么也得封个伯。 结果,这些曾几何时都是曾几何时,老六连根毛都没封给他。 他想不通,想不通凭什么齐怀武能封王。 当年造反时,齐怀武要么是后方押送粮草,要么不知所踪,那么多次大战、苦战、死战,连个影子都看不到,什么功劳都没有,凭什么可以封王? 现在,他依旧想不通,天子为什么想要收回他的兵权? “为何,这是为何。” 丘神威咬牙切齿:“当年本将救了陛下一命,自举旗至今,我丘神威功劳苦劳立过无数,为何京中这朝廷没有本将的一席之地,为何这泰隆坊没有本将的府邸!” “哎。” 一声叹息,来自马车旁边坐着身穿四品官袍的人,正是鸿胪寺少卿魏成鑫。 魏成鑫年岁并不大,三十五岁的年纪作为少卿略显年轻。 不但年轻,魏成鑫长的也是一副风流倜傥俊俏大树的模样,和长的乱七八糟的丘神威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事实上,也是魏成鑫告知了丘神威,天子玩他呢,死亡二选一,选哪个都不行,要不然以丘神威的智商,早就被老六忽悠瘸了。 要说这二人关系有多好,也不是,只能说是利益捆绑。 魏家是贩马的,在南地有十多处马场,和张家是盟友,丘神威呢,又是跟着张家混的,所以到了京中后丘神威才和魏成鑫勾搭到了一起去。 “丘兄这一步棋,错,大错特错。” 魏成鑫侧目看了眼丘神威:“你那信件不应交到宫中,陛下必会派人探查。” 这也不是俩人第一次谈这件事了,丘神威总抱着侥幸心理,说等等,等等,再等等,他觉得老六还是爱他的,不会派人去南地查探真伪。 见到丘神威还是执迷不悟,魏成鑫淡淡的说道:“如若陛下轻信,如若陛下还如当年那般信任你,早在见了信件后便让你速速离京回南地,如今已是过了这么久,宫中却毫无消息,足以说明宫中定是派人前去了南地探查。” 一时之间,丘神威心里七上八下,不止是信件的内容是假的,还有很多事,很多很多事都需要遮掩,都不能叫宫中得知。 事实上宫中早就知道了,要不然也不可能召他回京。 “邱兄…” “够了。” 丘神威不止长的不招人待见,素质也不咋地,听的多了,满脸不耐烦的模样。 “本将就不信了,当年救了皇帝一命,他还敢将我丘神威如何不成。” 魏成鑫强压心中的怒火,轻声道:“好,那便再等上些时日,只是将军莫要忘了,嫂夫人尚在南地。” “你他娘的威胁老子!” “将军知晓我并非此意。” 魏成鑫面无惧色,幽幽的说道:“将军久居南地,想来是知晓张家的手段的。” 丘神威眼眶暴跳,开始思索退路了。 第288章 狗落平阳被虎欺 偌大的京中,就好像一座围城,有的人,想进来,有的人,想出去。 还有的人,进进出出,出出进进,换着花样进出,就比如齐烨。 每当他进出一次,就让人心惊胆战,每当他进出一次,就让人提心吊胆,每当他进出一次,就让人欲生欲死。 齐烨入城了,带着旺仔、阿卓、老段,一共四个人,骑着马,一大早来到了南城门。 就停在刚入城的地方,四人下马,齐烨、旺仔、阿卓三人和盲流子似的,袖着手蹲在了旁边,老段则是去寻了城门郎,片刻后来了一队衙役,京兆府的衙役。 六个衙役,一看到齐烨和老段,都快哭出来了。 可以这么说,就在齐烨担任京兆府官员这短暂的时光里,衙役、差役们终于有了抬起头挺胸做人的体验。 齐烨担任京兆府官员分为两个阶段,第一个阶段是齐署丞,第二个阶段是齐主事。 齐署丞这个阶段呢,衙役、差役们最是煎熬,对内,被齐烨骂,对外,被外人骂,里外不是人。 直到第二阶段,也就是齐主事这个阶段,衙役、差役,包括文吏们,彻底支棱起来了。 对内,齐烨还是骂他们,可对外,他们则是可以骂别人了,别说同行其他衙署的衙役,哪怕是文吏以及品级比较低的官员,他们都照骂不误,不服,你他娘的不服就去找我们齐主事去,弄死你个瘪三,连同你们衙署一起弄! 在这个阶段,京兆府的这群狗腿子们可谓是飞黄腾达,说话硬气是一方面,主要是其他衙署好多官员找他们打听消息,深怕齐烨又开始搞谁。 尤其是马牌这政令出来后,他们都敢当街拦五品官员的马车。 可惜,齐烨被逐出京中后,这群猖狂的狗腿子们遭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打击报复”。 以前,他们这群京兆府狗腿子最多也就是低声下气。 现在,一看齐烨都被赶出京城了,这些狗腿子何止是低声下气,谁见了都得骂两句,骂两句不够还得踹两脚。 可以这么说,一群京兆府衙役走在路上,正在研究吃什么呢,突然旁边过去一辆马车,结果马车走了没一会,停下来了,又拐了回来,然后跳下来个官员,二话不说照着他们的大脸盘子就是一人一个逼兜子,扇完了,人家回到马车上该干嘛干嘛去,全程一句话不说。 别说他们了,京兆府门口常年蹲着一条大黄狗,只要是官员,路过的时候都得上去踹两脚,给大黄狗踹的一愣一愣的。 现在一群衙役见到齐烨又出现了,眼泪汪汪的,一副愿为齐烨赴汤蹈火的模样。 齐烨什么都没说,旺仔站起身带着衙役们走了,换段平在旁边蹲下了。 旺仔带着一群衙役,来到门洞子旁给城门郎叫去了,然后亮出了亲军腰牌,最终一群人就搁旁边站着。 再说齐烨这边,等了半天,扭头看向老段:“消息准不准啊。” “殿下安心便是,每日巳时过半,他必前往城外京营,午时回城。” “对了,这字念巳啊,还是已啊。” “巳。” “哦。”齐烨打了个哈欠,继续耐心的等着。 阿卓问道:“那狗贼为何每日去京营?” “攀关系,套交情。” “趋炎附势之徒。” “要说与各营主将私交颇好也不是,不过是点头之交,即便去了也是吃顿饭罢了。” “竟跑到营中蹭吃蹭喝,恬不知耻。” 说完后,阿卓朝着地上吐了口口水,很是鄙夷。 老段侧目看了眼阿卓,想不明白这小子哪来的狗脸说别人,瞅瞅你,除了兜裆裤外,吃世子,喝世子,住世子,用世子,完了还拿世子,这也就算了,前几天还问他,要是管世子要俸禄的话,会不会挨骂,你好意思吗。 想到这,老段乐呵呵的问道:“卓统领不管怎么说都是亲军统领,久居南庄不回京,合适吗。” “为何不合适,南庄有吃有喝有住,回京作甚,庄子里兄弟们也多。” 就阿卓说这个“兄弟们”的时候,还嬉皮笑脸的瞅了眼齐烨。 见到齐烨没搭理他,阿卓更得意了:“平日缺了用度,‘兄弟们’自会帮衬一二,蹭兄弟们的就好。” 老段哭笑不得:“那日后你娶了婆娘呢?” “不娶,也可蹭兄弟们的。” 段平:“…” 齐烨都服了,刚要开口骂,远处传来马蹄之声,大家齐齐望去,人来了,平南折冲府都尉丘神威,正主儿! 齐烨仨人赶紧低下头。 阿卓以前就跟着老六混,没登基之前,丘神威见过他。 老段和齐烨,则是在天子寿宴上打过照面。 旺仔倒是和丘神碰过面,后者也对前者印象挺深的,只不过旺仔顶个斗笠,换了身差役的差服。 丘神威一人一骑,五短的身材骑着马,和马上面堆着个雪人兄弟似的。 这家伙还很骚包,明明是统兵的武将,还穿个儒袍。 骑在马上的丘神威倒是注意到路边蹲着的齐烨三人了,只不过这仨人都低着头,他没认出来。 京中嘛,什么鸟人都有,旁边蹲着仨街溜子也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直到丘神威骑着马快出城的时候,旺仔带着一群衙役出场了,拦住了前者的去路。 没等丘神威开口,旺仔一伸手:“马牌。” “马牌?” 丘神威一头雾水,一时没反应过来。 斗笠遮住脸的旺仔再次重复了一遍:“你马…牌呢?” “马牌。” 丘神威听明白了,骂道:“知道本将是何人吗,滚开。” “无马牌还敢骑马。” 一语落毕,旺仔直接抓住了马鬓:“下马!” 身旁衙役突然散开,将马给围上了。 丘神威叫道:“瞎了你的狗眼,本将平安折冲府都尉!” “莫说都尉,便是兵部尚书也要马牌。” 旺仔不为所动,使劲一拉马鬓,军马吃痛猛的一抖,丘神威连忙稳住身形。 “好狗胆!” 丘神威勃然大怒,倒是翻身下马了,下马的时候猛然甩出马鞭,朝着旺仔的脑门就抽了过去。 眼看这一下就要抽中,旺仔不闪不躲,旁边的几个衙役那就和穷了一辈子的苦逼猛然见到一座金山似的,一拥而上,齐齐挡在了旺仔面前。 被抽中的衙役那就和中了大奖似的,额头都见血了,乐的和什么似的。 “不持马牌还敢当街行凶。” 旺仔怒吼:“拿下!” 这一声“拿下”后,一张大网突然抛了过来。 因为是从丘神威身后抛过去的,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困在了网中,大惊之下越是挣扎勒的越是紧。 旺仔大手一挥:“圈儿踢他!” 堂堂折冲府都尉,国朝从四品武将,就这么被困在了网中,没等再叫嚷,大鞋底子开始朝身上招呼了。 旺仔踹的最狠,专朝着下三路招呼。 一群衙役也不是什么好鸟,肩并肩,手拉手,围成一圈一顿踢。 丘神威直接傻了,他是死活没想到,自己这兵部造册朝廷册封的折冲府上府都尉竟在京中,大庭广众之下被一群衙役给踢成这个逼样! 自从开朝之后担任了平南折冲府都尉,丘神威何曾受过如此奇耻大辱,一怒之下…又挨了二十多脚。 第289章 倒霉催 宫中,养仪殿。 天子老六刚刚下朝,心情很美丽。 事实上这几天老六的心情一直很美丽,自从在南庄过了寿宴后,白白赚了七万多贯,回来后将后宫欠妃子的那些账清了清,剩下了三万多贯,美滋滋。 宫中内库,已经好久没有过钱了。 至于阿卓和一群太监宫女的俸禄,老六选择性遗忘了。 也正是因为如此,天子才会将丘神威的事交给齐烨,毕竟这钱是齐烨分给他的。 其实这件事老六也犹豫了很久,短时间内他不想叫齐烨入京,后来寻思该说的都说了,齐烨就是再der也得有点长进,这才有了司空野将两封信送到南庄一事,想着看看齐烨有没有“成长”。 坐在御案后,老六吸溜了一口茶,开始批复奏折。 站在旁边的文德犹豫了一下,开口道:“陛下,自从您交代齐世子与卓统领差事后,已是过了三日,可如今京中毫无风声,老奴觉着这不似齐世子的性子。” “不急。” 天子头都没抬,国朝那么大,麻烦的事多了,丘神威只是其中之一,麻烦的人也很多,齐烨也只是其中之一,他不可能将关注点都放在这两个人身上。 文德欲言又止,之前司空野回来的时候和他说了一件事,就是季渃嫣现在也跟齐烨厮混到一起去了。 从文德的角度来看,一个齐烨就够让人头疼的了,再加上智谋无双的季渃嫣… 文德已经不敢想下去了,都是胆大包天的主儿,鬼知道俩人搅合到一起去会闹出多大的乱子。 “陛下,之前司空野去了南庄,碰见了季…” 话没说完,太子康骁匆匆跑了进来。 “父皇,父皇父皇父皇。” 康骁面色极为古怪,跑进来后,吸着凉气:“下柱国孙功来了。” “哦?”天子抬起头:“孙功入宫作甚。” 康骁走上前,将一枚兵符放在了御案上。 老六定睛一看,眼珠子瞪的滴溜圆:“这不是平南折冲府的…慢着,上面怎地有血迹?” “丘神威的血迹。” “什么?!” 老六面色剧变:“难道是卓娃子出手了,将丘神威给宰了?” “不是,打的。” “打的?” “嗯,打的。” 老六大急:“到底是怎地一回事!” “起因是丘神威骑马出城,被京兆府的衙役拦住了。” “京兆府…”老六猛皱眉头:“齐烨指使的?” “孙功也不知,不过想来是如此,衙役拦住丘神威后要查验马牌,说是无马牌者不得京中御马。” 老六张了张嘴,一时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了。 这事也不是不对,毕竟朝廷下了政令。 问题是现在这政令缺乏有效的监管,京中也没个比较强力的朝臣督管,搞到现在和闹笑话一样,都没什么人提了。 就是再不提,好歹是政令,从法理的角度上来讲,京兆府的差役是有权利查验马牌的。 不过话说回来,事是这么个事,问题是衙役拦了一个从四品的将军,完全是扯淡,就好比一个佛罗里达的辅警拦了美国总统的车管拜登要驾照似的。 小二脸上的苦笑之意更浓,继续说道:“丘神威勃然大怒,用马鞭抽了衙役,最终被制住了。” “制住了?!”老六一脸狐疑:“丘神威再是不济,也是当年军中将领,岂会被一群衙役制住?” 文德问道:“卓统领出的手?” “应是没有,只知丘神威被制住后出言不逊,挨了顿打,毒打!” 小二将“毒打”两个字咬的特别重。 老六怒了:“混账,混账至极,朕要齐烨那混账东西收拾丘神威不假,可当街殴打国朝武将,成何体统!” 老六还是很聪明的,都没提阿卓,他比谁都清楚,阿卓不会这么干,肯定是齐烨主使的。 “父皇,孙功虽是不知内情,却也亲自询问了一番,按京兆府衙役所说,他们…他们似是占着理。” “什么意思?” “丘神威在南门动手在先,衙役无法确定丘神威的身份,倒是亮出兵符了,可衙役们不认识。” “狡辩,统统是狡辩。” 老六气的够呛:“再是不识,不知寻兵部或是京营的校尉、将军们证实身份吗!” 天子倒不是偏袒丘神威,只是就事论事,一群衙役当街殴打国朝武将,这个事的性质太恶劣。 “父皇说的是,丘神威倒是说了,说他与弓马营的校尉常楽是生死之交,叫人去寻常楽证实他的身份。” “去了吗?” “去了,只是常楽来的太晚了,从入城到京兆府,足足一个多时辰才赶到,期间衙役觉得被耍了,又打了丘神威一顿。” “又打…”老六彻底懵了:“弓马营距离京兆府,骑马至多半个时辰,怎地去的那么慢?” “是骑马去的,常楽到南门的时候,也被拦住了。” “这话是何意?” “还是一群衙役拦住的,说常楽没有马牌,常楽的马被牵走后,走着入城的。” 老六:“…” “便是走着去的京兆府。”文德哭笑不得:“那也用不了一个多时辰。” “是用不上,常楽到了京兆府后,被齐烨拦住了,齐烨让他交罚款,说没有马牌在京中骑马,罚一贯钱,不然扣马。” 文德:“…” 小二瞅着御案上的兵符,闹心扒拉的说道:“常楽身上没带钱,又舍不得马,只能让人去兵部寻人借些钱财,最终下柱国将军孙功就知晓了此事。” 老六都无语了:“孙功将这二人带出来了?” 小二:“没有,孙将军也是骑马去的。” 老六张大了嘴巴:“你他娘的别说连孙功的马都被扣了?” “那倒没有,就是到京兆府的时候,马没停稳,踹上了京兆府外的一条黄狗,齐烨说那狗是他养的,汤药费五贯钱。” 说到这,小二叹了口气:“孙功没带钱,马也被扣了。” 老六满面呆滞:“之后呢?” “孙功、常楽,原本想要和齐烨计较,谁知齐烨要敲鸣冤鼓,孙、常二人有些怕了,最终一想此事因丘神威而起,二人气不过,索性不管丘神威了。” “那这兵符又是怎么回事?” “那是丘神威挨了第三顿打时…” “又他娘挨了一顿?” “是,齐烨将兵符夺了,让孙功和常楽回去取钱,兵符押在了京兆府,涉及到了兵符,孙功只能派人取钱,这才将兵符拿了回来,之后就跑到宫外,要寻您告御状。” 老六勃然大怒:“他娘的齐烨想翻天不成!” “父皇。” 小二叹了口气:“儿臣说句不该说的话,这事…齐烨是占着理的。” 天子愣了一下,紧接着骂的更凶了,因为的确如康骁所说,齐烨也好,京兆府衙役也罢,是占理的。 首先,丘神威现在没有军务,在京中属于是闲散人员,骑马是要马牌的,不管马牌这政令是不是个笑话,它是政令,朝廷下发的政令,理论上来讲,所有人都必须遵守。 那么京兆府的衙役拦住丘神威,是合情合法也合理的。 丘神威呢,打人了,因为打人,被制住了。 这是开头,衙役占理。 之后呢,常楽这个沙雕去捞人,也不是军务,算是办私人事务,办私事,京中骑马也需要马牌。 所以,他的马被扣了,还要交罚款,同样合情合法,也他娘的合理。 最后,连孙功都惊动了,他倒是没因为马牌的事折那,问题是他那马犯贱,踢了脚京兆府外面的大黄狗。 不说这狗是不是齐烨养的,反正是踢狗了。 那么齐烨要狗的汤药费,勉强来说,也算是合情合法,依旧合他娘的理。 该交钱交钱,该罚款罚款,合情、合法、合理。 那么整件事,从起因,到过程,再到结果,京兆府那边是没错的,等于是说,丘神威挨了三顿打,活该,没人证实他的身份。 至于常楽和孙功,也活该,谁叫他俩没带钱。 天子气的都抽抽了:“要齐烨与卓娃子办这差事,是因朕要夺丘神威的兵权,不是他娘的要他们当街行凶的!” 旁边的文德愣了一下,小心翼翼的说道:“陛下您是要夺丘神威的兵权,对。” 老六怒骂:“废话。” 文德指了指兵符:“这不在这呢吗。” 老六:“…” 就在此时,禁卫跑了进来。 “陛下,平南折冲府都尉丘神威,求见。” “他还有脸入宫见朕?!” 第290章 演技大比拼 以前天子只是想要夺丘神威的兵权。 随着南地那边反馈回来的信息更加详实,老六不止想收回兵权,他都想夺丘神威的命了。 可当丘神威被带进养仪殿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那么短短的一瞬,老六心软了一下。 可想而知,丘神威得惨成什么样了。 额头破了脸肿了,是牙齿缺了腿也瘸,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满身都是大脚印子,呼吸喘气的时候,还总下意识按住腹部,应该是肋骨被踹断了。 太子和文德一起倒吸了一口凉气,着实没想到丘神威被打的这么惨。 丘神威进大殿的时候还是蹦跶进来的,右腿膝盖都没办法打弯儿。 “陛下~~~” 丘神威这一声嚎哭,可谓是撕心裂肺。 老六撮着牙花子,望着费劲巴拉跪在地上往前蹭的丘神威,难免回想起当年在军中的种种。 如今一看丘神威这副惨样,重情重义的老六,心里那叫一个解气啊。 “神威!” 天子霍然而起,嘴角上扬,明知故问:“哎呀呀,哎呀呀呀啊呀呀呀呀,这…这这这,这是何人将你打的这般凄惨,朕…朕好开心…心疼哇。” 跪在地上的丘神威愣了一下:“陛下,您…您何故发笑。” “胡说八道,朕这是心疼!” “心…心疼吗?” 丘神威张了张嘴,你他娘的都乐出声音了。 老六是挺开心的,该,活该,让你投奔世家,就得让齐烨收拾你,怎么没活活踢死你个背信弃义的狗东西呢。 “陛下,陛下,末将…末将受了奇耻大辱,陛下为末将做主哇。” 天子那心疼的笑容猛然收了起来,又坐回去了,指了指御案上的兵符。 “这是你的?” “是,是末将的,末将统领平南折…” “废物!” “啪”的一声,天子一巴掌呼在了御案上,怒不可遏:“你这都尉,你这堂堂从四品的军中都尉,竟连兵符都丢掉了,丘神威,你该当何罪!” 丘神威一缩脖子,不断吞咽着口水。 “兵符不离身,这道理还用朕教你吗。” “陛下有所不知,是被抢去,被抢去的啊。” “抢?” 天子眯起眼睛:“军中将领便是脑袋被抢了,也不可叫兵符被人夺走,你这废物想要气死朕不成吗!” 这一骂上,可谓是一发不可收拾。 “丘神威你了个,朕叫你统管将士,你如同个一般,朕你…” “你看看你长的和个似的,朕想一脚给你踹回你里回回炉…” “朕…” “你…” “朕你…” 痛骂之声响彻在大殿之中,天子素质极差,含妈量极高,口水喷的极远,足足骂了一刻钟,老六这才将兵符砸在了丘神威的脸上。 一刻钟之后,丘神威一瘸一拐一蹦跶的离开了,满脸的口水,岂止一个惨字可以形容。 光挨骂了,也顾不上告状,等这家伙出了宫的时候才反应过来,自己好像白挨揍了,还是三顿,三顿毒打! 一想到这,“哇”的一声,丘神威吐出了一口血。 再说养仪殿中,天子是动了真怒了。 不说别的,不提什么投奔世家、贪墨军饷、倒卖军器的事,作为军中武将,你可以坏,但是你不能菜,连兵符都被夺走了,这已经不是人品问题了,而是和能力与担当有关。 要知道当年老六在军中的时候,兵符比他的命都重要,不止是他,哪个将领不是如此,结果丘神威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被夺走了兵符,还是被一群衙役给夺走的兵符。 可以这么说,哪怕没投奔世家的那些事,单单是丢了兵符,天子都不会继续让丘神威继续掌管兵权了,废物,何止是废物,简直就是废物! 不过话说回来,天子想要废了丘神威,想要收回兵权,不能以这种方式。 齐烨的手法太粗暴了,粗暴到了连天子都没办法接手。 让你夺人家兵权,没说让你直接抢人家兵符,这是一回事吗。 所以老六才把兵符还给丘神威,生气归生气,这样将兵符收回来,意义不大。 此时已经入夜,丘神威蹦蹦哒哒的出了宫,刚走出来,神色剧变,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目眦欲裂,顿时进入了准备拼命的状态。 “齐烨小贼,本将与你拼啦!” 等在宫外门口的正是齐烨,以及一大群人。 “丘大将军!” 齐烨叫的比丘神威声音还大,那叫一个痛心、痛苦、痛到了无以复加,如同刚将小四的青春疼痛文学全部看了一遍似的。 齐烨突然拿出马鞭,回头就要抽“随从”。 随从呢,自然是京兆府的一群衙役了,八个人,各个满身血迹,散发着各种怪味的血迹。 一看齐烨发怒,八个衙役齐齐跪倒在地,一个个的,比丘神威还惨。 有刚要开口的,突然喷出了一口“鲜血”。 有磕头认错的,结果突然翻倒在地喊什么骨头断了。 还有抱着齐烨大腿咣咣用额头砸齐烨脚面的。 齐烨把刀都抽出来了,段平和阿卓死死拉住了他。 “你们这群混账东西,竟敢伤丘大将军,本世子…本世子…呀呀呀,本世子要你们狗命!” 丘神威眼珠子发直,一头雾水,傻乎乎的问道:“不是你暗中谋害本将?” “丘兄!” 一听这话,齐烨扭过头,眼泪都快流下来了:“你…你你你…你怎能如此中伤小弟,我爹与你当年在军中有着袍泽之情,亲如一家,小弟怎会害你,怎能害你,怎可害你哇!” 相比一群衙役,齐烨的演技不能说是奥斯卡级别,至少也是奥利奥的级别,眼眶发红,眼泪仿佛随时要掉下来一般。 丘神威一瘸一拐的走了过去:“当真不是你?” 齐烨什么都没说,用行动来表示,打了个响指,段平和阿卓突然从马车上拽下来一个人,被捆的严严实实,脑袋上还戴着个斗笠。 掉在地上后,被捆住的人不断扭动,奈何嘴里塞着东西说不出话来。 齐烨再次打了个响指,阿卓动了。 “嘎巴嘎巴”两声,脚踝骨被踩断了。 噗嗤噗嗤两声,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丘神威倒吸了一口凉气,吓坏了。 “这是宫外,是宫外啊!” “宫外怎么了!” 齐烨恶狠狠的指着地上昏死过去的倒霉鬼:“为给丘兄解恨,小弟便是取他性命又如何,邱兄你睁大狗眼好好看看,是不是这个家伙今日害的你!” 丘神威的眼眶,也红了。 他相信了,无比的确信,这一切,和齐烨无关。 再看地上倒霉鬼,他的眼泪是真的流淌下来了。 被关入京兆府死囚牢的时候,明明说好明年秋后问斩,也没人和他说问斩之前还得挨两刀啊。 “好,将这狗日的带走,慢慢折磨他为丘兄解恨!” 齐烨大手一挥,阿卓和老段将倒霉催的扔回马车里了呢。 没办法,京兆府死囚牢里之前就剩俩人了,另一个还被张瑞山请假的时候给用了,就剩下一个了,齐烨比较会过日子,寻思以后说不定还能重复利用一下,不能和老张似的拿人家当一次性耗材用。 第291章 又是兵符 老六并不知道齐烨只是小试牛刀,他以为齐大世子只是利用马牌一事抢个兵符罢了,寻思还是得他这个天子亲自出手。 第二天散朝的时候,天子将赟乘泰这位户部尚书给留下了,还叫上了太子康骁。 加上文德,四个人开始研究怎么搞丘神威了。 本来天子还想给兵部下柱国孙功也叫上的,结果散朝的时候有人找孙功,说兵部衙署出了事,让孙功回去处理一下。 孙功也是当年跟着天子打江山的将领之一,掌管京中京营,既叫柱国将军,也叫下柱国,深得宫中信任。 不过天子一直没来得及和孙功提丘神威这事,后者也不知道丘神威在南地彻底被同化了。 此时的养仪殿中,赟乘泰正在密奏。 “喻文州是今日子时回来的。” 赟乘泰如实汇报:“去了広城点了军器账目,如陛下所说,平南折冲府损耗的军器,一年比一年多,对比七年前足足翻了两倍有余。” 天子脸上倒是没什么意外的神色。 南地有很多他的心腹,绝对信任之人,这些人说的话断然不会作假。 之所以再核查一遍,是因天子终究念着旧情,心里带着一丝侥幸心理,想着丘神威不会错的那么离谱。 事实上丘神威在南地干的事,可以说是离谱他爸给媳妇开门,离谱他妈到家了。 “喻文州除了核查军器账目外,还知悉了一些其他事,平南折冲府新卒,半数从京中调拨,三年来共调去一百四七人。” 赟乘泰叹了口气:“这近一百五十新卒到了平南折冲府后,慢则一年半载,快则当日,皆以不同因由被调到了其他军营,屯兵卫、守备府等等。” “这手段,是效仿朕之所为。” 天子冷笑连连。 当年在西地时,为了让营中将士都变成自己的嫡系,不让朝廷或是前朝兵部派人过来渗透,只要是新卒,都会被老六打发到其他大营。 丘神威的情况还和老六有着一些不同之处,平南折冲府如今不止有丘神威的嫡系,还有张家子弟。 这就是说,丘神威不让京中或是其他大营的新卒过去补充兵员,而是让当地的人成为新卒充入军营,这些人里很多都是张家或是世家的人。 天子叹息了一口:“丘神威,丘神威,丘神威。” 一连念了三遍名字,天子摇了摇头。 “是本性如此,还是到了南地才变了性子?” 太子和赟乘泰对视一眼,没吭声。 别说他俩,就连文德都知道怎么回事。 丘神威不是第一个背叛天子的,也绝对不是最后一个,问题的根本,已经不在国朝对军伍待遇不高了,而是世家,世家,统统都是世家。 当年造反起义的时候,别看跟随老六的人很多,其中不少都是投机主义者。 前朝的时候以文抑武之风极重,武将即便品级高了也没什么地位,军伍更是惨兮兮,拖欠粮饷、军器迟发、少发,更是常有之事,最令人失望的便是朝廷的瞎几把指挥。 前朝东、南、西、北四边关,就没有消停的时候,朝廷不放心将兵权全部交给各关,就从京中派了很多人过去监军。 这些监军,鸡毛不懂,权力还大,有太监、文臣、皇室宗亲,什么阿猫阿狗都有,就是没有专业人士。 专业的事就要交给专业的人去做,更别说还是战事,关乎国朝稳定与无数军伍性命以及百姓命运的战事。 这些非专业人士呢,去了之后就指手画脚,有功就抢,有锅就推,搞的各处军营天怒人怨。 老六站出来后,那么多将领跟随他,也不全是被老六的人格魅力所影响所折服,很多都是被逼的活不下去了,索性跟着老六反了。 跟着老六造反图的是什么,是荣华富贵。 可老六登基后,改朝换代后,军伍的待遇并没有提升多少,只能说不公之事少了很多,也没所谓的监军机制了,加上一个以文抑武之风没前朝那么严重。 这个结果并不是很多将领想要,所期望的。 这些人呢,有的理解老六,知道积病重重非是一朝一日就能治好的,可有的人呢,却觉得跟着老六打生打死好不容易熬出头了,却没达到自己的预期,很失望。 正是因为失望,才让各地世家有了可乘之机。 丘神威,或许本来就是投机主义者,也或许也是失望的人。 老六登基后,外放了那么多将领守着各地,不知多少人被拉拢了,被腐蚀了。 这不怪老六,可以说连朝廷都怪不上,因为无论是天子还是朝廷,给的再多,永远都没有世家给的多。 宫中和朝廷要注重的是,是整个天下,是所有军伍。 世家那边呢,只需要拉拢腐蚀一地,一州府,一道的军伍,开的“价”,也永远比朝廷高,更别说朝廷开的价本身就不高,准确的说是很低。 不由得,天子看向了小二,苦笑开口。 “朕坐在这龙椅上,怕是无暇叫军伍们真正的吃饱穿暖无忧无虑了,待你接了朕的位置,务必要完成朕的夙愿。” “儿臣谨记。” 太子的声音不大,口气却很坚定,无比的坚定。 “陛下。” 赟乘泰开口问道:“那丘神威…” “丘神威该死,死不足惜,朕要取丘神威的性命易如反掌,只是朕不想叫外朝知晓连丘神威都叛了朕。” 天子一时之间也是头疼无比,两个难点。 第一个难点是得双管齐下,搞定丘神威的同时,或者说是之前,需要让人接管平南折冲府,接管后还要大换血。 大换血呢,又涉及到了另外一个难点,怎么名正言顺。 名正言顺好办,靠着手头的证据足以让丘神威下大狱了。 问题是丘神威下大狱被明正典刑,平南折冲府肯定会乱,不是作乱,而是人心惶惶,害怕、恐惧,怕被牵连,连坐。 所以最好的办法,是让丘神威主动交出兵权,等有人彻底接管了平南折冲府之后,等风平浪静了才让丘神威下大狱。 正当天子想着如何解决这件事的时候,小太监走了进来。 “陛下,兵部柱国将军孙功求见。” “叫他进来。” 文德应了一声,天子继续苦思冥想。 谁知孙功进来后,连礼都不施,径直走到了御案前,脸上的表情要多古怪有多古怪。 “陛下,宫中皇库可有五十五万四千二百八十贯钱财吗?” 天子愣了一下:“何意?” “总之,我兵部是没有。” 孙功说完后,“啪”的一声,一块兵符丢在了御案上。 天子,愣住了。 熟悉的兵符,以及,熟悉的血迹。 孙功挎着一张批脸:“岚山伯公输甲说了,要么,还钱,要么,拆了兵部抵账,末将来的时候,岚山伯已是爬到梯子上要拆我兵部衙署的牌匾了。” 第292章 我辈之耻 天子咧着嘴,脑瓜子嗡嗡的。 太子和文德的表情也好不到哪去。 赟乘泰勃然大怒:“胆敢拆公衙牌匾,你兵部没活人了不成,岚山伯公输甲哪来的依仗。” 孙功没好气的说道:“他依仗欠条。” 赟乘泰满脑袋问号:“何意。” “平南折冲府都尉丘神威,昨夜,单单只是昨夜,在南庄花销共计五十五万四千二百八十贯。” “多少?” 赟乘泰倒吸了一口凉气:“他一把火将南庄烧了不成?” “倘若真的烧了,怕是赔的更多。”孙功无奈道:“本将也是着实没想到,这南庄,这南庄…” “这南庄”了半天,孙功也没说出个所以然。 天子过寿宴的时候,他因为统管京营护卫,没进去,在官道上傻杵着来着。 倒是平常听别人提过很多次,知道南庄是个销金窟,只是没想到可以“销金”到这种程度,一晚上能干进去五十多万贯。 “据岚山伯所说,昨夜丘神威去了南庄后,喝的是最好的酒水,吃的是最好的宴席,又包了水云阁,还包了些什么游猎也不知是游玩,还叫上了什么伴游数十人,光是这些,就高达千贯。” 孙功闹心扒拉的继续说道:“醉酒后,丘神威又赌了马,赌了什么笼子,一输再输,最终就输进去五十多万贯。” 天子张着嘴:“醉酒后被齐烨坑了?” “也不是,有欠条书约,数十张,看了笔迹皆是丘神威所写,末将也在京兆府大牢中见了丘神威,丘神威虽是愤怒,倒也承认的确借了钱财。” 天子目光呆滞:“怎么又被关京兆府大牢里了?” “还不上钱,说是怕跑了,末将问过丘神威,他说齐烨昨夜在宫外等他,为了给他赔罪,带他去南庄游玩,他还以为一应花销都算在齐烨头上,无需花他自己的钱,最后又去了赌档。” 说到这,孙功直接破口大骂:“这狗日的瞎了心不成,就算齐烨不要他花销,丘神威他娘的怎能如此贪得无厌敢去赌钱,这鸟人没占过便宜不成,真是叫人心生鄙夷,我呸,末将活了这么多年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别人宴请于他,吃喝玩乐也就罢了,还想着赌钱,我呸,我呸呸呸,真他娘的不要脸。” 小二、文德,不约而同看向了天子。 天子呵呵一乐,朕可和丘神威那蠢货不一样,朕赢了。 赟乘泰奇怪的问道:“便是赌了钱,也不能输了那么多?” “说是齐烨赠予了他千贯筹码,共赠了十次。。” “齐烨会这么大方?” “是不是大方不知,只知丘神威拿了万贯筹码后,齐烨说要回去温书便告辞了。” 赟乘泰哭笑不得:“齐烨读书?” “是,齐烨是这么说的,丘神威便误以为这筹码取之不尽用之不竭,输红了眼,赌档管事的说输的太多,不再给他筹码,就算要给也要签字画押打了欠条,丘神威想着齐烨不会真的管他要这钱,最终便输了五十余万贯。” 大殿内,陷入了沉默。 大家开始怀疑丘神威的智商了,唯独赟乘泰没有,因为这老头正在想一件事,换位思考,如果是自己的话会不会也要被坑,这个“陷阱”看似不太高明,却对人心的把握极为精准。 齐烨先白白赠了筹码,让丘神威有了某种错觉,某种可以不断得到筹码的错觉。 之后便输,输了也不怕,因为他有错觉,加上输红眼,越借越多,越输越多。 除此之外,赌这种事,一旦碰了,不管赢了输了,都会失去理智。 孙功苦笑了一声:“末将见到丘神威的时候,这蠢货欲哭无泪,说今日一大早见了齐烨后,万万没想到齐烨翻脸不认人,拿着欠条让他还钱。” “废话。” 这次轮到天子破口大骂了:“欠条都写了,齐烨自然要叫他还钱,跟头栽了,他能怪的了谁,蠢货,天大的蠢货,废物,蠢货!” “是,陛下所言极是,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只是丘神威借到二十万贯的时候,又拿出了符令,我兵部与吏交于他的符令…” 说到这,孙功又急眼了:“他娘的这狗日的真是奇蠢无比,拿着符令印在了欠条之上,这便是说,他还不起这钱,我兵部就要帮他还,虽说没这先例,也无人胆敢要兵部还钱,可…可这符令…可传出去了,我兵部必然沦为笑柄,成为天大的笑话,朝堂上不知多少文臣会笑掉大牙,这事,定会被人唠一辈子!” 太子瞅着御案上的兵符:“所以这兵符又被抵押了?” “没,兵符只能抵押十万贯,还有四十多万贯,南庄的意思是拿兵部抵押。” 太子:“…” 孙功突然乐了:“没想到我兵部衙署能值这么多钱。” 众人:“…” 天子气的眼眶都跳了:“丘神威那狗东西呢!” “京兆府地牢中,养伤呢。” “养伤?”天子下意识问道:“怎地又被打了。” “今日一早醒来后,他说齐烨坑他,还要和齐烨拼命。” “什么?!”天子猛然一惊:“他与齐烨拼命了?” “没和齐烨拼上,和齐烨带着的五十多个庄户拼上了,之后就被拉到了京兆府地牢中养伤了,末将去地牢的时候找了半天,险些没认出来,打的和他娘的狗似的,都没人样了。” 天子:“…” 孙功满面哀求:“陛下,末将求您个事,将丘神威的兵权夺了,这狗东西简直是我辈之耻,之奇耻大辱,与这种蠢货同朝为官,末将都想上书请辞了,不止是末将,兵部诸多同僚也是叫骂连连。” 这是实话,现在兵部衙署都快炸窝了。 可以这么说,就丘神威接连两次弄没了兵符,还有他做的这些操蛋事,丢人丢大发了,将他钉在耻辱柱上,都算是耻辱柱的耻辱,将耻辱柱钉丘神威身上还差不多。 天子又开始挠头了,着实没想到丘神威能被齐烨给玩成这样。 “陛下,您好歹保保我兵部的颜面。”孙功闹心扒拉的说道:“南庄那边还要去京兆府敲鸣冤鼓,说丘神威是兵部的人,拿着兵部符令借的钱,若不还那就是兵部以权压人,官官相护。” 康骁都服了,光听说过当官的以各种名义欺压商贾,头一次见识商贾欺负到当官的头上了。 天子瞅着兵符,咬牙咬了半天,最终以比孙功还闹心的语气开了口。 “将这兵符…将这兵符…还给丘神威那蠢货!” “那他欠的钱财…” “叫他自己想法子!” “那我兵部…” “你也自己想法子。” 孙功:“…” 天子身后的文德也不知道是脑子抽什么风,喃喃自语道:“这兵符不会第三次出现在御案上?” 天子、太子异口同声:“闭嘴!” 孙功恶狠狠的说道:“若是丘神威再失兵符,本将与兵部一众同僚,不,是天下武将,都会死谏陛下夺了这蠢货的兵权!” 第293章 要账 齐烨闹出这么大动静,京中可谓无人不知,人们开始互相打探究竟是怎么回事。 不说坊间百姓,只说士林和朝臣,乐疯了,一个个笑的和三孙子似的。 齐烨搞的是武将,对此,士林读书人们喜闻乐见,朝堂上的文臣也是如此。 要知道文臣历来是瞧不起武将的,现在整天在京中乱晃吹牛b的丘神威倒霉,文臣们看热闹就是。 至于武将们,他们倒是挺气齐烨的,让武将群体、让兵部丢尽了颜面,可还不能说,一说南庄那边就叫敲鸣冤鼓,一个字,特么还钱,不还钱就拆你兵部衙署! 值得一提的是,公输甲天天蹲在兵部门口,手里拎着个锤子。 好多武将实在看不下去了,想要将公输甲赶走,老头拿出个罗盘,人家问他啥意思,他说准备破坏兵部衙署的风水,然后就没有武将赶公输甲了。 闹到现在,齐烨入京的事根本没人在乎了,将他逐出京中的宫中都没吭声,其他人也不会多管闲事。 文臣看热闹,不吭声。 武将想吭声,怕赔钱。 事情也开始“还原真相”了,南庄放出风声,没错,齐烨就是要搞丘神威,为什么要搞这个家伙呢,因为天子寿宴的时候,丘神威想要贪图南庄的份子。 人们恍然大悟,那是得搞,不搞搞的话,岂不是以后什么阿猫阿狗都想要占南庄的便宜。 事情被炒到了空前的热度,大家都在谈论,都在看热闹。 丘神威倒是被从京兆府地牢里放出来了,只是后面每天都跟二三十号人,齐烨派去的,说是怕这家伙欠钱不还跑回南地。 宫中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老六、小二、文德,沉默了足足许久,服了。 天子一直没有正当理由将丘神威留在京中,现在好了,齐烨接手了,丘神威就是想跑都跑不了。 也就是这时,老六和小二才意识到了一个问题,齐烨似乎已经将差事做完了,为宫中争取了时间。 当然,他们想错了。 既然齐烨接了手,那么就会从头管到尾,不将丘神威彻底拿下岂会善罢甘休。 此时的鸿胪寺外,齐烨带着一群狗腿子,骂的那叫一个脏。 “魏成鑫你出不出来,不出来是,我,!” 齐烨大吼一声,板车后面的好几桶泔水都搬下来了,准备随时泼在鸿胪寺衙署的墙壁上。 “齐烨!” 魏成鑫终于露面了,气的五官都扭曲变了形状:“你莫要欺人太甚!” “本世子欺人太甚?” 齐烨抓着一摞子欠条:“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堂堂鸿胪寺寺卿,难道要官官相护不成。” 魏成鑫差点吐出一口老血:“丘神威欠了你的钱,与本官何干。” “丘神威说的,好几十个人也听到了,他说你是他的生死之交,还说别说区区几万贯,就是几十万贯,几百万贯,对你魏大人,对你魏家来说不过九牛一毛罢了,他要是还不起,你会帮他还。” “一派胡言!” “诶呦,有人证,你还敢抵赖?” 齐烨回头问道:“兄弟们,你们是不是听见丘神威说他和魏大人的关系特别要好?” 一群人叫上了。 “没错,丘神威说他与魏大人秉烛夜谈…” “丘神威说他与魏彻夜难眠…” “丘神威说他与魏大人同被而眠…” “丘神威说他想给魏大人生个胖娃娃…” “丘神威说他与魏大人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丘神威说他喜欢在后面,左手扶住魏大人的柳腰,右手伸到前面握住魏大人的小…” “都给本官住嘴!” 魏成鑫差点没吐出一口老血,气的眼冒金星。 齐烨乐呵呵的问道:“你就说你帮不帮他还。” “本官,再说最后一次!” 魏成鑫咬牙切齿:“丘神威欠了你的钱,你寻他要,与本官毫不相干。” “毫无关系他住你家?” “他…” “毫无关系他握住你的小…” “放屁,统统都是放屁!”魏成鑫气的浑身都哆嗦了:“本官与丘神威是清白的!” “那他怎么不住别人家,为什么偏偏住你家。” “与你何干!” “那他就是握你鸟了。” “你…” “想赖账是。”齐烨耸了耸肩,一指旁边抱着刀的阿卓:“认识这比崽子是…不是,认识这位将军是谁。” 魏成鑫强忍住怒意,朝着阿卓施了一礼:“见过卓统领,久闻大名。” “认识就好。”齐烨乐呵呵的说道:“卓将军在我山庄占了一成份子,就是说丘神威现在不止欠本世子的钱,还欠…” 话没说完,阿卓一把拉住齐烨,眼泪汪汪:“真的吗真的吗,义父你当真愿分孩儿庄子里的一成份子吗?” 齐烨鼻子都气歪了,自己怎么就和这种白痴混到一起去了吗。 魏成鑫面色一变再变,满腹疑窦。 如果丘神威只是欠齐烨的钱,那也就罢了,的确和他没什么关系。 可要天子亲军在南庄占着份子,事情就变味了。 天子亲军,那是皇帝的心腹,亲军怎么可能占着南庄的份子,还不是宫中占的。 那么如果是宫中占的,他继续“收留”丘神威的话,岂不是要被殃及池鱼。 “本官说了,此事与本官毫无干系,至于你说丘神威暂居本官府邸,倒是不假,只是数日罢了,今夜丘神威就会离去。” “好,要是今夜不将丘神威赶走,代表如丘神威所说,你俩是生死之交,你有钱,你能帮他还,所以,我明天继续过来暴力催收,别折腾本世子,拜拜。” 齐烨大手一挥,一群小弟们将泔水桶搬回了板车上。 “兄弟们,下一家,弓马营常楽常校尉的府邸,走!” 就这样,一群人浩浩荡荡的离开了,直到齐烨走远,一群鸿胪寺的官员才钻了出来。 一群人对着魏成鑫这顿劝啊,大哥你也别当差了,赶紧回去给丘神威撵出府,以后离这傻叉远点,太恶心人了。 也不知道这太恶心人,是指丘神威,还是指齐烨。 不管指谁,鸿胪寺可不想蹚这浑水,那齐烨是谁,搞人都是一个衙署一个衙署搞的,又无法无天,没事招惹他干嘛啊。 再说齐烨一群人,到了“常府”后,懵了,根本不是府,就是个小院,还在南市。 常楽这位京营校尉并非出自世家,当年老六造反的时候这家伙就是个伍长,靠着作战勇猛才一步一步升上来的。 一看堂堂的京营校尉居住的地方竟然这么寒酸,齐烨顿时心生敬佩。 “给我泼,写大字,大红字!” 敬佩归敬佩,事还是要干的,一码归一码。 常楽在兵部当差,小院之中就一个老仆,拎着炉钩子就冲了出来。 齐烨翻了个白眼,没等开口,旺仔递过去一张十贯钱银票。 见到银票,老仆气的都哆嗦了,老子在这里,还用劳烦大爷泼泔水写大字吗。 然后老仆开始帮忙泼泔水写大字了,眨眼之间,这小院恶臭难闻,墙壁上全是大红字。 齐烨拿出了小本子,翻了一下,满面鄙夷。 “这丘神威的人缘也够差的,一共就这几个鸟人,还都不是什么关系特别好的。” 齐烨对老段说道:“放出风去,京中哪个客栈敢让丘神威入住,两个时辰内,户部会查税,京兆府会查安全隐患,刑部会查逃犯,本世子会查客栈东家全家有几口人。” 老段:“就知殿下会这般行事,已是提前放出风声了。” “还得是你啊。” 齐烨连连夸赞:“你就如同我肚子里的大肠杆菌,连我想的什么都知道,哪像某些没脑子的傻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段平和旺仔齐齐看向阿卓。 阿卓:“怎地了,要去吃午饭吗?” 第294章 天怒人怨 齐烨闹的动静越来越大,宫中就是想不关注都难。 第二日,宫中得知,丘神威带着八名从南地带来的随从,离开了魏府,居住客栈。 第三日,丘神威九个人被赶出了客栈,平均每个人瘦了三斤,因为没钱吃饭,之后前往了一处京营。 第四日,丘神威九个人被赶出了军营,平均每个人瘦了五斤,前往了兵部衙署。 第五日,孙功在散朝之后找到了天子,他这柱国将军没法干了,碰上无赖了。 身上没钱也没地方去的丘神威,赖在兵部衙署不走了,赶都赶不走,吃在衙署,住在衙署,就一句话,本将堂堂从四品的国朝武将,你们这群兵部老爷总不能看着老子活活饿死。 天下奇闻,一个从四品的折冲府上府都尉,在京中竟然没地方住,连饭都吃不上了,说出去,谁能信,可又不得不信。 丘神威都快被逼疯了,他不是文臣,没有那么多同窗,最多几个同袍。 可这些同袍都是拖家带口的在京中混,本身和丘神威关系就不咋地,一旦因为丘神威被齐烨和天子亲军记恨上,后果不堪设想。 魏成鑫魏成鑫靠不住,同袍同袍不敢管,客栈客栈住不了,就连张家对此也是不闻不问,似乎偌大个京城上至王公贵族,下至贩夫走卒,都对丘神威避如蛇蝎。 对此,天子都感到了略微的愧疚和心疼,然后乐了一下午,嘴角比ak都难压。 现在丘神威是走也走不了,住也不成,连饭都吃不上了,可想而知有多可怜。 还真别说,就齐烨这一套,用来对付任何人都未必好使,别说文臣了,哪怕是对付京中武将都没用,秦桧还有仨朋友呢,在京中混,谁不是都有着小团体。 奈何,丘神威在京中是半个靠山都没有,全京城都在看他的笑话。 天子觉得齐烨把这事办的太漂亮了,出乎意料的漂亮,就一个字,他娘的解气! 光解气也没有用,事情总该有个结果,宫中在等待着,等待丘神威主动入宫寻求帮助,然后再看看这家伙识不识抬举。 如果识抬举的话,交出兵权,交出南地世家的一些把柄,不说不惩罚,至少会留他一条命。 结果到了第六日的时候,丘神威没等到,那熟悉的兵符,等到了。 一文一武两个人,户部左侍郎喻文州以及孙功,俩人带着兵符入宫了,不但带着兵符,还代表满朝文武。 喻文州代表所有文臣,孙功代表所有武将,俩人入了殿就跪下了,就一件事,请求宫中干掉丘神威,要不然明天上朝的时候满朝官员至少一半会请辞。 “又…又怎地了?” 老六瞪大眼睛,望着御案上那无比熟悉的兵符,带着血迹的兵符:“丘神威,又被齐烨给…又出了什么事?” 喻文州双眼快要喷出火了:“骇人听闻,骇人听闻,陛下,丘神威此贼不除,难解天下读书人滔天之怒!” 老六一脸懵逼:“和读书人有什么关系。” 孙功老脸通红,一开口,石破天惊。 “丘神威带着八名亲随,殴…殴打了三十余名国子监监生,以及数位京中名士大儒。” “什么?!” 天子霍然而起:“他胆敢殴打监生!” 喻文州紧紧攥着拳头:“下官,代京中所有读书人,恳请陛下做主。” 旁边看热闹的太子康骁咧着嘴:“丘神威疯了不成?” “陛下,殿下,丘神威他…他…” 孙功一脸死了老娘的表情:“他被齐烨…” “住口!” 喻文州扭头就骂:“事到如今孙将军你莫非想要为那丧心病狂的丘神威遮掩不成,若是如此,莫要怪本官与满朝文臣弹劾你兵部。” “没,没有没有,没有。” 孙功连连摆手,随即冲着天子说道:“我兵部诸将亦要请陛下主持公道。” “到底出了何事。” 天子急的不行,打读书人,而且一打还打了这么多,还是武将带着亲随打的,一个闹不好,他这皇帝的人设将会彻底崩塌。 孙功闹心扒拉的说道:“依丘神威所说,昨夜幽王府齐世子寻了他,说那欠的五十多万贯可以一笔勾销,不过得用军中的法子解决。” “军中的法子?” “就是一人带八个亲随,不伤性命比斗一番,若是丘神威输了,便等同欠下百万贯,若是赢了,之前欠账一笔勾销,丘神威在京中本就寸步难行,比斗一事他又觉得最是擅长,自然首肯。” “之后呢?” “之后丘神威就带着亲随将一群读书人打了。” “与齐烨比斗…”天子一脸懵逼:“他打读书人作甚?” “巧…巧合?” 孙功扭头看向喻文州:“是巧合?” 喻文州气的鼻子都歪了:“他眼瞎不成,皆是读书人,问都不问便上前殴打,莫说是巧合或是误会,便是巧合与误会又能如何,国子监如今已是群情激愤,若不重惩丘神威,后果不堪预料。” “好,那便是丘神威眼瞎。” 孙功郁闷不已,再次看向天子:“齐烨与丘神威约定的时辰是昨夜,昨夜亥时,地点于城南诗楼,丘神威倒是去了,提前了一刻钟去的,到了诗楼一看,足足三十余人,皆是年轻后生,大骂齐烨卑鄙,说是他多带了随从,之后便大打出手。” 天子大脑都快宕机了:“挨打的都是读书人?” “是。” “读书人为何出现在那里?” “齐世子也约了他们,之前因陛下您寿宴一事,就是那诗集,孙老大人不是请辞了吗,京中读书人气不过,总想着与齐世子比斗诗才,齐烨便同意了,也约了昨夜。” 天子倒吸了一口凉气:“齐烨祸水东引?!” “算…算不上,齐世子与那群读书人约的是戌时过半,丘神威提前去了一刻,读书人还未来得及离开。” “丘神威没长眼睛不成,见不到那是读书人?” “穿的是布衣。” “布衣?” “末将问询过了,那些读书人说,齐烨欲效仿先贤布衣论道,那群读书人非但穿了布衣,还被发了戒尺,丘神威去了后不知那些人是读书人,又见了戒尺,比寻常戒尺略粗略长的戒尺,便冲进去打杀了一番。” 天子服了,丘神威那眼睛应该挖出来,问都不问就打? 孙功面露犹豫之色,还有几处细节他没说。 丘神威说不是他先动手的,到了诗楼后,几个一看就知是军伍的人率先动手,出手在先,紧接着场面就乱糟糟的,这一架打的莫名其妙的。 还有很多值得推敲的猫腻之处,比如那先动手的从袖里拿出了短棒,也比如丘神威到了诗楼后“无意”中小二说后院有埋伏等等等等。 不过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事情已经发生了,京中士林彻底怒了,也顾不得调查到底怎么回事,现在满京中的读书人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干丘神威! “慢着。” 康骁面色剧变:“既然齐烨在场,齐烨也挨了打?!” “那倒没有,齐世子根本没去,他派他弟子去的。” 康骁愣了一下,随即看向满面怒火的喻文州。 天子、太子、内侍文德,都明白了,怪不得喻文州一副要打要杀的模样,敢情是他儿子挨干了。 老六望着御案上的兵符,最终伸出了手臂拿起了兵符。 “夺去丘神威的官职,朝廷,再择一人赶赴平南折冲府担任上府都尉。” 说完后,天子望向孙功:“丘神威人在何处。” 孙功:“京兆府地牢。” 老六:“叕被关进去了?” “是,京兆府衙役说丘神威殴打读书人,触犯了律法,先行关押,末将去的时候,丘神威正在挨揍。” “挨揍?” “齐世子带着一群人打的,说要给天下读书人出口恶气。” 老六:“…” 第295章 告示罢了 夜,月黑风高。 京兆府地牢外,篝火旺盛,香味扑鼻。 又下雪了,算是彻底入了冬,鹅毛大雪片片飘落。 齐烨袖着个手蹲在篝火旁,望着被不停旋转的烧鸡。 鸡,有些小,阿卓的火候掌握的也不是很好,烧的有些黑。 小黑鸡,转啊转,如同一个旋转的球。 “这已经是第三次了。” 齐烨目光幽幽:“要是宫中再不接手的话,我都开始怀疑老六是不是要除掉丘神威了。” 老段装作什么都没听到,就如同他装作不知道“老六”是谁一样。 “兵部诸将已是对丘神威厌恶到了极点,如今他又惹得士林群情激愤,宫中岂会不顺手除掉丘神威。” 阿卓用手指戳了戳坤头,继续说道:“安心就是,最快明日,至多三日,宫中就会派禁卫将丘神威带走。” “最好如此,如果宫中这都不接手,我只能把丘神威往死里整了。” 老段侧目看了眼齐烨,着实没想到世子殿下还有“活”没上。 齐烨低头抓起一把雪,擦拭着裤腿上的血迹。 白色的雪与红色的血,混合在了一起,交织在了一起。 血迹变的暗红,浅红,无论齐烨如何拿着雪团揉搓都无法彻底清除。 “何必呢。” 齐烨想不通,死活想不通:“之前我问过阿卓,当年丘神威跟着陛下起义时也是一员猛将,也曾与陛下畅想过盛世,也有与陛下相同的理想,人,怎么就能变了呢。” 阿卓与烧焦的坤眼对望着:“他将陛下的理想卖了,换了荣华富贵,换了妻妾成群,换了金银财宝。” “有什么用呢,如今成了阶下囚,连体面都没有了。” 齐烨扭头望向地牢的入口,摇头叹息:“要智商没智商,要情商没情商,要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个忠,靠着这个忠,他成了平南折冲府都尉,他怎么就想不明白,连忠这个字都卖掉了,真的会变成一无所有。” “不错。” 一声极为突兀的声音从月亮门外传来,穿着黑袍的天子老六大步而入:“天下痴蠢之人何其多也,不是谁都如你齐烨这般聪慧。” 几乎从来没有夸奖过的天子走了进来后,众人连忙起身施礼。 天子深夜出宫,只带着一个文德,可想而知是来干什么的。 老六微微挥手,让大家不用多礼,随即大大咧咧的蹲在了篝火旁,伸手就拽下了一个鸡腿。 “倒是会享受。” 一口将鸡腿干掉大半个,老六淡淡的说道:“莫要站着,朕不喜仰头与人说话。” 一群人赶紧蹲下,除了旺仔外,都有些拘谨。 “齐烨。” “学生在。” “朕问你,今夜诗楼之事,可曾留下把柄。” “没有。”齐烨回答的斩钉截铁:“知晓学生和丘神威约架的只有孙功孙将军与喻文州喻大人二人,也只有这二人在出事后来地牢见了丘神威。” 天子微微看了眼齐烨,后者笑道:“喻大人自不会多嘴,至于孙将军,学生不熟,不过倒是无所谓,各持一词罢了,对于私下约定比斗一事,学生会一推二五六,丘神威如今的名声,比学生还丑,我二人各持一词,世人,尤其是文人,更愿意相信学生。” “可若是有人不信呢?” “那便是要为丘神威平反,谁不信,谁就是与天下读书人为敌,丘神威记恨学生,所以血口喷人,要拉着学生一起死。” 天子的目光依旧没有从齐烨的身上收回,目光有些莫名。 齐烨迎上老六的目光,继续说道:“今夜学生与国子监诸监生讨教诗文,身体不适,遣了弟子喻斌前去,对学生怀恨在心的丘神威带着亲随欲对学生不利,前往诗楼大打出手。” 老六终于收回了目光,又拔掉了一个鸡翅,微微颔首。 这轻轻一点头,意思明确了。 事情,定性了,如齐烨所说,没有什么私下约架,只有和国子监监生约定切磋诗文,丘神威只是在错误的时间出现在了错误的地点,并且干了一件大错特错的事情,一切,与齐烨无关,丘神威,咎由自取! 三口两口将鸡翅膀啃完,老六再次开了口。 “若朕记得没错,朕,不许你入京。” “是,学生记得。” 天子微微哼了一声:“既是记得,为何还敢入京。” 一听天子问的这话,段平和阿卓神色微变。 明明是宫中叫司空野去的南庄,也是宫中叫司空野当着齐烨的面将两封信交给阿卓,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可现在听天子这语气,似乎要不认账? 果不其然,老六面色不善:“为何不答,胆敢违抗朕的御令,你胆子不小,说,为何要入京。” 齐烨淡淡的说道:“因为学生觉得,陛下需要学生尽微薄之力。” “哦,朕可不记得何时交代你办差。” “是,陛下没有明示,陛下也没有暗示,不过学生是这么觉得的,觉得陛下需要学生。” “你在妄测君心。” “是,学生妄测。” “以后还敢吗?” “敢,即便学生错十次,错百次也无所谓,一百次之中,有一次学生猜对了,只有这一次为陛下效了犬马之劳,那么其余九十九次,错的那九十九次,学生以为,都值了,千值万值,怕的,不是揣测君心,而是瞻前顾后明哲保身,而是先考虑自身周全才去忠君,才去为君分忧。” 天子的面色变了,眉头紧皱。 “齐烨,你如同朝臣,如同朝中老臣,既你能如此滴水不漏,为何往日接二连三的叫朕不喜。” “因学生不敢了,不敢再如以前那般放浪形骸,怕再继续装傻充愣下去,陛下真的会对学生置之不理。” 老六站起身,居高临下的望着齐烨:“办一个丘神威,无需如此麻烦。” “是。” “那为何还要大费周章。” “因为学生想叫陛下知道,学生给宫中办差,也可抽身而退,也可毫发无伤的全身而退,也可叫宫中,叫陛下,不为难,不犯愁,不动怒。” 老六背着手,目光灼灼:“那回了京,日后,也可如这般再不叫朕费心?” “不敢保证。” “好你个胆大包天的混账东西。” 天子笑了,哈哈大笑,足足笑了半晌开口道:“你若保证了,朕会好好教训教训你,也好,敢在朕面前说让朕不喜的真话之人,不多了。” 齐烨也笑了,傻笑着。 天子笑容一收:“京兆府正六品监事郎、户部八品监丞、太仆寺从七品主事,选一个。” 齐烨脸上毫无意外之色,没有任何犹豫。 “正六品监事郎。” “因是正六品?” “因马牌之政不可废!” 天子闻言神情微动。 望着齐烨,老六露出了复杂的表情。 “你这混账东西总是叫朕头痛,叫朕恨,恨的心烦,可却又叫朕对你,对你如何不期许。” 齐烨深吸了一口气,正了正衣衫,重重施了一礼。 “谢,陛下成全。” “莫要得意。”天子正色道:“朕问你,马牌之政你要如何重整旗鼓,可有章程。” “张贴公告。” “之后要如何做。” “告知所有人,马牌政令,由我齐烨,由我幽王府世子,由我京兆府监事郎督管,仅此而已,这就够了。” 天子先是一愣,紧接着张了张嘴,随即如同气急败坏的走向了地牢,没好气的叫道:“跟进来。” 文德则是哑然失笑。 是啊,天子不想承认,却也不得不承认,齐烨的威名太过骇人了。 这让京兆府、让户部、让吏部乃至吏部无比头疼的马牌政令,都快成为废政的政令,只需要一纸告示,让京中人知晓,齐烨接管了此事,够了,这就足够了。 对很多人来说,名声,是靠吹捧出来的,比如很多文人。 可齐烨的名声,是打出来的,谁若不信邪,可前往京兆府地牢之中询问一声。 在京兆府的地牢中,从勋贵到文臣,从文臣到武将,从监丞到侍郎,他们,会告知所有不信邪的人,告知他们齐烨的赫赫凶名是怎么来的。 没有人,京中没有任何人,勋贵、文臣、武将,没有任何人会因为几贯钱,会因为耽误一些时日,因为这点小事从而冒险去挑战齐烨的不败战绩! 因此,一纸告示就够了。 第296章 蠢不自知 这还是老六第一次来到京兆府大牢。 昏暗的火烛摇曳着,潮湿的气息席卷着全身,难掩的味道令人生理极为不适。 京兆府已经转移了一些囚犯了,没地方关,就齐烨之前弄下来的那群人,尤其是工部和太仆寺两个衙署中的官员,大多都转移去了大理寺,而非刑部。 每当有新的犯人进来,还是因齐烨进来的,那必关押在最里侧的牢房中。 这是不成文的规矩,方便齐烨带着小弟削他们,里面的牢房最大,能施展开。 不用天子吭声,文德对狱卒小声交代了几句,狱卒连忙将靠近里侧的几个牢房全部清空。 狱卒也不知道从哪拿出来黑头套,进去后就将犯人全套住了,一个一个往外带,和要去枪决似的。 听到了动静,最里侧的牢房中传出了声响,已经没了人样的丘神威如同惊弓之鸟一般侧着脸想要看清谁来了。 等天子走过去的时候,丘神威愣住了,紧接着,眼泪流了下来。 这对当年军中的袍泽相互望着,天子,面色平静,丘神威,满面羞红,最终后退,不断后退着,靠在了墙角,如同虚脱一般瘫在了那里,抱着双膝,如同一个可怜的孩子,无助,无措。 齐烨将牢房的门打开了,垂首站在旁边。 天子没有走进去,沉声开了口。 “朕还以为,你见了朕会叫屈,叫朕带你离开,叫朕,为你出口气,教训齐烨。” 丘神威依旧蜷缩在那里,埋着脑袋,不言不语。 文德斥道:“大胆,见了陛下胆敢不施礼。” 叫了一声,文德不吭声了,爱施礼不施礼,他只负责叫唤,走程序罢了。 铁链碰撞之声传出,丘神威努力的站起身,随即在行军礼,单膝跪地。 “末将,见过陛下。” 沙哑的声音从干裂的嘴唇中传出,丘神威整个人,从脸上,到身上,毫无精气神可言。 自从被齐烨顶上后,他已经是三进宫了,挨揍的次数,连他自己都数不过来了。 “末将,不蠢。” “不蠢,不蠢?”天子眯起了眼睛,冷笑连连:“蠢不自知罢了。” “末将,不蠢。” “哪里不蠢?” “末将已是想通了,都想通了。” 丘神威低声呢喃着:“起初那姓齐的设了圈套,在城南以马牌一事刁难,从那时起,末将就中了他的圈套,在城南,末将颜面尽失,之后姓齐的以赔罪为由邀末将去南庄游玩,喝了几杯马尿,糊涂了脑子,末将又…又好赌,皆被齐烨算计了,一觉醒来,欠下五十万贯,接着…接着…” 眼泪不争气的奔涌而出,丘神威咬牙道:“末将就如同丧家之犬一般,无人管,无人顾,无人怜悯,连小小的客栈都敢刁难末将,末将要动怒,这些狗日的竟说要报官,要来京兆府敲鸣冤鼓,末将在风雪之中如同野狗一般无处可去,姓齐的…姓齐的那狗日的,又对末将下了圈套,将末将引到诗舍中对一群酸儒大打出手…” 猛然抬起头,丘神威惨笑连连:“末将是从四品的武将,是都尉啊,他齐烨就是再凶,也不敢对末将这般羞辱,末将,想通了,通通想通了,是陛下授意,陛下,要末将陷入这般境地,颜面尽失,成了笑话,成了天大的笑话,陛下,您满意了吗。” 兵符被丢在了丘神威的面前。 天子的声音毫无感情色彩:“是朕要你成了笑话,还是你叫这兵符成了笑话,叫平南折冲府城了笑话,叫三千将士,三千虎贲成了笑话!” 说完后,天子抬腿迈进了牢房之中,语气愈发阴寒。 “倘若其他大营叛了朕,朕,怒,却不哀伤,唯独你平南折冲府,唯独你平南折冲府,一不缺粮,二不少俸,军器更是紧着你丘神威来,太仆寺的好马、军马、良驹,连宫中都不要,统统送到你平南折冲府,三千将士之中足足八百精骑,八百精锐骑卒,退可持弓诛敌,进可挺枪破阵的八百精骑,当年朕登基时万分难舍,这八百精锐皆是战阵上的猛卒,朕,没有留下,没有叫他们充入宫中禁卫营,而是叫你带去了南地,如今呢,朕问你,如今呢,那八百精锐,人呢,你丘神威,将朕那八百精锐如何了!” 面对表情平静语气却是森然的天子,丘神威错开了目光,低下头,吞咽了一口口水。 “你若丧心病狂杀了这八百精锐,朕,还要吼你一声胆大包天,可你连杀他们的胆子都没有,你丘神威将这八百精锐,变成了废物,饭桶,统统成了与你这般贪图享受的痴肥之辈,将平南折冲府三千将士,统统变成了如你这般不知忠君,不知爱国,不知奋勇杀敌的废物!” 天子的眼睛红红的。 这才是他愤怒的原因,真正的原因。 丘神威被世家“腐蚀”后,将整个平南折冲府大营都变成了“废物集中营”。 接受世家的好处,任由世家子带着青楼妓家出入军营。 一车车的酒肉,一个个放浪形骸的军伍。 那一堆堆胡乱放着的甲胄,原本被军伍们视若珍宝。 整个大营都成了笑话,天大的笑话,寻常人等入营,如入无人之境。 张家的人,将大营当成了自家后花园,大摇大摆的安插嫡系,大摇大摆的收买将士。 天子每每想起这些事,便气的,痛的,恨的咬牙切齿。 原本那三千将士在战阵上勇猛无二,视死如归,奋勇杀敌。 再看如今,一年到头连刀、弓都碰不上一次。 “末将,知错了。” 丘神威那独目之中满是灰败之色。 “末将,愿卸下军伍,卸下平南折冲府都尉之职…” 说到这里,丘神威紧紧咬住牙关,如同下了莫大的决心一般:“末将,愿上书请辞,回到南地解甲归田!” 齐烨与文德,同时变色。 老段与阿卓,满面鄙夷。 天子,暴怒了。 “丘!神!威!” 一字一句,天子双眼如同快要喷出火来一般:“你,有何依仗,有何依仗将平南折冲府变成了天大的笑话后,会以为朕就这么放过你!” 丘神威愣住了,彻底愣住了,失声叫道:“你要杀我?!” 叫了一声,丘神威满面惊恐之色:“可…可我当年救了你的命!” “刺啦”一声,天子竟直接将身上的袍子扯开了,露出了遍布前胸大大小小的伤疤。 又是“刺啦”一声,天子一把将丘神威的囚衣撕扯开来,除了护心毛外,并没有任何伤疤。 “朕统帅三军,大大小小的伤痕十余处,朕,为袍泽挡过刀剑,袍泽,也为朕挡过刀剑。” 暴怒的天子一脚将丘神威踹翻:“这便是袍泽,便是军中袍泽之情,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除了你,谁整日挂在嘴上炫耀!” 又是一脚,丘神威被射到了墙上。 天子双眼都快喷出火来了:“倘若当年知晓你只是仗着为朕挡了一箭便敢将平南折冲府大营变成这般不堪,朕,宁愿那一箭射在朕的身上!” 齐烨扭头看向阿卓,低声问道:“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是这个意思啊?” 阿卓想了想,不太确定:“是。” 文德提醒道:“陛下说是,那就是。” 阿卓争辩:“陛下也没读多少书,乱说的呢?” 文德:“…” 暴怒的老六没听见背后的嘀咕,单手掐住丘神威的脖子将其举了起来。 “三军可夺帅也,匹夫不可夺志也,朕竟瞎了狗…瞎了双眼,当初怎会叫你担任如此要职!” 丘神威不断挣扎着,眼看着出气多进气少眼睛都开始往上翻了。 齐烨气的够呛:“陛下快看,他冲您翻白眼!” “噗通”一声,丘神威到底还是没被活活掐死,被老六摔在了地上。 “关起来!” “关多久?”阿卓问道:“地牢不够用了,宰了算了。” “关到他老矣,关到他垂垂老矣临死之时,到了那时,朕要禁卫带着他回南地,让他那睁大那狗眼好好看看,好好看看他所投靠的世家早已成了冢中枯骨,让他好好瞧瞧,平南折冲府的将士都是一群何等的豪杰,朕要他到死的那一天,都在悔!” 说罢,怒不可遏的天子走出了地牢,走向了出口。 齐烨望着老六的身影,无声叹息。 老六,终究还是重感情的,更重当年军中袍泽之情,换了其他皇帝,就丘神威这种狗东西,早就死了几百次了。 齐烨快步追了出去,跑到天子身后,一路将老六送出了京兆府外,上了马车,直到马车消失在浓浓血液之中,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回头望向京兆府的牌匾,齐烨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接下来,搞谁呢?” 第297章 主线 齐烨可以赌咒发誓,他不是想搞谁,只是想搞马牌政令。 他认为自己搞马牌政令,就一定会有人搞他,有人搞他,他就要反搞,京中就是这样,要么你搞我,要么我搞你,搞着搞着就升官发财了。 可惜,他想多了,从朝廷到整个京城,根本没人搭理他。 第二日,早朝,张瑞山出班而奏,平南折冲府都尉丘神威,胆大包天,狂妄无度,对国子监诸生逞凶伤人,可谓骇人听闻,朝廷自有法度理应重惩。 有史以来第一次,有臣子出来附议,附张瑞山的议,近乎是所有臣子。 就这场面,文武百官齐齐支持一件事,开朝就一次,上一次,上一次齐烨要被变为庶民的时候,不过那时候也没这般“统一”,毕竟上一次也分为保守派和激进派。 天子大手一挥,丘神威下大狱,以儆效尤,连罪名都懒得说,让兵部和文臣自己定去。 张瑞山又开口了,幽王府世子在丘神威行凶的第一时间带着人去解围、救治,并将丘神威捉拿“归案”如何如何的。 天子大手二挥,齐烨有功,晋升京兆府正六品监事郎。 朝堂一片哗然,齐烨这官当的和闹笑话似的,今天当,明天不当,今天降明天升的,还不是按照品级升降。 虽说是京兆府的官员,可好歹已经是正六品了,再上一步就能参朝了。 一时之间,不少文臣面露犹豫之色,觉得这不合法度。 天子大手三挥,马牌政令全权交于京兆府督管。 这一下大家都听明白了,难怪齐烨又被火速提升了,然后户部的一群人都出班了,附议附议,太他娘的附议了。 就这样,齐烨名正言顺的回到了京中,名正言顺的升了官,名正言顺的全权负责马牌政令一事。 再说大中午到了京兆府换上官袍的齐烨,已经做好了准备,准备搞人! 衙役开始张贴告示,还是那一套,骑马需要马牌,就简单的几句话。 结果齐烨在京兆府傻杵了一下午,京兆府“没收”的马匹都快破两位数了,一群倒霉催被衙役带到京兆府,该交罚款交罚款,该预约考取马牌预约考取马牌,没有人,没有任何一个人不服,别说破口大骂了,连叽叽歪歪的都没有。 齐烨很奇怪,才多久没回京,京中的纨绔子弟和勋贵们都变的这么老实了吗? 当局者迷,老段倒是明白怎么回事。 纨绔子弟和勋贵们算个屁啊,丘神威怎么身陷牢狱的? 如今京中谁不知道,丘神威滑向万丈深渊的第一步就是因马牌,骑马出城没带马牌,然后一步一步坠向万劫不复之地,这就是前车之鉴。 眼看着都入夜了,城门都快落下,在京兆府守了快一日的齐烨气急败坏。 “不玩了,没意思,踹一顿丘神威回王府睡觉,京中全是怂逼!” 骂了一声,齐烨上马,带着一群小弟出城回王府了,失望到了极点。 就这样,一连三日,齐烨每天都来京兆府,一待就是一天,一天比一天闹心,一闹心,他就去地牢揍丘神威。 不得不说,文臣的手感比勋贵好,武将的手感又比文臣好,齐烨还在京兆府里和一群衙役们分享心得,听的众人脑瓜子嗡嗡的。 三日后,光是罚款都四千多贯了,本来这钱应该交给户部,齐烨直接截留了,然后雇更多的人手,让百姓成为京兆府的临时监督人员,划设四十多个岗位,专门负责疏导交通,以及抓没马牌的。 户部得知钱被齐烨截留后,非但不怒,反而连连称赞京兆府会办事,主要是齐烨会办事。 舍得舍得,不舍哪有得,户部能不明白这个道理吗,投入越大,收益越高哇。 很快,户部笑不出来了。 又过一个月,齐烨还是没将罚款和马牌培训中心收的钱上缴户部,而是雇百姓修路、平路,平城南到马牌培训中心那一段路。 户部找上门来了,齐烨破口大骂。 修路,是利国之举。 修路,是提供百姓岗位的利民之举。 修路,是为了让更多的人考取马牌。 修路,是因为下雪后道路更加平整而不是泥泞难行。 户部也想骂人,修路,是他娘的因为可以让更多的人一路坦途的去你南庄游玩让你坑! 没法骂,这事闹到朝堂上也没用,天子说了,京兆府全权负责。 不过户部也不急,路修完了看你还有什么花样,这钱,早晚还得给户部。 其实户部还是小看齐烨了,他不会赚钱还不会花钱吗,只不过他不愿意折腾罢了,到了快年末时,户部终于拿到钱了,其中包括罚款、考马牌的钱以及违章的钱等等,户部一众官员弹冠相庆。 日子一日一日的过去,京中风平浪静,马牌这政令也顺顺当当的推广了下去,紧接着便是下县了,然后慢慢其他各道各州府辐射扩散,不过这些就不归齐烨和京兆府管了,户部或是太仆寺的事。 眼看着马牌政令再无一丝阻碍,齐烨都准备功成身退回南庄“避寒”几日的时候,京中,终于出现不信邪的了。 “哪个国?” 一分钟前还趴在书案上呼呼大睡的齐烨,再无一丝困意:“留着月带头,长相猥琐,外衣羽织,下面穿着裙裤?!” 分管西市“交通”的衙役一头雾水:“小人不知您说的月带头和羽织是何意,不过小人觉着这伙人的长相是下三滥了些。” “来自东海?” “是,来自东海,瀛岛,东瀛,说是瀛岛使团副使的家将。” 齐烨的瞳孔猛地缩成了针尖一般,旺仔敏锐的感知到了自家少爷的情绪出现了剧烈的波动。 衙役看了齐烨,小心翼翼的说道:“小人知晓您说的话,天潢贵胄贩夫走卒,都得遵守这马牌的政令,可事关使节使团,小人们倒是拦住了,只是不知该…” 齐烨根本没注意听衙役在说什么,紧皱的眉头微微舒展开,喃喃自语。 “难道,这才是我穿越的意义?” “少爷。”刘旺凑了过来,轻轻唤了一声:“是抓,还是放?” “啊?” 齐烨回过神来:“将这个瀛岛的事情,所有的事情都和我一遍,别再不是我想的那个该天诛地灭的种族。” “小的没去过东海,要说这瀛岛,您得问卓统领,他当年是舟师军伍。” “他人呢?” “后院用膳呢。” “叫来。” 第298章 目标 阿卓被叫来了,一听说齐烨询问瀛岛的事,原本那看起来和个受气包似的娃娃脸,闪过一丝狰狞的神情,那双从未被智慧污染过的双目,快要喷出火来一般。 阿卓生平三大愿望,有次到主,老六将拖欠他的俸禄发了,将齐烨管他吃喝一辈子,将瀛人灭族! 瀛岛,东海舟师的宿敌,不死不休的宿敌。 一百多年前,前朝那会,东海的海上防御力量叫做船军。 船军的前身叫做海商团,东海各大世家的商队,海上商队,主要是与两个国家通商,一个是高句丽,一个就是瀛岛。 海商团,由世家自发出钱、出人、出力组建的,属于是民间组织。 要么说世家之祸就祸在这了,为了一己之私甚至可以损害整个国家的利益。 那时候前朝刚开朝,要说陆战,从盘古开天辟地的时候,泱泱华夏就没怕过谁,从古至今都是如此。 但是海战,海上的战船,前朝不够看,相比高句丽与瀛岛两个国家,都不是一个量级的。 东海那边的世家知道高句丽和瀛岛的海战很猛,朝廷不知道。 按道理来说,东海世家应该告诉朝廷,重视海上军队的建设,尤其是战船打造,不求将来和两个国家掐架,至少有自保之力。 结果呢,东海那些世家非但没有警示朝廷,反而告知朝廷,投入任何和“海”有关的事情,战船啊,海军组建啊,全都是白费力,振振有词。 一,海上都是小岛,所谓的“国家”都是聚落形式的,就和南关外面的那些番蛮部落似的,不足为惧。 二,海上很大,大到了超乎想象,就算组建了船队也没什么可探索的,更不会带来任何利益。 三,风险高,一百艘船,入了深海处航行一百日,能安全回来的可能只有一艘。 综上所述,朝廷没必要投入大量的精力、钱财。 不说高句丽,就说瀛岛瀛国,其实早在汉朝的时候就应该接触过。 乐浪海中有倭人,分为百余国,以岁时来献,出自《汉书地理志》,这应该是古籍中对日本最早的记载。 前朝朝廷当时也就没当回事,海事相关自此没了下文。 归根结底,都是因东海世家,因为他们为了“走私”,为了谋取私利,因此才弱化瀛岛与高句丽两国,让朝廷忽视海事。 到了前朝中期的时候,出现了震惊天下的谋反大案,谋反的是一位皇子,梁王,梁王他老娘就出身东海。 梁王事迹败露后,带着人迅速离京跑回东海,宫中和朝廷肯定派人追。 结果追到了东海,梁王已经带人跑了,坐船跑了,跑瀛岛去了。 宫中很生气,朝廷也很生气,要海商团去瀛岛要人。 直到这时候,朝廷还以为瀛岛就是个小国,甚至算不上一个国,而是一个不堪一击未开化的番蛮聚落。 海商团带回了消息,瀛岛那边说交人可以,但是得将东海三道中的其中一道划给他们。 可想而知朝廷有多生气了,那没说的,派人灭国呗。 然后,就没有什么然后了。 朝廷征用了海商团的商船,带了不到一万人去了,最后连个木板子都没回来。 之后一发不可收拾,轮到瀛岛派战船过来了,百艘不止,大小不一,沿着东海一路烧杀掠夺无恶不作,持续了整整半年的光景,直到快入冬的时候才撤军。 也就是这时朝廷才知道被骗了,才知道瀛岛根本不是什么小聚落。 反应过来的朝廷马上投入大量的钱财、人力建造战船,想要将场子找回来。 那时候刚好冬季,结果战船连龙骨都没搭建起来呢,开春的时候瀛岛的战船又来了,依旧是烧杀掠夺,东海三道沿海的地方无不陷入战火与恐慌之中。 朝廷无奈之下只得调集各处折冲府将士前往东海布防,只能防,不具备出击的能力。 海岸线那么长,沿海的区域那么大,根本守不过来,加之东海世家暗中与瀛岛苟且,可想而知朝廷守的多难。 直到第二年秋末时,前朝朝廷屈辱到了极致,赔钱、和亲、签盟约,这才与瀛岛议了和。 议和之后,朝廷开始组建船军了,依旧没什么效果,瀛岛继续派人过来烧杀掠夺,只不过名义上不是官军,而是私掠船,说是瀛岛那边的流寇,瀛岛官方管不了。 朝廷心里和明镜似的,其实就是瀛岛的官军,阻止东海这边组建船军。 打打和和,磨磨唧唧,没完没了,持续到了数十年,直到一个叫做康止戈的男人出现后,东海三道才有了转机。 康老六被调任到了东海,任三道军器监的“船监”,专门管建造战船的。 要说老六当年生猛是真的生猛,知道问题的根本出在哪里,到了东海就开杀,不是以为朝廷或是兵部的名义杀,而是扮做山匪,扮做瀛岛私掠船的瀛贼,短短一年不到,灭了东海十二个世家。 那时,康老六是得到宫中支持的,也就是前朝上一位皇帝,前朝末代皇帝他爹的支持。 之后康老六被任命为船军大帅,大刀阔斧的进行改革,船军也被更名为舟师。 奈何,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想要建造战船不是一朝一夕之功。 除此之外,东海的其他世家开始搞康老六了,去京中打小报告,污蔑、泼脏水,无所不用其极。 更让人无奈的是,皇帝还挂了,新皇登基了。 不能说新君是昏君,只能说是狗姬霸不是,竟将康老六调回京中了。 那时候,新君还没有猜疑老六,老六也还算恭敬。 调回京中没多久后,又出事了,南关那边出事了,南关副帅沈锦文被毒杀于大帐之中,担任兵部郎中的老六又跑去南关暂时接替副帅之职,实际上是去查案的,也就是因为这个事,老六和齐怀武结识了。 再说回东海,没了康止戈,船军的唯一变化就是被改了名字,叫舟师,随着时间的推移,一如既往的烂,比之前更烂,瀛贼猖獗,世家勾结,百姓水深火热。 东、南、西、北四地,康止戈都去过。 东关,出关干草原人。 西关,当过监军。 南关,查过案。 东海,唯独这东海,东海的瀛岛,康止戈当年离开东海的时候就发过誓,只要是康朝还是他康家的人当皇帝坐龙椅,那么不管耗费了多少年,多少代,要么是他,要么他的子孙,早晚有一日将瀛人灭族,将瀛岛踏为平地。 不是打服,不是复仇,就是灭族! 可想而知康老六在东海那几年都见识了什么,经历了什么。 朝堂上没有人比康止戈更清楚,东海的瀛贼是一群什么样的畜生。 “对上号了。” 齐烨看向满面怒火的阿卓:“和我想的一样,就是那群天杀的杂种。” “你知瀛岛?” “当然知道。” “从哪里知晓的。” 齐烨没吭声,自从入京后那百无聊赖的面庞,呈现出了一种难以言说的情绪。 这一刻,他找到了目标,一个为之奋斗一生,一个让他的后代,所有后代奋斗为之奋斗的目标。 “去。” 齐烨冲着衙役打了个响指:“将那个自称瀛岛使节的带回来,本世子亲口问问他,谁给他的权利,不持马牌就敢呼吸地球上的空气!” 第299章 死仇 齐烨并没有前往公堂或者是正堂,只带着刘旺一人在京兆府外等候。 往外走的时候,阿卓气呼呼的问道:“为何叫我回避?” 齐烨耸了耸肩:“怕你太激动,骂人,打人家什么的。” “哼!”阿卓冷笑道:“本将与瀛贼不共戴天,那是自然。” 刘旺扭头,好奇的问道:“听闻最初鸿胪寺番馆足有百十多个瀛贼使节,今年只剩下了不到五十人。” “不错,怎地了。” 刘旺压低声音:“其他人…都被你刺杀了。” 阿卓楞了一下:“本将…本将刺杀他们作何?” “你不是与他们不共戴天吗?” 阿卓:“…” 刘旺又补了一刀:“一个都没刺杀吗?” “这…” “你不是不共戴天吗?” 阿卓老脸一红:“本将…” 刘旺扒拉开阿卓:“一边歇着去。” 齐烨苦笑连连。 很多事没法说,如果阿卓不是亲军统领,如果这不是京城,如果是在任何一个地方碰到任何一群瀛贼,或许阿卓早就上去拼命了。 带着刘旺,齐烨来到京兆府门口,等了大约一刻钟,人来了。 六个衙役,带着两个人,牵着两匹马。 没有月带头,没有任何瀛岛那边的传统装饰,都是儒袍,从装束和长相来看,根本无法分辨出是不是汉人。 刘旺困惑道:“这二人是东海瀛人?” “两畜傍地走,安能辨谁是鬼子。” 齐烨耸了耸肩,刚刚阿卓说了,鸿胪寺那边对各国使节特别“照顾”,衣食住行全都管,还给使节配备下人使唤,最恶心的是,各国使节也带下人过来了,鸿胪寺还给使节的下人安排了下人。 走的近了,也看清楚长相了。 两个人,从细节就能看出一个的确是瀛人,一个是汉人。 汉人明显是个官员,没穿官袍,穿着官靴,三十岁上下,应该品级不高,长相寻常。 另一人明显是瀛贼,穿着龙袍不像太子,儒袍穿的松松垮垮,右手还插在怀里,左脸写着欠干,右脸写着讨打,一张大饼脸,身材矮壮,还不高,和特么土锤似的。 两个人的面色都不怎么好看,眼看快接近了,旁边衙役低声说了一句,应是介绍齐烨的身份。 衙役这么一说,土锤满面惊喜之色,一路小跑了过来。 “世子殿下!” 字正腔圆,汉话说的贼溜,土锤快步跑到齐烨面前后,满面笑容。 “小使东海瀛岛使节高桥久郎,久仰殿下大名,久仰久仰。” 齐烨也露出了笑容:“你听说过本世子?” “是,如雷贯耳,如雷贯耳。” “是吗。”齐烨笑吟吟的:“怎么个如雷贯耳法。” “才华无双。” “比如?” “诗才。”高桥久郎一副极为敬佩的模样:“京中谁人不知,就连大儒徐功徐老大人都被世子殿下的诗才所折服。” “诶呦,这你都知道啦。” 齐烨哈哈大笑:“那我也送你一句诗。” “当真?”高桥久郎惊喜至极,连忙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小使莫大荣幸。” “大蘑菇烟直,常核落日圆。” “这…”高桥久郎一脸懵逼:“何意?” “对你瀛岛最衷心的祝福。” “小使才疏学浅,不解。” 齐烨挑了挑眉,不对,应该是落瀛圆,现在那边叫瀛岛。 想了想,齐烨眉头越皱越深,也不对,和落哪没关系,主要是对方也不知道这个核是什么意思。 越是想,齐烨越挠头,越挠头,越气急败坏。 “啪”的一声,齐烨一个大逼兜子抽了过去,抽在了高桥久郎的脸上。 “你他妈怎么那么多话!” 高桥久郎愣住了,捂着脸,呆愣当场。 旁边正是鸿胪寺官员,署丞曲兴。 一看齐烨无缘无故打了瀛岛使节,顿时色变。 “世子殿下为何行凶,你可知这是瀛岛使节!” 齐烨斜着眼睛:“你是哪根葱。” “下官鸿胪寺署丞曲兴。” 曲兴气呼呼的叫道:“瀛岛使节是我大康贵客,殿下光天化日之下竟敢…” 齐烨冷声打断道:“谁叫他没马牌就敢骑马的。” 没等曲兴开口,高桥久郎终于反应过来了,暴怒如雷。 “你打我,你敢打我!” 齐烨耸了耸肩:“马牌政令,外国使节没马牌骑马,罚百贯,领一个大嘴巴子。” 高桥久郎愣了一下,看向曲兴。 曲兴气的鼻子都歪了:“为何下官没听闻过此事。” “马牌的事,谁负责。” “京兆府!” “京兆府谁说了算。” “世子殿下。” 这次轮到齐烨愣住了,他寻思对方应该说是张瑞山,然后他说自己和张瑞山好的穿一条丝袜,结果没想到对方直接来句“你齐世子”。 “啪”又是一个大嘴巴子,狠狠抽在了高桥久郎的脸上,齐烨又气急败坏了。 “回答错误,京兆府的府尹是张瑞山张大人,张大人说了算。” 高桥久郎捂着脸,张大了嘴巴,他回答错误,呼我干什么? 曲兴怒不可遏,可迎上齐烨那平淡如水的双目后,心里咯噔一声,连忙施礼。 “下官知错。” 齐烨颇为意外:“哪错了。” “不该顶撞世子殿下。” “错!” “啪”,又是一个大逼兜子,抽的高桥久郎眼冒金星。 齐烨摊了摊手:“工作的时候称职务,不是世子殿下,而是大人。” 一连挨了三个大逼兜子的高桥久郎虽然不是使团中的重要人物,可来了大康后如同活爹一样被官方伺候着,何曾受过如此奇耻大辱。 “仓啷”一声,寒光闪烁。 谁也没想到,高桥久郎的里衣腰间竟然藏着一把短刀,或者说是小刀。 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当高桥久郎将短刀亮出来的时候,曲兴完全傻了眼,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 勃然大怒的高桥久郎岂会真的对齐烨如何,就是下意识的行为,脑子一热,抽出了刀。 要说这刀抽出来,也不算,没抽完,为什么没抽完呢,因为刘旺已经一脚将他踹翻了。 高桥久郎倒地后,旁边六个衙役顿时如同饿虎扑羊,齐齐压在了瀛贼的身上。 曲兴,衙役,每个人都惊恐到了极点。 在世子面前亮刀,哪怕这个世子是被称之为活畜生的齐烨,可他终究是世子,当朝王爷之子! “扑通”一声,曲兴瘫倒在地,面如死灰。 齐烨哈哈大笑:“事情,比我想象中的顺利。” 一语落毕,齐烨回头冲着京兆府吼道:“光天化日胆敢行刺本世子,拿下!” 旺仔低声问道:“少爷,您要和鸿胪寺开战?” “不。”齐烨正色道:“我要让世人知道,瀛贼,与我大康男儿,世仇,死仇,不死不休之仇,谁若说不是瀛贼死仇,便是我齐烨的死仇!” “小的不懂。” “战前宣传。” “战?” “是的,战,早晚那一战,灭国亡族之战。” 旺仔神情微变:“可国朝没有战船。” “我来造。” “国库似…” “缺钱,我来出,缺人,我来募,缺船,我来造,缺军伍,我可入营。” 齐烨仰头望向炙热的烈阳:“就如同出厂设置一般,是刻在dna…是流淌在血液之中不可抹除的,这是使命,哪怕是小人物也要肩负的使命。” 第300章 是非黑白 高桥久郎被拿下了,一群衙役将他押入地牢,期间嗷嗷叫唤,然后又嗷嗷叫唤。 开始嗷嗷叫,是不服,说他是使节,康人不可对他不敬。 之后嗷嗷叫,疼的,旺仔用刀鞘敲掉了他两颗门牙,死磕后槽牙。 曲兴早已是面无血色,被齐烨抓着后脖领子拖到了地牢入口。 “站起来。” 齐烨淡淡的开了口,曲兴的身体和面条似的,终于回过神来了,吓坏了。 “殿下,殿下此事与下官无关,下官不知高桥使节身怀利器,下官不知道,不知啊。” 齐烨背着手:“跟我来来。” 曲兴都快哭出来了:“殿下,下官…” “再废话给你也扔进去。” 曲兴不吭声了,哆哆嗦嗦跟在了齐烨身后。 绕着地牢,齐烨背着手向前走,幽幽的说道:“你是读书人,对。” “是,下官自是读书人,尚隆元年科…” “是读书人就好。” 齐烨转过身:“前朝瀛贼屠杀了多少东海三道的百姓,知道吗。” 曲兴闻言一愣,随即低着头,不言不语。 “刚刚我听人说,你们鸿胪寺把国外使节当爹一样伺候,如今在京中的瀛人使节一共五十多人,五十多人,十六间院落,就在西市,衣食住行面面俱到,还配备了近百名下人照顾起居,这也就罢了,瀛人使节离开了鸿胪寺番馆,在京中的花销,任何地方的花销,从酒楼到茶馆,从青楼到花船,所有花销都会记在鸿胪寺的账目上,除此之外,瀛贼最喜前往南市,对百姓恐吓、欺辱,见到百姓仓皇而逃便哈哈大笑,以此取乐,百姓敢怒不敢言,并非怕瀛人,而是怕你鸿胪寺,我说的没错。” “下官不知大人是听何人所说,我鸿胪寺…” “我就问你有,还是没有,一个字,或是两个字,如果你觉得你的脑袋比岚山侯、比侍郎、比都尉们还硬,那么你可以狡辩,可以骗我,我再问你一次,我刚刚说的是否属实。” “是。” “为何?” “这…”曲兴抬起头,略显茫然:“这…这是我鸿胪寺之责。” “你去过东海吗。” “下官是西地涧县人,未曾去过东海。” “我也没去过,但是我知道一些事,坐下。” 齐烨指了指石凳,曲兴老老实实的坐了下去。 “我虽然没去过,可我知道瀛人是一群什么样的畜生。” 齐烨也坐了下去,幽幽开了口:“瀛贼会将百姓绑在树上,让新卒练胆,什么叫练胆,就是杀人,杀无辜的百姓,命令新卒用长刀将百姓的头砍下来,你砍过吗。” 曲兴吞咽了一口口水:“没有。” “人的骨头很硬,哪怕刀剑锋利也很难一刀枭首,新卒会用类似锯的方式,用切割的方式将百姓的脑袋砍下来,一下又一下,一刀又一刀,很多百姓半个脖子都被切掉了,只有皮肤连着,惨叫着,嚎哭着,鲜血飞溅着,这就是瀛贼,用无辜的百姓来为他们的新卒练胆的恶魔。” 曲兴的面色有些发白。 齐烨平静的继续说着:“脔割,将百姓分成数块,以此为乐,手脚、头颅,如同庖丁解牛,切割的越是整齐,越是利落,残忍的瀛贼越会受到尊敬,被其他畜生夸赞刀法好,刀法最好的瀛贼,会将一个大活人砍成人棍,除了用铜水注入耳朵外,和人彘没有任何区别,手掌脚掌剁掉,挖出眼睛,割去舌头、鼻子,看一个活生生的人如同蛆虫一样,满是鲜血的蛆虫一样扭动为乐。” “哇”的一声,曲兴干呕了起来。 齐烨不为所动:“八岁或是九岁,我记不清了,至多九岁,一群瀛贼,对一个只有九岁的女娃实施了兽性,九岁的娃娃,你能想象吗,如果想象不了的话,接受不了的话,你可以想象另一件事,那就是年过花甲的老婆婆,六十多岁的老婆婆,同样被一群瀛贼实施了兽性,比你老娘,比你老娘的老娘岁数都大的婆婆,被实施兽刑致死,我齐烨发誓,这是真实发生过的,如果有半句假话或是夸大其词之处,我齐烨,不得好死。” “瀛人竟…”曲兴大口大口的喘息着:“竟如此禽兽不如?” “禽兽不如,呵,这是对禽兽最大的侮辱。”齐烨指向了天空:“光天化日,大庭广众,就在光天化日,它们做出了这种事,九岁的孩子不放过,六十多岁的婆婆不放过,可想而知,多少妇孺遭受了、经历了如同炼狱一样的磨难,看你这模样,一个细皮嫩肉的文官,一定没经历过什么风浪,对你来说,人生最大的磨难或许只是官场倾轧,如何揣摩上官的意图,如何在下属面前竖立威信,如何在家族中掌握更多的权势,很可笑,真的。” 曲兴大口大口的喘息着,想要争辩什么,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为什么我说可笑呢,因为在东海,过去发生了,现在也发生了,未来还会发生,发生什么了呢,百姓被捆在那里,声嘶力竭,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怀了身子的婆娘被一群瀛贼践踏,当这群瀛贼发泄完了兽欲后,会用长刀挑破他婆娘的肚子,用长刀挑出腹中的孩子,然后放在火炉上,一群畜生载歌载舞,这就是东海发生过的,现在也正在发生的,未来还会发生的事情,相比而言,你们这些读书人,这些官员,所经历的,又算得了什么?” 齐烨慢慢蹲下身,蹲在了曲兴的面前,正色问道:“所以我想问,为什么,为什么你们鸿胪寺,会将这样一群恶魔当祖宗一样供着?” 曲兴的目光开始躲闪,面色惨白。 齐烨用手掌捏住了曲兴的下颚,强行与其对视:“馨竹难书,我所说的,只是瀛贼无数罪行中的一小部分罢了,连一小部分都算不上,那些被残害的人,是你我的同胞,我们体内流淌着相同的血脉,你们是官员,是文官,百姓从未要求过你们为他们做主,为他们复仇,可是…可是你们不能比恶魔还要可恶,不是吗,你们不去为百姓复仇,反而将那些恶魔当贵客,当亲爹,当祖宗一样供起来,无微不至的照顾着,这样,对吗?” “下官…” 曲兴终于开口了,如同求饶一样,想要挣脱开齐烨的手掌:“下官不是世子,不是任何人都如世子殿下这般简在帝心,出身不俗。” 齐烨松手了,脸上满是失望之色,毫不掩饰的失望之色。 迎向齐烨的目光,曲兴心中突然感到一阵刺痛,随即低下头,喃喃自语,不断重复着。 下官,不是您… 下官,不是殿下… 下官,不是您,不是世子殿下… “人总该是有点良心的,有点羞愧之心的,你很年轻,比我大不了几岁,所以应该是有良心和羞愧之心的,你也未必是出自世家,就算是,也不受重用,要不然岂会鞍前马后的照顾一群瀛贼,加之你这个岁数才是从八品…” 齐烨拱了拱手:“曲兄帮我一件事。” 曲兴连忙站起身让开,不知所措。 “下官人微言轻,无足轻重,不敢…” “听我说,你只需要告诉任何询问你的人,关于刚刚发生的事,高桥久郎在京中策马,未持马牌,被衙役带到京兆府后,非但不交罚款还对本世子出言不逊,本世子说天子脚下,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本世子还说,这是当今天子所说,当今公正、英明、最是赏罚分明的天子所说,而高桥久郎却说,他是瀛人,鸿胪寺,得养着他们,京中读书人,得敬着他们,百姓,得避着他们,他们,谁也不怕,如果谁得罪他们,东海的百姓就是前车之鉴,本世子勃然大怒,说大康朝是英明神武的陛下说了算,朝廷说了算,不是他们瀛人,之后,他将刀亮了出来,仰天大笑,大康天子,大康朝廷,能奈他何。” 曲兴,张大了嘴巴,眼睛瞪到了极致。 齐烨:“记下了吗?” “不可!”曲兴连连摆手:“万万不可。” 齐烨刚要翻脸,曲兴说道:“高桥久郎口舌蠢笨,岂会说出能奈他何这种话,应改,改成高桥久郎言,老子是尊贵的瀛使,你们不敢将老子怎么样!” 齐烨露出了笑容,随即打了个响指。 月亮门中,走出了抱着刀面无表情的阿卓。 齐烨指了指曲兴:“卓亲军统领,记住他的脸,两个时辰内调查出他居住在哪里,亲族是谁,又在哪里,如果事情没有按照我所预料的那般发展,统领知晓该如何办。” 阿卓发出狞笑,凝望着曲兴:“本统领,会抓你入大牢。” 曲兴愣了一下:“仅此而已?” “你起开你。” 旺仔一把推开阿卓,恶狠狠的说道:“老子会寻二十个军中壮汉,当着你婆娘的面干了你,说到做到!” 曲兴双腿一软,连忙赌咒发誓:“下官不敢,断然不敢违背殿下,若违背,便天打五雷轰!” 旺仔冷笑道:“重说!” 曲兴吞咽了一口口水,都快哭出来了:“下官断然不敢违背殿下,若违背,若违背,便…便被二十个军中壮卒凌辱、糟蹋、羞辱,绑在床榻上动弹不得,一次又一次,一日又一日,日日不休,次次不止,每日至少八个…十个时辰!” 齐烨:“…” 第301章 吴家家学 曲兴被放走了,齐烨则是对衙役下达了最高指示----圈儿踢,圈儿踢高桥久郎! 一群衙役和狱卒顿时色变,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圈儿踢,这俩字经常从齐烨嘴里说出来,不过每次都是带有表情的,神色激动、小人得志、怒不可遏。 唯独这次齐烨说的很平静,并且没有加任何前缀和后缀,比如给本世子圈儿踢他,或者圈踢儿他多少次。 平静,没有前缀后缀,衙役和狱卒们懂了,次数不重要,重要的是圈儿踢,圈儿踢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叫高桥久郎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一群衙役们冲进了地牢之中,杀气腾腾。 不得不说,这些在京兆府中地位仅仅高于门口大黄狗的衙役们,在他们的眼中,齐烨就是传奇,京中的传奇,京兆府的传奇。 衙役,京城之中像是代表官方又不怎么被官方承认并同时被百姓嫌弃的特殊群体,在官方授权下,他们对百姓张牙舞爪,出了事,他们就会被抛弃。 如同很多文吏一样,他们见过太多太多阴暗的角落和无法言说的卑劣。 他们已经习惯了,他们也有气,气自己随波逐流,气自己渐渐麻木,气自己不知何时乐在其中了,不知不觉也在阴暗的角落做着卑劣的事情。 当齐烨出现后,他们发现原来自己也可以光明正大的站在阳光下,做一些正义的事情,一些对的事情。 齐烨连一个衙役的名字都叫不出来,可这些衙役知道,幽王府世子殿下不会抛弃他们,以前没有,一次都没有,以后,也不会有,事实已经无数次证明。 既然如此,跟着世子殿下去做一些正义的事情,让自己在百姓面前抬起头,挺起胸,这种感觉很奇妙,与物质无关,与内心被修补的一些窟窿有关。 当然,话说回来,那些执迷不悟的衙役,早就被齐烨和老段踢出京兆府了,能留下的,多多少少都算是有良心的,小人物,是会刁难小人物,可更多的小人物,则会感同身受。 齐烨坐在正堂末位上喝着茶,耐心等待着。 眼看着快要到了下差的时间,鸿胪寺来人了,就来了一个人,鸿胪寺两个少卿之一,吴尚峰。 吴尚峰没有穿官袍,一身儒袍穿在身上很违和。 如果这家伙换了一身布衣或是麻衣,去北市溜达一圈,一万个人里绝对没有一人会觉得这家伙是当官的。 糙,长的糙,皮肤黝黑,。 糙,行走坐卧糙,走路的姿势是迈着大步,略微有些驼背。 糙,五官糙,眼睛大的像铜铃,朝天鼻,厚嘴唇。 就这么糙的一个人,担任的正是京中六部九寺中的鸿胪寺少卿。 各种糙的吴尚峰走进来后,没先施礼,而是先开口。 “本官能进来不。” 这一开口,齐烨都乐了,拱了拱手:“吴大人,久仰大名。” “彼此彼此,那本官能进来不。” “为何不能进。” “能进就好。” 吴尚峰坐在了齐烨的对面,开门见山:“犬子提过世子殿下。” “吴谓。”齐烨笑容渐浓:“打过几次交道。” “嗯,打的狠吗?” 齐烨:“…” 还真别说,以前齐烨混京中纨绔圈子的时候,那么多纨绔子弟,他能有印象的就那么几个,屈指可数,吴尚峰之子吴谓就是其中之一。 因为这小子太会审时度势了,几乎不吃亏,从来不做强装b挨狠揍的事,这对京中纨绔子弟来说是一种很难得并且极为少见的品质。 之前马牌政令刚出的时候,吴谓就被逮过来了,和一群公子哥,叫叫嚷嚷,不想交罚款。 齐烨出来的时候,吴谓自报家门,说小爷的爹是鸿胪寺少卿,很狂。 然后齐烨也自报家门了,说他叫齐烨。 一听齐烨大名,吴谓直接大意失亲爹,第一时间改口,说他没爹,一人做事一人当。 要知道那时齐烨刚搞下去个礼部郎中,又扫荡了一番工部,威名赫赫,不知多少纨绔子弟的长辈千叮咛万嘱咐,一定离齐烨远点。 “本官开门见山了。”吴尚峰坐直了身体:“人,本官能带走吗。” “不能。” “还活着吗?” “活着。” “活着就好。”吴尚峰微微松了口气,随即站起身:“那本官就告辞了。” “这就走?” “本官惧内,下差后半个时辰回不到府邸之中,会挨打。” 齐烨张大了嘴巴,见过这么多官员,从来没谁说自己惧内的。 “高桥久郎,你不想带走?” “本官,带的走吗?” “带不走。” “那本官还留在这作甚。” “服了。”齐烨哭笑不得:“高桥久郎是瀛人使节,你是鸿胪寺少卿,你鸿胪寺罩着的使节被京兆府抓了,你不闻不问?” “问了,活着,被关押了起来,怎地没问。” 齐烨微微皱起了眉,发觉自己有些看不透这个首次谋面的鸿胪寺少卿了。 “下官还以为吴大人要大闹一场。” “本官闹上一场,能将人带走?” “带不走?” “本官大闹一场,非但带不走,假以时日,你幽王府齐世子对付我鸿胪寺的时候,还会连同我吴尚峰一起收拾,是也不是。” “是…不是。” 齐烨连忙装傻充愣:“我可没说收拾鸿胪寺,别在那乱说啊。” “你不对付鸿胪寺,为何抓高桥久郎。” “不持马牌骑马,之后…” 吴尚峰打断道:“之后对殿下出言不逊,又不敬宫中,羞辱朝廷,最终在殿下面前亮出了兵刃?” “不错。” “殿下觉着本官会信?” “信不信是吴大人的事,人证、物证,皆在。” “倒是,铁证如山,毕竟连我鸿胪寺的署丞都被殿下收买了。” 齐烨微微眯起了眼睛:“饭,可以乱吃,话,最好还是不要乱说为好。” “殿下无需忧心,曲兴并未承认被殿下要挟或是收买。” “没有发生的事,何来承认一说。” “殿下似是有所误会。”吴尚峰似乎有些不耐烦:“本官并非是要要人,只是想知这高桥久郎是死是活。” “有什么区别。” “死,本官上书请辞,趁着这狂风骤雨还未袭来时全身而退,生,本官身体抱恙府中休养,静观其变。” 微微看了眼齐烨,吴尚峰轻声道:“待殿下和鸿胪寺分出个胜负,魏成鑫被斩落马下,鸿胪寺只有一位少卿,那便是我吴尚峰,或是殿下被魏成鑫斩落马下,本官往日如何,他日亦如何,不伤分毫,不过…若是本官说了算,最好是两败俱伤,魏成鑫,失了官身,我鸿胪寺,又不至于损伤惨重,本官还可大权在握,至于殿下,殿下是不破金身,大不了再被赶出京城一段时间罢了。” 齐烨哈哈大笑:“你可真是个实在人,我喜欢听实话。” “本官都说了实话,不妨殿下也说一句实话,如何。” “想听什么实话。” “可是宫中授意?” “为什么这么问?” “因本官知晓,本官见过的,陛下,也见过,在东海,陛下见的,不比本官少。” 齐烨神色微变:“你恨瀛人?” “若不恨…” 吴尚峰露出了略显苦涩的笑容:“本官这少卿,为何在鸿胪寺中如同孤家寡人一般,不,是如同笑话一般。” “吴大人要如何怎么证明?” “殿下又要如何证明本官需向殿下证明。” “来。” 齐烨站起身,自顾自的往前走,吴尚峰跟在了后面。 加上刘旺,三人一路来到了地牢之中,随着狱卒点燃了火把,吴尚峰神情微变。 “竟被打的如此凄惨?” “嗯,留他半条命。” 齐烨耸了耸肩:“现在轮到吴大人证明了。” “好。” 一声“好”字落下,吴尚峰从狱卒手里夺过了钥匙,打开牢房门,慢慢蹲在了被打的没人样已经晕死过去的高桥久郎旁边。 正当齐烨不明所以的时候,吴尚峰突然从靴中抽出了一把匕首,寒光接连闪烁了四次。 别说齐烨,连刘旺都张大了嘴巴。 高桥久郎的手筋、脚筋,全部被割断了。 齐烨完全傻了眼。 一个堂堂少卿,竟然随身携带匕首? 少卿,还是鸿胪寺的,鸿胪寺是负责使团使节的,然后这位少卿,将一位使节给废了? 吴尚峰将匕首塞回在了靴子中,站起身,手上没沾丁点血迹。 齐烨下意识问道:“你就不怕这不是宫中授意的?” “不是又能如何。” 吴尚峰微微一笑:“世人,不会相信一位九寺少卿随身携带匕首,更不会相信一位鸿胪寺的少卿,在京兆府的大狱中废了一位使节,世人,更愿意相信被称之为活…” “行了行了。” 齐烨猛翻白眼,随即做了个请的手势:“来吴大人,咱可以好好聊聊了。” 刚要迈出腿,齐烨回过头,乐呵呵的问道:“你不是着急回府吗,这么惧内,就不怕晚回去被你夫人打一顿?” “前几日本官夫人病重,命不久矣,想来这会已是撒手人寰了,事已至此,不如本官先与殿下聊聊。” 齐烨竖起大拇指,原来是家学! 第302章 志同道合 回到了正堂之中,旺仔泡了茶,齐烨与吴尚峰再次相对而坐。 齐烨知道鸿胪寺会来人,只是不确定来的是谁。 在他的设想中,谁都有可能来,上至寺卿,下至文吏,都有可能过来要人,唯独没想到少卿之一的吴尚峰出现在了眼前。 事实上齐烨预料的也不算错,吴尚峰是鸿胪寺寺卿,却又不代表鸿胪寺。 “自入鸿胪寺,二十一年,十三次出使异邦,二十一年来,其中十六年都在异国他乡生活。” 齐烨望着糙汉子一样的吴尚峰,继续说道:“北关草原,精通草原人的语言,南关番族,精通三大部落的语言,西关…对,吴大人没去过西关,东海,吴大人曾五次前往东海,接连三次出使过高句丽,之后又出使过两次瀛岛,高句丽的语言和瀛岛官方语言,吴大人也都精通。” 齐烨一边说,一边掰着手指头算着,算过之后,很是羡慕。 “看来吴大人很有语言天赋,本世子很敬佩,看来是家学渊源。” 一个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如果只靠学习的话,很难精通多种语言,需要在特定的语言环境中生活才能够熟练掌握。 要知道大康朝可是古代,一个古人想要学习异国语言,很难,除了专人教导外,还需要大量的“实践”,更难得的是,吴尚峰精通的还不是一种,除了母语外,还有其他三大类语言和文字极为精通。 吴尚峰能够精通这么多语言,学习能力、实践环境、毅力,三者缺一不可。 “殿下见笑了,本官在前朝时,只是区区文吏罢了。” “文吏?” 齐烨对吴尚峰的底细并不了解,之前只是听老段和阿卓提过了几句,光知道这家伙虽是鸿胪寺少卿之一,却不掌实权,根本不存在被另一位少卿魏成鑫架空的说法,因为不需要架空,吴尚峰只有少卿之名,没有少卿之权,说的通俗点,属于是“名誉”少卿,出使其他国家使用的一个名头罢了。 就和后世的业务员,名片上动不动就写着什么客户策划、项目经理、高级什么什么玩意,实际上就是个普通销售。 “前朝本朝,身着官袍的官老爷们,岂会习异族番邦之语。” 吴尚峰自嘲一笑,尤其嘴里说出的“官老爷”这仨字,意味莫名。 “本官祖父常厮混于西市,为番商牵马贩畜,久而久之便能与异族言谈,到了家父那一辈,成了鸿胪寺的小役,伺候异族那些大爷们,家父为了让本官有个着落,不求荣华富贵,可怎么也要有片瓦遮身之处,自幼教授本官异族语言与习性,年长后就成了鸿胪寺的文吏。” “从文吏混到了少卿?!” 齐烨头一次听说这种书,既是惊讶又是敬佩:“下官佩服。” “若是旁人说了这番恭维的话,本官倒是会自得一笑,殿下说这番话,本官却得觉着有些刺耳。” “为什么?” “区区匠人,成了本朝勋贵,区区文吏,成了京兆府的主事。” “也是。” 齐烨哑然失笑,对方这么一说自己才反应过来,屌丝逆袭也不是第一例,要说逆袭程度,公输甲可比吴尚峰厉害多了,直接从个连文吏都不如的匠人成了岚山伯。 至于从文吏摇身一变成了主事的段平,齐烨都懒得说。 翻身是翻身了,结果这老段是三百六十度翻身,又趴回去了,官儿不当了,成了南庄的管事,真要是只论身份地位话,还不如京兆府的文吏呢。 “言归正传。” 齐烨呷了口茶:“一个问题,请吴大人为本世子答疑解惑。” “世子请问。” “刚才见我的时候,为什么怀疑我会针对鸿胪寺。” “三个原因,一,太仆寺寺卿欧玉书,少卿陈尚锦,二人皆与我鸿胪寺少卿魏成鑫交好,殿下将太仆寺搞的鸡犬不宁,外人不晓内情,本官却是知晓,因马政,因太仆寺欺上瞒下,因为谋私利以次充好,欧玉书等人已获大罪,可这背后之人魏成鑫,依旧逍遥法外。” 齐烨点了点头,对于吴尚峰能够看穿重重迷雾并不意外。 吴尚峰常年出入关内外,太仆寺贩的马多与关外商贾有关,加之吴尚峰本来就是太仆寺少卿,岂会不知其中内情。 “二,那如今已成了笑柄的丘神威,当初不正是魏成鑫至交好友嘛,如今殿下捉了这丘神威,自然会从他口中知晓一些殿下极为厌恶之事。” 齐烨面色平静的点了点头,故作高深。 还真别说,他没审问过丘神威,根本不知道“极为厌恶”之事,指的是什么。 “至于这三,本官…不知时机是否到了。” “什么意思?” “宫中。” 吴尚峰压低了声音:“当年陛下在东海船军时,本官也在东海,本官见过陛下,也知陛下大志,新朝后,鸿胪寺对各国使节极为优待,尤其是这瀛岛使节,可谓伺候的无微不至,本官窃以为,宫中已是心生不满。” 齐烨没吭声,心中安安窃喜。 别的事,宫中不支持也就算了,但是瀛贼这件事,如果老六愿意全力以赴的支持,为了灭了瀛贼全族,他齐烨就是将自己这条命卖给宫中也是心甘情愿。 “怪不得你以为我要对付鸿胪寺。” 齐烨放下茶盏:“那吴大人呢,吴大人如何想的。” “若是宫中要殿下对付鸿胪寺,本官自不会袖手旁观,定会尽微薄之力。” “那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你们太仆寺寺卿已经是半告老还乡的状态了,一旦我搞倒了魏成鑫,你就可以掌管鸿胪寺大权?” 吴尚峰笑吟吟的:“本官矢口否认,殿下会信吗。” “也是。”齐烨耸了耸肩:“叫你失望了,宫中没有对我进行任何授意,甚至都不知道我抓了一个瀛使。” 吴尚峰的脸上并没有任何失望之色:“那殿下呢,殿下是否要对付鸿胪寺?” “是。” “好,那本官亦会助殿下一二,尽微薄之力。” 齐烨略显错愕。 吴尚峰能这么说,其实已经算是回答了他的问题。 这位鸿胪寺少卿,根本不在乎是否能掌鸿胪寺大权。 因为如果不是宫中授意的,齐烨擅作主张,那么将来很容易闯祸,一旦闯祸,他吴尚峰也得不了好,既然如此,还会出手帮忙,不恰恰证明了他根本不在乎权位吗。 “理由。”齐烨竖起一根手指:“给我一个理由,让我相信你。” “理由…” 吴尚峰叹了口气:“这理由,本官即便是开了口,也无法说服任何人。” “不试试怎么知道。” “无人会信,无人会信。” 吴尚峰摇了摇头,满面苦涩:“殿下只需知晓,这瀛人,狼子野心作恶多端,迟早有一日,迟早有一日会成我大康心腹大患,想要除掉这心腹大患,唯有灭族,唯有斩草除根。” 齐烨闻言,神情微动。 吴尚峰苦笑了一声,自顾自的说道:“是啊,殿下一定会在想,区区瀛岛,国小势微,又远在东海以东,不过仗着几艘战船兴风作浪罢了,不足为患,我大康乃是礼仪之邦,怎能张口闭口必是灭族除根,只要教化一二便可。” “吴大人。” 齐烨站起了身,一步一步走到吴尚峰面前,重重施了一礼。 “从今天开始,吴大人你就是我幽王府世子齐烨最坚定的盟友了,本世子也会是吴大人最坚强的后盾,你我二人,从今往后同心戮力,哪怕耗费一生时光,付出任何代价,一切代价,亦要将瀛贼斩草除根,如何。” 吴尚峰困惑极了:“殿下为何…为何如此痛恨瀛贼?” “关于瀛贼,我知道的,不比你少,或许,这个世间,至少整个大康朝,只有我最了解瀛贼做过什么,会做什么。” 齐烨露出了笑容,欣慰的笑容,他幽王府世子齐烨,并不孤独! 第303章 习惯性忘记 阿卓一直守在外面,直到齐烨将吴尚峰送出京兆府的时候,他还是懵懵的。 俩人大致聊什么了,阿卓听到了,类似于相见恨晚,然后守望相助结盟。 阿卓懵逼两大点。 一,结了啥盟,要一起干啥? 二,齐烨为什么要和吴尚峰结盟,这家伙叫做少卿,实际上在鸿胪寺的影响力都不如一个寻常主事。 本来阿卓只懵逼两点,齐烨又多加了一点。 “带着你的小弟们,将高桥久郎押入宫中天牢。” “天牢?”阿卓满脸大写的懵逼:“天牢关押要犯,多与谋反、大不敬有关,他是因马…” “马什么马,直接带到皇宫,然后面见天子,将今天的事情汇报给天子。” “如何说,说你乱编的?”阿卓低声问道:“还是事实。” “事实。” “为何。” “我想看看宫中的反应。” “不懂,不过我去办。” 阿卓就这点好,不会刨根问底,让干什么就干什么,或许这也是为什么当初老六让他当亲军统领的缘故。 一群司卫将地牢中的高桥久郎带出来了,阿卓还挺聪明,用个大麻袋给人套进去了,装进马车后入宫了。 齐烨则是骑上了马,出城,回山庄见老婆。 有一件事老六和小二错了,错的离谱。 不是齐烨不成熟,而是他遇不到令他成熟的事。 就比如瀛贼,比如在京中罩着瀛贼的鸿胪寺,齐烨就会很成熟。 以前做事,比如抓什么贪官污吏之类的,齐烨只想随着性子来,能干成就干,干不成就算,因为他知道许多事光靠他齐烨一个人根本解决不了。 贪官污吏,永远都会有,出现问题的不是这群人,而是体制,某些规矩。 可瀛贼这事不同,齐烨不会由着性子胡来,他需要慢慢谋划,光是谋划、筹划、准备,就需要数年的时间,至少数年。 这也是齐烨“成熟”的表现,先让阿卓将高桥久郎带到宫中,看一下宫中的态度。 两个结果,第一个结果,如同以前那般,龙颜叒震怒,给阿卓骂一顿,给齐烨骂一顿。 如果出现这种结果,代表时机还不够成熟,代表现在宫中和朝廷还没开始设想未来几年或者十几年几十年后与瀛贼开战。 第二个结果,天子很有“兴趣”,想要知道齐烨要干嘛,这就代表即便朝廷没开始准备对付瀛贼,宫中会全力支持。 除了“请示”宫中外,齐烨还要回南庄找季渃嫣,询问一些事,关于宫中,关于鸿胪寺,关于吴尚峰。 一路快马加鞭,齐烨赶回南庄正好亥时,也就是庄子里最热闹的时候。 漫天的孔明灯传达着游庄游客最贪婪或是美好的期望,当然,不是无偿的,一个孔明灯半贯钱。 半贯钱,花的很值。 区区半贯钱,读书人求祖先保佑自己名列三甲。 区区半贯钱,商贾们求祖先保佑自己家财百万贯。 区区半贯钱,官员们求祖先保佑自己封侯拜相。 就如同后世好多人,上一柱几千块钱的香,希望祖先保佑自己贪的几千万不被查出来。 不过也没什么不好的,僧人赚了钱,该买路虎买路虎,该买宾利买宾利,生活质量提高了,上香的呢,图个心安,该喝继续喝,该贪继续贪,睡眠质量也同样提高了,双赢。 各处木台子上的小姐姐轻歌曼舞,舞姿妖娆。 水云阁雾气昭昭,如同仙境。 戏院的人最是多,齐烨也是在这里找到季渃嫣的。 准小两口漫步在碎石小路上,如果老说段是京中百事通的话,那么季渃嫣就是朝堂百事通。 “吴尚峰呀,我当然知道喽。” 果不其然,连吴尚峰这种毫无实权的鸿胪寺少卿,季渃嫣也知之甚详。 “人很执拗的,知晓为何他在鸿胪寺不受重视吗?” “大致知道一点。” “性子倒是与你相似。” “与我相似?” “是,不怕死的。” 季渃嫣不再是那副笑吟吟的模样,先用了一句话准确定位了吴尚峰。 “京中令爹爹敬佩之人,屈指可数,吴尚峰吴大人正是其中之一。” 季渃嫣挽住了齐烨的胳膊:“不过在我说之前,你要告诉我一件事,你想要做什么,我只知应与鸿胪寺有关,可又觉着不只因鸿胪寺。” “是的,不只因鸿胪寺,因东海瀛岛。” “瀛岛?” “嗯,瀛岛。”齐烨淡淡的说道:“我想要瀛岛灭族,一个瀛贼都不放过,将这个国家扫进历史的垃圾堆。” 季渃嫣扭过头,亮晶晶的大眼睛满是莫名的色彩。 “灭族?” “是的,灭族。” “灭国灭族?” “是的,灭国灭族。” “好啊。” 季渃嫣露出了笑容,小鸡啄米似的点着头:“就知晓跟着你不亏,果然是个疯癫的家伙。” 齐烨翻了个白眼:“这和疯不疯无关,如果不灭了这个本不该存在的种族,大康朝,以及我们的后人,将会承受无法想象的苦难与伤痛,直到海枯石烂天荒地老,连时间都无法抚平的苦难与伤痛。” “你痛恨瀛贼,我知晓,你痛恨瀛贼,我又不知晓。” “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知晓瀛贼在东海所作所为,可谓罄竹难书,只是这些为何你也知晓?” 季渃嫣很是困惑:“你未去过东海,齐大将军也未去过,陛下不会与你说,难道是卓统领与你说的吗?” “嗯,差不多,阿卓与我说了一些。” “你有所隐瞒,对吗。” “是的,不过时机成熟时,我一定会告诉你,真的。” “好好。” 季渃嫣没有追问,面露思索之色,随即说道:“人们总是会忘掉一些事,前朝时,东海瀛贼在东海屠戮无辜百姓,那时坊间、士林、朝堂,无不愤怒,可新朝不久,人们似乎慢慢忘记了那血海深仇,不,是士林与朝堂忘记了,坊间的百姓还记得,可百姓记得又有什么用。” 说到这,季渃嫣叹了口气。 齐烨点了点头:“百姓记得有什么用,就说鸿胪寺,该死的鸿胪寺,将瀛贼当爹一样伺候,这群瀛贼在京中嚣张跋扈,倚仗的,不正是咱们大康朝的官员吗。” “原来如此,所以你要对付鸿胪寺,所以你询问吴尚峰的事?” “嗯,鸿胪寺只是第一步,和我说说,关于吴尚峰这个人。” 第304章 使节(上) 关于吴尚峰,季渃嫣知之甚详。 吴尚峰,字浊尘,代表大康出使各国十余次,从只是担任翻译角色的丞吏开始,每出使过一次异国,官位就会升一些。 之所以令季渃嫣老爹也就是季伯昌敬佩,是因前朝末期和老六改朝换代的那个期间,一共出使了三次异国,一次东海,两次草原,按照顺序,第一次草原,第二次东海,第三次还是草原。 要知道出使异国可是个苦差事,其他各国可不如大康,不会张口闭口礼仪之邦。 就说大康这边,无论和异族有着怎样的血海深仇,装大度也好,鸿胪寺没骨气也罢,总之面子上会过得去,也可以理解为两国交战不斩来使,反正就是那个意思。 异国可不是这样,穷山恶水不说,见了异族,对方说弄死就弄死了,而且长途跋涉舟车劳顿,无论是草原还是东海出海,恶劣的自然环境都会要人半条命。 先说第一次出使草原,那时候是前朝末期,内忧外患,整个国家已经彻底走向了衰败,外敌虎视眈眈。 前朝皇帝和朝廷知道,草原那边已经蠢蠢欲动了,战争不可避免。 就是在这种前提下,鸿胪寺派遣了使者前往草原,意思是商量商量能不能别打,哪怕我们送过去几个公主赔点钱什么的,反正就是有枣没枣打三杆子,试试呗。 其实傻子都知道,根本没用,草原那边该动手肯定会动手,当时的鸿胪寺之所以提出让使团过去,就是为了秀一把存在感,因为提出这事的人根本不可能亲自去,不过就是派一些炮灰过去意思意思罢了,让朝廷知道鸿胪寺还是有点作用的。 在这种背景下,时任鸿胪寺正六品的仪丞吴尚峰担任副使,带领使团共计十九人出关前往草原拜见金狼王大汗。 问题来了,一共两个,第一个问题,为什么才是正六品的吴尚峰,担任副使? 第二个问题,即便是副使,为什么带领整个使团? 第一个问题的答案,因为没人敢去,知道去了基本上和送死差不多,草原人不会因为来了一个使团延缓或者停止集结兵力,说不定还会拿使团开刀见血,因此,鸿胪寺内部将从七品的吴尚峰火速升任成了正六品,属于是死前过把瘾升升官。 第二个问题的答案,原本是有正使的,前朝礼部员外郎,结果快走到东关的时候,这位员外郎跑了,谎称生病,直接留在了关内装死,吴尚峰这个副使就变成了正使。 当这连随从带使节的十九人出了关后,还没到草原腹地的,路上病死了三人,晚上活活冻死的。 那时候是冬天,连草原人都知道就算打仗也要开春,冬季不适合行军攻关。 好不容易深入了草原腹地,又死了俩人,晚上让野狼叼跑了一个半,俩大活人,就剩下半截尸体了,还是上半身。 出京的时候一共二十人,没出关,正使怂了,出了关,冻死三个,死了俩,这就没了六个,结果还有一个小吏与主事见到那半截尸体,吓疯了一个,跑了一个。 吓疯的那个,跟着跑了的那个乱跑,就有俩人去追他,然后,就没然后了,不知道跑哪去了,自此,二十人的使团,没了一半。 即便如此,吴尚峰已经带着剩下的人前往草原深处,运气时好时不好。 运气好的时候,碰见一些小部落,人家见到是康朝来的使节,指指路,给点水什么的。 运气不好的时候,碰到游骑兵,上来就刁难,动辄打骂,要么就是刁难取笑。 快到金狼王大帐的时候,就剩下七个人了,还有三个有累死有病死还有被砍死的。 结果可想而知,草原人根本不可能因为来了几个使节就真的议和,还议和,没直接砍死他们就不错了。 事实上吴尚峰等人经历的比直接砍死他们还要惨,上一代金狼王让吴尚峰与“宠物”搏杀,以此取乐,说如果赢了就可以“谈”。 所谓宠物,实际上就是一种狗,可以理解为蒙古细犬,也就是契丹猎犬,体格高达健壮,一只,仅仅一只就可以单独和狼去对抗,如果是三只的话,甚至能够控制一些大型猎物,是一种全天候全地形的综合猎犬。 加上吴尚峰,一共七个人,对阵七条狗,放个屁的功夫,被活活咬死了四个。 吴尚峰猛也是真的猛,都吓傻了,唯独他扑上去,咬住了一条猎犬的喉咙,生生将这条猎犬咬死了。 金狼王很是敬佩吴尚峰的勇猛,然后,用铁链子拴住了吴尚峰,意思是既然吴尚峰咬死了他的爱犬,那么就由吴尚峰来替换他的爱犬当宠物。 自此,吴尚峰开始了长达四个月的“爱犬”生涯,四个月来,没有一日不是脖子被拴着铁链,大部分时间都被关在笼子里。 这就是吴尚峰第一次出使草原的经历,两个月后,也就是初春,草原人大举进犯,攻东关。 这次大战按理来说应该打上个一年半载的,要么破关,要么拉锯战,停停歇歇。 结果守关的六营主将之中,其中一人姓齐,叫齐怀武,还有一个副帅,叫做康止戈,aka康老六,然后康老六的副将呢,叫做程文广。 之前季渃嫣给齐烨看过一幅画,上面有三个人,分别是天下第一,天下第二,以及“天”,程文广就是那个天下第二。 前朝最能打仨人,让草原人一次性碰齐活了。 这一战的结局,也正是因为这三人而彻底改变。 守关足足两个月,苦苦支撑,眼看着快要守不下去了,齐怀武三人抓住了一丝千载难逢的战机,将关内仅存的六千多骑兵全部带出东关,绕过了草原大军,直奔草原腹地,兵分三路,一人带领两千多骑兵,如同“换家”。 为什么说换家呢,因为东关最精锐的就是骑兵,有着很强的机动力,也是唯一能够在正面战场硬撼草原游骑兵的存在。 试想一下,一旦草原人攻破了城关,占领了城关,那么关内唯一能阻挡草原人继续行进的,只有骑卒,最开始的阶段,只有这六千骑卒能够抵挡草原游骑兵深入关内。 一下将六千多精锐骑卒全部带走,属于是破釜沉舟了。 事实证明,这个决定是正确的。 金狼王大帐的辎重、仆从兵和许多部落的家底都在后方,加上草原各部落内部也是各怀鬼胎,很多部落头领深怕基本盘完蛋,只能回防,说回防也不准确,而是去追。 这一追,没追上,追不上,只能增强追兵,随即一发不可收拾,说是换家也好,围魏救赵也罢,总之三人这破釜沉舟的一搏,彻底改变了战局。 六千多骑兵到了草原腹地后,就俩字,杀,烧! 也不是漫无目的的杀与烧,三支骑兵专门找最大的两个势力,金狼王部落与银鹰部落的从属部落等,不断削弱金狼王大帐与银鹰大帐的实力。 最后,金狼王与银鹰部落怂了,就这么议和了,虎头蛇尾,草原人攻关一战便草草落下了帷幕,吴尚峰也因此结束了为期四个月的宠物生涯,整个使团,一共二十人,回到关内的时候只剩下吴尚峰一人。 那时,还没人知道吴尚峰在草原到底经历了什么。 这是吴尚峰第一次出使草原。 第305章 使节(下) 在吴尚峰十余次出使异国时,最为凶险的有三次,也正是这三次的经历,让太子少师季伯昌都打心眼里敬佩。 第一次出使草原后,吴尚峰回到关内没多久,老六举旗造反了。 老六造反,和之前草原人攻关或多或少有点关系。 当时那一战,齐怀武、老六、程文广,三人一起出的关,改变了战局,不过那时老六的官职最高,加上齐怀武与程文广对所谓的功劳并不在乎,因此,世人传来传去,这一战最大的功臣就成了老六。 也正是因为如此,老六在军中的影响力达到了一个从未有人企及过的高度,同样也正是因为如此,朝廷、宫中,对老六的猜忌也到了至少要夺了兵权的地步。 老六举起造反后,从东关平推到京中,之后登基为帝。 虽然登基为帝坐了龙椅,但天下并不安稳,初期的时候,不止是经过了数年休养生息的草原人准备一雪前耻,就连东海那边也彻底乱了套,东海瀛贼已经不是私掠船进犯东海,装都懒得装了,派官军数次想要强行登陆东海各处城镇,属于是不宣而战之前的试探行为。 吴尚峰,再次出使异国,前往瀛岛。 不过这次吴尚峰可不是副使了,而是正使,并且顶着个鸿胪寺少卿的名头。 老六亲自任命,目的只有一个,叫吴尚峰使用任何手段延缓瀛岛集结大军进犯东海,只说目的,没说法子,即便如此,吴尚峰也前往了东海。 这并非是吴尚峰第一次前往东海,早在前朝的时候,也就是老六到东海督造战船时,吴尚峰去过一次,不过那时候他只是个主簿,跟着其他鸿胪寺官员出使高句丽,而且还没去成,因为风浪,太强,不晃会被撞到地上,总之就是天公不作美,海上大风大浪。 虽然没去成,吴尚峰也在东海待了一个坤月。 在这两个半月中,吴尚峰亲眼目睹了瀛贼的残忍行径。 所以那一次出使东海瀛岛,吴尚峰依旧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去的。 使团一百多人,三艘船,运气同样不好,遇到风浪沉了一艘,救了半船人,损失了半船人,一百多人,就剩下七十多个了。 航行期间,又死了二十多个,因为各种原因,多是病症。 等到瀛岛的时候,一个使团就剩下四十多人和一艘船了。 相比草原人,瀛贼更加虚伪,倒是对大康朝的使节以礼相待,至于说不去袭扰东海,谈都不谈,非但不谈,变本加厉派遣战船登陆东海三道。 吴尚峰当机立断,编了个理由后就带十来个随从,上船了,对瀛贼那边说要回东海,然后过段时间再过来。 上了船,吴尚峰和十来个随从,直接将同船的二十多个瀛贼全部毒杀,随即直奔高句丽。 到了高句丽,吴尚峰面见了高句丽的王,大致意思就是说瀛贼准备大举攻康,大部分战船都要派去东海,这也就代表瀛岛后方空虚,高句丽可以趁势夺了瀛岛北侧地盘,并且代表大康保证,一定会拖住瀛岛派遣到东海的战船,意思就是结盟。 高句丽和瀛岛也不对付,双方大大小小也干了几十架,相比大康,高句丽更讨厌瀛岛。 吴尚峰不断劝说,高句丽有些犹豫,因为瀛岛还没动手。 见到没什么结果,吴尚峰根本不失望,因为已经有结果了,然后他又火速上船回到瀛岛,告诉瀛岛的天皇,一旦瀛岛敢打东海,大康会在陆地上拼死抵抗,高句丽会偷袭瀛岛南侧,并且派运兵船来东海,大康的将士们将会登船,然后前往瀛岛南侧登陆进行复仇! 就这样,吴尚峰凭借一人之力,解决了这次危机,瀛岛那边不敢再集结战船,小心翼翼的防备着高句丽,夺东海的野心最终不了了之。 吴尚峰厉害也就厉害在这,周旋于两个国家,口口声声代表大康,实际上无论是朝廷还是宫中,都不知道这件事,至于他说的代表大康,完全是扯淡,他连鸿胪寺都代表不了。 解决完了这次危机后,吴尚峰回京,依旧是没待多久,前往了东关,因为战争又爆发了。 东海瀛岛不敢动,怕被高句丽偷袭,草原人可没这个顾虑,见到老六刚登基,国朝内部弊端冲冲,再次叩关。 结果如何,世人皆知,最终议和了。 只不过世人不知道的是,能够达成议和,除了靠将士们用命,还有两个关键人物,第一个是齐怀武,第二个就是吴尚峰。 齐怀武带着精锐出关,血洗了金狼王后方的地盘,杀的尸骨累累。 在京中的老六极为笃定,齐怀武肯定会圆满完成任务,再次派遣吴尚峰出关,只不过这次不是找金狼王了,而是找其他各个部落,告知这些部落首领,金狼王大帐完蛋了,草原将会陷入内乱与内战,谁能够快些收兵,谁就能够保存实力,谁就有可能成为新的金狼王。 值得一提的是,齐怀武血洗草原后方的时候,无意之中得知了吴尚峰第一次在草原上的遭遇,并且回京后告知了老六以及季伯昌等人。 一共三次出使异国,吴尚峰历经无数磨难,几经生死,种种经历可谓传奇,这便是季伯昌敬佩吴尚峰的缘故。 当季渃嫣说完这些事后,齐烨突然极为懊悔,懊悔刚刚在京兆府时,没有好好敬吴尚峰一杯酒,非但没有,还试探、猜忌,言语上也并没有太多恭敬。 懊悔的同时,齐烨又极为困惑。 “这样的豪杰,国之栋梁,宫中为什么不重用?” “你应问为何朝廷不重用。” “哦,对,为什么朝廷不重用?” 季渃嫣指了指自己的漂亮小脸蛋儿。 齐烨愣了一下:“我亲你一口,你才说?” “因颜面,笨死了。” 季渃嫣没好气的说道:“吴尚峰出使草原,代表的是朝廷,哪怕是前朝朝廷,那也是朝廷,足足四个月,如同狗一样被锁在笼子里,朝廷,会认吗,莫说会认,三缄其口,深怕有人知晓此事。” 齐烨骂了声娘:“那出使瀛岛呢,靠一己之力叫瀛贼不敢妄动,这么大的功劳,为什么也没人知道?” “吴尚峰出使瀛岛,又前往高句丽,口称代表大康,可朝廷并不知晓此事,我问你,若世人知晓了详情,知晓了吴尚峰擅作主张立下不世之功,而朝廷却一问三不知,世人会作何反应?” “会骂朝廷是废物。”齐烨叹了口气,闹心扒拉的说道:“因此这个功劳也没办法公之于众?” “错,是朝廷领了这个功劳,世人以为非是吴尚峰擅作主张,而是他得了朝廷授意,朝廷叫他这般做的。” “马勒戈壁。”齐烨鼻子都气歪了:“那第三次呢,第三次…” 齐烨说不下去了,别说吴尚峰的功劳,外人,哪怕是朝廷,连老爹深入草原这事都不知道,更别说 吴尚峰的功劳了。 “所以说喽,这便是朝廷不重用吴尚峰的缘故,为何要重用,又没什么大功劳。” “可宫中知道啊,世人不知,朝廷不知,宫中总不能不知。” “知晓啊。”季渃嫣走累了,让齐烨坐下后,她又坐在了齐烨的腿上:“当年陛下询问过我,要如何重用吴尚峰。” “陛下还挺重视你的意见。”齐烨微微一笑:“就如同重视我一样,难怪咱俩是两口子,然后呢,你怎么说的。” “不可重用。” “什么?!”齐烨眉头猛皱:“你为什么要这么说。” “急什么,听我说完,吴尚峰不适合做官的,我若说叫他任鸿胪寺寺卿,便是害他,陛下知晓,太子知晓,爹爹也知晓,这样的人不可做官的,做了官…” 季渃嫣幽幽的叹了口气:“那便是众矢之的,他不是你,他不是齐大将军之子,吴尚峰若被重用,定会死,死无葬身之地的。” “也是。” 齐烨趁机在季渃嫣的屁股上拍了一下:“这操蛋的世道,真特么令人无语。” “麻酥酥的。”季渃嫣晃了晃腰肢,笑嘻嘻的:“你再拍拍这边的。” 齐烨:“…” 第306章 俸禄俸禄 宫中,养仪殿。 天子老六,御案之后。 太子小二,御案之旁。 内侍文德,老六之后。 仨人望着站在御案前的阿卓,听的是one愣one愣的。 老六:“就因个马牌,将瀛使打成这般模样?” 小二:“光天化日之下押入了大牢?” 文德:“胆敢在我大康世子殿下面前亮出了兵刃?” 阿卓没搭理老六和小二,微微看了眼文德。 还天家呢,还不如个死太监,至少人家文德知道关注点该在哪里。 还好,经过文德这么一提醒,老六反应过来了。 老六面色阴沉如水:“瀛岛使节如今在京中,竟张狂到了这般地步。” “是。” 小二面色也不怎么好看:“未伤到齐烨,若是伤到了,后果不堪设想。” 阿卓低着头,按照齐烨交代的,一五一十,没有任何夸大其词之处 “父皇。” 小二扭头说道:“齐烨叫卓统领将这狂徒送到宫中,又说要押入天牢,这意图…” “混账东西。” 老六既生气又欣慰。 生气的是,齐烨果然闲不住,又开始搞事情,好嘛,不折腾朝臣,开始折腾上使节了,一时片刻不安稳。 欣慰的是,老六觉得齐烨成熟了,至少这混账东西惹完了事第一时间通知宫中,不像以前似的,被害人都快下葬了,宫中才得知了消息。 老六问出了关键点:“可有人见到那狂徒被押入宫中了?” “没有。” “那便好。”老六松了口气,只要不被人看见与宫中有关就好。 阿卓补了一句:“不过许多人知晓世子殿下将高桥久郎押入了京兆府大牢。” 老六不以为意:“无碍。” 阿卓补了最后一句:“世子殿下告知鸿胪寺署丞,要他回去说高桥久郎大不敬,京兆府先行押入大牢,再交由宫中定夺。” 老六大怒:“果然牵连到了宫中,齐烨这混账东西,难道他觉着朕与他一般清闲不成!” 不怪老六生气,有经验了,但凡和齐烨相关的事,肯定没小事,一个闹不好,就会让宫中陷入到不利的舆论当中。 远的不说,说近的,徐功那事,现在外朝已经有人说宫中太惯着齐烨了,不管齐烨和徐功是不是打赌,那么大个侍郎说退就退了,还跑南庄教一群百姓之子读书写字将来伺候人,这不是有辱斯文吗。 还有高桥久郎这事,毕竟是“使节”。 瀛贼,老六固然恨,只是当皇帝不能意气用事,即便他恨不得将这高桥久郎大卸八块,还是要顾忌外朝的反应与想法,最主要的是京中可不只有瀛岛使节,还有其他各国的使节。 康骁皱眉问道:“齐烨捉高桥久郎时,你可在场?” “在啊。”阿卓傻乎乎的回道:“不但我,众多亲军也在。” “狗日的!”天子破口大骂:“你他娘的故意的是不是,好哇,好哇好哇,又如以前那般,你这混账深怕齐烨兜不住这烂摊子,削尖了脑袋去他身边凑,就怕世人不知与宫中无关,你…你你你…” 康骁没想骂,好奇另一件事:“卓统领所说众多亲军,是指宫中禁卫?” “不,新卒,募的新卒,如今已有百二十人,多是卸甲老卒,可办差之人少说也有五成。” 康骁哭笑不得:“父皇,卓统领可算是为您这亲军募了新卒了。” “有他娘的屁用,募了新卒,不依旧为齐烨做那挡箭牌,蠢,蠢不可及!” 天子骂了一通,气呼呼的吼道:“你他娘的莫要做这亲军统领了,愿意与齐烨厮混,那便厮混去,今日起,你这混账东西不再是亲军统领了!” “真的吗?” 阿卓喜出望外:“陛下金口玉言,可莫要反悔。” “你…” 本来是气话,毕竟以前老六上头的时候,还说将太子废了让文德顶上,气话是气话,结果一看阿卓这欠揍模样,彻底上了头。 “好,好,你以为朕离不得你,亲军,离不得你,好!” 一连说了三个好字,老六怒极反笑:“交了腰牌,滚出宫,日后莫要说你是亲军统领!” “臣,遵旨!”阿卓兴高采烈,转身就要走,没有任何留恋。 小二与文德对视一眼,苦笑连连。 谁知当阿卓走出没两步,猛然停住,转过身。 老六冷哼道:“后悔了?” “不是。” 阿卓面无表情的说道:“如今新卒共百二十人,陛下要记得月初发俸禄,每人四贯,小旗五贯,每月十日时,发放四季补助,一人六百文,月末时,若办差还需发放赏银,这些都是写在了书约之中,陛下莫要忘记。” 说完后,阿卓转身继续走。 “你等会!”天子咧着大嘴:“一百二十人,每月要发放多少钱财?” “千贯上下。” 天子惊呆了:“你哪里来的钱财。” “寻世子殿下赊的,月月如此。” 天子愣了一下,撮着牙花子问道:“那若是你不担任统领,齐烨…齐烨还会替朕发放亲军俸禄吗?” 阿卓皱了皱眉,看老六那目光,如同看一个傻缺,还帮你发俸禄,你以为人家爱你啊,做梦呢,世子只爱本统领一人。 “这…” 老六满面尴尬之色。 他是比较重视“口碑”的,契约精神他不懂,但是登基这么多年,好不容易真的组建亲军营了,就这么黄摊子了,他这老脸往哪搁啊,而且亲军办差总借调禁卫也不是那回事,万一哪天暴露了,得让人唠一辈子。 老六清了清嗓子,看向小二,给了个眼神,意思是给老子一个台阶下。 “卓统领。” 小二开口了,双目灼灼:“你那亲军营还缺人手吗,若是缺,孤的东宫还有六百悍卒吃不上饭…不是,六百悍卒整日闲暇,不如全部充入你亲军营,日后孤若是有所差遣,再与你借调人手如何?” 没等老六开骂,文德兴冲冲的问道:“老奴的内侍监也有许多吃不上…也有许多伺候人的好手,卓统领你那亲军营还缺下人吗,老奴送去一些太监如何?” “殿下,文公公。” 阿卓施了一礼:“恕难从命,小人已是没了官身,告辞。” 要么说人家是皇帝小舅子呢,一点面子都不给,转身就走。 老六吼道:“给老子滚回来!” 阿卓转过身,满面无奈之色。 “好。”老六冷笑连连:“便是连宫中禁卫都没有俸禄可…不是,宫中禁卫都领不了那么多俸禄,你这亲军不过是些卸甲的军中老卒罢了,凭什么领取这么多俸禄,有何本事领取这么多俸禄,何德何能领取这么多俸禄?” 阿卓:“凭齐世子有钱。” 老六:“…” “慢着!”小二猛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皱眉道:“既是齐烨代你发了这俸禄,日后,宫中要还?” 阿卓满面困惑之色,来了个灵魂暴击:“宫中…能还的起?” “额…”小二后退一步:“你问陛下,孤不知道。” “笑话!” 老六重重哼了一声:“朕是九五至尊,富有四海,凭什么叫朕还钱,朕就不还,他能怎地!” 阿卓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的神色,没吭声,不能怎地,当打发叫花子了呗。 “罢了。” 老六打手一会,一副大度的模样:“看在德妃的颜面上,朕不与你一般计较,就先留着你这统领的官职了,滚。” 阿卓施了一礼,嘟嘟囔囔着离开了。 老六叫道:“你在那嘀咕什么!” “没嘀咕什么。” “还敢糊弄朕,朕分明见到你嘴角蠕动了。” “没有。” “放屁,分明是有,你在那嘀咕什么。” “哦。”阿卓老老实实的回答:“穷就说穷,拿家姐当什么挡箭牌。” “文德!!!” “老奴在。” “取棍来!”老六暴跳如雷:“今日,朕非要替德妃好好管教管教这不知上下尊卑的混账东西。” 阿卓又嘀咕了一句,天子更怒:“你他娘的又嘀咕什么呢!” 康骁:“应是说您又拿德妃娘娘当挡箭牌了。” “文德!!!” “老奴在。” “取两根棍来!” 文德犹豫了一下。 这和一根两根有什么关系,俩人就得两根啊? 就在此时,一个小太监跑了进来:“陛下,鸿胪寺少卿魏成鑫求见,已至殿外。” 天子微微颔首,朗声开口:“不错,朕觉着的这个法子不错,万民需教化,礼部应拿出个章程。” 太子拱手道:“父皇所言极是,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焉。” 阿卓思索了一下:“陛下、殿下说的是,末将这便派人赶赴南地查探真伪。” 第307章 亲军营 阿卓扑了个空,从皇宫回来后去了幽王府。 王府不但没齐烨,连吃的也没有,阿卓揉着肚子骑着马出城了,到南庄时已经过了子时,去酒楼吃了顿霸王餐再跑去齐烨的小院,见刘旺蹲在门口玩雪就知道齐烨没睡,叫唤了一嗓子。 齐烨裹着被子走了出来,双目灼灼:“怎么说的?” “高桥久郎放了。” “哦。”齐烨脸上满是失望之色,转身就要回去睡觉。 “听我说完。” 阿卓擦了擦石凳上的积雪,坐下后说道:“魏成鑫入宫面见了天子。” “然后就将高桥久郎带走了?” “是,不过陛下将魏成鑫痛骂了一顿,言说如若使节再敢于京中跋扈,京兆府可依律处置。” “陛下这次这么痛快吗。”齐烨双眼亮了了起来:“还说什么了?” “魏成鑫将高桥久郎带走后,陛下将我留了下来,问为何你要关注鸿胪寺之事,我说亦是极为痛恨瀛贼,陛下问我为何,我说不知,只知提起瀛贼时你的眼神变散发着恨意,这种恨意在东海很常见,陛下又问我,你是如何想的,我说不知,陛下最后说,我他娘怎地什么都不知。” 齐烨:“…” “陛下叫我转告你一句话。” 阿卓清了清嗓子:“谋定而后动,知止而有得,若动,雷霆之所击,无不摧折者,万钧之所压,无不糜灭者,莫要做打草惊蛇贻笑大方的蠢事。” 齐烨挠了挠脖子:“啥意思?” “不知。” “你特么怎么什么都不知?” “陛下也是这般说的。。” 阿卓也挺困惑的,他说的不知,不是不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是指老六这句话是针对鸿胪寺,还是瀛岛。 齐烨服了,让阿卓去探探的天子的口风,好嘛,带回来一句话,都不知道什么意思。 大哥别笑二哥,齐烨也是如此,话的含义他知道,针对的是谁,他不知道。 俩人大眼瞪小眼,互相瞅了半天,最后齐烨放弃了。 “算了,睡觉了,明天我问我媳妇去。” “哦。” 阿卓揉了揉肚子:“那我回营操练新卒去了。” “操新卒?”齐烨不明所以:“这都几点了,大半夜不睡觉啊。” “睡,多时睡三个时辰,少时一日都不准睡” 齐烨倒吸了一口凉气:“大哥你别闹,你这样会出人命的。” “营中之事你不懂。”阿卓打了个饱嗝:“回营了,早些歇息。” 说完后,阿卓转身就这么离开了,搞的齐烨心里七上八下的。 如今亲军营一百多人,这一百多人里,除了有一小部分是阿卓当年在东海时袍泽的亲族子弟外,其他的都是从之前那三千多灾民里挑的。 亲军营,名义上和齐烨没关系,可这些灾民当初都是他安置的,那些新卒也有好多以为这亲军和南庄有关系所以才入营的,说的通俗点,就是看在齐烨的面上才再次入营为伍。 如果出了事的话,看似和齐烨没关系,但是齐烨觉着和自己有关系。 值得一提的是,亲军营里还有几个王府下人,虎子和马夫老马等人。 这群狗日的并非是想要真的加入亲军营,而是觉得能领两份俸禄,爽歪歪,属于是拿天子亲军当兼职干了。 “旺仔旺仔。” 齐烨一边往回跑准备穿衣服,一边叫唤,刘旺推开了门走了进来。 慌慌张张换了衣服,齐烨快步往外走:“去亲军营瞅一眼。” 出了小院,齐烨一边走一边问道:“你去过亲军营吗?” “去过。” “里面什么样啊。” “这…”旺仔不知道该怎么说:“就是军营的模样。” 自从有了亲军营后,齐烨是一次都没去过,光知道有这么个地儿,都是阿卓负责的。 “阿卓刚才和我说,晚上的时候那些新卒还要操练,而且有时候一天一夜都不睡觉。” 旺仔微微“哦”了一声,脸上没什么表情。 齐烨侧目问道:“这种事很正常,训练起来一天都不睡觉?” “探马倒是如此,寻常军伍,未听闻过。” “那为什么亲军营睡的那么少。” “小的不知,卓统领未和小的提及过。” 旺仔倒是没事就去亲军营溜达,只不过“没事”的时间很少,拢共就那么几次,也没见到是如何操练的,再一个是阿卓操练不在营里,而是将新卒拉到山上。 旺仔一直怀疑阿卓不是为了操练,而是为了打野味儿。 亲军营距离不远,也在山脚下,占地还挺大,毕竟皇庄本来就大,空出来的地方多了,别说建一个亲军营,就是再建一个南庄都绰绰有余。 旺仔高举着火把,与齐烨并肩而行。 这也是齐烨多次交代过的,不用旺仔落后半步搞什么上下尊卑。 南庄不正经,亲军营倒是挺正经的,木栏围了两大圈儿,里一圈儿外一圈儿,背后密林,就一个出入口,拒马拦着,光是哨塔就有八处,东、南、西、北各两处,白天的话,居高了望没死角。 果然如阿卓所说,新卒们正在操练,都后半夜了,营地里灯火通明。 结果等齐烨和旺仔俩人快靠近营区的时候,迎面走来一群人,一边走还一边读着书。 凑近一看,齐烨懵了。 领头的正是徐功,后面跟着一群半大的小子,十来个。 “世子殿下?”徐功快步走来:“这么晚了,殿下还未歇息。” “你后面那群小玩意…” 齐烨一头雾水:“大半夜不睡觉,跑亲军营干什么来了?” “习艺。”孙功抚须一笑:“御马、持弓、使刀兵。” “什么?”齐烨紧皱眉头:“书楼的孩子不读书,跑亲军营里学军中的把式?” “诶,殿下这是什么话。” 老徐头满面不爽:“老夫传道授业,教的不止是读书人,更是君子,既是君子为何不习君子六艺,武能上马安天下,文能提笔定乾坤,这便是君子,真正的读书人。” “那也不能大半夜过来啊。” 齐烨倒不是不赞成这种事,只是觉得有点扯。 书楼现在有很多小学子,孙功明显是要培养“文武全才”,可这是亲军营,天子老六的嫡系于专属打手,让一群南庄书楼的孩子跑这来和军伍们厮混到一起,不合规矩。 “强健体魄罢了。” 徐功也看出了齐烨的担忧,宽慰道:“老夫心中有数,夜了,老夫要带孩子们回去歇息了。” “你也知道夜了。” 齐烨猛翻白眼,不再深究,想着让孩子们强强身健健体也好,省的以后一个个和个娘炮似的走两步就喘,强壮强壮身体也行,将来在朝堂上和谁吵架的话,动起手来也不吃亏。 孩子不多,就十来个,应该是徐功挑选学子之中年岁较大的。 都是懂事的孩子,知道齐烨是谁,路过时纷纷行礼,脸上满是崇敬和恭敬之色,行礼的时候还口称“齐师”。 能看出来,这些孩子自己能读书能改变全家的命运,靠的是谁。 齐烨哭笑不得,还好自己姓齐不姓阴。 刘旺倒是敏锐的注意到了一件事,路过这些孩子时,分明见到孩子们的拇指与食指满是水泡与厚厚的茧子。 旺仔很是困惑,如果是经常抓握兵刃,茧子不应该在这两处位置,可要是练弓术的话,应该是食指与中指才对。 齐烨倒是没注意到,带着旺仔继续往营区走。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亲军营不但有明哨,还有暗哨。 暗哨发现齐烨后,匆忙现身施礼,随即吹了几声口哨,门口跑来一群狗腿子似的亲军,点头哈腰为齐烨引路。 都是营中的老卒,不憨傻,知道谁才是亲军营的“大股东”。 第308章 老卒 入亲军营,齐烨转了一圈,旺仔在旁边解释着。 古代的军伍,相比同时期其他国家的士兵,光是训练方式和训练目的就有极为显着的不同。 中国古代的士兵,相较于力量方面的训练更加重视团队配合和耐力。 团队配合正常,冷兵器时期各国士兵都这样,但是耐力和力量训练方面就有着显着的不同了。 就说大康朝,军伍的日常训练分为三部分,兵刃操练,长刀、马刀、长枪、长矛。 第二部分则是体力训练,多是负重以及“摔跤”。 第三部分就是列阵了,在冷兵器起主导作用的古代,军阵可以提高整体作战能力。 大规模战役,个人的勇武没有任何意义,数十人、数百人、数千人乃至万人组成的战阵,在忽略个人勇武的前提下,能够提升整体作战能力。 方阵、数阵、雁形阵、圆阵、疏阵,针对不同的情况施展不同的阵法。 亲军营中,灯火通明,军伍们都在操练,操练的还五花八门,齐烨看的懵懵的,旺仔也是如此。 旗台下面,盘膝而坐,十来个人,聚精会神,瞪着眼睛望着远处一支蜡烛。 营帐后面,几个壮汉背着个和十字架似的交叉短圆木,吭哧吭哧的跑着。 哨塔旁边,二十多个新卒拿着巨盾,站成一排,来回着换手。 刘旺年纪不大,幼年从军,只算军龄的话也是老军伍了,又是最为精锐的边军之中的精锐,探马,然后还是探马之中的精锐,先锋探马,可以说是军伍之中最悍勇的“卒”了。 结果旺仔瞅了半天死活没瞅明白。 盘膝而坐的军伍,他能看明白,应该是弓手,练“眼力”呢。 古代因为好多人缺乏营养,也就是维生素a,导致患有夜盲症,营中的许多军伍也是如此,不是说到了晚上看不清东西,而是视力急剧下降。 因此挑选弓手最基本的条件就是晚上视力正常,至少比其他人在夜晚看的清楚,看的更远。 入了这个门槛儿后,弓手就会练“准头”,用许多也说不上科学不科学的法子进行训练。 这个,刘旺懂。 但是一群人背着十字架似的圆木来回跑,旺仔就不是很懂了。 他能看出来,这些人是在训练“耐力”,负重和耐力,可军中即便是训练这种耐力也不需要用圆木,退一万步来讲,就算用圆木,也不会用这个“十字交叉”的圆木。 如果说这群人让旺仔半懵半懂的话,那些盾卒则是彻底看不懂了。 和跳舞似的,来回晃悠着,一会高举大盾,一会蹲下,一会换位置。 盾卒,要么是抵御敌阵时位于最前方,抵挡第一波“攻势”,期间步卒会用长矛利用盾牌中的缝隙杀敌。 要么,用大盾,抵御骑兵冲击,用的是连盾,组成盾墙,由此确保对抗骑兵冲击的时候不会在接触的一瞬间就被撞的人仰马翻。 还有一种,也就是最常见的,盾手立于关墙之上抵御“箭雨”,为“换箭”的弓手提供保护。 三种使用盾的方式,最为显着的区别就是看“角度”。 步战,盾会左右微微倾斜,给长矛留出空挡。 抵挡骑兵,会向后清晰,遮挡住全部或者大部分身体。 守城,则是“顶”盾,盾是近乎于朝着天空顶起的。 再看亲军营这群盾手,既不是步战训练,也不是抵御骑兵训练,更不是守城训练,刘旺别说见过,连听都没听过。 哪怕是齐烨这个外行看了一圈也觉得不对劲了。 “亲军,办皇差的,为什么用这种训练方式?” “小的不知。” 旺仔刚才找人问了,阿卓回到军营后换了甲胄就带着一群人上山操练了。 齐烨是越看越迷糊。 天子亲军,宫中狗腿子,就算训练,那也应该练趴房顶、蹲墙角、化妆易容、串闲话之类的,再不济研究研究刑讯逼供什么的才对,这怎么大半夜一个个吭哧吭哧的。 正当齐烨想着找人给阿卓叫回来仔细问问的时候,突然见到了一个熟人,拎着根鞭子刚从营帐里走了出来。 黄喜,当年北边军中的悍卒,锐营盾卒。 当初一举拿下鸿胪寺,正因黄喜,虽是大字不识两个的军中汉子,却在朝堂之中面对君臣时为冤死的同袍讨回了一个不算公道的公道,不过也让天子和朝廷颜面大失。 在朝堂时,黄喜的行为算是“欺君”了,毕竟是污蔑原太仆寺少卿陈尚锦通敌了,实际上是为了揭露陈尚锦的虚伪面目。 散朝后,黄喜被禁卫带到了天牢,不过只关了几天,之后老六让阿卓将黄喜带出宫,交代阿卓再给黄喜一些盘缠,让他离开京中。 老六动容归动容,皇帝的威严不可触犯,属于是法外开恩了,让黄喜离开京中。 之后齐烨趁着陈尚锦被拿下后,一举将太仆寺端掉,最终被逐出了京中,回到南庄,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坑冤大头。 那时阿卓哪有盘缠给黄喜啊,索性将黄喜安排到南庄上工了。 阿卓想的还挺好,老六说让黄喜离开京中,南庄在京外,算是离开了,不但离开了,还用不上一文钱盘查,一举两得。 亲军营组建后,阿卓就将黄喜纳入麾下了,成为了亲军营的小旗。 也就皇帝小舅子能干出这种事了,天子交代的明明是让“欺君”的黄喜离开京中,远离朝臣视线,阿卓倒好,直接将欺君的黄喜弄成亲军了。 黄喜见到了齐烨和刘旺二人,先是揉了揉眼睛,紧接着撒腿就跑了过来,两条腿都快抡出残影了。 旺仔下意识挡在了齐烨面前,黄喜跑到跟前后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咣咣咣三个响头,一声“恩公”,豆大的泪珠子顺着粗糙的面庞就往下淌。 齐烨赶紧将黄喜拉了起来,尴尬的摸了摸鼻子:“我就是利用你铲除掉陈尚锦罢了,大家互相帮忙,哪有什么恩公不恩公的。” 本来还情绪挺激动的黄喜,愣了一下,紧接着敬佩之情更是油然而生了。 瞅瞅,瞅瞅恩公,这才是真正的高义啊! 齐烨好奇的问道:“之前我还问过卓统领,卓统领说宫中并未真的将你如何,卓统领已是将你安顿好了。” 黄喜连忙解释了一番,被带出天牢后先在南庄上了段时间工,之后又入了亲军营。 一听来龙去脉,齐烨想问候阿卓全家! “我特么先不说将一个犯了欺君之罪的人弄到我这上工,就说…就说让你入亲军,让你这欺君之人入君的亲军营!” 齐烨破口大骂:“阿卓这兔崽子怎么想的?” 黄喜:“卓统领说灯下黑。” 齐烨:“…” 第309章 亲军不亲君 见了熟人,齐烨简单和黄喜聊了两句,原本懵逼的脸上,贴满了问号。 “就是如此,操练的把式都是卓统领与岚山伯爷定下的。” 齐烨与刘旺面面相觑,阿卓弄训练方针,理解,可这和公输甲有什么关系,总不能这老头还是个“工武”双修。 黄喜也不知道内情,说不明白,齐烨也只能等着再见阿卓的时候仔细问问了。 “行。” 齐烨指向那些盾卒们:“我不懂这方面的事,也不是质疑你们卓统领,就是好奇的问一下,你们这大半夜不睡觉在这操练,正常吗?” “卑下不懂,您指的正常是?” “就是以前你在军中的时候,也大半夜训练,一天就睡两三个时辰。” “哪会。”黄喜连连摇头,笑着说道:“卑下在北边军时算是操练的狠的,换了其他大营,三日才操练一回,就说东边的各折冲府,不过也是两日操练一回罢了,每操练一次至多一个时辰。” 齐烨还是头一次听说这事,惊讶极了:“两天才练一次,一次就两个小时,这怎么保证战力?” “诶呦,恩公您有所不知,可不能操练的狠了,练的狠了,身子吃不消。” “一个时辰就受不了了吗,这训练强度得多大。” 齐烨还是没听明白,倒是旁边的刘旺明白怎么回事了。 “少爷,寻常大营一日只食两顿。” 齐烨张大了嘴巴:“军伍和百姓似的,一天只吃两顿?” “是,本朝尚好一些,前朝时,各处军营欠俸、少粮,屡见不鲜,军器更是老旧不堪,许多大营里还用农具冒充军器,寻常大营也如屯兵卫一般,战时集结,农时下田。” “这么回事啊,难怪。” 齐烨终于听明白了,几天练一次,并非是训练强度大,而是身体跟不上,甚至很多军营的军伍如同“兼职”似的,顶着官军的名头,却算不上真正的正规军。 事实正是如此,比齐烨想的还要夸张。 就说前朝老六造反,为什么在北关举旗后能够平推到京中,正是因为所谓的官军全是土鸡瓦狗。 如果换一下,老六从京中造反,平推到北关,那么他绝对登不了基。 为什么说南、西、北三关边军是精锐,除了实战经验足够,他们是“全职军人”,该操练操练,该上战阵上战阵,朝廷或许会拖欠饷,但是鲜少不发粮。 再看关内各处折冲府、屯兵卫、兵备府,折冲府稍微好点,屯兵卫全是辅兵预备营,拿着刀船上甲胄像是军伍,实际常年打交道的都是触头,兵备府基本上也差不多,多是由“民兵”组成,全是本地的,负责的也是本地治安。 可想而知,老六造反是从北关带着精锐中的精锐,推到了京中,势如破竹。 要是老六从京中造反,带着一群废物点心打东关去,不说肯定失败,反正唯一的优势就是人数多。 为什么说好男不当兵好铁不打钉,人们将军伍视为低贱的职业也不是没道理,军伍待遇太差了,差到了十个军伍里面九个打光棍,在军营中只能保证养活自己,这个“养活”只是指能吃上饭,有个住处罢了。 齐烨也没多想,随口说道:“训练这么苦,兄弟们没什么怨言。” 一听这话,黄喜都急了。 “怨言,谁敢怨言,哪来的怨言,恩公您可不能这么说。” 黄喜神色激动,竖起三根手指:“三顿,干的,带肉,顿顿带肉,大块肉,吃的都要撑破肚皮,亲娘诶,若不是卑下入了营,旁人与卑下说顿顿大肉,卑下得活活劈了他,一日三顿顿顿带肉,这他娘的不是造孽吗。” 齐烨:“…” 黄喜越说越激动:“还有这俸禄,列祖列宗保佑,这是祖坟喷火了,卑下是小旗,每月可得五贯俸禄,这他娘的…” 说到这,黄喜赶紧给自己一个嘴巴子:“恩公您海涵,卑下是粗人,嘴上没个把门的,卑下的意思是说,这京营的校尉、副将、将军都领不上这五贯俸禄,当年在边军,小的莫说一月,一年领上五贯俸禄都他娘的笑的含笑九泉了,还有那…那…那四季补助,人人都有六百文可得,倘若跟着殿下去京中耀武扬威横行霸…跟着殿下去京中伸张正义,还能发放赏银,这,这,这他娘的和活在梦里似的。” 听出来了,阿卓属于是崽儿卖爷田心不疼,用的都是齐烨的钱,可不给的多吗。 对此,齐烨根本不在乎,至少去京中嘚瑟还能带一群亲军,阿卓也不是某些狗东西,吃大哥,喝大哥,背后还骂大哥der的呵。 黄喜叽哩哇啦说了一大堆,反正就是给了这么多钱,待遇这么好,别说一天只睡两个时辰,就是两天只睡一个时辰,大家也得练,不练都对不起“恩公”发的俸禄。 就这一句“恩公”发的俸禄,能看出来,这群亲军亲的根本不是宫中,而是“投资人”。 齐烨又详细的问了一下,随着黄喜一一解答,幽王府世子殿下又想骂人了,骂阿卓。 他知道阿卓“占便宜”,只是死活没想到占了这么多便宜。 首先是军器,阿卓不是从兵部那要来的,而是让公输甲打造的,从刀到盾,从盾到弓弩,用的材料不挑最好的,只挑最贵的。 其次是军伍天天炫,天天练,营养补充够了后,还定时让语棠带着几个小姐姐过来为军伍们检查身体,一些小病小痛什么的,该吃药吃药,该针灸针灸。 最后是伙食,一开始是让营中伙夫做的,阿卓嫌味道不咋地,后来直接去食堂让那些厨子做好了之后送过来,反正都是给“庄户”和管事们做的,不差这“一份儿”。 可以这么说,就这隶属于宫中直接指挥的天子亲军,全靠南庄…不,全靠齐烨养着。 从工资,到伙食,从伙食,到人文关怀,从人文关怀,到家属照顾,全都包了! 第310章 意外之喜 黄喜是个糙汉子,真情流露的糙汉子,说着说着,又哭上了。 他有几个干儿子,都是当年军中袍泽的孩子,阿卓说了,只要是小旗以上,或者在亲军从军满三年的,都可以将“家属”叫到南庄,岁数大的上工,岁数特别小的去书楼读书。 设想一下,哪天天子出门,带着一百来个天子亲军,然后突然见到齐烨嘚瑟,龙颜大怒,大手一挥,说朕的亲军们给朕上,乱刀砍死齐烨。 不用想,亲军会直接乱刀砍死老六! 不是这些军士们不知道忠君爱国,而是早看明白世道了,都是卸甲老卒,该用命也用过了,死里逃生回来了,然后呢,然后什么都没有了。 用过命的他们,再用命也可以,只是他们要将命交给真正在乎他们、爱惜他们、珍惜他们将他们当人看的人,而不是那些光靠着口号鸡毛不给只让他们当炮灰的狗日的! 齐烨气的鼻子都歪了,花钱无所谓,人文关怀也无所谓,照顾家属更无所谓,但是这群亲军只认他这幽王府世子不认天子,这就很有所谓了。 不过有一说一,从这也能看出老六对“齐家”的信任。 之前在宫中的时候,阿卓说齐烨现在养着亲军,老六光惊讶于待遇了,并没有任何“猜忌”之心。 一个皇帝的亲军,被外人养着,而这个皇帝根本没当回事,足以看出一些问题了。 “行。” 齐烨决定了,得找个时间和阿卓好好唠唠这事,太犯忌讳了。 “对了。”齐烨指向训练的军伍们:“你们平常都这么练啊,旺仔说不像寻常军伍的把式。” “恩公说的是,平日里军中不会这般操练,卓统领说了,这是奔着水战练的。” “水战?” “是,卓统领说有朝一日他会回东海,带着兄弟们回东海,杀瀛贼。” “杀瀛贼?!”齐烨瞳孔猛地一缩:“他统领的京中天子亲军,还会回东海?” “卓统领没和您提及过吗?” 黄喜犹豫了一下,压低了声音:“不敢瞒恩公,卓统领与卑下说过,陛下有意对瀛岛用兵,只是时机并不成熟,待时机成熟时,卓统领会卸下亲军统领之职,赶赴东海督造战船以及重编舟师水卒,少说也要任个大营主将或是副帅,到了那时,会将已被统领传授海战之法的兄弟们也带过去,编入舟师各营。” “原来亲军…” 齐烨面色一变再变,今夜等的答案,终于等到了,老六,不,天子,皇帝陛下,果然有屠灭瀛岛之志! 旁边的阿卓也听明白了,难怪亲军的“存在感”并不高,难怪以阿卓这样的脑子会担任这种要职,从一开始,天子就没想着让这亲军履行真正的“亲军之职”。 所谓亲军,实际上就是让阿卓传授海战要领,将来这些亲军不说所有人,至少要挑选一大部分真正信得过的人弄到东海编入各大营。 由此可见,天子康止戈心心念念的,终究还是东海,最为痛恨的,也正是瀛岛瀛贼。 “你们统领在哪里!” 齐烨困意顿消,刚想让人给阿卓叫回来,入口处跑来两名军伍和一个太监,正是司空野。 “殿下,京中出了事!” 司空野撒丫子跑了过来,满面焦急:“京中出了事,出事了。” “出什么事了?” “高桥久郎,死了!” 司空野满面苦涩:“番馆闹开了,瀛岛使节也闹上了,说要寻您讨个公道,鸿胪寺压不住。” “和我有什么关系。” 一听高桥久郎死了,齐烨乐呵呵的:“就算和我有关系,我给他妈个公道给公道,敢来找我讨公道,那就是欲对我大康朝幽王府世子行刺,直接全砍死。” “高桥久郎被带出宫时是没死,可瀛岛使节说是被您捉了后打成重伤,回到番馆来不及救治便惨死了,是惨死的,那群使节,使节…” “使节怎么了?” “说高桥久郎是什么武士,按他们瀛岛的方式要与您…与您进行个什么…似是演武,又像是生死搏杀,各带多少随从斗阵,鸿胪寺说的也不清楚,深夜入宫,急的无措。” 说到这,司空野压低了声音:“陛下叫老奴给您带个话,也给卓统领带个话,那老奴就一起说了啊。” 齐烨猛翻白眼,给卓统领带个话,和我一起说什么,搞的好像我是亲军统领似的。 “陛下言,抱刀司彻查,彻查这高桥久郎是不是重伤不治而亡,陛下又言,世子您可得撇清关系,撇的干干净净。” “等会。” 齐烨神情微动:“撇清关系这事,不急,你说那个生死搏杀,来,好好和本世子说说,是能光明正大的干死好多瀛贼吗?” 司空野:“…” 人家司空野还没开口呢,旁边的黄喜满面狰狞:“日他仙人,谁敢动恩公,兄弟们活剐了他!” 司空野这才注意到黄喜,定睛一看,神色微变:“你不是那,那,那…” “司空公公你认错人了。” 齐烨赶紧拉着司空野往营外走:“来,赶紧和我说说,鸿胪寺那边怎么回事,瀛人使节又想怎么找我讨个公道。” 司空野一看齐烨这死出就知道,绝对不会听宫中的话,只能闹心扒拉的将他了解的情况说了一下。 高桥久郎死了,一群瀛贼们咋咋呼呼的,说要去幽王府找齐烨讨个公道,魏成鑫得知后吓坏了,赶紧派人叫了二百多个京卫,让京卫们给瀛使的番馆围住了。 真要是大半夜让一群瀛使去幽王府聚集,别说齐烨在南庄没在王府,光是围幽王府这件事,就能让他魏成鑫官身不保。 以前幽王府被围过,那都是小打小闹,一群纨绔子弟不知深浅罢了,属于是“自己人”。 瀛使,那是异国人,胆敢夜围王府,性质完全不一样了。 一群瀛贼是真的猖狂,五十来个人,被京卫围了后还敢叫唤,又是骂又是推搡的,眼看着一发不可收拾,兵部下柱国孙功只能连夜入宫请示天子了。 老六得知后就交代司空野了,先去找魏成鑫了解具体情况和细节,然后再去找齐烨。 司空野先去的鸿胪寺,魏成鑫告知他,瀛贼说不闹也行,公道必须讨,和齐烨“干一架”,当然,齐烨也可以选择“避而不战”,但是大康朝朝廷必须给他们瀛岛一个说法。 齐烨听过之后,激动的直搓手。 “还有意外之喜呢?” 第311章 计与局 将司空野送走后,齐烨激动的快天亮才睡着。 旺仔已经很少见到自家少爷这么“兴奋”了。 是该兴奋,对齐烨来说,抓贪官污吏已经没什么意思了,杀瀛贼才过瘾。 说来奇怪,瀛贼这逼玩意也不知道是谁发明的,一砍死就浑身得劲儿。 结果齐烨睡了没多久,辰时才过,宫中又来人了,不是司空野,东宫太子殿下康骁康小二。 历来低调的太子这次竟带了百十个东宫卫,将小院围了里三层外三层,齐烨哈欠连连走出来的时候,小二正在饮茶赏雪,装的和个文化人似的,旁边站着一个老太监伺候着,面容和司空野有着几分相似,不知道是有血缘关系,还是太监都长串相了。 没等齐烨施礼呢,小二先叹了口气。 一听这叹气声,齐烨坐在了小二的对面,连礼都没施。 旁边那老太监顿时斥道:“大胆,见了太子殿下竟…” “滚!” 小二照着老太监的屁股就是一脚,劲儿还挺大,差点没给他直接踹雪堆里。 “贤弟。” 太子这一声“贤弟”叫的,齐烨满身鸡皮疙瘩。 “殿下,你还是开门见山。” 齐烨指了指外面的东宫卫:“软禁我?” “好,那孤就开门见山了。” 小二放下茶盏:“不准动。” 齐烨愣了一下:“你要劫我啊?” “不准动瀛使,京中的瀛人,一个都不准碰,无论是谁,鸿胪寺的人马,亦是如此。” “瀛使要和我干一架,宫中要我当缩乌龟头?” 齐烨鼻子都气歪了,死活想不通,宫中这是肚脐眼放屁,咋响的呢,一群瀛狗,挑衅大康朝的王府世子,官方竟然要求自己家的世子不准动? “齐烨…” 唤了一声,小二微微扭了扭头,站在旁边的老太监快步走了出去,刚要反身将院门关上,发现旺仔站在齐烨身后没动地方,打了个眼色。 旺仔依旧没动地方。 老太监厉声道:“不长眼的狗东西,还不随咱家出来。” 旺仔看都没看他一眼,小二回头骂道:“你他娘的才是狗东西,滚!” 老太监干笑一声,连忙点头哈腰将院门关上。 没了“外人”,小二苦笑道:“齐烨,你可知当年孤也与你这般,眼里,丝毫揉不得沙子。” 齐烨翻了个白眼,本世子可没你这么穷。 “哎,孤…不,愚兄便直言不讳了,叫你隐忍,是因为了…” 齐烨:“大局。” “不错,小…” “不忍则乱大谋。” “是极,君子…” “报仇十年不晚。” 小二急了:“你先叫孤…” “把话说完。” “对,不对,你…” 小二气的够呛:“你能不能将孤当个太子、当一国储君看待?” “看不了。” 在老六面前,齐烨还能装一下,现在面对小二,而且又事关瀛贼,齐烨那是一点面子都不给。 “说句大不敬的话,陛下,是老大,勋贵,是陛下的小弟,是狗腿子们,换句话就是说,我,幽王府,还有我爹,都是陛下的狗腿…” “诶诶诶!” 这次轮到小二急了,连连摆手:“莫要乱说啊,你才是父皇的狗腿子,你全家…不不不,其他勋贵是父皇的狗腿子,幽王不是,你也不是。” “反正大致就那个意思,陛下发话,我幽王府赴汤蹈火,可现在我幽王府被欺负了,被挑衅了,如果连个屁都不放,会被人笑话的,会被银唠一辈子,殿下你说是这个道理。” “话虽如此,只是…” “只是大局为重,小不忍则乱大谋,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是。” “哎呀,你怎地油盐不进,是那高桥久郎死了,你又未吃亏。” “没错,我是没吃亏,但是现在瀛贼针对的是幽王府。” 要说上纲上线这种事,齐烨也拿手,正色道:“如果只是针对我齐烨,无所谓,可瀛贼叫嚣的是幽王府,幽王府的王爷是我爹,是西关大帅齐大将军,掌着兵权的齐大将军,一群瀛岛使节,想要辱齐大将军的威名,我作为他儿子,殿下你来说说,我要怎么忍?” 一听这话,小二乐了:“错,大错特错,若是幽王在京中,定会忍了下来,幽王,最是知晓何为大局,何为隐忍。” “啊?” 齐烨半信半疑,回头看向旺仔:“我爹会吗?” “少爷您要听真话还是假话。” 齐烨乐了,没必要问了,因为他已经知道答案了。 旺仔则是满脸不屑,真要是自家老爷在京中,高桥久郎根本不可能活着回到番馆,退一万步来讲,就算高桥久郎回到了番馆,那么瀛贼使团中一个活口都不会留下。 这也是齐怀武历来的做事风格,要么不做,要做做绝,晚做不如早做,早做不如做绝,问题,都是人制造的,将人解决了,那么就不会出现任何问题了。 “罢了罢了。” 小二见到自己这太子根本没什么威慑力,终于真正的“开门见山”了。 “齐烨,孤也不瞒着你,咱们大康…怕瀛岛。” “怕?!” “不错,怕,孤怕,朝廷怕,父皇也怕。” 小二尝尝叹了一声:“若可步战,瀛岛胆敢犯我大康边疆,孤率精兵二十万,三年内必可将瀛岛毁其宗庙夷其社稷,可若是海战,莫说孤,便是父皇,便是幽王亲赴东海又能如何,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无战船,无海上悍卒,如何战,如何与瀛岛开战。” “那就任由瀛贼不断派遣私掠船在东海烧杀掠夺?” “总比瀛岛派遣官军登陆东海好上几分。” 小二将已经冰凉的茶水泼到了地上,随即用自己的杯子倒了一杯热茶,推到了齐烨面前。 “你若不忍气吞声,约斗后,你是赢还是输,输了,我大康颜面荡然无存,赢了,瀛人必会借机生事,高桥久郎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如今死了,死前,他只是寻常使节,死后,他可以是皇室宗亲,甚至可以是瀛岛天皇的亲爹,这是计,这是局,你要入局,那就是中了计,中了计,我大康就要忍气吞声,要么,赔偿瀛岛,要么,与瀛岛开战,赔偿,丢人,开战,东海舟师无一战之力,不可攻,只可守,东海沿海多少城镇,多少百姓,如何守,莫说本就守不住,便是守住了,要害死多少百姓和军伍。” “放屁呢搁那!” 齐烨彻底火了:“那就一次又一次让瀛贼骑脖子上耀武扬威吗,太子殿下我告诉你,血性就是这么没的,我比任何人都清楚,比你们所有人都清楚,一忍再忍,成了常态,最失望是百姓,是军伍,是原本可以穿上甲胄拿起长刀保家卫国的百姓,是可以随时为了报效国家踏上战场的军伍,你知道当百姓和军伍统统失望,失望成了绝望的时候会发生什么吗,不,这件事你应该比我清楚,毕竟前朝就是这么…” “放肆!” 一拍桌子,康骁霍然而起:“齐烨,你以为只有你是聪明人,只有你才有远见吗,孤问你,一艘战船,造价几何你可清楚。” “不清楚又能怎么样,至多几十万贯。” “好,一支舟师大营,至少要十艘战船,钱,从哪里来,舟师六个大营,百艘船,要造真正可驰骋海上与瀛贼抗衡的战船,你可知要花费多少钱粮!” “不知道又怎么样。”齐烨也是一拍桌子,站起身,红着眼睛:“我出!” “就凭你?”太子怒极反笑:“你这南庄每日不过赚取两千到六千贯罢了,你以为只靠一个你,只靠你一个南庄,便可拿出千万贯打造战船?” “没错,就凭我,不试试怎么知道。” 齐烨攥着拳头:“钱,可以赚,血性没了,所有人都绝望了,那才是什么都没了!” “好。”原本还满面怒容的太子突然伸手入怀,一纸书约放在了桌子上,笔也拿出来了。 齐烨愣了一下,定睛望去:“这是什么。” “欠条,一千万贯,为期三年,三年后你为国朝或是宫中赚取千万贯,朝廷举全国之力造船攻瀛。” 齐烨傻眼了,没等回过神,太子就和深怕前者反悔似的,朝着外面喊道:“司空朗,还不叫孤的悍卒们给齐世子开开眼儿。” 话音一落,院门被推开,外面单膝跪成四排,全是东宫卫军伍,齐声开口。 “卑下等,愿为世子殿下与瀛贼演武,全力以赴生死不计!” 齐烨张大了嘴巴,脑瓜子嗡嗡的,他突然反应过来一件事。 身后的旺仔掰着手指头算了一下,南庄现在一日的营收,大约在三千贯上下,好的时候能破万,折个中,三年之后…可他娘的不是差不多一千万贯吗! 旺仔犹豫了一下,没吭声,他都寻思说一声,少爷咱反了算了! 太子乐呵呵的,抱着膀子:“打不打,不打算了,不打,你就当缩头乌龟,辱没了幽王的威名,叫幽王府沦为天下笑柄。” “高!” 齐烨竖起大拇指,咬牙切齿:“殿下,高!” 太子哈哈大笑。 齐烨牙齿都快咬碎了,头一次见识打欠条和别人约架的,这特么和贷款杀鬼子有什么区别? 不过转念一想,齐烨又释然了。 这算什么,后世的手游,亮剑,不一样得氪金吗,不氪金都没办法抗日,操他血奶奶。 “一个问题,就一个。” 齐烨虚心请教:“和瀛贼打,是国战,殿下,陛下,你们这是一点颜面都不要了吗,让我来出钱就不怕传出去被笑话吗?” “被笑话,呵。”太子自嘲一笑:“为灭瀛贼,可无所不用其极,莫说坑你,便是坑了朝廷所有大臣,便是叫父皇与孤臭名渊博,那又何妨。” 康骁,一字一句:“为将瀛贼,亡国灭种,孤与父皇,可无所不用其极!” 齐烨神情微变,随即拱了拱手:“学生,佩服。” 第312章 姐弟 齐烨将欠条签了,哭笑不得的签了。 欠条被撕了,就在齐烨写上大名后,被小二给撕了。 小二走了,哈哈大笑着走了,留下一句话,老六让他转告给齐烨的话。 天子岂会容自家孩子受辱,更不会叫有灭瀛之志的自家孩子受辱。 齐烨愣是不知道该说点什么了。 人家正经皇帝,叫君心莫测。 大康朝的皇帝,怎么和个精分似的。 至于那一百二十个东宫卫,齐烨就留下二十个。 在京中的瀛使一共就五十来人,其中不少都是鬼子翻译官,就算干架也不可能让所有人都参加,没必要留下那么多。 不管怎么说,宫中是允许了,允许齐烨可以合理、合法、合规的干瀛贼,至于是干死,还是就干一顿,宫中没明确交代。 本来困的和狗似的齐烨彻底精神了,让人将阿卓和老段叫来。 季渃嫣不用派人叫,就在隔壁的院落,齐烨直接过去找。 两个小院的格局都是一样的,相距不过三十米,齐烨找过去的时候,果然,季大小姐还没起床。 被看倒是作息正常,正在门口堆雪人,那雪人堆的比她都壮,不知道以为要堆个城墙。 还有帮手,公输甲的好大儿公输云,和个大舔狗似的拿着小铁锹修边儿。 见到齐烨来了,二人纷纷施礼,一个叫殿下,一个叫恩公。 “闲着呢。” 齐烨微微扫了眼公输云,有口无心:“挺有闲情逸致啊,一大早找波…找被看堆雪人。” 就是随意说了一嘴,公输云闹了个大红脸:“恩公误…恩公误会,我…我我我…我与袖姑娘是清白的。” “卧槽。” 齐烨惊呆了,本来公输云不吭声也就算了,这一吭声,磕磕巴巴的,还画蛇添足说了一声是清白的,傻子都看出来咋回事了。 “嘤咛”一声,被看一跺脚,红着大饼脸跑回进屋内叫季渃嫣去了。 就这一跺脚,雪人脑袋差点没震下来。 齐烨张大了嘴巴,公输云这家伙难道也有一颗童心,喜欢数码宝贝,搁这降服数码暴龙呢? 就连刘旺都拱了拱手,表示佩服。 其实后世好多人都有一个错误的认知,关于古代女人身材这块。 古人喜欢丰腴的女子,民间也总说什么喜欢大屁股的,好生养,差不多都是一个意思。 并非说屁股大肯定好生养,而是代表身体健康,营养摄入比较足,不会体弱多病。 但是这个屁股大和丰腴,不是说越肥越好。 就好比后世好多女孩子,那些动不动就是一百六七乃至八九的大只女孩子,总是一副顾影自怜的模样,寻思自己要是回到以胖为美的唐朝肯定是国色天香 这完全是扯淡,人家李隆基喜欢玩的是碧蓝航线,而不是坦克世界。 唐朝的以胖为美,说的是女人该胖的地方胖,该瘦的地方瘦,不是一掐一把油呲一脸的那种。 就说被看这体型,真要是穿越到了唐朝,她得被袁天罡带着一群弟子用大阵镇压住! 她都不是胖不胖了,而是壮,就好比什么呢,巅峰期的他泰森戴着假发、涂着口红、打着粉底、穿着女装… 也不是说齐烨嫌弃被看,就是这闺女长的太…太…太天赋异禀了,就连季渃嫣都严令禁止被看在夜晚的时候出没。 正当齐烨想采访采访公输云的时候,院里走出一人,身穿儒袍松松垮垮,吊儿郎当满脸写着欠揍,正是季府大少爷季元思。 “姓齐的?” 刚从京中到南庄看他姐的季元思抽了抽鼻子,脸上没什么好表情,从称呼上就能看出来,对齐烨印象不咋地。 “诶呦,这不是小思思吗。” 齐烨乐呵呵的问道:“来找你姐啊。” “是,不是。” “到底是不是。” “找你。”季元思闹心扒拉的说道:“家父说我整日在京中闲晃虚度光阴,令小爷来寻家姐,叫家姐在南庄给小爷寻个差事。” “啊?”齐烨一头雾水:“叫你来南庄找个活干啊?” “错,错错错。”季元思抱着膀子:“是寻个差事,不,是当个管事,就是可逍遥度日,无需忙碌,到了日子可领俸禄的管事。” “先不说你说梦话这事,你堂堂太子少师府大少爷,来南庄找活干做什么?” “不知,谁知我爹是什么意思。” 季元思和个大爷似的,嘟囔了一嘴,回小院继续吃早饭去了。 齐烨没多问,季伯昌不会平白无故的让自己儿子离开京城,应是有隐情,不过季元思这傻玩意肯定不知道,问了也白问,一会问季渃嫣就知道了。 让季元思议一打岔,齐烨也就忘了采访公输云了,带着刘旺走了进去。 早饭刚送来没一会,季元思一边吃一边问道:“你这管事,一个月俸禄多少。” “更正一下,不叫俸禄,叫工钱,当官或者有职务的才叫俸禄。” 齐烨坐在了季元思的对面,抓起俩包子,丢给刘旺一个:“三等管事,甲乙丙,丙,也就是最下等的,工钱一贯半,三个月后两贯。” “哦。”季元思喝了口粥:“那我三个月后再来。” “我是说干满三个月才发两贯!” 齐烨都服了,都是一个爹养大的,智商差距也太大了。 季元思大大咧咧:“都是熟人,两贯钱太少。” “那你期望月薪…期望工钱多少。” “二百贯。” “我给你二百个嘴巴子!” “一百五十贯。” “给你一百五十个嘴巴子。” 季元思急了:“小爷好歹是太子少师府大少爷,连一百五十贯都不值,那百贯总成。” 齐烨被气笑了:“南庄大管事段平,一个月工钱才五贯多,你还想要一百贯,别做梦了。” “那你想给多少。” “你想要多少。” “一百贯!” “两贯。” “八十贯。” “三贯。” 季元思低吼道:“五十贯!” 齐烨想了想,好歹是自己小舅子,懒得一般见识:“五贯。” 季元思深吸了一口气:“一口价,三十贯。” 齐烨没耐心了:“十贯,爱干干,不干滚蛋。” 季元思:“成交。” 齐烨愣了一下。 风轻云淡的说了声“成交”后,季元思继续啃包子,如同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齐烨恍然大悟,原来智商差距也不是那么的大。 就在此时,明显没睡够的季渃嫣走出来了,见到季元思,略显困惑:“你来这里做什么?” 姐弟先天血脉压制,刚刚还der呵的季元思立马端着热粥凑了过去,嘘寒问暖。 季渃嫣一把将季元思推开,走到齐烨身后为其紧了紧衣领,亲密无比:“怎地今日起的这么早。” “你…你们…” 季元思见到二人你侬我侬的模样,张大了嘴巴:“好哇,怪不得家姐多日不回京,原来你们有奸…” 一拍大腿,季元思指着齐烨叫道:“三十贯,自家人,每个月工钱至少三十贯!” 齐烨:“…” 第313章 必输之斗 什么叫先天血脉压制,在季渃嫣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 季渃嫣微微眯了一下双眼,季元思老老实实的站在了前者的身后,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齐烨乐道:“季世伯怎么让他跑这来上工了?” 知弟莫若姐,季渃嫣头都不回,冷笑道:“元思,你最近又闯祸了是不是。” “额…” “快说!” 季元思一缩脖子:“昨日去城外赏雪时碰见兵部左侍郎的孙女了,我见她长的貌美如花,就调戏了一二。” 齐烨张大了嘴巴:“人家长的漂亮,你特么就调戏人家?” “是啊,她长的是很美。”季元思一副理所应当的模样:“长的不娇媚,我调戏她干嘛。” “大哥。”齐烨都服了:“你是太子少师府大少爷,你爹是名满天下的太子少师,你调戏姑娘?” “哎呀都说了,那女子太过美艳,小爷忍不住了。” “真的假的,有那么美艳?” “真的,美艳的不可方物。” 齐烨挠了挠下巴,很早以前还真和老段打听过季元思,这小子虽然看起来der的,但是从来没干过有辱门楣之事,更没调戏过姑娘。 能让季元思不惜叫季府丢人,这兵部左侍郎的孙女,得长什么样? “有多漂亮?”齐烨好奇极了:“比你姐还美?” “我姐?”季元思略显困惑:“我姐美吗?” 齐烨愣住了,随即恍然大悟,好像除了日本外,其他国家的和民族的姐弟之间,就是纯姐弟的关系,无论姐姐长的多漂亮,在弟弟眼里都是普通人,甚至可能还很丑陋,丑陋程度根据姐姐的武力值而定。 当然,还是那句话,除了日本,那边比较重视民族传统,别说姐姐了,老妈都照上不误。 季渃嫣无声的叹了口气,都懒得打骂了:“兵部左侍郎怎么说的。” “没怎么说啊,光求饶来着。” 齐烨一头雾水:“求饶?” “是啊,那老狗来府里闹,见了我爹就满嘴喷粪,爹说君子动口不动手,那侍郎竟然撸袖子要打爹,最后就求饶了,爹一边揍他还一边说都说了君子动口不动手,是那老狗自找的,最后那老狗就连连求饶了。” “卧槽…” 齐烨刚想说扯淡呢,猛然想起来之前见老丈人的时候,这老头直接给石桌拍碎了。 季元思气呼呼的叫道:“果然是兵部左侍郎,竟耍上兵法了,让我爹打了一顿后,嘴上说着求饶,离了府后就派人盯着,想要偷袭暗算本少爷。” 齐烨张大了嘴巴:“然后你爹就让你跑南庄躲避风头来了?” “嗯,顺便赚俩钱儿花花,赚了钱我买点胭脂什么的,再去调戏调戏那姑娘。” 齐烨:“…” “莫要管他,叫他自生自灭。” 季渃嫣回头狠狠瞪了一眼季元思,随即看向齐烨:“一大早你来寻我,可是出了事?” “嗯,关于鸿胪寺和瀛贼的。” 季元思也不算是外人,齐烨三言两语将情况说了一下,期间老段和阿卓也来了。 听过之后,除了齐烨和刘旺外,在场其他四人的反应截然不同。 季元思,和个没事人似的看热闹。 这小子对朝堂上的事根本不了解,也没任何兴趣,包括东海三道和瀛贼的情况,更没人和他提及过。 老段,忧心忡忡,觉得这就是瀛贼的阳谋。 正如太子所说,目前大康朝并没有在海上与瀛贼的一战之力,真要是齐烨和瀛贼使团打了,打赢了,没什么意义,打输了,丢人,得不偿失,尤其是这个赢,到底是怎么赢,打服还是打死,瀛贼要是不服呢,难道真的活活打死不成,活活打死了,瀛岛那边说不定真敢开战。 而且这开战要是全面开战也行,能打陆战,可瀛贼一定是是派遣官军战船跑东海三道劫掠,苦的,终究是三道的百姓。 阿卓,怒气冲冲,和齐烨保持高度一致,怕就怕不敢打,越是这样忍气吞声,瀛贼越会气焰嚣张。 唯独季渃嫣,沉默不语,进入了大脑思考身体待机的状态。 思考了片刻,季渃嫣提起了另外一件事。 “高桥久郎,真的是因你们打成重伤不治而亡吗?” 季渃嫣这一开口,段平第一个反应过来:“大小姐的意思是,高桥久郎是瀛贼自己人杀的?” “高桥久郎在瀛使之中并不担任重要职务,可他在京中已经待了整整六年,加上在东海三道的五年,十一年,十一年来,四十四个春夏秋冬,除了他之外,瀛使之中再无一人像他这般精汉话、通汉礼、习汉字。” 顿了顿,季渃嫣看向齐烨:“这样的一个难得的人才,倘若是被瀛使自己人杀害,为何,为何他们会这么做?” 楚渊眉头紧皱,没有贸然开口。 季渃嫣又提出了一个问题:“比斗无非两种结果,赢,或输,我倒是觉着段管事多虑了。” 段平拱了拱手:“大小姐直言。” “刚刚你说,倘若瀛贼输了,瀛岛便会以此为借口兴兵犯东海三道。” “是。” “可比斗一事是瀛使提出来的,输了,便是输了,瀛贼再是无耻狡诈,难道还会如此恬不知耻以此为借口兴兵而犯吗?” “这…” 段平也有些不太确定了,事倒是这么个事,瀛贼主动提出来比斗的,比输了的话,还要输了不认账兴兵来犯,这的确是太过丢人了。 “不错,瀛贼的确残忍嗜血,而且狡诈如狐。” 齐烨点了点头:“可瀛贼又最是虚伪,如果在比试的过程中,我们用光明正大的办法击败了他们,它们不可能输了不认账。” 虽然心里将瀛贼恨牙痒痒,可齐烨也不得不承认,瀛贼最喜欢装做一副“大仁大义信守诺言”的恶心样子。 在后世,这群王八蛋也是出了名的具有躬犟将神,该鞠躬鞠躬,该犟嘴犟嘴,前脚鞠躬,后脚继续干见不得光的事,但是总体来说,它们将表面功夫做的很足,知小节而无大义。 “要知在京中的使团不止有瀛岛,还有高句丽、草原人、南关诸部,以及一些西域小国。” 季渃嫣搓着茶杯,继续说道:“据我所知,瀛使会与其他各国使节相交,不用想便知,私下里定会商讨结盟等事,那么如果比斗输了,瀛使不认账,落个小人之名,其他各国使团会如何作想,哪会在轻易信任瀛岛,瀛贼,不傻的。” 齐烨:“那就是它们必须要赢?” “要如何赢,倘若要是到了明年,到了明年演武之际,会有大量各国使节入京,瀛岛亦是如此,派遣骁勇善战之人参加演武,那时尚有几分机会,可现在京中瀛使多是文官,并无所谓的瀛岛勇士,而你是幽王府世子,代表的又是宫中和朝廷颜面,从太子将东宫卫借调人手就可以看出,宫中重视此事,确保万无一失必赢得这一战。” “对啊。” 齐烨也想不通了,自己是东道主,京中各营能打的人多了去了,挑精锐上场就完事了,宫中和朝廷肯定会支持,瀛贼不可能想不到这一茬。 既然能想到,为什么还要比,它们的使团中也没什么能打的人,打了,会输,还为什么要提出来? “赢,难,难如登天,不,断无可能。” 季渃嫣的眉头并没有舒展开:“赢不了,便会输,可他们为何要输,输了,对他们又有什么好处,明知必输还要比斗,你们不觉得此事处处古怪吗。” 一群人面面相觑,连南庄最强大脑季渃嫣都想不透,更别说他们了。 大家都陷入了思考之中,最终齐烨开了口。 “老段,你去京中打探一下,我也不知道具体打探什么,反正打探就是了,关于瀛贼使团,关于鸿胪寺,尤其是关于高桥久郎到底是怎么死的…” “这件事无需去查。” 季渃嫣打断了齐烨:“高桥久郎,不是第一个被你们押入京兆府的人,也不是第一个被毒打之人,那些衙役哪个不知轻重,哪个不知高桥久郎的身份,怎么可能会下杀手。” “对啊!” 齐烨一拍大腿,一句惊醒梦中人,大家都是行家了,动手的时候也不是奔着要命去的,都是皮外伤,再说了,之前关押了那么多人,抡挨揍的此事,马家当属无冕之王,从夏天挨到冬天,就没一顿不是毒打的,都快挨出抗体了。 “没错!” 看热闹的季元思突然开了口:“这不能怪姓齐的,要怪…” 说到一半,季元思看向齐烨:“我来这上工,是可以一个月领三十贯?” 当着季渃嫣的面前,齐烨虚情假意的点了点头:“嗯,三十贯。” “好,小弟重说。” 季元思分析道:“这不能怪姐夫,要怪只能怪那高桥久郎不抗揍啊。” 众人:“…” 季元思还傻乎乎的搁那叫唤呢:“、没天理了不成,别人挨打,屁都没放一个,活的好好的,他一挨打,他娘的直接死了,这不讹人呢吗,没王法了不成,还比斗,不去京兆府鸣冤鼓告他就不错了。” 季渃嫣:“你闭嘴!” “哦。” 季元思老实了。 第314章 真相大白 让季元思这么一打岔,齐烨也忘记交代正事了,还好有季渃嫣查遗补漏。 “高桥久郎一定是被自己人杀害的,找出证据便能化解此事。” 季渃嫣看向阿卓:“还有,鸿胪寺未必知晓内情,但一定比外人知道的多,想方设法从鸿胪寺打探出消息,关于瀛使的任何事,定有蛛丝马迹。” “知晓,这便去查探。” “莫要忘记为阿烨挑选军中虎贲,也要打探瀛使之中可有高手,以一当十的高手,确保万无一失。” 要么说人家季渃嫣是南庄最强大脑呢,事无巨细统统都考虑到了。 就这样,散会了,大家该忙什么忙什么去了。 时间一晃,过去了三日。 又是一场大雪降临,南庄平添了几分意境,各处都是雪景。 公输一大家子雕出的各式景色美轮美奂,栩栩如生,冬季来游玩南庄之人,并不比入冬之前少,反而多了两三成。 齐烨和季渃嫣整日腻在南庄之中,老段和阿卓也打探回消息了。 高桥久郎的尸体,被烧了,烧成灰了,瀛使说高桥久郎不医而亡的那一夜就被迅速火化。 由此证明,高桥久郎的死绝对有猫腻。 就算瀛岛那边有火葬的这个传统,那也不用这么着急,如此着急反而代表了毁尸灭迹。 除此之外,老段还打探到了一个看似不太重要却让季渃嫣敏锐察觉到极为重要的信息,那就是瀛使最近半年来,和西域各国使节走的很近。 以前也走的近,瀛贼和哪个国的使团都想结交结交,但是通过“数据”表明,这半年来,和西域一些使节碰面的次数最多,碰面的时间也最多,远远超过其他使节。 关于比斗的事,京中闹的沸沸扬扬,可谓世人皆知,具体“规则”也被知晓了。 瀛贼那边提出来的,各带百人,齐烨必须亲自出战。 规则一放出来,无论是宫中还是朝廷,都怒了,想要终止这件事。 朝廷的考虑是,齐烨就算名声再差,那也是国朝的王府世子,和你们一群瀛岛比试个屁,都不够丢人的。 宫中则是让太子再次来到了南庄,叫齐烨哪怕当缩头乌龟也别参战,没必要。 天子和太子都吓着了,这要是齐烨出个好歹,后果不堪设想。 这消息一出,齐烨倒是没有马上表态,而是困惑了另外一件事,其他人也是如此。 如今在京中的瀛贼使团只有五十二人,而瀛贼说的是各带一百人,就算瀛使全团参战,那还少四十八人,剩下这四十八人从哪出? 正当所有人都困惑不解的时候,答案有了。 又一批使节入京了,瀛岛使节,参加明年各国演武的。 要知道前朝和本朝每年都举办一次演武,各国切磋。 其他国家走的是陆路,都是开春过来,高句丽和瀛岛因为要走海陆,有的时候会提前过来一两个月,也正常。 人们恍然大悟,难怪瀛岛说各带百人。 事情,是搞明白了,问题是齐烨不可能亲自下场,而且瀛使那边说的是“生死斗”,意思就是拿着真家伙上场,要是出了事,谁残了、挂了,捏着鼻子认,各凭本事。 宫中和朝廷本来就不同意齐烨亲自下场,一听是生死斗,那更不可能同意了。 结果瀛贼抛出了一个诱饵,有个连宫中都无法拒绝的诱饵。 来演武的第二批瀛贼使节,副使,土船屋郎! 土船屋郎,这个名字位列很多人的必杀名单,包括天子、太子、兵部一些将领,以及阿卓。 不说天子和太子,光是阿卓,土船屋郎就位列阿卓闭上名单的榜首。 土船屋郎,瀛岛四方船军之一的南方船军大副帅。 就是副帅的意思,加了个大字罢了。 瀛岛一共有四支船军,可以理解为四边关大营,南方船军也是在前朝和本朝作战次数最多的一支船军。 无论是瀛岛官军还是所谓的私掠船队,这些在东海三道犯下累累血案的瀛贼,其中八成来自瀛岛的南方船军,而这八成之中,无论是官军还是私掠船,统兵之人,亲自带着人到东海烧杀掠夺的,正是这位土船屋郎! 得知了土船屋郎亲自来了京中后,朝廷吵成一片。 文臣武将,都想要土船屋郎死,为无数东海三道的将士们、百姓们,报仇雪恨,恨不得将土船屋郎凌迟! 武将的意思,直接砍死。 文臣的意思,不能直接砍死,有失国朝“体面”。 双方吵的不可开交,倒是达成一致了,要土船屋郎死,问题是怎么才能让它合理合法的死? 最终,齐烨的名字再次出现在了朝堂上。 所以说,瀛使抛出了一个大康朝无法拒绝的诱饵。 齐烨可以在比斗生死战时,光明正大的干掉土船屋郎! “瀛贼,要杀你!” 依旧是在季渃嫣的小院之中,一大早,众人齐聚。 季渃嫣满面冷光:“从一开始,瀛贼就盯上你了。” “是,高桥久郎只是一个意外,他们的目标一直是我。” 齐烨摊了摊手:“你说的不错,我刚才还想说这事来着,吴尚峰吴大人昨夜来找了我,早在半年前,这些瀛贼使节就明里暗里打探关于我的事,哪怕高桥久郎没有出现,瀛贼使节依旧会找上我。” “为何?” 公输甲问出了大家的心声,众人面面相觑。 所有人都很困惑,齐烨没去过东海,也没和任何瀛贼有过任何交集,瀛贼为什么会盯上齐烨? 季渃嫣已经拨开了重重迷雾触碰到了真相。 “齐烨,瀛贼会杀你,无论使用任何方法,任何手段,都会杀你。” “为什么?” “记得之前段主事查探到瀛贼使团与西域诸使频繁交往吗。” “记得啊,和这事有什么关系?” 季渃嫣幽幽的问道:“我问你,如果你命丧京中会有何后果?” 齐烨愣了一下,旺仔面色突变:“老爷会离开西关,亲自回京,回京后,前往东海为少爷复仇!” 一听这话,众人都反应过来了,无不变色。 季渃嫣一语道破天机,齐怀武镇守西关,自从他去了西关后,西域诸国再无叩关之事。 知道齐怀武本事的人,心里和明镜似的,西关诸国之所以没有像前朝时每过几年集结一次过来叩关,正因为惧怕齐怀武。 那么西关没了齐怀武这位大帅,西域诸国还会老实吗? 可如何才能让齐怀武离开西关? 答案显而易见,这个世上,只有齐烨才是齐怀武唯一在乎人。 齐烨出事了,齐怀武一定会回来,无论朝廷和宫中是什么态度,都无法阻止齐怀武离开西关去东海为齐烨复仇。 这就是说,瀛岛和西域的一些国家已经在某种程度上结盟了。 一旦西关那边开战,瀛岛也会动兵,随即一发不可收拾,草原那边见到大康朝东、西两侧都起了战火,岂会无动于衷。 想通了一切的齐烨,耸了耸肩:“阿卓。” “你说。” “去宫中,将咱们的猜测告诉陛下。” “好。” 阿卓犹豫了一下:“齐兄,这一战,避了。” “不。”齐烨摇了摇头,一副无所谓的模样:“能杀土船屋郎,这可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怎么能轻易放过。” “相信我,我比你更加痛恨土船屋郎,比任何人都想要亲手宰了这个畜生,可…” 阿卓深吸了一口气,摇了摇头:“可你不能出事,土船屋郎用他的命做赌注,换你的命,他们必然有所依仗,还有,那土船屋郎并非泛泛之辈,其麾下虽是残忍嗜血,却也皆是虎贲之士,你不可犯险。” 众人连连点头表示赞同,就连季渃嫣也是如此。 这个险,不能冒,代价太大了。 “也能打。” 就在此时,公输甲开了口。 老头喝了口茶,漫不经心的开了口:“杀个百十人罢了,小道尔,恩公你上场就是。” “莫要胡说八道。”阿卓大急:“你不晓瀛贼,不知其战力。” 公输甲放下茶杯,淡淡的问道:“他们,流血吗?” “自然是流的。” “流血就成,那宰了他们就是。” 阿卓气的鼻子都歪了:“你用什么宰?” “你想怎么宰,老夫就让他们怎么死。” 阿卓:“…” 第315章 宫中急召 公输甲这一开口,聚集了所有人的目光。 季渃嫣若有所思,齐烨乐呵呵的问道:“老公输,你别告诉我你是绝世高手,就是那种一个能打十几个的绝世高手?” 阿卓撇了撇嘴,一个打十几个,他也能,只要这十几个人不还手就行。 “恩公,老朽…” 公输甲犹豫了一下:“老朽有一秘事想要禀告恩公,此处人多眼杂。” 老头话音一落,所有人齐齐看向季元思,连季渃嫣也是如此。 见到自己的亲弟弟竟然被大家如此不信任,季渃嫣二话不说,抬起手指,一指门外。 季元思气的鼻子都歪了,嘟嘟囔囔的离开了。 待季元思走后,公输甲站起身,突然冲着齐烨双膝跪地。 “老朽再不愿瞒恩公,我公输家并非是公输班传人。” 齐烨挠了挠下巴:“哦,是吗?” “老朽,是墨家后人,亦是墨家当代钜子。” 众人张大了嘴巴,惊讶的不得了。 不过大家只是惊讶了那么片刻,算不得震惊。 自从南庄建立后,尤其是天子寿宴之后,大家才知道南庄各处建筑玄机重重,设计并主持建盖的公输甲,绝不是普通人,家学定是渊源。 齐烨的表情最是夸张,演技浮夸到了让人一看就是装的。 “哇哦哇哦。” 齐烨张大了嘴巴:“原来你是传说中的墨家子弟啊,还是墨家钜子,太厉害啦。” 众人不震惊了,而是狐疑的看着齐烨。 季渃嫣不由问道:“你早知他的身份。” “不道啊。”齐烨摇了摇头:“我上哪知道去,他又没和我说。” 季渃嫣一副信你才有鬼的模样,连段平和阿卓都觉得齐烨应该是早就知道公输甲的身份。 见到大家都看着自己,齐烨干笑一声:“其实就是有所怀疑罢了。” 公输甲震惊的无以复加:“恩公早就知知晓?” “怎么说呢?” 齐烨挠了挠额头,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就先说这姓氏,叫公输,结果盖个房子,都折腾上风水玄学了。 公输班,也被称之为鲁班,后世很多盖房子的工匠,匠人,都将其视为祖师爷。 不说人品,鲁班是一位杰出的工匠,不假,也是一位很厉害的发明家,也没错,这一点,没有任何人否认。 但是,术业有专攻,鲁班只擅长盖房子和发明东西,而且发明的都是和盖房子有关的,刨子、墨斗等等,还有个云梯与一些攻城器械。 很多人也有个误区,既然是盖房子,怎么可能不懂风水学。 没错,风水学是和盖房子有关,但是盖房子未必要利用到风水学,关于这一点,任何史料都没有记载,记载过鲁班精通风水学。 再看公输班,南庄这么大,全都是他亲手设计的,大到整体构造,小到一砖一石,无一不是结合风水学,不,是无一不是结合玄学,乃至“光学”,对“光”的运用。 而历史上墨子的的确确是第一个对“力”进行了初步的定义的人,还有杠杆原理,并且提出了关于“光”的直线传播理论。 公输班在建盖南庄的时候,很多建筑已经不单单是“建筑学”的范畴了。 这一点,齐烨最是心知肚明,公输甲不简单,公输一大家子也不简单。 当初刚将公输一大家子救回王府的时候,这群人直接弄个沙盘,这时齐烨已经有所怀疑了,至少,至少至少,公输一大家子真的是公输班的传人。 可建造南庄的时候,齐烨发现不对劲了,都利用上杠杆原理了。 随着南庄建盖到了尾声,齐烨确定了,公输一大家子应该和鲁班没什么关系。 真正让他怀疑公输甲可能和墨家有关系的,其实是天子过寿宴的那一日。 公输甲老宝贝一亮相,大家才知道南庄每一处建筑都大有乾坤。 齐烨当时也来了兴趣,过了没几天,路过水云间的时候感觉不太对劲。 后方那些假山和景观,如果是按照八卦图进行建造的,以人眼或是寻常匠人的手段,完全做不到方位丝毫不差。 之后齐烨就问了公输云,公输云“动手”解释了一下,拿个小板子,遮挡在了两个物体之间,通过不断移动物体来进行方位的“测算”和记写。 也就是那时,齐烨几乎可以确定,这就是一群墨家后人,和鲁班没有任何关系,因为公输云的演示方法和另一种技术有着异曲同工之妙,那就是“小孔成像”。 世人只知道墨家精通机关术,实际上墨子和墨家可谓是全才,尤其是墨子本人,力学、数学、天文学、光学、物理学等多方面的领域都极为精通,对比同时期西方国家,很多领域领先了数百年不止。 就说关于“力”的领域,借力与省力,墨子不但提出了理论,还计算出了公式,这要比西方的阿基米德足足早了两个世纪! 只不过齐烨没点破,他知道墨家是怎么没落的,也知道如今当道的儒学对这所谓的“百家”,尤其是墨家,有着多大的敌意。 “起来。” 齐烨将公输甲扶了起来,有些尴尬:“想利用机关术干掉瀛贼,对吗。” 公输甲的眼眶红了,这也是他敬佩齐烨的缘故。 齐烨明明对他的身份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刚刚还装作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问他是不是一个能打十几个的高手。 齐烨装傻的缘故,公输甲知道,正是为了保护他们。 “恩公无需忧心,此事包在老朽身上,区区百十个瀛人罢了,恩公你开口就是,想叫他们怎么死,老朽,就叫他们怎么死!” 阿卓还是有些担忧:“可敢立军令状?” 公输甲淡淡的开了口。 “他们不死,我死!” “好。” 阿卓重重点了点头:“为保万无一失,与瀛贼一战,本统领亲自上阵护齐兄周全。” 说完后,阿卓好奇的又问道:“当初你从刑部大牢将他们带出来时,便知晓了他们的身份?” “那时候不知道。” 齐烨耸了耸肩:“如果那时候知道的话,我一定会将工部和太仆寺似的一锅端了。” 公输甲的眼眶又红润了:“恩公~~~~” 季渃嫣哑然失笑,齐烨,总是傻乎乎的去犯蠢,去为自己找麻烦,可现在看来,这些所谓的“麻烦”,何尝不是一种回报,或许这便是老天爷对善良之人的奖励。 正当齐烨想要问问公输甲要怎么搞死瀛贼的时候,门被推开。 “殿下,宫中来了人,陛下命您速速入宫。” 第316章 听话,照做 来召齐烨入宫的是一群禁卫,足足六十人,背弓持刀。 齐烨出了院落时神情微变,季渃嫣幽幽的说道:“看来陛下也知晓了瀛贼的阴谋。” “你是说,来这么多禁卫为了保护我?” “是,入宫。” 齐烨嗯了一声,跟着禁卫们离开了。 既然齐烨进攻,阿卓就没必要多折腾一趟了,他需要马上挑选人手,确保与瀛贼之战万无一失。 有史以来第一次,齐烨受到了这么高规格的“保护”,还不让骑马,钻进马车之中六十多个禁卫围的严严实实,太子出行都没这么高调过。 出了山庄入了城,进了皇宫上了殿,天子在、文德在,外加一个兵部的柱国将军孙功。 三个人面色都不怎么好看,见到没等齐烨走进来施礼,天子老六开了口。 “免礼。” 天子眉头紧皱:“齐烨,你中计了。” 文德微微摇头,孙功则是忧心忡忡。 齐烨面无表情,der得呵的。 “哎。” 老六长叹一声:“这便是朕怕你闯祸的缘故,早知如此,朕就不应允你回京。” 今天齐烨起的挺早,强忍着睡意,垂首恭敬的站在那里。 一看齐烨这死出,老六吼道:“朕说你中计了,你聋了不成。” “陛下,您这也太…” 齐烨哭笑不得:“就算我不抓高桥久郎,那群瀛岛使节也会想办法接近学生。” “倒也是,只是…慢着。” 天子面色突变,文德与孙功也是如此。 “你知晓瀛使醉翁之意不在酒?” “知道啊。” 齐烨耸了耸肩:“早在半年前他们就和西域诸使勾勾搭搭,瀛使不想方设法弄死学生,我爹怎么从西关回来,我爹不从西关回来,西域诸国怎么犯边,西域诸国不犯边,瀛岛怎么趁虚而入,而且我估计草原那边的使节可能也参与了,不过现在没证据。” 孙功张大了嘴巴:“你是从哪里听说的?” 老六撮着牙花子,上下打量着齐烨,满面错愕之色。 包括文德,谁都没想到,齐烨竟然知道这是个“局”,三言两语就将这其中的阴谋道了个原原本本。 “我推测出来的。” 齐烨一副无所吊谓的模样:“调查了各国使团最近动向后最终得出的结论。” “齐烨你…你当真是叫朕刮目相看。” 老六的脸上满是欣慰之色,露出了笑容,仿佛自家孩子考了双百似的,连连点头。 “朕也是思虑了数日,又叫内侍监在京中暗查许久这才推测出瀛狗意图,可你,可你这连京中都鲜少回来的区区京兆府…” 话没说完,文德低头弯腰:“陛下,季大小姐如今居住在南庄。” “难怪。” 老六恍然大悟,随即撇了撇嘴,又是那副咋看齐烨咋不顺眼的模样。 望着齐烨,老六死活想不通:“季渃嫣那妮子,怎地就能看上了你呢?” 齐烨张了张嘴,生生将想要在天家中超级加倍的话咽了回去。 孙功提醒道:“陛下,说正事儿。” “对,正事。” 老六神色一变,咬牙切齿开了口:“土船屋郎,必须死!” “哦,好。”齐烨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此事包在学生身上。” “就凭你?” 齐烨:“…” “莫要丢人现眼。”老六没好气的说道:“此事全权交由孙功就好,你不可造次。” 孙功面色凝重:“殿下,比斗共计百人,末将会在军中挑选虎贲之士,与东宫卫一同随你上场,本将自会将那土船屋郎枭首,其他的,殿下无需去管。” 齐烨有些犹豫。 如果是让东宫卫和京卫中的军伍上场,有点胜之不武的意思,这又不是演武,而且他相信公输甲,更相信能够大名流传两千多年墨家。 公输甲不是喜欢吹牛b的人,他说能弄死瀛贼,那就一定能弄死,要是让一群京卫和东宫卫上场的话,让外人知道了还以为大康输不起呢,派遣正规军之中的精锐参加“私人比斗”。 想了想,齐烨试探性的问道:“学生自己带人行不行?” 文德闻言,乐了。 孙功闻言,也乐了。 老六乐的最大声。 仨人笑的和三孙子似的,足足笑了半晌,老六突然止住笑容,冷声冷语。 “朕,不会和你说第二遍,孙功如何安排,你便如何做!” “陛下,亲军营有百十号人呢,他们是亲军,他们上就行。” 文德闻言,又乐了。 这次孙功没乐,因为连他都不知道天子亲军之前就是个“招牌”,除了招牌和个同龄外,毛都没有。 天子也是又乐了,乐的和什么似的:“就凭那群饭桶?” 这次孙功乐了,强忍着乐,头一次听说皇帝骂自己的亲军是饭桶的。 “好了。” 老六一副不耐烦的模样挥了挥手:“滚,若是叫朕知晓你又上蹿下跳,朕,会将你押入天牢,直至比试那一日,其他的,询问孙功便好。” 齐烨翻了个白眼,老六都这么说了,也只能如此了。 “那学生告退了。” 齐烨施了一礼,老老实实的转身离开了。 待齐烨离开后,天子面色莫名:“瀛狗有备而来,意在齐烨,孙功,你是知晓轻重的,莫要叫齐烨出了岔子。” “末将断不会叫瀛狗如了意。” “还有,土船屋郎并非泛泛之辈,莫要掉以轻心,倘若…朕说的是倘若,倘若你与麾下不敌瀛狗,便是拼了性命也要护住齐烨周全,万万不可叫他出了岔子。” “末将明白。” 孙功重重点了点头,他也算是少说知道齐怀武咋回事的人。 毕竟是柱国将军,为人肯定是稳重的,而且他也是这个意思,能光明正大赢了瀛狗并且击杀土船屋郎固然好,可保护齐烨比击杀土船屋郎更加重要。 “若不是土船屋郎来了京中,朕,哪会让齐烨以身犯险。” 老六也是颇为无奈,瀛贼的阳谋,太他娘的阳了。 如果他让齐烨避战,不说京中,不说其他各道,单单说东海三道那边的,百姓,将士,定会将他这个天子鄙夷到了骨子里。 “去,将兵部的政务交给属官,这些日子忙碌此事就好,再叫鸿胪寺催促瀛使将日子定下,免得夜长梦多。” “是。” 孙功施了一礼,转身离开大殿追齐烨去了。 待孙功也离去了,老六对文德交代道:“叫司空朗去南庄,贴身保护齐烨周全,以免瀛贼知晓阴谋暴露后图穷匕见狗急跳墙。” 第317章 激将 齐烨刚出皇宫,孙功追上来了。 俩人都是第一次见面,不过都对对方极为熟悉,毕竟以前“杠”过。 因为丘神威的事,公输甲带着一群人搬着个梯子跑兵部衙署门口杵着去了,就差贴大字报了,搞的兵部一群老爷们恨的牙直痒痒。 没办法,公输甲是伯爷,勋贵身份,又“联合发明”了马蹄铁,加上欠条在手,兵部的官员们还真不敢将这老头怎么样。 主要是公输甲也是个猛人,兵部官员一去说他,仰头就倒,要是碰他一下,都能直接泛白沫子,这么大岁数了,谁敢招惹。 心里都和明镜似的,公输甲哪敢这么闹,一定是齐烨授意的。 所以孙功就对齐烨的印象不咋地,着实不咋地,认为这小子聪明是够聪明,也有功劳,就是不走正道。 敬畏齐怀武与和看不上齐烨,对孙功来说是两码事。 齐烨上了马车,孙功上了马,一路前往了南庄,路上二人没什么交流。 孙功倒是想交流交流来着,齐烨没给他交的机会,今天起太早,困了,在马车里睡着了。 一路回了南庄,齐烨伸着懒腰走下了马车,孙功也下了马。 望着南庄的热闹非凡,孙功来了句开场白:“这才过了多久,如今殿下这南庄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齐烨敷衍的笑了一声,什么都没说,迈步向着庄子里面走。 不敢走大路,绕着庄子外围的小路走,后面跟着一群甲士,让游客看到了还以为他幽王府要被抄家呢。 “殿下。” 孙功快步追了上来,试探性的问道:“殿下似是对宫中的安排并不满意?” “没啊。” 齐烨看都没看一眼孙功。 出道以来,这是他接触的第一位京中武将。 丘神威不算,那是京外的,不算朝廷中的武将。 从本心上来讲,相比文臣,齐烨更喜欢武将。 武将们不管读没读过书,不喜欢咬文嚼字,也不喜欢玩文字游戏,就如同文臣不管素质到底高不高,总喜欢装出一副他最有文化的模样。 当什么官,干什么事,立什么人设。 只是两世为人,混到了现在,齐烨早已看穿了一个道理。 对你笑的人,未必是好人。 见面就恶狠狠的,也未必是坏人。 世道就是如此,善恶难分,是非难辨,受人尊敬的是人,受人信任的也是人,而非职业,就好比后世,连他妈医生都信不过,你看它穿个白大褂人模狗,一副尽职尽责为你好的模样,大笔一挥,病例诊断直接给个大活人写死了,然后劝捐器官,呵呵。 齐烨不是不信任孙功,而是不信任这个世道和体制。 孙功是柱国将军,可以说是兵部的二把手,比左右侍郎权利都大,之前丘神威被拿下后,兵部尚书出京了,前往了平南折冲府,如今兵部衙署都是他孙功说了算。 齐烨也看清楚了如今这朝堂,身居高位者,十成中的一成,是忠君爱国大仁大义之辈,还有一成,是面目可憎大奸大恶之人,剩下那八成,日常情况下是中庸,特殊情况时,根据需求和利益在两个极端反复横跳,无论是文臣,还是武将,都如此。 “殿下,丘神威一事,本将不偏不倚,从未袒护过,倒是岚山伯跑我兵部衙署外叫嚣,本将看在你幽王府的面子上,也未深究过。” 见到齐烨不搭理自己,孙功强压着怒火,还以为这小子因为之前丘神威的事给他甩脸色。 其实孙功也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能当柱国将军兵部二把手,岂会是好脾气。 之所以和齐烨好声好气,就是怕这小子搞事,一旦搞事,失去了控制,很容易被瀛贼正中下怀,后果不堪设想,要不然,他哪会叽叽歪歪说那么多。 “孙将军。” 齐烨掸了掸双肩的薄雪,笑着开口说道:“都是为宫中办差,刚刚在养仪殿中也达成了一致,我们的目标相同,我活,土船屋郎死,和丘神威有什么关系。” “可殿下这模样,似是对本将极为不满。” “哦?” 齐烨止住了脚步,笑吟吟的说道:“那应如何,与孙将军称兄道弟,痛饮水酒三百杯?” “这…” 孙功楞了一下:“自然不是。” “那你要本世子怎样对你?” “本将只是觉着…” “你觉着,你觉着,孙将军觉着的事情就是对的吗,还是说,这天下万民,上至王公贵族,下至贩夫走卒,都要按着孙将军觉着的模样活着?” 孙功连忙摇了摇头:“这是哪的话,本将哪会如此自…” “不,你就是这么的自大。” 齐烨笑道:“自大的孙将军以为,本世子手下全是酒囊饭袋,若上场,定会被瀛贼打的落花流水,自大的孙将军以为,只有你孙将军精挑细选的军伍对阵瀛贼,才有赢的把握,对吗。” 被齐烨这顿毫不留情面的奚落,本就脾气不好的孙功,顿时火了。 “那怎地,你幽王府世子还暗中养了一批悍卒不成。” 孙功怒极反笑:“本将是柱国将军,半辈子都在带兵,不敢说比幽王殿下知兵善战,可比你这世子,定是高出不止一筹,齐世子,本将敬你是幽王之子才一而再再而三…” “好,说定了!” 齐烨迫不及待的打断道:“三日后你挑选百人入山庄亲军营我这边也挑百人我们大家比试一番输了的自然不会上场就这么定了。” 孙功愣住了,齐烨嘿嘿一笑:“谁不认账谁小狗。” 一语落毕,齐烨对旺仔说道:“孙将军远道而来,又愿违背宫中旨意想要试试咱南庄的斤两,少爷我敬佩的很,赶紧安排宴席,以中p的待遇好好伺候着。” 孙功终于反应过来了,连忙说道:“本将何时违背宫中旨意了。” “哦?” 齐烨笑吟吟的问道:“你是怕输。” “本将…” “带了半辈子兵骁勇善战的柱国将军,其勇猛的麾下连一群庄户都打不过?” “胡说八道,本将…” “那就是比试一番喽。” “宫中…” “你怕了。” “放屁,本将何时怕了。” “那就比一比。” “好!” 孙功一咬牙,狞笑道:“那就比试一番,可殿下若是输了,就要答应本将一个条件。” 齐烨就等孙功这句话呢,笑吟吟的:“安啦安啦,我知道,乖乖听你话,不得胡闹,是不是。” “不是,本将要说,与瀛使比试前,本将在南庄的花销全都算在殿下头上,好酒好肉好姑娘,统统都是。” 齐烨:“…” 孙功又补了一句:“不准叫本将打欠条!” 第318章 命不同 给孙功下好了套,齐烨回小院补觉去了。 孙功则是气呼呼的让亲随挑人,去各营京卫中挑人。 要么说孙功并非浪得虚名,受天子重用也不是没缘由的。 齐烨口中的“庄户”,无非就是南庄中的一群百姓。 换了其他人,可能从带来的禁卫或是东宫卫随意挑些人就好了。 孙功没这么做,狮子搏兔亦用全力。 老孙眼尖,如同影子一般跟着齐烨的刘旺,这是个什么来路,他一眼就能看出。 作为幽王的独子,幽王府中哪会没有真正的虎贲之士,说不定都是些以一当十的猛士,对上这么一群人,哪怕人数不多,也不能掉以轻心。 再一个是如果输了,他的老脸是真的没地方搁了。 孙功如何打算,如何安排,齐烨根本不在乎。 他比谁都清楚,人力,永远比不上科学,或者说是技术。 公输甲是个比较低调的老头,给齐烨留下印象极深的一共两句话。 第一句话,要建设南庄时,公输甲说,有地的地方,他就能建房子,他公输甲说这是地,它就是地,它若不是地,那么就平成地。 第二句话,今天一大早,公输甲说,人也好鬼也罢,乃至是神,只要流血,他都能杀。 这就是齐烨的底气,来自于公输甲,而公输甲的底气,则是来自于传承,历史上大书特书的墨家传承! 齐烨回到南庄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这一觉睡醒时天都亮了。 刚坐起来,靴子都没穿上呢,门被推开。 “诶呦诶呦我的世子殿下,您可是歇息好了,来,吃碗热粥,暖暖胃。” 齐烨定睛一看:“你…你是那个…” “老奴司空朗,殿下真是贵人多忘事。” 司空朗满面堆笑,将狗奴才这仨字演绎的淋漓尽致,卑躬屈膝的模样,仅次于鬼子翻译官。 二人之前的确见过面,太子小二来的时候带的就是司空朗。 齐烨一头雾水:“你怎么在这?” “陛下叫老奴来的,伺候您。” “伺候我?” 齐烨更懵了,天子派一群禁卫保护自己能说的过去,派个太监过来干什么,南庄又不缺伺候人的。 其实齐烨倒是想过,没准这死太监是个高手,可这个怀疑转瞬即逝。 因为司空朗面容白皙,双手也是,比女人的手都纤细都白,主要是长的也矮,还瘦,就这身材,别说打架了,打篮球都费劲。 司空朗将热粥放下,殷勤的为齐烨换上了衣服。 齐烨有些别扭:“你叫司空朗,那司空野是你什么人?” “家兄。” “你哥?”刚睡醒的齐烨,大脑一时没反应过来:“司空野不是太监吗,他怎么能有弟弟?” 司空朗还被问住了,太监为啥不能有弟弟。 齐烨挠了挠额头:“难道是生完弟弟才入的宫…” “哦!”齐烨的大脑终于恢复正常了,连连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啊,刚睡醒,将你当成司空野他儿子了。” 司空朗:“…” 齐烨坐下后,一边喝着粥一边问道:“我这不缺伺候人的,再说公公你是东宫的人,伺候我一个小世子,不妥。” “诶呦,殿下您哪的话,陛下特意交代的,让老奴过来贴身伺候您。” “额…伺候就行,不用贴身。” 齐烨放下碗,上下打量一番司空朗,狐疑道:“公公说陛下特意叫你过来,莫非公公你…是个高手?” “高手?” “就是功夫高手,啊答那种,一个打好几个。” “殿下果然火眼金睛。” 司空朗原本佝偻的腰杆猛然停止了,哪里还有一丝一毫的狗奴才模样,微微一笑。 “老奴的确精通过一些粗浅功夫。” “就知道!” 齐烨顿时来了兴趣:“那你一个能打多少。” 司空朗微微竖起了两根手指。 齐烨倒吸了一口凉气:“二十。” “不。” “二百?!” “也不是。” “靠。”齐烨大失所望:“你别告诉我,就俩啊。” “不。” “不是俩,不是二十,不是二百,难道…” 齐烨张大了嘴巴:“难不成是两千,这不是架空历史吗,怎么还整成修仙类的呢?” “是两个。” “这尼玛不还是俩吗!” “老奴不知俩是何意。” 齐烨服了:“那你有个屁用,我在南庄往天上扔一颗石头,随便砸到十个人,其中九个都能一个打两个。” 这是实话,南庄的庄户多是卸甲老卒,不敢说是当年的军中虎贲,至少是百战之士,要不然也不可能靠着积攒军功在三四十岁的年纪就卸了甲。 “不同,大有不同。” 司空朗又恢复那卑躬屈膝狗奴才的模样,陪着笑:“老奴能为您挡刀啊。” “挡刀?” “是极,遇了险,老奴便是您的盾,明枪暗箭,老奴都会挡在您的身前,不过老奴也说了,粗通拳脚功夫,一两个人,近不得您的身。” “那要是出现三个人呢,你能挡住两个,剩下那个怎么办?” “殿下放心。” “你会超常发挥,一个打三个?” “不,老奴的意思是,那第三个人想碰您,得先从老奴的尸体上踏过去。” 齐烨:“…” “您还喝粥吗,老奴再去给您端来一碗?” “你快歇着。” 齐烨没好气的站起身,走出房门后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看了眼门口蹲着团雪球的旺仔,齐烨苦笑连连。 相比司空朗这种“无微不至”的太监,他更喜欢旺仔陪伴身边,和能不能打没关系,而是一种默契,一种绝对信任。 原本齐烨想要在庄子中转一转,一推开院门,好心情一扫而空。 门口围着一大圈东宫卫,里三层外三层,不用想就知道,齐烨去哪他们跟到哪。 带着这么一群持刀背弓的甲士,容易影响游客们的心情。 闹心扒拉的齐烨坐在了小院的石凳上,百无聊赖。 “老段呢?” 旺仔回道:“在京中关注着鸿胪寺和各国使团。” “阿卓呢?” “与公输甲在亲军营之中。” “季渃嫣呢?” “去看戏了。” “哦。” 齐烨更加无聊了,有口无心的问道:“庄子里没出什么事。” “应是没有。” 旺仔今天一整天都跟着齐烨,庄子里出没出事他也不知道。 “小的去问问?” “不用了。”齐烨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真没意思。” “殿下您闷呐?” 站在旁边一副急于表现模样的司空朗,连忙说道:“那老奴给您唱个曲儿,您解解闷?” “你还会唱曲呢?” “会,琴棋书画,老奴样样精通。” 齐烨大感意外:“你还懂琴棋书画呢?” “老奴就靠这个伺候宫里贵人,哪能不懂。” “我不信。”齐烨也是闲的太无聊了:“那你画个画,就画个雪景,画那雪人。” “成,老奴这便寻纸笔来。” “我去。” 旺仔也不觉得一个讨人嫌的太监还会画画,去卧房里取来了纸笔。 拿了纸笔,司空朗屏气凝神,气势大变。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随着司空朗大笔一挥,齐烨和旺仔对视了一眼,表情古怪。 三笔两笔,“雪景”画完了,还给院子角落里堆的那个雪人画上了。 齐烨乐的前仰后合:“你特么这画的是啥啊,都不如祝枝山那小鸡食米图。” 旺仔也是乐不可支,还精通琴棋书画呢,这画都不如他的随手涂鸦。 司空朗微微一笑:“殿下您就说,老奴这画,逗没逗您笑。” 齐烨愣了一下,随即竖起大拇指,只是面容有几分难以言说的感慨。 人,不应该这么活着。 可人,想要活着,便没有什么应该不应该。 体面、尊严,在活着面前,显得是那般的可笑。 第319章 将军,时代变了 齐烨与孙功约的是三天,后者第二天晚上的时候就带着人来了,要干一架。 一百个壮汉,穿着甲胄,拿着长木刀,狂的和什么似的。 不是孙功着急,而是鸿胪寺反馈回了消息,与瀛使定下的日子就在五日后。 时间有些仓促,孙功不想在齐烨身上过多的浪费时间,所以第二日就带着小弟们来了。 地点就在亲军营,时间是晚上亥时,孙功亲自带队。 至于齐烨这边,带队的是公输甲。 不对,不应该说带队的是公输甲,而是只有公输甲一人“迎战”。 别说齐烨了,阿卓都没去,实际上公输甲都不想去来着,想让老段去,老段说他已经过了小孩子过家家的年纪,没那闲工夫。 有着必胜把握的孙功,带着一百人,浩浩荡荡的走进了亲军营。 结果入了营后,孙功一头雾水,身后一百个小弟,雾水一头。 齐烨没出现,能叫出名的就仨人,俩糟老头子,一个公输甲,一个徐功,剩下个年轻人,喻斌。 仨人坐在点将台的边缘,嘻嘻哈哈的也不知在聊着什么。 点将台旁边,坐着一群小崽子,正在背三字经。 孙功也没当回事,还以为齐烨是迟到了,四下看了看,指向最空旷的中间,让麾下去那列队等着。 阿卓为了给孙功腾地方丢人现眼,特意带着所有亲军营去山上拉练了,抱刀司新卒一个没有。 再看公输甲仨人,明明见到孙功来了,还搁那唠呢,唠的热火朝天。 “徐兄,这些孩子皆是良才美玉,过上几日可得去和殿下说说,挑选几个机灵小子拜到老朽门下,到了那时徐兄可莫要恼怒。” “哪里的话。” 徐功哈哈大笑:“老夫可不是那等迂腐酸儒,墨家大名如雷贯耳,喻斌与老夫提及时,老夫感慨连连,着实没想到齐世子身边竟是人才济济。” “不敢不敢。” 公输甲微微一笑:“我墨家早已没落多年,若不然老朽岂会在工部碌碌半生,老天不薄能遇世子殿下…” 提起这事,公输甲就是一把辛酸泪。 苦了大半辈子,嘴上和亲族说不行就去海外繁衍生息,实际上他自己说这话都底气不足,想要去海外,就要船,要船,就得造,造,就得花钱,别说造船的钱,去海边的盘缠他都没有。 所以说人生就是这么奇妙,本来都被拿去顶锅背罪了,眨眼之间,全族衣食无忧,他这个墨家当代钜子还混成了勋贵。 虽然鲜少入京,可在南庄多少达官贵人见了他,不得施一礼尊称一声公输先生。 喻斌也是一副感慨万千的模样:“恩师的性子就是如此令人敬佩,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若无恩师,学生也不是要在国子监中浑浑噩噩,将来步入朝堂,哎,怕是终生蹉跎。” 徐功也挺感慨的,其实他的人生也过的郁郁寡欢,位列朝堂担了礼部侍郎,官位有,名也有,却非他所愿,要是问他想要什么,过什么样的生活,他也说不出个一二三。 之后碰到齐烨了,来了这南庄,去了那书楼,徐功现在都恨不得向天再借五百年了,每天给学子们上上课,闲暇的时候一群奶娃子围在他身边和亲孙子似的孝顺,没什么事的时候去看看戏,听听曲,再按按摩,这日子过的,就一个字,他娘的舒坦,哪怕是老六拿皇位和他换他都不带换的。 眼看着仨人唠起来没完没了了,孙功气呼呼的跑了过来。 “徐老大人,岚山伯,齐世子何在?” 公输甲跳下将台,抻抻老胳膊伸伸老腿,扫了一眼那百名甲士:“世子哪有闲工夫与你胡闹。” 孙功文言大怒:“岚山伯,本官敬你几分,莫要不知好歹!” 公输甲鸟都不鸟孙功。 之前因为丘神威的事,公输甲不说大闹兵部衙署,反正让一群将领们颜面大失,不大不小,二人算是有间隙。 当然,是孙功觉得二人有间隙,至于公输甲,根本就没正眼儿瞧过他。 见到公输甲走向一个板车,孙功吼道:“公输甲,本将问你,齐烨去了哪里,他口中那要与本将切磋的悍卒又在何处。” “老夫。” 公输甲头都不回,说了句老夫。 孙功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喻斌跳了下来,躬身施礼。 “世子殿下确是将与孙将军演武切磋一事交于公输先生,孙将军稍安勿躁。” “齐烨欺人太甚!” 一听这话,孙功怒意更甚:“如此重事岂可儿戏,本将杀伐半生,他就派一皓首匹夫来此较量?” “你骂谁是皓首匹夫?” 公输甲一把扯开牛车上的黑布,露出了木匣子,不大,才到小腿膝盖的高度,一个成年人一手就能拎起来一个。 “骂你如何。” 孙功已是怒到了极致:“气煞本将,本将这边入宫,定要叫宫中严惩齐烨!” “慢着。” 公输甲背着手,乐呵呵的说道:“鸿胪寺已是告知朝廷,与我家殿下比拼时可用刀枪棍棒弓弩矛,器刃皆可用,是也不是。” “是又如何。” “好,老夫略懂一些弓弩,不敢说百步穿杨,八十步穿甲却也不在话下。” 孙功闻言,气乐了:“就你这冢中枯骨一般的老鬼,善弓?” “这样如何。” 公输甲指了指远处的靶场:“百步有余,你我互射一次,若是你赢了,与瀛使演武一事我家殿下皆听你调派,可你若是输了…” “笑话。” 没等公输甲说完,孙功满面鄙夷之色:“如此大事岂可儿戏,本将战功累累,与你这老而不死之人有何可比斗的。” 能看出来,孙功的确读过书,三句话,变换了三次称呼,皓首匹夫、冢中枯骨、老而不死。 公输甲都懒得搭理他,现在他看孙功那眼神,就如同看一个死人。 “不敢就速速离去,少来烦老夫,也莫要去烦我家殿下。” “你…” 孙功是彻底怒到了极点:“好,好,本将,就站在那里,百步之外,叫你先射,莫说你射到了本将的脑袋,便是那箭碰到了本将的衣角,就算本将输了!” “那就莫要啰里嗦,速速站在那里,老夫一会还要去看戏。” 孙功还挺奸,让公输甲先射,射不着就算输了。 要知道这可是有百步距离,常人别说射中了,能射过去就算不错了,拉弓不止需要技巧,还需要力气。 孙功也是战阵上的骁将,只不过他更善冲杀,拉弓射箭之类的,稀疏平常。 到了一排排箭靶旁边后,孙功还特意穿上了甲胄。 他倒不是怕冒险,而是总觉得几个人的眼神不对。 喻斌,都懒得看他。 徐功,看他和看个弱智似的。 公输甲呢,看他的眼神特别不耐烦。 孙功穿好甲胄后,大喊道:“好,今天就让本将开开眼,看看你这老…” 话没说完,公输甲一巴掌拍在了“木匣”上,紧接着,下一秒,那看热闹的一百个甲士们,齐齐张大了嘴巴,倒吸着凉气,背后,瞬间布满了冷汗。 就在公输甲拍在了击锤的那一刹那,先是破空之声,紧接着便是“噼里啪啦”之声。 站在原地的孙功,如同魂儿都被勾走了一样,忘记了呼吸,瞪大了眼睛,木然的扭过头。 好消息,他赢了,公输甲的确没“射到他”。 坏消息,他是没被射到,但是他背后二十多步远的木板、木人、木垛、木靶,全碎了,碎成了渣! 孙功不敢低头,他怕低头后会发现,自己的身体没了,如同那些木板,那些寻常弓箭抵近射击最多能射近半寸的实木木板一样,碎了一地。 别说孙功了,就连知道公输甲身份的徐功与喻斌二人,都是一副瞠目结舌的模样。 他们知道墨家善机关术,只是没想到这传说中的机关术,威力竟然如此巨大。 这玩意,他们听说过,守城弩。 叫弩,实际上射出去的是“铁矛”,专门射结阵骑兵的。 而且那玩意是安装在城墙上的,需要三名力士操作,一次只能射一“箭”,换一“箭”需要费半天劲。 再看那不起眼的小盒子,就在刚刚那一瞬,射出了至少二十“箭”,箭,更小,威力,更大,操作,更方便。 公输甲背着手迈步走了过去,望着惊魂未定直到现在还没回过魂儿来的孙功,淡淡的开了口。 “刚刚未比试之前,你叫老夫老鬼,老夫不挑你理儿。” 公输甲看孙功那眼神,依旧不是什么好眼神:“现在比试之后,你管老夫叫什么?” “老~祖~宗~诶~” 孙功顿时如同亲孙子一样,那笑容,都谦卑到了骨子里,比司空朗还夸张。 看的出来,孙功是识货的,就这玩意,小巧、便捷,主要是威力巨大,威力太他娘的巨大了,只要是用在关墙上,不用多,二三十个,一次齐射,至少能干掉好三四百个草原骑兵。 公输甲看向远处依旧张大嘴巴的百个军伍,不屑的说道:“用我家殿下的话说,小子,时代变了,都隆德三年了,上阵还要靠刀剑,真他娘的有够可悲的。” 第320章 功劳,功劳 正如公输甲所说,齐烨的确没那闲工夫陪孙功过家家。 此时的齐烨正在和季渃嫣堆雪人。 雪人的名字叫季元思。 季元思这个狗日的,竟然去水云阁偷窥一群姑娘们洗澡。 这也就罢了,他还被发现了。 被发现也就罢了,他还和俩姑娘打起来了。 这,还是也就罢了,主要是他没打过那俩姑娘,被俩姑娘骑身上揍的鼻青脸肿。 原本是没打起来的,季元思说他不白看,他给钱,然后俩姑娘就开始揍他。 所以季元思就被“堆”了,满身埋在雪里,嘴里还含着个萝卜头。 季渃嫣用小铁锹拍了拍季元思脑袋上的雪块,笑吟吟的说道:“查清楚了,鸿胪寺少卿魏成鑫之子的确是在东海,还有一支商船船队,往返于东海三道与瀛岛。” 齐烨困惑的问道:“从京中到东海就算骑着马,马不停蹄那也要半个月,你什么时候派人去的。” “从你要对付太仆寺的时候。” “那时候你就查魏成鑫了?” “是呀,太仆寺寺卿欧玉书、少卿陈尚锦,都与鸿胪寺少卿魏成鑫走动密切,为何不查他。” 齐烨竖起了大拇指,这就是他稀罕季渃嫣的缘故,办事靠谱,还讲究效率和提前量,人牛逼也美,没说的。 “殿下,殿下殿下。” 阵阵疾呼,院门被推开,满身是汗的孙功跑了进来,笑的那叫一个谄媚,守在外面的司空朗都被推了一个踉跄。 齐烨侧目看了眼手都不知道该放在哪又是满面堆笑的孙功。 “输了?” “输了输了,输了,心服口服,心服口服的哇。” 孙功连连点头,搓了搓手:“神鬼莫测,这军器威力巨大神鬼莫测,如此至多,灭那瀛贼可谓反掌观纹一般简单,难怪殿下如此风轻云淡,本将佩服,佩服的紧啊。” “如此之多?” 齐烨将铁锹插在了“雪人”的大腿中间,拍了拍手,坐在了石桌上。 “都见识过了?” “见识过了,统统见识过了。” 孙功激动的满面红光,随即赶紧为齐烨泡了杯茶。 “殿下,孙某有一不情之请。” 齐烨没吭声,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用针线缝好的小册子,随意翻了几下。 “侯。” “猴?” “侯爵,一侯一伯。” 齐烨也不解释,自顾自的说道:“踏弩,十九贯,每个月可供应十二具,连弩比较繁琐,二十七贯,每个月可供应三台,手弩,别看这个体积最小,但是里面的机关十分繁琐,三十贯一支,每个月可以供应兵部二十支,以现阶段的情况只能保证这种速度。” 孙功面色突变:“殿下怎知孙某想要兵部需采买,还有,为何,为何卖的这般低廉?” “我不赚钱。” 齐烨摇了摇头,笑着说道:“都是成本,不过一些工料需要朝廷提供。” 孙功张了张嘴,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商贾卖东西,都说不赚钱,都说成本价,听着就当个乐呵。 可孙功却知晓,齐烨说的不赚钱,是真的不赚钱,说不定还得赔钱。 “殿下。”孙功困惑到了极致:“为何造价如此低廉?” “造价很低,你要问的是为什么卖给你们兵部卖的这么低。” “是,是是,兄弟我就是这个意思。” “那你觉得多少钱合适。” 孙功犹豫了一下,干笑道:“其他的不知,单单是那连弩,殿下便是说百贯售卖,我兵部也会如同捡了大便宜似的欣喜若狂。” “是啊,一百贯,然后呢。” 齐烨给孙功倒了杯茶,示意对方坐下:“我卖一百贯,你兵部交给军器监,军器监再交给各道各种的折冲府还有边关,保存、运输、转交、拆解、安装,其中无数个步骤,经过无数人的手,孙将军能保证在这个过程中没人上下其手,没人瞒报数量,没人虚报损毁,没人私下转售?” 孙功神情微变:“殿下的意思,怕…怕…” “不错,这些东西是交给军伍的,交给为国朝而战舍生忘死的军伍们,我卖贵了,我赚得多,不假,可有些人会赚的更多,可我不赚钱了,便无利可图,既然无利可图,自然没人将主意打到这些军器上,当然,还会有人私下转卖,但是有迹可循,这个是后话。” 孙功凝望着齐烨,足足半晌,陷入了沉默,心中五味杂陈。 齐烨自顾自的说道:“想要打造这些军器就需要手把手培养,需要时间,大量的时间,从生手变成熟手,从生疏变成精通,从学徒变成真正的匠人师傅,所以公输先生要挑选。” 顿了顿,齐烨继续说道:“按理来说,这些技术要全部上交给朝廷,如何打造的,使用什么工料,又以什么标准来效检,可之后呢,朝廷会交给你们兵部军器监,国朝十二道,大大小小军器监足有四十六处,哪一年军器监不出问题,又有多少军器监的官老爷在吸食军伍们的骨血,所以,我南庄可以为朝廷为兵部提供这些军器,但是,断然不会将制作工艺交给朝廷,这是条件,也是要求,孙将军考虑一下。” “殿下。” 孙功站起身,抱着拳:“马蹄铁一事,我孙某还未谢过点些。” 齐烨挥了挥手:“陈年旧事了,朝廷也册封了公输先生,将军无需言谢。” “不言马蹄铁,单单是殿下南庄打造的这些军器,交给军伍的军器,孙某,理应重谢,理应代天下军伍重谢殿下。” “不,是我应该感谢保家卫国的将士们,所以为了感谢他们,我会在南庄设立军器作坊,挑选大量的学徒。” 孙功的眼眶有些红润,这一刻,他是敬佩齐烨的。 齐烨,明明可以大赚一笔,狠赚一笔,可他没这么做。 很多人,习惯性的嘴炮,我要如何如何,我为了什么如何如何。 真的当涉及到利益时,嘴炮终究是嘴炮,所以说的再多,远远不如去做。 齐烨也是嘴炮,可他和其他嘴炮的区别是,他会将说过的话变成现实,有的钱,他可以赚,赚再多都不觉得亏心,有的钱,他不想赚,不但不赚,赔钱他都愿意去干。 “此事我会通禀宫中,我兵部亦会促成此事。” 孙功没有赌咒发誓,也用不着,他说会做,就一定会做,他说会促成,那么就是拼了老命也会促成。 “需要一个契机。” 齐烨已经完全掌握了主动权:“与瀛贼比拼就是一个很好的契机,我会利用这个契机,叫宫中,叫朝廷,叫天下人知道军器该换代了,所以孙将军需要配合我,我会亲自上场,我也会干掉土船屋郎,更会干掉每一个瀛贼,同时,让这些军器展现在世人面前。” 孙功恍然大悟,如果是这样的话,的确比他去宫中言说这件事的把握要大。 这一次,孙功没有提关于齐烨的安全问题。 没必要提,就公输甲刚刚和他展示的那些东西,百十号瀛贼就是三头六臂都没用,绝对近不了齐烨的身。 “除了我南庄负责供应,以及我全权主导与瀛贼比试外,还有一个要求。” 孙功点了点头,代表可以全力配合:“殿下请说。” “一侯一伯,公输甲,从伯升到侯,朝廷再给一个伯,给公输甲的儿子公输云。” 孙功笑了。 一看孙功笑了,齐烨也笑了:“孙将军能操办?” 没等孙功开口解释,季渃嫣笑吟吟的说道:“无需孙将军游说宫中与朝廷,上了场,叫公输先生父子二人露了面就成。” “对啊。” 齐烨恍然大悟,干掉土船屋郎,都属于是战功了,就算自己不提,宫中也得奖赏,见了军器,顺势要个侯和伯,一点问题都没有。 一想到这,齐烨激动了:“好,就这么定了,关于瀛贼的一百种死法切磋交流大会,咱庄子里所有管事都上,让斌斌和语棠他们也上。” 孙功一头雾水:“何为关于瀛贼的一百种死法?” “交流大会啊。” “交流?”孙功还是没听明白:“瀛贼拿什么交流?” “拿命。”看热闹的雪人开了口:“还能拿什么。” 雪人一开口,孙功吓的腾地一下坐了起来:“日嫩娘这是什么妖魔鬼怪!” 第320章 娱乐大众 关于瀛贼使团要找齐烨讨个“公道”这事,按宫中的意思,低调,越低调越好,越是低调,无论结果是什么,越好收尾。 朝廷和宫中保持高度一致,也是这个意思。 但是,宫中和朝廷没与齐烨保持一致。 当齐烨和孙功俩人约定好“抗旨”后,京中开盘口了。 孙功按照齐烨的要求,没有提前“报备”宫中更改了参加比斗的人选,要求只有一个,他能下注。 依照惯例,这种丢人现眼的活要马术培训中心的负责人余大贵来干。 老余如今也是身兼数职了,马牌那边的负责人,兼南庄小管事,现在又兼了个发发发赌档大东家。 带着十来个膀大腰圆的南庄庄户,余大贵直接闯进了北市的一家赌档,亲军腰牌往那一拍,俩字,他娘的征用! 赌档背后的东家是京营的一个校尉,这一看自家唯一来钱的渠道都没了,只能去找孙功给他说项说项,毕竟他一个小小校尉不敢得罪齐烨。 孙功怎么和这校尉说的,不知道,反正半个时辰后,鼻青脸肿的校尉跑回赌档,俩字,他娘的给他们征用! 就这样,发发发赌档在京兆府火速办了手续,火速开始营业,火速开了盘口。 大康代表方,幽王府世子殿下。 瀛岛代表方,南方船军大副帅土船屋郎。 大康与瀛岛,胜负率,一赔一。 然后是大康损失多少人,瀛岛损失多少人,赔率多少。 赔率倒是无所谓,主要是大板子最上面写了个大康代表方毫发无伤,一人不失,瀛岛全军覆没,这个赔率,一比一百。 孙功下的就是这个注,赔率一比一百。 要么说富贵险中求的,齐烨表示很赞赏,为了大赚一笔,违抗圣命。 结果当齐烨得知孙功就下了三十七贯的时候,鄙夷到了骨子里,还不如阿卓呢,阿卓下了四十一贯,虽然他是找老段和公输甲借的。 一天,只是一天的时间,光这一个发发发赌档,让齐烨再次登上了热搜。 等宫中知道的时候,晚了。 老六破口大骂,骂齐烨就是个闲不住的混账东西,然后下了三千贯,赌战损比二比一,土船屋郎全军覆没,齐烨那边损失一半的人手。 老六当年在东海没和土船屋郎交过手,却知道这个残忍的畜生有多凶狠。 毕竟算是“民间”决斗,老六只能暗中调查土船屋郎与其手下的底细。 从目前掌握的情况来看,土船屋郎这次带来了二百多人,这二百多人其中多半一看就知是上过战阵的。 文德前几日潜入过鸿胪寺番馆,从这些人的行走坐卧来看,很有可能是常年在东海三道假扮私掠海盗的船军。 老六不是一个傲慢的皇帝,更不是一个自大的将军,瀛贼可恨,它们是坏,但不代表它们菜。 相比老六,小二更加乐观,东宫让人下了注,两千贯,战损比三比一。 因为小二以为除了孙功会亲自上场外,阿卓与司空朗也会上场,有他们三个在,会将战损比减少到三比一。 外朝的臣子和一些世家也开始下注了,几乎没什么人下瀛贼赢,倒不是说对齐烨有百分百的信心,主要是下了瀛贼赢的话,对名声不好。 正当这事闹的沸沸扬扬的时候,南庄亲自下场了,当庄家还不够,并且下了重注,十万贯,下了一赔一百那个,就是瀛贼全军覆没,齐烨那边毫发无伤。 宫中得知这件事的时候,老六并没有愤怒,而是很羡慕,羡慕齐烨,有钱就是好,没事就打水漂玩。 眼看着日子快到了,南庄又干了一件轰动京城的事。 岚山伯公输甲,带着二百人利用了不到两日的时间,“平”出了一块场地,就在南庄旁,桌子、凳子、各种席位全部火速搞定,然后,南庄开始卖“门票”。 京中骂声一片,宫中和朝廷也开始骂了。 原因有二,一,齐烨太der了,虽是“私人恩怨”,可现在全城关注,其意义不次于两国演武,事关大康朝的颜面,结果这小子竟然这么不当事,竟研究这些没吊用的。 第二个原因,也是主要原因,大家觉得齐烨太特娘的黑了。 公输甲,一个糟老头子,带着二百多人,拿着铁锹等各种工具,也就忙活了两日,弄个破场地,然后能坐两千多人,最贵的票,也就是离的最近,要百贯之多,最便宜的票也要五十文,等于是说光是“卖票”这狗日的又赚了几万贯。 正当大家骂声连连的时候,南庄又开始“发售周边”了。 所谓周边,就是瀛贼的甲胄、长刀、弓箭等等,说有着纪念意义,算是战利品如何如何的。 这也就罢了,周边竟然还包括了可以体验亲手宰杀瀛贼,意思就是打起来后齐烨那边留一些瀛贼活口,然后价格者得,捅一刀多少钱,心脏多少钱,大腿多少钱,一刀捅死多少钱如何如何的。 这一下,宫中和朝廷不止是骂了,直接下旨申饬了齐烨,因为有辱国朝体面。 宫中是上午申饬的,周边是下午涨价的。 申饬归申饬,挨骂归挨骂,虚心接受也是虚心接受,但是该“卖”依旧“卖”。 这一次,不止宫中申饬了,朝廷重视了起来,齐烨这么做,很容易挑起外交纠纷,结果瀛贼使团不乐意了,它们就是奔着“生死战”去的,还深怕大康朝不让下死手。 京中呢,自然没人“敢”预约这种周边,结果高句丽使团全预约了,不过没给定金,看的出来,这群从高句丽来的使节并不认为齐烨会赢的那么轻松。 连周边都被“预约”了,门票自然也空了。 不过不是售罄,只卖出去一少半,就是一些比较贵的位置,其他的,齐烨全让京兆府送人了,送百姓。 这一下,弄的和国朝盛事似的,宫中天家、朝廷官员、士林读书人、坊间百姓,全参与进来了。 随着时间一天天的过去,发发发赌档每日人满为患。 全京城都看明白一件事,齐烨,真他娘的不是人。 先不说赢了输了,反正这家伙肯定是赚了,光是开个盘口至少赚了二十万贯,至少至少,因为他是庄家! 这是要除掉齐烨一旦输了的话南庄下的十万贯,也就是那个一比一百的赔率。 时间一天天的过去,这件事的受关注程度不亚于往年朝廷举办的各国演武。 眼看着还有最后两天的时间,齐烨又开始整活了,发“传单”,贴“告示”。 瀛贼的选手信息,全部被公布出来了。 土船屋郎,谁谁谁,什么职务,有多“勇猛”。 他的亲随谁谁谁,擅长使什么兵刃如何如何的。 鸿胪寺知道这事后都傻眼了,这他娘的不是瞎编的吗? 什么玩意水中恶鬼土船屋郎,曾一人在海里潜伏七七四十九日,最后独自登上私掠船干掉一百多名私掠海盗,被私掠船的圈子称之为死尸猥亵者… 还有什么插翅地狱蛟小林川,善使双刀,水泼不进,七岁偷窥它老娘沐浴,十六岁和它亲姐成亲,它老娘陪嫁… 瀛岛凶虎文井资三,背插一把被地狱业火所淬炼过的狼牙枪,山中苦修十八载,出山先砍死全家,上岸第一剑,先斩它老娘… 炼狱魔王的右臂文太忠平… 车力巨人大野太郎… 奇行种冲田花间… 人们看到这些传单和告示后,直吸凉气,太吓人了。 鸿胪寺知道这事后,还傻乎乎的去问一群瀛使,在它们本土,这些人是不是真的有这些绰号? 一群瀛贼们听的一愣一愣的,满脸懵逼。 然后,终于有人下瀛贼赢了,越来越多的人下瀛贼赢。 南庄中的齐烨,哈哈大笑。 他就喜欢京中那些不怕皇帝的世家,有钱,胆儿肥,被坑了也不闹,冤大头中的冤大头。 眼看着还没到比试的日子,南庄都赚翻了。 随着齐烨让人不断炒作,事情发酵到了人尽皆知的地步,比试的日子,也终于到了。 第322章 入场 地点就在南庄以北六里地,也是官道旁,原本是荒地,公输甲带着人将地给“平”了,外围摆满了座位。 时间定在申时,也就是下午三点。 齐烨干别的事未必擅长,“炒作”和“宣传”还是懂一点点的。 效果拔群,传单、告示、各种托儿、开盘口,一套下来,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古人太过缺乏娱乐活动,京城中只要是有条件的,能来都来了。 刚过午时的时候,京中就出来几百号人,什么身份的都有。 为了配合这件事,南庄关张了半日,凡是在南庄消费过二十贯的都赠送了一张门票,只不过是站票,不过也能换坐票,得加钱。 南庄这一歇业,那些整天泡在南庄的公子哥、世家子、纨绔大少爷们,只能去看热闹了。 眼看着还有半个时辰就到时间,君臣来了。 这也是今日朝堂上研究了半天后的决定,还是以官方身份参加,齐烨整的太高调了,君臣想不去都不行。 带着八百禁卫出城的君臣们一到场,整件事的意义彻底变了。 随着天子入场后,和小二又开始骂上了。 就这破地方,还好意思卖“门票”? 整个呈椭圆形,连个遮掩都没有,地都没“平”干净,看着挺大,实际上就是用高矮不一的凳子围起来个空旷的…的空旷地。 不过最中间倒是用半丈高的栅栏给围上了,栅栏顶端还被削尖了。 人们以为这是为了保护“看客”,怕有流矢什么的飞到看台上。 实际上齐烨是怕瀛贼跑,怕一开打这群狗日的再吓的往外跑。 君臣们一来,骂齐烨的人更多了。 因为君臣占的地方是“”方位,禁卫清空了一个区域,花钱买的冤大头们只能被撵到旁边去了。 百姓来的不少,上千人,人头涌动,伸着脑袋想要看看九五至尊到底长的什么德行。 还是那句话,“民间”的私事,天子都没穿冕服,官员也没穿朝服和官袍,都知道他们是君臣,但是不能有各种繁文缛节。 等天子带着人入场来到了区域后,鼻子都气歪了,指着草垛子上面的木凳,气的胡子直抖。 “这就是南庄售卖的视野绝佳之处?” 群臣们都没好意思吭声,天子至少还能坐草垛子上,他们只能蹲草垛子下面的木凳上,坐着不行,坐着前面挡视线,看不真亮。 天子气呼呼的:“光是这破地方,就卖百贯?” 文德点了点头:“是。” 天子大骂:“他还要脸吗。” 文德没好意思吭声,比你强点,好像你花钱了似的。 除了君臣、百姓们,各国的使团们也来了,比往年演武都要热闹几分。 不过各国使团是花钱来的,往年演武他们是被“邀请”的,不但好吃好喝的伺候着,赢了输了都有奖赏,哪像今天,买票不说,往草垛子上一蹲,连个马扎都没有。 伴驾的小二对司空野交代了一声,片刻后,大量的禁卫站在栅栏外,将栅栏围了起来。 草垛子上的天子低头,微微看了眼小二。 小二露出了苦笑,老六点了点头。 父子二人默契无比,小二没和他老爹商量,擅自安排了一下,一旦孙功带的人不敌土船屋郎,并且齐烨面临危险,禁卫直接强行入场。 这是底线,齐烨可以输,但是不受伤,更别说命丧此地了。 或许这也是瀛贼们的依仗了,它们的要求是“生死斗”,直到一方认输,实际上就是齐烨认输了,它们也会痛下杀手。 在它们的认知中,汉家皇朝历来是死要面子活受罪的,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一定会公平、公正、公开的,干死齐烨之前,场外的人不会插手。 值得一提的是,宫中之所以没有阻止这场比斗,也是思虑再三的结果。 瀛贼的目标是齐烨,就算阻止了比斗,明的不行,瀛贼还会来阴的,与其如此,不如直接趁着比试干掉这群人。 人满为患,看着热闹,实际上并没有太多嘈杂的声音,没办法,君臣就是如此的扫兴。 齐烨为了节省成本,连维持秩序的人手都没安排,一群苦逼呵呵的禁卫们只能客串保安,又在栅栏外面组成了第二道人墙,完了还被百姓们一顿喷,嫌他们挡视线了。 差一刻申时,在鸿胪寺一众官员的带领下,土船屋郎以及百只瀛贼入场了。 坐在草垛子上的老六,瞳孔猛地缩成了针尖一般。 土船屋郎,身形并不高大,一米五出头,身穿全身甲,脑袋上顶着个鬼脸遮面盔,背着大弓,斜挎着,如果竖起来的话,几乎赶上他的身高了。 小二面色发紧:“竟多是弓卒?!” 正如太子康骁所说,百只瀛贼,其中八十人都背着大弓,左手抓着箭囊,腰间并没有任何兵刃。 只有二十只瀛贼是腰插长刀的,并且没有携带盾牌,由此可见这些瀛贼的打算,直接对着齐烨的位置齐射,只要能射杀了齐烨,哪怕全军覆没也无所谓,说白了,就是以命换命。 “魏成鑫他想死了不成!” 老六的双眼如同喷火一般。 鸿胪寺那边上了比斗章程,和往年演武没什么区别,没有骂战、弓术,只有步战。 按照老六和朝廷的理解,步战就是组成战阵然后近距离搏杀。 结果现在一看瀛贼露面,竟然大部分都背着弓。 再看正在和土船屋郎交流的魏成鑫,也是满头冷汗。 将面容隐藏在鬼脸遮面盔下的土船屋郎也不知说着什么,魏成鑫气急败坏,并且时不时的回头望向君臣这边。 事已至此,天子低下头:“孙功哪里去了,速速派人告知孙功,叫步卒换上大盾,将齐烨重重护卫起来。” 小二应了一声,然后和文德等人来回张望,瞅了半天,傻眼了,没看到任何东宫卫或是京卫,更别说孙功了。 眼瞅着申时到了,没战鼓敲击,只有大锣之声,几十个“悍卒”,登场了,还是从百姓那边的区域入场的。 领头的正是齐烨,穿着儒袍,嬉皮笑脸,冲着乡亲父老们抱拳,喊着什么赏脸了赏脸了。 百姓们为齐烨加油打气,好畜生,精神点,好样的,别丢份儿。 结果等齐烨带着人进入场地的另一侧时,君臣这边,沉默的,不沉默的,都沉默了。 天子顿时大急:“这混账东西又在胡闹什么,还不快叫孙功带着人入场!” 文德都快哭出来了,他找了半天,根本没见到孙功的影子,别说孙功了,孙功手下那些京卫也看不到一个。 第323章 展示 不怪君臣急。 首先,齐烨就带了二十多个人。 其次,这二十多个人,一个穿甲胄的都没有,也没人拿兵刃。 最主要的是, 这二十多人,男女老少全都有,还有几个孩子。 带领老头的,正是颇为激动的孙功,身后的一群老头,则是这几日从四面八方赶来的各地大儒。 带着孩子的,正是喻斌,身后的一群孩子,全是年满十六岁的百姓之子,准确的说,是阿卓当年在舟师时战死袍子的子嗣们。 带领姑娘们的,是语棠,身后的姑娘们是公输一大家子中的大姑娘,小媳妇,以及王府中的女眷,还有个凑热闹的波刚被看。 带领一群穿布衣的是公输云,身后是一群王府下人,老管家、马腹、伙夫、仆人,以及凑数的季元思。 在全场两千多人的注视下,齐烨就这么带着一群男女老少入场了。 等二十多个人将三个半人高的木匣子放下后,齐烨冲着瀛贼勾了勾手指,满面挑衅之色。 这一下,连百姓都反应过来了。 所有人都反应过来,参加比斗的并非是孙功以及麾下,就是齐烨身旁这二十多口子! “齐烨!” 天子霍然而起,目眦欲裂:“你他娘的…” 话没说完,瀛贼那边突然高喊一声:“库鲁思!” 一声“库鲁斯”,没有任何预兆,瀛贼就这么冲上去了。 刚退到两侧鸿胪寺官员木然的回过头,大脑一片空白。 君臣无不大惊失色,康骁当机立断,大吼出声:“命禁卫冲过去护住齐烨!” 当康骁喊完这句话的时候,瀛贼依旧在冲跑着,因为还没到弓箭的杀伤距离。 与此同时,老年代表队也拍向了木匣子的击锤。 “唰!” “唰!!” “唰!!!” 全场,再次陷入了沉默,安静的可怕,包括瀛贼也是如此。 没有人看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因为那三个木匣子射出了一道道流光,宛若横飞的流星,速度之快,若不是破空之声传出,都以为是自己眼花了。 挽弓的土船屋郎,本已瞄上了齐烨,可没等拉弦,一个声音告诉他,回过头,看一眼。 土船屋郎,回过头,看了一眼,只那么一眼,遍体生寒。 两侧的弓手,没了。 不,还在,只不过不在原来的位置,在身后二十步左右的距离,身体以各种扭曲的姿势躺在那里,身上,插着一支或数支儿臂粗细的尖锐“铁杆”。 开始了吗,开始了,虽然没结束,但是结束了一半,两个呼吸间,瀛贼倒下二十多个。 第三个呼吸时,匠人代表团有动作了,从袖子里掏出了长条盒子,对准瀛贼后,触碰了击锤。 “噗!” “噗噗!” “噗噗噗!” “噗”声不绝于耳,场面顿时烟雾弥漫,还有微不可闻的某种声音。 烟雾消散的很快,等场外的人恢复了视线后,无不张大嘴巴。 瀛贼,又倒下了三十多个,躺在地上,满身插着密密麻麻的“长针”,和个刺猬似的,全身呲血。 土船屋郎的双腿,哆嗦了。 放个屁的功夫,才跑出去不到十步,折损了一半的人手,而且它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不止是它,场外的人,包括君臣们,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 正当大家瞠目结舌时,少年代表团和女子代表团上阵了。 大手拉小手,姑娘们,扭扭捏捏,一边说丢死人了,一边掏出了手弩。 阿卓袍泽的子嗣们,小小的年纪,满面狰狞。 王府的下人们,从后腰抽出了半臂长短的铁锤。 姑娘们,孩子们,拿着手弩,开始扫射了! 那微微上挑的手弩,以每个呼吸射出三支劲弩的速度,扫倒了一排排瀛贼。 土船屋郎等一群瀛贼,根本没有任何机会挽弓拉弦,不止是因为它们吓傻了,试图搞清楚怎么回事,而是因为它们手中的弓箭射程,远远不及手弩。 土船屋郎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倒下的,只觉得眼前一花,身上传出了金属碰撞的声音,然后全身传来刺痛,紧接着便是局部“全痛”,痛的了连布洛芬都止不住的那种痛。 当这种痛楚席卷全身时,他就这么倒下了。 放个屁的功夫,一百另一只瀛贼,全部倒下了。 它们,不知道为什么会倒下。 场外的君臣、百姓,也不知道它们为什么会倒下。 这一次才是开始了吗,已经结束了。 从头到尾,最多五六秒。 瀛贼没有全死,只是全倒下了,失去了战斗能力,无一不是如此。 王府下人们上场了,拿着小锤子,如同一个个乡间辛苦劳作的老农,弯下腰,抬起腿,踩住瀛贼的四肢,抡起胳膊砸下锤,骨骼断裂一共四声,废了四肢,再继续寻找下一个目标,敲断另一个瀛贼的四肢。 场外,已经鸦雀无声。 每个人都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巴。 瀛贼,倒下的太快,快到了仿佛只有一刹那。 刚好,语棠带着的姑娘孩子们开始往回走了,手里还拎着手弩。 好多文臣吓的魂不附体,都想让禁卫过来当人盾了。 没办法,那手弩的射程太远了,比弓箭都远,射速还快的吓人,这要是齐烨失心疯了一声令下,君臣有一个算一个,都得被射成刺猬。 从始至终,齐烨都抱着膀子站在那里,面带微笑。 齐烨打了个哈欠,随即回过头,拱手施礼:“学生幸不辱命,经过一番血战终于赢了此次比试。” 君臣张大了嘴巴,他们觉得齐烨似乎对“血战”二字有着根本性的误解。 上过无数次战阵的天子,脑瓜子嗡嗡的,张大着嘴巴,望着厂里的木匣子,望着那些手弩,大脑一片空白。 弩,他见过,没见过射的这么快的。 那木匣子,倒是没见过,但是知道什么玩意和这个相似,那就是守城弩,至少三名力士操作的守城弩,而不是一个糟老头子随意拍一下就能射出比守城弩威力还要大的木匣子! 至于被公输云等人射出去的铁球,和暴雨梨花针似的,他听都没听说过。 这一刻,天子也好,朝臣也罢,他们甚至觉得齐烨有点太“保守”了。 都不应该带二十多人,带四五个就行,一个操作木匣子,一个扔铁球,一个拿手弩扫,最后留出一两个打断瀛贼四肢,完全足够了。 就拿着这些玩意,才打一百另一个瀛贼,二十多个人都完全算得上浪费人力了。 “好了。” 齐烨再次开了口,转过身,大喊道:“既然是生死斗,没全死就算不上结束,下面则是进行第二环节,南庄军器坊,首次产品展示交流大会,开始!” 一语落毕,孙功终于出现了,带着一群军伍,扛着一根根十字架似的圆木,固定好后将瀛贼架在了上面,然后逃命似的撒腿就跑。 齐烨手举了个喇叭花:“南庄军器坊,开始展示第一个产品。” 喻斌快步跑到齐烨旁边,扯着嗓子就开始叫。 “瀛岛一艘战船,已知为造价十万贯,南庄军器坊,车弩造价一百七十二贯,论,如何用造价一百七十二贯的车弩,在瀛岛战船靠近浅海区域时将其击沉!” 喻斌喊完后,老段入场了,带着一群庄户,合力抬着一块很厚很厚的大木板子,挡在了一名挂在十字架上的瀛贼面前。 第324章 血勇尚在 君臣,没人知道齐烨要干什么,他们依旧还处于极度震惊之中。 别说武将这种内行,就是文臣们,往年看过那么多次演武,没吃过猪肉总归是见过男足踢球的,那么多次演武,大康有胜有负,尤其是这个步战,打的和回合制似的,射箭,举盾,然后另一方射箭,挨射的再巨盾,射的差不多,开始结阵缓步向前,最终撞在一起乱战。 结果现在生生让齐烨给玩成了一击ko,瞬秒。 喻斌扯着嗓子在那喊,喊了半天,可算是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几个京卫和牛似的,拖着盖着黑布的板车,看车轱辘印就知道板车上面的东西有多沉了。 喻斌转头,朝着百姓区域高喊道:“生死之斗,输赢各安天命,既瀛使技不如人,自交由幽王府世子殿下处置。” 齐烨提前安排的“托儿”,站起身了,声嘶力竭。 “瀛贼作恶多端,杀了他们,杀了他们,为万千东海百姓报仇…” “瀛贼烧杀掠夺,辱我妻女抢我儿,罪不可恕…” “他们分明是私掠船上的海盗,不是使节…” “杀了他们…” 托儿都是精挑细选的,好多都是大剧院的熟面孔,演技不是盖的,那目眦欲裂的模样仿佛亲眼见过瀛贼的残忍手段一般。 虽然是托儿,说的是真话,前朝中后期是瀛贼最为猖獗的时候,便是连京中的百姓都听闻过应瀛贼在东海三道的所作所为。 一时之间群情激愤,百姓中的女子捂住孩子的双眼,大呼着干掉瀛贼。 百姓,男女老少,无不高呼。 这种场面无疑是匪夷所思的,至少齐烨不是太理解。 其实也不是不好理解,古人的血性,后世人很难理解。 在后世,有人给你俩嘴巴子,家里没点矿都不敢还手。 在古代,别说动手了,同一阶层的话,就是骂了人家的双亲,直接血溅五步。 就说正史之中,隋唐之前,古人,哪怕是百姓,一言不合大打出手简直不要太常见。 百姓的懦弱,只是因被拿捏了,被官府、被达官贵人,被惹不起的世家拿捏了,毕竟都拖家带口,自己委屈委屈就算了,别连累亲人。 可这种懦弱,并不代表对待仇敌时也会忍气吞声。 就说正史之中,从秦朝开始,始皇帝建立了第一个封建专制的集权国家,一统天下之前,实行的是军功爵位制度,因此秦国的军士极为勇猛,只为多杀几个敌人以头颅换取赏赐,其悍不畏死的程度让匈奴蛮夷无不退避三舍。 尊王攘夷,也是那个时代最真实的写照,纵观整个秦朝,强硬的手段和好战的特性,可以说是历史上华夏民族对外族最为强硬的时期。 再者说了,华夏文明的起源最早只在黄河流域,再看几千年后地盘有多大,不会有人真的傻乎乎的以为这些地盘是打扑克赢来的。 秦朝过后,汉朝有点拉胯,刘邦建立的汉朝不是说不行,人们骨子里依旧有着秦人的血性,不过这种血性和秦人尚武的风气还是有些不同,因为军功爵位授田制被取消了。 这也导致了汉朝的军士不如秦朝时期的士兵作战勇猛,不是贬低谁,事实就是如此,因为缺乏了动力。 真正让人们的血性慢慢消失的根本原因,其实还是儒家思想。 董仲舒的一句“君权神授”,深得当权者的欢心,因此儒家成为了正统思想,官方指定唯一正统思想。 三纲五常、中庸、礼、大国气度、死要面子活受罪,等等等等,开始变为了“主流”。 儒家文化成为正统,百家争鸣的局面彻底消失了,墨家、法家等思想,变成了异端。 儒生恶心就恶心在这,儒学没错,错的是儒生,从一件事就能看出来。 孔子,根本不是什么好脾气大叔,你以为人家弟子几千人周游列国是为了开培训班不成,人家是去开片去了,听不懂儒学,人家也稍微懂点武学。 不错,孔子是谈过教化,是宣扬仁、德、智什么什么的,反对暴力。 可从真实的历史记载上来看,说通俗点,孔子也有极为“激进”的一面,他的思想是反对暴力,可如果面对暴力无法“教化”时,那就以暴制暴! 历史真实记载,孔子的弟子子夏,问孔子,居父母之仇,如之何? 夫子曰,寝苫枕干、不仕,弗与共天下也,遇诸市朝,不反兵而斗。 大白话就是子夏问孔子,面对杀害你父母的仇人,你该怎么办。 孔子回答,将盾牌当枕头,睡在草甸上,别上班了,也别当官了,什么都不干,无时无刻不想着复仇,与仇人不共戴天,无论是在哪遇到,大街上也好,工作单位中也罢,都不用回家抄家伙,上去就干,往死里干,干死为止! 其实这样的记录不少,孔子并非是没有血性之人。 可儒学传下来了,得当君子,然后什么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说的好听,实际这不是扯淡吗,当初人家孔子说的明明是想要报仇,一天到晚,而不是十年不晚。 儒生们为了迎合帝王,为了让统治者的地位更加稳固,孔子“激进”的一面,有血气的、有血性的,有狼性的,统统被有意无意的“修改”或者直接“抹除”了。 这也导致秦朝时的气吞山河,汉朝的虽远必诛,渐渐就这么“没了”。 最为显着的转折点就是宋朝,宋朝的窝囊劲儿都不用提了,唐僧见了都得直呼内行甘拜下风,就看宋朝,帝王被掳、割地求和、朝廷赔钱、公主陪睡,只有想不到,没有宋朝做不到。 看秦朝时,异族退避三舍。 再看宋朝,两个极端。 直到明朝的时候,一句君王死社稷,天子守国门,民族血性回来了三分,奈何只是昙花一现。 不过宋朝只是窝囊,只是丢人,要说真正的行家,那还得是清朝,在清朝面前,宋朝就是个弟弟,弟中弟。 清朝非但打压“血性”,还培养“奴性”。 设想一下,如果宋朝、明朝、清朝的军伍,全部替换成了秦朝的人,哪怕不是秦朝的军伍甲士,只是寻常的百姓,异族侵略,呵,只要是冷兵器时代,不敢说吊打全世界,至少成为东半球球长没有任何难度。 如今大康朝也是儒家当道,儒学正统,就说坊间百姓们,尤其是相比起各道来消息比较灵通,见识比较广的京城百姓,是有血勇的。 他们知道瀛贼在东海三道的所作所为,如果朝廷允许,他们甚至可以下场去宰了瀛贼。 大康朝的百姓,其血勇虽不及秦、汉,却远超宋、清。 一时之间,百姓群情激奋。 利用这一次比试,齐烨不但挑起了君臣们的好奇心,也挑起了百姓鲜少流露出的血性。 如今,齐烨要瀛贼死。 百姓,也要瀛贼死。 那么瀛贼,如何能不死! 齐烨,要利用今日让朝堂上的君臣们知道,最应考虑的不是现在适不适合与瀛岛开战,而是未来如果开战了,全国上下到底有没有血勇敢和瀛贼打上一场灭国之战! 第325章 墨家的弩 齐烨对结果很满意。 他知道现在不是大康朝和瀛岛开战的时机,可他更清楚在开战之前,必须要打压瀛岛的嚣张气焰,必须要全国上上下下团结一致,想要让人们团结,除了利益之外,还有仇恨。 有了结果,齐烨对喻斌点了点头。 作为齐烨的爱徒,喻斌心领神会,扯着嗓子继续叫。 “车弩,可固于沙地。” 原本那国子监的三好学生喻斌,迈着大步来到板车旁边,一脚将京卫踹开,随即拉开了黑布,满面狰狞之色。 只见板车上面是一个包裹着铁皮的椭圆形物体,和个缩小的马车车厢似的。 “请看学生演示。” 一语落毕,喻斌从车边捡起了小石锤,手起锤落,狠狠砸了下去。 “嗡”的一声,一个像是钩锁的东西射了出去,后面连接着铁链。 “砰”的一声,场外惊叫之声不绝于耳。 一个瀛贼,就这么“碎”了半截身体,光天化日之下,两千多人面前,当着君臣的面,被喻斌就这么“轰”碎了。 那瀛贼的面前明明挡着那么厚的木板,却如同一层薄薄的纸张一样不堪一击。 铁索顶端有点像是船锚,只不过是x形的,如同破甲箭。 旁边的俩京卫赶紧站到旁边,撸起袖子转动侧面的“轱辘”状,半截身体,连带着被射穿的厚木板就这么轻而易举的被“拖”回来了。 孙子老六是第一个反应过来了,下意识叫道:“击船所用?!” 老六是第一个叫的,第二个叫的是魏成鑫。 “大胆!” 魏成鑫发疯一样跑向喻斌:“疯了,齐烨你疯了,瀛岛使节比斗已输,你等竟敢如此虐杀使节,就不怕瀛岛借机开战,疯了,统统疯了,成何体统,成何体统!” 魏成鑫朝着喻斌那边跑,想要阻止。 天子站起身,那么大岁数的人了,身手敏捷,直接从草垛子上跳了下来,快步走向喻斌等人。 一看老六都动了,小二和一群臣子以及部分禁卫连忙跟上。 老六来到场中的时候,魏成鑫也跑过来了。 “陛下,陛下。” 魏成鑫急的和什么似的,仿佛被挂在木架上的不是一群瀛贼而是他亲爹。 天子看都没看向魏成鑫,而是车弩。 “齐烨!” “学生在。” 齐烨快步走来,弯腰施礼。 “告知朕,此物是何。” “这…” 齐烨指了指远处的公输云:“公输甲和公输甲父子二人打造的,我也不太懂。” 天子无语至极:“朕不问他,朕只问你,为何如此犀利,是何构造。” “不道。” 这次连“学生”的自称都不带了,齐烨还翻了个白眼。 齐烨说的是实话,他光见识过威力,而且只是一部分,具体怎么回事他也没问,不是没来得及问,而是不想问。 这是人家墨家流传下来的智慧、技术,国朝都换了多少代了,墨家都存在多少年了,你一个本朝的世子问个锤子问,问啥啊,想要据为己有啊,要脸吗。 齐烨是要脸的,可看天子那个样,明显是不想要脸了。 既然天子不要脸了,齐烨也不想要了,不过不是对公输,不是对墨家,而是对天子。 “陛下,军器不止这一样,还有,您先睁大狗…您先睁大够让您吃惊异常的龙目好好看看,看过之后学生再一一和您禀报。” “好。” 天子连连点头:“速速演示一番。” 齐烨对喻斌打了个眼色,又退到一旁了。 站在天子身后的赟乘泰,眼泪汪汪,以后都不好意思自称是喻斌的爹了,看看人家齐烨,亲祖宗都未必这么提携喻斌。 “陛下,刚刚那是弩车,可固于城墙、沙地,以及战船之上,寻常瀛岛战船,只需五具,射中后便可令敌船入水下沉。” 小二傻乎乎的问道:“要是射不沉呢。” 喻斌:“那就再加五具。” 小二:“有道理。” “弩车其名,因便于运送,若是遇山路,三人便可挑抬运送。” 喻斌说完后朝着远处打了个手势,孙功带着人又拉来了个板车,同样盖着个黑布。 一把扯开黑布,只见上面摆了六个长木匣子,木匣子是打开的,里面放着大腿长短粗细的连弩。 弓干扁圆,兽筋缠扎,桑木为芯,前端有合口,弓臂紧密无间,一大两小三重凹型箭道,上至备箭,射出后备箭落下,四重兽筋前后令后端咬合处快速推动轮换发力。 这种连弩才是真正的“硬货”,很重,要端起来,还要瞄准,一般人用不了。 “连弩与秦弩不同,可连射十二发。” 喻斌拿起一个,反握递给天子:“陛下可用瀛贼在不同距离下尝试一番。” 天子刚接过来,魏成鑫大喊道:“不可,万万不可,陛下,瀛使…” “赢使吗?”小二淡淡的打断道:“赢使要用长弓射杀我大康幽王世子,魏少卿你可知晓。” 魏成鑫哑口无言,不敢与康骁对视。 这事他是真不知道,只是他是鸿胪寺少卿,真要追究起来的话,他难逃其咎。 “还有,别人不知那土船屋郎及麾下是何人,也就罢了,魏少卿,难道…” 太子微微皱眉:“难道你也不知晓。” “下官…” “孤在问你,知晓,还是不知晓!” “知,知晓一些。” “是知晓那土船屋郎常年假扮私掠海盗大肆屠戮我东海三道百姓,还是知晓那土船屋郎,想要借着比试之机取我大康幽王府世子性命?” “够了。” 老六终于发话了,瞪了一眼康骁,随即对魏成鑫说道:“不管如何,土船屋郎等人必是使节,一路长途跋涉远道而来也不容易,魏寺卿安心就是,朕会留他们全尸的。” “多谢陛…” “下”字没说完,魏成鑫傻眼了,还是要弄死呗? 老六都懒得搭理魏成鑫,相比这事,他更好奇连弩。 连弩拿在手上掂量掂量,老六瞄准了最近的一个瀛贼。 文臣互相看着,想要劝谏。 试射可以,咱换个木靶子,这光天化日众目睽睽的,还有那么多使节在场,直接射已经没了战斗力的瀛人,这都不是外交纠纷的事了,一个闹不好,瀛岛那边都会宣战。 按理来说,老六不应该这么做,登基多年,他走的都是个“稳妥”路线,甚至可以说是龟了。 结果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抬手就射,明明是第一次用这种连弩,十五弩,中了十三根,七个贯通,六根入体大半。 被射中的瀛贼也是个硬汉,中了十三弩,哼都没哼一声,直接死了。 老六双眼放光,这手感,这威力,这射程,就一个字,爽哉。 其实这种连弩并非墨家原创,而是诸葛亮设计的,最初叫诸葛连弩。 汉末时期马钧对其进行了改进,将其改成了五十矢的连弩,只不过因为生产工艺特别复杂,成本又高,加之箭矢还需要特制,根本无法做到“量产”,导致这种技术慢慢失传了。 隐居的墨家子弟虽然没见过原物,却根据一些古籍描述大致还原了一下,并且在原有的基础上进行了多次改进。 公输甲打造这玩意的时候,考虑了距离和准头,所以减少了弩矢的数量。 事实上,刚刚的弩车内部结构与连弩也有几分相似。 之后是手弩、大床弩、踏弩,都是大中型杀器,被孙功带着人或推或搬弄到场中。 每一次试射,都有一个瀛贼咽气,或是四分五裂。 这一切就发生在百姓面前,就发生在各国使节的眼前。 当齐烨将这些军器的“成本价格”一说,君臣终于明白了齐烨的用意。 大康现在拥有了很多军器,很多威力更加巨大,射程更远的军器,这些军器虽然不适合攻城掠地,但是守城绰绰有余,对比之前所用的城驽、弓箭,威力翻了几番。 瀛贼,可以开战,全面开战,驾着战船来东海三道,不是不可以,但是,这些战船必须要扛揍,能够扛得住弩车,或者,你们的弓箭比弩车射程更远。 说的再通俗点,那就是一艘几万贯乃至十几万贯的战船,是可以被一百来贯的东西给干掉的,被轻而易举的干掉。 不敢和瀛贼开战,瞻前顾后,因为东海没战船,没真正能够与瀛贼战船抗衡的战船,所以怕开战,一旦开战,只能“守”,不能攻,光挨揍。 那么一旦将这些军器大量生产,部署在沿海区域的话,还是只能守不能攻,性质却大大改变了,不会像以前那样靠着将士们搏命去守,而是站在军器直接将战船轰碎,以逸待劳等着瀛贼冲上来就好。 最妙的是这玩意造价也不高昂,理论上只要朝廷肯投钱,投大量人力,部署在沿海区域每个登陆点,问题不大。 每个人都看出来了,这些军器,统统是根据东海的形式研究出来的,不是针对今天来比试的瀛使,而是针对整个瀛岛! 天子,龙颜大悦,大笑之声震耳欲聋。 “齐烨!” “学生在。” “明日参朝,带着有功之士参朝,朕要一一…不是,朝廷,要一一奖赏。” “学生遵旨。” 第326章 匀功 与瀛贼的“比试”,就这么结束了。 瀛贼代表团就剩下了二十多个活口,残废活口。 “善良”的南庄来了一群膀大腰圆的郎中,带着这二十多个活口治伤去了,其中一个残废活口是土船屋郎,命很硬。 其他人,齐烨下的要求是尽量抢救,无论使用什么办法,必须全部救死。 土船屋郎不同,这是高价值目标,这个是真救,至少从他口里搞出信息之前不能叫他死。 君臣离开了,百姓们也散了,至于场地,南庄根本没人打扫,至于那些瀛贼残缺不全的尸体,谁爱收拾谁收拾,反正齐烨不碰,也禁止南庄的人去碰,嫌晦气。 有人不嫌晦气,阿卓。 阿卓将瀛贼尸体上的甲胄、长刀、长弓,全给扒下来了,准备当“周边”卖。 统领大人很开心,因为他赢了,他压的是一比一百的赔率,“狠狠”赚了一笔。 压一比一百赔率的,不只有他,还有孙功。 实际上呢,这俩人完全是想多了。 齐烨让南庄压进去十万贯,一比一百,一千万。 发发发赌档从开盘到现在,一共就收了不到二百来万,根本填不上这个窟窿,所以说,唯一的赢家只有齐烨,从任何角度来看,都是真正的“庄家通杀”! 这也是季渃嫣、老段、公输甲、喻斌,这些明知内情的人不下注的原因,没毛用。 不过不管怎么说,齐烨又狠狠从“京中”捞出来一笔,没的说,全南庄工作人员,发奖金,从十贯到百贯不等。 众人回到了南庄,庄内喜气洋洋,照常营业。 齐烨的小院外面呢,则是站着一群人,大大小小的管事,各区域的负责人,连专门干脏活累活苦活几乎没有任何存在感的余大贵也在场。 院子内呢,齐烨正在和公输甲父子二人谈话。 “老公输,云云,你俩先听我讲完,讲完之前,不准打断。” 齐烨笑眯眯的给公输父子二人倒了杯茶,季渃嫣坐在台阶上看热闹,旁边站着季元思。 见到季元思一副有气无力哈欠连连的模样,季渃嫣狠狠踩了一脚她老弟。 “和你姐夫学着点怎么收买人心。” 季元思挠了挠后脑勺,“哦”了一声。 别看季渃嫣说的“难听”,现在她的眼里全都是齐烨,对齐烨这位未来的夫君,满意到了极致。 现在在她的心中,全世界就分为三种男人,一种,叫做齐烨,一种叫做齐怀武,一种,叫做其他人。 这个其他人里,包括她爹季伯昌,以及他老弟季元思。 “是这么回事。” 齐烨措了措辞:“明天呢,咱们去上朝,日常暴躁小老六今天难得的没有龙颜震怒而是龙颜大悦了,你们也听到了,让我拟定一个有功之人的名册,明天论功行赏。” 父子二人点了点头,没啥兴趣。 齐烨继续说道:“陛下龙颜大悦的原因,是因为军器,而这些军器呢,都是由你父子二人带着其他公输家的亲族打造的,所以说,这功劳你们不但是头功,也是独占,其他人最多打打下手。” 公输甲刚要开口,齐烨示意先听他说。 “我齐烨这人也没什么大智慧,朝堂上的争权夺利,我不懂,但是我懂一个道理,双拳难敌四手,一个好汉四个帮,好虎架不住群狼,神仙难日打滚逼,明白我的意思?” 憨厚的公输云摇了摇头:“不明白。” “哪不明白?” “您前面说的,明白,神仙那个,不明白。” “哎呀,这么笨呢,这就是团队的力量,一个神仙,不行,一群神仙帮忙摁住呢,是不是。” 公输云恍然大悟:“这次明白了。” “就是这个意思,出来混,需要团队,咱不说结党营私啊,就是得守望相助,你们明白。” 父子二人明白,但是不明白齐烨和他们说这个话是什么意思。 “之前呢,我和孙功说过,两个要求,其中一个要求是一侯一伯,伯,封给云云,候,让老公输你的岚山伯变成岚山侯,这件事是…” “恩公~~~” 公输云顿时站起了身,一边摆手,一边要给齐烨磕几个。 公输甲也是感动的眼泪汪汪:“恩公,够了,够了够了,您待我公输家…” “先听我说。” 齐烨打断了二人:“首先,这功劳本来就是你们公输家的,其次,你们也知道我的性格,指不定哪天嘚瑟就给自己嘚瑟没了,我没了之后呢,谁来照顾我的妻儿老小,谁来照顾兄弟姐妹们,我知道我能托付你们,可你们得有身份,你们得有权利,你们得有朋友,有一些信得过,有身份有权利的朋友,大家才能守望相助,所以,除了一侯一伯,我还得一些其他兄弟姐们明天一起上朝,匀一匀你们的功劳,大家都有身份有地位了,将来出了事…” “恩公!” 公输甲,眼角噙着泪,摇着头,哽咽着:“恩公,我公输甲所有人的命,都是您的,您有差使,公输家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您全权做主就好,何来匀这功劳之说,这一侯一伯…” “好了好了,咱别水字数了,有你这句话就成。” 齐烨知道老公输肯定会同意,但是他必须说一说,问一问,得到对方的首肯,人与人之间的尊重是相互的,这是朋友之道。 齐烨对旺仔点了点头,后者推开了院门,让门外的众人一起进来。 大家走进来后,面面相觑,不知道齐烨要干嘛,这还是头一次南庄所有负责人全都齐聚一堂。 “说个事,我说完之前,谁都不能插嘴。” 齐烨拍了拍手,朗声道:“关于今天比试之事,明天上朝,陛下和朝廷明天会论功行赏,书楼那边除了斌斌和徐老大人外,还有五个名额,你们内部挑选,先生也好,学生也罢,都行,水云阁和后勤处那边,就语棠和翠巧,明天跟着大家一起上朝,作坊那边,除了公输家和公输云外,给十个名额,我幽王府这边得要四个,管家孙伯、马夫老马、虎子、还有铁花姐,就你们四个,其他名额是老段、季元思、余大贵,就这个事,看看明天朝廷怎么封赏。” 众人面面相觑,表情各异。 了解齐烨的老段倒不是很意外,拿出了纸笔,坐在了齐烨旁边。 “如何安排?” “你看着办。”齐烨耸了耸肩:“将这些人的名字都写上,然后开始编,谁负责什么谁负责什么的,研发这些军器时,大家有多么多么的辛苦,日夜不休,攻克各种技术难关等等。” “好。” 段平开始一边思考一边写了,呆愣的众人终于反应过来了,嗡的一下,炸开了。 翠巧东瞧西看,没听懂。 语棠惊慌失措:“殿下,奴只是…殿下您…奴…” 徐功连连摆手:“这功劳与老夫何干,老夫不过是想今日杀几个瀛贼过过瘾罢了…” 季元思指着自己,傻乐着:“我也有份儿啊,姐夫你太他娘的仗义啦,我姐嫁你不亏…” 喻斌眼泪汪汪:“恩师,徒儿何德何能,哪敢贪这泼天功劳,恩师~~~” 余大贵扑通一声,双膝跪地手指天:“殿下,以后我余大贵就是您的狗,您让往东,小的不往西,您让撵狗,小的不敢撵鸡…” 唯一不怎么激动的只有王府老管家、马夫老马、门子虎子以及女婢刘铁花,四个人低声嘀咕了起来,研究朝廷能给多少赏钱。 研究半天后,四个人没啥兴趣了,以他们对朝廷的了解,最多嘉奖一番,就算给赏钱,加起来都不够他们四个人任何一人的工钱多,没啥意思。 刘旺突然注意到阿卓站在那里,和看热闹似的,既不叫也不闹。 “卓统领。” 旺仔走了过去,低声说道:“名单没有你。” “我知道啊。” “你不问问我家少爷这是为何。” “随意。” “你不在乎?” 阿卓露出了大大的笑脸:“我卖周边。” 旺仔:“…” “对了,还有一事。” 阿卓走到齐烨面前:“司空野带着京卫将土船屋郎带走了,那些应在的尸体也被带走了。” 齐烨哦了一声,没当回事,土船屋郎肯定会死,那也被废了的瀛贼也活不成,宫中带走就带走,无所谓,和他没关系。 第327章 臣与大臣 第二日一大早,齐烨带着人开始往京中赶了,参朝,论功行赏。 八辆马车,浩浩荡荡,前往京中上朝,管朝廷要点仨瓜俩枣。 昨日事情结束后,京中有一个算一个,无一不是谈论这件事。 南庄内部反而很少谈论,哪怕是让墨家技术再次大放异彩的齐烨,也没太过于当回事。 墨家的本事,如果光是技术的话,不谈理论与思想,算不上划时代,跨时代,再是令人震惊,再是技术繁琐,再是超前,终究是在“冷兵器”的圈子里的。 日常龙颜大怒的小老帝儿康止戈,之所以龙颜大悦,是因为他心里和明镜似的,那些被搬上场的军器就是为东海三道准备的,就是为抗击瀛贼准备的,走的都是“海战”或海岸线防御战船的路子。 各种型号的大弩、床弩、车弩,不但可以安装在城墙上,也能固定在沙滩上,更能够运送到战船上,将来无论是在海岸线上抗击瀛贼,还是在海上对抗瀛贼的战船,都能用的上。 这才是老六开心的缘故,更是对齐烨满意,无比欣慰的缘故。 不过对于齐烨来说,不够,远远不够。 这些军器还达不到将瀛贼灭国的程度,差太多了。 对此,齐烨有着长远的打算,打仗开战,全面开启一场灭国之战,需要是全国上下同心戮力,除了人心、士气外,还有后勤保障,打仗,就是打钱。 这就又契合到齐烨的另一个主线任务了,当世家,搞世家,只有真正做到了中央集权,朝廷才能够将国库中的钱用在正地方,将更多的钱用在正地方。 让大家“匀”公输家的功劳,其实就是当世家的“一步”,带着一群苦哈哈算什么世家,身边紧紧围绕着一群志同道合并且位高权重之人,这才算是一个另类世家的雏形。 到了宫殿外,百官正在等待着打开宫门,随着齐烨下了马车后,顿时成为了所有人的焦点。 百官们窃窃私语着,交头接耳着。 很多人想不通,齐烨似乎做什么事都很专业,而且这些专业,完全是不同领域的。 你说这家伙闯祸,那闯的都是史无前例的祸,每次都能全身而退。 等这家伙不闯祸了,被逐出京中了,大家以为这小子基本上就快完蛋了,结果搞了个南庄,大赚特赚,然后继续闯祸。 果不其然,又闯祸了,和使节干上了。 然后,就没什么然后了,这次不是全身而退了,而是立功受赏,闯祸都能闯出功劳,这上哪说理去。 世子、马政、商贾、军器,完全没什么联系的几个词语,在齐烨身上完美的契合到了一起去,这小子东鼓捣一下,西折腾一下,每次都是有声有色,每次都是令人大跌眼镜。 本来大家只是议论纷纷,感慨万千,该眼红眼红,该发酸发酸,等一群大姑娘小媳妇和老头孩子下了马车后,百官们想骂人了。 这不扯淡一样呢吗,军器之功,和一群女子与孩子有什么关系? 扯不扯淡,大家也没办法,军器是齐烨弄出来的,和任何人,任何一个朝廷衙署没有一文钱关系,大家管不了,只能瞅着。 齐烨这边刚下了马车,孙功带着一群兵部将领快步走了过来,双眼,那叫一个火热,表情,那叫一个谄媚,内心,那叫一个激动。 “殿下。” 孙功走过来了,直搓手:“殿下殿下。” 齐烨猛翻白眼:“我说了,军器只能由南庄军器坊…” “不是。” 孙功处处流露着讨好:“本将是想说,在发发发赌档本将也下了点钱财,只是昨日回城后见到那赌档,人去楼空了,那这钱…” 齐烨都服了,他还以为孙功想要谈谈关于军器的事。 都不用齐烨开口,刘旺直接从袖子里掏出了一摞子银票,面值最小的就是一千贯。 旺仔面无表情:“你压多少?” 孙功吞咽了一口口水:“三十七贯。” 刘旺直接抽出了四张一千贯银票,拍在了孙功手里:“剩下的给京营兄弟们买酒喝。” 孙功喜气洋洋,当着所有大臣的面,直接将这银票塞在了怀里。 “看什么看!” 回过头,孙功望向那些文臣:“老子下注赢的!” 文臣们气的够呛,因为他们输了,输的不少。 谁能想到真会出现“一比一百”的情况,齐烨那边毫发无伤,瀛贼那边,全军覆没,当时看到这个赔率的时候,大家都觉得就是随便写一写罢了。 哪怕是南庄投进去了十万贯,大家也认为齐烨就是有钱烧的,搁那装b呢。 孙功拿了钱,办了私事,退到旁边了。 其他兵部将军们围了上来,想要询问关于军器的事。 孙功知道内情,齐烨不会将制造工艺交给军器监,其他将军们不知道。 按照这些人的想法,依“惯例”,工艺和技术必须上交朝廷。 也是正常,他们代表朝廷嘛,站在了“大局”的制高点,民间搞出来的东西能够用在国朝上,那你就必须上交,不上交,你就是不热爱国朝,你就有可能是细作! 至于说的研发投入,人力、财力之类的,朝廷也会考虑到这一点,嘉奖状肯定得给一个,口头表扬也少不了,朝廷又不是强盗,不可能让你白忙活。 齐烨笑眯眯的,嘴上敷衍着,上朝说,上朝说,也不表态,一群将军们马屁如潮。 这群人想的还挺好,得到了军器的制造工艺,户部肯定要批钱,到时候,兵部在朝堂上的话语权就更重了。 就在此时一个身穿文臣官袍之人走了过来,面沉如水,正是鸿胪寺少卿魏成鑫。 见到魏成鑫来了,武将们在孙功的示意下退到旁边。 “世子殿下。” 魏成鑫施了一礼,礼数是不怎么缺,面色却不怎么好看。 “昨日这一番比斗,殿下,倒是赢的彻彻底底。” 齐烨耸了耸肩:“它们主动下战书,搞我还以为它们多抗揍呢,结果,啧啧啧,不堪一击,这可不怪我。” “输赢各凭本事,本官无话可说,只是殿下的手段…” 魏成鑫眯起了眼睛:“太过狠辣了,如此狠辣有失国体。” “你说什么!” 站在齐烨身后的喻斌冷声道:“魏少卿,昨日陛下在,诸位大人也在,学生为何没听到过所谓狠辣一词,陛下还对恩师大加赞赏,难道,你魏成鑫是指陛下有失国体不成?” 要么说喻斌是世家子,世家子中的佼佼者,就一句话,直接给魏成鑫下套了。 “本官可没这么说。” “那你是何意思,何为狠辣,谁人狠辣?” “本官是说…” “说什么,难道恩师站在那里任赢使射杀才不失国朝体面?” 魏成鑫急了:“本官何时这么说了!” “好了好了。” 齐烨将喻斌拉到了身后,笑眯眯的说道:“和他一般见识干什么,人家私交好呗。” 魏成鑫叫道:“谁说本官与瀛使私交好?” “不好你干嘛叽叽歪歪的,和杀的不是瀛使而是你亲爹似的。” “你说什么!”魏成鑫勃然大怒:“你敢辱本官。” “诶呦,生气了生气了,暴跳如雷了。” 齐烨哈哈大笑:“泰戈尔曾经说过,如果一句话能够让一个女人暴跳如雷,那么这句话一定是实话,同理,一句话能够让魏大人暴跳如雷,没准也是实话。” “你…你你你…” 魏成鑫气的都哆嗦了,指着齐烨咬牙切齿。 齐烨摊了摊手,他知道魏成鑫是恼羞成怒,对方这反应明显就是如此。 压死肥头的,一定是大耳,就如同有个女的报警,说有人骂她肥头大耳,结果警察叔叔到了现场后,一眼就认出了报案人。 “别挡道。” 见到宫门开了,齐烨一把推开魏成鑫,带着人浩浩荡荡的入了宫。 进入宫门时,徐功幽幽的说道:“这魏成鑫不会善罢甘休。” 齐烨微微一笑:“本身我也没打算放过他。” 徐功恍然大悟,抚须一笑,一会上朝后又有好戏看了。 想到这,徐功转过头,果然,魏成鑫正在和一群鸿胪寺官员窃窃私语,还叫了几个其他衙署的文臣,正在商量着什么事。 “殿下。” 徐功指了指身后:“想来那些文臣,一会上朝怕是要刁难殿下。” 话音刚落,一个身穿三品官袍的大人追了上来。 “好贤侄!” 这一声“好贤侄”,声音之洪亮都快传到南庄了,除了京兆府府尹张瑞山还能是谁。 张瑞山哈哈大笑:“爽哉,快哉,昨日世伯我也去了城外,瀛贼杀的好,杀的老夫心头大快。” 齐烨甜腻腻的叫了声“世伯”,张瑞山笑的更开心了,他就喜欢齐烨这点,闯祸时,管他叫世伯,混的开时,还是管他叫世伯,无论什么处境,世伯这称呼总是不变的,也是发自真心的。 这就是文臣的区别,同样是杀瀛贼,张瑞山毫不掩饰他的“赞许”。 还是那句话,相比于京中的文臣,他更喜欢武将。 不是说文臣不好,而是说大部分文臣,让他很不爽。 就说张瑞山,敢爱敢恨,对所谓的权利名声,根本不在乎,在职责范围内尽量去保护治下的百姓,这就够了,对就是对,错就是错,大不了老子不干了。 再看其他文臣,其他大部分文臣,职务、公务,都要先靠边站,利益排在第一位。 就说瀛贼这件事,文臣谁不知道瀛贼这么多年来大肆屠戮东海百姓,可即便如此,鸿胪寺这群官员还是将瀛贼当爹似的供着,再看张瑞山,百官旁,皇宫内,就是说想看瀛贼死,就是丝毫不隐藏对瀛贼的恨意。 所以说,文臣和大臣,这两者就如同牛和牛子,有的牛,有牛子,可没有牛子的牛,他也是牛。 张瑞山这种人,才叫大臣,忠君爱国,护民爱民,善恶分明,他是臣,大臣。 魏成鑫这种人,就是没了牛子的牛,他也叫臣,叫文臣,却没有血性,利益为先,善恶与对错根本不在乎,他只能算是文臣,绝对算不上大臣,哪怕有一日他成了三省大佬,也完全配不上“大臣”这两个字。 第328章 时机 鸣鞭,百官上朝,入殿。 齐烨带着男女老少二十多人进入了大殿之中。 能看出来,天子对齐烨的爱这次持续了很久,文德特意在大殿门口等着,见到齐烨来了,带着他们站在了兵部右侧。 当文德见到齐烨身后跟着的一群人时,心中苦笑,齐烨,总喜欢玩些不一样的,仿佛对挑战规矩、传统、礼仪等事,乐不此疲。 百官入殿之前,天子已经坐在了龙椅之上,面无表情。 齐烨这边不少人还是第一次上殿,尤其是语棠、翠巧二人,心跳的声音和打鼓似的。 也有心大的,站在段平身后的季元思,东张西望,他准备一会散朝的时候回季府和他老爹炫耀炫耀,主要是再问一下什么时候将他姐赶紧嫁到幽王府,他怕齐烨后悔。 毕竟在季元思眼里,他姐季渃嫣就和个魔教中人似的。 随着文德的一声开朝,然后就…开朝了。 依旧是三省先出来奏事。 今天正好是月初第一天,三省官员开始进行朝廷工作汇报了。 这里也要说一下,一般情况下三省很少出班奏事,要么不奏,一旦奏的话,分为两种情况,事情大条了,另一种情况,工作汇报。 事情大条的情况各有不同,工作汇报关于上一个月或者上一季度。 就如同现在,上个月“积压”的奏折,朝廷难题,给出解决方案。 这个解决方案是需要达成两个一致,第一个一致是三省的一致,第二个一致是相关衙署的一致。 就好比前几日丘神威的事,兵部上了奏折,要在南地再设立一处折冲府,距离平南折冲府不远,名义是南地出了不少匪患,再设立一处折冲府用于剿匪。 大家心里和明镜似的,丘神威现在完蛋了,兵部尚书去了南地,名义上是巡查各道军备,实际上就是去平南折冲府进行“大换血”。 两手准备,既然平南折冲府很有可能信不过了,那就要再设一处折冲府,既是替代平南折冲府的职责,也是防备平南折冲府兵变。 关于这件事,就需要三省讨论并拿出章程了。 这是上个月的事,三省内部讨论后,达成了一致,通过,然后再去找兵部、户部、吏部,分别是管人员调动任职、拨钱、程序任命。 两个“一致”达成了,中书省起草,门下省审核,同意,尚书省执行,主导。 这种大事,朝廷每个月都会发生几次,需要三省六部反复协商、商讨,防止一个衙署专断,甚至是防止三省专断,乃至防止宫中专断。 除了平南折冲府的事,还有南关粮草运送。 一年四季,春夏秋冬,草原那边的习惯是要干就开春干,开春准备,入夏叩关,打到秋末,赢了,弄点钱财、物资过冬,输了,也无所谓,死一些人,过冬压力小一些。 草原那边就是如此,物竞天择,信奉丛林法则,很多小部落的老弱病残入冬的时候就会被“放逐”,任由自生自灭。 相比北关,南关那边正好相反,很多番蛮部族喜欢冬季开干。 南关外深山老林,冬季温度并不是很低,和草原那边的情况还不同,就是有枣没枣打三杆子,象征性的打一打,哪怕破不了关也打几天或者几个月,然后和南关协商退兵,但是南关得给一些物资什么的,这都成为一种习惯了,有时候一两年整一次这种事,有的时候一年整两三次这种事。 所以朝廷会在秋末、入冬两个时间段,将大量的粮草调集到南关,以备不时之需。 一上午的早朝,三省官员就占据了一半的时间,除了平南折冲府、南关粮草,还有募兵、明年科考等事,有的拿出了章程,有的还需要再议一议。 等三省官员全部退回班中后,六部开始奏事,直到轮到兵部的时候,孙功站在了大殿之中。 “陛下,东海舟师军报昨日夜至兵部。” 天子微微颔首,意思是接着说。 “赣州一城三县,受私掠船海寇进犯,赣州舟师营折损一百七十六人,战船损七条,昌县…” 说到这,孙功顿了顿,抬高了音量:“昌县百姓二百九十一人,其中半数被掳,余,亡,无一活口。” 一语落,朝堂惊。 赟乘泰率先出班,怒不可遏:“赣州舟师是饭桶不成,一营八百将士,私掠船有几条,海寇多少人,为何还护不住昌县百姓!” “私掠船足有三十一条,贼势浩大,两千余人。” “什么?!” 赟乘泰大惊:“怎地这么多贼人,又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 “上月月初。” “过了这么久?!” 赟乘泰先是一愣,随即如同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看向龙椅上的天子。 老六八风不动,面无表情。 这一下,群臣都明白怎么回事了。 绝不像孙功所说,军报昨日才到的。 这么大的事,东海那边肯定是快马加鞭日夜兼程,就是再耽误,二十日内军报也到了。 这便是说,宫中早就知道这件事,秘而不宣。 一件事想通了,所有事都想通了。 难怪昨日天子龙颜大悦,难怪天子昨日一副大快人心的模样,也难怪天子因军器的事要嘉奖齐烨。 “私掠船,海寇。” 天子开了口,声音很轻,需要大殿中每个人都屏气静听。 老六露出了笑容,没有任何笑意的笑容。 “倒是巧了,一个月前,与土船屋郎到达东海的日子,相差不多。” 老六的目光扫过群臣:“私掠船海寇,屠戮昌县百姓,登陆,过二城,如入无人之境直达昌县,瀛岛说,私掠船海寇盘踞于东海各处海岛,亦是瀛岛心腹大患,剿之不尽,瀛岛是如此言说的。” 孙功低下头:“是,瀛岛朝廷对此一直是矢口否认的。” “好,与瀛岛朝廷无关就好,若是有关,朕…” 天子眯起了眼睛:“朕怕是要误会,误会瀛岛是在威胁我大康,告知我大康,他们可畅通无阻的登陆登海,畅通无阻的入东海三道,畅通无阻屠戮我大康百姓。” 群臣面色各异,都听出来弦外之音了。 能站在这里的,有一个算一个,谁不知道那些私掠船其实就是瀛岛官方组建的。 这不是威胁是什么,进犯东海,日子和土船屋郎入大康的时间几乎吻合,就是说,瀛岛不算隐晦的告知大康,要是土船屋郎出了意外,或者土船屋郎做了什么“意外”之事,大康,不能追究,如果追究,后果自负。 后果,那些私掠船已经用大康百姓的性命“展示”出来了,告知大康,哪怕是他们的私掠船都可以畅通无阻的进入内陆。 这也解释了为什么瀛贼这次深入内陆为什么这么远,以及为什么这支私掠船船队声势如此浩大。 瀛贼嚣张,可见一斑。 再说宫中,明明早就知道这个情况了却没有马上广而告之,之前不说,之后不说,偏偏在今日上朝的时候说,可想而知,八成要布局东海了。 “幽王府世子,齐烨。” 天子唤了一声,齐烨连忙出班行礼:“学生在。” “你昨日所使用的军器,可否用于东海,防范私掠船海寇?” “可。” 一声“可”,掷地有声,震耳欲聋。 “好,可就好。” 老六刚要将他的想法说出来,鸿胪寺少卿魏成鑫出班了。 “陛下,微臣有事要奏,与瀛岛使节有关,与瀛岛有关,与…幽王府齐世子殿下有关。” 第329章 不耐烦 想要在朝堂上站稳脚跟,朝臣需要具备的能力有两个,一个是揣测君心,一个是挑选时机。 只有揣测到了君心,才能够在正确的时机出头,或者缩头。 魏成鑫作为鸿胪寺寺卿自然具备这两个能力,并且将这两个能力运用的炉火纯青。 首先,他知道天子要干什么,要大肆嘉奖齐烨。 其次,他知道想要攻讦齐烨,只有在天子开口之前,嘉奖齐烨之前行动。 如果天子开了口,嘉奖了齐烨,他再冒头,那就打脸,打天子那张批脸。 出班后的魏成鑫,直接点题:“陛下,鸿胪寺番馆中的瀛使,欲三日后离京,前往东海乘船回瀛。” “哦?”天子的脸上并没有呈现出太多的意外之色:“为何。” “这…” 魏成鑫没有与天子直视,流露出一副为难的模样。 “凡异国世界入京,皆由你鸿胪寺统辖,使节离京,难道连你鸿胪寺都不知原因?” 听见天子的语气中已经带着几分怒意了,魏成鑫连忙开了口。 “昨日城外演武比试过后,瀛使言说我大康…我大康卑鄙,以军器为战,手段又太过狠厉,还说有失大康礼仪之邦的…的国朝体面,比斗非是你死我活,然齐烨世子痛下杀手,可谓残忍嗜血,微臣与其他鸿胪寺大人屡屡劝说无果,瀛使便要离京,还说…还说会禀告瀛岛朝廷,要瀛岛朝廷…要瀛岛朝廷…” 赟乘泰怒气冲冲:“要瀛岛朝廷如何?” 别说老赟怒了,武将都开骂了,也有不少文臣恨的牙痒痒。 齐烨手段狠厉,不假,这个大家都承认,尤其是最后演示军器的时候,拿瀛使当靶子,光是这一件事就可以上升到外交纠纷了。 可不少臣子经过最初的错愕与震惊后,转念一想,发现好像也没什么可值得生气的。 齐烨手段再狠厉,能比得过瀛贼,能比得过那些私掠船在东海犯下的人神共愤之事? 越是这么想,臣子们非但觉得不生气了,反而觉得解气,甚至还想着大康朝就得多出几个齐烨这样的对付瀛贼就得这样,以眼还眼以牙还牙。 当然,心里是这么想的,文臣嘴上不会这么说,毕竟儒家当道吗,大家都是文化人,总张嘴闭嘴打打杀杀的不好。 即便退一万步来讲,要说不守规矩,也是瀛贼不守规矩在先,带着弓箭,八成的瀛贼带着弓箭上场,长眼睛都看出来这是奔着“杀人”去的。 哪怕是不知道瀛贼和西域使节传统的臣子们,或多或少也看出来了点眉目。 结果现在魏成鑫还怎么说,好嘛,倒打一耙,还大康朝嗜血残忍有失体面了,要说残忍嗜血,谁比的过你们瀛贼。 “陛下,此事非同小可。” 魏成鑫没搭理赟乘泰,垂着头朗声道:“微臣不敢妄论,可文臣却知,使团离京,多是要…要…” “要开战,是也不是。” 开口的不是天子,不是赟乘泰,而是齐烨。 齐烨扭头看向右侧后方的魏成鑫,面无表情:“离京,那就是要开战喽。” “瀛使未说。” “当然不会说,说了,覆水难收,不开战也要开战,想离京,走就是,为什么魏大人说三日后内,三日,话也没说明白,想来…” 齐烨满面戏谑之色:“叫学生猜猜,瀛使是等着表态,等着朝廷表态,对。” 魏成鑫瞳孔猛地一缩:“本官不知世子殿下是何意。” “不知道吗,那学生再猜猜好不好,瀛使有要求,关于我,只要朝廷答应了它们的要求,这件事就会揭过去,瀛使不会离京,也不会开战,对不对。” 魏成鑫眼眶微微跳动了一下,很多到了嘴边儿的话,全部咽了回去。 一件事,得掰开说,讲道理,论利弊,得结论,假设后果,最终权衡。 按照魏成鑫的计划,先是让朝廷君臣知道瀛使那边的“态度”,要离京。 为什么离京呢,因为生气,生气干什么呢,回家将发生的一切告诉瀛岛。 可回去告诉瀛岛朝廷所发生的一切,一个人,或者几个人就够了,为什么要全部回去呢? 瀛贼不说,让朝廷猜。 正常人的猜想是,准备开干,所以这些使节全部撤回,这些使节极为笃定一旦回去后,瀛岛会开战,所以它们不需要留在京中了。 除此之外,即便是开战,也会留下一些使节。 就说前朝和草原人开战,京中也有草原的使节。 两军交战不斩来使,留几个使节,留点余地,万一打不下去了,谁都占不到便宜,大家都好找个台阶下,有什么问题和使节谈。 现在瀛贼使节要一人不留,可想而知,要打,全面开战,没有任何议和的可能,至少现阶段是不准备议和了。 魏成鑫不会说的这么直白,他要让君臣们自己得出这个“结论”,然后顺着这个结论,权衡利弊,最终,将这件事交给他鸿胪寺,交给他魏成鑫。 朝廷,历来是如此的,不愿轻启战事,大家总会相互说服,自我说服,就好比前朝时,太多的所谓小不忍则乱大谋了,太多的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了,太多的牺牲小我成全大家了。 按照魏成鑫的想法,按照瀛贼的想法,朝廷不敢开战。 那么魏成鑫和鸿胪寺就会变成力挽狂澜之人,不断和瀛贼探讨、商量,最后达成一致,温水煮青蛙,煮到最后,幽王府世子就会出来背锅! 这,才是魏成鑫的目的。 可现在齐烨直接“快进”了,让魏成鑫好多说辞,好多铺垫,全部咽回了肚子了。 “肯定有要求,对不对。” 齐烨又犯老毛病了,嬉皮笑脸,在朝堂上嬉皮笑脸,冲着魏成鑫挤眉弄眼。 “魏大人你说说嘛,要是想走,今天就能走,为什么给了三日时间,这不是有余地吗,说嘛说说嘛。” “这…” 魏成鑫都懵了,不知齐烨是真傻还是假傻,你干掉了那么多瀛人,现在你还上赶着问人家瀛贼的要求,咋的,和阎王爷拜把子了,思念你义兄了? “哎呀,说嘛,瀛使和你们鸿胪寺的人最熟了,说走就走,也不提条件,不符常理,对不对。” “既然殿下这么说了,本官…” 魏成鑫也是个演员,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其实,其实瀛使倒是私下寻过本官,只不过被本官拒绝了。” “哦,说什么了,为什么要拒绝。” 魏成鑫看向天子:“微臣斗胆,昨夜瀛使寻了本官,的确是放言要讨个公道,还说此事的罪魁祸首是齐世子殿下,问微臣能否交出世子殿下,微臣勃然大怒,齐世子是我大康幽王府世子,有功于朝,莫说齐世子身份,便是寻常百姓,微臣也不会首肯,因此…因此瀛使大怒,说会回瀛岛告知朝廷,要血债血偿。” 武将们叫起来了,战便战。 不少文臣也叫起来了,欺人太甚。 唯独齐烨没叫,天子也没叫,好多真正的大臣同样没叫。 这些人,只是望着魏成鑫,面无表情。 那眼神,已经不是看待一个大康朝的臣子了,而是一个“外人”,或是说一个瀛人。 魏成鑫这种小把戏,哪能瞒得过天子和一群老臣们。 京中,哪有不透风的墙,魏成鑫作为鸿胪寺少卿,与很多使团走的极近,这种“近”,已经和职务或是公务没太多联系了。 文德高呼了一声,乱糟糟叫声止住了。 齐烨开了口,望着魏成鑫,极为敷衍的拱了拱手。 “那我可太谢谢魏大人了。” 齐烨依旧是那副嬉皮笑脸的模样:“我齐烨虽然不是什么官员,运气好生在了幽王府,更没有有功于朝的事,可毕竟本世子是我大康的人,魏大人说的不错,无论是本世子,还是寻常的百姓升斗小民,朝廷怎么会交出一个活生生的人让瀛使如意呢,这有失国体啊,不知道的,还以为咱大康怕瀛岛呢,是。” 魏成鑫傻了,完全傻住了。 “大人你这是什么表情?”齐烨耸了耸肩:“不会不会,魏大人不会以为我齐烨会大喊一声为止刀兵牺牲我一人算什么,我去,那魏大人你太不了解本世子了,本世子胆子最小啦,怂的和什么似的,我可不会这么做,再者说了,我爹是幽王,有战功,本世子呢,也立了一些小小的功劳,看在我幽王府满门的功劳苦劳,魏大人不会想逼死我?” 明明是要整齐烨,魏成鑫反倒是气的够呛。 你好歹是世子,这他娘的是一点勋贵的该有的气魄都没有,你就不怕被戳脊梁骨吗,这么怂,这么惜命,你让世人怎么评价你,人家都要开战了你竟然说出这种话,你还要脸吗? “陛下,老臣有话要说。” 一个极为突兀的声音响了起来,正是京兆府府尹张瑞山。 老张,已经不耐烦了。 他知道魏成鑫要搞齐烨。 他也知道齐烨得反制。 可眼瞅着快散朝了,俩人还磨磨唧唧的没完没了,老张看不下去了。 张瑞山,着急回去吃饭,然后睡午觉。 因此,他要直接摁死魏成鑫,免得耽误他吃午饭,以及睡午觉。 出来后,张瑞山还皱眉看了眼齐烨,很不耐烦。 一个小小的少卿罢了,直接弄死就完事了,搁这叽叽歪歪墨迹什么呢,都几点了,吃不吃饭了? 第330章 捧捧捧 张瑞山出来的时候,齐烨还挺困惑,这老登出来就出来,瞪我一眼干什么? “危邦不入,乱邦不居。” 张瑞山出来后先拽了句文,语出《论语》泰伯篇。 意思是危险的国家,咱不去,战乱的国家,咱不住。 什么意思,大家明白,大家不明白的是这八个字和瀛使离京有什么关系。 再者说了,前面还有八个字呢,笃信好学,守死善道。 加上这八个字,和现在朝堂议论的事八竿子打不到一起去。 不管怎么说,老张是出来了,也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张瑞山一出来,群臣态度不同,都知道这老登和齐烨私交不浅,知道这是出来给世子站台来的。 群臣知道,魏成鑫也知道,面带戒备之色。 对于这位京兆府府尹,魏成鑫说不上小瞧高看,反正有点戒备。 高看,朝堂第一背锅侠。 小瞧,之前这老家伙为了给齐烨站台,骂了小半个朝堂,愣是没对手。 齐烨傻乎乎的问道:“啥意思?” 张瑞山没好气的回道:“这话不懂,那民间俚语总该是听过。” “什么俚语?” “裂墙之旁,莫驻,莫驻,残垣之下,勿居,勿居。” “哦。”齐烨恍然大悟,乐呵呵的说道:“那我明白了,就比如如陌生人给我糖,不~要~不~要,陌生人带我走,不~行~不~行,陌生人掰我桃子…不,不是,张大人您到底什么意思?” “殿下有所不知,欲离京的,不止是瀛使。” “什么意思?” “西域诸使。”张瑞山看向天子:“禀陛下,西域诸使,亦要离京?” “什么?” 天子明显是头一次听到这事:“何时的事,你怎知晓。” 别说君臣了,鸿胪寺的官员,还有少卿魏成鑫也是如此,都是首次听闻。 “西域诸使已在钱庄用银票换取了大量钱财,又采买了不少路上所用吃食等,本官有所怀疑,便遣了署中主事前去番馆打探一番,后得知,西域诸使亦要离京,因此老臣才说这危邦不入乱邦不居。” 说到这里,张瑞山扭头看向魏成鑫:“魏少卿,这要离京的怕不止是瀛使,还有西域诸使,本官想问,这瀛岛当真要与我大康启战?” “这…” 魏成鑫一头雾水。 首先,西域诸使要离开,这事他根本不知道,听都没听说过。 其次,瀛使那边也不是真的想要离京,就是做做样子,看看能不能让朝廷表态将齐烨交出来。 见到魏成鑫支支吾吾的不说话,张瑞山又看向天子。 “陛下,老臣以为此事应全权交于鸿胪寺少卿魏成鑫魏大人。” 天子一时没反应过来,这不是议着呢,全权交什么交。 不等天子开口,张瑞山自顾自的说道:“瀛使离京,倘若真启战事,非同小可,瀛岛战船集结极快,月余便可到达东海,再看我大康,即便国朝现在筹集粮草、兵力,加之调至东海,怕是要到明年开春,非是老臣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只是老臣以为不应因这比斗一事闹的一发不可收拾。” 天子一时摸不清楚张瑞山的意思,不由问道:“那依张卿之间,此事…” “世子殿下。” 张瑞山看向齐烨:“既瀛人放言,是因殿下出手狠辣而不满,本官以为殿下应登门认错,化干戈为玉帛。” 一听这话,群臣还没咋地呢,南庄一群村炮急了,季元思张口就要骂,公输甲等人也是如此,被老段连摇头带比划的给阻止了。 老段,远远要比齐烨了解张瑞山的为人。 齐烨也是皱眉不已,扭过头,冲着一群小弟们微微摇了摇头,意思是静观其变。 “张大人。” 齐烨不知道张瑞山为什么要背刺自己,皱眉道:“昨天陛下与诸位大人都亲眼看见了,明明是瀛使想要先要本世子的命,那本世子…” “此事不重要,重要的是瀛使如何想,不过是登门赔罪罢了,为避兵灾之乱,劳烦世子一二有何不可。” 齐烨倒是没愤怒,而是很懵,不知道老张为什么这么“怂”。 “齐世子。” 张瑞山朗声道:“事关东海百姓,莫要计较一人得失,你为我大康幽王府世子,为国朝考虑一二,为朝廷考虑一二,为东海百姓考虑一二,可好。” “混账话!” 孙功突然跳了出来,怒气冲冲:“比试输赢各凭本事,输了便要登门认错,这是什么道理!” “孙将军此言差矣。” 张瑞山阴恻恻的说道:“对错,道理,重要吗,重要的是东海的百姓,重要的是,不给瀛岛开战的理由,是你的道理重要,齐世子的颜面重要,还是百姓安危重要。” “这…这…瀛岛又未说要开战。” “未说,不假,可你知魏大人是何人?” 孙功一头雾水:“鸿胪寺少卿啊。” “不错。”张瑞山一指魏成鑫:“虽是少卿,却整日埋首于案牍之上,为何各国使节对魏少卿敬畏有加,为何各国使节提起魏少卿便夸赞连连,便是连草原、西域、瀛岛国内,都知晓魏大人的大名,老夫敢放言,倘若齐世子愿登门认错,魏少卿愿中间说和,此事必成。” 孙功欲言又止,道理是这个道理,可让大康朝堂堂幽王府世子去低声下气的给一群瀛贼认错,他不甘心! 张瑞山又看向魏成鑫,满面敬佩之色:“魏大人以为如何。” 魏成鑫深深看了眼张瑞山,终于明白这老家伙打的什么主意了。 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瀛人那边,要的不是齐烨的道歉,而是齐烨的命。 可张瑞山这么一说,和过家家似的,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揭过去了。 魏成鑫满面为难之色:“张大人,事情怕是并非会如此轻易…” 张瑞山打断道:“其他衙署不知魏大人的能耐,我京兆府最是清楚,莫说使节,便是在各国,魏大人之名也是如雷贯耳,还瀛岛,更是被瀛岛朝廷称之为我大康的治世能臣。” “有吗?” “魏大人不知?” “倒是…知…知晓。” 魏成鑫乐了,一挺胸膛,略显含蓄:“不错,下官倒是在各国中有些许薄名。” 第331章 摔摔摔 一看魏成鑫“承认”了,老张开始狂赞魏成鑫,什么各国使团只听这位魏少卿的,魏少卿多能办事,多操劳,多忠君爱国如何如何的。 魏成鑫一时被夸的都找不着北了。 夸了半天,张瑞山猛地一看齐烨:“世子殿下,本官恳请殿下去番馆登门认错,可好。” “做梦!” 齐烨没好气的摇了摇头:“要本世子给瀛贼赔罪,我怕我祖宗一百八十代梦里活活打死我!” “你…” 魏开山气的胡子都抖了:“你怎可如此自私,事关东海百姓,事关国朝,事关天下军伍!” “说不去就是不去,张大人你说破了天我也不去。” “气煞老夫!” 眼看着张瑞山一副暴怒的模样,气的哇哇乱叫。 臣子看着张瑞山那死出,面面相觑,这和你京兆府有什么关系,你在那急什么急。 不过大家也都反应过来了,认为张瑞山就是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让齐烨舍了颜面,化干戈为玉帛,从而达到保护齐烨以及让瀛使有个台阶下的目的。 殊不知,张瑞山根本不是这个意思。 眼看着张瑞山无法说服齐烨,突然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一拍额头。 “有了!” 张瑞山望向龙椅上的天子,双眼放光:“老臣想到了,陛下,老臣想到法子了,这瀛岛开不开战,并非使团说了算。” “张卿之意是…” “是瀛岛,瀛岛朝廷。” 张瑞山突然转身冲着魏成鑫施了一礼:“那就有劳魏少卿了。” 魏成鑫一脸懵逼:“何意?” “由在瀛岛有着治世能臣之贤名,各国使团提及魏少卿之名无不夸赞连连,心系天下威名远播的魏少卿亲自出使瀛岛,叫瀛岛知晓我大康诚意。” “下官出使瀛…” 魏成鑫张大了嘴巴,彻底傻了,随即连连摆手:“不成不成,下官岂可…” 张瑞山终于露出獠牙了,眯起了眼睛:“魏少卿是鸿胪寺少卿,此事,本就是分内之事,事关东海百姓,莫要计较一人得失,你为我鸿胪寺少卿,为国朝考虑一二,为朝廷考虑一二,为东海百姓考虑一二,有何不可?” “可…可下官…” 魏成鑫背后都冒出冷汗了:“非是下官计较个人得失,而是即便下官去了,此事也…” “也什么,怕说服不了瀛岛?” “是,是如此。” “可你是鸿胪寺寺卿,你若说服不了…” 张瑞山的獠牙,愈发尖锐:“为何要担这鸿胪寺少卿,为何要掌管异国使节之事,说服不了使节,不愿渡海前往瀛岛,还说无法说服瀛岛,那我大康要你这鸿胪寺少卿有何用处!” 一语落毕,张瑞山猛然转身。 “陛下,老臣弹劾鸿胪寺少卿魏成鑫,瀛使群情激愤,他为鸿胪寺少卿既无法安抚,又无周旋余地,此为尸位素餐,各国使团,提及鸿胪寺便对魏成鑫夸赞连连,可如今见他模样,实为酒囊饭袋,沐猴而冠贻笑大方,丢我大康颜…” “住口!” 魏成鑫又羞又怒,大叫道:“非是本官不去,此事,谁去了都无法说服!” “你怎知晓,你尚未尝试岂知不行,好,你说不行,那便叫你鸿胪寺另一位少卿吴尚峰前去,你敢赌咒发誓,倘若吴尚峰说服了瀛岛不开战事,你魏成鑫把当殿自刎,如何!” “本官,本官…”魏成鑫恼羞成怒:“吴尚峰是吴尚峰,本官是本官,岂可相提并论。” 魏成鑫心里和明镜似的,瀛岛那边根本不会开战,除非西域诸国先动手。 这就是说,别说吴尚峰了,派任何一个人去瀛岛都行,不,应该是说,哪怕不派人,瀛岛也不会真的开战。 真要是去了,那就是白折腾,再说了,出海太危险了,他根本受不了那个苦,更别说遇到大风大浪一个闹不好就容易死海上。 张瑞山步步紧逼:“你们同为少卿,为何不可相提并论,既你不如他,为何你与他都担任少卿!” “这,这…” “这什么这,吴少卿可做成,为何你做不成,吴少卿愿为国朝,愿为天下军伍,愿为东海百姓远赴瀛岛,不计生死,怎地,他行,你就不行?” 魏成鑫的大脑根本反应不过来,张瑞山步步紧逼丝毫不给他喘息的机会,一句快过一句。 “瀛使突然离京,又要开战,本就是你这鸿胪寺少卿失职,而各国使节又只给你这鸿胪寺少卿的颜面,你却要置身事外,莫非你心里盼着两国交战不成!” “本官没有,你乱说!” “没有,那就出使瀛岛。” “本官,本官,我,我…” “好哇,本是你失职,不将功补过还想置身事外,老夫,羞于你同殿为臣!” 一语落毕,张瑞山冲着天子说道:“陛下,老臣要死谏这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死谏”俩字都蹦出来了,魏成鑫也是气傻了,怒吼道:“去就去,可若是本官去了,劝不成又如何,因你这京兆府府尹三言两语,本官就要远赴东海,远赴瀛岛,舟车劳顿,劝不成,便是你张瑞山要如…” 话没说完,张瑞山呵呵一乐:“劝不成就是你的失职,回京后你若知羞便上书请辞。” 魏成鑫气的眼珠子通红:“那本官若是劝成了呢。” “那是你本分,怎地,将功补过,朝廷还要奖赏你一番,你要不要脸?” 魏成鑫差点吐出一口老血,张着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直到这时他才反应过来。 不对啊,明明是拿着瀛使离京这事给朝廷君臣施加压力,这怎么聊着聊着成本官亲自出使瀛岛呢? 其他人也反应过来了,张瑞山这一手,很高。 先怼齐烨,道德绑架。 魏成鑫以为张瑞山想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再夸魏成鑫,让他以为张瑞山想要他从中说和。 道德绑架了,也夸了,最后,绞索套在脖子上,挣都没办法挣。 没法拒绝,咋的,夸你,你就认,给你说的那么牛b,现在让你干点事你又不去了,那你就不是牛b,是菜逼,既然是菜逼,身居高位干什么,赶紧滚蛋。 从一开始,魏成鑫就被张瑞山玩弄于股掌之中。 不过张瑞山只负责下套,勒紧绞索的,得看天子。 “那就如此安排。” 龙椅上的天子终于开口了,语气,不容拒绝。 “鸿胪寺少卿魏成鑫,贤名远播又心系天下,自会当仁不让担此重任不负众望。” 天子看向大脑一片空白的魏成鑫,笑着“安慰”道:“朕知晓海上风浪大,千难万险,险阻重重,朕本是不愿叫爱卿冒险的,可朕知晓爱卿德操高尚,知晓拦不住你,既如此那也只能成全爱卿了,爱卿安心便是,朝廷会照顾好爱卿的亲族家眷的,断不会叫爱卿有后顾之忧。” 魏成鑫,面如死灰。 再看齐烨,凝望着张瑞山,都想再喊一声亲世伯了。 这才是真正的朝堂攻讦,先捧你,再道德绑架你,最后,狠狠摔死你! 齐烨暗暗竖起大拇指,张世伯这一套玩的太六了,三十六除以六,除了六,全是六,老张六六六啊! 第332章 赚与不赚 魏成鑫大脑一片空白,浑浑噩噩。 他连怎么回到班中的都不知道,如同一具行尸走肉。 一群平日里以他唯马首是瞻的鸿胪寺同僚,纷纷低下头,装聋作哑,深怕一开口就会被充入到出使瀛岛的使团之中。 魏成鑫连怎么下朝的都不知道,短短半个时辰,仿佛过了一万年,也仿佛过了一秒。 在这一秒或是一万年里,他见到段平出班了,拿着一份竹简,念了很多名字。 然后出班了很多人,有老的和少的,有男的和女的,有女的和女的,还有尼玛小动…反正出来很多人,龙椅上的天子哭笑不得,班中的群众窃窃私语。 他隐约听到封赏、侯啊、伯啊、军器坊等词语。 直到他回过神来时,已经散朝了,群臣走了一多半,天子也走了。 “魏大人。” 一声轻唤在魏成鑫耳边响起,齐烨脸上带着如沐春风的笑容。 “海上风大浪大,那就…祝你平安喽。” 魏成鑫冷笑连连:“我怕风浪大,风浪越大…” “傻比。” 齐烨翻了个白眼,懒得继续搭理魏成鑫,带着一群小弟大摇大摆的走出了大殿。 魏成鑫原本还黯淡无光的双目,渐渐亮了起来。 他想到了一件事,想到了自己是读书人,自己是文臣,一个读书人,一个文臣,有很多办法拒绝宫中和朝廷的差事,只要放弃名声就好。 相比名声,命,自然更重要。 却不知,今天彻底将他摁死的张瑞山,属于是一条龙服务。 齐烨走出大殿时,张瑞山并肩而行。 “世伯~~~” 齐烨笑的如同花儿一样,着实没想到自己世伯如此的六。 听到这一声“世伯”,张瑞山没有像往常那般抚须自得一笑,而是压低了声音。 “寻京中名医、宫中御医,守在魏府门口。” “啊?” 齐烨一头雾水:“为什么?” “魏成鑫会称病告假,待他告假的条子送到吏部,火速叫名医、御医入魏府为他诊断。” 齐烨神情微动,随即竖起大拇指,没等马匹拍出来,老张又开了口。 “叫人拿着亲军腰牌前往屛县。” “屛县?” “魏成鑫亲族皆在屛县,将他亲族统统接入京中,因为这狗日的见到一计不成,定会谎称至亲病重回屛县以尽孝道。” 微微一笑,张瑞山将声音压的极低:“待魏成鑫启程后,派亲军护送。” “护送他去东海吗?” “不错,记得世伯的话,要么,别去招惹,招惹了便是死仇,既是死仇,那就做绝!” 最后这“做绝”二字,杀气腾腾。 齐烨略显震惊:“在路上将一位鸿胪寺少卿干掉,这…这也太…” “魏成鑫勾结瀛人,暗中不知做了多少恶事,死不足惜,朝廷,不需要一位心向瀛岛的鸿胪寺少卿,宫中也定是此意。” “世伯怎么确定宫中想干掉这家伙?” 张瑞山没吭声,止住脚步,沉默了大约五六秒,随即笑道:“去。” “去什么?” 齐烨刚问完,后面传来脚步声,文德快步跑了过来:“殿下,陛下传您入养仪殿。” 回过头,齐烨一时不知道张瑞山是神机妙算,还是听力敏锐,等他刚要给老张施礼的时候,这位京兆府府尹大人已经捧着肚子离开了。 老六叫齐烨去养仪殿,后者并不意外。 刚刚在朝堂上天子倒是很大度,该封赏封赏,该嘉奖嘉奖,至于公输甲的侯和公输云的伯,问题不大,反正没人反对。 为他们请功的是孙功,文臣那边并没有提出任何异议,礼部和吏部也说会尽快商讨一下拿出章程,算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齐烨原本想提一下军器作坊的事,刚开了个头,老六就说散朝了,看样子孙功昨日已经将他的想法告诉天子了,目前这个阶段,还不适合在朝堂上讨论。 跟着文德,齐烨来到了养仪殿,进入大殿的时候才见到,户部尚书赟乘泰、兵部柱国将军孙功、太子小二,都在。 三人都坐在绣墩上,齐烨进去后施了一礼,文德也搬来了个绣墩。 齐烨坐下后望向天子,这才看到老六的面色不怎么好看。 “齐烨。” “学生在。” “夸奖的话朕就不多说了,朕问你,那些军器当真如孙功所说造价如此低廉?” “差不多,这是打造军器所需的材料和购买材料的价格,上下浮动…就是前后出入不大。” 齐烨从怀里掏出了一张纸,站起身双手呈了过去,文德接过去后放在了御案上。 纸上就是军器的“报价”,昨夜老段和公输甲研究出来的。 还是那句话,根本不赚钱,齐烨和南庄反正是不赚钱,成本就两个,一个是材料,一个是人工费。 其实价格还可以更低的,不过南庄历来是出手大方,给百姓发的工钱要比外面高出五成到三倍。 天子一个数字一个数字的看着,一连看了三遍,面露感慨之色。 “赟爱卿。” “老臣在。” 天子将报价单递给文德,文德又交给了赟乘泰。 赟乘泰这一看,孙功和小二也凑了过去。 当所有人都看完报价单后,面色各异。 “往日军器监呈上了章程,交于户部,朕,偶会过问,每次过问时,朕都在思索,这军器监,是否要在其中捞些油水,又捞了多少油水。” 老六凝望着齐烨,继续说道:“朕观瞧了你这军器的章程后,同样在思索。” 齐烨哭笑不得:“陛下,学生断然不会…” “只是朕思索的并非是你捞了多少油水,而是担忧,你要赔多少钱财。” 齐烨翻了个白眼,挺大岁数人了,下次说话一口气说完。 看得出来,老六都有点心疼了,齐烨好歹赚点,哪怕多多少少赚一点也行。 老六肯定是没那么好心,会替齐烨心疼钱,他只是心疼南庄的钱,要知道南庄赚的钱将来很有可能用在抗击瀛贼和打造东海战船上。 见到齐烨根本不在乎,老六开口问道:“赟、孙二位爱卿以为呢?” 赟乘泰点了点头:“陛下所言极是,老臣怎么看,怎么觉着这造价太过低廉。” 孙功插口道:“末将当初也有所疑问,因此问过殿下为何造价如此低廉,殿下言,非是他这军器造价低廉,而是往年军器监的军器造价太过高昂。” 赟乘泰面色复杂,似是自言自语,也似是感慨:“倘若各衙署,各州府,皆如世子殿下这般,我户部岂会落个铁公鸡之名。” 齐烨明白赟乘泰的意思,耸了耸肩,他只能管好自己,其他的事,其他的人,他管不了。 第333章 奉旨一锅端 赟乘泰感慨万千,户部什么名声,他比谁都清楚,只是这并非户部的错,甚至和国库有钱没钱都没关系,而是制度,规矩,各种破事导致的。 十次上朝,其中四五次都唠钱粮的事,唠钱粮的事就得管户部伸手,这四五次中,得有三四次,户部大嘴一张,就一个字,没钱。 户部掌管国库,偌大的一个国朝,当真穷成这个样了吗? 其实也不是,最多说是捉襟见肘,真要是连年赤字一个逼子儿都没有,大康朝早就破产重组了。 之所以户部和铁公鸡似的,就是因为各衙署和各个要钱的州府动不动就狮子大开口,要不然就是瞒报、虚报数字。 户部稍加多问,或是要核实,这些要钱的人或衙署就不配合,不配合很正常,因为有猫腻。 久而久之,户部心里和明镜似的,就开始扯皮,来回拉扯,拉扯到这个数字降低到正常范围时,赟乘泰才会批钱。 结果这就导致了恶性循环,要钱的人,将数字“抬高”,因为知道户部会“还价”。 户部呢,知道对方会虚报,所以去“还价”。 结果这就导致了,没人嘴里有实话,都在那夸大其词,这也就罢了,主要是朝堂的办事效率越来越低。 老六望着齐烨:“孙功已是和朕说了你的打算,不想假手于人,军器打造的技艺不交于朝廷,由你南庄负责。” “是。” 齐烨点了点头:“这些军器要用在东海,用在东海三道抗击瀛贼,学生不敢假手于人,并非不相信朝廷,而是觉得初期应该这么做,至少学生监管的话可以保证军器的质量,学生也会尽快征募更多的人手提高产量。” “此事尚未有过先例。” 老六有些犹豫,齐烨的想法是好的,只是军器需求太大,光靠一个齐烨和南庄,效率太低。 “陛下。” 赟乘泰难得当了把人:“依老臣之见,要南庄筹备这军器作坊也好,至少我户部出这钱财出的痛快,出的毫无顾虑。” 齐烨翻了个白眼:“赟大人,您别得了便宜还卖乖了,我说不赚钱就是不赚钱,属于是赔钱赚吆喝,出力不讨好。” 赟乘泰哈哈大笑:“能占上你幽王府世子的便宜,难得,难得啊。” 老六没笑,直指问题核心:“军器一看便知工艺繁琐,南庄哪里来那么多人手,倘若是随意招募的百姓,又如何保证不叫外人知晓这军器打造的工艺?” “父皇。”小二开了口:“儿臣倒是觉着此事不难。” “哦,说说。” “应尽快督促礼部授公输先生父子二人侯、伯一事,将他二人的封地划到南庄附近,县候食邑七百户。” 老六闻言神情微动,明白什么意思了。 公输甲和公输云一旦有了封地,封地中最多可有一千七百户,是一千七百户,而非一千七百人。 从这一千七百户里挑出适合当匠人的百姓充入军器作坊,大部分的问题都会迎刃而解。 “好,文德。” “老奴在。” “去礼部告知,三日内,朕要礼部拿出章程,二人封地就划在南庄周围,叫礼部派人询问齐烨。” “是,老奴这就去办。” 见到事情解决了,齐烨试探性的问道:“陛下,就是鸿胪寺少卿魏成鑫…” 听到魏成鑫的名字,天子脸上满是厌烦。 “魏成鑫怎地了?” “学生怀疑他可能要生病,所以…” “生什么病生病。”老六满面不耐烦:“叫司空野叫上几名亲军,今夜去他府邸将他带出京城,进入东海后寻个地方宰了就是。” 齐烨张大了嘴巴,这么草率的吗,连生病的机会都不给人家? 果然,老六得出了和张瑞山一样的结论。 “我大康鸿胪寺少卿竟心向瀛岛,心向有着世仇血仇的瀛岛,这样的少卿,朕为何还要留他性命!” 能看出来,只要是事关瀛贼,一直立着“仁德”人设的老六,将会变得十分简单粗暴。 魏成鑫也是千算万算,死活没算到他触碰到天子的逆鳞上了,也就是瀛贼。 虽然现在没有铁证证明魏成鑫与瀛贼勾结,可从种种迹象来看,这家伙就是个吃里扒外的二五仔,事关瀛贼,老六不需要铁证,不需要任何证据,直接弄死。 提到了魏成鑫,就会联想到鸿胪寺,老六现在可不止是看魏成鑫不顺眼,还有鸿胪寺。 “齐烨。” “学生在。” “带着亲军彻查鸿胪寺。” 老六沉声道:“瀛使与西域诸使暗中勾结,鸿胪寺岂会不知情,彻查!” 齐烨犹豫了一下:“陛下,那您想让学生怎么查?” “你当初如何查工部与太仆寺的,便如何查鸿胪寺。” 齐烨双眼一亮:“阿珍你来真…不是,陛下您说的是真的?” “自是如此!” 老六是真的怒了,提起鸿胪寺就怒。 六部九寺十二监,鸿胪寺专门负责各国使团,有些事不用明说,得暗中做,就比如监视各国使团这件事。 鸿胪寺为什么要派各种文吏、衙役伺候各国使团,还是贴身伺候,目的不就是为了监视这群人吗。 结果鸿胪寺倒好,一问三不知。 瀛使什么时候和西域诸使勾搭上的,不道。 土船屋郎带着人参加比武,为什么不报备直接带着那么多长弓上场,不道。 无论问什么,大嘴一咧,不道,不道,还是不道。 无论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鸿胪寺的官员们已经不值得信任了。 如果是真不知道,那这群人就是废物,彻彻底底的饭桶,废物! 如果是假不知道,事情更严重,帮着外人瞒着自己人,都属于是卖国贼了。 所以说出了事,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鸿胪寺上上下下几乎全部都烂了。 既然烂了,那就要大刀阔斧的“治”,如今的京中,谁不知道最善这种“治疗方法”的正是齐烨。 “朕限你元日前,将鸿胪寺所有的酒囊饭袋、尸位素餐、里通外敌之人,统统揪出来,拿下大狱!” 天子发话了,还是狠话,有史以来第一次,光明正大的支持齐烨。 齐烨犹豫了一下,没马上开口。 老六温声说道:“非是朕逼你,而是元日后入春就要筹备演武之事,朕,只能给你这么多时间。” “好,学生定不辱命。” 齐烨刚才的确是犹豫了一下,之所以犹豫,是因为他想问问,这种事交给他,几天就办完了,为什么要给这么多时间,是不是有其他深意? “记住!” 老六又强调了一遍:“朕知晓时间不宽裕,你可用雷霆手段,定要在元日前将这差事办妥。” “是,学生尽快解决。” 第334章 布局 该交代的事也交代的差不多了,齐烨等人离开了皇宫。 出了皇宫后,赟乘泰和孙功都想邀齐烨回衙署唠一唠,前者想要问问军器价格的事,后者想要问问军器打造效率的事。 齐烨说他得先去办点正事,关于端鸿胪寺的正事。 赟乘泰和孙功还挺不解的,这事也不是一天半天就能解决的,不急于一时。 齐烨也不解释,上了马车带着小伙伴们走了,直奔鸿胪寺。 结果到了下午快入夜的时候,天子龙颜大怒。 因为齐烨又“闯祸”了,直接给鸿胪寺的官员抓了九成,整整九成,四舍五入就是一锅端,全部押入刑部大牢。 不是这次齐烨照规矩办事了,而是京兆府地牢没地方了。 龙颜大怒的天子破口大骂,他让齐烨彻查,所谓的查是要讲证据,而非直接抓了。 结果骂了没一会,证据来了,人证、物证、铁证如山! 天子、太子,外加一个文德,望着御案上的“证据”,久久无言。 这就是齐烨的效率,事,是中午交代的,人,是下午抓的,铁证,是晚上送到宫中的。 天子一一看过“铁证”后,死活想不通,齐烨是人,不是神,他是怎么弄到如此齐全的诸多铁证? 不止天子困惑,太子也是如此,然后让文德去问。 快到后半夜的时候,文德从南庄回来了,然后面色古怪的情况说了一遍。 齐烨离宫后,直接去的鸿胪寺。 去了鸿胪寺,找到了另一位少卿吴尚峰。 吴尚峰那是个什么人物,和自爆卡车似的,鸿胪寺其他官员那点破事,他简直不要太清楚。 别人出来混,最怕当孤臣,吴尚峰出来混,那是从出道开始就是孤臣,根本不带怕的,直接将鸿胪寺官员“卖”了个七七八八。 齐烨看过证言后不是很满意,这些事最多让鸿胪寺官员丢官,或者罚酒三杯,很多官员的罪名不大。 然后齐烨又带着人去番馆了,找西域诸使。 将西域各国的使节全叫到一起后,齐烨一共说了三句话。 第一句话,我知道你们想搞死我,让我爹去东海干瀛贼,你们在西关趁虚而入。 第二句话,本世子可以既往不咎,但有个条件,检举揭发鸿胪寺的官员,任何事,任何罪,签字画押。 第三句话,可以不配合,那么本世子马上给我爹写信,告诉他老人家本世子被你们欺负了,你们猜猜我爹会怎么样。 三句话说完,西域诸使也开始自爆了,先是没参与这件事的举报参与这件事的,然后参与这件事的举报鸿胪寺的官员。 就这样,罪证到手了,铁证如山,齐烨趁着南庄晚饭之前,火速端掉了鸿胪寺,然后带着小弟们出城,回庄,吃晚饭。 值得一提的是,齐烨出城上了官道后正好碰见一群禁卫护送着一驾马车,马车里面正是爹死娘改嫁一般的魏成鑫。 齐烨一寻思自己还不怎么饿,正好消耗消耗体力晚上多吃点,然后当着禁卫的面,带着一群小弟将魏成鑫从马车中拖出来。 三分钟,足足三分钟,圈踢儿了三分钟,打没了半条命,最终扬长而去。 天子知道了事情原委后,半晌才说出了一句话:“颇为乃父之风,亦有朕当年一二风采。” 小二和文德对视了一眼,懒得捧臭脚,不想昧良心。 天子猛然想起一件事,就是他和齐烨说年关之前彻查出鸿胪寺官员罪证的时候,齐烨犹豫了一下。 现在老六明白了,感情他这个天子是被齐烨给鄙夷了。 第二天中午的时候,齐烨吃过午饭,和同样刚起床没多久的季渃嫣漫步在矮山下。 俩人的行为举止已经不能说是亲密了,这就是大白天,加上没成亲,但凡成了亲,俩人都能直接在山脚下搞出人命。 齐烨不在乎世俗的眼光,季渃嫣何尝不是如此。 现在两个人都知道,自己的生活,自己的未来,自己的一生,或者半生,都会携手在一起,所以根本没有所谓的男女授受不亲,该拉手拉手,该挽臂挽臂,该搂抱搂抱,说不上谁占谁便宜,齐烨趁机揩油,季渃嫣也没事拍拍齐烨的屁股。 俩人挽着胳膊走在山脚下的雪路上,举止亲昵。 “该布局了。” 季渃嫣走的有些累了,趁着齐烨不注意,后退一步,直接跳到了齐烨的后背上。 感受着背部传来的挤压感,齐烨一边说着世风日下,一边反手托了托季渃嫣的小翘臀。 “你说的是我要当世家的事吗?” 背着季渃嫣的齐烨虚心请教:“贤妻请指教。” 季渃嫣没有笑,轻声道:“先去向宫中求个官职。” “什么官职。” “军器监监正,不过并非是京中军器监,而是南庄军器监,也并非是你担这监正。” “公输甲,或是公输云?” “不错,要公输甲来担任。” 季渃嫣用额头顶了顶齐烨的后脑勺:“做了军器监的监正,公输甲便可上朝,你如今招惹了太多太多的人,工部、太仆寺、鸿胪寺,这些人的背后都有世家撑腰,你若露出了破绽,必会被群起而攻之。” “所以我要在朝堂上建立人脉?” “嗯,公输甲是岚山侯,既是勋贵,也是监正,有需要时叫他上朝便好,除此之外,你要多多与柱国将军孙功、户部尚书赟乘泰、户部左侍郎喻文州、京兆府府尹张瑞山等人多多走动,还有,向宫中保举鸿胪寺少卿吴尚峰胜任寺卿。” “有道理,将来谁要干我,这些人都可以在朝堂上帮我遮挡遮挡。” “错,错错错。” 季渃嫣用额头撞了一下齐烨的后脑勺:“除了我和你爹,还有旺仔,不要对任何人完全信任,记得吗。” 齐烨微微一笑:“知道。” 说是知道,齐烨并未在意,他能够绝对信任的人其实有很多,旺仔、阿卓、老段、公输甲、张瑞山,包括府中的老人等等。 季渃嫣聪明是聪明,只是她毕竟是女人,男人的某种友谊,女人永远不会懂。 “还有一件事,你可知晓为何如今没有世家招惹你吗。” “我也没给他们机会啊。” “错错错,还是错。” 季渃嫣又来了一次额头一击:“世家不傻的,早就将你当成了疯狗,不招惹你,是因不值得,可这不代表他们怕你或是不想着算计你,你拿下了工部、太仆寺、鸿胪寺三衙,三衙空出了这么多位置,京中的世家都急着安插自家子弟。” 齐烨恍然大悟,这事他还真的没关注过。 事实也正如季渃嫣所说,京中有许多老牌和新贵世家,不说被天子扶起来要看宫中脸色的“新贵”,就说老牌世家。 这些老牌世家的子弟都在各衙署当官,齐烨接连搞了三个衙署,这些老牌世家自然不希望京中出现这么一个不知道何时会咬到自己的疯狗。 只是齐烨的身份特殊,宫中态度不明,大家不敢轻举妄动。 不妄动,不代表不准备动,时间早晚罢了,大家心知肚明,齐烨在京中混,对各个老牌世家都没好处。 只是齐烨的动作太快了,今天搞这个,明天搞那个,宫中一会骂,一会夸,大家目不暇接,无从准备。 最主要的是三个衙署空出了很多“位置”,与其研究那些有的没的,不如先将子弟先安排到三个衙署之中再说。 也正是因为如此,都想要自家子弟抢实权,一时之间这些老牌世家也顾不上“联合”研究一下要不要干齐烨。 现在别说他们想着联合研究齐烨了,内部圈子都是明争暗斗,为了这些空出来的官位。 “如此下去不是长久之计,去拜访一个人。” 季渃嫣吐出了一个名字:“官员、世家、各衙,他们自己人都如野狗一般明争暗斗,无需拉拢他们,你要寻个盾,可盾可矛的盾。” “不是官员,不是世家,不是各衙署?” 齐烨有点走累了,将季渃嫣放了下来:“那我找谁?” “勋贵,赵国公。” 第335章 勋贵老大 如果问前朝哪个阶层的人最猖狂,即便是坊间百姓都知道,勋贵! 如果问本朝哪个阶层的人最低调,即便是坊间百姓都知道,勋贵。 齐烨只能算是“贵”,可以理解为“贵族”,算不上是勋,没有勋贵的身份。 就好像后世西方国家的王孙之类的,谁谁谁是王子他儿子,这个儿子,他只是个儿子,叫做王孙,也是个孙子,并不享有任何“贵族”待遇。 世子呢,得靠着王府,没有王府,就没有世子。 王府呢,得靠着王爷,没有王爷,就没有王府。 京中是有圈子的,圈子里的人,要维护圈子里的利益。 当初齐怀武被册封幽王时,勋贵圈子之所以没有“接纳”或是“招揽”齐怀武,因为不是一个朝代的。 京中的大部分勋贵,都是前朝遗留下来的。 齐怀武的幽王府一脉,是本朝册封的。 都不是一个朝代,怎么可能玩到一起去。 再者说了,就算是一个朝代,齐怀武连皇帝老六都不咋愿意搭理,怎么可能和前朝的勋贵玩到一起去。 等到齐烨入京的时候,前朝勋贵倒是想“接纳”齐烨这位幽王府未来接班人来着。 那时候的齐烨同样看不上这群人,一群破落户罢了,随着大康朝一代一代往下传,这群前朝勋贵早晚会变成庶民。 齐烨是有资本看不起这群人的,因为齐怀武这个幽王头衔不用“递减”,他儿子齐烨将来是幽王,他孙子将来也是幽王,重孙子还是幽王。 事实上都不用大康朝往下延续几代,老六登基这么多年,已经有好多勋贵完蛋了,最早遭宫中毒手的就是那些勋贵阔佬们,也就是靠着花钱找关系弄得爵位,多是县子、县伯之类的。 到了现在,京中的真正算的上是勋贵的,只有三十多位。 三十多位勋贵中只有一位“国公”,也就是赵国公宇文檀,老头,七十有二,前朝六个国公之一,也是仅存的一位国公。 乞丐还有个丐帮组织呢,丐帮还有个丐帮头子,更别说勋贵了,如今京中这三十多位勋贵,丐帮头子就是宇文檀。 老六起义时,和朝廷大大小小打了无数次,这才平推到了京中。 真要说前朝一个能打的都没有,也不是,要说最能打的绝对的是宇文檀,当年担任过西关大帅,也就是齐怀武的前任。 前朝皇帝那老毛病就和遗传似的,见不得武将做大,宇文檀在西关待了半辈子,靠着战功从校尉升到了大帅,算是前朝少有的帅才。 结果呢,等宇文檀在西关第三次守住西域联军的时候,朝廷给他召回了,册封了国公。 这个国公肯定不是没代价的,兵权收回去了,大帅不让他当了,让他在京中颐养天年。 宇文檀在京中消停了几年,老六开始造反了,朝廷一看老六挺六的,一路势如破竹,只能让宇文檀二次出道,率领所谓的“精兵”十万驻守祁城,防止老六的大军长驱直入夺京。 宇文檀不愧是当过大帅的人,用兵出神入化,他用的套路没有任何人猜到,别说朝廷没想到了,作为对手的老六都没想到。 宇文檀直接带着满打满算实际不到五万的“精兵”弃城了,跑去平原地带面对老六。 当时京中也是人心振奋,都知道宇文檀最善守城,当他主动进攻的时候,那必然是有十成十的把握击溃敌军。 没错,的确是十成十的把握,宇文檀没耗一兵一卒,直接降了,等同于给老六又送去了“五万”兵力。 老六也是仗义,登基后,宇文檀的国公头衔不变,继续在京中颐养天年。 其实,虽说改朝换代了,历史证明老六这康朝比前朝强了不少,他这皇帝当的也算不错,宇文檀投降是对的。 可一个统兵的将领,不战而降,说不过去。 所以宇文檀的名声并不好,是国公不假,可这国公的名声可以说比齐烨…不,齐烨只是恶名声,宇文檀属于是被淫唠一辈子的那种,子子孙孙抬不起头。 不过一码归一码,毕竟国公的头衔在那摆着呢,老六都没整他,自然没人招惹赵国公府。 再说本朝的勋贵,前朝遗留下的勋贵。 能活到现在的勋贵,大部分都没什么血性。 从后世就可以看出来,谁动不动就说我祖上是满清贵族,我祖上又是什么这个旗那个旗的,猛地一听好像挺牛b,这叫一个地道。 转念一想,你那么牛b,你祖上那么牛b,溥仪让人赶出宫的时候你咋不去帮衬帮衬呢,你祖上咋不去比鞍前马后的伺候着呢,现在知道吹牛b了,人家溥仪搁监狱里撅着的时候也没见到谁家祖上去探监。 所以说,前朝留下的那些勋贵,大部分都是墙头草,不在乎名声不名声的,活着就行,想要活着,就得加入圈子,有圈子,就得弄个德高望重的老大带领圈子。 而这个老大,正是宇文檀,二哥别笑大哥,宇文檀是不战而降,那些勋贵当初的情况也差不多,老六夺京时他们是第一个双膝跪地的,要不然也活不到现在。 从这一点上来看,其实这些勋贵和孔家后人差不多,世修降表嘛,主打的就是个懂事儿。 “我去拜访他干嘛。” 齐烨满面不屑,不知道季渃嫣为什么要让他拜服这老家伙。 “你如今也只能拉拢勋贵了,世家,对你敬而远之,各衙署,对你戒备万分。” 季渃嫣试图说服齐烨:“你应比谁都知晓,所谓坊间传闻不可信,众口铄金…” “等会。”齐烨一头雾水:“听你那意思,宇文檀不是墙头草?” “墙头草?” 季渃嫣噗嗤一笑:“我问你,前朝朝廷宣称宇文檀带领二十五万大军,十万精锐,十五万民夫,可算上民夫不过五万人罢了,便是宇文檀天神下凡,他能否带领五万人阻拦住陛下?” “那肯定拦不住啊,东关边军都来了三营,加上各道折冲府,宇文檀用什么拦。” “我再问你,前朝皇帝荒淫无度,百姓民不聊生,这样的皇帝,这样的皇朝,宇文檀为何要护?” “可…” 齐烨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将军就是将军,你要说不想打,那你就别打,别统兵,你统了兵,去了就投降,怎么说也是让人鄙夷。 “我不会害你,信我,一见便知。” 季渃嫣揉了揉齐烨的脑袋:“莫要人云亦云,人人都说宇文檀是怯战将军,可人人又都说京中那些名士大儒是淡泊名利之人,你信吗,莫要看他的名声,要知晓他做了什么事。” “是这个道理。” 齐烨微微一笑,算是被说服了。 不错,不要人云亦云,也不要用自己浅薄的认知去认为这个世界会按照自己的想法去运转。 就好比白居易,字乐天,号香山居士,可以说是唐朝时期最高产的诗人之一了,光是后世知道的诗词就高达三千多首,但凡经过九年义务教育的,谁不知道他。 那么大家都理所当然的认为,这家伙很牛b,那么多头衔,那么富有才华,一定的道德完人。 实则不然,白居易喜欢养“妓”,家妓,也就是他可以睡,他的朋友可以睡,只要他开心,他让谁睡谁去睡,这种家妓,他前前后后养了三十多个。 如果仅仅如此也就罢了,古代很多人干这种事,正常,毕竟女子地位低下嘛。 可实际上呢,白居易养的家妓都是孩子,专门挑十二三岁,最大不超过十五岁的女子养在家里当家妓。 还是如果仅仅如此也就罢了,古代女子十六七岁生孩子的大把,在那个环境下,养一群孩子当家妓,勉勉强强算是说的过去,也不止他一个人这么做。 可问题是等到这些姑娘们长到十八岁的时候,该撵走撵走,该送人送人,该卖掉卖掉,然后再换一批新的,唤十二三岁,十四五岁那种,再养几年,养到十八岁,再送人,再卖掉,再撵走,周而复始。 那么以齐烨这种后世人的目光和道德目光来看,这明显就他妈是个变态,老变态。 更奇葩的是,白居易说他有这个习惯是因为“初恋”,初恋刻骨铭心如何如何的,然后以五十八岁高龄开始在家里养“家妓”,想要从这些家妓的身上找到他初恋的影子,以此来抚慰他那可千疮百孔的内心。 简单直白来说,就是个快六十岁的老头,养了一群未成年,想要从这些孩子的身上找到初恋的感觉,一找就找好几年,一直找到这群姑娘长到十八岁,然后下一批,继续找! 所以说,人不能通过片面或者某一件事,去定义一个人。 齐烨呢,自然也不会因为宇文檀不战而降彻底否定他。 “好,明天我就去。” “带些酒水,赵国公喜独酌醉酒。” “诶呦,还是个一人饮酒醉。” 齐烨耸了耸肩,回头对刘旺说道:“一会回去的时候找公输云他媳妇问问,之前让她酿的酒酿好没,酿好了明天带去。” 第336章 凄凄惨惨 赵国公府坐落于泰康坊最里侧,距离幽王府不远。 齐烨是一大早来的,不到辰时入的城,辰时过半到了国公府外。 除了八名亲军新卒以及旺仔外,齐烨还带了个季元思。 用季渃嫣的话来说,季元思还是有优点的,至少礼仪那一套很懂。 马车到了国公府外,齐烨被季元思叫醒了。 起得太早,睡了一路,睁开眼的齐烨顺着窗外看了看,没有马上下车,精气神还没上来,迷迷糊糊的。 “这国公府也太破了。” 如季元思所说,打眼一瞧,国公府是挺寒颤的,门口那俩石狮子都裂纹了,台阶也没人清扫,满是泥雪,斑驳的暗红色围墙掉了不少漆皮。 最重要的是堂堂国公府,侧门、中门,全都开着,京城那么多府邸就没这样的。 “破吗?” 齐烨打了个哈欠:“姐夫我觉得倒是不破,对一个前朝遗留下来的国公来说,他的府邸就应该是这样的。” 季元思流露出似懂非懂的模样:“难怪你和我姐勾搭到一起去,小弟也觉着姐夫你有时高深莫测。” 其实齐烨对季元思的印象很一般,说不上喜欢或是讨厌,就是觉得这小子der呵的。 这种der呵的,其实普遍存在京中纨绔子弟的身上。 只不过季元思不是普通人,是太子少师府的大少爷,老爹天下闻名,老姐其智如妖,偏偏这小子就和个普通纨绔子弟似的,既没遗传他爹季伯昌的才华横溢,也不像他姐那样双商超高。 这种感觉就仿佛超人和灭霸结了婚,结果生下来孩子就是个普通人,比普通人稍微强点的普通人。 换在普通人的群体里,算得上优秀,有长相,学识也还行,可要是顶着个太子少师府大少爷的名头,这小子就给人一种很拉胯的感觉。 要说没优点,也不是,要不然齐烨也不可能在一声声“姐夫”中迷失自己。 “姐夫。” 季元思嘿嘿一笑,压低了声音:“以前小弟觉着姐夫你是个愣头青,可阿姐却说你是聪明人,只是你的聪明劲别人看不穿,总之听起来很厉害的模样,如今小弟觉着是如此,要不然也不会降服了阿姐。” 齐烨哑然失笑,他不会说自己是聪明人,但也不认为自己是傻子。 严格意义来说,聪明与否,看的是脑子。 只是人们有时关注的多是“行为”,如果一个聪明人总是很莽撞,总是闯祸,那么没人认为他是聪明人。 齐烨就是这样的人,许多事,他心里有数,能看破,能想到,但是他的脑子很多时候无法控制自身的行为和性格。 季渃嫣就不同了,她的智商可以约束她的自身行为与性格,所以就给人一种她远远要比齐烨聪明的感觉。 实际上这并不能代表什么,季渃嫣每次的出谋划策,都是建立在“阅历”、“经历”、“经验”以及大量的已知信息上,齐烨,最缺乏的就是这一点,信息。 齐烨困惑的问道:“国公府的大门为什么开着?” “一直开着,路过好几次都是,问过阿姐,阿姐说,开着,才没人看,关上门,日日都有人看。” “谁看?” “宫中。” “原来如此。”齐烨恍然大悟:“昨天你姐光说让我带你来,没说带你来的作用,也没说该怎么和齐国公宇文檀聊,你有什么想法没,毕竟是第一次拜访。” “小弟不喜欢和勋贵打交道。” 季元思也不是早睡早起的主儿,强忍着困意摇了摇头。 如今在南庄也有自己的独立小院了,顶着个南庄管事的头衔,口称齐烨的小舅子,每日睡到日上三竿,起床后吃午饭,下午不是去水云间看姑娘就是背着手在庄子里装大爷。 “为什么不喜欢和勋贵打交道?” “蛇鼠两端。” 季元思用了仨字,精准的形容了京中勋贵这一群体。 齐烨点头,表示赞同。 京中有很多圈子,武将圈子、文臣圈子、士林圈子、各衙署的圈子、国子监圈子、名士大儒圈子,各种圈,各种子,其中也包括了勋贵圈子。 要说其他圈子最瞧不起的圈子,那肯定是勋贵圈子。 因为勋贵圈子一直在“渗透”其他圈子,就比如之前的岚山侯府马家,不在自己圈子里好好待着,当商贾、拉拢文臣、搞涩涩产业,什么有钱搞什么,什么得权做什么。 其他勋贵也差不多,而且这些勋贵的名声很差,差到了极点,贪图享受,顶着勋贵的头衔从不为朝廷做贡献,玩的还花花。 就比如之前的抱央楼,九溪等男妓针对的客户就是勋贵们。 这些勋贵们似乎从出生到死亡就是为了玩乐的,生冷不忌,断袖之癖。 加之这些勋贵们还是出了名的墙头草,可以说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人前一套人后一套,今天一套明天一套,有时候放屁还能蹦出一套儿。 一般的正经人,别说主动结交勋贵了,见了都绕着走。 “小弟不知想的对不对,总之就和姐夫说了。” 季元思从座位下面拿出来了两坛子酒:“看阿姐的意思,文臣、武将、士林,都不愿和姐夫太过亲近,姐夫你不能总是单打独斗,好歹结交一些人有个帮衬,勋贵虽是名声不好,又都是些下三滥,可终究是勋贵,能上朝,遇了事虽是辩不过那些更下三滥的文臣,可他们会撒泼打滚骂娘啊,走不了正道还走不了歪道儿吗,日后出了事,你就统统推在他们身上拿他们当挡箭牌,反正小弟觉着阿姐应是这意思。” 齐烨微微一笑,没有评论:“走,见见赵国公。” “对了姐夫,至于你说为何阿姐叫我陪着你,想来是因多年前我见过赵国公。” “哦,太子少师府和国公府有交情?” “算不上,四五年前,赵国公过寿,我爹带着我来祝过寿。” “是吗。” 齐烨有些想不通,太子少师府那是什么名声,怎么还来赵国公府给一个无权无钱并且名声臭大街的宇文檀祝寿? 刚想再问,四敞大开的国公府突然传出了哭嚎声。 齐烨与季元思对视了一眼,后者快步走上台阶:“幽王府世子齐烨拜会赵国公,贵府…” 齐烨直接走了上去,照着大门拍了两下,见到除了哭嚎声没动静,迈步而入。 季元思无奈至极,哪有不请自入的。 二人进了大门,绕过影壁就见到了正堂外一个身材消瘦的老头正坐在台阶上,怀里抱着一个老妪。 老头正是赵国公宇文檀,穿着宽大的里衣,怀里老妪面色苍白,如同缩水的孩子横躺在宇文檀的怀中,虚弱无力的手掌抓着一团雪。 老妪的喘息微不可闻,笑骂着:“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就是想等我死了再娶一房小的。” 宇文檀老泪纵横:“为了给你这老妇诊病,府里都倾家荡产了,还娶个屁。” “老爷…” 老妪抬起手,想要擦拭宇文檀的眼泪,只是太过虚弱无力,枯瘦的手臂最终慢慢垂了下来。 “你他娘的别死啊,老子没钱娶小老婆了!” 说罢,宇文檀嚎啕大哭。 齐烨拧眉回过头:“去,叫新卒将京中所有名医全部带来,抓也要抓来!” 旺仔二话不说,转过身快跑了出去。 第337章 精分 齐烨开了口,这才让悲伤至极的赵国公宇文檀注意到了他。 “滚,老夫不见客!” 宇文檀问都不问一声,站起身抱老妪,温声道:“雪也看了,回去歇着,回去歇着,屋里暖和。” 老妪闭着眼睛,行将就木气息奄奄,手里那团雪,融化至水。 见到宇文檀将老妪抱进了月亮门朝着卧房跑去,齐烨与季元思二人尴尬无比,留也不是,走也不成。 吩咐完新卒的旺仔回来了,安静的站在了齐烨的身后。 “姐夫,还是改日再来。” 季元思四下看了看,偌大的一个国公府太过安静,连个仆人、家丁、管事都没有,让他心里有些发虚。 齐烨等了半天:“那老者被称为老爷,是赵国公。” 季元思:“是他,多年前见过,化成灰我都认得。” 齐烨:“…” 旺仔解释道:“少爷,那人是老国公,怀中所抱之人正是前朝永康公主。” “永康公主?” “当年赵国公担任柱国将军,兵部之中威望无二,前朝宫中便将永康公主嫁于赵国公。” “他担任柱国将军的时候都四十多了?” “永康公主第一任夫君是前朝一位驸马,因参与到了晋王谋反一案被发配到了南关,死路上了,永康公主也受到了牵连,公主府被宫中收回,贬成了庶民,之后宫中想要拉拢赵国公,又恢复了永康公主的身份,嫁于年过不惑却尚未婚娶的赵国公。” “这样啊。” 齐烨一时哑然,古代女子身份低到了令人发指,便是天家也是如此,不止是前朝,历朝历代,所谓的公主很多时候就是用来“联姻”,或是嫁给外族停战议和的。 “季元思又建议道:“姐夫,咱走,一大早怪晦气的,她别是在死…” “别胡说八道。” 齐烨说完后,迈步走向正堂,大摇大摆的坐在了客位上。 季元思无奈,只能跟了进去,没坐,和刘旺一左一右坐在了齐烨身后。 正堂的摆设很简洁,或者说是很寒酸,正常应该是十四凳,主位两个,两侧各六个。 凳子是有,就八个,主位俩,两侧一面三个,怎么看怎么别扭,墙壁上挂着蜘蛛网,也不知道多久没打扫过了,地面上许多灰尘。 看样子就知道,不止是国公府大门常年不关,正堂也是如此,门槛儿有着不少积雪。 这一坐,足足坐了将近两刻钟,依旧穿着里衣的宇文檀出现了,也不知是要干什么去,路过正堂时才发现齐烨等人没离开。 皱着眉,宇文檀走了进来。 七十有二的老头,身材虽是消瘦,丝毫不显年老,腰板挺的笔直,白须过胸,应是很少打理显得有些邋遢,披散着头发,模样像是文人,像是狂生,不像大帅,不像将军,更不像国公。 “谁家的小儿如此不识趣。” 迈步走进来的宇文檀满面不耐,刚要哄人,注意到了季元思。 “季伯昌之子?” “学生见过赵国公。” 季元思赶紧拱手施礼,一副恭恭敬敬的模样。 齐烨也站起了身:“学生齐烨,见过国公。” “齐怀武之子?” 宇文檀脸上闪过一丝错愕,不赶人了,径直走了过去后坐在了主位上。 “是,正是家父。” 齐烨坐下身,调整好表情:“冒昧来访,国公见谅。” “说。” “说…说什么?” “为何寻老夫。” 齐烨张了张嘴,随即苦笑了一声。 原本按照他的设想,带着礼物来,见了老国公,客套客套,随意聊聊,唠唠家常扯扯肚子,自此算是认识了,以后多走动几次,然后慢慢挖坑。 结果没成想一进门就碰到这事,老国公差点成了鳏夫,几坛子酒也没办法递出来了,总不能说庆祝人家差点死媳妇儿。 季元思恭声道:“世子殿下久闻国公大名,敬仰万分,见太子少师府与国公府有几分交情,便叫学生为殿下引荐一二,原本想着呈上拜帖,可学生知晓国公最是厌烦繁文缛节,因此冒昧来访,还望国公海涵。” 一番话滴水不漏,齐烨侧目微微看了眼季元思,这小子果然还是有些优点的。 “久仰老夫?” 宇文檀斜着眼睛望向齐烨:“如何个久仰法?” 季元思连忙提起地上的两坛酒,笑着说道:“听闻您老人家喜独酌一二,特意选了两坛美酒。” “就两坛酒?”宇文檀皮笑肉不笑:“这也太不客气了。” 季元思愣了一下,也不知宇文檀是口误还是什么意思。 宇文檀望着两坛酒:“真就只带了两坛酒?” 季元思:“来的太过匆忙,下次,下次一定多带些礼物。” “好。”宇文檀点了点头:“有你小子这句话,老夫心里不舒坦多了。” 季元思:“???” “说,寻老夫何事。” 宇文檀探身接过酒坛子,放在了脚边:“老夫这国公不过是个笑话罢了,齐怀武之子寻老夫,定然不是看望,说,所为何事。” 齐烨笑着说道:“学生久仰…” “客套话就无需多说了,你寻老夫定是有事相求,老夫和你爹齐怀武也算是有着点头之交,无论你央求何事,老夫断然不会给你办了。” “老国公您客气了,学生哪有什么…等下。” 齐烨的笑容戛然而止:“您刚刚说,断然不会给学生办?” “不错,怎地,你不是无事相求吗。” “是没事求您,可您…” “没事求,老夫不办,哪里不对。” 齐烨都服了,这老头怎么这么欠揍呢。 见到齐烨面色不怎么好看,赵国公乐呵呵的问道:“怎地,心里不爽利,觉着老夫这无权无势如笑话一般的国公,见你这齐怀武之子,需是如沐春风,受宠若惊?” 季元思连连摆手:“国公您误…” 齐烨直接打断道:“不错,老头你不但无权无势,还特么穷,都混成这个熊样了,怎么还这么狂?” “痛快!”宇文檀一拍大腿:“老夫就不喜欢你这脾气。” “国公爷海涵一二就是。” 齐烨耸了耸肩:“国公爷你看你现在在京中混的,狗都不如,笑话你的人也多,本世子也没必要对你多恭敬,你说是。” “倒是有几分道理。”宇文檀眯起了双眼:“不过老夫奉劝你一句话,年轻后生,莫要嚣张。” “不嚣张,能叫年轻人吗。” 一老一少,四目相对,剑拔弩张,气氛胶黏,拉丝。 季元思瞅瞅宇文檀,又瞅瞅齐烨的后脑勺,急的不行,这怎么唠的,放个屁的功夫怎么还要打起来似的呢。 “国公,老国公。” 季元思连忙说道:“您都说了,您和幽王殿下是点头之交,虽是点头之交,却也算是交情,作为晚辈…” “不错,点头之交。” 宇文檀慢慢站起身:“当年在营中,我问齐怀武,他是否真如陛下所说,天下无敌,齐怀武点了点头,齐怀武问老夫可是不服,老夫点了点头,老夫问他,可敢比试一番,齐怀武点了点头,之后…之后齐怀武踩着老夫的胸口问老夫服不服,老夫,点了点头。” 季元思张大了嘴巴,感情这他娘的叫做点头之交啊。 “当年在营中,老夫是降将,受了屈辱也就罢了,你一黄口小儿也敢上门羞辱老夫?” 一边说,宇文檀一边撸着袖子,一步一步逼近齐烨。 齐烨打了个响指,刘旺伸手摸向后腰。 齐烨摇了摇头,刘旺又伸手入袖。 一张万贯银票拍在了桌子上,齐烨淡淡的开了开口:“南庄特产,小小心意,不成敬意。” 宇文檀微微一愣,随即直接将银票抓了起来塞进怀中。 “银票,老夫就收了下,心意你带回去。” 齐烨再次打了个响指,旺仔又是将万贯银票拍在了桌子上。 齐烨风轻云淡:“坐下!” 宇文檀满面鄙夷之色:“万贯银票已是够老夫为那婆娘诊治,齐烨,你当真以为老夫喜爱钱财?” “啪”,又是一声,齐烨又拍出了一万贯银票。 “本世子想要和一些勋贵合伙做点赚钱的营生,请赵国公牵牵线,可以吗。” 宇文檀看都不看那两万贯银票:“你说呢。” 啪,又是一万贯,齐烨:“可以吗?” 宇文檀冷笑:“你说呢。” “啪”,又是一张一万贯,齐烨:“可以吗?” 宇文檀:“您说呢。” “啪”,又是一张,齐烨:“一共五万贯,两个时辰内,京中名医汇聚国公府日夜照料永康公主,一应花销全部算在本世子头上,所需药物,只要这世间有,用钱买得到,本世子定会叫人寻来。” 宇文檀微微哼了一声:“不知所谓的黄口小儿,哼。” 说罢,宇文檀看都不看银票一眼,背着手就那么离开了,一副懒得多费口舌与齐烨一般见识的模样。 季元思叹了口气:“姐夫,不是所有人都见钱眼开的。” “以前我不相信这句话,现在,相信了。” 季元思也挺郁闷呢:“有钱,并非可以为所欲为的。” “是啊。”齐烨苦笑连连,站起了身,连天子都能被钱打动,没想到一个无权无势的国公竟然如此难缠。 非但没结交上,反而还交恶了。 不过齐烨也没当回事,就算交好,宇文檀也是起到一个“牵线”的作用,京中的勋贵对他只是表面恭敬,并非言听计从,交恶就交恶。 眼看着齐烨都快走到影壁了,背后突然传来哈哈大笑之声。 快速便装的宇文檀一身冠服,白发束起,朗声大笑,快步走来。 “难怪今日听到了喜鹊叫儿,还当是谁来,原来是齐怀武齐兄之子,快来快来,快叫世伯好好看看贤婿,来,好孩子,世伯抱抱。” 齐烨扭过头,满面懵逼。 这一瞬间,齐烨怀疑这老头有精神分裂! 满面春风笑意的宇文檀快步走来,笑声更大:“客气,太过客气了,贤婿还带什么南庄土特产呢,也好,也好也好,老夫不收怪见外呢,还不快将土特产交于老夫。” 季元思心里骂了声娘,有钱,原来真他娘的可以为所欲为。 其实与钱无关,与永康公主有关,与宇文檀那已是没人在乎尊严,以及仅存的体面,有关。 换了任何一个人,别说五万贯,就是五十万贯,五百万贯,宇文檀看都不带看一眼的,可齐烨有个爹,叫齐怀武,能占上齐家的便宜,宇文檀觉得很有尊严,很有体面。 第338章 狐狸 一切都步入了正轨,仿佛齐烨刚刚入国公府一样,大家又回到了正堂之中,气氛融洽,齐烨与宇文檀好的如同相亲相爱互不认识的一家人似的。 又是寒暄,又是客套,其乐融融。 季元思对宇文檀精分一般的演技,感到十分错愕。 季元思又对能够接住戏的齐烨,感到深深的佩服。 土特产,宇文檀都收了,就在他怀里揣着呢。 钱对他来说并没有太大的意义,一百万贯和一万贯没什么区别,都够永康公主的诊金了。 事实上国公府就是再穷,那也没穷到看不起郎中买不起药的程度,隔三差五,有其他勋贵过来看望他,会带着郎中或是送些钱财以及礼品。 宇文檀很少收钱,除非真的没钱的时候,就算收也收的不多。 之所以收了齐烨的“特产”,两个原因。 一,齐烨一条龙服务,成立“诊疗组”二十四小时看护、治疗他媳妇。 二,齐烨他爹是齐怀武,宇文檀在齐怀武手里吃过亏,场子肯定是找不回来了,看看在齐烨身上找补找补也成,心里或多或少能痛快点。 客套完了,寒暄过了,言归了正传。 “世伯。” 齐烨脸上挂着傻白甜一般的笑容:“大致就是这个事,什么世家啊、大臣啊,小侄儿信不过,小侄就信京中的勋贵,寻思大家一起合伙做点营生赚俩钱儿花花。” “不错,不错不错。” 宇文檀抚须笑着:“贤侄聪慧过人,世家,信不过,一句话八个心眼儿,大臣又都出自世家,这些人想要玩你,那就和玩青楼里的娘们似的,想怎么玩弄你就怎么玩弄你,还是咱勋贵好,人傻,胆儿小,也没脑子,贤侄儿坑他们最适合不过了。” 齐烨的笑容有些维持不住了,他心里没来由涌现出一种极为怪异的感觉,眼前这老头,有点高深莫测。 “额…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我想以南庄的名义搞几个作坊,就是酿酒作坊,南庄您知道。” “知道,窑子。” “窑…”齐烨猛翻白眼:“您没听说过?” “听说过啊,窑子。” “不是窑子?” “那是什么?” “就是很多女子和…” “那不还是窑子吗。” “不是窑子!”齐烨都要急眼了:“是女子提供陪伴、舒筋通络、玩乐的地方。” “哦,明白了。”宇文檀恍然大悟:“可陪伴、舒筋通络、玩乐的窑子。” 齐烨:“…” 望着老头,齐烨差不多确定了,宇文檀虽是住在京中,只是消息应该很闭塞,光知道有南庄这个地方,至于干什么的似乎并不是很了解,管中窥豹可见一斑,估计对他齐烨这小半年来的各种热搜新闻应该也没怎么关注过。 “世伯您看啊,如今咱勋贵混的都不好,这不得抱团取暖吗,我就想着站出来,大家一起做点商贾营生,一是能赚点钱花花,二是以后有人欺负咱,大家一起想法子,人多力量大嘛。” “有道理。”宇文檀点了点头表示认同:“京中勋贵不少,贤侄你闯一次祸,便能寻两到三个勋贵做你的替死鬼,这便是说,单单是京中的勋贵,就能帮你挡七八次灾。” 一听这话,齐烨推翻了之前的想法,对方能说出这种话,代表一定关注过自己,知道自己最拿手的就是“闯祸”。 见到齐烨不吭声,宇文檀戏谑道:“怎地,老夫说的不对,你不是要坑勋贵?” “老头,别忘了你收了本世子的好处。”齐烨哼了一声:“就是要坑他们,那又如何,你要是不爽就把钱退回来。” “自然没有,与老夫何干。。” 宇文檀也不恼怒:“为你牵线搭桥倒是简单,不过你要答应老夫一个要求。” “说。” “京中的勋贵也不容易,其中不少都是与老夫亲近之人,逢年过节也常走动,也有不少人是你婶子看着长大的,因此…” 齐烨不耐烦的打断道:“因此尽量能不坑他们就不坑他们,是。” “不是,因此你坑他们时莫要带着老夫。” 齐烨竖起大拇指:“世伯,您是真让我猜不透。” 宇文檀微微一笑:“互相利用心照不宣罢了,老夫这国公无权无势,只有个国公名头,京中勋贵们闹腾上了,老夫出面说说和,待老夫没了这国公名头,那些勋贵怕是连正眼都瞧不上老夫一下。” “您通透。” 齐烨是真心夸奖,宇文檀这赵国公能上朝,但是没人听他的,如同吉祥物似的,能活到现在,能活到现在还顶着个国公名头,实际上就是老六用来告知天下他“仁德”罢了,只要是顺从他的,都可以活的好好的。 不过这个“活的好好的”,只是活着罢了,别说颜面、权势、尊严,连过日子都费劲,朝廷连本朝册封的幽王府都不管,更别说前朝的国公府了。 朝堂上没用,民间、士林,鄙夷,宇文檀唯一的作用就是在勋贵内部仗着辈分当当和事佬了,属于是那种名头大,辈分高的吉祥物。 除此之外或多或少在军中有点人脉,拉下老脸去兵部的话,倒是有一些前朝将领愿意给几分颜面。 一老一少二人又聊了几句,事情就这么说定了,宇文檀会广发“英雄帖”,让京中的一些勋贵去主动找齐烨,入酿酒作坊的份子,算是在这个领域中展开合作,先互相了解再说,之后的事情就要看齐烨怎么做了。 等同于宇文檀收了齐烨五万贯,然后拉“投资方”,只是这个投资方看似投的是钱,实际投的是身家性命。 聊的差不多了,亲军亲族也将十来个郎中带来了,宇文檀并没有太多的激动之色。 郎中来过很多次了,永康公主就是身体弱,也没什么大病,岁数到这了,加上这么多年来受尽白眼郁郁寡欢,相比身体上的病症,精神和心理才是导致身体每况愈下的主要原因。 郎中来了,齐烨也就告辞了。 直到钻进了马车,马车走远,宇文檀也回到了国公府中,一老一少,二人同一时间,不约而同的骂了声娘,一个骂老狐狸,一个骂小狐狸。 齐烨,知道这五万贯花的有点冤枉,甚至可以说是多余了。 宇文檀,知道齐烨就是奔着坑人去的,想要利用京中勋贵。 不过齐烨不太在乎钱财,宇文檀也不太在乎京中勋贵的死活。 二人都知道,大家的关系不是朋友,相互利用罢了。 第339章 诸事顺 谈妥了勋贵的事,齐烨并没有回到南庄,住在王府之中。 之前齐烨被逐出京城时,宫中的意思是王府也被“暂封”了。 后期这家伙倒是可以入京了,还有了新的官职,可关于王府是否还让齐烨居住这事,宫中没明说。 不明说不代表天子忘了,或是要敲打齐烨,而是从天子到朝臣,从朝臣到世家,都意识到了一件事,齐烨似乎、好像、可能、应该,不是很将宫中当回事,大面上过的去就行,没必要抠字眼,搞细节,弄程序。 毕竟齐烨现在有官职在身,马政的事他不需要亲自过问,可他得在京中,就等着不开眼的冒头,然后一个一个收拾,收拾到所有养马的、骑马的,但凡有马的,全来京兆府报备,全去南庄旁边考证去。 时间一日一日的过着,冒头的没有,勋贵来拜访的不少,齐烨都懒得亲自去见,全权交给了季元思,让季元思去谈。 对于齐烨如此“重视”自己,季元思并没有表现出特别的情绪,说不上喜欢或是不喜欢,反正姐夫咋说他咋做,能做成就做成,做不成拉到,由此可见,这小子小小年纪并没有任何野心、进取心、上进心,反正就是没心,也没肺。 京中勋贵呢,来了一半,齐烨敛财的本事都知道,巴不得投份子,哪怕没钱的也寻思能不能出点什么,赚不赚钱是次要的,主要的是和幽王府沾点关系,和齐烨沾点关系。 勋贵的事解决的差不多了,朝廷也册封了公输甲和公输云,达到了齐烨的预期,或者说是最低要求,一侯一伯,侯是岚山侯,伯是县伯,南阳县伯。 也是巧了,南庄以南的确有个南阳县,只不过因为修官道的时候将这个前朝的下县从中间“割”开了,加之各种历史遗留问题,这个南阳县就剩下百十户了,指着官道和马驿生活。 获封后,公输一大家子来到了幽王府,一起施了大礼。 大恩大德的话,一个字都没说,行完了大礼,公输一大家子回南庄继续忙活那些作坊了。 大家都知道齐烨不看重这种事,非但不看重,反而觉得浪费时间,话不用多说,就看咱老墨家能不能往死里干就完了。 朝廷册封了公输甲父子二人的第二日,兵部递上了折子,委托南庄成立军器坊打造军器。 三省火速通过,户部拨钱,兵部又提议,名不正言不顺,军器作坊太过民间性质了,单独成立一个军器监作坊,也在南庄里,算是半官方性质。 上折子的孙功认为岚山侯公输甲能够担此大任,举荐其为南庄军器监监正,朝廷依旧火速通过。 一切都按照齐烨的计划来,军器、封爵,以及伙同…不是,以及合伙勋贵做生意,所有事都没有出岔子。 齐烨的计划没出岔子,朝廷出岔子了。 眼看着快到年底了,大雪一下就是半个多月,几乎没停歇,大量的灾民赶向了京中。 朝廷是上午得的信儿,下午在养仪殿中商量的对策,晚上命令礼、工部官员做准备,灾民两日后会到达京中。 第二日上朝,工部提议让南庄安置一批,毕竟南庄原来是皇庄,空着好多地呢,建造一些临时遮风挡雪的地方先安置一下。 天子和几位朝堂大佬没吭声,按理来说可以这么说,但是有点坑齐烨。 南庄现在是全大康最高端的“娱乐”场所,这边一群达官贵人爽着呢,打眼一瞧,远处一群灾民搁那吃糠咽菜,不合适,吃糠咽菜的百姓见到达官贵人搁那大鱼大肉,更不合适。 讨论了一上午,没结果,到了下午的时候,坑齐烨坑习惯的老六到底还是退让了,这次来的灾民也有三千多,南庄尽量安排,需要多少钱,朝廷尽量补足。 当夜,天子让工部的人先去通知齐烨,然后顺道去接灾民。 结果到了第三天上朝,也就是灾民应该到达京外的时候,工部官员回来了。 灾民被截胡了,南庄出来了百十来号人,带着马车、牛车各种车,三千多将近四千灾民,全被领南庄那边去了,按照惯例,大吃三天,大睡三天,三天后干活。 南庄要扩建、要修路、要弄军器作坊、要弄酿酒工坊,都需要大量的人手,工钱照给,一天八个时辰,管吃管喝管住。 君臣很懵,这事,齐烨也没提前和人说啊。 工部官员解释过后,说齐烨还托他们问问朝廷,还有灾民不,将近四千灾民有点少。 整个大殿,沉默和不沉默的都沉默了。 他们知道齐烨有钱,只是没想到这小子这么有钱。 天子问了一个问题,死活想不通的问题,百姓为什么这么容易就跟着南庄的人走了,一点乱子都没出? 工部官员回答,带着灾民来的是一个书生,叫做吴俊杰,当时见到南庄的人时一听说都是齐烨的小弟,大呼小叫,什么乡亲们这就是我和你们说的冤大…大恩人,然后那些百姓就撒丫子跑南庄去了。 四千多百姓,其中有三成是吴村的,当初正是因为齐烨的原因,京中的粮食才被运到了吴村,救了很多很多的人。 或许这也是齐烨在京中闯祸总能够化险为夷的缘故,在并不遥远的吴村中,很多质朴的百姓每日醒来时,每夜入睡前,都向老天爷祈祷着,祈祷着幽王府世子齐烨长命百岁,平平安安。 户部尚书赟乘泰又问了一个问题,齐烨修路干啥? 工部官员面色古怪,不知道该怎么说。 赟乘泰说你按原话说。 工部官员就说了原话,官道太特么宅了,耽误南庄赚钱,耽误南来北往的冤大头前往南庄花钱,所以要修一条路。 赟乘泰问,修什么样的路? 工部官员答,比官道宽三倍! 赟乘泰,日嫩娘。 工部官员,当时下官也是这么想的。 天子又问了,为什么要修的比官道还长。 工部官员答,世子殿下说,只有这样才能比官道更像官道,从南地来的有钱人一看两条路,一宽一窄,肯定走宽的,会误以为宽的是官道,然后…走着走着就进南庄了。 朝堂,再次陷入了沉默,沉默了许久许久。 足足许久之后,喻文州问了一句很傻比的话,南庄没报备啊,朝廷也没同意让他随意修路啊。 工部官员已经代入角色了,问,报备了,朝廷让修吗。 赟乘泰说这不是废话吗,肯定让啊,这是善举,还修那么宽一条路,好处多多。 工部官员学着齐烨的模样翻了个白眼,既然朝廷一定会同意,那还报备什么,本官天天忙着赚钱…不是,世子殿下忙着赚钱,时间就是金钱,耽误报备那功夫,又能赚个几万贯,谁有那时间和你磨牙。 大殿之中,所有人心中同样的感慨,有钱,真他娘的好,齐烨明显是有钱有的都没地方花了。 第340章 百花齐放的梦想 随着时间一日日的过去,很快就到了年根儿,朝廷一改往日的低效率,诸事速议、速定、速决。 尤其是三衙任命,工部、太仆寺、鸿胪寺,三省下调了一些官员主政,吏部在从各地入京述职的地方官员挑选一批充入三衙。 齐烨是端了三衙,不是烧了三衙,衙署还在,总不可能没人办公。 马牌的事在京中算是彻底推行开来了,齐烨代表京兆府和户部谈过,到明年夏季之前,罚款全部给京兆府,京兆府用钱财建“编”,再用这些“编”为百姓提供一些工作岗位。 马牌的事搞的差不多了,人们从排斥到观望,从观望到接受,最后从接受到捏着鼻子随大流了,齐烨也懒得继续在城中混,回了南庄。 南庄再次大兴土木,热火朝天。 老六的担忧纯属多余,皇庄太大了,主持工程的是公输甲,老公头岂会让新建的工程影响到南庄营业,相隔距离很远,相互不影响。 上工的百姓们有吃有喝,吃的好喝的好,钱也拿的多,安顿的井井有条。 游庄的游客呢,别说看不着百姓上工大兴土木,就是看到了也不会说什么,因为他们很期待,期待南庄又能搞出什么新鲜玩意叫他们流连忘返。 相比于如盛世繁华的南庄游玩区域,齐烨更喜欢也更习惯于每日中午起床后前往建筑区域溜达溜达散散心。 “在书楼还顺心吗。” 齐烨走在前面,后面跟着毕恭毕敬的喻斌与吴俊杰二人。 吴俊杰身穿一身儒袍,质朴的面容,质朴的内心,质朴的纯粹,纯粹的如同读书人最原本的模样。 若问读书人最纯粹的品质是什么,那就是传道、授业、解惑,为人师,以身作则,这一点,从看着老实巴交的愣头青吴俊杰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 一个本应有着大好前程的读书人,愿为百姓敲击鸣冤鼓,讨公道,屡受委屈不改初心,足以证明其品质。 “顺心,很是顺心。” 吴俊杰是读书人,只是不善言辞,很多时候显得有些木讷,话也少。 之前带着一群灾民百姓跑来京城时,齐烨第一时间将吴俊杰安排到了书楼。 现在书楼除了喻斌和孙功外,还有一群老头,都是各地赶来的名士大儒,大名鼎鼎的名士大儒。 这群大儒名士一个个傲的很,到了书楼后也不拜码头,拎包入住开始教学,没找过齐烨。 负责安排的是喻斌与孙功,因此这些老头的名字,齐烨是一个都叫不上来,谁是谁都分不清楚。 光有老头可不行,还得需要一些壮小伙在书楼负责一些教书之外的杂事,齐烨这才将吴俊杰安排了过去,并且答应小吴同学明年替他安排科考。 吴俊杰自然欣然应允,很开心,在书楼也很舒心,喜欢教授孩子们读书写字。 “恩师。” 喻斌快走了两步,尽量与齐烨并肩而行,又稍微落后几公分。 这也是齐烨要求的,他不喜欢别人总跟在他身后,尤其是谈话的时候。 “师娘昨日寻过徒儿。” 齐烨略显困惑:“找你干什么。” “师娘说如今恩师您最欠缺的便是朝堂上的人脉,问明年科考时,书楼的学子们可否参加科考。” 齐烨哑然失笑:“才入学几个月,识字都费劲,她想多了。” “恩师所言极是,只是孙师说距科考尚有一段时间,倘若只是为了科考,倒也不是毫无把握。” “哦?” 齐烨来了兴趣:“老孙的意思是,专门挑选一些学子为了科考准备,押题、专攻科考试题?” 喻斌点了点头。 孙功以前在礼部的时候专门负责科考出题,那是真正的专家中的专家,如果只是为了科考,为了科考而进行“苦读”和学习,并非没有机会,学子们参加科考后不说名列前茅,榜上有名的把握还是非常大的。 “行,我回头和季渃嫣以及老孙聊聊。” 齐烨当回了事,季渃嫣什么意思,他明白。 与其在朝堂和京中结交达官贵人,努力融入他们的圈子,不如自己搞个圈子,在需要的时候,与朝臣,与世家,乃至与天家分庭抗礼。 这种事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做成的,需要布局,提前布局,提前很多年布局,润物细无声,随风潜入夜,一点一点累积资本。 就如同这些学子,将其看做种子,希望的种子,小心翼翼的埋在土壤里,耐心的呵护着,尽量为他们遮风挡雨,直到某一天他们成长为参天大树,成长为真正的官员,爱民、护民,正直、善良、有责任感的真正的官员。 “斌斌,你知道为什么纵观古今,历史上没有超过千年的皇朝吗?” 喻斌没有马上回答,原因很多,各朝各代的灭亡有着很多的原因,内在,外在,不同的原因导致。 的确,直到后世,中国在严格意义上是没有任何千年皇朝的,就如同广岛没有百年老店,这是铁一般的事实。 “一个国朝,不能一个人说了算,哪怕他是皇帝。” 齐烨说完这句话,喻斌倒是没什么异常的表情,吴俊杰吓了一跳,四下看着,怕有人听到如此大逆不道之言。 “一个国朝也不能一个阶层说了算,哪怕他们是世家。” 齐烨背着手,说着心中的感悟:“生命的最大魅力与最大的遗憾在于短暂,因为短暂,所以人们的认知是有限的,无论是帝王将相还是普罗大众,有限的认知无法去做无限的事,因此有了朝堂,当天子在某个方面的认知不够时,就要有对这一方面认知足够的臣子出来劝谏,出来出谋划策,然而如今朝堂上最大的弊病就是儒学。” 这次连喻斌都下意识四下看了看。 齐烨继续说道:“儒学没错,至少儒学中的德、智、礼、仪、信没错,只是这些是要求个人品德与品格,但是,不能靠着德、智、礼、仪、信去打造盛世,让天下人过的更好。” “恩师的意思是…” “书楼现在有一百多个学子了。” “一百六十一人。” “叫公输云去挑人,挑二十个学子,教授他们建筑、冶炼等技术,在找卓统领,叫他暗中寻访懂建造战船的人才,招揽到亲军之中传授造船技艺。” 喻斌似懂非懂:“这便是恩师所说的认知之意吗,恩师要为国朝培养更多君臣认知之外的人才?” “差不多,其实朝廷也在干,就是没干好,被儒生打压的,工部你也看到了,懂盖房子的是一群匠人,可主持大局的是一群不懂盖房子只知道贪财的官员,不懂的,指挥懂的,这就是问题所在。” “恩师说的是。” “我说了这么多废话其实就是想要告诉你一个道理,一个未必对但是我认为还算对的道理。” “徒儿洗耳恭听。” “书楼,要培养的不是官员,不是精通儒学满嘴德智礼仪信的官员,而是到了朝堂上,成了父母官,见了百姓房子塌了要知道如何修葺,见了出现灾情要知道如何救灾,见到百姓穷了要知道如何叫百姓安居乐业的官员,德、智、礼、仪、信,儒学,只是教授了如何成为一个更好的人,更完美的个体,而没有教授如何成为一个合格的官员,一个带领群体变的更好的个体。” 齐烨止住了脚步,转过身:“还是那句话,现在的书楼也好,未来的书院也罢,要培养的不止是官员,还有各行各业的精英,对国朝,对百姓,对整个国家都有价值的官员,儒学,可以是主流,但是,儒学不能成为一家独大的主流!” 喻斌,吴俊杰,拱手施礼。 这也是齐烨第一次“暴露”出他的野心。 他不想和儒生开战,也不想挑战儒学。 他只是恢复某种“百花齐放”的状态,各个领域都可以齐头并进的状态。 如果儒学和儒生们不允许这种情况存在,那么他幽王府世子齐烨,并不介意挑战儒学,更不介意与儒生开战。 除此之外,如果儒生继续利用儒学来将原本存在百姓身上的血性变成奴性,他齐烨更不介意将那些高高在上的儒生全部扫进历史垃圾堆! 百姓,是基石,永远都是如此,当那些处于金字塔顶端的统治者为了更加稳固自己的地位,让最下方的基石不断破败、风化,残破不堪,那么金字塔早晚会倒塌。 没了金字塔的顶端,只要基石稳固,谁当顶端都行。 没了基石,就算顶端再是光鲜亮丽,依旧是水中之月,空中阁楼。 齐烨,需要让天子,让臣子,让世家,让所有人都明白这个道理。 第341章 监正 年关,终于到了,还有两天元日,隆德三年最后两天开朝。 齐烨也要上朝,头一夜宫中派人来通知的,也没说原因。 季渃嫣倒是为他答疑解惑了。 年底最后两次上朝,代表的是一种身份和地位。 因为好多外地过来入京述职,好多平日里的五品、六品官员,也要站在大殿外待朝了。 三天,第一天,第二天,第三天,去的越晚,或是三天都能连着上,甭管什么身份,要么是简在帝心,要么是朝廷重臣。 能参加最后三日早朝的人,未必都是臣子,也有可能是一些名士大儒,也或者是来自国子监、史官,以及本年度在各方面有着卓越贡献的人。 一大早,天都没亮,马车里的齐烨骂骂咧咧的,窗外,风大雪大风雪大。 齐烨感觉又回到了上一世,上一世做牛马的日子。 遇到了暴雨天,牛会躲窝里,马会进棚里,而牛马则会想尽办法的去上班。 积雪厚重,马车难行,驾车的虎子揉搓着双手,也挺来气的。 到了城门外,来气的虎子给从八品的城门郎骂的和孙子似的,什么没人清积雪、没人打灯笼,朝廷养你们这群废物有屁用! 城门郎那是一嘴都不敢还,都不用看马车上的标识就知道里面坐着谁,满京里京外,但凡出入城见了城门郎毫无缘由先骂一顿的,也只有幽王府那群毫无素质的狗日的了。 没招,上梁不正下梁歪,最早没事就骂城门郎的是齐烨。 好几次出入城的时候,百姓都排到两里之外了,结果城门郎和守卒打着哈欠慢悠悠的盘查着,百姓急的够呛。 这也让齐烨难免想到上一世他去银行取钱的时候,他妈的三四个窗口,就一个活人,好不容易等到自己了,突然来了个客户插队,客户不上楼,不去窗口,就在普通窗口办业务,和有病似的。 现在齐烨自己成了,却不耽误他骂这群傻缺。 久而久之,但凡幽王府或是南庄的,照例,先喷一顿城门郎,毕竟这家伙算是小领导了,百姓进出速度完全由他掌控。 虎子还算不错,骂也有理由,比旺仔强点,以前旺仔驾车的时候,直接攻击城门郎的长相,连理由都不找。 入了城,到了皇宫,齐烨一看还没开城门,都懒得下车。 正想再眯一会的时候,有人敲了敲车门。 旺仔打开了窗户,见到是兵部柱国将军孙功。 “冻死老子了。” 孙功自来熟,直接将手伸进了窗户了,从里面打开车门后钻了进来。 “还有火炉,啧啧啧,殿下是享受的命儿。” 孙功进来后带进了一阵寒意,起大早的齐烨满面不爽:“咋的,有事。” 对于这群兵部将军们,齐烨早就看明白了。 和文臣,得恭敬着,整点文化人的那套。 兵部将军们反而最烦这一套,不管心里怎么想的,为了符合他们身份所带来的人设,总之是不喜欢繁文缛节,喜欢直来直往。 从有数的几次打交道来看,包括孙功,这群将军们完全不用给好脸色,大面上过的去就行,不过要记住,只要是这群人主动找上门,并且脸上笑嘻嘻一副自来熟的模样,那肯定没好事。 “前几日兵部验收了那些军器,美,美滴很,开春就送去东海。” “太少了。” 齐烨蜷缩的和个煮熟的阿根廷大红虾似的:“光是车弩不过才不八十架,送去了东海也没法分啊,造价都不够路费钱…” 说到这,齐烨神情微变:“瀛贼冬季也开始搞事了?” “倒是没有,那群狗日的私掠船海盗多是春、夏两季袭扰三道,只是本将和兄弟们想着先送去,叫舟师过过手,知晓知晓厉害。” 孙功没说的太深,也不需要和齐烨说的那么明白,不是见外,只是觉得齐烨不懂。 手弩、连弩,东海那边暂时用不到,主要是这车弩,可以在海岸上防卫私掠船的车弩。 任何军器,都需要通过实战来检验。 车弩被送到兵部后,兵部肯定检验了,可这个检验和实战还有着很大的差距。 东海三道那边靠海,海岸又多是沙地,天气变幻莫测,风也大,还要考虑温度、湿度、如何保存保养等等,这些军器能否在东海那边正常使用,使用损耗又是多少,尤其是搭载在船上是否适用,兵部都需要一个精确的数据反馈。 得到这些数据后,兵部还要看看是否要求南庄军器坊进行改动或是调整。 兵部可不是酒囊饭袋,打仗这种事,甚至和打仗相关的一些“学问”、技术,他们都会去了解。 户部批了钱,兵部下的订单并不大,就怕一下打造的太多,最后发现没办法适用于东海,这才想着先送去,得到反馈后再决定是否按照原有的规格“量产”。 “本将寻世子有其他事。” 孙功朝着窗外看了一眼,又将车窗落了下来:“董孝通入京。” “董孝通是哪个?” 齐烨挠了挠额头,名字有些熟悉。 刘旺了解自己少爷,解释道:“南地军器监监正。” “哦,军器监的啊,哪一道的军器监监正。” “三道军器监。” “三道?!” 齐烨神情微变,国朝十二道,东南西北各三道,三道军器监监正统管的不止军器,还有后勤辎重。 广义上来讲,四大军器监监正,每一个都负责一地的各处折冲府、屯兵卫、兵备府,以及一个边关的吃喝拉撒。 三道军器监监正并非封疆大吏,可有些权利要比封疆大吏大的多,尤其是战时,各州府的民夫、壮丁乃至钱粮,都要听三道军器监监正调度安排。 通俗点来讲,就是一地所有军伍以及与军伍相关的大管家,看似这个大管家是服务所有军伍,实际上大部分军伍和各营都要看这位大管家的脸色。 有点像是后世的某些物业,明明是物业服务业主,结果好多地方的业主看物业的脸色,属于是吃竹子拉筐倒反天罡了。 “昨日董孝通寻了本将,要南庄军器监制造工艺,本将告知此事并非是我兵部说了算。” “明白了。”齐烨皱着眉:“就是说,今天这位从四品的董孝通董大人会在朝堂上,向本世子索要军器制造工艺呗?” “正是如此。” “行。”齐烨目光幽幽,凝望着孙功:“你兵部呢,站哪边?” 孙功避开了齐烨的目光,态度,不言而喻。 “靠你大爷。” 一看孙功这模样,齐烨骂了一声,率先走了马车,准备上朝了。 “殿下。”孙功连忙追了出来,低声道:“这并非是兵部与本将向着谁,而是…而是…” “而是什么?” “不瞒世子,本将极为厌恶董孝通,可董孝通索要军器制造工艺算不得错,若是兵部说错了话或是阻拦此事,叫南地将士们如何作想,叫南关边军如何作想。” “也是。” 齐烨挠了挠额头:“行,我会看着办的,哦对了,还有件事。” “殿下直言。” “之前送你的那个南庄六折卡取消了。” 孙功张大了嘴巴:“公私岂可混为一谈?” “公事上帮不了我,私下我讨好你干什么,多新鲜。” 齐烨翻了个白眼,懒得继续搭理孙功,径直走进了宫门之中。 第342章 年关不得闲 大殿之外,台阶之下,百官分站两旁。 齐烨站在了兵部那边,打眼一瞧,是出现了很多陌生的面孔。 好歹也上过几次朝,齐烨叫不全朝堂官员的名字,百官大致长什么逼样还是有点印象的。 以往上朝的,少了三成左右,取而代之的,大部分是外地入京述职的官员,除此之外就是国子监、史官官员以及一些名士大儒。 齐烨刚站定,孙功又悄咪咪的跟过来了,站在了旁边。 “殿下,董孝通这人不讨喜,嘴也臭,一会上了朝若是说了叫人心中不爽利的话,殿下忍忍就好。” “忍忍?” 齐烨噗嗤一乐,觉得孙功在和自己讲童话故事。 忍忍,忍忍,最可笑的就是这俩字了,如果问还有比什么这句话更可笑的,那一定是忍忍就过去了。 校园霸凌,就是看你会忍,足够忍,才一次又一次的欺负你。 占你便宜,就是看你会忍,总是忍,才一次又一次的占你便宜。 欺负你的人,不就是认为你会忍,总是忍,一次又一次的忍,才不断欺负你吗。 所以说,没什么忍一忍就会好起来,这只不过是懦弱之人不断暗示自己的谎言罢了,忍可以,不能变成常态化,变成了常态化,这不叫忍,怂逼就是怂逼。 齐烨都懒得和孙功说什么狠话,本世子面对京中的朝堂重臣都没忍过,你一个南地的监正跑京中让我忍你? 见到齐烨不说话,孙功劝说道:“眼看着过年了…” “怎么的,就你们过年,我不过年呗,军器监监正过年了,想拿我乐呵乐呵,我过年找谁乐呵?” “本将非是此意,忍一时…” 齐烨:“越想越气。” “哎呀,退一步…” “卵巢囊肿。” 孙功楞了一下,没明白什么意思。 齐烨淡淡的说道:“之前本世子说过了,军器制造工艺,是底线,军器监要的是制造技术还是军器。” “自然是军器。” “好,既然是军器,南庄作坊打造就好,他说数字,提出数量,我就是给全京城百姓都招募也会达到他们的需求,制造工艺,免了。” 齐烨并非没心理准备,开先例,让朝廷“外包”给近乎私人性质的工坊打造军器,肯定会有人找麻烦,他并不意外。 齐烨一副无吊所谓的模样:“告诉所有想打军器制造工艺的军器监老爷们,想要从我幽王府世子身上讨便宜,呵,两横一竖就是干,两撇一力就是办,让他们试试。” 孙功叹了口气,见齐烨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懒得再多说。 实际上老孙也是好心,齐烨多多少少有点误会他了,误会兵部想要这军器制造工艺,实则并非如此。 军器监,归兵部管,可三道军器监监正,又不归兵部管,因为是文臣担任。 前朝的时候,军器监是归工部管辖的。 各州府都有军器监,这些军器监衙署负责的是各州府内的折冲府、屯兵卫、兵备府军器,以及一些后勤问题。 各州府的军器监呢,归某一道的军器监管辖。 这些“某一道”的军器监呢,又归工部管辖。 冷不丁一看,这个制度是没问题的,结果当国朝开战的时候,弊病重重。 归工部管辖的军器监,要供应的军器是交给归兵部管辖的各折冲府,各边关。 一出问题,各折冲府骂军器监,军器监推到工部头上,然后兵部就开始骂工部。 在这个过程中,兵部想要将军器监的统辖权归他们所有,工部自然不放。 这事扯皮扯了好多年,最终朝廷做了决定,兵部管可以,但是要在四地三道再设一个“大监”,也就是三道军器监,而这个大监正需文臣担任。 当时朝廷考虑的是互相监管双向监督的问题,自然而然就将工部排除在外了。 就是在这种历史背景下,三道军器监成立了。 结果让兵部始料未及的是,这三道军器监成了一个十分“独立”的衙署,是既不听兵部的,也不归其他衙署管辖。 军器监呢,又不止是衙署,就说董孝通这个南地三道军器监监正,人家不在某一个固定的州府办公,而是不断协调南地的各州府,各折冲府。 军器监下面是有军器坊的,打造军器就需要材料,包括金属、木料。 金属和木料呢,又涉及到了冶炼坊和矿场,以及伐木场等地。 这些不同的地方不可能存在一个州府,加之很多地方不是官府完全说了算,还要看世家的脸色。 朝廷办事,看当地世家脸色,听起来有些天方夜谭。 实际上丝毫都不夸张,天子刚登基没多久的时候就出现过这个情况。 北关告急,需要大量军器,要“南器北调”。 问题是南关那边也怕关外番蛮作乱,匀一些过去倒是可以,但是得加大军器产量。 那时候因为是马上过冬,矿山矿产就出问题了,天冷,自然环境恶劣,运输也困难,原本征召的民夫数量又少,加之各处矿场的百姓嫌光给吃的不给钱,全跑了,有组织,有预谋的罢工了。 最后解决的方法很可笑,担任一道军器监监正的董孝通找了当地世家,不知做了什么交易,谈妥后,当地世家用了不到半日的功夫,百姓们又正常上工了。 类似于这种情况很多,董孝通也解决了很多次,这才在四年前担任了三道军器监的监正。 天子和朝廷,看重的并不是董孝通的“能力”,而是人脉关系,在南地很吃的开,几乎和军器各作坊有关的世家,都会给几分颜面。 这些事,齐烨并不清楚,孙功心里知道深浅轻重。 孙功让齐烨忍一忍,也没其他的意思,就是想着董孝通这人最会当“代表”,自从担任三道军器监监正后,一来京中或是兵部以及户部闹,张口就是南地多少军伍如何如何,闭口就是谁不让他如意,就是寒南地所有军伍们的心。 孙功想着如果在朝堂上齐烨和董孝通顶起牛,很容易被带偏,吵来吵去,董孝通就会将齐烨打上一个烙印,打上一个让南地军伍们唾骂、痛恨的烙印。 鸣鞭声传来,上朝了,齐烨哆嗦了两下试图取走寒意,低着脑袋走上了台阶。 齐烨却不知,一道锐利的目光望着他的背影,就在身后不远处,正是董孝通。 孙功,只知道董孝通或许因为军器的事要和齐烨“讨论讨论”。 孙功,不知道的是,齐烨之前端了太仆寺,阻了很多人的财路,这其中就包括了三道军器监监正,以及他身后的一些世家。 第343章 太子妃 大殿上了朝,文德开始嚎。 太监水字数,齐烨找殿柱靠。 老六坐在龙椅上,群臣双眼呆呆的望。 三省出班昧着良心叫,歌颂老六叫万民齐欢笑。 六部出来接着拍,拍的天子爽歪歪,齐烨冷眼看,看君臣自嗨。 该歌颂的歌颂了,该拍也拍了,各衙署开始表功,经过一年的尸位素…一年的俯首案牍辛苦异常,隆德三年将画上圆满的句号,对于英明的老六领导,天下是歌颂的,对于跟随英明老六领导的诸臣,天下的赞扬的。 名士大儒出场了,以诗赞以词颂。 天子永康山河无恙,千秋万代盛世辉煌,浩荡皇恩传玉殿,恩泽万民赐福祥。 名士大儒迈着王八步,摇着脑袋晃着脑,几句诗词粉饰太平,仿佛盛世触手可及,民间再无疾苦。 你方唱罢我登场,各州官员轮番上,官员“绩效考核”三大点,税收、人口增加、读书人比率 龙椅上的天子面露微笑,一副很是赞许各地官员的模样,齐烨感觉这种笑容有点令他别扭。 群臣们面露微笑,一副各地官员是我辈楷模的模样,齐烨感觉有点令他浑身不自在。 过了片刻,齐烨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毫无征兆的别扭和不自在的原因了。 老六率先开头,各部衙署以身作则,将百姓视为第一位如何如何。 各部衙署附和,我们一定将百姓视为第一位如何如何。 令齐烨别扭的不是这些话和正能量,而是大家都知道这是放屁,但是每个人都放,每个人都闻的不亦乐乎。 满朝堂,没有人任何一个人会受到这种“正能量”的影响。 爱民的官员,不需要表决心,原本他就是这么办的,这么做的。 尸位素餐的酒囊饭袋们,就是一天说八遍,该什么样还什么样。 齐烨觉得这种形式完全没有任何意义,朝廷需要的不是表态和表决心,应付诸于行动,没病检查,小病大医,大病截肢,对付世家、官员,就得下猛药,用雷霆手段,抓着一个干一个,干了一个弄死一个,以儆效尤,光说有个屁用。 该赞扬的赞扬了,该教育的教育了,该口嗨也口嗨过了,走完了流程,君臣也都满意了。 眼看着宣布散朝,犯困却强大精神的齐烨不由看向孙功。 孙功也是一脸困惑,俩人大眼瞪小眼,直到真的散朝了,齐烨竖起了一个中指。 孙功不明白这个中指什么意思,想了想,也对齐烨还了礼,同样竖起一个中指。 齐烨猛翻白眼,觉得孙功太der了,百官都往外走了,也没哪个人跳出来说军器的事。 出了殿,齐烨满面不爽,还寻思让人找点茬,正好松松筋骨,年前见见血应应景好过年,结果孙功口中的南地三道军器监监正董孝通并没有跳出来。 不止对孙功不爽,齐烨还对老六不爽,起个大早,入了宫,上了殿,傻杵了一上午,屁事没有,也不知道老六让人通知他上朝干什么。 谁知刚走下台阶,追来个太监,不是老六的贴身老太监文德,而是太子的贴身老太监司空野。 “齐世子,太子殿下寻你。” 齐烨转过身:“哪呢?” “东宫。” 齐烨略显错愕,难道今天让自己入宫并非是老六的意思,而是小二要找自己? “还请殿下随咱家移步东宫。” 文武百官下朝了,人来人往,司空野并没有像往日那般和齐烨随意着乐乐呵呵。 “烦请公公带路。” 齐烨没多说什么,一副正经臣子的模样跟在了司空野后面,朝着深宫内苑走去。 不少朝臣侧目,见到齐烨并非走向了养仪殿,而是前往了“后宫”方向,纷纷流露出若有所思的模样。 后宫除了妃子就是太子,不可能是妃子找齐烨,那么只剩下一种可能了。 不说臣子们如何猜测,齐烨一路跟着司空野东瞧西看,这还是他第一次“深入”皇宫。 东宫,本意指的是一座宫殿,太子起居之处,随着各朝各代的变换,东宫也变成了一片“区域”,都归太子管辖。 有点类似古人府邸的“院”,整个府邸都是老爷的,老爷又将后院或是某一处院落,划分给了少爷。 东宫因方位的名,也叫春宫,或青宫,不是发春的春,也不是青楼的青,而是因为“东”时属春,“色”又属青,因此得名,太子是储君,东宫也叫储宫。 西汉年间,皇太后居住的长乐宫在未央宫以东,那时候的东宫指的是皇太后。 直到东汉时期,太子入住,从而改成太子宫,慢慢东宫就专属太子了。 深宫内苑也是划分区域的,东宫区域肯定不可能和妃子区域离的太近,从大殿径直走过去就是一左一右,东宫在东侧,后宫妃子的“殿”都在北侧,以泰和桥分界。 过了泰和桥就算是“后宫”区域了,大量的太监、宫女,穿梭其中,还有一些宫装丽人赏着雪景或是顾影自怜。 别的臣子若来,断然不敢东瞧西看,齐烨不同,他就差贴脸看了。 不看还好,看了之后,齐烨愈发觉得皇帝这个职业没啥意思,自负盈亏不说,每天还得加班,人人皆知的福利,也就是所谓后宫佳丽三千,先不数量,就说这质量也不够啊,都是大老娘们。 齐烨大失所望,就后宫这些宫女、妃子们,好多人的颜值都不如水云阁的质量高,更别说那些伴游小姐姐们了。 失望了一会,齐烨猛然想起,老六登基后好像从来没选过妃。 一股敬佩之情油然而生,齐烨感慨万千,老六还是勤勉的,作为一个男人,作为一个天子,光想着政务,连选妃都… 敬佩到一半,齐烨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靠,这老头没钱,他选个六妃选妃。 皇宫很大,齐烨对妃子和宫女没什么兴趣后,开始看起了建筑。 看了一会,齐烨觉得等哪一天要是宫中有钱了,他和老六商量商量,应该将后宫彻底翻新一下,就交给南庄和公输甲,打个七折。 这一座座宫殿也太破了,好多宫殿和经历过火灾的危楼似的,都不是掉漆了,而是黝黑一片。 不怪齐烨心中吐槽,也是有所不知,老六夺京夺宫时,前朝皇帝听到康止戈打进来后,第一反应就是放火烧宫殿,一个宫殿接着一个宫殿点。 跟着司空野绕了半天,终于来到了一处园林,也见了正主儿小二了,亭中除了太子康骁外,还坐着一个女子。 女子似是十八九,也像二十出头,一身宫装,年岁不大显得有些青涩,不过的确是个美人胚子,容貌绝佳,丹凤眼儿,瓜子脸儿,琼鼻弯眉樱桃小口,和个瓷娃娃似的。 进了园林,齐烨装模作样的整了整衣衫,快步走了过去。 小二见到齐烨来了,露出了热络的笑容。 齐烨连忙施礼:“学生见过太子殿下,见过娘娘。” 这一声“娘娘”,太子和旁边的女人皆是一愣,紧接着前者一副哭笑不得的模样,后者则是噗嗤一笑。 女子掩嘴娇笑,太子乐呵呵的说道:“连孤这东宫太子妃董妃都不认得,贤弟也是个妙人。” 太子一开口,齐烨和董萼华皆是神情微动。 齐烨神情微动,因太子妃姓“董”。 董萼华神情微动,因太子称齐烨为“贤弟”。 第344章 不知深意 知道了身份,齐烨再次行礼,太子言坐。 雪亭,坐着一个太子、一个太子妃、一个京兆府的官员,三人同坐一桌,不合规矩。 齐烨不懂这些规矩,太子不在乎这些规矩,旁边站着伺候的司空野习惯了,并不见怪,唯独董萼华,眼神有些莫名。 不合规矩的事不止一件,小二主动倒了杯茶,推到了齐烨面前。 “贤弟可是从南庄一大早入京上朝?” 齐烨双手捧着茶盏:“是,最近一直居住在南庄。” “孤可是知晓的,贤弟定是心中不爽利。” “还行,偶尔起的早点对身体好。” 齐烨说完后,二人相视一笑。 董萼华脸上闪过一丝诧异之色,深深看了眼齐烨,要知道哪怕是太子少师入了宫,也从未如此随意过。 齐烨着急回去补觉,开口问道:“殿下今日寻学生是…” 现在的齐烨也学聪明了,不再自称本官、下官。 “谈一桩买卖。” 小二的余光扫了眼董妃,似笑非笑:“贤弟连董妃都不认得,想来也不知南地军器监监正董孝通大人是董妃族叔。” “是学生孤陋寡闻了,那殿下您说的这买卖…” “非是孤与你谈,而是董妃。” 太子呷了口茶,继续说道:“董孝通因军器一事六日前入京,寻兵部询问军器工艺一事,兵部告知了董孝通这军器并非军器监工坊打造,而是全权交于了南庄军器坊,由岚山侯公输甲统辖。” 三言两语,小二将情况说明了一下。 董孝通是南地三道军器监监正,年关时无需要入京述职,除非有特殊情况。 特殊情况,有,董孝通知道了南庄打造军器的事,因此入京,向兵部索要军器制造工艺。 这个情况倒是正常,按理来说有什么新的军器,就是军器监监正不开口,朝廷、兵部,也得将制造工艺告知军器监,通常也是交由军器监来打造。 结果董孝通到了兵部一问才知道,朝廷也不知道军器工艺,算是“外包”给了南庄,朝廷插不上手。 这也就罢了,南庄军器坊非但不会公开军器制造工艺,甚至连打造好的军器都不会送去南地,用兵部的话来说,那就是先紧着东海发,至于南地,南庄那边目前没这个打算,至少这两年是没这个打算。 董孝通可不是傻子,肯定要先了解情况,搞明白南庄军器坊怎么就那么牛b,怎么就敢不公开军器工艺,不将打造工艺“贡献”给朝廷。 了解情况之后,董孝通找内侍监,想要入宫看看他侄女,也就是太子妃董萼华。 现在当着董萼华的面,小二没将话说的那么明白,齐烨听明白了。 董孝通之所以入宫见董萼华,其实就是想知道宫中的态度,对齐烨的态度,从而“预测”一下如果他在朝堂上提起这件事,向齐烨索要军器打造工艺,宫中会支持谁。 董萼华作为太子妃,心里清楚天家是向着齐烨的,再者说了,天子和太子又不是傻子,这种军器肯定要掌握在朝廷的手中要好,之所以全权交由南庄军器坊,自然有天家父子的考虑。 情况说完了,董萼华开了口,开门见山。 “军器所需工料多产于南地,既如此,为何不在南地建立军器坊,所制军器可供于南地各州府及南边关。” 小二说是董萼华要和齐烨“谈一桩买卖”,开口的却是他这位太子殿下。 “在南地募了匠人就地取材,这省下的钱财皆归南庄,如何。” 齐烨没有马上接口,望着茶杯中渐冷的茶水,似是在沉思。 军器的事,他早就表明过态度,这一点,朝臣或许不清楚怎么回事,宫中的天子和太子应心知肚明才对。 他根本不想通过军器赚钱,不然军器定价也不会那么低。 这一点,面前的太子应该比谁都清楚。 既然清楚,为什么会提起? 如果太子不提“赚钱”的事,有很多理解和解释。 在南地成立军器作坊,确保各折冲府以及南关也有这种军器使用,从哪一个角度都挑不出错处。 只是太子明知道他齐烨不是为了赚钱,又特意提了会“赚一些钱”,这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用一个根本不会打动齐烨的理由,试图去打动,这本身就不符合常理。 “殿下,可否容学生考虑几日。” 齐烨现在不但猜测不出太子的意思,他也不了解董家,更不清楚董孝通与董萼华二人的底细。 不过他知道谁能猜测出太子的意思,并且还知道董家的嫡系,那就是同样出身南地的季渃嫣。 想着回南庄问问季渃嫣的齐烨,多余说了一句。 “正如学生之前所说,这军器的打造工艺是岚山侯公输甲负责的,学生只知吃喝玩乐,哪里懂这些事,而且这工艺是公输甲…” “齐世子。” 董萼华浅笑嫣然:“这京中谁人不知岚山侯本是陷了牢狱的工部匠人,若非齐世子搭救,他怕是连性命都保不住,齐世子搭救了岚山侯的性命后又是百般提携栽培,若不然哪有今日的岚山侯,要本官说呐,齐世子就是岚山侯的再生父母。” “太子妃有所不知。”齐烨微微一笑:“是岚山侯自己有本事,学生也是…” 董萼华,第二次打断了齐烨,笑吟吟的:“本宫敢说,岚山侯定对齐世子言听计从。” “不错。” 小二呷了口茶:“南庄上上下下,何人不以你幽王府世子唯马首是瞻,只要你齐烨点了头,岚山侯公输甲断然不会不遵,三道军器监监正董孝通自然会上了折子,在南地建立军器作坊。” 说到这,小二哈哈一笑:“南庄军器作坊打造军器,赚不上钱财,可若在南地建立军器作坊,工料取之不尽,又无需耗费人力运送,这省下来的钱财可有不少,叫贤弟赚取一些钱财,何乐不为。” 齐烨刚要再想说点什么拖延一番,突然注意到小二打了个眼色,不是对他打眼色,而是对司空野打眼色。 紧接着,司空野像是听到了什么声音似的,快步跑出了园林,片刻后快步走了进来。 “殿下,陛下传齐烨入养仪殿。” 董萼华脸上闪过一丝不甘心,眼看着就要逼齐烨应允了,天子却在这个节骨眼上召他。 她是真的不甘心,太子则是装的很不甘心,挥了挥手。 “好,年关前可要给孤…不,给董妃一个答复。” “是,学生先去面见陛下。” 齐烨站起身,施了一礼,随着司空野走出了园林。 待这二人离去后,董萼华立马噘起了嘴:“殿下,那齐烨分明是有意拖延。” “安心便是。” 康骁一把将董萼华拉到怀中,上下其手:“孤都提及了此事,他哪敢不从。” 董萼华嘤咛一声,抱着康骁粗壮的后腰,如同二八月的猫一样。 再看康骁,手上不停,愈发深入,脸上,却流露出了几分冷笑。 第345章 大案 齐烨面色有些不好看。 突然让他上朝,上了朝,任何事都和他没关系。 又突然被叫到东宫,见了个莫名其妙的太子妃,又莫名其妙的谈起了军器的事,太子的态度同样莫名其妙。 走出了园林,前面领路的司空野止住了脚步,转过身。 “世子殿下稍安勿躁,见了陛下便知晓前因后果。” 说完后,司空野继续朝前走,没来由的就说了这么一句。 齐烨没吭声,心中更是困惑。 二人一路来到了养仪殿外,司空野也没通报,将齐烨送进去后就转身走了。 迈过门槛儿,齐烨低着头快步走了进去。 没等施礼,御案后的老六说了声“坐”。 齐烨抬起头,神情微变。 天子老六的面色阴沉如水,这种阴沉的面色并不是发怒,至少不单单只是发怒。 要知道刚刚开朝的时候,这老登被满朝赞扬乐的和什么似的。 还有,绣墩早就准备好了,御案上也没有奏折,文德快步从他身边走了过去,让门口的禁卫、太监全部离去,亲自站在那里“守门”。 齐烨站在了绣墩旁边,刚要装模作样的施一下礼,老六沉声问道:“见了董家女了?” “陛下您说的是…太子妃?” “不错,董萼华。” 老六脸上没什么表情:“无需多礼,坐便是。” “是。” 齐烨坐在了绣墩上,心中困惑更浓。 董萼华是太子妃,天子对她的称呼却是“董家女”,这哪是称呼儿媳妇啊,和叫路人甲似的。 还有,天子并不是刚刚派人去了东宫传他过来,而是早就知道他去东宫。 老六开门见山:“朕要你在南地筹备几处军器作坊。” “陛下。” 齐烨犹豫了一下:“军器事关东海舟师抗击瀛贼,学生已与柱国将军孙功孙将军言说过,南庄军器坊打造的军器多是用于海战,学生知晓这些军器也可以用于各边关,只是学生以为相比其他各边关的异族,瀛贼才是心腹大患,国朝与瀛岛迟早必有一战,如若军器制造工艺被瀛贼知晓,东海舟师…” 说到这,齐烨看了眼老六的表情:“总之,学生认为还不是时机。” “说完了吗。” “说完了…?” “说完了,就听朕说。” 天子眯起了眼睛:“吕元嘉,死了。” “吕元嘉?”齐烨愣了一下:“谁啊。” 老六先是愣了一下,紧接着破口大骂:“他娘的混账东西,连大康兵部尚书是谁都不知晓?” “兵部尚书啊,我说这名怎么有点耳…什么!” 干笑一声的齐烨顿时倒吸凉气,面露惊容:“兵部尚书死了?” “是,死了。”原本面色阴沉如水的老六,额头上的青筋都凸起了:“死在了南地,死的不明不白。” 齐烨惊的和什么似的。 尚书,还是兵部尚书,竟然死了,看老六的意思,吕元嘉绝对不是寿终正寝,这就是说,兵部尚书很有可能是被干掉的。 可以很负责任的说,干掉一位尚书基本上和造反没区别了,而且还是一位兵部的尚书。 “丘神威被拿下大狱后,吕元嘉前往南地巡视各营,实则去平南折冲府震慑宵小,此为一,二,便是朕要他再设几处折冲府,将那平南折冲府取而代之,可就在一日前,柳州知州、柳州折冲府急报,吕元嘉死了。” “怎么死的?” “腹上死。” “腹上,什么意思?”齐烨一脑袋问号:“蛇咬死的啊?” “马上风!” 齐烨张大了嘴巴:“活活干死了…不是,死女人肚皮上了?” 老六咬牙切齿:“说是吕元嘉饮酒作乐,本就醉了酒,又叫亲随寻了数位歌伎助兴,宴后,连御数女,其中还有一位番女,最终便腹上死了。” “这…” 齐烨连兵部尚书叫什么都没留意过,更别提交情了,现在一听说这位兵部尚书死了,震惊是震惊,震惊过后却没什么其他的想法。 “朕,笃定,极为笃定,吕元嘉是遭逆贼所杀。” 齐烨抽了抽鼻子,没吭声。 老六叫道:“你应问朕为何如此笃定!” 齐烨哦了一声,一副不是很感兴趣的模样:“陛下为何如此笃定。” “吕元嘉,并非贪图女色之辈。” “这…”齐烨壮着胆子,小心翼翼的问道:“学生觉着,知人知面不知心,这种事都说不准,陛下您也别误会,学生不认识吕尚书,没打过交道。” 这是实话,不是齐烨没脑子,而是想提醒一下天子,满朝堂上,哪个不是长的一脸伟光正,一开口就是扑面而来的正义、道德,结果呢,私底下那都群什么玩意。 但凡没接触过的,不认识的,朝堂大臣,齐烨总是有着刻板偏见。 “吕元嘉已死。”老六冷笑道:“齐烨,你可知谁会说死人的话坏。” 齐烨想了想:“活人?” 老六又骂上了:“奸人,他娘的奸人!” “学生不是奸人啊。” “朕说的是柳州知州,竟在急报中言说吕元嘉在城中放浪形骸,张狂无度!” “哦。” 齐烨挠了挠额头,那这知州是挺der的。 “朕知晓,吕元嘉定不是贪图女色之辈。”老六摇了摇头:“还有,他今年六十有八,将至古稀。” 齐烨恍然大悟:“陛下您的意思他硬不…不是,不怎么好使?” “总之,吕元嘉不好女色。” 齐烨没吭声。 男人就没有不好色的,这是天性,只不过有的人能够压抑欲望,大多数的人是被欲望操控罢了。 至于岁数的问题,齐烨觉得和这没关系,后世那么多专家啊、副校长啊,不也都挺大岁数了吗,玩的比谁都花花。 老六站起身,绕过御案,迈步走向了大殿之外。 齐烨连忙起身跟在了身后。 “吕元嘉非但不是贪图女色之人,亦不会贪恋权位,早有告老还乡之意,只是朕见他身子尚健迟迟不允,原本…” 老六微微闭上了眼睛,大殿之外背着手,摇了摇头。 “原本朕与他说,办完了南地这差事就应允他告老还乡颐养天年,谁知,这一去便是天人永别生死相离。” 齐烨没敢冒然开口。 他不知道兵部尚书叫什么,但是知道这位兵部尚书是老六的左膀右臂,当年老六在兵部混的时候,吕元嘉是左侍郎,算是老六的上级。 老六造反时,吕元嘉人在北关,是第一批加入造反队伍的朝廷大员之一,正儿八经的从龙之臣,若不然也不会担任兵部尚书这么重要的职位。 “那些逆贼不但杀了吕元嘉,还要泼脏水,污他清名!” 老六的胸膛开始微微起伏着:“朕要你带着卓娃子去南地,你在明,以建军器监周旋于众世家之中,卓娃子在暗,查出究竟是谁杀了吕元嘉,陷害了吕元嘉,查明后,你速速回京,朕,会派遣禁卫以及一营京卫奔赴南地,无论是谁,朕都要他们九族俱死!” 第346章 重任 齐烨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今天太子会搞这么一出。 明白是明白了,还有一件事他没搞懂。 “兵部尚书就这么不明不白死了,为什么要暗查?” “这便是那些逆贼的高明之处,倘若现在连个眉目都没有就叫世人知晓了吕元嘉已死,世人会如何作想,堂堂兵部尚书,竟死在了女人的肚皮上!” “也是。” 齐烨点了点头,不管谁杀害了吕元嘉,这一手的确高明。 兵部尚书,连喝带玩,还一玩一大群,生生给自己玩死了,这不是笑话吗,传开了,丢人的不止是兵部,还有朝廷,天子亦是如此。 “吕元嘉身死之事,朕会秘而不宣。” 老六说了一下他的计划:“南地贼人必然关注京中动向,关注宫中动向,为了不叫人怀疑你,朕会令孙功前去南地,以谋划折冲府之名,贼人必会以为孙功是去调查吕元嘉之事。” 齐烨点了点头,明白了。 一明一暗,孙功才是真正的“明”,实际上也是暗,让谋害吕元嘉的人以为孙功假借折冲府之事前去南地,实则调查吕元嘉之死。 就算那伙贼人想要故技重施杀人灭口,那也会将矛头指向孙功。 可真正调查吕元嘉的是,是齐烨和阿卓。 还是一明一暗,齐烨在明,以筹备军器监的事,阿卓则是真正的暗中调查吕元嘉是如何死的。 “齐烨。” 老六转过头:“朕,不知该信谁了,不知能信谁了,当初朕派了数十人前往南地,前往南地任职各营要职,这么多年过去了,又不知多少人如那丘神威一般成了世家走狗。” 齐烨无声叹了口气。 关于丘神威的情况,他也思考过。 不提丘神威个人品德和能力,就说世家,的确是手段高超。 是人,就有欲望,欲望,其实就是弱点。 世家正是利用别人欲望与弱点,无孔不入,手段无所不用其极,不知暗中收买了多少人。 缺钱,给钱,好色,给女人,想要往上爬,世家有关系。 再看现在朝堂上,至少八成以上的官员都出自世家,剩下那两成就算不出自世家,其中又有多少和世家暧昧不清。 老六好歹是天子,怎么可能一个能信任的人手都没有,只是都不合适,要不,身在要职,要不,身份敏感引人注目,只能说齐烨太合适了,身份合适,因为军器这事,时机也合适。 吕元嘉倒不是出自世家,要不然也不能被派去南地,结果呢,死了,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 “齐烨,朕问你,朕,可否将如此重任托付给你。” 齐烨神情一震,挺起胸膛正色道:“托付不了。” “好,朕就等你这句话,朕要…什么?” 老六愣了一下:“托付不了?” “嗯,托付不了。”齐烨脑袋摇的和拨浪鼓似的:“陛下您想想,兵部尚书去了都是个死,学生一个京兆府的主事,那些逆贼杀我不和宰鸡崽子似的轻而易举,您也知道,学生胆小,这…这个重任您还是交给别人。” “混账话,朕若能交于别人,为何寻你。” “陛下您可想清楚啊,就是…就是…” “就是什么。” “要是学生出了意外,您…您和我爹好歹那么多年交情了,到时候您也不忍心见我爹白发人送黑发人不是。” 齐烨说的不是那么直白,意思阐述明白就行。 靠你大爷康老六,要是本世子挂在了南地,我爹得知后,后果,呵呵,自己想去。 老六怎么能不明白这后果,见到齐烨怂成这个熊样,也不生气,摇了摇头。 “不止你去,太子同去。” “啊?” 齐烨惊呆了:“太子殿下也去?” 望着老六,齐烨一脑袋问号,这老头疯了,给本世子推进火坑也就算了,连你亲儿子都不放过,莫非是想要造反当皇…不是,莫非是想要干掉太子,继续高枕无忧当皇帝? 想了想,齐烨觉得太扯了。 小二根本也不愿意当皇帝,就算未来当了皇帝,那也是当临时工干的,父子二人根本不存在这种问题。 齐烨神情大变,随即施了一礼。 “学生知晓陛下的深意了,由此可见,南地的确是到了极为危险的地步,若不然,陛下也不会叫太子与学生同去。” “倒也不是。”老六淡淡的说道:“若是你命丧南地,将来见了怀武朕便说,朕也死了个儿子,大家扯平了。” 齐烨:“…” 见到齐烨张大了嘴巴的模样,老六哈哈大笑:“你这混账东西莫非当真不成,太子带着兵符前去,若是牵扯的人过多,并非一家一姓几家几姓,康骁自会用兵符集结各州府将士讨伐不臣。” “哦,这样啊。” 齐烨下意识说道:“那您将兵符交给我就得了呗。” 话一说完,马上后悔了。 这兵符能集结各州府的军伍,肯定不是寻常兵符,自己一个世子,直接张嘴管天子要这种兵符,这不是摆明了心怀不轨吗。 “不是,不是不是。” 想到这,齐烨连忙摆手:“学生不是这个意思,陛下您…” 老六突然拍了拍齐烨的肩膀。 “有二心之人,不会如此胆大包天,朕,岂会误会你。” 齐烨干笑一声,恨不得给自己一个嘴巴子,以后说话可得三思而后行,不能嘴上没个把门的了。 老六仿佛看穿了齐烨心中所想一般,微微一笑。 “莫要变,莫要学外朝臣子那般藏着掖着,朕虽是总是恼怒于你,却知晓你的心意,朕,只是偶有对你恼怒罢了,仅此而已,仅仅只是恼怒罢了,莫要怕朕,也莫要变。” 齐烨迎向老六的目光,心中,略微一暖。 是啊,老六,永远只是恼怒,嘴上骂着,说罚着,龙颜不断大怒,可也仅仅只是如此罢了。 “行。” 齐烨终究还是“屈服”了。 “那学生就去一次南地,以筹建军器监的名义。” 说到这,齐烨顿了一下,皱眉问道:“当真要筹备军器监?” 老六冷笑一声,冷笑就是答案。 南地那边都敢干掉一位兵部尚书,鬼知道多少人心怀不轨,用于海战的军器,也可用于攻城和守城,老六怎么会在南地设立军器监,让南地那边知道军器是如何打造出来的。 齐烨又问道:“那学生何时启程?” “越快越好。” “行。”齐烨想了想:“那就后天,明天学生收拾点东西,交代一下庄子里的杂事,后天一大早就启程。” 听到这话,老六的神情明显变了,凝望着齐烨,默不作声。 齐烨被老六看的心里毛毛的,不明所以。 “朕说的越快越好,是要你过了元日再择日动身。” “过完年啊?”齐烨乐了:“那也行。” “那就后日。” 齐烨:“…” 想了想,齐烨不准备争取了。 老六都不准备让他儿子过年了,自己就是个世子罢了,还说个六啊。 第347章 面授机宜 齐烨表了态,天子也开始面授机宜,一老一少在养仪殿中唠了半个时辰。 有一说一,老六的计划不能说天衣无缝,至少将危险系数降到低了最低,齐烨应该不会出岔子。 如果不是实在没办法了,老六根本不会让齐烨离开京城。 首先,董孝通这三道军器监监正入京了,因为南庄军器坊的事,有了这个合适的契机,齐烨就变成了合适的人选。 这里就不得不提到另外一个人了,太子妃董萼华。 天家可没什么婚恋自由,当年这个太子妃也是康老六给他儿子康小二选的。 为什么董家可以变成皇亲国戚,还是和老六当年造反有关。 老六当年在北地造反,南地各世家观望的同时也是蠢蠢欲动,在这个阶段,有两个世家门阀起到了关键性的作用。 一个是张家,另一个就是董家。 张家,养马大户,不但为朝廷提供军马,还有经常出南关的十余支商队。 南地好多世家都问张家,要不要也搏一把,张家没有这么干,反而还安抚了不少世家不要轻举妄动。 然后是董家,董家就属于是坚定不移的站在老六这一方了,还提供了不少资助,钱粮等等。 老六造反成功了,当了皇帝肯定得论功行赏,在这个前提下,董萼华才成了太子妃。 表面上来看,是这样的。 南地是老六造反时唯一没有被战火波折之地,老六也不想在南地用兵,南地太富裕了,一旦点燃了战火,最后收拾烂摊子的还是他。 要知道所谓造反,并不是夺了京城就算完事了,各道各州府的将士们、世家们,服不服,认不认,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所以为了稳定南地,老六暗自许下了张家不少好处,董萼华成为太子妃也是好处之一,作为回报,张家等人要安抚南地众多世家,让世家和很多官员承认老六的合法性和正统性。 老六,看上了南边土地的肥沃。 小二,看上了董家董萼华的肥美。 老六也好,小二也罢,并没有傻乎乎的以为张家和董家有多么的忠心,不过是利益所驱使罢了。 前朝的朝廷,不,应该说是宫中,宫中本来就引得天下各个世家不满,尤其是南地的世家,怨念最多,最深。 东南西北四地,南地最是富饶,可南地的“税银”也是最重的,南地世家太富了,富的让前朝的宫中天子都眼馋,各种暴政、苛政,通通砸在了南地上。 所以说,当老六造反之初,张家和董家才第一个的站出来,看似押宝老六,实际上也是机会主义者。 这一点从老六登基后两家的举动也能看出端倪,先说张家,远的不说,多的不说,丘神威就是跟着张家混的,张家要是真的忠君爱国,怎么会暗中拉拢丘神威这种人。 可想而知,如果有一天老六对张家不好,让很多世家心生怨念,然后再蹦跶出个人造反,张家依旧会重新押宝推翻老六。 还有,老六怀疑暗中杀害吕元嘉的人,正是张家。 再说董家,董家出了个太子妃,背后家族董家在南地几处州府可以说是威望无二,加之董孝通任的是三道军器监监正,军中也有不少好友。 最主要的是,董家可不止和天家联姻了,闺女,孙女,儿子,孙子,十多人都和张家联姻了,张、董二家,守望相助,利益相关,亲如一家。 如果真的是张家杀害了吕元嘉,董家就算没直接参与,那也必然是知情的。 老六也怀疑董孝通入京名义上是为了军器,实则是看宫中的反应。 那么正好,董孝通找了太子妃董萼华,董萼华又吹枕边风让太子“逼迫”齐烨应允在南地建设军器坊,宫中顺势而为就好。 阿卓是亲军统领,本就是要查这种案子的,别看生活上是个白痴,工作能力肯定是有的,最善隐藏踪迹暗中行事。 齐烨和阿卓也算是老搭档了,一同前往南地查案也有默契。 老六还加了一道保险,那就是暗中同行手持兵符的太子,算是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如果参与的世家太多,许多当地官场也涉及其中,那就无需再隐忍瞻前顾后,秋风扫落叶,以雷霆之势干掉所有逆贼,如果南地真的全烂了,那就再无顾忌,大破大立。 如今的老六可不是当年刚坐稳龙椅的新君,世家在地方影响力是大,可天下各道军伍终归是要听宫中听朝廷的,只要名正言顺,老六调兵不过是一句话的事罢了,龙椅,早就被他坐稳了。 刚刚齐烨傻乎乎的问,为何不直接将兵符交给他。 问的就是废话,兵符可以给他,问题是南地那些折冲府、兵备府、屯兵卫,乃至是南关边军,认吗? 兵符是死的,谁都能拿,可拿这个人必须要有使用兵符与兵符匹配的“身份”与“名义”,齐烨,并不具备这个硬性条件条件,别说他了,柱国将军孙功都没这硬件条件,天下只有三人,要么,天子,要么,兵部尚书,要么,太子,就这仨人能用这种号令整整一地的兵符,也就是龙符。 搞清楚来龙去脉后,齐烨出宫了,身后多了个人,司空野他老弟,司空朗,和个鬼子翻译官似的。 老六要求的,离京前往南地,司空朗寸步不离身跟着齐烨,哪怕睡觉上厕所也不能离开司空朗的视线。 齐烨就很迷,司空朗倒是会讨人欢心,可根本不是所谓的高手,要说高手,只能说是伺候人的高手,让这死太监跟着自己干锤子,要伺候也是伺候太子去才对。 齐烨不傻,老六这么坚持肯定是有原因的,还问了一下老六,司空朗是不是很能打。 老六说粗通拳脚功夫,算不得能打。 出了宫,上了马车,司空朗让原本驾车的旺仔钻进车厢里,他来驾车。 马车没有出城,去了趟京兆府,司空朗和个贼似的弄个梯子在墙边朝外瞅,确定没人盯梢后,齐烨和旺仔从地牢里面扛出个不断扭动的“大麻袋”,扔进了马车里。 第348章 南地期待 马车出了城,回了南庄,已是快入夜。 入了南庄没有停歇,前往了亲军营。 阿卓正在训练新卒,见齐烨来了,快步走了过来。 “吕元嘉死了。” 齐烨照着麻袋踹了两脚:“宫中交代了差事,咱哥俩得折腾一趟南地。” “吕尚书…死了?!” 阿卓难得露出了震惊的神情,震惊之后脱口说道:“南地竟乱到了如此程度!” 齐烨让旺仔将麻袋扛到了一处营帐之中,三言两语将情况和阿卓说明了一下。 阿卓满面不爽:“年都不让过,后日就走?” “哎呀,谁说不是呢。” 齐烨昧着良心说道:“当时我寻思争取一下,咱哥俩过完年再去,结果陛下非说越快越好,然后…然后就定后天了。” 阿卓嘟嘟囔囔的,估计是在问候他姐夫。 旁边站着的司空朗装作什么都没听到,习惯了,这事他也总干。 齐烨打了个哈欠:“明天我会在上朝一次,和陛下以及太子做个戏,之后顺理成章前往南地。” “好。” 阿卓没什么废话,指了指营帐:“丘神威?” “你怎么知道。” “身形。” “牛b。” 齐烨夸赞了一声,带着阿卓走进了营帐,和个哑巴似的司空朗跟在后面。 旺仔已是将狼狈不堪的丘神威放了出来,捆的严严实实,嘴也被堵住了。 见了齐烨,丘神威并没有挣扎,面如死灰,生无可恋。 “一直没审过吗?” “没有。”阿卓摇了摇头:“宫中顾虑外朝猜忌,想着风波过了后押入宫中天牢。” 齐烨嗯了一声,当时将丘神威押入京兆府大牢只是权宜之计,毕竟外界以为这家伙是各种“劣迹”才被抓的,而非背叛了天子。 事关自己的命运和安危,齐烨迫切的想要了解更多的信息,看了看旺仔,又看了看阿卓。 “你俩谁动用刑,咱加班加点多干一会,时间太仓促,明天上朝,一会我还要交代一些庄子里的事。” 阿卓微微摆了摆手,谦虚道:“交由刘兄,刘兄是当年先锋探马,自是行家里手。” 旺仔后退一步:“还是劳烦卓统领,亲军手段高明。” 俩人互相谦虚退让着,齐烨翻了个白眼,直接从旺仔后腰掏出了短刀。 “噗嗤”一声,短刀插进了丘神威的大腿上。 丘神威闷哼出声,不断扭动着,大腿呲血。 齐烨擦了擦脸上的血迹:“阿威啊,事情大条了,兵部尚书死在了南地,你提供点有用的情报,感觉会是谁动的手。” 丘神威刚张开嘴巴,还没等开口,又是“噗嗤”一声,左侧大腿也挨了一刀。 齐烨站起身,拍了拍手:“将指甲全拔下来,在他求死之前,他说的任何一个字都不信,直到他想死,求死的时候,那时所说的话才有可信度。” 说完后,齐烨走出了营帐,他不喜欢血腥味。 阿卓看向旺仔,面容莫名:“齐兄…杀过人?” 旺仔也困惑了:“没有。” “那为何如此沉着,丝毫不像是未见过血。” 旺仔摇了摇头,他也很困惑。 就在这时,齐烨将脑袋伸了进来。 “这和杀没杀过人有什么关系。” 齐烨没好气的说道:“那么多被调入平南折冲府的军伍,真正忠君爱国的军伍,就因看不惯丘神威所作所为,不知多少人就那么莫名其妙的下落不明了,不知多少人曝尸荒野。” 旺仔、阿卓,恍然大悟。 难怪,在齐烨眼里,他看丘神威就如同看一条狗一样,一条恶狗疯狗一样,莫说伤他见血,便是杀他,齐烨亦是“沉着”,毫无心理负担,出手狠辣。 “别墨迹了,快动手。” 齐烨将脑袋缩了出去:“对恶人心生怜悯之情,无异于对好人作孽,与恶无异。” 片刻后,营帐内传出了阵阵惨叫以及求饶之声。 齐烨在帐团着雪球,见到哪个新卒出来看热闹,一个雪球丢过去后就藏在了阴影处,任由新卒破口大骂。 一刻钟后,满手鲜血的旺仔和阿卓走出来了。 “张家。” 阿卓率先开口,沉声道:“丘神威本不愿开口,因他妻儿老小皆在南地,皆在张家手中。” 旺仔接口道:“丘神威以为,若是南地有人敢对兵部尚书下手,必是张家,张家嫌疑最重。” “依据呢?” “张家在南地豢养私军、死士,暗中又做了太多见不得人的勾当,非但如此,还有几支外系子弟出了关,与外族部落联姻,在关外开枝散叶繁衍生息,张家最惯用的手法便是以美色诱之,将一些关外番蛮女子秘密运送关内,赠予文臣武将结交。” “还有这事呢?” 齐烨怒了:“本世子都没吃过西餐,这群…不对,也不算是西餐,只能算是地方小吃。” 说到这,齐烨猛然想起一件事:“陛下说,老尚书连御数女,其中就有一位异族姑娘,这中间有联系吗?” “不知。”阿卓摇了摇头:“总之,张家所做之事可谓罄竹难书,至于董家,丘神威与董家接触不多,不过这三道军器监监正董孝通,他倒是知晓一二,此人,非是善男信女,欧玉书、陈尚锦等人,皆与此人交情不浅。” “鱼找鱼虾找虾,癞蛤蟆找青蛙。” 齐烨撇了撇嘴:“能和欧玉书、陈尚锦这种鸟人厮混到一起去的,可想而知董孝通也不是什么好玩意。” 阿卓没吭声,他对董孝通他也不是很了解,这家伙是混南地三道的,鲜少入京。 齐烨目光分别看向了旺仔和阿卓,正色道:“咱这次去南地,最重要的就是三件事。” 阿卓重重点头:“调查真相、捉拿凶手、以儆效尤!” “安全,安全,还特么是安全!” 齐烨猛翻白眼:“现在不知道董孝通是否同行,但是他八成不是好鸟,张家如果是幕后主使,董家也逃不脱关系,南地是东家和张家的地盘,不排除如果董孝通发觉了咱们的真实意图会派人告知张家故技重施痛下杀手,除此之外,带去的人,必须足够忠心,关键时刻有事真上,主要是能保护咱,还有别忘了,太子也同去,时间太短,亲军营这边挑一下人,旺仔在庄子里挑一些人,人不用太多,太多反而会让人怀疑。” 说完后,齐烨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有点变的期待了起来,可算开新副本了。 第349章 无人在乎 如果齐烨争取一下,老六不会强行要求他连年都不过就往南地走。 齐烨没有争取,不是说他不想过年,只是没那么期待。 过年,南庄将会很热闹,不闭庄,轮休,上一天休一天,工钱翻三倍。 只是这种热闹和齐烨没有太多的关系,游客热闹,拖家带口上工的庄户热闹,就连那些灾民也都热闹,唯独平常最热闹齐烨的小院,过年时不会热闹。 季渃嫣和季元思,要回太子少师府。 公输甲父子二人,会跟着一家子亲族过,人也不全,得照看着那些灾民百姓。 老段,要去张府和张瑞山一起过,以往每年都是如此。 喻斌要回城,和他爹喻文州一起过。 就连余大贵都上有老下有小,要回城陪伴家人。 能留在南庄和齐烨一起过年的,其实就是旺仔和一群王府下人,外加一个阿卓。 因此,齐烨对过年没有什么期待,主要是老爹齐怀武不在。 从亲军营离开后,齐烨回了小院,并没有马上让人将小伙伴全叫来,先找了季渃嫣。 这次齐烨没有在院里谈,而是带着季渃嫣回了屋里。 快过年了,季渃嫣穿的很喜庆,一身大红暖衣臃肿的如同胖福娃似的。 屋子里点着炉子,季渃嫣解开了前襟,齐烨眼睛有些发直了。 “大姐你外套里面就穿个肚兜?” 季渃嫣笑吟吟的:“好看么?” 齐烨吞咽了一口口水,他想起后世公园夜晚执行任务的风衣姑娘们了。 将目光收了回来,齐烨稳住心神:“我要去一趟南地。” 季渃嫣的笑容凝固了:“何时?” “后日。” “为何。” “吕元嘉死了。” “兵部尚书身死南地?!” 季渃嫣俏面闪过一丝震惊,面色一变再变。 连季渃嫣这种事总是波澜不惊的人,听到兵部尚书死了的消息都是如此模样,可想而知这事有多骇人听闻。 齐烨将了解到的信息和情况全部说了一遍。 等齐烨说完后,季渃嫣面露沉思之色,拧着秀眉。 足足过了许久,季渃嫣开了口。 “三件事,第一件事,董孝通是否同行,若同行,他知晓太子模样,如何不叫他认出来。” 季渃嫣这么一说,齐烨也意识到了这件事,对啊,康骁一起去,董孝通知道太子长什么熊样。 “第二件事,你当真愿意入仕辅佐新君?” “什么意思?” 齐烨一头雾水,什么入仕辅佐新君,说的不是去南地查案吗。 “吕元嘉必是被南地世家杀害,他是尚书,兵部尚书,此案通天,由此可知南地世家如何猖獗,待真相大白那一日,必是牵连甚光,宫中大举屠刀不知要诛杀多少高门大阀。” “这和你说的我入仕辅佐新君有什么关系?” “想要诛杀南地世家,寸草不留,兵锋所指,与关内用兵何异,叫其他各道世家如何做想,要知世家想的非是对错,而是宫中敢与不敢,若是此事一发不可收拾,陛下唯有禅让传大宝于太子,方能打消世家顾虑,这也是为何太子与你同行,同行,便要你二人增上情谊,方可待新君登时你如其左膀右臂。” “好像真是这回事。” 一语惊醒梦中人,季渃嫣不提这事,齐烨都快忘了宫中那对天家父子是如何打算的了。 要问天下四地哪里的世家最猖獗,必是东海,与瀛岛苟且。 要问天下四地哪里的世家最多,有权有势,那就是南地了。 真正的顶级世家,南地占了全国朝的十之七八。 世家之祸是人祸,此人祸更甚天灾,宫中天家父子知道这个道理,也早就想对世家动手了。 现在死了一个兵部尚书,太子拿着兵符去南地,真要是将事情查了水落石出,拔出萝卜带出泥,哪怕只有一个张家,可真正和张家交好的世家不知凡几。 那么这些和张家交好的世家,除不除? 答案显而易见,这些世家早就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了,既然做了,务必斩草除根。 本就“激进”还拿着兵符的太子,怎么可能不大举屠刀,死的可是兵部尚书,又占着理儿,可想而知要有多少世家被清算。 动手的是太子,可其他世家不会认为是太子“暴虐”,毕竟他只是太子,所以其他世家会认为已经年老的天子手段过激。 等南地世家干掉的差不多了,老皇帝如果退位呢,如果一副被逼的不得不退位的模样呢,如果太子登基成了新君呢,那么问题就解决了,至少缓解了,换了皇帝,其他世家和朝臣也就不用那么怕了。 齐烨面色一变再变:“陛下为何不和我说实情?” “尚且不知是谁谋害了吕元嘉,更不知此事牵扯到多少人、多少官员、多少世家,乃至各处将领。” 季渃嫣为齐烨倒了杯茶,继续说道:“便是真相大白了,太子高举屠刀,那也是要待你回京之后,如今毫无眉目,与你说了又能如何,非但不能如何,你入南地反而会瞻前顾后,查起案来难免畏首畏尾。” “也是。” 齐烨接受了这个理由。 实际上的确是这么个情况,现在两眼一抹黑,正如季渃嫣所说,宫中是做好了最坏的打算,退一步来讲,如果南地都乱成这样了,都敢一群人一起干掉一位兵部尚书,那么不举屠刀也得举了。 就算举了,那也不是马上举,而是齐烨先回京,宫中下最后决定,太子才能行事。 在最终决定出来前,和齐烨说不说都没什么意义。 “这便是我问你是否想好了入仕辅佐新君,太子若持兵符留南地,必是要清洗世家,那时,你就要思量是否回京,回京可抽身世外,不回京,与太子留在南地从旁辅佐共举屠刀,那么待有朝一日太子登基,你便是新君左膀右臂,最为信任之心腹,此种信任与齐大将军无关,与幽王府无关,只因你齐烨其人其行其性。” “明白了。” 齐烨的瞳孔有些扩散,心情复杂,沉默了片刻摇了摇头。 “到时候再说,事情未必真的会坏到或是发展到那个地步。”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你知晓轻重就好。” 说完后,季渃嫣提起第三件事:“不去好不好?” “这…” 齐烨苦笑了一声:“怎么说呢,应该是不会遇到危险,你也知道,宫中比我更加在乎我的小命。” “人算不如天算,聪慧如我亦不敢说…罢了。” 季渃嫣幽幽的叹了口气:“那便留下子嗣。” “啊?” 齐烨一脸懵逼:“留什么子嗣。” 季渃嫣站起身,丝毫不像开玩笑的模样:“既无十成把握,那便是有危险,既有危险,你便有可能会死,既会死,我季渃嫣就要怀你齐家子嗣,如此,哪怕你身死,我季渃嫣亦是你齐家人。” 齐烨吞咽了一口口水,性福,来的这么快吗? 眼看着季渃嫣满面羞红的走了过来,齐烨大脑一片浆糊,天子、太子,南地命运,一时还没个对策,尤其是连太子也要去了,这种时候却要儿女情长? 想到太子如此信任自己,齐烨双眼顿时恢复了清明,都特么什么时候了,想康骁那鸟人干什么! 猛然站起身,齐烨一把将季渃嫣揽入怀中。 “你可想好,咱们还没成亲。” 这句话,是齐烨最后的清醒。 “谁在乎。” 这句话,是季渃嫣的态度。 第350章 合作愉快 意外之喜,毫无征兆。 温暖的屋子内,二人四目相对,眼神拉丝,气氛危险又焦灼。 今夜,终见分晓。 季渃嫣微微闭上了眼睛,双唇轻启。 齐烨的声音有些沙哑:“憋嗦话,吻额。” 季渃嫣微微颔首,二人的距离,从一公分,变成了负一公分,互相交换着淀粉酶、溶菌酶、黏蛋白、钠离子、钾离子、氯离子等有机与无机成分。 齐烨懒腰将季渃嫣抱了起来,沉稳的走向了床榻。 季渃嫣自从闭上了眼睛后,再未睁开过。 这种事对她来说,既是完全陌生的领域,也是全新的挑战。 反观齐烨早已累积了大量的实战经验,一九七四年在东南亚…不是,启文四年,他在花船品芳楼干赢了人称夺魂腰的老鸨子柳芳瑶,之后接连三年鏖战花船各大船主老鸨子并大获全胜,绰号铁腰铜肾小世子。 魔术手一般的齐烨尾指一甩,肚兜飞向三米外的矮柜上。 做任何事,都要讲究一个方式方法和技巧。 就比如扔肚兜,都是有学问的。 要是解开直接随手放旁边,万一对方矜持呢,万一突然犹豫呢,万一突然反悔呢,那么下意识就想找个遮挡物。 可肚兜要是找不着呢,从心理学上的角度来讲,一般女人的反应会是这样,拉到,老娘不装了,来,塔尺蜜,使劲塔尺。 季渃嫣倒是没矜持,也没犹豫,更不会反悔,她说过的话,从不会后悔,决定要做的事,就一定要做,说做就坐,一坐到底 除了扔肚兜,躺下的姿势也大有学问,齐烨在外侧。 这种位置可以让对方感受到“公平”和尊重,并且平添几分情趣,如果是压着对方的话,性格比较骄傲的女人会感觉到某种程度上的不适,以及不受尊重。 当然,也有那种小鸟依人的就喜欢你压着,最好还摁住她的双手,不过这个也得颜值,分具体情况,你要是长的和毁了容的奔波儿灞似的,轻易不要尝试。 这种姿势是齐烨在边缘,在人和墙壁之间形成了一个比较“封闭”的空间,会让另一方感受到感觉安全和心里暗示上的私密感。 除此之外,也可阻挡对方的“逃离路线”,如果女方在边缘位置,说走就走。 还有至关重要的一点,那就是身体的平衡能力和角度。 先说角度,背对着灯光和火烛,光亮只会照出一个“侧颜”,带着几分神秘的气息。 如果是在里面,正对着光,脸上几个毛孔都能照出来,要是长相不过关,就会放大缺点,让人恶心。 保持一个累死睡美人的优雅造型,不能直接耷拉下去和隔壁吴老二似的,脑袋耷拉着,会给对方一种啥都耷拉着的感觉。 内行也分三六九等,齐烨这种内行,就属于上等了。 中等,一般会搂住对方的腰,然后不断拉近双方距离。 然而下等和上等呢,都是奔着上半身。 齐烨这种上等行家,手不抖,先开口。 “我知晓你美艳得不可方物,只是如今又发现,今日的你,比昨日的你,更加美丽,不知为何,我心跳的好快,你呢。” 齐烨一副我想感受你心跳的模样。 季渃嫣,睁开了眼睛,秀眉微皱,终于开了口。 “你怎么那么多废话,后日就走了,一会还要交代诸事,快些,莫要婆婆妈妈。” 齐烨傻了,这和赶不上二路汽车似的,至于这么着急吗。 季渃嫣是挺着急的,感觉齐烨太过磨叽。 扯上衣,扒裤子,季渃嫣眉头越皱越深,歪着脑袋凝望着。 “它…有些丑。” 齐烨:“…” 季渃嫣压低了腰,慢慢俯身,定睛望去,确定了。 “是好丑。” “那你是没见过别人的,别人长的还不如…” 说到一半,齐烨想给自己一个嘴巴子,这嗑唠的,稀碎,咋的,还让季渃嫣开开眼界去? “我来。” 夜色渐浓,屋内如春更胜春,二人双眼逐渐迷离,眼中,只有对方。 着名物理学家paecattle先生曾说过,力的作用是相互的,痛也是。 二人如以往那般,渐渐有了默契。 季渃嫣喘匀了气,露出了某种意味深明的笑容,对齐烨敢于面对挑战、勇于超越以往、不断提高自我的不怕苦不怕累精神同样表达了高度赞扬。 齐烨闭上眼装作没看见。 第351章 交代 齐烨走出房间的时候,已经是半个时辰后。 旺仔去挑人了,不知道这半个时辰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因为某些不知所谓的人省略了半章内容。 齐烨坐下后,一连喝了三杯茶,喘匀了气,小伙伴们也陆陆续续赶了过来。 旺仔只是通知大家过来,没有提及齐烨要去南地的事。 谁都不傻,门口站着内侍监的司空朗,不用想就知道一定是宫中又交代差事了。 齐烨目光一一扫过所有人,见到都是亲信,直入主题。 “后天我要离京,出一趟远门去南地,不出意外的话两个月左右的时间就能回来,这件事在我离京前需要保密,现在我要交代一些事。” 没人吭声,早已习惯了齐烨的做派,不同于朝议那种没完没了的墨迹,有事先说,一次性说完再讨论,而不是说一句讨论一句,讨论一句问一句,问了一句再争辩一句,仿佛一个走不出的怪圈,大部分时间都用于抬杠或者说没意义的废话。 “第一件事,语棠。” “奴在。” 早已洗去铅华的语棠应了一声,再无以往那般若有若无的自卑或是无措,负责水云间和全部女性庄户的工作后,接触了越来越多的达官贵人,齐烨和南庄给了她底气,一种挺起胸抬起头的底气,这种底气也渐渐让她在南庄成为了极大实权管事之一,自有一种这个时代女子罕见的气度。 “之前我记得有谁和我说过,高句丽的一些使节总来咱这玩乐,是有这事吗。” “回殿下的话,是有此事。” 语棠作为职业老鸨子,手下的姑娘们接待过什么客人,客人又有什么喜好等等,尤其是这些身份特殊的客人会说过一些什么话,统统都会记录下来。 南庄作为如今大康朝最全面最多元化的娱乐中心,也是达官贵人和有钱阔佬们的首选之地,就连异国使节也是流连忘返,高句丽使节亦在其中。 高句丽使节也是多金之辈,使团之中极为话语权比较重的负责人都快住在南庄了。 值得一提的是,齐烨之前交代过,任何一个国家的使节都可以接待,唯独瀛岛的不行,来一个撵一个,不走就打。 “多结交一番,我要知道高句丽内部,也就是民间、朝廷,对瀛岛是什么态度,任何关于瀛岛的事,尽量多打听,打探。” 齐烨没有说的太过明确,语棠明白什么意思。 就这些头头脑脑们,心里很清楚,齐烨对瀛岛以及瀛贼已经不是讨厌或是排斥了,而是恨不能毁其宗庙夷其社稷。 论海战,大康朝不是瀛岛的对手,世人心知肚明,若问谁能与瀛岛抗衡,只有一个高句丽。 高句丽和瀛岛之间也是打打和和,齐烨从个人角度去看待这件事情,他认为大康朝应该和高句丽结盟,哪怕双方灭了瀛岛后将所有地盘都送给高句丽都无所谓。 后世有些不太了解历史的人都有一个误区,认为高句丽和韩国有关系。 实则不然,虽然一个是古代一个是现代,但是都挺猛,全是硬茬子,前者叫隋朝三征三败,后者更是敢在美军基地上建国,虽然都是狠角色,不过两者的确没多大关系。 齐烨很清楚,高句丽也想干瀛岛,只是他们那边也不稳定,三国并立,除了高句丽外,还有新罗与百济,百济与瀛岛交好,新罗与高句丽交好,二对二,谁都不敢轻启战端。 早在鸿胪寺出事之前,齐烨一直想找个机会好好和高句丽使团聊聊,看看能不能达成某种默契,针对瀛岛的默契。 “尽力交好,铺垫铺垫,等我回来后亲自和高句丽的使节谈。” 齐烨说完后,看向孙功:“孙师,挑选一些适合的学子准备参加明年科考。” 这事季渃嫣之前找老孙和喻斌谈过,孙功并没有任何异议。 “殿下之意,是科考,还是榜上有名,或名列三甲?” “这么有把握吗?”齐烨双眼亮了起来:“成绩越高越好。” “好,只是书楼学子名列三甲后,天下读书人怕是要心生防范。” 徐功说的是实话,如果只是派几个小学子参加科考“历练历练”,无所谓,不会引起其他出自世家的读书人和儒生们的猜忌。 可要是书楼参加了很多学子,并且大部分都获得了好成绩,书楼定会成为众矢之的。 “无所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齐烨真的是无所谓了,这次去南地彻查吕元嘉被杀一案,闹不好南地就会被大清洗,真出现这种情况的话定会波及到京中,到了那时不知多少人会被牵连,六部九寺十二监也不知要多出多少空缺。 书楼,已经没那么多时间韬光养晦了,机会来了就要第一时间把握,机不可失时不再。 “斌斌。” “徒儿在。” “在京中寻找一些读书人,并非出自世家的读书人,那些家道中落、出自寒门的年轻读书人,想办法弄到书楼,管吃管住让他们安心读书参加科考,告诉他们,南庄不会索求任何回报,告诉他们,我齐烨就是当世大善人。” “是。” 齐烨并非是想要拉拢这些没根脚的读书人,而是想着将水搞的更浑,没什么背景来历的读书人,哪怕入朝为官成为贪官污吏,那也比世家子当官强,要问两者的区别,那就是一个好揍,一个不太好揍,与其都揍,为什么不让好揍的人当官。 “老公输。” “恩公明示。” “我要去南地,筹备南地的军器监打造军器发放南地各处折冲府和南关各营,你挑几个子侄陪着我一起去。” 众人面面相觑。 之前齐烨的态度很坚决,军器的制造工艺断然不会交给朝廷,全部供应东海。 大家依旧没问,等齐烨全部安排完,自然会解释。 南庄内部没什么问题,也不需要着重交代什么,段平会看着办,齐烨又简单交代了几句,却没有解释为什么突然有了南地之行,大家也就散去了。 旺仔没走,拿着一份名单交给齐烨。 除了王府下人外,还在庄户中挑选了二十余人,都是卸甲老卒,人也信的过,和王府下人们一起贴身保护齐烨。 齐烨微微扫了一眼,没有任何异议,这种事旺仔拿主意就好。 房门被推开,走路有些缓慢的季渃嫣走了出来,拿出笔在名单上加了一个人名,季元思。 “他跟着我去干什么?” 齐烨哭笑不得:“虽然不说危险重重,风险还是有的,跟着我去有点冒险。” “你可去,他为何去不了。” 季渃嫣环抱着齐烨的脖颈,轻声道:“我好累,累了好久好久,如今,只想着站在你的背后偶尔出谋划策,不再去想那么多,谋划那么多。” 齐烨一时没听明白:“这和季元思有什么关系。” “太子少师府,幽王府,已是一家,元思交予你,你要叫他成为真正的好男儿,顶天立地的好男儿。” 齐烨微微点了点头,懂了。 季渃嫣的累,是为太子少师府谋划,也是为她老弟谋划,现在,她累了,季元思可以交给齐烨来调教。 俩人正说着话呢,院门被推开,公输甲、喻斌、孙功仨人走了进来。 孙功率先开口:“老夫不知你为何去南地,只是见你神色凝重想来不是轻省差事,老夫无法帮衬一二,倒是可叫龚信先生一路随行,龚信出身禹州,在南地还是有着些许颜面。” 孙功一说完,喻斌迫不及待的接口道:“徒儿欲与恩师同去南地,一路侍奉左右,还请恩师应允。” 齐烨哭笑不得:“我后天就走,你不过年了?” 喻斌摇了摇头,态度坚决。 齐烨刚要拒绝,季渃嫣轻声道:“喻家在南地声望无二,喻斌是喻文州之子,有他同去,你便多了几分周全。” 说到这,季渃嫣笑吟吟的说道:“师娘做主,应了你。” 喻斌闻言,喜笑颜开。 “恩公。”公输甲搓了搓手:“听大小姐之意南地一行似有凶险,小老儿信不过族中孩子,想与恩公同行可否。” “你都这么大岁数了还折腾什么,一路舟车劳顿,身体能受得了吗。” “小老儿身子骨还成。” 还是没等齐烨拒绝,季渃嫣替他应了。 “也好,那就有劳公输先生了。” 齐烨扭过头看向季渃嫣,面带不解。 季渃嫣轻省道:“太子同行。” 四个字,齐烨恍然大悟。 如今要说南庄中除了他齐烨外还有谁算是有“身份”,必然是岚山侯公输甲。 太子康骁将来是要当皇帝的,公输甲一路同行,就有机会交好太子,一旦将来太子登基后,公输甲也会被重用,对齐烨也是好处多多。 第352章 行踪可疑 名单上又多了三个人,公输甲、喻斌,以及一个齐烨完全陌生的名字,龚信。 公输甲无所谓,公输一大家子说一不二,要与齐烨同行,家族小辈喜闻乐见。 至于喻斌,齐烨让前者入京和他爹说一声,毕竟喻文州这老小子的脾气也不咋地,别大过年的再以为儿子被拐跑了。 唯独这个龚信,孙功推荐的,只是说在南地有名望,齐烨是一点印象都没有。 齐烨找喻斌打听了一下,斌斌对龚信也不是很了解,光知道这老家伙有名,但是不务正业。 有名,是因为在南地大有名声,不少各地官府的官员见了都极为尊敬。 不务正业,是因为到了南庄后鲜少教学,说以学子们现在这基础,跟他没法学,也不知道是几个意思。 其他被孙功叫来的名士大儒,整天待在书楼,都有正事,唯独这位龚信,就在山庄里瞎溜达,也不是看戏泡澡按摩什么的,没事就去山那边,一去就是好几天,入冬之前山下钓鱼,入冬之后上山画画,整天不见人影。 齐烨心里开始犯嘀咕了,知人知面不知心,这位龚信以前是在南地混的,孙功都说地方官员和很多世家对其极为尊敬,鬼知道这老家伙到底是个什么成分,过来教书无所谓,要是一同去南地,事关生死命运的话,肯定不能如此草率就带上。 话分两头说,孙功的意思是龚信算是“地头蛇”,到了南地也能出出主意什么的,带着这么一个人过去也有好处。 齐烨想了想,决定亲自见见再决定。 找人打听了一番,正好,龚信这老头刚从山上画画回来,就在食堂吃饭呢。 从这也可以看出这老头挺另类,山庄分为各个区域,龚信算是书楼的“工作人员”,不在那边吃,跑来管事们的专用食堂吃饭,和个该溜子似的。 齐烨带着旺仔到了食堂后,见到正主儿了,一身暖衣儒袍,衣服有些脏兮兮的,带点破破烂烂的意思,坐在靠窗户的角落位置,正在干饭。 老头五十朝上六十朝下,长须过胸,头发花白,不如寻常文人那般瘦弱,也壮不到哪去,正常体型,精神抖擞。 至于长相,寻常人,像个和蔼可亲的邻家大伯似的,气质倒是带点几分退休老干部的意思,独自一人往那一坐,一副与世无争的模样。 齐烨走过去后施了一礼,笑着说道:“学生齐烨,见过龚师。” 龚信吃的不多,半张饼,两碟小素菜,抬起头看了眼齐烨,露出笑容。 “原来是世子殿下,老朽一乡野村夫,何来的师之一称。” 话说的客气,龚信没起身,更没还礼。 齐烨也不恼怒,笑吟吟的坐在了对面:“龚师入庄有月余了。” “二十余日。” 龚信将半张饼掰碎,和小菜一起倒在了粥碗里,不断用筷子搅拌着。 说的话,加之态度,丝毫算不上热络。 倒不求一个名满天下的大儒对幽王府世子卑躬屈膝,可齐烨好歹是世子。 龚信是大儒不假,孙功和其他老先生们也是大儒,他们见了齐烨都比较客气,除了身份外,齐烨敢为天下先弄了个书楼教授百姓之子读书,这些老先生们都很敬佩。 再看龚信,见到齐烨就和见到个路人甲似的,态度太过平淡了,这种平淡放在一位世子,不,应该说是放在齐烨身上,已经算的上失礼了。 齐烨还是乐呵呵的:“诶呦,那可不是快一个月了,倒是学生失礼了,过去这么久都没说与龚师寒暄一二。” “殿下何须如此客气。” 龚信端起碗,吨吨吨就将一碗粥全部干光,这模样丝毫不像大儒,像大哥。 齐烨开始试探了:“听闻龚师擅丹青?” “喜好罢了。” 龚信拿起茶杯,又是吨吨吨一口抽干,拍了拍肚子。 齐烨看向凳子上方的书框,指了指书框中卷起的画布,装作一副不经心的模样问了一嘴。 “可是龚师佳作,学生可否观摩一二?” 一听齐烨说要看“画”,八风不动的龚信神情微变,紧接着笑着摇了摇头。 “劣作,登不得大雅之堂,劣作罢了。” 齐烨敏锐捕捉到了龚信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的神情。 “龚师过谦,士林谁人不知龚师大名,学生仰慕许久,如此良机,岂能不观摩观摩。” “这…” 龚信还是婉拒:“尚未画完,世子见笑,改日。” 一幅画罢了,龚信不断拒绝,更是让齐烨心中起疑。 “奇怪,学生有一事不解。” 齐烨收起了笑容:“这如今冰天雪地的,龚师独自入山,虽是只在山脚下,可山中猛兽不少,景色也没什么可画的,那龚师到底画了什么,短短二十多日里,听闻龚师入山四次,山中,到底有什么景色吸引龚师?” 一看齐烨的表情都变了,龚信也意识到前者不是碰巧过来打个招呼。 “山中幼兽罢了。” “幼兽…”齐烨一副信你个鬼的模样:“兔子有什么可画的?” “随意消遣一番罢了,老夫困乏了,这便回书楼。” “且慢。” 齐烨又露出了笑容,人畜无害的笑容:“学生都说了,最喜欢看画作,您就满足学生这小小的心愿,成吗。” 画,不重要,重要的是齐烨怀疑这老家伙根本不是去画画了。 大冬天,一个糟老头子,还是一个文人,去山里画画,这不是扯淡一样吗,南庄建立在山脚下,矮山不高,连绵成群,西南侧密林连接,其中不少猛兽出现,别说一个文人了,就是有经验的猎户都不会一入山就入那么久。 要知道南庄刚建立的时候,阿卓还特意带着人去山中驱赶猛兽,该撵撵该抓抓,就怕猛兽下山伤人。 结果这龚信倒好,别人避之不及,他反而还一入山就入那么久,理由也是可笑,画画,齐烨怎会轻易相信。 “既然殿下想要观摩,那老朽…” 龚信见到糊弄不过去,一副颇为无奈的样子,将画布抽了出来。 齐烨深深看了眼龚信,随即展开画布。 这画布一展开,齐烨反而是一头雾水。 上面有画,虎,栩栩如生,大雪漫天树连绵,一头大虎趴在雪地之中。 齐烨和刘旺面面相觑,虎,画的很像,只是这画越看越古怪。 不是画古怪,而是画中虎,给人一种病怏怏的感觉,不,不是病怏怏,而是完全没有老虎的威风,丝毫看不出猛虎笑傲山林的煞气。 龚信波澜不惊的问道:“殿下觉得老朽这虎,画的如何。” “额…好,画的好,何止是好,简直就是好。” 见到画布有画,齐烨并没有放下戒心,反而觉得愈发古怪,一种没来由的狐疑和戒备。 “那就不打扰龚师了。” 齐烨连忙将画布卷好,又客气了两句,亲自送龚信走出了食堂。 待龚信走远后,齐烨眉头紧皱。 “这老头绝对有事隐瞒。” “小的也是这么想的。” 刘旺望着龚信的背影:“小的觉着他不简单。” “行为动机说不通。” 齐烨嘟囔了一句:“走,去亲军营,让阿卓想办法查查这老东西的底细,再将喻斌叫来。” 第353章 迷之大儒 不算之前那些百姓灾民,如今山庄各个区域的工作人员加起来足有三百余人。 齐烨知道,庄子里面绝对有别有用心之人,京中的官员,世家,怎么可能不安插人手混进来。 只不过如今南庄也没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齐烨也一时没个好的解决办法。 可庄户是庄户,涉及不到书楼,书楼那边关乎与他齐烨未来的命运,岂能让一个不知底细的人任教,必须要查清楚这龚信到底是个什么来路,光靠孙功作保还远远不够。 当齐烨带着旺仔和斌斌来到亲军营时,一入营就闻到了浓烈的香味,大帐外面,阿卓正在和季元思俩人架着篝火烤肉。 见到齐烨来了,阿卓招了招手,言简意赅:“来,呲右。” 齐烨蹲在了篝火旁边,没好气看了眼真正的该溜子季元思。 “你在这干什么呢?” “无事可做,过来转转。” 季元思流露出讨好的笑容,递过去一块拳头大小的烤肉:“姐夫你吃。” 齐烨将烤肉递给旺仔,随意问道:“又带着新卒去山上打猎了?” “嗯。” 阿卓吃的满嘴流油:“这一次收获颇丰。” “打到什么了。” “虎。” “虎…”齐烨愣了一下:“老虎?” “嗯嗯。”阿卓打了个饱嗝,满脸写着幸福:“比上次运气好,之前入山,只是捡到了一群断了腿的山狼,这次捡了头大虎,肉鲜美的很,虎骨用来泡酒,虎皮制衣。” “不是你等会。”齐烨越听越迷糊:“捡来的是什么意思,不是打猎吗?” “起初是打猎,去了几次后不知怎地,这山中猛兽皆是身负重伤,就今日下午这大虎,腿都被踹断了,满身上下都是外伤,命不久矣。” “卧槽!”齐烨倒吸了一口凉气:“大自然的馈赠太尼玛夸张了。” 旺仔神色极为古怪:“你说那虎,可是额头上高高肿起,见时,趴卧在地,神情不振?” “是如此。”阿卓回忆了一下:“是如此的,你怎地知晓。” 齐烨吞咽了一口口水,扭头看向喻斌:“龚信上一次入山,画的是什么?” 喻斌:“狼图,六头狼,虽是栩栩如生,可必是龚师想象所画,画中狼,无煞气,如家犬一般。” “那个,斌斌啊,就是你说有没有可能…” 齐烨倒吸着凉气,和白日见鬼似的:“就是有没有一种可能,不是靠想象画出来的,而是…而是那狼…那群狼被揍的动不了地方,只能任人宰…任人画画?” “少爷,这…”刘旺直撮牙花子:“这岂能是人力可为,群狼、猛虎,怎会…怎会,他又不是老爷,岂有降狼降虎之力?” 阿卓越听越迷糊:“你们在说什么,为何我听不懂。” 齐烨根本没注意到阿卓问的是什么,开始脑补了。 一个喜欢画画的老头,闲着没事干,然后拿着笔和画布独自一人上山了,再然后,骑老虎身上一顿揍,揍的老虎眼冒金星鼻青脸肿,打老实后,老头蹲在旁边开始画… 齐烨还是无法相信,直勾勾的望着阿卓:“不是,你就不觉得奇怪吗,上山,捡到一头被打残打的奄奄一息的老虎,不觉得反常吗?” “不奇怪啊,为何要奇怪。” “怎么就不奇怪呢。” “又不是没遇到过。”阿卓理所应当的说道:“前些日子,还遇到过一群狼奄奄一息呢。” “大哥,那你见到这群狼奄奄一息的时候就不奇怪吗。” “不奇怪啊。” “为何。” “早在那之前,还遇到过一头花豹遍体鳞伤任人宰割。” 齐烨:“…” 旺仔吞咽了一口口水,扭头看向喻斌:“那老东…那龚师,画过豹子吗?” “画过,画狼之前。” 旺仔眼珠子都直了,估计也开始脑补画面了。 “这也太天方夜谭了。” 齐烨是真的惊着了,望着阿卓问道:“如果你赤手空拳的话,能打的过一头老虎吗。” 阿卓丝毫犹豫都没有:“自然是能的。” “真的假的。” “真的。” 齐烨:“这么牛b吗?” 阿卓:“在海里。” 齐烨:“…” 阿卓一副不以为意的模样:“有何值得大惊小怪的,当初在舟师,也有水中鱼群不知为何就漂了起来,丝毫不动任人打捞。” 齐烨叫道:“这特么能一样吗,海里的鱼飘上来,和你在山里见一群猛兽被打成那个熊样,是一个概念吗!” “倒也是。”阿卓挑了挑眉:“那为何这些猛兽会被伤成这般模样,看伤痕,并不似是同类相残,也不像是其他猛兽利爪尖牙所致。” 齐烨翻了个白眼:“打的。” “打的?” “靠拳头怼的,靠脚踹的,照脸踹那种。” 阿卓哈哈大笑,一脸你特么在骗你义子的模样。 齐烨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了,还是无法相信,别说野生猛虎了,就是动物园里的老虎,就想一下那个画面,一个看起来挺瘦的老头突然跳了进去,然后给老虎一顿揍,都揍的老老实实趴那等死了,这不是扯淡一样呢吗。 齐烨使劲挠着后脑勺,觉得cup快烧了:“书楼那个龚信龚师,你知道不。” “知道啊,之前与瀛贼比试时,就他胡吹大气惹人厌烦。” “胡吹大气?” “是。”阿卓不爽的说道:“跟着孙功去凑热闹,拿着短弩也不射,说如此太过便宜瀛贼,不如与贼人以命相搏方才过瘾。” 齐烨和刘旺对视了一眼,如果这些山中猛兽真是这老头“揍”的,那龚信…的确有实力和资本说出这种话,就和超人制止小偷不会使用手枪一样,完全没必要。 “阿卓,就是以你这种专业人士来看…” 齐烨也不知道该怎么问了:“你觉得龚师,会不会是个高手?” “什么高手?” “打架的高手,武学高手。” “武学?”阿卓摇了摇头:“望之不似。” 喻斌突然插口说道:“龚师平日在书楼时,早起会打一套五禽戏。” “五禽戏?”齐烨不明所以:“那不是养生的吗?” “徒儿不知,只是知晓这五禽戏是汉末名医华佗所创,华佗正是出自道教。” “道家…” 齐烨知道道家,但是不知道他所了解的后世道家,和古代的道家有什么区别。 阿卓倒是懂点:“前朝道家弟子也不算少,儒家、佛家、道家,皆有。” “区别呢?”齐烨好奇的问道:“三家区别是什么。” “这要如何说。” “儒家讲究的是个什么?” 阿卓:“拿起。” “佛家?” “放下。” 齐烨:“道家?” 阿卓:“拿下。” 齐烨:“…” 第354章 该咬就咬 齐烨放弃了,不准备让阿卓探探龚信的底细了。 他怕阿卓再被龚信给宰了,这老头太特么吓人了! 龚信这事,齐烨决定不深究了,去了南地再说,这种危险分子,还是带在身边一起去南地。 留在南庄,留在书楼,万一哪天这老家伙不像画小动物改画大活人甚至是画死尸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想到这,齐烨觉得应该找孙功和龚信聊聊,让这老头改改爱好,画小动物多没意思啊,画世家,画一群世家,那多过瘾。 新增名单一共三个人,除了龚信还有喻斌以及季元思。 龚信这事不了了之了,季元思没任何话语权,他想不想去都得去,他姐说的。 至于喻斌,第二日一大早跟着齐烨一起入城。 齐烨上朝配合老六小二演戏,喻斌在皇宫门口等他爹下朝,和他爹说一声要跟着齐烨一起去南地。 宫中已是开了朝,齐烨正低着头站在大殿中。 六部奏完事,董孝通出班,没点名道姓,就是一副困惑不解的模样询问。 询问为什么军器被“外包”出去了,由南庄私人承包。 这位代表着南地诸多世家利益的三道军器监监正,出班后并没有一副要干死齐烨的模样,就事论事,对事不对人,表面上来看是这样的。 齐烨出班,天子让他出来的,叫他这位当事人亲自解释一下。 “南庄的确是下官名下,只是南庄军器坊是南庄军器坊,南庄是南庄,南庄军器坊是岚山侯公输甲统辖的。” 齐烨面色平静如水,侧目看了眼董孝通。 如果暂时无法改变规矩,那就先顺应规矩。 换了以前,齐烨可能直接气呼呼的走了出来,指着董孝通就开骂,找茬是不是,咋的,就由本世子承包了军器,不服就干一架! 如今身份不同了,齐烨也成熟了,愣头青,可以当,暴力往往是解决问题的唯一方式。 强行降智,也没问题,给小伙伴们出头和表现的机会,喜闻乐见。 不过得分情况,不能总装傻子,时间长了,人们还以为这是个真傻子。 “齐主事所言本官知晓,只是兵部皆说南庄军器坊由齐主事促成。” 董孝通笑了笑表明没有敌意,话锋一转:“本官并非是说无例不可兴有例不可灭,只是想要知晓为何这军器坊不可建于南地,不可建于南庄之外?” “技术保密。” 齐烨重复了一遍:“确保技术不外传,军器不同于刀剑甲胄,一旦被心怀不轨之人得知了制造工艺,后果不堪设想。” “有道理。” 董孝通点头表示认可:“齐主事所言极是,只是本官以为不可因噎废食。” “倒也是。” 齐烨挑了挑眉:“董监正的意思下官明白了,那么以董大人之见应如何是好。” 二人你一言我一句,龙椅上的老六一脑袋问号,不由看向了右侧下首的太子,爷俩面面相觑。 嘛呢,干嘛呢,这怎么还唠上了呢? 按照他俩的想法,今天就是上朝来做戏。 董孝通出班,质问兵部为何只建立一个南庄军器坊,又为什么只供应东海舟师。 兵部一推二五六,说不是他们决定的,要问问齐烨。 然后齐烨出来,如同以往那般梗着个脖子就开始叫唤,咋的,不服啊,不服干一下,来,现在就干! 之后俩人吵的和斗鸡似的,然后老六居中调和,趁机加强一下人设,假模假样的说东海重要,南地也重要,南边军更重要,那就在南地先设立几处军器坊。 齐烨肯定会表现出一副不服的模样,这时候太子就该出现了,说不如让齐烨亲自去一趟南地,由他负责筹备军器坊不就结了吗。 齐烨呢,一听这话就开始逼逼赖赖的,大冬天大过年的,凭啥我折腾那么远,最后就开始老六收尾了,一拍龙椅,老子是皇帝,老子让你干你就必须得干,也别过完年了,明天,明天给老子滚出京前往南地,带着匠人去南地建立军器坊! 谁知父子二人预料之中的“冲突”场面并没有出现,董孝通没率先急眼,老六和小二不奇怪,这是个老狐狸。 问题是齐烨也没急眼,还煞有其事的和董孝通“唠”起来了,这让老六和小二也没办法接戏啊。 “齐主事担忧无不道理,本官执掌南地三道军器,知晓其中轻重。” 董孝通露出了一丝苦笑:“可这军器优劣事关各营军伍性命,事关南地安定,齐主事可否想个两全其美的法子,若是能将这军器监设立在南地,章程皆由齐主事来定,本官,三道各州府军器监,定会萧规曹随。” 齐烨微微看了眼董孝通,心想这是遇到高手了。 董孝通的确和以往齐烨碰到的朝臣有着不同,显着的不同。 很多朝臣上了朝,三把斧,规矩、律法、先例,排名不分先后,论政,议事,哪怕是朝堂攻讦,都要以这三把斧为核心,先站上各种制高点再说。 就说南庄军器坊这事,哪有军器承包给“私人”的,闻所未闻,没这规矩,没这先例,也没这律法。 所以说如果董孝通完全可以利用这三把斧先砍一顿齐烨,能不能砍着无所谓,先砍了再说。 谁知董孝通非但没有这么干,反而一副好商好量的态度。 伸手不打笑脸人,习惯了上来就刺刀见红的齐烨也是迅速调整了战略,二人开始探讨起了“解决方案”。 二人都在说着自己的见解,笑容也越来越浓。 你一言我一语,气氛融洽,态度友好,唠了半天,齐烨扭过头看向天子。 “陛下,微臣起初不同意在南地建立军器坊,是因怕制造工艺外传,今日见到了董大人,心中再无顾虑,军器坊可以建立在南地,董大人可以作保,要是军器制造技术外传出去,他全家死。” 话音一落,满朝傻眼,董孝通脸上的笑容,凝固了。 齐烨终于按照剧本来了,正色道:“董大人敢赌上身家性命,微臣自然放心。” “不,不不。” 董孝通连忙叫道:“本官何时说过这番话。” “没说吗?” 齐烨一副困惑的模样:“大人没说,就是没作保,没作保,下官怎么打消疑虑,大人都无法保证军器制造工艺不外传,你叫下官在南地设立什么军器坊。” 董孝通气的鼻子都歪了,着实没想到这齐烨竟然是属狗的,翻脸不说,还玩上套路了,换着花样咬人。 龙椅上的天子,乐了。 他就知道,齐烨一如既往的浪。 第355章 都是剧本 如果设立南庄军器坊的不是齐烨,不是这位幽王府世子,是任何人,董孝通不会如此大费周章。 奏折一递,朝堂一上,直接站在大义、道德制高点、规矩的最顶峰,火力全开就完事了。 董孝通不是傻子,齐烨声名在外,甭管是他招惹的人,还是招惹他的人,下场如何,别说“人”了,连衙署都一窝端。 再加上京城并不是他董孝通的主场,哪怕在京中有人脉关系,这些人脉关系也不想因为“南地”的利益去招惹齐烨,退一步讲,南庄军器坊是得到了宫中的支持的。 董孝通不想来硬的,至少在京中以及目前阶段是完全没有必要来硬的。 因此,他这才叫太子妃董萼华吹吹枕边风,他自己这边呢,也会和齐烨好商好量,尽量和平的解决这件事。 结果是着实没想到,当着君臣的面,齐烨一副知情识趣的模样唠了半天,反手就给他董孝通全家性命“押”上了。 齐烨歪着脑袋,一副困惑小德牧的模样:“不是大人刚才说的吗,要是能将这军器监设立在南地,章程由下官来定,大人这三道各州府军器监定会萧规曹随。” 董孝通:“可本官没说以人头作保!” 齐烨:“大人是没说啊。” 董孝通松了口气。 齐烨:“大人说用全家性命作保。” “你放…”董孝通深吸了一口,尽量压住火:“本官没说!” “你没说,怎么确保军器制作工艺不外传?” 说完后,齐烨拧着眉:“大人你是三道军器监监正,这军器关乎到了南地百姓的命运,南地各州府军伍的性命,南关边军为国把守边关的将士们的性命,难道…” 齐烨露出了森森獠牙:“大人这位三道军器监监正都无法保证军器制造工艺不外传?” “一派胡言,若是外传,岂不是本官失职。” “那就结了,不会外传,又事关事关百姓、军伍、边关的命运,你押上全家性命呗,外传了就砍死你全家。” “你…”董孝通咬牙切齿道:“齐主事,你莫要…” “我莫要什么,我可以押上全家性命,南庄军器监不会外传制造工艺,如果外传了,那就砍死岚山侯公输甲全家。” 董孝通:“…” “大人的意思是,又想要军器制造工艺,又不敢保证不会外传?” “谁说本官不敢保证!” “那你就押上全家性命,大人都说了,事关南地百姓、军伍,相比这些,难道大人以为你全家性命比南地百姓和军伍的安定和性命都重要?” 董孝通眼眶暴跳,这一刻他无比的后悔,早知道齐烨是这般无赖,一上朝他就应该拿出三把斧的,而不是让齐烨用了这三把斧。 再者说了,这是朝堂之上,君臣都在,齐烨一口一个砍死谁全家,还嬉皮笑脸的,怎么都没人管管呢? 没错,齐烨一开始都是装的,就是为了走别人的路,让别人无路可走。 你不是三道军器监监正吗,代表南地军伍利益吗,好啊,那你代表,用你全家的命代表,如果你不敢代表,那这军器监就不成立在南地,南地军伍怪也怪不到兵部和他齐烨的头上,只能怪你这三道军器监监正,连全家性命都不敢押上,还想当代表,你以为你谁啊。 群臣窃窃私语了起来,龙椅上的天子和小二也对视了一眼。 君臣都颇有几分感慨,齐烨,已经知悉和掌握了朝堂上的部分规则与规矩。 眼看着董孝通下不台了,脸一甩:“朝堂大事岂能儿戏,军器乃是…” 齐烨:“你就说敢不敢押上全家性命。” “胡说八道,本官全家性命与…” “立军令状啊。” “南地多少折冲府,本官如何能确保…” “那就找能确保的,谁敢赌上全家性命,谁就当三地军器监监正。” “你…” “我什么我,大人觉得没人能保证吗。” 齐烨乐呵呵的看向兵部的将领们:“诸位将军,你们有人敢保证。” “自然是有的。” 孙功哈哈大笑:“本将就敢保证,就是不知朝廷允不允本将担这三道军器监监正。” 一群看热闹不怕事大的将军们也开始起哄了,各个拍着胸脯,什么只要担任了监正,要是工艺外传,全家齐分尸不得好死如何如何的。 兵部将领们其实对齐烨的感观不错,不是说齐烨和他们交情好,而是满京中也只有齐烨没事就招惹文臣们了,然后每次还能占便宜。 这对总是被压着一头的兵部将领们来说,仨字,喜闻乐见。 虽然之前因为丘神威的事,公输甲也让他们兵部衙署丢过一次人,至少算不上有任何损失,丢脸,无所谓的事,总比整个衙署被端了强。 现在一看齐烨怼的董孝通连个屁都放不出来,一群将领们开始起哄架秧子了。 “父皇。” 太子小二站了出来,兵部将领们齐齐噤声。 倒不是太子康骁威严不威严的事,而是大家好奇太子究竟会给谁站台。 平常太子是不上朝的,就说今年,满打满算就那么三四次,其中一次还是大半年前要将齐烨贬为庶民。 今天虽是本年最后一天上朝,太子要主持宫中宫宴一事,突然上朝定有原因。 “儿臣以为,南地是应设立军器监。” 小二回头微微看了眼董孝通,后者微微送了口气,果然,他侄女董萼华吹了枕边风,估计在后宫没少遭罪。 “既齐主事恐军器打造技艺外传,那不外传就是了。” 齐烨不由说道:“殿下,下官以为…” “孤还未说完。” 太子微微眯起了眼睛,齐烨连忙低头住嘴。 这一幕在群臣眼里,完全是始料未及的。 在大家印象中,别说太子,就是天子,齐烨不能说不当回事,反正似乎是不太怕。 不怕皇帝,听起来匪夷所思,可纵观齐烨做的事,闯的祸,他就是说他很怕皇帝也没人信,如果怕的话,他还会闯了那么多次祸吗。 结果连皇帝都似乎不怎么怕的齐烨,被太子微微瞪了一眼,立马噤若寒蝉,挺让人意外的。 不过这一幕在董孝通的眼里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心中冷笑不已,有太子出来给他站台,事情解决了。 无非出现两种结果,齐烨被太子压住,水到渠成,军器监在南地设立,第二种结果,齐烨不从,那么就算彻底得罪了东宫,下场不言而喻。 “既恐外传,齐主事亲自带着匠人前往南地设立折冲府。” 一听这话,群臣哗然。 太子接着说道:“董监正挑选可信之人习得技艺,由三道军器监衙署统管,父皇以为如何。” “可。” 天子点了点头,拍板定下了:“如此甚好,授艺后,三道军器监衙署自行设置军器作坊,若是到了那时出了事…” 老六看向董孝通:“那便是你这军器监监正失察、失责、失职。” 董孝通心里咯噔一声,连忙施礼,表了表态。 事情,就这么定下了。 要么说齐烨、老六、小二,还是有默契的。 老六和小二也看明白齐烨是什么意思了,就是做个铺垫,将来出事了,完全可以先合理的弄死董孝通。 散朝了,天子特意将齐烨留下,群臣离开。 大家知道老六留下齐烨是要交代设立军器监的事,没当回事。 结果群臣刚走下台阶,就听到“龙颜震怒”的声音,群臣齐齐回头,侧耳倾听。 过了片刻,齐烨灰头土脸的走了出来,满面厉色。 快步追上了董孝通,齐烨一副气急败坏的模样叫道:“你不是着急吗,好,明天就走,本世子在城南等你!” 董孝通微微一笑,旁边的臣子们恍然大悟。 齐烨,肯定是又和陛下叽叽歪歪了,天子大怒,连年都不让这小过了,让他明天就滚蛋! 结果齐烨才走没一会,大殿中就传出了“龙颜震怒”的声音。 这一次,走出来的是太子,闹心扒拉的模样。 当着群臣的面,老演员赟乘泰快步走了过去,施了一礼。 俩人也不知道是小声说了什么,赟乘泰苦笑连连,太子则是气呼呼的离开了。 不少臣子顿时围了上去,赟乘泰摇了摇头,高深莫测的说道:“太子殿下有些过于冒失了,哎。” 一群人不明所以,太子冒失,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说刚刚太子不应该出来帮着董孝通说话? 一时之间,众人猜测纷纷。 赟乘泰和喻文州对视一眼,心中好笑,面无表情,一起离开了。 让群臣们猜去,宫宴的时候见不到太子,“答案”自然猜出来了,被老六收拾了,关“禁闭”了。 猜到“答案”后,继续猜,猜天家是不是不和,天子是不是要延缓太子登基之事,太子又会不会心生怨恨等等。 第356章 上路 在朝堂上“吃了憋”的齐烨出宫后,进入了马车,一路赶回南庄。 再说宫中,待群臣全部离宫后,小二绕了一圈,又回到了养仪殿中。 老六坐在御案之后,并没有批复奏折,而是瞳孔有些扩散。 没外人,小二连礼都不施,自己搬了个绣墩坐下后,老六才回过神来。 “骁儿,你说…” 老六的脸上闪过一丝极为莫名的情绪。 “这外朝的臣子,最怕何事?” “父皇是指?” “怕旁人知晓家财万贯,怕朝上颜面大失,怕因公废私。” “父皇是说齐烨。” 小二不是疑问句,而是肯定句,这外朝臣子的“三怕”,不正好能联想到齐烨的身上吗。 当官的,深怕别人知道他有多少良田,家财多少,就怕被别人惦记上。 齐烨倒好,大摇大摆的赚钱,大鸣大放告知天下人知道他赚了多少钱,甚至还毫不隐瞒的告知别人他是怎么赚的钱。 再说这怕朝堂上颜面大失,当官的,谁不在乎颜面,连臣子之间都寸步不让,更别说被宫中训斥了。 齐烨呢,为了做戏,被天子“龙颜震怒”训斥,被太子当众“压制”,心甘情愿,完全没当回事,毫不在乎。 还有“因公废私”,眼看着过年了,上了一年的朝,或者是在衙署中点了一年的卯,好不容易到年底了,可算休沐几日陪陪家人玩玩小妾了,谁愿意出公差。 齐烨连年都不过了,大过年长途跋涉前往南地,丝毫怨言都没有。 这也是让老六感慨、感叹的缘故,齐烨总闯祸,不假,但是有事真上,任劳任怨,和个冤大头似的。 “此次南行,你要保住齐烨的性命。” 天子极为正式:“不是因怀武,与幽王府也毫无关系,只是因齐烨,因他齐烨,若出了岔子你定要护住齐烨周全,既是为了朕,也为了你。” “儿臣谨记。” 小二重重点了点头,老六最后说的“也为了你”,大有深意,将来他康骁登基后,必然要将齐烨当成左膀右臂来倚重。 “去,奔赴南地,待卓娃子查出吕元嘉如何身死后,见机行事,如若南地世家不得不除,那就全力为之。” 小二应了一声,文德命人送来了饭菜,老六难得在养仪殿饮了几杯酒。 外人,只看到天家父子的权柄与号令天下的威严,却看不到在这深宫之中父子二人的苦楚。 不说如今这大康朝他们只是大股东和法人,为保康家江山与外朝斗智斗勇,就说如今过了年,这天底下身份最为尊崇的二人却是要分离,一个在宫中继续批复奏折,一个要舟车劳顿冬季行路,闹不好还要刀光剑影腥风血雨。 ………… 齐烨回了南庄后,直奔小院,关了门,进了屋,先和季渃嫣研究研究搞出人命的事,冷启动,热回应,再次加深二人之间的了解与默契。 半个时辰后,齐烨坐在了小院里,段平站在一旁,略显担忧。 “只带这些人?” 老段也是刚看过“名单”,见到随行才六十多个人,很是担忧齐烨安全问题。 如今可不止一个幽王府靠着齐烨吃饭,整个南庄、军器坊,乃至亲军营,多少人都得命运都和齐烨息息相关。 “太子也会带十几二十个。” “区区百人如何保证殿下周全?” “谁说就这点人了。” 齐烨嘿嘿一笑:“雪下这么大,会不会遇到百姓灾民,遇到了百十来个灾民,会不会都是卸甲老卒,本世子有钱,见这些百姓灾民长的颇为健壮,就让他们一路随行跟着本世子当护卫,没问题。” 段平恍然大悟,难怪一上午没看到阿卓,去亲军营的时候也是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放心,南地各州府都有折冲府,太子殿下拿着兵符呢。” 段平苦笑了一声,没吭声。 他觉得齐烨将事情想的太简单了,不出事还好,一旦出了事,南地那群世家什么都能干的出来。 “行了,庄子里就交给你了,东西都收拾好了吗。” “交代过了,路上一应所需皆放于车马之中。” “好,走的太匆忙了好多府邸还没拜会过,我走之后你挑一些贵重的礼品,亲自去,去张、季、赟、喻四家府邸走动走动,代表我过去,还有赵国公府以及几个算有头有脸的勋贵府邸,都走动走动,还有一件事,昨日交代语棠看看能不能和高句丽的使节搭上线,你见机行事,将来对付瀛贼没准能用上。” “好,殿下明日何时启程?” “天亮就出发。” 齐烨站起身,呵呵一笑:“梦已经醒来,心不会害怕。” 段平:“???” “去食堂吃饭去,对了,之前阿卓泡了一些虎骨酒什么的,问问有没有虎鞭什么的,多泡点。” 加上旺仔,仨人走出了小院,一边走,段平也一边将刚打探的说了一遍,也就是董孝通的信息。 这位军器监监正大人,在南地可谓是跺跺脚就能跺跺脚的大人物,和官职无关,背后的董家也是老牌家族。 只是老牌家族,算不上顶流头牌。 真正将董家打造成南地世家顶流的正是董孝通和他已经过世的老爹。 火影中的鸣人和宁次早就说过这个道理,火影的儿子还是火影,替死鬼的儿子,同样是替死鬼。 事关权利、财富等事,接班人都是“内定”的,哪怕是世家中也是如此。 董孝通他爹是董家家主,亡故后,董孝通就成了家主。 老六登基前后,董家父子和个南地交际花似的游走在各地官场,既是让这些世家支持老六,也是为他董家积攒筹码和底牌。 老六登基后,董孝通之父因病亡故,董孝通接替了家主之位,相比他爹,他这位刚上任的家主更加激进,让董家子女与多个世家豪族联姻,并积极结交各地折冲府以及南关边军的将士。 不过董孝通也很聪明,一直没触碰到宫中的底线,只是结交交好军中,而非是收买拉拢。 除此之外,董家也出了不少官员,这些官员的官声还不错,董家在坊间百姓、士林儒生眼中,颇有名望。 提到董家和军中,就不得不提到张家。 南地的张家相比董家,更为胆大,丘神威就是在南地混了一段时间后成了张家的走狗。 可以这么说,太子去了南地,要么不干,一旦干,甭管兵部尚书之死和张家有没有关系,必须铲除了张家。 “老段你说有没有可能,就是有没有这种可能,董家外表光鲜亮丽,实则是因为脏了手的是张家,脏活和见不得光的,都让张家干了?” “应是不会。” 段平摇了摇头。 要知道老六造反前,张家的势力可比董家大,钱更多,地更多,佃户更多,人脉也更广,董家在张家面前就是个弟弟,弟中弟。 老六登基后,董家的地位是扶摇直上了,但绝对说不上是全方位碾压张家,世家有世家的尊严,别说具备和董家分庭抗礼的实力,就是没有,也不会甘当董家的走狗,而且现在两家的关系是“结盟”,这种守望相助式的结盟,基于两者之间都具备相同的资本与实力的前提下。 “张家,董家。” 进入了食堂的齐烨眉头紧锁,到底是谁这么大的胆子,竟敢杀一名国朝兵部尚书。 这件事,要么,是一家一姓干的。 要么,是一群世家合谋的。 可如果是一家一姓干的,其他世家不可能一点风声都听不到,要是知道一些内情,早就为了甩开嫌疑秘奏宫中了。 或许这也是为什么皇帝要太子手持兵符暗赴南地的缘故,这件事,八成不是一家一姓所为。 第357章 排除法 第二日,天未亮,寒风瑟瑟,齐烨也稍微涩涩了一下。 齐烨爬起身,拥吻了一下季渃嫣,蛄蛹半天,见到没什么回应,只能起床穿衣准备启程。 季渃嫣双眼亮晶晶的,一直看着齐烨,一动不动。 出了屋,一群人早已等候在院外。 走出院外,齐烨进入了马车,驾车的是司空朗,车厢里有油纸包好的肉饼与一些吃食。 车厢挂着的灯笼剧烈摇晃着,慢慢驶出了南庄。 随着上了官道后,又有几辆马车跟了上来,还有三十多个骑着军马的庄户。 齐烨拉开了窗户,感受着刺骨寒风,困意全无。 一刻钟后车队停下,齐烨望向黑暗之中微弱亮光。 亮光越来越近,七个人,都骑着马,为首之人正是穿着皮裘的太子康骁。 齐烨想骂人了,日你奶奶,一国储君去南地打野就带六个人,咋想的,提前买大额保险了? 寒风之中的小二面露笑容,翻身下马将马鞭扔给司空朗。 钻进了马车之中的康骁搓了搓手:“免礼。” 本来就没打算行礼的齐烨一听“免礼”俩字,只能装模作样的微微站起身,然后又马上坐回去了。 小二略显幽怨:“迟了一刻钟,叫孤苦等一番。” “迟了?”齐烨一头雾水:“咱约好时间了吗?” 齐烨还以为他一大早上路,车队慢悠悠往前走,太子启程后会追上。 小二更懵了:“不是卯时启程吗,宫中、军中、衙署差事,皆是卯时启程。” 齐烨干笑一声:“还有这说法啊。” 小二傻眼了:“那你以为何时启程?” “起床啊,起床之后收拾收拾就启程。” 小二:“…” 毫无默契的二人大眼瞪小眼,康骁将骂人的话咽回去了。 还好齐烨今天起的很早很早,这要是多睡一会,堂堂大康太子不知道要在风雪之中黑灯瞎火等多久。 嗅了嗅鼻子,小二注意到旺仔旁边的油纸包,伸手抓过后拆开就啃,还唧嘴。 其实齐烨挺喜欢小二的,相比老六这种朝堂上的“公众人物”每天冷着个老脸,太子更加接地气,只要是没人的时候,从来不摆太子的架子。 当然,只是齐烨这么认为,老六刚登基的时候,好多坟头都没有的前朝勋贵、大臣们,能含泪为齐烨点个赞。 “殿下,董孝通那边什么动静?” 见到太子就这么大摇大摆的出现了,由此可以判断董孝通不会同行,至少不会启程就随行。 “尚在城中。” “这么欠揍吗。” 一听这话,齐烨顿时不乐意了:“连太子殿下你都起个大早赶路,他还在睡大觉?” “先不说这董孝通并不知晓孤与你同行,就说此人本就是出自世家,自幼锦衣玉食,岂会受这屈苦。” 康骁三口两口将肉饼吞了下去,笑了笑:“不过十日内他应是会追上咱们。” “十日?” 齐烨还是不爽:“十日都到南地了,昨日下朝的时候我还和他说呢,今日一大早启程。” “年关入京,他会在城中走动四处拜访结交,岂会因你一句话而风雪奔波。” “宫中下令啊,凭什么咱就得一大早启程。” “无碍,他本就是三道军器监监正,与兵部还有些许政务商议,多留些时日也好,我们加快马速早日抵达南地,也好早些查出些蛛丝马迹,董孝通若在反而束手束脚。” “也是。” 齐烨提起另外一件事:“董孝通见过殿下,殿下一路同行,被他见到怎么办?” “无碍,孤会换一身装束与你随从同行,暖帽厚衣遮颜,他见不到的,更何况如孤刚刚所说,董孝通此人受不得苦,除非不入城住宿,他断然不会离开马车的。” “好,灯下黑。” 齐烨没意见,并不觉得会露出马脚。 随行那么多人呢,明天中午或者下午又能碰上一群“灾民”,又有百十号人,这么长的车队这么多人,董孝通没事闲着认这群人干什么。 闲聊了几句,齐烨提起正事:“殿下推测的话,就是凭着感觉来讲,吕尚书是被谁谋害的?” “你若是问孤,孤不敢断言。” 太子看向窗外的风雪:“可你若是问我康骁,那我倒是敢推断一二。” 言下之意,作为太子,康骁不会妄下定论,死了一位兵部尚书,太子得出的结论在很大程度上就是“定论”了,这种定论一旦出现,就会难以更改。 “那殿下就以康骁的名义说说。” “与张家应是无关。” “啊?” 齐烨困惑不已:“丘神威被抓了,他知道张家那么多秘密,兵部尚书有去了南地,张家肯定怀疑这位兵部尚书去核实调查一些情况,关于张家的情况,而现在兵部尚书又死的不明不白,怎么看都怎么是张家的嫌疑最大,殿下为什么觉得与张家无关?” “张家所作所为馨竹难书,不假,可若要查,若要铁证如山,难,南地世家包庇,官员、豪族相互勾结,几处折冲府也有了二心,因此孤才说,宫中与朝廷若想除掉张家,时机未到,这一点,张家亦是心知肚明。” 齐烨面露思索之色,点了点头。 小二继续说道:“即便朝廷要查,张家也可推出一些旁支子弟做替死鬼,可若是张家谋害了一位兵部尚书,与造反何异,莫说铁证便是蛛丝马迹,朝廷也可派兵遣将将张家诛杀,少说也要夷三族,到了那时谁敢包庇张家。” 齐烨恍然大悟:“冒着夷三族的风险,去谋害一名兵部尚书来隐瞒并不会伤筋动骨的罪名,对张家来说完全划不来。” “不错,孤就是这般想的。” 齐烨点头表示认同,的确是这么个道理,这就和随地大小便因为要被罚款五十直接弄死满大街的“目击证人”灭口似的,纯纯的有病! “不是张家,谁还有能力谋划这种事?” 齐烨对南地不了解,小二却不是,他去过南地,自从当了太子后就一直惦记着南地那些世家。 “柳州。” 太子轻轻吐出两个字后,目光幽幽。 “吕元嘉死在了柳州,军报、急报,由柳州知州与柳州折冲府传入京中。” 齐烨双眼一亮:“那我明白了,肯定和柳州知州与柳州折冲府脱不开关系。” “错,孤的意思是,断然和柳州知州与柳州折冲府无关。” 齐烨傻了:“为啥?” “吕元嘉死在柳州,朝廷定会唯柳州官员与折冲府是问,不经查,若真是他们做下的,为何要在自己的地盘上做这件事,更何况柳州知州在急报中,言语并不恭敬,对吕元嘉饮酒狎妓一事大为唾弃。” “明白了。”齐烨翻了个白眼:“殿下你排除法就排除法,一副神秘莫测的模样说出了俩字,柳州,我还以为和柳州有关呢。” 小二哈哈一笑:“有何不可。” “那我也能。”齐烨学着小二的模样,幽幽说道:“京城。” “不错。”小二笑容一收,正色道:“此事,八成与京中有关。” 齐烨,又傻眼了,他想说此事与“京城”无关,毕竟搁这那么远,早知道的话他就说火星了。 “京中皆知吕元嘉去了南地,可无人知晓他要途径柳州,柳州与平南折冲府无关,也不是前往南关必经之路,而吕元嘉是去了柳州第一日便身死。” 齐烨瞳孔猛地一缩:“京中有人知道吕元嘉要去柳州,提前通风报信,谋害他的人已经做了万全准备!” “不错,因此孤可断定,与柳州官场应是无关,与京中有关。” 齐烨看了眼又开始啃肉饼唧嘴的康骁,对这位未来的大康皇帝,又了另一层的认识,别的不说,就对方这“排除法”挺靠谱的。 第358章 路上与庄中 南行第一站,郴县。 车队到达郴县时刚刚入夜,齐烨在马车上睡了一上午,以及一下午。 小二在马车中睡了一下午,以及一上午。 俩人都睡了,不是在一起睡的,小二换了辆马车,给喻斌撵下来了。 换马车的时候小二还挺奇怪,问斌斌,你咋来了,斌斌说,伺候我恩师啊。 小二又问,你爹让你过年离京吗。 斌斌说,不让啊。 小二很困惑,你爹不让,你还离京? 斌斌答也很困惑,这两件事也不冲突啊。 郴县已经算是出了京城的地界了,官道上积雪难行,换了往常的话骑着快马也就四五个时辰就能到。 车队走出百里路的时候,与阿卓带领的一百二十名亲军新卒汇合了。 齐烨睡的迷迷糊糊的时候得知了阿卓带着人汇合,没好气的骂了两声。 就阿卓这群人,不像灾民,像山匪,各个膀大腰圆,看那眼神就知道手里都有着人命。 人家逃荒带着锅碗瓢盆,阿卓这群扮灾民的人,穿的比都厚不说,还插着刀背着弩。 加上阿卓,车队上上下下二百多人,到达郴县的时候给县令吓够呛,得知身份后连忙将整个县衙都空了出来,深怕伺候不周。 县令叫马云飞,名起的挺酷,长的不酷,大胖子,少说一百八十斤。 一百八十斤在后世不算特别胖,在古代都不是胖不胖了,而是肥,加上这位才四十出头的县令才一米五七的身高,离远了看还以为倒立的壶铃。 郴县距离京城不远,消息不算闭塞,南来北往的商贾、官员也多,换了别人,马云飞不用如此殷勤,只是齐烨不同,这家伙声名在外,搞人的理由千奇百怪,越传越离谱,马云飞心里多多少少有点好怕怕。 不止马云飞好怕怕,全衙上下,加上里正、里长、村正,得到消息后全来了,年都不敢过。 都知道京里的人都变态,玩的也不一样,普通人过年,杀鸡宰羊热热闹闹,鬼知道京里这些变态过年喜欢玩什么,万一喜欢杀杀人见见红呢。 齐烨坐在县衙正堂中,刚睡醒,眼神也不是什么好眼神,看着郴县这些芝麻绿豆般的小官一一施礼。 别看这些人在齐烨面前大气都不敢喘上一声,平常的时候可以说是跺跺脚都抖三抖的大人物,当然,只在县、乡、里、保这几个地界抖三抖,抖的地方有限。 大康朝的县下面就是这几个基本行政单位,县、乡、里、保,百户为里,五里为乡。 城内为坊,城外为乡,一乡管辖五里左右,每里设一里正。 齐烨大手一挥,该过年过年,该回家回家,不用人作陪。 马云飞大呼小叫着令人设宴,见到都安排差不多了才带着人离开的。 县衙就这么被征用了,除了跑腿的、跟班的、保镖打手什么的,有名有姓的齐聚一堂。 跟着齐烨混的,都认识太子,包括季元思。 要说不认识太子的人,也有,但是这老家伙不算是跟着齐烨混的,那就是写实派大画家龚信龚诚言。 得知太子身份后,龚信施礼施的那叫一个敷衍,太子挺不乐意的。 转头小二找喻斌一问,斌斌说殿下您别生气,龚师连我恩师都不搭理。 一听这话,康骁心里平衡了,那就对劲了。 饭菜算不得精致,胜在盛丰,鸡鸭鱼都有。 没什么客套话,炫就完了,炫完了,自己找地方睡大觉去。 齐烨并没有在不大的县城中转一转,家家户户都要过年,怕触景生情。 大家倒是睡的很踏实,本地父母官从上到下,心惊胆颤了一夜,直到第二日卯时齐烨离开后,这群人才大大的松了口气。 离了郴县,上了官道,车队开始加快速度。 官道上没有任何风景所看,即便有,看的多了也毫无兴致了。 大年初一,就是如此的平淡无奇,在路上,赶着路。 到了正午,车队停下,刘旺拎着个几个大包袱从车上跳了下来,见人就给发红包,真红包,红色小布包,里面塞着银票,全是百贯面额的,不管身份,不管地位,不管男老少。 太子看的直流哈喇子。 太子带来的几个随从看的直嗦乐手指头。 这群人也有红包,刘旺发给太子的时候,俩东宫禁卫登时怒了,开玩笑呢,一个世子给太子发红包,规矩呢! 太子也怒了,孤是太子,世子就给孤发一个红包,恶心谁呢,至少给仨。 旺仔说就一个,爱要不要。 小二说,那就谢谢噢。 喻斌、公输甲、季元思,纷纷上了马车和齐烨说了几句吉祥话。 忙活完了,生火架锅,野餐。 全是肉,熏的、冻的、预制的,还有几坛子酒。 齐烨举杯,环敬一圈儿,仨字,新年快乐。 小二坐在了齐烨的身边,敬了杯酒,好奇问道:“父皇说,是你提及说昨日启程,无需在京中迎春庆旦?” “算是。” 齐烨露出了苦笑,其实也无所谓,他对过年没什么热情和期望。 “为何如此辛劳?” 齐烨没吭声,有些事他没办法和太子说,甚至没办法和旺仔说。 见到齐烨没什么性质,小二还以为前者无法在京中过年导致,没再多说什么。 吃过了,喝过了,红包也拆了,大家互相道贺,半个时辰后,上路。 官道,冷冷清清,车队,赶着急路。 相比之下的南庄,足可以说京城内外最热闹之处了。 此时的南庄,张灯结彩。 庄户红砖绿瓦居,除旧布新。 各小院主事,祭神拜祖祈福避邪。 亲朋团圆随处可见,扫过尘见年红,热热闹闹过元日。 百节年为首,四季春为先,庄里游客如织,人头攒动。 庄里的管事们,有一个算一个,都在忙碌着,如往日那般尽着本分。 齐烨走之前,还以为这些管事会入京与亲人们团聚。 本应是如此的,只是齐烨走了后,本该与亲人团聚的人们都坚守在岗位上。 往年都会与张瑞山一起过年的段平,派人向张府送去了一封书信,还带着一些礼物。 信是昨夜送去的,老张是早上来的,宫宴都不参加,段平不去,他就来,在南庄过年。 季渃嫣倒是早上回去了,下午回来的时候将季伯昌给带来了,准老丈人住在了准女婿的小院。 带着老爹在庄子里转悠了一会,季渃嫣发现老爹总往水云间那个方向看,会心一笑,让老爹自己溜达去了。 留在南庄的还有余大贵,在庄子里的一处客栈租了一间甲字房,租七天,房费一文不少。 季渃嫣得知后让人叫了余大贵,当面询问租客栈房间干什么。 余大贵局促不安,解释说想和家人在庄子里过年。 季渃嫣问他为何不回京中,余大贵嘴笨,说不清楚,意思是殿下离京,不在南庄里,所以他要在庄子里守着,说完后,还陪着笑,说他知道自己就是个小管事,庄里有他没他无区别。 季渃嫣哭笑不得,告诉了他两件事,一,齐烨很看重他,将他当自己人,即便是租客栈的房间也无需花钱,二,因为齐烨很看重他,所以早就让公输云给他腾出了一间小院,小院虽然不大,胜在舒适,既然亲族来了,一家子住在小院就好。 余大贵哭的稀里哗啦的,着实没想到自己能有一间南庄的小院。 小院区域居住的全都是齐烨的亲信,旺仔、老段、阿卓、王府孙管家、语棠,都有小院。 感动异常的余大贵决定了,别说今年年关不休息了,明年,后年,只要齐烨活着,只要南庄还在,他一次年都不过了。 南庄,无处无热闹。 庄户,无人不忙碌。 到了夜里,点燃了一处处篝火,上面架着烤肉,香气四溢。 开动之前,所有管事的齐齐看向季渃嫣。 季渃嫣微笑着摇了摇头,看向段平。 段平死活不起身,满面苦笑。 见到老段这般模样,季渃嫣只好率先举杯,大手一挥豪气尽显。 “新年伊始,喜乐安宁,喝!” 季伯昌坐在一旁,老脸上满是笑容,他可以确定了,自己的掌上明珠,终于找到了最好的归宿。 第359章 让命之后 大年初五,已至节尾。 车队走走停停,终于在初五入夜前抵达了扈城,也算是正式进入了南地的地界。 扈城不大,创造神话,一个南地扈城,光是前朝就出了六位反贼。 最近的,也就是前朝晋王,这主儿密谋造反的第一步就是将亲信安插在扈城大大小小的岗位上。 远的,前朝开国皇帝,当年也是南地大族,举旗造反划扈城以南,兵锋向北。 扈城,南地门户,两侧临山,一侧临河,易守难攻,南北必经之地。 天子康止戈夺京后,连龙袍都没穿,也没感受感受龙椅,第一时间调兵遣将七万人奔赴南地,先占扈城。 因此,扈城光是折冲府就有三处,两处上府,一处下府,还有三处屯兵卫,一处兵备府。 如果南地有人造反,扈城可以在半日之内进驻悍卒两万驻守,不需要多,只需要防守两日,准确的说是一日半,一日半后,以北两处折冲府和一处兵备府,共计六千骑兵就能赶来,之后就是源源不断的步卒。 由此可见扈城的重要性,城不算大,连京城的五分之一都没有,战略位置重要。 齐烨一行二百余人,光是入城就消耗了两刻钟。 拿出了腰牌,表明了身份,城门郎找了兵备府,兵备府找了府衙,知府孔行带着人亲自赶来。 孔行见了车队后,很狂,他不认识幽王府的腰牌,入城可以,只能二十人,其他人留在城外,而且所有兵器甲胄全部交由府衙保管。 一辆马车的车门被推开,孔行凑过去看了一眼,面色剧变,刚要施礼,又被叫到了车厢中,片刻后伸出脑袋大喊一声,通通入城。 马车里的人正是太子小二,由此可见,这位扈城知府是认识康骁的。 车队开始入城,孔行从马车钻了出来后,不复刚刚那副看谁都像大反贼的模样,上了马,与难得出了马车透风的齐烨并行。 齐烨侧目看了眼孔行,报以礼貌的笑容。 孔行不像文官,像武将,文臣长须过胸,从上往下长,孔行倒是省事,从下往上长,护心毛往下巴那窜。 扈城算是入了南地,即便不如北方寒冷依旧是冬季,这位知府大人就穿着个单衣。 事实上孔行是文臣,但不是读书人,而是武将出身。 可想而知,如此重要的城镇,知府肯定是由皇帝的心腹担任,老六的心腹呢,又多是武将。 不过武将也并非全是大老粗,文武双全之辈也有不少,孔行就是其中之一。 孔行,当年北关弓马营副将,老六登基后一路跟随杀伐,入京后正是他带领着七万人奔赴南地,接管扈城后就再没入过京,天子登基后火速任命其为扈城知府。 “下官慢待了,殿下海涵。” 孔行在扈城这么多年也算得上强硬人物了,见了齐烨,却满是讨好的模样。 “刚刚殿下随从单单说了这是幽王府的车队,下官着实没想到殿下竟也在其中,早知如此哪敢阻拦。” 说的是客气话,就算说幽王府世子来了,他也得再三核查。 核查是核查,确定身份该讨好就讨好,原因无他,齐怀武。 “孔大人哪里的话,扈城如此重要,倘若是谁都可带着甲胄弓弩畅通无阻,学生反倒是觉着你这位知府大人是个酒囊饭袋。” 齐烨话锋一转:“不过扈城是南北必经之地,大人查的这么严,平日里没少得罪人。” 孔行哈哈大笑,这话太受用了。 进京赶考的世家子、南来北往的大商贾以及商队、调任赴任的官员,哪个不是带着几十号随从,哪个不是带着一些刀剑,一旦有任何值得怀疑的地方,每次孔行都要亲自过问,亲自核查,核查再三。 如此尽职尽责,自然得罪了不少人,甚至有些心眼小的,人脉广的,到了京中还想给他穿穿小鞋,孔行不是不知,知道,比谁都知道,就是不改。 不改,无非得罪点人,改了,要是出了事,他八个脑袋都不够砍。 二人客套了几句,骑在马上的齐烨左右看着,暗暗点头。 两侧街道多是店铺,客栈居多,紧接着便是青楼、酒肆、茶馆,都是两三层,铺子后面多是民居。 不说别的,单说百姓,来往的百姓和站在店铺门口的掌柜的,这些人哪能不认识知府孔行,认识,也见到了,却没有躲,身体不躲,眼神都不躲,好奇的打量着,一些掌柜的见到孔行望了过来,目光迎上,至多施了个礼或者抱了抱拳。 只是这一幕,孔行已经收获了齐烨的满满好感。 管中窥豹可见一斑,各地官员,县府、知府,乃至知州,自诩为一地父母官,结果呢,见过孩子见了父母后怕的要死,看都不敢看上一眼,这算什么父母? 齐烨认为一个主管一方的官员,首先要做的就是叫百姓不怕,不怕官员。 提起官员,谈虎色变,百姓怕官员,这官能是个好官吗? 齐烨回头扫了一眼,发现随行的孔行属官大多都不像文臣,像军中出身。 “孔大人是…武将出身?” “是如此。” 提起出身,孔行脸上满是自嘲之色:“祖上出自孔家。” “孔?!”齐烨神情微变:“孔家的那个孔?” “孔家的那个孔。” 问的就是废话,却也不算废话,“孔家的那个孔”,自然是孔圣之后的那个孔。 齐烨拱了拱手:“敢问孔大人祖上是?” “孔褒。” 齐烨再次色变,孔褒,不太关注历史的人未必知道,但是孔融让梨的典故却是无人不知。 孔融让的梨,给的就是孔褒。 人们只知孔融让梨,却不知道孔褒让命。 孔褒让命之中的主角其实还是孔融,因张俭而起。 张俭,东汉时期江夏太守张成的儿子,一身正气,曾实名弹劾中常侍侯览。 侯览为打击报复,下令叫州郡官员捉拿张俭,张俭提前跑路,后逃到了孔褒家中。 当时孔褒并不在家中,在家的是孔融,孔融那时也就十六七,一看张俭如此狼狈,连缘由都不问,将其收留,还说了句兄虽在外,吾独不能为君主邪? 意思就是我大哥虽然不在家,可我这小弟就不能做主吗。 从后世人的角度来看,就你还做主,你做你奶奶个腿的主,瞅瞅你个熊样。 总之,就这样,张俭被孔融藏匿在了家中,待了几天。 张俭逃走后,有人向官府告发,然后官府将孔融和孔褒都给抓了起来。 官府抓了这哥俩后,就问到底是谁收留了张俭。 孔融就说了实话,说他收留的,与他哥孔褒无关。 至于孔褒呢,为保护老弟,要承担全部罪责。 最后,孔褒被判了死罪,斩首示众。 所以说这事把,孔褒很无辜,人不在家中,祸从天上来,降到家里来,开门迎祸的还是他老弟孔融,自作主张窝藏了张俭。 虽说孔褒老实忠厚也重情重义,毕竟岁数在那摆着,经历阅历都有,就算要帮张俭也不可能留在自己家中。 “让了个梨,人尽皆知,让了条命…” 孔行语气莫名:“又有几人知晓。” 齐烨耸了耸肩,孔家后人,就挺虚的,从“古代”的时候就挺虚,就不说世修降表这事,光说孔融让梨。 孔家那是什么家族,家里就差那俩梨了? 别说俩梨,吃一个扔八个都没问题。 说白了,孔融让梨这个这用来教育孩子的典故,当时就是一种营销手段。 家里让俩梨,让的天下皆知,不奇怪吗? 孔家人不去主动说,不找一群托儿帮着宣传,谁会知道,普通老百姓和达官贵人谁会没事关注一个小崽子吃几个梨? 不过就是为了举孝廉罢了,推举上位当官,弄个感动自我感动天下的事迹,以此来步入官场罢了。 第360章 南庄、钱庄 一般府衙都建立城中,最中间的位置,如京城的京兆府。 扈城不大,府衙也不大,到达府衙门口的时候孔行下了马,让随行属官都忙去,该干嘛干嘛去。 扈城再不大也是重城,要务极多,齐烨这二百来号人不可能入住府衙,别说随从了,齐烨都没任何理由以及资格入住。 人多眼杂,康骁一直没离开马车,孔行让人安排住处去了。 齐烨带着几个跟班来到了府衙正堂后,装模作样的品着茶。 等了片刻,孔行走了进来。 “郭家,城南的大户,京中兵部郎中亲族,郭家的宅子半个时辰便可腾出来。” “有劳孔大人了。” “殿下何须客气。” 孔行坐下后,见到门口有刘旺和喻斌守着,叹了口气。 “看来吕尚书出了岔子。” 齐烨面色一变再变:“孔大人知道这件事?” “之前只是推测。” 孔行看向齐烨背后的阿卓,抱了抱拳:“亲军统领亲至,便印证了本官的推测。” 顿了顿,孔行解释道:“吕尚书来南地时路过扈城,前些日子柳州急报,知府急报,折冲府军报,两拨人,本官深怕南地出了事便要信使告知出实情,信使守口如瓶,本官便猜想是吕尚书出了事,后派人去柳州打探,知晓吕尚书已是在柳州停留多日,可又多日未有人见其身影,想来是出了岔子,加之卓统领现身,连太子殿下都亲赴南地,本官岂会推测不出。” “也是。” 逻辑上说的通,齐烨并未多心。 知道孔行是老六的心腹,齐烨也不避讳:“那孔大人觉得谋划此事之人,会是谁?” “不敢妄断。” 嘴上是这么说着,孔行脸上流露出了思索的神情。 沉默了片刻,孔行似乎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有这本事的,没这胆子,如南地诸多世家,有这胆子的,又得不偿失,如丘神威的主子张家,有这本事,又有这胆子,还可做的天衣无缝的,喻家、董家,可要说最不希望南地出事的,同样是这两家。” 关于这件事,齐烨和小二在路上也探讨了多次,越探讨越是云里雾里。 干掉一位尚书,还是兵部尚书,无论出于任何目的都可以说是弊大于利,除非一个可能,那就是某个世家要造反,正好被吕元嘉查不出来了,不得意的情况下只能灭口。 问题是南地那么多世家,没有任何一个家族具备“造反”的能力,哪怕是抱成一团都够呛。 南边军待遇不好,经常吃素,可他们却不是吃素的,常年出关作战,连番蛮异族都敢单挑,更别说打关内世家了。 南地各处折冲府也不可能全都被买通,南地出了事,京中马上能调人入南,谁如果在南地造反,北有朝廷官军,南有边军,腹背受敌,谁造反谁死。 前朝南地有不少人造反的,前朝皇帝也是在南地造反起家的,可今时不同往日,情况完全不同。 远的不说,就说前朝晋王想要造反,先将人手安插到扈城,这只是第一步,确保造反成功的第二步就是南关边军得听他的。 晋王都没走到第二步呢就被宫中发现了,准确的说,正因为是想走第二步才事迹败露。 再看本朝,东、南、西、北四地,除了东海舟师外,北关全是天子的亲信,南关也差不多,从大帅到各营主将,超过七成都是老六当年的亲随和嫡系,西关更别说了,齐怀武坐镇。 所以说本朝造反的土壤并不多,也就东海那边相比之下可以嘚瑟嘚瑟,北地、西地、南地,造反成功的几率小于等于零。 关内造反,边关堵你后路,京中调派大军,腹背受敌,谁造反谁死。 所以说,无论是谁干掉了吕元嘉,都应该与造反这件事无关。 既然不是造反,就完全没有必要干掉吕元嘉。 齐烨、小二、阿卓,包括最了解南地情况的孔行,都想不出个一二三。 不过还有一个合理的解释,非常合理的解释,那就是吕元嘉的确是死床上了,那么大岁数了,又一下御了好几个,以他的那个年纪和身体,干死了也不是说不通。 可这个最合理的解释实际上也是最不合理的,一个堂堂的兵部尚书连这点自制力都没有,怎么可能混到这个地位。 男人没有不好色的,这个不假,但是上位者,高位者,手握重权之人,可以用理性压制欲望,就算压制不了,那也是吃过见过的,不可能和没吃过猪肉似的叫了一群妓家活活给自己玩死。 就如同美人计,对付上位者的美人计,不是弄个姑娘抛个媚眼露露大腿就得手了,所谓的美人计是投其所好,是需要投入大量的时间、精力去慢慢接近目标,使目标对自己有兴趣,类似那种灵魂伴侣,肉体欲望反倒是其次。 退一万步来讲,吕元嘉真要是个老色批,在京中他想怎么玩就怎么玩,反正是武将,文臣都养那么多房小妾了,武将更随便了。 可吕元嘉没这么做,老妻亡故后再未续弦,只想着早日告老还乡回老家颐养天年,对世俗的欲望没任何兴趣。 “到了柳州再看。” 见到孔行也没个怀疑的目标,齐烨叹了口气:“但愿真的是意外。” 这一声叹息,也暴露了齐烨某些心底真实的想法。 别看他嘴上说着最恨世家,恨不得全天下的世家都手拉手肩并肩一起跳海溺死。 他想要除掉世家,不假,可不想通过这种方式,通过尸山血海白骨累累的方式。 如果真的查出了吕元嘉的死和南地诸多世家有关,小二定会杀伐果断,而那些世家自然不会束手就擒坐以待毙,最终,大乱也好,小乱也罢,反正肯定是要乱,既然乱,就要战。 而战争呢,说白了就是一个农民放下锄头,跑到另一个地方,去干掉同样是刚刚放下锄头的农民。 战争就是这样,大人物为了自己的某些目的,大手一挥,死的全是小人物,全是无法左右自己命运的炮灰。 最终有一个大人物死了,另一个大人物赢了,可那些小人物呢,成千上万,数十万,数百万的小人物呢,死了,也就死了,没人在乎。 炮灰之所以是炮灰,就因为他们死的不值。 可令人无奈的是,一场战争,一万个人战死,九千九百九十九个都是炮灰。 孔行的属官走了进来,宅子安排好了,齐烨这群人可以过去入住了。 “那就不打扰孔大人了。” 齐烨站起身,施了一礼:“学生这就告辞。” “殿下客气,有所需,言语一声就好。” 孔行起身相送,脸上带着笑容。 对于齐烨,孔行很尊敬,尊敬的是幽王府,他也是敬畏的,敬畏的是齐怀武。 孔行一路将齐烨送出了府衙,直到车队走远,这才微微“咦”了一声。 旁边站着的亲信典簿朱彤开口道:“大人…” “本官记得年初时,有一事在京中闹的沸沸扬扬,与幽王府有关,那时你是在京中?” “大人指的的是东宫欲将幽王府世子贬为庶民一事?” “不错,本官倒是知晓这定是宫中与东宫联手做戏,只是为何这次难行太子要与世子同行,你刚刚从京中回来,可知幽王府与东宫交情如何?” “下官也不知该从何说起。” 朱彤想了想:“就说这亲军,亲军营就设在南庄。” “本官知晓这南庄,殿下名下,听闻日进斗金。” “是,陛下前些日子的寿宴就是在南庄办的,办的极为隆重,赴宴群臣无不称赞。” “哦,还有此事?” 孔行颇为意外:“陛下历来节俭,看来是没少叫世子殿下破费。” “大人怕是误会了,算不上破费,世子殿下…” 朱彤思索了片刻:“殿下,很有钱。” 除了“很有钱”这仨字,朱彤也想不出其他的形容了。 孔行也是随口一说:“是吗,京中世家何其多也,豪商大贾数不胜数,幽王府必是京中后起之秀,这南庄也是初建不久,能有多少钱财。” “下官就这么和大人说,宫中没钱的时候,可以寻齐世子殿下要。” “那世子殿下要是没有呢?” “他可以去钱庄取。” 孔行一时没反应过来,下意识问道:“那要是钱庄也没钱呢。” “可以寻户部,钱庄是户部管辖。” “寻户部作甚?” “户部寻齐世子借。” “京中就是这般传的。”朱彤满脸羡慕嫉妒:“宫中无钱,可寻齐世子借,齐世子没钱了,可以去钱庄取,若钱庄现钱不够,就要寻户部,户部再寻齐世子,央求齐世子宽限几日。” 孔行:“…” “年前时,各家府邸提前不少时日去钱庄取现钱,深怕去的晚了,钱庄现钱不够兑换。” 搓了搓牙花子,朱彤继续说道:“京中钱庄曾放言,各家府邸无需担忧,只要幽王府世子殿下不取现银,钱庄现钱管够。” 第361章 精英群体 郭家的宅子就在城南,距离扈城南门不远。 老郭家在扈城算是望族了,宅子不止一个,特意将最大的一处腾了出来。 事实上并非是孔行命郭家将宅子空出来的,而是郭家主动让出来的。 幽王府在京中不招人待见,在京外可不是。 扈城距离京中不算远,消息灵通,郭家知道齐烨是个什么样的狠角色。 其次郭家有亲戚在兵部混,文臣就算是想要讨好齐烨那也得夹着,含蓄点。 武将和武将亲族可不一样,无需顾虑,幽王齐怀武这异姓王本就是边关大帅,属于是兵部武将系统的,大家算是半个自己人。 郭家家主叫郭舸,五十多岁的小老头,特意将华服换下了,穿着一身布衣,要多谦虚有多谦虚。 齐烨下马前,喻斌大致说了一下郭家的情况,挑不出毛病,也没干什么贪赃枉法的事。 下了马,客气了两句,小老头受宠若惊,也是知情识趣的人,带着齐烨进宅子里逛了一圈后就准备离开了,连个仆人都不留。 “殿下,既然您来了咱扈城,这宴肯定是要设上一设的,就是不知您是不喜吃牛,还是不喜吃猪,或是不喜吃羊?” 齐烨愣了一下,正常人问这话,应该是问你喜欢吃什么吃什么,而不是不喜欢吃什么吃什么,这问题就问的很奇怪。 喻斌哭笑不得:“郭老丈有所不知,恩师不喜此事。” “哦,好,好好好,是老朽孟浪了。” 郭舸干笑一声,施了一礼就离开了。 齐烨不明所以:“什么意思?” 喻斌笑着解释道:“询问恩师需何样的女子侍寝。” 齐烨更懵了:“他不是问我想吃什么吗。” “恩师有所不知,这是各地官场的规矩,若来了上官,接待之人除了宴请,还要寻些侍寝的女子,若是您说不喜吃羊,那便是您喜爱质朴乖巧的女子。” 齐烨恍然大悟,羊肉,骚,不喜欢吃羊,就是喜欢清纯的呗。 “至于这牛,若是您说不喜牛肉,那便是喜欢嫩一些的,意指年轻女子。” 齐烨:“…” 喻斌继续解释道:“倘若您说不喜食猪,那便是要身段丰腴一些的。” 齐烨恍然大悟,古代的猪瘦的和峨眉山猴子似的,不喜猪,就是不喜欢瘦的,喜欢丰满的。 听明白之后,齐烨猛然想起上一世,好像很多领导被接待的时候,接待方是问一些类似的话,问领导有没有什么忌口的,喜欢吃羊还是吃猪或是吃什么什么的。 想了想,齐烨觉得后世和古代应该不是一回事,后世的领导们都是我辈楷模,一个个满身正气,就是正常询问喜欢吃什么,怎么可能还有“暗语”呢,不存在的,无需要拐弯抹角,直接一声“我全要”就完事了。 宅子很大,二百多人能装进去七八成,其他人在外面轮班站岗就好,齐烨不算劳累,带着旺仔、喻斌、季元思准备在城中溜达溜达,步行,后面跟着二十多号打手。 阿卓和小二没跟着,前者要在城中打探些事情,后者估计是在等孔行。 齐烨这头走在城中,四下观望着。 城南最是繁华,天色渐暗,城中反而热闹了起来。 扈城是南北必经之地,商贾商队最多,南来北往的客商白日将货物放在驿仓或是客栈后方的仓房,数日奔波难得歇歇脚,夜晚逛一逛,转一转,城中也无宵禁。 要说这扈城最多的地方,除了客栈就是青楼,一里长,数十家铺子,其中十之一二都是青楼。 齐烨倒是没什么兴趣,上一世见过太多美女,这一世又和季渃嫣这种国色天香勾搭上了,而且在勾搭上之前也都吃过见过了,就是好奇的看了几眼罢了。 喻斌更别说了,像他这种顶级世家中的大少爷,从十四岁起就有丫鬟贴身伺候了,而且还是一大群,精挑细选的一大群,世面上常见的庸脂俗粉,他看都不带看一眼的。 倒是旺仔和季元思仰着脑袋来回看,评头论足。 旺仔来回看,不奇怪,出身军中,尚未婚娶,正常现象。 但是季元思这比崽子就有点不对劲了,搓着手,东瞧瞧西看看,都快流哈喇子了。 “姐夫姐夫。” 季元思搓了搓手,嘿嘿一笑:“你给小弟些钱财好不好。” “干嘛。” “去见识见识。” 说完后,季元思还指了指右侧的几家青楼。 齐烨哭笑不得:“你一个太子少师府的大少爷,竟然想去这种地方?” “哎呀,就是因小弟是名满天下的太子少师府大少爷,这才想要去见识见识。” 齐烨恍然大悟,为名所累。 季元思在京中纨绔圈子里也算是闯祸小能手,但是这家伙闯的祸事闹不到朝堂上,在很多官员和士人、读书人眼里就是在这个年纪应折腾的“小事”罢了,好好勇斗斗狠,赛赛马赌赌钱,没出过人命,没惹过官司,最主要的是没欺辱过百姓和逛过青楼。 好勇斗狠,赛马赌博,这是季元思在这个年纪应该做的事,谁没年轻过。 但作为太子少师府的大少爷,欺辱百姓和逛青楼就属于是不符合身份的事了。 也正是因为如此,季元思没传出过类似的“花边新闻”。 齐烨有些犹豫,好歹是自己的小舅子,自己这做姐夫的拿钱让小舅子去狎妓,说不过去。 “扈城不比京中。” 齐烨指了指一处青楼二层少说也三十快四十的妓家:“扈城这种青楼接待的都是商贾,还有一些出苦力的百姓,人家是走量不走质薄利多销,你看看这长相,都快赶上被看了,你总不能照杀。” 季元思不解的问道:“何为照杀?” “就是照上不误。” “照杀!”季元思点了点头:“小弟还没见识过妓家风情,照杀,要照杀的。” 齐烨都服了,又指向另一个青楼的妓女,长的更加寒颤:“这个呢。” 季元思:“照杀!” 齐烨不信邪了,看了一圈,双眼一亮,见到一个身材和被看似的,而且长相还不如被看的妓女。 “这个得上二百斤了,也照杀啊?” “照…”季元思定睛一看,吓了一跳:“照死里锤。” 齐烨哈哈大笑。 季元思赶紧收回目光:“也太痴肥了,比被看都要肥上三分。” “那对呗。” “杀不了。”季元思连连摇头:“莫说小弟,这种货色谁能杀,便是入了房,你我也皆是门外汉。” 齐烨一时没反应过来,喻斌难得跟着打趣道:“未必,拨云见日,守得云开见月明。” “拨不开。”季元思连连摇头:“肥成这般模样,进没进去都不知。” 齐烨终于听明白了,竖起大拇指:“果然是咱大康朝顶级世家培养出的读书人,文化水平就是高,草。” 刘旺点了点头,要不说读书人都是下三滥呢。 第362章 多此一举 夜色下的扈城热闹非凡,因无宵禁,比之京中南北二市还要热闹几分,叫卖之声不绝于耳。 小商小贩卖力推销着,青楼里的妓家将手帕都挥出残影了,酒楼中的吆喝声粗俗不堪,各地来的商贾成群。 齐烨喜欢这样的烟火气,喜欢百姓在入夜之前不用急匆匆的往家里赶。 “为什么要宵禁呢?” 齐烨走在泥泞的路上,很是不解。 小思思和斌斌对视了一眼,觉得齐烨这话问的就不对。 齐烨自顾自的说道:“我知道,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宵禁可以有效杜绝一些不法之人在夜里违法乱纪。” 到了夜晚黑灯瞎火的,违法乱纪的几率比白天高出百倍,就比如谁看齐烨不顺眼,然后拿着个麻袋套他头上后噗嗤噗嗤攮两刀,古代可没摄像头,抓都没办法抓。 京兆府那么多卷宗,只要是杀人害命有预谋的,十之八九都发生在夜晚。 事是这么个事,可齐烨从一个后世人的眼光来看宵禁这种事,难免就觉得“得不偿失”。 就像扈城,晚上更加繁荣,南来北往的商贾开始在城中浪,吃喝玩乐,百姓赚了钱,同样能消费,在商贾那花了钱,商贾在交税给官府,何乐不为。 至于治安问题,这种事并非难以解决,无非就是加大人力投入罢了,只要有钱,官府舍得花钱,这种问题完全可以解决。 扈城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位置如此重要却没有宵禁,难以理解,认为扈城知府孔行失职,可要是亲眼看到的话就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 兵备府的军伍穿梭在大街小巷,本就举着火把,加之各家商铺挂着的灯笼,闹市区灯火通明,最热闹的几处地方亮如白昼,一旦出现任何问题,军伍和衙役都会第一时间赶到。 齐烨大致计算了一下,除去自己慢悠悠走的路程,同一个地点,夜晚巡街的相隔正好一刻钟。 这也就是说,任何地方出了事,一刻钟之内就会被发现。 这可比宵禁的京中反应速度快,毫不夸张的说,在京中夜晚哪个地方死了人,往那一躺两三个时辰都未必有人发现。 一是巡街武卒走的是固定路线,多巡视达官贵人聚集的城南,二是京卫巡逻路线又不是固定的了,难免遗漏一些区域。 从城南走到府衙,齐烨给出了极高的评价。 “扈城是个好地方。” 这就是齐烨的评价,他都不需要了解这里的百姓收入,光从百姓脸上的表情就能看出一些端倪了。 扈城再小也是城,齐烨不可能一夜之间逛完,事实上到了子时前后街面上也就没什么人了,也就青楼照常营业。 正好,扮成随从的东宫卫骑着马追了上来。 下了马的东宫卫低声道:“太子殿下寻你回去,有事相商,孔大人也去了。” “哦,好。” 齐烨点了点头,背着手往回走。 东宫卫犹豫了一下,指了指马。 齐烨:“什么意思?” “太子殿下很急。” “我知道啊,这不是往回走呢吗。” “您可骑马。” 齐烨翻了个白眼,指了指刘旺三人:“那他们呢,后面追啊。” 东宫卫点了点头,对啊没错啊,之前太子也总这么干啊,他骑着马,我们搁后面跑的和死狗似的。 “不差那一会。” 齐烨不再搭理东宫卫,带着小弟们慢悠悠的往回走。 对于太子康骁这位未来的储君,齐烨不是不尊敬,只能说不怕,事实上他现在连老六都不怎么怕了。 让人叫他回去,还叫了孔行,能有什么事,无非就是现在到了南地一起猜测猜测到底是谁弄死了兵部尚书吕元嘉。 如果要是能猜测出来的话,不用进扈城,路上大家讨论那么久了,能讨论出来早就讨论出来了。 对于这种毫无意义的讨论,齐烨不是很想参加,与其浪费这个时间不如快马加鞭前往柳州。 吕元嘉是死在柳州的,尸体什么样,谁看见他死的,这些看见他死的人又是什么身份背景,这些才是需要查的,而不是见到尸体和当事人之前在这毫无意义的猜。 再者说了,本身就没走多远,骑着马能节省多久,几分钟罢了,马还没热完身就到地方了,都不够费劲上马的。 说穿了,其实就是表面功夫。 就和刚散朝似的,老六想找哪个大臣聊点事,派太监去叫。 大臣实际上刚下台阶没多久,一看太监来找自己,立马撒丫子上台阶往殿里跑,结果呢,结果就这不到二百来米的路程,跑的呼哧带喘的。 天子呢,知道这两步路跑的不累,他要的就是个态度。 臣子呢,也知道自己跑的不累,气喘吁吁就是装的,主要是表达个态度。 官员们似乎很喜欢干这种事,形式大于实际,态度最重要。 一路回了郭家宅子,进了正堂,孔行已经到了。 太子对司空朗打了个眼色,后者连忙将门关上,连窗户都关上了。 摇曳的烛光昏暗不明,齐烨坐下后,小二率先开口。 “吕元嘉之死,并非意外。” 齐烨没吭声,一副静待下文的模样。 “柳州又来了急报,送往京中。” 小二指了指旁边的放着的信件:“刚刚到的,孔知府拦了下来,吕元嘉的尸体烧毁了。” “什么?!” 齐烨神色微变:“怎么还能烧毁了呢?” “吕元嘉死后,柳州知府也觉得此事蹊跷,命人将尸身存放于后衙,尸体置于尸床之上,床下摆放冰砖,可就在两日前后衙走了水,接连烧了几处班房,尸身也被烧的面目全非。” “这怎么可能?” 齐烨面色一变再变:“不符合常理啊。” 他所说的“这怎么可能”,不是说有人大胆敢烧尸体,而是完全没必要这么做。 吕元嘉是死了,但是柳州通过验尸和初步调查,定论是“意外”,活活干死的。 就算朝廷派人去查,得出的结论和柳州那边很有可能是一致的。 之前齐烨也想着这事,会不会就是个乌龙事件,没有所谓的阴谋论,吕元嘉只是单纯的死在了女人肚皮上。 可现在尸体被烧了,这不是多此一举吗,将尸体烧了,等同于告诉别人吕元嘉之死不是意外。 事实上不止是齐烨,小二也想过这事,有没有可能吕元嘉的死完全就是个意外,可能性很低,不代表没有。 现在妥了,尸体被烧毁了,百分百不是意外。 “孤已是写了密信派人送去京中交于父皇,要孙功不再拖延速速带人前去柳州。” 小二看向齐烨:“此事幕后主使既敢烧毁尸身,那些妓家怕是也要造人灭口,柳州不过四日路程,快马加鞭三日就到,明日一早启程,莫要再耽搁了。” “好。” 既然完全确定了吕元嘉的死不是意外,齐烨也不想耽误下去了。 三人又商议了一会,齐烨打的是筹备军器监的名义,路过柳州,但是不能多留,得想个法子合理的在柳州多待一阵子。 第363章 南地着名二五仔 第二日一大早,车队启程,得知齐烨要离开,郭家家主郭舸“赞助”了七驾马车,上面装满了吃食酒水。 齐烨懒得客气,对刘旺点了点头,旺仔随手甩出一张一万贯的银票丢给了郭舸。 郭舸都懵了,望着手中的银票,直到车队彻底远离后,老头服了,难怪世子爷能将买卖做的那么大,局气,太他娘的局气了。 他光见过京中来的大人物连吃带喝还得拿的,这还是头一次见到大人物客串散财童子的。 孔行带着属官将彻底送出了城,齐烨探出了身子,抱了抱拳,一切尽在不言中,有缘再见。 在扈城待的不久,半日一夜,走马观花逛了一圈,可齐烨知道,孔行绝对不是以为“坏”官,一个能够让百姓不躲不避还露出笑容的官员,就算不是好官,但是也绝对不会是坏官。 再次上了官道,季元思钻进了齐烨的马车之中。 “姐夫。” 季元思精神饱满,明显这一夜睡的挺好。 “这怎地一大早便离开了,小弟还未好好见识见识这扈城的风情。” “你那是要见识风情吗。” 齐烨翻了个白眼,都懒得拆穿季元思。 “姐夫姐夫。” 季元思搓了搓手:“那岚城入不入,听闻岚城女子最是骚情,小弟想见识一番。” “你特么的怎么这么虎呢?” 齐烨上去就是一个大逼兜子,呼在了季元思的脑门上。 力道没把握好,懵逼且上脑,季元思满眼都是。 “我是你姐夫,你姐让我带你出来历练,你不停的和我说你要玩姑娘去,你怎么想的?” 齐烨没好气的骂道:“不入岚城,还有,不准狎妓,一路前往柳州,中间不停。” 季元思揉了揉脑门:“为何这般仓促?” “吕元嘉的尸体被烧毁了。” 齐烨叹了口气:“这件事太邪乎了,云里雾里的。” “尸体被烧毁了?”季元思收起了嬉皮笑脸:“尸身在何处被烧毁的?” “柳州府衙后院。” “那柳州知府难逃其咎啊。” “是啊,所以他才要请罪,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尸身被烧毁了。” “怎地不重要呢,在府衙被烧毁了,府衙那是谁想进就能进的吗,要小弟说,摆明了是里应外合。” “我和殿下昨夜也讨论过,觉得应该和柳州知府没关系,在自己府衙后院烧毁尸身他是第一个被怀疑的目标,他又不傻,怎么可能会这么做。” “那若是柳州知府料定姐夫你会这么想的呢。” 季元思伸了个大大的懒腰:“人,是在柳州死的,尸身,是在柳州府衙被烧的,就在柳州知府尤烈眼皮子底下发生的,一百个人知晓了此事,九十九个人都觉着此事与尤烈无关,姐夫你说对。” 齐烨闻言,脸上并没有任何异样,微微笑道:“我就说嘛,你姐那么聪明,你这个当弟弟的就是再笨又能笨到哪去。” 齐烨没震惊,季元思反倒是震惊了:“姐夫你早就想到了?” “不错,柳州知府是最应该被怀疑的人,所以反而成了最不应该被怀疑的人,可如果是他有意为之呢,因为他知道自己是不受怀疑的人。” “姐夫觉着是尤烈下的毒手?” “不知道,没到柳州,也没见过这位柳州知府大人。” “姐夫不知道,小弟知道啊。” 季元思嘿嘿一笑:“当年我季家就是在南地混的,这柳州知府尤烈…” 提到“尤烈”这个名字,季元思脸上没了那吊儿郎当的模样,恶狠狠的说道:“非是善类。” “怎么说?” “说来话长。” 季元思将车窗拉下,压低了声音:“姐夫您知前朝晋王。” “知道啊,造反没造明白那主儿,抢了你爹的青梅竹…反正我知道。” “那姐夫知晓是谁揭发了他意图谋反吗。” “谁?” “正是尤烈。” “然后呢?” 齐烨糊涂了,晋王不是什么好鸟,野心也大,想要在南地自立为王造反,被人检举揭发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姐夫有所不知,前朝晋王刻薄寡恩,极少施恩与人,可却不是从未施恩于人,尤烈出身寒门,入京考取功名,因无门路接连碰壁,知晓同乡拜入礼部员外郎门下后,便与同乡拜会那礼部主事,想以门下走狗自居,恰逢晋王在那员外郎府中,尤烈便不顾颜面百般奉承,为博晋王一笑更是学飞禽走兽满地打滚。” 齐烨乐不可支:“这也是个不要脸的主儿,毫无读书人的气节,之后呢,算是抱上晋王大腿了?” “是极,晋王知会了礼部,尤烈科考后入了三甲自此入朝为官,晋王之后多多照拂,尤烈平步青云,待晋王羽翼渐丰时便将尤烈调到了柳州担任同知。” “晋王被封王到造反一共才十来年,尤烈能升的这么快?” “前朝本就如此,不过这升迁速度的确是令人咋舌。” “尤烈本身就有能力?” “差强人意,只是靠着晋王提携罢了,晋王党羽不知凡几,若问最是照拂的必是这尤烈。” 说到这,季元思脸上满是浓浓的鄙夷之色。 “待前朝宫中察觉到了晋王二心后,开始剪除其党羽,晋王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派人在南地招兵买马想要以扈城为界,在扈城以南自立开朝,只是他万万未预料到被他一手提携成同知的尤烈,竟揭发了他。” “卧槽。”齐烨也开始鄙夷上了:“这家伙太不是人了,没有晋王的话他连科考都费劲。” “倘若仅仅只是如此也就罢了,晋王伏诛后,朝廷放过了其女眷与一些年幼的孩子,将妇孺贬为庶民后驱逐京中赶回南地。” 季元思脸上的鄙夷之色更浓:“待这些妇孺到了南地后已是如同乞儿一般,因揭发有功成了柳州知府的尤烈见了这些妇孺,见后便嚎啕大哭,说什么他是读书人,忠君爱国的读书人,唯恐南地生灵涂炭这才揭发了晋王。” “这样啊。” 齐烨摸了摸下巴:“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尤烈也没问题啊,晋王造反可不是生灵涂炭吗。” “小弟还未说完,那狗日的哭嚎着,然后说要安顿那些妇孺,拿出了六千贯银票。” “给那些妇孺们要她们重新开始?” “不,借给她们的,算是入份子,赚了,那狗日的分钱,赔了,那些妇孺得连本带利的还给他。” “我他,,这可真是,我。” 齐烨直接骂上了,这还是人干的事吗。 骂了半天,齐烨奇怪的问道:“这种王八蛋,陛下怎么还让他继续担着柳州知府呢?” “他给他儿媳妇全家卖了,也就是孙家,晋王伏诛后,尤烈没了晋王这个靠山,自然被南地官场排挤,为了立足柳州,他令独子尤奎迎娶了孙家之女,和倒插门一般,孙家是柳州大户,极有声望,陛下举旗时,孙家想要联合其他南地世家自立为王,尤烈和喻家、董家、张家百般劝说才压下了孙家的野心,待陛下登基后,尤烈便给孙家卖了,说孙家图摸不轨,早在陛下举旗时便要自立为王。” 齐烨张大了嘴巴:“这家伙是多隆转世?” “这样的人岂会不遭人唾弃,姐夫怕是也未见过这般鸟人。” “这…” 齐烨回忆了一下,还真别说,见过,非但见过,而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 第364章 重要的事 在前朝,在本朝,尤烈算得上是着名二五仔,背信弃义是不假。 不过要说让齐烨多么震惊,也不是,尤烈这都不算什么。 在上一世他看过一部电影,辛德拉名单,根据真实故事改编的,有原型。 电影中的男主也就是奥斯卡辛德勒,在现实中的确救了一千多名犹太人,而且还是冒着生命危险散尽家财救了一千多名犹太人。 但是,辛德拉晚年过的很凄惨,不,是贼凄惨,凄惨到了闻者伤心见者落泪的地步,靠着领取低保和救济金生活,完了还是德国那边的低保和救济金。 人尽皆知,犹太人是最擅长做生意的,毕竟全世界能将面包卖到五十万马克的也只有他们了。 要知道辛德勒为了救犹太人,买物资、贿赂高层、找关系、将人往外送,里里外外前前后后至少花了一百零五万美元,真的算是散尽家财了,一点没给自己留。 那么问题来了,辛德勒救了一千多个犹太人,一千多个擅长做生意的犹太人,他为什么晚年过的穷困潦倒呢? 有一说一,那一千多个犹太人中,的确有人帮过辛德勒,但是很少,很少很少,这些很少很少的犹太人得知了他们的救命恩人辛德勒一贫如洗后,凑出了一些救济金。 为什么叫救济金呢,因为这钱只够他们的救命恩人保证吃喝,还不能吃的太好,如果哪一顿吃的太好,容易三天饿八顿。 至于那些天天嘴上说辛德勒是犹太人的救命恩人的犹太组织以及以色列,他们就非常的“逗”了。 先说美国那边犹太人联合分配委员会,算是正儿八经第一个向辛德勒伸出援手的,在辛德勒多次申请破产后,给了他们的大恩人一万五,没错,就是一万五美元。 不算通货膨胀这些事,一万五,都不够辛德勒当初救犹太人时花的钱的零头。 这不算逗,最逗的是辛德勒在彻底穷困潦倒前回德国做生意,想要东山再起,然后找到了犹太组织寻求帮助。 犹太组织的确讲义气,二话没说给了一万六,让辛德拉去做生意,算是启动资金。 但是,这一万六不是白给的,是他妈按照投资贷款的方式“借”给辛德勒的。 换句话说,辛德勒如果赚钱了,他得给犹太人分红,如果赔钱了,他还得还犹太人钱。 大致意思就是一码归一码,你救我们犹太人是救我们犹太人,我们犹太人借你钱是借你钱,咱得分清楚。 不,准确的说也不算是借,算是投资入股,如果辛德勒赚钱了,还得给他们分红,哈哈哈哈。 事实证明,辛德勒那水泥厂果然没办起来,然后就欠了犹太组织一屁股债。 更逗的是不少犹太人针对这件事还表达了一些看法,说当初辛德勒用来救犹太人的钱,都是“剥削”犹太人的“不义之财”,所以说扯平了。 除了更逗的,还有最逗的,说犹太人不应该感谢辛德勒,辛德勒得感谢犹太人,要是他没救这些犹太人,他战后得被绞死。 所以说善举未必真的是“善举”,辛德勒晚年那叫一个惨,住在法兰克福火车站旁边的一个小的可怜的公寓里,一身病,都没钱治。 值得一提的是,犹太高层也为辛德勒“打算”过,他们一起去找了西德政府,让西德政府给辛德勒发救济金。 估计当时西德政府都快掀桌子了,日你奶奶,辛德勒救了你们,然后让我们花钱养活他,这是人能说出来的话? “你姐夫我见识过的事情,绝对超乎你的想象。” 齐烨耸了耸肩,相比之下,尤烈都算是小巫见大巫了。 “人品差是人品差。” 齐烨摇了摇头:“并不代表尤烈敢干掉一名兵部尚书。” “小弟也未说与尤烈有关,只是想着告知姐夫尤烈其人其行,免得姐夫到了柳州后吃这鸟人的亏。” “好,我会留心的。” 齐烨想起来之前在宫中老六第一次和自己提这事的时候,难怪那时提起柳州后气呼呼的,看来老六也对尤烈极为不耻。 不用想就知道,老六是不愿意让尤烈担任柳州知府。 可没办法,为了树典型,尤烈出卖南地世家,朝廷和宫中只能赞许,如果不赞许不支持的话,以后谁会出卖世家,谁还会冒着险检举揭发心怀不轨之人。 “那不对啊,这家伙出卖过对他有知遇之恩的晋王,还出卖了亲家孙家,南地各世家就算不弄他也不会交好,和南地世家走的不近,不可能造反,不造反,就不会被吕元嘉抓到把柄,既然没把柄,那他还是没嫌疑,没必要杀吕元嘉。” “姐夫,这番话你问小弟…” 季元思傲然一笑:“那姐夫你可就问错人了,小弟不是阿姐,问我也白问。” 齐烨竖起大拇指,他发现自己越来越喜欢这小子了。 聪明人,很多,傻子,也很多。 但是有一种人很少,那就是知道自己不聪明,却从来不装聪明,并且坦然说出自己并不聪明的人,这样的人很少见,也很难得,人,贵有自知之明。 看了眼吊儿郎当的季元思,齐烨鬼使神差的问道:“你想科考入朝为官吗?” “不想。” “为何。” “小弟不适合做官的。” 季元思脑袋摇的和拨浪鼓似的:“小弟这性子一旦入朝为官,那必是嫉恶如仇整日得罪大臣,早晚要被害死。” 齐烨乐的够呛。 季元思加了一句:“家姐也这么说的。” 齐烨不乐了。 季元思自己这么说,有吹牛b的嫌疑,可要是季渃嫣是这么说的话,那么代表这小子可能还真是个“嫉恶如仇”的性子。 “行,那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家姐说小弟做个无忧无虑的纨绔少爷便好。” 季元思嘿嘿一笑:“如今有姐夫照拂,小弟便当真可做个逍逍遥遥的纨绔少爷了。” 齐烨耸了耸肩,没吭声。 他觉得季渃嫣应该不是这样打算的,如果只是想让季元思当个二世祖,那就完全没必要让他跟着大家来南地“历练”。 由此可见,季渃嫣对季元思还是有所期许的,只不过应该不是入仕。 外面传来了扬鞭之声,齐烨将车座子下面的皮裘抽了出来盖在身上准备睡觉了,看来小二又催促车队加快速度了。 的确如此,整个车队中最是心急的,并非是齐烨,而是一国储君太子康小二。 南地乱不乱,朝廷说了不算。 世家稳不稳,还得看小二狠不狠。 狠不狠,得看要不要干,干不干,还需看世家乱不乱。 所以说南地的无数百姓,有名有姓的世家,各地官场的官员,所有人的命运都要看太子康骁怎么决定。 甚至可以这么说,如果南地世家老实,吕元嘉不是意外而死,他也是意外而死。 如果南地世家不老实,吕元嘉就算是意外而死,他也是被谋害而死。 兵部尚书吕元嘉如何死的,不重要。 南地世家是否知情,也不重要。 小二认为南地的世家是否老实,这才重要。 第365章 目的地 太子心急如焚,下令车队马不停蹄赶向柳州。 入了南地后气温直线上升,如无必要不进任何城镇,夜晚野外扎营休息。 享惯了福的齐烨并没有提出任何异议,吕元嘉尸体被烧,无疑是一种挑衅,大胆的挑衅,此举就仿佛深怕朝廷不派人来查一般。 既然连尸体都敢烧,幕后主使很有可能会杀人灭口,比如那些妓家。 因为尸体被烧,很多计划都被打乱了。 按照原本的设想,齐烨这边先到柳州,停歇数日,然后留下阿卓暗中调查,车队继续南行,不走远,随便找个地方筹备装作筹备军器监的事,同时等候董孝通。 至于太子,也是暗中行事,见一些折冲府的将领们,提前做好准备,做好最坏的准备。 现在这尸体一被烧,只能到柳州见机行事了。 齐烨一行人在南地赶路,小二的密信也传入到了宫中。 龙颜大怒,这次是真的龙颜大怒了,怒不可遏。 烧毁尸身,摆明了就是告诉朝廷吕元嘉的死不是意外,朝廷如果查不出个一二三,那就会沦为笑柄,天下笑柄。 其实烧毁尸身的这种行为本身就是打天子的脸,诶,我不但杀了你的兵部尚书,我还烧了他的尸体,你能怎么样,嘻嘻,咬我呀。 吕元嘉之死的消息也终于被宫中公开了,京中震惊,朝廷震惊,孙功主动请命,愿与亲军“抱刀司”前往南地将此事查了个水落石出。 天子应允,限期破案,三个月内查不明白,孙功提头来见。 当时出班的孙功都傻了,老六啊老六,我日你血奶奶,之前可不是这么说的啊,光说让本将去南地给齐烨和卓统领打掩护,也没提限期和提头来见这事啊。 孙功郁闷就郁闷在这,他就是打掩护的,要是真让他查,也行,问题是真正去查的是齐烨和阿卓,万一这俩不靠谱的玩意没查明白呢,让他老孙提着脑瓜子回来? 在孙功带着八百京卫和五十名冒充“抱刀司”的禁卫出京的同时,齐烨一行人也终于到达了柳州。 大家到达的时间是正午,正午时分。 柳州城是一座老城,经历过战火,也坍塌过。 坍塌过,就要修葺。 无数次战火洗礼,无数次修葺,城墙就像一本破旧的古书,斑驳老旧的砖石就是书页,每一页书页,都在无声的讲述着一段故事。 阳光洒在老旧的城墙上,就宛若一个皓首老人晒着太阳,布满皱纹的皮肤上,每一丝纹理都是岁月的痕迹。 这座太过古老的老城仿佛会感染所有人一样,进出的百姓、商贾们,靠近城门时,安静的行走着,慢腾腾的挪动着,好似进了这座城后也会被岁月无情的腐蚀一样。 柳州和扈城,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后者给人一种乐观、充满朝气,焕发勃勃生机的感觉。 前者给人的感觉正好相反,仿佛这座城是一座巨大的养老院,为前朝的历史养老,为前朝的那些尔虞我诈、出卖与背叛、所有不耻的故事所养老。 如果说扈城是南北必经之地,兵家必争之地,那么柳州就是失败者最后的庇护之地。 想要在南地造反,攻打京中,必占扈城,进可攻,退可守。 而柳州呢,便是“退可守”的最后一处,过了柳州再无大城,急行数日后就是南关。 如果有人在南地造反,失去了扈城,未必代表着造反失败,但是要是退到了柳州,那么就一定是彻底失败了。 骑在马上的齐烨安静的等待着,小弟们也都骑在马上。 从下了官道后,旺仔、阿卓、公输甲、喻斌,所有人都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兵部尚书吕元嘉就是死在了柳州,一切的阴谋或许不是在柳州酝酿的,但却是在柳州实施的,谁也不知道柳州城内是否暗藏着杀机,谁也不知道被酝酿许久的阴谋,在柳州实施的阴谋,是否还未进入尾声。 “一切小心。” 一身护院装扮的康骁轻声嘱咐道:“停留数日,与城中官员、世家,虚与委蛇就好,查案一事交由卓统领。” 齐烨微微点了点头,他倒是这么想,就是不知道柳州城内的人们,会不会让他这么做。 大家到了柳州后没有马上入城,齐烨让人先通知一下柳州府衙。 这并非是齐烨这个世子身份需要府衙派人来接,而是一种尊重。 来了二百多号人,车队上还有刀甲弓箭,直接入城的话不合适,至少要和人家打个招呼,至于府衙会不会派人来接,那就不得而知了。 等了大约小半个时辰,柳州知府尤烈终于出现了,身后跟着十多位属官,以及兵备府的三十名军士。 一行不到五十人,从城中出来后一边整理官袍一边加快步伐。 齐烨翻身下马,调整好面部表情,如同一位温文儒雅的贵公子。 知府,从四品,完全称得上是一方大吏了。 人分三六九等,裤分丁字蕾丝,官员也是如此。 同样是从四品的知府,扈城孔行入了京,敢直接跑到兵部门口骂娘,也敢冲进户部衙署中要钱。 要是柳州的从四品知府尤烈入了京,想要去六部得提前“申请”,要不都没人“接见”他,卑微如狗。 说的再通俗点,同样是南庄管事,段平和余大贵能一样吗,完全不是一个地位,只是身份相同罢了。 京中的官员,尤其是六部九寺,调任到了地方,一般会升个一品半级,可要是地方官员入了京中当差,会降个一品半级,不是说官职降了,而是他任职的官位。 就比如说从四品的知府,入了六部九寺,他依旧是从四品,只是担任的却是正五品的官职,也就是“代”,类似于一个考核期,过了这个考核期后,才算是真正的“京官”。 也因此地方调到京中的官员全部都是“副”的,侍郎肯定是“右”,寺卿肯定是“少”,绝对不会是一把手。 至于京中从四品的官员呢,到了地方,会直接担任正四品的官职。 看似齐烨的身份只有一个京兆府的主事,实际上地方官员看的还是“出身”。 这个出身可不单单指幽王府,还有他曾经担任过天子亲军抱刀司中的职务。 谁都不是傻子,从表现上来看,齐烨成了抱刀司的亲军,然后被开革出去了。 被开革了,按理来说就是不受天子信任了。 问题是这家伙越混越好,在他的“提携”下已经出了两个勋贵了,一侯一伯,最主要的是他还和亲军统领走的近,这俩玩意好的都穿一条丝袜了。 那么人们就可以完全忽略他被“开革”出亲军这件事了,宫中,依旧信任齐烨,依旧重用他。 试想,这么一个人物,世子头衔,京中有官职,小弟中有勋贵,突然来了鸟不拉屎的柳州,作为柳州知府的尤烈能不亲自跑出城迎接吗。 “柳州知府尤烈尤子平见过世子殿下。” 匆匆跑来,先行施礼,二人四目相对,齐烨极为诧异。 对方,不应该长这样。 第366章 一城两阶层 浓眉大眼身材挺拔,身穿从四品官袍威风凛凛。 五官端正双目灼灼,腰杆笔直紧闭双唇,既是不怒自威,也是不亢不卑。 俊美算不上俊美,古代对美男子的定义首先就是皮肤白皙。 当然,不是后世的小鲜肉娘炮之类的,那种是奶白色,太娘化了。 古人认为的皮肤“白皙”,不是白,也不是嫩,而是干净,清爽,看着舒服。 尤烈的皮肤不白,古铜色,一张伟光正的国字脸要是往朝堂上一站,若是与人辩论,光是这容貌和气质就已经先行朝着道德制高点迈出了至少三步。 望着施礼的尤烈,齐烨有些恍惚。 季元思没有形容过尤烈的长相,只说过这家伙干了什么。 出身寒门,为出头愿跟着同窗给礼部官员当孝子贤孙。 阴差阳错下见到了当朝王爷,为博王爷一笑,堂堂读书人竟学飞禽走兽的模样毫无尊严百般讨好。 入朝为官,逢人便说是晋王门下走狗,忠犬中的忠犬,舔狗中的舔狗。 见到主子要失势,直接将对他有大恩的晋王给卖了。 卖了晋王后,为在南地站稳脚跟,让自己亲儿子倒插门。 改朝换代,为保权位,继续卖,给亲家全家都卖了。 这样的一个人,这样一个恬不知耻以出卖别人为生的人,怎么能长出这么一副“正义”的面孔? “哦,哦哦。” 刹那间恍惚的齐烨微微拱手:“久仰久仰,见过尤大人。” 见到齐烨挺客气,尤烈连忙后退做了个请的手势,身后属官、军士迅速退到两侧让出了一条路。 “尤大人会骑马吗?” 不等尤烈开口,齐烨翻身上马:“骑马入城。” 以前的齐烨,不是很喜欢骑马。 入了南地的齐烨,出了马车一般情况下都会骑马。 因为马,跑的快! 一旦出了什么事,一扬马鞭,百公里加速二十五秒,越逃…不是,越跑越快。 齐烨上了马,旺仔将马鞭递向了尤烈。 尤烈犹豫了一下,动作不是很流畅的上了马。 属官似乎是想要搀扶,被尤烈微微瞪了一眼,属官面色一变,连忙低下头让到一旁。 这些“小动作”都被齐烨看在眼里。 看属官的官袍就知是同知,柳州二把手,正常情况来讲,一把手和二把手名义上是上下级关系,具体分管的内容也是有些区别的,两者更应该像是合作无间的伙伴,就如同户部的尚书赟乘泰和左侍郎喻文州那样。 车队开始入城,齐烨骑着马走在最前方,右侧是肌肉有些绷紧的尤烈。 由此可见,尤烈会骑马,但不精通马术,连齐烨都不如。 “殿下远道而来,听闻是因筹备军器监一事?” “不错,是因军器监一事。”齐烨侧目:“年关朝廷才定下的这事儿,学生得了令连元日都未庆上,马不停蹄赶赴南地,尤大人这消息也未免太过灵通了。” “非是本官消息灵通,而是这南地消息灵通。” “也是。” 齐烨笑了笑,没当回事。 不错,就是南地消息灵通。 京中多少官员出自世家,更别说很多世家有分支在京中,只要是京中发生了什么事,京中就会有人前往四道各地“传递消息”。 实际上很多世家在京中放几个子弟就是为了这个目的,打探消息,第一时间传递消息。 齐烨一行人再是赶,也不可能比人家几人骑着快马快。 军器监的事又不是什么秘密,大家一谈论,一传十十传百,用不了几天就传开了,别说柳州了,南关那边都已经知道了。 事实上齐烨的终点站就是南关。 按照董孝通的提议,在南地筹备军器监是为了打造军器供应各处折冲府和南地将士们。 南关军伍,优先于各地折冲府,各地折冲府,又优先于兵备府,兵备府,优先于屯兵卫。 所以说就算要成立军器监,那么至少要有一处是建在南关那边的。 随着一行人入了城,尤烈开始讲述着柳州的风土人情。 柳州并不是一座富裕的城,整座城可以说是一个巨大的中转站,物资中转站,并且这个中转站是为了南关而服务的。 前朝四地战事都多,不算规模只算次数的话,南关最多,南关外的番蛮部落也是最不老实的。 那时的朝廷以文抑武的风气达到了顶峰,武将和军伍也是最不受待见的,加之处于一些其他因素的考虑,朝廷不会将大量物资一次性送到南关,只保证南关将士三个月的供给就好。 如果遇到战事,朝廷会酌情将物资送过来,途经柳州,柳州组织人手再送去南关。 这也是当年晋王什么将尤烈安插到柳州的缘故,补给物资存放之地。 可以理解柳州是个货运站,中转站,或者分发站,这也就导致了这座城没有太多的“经济前景”。 但是,只是城内,并非城外。 城外有着大量丰沃的土地,都是良田。 地势呢,又是平原为主,有着数十处大大小小由世家把持的马场、草场、养殖场。 不过这些和柳州没多大关系,马场、草场的位置,在名义上归下县管,下县名义上又归柳州管,可名义终究是名义,但凡和世家牵扯到一起的事,尤其是关乎利益,名义这玩意只是名义,名义罢了。 尤烈也毫不遮掩他治下这座城的贫穷,提起来满面苦笑。 他遮掩也没用,长眼睛的都能看出来这座城要多破有多穷,要多穷有多苍凉,要多苍凉有多落后。 入了城,主路街道倒是宽阔,满地泥浆,两侧商铺也有,门可罗雀,好多民居穿插其中,这也就罢了,还有好多废弃的屋子,年久失修,布满裂纹的砖石,垮塌的墙壁,破损的屋顶,无一不诉说着这座城的破败。 都说南地富裕,事实上南地相比东海、西地、北地,是很富裕,只是来的太赶了,除了扈城外,大家没有去过其他城池。 南地的富裕,在于南地腹地,越是靠近边关,越是贫穷,柳州就是如此。 齐烨一边听,一边四下打量着。 尤烈入了城后每说几句就苦笑一声,城中破败不堪,百姓大多与“军伍”有关,要么是南关将士们的亲族,要么是卸甲的老卒。 眼看着快到府衙了,齐烨猛然看向南侧,这一看,脸上的神情就有些莫名了。 自北城门而入,府衙居于城中位置,一路行来走的是北城区,到了府衙外向南而看,柳州,似乎并不穷苦,穷苦的,应是百姓居住的北城区。 再看南侧,商铺不多,宅院却是林立,一家家府邸,一户户宅子,修的可谓美轮美奂金碧辉煌,不用深入其中,只是看着那高墙大院,只是看着那虎虎生风的石狮子,只是看着那煜煜生辉的牌匾,单单只是看着这些,恍惚之间会以为这座城被彻底“隔离”开来,城南与城北,划分成了两个区域,形成鲜明的对比。 见到齐烨看向南侧,尤烈轻声道:“世家、豪族、名门,聚集之地。” “即便是在京中…” 齐烨抬起手指,指向南侧:“便是王府,怕是也不敢建这么高的院墙。” 说完后,齐烨伸了个大大的懒腰,似是随口闲谈。 “比之京中的泰隆坊,有过之而无不及。” 一听这话,一众府衙官员神情微变。 只有旺仔注意到了一件事,注意到了尤烈,尤烈的嘴角,近乎没有弧度的微微上扬了一下,紧接着,便流露出和其他官员一样的神情。 第367章 言下之意 齐烨的一番话,颇为耐人寻味。 说白了,到底还是没收住脾气。 柳州可以穷,柳州的百姓可以苦。 再退一步讲,柳州的豪族可以有钱,可以贪图享乐。 但是,但是但是,一群有钱人穿着华美的衣服,特意站在瘦骨嶙峋的百姓面前,打着饱嗝,擦着嘴上的肥油,这就是纯纯人性的“恶”了。 齐烨最讨厌的就是这种人,他不是仇富,他只是仇那些每天挖空心思在穷人面前炫富从而得到满足和成就感的鸟人。 不是许多人仇富,而是他们仇视故意在他们面前炫富从而获得满足感和优越感的富人,大家都很辛苦,都在认真的生活,没有高低贵贱,只不过有的人运气好,出生在罗马,有的人运气不好,出生成了吗喽。 本就对尤烈印象不太好的齐烨,率先迈步进入衙署,而非“并进”。 一个看似不经意的小细节,令一群柳州官员心里七上八下。 京中有个规矩,各部衙署一旦想要挑选一些外地官员入京任职,除了进行政绩考核和评定外,最注重的是一个“风评”。 这个风评的评定并没有固定的标准与程序,就比如齐烨来了一趟柳州,如果京中哪个衙署要挑选柳州官员入京的话,会找齐烨,问齐烨对这个官员是否有印象,又是一番什么样的印象。 如果齐烨对这个官员印象好的话,说了一些好话,从某种程度来看就是“作保”。 如果齐烨对这个官员印象不好的话,说了一大堆坏话,这个衙署的官员就要考虑另一个问题了,就算看中了这位外地的官员,那么值不值得他去得罪齐烨将其调入京中。 这也是离京官员在各州府普遍受到“盛情款待”的原因,留下一个好印象,将来未必会飞黄腾达,但是留下一个坏印象,对仕途没有任何好处。 柳州破,府衙也强不到哪去,院墙老旧斑驳,影壁裂纹重重,砖石缝隙中满是杂草,进了公堂,一股潮气和霉味扑面而来。 齐烨进入后坐在了客位,作为东道主的尤烈并没有马上坐下,而是回头吩咐了几句,一众属官都离开了,回到班房该办公办公,该睡觉睡觉。 齐烨这次来南地实际上并非“公差”,只能说是半官方身份。 说是私人身份来旅游,都知道他要“考察市场”筹备军器监。 说是筹备军器监,他又是和三道军器监“合作”,只能进行评估,而非拍板决定。 不管是什么身份,实际上和柳州的一众官员与公务没有任何直接关系。 “殿下,城南有一处大宅,原本是孙家宅子,虽是空闲多年却也算不得荒废,胜在整洁幽静,若是殿下不嫌弃可居住于此。” “孙家?” 齐烨明知故问道:“哪个孙家,孙家人不在城中吗,宅子为什么荒废了。” 没等尤烈开口,身后站着的季元思开口提醒,声音不大不小:“不是之前说了吗,那孙家是尤知府曾经的亲家。” 齐烨扭过头,望着季元思这位活爹,彻底服了,本世子也不是老年痴呆,当然知道是哪个孙家,他不过就是想看尤烈的反应。 尤烈的面色倒是坦然:“这位公子说的不错,孙家在前朝时是与本官结为亲家,只是本官未料到这孙家竟包藏祸心图谋不轨,本官知晓后便火速告知朝廷,孙家获罪后这宅子便空了出来。” “好,这样啊,尤大人倒是大义灭亲高风亮节,那就居住在那。” 喻斌低头道:“学生去安排。” “去。” 喻斌走的时候还拉了一下季元思,想要将这位活爹拉走,怕又给齐烨添堵。 结果季元思和双脚生根了似的,还嘟嘟囔囔着。 喻斌无语至极,只能单独离开去安排了。 “哎呀,都忘记介绍了。” 齐烨微微拍了下大腿,指着喻斌的背影说道:“喻斌,本世子的爱徒。” 尤烈客气道:“一表人才,少年俊杰。” “还行,主要是看在他爹的面子收入门下。” 齐烨耸了耸肩:“他爹是户部右侍郎喻文州喻大人。” 尤烈闻言登时色变,早知是喻家大少爷,刚刚应好好结交一番才是。 齐烨伸手指了指身后der呵的季元思:“这是本世子的小舅子,元思。” 季元思一挺胸膛:“我爹季伯昌。” 尤烈愣了一下,紧接着连忙拱手:“难怪觉着公子仪表堂堂,原来是当朝太子少师季伯昌季老大人之子,久仰久仰。” 季元思脸上没什么表情,敷衍的拱了拱手。 能够看出来,尤烈是震惊的。 一位世子殿下来了南地,身份尊崇归尊崇,毕竟是公事。 可要是还带了一位户部侍郎之子,而且还是顶级世家喻家的大少爷,整件事都变了性质,不,应该是说这一群人在南地受到的礼遇、待遇,将要上升一个层次,至少南地的诸多世家是不敢造次的。 除了喻家大少爷,竟还有太子少师府的大少爷。 那就不止是世家不敢造次了,士林中的文人,不,应该是说读书人出身的任何人,甭管是名士大儒还是文臣,都得敬上三分,非但要敬,还得过来拜会,寻季元思表达对他爹季伯昌的崇敬之情和敬仰之情。 “所以说嘛,本世子才带了这么多随从,就怕出个什么岔子。” 齐烨笑眯眯的:“一个喻家的大少爷,一个太子少师府的大少爷,本世子倒是无所谓,就怕他俩再出个什么事,是,尤大人。” 尤烈瞳孔猛地一缩,当场表态:“殿下安心就是,其他州府本官不敢胡吹大气,在这柳州城中,断然不会有不开眼之人。” “是吗。” 齐烨拿起一旁的茶杯,吹了吹茶叶沫子,淡淡的问道:“既然柳州如此太平,那吕尚书为何身死。” 听闻此言,尤烈脸上并没有任何意外之色,苦笑了一声:“殿下果然知晓此事。” “本世子装作不知道,尤大人也不能信啊,吕尚书的死讯最早不正是年前尤大人和折冲府急报送往了京中吗。” 这是实话,齐烨没必要装傻充愣,尤烈不是傻子,计算时间的话,急报刚送到京中,他就来南地了,尤烈岂会不生疑。 还有一点,至关重要的一点,谋划这件事的人,谋害一名兵部尚书,并且还烧毁了尸体,由此可见胆子之大。 这种胆大包天之人,定是耳目遍布,一旦怀疑他齐烨可能是来查案,说不定也会对他下手。 与其如此不如承认知道此事,并且点破了季元思和喻斌的身份。 季元思不说,单说喻家。 朝廷想要弄死个谁,弄死个哪个世家,需要证据,需要铁证,主要是需要调查。 可要是喻家想要弄死谁,弄死一个胆敢搞他们喻家子弟的人,只需要名字,不讲究证据,谁有嫌疑弄死谁,宁可错杀一万那种。 “敢问殿下…” 尤烈沉声问道:“可是来查吕尚书身死一案?” “不,这种事我不擅长,只是临出京前陛下告知此事,陛下说南地凶险,要本世子顾全性命,想来朝廷会派亲军或是兵部、刑部来查。” “原来如此。” 尤烈也不知道是相信了还是没相信,又是开口问道:“那世子殿下,是想查,还是不想查?” 齐烨笑了,笑的有些玩味。 “若是能够白领功劳,本世子自然求之不得,可若是为了领取功劳而陷入危险,那本世子可要退避三舍了,尤大人觉得呢,本世子是顺道查上一查,还是早日离开柳州为妙,免得惹来杀身之祸。” 尤烈摇了摇头:“下官只是柳州知府,不敢妄言。” “可吕尚书死在了柳州,死在了柳大人的柳州,本世子相信作为这柳州的知府,尤大人不会丝毫蛛丝马迹都没查到。” “这…” 尤烈面露犹豫之色,最终叹了口气:“若殿下信任本官,那本官就直言不讳了,殿下还是早日与季公子、喻公子离开柳州。” “懂了。” 齐烨打了个响指,随即抱了抱拳:“多谢尤大人。” 说完后,齐烨站起身:“那就不打扰尤大人了,舟车劳顿,先回去歇息一番。” 尤烈起身相送:“敢问殿下何时离开?” “尽快。” “尽快是几日?” “怎么的,怕本世子死在柳州。”齐烨哈哈大笑:“刚刚尤大人还说我们在柳州断然不会出闪失的。” “不查案,本官以身家性命作保,本官担柳州知府一日,殿下一日不出岔子。” “明白了。”齐烨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可要是查案,那尤大人就不敢打这包票了。” 尤烈满面苦涩:“殿下海涵。” “明白,理解,叨扰尤大人了。” 第368章 同知 孙家的宅子也在城南,距离府衙不远,骑马慢慢悠悠一刻钟。 喻斌已经带着三十多人将宅子检查了一遍,同时简单打扫了一下。 斌斌找人问过了,孙家人获罪后,这处大宅就变成非官方的招待所了,南关的将军以及一些有头有脸的人物来柳州时,多居住孙家宅子。 齐烨刚走进去没等溜达溜达,护院装扮的小二将他拉进了书房之中,司空朗则是将阿卓叫了进去后守在门外。 “如何?” 康骁没有问齐烨为什么主动说出知道吕元嘉之死一事,只是问了一声“如何”。 “尤烈一定知道不少内情,他是柳州知府,一位兵部尚书死在了城内,他一定会查,应该是查出了一些蛛丝马迹。” 齐烨坐下后,回想了一番刚刚二人的对话:“他说我最好带着喻斌和季元思尽早离开柳州。” “尤烈之意,幕后之人胆大包天,倘若再是痛下杀手,莫说你这幽王府世子,便是喻家大少爷与太子少师府大少爷也敢除掉,无论是谁,都不会被幕后之人忌惮?” 齐烨点了点头,刚刚他也听出弦外之音了,尤烈说的是让他带着喻斌和季元思离开,而非让他齐烨尽快离开。 阿卓倒是有另外一番见解:“那若是尤烈并未查到什么,只是怕了呢,敢杀兵部尚书,敢烧毁兵部尚书的尸体,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即便是未查到蛛丝马迹,说出这么一番话也并不能证明什么。” “有道理,只是齐烨不能再试探了。” 康骁轻轻敲打着木桌:“再是试探,等同于告知尤烈我们要查案,倘若此事与尤烈有关,难免打草惊蛇。” 阿卓解开了包袱,当着一位世子和一位太子的面,开始换衣服了,黑色装扮,软靴插短刀,后腰别手弩,怀里塞着一张遮面的黑纱。 齐烨不解:“你要干嘛?” “查探尤烈。” 这么久以来,阿卓可算是展露出他专业的一面了:“既你已在尤烈面前流露出对此事的兴趣,倘若一切与他有关,他必会见些人,或写密信,或派人传口信,我去暗中查探尤烈行踪。” 齐烨有些担忧:“就你自己去啊?” “是。” “那要是遇到危险呢?” “安心便是。” 阿卓流露出极为冷酷表情,这种冷酷表情中满是无与伦比的自信:“桌某不敢说是千人万人之敌,可若是遇到寻常人等,哪怕百人之多,他们定是跑不过我的。” 齐烨:“…” 太子微微一笑:“这便是父皇为他委以重任之故。” 齐烨都服了:“怎么好意思说出这句话的,那陛下让阿卓担任什么亲军统领,随便找匹马就得了呗,马比阿卓跑的快。” 小二下意识说道:“马要吃草料。” 阿卓:“???” 齐烨竖起大拇指,这么一解释的话,那阿卓是挺合适,同样是不发俸禄,阿卓一日两餐都得自己找地方吃去。 齐烨看向小二:“下一步呢,怎么办?” “稍安勿躁,入城前孤命人去了柳州折冲府,都尉蒋少鳞明日会入城寻你。” “寻我?” “以拜会你这幽王府世子为名,到了此处后孤与他密谈。” “能信得过吗?” “见了才知。” “什么意思?” “若见了他后,有人欲对孤图谋不轨,那他便是信不过的。” 齐烨丝毫不意外,这一路走来也加深了对太子康骁的了解。 在小二沉稳成熟的外表下,隐藏着一颗不惧冒险的狂野之心,和他爹老六正好相反。 “那我呢。”齐烨有些不太确定:“我就在这里睡大觉,还是想法子再试探试探尤烈?” “等。” “等?” “等。”小二呷了口茶:“贤弟无需试探尤烈,等上几日,见你还不离开,尤烈自会试探于你。” “哦。” 齐烨最不喜欢干的事就是等了,只是老六再三强调,查案的是阿卓,拍板决定的是小二,他齐烨不要擅作主张。 站起身,齐烨刚要找个卧房睡一会,喻斌走了进来。 “恩师,柳州同知温涛求见。” “同知?” 齐烨和小二对视一眼,后者道:“带进来。” 说完后,小二起身站在了齐烨身后,装护院。 温涛很快被带进来了,穿着官袍,四十岁上下,长相寻常,也不知是官袍厚重,还是因其他原因,额头上满是汗水。 齐烨对这位柳州二把手印象挺深,入城的时候不善骑术的尤烈上马,温涛想要搀扶一把,结果被尤烈狠狠瞪了一眼,噤若寒蝉。 还有,进入府衙之前,齐烨拿城南的各家宅邸与京中泰隆坊相比了一下,温涛一副很是慌张的模样。 进了屋,温涛施礼:“下官见过殿下。” 齐烨站起身,回了礼,笑道:“温大人倒是有趣,一城同知,正五品,怎能在我这京兆府主事面前自称下官。” “殿下…”温涛抬起头,面色尴尬,一时接不上话。 “说笑呢,温大人不必客气。” 齐烨指了指座位:“大人请坐,是尤大人叫你来的?” “不,不不不。”温涛有些慌张,摆了摆手:“并非是尤大人叫下…叫本官前来。” “那温大人寻本世子是?” “有事相求。” “何事?” “本官见殿下护卫皆是身强体健之人,应有不少是军中卸甲虎贲,本官想…想殿下可否…可否派遣几人前往府衙地牢。” 齐烨一头雾水:“去府衙地牢干什么?” “看守案犯。” “案犯?!”齐烨猛挑眉头:“何案之犯?” “吕元嘉吕尚书一案的案犯。” 温涛回头看了一眼,解释道:“吕尚书死的那一夜,在孙家大宅夜御数女,同欢者共五人,这五女来自各家府邸,事发后,其中这张、董二家怕被牵连,便将其中三女带离,剩下二女,如今被关押在府衙地牢之中,下官…下官想到幕后之人丧心病狂如此胆大,连尸身都敢烧毁,杀人灭口更是不在话下,这才…这才想着殿下能否派人去地牢保护着二女,若是将来…将来出了事,殿下能否告知京中此事与本官…与下官无关。” “你等会。”齐烨表情古怪:“吕尚书是死在孙家大宅,死这里了?” “是?” “哪间房。” “正卧。” “最大的那屋?” “是。” “旺仔。”齐烨朝着门口喊了一声,旺仔走了进来。 齐烨:“我睡哪屋?” 旺仔:“正卧。” 齐烨冲着温涛抱了抱拳,这哥们来的正是时候,他刚要回屋睡一会去。 带魂环的车,齐烨可以开。 但是带魂环的床,他是真睡不了。 第369章 扑所迷离 又聊了几句,温涛离开了,很匆忙,怕有人见到他私下来见齐烨。 齐烨也听明白了温涛的意思,或是说顾虑。 兵部尚书死在了柳州,柳州从知府到下面文吏,都脱不开关系,不是说有嫌疑,就算与他们无关也会被朝廷问责,这是板上钉钉的事。 原本整个府衙就人心惶惶,尸体又被烧了,这已经不是他们失不失职的问题了,而是有很大几率是“内鬼”所为。 没内鬼,为什么幕后之人知道尸体放在哪里。 没内鬼,那么多火油是怎么在夜晚避过巡街武卒进入府衙的。 没内鬼,为什么连存放事发现场一应证物的班房是哪一间都知道,并将其付之一炬。 尤其是最后一点,存放证物的班房一共十七间,寻常的文吏和低品级官员并不知道十七间班房之中哪里存放着证物。 尸体被烧,许多班房也被烧,起初大家还纳闷,保存尸体的地方和班房距离那么远,班房这怎么也被烧着了,风向和火势也允许烧出那么远。 事后调查了一番,发现火源一共有两处,一个是存放尸体的地方,一个就是存放证物的班房。 知道证物在哪个班房的人,满衙署只有六人,都是高品级官员,最低的都是正六品,包括知府和同知。 温涛来找齐烨,说白了就是怕被牵连。 他口中被关押的案犯其实就是“妓家”,只不过这个妓家不是青楼的,而是“家妓”,就是各家府邸养在府中专门供人“侍寝”的。 吕元嘉来到柳州后,许多府邸想宴请这位兵部尚书,前者婉拒多次,直到即将离开柳州时做东,邀请了一些本地或是柳州附近的豪族世家。 这些世家呢,都是带着姑娘来的,也就是“家妓”。 等宴席散了后,一共五名家妓留在了孙家,然后吕元嘉就挂了。 至于这些家妓和吕元嘉发生了什么,又是怎么死的,温涛不知道,因为事发之后只有尤烈接触过这些家妓,其中三人被关在了大牢之中。 还有两人,分别是张家、董家的子弟带来的,出了事后就将两个家妓带走了,怕惹火烧身。 那么问题出现了,两个版本。 按照温涛所说,是吕元嘉多次婉拒各世家讨好奉承,直到离开前一日才设宴款待这些人,然后睡了五个姑娘。 这是温涛的版本,另一个版本,则是尤烈奏报给宫中的“官方版本”。 在官方版本中,尤烈的字里行间都是对吕元嘉的品行极为不耻,说是宴会上喝了酒的吕元嘉叫亲随寻了妓家,而非是被宴请之人登门时就带了女人。 齐烨问温涛,如果后者说的是真的,为什么尤烈要“骗”宫中? 温涛说有误会,尤烈当时没参加酒宴,事发之后那些参加宴会的宾客“统一了口径”,没说他们带姑娘,姑娘是吕元嘉自己找的。 事发后尤烈第一时间写了密信急报,并告知了折冲府。 等过了几日后,尤烈才发现这些参加宴会的宾客串通了说辞,毕竟死的是一位兵部尚书,如果吕元嘉真的死在了女人肚皮上,他们这些带姑娘赴宴的都脱不了干系。 温涛现在很怕,怕到了骨子里,怕被怀疑是内鬼,急着想将自己摘出去,所以找了齐烨,让齐烨派人去地牢看管剩下那三名妓家。 原因有二,首先,温涛怕这三名妓家被杀人灭口。 第二个原因,温涛也是从某种程度上想要自证清白,他现在谁也信不过,无论是他的上官尤烈还是下面的属官们,谁都不敢信,他想要真相大白于众,而不是变成了无头冤案最后让柳州官场背锅,让他这位同知背锅。 谁都不信任的温涛,只能求助齐烨。 齐烨是从京里来的,就算不是来查案的,将来回了京中也可以将温涛这位同知的反应和表现告知朝廷和宫中,以此来多多少少表明温涛是无辜的。 温涛离开后,齐烨和小二相视而坐,俱是默不作声。 疑点越来越多了,尤其是柳州知府尤烈。 尤烈在没搞清楚怎么回事之前,当夜就写了信叫人送到京中。 还有,按照温涛所说,当时有人建议尤烈派人通知折冲府,让折冲府的都尉到场,在其全程在场的情况下验尸以及进行初步调查和口供记录,最好是做完这些后将尸体交给折冲府。 可尤烈并没有这么做,通知了折冲府,将尸体留在了城中。 最令人生疑的是,三名被关押的妓家,只有尤烈审问过,独自审问过。 这也就罢了,尸体被烧毁后,尤烈并没有增加看护地牢的人手。 按理来说连尸体都被烧了,足以见幕后之人的胆大,为防杀人灭口应该增派地牢那边的人手才对,可尤烈并没有这么干,以前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就仿佛毫不担心有人会杀人灭口似的。 “还真让季元思说中了。” 齐烨苦笑道:“殿下觉得,柳州知府应该是最没嫌疑的人,季元思却说,没准是最没嫌疑的人知道自己没嫌疑,所以才有恃无恐。” “言之尚早。” 小二目光幽深:“尤烈是有反常之举,却烧利弊相干之由。” “什么意思?” “杀一位兵部尚书,他有什么好处?” “他不是主谋呢,其他世家才是主谋,他只是参与者?” “不,南地任何世家都不会信任他,莫要忘了,尤烈曾出卖过前朝晋王,出卖过孙家。” “也是。” 齐烨想起来了,尤烈外号小吕布,方天画戟捅义父,谁对他好出卖谁,这样的鸟人,谁敢和他“合作”。 “那接下来呢?” “等。” “还是等?” “不错,等。” “好。”齐烨站起身,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对了,还是殿下你睡正卧,学生是世子,你是太子,哪有太子睡偏房的道理。” 太子破口大骂:“刚刚孤就在门外,孤都听见了,吕元嘉就他娘死在了正卧之中!” “哦,是吗。” 齐烨干笑一声:“差点忘了,那让司空朗睡那屋,他阳气重,辟邪。” 小二:“…” ………… 柳州府衙,尤烈坐在正堂之中,面无表情的喝着茶。 温涛低头走了进来:“大人,您寻下官。” “去了何处?” “下官去了孙家大宅。” “为何。” “下官…下官想着世子殿下简在帝心就…就…” “啪”的一声,茶杯砸在了温涛的脚下,这位堂堂正五品同知大人,大气都不敢喘上一声。 “温同知,本官的好同知温涛温大人。” 尤烈皮笑肉不笑:“你想要被人小觑,那便辞去官职光着腚在城中走上一圈,莫要叫人也小觑了我柳州府衙,小觑了本官尤烈。” “下官…下官孟浪,下官只是…” “只是什么,只是想要结交结交世子殿下,想要痴心妄想离了这鸟不拉屎的柳州入京任职?” “下官…” “记住本官说的话。” 尤烈微微哼了一声:“此案便是查了个水落石出,本官这官位也未必保的住,倘若本官失了官位,你这为同知也莫要想着抽身世外。” 温涛眼眶暴跳,猛然抬起头:“大人,下官自从担了这柳州同知,从未做过徇私枉法贪赃…” “够了。” 尤烈和赶苍蝇似的挥着手:“若是再叫本官知晓你去讨好世子殿下,莫怪本官翻脸无情,要讨好,那也本官去,为保柳州府衙同僚而去,退下。” “是。” 温涛弯腰施礼,转身走出了正堂。 从头到尾,一共说了五次话,就最后这一声“是”,全须全尾说出去了,前四次,就没一次将话说完整的。 望着温涛离去的背影,尤烈朝着地上吐了一口口水。 “若不是出自温家,又痴傻一般读着四书五经,凭你也能做到如此高位,我呸!” 暗暗骂了一声,尤烈这才站起身走出了公堂。 殊不知,一双贼溜溜的眼睛盯着他的背影,直到消失。 趴在屋顶上的阿卓面色极为凝重,大事不妙,本统领走的匆忙,竟忘记了用饭! 第370章 内忧外患 第二日,齐烨依旧日上三竿。 起床后,齐烨伸着懒腰,喝着稀饭。 旁边伺候的司空朗都有点心疼太子康骁了。 同样都是“子”,一个世子,一个太子。 世子睡到日上三竿,太子呢,一夜没睡,早上的时候还密见了折冲府都尉蒋少鳞。 蒋少鳞刚走,太子又派人去打听五个妓家除了张、董二家外,还出自哪个豪族,直到快中午时就喝了口茶,然后继续思考着对策,一夜未睡,一上午未食。 再看齐烨这位世子,睡到大中午,七个时辰,和没事人似的。 齐烨吃完了早午饭,打了个饱嗝,随即一拍脑袋,忘记了一件重要的事。 如今来了南地,杀机重重,肯定要加强一下自身身体素质,将来出了事也有几分保命的把握。 “算了。”齐烨喃喃自语道:“饭后运动对胃不好,明天起床再做广播体操。” “恩师。”喻斌施了一礼后坐在了齐烨对面。 “吃了没。” “吃过了。” 喻斌微微一笑:“多谢恩师挂怀。” “没事,我就是随便客气一句。” “徒儿自作主张,今早在城中打探了一番柳州同知温涛的嫡系。” 齐烨竖起大拇指,这小子比季元思强多了,季元思是哪怕你交代了,他也干不明白,再看喻斌,即便不交代,人家也能主动去干,并且干的很明白。 “温涛官声颇佳。” 喻斌了解齐烨的脾性,先说结论:“此人算不得有才干,却是真正的爱民之人。” “接着说。” “出自琼州温家,温家是大族,温涛为四代嫡子,自幼饱读诗书只是性子颇为木讷,悟性算不得高,科考时问政之策差强人意,只是温家寻了礼部的关系,温涛方能入朝为官。” 齐烨撇了撇嘴。 其实这天下万物任何事都是有迹可循,有捷径可走,只要找到了正确办法。 就比如想读研,那就偷个耳机,然后说被网曝后抑郁症了,直接保研。 也比如想要去科学院上班,那就在清华大学上学,并且在读期间用硫酸泼伤五头熊。 问题来了,那么该怎么上清华大学呢,也容易,先改个国籍,只要高中毕业、有成绩单、汉语水平达到hsk4就可以轻松入读,比幼儿园入学手续都简单。 不过前提是得有钱,没钱还想改国籍,做梦! 孟子早就说过了,贫贱不能移,钱都没有还特么想移民,洗洗睡。 这就是“方式方法”,前朝也是如此,想要当官,也容易,只要出自世家就可以,嗖一贼。 温涛就是占了出自世家的福利,顺利科考,顺利名列三甲,顺利入仕。 只不过这家伙的能力实在是平平,平平到了平平的地步。 读,这小子就是纯纯的死记硬背,不会举一反三,毫无悟性可言。 人家读书有三层境界,见山是山,见水是水,然后是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最后是山还是山,见水还是水。 温涛就属于是毫无悟性的那种,书上咋写他咋看,书上咋说他咋做,什么山啊水啊,不明白。 当官后呢,唯唯诺诺,上官说啥他干啥,没有丝毫自己的主见,而且从来没做过“一把手”,全是副职。 直到三年前来到了柳州担任同知,整天被职场pua。 温涛出自温家,一般人不敢招惹,可他的顶头上司,也就是按理来说应该是搭档的知府尤烈,整天pua他,不止是职场pua,还职场霸凌。 苦差,累差,全部交给温涛。 做好了,不嘉奖,不夸赞,是你温涛应做的。 做不好,那就各种喷,而且还不是私下喷,当着其他官员的面喷,骂的要多难听有多难听。 这件事根本不是秘密,满柳州从当官的到读书人,从世家豪族到平民百姓,就没有不知道的。 温涛还有个貌美如花的老婆,十一年前娶的,温家主家给他找的,和家族联姻差不多。 就是这貌美如花的老婆,刚成婚没多久带着女婢去给温涛送饭,然后被尤烈撞见了。 尤烈当着人家老婆的府中下人的面,直接开骂,女眷入衙署成何体统之类的,让温涛丢尽了人,他那老婆也是丢尽了人。 都没出衙署,他老婆直接急眼了,大致意思就是说你温涛好歹出自温家,让一个靠着出卖恩人上位的尤烈骂成这样不敢还嘴,你是男人吗。 本来就丢人的温涛也是恼怒的够呛,喊了一句什么官职上下级如何如何的,他被骂不是人家看他不顺眼,而是他做错了。 大庭广众之下,他老婆也是泼,说温涛除了嘴硬外,哪都不硬,然后气呼呼的带着人回娘家了,自此之后,温涛沦为笑柄,连自家老婆都管不了,不是笑话是什么。 还是那句话,一个同知,一个知府,俩人就差半级,换了其他地方,知府敢这么霸凌同知,同知早就翻脸了,更别说温涛出自豪门,而尤烈根本没有靠山,能继续担任柳州知府,还是因为靠早年的时候出卖老丈人的缘故,朝廷也瞧不起他,只是想拿他立典型罢了。 “斌斌啊,你说有没有这种可能。” 齐烨用茶水漱了漱口:“会不会温涛整死的吕元嘉,然后想要嫁祸给尤烈?” “不会。” 喻斌哑然失笑:“温涛出自温家不假,只是为官后虽和主家有来往,却因从未为温家谋取过利益而不被温家重用,没有家族鼎力支持,单靠温涛一人做不下此事。” “也是。” 齐烨打了个哈欠:“这同知也够窝囊的,唐僧见了都得直呼内行。” 这种事要是换了京中,在六部九寺的话,倒是有可能发生。 六部九寺上下级官职差半级不假,但是更多的讲关系,很多上下级官员的出身背景可谓天差地别,上级将下级训的和三孙子似的,下级不敢怒不敢言并非因为官职不如,而是背景和身份差的太多。 就好比京兆府,齐烨刚当主事那会,除了张瑞山外,从上面骂到下面,什么官职高低,他骂人不看官职,只看心情。 可这是京中,在各州府的官场鲜少出现这种情况。 “光明正大的查。” 太子小二突然从月亮门里钻了出来,面露凝重之色。 “没工夫等孙功了,你去寻尤烈,试探一番见机行事,若事有可为便光明正大的查这案子。” 齐烨看向小二:“出什么事了吗?” “南关外诸异族部落蠢蠢欲动,今夏似有战事,拖不得了,尽早将吕元嘉一案查个水落石出,与世家有关,孤快刀斩乱麻,若与世家无关,孤要去南关监军。” 齐烨、喻斌包括刘旺,同时色变。 “南关要起战事?” “是,只是不知集结了兵力多少,据混在出关商队中的南关探子所言,多个部落首领已是在商议结盟一事。” “行。” 齐烨站起身:“我这就去找尤烈。” 第371章 开始彻查 事有轻重缓急,南关外番蛮部落欲兴刀兵,留给太子康骁的时间不多了。 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快,等不了孙功,也等不了董孝通了,战事当前,可施雷霆手段,这就是小二被老六派来的原因。 齐烨出了大宅,翻身上马,八十壮汉持刀背弓小跑前进。 身侧喻斌欲言又止,季元思是个愣头青,直言不讳。 “姐夫,去了就说查案,会不会打草惊蛇啊?” “顾不得那么多了。” “可尤烈是知府…” 不等季元思说话,齐烨一夹马腹,带着众人赶向柳州府衙。 事实上尤烈的嫌疑已经很大了,不说别的,光是地牢关押两个妓家这件事就被列为了头号嫌疑人,原因无他,地牢守卫松懈。 吕元嘉刚死,地牢可以守卫松懈。 吕元嘉的尸体被烧了,地牢还是守卫松懈,单单是这一点就足够引人怀疑了。 一行人到了府衙后,刘旺打了个手势,八十人分出一半,光天化日,众目睽睽,将府衙围了个水泄不通。 齐烨没有下马,只是骑在马上注视着慌乱的府衙,注视着惊恐的衙役和一众官员乱成一团。 片刻后,身穿官袍的同知温涛走了出来,明明战战兢兢,却直视着齐烨,攥紧拳头。 “敢问世子殿下这是何意,何故令亲随围我柳州府衙。” 齐烨打了个响指,喻斌翻身下马,从怀里掏出了一块腰牌递了过去。 这就是喻斌的聪明之处,刚刚太子殿下说的是试探一番后见机行事,齐烨明显不想试探了,要不然也不可能带着这么多人赶来。 温涛接过腰牌,定睛一看神色剧变:“亲军统领?!” “不错,抱刀司亲军统领正是本世子的义子…就是本世子。” 齐烨抬高了音量:“幽王府护院随从不可围住你柳州衙署,可若是亲军营抱刀司司卫,莫说你柳州衙署,便是京中六部九寺也可围,柳州知府尤烈何在!” 这话就有点自谦了,当时工部被半锅端的时候,就他和阿卓、旺仔三人,仨人给一个衙署包围了,还没带司卫。 “就知殿下赴南来我柳州非是因军器监一事。” 突兀的声音从转角处传来,尤烈出现了,并没有穿官袍,而是儒袍。 这就有些耐人寻味了,现在已过辰时,尤烈非但不在衙署之中署理政务,反而还穿着儒袍便装出现在了衙署之外。 亲军散开让出了一条路,尤烈左手背在身后,右手自然摆动,面色波澜不惊。 “柳州知府尤烈,见过殿下,见过…亲军统领。” “两个原因,我需要解释。” 齐烨不知南关外各异族部落集结了多少兵力,他甚至不知道会不会打,可他能从康骁的脸色和反应看出一些端倪,大康朝如今看似太平,实则在平静的表面下暗藏不知多少危机。 世家林立,把控朝堂。 以文抑武,风气不曾消退。 地方豪族占着大片土地,百姓人人牛马。 贫富差距大的不可想象,穷人最大的财富是健康和体力,而有钱人最大的财富却是穷人。 军伍待遇差到了极点,好多折冲府和边军常有军饷拖欠之事。 都是弊病,都是危机,有些大,有些小,这就是大康朝,任何事,任何危机,一旦出现却不及时处理的话,很容易造成连锁反应。 前朝不正是如此吗,老六能够推翻前朝建立大康朝,并不是老六民心所向,也不是他可以带领着北地和西关精锐抗衡整个国朝,而是因为他推倒了多米诺骨牌,所有不稳定的因素全部暴露了出来。 这才是齐烨恐惧的缘故,任何偶然性的事件发生,一旦变成危机,那么这个危机就会引爆其他不稳定的因素,让这些因素变成炸弹,爆破的同时又引爆了其他“炸弹”。 所以,齐烨不想试探了,他要以他自己的法子来处理这件事,越快越好,柳州距离南关太近了,再拖下去会影响到边关那边的布置。 “我需要两个解释,只是要解释,不要兜圈子,不要说套话,最好让我满意,如果我不满意,我会接手柳州衙署,你,你所有的属官,都会被关押。” 听闻此言,尤烈也不愤怒,微微颔首:“殿下请问。” “吕元嘉吕尚书的尸体被烧,这件事有很多理由可以搪塞过去,毕竟尸体不是哪里都能存放,可班房呢,那十余间班房,只有一间存放证物,纵火之人为何能够知晓是哪一间,你是一城知府,没有人比你更了解你的属官,除了里应外合没有任何解释,要么,是你,要么,是你的属官,说,谁是内贼!” 话音落,亲军司卫们齐齐将手摁在了刀柄上。 “李泰。”尤烈神色依旧平静:“我柳州从六品通判李泰。” 齐烨神情微动:“证据?” “吕元嘉尸身被烧毁前两日,李泰告假回広南省亲,告假四十日。” “这不算证据。” “兵部尚书身死,知情者无不人心惶惶,包括本官,谁不怕被人猜忌误会,可这通判李泰却偏偏告假,莫说他家中至亲尚在,便是双亲故去,为遭人怀疑猜忌反而不敢告假。” “有道理。” 齐烨点了点头,说得通,死了个兵部尚书,大家坚守岗位自证清白都来不及,李泰却偏偏告假,反而给人一种心虚的感觉。 “第二个问题,如今当事人只剩下两个家妓,被你关押地牢,守备却依旧松懈,为什么?” 说完后,齐烨双眼直勾勾的望着尤烈,一丝一毫的表情变换都不放过。 “殿下孟浪了。” 尤烈苦笑了一声:“何人说家妓二女被关押在了地牢。” “这是什么意思?” “本官的意思是说,幕后之人敢毁尸灭迹,自然敢杀人灭口,既敢杀人灭口,案犯为何还要关押地牢。” 齐烨神情大变:“你的意思是,那两个女子并不在地牢之内?” “不错,在城北民居,地牢之中并无案犯,所谓案犯,不过是本官亲信之人假扮,若是贼人欲杀人灭口,便可将其捉拿,因此,本官才说殿下孟浪,若殿下不来,说不定就会将贼人引来捉拿。” 齐烨深吸了一口,随即哈哈大笑,翻身下马,使劲拍了拍尤烈的肩膀。 “看看,本世子就说了,尤大人乃是大康栋梁之才,怎会与此案有关呢,怎么样怎么样,是不是唬到你了,逗你玩呢,嘿嘿。” 尤烈哭笑不得,就这么被齐烨搂着进了衙署。 剑拔弩张的气氛,猛然消失的无影无踪。 只是哈哈大笑的齐烨迈进衙署的那一瞬间,低声开了口。 “莫要骗我,若不然,你,你全家,都会死,死的很惨那种。” 第372章 突破 齐烨没有进入公堂,直奔衙署后方地牢外。 不用齐烨交代,喻斌夺过狱卒名册,将人全部带出来后挨个验明正身。 人不多,十一个,都可查实。 将十一人全部带出来后,喻斌冲着齐烨点了点头。 齐烨越来越喜欢喻斌了,什么都不用说,斌斌都能考虑到。 “恩师,牢中还有女犯二人,由文吏赵成儒看管。” 叫做赵成儒的文吏被带了出来,面色苍白,看起来老实巴交的,身体有些虚弱,走出来后极不适应并不刺目的阳光。 喻斌解释道:“文吏赵成儒所言与尤大人所言一致,吕尚书尸身被烧毁后,赵成儒受尤大人之命进入地牢,吃住皆在地牢之中,隔壁牢房并非是家妓,而是尤大人府中护院所扮。” 刘旺将两个男扮女装的护院也带出来了。 齐烨看的直咧嘴,俩护院长的五大三粗的,胡子拉碴,穿着囚衣,也不知道从哪弄的大长头发挂脑袋上了。 尤烈似是看出了齐烨的疑虑,开口解释道:“牢房三十二间,府中护院在最里侧,本官已是下了令,没本官允许任何人不准入地牢。” “原来如此。” 齐烨点了点头,地牢过道很长,下面又阴暗,加之视角问题,不靠近牢房的话根本看不出是男扮女装。 大家看向面露茫然的狱卒们,这些狱卒明显不知道地牢里的“家妓”是俩大老爷们。 细节问题不用纠结,尤烈作为知府,在自己的地盘里瞒过众人并非难事。 看向尤烈,齐烨做了个请的手势:“谈谈?” 尤烈面露笑容:“谈谈。” “好。” 齐烨直接走进最近的一处班房,一脚将门踹开:“滚!” 里面的府衙官员狼狈不堪的跑了出来,深怕跑的晚了被齐烨打一顿。 尤烈微微挑眉,齐烨耸了耸肩:“没错,没世子就是在耀武扬威,就是在告诉尤大人,我可以随时接管柳州府衙,柳州,随时可以由本世子说了算。” “世子殿下依旧怀疑本官?” “不,你可以洗脱任何嫌疑,但是无法否定吕元嘉死在了你柳州。” “是啊,这罪责是逃不脱了,只求能助殿下一二也好叫朝廷从轻发落。” 尤烈叹了口气,走进了班房之中。 齐烨坐在了书案上,用脚尖将凳子勾了过来:“坐。” 依旧很不礼貌,依旧很嚣张。 没办法,现在齐烨已经不止是幽王府世子了,而是抱刀司亲军统领,天子亲军不嚣张,那还叫天子亲军吗。 “说,查到了什么。” 齐烨翘着二郎腿,带点居高临下的意思,朝着门外喊道:“斌斌,带几个人去尤府,将那两个家妓接过来,多带些人,将人保护好,还有,盘问尤家下人,对比尤大人所说的情况,时间日期,所有细节,如果对不上,一会回来的时候直接拿刀进来捅死尤烈。” 门外的喻斌应了一声,刚要走,房顶上跳下来一个人,吓了大家一跳。 摸着肚子的阿卓很不爽:“既不再遮掩行事,为何还要本统领盯梢?” 窗户是开着的,尤烈一听阿卓自称统领,瞳孔猛地一缩。 “到底谁是亲军统领?” 阿卓走了进来:“本统领是。” 尤烈满面不爽,望着齐烨:“那世子便是冒充亲军统领喽?” “额…我的确不是统领。” 尤烈的气的够呛,刚要发作,阿卓道:“他是本统领义父,怎地,你不服气?” 尤烈:“…” 齐烨乐呵呵的看向阿卓:“真守一晚上啊?” “饿了一夜。” 阿卓满面委屈:“早说光明正大的查案,为何还要我忍饿挨累。” “南关出事了。” 齐烨当着尤烈的面没有隐瞒:“南关外番蛮异族的几个大部落开始结盟了,按照边军的猜测可能是又要叩关。” “难怪。”阿卓重重点了点头:“那便快刀斩乱麻。” “是,我也是这么想的。” 齐烨再次看向尤烈:“现在知道问题的严重性了,行了尤大人,咱也别藏着掖着了,说说,你到底查到了什么。” “李泰死了。” “是吗,所以你才笃定李泰是内贼,告知了纵火之人存放证物是那一间班房。” “是如此。”尤烈看向窗外,看向窗外持刀背弓的亲军,看向躲在班房里惴惴不安的同僚们,摇了摇头。 “柳州,近边关,穷苦之城、边陲之城,曾几何时,这柳州是流放之地,到任的官员又何尝不是如此,非是本官小觑他们,殿下在京中的威名,本官也是略知一二的,敢问殿下,比之京中那些被殿下捉拿下了狱获了罪身败名裂的京官,柳州官员如何。” 齐烨耸了耸肩,似笑非笑。 正如尤烈所说,齐烨有一种天然的优越感,这种优越感不是出身王府,而是他的经历。 京中那么多权贵、世家子、高官,连衙署都被他一锅端了,来到柳州这边城,见了这边城的官员们,他很难去重视,去正眼瞧上一瞧。 “柳州官员是什么样,与本世子无关,是否有能力,同样与本世子无关,我问的是李泰的事,问的是尤大人查到了什么,其他的,本世子不感兴趣。” “本官说的便是此事,柳州衙署的官员,就如流放获刑之人,升迁无望,调任无望,皆是每日浑浑噩噩,要说这最为不满的,正是通判李泰,在任多年,少问政务,这心思呐,都花在了结交世家上,吕元嘉身死之前,李泰曾与张家人走的极近。” “张家?!” 齐烨瞳孔猛地一缩:“接着说。” “无甚可说的了,吕元嘉身死,李泰告假,尸身被烧毁前一日,李泰死在了官道上,死的不明不白,随从二人亦是如此。” “杀人灭口?” “杀人灭口。”尤烈站起身,倒了杯茶,一杯给齐烨,一杯给阿卓:“至于殿下问本官查到了什么,一无所获。” “可那两个妓家是被你藏起来的?” “未问一言。” “从未盘问过?” “是。” “为什么?” “免的惹火烧身。” “懂了。”齐烨跳下书案,来回踱着步,思考着。 片刻后,齐烨皱眉问道:“如果此案由你来查,从何处去查。” “张艺骞。” “张家人?” “是。” “在何处?” “城中,张府。” 齐烨扭过头,打了个响指:“抓来。” 说的是“抓来”,而非“带来”。 第373章 张家人 幽王府世子殿下第一日入城,第二日一大早派人围了府衙,不到半个时辰,消息传遍全城。 不知多少府邸中的下人等在府衙之外,等待着消息。 告示被贴出来了,天子亲军抱刀司,奉旨查案,查兵部尚书吕元嘉身死一案,提供任何线索者,可得赏银十万贯。 没错,就是十万贯,并且保证将其一家老小全部带回京中安置。 齐烨蹲在台阶上,要求尤烈也蹲在旁边。 尤烈感慨万千,看了看告示,又看了看远处各家府邸的下人。 一时之间,尤烈不知是该说齐烨出手阔绰,还是该感谢齐烨。 出手阔绰,是因赏银十万贯,尤烈给他爹上坟都没烧过这么多钱。 感谢齐烨,是因为蹲在衙署外面,让外界知道他尤烈依旧是“清白”的,依旧担着柳州知府一职。 烈阳正足,驱散了潮气与些许的寒凉。 齐烨用小树杈无意识的在地上画着。 台阶很矮,尤烈坐下后很难保持威严,属于知府的威严,怎么看怎么滑稽。 可站起来,尤烈又不太敢,因为会比齐烨“高”。 还是那句话,齐烨已经不单单是幽王府世子了,还是抱刀司亲军统领…的义父,奉旨查案的义父。 既然奉旨,奉的又是宫中的旨意,说句难听的,他现在直接下令将柳州衙署所有官员砍了都可以,后果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有这个权利和资格。 马蹄声传来,喻斌挽缰拉绳,军马人立而起,斌斌翻身下马。 尤烈暗赞了一声:“好骑术。” 这倒不是拍马屁,喻斌的确骑术惊人。 齐烨感慨万千。 谁能想到,户部侍郎之子,国子监最为品学兼优学子,顶级豪门第四代最杰出的子弟,非但才思敏捷反应过人,更是悟性奇高熟读天下典籍,而且还拥有高超的骑术。 还有一件事,喻斌考取了马牌,通过正规渠道和考试考取的。 不说喻斌其他那些令人眼花缭乱的身份,单单是他作为齐烨唯一关门弟子的这个身份,他完全不需要考取马牌,让人和余大贵以及京兆府打个招呼就行。 可喻斌没有这么做,正因为他觉得自己是齐烨的弟子,所以他才要考取马牌。 不怕货比货,就怕人比人,人比逼人,再看另一个逼人,仗着自己是齐烨小舅子,不但找余大贵要马牌,还要了仨,自己一个,给他姐弄一个,还和个舔狗似的给被看弄了一个。 给他姐弄一个,能理解,给一个府中女婢弄一个,这就让人无法理解了。 “恩师,查过了。” 喻斌弯下腰,在齐烨身边轻声说道:“两名家妓已安置在了孙宅,由司空朗护其周全,问过尤府下人,与尤大人所说一致,家妓被安置在后院,尤大人从未单独盘问过,知晓家妓身份只有管家一人,余者都以为是尤大人买入府的小妾或是丫鬟。” “知道了。” 齐烨侧目看向尤烈,笑吟吟的:“不盘问家妓的理由,按尤大人所说,是因怕惹火烧身?” “是。” “可要是怕惹火烧身,为什么要将家妓藏起来,保护起来?” “人,死在了柳州,若是变成了无头冤案,本官便是替罪羊。” 尤烈苦笑连连:“不问,是因本官知晓无论是谁杀害了吕元嘉,本官都招惹不起,可本官不想平白无故当了替罪羊,自然要护家妓二人周全,免得将来京中来了大员彻查,连蛛丝马迹都寻不到。” 齐烨竖起大拇指,也不知是夸奖还是贬低:“尤大人这心思够缜密的,是个当官的料子。” 这话有些刺耳,尚书死在了柳州,作为知府,于情于理都要深查,彻查。 蹲在齐烨身后的季元思无聊的打着哈欠:“明摆着是张家人犯下的案子,南关若是告急,何不先将张家人统统抓了再说。” 喻斌笑着说道:“你知张家在南地是何势力?” “知晓啊,本少爷当年也出自南地,怎能不知,南地这马场、草场,多是张家的,京中还有不少…” 说到一半,季元思乐了:“险些忘了,张家在京中的鹰犬被姐夫抓了个七八成,哈,姐夫就是厉害。” 喻斌哑然失笑,事情哪有季元思说的那么简单,张家的影响力不止在鸿胪寺和太仆寺,其他衙署也有与张家较好之人,不乏朝廷大员,更别说张家子嗣充斥各道为官,尤其是南地,不知多少官府和兵备府的文武官员与张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恩师,弟子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从这也体现出喻斌的“聪慧”之处,在南庄,没外人,自称“徒儿”,当着外人的面,自称“弟子”。 “说就是。” “对张家,若无铁证不宜轻举妄动,张家在士林之中极负盛名,多出张家府邸更是被当地士林称之为积善之家。” “积善之家?” 齐烨乐的够呛,这世道逗就逗在这个地方,黑的白的,傻傻分不清楚。 花生牛奶没有奶、周氏藕粉没有藕、核桃乳也特么没有乳,积善之家,呵呵,哪来的善。 别人不清楚,齐烨还能不清楚吗,丘神威被谁拿捏的,被谁拉拢腐蚀的,不正是张家吗。 如果倒卖军马、谁威胁利诱南地的将士、巧取豪夺百姓土地,这些都算善举的话,那么张家的确是积善之家,太积善了,除了牛、乌鱼、鸿雁、狗之外,就没有比张家更善的了。 张家人很快被带了,张家张艺骞,算是柳州和南关附近区域的家族“代言人”。 很年轻,三十二岁,一身华服,身材消瘦,长相倒是平常。 齐烨的命令是“抓来”,而非“带来”,所以张艺骞很狼狈,被一群亲卫押来的,大庭广众之下押来的。 到了地方,从未受到过如此奇耻大辱的张艺骞怒吼连连:“何人是幽王府世子齐烨,便是世子也不可对我张家…” 齐烨站起身,竖起一根手指。 刘旺向前一步,噼里啪啦就是大嘴巴子呼了过去,正反手抽两面。 十个大嘴巴子,不多不少正正好好,不但懵逼,还很伤脑。 张艺骞被抽傻了,别说他,尤烈都没想到齐烨如此凶残,倒吸凉气连连。 “殿下,你这是…” 尤烈真惊着了,这张艺骞别看年岁不大,在张家也算是几个不同片儿区的话事人之一,便是入府衙,他这知府都得礼让三分。 张艺骞脸都肿了,目眦欲裂。 “骂。”齐烨笑着说道:“接着骂,看是你骂的快,还是旺仔扇的快。” “恩师不可!” 喻斌突然拦在了刘旺面前,不断摇头:“如今尚无铁证,不可对张家人如此粗蛮,倘若他日查出与张家无关,怕是…” 话没说完,喻斌的意思很明确,要是和张家没关系,张家肯定咽不下这口气,没必要这么不分青红皂白的招惹张家。 张艺骞看了眼喻斌,不管心中如何恨齐烨,对袒护自己的喻斌还是比较感激的。 齐烨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时间来不及了。” “那恩师也不可用这杀威棒啊。” “杀威棒?” 齐烨愣了一下,随即连连点头:“不错,就是杀威棒,去取棒来,重新打。” 张艺骞:“…” “不可,万万不可!”喻斌急的够呛,连连摆手:“莫非恩师打了杀威棒后还要用竹鞭施以鞭笞再用沉重枷锁铐于手脚好用长针刺骨不成!” 张艺骞破口大骂:“你他娘的快住口!” 第374章 罗生门 张艺骞怂了,被喻斌“吓”的。 喻斌太了解这些世家子了,仗着身份,总是认不清楚形势,说那么多屁话没用,直接来狠活,比谁怂的都快。 “世子殿下,这其中一定有所误会!” 张艺骞知道好汉不吃眼前亏的道理,强忍住恨意,肿着连带着几分求饶之色。 “学生不知猜测的对不对,殿下可是为吕尚书身死一事寻了学生,若是因此事,学生与此事断无关系,断无关系啊。” “我还是喜欢你刚刚桀骜不驯的模样。” 齐烨挥了挥手,架住张艺骞的两个司卫松开了这家伙。 张艺骞小心翼翼的吞咽了一口口水,低头望着齐烨。 齐烨淡淡的说道:“我不喜欢仰头与别人说话。” 张艺骞脸上闪过一丝怒意,仿佛受到了奇耻大辱一般,随即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蹲下,在慢慢趴在了地上。 齐烨一脸懵逼:“你撅个屁股趴那干什么?” 他这一问,还给张艺骞问懵了:“不是殿下说不喜仰头说话吗?” “那你蹲下就完事了,撅那干什么。” 张艺骞愣了一下,随即赶忙站起身蹲在了齐烨对面,老脸通红。 他还以为齐烨要羞辱他呢,故意让他趴着。 “说。” “说…说什么?” “说李泰!”齐烨用小树杈敲了敲张艺骞的额头:“不然你以为呢,说爱我啊。” “李通判?” 张艺骞满面茫然之色:“李通判怎地了。” “你不知李泰死了?” “什么?”张艺骞神情剧变:“李通判死了,何时发生的事,因何而死?” 尤烈冷声道:“吕元嘉尸身被烧毁前,李泰告假,而李泰告假前,与张公子私交颇深,是也不是。” “是,倒是如此。” 张艺骞惊魂未定:“可…可这与我有何干系,难道…” 说到这,张艺骞失声叫道:“难道你等以为李通判之死与我有关?!” 齐烨扭头看向喻斌,旺仔二人。 二人微微摇头,单从张艺骞的反应来看,不似作伪。 “张艺骞。” 齐烨幽幽开口说道:“我知道你是张家子弟,也知道张家在南地的影响力,不过本世子的威名你应该听说过,不知张公子是否听过一句话,阎王叫你三更死,曾毅叫你留下来。” 张艺骞摇了摇头:“没听过。” “就是说…不对。” 齐烨光顾着看张艺骞脸上的微表情了,说话没过脑:“是我齐烨叫你三更死,绝不留你到五更,明白。” “不明白。”张艺骞摇了摇头,随即连忙补了一句:“不过学生知晓殿下杀伐果断,不分青红皂白就敢施雷霆手段。” “我尼玛什么叫不分青红皂白!” “可此事与学生无关啊。” 张艺骞急的和什么似的,一副赌咒发誓的模样:“李通判之死,与学生无半点关系。” 尤烈皱眉道:“那你为何与李泰常常私聚。” 张艺骞对尤烈可没什么太多惧怕,冷声道:“本公子与谁人走的近,与你有何干系。” “啪”的一声,小木棍敲在了张艺骞的脑门上,齐烨挑了挑眉:“重说。” “哦,是是,这不是又快到税季了吗,李通判统管丁户、丈量土地等事,学生想着再多藏些隐户,省的朝廷征收税银,便托李通判暗中相助一二。” 尤烈:“…” 齐烨愣了一下,认真的问道:“大哥,那个,你知道我是谁。” “知道啊,幽王府世子。” “那你他妈是怎么敢当着我的面毫无顾忌的讲出你要逃税的事?” “那总比被冤枉杀害官员要强上不少。” “也是。” 齐烨撇了撇嘴:“就这事,因为这事你俩多次相聚?” “是如此,只是李通判说他虽是统管着丁户、丈量土地之事,可最终要呈给同知与知府二人,有些冒风险,看那模样似是想索要钱财贪些好处,这才多次相聚。” “有破腚!” 齐烨冷笑连连:“张家,以你张家的势力,莫说一个通判,便是同知,知府,那也要给三分颜面,为什么要寻个通判,而不是寻他上官同知。” “殿下说的是温涛啊。”张艺骞满面不屑:“学生瞧不上他,惧内的软蛋,与他同桌相饮,折了学生的身价。” “那知府呢,知府尤烈,也得给你张家三分颜面。” 一听这话,张艺骞脸上的鄙夷之情更浓了:“尤烈这鸟官出了名的背信弃义,口腹蜜剑,这狗日的还不如温涛呢,我宁可多花些钱上缴税银也不愿与这狗日的同屋相谈。” 尤烈破口大骂:“本官日你先…” 张艺骞拱了拱手:“大人莫怒,学生就事论事罢了。” 尤烈:“…” 张艺骞又补了一句:“大人千万不要误会,不是学生瞧不起你,是满柳州的世家都瞧不起你,学生随波逐流罢了。” 尤烈扭头看向齐烨:“殿下,本官觉得李泰之死一定和张艺骞脱不开关系,八成吕元嘉也是他杀害的。” “不要带着私人情感影响判断。” 齐烨都服了,这柳州官场和世家之间的关系也是奇葩,世间少有。 尤烈名义上是柳州一把手,结果瞧不起所有属官。 所有属官呢,还和世家走得近,而这些世家呢,又瞧不起尤烈。 “太不团结了。” 齐烨面色复杂:“别的州府都是官商勾结,官员和世家勾结,你看看你们柳州,怎么地方官员和世家还不是一条心呢,这不影响团结吗。” “殿下!” 张艺骞也是识时务者,陪着笑说道:“若是殿下您查案,学生可助您一二,您莫要听这姓尤的胡说八道,此人最是信不过,不杀生只杀熟,最喜卖亲族,谁若对他好,性命必不保,无亲又无故,早晚要绝户。” “你他娘的有胆再说一次!” 尤烈勃然大怒,霍然而起,然后又被阿卓暴力镇压了,一把给这家伙摁回了台阶上。 “住口!” 齐烨微微看了眼尤烈:“亲军查案,休要舌燥。” 季元思瞅了眼喻斌,低声问道:“那叫聒噪?” 齐烨:“你他妈也闭嘴!” “殿下。”张艺骞看了眼齐烨的脸色,小心翼翼的说道:“其实学生…学生知晓是谁谋害了吕尚书。” “谁。” “董家。” 第375章 独掌大权 柳州衙署外,热闹了起来。 齐烨让阿卓将尤烈带回了公堂,张艺骞要求的,他信不过尤烈。 等尤烈走了后,齐烨没有马上询问张艺骞为什么说是董家谋划的,而是用力的揉着头发。 吕元嘉,死在了柳州。 柳州知府尤烈,觉得此事和张家脱不了关系。 张家人张艺骞被带来了,说此事定是董家做下的。 “弄的和罗生门似的。” 齐烨对旺仔打了个眼色,后者让人散开。 “说,为什么说是董家。” “只有董家有嫌疑。” 张艺骞语气笃定:“董家,做过这样的事。” “什么事。” “豢养死士!” 张艺骞压低了声音:“前朝胡家,不知殿下听说过没有。” “没有,怎么了。” “殿下如此孤陋寡闻吗,万金知府,您没听过?” “什么意思?” 齐烨扭头看向喻斌,后者解释道:“胡家本是蕲州大户,因争夺蕲州知府之位,与董家有了间隙,董家和胡家都在京中走动,前者花销了钱财,后者寻了关系,谁知那吏部右侍郎也是个贪得无厌之人,要两家出价,价高者得知府之位,因此两家便斗上了富,为这知府之位数次出价,最终胡家足足花销了三十万贯才买下这知府的官职。” “前朝可真够扯的。” “待胡家子弟赴蕲州上任时,却死在了城外,折冲府查明后说是山匪所杀,只是这折冲府的都尉是董家弟子,胡家便说是董家下的毒手,之后两家便大动干戈。” 喻斌三言两语说了一下,就是两个世家从暗斗变成了明争,不,应该是明杀才对。 相比而言,董家势力更加庞大一些,胡家不是老牌家族,只是因家中有两个女子在宫中当妃子才敢如此猖狂。 不过胡家养了很多私兵,两三千人,府中也养了不少门客,都是所谓的“绿林好汉”,从一开始的村口械斗,渐渐演变成了城外互殴,从几十人变成了几百人。 按道理来说,真要是死磕,胡家是干不过董家的,董家的“活动范围”是整个南地,而胡家就是三处州府罢了。 在这个期间,董家一直想通过“官方”手段解决问题,不断打压胡家,胡家呢,纯粹就是耍流氓了,野蛮粗暴。 直到大半年后,胡家突然家主死了,不止是胡家家主死了,几个说了算的胡家子弟都接连暴毙。 都知道是董家下的手,但是怎么下的手,没人知道,胡家自此没落,名下所有商队、商铺、土地,都被董家吞了。 直到老六造反时,董家、张家和几个世家不希望南地乱,意思就是观望观望,反正或多或少算是站老六。 可有几个世家闲不住,总想着分疆裂土让南地彻底脱离朝廷,无论是旧朝还是新朝。 其中闹的最欢最不安分的就是刘家,甚至多次在公开场合辱骂董家全是软蛋如何如何的。 然后,刘家的家主与几个管事的,也挂了。 这次挂的不是不明不白,各个世家查出来怎么回事了,董家下的手,用的死士。 死士有男有女,男的,大致和刺客似的,女的,直接扮做舞姬、妓家,通过不同渠道送进了刘家之中,然后就弄死刘家几个管事的了。 直到这时候,南地诸世家想起了胡家,当年胡家那些人也是被这么干掉的,参加了几场酒宴,家里买了些姬妾,然后就死了。 “明白了。” 喻斌讲述过后,齐烨望着张艺骞:“你认为是董家下的手,依据是作案手法,利用女死士扮做妓家杀人,是这个意思。” “前科何意?” 齐烨没解释,站起身:“不对,你张家和董家好的不是蜜里调油吗。” “互相利用,互相利用罢了。” 张艺骞连忙站起身不断摆手:“杀害一名兵部尚书与造反无异,谁与董家好,想死了不成。” “好。” 齐烨当机立断,对阿卓说道:“当时家妓有五个,除了尤烈藏起来的两个,还有三个被各家府邸带走了,马上找回来。” “这就去。” 齐烨翻身上马,冲着衙署内喊道:“尤大人,事情查清楚之前就先委屈你们衙署的各位大人人。” 说完后,齐烨对喻斌说道:“这里你负责,带着五十名司卫,柳州所有官员,不准任何人离开,吃住都在衙署之中,吃的找人做,送来前验毒。” “弟子知晓。” “我去去就回。” 齐烨一夹马腹,带着旺仔、季元思和三十名司卫离开了。 收获颇丰,齐烨亮明身份查案后,获得了很多新的信息和新的进展。 如今来看,最有嫌疑的成了董家,因为作案手法。 反倒是在南地比较高调和嚣张跋扈的张家,反而减轻了不少嫌疑。 至于知府尤烈,嫌疑是最少的,因为他不具备作案条件和动机。 但是这并不代表尤烈没有参与其中,他只是没有主谋的嫌疑,而非没有参与者的嫌疑。 至于什么名声被人鄙夷之类的,这玩意听听就算了,利益所驱使,什么人都有价值。 一路回到孙宅,齐烨刚下马,小二就匆匆走了出来,不是护院打扮,而是校尉甲胄。 “殿下,这是…” 一枚兵符丢到了齐烨的怀中,小二拎着马鞭:“此兵符可调动柳州折冲府、兵备府、屯兵卫三处十二营六千兵力,孤已是知会过折冲府都尉蒋少鳞,入夜前他带两千骑卒驻于柳州城外。” 一边说,康骁一边上了马:“半个时辰前,南关军报,急报,近千名番蛮探子接近关墙。” “真要开打了?” “未必,只是不可掉以轻心,孤要去南关督辖战备,吕元嘉一案你全权署理,倘若幕后主使当真是世家豪族,派兵围剿!” 齐烨满面苦涩:“就几千人马我围剿谁啊,一两个世家还好,一群世家,光是家丁护院都得成千上万了。” “事有轻重缓急,战事为先,关内便宜行事,若事不可为派人去南关寻孤,孤会调派南关精锐助你诛杀不臣世家。” 话都说到这了,齐烨只能将兵符塞在了怀里,拱了拱手:“殿下保重,吕元嘉之死一案,齐烨,定会全力以赴。” 小二冷酷的面容露出了几分笑容,没头没尾的说道:“原本,孤还以为要登基为帝时才可和你相得益彰,没想到这一日来的这么快,贤弟,定要保重。” “殿下保重。” 小二点了点头,一扬马鞭,带着六名东宫卫奔赴向了南城门。 望着太子离去的背影,齐烨叹了口气,事情,总是出现变换,早不闹晚不闹,偏偏这时候南关外的番族闹了起来。 原本齐烨是想找小二汇报情况的,谁知现在成了自己全权负责了。 “也好,快刀斩乱麻。” 齐烨当机立断:“阿卓。” “你说” “董家也有人在城中居住,请过来。” 这次用的是“请”,而非“抓”。 “这就去办。” 话音刚落,一名柳州府衙的衙役跑了过来。 “殿下,殿下,尤大人…尤带人派小的给您传句话。” “说。” “设宴那一日,其中一人是张家人带去的,家妓共五人,张家带去的那名家妓叫做柳莲,死了,尸身出现在了城外。” “真尼玛…” 齐烨脑瓜子嗡嗡的:“这破案子,柯南来了都特么得查监控。” 刘旺叹了口气,得,现在张家的嫌疑又是最大了。 第376章 闭环儿 最早,尤烈有隐瞒。 解释了,逻辑上说得通,然后他怀疑和张家有关。 张家人来了,很茫然,觉着和董家有关。 董家人还没来呢,张家带去的姑娘死了,尸体就在城外。 “卧槽。” 齐烨有点偏头痛了:“将城中所有张家人全部控制起来,派快马出城去张家老宅,找张家家主过来,告诉他,本世子说的,如果张家是清白的,他就来柳州,如果不敢来,查到证据,我带兵过去找他!” 一听这话,愣头青一样的季元思都吓着了:“这…这未免太过孟浪了。” “孟浪?”齐烨恶狠狠的说道:“本世子最早是来当幌子的,不是来玩大家猜猜猜的。” “那谁去?” “你去。” “啊?”季元思一缩脖子:“张家人要是对我动粗或是杀了小弟呢?” “放心。” 齐烨露出了高深莫测的表情:“大胆的去,如果张家人敢杀太子少师府的大少爷,那么就证明吕元嘉也是他们杀的,他们想要造反。” “不不不,不,不去,不去不去。” 季元思脑袋摇的和拨浪鼓似的,都口不择言了:“姐夫,我可是你小舅子,小弟要是死了,姐夫你不就守寡了吗?” “我娶的是你姐,不是你,守鸡毛寡。” 季元思愣了一下:“姬茂是哪家府邸的小姐?” “老夫去。” 一个身穿儒袍的老者走了进来,乐呵呵的,正是一路上没什么存在感的龚信。 老龚头背着手,神色淡然。 “听闻张家老宅养了不少奇珍异兽,老夫去了后也可见识一二。” 齐烨哭笑不得:“龚大爷您别闹了,张家祖宅距离柳州…” “老夫这就去。” 龚信是一点都不给齐烨拒绝的机会,转身就走。 “行。” 齐烨现在也是头大如斗,坐下后接连喝了三杯茶,顺了顺气。 “将那个两个家妓带来,分开盘问。” 齐烨想了想:“小思思你盘问一个,我问一个。” “这就去。” 只要不让他去张家,季元思干什么都行。 等了片刻,旺仔将名为“奴兽”的家妓带来了。 齐烨惊呆了,刚才听名字的时候他还纳闷呢,这什么鬼名字。 见了真人这才明白,异族女子。 很高,目测至少一米七五,在后世都算高的了。 皮肤和“白皙”沾不上半点关系,应该说是小麦色,很健康的那种小麦色。 大长腿,高胸脯,五官立体,尽显异域女子的野性美。 穿着一身汉家女布裙的奴兽被带进来时,大大的双眼里满是惊慌不安之色。 阿卓已经查清楚这两名妓家的来历了,奴兽是六年前被出关商队买回来的,从某个异族小部落手中买来的。 齐烨做了个请的手势,指了指凳子。 奴兽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齐烨,不为所动。 “坐。”齐烨露出了和善的表情:“放心,本世子不是什么好人。” “那,好。” 奴兽露出了笑容,傻乎乎的笑容,汉话说的很流利:“我没遇到过好人,不怕遇到坏人,只怕遇到说自己是好人的坏人。” “我叫齐烨,京中幽王府世子,抱刀司亲军统领的义…的衣食父母,奉命前来彻查我大康朝兵部尚书吕元嘉吕大人身死一案,当时你在场对吗。” “我在。” 奴兽坐下后,低着头,小声问道:“世子大人,在世子大人之前,没有人问过我这件事,你问了,我说了,说了后,我会活着离开吗?” “会,只要与你无关。” “大人放过我。”奴兽抬起头,望着齐烨,挺了挺胸膛:“我伺候大人,大人放过我。” 齐烨想笑,却死活都笑不出来。 奴兽却笑了,露出了大大的笑脸:“伺候多久都成,我不想死。” “如果这一切与你无关的话,我保证你会活着。” 齐烨避开了奴兽的目光,呷了口茶:“谁将你带来这处宅邸赴宴的。” “陈大人,大人不知道吗。” “我知道,只是确定一遍,城南陈家陈少兴,雍县县府,对吗。” “是他。” “之后呢,之后发生了什么。” “他死了。” “吕元嘉?” “白胡子大人死了。” “怎么死的。” “他疯…他吃醉酒了,抓着一个女子的头发,很…很粗暴,一边…一边撞他,一边用那个女子的头发撞着墙壁,疯了一样,像山中发狂的猛兽,眼睛红的吓人,就那么死了。” “吕元嘉…”齐烨看向刘旺:“在京中没狎过妓,或是传出相关的事迹吗。” “没有,小的从未听闻过,吕元嘉是兵部尚书,有着儒家之称,就连其他衙署的文臣也对其颇为恭敬,兵部之中,这些文臣也只对吕尚书恭敬了,不是因官职,是因吕尚书德才兼备。” “那怎么喝多了这么变态呢。” 齐烨望着奴兽:“当时被撞头的女子,姓甚名谁?” “我不识她,那些女子我都不识,她们是汉人,入屋前,她们还小声说着话。” “说什么话?” “争抢,说白胡子大人是尚书,谁能讨好他谁就可以风光,还要我滚远些,说我是野人。” 奴兽傻乎乎的笑着:“我不理她们,这是你们汉家的地盘,在关外,在林中,我会撕烂她们的嘴。” 齐烨叹了口气:“之后呢?” “之后入了屋子,就是这里的屋子,那些穿着好看衣裳的大人们都走了,我是最后进去的,她们不让我进,说怕我咬人,我就蹲在屋子外面,等了一会,听到咚咚咚的声音,我趴在窗户上看,看到了白胡子大人用那个女子的头撞墙,他也撞,那女人说痛,都哭出了声,白胡子大人就倒在了床上。” “再之后呢?” “她们吓坏了,衣服都不穿就跑了出来,她们更像野人,我不知道怎么了,就去看白胡子大人,他死了,眼睛瞪得大大的,我怕那些女人会陷害我,说是我杀的人,我也跑了出来,蹲在外面,蹲了好久,来了好多人,举着火把拿着棍子,我被捉走了,捉去了地牢,我们五个,都被带去了地牢里,我见不到太阳和月亮,记不得过了多久,有人被带走了,最后只剩下我们两个,又过了好久,我们被带出了地牢,近了马车里,去了另一处院子里,那个大人叫我什么都不要说,不要乱走动,不能走出院子,说有一天会有人问我发生了什么,可我不能告诉那个大人,只能告诉会问我的人,我不知道那个人是谁,现在知道了,那个人是你。” “是的,是我。” 齐烨摇了摇头,刚要再说些什么,公输甲走了进来,满面苦笑。 “恩公,您给季公子叫回来,这也不是盘查的模样。” “什么意思?” “季公子见了那妓家,一碰面,二人未说三语,季公子搜了四遍,五指俱用,六息不到,摸了个七七八八。” 齐烨:“…” 公输甲满面鄙夷:“还是老朽去盘问,这季公子太是胡闹了。” “去,将那白痴叫过来,你去盘问。” “老朽这就去。” 等了片刻,一脸没尽兴的季元思走了进来:“怎地了姐夫,小弟还未盘问完呢。” “你特么那是盘问吗,你那单纯就是想盘,让公输甲去问。” 季元思转身,伸着脑袋看了一眼:“他还不如我呢,都他娘的把手塞人家肚兜里了。” 说完后,季元思朝着外面喊道:“你个老不修,那女子比你孙女大不了多少。” 公输甲回骂道:“放屁,老夫对她没有任何非分之想!” 季元思:“那你倒是找个郎中好好诊治诊治啊。” 刘旺自告奋勇:“少爷,小的去,刚刚入府的时候小的见了这妓家,一看便知不是善男信女,还是小的盘问。” “行,你去问。” 刘旺搓了搓手:“小的这就去。” “不是你先等会。” 齐烨赶紧拉住旺仔:“你搓手干什么?。” 刘旺憨厚一笑:“小的怕手上老茧多,硌着姑娘。” “那你吞口水又干什么?” “天干,口渴。” “你都快支棱…算了,我自己去问。” 刘旺满面失望之色。 等齐烨走出了屋子后,恍然大悟。 难怪,热巴的脸,卡戴珊的臀,柳岩的胸脯舒淇的唇,纤细的腰身大长腿,唐僧见了都得出个轨。 齐烨刚准备亲自盘问,阿卓走了进来。 “不用去请了,董家董鄂来了,说要揭发尤烈。” 齐烨:“…” 低着头,望着地面,齐烨心累不已,早知如此,不如在京中过年呢,得,彻底闭环了。 尤烈觉得是张家,张家人觉得是董家,董家来了,要揭发尤烈。 第377章 动机充足 董旭,今日一早才到的柳州,本是董家在袁州三地的“代表”。 如果各个世家是不同的社团,那么董旭就算是袁州到柳州这片的扛把子。 董扛把子岁数不大,年轻有为,才二十有六,肤白貌美大长腿。 没错,就是肤白貌美大长腿,这家伙是个男的,皮肤很白,白的和个女人似的,容貌很中性,身材高挑,这家伙要是放在后世,要么,偶像出道,要么,门前大桥下。 就这小子的长相和身材,扔到女子监狱,下场绝对不比掉进哥布林窝里的女骑士要强。 二十六岁成为了袁州三地的扛把子,除了本身能力之外,出身也很重要,家族内部出身,董孝通的儿子,老三。 入了正堂先施礼,丝毫毛病挑不出,面带恭敬脸上没有任何倨傲之色。 “学生董旭,见过世子殿下!” 礼毕,董旭垂手而立:“殿下大名,学生久闻,不请自来还望殿下海涵。” 翘着二郎腿的齐烨暗暗点头。 人和人就是不能比,比如斌斌和小思思,也比如张艺骞与眼前这位董旭。 要么说在南地董家总是压张家一头,管中窥豹可见一斑,同样都是自家家族的“代表”,第一印象就是天差地别。 董旭一看就是出身良好的世家子,那张艺骞和个二流子似的。 “董公子客气。” 齐烨指了指凳子:“坐。” “谢殿下。” 董旭恭敬的坐下后温声解释道:“学生是三日前听闻殿下来了南地,知晓殿下因军器监一事,便一路快马来了柳州,一早入城就听闻殿下身负皇命彻查兵部尚书吕元嘉身死一案,这才来冒昧前来想要微尽绵薄之力。” “哦,董家在柳州有子弟,你俩谁说了算。” “堂兄董言虽是…” 齐烨不耐烦的打断道:“就说你俩谁说了算。” “学生。” “好。” 齐烨盯着董旭,一字一句:“吕元嘉,是你们董家人杀的吗?” 董旭迎着齐烨的目光,一句一字:“不!” “你董家怎么证明?” “我董家为何要证明?” “不证明就是你董家杀的。” “殿下何出此言,学生虽不通刑案,却也知捉人捉赃的道理。” 董旭八风不动,继续道:“既无证据,敢问殿下为何笃定是我董家人杀害的吕尚书。” “重要吗?” 齐烨似笑非笑:“董家在南地家大业大,不,是势力庞大,多少世家与官员唯你董家马首是瞻。” “我董家诗礼传家,并无…” “听本世子说完。” 齐烨端起茶杯,一副悠哉悠哉的模样:“换了往常呢,你董家是诗礼传家,是国朝栋梁,朝廷也好,宫中也罢,自然不会无缘无故的动你们董家。” 呷了口茶,话锋一转:“可如今是死的是兵部尚书,不是阿猫阿狗,兵部尚书的一条命,换一个世家,哪怕是董家,没人会说什么,杀兵部尚书,与造反无异,既是造反,会有人帮你董家吗,或是说,会有人为你董家平反吗?” 董旭的面色终于变了,厉声叫道:“董家与吕尚书之死毫无关系。” “是否与董家有关,不重要。” “那什么重要。” “没有董家,很重要。” “殿下!”董旭霍然而起:“我董家…” “坐下!” “是。” “所以说,我不急,急的是你,是你董家,你董家要自证清白,你董家要找出真相,找不出,那么真相就不重要了,因为总要有人背锅,朝廷,想要世家背锅,南地其他世家,也想要一个压在他们头上的世家背锅。” 齐烨放下了茶杯:“董公子明白了吗?” “学生明白了。” 董旭,果然是聪明人。 南地好多世家能追溯到战国时期,屹立到现在自然有其道理。 战乱时期,世家互相倾轧、吞并,和平时期,世家们联合起来守望相助,既是对抗皇权,也是抱成团自保。 董家的影响力遍布国朝,无论是宫中还是朝廷,都不敢无缘无故的对董家这样的世家下手,朝廷一旦这么做了,不止是董家,其他世家也会反弹。 可如今死了个尚书,兵部尚书,名义上统管天下兵马的兵部尚书,这不是造反是什么? 死的是兵部尚书,不是阿猫阿狗,朝廷必须要查明白,必须要找出幕后主使。 那么结果只有两个,一个,查明白了,一个,没查明白。 事实上结果只能有一个,那就是查明白了,就算查不明白,那也得查明白,查不到幕后主使,就“捏造”出一个幕后主使! 死的不是阿猫阿狗,这个被“捏造”出来的幕后主使也不能是阿猫阿狗,至少,至少至少,也得是张家、董家这样世家中的巨无霸,也只有这样的世家,才配的是谋害兵部尚书的幕后主使的身份。 “明白就好。”齐烨耸了耸肩:“本世子会尽力去查,可本世子没有你们董家在南地的影响力大,没有你们的耳目多,本世子说这一番话呢,只是想叫董公子知道,别看戏,别吃瓜,别幸灾乐祸,因为如果本世子查不出,你们董家会完蛋。” 董旭面色凝重:“张家也是豪族,为什么不陷害张家!” “看来董公子心有不甘啊。”齐烨耸了耸肩:“我还是和张艺骞谈,并且他是爱国的。” “学生也可以谈,学生也可以爱国!” “好,就等你这句话。” 齐烨打了个响指:“现在可以步入正题了,说,为何说此事涉及到了柳州知府尤烈尤大人。” “私怨!” “私怨?” “前朝时,尤烈揭发晋王意图不轨,朝廷嘉奖将其升任柳州知州,南地世家、官员,不耻为人,尤烈在南地寸步难行,尤烈…” 齐烨不耐烦的打断道:“尤烈为了立足南地让儿子倒插门给孙家,转眼又给孙家卖了,这些废话就不要多说了,本世子知道。” “殿下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说说其二。” “尤烈揭发晋王后,知晓无法在南地官场立足,便散尽家财想要送去京中,欲谋取个六部九寺的官职,未果,直到当今陛下建新朝后,尤烈又揭发了孙家,再次散尽家财。” “还没断了当京官的念头?” “不,尤烈知晓即便入京也升迁无望,退而求次,想要担任军器监监正。” “是吗,还有这事?” “是,兵部驳回,驳回之人正是吕尚书。” “动机,怀恨在心?”齐烨摇了摇头:“尤大人这名声被吕尚书驳回并没什么好奇怪的,因为断了他一次前程就杀人,还过了这么多年,不值得,动机有,不太站得住脚。” “断了一次前程,不值得,可要是断了两次前程呢?” “什么意思?” “吕尚书多次往返京中与南关,吏部本是考虑将尤烈调入京中担个无权的官位,下折子前寻了吕尚书,询问尤烈品行如何,吕尚书大贬其人,因此吏部才断了尤烈前程,叫他继续担任柳州知府。” “还有这事?!” 齐烨挑了挑眉,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动机是足够了。 尤烈第一次出卖晋王,名声彻底败坏了,散尽家财入京当官,结果钱花了,官没当上。 第二次尤烈出卖孙家,又散尽了好不容易积攒下来的家财,结果相同,钱花了,官没当上。 而这两次断了尤烈前程的,都是吕元嘉。 既如此,岂能不怀恨在心? 动机,倒是充足,不过也仅仅只是动机罢了。 “恩师。” 原本留守衙署的喻斌匆匆走了进来:“柳州知府尤烈求见,尸体也带来了,正是当初随张家人赴酒宴的家妓,早些时在城外发现。” 第378章 舆图 尤烈被带进来的时候猛然见到了董旭,眼底掠过一丝莫名之色。 齐烨没搭理尤烈,快步走下台阶,望着被草席盖住的尸体。 喻斌解释道:“柳州折冲府都尉蒋少鳞带着麾下于城外驻营,外围探马巡哨时发现。” 尸体是折冲府将士带来了,说了一下当时的情况,一共见到两个人,形迹可疑,探马便要上前询问,离的近了才看到是一男一女。 探马刚要下马,那男子突然出手将探马踹翻在地后抽出了腰后短刀,对着探马刺了两刀,随即又一刀结果了同行女伴。 探马身受重伤,被发现的还算及时,捡回了一条命,不过那女子倒是被一刀割喉了。 蒋少鳞得知后迅速通知了柳州府衙,并将尸体带了过去,尤烈一眼就认了出来,死的女人叫柳莲,正是当初五名家妓之一,张艺骞带去的。 齐烨掀开了草席,眉头紧皱。 一刀封喉,鲜血染红了上身,双目圆瞪。 再看草席旁边,是一个染了血的斗笠。 尤烈解释道:“乔装出城,佩斗笠,穿布衣。” “恩师。” 喻斌低声道:“此女定是知晓内情,今早您亮明了身份要查吕尚书身死一案…” “那为什么不直接杀掉,而是带出城外要潜逃?” 齐烨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这尸体出现的,太过巧合,巧合的将一切嫌疑都指向了张家。 “殿下,本官倒是有些浅见。” “说。” 尤烈蹲下身望着尸体:“柳州并不大,如今气候又炎热,杀人,不难,难得是要如何毁尸灭迹,倘若张…倘若行凶之人将此女杀了,尸体还在城中,总会有蛛丝马迹可循,更何况,殿下早些时候就派人搜查过本官府邸,想来行凶之人是怕殿下故技重施又搜寻了其他宅子,那尸体自然是藏不住的,与其城中杀人,不如带到城外杀人灭口毁尸灭迹。” 顿了顿,尤烈继续说道:“据蒋都尉所说,那行凶之人并不是身手高绝之辈,不过是占了先机偷袭罢了,动手时划伤了手掌,既如此,为何不搜…搜应搜的宅邸。” “行了,别绕圈子了。” 齐烨站起身,当机立断:“派人出城告诉蒋都尉,封锁四门只能进不能出,其他人跟我走,围了张家,还有…” 齐烨看向尤烈与董旭二人:“你,还有你,你们跟我一起去。” 出了府,上了马,齐烨的眉头拧成了川字。 他总有一种感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自己忽略了什么,这些总是“主动”出现在自己面前的“转机”与“进展”,令他忽略了最不应该忽略的一些事,一些细节,这件事,这个细节,很有可能才是最接近真相的线索。 现在转机与进展越多,齐烨越是没来由觉得自己距离真相越远。 都在城南,距离不远,亲军司卫第一时间包围了张家。 齐烨大手一挥:“搜!” 喻斌率先走了进去,大队人马紧随其后。 齐烨突然注意到了喻斌这小子腰间插着个剑鞘。 “这小子哪弄的剑?” “离京时就带着了。”旺仔回忆了一下:“入南地时小的去各车厢中观瞧过,存放甲胄、刀弩的车厢中有一把剑,应是喻公子从京中带出的。” 齐烨微微哦了一声,像喻斌这种顶级世家豪门出身的世家子,君子六艺都有涉猎,估计也练过剑术强强身健健体什么的,没当回事。 张家的宅子很大,比孙家的宅子都大,事实上这种宅子张家有很多,在各州各城都有,可以理解为“办事处”,居住一些张家人,有事办事,没事活着。 家丁、下人、奴仆女婢被推搡了出来,战战兢兢的跪倒三排,司卫们手摁刀兵,严阵以待。 齐烨满意的点了点头。 关于阿卓募的那些亲军营新卒,他其实一直都没怎么关注过,这次带出京来到南地,观其一路表现,就一个字,特么专业! 尽忠职守,说什么干什么,不问,不言,从不多说任何废话。 “各朝各代,大浪淘沙,从家族变成世家,世家屹立到现在,不容易。” 齐烨望着旁边面无表情的董旭,淡淡的说道:“我去过一个叫做成都的地方,所以我很清楚,从无到有,从零到一,很难,很难很难,一个世家也是如此,朝代更迭,各种机遇,把握好了就是机会,把握不好就是危机,吕元嘉之死不是机遇,只是危机,无论是哪个世家谋划的这件事,我可以保证,这个世家将会被扫进历史垃圾堆之中。” 尤烈与董旭仰头看向马上的齐烨,面色各异。 “恩师。” 喻斌快步走了出来,手里抓着一件衣服:“血衣。” 齐烨接过衣服,一件布衣,百姓常穿的布衣褂子,手腕处有血迹,男装。 扫了一眼血衣后,齐烨看向跪成三排的张家奴仆,眉头快皱成了川字。 因为这些奴仆要么是低着头,战战兢兢,要么是壮着胆子抬起头,满面茫然之色。 全部都是正常反应,没有任何人惊慌失措。 “哪里发现的?” “后院柴房旁。” 喻斌走上前:“恩师,还有发现,可否屏退左右。” 不用齐烨开口,董旭和尤烈走向两侧。 喻斌伸手入怀,拿出了一个竹筒。 “书房中发现的。” 喻斌打开竹筒,从里面倒出了一个牛皮卷。 齐烨接过来后展开,定睛一看,神色剧变:“这是…这…难道这是…” 喻斌犹豫了一下,看向刘旺。 旺仔颇为无奈:“少爷,是舆图,您拿反了。” “原来是舆图!” 齐烨紧紧盯着舆图,过了片刻,扭头看向旺仔:“啥意思?” 旺仔踮着脚扫了一眼,他是真的神色剧变了:“南关边军布防舆图!” “是。”斌斌的神色极不好看:“南边军各营兵力几何,各城墙守将又是何人,便是连校尉、总旗、小旗所在的位置也一一标明。” “谁会有这种舆图?” “心怀不轨之人。” 看了眼齐烨,喻斌提醒道:“关外番蛮若是得了这舆图,怕是…” 顿了顿,喻斌继续说道:“张家祖宅距离柳州不过半日路程,快马加鞭三个时辰便到,张家家主,张家二代子弟、族老、皆居住于祖宅。” “好,去衙署,抓了张艺骞,派人通知城外蒋都尉,点…” 齐烨犹豫了一下:“张家祖宅有多少人?” “鹫县,若不算佃户,单单是护院家丁便有千人不止,张家必定私藏大量军器,除此之外,张家祖宅于坞堡之中,易守难攻。” 喻斌建议道:“张家曾暗中收买了平南折冲府以及丘神威等人,这是恩师知晓的,不知晓的不知还有多少,弟子以为要么勿动,不可操之过急,要么,以雷霆之势快刀斩乱麻。” “小鸡仔成婚,操蛋,这都什么事啊。” 齐烨使劲捏了捏眉心:“告知蒋都尉点一千骑卒,柳州兵备府、屯兵卫,信县兵备府、屯兵卫,再集结两千步卒,叫公输甲将弩车也拉过去,我亲自去。” “少爷,小的觉着似是有些不对头。” 刘旺使劲挠着后脑勺:“先是城外寻到了尸体,因尸体,搜张宅,搜张宅,又见了这舆图,小的总觉着…总觉着有些不对头。” “所以才要先抓了张艺骞,对不对头,这舆图都出现在张宅之中。” “少爷说的是。” 旺仔和喻斌对视一眼,二人都露出了颇为无奈的苦笑。 哪怕是刨除吕元嘉这案子,光是靠着这张舆图就可以调兵干张家了。 第379章 牵马都尉 司卫去府衙和城外了,齐烨没有急着马上走,而是带着喻斌、旺仔,盘问了一些张家奴仆。 没有人知道血衣是怎么回事,至于被发现的尸体也就是家妓柳莲,他们倒是知道,的确出自张家,也是当初被张艺骞带去敷衍的五名当事妓之一。 只是自从事发之后,大家再也没见过柳莲。 根据尤烈所说,张艺骞为了避免引火烧身,出事后就将柳莲给带走了,至于带去了哪里,没人知道。 关于舆图,奴仆们说这种舆图有很多,不过都是关外的舆图,张家有很多商队,这些舆图标明着路线和异族部落的位置,像这种标注南边军的舆图,都是头一次见。 事情看似愈发明朗,只是现在不止是齐烨,连旺仔和喻斌都察觉到不对头了,所有事情都说得通了,但是正是因为这种说得通,反而让大家觉得根本说不通。 出了府,齐烨刚要上马,尤烈欲言又止的模样。 齐烨没好气的说道:“有屁就放。” 如今心烦意乱的齐烨,懒得保持“社交礼仪”了,只要不是自己人,看谁都不顺眼。 “殿下,本官倒是有了几分猜测。” “说。” “吕尚书来到南地后,先去了平南折冲府,至于做了什么,本官不知,本官只知吕尚书到了城中后询问过本官,问本官可知晓原平南折冲府都尉丘神威与张家人的事。” “具体什么事?” “问丘神威去过几次南关,去了后又做了什么,是否带着画师等等。” “画师?” “是,画师。”尤烈叹了口气:“本官本不该妄断,不过这心中猜测却是不吐不快,会不会是有人盗摹了南关布防图,这人,与丘神威或是平南折冲府有关,吕尚书得知后想要彻查,而…” “而张家人为了不被朝廷得知他们私藏舆图,便将吕尚书杀人灭口?” “是。” 齐烨露出了沉思的表情,无意识的转着手中的马鞭。 逻辑上,解释的通。 丘神威本就是张家走狗,前者获得了舆图后,交给了张家。 丘神威落马,吕元嘉来南地重整平南折冲府并且进行“评估”,在这个过程中,掌握了一些信息,关于舆图,关于张家的信息。 张家为了灭口,便谋害了吕元嘉,刺客很有可能是死掉的家妓柳莲,至于使用的是什手段,暂且不知,事发之后,张艺骞将柳莲从地牢中带出,并藏于城中。 如今张艺骞得知了亲军开始查案,不敢在城中将柳莲杀人灭口,只能派亲信带出城外,谁知碰到了折冲府的探马,无奈之下只能当场灭口,击伤了探马后回到了城中,应该是在张家宅短暂的待了一段时间,人应还在城中,下落不明。 “不管事实如何,舆图是从张宅搜出来的,走。” 齐烨拍了拍怀中的兵符,策马扬鞭。 这一日,光是这一上午,齐烨被折腾的筋疲力尽。 他有些怀念京中了,京中的刀光剑影看的不太明显,有宫中罩着,他可以最大限度的使用自己的方法去破局。 如今来了南地,来了柳州,要破案,要查个水落石出,看似转机不断,突破不少,实则事情愈发超出了掌控。 到了城南门时,刚过午时,阿卓抱刀而站,旁边是一群司卫,以及跪在地上鼻青脸肿被五花大绑的张艺骞。 阿卓已经了解过情况了,面容冷峻。 果然,事情还是到了最坏的地步,终究要对世家出手,而且还是张家。 快汇合时,齐烨看向喻斌:“张艺骞没离开过衙署是。” “是。” “也没人去衙署找过张艺骞?” “是。” “那就好。” 齐烨策马来到城门下,看了眼城外大队骑着马的折冲府将士。 “殿下,为何要…” 齐烨下马后一脚将张艺骞踹倒在地。 踩在张艺骞的胸口上,齐烨冷笑道:“张艺骞,你完蛋啦,想不到,柳莲被我们找到了,并且吐露了所有实情,敢耍本世子,你他妈活腻了!” 躺在地上的张艺骞神情微变:“柳莲…柳莲她…” 齐烨神情微动,哼了一声:“胆敢谋害兵部尚书,你张家人胆子不小!” 张艺骞脸上瞬无血色,如丧考妣。 旺仔与斌斌对视一眼,果然是张家人干的。 季元思望向齐烨,满面崇拜之色。 破案了,见张艺骞的模样就知是破案了。 齐烨大大松了口气,单靠一张舆图,张家可以狡辩,可若是谋害了兵部尚书吕元嘉,便是他现在带兵将张家坞堡之中的所有张家人屠戮殆尽,大康朝也断然没有人会说出半个“不”字。 “押上马车,兵发张家坞堡!” 齐烨话音刚落,尤烈说道:“殿下,不如将张艺骞关押衙署地牢,若是与殿下随行多有不便之处,殿下以为如何。” “不如何。” 原本刚刚心下大定的齐烨,深深看了眼尤烈:“尤大人还是在继续坐镇柳州,案犯,本世子自然是要带走的,不劳尤大人操心。” “也好。”尤烈微微一笑:“不过区区两日,殿下便将真相查了个水落石出,本官恭喜殿下。” “死了一位兵部尚书,何来的恭喜。” 热脸贴了冷屁股,齐烨上了马,带着人前往城外,至于张艺骞,和死了老娘一样被扔进了车厢之中,由公输甲与季元思二人看守。 到了城外,一名身穿甲胄的将军迎面而来,面色极为激动。 “末将蒋少鳞,见过世子殿下,世子殿下大名如雷贯耳,久闻世子殿下风流倜傥英俊潇洒博览群书学富五车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运筹于帷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简在帝心国朝栋梁乃是天底下不可多得的文武全才少年英豪,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 蒋少鳞长吸了一口气:“传呐~~~” 齐烨都懵了,望着长的和车力巨人似的蒋少鳞,一脑袋问号:“蒋…蒋将军你…” 蒋少鳞连忙下马,主动夺过齐烨手中的缰绳:“殿下…不,少爷,对,少爷,末将能称呼您为少爷吗?” 齐烨神情一动:“蒋将军认识我爹?” “认,认识认识。” 蒋少鳞小鸡啄米似的点着头,咧着大嘴就乐:“末将曾在幽王…曾在老爷帐下任过亲随。” “哦,原来是我爹的心腹…” 齐烨又有点懵了:“不对啊,你不是陛下的心腹…” 说到一半,齐烨赶紧闭住嘴,这话都没过脑子。 谁知蒋少鳞满面尴尬之色:“末将在老爷帐下只担过半日亲随。” “这是什么意思?” “老爷没看上末将,就叫末将滚到陛下帐下当亲随了。” 齐烨:“…” 蒋少鳞讪笑一声:“虽是区区半日,可末将也得上是老爷的人了,叫您一声少爷,应该,应该的。” 齐烨浑身别扭,有口无心的问道:“我爹一定是见蒋将军是有大才干之人,才将蒋将军举荐给陛下的。” “不是,不是不是。”蒋少鳞连连摇头,脸上的表情更加尴尬了:“那时在北关,老爷想要带着麾下深入草原灭了金狼王,陛下便为老爷挑选了一些亲随,末将有幸成了其中之一。” “然后呢?” “然后见了老爷,老爷问末将,可是悍勇之辈,末将就说…就说末将阵斩了七十一名草原游骑兵。” “这么猛吗。”齐烨竖起大拇指:“蒋将军果然是一员悍将。” 季元思突然开口问道:“那为何幽王爷没要你做亲随?” “这…”蒋少鳞老脸通红:“末将和老爷说阵斩了七十一名草原游骑兵后,老爷问末将,下午呢。” 季元思没听明白:“何意?” 蒋少鳞低下头,脸红的发烫:“老爷以为…以为末将一上午就阵斩了七十一名草原游骑兵。” 这次季元思听明白了,蒋少鳞,是一共阵斩了七十一名草原游骑兵。 扭头看向阿卓,不通战阵的季元思问道:“阵斩了七十一名草原游骑兵,多吗?” 阿卓点了点头:“多。” 季元思:“那为何没被幽王爷收入帐下?” 老实巴交的阿卓解释道:“入陛下帐下,阵斩了七十一名草原游骑兵,多,若不然也做不到折冲府都尉。” 季元思:“那入幽王爷帐下呢?” 阿卓:“你看如今在作何?” “给姐夫牵马啊。” “深入草原奔袭千里。”阿卓面无表情:“无需牵马之人。” 季元思:“…” 第380章 围堡 一国之都,是为国都。 一个世家,老牌世家,势力遍布多城的老牌世家,亦有“都”。 新兴世家的“都”一般都设在京中,距离皇权更近,身处政治中心,机遇更多,多是宅院,或是城外庄子。 老牌世家的“都”很少设在京中,距离皇权太近,身处政治中心,说被一锅端就被一锅端了,他们更多的是守城之心,而非进取心。 张家对比大部分世家算是老牌世家,这些老牌世家多数情况下都会将“都”建在家族的“发源地”,起源地。 鹫县,张家的“都”,可以这么说,一座县城之中哪怕是掉地上一个铜板,那都是张家的。 鹫,猛禽,似鹰,嘴钩曲,锐目,利爪,翼大善飞,性凶猛,以鸟兽为食,秃鹫、兀鹫,皆是鹫。 张家便是鹫,鹫县之鹫,国朝之鹫。 鹫的巡猎范围覆盖了整整一座县城,里里外外,鹫的巢穴,在坞堡之中。 坞堡,多是巨贾、世家私人所建民间所建,最早出现于汉武帝时期,天下大乱,为防乱民、乱兵、乱贼。 百姓,建不了坞堡的,就如同后世的世界末日如果来临,普通人也建不了地下庇护所一样,地上的房贷都没还完,还建立地下,扯淡一样。 所以说,世界末日不可怕,可怕的是贷款,别说世界末日,只要地球不毁灭,该还贷还贷,该上班上班。 张家不需要还贷,他们是放贷的,所以他们需要建立坞堡,如果他们不建造坞堡,百姓就有不用还贷的法子了。 齐烨到达鹫县的时候,千名柳州折冲府将士杀气腾腾,都尉蒋少鳞腰间长刀,血未冷。 四个时辰,比预计到达的时间晚了一些,因为要杀人。 柳州兵备府、屯兵卫、信县兵备府、屯兵卫,共计两千步卒已经集结完毕。 说是步卒,事实上除了六百多兵备府的步卒外,其他的都是“民兵”。 蒋少鳞一共杀了两个人,一个是信县典簿,一个是柳州屯兵卫总旗。 典簿死的不冤,区区典簿,当着上千人的面,竟然管齐烨要“证据”,要“兵符”,要“圣旨”,若不然,不会调动信县的辅兵。 齐烨有证据,不想拿出兵符,至于圣旨,完全没有。 所以说典簿死的不冤,他想要看齐烨没有的,而不是去看齐烨有的。 齐烨有拿着高薪忠心耿耿的二百司卫,以及杀气腾腾的折冲府千名骑卒,还有在死人堆里没事就打滚的蒋少鳞。 蒋少鳞一刀劈了典簿,半个脑袋都没了。 信县典簿的死,意料之中,因为他姓张。 典簿死的不冤,柳州屯兵卫总旗死的冤。 总旗不姓张,只是他想姓张,知道齐烨要集结兵力前去鹫县抓张家人的时候,竟派心腹骑着快马去通风报信。 一个民兵总旗,哪有本事在一个折冲府都尉面前耍花样。 早就等在官道上的折冲府骑卒砍了通风报信之人,带着脑袋回到了信县城外。 蒋少鳞将脑袋扔在了总旗面前,手起刀落,总旗的脑袋也掉了下来,两颗脑袋,滚在了一起,睁大的双眼,四目相对。 还没到vp结算,已经有两颗半脑袋了。 这就是军伍的作风,天子心腹,各处折冲府都尉和武将们的作风。 不遇战事,不身负皇命,不干系“乱”字,他们嬉皮笑脸,或是大声骂娘,俗,俗不可耐,懒,懒的令人发指,闲,闲的整日睡大觉。 一旦军令来了,他们就会变成一个合格的执行者,执行着军令,谁若胆敢阻碍他们执行军令,那么就抽出长刀,先砍了再说。 他们没有那么多花花肠子,也不会衡量利弊,甚至都懒得去想后果,他们只需要执行军令,以及砍死阻碍他们执行军令的人就好。 武人就应该如此,纯粹一点,不掺和政治,蒋少鳞就是这种纯粹的人,因此他活到了现在。 丘神威不想纯粹,因此他现在还在地牢中撅着,永不见天日。 到达鹫县的时候,齐烨身后跟着三千余人,千名折冲府骑卒,六百多步卒,,以及一千余民兵。 “好地方。” 齐烨拉住了缰绳,战马立于像是官道却绝不是官道的“道”上。 官道一般都修在各州府附近,至于“县”,很少有官道,大部分是本地乡绅所修,有的修的宽,修的长,有的修的短,修的窄。 鹫县的道就很宽,很长,比之官道更长更宽,不是为了方便百姓,只是为了方便他们“张家”。 “真是个好地方。” 齐烨再次感慨了一句,放眼望去皆是梯田。 阳光煜煜生辉,梯田阶阶上升,如同巨人的台阶,一层层叠加而上,环绕群山之间,长于黄土之上。 蜿蜒曲折如诗如画,白云之下沃土千里。 “如此肥沃丰沃的梯田…” 齐烨打了个响指,刘旺将车厢中鼻青脸肿的张艺骞拽了下来,踹倒在马旁。 “一定可以养活很多百姓。” 齐烨下了马,满面戏谑:“是,张大公子。” “殿下,殿下…” 早已被吓的肝胆俱丧的张艺骞连话说不完整,离开信县后,车厢中只有他一人了,以及两颗半头颅,血淋淋,瞪着双目的头颅,两颗半脑袋以及五只眼,陪伴了他一路。 “还是说,这良田千里只是为养活张家,可张家人满打满算也就几百上千个,他们怎么种的了这么多地,告诉我,张公子,这么多地,谁来种。” 张艺骞被刘旺薅着头发抓了起来,哆哆嗦嗦,战战兢兢:“佃…佃户。” “那就是百姓喽,百姓辛勤劳作,一定可以养活全家老小。” “这…这…佃户要交…要交租给我张…” 张艺骞说不下去了,避开齐烨的目光。 “看,这就是世家的贪婪。” 齐烨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目光移转,望向了“路”的尽头的坞堡。 “围了。” 一声“围了”,等候多时的蒋少鳞翻身上马,一连下了三条军令,骑卒先行,直奔坞堡唯一的进出口,步卒散开进入田间,从两侧包围坞堡。 司卫不动,阿卓交代了,二百多司卫唯一的任务就是保护齐烨。 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南北春耕时节不同,南方早于北方,最早二月下旬,最晚三月上旬。 如今刚过完年,还未到播种之时,田间并无忙碌身影,寂静一片。 公输甲跳下了马车,带着人开始组装车弩。 看着坞堡,齐烨很是奇怪:“朝廷允许民间私建这种坞堡?” “禁,屡禁不止。” 喻斌苦笑道:“前朝时北地最多,本朝后,陛下强令禁坞,北地倒是拆除了不少,南地亦是如此,不过张家、董家等家族并未拆除。” 季元思打趣道:“那你喻家建没建?” 喻斌面色坦然:“若是民乱,以我喻家声望及护院之重自不会受民乱之扰,这坞堡建了也是无用,若是兵灾,或是朝廷挥兵,坞堡建了依旧无用,建与不建都是无用,为何要建。” 齐烨微微颔首,这就是世家与世家的区别。 喻家有喻家的底蕴与依仗,相比而言,张家就是典型的暴发户嘴脸。 齐烨朝着地上跪着的张艺骞踹了两脚:“你是张家人,按照你对张家人的了解,如果我们强攻,张家人是会负隅顽抗,还是投降?” 张艺骞张了张嘴,没有吭声,答案显而易见。 是啊,杀了一个兵部尚书,还有关于南关的布防图,哪个都是“死罪”,张家,岂会坐以待毙。 “一个家族,想要对抗朝廷,呵。” 齐烨望向骑马赶回来的蒋少鳞:“你们这些家族以为陛下布置在南地的折冲府,都是吉祥物不成。” 第381章 强攻 已快入夜,火把组成了长长的火龙,围绕了坞堡一圈。 张家坞堡依山而建,仅开一门,三面筑有高墙,墙高四米,每墙正中有一凸出椭圆形望塔,四周有有角台,外墙下方还有护城壕,城壕为锅底状,深一米五。 坞堡后方其实就是个小村落,大院套着小院,大屋连着小房,千人在内活动绰绰有余。 搞钱,齐烨是专业的。 带兵干架,蒋少鳞是专业的。 不到一刻钟,坞堡被围的水泄不通,别说人,狗都窜不出来。 从外面来看,坞堡极为平静,实则内部早已慌的不成样子。 “少爷,月黑风高夜,杀人正好恰好时。” 蒋少鳞摁住腰间长刀把柄的五指,不断张开再握拳,一次又一次,脸上满是对鲜血渴望的神情。 这些当年天子在军中的心腹,大多数担任了各地折冲府的将军,消停的太久太久了,他们不渴望战争或是杀戮,可他们不希望余生再无用武之地。 更何况像蒋少鳞这种人本就是一颗钉子,一颗插在南地的钉子,随时准备扎向那些心怀不轨的世家心脏之上。 “不急。” 齐烨坐在马车的车辕上,耐心的等待着。 蒋少鳞没有再多说什么,事实上的确不应该急。 坞堡再怎么说也是防御工事,强攻不可取,如果蒋少鳞可以做主的话,并且时间充裕,那么会只围不攻,耗下去。 坞堡内部会存有大量的吃食,不假。 吃食再多,总有吃完的一天。 斗志再强,也有被耗光的一刻。 时间拖的越久,人死的就会越少。 坞堡的墙上已经站满了张家人,没有举火把,怕被射死,人影幢幢。 蒋少鳞已经交代了,无论任何人喊话都不要搭理,只是围住。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坞堡高墙上放下了一个吊篮,吊篮之中有人,身穿灰袍,要见统兵之人,自称张宏。 搜了遍身,受到了极为粗暴的待遇,最终被推搡到了齐烨面前,反绑着双手。 齐烨坐在车辕上,旁边站着旺仔、老公输、斌斌、思思。 见到齐烨如此年轻,张宏一眼就认了出来:“敢问可是幽王府齐烨齐世子。” “不错。” 齐烨上下打量了一番张宏,四十岁出头,满面书卷气,身材消瘦,也不知是近视还是其他缘故,看人都是眯着眼睛的,可能有点散光。 “你说你叫张宏,张宏,张宏…” 齐烨念叨了两声,喻斌低头说了一下张宏的身份。 “诶呦,原来是张世伯,正好,我和你儿子一见如故,给你儿子也带来了。” 齐烨打了个响指,喻斌将车厢后面狼狈不堪的张艺骞拖了过来。 张宏大惊,脱口叫道:“骞儿,骞儿你怎地了,骞儿可是受了伤。” 大急之下的张宏刚要冲过去,被旺仔一脚踹在了后腰上,险些扑倒在地。 司卫上前将这家伙摁在了地上,跪在齐烨面前。 齐烨刚要开口,远处的蒋少鳞跑了过来,指向北侧。 “百余人,鹫县方向,应是鹫县府衙的人。” “哦。”齐烨一副不以为意的模样:“都抓了,官员,抓,文吏,绑,其他随从,赶走,告知他们,亲军司卫率柳南折冲府捉拿乱党,谁出现在三里之内,皆以乱党处置。” 蒋少鳞道了一声“是”,带着亲随离开了。 张宏神情大惊:“你到底是何意,我张家如何招惹你了,为何要兵围我张家!” 舆图被甩在了张宏的脸上,齐烨朗声道:“张宏,张家三代子弟,前朝时曾担任过?城同知,如今掌管张家所有出关的商队,也是三代子弟中的张家大管事。” 张宏望着地上的舆图,面色一变再变。 齐烨抱着膀子:“有什么想说的吗。” “敢问殿下何处得来这舆图。” “柳州,张宅。” “仅凭一张舆图,殿下就要灭我张家不成!” “还仅凭一张舆图。” 齐烨蹲在了张宏面前:“不错,仅凭这一张舆图,我现在一声令下,你猜天亮后你张家坞堡…化为一片火海的张家坞堡,还能够剩下几个活口。” “你敢?!” “落俗套了不是。” 齐烨用马鞭轻轻抽了抽张宏的额头:“一般按照规矩呢,反派说你敢之后,我会一刀捅在你的肩膀说,然后说你句你看我敢不敢,但是,我一般不按照规矩来,所以呢…” 齐烨伸出了右手,喻斌抽出长剑,递了过去。 第一次,喻斌没有领会到齐烨的意图。 要么还得是旺仔,抽出腰后短刀,递到了齐烨的手掌。 旺仔知道,齐烨根本不会用剑。 抓住短刀,齐烨一脚将嘴巴被堵住的张艺骞踹翻:“我不插你,我插…不是,我不捅你,我捅你儿子。” “住手!”张宏目眦欲裂:“殿下且慢,且慢。” 齐烨用短刀在被摁住的张艺骞脸上不断比划着:“说,为何谋反。” “谋反?” 张宏楞了一下,紧接着怒吼道:“欲加其罪何患无辞,好哇,朝廷想灭我张家直说便是,横竖都是死,我张家人誓死不降!” “日你大爷。” 本来情绪比较稳定的齐烨,鼻子都气歪了,捡起地上的舆图就狠狠抽在了张宏的脸上。 “舆图都摆在你眼前了,你儿子也承认是你张家所为,人证物证俱在,你说本世子陷害你?!” “慢着。” 怒不可遏的张宏瞳孔猛地一缩:“仅因这张舆图,你就笃定我张家谋反?” “废话。” “舆图与谋反有何关系?” “我…”齐烨想捅人了,真的是气的够呛:“你不谋反,为何有这样的舆图?” “出关行商。” “行商标注各营兵力多少?” “南关三门六营九墙,若不知各营兵力多少,如何请边军护卫?” “请边军护卫?” 齐烨一头雾水,扭头看了眼喻斌。 喻斌匆匆跑走,等了片刻,带着蒋少鳞回来了。 齐烨困惑不已:“这家伙说请边军护卫是什么意思?” “哦,平日南关太平时,偶有商队出关会使些钱财叫各营出些兵马护卫,只是路途不可遥远。” 齐烨:“还有这事吗?” 张宏吼道:“就是如此!” “喊你妈!” 齐烨一个大嘴巴子抽了过去:“各城墙守将又是何人,舆图也有标注,你怎么解释。” “回关时,因商队会暗中购买一些菩萨蛮与番女,若遇盘查,守将、校尉、总旗、小旗有可给我张家几分颜面的,也有对我张家不屑一顾的,自然要标注清楚。” 齐烨又扭头看向了蒋少鳞。 “他说的是,朝廷不许商队带番女入关,少爷您在京中也是知晓的,大家心知肚明之事,朝廷不许是不许,各边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种事无人举就无人究,就说咱南关,有的将领和校尉不在乎这种事,有的则是看张家不顺眼,不让张家的商队将异族女儿带入关内。” “那…那也不对啊,这舆图要是流落到关外,流落到了那些番族部落手中,南边军岂不是要吃大亏。” “少爷说的是。” 齐烨耸了耸肩:“那就结了呗,这明显是要里通外敌。” “你血口喷人!”张宏大叫道:“这舆图我张家多的是,董家也有,吴家、柳家、朱家,凡是行商的商队皆有,齐世子你仅凭一张舆图便说张家谋反,居心何在!” “鸭子吃伟哥,头硬嘴更硬是。” 齐烨将舆图丢给蒋少鳞,冷声道:“那谋害兵部尚书吕元嘉一事,你又如何解释?” “谋害吕元嘉?” 张宏先是一愣,紧接着额头青筋都鼓起来了:“好,好好好,看来朝廷是真要除我张家了,好,狗皇帝,狗朝廷,我张宏便是做鬼也不放过你们!” “狗胆!”司空朗一把夺过喻斌手中长剑。 “等会。” 齐烨拦住了司空朗,望着怒到了极致的张宏,极为困惑。 大家都看向齐烨,单单是张宏说了句“狗皇帝、够朝廷”就罪该万死了。 “斌斌。” “弟子在。” “这家伙…”齐烨指了指张宏:“不像是做戏啊。” “弟子也是这般想的,他应是不知情。” 齐烨又看向了旺仔、老公输和小思思,三人都是点头,表示张宏好像并不知情。 喻斌弯下腰,扯掉了张艺骞嘴里的破布。 “爹。” 张艺骞面无血色,哭嚎道:“是三叔,三叔…三叔下的手,杀害了吕元嘉。” “子俊?!”张宏闻言摇摇欲坠:“老三为何要杀害吕元嘉?” “不知,可的确…的确是三叔…” “糊涂,糊涂哇。” 父子二人对望着,都如同没了魂儿一样,生无可恋。 齐烨心中愈发狐疑,按照喻斌所说,这张宏是张家有数的几位实权人物之一,谋害吕元嘉这么大的一件事,张宏怎么会不知道? 正待齐烨再开口问个明白,火光冲天。 坞堡内,火光冲天,坞内则是传出了喊打喊杀之声。 “还敢主动动手,找死!” 齐烨满面寒光:“其他张家人知不知情已经无所谓了,是张家人动的手就行,蒋将军。” “末将在。” “强攻坞堡,捉拿不成,如遇反抗,杀无赦!” “得令!” 第382章 似真似假 战斗结束的很快,事实上坞堡内的张家人几乎没有还手,不止是毫无还手之力,也是张家人根本不想反抗。 一开始的确是他们先叫唤上的,喊打喊杀。 不过他们要打要杀的不是官军,而是用一支尖锐断笔抵在张尧卿喉咙上的龚信。 龚信不止劫持了张尧卿,劫持之前他把粮仓烧了。 烧粮仓之前,这老头弄死了十多个张家人,然后跳到了房檐上,噌噌窜,弓箭都追不上。 当时张家人以为这老头要跑呢,结果龚信又一把火给兵甲库烧了。 烧了就烧了,这次总该跑,张家人心累无比。 搬梯子上房,这老头早跑没影了,用弓箭射,还射不着。 龚信依旧没跑,直接窜到了祠堂,跳下来的时候用断笔捅死了六个张家人,还都是张家的实权人物,最后才挟持了张家家主张尧卿。 可以这么说,就龚信穿过各个院落离开坞堡这一路,满地尸体,满哪都是火光,胳膊搂着张尧卿,右手断笔抵着人质咽喉,左手不闲着还不忘找火把朝着房屋里扔。 张家人有一个算一个,谁都没想到,名满南地的龚信,来张家后受到万分礼遇的大儒,就这么一个见谁都笑呵呵走路慢腾腾的老头,放个屁的功夫,粮仓烧了,兵甲库点了,家主被劫持了,顺道还干死了三十多个张家护院以及六名张家核心子弟! 整个张家坞堡上千号人,愣是没拦住龚信。 就因为龚信在坞堡内大闹一通,让齐烨和蒋少鳞以为这群狗日的敢率先动手,这才开始强攻。 张家人,可谓倒了八辈子血霉。 蒋少鳞带兵冲进坞堡后,但凡不是跪倒在地的,或者根本没来得及跪倒在地,以及没反应过来手里还握着兵器、像是兵器、有可能是兵器的,全部砍死。 不到一刻钟,坞堡被“占领”了,血腥味扑鼻,非专业遇到专业的,结果可想而知,就这么不到一刻钟,不算龚信弄死的,张家死伤超过二百人。 等坞堡彻底被占领,所有人被反绑住双手摁在地上,火焰也被熄灭后,齐烨这才带着人走了进去。 横七竖八的尸体就那么倒在地上,高举火把的折冲府将士们进行了第二次检查,搜索着每一间屋子的角角落落。 府兵是正规军,官军中的精锐,只负责杀人。 相比这些正规军,屯兵卫和兵备府的辅兵与民命们,只能干着苦力,将张家人押到了坞堡之外。 “少爷。” 甲胄上没有什么血迹的蒋少鳞迎了上来,面色莫名,压低声音。 “这仗打的没头没脑,张家未想过反抗,只想着自保,火是堡内点的…” “我知道。”齐烨面无表情,高深莫测:“早在集结兵力之前我就派人进入了坞堡之内,就等现在兵围坞堡,趁机引起混乱并劫持张家家主。” 蒋少鳞瞪大了眼睛,随即满面崇拜之色:“不愧是老爷之子,殿下颇有老爷当年一二分风采!” 齐烨猛翻白眼,你说三四分也行啊,比一二分能好听点。 事实上蒋少鳞都有点夸大其词了,主要是没其他“计量单位”比一二分更小了,零点几几的,蒋少鳞不懂。 “清理坞堡,尸体全部运到堡外,家丁、护院,非张家人在堡外捆住看押,所有张家人,和张家沾任何关系的,全部留在堡内。” “末将这就去交代。” “喻斌、季元思。” “在。” “带着人搜查,里里外外全部搜查一遍,信件、舆图,任何竹简、纸张,全部找出来!” “是。” “公输甲。” “恩公。” “世家的府邸,尤其是这种坞堡,都会有一些地道、宝库,全部找出来。” “这便去。” “阿卓。” “义…殿下吩咐。” 齐烨将阿卓拉到了一旁,低声道:“知道要找什么吗?” 阿卓摇了摇头。 齐烨嘿嘿一笑:“你最喜欢的。” 阿卓:“吃食?” “什么特么吃食,银票、金银珠宝、房契地契!” 阿卓双眼亮了起来,连连点头:“这个比吃食更讨我喜欢。” “快去,带着司卫去,别忘了掩人耳目。” “去去,这就去。” 阿卓脚步轻快,心情畅爽,这就是他喜欢跟着齐烨混的缘故,从来不会因为公事而耽误私事,这样的义…这样的大哥不跟,跟谁,跟他娘的一个常年装穷不发俸禄的某个狗日的吗? 交代完了众人,下完了令,齐烨快步走进了正堂, 坐在了正堂主位,齐烨并没有因如此轻易拿下坞堡捉拿了所有张家人而舒展眉宇,反而更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就连旺仔也不知道齐烨在想什么,只能站在一旁安静的等待着。 足足思索了许久,外面嘈杂的声音越来越小,齐烨点了点头:“找人将张艺骞、张家家主带来,还有那个张艺骞的三叔,也带来。” “是。” 刘旺匆匆走出去交代了,与喻斌擦肩而过。 “恩师。” 喻斌走到了齐烨面前,弯腰说道:“寻到了十二名家眷,丘神威家眷。” “丘神威?!” “是,被软禁在了后院,原本是有张家护院看押的。” 喻斌回头看了眼,见到门外无人,继续说道:“丘神威知晓不少张家见不得光的事,被您拿下大狱后并未开口言说过关于张家之事,想来是因亲族被张家所持。” “怪不得丘神威的嘴那么硬。” 齐烨想了想,道:“等回去的时候一同带走,带回京中与丘神威团聚,这是小事,当务之急是吕元嘉身死一案,我问你,仅凭直觉的话,你认为杀害吕元嘉的是张家吗?” “弟子觉着…觉着处处猫腻,若说不是张家,却是张家人,张家张成,也就是张艺骞三叔,张宏的三弟,可张成是受了谁的令去杀害吕元嘉,又是如何杀的,能叫张成铤而走险的也只有张家家主张尧卿,只是在堡外时匆匆一面,弟子觉着这张尧卿似乎并不知为何恩师要带兵攻打坞堡。” “我也是这么想的,你先放下手里的活,一会跟我一起审张尧卿。” “是。” 喻斌应了一声,找茶壶烧水给齐烨泡茶去了。 第383章 回到原点 等了片刻,六神无主的张艺骞与狼狈不堪的张尧卿被带了进来,摁倒在地。 齐烨:“好歹是家主,看座。” 张尧卿不愧是家主,面露冷笑:“成王败寇,何须假仁假义。” “让你坐就坐,少废话。” “老夫不坐,你能如何!” “哦。”齐烨冲着外面喊道:“随即挑选十位幸运张家人,枭首示众。” “噌”的一下,张尧卿以极不符合年龄的速度冲了出去,不到一秒之间,已经老老实实坐在了凳子上。 “挺大岁数人了,调皮。” 齐烨翻了个白眼:“说,为什么要杀害吕元嘉。” 果不其然,张尧卿先是面露恍然之色,紧接着花白的眉头皱成了川字。 “殿下,是真心相问,还是欲加其罪?” “服了,靠。” 齐烨看向喻斌:“你觉得呢。” 喻斌叹了口气:“不似知情。” 烦躁的齐烨看向张艺骞:“你说。” 张艺骞望着张尧卿,也很懵:“不是您指使三叔的?” “老夫何时指使张成…”张尧卿瞪大了眼睛:“当真是咱张家人做下的这事?” “这…”张艺骞的大脑宕机了:“若不是阿爷指使,三叔为何要谋害吕元嘉?” 一老一少,四目相对,都很懵逼。 就在此时,一个被反绑着双手的家伙被推了进来,也是个弱不禁风的中年人,留着一撇小胡子。 司卫将人退了进来:“殿下,此人便是张成。” “张成!” 张尧卿一拍座椅扶手,怒吼出声:“说,你为何要谋害吕元嘉,你为何要令我张家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张成,傻了。 “吕元嘉…” 张家这懵逼的表情就和家族遗传似的,都一个德行,张大嘴巴,一头雾水。 “和咱张家有什么关系?” 张成的确很懵逼,完全不是装的。 目光,又集中在了张艺骞的脸上。 张艺骞咧着大嘴:“那三叔您为何派人将柳莲杀人灭口?” “我何时派人去杀柳莲了?” “不是你杀的?”张艺骞木然的扭头,看向齐烨:“那是谁杀的?” “你他妈问我呢!” 齐烨霍然而起,一脚将张艺骞踹翻,吼道:“不特么你说是你三叔杀的吕元嘉吗!” “我以为是啊。” “我…” “张艺骞!”张尧卿满面寒光:“说,你为何要对殿下说是张成杀害了吕元嘉?” “吕元嘉设宴,三叔让我带柳莲去赴宴,吕元嘉死后,三叔派人去柳州捎来口信,说是速速将柳莲带出地牢藏起来莫要叫人知晓,他会派人看管柳莲,待风声过去后要将柳莲灭口,后来…后来…” 张艺骞看向齐烨:“后来世子殿下查案,折冲府的人在城外救了柳莲,殿下说柳莲已是道出了实情。” “哎。”齐烨使劲揉了揉眉心:“我骗你呢,榴莲死了,找到的时候只是一具尸体。” “你骗我?!”张艺骞大叫道:“那你说柳莲道出了实情,你已知晓我张家谋害了吕元嘉?” “我诈你呢。” “你…” “在你张宅中发现了血衣,这怎么解释。” “血衣?”张艺骞扭头看向张成。 这次轮到张成叫上了:“不是我派去的刺客啊,此事与老夫无关!” 齐烨发现后槽牙开始疼了,越来越疼,不停的揉着眉心。 他现在多么希望谁能拿出证据,铁证,证明就是张家人干的,然后将张家所有人抓起来带回京城交差,这案子查的,都给他查出脑血栓了,cpu差点没给他干烧。 “恩师,学生问询一番。” “去。”齐烨挥了挥手:“能问就问,问不出来拖出去全砍了。” 喻斌苦笑一声,随即来到张成面前。 “既不是你谋害了吕元嘉,为何要将柳莲杀人灭口。” “这位公子,无论是谁杀了柳莲,与老夫毫无关系,断无半点关系。” “那你为何要交代张艺骞将柳莲藏起来,想要将其灭口。” “这…这…”张成目光有些躲闪,下意识看向张尧卿。 张尧卿微微摇头,满面苦涩:“你若不说,咱张家便要背了谋害兵部尚书的大罪。” “好。” 张成长叹一声:“因丘神威,因平南折冲府,吕元嘉去了平南折冲府后,得知了丘神威家眷在我张家坞堡之中,老夫本想收买吕元嘉叫他莫要追查下去,谁知吕元嘉油盐不进,之后…” “之后什么。” “之后老夫便心生一计,叫柳莲趁着酒宴色诱吕元嘉一番,待吕元嘉熟睡后搜了屋子,寻些书信,若是寻不到,便…便要挟一番。” “如何要挟?” “柳莲本名丘虞,是…是丘神威孙女,丘虞的夫君与尚在襁褓之中的孩子皆在老夫手中,老夫告知丘虞,只要色诱了丘神威便给她与他夫君一些钱财放他们离开,若是不从,便…便要了他夫君与他儿子的命,除此之外,除此之外…” 喻斌眼眶暴跳:“还有什么?” “叫丘虞诓骗吕元嘉,说愿指认我张家绑了丘神威的家眷,待朝廷派人来查时,这丘虞便说是吕元嘉威胁她所说,她是被逼无奈。” “卧槽!” 齐烨猛然站起身,先给了张成一脚,一脚踹翻后,冲着门外喊道:“来人,圈踢,反复圈踢,他妈的踹死这狗杂种!” 喻斌率先撸起袖子,不等外面的人冲进来就奔着张成的面部狂踹。 齐烨直接动手,刘旺也是如此。 大家都忍不了了。 吕元嘉是来保证平南折冲府不乱的,如果会乱,就将其换掉或者撤裁。 而京中被拿下大狱的丘神威一直不开口,不开口和张家是如何“合作”的,以及张家的一些罪证什么的。 丘神威不说,是因为亲族被张家人控制住了。 吕元嘉查到了丘神威的妻女孩子在张家人手中,那么一旦告知了朝廷和宫中,问题就大了。 丘神威以前是折冲府都尉,张家敢绑架都尉亲族,光是这一件事,朝廷就可以找理由干他们了。 为了收买吕元嘉,张成无所不用其极,最后竟然还玩上色诱了。 下三滥就下三滥这色诱上,色诱不下三滥,派丘神威他孙女去色诱就很下三滥了。 将来吕元嘉“控告”张家,人证丘虞跳出来了,说她是丘神威的孙女,从始至终都没有被张家人绑架过,都是吕元嘉想除掉张家才逼她这么做的。 到了那时候吕元嘉就完蛋了,张家,成为了受害者,全身而退。 就张成这套路,可谓是老母猪带胸罩,一套又一套,还好吕元嘉死了,要是没死,又被张成给阴了,那还不如提前死了呢。 别说齐烨怒了,张尧卿都怒了,怒不可遏。 “你怎能如此下作,张成,张成你…你是畜生哇。” 被圈踢的张成抱着脑袋,一边挨踢一边抽空回了一嘴:“当年您陷害前朝吏部左侍郎不也这么干的吗。” 外面冲进来一群司卫,齐烨挥着手:“去去去,连着老头一起踢!” 张艺骞一把抱住了齐烨的大腿:“殿下,殿下殿下,阿爷年岁大了,经不得踢啊。” “滚,你也别想跑,来人,连他一起踢。” “慢着!”张艺骞大吼一声:“殿下你踢我爷和我三叔了,就不能再踢了?” 齐烨一脚将张艺骞踹翻,朝着司卫喊道:“这个也往死里踢。” 旺仔一边踹一边问道:“少爷,倘若他说的是真的,那到底是谁谋害的吕元嘉,杀害柳莲之人又是谁,那血衣…怕是栽赃陷害所留。” 齐烨欲哭无泪,他想回京了,或者让人给季渃嫣接来,这逼班,他是一天不想上了。 第384章 半数家产 张家家主张尧卿、张成、张艺骞,被踢的不成人样。 齐烨不解气,让人将张宏也带了进来,然后继续踢。 一刻钟后,张家四个人七扭八歪的坐在凳子上,鼻青脸肿。 齐烨也坐在凳子上,坐在主位,喘着粗气。 除了张尧卿,其他张家人都低着脑袋,大气都不敢喘。 要么说张尧卿是张家家主,就他敢喘大气。 不是他胆儿大,是因为被踹成气胸了。 齐烨揉着眉心,用力的揉着眉心,不停用力的揉着眉心,眉心都被揉的发红隐隐作痛了。 吕元嘉的死,与张家没关系。 张成没必要撒谎,他吐露出的事和谋刺吕元嘉这种罪名几乎没什么区别。 但是,但是但是,吕元嘉的确不是被他弄死的。 之前的疑点继续存在着,吕元嘉到底是怎么死的,又是被什么人,用什么手法杀死的。 旧的疑点还没解决,新的疑点又出现了。 将柳莲带到城外的不是张家人,这个不是张家的人,杀了柳莲,并击伤了折冲府的探马,回城后,他,或者他的同伙,将血衣扔进了张宅柴房旁,以此来嫁祸张家。 这也解释了为什么这个杀了柳莲的人明明可以干掉折冲府探马却没有这么做,同时也解释了血衣为什么在“室外”,而不是被烧毁。 血衣不是尸体,说烧没就烧没,烟雾也不大,再不济挖个坑埋了也行,用不了几分钟,退一万步来讲,找个地方藏起来都来得及,最不应该的就是扔在了“室外”,仿佛就是要等着齐烨搜查一样,时间把握的正正好好。 “斌斌。”沉默了许久,齐烨唉声叹气道:“你怎么看?” “弟子看不透。” 喻斌摇了摇头,作为天才儿童的他,从未有过这样的无力感。 齐烨看向旺仔、季元思、二人都是摇头。 “殿…殿下。” 眼睛高高肿起的张艺骞小心翼翼的说道:“您…您信了此事与…与我张家无关?” “目前来看,是的。” 齐烨吨吨吨灌了一口茶,没好气的点了点头:“这事,的确不是你们张家做的。” “好!” 一听这话,张艺骞霍然而起,指着齐烨的鼻子就喊。 “既与我张家无关,那姓齐你兵围我张家堡,杀我张家人,这账要怎么算!” 齐烨一脸懵逼,看向了张宏。 “殿下见笑了。”张宏老脸通红:“家门不幸。” 齐烨:“我们,还是你们?” 张尧卿拱了拱手:“那就有劳殿下。” 齐烨打了个响指,小弟们一拥而上,给张艺骞摁地上就踹。 张艺骞惨叫连连,这次就踢了三十秒,主要是这小子叫的太惨了。 叫的是挺惨,等众人散去,张艺骞居然来了个鲤鱼打挺。 齐烨颇为意外:“好身手。” 张艺骞抱了抱拳:“见笑。” 齐烨:“…” 张宏都看不下去了,怒吼道:“你他娘的跪那,闭嘴!” “扑通”一声,张艺骞跪在了地上。 齐烨都被气乐了:“你张家人才不少啊。” 张宏脸红的和什么似的:“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 “明白了!”刚跪下的张艺骞双眼一亮:“现在明白了。” 齐烨乐呵呵的问道:“明白什么了?” “吕元嘉之死虽与我张家无关,可殿下您兵围我张家坞堡,知晓了我张家绑了丘神威的家眷,这还不止,我三叔这傻…三叔还想要色诱当朝兵部尚书,手段之下作、之卑鄙、之骇人听闻,可谓下三滥至极,凭着这两件事,我张家死了这么多人,死也白死,是不是?” “还行,脑子里不全是浆糊。” 齐烨扭头看向张尧卿:“说,想怎么收场?” “殿下…”张尧卿嘴里暗暗发苦:“殿下欲如何收场。” “你说。” “殿下能否…能否放我张家一马,这事就此作罢,我张家死了这么多人,坞堡烧毁近半,殿下与我张家就…就算扯平了?” “笑话。” 一声“笑话”,门外走来一老头,正是龚信。 一看到龚信,张尧卿目眦欲裂,一副随时要上去拼命的模样。 龚信只是微微看了一眼张尧卿,眼神一对视,后者老实了。 老龚头径直走了进来,大摇大摆的坐在了齐烨身边,大马金刀。 “半数。” “什么半数?” “半数家产。”龚信气呼呼的说道:“老夫险些命丧你张家坞堡,要你张家半数家产,不多。” “你说什么?!” 张尧卿顿时大怒:“我张家…” 龚信淡淡的打断道:“那今日就将你张家满门屠尽,吕元嘉之死算在你张家头上,丘神威家眷便是人证,证你张家挟持丘神威家眷,欲要挟吕元嘉,事情败露便杀人灭口。” 一听这话,张家人无不变色,张艺骞叫了起来:“吕元嘉不是我张家人杀的!” 龚信:“不是又如何,就是栽赃你张家,陷害你张家。” “你这老狗你,你你你你,不是我张家人杀的就不是我张家人杀的,凭什么要冤枉我张家!” “就冤枉你张家了,如何?” 龚信冷笑连连:“姓齐…世子殿下说是你张家人杀的,那就是你张家人杀的,殿下非但说是你张家人杀的,还说你张家将舆图送去关外密谋造反,今日不止要杀你张家坞堡中的张家人,还要因你张家密谋造反诛你张家九族。” “老狗,你欺人太…” “住口。” 张尧卿打断了张艺骞,看向齐烨,面色阴晴不定:“殿下,也是这般想的?” 齐烨挠了挠额头,微微看了眼龚信。 旺仔、喻斌、公输甲也是深深看了眼龚信。 小伙伴们都知道,龚信根本算不得齐烨的心腹,连谋士都算不上,事实上带这老家伙来南地都没太多的意义。 可现在这老头一副他说了算的模样,坐在了齐烨旁边,问都不问一声自己就拿了主意,不妥,大大的不妥。 “龚师的意思,就是本世子的意思。” 齐烨开了口,笑容灿烂:“兄弟们大老远折腾一趟,龚师还差点命丧你张家坞堡之中,要你张家半数家产,不为过。” 张尧卿凝望着齐烨:“若我张家不从呢?” “诛九族,罪名你也知道,通敌、谋害兵部尚书、绑架都尉亲族。” 张尧卿闭上了眼睛,老泪纵横:“老夫,老夫愧对列祖列…” “少他娘的废话。” 龚信大骂道:“你张家才传了几代,要你半数家产已是你张家得了大便宜,再是聒噪,老夫就叫世子屠你张家满门,夺你张家尽数家产!” 张尧卿,不吭声了。 家主都不吭声了,张宏、张成,哪怕是连张艺骞都垂下了头。 张家,现在没有任何筹码与齐烨谈判。 “胆敢用弓射老夫…” 龚信气哼哼的说道:“今日就是殿下在此,若不在,老夫便灭你张家满门!” 第385章 利益相关 张家人怂了,任宰。 齐烨与龚信走在被折冲府将士们控制的张家坞堡之中,并肩而行,身后跟着旺仔与季元思。 齐烨侧目看向龚信:“你怎知张家会同意交出半数家产。” “错。” “错?” “你应问,为何不将张家赶尽杀绝,而是要他半数家产。” “哦。” 齐烨拱了拱手:“那么请问龚师,为何只要张家半数家产,而不是将张家赶尽杀绝?” “要张家半数家产,只要财货,这些财货有银票,有金银珠宝,无房屋地契。” “因为房屋地契都在南地,要了也没用?” “不错,你便是要了,张家也不会给,这房屋地契才是张家的财富,你要半数家产,也就是财货,不过是让张家如同刚刚发家那般,却不是一棍将其打死。” 齐烨点了点头,基本盘还在,本钱还在,无非就是这么多年白干了,却算不上“破产”。 “至于为何不是赶尽杀绝…” 龚信摇了摇头:“倘若这案子不再继续查下去,自是可以将罪名嫁祸到张家头上,案子便是结了,可你若想继续查下去,如今将张家赶尽杀绝,罪名算在了他门的头上,那么有朝一日真的查出了幕后主使,你要如何向宫中、向朝廷、向天下世家交代?” 齐烨恍然大悟,再次施了一礼。 这才是真正的原因,张家是该死,如今也没了底牌,直接将罪名扣到张家人的头上,可以,不是不可以,问题是如果将来查到了真正的幕后黑手呢? 这要怎么和外界说,说他齐烨查错了,张家人被冤枉了? “龚大伯。” 跟在身后的季元思插口问道:“那绑架丘神威家眷与想要色诱吕元嘉要挟他这事呢,这两个罪名也够重了,因这二罪灭了他们为何不可。” 龚信理都没理季元思,自顾自的背着手向前走,由此可见,这老头根本没将太子少师府大少爷放在眼里,事实上起初他连齐烨都没放在眼里。 齐烨回头解释道:“是够重的了,但是罪不至死,最重要的是,张成可以一力承当,无论是绑架丘神威的家眷,还是让丘虞色诱吕元嘉,都能够一个人扛起所有罪名,牵连不到整个张家,就算牵连到了也不会令张家伤筋动骨。” “哦,对对,有道理。” 季元思连连点头:“那是不如要他们半数家产来的实惠。” 齐烨面露沉思之色,龚信没过多的解释缘由,刚刚没有去深想,现在却越是深想越觉得这一手可谓高明。 就算将张家连根拔起了,又能如何,吕元嘉身死幕后之人反倒是容易脱身。 除此之外,将张家诛了,名下的那些田产地契,是归宫中和朝廷了,然后呢,然后还不是要发卖,卖给谁,依旧是南地世家。 这就等同于,没了一个张家,肥了其他世家,结果没什么差别。 与其如此不如拿了张家半数家产,张家实力大跌,其他世家便会如同秃鹰一样盯上他,让这群世家斗去。 “那龚师以为,是谁嫁祸的张家?” “不知。” 齐烨哑然失笑:“学生还以为龚师会说是董家。” “不妄言,老夫不知是不是董家,不过老夫却知你在此地是查不出线索的。” “那龚师觉得学生应在哪查。” “回柳州,这里交给老夫,留下三十司卫、五百折冲府将士,过上几日,老夫带着财货与张成的人头去柳州寻你。” 齐烨神情莫名:“张成的人头?” “不错,不然你以为老夫为何要在坞堡之中连杀六名张家人,加上张成,有了这七颗人头,便是吕元嘉身死一案你查不出个水落石出,日后回京也可向宫中交差。” “等下。”齐烨面色突变:“龚师早知张家人抓了丘神威的家眷?” “早知谈不上,猜测罢了。” 龚信似是不愿多说,挥了挥手:“去做你应做之事,这里有老夫。” “那就劳烦龚师了。” 齐烨没任何犹豫,施了一礼后找人交代去了,张家和张家坞堡的事,全权交给龚信。 见到齐烨如此信任龚信,除了旺仔外,喻斌、公输甲、季元思,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还是那句话,龚信算不得齐烨的心腹。 齐烨自然也没将龚信当做心腹看待,而是当一个长者,值得信任的长者。 龚信考虑的太周全了,光是那七颗人头,便是给他齐烨留了一条后路。 就这样,齐烨交代过后带着大队人马离开了,启程回柳州,夜间行路。 来了不到一个时辰,张家坞堡被破,死了二百多个人,张家核心子弟死了六个,家主几人挨了两顿揍,没了一半家产,也就是“现钱”。 来时匆匆,一路急行,回时倒是慢慢悠悠。 车队上了官道,齐烨没有骑马,马车之中双眼无神。 阿卓也在车厢之中,不停的搓着手,都快搓出火星子了。 “三百七十五万贯,整整三百七十五万贯!” 阿卓情不自禁的露出傻笑:“还有数不清的财货,数不清的财货哇。” 说到激动处,阿卓都恨不得和齐烨来一声“义父请受孩儿一拜”了。 齐烨没吭声,不算那些金银珠宝,光是银票,不到四百万贯,他并不觉得意外,甚至还觉得有些少了。 张家非同小可,如果南地有世家排名的话,张家跻身前三绰绰有余,压在张家上面的,也只有老字号喻家和董家了,这么多代累计下来的财富,应该不止这些,当然,这只是银票,还有数不清的良田以及房屋地契等。 就算夺了张家一半的家产,张家依旧是南地的顶级世家之一,只不过可能从前三掉到前五或者前十罢了,位置变动不大,因为世家真正的财富并不是这些“数字”,连田产都不算,真正的财富是张家子弟担任的官职以及各地的影响力,这才是一个家族的真正财富和依仗。 “卓哥。” 齐烨双眼渐渐对焦:“你是来查案的,不是来点银票的,干点正事行吗?” “点银票不是正事吗?” “是,但是找出到底是谁谋害了吕元嘉是比点银票更重要的事。” “哦,你让我查董家啊,好,回去就查。” “这是什么意思?”齐烨挑了挑眉:“我没说查董家。” “幕后真凶陷害了张家,张家倒了,只有董家受益,为何不查?” “有道理。” 齐烨打了个响指,有个方向总归是好事,而且自始至终董家都有嫌疑,派死士杀人灭口,这已经不是董家第一次干了。 阿卓傻笑道:“要是能像今日这般,也从董家身上讹诈个几百万贯就好了。” 齐烨无语至极,说梦话呢,世家又不是傻叉,你说讹人家就给啊。 第386章 毫无进展 大队人马回到柳州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 齐烨刚入城,尤烈带着城里的官员、乡绅们前来迎接,迎齐大世子凯旋而归。 能看出来,走在最前方的尤烈脸上还残留着几分错愕,估计是没想到齐烨这么快就将事情解决了。 他去过张家坞堡,在他的眼中就是易守难攻。 结果昨天下午去的,今天早上回来,算上路程的话,大差不差一个时辰就将张家坞堡攻陷了。 事实上真没用上一个时辰,从龚信给张家家主张尧卿挟持出来到张家全员投降,一刻钟都是往多了说。 见到不少将士们的甲胄上带着血迹,尤烈脸上的笑意渐浓。 不止是乡绅,还有不少百姓,列队两旁,夹道欢迎。 齐烨回来的消息太过突兀,只给了尤烈不到两刻钟的准备时间,衙役和文吏敲开或是踹开了百姓的大门,让百姓全都站在北城门两侧,全都笑,发自内心的笑,发自内心感受到世子天下是青天大老爷还给了柳州一片太平后的笑,而且还利用这极短的时间排练了一遍。 “继续戒严,柳州只进不出。” 冷冷的说了这么一句话后,齐烨一扬马鞭,带着小弟们疾驰入城,与城内迎接的队伍们擦身而过。 尤烈脸上的笑容凝固了,官员和乡绅们面面相觑。 谁都不是傻子,齐烨说了这么一句话,再观其态度,吕元嘉身死一案明显与张家无关。 擦身而过时,齐烨深深的看了眼尤烈,二人目光对视,只有那么一秒,面色各异。 尤烈心里咯噔一声,眉头猛皱。 其实齐烨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深深看一眼尤烈,或许是觉得这样很高深莫测。 齐烨回过头,望向那些很是迷茫,不知发生了什么又要脸上挤出笑容的百姓们,愈发厌恶这座城,这里的官员们了。 他总是会想起后世,想起后世那些所谓的领导们,无论走到哪里,都伴随着鲜花、掌声,与笑容。 这就是一件很可悲的事,连欢乐都要排练,还有什么事能比这更加悲伤。 吕元嘉的死,对柳州的官员们重要吗? 答案显而易见,能否查个水落石出,关乎着他们的乌纱帽,他们的权力,他们的物质生活。 吕元嘉的死,对柳州的百姓们重要吗? 答案显而易见,百姓们根本就没谈论这件事,别说一位兵部尚书,就是天子挂了,对他们也没有任何影响,谁死了,谁活着,他们依旧如此生活着,活着的人,无法带给他们幸福的生活,死去的人,也不会让他们的苦难减少半分。 齐烨带着小弟们没有回张宅,而是回了柳州府衙,到了正堂,换了衣服,既不是儒袍也不是华服,而是抱刀司统领的“装扮”。 斗笠、长刀、兵符,放在公案上,一身黑袍平添几分肃杀之色。 阿卓倒是穿上了儒袍,齐烨之前穿的儒袍。 从现在开始,亲军由我来掌管。 这是齐烨换衣服前对阿卓说的话。 阿卓笑呵呵的,因为他觉得没差别。 之前,齐烨不统管抱刀司,但是统管阿卓这个统管抱刀司的人。 喻斌叹了口气,他知道,自己的恩师已经没耐心了,要用某种会留下把柄或者隐患的方法行事了,所以,不想让阿卓参与,至少不让阿卓明面上参与。 “五名家妓,除了死去的柳莲,以及奴兽二人,还有两个。” 齐烨分别看向公输甲、喻斌、季元思四人:“去查,哪家府邸带走的,就将哪家府邸封了,交不出人就全部关押,以窝藏刺客的罪名,去查,查是如何带出地牢的,为何带出地牢,又是谁允许的,去查,为何要带出地牢,带出地牢是藏是灭口还是串口供,统统调查出来,带着司卫去,谁阻挠办案就当场砍死!” 纷纷应声躬身告退,就连季元思也是如此。 三人离去后,齐烨看向阿卓:“调查董家,我想不出除了张家还有谁胆敢谋害当朝兵部尚书。” “喻家?” “不会。” 齐烨摇了摇头:“喻家没动机,也没前科,改朝换代多少次,喻家永远都是当顺臣,和孔家似的,有这个能力,没这个胆子,不,是没这个必要。” 阿卓没吭声,他有自己的见解。 自从老六登基阿卓又担任了抱刀司统领后,查过很多案子,多是与官员以及世家子有关,等最后查出真相水落石出时,结果总是令人感慨万千或是啼笑皆非,往往越是想不到的人,越才是真正的谋害者。 不过齐烨说的也有道理,不提喻斌和喻文州父子,单单说喻家,没有动机是其次,主要是喻家的势力范围根本不在柳州,从吕元嘉到了南地,再到最后死在了柳州,一个喻家人没出现过,喻家人也没和吕元嘉有过任何接触。 阿卓离开了,专门负责调查董家。 一夜没睡的齐烨趴在公案上,双眼愈发的不对焦,心力憔悴。 折腾了这么久,嫌疑人没少出现,疑点也没出少出现,结果最基本、最核心、最应该调查或者说是最能确定方向的一点,始终没有突破。 那就是吕元嘉到底怎么死的,活活干死的,还是被活活干死的,或是说活活被人干死的? 一拍额头,齐烨叫道:“和奴兽在一起那家妓叫什么来着,是不是没审呢。” “湘雅,昨日启程前喻公子审过了。” “怎么说的?” “腹上死。” “哦。”齐烨又爬公案上了,想了想后说道:“去告诉尤烈,带着兵备府的人马挨家挨户的踹,搜寻手腕受过伤的人,也就是杀了柳莲的那个人,全城搜索。” “是。” 刘旺快步走了出去,齐烨陷入了沉思之中。 将整件事从头到尾想了一遍,越是想越觉得扯。 柳州同知温涛暗指此事和尤烈脱不开关系,尤烈提供的线索指明是张家所做,张艺骞又说董家最擅长干这种事,而且还有前科。 尤烈做出了合理的解释,张家也做出了合理的解释,那么也只剩下董家了。 董家和张家都是南地豪族,又有着本质上的区别,张家子弟有当官的,没有京官儿,惯用的手法多是拉拢重臣和地方官员,董家不同,董家有子弟在六部九寺当官儿,还有个董孝通是三道军器监监正。 要查董家,或者用大记忆恢复术来查董家,不适用,完全不适用。 “想老婆了,哎。” 齐烨叹了口气,趴在公案上,无精打采。 第387章 山卒 时间接连过了三日,案件陷入了僵局。 杀害柳莲的人找到了,找到的时候是一具尸体。 死在了城北,手腕上有伤,死因割喉一刀,怒目圆瞪,死不瞑目。 折冲府的将士辨认过了,就是这个身材瘦小的汉子。 尸体被带回衙署的时候,齐烨和尸体大眼瞪小眼。 仵作当着他的面验的尸,手腕上的伤痕和当时与折冲府探马搏杀时所留下的伤口吻合,血衣穿在身上也正好合适。 仵作验伤口、折冲府探马辨认、血衣也合适,足以确定这家伙就是杀柳莲的人。 尸体是柳州同知温涛找到了,就在距离府衙后方不远处一处废弃的宅子里枯井中找到的。 说来也是巧合,温涛带着几个衙役去挨家挨户的搜索,本来是不应搜索这座废弃宅子的,结果衙役偷懒,想要在宅子里歇息片刻,最终闻到了若有若无的尸臭味。 人应该死了三天左右,看痕迹的话正是死在了枯井旁,只不过吊篮放下去了,杀害他的人应该是没来得及转移尸体。 “呵呵。” 齐烨望向尤烈等人:“嫌疑犯是找到了,问题是又是哪个狗娘样的将这个家伙干掉的?” 一众柳州官员在齐烨的注视下纷纷低下了头,大气不敢喘。 自从齐烨从张家坞堡回来后,看谁都不顺眼,和要吃人似的。 “尤大人。” 齐烨黑着脸指着尸体说道:“去查,查出这家伙到底是谁,哪怕是将尸体挂在城头让百姓辨认也要找出蛛丝马迹。” 尤烈摇头苦笑:“怕是无甚线索,这人非是柳州…” “让你去就去!” 眼看着齐烨又准备无能狂怒了,喻斌快步走了进来。 “恩师,龚师先生回来了,入了城。” 齐烨心情稍微好一些,将喻斌拉到了一旁,低声问道:“k了多少?” 喻斌不明所以。 “钱!”齐烨问道:“将近四百万贯银票和金银珠宝,都拉回来了?” “是。”喻斌哑然失笑:“马车二十有七,其中二十五架马车拉的都是财货。” “哈哈哈哈哈哈。” 齐烨爆发出了炮竹一般的狂笑声,不算白忙活,削弱了张家的势力,弄了至少四百万贯,回去和老六对半一分,美滋滋。 “都滚。” 齐烨就和个精分似的,上一秒还哈哈大笑,下一秒看向尤烈等地方官员就开骂:“都愣着干什么,去查身份,他妈的案子是在你们柳州发生的,一点线索都没有,还要靠我一个京中佬来查案,一群废物!” 包括尤烈,大家已经习惯了,低着脑袋走出了衙署。 将人赶跑,齐烨蹲在了尸体旁,喻斌也是如此。 “有什么想法没?” 喻斌摇了摇头,有想法的话早说了,何必让齐烨天天在府衙中无能狂怒。 旺仔也蹲了下来,原本只是想着自家少爷蹲着他站着不好,谁知这一蹲,神情微变。 “山卒?” 叫了一声,旺仔一把将尸体的裤子扯了下来,只见这人双腿遍布细小的伤痕,尤其是小腿的位置,密密麻麻。 听到“山卒”两个字,喻斌也像是想到了什么,倒吸了一口凉气:“南军山卒?” 刘旺点了点头,面色凝重。 喻斌脱口叫道:“难道和南边军有关?” 齐烨一头雾水:“怎么又扯上南边军了,山卒是什么意思?” “少爷,未必和南边军有关,这山卒是南边军辅兵营一支。” “辅兵?” “降卒、徒卒、罪卒,孙管家最早便是南边军步卒,混成了官军才被调到北关的,平日无事和兄弟们提及过南边军之事。” 旺仔三言两语将所谓的“山卒”解释了一下。 不属于正规军,地位和辅兵差不多,比民夫强点,也强不到哪去。 山卒有一支营,在南边军,不吃皇粮,由南军大帅府发工钱,是工钱,而非俸禄,即便是这个发工钱,其实也就是管吃管喝罢了。 山卒最早成立于前朝刚开朝那时候,原本出身也不是百姓,而是罪囚,发配过来的罪囚,本地和附近州府的罪囚,还有一些南关外异族降卒。 最早的时候他们被称之为罪卒,干的都是民夫的活,给口吃的不当人看,苦活累活都交给他们做。 直到前朝南关副帅沈锦文有一次出关作战,需要派探马和斥候进入山林之中绘制舆图。 山林是番蛮异族的主场,探马和斥候进去一个死一个,舆图没绘制多少,人死了不少。 最后沈锦文就给一千来号运物资罪囚集结起来了,发给了他们武器和甲胄,让他们入山。 实际上就是让这群人当诱饵,一旦异族部落出现,官军就可以渔翁之利。 沈锦文倒不是心思歹毒,一边是罪囚,一边是同袍兄弟,送死肯定也是派罪囚送死。 不过沈锦文也算仗义,放言如果这群罪囚谁能御敌累功三人,便可入辅兵营。 意思就是如果这群罪囚不但运气好能活下来,还能砍死三个异族,那就编入辅兵营,获得和辅兵一样的待遇,但是依旧没有自由。 这群获罪之囚就这么浩浩荡荡的入山了,作战异常勇猛,不过大多都是一换一,或者几换一,每次入山而战都是极为惨烈。 之后这种“传统”就被保留下来了,但凡南边军出关,最早出山的就是这群罪囚,类似先锋军,风险最大,慢慢的罪卒就变成山卒了。 到了新朝也就是大康朝的时候,山卒大营的命运出现了转机。 众所周知,新皇登基为了立人设,一般会干两件事,一种是大射天下,一种是大赦天下。 前者大射,收买世家豪族。 后者大赦,收买民心。 第一个大射天下,选秀,挑选全国朝的美女入宫,给各个豪门、世家一个当皇亲国戚的机会。 第二个大赦天下,就是赦免罪囚。 很多人都以为古代的大赦天下是所有犯罪的囚犯全都放掉,既往不咎,事实并非如此。 “大赦天下”从某种角度来看就是一个噱头,首先,谋反、欺君、还有政治犯,不在“赦”的范围内,其次,各地官员会利用这个“大赦天下”来赚钱。 怎么赚呢,就是皇帝说了,大赦天下,但是到底放不放还是本官说了算,就看你家人给的钱多钱少了,钱多了,直接放了,钱少了,减几年刑期。 全国罪囚那么多,天子不可能挨个查到底赦没赦。 其次,皇帝大赦天下的这个“天下”,也不准确,真正情况是刑部和礼部挑选一些罪名不重的囚犯,整理成册交到宫中,然后宫中勾上一笔,放几百个罪名不重的囚犯,这就算是大赦天下了。 说白了就是代表,罪囚被“代表”了。 有钱人可以代表百姓,有钱的罪犯也可以代表没钱的罪犯,就是这么回事。 南军山卒原本是没有自由的,南边军念在这群山卒作战勇猛,便请示了朝廷和宫中,意思是说如果山卒作战勇猛,可以通过军功来获得自由。 老六喜欢作战勇猛的人,最后也就同意了。 自此之后,南边军就真正算是建立了山卒大营,半官方性质的。 山卒总是出关入山,并且是赤腿,这也就导致了腿部有很多被植物或是荆棘划伤的伤痕。 根据刘旺听孙管家所说,山卒只要是出关的话,一般都是战损高达一半,也就是十个人里面能有五个人活着回来,而这五个人里面,只有一个能够通过军功离开山卒营恢复平头老百姓的身份。 换算一下,十个山卒,里面只有一个恢复自由身。 加入山卒的人未必是悍卒猛士,但是能恢复自由身的山卒,一定是悍卒猛士! “旺仔的意思是,这家伙出身山卒,但是已经恢复了自由身,所以应该和南边军没关系?” “应是如此。” 刘旺指了指尸体的腿部:“少爷您看,皆是老伤,见之就知是数年之前所致,这便是说此人早已脱离了南军山卒营。” “终于有线索了。” 齐烨神情振奋,刚要派人去南边关问一下怎么回事,龚信带着几个司卫走了进来。 第388章 先斩后奏 龚信走进来后,就说了一句话。 “派人点验一番财货,老夫乏了。” 就这么一句话,说完后老头背着手就离开了,找地方睡觉去了。 老龚一离开,背后的人“露出来”了,正是依旧鼻青脸肿的张家张艺骞。 齐烨皱眉:“你来干什么?” “怕财货有失,学生路上跟随,这便滚,这便滚回去。” 张艺骞是真的怕齐烨了,施了一礼刚要走,突然注意到了尸体,神情微变。 “咦?” 定睛望向尸体,张艺骞露出了一丝困惑的神情。 齐烨猛然起身:“你认识这家伙!” “不识,只是…只是觉得有些眼熟。” 张艺骞挠了挠后脑勺:“这尸身是…” 齐烨:“滚过来!” “来了来了。”张艺骞连忙跑过去:“世子爷有何差使?” “为什么眼熟,在哪见过?” “是有些眼熟,就是…就是…” 张艺骞使劲挠着后脑勺:“一定见过,打小学生就善记人,一定是在哪里见过他。” “想,想不出来就别走,吃饭睡觉都和这具尸体在一起,睡觉的时候搂着他,什么时候想起来了什么时候离开。” 张艺骞打了个哆嗦,绞尽脑汁开始回忆。 喻斌轻声问道:“是在柳州见的,还是…” “柳州!”张艺骞一拍额头:“前朝,前朝时,酒…酒宴?” “何处酒宴?” “似是…”张艺骞蹲下身,凝望着尸体:“谁家府邸,谁家府邸来着。” 张艺骞望着齐烨,小心翼翼的说道:“少说也是七八年乃至十几年前的事,学生本就赴过大大小小酒宴不胜其数,一时之间有些…” 喻斌继续引导:“在场都有谁?” “学生能赴的酒宴,那都是有头有脸的狗东西…” 说到一半,张艺骞猛然站起身:“想起来啦,这是个下人,或是随从,在场有诸多世家子弟。” “哪一家?” “应是有许多世家子,其中…其中,董家,对,有董家。” 张艺骞终于想起来了:“董厉那小子就在场。” “果然是董家!” 有了新的进展,齐烨精气神回来了,自言自语道:“山卒为什么和董家扯上了关系?” “这是山卒?” 张艺骞望向尸体的双腿:“还真是山卒,那就是了,山卒离开南关后多是被董家招揽了,董家…” 说到一半,张艺骞顿了一下,欲言又止。 齐烨拧眉:“想到什么了。” “想…想到了陈洲山林。” “陈洲山林是什么地方?” “董家有一处马场在陈洲山林,学生也是听说的,听说…听说陈洲山林有一处军营,不,是私军营,都是董家豢养的死士和家族私兵。” 齐烨看向喻斌,后者点了点头:“弟子也听闻过此事。” “好,去城外要蒋将军集结兵马,突袭陈洲董家私军营,带上尸体,只要确定了此人生前出自董家,这案子就有了铁证证明是董家做下的!” “学生这就去。” 喻斌离开后,齐烨低头望向尸体,沉默不语。 关于世家豢养家族私兵这种事,都心知肚明,别说他了,京中的朝廷和宫中都知道。 世家养着一群卸甲老卒,朝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招,因为人家不叫“私军”或是“私兵”,而是护院、家丁。 就说前朝那会,南地好多世家为什么有不少想要“划地为王”,就是仗着这群家族私军。 这些家族私军有着明确的组织架构,并且经过或多或少的军事训练。 私军中,最上层肯定是自家子弟。 这些家族子弟自幼就接受全面的培养,熟读兵法兵书,学习武艺,甚至还带着人去剿匪积攒施展经验,更有甚者去军中历练担任一些总旗乃至校尉的官职。 这些世家子除了要在军中历练,还会结识一些将领、校尉,并且撒下大把钱财招揽一些老卒。 钱能通神,如果有老卒想要跟着世家混,这些世家子就花钱将这些人从军中“买”出来,以各种名义,家里双亲去世、伤病或者被开革出军中,然后进入世家之中担任“私军”。 表面上,这些老卒都是护院、家丁,实则都是正当壮年的老卒。 这么办,朝廷肯定是不允许的,可朝廷也没办法,总不能颁布个什么法令禁止军伍退役后什么都不干活活饿死。 真要是颁布这样的法令,谁还会从军,本来军伍待遇就不高,卸甲之后还不让另谋高就,别说没人从军,在营中的军伍都会炸营。 前朝这种风气很重,哪个世家不养个几百号卸甲老卒都不好意思出门和同行打招呼。 到了新朝的时候,老六也想过禁止这种情况,问题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你不让养私军,人家养护院行不行。 你说人家护院多,人家地也多啊。 你说这些护院都是卸甲老卒,人家就说这些是佃户,专门种地的。 你要说规定种地多少人,那也行,人家分家,分成别的姓氏,继续养一群护院或是种地的。 所以说这玩意根本没办法禁止,老六造反那时候,南地世家数不胜数,大大小小的世家家族加起来,光是家族私军就有好几万,可能都超过五位数了。 就算是六位数,十万,看似也不多,前朝官军二百万,十万根本不够看。 但是,但是但是,二百万官军里面有多少是正规军? 三分之一都没有,最多七八十万正规军,还得算是各地折冲府的兵力。 这也就是说,一旦南地世家一起造反,要自立为王,家族私军加起来满打满算能凑出十万人,但是造反的不止这十万人,百姓呢,民夫呢,发了刀枪剑戟那也是“兵”。 历史上各朝各代,好多造反的草头王,刚出来混的时候手下几百人几千人,,为什么要攻城掠地,因为拿下的城池越多,兵力就越多,不止是降卒,还有被抓了壮丁的百姓。 前朝这种情况很严重,各个世家豢养私军。 到了本朝倒是改善不少,只能说是改善,没有根除。 就说张家,这是齐烨直接给张家祖宅掏了,加上龚信本身就来了个擒贼先擒王。 如果张家真的要和朝廷对着干,并且知道齐烨要来攻打张家堡,只要时间充裕,张家完全可以武装上四五千人保卫坞堡。 不说这四五千人里大多数都是佃户这种平民百姓,总之肯定不下四五千人。 那么董家,一个比张家势力更强的世家,豢养私军有多少? 董家豢养私军,可以,不是不可以。 但是如果有针对性,有计划,甚至说是有预谋的去专门招揽军伍的话,问题就很严重了 山卒,半官方是真的,能打也是真的。 如果董家这么多年来一直在招募山卒,并且给不出一个合理的解释,齐烨完全可以密奏宫中和朝廷,然后调兵遣将去干张家! 当然,还是要看宫中和朝廷的态度。 还是当然,齐烨最擅长干先斩后奏的事。 第389章 咎由自取 如果要问齐烨到了南地到了柳州后谁是最忙的,既不是小伙伴们,也不是柳州当地官员,而是柳州折冲府的将士们。 将士们再次上路了,一听说要突袭家族私军,窃窃私语着。 齐烨回过头,皱眉说道:“兄弟们在那低声说什么呢?” 蒋少鳞面露尴尬之色:“董家和张家可不同,董家家族子弟很多都是当官的,这是其一,其二是那些山卒可不是寻常的家丁护院,尚无铁证,这么直接打过去是不是不合适。” “哦。” 齐烨看了一眼刘旺,旺仔小手一动,一张两万贯银票甩在了蒋少鳞的怀里。 “拿去给兄弟们喝酒。” 蒋少鳞望着手中的银票,猛吞口水。 “少爷,这…这不合适。” 齐烨打了个响指,刘旺又拿出了三万贯银票,甩在了蒋少鳞的怀里。 “现在合适了。” 蒋少鳞快哭了,他想说的是太多了,两万贯,根本花不完,一共就一千来人,分下去一人可得二十贯,足足二十贯呐,一年的军饷也就这么多。 二话不说,蒋少鳞调转马头,大呼小叫着。 过了片刻,蒋少鳞回来了,齐烨扭过头,发现将士们还是在那窃窃私语着。 不由得,齐烨皱了皱眉,再次问道:“兄弟们在那低声说什么呢?” “此次跟随世子爷前去征讨逆贼,若董家尚存一活口,柳州折冲府将士们以死谢罪!” 齐烨:“…” 骑在马上的蒋少鳞,总是下意识的拍着胸口中的银票,感动的稀里哗啦的,儿子和爹都是爱兵如子的性子,相比幽王这个当爹的,当儿子的殿下似乎更加爱兵如子几分。 钱,无法衡量一切。 可很多时候人们想要衡量一些人或事儿的时候,第一想法就是用钱。 “少爷,一路疾驰奔袭陈洲尚有两日路程,途径佟、隽二县,一处折冲下府,两处屯兵卫,可集三千兵力。” “不需要。” 队伍还没有拉开速度,齐烨强撑着有些疲惫的身体说道:“去了后叫山卒扔出兵器甲胄,挨个接受盘问,如不从,那就代表一定是董家做的,不从,是董家做的,负隅顽抗,是董家做的,胆敢攻击官军,更是董家做的,如果是董家做的,不需要交战,我们离开就好,驻扎接管陈洲,剩下的,交给各处折冲府、兵备府、屯兵卫,剿灭反贼董家。” 蒋少鳞流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片刻后满面佩服之色:“少爷高明。” 齐烨苦笑一声,高明个屁啊高明,要是高明的话能和无头苍蝇似的乱转吗。 或许这就是天子让齐烨与阿卓配合缘故的,老六了解齐烨,很了解。 说齐烨稳当,这小子出道以来主打的就是一个“莽”字,和在莽村进修过似的。 可要说齐烨从头莽到尾,也不是,看似莽,实则还是留了退路,不会无缘无故的莽,在莽之前,法、理、宫中利益,总要至少占上一条。 这也是太仆寺被一锅端后,老六慢慢思考出来的一些事,关于齐烨的一些事。 不是齐烨不好用,而是宫中一直没用好。 就说此次来南地,就说现在要去陈洲找董家私军这事。 换了别人,哪怕是阿卓,事关董家这种豪族,即便出兵也要有铁证,而且就算有铁证也不会轻举妄动,而是先派人回京询问宫中的意思。 这一来一回,小半个月过去了,这么长的时间里会发生多少意外? 齐烨不是别人,他有着和其他人不同的思维以及行事方式。 按照他的理解,查案才需要证据,反恐需要名单就好了。 吕元嘉是兵部尚书,放了后世那就是国防部长。 国防部长死了,自杀,属于是“案”,他杀,属于是“谋反”。 既然是谋反,铁证反而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嫌疑,任何有嫌疑的人或势力,都需要配合调查,并且极力证实自身清白,如果证实不了,那就干你,就是这么简单的事。 这一次齐烨带的人不多,除了百名司卫外,只有千名柳州折冲府骑卒。 也是碰巧了,以前柳州折冲府只有六百骑兵,平南折冲府“沦陷”后,附近的折冲府才分配了更多的战马让步卒“转职”成了骑卒。 一千多骑卒,未必能在董家大本营灭了数百山卒和所有董家势力,不过自保绰绰有余。 上了官道,齐烨下马回了马车之中,下令提速。 车厢之中,齐烨满面困倦,对面坐着刘旺和鼻青脸肿的张艺骞。 看向满面讨好笑容又是一副小心翼翼模样的张艺骞,齐烨翻了个白眼。 喻斌找人打听过了,张艺骞记忆力的确不错,这小子在南地各世家三四代弟子中,能力算不得优秀,名声也不算广传,平日为人也是嚣张跋扈,可这记忆力的的确确是远超常人的。 张艺骞小时候就有着过目不忘的本领,按理来说以这种能力多读读书的话科考不成问题,奈何这小子本事没用到正地方,整天胡混,要不是家族长辈宠爱,这小子哪能在柳州当张家的话事人。 按照张艺骞所说,山卒是他在十七年前见到的。 这家伙今年三十二,十七年前也就是十五岁。 不过是擦肩而过罢了,能想起十七年前一闪而过的面孔,由此可见张艺骞的记忆力有多惊人。 “你三叔张成死了,知道。” “知道。”张艺骞脸上闪过一丝悲伤之色,随即陪着笑点着头:“该杀,该杀的,阿爷动的手。” “张家家主动的手?”齐烨略显错愕:“当爹杀了亲儿子?” “是,是,该杀。”张艺骞强压住内心的悲伤:“不杀,莫说不能给世子爷您一个交代,便是我张家自己人也交代不过去。” 齐烨摇了摇头,什么都没说。 或许这就是世家能够成为世家的原因,杀伐果断。 杀,代表大义灭亲。 大义灭亲,代表一个态度。 既是态度,也是画上了一个句号。 这个句号是红色的,张成的血,承担了所有的罪责,再拿出半数家产,句号不太圆,可终究算是句号。 齐烨收了张成的人头,拿了张家半数家产,也是代表一个态度,代表他可以代表宫中认可这个句号。 “咎由自取。” 沉默许久,齐烨重复道:“咎由自取罢了。” “是啊,咎由自取。” 张艺骞望着车外,不想叫齐烨和旺仔见到他的眼眶里有泪水打转。 世家,就是如此。 世家子,也是如此。 张成不是未来的张家掌舵人,可他依旧要为家族奉献一切,就是这种偏执的奉献,让他铤而走险去设计陷害当朝兵部尚书。 张家其他人,张家家主张尧卿是否知道这件事,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张成已经死了,没有反抗,没有争辩,跪在地上,当着坞堡内所有张家人的面,被他亲爹一刀捅在了胸口上,捂着胸口躺在地上,抽搐着,直到死亡,再被司卫割掉了脑袋。 “张艺骞,如果这案子破了,的确是董家所为,无论董家最后是什么结局,你张家不要动,哪怕董家亡了后有着天大的利益,你张家不要动,若是敢动我会回来,记住我说的话,转告给你爹和张尧卿。” “是,是是,学生谨记。” 齐烨挥了挥手,张艺骞推开车门跳了下去,自己找马骑去了。 “我睡会。” 说了一声,齐烨将双腿搭在了软垫上缓缓闭了眼睛。 第390章 烧山 两日路程,几乎未停歇。 马车中的齐烨醒了睡,睡了醒,鲜少将目光看向车外。 官道是平坦的,也是宽敞的。 山林是茂密的,也是深远的。 每每齐烨将目光瞥向车外时,愈发讨厌南地。 南地富裕,东南西北四地之中最富裕的一地,十二道中最富裕的三道。 除了柳州外,齐烨并没有在哪个南地的城镇久留过,因为没了兴趣,也不想见识所谓的南地富饶。 南地的“富”,让他有些反胃。 富,“富”在哪? 南地三道,富,这句话让齐烨莫名的恶心。 但是如果换个说法,南地三道的世家富,齐烨能接受,欣然接受。 可要是世家代表了所有百姓,那么齐烨无法接受,并且感到恶心。 京中来了南地的商贾,商贾带着南地的随从,大家一聊天,南地来了,哇哦,原来是南边来的,那你很富哦。 要知道齐烨最讨厌事就是被代表,上个逼班被代表,当个百姓被代表,无时无刻不被代表,就连人均收入都要被代表,只要是活着,呼吸着空气,无时无刻不被代表。 所以齐烨理解南地的百姓,理解当有人对南地百姓说你们那边很富的时候,百姓一定和活吃了三只正在交配的苍蝇一样恶心。 “少爷。” 骑着马的蒋少鳞敲了敲车厢:“已是过了陈洲,一刻钟就到。” “哦。” 微微哦了一声,一路上几乎都在半睡半醒的齐烨看向坐在对面的刘旺。 二人太有默契了,不,应该是说旺仔太懂齐烨了,一个眼神就知道表达的是什么。 “蒋将军说二十里外有一片密林,曾是前朝陈洲果毅大营,废弃后便被董家人占了,十有八九被董家所豢养的山卒就在那里,无需入林登山,距官道不足一里。” “有多少人知道吗?” “应千人余。” “卧槽。”齐烨倒吸了一口凉气:“要是真有一千人,就算和吕元嘉身死一案无关那董家也够判的了。” “少爷有所不知,便是千人也多是亲族妻儿老小,山卒至多二三百。” “那也不少了。” 齐烨骂骂咧咧的说道:“二三百死士,养这么死士干嘛,八成是造反。” 旺仔没接口,齐烨有点自己浑身是毛还笑话别人是猴的意思。 南庄也有二百左右工作人员,对外称为庄户,其中大部分都是卸甲老卒。 董家养的这些山卒也好私兵也罢,未必全是能为董家赴死的人。 可要是在南庄,谁要是想弄死齐烨的话,二百多庄户,外加他们的亲族,不敢说百分百,至少百分之七八十都得撸袖子上去拼命。 齐烨将脑袋伸了出去,官道漆黑一片,蒋少鳞下的命令。 “少爷,怕是不好围。” 蒋少鳞很少离开柳州的地界,倒是下面有个校尉的亲族居住在陈洲,一个多月前来过一次,对这边的情况还算了解。 果毅营废弃营区已经被董家人给改建了,为了“合理合法”,营区旁边的山林都砍伐成了空地,围了几圈说是畜牧所用,中间的废弃营地改成了小型村落,名义上,居住在小型村落里面的东家私军是“牧人”,放牧的佃户。 虽说这个i小型村落并不是什么防御工事,而且距离官道不远,可要想神不知鬼不觉的围上的话,难如登天,不但围不上,抓也不好抓。 村落后面就是深山,打草惊蛇这些人如果想跑,撒丫子直接进入深山之中就行,抓都抓不到。 将了解的情况一说,齐烨也有些犯难了。 来之前他用的词儿是“突袭”,计划是先将董家私兵聚集的地方围起来,如果这些私兵束手就擒不做任何反抗的话,挨个盘问,只要坐实了山卒尸体生前出自这里就算是铁证了。 “蒋将军的意思呢?” “少爷您这可难倒末将了,若说袭营,末将当仁不让,可若说一人都不放过,末将没法子。” 蒋少鳞挠了挠下巴和钢针一样的胡子茬,苦笑连连:“兄弟们打是能打,练的就是这本事,可要是一个都不放过的话,兄弟们做不到。” “烧山。” 一声突兀的声音传来,正是骑着马的龚信。 打马上前的龚信面无表情:“今夜西风,疯狂,营在东,燃营以西,烟过营围三侧。” 蒋少鳞一拍马头:“是个好法子,火借风势,将董家私军逼出来。” 看向齐烨,蒋少鳞问道:“少爷以为如何。” “我又不懂,你们觉得行咱就这么干。” 齐烨刚说完,骑在马上的季元思回头看向陈洲方向,傻乎乎的乐道:“还好是西风,若是南风岂不是要烧到陈洲,陈洲可是一面山两面林,城里城外多是董家产业。” 齐烨撇了撇嘴,季元思的关注点从来就没在正地方过。 “成,那末将去安排了。” 得到了齐烨的应允后,蒋少鳞一夹马腹,和几个手下拿着舆图商量起来了。 几分钟过后,定计了,二十多个人先绕到营区后方入林纵火,蒋少鳞带着大部队组成包围圈,出来一个抓一个,抛妃。 快到地方了,齐烨也出了马车上了军马,阿卓带着司卫护卫左右。 夜黑风高,要么杀人,要么放火。 火是肯定要放了,至于杀不杀人,那就要看董家这私军营到底是群什么角色了。 齐烨心里倒是没什么紧张的,都是骑卒,全是悍卒,打不过总归是能撤退的,再说打不打还是两说。 先行的探马回来了,确定了位置,正如蒋少鳞了解的那般,看似是个小型村落,实际上就是一处军营,只不过董家私军居住的不是军帐而是房屋罢了。 探马看过点过房屋,四十多间,除去马厩、膳房、仓库外,往多了说也就五百多人,因已是入夜,没见到什么人影,也判断不出是私兵多还是私军的亲族多。 “围了就是,亮明官军身份,胆敢反抗格杀勿论。” 齐烨轻飘飘的说完后,蒋少鳞重重点了点头,随即点燃了火矢响箭,射向了空中。 紧接着千余名骑卒半数下马,由两侧冲进了并不算茂密的山林之中。 齐烨下了马,站在重重护卫之中,耐心的等待着。 大约过了两分钟,火光初现,林中,也传出了惊呼之声。 望着若隐若现的火光,齐烨开始祈祷,赶紧将案子查清楚,本世子是一天不愿意待了,都快掉头发了。 第391章 火火火 转瞬之间,原本还微弱的火光冲天而起。 火光开始跳跃,旋转,如同一个调皮的孩子蹦跶在黑夜之中丢下了一颗颗糖果,红色的糖果,掉在地上就会燃起烈焰的糖果,宛若烧烧果实。 烈焰熊熊,火,映红了黑夜,在西风的催促下快马加鞭奔腾着,点燃了一片片土地。 空气中弥漫着令人遮鼻的气味,熬过寒冬的翠绿树木被火红覆盖,红如血,那一颗颗树木又好似一具具烈焰中的残躯,滴落的不是血迹,而是星星点点的火星,这些火星在眨眼之间便会变成火团,吞噬着另一颗树木。 火焰映红了齐烨平静的目光,第一个人影出现了,被浓烟与热浪驱赶着的第一个董家私兵出现了,狼狈,慌乱。 没等守株待兔的折冲府将士们冲过去,第二个,第三个,一群又一群董家私军跑了出来,咳嗽连连,别说兵器甲胄,身上的衣服都没穿全,其中不少人就穿个兜裆裤,腿上伤疤累累,一看就知是卸甲山卒。 如狼似虎武装到了牙齿的折冲府将士们扑了上去。 踹倒或摁倒。 反绑或刀鞘砸头。 表明身份或大声呵斥。 场面虽是混乱不堪,训练有素的折冲府将士们乱中有序,两人一组,抓一个捆一个,捆一个踹出来一个。 跑出来的私兵越来越多,全是男子,多是壮年男子,其中不少赤膊的一看就知是军伍出身,偶有反抗,皆被无情镇压。 如张艺骞所说,董家果然招募了不少军伍卸甲后成为家族私兵。 齐烨当机立断:“带着司卫去帮忙。” 阿卓犹豫了一下,打了个手势,百名身穿黑袍的司卫分出一半,快步跑了过去。 人手有些不够用了,一共就带来千名折冲府将士,其中一部分去了两侧,等待官道守株待兔的也就五百多人,跑出来的人越多,越是着急,越是着急,越是手忙脚乱,越是手忙脚乱,碰到反抗的越多。 这些出自军中的董家私军可不全是善男信女,跑出来后见到穿着甲胄的官军守株待兔,乱糟糟的也不知道在喊着什么,也有脑子一热的想跑或是反抗,场面愈发混乱,火势也越来越大。 站在齐烨旁边的季元思嗦乐嗦乐手指头,竖起了食指。 “姐夫,这风向好似…”季元思夜不太确定:“不是西风了。” “是吗。” 齐烨没当回事,望着那一颗颗被捆了后摁在官道上的家族私兵们,心放下了一半,这都抓了少说二百多人了,加上两侧也会抓上一些,凑够三百人,就不信三百人里面没人认识死去的山卒。 “风变了。”和没事人似的龚信淡淡的说道:“转南。” “转…”齐烨扭过头,有点傻眼:“山林一直连着陈洲?” 季元思小鸡啄米似的点着头,和幸灾乐祸似的:“要是烧过去,八成要烧到了陈洲城。” “无吊所谓。” 齐烨耸了耸肩,冲着将士们大喊道:“反抗的全打倒,带兵刃反抗的杀无赦!” 陈洲,齐烨做过功课,就是董家的大本营。 作为南地最富裕的几个城镇之一,陈洲是最小的,城内只有两万户,就这么两万户至少十万人,至少三成是给董家打工的,剩下六成的其中三成,都得看董家脸色过活。 衣、食、住、行,董家涉足方方面面。 城中所有成衣铺的布料全是从董家商行那买的。 高端酒楼、客栈,全是董家下面商贾开的,还有米面铺子,最大的供应商就是董家的“地”。 住就更被提了,城分东、南、西、北,城北百姓所居,地契都是董家的,或是牙行及商贾从董家手里买的,城南高门大院,想要建宅、修葺,都要找牙行,而七家牙行中有五家是董家开的,剩下两家不是,是陈洲知府开的,陈诚知府是董家的女婿。 至于这行,吸一营行,车马行、售贩马匹等行业,也被董家给垄断了。 除此之外,南地的三道军器监衙署也在陈洲下面的衡县之中,特设一处兵备府,超编满额七百人,都是辅兵。 陈洲能这么富,主要是因为做了南边军的生意,朝廷将钱拨给南边军,采买的大部分物资都要从陈洲走。 南边军一共六支大营,人倒是不多,不算辅兵正规军八万人,陈洲除了赚这八万军伍的钱之外,还有一些见不得光的钱,户部拨的,不公开。 这个钱是收买关外异族部落的,银票不流通,异族部落需要物资,而这些物资也一般都是由董家运出关交给一些部落,可想而知中间的油水有多大。 前朝就有这种情况了,不是汉家儿郎怕异族部落,只是权衡利弊后觉得还是“花钱”合适。 一个异族部落,三四千人,能征善战,也能撑善灌,如果去叩关,官军会有伤亡,伤亡后有抚恤,加上军器损耗等,也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可要是用这个钱换成物资运出关外交给这个部落的话,就能起到很多的作用,关键时刻反水、说服其他部落、搜集军情情报,甚至可以打几场代理人战争,毕竟关外深山老林中各部落林立,内部也是纷争不断。 也正是因为如此,董家才能够在前朝时期发展的异常迅猛,第一桶金就是从南边军和关外异族部落身上赚来的,为了保证这两条线长久运转,董家开始介入柳州各行各业,大有一座城“服务”南边军和异族部落的趋势。 这也是南地人尽皆知的秘密,包括京中,宫中与朝廷,其实大家心里和明镜似的,不过不排斥,没了董家还有李家、王家、各种家,没差别。 现在别说火还没烧到柳州,就是烧到了,齐烨也不会当回事,那么大一座城,还有护城河,怎么可能烧进城中,再者说了,退一万步讲,就算烧进了柳州城,和他齐烨有什么关系,百姓也不傻,总不能连躲都不会躲,人会躲,房屋不会躲,烧就烧呗,董家会出钱重新修葺或是建盖的。 “少爷。” 在第一线的蒋少鳞骑着马回来了,脸都被熏黑了:“冲进去吗?” “这么大烟冲什么冲,在官道上等着,等到天亮开始审,两边不耽误,继续守着继续抓。” 齐烨话音刚落,一名校尉骑马奔了过来。 “烧…烧差地儿了。” 校尉翻身下马,满面惊慌失措:“点火的兄弟们没往深了跑,火旺了才见到林西有不少仓房,抓了几个狗日的问了,皆是董家建的仓房,有出关入关的货物、粮米、酒水、还有不少甲胄,以及大量财货。” “是吗?” 齐烨挠了挠额头:“有多少。” “不知,去年入秋后董家商队便将货物放在了此处,想着开春时在运出南地贩卖。” “存了快四个月?” “是。” “哈哈哈哈。” 齐烨乐的和三孙子似的:“活该。” 站在旁边一直默不作声的龚信突然开口问道:“奇哉怪哉,那火…是何人引的?” 一群人面面相觑,这不废话吗,咱点的,最早还是你提议的,老年痴呆了。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旺仔,破口大骂:“这群狗日的东家私兵,知晓那些仓房中有罪证,竟一把火将后方的财货都烧了,此地无银三百两!” 众人恍然大悟,连连点头,对,没错,董家人自己点的火! 第392章 触碰真相 齐烨最不担心的事情到底还是发生了,火顺着官道旁的山林窜向了陈洲。 火焰映红了漆黑的夜,众人漆黑的双眼折射出摇曳的红。 齐烨歪着脑袋,不太确定:“就算烧过去也应该没事…?” 喻斌吞咽了一口口水:“应是如此…。” 阿卓眯着眼睛:“烧不到城…。” 季元思搁那嘎嘎乐:“城外有董家的六座牧场,一座马场,还有张家的一座牧场,烧过去啦,哈哈。” 张艺骞连连摇头:“无所谓,我张家无所谓的。” 没人搭理他,可不是无所谓吗,你家就一座牧场。 齐烨挠了挠后脑勺,还是不太确定:“牧场,有草?” 众人看了眼齐烨,要不是这家伙是齐烨,大家都开始骂了,这不废话吗,牧场里面没有草,吃西北风啊。 眼看着大火越烧越旺,齐烨当机立断:“老蒋,老蒋老蒋快来!” 远处的蒋少鳞快步跑了过来,身后还跟着一个蓬头垢面披头散发穿着里衣的中年人,跌跌撞撞狼狈不堪。 待蒋少鳞跑过来后,齐烨正色道:“火烧的太大了,告诉你下面的兄弟们,一定要守口如瓶,打死都说这火是董家人自己放的,记住了吗。” 蒋少鳞犹豫了一下:“少爷,这…” “这什么这,火烧到城外了,风越来越大,好多董家的牧场和董家的地都被烧了,这事只能栽赃到董家人自己头上,知道吗。” 蒋少鳞摇了摇头:“少爷,这…” “你怎么回事!”齐烨很是不爽:“一码归一码,就算是董家杀害了吕元嘉,放火烧山都快烧到陈洲了,这事肯定会被问责,一定要嫁祸到董家身上,这么简单的道理还不懂吗。” “不可!” 开口的不是蒋少鳞,而是旁边站着灰头土脸的中年人,怒吼道:“你休想!” 齐烨一头雾水:“你是哪根葱?” 蒋少鳞叹了口气:“董家董云舒。” “董家人?” “是。” “靠。”齐烨无奈至极,冲着蒋少鳞叫道:“你特么怎么不早说!” “您也没给末将机会说啊。” 齐烨:“…” 当着人家董家人的面,要栽赃董家人,小伙伴们很是无语。 满脸灰的董云舒也看不出个什么长相,怒不可遏:“好哇,幽王府世子果然猖狂,胆敢当着老夫的面栽赃我董家。” 齐烨和赶苍蝇似的挥着手,满面不耐烦:“拉到一旁杀了灭口。” 旺仔已经抽出了腰后的短刀,满面狞笑。 “你…欲杀老夫灭口?”董云舒明显不是个武人,身材瘦弱,下意识后退了一步:“你好大的胆子!” “大哥。”齐烨都服了:“我都将放火这事栽赃到你头上了,为什么不敢杀你。” 董云舒面色一滞,随即点了点头:“有道理。” “少爷。”蒋少鳞满面苦笑:“此人是陈洲同知。” “原来是官员?” 齐烨朝着董云舒拱了拱手,随即说道:“好,灭了口之后对外说董大人为扑火死于山火之中,回京我禀报朝廷也好嘉奖一番。” 董云舒张大了嘴巴:“你们京中来的…都这么无法无天吗?” “少他妈废话。” 齐烨一把抓住了董云舒的头发,粗暴的将其推搡到了后面的马车中。 旺仔推开车门,从里面拽出了用草席包裹着的尸体。 恶臭的味道扑鼻而来,齐烨照着董云舒的后膝踹了一脚,这位一城同知狼狈的跪在了地上。 “睁大你的狗眼好好看看,这家伙是谁!” 扑鼻而来的恶臭味让董云舒干呕了一下,齐烨故技重施,冷笑连连。 “你董家的走狗临死之前,已经说出了是受你董家人之命做下的那件事。” 想要挣扎起来的董云舒被齐烨摁着后脑勺,似乎第一次接触死尸,也可能是第一次接触到散发着恶臭已经开始腐烂的死尸。 齐烨松开手,甩了甩手中的几缕头发:“你以为本世子为何带兵来陈洲,来你董家私军营,到了这时你还想狡辩不成。” 董云舒终于注意到了死尸的双腿,下意识叫道:“山卒?!” “废话,谁不知你董家多年以来一直招揽山卒,更何况还有人证。” “人证?” “那个谁,滚过来。” 齐烨叫了一声,旁边看热闹的张艺骞连忙站到了一旁,拍了拍胸脯:“没错,就是没少爷,张家张艺骞,董云舒,可还记得小爷。” 董云舒扭过头神情一变再变:“是你?” “就是小爷,十七年前,柳州城内,酒宴之中,本少爷见过他,想不到,哈哈哈,本少爷过目不忘!” “董云舒,人证物证俱在,还想怎么狡辩。” 齐烨一脚将董云舒踹趴下:“捆起来!” “慢着!” 董云舒强打精神:“与吕元嘉身死一案有关?” “废话,不然你以为本世子来干什么。” “十七年前…十七年前…” 董云舒回忆了片刻,脸上瞬无血色:“尤烈初到柳州,担同知一职,府中设宴那一次?” 他这么一说,张艺骞乐了:“对对对,就是那一次。” “莫非是董云卷?” 董云舒张大了嘴巴:“那时二弟董云卷尚在柳州,去赴宴亦是他,这就是说…就是说…” 齐烨紧张了,喻斌紧张了,所有人都紧张了起来,心中求神拜佛,大哥你快承认! “可董云卷为何要谋害吕元嘉?”董云舒一副很是困惑的模样:“杀了吕元嘉,我董家有什么好处?” 众人摩拳擦掌,想要屈打成招了。 “不,这不可能!”董云舒梗着脖子叫道:“你休想栽赃我董家!” “西地那非陪葬,死到临头还想硬是!” 齐烨一脚将董云舒踹翻:“蒋都尉,将所有人带过来认,挨个认,只要能认出来这具尸体,赏银一万贯,并且承诺将其以及家小全部带回京中保护起来。” “是。” 蒋少鳞深深看了眼慌乱的董云舒,小跑着离开了。 “阿卓。” “言语。” 齐烨将兵符丢给阿卓:“前往佟、隽二县,调集折冲下府、屯兵卫三千兵力,入陈洲,寻董家人要他们交出董云卷!” “这便去。” 阿卓翻身上马,带着三十名司卫离开了。 天色,渐亮。 火光,未熄。 齐烨回到马车上,望着“尸体辨认”现场,目光幽幽。 齐烨,再次有了之前的那种预感,自己,快接近真相了,不,是已经触碰到了真相,就差临门一脚。 第393章 浓烟下的公道 天亮了,齐烨坐在马车之中,双眼有点不对焦。 蒋少鳞和折冲府都尉以及小伙伴们,挨个汇报着情况。 一共抓了五百二十一人,有张家的护院家丁、出自南边军的山卒、各处折冲府、屯兵卫、兵备府的军伍… 火势蔓延到了陈洲,董家的牧场和草场都被烧毁了,陈洲跑出了不少百姓,惊慌失措… 除了私兵营,几座仓房也被烧的一干二净,现场找到了好多烧毁财货… 董云舒如同爹死娘改嫁一般,因为那些仓房里面存放着大量的金银珠宝,私兵营建立在这就是为了看守这些董家“家产”的… 折冲府没有伤亡,倒是砍死了三十多个董家私兵,想要反抗官军的愣头青… 初晨的阳光洒在了齐烨的脸上,满是疲惫的面孔有些苍白。 喻斌站在一旁,无声叹息:“恩师,共计四十六人认出了尸体。” 旁边站着的小伙伴们也是摇头叹息着,就连张艺骞都满面忧容。 尸体,被认出来了,被足足四十六名董家私兵认出来了。 问题是这四十六个人连尸体的名字都叫不出来,各自的说辞也不同。 原因可想而知,怪就怪齐烨非说有赏银一万贯,这四十六人多是为了这一万贯胡说八道,不,很有可能是所有人都在胡说八道,好多人前后说辞都不一样。 这便是说,尸体生前很有可能不是出自董家,至少不是出自私军营。 被捆住的董云舒坐在旁边,冷笑连连,叫嚣着,唾骂着,得意着。 “恩师,恩师…” 喻斌的轻唤声将齐烨的思绪拉回到了现实之中。 齐烨的瞳孔开始对焦,最先望向了坐在地上的董云舒,上去就是一脚踹向正脸儿。 “一,你董家有过前科,曾经做下过这种事,豢养死士刺杀过达官贵人,好多无头公案都是你们董家做下的!” 齐烨居高临下,表情几近扭曲:“二,豢养家族私兵近五百人,还都是卸甲老卒,意欲何为,有何居心,这是我们见到的,没见到的,不知还有多少人,三,尸体出身山卒,你董家大肆招揽山卒,人证张艺骞又指认了这名山卒出自你董家。” 齐烨竖起三根手指:“更别说,你董家私兵四十六人同样指认了尸体,凭着这四件事足以办成铁案将你董家定罪,就是本世子先斩后奏灭了你董家所有人,事后朝廷也会嘉奖本世子!” 董云舒张着嘴,想要说些什么,最终垂下了头,整个人如同被抽空了力气一样瘫在那里。 齐烨说的不错,前科,有,人证,有,动机,随便想一个就是,现在都不是栽赃不栽赃陷害不陷害了,就是将现在的情况禀告朝廷,相信宫中和朝廷也会认为就是董家干的。 “少爷。” 刘旺看向齐烨,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怎么了?” “小的觉着,觉着应…”旺仔看了眼喻斌,后者点了点头。 “小的觉着这案子算是查成了,足以向宫中与朝廷交差。” 旺仔当着董云舒和张艺骞的面,直言不讳。 “南地世家数不胜数,可拔了尖也只有三家,如今叫宫中顾虑的只有这喻、董、张三家中的董、张二家,您查兵部尚书身死一案,将张家半数家产查抄,一把火又烧了董家无数财货,只要您点头,这董家就会背了兵部尚书身死一案的罪,就算不被诛了九族夷了三族也要伤筋动骨,您这一趟…算是伤了张家根本,近乎灭了董家,小的说句不好听的,残了张、董二家,宫中和朝廷都会觉着…觉着兵部尚书死的值,千值万值。” 喻斌和季元思连连点头,表示附和旺仔所说,就连知道自己会被栽赃陷害的董云舒,都不得不闭上了眼睛,生无可恋。 旺仔说的不错,直指核心。 南地的世家太多了,太多太多,出自南地世家的世家子们,在京中,在各州府,抱团取暖,算不上结党营私,总之面对南地的利益时会团结起来。 宫中的老六,朝廷的老臣重臣,都知道前朝覆灭的根本原因就是世家,本朝最大弊端,也是世家,然而世家最多的就是南地,南地的世家也最为团结,朝堂上的官员,其中有一半都出自南地的世家。 南地算得上顶尖世家的,也就五六个,其中喻、董、张三家名声最大。 喻家时代做顺臣,每次都能站到了正确的队伍中,这是不假,可要说宫中和朝廷不忌惮,不是那回事。 因此董家才在短短十几年从一个二流顶尖的世家变成一流世家,朝廷有意无意扶持起来的,若不然董家怎么会一人独吞南边军的物资采买等事。 朝廷之所以这么做,其实就是为了让董家抗衡喻家。 蛋糕就那么大,一个人吃,吃的太肥,太壮,不如找一群人吃,都肥一些,壮一些,却不是太壮太肥,吃的时候,这些人也会自相残杀,对朝廷有利。 喻家势力庞大,光靠一个董家远远不够,因此董家又开始扶持张家,将张家养成了一条恶狗。 张家借着董家的支持,大肆拉拢收买南地文臣武将,以很多下作的手段累积资本。 结果呢,结果宫中和朝廷预想中的情况并没有出现,喻家根本没搭理董家和张家。 董家和张家想要扩地盘,喻家不闻不问,爱怎么扩就怎么扩,只要别侵犯他们喻家的利益就行。 要么说董家聪明,人家根本不吃蛋糕,而是自己做蛋糕,自己做,自己吃,有时候还给朝廷吃一些。 新朝这么多年来,喻家根本不鸟董家和张家,除此之外,喻家代表也就是户部左侍郎喻文州,变成了能臣,重臣,未来会担任户部尚书并且辅佐新君。 这就是个很扯的事,喻家是真心希望大康朝做大做强的,可董家和张家势大了。 要么说喻家目光长远,看不上董家和张家是有原因的。 董家和张家也看出来喻家要的不是钱、权,而是一些他们无法理解的东西,然后这两家开始掐起来的,说是结盟,私下里也不对付,涉及南地和两家利益时,守望相助,涉及到自己利益时,也会狗咬狗。 搞到了现在,不稳定因素根本不是喻家,至少目前来看不是喻家,而是董家和张家。 现在呢,齐烨来了一趟南地,借着吕元嘉之死,借着查案,张家折腾没了一半的家产,险些被打回原形,董家呢,积攒了不知多少财富被付之一炬,如果再将吕元嘉之死的罪名按在董家头上,董家一定如旺仔所说,至少伤筋动骨。 那么伤筋动骨后的董家日后在南地混,肯定不如以前风光,还要处处小心,根本不用朝廷出手,其他世家就会想方设法将董家吃干抹净。 这无疑最符合宫中和朝廷的利益,如果朝廷知道了这件事,就算齐烨不想栽赃嫁祸东家,宫中和朝廷也愿意这么干! “我记得旺仔你和我说过,兵部尚书吕元嘉被文臣所敬仰,被称之为儒将。” 齐烨跳下了马车,一步一步走向生无可恋的董云舒:“老尚书在建朝时就有告老还乡的意思了,被陛下再三挽留这才坚持了十几年,为国朝付出了一切,俩儿子战死沙场,老妻故去,孤家寡人一个,就剩一个孙儿在老家整日读书。” 说完后,齐烨来到了董云舒面前,蹲下身:“你运气不怎么好,碰到本世子来查案,所以我会折腾你们这些世家,因为我不怕你们,可你的运气又很好,因为我或许是京中唯一在乎公道,唯一在乎一位老尚书公道的人。” 董云舒抬起头,面露迷茫之色。 “如果是你们董家人做的,我保证,你们董家完蛋了,可要不是你们董家人做的,我不会栽赃你们董家,不过有两个条件。” 董云舒的双目恢复了几分光彩:“什么条件。” “你们放了火,烧了山,需要赔偿,不多,一百万贯,火烧到了陈洲,吓着了百姓,需要赔偿,二百万贯,一共三百万贯交出来,这是第一个条…” “你做梦!”董云舒破口大骂:“明明是你命人放的火,还有,你以为我董家的钱财是大风刮来的不成,你一把火烧了我董家多少家财,我董家还想寻你讨个公道!” “哦。”齐烨站起身看向喻斌:“捏造罪证,案子结了,董家做的。” 董云舒大吼道:“三百万贯,明日给你!” “你贱不贱啊。”齐烨翻了个白眼,再次蹲下身:“第二个条件,交出南边军物资采买的一应事务。” “你说什么!”董云舒又怒了:“这是我董家立身之本,你休想。” 齐烨:“喻斌,捏造罪…” 董云舒:“好,三百万贯,董家不再接管南边军一应供需!” “这就对了嘛。” 齐烨笑着拍了拍董云舒的黑脸蛋子,随即话锋一转:“不过这有个前提,那就是吕元嘉身死一案,的的确确与你董家无关!” “董云卷不是鲁莽之辈,杀吕元嘉对我董家没有任何好处,定不是他做的!” “话不要说的那么早,我只看证据和结果。” 齐烨站起身,疲惫无比,扭头望向冒着轻烟的山林,挥了挥手:“所有人押回陈洲。” “慢着。” 董云舒挣扎着站了起来,凝望着齐烨:“为何?” “什么为何?” “为何不借此机会除掉我董家!” “我说了,或许我是京中唯一在乎公道在乎真相并且目光短浅的人了,老尚书,不应该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如果不是你们董家做了,你们董家背了这个锅,这案子便永远不会有人再查…” 齐烨摇了摇头:“老尚书不能死的这么冤。” 董云舒闭上了眼睛,随即深吸了一口气,朝着齐烨施了一礼。 “老夫,不喜你,怨恨你,你来了南地,我董家已是伤筋动骨损失惨重,可…公道终究还是重要的,这一礼,我敬你齐烨,而非幽王府世子。” “装你大爷呢。”齐烨一脚将董云舒踹开:“玩尼玛英雄惜英雄,我不是英雄,你更不是,少搁这煽情,来人,将他绑起来押回陈洲!” 季元思快步走了过来,低声道:“姐夫,那营地后面的宝库放的都是金银珠宝,小弟想去看一看。” “有什么可看的。” 季元思搓了搓手:“若是没烧光呢。” “也是。”齐烨也没当回事,让喻斌带着几个人陪着季元思一起去看看捡捡漏什么的。 第394章 城外惨案 齐烨带着人抵达陈洲的时候,城外已是站满了人。 除了本地官员外,还有一群穿着儒袍的老头子。 轿子、马车,不停在城门两侧,而是正好堵在了城门口。 本地官员、士族、乡绅,外加兵备府的军伍和衙役,二百来号人。 城墙之上,竟还有大量的弓手。 阿卓带着二十多名司卫,正在城外与一群所谓的乡绅们对峙。 折冲府先行探马已经向齐烨和蒋少鳞禀告过了情况,原本阿卓是要调集陈洲两县的兵力共计三千人,结果等他路过陈洲的时候才得知,昨夜起火后陈洲兵备府已经将下县兵力抽调一空,全部调集进了城内。 阿卓没带天子亲军的腰牌,腰牌在齐烨那放着呢,在旺仔的怀里,想要入城,不让入。 没人敢冒充天子亲军,知府陈诚知道,其他人也知道,但是他们装作不知道,并且拒绝让阿卓入城。 理由有很多,怕乱民冒充官军,怕是山匪集结,甚至还说怕有人造反如何如何的。 阿卓来了不到一刻钟,憋了一肚子气,回头见到齐烨带着折冲府将士们来了,露出了冷笑。 “世子殿下可没本统领这好脾气,有本事,继续拦在这里,哼!” 一语落毕,阿卓调转马头,带着司卫们退走找齐烨汇合去了。 齐烨带着队伍故意停在了距离陈洲北门百步的距离,吹了声口哨,似笑非笑。 阿卓指向城头:“两县兵力已被知府陈诚调入城内。” “知道了。”齐烨笑意渐浓:“有董家人吗。” “陈诚正是董家家主的大女婿,董家家主董摹也在,府衙官员皆在。” 齐烨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在就好。” 憋了一肚子火的阿卓气呼呼的说道:“腰牌在你那里,这群狗日的不叫我入城。” “就是你亮出了腰牌他们也可以说不认识,陈洲嘛,董家的地盘,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是董家人。” 齐烨并不意外,这座城应该叫董州,而非陈洲。 一路走来,遇到不少骑着快马的董家狗腿子跑去打探情况,见到一个抓一个。 事实上陈洲这种反应也没什么可指责的,突然燃起了大火,将周围马场、草场都烧了,看起火的方向就知道是董家私兵营,董家人能不害怕吗,能不将所有兵力都调进城中吗。 阿卓表明了身份,也说了幽王府世子奉命查案,这群人肯定是相信的,要不然也不可能全都来到城外。 来到城外呢,自然是阻拦,不是阻拦齐烨,而是阻拦柳州折冲府将士。 如无战事或者特殊情况,不同州府的折冲府和军伍不能前往其他州城驻扎,陈洲这边有法理可依。 矛盾点就在这,董家人拦不住齐烨,但是能拦得住折冲府将士。 齐烨呢,能入城,但是不敢,因为没了折冲府将士们护卫,鬼知道董家人会不会在城里宰了他。 “老蒋。” 齐烨打了个响指,蒋少鳞策马向前:“少爷您吩咐。” “看见那群白胡子老头没。” “见到了。” “最中间那个,长的和他妈被大货车给碾了的圣诞老人似的老东西,瞅着没,那是董家家主董摹。” 蒋少鳞定睛望去,点了点头。 他不知道火车和圣诞老人是什么意思,但是他知道董家家主长的什么德行。 “带着二百人,撞过去。” 蒋少鳞咧着嘴:“撞?” “不,不是撞,撞未必能死,而是创,创死他们。” “既然少爷吩咐了。”蒋少鳞一咬牙:“那就创!” 一群小伙伴们看向蒋少鳞,发现这都尉将军也是个老实人。 正当大家以为齐烨是开玩笑的时候,齐烨对阿卓说道:“让司卫将长刀和兜里给折冲府的兄弟们。” 蒋少鳞恍然大悟:“明白了,不是我折冲府的兄弟们创他们,而是亲军兄弟们创他们。” “错。”齐烨耸了耸肩:“是这群目无王法的地方官员阻拦的不是柳州折冲府将士,而是天子亲军。” 蒋少鳞一拍马头:“因此,亲军才会创他们!” “对喽。” 一群司卫将斗笠丢了过去,解开长刀递给了折冲府的将士们。 陈洲城门外的二百来号人面面相觑。 蒋少鳞换了兜里和长刀,满面狞笑,抬起手臂。 “随本将冲阵!” 说完后,蒋少鳞自己都乐了,还冲阵,冲啥阵啊,老头阵? 一声冲阵,手臂落下,蒋少鳞一马当先,胯下军马嘶鸣,四蹄狂奔。 随着蒋少鳞策马冲了出去,二百名折冲府将士们压低身姿不断夹着马腹。 别看只有二百人,冷兵器时代的骑兵如同后世坦克,冲锋起来威势骇人。 八十步,城门外的众人一头雾水。 六十步,城门外的众人吞咽着口水。 四十步,城门外的众人终于反应了过来,四散而逃。 齐烨双手卷了个喇叭花,大喊道:“拐弯啊,叫你闯过去就闯过去,会死人的,你们这么残忍。” 还好距离不远马速没拉开,还好城外的人反应了过来,还好齐烨喊了一句,要不然就城门口这二百来号人,断骨头的少说得七八成。 蒋少鳞和一群折冲府将士们倒是控住了马拉住了缰绳,不少军马人立而起。 再看刚刚那群还一副誓死堵门的官员、士族、世家子、衙役辅兵们,狼狈不堪,不少人跑的太急跌到在地滚成一团。 眼看着这群气势惊人的骑卒冲了过来,陈洲知府陈诚一边跑一边回头仰头朝着骑卒喊道:“不可动手,万万不可动手,不可动手啊!” 蒋少鳞打了个几个手势,身旁骑卒散开,将这群人统统围了起来。 齐烨这边也动了,带着其他人骑着马赶了过去。 相互搀扶着的人们刚刚站起来,齐烨赶到了,翻身下马,见人就踹。 “给我打!” 小伙伴们第一个响应号召,带着司马下了马见人就踹。 齐烨不但踹,还是见人就踹。 他不但踹,还一边踹一边骂。 “一群只知道玩阴谋诡计的王八蛋,装他妈什么硬汉,给我打…” “世家,世家多个屁,本世子打的就是世家,给我打…” “天子亲军也敢拦,长了八个脑袋不成,给我打…” “胆敢还手的全部枭首将脑袋挂在城墙上,给我打,给我打,给我打!” 一声声“给我打”,原本应是大型车祸现场变成了暴力惨案现场,甭管老的少的,甭管读书人还是军伍,甭管官员还是世家子,一个个被踹的哭爹喊娘满地打滚。 齐烨撸着袖子,冷哼了一声。 世家,呵,世家比奥特曼还抗揍不成,连本世子的干儿子都敢拦! 齐烨有着与大康朝与古代人完全不同的思维。 对世家,他毫无敬畏之心,既无敬,也无畏。 上一世,唐、宋、元、明太过久远,他不了解,可土地白给专业户清朝,他可太了解了。 那么多所谓的八旗子弟,那么多所谓的王公贵族,还有那些号称什么第一勇士大内禁卫,哪个不是身份尊崇,哪个不是高高在上,哪个不是将普通老百姓当牛马看待。 结果呢,结果当一群洋人到来后,被马克沁和扫麦子似的一排排扫倒,屁都没来得及放一个。 八旗子弟身份尊崇,笑话,比马克沁还尊崇吗? 大内禁卫武功高强,笑话,比马克沁还高强吗? 王公贵族高高在上,笑话,他再上还能上天不成,只要不上天,统统都是马克沁的扫射范围内! 所以说在齐烨的认知和思维中,世家不需要敬畏,只要自己的拳头够大就行,这就是他的拳头不是特别大,但凡足够大,都不用借着吕元嘉身死一案的由头,他想灭哪个世家灭哪个。 “都给本世子听清楚了!” 齐烨再次上马,望着抱头鼠窜的达官贵人们,高喊道:“本人,幽王府马克沁殿…不是,幽王府世子殿下,奉命查案,谁拦,谁死,统统捆起来,阿卓带人接管陈洲衙署,其他人,随本世子入城!” 第395章 强势入城 本来齐烨是不想入城的,董家盛情难却。 千不该,万不该,董家家主董摹不该出现在城外,捆了这老头后,齐烨才有胆子入城。 也不能说怂,只能说是从心。 相比柳州,几乎可以说是被董家把持的陈洲才算是让齐烨见识到了南地的“富饶”。 街巷纵横交错着,两侧商铺鳞次栉比,各式各样的建筑少有低于两层。 青石铺就得道路极为宽阔,单单是用青石铺路就可管中窥豹可见一斑,要知道即便是京中,也只有城南等区域用铺就着青石路,其他区域,西市以及百姓活动的城北,皆是土路,雨雪天气泥泞不堪道路难行。 齐烨骑在高头大马上,冷冽的目光来回巡视着。 两侧司卫眯着双眼,随时准备抽出手弩射出任何胆敢接近齐烨之人。 入了城,道路宽阔,商铺林立,路上却没有任何行人,家家户户把门关,把窗关。 空气这弥漫着一股若有似无的烟与烧焦味,想来是官府下令戒了严,不准百姓以及任何人离开屋子。 “陈洲知府陈诚何在。” 齐烨轻声说了一句,司卫不断向着后侧传话。 陈洲知府陈诚何在… 陈洲知府陈诚何在… 陈洲知府陈诚水一个…… 鼻青脸肿被犯困着双手陈洲被推搡了过来,走两步被推搡一下,走两步被推搡一下,堂堂知府如此狼狈,可谓是丢尽了脸面。 “齐世子!” 知府陈诚怒吼道:“本官是天盛三年…” 齐烨扭过头,平静的目光看向陈洲,一言不发,只是眼神就让陈洲闭住了嘴。 陈诚的长相很特别,身材比寻常人高达三分,五官也极为立体,或者说是粗犷,不像汉家儿女那么柔和,如果让这家伙穿上兽皮的话扔到关外,不认识的定以为这家伙是个异族。 除此之外陈诚的发色也微微发黄,黑黄那种。 齐烨略显诧异。 这种长相一看就知祖上不是汉人,一个“混血”能做到一城知府这种高位,难,很难,当官都困难,可想而知董家耗费了多少资源才将这家伙弄成知府。 齐烨来了兴趣:“你祖上是胡人?” “殿下这是什么话!”陈诚怒了:“汉人,本官是汉人,本官祖上亦是汉人!” 一看陈诚那欠揍的模样,一群司卫准备齐齐看向齐烨,就等着一声响指。 齐烨没当回事,古代人和后世人不同,说人家祖上不是汉人,在古代基本上可以理解为骂人的意思,而且骂的很脏。 其实齐烨口中的胡人就是秦汉时期的北方游牧民族,不过在唐朝时期胡人指的是粟特人,也就是新疆地区的少数民族。 别看陈诚一副受了奇耻大辱的模样,实际上他祖上还真不是汉人。 前朝刚开国的时候,开国皇帝揍草原人和揍自家泰迪似的,大量的草原降兵降将被抓到了关内当苦力,其中也有不少主动归降的草原部落,其中一支就是陈诚的祖上,主动被汉人所同化,到了陈诚往上那六七代开始已经和汉人没太大的外貌区别了。 “陈洲,呵呵,董家的陈洲。” 齐烨左右观望:“自北入城,城北为最是繁华之地,为何本世子一个百姓都看不到,还请陈大人解释一二。” “殿下何须明知故问。” 陈诚还挺桀骜不驯的,明明被捆的和要下马的女优似的,梗着脖子冷笑道:“殿下这一来,城内鸡飞狗跳,谁知是不是山匪、乱民作乱,本官一城知府自然要百姓居于屋内不可随意外出。” “有道理,听麾下说山火点燃后逼近陈洲,城北的百姓吓坏了,纷纷出城,又被赶来的屯兵卫和兵备府军伍赶了回来,嗯,不错,是不应该让百姓出城出屋,只是…” 齐烨笑吟吟的望着被“强行”一路小跑跟随的陈诚:“可陈大人说本世子明知故问,又是何意?” 陈诚愣了一下:“山火不是殿下放的?” “姐夫!”季元思大叫了起来:“姐夫他污蔑你啊姐夫!” 喻斌一甩马鞭:“好胆,胆敢污蔑世子殿下与天子亲军!” 旺仔满面狞笑:“亲军代天子行事,污蔑亲军便是污蔑天子,与造反无异!” 仓啷一声长刀出鞘,阿卓冷笑连连:“造反,诛杀九族!” 陈诚彻底傻了,啥啊,这都傻啊,就问一声谁放的火,一个没注意九族就没了? 齐烨用马鞭指着陈诚:“本世子警告你,别想着包庇董家,董家人已经承认了,火是他们放的。” “董家人?”陈诚一脸你特么在逗本官的表情:“董家人为何要放火?” “你问你爹呢,陈洲城被亲军接管了,从现在开始,只有我问你答的份儿,再多废话,别说本世子将你挂在城头上示众。” 陈诚丝毫不惧,似是轻轻哼了一声。 齐烨转过头望着长长的队伍,那些被捆起来的乡绅、士人、董家人,叫嚣不已,尤其是一群读书人,还说要去京中告御状如何如何的。 对于这种读书读傻了的人,齐烨都懒得下令让小弟们继续圈踢,没必要。 这种人太多了,就如同后世的键盘侠,大嘴巴子抡圆了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狂扇三分钟就老实了。 折冲府骑卒全部入城,蒋少鳞亲自带着校尉和总旗们接管了城门城墙,司卫则是押送着那些董家私军以及刚刚在城外装逼不成反被日的蠢货们。 过了北市则没有多少建筑了,全是仓房,一片片连在一起,仓房外面都有马厩,车马聚集,每到季末,南地多个州府都要将南边关所需屋子运送过去,陈洲正是其中之一。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柳州不靠南边关,吃的却是要靠着南边军。 不用齐烨交代,喻斌先行脱离了队伍,带着三十名司卫加快马速先行进入衙署接管。 齐烨已经彻底失去耐心了,变化太多太多了,虽然董家现在没有摆脱嫌疑,可嫌疑已经被不断减少,如果这事不是董家人干的话,那么柳州,乃至整个南地,整个国朝,都找不到有嫌疑谋害兵部尚书吕元嘉的人或势力了。 正如之前齐烨对董云舒所说的那番话,他想要一个公道,为已死的吕元嘉要一个公道,一个为军伍,为国朝奉献了大半辈子的人,不应该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更不应该被人们取笑说他死在了女人的肚皮上。 眼看着快到衙署了,齐烨不自然的咬了咬牙关。 彻底失去耐心的齐烨,已经快要暴走了,董家也算了倒了血霉,如果他们是齐烨第一个被查的世家,齐烨断然不会狂殴他们,毕竟还要在乎影响和一些其他的事。 可现在,齐烨什么都不在乎了,哪怕错杀一些董家人,他也不在乎,只要能查出真相,反正董家也没什么好人。 第396章 密信 相比柳州,不但陈洲的城不一样,就连衙署也不一样。 都说官不修衙,再看陈洲的衙署,修的和京中六部衙署似的。 其他城池的衙署,至多一公堂、一地牢、二衙舍、十二班房。 陈洲衙署光是公门就比寻常衙署大上三分,门口两个石狮子和刚从攀枝花动物园放出来似的,都特么圆了。 漆红色的大门反射着阳光,围墙皆是青砖刷红漆,墙内柳树一排排,精心剪裁过,入了衙署,青砖严丝缝合横平竖直。 衙署内的衙役跪成两排,瑟瑟发抖。 都听说了,天子亲军来了,来了后就是个下马威,不,是“创马威”,别说本地豪绅们,就连董家人和知府陈诚都差点被撞成高位截瘫。 齐烨快步走进了公堂之中,坐在公案后深吸几口气,没有马上开口。 小伙伴们都耐心等待着,等待着齐烨将这一团乱麻梳理出一个头绪。 衙署都快人满为患了,里面,是大量的司卫押着董家人、本地乡绅、一些衙署官员。 外面,董家私兵被折冲府将士们看押着,全部跪在地上,不准任何人接触。 阿卓正在公堂外呼大嘴巴子,谁敢叫唤上去就是一个大嘴巴子。 能看出来,不止齐烨失去了耐心,阿卓也是如此。 事实上阿卓比齐烨还要郁闷,同时也很庆幸。 查案,阿卓是专业的,若不然也不会担当天子亲军统领。 问题是以往阿卓查案都是“秘查”,查的都是大案要案,但凡是这种案子都有蛛丝马迹可寻,盯梢、蹲墙角、趴门眼儿以及收买一些下人打探情报,总归是有进展的。 但是这次关于兵部尚书吕元嘉身死一案,直接触碰到阿卓的知识盲区了。 最有嫌疑的,一个个被排除,现在都快排除到…排除所有嫌疑人了。 所以阿卓很庆幸,庆幸齐烨也来了,换了是他自己,查到张家的时候他就派人回京汇报情况了,绝不会像齐烨这般执着于“真相”。 不是阿卓觉得真相不重要,只是做天子亲军做久了,他知道自己这个亲军统领最在乎的并非是所谓的真相,而是宫中的利益。 深呼吸了几次的齐烨终于开了口:“先将陈洲知府陈诚带进来。” “是。” 喻斌现在都快成齐烨的助理了,快步走了出去叫了一声。 陈洲被带进了,依旧被捆绑着,依旧桀骜不驯,依旧进来的时候重重的哼了一声。 谁知等陈洲走到公堂之间后,突然回头看了一眼,见到只有司卫在门口,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那桀骜不驯的面孔,变的是那么的谄媚、讨好、贱兮兮。 “殿下,刚刚外面人多。”陈洲满面堆笑:“现在没外人,下官给您磕几个助助兴。” 说完后,没等齐烨反应过来,陈洲咣咣咣就是三个响头,差点没给砖石砸咧开,原本就红肿的额头都快冒出鲜血了。 “殿下,下官祝您公侯万代长命百岁。” 齐烨张大了嘴巴,小伙伴们也都傻了眼。 “你…”齐烨张大了嘴巴:“你搁这跟我玩反差婊呢?” 陈洲原本还算刚毅的面容,变的是那么的谄媚:“殿下海涵,下官是陈洲知府,当着外人面,当着董家人的面,好歹得在您面前硬气三分,若不然下官这官位和性命可就保不住了。” “当着董家人的面?” 齐烨露出了玩味的笑容:“你不正是董家的女婿吗,若没董家,你也当不上这陈洲知府。” “殿下见笑了,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我去。” 齐烨乐的够呛,这话让一个当官的,一个知府的官员说出来,太过啼笑皆非。 “江湖…你是官员,一城知府,一个知府说出这样的话…” “啪”的一声,齐烨一巴掌拍在了公案上,满面怒容:“董家谋害吕元嘉,你作为董家女婿也逃不了干系,还敢和本世子嬉皮笑脸!” 陈洲的笑容凝固了,眼睛瞪到了极致:“董家谋害的吕元嘉?” “还装!” “怎…怎么可能。” 陈洲吞咽了一口口水:“殿下是为…为吕元嘉身死一案来的?” “陈大人啊陈大人,你是聪明人,何必明知故问呢,不然你以为本世子带着亲军和柳州折冲府将士来做什么,搞薯条吃吗!” “下官是听闻了世子殿下要查案,只是…只是不知为何去董家宝库…难道…难道殿下以为是董家做下的这事?” 不等齐烨回答,陈洲脑袋摇的和拨浪鼓似的:“不可能,不会的,不是董家,下官以性命担保,绝非董家所为。” “董家好女婿。”齐烨哈哈一笑,环顾左右:“看见没,看看人家这女婿当的,愿以性命作保。” 抱着刀的阿卓撇了撇嘴:“没了董家,他陈洲便是无源之水,无萍之水,自是要袒护。” “不,不是如此。”陈诚大叫道:“这位小将军误会了,本官非是此意,而是…” 阿卓大怒:“你他娘的说谁小!” 陈洲一缩脖子,慌乱无措。 齐烨这一看也诈不出来,试探性的说道:“看样子,你是真不知董家的所作所为了,如果要是此事与你无关,本世子自不会冤枉一个坏人,也绝不会放过一个好人。” 陈洲张了张嘴,回味了一下,恍然大悟,这话没问题,亲军嘛,对味。 “不过你是董家女婿,本世子信你,朝廷信你吗,宫中信你吗,不会信的,所以不如陈大人大义灭亲如何,陈大人大义灭了亲,只要此事与陈大人无关,本世子担保你无恙。” 陈洲还是摇头:“殿下当真是误会了,此事断然不会是董家做下的,这要下官如何大义灭亲。” 旺仔与喻斌对视一眼,二人都挺困惑的。 陈洲不像是装的,这就是说只有两种可能,要么,陈洲在董家不是核心人物,即便是董家做的,他也不知情,要么,此事与董家无关。 要说这两种情况哪种可能性比较大,那就是后者。 陈洲愿意拿性命给董家作保,又担的是陈洲知府这种要职,估计在董家比普通子弟更有话语权,地位也更重,董家做下这么大的事,不可能瞒着陈洲。 齐烨已经习惯了,习惯这种总是失望的感觉,习以为常了。 “记住你说的话,如果最后董家人说你知情,你死定了。” 齐烨抱着膀子,顺了口气:“董云卷,认识。” “知晓,岂不知晓,内助…不,贱内,贱内之兄。” “董云卷的亲信做下的,人证,物证,俱在。” 齐烨身体向前倾了倾:“我再重复一遍,人证物证皆在,要不然我也不会下令撞你们,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愿不愿意转做污点证人大义灭亲?” “人证物证皆有?”陈洲摇着头,不断摇着头:“那便是被栽赃陷害的。” “为何如此笃定?” “吕元嘉,兵部尚书吕元嘉,去了平南折冲府后曾派人捎来一封密信交于泰山大人。” “密信?” “不错,密信,密信应还在泰山大人手中,信上所言,南关外的一些部落似是蠢蠢欲动,若有战事必是事发突然,董家应先行将南军所需一应物资送往南关。” 齐烨一头雾水:“什么意思?” “殿下不知?” “不知什么?” “泰山与吕尚书私交极深,当年建朝时正是吕尚书为我董家求了这南军军需的差事。” “还有这事吗?” 齐烨扭头看向喻斌,喻斌摇着头,这事他还是头一次听说。 关于宫中和朝廷为什么让董家负责担任南军军需,世人都以为是因董家在老六造反时游说各个世家的缘故。 阿卓低声道:“似是有此事,不过不知内情,老…陛下当年登基时,多次遣吕元嘉赶赴南地见董家人。” “信,信还在泰山手中。” 陈洲一副赌咒发誓的模样:“此事断然与董家无关,殿下您想呐,吕尚书身死,董家担着南军军需的差事说不定就会出岔子,谁会谋害吕尚书董家也不会啊。” 齐烨眉头皱的和什么似的:“将董云舒、董摹带来,对了,董云卷找到了吗。” “在在,刚刚也在城外,被您的狗腿…被您的麾下一同抓到了衙署。” “一起带进来,还有张艺骞,当堂对质!” 第397章 几近崩溃 鼻青脸肿的董摹,以及脸肿鼻青的董云舒董云卷兄弟俩,外加一个一直鼻青脸肿的张艺骞被带了进来。 董云卷和董云舒长的很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亲兄弟,无外界投资。 相比之下,董云舒老实很多,毕竟已经和齐烨从某种程度上达成了一致。 他老弟董云卷则是怒不可遏,董家时时受到过这份屈辱,更别说还是在自家地盘上。 要说最怒的,还得是董家家主董摹,进来后那吹胡子瞪眼。 “齐烨,老夫与你势不两立!” 董家都是被反绑着双手的,董摹也是如此,被推搡进来后张嘴就骂:“有本事你杀了老夫,有本事你杀了我董家所有人,若是不杀,哪怕我董家只剩下一个活口,也要去京中!” 齐烨抱着膀子,一言不发。 董摹眼睛红的和什么似的,还在那叫。 “去京中告御状,去京中问问君臣这天底下到底还有没有王法了…” “老夫还要告知天下士林,让天下读书人评评理,你幽王府世子难道要只手遮天不成…” “我董家人诗礼传家,你胆敢辱我董家,便是羞辱天下读书人,杀才,统统是杀才,策马冲撞陈洲官员…” “天子亲军,代天子行事,天子仁德,你们这些亲军何来的胆子如此张狂,带着柳州折冲府的丘八们冲进陈洲…” 董摹叫了半天,齐烨表情不变,很平静,一言不发,很沉默。 见到齐烨连个屁都不放,董摹气喘吁吁的,明明是他搁那骂人,他自己差点没脑血栓直接栓死在原地。 齐烨放下手臂,淡淡的问道:“说完了吗。” 董摹想了想,看向董云舒和董云卷二人:“还有没说的吗?” 董云卷叫道:“他还烧了山!” “对!” 被提醒了的董摹大叫道:“你将陈洲百姓置于水深火热之中,到底是何居心!” 齐烨:“说完了吗?” 董摹继续看向两个儿子,董云舒叹了口气,董云卷点了点头。 董摹瞪着眼睛:“说完了!” “说完了是。” 齐烨挥了挥手:“去,随机挑选一半董家人,带出去砍了,尸体挂在城头。” 董摹肝胆欲裂:“慢着!” 齐烨:“怎么的。” 被反绑着双手的董摹深吸了一口气,随即弯腰,直起身后,心平气和。 “老夫董摹,见过世子殿下,久仰殿下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学生也是久仰董夫子大名。”齐烨微微一笑,抱了抱拳:“今日一见,名不虚传。” 董摹哈哈大笑:“过奖,过奖。” 齐烨哈哈大笑:“见笑,见笑。” 董摹:“为老夫松绑?” 齐烨:“去,给董夫子松绑。” 喻斌和季元思张大了嘴巴,面面相觑。 旺仔和阿卓习以为常,呵,这就是为何你们只能当徒弟和小舅子而不是恩师与姐夫的缘故。 无语的喻斌走上前去,去给董摹松了绑。 董云舒和董云卷兄弟也挺懵的,着实没想到从小到大历来严厉古板的老爹竟然还有如此能屈能伸的一面? 被松了绑的董摹自顾自的坐在了凳子上,看向齐烨,笑吟吟的。 “殿下远道而来,不知到了陈洲所为何事,我董家在陈洲颇有根基,说不定还可助上一二。” “董夫子客气,太客气了。” 齐烨一揉眉心,表情浮夸:“哎呀,不知老夫子听说没有,最近出了一件事,一件大事。” “哦,有多大?” “兵部尚书吕元嘉吕大人您知道,死了,死在了柳州。” “什么?”董摹那表情比齐烨还浮夸:“吕尚书竟然死了,是意外,还是…” “谋刺,吕大人是被谋刺的。” “何人如此大胆,竟敢谋刺当朝尚书,要造反不成!” “谁说不是呢。” 齐烨摊了摊手:“我还以为董夫子知情。” “殿下为何以为老夫知情。” “喏,问你儿子。” 董摹演不下去了,看向董云舒。 董云舒叹了口气:“涉案之人曾出身山卒营。” 董摹瞳孔猛地一缩:“因此这群畜…这群出自京中的亲军司卫们才去了城北?” “是,张家张艺骞说那山卒曾跟随过二弟前往过柳州,因此殿下才带着张艺骞与山卒尸体前往宝库营。” “这…这怎么可能。”董云卷满面惊恐:“爹爹,此事与孩儿无关。” “放你娘的屁。” 终于轮到张艺骞开口了:“本少爷当年亲眼见到那山卒出入酒宴。” “何时?” “当年尤烈入柳州担同知时设的宴。” 董云卷回忆了一番,下意识说道:“倒是有此事。” 董摹顿时紧张了起来:“卷儿那一日带的随从…带的随从亦是山卒?” 齐烨神情微动,一听这话就知道,董云卷平常出门的时候带的护院应该都是些卸甲老卒,也多是山卒。 “这都是十多年前的事了,孩儿记的不甚清晰,当年,当年…” 齐烨见到董家人不像是演戏,对喻斌点了点头,后者让人将尸体带进来。 等尸体被放下后,董云卷遮住鼻子凑上前去,越看越迷茫。 “爹爹,姓齐…齐世子殿下,此人,孩儿不识啊。” 董云卷说完后,董摹大大松了口气,扭头看向齐烨:“殿下如何说?” “我说你大爷。” 齐烨翻了个白眼:“豢养私军、张家人指认、你董家以前就干过这种事,外加还有数十名你们董家私军说这尸体生前就是出自你董家。” 董摹傻眼了:“这怎么可能,谁人指认的?” “爹。” 董云舒满面苦涩:“殿下带着尸体和张艺骞去了宝库那边,赏银万贯,因此才有人说这尸体生前出自咱董家。” “混账话!”董摹又怒了,指着齐烨骂道:“这分明是栽赃陷害,你若不提赏银万…” “爹!”董云舒连忙打断道:“您先听孩儿说。” “说什么说,董家何时受过如此奇耻大…” “爹,您先听孩儿说。” “闭嘴,先听爹说!” “你闭嘴!”董云舒吼道:“听孩儿说!” 董摹懵了,望着历来对自己百依百顺的好大儿,一拍桌子怒道:“你说就说,吼那么大声作甚!” “爹,自证清白,咱们董家,自证清白。” 董云舒表情莫名:“张家指认了云卷,山卒指认了尸体,单单凭着这两件事,殿下…不,非是殿下,而是朝廷,朝廷便可说我董家是乱臣贼子。” 董云卷叫道:“可我并不识此人啊。” “重要吗?” “怎地不重要,不识就是不识,就算他是亲军,他是世子,也不可…” “是啊,不重要。” 开口的是董摹,微微摇了摇头,长叹了一声:“张家遭了大劫,卷儿又不是不知,若是朝廷得知殿下有了人证物证铁证如山,自会趁机叫咱董家…” 话没说完,董摹看向齐烨:“殿下为何不顺水推舟,为何还要入陈洲,为何不奏报朝廷或是集结兵力灭我董家?” “爹。”董云舒插口说道:“世子殿下他…他在乎公道,他要查出究竟是谁谋害了吕尚书。” “当真吗?”董摹凝望着齐烨:“哪怕殿下可借此铲除我董家?” “信。” “老夫不信。” “我特么说信,密信,吕元嘉写给你的密信!” “哦,密信啊。” 董摹连忙伸手入怀:“老夫就知你这狗…够义气够忠君的世子殿下是为吕元嘉身死一案前来,因此将密信放在怀中,殿下可比对笔迹,此信千真万确是出自善出兄之手。” 齐烨:“善出是谁?” 喻斌一边去接信,一边解释:“吕尚书的字。” “他俩这么熟吗。” 齐烨刚要拿过信,喻斌说道:“兵部时常与家父往来公务,弟子知晓吕尚书字迹,可辨认一二。” “那正好,辨。” 喻斌拆开了,逐字看了下去,片刻后点了点头:“的确是吕尚书字迹,行文如此,语气如此,看信中所写,吕尚书…应该与董老夫子相交颇深。” 齐烨仰起头,双目无神,喃喃道:“行,写的什么。” 第398章 真相似大白 信,齐烨没看,看着费劲,上面没标点符号,字还是古文,比繁体都繁体,也不是白话。 喻斌大致说了一下信的内容,吕元嘉拜托董摹一件事,关于南边军。 吕元嘉到了南地后也不知道是查出来还是推测出来的,总之就是知道了南关外的异族蠢蠢欲动。 老尚书想着小心驶得万年船,即便不确定南关会有战事还是觉得提前做好准备为妙,因此拜托董摹提前将南边军所需的物资送过去。 类似的意思就是“赊账”,正常是哪边有战事,当地的官军负责进行“评估”,评估这一仗能打多久,然后告知朝廷,朝廷调集粮草物资什么的。 问题是这需要一个时间,加上有很多意外因素,很容易耽误事。 吕元嘉的意思是董家先尽量将粮草和物资送过去,能送多少送多少,用不上的话,边军再给送回来,如果用上的话,朝廷那边调集过来了军需粮草再不给董家就完事了。 大致就是这个意思,喻斌将信的内容说完后,董摹也解释起了来龙去脉。 老六登基后,和董家接洽的正是兵部尚书吕元嘉,代表宫中、朝廷,和董家“谈判”,让董家和南边军变成“战略合作伙伴”,董家承包一些南军的军需采买,算是某种意义上的国防独立承包商。 其实这种事没什么大不了的,朝廷肯定是占便宜,就说运粮这种事,南边关如果出现战事,朝廷调集粮食送过去,路上的消耗至少占三成,这还是路途不太遥远,要是路途遥远的话,民夫辅兵什么的一路吃没了五六成都是正常事。 董家承包后就最大限度减少了“损耗”,还是说粮食,直接从南地调,董家负责买,买了后送去南地,朝廷直接将钱给董家就完事了,其他一些军需物资也是如此。 也正是因为这件事,吕元嘉和董摹的私人关系还算不错,主要是董家过了累积原始资本的那个阶段了,犯不着和张家这种疯狗模式似的作风,就算做了些见不得光的事,那也是对付其他世家,不像张家,胆敢拉拢丘神威这种折冲府都尉和其他武将以及官员。 不过吕元嘉代表的只是“宫中”和董家接洽,而不是代表朝廷,朝廷知情的大佬们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要说宫中和朝廷信任董家,也不是,董家发展的太过迅速,家族子弟通过联姻和进入官场为官,已经成长为参天大树了。 一个需要看朝廷和边军脸色的董家,是个好世家。 一个势力庞大的董家,不是好世家。 这就是朝廷的态度,国朝现在整体来看算是安稳了,不是和刚开朝的时候需要安抚这安抚那,狡兔死也好,走狗烹也罢,反正宫中和朝廷觉得已经不需要董家了,其他世家也能干这个活,比董家一家独大要强。 其实吕元嘉也知道,不过他不掺和,他只负责和董家家主董摹接洽,也是以私人名义写的这封信,拜托董家一旦出现战事的话第一时间将粮草和物资送到南关。 “善出兄身死,对我董家无利,非但无利反而有弊,大弊。” 董摹摇着头,叹着气,也不知是为自家家族命运感到担忧还是为吕元嘉身死感到惋惜。 “便是南地所有人都想要善出兄死,我董家也不会这般想,这般做,殿下怎会认为是我董家下的毒手。” “我来南地后,受教良多,若问学会了什么事,那就是水落石出之前,谁的话都别当真。” 齐烨的语气中满是疲惫与不堪:“现在假设此事和你董家无关,三百万贯,还有交出承担运送南关边军军需之事,你作为董家家主,从,还是不从。” “不从又能如何。” 董摹坐在凳子上,如同瞬间老了十岁马上要下葬似的:“呵,三百万贯,还有殿下烧…还有我董家人无意间烧毁的财货,早知如此,当年不如不接了南军的差事,这么多年来,我董家也就赚上了这三百万贯和那些财货。” 齐烨猛翻白眼,世家多有钱,他可太清楚了,董家作为南地三巨头之一,不知道有多少个三百万贯,只是这群王八蛋会哭穷,明白财不露白的道理,真要是三百万贯就能将董家一夜打会解放前,这老头早就嚎上了。 “既然假设不是董家做的…” 齐烨用力的揉着眉心:“不是张家,不是你们董家,还能是谁,总不能是喻家。” 喻斌:“…” “不会是喻家。” 董摹一副就事论事的模样:“喻家若做了此事,数十代根基毁于一旦,如此爱惜羽毛的喻家莫说兵部尚书,便是连寻常百姓也不会谋害。” 喻家哼了一声:“还用你说!” 见到老爹被怼,董云卷瞪着眼睛叫道:“你是何人?” 喻斌:“我爹喻文州!” “还当是谁。”董云卷冷笑了一声:“原来是喻文州之子,那又如何!” 喻斌:“我恩师幽王府世子殿下。” 董云卷躬身施礼:“原来是喻公子,果然是英俊不凡仪表堂堂可谓人中龙凤一表人才。” 齐烨哭笑不得:“下次你先提我名儿。” 喻斌:“徒儿是先抑后扬。” 齐烨:“…” 阿卓有点要抓狂了:“不是喻家,不是董家,又不是张家,南地还有谁胆敢谋害吕元嘉,国朝还有谁敢谋害吕元嘉。” “慢着。” 董摹似是想到了什么,挑了挑眉:“殿下可查过柳州知府尤烈?” 齐烨没有说已经查过了,而是问道:“为什么提到他?” “尤烈当年想要入京为官,被善出兄阻挠,多年后,尤烈想担任军器监监正,又是被善出兄阻挠,此人小肚鸡肠睚眦必报,事情又是发生在柳州…” 说到一半,董摹苦笑道:“是了,殿下如此聪慧,岂会不查尤烈,不过老夫还是要多嘴问一句,殿下可是查无所获?” “查了,查到了张家,查到了张艺骞,去了张家,回了柳州,张艺骞认出了尸体,说是你董家做的。” 说完后,齐烨的目光开始转动,最终落在了看热闹的张艺骞身上。 齐烨这么一看,其他小伙伴,包括董家人也看向了张艺骞。 张艺骞顿时吓了个激灵,满面讨好笑容:“殿下,您…您,您为何如此神情看学生。” “我是想看看,你是不是长了很多脑袋。” 说到这,齐烨霍然而起:“张艺骞,你他妈先自爆说是你张家所为,爆完了自家爆董家,还特么忽悠本世子,今天本世子不弄死你…” “噗通”一声,张艺骞跪倒在地:“殿下明察,殿下明察哇,学生当真见过这山卒,就在当年酒宴上学生亲眼见到了那山卒,学生断然不敢欺瞒殿下。” 董云卷破口大骂:“这山卒若是我董云卷心腹,不,我董云卷若是识得此人,我爹我爹五雷轰顶,我兄长尸首两处!” 张艺骞愣了一下:“那你呢?” “我不得善终,死了没人埋!” “殿下。”张艺骞也学会了:“若是学生欺瞒殿下,我爹和我兄长也五雷轰顶尸首两处!” “去尼玛的。”齐烨一挥手:“拖下去,打半死。” “慢着。” 董摹突然开了口:“可容老夫问询一二。” “问什么?” “问他。”董摹望向张艺骞:“小子,你说当年是在哪里见过这山卒。” “柳州。” “柳州何处?” “尤府。” “尤烈那时名声尚可,担了同知后宴请诸多宾客,为何你如此笃定这山卒是卷儿随从。” 张艺骞楞了一下,理所应当的说道:“因为只有你董家暗中招揽山卒,既是山卒,不是你董家人随从还能是谁的。” 齐烨一捂脸:“别打半死了,直接活活打死。” “殿下,殿下殿下。” 张艺骞吓的够呛:“学生真没骗您,学生的确见过他。” “这他妈是你见没见过吗。”齐烨大骂道:“你明明说的是董家!” 张艺骞委屈的不要不要的:“学生是这么想的啊,没错啊,董家早在前朝时就暗中招揽山卒,如今也是如此,您也看到了啊,再者说了,董家已经就用死士谋害过其他人。” “小子!”董摹狞笑道:“待此事结了,我董家与你张家势不两立。” 张艺骞一头雾水:“为何。” “因为你,因为你这小贼!” 董摹气的都快脑血栓了:“我董家失了三百万贯,足足三百万贯,一把火,不知烧没了多少财货,就连南边军的差事都要交出去,你说为何。” 一听这话,张艺骞乐了:“您这么一说,还真是嘿,我张家想收拾你董家许久了,没成想,这事让本少爷做成了,哈哈哈哈。” 齐烨:“…” “慢着!” 董云卷突然神情大变:“张艺骞,老夫问你,当年赴宴时你与何人相伴?” “我叔儿啊。” “未带随从?” “没带啊,随从都在府外。” “那就是了,那就是了。” 董云卷神情极为激动,看向齐烨:“殿下,学生想起来了,学生想起来了,当年尤烈担任柳州同知时整日心惊胆颤,唯恐前朝晋王余党取他性命,那一日酒宴,宾客随从皆被挡在了府外,府内除了宾客外,只有尤府下人与诸多家丁护院。” 齐烨面色剧变:“你是说…” 董摹一拍大腿:“不错,尤烈到了南地后,使了不少钱财雇了家丁护院,这些家丁护院不乏边军老卒!” 父子俩这么一提醒,张艺骞揉了揉后脑勺,自言自语:“你们这么一说,当年酒宴上,这山卒,这山卒…似是未陪伴在董云卷身侧,只是出入花园,本少爷…哦,对啦!” 张艺骞叒终于想起来了,一拍额头:“我见那侍女貌美本想上前调戏一番,便跟着去了花园,对,就是在花园中见了那山卒,护院装束,是护院装束。” 齐烨破口大骂:“那你他妈说是董云卷的随从!” “我没这么说过啊,我只是说见到了这山卒,也见到了董云卷。” 张艺骞还挺委屈:“学生也没骗您啊,您得讲理啊。” 齐烨:“…” 傻了唧的季元思下意识点了点头,这话没错,张艺骞从来没确定的说山卒是董云卷的随从,只是说见到了董云卷,并且见到了随从,然后,大家以为这山卒是董云卷的随从。 “恩师。” 喻斌提醒道:“当初正是尤烈和您说此事是张家做的,叫您查张家,而放走那些家妓的,亦是尤烈,还有,火烧班房证物一事尚未查出来龙去脉。” 张艺骞顿时叫道:“没错,吕元嘉一死,出了这么大的事,我们本是不想将家妓带走的,可尤烈那狗日的主动寻了我们,暗示我等将人带走免得惹火烧身,若不然,我等岂会将人带出地牢。” “行。” 齐烨站起身看向董摹:“协议不变,三百万贯,交出南边军军需差事,三日内带着钱去柳州寻本世子。” 一语落毕,齐烨大手一挥:“最后一站,回柳州,捉拿尤烈!” 第399章 迷雾中的真相 浩浩荡荡的来,急匆匆的走,没带走一片云彩,只烧了董家宝库,外加讹了三百万贯。 正如齐烨浩浩荡荡的去坞堡,急匆匆的走,也没带走一片云彩,加里加外也差不多讹了张家三百万贯。 案子没查明白,弄了六百万贯。 从这一点来说,齐烨还是挺公平的。 讹的钱财换算一下,都差不多三百万贯。 张家死了不少人,董家也死了不少人。 张家人被齐烨揍的和三孙子似的,董家被齐烨揍的和重孙子似的。 一千余人,都骑着马,离开了陈洲,上了官道,疾驰回柳州。 早已疲惫不堪的齐烨没有进入马车车厢休息,不断夹着马腹加快速度,恨不得插上翅膀回到柳州!齐烨再次有了之前的那种感觉,触碰到真相的感觉。 这一次,不是触碰到了真相,而是拥抱了真相,真相,近在咫尺,一切的答案,都在柳州,都在尤烈身上! 狂风刺向齐烨的大脑,回想起整件事,所有的线索,一切的疑点,那如同乱麻一般整件事,线头,就在最显眼却是最容易被忽略的位置,他的手,已经抓住了线头,只需要回到柳州后用力一扯便会水落石出。 千余人,一路快马疾驰,几不停歇,不止是齐烨,即便是折冲府将士与蒋少鳞都满面疲惫之色。 齐烨只是心累,他们是身累。 至少齐烨来到陈洲前还在马车上睡了不少时间,这群将士们则是东奔西跑连抓人带放火的,都被折腾的不轻。 没人有怨言,不止是因为齐烨拿出了银票,还因为他说要给吕元嘉讨一个公道。 兵部尚书吕元嘉,不止在京中,在文臣群体中备受敬仰,在各处折冲府军伍眼中也是高山仰止一般的人物。 星夜兼程,当齐烨带着人回到柳州的时候,已是入夜。 风狂大作,吹打在靠旗上猎猎作响,夜黑如墨,衬托出齐烨黑眸中的血丝与不可抑制的怒意。 老规矩,蒋少鳞接管城墙和兵备府,齐烨带着司卫入城,府衙灯火通明,瑟瑟发抖的衙役说尤烈还未下差后,司卫包围了整个府衙。 齐烨带着小伙伴以及五十名司卫冲进去后,直奔公堂。 身穿官袍的尤烈刚走出来,没等开口去问,齐烨反而恢复了平静之色。 几个司卫将尸体放在了地上,齐烨让开身,做了个请的手势。 “殿下这是…” 尤烈一副困惑不解的模样:“本官不知殿下何意。” “虽然事情发生了十几年。” 齐烨背着手,绕着尤烈转着圈:“可事情总是有迹可循的,尤大人新官上任,宴请乡绅、士族、官员,伺候这么多人,少说也要十几二十个下人,这至少十几二十个下人,总不可能都被灭口了。” 尤烈眼底掠过一丝莫名之色,却没有搭话。 “我知道,你尤府如今只有老仆三人,管家一人,老婢一人,就算五人不认识这山卒,以天子亲军的能力,找到当年那些下人应该不难,我就不相信尤大人十几年前就预测到老尚书身死提前将他们灭了口,就算就算,就算你将他们灭了口,南边军总是有书档记录的,山卒,出自哪里,回了哪里,又是被谁招揽,总该是有蛛丝马迹的。” 说完后,齐烨看向尤烈:“体面一点尤大人,节省一些事情,好歹是知府,对。” 所有人都看向尤烈,紧张的不行,都被折腾的够呛,深怕又和之前进入了死胡同。 “殿下…” 尤烈露出了笑容:“为何不趁机除了张家或是董家呢。” “拜你所赐,不止是险些除了张家,还险些除了董家。” “殿下,殿下啊殿下,原本是皆大欢喜之事,为何要查呢。” 尤烈背着手,望着尸体,笑着摇了摇头:“废了张家,除了董家,何乐而不为,死我一个尤烈,哪有除了张家、董家来的划算。” 一听这话,齐烨也好,其他小伙伴也罢,恨不得痛哭相拥,这王八蛋,终于承认了! 季元思狠狠一挥手臂:“老天有眼,老天有眼哇,折腾死小爷了!” “不错,此人正是本官心腹,跟随多年,本官担任了知府后便让他回了杞县,出了事才叫他回了柳州。” “啪,啪啪啪。”齐烨拍了拍手:“为了嫁祸张家?” “是,董家,在南地有三道军器监监正,张家,子弟多是担任上不得台面的官职,所谓鹰犬也大多是钱财美色可收买的利益之徒。” “然后呢?” “因此,张家觊觎本官这柳州知府的位置许久,只有他们张家子弟担了这柳州知府之职方有与董家抗衡的依仗。” 尤烈转过身,一步一步走进了公堂,进了公堂后,竟大摇大摆的坐在了书案之后。 齐烨也不介意,带着小伙伴们走了进去。 “朝廷呐,从未信任过本官,董家,又不屑于本官结交,张家,无时无刻惦记着本官,本官如何能不陷害张家,机会来了,自然要把握住。” 尤烈叹了口气:“为何朝廷偏偏派殿下前来查案,换了旁人,早就喜气洋洋的将这大罪扣在了张家或是董家身上。” “天意,没招。” 齐烨摊了摊手,靠在了柱子上:“说说,我很感兴趣,怎么做的。” “殿下好奇?” “当然好奇,差一点就被你耍了,不,是已经被你耍的团团转了,手段很高明,怎么能不好奇。” “殿下抬爱了。”尤烈摘下了腰间玉带:“那些家妓,除了陈家的奴兽与另一名女子外,本官都放离了地牢,正是为了欲盖弥彰。” “之后呢?” “之后叫宋五,也就是那山卒尾随张家家妓,知晓了住处,张家,蠢,蠢的很,竟不知派人看守,宋五见了那家妓,说有人要陷害张家,陷害那家妓,骗她出城,出了城,候着折冲府的人巡视,先将张家家妓灭口,再伤了折冲府的人,之后回城,血衣扔进张家宅邸之中。” “原来如此。” 齐烨点了点头,一切都说得通了,也对得上了。 阿卓冷声问道:“宋五是何人所杀?” “本官所杀。” 对自己杀人的行为,尤烈似乎并不觉的羞愧:“知晓本官所作所为的,也只有宋五了,本官不想留下后患,他本就受了伤,无法出城,自是要取他性命。” 齐烨竖起大拇指:“尤大人战绩再添一笔,出卖主子,出卖亲家,连他妈自己亲信都出卖,怪不得南地没朋友,你这名也起错了,你不应该叫尤烈,你应该叫尤色列,背信弃义数典忘祖恩将仇报心狠手辣。” 尤烈垂下头,看不清面色,手掌无意识的摩擦着代表着知府官身的玉带。 阿卓皱眉:“火也是你放的?” “不错,宋五所放,放了火,挑衅了朝廷,试想,只有张家和董家如此胆大,而这二家之中,唯张家行事张狂鲁莽。” “行,你的确误导了我们。”齐烨问出了最为好奇的问题:“就因为怕张家整你,连国朝尚书都敢杀?” “不是本官杀的。” 尤烈抬起头,摇了摇头:“吕元嘉之死,与本官无关。” “什么?”齐烨面色剧变:“不是你杀的?!” “你他娘的住口!” 连历来素质奇高的喻斌都骂上了:“就是你杀的,你认了。” 骂了一声,喻斌都快带着哭腔了:“您就认了,当学生求您了还不成。” 小伙伴们连连点头,阿卓也是如此。 大家,真的累了,累的不要不要的。 “你马勒戈…” 齐烨痛苦的闭上了眼睛:“你的意思是,吕元嘉身死后,你想要嫁祸张家,结果张艺骞傻了唧的以为真是张家人所做,最后发现和张家没关系,张艺骞这沙雕又说是董家所为,董家挨了一顿揍,说是你…结果不是你,你只是想要嫁祸张家,而没杀吕元嘉?” “是如此。” 齐烨睁开眼睛,双目无神:“阿卓,杀吕元嘉,和利用吕元嘉之死嫁祸张家,包括杀人和误导天子亲军,罪名差多少?” “无甚差别,都要死。” 阿卓骂了声娘:“若是他所为,非世家,非谋反,不会夷三族诛九族,皆是死,因此他…” “没必要骗咱,是。” 阿卓犹豫了一下,即便不想承认,也不得不承认:“是。” “捆起来,押入地牢。” 齐烨说完后,如同泄了气的充气娃娃一样离开了公堂,走向了后院。 众人要跟随,齐烨转过身:“旺仔跟着我就好了,事情…终究是要告一段落的,发布榜文,只说尤烈犯了法被捉拿归案,先别提吕尚书的事,知府…就先让那个同知温…” 喻斌:“温涛。” “对,叫那个温涛先担着。” 说完后,齐烨带着刘旺走进月亮门,穿过了后院,来到了地窖之中。 地窖之中满是冰桶,阴寒彻骨。 冰凉的木板上躺着一具尸体,一具即便被烧焦了的尸体。 齐烨并没有感到任何生理上的不适,微微施了一礼。 “老大人,学生无能,没办法为您讨个公道了,不过您放心,我会留下一些司卫在柳州,您的案子一日不查明白,这些司卫就一日不离开。” 齐烨说完后,沉默着,一副聆听的模样。 死人,哪里会说话。 可齐烨又仿佛是听到了什么,苦笑了一声:“董家势大,趁着这个机会我将南边军军需一事要了回来,因此学生得去一趟南关,毕竟太子殿下还在那,将这事处理好了我再回来,继续查,你看成吗。” “去。” 一声突兀的声音响起,差点没给齐烨和旺仔吓瘫。 基本上没什么存在感的龚信走了进来,来到尸床旁,施了一礼。 “善出兄走好,老夫会留在此地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 “你认识吕尚书?” “泛泛之交。”龚信似是不愿多言,说是泛泛之交,望着尸体的双眼已经流露出了一丝水光。 “难怪当初徐功叫你跟着我来南地。” 齐烨嘟囔了一嘴,迫切想要找到的答案,没找到,毫无意义的答案,无意中得到了。 “去,去边关,做你应做之事,老夫会…咦?” 龚信神情微变,挽起袖子就伸出手摸了上去。 “卧槽。”齐烨吓了一跳:“你往哪摸呢。” “噗嗤”一声,龚信瞳孔猛地一缩:“坠胀!” 齐烨:“什么坠胀,还有,你为何要单手运球?” 龚信又掐了掐,眉头紧皱:“当初验尸仵作何在?” “发现什么了?” “少废话,验尸仵作何在!” 第400章 水落石出 龚信一副要杀人的模样,齐烨也没继续问,让人将府衙中验尸的仵作叫了过来。 仵作是个小老头,畏畏缩缩的,样貌寻常。 龚信指着尸体:“既是腹上死,尸伤压痕可有?” “有,有的。” “下腹?” “下腹。”仵作吞咽了一口口水。 “喉异?” “异,酒,多是酒水。” “腹饱?” “是,回大人的话,小腹肿胀。” “酒?” “不似,气,尸气。” “可有尿迹?” 仵作点了点头,随即又重重点了点头:“赤,微赤。” 龚信再次看向尸体,挥了挥手,示意仵作离去。 齐烨早已心灰意冷的内心又燃起了一缕希望,紧张的问道:“有什么线索?” “被人下了毒。” “毒?” 龚信不答反问:“城中可有药铺,贩卖关外草药的药铺。” “城里都有药铺。” 龚信二话不说,转身就走,齐烨都要骂人了:“什么毒啊,你确不确定啊,大爷你倒是放个屁啊,我日你奶奶的!” 龚信根本不鸟他,快步走出了地窖。 “什么逼人,我靠。” 本来就一肚子火的齐烨骂了几句,还不敢大声骂,只能带着刘旺离开了地窖。 回了正堂外,小伙伴们都在,谁也没去休息。 没法休息,休息不了,搞来搞去,还是毫无头绪,这案子都开始影响大家睡眠了。 喻斌走上前:“恩师,同知温大人并不在衙署之中,已是回了府,学生这就去告知一声。” “不用,我去,正好问问关于尤烈的事,对了,龚信那老登回来后要是有什么发现,派人去通知我。” “是。” 齐烨想着横竖睡不着,走出了衙署,带着旺仔和阿卓正好去拜访拜访温涛。 其实早在刚到柳州的时候喻斌已经打探过本地官场的情况,知府尤烈,属于是强硬派,将整个衙署变成了一言堂,下面的官员都是唯唯诺诺的。 至于这二把手温涛,其实也算是个好官,从未为难过百姓,也是爱民护民之人,奈何能力平平,加上上面有个天天吃了两斤活野驴肾似的尤烈压着,整个人都快抑郁了,也是有志难伸。 温府在城南,距离张家宅子不远,算是“豪宅”了。 要知道温涛出自温家,南地琼州首屈一指的豪族,温涛为四代子弟,核心子弟,奈何为人木讷,只能说是受家族宠爱和照拂,却因能力和其他原因并不被家族重用,要不然岂会在柳州担任个同知。 不过要说温涛对家族一点用都没有,也不是,因为温涛娶了老婆,武艺,武家掌上明珠。 武家不算是世家,但是很有钱,经商起家,光是去京中行商的商队就有三十多支,家里倒是没什么人当官,可名声极好,天灾人祸,武家出钱出力,不算世家,算是豪族,其他世家也是极力结交拉拢。 再说这武艺,才貌双全,只是性子泼辣,极为泼辣,泼辣到没有世家公子哥想要娶她地步,要不然也轮不到温涛,不说别的事,光说之前去衙署给温涛送饭,尤烈找茬,这武艺竟然在众目睽睽下给温涛喷了。 不但喷了自家夫君,也指桑骂槐喷了尤烈,此事闹的满城皆知,温涛也自此沦为笑柄。 温府就在张家宅子和孙家宅子中间,齐烨之前都没注意到,到了门口,门子一看齐烨身后跟着一群抱着刀穿着黑袍的人,差点没吓尿。 齐烨没好气的说道:“告诉温大人,幽王府世子齐烨拜访。” “是,是是是。” 门子转头就跑,差点没摔着。 也就几个呼吸的功夫,温涛快步走了出来,后面跟着管家。 “殿下登门造访,下官有失远迎,勿怪,海涵。” “客气。”齐烨指了指门内:“进去说?” “殿下请。” 温涛很客气,还带点诚惶诚恐的样子,让开身,做了个请的手势。 齐烨也没什么虚与委蛇假客气的心情,带着刘旺和阿卓率先走了进去。 绕过了影壁,齐烨暗暗点头。 相比孙家宅子和尤府,这温家府邸可以说的上是富丽堂皇了,花草修建得体,房屋墙壁刻的美轮美奂,砖石洁白无瑕似是用的玉石价值不菲。 一路来到了正堂,齐烨坐在了客位,温涛却没坐在主位,也是客位,齐烨对面。 茶香四溢,不是下人端来的茶,而是一名女子。 齐烨双眼一亮,女子身材高挑,五官端庄,只是丹凤眼和眉宇略显中性,给人一种不是好相与的感觉,一身翠绿色的长裙更添几分艳丽。 “贱内。”温涛连忙介绍道:“下官贱内。” 说完后,温涛极为不满的看了眼武艺。 武艺放下茶盘,朝着齐烨施了一礼,表情很是恭敬。 “民女武艺见过殿下。” “哦,你好,你好你好。” 齐烨还是第一次在别人家见到别人媳妇,有些无所适从,不是没见过女人,而是觉得温府够没规矩的,哪有自家夫人端茶递水的。 这也就罢了,武艺并没有离去,站在了温涛的身后。 温涛面色有些不好看,由此可见,他不想武艺待在这里。 “那什么。” 齐烨将目光从武艺的身上收了回来,苦笑了一声:“没别的事,从明天开始温大人暂时先代替尤烈担任知府之职处理政务。” “尤烈怎地了?” 开口的不是满面困惑的温涛,而是神色激动的武艺,双目灼灼:“敢问世子殿下,尤…尤大人出了何事?” “犯事了。” 一寻思对方是两口子,和温涛说后这家伙也得对他媳妇说,齐烨懒得隐瞒。 “尤烈牵扯到了吕尚书身死一案之中,虽然现在没有查个水落石出,不过从目前的证据来看,尤烈陷害了别人,还杀了人,官位肯定是保不住了,已经押入地牢,至于结论的话,我得带着他回京让朝廷处置。” 夫妻二人,表情各异。 温涛,张大了嘴巴,满面不可置信。 再看武艺,难掩激动之色,身体都开始微微颤抖着,面色涨红,不知不觉间右手抓住了温涛的胳膊,不断用力。 温涛有些吃痛,却碍于齐烨在场只能装作若无其事。 “就知那尤烈不是善类。” 武艺兴奋极了,眉飞色舞:“夫君整日俯首于案牍之上不得片刻歇息,这城中…” “住口!” 温涛终于忍不了了,扭头狠狠瞪了武艺一眼:“殿下面前,莫要胡言乱语。” “反正大致就这点事,正好和你商量一下,南关那边可能…” 话没说完,外面突然传来了吵闹声,屋内众人不由望去。 只见龚信快步走了进来,身后是被放倒在地和一脚踹开的管家与门子。 齐烨一脸懵逼:“大爷你又作什么妖?” 龚信径直来到了正堂内,直接站在了温涛面前,双目灼灼,语气森然。 “温涛,你为何要谋害吕元嘉!” “什么?” 温涛满面茫然之色:“这话是…” “看来不是你了。” 龚信微微转过头,望着柳眉倒竖的武艺:“不是你夫君,那便是你了。” 武艺顿时如同被踩到了尾巴的猫咪一样:“老东西,你在说什么鬼话!” 龚信鸟都不鸟武艺,转过身,冲着齐烨点了点头。 “谋害吕元嘉之人,正是武家武艺,拿下。” 齐烨满面哗然:“这话是什么意思?” “怎地,你不信老夫。” “证据,证据呢?” 齐烨霍然而起:“难道是武艺为了帮他夫君上位,所以杀了吕元嘉好让朝廷问责尤烈,他夫君在顶替知府之位?” 阿卓提醒道:“吕元嘉死在了柳州,尤烈难逃其咎,可温涛是同知,亦是逃不了罪责,朝廷不降罪于他就不错了,哪会叫他担任知府。” “不错。”龚信摇了摇头,无声叹息:“善出兄,死的冤,冤极了。” “老狗!” 武艺就和疯子似的大嚷大叫:“你莫要血口喷人,你说谁杀了吕元嘉!” 龚信转过身:“恼羞成怒!” “老娘撕烂你的嘴!” 说罢,这武艺竟然想要动手,张牙舞爪狰狞骇人。 “刁蛮妇人,哼!” 一声“哼”,龚信突然一甩衣袖,这长袖似是碰到了武艺,也似是未触碰到。 不过想来应是触碰到了,武艺倒飞了出去,就那么直接倒飞出了三米不止撞在了墙壁上。 齐烨张大了嘴巴:“卧槽,咱这不是历史架空吗,怎么还整出修仙的了?” 阿卓也傻眼了:“这老东西身手这么好?” “夫人。” 一切发生的太过突兀,本来反应就慢半拍的温涛下意识的就跑向了武艺想要搀扶。 龚信冷声道:“愣着作甚,统统拿下!” 第401章 老帅忧虑 要么说齐烨这家伙就是个外行。 所有事都干了,东折腾西跑,折冲府将士都调动了,结果就是没验尸。 所有人都交代都差事了,连司空朗都忙的晕头转向,齐烨唯独没找龚信好好聊聊。 最终,龚信验尸,案子结了。 齐烨、旺仔、阿卓,都不用问,龚信也不用说,光看武艺的反应就知道龚信说对了。 瘫在地上的武艺,一个女子,破口大骂,骂的那叫一个脏,骂尤烈,也骂她男人温涛。 “尤烈一个背信弃义的狗东西,凭什么担任知府之位…” “老娘倒了八辈子血霉嫁了个窝囊废,说是同知,牛马不如…” “呸,一群狗男人…” “夫人,夫人!”温涛连滚带爬的扑了过去,六神无主:“吕尚书当真是你害死的?” “是又怎么样。” 挨了龚信一个暴击的武艺连站起来都费劲,索性就瘫那了:“老娘敢作敢当,不像你这狗男人,敢怒不敢言,废物,窝囊废!” 一看武艺亲口承认了,温涛嚎啕大哭:“夫人,夫人你怎能闯下如此大祸。” “滚开!” 武艺一把推开温涛:“一人做事一人当,与你无关,废物东西!” “混账话。”温涛用力抓着武艺的肩膀:“夫君,夫君保你,究竟是为何,你说,你说啊,定是有苦衷,你将苦衷说出来,夫君保你!” “你保我,哈,你要保我,哈哈哈,你这废物,做官不得利,家族不得意,为人不得志,你除了弄老娘一身口水你还会作甚!” “你…” “我,我什么我,老娘说的错了不成,你这养兵千日用兵三息的废物东西,给老娘滚远…” “莫要再泼。”温涛又羞又怒又是惧怕:“听为夫的,莫要耍性子,生死攸关,不要在胡言乱语!” “怎地,说错了你不成,你这同知就如那送公文的文吏,放在门口就走,你还不承认!” 一看自家夫人死到临头还在这撒泼,温涛连忙转身跪倒在齐烨面前。 “世子殿下,世子殿下,下官求您,您放过夫人…放过贱内一马,下官给您做牛做马,下官拿命抵给您,你放她一马,她定是有苦衷的,您饶了她,叫她收拾细软离开,离开好不好。” 齐烨都服了,今天放这个一马,明天放那个一马,敢情我大老远跑南地是为了放马的? 没等他开口,武艺那嘴和机关枪似的。 “诶呦呦,叫老娘收拾细软出城,那可不容易,不过要是叫你温涛温同知离城再是简单不过,将你那小东西套在兜裆裤里就算是收拾好了细软,说走就走!” “你住口!” 温涛扭过头,怒不可遏:“疯婆子,你快住口!” “现在叫老娘住口了,夜里你怎地不说,奈何夫人我坐不到啊,坐不到,只能开口,夫君您说是不是,见缝插针的窝囊废,老娘不用你求情,滚出去!” “都给老夫住口!” 龚信实在是听不下去了,走上前,直接一脚踹在了武艺的脸上。 闷哼一声,武艺就这么晕了过去。 齐烨几人看的都哆嗦,武艺好歹是女人,龚信这一脚是一点都不留情面,差点没给武艺镶墙里。 “老狗,你胆敢伤我夫人!” “砰”的一声,阿卓一刀鞘砸在了温涛的后脑勺上。 结了,夫妻二人全晕了。 齐烨张大了嘴巴,不敢骂龚信,只能骂阿卓:“你给他敲晕了,我怎么审案!” 阿卓学着齐烨的模样耸了耸肩:“温涛又不知他婆娘做了什么。” “哦,也是。” “不用问他,老夫皆知。”龚信自顾自的坐在了凳子上:“草麻颠。” “草谁?” “药。”龚信叹了口气:“这便是为何吕元嘉酒后乱性的缘故。” “春…”齐烨张大了嘴巴:“上科技了啊?” 扭头看向晕过去的武艺,龚信面色莫名:“疯癫女子,该杀!” “不是大爷,到底咋回事啊。” “老夫只知吕元嘉是如何死的,又是谁人谋害指使,至于这前因后果…” 龚信站起身,:“城北武家药铺掌柜的武石,陈家家妓奴兽,还有这疯癫女子武艺,她三人知情,你问了这三人便知。” 说罢,龚信背着手离开了正堂,齐烨摇头苦笑。 看的出来,龚信不在乎前因后果,他只在乎是谁下的手,并不好奇为何下手。 他不好奇,齐烨却是好奇的,不用吭声,阿卓快步跑了出去,去城北药铺抓人了。 刘旺不解的问道:“这怎地又与那番女陈家家妓相干了?” “鬼知道。” 齐烨望着地上晕过去的两口子,感慨万千:“不管怎么说,破案了,可算破案了,将人带走,带去衙署公堂,事情该告一段落了。” ………… 南关,城墙。 太子康骁穿着一身甲胄,目光虽是平静,面容难掩疲惫。 夜风狂乱,换了值的弓手目光幽幽,试图在黑暗中寻找着异族部落的探子再将其射杀。 南关的城墙算不得巍峨,比不上北关雄壮,比不上西关苍凉宏伟。 可这城墙上的每一块砖石有着若有似无的红色,这是血,经年累月的血,边关好男儿的血,异族的血,交织的血,难辨你我的血。 一道道老旧的沟壑与裂缝,无声的诉说着这座城关经历过了多少次战事,数不胜数的战事。 “殿下。” 南关大帅白修竹叹了口气:“告知朝廷,这一战在所难免,我南军的粮草不多了。” 白修竹是老将,六十有五的老将,十五从军,至今整整五十年。 风吹日晒雨淋,战阵征伐杀戮,在这位老将的身上,脸上,留下了难以磨灭的痕迹,那些痕迹化为了一道道皱纹,说是每一道皱纹是一段故事,一段军中的故事,那么便可以在这位老将的脸上看到关于军伍,关于沙场,关于忠勇的一切,任何的一切,所有的一切。 老将的双眼并不浑浊,却也不锐利,只是深邃,深邃的如同九幽之下的潭水。 老将的身材虽不挺拔,行走坐卧之间,皆有威严与冷冽。 老将的步伐并不快捷,可每当站在城关之上,便是一杆战旗,猎猎作响,鼓舞军心的战旗。 老将粗糙的大手摁在剑柄之上,剑鞘之内的长剑古朴无常,正如这位老将一般,锋利如初。 “孤…知晓了。” 康骁无声叹息了一口,作为偌大帝国的未来接班人,除了老六外,他比谁都清楚这一战的后果。 因此,康骁恨,恨东海! 就在昨夜,京中来了禁卫,老六密信,东海瀛岛开始作乱了,瀛贼私掠船大规模集结,不知是示威还是要大举进犯在东海烧杀掠夺。 不过想来两者皆有,毕竟齐烨差不多将瀛贼使团全宰了,瀛岛那边岂会善罢甘休。 朝廷刚拿出了章程派遣精兵强将赶赴东海,南关,却要启战事。 两线作战,哪怕皆是防守,耗费的钱粮也不是一加一那么简单。 康骁有苦难言,他是太子,谋的是一国,而非一关。 白修竹是南关大帅,他只负责防守南关抵御异族。 “孤要见南地世家,那些世家家主。” 康骁咬了咬牙:“先从南地调集粮草、青壮。” “难。”白修竹苦笑道:“殿下应知晓这南地世家的嘴脸。” “孤知晓,怎能不知道,孤就是舍弃了面皮,也要保南关无忧。” “殿下言重了。”白修竹傲然一笑:“粮草虽是短缺了不少,可撑到夏中应是不成问题。” “不,军伍敢战,奋战,死战,孤若不来这南关也就罢了,既来南关,岂会叫兄弟们连饭都吃不饱还要作战。” 白修竹张了张嘴,终究是什么都没说。 老帅嘴里暗暗发苦,南关的世家们,虽说会给太子这个面子,可免不了狮子大开口。 一个世家,不会这么做,毕竟是太子,不但要给面子,还要讨好。 可要是一群世家,那便是抱了团,壮了胆,尤其是还要叫张家和董家参与进来,这群世家嘴脸一一显露,怕是自己这南关大帅与太子殿下免不了会受气。 第402章 始末 柳州衙署升堂了,大半夜,非公开审案,官员不参与,司卫充当衙役,齐烨坐在公案后。 第一个案犯被带上来了,城北武家药铺掌柜的武石,四十七岁,武艺的四叔。 正是武石对龚信道出了实情,他配的药,交给了武艺,这药,吕元嘉吃了,然后死了。 问题来了,武石是武家人,又是武艺四叔,为什么会出卖武艺? 答案显而易见,因为武石是被抬上来的,半个时辰前他还好好的,现在,他全身上下哪都疼,身上没血迹,可骨头却断了十七根,活活被掰断的,一个谁也不鸟的高冷老头掰断的。 齐烨的大名,武石怎能不知,可他不怕,因为齐烨最多一刀砍了他。 问题是找他的不是齐烨,而是龚信。 这就等同于武石要二选一,一个泰森,一个叶问,都能干死他。 他想选泰森,虽然泰森拳重,能一拳打死他,可至少无痛,迅速,根本来不及疼痛。 可惜,找上他的是叶问,是龚信,然后,他全身上下哪都疼,比死都难受。 “说,到底怎么回事。” 齐烨面容依旧疲惫,双眼却绽放着光芒,自己,终于触摸到真相了,拥抱住了真相,真正的真相。 武石半死不活的睁开眼睛,有气无力,缓缓道出了实情,部分实情,他知道的部分实情。 武家有数十支商队,其中几支商队出关与异族部落做买卖,会收购一些并不常见的药材,其中有几个药材药力生猛,吃了就能干,嗷嗷干那种。 武艺就拜托武石用这些药材泡酒,给她爷们温涛喝的。 前段时间,武艺又找到了武石,意思是加大药量,各种药咔咔往酒坛子里扔。 一开始武石没当回事,就这么做了,还千叮咛万嘱咐告诉武艺,让她爷们少喝点,一般人受不了,男的女的都受不了。 结果第二天一大早,武石听说了吕元嘉死了,腹上死,也就是马上风,死女人肚皮上了,瞬间就猜了个七七八八,估计吕元嘉是喝了那些药酒喝死的。 其实这都不算是药酒了,而是毒酒,龚信就是这么说的,吕元嘉是被“毒死”的,因为这药酒让吕元嘉这岁数的老大爷喝了,与毒无异。 武石之所以认定是武艺下的手,因为当初吕元嘉设宴的时候,居住在孙家大宅,没什么随从和家丁,尤烈就让温涛负责布置酒宴,包括酒水采买、奴仆差使等。 温涛呢,除了公务,什么都不擅长,这种事全都是刚从娘家回来没多久的武艺负责。 除此之外,武石还提到了另外一个人,奴兽,奴兽根本不是陈家的家妓,而是武家,或者说是武艺借给陈家的。 武艺找到陈家人,说听闻兵部尚书喜欢异国风情,大致意思就是喜欢吃西餐,陈家想要讨好兵部尚书,就将奴兽接了过去,以陈家家妓的名义作陪。 “明白了,拉下去,将奴兽带上来。” 奴兽,陈家家妓,齐烨见过一次,一副天真烂漫的模样。 只是这第二次见面,奴兽却换了一副模样,天真烂漫不再,有的只是冷淡,无比的冷淡。 “世子殿下。” 被司卫带进来的奴兽没有下跪,只是望着齐烨,面无惧色。 “我以为你是怕死的,看来不是。” 齐烨叹了口气:“说,你扮演的又是什么角色。” “害尤烈。” “什么意思?” “原本那酒是给尤烈喝的。” 看奴兽模样就知道已经坦然接受了自己的命运,神色如常的说道:“夫人想着待尤烈饮了酒后必会兽性大发丑态百出,酒喝了后神志不清,第二日醒来时也会忘了头一夜发生了什么,夫人想着做戏,说尤烈轻薄了她,我做人证,那兵部的老头是大官,知道后一定会为夫人和老爷主持公道,尤烈当不成官,知府之位就是温大人的了,只是谁知那姓尤的并未入席,酒都叫那老头喝了。” “草。” 齐烨心中百味杂陈,为老尚书不值,千不值万不值,堂堂兵部尚书,竟成为了各方势力争斗的牺牲品。 先是张家玩下三滥的想要污老尚书清白以此要挟,再是蹦跶出个武艺为了自家爷们上位栽赃知府。 站在一旁记录的喻斌一声长叹,百感交集。 案子,很简单,同知夫人想拉知府下马,阴差阳错害死了兵部尚书,各方势力见机行事,让本是简单的案子变的愈发错综复杂。 尤其是知府尤烈,火烧尸身与班房证据,嫁祸张家,张家出了个沙雕张艺骞误导众人,矛头指向董家,董家私兵见钱眼开胡乱指认,险些让董家背了黑锅。 从头到尾就是这么简单个事,一开始就验尸的话,一开始就让龚信验尸的话,一个时辰内就能结案。 “世子爷,我不怕死,只是死了后能将我的尸体扔到南关外吗,我有一些钱,大小姐给我的,我将钱给你,你派人将我的尸体扔到关外,最好扔进山林里,哪怕被山兽撕咬也好,我不想到死都回不了家。” 齐烨猛皱眉头:“你想出关?” “嗯,出关,大小姐答应我,帮了她,她就送我出关,回到山林中,回到我的家,山林就是我的家。” 说完后,奴兽跪倒在地,从衣裙下摆中拿出了几张银票,加起来不到二十贯。 “我死后会保佑你的,好吗,让我回去,让我回家。” 不怕死的奴兽留下了两行清澈的眼泪:“我死后一定会保佑你的,我知道,你是一个好人。” “恩师。”喻斌低声说道:“查清楚了,此女是六年前被出关商队买回来的,说是买,实则此女族人被另一部族屠杀殆尽,只有她一人生还,跑出山林后遇了张家商队,张家商队对其施了暴行后带回了关内,随后卖给了坻县家的小少爷王君坦,那王君坦将其买回家中对她…对她百般凌辱,此女反抗时伤了王君坦后逃出王宅,王家告到衙门说此女是他王家逃奴,要官府下榜文捉拿,最终还是武家人在柳州城外发现了此女,便收入府中做女婢。” “这样啊。” 齐烨面无表情,看向奴兽:“你刚刚说我是好人是,怎么看出来的。” “别人见到了我,只想扒了我的衣服,你见到了我,知道是我害死的那个老头,你不想扒了我的衣服,你只想扒了我的皮。” 齐烨:“…” 小伙伴们无动于衷,的确如此,堂堂兵部尚书,竟然死在了两个女人的手里,可气又可恨,而且还是只是为了一个知府之位,天大的笑话。 “你看人的目光真的不怎么样,你不应该听武艺的话,因为她不聪明,而且她很疯癫,一个不聪明并且疯疯癫癫的女人,不要与其共事,还有,我没有想扒了你的皮,因为你只是协助武艺,而非是想要害死兵部尚书。” 奴兽满面哀求之色:“那你扒了我的衣服,怎么样都成,再杀了我交差,只是要将我的尸体扔到关外,好吗。” “抱歉,我做不到,因为死的是兵部尚书,押下去,将武艺带上来。” 奴兽哇的一声痛哭了出来,嘴里不停念叨着大家听不懂的语言。 说完后,齐烨面露犹豫之色,随即看向阿卓。 两个人四目相对,就那么凝望着。 阿卓叹了口气,微微摇了摇头。 齐烨面带失望之色,刚想说点什么,旺仔从怀里掏出了一百贯银票,直接呼在了阿卓的胸口上。 阿卓连连点头,乐了,小声对喻斌说道:“写个条子盖上亲军印,司卫出关,三人。” 喻斌何其聪明,满面犹豫之色。 阿卓指了指银票:“分你十贯。” 喻斌:“…” 齐烨冲着喻斌点了点头,后者只能拿起纸笔。 阿卓随意点了两名司卫,将条子交了过去后挥了挥手。 随着两名司卫离开后,外面的哭声消失了。 齐烨仰着头,望着顶棚。 真正的罪魁祸首,武艺,被带进了堂内! 第403章 前因后果 武艺,无疑是骄傲的,如同骄傲的白天鹅。 虽是被捆住了双手,武艺脸上毫无惧色。 “一人做事一人当,我武艺下的手,与我武家人无关,与我那废物夫君无关!” 这是武艺进来后的第一句话,说完后,直勾勾的望着齐烨,仿佛齐烨要是不同意的话,她会随时扑上来将齐烨撕碎一般。 “你想害尤烈,有一万种办法,你可以杀他,陷害他,栽赃他,败坏他的名声,暗中收集证据去京中告御状,你也有很多很多的机会,很多很多的时间,为什么。” 齐烨摇着头:“为什么偏偏要在老尚书停留在柳州的那几日下手,为什么要偏偏害死老尚书!” “哼。” 武艺微微哼了一声:“算他倒霉。” 小伙伴无不是大怒,唯有齐烨平静如水。 “刚到南地时,提起老尚书我都是直呼其名的,随着查的越来越深,愈发了解你们这些所谓的豪族,所谓的世家,愈发了解老尚书的为人和品行,我便不敢在直呼其名了。” 齐烨神色很是平静,口气也是如此:“之前我很奇怪,老尚书并不喜与你们这些豪族世家接触,多少人想要巴结他也被拒之门外,好端端的,怎么就突然设宴了,设宴宴请了柳州内外最有钱的五个家族,我让人查了一下,问了一下,这才知道怎么回事,知道后,我再不敢直呼老尚书之名。” 齐烨深吸了一口气,缓缓继续说道:“因为老尚书猜测出了南关要出事,以防万一,需要大量的粮草运过去,可要是告知朝廷的话,朝廷会犹犹豫豫,所以老尚书才宴请有钱的豪族世家,想要让他们帮帮忙,先就近运一些军需粮草过去,要不然你,你们,你们这些人以为我大康堂堂兵部尚书,堂堂兵部尚书吕元嘉吕老大人,这位不爱钱、权、名的老大人,为何要设酒宴与你们把酒言欢,你们…配吗!” 说到这里,原本还平静的齐烨,脸上满是难掩的怒火,滔天怒火。 大康朝,真正心里装着百姓的官员,少,太少了,心里真正装着军伍们的官员,也少,更少。 可就是这么一位爱兵如子的兵部尚书,死在了柳州。 “这么一位兵部尚书,一位老大人,被你一个疯女人给害死了,就是连死,也要被一个靠出卖别人为生的王八蛋尤烈利用,还险些被疯狗一样张家所污蔑,你们,你们这些南地的豪族,世家,该死,统统该死!” 武艺嘴角上扬,又是冷笑:“老娘说了,一人做事一人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你会死,一定会死,只是死之前,我要知道你为什么如此憎恨尤烈。” “我为何不憎恨,柳州衙署,柳州的官员,谁不憎恨。” “少废话,我只问你。” “与你何干。” “来人,本世子怀疑武艺非是一人行事,背后定有武家支持,告知柳州折冲府点起兵马捉拿武家人,遇反抗格杀勿论!” “你敢。” “去你妈的!”齐烨抓起书案上的大印就砸了过去,结结实实的砸在武艺的额头上。 两世为人,这是齐烨第一次对女人动手。 殷红的鲜血顺着武艺的脸颊流淌了下来,喻斌已是快要走出公堂。 “我说!” 武艺闭上了眼睛,脸上满是屈辱之色,只是这份浓浓的屈辱,并非是因为齐烨,而是因尤烈。 走过场的喻斌反身回来,站在了齐烨身边。 “尤烈,当千刀万剐!” 武艺猛然张开眼睛,双眼射出了怨毒的光芒。 “犹记夫君入柳州上任那一日,城中,衙署,无一人迎!” 喻斌与季元思二人面面相觑。 都比较了解官场,不可思议。 温涛是被升任到柳州担任知州的,一城知州,竟无一人欢迎,闻所未闻。 按理来说哪怕是个县府,走马上任第一天,本地官员和乡绅以及读书人代表都会出城迎接,这是礼仪,也是不成文的规矩。 随着满面恨意的武艺咬牙切齿的诉说着,众人有些理解了,理解为何武艺胆敢做下这种事。 尤烈,的确可恨,让人恨得牙痒痒。 温涛上任第一天,没人迎接也就罢了,文吏告诉他,说是尤烈交代的,柳州的规矩,任何官员上任第一件事,三天内逛遍全城,城内有多少户百姓,多少商贾,多少读书人,全部知悉,并且要挨家挨户的拜访,拜访读书人和本地乡绅。 温涛傻乎乎的还真这么去干了,一边干一边记,到了第四天,换了官袍去了衙署,尤烈当他的面给文吏训斥了一顿,说这规矩只是要求一众文吏,与官员无关。 训斥完了文吏,尤烈还笑呵呵的对温涛说人家太实在,怎么傻乎乎的,引的一群官员窃笑不已。 这才是温涛刚上任,上任后尤烈就和与他有杀父之仇似的,别的官员犯错了,最多训斥,温涛即便不犯错,轻则训斥,重则直接将竹简和公文甩在温涛脸上。 最过分的是,衙署里需要钱,城里需要钱,尤烈明明可以上报朝廷,他不这么干,让温涛出钱,总说朝廷下了钱补给温涛,却从来没补过。 人家当官,别说同知,哪怕是个小小的县府,想要贪钱的话一年少说十几二十万贯。 温涛倒好,上任一个坤月,两个半月的时间里自己先搭进去了七万贯,其中五万多贯还是管他老婆武艺要的。 得罪人的事,尤烈全部交给温涛去做。 温涛能忍,他老婆武艺忍不了,跑去尤府要讨个说法,尤烈一副大言不惭的模样,说都是因公务,怎么说怎么有理。 直到有一次武艺去衙署中给温涛送饭,结果被尤烈看到了,骂的很难听,武艺气不过给温涛一顿骂,其实就是指桑骂槐喷尤烈,最终武艺回了娘家。 回是回去了,可武艺也总来柳州看望温涛,嘴上说是来看武家的几家商铺,实则是担心温涛又被尤烈欺负。 嘴上说老公是废物,武艺还是心疼温涛的,俗话说得好,小别胜新婚,每次入城后武艺都居住在府中,可尤烈着实恶心,恶心到家了。 只要是武艺入城,尤烈就以公务为由,让温涛在衙署中办公,加班,一加班就是一夜,不让他回府。 这不算最恶心的,最恶心的是尤烈也会让温涛回家,结果刚回去,衣服一脱躺在床上还没支棱起来呢,衙役来了,说是尤烈来找他。 三番五次,一次又一次,但凡是武艺入城,尤烈就以各种理由破坏温涛两口子的感情。 这也就罢了,尤烈还总去温府中拜访,只要是武艺在场,尤烈就拐着弯的埋汰温涛。 日积月累,久而久之,性子高傲的武艺岂会不将尤烈恨之入骨,岂会不想除之后快。 武艺说着说着,又哭了,哭的眼泪止不住。 万千苦楚,不知该如何开口。 自小作为武家掌上明珠,只因家里长辈惯的太狠,性子乖张,无人敢娶,可终究是女人,试问哪个女人不怀春,哪个女人独守闺房时不自…不自己幻想着高富帅上门迎娶。 武艺也是如此,眼看成了大姑娘了,老实憨厚的温涛出现了,年纪轻轻要担任同知,家里长辈哪个不是喜气洋洋。 温涛在官场上不与人争,不假,武艺看不过,可温涛在府中对武艺却是百依百顺,无微不至。 看着自己夫君自从担任了柳州同知被尤烈各种“职场霸凌”后,性子都开始变了,上差生了一肚子气,回到府中强憋着,只能用拳头用力怼着墙壁无能狂怒着。 武艺无法忍受的是,接连数次,夫妻二人要亲密时,尤烈总是派人或是亲自到访,和算准了时间似的坏人家夫妻亲密之事,都给温涛搞出后遗症了,总是心不在焉,放在门口时都得扭头看向窗外,好像随时有人叫一声尤大人或是尤大人寻老爷回衙似的。 尤其是这两年,温涛都被搞出心理疾病了,心理疾病影响到生理健康,官袍里面就如同一具行尸走肉一样。 温涛每次受了尤烈的气,看向武艺时总有一种莫名的无奈和苦楚,武艺不知为何,死活想不通。 武艺瘫坐在地上,一口气将这么多年的委屈和苦楚统统说了出来,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外面传来了吵闹声,一身里衣的温涛不顾司卫阻拦,强行冲了进来,挡在了武艺面前。 “世子殿下!” 温涛红着眼睛,满面狰狞之色:“是下官做下的,是本官做下的,是我温涛坐下的,与我夫人无关,温某一力承当,与我夫人无关!” 小伙伴们齐齐看向齐烨。 “温涛。”齐烨叹了口气:“我问你,尤烈这般欺辱你,为何忍气吞声。” “呵,谁人忍气吞声,谁人忍气吞声了!” 温涛将武艺挡在身后,高吼道:“若忍气吞声,我为何要杀吕元嘉,嫁祸于尤烈,他欺辱我,因此我才杀了吕元嘉。” 齐烨都服了,这哥们连咋回事都不知道还搁那顶包呢。 “废物,你是废物。” 武艺哭着,喊着,用力的打着温涛的后背:“是你废物,你这废物哪有胆子做下这种事,你这忍气吞声的废物哪里胆子做下这种事,不用你为老娘遮挡,你滚,滚开!” “够了!” 温涛突然转过身,高高扬起手臂,作势欲扇。 武艺愣住了,紧接着破涕为笑:“你终于有胆子打我了。” 温涛高高扬起的手臂,慢慢落下,眼泪从眼角中滑落。 “是为夫无能,是为夫碌碌无为,是为夫…为夫叫你受委屈了。” 温涛跪下身,紧紧抱住了武艺,武艺却不断用力挣脱着,最终只能趴在温涛肩头痛哭着。 齐烨使劲揉了揉眉心:“温涛,武艺,本官乏了,这里所有的人都乏了,所以我们会闭上眼睛,什么都看不到,什么都不听不到,一刻钟内,什么都看不到,什么都听不到,喻斌。” “恩师吩咐。” “将那逼养的心理变态尤烈带上来!” “是。” 喻斌快步走了出去,武艺最先反应过来,不可思议的望着齐烨。 “尤烈,我会押回京中受审,你害死了兵部尚书,你也要受审,你们都有罪,两相比较,我痛恨你害死了兵部尚书,而尤烈,本世子则是厌恶,厌恶到了极点!” 话音刚落,尤烈被带了进来。 穿着囚衣,披头散发,试图挺直腰杆,却被喻斌一脚踹跪在了地上。 齐烨打了个响指:“温涛,本世子给你一个机会,发泄出来,只要不将人打死就好。” 一听这话,尤烈满面鄙夷:“他,敢吗!” 温涛眼眶暴跳,却避开了尤烈的目光。 齐烨气的够呛,尤烈哈哈大笑:“他自是不敢的。” “放屁,闭上你的狗嘴。” 武艺破口大骂,连忙将温涛搀扶起来:“夫君,你去,你去为我出气,你去啊,临死前,只要看到你为我出气,我武艺便是死而无憾。” “哈哈哈哈哈。” 尤烈狂笑出声:“他不敢,他哪里敢,他若是敢对本官不敬,那本官…” 望着敢怒不敢言的温涛,尤烈满面嘲讽:“那本官便将武家多年来为关外番蛮私运铁器之事公之于众,要你那娇妻,要她武家满门抄斩!” 一语落,满堂惊容,武艺呆愣当场。 温涛终于出手了,突然一脚将尤烈踹倒在地,目眦欲裂:“老匹夫你敢,再多一个字,我温涛要你九族皆死!” 第404章 人傻,钱多 其实这个世界上有很多窝囊废,看着都来气。 可这些窝囊废中,谁又愿意窝囊,谁不想挺起胸膛做人。 出门吃个饭,被人辱了妻儿老小,挨了个大嘴巴子,敢还手吗,还了手,少说几个月工钱没了,多说赔了钱还得进府衙大牢关个十五日说你互殴。 上个工,掌柜的叫你做牛做马,既不敢怒也不敢言,窝囊的要死,为什么,因为不上工,家里的孩子吃什么,老婆老娘吃什么? 温涛,知州,温家极受宠爱的子弟,核心子弟。 尤烈,不过比他高一级罢了,地方官员体系连一级都算不上,半级一品,而且尤烈是出了名的狗。 温涛有靠山,尤烈没有。 温涛要是整尤烈,那就代表温家要整尤烈,温家要整尤烈,南地一大群世家都要整尤烈。 可温涛一直被尤烈欺辱,被尤烈霸凌,成了全城眼中惧内的窝囊。 为何? 一切都是为何? 因为温涛顾忌一些事,顾忌关乎他夫人,他夫人全家生死的事。 若不然,就是温涛再老实,岂会被尤烈霸凌至今。 尤烈躺在地上,或是自知自己死罪难免时日无多,哈哈大笑着,想要拉着温涛一起陪葬。 何年何月,武家家送了多少铁器到关外异族部落营地中… 何人何时,武家又是为何将铁器送到关外… 一桩桩,一件件,尤烈哈哈大笑着,说着,叫着,仿佛很是快意一般。 再看温涛,早已骑在了尤烈的身上,那略显白皙的拳头不断挥下,左右开弓,大吼着住口,住口,老匹夫住口。 尤烈面目全非,眼睛肿了,牙齿碎了,鼻梁也断了,依旧重复着武家运送铁器出关的事。 除了殴打声,叫嚷声,还有武艺撕心裂肺的嚎啕大哭声,哭的肝肠寸断。 直到温涛如同疯了一般狠狠掐着尤烈的脖子快将他掐死时,阿卓抬起腿,只是终究没有踹出,而是伸手将温涛拉开了。 原本还目眦欲裂的温涛,发红的双目望向武艺时,似是要喷火的双目,只剩下了柔情。 挣脱开司卫,上前抱住了武艺,温涛不断地轻声呢喃着,安慰着。 有为夫在,保你无恙… 有为夫在,保泰山大人无恙… 有为夫在,保你武家人统统无恙… “连温涛…也抓下去,摘了玉带。” 齐烨开了口,声音有些嘶哑。 面目全非的尤烈哈哈大笑,他的目的达成了,他想要拉温涛下水! 他嫉妒温涛,嫉妒到了发狂。 如此年轻,为人木讷不知变通,却让家族鼎力培养,如此年纪就担任了同知之位。 背靠温家,各家势力只敢惦记他的知府之位,却无人敢觊觎同知之职。 武艺虽说性子刁蛮,却也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模样生的又娇媚。 这要寒门出身的尤烈如何不嫉妒,如何不恨,如何不觉得老天不公平。 现在,他的目的达到了,温涛,一定会获罪。 “温涛包庇武家私运铁器出关,身为一城知州…” 齐烨总觉得心里堵得慌,连呼吸都困难了几分,南地,柳州,狗都嫌的地方,没好人,全都有着私心,结果唯一没私心,唯一的好人,却死在了南地,死在了柳州。 “押下去,都给本世子押下去,阿卓带着人去将所有武家人抓起来,押进地牢!” 阿卓点了点头,离开了,他是一时半刻都不愿继续待下去了,他也觉得心里堵得慌。 哭嚎的,狂笑的,强颜欢笑安慰着的,都被带下去了,公堂之中再次陷入了沉默。 “都散了,我…我要去睡觉。” 齐烨挥了挥手,在旺仔的陪伴下出了衙署,上了马,回了孙家宅子,躺在床上,双眼一眨不眨的瞪着,瞳孔,扩散着。 齐烨在等待着,入屋之前交代了旺仔一些事,他在等一个答案。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齐烨终于熬不住,缓缓闭上了眼睛。 他想不通,想不通南地,想不通这些人,这些事。 世家豪族,明明那么有钱了,明明可以享受荣华富贵安稳一生无忧无虑数代,为何还是要整日勾心斗角搞阴谋想诡计? 官员们,明明已经身居高位了,只要稍微用点心耗费点精力,就可以虽是穷苦所所求不多的百姓们感恩戴德,可官员们为何整日想的是如何投靠世家,如何爬的更高,如何铲除异己? 南地,无好人! 这就是齐烨进入梦乡之前的结论,至少他碰到的,没一个好人。 “少爷。” 窗外传来了一声轻唤,旺仔自顾自的开口说道:“武家的确是为谋私利,并非您想的受朝廷或是谁的意为了获取军情,只是为谋私利。” “哦。” 一声哦,齐烨心灰意冷。 果然,南地无好人,哪怕是最像温涛,那也是明知武家运送铁器到关外还敢包庇,为了儿女私情而包庇武家。 “没好人,都是王八蛋。” 齐烨恶狠狠的骂上了一声,将被子拉扯到头顶盖住整个身体,试图隔绝世间的一切,强迫自己进入梦乡。 齐烨想的不错,南地真的没什么好人了。 孙家宅子外,本地官员聚在一起,想要求见齐烨,低声探讨着,每一张看似憨厚老实的面容,都隐藏着对权利的渴望。 小伙伴们站在影壁旁冷眼旁观着。 知府下去了,同知下去了,一二把手都没了,不管吕元嘉是怎么死的,下去一个知府和一个同知,也足够了,其他官员应该是不会被问责了。 而齐烨呢,作为天子亲军看样子是有任命权,暂时的任命权。 这就是说,如果齐烨看谁顺眼,谁就能当知府和同知。 虽然只是暂时的,可要是运气稍微好一点点,朝廷可能会真的将“暂时”变成“长久”,毕竟柳州也不是什么重城。 几匹快马赶来,穿着儒袍的世家子翻身下马,恭恭敬敬的报了身份,董家派来的,带着一包袱银票。 喻斌走了出来,拿过银票,说了一声滚,董家子弟如蒙大赦,上了马迅速离开。 阿卓一把夺过包袱,留着哈喇子:“叫本统领数数,叫本统领好好数一数。” 没等阿卓拆开包袱,鼻青脸肿的张艺骞也来了,还是拎着一个包袱。 “学生求见世子爷,不知世…” “滚!” 还是一声滚,喻斌夺过包袱,一脚将张艺骞踹下台阶。 季元思微微看了眼喻斌,这狗日的怎地脾气越来越差了? 正当季元思要问,远处又来了一群人,为首之人骑在马上,穿着官袍,身后三十余人,皆是风尘仆仆。 喻斌定睛一看,冷笑道:“来的倒是好时候。” 来人,正是一路从京中赶来的三道军器监监正董孝通。 这董孝通带着人赶到孙宅门口时,见到门口围着这么多本地官员,满面不爽。 “你等在这里作何,世子殿下何在?” 一群官员都认识董孝通,表情莫名。 喻斌走了过去:“原来是董大人。” “世子殿下何在。” 董孝通整了整官袍,皱着眉头:“明明说的是筹备军器监,齐世子殿下为何如此匆忙,路上也不停歇竟来了柳州,是何意思?” 喻斌愣了一下,问道:“董大人离开京中后一路来了柳州,未回陈洲?” “本官为何要回陈洲?” “那董大人…不知出了事?” “出了何事?” 喻斌噗嗤了一声乐了出来,望着趾高气扬的董孝通,如同看着一个24k纯金大傻比。 “殿下正在歇息,董大人还是明日再来拜访。” “什么?” 董孝通闻言大怒:“本官一路星夜兼程,为的就是追上殿下共商筹备军器监一事,路上几未歇息,如今到了柳州,他竟避免不见,他可是没将本官放在眼里!” 喻斌乐的和什么似的,一群出来的小伙伴也是如此。 你算个六啊还不将你放在眼里,回陈洲看看你爹都被揍成个什么熊样了,还搁这装大爷。 要说坏,还得是季元思。 小思思乐呵呵的说道:“诶呦,董大人您怕是白白赶了路,我姐夫啊,就不是来筹备军器监的,而是来查案的。” “查案?”董孝通神情微变:“吕尚书身死一案?” “不错。” “那军器之事…” “军器的事呀。”季元思嘿嘿一笑:“耍你呢,就是耍着你玩。” “你说什么?!” 董孝通气的吹胡子瞪眼:“季元思,你莫要以为你是太子少师府中的少爷就敢如此羞辱本官!” “就羞辱你,怎地。” “你,你你你…” 喻斌也不是什么好鸟,连忙低声提醒道:“季公子慎言,莫要忘了这是南地,恩师说了,不可招惹董家,董家,咱惹不得。” “谁怕他。” 季元思接戏也是接的快,一副色厉内荏的模样:“他还敢代表董家与姐夫开战不成,他不敢,姐夫为何要怕他。” 一听这话,董孝通冷笑连连,压低了声音:“本官可否代我董家先不论,你季元思,能代世子?” “能!”季元思梗着脖子叫道:“我能,如何。” “好,你能,记住你说的话。” “那你呢,敢代董家!” “本官,为何不敢代我董家。” “好哇,好哇好哇。” 季元思顿时叫了起来,望着一群看着董孝通和看傻比似的柳州官员们:“你们都看见了,都听见了啊,董孝通说代他董家和幽王府世子殿下开战,都看到了啊,这梁子,没一百万贯解不开,都听见了啊!” 一群本地们官员都服了,之前以为张家就够der的了,出了个张艺骞,好嘛,董家也是不遑多让,来了个董孝通,比张艺骞还der,这怎么南地的豪族专出冤大头呢,还专门坑自家。 第405章 争辩 董孝通不是傻子,傻子做不成三道军器监监正。 见到众人的反应,董孝通心里咯噔一声。 以齐烨为首的南庄流氓小团伙,窃笑不已。 本地官场一众官员古怪复杂的眼神。 所有人都看着他,看着董孝通,多是戏谑之情。 光是从这些人的反应就可以看出,董孝通就知事情不对头。 董孝通连忙走向一众本地官员面前,刚要问发生了什么,喻斌清冷的目光望了过去,那些往日里百般巴结董孝通的柳州官员们齐齐低下头,将董孝通当空气。 二话不说,董孝通上马就走。 偌大个柳州,不可能全城都没人告诉他发生了什么。 心头满是不安的董孝通离开了,找人问到底出了什么事去了。 看完了热闹,讹完了钱,小伙伴们回去找地方睡觉去了,至于门外等待的本地官员们,当看不见。 人,无欲则刚,官员,有欲,因此刚不起来,只能等着,他们愿意等。 孙家府门被司卫缓缓关上,当两扇大门合上的那一刹那,轰隆作响,南地入春以来第一场雨,瓢泼而下。 雨,并未持续太久,一刻钟罢了,似乎只是为了冲散笼罩在柳州上空的迷雾。 守在卧房外的刘旺坐在台阶上,伸手触摸着雨滴,仰着头。 他相信今日雨过之后定是一个大晴天,柳州,是该有个真正的晴天了。 屋内传出微微的鼾声,旺仔露出了笑容。 入了南地后,齐烨就没睡过一次踏实的觉,案子,总算是结了。 大家虽是身心疲惫,可算算日子,从齐烨到柳州开始算,至今日查清案件整个来龙去脉,也不过才正好十日罢了。 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影穿过月亮门,淋了一身雨的司空朗贴着墙边走了过来。 “刘壮士。” 司空朗这人最大的特点就是懂礼貌,作为内侍监三大实权太监之一,见到谁都是谦逊有礼,唯独对齐烨不是,见到齐烨,司空朗属于是谄媚狗腿子。 旺仔也没起身,打了声招呼:“司公公。” 司空朗哭笑不得:“咱家姓司空,名郎。” “哦。”旺仔没当回事:“郎公公。” 司空朗无奈至极,懒得白扯。 “旁人不知,咱家却是知晓的,要说世子爷身边谁最是受信任,那定是刘壮士你了。” 旺仔扭过头,面无表情:“有话直说。” 见到旺仔如此冷淡,司空朗不解的问道:“咱家…得罪过刘壮士,为何咱家觉着刘壮士似是对咱家颇为不屑。” “公公误会了,某非是对你不屑,除了我家少爷和老爷,某对谁不屑。” 司空朗:“…” 旺仔收回目光,继续望着雨幕:“你寻某无用,某不会劝说少爷任何事。” 司空朗神情微变:“刘壮士知晓咱家寻你所为何事?” “司卫带家妓奴兽出关。” “你怎么知道?”司空朗凝望着刘旺,十分不解。 刘旺都懒得解释。 司空朗是宫中太监,就算这一路再是对齐烨巴结奉承,他终究是效忠宫中的,是宫中让他巴结奉承,而非代表他巴结奉承了就会效忠幽王府世子。 如今案子水落石出真相大白了,和吕元嘉身死有关的人太多太多了,张家人,董家人,尤烈,温涛,武艺,家妓,药铺东家等等等等。 可要说和吕元嘉身死有着直接关系的,其实就两个人,一个是武艺,一个是奴兽。 像这种大案,一般情况下都是抓的人越多越好,人抓的越多,代表查案之人越用心,越尽力,越能以儆效尤。 结果齐烨倒是将案子查个水落石出了,可真正要带回京中问罪的也只有两个人,一个是武艺,一个是尤烈,反倒是直接参与进来的奴兽非但没有被押入地牢,还被齐烨给放了,命令司卫带出关外,这不是瞎胡闹吗。 奴兽被放,小伙伴其实也挺担忧的,不过没人吭声,齐烨做的决定。 小伙伴们不吭声,司空朗不能不吭声。 他是被派来伺候齐烨的,不假,只是以后回京还要被天子询问,齐烨的“表现”,案情等等,这叫他怎么说,说齐烨将重要案犯给放了? 司空朗是太监,太监在宫中混,但凡宫中混的哪个没眼色,自然知道旺仔在齐烨心中的地位。 “刘壮士,实不相瞒。” 司空朗露出标志性的死太监笑容:“咱家当初也是出身军中。” “你?”刘旺满面困惑:“没卵子也可从军吗?” “这是什么话。”司空朗生生将骂人的话给咽了回去,陪着笑说道:“没卵子之前咱…不是,咱家是从了军后才没了卵…也不是,哎呀,咱家的意思是,当年也从过军,咱家的大哥你定是知晓,大太监司空野,你知晓。” “知晓,野公公。” 司空朗都服了,什么叫野公公,这玩意还能有野生的不成? “哎呀,总之我们兄弟二人是一起从的军,咱家这卵…咱家成了阉人,那是因在沙场上中了一箭。” 刘旺好奇的问道:“射卵子上了?” “不错。” “你大哥也被射卵子上了?”刘旺惊奇不已:“一箭” “我大…”司空朗都想打人了:“咱家的大哥是为了伺候陛下才入的宫。” “那你呢。” “咱家是本来就没了卵…不是,刘壮士,咱家寻你不是为了卵子的事,而是有事相求。” “哦。”刘旺抽了抽鼻子:“何事。” “家妓奴兽之事,刘壮士可否劝说世子殿下将此女寻回来。” “你不是没卵子吗?” “这和咱家有没有卵…” 刘旺打断道:“那为何惦记那家妓,难道你有?” “你…”司空朗气的火冒三丈,低吼道:“是因她为案犯,案犯,案犯,不是咱家惦记她!” “不是就不是,你喊什么,好像你是似的。” 司空朗:“…” 刘旺看向渐小的雨势,没来由的问道:“公公你刚刚说你当年从过军。” “是如此。” “没少杀人。” 司空朗表情有些怪异,干笑了一声:“战阵上哪有不杀人的。” “那你救过人吗?” 司空朗愣住了:“救谁?” “某也没救过。” 旺仔露出了笑容:“这便是少爷和你我不同之处,少爷不喜杀人,喜救人,不知为何,见了少爷救人,某打心底欢喜,喜欢我家少爷救人。” “糊涂,那是案犯!” “在你眼中是案犯,在少爷眼中是一个可怜人,这可怜人亲族皆被屠戮,跑出山林遇了出关商队被凌辱后卖到关内,如猪狗一样遭打骂,最终又被那武艺利用,她不是想死,只是不想活,这样的人,不是可怜吗。” 刘旺侧目看向司空朗:“这便是你口中的案犯,公公要将她关押,将她带回京中,叫她死在京中,敢问公公,你与那世家商队的畜生,与武家武艺,有何区别?” 不待司空朗开口,刘旺继续说道:“我家少爷曾说过,人生在世,不当好人,总得当个人,不当人,总得稍微干点人事,不愿意干人事,偶尔做点和人沾边的事也成,若不然,睡觉都睡不安稳,公公你说呢。” “说的容易。”司空朗叹了口气:“在其位,谋其职,负其责,尽其事,你不懂。” “就知你会说这话,你知我家少爷说这天底下最不要脸的是什么人吗?” “什么人?” “不占理就说身在其位谋其政,触了法就是身不由己,既不占理又触了法便说随波逐流大家皆如此,自己亏心怕别人不亏心,张口就和不亏心的人说是为了人家好,人家不听的就是人家不知好歹辜负了你的一片好心,可这好心…当真是好心吗。” “你这狗才!”司空朗顿时怒了,霍然而起:“夏虫不可语冰,真是人言不懂一句。” 面红耳赤的司空朗走进雨中,重重的哼了一声。 走到一半,司空朗回过头怒骂道:“难怪在军中厮混那么久连个总旗都混不上,还说教起咱家来!” 刘旺学着齐烨的模样耸了耸肩:“我有卵子。” 司空朗:“…” 死太监气呼呼的走了,刘旺依旧坐在那里,继续等着。 旺仔知道,不出意外的话,接下来找自己逼逼赖赖的应该是喻斌或是季元思了。 谁知刚走出月亮门的司空朗去而复返,气冲冲的跑到旺仔面前,一伸手。 旺仔斜着眼睛:“作甚。” “一万贯,收买咱家!” “一百贯,要就要,不要就算。” 司空朗气的都哆嗦了:“冒着掉脑袋的干系欺瞒天子,咱家的命只值百贯?” 旺仔没吭声,不是司空朗的命就值十贯,是天子的龙颜大怒就值百贯,齐烨估的价,上下有浮动,浮动不大。 第406章 啼笑皆非 齐烨终于恢复了正常的作息时间,午时十二点准时起床。 推开房门,齐烨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晴天,大晴天。 大晴天,适合大大的笑脸。 阳光洒在齐烨的脸上,迎着刺目的阳光,多日来笼罩在心头上的阴霾一扫而空。 “少爷。” 刘旺走了过来:“现在用早午膳吗?” 旺仔的精神很饱满,精气神十足,实际上只睡了三个时辰不到,早些年在军中养成的习惯。 “吃点。” 齐烨活动活动胳膊抻抻腿。 “三道军器监监正董孝通昨夜来了,与季公子起了口角。” 旺仔三言两语将情况说了一遍,齐烨乐的够呛,怪不得人们总说“信息为王”,这不,毛都不知道就过来嘚瑟,一嘚瑟就嘚瑟没了一百万贯。 “半个时辰前董孝通又来了,在正堂等着您,无人作陪。” “等了足足一个小时啊。” 齐烨嘴角微微上扬:“难怪能做到如此高位,识时务者为俊杰,不管他,先吃饭。” 旺仔离开了,叫人送饭过来,自有司卫站在月亮门外随时伺候。 二百司卫,一半在孙家大宅外,一半在宅子里面,三步一岗五步一哨。 案子查清了,齐烨也是收获满满,只是他这收获是建立在了疯狗世家张家、南地老牌交际花东家、以及豪商武家的痛苦之上,鬼知道这些人会不会对齐烨不利。 饭菜被端了上来,齐烨坐在花园里细嚼慢咽。 还没吃饭,小伙伴们都来了。 随着小伙伴们一一开口,齐烨的好心情荡然无存。 喻斌:“恩师,这是柳州一众官员官声、民声名册记录,皆算不得佳,知府与同知之位还需您来拿主意。” 公输甲:“恩公,太子殿下的随从从南关赶来了,说是南关需大量车弩守关防患未然。” 季元思:“折冲府将士抓了不少武家人,听蒋都尉说,武家人似是想求姐夫法外开恩,只要姐夫能放过武家人,武家倾家荡产都成。” 阿卓:“我也饿了。” 齐烨顿时觉得嘴里的食物索然无味,放下碗筷,目光扫过小老伙伴们。 “大哥们,你们自己不能拿主意吗。” 喻斌:“一城知府、同知,如此要位学生哪敢轻易任命,名不正亦言不顺,自是要恩师决议。” 公输甲:“没恩公发话,老朽哪敢将车弩叫过去。” 季元思:“这是害死尚书的大案,哪怕是个侍郎、郎中之流,我都敢开口要个几百万贯。” 唯独阿卓自己拿主意了,抄起桌子上的馕饼夹着酱菜就开炫。 齐烨揉着眉心,片刻后发了话。 “柳州先不设知府和同知了,让蒋少鳞入城坐镇衙署,张贴榜文,折冲府都尉蒋少鳞暂代知府之职,因南关或启战事,需柳州运送粮草等物资。” 喻斌:“蒋都尉是武将,还是折冲府的都尉,恩师如此安排,恐…” “没事,特事特办,先这么安排,到时候让太子殿下拿主意。” “弟子这就去办。” “至于军器的事。”齐烨看向公输甲:“一起去趟南关,到时候再看。” “好。” 齐烨又看向季元思:“武家一个都别放过,武家的人,我要,钱,我也要!” “姐夫英明。” 齐烨最后看向阿卓:“你慢点吃,给我留点!” 阿卓口齿不清:“额讷。” 吃饭这东西就是得有人抢,越抢越香,本来已经没了胃口的齐烨在阿卓的强势介入下,吃了个小肚溜圆。 吃饱了,也该解决一些事了。 换了一身宽松的儒袍,齐烨带着阿卓和旺仔来到了正堂。 正堂之中,同样没穿官袍的董孝通正在饮茶,一杯茶,他饮了都一个时辰了,愣是没喝完,主要是怕喝完了没人给他续,不喝,门口司卫们来来回回的,干坐着还挺尴尬,现在那茶杯比狗舔的都干净。 “诶呦,董大人。” 齐烨连连拱手,笑容满面。 “殿下。” 董孝通连忙起身快步上前相迎:“殿下深得宫中信任果然不是没道理的,这才区区几日便能将吕尚书身死一案查的清清楚楚,本官佩服,佩服至极啊。” “误打误撞,误打误撞。” 齐烨做了个请的手势:“董大人入座。” 董孝通也做了个请的手势:“殿下先入。” “不用,我后入就行。” “殿下还是先入。” “客气。” “客气客气。” 俩人虚与委蛇了半天,齐烨还是先坐下了,不过没坐主位。 董家,的确是被他拿捏了,但是这不代表他可以肆意侮辱、践踏、羞辱、捆绑、谩骂董孝通这堂堂三道军器监监正,官场礼仪终究还是要有的。 二人相对而坐,都是面带笑容。 四目相对,目光凝望,董孝通率先开口:“其实早在本官入京前就听过殿下威名,诶呦,这话说的不对,如今大康朝谁不知殿下威名,入京后本想去拜会,奈何公务繁忙,若不然怎地也要好好结交一番。” “大人客气了,这不是已经交上了,虽然只是刚交…不是,虽然只是刚刚交上…也不对。” 齐烨挠了挠后脑勺,哈哈笑道:“总之,俗话说的好,酒逢知己千杯少,春宵一刻值千金,交朋友不问出处,耍流氓不问岁数,大人说是。” 董孝通连连点头:“是,是,殿下所言极是,就是此意。” 齐烨笑容更浓。 胡言乱语一番,就是要看董孝通的反应,越是捧场,越是代表心虚。 “说起来,本世子与大人一见如故,本来早就应该交朋友的,谁知今日才交上,有些晚了,若是昨夜就能交上该有多好,悔矣,悔矣,悔之晚矣啊。” 齐烨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不断摇着头。 董孝通见到齐烨并不如传言中那般“不当人”,心下大定。 “殿下何出此言,不晚,不晚啊。” “怎么不晚。” 齐烨叹息了一声:“自然是晚的,要是昨夜咱俩能交上朋友,你董家不就少损失了一百万贯吗。” 话音落,董孝通脸上的笑容凝固了。 齐烨耸了耸肩:“董大人你说,是。” “这…昨夜不过是玩笑…” “大人知道本世子最喜欢什么人吗。” “世子喜欢…” “说到做到的人,就比如,谁说要代表家族和本世子开战,不死不休的那种,本世子就喜欢和别人开战,那董大人又知不知道本世子最讨厌什么人。” 董孝通懒得虚与委蛇了,闹心扒拉的说道:“百万贯银票三日内奉上,遇到世子殿下,算我董家倒了血霉,成了!” “哈哈哈哈哈。” 齐烨哈哈大笑:“就知道你们董家有钱。” “前前后后加起来,足足四百万贯,董家双手奉上,世子殿下来了这南地,可谓是将我董家损了数代基业,不过我董家认,我董孝通也认。” 董孝通话锋一转:“可南军军需粮草一事,还需我董家来操办。” “做尼玛的大头梦。” 齐烨笑容一收:“想都别想,你要是不服,完全可以和本世子开战,看看最后是你董家完蛋还是本世子完蛋,南军奋勇杀敌,结果你们这群王八蛋世家吸食军伍骨血,你怎么好意思说出来的。” 董孝通楞了一下:“吸食军伍骨血?” “废话,贪墨军伍的粮草、物资,不是吸食骨血又是什么。” 董孝通张大了嘴巴,见到齐烨气呼呼丝毫不像是开玩笑的模样,面色愈发古怪。 “你看什么看,不服?” “殿下…不知?” “不知什么。” “多年来,我董家…皆是赔钱干的这差事,殿下当真不知?” 齐烨懵了,一脸你特么在逗本世子的表情。 “姐夫!”季元思彻底怒了:“他耍你,他耍你啊姐夫!” 第407章 忠君爱国 齐烨也觉得董孝通说这话是耍他,可他又知道董孝通不敢耍他。 见到齐烨完全不了解怎么回事,董孝通苦笑连连,这才将所谓的“承包”南军军需的具体情况缓缓道出。 也不是什么秘密,齐烨一打探就能打探到,董孝通没必要隐瞒。 南军军需主要分为两大类,吃的,用的。 吃的,粮秣草料,人吃的,马吃的。 用的,甲胄、营帐、各种工料等等。 就用吃的举例,按照前朝的流程,朝廷统一拨付,比如南军一共十个人,一天两顿正餐,一顿干粮,一个月下来三百文,十个人就是三贯钱。 户部呢,不是拿出三贯钱,而是“抵”掉三贯钱,直接从靠近南关的几座州城“扣”。 税不止是钱,还有粮、布匹、丝绸等等,其实也是折算成钱财上缴。 假如柳州这个月要缴税十贯钱,那么只上缴七贯就行,剩下三贯钱买粮然后送到南关去。 看似没什么问题,实则弊端重重,粮价不是固定的,很多粮商实际上也就是世家,一到给边军送粮的日期就涨价,甚至在战时还屯粮后坐地起价,不能问,问就是不容易,也由此可见前朝朝廷对各道的控制力拉胯到了什么程度。 这些粮商世家先贪一层,地方官员再贪一层,让百姓服徭役,力役,无偿拉粮送到边关,但是呢,他们和朝廷说的是“雇佣”,就是说要给钱的,这个钱,他们则是自己揣兜里去了。 送粮的过程中,护送送粮民夫屯兵卫或是兵备府再贪一层。 常见的手段是旧粮换新粮,以及虚报。 虚报的意思是路上民夫应该只吃了一成,报上去的说的三成,或者各种理由借口,天冷路滑、下大雨、哪塌山绕路了等等等等。 好不容易等粮送到了边关,如果碰见不讲究的大帅或是将军,又得贪一层,换粮。 屯兵卫和兵备府换粮,最多就是用旧粮换新粮,边关的人要是想贪,直接用石头、沙子来换,相当的不是人了。 前朝这种情况太正常了,尤其是东海那边,这种情况最为严重,相比之下南关稍微强点,不过也强的优先,最多就是边军上面的将军们不会为了一己之私坑下面的军伍,世家、地方官府、屯兵卫、兵备府,他们管不着。 到了新朝的时候,老六就基本上算是把这件事交给董家了。 董家算是一个监管者,监督者,不出问题不直接参与,出了问题他们就介入。 先是源头,地方官府找粮商买粮,如果粮商坐地起价,那么董家就干他们,还卖粮,地都特么给你吞了。 其次是地方官府雇佣民夫,不用雇佣,董家组织人手,找其他世家,大家一起出人,一共出多少人,然后运多少粮,按照市价给钱,谁也不会少拿,可谁也不可能多拿,属于是“价格公开”,让地方官府贪不着。 自家出人运粮,知根知底,屯兵卫和兵备府就没办法虚报或是换粮,这一阶段的问题也解决了。 新朝之后,南边军的大帅和将军们都是老六的心腹,他们自然不会坑自己人,最后一阶段的问题同样解决了。 董家,就是担任这个角色,全程监督。 除此之外,董家也是个“中介”,除了吃的,还有用的,边军日常所需,董家能自己搞就自己搞,自己搞不了就介绍给别的商贾或者世家搞。 就说陈洲,那么多作坊,都是服务南边军的。 至于董孝通说的他董家是赔钱干这事,不算夸张,但是有点夸大其词了。 赔钱倒是不能赔钱,只是赚不上,贪不着,也没必要。 监督、监管,都是得罪人的活。 中介呢,还不能收中介费,犯不上,其次因为是中介还要“作保”,要是下面的小“承包商”出了事,老六找的还得是董家。 所以说董家根本没有从各个流程以及环节中赚钱,的的确确是这样的,有的时候因为一些意外因素,董家还得倒贴点。 了解了前因后果,齐烨笑吟吟的:“这就是说,这活不但得罪人,还总有倒贴钱的时候。” “是如此。”董孝通苦笑连连:“钱财是小事,边军一营军需是大事,出不得岔子,劳心劳力。” “好。” 齐烨拍了拍手:“既然这是个脏活累活,那没的说,咱都是朋友了,本世子怎么会看到刚交的好朋友干这脏活累活呢,一会我就写信给宫中,让宫中换个世家坑,换个世家干这脏活累活。” 一听这话,董孝通又急了:“不可,万万不可。” “为什么不可。” “这…这…我董家虽然劳心劳力,可为朝廷分忧也是应有之意,本官,本官…本官和我董家,信不过其他人,其他人从中贪墨上下其手,岂不是苦了边军吗。” “哇哦,董大人果然是深明大义。” 齐烨扭过头看向季元思:“他说这话,你信吗?” 季元思没有马上接口,而是使劲嗅了嗅鼻子,面带困惑:“奇怪,没味儿啊。” 齐烨:“什么没味?” 季元思指了指董孝通:“他放这屁没味啊。” 齐烨:“…” 董孝通气的够呛,不过知道了季元思的身份,懒得和这家伙一般计较。 季伯昌如今是国朝太子少师,将来会成为帝师,但凡是读书人,谁不敬仰,甭管心里怎么想,脸上必须是敬仰的,文官呢,都是读书人,他董孝通也是。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季伯昌的名声除了在京中外,最响的就是在南地,季家本来就出身南地,可以说是南地读书人的“骄傲”。 “忠君爱国,呵,你是拿本世子当棒槌了!” 齐烨呷了口茶,斜着眼睛说道:“不错,这差事是不赚钱,可对你董家来说,这比赚钱重要,为什么重要,因为这是尚方宝剑,谁看你不顺眼了,你就拿着这把尚方宝剑去找他茬,你看谁不顺眼了,也可以拿着这尚方宝剑找他茬。” 放下茶杯,齐烨直至核心:“你董家那么多的地哪来的,不都是巧取豪夺来的吗,这些地,原本属于谁,原本属于百姓的,又被其他世家抢了,最后被你董家抢了,你董家为了运粮,就让他们压低粮价,不压,就拿着这把尚方宝剑去捅人家,捅了之后,地就是你们董家的了,是也不是!” 一语落毕,齐烨站起身:“还有南地三道各城的官员,谁要是得罪了你们董家,你们董家就可以打着为边军服务的幌子去收拾他们,收拾后,再安插你们董家的子弟,其他世家,也因你董家手握这把尚方宝剑对你们唯命是从,稍有不满,尚方宝剑就会捅到他们的身上,是也不是!” 第408章 识时务者 正如齐烨所说,可谓一针见血。 董家看上的不是这差事,而是这差事所带来的利益和便捷以及威慑。 就说之前被尤烈出来的亲家孙家,名下良田无数,被全家发配流放并且抄了家后,大量的地产需要进行“拍卖”,变成官田拍卖。 董家直接全收,价格还不能太高。 价格是官府定的,既然是卖董家,价格肯定不能高,不但不能高,还很低,低的令人发指,因为董家说了,这地是董家买了不假,可中了地产了粮,优先供给边军。 别的世家还不能抢,抢,那你这地里种的粮将来一旦有需要必须送到南边关。 类似这样的事太多了,董家就是靠着南边军“供应商”和“承包商”的身份在新朝短短十余年的时间变成了“顶流”。 齐烨不知道这些细节,可他比谁都懂,上一辈子见到这种事太多太多了,这可不是拿着鸡毛当令箭,而是直接拿着尚方宝剑开无双,董家能不发达吗,谁敢惹董家。 不过有一说一,因为董家,南边军的确没受过太大屈,要不然兵部尚书吕元嘉也不会和董家家主的关系处的还不错,老六和朝廷更不可能让董孝通担任三道军器监监正。 来到了眼眶微微抖动的董孝通面前,齐烨满面的不屑。 “别的事,我不懂,这种事本世子可太懂了,打着国朝的幌子,拥军的名义,铲除异己、谋取私利、家族愈发壮大,什么忠君爱国,什么怕苦了边军兄弟,没好处,没大好处,你们董家会这般卖命?” 被齐烨喷了一脸口水的董孝通,深吸了一口气,随即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董家不做,张家做,张家不做,王家做,王家不做,李家做,谁人都能做,总会有人做的,那么敢问世子殿下,谁人来做又有何区别,至少我董家能叫边军得利,殿下若是换了旁人,可敢作保边军不受屈?” 迎着齐烨的目光,董孝通的笑容愈发浓厚:“知晓世子殿下厌烦世家,可我董家知晓分寸,知晓无论再是有多少龌龊的心思,边军不能受屈,我董家害的是其他世家,抢的是其他世家的地,占的也是其他世家的利,不如殿下就将我董家当成一条狗,其他世家是一群狗,让我们这些狗互相撕咬,有何不可。” 齐烨也笑了,竖起大拇指:“怪不得能做三道军器监监正。” “至少,我董家这条狗还算温顺,知晓谁可将我董家一棍打死,不敢造次,我董家这条温顺的狗尚算聪慧,不是吗。” 齐烨点了点头,转身坐回到了凳子上。 这是实话,相比而言,董家比张家可强的太多太多了,董家是一条聪明且温顺的狗,张家,那就是纯纯的疯狗,没有传承数十代的家族底蕴,如同癌细胞一样疯狂扩张,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倒是知道谁可以将它一棍打死,可想的不是不挨棍,而是如何在挨棍的时候反抗。 这一点,董家做的很好,你可以贪,可以谋私利,但是不能委屈南边军! 齐烨翘起了二郎腿,陷入了沉思。 董孝通耐心的等待着,喝着他手中连空气都快被抽干净的“茶杯”。 足足过了许久,齐烨有了决定。 “南关要起战事,一旦真的开打,你们董家无论付出多少,牺牲多少,全力支持!” 齐烨目视着董孝通:“若不然,别说你董家负责军需补给的差事,就是你这三道军器监监正的官职,我也会拿掉。” 董孝通微微点头,嘴里蹦出一个字:“可。” 齐烨颇为意外:“我还以为你要说你董大人这三道军器监监正不是谁想拿掉就拿掉的。” “这话,世子殿下听过很多次。” “什么意思?” 董孝通放下茶杯,幽幽的说道:“京中勋贵说过,工部侍郎说过、礼部侍郎说过、太仆寺寺卿说过、鸿胪寺寺卿也说过,还有很多人说过,那么说过这些话的人,今何在?” 齐烨哈哈大笑:“老董啊老董,你果然是个聪明人。” 董孝通也笑了,只是这笑容带着几分苦涩。 能理解,毕竟自家宝库被付之一炬,又得交出四百万贯,换谁谁都苦。 站在齐烨身后的季元思很是困惑,困惑董孝通为什么这么怂。 齐烨查这个案子是有“时效性”的,现在借着查案的由头可以栽赃嫁祸董家,不假,可董家也能自证清白,加上还有董孝通这三道军器监监正也不是人人可欺的,现在真相大白了,没必要这么怕齐烨才对。 实则季元思只看到了“表象”,按照董孝通的理解,齐烨能使唤的动天子亲军,明显是天子心腹。 这四百万贯就当孝敬给宫中了,虽然这么多钱足以叫董家伤筋动骨了,不过只要差事和官职保住了,宫中依旧支持他董家,以后还能赚回来,赚很多个四百万贯。 当然,董孝通想多了。 他做梦也不会想到,董家交的这四百万贯,齐烨根本没就想过给宫中,别说给宫中了,他连“分钱”的想法都没有,就算要分,那也是回京之后看老六表现,如果老六没事就龙颜大怒或是逼逼赖赖,还分钱,空气都不给他一口。 “我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 齐烨再次站起了身:“现在咱们算是朋友了,吕尚书的案子查出来了,你董家和其他那些世家的破事也不算什么大事,因为战事在即,收拾一下,马上去南关找太子殿下,南关缺少军器。” 董孝通神情大变:“太子殿下来了?” “不错。” “为何一点风声都没听到过。” “一直扮做本世子的护院,上哪听到风声去,别问那么多了,太子已经催我过去了,你先去,我处理点事,之后也会前往南关。” 董孝通神情莫名。 太子殿下,穿着齐烨护院的衣服… 太子殿下,不断催齐烨去南关… 董孝通暗暗点头,这四百万贯,花的值,和齐烨交朋友,同样交的值。 能见太子,见未来的皇帝,董孝通哪会耽误,起身就告了辞,准备马不停蹄赶往南关。 于公于私他都要去南关,还担任着三道军器监监正的官职,军器等事本就是他负责的。 待董孝通离去后,季元思开口问道:“董孝通怎地这般轻易就认了怂?” “他不是认怂了,而是看的远,能屈能伸。” 对于自己的小舅子,齐烨还是愿意答疑解惑的。 “董家能变成南地顶级世家,运气占多半,但是光有运气不行,得把握住,董家在改朝换代的时候站队站的正确,或者说是一把梭哈赢麻了,世家不断开枝散叶无非是两个方向,第一种,野蛮生长,如同张家,国朝不稳时这种方法比较适合,有一些自保之力,或者可以趁火打劫,但是国朝稳定时就需要另一种发展壮大的方式,如同喻家,董家想当第二个喻家,他们不在乎谁是皇帝,他们只在乎当顺臣,谁当皇帝他们顺谁。” 季元思似懂非懂的“哦”了一声,看样子不是很理解。 “去。” 齐烨伸了个大大的懒腰:“都去准备一下,明天一大早就启程,去南关找太子殿下。” 第409章 赴南关 南关,大帐之中,而非帅帐。 太子康骁来回踱着步,当听到外面传来脚步声时便不由看向入口。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眼看着到了正午,南关大帅白修竹终于走了进来。 一看老帅面色阴沉如水,康骁心里咯噔一声,脱口问道:“筹粮几何?” “殿下,世家不愿平价售粮。” “什么?” 康骁勃然大怒:“他们有几个脑子够孤砍的,战时竟想抬高粮价?” 白修竹摇了摇头,满面苦涩:“若是战时,他们自然不敢,可如今算不上是战时。” 康骁骂了声娘,头痛不已。 大康朝关于军伍每日配给粮食多少,并不统一,屯兵卫的辅兵、兵备府的军役、折冲府的将士,以及各个边军都不同。 最少的肯定是屯兵卫,姥姥不亲舅舅不爱,战时或是要干活的时候才会给吃的,少的可怜。 兵备府柜归各地衙署管,看州府赋予程度和地方官员的心情。 折冲府算是最多的了,规定每人每月是六斗,每天差不多四斤左右,除了粟米、豆类外,还有少量的绿菜以及肉类。 不过规定是规定,实际情况是实际情况,十个折冲府里面也就两三个能满配额,大部分都要比规定少个三成上下。 边军实际上都不如折冲府,交通不便、物资匮乏,粮食配额只有在战时才是“满配”或是“高配”,平常都不如折冲府。 南边军现在吃的粮还是去年第四季送来的,所剩无几,最多能坚持二十日到一个月,按照正常情况,其实也是一个月前前后后会送粮过来。 问题就出在这,谁也没想到还算老实的南关外异族会集结兵力,集结了空前的兵力。 按理来说就算南关外异族联合起来叩关,也没什么问题,南边军就是防他们的。 南地的粮,不多,至少不如往年的多,因为京中演武之后,朝廷从东、南、西、北各地都调了一些粮,调到东海那边去。 南地最为富饶,粮产最高,调过去的也最多,这就导致了南地也没太多的余粮了,给边军送过来,不是不行,但是价格要高很多,这个钱,太子是出不起的,他认为朝廷也出不起,除非真的百分百确定南关要打,大打一场,朝廷才会花高价买粮,或者派人过来平(杀)价(人),以正常的价格或者更低廉的价格购粮送到南关。 “若是孤去和他们谈呢。” 太子心急如焚:“孤代朝廷与他们谈,如何。” 白修竹张了张嘴,没打击太子,没开口,沉默就是回答。 他是老帅,在南地,在南关,混了十多年,比太子了解南地这边的情况。 老六造反的时候,是从北关带着人打到京中的,在从北地前往京中的这个阶段,干掉了不少世家。 这些世家未必是真正的保皇派想要反抗老六,更多的是骑墙派,观望者,老六之所以干掉他们,正是因为这些世家手中握有大量的土地和粮食。 造反不是靠单打独斗的,要团伙作案,既然是团伙,肯定人越多成功率越高,人多了,吃的也就多,那么怎么才能弄到很多很多吃的呢。 答案显而易见,使用最粗暴最直接的方式,那就是抢。 因此,北地的世家相比之下不是很多,以前多,被老六顺道干的差不多了。 等改朝换代后,老六册封了幽王齐怀武,齐怀武带着一支京卫前去西关担任大帅,又干掉了一茬。 齐怀武倒不是为了抢粮,他就是顺道去西关寻思闲着也是闲着。 唯独南地这边,老六为了坐稳皇位,几乎没动南地这边的世家。 所以南地这边的情况和前朝没太大区别,大量的土地都掌握在世家手中,朝廷想要征粮,看似是要去各地官府,实际上是得从这些世家的手里要。 最操蛋的一点,也和世家有关,这群世家一旦屯了大量的粮食后,并不会继续种地,而是酿酒或者宁可让地荒着。 因为粮食一旦多了,粮价就会降低,粮价降低了,他们种那么多粮实际还是不怎么赚钱,与其如此不如制造“市场缺口”,粮价保持着收益可观的程度上就够了,没必要种那么多粮。 “殿下,如今尚未开战,也不知晓这异族究竟集结了多少兵力,不如再观望几日如何。” 老帅也是有什么说什么,白修竹当初也是跟着老六混的,岁数差不多,不提身份,勉强算是看着小二长大的,加上他是南关大帅,康骁虽是太子,真要是按照指挥体系来看的话,小二没资格插手。 老帅自然有老帅的稳重,相比小二,不能说不担心,反正不慌。 南边关现在是缺少粮,缺少开战后可能进入持久战的粮,而非是无粮可吃。 不慌的老帅,有些不理解,不理解为什么太子如此的慌。 望着小二,白修竹其实很早就想问了,想问问太子为什么一听到关外异族即将集结兵力叩关后就慌成这副样子。 “原本此事孤是不想告知白帅的,事到如今…” 揉着眉心的小二注意到了白修竹的目光,长叹一声。 “东海瀛贼似是要作乱,而此时这南关外的各异族部落又集结了大量兵力,岂会是巧合。” 白修竹瞳孔猛地一缩:“北关如何?” “尚且不知,怕就怕这北关也要告急。” “原来如此,殿下是怕我大康四面皆战?” “是有此担忧,原本孤是来彻查吕元嘉身死一案,虽如今尚不知晓是哪个世家下的毒手,可无论是谁,定牵扯甚广,倘若真如故所担忧那般,我大康四面皆战,而南关缺粮,又有世家图谋不轨,后果,不堪设想,因此,孤才如此忧心这粮草一事。” 小二终于将心中的顾虑说出来,而老帅白修竹,也终于慌了。 真要是太子的担心成真,东南西北都打起来了,不说其他地方,就说这南关,就算调集了粮草过来也不充裕,不充裕也就罢了,路过南地,而南地要是有世家作乱,直接给粮草运送的路线皆了,那妥了,南边基本上就算是陷入了死地了,别说抵抗关外异族,没准都得调出几个大营去平乱。 “明日,就定在明日午时。” 白修竹当机立断:“明日午时时,那些世家里说了算的都叫到大帐,殿下可表明身份,就是不知…” “不知什么?” “本帅可就直言了,殿下是一国储君,那些世家自是要给颜面的,就是不知会给几分。” “是啊。” 小二自嘲一笑,倘若自己这个太子的名头真那么好使的话,世家那么怕宫中的话,世家,岂会成为他和老六的心腹大患。 ………… 柳州城外,本地士绅、官员,齐齐站在城门外,挥泪相送。 齐烨将脑袋从车厢里伸了出来,对着所有人比划了一个中指。 的确是挥泪相送,哭的稀里哗啦,眼看着车队真的走了,消失在了官道上,除了蒋少鳞外,所有人都恨不得高声欢呼了,这祖宗,可算走了! 车厢内,起了个大早的齐烨不断打着哈欠:“溜溜达达的过去,明天午时左右差不多能到。” “能到。” 季元思也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姐夫,你不就是奉命来查案子的吗,还去南边关作甚,你又不会统兵作战。” “溜达一圈,还没去过边关呢,和太子汇报汇报情况,没什么事咱就回京了。” “哦。” 第410章 世家们 柳州距离南关并不远,半日一夜,或是一日的路程。 南关不是一座城,而是三座城一道关墙,统称南关。 三座城分别是越、野、凃三城,近乎一字相连,越州最大,西侧是南野、东侧是凃城。 南野的西侧是群山,高耸入云,东侧也是连着山,关城两侧群山连绵,山林更是茂密,设有两支哨骑营,防小股异族入山绕过山墙进入关内。 两侧群山道路难行,别说大部队了,就是数十人,几个人,都很难穿越茂密的山林进入关内。 因此,想要大举进犯的话只能走中间的越州城关,南野与涂诚加上哨骑营,一共六支大营四万八千人,每城两万四千人。 越州城有六支大营,四万八千人,满编状态下。 这只是正规军,官军,南边军的官军,实际上还有屯兵卫的府兵以及城中民夫,加上越州后方还有两支折冲府,以及三县一城。 如果将所有能作战的战力都算的话,南关可以在短短七日内集结十五万人,正规军占七成,这十五万人,就是防守南关的战力。 一旦出现南关告急有城关失守的情况,南地各处折冲府也会被调集过去一半乃至一多半的人手,以此保证城关不失。 只是如今南关这边只知道关外异族在集结人手,具体多少人,不知,什么时候打,也不知,知道的就是这次集结规模空前。 因此越州这边已经近乎变成了一座兵城,当齐烨带着小、老伙伴以及二百司卫到达越州的时候,出入皆是军伍与车马粮草。 差半个时辰午时,艳阳高照,车队到了越州城下,齐烨从车厢里钻了出来,有些困顿。 一群军士足有三十人,迎面走了过来,一个穿着总旗甲胄的骑卒领着一群军伍步卒。 总旗见在和二百来人都穿着黑袍骑着战马,腰间还挎着长刀,如临大敌。 骑马在队伍最前方的阿卓拿出了腰牌,抛了过去。 四十上下身材魁梧的总旗定睛一看,抬起头:“上面写的啥?” 阿卓脸上毫无意外之色,又丢出一个虎符,总旗这次看明白了,不需要认字,上面没有字,这种虎符可节制任何一地的折冲府将士,包括折冲上府。 众所周知,能够用这种特殊虎符的都不是武将,而是文臣,除了临时使用的文臣外,只有抱刀司了。 总旗神情剧变:“原来是当年舟师瀚海营出身的抱刀司亲军卓统领卓大人?!” 阿卓颇为意外:“你听说过我的故事?” “卑下宋富,营中有几个出身舟师的兄弟,提及过您。” “原来如此。” 阿卓似乎不愿多谈当年军中舟师之事,淡淡的说道:“带路,本统领要见大帅。” “禀告统领,大帅正在设宴。” “设宴?” 阿卓面色极不好看:“见越州进出粮草,想来是异族叩关在即,堂堂大帅竟在帐中设宴饮酒!” “这…” “宴请的是何人,军中将军,还是?” “听闻是南地三道的世家。” “宴请世家?” 车厢中的齐烨走了下来,眉头皱的和什么似的:“堂堂边军大帅,为何要宴请世家。” “卑下不知。” 总旗是真不知道,没到那个级别,他只是个总旗,还是巡城总旗,知道白修竹宴请世家还都是听上面的校尉说的。 “在何处宴请。” “帅帐。” “带我们去。” “是。” 宋富对麾下交代了几声,开始小跑带路。 说是军帐,实际上就是越州衙署后方,距离不远。 越州本就是兵城,没有知府这种文职官员,副帅负责这些文官的政务,副帅平常就在衙署中办公。 而衙署后方,有一片军营,不大,其实就是帅帐区域,大帅所在的位置。 一路跟着宋富,齐烨东瞧西看,和其他城池并没有太大区别,只不过没什么百姓,放眼望去都是穿着甲胄的军伍,建筑也少,多是仓房和马厩。 二百黑袍亲军抱刀司,自然引得不少军伍们议论纷纷。 一路入了帅帐区域,畅通无阻,只是一个巡营校尉不让阿卓马上去见白修竹,说等白修竹宴请完了各地世家后才能见。 也是巧了,一个人影匆匆跑了过来,见到是齐烨与阿卓,面露喜色。 此人是东宫卫,认得齐烨,让校尉退下后这才将情况说明了一下,关于白修竹筹集粮草和赶来的世家都不给面子的事。 与此同时,帅帐之中,酒香四溢,气氛,却极为尴尬。 坐在主位的太子身穿麒麟袍,脸上挂着笑容,笑容隐藏着怒容。 除了白修竹,帐内一共十三人,一共十五桌。 十三人,十三个世家,可以说是南地所有叫的出名有名有姓的世家齐聚一堂了,就连喻家也来了人,包括董家、张家,全来了。 这些人已经不是第一次入帅帐了,之前和他们谈的都是大帅白修竹,基本上没什么进展。 今天来的人是最全的,白修竹也没提前和这些人说太子在。 等这些人进来的时候,着实惊的够呛,没想到太子也来了。 不用介绍,敢穿这种麒麟袍的,满国朝也只有太子康骁了。 康骁玩的比较高端,只是面露笑容,坐在主位上笑着,高深莫测的笑着。 依旧是白修竹老调重弹,让世家们筹粮,能用上,朝廷过段时间给他们钱,或者补他们粮,用不上,南军再给他们送回去,价格不能高于市价上的半成。 换了之前太子不在,这群人早就开始各种说辞或是讨价还价了。 今天太子来了,一言不发,只是在那笑,这些世家子们没讨价还价,直接白送,很给太子面子。 表面上看,很给太子面子,可一问“白送”多少,太子想怒了,少,少的可怜,和打发叫花子似的。 “诸位。” 太子终于开口了,笑容不再:“覆巢之下无完卵,若关门被破,你等屯了那些粮,将来逃兵灾时还能带走不成!” 这话一开口,就连白修竹都变颜变色。 堂堂一国太子,怎能说出这么一番话,覆巢之下无完卵,这已经不是合不合适了,这话要是在朝廷上朝时说,得被喷死,啥意思啊,关门会被破呗,异族大军会入关呗? 一群世家子们相互对望一眼,皆不做声。 能看出来,对太子,似乎并不是很忌惮。 没办法的事,康骁也是太急了。 如果他一个一个的找,不说达到预期吗,至少能收获不少。 可他偏偏给所有世家都叫来了,而世家们,最懂什么叫“团结”,只有团结起来,才可以“不惧”。 等于是谁,谁都不当出头鸟,可所有人世家都是出头鸟,因此自然不是很忌惮太子。 至于粮,不是不能给,不但可以给,还能给,不过,他们有要求,只有太子答应了他们的要求后,他们才会将粮拉来,需要多少拉多少。 第411章 借粮 太子康骁的面子,在京中好使,在北关好使,哪怕就是在东海,也能好使一些,毕竟东海的世家最会演戏。 唯独这南关,南关的世家们。 大族、望族、名族,各种族,哪个不比康家有底蕴,哪个不比大康朝建国的时间长。 说句最直白的话,世家有钱,有地,有名望,只要不触犯律法,就算当着老六的面脱光了衣服跳巴西战舞,宫中和朝廷也不能拿这群世家怎么样。 尤其,尤其尤其是当这些世家抱成团的时候,皇权更是拿这些世家无可奈何。 皇权至上,天子一打个眼色,兵马出动,放个屁的功夫就能将某个世家屠戮殆尽。 问题是他能屠一个,能屠两个,哪怕能屠十几个,然后呢,当他屠了之后呢,其他世家会怎么想,其他世家会不会反? 除非,皇权高度集中,权力都集中在宫中,天子想杀谁就杀谁并且不用担心任何后果。 奈何现在宫中并不具备这样的条件,所以,抱成团的南地世家并不惧怕天子,最多恭敬,表现出恭敬,对天子都是如此,更何况对太子呢。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他们知道天子和太子讲理,至少大康朝建朝到现在,宫中是讲理的。 因为讲理,所以他们不需要太给太子面子。 大帐之中,酒香依旧四溢,太子坐在主位上,见到这群世家“代表”们油盐不进,目光缓缓落在了左侧次位的中年人身上。 “喻幸,孤,久闻大名。” 被叫做喻幸的中年人连忙站起身,再施一礼:“学生惶恐。” 喻幸,喻家三代核心子弟中岁数最大的,别看一副书生装扮,长的也是弱不禁风,实则在南地三道中也是跺跺脚抖三抖的人物,除了出自喻家这座大山一般的世家外,个人能力也是极为出彩,负责喻家所有商贾与商队。 不过喻幸是三代家族子弟,加上其母出身并非望族,其父喻文晓能力实在平平,喻幸虽说在喻家掌管行商大权,实际在喻家算不得真正的话事人。 当然,喻家话事人其实就那么几个,一只手都数的过来,全都是前朝本朝叱咤风云的老、中两代狠茬子。 太子淡淡的望着喻幸,淡淡的问道:“喻家,愿资粮几何?” 这话一问出口,世家子们的脸上并没有任何意外之色。 要知道太子不是问愿不愿意,而是问愿意给南军送来多少粮。 世家子之所以不意外,是因为喻家一直都是如此,顺臣,并且不需要和其他世家抱团。 喻幸坐下身,没有丝毫犹豫:“五百车。” “五百车”说的斩钉截铁。 用的不是“石”,不是“担”,更不是“斗”,而是车,代表这五百车里,不但有粮,还有肉食与绿菜。 太子露出了笑容,这就是喻家的不同。 喻家,不用看任何脸色,哪怕其他世家都抱了团,喻家依旧可以我行我素。 喻家作为国朝第一世家,毫不犹豫的表了态,太子很满意。 其实也是理所应当的事,外界不知道,喻家内部还能不知道吗,如今他们喻家未来的家主喻文州在京中担任户部左侍郎,等天子退位太子登基的时候,喻文州就会取代赟乘泰成为户部尚书,成为新君的左膀右臂。 现在太子开了口,喻家哪会不从,非但从,还要真心实意的从,大从特从,摆出妖娆的姿势冲着太子勾着手指,来呀来呀小二,快来呀,人家从了嘛。 “董老先生。” 太子又看向了董庆功:“你董家,愿运粮几何。” 董庆功,老头,六十快七十了,董家家主董摹的亲弟弟。 其实董家有两位家主,之前齐烨见的东家家主董摹,算是半退休的状态,外界都将三道军器监监正董孝通当做家主看待。 实际这种情况很正常,就和喻家似的,喻文州在京中担任要职,几年不回南地一趟,所以很多董家的事务他也处理不了,因此他爹还当着家主,处理家族内部和外部的事务。 京中的喻文州也有着家族家主的同等权利,将来有一天喻文州告老还乡回到南地,就是严格意义上的家主。 董家就是这种情况,董孝通可以行使家主的权力,外界也将他当家主看待,名义上呢,真正的家主是董摹。 董庆功作为董摹的弟弟,算是董家的话事人之一,完全可以代表董家。 “董家怕是要叫殿下失望了。” 喻家的表态对董家的态度并没有任何影响,董庆功垂着头:“我董家突逢大变,钱粮损失不可估计,虽是有心,却是无力。” 太子脸上的笑容戛然而止,胸腔中翻腾出了一阵火气。 他不知道董家这个“大变”是什么意思,只以为是推托之语,而且这说辞完全不走心,太过敷衍。 董庆功抬起头,望着太子,其实也是心中紧张了极点,就查喊出来了,太子,太子太子您快完啊,问我董家到底出了什么大变。 结果没等太子开口呢,张家张宏说道:“我张家也是如此,可出些民夫青壮,这粮,这粮…哎,太子见谅,我张家如今也是捉襟见肘。” 太子望向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张宏,怒意更甚。 要说南地世家中,他最看不上张家,疯狗一样,而且他怀疑吕元嘉之死和张家脱不开关系。 只是现在大敌当前,内部问题还没有彻底矛盾激化,可以先放一放,当务之急是南关外异族集结之事,太子懒得掰扯,他现在只想要粮。 “殿下,我王家也是爱莫能助。” 大帐之中岁数最小只有二十多不到三十的王家王君坦小心翼翼的说道:“我王家虽在坻县有着不少良田,只是这收的粮都酿了酒,殿下要是让我王家送酒,王家统统送来都可,只是这粮,殿下您别动怒,我王家是真没余粮了。” 望族董家、心狠手辣的疯狗张家、外加一个专门种粮的王家都表态了,其他世家开始七嘴八舌的叫起了苦,总之,要粮没有,一点都没有。 一看这群世家一点颜面不给,历来沉稳的太子已有翻脸的征兆了,大帅白修竹也是怒极反笑。 “好,好好好,你等皆说无粮!” 武人出身的白修竹也是怒到了极致,厉声道:“那本帅就带着将士们去查验一番,若是各地粮仓有余粮,你等还有什么说辞!” 第412章 三句话 一看白修竹翻脸了,世家们那都不带怕的。 对太子,好歹装出恭敬的模样,对南关大帅,对这位只要是关内不造反就不能带兵离开南关进入南地三道的大帅,这群世家是一点面子都不给。 行啊,去呗,去了见了粮都是你的… 粮仓有粮是不错,有本事你就抢,抢了之后我们和百姓都饿死… 怕的不是百姓饿死,而是百姓饿死之前会做出什么事,到了那时都是你白修竹的责任… 要不你就给钱,按市价,你说什么,这是什么市价,粮刚涨价了,刚涨价的市价才是真正的市价… 这就是世家的嘴脸,仗着抱团,仗着抱团之后朝廷不敢拿他们怎么样,理由千万,而且毫不走心,极为敷衍。 看似是不给白修竹面子,何尝不是不给太子面子。 太子面无表情,牙齿却是咬的咯咯作响。 他突然想起离宫之前他老爹康老六和他说的话。 之所以宫中忌惮南地世家,不是因为南地世家有多少私兵,有多少钱和地,更不是怕这些南地世家犯错,怕的,正是因为这些南地世家鲜少犯错,或从不犯错,不犯错又抱了团,宫中,朝廷,拿他们无可奈何! 一时之间,太子虽是怒到了极致却毫无办法,血压蹭蹭往上冒,又要不断缓慢呼吸着压抑掀桌子的冲动。 眼看这群世家吵吵嚷嚷,帐帘被掀开了。 一个人走了进来。 一群人走了进来。 一个人,身穿儒袍,面无表情,径直走到了面带几分错愕的太子面前。 一群人,身穿黑袍,面无表情,迅速散开站在了所有世家代表的背后。 “学生齐烨。” 齐烨整了整衣衫,施大礼:“见过太子殿下。” “贤弟怎地赶…齐世子这么快便赶来了?” 太子露出了笑容,他知道,齐烨有钱,至少能拿出个几十万贯来,哪怕只是二三十万贯,那也能买不少粮,可解一些燃眉之急。 “不负皇命,差事结了。” 说完后,齐烨又冲着白修竹施了一礼:“学生齐烨,见过大帅。” 白修竹花白的眉头微微皱了皱:“原来是幽王府齐世子殿下。” “正是学生。” “太子与本帅正在议事,军器等事稍后再探,你先在帐外等候。” 能看出来,白修竹似乎对齐烨有些不喜。 因为齐烨太冒失了,或者说是太狂妄,都不说让人通禀一声就进来,而且还带着一群身穿黑袍挎着刀的司卫们。 这里是南关,是他白修竹的地盘,齐烨一露面,这出场方式太过张狂。 “听闻太子殿下正在征粮,学生…” “胡说八道!”白修竹冷声打断道:“何来的征粮,而是借粮,莫要乱说。” 一字之差,意义天差地别。 征粮,可以理解为不给钱。 借粮,要还的,还不上,要给钱的。 世家本来就不乐意,也谈不拢,齐烨上来就说“征粮”,这不是添乱吗。 “哦,借粮啊。” 如同后知后觉一样的齐烨实际上在外面听了半天,嘟囔了一声后,就那么大摇大摆的坐在了太子右手边的空位上,自斟自饮了一杯,随即目光一一扫过世家子。 所有人都看向齐烨,面色各异。 太子脸上带着几分困惑,刚刚齐烨说差事结了,这就是说吕元嘉身死一案已经查了个水落石出,这么快吗? 白修竹满面不爽,认为齐烨不但是不给自己面子,同样不给太子面子。 正是因为一直望着齐烨,白修竹根本没注意到一群世家代表脸上的表情。 瑟瑟发抖,有之。 吞咽口水,有之。 低着头大气不敢喘的,有之。 更多的,则是望着齐烨,满面讨好的笑容。 “听。” 全场焦点的齐烨突然打了响指,响指声一传出,仓啷一声长刀出鞘,阿卓将刀拔了出来。 在场众人除了太子和司卫外,无不变色,白修竹满面怒容,刚要开口,齐烨缓缓出声。 “刀一出鞘,就有人死,有人死,就有人哭,人一哭就说心里话…” 齐烨率先看向了张家代表张宏:“说,你至少有三句话要说。” 齐烨这一开口,白修竹和太子都懵了,面面相觑。 正当二人不明白怎么回事的时候,张宏突然站起身,连忙施礼:“世子爷说…说的是,说的是。” 齐烨把玩着酒杯:“一句话了。” 张宏一咬牙:“三日后,一定给世子爷一个惊喜。” 齐烨扭头看向阿卓:“你给翻译翻译,什么叫惊喜。” 阿卓一头雾水:“什么惊喜?” 齐烨:“翻译出来,什么特么的叫惊喜,什么特么的叫特么的惊喜!” 阿卓更懵了,看向汗如雨下的张宏:“什么叫特么的惊喜?” 张宏连忙大吼道:“惊喜就是三日后,我张家出粮五百车,给世子爷…” 齐烨眉头猛皱:“世子爷?” “不,不不不,是给太子,给太子殿下送粮五百车以供边军之需。” 阿卓恍然大悟:“这就是惊喜啊。” 齐烨微微一笑:“翻译翻译。” 阿卓:“惊喜就是三日后,张家出粮五百车送到南关以供边军之需。” “还有一句话。” 齐烨幽幽的望着魂不附体的张宏:“还有一句话。” “这…” 旺仔抽出了腰后的短刀,站在了张宏的后面。 张宏吞咽了一口口水:“还…还请殿下明示。” “一。” “一句话?” “一千车。” 一听到翻了一倍,张宏反而是一副如蒙大赦的模样,连忙叫道:“三日后,张家出粮千送到南关以供边军之需。” “你比你儿子上道。” 张宏强颜欢笑:“世子殿下抬…” “你只能说三句话。” 张宏连忙坐了回去,屁都不敢放一个。 白修竹,傻眼了。 太子,傻眼了。 俩人,都是张大了嘴巴。 俩人,都不是蠢蛋,瞬间联想到了一件事,张家如此惧怕齐烨,莫非,吕元嘉一案正是与张家有关! 只有这才说得通,为何张家人见到齐烨后连大气都不敢喘上一声。 事实,哪能如此,不止是张家人,所有世家子,皆是如此。 第413章 鹰犬 白修竹与太子二人面色极为复杂。 张家如此惧怕齐烨,摆明了是被抓住了把柄,这般忍气吞声,十有八九是吕元嘉一案。 谁知齐大世子又开口了,缓缓看向了董庆功。 “董家人,对吗。” 董庆功腾地一下站起身,连忙施礼:“老朽董庆功,见过世子殿下。” “一句了,第二句。” 董庆功深吸了一口气:“我董家愿出粮千车送到南关以供边军之需无需偿还!” 白修竹与太子目瞪口呆,董家怎地也这么怕齐烨? 若是董家在出粮千车,足以解决燃眉之急了。 白修竹与太子二人皆是喜上眉梢,小二都端起酒杯准备赞扬两声董家知晓事理了。 结果齐烨很是不满意,挑了挑眉:“两句了,还有一句。” 董庆功楞了一下,随即想死了老娘似的,都快出来了:“千…千五百车?” “错。” “那…那老朽…” 旺仔善意提醒道:“我家少爷喜整数。” 董庆功一咬牙:“两千车!” “三千车。” “什么?” 董庆功眼眶暴跳:“可张家,张家…” 齐烨耸了耸肩:“董孝通找过本世子,想和本世子交个朋友,本世子正在犹豫之中,本世子,喜欢交一个南地三道军器监监正当朋友,而不喜欢和一个董孝通交朋友,你说呢,这朋友,本世子交,还是不交?” 董庆功闻言面色剧变,紧接着恍然大悟,腾地一下站起身。 “世子殿下,您喜欢整数,喜欢这三千车,呵,老朽怕是不能如您所愿了,要向我董家要粮,那就三千五百车,少一车,我董家都不同意!” “你比张家识相,董孝通这三道军器监监正的朋友,本世子交定了。” 齐烨满意了,微微颔首,董庆功坐下了,既庆幸,又自觉董家是真他娘的倒霉。 白修竹全程目瞪口呆,望着齐烨,咧着大嘴,满面不可置信之色。 这南地的世家,为何如此惧怕这位京中的世子? 小二同样不知发生了什么,却激动的眉飞色舞,冲着白修竹低声叫道:“孤兄弟,这是孤的好贤弟,拜过把子的!” 白修竹:“…” “王家。”齐烨目光落在了王君坦的身上:“你们王家,有个叫王君坦的,是不是。” 王君坦迅速站起身,快步来到齐烨面前,先施礼,再倒酒,极为恭敬。 “学生正是王君坦。” “哦,三句话。” 说完后,齐烨不等王君坦开口,伸出了手臂。 旺仔递上了短刀,众人吓了一跳。 齐烨摇了摇头,旺仔拿出了手掌大小的手弩递了过去。 没等众人反应过来,齐烨勾动了机簧,一声破空之声,王君坦捂着脸惨叫不已。 地上,是半只耳朵。 本来齐烨瞄的是王君坦的肩膀,奈何这家伙准头太差。 白修竹厉声叫道:“你他娘的在胡闹…” 太子:“住嘴!” 白修竹眼眶暴跳,就算齐烨再是能压制住南地世家,那也不能在自己的地盘上动粗,再者说了,王家不是善男信女,而且储粮最多的也是他们王家。 齐烨站起身:“把耳朵捡起来。” 王君坦惨叫不已:“你…你…” “把耳朵捡起来,我叫你把耳朵捡起来!” 齐烨又竖起了手弩,冷笑道:“奴兽,记得这个名字吗,出自你王家,而奴兽与老尚书身死之案有关,直接关联。” 捂住耳朵的王君坦愣住了,连忙大叫道:“奴兽早在多年前…” “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出自你王家,一只耳朵,半数你王家家财,折算成粮,三日后送到南军,三句话,你说完了,自己选,要么丢一只耳朵和半数家产,要么,我要王家每人一只耳朵,以及尽数家产。” 王君坦二话不说,连忙忍痛捡起地上的耳朵,满面惊恐之色的望着齐烨,想说什么,又不敢。 “既然捡起了耳朵,就代表王公子是聪明人,请坐。” 王君坦抓着耳朵,想要说去找郎中,对上齐烨平静的目光后,只能强忍着剧痛坐下身来,不敢说话,因为他只能说三句话。 齐烨没有回到座位上,目光一一扫过在场众人。 “太子殿下仁德,与你等好声好气,可我齐烨是亲军司卫,亲军司卫是宫中的鹰犬,走狗,鹰犬走狗,自然是要撕咬…” “贤弟!” 太子感动的眼泪汪汪的,高声打断道:“莫要折辱身份,你是孤,你是我康骁的…” 齐烨回过头,面露微笑:“亲军本就是宫中鹰犬,哪来的折辱身份一说,殿下要什么,卑下就为殿下奉上什么,这是卑下职责所在。” 太子望着齐烨,都恨不得原地给齐烨生个孩子,还得是八胞胎,八胞胎里面至少五个男娃! 转过身,齐烨再次看向世家子们,将手弩丢给了旺仔。 “三日后,我要见到粮,见不到,我会去寻你们,记住我说的话。” “殿下!”一个老头猛然站起:“老朽温敬,我温家愿送粮千车。” 齐烨微微皱眉。 老头连忙说道:“还有,这不还有第二句和第三句吗,第二句,布匹白车,第三句,青壮民夫八百人!” 齐烨满意了,没等露出笑容,世家代表们一个接着一个的站了起来。 每人三句,每一句,都直掏太子小二的姬点上了。 其实在场很多人,并不知道齐烨做了什么,他们只知道齐烨找了张家和董家,然后,张家和董家怂了,怂的和狗似的,怕的要死。 粮,他们不在乎,钱财,也不是太在乎,他们在乎的是不想步了张家和董家的后尘。 当所有人都表完了态,齐烨突然注意到有一个人没起身。 来到董幸面前,齐烨很是困惑:“你…是哑巴吗?” 喻幸起身施礼,面带笑容:“殿下误会,殿下您进来前,我董家已是…” “我知道,听到了。” 齐烨扭头朝着帐外喊道:“斌斌,滚进来!” 喻斌连忙快步跑了进来,满面郁闷之色。 喻幸傻了:“大公子?!” 齐烨一个逼兜子呼在了喻斌的脑门上:“你喻家,只愿给五百车?” “恩师息怒,喻家两千车,绿菜、布匹、肉食,皆有!” 说完后,喻斌狠狠瞪了喻幸一眼,气呼呼的。 “哦。”齐烨揉了揉喻斌的脑门,回头看向喻幸:“喻斌,能代你喻家吗?” “可,可可,可代。” 喻幸小鸡啄米似的点着头,满后背都是冷汗。 若是他因为家族利益招惹了太子殿下,太子要搞他,喻家,一定会护着他。 可要是喻斌看他不顺眼,那么喻文州一定会搞他,喻文州搞他的话,别说太子,天子都护不住他喻幸。 “殿下。” 齐烨朝着小二施了一礼,毕恭毕敬:“那么学生就退下了,殿下若有差事,学生就在帐外等候。” 太子张了张嘴,千言万语似是要说,齐烨已经后退着出了大帐。 黑袍长刀抱刀司,也悄声无息的退下了。 粮,够了,足够足够了。 太子殿下坐下身,那肢体模样,那表情,那眼神,要多嘚瑟有多嘚瑟,连连摇头,看向世家代表们又是一副怒其不争的模样。 “何必呢,你等这是何必呢,孤与你们商议,你等不识抬举,非要齐世子与你们谈,啧啧啧,何必呢,你说你们…贱不贱呐。” 世家子们,都低着头,自己也觉得自己挺贱的,真他娘的贱! 第414章 使者 齐烨的强势介入,让谈了好几日的筹粮之事有了结果,迅速,痛快,且大大超出了期待值。 站在门口的齐烨面带亲切笑容,和每一个走出帐外陪着小心的世家代表们打着招呼。 每招呼一声,齐烨都会加上一句“三日哦”。 这一声“三日哦”,在这群世家代表的眼中无异于阎王爷的催命符。 大帐内传出了爽朗的大笑之声,来自于太子。 片刻后,一身甲胄的老帅白修竹走了出来,齐烨施礼,老帅却并未还礼,而是深深看了一眼小世子。 齐烨面带恭敬:“白帅可有指教?” 白修竹一副倨傲的模样,即便齐烨解决了筹粮的大难题,依旧没什么好脸色。 “这里是南关,记住本帅说的话。” 冷冷的丢下这么一句话,老帅走了,带着几名亲随,酷的和什么似的。 喻斌皱起眉头:“竟对恩师如此不敬。” 阿卓不解的问道:“这是为何?” 季元思挠了挠后脑勺:“姐夫他爹是西关大帅,白修竹也南关大帅,同是大帅…” “啥意思?”齐烨猛翻白眼:“他是大帅,我爹是大帅,那他就约等于是我爹呗?” 季元思想点头,没敢。 旺仔也很奇怪:“这老匹夫为何看不惯少爷?” “不是看不惯,只是不习惯。”齐烨苦笑了一声:“后世有位叫做汉尼拔的人说过,你可以什么都不会,但是必须要学会做人,今天,本世子没做明白人,登场太高调,办事太霸道,还是在人家的地盘上,老帅自然看我不爽。” 季元思听不懂:“姐夫你说话越来越高深了。” “等你两世为…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就懂了。” 齐烨说完后,愣了一下:“你是比我小?” 这个话题挺尴尬的,季元思想了想,不太确定:“好像是。” “说的不错,白帅只是不习惯罢了。” 开口只是是太子,小二走出了帐外:“孤,应谢你。” 齐烨刚要客气两句,小二哈哈一笑:“不过你我兄弟二人无需这些这些,走,陪孤走走。” “好。” 齐烨本想要落后半步,太子反而止住了脚步。 二人相视一笑,并肩而行。 二人在前,六名东宫卫在两侧,齐烨身后则是跟着旺仔与喻斌二人,他二人身后,则是三十名司卫。 “白帅是父皇信得过之人,亦是孤信得过之人,你莫要挂怀。” “哪会。” 说的是“哪会”,而非不敢,由此可见齐烨并没放在心上。 “南地世家林立,既是守望相助,也是明争暗斗,不管如何,尚且算是在宫中与朝廷的掌控之中,开朝至今历来如此,白帅已是习以为常,今日你入帐可谓是威风八面,三言两语便叫这些世家忍气吞声既不敢怒也不敢言,白帅自会惊诧,自会警觉,也自会不习惯。” 顿了顿,太子继续说道:“白帅善守,守城而战,正如他的性子一般,沉稳、老练,却也是固执、古板,在他的眼中,南地世家与南军相安无事便好,在他的眼中,南地世家皆非善男信女,在他的眼中,刚刚此情此景必会引得诸多世家不满且怀恨在心,依旧是在他的眼中,因你,若是南地世家做了胆大包天之事,最终还是要他这南关大帅来收拾烂摊子。” “明白。”齐烨耸了耸肩,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老帅嘛,不喜欢变化,不喜欢不理解的事,不喜欢一切出乎意料的事,任何不理解,出乎意料的变数,都会让他不适应。” “如你所言,正是如此。” 太子笑了笑,继续说道:“几日不见,孤都不知该先从何处问起,是先问吕元嘉一案,还是应先问为何贤弟入了帐,那些世家便如见了活阎王似的?” “其实都是一件事,先说老尚书的案子。” 二人一边朝前走着,齐烨一五一十的将吕元嘉一案说了出来,听的太子one楞one愣的。 “案情竟如此匪夷所思?” 太子听的直撮牙花子:“尤烈欲嫁祸张家,张家误以为是董家做的,董家怀疑这一切与尤烈有关,可这真正的幕后之人却是同知夫人?” “是啊,这一趟南地之行,一个好人都没碰到。” 提起这事,齐烨也是百感交集之余感慨万千。 “如果尤烈没有烧了尸身与证物,如果张艺骞没有误以为是自家人动的手,如果董家人豢养的私兵不见钱眼开胡乱攀咬,还有很多如果以及如果,如果少了任何一个如果…” 身后的季元思嘟囔了道:“如果一到柳州你就让龚信那老家伙验尸…” 旺仔、老公输、斌斌三人同时狠狠瞪了一眼季元思。 能看出来,季元思也就是齐烨的小舅子,要是旁人,一天至少挨三顿打,还得是毒打。 一行人跟着太子走着,齐烨东瞧西看。 皆是军伍,行色匆匆,一股大战在即的氛围悄声无息的感染着这座城的每一个人。 “和愚兄说说。” 从自称“孤”到自称“愚兄”的太子问道:“为何那帐中世家如此畏惧于你?” “殿下这不是明知故问吗,吕尚书一案尚无定论,我人还在南地,除非我离开了南地回到京中,这案子才算是彻底结了,到了那时他们就不会怕我了。” 太子微微一笑。 他哪能不知道其中因由,之所以问齐烨,就是想要看看齐烨明不明白这个道理。 “出关探马证实过了,番族诸部结盟攻关已成定局,孤怕是要在南关待上个一年半载了。” 小二止住了脚步,凝望着齐烨:“差事做完了,又帮愚兄筹了粮,贤弟就莫要在南关久留了,战阵杀伐刀光剑影,还有这南地世家怕是也会对你怀恨在心,回京。” “不急。” “想要见识沙场?” “不,想要助殿下一臂之力。” “哦?”小二的口气不太确定:“莫非,幽王曾传授过你兵法?” “那倒不是,殿下刚刚也说了,我一日不回京中,吕尚书的案子就一日不算结了,世家们就多一日看我的脸色,南地军伍既是守卫国门保护百姓,也是保护那些世家,百姓们穷,帮不上忙,可世家有钱,总该为边军做点什么,是。” “譬如?” “军器用料。” 齐烨转过头,望向巍峨的城墙:“军器作坊就建在南边关,毕竟这也算是陛下交代给我的差事。” “军器所用,除了木料还有铁料等。” 太子面露苦笑:“除此之外还要人力运输,皆需钱财,单单靠世家远远不够。” 小二这话一说完,除了齐烨外,其他人都看向太子,面色古怪。 钱,和世子殿下说缺钱,这事太招笑了。 齐烨也是乐的够呛,刚要开口,一名骑着快马的小旗赶了过来。 “殿下,大帅寻您登墙,番族来了使者。” 第415章 战书 夕阳的余晖下,城墙上的弓卒们面容坚毅。 真正的城墙并非砖石,而是这些军伍们并不强壮的身躯。 大战在即,城墙下,城墙上,皆是军伍。 齐大世子与康小二赶来时,放眼望去都是南关军伍战卒。 弓卒们挽弓拉弦,苍鹰一般的双目扫视着关外。 骑卒们低声与身旁军马交流着什么,用只有他们听得懂的某种语言轻声交流着。 持盾步卒安静的坐在城墙下方,显得有些懒洋洋的,没有任何人怀疑,一旦战鼓敲击时,这些步卒就敢冲出关门外与任何胆敢进犯大康国土之人厮杀,以命搏杀。 就连越州城内的百姓,那些不用征募就自发帮着运送物资军需的百姓们,脸上的表情有洒脱、有不屑、有不耐不爽,甚至还有些百姓面带期待之色,唯独没有恐惧。 敢生活在越州城的,无一不是军伍亲族,虽不着甲胄,却可持刀而战,若敌贼入关,敢赤手而搏。 齐烨踩着砖石登上城墙,砖石古朴。 越州城不是本朝所建,关墙也是如此,这一块块砖石,比前朝还要久远。 就是这些砖石,这些砖石间的裂缝,承载了南地,南关,历史长卷中所有关于保家卫国、关于杀戮、关于守护、关于抵御外族的历史与厚重。 齐烨一行人登上墙头时,大帅白修竹正站在箭垛旁,垛旁有可御敌的弓卒,弓卒旁也站着用大盾护着弓卒的盾卒。 “哪来的异族使者?” 康小二快步来到了白修竹的身旁,既是不解又是忧虑。 往年即便异族要开战,那也是撸起袖子就干,先打了再说,打了之后可能会“谈一谈”。 这个谈也不是和谈,就是异族派几个会说汉话的过来,能讹多少讹多少,讹不到就开始撒泼打滚说他们死了多少多少人,大致意思就是出于人道主义汉人朝廷这边好歹给点,多少是点意思。 朝廷和南军对此也是无可奈何,守城,没问题,哪怕出城而战,还是没问题,怕就怕入山,入了山,别说在山里作战了,疫病、迷路、猛兽、毒虫等等,光是这些问题就会造成大量的非战斗减员。 所以对这些异族,朝廷还真是没太多的办法,没法赶尽杀绝,只能被动防守,最多追出个几十里将他们赶进深山中。 而今年,无论是白修竹还是康小二都意识到了不对劲。 首先是前摇太长。 以前异族要干过来,就是几个部落首领可能在一起喝酒,喝多了之后一看闲着也是闲着,谁就提议说咱不行干他一票,要不待着也是没事干,然后其他部落首领大叫一声,没毛病,干他一票。 最后几个大部落凑个三四万人,在连威胁带吓唬的裹挟一群小部落,让大家自带干粮,一群人就这么呼啦啦的跑到关墙下面开战。 可以这么说,这群异族都没想过破关或是打赢,就是想着“吓唬吓唬”汉人,然后让汉人拿好处,好处给足了好叫他们退兵。 可这一次前摇太长太长了,根据出关探马和细作所打探的消息来看,去年年底的时候几个大部落就谈好了,今年入春,这些大部落开始动员其他部落,大大小小数十个部落,准备时间很长。 其次,以前都是打之后派人谈,没有说打之前就派人过来,事出反常必有妖。 “殿下请看,番使箭射城墙之上。” 老帅扭过头,将一封信交给了太子。 小二展开信件一看,光是扫了前八个字,脑瓜子嗡嗡的。 大康伪帝,虚行冒仁。 所有看向信件的人,都傻了,嘴巴咧的都能一眼看到前列腺。 大康伪帝,虚行冒仁,乱德无义,强令于军不遵则戮,聚锦绣华服众奸丑,盗夺天下。 伪帝登基,境内哀惶,其弊乱民,其弊乱边陲之兵,民无不面黄少牙,兵无不寒胄破败。 锦绣华服者,迷昏祸淫,京枢无事君之心,无侍民之意,集朝而论无不酷毒之政,更添江山破败之举,天下有识之士皆不容不忍。 伪帝之朝亡兆已现,今关南义军诸部不谋而集,百万义军控弦待发,代天德讨逆。 百万王师,意在止戈,胁从伪帝者无赦其罪,大义从顺慷慨待之。 洋洋洒洒上千字,除了齐烨和已经看过“战书”的人,都是一脸谁他妈在逗老子的表情。 “这是…”小二险些爆了粗口:“异族下的战书?” “是。”白修竹苦笑连连,刚看到战书的时候,他的表情不比小二好到哪去。 太子的表情一变再变。 大康这边,包括前朝,有抓“舌头”和“培养”舌头的习惯,这些舌头要么是长的像异族的人,要么本身就是异族。 舌头其实就是“奸”,通异族语言,从而和异族进行沟通,或是打探情报。 而异族并没有这种习惯,抓了汉人,要么直接宰了,要么弄到关墙下换物资。 结果现在异族不但打之前派了使者,还下了战书,并且这战书写的有模有样。 都不用看内容,看字迹就知道是汉人写的,而且还不是一般的“汉人”。 普通百姓别说写字了,能认字的都少,少之又少,更别说将字写的这么漂亮。 再说内容,出自的肯定不是寻常书生之手,字字诛心,句句对康老六造成真实伤害下下暴击。 就看这一段段说的话,老六是虚伪之人,登基名不正言不顺,当年说是起义,其实就是逼迫军伍跟着他造反,同时拉拢了一群身穿华服的人,指的是权贵阶层,登基之后百姓民不聊生,富的越富穷的越穷,不止百姓穷,军伍更穷,京中中枢全是一群男盗女娼的伪君子奸邪小人,现在大康朝已经快要完蛋了,所以关外要起义。 逗就逗在这个关外起义,这就很扯。 大康朝内部就算再乱,也轮不到一群“外国人”起义啊。 “所谓使者在何处?” 小二愈发感觉到此事不对劲了。 “就在城外五里处。” “用吊篮吊上来,孤要见他!” “殿下。” 白修竹犹豫了一下:“殿下要以何身份见那使节?” 老帅这么一问,太子也犹豫了,思考了半晌,看向齐烨:“贤弟,你见他,打探虚实。” 齐烨一脸懵逼,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第416章 代表 一头雾水的齐烨被小二拉到了旁边,太子屏退了左右,满面苦笑。 “孤不可见异邦使节。” 齐烨满面戒备之色:“为什么?” “孤的身份不可暴露。” “哦。” 这一点齐烨理解,毕竟是一国储君,说不定那些异族联军本来还不想打来着,一听太子在这,有十分力也出十二分力突破关墙活捉太子。 “至于白帅,南关边军,同样不宜与异使见面。” 太子大致解释了一下。 一般开战的时候,尤其是大战,朝廷会派人过来督战。 前朝就是这种情况,外行指挥内行。 这些督战的人一般都是文臣,也可以代表朝廷与交战国进行会谈。 到了本朝倒是没有督战的了,而是有监战,一字之差,意义不同。 就好比太子现在在南关,他有监战之权,不用朝廷批准,太子这身份赋予他的权利。 不过只能监战,不能介入,这就是说白修竹依旧是南关一号人物,他想怎么打就怎么打,除非犯了原则性的错误,比如投敌、通敌、怠战、避战等,如果监战的太子掌握了实际证据,倒是可以将白修竹抓了并夺取兵权取而代之。 这种制度也形成了一个不成文的规矩,那就是边关的将帅不负责“谈”,不接触交战方的任何使节。 这种规矩也是出于多种因素考虑,南关大帅代表不了朝廷,大帅只是守土,没办法也没资格站在国家利益的角度和层面上考虑“战”与“和”的问题。 就说赵国公宇文檀,当初不也是还没打就直接降了吗,降之前和老六谈过,谈了之后就降了。 具体怎么谈的不知道,反正老六登基后兵部就不让统军的将帅接触任何异国使节,大致意思就是说,大帅可以打,可以守,想怎么打就怎么打,想怎么守就怎么守,这是天子和朝廷赋予你的权利,但是,战,何时战,和,何时和,要不要战,要不要和,和你边关从大帅到下面的校尉们,和你们上上下下所有通禀的将帅们没有任何关系。 这种规矩的形成也是建立在吃过亏的前提下,前朝的时候东海大帅就没事和瀛岛那边“谈”,今天谈,明天谈,谈来谈去就谈的蜜里调油了,和卖国差不多,只考虑东海那边的利益,而非国朝利益。 不管怎么说,白修竹不能见异族使者,太子,不方便见,那么只能由齐烨见了。 齐烨是勋贵,又是个“似是而非”的天子亲军,加上身负皇命从京中来的,也能多多少少代表朝廷,正好适合扮演这个角色。 再者说了,现在是第一次接触,小二是为了打探虚实,搞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不用齐烨有着什么专业素质,谈就行了。 齐烨倒是听懂了,还是有一件事不明白。 “那别人也合适啊,就说他是我齐烨,或者是朝廷大员呗。” “异族诸部算不上国,可我大康是礼仪之邦,既是使谈,哪能欺瞒,莫要忘了,京中也有不少关外异族使节,皆是大部落的使节,演武之时可是见了你是何模样的。” “好。” 齐烨猛翻白眼,都快打起来了,还计较这些不重要的细节。 也就是齐烨不计较,其他人,哪怕是没正事的季元思都会计较。 使节,代表一国,要是随便弄个阿猫阿狗去谈,不是折辱对方,而是侮辱自家朝廷。 “行。” 齐烨提出了一个要求:“在城内谈,我不出城啊。” 小二哑然失笑,当然要在城内谈,要是在城外,他宁可自己去了,自己去了,要是对方翻脸给自己弄死了,大康朝还是大康朝,可要是齐烨被弄死了,大康朝或许还是大康朝,但是,至少至少,东南西北得少四分之一,至少至少得少分之一,这都是往少了说。 见到齐烨同意,小二叫白修竹去安排了。 二人简单交流了一下,白修竹不断摇头,不时的看向看热闹的齐烨,似是对齐烨代表朝廷不是很赞同。 “姐夫,你瞧出来没。” 季元思小声说道:“这南边关大帅对太子殿下不怎么恭敬。” 齐烨没吭声,他也看出来了。 不是不恭敬,而是并不会对太子言听计从。 白修竹是老将,老帅,当年跟着老六出生入死的时候康小二还骑门槛子刮篮子玩呢,资历辈分在那摆着,再者是人家担的是南关大帅。 论打仗,守城,人家白修竹才是专业的。 说句不好听的,南关城门如果被破了,南地生灵涂炭,太子可以骑着马跑回京中继续当他的太子,而白修竹只能以死谢罪。 双方承担的后果和代价不一样,在这种关乎身家性命和所在乎一切的事情上,白修竹如果处处让步,反而显得不专业。 小二很快将事情安排好了,齐烨有了新的身份,抱刀司亲军统领,代表朝廷,代表宫中,来南地调查吕元嘉身死一案,同时身负皇命视察南边军。 有了这个身份,齐烨足以和任何来使“商谈”了。 被顶了身份的阿卓还乐呵呵的,一点心都没长似的。 能看出来,阿卓的确对这个所谓的亲军统领身份不是很在乎。 地方设在帐中,小二扮做护院,需要在场。 齐烨换了身儒袍,腰间挂着十分显眼的虎符。 白修竹不进来,会在帐外站着听着。 南关城墙放下去一个吊篮,异族使节会进入吊篮被提上来,只允许三个人上墙。 此时帐内,白修竹见到太子以哄孩子的口气告知齐烨应该注意些什么,老脸阴沉。 “齐世子。!” 白修竹没耐心了,来到齐烨面前冷声说道:“来使必是通晓我汉家礼仪之人,八成那战书也是此人书写,本帅不管你在京中是何性子,也不管你在南地做了什么,万万要记得,既不要弱了我南军的威风,也莫要失了我大康的礼仪。” 齐烨颇为无奈,他知道白修竹是什么意思,刚才小二也不断叮嘱这些事。 不弱南军威风,他能做到,他最擅长翻脸不当人了。 可这个礼仪就有点麻烦了,按照太子和白修竹的意思,尽量别说白话,装作一副知识分子的模样,意思就是文武双全,既能掀桌子干你,也能心平气和的和你引经据典雅文雅语。 其实这活有个最适合的人,那就是龚信这老头,奈何,老龚没官身。 “我尽量。” 齐烨无声叹了口气,出道这么久,像那些所谓的读书人、名士大儒那般说话,他还是没学会。 第417章 大越 使节到了,掀帘入帐。 齐烨定睛望去,并不意外,果然是一个汉人。 站在齐烨身后的小二不知为何,见了此人后脸上闪过一丝恍惚之色。 身材中等,一身布衣,腰缠一根麻绳,长发披肩,年逾四十上下,皮肤黝黑,五官倒是寻常,双目炯炯有神。 很普通的长相,又是皮肤黝黑,可搭配这一双极为明亮有神的双目,加之缓步走入帐中的气度,令人难免心生几分好感。 人的气质可以通过很多方面体现出来,尤其是行走坐卧间的姿态与肢体语言,所展现出的动作都是气质的一种表现。 禀明身份自称蒙乌的男子拱手施礼,这一施礼,更是令小二神情微变。 身体体肃立双手合抱,左手在上手心向内,俯身推手,双手缓缓高举齐额。 就这一施礼,小二竟脱口叫道:“你究竟是何人!” 话一出口,齐烨回头看了眼小二,极为不解,你个随从插什么话。 因为就是这蒙乌的一礼,让小二想起了极为不愉快的过往。 那时,他爹刚当皇帝。 那时,他爹要他有个太子的样。 那时,小二为了有个太子的样,整天被一群老学究摆弄,摆弄姿态,各种姿态,各种姿势,摆弄的他叫苦不迭,欲生欲死。 这些姿态和姿势大部分和“礼”有关,其中就包括见面礼之一的揖礼。 揖让之礼又分为三种,见女子时、见婆娘时、以及见宾客时。 《周礼》中的揖礼又根据身份地位的划分有着明确的区别,包括天揖、长揖、时揖、、特揖、土揖、旅揖、旁三揖。 蒙乌施的正是天揖,在极为正式的礼仪场合之中,对尊长和同族之人适用此礼。 这一礼,既表明了蒙乌汉人的身份,又表明了他的出身极不简单。 要知道随着各朝各代的轮换,礼仪并不如春秋时那般“重视”。 不是说其他朝代不重视礼仪,而是没春秋时期那般繁琐。 要知道在春秋时期的一切,所有的一切都和“礼”有关。 到了如今的大康朝,礼仪也重,只是很多极为繁琐的礼仪都化繁为简了。 就好比这见面,光施礼就行,不需要说那么多“客套话”,而且动作也简化了很多。 哪怕是京中最重礼仪的太子少师府和喻家,很多礼节是能省就省。 也正是因为如此,越是重视“古礼”,越能使用古礼的人,越代表出身,悠久古老的出身。 在一个代表番蛮异族的使节身上,见到了一丝不苟的古礼,前朝只有悠久世家和名门权贵才使用的古礼,这让小二如何不震惊。 蒙乌并没有回答小二的问题,而是看向齐烨。 “吾乃蒙乌,大越礼部左侍郎。” “啥玩意?” 齐烨顿时绷不住了,乐的和什么似的,就连旺仔都噗嗤一声乐了出来。 小二没乐,面色阴晴不定。 别说齐烨了,帐外的白修竹都懵了。 大越礼部左侍郎,这句话的意思就是有个国家建国了,叫做大越,非但建国了,还有朝廷,并且有礼部。 “哥们,你别告诉我你们南关外一群生活在山林中和野人似的土着们建了个叫大越的国家,不是,你们国家一共多少人口啊?” 面对齐烨全开的嘲讽和讥笑,蒙乌面色不变,脸上依旧是那谦逊不亢不卑的模样。 “民八十万户,控弦之士十万甲。” 齐烨还想乐,但是猛然想起一件事。 之前喻斌和他说过,前朝到本朝,没人知道关外的山林到底有多大,有多广,又有多少个部落和多少人口。 那么假设如果南关外真的有人建国了,并且“吸收”了很多很多的部落,那么这个“国”,没准还真有个百十万的人口,或许更多。 只是如果关外真的出现了个“大越”的国家,南边军为什么丝毫消息都没收到? 小二想要开口,奈何他现在是随从,用手指轻轻点了点齐烨的后背。 齐烨连忙坐直了身体,指了指座位:“坐。” 蒙乌没有坐,开口问道:“汝是何人?” “我啊?”齐烨嬉皮笑脸的说道:“人称恶势力修改液,京中…” 小二又用手指使劲的怼了一下齐烨。 “大康天子亲军抱刀司统领,齐烨。” “亲军统领?” 蒙乌眼底掠过一丝莫名,坐下了。 坐下后,蒙乌开门见山:“汝可观战书。” “看了,你写的?” “是,出自吾手。” 齐烨眯起了眼睛,确定了是对方所写,哪怕对方是使节,现在他下令让人冲进来将这家伙砍成肉酱,宫中,朝廷,都不会怪罪他,毕竟这家伙骂老六,骂的难听至极,一口一个伪帝,一口一个得位不正。 别看齐烨总是吐槽老六,可这是自家事,看那战书,老六被个野人代表喷的体无完肤,齐烨自然愤怒。 “十日后,我大越启战,望统领将战书昭告天下。” 齐烨冷笑连连。 将骂皇帝的话昭告天下,是他齐世子傻,还是南军傻,或者京中的朝廷以及宫中傻? 再者说了,还建国,还百万户,谁知道你是不是吹牛b。 清了清嗓子,齐烨面露肃穆之色。 “大越欲对我大康开启战事,本统领欲问,你大越为什么这么牛b…不是,大越缘何牛玉门乎?” 蒙乌愣了一下:“何意?” “你口中的大越,有何依仗。” “王师。” 蒙乌就和不怕死似的,朗声开口:“天景末年北边军之变,伪帝召死士着甲入宫,其部众陷皇城于水火之中,伪帝胁前君以令中枢言为举兵之谏…” “住口!” 齐烨厉斥道:“前朝昏君暴虐无道人神共愤,胆敢再言伪之一字,本统领以欺君大罪将你诛杀于此!” 蒙乌面无惧色:“前君为天下之所尊,号万民千军百将,然伪帝登基倒逆乾坤,所敬前朝之国无不视伪帝康朝为笑柄。” “胡言乱语,前朝昏君若受天下所尊,为何北将皆随我大康天子举义挽大厦之将倾!” “逆众所从,前朝谁人不知伪帝与反将私相授受,因此获罪窜于北关,欲获逆众反将之助倒反天罡!” “谬误!”彻底入戏的齐烨猛地一拍矮桌:“历代帝王君权神授,若我大康天子倒反天罡为何执政十余载百姓安居乐业,尔口妖言不断颠倒黑白之实,吾为亲军自不敢多言圣上天家,汝乱犬吠,观汝实为唾之其族其祖,本是汉家儿郎,贪居番国高位奉异族为主,此寡鲜廉耻之辈与吾同帐殊乃奇耻大辱。” 小二双眼异彩连连,着实没想到齐烨竟能说出这么一番话,和对方骂的有来有回,十分解气,他还以为齐烨说两句就得“日嫩娘”了呢。 蒙乌不怒反笑,大笑三声,哈,哈,哈。 笑容一收,蒙乌声如洪钟:“那便战!” “战就战,谁他妈怕…不是。”齐烨深吸一口气,朗声开口:“我南关将士自会…请缨上阵意气鹰扬,利刃出鞘干你老娘!” 小二:“…” 蒙乌豁然起身:“十日后,我大越讨伐伪帝,沙场再会!” “神经。” 将肚里存货用的差不多的齐烨翻了个白眼:“滚。” 第418章 无证上岗 使节蒙乌走了,大步流星,刀枪如林面无惧色,上了城墙目不斜视,站于吊篮之中背负双手,那自信都快洋溢出屏幕了。 不提别的,光是这气度,这胆色,便是连回到城墙上的白修竹都微微点了点头。 老帅只是欣赏其胆识罢了,真要是到了战场见到这家伙,白修竹能将蒙乌砍成十八截。 待蒙乌离开后,太子什么都没说,命人取来纸笔,弯腰手起笔落。 正当齐烨不明所以时,太子已是画出了一个轮廓。 齐烨和一群小伙伴们诧异连连,片刻后,太子竟将蒙乌的模样画了出来,惟妙惟肖,和照片打印出来的似的。 齐烨真心夸赞道:“殿下还是个丹青圣手,没看出来啊。” 太子自嘲一笑:“粗通罢了。” 说完后,太子叫了一声“来人”,司空朗跑了进来:“殿下吩咐。” “命画师拓下,送回京中,要朝廷尽快查出此人究竟是谁!” “是。” 司空朗走上前吹干墨迹,刚要出去找画师,龚信走了进来。 老龚头依旧桀骜不驯,冲着太子先施了个极为敷衍的礼,随即看向齐烨。 “何时归京?” “过几天,怎么了。” “几日?” “不知道呢。” “若是久留,老夫先行回京。” 龚信说完后转身就要走,突然见到了司空朗手中的画像,定睛一看,微微“咦”了一声。 齐烨问道:“老龚认识这比崽子?” 要么说齐烨这家伙属狗的,用的着人家的时候就叫人家龚师,用不着的时候就一口一个老龚。 龚信一把夺过画像,猛皱眉头:“徐夙?” “你说他是谁??”小二面色剧变:“你见过徐夙!” “应是他。”龚信望着画像问道:“此人在何处,殿下为何有此画像?” 小二顿时如同失心疯一般,朝着外面喊道:“来人,快将那使节抓回来,快,快抓回来!” 司空朗率先跑了出去,小二焦急的踱着步。 一头雾水的齐烨问道:“徐夙是谁?” 小二止住脚步,凝望着龚信:“龚师可是笃定此人为徐夙?” “应是他,当年徐子乌已露反相,大肆招揽京中官员及民间名士大儒为其壮势,老夫曾被邀请接连三次,第四次时被老友叫去,一人唤徐子乌为父皇,徐子乌则是称其为夙儿,离府时老友告知,那人名为徐夙,徐子乌四子,常年居于南地或是出入南关,鲜少抛头露面。” “那就是他,果然是他!” 太子牙齿咬的咯咯作响:“晋王一党余孽,徐子乌二子,徐夙,果然活着!” 齐烨张大了嘴巴:“前朝反王晋王的儿子?” “不错。” “陛下登基后不是将晋王夷三族了吗。” “倒是如此,晋王在前朝造反时被尤烈出卖,捉入天牢后并未处死,朝廷亦抓了晋王其族…” 说到这,太子突然瘫坐在了凳子上,没来由的说道:“看来,这南关山林之中当真是建了个越国。” 太子挥了挥手:“都出去,统统出去,孤要静一静。” 齐烨看了眼失魂落魄的太子,有些困惑,只得带着大家走出大帐。 龚信对晋王一事了解的也不多,就是见过一次徐夙罢了,看着没自己什么事了,找地方睡觉去了。 齐烨蹲在帐外,扭头看向一直在外面打瞌睡的阿卓。 “晋王不是被夷三族了吗,怎么还有个孩子跑了?” 阿卓欲言又止。 跟着齐烨这么久了,阿卓向来是有什么说什么,从不隐瞒,今天也不知道怎么了,叹了口气,三缄其口。 季元思乐呵呵的说道:“陛下登基后你就成了亲军统领,捉拿前朝余孽不正是你亲军的差事吗,是不是差事办砸了,你没抓到人啊?” “放屁,本统领想抓之人从未有过逃出生天的。” “那为何晋王之子跑出了关外,不都说夷三族了吗。” “非是本统领没抓住,而是晋王被前朝朝廷抓了后,前朝朝廷就没抓到徐夙。” “这是何意?” 阿卓又不吭声了,下意识看向齐烨。 齐烨没好气的说道:“你要说就说,不说就上一边凉快去。” “虽不知为何,可当年陛下再三告诫,徐夙之事永远烂在肚子里,不可与任何人提及,罢了,我不喜瞒你任何事。” 阿卓蹲下身,一五一十将当年的情况说了一下。 晋王想要造反的时候,目的地定在南地,刚布置没多久就被他的头号马仔尤烈给出卖了。 前朝朝廷知道后倒是将晋王给抓了,并且也抓了晋王一党不少人和家小,但并不是全部。 按道理来说,以前朝天子的脾性,别说亲兄弟了,亲爹亲妈他都敢杀,可令人奇怪的是晋王徐子乌被捉入天牢后并没有处以极刑。 前朝朝廷说晋王子嗣全部被抓了,并被处死在了天牢之中。 老六带兵打进京中宫中的时候,前朝天子开始放火,烧各种楼宇大殿,而在放火之前,还带着一群太监去了天牢,将晋王给弄死了,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老六登基后才发现,晋王还是有一些家小了,比如侧妃之类的亲族。 夷三族最早是秦汉时期的说法,这“三族”之意到了后面的朝代就有变换了。 三族包括的是爹、娘、妻、子、孙,实际上是五个,只是根据具体情况随机挑选幸运三族进行诛杀。 就说秦汉时期的李斯,胡亥诛其三族,这三族就是李斯他爹的所有兄弟,李斯自己的所有兄弟,以及李斯他自己的所有儿子。 到了其他朝代,很多造反的三族包括天子了,加上一些其他原因,就在五族乃至九族之中挑选三族进行诛杀,这三族也不是“固定”的。 老六入宫时,晋王已经死了,同时误以为前朝将晋王三族都诛了,谁知登基后才了解到,晋王有一个儿子没死,正是徐夙,第二子,除了徐夙外,还有徐夙的生母。 干过皇帝的都知道,但凡不是顺位继承人,登基第一件事就是干掉前朝所有有天家血脉的人,这也是皇帝这个行业不成文的规矩。 就说明朝朱棣登基后为什么派郑和下西洋,说是彰显国威,实际上就是查找朱允炆的下落。 当皇帝,拳头大是硬实力,拳头大可以当皇帝不假,但是想要短期内坐稳龙椅,软实力也同样重要。 就说老六,当了皇帝后,突然有人造反,不怕,怕就怕突然有个人自称是前朝皇室,那么就会出现一堆所谓的“保皇派”追随者。 老六知道晋王之子徐夙没死后,派了阿卓全国追捕徐夙,要求是活的,不能杀死,并且是秘密追捕,不能告诉任何人。 阿卓刚当亲军统领头一年什么都没干,光查这事了,最后查到了南边关,说是徐夙很有可能跑出关外了。 既然出了关,阿卓肯定找不到了,回到京中和老六一说,老六龙颜大怒,并且开始拖欠工资,一拖欠就拖欠到了现在。 “是陛下本来就不打算发给你俸禄?” 齐烨乐的够呛:“不过这徐夙虽是有前朝皇室血脉,可他毕竟是反王之子,就算站出来登高一呼,谁会跟他。” 阿卓摇了摇头,他也不知道老六为什么这么在乎徐夙。 就在此时,远处突然跑来一个人影,正是历来稳重的老帅白修竹。 白修竹手里抓着一封信,上面还插着箭。 慌乱不堪的白修竹看都不看齐烨几人一眼,冲进了大帐之中。 “殿下,大事不妙,殿下,殿下,又是战书,战书上竟有,竟有…” 冲进去的白修竹大喊大叫,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帐内传出了小二的吼声。 “点起兵马,出关,捉拿徐夙!” 一听这话,齐烨等人无不变颜变色,神经病,出关入林作战,这不是送死是什么? 齐烨起身后连忙进入帐中,没等开口,猛然见到一纸书信掉在地上。 信上的蝇头小字,看不清楚,可右下角的一方大印,无比的醒目。 上书八字,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卧槽!” 齐烨张大了嘴巴,脱口叫道:“老六一直无证上岗?” 第419章 失心疯 字是小篆,齐烨原本是不认识的,可这八个字太有名了,有名到连齐烨这种瘪三都认识。 齐烨彻底麻爪了,望着信上的印章,大脑一片空白。 冲进来的小伙伴们也是如此,咧着嘴,瞪着眼,呼吸紧促,胸口起伏不定。 白修竹一看知情人变的这么多,顿时朝着外面喊道:“来人,将此帐速速围起来。” 季元思看了眼白修竹,学着齐烨的模样直翻白眼。 “点齐兵马,孤叫你点齐兵马!” 太子康骁就和疯了似的,嗷嗷叫:“点起兵马出关,追至天涯海角,蒙乌也好,徐夙也罢,孤都要生擒此人,孤要玉玺,要传国玉玺!” “殿下切莫孟浪,切莫孟浪。” 眼看着康骁都要冲出去了,白修竹一把抱住了小二的后腰。 小二红着眼睛:“给孤点齐兵马,速速点齐兵马随孤出关!” 眼看白修竹都拦不住太子了,老帅冲着齐烨骂道:“还他娘的愣着作甚,速速劝说殿下!” 齐烨终于回过神了,挑了挑眉看了眼白修竹,发觉这老登好像有点欠教育。 “齐烨!”太子喘着粗气:“拿着兵符,去将关内折冲府将士集结至南关,孤要…” “我揍你了啊。” 齐烨皱眉望着太子:“打的你连你爹都不认识你,信不信。” 太子愣住了,白修竹倒吸了一口凉气。 小伙伴神情微变,紧接着一副摩拳擦掌的模样,包括阿卓也是如此。 “你调集关内兵力,带着南军出关入山抓那个蒙乌,然后呢?” 齐烨看康骁那眼神,如同看着一个天字第一号大煞笔:“然后关内没了折冲府将士,世家造反,关外番蛮部落大军入关,进入南地烧杀掠夺,威胁到老六…威胁到陛下的江山,山河破碎,南地尽失,就算退一万步,姑且算你是将玉玺找回来了,最后呢,最后你能凭着一个玉玺让天下顺从你和陛下,让那些造反的世家磕头求饶,还是让入关的番蛮异族离开关内?” 太子依旧喘着粗气,只是充血的面容渐渐恢复了常色,最终深吸了一口气,又长叹了一声,一把甩开了白修竹,有气无力的坐在了凳子上,双目无神。 见到小二冷静了下来,齐烨没好气的说道:“不就是一个死物吗,至于吗。” “放肆!”白修竹呵斥道:“不学无术,你可知这传国玉玺…” “你才放肆!” 见到白修竹三番五次的不给齐烨面子,喻斌顿时恼了,冷笑连连。 “恩师认为传国玉玺是死物,是因恩师毫无野心,对恩师这般心志高远淡泊名利之人来说,死物就是死物,可对有心之人,有野心之人,心怀不轨之人…” 喻斌上下打量着白修竹:“自然是意义非凡。” “你…”白修竹气的火冒三丈,啥意思啊,本帅有野心咋的。 “够了。” 齐烨狠狠瞪了一眼喻斌:“莫要冲撞大帅,还记得为师平日是如何教导的你吗。” 喻斌连忙施礼:“万般兵器皆利刃,唯有真话最伤人。” 齐烨:“记得就好,退下。” 喻斌:“是。” 白修竹:“???” 小二失魂落魄的呢喃着:“玉玺,玉玺,传国玉玺,传国玉玺,果然当年被晋王鱼目混珠从宫中盗了出去,果然在徐夙手中,果然被带到了关外,这玉玺,这玉玺是孤的,是父皇的,是我康家的,玉玺,玉玺啊玉玺…” 齐烨看了眼小二,即便如他所说玉玺在他眼中就是个死物,却也能理解小二为何如此激动。 受命于天,既寿永昌,不知让多少帝王将相英雄豪杰魂牵梦绕。 实际上别说皇帝们了了,就是对小人物来说,传国玉玺也有种某种特殊的魔力。 打个比方,如果一个普通人出门捡了个蒙娜丽莎的微笑,他的第一想法是自己要不要物归原主。 那么如果一个普通人出门捡了个传国玉玺,那么他的第一想法就是朕要不要物归原主。 如果只算封建历史的话,华夏其实只有九个大一统的王朝,秦朝则是第一个,可以说秦始皇创建了第一个封建王朝,大一统的王朝。 秦始皇横扫六国一统中原,如果选一个东西,世间万物任何一个东西,来浓缩,来压缩,来承载,来诉说大秦的风雨与秦始皇的丰功伟绩,那么必然是传国玉玺。 传国玉玺,标志着皇权的正统,历代相传,天子专属。 传国玉玺对皇帝们来说,就如同风云中的聂风他妈似的,王者标配! 理论上来说,刻着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个大字的传国玉玺,无论是谁得到了,都有着一个合法的身份,一个当皇帝的合法身份,并且会被很多很多人认为是“真命天子”。 除此之外,传国玉玺还在历史长河中扮演一个极为重要的角色,那就是“激励”。 历史之中多少帝国在历史长河中昙花一现,为什么这些帝国被不断分裂分裂又分裂,而华夏不同? 就说欧洲那么多帝国,内战、外战,各种战,打来打去和一盘散沙似的,分裂出了那么多势力,最后这些势力的君王、霸主大多数都是偏安一隅,也导致庞大的帝国被分裂成了无数国度。 为什么会这样,因为缺少一个骨干文明,汉文明。 提到汉文明,又不得不提到一统天下的秦始皇,提到秦始皇,还是得提到传国玉玺。 秦始皇是死了,可他的精神与思想延续了下来,通过事迹,通过传国玉玺,移植到了任何一位君王、霸主的脑子里,那就是问鼎中原,一统华夏。 如果哪个枭雄或者一方霸主得到了传国玉玺,然后不想扩张国土,不想收复失地,不想一统天下,那么等他哪一天回村走亲戚都得被村长带着一群村民打出来,死后都没办法进祖坟! 华夏文明就是如此,秦皇与汉武将底子打的好,这种底子看不见,摸不着,却深深烙印在所有人的心中。 现在玉玺重现,叫小二如何不激动,说句难听的,小二如果得到了玉玺,他现在马上回京一脚给他爹从龙椅上踹下来强行登基,他爹都得夸小二这一脚踹的极有天子之姿。 齐烨从地上捡起了战书,丢给喻斌:“写的什么?” 喻斌望着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个大字,有些出神。 齐烨一个逼兜子呼在了喻斌的脑门上:“问你话呢!” 喻斌连忙干笑一声,一字一句的读着,可读着读着,双眼总是下意识的看向那八个字。 不止是他,就连旺仔也是如此。 倒不是大家有什么想法,只是这八个字太有魔力了,望着那八个字,就仿佛见证了一些事,一些华夏历史,在历史上可歌可泣的无数个瞬间。 战书没什么新鲜的,还是那些话,喷老六,内容不重要,重要的是蒙乌要让南边关的边军知道玉玺在他手里,仅此而已。 白修竹面色极为复杂,讲述了一下经过。 蒙乌下了吊篮后上了马,随即转身开弓将战书射到了城头上,哈哈大笑着走了。 白修竹看了眼小二,问道:“老夫也是孟浪了,见了战书便展开,数名亲随也看到了这战书上的…” 还是失魂落魄的小二敷衍的挥着手:“杀了杀了,都杀了。” 白修竹痛苦的闭上了眼睛,刚要点头,齐烨破口大骂:“喝假酒了,我们也看到了,那你将我们也杀了?” “啊?”小二抬起头,瞳孔终于对焦了:“杀谁?” “服了。” 齐烨对白修竹说道:“别听他胡说八道,对那些人说这是假的就好了。” 头一次,白修竹对齐烨露出了笑容,感激的笑容,不过这笑容转瞬即逝,刹那之间罢了。 第420章 反常 小二能成为康老六指定接班人,自不是凡夫俗子。 传国玉玺并没有令他彻底乱了阵脚,恢复了理智后,开始与白修竹探讨起了守城诸事。 打仗这种事就触碰到齐烨擅长的领域外了,和他没什么关系,带着小伙伴们离开了,准备一会找地方睡觉去,临走前还将印着玉玺的战书带走了。 司空朗别的不说,伺候人是一把好手,已经在城中腾出了一座宅子,不大,有些破旧,胜在整洁。 说是宅子,实际上就是个两个大院连在一起,房屋八间供人居住,还有一处马厩。 进了院子,齐烨让喻斌给龚信找来,让这两个文化人鉴定一下传国玉玺到底是不是真的。 齐烨上辈子有个朋友,朋友处过了个女朋友,朋友过生日的时候,女朋友送了朋友个金项链,朋友二话不说,刷信用卡给他女朋友付了车贷首付。 结果过了没一段时间,朋友金项链掉地上了,被房门磁吸卡扣给吸住了。 朋友彻底傻眼,本来逢人便说是租金999,没想到是老铁666。 齐烨怕这玉玺再是假的,刚才离开大帐的时候他就看出来了,小二因为这玉玺,绝逼还会失去理智,早晚的事。 龚信来了,望着战书,瞅了半天,摇了摇头。 齐烨面色复杂:“假的?” “不是。” “真的?” “也不是。” “那特么是什么?” “老夫没见过玉玺,无从辨别真伪。” 齐烨叫道:“那你搁这辨别什么呢?” “正是因老夫未见过,因此想要见识一番。” 说完后,龚信背着手继续睡觉去了,完全不把齐烨当回事。 齐烨什么都没说,习惯了。 就龚信这老登,要情商没情商,要幽默没幽默,但是还有本事,总有需要到人家的时候,可是,一天不见这老头,就浑身难受,见了之后,浑身难受一天。 玉玺是真是假无关紧要了,小二当真的了,再说种种证据也表明是真的,如今只能当真的对待。 “睡觉。” 齐烨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进入了被司空朗收拾好的卧房之中,和衣而睡。 身体上的疲惫往往会让人安稳的睡上一整夜,齐烨就美美的睡了一觉。 他能睡,是因从身份上来讲,即将爆发的大战和他没一分钱关系。 除了他,其他人都和战争有关,都要为战争做着准备。 小二彻夜未眠,陪伴在白修竹身边更新着部署。 大量的探马、斥候被派出了城关,侦查区域被更广,更远,甚至冒险进入山林外围。 从太子小二、大帅白修竹,到各营主将、副将以及下面的校尉们,人们迫不及待的想要知道这所谓的“大越”是否真的存在。 对于“大越国”,大家也分为了两个阵营。 很多将军们认为这就是司空朗上青楼,无鸡之谈。 南关外如果真出现个国家,有着上百万户的国家,并且南关边军还一点风声都没收到的话,那这群将军们可以上书请辞了,只不过在请辞之前得先拎着刀,将所有出入关的商队以及斥候探马们全部砍了。 还有,听听这国家的名字,大越,南关越州的越,这摆明了是鬼扯,起名都不走心。 也有将军们认为可能这个国家真的存在,基于两点。 第一点,出关的探马、斥候,包括商队,是出关之后往南了,可并未深入过山林,人家在深山老林之中建国,没什么不可能。 第二点,对于“国”的定义,说句难听的,反正是在深山老林中,找几个百人也能建国,不但能建国,六部九寺都能设出来,过家家呗,至于百万户,吹牛玉门还不让吗。 当然,就算建国了,几百人肯定不止,几万人应该是有的,至少几万人,要知道山林之中的有不少族人数万的大部落,加上依附在这些大部落的小部落,凑个十万人不是没可能,十万人建国,再吸收更多的小部落,都不是没可能。 如果真的是第二种情况的话,一切都能解释的通了,无非就是一个很大的部落,人家不叫部落了,叫“国”了,是这样情况的话,南边军一点风声都没收到也是情有可原的。 至于到底怎么回事,南关将士们没有过多的争论,现在大家要做的就是备战,积极备战,充足备战,一切为了备战。 再说齐烨这边,第二天破天荒的早起了,不到辰时就吃完了早饭。 入乡随俗,对他来说完全不存在的。 什么军伍吃什么他就吃什么,没必要,他又不是来上阵杀敌的,没必要玩爱民如子的那一套,再者说了,也没人认识他,更没人关注他。 粥是肉片白粥,菜是肉沫绿菜,饼是烤的香喷喷的肉沫馕饼,还撒了点芝麻。 芝麻在大康不叫芝麻,叫胡麻,稀罕物,这玩意最早是汉代传到中国的,十六国时期的石勒也就是?勒或匐勒,这家伙忌讳“胡”这个字,将胡麻改成芝麻。 齐烨吃完了早餐,带着一群狗腿子司卫在城中溜达,当消食了。 城中更添几分肃杀之气,因为两封战书,因为突然蹦出一个“越国”,因为已有出关探马回来告知的确有越来越多的番族部落集结兵力“北推”,战事已成定局。 与此同时,大帐之中,白修竹和一群将领们面色阴沉如水。 弓骑营的校尉三日前亲自带着麾下百人出了关,侦查敌情,刚刚回来,带回来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极为错愕震惊的消息。 五十里外,山林之中,数不胜数的番蛮异族正在看守粮草,那里有着大量的吃食、兽皮、武器以及木料,同时,还有很多人正在伐木,砍伐木料,似乎是要打造某种军器。 前朝本朝和关外番蛮异族打了那么多次,有史以来第一次,第一次异族部落改了习惯,走了流程。 要知道以前的时候,番蛮异族最多做的季节,不同的部落赶到某处集结点,看到人来的差不多了就撸袖子过来干。 从来,从来没有过像这次似的,提前准备粮草和军需,并且派人看守,也就是所谓的粮草未动,兵马先行。 出现这种情况只有一种可能,一种将士们最为担忧的可能。 那就是山林之中数不胜数的部落,被统一了,有人发号施令。 发号施令不可怕,可怕的是,那些桀骜不驯的番蛮异族,遵从其调度指挥! 第421章 业余 齐烨在城中转着,不知不觉间也被气氛所感染着。 “姐夫。” 跟在后面的季元思建议道:“吕尚书的差事都办完了,将公输甲留在南关就成,这都要打起来了,就不要在城中久留了。” 齐烨没搭理季元思,这小子不是第一次提起这事了,来之前开始说,昨夜再说,今早起床之后还说。 喻斌笑着说道:“便是攻关,南军将士是泥塑的不成,岂会叫关外之敌轻易破关,悉数前朝本朝数次大战,莫说破关,便是攀上城头都少之又少。” 季元思干笑一声:“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我也对南军有信心。” 齐烨到底还是表明了是走是留的立场,耸了耸肩:“人生在世几十年,如白驹过隙,天下多少人,除了军伍外,谁又能亲身经历一次几万人,几十万人的大战。” 季元思不解道:“打仗有什么可看的,你杀我,我杀你,血流成河,骇人的很。” “如果你将来要入朝为官,那你就应该亲眼看看,如果你将来想当个混吃等死的二世祖,就当我什么都没说。” “不明白姐夫的意思,入朝为官与留在南关见识战阵有何关系。” “不见识战阵,不知将士们如何用命保家卫国,不晓究竟是谁用命换来的我们安居乐业,你又如何当官?” “倒也是。” 季元思略显尴尬,不再言语。 齐烨说的道理,他明白,只是他对杀戮这种事有着一种本能的抗拒和排斥。 事实上,在小时候他也经历过,不过是流民、乱民之间的内斗,用的也不是刀枪棍棒,而是拳头、牙齿、甚至是指甲,几十人,几百人,为了一块馕饼,为了一只草鞋,人,变的不像人。 出身南地的喻斌笑着说道:“莫要担忧,关外异族并不如你想的那般可怕,这南关也是最好守的。” 季元思:“为何?” 齐烨来了兴趣:“你还懂战事呢?” “恩师见笑,并非是战事,而是自幼长于南地,对这关外的异族倒是颇有耳闻,军不成军,战不成战,土鸡瓦狗。” 喻斌没经历过南边关的战事,但是的确听说过很多这方面的事,一五一十的将他听说过的事情说了一下。 东、南、西、北四关,也是四国门,守关作战,情况各不相同。 先说东侧,靠海,最无法提前预料的,说打来就打来,乌泱泱一片海船、战船,登陆就开干。 西关是容易提前做好准备的,西域外的诸部诸国,提前集结兵力,十万,数十万,行军速度缓慢,就算不考虑其他因素,光是靠探马和哨骑就能至少提前一个月左右得到消息,至少一个月。 北关的情况也差不多,草原诸部也是提前集结,设几个集结点,让各部到这些集结点汇合,大多是水草肥美的草场,这些草场也都被北边军时刻关注着,除此之外,还有大量混入草原部落中的探子,这些探子有可能是北边军,有可能是汉人,有可能是汉商,也有可能是被买通的草原人,总之北边关从来不会被打个措手不及。 唯独南关,南关最是被动。 前朝加本朝打了数十次,就没一次提前准备完全的。 首先,山林没办法深入,山卒这些土着进去没事,但是不能走远,走远没舆图都容易迷路。 其次,南关外的异族部落“多变”,极为多变。 打个比方,有一个大部落征召其他各部,准备汇合一下叩关,然后大家就往南关走。 人家是在山林里穿梭的,不是走一马平川的平原地区或是丘陵地区,而且走的还不是同一条路线。 假如有五个部落,其中三个部落想打,另外两个部落不想打,但是,想着跟过来看看热闹,看看能不能捡捡漏或者跟着打打太平拳。 结果呢,因为三个想打的部落距离最近,都到南关外了,一看还有俩部落没跟来,人手也不够啊,在城外叫嚣叫嚣,不打了,撤兵了,全当过来旅游了。 然后呢,本来不想打的两个部落,因为路途遥远,是越走越气,越走越来气,原本是不想打的,走的太远,太累,生了一肚子气,加上到地方一看干粮也快吃没了,去他大爷的,打,然后俩部落就开始叩关。 这种情况简直不要太正常,还有更奇葩的,走半道干起来的。 几个部落汇合了,有人带的吃的少,有人带的吃的多,少的管多的要,多的不给,少的就抢,少的一抢,多的就干,然后这群人自己就干起来了。 前朝就有一次这么个事,十二个部落,加起来七万多人,入冬前来的,都在南关外十里外安营扎寨了,南关边军如临大敌,等了三天,这群人自己干起来了,打的脑浆子都溅出来了,自己内讧干死了两万多人,还有三万多带伤,等于是还没和汉人干起来,自己内耗了一半战力。 这一看损失了一半战力还打什么了,撤兵,最后撤兵回去,路上又饿死上万人。 一看战后结算,汉人城墙都没摸着一下,七万人,干没了一多半。 这是比较奇葩的,还有恶心的。 异族大军围城,几万人,肯定得吃喝拉撒,结果他们安营扎寨的地方“拉满”了,几百上千好号人组团跑城下大便来,吹的还是北风,城墙上的弓卒挽弓拉弦都得屏住呼吸。 所以说,南关外的番蛮异族,根本猜不透,完全无法预料到,加上地形和地理位置等诸多因素,南边军守城,六分靠打拼,一分靠天意,剩下三分靠南关外的那群野人们的心情。 大家听明白了,俩字,业余,太业余了,南关异族可以说是无组织无纪律,的确不用太过担忧。 齐烨在城里瞎溜达着,发现连个商铺都没有,骑上了马,准备去几处营地里转转,完了还不让进,一群军伍不认识什么亲军司卫,更不认识腰牌,他们只认上官的大逼兜子,上官大逼兜子呼过来之前,他们不让任何陌生人进入营地。 “行。” 接连碰了几次壁的齐烨调转马头:“上城墙上溜达一圈,正好和白帅研究研究军器的事。” 第422章 针锋相对 齐烨带着小伙伴登上墙头的时候,光是找人问白修竹在哪就耗费了一刻钟。 昨日也来过,那时候是被人带来的,知道上哪,找谁。 今天没人带,知道找谁,不知道上哪找。 偌大的城墙,齐烨走了一身汗。 城墙,城关,概念不同。 整个城关并不是一条直线,城门三座,门楼、角楼、女墙、雉堞、马道皆有。 因为是边关,防御外地所建,角楼最多,建于城墙转角之处,凸出方形,高于城墙一丈多。 其次是马面,城墙外侧凸出的墩台,有长方形和半圆形,外观狭长和马脸似的,因此得名。 冷兵器时代,也就是在火器出现之前,马面就是一个固定的“火力平台”,通过多角度对城墙下的敌人进行打击。 城外还有护城河,河道位于城门前,外凸弧形。 城门外侧筑墙,也就是瓮城,一旦敌人进来,如瓮中捉鳖,三百六十度无死角被全方位打击。 城墙上全是军伍,城门也被放下了,大量的骑卒进进出出。 齐烨带着小伙伴和司卫找到大帅白修竹的时候,位于城门正上方。 小二不在,只有带着几个亲随的白修竹。 一身略显骚包的白银色甲胄,红色披风猎猎作响,过胸长须随风舞动,粗糙的大手摁在腰侧的剑柄上,目视着城外开阔地带两侧山林。 亲随认得这些京中佬,让开后,齐烨上前施礼:“白帅。” 白修竹也不知道多久没休息了,布满血丝的双眼收回了目光,扭头微微看了眼齐烨,面无表情。 只是看了一眼,扫了这么淡淡的一眼,白修竹继续望着城外两侧山林。 齐烨也不恼怒:“不知白帅此时是否忙碌,学生想询问关于军器一…” “本帅肩负守土之责。” 白修竹冷冷的打断了齐烨:“大敌当前,你觉得本帅此时是否忙碌?” “可军器一事…” 白修竹第二次打断了齐烨,并且抬高了音量:“军器自是多多益善,如今大敌当前,你这军器是一时半刻能打制出来的吗,打制不出来就莫要啰里嗦,本帅军务繁忙,寻别处消遣。” “哎呀卧槽。” 齐烨气的够呛,这已经是他第四次被老帅给怼了,毫无情面的怼。 小伙伴们的面色也不好看,尤其是喻斌。 斌斌总觉得白修竹见到自家恩师第一眼就有种说不出来的厌烦,毫无来由,按理来说俩人根本没见过才是。 斌斌都赶出来了,作为当事人被针对的齐烨也有这种感觉,只是他十分不解。 “白帅。”齐烨皱着眉,不解的问道:“不知学生哪里得罪你了?” 白修竹扭过头,满面戏谑之色:“得罪本帅?” “若未得罪过白帅,为何白帅对学生这般…” 第三次,白修竹第三次打断了齐烨,并且说出的话,令一群人无不大怒。 “你问何处得罪了本帅,倒是误会了,因你还不配。” 这一声“不配”,满是讥讽之色。 “老匹夫!” 季元思叫道:“我姐夫是幽王府世子,简在帝心,便是在京中,尚书、侍郎之流无人不敬让三分!” “闭嘴!” 齐烨狠狠瞪了一眼季元思。 季元思满面委屈:“可他辱姐夫。” “莫要多嘴多舌。”齐烨训斥道:“大帅年事已高,如今都到了黄土埋额头的年纪,话说一句少一句,饭吃一口少一口的,你和他一般见识干什么。” “你说什么?!” 白修竹顿时如同被摁了六档的跳…顿时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似的,勃然大怒。 旁边站着的几名亲随怒目而视,伸手抓向了刀柄。 “诶呦。” 阿卓也摸向了腰间长刀刀柄:“怎地,想要对当朝世子,天子亲军亮刀子?” 说完后,阿卓当着白修竹的面,上去就是一个大逼兜子,直接呼在了一名亲随的脸上。 白修竹怒极,胡子乱抖,旁边的亲随,边军将士,无不大怒。 现在如果白修竹一声令下,周围的军伍会将齐烨这群人大卸八块,无论他们是世子还是什么亲军。 “好,好!” 白修竹怒极反笑,接连说了两个好字,冷冷的看向齐烨:“幽王府世子的威风,好,本帅领教了。” 齐烨拱了拱手,嬉皮笑脸:“见笑。” “齐烨!”白修竹猛地眯起了眼睛:“日落前你若不走,军法处置。” “哇哦。”齐烨顿时抱着膀子做出了一副好怕怕的样子:“白大爷咱也别日落了,来,你现在就处置我,处置我这个身负皇命的幽王府世子,处置我们这群天子亲军以及天子亲军统领,快点的,求死,求速死。” “好,本帅就成全你!”白修竹大喝一声:“来人,给本帅统统捆了!” 喻斌顿时变颜变色:“恩师,莫要意气用事。” 不止是喻斌,公输甲也困惑极了。 齐烨是挺没正经样子的,到了越州后,也的的确确是被白修竹训斥了几次,可大家相处这么久了,都知道齐烨是该不正经的时候不正经,该正经的时候比谁都正经。 白修竹是边关大帅,就算表面功夫和礼仪没做到,在人家的地盘上,在边关,如此挑衅人家,这不是找死吗。 一群军伍们快步跑了过来,为首之人是一名校尉。 旺仔抽出了后腰的短刀,准备随时架在白修竹的脖子上。 喻斌连忙对季元思打眼色,让后者去寻太子过来。 阿卓则是冷哼了一声,打了个手势,所有司卫齐齐从怀中掏出了手弩。 校尉是知道齐烨这群人身份的,围了过来,没敢冒然动手。 “白修竹!” 齐烨开了口,望着满面冷光的老帅:“我知道你看我不顺眼,不过我不知道原因,但是,我也看你不顺眼。” “你算个什么东西,本帅…” 齐烨朗声打断道:“堂堂南关大帅,大敌当前,竟连粮草都筹集不来,你算什么大帅!” “你这黄口小儿懂什么,南地世家皆如…” “堂堂南关大帅,关外建国毫不知情,你算什么大帅!” “南关外皆是山林,探马无法…” “堂堂南关大帅,竟让传国玉玺流落国门之外,你算什么大帅!” 提到传国玉玺,白修竹眼眶暴跳:“住口!” “单单凭这最后一件事…” 齐烨重重哼了一声:“我天子亲军便可夺取你大帅之职边军帅符将你押回京中,你猜猜,若是朝廷,若是宫中,知晓了传国玉玺从你南关离开了我大康朝的国土,你白修竹的人头还能否保住!” 喻斌与公输甲恍然大悟,难怪齐烨敢如此挑衅。 看白修竹的又羞又怒的面色就知道了,真要是较真的话,白修竹就是再劳苦功高,传国玉玺是从南关流出去的,天子就是不弄死的也得扒了他的皮,而且朝廷上的大臣们不会有任何人为他求情。 这可是传国玉玺,对帝王所代表的意义不用多说。 大家望着老帅,表情古怪。 经过齐烨这么一喷,筹粮费劲巴拉,关外建国毫不知情,玉玺都被流出去了,这老帅…是他娘的挺欠骂的。 小伙伴们甚至还头一次觉得齐烨这涵养够好的,这么久了才开始骂。 眼看着白修竹下不来台,牙齿咬的咯咯作响,齐烨突然拱了拱手,如同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满面恭敬之色。 “不知白帅此时是否忙碌,学生想询问关于军器一事可否商谈一番。” 白修竹愣了一下,随即强行挤出了一丝笑容,咬牙切齿一字一句 “殿,下,有,心,了,本,帅,还,算,闲,暇!” 第423章 油盐不进 老帅的亲随们散去了,边军军伍也散去了。 齐烨挥了挥手,让司卫们也退下了。 包括阿卓,每个人都是如释重负。 齐烨也不想和白修竹这位南关大帅发生冲突,没必要。 他在京中整人,谁的面子都不给,是因为他整的那些人都是废物、饭桶、尸位素餐的蠢货。 没了这些人大康朝一样照常运转,说不定还会运转的更加流畅。 南关不同,南关只有一位老帅,在大康朝,至少在现在这个阶段,南关的大帅只能是白修竹。 这也是为什么齐烨对白修竹一忍再忍的缘故,更是小二不插手介入边军防务的缘故。 只是白修竹有点过分了,没来由的训斥齐烨,一而再再而三,三番五次。 齐烨原本也可以忍,可他有一些想法,一些建议,一些想要请教的想法和建议。 如果白修竹根本不听他说,看都不看他一眼,这些想法和建议又要如何出口。 软的不行,只能来硬的了。 硬了一下,老帅也稍微老实点了。 齐烨开口说道:“白帅,学生奉陛下与朝廷之命,需在南地筹备至少一处军器作坊,入南地至今,到南关越州城,学生以可在城内建造军器作坊,打造军器用于边军防务。” 白修竹淡淡的说道:“是吗。” “是的,我南庄军器坊打造的军器,在与瀛贼演武期间名噪一时技惊四座,这些军器都可用在边军防务之上。” “是吗。” “单单说这车弩,就可架设在城墙之上,比之城驽射程更远,射速更快。” “是吗。” “是你二大爷是吗!” 齐烨又恼了:“老登,你到底听没听本世子说话!” 白修竹扭过头,似笑非笑:“你是亲军,又是世子,想做什么,做就是了。” 顿了顿,白修竹一副自嘲的模样:“本帅可不敢阻拦世子殿下,若是惹的殿下心中不爽利,再将本帅给捆了押回京中知罪,啧啧啧,本帅惶恐的很呐。” 齐烨鼻子都气歪了,这老登到底怎么回事,一句人语都听不懂? “诶呦,险些忘了。” 白修竹一拍砖石:“险些忘了殿下可是堂堂幽王之子,诶呦,诶呦呦,既是幽王之子,家学渊源,将门虎子,定是文武双全年少俊杰,不如这般,殿下接手边军防务如何?” “成啊。”齐烨伸出手:“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虎符给我。” 白修竹:“…” “快点的啊,本世子等着呢,好让我过过大帅瘾。” 白修竹鄙夷至极:“你也配。” “不你说的吗。” “恬不知耻还当真了。”白修竹冷笑道:“你知兵法二字如何书写吗!” 旁边的季元思嘟囔道:“姐夫知晓玉玺二字如何书写就够了。” “你他娘的又是哪个。” “我爹季伯昌。” 白修竹愣了一下,哼了一声:“原来是酸儒之子,哼。” 喻斌怒道:“胆敢说当朝太子少师是酸儒!” 白修竹:“你又是哪个。” “我爹喻文州!” “原来是那守财奴之后,哼。” 白修竹又看向公输甲:“你又是哪个?” 公输甲一脸懵逼,我也妹嗦话啊。 白修竹:“无名老卒,哼。” 公输甲有点忍不了了,无名小卒就无名小卒,啥叫无名老卒啊。 齐烨都服了,这老登早上忘吃药了,不对,应该是吃药吃多了,怎么和个疯狗似的,见谁都咬。 白修竹最后看向了阿卓:“我记得你这小儿。” 阿卓双眼望天,懒得搭理。 “小儿面皮奶娃子脸,哼。” 阿卓:“…” 白修竹看了看齐烨,又看了看阿卓:“你这奶娃子整日跟在这齐烨身后,若是上了战阵,定会成就一段佳话。” 阿卓:“何意?” 白修竹:“上阵父子兵,哈哈。” 阿卓:“我日嫩先人!” 除了旺仔外,白修竹挨个埋汰了一遍,继续看向关外。 齐烨彻底服了,一时也不知是该怒还是该笑。 武将他也不是没见过,柱国将军孙功,折冲府都尉丘神威、蒋少鳞,都是带兵出身的,也没见哪个像白修竹似的招人膈应,这哪是老帅啊,这不明明是个老登吗,一天天和谁欠他八百万似的。 “白修竹白大帅!” 齐烨正色道:“你千万要守好城,但凡南关有失,哪怕是一个异族冲进了关内,哪怕这个异族吓着一名我大康百姓,你放心,我回京之后一定弹你,往死了弹劾你!” 不知道为什么,齐烨总觉得白修竹这位老帅有点不靠谱,长的很靠谱,可一接触,怎么看怎么不靠谱。 见到齐烨语出威胁,白修竹不怒反笑:“倘若真守不好这南关,不用你这黄口小儿叫嚣,本帅以死谢罪。” 齐烨撇了撇嘴。 这倒是实话,老六也不是傻子,如果白修竹没能力,也不可能让他坐镇南关。 再者说了,就算之前没当过大帅,在南关这么久了,不知守了多少次城,单说守南关,全国朝应该没人比他更专业。 齐烨深刻的明白一个道理,术业有专攻,专业的地方,一定有着专业的人才。 就好比后世,全世界最牛b治疗菌子中毒的医院,一定在云南。 也如同全世界最牛b的肛肠医院,也一定在成都一样。 “军器的事不愿意多谈是,行。” 齐烨懒得继续和白修竹逞口舌之快:“那我就命人筹备了。” “慢着。” 白修竹扭过头,皱眉道:“军器一事,不应是三道军器监监正董孝通统管吗。” “不是朝廷办的军器坊,是我南庄办的。” “南庄是何处?” 齐烨啧啧称奇:“你连南庄都不知道?” “本帅为何要知晓。” “南庄就是…算了。” 齐烨无语至极,看来这老头和京中是一点联系都没有,竟然连南庄都不知道。 倒不是齐烨太狂,认为全天下都该知道他的南庄,事实上南地这边但凡算是个人物的人都知道南庄,就连折冲府都尉蒋少鳞都多少有点耳闻。 “不管你这军器作坊是个什么古怪,本帅警告你,莫要劳我南军军士,不可动用城内器料,更不可…” 话未说完,远处传来轰隆巨响之声,声音来自关外南侧,城墙将士无不大惊,循声望去。 第424章 异族军器 墙头众将士,目力所及,什么都没看到。 响动之声又是传来,地面似有颤抖。 白修竹大惊,命骑卒速速出关查探。 齐烨原本吓了一哆嗦,还寻思一群野人给火药研究出来了,静心再听,心下大定,不是爆破之声,而是某种巨物落地的声音。 “出了何事!”太子康骁快步跑上城头:“何处声响?” 没人能回答,光知道声音来自关外南侧。 弓骑营弓卒上马出关,足有百人之多。 巨响一共响了六声,响过之后再无动静。 每个人都焦急的等待着,反常之事越来越多。 齐烨不了解关外异族,其他人并非如此,白修竹等人心头的不安愈发浓厚。 以往异族叩关,一个字就可以形容,乱糟糟。 集结乱糟糟。 攻城乱糟糟。 撤退乱糟糟。 不管是干什么,从头到尾都是乱糟糟的。 这次极为反常,下了战书,筹备了粮草,约定了开战时间,甚至还伐木似是要攻城所用。 等待的时间并不久,骑卒回来了,匆忙入城,带队校尉满面慌乱的下马冲上城楼。 大家的面色都不好看,交战了。 骑卒百人,出关时背着箭囊,箭囊都空了,不过应该是没有战损,出去多少人,回来多少人,远距离交战,射了几箭就回来了。 从出关到回来,不到两刻钟,这就是说,已经有异族向北推进了,就在山林之中,和关城的距离不断拉近。 “报!” 校尉匆忙跑上了城头,单膝跪地,惊慌失措。 “林外现军器,攻城军器,轒輼车、飞云梯、撞车、抛车皆有!” “什么?!” 白修竹大惊失色,康骁瞳孔猛地缩成了针尖一般。 一名副将一脚将校尉踹翻,破口大骂:“放你娘的屁,番蛮野人岂会有攻城军器,瞎了你的狗眼,胆敢乱说本将劈了你!” 校尉连忙爬了起来,一副赌咒发誓的模样:“卑下哪敢胡言乱语,远远望去皆是从山林之中推出来的攻城军器,巨响应是抛车所致。” 白修竹当机立断:“备马,本帅亲自探敌!” 不顾众人阻拦,白修竹带着亲随快步走下了城头。 小二没有阻拦,而是眼眶不断暴跳。 唯一不算震惊错愕的也只有齐烨了,因为他根本不知道这些攻城军器的出现代表着什么样的意义。 轒輼车、飞云梯、撞车、抛车,冷兵器时代常用的攻城器,并不罕见。 轒輼车,春秋战国时期就有了,木铁制,像一个移动的大房子,下面有木轮,用牛皮包裹,可以抵挡石矢的打击,房子里面可以装人,也可以装土,有士兵推行前进,既能用土填平壕沟,也能保护士兵靠近城墙。 飞云梯,并非电影电视剧里那种就是个长梯子,而是固定在车轮上方,具有一定坡度,既沉重也体积巨大,最顶端有钩子,两个梯子可以折叠,一旦靠近城墙就将上方的梯子推过去,钩子固定在城墙之上,通常情况下很难讲已经固定好钩子的飞云梯推倒。 撞车,撞城门的,将包裹铁皮的巨大木头固定在车上,用绞筋挂着,可以前后摆动,利用摆动带起的冲撞力破坏城门。 这三种攻城器都很常见,其中轒輼车和撞车没什么技术难度,稍微有点经验的军中木匠就能打造。 南关外的异族能打造出轒輼车和撞车,令人诧异,错愕,却算不得震惊和惶恐,诧异和错愕也不过是因为以前异族没这么干过。 可真正令人震惊的是,这群连房子都不盖和野人一样的异族,竟然将飞云梯打造出来了。 飞云梯是由两个梯子折叠而成的,还需要用大量的铁料,要知道山林之中的异族最是缺乏矿产和冶炼的技艺。 如果说轒輼车、飞云梯、撞车,令大家震惊的话,那么抛车就需要让南关大帅白修竹以身犯险亲自骑马带着千名骑卒出关去探查敌情了。 抛车,满大康朝只有工部能造,或者说是工部的匠人能造。 如果哪个州府,哪个世家,胆敢造这玩意,哪怕就是打造出个轮子,直接以谋反论处。 抛车类似于投石车,又略有不同,车有四到八个轮子,中间是一根独木,木头一头有窠臼用来装大石,压木头的另一头,放开后石头就会抛出去,攻击力极强。 新、旧两本唐书中,关于对高句丽作战时期的记录都对抛车有着记载。 《旧唐书》,高丽闻我有抛车,飞三百斤石于一里之外,甚惧之,乃于城上积木为战楼以拒飞石,绩列车发石以击其城,所遇尽溃。 《新唐书》,积列抛车,飞大石过三百步,所当辄溃。 短短两句话,可见抛车威力。 这玩意,根本就不应该出现在关外! 如果南关番蛮异族真的有抛车,并且有超过三架的话,那对南关守军来说无疑是一件极为头疼的事情。 城驽,没有抛车抛射距离远,打不到,距离越远,越不准。 弓卒更别说了,弓箭怎么可能比抛车距离远。 那么如果番蛮异族的抛车超过五架的话,南边军就要派遣大量的骑卒出关而战,不为消灭地方有生力量,而是不断突进试图破坏抛车。 如果,如果番蛮异族超过有超过十架抛车,这对南军来说无疑是一场巨大的灾难。 抛车从装石到抛射,十到十五息。 往多了说,十五息,半分钟左右。 十架,每分钟二十块巨石从天而降。 脑补一下那个场面,砸到城墙上倒也不是太过担心,怕就怕砸城里或者轰城门上了。 虽然几率很小,可一旦轰在城门上,城门根本不如城墙坚固,一旦倒塌或是破损,从某种意义上来看已经算是“破城”了。 砸在城里更不好受,人只能往后撤,撤到安全距离,问题是撤到安全距离了,怎么将物资运送到城墙上,战事有变,又如何能迅速登墙增援? 要是瞄准城头砸,直接将城墙上方给“割裂”开都有可能,一大堆石头往那一摞,人都过不去。 不安、惶恐、无措,蔓延在了城墙上所有将士的心头,包括康骁与齐烨的小伙伴们,不过只有齐烨的小伙伴,没有老伙伴。 “名册!” 康骁不知道突然想到了什么,冲着司空朗喊道:“将近年来…不,将前朝晋王一党被捉拿后,所有出关名册寻来,速去!” 司空朗满面苦涩,事,他能办,问题是南关这边能不能提供还是两说,就算能提供了,意义也不大。 齐烨看向阿卓:“找出关名册干嘛?” “以关外番族的本事,断然造不出这些攻城器,殿下怀疑是关内匠人助其打造。” “哦。” 齐烨翻了个白眼,就算是这样,找名册有个屁用,亡羊补牢都算不上,最多有个能骂娘的目标罢了。 “如果那些异族真有攻城器,南关就没什么反制的法子吗?” “轒輼车,火油点燃可破,飞云梯,城驽可破,撞车,落石可拦其路。” 阿卓叹了口气:“唯独这抛车,难破,只可靠近毁之。” “那是挺难破的,人家也不是傻子,肯定重重护卫。” “是啊,谁会想到连甲胄与刀剑都短缺的番蛮异族,竟打造了抛车等军器。” 齐烨并没有问为什么自家关墙没有抛车这种军器,连他这个外行都知道咋回事。 首先,城墙相对来说太过狭窄,根本放不下抛车。 其次,城墙是固定的,不能动地方,就算固定上来了,没办法推动,地方在空旷地带,抛车能动弹,敌军也能动,自家城头固定几架抛车没太大意义。 一时之间,齐烨有些犹豫,要不要将自己的“大杀器”拿出来。 想了想,齐烨觉得还是算了。 这个大杀器,他是要用来对付瀛贼,将瀛岛灭国用的。 如果太早拿出来了,鬼知道会不会泄露出配方,古代的汉奸可不比后世的少。 第425章 礼仪之邦 将近半个时辰,白修竹带着骑卒回来了。 老帅的面色很不好看,极为难看,就如同吃了一口用油罐车拉的色拉油炒出来的老痰酸菜一样。 看白修竹的脸色就知道,异族的确有攻城军器,并且数量不少。 回到了城中,老帅并没有上城楼,亲随去叫人了,将所有校尉级以上的将军们全部叫去大帐,小二也去了。 唯独齐烨没去,没人叫他,和他也没多大关系。 蹲在角楼旁,齐烨望着不安的将士们,难以抉择。 犹豫了好久,齐烨看向刘旺。 “旺仔。” “少爷您说。” “找几个信得过的人,分别去附近的州府药铺中买一些药材,葛根、硝石、霸王花、白背木耳、艾叶,有多少搞多少,有人问的话,就说本世子…就说本世子麾下有个叫龚信的老东西擅长毒药,这老家伙要研配毒药。” 刘旺重复了一遍,记下了。 “我记得漳州有个喷沸水的山对,硫磺石知道吗。” “知道。” “让人过去开采,开采一些硫磺石,除此之外弄些黄铁矿,烧,加热烧,去柳州弄,让蒋少鳞负责。” 旺仔不明所以:“少爷您要这些东西是?” “以备不时之需。” “小的这就去。” 旺仔去安排了,齐烨则是挠着后脑勺,犹豫不决。 一硫二硝三木炭,加点白糖大伊万。 硫磺、硝石、木炭,正是制造火药的配方。 如果将火药制作出来用于守城,可以说是老太太擤鼻涕手拿把攥,毫无困难。 齐烨之所以犹豫,是因他如今在大康朝算不上是权倾朝野,即便权倾朝野,也无法做到火药配方保密。 他可以保密,宫中索要呢,难道不给? 宫中知道了,会不会泄密? 除了泄密的问题外,一旦邻国知道了大康朝拥有这种杀器,无非两种结果,一,俯首称臣,二,联盟攻康。 就算出现了第一种结果,这些邻国,尤其是瀛岛,会想方设法搞到火药配方。 如果让齐烨做选择,他利用火药只能灭一个国家的话,那一定是瀛岛,那群狗日的小鬼子。 大康现在并不具备攻打瀛岛的能力,火药是火药,不是火箭,没有大量的战船将军伍和火药运过去,光有火药有什么用。 这也是齐烨犹豫的原因,先让旺仔去找人弄点原材料,到时候看情况,如果南关告急的话就将火药弄出来,如果南军可以守住,火药能不面世就不面世,这么大的惊喜,必须留给瀛岛。 齐烨也是出于尊重瀛岛那边传统的角度考虑,要知道瀛岛就喜欢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而且人家玩的就是个另类,别的国家的核武都是几十,几百几千,唯独瀛岛,负二。 这事就是齐烨说了不算,但凡他说了算,他都想给瀛岛申请个专利了,以后但凡谁要扔核弹,只能扔给瀛岛,毕竟人家受到专利保护。 有了决定的齐烨,缓缓站起身,耐心的等待着,等待白修竹和小二等人商量出个对策。 正等着呢,齐烨突然见到了视线尽头出现了一队人影,骑着马,骑士身上还插着靠旗。 阿卓手搭凉棚:“又是使者?” 将士们也看到了,去通知白修竹等人了。 十二人,都骑着马,马速极快,眼看着快靠近边关了,只有为首一人下马走了过来。 弓手们齐齐挽弓拉弦,没射,憋着,两军交战不斩来使。 齐烨大失所望,不是徐夙,而是一个老头,一看就知是汉人。 老头手握靠旗,表明使节身份,仰着头,也看不清楚长的什么德行。 齐烨快步走到城门正上方,直接做了主:“放吊篮,拉上来。” 根本没人鸟他,都是些基层军伍,就几个小旗和总旗守着,倒是知道这群人是司卫,不过不知道齐烨是世子,退一步来讲,知道是世子也没什么区别,边军不认这个,只认上官,校尉、副将、将军和大帅。 齐烨见到没人理自己,挺尴尬的,冲着最近的一个力士踹了一脚:“愣着干毛呢,将人拉上来啊。” 力士和个墩子似的,还矮,扭头看着齐烨,抽了抽鼻子,瓮声瓮气。 “俺们不归你管。” “我亲军。” “你亲谁都管不着俺们。” 齐烨:“…” 一名身穿甲胄的将军跑了过来,大喊道:“既是使者,放吊篮,拉上来。” 将军的身形也说不上是壮或者魁梧,有点胖,挺个肚子,方头大耳,胡子拉碴,长的挺潦草。 见到齐烨也在,将军微微颔首:“本将余思彤,弓马营主将。” 齐烨连忙施礼:“学生齐烨,见过余将军。” 余思彤微微一愣,刚刚见到齐烨他只是颔首,因对齐烨这世子身份不怎么感冒,对京中佬也没什么好感,加上之前齐烨还和白修竹差点打起来,所以没施礼,就是点头打个招呼,表面上过得去就行。 结果余思彤没想到齐烨竟然主动施礼,还自称“学生”,顿时让他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其实这也是很多军伍们普遍的心理,他们并不傲气,只是世人多以丘八相称,在很多大人物的眼里,无论这些军伍或是将军们再是浴血奋战劳苦功劳,依旧是杀才。 既世人轻瞧这些军伍,他们自然也不会热脸贴凉腚。 齐烨没注意到余思彤脸上的异色,一副虚心请教的模样:“余将军,学生不通战阵,能否请教你一些事?” 就这一句话,齐烨顿时收获了余思彤一波好感。 年轻人,尤其是世家子,但凡见了这群军伍,那优越感都快溢出来了,还真没哪个像齐烨这样态度谦逊的。 除此之外,余思彤这些边军老将也对幽王齐怀武颇有耳闻,虽然不了解,却也知道齐怀武是通过战功获封王爵的,幽王府一脉和军中也算是半个自家人了。 “好说,好说好说。” 余思彤爽朗大笑:“殿下问就是。” “以前关外异族要叩关的话,会派遣使者吗?” “不会。” “也不曾使用过攻城军器?” “不错。” “那边军兄弟们现在的军心如何?” “不孬。” “城墙会不会被异族军器打破?” “不能。” “抛车怎么破?” “不知。” “好。”齐烨望着被放下的吊篮:“余将军你学生理解的对不对啊,现在咱们边军这边最缺少的就是信息、军情,敌军有多少人,这大越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们的军器有多少,他们要怎么打,谁是统兵将领,这些统统不知,一概不知,对。” 余思彤点了点头,言简意赅:“对。” 齐烨双眼亮了起来,乐道:“或许我可以解决这个问题,了解一些关于敌军的信息。” “哦?”余思彤半信半疑:“殿下计将安出?” “法子是有,就是有点不要脸。” 余思彤哈哈大笑:“战阵杀伐能赢就成,谁顾得上脸面。” “好,有将军这句话就妥。” 余思彤不明所以,刚要问齐烨有什么想法,跑来一个小旗。 “余将军,大帅寻你回大帐,应是要商议再去打探一番敌情。” “那使者呢?” “看管着就是,将军还是先去帐中见大帅。” 余思彤应了一声,快步跑下了城墙。 见到余思彤离开了,齐烨嘿嘿一笑:“你们知道什么叫礼仪之邦吗?” 一群人面面相觑,当然知道了,他们不知道的是齐烨问这种废话干什么。 “礼仪之邦就是…” 齐烨捏了捏拳骨:“碰见讲理的,咱就礼仪礼仪,碰见不讲理的,咱就上去邦邦两拳,这就是礼仪之邦的意思。” 第426章 先声夺人 大帐之中,白修竹双手摁在书案之上,面色阴沉,如同又吃了一顿油罐车装的色拉油炒过的老痰酸菜一样。 除了小二,六营主将、副将,皆在。 每个人的面色都不好看,白修竹亲自带着人出关去看了一圈,见到了大量攻城军器。 番蛮异族不可怕,即便有着很强的个人作战能力。 可怕的是管中窥豹可见一斑,通过大量的军器监可以推断出很多事。 统一指挥、调度,服从军令、团结一致,并且懂的使用攻城军器,这才是可怕之处。 千名骑卒,白修竹亲自率领,正如之前探马所说,大量的军器被推到了平原地带。 这些军器并非是打造完成,而是分“组件”的,便于运输。 除此之外,还有大量的粮草军需,并且有着至少上万异族看守。 一万异族看守军器粮草,通常来讲,异族至少有五万大军,至少至少。 换了别的统帅,第一时间派人回城吹哨子叫人,骑卒全部出动,在敌军大军来之前烧毁这些军器。 白修竹没这么干,而是让探马入山再探。 果然如他所料,这是一个陷阱,那万名异族和军器军需就是饵,一旦大量骑兵冲杀万人军阵试图烧毁军器,两侧山林就会跑出来大量异族将骑兵包围。 一旦大量骑兵陷入重围,就算冲出来也要损失不少人手。 南边关只有两支骑营,都是轻骑,不负责守城,负责出城冲阵或者追敌,不用,就是预备队,用好了,关键时刻就是杀招。 一旦这两支骑营损失了不少人手,等于是没开战就边军在关外的机动能力。 由此可见,异族统军之人是懂兵法军阵的。 “弓骑营再探!” 见到一群将领们撮着牙花子挠着后脑勺,白修竹也不恼怒,事情算是到了最坏的地步了,南关边军很有可能将会面临建朝…不,从前朝到如今最为艰难的一战! 白修竹看向右手边的太子:“还请殿下修书一封告知宫中,本帅也会派人将军报送到京中朝廷。” “已是命人去做了。” 太子后退一步,施了重重一礼,一切尽在不言中。 都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毫不夸张的讲,自此开始,南关安危重任皆在白修竹老帅一人之肩。 大帅承担的就是这个责任,靠他一个人,当然不可能守住关墙,要靠将军们出谋划策指挥调度,要靠校尉们上阵杀敌身先士卒,更要靠军伍们拼命搏杀保家卫国。 但是,战略上的任何决策,都要靠白修竹这位大帅拍板,并且承担任何后果。 白修竹,字恪木,十四从军,严格意义上从寻常军伍升上来的大帅。 前朝那种烂到了骨子里的官场氛围,白修竹能够从一名寻常军伍干到北边关锋旗营主将。 单单就是这一件事,从这一件事就能看出其能力。 “守土之责,本帅本分,我白修竹在,大康南边军在,南边军在,南关,定在!” 铿锵有力的说完了这句话,白修竹大手一挥:“大越也好,番蛮异族也罢,既要战,那本帅便带领我南关边军将之屠戮一空,除弓骑营外,其他五营各司其职!” 将军和校尉们齐齐单膝跪地,一声“唯”,震彻云霄。 主将、副将、校尉们快步走了出去,各司其职就好,在白修竹找他们之前,他们不需要有任何想法,以前怎么做的,现在就怎么做。 小二嘴角微微上扬着,他从白修竹的身上看到了无与伦比的自信与霸气,这种本就应该存在于大帅身上的自信与霸气。 敌贼万万又如何,守土御敌杀之便是。 白修竹的确自信又霸气,一甩姨妈红颜色的披风,走出大帐龙行虎步。 没等老白走出两步,一名小旗匆匆跑来。 “大帅,出事了,那幽王府的世子小子,将…将使者打了,不,不止是打了,毒打!” “什么?!” 白修竹顿时变颜变色,大骂出声:“这该死的胡闹小儿!” 骂了一声,白修竹还回头瞅了一眼太子。 小二老脸一红:“孤的贤…幽王府齐世子是与常人行事不同。” 之前还好贤弟呢,现在直接管人家叫齐世子了。 “殿下!” 白修竹厉声道:“此子,本帅已是忍无可忍,还请殿下将其驱离越州,我南关容不下此等张狂小儿。” “这…” 迎着白修竹的目光,康骁长叹了一声,微微点头:“也好,齐烨不通战阵,越州即临苦战,是应早日回京。” “还有一事。”白修竹正色道:“刚刚在城墙之上,此子对本帅出言不逊,诸将士皆见,卓统领麾下司卫险些与本帅亲随亮了刀子。” “还有此事?!” 小二吓了一跳,白修竹可是南关大帅,齐烨就是再孟浪也不应该这么做。 “齐烨虽是偶有张狂之举,却也是孤…不,是父皇倚重之人,其中定有误会,白帅莫要…” 白修竹笑着打断道:“非是本帅睚眦必报,只是如今战事即临,本帅这颜面不可失,殿下也曾出入军中,应知晓此道理。” 小二点了点头,表示认同。 白修竹的确不是小心眼的人,作为大帅,在边关必须有着说一不二的权威,无论出于什么原因,齐烨都不应该在众将士面前顶撞白修竹,与个人颜面无关,而是因为大帅的威望和权威。 “那依大帅之意…” “那混账小儿尚在城头,本帅去了后,下令处以军棍罚之,如何。” “啊?” 小二张大了嘴巴,满面呆滞,他有点想夺权了,夺军权。 军棍,这玩意就没有个数的,都是两位数起步,也就是说最少十棍。 首先,十棍打下去,至少伤筋动骨。 其次,打的是屁股,丢的是脸,很丢脸很丢脸的那种丢脸。 如果白修竹真的要让齐烨挨上十军棍,小二觉得自己真应该夺军权了。 齐烨不挨这十棍子,白修竹大不了不干了,他康骁也能接管大帅之位,南关未必有失。 可要是齐烨挨了这十棍子,南关有没有失不知道,反正西地那边肯定得失了,他爹康老六也得湿了,哭湿的。 “不可,万万不可。” 小二脑袋摇的和拨浪鼓似的:“不可伤齐烨,更不可军棍罚之。” “本帅岂会真的伤了齐烨,不过是讨个颜面罢了,叫众将士知晓谁人都不可违抗本帅军令,下了军令,太子命人将那小子送出越州便是。” “这样啊。” 太子想了想,这个倒是可以接受,齐烨这人还算是讲理,并非是那种丢了人就找他爹的性子,要不然刚出道那会到现在,京中不知得死多少人。 “也好,孤允了。” 白修竹点了点头,露出了笑容,不知为何,一想到齐烨被自己小小的收拾一下,心情就有点小爽。 注意到白修竹脸上的笑容,小二也笑了,苦笑,脸上苦笑,心中苦笑。 他早就看出白修竹对齐烨很不爽,并且他还知道是什么缘故,说白了,和齐烨没关系,和幽王齐怀武有关系,上一代的恩怨,并且还牵扯到了很多事,很多很多事,很多很多人,这些事,这些人,直到如今还或多或少影响着白修竹这位边关大帅。 只是这些事和齐烨没什么关系,康晓也不想多嘴去说罢了。 白修竹大步流星,带着人一路来到城墙上。 果然,见到一个穿着儒袍的老者被吊在城墙上,浑身鲜血。 白修竹勃然大怒,指着坐在台阶上的齐烨刚要大骂再以军令罚之,谁知道齐烨,先声夺人! “我日你祖宗白修竹。” 齐烨霍然而起,破口大骂:“南关就是本世子说了不算,若是本世子说了算,老子现在就他妈弄死你个老棺材了!” 第427章 何为帅 齐烨这一声怒骂,嗓子差点喊劈了,还就在城门旁边的台阶上。 就这一嗓子,周围上百人就没有听不见的。 “找死!” 白修竹身旁亲随怒不可遏,顿时抽出了长刀,向前大跨一步。 齐烨打了个响指,三十司卫齐齐掏出短弩对准了亲随。 亲随后退一步,面无表情看向白修竹。 “大帅,他骂你。” “吃了熊心豹子胆的黄口小儿!” 最是注重颜面的白修竹暴怒不已:“本帅忍你多时,若不将你军法处置,你不知这天有多…” 阿卓指了指被挂在城墙上的使者,淡淡的开了口。 “大越国,三十二个部落组成,百万户,建国于山林极南,兴兵十二万。” 白修竹愣了一下。 喻斌冷笑道:“山中越国越王徐夙,前朝晋王之后,越国之中六部九寺皆有,多由汉人担任要职,其中不乏前朝权贵、官员,匠人数百,皆是流放南关罪徒。” 白修竹瞳孔猛地一缩。 季元思满面嘲讽:“这狗日的使者原本要入京,名为见陛下,实为到了京中边将玉玺之事散落出去叫天下人尽皆知。” 白修竹倒吸了一口凉气。 老好人公输甲都忍不住了,朗声道:“越国精锐步卒八百人,绕涂州山林入关内,待战启,后方粮草必经临、鹫二城,这八百人会用火油烧毁粮草。” 白修竹背后的冷汗流下来了,一群将军们嗡的一下炸了。 旺仔面无表情:“越国先锋军三万人,由越国工部尚书蒙裟率领,此人本是汉人,身份不明,精土木营建、军器制造。” “皆是那使者所言?” 白修竹看向被吊在城头似是晕死过去的使者,心乱如麻,口不择言叫道:“两军交战不斩来使,怎地如此…” 齐烨骂道:“你特么好意思,若不是本世子不按规矩办事,你这南军大帅连谁要攻打南关都不知道,你哪来的老脸叫唤!” 白修竹老脸通红,又羞又怒,奈何一个字都反驳不出来。 阿卓一刀砍断绳索,被吊起来的使者砸落在地,闷哼一声,咬牙大喊道:“杀了老子,有本事杀了老子!” 大惊失色的小二快步走来:“你等怎知这人说的是真话,不是诓骗?” 背着手的龚信微微哼了一声,随即走到使者旁边,弯下腰,随即从袖里拿出了几根银针,出手如电。 只见那使者浑身触电一般哆嗦,嘴里都泛白沫子了。 “我说,我说我说,我本是酉州人士,出自朱家,我主晋王提携有恩,追随少君出关…” “家父有分桃断袖之癖,家母曾与马夫私通…” “十六那年我曾轻薄过家父四房小妾…” 龚信拔出了银针,使者继续哆嗦,悲愤欲死,只求速死。 齐烨快步走到白修竹面前,气的鼻子都歪了:“白修竹你这大帅怎么当的,关外建国你不知道,建的还是足有百万户的国,建国的竟是一群汉人,这群汉人里面有懂兵法的,懂建房子打造军器的,还有朝廷通缉犯,你…你你你…” 齐烨一副捶胸顿足的模样:“你叫本世子好失望呀!” 白修竹鼻子都气歪了,愣是一句话都反驳不了。 如果真如齐烨所说,这一切都是真的,不说别的,就是让使者入关进京这一件事,他这大帅就要完犊子了。 因为使者进京后会告知天下人老六无证上岗,玉玺在关外,在越国君主也就是前朝晋王之后的手里。 可想而知这个猛料被爆出来后会造成什么样的影响,就算南关守住了,事后老六也得降罪于他。 而且事实上使者要入京见驾的话,南关是没有理由和资格阻拦人家的,还得派兵将他送到京中。 白修竹终于恢复了冷静:“郭大福!” “末将在!” “点步卒三千人策马前往涂州,入山林探查,若遇敌贼,杀之,告知涂州李啸,重兵守住要道!” “得令!” 果毅营副将郭大福迅速跑开了,吹哨子叫人去了。 下完了令的白修竹瞅着齐烨,怒,没法骂,羞,反驳不了。 其实说句实在话,光是使者要入京这事,真的怪不了白修竹,他负责战事,没权利阻拦使者,别说他了,就是小二也不能阻拦,不打的时候叫使节,打的时候叫使者,只要带个使,都得特殊对待。 除了使者要入京这事,关外建国名为大越,同样怪不了白修竹。 山林太大了,根本无法深入其中,再者说了,在“极南”之地,这个极南的“极”字就能听出距离了。 除此之外,前朝余孽跑到关外建国,还是在山林之中建国,就算南关这边知道了也不会当回事。 南关外又不是大康朝的国土,全是山林,别说在将士们的眼里,就是在朝廷的眼里,山林建国,所谓的国和“部落”也没什么区别,无非就是大一点的部落罢了。 事实上这几年南关也收到过一些消息,山林中的内斗逐渐减少,各大部落很少有冲突,似乎出现了调停的部落,而且很多大部落和小部落都被“招揽吸收”了。 还是那句话,不在大康国土上,山林之中距离又远,查都没办法查。 “哦,知晓了。” 白修竹深吸了一口气,随即就和什么都没发生似的,一把推开齐烨,走向楼梯。 齐烨傻眼了:“卧槽,这就完事了?” 白修竹头都没回。 齐烨又骂上了:“老东西你还不要脸,出现这么多失误,你和没事人似的?” “再有下次。”白修竹转过头,冷冷的说道:“先告知本帅,不可先斩后奏,这一次,本帅就饶过你。” “我日你大爷!” 齐烨气的差点没暴走,要不是小二和阿卓拦着他,他都想申请和老头单挑了,带着三十个司卫和老头单挑。 “好了好了。” 小二拉住齐烨的胳膊:“贤弟息怒,这老棺…老帅是大帅,军心为主,军心为主。” “我尼玛服了。” 齐烨气呼呼的:“这老东西是怎么当上大帅的?” 第428章 战至灭国 面对齐烨的不解,小二也是哭笑不得,不知该如何说。 带兵能力没问题,作战能力没问题,守土也没问题,当大帅自然也没问题。 齐烨找出的“毛病”,除非上纲上线,要不然还真怪不到白修竹的头上。 就说一群汉人跑出关建国这事,肯定不是这几年发生的,应该是老六造反前后的时间里。 那时候关内人心惶惶,大量京中的权贵见到老六带着兵直逼京城,自知道覆巢之下无完卵,不知多少人带着族人跑到南地。 而那时的老六对南关还没有彻底的掌控,大量的汉人要出关并不是一件很难的事,收买前朝南边军给点钱就能离开。 即便是老六登基后依旧没当回事,跑出去个几万人能怎么的,无非就是逃命去了,能成什么气候。 有一说一,齐烨现在看白修竹很不顺眼,认为这老家伙并不是一个合格的大帅。 实际上齐烨是以一个后世人的目光看待白修竹这个人,以及这件事的。 在齐烨的认知中,大帅应该是六边形战士,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料敌于先机,整个边关任何事都逃不过他的法眼,能文能武文武双全,上马干架,下马治民,这才是合格的大帅。 实则不然,大帅就是负责干架的,至少古代的很多大帅,大康朝如今的大帅,只要精通干架精通守住城墙,那就够了,其他的事,并不重要。 齐烨不知,他的要求太严苛,严苛到鲜少有人能做到,古代冷兵器战争史中,能做到的屈指可数,太少太少了。 作为一个后世人,齐烨所了解的历史中,多是这种“全方位多面手”,那是因为这些人太出色,出色到了在历史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要是“普通的大帅”,也没资格青史留名。 所以说,齐烨潜意识里认为所有的大帅就应该对标青史留名的那些“名帅”。 气呼呼的齐烨瞅着城墙上的白修竹,骂了声娘。 或许是感受到了齐烨的目光,白修竹突然转过头,一老一小,四目相对,气氛危险又焦灼。 目光碰撞,二人同时喃喃自语。 齐烨,老东西,这次算你运气好,再让本世子挑出你毛病,弄死你个老狗日的! 白修竹,小崽子,这次算你运气好,再让本帅挑出你毛病,弄死你个小狗日的! 目光碰撞不足三秒,二人同时扭过头,重重的哼了一声。 小二趁机提起正事:“贤弟啊,那个…那个,为兄想着你要不要先回京?” “回京?”正在气头上的齐烨叫道:“回京干什么,我就留在南关,怎么的,你撵我,提上裤子不认账是不是,别忘了谁给你筹的粮草。” “不是不是,愚兄非是此意,而是…” 小二双眼一亮:“对,对对对,想起来了,德妃娘娘即将诞辰,在京中时总在宫中念叨你,你回了京也好为德妃娘娘祝寿。” “大战在即,祝个锤子寿祝寿,没功夫!” 齐烨打了个响指,旺仔掏出了三张银票,十万贯,五十万贯,以及一张百万贯的银票。 小二的眼睛都直了,忘记了呼吸。 齐烨随手抽出中间五十万贯的银票,甩垃圾似的甩在了小二的身上。 “让人送回去给德妃娘娘,看看娘娘爱吃什么自己买点去。” 说完后,齐烨大步流星走向了台阶,准备随时找白修竹的“茬”! 小二吞咽了一口水,随即立马将银票塞进了怀里,心中开始盘算了,宫中,还有哪个娘娘快过诞辰了,实在不行过忌日也成。 想了想,小二大喊一声:“司空朗!” “老奴在。” 司空朗赶紧跑过来,点头哈腰。 小二将银票交给司空朗:“去州府换成五十张一万贯的,派人送回一万贯到宫中给德妃娘娘,就说是齐烨…就说是孤与齐烨给娘娘祝…” 话没说完,小二突然注意到旁边射来两道带着杀气的目光,来源于阿卓。 小二干笑一声:“换成…五张十万贯的?” 阿卓:“可,不过要分我两张,你我各二十万贯。” 小二满面犹豫之色,最后一咬牙:“你和德妃一人五万贯,如何?” “就五万贯?”阿卓满面傲色:“卑下去叫两声义父都能得五万贯,殿下你瞧不起谁呢!” 小二一脸懵逼:“你义父何人?” “家父齐世子!” “叫两声义父就能得五万贯?” “倒也不是。”阿卓沉默了一下,道:“看义父心情,有时多,有时少。” 小二:“他还缺义子吗?” “莫要痴心妄想了。”阿卓冷笑连连:“义父独宠我一人。” 小二:“…” 一群小伙伴们连连摇头,这太子咋当的,这么穷呢吗? 其实也就是现在,跟着齐烨见了太多的大场面,讹了太多的钱,换了以前,也就喻斌不拿几万贯当回事了,其他人,认识齐烨之前都没见过超过一贯面额以上的银票。 余怒未消的齐烨跑上了城楼,嘴角挂着冷笑,就往白修竹身边钻。 白修竹见到齐烨走了过来,微微哼了一声。 “哎呀我去,你还哼,好意思哼?” 齐烨叫道:“我都不知道陛下是怎么…” “住口!” 白修竹神情突然一变,一把呼在了齐烨的脑门上,势大力沉,直接给齐烨摁蹲下了。 齐烨脑瓜子嗡嗡的,下意识站了起来。 白修竹微微松了口气,指向城墙下:“还当是要放箭。” 齐烨扭头定睛望去,原来是那些使者随从策马靠近,领头一人从后背掏出个皮盾。 “老东西你故意的!” 齐烨揉着脑门,感觉肿了。 “我越国使者朱彤朱大人何在,为何上了吊篮不知所踪!” 喊话之人明显也是个汉人,观骑马的样子应是军伍,也看不清是个什么长相,反正挺魁梧的,而且皮肤黝黑。 将士们都看向白修竹,老帅张了张嘴,不知该如何回话。 看的出来,老帅还是要脸的,两军交战不斩来使,这是规矩。 齐烨可不管这个,朝着下面大喊道:“你们越国的使者下楼梯的时候摔死了,滚回去,再派个使者过来,最好是位高权重的。” 喊话之人没反应过来,傻乎乎的问道:“怎地摔死了呢?” “我帮他摔的,嘿嘿。” 齐烨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喊话之人顿时大怒:“胆敢斩我大越使者!” “不服咬我啊。” 说完后,齐烨笑容一收,打了个响指:“射死。” 响指声音传出,落下,三十司卫手弩扣动,转瞬之间,城下十一人倒下十人,惨叫连连。 一切发生的太快,猝不及防,白修竹等人根本没反应过来,谁也不没想到齐烨竟然这么不讲江湖规矩。 “你…” 白修竹怒目圆瞪:“胆敢在本帅面前…” 齐烨冷冷的问道:“杀一个,和杀十二个,有区别吗。” 白修竹哑口无言。 “白大爷,是他们要耍你在先好不好,搞笑呢。” 齐烨都服了:“不杀,他们就不耍你了,还是他们就不会叩关了?” “混账话,便是开战,使者亦受礼遇,或战或和皆有余地。” “不,没有余地,没有任何余地。” 齐烨望向惨叫到底又被骑射了一轮的倒霉催们,淡淡的说道:“越国君主徐夙,前朝余孽,他们要做的不是叩关破关,而是要复国,凭着破关以及玉玺,既是复国,那么便是你死我活,既是你死我活,就没有和谈一说,战,战至灭国!” 白修竹神情微变,凝望着齐烨半晌,最终什么都没说,任由司卫将城下所有人统统射杀。 “两军交战不斩来使。” 齐烨朝着墙下吐了口口水:“他们也配,呵。” 两军交战不斩来使这句话,齐烨岂会不知道,岂会不知道其意义。 只是两世为人,并且稍微了解历史,齐烨比谁都清楚,这句话有些可笑,规矩是分人的,懂规矩的人,才值得自己去遵守规矩,对不规矩的人去遵守规矩,那就小丑,自我感动的小丑。 第429章 专家 大帅是一个象征,也是一杆旗帜,在边关更是有着说一不二的威望。 无论是什么原因,齐烨多次与白修竹产生摩擦、矛盾、冲突,都是不合时宜并且极为失礼的。 哪怕是作为小舅子的季元思都觉得齐烨有些过分。 这也是齐烨的无奈之处,两世为人,说他是愤青也好,杠精也罢,总之,他学会了质疑,越是专业的,越需要质疑。 就不提所谓的专家了,只说后世的已婚之妇和人民医院院长长期拔萝卜,男方身份,人民医院的院长,专睡人民的媳妇,女方身份更扯,婚姻家庭幸福建设协会副主席,这俩逼玩意搞一起去了,完了被捉奸在场后还敢威胁女方的老公,真的是无言以对了。 所以说,专业的未必真的专业,反而有可能恰恰相反,大帅未必会打仗,但是婚姻家庭幸福建设协会副主席专门破坏婚姻家庭幸福。 小丑居庙堂,大师当牛马,这话可不是随便说说的,不说后世,就说公输甲,但凡和“打造”、“建设”有关系的,什么不精,什么不懂,结果呢,结果在工部当临时工,还是那种一出事就得背锅的临时工。 因此,齐烨对白修竹抱有一个怀疑的态度,加上这老登本身就看他不顺眼。 俩人都站在墙头上,大帅白修竹等待着,齐烨也等待着。 前者等待军情信息,后者等待前者犯错,然后根据实际情况决定是开喷还是写信找人快马回到京中找老六打小报告。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直到入夜时,涂州来了军士,正如那被打的半死不活的使者所说,步卒发现了一些踪迹,有人试图通过密林小道进入关内的踪迹。 对于这个结果,白修竹并不意外,当然,他也不感激齐烨。 在老帅的眼中,保家卫国,人人有责,他带领边关将士守国门是责任,国门之后既有百姓也有达官显贵。 齐烨作为勋贵阶层,也有守土保家卫国的责任,没有什么功劳不功劳,都是应该做的。 从这里也能看出老帅朴素的价值观,责任,使命,越是大人物,越应该承认这些责任,履行这些使命,没有什么所谓的嘉奖或是赞许,朝廷养大家就是为了干这事得。 齐烨无聊的直打哈欠,毫无大战来临之前的紧张。 可能这也是冷兵器与后世现代战争最大的不同,至少对齐烨来说是这样的。 他可以站在城头,无聊的发着呆,不用担心天空中突然落下箭雨射死他,除非视线尽头出现敌军。 换了后世可不行,在家吃着火车唱着锅,突然从天而降一发导弹,轰隆一声,全家整整齐齐的上路。 “没意思,回去睡觉。” 傻杵了一下午的齐烨翻了个白眼,带着小伙伴们走下了城楼,看样子是回宅子睡觉去了。 白修竹也终于收回了目光,望着齐烨离去的背影,微微哼了一声:“不知所谓。” 不知所谓,这就是老帅对齐烨的评价。 殊不知,齐烨离开城墙后脸上再无玩世不恭的模样。 “斌斌。” “徒儿在。” “收集所有关于白修竹的信息,任何事情都不要放过,明天一大早找我汇报。” 喻斌神情微变:“莫非恩师怀疑白帅…” “那倒没有,大量汉人出关,那个时间段他还没担任大帅,担任大帅后很多商队出关,他也拦不住,和这些没关系。” 齐烨打了个哈欠:“我就是奇怪他为什么一直看我不顺眼,从我到了这里后他就一直没好脸色。” “知晓了,徒儿这就去。” “看见没,看见没看见没。” 齐烨一副极为欣慰的模样:“看看人家,不用教怎么办,只要告诉他需求就好了,办法人家自己想,丝毫不用操心,不像某些鸟人,你要是让他去干点什么,他还得问该怎么办。” 旺仔、阿卓、公输甲,加上几名司卫,齐齐看向伸着懒腰的季元思。 季元思一头雾水:“看我作甚?” 没人搭理他,齐烨哈哈一笑,带着小伙伴和老伙伴们回宅子睡觉去了。 快回到宅子的时候,公输甲突然开了口。 “恩公,今日在城头上走了一遭,老朽觉着…” 公输甲也不知该怎么说,措了措辞:“有些疏忽之处,还有众将士极为担心敌军攻城器械,老朽倒是有些见解,就是不知该找何人说说。” “找白修竹去。” 齐烨都没往心里去:“直接亮出你勋贵的身份,他能听就听,不能听我找太子殿下说去。” “好。” 憨厚老实的公输甲施了一礼,回去找白修竹去了。 ………… 南关外,五十里外密林中。 一处被砍伐过的空旷区域,数不胜数的身影或躺或卧,鼾声此起彼伏,唯有一处点燃了篝火。 蒙乌,前朝晋王第二子徐夙,盘坐在篝火旁,目光幽幽。 “少君,先锋营并无动静,看来白修竹那老匹夫并未中计。” 开口之人正是所谓的大越国工部尚书蒙裟,汉人模样,自有汉人名字,沈菁忠。 如果白修竹在场的话一定会认出此人,事实上如今的大康朝南军指挥系统中,许多将领和校尉都认识这个皮肤黝黑长的和如同峨眉山猴子似的沈菁忠。 沈菁忠,前朝时有两个身份,南地军器监俭效郎,也就是南地三大军器监监正下面的二把手,同时也是前朝原工部员外郎。 沈菁忠并非世家之后名门之后,而是南边军奉器尉,也就是专门负责南关三城的城墙营建、修葺以及守城军器等事,从七品,什么实权都没有。 前朝晋王来南关时见到沈菁忠精通土木建设,纳为门下带回京中,自此平步青云从一个小小的从七品在短短数年内胜任城了工部员外郎。 晋王布局南地时,又叫其党羽举荐了沈菁忠坚任了南地一道军器监二把手。 老六造反前,也就是前朝末期时,柳州同知尤烈给晋王卖了,朝廷开始清算晋王党羽,沈菁忠就逃出了关,投奔了晋王第二子也就是徐夙。 其实晋王早就在关外布局了,收买了几个大部落,并且让徐夙成为了“联络人”,这也是徐夙鲜少出现在京中以及世人眼前的缘故,成年后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关外。 改朝换代后,徐夙就在关外山林之中积攒家业,第一件事就是以为前朝皇室唯一遗留血脉的身份认了山林第二大部落首领蒙狼为假父,并迎娶了另一个大部落首领之女。 有了以徐夙为首的一众汉人出谋划策,蒙狼部落势力不断扩张,远交近攻该打打该拉拉,短短数年内就成了第一大部落,直到两年前,首领蒙狼寿终正寝,徐夙开始疯狂吞并各个小部落,最终建国为“越”,未称帝,而是称王,越王。 这些,都发生在深山之中,远离南军的视线之外。 “倘若白修竹轻易中计,那他也就不是伪帝康止戈托付南关重任的边军大帅了。” 徐夙望着摇曳的火光,瞳孔如同针尖一般。 “回去,明日天亮便带着先锋军赶赴南关围城。” 徐夙缓缓闭上眼睛,不知是交代蒙裟沈菁忠还是喃喃自语。 “这一日,我等了太久太久了,越州,我一定会拿下,只有拿下了越州,才会有更多的部落加入我们,吞了南地便不再是痴人说梦。” 猛然睁开眼睛,徐夙站起身,冲着沈菁忠施了一礼。 “待入了关占了南地,我大越才算是开国建朝,到了那时,我必叫你沈家家学名扬天下,复你祖上荣光,就有劳沈兄了。” 沈菁忠双眼泛起了水雾,重重回了礼:“臣,以死效报!” “沈兄万万保重。” “少君无需担忧。”沈菁忠傲气一笑:“若论战阵,臣不敢狂言,可论这城池攻守,天下间谁人敢与我公输后人一较长短!” 第430章 窝囊气 城墙中,城门上,角楼中。 白修竹刚刚脱下甲胄,简单吃了两口泡了温水的馕饼,靠在略微冰凉的砖石上,闭目养神。 这也是老帅白修竹一直以来的习惯,逢战,鲜少离开城墙,如同那些旗帜一样,永远插在墙头上,随风招展。 亲随靠坐在角楼外,歇息着。 脚步声传来,老实人公输甲走到了角楼前,拱了拱手。 “各位军爷,老朽公输甲,幽王府世子门下…” 话没说完,一名亲随冷哼道:“又因何事扰我家大帅!” “守城一事,军器一事。” 公输甲陪着笑:“老夫粗通土木之道,也略微懂些军器打造技艺。” “你?” 亲随李蛮虎上下打量着公输甲,眼神不善。 这家伙之前也用这种眼神打量过齐烨,还出言不逊过,差点没被司卫们射成刺猬。 见来的不是齐烨,给白修竹当了整整十五年亲随的李蛮虎,又犯老毛病了,大帅老大他老二,看谁都不顺眼,好像除了南军外谁都可能谋害白修竹似的。 “叫进来。” 角楼内传出白修竹的声音,李蛮虎等一众亲随们这才让开,依旧盯着公输甲,面色不善。 这也就是来的公输甲,但凡换一个人,别说旺仔这种暴脾气和眼高于顶的喻斌了,哪怕是季元思都不能拿这群亲随当回事,当然,如果来的是阿卓,但凡亲随敢用这种眼神打量他,早就一人一个大嘴巴子了。 大康国土,只有天子亲军统领用审视的目光打量别人,没人可以用这种目光打量亲军统领。 唯独公输甲,老实人,能不计较就不计较,整日跟在齐烨身边,话都很少说,谁说话他都乐呵呵的,谁开口他都附和。 不过也分情况,公输甲有的时候呢,是人老实,话不多,也有的时候,则是人老,实话不多,要不然也不能堂堂墨家钜子叫个公输的名,只能说公输甲老实,不代表老公输傻。 进了角楼,见到一身里衣的白修竹正蹲在地上吃着馕饼,公输甲连忙施礼。 “老朽公输甲,见过大帅。” 白修竹斜着眼睛:“那小儿又要如何招惹本帅。” “大帅误会,老朽粗通…” 白修竹不耐烦的打断道:“有屁就放。” 公输甲也不闹恼怒,见到白修竹蹲着,自己站着不好,也蹲下了身。 “老朽今日在城墙上,见马台似是不稳固,倘若敌军真有抛石车,砸到了马台,马台必然会落于城门之外,到了那时,城门开了,将士们便会被困在城门之内。” 白修竹笑了,笑的和什么似的,一边笑,一边满面讥讽的望着公输甲。 公输甲被白修竹笑的不明所以,不太确定的问道:“大帅知晓这隐患?” “滚!” 一指外面,白修竹冷哼一声:“再多嘴多舌,本帅将你挂在城头。” 公输甲的确问了一句废话,白修竹能不知道这事吗,问题是知道了也没用,总不能现在拆了,真要是拆了,敌军靠近了就少了弓手站立的位置。 最主要的是两点,一,几率很小,小到了几乎不可能,马台才多大地方,最多能站二十人,抛车这玩意没什么准度,就是砸个大概位置,几乎不可能砸到马台。 还有一点,那就是就算马台塌了,堵住了门,那也没事,因为要守城,后期不提,只说初期,一旦围城,没必要出城,敌军又不可能一打就溃逃,既不溃逃,就不用出城追敌,不追敌,堵不堵门也没意义,打的差不多了抽个空拉开城门派人清理就完事了。 见到白修竹根本不当回事,公输甲没深究随即又是满面陪笑。 “老朽孟浪了,叫大帅见笑,想来大帅知晓此事,那就说说抛车,这抛车,老朽颇有了解。” 提起最担忧的“抛车”,白修竹倒是不急着赶人了,狐疑的问道:“你知抛车?” “是。” “如何知晓,你是个什么出身。” “老朽曾在工部担着…” “原来如此。” 一听是工部的,白修竹面色好看了一点:“三百步,如果敌军那抛车当真抛大石三百步,我南军城驽远远不及,该如何破?” “大帅所言极是,这城驽是远远不及,不过是南军的城驽不及,若是能叫老朽调校改善一番,倒是可破抛车。” 白修竹一头雾水:“你是说,将城驽运至城下,拆了后再拉长绞筋?” 公输甲双眼一亮:“原来大帅也懂这军器技艺。” “少废话。”白修竹日常日枪药:“是也不是。” “既是,也不是。” “少他娘的卖关子,究竟是何意。” “除了绞筋,还要换上差轮、鼓链、弩槽,换了差轮,延长六尺,鼓链上劲儿、大槽放于大弩,可破抛车。” 白修竹微微挑眉,他的确懂点,倒是懂的不多,因为懂的不多,所以不知道差轮、鼓链是个什么意思,弩槽倒是知道,放大弩的。 见到白修竹听进去了,公输甲继续说道:“耗时倒是不久,只是这绞筋,需拆百副强弓之弦,至少百副,若是想要一怒破车,百五十副…” “你他娘的先等会。” 话没说完,白修竹强压着怒意:“你耍本帅是不是,你当真是工部官员?” “老朽不是官员,倒是出身工部,不过是匠人出身。” “匠…老子砍了你这老狗!” 白修竹勃然大怒:“就他娘的知晓那狗日的小二派你来消遣老子,果然如此,来人,将这老狗叉出去!” 公输甲一头雾水,没等开口问为什么,亲随们冲了进来,不由分说给公输甲架起来了。 “他娘的狗东西。” 白修竹破口大骂:“老子南军短弓三千,强弓千余,你开口便是百五十副强弓,不如老子将你扒皮抽了筋做绞筋如何!” 公输甲整个身体都腾空了,练满说道:“大帅误会,这弓弦可拆,混了绞筋若是不成,老朽再将其…” “扔下去,他娘的狗东西一群,告诉齐烨那小儿,再派人来烦本帅,本帅要他在南关生死两难!” 骂公输甲,老公输不会还嘴,可一看威胁了齐烨,威胁了自家恩公,公输甲面色突变。 “敬你一声大帅,莫要不知好歹,若不是我家恩公在南关之中,老夫哪会操劳。” 公输甲也不挣扎,冷笑连连:“我家恩公乃当朝世子,简在帝心,天子心腹,小心你那唇舌。” “老狗还威胁起本帅了?” 白修竹不怒反笑,赶苍蝇似的挥了挥手:“扔下去,徒惹本帅厌恶,滚滚滚。” 公输甲气呼呼的,就这么被一群粗暴的亲随架到了拐角处,李蛮虎还用力一推,险些没让公输甲滚下台阶。 狼狈不堪的公输甲跌跌撞撞的下了台阶,扭头看向一群冷笑的亲随,点了点头:“成,日后莫要求着老子,真若有那一日,都他娘的给老子磕头,他娘的响头,一百个响头,日嫩们娘,日白修竹他娘,刨了了坟日!” 李蛮虎闻言大怒,顿时跑了下来摩拳擦掌,准备好好教训教训一顿公输甲。 一看这群人跑了下来,公输甲吓了一跳,提着裤子就跑,结果一不小心掉下来个玉牌,想捡,怕被追上挨揍,只能撒丫子狂奔。 亲随们追下来后,破口大骂。 “算你个狗日的跑得快。” 李蛮虎注意到脚下的玉牌,弯腰捡了起来,定睛一看,猛皱眉头。 “山风山…” 李蛮虎抽了抽鼻子:“最后一个啥字?” 一群亲随们开始探讨了起来。 “不知,为何第一个山这么小,后面的山大?” “这是一个字?” “管他咧,似是值几个钱,卖了换酒喝。” “成,改日换酒喝。” 李蛮虎掂量掂量了玉牌,揣进了怀里,乐呵呵的。 第431章 大军压境 生了一肚子气的公输甲也懒得找齐烨告状去了,一是齐烨已经睡了,二是公输甲懒得计较。 老公输的脾气是挺好的,别说计较这种事了,他连丢了代表侯爵身份的玉牌都不在乎,这破玩意丢了就丢了,等回南庄后他再多仿造几个,而且仿造出来的比真的还真。 一夜无话,齐烨这一觉睡的还算安稳,原本第二天继续日上三竿来着,辰时刚过半,号角吹起来了,战鼓也擂了起来。 齐烨猛然睁开眼睛,旺仔匆匆跑了进来。 “少爷,敌军现,鼓声既战!” “这也没到日期啊。” 齐烨连忙起身换衣服,他记得之前徐夙说的是十日后,这才过去两天。 喻斌等人也跑了进来,值得一提的是龚信也来了,身穿长衫,什么都不说,等齐烨跑出宅子后,龚信一直跟随在左右,一反常态。 阿卓和旺仔注意到了龚信的异常,什么都没说,并且对老龚头报以感激的微笑。 谁都没见过龚信出手,除了一招ko武艺外,可都知道这老头作为野生画家绝逼是个高手,要不然那些画作也不可能栩栩如生。 大家见到龚信愿意跟在齐烨身旁保护,求之不得。 整座越州城都动了起来,大量的弓手登上城楼,各级校尉带着人以角楼为一距离单位,分发大盾固守城墙。 阿卓将百名司卫全带上了,还撞见了太子小二与司空朗等人,康骁是讲究人,见到齐烨连甲胄都不穿,大叫了几声,司空朗找人要大盾去了,足足百面,司卫一人发一面。 喻斌腰间插着佩剑,季元思不停吞咽着口水:“咱都是名门之后,是君子,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咱们哥俩不用跟着姐夫上城墙。” 喻斌根本没搭理季元思,恩师在哪他在哪。 并且他一直都记得齐烨所说的话,人生在世短短数十年,又有几人可以经历过战争这种场面,不见到好男儿保家卫国如何为国浴血奋战,又如何入朝为官或是一展胸中大志。 喻斌最近也有点迪化了,总是曲解齐烨的意思。 齐烨说这话的时候,实际上就是表面意思。 可停在喻斌耳朵里,就开始联想了,不正是印了那句话吗,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重要的不是行了万里路,而是万里路上的风景,好的风景,坏的风景,这些风景,会影响一个人,一个人的心,这便是见识与阅历。 当然,齐烨的真实想法是以后方便吹牛b,当初本世子在南关,和南军将士们一起杀了几万敌贼如何如何的,大致意思就是阿斗和赵云一起七进七出似的。 等齐烨带着人上了城墙的时候,光是东南侧城墙都站满了人,交叉站位,前排一个弓手,后面俩盾卒,光是东南侧城墙就有上千号人。 齐烨快步跑到城门正上方,白修竹姨妈红披风猎猎作响,旁边站着亲随,只有一个主将,弓马营扛把子余思彤。 南军六大营,只有两支骑营,另一支骑营驻守了南野、涂州二城,与两城兵备府和屯兵卫一起守城。 除了越州外,其他二城没什么压力,一是后方连在了一起,方便支援,二是几乎没有任何战略意义,异族攻关那么多次,从来没有攻打过这两城,最多散兵游勇过去送人头。 剩下四支大营都在越州,四营全是步卒,弓马营是骑营,目前也用不上他们,因此余思彤可以随时陪伴在白修竹旁边待命。 南关守城就是这样,初期用不上骑卒,一般是打到后期了,追击溃敌时骑卒才会出关追杀敌军。 不过骑卒也并非是只有这一个作用,出城仗着超强的机动力绕到敌军后方烧粮草、斩将、切割敌军等等,只是这种情况在南关很少出现,南关外的番族也不傻,就算是跑也是往山林中跑。 齐烨顾不上和白修竹打招呼,也没想打,望着城外,瞅了半天,一头雾水。 “这也没看着敌军啊,搁哪呢?” “少爷有所不知,是先锋探马见了敌军,并非是因敌军围了城才弓、盾二卒登墙。” “哦。” 齐烨听懂了,还有一段距离,只是发现往这边走了。 白修竹、康骁、余思彤三人站在一起,谁也顾不上搭理齐烨,只是望着视线尽头。 “至少五万人。” 一直守在城墙上的白修竹说道:“探马来报,至少五万敌军出了山林,应还有两万人余人尚在山林之中。” 康骁微微点头:“这两万人看护粮草。” “不错。” 白修竹如同一个老师现场教学似的:“兵者,诡道也,虚虚实实,虚虚实实,探马只是在山林中见了旗帜,猜测两万余人,殿下可知为何。” “若是汉家将领,五万人所需粮草,至少由五千人看守,攻城围城,鏖战,不提战卒所携,粮草需月余备,因此探马猜测为两万余人。” “不错。”白修竹微微颔首:“为帅者,需耳目延伸,将、尉、旗,便是延伸,三者延伸便是探马、斥候,可这探马与斥候并非将者,更无帅才,他们所看到的未必是实,也或是敌军叫他们看到的虚。” “孤,受教。” 不得不说,太子太谦虚了,也十分给面子。 当年老六造反的时候,太子亲上战阵,独领一军三万人,十六日内连下四城,可谓战绩彪炳,白修竹所说的,他何尝不懂,却不卖弄,而是言称受教。 只不过小二成了太子后,很少过问兵部政务,也鲜少上朝发表政论,平常装的和个文化人似的,慢慢的就有好多人忘记了这小子也是一员虎将,很虎很虎的那种虎将。 “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 白修竹已经看到了地平线的黑影,不再进行过深的教学,微微挥了下左手,战鼓声再起,声震寰宇。 相比小二这个内行中的内行,齐烨就是外行中的外行了。 “卧槽,黑压压的一片,都他妈是啊?” 开始紧张的齐烨大呼小叫着:“这也太特么多了?” 龚信似笑非笑:“有多少?” “不道啊,全是,和尼玛蝗虫过境似的。” “不知多寡,为何言多?” 齐烨愣了一下,是哦,多少算多呢,光是看着挺多,万一不怎么多呢。 反应过来的齐烨看向龚信:“你懂啊?” “略懂。” “懂啥啊?” “军阵。” “是吗?”齐烨略显狐疑:“你不是修仙的吗?” 看得出来,齐烨至今都没忘记龚信一甩袖子将挺大个老娘们呼出好几米远的场景,让他一度以为自己穿越到了修仙世界,而非历史架空。 “为何说老夫修仙?”龚信愣了一下。 “你不是出身道家吗。” “不错。” “道家学兵法?” 龚信哑然失笑,懒得和齐烨多费口舌。 喻斌张了张嘴,想提醒一下自家恩师,道家不止懂兵法,什么都懂。 鼎鼎有名的《六韬》,也叫做《太公六韬》、《太公兵法》,正是道家兵书,更加有名的《孙子兵法》也包含了道家的哲学思想。 还有《道德经》,共计八十一章,其中有六章涉及到了军事思想。 道家其实就是这样,什么都有,无所不包,你能从道家之中找到其他“家”的核心,乃至比其他“家”更加核心的核心。 不是样样通,样样松,道家作为本土教派牛b就牛b在这,是样样通,样样精。 还有最为重要的一点,道家是道家,道门是道门,道家没什么黑历史,但是道门有很多,道家与道门必须区分出来,就和佛学与佛教似的,前者是“宗教”,后者是上市公司。 “来了,来了来了来了。” 齐烨又和个low逼似的大呼小叫了起来。 他这一番表现,在白修竹等人眼里更是如同小丑一般哗众取宠。 也只有太子小二和小伙伴们没有任何异常,早已习惯。 小二也好,小伙伴们也罢,每个了解齐烨的人都知道,齐烨,不会打仗,满南关,会打仗的太多太多了,可齐烨会的事,满南关,一个都没有。 可惜,齐烨的长处,擅长之事,在南关没有任何用武之地,至少,太子小二是这么想的。 大军压境,愈发接近! 第432章 抛车 异族大军自地平线而现,乌压压的一片,缓慢的逼近。 南军将士们不由紧张了起来,他们不是没守过城,相比其他三处边关,南军经历的战事最多。 令他们紧张的不是这五万或是七万人,而是这整齐的军阵。 这种军阵,并不应该出现在异族大军之中,哪怕异族大军的军阵并不算特别整齐,一看就知道缺乏系统的训练和实战,可终究还是军阵,不管是否整齐,有和没有就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 黑压压的异族大军,仿佛缓慢的潮水,并不汹涌,却不少将士们难言的压力。 边军,无畏战者,人们的恐惧,这种最古老的情感,多源于未知。 异族,已经变的未知了起来,哪怕是前朝就待在南关的老卒们,也未曾见过,未曾听闻过,异族会组成军阵。 异族,应该是乌泱泱的一片冲上来才是。 异族,应该是散兵游勇一般没任何配合的冲上才是。 异族,应该是只要熬住了初期的乱拳就可以一鼓作气将其击溃才是。 歌声传来,盖过了战鼓之声。 五万人,皆是步卒,低沉、不知其意的歌声,盖过了战鼓之声,又犹如战鼓。 歌声更像嘶吼,异族独有的“战歌”,这种战歌应该属于某一个或者多个部落,没有人知道什么意思,却能听出一种杀伐、渴望搏杀的意境。 白修竹没有叫人寻个“翻译”过来,歌词是什么意思无关紧要了,只是一种士气的表达方式,军心激昂。 五万敌军,并不比南关内的兵力多,只是南关兵力分散在了城中,城墙位置有限,因此不像异族大军这般看着骇人。 南军步卒,弓手深呼吸着,不断活动着手指。 盾卒微微弯曲了膝盖,双目坚定。 “大帅!” 眼看着还有不到五里的距离,余思彤突然请命:“末将愿率麾下儿郎出关入林,斩敌军右翼。” 白修竹微微摇了摇头,不用多说,只是摇头,拒绝,摇头就是军令。 余思彤愈发焦急,不止是他,一群校尉们也看出不对头了。 出现了很多很多的攻城器,被护在中间,如果其中有抛车的话,定会危及到城头上的将士们,相较而言,右翼防守略微薄弱,人数最少。 “大帅,若是现在不出关便再无战机。” 余思彤又叫了一声,白修竹却露出了一丝苦笑,侧目看向太子康骁。 康骁指向右翼:“敌军统军之人应是有意漏了破绽,五万人,行军极为缓慢,越是靠近城关越是缓慢。” 余思彤微微一愣,紧接着老脸通红。 难怪,这摆明了是故意引机动力较强的骑兵出关,因此行军才缓慢,不出意外,右侧山林应有伏兵,一旦骑兵出关试图绕到右翼强行毁掉那些攻城器,山林中的伏兵就会冲出来将骑兵包围起来彻底绞杀。 刺目的阳光穿透了乌云,原本有些阴暗的天空放了大晴,似是老天爷要好好看看这人间是如何杀戮血流成河尸骨如山一般。 尘土飞扬,战旗猎猎。 随着敌军越来越近,那些飘扬的战旗也被诸将认了出来。 都是些山林中的大部落,也都是些老对手。 这些战旗都有着不同的图案,或者说是图腾,有动物,有器物,也有各种像是鬼怪的画像,更多的则是潦草的几笔。 异族部落就是这样,图案越繁琐,人口越多,战力越强,这些图案涉及到了某种历史和传承,存在时间,经过多少次战争,又吞并了多少部落以及消灭了多少敌人等等,理论上来讲,如果有一个部落延续了几百年,并且无比强大,那他们的战旗应该是一片黑,没地方下笔了。 战鼓愈发密集,回荡在耳边,眼看着只有三里时,异族大军终于止住了前进的步伐。 白修竹花白的眉头紧紧的皱在了一起:“一字长蛇阵?” 小二和余思彤面面相觑,满腹疑窦。 一字长蛇阵,一种很基础的用兵之阵,阵如其名,长蛇阵运转时犹如巨蟒攻击凌厉,两翼骑兵游走却不脱离战阵,首尾相顾。 阵倒是这个阵,可这种阵并不适合攻城,再者说了,至少五万异族大军也没有骑兵。 拧眉的白修竹突然面露冷笑:“原来如此。” 没等白修竹再开口,太子康骁朗声道:“非是一字长蛇阵,而是要覆城而战,两侧并非骑卒,与山林相接,山林之中有备战、待战之卒。” 古代作战很讲究阵型,阵型不是说变就变的,也不是说展开就展开的。 兵力越多,规模越大,变换阵型就越难,事实上交战后很难变换阵型了,而且都是提前排兵布阵,没有说开打了才展开阵型。 这也是为什么两军对战时都先观察或是猜测对方使用什么阵型的缘故,根据地方阵型,根据地势,根据人数,根据兵种,甚至根据天气情况等。 不过也没什么特别深奥的,不是影视作品中演的那种,大帅让人令旗一挥,几万人几十万人说变阵就变阵,也不是想用什么阵就用什么阵的,平原作战,一般就用那几种阵型,什么兵种多,也多用什么阵型,没太多的花活可用,毕竟是冷兵器作战。 异族大军短暂的停留了片刻后,继续缓缓向前推进,越来越多的攻城器也显露了出来。 “足足五万人,只是先锋军!” 白修竹又道出了一个坏消息,五万人,还只是先锋军! 要知道以前异族攻城的时候,超十万人规模的情况很少很少,屈指可数,一般也就五万到十万这个样子。 五万大军,都距离这么近了还没有安营扎寨,那么只有一种可能了,只是先锋军,大部队还在后方。 现在看不到大部队,代表先锋军在争取时间,阻断南军出城,等后方大部队的兵力以及大量的粮草和军需,那时才会安营扎寨。 随着距离越来越近,轒輼车、抛车,矢隔,相继出现。 除了轒輼车、抛车外,还有矢隔,不同时代各地叫法都不一样其实就是个大木板子,包裹铁皮,后面有棍子,挡箭的,多大规格都有,就是个大号的盾牌,数名或是数十名士兵在后面,向前移动的时候端着木棍,停下的时候往地上一支就行。 太子眯着眼睛,看了半晌后顿时变颜变色:“一、二、三…七,足有抛车七驾!” “这是何意?” 白修竹的面色顿时变得极不好看,因为抛车停下了,将近一里的距离,抛车竟然停下了。 抛车停下,有很大概率代表射程足够了。 将近射程一里的抛车,就是连前朝和本朝都少有,这玩意不是造的越大射的越远,对竹子和绞筋有着极高的要求。 七台抛车一字排开,异族大军的前军还在前进,正好处于城驽的射程外百步左右。 这一刻,所有“内行”的心都提起来了。 有心理准备,知道对方有抛车,只是没料到抛车的射程有这么远,如果真有这么远的话,那么多出一百步,就要用无数将士的性命去“换”! 齐烨不是内行,他是外行,光顾着看异族们的穿着长相了。 他倒是没注意到其他人紧张的神情,还搁那乐呢。 这群异族们大多数都光着膀子,下半身穿的还不是皮裤,大多数都是皮裙,身上也不知是用什么植物职业绘制的各种图案,和一群野人似的,甲胄也没有,盾牌倒是不少,也不是制式的,大小都有,多是藤盾以及皮盾。 更令齐烨小瞧的是这些野人的“兵器”,同样不是制式的,大部分是长矛,有的带铁头,有的不带,就是根削尖的木棍,还看见不少石斧石锤,和原始人要去围剿大恐龙似的。 不过背弓的不少,毕竟弓不需要铁器等工料,几乎人人背弓。 正当齐烨想要嘲笑一番时,某种蜂鸣似的声音传来,紧接着便是一颗颗巨石抛向了空中。 白修竹顿时大喊:“持盾!” 齐烨根本没看到发生了什么,因为下一秒他就被一群小伙伴扑在了地上,压在了身上。 紧接着,便是轰隆作响,一声接着一声。 第433章 南庄军器 如果老天爷再给齐烨一次选择的机会,他一定不会登上城头,他甚至会离开越州。 对一个从未经历过战争的人来说,尤其是冷兵器战争,这无疑是一场炼狱一般的经历。 齐烨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被压的近乎透不过气,耳边只有慌乱的叫声、呐喊声、嘶吼声、哀嚎声。 当趴在身上的人站起身时,被搀扶起来的齐烨如同失了魂一样。 十五米,不,可能只有十米,一颗至少三百斤的大石压在那里,半个石头砸在了城墙上,缓缓滚落了一名军伍的身体,或是尸体上。 只是这名军伍有三条腿,另一侧,传来哀嚎之声。 七颗巨石,重达三百斤的巨石,两颗砸在了城墙上,一颗砸在了城门上,剩下四颗砸在了城墙下方。 就是这两颗砸在城墙上的巨石,一颗滚落到了城门下方,一颗压住了半截身体,上半身身体,以及另一人的一条腿。 盾卒们早已扔掉了右手套着的大盾,靠在城墙边,握着箭矢,准备随时交给身旁的弓卒。 抛车投掷过来的巨石,根本不是大盾可以挡住的,如同一片轻薄的牛油片面对锋利的手术刀一般,是那么的可笑,那么的柔弱无力。 弓卒们,挽弓拉弦,射出了一支又一支箭矢。 破空之声不绝于耳,箭雨袭向城下。 齐烨大口大口的喘息着,望着大石旁流淌的血浆,双目无神。 那块大石就砸在城门的正上方,格挡住了视线,只能听到司空朗的大喊声,殿下何在,殿下伤否,世子殿下他娘的死了没有,声嘶力竭。 搀扶着齐烨的喻斌同样面无血色,那块大石太近了,哪怕还有十余步的距离,对他来说也依旧太近了,仿佛和收割生命的死神跳了一曲贴面舞。 “恩师无碍,恩师无碍!” 喻斌大喊了一声,得到了回应,太子的回应。 “护送齐烨离开,带齐烨离开越州!” 太子的声音并无太多慌乱之色,未受伤,站于白修竹身侧,喊了一声后,紧紧望着城下。 齐烨终于回过神来,第一反应不是跑,而是无比的怒意,滔天的怒意。 这股没来由的怒意,是因他突然想起一张面孔,一张有些生涩的面孔。 刚刚上了城墙时,他的肩膀不小心撞了一名军伍,这个军伍有些惶恐,背着弓,当时他站着的位置,就在巨石那里。 活生生的人,就这么死了,保家卫国的军伍,就这么死了,连一箭都没有放出,那青涩的面孔,并不像是老卒。 可怒火,齐烨一人的怒火并不能改变什么,当他扭头望向城下时,眼眶暴跳。 那些抵挡箭矢的大板子足有上百面,上百面木板的后面则是一张张狰狞的异族面孔。 阳光,似乎被某些东西遮挡了,齐烨的眼前一黯,紧接着便看到了火焰,如同砸向地面的流星。 那是一颗颗被浸泡了某种油脂的巨石,表面燃烧着火光,冒着浓烟,接二连三的砸在了城墙之上。 轰隆之声再次响起,就连城墙似乎都在微微颤抖着。 齐烨又被摁在了地上,弯曲着膝盖,没有瑟瑟发抖,而是感到呼吸有些困难。 呛人的烟雾传来,当齐烨站起身时,面色大惊,刚刚是左侧,这次是右侧,就在右侧,右侧五米外,坍塌了一部分城墙,城墙出现了缺口,虽然只有不足两米宽,可一但被云梯搭上的话,敌军就会顺着云梯爬上来,登上城墙。 事实上不需要云梯了,当这个缺口出现时,注意到的将士们无不大惊失色,谁也没想到这一侧的城墙竟如此的不堪一击,真正让他们失色的是那些木盾后面的敌军带着钩锁。 齐烨的位置正好在角楼旁边,随着这边的城墙坍塌出了一个缺口,右侧的盾卒们纷纷拿起了长矛,固守薄弱之处。 白修竹也注意到了这边,大骂一声扫把星,紧接着连忙下令让人将隔在中间的巨石推落。 奈何巨石正好卡在了城墙拐角处,镶的很死,李蛮虎等亲随又无处借力,中间只容最多两个人过去,要不然就得爬上去从上面跳下来。 最令白修竹担心的情况出现了,向来不怕死的异族们果然见到了这处缺口,纷纷冲了过来。 交战之初,刚刚开始,便进入了白热化。 而这些推着矢格的异族们,只有五千人左右,他们本就不是为了攀登城墙,而是利用矢格堵住城门以及挡住箭矢罢了,现在见城墙塌陷了一块,顿时如同闻到了血腥味的鲨鱼一样冲跑了过来。 弓卒们齐齐射向如同冲向缺口的异族们,奈何箭矢根本无法穿透矢格以及异族顶在头上的皮盾。 “一群什么鬼东西!” 见到当真有敌军冲向了缺口,齐烨大骂道:“小的们,射死这群王八蛋。” 齐烨喊声很大,将士们,没有人当回事,这种情况只能堵住缺口,弓卒射箭的话反而得不偿失,只会将越来越多的敌军引来,不如切断这些先登敌军的中后方。 白修竹正好也望了过来,刚要大骂齐烨别他娘的在这瞎指挥他麾下的南军,令他傻眼的一幕出现了。 久经战阵的老帅,目瞪口呆。 南军将士,没有人将齐烨的命令当回事,可司卫们,那些被高薪养着吃的脑满肠肥的卸甲老卒司卫们,对他们来说,齐烨的话,就是圣旨! 百名司卫,齐齐掏出手弩,站成三排,位于缺口两侧。 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白修竹也没看清楚司卫干了什么,他能看到的,只是靠近城墙的敌军,突然就倒了一排,盾牌,紧紧贴在了前胸上,盾牌,被“钉”在了他们的胸口上。 穿着黑袍的司卫们,没有放下抬起的手臂,再次勾动了短弩上的机簧。 又是一排,数十人,至少二十五名敌军,就那么倒下了。 第一排司卫,后撤,然后从怀中拿出了一条“皮带”,将皮带上面的短弩插进弩机中。 第二排司卫,上前,抬起手臂,敌军,倒下。 再次勾动机簧,敌军,倒下。 第三排司卫,上前,之前第一排司卫,散开,形成两活力交叉点。 敌军,倒下。 敌军,冲上来,倒下。 白修竹目瞪口呆,从军大半辈子,他从来没见过如此高效的杀戮! 不止是他,旁边那群挽弓拉弦的弓卒们,嘴巴咧的大大的。 看了看司卫手中的短弩,又看了看手中的弓箭,顿时有一种将长弓直接撅断的冲动。 尤其是推着巨石的那些大帅亲卫们,李蛮虎等人,冷汗顿时就从后背流了下来。 之前白修竹和齐烨撕逼的时候,这群亲卫还想动手,被司卫们用短弩指向了周身要害。 当时李蛮虎还寻思呢,这手弩这么小,能有什么威力,只要不射脸,估计连甲胄都穿不透。 现在这么一看,李蛮虎都觉得自己造孽,自己还用被几十支短弩射吗,一支就够了。 齐烨还搁那大呼小叫呢:“给本世子继续射,射死这群王八蛋!” 一排又一排敌军,就这么倒下了,无声无息的倒下了。 短弩的击发太快了,而且毫不费力,相比而言,那些弓卒手中的短弓、长弓、强弓,的确是应该被撅断。 缺口,就这么被堵住了,在短短不到半分钟的时间里,堵住了。 因为那群想要先登的异族,选择性忽视这里,该干嘛干嘛去了,没人跑这来送死,他们跑过来的速度还没前面族人倒下的速度快,放个屁的功夫,上百人就这么死了。 令白修竹等人无比震惊的是,司卫们并没停手,依旧勾动着机簧。 那些跑开的异族们,明明都跑了跑回去了那么远,明明都躲到了矢格之后,依旧被一弩穿过了身体。 齐烨踩在一块碎裂的砖石上,红着眼大吼道:“跑,跑你妈,想砸死本世子是,来人,给本世子将那些弩车统统搬上来,射死这群王八蛋,公输甲,公输甲跑哪去了,给本世子想办法将那些抛车全部毁了,本世子回京给你找老伴儿!” 公输甲神情一震:“将短弩折断,将里面的绞筋统统抽出来!” 一群司卫们二话不说,直接将短弩扔到地上,咣咣咣就是一顿踩。 弓卒们,满面呆滞,想上前拼命了。 看向这边的白修竹,心在滴血,仿佛被踩碎的不是短弩,而是他老相好,要不是中间的巨石拦着,他都能抽出佩剑冲过来活活劈死齐烨和公输甲这两个该死的败家子! 暴怒之下的白修竹迎风狂喊:“汝等尔敢!” 齐烨扭过头,一头雾水。 老子踩自己花钱造的弩,和你有鸡毛关系? 白修竹和疯了似的:“李蛮虎,跳过去,统统跳过去,将那些威力巨大的强弩给本帅抢过来,统统抢过来,暴遣天物,狗日的暴遣天物,老子要劈死他们!” 晚了,那些手弩本来就是组装的,两脚下去就碎了,司卫们捡起绞筋后全都给了公输甲。 大战当前,白修竹愣是失神了,望见那些彻底碎掉的手弩,牙齿咬的咯咯作响。 “殿下!” 白修竹一把拉住了太子,目眦欲裂:“这群狗日的竟如此对待这般精良且威力巨大的军器,你…你这太子竟不闻不问,本帅要参他,要让陛下治他罪!” 小二半蹲着身体,望着战场:“那是齐烨自己花钱打造的,和父皇有何关系?” “什么,那不是亲军司卫所用的吗?” “对啊,没错啊,亲军司卫的俸禄都是齐烨发的。” 白修竹:“这…这怎么可能,亲军司卫的俸禄竟是由一个世子所予?” 小二都懒得解释,这算什么,我和我爹没钱的时候都得管齐烨要。 又是一颗颗大石跑来,白修竹连忙蹲下身,决定了,先干异族后干齐,不负家国不负己,齐烨,太娘的可恨了,比异族都可恨! 上百把手弩,如此高效,如此威力巨大,搭配三百弓卒,短时间内守住一个城门都够了! 第434章 被动 攻城战一开始就加快了进展,不同于以往守城战,每个边军将士们知道这一战会打的很苦,只是没想到会这么苦,交战之初就会这么苦。 当一架架井阑顶着箭雨试图靠近城墙时,不少城墙上的老卒心生一种极为荒诞的感觉,仿佛现在不是和一群光着屁股满山跑的野人作战,而是和另一支汉家军队打生打死。 南军,缺少情报,军器准备不足,太多太多的因素导致将士们陷入了被动。 井阑,三层半高,底部装有滑轮,近与城墙平齐或高于城墙,靠近城墙时,弓手可登上井阑将箭矢射向守城一方,靠近城墙时,可打开顶端桥板跃墙而如从而登城。 建朝以来,南军首次这般被动,城头上的弓卒与盾卒几乎被压的抬不起头来。 还击是能还击,浪费箭矢,因为这时正好逆风了,只有城驽能碰到井阑,准头还欠缺。 敌军大量弓手早就登上了井阑车,弯腰低头,快要靠近城墙时直起腰与弓卒互射,说是互射,只有手持强弓的军伍们逆风而战,几乎占不到任何便宜。 井阑车后方,七架抛车投掷着表面点燃了火光的三百斤巨石,以一刻钟投掷三到四次的频率轰击着城墙。 白修竹等人是行家,一眼就看出了敌方统军将领不是善男信女,指挥风格没什么亮眼之处,主要是军器,这些军器运用的极为默契。 抛车距离控制的很好,没有将巨石投向城内,而是不断轰击城墙,也不轰瓮城,就轰城墙,长久下去,城墙坍塌出越来越多的缺口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罢了。 当这些缺口出现的越来越多,越来越大,就到了冲城的阶段。 用的上的攻城器械,一刻不停的发挥着作用。 用不上的攻城器械,也被推到了合适的位置等待着。 大帅之所以是大帅,不是因为他帅,或者他大,而是因为…他是大帅。 白修竹当机立断,直接将手指头插在了嘴里使劲嗦乐嗦乐。 抽出手指,感受了一下风向,白修竹喝:“变风了,传令命山卒入南野山林,纵火烧山!” 亲随高喊传令,令旗大摇,传令军士大吼不止。 要么说人家是大帅呢,这反制之举不得不高赞一声妙极。 越州城外两侧有山林,伐的没有长的快,早就应该一把火给烧了,省的里面藏伏兵遮掩视线。 白修竹上任后并没有下令这么做,而是“养”着,为的就是有朝一日可借“风势”燃火生烟。 值得一提的是这位老帅还做过很多次“评估”,让亲随们在不同季节记录风向、风俗等,最终认为留着两侧山林利大于弊,今天,果然派上用场了。 南野、越州、涂州,三城相连,半官方性质的山卒营不用走越州城门,骑着快马带着火油从后方南野进入山林之中,至多小半个时辰。 只是这小半个时辰,南边军依旧要被动挨打。 在抛车的威胁下,最危险的地方莫过于城门正上方,而白修竹的位置也在城门正上方,也不知是艺高人胆大还是什么原因,总之,老帅未曾退避半步。 巨石呼啸落下,火光缭绕,烟尘滚滚。 弓卒如同机械一般不断拉着弓弦,射出了一排排箭雨。 力士们操控城驽试图瞄向那些试图靠近城墙的井阑车。 盾卒持着盾,掩护着弓卒,脚下踩着长矛。 敌军并没有冲锋,只是试图将那些攻城器推向城墙,可因抛车和井阑车的缘故,南军终究是有伤亡的,不多,上百人,交战之初,不到半个时辰,上百人被替换掉了,被抬走了。 这上百人对南军来说,根本算不上“战损”,这上百人甚至在军报之中都不用提及一笔,这就是战争的残酷之处,战损“少”,不值一提,战损多,又变成了一组组数字,几乎没有太大意义的数字,至少对战死军士的亲朋好友来说,没有任何太多的意义。 可在某些人的眼里,在某些初临战阵的人们眼里,则是另一种极为复杂的感受,有愤怒,有悲伤,更有几分慌乱无措。 齐烨的小伙伴中,目前站在身旁的,也只有旺仔和阿卓经历过战阵,八风不动,加上一个龚信,背着手,只是那么平静的看着城下南侧。 齐烨,喻斌,以及季元思三人,都是第一次经历这种场面。 世子爷与斌斌还好一些,前者见过死人,加上出道这么久了也经历了不少,后者本就意志坚定,迅速适应了这种满是杀戮的环境。 唯独季元思,瑟瑟发抖着,总是想要跑,可又不敢跑,怕跑了之后,会辱没了太子少师府这块金字招牌。 “少爷,下城墙。” 阿卓也顶着一面大盾,劝说道:“战阵之上流矢极多,您下城墙。” 其他小伙伴顿时点头附和,不是怕死,而是大家待在这里也没什么用,司卫倒是能打,可再能打就这么点人也起不到关键性作用。 齐烨再无犹豫,猫着腰往台阶跑,就在此时,一个穿着文官服饰的家伙跑了上来,俩人正好撞见了。 “董孝通?” 齐烨定睛一看,正是南地三道军器监监正。 “殿下。” 叫了一声,董孝通顾不得和齐烨东拉西扯,快步跑上了台阶,结果到了城墙上倒是看到白修竹了,可中间有块巨石拦着呢,李蛮虎等亲随吭哧吭哧的往下推着。 董孝通也是刚到越州城,急着找白修竹,撸起袖子就上去帮忙。 齐烨反倒是不着急走了,董孝通好歹是军器监监正,现在一交战,南军被打成这个熊样,窝囊就窝囊在军器不如人的原因上,也不知白修竹和董孝通能不能商量出个解决办法。 “上去,帮忙将那块巨石推走!” 齐烨叫了一嗓子,司卫们掉头跑了回去,开始帮忙了,不过能插的上手的就那么一两个,位置有限,其他人只能干瞪眼。 搁这一块大石头,白修竹也注意到了董孝通,张口就骂。 “狗日的董孝通,你这三道军器监监正是如何当的,本帅,你,你个,,…” 化身为人形电报机的白修竹见了董孝通,比见了齐烨都来气。 董孝通满面苦涩,还真别说,白修竹骂他骂的不冤。 南关外异族大军所用的攻城器,有的简单,有的复杂,有的极为繁琐,除了制造工艺外,各种组件,尤其是铁料等,以关外的条件根本不可能造出来,这就是说,很有可能这些关键工料是从关内运出去的。 董孝通是三道军器监监正,所有军器作坊的工料名义上都归他管。 当然,要是这事闹到朝廷上,董孝通也可以甩锅说是南军失察,能够出入关城的也只有商队了,而这些商队出城的时候肯定是要受到南军核查的。 其实这种事也没法说,比如抛车所用的齿锁,就是个半巴掌大小的铁块。 商队出关肯定不能是带着齿锁出去的,可能是一面铁盾、战斧战锤长矛以及其他什么物件,根本没法查,总不能让商队赤手空拳出关,没这道理。 白修竹骂董孝通还真不是因为这个原因,而是“制造工艺”,老帅觉得能打造出射程这么远的抛车,肯定是专业人才,这种专业人才,只存在于各个军器作坊之中。 “轰隆”一声,巨石终于被推到了城墙下,城墙也露出了一个巨大的缺口,就在城门正上方稍右一些。 已经看到抛车的董孝通快步走了过去:“大帅,这并非本官之责,南地各道军器监的匠人造不出此种抛车。” “无关紧要。” 白修竹一指城外:“各城城驽,射的最远的城驽,统统运来,不毁了那些抛车,外城迟早失守。” 不说董孝通人品怎么样,专业眼光还是有了,稍微打量了那么几眼就有了结论。 “不及,远远不及,尚无城驽能射如此之远。” “废物!” 也不知是骂董孝通废物还是说城驽“废物”,别看白修竹张口闭口就骂娘,情绪看着很激动,实际并未失去理智。 “余思彤。” “末将在。” “山火点燃,烟雾会飘向敌军本阵,待山火点燃时,你率弓马营三百人,沿着右翼绕过敌军,探查敌军后方还有多少人马。” “唯!” 余思彤单膝跪地应了一声,跑下城墙去准备了。 第435章 一筹莫展 战争的残酷难以想象,无论是现代战争还是冷兵器时代。 如今只是交战之初,实际上连“初”都算不上,算是刚刚排兵布阵结束。 敌军并没有真正步入战场开始攻城,对边军造成伤亡的只有那七架抛车和一些井阑射来的流矢。 能看到的,至少五万人,这五万人并不是主力,与其说是这五万人在攻城,不如说是这五万人只是带着军器来破坏城墙,并且试图干扰南边军的军心。 眼看着越来越多的攻城器愈发靠近城墙,西侧山林终于被点燃了,火借风势,风助火燃,滚滚浓烟散向了敌军。 城墙上的无数人大大的松了口气,井阑车上的敌军弓手终于跑了,敌军本阵也稍微后退了一些,那些被推到一半的攻城器也只能暂时搁置原地。 大量的敌军拿着各式各样的工具跑向了山林,试图砍伐出一条“隔离带”阻隔火势。 不管怎么说,南军终于得到了片刻喘息之机。 不用白修竹下令,军卒们迅速清理城墙,盾卒依旧坚守岗位,弓卒们替换掉了一批。 要知道挽弓拉弦很耗力气,尤其是强弓,即便是训练有素的弓卒也无法接连不停的射出十箭以上,别说强弓了,哪怕是短弓,弓卒射一阵都得歇一歇,射的越多,歇的越久。 正是因为如此,白修竹猛然注意到坐在台阶上看向这边的齐烨,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该死的败家子,战后,本帅必要将你军法处置!” 旁边的小二苦笑连连,齐烨纯属是来帮倒忙的。 那些短弩是南庄军器坊出品的,齐烨就算是统统烧了也和别人没关系,问题是这家伙当着一群吭哧吭哧射箭的弓卒的面踩坏的那些手弩,说是或多或少坏了军心都不为过。 人家搁这守城干架呢,累的要死要活,结果突然出现个瘪三,明明有更省事的武器,不用,然后还当着大家面给毁了,这不是动摇军心是什么。 董孝通见太子也在,颇为诧异,施了一礼后发表了专业的看法。 “殿下,大帅,如此下去可不成,不如固守瓮城及…” 白修竹冷冷的打断道:“你是军器监监正,而非我南军将领,本帅如何率领麾下作战,轮不到你指手画脚!” 董孝通气的够呛,别看他是世家子,考虑的也是自家利益,可很多事他看的十分明白。 谁都没想到关外异族竟然组织了这么多人手兵力,还用上军器了,加上刚刚入城时询问过一名校尉,大致了解了情况,因此对这次交战很是担忧。 一旦城关被破,那些世家也得不了好,南军守护国门,国门后面可不止是百姓,正应了那句话,除了军火商外,有钱人比普通人更害怕战争。 董孝通专业,只是再专业他也不是将领,自然比不上白修竹。 他说的,白修竹何尝不知,微微侧目看向太子小二。 “殿下以为该如何破那些抛车?” “出城而战。” 小二说这话的时候,声音都不由自主压低了几分。 “骑卒护卫两翼,步卒冲击敌军本阵,沿途将一应攻城器毁掉,直破抛车,骑卒穿插敌军后方,待步卒毁了抛车,便可…” 说到一半,小二神情微动:“这便是大帅为何派弓马营探查敌军后方的缘故?” “不错,若是中军与前军衔接过远,步卒可出城而战,毁了那些抛车。” 顿了顿,白修竹叹了口气:“怕就怕在这抛车不止七架,怕就怕在这番蛮南军过二十万人,怕就怕在若是这出关战卒一旦被缠上便再也回不来了。” 众人沉默不语,意外因素太多,说来说去还是那句话,缺少信息,打仗作战最怕这种事,处处被动。 老帅终究还是心疼将士,这一出城,就算毁了那些抛车,损失至少过半,还是乐观的估计,若是敌军中军、后军还有大量的抛车,这仗也不用打了,损失那么多人,毫无意义,可想而知军心得动摇成什么样子。 老帅,不敢赌! “不是,你们搁那撅了半天干毛呢。” 齐烨终于忍不住了,走上台阶骂骂咧咧的指向城外:“赶紧趁着烟还没散毁了那些脚手架…不是,那叫什么鬼东西来着?” 旺仔:“井阑车。” “对,赶紧毁了那些井阑车啊。” 齐烨快步走来,满面不爽:“还杵着干什么呢。” 白修竹不怒反笑,指了指旁边的城驽。 齐烨一头雾水:“什么意思?” “世子殿下将门虎子,不如让本帅见识一番如何。” 白修竹冷笑连连:“本帅倒是要看世子殿下如何操纵这城驽将那些井阑车毁掉。” 齐烨愣了一下,旺仔提醒道:“城驽用的是大弩,而非破甲矛弩,井阑车以八木合抱,外包铁皮,距离又远,城驽准头亦不够,难毁。” “那为什么那些异族弓手能够用弓箭射到咱们?” “风向,刚刚是北风,即便是射到了城头上也毫无准头软绵绵的。” “哦。”齐烨挠了挠后脑勺:“你不是说矛弩可以射到吗,为什么不换矛弩?” 一听这话,没等旺仔开口呢,白修竹满面讥讽之色:“世子果然博学多才,竟然见过可用两种大弩的城驽。” 齐烨一头雾水:“见过啊,两种不同的弩切换使用,你们没见过?” 小二和董孝通苦笑连连,白修竹则是直接一指台阶:“滚,少在这里聒噪,再是动摇军心,本帅军法处置。” 齐烨也有点吃不准了,不太确定的看向旺仔:“他们没见过可以切换矛弩的军器?” 旺仔摇了摇头,南军没有,守城弩可射弩和怒矛,射怒矛的在后面摆着呢,暂时不能用,估计白修竹想看情况毁抛车,一旦冲城的时候,抛车就会拉进距离,那时候才能将城驽发挥到最大作用。 见到齐烨还不走,白修竹骂道:“滚滚滚,莫要…” 话没说完,抛车又将一颗颗巨石砸了过来,众人顿时降低身姿。 与此同时,山林那边的火光也渐渐熄止了,火光熄止,浓烟也就渐渐小了。 小二不由叫道:“大帅,当断则断,若派战卒出城将抛车毁之,唯有此时决断!” “罢了。” 白修竹摇了摇头:“若冲军阵少说要一支步营一支骑营,若是二营有失,悔之晚矣。” 见到白修竹都这么说了,小二也不好再劝说。 由此可见,二人的作战风格完全不同,白修竹主打的就是个“稳”,太子小二则是“莽”,不能说谁对谁错,都有道理,都有顾虑,理念不同罢了。 正当大家以为又要被动挨砸的时候,令人揪心的一幕出现了。 大量带着钩锁的异族大军,少说也有三四千人,顶着大盾推着各种格挡箭矢的攻城器试图靠近城墙了。 能够出现这种情况只有一种可能,敌军大部队快到了。 见此情景,白修竹只能退而求次:“待井阑车靠近城墙时,先毁那些井阑车!” 校尉和亲随们点了点头,只是嘴里有些苦涩。 也只能等靠近的时候将其毁掉,要不然射程不够,可当这些井阑车靠近时,代表敌军已经可以借着其掩护跑到城墙下方准备登墙了。 第436章 棋逢敌手 这一仗打的,憋屈、被动、窝囊,都是老将,在南关这么多年从来没经历过这种事,不是将士无能,而是太多太多的“想不到”了。 刚被替换上的弓手紧紧贴在城墙边上,缓慢的呼吸着,就等小旗们一声令下齐齐冒头射出箭雨。 无数人,愈发紧张了起来。 就连白修竹也是如此,双眼望着战场,测算着距离,准备随时下令。 就在此时,一声大骂声传来。 “射啊,等鸡毛呢,先把那些井…反正就是最高的那个,统统射了,那群王八蛋刚才差点射死本世子!” 自从上了城墙后,齐烨的素质可谓是一落千丈。 白修竹和一众亲随,现在一听到齐烨的声音就火大,不由侧目望了过去。 这一望,懵了。 还是刚才那个位置,还是那个缺口,还是那个遭人嫌的齐烨,以及仅次于齐烨遭人嫌程度的公输甲,还有,十二架被组装好的车弩,一字排开。 白修竹这一群人中,也只有小二见过车弩,董孝通只是听说过,白修竹等人听都没听过。 刚带着人将车弩弄上城墙的公输甲一声令下,率先砸动了击锤,一群司卫们也齐齐砸下了击锤。 “嗡”的一声,不,应该是“嗡”成一片。 刺目的阳光在这一瞬间似乎被遮挡了,蝗虫过境一般的弩箭从天而降。 就这一瞬间,一个区域被清空了,尸体组成的血肉长廊突然出现了,如此的抽象,如此的突兀。 两架井阑车上面的数十名异族,还有地面上百名异族,如同刺猬一样,倒下了。 又是“嗡”的一声,另一条尸体长廊出现了。 白修竹等人张大了嘴巴,眼前所发生的一切,超出了他们的认知。 那长木盒子和个棺材似的东西,竟然能在瞬间射出数十只短弩! “姐夫让你射那些井阑车,你射人有个屁用!” 这次开口骂的是季元思,而非齐烨。 公输甲怒了:“用你教训老夫,不射断捆锁如何毁它。” 叫了一句,公输甲吼道:“换!” 一声“换”,司卫从长盒子下面抽出了一米多高的“短矛”,粗暴的塞在了木盒子里。 “砰砰砰”,破空之声接二连三。 白修竹等人的下巴,即将脱臼。 原来,真的有可以射弩射矛的…不知道为什么玩意的军器。 原本白修竹以为齐烨是瞎逼逼装内行,现在才知道,是自己没见识。 霎那间,井阑车散架了一多半。 又是“砰砰砰”的声音,放个屁的功夫,那些被费劲巴拉推向城墙的井阑车,全部散架了。 小二倒吸了一口凉气,随即双眼放光。 他知道这些车弩很犀利,只是当时和瀛贼演武的时候射程没有这么远,后期公输一大家子调校了一下,射程增加了将近一倍,因此宫中和朝廷以及兵部将领们以为车弩的射程有限。 见到井阑车全散架了,齐烨对这个结果明显不是很满意:“抛车能射着不?” “太远了,射不到,攻城器还没打造完,缺一些绞筋。” “那还等什么呢,赶紧把这些车弩的绞筋拆了啊。” “成。” 公输甲冲着司卫们大喊一声:“将车弩砸了,把里面的绞筋抽出来。” 司卫们那就叫一个眼疾手快,下一秒,高举击锤就开始砸。 “来人!” 白修竹目眦欲裂,指向齐烨等人:“宰了那群狗日的,乱刀砍死,腰斩,五马分尸,诛九族,刨他们祖坟,去砍死他们!” 晚了,等一群将士们反应过来的时候,弩车比那些散架的井阑还破,绞筋齐齐被抽了出来。 堂堂南关大帅白修竹,双眼一花,双腿一软,要不是小二反应快,这位南关大帅险些瘫倒在地上。 “大帅大…” “大帅大帅大…” “大帅大帅大帅水…” 一声声疾呼,众人吓坏了,还以为白修竹要直接脑血栓栓死在城头上。 “齐烨!” 被搀扶起来的白修竹怒从心头起:“本帅与你势不两立,不取你狗头本帅誓不为人!” der呵的齐烨扭过头望向那边,一头雾水:“我又怎么他了,老骂我干什么?” 一群亲随们摩拳擦掌,不过也只是摩拳擦掌罢了。 李蛮虎等人可不傻,齐烨旁边站着上百名身穿黑袍的司卫,这群人一看都是老杀才,意思意思得了,真要是冲上去了,谁将谁大卸八块还是两说呢。 “大帅息怒。” 小二赶紧拉住怒不可遏的白修竹,刚要说齐烨此举是毛裤套皮裤必定有关顾,诡异的一幕出现了。 随着井阑车的散架,敌军本阵响起了战鼓,军阵收缩的同时,快要靠近城墙的敌军先是一愣,犹豫了片刻后撒腿就往回跑。 白修竹终于将注意力从齐烨身上转移回了战场,困惑至极:“这是为何?” 一群人都不明所以,井阑车是被毁了,那些车弩也的确够犀利吓人,可远远达不到左右一场战争的地步,最多能守住角楼附近的区域或是城门正上方,敌军没理由这么快又停战了。 谁都找不出个答案,也思索不出来个答案,目力所及也没有见到敌军大部队赶来,没理由刚要冲城就放下所有军器跑回去才是,毕竟那些冲车都快被推到城门下了。 正当大家猜测时,一个骑着马穿着甲胄的异族靠近了城门,明显是要传话的。 弓卒们没人出手,坚守城头。 又是个汉人,黑的和内个似的,快靠近城门时主动下马,快步跑到了城门下。 “某大越讨逆先锋军奉车校尉方靖论,代我家先锋军大将蒙裟前来问话!” 一个校尉罢了,白修竹回话都算辱了身份,李蛮虎朝着城下喊道:“何故临城。” “毁井阑车可是名为车弩之器,此物何人所造,姓甚名谁,又在何处?” 一听是问车弩,一群人齐齐看向另一侧的齐烨方向。 齐烨趴在城头上看热闹呢,扯着嗓子喊道:“你爹。” 一看齐烨张口就是喷,白修竹连忙对李蛮虎说道:“速去告知那无知小儿,多拖延些时辰,问些军情。” 李蛮虎连忙跑过去,董孝通则是朝着下方喊道:“井阑、冲车、云梯,皆是我汉家技艺,你亦是汉人,为何从贼,又是何人打造这些军器?” 方靖论仰着脑袋:“某若说了,你可告知弩车之事?” 董孝通没吭声,这事他做不了主,他怕齐烨又找由头讹他董家。 “来来来。” 那边刚和李蛮虎沟通完的齐烨招着手:“这边呢,过来。” 方靖论连忙跑了过去,也就百步的距离,不远,可也不近,主要是压力大,城头上全是弓手,谁要是心情不好射他一下,说死就死。 等方靖论跑过去后,齐烨扯着嗓子喊道:“你谁啊。” “某大越讨…” “哎呀随便了,你们用那些军器,谁打造的。” “你先告知某那是否为车弩。” “那你先告诉我,谁打造的抛车,那么远,我们碰都碰不着,手艺不错啊。” 竖着耳朵的白修竹大急,顾不得身份大喊道:“本帅白修竹,与本帅言说!” 老帅气的够呛,齐烨这不是自曝其短吗。 就算以目前的情况来看,敌军也笃定南军这边针对抛车没有任何反制之举,可齐烨和个愣头青似的,万一再说错别的话呢。 一看南军大帅要和自己亲自沟通,方靖论吭哧吭哧的又跑回去了。 刚跑回地方,齐烨喊道:“和你有什么关系,我们京中南庄军器作坊打造的弩车,你们南军知道啊?” 一听这话,刚止住脚步的方靖论又掉头往齐烨那边跑,心想原来是京中的军器监。 跑到齐烨这边,白修竹破口大骂:“越州南关,皆本帅统辖,你一黄口小儿知道个屁,少废话,给本帅闭嘴,你来,本帅与你说!” 方靖论扭头瞅了瞅白修竹那边,又仰头瞅了瞅嬉皮笑脸伸着脑袋的齐烨,想骂人了,你俩能不能先他娘的商量好了再开口,搁这遛狗呢,一趟又一趟的。 “啰里嗦!” 自从上了城头就一直没开过口的龚信,突然重重哼了一声,然后,老头动了。 第437章 砖家与专家 地上的吊篮突然被抛了出去。 龚信只是脚尖一提,随即微微一挥袖袍,吊篮就这么被抛出去了。 这时,还没人反应过来怎么回事。 当龚信突然翻身一跃,一手抓着吊篮长绳,只是那么微微借了一下力,老头就轻而易举的垂直落地了,任何卸力的动作都没有。 这时,人们只是反应过来怎么回事了,有人“跳墙”。 龚信,稳稳落在了方靖论的面前。 方靖论一脸懵逼,这一刻他脑中只有一个想法,这啥玩意啊就跳下来了? 龚信没有任何表情,又是一甩袖袍,紧接着方靖论顿感双眼一花,一口气没倒过来,浑身酸软无力。 城墙上的人,无不瞠目结舌。 龚信一手抓住了方靖论的甲胄前襟,和拎小鸡崽子似的将他丢进了吊篮里。 紧接着,龚信再一抓长绳,六步,最多六步,就倒了三次腿,和腾空飞上来似的,最多两个呼吸的功夫,老头翻回到了城墙上,还是站在原来的那个位置,脸不红,气不喘。 所有人都看向龚信,如同看着一个妖魔鬼怪。 龚信挑了挑眉:“拉上来问话。” “对对对!”齐烨终于回神了,大呼小叫:“拉上来,赶紧来上来,快快。” 一群司卫们连忙合力拉着长绳,吊篮中的方靖论瘫在其中,一丝一毫的力气都提不上来,不过只是片刻间。 很快,方靖论就恢复了身体的控制权,但是呢,他已经在城头上了,旁边,站着一群不怀好意身穿黑袍的壮汉们。 吞咽了一口口水,方靖论仰着头:“某…是使者,你们…知道的?” “当然知道。” 齐烨狞笑一声,一把抓住了方靖论的头发将他从吊篮里薅了出来:“来,亲爱的汉奸先生,有什么话咱面对面的谈。” 白修竹等人一看“使者”竟然被擒回来了,连忙跑了过来。 “不可胡闹!” 白修竹大喊大叫,深怕齐烨再反而一刀将使者给枭首了。 一群人跑过来后,白修竹狠狠瞪了一眼齐烨:“混账东西。” 齐烨猛翻白眼,指了指龚信“他抓来的。” 白修竹看向龚信:“先生好身手。” 见到白修竹如此双标,齐烨还乐了,因为龚信根本没鸟白修竹,就如同不鸟自己一样,从不区别对待。 董孝通好歹是个文臣,苦笑道:“怎可如此对待使者,传出去,辱我大康威名。” 齐烨翻了个白眼:“先打一顿,将该问的都问了,搞清楚军情和地方布置再将他放回去就得了呗,两军交战不斩来使,又不是两军交战不揍来使。” 众人齐齐一愣,对啊,是这个道理。 白修竹看向哆哆嗦嗦的方靖论:“本帅问你,城外可是先锋军。” “某是使者!”方靖论壮着胆子说道:“不可辱使!” 白修竹面无表情:“挂在城头外。” 方靖论明显怕了,白修竹笑道:“我大康军伍可不辱你,就是不知你同袍辱不辱你。” 方靖论傻了,被挂城头上那还有好吗,运气好了,抛车巨石直接将他砸成肉饼,运气不好,弓手射偏了再射他身上,还未必能一箭射死,运气再差一些,都容易达成万箭穿心的成就。 一想到被挂在城头上的后果,方靖论也是个硬汉子,大笑三声,挺起胸膛。 “不错,正是先锋军。” 白修竹:“三军几何?” “前军,先锋军六万人,本阵五万,山林两翼各五千,中军十二万,后军两万押运粮草、军器。” “统军何人?” “我大越国君徐夙。” “先锋军统军何人。” “沈菁忠。” 白修竹等人一听这名字,神情微变。 董孝通骂道:“原来是这贼子,前朝晋王一党余孽!” 齐烨没听过这个名字,喻斌知道,三言两语说了一下,原前朝南地军器监俭效郎,也担过前朝工部员外郎。 白修竹冷声问道:“攻城军器,皆是由这狗贼打造?” “是。” “难怪如此犀利。”白修竹又问:“刚刚为何休兵?” “沈将军下的令,因…” 方靖论犹豫了一下,随即连忙说道:“因怀疑刚刚你们使用了车弩。” 小二神情微变:“车弩与他有何干系?” “不知,只是他在阵中见了井阑车被毁,寻人问过后,大呼莫非是车弩,随即便擂鼓休兵,派某前来询问,打造这车弩之人可是公输后人。” 一听“公输”二字,不少人看向齐烨。 齐烨不由问道:“沈菁忠和公输家有什么关系?” “沈将军本就是公输家后人,因此才精通军器。” 众人恍然大悟,小二则是露出了笑容:“巧了,我南军也有公输后人,既如此便可一较高下。” 白修竹:“何人是公输后人?” “岚山侯公输班公输先生。” “在何处,为何本帅没见过,还有这岚山侯…又是何意?” “等下。”齐烨插口说道:“那什么,老公输并不是公输后人。” “啊?”小二愣住了:“那为何是公输姓氏?” 齐烨一时也不知该怎么解释,说是墨家后人当代钜子,等于是给人家底细透露了,要知道如今可是儒家当道,要是京中那群读书人和文臣知道公输班是墨家钜子,鬼知道会不会给大家穿小鞋。 方靖论小心翼翼的问道:“可放某回去吗?” 齐烨没吭声,想着公输甲的事。 白修竹哪能如此轻易放方靖论回去,见到后者挺识相,该问的全问了,而且这家伙知道的还不少。 估计无论是方靖论还是沈菁忠,做梦也没想到南军竟然敢生擒使者。 要怪也怪他们不长记性,这也不是第一次了,只不过这次沈菁忠见到车弩后有点慌了,毕竟在他的“家学”记载中,只有公输家的后人才会打造这种军器。 再者是沈菁忠想着人在城墙下,就算南军翻脸也是射死他,总不能直接拉开城门或者放下吊篮派人将他擒了,方靖论又不是没长腿,有人出来抓直接跑就完事了,谁又不是会飞,能转瞬之间飞出来擒了他。 白修竹这边在问,齐烨那边则是派人去找公输甲了,问问公输甲知不知道沈菁忠这个人,毕竟之前都是混工部的,而且也都是同一领域的,算的上是棋逢敌手将遇良才,看看公输甲有多少把握和沈菁忠对对阵。 等了半天,司卫回来了,没带回来答案,带回来一个问题,老公输的问题。 公输甲让司卫问问齐烨,想让沈菁忠怎么死。 齐烨哈哈大笑,他就喜欢老实人,因为老实人从不吹牛b。 想让沈菁忠怎么死,这句话并不单单是老实人公输甲的傲气,也是墨家的傲气。 墨家很出名,公输家也很出名。 相同的是很出名,不同的,公输家后人心里和明镜似的,和墨家相提并论,根本不是一个层次的。 可以这么说,如果问墨家人,公输家后人算什么,墨家人一定会回答,算个?。 在墨家人眼里,公输家就是一群盖房子的,还是盖房子的力工,上不来台面的那种。 刚刚公输甲知道沈菁忠是公输家后人后,乐的够呛,能一锤子给自己儿子砸死的傻缺玩意的后人,不研究盖房子,还研究上打仗了,这事可太招笑了。 第438章 杀使 方靖论被放走了。 钻进吊篮,吊篮放下,跨离吊篮,撒腿就跑。 墙头上的齐烨嘟嘟囔囔。 他觉得一个没挨过打的人,一个没挨过毒打的人,不可能吐露情报,如果不挨打就能吐露所有情报的话,还要亲军司卫干嘛。 或许这也是白修竹与齐烨互看不顺眼,不,应该说是大部分人与齐烨互看不顺眼的缘故。 齐烨不是很在乎礼仪,他只在乎利益,他更不在乎所谓的颜面,因为颜面这个东西从来不是别人给的,自己有了,那就有了,自己没有,再怎么要别人也不会给。 所谓的两军交战不斩来,早就成了一句笑话。 不斩来使,这个“规矩”起源于周朝,那个时期所有诸侯都必须严格遵守周礼,不可有丝毫逾越。 两军交战,不斩来使,不但不能斩,还要好酒好肉的伺候着,哪怕双方恨不得灭对方的国家,那也不能动来使。 到了春秋战国时期,初期,周天子权威尚在,周礼还是挺好使的,哪怕到了战国时期,诸侯乱战,依旧保持着不斩来使的战争“礼节”。 可要分清楚什么叫“来使”,叫的出名的叫来使,不是阿猫阿狗谁都能当使节的。 春秋战国的时期诸侯混战,其实有点类似于亲戚大乱斗,各国君主和权贵阶层都算是亲戚。 当时大部分的诸侯国全是周朝封的,周天子长子继位后,儿子被分封各地,加上后期因为血统以及政治投资的关系,大家开始联姻,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今天可能管谁谁谁叫什么什么兄什么什么弟,过两天可能就管人家叫田文镜了。 就说当时的秦、赵两国,本就是一个氏族,都是嬴姓,同宗。 在这种情况下,使者其实也是“亲戚”,代表某个国家,去某个国家,然后这个使者和两个国家的贵族以及统治者都是亲戚关系,因此使者才会受到热情款待。 其实两军交战不斩来使,这句话没有任何法律上的约束力,主要看道德、素质。 不管怎么说,这种战争礼仪都是“内部圈子”里的规矩。 事实上到了战国中后期,从争霸战打成了灭国战,所谓的仁义、礼仪,早就不存在了,因此才有了春秋不义战的说法。 没了规矩,想要恢复规矩,那就需要拳头,很大很硬的拳头,比如汉朝。 各朝各代论霸气,汉朝绝对位列前三,犯强汉者,虽远必诛,就体现在了汉朝时期。 南越杀汉使者,屠为九郡。 宛王杀汉使者,头县北阙。 朝鲜杀汉使者,即时诛灭。 这就是杀汉朝使节的下场,汉朝的霸气由此可见一斑。 不过汉朝没了后,两军交战不斩来使又成了一句“看心情”的空话,无论是对内还是对外。 其实早在战国时期,人们都遵守着战争礼仪,结果谁也没想到横空杀出个老六。 老六出现前,大家打架很讲武德,中军对中军,左军对左军,你说什么时候打,咱就什么时候打,你打输了,溃逃了,只要能逃出五十步,那就算你跑的快,咱不追了。 然后有个叫孙子的老六就提出了一个理论,兵者,诡道也,并以此为核心写了本书《孙子兵法》。 其实老六只是理论老六,时代在发展,战争体系在完善,武德这种事和输赢比起来并不重要,就算老六不写书,以后也会有老七、老八、老九去写书。 之后,就是各朝代的三大道德水平大滑坡事件了。 第一件事,吕蒙白衣渡江,可以理解为无情背刺,影响极其深远,牵连了太多太多无辜的人,开了先河。 第二件事,司马懿洛水为誓,其中包括废帝废后、当街弑君、残害忠臣贤良,不断突破政治斗争的下限以及人性的下限,最终也导致了整个国家和民族分崩离析,八王之乱,五胡乱华,近三百年的时间里成为了华夏民族的至暗时刻,人口从两千多万锐减到了四百万,险些被灭族。 第三个道德大滑坡,在后世中足以被载入“民间”史册的彭宇案,不是你撞的,你为什么要扶,就问你服不服! 齐烨两世为人,上一辈子见识的多,这一辈子又在京中将见识的给经历了,因此对一些“礼”是不屑一顾的,这些所谓的“礼”又何尝不是某种“毒”,被无数朝代和无数惨痛经历印证过的“毒”。 既然是毒,他为什么要在乎,要守这个规矩。 “刚刚我听他们说,这家伙也是前朝的官员,哪个道的折冲府来着。” 齐烨望着跑出战马的方靖论背影:“还是个总旗,是。” “是。”喻斌刚才光明正大的“偷听”了一下,点头说道:“渭县折冲府总旗,折冲府都尉正是前朝晋王一党。” “叛了前朝,又和异族一起打咱们汉家儿郎,卖国贼加狗汉奸双重buff。” 齐烨看向旁边站着的弓卒:“射死他。” “啪嗒”一声,弓卒手中的长弓掉在了地上,满面呆滞,下意识看向远处的白修竹。 “老夫来。” 龚信脚尖一提,长弓在手挽弓拉弦,“嗖”的一声,箭矢穿透了刚上了战马的方靖论胸膛。 在城头上数百上千人的注视下,齐烨干掉了一个使者。 之前只是殴打,打个半死,没当场干掉,这次是当场干掉了。 可令齐烨无比诧异的是,白修竹竟然没开骂,只是恼怒,隔的远远的,只是狠狠瞪了他一眼,而非破口大骂。 “脱敏这么快吗?”齐烨略显狐疑:“这就适应习惯了?” 还真不是白修竹脱敏脱的快,而是他也想干掉方靖论,只不过碍于身份不好下手罢了。 现在根本不是和关外异族交战那么简单的事了,是汉人建朝了,名为大越,越国要攻打大康,而且是为了“复国”,并且手持玉玺! 正如齐烨所说,没有和谈,不死不休,杀了使者反而代表南军决心。 要是和手持玉玺想要灭掉大康想要复国的敌军“谈来谈去”,传到朝廷耳中早晚是个隐患,没人针对南军还好,一旦有人想针对南军,这就是个大把柄。 白修竹瞪了一眼齐烨后,略显无力的下了令。 “不出意外,今日首战算是结束了,弓卒下城歇息去。” 白修竹凝望着远方的抛车,目光幽幽。 沉默了片刻,白修竹朗声道:“谁若可毁敌军抛车,等同先登之功,勇冠三军,本帅为他请封朝廷封官进爵!” 旁边一群校尉们没人吭声,都明白白修竹的意思,这么被动挨打肯定不行,迟早要出关而战,现在就等着余思彤探查敌情回来后确定要不要入夜后出关而战。 太子不由看向了远处吊儿郎当的齐烨,微微叹了口气。 精通军器的只有董孝通和公输甲,前者愁容满面,后者也见不到,想来这二人都没应对之策。 此时齐烨正在啧啧称奇,他终于发现了小舅子的一个优点。 季元思没练过武,但是这家伙眼神特别好使,目力过人,竟然能看到冲城车上有几根铆钉。 龚信还说这小子若是从小练箭术的话,必会成为神射手。 季元思乐呵呵的,早知道留个一架车弩让他好好过把瘾好了。 一群人在这嬉皮笑脸呵呵乐乐,更是让白修竹等人看不顺眼。 第439章 窝窝囊囊 老帅果然是老帅,正如白修竹所说,敌军再无动静,虽未安营扎寨却也未在进攻或是试图靠近城墙。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交战之初抛车砸出了城墙缺口,这令很多异族敌军兴奋的双眼通红,径直冲向了缺口位置,结果被司卫们和流水线操作似的瞬息之间干掉了数百人。 第二次,井阑车快要靠近时,车弩发挥了作用,沈菁忠又是令人击鼓。 勉强算两次,两次突然收兵,若是再重整布阵的话,本就对异族来说军心有损,加之沈菁忠也不知道南军有多少车弩,只能暂时偃旗息鼓。 值得一提的是,车弩刚刚都出现在了城门右侧的缺口。 按照正常思维,车弩数量少,分散的越广,间隔越长。 齐烨那边直接将那么多车弩摆在了一起,误打误撞间也是惊着沈菁忠了,一时之间也猜不透南军到底有多少这种骇人的车弩。 即将入夜时,余思彤回来了,绕到了涂州城,贴着城墙边回来的,损失了六十多名兄弟,还有二十多人带着伤。 果然,山林之中是有伏兵的,并且存放着大量的粮草与木料。 除此之外,敌军的大部队也如白修竹预料那般快赶过来了,只不过行军速度极慢。 是夜,越州城内的气氛有些压抑。 即便南军经历过大大小小数十次异族叩关,也从未有过今夜这般压抑的气氛。 敌军,人数多,军器更多。 南军,情报少,军器更少。 齐烨也没回去睡觉,蹲在台阶下,用树杈子扒拉着火堆,旁边坐着一群小伙伴和司卫。 大帅亲随李蛮虎快步跑了过来,满面冷色。 “大帅有令,夜晚不可生火。” 齐烨:“滚。” 李蛮虎:“哦。” 大帅亲随李蛮虎快步跑走了,满面冷色。 “这仗打的可真够窝囊的。” 齐烨有一个优点,这也是他为数不多的优点之中最实用的,那就是善于观察、了解、学习。 上午,打了不到一个时辰,中午干饭,下午没动静。 齐烨趁着下午的功夫恶补了一下任何能够了解到的信息。 他依旧对白修竹没什么好的感观,内心里却也清楚,老白只是犯一个难关大帅都会犯的错误,外加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前朝到本朝,南关外的各部落就和散兵游勇似的,说他们是散兵游勇,那都是对散兵游勇最大的侮辱,无组织无纪律,不间断过来送人头,南军从未想过有一天会被这群异族打的如此被动。 没办法的事,从大帅白修竹到下面的普通军伍,长久以来都太过掉以轻心了。 再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东、南、西、北四地,南关军器供给是速度最差、更新迭代最慢、质量最次。 为什么,因为南关外的异族最不抗揍,最好打,兵力最少,属于是那种频率快,没质量,碰一下就完事,又菜又爱玩那种。 因此南军这边就很少向朝廷要军器,不太计较这个,一般情况下都用不上。 结果现在直接傻眼了,连个抛车都对付不了。 鬼鬼祟祟的喻斌从台阶上走了下来:“恩师,偷听到了,白大帅、太子殿下与众将,明日一早,天亮前会大开城门出关而战,势必毁了那些抛车。” “知道了。” 齐烨的瞳孔有些涣散,意料之中,连他这个外行也觉得以现在的窘境只能这么做了。 原本困的直打哈欠的季元思吸着凉气:“这要死多少将士?” 阿卓叹了口气,若是两营,加上一些山卒和辅兵,至少一万五千人,一万五千人至少需三千骑卒两翼掩护,这才有可能靠近那些抛车。 即便毁了那些抛车,除去三千骑卒,剩下一万多步卒能回来一半都算不错了。 “糊涂。” 盘坐在一旁的龚信微微睁开眼睛:“这南关大帅白修竹也是浪得虚名之辈。” 大家齐齐看向龚信,不明所以。 老龚微微摇头:“两侧山林各有五千步卒,这步卒为何要藏匿于山林之中。” 旺仔接口道:“看管粮草,木料。” “你去登上城头,看那敌军是否从山林中拉了粮草。” “这…” 旺仔回忆了一下,不到中午就停战了,大家刚下来,敌军的确没有从山林中拉粮草。 龚信又问:“那弓骑营骑卒探了敌情,中军还有多久到。” “说是至多两日就可…” 旺仔猛然一惊:“你的意思是说,那山林两侧的伏兵并不是看管粮草,而是等着南军出关后成合围之势。” “定是如此!”阿卓也叫了一声,面露焦急之色:“怪不得抛车迟迟不上前,还当时为了破城门城墙,难道抛车不止七架,敌军是用这七架抛车诱南军入他本阵前侧,山林两翼伏兵成合围之势绞杀南军!” 说完后,阿卓霍然而起,撒丫子就跑上城楼找白修竹去了。 齐烨看向龚信,啧啧称奇:“你还真懂兵法啊。” 龚信淡淡的说道:“略懂。” 要么说道家是个很神奇的学派,作为唯一的本土教派,从古至今,几乎就没怎么“发扬光大”过,不是没机会,而是根本不珍惜机会。 就看看同一赛道的同行们,佛家、儒家,各个卷的要死,上舔达官贵人统治者,下揽信徒教重扩大影响力。 再看道家呢,在卷上进和卷信徒之间,直接选择了卷铺盖,根本不参与这种事,不是摆摊,就是躺平,纯躺平,信就信,不信就拉倒,爱咋咋地,别说你不信了,就是你信了,人家也爱搭不惜理,不是躺平是什么。 后世很多道观就那个熊样,上香,自己带,道观不提供,连停车场都不说弄一个,完了还不卖周边,要是一群道士们心情不好,或者刮风下雨了,道观都不开门,谁来都不好使,闷头睡大觉。 所以说道家一点上进心都没有,连个电子香都不卖,怎么开路虎,不卖周边,怎么上市,满道观连个收款码都没有,可想而知懒成什么样了。 可不管道家再躺平,就是传承下来了,该传承和不该传承的,都传承下来了,玄学、兵法、养生、医学、阵法,哪怕是妇科接生人家都会,但凡能想到的,有用的,人家都传承下来了,就说神奇不神奇。 神奇的道家弟子龚信看向旺仔,颇为诧异:“那卓统领是当年舟师悍猛,有此见地不足为怪,你一区区护院能有此见识,倒是稀奇。” 旺仔憨笑一声:“乱猜的。” 龚信哭笑不得,没深究,继续闭目养神。 齐烨已经被龚信忽视习惯了,根本不恼怒,要是哪天龚信主动找他唠嗑,那才奇怪。 火堆旁又陷入了沉默,即便是齐烨也没任何心情插科打诨,仗,打的窝囊,不管想不想承认,都清楚,军心受损了,不是怕,不是畏战,就是单纯的窝囊。 等了片刻,阿卓回来了,没等坐下,齐烨连忙问道:“那老登怎么说的?” “白帅早就看出敌军以抛车为饵诱南军出关而战了。” “他知道?” “是,白帅得知两侧山林之中各有五千伏兵时就知晓了。” “那他还让将士们明日出关而战?” 阿卓摇了摇头:“别无他法。” 是啊,仨字,别无他法,除了出关而战还能有什么办法毁掉那些抛车呢。 齐烨急了:“可要是敌军后方还有大量抛车呢,怎么办?” “不知。” “你不知,还是他不知?” “皆不知。” 齐烨张了张嘴,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落后,就要挨打,这句话放在哪个时代都适用。 只是谁也没想到,作为中州霸主的大康朝,竟然在一群山林野人面前“落后”了。 正好白修竹在城墙上“开完会”了,一群将士们都走了下来,穿着官袍的董孝通还挺扎眼。 满心不爽的齐烨破口大骂:“南军被欺负成这样,就差在军器上了,你这三道军器监监正怎么当的,td等本世子回京后一定狠狠参你一本,废物点心!” 董孝通丝毫不恼怒,走上前说道:“殿下息怒,本官刚刚已是令人去了各州府的军器监,将这各监手艺最好的匠人们统统遣来,会在越州城中打造投石车等军器御敌。” “投石车能弄上城墙吗?” “在城中抛射。” 齐烨服了:“盲打啊?” “敌军那么多,怎么都砸到了。” 齐烨竖起大拇指,满面揶揄:“咋的,投石车扔出去一块石头能砸死几百人啊?” “运道好了,少说十人。” “你大爷。” 齐烨都懒得骂了,十人,还是少说,再者说了,现在让大家被动的是那些抛车,投石车有个屁用。 董孝通叹了口气,和齐烨也解释不明白,背着手离开了。 “还三道军器监监正,呵。”扭头望着董孝通的背影,齐烨鄙夷道:“真是周树人他爸给周树人开门,逊到家了,指望他都不如指望咱老公输。” 齐烨使劲挠着后脑勺,冲着旁边的司卫们吼道:“愣着干什么呢,都特么去找公输甲,给老公输打下手去!” 一群司卫们闹心扒拉的站起身,成群的离开了。 第440章 无人捧场 快子时,齐烨有些熬不住了,回宅子里睡觉去了。 睡了两个时辰,最多两个时辰,抛车又开始扔大石头了,叮了咣当的。 齐烨一边穿衣服一边骂。 穿好了衣服,一边吃一边骂。 一路上吃的差不多了,一边上台阶一边接着骂。 上了关墙,定睛一看,还是骂。 天还未亮,又是那一字排开的七台抛车,旁边站着一群异族举着火把,嗷嗷叫,和群魔乱舞似的。 反观南军这边,静悄悄的,除了将身子压低的弓卒和盾卒外,只有角楼站满了军伍,唯恐敌军趁着黑靠近城墙。 齐烨是真的服了,发现冷兵器战争和自己想象完全不一样,至少前期不一样。 抛车是好用,没错,可你也不能一直用,成天成宿的用,你倒是冲锋啊,攻城啊,逼上来,让边军干啊。 “白大帅呢!” 没人打火把,齐烨瞅了半天也没见到老帅。 “巡城去了。” “哦。” 齐烨深怕自己被砸死,连忙下了城墙,继续蹲在台阶旁边发着呆。 要么说习惯成自然,战阵也是如此。 战阵上待的久了,慢慢也就习以为常了。 抛车扔来的那些巨石,十多颗才有一颗能砸在城头上,大部分都砸在了城门和城墙上。 轰隆大响的声音,听的多了也就麻木了。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齐烨甚至都无聊的开始听响计数了。 “恩师,要不然您再回去歇息一阵?” “不了。” 齐烨摇了摇头,南军将帅们已经定下了,天亮前后就会打开城门出关而战,作为大康朝的世子,作为京兆府的官员,作为一个没有正式编制的亲军抱刀司临时工,他需要亲眼看到这场战斗。 只有亲眼看到了,有朝一日他回京的时候,才知道自己应该去为这些保家卫国的将士们做些什么,并且做某些事的时候要多么的义无反顾。 朝阳即将初升,山林隐隐泛着红晕。 齐烨等人抬起了头,远处,走来一片黑影,黑压压的一片,近千人。 旺仔和阿卓站起身,眺目远望。 这群人仿佛习惯穿梭于黑暗之中,走向城墙时,将身体隐在阴影之中,赤着足,近千人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直到这群人快走出阴影接近初生阳光之下时,齐齐停止住了脚步,没有什么阵型,只是那么站着,看着很是散乱。 马蹄声传来,带着亲随和几名校尉的白修竹出现了,拉着缰绳,调转马头。 “山卒!” 白修竹没有下马,大喊道:“众山卒出关入林而战,九死一生,若再回到越州,本帅许你等康身汉名,自此便是我大康好男儿,边军好男儿!” 齐烨恍然大悟,原来这群人就是山卒,尚在南军“服役”的山卒。 定睛望去,果然多是异族面孔少有汉家儿郎,虽都是体态偏瘦,可那一张张沉默的面容一看便知是久经战阵的狠茬子,就是太过安静了。 齐烨不解的问道:“为什么他们都光着身子,不穿甲胄?” 阿卓解释道:“山林疾驰,甲胄拖慢速度。” “浓烟为号!” 白修竹锐利的目光一一扫过山卒们:“半个时辰后,若见浓烟,城门开,弓、勇二营出关而战,毁了抛车便接应你等回城,今日起,你等便是我南军好男儿同袍,亦是我白修竹同袍,战!” 山卒们都沉默着,脸上并没有任何多余的感情色彩。 “看来是要绕到敌军后方分散注意力,都是步卒,九死一生都是往多了说。” 齐烨望着那些站在阴影里赤身裸体的山卒们,感慨万千:“谁说英雄都站在光里。” 季元思抽了抽鼻子:“也有可能光着站在那里。” 齐烨:“…” 白修竹又喊了一声“备”,山卒们再次迈开脚步,绕到城墙下方,一会开城门,并非正门,而是“地门”,也就是城墙下方的“通道”,紧容最多两人并肩而行。 马蹄之声不绝于耳,弓骑营在余思彤的带领下赶来了,集结于城门之后,都是精锐老卒,熊罴之士,无需白修竹做任何战前动员。 等弓骑营集结好了后,身穿甲胄手持长矛的勇字营军伍出营了,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同样不需要白修竹做任何战前动员。 先是山卒出城,跑入山林,这样可以有效的防止敌军弓手,等这群擅山林作战的山卒吸引了敌军伏兵注意力后,浓烟为号,骑卒先出,绕到两翼,步卒正面踏入战场。 烈阳越升越高,地平线一片红霞。 大量的弓卒与盾卒开始登上城墙,白修竹也带着亲随与几个副将、校尉站在了城门正上方。 齐烨也上墙了,还是原来的老位置,那个被大石头砸出的缺口。 上一世,齐烨曾经听过一句话,不会有两颗炮弹砸中同一个弹坑。 敌军抛车依旧在掷着巨石,轰隆作响。 白修竹转过身,望向靠近地门的山卒们,面容坚毅。 一个亲随跑到了齐烨旁边,正是大帅亲随头子李蛮虎。 齐烨望着李蛮虎,满面不爽:“你来干什么?” 李蛮虎面容冷酷,粗糙的五指手握刀柄:“大帅交代了,若是殿下再胡闹,卑下便将你一刀枭首!” “哦。”齐烨挠了挠下巴,心不在焉的说道:“一会这家伙要抽刀的时候,将他砍成肉酱。” 十名司卫同应了一声“唯”,随即齐齐看向李蛮虎,摩拳擦掌。 李蛮虎面容冷酷,粗糙的五指慢慢放开刀柄。 齐烨回过神望着山卒们,不解的问道:“感觉这群人没什么斗志呢。” 李蛮虎叹了口气:“皆是罪囚、俘虏,又知此去九死一生,哪里来的斗志。” “那还派他们去干什么,还有万一他们跑了呢?” “山卒比南军更善山林疾驰,至于趁乱跑脱,不会如此,异族诸部顾忌是细作,山卒后颈有老铁之印,异族见了山卒必杀之,就如同关内的流民乱民一般,搏一搏,若是爹娘保佑兴许能活着回了城内,自此便能成了我南军儿郎,领着俸禄吃喝无忧,与我等如手足兄弟。” 李蛮虎话音刚落,白修竹高吼道:“谁若破抛车,同先登之功,本帅保他加官进爵!” 这一声高吼,然后…就没然后了。 没人应声,十分之尴尬。 见到没人给白修竹捧场,齐烨都感觉尴尬了,百思不得其解,不能啊,白修竹在南军是大帅,威望无二,这怎么豪言壮语都喊出来了,为什么没人搭理他呢? 齐烨看向李蛮虎:“别告诉我,你家大帅以前总忽悠军伍们,老诓骗他们。” “怎会。”李蛮虎苦笑了一声:“大帅还是首次说出这般话。” 第441章 冲车 白修竹是挺尴尬的,因为他也是第一次经历这种事,没想到在南军威望无二的自己,豪言壮语许下高管俸禄,竟然没人附和。 南军勇字营步卒,只是仰着头,没人认为自己真的能破了抛车后领上这破天的先登功劳,最多就是南军内部嘉奖奖赏,朝廷,怎么会让一个大头兵当勋爵呢。 至于骑卒们,他们是负责掩护和接应的,游走外围,切割穿插敌军军阵,就不是奔着抛车去的。 山卒,更没人吱声了,他们人数最少,死关外的几率也是最高的,没什么归属感。 城下安静的和个鬼蜮似的,白修竹老脸通红。 如李蛮虎所说,这是白修竹第一次战前动员说出这种话。 先登之功,从未提及过,毕竟以前南军打的都是顺风顺水的守城战。 “就不知道整点实在的。” 齐烨打了个响指,旺仔直接从怀里掏出了一把银票。 “兄弟们!” 齐烨抓过银票,高吼道:“我叫齐烨,幽王府世子,你们谁破了抛车,赏银票十万贯,一架十万贯,战死者,予亲族百贯抚恤,军中无戏言,本世子要是骗你们,你们回来的时候砍死我!” 话音落,齐烨一把将银票撒了下去。 城下,依旧沉默。 大家仰着头看向齐烨,如同看着一个傻子。 当数十张银票掉在地上后,终于有军伍动弹了,捡了起来,然后大家窃窃私语着。 足足半晌后,声音越来越响,越来越响,山呼海啸。 军伍们确定了,传开了,银票,是真的,几十张,最小的面值都是一千贯,最大的是十万贯! “杀!” “杀杀杀!” “世子威武!” “殿下一言,我等必破抛车!” 白修竹又骂上了,这次骂的不是齐烨,而是李蛮虎,怪人家李蛮虎没有在齐烨胡咧咧之前抽刀砍死他。 李蛮虎装作没听到,也装作没看见,他都想跳下去一会出城参战了。 山呼海啸嗷嗷叫,猎猎作响旗飘扬,齐烨用一把银票,将即将出关作战的将士们的斗志,推到了从未有过的程度! 白修竹都彻底服了,齐烨,走出了一条他从未想过的道路,这条道路,可以直接将军心,斗志,提升到了顶点,可惜,这个法子没有富可敌国的家财根本做不到。 “以后,本世子就是兄弟们的榜一大哥!” 齐烨挥着手,高吼着:“朝廷怎么说,本世子不管,你们为国朝抛头颅洒热血,就是英雄,就是我齐烨眼中的大英…” 就在此时,轰隆一声,城墙上的军伍们无不色变。 马台,塌了,城门正上方的马台,塌了,正好将正门堵上了,堵的死死的,骑卒,肯定是出不去了,步卒,得挤出去。 白修竹低头一看,险些背过气去。 李蛮虎等亲随先是一愣,紧接着齐齐看向白修竹,又看了看斗志昂扬不知道城门被堵了的军伍们,面色古怪。 因为就在前一日的夜里,有个老农似的家伙告诫过白修竹,马台若塌会堵住城门,结果被白修竹给骂走了。 不得不说,白修竹的点子可谓是背到家了。 这一刻他甚至怀疑有人克他,在边关十多年,从来没这么倒霉过。 不由得,完全是下意识的,白修竹突然看向伸着脑袋挠着后脑勺和看热闹似的齐烨。 “不出城了。” 白修竹如同瞬间老了一百多岁似的,有气无力:“除弓、盾二营守城军事,其他人,回营。” 闹心扒拉的除了白修竹,还有齐烨。 本来齐烨还在那看热闹,阿卓不解的问道:“既是回关后给赏钱,为何你刚刚就将银票扔了下去?” 齐烨愣了一下。 季元思哈哈笑道:“我姐夫有钱,就是如此阔气,如何。” 南军这边暂时是无法出城了,光让步卒冲出去没什么意义,一个是速度太慢,出城之后结阵需要一定的时间,骑卒不出城也没什么意义。 谁知南军不出,敌军迎上来了,除去山林中的那一万人,五万敌军依旧一字排开似的,缓慢逼近。 真正的攻城战,终于拉开了序幕。 同样是山呼海啸,来自敌军大阵,战鼓声声。 又是一颗颗被点燃了的巨石开始砸向城关,浓烟滚滚,正是北风,弓卒们强忍着不适,准备挽弓拉弦。 “抛车,抛车,抛车!” 白修竹咬牙切齿,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到敌阵之中一剑劈碎那些抛车。 射,射不到,够,够不着,这么砸下去,弓卒战力大打折扣,怕是敌军靠近城关只是眨眼之间。 “备矛!” 白修竹喊了一声,传令兵四散跑开。 所谓备矛,就是外城墙内侧的步卒进入备战状态,一旦敌军靠近攀墙,就利用那些小孔小洞将长矛刺出去。 “余思彤!” “末将在。” “今日午时前定会鏖战城墙之上,待击溃敌军时,本帅要你亲率步卒追敌,势必破了那些抛车。” “唯。” 余思彤是弓骑营主将,也是南关有数的金牌打手之一,可谓是德艺双馨,有马无马都能上阵。 敌军大阵前进的速度并不快,因为抛车也开始被缓缓推向前方了。 城墙上别说白修竹了,就连普通军伍也知道,抛车最多推进百步,不可能太靠近,没人指望抛车能够进入城驽的射程内。 带着司空朗和几名东宫卫的小二跑上城墙了,望向一眼正面战场。 “孤已修书派人送至各道官府,募各地青壮、民夫入辅兵营汇于越州抗敌。” 白修竹微微点了点头,意义不大,聊胜于无,目前阶段缺的不是人,而是军器,能够毁掉抛车的军器。 战鼓声突然停了,取而代之的则是号角声。 敌军,终于动了,排开的阵型开始突进,那些拿着五花八门武器的异族大军,冲跑向了城墙。 “看来是要尝试用冲车撞门了。” 小二可不是齐烨那种瘪三,一眼就看出了敌方的意图:“外城残破,弓卒首尾难顾,应叫弓卒射杀敌军,而非冲车…” 说到一半,小二愣住了:“马台怎地塌了?” 白修竹没吭声,老脸通红,自己想过马台会塌,但是没想过抛车砸了一天没塌,眼瞅着准备出城作战的时候塌了。 小二奇怪的问道:“既是马台乱石挡着城门,为何还要推动冲车。” “莫非是要冲墙?” 白修竹花白的眉毛皱的和七老八十的蜡笔老新似的:“这冲车看着…似乎有着极大不同。” “八成是。”小二猛然想起一件事:“敌军通禀将领沈菁忠是公输之后,善攻城器。” “果然不是凡品,看。” 白修竹指向缓缓逼近的冲车:“矢难伤分毫。” “坏了,是奔着齐烨那边去的!” 第442章 岚山侯 齐烨终于见识到了真正的攻城战了。 喊杀之声,声声震天。 抛车推进后,表面燃烧火焰的巨石砸向了内城墙,憋了一肚子火的弓卒们终于可以肆无忌惮的射杀敌军了。 老旧斑驳的砖石,今日注定要添上几分艳红之色。 战鼓震耳欲聋,箭雨如同蝗虫过境。 旗帜随风狂舞,敌军如同大浪卷天。 百步,五十步,三十步,十步,终于有番蛮战卒触碰到了关墙,哪怕只是一瞬间触碰,触碰之后就被弓卒一箭射穿了头颅。 可这也代表着更多的异族战卒冲到了城墙之下,甩动着钩锁,推动着云梯。 呐喊声、厮杀声,与呛人的浓烟味、飘散的血腥味,交织在了一起,刺激着交战双方每一个人的神经。 越来越多的敌军靠近了城墙,甩出了钩锁,将身体紧紧贴住城墙,等待更多的同族靠近,等待云梯的靠近。 生命是如此的脆弱,当战争来临时,这种脆弱又变的极为廉价,廉价的没有任何意义。 齐烨亲眼看到,二十米外,一名弓卒换箭的时候,突然被锈迹斑斑的钩锁勾住了手臂,哀嚎出声。 盾卒连忙抱住他的腰部,城墙下,甩出钩锁的异族兴奋的大叫着,用力的拖拽着,越来越多的异族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冲过来用力的抓着钩锁向后大力拉扯。 齐烨甚至听到了钩锁勾住骨骼、剥离皮肤的声音,弓卒惨嚎着,就那么倒栽葱着掉下了城墙,两个盾卒大喊着,伸出头,没等看清同袍是生是死,一支利箭袭来,扎进了一名盾卒的右目之中。 惨叫,被喊杀之声遮过,另一名盾卒捡起地上长弓,探出身子挽弓拉弦,却又步了弓卒的后尘,脖颈被钩锁勾住了,结局,可想而知。 齐烨闭上了眼睛,一切都发生在刹那之间,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活生生的三条人命,就这么没了,保家卫国的军伍,就这么战死了。 “恩师!”喻斌拉住齐烨的肩膀:“敌军即将攀登城墙,速速离去为妙。” 齐烨甩开了喻斌,压低身姿,大口大口的呼吸着,呼吸着血腥味,呼吸着若有似无得烟尘味,试图呼出恐惧,试图吸进勇气。 猛然站起身,齐烨抓起地上摆放好的长矛:“守住这里!” 大家所在的缺口,只有几名弓卒,毕竟城墙上的位置有限。 黑袍司卫们有什么捡什么,后退几步以免被钩锁抓到,阿卓则是抽出长刀,准备随时看到钩锁下的长绳。 齐烨的运气很好,没有钩锁丢上来。 齐烨的运气很差,因为他突然发现冲车被缓缓推了过来。 “李蛮虎!”远处的白修竹高喊道:“破了那冲车!” “唯。” “看着”齐烨的李蛮虎顿时大呼小叫,角楼里抛出了一个个土罐。 旺仔、阿卓,以及几名握着长刀的司卫认识这些土罐,接过后准备随时抛下去,龚信则是点燃了一支火把。 随着冲车即将靠近城墙,异族大军已经聚集数千人到了城下,随着号角声再次响起,云梯放下了顶端,缓缓落下。 原本力士是可以根据云梯位置提前做好准备的,推到支木抵住云梯,奈何三架云梯都是靠在了被巨石砸破的缺口处,支木根本没用。 登墙,守城,南军与越国敌军,终于有了金铁交鸣之声。 城墙中、下方刺出了尖锐的长矛,穿透了一具具没有甲胄的身躯。 尘土飞扬,血染沙场,一个又一个异族被抛下了城墙,摔的骨骼根根断裂,身体又成为了同族的垫脚石。 血腥味,又掺杂上了某种铁锈味。 三架云梯,两架搭在了城墙上。 随着云梯缓缓靠近,盾卒将大盾顶在身前,大口大口的呼吸着,缓缓的活动着身体,如同扑向猎物的雄狮。 云梯上,满面如同鬼画符一样图案的异族,胡乱晃动着手中五花八门的武器,战斧、战锤,嘴里满是拐角之声。 一米,半米,十公分,第一架云梯,终于固定好了,梯桥,稳稳落在了城墙上。 “杀!” 一名小旗不等敌军先行登墙,如同蛮牛一样顶着巨盾跑进了梯桥。 不足两米梯桥,瞬间人满为患,双方都在拥挤的向前涌动着。 只有齐烨注意到了,那第一个亦无妨踏上梯桥的南军小旗,已是成了尸体,即便是尸体,依旧被向前推动着,直到这时,依旧紧紧握着长刀,只是那面用来保护身躯的大盾,无声的掉落在了城下。 不止是云梯,钩锁也攀登上了异族,每一分钟,每一个呼吸之间,每一秒,都有无数人倒下,掉在了城墙下,尸体,越堆越高,鲜血似乎要染红大地一般流淌着。 战争,是勇敢者的游戏。 杀戮,是考验勇敢者的试炼。 可这一场关乎生死的游戏,却不是任何人想要的。 只是将士们在承担他们的责任,保家卫国的责任。 只是将士们在履行他们的使命,守卫国门的使命。 正是这些责任,这些使命,令他们亦无妨的参加了这一场关于杀戮与死亡、血与火、痛与殇的试炼。 空中,是如同流星一般砸向内城墙的火焰巨石。 城墙上,是如同鬼怪一般的异族战卒。 地面上,敌贼如同汹涌巨浪拍击城关。 长长的城墙,成为了一座巨大的血肉磨坊,无时无刻不在绞杀着身躯血骨,无时无刻不在喷洒着残肢断臂。 齐烨紧握长矛,突然感到“地面”传来震颤感。 旺仔、阿卓、李蛮虎,将土罐纷纷扔了下去,龚信则是将火把丢了下去。 “轰”的一声,烈焰滔天,浓烟滚滚。 刚刚撞击到了城墙的冲车顿时化为了火焰巨兽,十余名异族仿佛蜡烛头一样四散而逃。 齐烨大喊道:“接着扔啊,全扔下去,烧死这群王八蛋。” 李蛮虎连连摆手,想要说些什么,差点被旺仔一肩膀拱下台阶。 火油,可以说是边军最稀缺的东西了,由军器监作坊提炼,数量极为有限。 浓烟升起,反倒是遮挡了视线。 谁知又是颤抖感传来,艺高人胆大的龚信伸出脑袋一看,脚尖挑起了一根长矛抓在手中。 敌军有备而来,竟然带着大量的水囊,片刻就有上百个水囊扔进了燃烧着熊熊大火的冲车之上。 白修竹也注意到了齐烨这边的情况,大急。 看到此情此景的人无不大急,白修竹认为齐烨是扫把星不是没道理的。 就齐烨站着的那个位置,本身就被巨石砸过一次,砸出了缺口,结果呢,下方整整好好是草垛,也就是中空了一个部分。 随着冲车接连撞击,旁边的角楼已经开始出现了裂纹。 可以这么说,南关城墙有薄弱点,不是没有,屈指可数,而齐烨,正好在最薄弱的薄弱点。 当然,不怪齐烨,因为地方统军将领是沈菁忠,而沈菁忠,是前朝工部官员,就是这位前朝工部官员,在南地军器监任职的时候,负责过关墙的修葺加固工作。 眼看着冲车接连不断地撞击,白修竹连忙大喊,让所有亲随去帮助防守。 一旦同样的位置再次坍塌,敌军只是用钩索就可以跃进来了。 就在此时,龚信突然冲进了角楼,接连将七八个土罐丢了出来。 旺仔和阿卓以及喻斌,接过后就往外面扔,和不要钱似的。 龚信大喊道:“朝着远处投,投在冲车旁边!” 喊完后,龚信再次丢下了一根火把。 下方再次引燃,冲车旁的异族连忙四散而逃,让人取水囊丢过来。 就在此时,龚信,再次跳下了城墙,稳稳落在冲车之上,长矛一扫,数道血箭飞射。 又是一个人顺着钩索跳下来了,手握长刀,天子亲军正派统领,阿卓! 同样落在冲车上的阿卓,卸力后长刀挥出,一根手臂飞到了空中,紧接着便是团团刀影,所过之处皆是残肢断臂。 相比军中把式的阿卓,龚信落到地面后如同鬼魅一般,长矛连点四下,下下不离咽喉,下下穿透脖颈。 身穿甲胄的阿卓,身穿儒袍的龚信,一刀一矛,霎那间便将十余名敌军斩于面前。 刚刚还躲离火焰的异族一拥而上,齐齐扑了过来。 龚信面露冷笑,长袖一甩,一阵粉黄色的烟雾泼出,随即钻进冲车之中,一矛挑断撞角捆绳。 阿卓屏住呼吸,长刀寒光劈过烟雾,又是一团刀光闪过,完全没反应过来的数名异族胸口鲜血四溅。 “走!” 龚信再次一挥长袖,一把戒尺射出,扎穿了一名跑到阿卓身侧挥舞战锤的异族脖颈,近乎枭首。 毁了冲车,二人不再恋战,龚信抓着长绳微微借力,片刻间又回到了城墙之上。 齐烨咧着大嘴,这特么还是人吗? 龚信是挺帅的,结果城墙下面的阿卓傻眼了,愣了一下,赶紧抓住长绳,吭哧吭哧的往上爬。 一看这家伙爬的那么慢,背着弓的异族立马嗷嗷叫着要将阿卓射成刺猬。 还好旺仔和斌斌反应快,将仅存的三个土罐丢了出去。 又是轰隆烈焰,逼的周围敌军散开,龚信投下吊篮缠住阿卓腰部,用力一拽,阿卓回来了,露着半拉屁股,烧的。 齐烨破口大骂:“你他妈回不来你下去干鸡毛!” 阿卓张了张嘴,指了指龚信,他想说是龚信为他起到了榜样的作用,最后到底没好意思吭声。 远处,白修竹望着龚信与阿卓二人,如同坐了过山车一样,心惊肉跳。 白修竹咧着嘴问道:“卓统领本帅识得,那老先生是何方神圣,竟有如此身手?” 小二也对龚信不熟悉,想了想说道:“齐烨找来教书的。” “教…” 白修竹顾不得再问,一指齐烨:“来人,将那群蠢货赶走,不从便杀之!” 话音刚落,一群身穿黑袍的司卫跑上了台阶,领头的正是公输甲。 “统统给本侯滚开。”老公输双眼布满血丝,迎风高吼:“哪个狗日的说破抛车等同先登之功,这先登之功,本侯为我家恩公要了!” 白修竹定睛一看:“是你这老狗?” 公输甲破口大骂:“本侯玉牌何在。” “什么玉牌,本…你就是岚山侯?” “滚开,什么狗大帅,连个区区抛车都破不了!” 公输甲那叫一个狂浪,直接推了一把白修竹,回头大喊道:“搬到这里,这里宽敞,快,本侯要为我家恩公取这先登之功,快快快!” 白修竹气的鼻子都歪了,何曾被人如此辱骂过,刚要抽出腰间佩剑,愣住了。 车弩,不像车弩,似城驽。 城驽,也不像,像俩大棺材。 公输甲大喊道:“来个目力好的,为咱家殿下夺了头功!” 第443章 老哥哥 公输甲这一闪亮登场,开场白就来了句“狗大帅”。 张口毁抛车,闭口先登之功,愣是让满腹怒火的白修竹强压住了火气,半信半疑。 “你可破抛车?” 白修竹一把推开挡在面前的亲随,长剑指向公输甲:“军中无戏言,你若敢胡言乱语便是动摇军心,本帅不管你是工匠还是勋贵,必定斩…” “滚远些。” 公输甲倒是没骂白修竹,根本没搭理他,而是一脚将占地方的亲随给踹开了。 一群司卫和暴徒似的,连拱带踹,生生这一侧的大帅亲随们撵到了旁边。 白修竹气的吹胡子瞪眼,他是发现了,自己这大帅在齐烨一伙人面前,那是一点牌面都没有。 “公输先生,公输先生公输先生。” 小二快步跑了过去,神情激动,刚要问,季元思也跑来了。 “老公输,本少爷目力好,让本少爷来。” 齐烨等人倒是没跑过来,望着俩大棺材似的军器,没什么太大的兴趣,因为一点零版的车弩也这造型,没什么太大期待感。 其实也不怪公输甲没创意,是之前齐烨交代的,怕被人“偷学”去,才弄的和棺材盖子似的,纯是擎天柱吃伟哥,多此一举。 司卫们昨夜跟着公输甲折腾了好几个时辰,知道怎么弄,俩棺材放在了一起,绞齿一对,咣咣踹了两脚固定好,掀开顶端木盖,上来俩人吭哧吭哧的拉着后面的木珠,包裹兽皮的绞筋被拽了足足两米来长,拉珠到了极限,俩司卫双臂开始微微颤抖。 白修竹越看越懵:“这是何物,又有何用?” 没人鸟他,公输甲指了指顶端和准星似的铁圈:“老朽上了年纪看不清,季公子将这圆圈套进那抛车上方半指就好,先试上一番。” 季元思如同得到了新玩具的孩子,扭着屁股就开始摆弄角度。 小二神情紧张,连忙让司空朗和几名东宫卫顶着大盾保护好老公输与季元思。 季元思大致“瞄”了一下,扭头看向公输甲:“接下来该如何做。” 公输甲高举拳头,猛地向下挥落。 “放!” “噗”的一声,后面拉司卫同时松手,破空之声极响,没有任何人看清楚射出去的是个什么东西。 所有人都看向了那七台抛车,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毕竟战场上全是箭矢,喊打喊杀乱糟糟的,加上没人知道放出去的是什么,只能看抛车,而抛车,依旧安然无恙。 “统统滚开,一群不知所谓的狗东西!”白修竹脸上毫无意外之色,大骂道:“滚远,莫要耽误军伍们守…” 话没说完,小二突然挑了挑眉,指向了远方。 白修竹顺着小二的目光望去,一头雾水:“怎地了。” “那…那是鼓台?” 所谓鼓台,就是异族大军后方的一排木架子,上面放着几个战鼓,攻城的时候人在上面敲鼓,有大有小,一般都在本阵位置,比较靠前,战鼓鼓舞攻城士卒。 鼓台很远,比抛车的距离还要远上二百多步,不知为何,突然塌了。 “天意!” 白修竹冷哼了一声:“这便是天意,老天爷都在降下警示,这异族大军必败!” 司空朗无语至极,塌了能有什么原因,无非就是搭建的时候没用心,木桩捆的不牢固罢了。 康骁像是突然联想到了什么似的,神情微变,低头瞅了瞅和季元思面面相觑的公输甲。 季元思揉了揉眼睛:“老公输你这破东西成不成啊,射哪去了?” “刚刚流矢过多,未看清射到…是不是你未对准啊?” “乱说,本公子对准了,明明是你这军器不灵。” “那再试试。” 说完后,公输甲让司卫继续拉动木球。 白修竹怒不可遏:“还不快滚,难道真要本帅叫你等…” 话没说完,季元思也怒了,照着木匣子一拍,准备回怼,他早就看白修竹不顺眼了。 结果他这一拍,后面俩司卫松手了。 又是“噗”的一声,城墙下,城墙上,出现了短暂的一个停顿。 百余步之外,一台冲车就那么碎了,碎裂了,崩裂了,一根像是长矛的东西去势不减,穿透了一具又一具躯体。 不,准确的说,应该是穿碎了一具又一具躯体。 足足六人,或者七人,极为坚固的冲车被“穿”碎后,那根大矛又穿透了至少六人的胸膛,斜插在地上,上面还挂着两具半尸体,肠子血刺呼啦的流了一地。 倒吸凉气一片接着一片,目睹了这一切的人,无论是南军还是异族,都惊着了,吓着了,眼前出现的一切,他们无法理解。 要知道即便是城墙上的城驽,哪怕是射到了冲车也无法伤其分毫,更别说将其射毁后又能穿透一具又一具身体。 “就说你没看好。” 唯一没有震惊的也只有公输甲了,眯着眼睛调整角度吼道:“再拉!” “我来,我来我来我来。” 季元思一看这军器如此犀利,兴奋的和什么似的,这次开始好好瞄准了。 刚才其实是他没瞄好,箭矢太多,机匣又太过沉重,不太好“微调”。 再看白修竹,张大了嘴巴,眼睛瞪的滴溜圆。 公输甲腾出手了,冷笑着望着白修竹:“刚刚你说,我们若是还不滚,你叫我等怎地?” 白修竹没吭声,而是吞咽了一口口水,紧张的望着季元思。 老帅一会看季元思,一会看抛车,满手心全是汗,期待值这次是彻底拉满了,并且意识到刚刚那鼓台为何坍塌。 就连小二和一旁的亲随以及一众盾卒都攥紧了拳头,心中求神拜佛。 第三次,“噗”的一声,众人齐齐扭头看向战场。 一个呼吸的时间,或许不到,远方升起了一阵火光。 那是因为刚被点燃还没等投掷的巨石掉落在了地上。 那是因为数十根巨大圆木滚落在地砸死了无数人。 那是因偌大的抛车就那么被拦腰斩断了。 原本还在试图冲锋和攀登城墙的异族们,听到响声,不由自主的回过头。 战场,再次出现了短暂的安静。 “什么他妈破玩意!” 齐烨的骂声打破了安静,冲着公输甲这边骂道:“射半天才射到,能不能调校好了再用!” “来人!” 白修竹顿时如同被踩到了尾巴的大橘猫一样,神色大惊,指着公输甲等人大吼大叫。 “来人来人,还不速速将他们捆起来,快,快快快!” 公输甲顿时大奴:“狗日的南军大帅,本侯为你破敌,你竟要捆了我们!” “老哥哥!” 白修竹上前一步,一把抓住公输甲的双手,眼泪都快流出来了:“本帅…不是,老哥哥,小弟我怕,我怕哇,怕那狗日的齐…怕你家文武双全忠肝义胆的齐世子殿下再是一声令下将这军器给毁了哇!” 白修竹这一提醒,基本上没怎么指挥的动的一群亲随,立马如同恶狗扑屎一样,齐齐扑在了俩大棺材上面,紧紧抱着,张开双臂,岔开双腿,一个又一个,悍不畏死,大有一副要毁军器先杀他们的决绝。 第444章 城墙上的欢呼 城墙上,爆发了山呼海啸一般的欢呼声。 不少南军军伍喜极而泣,被砸了足足一日一夜。 可以这么说,就那七架抛车,都成了昨日南军夜里的梦魇了。 这一次异族大军叩关,大家被动就被动在了那七架抛车上。 别看白修竹总是站在城头上镇定自若,实际上也是心里直骂娘。 当大帅这么久,头一次这么憋屈。 以前异族攻关,也受过气,也窝囊过,不过都能解决,但是这一次,南军在受气与窝囊之间,选择了受窝囊气,别提有多憋屈了。 守,守不住,出,出不去,打,还打不着,城驽别说射抛车了,连城墙下的冲车都毁不掉。 南军,有多窝囊,异族大军,就有多兴奋,都是因抛车。 现在七架抛车突然被毁了一台,情绪价值蹭的一下就提上来了,南军,开始兴奋了,异族大军,有点懵。 齐烨带着一群人匆匆跑了过来,照着趴在军器上的亲随屁股就是一顿踹。 “爬着干什么呢,赶紧继续射啊!” 一看齐烨这次不是来“砸”东西的,白修竹也上去踹了:“破,破破破,继续破,统统毁了,快,快滚开!” 一群亲随们撒手了,揉着屁股站到一旁。 白修竹紧握着佩剑,他决定了,但凡齐烨再敢喊一声“都砸了”,这大帅他不干了,命也不要了,只要能一剑捅死齐烨,死也瞑目。 季元思果然有“射”的天分,眯着一只眼睛瞄了一下,喊了声“放”。 如果刚刚只是南军欢呼,那么现在则是跳起来兴奋的挥舞着刀剑长弓了。 又一家抛车被毁了,七零八碎。 白修竹紧紧闭上眼睛,紧紧抿住嘴唇,紧紧握住双拳,他现在都想给自己老伴介绍给公输甲了,太他娘的解气了! “换矛!” 公输甲大喊一声,掀开军器顶端,司卫们扛着一米来长的“铁矛”跑了过来。 一群将士们傻眼了,白修竹咧着大嘴,心里开始滴血了。 “用的竟是旗矛?!” 没人搭理他,司卫将三支旗矛放进了机匣之中。 白修竹脱口叫道:“旗矛是用于嵌进瓮城之中袭杀骑兵所用,一支就他娘的作价三贯钱,怎能…” 一张银票拍在了白修竹的胸口上,旺仔淡淡的说道:“先射十万贯的给我家少爷过过瘾,不够再来五十万贯的。” 白修竹低头望着银票,先是一愣,紧接着怒了,这次是真的怒了,大怒特怒,怒到了极致。 要知道这种旗矛是专门守城对抗骑兵所用,异族大军以前没有骑兵,可一旦有的话,并且冲进外城墙,南军除了近身厮杀外,只有用旗矛这一种手段了,而且这种旗矛都是找军器监定制的,光是一根旗矛就顶上强弓二十张了。 勃然大怒的白修竹一脚踹了出去,差点没将李蛮虎踹下城墙。 “都他娘的愣着作甚,还不快将城内所有旗矛搬上来给殿下过过瘾!” 说完后,白修竹悄声无息的将银票塞在了怀里,就这十万贯,边军平均体重都能稍微涨一涨了。 悠扬的号角声传来,城下的异族大军们茫然的回过头。 沈菁忠,又一次下令撤军休战了。 昨日,是因车弩。 今日,是因俩“棺材”。 没了抛车,沈菁忠就等同于没了最大的攻城依仗,岂能不暂时休兵。 “想跑?!” 季元思狞笑一声,再次瞄准,大喊一声“放”。 第三家抛车倒了,碎了,四分五裂。 果然,敌军本阵那边的抛车不再投石,而是被数十人往后退。 季元思使劲揉了揉眼睛,扭动机匣。 李蛮虎记得直跳脚:“快些射啊。” 一群校尉们也咋咋呼呼的,仿佛下一秒那些抛车会原地消失似的。 白修竹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快,快快快,要跑了,要跑要跑了!” 季元思大吼道:“都给小爷闭嘴!” 白修竹等人老实了,别说张嘴了,大气都不敢喘。 “好了。”季元思深吸了一口气:“放!” 第四架抛车,毁了。 白修竹高举长剑:“南军威…” 季元思吼道:“闭嘴!” 白修竹一缩脖子,满面干笑。 季元思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机匣里面是极为沉重的旗矛,加上复杂的机关和棺材板子,很重,每一次调整既需要用尽全力也需要巧劲儿,是个力气活,也是个精细活。 听到山呼海啸一般欢呼声的董孝通也跑上来了,刚要开口询问怎么回事,白修车长剑一指,气势十足,然后悄声道:“嘘,禁声,莫要打扰到小公子。” “噗”的一声,机匣内最后一支旗矛射出去了,一个呼吸后,又破一架抛车。 使劲甩了甩头的季元思大口大口的呼吸着,看向齐烨:“姐夫,力竭了。” “废物。”齐烨一把将季元思推开,想了想:“斌斌,上!” 喻斌犹豫了一下:“恩师,徒儿不通…” “一架抛车就是先登之功,不会瞄还不会蒙吗,快点的。” 喻斌眼眶发红,感动的无以复加。 齐烨将旺仔、阿卓也推了过来:“准备好,一人一架,都是先登之功。” 旺仔和阿卓搓着手,跃跃欲试,对先登之功没什么兴趣,就是想单纯的过过手瘾。 白修竹张了张嘴,想说自己也想试试,没好意思,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不配了。 齐烨看向董孝通,没好气的说道:“好好看看,这才叫军器,以后做人谦虚点,多和别人请教请教,别特么一天天装的和大爷似的。” 董孝通望着那些被射碎的破车,傻笑着连连点头:“是是,是是是,殿下教训的是。” 旗矛换上了,喻斌三中一,边军们欢呼的不是很响,没刚才过瘾,一矛一架。 白修竹的笑容有些尴尬,搁这玩呢,守城呢,作战呢,不是让你们练手过瘾的。 但是,白修竹还不能说什么,毕竟军器和他没什么关系,他怕但凡多说一个字,齐烨在虎了唧又一脚将军器踹碎了。 轮到旺仔了,三中零,一个都没射到。 阿卓哈哈大笑,嘲笑着旺仔,结果他也是三中零,还不如旺仔呢,至少旺仔射死了好几十个往回跑的异族,阿卓一矛射山林里了,一矛插地上了,剩下一矛倒是扎死不少人。 白修竹急的够呛,终于忍不住开口了:“殿下,岚山…不是,公输老哥哥,军情如火,莫要再耽搁了,那些抛车已是被推离了后方,离的远了怕是…” 公输甲鸟都不鸟他,满面不屑,微微说了声“放”,瞄都不瞄。 令人惊爆眼球的一幕出现了,射空了。 但是这个射空只是没射到抛车,毕竟没瞄,可射到了敌军后方,射进了最后方的木料之中了。 别说白修竹和一众将士们傻眼了,那些原本想要推离异族,齐齐一愣,紧接着撂挑子不干了。 费半天劲才推出去二十来步,就是给他们半个时辰的功夫也推不倒最后方,这还推个鸡毛了。 白修竹兴奋的眼珠子通红,高举长剑:“传令,速速叫弓骑营上马,出城追杀溃…” 说到一半,白修竹愣住了,老脸通红。 刚上墙没一会的公输甲不由问道:“下令啊,赶紧让骑卒出去砍杀敌军啊。” 红着脸的白修竹那叫一个尴尬:“马台塌了,堵住了城门。” 公输甲先是一愣,紧接着十分认真的问道:“何人举荐你当大帅的?” 白修竹讪笑道:“陛下。” 公输甲:“陛下看人眼光…真准,大帅果然爱兵如子!” 白修竹:“…” 第445章 见匠 抛车都被毁了,不止是抛车,还有敌军费了半天牛劲推入战场的攻城器,有一个算一个,都被毁了。 南军城头上静悄悄的,军伍们都在打赌,打赌季元思下一个“瞄”的是哪个攻城器,有人赢,有人输。 最开心的莫过于南军的头头脑脑们,头头脑脑们中最开心的,莫过于白修竹。 然而白修竹呢,也是最尴尬的。 从齐烨这群京中佬们入城后,他就没给过好脸色。 现在妥了,齐烨等人为南军解决了大麻烦,说是扭转局势也不为过。 的确是扭转了局势,没了抛车,弓卒就能如以往那般站在城头上射死任何试图靠近城墙的敌军,回到了舒适圈中,利用守城最大的优势消耗敌军有生战力。 敌军不但停止了攻势,还后退了近三里,并且终于安营扎寨了。 三里,拿命人测出来的距离,季元思鼓捣了小半个时辰,旗矛也就射到敌军原本木料对方的地方,敌军再撤三里,已经进入到足够安全的范围了。 安营扎寨,这对边军军士们来说是好事,一切都进入了“正规”,该攻城攻城,该守城守城,别整那么多花里胡哨的,又是井阑又是冲车的,后方还摆着抛车,就不能传统一点复古一点吗。 可这对白修竹等人来说,这并不是好事。 六万先锋军,打几天就能少个万八千的,一旦战损超过一半,百分百溃逃。 剩下十三万,去掉后方押运粮草的一万人,还有十二万。 溃逃的先锋军有着极低的士气,一旦被充入中军,这种低迷的士气和就会动摇军心。 及时收兵,及时止损,对敌军来说也是现阶段最正确的抉择, 齐烨等人围成一圈,除了小、老伙伴们,还有太子康骁、三道军器监监正董孝通、弓骑营主将余思彤。 “哪个叫什么沈菁忠的,前朝不是工部的官员吗。” 齐烨不解的问道:“我原本以为这家伙能当率领先锋军是因为徐夙手下没太多值得信任的汉人,可刚刚旺仔和我一分析,该退就退,当机立断豪不拖泥带水,工部官员还会统兵打仗呢?” 康骁接口道:“进退有度,调度有方,的确是一员将才,只不过章法太过墨守成规。” 完全是外行的齐烨不明所以:“什么意思?” 阿卓不太确定的问道:“殿下是说,沈菁忠照本宣科?” “应是如此,孤觉着要么是这沈菁忠身旁有谋士,要么,如卓统领所说那般照本宣科,如何战,如何退,又应在何时安营扎寨,皆是听从徐夙安排。” 这次齐烨听明白了,沈菁忠应该不是什么将才,怎么打,打成什么样又该怎么继续,都是提前被安排好了的,安排他的人八成是徐夙。 根据之前俩使者所说,徐夙在南关山林之中和连纵横,可谓能文能武,既能为蒙族原来的首领蒙狼出谋划策,也能亲自带着蒙族族人东征西讨,善兵法,更是武艺超群。 “太子殿下,世子殿下,公输先生。” 努力保持着大帅威严,语气又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白修竹走了过来,微微清了清嗓子,然后一脚给余思彤踹倒一边去,略显尴尬的坐在了旁边。 大家齐齐看向白修竹,老白又清了清嗓子,装作一副很是淡然的模样说道:“公输先生打造的军器极为犀利,多多益善,太子殿下,世子殿下以为如何?” 齐烨没当回事,看向公输甲。 太子当回事了,但是他根本不明白怎么回事,也看向了公输甲。 今天算是彻底扬了名的岚山侯公输甲微微哼了一声。 他这一“哼”,白修竹也装不下去了,脸上摆出并不擅长的笑容,略带几分太好的笑容。 “公输兄…” 这一声“公输兄”,齐烨都气了一身鸡皮疙瘩。 公输甲淡淡的问道:“前一夜你不知本侯能耐,张口闭口便是老狗,本侯不挑你理,今日本侯为你扭转了局势,白大帅应叫本侯什么。” 白修竹眼眶微微抖动了一下,满面尴尬,随即深吸了一口气,笑容更加灿烂。 “公输哥哥~~~” 众人:“…” 公输甲服了,他寻思让白修竹管他叫一声岚山侯,结果蹦出来一句公输哥哥。 白修竹那叫一个尴尬啊,他的确理亏。 之前公输甲特意找过他,一口一个大帅,一举一动无不是谨小慎微,结果被他白修竹一口一个老狗辱骂着,还让亲随给他丢下了城楼。 如果当时白修竹采纳了公输甲的意见,早在昨日的时候就能破了那些抛车了,根本不用齐烨将手弩、车弩全部拆了。 还有齐烨,之前找过白修竹,说要在越州城中筹备军器作坊,打制军器直接用于南军,都让白修竹当屁听了。 见到公输甲有点不待见自己,白修竹伸手入怀,小道:“公输兄,你看这是什么?” 大家定睛一看,岚山侯的玉牌。 白修竹抚须一笑:“听闻公输兄丢了这玉牌,本帅可是好找,寻了不少人为你寻到的,来,物归原主。” 公输甲气的鼻子都歪了,瞥向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的李蛮虎身上。 白修竹将玉牌塞在公输甲的怀中,连忙正色道:“大敌当前,军器是应多多益善。” 小二不忍看白修竹如此尴尬,出口说道:“贤弟以为如何呢。” 齐烨这一伙人也是不了解白修竹,小二了解。 康骁知道,白修竹作为南关大帅一定是称职的,大帅的威严不容任何人挑衅,守城而战,更是一顶一的人才,治兵又极为严谨,没什么毛病可挑。 奈何,岁数在那摆着,资历在那摆着,因此才和同样脾气不咋地的齐烨犯冲。 都是为了守好城,以太子的角度来看,来处理得话,自然希望大家不要伤了和气,而且本来就算不上什么大事。 “那就造呗。” 齐烨本来就有这个想法,点了点头看向公输甲:“今天用的那个叫什么来着?” “还未命名,恩公觉着命为何名合适?” “啊,以前没人造过啊?” “恩公见笑了,您说要破抛车,老朽就随意打制出来了,专破那抛车。” 白修竹等人都服了,要么说人家是专家呢,感情是特意针对抛车临时打造的,难怪以前根本没见过。 齐烨根本没当回事:“那就叫公输车。” 公输甲傻眼了,张了张嘴,想说我也不是公输甲后人啊,要叫也该叫墨车。 齐烨都忘了这一茬了,白修竹紧张了起来:“造价…几何?” 公输甲看向了齐烨,后者耸了耸肩:“多钱?” 公输甲低声问道:“坑他吗?” 齐烨:“…” 白修竹一咬牙:“大不了南军不再使用城驽,只要那公输车!” 齐烨无奈至极:“有什么可坑的,报价就完事了,按照之前在京中给兵部报的价,咱不占为国杀敌的将士们的便宜、” “咬轮本是车弩所用,尚无模具,绞筋倒是有不少,可用弓弦,恩公,算不算旗矛,若是算的话…” 齐烨打断道:“说多少钱就完事了。” 公输甲想了想:“十五贯上下。” “老狗!”白修竹霍然而起,吹胡子瞪眼:“你当我南军养着财神爷不成,军器监报旗矛才三贯钱,你竟翻了五倍,莫要以为大军攻关你便可趁人之威漫天要价!” “旗矛?”公输甲愣了一下:“什么旗矛,本侯说的是十支旗矛加上军器十五贯。” 这次轮到白修竹愣住了:“全算上?” “是。” “刚刚所用的军器,一共才要十五贯,不是一百五十贯,也不是一千五百贯,而是十五贯?” “是,怎地了。” “这…”白修竹满面呆滞:“为何如此低廉?” “造价本就不高,若是作坊人手足够,可用军士调派,十二贯也可做,工料拉来了,每日五到七具。” 白修竹满脸都写着不可置信,扭头看向齐烨,刚想问这家伙不赚钱的嘛,猛然想起来太子之前说过,亲军司卫都是齐烨养着的。 老帅,缓缓坐下了,向公输甲那边靠了靠:“公输哥哥,你继续说。” 公输甲:“…” 齐烨微微看了眼白修竹,观感大变。 这才是一个合格的大帅,为了少牺牲将士的性命,为了能打赢,什么颜面不颜面的,没用,该扔就得扔,能屈能伸就对了。 “慢着。” 白修竹像是突然想起来了什么似的,扭头看向董孝通,眼珠子发红。 “好你个董孝通,贪官,狗官,南军所用旗矛作价三贯一支,太子殿下和本帅的公输哥哥的旗矛足足十根,十根加上军器拢共才十五贯!” 董孝通也有点拿不准了,前朝就是这价啊,实铁打造的,制式工艺,没多要啊,难道是下面各军器坊或是兵部给贪钱了? 一名校尉突然跑了过来:“大帅,又是使者。” 齐烨终于来了兴趣:“挨揍没够不长记性是。” 校尉:“说是要见打造军器之人。” 第446章 斗将 使者是个小伙子,也穿着甲胄,胆子说大也大,说小也小。 说他胆大,是因已经有两个使者折在越州了,他赶来,并且靠近了城门。 说他胆小,因为这小子穿的是全身甲,头盔还是个遮面盔,就露着两个眼睛,而且站在塌方马台后面,连胯下战马都裹着马链甲。 甲胄确保箭矢伤不到,骑着马确保跑的快,守城器很难射中移动目标。 这小子也不下马,估计是怕和他前辈似的被龚信和阿卓跳下来生擒。 一群人上了趴在城墙上,齐烨将高精尖技术人才公输甲拉到身后,照着季元思的小腿踹了一脚。 季元思定睛看了一会,确定来使没带弓,大喊道:“小爷…本官就是打造军器之人,有何见教!” 使者扯着嗓子:“本使大越工部员外郎,先锋军车骑校尉沈俱,你姓甚名谁!” “本官公输甲。” “你果然是我公输家后人!” 小伙突然从怀里掏出了一个造型古朴的铁牌:“家父沈菁忠,乃是公输家后人,更是当代公输家传人,公输家主,你我本是同宗同族,今你与家父兵戎相见殊为数典忘祖,君上持传国玉玺,你助纣为虐抗我大越天军,便是奴颜婢膝之辈,公输甲,你数典忘祖奴颜婢膝,世人如何看你?” 白修竹神情微变:“挑拨离间!” 余思彤和一群亲随们也下意识看了眼公输甲。 还真别说,很多传承古老的家族也好氏族也罢,对他们来说宗族才是最重要的。 不管同宗族人以及族长做了什么,族人首先应该听从家主和族长的号令,除非不认这个姓,不打着祖上名声闯江湖。 “公输兄。” 白修竹深怕公输甲有所顾忌,郑重说道:“所谓大越不过是前朝余孽寡国野人罢了,待此战结了,本帅必请为你向朝廷请功,昭告天下,公输哥哥才是鲁班传人当代家主。” 一语落毕,公输甲乐了。 老公输笑的挺含蓄,齐烨一群人则是捧腹大笑,季元思都笑的直拍墙头。 笑声仿佛是会感染一样,其他军伍们听到了笑声,虽是不明所以却也一起跟着笑了,大笑不已,然后还不知道为啥笑。 公输甲推开了季元思,扯着嗓子喊道:“老夫才是公输甲,谁与你说老夫是公输后人。” 沈俱也看不清个什么脸色,大喊道:“你既不是公输后人,为何懂军器之技艺。” “自学成才。” “胡言乱语,你这数典忘祖之辈,若不是公输后人,为何是公输姓氏。” “因老夫要做匠人,世人皆知公输家擅盖个民房屋楼一事,讨口饭吃罢了。” 沈俱:“…” 齐烨:“都愣着干什么,继续嘲笑他啊。” 众人再次哈哈大笑,南军也跟着瞎乐。 沈俱大喊道:“数典忘祖之辈,公输姓氏,精通军器制艺,还敢说你不是公输后人!” 公输甲看了眼齐烨,后者笑着点了点头。 “老夫…”公输甲深吸了一口气,用尽了全身力气:“乃是墨家后人,墨家当代钜子墨甲!” 这一声大喊,笑声戛然而止。 墨家太有名了,哪怕是寻常军伍都或多或少听人提及过。 董孝通张大了嘴巴,满面惊容。 康骁极为震惊,着实没想到如今还有墨家余孽…墨家大匠苟活于…传承于世。 白修竹动情叫道:“钜子哥哥~~~” “你竟是墨家钜子?” 沈俱肯定是惊着了,失声喊道:“那你为何自称公输如此自甘堕…为何打着我公输族名招摇撞骗!” “老夫酷喜盖房子罢了。” 沈俱:“…” “滚回去告诉你爹!” 公输甲一背手,一副大师派头吐气开声:“若讨教军器,今由我墨家后人守关,莫说你爹,便是你祖上鲁班老儿在世,也莫想靠近关墙半步!” 沈俱二话不说,调转马头就跑,不断夹着马腹扬着马鞭,看似疾驰,实则狼狈,应该是惊着了,吓着了,也怕着了。 沈俱一走,最是爱惜人才的小二连忙施了一礼:“孤原本以为岚山侯精通杂学,原来是盛名传世的墨家后人,更是墨家钜子。” 白修竹眼眶湿润了:“墨哥哥~~~” 能看出来,白修竹是又惊又喜。 谁人不知墨家最擅长的就是守城,有了公输甲,异族大军算个屁啊,一个盖房子的公输家后人,试图挑战专门守城的墨家后人,这不是关公面前耍张飞,班门弄斧吗。 白修竹不怕大军攻城,就怕军器不如人,有了他的公输好哥哥,光是军心和士气就可大涨一番。 “殿下。” 齐烨拉了拉小二的胳膊,低声道:“公输家是为了帮南军守城,如今透露了身份,将来…” 不等齐烨说完,小二正色道:“孤如今执掌东宫,谁若攻讦岚山侯,便是与我东宫为敌,待孤登基为敌,谁若碰岚山侯,便是与我大康为敌。” 齐烨露出了笑容,小二比老六靠谱多了。 使者走了,估计今日也不可能再攻城了,白修竹拉着他的好哥哥,一副要义结金兰的模样,一边加深了解,一边询问军器筹备的事。 白修竹叫“公输哥哥”,一点都不掉价,不提公输甲的墨家钜子身份,军中就是这样,谁有本事谁受尊敬,最主要的是一个公输甲岁数在那摆着呢,叫“兄”外道,叫哥哥多亲切啊。 实际上公输甲还真没白修竹岁数大,就是长的老。 暂时不打了,都去忙了,余思彤带着人去巡城了,小二让司空朗将将领和校尉们叫来,开会研讨一下怎么是否要派人出去将门口那些乱石弄走。 齐烨又闲下来了,有些无聊。 目前已知敌军有二十万人,沈菁忠率领的先锋军损失了几乎所有军器,但是六万人马并没有损失多少。 徐夙带领的中军,也就是大部队,十二万人,马上就到。 反正差不多也是二十万人左右,大战,会持续很久很久,不是天就能结束的。 “旺仔、阿卓、斌斌、老龚。” 齐烨挠着额头:“有没有什么法子能快点结束战斗,我有点想家了。” 一群人哑然失笑,目前只能说军器方面占了优势,真正的大战还没开始,哪能说结束就结束,连敌军大部队都没见到呢。 正当齐烨异想天开的时候,沈俱去而复返。 大家又趴在了城墙上,沈俱仰着头高喊道:“可敢斗将!” 第447章 斗法 一群人面面相觑,白修竹等人都想乐了。 斗将,也就是单挑,阵前单挑。 两军对垒,将与将斗是为斗将,双方各出一猛将斗阵。 兵筹类要对斗将的解释,是两阵既立,各以其将出斗,谓之挑战。 斗将这种事,有,有是肯定有,但是很少很少。 这种事野史上倒是记载的挺多,可野史这玩意很多都是特别特别的野,根本没什么可信度。 比如朱元璋卖勾子换馍。 比如赵云七进七出给长坂坡干的哇哇浪叫。 比如孙尚香嫁给刘备是因为刘备总说他二弟天下无敌,嫁过去之后才发现二弟指的是关羽。 野史,不足为信,关于斗将,正史中倒是有记载,少的可怜 《三国志吕蒙传》,纪传体史书,正儿八经的正史,说是甘定特别有性格,桀骜不驯,孙权孙十万就看甘宁很不顺眼,吕蒙劝道,天下未定,斗将如宁难得,宜容忍之,因此,孙十万才继续重用甘宁。 意思是说孙权要收拾甘宁,吕蒙说甘定这小子单挑贼猛,可以斗将,有大用。 关于斗将的记载,正史记载,其实很少。 上规模的战役,几乎没有斗将这说法。 古代什么时候“斗将”,俩村抢井水械斗、两个山寨抢地盘,大家人数都差不多,不愿意两败俱伤,这时候会出现斗将,类似于社团老大单挑,和群盲流子似的。 冷兵器时代中,将领看重的是指挥能力,而非个人武力。 《孙子兵法》有言,为将者须具备智、信、仁、勇、严,这五项基本素质中并不包括单挑能力。 白起牛逼不,个人战斗力实际上并不猛。 韩信牛逼不,被侮辱成那个熊样了,不敢单挑动手,甘受胯下之辱。 卫青、李靖、周瑜都是千古名将,但是关于单挑方面的战绩,正史上几乎没有任何记载。 当然也有猛的,正史中记载的,千古霸王项羽、北齐名将力大无穷的斛律光、身高八尺的冉闵、以及霍去病、常遇春等名帅名将。 只是他们的猛是冲锋陷阵的猛,而不是通过斗将体现出来的,事实上他们也没斗过将。 因此,听到斗将大家想笑,沈菁忠还整上花活了,想要斗将。 “这沈菁忠果然不是将才,跳梁小丑贻笑大方。” 白修竹一语道破:“提了这所谓的斗将,不过是想抓一活口擒回去,方可得知我南军部署以及公输哥哥之事罢了。” 齐烨恍然大悟,难怪弄个什么斗将,感情是要搞情报。 “斗他一斗又如何。”余思彤傲然一笑:“末将请战,诛了敌方大将,也好灭灭敌方军心斗志。” “等会,这算功劳吗?” 齐烨突然开口问道:“斗将赢了的话,有军功吗。” 余思彤傲然一笑+1:“本将不在乎所谓的军功,不过是技痒罢了,诛…” “我就问你有没有军功。” “有。” “那就得了。”齐烨看向喻斌:“你去。” 喻斌傻眼了:“弟子去?” 齐烨从旺仔后腰掏出了手弩,递到喻斌手上:“见了敌军将领后直接射死。” 公输甲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儿臂大小的柳盒,插在了喻斌的腰上:“拉射,淬毒矢头十二支,破甲,三十步内必取人性命。” 龚信从袖口中拿出了一个小腰包:“猛兽尿液晒干成粉,见了敌将投过去,敌将战马必慌乱逃窜。” 阿卓夺过弓卒手中强弓:“本统领为你掠阵,不离百步,你若不敌我可一箭将敌将穿首。” 季元思指了指台阶:“老公输不是在南庄给姐夫打造了一套刀枪不入的软甲吗,记得穿上。” 喻斌一挺胸口:“弟子请战,愿为诛杀敌军将领扬恩师威名!” 李蛮虎满脸羡慕嫉妒恨,那我也能去,还能一个打仨,这他娘的是斗将啊,还是斗法啊? 白修竹是知道喻斌身份的,连连摇头。 喻家大少爷可以死,爱咋死咋死,就是得死远点,不能死南关城墙下。 喻家的影响力世人皆知,白修竹可不敢让喻斌冒险。 “不可,喻公子非是军伍,哪能弄险。” 老白刚说完,季元思叫道:“那小爷去。” 白修竹想骂人了,那还不如让喻斌去呢。 喻斌死在了城墙下,喻家找也是找朝廷。 要是季元思死了的话,季家未必能找南军,可全天下的读书人能喷死南军。 “叫喻斌去。” 齐烨拍板定了,他是真的将喻斌当做弟子看待了。 阿卓放冷箭,公输甲的机关,龚信的尿,不是,龚信的猛兽尿液,外加防身的软甲,加上喻斌本来就懂一些武艺,上去先扔尿液,再掏短弩点射,同时用公输甲的机关进行覆盖性打击,就这些道具全用出来,叶问来了都不好使。 “不可!” 白修竹还是摇头。 公输甲皱着眉:“贤弟不信我墨家机关术?” 龚信的面色也不好看:“还是不信老夫的药粉?” 阿卓梗着脖子:“本统领百步穿杨!” 季元思拱火:“他一定是不信老公输的手艺,说老公输软甲刀枪不入是胡吹大气。” 白修竹气的够呛,他是发现了,这群人将战争当儿戏一样。 还真不是如此,哪怕齐烨都不敢讲战争当儿戏。 大家只是对同伴们,对这些各自领域佼佼者的绝对信任。 “就叫喻斌上阵。” 小二开了口:“喻斌,你不止是喻家子弟,更是齐烨亲传弟子,需一份军功傍身。” 喻斌神情微动,施了一礼:“学生死战。” 康骁特意说了一下喻斌的身份,不止是喻家子弟,更是齐烨弟子。 什么叫齐烨的弟子,亲传弟子,就是说齐烨会将他所懂的,会的,擅长的,统统交给喻斌。 无论齐烨以前有过什么样的成就,未来有着什么样的成就,喻斌都会接过这样的成就,守住,或者发扬光大。 所以喻斌需要这份军功,需要任何功劳,与齐烨有关的功劳,从而让头上喻家子弟这个光环慢慢暗淡下去,世人提起喻斌,会说他是齐烨的弟子,而非喻家子弟。 “也好。” 白修竹点了点头,正色道:“此战关乎军心,赢了也就罢了,若输,不可狼狈逃窜,更不可跪地祈饶辱我南军威风。” 李蛮虎都没好意思开口,上去又是扔尿又是拿弩射的,这就不辱咱南军威风了? 齐烨,需要给喻斌捞一份军功。 沈菁忠,需要一个活口了解南军的布置和军器等事。 斗将,就这么约下了,入夜前,三个时辰之后,南关二百步外,各带百人,勇冠三军者,斗上一番。 第448章 战将 有了墨家“公输车”,南军掌握了主动权。 一切又走入了正轨,大量的粮食被运到了越州城中,世家子们带来的。 这些各家世家代表如约将各种吃食带到了城中,出人出力还得陪着笑脸,并且一一见了齐烨。 齐烨代表南军感谢这些“爱国”的世家们,笑的很是虚伪,世家子们,笑的比他还虚伪。 大部分世家子没有离开,留在了越州,想尽办法打探战事,得知入夜前有一场斗将后哭笑不得。 “姐夫,小弟也想要一份军功,回京时好叫家姐与爹爹高看我一眼。” 城墙上,季元思嬉皮笑脸的望着齐烨。 “你用公输车射毁了大量军器,已经算是先登之功了。” “可这都是老公输的功劳,算不得小弟…” “我给你讲一个故事。” 齐烨望着敌军大阵,笑着开口说道:“在遥远的西方有一个国家,这个国家来了两个骗子,他们想要欺骗这个国家的君王,骗取大量的金银珠宝。” 季元思:“狗胆包天!” “这两个骗子和国王说,他们可以制作出最华丽的衣服,并且这件衣服很特殊,只有圣贤之才和绝顶聪明之人才可以看到,愚蠢之人是看不到的。” 季元思:“神奇。” 齐烨微微一笑:“过了几日,两个骗子双手空空的前往了宫中,装作一副拿着衣服的模样见到了君主,君主说…” 季元思恍然大悟:“好漂亮的衣服。” “君王说他啥也没看到。” 季元思:“…” “君王问那俩骗子,能退钱不,说朕看不到衣服,朕确实蠢,所以看不到衣服。” 季元思张大了嘴巴:“哪个国朝的君主啊?”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人,贵有自知之明。” 齐烨转过头:“君主也是如此,更何况你我了,喻斌想要拜我为师的时候,你姐派人查过,斌斌自幼除了读书外,还习武,喻斌刚到南庄教书没多久,老六带…陛下带着文德和赟乘泰以及喻文州去了南庄,没惊动任何人,结果和一群南庄庄户发生了冲突,喻斌为了保护孩子,刹那之间用戒尺击退了三名禁卫。” 季元思还是头一次一听说这事:“这小子这么厉害吗?” “是的,文公公还叫了一声喻公子竟精通武学,你不同,你就是个二世祖,你要是一会去斗阵,有十成十的把握赢吗?” 季元思想了想,最终还是老老实实的摇了摇头。 哪怕有一大堆道具加身,自身实力也要过硬,这一点,喻斌比他强太多太多了,除了个人实力外,还有极强的心理素质。 从攻城战开始就能看出来,大量的巨石抛到城头之上,很多军伍伤亡,喻斌只用了几个呼吸的功夫就适应了这种场面与环境,如同一个久经战阵的老卒。 反观季元思,好几次想要掉头就跑。 不能说怂,正常反应,齐烨都想跑来着,只是他知道自己一旦跑了,以后他的腰杆就会微微弯曲几分,这种弯曲会越来越严重,直到有一天,弯曲到了极致再猛然挺起腰杆,之后一切都变的那么理所当然了,并将自己真正的定义成“一个大人物”,至于小人物的生死,何须在乎。 满京中都是这样的官员,谁无少年时,谁不想做名传千古的名臣贤相。 只是一旦第一次妥协后,就开始一次又一次的妥协,一次又一次的随波逐流,最终成为了其中“一员”。 人们往往会认为暂时的退让和妥协不过是权宜之计罢了,殊不知,退让只有一次,这一次就是无数次。 齐烨,不敢退让,他知道自己不是什么意志如铁的人,因此只能坚守好第一次,不将第一次交出去。 “姐夫,敌军大阵动了。” 季元思手搭凉棚:“姐夫快看,百人左右,要斗将了。” 战鼓声声,城墙的力士用力敲击着战鼓,穿着甲胄的阿卓与喻斌跨上战马,带领九十九个弓骑营骑卒出了城。 坍塌的马台碎石已经被清理掉了,二百步,也就一百六七十米,这也是为什么白修竹同意斗将的缘故,距离城关很近,出了什么事都能迅速做出反应。 出了城关,喻斌转过头,望向城头上的齐烨,重重点了点头。 斌斌,感激齐烨给他机会,一次又一次给他机会。 喻斌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体会到什么叫做“知遇之恩”,遇到齐烨后,隔三差五就体会,如今,他想的已经不是如何一展胸中抱负了,而是如何报答齐烨的知遇之恩。 齐烨身边很多人都有着这样的情感,比如公输甲,想要报答齐烨的救命之恩,再造之恩,季元思,想要报答齐烨的“娶姐”之恩,阿卓,想要报答齐烨的管吃管住之恩。 “加油!” 齐烨挥舞了一下手臂,喻斌收回了目光,抽出了马腹下的长枪。 “这小子还会用枪?”季元思略显崇拜:“还以为他用剑。” 齐烨原本也是这么想的,离京的时候喻斌是带着一把剑的,这几天守城腰间也插着长剑,结果上了阵用的竟是长枪。 马站,肯定是重武器,长武器比较占便宜。 战阵上有一句话,叫做不怕短粗,就怕细长。 枪,也是四大名器之首,武器那个名器,不是什么门帘子馒头那个,是刀、枪、剑、棍四大名器。 与矛相似,柄长于刃,用枪最出名的莫过于赵云、岳飞、马超等人。 战阵杀伐,枪刃可刺穿盔甲,枪杆可格挡,也可以抡起来当棒子用,急眼了直接当标枪扎出去都行,性价比极高。 但是,枪这种兵器一般人玩不转,在十八万武艺中算是比较难学的,俗语有言,月棍、年刀、久练枪。 各边军,包括南军,只要升到了校尉级别就可以自定义装备了,善用什么武器用什么武器,一般都是出于习惯用长刀,很少有用枪的,自誉为南军第一金牌打手的余思彤用的就是枪。 上了阵,但凡用长枪的十有八九都是高手。 这一看喻斌从马腹下面抽出了长枪,城头上的军伍们呐喊着。 喻斌望着敌军本阵,很享受这种万众瞩目的感觉。 这与他在国子监时那种“万众瞩目”还有区别,很大的区别,那时的万众瞩目,他是不屑一顾的,感觉就是陪着一群小屁孩过家家。 现在的万众瞩目,让他热血沸腾,一种成年人,男人之间,纯爷们的万众瞩目! 结果热血沸腾了没多久就凉了,敌军一百零一人,出现了,领头之人没骑马,走过来的。 城墙上的欢呼声越来越小,喻斌略显呆滞。 为喻斌掠阵阿卓当机立断,直接将“箭矢”给换了,换成了破甲箭。 抓着破甲箭,阿卓觉得还是不保险,应该给城驽扛下来。 领头之人一看就是来斗将的,穿着兽皮,拿着两把战斧,和车轮似的,都长方了,身高一米八五左右,穿着草裙,以及…像是肚兜似的…某种肚兜,甩来甩去的。 城墙上的白修竹勃然大怒:“辱我南军!” 是挺“辱”的,因为那人是个女的,可以这么说,这参加斗将的人要是活在后世,就她这体型,小红书粉丝至少五百万起步。 就这么说,这也看不出多大岁数的女…女将,满身大肥油,唐僧看一眼都算是破戒,少说二百七八十斤打底,和个威力加强版的被看似的。 城墙上的齐烨倒吸着凉气,他突然想起一个游戏,恐龙快打,第二关boss。 怪不得不骑马,啥马能驮动这玩意啊。 余思彤神色大变:“大帅,是木鹿的首领!” “木鹿?!” 听到“木鹿”二字,白修竹脸上那叫一个悔恨,早知是木鹿首领,他就应该叫余思彤下场了。 余思彤紧张极了:“大帅,生擒,定要生擒此人。” 白修竹张了张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咋生擒啊,就算是打晕了,都不好往回拖。 齐烨见到这群人嘀嘀咕咕的,带着小伙伴们赶了过来。 第449章 小鹿 齐烨跑过来的时候,余思彤都跳脚了,想要将喻斌换回来,还立下军令状,不生擒木鹿首领他提头来见。 齐烨不由问道:“木鹿是什么,部落啊。” “四大部落之一。” 白修竹也一时有些难以抉择了:“原来这敌军先锋军有木鹿的人马,难怪攀登城墙上见了不少悍妇。” 余思彤三言两语解释了一下,四大部落其实是南军这边的叫法,越国在山林之中建国以前有四个部落是人数最多,势力最强大。 往年过来叩关的,基本上都是由四大部落其中之一或者之二带领。 月豹、蒙族、山狼、木鹿,四支部落,被南军这边称之为四大部落。 结合之前抓的两个使者所说,现在四大部落都归顺徐夙的越国了。 这么说也不准确,因为蒙族本来就是徐夙老丈人的,他老丈人蒙族上一代首领挂了之后,徐夙这个汉人就成了蒙族首领。 月豹原来是第一大部落,被徐夙和他老丈人几乎打残了,不过受死的骆驼比马大,“归顺”后也算是四大部落之一。 不说月神、山狼,光说木鹿,根据边军以前了解的信息,这支部落算是母系社会,母系氏族,部落里有男性,不过很少,而且是固定的,在部落里没什么地位,做牛做马做牛马,瘦的和吗喽似的,营养完全跟不上。 木鹿部落繁衍生息的方法很独特,每隔一段时间让依附其的其他部落将最强壮的勇士送过去,然后就噼里啪啦拔萝卜,可以这么说,二百斤的汉子,进了部落,十天半个月再出来,至少轻二十斤。 部落女子一旦产下的是男孩,会被“遣返”回共享父亲所在的部落,如果产下的是女子,则会留在部落中。 很难想象,一个全员大部分由女性组成的部落可以跻身为四大部落。 事实就是如此,木鹿部落人人骁勇善战,无论是那些当固定当家庭主妇的男性成员还是女性战士。 南军已经很久没有“更新”过关于木鹿部落的信息了,光知道改朝换代那会,木鹿部落的族人差不多在三万左右,依附其的其他部落加起来十万左右。 其他部落的地盘都在山林之中,木鹿部落的大营地则是在山顶。 木鹿部落中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祭祀、头人、头领,只有首领,都是女性,大首领叫做巨鹿,其女也就是接班人,被称为小鹿。 余思彤之所以能够一眼认出,正是因为木鹿部落的女人都很“肥”,尤其是首领巨鹿,从小就往死里吃,以前抓过几个山卒比较了解木鹿部落,这些山卒说木鹿部落有一种极为神秘的秘法,反正就是什么神灵赐福,可以让首领变成山林中最强壮的战士如何如何的,然后就开始往死了吃。 根据之前抓的两个使者所说,木鹿部落几年前反抗过蒙族,不想加入汉人群体为首城里的越国,打过几次,原木鹿部落首领巨鹿战死了,由她闺女“小鹿”接任首领之位,之后才加入了越国。 “后脑插着鹿角,一定是首领。” 余思彤无比笃定:“不过只有一支鹿角,虽是首领却也是小鹿,木鹿部落以首领为尊,奉其为鹿神的转世,只要生擒了她定能叫木鹿族人不敢妄动。” “小…小鹿?” 齐烨望着缓缓步入战场的地方女将,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点什么了。 这特么叫小鹿? 但凡这娘们叫铁熊、狂狮、巨象,他都能忍。 结果这么个体重至少二百六七的长方形物体,竟然被称之为小鹿,啥小鹿啊,小鹿乱撞啊,还是蛮牛冲锋啊? 斗将都出来个部落首领,南军上上下下始料未及。 齐烨建议道:“派人跳下去,直接生擒回来就结了。” “不可不可,万万不可。” 白修竹、小二、余思彤,三人脑袋摇的和拨浪鼓似的。 就连龚信都冲着齐烨微微摇了摇头。 抓使也好,杀使也罢,好歹能说过去。 两军交战,不谈,就是打,抓了使节杀了使节算是一种表态,一种强硬的表态。 可要是斗将的话,呼啦啦冲出去一群人,说好单挑结果群殴人家,这就真的是让大康整个国朝蒙羞了。 别说南军,大康所有军伍,包括出身军中的老六,乃至整个朝廷,都得跟着丢人,丢大人,传到民间,老百姓都觉得丢脸。 “难怪要斗将。”康骁撮着牙花子:“若是喻斌输了,这军心…” 小二都没法说这事,甭管对方什么体积,是个女的,南军斗将让一个女的给拍地上了,可想而知要对军心和斗志造成什么样的影响。 “长的和特么虎式似的,小彬彬能行吗。” 齐烨的心开始提起来了,本来还毫不担心,结果一看对方这体积、这净重、这造型、这前四后八一样的压迫感,怎能不为喻斌忧心。 忧心也没用,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喻斌一夹马腹,倒拖长枪,一身土黄色的low逼校尉甲胄,无惧上前。 “小鹿”那边见到喻斌按照约定单独上前,高吼了一声,也是独自一人迈动着双腿走了过去,拎着两把车轮战斧,没骑马,比骑马的还具有压迫感。 双方相距百步,五十步,三十步,喻斌和被夺舍了似的,竟然翻身下了马,拖着长枪走了过去。 南军城墙上发出了欢呼声,军伍们呐喊叫着好,叫着好汉子。 还真是这回事,一个步战,一个骑马,骑马就算赢了也有点胜之不武,喻斌能够在公开的情况下公平公正,是能够在某种程度上激励军心。 喻斌拖着长枪向前走,二人相距十步。 离的近了,喻斌有点后悔了,早知道不下马了。 刚刚离的远,只能看个大概,现在离的近了,那压迫感迎面而来。 “汉人。” 脸上鬼画符似的小鹿也看不清个长相,不过这种吨位长什么也不重要了。 如果说小鹿哪里像小鹿的话,也只有声音了,很清脆,还带点娇滴滴的意思,极不符合体型。 “你是一个勇士,瘦弱的勇士。” 喻斌颇为诧异:“你为什么会说汉话。” “我的父亲,我有七个父亲,其中一个父亲是你们汉人,他教给我了汉话。” 喻斌深吸了一口气,握了握铁枪,并不知道小鹿是首领,算是个高价值目标。 左手施了一礼,喻斌说道:“姑…这位女将军,刀剑无眼,学生不客气了。” 别看喻斌面不改色,心里也是闹心的要死。 死活没想到,斗将的竟是个女子。 要是男子,怎么都好说,打的过就打,打不过就上道具。 结果对方不但是个女子,还没骑马,以步对骑,这要是又骑马又用道具的话,就算了赢了,他喻斌的名声算是毁了,彻彻底底的毁了。 世人可不管这女子是个什么体积吨位,世人只在乎这是个女子。 “时候还没有到。” 小鹿突然放下了手中两把战斧,掉在地上的时候尘土飞扬。 “我想知道那座高高的城墙后面,真有我的汉人爹爹说的那么美吗。” 喻斌哭笑不得:“这…” 不等喻斌说话,小鹿迈着两条大粗腿就往前走,试图靠近喻斌。 喻斌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却也没有下一步动作。 城墙上,所有人都极为紧张。 齐烨望着开始交头接耳的喻斌二人,不太确定的说道:“他们这是…快要干上了?” 季元思望着和说悄悄话似的喻斌二人:不太确定的说道:“他们这是…快要过上了呢?” 正当大家面面相觑的时候,小鹿转头走了,捡起地上的两把战斧,狠狠互撞了一下,喻斌也提起了长枪。 战鼓再次敲响,斗将,开始了。 第450章 乱战 刚刚还和要过上了似的俩人,到底还是干上了。 战鼓擂的通天响,呼声震的九霄裂。 能在山林这种极为野蛮的恶劣生存环境中成为四大部落,木鹿部落自然不是浪得虚之辈。 能在木鹿部落之中成为首领,自然也是武力超群勇冠三军。 喻斌顾忌对方是女子,没有率先出手。 小鹿可没这方面的顾虑,刚刚还软言细语的问着喻斌关内是否每个人都房子,每个人在房子里睡觉时是否可以安安稳稳,拿起战斧之后就如同换了个人识的,大嗓门子嗷呜一声,如蛮牛一般冲了过来,两把大斧迎头劈下。 金铁交鸣之声竟隐隐传到了关墙之上,骤一交手,无不为喻斌捏了一把冷汗。 双手举枪的喻斌倒是格挡住了,只是这如同力劈华山一般的双斧落下险些让他跪倒在地,千钧一发之际向后一跳想要卸掉几分力。 就是这么一跳,喻斌少说倒退了一丈来远,还后退了四五步。 喻斌虎口隐隐发麻,着实没想到一个女子竟有这么大力气。 “射她啊!”齐烨大吼大叫:“别搁那装爷们了,射死她!” 也不知道喻斌听没听到,挺枪迎上,双脚一点向前一跃,铁枪直直刺了过去。 一声清脆,小鹿左手板斧半举挡住了铁枪枪尖,一个侧身又将右手板斧劈了下去。 喻斌顿时惊了一头冷汗,死活没料到对方这种体形竟还能有如此迅捷的身形。 这也就是自幼习武的喻斌,身体处于本能反应也转了一下身,长枪横甩了出去,枪柄重重甩在了小鹿的腰部,那板斧也贴着喻斌的鼻尖擦下。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看似喻斌小小占了几分上风,殊不知刚刚稍有失误或是反应慢了那么丁点,已是毙命于斧下。 反观看似挨了一枪柄的小鹿,鬼画符的脸上更显狰狞之色。 一寸长一寸强,喻斌是挺长的,姿势也多,知道不可力取,且战且退。 长枪狠狠砸下,或撩或刺,闪烁着寒光的枪头下下奔着小鹿的下三路。 奔着下三路,不是因喻斌下三滥,而是因他没有杀心。 他是没杀心,小鹿那是真的下杀手,既分高下,也决谁的胸大,两把大斧左挡右砍,抡的虎虎生风。 二人看似打的有来有回,实际上还是喻斌取巧了,始终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既保证长枪能刺到小鹿,又能保证板斧抡不到自己。 这就是武学和军中把式的最大区别,后者都是一招毙命,几乎全是近身搏杀之术,招招狠厉,不但对敌人狠,也对自己狠,说通俗点要么敌军死,要么自己死,不是老子上今日法治进行时,就是你门村七天后开席,必须死一个! 武学不同,武学中各种兵器的使用最讲究距离,尤其是长兵器,以长击短,距离最重要。 就好比一个人拿着ak,一个人拿着板砖,拿ak的肯定要保持距离突突,拿板砖的肯定要近距离去拍。 喻斌不止是退,也在绕圈,长枪横扫期间闪转腾挪,令身形壮硕的小鹿也跟着转圈。 不得不说,好心有时候还是有好报的。 还好喻斌下了马,本以为是骑马占便宜,打过之后才知道,要是骑马反而会害死自己。 以小鹿的体格,加上车轮一样的板斧,以步对骑反而占便宜,只要马速不是特别快,基本上都能抗住一枪,挡住了第一枪,瞬间劈出一斧,战斗基本上就结束了。 劈在马上,人飞出去,摔个四仰八叉。 劈在人腿上,不残也废。 插招换式之间,二人已是斗了少说三四十个来回,小鹿守多攻少,攻不到,斌斌攻多跑也多。 在旁观者的眼里有点窝囊,仗着长枪的优势不断游走,不血性,也没什么观赏感。 实际上喻斌心里有苦说不出,小鹿没穿甲胄果然是有原因的,反应极快,两把板斧基本上就能护住全身了,而且越战越勇,并不如他预想的那般打几下就累的呼哧带喘。 眼看二人谁都无法奈何的了谁,一道寒光袭来,大箭,几乎是贴着喻斌肩膀处飞了过去。 这一箭射出,喻斌与小鹿二人齐齐一愣。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阿卓,见到有人放冷箭,怒从心头起,破甲大箭搭上弓弦,一箭射出,奔的正是小鹿胸口。 小鹿反应极快,交叉双斧,双腿和生了根似的未退半步,破甲大箭断在了地上。 喻斌也是气的够呛,终于上道具了,一甩胳膊,袖中手弩抓在了手心之中。 只是当喻斌刚要射出去的时候,发现小鹿竟然回过了头。 就是这回头一下,令喻斌犹豫了。 因他看出来小鹿对刚刚那一冷箭也极为错愕,明显不是她安排的。 城头上的齐烨破口大骂:“不讲武德,阿卓,干死她,将斌斌带回来!” 阿卓就等这句话呢,抽出长刀一夹马腹,奔了出去。 他这么一冲,九十九名弓马营的骑卒也齐齐抽出长刀催动战马。 因为那一冷箭,斗将,彻底变了性质。 见到阿卓带着人冲了上来,小鹿身后远处那些嗷嗷叫的各部族人也开始冲锋了。 一看双方人数差不多,齐烨大吼道:“都愣着干什么呢,去帮忙,砍死他们。” 齐烨指挥不动边军,却能指挥的动司卫,百名司卫都不进吊篮,抓着长绳就往下滑。 季元思迅速跑到公输车旁边,一把掀开黑布,开始瞄准了。 一切发生的太快,那一冷箭射的十分突兀,所有人都是下意识反应,阿卓,齐烨,都是如此。 冷箭射去,斌斌险些中招,阿卓暴怒,齐烨下令,司卫下墙。 司卫这么一下墙,敌军本阵突然冲出来数百名骑卒。 这数百名骑卒一冲出来,白修竹观察了大约两到三个呼吸之间,当机立断。 “将城门放下去,余思彤,给本帅将那木鹿首领擒回来!” 余思彤就等这句话呢,都不跑台阶,直接跳到了下去大呼小叫。 城门拉上来慢,放下去快,就是放个屁的功夫。 城门一放下来,敌军本阵不止几百个骑卒冲上来了,大量的步卒也开始往前冲了。 这些步卒看似并不是为了攻城,他们也进不来,想来是为了接应小鹿回去。 与此同时,阿卓已经带着人与后发先至的百名骑卒交上手了。 不过第一个动手的不是阿卓,而是喻斌,手弩收了回去,从腰间抽出药包,狠狠甩了出去。 第451章 擒贼 黄色药粉包都丢出去后,一片烟雾飘散。 阿卓一马当先,破甲大箭接连射出三支。 这小子并没有吹牛b,的确射箭射的好,骑在颠簸的马背上,每一箭都射倒一名番蛮异族。 要问谁还比边军守城弓卒的箭术还好的话,也只有舟师军伍了。 要知道舟师军伍都是在船的甲板上放箭,除了跳帮作战外,训练最多的就是箭术,阿卓更是其中佼佼者。 随着阿卓杀出,弓骑营也开始挽弓拉弦。 “我还会回来的!” 小鹿交叉双斧格挡,不断后退,这句话也不知道是对喻斌说的还是对谁说的,反正听起来挺不甘心的。 喻斌也在退,不止是弓骑营在射,番蛮那群异族也在射。 都是为了掩护“大人物”回去,一时之间流矢纷飞。 距离拉近,一时之间人仰马翻。 ?、?、? 、? 、? 、? 、? 、? 、? 、?… “将喻公子带回去。” 与喻斌擦肩而过时,阿卓冲的最快的阿卓丢掉强弓,抽出了腰间长刀,马速不减驰向不断后退的小鹿。 结果阿卓冲的太急,正好进入了“黄色烟雾”之中,胯下战马顿时扬蹄惊慌。 弓骑营骑卒一把将喻斌拉到了马上,调转转头准备回去。 喻斌不由焦急大喊:“卓统领为何不回城!” “那肥婆是山林四大部落木鹿贼首!” 喻斌扭头一看,城门都放下来了,余思彤带着人拍马赶来,还有连马都没有的黑袍司卫,撒丫子狂奔。 刚才阿卓就带着人在城门下方待着,小二喊了半天,因此阿卓也知道小鹿的真实身份。 本来就是一场斗将,因异族大军那边射了一支冷箭起到了连锁反应,一发不可收拾。 阿卓本想冲过去生擒了小鹿,结果喻斌那药包砸近了。 胯下战马受惊,阿卓顾不得其他,只能稳定身姿。 白修竹猜的不错,越国先锋军统军将领沈菁忠,现在最需要的就是军情信息,除了小鹿的族人外,但凡是有马骑的,全都杀了过来,想要生擒喻斌,或是任何穿着甲胄的人。 加入战斗的人越来越多,本来一开始只是喻斌所带领的弓骑营骑卒,与为小鹿掠阵的木鹿族人。 司卫齐齐跑过去后,余思彤也带人冲杀了过来。 一看弓骑营的人马来了,先锋军大量的骑卒也冲来了。 一对一的斗阵,顿时变成了骑兵队对冲,互射,互砍,搏杀。 龚信也不知道是从哪弄的尿,随着黄色粉末飘在了地上,但凡靠近的马那就和发狂似的,甩掉了不少人,效果拔群,就是有点不分敌我。 司卫赶过去的时候,抽出长刀就上,正好敌军被甩在了马下。 一时之间,血雨腥风,喊打喊杀,双方都来不及结阵,反正不是自己人就砍,没个什么章法。 阿卓也不骑马了,跳下马让司卫跟着他,说什么也要擒了小鹿。 小鹿也怒了,见到自己族人被砍瓜切菜似的砍倒在地,拎着俩板斧就冲了过去。 她这一跑,带着人刚出来的余思彤乐的和三孙子似的,结果冲到一半连忙下令,下马,反正离城门近,战马冲锋的话容易伤到自己人。 就这样,本来就是个斗将,结果越打,参战的人数越多,参战的人数越多,打的越乱。 喻斌也没回去,骑在马上拿着手弩就开射,射完了手弩射木匣子,射完了木匣子拎着长枪就来回扫。 整个晋西北…整个城关外,乱的和什么似的。 城墙上的弓卒们还没办法射,连操控公输车的季元思都不敢乱射一气,怕伤到自己人。 白修竹一看距离城关不远,城门反正都打开了,一咬牙一跺脚,大手一挥。 “勇字营杀出去,不可离城百五十丈,不可恋战,助弓骑营将那贼首擒回来!” 战鼓吹响了,勇字营的步卒冲出了城墙,也不管什么阵型不阵型了,反正大家人数多,上去砍就完事了。 城墙这边一吹号角,弓卒也不敢射,结果沈菁忠那边的本阵也乱了。 本来就有不少木鹿卒的依附部落,加上大多数都是一群野蛮人,这一看百年难得一遇,汉人边军竟然主动冲出来了,这群所谓的越国先锋军,大部分有异族组成的大军,无组织,无纪律的致命缺点终于暴露出来了。 边军冲出来人,番蛮大军这边也开始冲了,冲出来的人越来越多,潮水一样。 按道理来说,此时白修竹应该收兵了,一个木鹿首领,肯定比不上将士们的性命重要。 只是见到那些异族大军并非统一组织跑过来,更没有任何军阵可言,都是几十人成群,这一瞬间,白修竹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挥旗,出关将士且战且退,退守护城河外,不入城,弓卒截了敌军后方步卒!” 守关这么多年,白修竹还是第一次做出这种决定,有些弄险。 小二并未劝阻,事实上如果是他指挥,刚才就下令让步卒冲出去了。 弄险是弄险,风险代表着回报。 事实证明老帅的决定是对的。 阿卓带着司卫,原本是突破不了木鹿族人的,结果小鹿还送上门了,带着一群人和最前方的司卫打起来了。 早就下了马的阿卓长刀半拖,腾空一跃,瞬间抽出了手弩接连三箭,射倒了三人,落地后长刀左劈右砍,鲜血四溅,猛的一塌糊涂。 大怒不已的小鹿拎着双斧也跳起来了,老三样,先是力劈华山,落地横抡,左防右劈。 可以这么说,一旦让小鹿冲过来,在族人的配合下一个照面就能劈死一圈司卫。 可惜,阿卓不是喻斌,他可不讲什么武德,再说现在不是斗将,没有武德可言。 阿卓落地后连忙后撤,同时甩出了一道钩锁,躲过大斧后钩锁也缠绕到了小鹿的右脚踝上。 正当小鹿想要挣脱时,阿卓低吼出声,直接将吨位吓人的小鹿拉的一个踉跄。 上百木鹿族人大惊失色,想要去解围,余思彤又带人杀到,全是下马时拿的长矛,上来不管三七口服液就是一顿捅。 喻斌也到了,这小子非但没回城,还不知道从哪弄了匹马,刚才是斗将没好意思用道具,现在所有道具全用上了,木匣子射倒一片,马腹下掏出抛网就投了出去。 小鹿终于狂不起来了,两把大斧越是砍,大网勒的越紧。 ?……?,双方开始角力。 见到喻斌来了,阿卓将钩锁另一头丢给前者。 二人第一次同时上阵,配合极为默契,喻斌接到了钩锁挂在马鞍上,猛的一夹马腹,被大网包裹住的小鹿倒下了,不断挣扎着。 与此同时,余思彤带着下马骑卒也杀红了眼,那些想要救下小路的异族也冲了上来,足有上千人。 短兵相接,一片血雨腥风,残肢断臂刀光剑影。 第452章 绞杀 随着小鹿被擒,场面彻底乱起来了。 随着异族大军如同以往那般毫无章法的试图靠近城墙,随着余思彤带着人掩护阿卓、喻斌以及司卫等人往后拖着小鹿,随着勇字营步卒散开后上前应敌,场面彻底失控了。 城墙上的齐烨都看傻了:“这打的也太乱了?” 旺仔倒是习以为常了,当年在北边关混的时候,这种情况不能说没有,有,屈指可数。 这种乱糟糟的场面,极为考验统军将领和大帅的指挥能力,尤其是捕捉战机的敏锐目光,最重要的还得是下面的军伍是否听从号令。 “号令”,不单单是口令军令,也是旗语。 喊军令口令,战场上乱糟糟的,听不到。 摇旗,砍的和什么似的,谁有功夫找旗看旗。 因此正常情况下都是军伍步入战场前就下好了军令,最后以战鼓敲击声作为收兵、前进、冲锋、散开等命令。 白修竹没让人敲鼓,非但没让人敲鼓,反而又下了命令。 “李蛮虎!” “在。” “命果毅营佯攻右翼。” 李蛮虎二话不说,跑开了。 康骁满头雾水,不知道白修竹是什么意思。 困惑很快就有了答案,阿卓、喻斌二人已经带着司卫快退到护城河这边了,异族向来是哪里人多往哪冲。 木鹿族人先给小鹿抢回去,试图突破余思彤带领的人马以及勇字营,南军且战且退,越是退,冲过去的人越多,城墙上的弓卒根本射不过来,角楼正好挡住两处马台。 结果等果毅营步卒冲出去佯攻右翼的时候,神奇的一幕出现了,敌军开始往左跑,这一跑,等于是保护在了所有东侧城墙的弓卒箭矢范围内。 随着城墙上的弓卒射出蝗虫过境一般的箭雨,刚冲到护城河东侧的敌军,如同割麦子似的倒了一大片。 就是这转瞬即逝的战机,又让白修竹给敏锐的捕捉到了。 “令勇战营跟着果毅营,入山林,勿战,步行百五十丈后出山林,再令余思彤麾下上马,过勇字营绕敌军前军后侧,由左翼包抄,弓骑营包抄后敲击冲鼓,将所有出阵的敌贼统统宰了!” 传令兵跑下去了,旁边的齐烨都傻了,完全没听明白。 大致,他听明白了,佯攻,然后将试图冲向城墙的人给围了,骑卒杀回来,步卒杀进去,包围、切割、绞杀。 问题是骑卒怎么冲过去? 还有,果毅营入山林又不打,干鸡毛? 齐烨看向旺仔,旺仔摇了摇头,北关外面全是草原,没有树,没有山林,他也不知道白修竹打的什么主意。 城墙下方传出了欢呼声,阿卓、喻斌加上一群司卫回来了,后面拖着已经不再挣扎的小鹿。 挣扎也没用,都到城墙下面了,就是所有先锋军都冲过来也于事无补。 谁知白修竹根本没有去看司卫等人,而是紧紧盯着战场。 齐烨刚要下去接“生擒敌方大将”的司卫们,阿卓一把拉住了他。 随着果毅营开始出城冲向山林时,敌军本就散乱不堪的本阵,竟然开始后撤了。 旺仔恍然大悟:“沈菁忠中计了!” 白修竹微微侧目看了眼旺仔,眼神莫名,要知道连康小二都还没明白他的意图。 没等齐烨问这“中计”到底什么意思,弓骑营已经超过了勇字营,直奔敌军本阵。 大家终于看明白了,沈菁忠是怕本阵被切割,误以为果毅营入山后从左侧杀过去,勇字营冲击正面,而弓骑营大量骑卒测试绕到敌军后方进行穿插和切割。 这样的打法没什么不好,就是有一个缺点,费命,双方都会伤亡惨重,极为惨重的那种,最后很有可能是先锋军被打残,而南军所有步卒战损超过至少五成,但是弓骑营会不断绞杀敌军。 除此之外,沈菁忠一定误以为遭受三方面打击后南军会再派大军正面冲击,一个闹不好就不是被打残了,而是被打溃。 白修竹自然不是这个意思,而是为了吃掉所有脱离本阵的敌军,七八千人左右,先“吓退”后方敌军,再围上靠近城墙的敌军,最终绞杀。 等沈菁忠意识到中计的时候,刚刚后撤再下令前进的话,那纯属是七十岁老妪怀了八胞胎,全得赔进去,连军阵都结不成。 就连齐烨这个外行都看明白了,深深看了眼白修竹,满心敬佩之色。 原本只是斗将罢了,意外频出,随着一支冷箭袭来,场面彻底乱了起来。 可白修竹却能够在最短的时间内作出最正确的决定,并且将利益最大化,以最小的损失消灭最多的敌军有生力量,可谓是老而弥坚,越坚越挺,越挺越硬。 满身鲜血的阿卓与灰头土脸的喻斌跑上了城墙,二人傻笑着。 抓了四大部落之一的木鹿首领,这份功劳虽比不上先登之功,那也比夺旗高上不少,令一个寻常军士连跳数级升到校尉都绰绰有余了。 二人不在乎功劳,主要是喜欢出风头。 白修竹依旧没有看向二人,甚至一把将旁边有些挡视线的“公输哥哥”粗暴的扒拉开了。 这就是大帅的素养,平常怎么都行,一旦进入战时,一旦麾下在战场上搏杀,老帅六亲不认,亲爹来了阻碍他都得被一脚踹下城楼。 “一刻钟后,收兵!” 白修竹下达了最后一个命令。 这个命令下的有点早,不止是早,而是嚣张,太嚣张了。 敌军数千人,虽然很快就被四面围攻插翅难逃,可这是几千人,不是几千头猪,就是几千头猪,也未必在一刻钟内杀的完。 下完了命令后的白修竹快步走向了最西侧的城墙,他要知道之前埋伏在山林中的那五千敌军是否敢追击果毅营。 齐烨和康骁等人没离开,直勾勾的望着战场。 最终,包括旺仔,哪怕就是连龚信,都恨不得夸赞一声牛玉门! 一刻钟,其实不到一刻钟,那些被孤立无援的敌军已经开始溃不成军并且溃逃了。 战场就是这样,打十分钟,前九分钟,可能战损连一成都到不了,但是如果第十分钟有一方一旦溃逃,想要逃,不打了,那么这一方的战损就会直线升上,瞬间直线上升。 这也是白修竹的厉害之处,他不但了解麾下,更了解异族。 弓骑营是骑着马杀回来的,烟尘弥漫,从正后方,这就给了这些异族一种错觉,后方打起来了,无力支援他们,而不是单单的撤退,让他们放弃所有希望,只要是绝望了,就会溃逃,溃逃了,死的更快。 前方、左右两侧是步卒,后方是不知多少人的骑卒,怎能不逃,怎能不溃。 一次斗将,沈菁忠损失了近万人,而且还被活捉了一个部落首领,这一切,从即将日落到彻底入夜,不过短短半个时辰罢了。 齐烨望着战场,心中百感交集,既是见到了战阵杀伐,片刻间就会令无数人死于刀下,也是震惊于南军的战斗力。 一直以来,他以为边军只擅长“守”,而同样以“守”与“稳”出名的白修竹,估计就能打打守城战,因此南军的战斗力未必有多强,一旦离了城墙出关作战,同等兵力下,未必是那群天天在山林中上蹿下跳的野人们的对手。 现在他知道了,白修竹,牛玉门,边军,也牛玉门,南军,真他娘的牛玉门。 不是南军善守城,无法出关而战,而是这样的机会不多,很少出关而战并不代表他们出关而战后战力大打折扣。 那一杆铁枪左冲右突的余思彤,带着一群骑卒,仿佛人形绞肉车一样,所到之处血流成河。 那右手举着大盾左手长矛的勇字营,所向披靡,长驱直入,横冲直撞,若是撞不动了,长矛刺出,如同矛林,无人可挡。 那身穿如同校尉甲胄的果毅营步卒,也叫刀卒们,最是悍勇,比山林中的野人们还野,也是各大营中唯一不使用制式长刀的悍卒们,如同手术刀一般锋利,转瞬之间就将敌军七个的七零八碎。 那十二人一伍组成战阵的步卒们,可攻可守,攻时散开,守时紧靠,绝不脱队。 南军,悍勇如虎! 第453章 活捉卡比兽 同样是面临意外频出,同样是最高指挥,白修竹和沈菁忠,高下立判,可谓云泥之别。 夜色彻底落下后,高唱凯旋的骑卒、步卒回城了,城头上满是欢呼之声。 战损,肯定有,可是在全歼近八千人的亮眼战绩下,不值一提。 这也是战争的残酷之处,残忍之处,弓骑营,重伤七十二人,战死十九人,勇字营战死二百余人,伤者暂时未统计出来,果毅营折了一名校尉,三名总旗,战死了近四百人。 战损一比八,八,值得大书特书,那个一,有些微不足道了。 齐烨转过身,低头望着入城的南军们,想要如城墙上的守卒们那般高声欢呼,张着嘴,死活发不出声音。 当被搀扶或是背着的伤兵入城时,齐烨闭上了嘴巴。 当被骑卒驮在马背上的南军尸体入城时,齐烨紧紧抿住了嘴唇。 白修竹没有回头,微微仰头,望着皎洁的月光,并没有任何首战大胜的喜悦,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 “大帅。” 齐烨站在了旁边,拱了拱手:“首先,恭喜大帅打了一场胜仗,学生佩服,其次,学生想为南军尽几分绵薄之力,所有战死牺牲的南军,学生想每人抚恤…。” “齐烨。”白修竹转过身,平静的问道:“你将我南军当什么了?” 齐烨微微一愣:“自是保家卫国的好儿郎。” “你以为我南军,我南军儿郎从军是为了些许钱财?” 齐烨避开了老帅的目光,面色有些发红。 老帅微微哼了一声:“你以为我南军九死一生出关杀敌,是为了你这高高在上的幽王府世子赞一声好男儿?” 齐烨吞咽了一口口水,面红耳赤。 “齐烨!”老帅突然提高了音量,面色阴沉:“还是你觉得,给些钱财,我南军便会因这些钱财奋不顾身奋勇杀敌?” 齐烨后退三步,再次施礼:“大帅海涵,是学生孟浪了,学生知错,不应用百贯钱财辱没南军。” “哼,知道就…多少?” 白修竹愣了一下:“你刚才说多少?” “百贯啊。” “一百贯啊?” “是,学生再也不…” 白修竹的面色有些古怪:“一人一百贯?” “是。” “战死者,人人皆是百贯?” “是,学生…” “齐烨。” 又叫了一下齐烨的名字,白修竹重重拍了一下齐烨的肩膀,满面温柔之色。 “本帅第一次见你时,就知你这狗日…你这孩子,不,你这好贤侄是心系家国的,是敬重军伍的好汉子,银票呢,现在拿出来。” 齐烨傻眼了:“你刚刚不是说南军儿郎不是为了些许钱财才从军的吗。” 白修竹哈哈大笑:“屁话,不为了钱,谁他娘的从军,为了忠君爱国啊,你也不去问问,谁他娘的知道这四个字怎么写。” “可大帅你刚刚不是说,南军并非是因为些许钱财奋不顾身奋勇杀敌的吗?” “是啊,没错啊。” “那…” “百贯自然不是些许钱财。” 齐烨瞠目结舌:“不是些许是啥啊?” “是他娘的值得奋不顾身奋勇杀敌的百贯银票啊。” 齐烨:“…” “少废话,银票呢。” 齐烨猛翻白眼,打了个响指,旺仔先往后撤两步,走到安全距离后,这才掏出了银票,找出几张“小额”的。 旺仔刚要点,白修竹大步迈出,出手如电:“拿来你。” 抓了银票也不数,白修竹乐的见眼不见牙:“加上你之前给本帅的十万贯,啧啧啧,你早说你如此阔绰,早说的话本帅岂会对你恶语相向。” 齐烨哭笑不得:“钱,我有的是,可将士的命…” “将士的命怎地了。” 白修竹将银票塞进了怀里:“将士保家卫国,是因这家国之中有妻儿老小,有爹娘,有亲族,可光保家卫国有个屁用,爹娘吃什么,亲族吃什么。” “可是…” “可是什么可是,本帅和你说句杀头的话,没人给儿郎们赏钱…” 齐烨连忙打断道:“这不是赏钱,是…” “是什么是,就是赏钱,没人给儿郎们赏钱,我南军依旧保家卫国死守城关,有人给了儿郎们赏钱,儿郎们…” 白修竹叹了口气:“至少儿郎们的心,暖呼呼的。” 齐烨再次哑然,大康朝的军伍,大康朝军伍的待遇,很差,民间依旧传着那句话,好男不当兵,好铁不打钉,赎身女校书是赔钱货,嫁了军汉把穷日子过。 军伍不但穷,还没什么地位,要不是家里穷的揭不开锅谁会从军入伍,更别说还是最苦以及战死率最高的边军。 “不过这赏钱,不应给军伍。” 白修竹突然将怀里的银票掏出来了,还有之前那十万贯,又拍在了齐烨的胸前。 “将这些钱财换了吃食,肉食、绿菜、酒水,命人送到城中,若是你这京中赫赫有名的幽王府世子能从工、兵二部那群狗日的嘴里抠出些上好的甲胄、弓矛的话,本帅承你个天大的情,日后你齐烨便是在南关横着走都成。” “各世家不是将吃食送来了吗?” “自然是多多益善,不错,各世家是送来不少,可你知一旦这一仗打完了,南地的粮价米家会涨上多少,到了那时,敌军退走,粮米便会涨到了天上,朝廷呐,又是要叫穷了。” 白修竹自嘲一笑:“没了战事,我南军少吃些又能怎地,得体谅朝廷不是。” 齐烨骂了声娘,这话他没法接,因为是事实。 军伍就是如此,有战事的时候,粮草要多少送多少,往死吃,不吃都不行。 一旦没了战事,最先亏的就是军伍,战事,一日三顿,干的,不打仗的时候,一日两顿,就一顿干的。 京中朝廷,齐烨不好说什么,他也知道户部的确没什么钱,兵部也没什么贪官污吏。 但是南地这边的世家,着实让他恨的牙痒痒。 没办法,前朝到本朝,军伍根本不屯田,大量的田地,良田,都掌握在私人手里,名义上是百姓手里,实际上就是世家手里。 这些世家将粮价一涨,朝廷也没办法平价,总不可能将所有世家都砍了,不砍,就得涨,涨了,朝廷就没办法买那么多,买的不多,军伍们自然吃的也就少了。 其实这也不是世家针对军伍,粮食总是不够吃的,地也总是不够种的,没办法的事,华夏这片古老的土地都种了几千年了,粮食多了,人口就多,人口多了,粮食又不够吃了。 “南军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齐烨突然没来由的说道:“军伍,不应该穷,不应该穷的连吃饭都要看别人脸色。” 白修竹看了眼齐烨,没当回事,这种事,哪是一个世子说了算的,更不是一个世子能够解决的。 “恩师,大帅,木鹿部落那首领…” 喻斌看向齐烨:“精汉话,应审一审才是。” 白修竹看向关外:“那沈菁忠不过是土鸡瓦狗罢了,贼首徐夙大军到来之前,不会再有攻关之举,叫将士们歇息歇息,至于那木鹿首领,太子殿下问便是了,我南军还是莫要插手了。” 小二点了点头,现在攻打南军的是越国,虽然是各个部落组成的大军,名义上是越国,这越国建朝的倚仗则是玉玺,玉玺又涉及到了天家,审问木鹿首领,他这位东宫太子是比南关大帅适合一些。 其实不只是这件事,之前也有很多事,都能够看出来,白修竹不止是一个只会带兵打仗的武夫。 “孤有要事与白帅商议。” 小二冲着齐烨打了个眼色:“那木鹿首领就劳烦贤弟了。” 齐烨满面不爽,审个胖老娘们,你自己去呗,折腾你爹呢搁这。 人家小二也是好意,阿卓和喻斌擒回来,要是能问出一些重要的军情,功劳也就更加夯实一些,都算在齐烨这群人的身上。 “我去,姐夫姐夫,小弟去。” 看热闹的季元思搓着手,颇为激动:“小弟去审如何。” 齐烨深深看了眼季元思,满面古怪之色。 之前在京中的时候他就发现了,季元思这位堂堂太子少师府大少爷,贼能舔,舔波刚似的被看。 现在又自告奋勇去主动审那胖娘们,莫非这小子有点什么奇怪的癖好不成,比较喜欢卡比兽? “思思啊。” 齐烨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你是不是对特别胖的女人,就是…就是情有独钟?” “没啊,再说那木鹿首领也不胖啊,只是丰腴了一些。” “我…” 齐烨服了,这特么要是丰腴,那啥是胖啊,盾构机? “有病。”齐烨猛翻白眼:“就那体格子,你进没进去都不知道,折腾了半天,没准就是做了个皮试,神经病。” 骂了一声,齐烨带着小伙伴们下城了,觉得还是自己审,让季元思去别再闹出什么丑闻。 望着齐烨离开的背影,白修竹突然问道:“殿下,这齐世子…当真是幽王之后?” 小二神情微变:“大帅为何如此问?” “当着你这太子的面,当着本帅的面,他竟要拿出银票犒劳军伍,就不怕传出去…” 小二哭笑不得:“他当父皇面也这么干过。” 白修竹惊着了:“竟还有此事?” “是,在京中时他给了卓统领不少钱财。” “陛下就不怒?” 小二点了点头,怎么不怒,怒到了极致,嫌齐烨把钱给阿卓了,没给他康老六。 “大帅莫要多心,还记得孤之前可是和你说过的,天子亲军,都是由齐烨养着的。” 白修竹摸了摸胡子,这事他倒是记得,就是不太理解,之前他以为齐烨应该是负责宫中的一些产业,或者是专门给宫中弄钱的,然后以个人名义养着天子亲军。 现在这么一看,好像不是这么一回事。 不过这些和白修竹没什么关系,他只管守城。 第454章 悲伤的事 卡比兽是被阿卓和喻斌抓回来的,毕竟是高价值目标,直接关押在了宅子里,齐烨等人居住的宅子里,由二十名司卫看着,捆的和北…捆的和什么似的。 齐烨带着人回宅子里的时候,卡比兽往后花园一坐,和假山似的。 都知道这卡比兽武力超群,用的还不是绳子捆的,手指粗细的铁链。 两把车轮大斧在旁边放着,公输甲拎了半天没拎起来,大手一会,融了,打成军器去,四名司卫,俩人抬一个,累的够呛。 肉山一样的卡比兽望着自己被夺走的大斧,呢喃着大家听不懂的语言。 齐烨走了过去,搓了搓牙花子。 之前离的远,有参照物,知道小鹿是个什么体积,有心理准备。 现在近距离接触了,比他想的还夸张,这他娘的和威力加强后的女版魔山似的,尤其是那大嘴唇子,三口一个魏翔。 齐烨坐在了石凳上,与小鹿保持了十步的距离,怕卡比兽突然暴起撞死他。 龚信绕着卡比兽走了一圈,双眼放光,画性大发了,他就喜欢画些奇珍异兽。 卡比兽抬起头,看向齐烨身后的喻斌:“我认得你,弱小的勇士。” 喻斌哑然失笑,面色有些莫名。 “你叫巨…小鹿是。” 齐烨呷了口茶,翘着二郎腿:“我叫齐烨,大康朝幽王府世子。” 小鹿将目光移动到齐烨身上,呢喃着:“为什么,我们要打仗呢。” “是你们先打我们的好不好。” “我不想打,越国皇帝要我们打。” 齐烨撇了撇嘴:“越国出现之前,你们也总来打我们,你以为我们喜欢战争吗,是你们挑起的?” “你说的对。” 卡比兽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脸上没什么惧怕之色,只是眼神极为空洞:“战争就像是山中最凶猛的恶兽,它只是饿了,它总会饿的,它饿了的时候,我们就要变成它的食物。” 齐烨与喻斌面面相觑,着实没想到一个野人能说出这种话。 “我这么和你说大妹…不是,大大大…也不是,巨妹子,我们喜欢和平,不喜欢战争,懂吗。” “和平,需要战争来取得。” “哎呀我去。”齐烨神情微变:“没想到你不但汉话说的溜,说出的话还带几分…几分…” 季元思:“带几分姐夫风采,姐夫常说一些屁…深奥之言。” 齐烨哈哈大笑,他又发现季元思的一个优点,拍马屁拍的都他妈让当事人脸红。 “言归正传。” 齐烨一时也不知道该先从哪问起,放下茶杯:“说说越国到底怎么回事,有什么说什么,不要等我问,等我问的时候,你就该受皮肉之苦了。” 卡比兽又垂下了头,默不作声。 齐烨看向阿卓:“军中一般抓到俘虏,想要问出军情的话一般都怎么办。” “剁指、剥皮、烙肉、断骨…” “行了行了行了。”齐烨赶紧打断:“太血腥了。” “如果是你被我们抓到。” 卡比兽抬起头望着齐烨:“会将放在树洞中,扔进去蛇,很多很多的蛇,这么做,被抓到的人就会开口了。” 齐烨彻底服了,明明是你被抓到了,还搁那提建议呢,这怕不是个傻子。 “冒昧的问一下,下雨的时候,你知道往屋躲吗?” “我不会躲,下雨后,猛兽会回到洞穴中,更容易捕捉。” “好。”站起身,齐烨壮着胆子来到了卡比兽的面前。 “有一件事我很不理解,你们,你们这些山林中的部落,为什么会听从一个汉人的命令,加入一个汉人创建的国家,并且为其战斗?” 卡比兽抬起头,鬼画符似的大脸盘子就那么对着齐烨,默不作声,似乎是不太理解齐烨所说的话。 “汉人徐夙,也就是你们所说的越国皇帝,他发动了战争,让你们为他战斗,为他送死,你们甘心?” “不甘心。” “不甘心为什么还要这么做,不甘心,为什么不帮助我们结束战争?” “任何人都可以发动战争,哪怕是一个惧怕虫子的懦弱,可结束战争的,一定是勇士,很聪明的勇士,我不是勇士,我无法结束战争。” 齐烨哭笑不得:“我觉得你挺勇的。” “我以为自己是勇士,可是我见到了将燃烧着火焰的石头扔向你们坚固城墙的木楼,我还见到了你们用大铁矛射毁木楼,我挡不住木楼,也挡不住铁矛,我不是勇士,我也没办法结束战争。” 齐烨紧紧皱着眉头:“你和谁学汉话。” “我的爹爹,汉人爹爹。” “他叫什么名字。” “他没有名字,他喜欢教授族人们一些有用的事情,他是部落里最聪明的人。” “他为什么要教你汉话?” “爹爹说,早晚有一日,我们会打进你们的城,也或者早晚有一日,你们将我们抓进城,到那一日时,我们会用到汉话,会汉话的我们,打进了你们的城,我们会获得更多的地盘和食物,你们打进了我们的山林,抓到了会汉话的我们,我们会活命。” “还挺有先见之明。” 齐烨挠了挠下巴,这个所谓的“汉人爹爹”,绝不是普通人。 “木鹿首领。” 喻斌开口问道:“学生出身南地,族人曾多次往返山林,算是熟知山林各部,越国,徐夙所建,徐夙是汉人,汉人所建国朝,你等各部为何效忠?” “我不喜欢你说话。” 卡比兽看向齐烨:“我喜欢他说话,你说话,文舅舅,他说话,直白,我听得懂。” 齐烨猛翻白眼:“那叫文绉绉。” “你们说的徐夙,他叫蒙乌,他是蒙族首领的儿子,我很喜欢他,蒙族首领还活着的时候,我很喜欢他,没有人不喜欢他,只是当他成为了蒙族首领后,他变了。” “怎么变了。” “他性侵大便。” 齐烨张大了嘴巴:“卧槽,他这么变态吗?” 喻斌不太确定:“性情大变?” “是的,他变了,他带着蒙族攻打了我们,因为我们不想加入他。” “之后呢。” “他杀了我的母亲,抓了我们很多很多的族人,我们帮他打进你们的城,从此可以住在温暖的房子里,不用去狩猎,有很多很多的食物,我想我的母亲,这是一件悲伤的事。” “能理解。” “我的母亲,被捉住了,不知道她有没有食物吃,想到这里,我又想到了一件更加悲伤的事。” “什么事。” “我饿了。” “我…”齐烨转头朝着外面喊道:“送一碗…送一盆饭过来。” 第455章 牙齿 正好大家也都没吃饭,司卫们开始准备吃食了。 关于吃饭这种事,齐烨一直没搞什么虚头巴脑的,不和军伍一起吃,更不可能和军伍一起睡。 他不是军伍,也没必要以一个世子的身份去军营里和大家同吃同睡,没什么人认识他,也没什么人在乎他,即便南军知道一群京中佬破了抛车扭转了战争态势。 与军伍同吃同睡,太子干这种事行,世子不能干。 吃的方面,齐烨从来不会委屈自己,必须有肉,有菜,荤素搭配。 “先别问了,让人家吃饭,吃过饭再问。” 交代了一句,齐烨回屋里换衣服去了,顺便泡个澡。 身上的血污可以洗净,可记忆和经历洗不尽。 泡在木桶中的齐烨天马行空的胡思乱想着,他觉得应该将所有工部、户部的官员拉来,不求让他们上战场,就让他们在城头看看,看看军伍们是如何保家卫国的,看看那些大字不识一个的莽夫、杀才们,是如何为国朝抛头颅洒热血的。 如果看过之后,这群官员回到京中还继续削减军中预算,还一口一个莽夫、杀才,那就不是蠢了,而是坏,单纯的坏,赤裸裸的坏,应该拉到午门执行死刑,反复执行。 “少爷,饭好了。” 门外传来了旺仔的声音,齐烨有些犯困:“不急,一会再吃。” “您得急,一会您就吃不到了。” 齐烨没当回事,无非就是阿卓和饿死鬼投胎一样罢了。 又泡了一刻钟,齐烨这才拖着疲惫的身体滴了当啷的跨出了木桶,擦了擦身子,换了干净的儒袍后这才走出屋子,准备炫饭。 儒袍其实并不舒服,略显宽大,穿起来还繁琐,不如华服好看,更不如长衫利索。 人们之所以愿意穿儒袍,只不过是想要彰显身份和与众不同罢了。 就如同后世的那些奢侈品牌,越是low逼越喜欢那种logo大的。 再看真正的有钱人,比如广州总吃路边摊的富豪大佬们,十五块钱的凉拖,二十的大背心,三十的大短裤,怎么舒服怎么穿,正装、高奢,人家不是没有,只是不会天天穿。 人们就是如此,越缺少什么,越想彰显什么。 京中的读书人,哪怕儒袍破的和情趣内衣似的,也要穿在身上,仿佛只要穿了儒袍所有人就会敬重他们似的。 齐烨不喜欢穿儒袍,有时候不穿不行,这破袍子从某种意义会让人产生一种“好感”,认为穿儒袍的都有素质,有文化,知书达理等错觉。 事实上那些贪官污吏,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世家,他们也最喜欢穿儒袍了。 等齐烨到了后花园的时候,终于明白旺仔刚刚为什么说自己去晚了就吃不到了。 肉山一样的小鹿,盘坐着,张着嘴,咀嚼着。 相比之下真正如同小鹿一样的季元思,端着碗,喂着。 二人旁边放着一大堆碗、盘、盆,以及桶。 蹲在地上端着碗的阿卓,眼睛都看直了,就干饭这种事,他从来没服过谁,今日,五体投地。 小鹿咀嚼着嘴里的大半个鸡腿,就连鸡腿骨都全部咬碎,咬碎,连肉带骨一起咽了下去。 “你倒在我的嘴里,这样,太慢。” 说完后,小鹿微微仰头,将嘴巴张的大大的,双眼带着一种好似从未被智慧污染过的单纯目光。 平常没什么耐心的季元思将脸盘大小的馕饼折了折,直接塞在了小鹿的嘴里,异常的温柔。 齐烨满面呆滞,一张馕饼,他能吃一天。 到了小鹿这,一张馕饼,她就吃一嘴,一嘴吃没。 人家吃主食,就菜。 小鹿吃主食,就主食。 季元思又将半碗粟米饭“倒”进了小鹿的嘴里。 小鹿吃饭并不快,不是那种大快朵颐吃的满嘴流油,相反,人家吃东西很“秀气”,就好像…好像一头霸王龙吃东西一样,吃的快,不是动作快,是嘴大,咬合力也强。 “我要吃肉。” 被捆住的小鹿看向了食盒中仅剩不多的半只烧鸡。 季元思面露为难之色:“这是留给姐夫…” “给她吃。” 齐烨坐在了石凳上:“再去做一些,她要吃多少吃多少。” 季元思冲着齐烨露出了笑容,然后,将半只烧鸡塞在了小鹿的嘴里。 齐烨突然发现了一件很奇怪的事,那就是小鹿的牙齿很白,并且很整齐。 这种白白的并且很整齐的牙齿,不应该出现在“野人”口腔里。 要知道大康朝是没有刷牙的习惯的,一般多是漱口或是揩牙,用这两种方法来清洁口腔。 有清洁口腔习惯的还多是有钱人,达官贵人,百姓少有这种习惯的,有啥可清洁的,清洁西北风啊。 别说关外那些如同野人一样的各部异族,就是关内的一些百姓,哪怕是女子,一张嘴,犬牙交错,牙齿各长各的谁也不服谁,要是被咬一口,光看牙印的话,都够走进科学拍三集了。 “思思啊。” “弟子在。” “这位木鹿首领…”齐烨指向小鹿,低声问道:“你不觉得有点奇怪吗。” “恩师说的是,精汉话,齿正,由此可见是有用柳枝晨嚼齿木的习惯。” “是南关的各部都这样,还是他们的首领都这样?” “未曾听闻过,应是只有此人。” 齐烨望着不停炫饭的小鹿:“她那汉人爹爹姓甚名谁,问了吗?” “问了,不知汉名。” “好。” 齐烨原本有点饿过劲了,不是很想吃东西,现在一看小鹿吃的那么香,胃口上来了。 小鹿能吃是大家意料之中的事,只是没想到这么能吃。 从齐烨到后花园,吃了半碗饭几口菜,人家小鹿又干进去三张饼,两只鸡,两条风干肉,半坛子酒。 打了个震天响的饱嗝,小鹿呲着大牙乐了出来:“谢…你们。” “好了,吃饱喝足该聊正事了,说,徐夙到底有多少人马和军…” 齐烨话没说完,小鹿一歪脑袋,眼皮子一翻,“咣”一声,栽倒在了旁边。 众人面面相觑,季元思吓了一跳:“有人下毒灭口?!” 齐烨面色苍白,吃的是一样的食物,能够毒杀小鹿的话,那自己… 喻斌连忙跑了去,伸手探了一下鼻息,随即转过头:“恩师,她昏过去了。” 季元思问道:“中的什么毒?” “不胜酒力。” 齐烨目瞪口呆:“酒精中毒啊?” 喻斌:“只是不胜酒力,昏了过去,无大碍。” 后花园内,沉默和不沉默的,都沉默了。 齐烨张着嘴,想骂人,又一时不知道该骂点什么好了。 喻斌挽起袖子,朝着小鹿的大脑门子就是狠狠一下。 季元思连忙叫道:“你小点劲儿,打疼人家。” 喻斌深深看了眼季元思,面色古怪。 阿卓也是无语至极,望向齐烨:“怎么办?” “不会喝酒一下子干进去半坛子,长没长心,我靠。” 齐烨是彻底服了,怎么碰到了这个奇葩。 “算了,咱们要优待战俘,睡就睡,严加看管,醒了再说。” 沾酒就倒,就算强行弄醒了也未必能问出个什么。 站起身,伸了个懒腰,齐烨说道:“都去歇息,明日一早再说,都好好睡一觉。” 众人的确累坏了,现在吃饱喝足,只想回到床上美美的睡上一觉。 大家都散去了,回屋睡觉了,阿卓不能走,他得带着司卫看着小鹿,这可是他亲手与喻斌抓住的,怕出岔子。 等大家都走的差不多了,阿卓望向蹲在旁边没离开的季元思:“你不回去歇息?” “不,本公子要照顾…要与你一起看管小鹿首领。” 阿卓嘿嘿一笑:“莫非你喜欢痴肥女子?” 蹲在那里的季元思没吭声,只是抱着双腿,目光有些涣散,陷入了回忆之中,回忆着他从未和任何提及过的经历。 第456章 妖术 第二日齐烨起床的时候,第一件事就是找姑娘,找小鹿。 晚上他做噩梦了,小鹿变成了一座大山,一屁股就坐在了城头上,全城军伍一脸蒙逼。 还是在后花园,小鹿正在干饭,季元思和个大舔狗似的在旁边伺候着。 阿卓在旁边打着瞌睡,自从来了越州后,他几乎没怎么睡过觉,昨日还出城冲杀了一番。 齐烨看向干饭的小鹿,战阵果然多变莫测。 昨日因为一个女子,有的人,冲进来的,有的人,冲出来了,有的人,想冲,没冲起来,一切又发生的太快,有的人根本没来得及冲。 “吃够了。” 齐烨调整好面部表情,对刘旺打了个眼色。 刘旺走上前一把踹翻食盒,拎着季元思的后脖领子就往后拖:“少爷要问话了。” 连旺仔都看出来了,季元思有点der,这是抓战俘要问话,不是纯爱战士攻略大洋马,一天三顿饭管着,还定时定点的喂,像什么话。 “还没吃完,还没吃完,再吃一口。” 季元思挣扎着站起身,跑过去将最后半张馕饼丢在了小鹿的嘴里。 小鹿冲着季元思咧着大嘴一笑:“你真贴心。” 季元思略显羞涩:“我一直很贴心。” “你特么姨妈巾啊。”齐烨一脚踹在了季元思的屁股:“还一直很贴心。” “服了。” 齐烨发现季元思多多少少有点病,你亲姐天天睡到日上三竿不吃早饭你都不管,现在你管个野人胖娘们? 揉着屁股的季元思推到了一旁,阿卓冲着旺仔骂上了:“你他娘的踢吃食作甚。” 龚信也在,正在给小鹿画像,那一身大横肉大肥油,画的栩栩如生。 旺仔都服了,自家少爷身边就没个省心的玩意。 齐烨板着脸:“木鹿首领小鹿,本世子问你,山林诸部为何对汉人徐夙言听计从。” 小鹿吞下了嘴里的馕饼,打了个不是很饱的饱嗝:“他会仙术。” 齐烨哭笑不得。“大玉螺旋丸啊?” “火。”小鹿鬼画符的脸上出现一丝感情波动,似是有些恐惧:“他是鬼神,他的手,有火,丢出火,烫人的火,我们所惧怕的火。” 小伙伴们面面相觑,画画的龚信头都不抬:“硝水。” 齐烨恍然大悟,利用硝石溶液发生的自燃,道教的基本功罢了,有个火烧符咒,只要将符咒某一处点燃,火焰就会顺着硝石液的痕迹燃烧,很唬人。 小伙伴们还是没懂,小鹿更不懂,低着头自顾自的说道:“他会令亡故之人复生,我没有见过,我的族人见过,他的勇士病了,死了,日升了七次后,他的勇士从土下爬出,更加强壮,更加勇猛善战,很多人都见到了,他说,为他而战的人,会复生。” 齐烨倒吸了一口凉气:“亡灵召唤术?!” 小伙伴们哆嗦了,起死回生,还是死了七天,这… 龚信依旧画着画:“一母同胞。” 齐烨:“…” 小伙伴乐的够呛,感情是双胞胎活的换死的。 看向低着头的小鹿,齐烨哭笑不得:“还有呢?” “有什么?” “他不是说他是妖神吗,除了玩火,死而复生,还有什么花样?” “难道这还不够吗,他很勇武,又是妖神,当他占领了你们的城,会将最大的城赏赐给作战最勇猛的部落,我们不会风吹日晒雨淋,我们会居住在温暖的房子里,有着数不清的食物。” “完美。” 齐烨竖起大拇指,满面揶揄之色。 迷信忽悠人、画大饼空头支票、外加一定的武力,这三个要素加在一起,难怪让一群山林野人们为他打生打死。 说白了,就是蒙、骗、吓罢了,没什么高深或是令人意外之处。 看似不好理解,实则也很好理解。 山林中的生存环境太残酷了,远远比关内残酷。 一个部落的人口少了,就要被欺负。 想要人口多点不被欺负,怎么办,生孩子,造,凿,一天什么都不干,就是干。 可孩子多了,人口多了,新的问题又出现了,食物不够了。 食物不够了怎么办,抢。 抢,就得打架,打架,就开始相互吞并了。 这是生存问题,除了生存,还有一个信仰问题。 各部落都有着相同或不同的图腾信仰,不像关内,就信老天爷和拳头,山林内的信仰五花八门,有信动物的,猛兽,小动物。 有信植物的,花、草、树、木。 有信火焰的,雨水的,各种自然天气的。 有信太阳的,信月亮的,还有信星星的。 最der的是还特么有信佛的,也不知道是哪个小可爱传过去的。 古代可不比后世,古人信仰极为虔诚,哪像后世,那么多信仰来回换,比如什么基督啊、耶稣啊,别看教堂一座座,可以这么说,只要是在华夏的地界,那些教堂只要是超过一个月不发鸡蛋,都得黄摊子。 古代可不同,尤其是山林之中,祖祖辈辈都信奉着各种不同的神灵。 不存在的神灵没展现过神迹,各部族都如此虔诚,徐夙和个大魔术师似的,又是客串火系魔法师,又是客串神圣牧师复活死人的,可想而知山林中愚昧的各部族对他如何崇拜了,就这种直接展现神迹的,不发鸡蛋都能成为信徒,最虔诚的信徒。 精神上,徐夙给很多部落拿捏了。 然后是忽悠,打白条,画大饼,只要攻入关内,大家管吃管喝管吃喝,五险一金全上齐,荣华富贵享不尽。 就山林中那些为了个鸡翅膀子都能干出脑浆子乃至发动灭族战争的各部族,能不被忽悠瘸了吗,能不撸着袖子嗷嗷叫着给徐夙当刀使吗。 精神拿捏了,目标有了,基本上就忽悠的差不多了,如果还有不被忽悠的,那就来拳头。 徐夙现在是蒙族部落的首领,麾下一群骁勇善战的野人哥们,谁不服,打到服,打了还不服,直接弄死。 因此,这家伙才以蒙族为基本盘建了个越国,并且让各部当他马仔来攻关。 “你是他们的头领。” 望着沉思的齐烨,小鹿突然说道:“我饿了,我已经一刻钟没有吃饭了,我要吃肉。” 齐烨:“…” “你给我肉,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什么秘密。” “蒙乌会施展妖术,在你们的大城中施展妖术,你们的士兵会被妖神夺去心,没了心的士兵,不会在守你们的城,所有人都会看到,你们的人,我们的人,他们的人,那时候,你们的城,一定会破。” 齐烨满面懵逼,愣了半天:“你…已经把秘密告诉我了,你知道的。” “哦,好像是的,那我可以吃肉吗。” “管够。”齐烨挥了一下手:“你说的这个妖术…可以让我们的士兵放弃防守城池?” “是的,蒙乌是这么说的。” 画画的龚信突然开了口,皱眉看向小鹿:“为何要告知我等。” “我饿。” 龚信点了点头,他愿意相信如此淳朴的理由。 齐烨不太确定的问道:“你不希望蒙乌打赢这场战争,对吗?” “是的。”小鹿低着头:“他将死亡带到了山林中,死亡,会伴随着他,伴随着我们,我打不过他,木鹿打不过蒙族,我希望,你们可以打过他,我希望,山林的鸟鸣清脆,我希望,山林的大树茂密生长,我希望,我的族人载歌载舞。” 齐烨面色莫名:“如果我放你回去的话,你会带领你的族人反抗蒙族吗?” “不会。” “为什么。” “我们会死,打你们,我们不一定会死,打蒙族,我们一定会死。” “好。”齐烨挥了挥手,让人将吃的带来。 站起身,齐烨对阿卓说道:“看好她,我要去见一下小二和老白,她吃过之后继续问,关于妖术的事以及…该问什么问什么,她想吃什么吃什么,只要肯开口。” 阿卓哭笑不得,世间哪来的妖术,胡说八道,这种事有什么可问的。 第457章 当务之急 京中,宫中,敬仪殿。 早朝刚散,天子坐在御案之后,眉头不展。 御案上是几封密信,几封军报。 老六一字一句的看着,看过之后再相互比对,最终狠狠地一拍御案。 “一群心思鬼魅的跳梁小丑,竟让朕白白折损了兵部尚书!” 文德也是愤愤不平,沉默良久后又叹了口气,事已至此,人又不能死而复生,只得叹一声造化弄人了。 “诛!” 老六杀气腾腾的说出一个诛字后,咬牙切齿:“武家武艺,诛,武家族人通敌叛国,诛,柳州知州尤烈,诛,皆诛,告知刑部,罪魁祸首武艺,以极刑处之,武家,一人都不放过,武艺那废物夫君,柳州同知温涛夺去官职永不叙用!” “是。” 文德应了一声,问道:“既此事已是水落石出了,朝廷…” “武家以通敌之罪处之,吕元嘉…吕元嘉入南地本是要将武家捉拿归案,却被奸邪小人尤烈叛之,吕元嘉惨遭其谋害毒杀,去告知礼部,朕要追封吕元嘉…” 天子闭上了眼睛,合上双目的那一刻,眼角已经带着几分水雾。 这一刻,天子康止戈无比的悔,悔当初一而再再而三的挽留吕元嘉,悔不应叫吕元嘉前往南地,若没有挽留吕元嘉告老还乡,若没有叫吕元嘉赶赴南地,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想起当年军中种种,想起为帝后的种种,想起吕元嘉与他大吵大闹又与他促膝长谈,想起许多,许多。 “是朕,辜负了他。” 天子又说不下去了,紧紧攥住的拳头,缓慢松开,无力的松开。 “老奴知晓了,一会便出宫去礼部。” 说完后,文德看了眼天子,轻声问道:“陛下,那南关…” “关外异族叩关之事已成定局,朕相信骁儿的判断,不过也无需担忧,异族诸部各自为战难成气候,叫户部调集些粮草送去南关,南地各折冲府枕戈待旦就是。” 说完后,老六很是不爽:“还有那齐烨,命人送密信与军报竟是走的驿站,拖拖拉拉,这种大案竟不知八百里加急,路上白白浪费了至少三日,混账东西,不过这小子如此悠哉的去了南关,想来南关是无事的。” “陛下说的是。” “提起齐烨,朕…” 老六的目光有些涣散,沉默了半晌:“想怀武了,怀武,也定是思念着朕。” 文德张了张嘴,犹豫了一下,没好意思吭声。 “朕,老了,终究是老了啊。” 老六摇了摇头,目光依旧涣散着:“近些时日,朕每每署理公务时偶觉这脑子昏沉沉的,上了朝,坐在那龙椅之上,气息也有些不顺畅,总是觉着胸闷,老了,当真是老了啊。” “陛下,老奴觉着…老奴觉着并非是…” “莫要讨好朕。” “不是,老奴想说…” “想说什么,想说朕是上天之子,长命万岁,龙体永安康?” 老六笑了笑:“无需宽慰朕,朕心中有数。” “陛下误会了,老奴想说陛下您要不要…要不要今夜去永宁宫就寝。” “为何?” “永宁宫没…没娘娘,您能睡个舒坦觉。” “哦?”老六不太确定的问道:“你这老狗的意思是说,朕最近…有些过多的宠幸后宫的妃子了?” 文德是真的不愿意开口了,是不是你心里没点数啊。 这一天天,自从齐烨离京前让你狠发了几笔横财后,回到后宫将各位娘娘欠的账一平,那是彻底抖起来了,今天睡这个明天睡那个的,后天一气睡仨,这给后宫的娘娘们整的,走道各个外八字,不说娘娘,就说你,不头昏眼花才怪,咱家守在殿外听的都头昏眼花了。 提起这事,文德可谓满腹槽点,他不最喜欢就是陈妃娘娘,最烦最烦老六去陈妃那。 陈妃风韵犹存,不假。 陈妃会伺候人,也不假。 陈妃更是后宫中最稀罕老六的妃子,更不假。 问题是陈妃有点耳背,嗓门还大,只要是老六去了陈妃那,守在殿外的文德别提多遭罪了。 “你这么一说,好似还真是此缘故,朕最近…是有些腰子酸痛。” 说到这,老六双眼一亮:“南庄,对,南庄水云阁,那里的姑娘都是神医,哈哈哈,皆是神医,这小巧的双手一摁,诶呦,那滋味,那叫个…叫…” “做足疗。” “对对对,是叫足疗。” 文德无声的叹了口气,这狗日的早晚死女人肚皮上,都他娘的成什么样了,还搁那小巧的双手呢。 “定了,为朕取来了衣衫,出宫,去南庄好好快活…好好看看这民间疾苦。” “是。” 文德什么都没说,他知道,康老六只是想透透气,或者大醉一场罢了。 结果眼看着文德马上走出敬仪殿了,一名禁卫匆匆跑了进来。 “陛下,军报,南关军报,加急军报!” 一听“加急”二字,老六神色微变:“出了何事!” “太子殿下遣人传回的军报,未送去兵部,要交于宫中,八百里加急。” 文德一把夺过军报,快步跑到御案前。 老六抓过军报拆开后,这一看,眼眶暴跳。 “二十万大军?” 老六瞳孔猛地一缩:“难道这南关外的山林之中的四大部落倾巢而出不成,开朝至今,异族叩关从未有超过十万之数。” “陛下这,这…” “事已至此。”老六拧着眉:“先去南庄做个足疗。” 文德楞了一下,随即破口大骂:“你个昏君,南军二十万大军兵临南关,你他娘的还要去做足疗?” “你懂个屁!” 老六还不乐意了:“二十万大军要调度多少粮草送去南关,兵、户二部又要商议多久,朕问你,如今最紧要的是什么事。” “最紧要的自然…” “钱粮,调拨钱粮岂是一朝一夕便可拿出章程的,南军本就粮草不多,当务之急是将钱财送去南地,送去南地购买大量米面等物速速运往南关朕问你,京中哪里钱财最多。” “钱庄?” “什么他娘的钱庄,南庄。” 文德恍然大悟:“陛下是要去南庄借钱?” 老六没搭理他,再次看了遍军报,道:“命人去户部寻赟乘泰与喻文州二人,叫他们在城南候着。” “是。” 文德转身刚要走,老六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照着文德的屁股就是一个大叫。 “你这死太监还敢骂朕是昏君,想造反不成!” 这次轮到文德懒得搭理老六了,揉了揉屁股跑去取衣服了。 文德跑走了,老六大喊道:“来人。” 司空野跑来了:“老奴在。” “去宝库将朕的那些银票统统取来,派人去工部,无需经三省等衙,传朕的口谕,将京城各营储存军器速速运去南地,再传口语至京兆府,令张瑞山三日内调集民夫青壮六千人,将军器运至南地。” 老六沉吟了半晌,再次开口。 “遣兵部员外郎即刻前往肃州,抽调肃州折冲府、兵备府八千人,乘马集结,候着朕的御令。” “是。” “命人去三省将除南地外其他各道税银账目送来,还有,速速拟个圣旨,太子少师季伯昌之女季渃嫣淑德温良风姿雅悦,虽为女身不让须眉,元年救济灾民一事册封诰命,写的长些,花团锦簇辞藻华丽。” 司空野不明所以:“陛下您这是…” “借钱!” 第458章 所谓妖法 南关,帅帐。 白修竹刚躺下没多久,外面传来了吵闹声。 帅帐外,李蛮虎梗着脖子喊道:“我家大帅正在歇息,无军情要事不得打扰。” 齐烨瞅了眼李蛮虎,低声问道:“醒没醒?” 李蛮虎回头看了眼,继续高喊道:“你就是打我,打死我,也休想闯进去。” 齐烨翻了个白眼。 李蛮虎抬高了音量:“大帅吩咐过,尤其是殿下不得烦扰我他老人家,我李蛮虎忠心耿耿,断然不会让你闯进去,除非你从我的尸体上跨过去。” 齐烨:“…” 李蛮虎挠了挠后脑勺,嘀咕道:“还没醒吗?” “不行我下午再过来。” 齐烨伸了个大大的懒腰:“也不是什么大事。” “等会等会。” 李蛮虎一把拉住齐烨,随即深吸一口气,用尽了全身力气大喊:“我家大帅数日未睡,心忧战情,乃是国朝一等一的栋梁,有大帅在,南关就在,有南关在大康朝…” “又他娘的怎地了!” 帅帐中传出了白修竹的怒吼声:“滚进来。” 李蛮虎嘿嘿一笑,让开身,做了个请的手势。 齐烨服了,这家伙作为大帅绝对的心腹,怎么贱兮兮的。 旺仔倒是能理解,亲随是一个很特殊的职业。 有的亲随,可能顶着校尉乃至副将的官职,有的亲随,可能就是个大头兵,入营第一年的新卒。 亲随在军务上是没有任何指挥权和处理权的,名义就是保护主将、大帅以及给上官跑腿传令的。 要是问军中什么样的军伍前途最好,那也是亲随。 亲随几乎和主将、大帅形影不离,如何处理军务,又是如何指挥作战的,整日耳濡目染,见识和经验远远超过寻常军伍。 当主将和大帅觉得亲随年纪到了,或者可以独当一面的时候,就会令其担任一些要职,至少也是总旗起步,如果本身是总旗出身,校尉,乃至副将都能当。 尤其是战时,一旦某些关键职位出现了空缺,比如校尉或以上官职战死,亲随就可以迅速顶上。 白修竹是大帅,年纪、资历都在那摆着,齐烨就是个小辈儿,俩人刚接触时出现了不少矛盾,现在不说化没化解矛盾,反正齐烨不彻底服软的话,白修竹不会主动给笑脸。 李蛮虎不同,李蛮虎才三十岁出头,比齐烨大不了多少,加上也看出来了,齐烨这位小世子不是一般炮,有钱,小弟多,这伙京中佬还都有本事。 无论是现在在南关,还是将来齐烨回京了,真要是有个什么事,舔着脸都能求的上。 出于各方面考虑,李蛮虎才在某种程度上主动“讨好”齐烨,情理之中的事。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齐烨做到这了,让世家们筹粮、破抛车、散财、抓敌方大将,作为一个世子,从京中来的世子,自然收获了南军的巨大好感。 齐烨不知道这些,懒得去想,想到了,知道了,也不在乎,掀开帘子进入了帅帐之中。 白修竹只是脱了甲胄,和衣而睡,天亮才睡下的,到现在也就俩时辰不到,眼珠子通红。 坐在书案后,白修竹先是看了眼齐烨身后,确定“公输哥哥”不在后,满面不爽。 “有屁快放。” “一天天和吃枪药了似的。” 齐烨自顾自的坐在了旁边,翘起二郎腿:“徐夙怎么建朝的,大致知道了。” “说。” 白修竹似乎不是很感兴趣,冲着外面喊道:“李蛮虎,滚本帅滚进来,沏茶!” 齐烨笑道:“学生不喝茶了。” “老子喝!” 齐烨:“…” “说啊,徐夙是如何建国的。” “一蒙二骗三吓唬。” 齐烨今天起的有点早,没睡够,又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江湖戏法,引火自燃,给一群野人糊弄的一愣一愣的,还找俩双胞胎做戏演个死而复生,说他有神力,会法术,又和其他部落说只要进了越州破了关,就能长驱直入夺取我大康国土,陛下早就失了民心,关内好多官员、世家、将军,就等着徐夙破关,入了关一呼百应如何如何的,如果这两招还不好使,蒙族本身就算是山林中第一大部落了,不加入的全部干掉,软硬都有,因此才建了越国。” “哦。” 白修竹微微哦了一声,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望着烧水的李蛮虎:“多放些。” 齐烨伸头看了下茶罐子中的茶叶,和锯末子似的,估计也不是什么好茶。 茶叶泡开了,的确没什么茶香。 “还有两件事,第一件事,木鹿首领小鹿并不是心甘情愿带领族人加入越国的,我觉得不止是木鹿,还有很多部落,只是迫于蒙族…” “若是你要说可策反那木鹿首领,莫要开口了。” “老白你是觉得木鹿首领骗我呢?” “没大没小,称呼本帅军职!” 齐烨点了点头:“哦,老白你继续说。” “本白…不是,本帅教你个乖,如今山林诸部,凡首领被俘,部族内会火速再择一首领,若是被俘首领回到部中,多会被新首领砍掉脑袋,一部只可有一位首领。” “还有这说法呢?” “不错,这也是为什么那木鹿首领被称之为小鹿而非巨鹿的缘故,上一位首领应是被捉,未死,有朝一日若是能回了部落之中,那小鹿需斩了上一位首领,才可后颈再插一支鹿角,被称为巨鹿。” 齐烨神情微变:“那是她母亲。” “山林之中就是如此,不杀也可,但那小鹿需将首领之位卸了。” “原来如此。” 齐烨心思复杂,着实没想到山林之中还有如此不近人情的规矩。 旺仔弯腰提醒道:“据小鹿所说,她的母亲死于蒙族之手,并非被俘。” 白修竹解释道:“若是已死,那小鹿必先手刃仇人为上一位首领报仇,方可称为巨鹿,不过小鹿也好,巨鹿也罢,皆是首领,只是如今却也无关痛痒,被俘了,便是策反了放走也无法号令族人。” “那费劲巴拉的抓她干什么,就是为了问出军情啊。” “之前不知。”白修竹叹了口气:“是从被俘的木鹿族人口中得知的。” “原来如此。” 齐烨恍然大悟,被抓回来的可不知小鹿,昨日打的乱成了一锅粥,弓骑营和勇字营回关的时候,也抓了几十个异族,大多带着伤,重伤全砍了,轻伤扔进了战俘营审讯。 “好,那就说第二件事。” 齐烨犹豫了一下,面色有些古怪:“我先说好啊,不是我信了,是木鹿那个首领说的,她说徐夙会施展法术。” “法术?” “嗯,法术,说施展了这个法术后,南军的军伍就会被夺了心智,不守城,任由他们异族大军冲进关内占领城池。” 喝着茶的白修竹微微看了眼齐烨,那眼神,仿佛是在看一个…反正不是什么好眼神。 第459章 想一想 白修竹就那么一直瞅着齐烨,拧着眉。 齐烨被看的浑身不自在,晃了晃身子:“你想乐就乐,老看我干什么,又不是我说的。” “本帅在想…”白修竹收回了目光,转动着茶杯:“我南军,为何会弃城。” “不是,你真信啊。”齐烨哭笑不得:“这种鬼话你也信?” “你不信?” “当然不信了。” “不信,你为何与本帅提及。” “这…”齐烨干笑一声:“就是顺便提了一嘴。” “是吗。” 白修竹没有笑,沉声道:“本帅倒是信了几分。” 齐烨瞳孔猛地一缩:“你为什么会信?” “不如世子先告知本帅,你为何信。” “你怎么觉得我会信?” “若不信,为何与本帅提及此事。” “好。”齐烨微微眯起了眼睛,沉默了半晌:“敌军一共二十万,大大小小的部落五十有余。” 白修竹接口道:“山林之中以讹传讹,皆知徐夙会法术一事。” 齐烨:“道听途说是一回事,亲眼所见,又是另外一回事。” 白修竹:“倘若大军攻城,徐夙并未施展出法术令我南军弃城,那二十万大军军心必然涣散。” 齐烨:“不止是涣散,说不定还会反戈一击,杀了骗他们的徐夙。” 白修竹露出了笑容,望着齐烨的目光有些莫名:“那么徐夙为何还要多此一举,说他会所谓法术,得不偿失。” 齐烨耸了耸肩,这也是他为什么来找白修竹特意说这件事的缘故。 看了眼老帅,齐烨心中颇为佩服,老帅就是老帅,瞬间就联想到了关键点。 徐夙能够建越国,能够让各部跟着他过来攻关,除了忽悠、骗、吓唬,还和他会所谓的法术有关,真带着人来到了关外,如果他没施展“法术”,各部二十万大军,啧啧啧,发现被骗后,都不用南军出手了,估计他们自己都得打起来,就算不打起来,不知多少部落会撤军回到山林之中。 徐夙,不可能不明白这个道理,既然明白,为何还要撒了这弥天大谎? 那么只有一种可能了,他的确会“法术”,一个令南军不守城的法术。 “李蛮虎。” “卑下在。” 白修竹呷了口茶,淡淡的说道:“日后诸将再有军情,齐世子可入帐一同商讨。” “是。” 齐烨笑了,拱了拱手:“承蒙老白你看得起。” 白修竹撇了撇嘴:“你好歹是幽王之后,倘若连这点脑子都没有,日后莫要打着幽王府的幌子招摇撞骗。” 齐烨:“…” “此事莫要声张,告知各营主将加强城防,命步勇营退至北城外三里处安营扎寨,过十人欲入城者细细盘查,过三十人欲入城者,脱了衣物再盘查车马,过百人入城欲入城者,无论是谁,拦在城外后告知本帅。” “是。” 李蛮虎匆匆跑出了帅帐,白修竹看向齐烨:“世子以为,我南军为何会放弃守城?” “玉玺?” 白修竹似笑非笑:“会有人将玉玺带入城中,登高一呼,令我南军弃城?” “额…”齐烨面露尴尬:“不太现实是。” “绝不可能。” 白修竹没有嘲笑齐烨,分析道:“玉玺,徐夙复国最大也是唯一倚仗,岂可留在关内,即便留在了关内,也不可假于他人之手,哪怕是至亲至信之人,倘若世子殿下得了玉玺,会交予他人保管吗。” “会啊,那玩意那么沉。” 齐烨耸了耸肩,指了指身后的旺仔:“我这人丢三落四的,贵重的东西都是旺仔帮我保管的。” 白修竹张了张嘴,无可反驳,因为他亲眼看到了,好几摞子银票啊、天子亲军信物腰牌啊,还有虎符什么的,都在刘旺那,和机器猫似的,兜里啥都有。 最主要的是,白修竹能看出来,齐烨这人惹人厌归惹人厌,可的的确确带点那种无欲无求的感觉,估计真要是拥有了玉玺,也未必看重。 白修竹清楚的记得,大家刚得知玉玺的事时都很震惊,唯独齐烨,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对玉玺毫无兴趣。 “既然不会是玉玺…” 齐烨挠着后脑勺,扭头看向旺仔:“那还能因为什么事让南军不守城?” “小的想不到。”旺仔摇了摇头:“边军悍勇,连死都不怕,小的实在想不出谁人,或是何事,可令边军男儿放下了兵刃弃城。” 白修竹哈哈大笑,赞赏的看了一眼旺仔,发现这小子情商挺高。 其实说的也是事实,南军的唯一职责就是守城关,为了守城关抛头颅洒热血,战死牺牲了不知道多少人,多少代,连战死牺牲都不怕,怎么可能放弃守城。 就在一老一少俩人都想不出个所以然时,李蛮虎冲了进来。 “大帅,柱国将军孙功孙将军到了城外,欲入城见太子殿下,说是从京中而来,因彻查兵部尚书吕元嘉身死一案,人马共计四千人,京营两千人,八百柳州折冲府将士,千余屯兵卫辅兵。” “孙功竟来了?”白修竹颇为意外:“去,将带他进城中,那四千人马不可入城,本帅先见了他再说。” “是。” 白修竹看向齐烨,奇怪的问道:“吕元嘉一案不是你查的吗?” “一明一暗,一前一后,我暗中查,先来,他当靶子,后来。” 老帅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孙功也算是老熟人了,齐烨笑道:“估计是听说南关这边打起来了,带人过来看看能不能帮忙。” “,也好,京营与折冲府的人马既来了就留在南关助本帅守关。” 说完后,白修竹挥了挥手:“去,何时想到了那徐夙到底会何妖法再来寻本帅。” 一听这话,齐烨不乐意了,斜着眼睛:“你老白是南关大帅,守关和我这世子有什么关系,凭什么我想。” “木鹿首领是你抓的,这话也是那木鹿首领说的,如今越州关城内你又是最清闲之人,你不想,谁想。” “我又不是来打仗帮你守城的。” “那就趁早滚出越州。” “好,你牛b,行了。” 齐烨气的鼻子都歪了,霍然而起,一边朝着外面走,一边对旺仔说道:“回去告诉老公输,说姓白的逼逼赖赖,嫌公输甲那公输车造的太慢,说公输甲是个老废物。” 白修竹破口大骂:“齐烨,本帅日嫩先人!” 第460章 大军至 离开了帅帐,齐烨并没有急于回去,而是在营中漫无目的的溜达着。 军营中并无太多军伍,多是传令兵以及亲随和文书吏。 齐烨背着手,低头沉思着,旺仔跟在一旁,也在想着。 二人绞尽脑汁,死活想不通徐夙到底会通过什么办法令南军放弃守城。 齐烨回想起和徐夙见面时,愈发回忆,愈发觉得徐夙不是吹牛b,完全没理由啊。 旺仔毕竟是古代人,跟着齐烨溜达了半天,不由开口说道:“少爷,那狗日的不会当真会妖术?” “咱别唠率先排除一个正确答案那套啊。” 齐烨猛翻白眼:“他要是会妖法,还跑野外打什么江山,直接在关内造反好不好,这都在山林里混十多年了,要是会妖法早就建朝攻打咱大康了。” “那会不会是之前法力不够,近些时日才修为大成?” 齐烨:“…” 旺仔挠了挠后脑勺,他也觉得不太可能,问题是这都想破头皮了,死活想不到徐夙到底可以用什么办法让边军不守城。 二人不知不觉间来到了马厩旁,齐烨正想着顺匹马回去问问龚信他们,突然见到了一头小毛驴。 马厩很大,只有三匹军马,还都是老马,最外侧有一匹毛驴,乌溜溜的眼睛望着齐烨。 齐烨望着毛驴,毛驴望着齐烨。 二兽…不是,一人一驴就那么相互望着。 互相看了半天,齐烨问道:“军营里怎么还有毛驴吗?” “驮货的。” “哦。”齐烨四下看了看,见到没人注意到这里,嘿嘿笑道:“咱顺回去不,听说驴肉大补。” 旺仔犹豫了一下,驴肉是大补,这玩意也壮阳,问题是壮了之后找谁使劲去啊,满柳州除了一群军汉就是城墙,怼谁都不合适。 猛然间,旺仔想到了越州是有一个女的,小鹿。 想到小鹿,旺仔觉得还不如怼城墙呢。 齐烨也是闲的蛋疼奶酸,拍了拍毛驴的脑袋:“毛驴啊毛驴,你能不能告诉本世子,那王八蛋徐夙到底会什么妖法,可以叫南军将士们不守城?” 毛驴灰溜溜的大眼睛望着齐烨,只是那么望着。 “算了,你这么可爱,一定也很可口,牵…” “走”字还没说出来,城关上突然传出了悠扬的号角声。 旺仔不明所以:“似是将士集结?” “轰轰轰轰…” 战鼓声也出现了,如同雨点一般,轰轰作响。 旺仔面色剧变:“敌军现!” 没等楚渊问怎么回事,战鼓更加密集,而且是从四面八方传来的,代表城关各墙头以及角楼都见到了敌军。 “轰!” “咚!” “轰!” “咚!” 一声接着一声,一声快过一声。 齐烨从未听到过如此沉重和密集的鼓声,战鼓,仿佛每一下都敲击在他的心头,令他热血沸腾,愈发的热血沸腾。 “轰!” “咚!” 每一声战鼓,都仿佛催促着热血男儿步入战场,杀向敌贼保家卫国! 这一声声战鼓仿佛有着魔力一般,不止是齐烨,连旺仔也是如此,似乎连小毛驴,也热血沸腾了。 望着小毛驴,齐烨似乎从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里看出了一些事,看出了小毛驴也被战鼓声所感染,似乎是想要… “旺仔。”齐烨指了指小毛驴,不太确定的问道:“这驴的眼神,怎么给我一种…一种它想骑着我上战场的感觉呢?” 旺仔:“…” 远处,白修竹从帅帐中跑了出来,李蛮虎最先到的马厩,顾不得说什么,牵出了军马将缰绳抛给了老帅。 老帅翻身上马,一夹马腹,带着一群亲随赶向了城头,没人有时间搭理齐烨。 谁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如此密集的鼓点,加上悠扬的号角,因看不到旗语,大家只能快速赶往城头。 齐烨这一看一匹马都没有了,就剩个毛驴了,拉到,还是跑着去,至于毛驴,算了,他怕毛驴骑他。 “难怪都说边军男儿豪气万千,连特么毛驴都想上战场。” 吐了句槽,齐烨带着刘旺跑出了军营,奔向城墙。 与此同时,各营主将、副将、校尉,就连总旗,都从四面八方不同位置跑向城墙。 这种号角声,这种鼓点,只有两种可能,要么,全军出城迎战,要么,全军守城应战。 两种都不可能,白修竹在帅帐中睡的和植物人似的,根本没下令,至于全军守城应战,也没太大可能,沈菁忠那五万先锋军虽然还没被打残,可士气低到了谷底,就算是强行下令四万多人攻城,也不至于敲出这么密集的鼓点。 还好,帅帐和营区距离城墙不远,半里路,最近开始锻炼身体做广播体操的齐烨撒丫子跑到城头也就三分钟左右。 小伙伴们早就来了,都趴在城头上。 等齐烨将一群人推开靠到城头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放眼望去,皆是异族,七八里开外,人山人海。 “徐夙率领的大军到了。” 太子康骁来到了齐烨的身边,面色阴沉如水:“昨夜开始,山卒进入山林,绕过敌军先锋军探查于二十里之外,每五里十五人,若见敌军便会回城通禀。” “那怎么没人回来告诉你们呢?” 康骁摇了摇头,摇了摇头就是答案。 山卒这些探马没有发现大军前来,只有一个可能,全部宰了。 要知道不止南军这边将山卒探马放了出去,人家肯定也有探马,先行探马,或是先锋探马。 不止是南关正前方,两侧山林也走出了无数人,不过午时,太阳正是毒辣之时,这些皮肤黝黑的异族早已习惯了这种天气,暴露在阳光之下,有条不紊的安营扎寨。 “二十万…二十万大军这么多?” 齐烨还是第一次经历这种场面:“感觉连到了天边似的。” 沈菁忠的先锋军有六万人,被干掉了将近一万。 就是被干掉之前,不算两侧山林中各五千的伏兵,沈菁忠本阵有五万人。 看那五万人,齐烨并没有觉得“很多”。 可二十万大军放在了一起,齐烨光是放眼望去都觉得这不止二十万人,和二百万人似的,如潮水一般准备随时淹没城墙。 “是啊,不止二十万。” 康骁面色莫名:“将士出征,为慑于敌,多是虚张声势,五万人,可说十万,二十万,可从来没有过五万人,说是三万,一万的。” 齐烨面色微变:“殿下是说,徐夙声称二十万大军,是往少了说了?” “应是如此。” 距离太远,康骁没办法用点兵数精准的判断出敌军多少人,可这么草草望去,绝不下二十万。 徐夙,没虚张声势,甚至很有可能往少说了。 今天小二难得没有陪在白修竹旁边,而是和齐烨站在了一起。 “鼓声并非是因见了敌军,而是敌军安营扎寨时变换了军阵,看西南侧。” 小二抬起了手指:“以往异族攻关,鲜少有骑卒,西南侧军阵,少说骑卒两千人,骑卒两侧步卒近万,这万余人的军阵似是要冲关。” “刚到这就打?” 小二没吭声,按理来说不应该,可那阵型明摆着是要冲关。 太子眯起了眼睛,似乎想要在数十万人中找到徐夙,似乎是想要将前朝余孽徐夙看了个清清楚楚里里外外。 第461章 疲兵 作为将领,作为统帅,作为攻关的统帅,徐夙带领至少十五万大军到了城关外后,做了一件十分外行的事,那就是攻关。 正常情况下,大军远道而至应先安营扎寨,后,恢复体力,后,鼓舞军心,后,再做打算。 换了任何一个人,别说任何一个正常的统帅和将军了,哪怕是正常的一个人,都不会到了就攻关。 以逸待劳,南军逸,异族大军劳。 到了就攻关,可以完完全全的说是纯纯的精神病,彻彻底底的外行,与送人头没什么区别。 如康骁所说,敌军骑兵动了,骑卒不多,两千,步卒多,一万,加起来不到一万三千人。 攻关用骑兵,明显更加外行。 出关应战,可以用骑兵。 出关追敌,可以用骑兵。 平原作战,更应该用骑兵。 刚出道,都是骑兵。 但是从来没有攻关用骑兵的,骑兵机动力再强,也不能上天啊。 还有,山林中是没人养马的,不是没有马,而是不会大规模的养马。 蒙着兽皮的战鼓发出了令人热血沸腾的敲击声,大量的弓卒登上了城头,严阵以待。 “为什么?” 齐烨不知是问小二,还是问在旁边的阿卓,或是其他人。 他看不懂了,交战之初,率领先锋军的沈菁忠仗着抛车犀利将城关上的守卒砸的抬不起头,敌军都没敢说是大举攻关。 现在对方连抛车都不用,所有军器都在后方,才一万多人就敢这么冲上来? 没有人能够回答他,无论是在曾东海舟师服役多年的阿卓,还是已经算得上是沙场老将的康骁,都看不出徐夙的意图。 一里,百步,五十步,敌军越来越近。 不用白修竹下令,各个总旗用出了生孩子的力气高吼出了“杀敌”。 随着“杀敌”二字喊出,密集的箭雨射出了墙外,射向了空中,落在了敌军的身上。 箭矢落在了地上。 箭矢插在了盾上。 箭矢插在了身上。 只是第一次齐射,异族这一万多人就倒下了近二百人。 后排弓卒向前踏出一步,又是齐射。 箭雨未落,换箭弓卒这次连秒都不用瞄,挽弓拉弦动作一气呵成,从仰射变成了平射。 平射过后是俯射,俯射之中是瞎特么射击,交叉换箭的两排弓卒肩并着肩。 短短不到半分钟的时间,最多半分钟,一万余人,至少倒下了近千人。 异族根本没有靠到城墙上,而是放箭还击。 如果问有什么比用骑兵和才一万多人攻城更加离谱的是什么,那就是这一万多人靠近城墙后往城墙上放箭。 “这群人疯了?” 连齐烨都看出来不对劲了,攻城攻城,攻的是城,不是在城墙下仰着脑袋射杀城头上的弓卒。 射箭,不是不可以,但是得配合攀登城墙,最好是利用攻城器。 说的再通俗点,射箭的目的是压制城墙上的守军,这是手段,而不是目的。 可现在手段变成了目的,这怎能让人不困惑。 离谱的事,发生的快,结束的也快。 抛下了一千多具尸体,敌军就这么退了,整个过程不到一刻钟,从敌军冲锋,到靠近城墙就走,最多一刻钟。 康骁的眉头拧的和让太阳暴晒了俩小时的蚯蚓似的,望向了白修竹那一侧。 如同感受到了康骁的目光,白修竹也望了过来,微微摇了摇头。 一老一少二人目光交流了一下,都表露了困惑,没人知道徐夙为什么这么干。 齐烨不是将军,他连校尉都不是,他甚至愿意在额头上写上俩大字---外行,后面再加三个加大加粗的惊叹号,所以他可以咋咋呼呼,成为所有人的嘴替。 “会不会是为了消耗南军的箭矢?” “不会。” 喻斌摇头说道:“弟子询问过弓骑营余将军,南军多是守关而战,存放最多的便是箭簇,单单是柳州城内便存放了千余箱。” 箭簇是箭簇,箭矢是箭矢,前者就是箭头的意思,七千箱,可想而知有多少。 南军还有大量的箭杆,一旦箭矢不够用了,城中的辅兵就会在最短,最快的时间内用现成的箭簇和箭杆弄成箭矢送到城墙上,完全不需要担心这方面的问题。 正当齐烨想七想八的时候,战鼓声再次传来,那近万敌军还没撤回本阵之中,又是近万步卒冲了过来,全是步卒,没有骑兵,而且敌阵后方还推出了大量的军器,几架抛车,几架井阑,十一架云梯。 刚刚那些骑兵和步卒是从右侧来的,这次则是左侧,贴着山林。 季元思搓了搓双手,有了用武之地,跑到公输车后面耐心的等着那些军器进入射程内。 谁知敌军军器正好卡在了射程的边缘,反倒是大量的步卒冲了过来。 季元思等了半天,一看军器不动弹,学着他姐夫的模样打了个响指,两名司卫松开了手。 流光闪过,少说六七人被扎穿。 白修竹扭过头,怒骂道:“莫要大材小用,旗矛…” 季元思:“我姐夫有钱。” 白修竹:“…” 还真别说,季元思有这个底气,他的底气来源于他姐夫,他姐夫的底气,来源于董孝通。 喻斌已经和董孝通沟通过了,后者派了人前往各地军器坊,将所有旗矛火速运到南关,少数三千支。 就是季元思十二个时辰不吃不喝不睡觉的搁这射,他也射不完,根本射不完。 “太子殿下,世子殿下。” 一名身穿亮银甲胄的将军来到了齐烨身边,正是大康朝柱国将军孙功。 要么说人家是柱国将军呢,二十多万大军兵临城下,并且在尝试攻关,孙功面如常色,语气风轻云淡。 “应是疲兵之举。” “疲兵?”康骁神情微动:“孙将军的意思是,这徐夙用的是扰敌之策?” “八成是如此。” 齐烨问道:“什么意思?” “二十余万敌军,无时无刻,日夜不休,不停攻关,不,是不停靠近城墙,反观我南军,无时无刻,日夜不休,枕戈待旦的守城,兄弟们又不是铁打的,长久下去便是疲兵。” 齐烨恍然大悟:“大批次,小规模,不停的骚扰,明白了。” 想了想,齐烨问道:“可他们也疲啊。” “疲兵对疲兵。”孙功微微一笑:“就看谁更疲。” “我看你最皮。” 齐烨服了,好歹是柱国将军,统领京中八大京营,往这一杵,让你来说单口呢,赶紧想办法啊。 人家是柱国将军,不是边军将军,初来乍到,没有指挥权,也就和齐烨唠唠罢了,没必要和白修竹去说。 人家老帅白修竹早就看出来了,之所以困惑,是不知道徐夙为什么用这种战术。 一时之间,城头上的南军猜测纷纷。 第462章 点拨 兵法,因人制宜、因地制宜,各种制宜,徐夙之举,毫无意义。 不算辅兵,南军六支大营,两支骑营,四支步营。 四支步营都是守城的,三支弓卒营,一支枪矛营。 这四支步营每营八千到一万两千人,往少了说,三万人。 光是这三万步卒用来守南关足够足够了,南关城墙上就算挤的和沙丁鱼罐头似的,最多能站个六七千人,还是往多了说。 除此之外,这次南关外集结了这么多敌军,要打持久战,消耗战,靠近南关的各地折冲府会很快抽调精锐过来,这是第一批增援,属于是快速反应部队。 第二批增援,由南地各道兵备府召集辅兵以及民夫青壮过来。 第三批增援,朝廷调派,至少一支京营,加上沿途集结南地各州府兵力,少说五万人,少说少说五万人。 这就是说,兵力的事无需担心,别说徐夙集结了二十万大军,就是翻一倍,初期南军顶住了,只要顶住了,后期就会有源源不断的兵力补充到越州。 既然南军不会打残、打没,徐夙用所谓的疲兵战术没有太大的意义。 白修竹、孙功,以及其他将军校尉们,都看出了徐夙的用意。 看出了,反而更加的不解。 阿卓眯着眼睛,不太确定:“莫非是虚实之策?” 齐烨:“什么意思?” 旺仔用齐烨能听懂的话解释道:“就比如十个人拿着木棍揍卓统领,卓统领不怕,想着木棒打不死人,结果打他的人抽冷子给他来了一刀,噗嗤噗嗤一顿攮。” 阿卓:“…” “明白了。” 齐烨恍然大悟,小规模,大批次,不间断,看样子没什么威胁,等南军放松警惕的时候,上个狠活,整一把大的,就好比九浅突然来了一深,令人猝不及防。 “看!” 康骁神情微变,指向右侧山林:“敌军入了山林。” 白修竹那边也看到了,下了军令,让南野、涂州二城加强防备。 “这是…”齐烨挠着额头:“三线进攻,不止骚扰这边的柳州,南野、涂州也要去打?” “应是如此。” “有病。” 齐烨听大家说过其他二城的情况,完全没有战略意义。 南野仅靠越州,左侧是山,右侧是越州,说是城,就是一道关墙,后面全是军营,旁边还连着越州内城墙,就算是入了南野,还得多打两处防御城墙,得不偿失。 涂州情况也差不多,左侧是越州,右侧是山林,山上的树木极为密集,几百人过去行,几千人过去几乎没什么行军速度可言,还容易被伏击,就算进了涂州城也没办法进入关内,绕了大半圈又绕到越州城后了。 南军又不傻子,怎么可能被敌军神不知鬼不觉的攻破涂州,涂州那边比越州还易守难攻,纯纯的战场绞肉车。 情况,都明白,意图,也猜到了,作为统帅的白修竹却不敢大意,李蛮虎跑了过来,让康骁和孙功过去一趟。 齐烨望了过去,也不知道白修竹搁那狗狗搜搜的说着什么。 片刻后,康骁和孙功快步走下了城头,司空朗跑了过来。 “世子爷,大帅叫殿下与孙将军前往南野和涂州,以备不测。” 阿卓微微皱眉:“白帅说的是以应不测,而非以应不测?” “是,说的是以应不测。” 阿卓点了点头:“知晓了。” 齐烨:“有什么区别啊?” “无甚区别。” “那你问个屁。” 阿卓没吭声,当然有区别,区别太大了,一个“应”,应对的应,一个“备”,准备的备,一字之差,军令意图天差地别。 备,代表知道了敌军意图,做好万全准备。 应,代表不知道敌军要干什么,走一步看一步,别松懈。 “齐烨。” 最近一直客串齐烨保镖的龚信走了过来,背着手,望着战场,叫了一声齐烨的名字,众人齐齐看向他,结果这老头沉默了半天也不吭声。 “你说话啊,叫我干嘛。” “老夫问你,你可有大志。” “啊?”齐烨一头雾水:“大爷,咱打仗呢,不是搁这收听小龚谈心呢,有点正事行不行。” “老夫问你,你可有大志。” “有啊,怎么了。” “是何大志。” 齐烨没好气的说道:“灭国,灭了瀛岛瀛贼。” “原来是建功之志。”龚信微微笑了笑:“接过你爹幽王衣钵?” “不是,你有事没事。” 齐烨望着第三次冲过来的异族,极为不耐烦。 “若是你欲统兵为将为帅,老夫便与你浅谈一番,若是你只想做个逍遥世子,开办些书院叫天下百姓之子有书读,那么老夫便去寻白修竹浅谈一番。” 齐烨一头雾水,没听明白,倒是旁边的旺仔和阿卓神情微动。 “莫非龚先生已是看穿徐夙意图?”阿卓连忙拱手施礼:“还请龚先生赐教。” 龚信看都没看阿卓,只是望着战场:“老夫,是问齐烨是否有大志。” 阿卓:“我有。” “你一天家鹰犬有何大志,本帅是问齐烨。” 阿卓气的够呛,刚要开口,旺仔突然说道:“刚刚老先生看了公输车,看了山林,如今又看了那些军器。” 龚信神情微动,扭头微微看了眼旺仔:“倒是个机灵小子。” 说完后,龚信再次问齐烨:“老夫问你最后一遍,你当真想好了,将来要为将为帅?” “没想好。” 齐烨耸了耸肩,嘿嘿一笑:“我想灭了瀛岛,没错,问题是我知道自己不是这块料,不是这块料还要当将军当大帅,那不是害人吗,大爷你也别在这卖关子了,你要是看出了什么,你去找白修竹说去,和我说不着。” 一听这话,龚信气的吹胡子瞪眼:“老夫是想点拨你一番?” “点播?”齐烨一时之间没听明白:“我是绿播,不脱,你点别人去。” 望着齐烨那没证据的模样,龚信又想骂人了。 小伙伴们其实都看出来了,别看龚信对齐烨冷言冷语的,实际上肯定是青睐有加。 齐烨提了提裤子,der的呵的:“我要不要也穿上甲胄,别有个什么流矢射我颜上。” 龚信见到齐烨都不鸟他,气呼呼的照着旺仔的屁股就是一脚:“你说,为何老夫要看山林。” 旺仔揉着屁股,很无辜,我家少爷不听你故弄玄虚,你踹老子干什么? “老夫问你话,为何不答。” 旺仔没好气的说道:“入山林,肯定是要去南野和涂州那边。” “那老夫为何要看军器?” “能破城的,只有军器。” “老夫又为何看向那公输车。” “能破军器的,只有公输车。” “老夫为何只看山林、军器、公输车?” “这…” 旺仔一头雾水,鬼知道。 小伙伴们也是面面相觑,这有什么可看的,都摆在那了。 见到龚信直勾勾的望着自己,准备随时再给自己一脚,旺仔闹心扒拉的看向齐烨。 旺仔的确挺闹心的,自己就是个狗腿子,你要装高人你找我家少爷去,为难我一个狗腿子干什么。 “还是老卒,蠢,哼。” 龚信骂了一声:“皆蠢。” 旺仔有点不乐意了:“敌军将军器缓缓推动,停滞数次,想来是要测出公输车射程以及几息一射。” 龚信点了点头:“算你长了些许的脑子。” 旺仔反倒是困惑了:“既你早看出来了,为何不叫季公子停手。” “蠢,奇蠢无比!” 龚信又骂上了:“敌方要知晓的是我南军到底有多少架公输车。” “知道啊,就一架啊,没必要故布疑阵,有多的话,之前就齐射…” 旺仔说到一半,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不太确定的问道:“你的意思是说,敌军想要靠军器打南野与涂州?” 龚信终于不骂了,嘴角略微上扬了一下,颇为意外。 阿卓哭笑不得:“打了有何用。” 喻斌接口道:“就是破了涂州与越州,也进不了关内。” 龚信接着骂:“蠢,你二人一个比一个蠢!” “不对!”旺仔面色剧变:“不入关,若只是占城呢!” 话音落,周围一片沉默。 小伙伴们一时没反应过来,略显困惑。 唯独龚信,望着旺仔脸上满是意外之色:“接着说。” “日他娘!” 这次轮到旺仔骂上了:“公输车只有一架,若是敌军强攻涂州与南野二城,破城而占,越州便会腹背受敌!” 齐烨倒吸了一口凉气:“我靠,原来是打的这个主意。” 龚信一副不耐烦的模样挥了挥手:“还愣着作甚,告知白修竹去。” 齐烨二话不说,撒丫子就跑。 刘旺下意识想要跟过去,结果被龚信一把扯住了脖领子。 龚信满面欣赏之色:“你这莽夫,当真只是寻常军伍出身?” 旺仔一巴掌呼掉了龚信的手臂:“你管老子!” 叫了一句,旺仔跑去追齐烨了。 龚信气的鼻子都歪了,倒是阿卓与喻斌对视一眼,随即连忙施礼。 阿卓:“龚先生果然精通兵法。” 喻斌:“学生佩服。” 龚信:“滚!” 第433章 赶赴南野 齐烨跑到白修竹那边后,三言两语将龚信的判断说了出来。 “原来如此!” 白修竹听过之后可谓变颜变色,一切都说的通了。 越州这边肯定没法打,光靠二十万兵力,几乎没有任何可能破城。 可要是打涂州与南野的话,一边只用五万兵力就够了。 以前异族几乎不靠近南野与涂州,没任何意义,打了也没办法入关,还是得靠近越州两侧,照样挨削。 那么换一个思维,不入关呢,只是占城呢。 一旦占了南野与涂州,那就是等于阻断了关城左右两侧后方的补给增援,这是其一,其二是会对越州城内的南军造成很大很大的心理压力,从某种角度来看,越州多多少少带点孤立无援的意思了,要防备三面之敌,正前方,以及左右两侧。 “倒是有些见识,不愧是幽王之后。” 平常只要上了城墙就会变成冷酷无情t-800的老帅,竟然破天荒的夸奖了一句齐烨。 齐烨老脸一红:“是龚…” 话没说完,余思彤叫了起来:“大帅快看,果然有敌军将木料运送到山林之内,应是要将军器运到南野!” “不错。” 得知了徐夙意图的白修竹并没有任何慌乱之色:“这也是为何沈菁忠麾下五千军卒入山林的缘故,并非是要做辅兵,而是伐了树令为军器开路。” 老帅不急,余思彤急的够呛:“南野没有公输车,如何破抛车?” 白修竹没搭理余思彤,而是看向齐烨。 “南野,就拜托世子了。” “啊?” 齐烨傻眼了:“啥意思啊,我去守城啊,太子殿下不是已经去了吗。” “看推动军器以及入林之人,竖的皆是先锋军旗帜,沈菁忠此人为鲁班后人,极善军器,若问这南军之中谁可压下那沈菁忠一头,自是本帅的好哥哥公输兄了。” “那你让公输甲去就完事了呗。” “莫要讨价还价,你若不听本帅号令,带着人马离了越州就是。” “又是这一套!” 齐烨气的够呛,骂骂咧咧的带着人走了,准备叫上兄弟们前往南野。 直到齐烨带着人下了城墙,余思彤不解的问道:“世子殿下似是不通军阵,为何要他去南野?” “他只是有些见识,的确不通军阵兵法。” “那大帅为何还要他去南野。” “本帅看着他心烦。” 余思彤:“…” 白修竹也不知是嘀咕了一句什么,没好气的说道:“太子与世子来了咱南军的地界,总要历练一番捞些军功才好回京。” “可南野若是被破…” “南野易守难攻,五千人足以守数倍之敌,太子殿下自幼长于军中,更是不可多得的将才,若是连太子殿下都守不住,本帅亲临也是于事无补,二人身份尊贵,即便城被破,二人带着人遁走便是。” 余思彤点了点头,明白了。 望着战场接连不断跑上来送人头的敌军,余思彤叹了口气:“这徐夙非是泛泛之辈,虽是初至,军阵严整,居中调度有方,我南军怕是要苦战、恶战一番。” “若是泛泛,岂会被前朝晋王送至关外谋划大逆不道之事。” 白修竹傲然一笑:“不怕,越州在,南关就在。” “可若是涂州与南野…” “涂州不会,涂州靠山,倘若敌军入山,本就难行,一把火就可将敌军烧的干干净净,至于南野。” 白修竹摇了摇头:“南野城高墙坚,五千守卒,加之辅兵与山卒近万人,最宜外墙与瓮城搏杀,就是抛车破了外墙,军伍用命拼杀就是,岂会被占了城,难不成那徐夙当真会妖法。” 余思彤露出了笑容,是这么个事。 南野和越州、涂州还不同,整体就是呈凹字形,相比越州这边的精锐弓卒,南野那边的守卒多是刀斧手,更擅长在城墙上近距离搏杀,想要占城,无非两种情况。 第一种情况,那就是人海战术,乌泱泱的一片冲过去,可因为地形被限制了,会造成大量的伤亡,而且与敌军的接触面很小,就算能破城,那也需要耗费大量的时间,出现这种情况,越州派人过去绞杀就是了。 所以说,这种情况几乎不可能出现。 那么就剩下第二种情况了,徐夙会法术,让南野的守军放弃守城,守军不守城了,那不是想占就占。 两种情况都不可能出现,因此白修竹才不担心。 龚信的推测是对的,白修竹深信,确信,徐夙肯定是打的这个主意,想要占二城,至少占一个城,问题是怎么占,白修竹目前还没想出来,谁都想不出来。 想不出来,不代表不可能,因为只有龚信的推测才能将一切解释得通。 这也是老帅的“稳”体现之处,想不出来就慢慢想,该守守,该打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打仗就是这样,就看谁先沉不住气,就看谁先露出破绽,就看谁能敏锐的抓住战机。 再说齐烨这边,贴着墙边走,眼观六路嘴骂八方,本来就是过来经历经历的,结果现在弄的和白修竹小弟似的,动不动就被威胁赶出越州。 其实齐烨早就可以走了,没资格,也没义务跟着守城,可他总不放心,意外频出,加上他走还带不了阿卓,毕竟玉玺出现了,阿卓作为正版的天子亲军统领,不知道也就罢了,知道了玉玺流落到了关外,肯定要想法设法弄回去。 反正乱七八糟的意外,乱七八糟的好奇,乱七八糟的缘故,齐烨现在是真不想走了。 回到了宅子,让人将东西收拾好,叫齐所有司卫,准备进驻南野。 季元思贱兮兮的凑了过去:“小鹿姑娘也带着过去。” “你有病,交给军中负责审讯的人就行。” “姐夫,那…那能成吗,她是卓统领与喻斌所擒,是咱的军功,还有,小鹿姑娘毕竟是女子,这可是军中,若是出了…” 齐烨直勾勾的望着季元思,好奇到了极致,自己小舅子是不是有点什么大病? “带上。” 阿卓插口说道:“木鹿族人就在先锋军中,先锋军似是要攻打南野。” “行。” 齐烨呵呵一笑:“咱这可没多少马,阿卓你牵着她,她要是撒泼打滚不愿意走往那一趟,你就是背也得把她背到南野去。” 阿卓:“还是宰了,本统领觉着她将知晓的都说了,已是没了价值,宰了为妙。” 季元思:“回京我给你一百贯,你给她背过去。” 阿卓:“本统领觉着她还是有所隐瞒,先带到南野再做打算。” 说完后,阿卓吹了声口哨,叫来五个司卫。 “一会你等将那木鹿首领背到南野,回京后,本统领赏你们一人一贯大钱。” 齐烨:“…” 第464章 如影随形 齐烨一群人,满打满算正好二百五十个。 到了南野之后,第一感觉就是氛围不同。 如果说越州是比奇大城的话,那么南野连银杏山谷都算不上。 事实上南野本来就是个新手村,专门训练边军新卒用的,什么都不多,就稻草人儿多,新卒用的也是木剑,没战事的时候整天剁稻草人儿,南野这边也算是边军的新兵营。 南野城就一个门,后门儿,南侧对着山林不叫门,叫兵洞,出兵用的,不是城门,三个兵洞。 齐烨带着人从后门儿进来的,狭窄,拥挤,大量的粮草军需被辅兵们运送出城送去越州。 只要是进了越州城就有一种紧张感,哪怕是齐烨这种不着调的人,也会在不知不觉中被感染,那种大军压境,兵临城下,所有军伍誓死守卫越州的紧张感。 现在到了南野,没有任何紧张感,只有松弛感。 运送粮草允许的全是辅兵,穿布衣的、穿布甲的、光着膀子的,还有只穿着兜裆裤的,大呼小叫着,乱糟糟的。 城门口也没什么盘查的人,倒是有两队巡逻的人马,小旗带着,身后跟着二十来个辅兵,人五人六的。 齐烨这群人大部分都是司卫,穿着黑袍,腰挎长刀,引得来往人群频频侧目。 不过没人上前询问,战时就这样,兵备府的、折冲府的、屯兵卫的,还有京中过来找茬的,什么鸟人都有,大家都习惯了。 进了南野,一眼就能望到头,没什么建筑,全是营帐,横七竖八,如同一个不太规整的棋盘似的,辅兵穿梭其中。 从南野后门到最前方的城墙,也就二里路多点,城内比较“宽”,而非“长”。 脚下的路泥泞不堪,走着,难行。 路过的辅兵们瘦的和骷髅精灵似的,看着,难绷。 营帐旁边就是茅厕,还有一些乱七八糟的衣物挂着,嗅着,难闻。 齐烨带着人一路笔直的走,走向城墙,这一路走来,一个字,难受! 整座城太松弛了,松弛的就各种野鸡奖拿了大满贯的女演员似的,完全感受不到任何大敌当前的紧张感。 不是说军伍们不紧张,也紧张,来回匆忙的跑着,换防,了解最新军情,可整座城,姑且算是一座城的南野,就是给人一种松弛的感觉。 弓卒是站在城墙上,没穿甲胄,旁边也有府兵拿着盾,只是那些盾根本不是制式的,大小都有。 而且那些盾卒和活不起了似的,往护墙后面一靠,打着哈欠,扣着脚丫子,嗦乐着手指头,要多业余有多业余。 也不怪他们,南野几乎没挨过揍,从概率学上来讲,不到百分之一,有数的几次,还是敌军溃散之后没地方跑了才会靠近南野进入山林之中。 “南野这边什么情况。”齐烨面色愈发阴沉:“守将是谁。” “军从守备马乾程,不过太子如今来了,应是接替了守将之职。” 喻斌知道齐烨面沉如水的缘故,低声解释道:“南野多是伏兵、山卒、民夫,遇了战事,担的是运送粮草、修葺城墙、供给军需等事。” “有多少兵力?” “五千,多是辅兵,山卒。” “五千业余的?” “恩师所说业余是指…” 喻斌没太明白,看向旺仔。 旺仔倒是明白齐烨的意思了,不知该如何解释。 这府兵和辅兵,一字之差,这个“差”并非是反差的差,也不是战力的差,用军伍的话来说,就是“待遇”的差别。 南军,越州边军,正规军,令行禁止,敢打敢上,誓死守国门,从不怯战,领着朝廷军饷。 南野这边,全是辅兵,罪囚战俘山卒、青壮等等,朝廷也发军饷,很少,严格意义上也不叫饷,更不发给辅兵们,而是直接给南军。 南军这边呢,不按时按晌的给辅兵钱,平常养着,干多少活给多少钱。 但是,并不是说和临时工似的辅兵论战力不如正规军府兵。 事实上在很多比较特殊的情况下,辅兵个人作战能力比正规军还要强。 打个比方,正规军夺旗战帅,加官进爵。 辅兵夺旗战帅,给钱,啥也不给,军功都没有,就是给钱。 那么问题来了,为什么不入正规军,而是入了辅兵营? 因为身份问题,辅兵的构成极为复杂。 有罪囚,罪囚之后。 比如被发配的,徒刑的,一开始出苦力,刑期到了后只能留在南关,没地种、没活可干,只能入辅兵营,至少管吃管住。 古代很多刑罚中都有连坐,以及罪及后代,这就导致了好多人因为上一辈获罪之后他自己也不是清白身了,只能入辅兵营。 除了获罪的,山卒营也算是辅兵之一,多是战俘,跑进关内,死,跑出关外被族人见到了,还是死,只能留在南关为大康边军效力,好死不如赖活着。 还有最后一种,那就是想要发家致富的,百姓出身。 辅兵有一个最大的好处,那就是平常不上战场,一旦上了,所获所得全归自己。 南边军这边也会定期的扫荡关外,距离不会太远,防止山林中的一些部落将势力发展的太过靠近边关。 正规军是不愿意干这活的,风险系数太大,得不偿失,就算有斩获也不是他自己说了算的。 辅兵不同,辅兵属于是主动请战,白修竹执掌南军后,有功就赏有过就罚,该是谁的就是谁的,不克扣,不虚报,也不瞒报。 辅兵中只要不是罪囚或是山卒,还有一个来钱儿的门路,那就是被各家出关商队雇佣,走一趟只要安全回来,能得不少钱财。 白修竹对这种事也是比较支持的,既能叫边军这边从世家身上赚点仨瓜俩枣,还能让那些出关客串保镖的辅兵们更新一些舆图,了解一些关外的事情以及情报等等。 罪囚、百姓青壮、战俘,这就是南军辅兵的人员构成,百姓青壮比较多。 凭良心讲,辅兵战斗力不差,真要是同等人数,百名辅兵对上百名装备精良的正规军,未必会打输,但是,最多百人对百人,但凡二三百人对二三百人,辅兵啥也不是。 辅兵不操练,也不怎么讲战术配合,令行禁止倒是能做到,鲜少训练军阵配合,这也是伏兵最大的短板,几乎没有独当一面的能力。 不过要说守个城高墙坚的南野城,五千辅兵是足够足够了。 齐烨来到城墙下方的时候,终于见到一件让他开心的事了。 城墙不破,非但不破,反而极为坚固,比越州那边的城墙都要高上几分,砖石裂缝也少。 上了台阶,齐烨问道:“为什么南野的城墙比越州那边高大?” “南野几乎无战事,平日里各辅兵营也没事做,修城葺墙。” 齐烨猛翻白眼,闲的呗。 城墙高且坚,不长,齐烨带着人上了城墙后一眼就看到了小二。 小二换了一身甲胄,如今算是真正的一村…一城守将了,扭头望着越州那边的正面战场,见到了齐烨来了,颇为意外。 “贤弟。”小二露出了笑容:“白帅将你也打发过来了?” 齐烨快步应了过去,苦笑连连:“打发这词儿用的好,估计老白是嫌我碍眼。” “哈哈哈哈。” 太子哈哈大笑:“白帅嫌弃贤弟,愚兄我可是对贤弟…” 话没说完,众人面色剧变,一团黑影从天而降。 不,是一块巨石从天而降,正正好好砸在了城头下方。 阿卓定睛望去:“林中,抛车!” 太子望着齐烨,如同看着一个扫把星。 所有城墙上的伏兵纷纷起身,如临大敌。 太子不由自主矮了几分身子,郁闷不已:“敌军抛车送到南野这边作甚?” 齐烨刚要将龚信的推测说出来,太子又问:“公输车带来了吗?” “没有。” 太子更加嫌弃了:“公输车没运来,那你来作甚?” 齐烨:“…” 季元思伸着脑袋朝着山林中望去,骂了声娘。 “还不如在越州呢,至少在越州能看到抛车在何处,这他娘的什么都看不到。” 一群司卫们闹心扒拉,蹲在了墙边,之前被抛车支配的恐惧,再次浮现到了心头之上。 第465章 军从守备 齐烨已经不想去骂了,累,闹心。 就如同上了一天班拖着疲惫的躯体回到家之后,打开电视发现全是巴黎奥运会开幕式一样。 那抛车就和锁定瞄准了似的,他去哪,巨石往哪砸。 “公输车拉来也没用,抛车在林子里,看不到。” 又是一颗巨石砸来,砸在城墙上,虽说对城墙没什么伤害,可谁也不敢保证巨石下一次不会砸在墙头上。 巨石对南野的城墙造不成伤害,可要是砸到人了,一砸一个不吱声。 旺仔缓缓闭上了眼睛,侧耳倾听,心中记着数。 过了片刻,旺仔睁开眼睛:“少爷,至少五架抛车。” 说完后,旺仔探出半个身子,观察了片刻:“西南一架,西南三架,后方一架。” 龚信微微看了眼旺仔。 齐烨一把将旺仔拉了回来,郁闷的要死,蹲在墙边想骂娘,又不知该从何骂起。 太子也挺闹心,闹心且困惑:“敌军为何要打南野?” “占城。” 齐烨三言两语将龚信的猜测说了一遍,小二听过之后表示认同,觉得龚信分析的有理,推测的准确。 “不说占着南野难如登天,只说占了,倘若真叫敌军占了南野,西南三成的军需物资便会运不到越州,断其粮草、动其军心,增敌之士气。” 太子微微哼了一声:“徐夙,未免太过异想天开,以为这南野是纸糊的不成。” “鬼知道他怎么打算的,去个司卫,将公输甲叫来。” 齐烨吩咐了一声,继续闹心。 太子微微一笑,这笑容有些莫名。 喻斌倒是注意到了太子的笑容,心里略微有些担忧。 司卫,天子亲军,齐烨一天天和使唤狗似的,都使唤习惯了,现在当着人家太子的面还是这么使唤,往轻了说,不合适,往重了说,逾越。 喻斌真的想多了,太子没这个意思,非但没这个意思,他还希望齐烨就当司卫当自家下人使唤,最好天天使唤。 毕竟这群司卫都是齐烨养着,而齐烨呢,挂着京兆府官员的职,干的都是皇差。 给天家办差用司卫,没毛病,齐烨属于是出钱又出力,不要工资也就罢了,还倒贴钱上班。 “殿下。” 一个五短身材穿着甲胄的中年汉子弯着腰跑了上来:“巡过城了,山卒、壮士二营都集结过了,三鼓即可登墙守城。” 齐烨猛翻白眼,怪不得是辅兵呢,瞅瞅这名字起的,还壮士营,一听就知道是民兵,而且还是炮灰民兵。 太子为齐烨介绍道:“此人是军从守备马乾程,当年父皇在军中时的部将。” 蹲着的齐烨颇为意外,拱了拱手:“幽王府世子齐烨,见过马将军。” 马乾程面色大变,又惊又喜:“齐大将军…不不不,幽王爷之子…不,殿下,世子殿下,诶呦,原来您就是世子殿下,卑下马乾程,给世子爷问安。” 用的是“问安”俩字,有些暧昧。 齐烨问道:“马将军和我爹是旧识?” 马乾程哈哈一笑,满面傲色:“不是。” 齐烨哭笑不得:“那马将军是…认识我爹?” 马乾程脸上的傲色更浓:“不错。” 旺仔插口说道:“未听老爷提及过马将军。” 马乾程脸上的傲色,那都快溢出屏幕了,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这是自然,本将认识幽王爷,可幽王爷不认识本将。” 旺仔:“…” “哎呀,当年在军中,谁…” 说到一半,马乾程面色突变,霍然而起,明明是个五短身材,却以极不符合身形的速度冲了出去。 站起、助跑,大飞脚,一气呵成,一脚将一名站起身似乎想要放箭的辅兵弓卒撅出去七八米。 一群人面面相觑,马乾程飞速跑了回来,转过头破口大骂。 “老子你,抛车调校,三息射你一群老子!” 化身为人形自走电报机的马乾程骂的直喷口水,小二与齐烨面面相觑。 正当大家不知道这马乾程抽什么风的时候,令人惊诧的一幕出现了。 被踹飞的那名辅兵弓卒,刚刚所站立的位置,不偏不倚落下了一块巨石,碎石飞溅,吓的旁边一群辅兵们连滚带爬。 马乾程大吼道:“日,一群不长脑子的,老子,绕开角楼我,统统都是!” 齐烨目瞪口呆:“马将军怎知抛车会将巨石射在哪里?” “诶呦,小把戏。” 刚刚还素质极其低下的马乾程略显腼腆的羞涩一笑:“若老子…若卑下是指挥抛车之人,定要调校一番,调教过了,自然要办正事,刚刚卑下听过了,也数过了,五架抛车,抛车不放到越州外,反而来了南野,必是对南野动了心思,咱闹不清楚这群狗日的为何打南野,可要是打,必阻了两侧角楼和西南侧城墙,殿下您看。” 马乾程指向一处角楼方向:“那里的城墙最矮,也最是适合钩锁挂墙。” 齐烨恍然大悟,满面佩服。 从抛车轰击城墙到现在,不到一刻钟,马乾程通过短短的一刻钟就能猜测出敌军的意图,怪不得一个能担任一城的军从守备。 要知道马乾程刚刚露面的时候,齐烨还心生几分小觑。 首先是穿着打扮,一身甲胄倒是穿着,问题是这甲胄根本不是成套的,不伦不类。 没头盔,臂甲只有一支,和肩甲明显不配套,一个黑,一个亮,肩甲是校尉制式,臂架是主将、副将制式。 胸铠倒是擦的挺亮,里面还有个锁子甲,也不知道是小一号还是怎么的,多多少少带点情趣色彩。 下半身就套着俩战靴,没有腿甲。 就这身穿着,怎么看怎么像逃兵在路上攒出来的一套甲胄,还没攒全。 除了穿着,还有长相。 马乾程有些胖,又矮又胖那种,就是个小黑胖子,没有越州各营主将、副将那种杀伐的气质和煞气。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官职,军从守备,这才是齐烨刚刚没将马乾程当回事的主要原因。 各守备府的守备,和军从守备,还不是一个意思。 大康朝各州府的守备府守备,有点类似于后世的公安局长,管理屯兵卫的辅兵和“民兵”,和本地的折冲府属于是两个不同的指挥体系。 守备府归本道的知州管,又能被本州府的知府所调动。 折冲府不同,折冲府归兵部管辖。 而军中军从守备这个官职只有边军有,职务上只负责一件事,那就是训练新卒。 如果是战时,军从守备还会管理辅兵、青壮民夫,主要是看管或是运送物资军需等。 按照齐烨的想法,如果马乾程是个硬茬子狠汉子,怎么可能担任个新兵营营长,早就被调到越州跟着白修竹守城了。 “太子殿下,世子殿下。” 马乾程还是那副憨厚的模样:“卑下得再去巡一遍城,关外这群狗日的也不知是让鬼上身了还是怎地,打起咱南野的主意了,卑下可得紧着点城里的事。” 太子笑着点了点头:“辛苦马将军了。” 待马乾程离开后,齐烨望着前者的背影,兴趣顿生。 第466章 不可能之事 马乾程离开后,齐烨难免产生了浓浓的好奇心。 “这位马将军看着并非泛泛之辈,刚刚殿下还说他是当年陛下的部将,那怎么只混了从六品的军从守备呢?” “是啊,以马乾程的本事为何要甘愿做个区区军从守备呢。” 太子叹了口气:“这也是为何孤没有去涂州而来了南野的缘故。” 齐烨没有吭声,静待下文。 “孤迟早有一日登基为帝,若是孤做了大康皇帝,必是要提拔一些忠臣良将,这马乾程便是孤想重用之人。” “哦?”齐烨还是头一次听到太子对未来班子的打算:“马乾程一定很厉害。” “何止是厉害,你可知前朝兵部右侍郎程文广?” “知道。” 齐烨连连点头,程文广,他印象太深了。 之前季渃嫣和他说过,前朝最能打的三个人,aka常怒皇帝康老六,幽王齐怀武,以及前朝兵部右侍郎程文广。 “马乾程正是程文广的义子,程大将军用兵如神,视马乾程为为己出,一生所学倾囊相授,二人情同父子。” “那陛下更应该重用他了,程文广不是陛下的左膀右臂吗,难道是这位马将军能力足够,人品不行?” “并非是父皇不重用这马乾程,而是父皇打入京中后登基为帝,也算是为父皇立下汗马功劳的马乾程却离了京,来了这南地,将程文广双亲尽孝送终后就入了南军,白大帅知晓马乾程是为将的将才,谁知马乾程只是愿当个军从守备。” 齐烨越听越迷糊:“为什么?” “或是乏了。” “乏了?” “是啊,乏了。”太子幽幽的叹了口气:“将军难免阵上亡,几经生死,看惯生死,今日生,明日死,生生死死本就是军伍的宿命,马乾程自幼从军,成了程文广义子后熟读兵书,战阵上更是一员猛将,大大小小的战阵上了不下百次,程文广战死后,马乾程…哎。” 太子没有继续说下去,一声长叹结尾,满是感慨,遗憾。 齐烨大致听懂了,可能沾点创伤应激障碍。 上百次战斗,打了十几年,见了太多太多的尸体,袍泽的,敌人的,内心早就千疮百孔,将一生所学倾囊相授的干爹又战死了,马乾程自然厌恶了战阵。 可作为一个将十多年青春奉献给了军营的人,无亲无故的马乾程又能去哪,哪里又是他的归宿,所熟悉的,擅长的,习惯的,依旧是军营。 既不想踏上战阵,又不想离开军营,那么还有什么职位比训训新兵,管管后勤的军从守备更加适合他呢。 巨石轰轰,城墙上的守卒都蹲在墙后,一时之间,都有些沉默。 众人难免想到了吕元嘉,这位兵部尚书老大人,何尝不是戎马一生,天子康止戈登基后,吕元嘉曾多次想要告老还乡,却被宫中、朝廷,一次又一次挽留,最终却落得如此下场。 “去歇息。” 太子拍了拍齐烨的肩膀:“敌军必攻南野,养足精神去,若是不愿回京,到了大战时你我兄弟二人并肩作战。” 齐烨没站起身,不由问道:“既然敌军躲在山里中,为什么不一把火…” “敌军会砍了树木隔绝火势,这几日北风,放了火,反而得不偿失。” 齐烨:“那为什么不让精锐进入山林中将…” 康骁:“刚刚已是派了山卒入了山林,敌军少说万人。” 齐烨:“如果越州和南野同时出兵包…” 康骁:“敌军本阵首尾相顾,左右两翼相连,入了山林便被请君入瓮八面皆敌。” 齐烨:“算了,我还是去歇息。” 终于说出一句完整话的齐烨猫着腰,郁闷不已的带着小伙伴们离开了,感觉挺丢人的,竟说外行话。 还真没人笑话他,太子更不会笑话他了。 齐烨就这一点好,听劝,从不瞎指挥,或是为了面子装内行。 南野可没越州那么好的条件,没什么房屋,全是营帐,还不是营区,都是营帐,一片连着一片。 司空朗追了上去,拍了两句马屁,又快跑开找马乾程给齐烨等人安排住处了。 还是营帐,马乾程让一群辅兵将四处装着石料的营帐清了出来。 一大三小,齐烨住在最大的一处营帐,小伙伴和老伙伴住在左侧营帐,司卫三班倒,住在另外两处营帐。 旺仔、喻斌、季元思先给齐烨的住处收拾了一下。 也没什么可打扫的,地面都是土,越扫越脏。 放几口箱子,上面铺个草席,草甸子上面铺上粗布单子,这就算是床了。 弄个小火炉,上面放个茶壶。 弄几个小箱子,算是凳子。 弄个长箱子,算是书案。 再弄几个箱子,压住帐角,要不晚上一刮风呼呼响。 反正全是箱子,箱可万物。 收拾的差不多了,公输甲也来了。 齐烨简单的交代了几句,让老公输去城头找太子去,看看有没有什么办法毁了隐藏在林中的抛车。 要么说人家是墨家后人呢,换了别人,得开骂。 抛车藏在密林之中,前面全是树,什么军器也不可能带拐弯的,打不到抛车。 结果人家公输甲就一句话,五日内破抛车。 齐烨都有点惊奇了,还问了一下老公输想怎么解决。 老公输淡淡的回道,以彼之道还治彼身呗,咱也弄几个抛车,抛过去砸就完事了。 齐烨竖起大拇指,又开始觉得自己的确挺蠢的,现在也没专利这说法,没人规定光可以敌军用,自己不能用。 等公输甲离开后,齐烨将小伙伴们和老伙伴们都召集了过来。 一群人或站、或蹲、或坐,齐烨翘着二郎腿,召开了第一次非专业人士的战前会议。 与会人员,大康朝京中活畜生幽王府世子。 幽王府护卫头子,人称世子头号马仔刘旺。 上班倒贴钱,下班没着落,天子亲军正牌统领阿卓。 喻家核心子弟,文武双全少年俊杰,南庄书楼一代目,喻斌。 道家子弟,大康朝“体验派”作画创始人,龚信。 太子少师府大少爷,世子准小舅子,aka微胖女神收割者季元思。 会议主持人齐烨率先开口:“敌军肯定要攻打南野,目的是占了南野,但是,即便有了抛车,南野也不会被攻破,那么问题来了,明知道攻不破南野还要攻,为什么,他们凭什么认为会攻占南野?” 没人吭声,连龚信都想不出来。 沉默了许久,季元思压低了声音:“妖法,一定是妖法!” 齐烨点了点头,随即一挥手:“拉出去,揍!” 季元思一缩脖子,可怜巴巴:“除了妖法,还有什么办法能够攻破南野?” 帐内,又陷入了沉默之中。 齐烨叹了口气,想起了一句话。 派出所有可能,剩下那个最不可能的就是真相。 第467章 书信 妖法? 妖法! 妖法? 妖法这两个字,令帐中的众人心思各异。 古人到底还是迷信的,所有可能性都排除了,只剩下了最后一种可能性了。 即便是连齐烨这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都难免心生动摇。 就如同季元思所说,除了妖法,没有任何可能性破了南野。 南野南侧连个城门都没有,就算将钩锁挂上来那也是送人头,凹字形的城墙就是一个巨大的绞肉场,城墙接触面太小太小了,即便上了城墙也没多大用处。 南野的修建本来就是为了补足越州防线短板,防御敌军不是光从城头上射箭,而是立体式打击,城墙有孔洞,角楼旁边有马台,马台下方还有射箭的洞,下面还有兵洞。 三个洞一起使劲射,谁受得了,更别说又不是一道城墙。 外城墙失守,守军后退,再上内城墙,依旧是绞肉场,依旧是立体式打击。 就算退一万步来讲,敌军可以上外城墙,甚至可以进入内城墙,然后呢,还是没有任何意义,因为越州会派兵过来,两座城中间有三道门,距离还特别远。 理论上来讲,想要占了南野,那就需要南野守军全部失心疯,放弃守城,敌军短时间内进入南野,这个“短时间”内,需要控制在半个时辰里,超过半个时辰,越州那边就会从两个方向赶过来将敌军全部绞杀。 “都去给我想!” 齐烨又开始无能狂怒了:“想不到不准睡觉!” 大家齐齐看向龚信。 齐烨又吼了一句:“想不到不准吃饭!” 大家齐齐看向阿卓。 “散了。”齐烨一挥手,让大家出帐开动头脑风暴去。 都离开了,除了旺仔。 齐烨长叹了一声:“旺仔你说那徐夙,不会真的会妖法?” 看得出来,齐烨都有些动摇了,因为除了妖法,他想不出任何可能性了。 “不会。” 旺仔摇了摇头,目光无比坚定,语气无比笃定,说出的话无比确定:“世间任何人都可能会妖法,唯独徐夙不会。” “为什么?” 齐烨很奇怪,自己这个后世人都有点不太确定了,封建迷信的古代人为什么这么确定? “昨夜您歇息时,小的闲来无事就寻了木鹿首领小鹿。” “然后呢?” “小的就问那小鹿,当初在山林之中,徐夙是如何施展妖术的,如您所说,那徐夙所谓的死而复生,果然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小鹿说二人的长相是极为相似,又略有不同。” 笑了笑,旺仔又是那副无比笃定的口气:“少爷您想,若是那徐夙当真会法术,为何还要用一母同胞的兄弟诓骗异族,为何不直接施展了妖术?” “对啊!” 齐烨小鸡啄米似的点着头,可不是吗,真要是会妖术,何必鱼目混珠玩个狸猫换小二。 “可不是妖术的话,他攻进南野?” “那小的就不知了,总之一定不是妖法。” 齐烨挠着下巴,苦思冥想,片刻后拧着眉问道:“会不会是疫病?” “若是疫病,需死尸,人畜死尸,每到战时,各营主将极为忌惮这种事,有了尸体便会运到城外速速掩埋,尤其是夏日,军令,夏,尸不过八,夏季尸体不可过八个时辰,营不可见腐,水不可饮腐,食不可吃腐,营中不能见腐烂的尸体,水不能饮死水,食物不能吃腐败之物。” “哦,行。” 不是妖法,不是疫病,齐烨死活想不出个头绪,跳下木箱子:“走,溜达溜达去。” 二人刚走出营帐,龚信迎面走来。 “敌军怕是这几日就要攻城。” 龚信那语气,比旺仔笃定徐夙不会妖法还…还笃定。 齐烨问道:“你怎么知道?” “今夜八成有雨,大雨,瓢泼大雨,这大雨应是会下上几日。” 齐烨仰头望着还算晴朗的天空:“不像啊。” “听老夫的断然不会错,降了大雨不可燃火,若我是徐夙定会雨夜攻城。” 见到龚信如此确信的模样,齐烨略显佩服:“果然是道家弟子,什么都懂。” 龚信傲然一笑,转身走了,只是这老头走的时候总是下意识揉着膝盖,右脚落地的时候还有些轻。 齐烨望着龚信的背影,瞅了半天:“风湿就风湿,装的还挺高深莫测,靠。” 上一世齐烨上学的时候,女生宿舍那边有个姓秦的门房大爷,也是比天气预报都准,说下雨就下雨,十六年老风湿。 漫步在并不大的南野城中,齐烨愁眉不展。 喻斌匆匆跑了过来,手里抓着两封信:“恩师,恩师恩师,京中来了信,先是送到了柳州,柳州又派人送到了南关。” “快拿来看看。” 齐烨终于露出了笑容,一把夺过两封信,上面也没什么署名,拆开后发现第一封是段平写的。 老段是了解齐烨的,通篇大白话,就是没标点符号,不过是按段写的,先说南庄,再说京中。 南庄一切安好,严格按照齐烨的指示奉行着四个时辰也就是八小时工作制,各方面福利待遇也是令无数没在南庄上工的京中百姓提起来就眼红,托关系哪怕花钱都想入南庄上工。 这不是齐烨的目的,他的目的是“膈应”其他人。 齐烨的目的达到了,京中很多行业的用工标准和待遇也略微有些提升,效仿南庄减少工作时间。 南庄没什么可说的,书楼有徐功和吴俊杰等人,水云阁以及各个服务岗位有语棠与翠巧,庄子里的安全问题由王府下人们负责管理,戏院之类的娱乐场所则是余大贵负责。 说完了南庄说京中,京中还是那个京中,马牌的事几乎可以说是在京城全面落实了,余大贵兼着发马照的事,因此这家伙还成了户部的座上宾。 除了马牌外,京中的一些勋贵开始嘚瑟上了,有钱了。 这些勋贵占了南庄的一些作坊份子,赚的盆满钵满,钱多了自然就开始嘚瑟上了,整日招摇过市。 在这个期间,有一个从北地回来的永宁侯,也是折冲府的将领,告老还乡了,想要再投一些钱进作坊里,老段自然不允,结果这位永宁侯竟要去见季渃嫣,多少带点很蛮横的样子。 这明显就是欺负人,投了点钱,通过南庄作坊赚了很多钱,再用这些钱继续投钱,占更多的份子,是个人都干不出来这种事,偏偏永宁侯这么干了,明显是没将南庄放在眼里。 季渃嫣知道后并没有见永宁侯,而是给赵国公宇文檀去了封信。 之后,就没有之后了,宇文檀带着一根棍去了永宁侯府,打折了永宁侯的一条腿。 当夜,永宁侯被围了,十几个勋贵,带着上百号家丁,把永宁侯的另一条腿打断了。 事后老段才知道,季渃嫣那封信就写了几个字,写的是当初勋贵占份子是可以退钱的,双方都可以退,除了这些条款外,季渃嫣就说了一句话,她要将所有勋贵的份子买回去。 老段之所以在信中特意、着重、详细的强调此事,有其他原因。 因为断了两条腿的永宁侯第二天要去告状,告御状,仗着在前朝事,他在北关算是第一批投奔老六响应造反的勋贵,以为自己算是从龙之臣,要去找老六讨一个说法。 结果第二天一大早,永宁侯出府刚被人搀扶着下了台阶,还没进入马车时,冲过来一匹马,一匹高头大马,一匹明显就是训练有素军马。 军马还挂着马甲,可以理解为马的铠甲,就那么直接撞在了永宁侯的身上,然后,永宁侯飞了。 因为那时天还没全亮,一切发生的太快,永宁侯被撞飞了都不知道掉草丛里还是掉哪了,反正骑着马的季渃嫣找了半天没找到,反正她说的是没找到,一群侯府下人都不敢出去,因为季渃嫣是带着一群幽王府下人来的。 事情并未结束,前脚将人撞飞的季渃嫣,回头就跑京兆府敲鸣冤鼓去了,状告永宁侯,说人家肇事逃逸。 审案的张瑞山愣是搞了半天才明白啥叫肇事逃逸,这还是季渃嫣特意给余大贵带去了,余大贵拿着记录马牌相关律令的文书讲解了一刻钟。 最后张瑞山一敲惊堂木,永宁侯触犯马牌律令,肇事逃逸,关押候审! 勋贵不归京兆府管,但是马牌相关的肇事逃逸归京兆府管。 齐烨看完之后吸着凉气,脑瓜子嗡嗡的。 几张信纸写的满满当当,全是蝇头小字,齐烨看了一会眼睛都累,直接将信纸甩给了喻斌,让他看。 搓了搓手,齐烨拆开了第二封信,上面就三个字,三个特别特别大的字,我想你,字的下面还有一个红色的印子,红色的唇印。 看着唇印,齐烨骂了声娘,想回京了。 第468章 军情 老段那封信,齐烨看了一半就不想看了,都是些他不是很在乎的琐事,至少当前在南关的阶段,他不是很在乎。 季渃嫣写的那封信,准确的说是写的那三个字,齐烨足足看了半天,看的浑身难受、刺挠、瘙痒、不得劲儿、支棱。 将季渃嫣的信放在了怀中,齐烨清了清嗓子:“晚上没人的时候再看。” 说完后,齐烨继续朝前走着,漫无目的的溜达着。 旺仔和喻斌则是跟在身后,前者全身肌肉都绷紧了,这座城里太多太多陌生人了,太多太多异族面孔,后者则是看着信,表情一会一变。 “恩师当初您建议户部将京中商税之事交于京兆府,可谓高瞻远瞩。” 喻斌佩服的五体投地:“京兆府查办了不少京中作坊,北市数十家商铺不以日、月为期限,而是以货量为期限,以此逼迫上工百姓每日劳作五到七个时辰,京兆府皆以没收非法所得的由头将这些商铺封了,并处了大量罚金。” “少爷,小的突然想到一件事。” 刘旺插口说道:“您以前说过,南庄谁若是强迫百姓上工超四个时辰便是触了规矩犯了法。” “是说过,百姓主动加班行,不能强迫,并且要给加班的劳务费。” “是,您说的是,那小的就想,若是叫百姓每日上工七个时辰,等同于超了三个时辰,是违法的,是。” “是啊,怎么了。” “既是违法的,那百姓上工多出的三个时辰得的工钱,就是违法所得啊,咱能不能将百姓的违法所得没收了?” 齐烨:“…” 喻斌侧目看向刘旺,表情莫名。 齐烨竖起大拇指,第n次觉得旺仔跟着自己太屈才了,应该去当官,当大官,最好进三省,制定律法。 齐烨决定了,如果有一天自己看老六和小二不顺眼,一定想方设法让旺仔入朝为官,鼎力支持,旺仔,太祸国殃民了! 南野不大,半个多时辰就快逛完了,没什么可看的,到处都是营帐,到处都是在营帐中看似躺平的军伍,到处都是背着弓准备随时上墙的伏兵。 值得一提的是山卒们,那些明显容貌有别于汉家儿郎的山卒们,只是安静的待着,武器五花八门,大部分没有甲胄,有甲胄的也是五花八门。 这些山卒就如同之前被调去越州时那般模样,很平静,很沉默,眼里没什么光,仿佛行尸走肉一样。 齐烨没过多关注,回到了帐中准备吃饭。 回到帐外,大锅咕咚的冒着泡,午饭是肉沫汤泡面饼子。 香气扑鼻,齐烨没什么胃口,坐下后心不在焉的想着徐夙要如何攻城的事。 “姐夫。” 大快朵颐的季元思含糊不清的说道:“兵来将挡水来乌央,有什么可愁的,多呲些,呲的胖胖的,归京后给我姐生个大胖小子。” 齐烨瞅了眼季元思,怀疑这小子是怎么长这么大的,老丈人的脾气这么好的吗? “好意思吃!”齐烨骂道:“说没说想不出来都不准吃饭!” 没人搭理齐烨,继续炫,都知道说的是气话。 齐烨放下了碗筷,看向了城墙方向,望向了那个略显孤独的背影,小二。 小二和白修竹似的,一直待在城墙上,也不知道吃了没有。 公输甲不知道去哪了,应该是回越州找人找工料准备也弄几架抛车去了。 “越州那边什么情况了。” 齐烨站起身,揉了揉眉心。 “还在打着,在城头上就能看到,越州应是无伤亡,敌军从击鼓到如今冲了至少四次,丢下了上千具尸体。” 齐烨摇了摇头,也不知是何意,伸着懒腰回帐中准备午睡一会了。 来南关之前,他从未想过自己会在战时午睡,并且能睡得着,还是伴随着巨石砸击城墙的声音缓缓入梦。 半梦半醒,一个多时辰,齐烨起床时抛车已经停止了抛射巨石,走出营帐,小伙伴们都在。 营帐外,旺仔正在数蚂蚁,阿卓蹲在旁边打瞌睡。 喻斌手里抓着几个账本,太子让他在核验清查一下南野城的军需物资。 远处,季元思在远处陪着小鹿吃饭,吃今天第四顿饭,龚信在旁边作画,应该是在画小鹿。 打着哈欠的齐烨走了出来:“抛车没动静了呢?” “一刻钟前就停下了,不知为何。” 阿卓指着城墙上那群正在清理落石的山卒们:“果毅营的探子在林中见了不少云梯,路也伐出来了,要么今夜,要么明夜,至多后夜,敌军定会攻城。” “哦。”齐烨坐在了旁边,有些无聊,看着旺仔问道:“干嘛呢。” “小的在瞧蚂蚁。” 旺仔将手里的馕饼撕成了一小块放在地上,数百只蚂蚁蜂拥而至。 阿卓指着蚂蚁问道:“你可知本统领与这些如同军士一般的蚂蚁有何不同之处吗?” 旺仔没搭理阿卓。 阿卓笑着说道:“皆是军伍,皆应听令而行,可本统领辨是非,明对错,知晓善恶。” “哦。” 阿卓又问道:“那你可知本统领与这些蚂蚁又有何共同之处吗?” 旺仔:“都无俸禄。” 阿卓:“…” 齐烨哈哈大笑,背着手去看季元思了。 结果才走出两步,齐烨吓了一激灵:“靠你大爷谁将那胖娘们身上的铁链子松开了!” 画画的龚信头都不回:“老夫。” “不是,她和推土机似的,就不怕她暴起伤人?” 龚信的口气依旧平淡:“若伤人,老夫可令她命丧当场。” “季元思!”齐烨都没敢靠近,不断招手:“给我滚过来!” 正在喂饭的季元思一溜小跑来到了齐烨面前:“怎么了姐夫。” 一个大逼兜子呼在了季元思的脑门上,齐烨骂道:“你疯了,就不怕那个异族首领将你撕成两半?” “不会。”季元思揉了揉脑门,傻笑道:“她不伤我,不伤任何人,她说了,她只想吃的饱饱的。” “季元思!” 齐烨眯起了眼睛:“你知道木鹿族有多少人吗?” “几万。” “六万之众。” 季元思挺意外的:“那么多吗?” “只是木鹿族人,还有很多依附木鹿的其他各部,十万,还是往少了说,因此木鹿才被南军称之为四大部落之一。” 齐烨的面容极为严肃,口气更加严厉:“一个女人,一个能统领至少十万人的女人,你觉得,她很傻,很无辜,很天真,还是很善良,那么你又觉得,她是靠什么当上首领的,只靠着能打?” “是啊。”季元思乐呵呵的说道:“她说的,最骁勇善战的族人可以做首领,她的母亲之前也是木鹿一族最厉害的勇士。” “她说的,她说的,她还说本世子天下第一帅呢。” 齐烨气不打一处来,刚要再赏小舅子一个逼兜子,季元思一缩脖子:“太子殿下也这么说的,南军都这么说,木鹿一族就是如此,最厉害的勇士都可以做首领,挑战首领,赢了当首领,输了就死。” “是吗?” 齐烨气势顿消,却未放下戒心,刚要说再捆上,龚信转过头:“她无杀人之意,更无伤人之心,如山中猛兽,腹中饱了,便不会伤人了。” 放下画笔,龚信来到齐烨面前:“二十万大军,粮草定不会不存放一处,若老夫是徐夙,必将粮草分多处存放,距离不可过远,运送不便,距离不可过近,会被边军出关所毁,如此多的粮草,不可能瞒得过大军。” 说完后,龚信对季元思说道:“去,问她,大军粮草存放于山林何处。” 季元思双眼一亮:“她要是说了,就不捆了?” “去。”龚信难得露出了笑容:“道出便不捆了。” 季元思又一溜烟跑走了,龚信对齐烨说道:“想要揽些功,便要冒些险。” “我没想着立功。” “那便想着叫边军少战死一些人。” 回头看向季元思,龚信又道了一句:“你不要功劳,可,你身旁之人不要,也可,可若是你身旁之人当真不要,你这世子,便要想方设法为他们揽些功劳,越多越好,多多益善。” 齐烨没吭声,若有所思,沉默了片刻,不得不承认,老头说的对,对极了。 小伙伴们的起步也很高,只是大家如果原地踏步的话,未来想要做的事,想要做出的成就,无法由现在的身份和地位去支撑,去支持。 “好好,他怎么说也是我小舅子,别出事就行。” 齐烨烦躁的挠了挠后脑勺:“如今这些都是小事,徐夙说的妖法,他如何破南野,这才是咱们现在的当务之急。” “耐着性子。”龚信擦拭了一下画笔:“今夜大雨,水落,必然石出,最晚明日中午,一切皆可知晓。” “就是说明日中出…不是,明日中午之前肯定水落石出,是。” “不错。” “行。” 齐烨嘴上说着“行”,心中越来越烦躁,总有一种隐隐的不安萦绕在心头之上。 第469章 敌现 季元思不负众望,没有给小鹿画饼,直接给饼,字面意思。 小舅子让人拿来了一筐饼,撒着芝麻夹着肉末的,小鹿流着哈喇子吞咽着口水,给出了大家想要得到的情报。 龚信说的没错,徐夙的确将军需物资存放多处,足足六处,重兵把守,位置不远,都在密林之中。 小鹿还会看舆图,在舆图上标注了出来。 都不用叫斥候去探,旺仔、阿卓、龚信、太子,光看位置就知道千真万确。 这六个存放物资军需的位置很刁,刁到了什么程度呢,除非二十万大军被击溃,或是后撤至少十里,边军才有机会毁掉这六处物资。 管中窥豹可见一斑,别看徐夙年纪不大,统兵作战的能力,除了齐烨外,谁都不敢小觑。 也就齐烨,这小子想的不是徐夙怎么排兵布阵,而是总想着人家到底会不会妖术。 龚信这小老头的确很神奇,不止是预料到了军需粮草的事,当夜,刚入夜,夕阳彻底落下时,下雨了。 没有任何前戏,连试探都没有,直接瓢泼大雨,城墙上的守卒顿时成了落汤坤,浇的满头满脸。 电闪、雷鸣、狂雨,暴雨说来就来。 边军没有可没有穿蓑衣斗笠的习惯,抛车中午就停了,辅兵弓卒们站在大雨之中,瞪大了眼睛,准备随时应战。 谁也不知道狂雨之夜敌军会不会攻城。 正常来看,夜,适合攻城,但是雨,不适合攻城,太滑,攀登城墙很危险。 可山林中的异族们,又比汉人擅长雨夜作战。 在很多异族的传统之中,雨夜会带给他们好运,受到各种各样稀奇古怪乱七八糟的神灵祝福。 事实上也算是加buff了,汉军不相信有这些神灵,异族相信就够了,因为相信,相信神灵保佑他们,相信战死后会得到神灵的祝福和赏赐等等,作战时异常勇猛。 这也是为什么龚信说下雨之后敌军就会攻打边关的缘故。 一身蓑衣的齐烨从下大雨后就上墙了,也是睁大了眼睛。 他甚至做好了心理准备,就是黑漆漆的山林中,突然被闪电照亮,然后发现黑暗中有成千上万双嗜血的眼睛,闪电消失,嗜血眼睛消失,然后等第二道闪电划过,成千上万双嗜血的双目已经近在眼前。 齐烨纯属是自己吓自己,南野视野开阔,山林是在右侧,除非敌军会瞬移直接从山林里移到城墙下面,再腾空一跃跳到半空中,这倒是能吓人一跳。 “殿下,都站一下午了,休息休息去。” 齐烨从阿卓手里接过蓑衣、斗笠递了过去:“别风寒了。” 太子摇了摇头,坚毅的目光仿佛能够穿透黑暗与雨幕一般。 “穿了蓑衣,将士们便不知孤在这里会与他们并肩而战浴血厮杀。” 齐烨翻了个白眼,他觉得小二想多了。 边关三城早就传开了,京中来了个太子和世子,军伍们并不是很在乎,和他们几乎没任何关系。 很多人都会以为所谓的御驾亲征会激励军心如何如何的,有,不是没有,分朝代,分情况。 正常情况下所谓的激励军心都是“大臣”们嘴里说出来的,或是读书人拍马屁拍出来的。 打个比方,学校上课,老师说今天校长过来旁听,学生会是什么反应? 事实上无论任何反应都是装的,因为和他们没关系,校长满意了,夸的是老师,校长不满意了,骂的也不是学生。 天子御驾亲征,下面的基层军伍们并不是很在意,天子是人,不是三头六臂长着几万双眼睛,不可能随时随地的看着所有人,军伍多杀一个敌人,天子并不会知道,军伍稍微偷懒耍滑一下,天子同样也不会察觉。 纵观古今,就没听说过哪个天子御驾亲征然后突然发现一个小兵作战异常勇猛并且对其火速提拔的。 大人物们总是以为自己是“大人物”,自己的一举一动会对小人物造成很大的影响,自以为自己在小人物的心中很重要,稍微演演戏就可以让无数小人物们感动的热泪盈眶。 事实上这完全是想多了,自作多情罢了。 即便是天子来了,边军该怎么守还怎么守,更何况来的不是天子只是一个太子。 “殿下,你说今夜敌军会不会打过来?” “不知。” 太子今天在城墙上杵了一下午,吃饭都是在角楼中吃的,已经多多少少带点白修竹那意思了,人穷话不多,看着挺冷酷的。 “越州那边什么情况,还在打吗?” “打着。” “殿下你能多说几个字吗。” “怎地了。”小二哑然失笑:“大战在即,不适?” “不是不适,我不知道别人怎么想的啊,就说我啊。” 齐烨擦了擦脸上的雨水,看向黑暗之中的山林:“下午季元思问过木鹿首领小鹿了,山林中的很多部落都处于观望状态,二十万大军只是那个什么鸟毛越国派来的,如果,我是说如果啊,按照小鹿的理解,如果城关失守,代表徐夙真的会法术,其他部落就会对徐夙顶礼膜拜,之后会有大量的部落加入越国,并且集结更多的兵力攻关。” “那又如何,打便是了,南军…” 小二压低了几分声音:“南军虽不如西、北二边军骁勇,却也不是几十万番蛮异族能击溃的。” 齐烨哦了一声,心不在焉 他觉得早打不如晚打,慢打不如快打,这样越拖下去,越是麻烦。 有了这个所谓的越国,各部落之间明显懂得配合了,调度有方,军阵严整。 越国二十万大军出现前,谁都没想过会打持久战,会拖下去。 现在这二十万大军真真切切的出现在了关外,很多将军、校尉嘴上不说,心里多多少少有点苦涩。 南军,别说经历过长达数年的围城战了,数月都算久的,打的最久的一次也就两个多月不到仨月。 事实上古代攻城战打的都久,很少有十天半个月就能结束的。 攻城战,守城战,需要考虑太多因素了,不止是双方兵力,还有双方士气、后勤保障能力、攻城军器的使用等等。 所谓攻城,大多数指的都是围城,一打就打上几年的都有,南宋襄阳围城战就持续了六年,整整六年。 之前徐夙说过一句话,大致意思就是周边的国家都对大康不满了,这也让齐烨不得不怀疑周边邻国是不是暗中商量过了,准备让大康陷入四面苦战的境地。 西关不知道,如果南关再加个北关都开战了,关内后勤保障难度就会成倍数增长,东海瀛岛见到大康两线作战守关,百分百会想方设法去东海那边狠狠插大康一刀。 “敌现!” 小二突然开了口,指向山林外围:“敌军集结了。” 齐烨赶紧拉过来两个拿着大盾的司卫,愈发紧张。 第470章 虚惊 随着一声“敌现”,角楼里传出了鼓声,本就是枕戈待旦的辅兵们进入了城墙之中,抓着长矛屏气凝神。 齐烨也看到了,大量的敌军走出了山林,数千人,不过并没有发起冲锋,也没有任何攻城的前兆。 等了半天,倒是很多树木被砍倒了,十多架攻城器被推了出来。 闪电划过了夜空,城墙上的守军也都看清楚了,云梯、井阑车、抛车等。 齐烨刚要问太子要不要去越州那边给公输车弄来,一名骑着马的骑卒从后方飞驰而来,下马后跑上城墙大喊“殿下何在”。 司空野将人带过来后,骑卒单膝跪地:“大帅有令,调集一千青壮前去涂州。” “敌军打涂州了?” “探马回报,涂州城外山林发现大量敌军,三万之众,及大量军器。” “三万?”太子神情微动:“莫不是故布疑阵?” “大帅亦有此担忧,应对不测只调南野千名青壮速速前往涂州。” 太子有些犹豫,涂州那边有三万敌军,光靠不到六千的守卒应该是能守得住,短时间内肯定守得住。 可涂州比之南野更没有战略意义了,因此很有可能是故布疑阵。 “寻马乾程,命他调集城内千名青壮前往涂州。” 太子再次看向山林之外:“告知白帅,南野、涂州,皆不能失守,任何一城破了,将会有更多的山林部落加入敌军攻关。” “唯。” 骑卒匆匆站起身,跑走了。 齐烨骂了声娘,越来越急躁。 情况已经明朗了,越州、南野、涂州,三城,只要徐夙破了一座城,任何一座城,将会有更多的异族部落加入越国听从徐夙号令攻关。 越州,不可能被破。 南野、涂州,正常情况下也不可能被迫。 徐夙刚放出话,倚仗是所谓的“法术”。 法术,法术,法术! 齐烨知道,小二和老白这群人也在担心这个事,他们不怕浴血厮杀,就怕徐夙真的会所谓的“法术”。 不会法术,徐夙怎么可能破了城? “龚先生。” 齐烨转过头看向背着手站在雨中的龚信:“您给我一句准话,道家…道家是不是真的有法术…” 话没说完,太子厉斥道:“莫要怪力乱神干扰军心,再敢胡言乱语军法处置!” 冲着齐烨吼了一声,太子又赶紧压低声音:“现在城墙上人多,回了帐中愚兄再给你赔个不是。” 齐烨都服了,这太子当的是一点牌面都没有。 懒得搭理小二,齐烨拉着龚信的衣袖进入了角楼之中。 龚信笑吟吟的:“遇了事需请教便称先生,无事见了老夫便称老龚。” “咱能有点正事吗,都什么时候了还吐槽,您给我透个准信,不会真的有什么法术存在?” 龚信哭笑不得:“何为法术?” “就是…就是…” 齐烨挠了挠头,想学蜘蛛侠的模样弹指然后咻咻咻,又觉得不是这个意思,这不是法术,这是超英,富人靠科技,穷人靠变异。 “你若问的是玄术,道家自然是有的。” “玄术?” “术者,道之用也,道家共有五术,也叫五种玄门道术,山、医、命、相、卜。” “果然。”齐烨顿时紧张了起来:“哪个属于是攻城范畴?” “攻城?” “比如突然召唤出个翻天印,直接给白修竹盖死那种。” 龚信望着齐烨,一脸你t在逗你家道爷的表情:“何为翻天印?” “就是能盖死白修竹的那种,那撒豆成兵呢,有没有?” “撒豆成兵?”龚信乐的够呛:“撒豆成兵老夫不会,不过老夫会降下神雷。” “卧槽!” 齐烨张大了嘴巴:“我就知道你这老头不属于历史架空类!” 龚信服了:“你信?” “不是你说的吗?” “竟信神雷之说。”龚信满面鄙夷之色:“难怪会相信撒豆成兵。” 齐烨:“…” “莫要疑神疑鬼了。” 龚信走出角楼,望着雨幕中的山林,淡淡的说道:“若世间当真存在妖法、仙术,不知几人称王几人称帝,开朝建国,又何须军伍用命搏杀。” “可徐夙…” “徐夙诓骗山中野人也就罢了,连你这大康朝的世子殿下都难辨真伪?” 齐烨张了张嘴,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 其实在后世,他真的怀疑有人会法术。 比如,有人花了十万块钱买了一组同样数字的彩票,直接掏空奖池中了两亿,这不是法术是什么? 比如,还有一个明星光是粉丝数就一亿两千多万,这就是说无论男女老少婴幼儿,平均每十个人就有一个是她的粉丝,这不是法术是什么? 比如,对方竟然令自家守门员直接给球干进自家门儿里了,这不是法术是什么? 因此,齐烨觉得法术应该是存在的,除了法术之外,他想不到其他的解释。 “姐夫。” 季元思嬉皮笑脸的凑了上来:“你要是怕了,咱就出城,回京,京中不会被攻打。” 齐烨照着季元思的小腿就是一脚:“敌军不打过来也就罢了,打过来了,我一个世子,一个幽王府世子,一个老爹战功赫赫的幽王府世子,撒丫子跑回京中,你让我以后怎么做人,让我爹以后怎么见人?” “小弟就不觉得丢人,有何可丢人的。” 齐烨没好气的说道:“记住我说的话,如果连你自己都瞧不起你自己了,不会有人瞧得起你。” “小弟觉着如果连自己都瞧不起自己了,就不在乎是否有人瞧不瞧得起我。” 齐烨:“…” 旁边的阿卓连连点头,很是赞同。 没错,只要自己瞧不起了自己,不但有吃有喝还有住,假以时日便是父可敌国,父可敌国方能富可敌国。 季元思乐呵呵的说道:“不要颜面,才能挣上颜面,挣了颜面,别人才给颜面,本就没颜面还要向别人要颜面,那才是最丢颜面的事。” 齐烨刚要在踹,远处的小二喊了一声。 待齐烨跑过去后,太子指向山林之外:“结的守阵,今夜不会攻打南野了,回去歇息。” “服了。” 齐烨将牙齿咬的咯咯作响:“如果,如果有一天抓到徐夙,他一定会将这王八蛋千刀万剐!” 龚信摇了摇头:“为将者,不可怒,怒,便会乱了阵脚。” 说完后,龚信望向一直没什么表情的旺仔,夸奖道:“你这小子倒是不错,泰山崩于眼前面不改色,悲不哭,难得,更为难得的是喜不笑,殊为难得。” 旺仔:“我天生不会笑。” 龚信:“…” 太子冲着司空朗吩咐道:“告知将士,今夜不可懈怠,若是今夜敌军不动,明日一早犒劳一番将士们,不许饮酒,肉管够,吃的饱饱的。” “是。” 第471章 字幕与小人儿 齐烨带着人回去了,下了城墙,回了营帐。 一夜几乎没怎么睡,齐烨交代每隔半个时辰司卫禀报一下城墙和山林外的敌军情况。 司卫穿梭在雨中,也不管齐烨睡没睡着,扯着嗓子就开始嚎。 报,敌军无异动… 报报,敌军无移动… 报报,敌军无移动动… 这是一连折腾了六趟的司卫,在雨中连跑带颠的,都冻哆嗦了。 恩师,涂州外敌军亦无异动,排兵布阵,应是天亮后攻城… 这是喻斌。 白帅派人过来告知太子,敌军按兵不动,明日应是大战,越、南、涂三城皆攻,我饿了,你帐中有吃食吗… 这是阿卓。 姐夫,太子说今夜肯定打不成了,姐夫,姐夫姐夫,你听见没有,姐夫,你还活着呢吗姐夫… 这是季元思。 滚! 这是齐烨,一脚给季元思踹出一米多远。 迷迷糊糊快到天亮时,齐烨骂骂咧咧的起床了,感觉自己还不如不睡呢。 出了营帐,太阳还未升起,雨倒是停了,今日还会有暴雨,大雨,不用看龚信的膝盖,看天空就知道,阴云密布。 除了季元思外,其他人都是一夜未睡,趁着雨停,架起了篝火开始做饭。 篝火不止一处,哪里都是。 昨夜太子下了令,今早“犒劳”将士们,敞开肚皮吃,这个犒劳可以理解为将士们在战时枕戈待旦,其实就是大战之前狂炫一顿。 也算是军中不成文的一个规矩,或是传统。 大战在即,只要军中有条件,都会“聚餐”一次,除了酒之外,绿菜,肉,管够。 这一餐也叫“得胜”饭,吃了这顿饭,准备随时开战,饱着肚子上去干,谁跑谁是王八蛋。 平常军中的食物都是限量供给,不能饿着,可要说吃的多饱也不是,尤其是伏兵们,一天只有两餐,也只有战时才会让大家胡吃海喝,基本能确定即将大战一场的时候,将军们会提前安排“聚餐”。 也就是齐烨来了,如果他没来,没有让各个世家将大量的吃食送来,也就越州的南军边军可以享受这种待遇,南野和涂州的伏兵只是一日三餐,哪怕大战来临也是如此,不会吃的这么爽。 伸着懒腰的齐烨走出了营帐,见到季元思撅着屁股在那熬汤,破口大骂:“以后没有我允许,不准季元思入我的军帐!” 门口连司卫连忙称“唯”。 齐烨现在是怎么看季元思怎么不爽,昨夜就这小子折腾的勤,总往帐中跑,一会问齐烨是不是死了,一会叫唤什么齐烨如果死了他姐可咋整,烦的一逼。 小伙伴们倒是能理解咋咋呼呼的季元思。 这小子第一次上战场,说不紧张是假的,齐烨走到哪跟到哪,看着嬉皮笑脸,其实心里慌得一批,只不过每个人的表达情绪和隐藏情绪的方式不同罢了,季元思比较奇葩而已。 骂了一会的齐烨蹲在了大祸旁:“早上吃什么。” “肉…汤。” 季元思夜不知道是一夜没睡精神不好,还是其他原因,双眼有些不对焦,望着大锅直勾勾的。 “太子不是说犒劳一下大家吗,怎么还是喝肉汤?” 齐烨嗅了嗅鼻子,汤很鲜,也不知道熬了多久,很浓。 拿着大勺的季元思捞了一点汤,吹了吹后尝了尝:“味儿美,额不,美…味。” 阿卓也凑了过来,蹲下身,搓了搓手:“好了没有,泡些馕饼。” 季元思嘴角上扬,两边的嘴角都上扬,摇摇晃晃,和个弱智似的笑着:“泡…馕…饼。” 说完后,季元思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 “你昨夜干嘛了?”齐烨望着季元思:“身上怎么出了这么多汗。” “姐夫你…猜。” 季元思嘿嘿笑着,双眼发直:“兄台,你…饿了吗。” “你和谁说话呢?”齐烨发现季元思望着自己的身后,转过头才看到远处拴着一匹军马。 季元思招了招手:“你若饿了,兄弟我…喂你吃饼。” “你…和马说话呢?”齐烨一头雾水:“是不是发烧了。” “我是…是和马兄…马兄说…马兄说…” 季元思使劲甩了甩脑袋。 阿卓乐不可支:“你能听懂马儿叫声?” “能呀。”季元思傻乐着伸出了手指,指了指下方:“有字儿,一排字,马说什么,字儿上有。” 齐烨神情微变:“字幕?” “恩…恩师。”旁边的喻斌转过头,表情极为古怪:“恩师你…饿了吗,吃…饼吗?” “等等!”齐烨猛然站起身:“这汤里放的是什么。” 喻斌也突然站起身,大吼道:“来人,喂恩师吃饼!” “卧槽!”齐烨面色剧变,一脚踹翻了大锅:“食物有毒!” 一群人包括司卫齐齐看向齐烨,有的人,眼神直勾勾的,有的人,傻乎乎的笑着,有的人,满面惊恐。 季元思还搁那傻笑呢,指着齐烨身后:“好多人,好多小…小小的人儿。” “菌子中毒?!” 齐烨一脚踹翻了大锅,随即抓起菜筐,倒吸了一口凉气。 “见手青,环带杯伞菌,还他妈有波地钟菌!” 叫了一声,齐烨背后顿时渗出了密密麻麻的汗液,冲着司卫大喊道:“去各营,快去各营,不准再吃菌子…不,任何食物都不能吃了,快去!” 就在此时,异变突生,南野城北侧,北侧城墙突然燃起了浓烟,烟柱直冲天际,狼烟! 齐烨瞳孔缩到了极致,南野城没必要点狼烟,哪怕是敌军打过来了也不需要点狼烟。 “营中为何见到狼烟!” 阿卓大惊失色:“何人所燃?” 话音刚落,战鼓声声,都是由南侧传来,喊声震天,敌军,开始攻城了。 准确的说,是敌军开始攻打南野、涂州、越州三城! 这一刻,齐烨终于明白所谓的“妖法”是什么了。 散落在地的菜筐里,有着大量新鲜或是干瘪的绿菜,这些绿菜之中,夹在了一些毫不起眼的菌子和极为少量肉眼难辨的粉末,这些令寻常人无法分辨的菌子与粉末,正是徐夙的妖法! “阿卓。” “在!” “南野有内鬼!” 这一刻,齐烨的大脑无比清醒,事情发展到了最坏的地步,他反而冷静下来了:“分配吃食的军伍,查,很多吃食是世家送来的,其中至少一家将这些有毒的食物送到了军营中,查,那狼烟也是内鬼点的,查!” 一连说了三个查,齐烨再次吼道:“通知越州、涂州,不可食用世家送来的吃食,有毒!” 说完后,齐烨也不管其他人,撒丫子跑向了城墙。 越是跑,齐烨的心,越是冷。 路过几处营帐,很多军伍,跳起了舞、唱起了歌、站在原地双眼望天喃喃自语着… 第472章 满城颠佬 齐烨带着人跑到城墙上的时候,早已汗流浃背。 狼烟,是被内鬼点燃的。 狼烟燃起,告知城外敌军,徐夙的“妖法”施展成功。 敌军,大举攻城。 齐烨不知道越州和涂州那边是个什么情况,他光知南野有点够呛了。 一路跑到城墙,大量的辅兵在那发癫,还有好多原地脱了裤子就开始窜,上吐下泻。 上了城墙,齐烨倒吸了一口凉气,山林外那些等候多时的敌军至少上万,腰间缠着钩锁就冲了上来,虽是毫无章法,可还有十多架军器被缓缓推了过来,不止上万人,山林中也有不少敌军往外跑。 “殿下,城中…” 齐烨刚跑到太子面前,小二转过头,傻笑着:“看,看看看,孤说什么了,就说今日一早攻城,孤说的对不对,嘻嘻。” 就这一声“嘻嘻”,齐烨心凉了半截,果然,太子脚下散落着食盒。 “贤弟,孤的好贤弟。” 太子一把搂住齐烨的胳膊:“你没野心,你是孤见过最没野心的人了,也是孤见过最傻的人了,嘻嘻,孤登基了,也给你个异姓王好不好,你说话嘛,好贤弟你说话嘛。” 齐烨满面恶寒,太子的表情有些暧昧。 小二微微眯了眯眼睛,傻乐道:“我做明君,你做贤臣,你我二人一起…一起…” “滚一边发癫去。” 齐烨一脚将太子踹开:“将太子殿下弄角楼里!” 俩司卫冲了上来,粗暴的架住太子的胳膊。 太子急了:“好贤弟,好贤弟你怎地了,你怎地要抓孤呢,你不会是要造反,这是为何,天下人造反孤的好贤弟也不会造…” 说到一半,太子还把脑袋凑过来了。 齐烨都想呼太子一嘴巴子了,又怕伸出手后对方嗦乐自己手指头。 “赶紧弄走!” 齐烨连连挥手,司卫强行将太子带走了。 “殿下!”一声如同爹死娘改嫁一般的呼声传来,司空野从台阶下跑了过来,满面惊慌之色。 “坏了坏了,不少军伍都中了毒,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啊。” “闭嘴!” 齐烨望向如同潮水一般袭来的敌军,眯起眼睛观察了一会,又看向城墙上不知所措的守卒们,微微松了口气。 还好,辅兵守卒是换岗后吃饭的,至少城墙上的守卒们没有中毒。 阿卓跑了过来:“司卫去抓人了,先将南野守住再说。” 齐烨问道:“你会守城吗?” “只通海战。” 齐烨指向另一侧角楼:“带着五十司卫过去,守住那里。” “唯!”阿卓一挥手,带着一群司卫跑走了。 “旺仔。” “小的在。” “你会守城吗。” “不会。” “行。”齐烨从地上捡起太子丢下的佩剑,插在了腰间:“我们兄弟二人并肩作战。” “小的护着您。” 旺仔从身后一名司卫腰间抽出了长刀,左手捡起一面大盾,脸上毫无惧色。 “这…这这这…” 司空朗大急:“人手不够,人手不够啊殿下,刚刚老奴看了,好多军伍都爬不起来了,这如何能守得住啊。” “少废话,要么照顾殿下,要么守城。” 齐烨捡起地上的一把弓箭丢给司空朗,旺仔则是丢过去一个箭囊。 “会射箭吗?” “这…老奴是伺候人的,哪里…” 说到一半,司空朗余光一扫,挽弓拉弦,一箭射出。 第一面即将靠近城墙的敌军旗帜,就那么断了。 “殿下,你也走,您带着太子走,这仗…” 满面惊恐的司空朗还是说到一半,余光再次一扫,瞄都没瞄,挽弓拉弦一气呵成。 第一个即将靠近城墙的异族被射穿了左眼。 齐烨:“…” “殿下,您再不走就来不及啦。” 这次到时说完了一句完整的话,然后司空朗转过身,挽弓拉弦,一箭接着一箭,上一箭还没射中敌人,下一箭就射出去了。 两个呼吸,最多两个呼吸的功夫,箭囊里剩下的六支箭全部射出,六个异族,倒下了,全都是眼眶中间,全都是即将靠近城墙。 这也就罢了,司空朗射空了箭囊,一边满面惧怕焦急的喊着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一边找箭囊咻咻咻的收割人命,放个屁的功夫,死在他箭下的至少二十多人,箭无虚发,下下射中眼眶,还全是左眼。 城墙上的守卒们也开始放箭了,也有断断续续的箭矢射到了城墙上。 齐烨缓慢的呼吸着,紧紧握着手中的长刀,想了想,学着王府下人的模样隔开了袖子,用袖子紧紧将长刀缠绕在了手掌上。 越来越多的敌军靠近城墙了,齐烨甚至能够闻到一股混合着血腥味的异味。 城墙中刺出了一支支长矛,闪烁着寒光的矛头收回时,洒下几滴鲜血。 人命,又变的不值钱了起来。 齐烨回头看了一眼,辅兵跑了过来,上千人,想要进入战斗岗位,可是其中不少人都是跌跌撞撞摇头晃脑呢,轻微中毒。 “砰”的一声,一把钩锁勾住了齐烨面前的砖石上,吓了齐烨一跳。 钩锁绷直,明显是有人准备攀爬。 龚信捡起地上的食盒,伸头看了看,随即用力扔了下去。 钩锁不直了,弯了。 龚信捡起一根长矛,离开了,一只手背着,一只手抓着长矛,闲庭信步。 齐烨顾不上观看龚信的表演,心脏狂跳,还不敢伸头,怕被流矢射死。 龚信很快就回来了,溜达一圈,捅死了十二个,都是一矛爆头。 大量的伏兵冲上了城墙,严阵以待。 城墙上的守卒够用了,几乎站满了整座城墙。 可齐烨依旧担心,这些守卒不是铁人,能来的全来的,鏖战下去又能支持多久,如此强烈的守城战,体力会迅速消耗,没有增援跑到城墙换防的话,南野很容易失守。 望着越来越靠近的井阑车,齐烨大吼道:“何人可破那井阑!” 没人搭理他,说的屁话,南野也没床弩,怎么破。 敌军用钩索攀登城墙,好守,来一个弄下去一个就行,人数占优。 怕就怕那些攻城军器靠近,一旦靠近了,敌军就会大规模进入城墙。 “去越州,叫白大帅派人过来帮忙!” 齐烨冲着一名司卫喊了一声,后者倒是跑走了,旁边的旺仔倒是觉得没什么意义。 徐夙很奸诈,应该是二十万大军一起攻城,攻三城,相比之下,越州最重要,白修竹即便派人过来增援也不会派太多军士。 “少爷,是沈菁忠!” 旺仔眼尖,指向远处:“两杆大旗,都是沈字,应该是沈菁忠父子,他们通禀攻打南野。” “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殡是。” 齐烨狞笑不已:“狗汉奸,守住南野后要是能抓住他们,本世子扒了他们的皮!” 第473章 君子怯战 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幽王齐怀武战功赫赫。 大康天子康止戈举旗起义推翻前朝从而改朝换代,自北关一路杀伐入宫,至初登皇位定鼎江山,几经凶险多与战事有关,凶险不外乎内战,外敌。 齐怀武功绩少有人知,平内战,破各处折冲上府,断前朝大军粮草,更是多次奔袭千里折返救康止戈于生死一线之间。 御外敌,北关深入敌后,屠金狼王大帐,威震草原。 坐镇西关统大军军权,出关而战,保西地十年平安。 除了天子康止戈,除了太子康骁,除了三省的一些大佬与朝廷重臣,没有人知道康止戈在天子登基前前后后的这一个阶段,齐怀武到底起到了一个如何至关重要的作用。 京中很多人都说,齐怀武只是,只是一个从龙之臣,何德何能获封异姓之王。 天子与太子,天家二人提及此事,却说,我康家何德何能,竟得幽王齐怀武如此忠心赴汤蹈火。 当年幽王离京时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齐烨,他齐怀武之子齐烨,好好活着。 天子曾问过幽王,齐怀武用兵如神,为何不将一生所学授于齐烨。 幽王对天子说,问的是屁话,如果天子不是天子,只是一个将军,会将一生所学教授独子吗? 天子答,若遇明君,天下盛世太平,自可教授。 幽王言,若是明君,天下盛世太平,兵法教与不教,有何区别。 这也是幽王齐怀武唯一的要求,独子齐烨远离杀伐,远离战阵,好好活着。 可齐烨终究是上了战场,杀了人,亲手杀了人。 杀人的滋味不好受,司卫制式长刀,锋利的很,一刀劈下去,太过紧张,敌人也过近,面容太过狰狞,或许是砍歪了,或许是敌人躲过去了,歪了或者躲过去了,并没有任何意义,结果只是没有砍刀。 长刀砍在了砖墙上,似是有火花,声音清脆,应是悦耳的,只是被杀声所掩盖。 躲过长刀的敌人翻越到了城墙上,旺仔失误了,或者说是老天爷注定要让齐烨杀人。 旺仔的长刀,捅在了敌人胸膛上。 先锋探马是老卒,杀人可谓家常便饭,敌人胸膛靠左的位置,应是一刀毙命。 至少,旺仔以为是一刀毙命。 可敌人躺下后又爬了起来,心脏位置冒着鲜血,仿佛沸腾的水,咕咚咕咚的。 齐烨吓坏了,只是吓坏了不到一秒,因为他知道,很多人的心脏长在右边。 只吓坏了一秒的齐烨,第二秒将长刀劈在了地上的头颅上。 头骨很硬,齐烨能感受到这种硬,头骨的硬。 血也很热,喷洒在了齐烨的脸上。 长刀很锋利,自头顶而下,劈在了眉心的位置。 齐烨不知道敌人死没死,他觉得没有死,其实是死了的。 一脚将尸体踹在了砖墙上,齐烨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用长刀刺进了敌人的右侧胸膛。 敌人还是瞪着眼,齐烨明白了,刚刚就死了,只是死时,没有闭眼罢了。 这是齐烨第一次杀人,亲手杀人。 一切发生的很快,快到了他的肢体在短时间内脱离了大脑的掌控,一切,就这么发生了。 “霍!” “霍霍!” “霍霍霍!” 齐烨身后,台阶上,台阶下,那些用长刀敲击着左手盾牌的府兵们,发出了一种不是边军老卒就无法理解其含义的“霍霍霍”声,身体略微摇晃着,准备随时冲上来补上同袍倒下后空出的位置。 霍,霍,霍,像是喘着粗气,像是为自己壮胆,更像是渴望杀戮。 越来越多的敌军攀登上了城墙,越来越多的敌军被砍翻在地。 当井阑车靠近城墙时,齐烨觉得有些脱力,这种只需要打起精神便可以摆脱的“心理作用”,在短短数秒内蔓延到了全身。 因为想法,因为一个念头。 井阑车靠近了,云梯,也快靠近了,城墙,守不住的。 因为这个想法,这个念头,齐烨脱力了,他想跑,掉头就跑。 当一名司卫软塌塌的倒在了身边时,齐烨,后悔了,后悔用布条将长刀缠绕在手掌与手腕上。 他在想,无法丢掉长刀,抓着长刀,狼狈的跑,一定会让人耻笑的。 拿了刀,你还跑,那你何必拿刀? 齐烨又在想,台阶上全是人,想要冲上来却冲不上来的辅兵,自己要如何才能推开他们从而跑掉,那些人,又是否会给自己让开路? 齐烨还在想,自己可以喊,喊我是世子,是天潢贵胄,是幽王府世子,我不是军伍,我不会杀人,不会守城,这里不是我该来的地方,统统让开,统统滚开。 齐烨依旧在想,如果自己这么喊了,这些辅兵们一定会让开的。 好,就这么定了。 城关,守不住的。 与我无关,我想守,可是守不住的,真的守不住,为何要白白将命丢在这里。 城内青壮民夫加上辅兵以及少量的南军,万人上下,这万人中,又有多少因为徐夙的“妖法”变成了任人宰割的羔羊,这要如何守,这要如何战,守与战,没意义的。 齐烨转过了头,即将转身时,即将真的想要迈动双腿离开时,他看到了一个身影,一个穿着文官服侍文臣官袍的身影。 这个身影背着弓,抓着长矛,腰间还插着箭囊,不伦不类。 身影冲了过来,一脚将齐烨身旁摇摇欲坠满身鲜血的司卫踹开:“杀不动就滚,叫其他杀才补上来!” 董孝通满面煞气,长矛将一条腿跨入枪头的敌军捅了下去,拿着长弓瞄都不瞄,一连射出了四支箭,手臂有些颤抖。 “莫要看了,可登墙的只有这些杀才了。” 董孝通的语气很不好,将弓背好抓着长矛,红着眼睛:“就知南军都是杀才,都他娘的是丘八,没有脑子的丘八,大军守城竟他娘的被下了药,丘八,统统都是丘八,天杀的丘八!” 董孝通骂着,恨着,双手抓着长矛用力横扫出去,又将一名异族扫下了城墙。 一支流矢射了过来,刘旺连忙用大盾撞了一下齐烨,流失擦肩而过。 齐烨终于回过了神,吞咽了一口口水,后怕不已。 “董孝通!” 齐烨咬着牙,仿佛和谁较劲似的:“你是文臣,为何登城厮杀?” “本官不喜欢你,从知晓你这号人时就不喜欢你,从未喜欢过你!” 答非所问的董孝通似是嫌长矛施展不开,狠狠地投到了墙外后捡起地上的一把长刀:“你讹了我董家如此多的钱财,欺的我董家颜面无光,可你不过是个借了势的黄口小儿罢了,他娘的就不是个读书人,不是个君子!” 一把扯开了官袍,董孝通侧目看了一眼齐烨,笑了。 “本官没看错,你的确不是读书人,更不是君子,读书人与君子,不会明知不可战而战,巧了,本官也不是君子,本官是三道军器监监正,是文臣,更是南边军这群狗日的杀才们的同袍。” 董孝通挥出长刀:“与大康幽王府世子并肩而战,我董孝通,三生有幸!” “他妈的神经病!” 齐烨举刀高吼:“齐烨,我幽王府世子,今日势与诸兄同守国门御敌,活下来的无论出身何处,无论是不是我汉家男儿,守城者,赏百贯,战死南军英豪,千贯交予亲族!” 司卫们也跟着喊了起来,效果果然拔群,本因诸多同袍“中毒”导致士气极为低落的辅兵们,斗志高昂。 董孝通大赞:“殿下果然出手阔绰,豪爽汉子,好!” 齐烨一刀劈断了面前钩锁后的长绳,腼腆一笑:“没你董家阔绰。” 董孝通愣了一下,转念一想明白了是什么意思后,差点喷出一口老血。 第474章 烟毒 抓着钩索冒出来的身体,仿佛只是没有灵魂的躯壳。 狰狞的面容倒下后,不再狰狞。 扑鼻的血腥味麻痹了嗅觉。 残肢断臂冲散了惶恐。 齐烨双手抓着长刀,半丈的城墙,便是他的坚持。 作为幽王府世子的坚持,这里,是他幽王府世子的领地,不可任何人侵犯、进犯的领地。 其他军伍能否守好城墙,已无暇顾及,若今日战死,便要与诸兄同葬,七尺之下,浅坟一座,木牌为碑,上书四字,南军英豪! 井阑车终究是靠到了城墙上,攻城异族鬼哭神嚎,高举武器,守卒压力剧增。 龚信轻轻一跃,如轻风,如鬼魅,袖中戒尺连点四人,风湿老寒腿一脚一个,随即丢下一包药粉,再次轻轻一跃回到了城墙上,火把丢出。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鬼哭神嚎戛然而止,冲天火焰覆盖井阑,攀爬者无一不逃。 杀声又是震天,云梯搭在了墙头上,距离太远,龚信只是微微看了一眼就知晓来不及了。 龚信来不及,阿卓来得及。 位于角楼转角处的阿卓左手分持长刀,一脚将挡路司卫踹开,两把长刀上下纷飞化成一团刀光,所过之处鲜血四溅。 清空了角楼的敌人,阿卓丢掉左手长刀,双手紧握另一把长刀刀兵,金铁交鸣之声传出,长刀劈在了包裹铁皮的云梯挂索之上。 一刀,又一刀,第三刀,每一刀都迸射出了火花。 流矢飞来,阿卓面无表情微微侧头,下颚出现了一道血痕,鲜血滴落, 一刀,又一刀,第三刀,挂索断裂。 “给本统领死!” 阿卓突然跳上墙头,脚尖一提抓出了一旁钩索,钩索甩出咬上云梯另一侧挂锁,紧接着整个人如同猿猴一般向后跳去,跳下了内城墙,利用下坠的力量甩动了云梯唯一一侧支撑点,不知砸死了多少倒霉鬼。 “轰隆”巨响,云梯就这么倒了,落到地上的阿卓跑上台阶,再次回到了原本的位置,满面煞气。 “越州军伍也他妈中毒了不成!” 齐烨的双臂近乎没了知觉,回头大喊道:“援兵呢,援兵死哪里去了。” 没有人回答他,每个人都红着眼睛,麻木的劈砍着,捅着,刺着。 越州的确无法支援,因为徐夙的大军不止是攻打了南野,涂州,越州二城,亦是兵临城下大军压境。 城墙上的敌人,越来越多。 城墙上的守卒,越来越少。 尸体,被亵渎着,敌人的,南军的,被踩踏着,被挤压着。 守卒,杀红了眼,能够活动的空间越来越小,最右侧的角楼已经被敌军打上来了。 敌军,失去了理智,如同一个又一个疯子,他们深信,确信,战死后会如大越国君蒙乌徐夙所说,进入赐福之地,永享安康。 南野,的确如徐夙所说,会被攻打下来,时间早晚罢了,因为城墙上的守卒越来越少,大半汉家军伍在营帐内外手舞足蹈,毫无战力,只要拿下了城墙,进入了内城,南野便是被彻底攻下了。 齐烨依旧在劈砍着,右侧有刘旺护着,左侧有一群司卫。 记不得砍翻了几人,记不得砍掉了多少人,当满身汗水的齐烨扭头时这才发现,左边,竟少了司卫,很多很多的司卫。 不,没有少,只是这些司卫都倒在了地上,黑色的长袍染满了鲜血,趴在地上,倒在地上,手中紧紧握着长刀,一动不动。 守卒,越来越少。 敌人,越来越多。 攻城军器,接二连三的靠在了城墙上。 敌军,如同鬼怪一样,带着五花八门的兵器跳到了城墙上,人挤着人,人推着人,胡乱的喊着,胡乱的杀着。 台阶上已经没有试图冲上来的南野辅兵了,因为他们已经站在了墙头上,或是倒在了砖石上。 齐烨近乎虚脱,左侧五名司卫不断地后退着,顶着大盾,直到碰撞到了齐烨的身上,见到是齐烨后,咬着牙,低吼着,开始向前冲,想要夺回那两米不到近乎毫无意义的空间。 这些出身各处折冲府和边军的老卒们,这些有了司卫身份的老卒们,终究没有夺回到两米的距离。 或许一米五,或许一米六,也或许是一米七,一米八,总之,他们倒下了。 大盾,是圆的。 长矛,是尖锐的。 尖锐的长矛,透过了大盾的缝隙。 司卫们,只想着夺回那两米长的空间,却忘记了长矛刺穿了自己的身体,一下又一下,一下又一下。 血,流了一地。 尸体,堆满了城头。 望向城外,山林中依旧会零散跑出敌军,莫说军器,就连两杆“沈”字大旗都快靠近城墙了。 刘旺右侧的司卫们冲了过来,跨过同袍的尸体,捡起巨盾,顶着,拿着长刀,砍着。 “少爷,走,走。” 刘旺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南野守不住的,不成,不成的,小的得带您走。” “白修竹!” 齐烨转过头,朝着越州的方向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喊着:“田文静!” 这一刻,齐烨怒到了极致,也委屈到了极致。 早知如此,他就不应该向那些世家讹粮。 见到齐烨还是没有退意,刘旺扔掉长刀,转身弯腰,不由分说将齐烨扛了起来。 齐烨想要挣脱,奈何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 刘旺没有叫上亲军司卫,非是他心狠,而是没办法叫,一旦身穿黑袍的司卫也跟着走了,定然会引起其他守卒的注意,有一人“逃”了,就有两人,有两人,就有一百人,二百人,所有人! “放我下来,就算要走,我也要带着活着的人一起走,且战且退,回到越州。” 齐烨的目光无比坚定:“我会亲手夺回南野,下城,告诉所有人下城,带着那些中毒的蠢货们一起回越…” 话未说完,齐烨和刘旺突然见到了一个手舞足蹈的家伙跑了过来,一只手抓着一个火把,穿着儒袍。 手舞足蹈的家伙,叫做季元思,如同一个疯子。 “哈哈哈哈,火,哈哈哈哈,我就是火,哈哈哈哈,别叫我停下来。” 抓着两个火把的季元思已经点燃了很多地方,包括几处营帐。 当齐烨和阿卓见到这个发癫的家伙时候,好几处营帐已经烧起来了,浓烟滚滚,飘向了城墙,飘向了城外。 猛烈的南风,吹散了血腥味,也吹来了浓烟。 如果只是营帐,不可能出现这么大的浓烟,一处营帐中,放着物资军需的营帐中,燃着火光,飘出的却是黄色的浓烟。 “火,我就是火…” 季元思依旧在奔跑着,依旧在手舞足蹈着,穿梭在浓烟之中,最终,倒在了登墙的台阶下。 “扑通”一声,旺仔倒了,没有受到任何伤害,就那么后仰着倒了,坐在了齐烨的腿上,双眼发直。 齐烨的双眼也很直,嘴角,突然上扬了几分,最终,如同一个母亲一样,傻笑着,抚摸着旺仔的额头,流着哈喇子。 金铁交鸣之声,渐渐小了。 喊打喊杀之声,渐渐止了。 进入城墙上的敌军,哈哈笑着,骑在了城头上,身子一歪,摔了下去。 浴血厮杀的守卒们,手中的长矛掉在地上,歪着脑袋看着敌军,傻乐着。 一切的一切,仿佛都静止了,只有烟雾还在飘散。 “哇”的一声,扑倒在地的季元思,吐的满地都是,仰着头,咧着嘴,望着墙头,无法理解眼前发生的一切。 “烟中有毒!” 摇摇欲坠的喻斌跑了过来,脱掉衣物捂住了口鼻,蹲下身拉扯着季元思。 “与我去救恩师,快!” 季元思使劲甩了甩头,看向城头:“他们…怎地了?” “烟中有毒!” “吓…吓死小爷了,还以为当真是妖术。” 季元思面色煞白,弯着腰,摇摇晃晃的跑向了齐烨。 第475章 一人,一城 喻斌快要哭出来了。 齐烨,傻坐着,流着口水,好不容易拽起来了,又倒下了。 旺仔,躺在齐烨的腿上,双眼发直,望着阴暗的天空。 太子从角楼里走了出来,跌跌撞撞,双眼不对焦,还傻笑着,然后,从台阶上滚了下来,摔的鼻青脸肿。 城墙上,只有龚信第一时间意识到了不对,遮挡住口鼻后屏气凝神等待浓烟散去。 整座城墙上都是疯子、傻子,大喊大叫、大闹大笑,手舞足蹈、原地转圈。 喻斌真的要哭出来了,他想带人走,带齐烨走,带刘旺走,带龚信走,顺道还要回到营帐中将上吐下泻的公输甲也带走。 可他带不走,谁都带不走了,浓烟飘过之后,敌军还会再次登墙。 “恩师,恩师!” 活这么大,喻斌第一次如此手足无措,如同一个无助的孩子,哭了出来,眼泪流了下来。 “季元思!” 喻斌终于想起来了,扭头喊道:“过来帮忙,带他们走,我去救太子!” “不,不对,跑不了,我们跑不了的。” 季元思脸上早就没了血色,如同一个被吓坏了的孩子,随即发疯一般跑到城墙上。 果然,城墙下方还有着大量的敌军,之所以没有继续攻城是因同样吓着了。 他们知道徐夙会法术的事,可他们不明白的是,为什么自己的族人也“疯”了,为什么那阵如同妖风一样的浓烟,会吹到自己这边。 如果他们见了那些粉末,见了那些蘑菇与菌子,见了那些有毒的植物,他们一定会破口大骂,尝都不用尝就知道徐夙在骗他们。 可他们没有见到,他们见到的只是浓烟,只是自己疯癫的族人。 伸着脑袋的季元思,见到了困惑的敌军,双腿,颤抖着,他想跑,掉头就跑,他没杀过人,也不敢杀人。 因此,季元思跑了,转过身,想要去搀扶太子,可太过慌乱,又摔倒了。 趴在了身体上,司卫的身体上。 季元思认识这名司卫,离京前,年前,在南庄,他姐姐让他当雪人,嘴里,还插着萝卜,就是这名司卫笑的最大声。 季元思从未问过这名司卫叫什么,可他记得这张脸,不止是因为雪人,还因为很多事。 出京,赴南,这名司卫骑着马,带着他。 到了柳州,齐烨怕有人暗算他们,也是这名司卫,形影不离的跟着季元思。 司卫受伤很重,出气多,进气少,似乎也吸入了大量的浓烟,喊着一个名字,莲云。 莲云、莲云、莲云的叫着,不断的呢喃着。 季元思终于想了起来,在马上,在官道上,这名司卫说过,他的婆娘叫做陈莲,他的女儿叫做云儿,他本是京营的伍长,女儿要嫁人,嫁妆都凑不齐,他便寻了人离开了京营,原本想要去大户人家当护院,最终却在南庄上了工,又被阿卓挑选进入了亲军营。 这一刻,季元思都想起来了,全都想起来了,眼前的人,是那么的鲜活,那么的熟悉,仿佛相交相知数十年的老友。 “你不能死!” 不知为何,季元思突然大喊了一声,紧接着咬着牙,将牙齿咬的咯咯作响。 他想要做些什么,可他从来没进入过战阵。 他不会舞刀弄剑,他只会读书,而且不喜读四书五经,只喜欢读那些怪力乱神的奇闻异志。 奇闻异志… 奇闻异志… 奇闻异志… “你不能死!” 再次喊了一声,季元思突然开始脱衣服,将自己脱的一丝不挂,随即慌乱的趴在地上,然后滚,滚着,一圈又一圈的滚着,直到全身沾满了鲜血,他甚至还一边呕吐着一边从一句敌军的尸体肚子中抓出了血刺呼啦的肠子,一边吐,一边挂在脖颈上,随即开始乱叫。 “呼啦差啦!” “嗷呜呜呜呜…” “嘿哈呼呼呼呼呼…” 早已将肚子里的食物吐的一干二净的季元思,突然跳到了城头上,一丝不挂,满身血污,脖颈上还挂着肠子,不断挥舞着双手,喊着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的字、词、声音。 季元思,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城墙下正在犹豫要不要继续攻城的敌军们,齐齐仰着头,望着光着屁股的季元思。 “本上仙,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 季元思想哭,瑟瑟发抖着,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又为什么这么干。 他只是不想司卫死,不想再有司卫死。 他只是想让喻斌快点带着人跑,跑的越远越好。 他甚至想要转身跳下城头狂奔出南野,可他…只想让姐夫跑,让更多的人,快点跑。 季元思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也没有人知道他在干什么。 就在此时,一名敌军抓着钩索,小心翼翼的向上攀爬着,嘴里,衔着刀子。 “呼,哈,呼呼呼哈。” 季元思一边跺脚,一边指着向上攀爬的敌军,心脏狂跳。 抓着钩索的敌军上了城墙,满面狞笑,握着刀子,一步一步的走向季元思。 季元思这一次真的想要跑了,谁知敌军快要靠近他时,倒下了,就那么无缘无故的倒下了。 没有人看到了发生了什么,不,看到了,城下的敌军,只看到了季元思跺着脚,用手指指着人,然后那个人就那么倒下了。 恐慌,开始蔓延。 令他们恐慌的,不止一件事,空中突然下起火雨,就从季元思面前凭空出现的火雨,落在了地上,真实的火焰,真实的灼热感。 不过这次季元思看清楚了,角楼外的龚信手里抓着火把,将某种机关放在一旁后,手里抓着一团药粉。 龚信面无表情,再次对着火把扔出了药粉。 “轰”又是一声,火雨降落。 季元思乐了,呲着大牙乐了,然后继续跺脚,继续用手指胡乱的指着。 “装神弄鬼!” 大旗之下,身穿甲胄的沈菁忠大吼道:“南野近在眼前,攀墙,为本将拿下南野,冲,都给老子冲!” 那些异族族人们,吓的瑟瑟发抖,慢慢开始后退,望着城头上的季元思,恐惧蔓延了全身。 沈菁忠挽弓拉弦,长弓射出利箭,直奔季元思胸膛。 利箭,只有三寸不到,被握住了。 飞行中的利箭,被握住了,被手掌。 面无表情的小鹿,异常魁梧的小鹿,徒手抓住了利箭。 敌军望着小鹿,面露惊容。 木鹿部落族长,为何会救帮着汉人巫师? 木鹿部落的族长…一定也是被妖法控制住了! 小鹿依旧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模样,扭头望向吓得要死的季元思,露出了血盆大口和洁白的牙齿,笑了,随即猛挥手臂。 那根完好无损的利箭,就那么被射了回去,射进了沈菁忠的右肩。 “我…保护…你,外面,没有我的族人,我保护你。” 说完后,小鹿突然高高跃起,跳到了被烧的焦黑的井阑车上。 本就快成焦炭的井阑车哪里能够承受得住小鹿的体重,轰然倒塌。 灰尘四溅,烟尘弥漫,大量的敌军开始后退,一边看从烟雾中走出的小鹿,一边看城墙上又开始跺脚“施法”的季元思,后退,后退,不断的后退,越退越快。 小鹿再次呲了呲牙,弯下腰,捡起两具尸体,慢慢拖着,慢慢向前走着。 第476章 太多的太多 敌军退了,如潮水。 如潮水一般的来,如潮水一般的退。 城墙上的季元思,太过骇人,好似那从炼狱中逃脱的恶鬼。 声音,时大时小。 大时,似在呵退想要捉拿他回炼狱的鬼差。 小时,似在轻吟着咒语,恶毒的咒语。 满身血污的季元思,甚至仰着头,嘿嘿笑着,手里抓着一截肠子,想要将肠子送进嘴里咀嚼。 凭空出现的火焰,落下的火雨,就如同刚刚被烧毁的井阑车,会将所有登上城墙的人烧成灰烬。 没有人敢接近他,刚刚,有人试过了,快要靠近时就那么倒下了,死了,甚至不知是因何而死,是了,一定是法术,因法术而死,只有法术,才会让一位如此胆大的勇士就那么死掉了。 还有木鹿族长,山林中最强大的首领,能够擒虎撕豹的木鹿首领,也中了妖术,帮着汉人守城,帮着汉人杀人,帮着汉人试图一个人冲击几千人,不是中了妖术又是什么? 敌军,退了,或是说溃了。 不断的后退,后退,后退着,转身,跑开了。 一个人后退,一群人后退。 一个人转身,一群人后退。 一个人转身跑开,一群人转身跑开。 恐慌变成了恐惧,恐惧则会蔓延,蔓延的恐惧,令敌军开始溃逃,溃逃回了山林,无人再去试图攀登城墙。 季元思落下了眼泪,紧紧咬着牙关,继续跳着,叫着,仿佛他真的会妖法妖术一样。 龚信也终于站起了身,深深看了一眼季元思后,捡起了地上的长刀。 无情的杀戮,开始了。 龚信依旧闲庭信步着,长刀轻微挥出,封侯,一刀毙命。 那些吸入浓烟的敌军,在死亡的最后一刻都没有捂住喉咙。 在不知不觉间被一刀封喉,这对他们来说,这或许是最温柔的死亡方式了。 从城西,走到城东。 龚信仿佛一个无情的杀戮,长刀抓起后就再未落下后,无论敌人是站着还是躺着,是跳着还是坐着,他总能够令闪烁着寒光的刀剑划过敌人的咽喉。 浓烟早已飘散的无影无踪,季元思依旧跳着,叫着,跺着脚,一会如同鸟儿一样鸣叫着,一会如同野兽一样嘶吼着,满身恶臭,满身血污,满身汗液。 直到最后一个敌军跑进山林,直到视野之中再也看不到任何敌军,直到小鹿将昏死过去的沈菁忠抗在肩膀上,一步一步走上了云梯,季元思终于坚持不住了,仰头向后倒去。 龚信保住了季元思,将季府大少爷缓缓放到了墙边,面无表情,继续长刀封喉。 季元思已经没了力气,爬着,寻找着那名司卫,那名嘴里喊着莲云的司卫。 在尸体中爬着,在血浆中爬着,在残肢断臂中爬着,季元思哭了,眼泪止不住的流淌着。 他找不到那名司卫了,他忘记了那名司卫的模样了,那名司卫不开口,不说话,就不知道在哪里了。 短短半个时辰,战死的司卫太多太多了。 穿着黑袍的司卫,倒在辅兵尸体旁。 每一个司卫,都像是季元思要寻的人。 每一个司卫,又不像是季元思要寻的人。 季元思哭着,嚎着,找着,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知道那名司卫,或许是想吹嘘一番,自己,守住了城墙,或许是想询问一番,他的女儿云儿,美吗,或许是想约定一番,回京后,报答救命之恩请他季元思季大少爷去水云阁潇洒一番。 可季元思找不到了,无论如何都找不到那个人了。 是啊,找不到了,季元思要找的,不是司卫,不是陈莲的夫婿云儿的爹爹,而是司卫们,而是那些在南庄活蹦乱跳满嘴荤笑话的司卫们。 如小山一般的小鹿坐在了季元思的对面,盘膝而坐。 “礼物。” 小鹿指向旁边晕死过去的沈菁忠:“你不要哭。” 季元思哭的更大声了,上气不接下气,仿佛一个孩子,迷路的孩子,失去了一些又彷徨无措的孩子。 “你不要哭。” 小鹿很执拗,只是望着嚎啕大哭的季元思,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你不要哭,你不要哭,毫无意义的重复着。 “是你,是你!” 痛苦的季元思突然暴起,扑倒了晕死过去的沈菁忠身上,死死的掐住了对方的脖子。 季元思额头上的青筋鼓了起来:“是你们这些狗日的,这些应遭天打雷劈的祸害,畜生,是你们杀了司卫,杀了边军,杀了那些好人,杀了那些不应死之人人!” 季元思不断的用力着,眼看真的要活活掐死沈菁忠时,龚信抓住了他的肩膀。 “当战争来临时,最先战死的便是仁慈与良知。” 龚信轻轻的抓着季元思的肩膀:“可让仁慈与善良之人活下来的,是勇气,季元思,太子少师之子季元思,南野因你而存,勇哉。” “可他们都死了,他们都死了啊。” 季元思无力的松开了手臂,瘫坐在地上,眼泪一串一串的流淌着。 “司卫,那些司卫,那些我所熟悉的人,他们都死了。” 季元思痛苦的闭上了眼睛,他觉得战争不应该是这样的,那些司卫,都是好人,好人,不应该就这么死了。 “清理尸体!” 突兀的声音从台阶方向传来,在旺仔的搀扶下,双脚发软的齐烨一步一步走了上来,跨过了晕倒过去的太子,跨过了一具又一具尸体。 “袍泽尸体运送到越州,敌人尸体就地焚烧。” 齐烨的脸色极为苍白,看不到任何一丝情感:“将沈菁忠挂在墙头,每日割下一块肉,明年今天之前,不准死,明年今天,明年今天此时此刻,五马分尸于城外,告慰南边关辅兵营战死同袍英灵!” 说完后,齐烨一把将季元思拉了起来:“想哭,滚出南野哭去,不滚,就将所有中毒的伏兵全部带走,悉心照顾。” “姐夫,我…” “滚,还是留!” 季元思咬了咬牙,最终点了点头,去救治伤兵了。 当季元思离开时,齐烨挣脱开了刘旺,冲着季元思的背影深深施了一礼。 直起身,齐烨挺直腰杆,无比的骄傲:“他叫季元思,是我小舅子,他是我的家人,我们是一家人!” 战马疾驰,马蹄撞击地面,大量的骑卒从城外赶来,正是弓骑营军伍,足足两千人。 齐烨转过头,又望着数不胜数的尸体和昏死过去的伏兵们,骂出了声。 “白修竹,本世子依旧…田文静!” 弓骑营骑卒身上没有血污,代表刚刚并没有出城而战,既没有出城而战,完全可以来南野帮助辅兵守城。 “姐夫,姐夫!” 抬伤员的季元思回过头,满面惊恐之色:“姐夫,是…是马将军,马乾程马将军。” 齐烨神情大变,连忙跑了过去。 果然,是马乾程,军从守备马乾程。 马乾程身上插着两支箭矢,早已死了多时,旁边是十几具敌军的尸体。 齐烨,极为木然。 望着尸体,喃喃的说不出话来。 程文广的义子,一身统兵作战的本事连太子都心生招揽之意。 可明明有着远大前途的马乾程,甘愿做一个上不来台面的军从守备。 齐烨,还没来得及。 没来得及结交一番。 没来得及询问一些关于程文广的事。 没来得及交交心,问一问为何不愿担任军职。 好多好多没来得及,太多太多的没来得及,人,却死了,死在了城头之上。 这就是战争,杀伐,这就是战争与杀伐的无情之处,让很多很多人,后悔着太多太多的来不及。 “阿卓!” 齐烨突然面色剧变:“阿卓呢,阿卓在哪。” 远处,一只手臂突然从一堆死士中高高扬了起来,攥着拳头,握着长刀,握的,是那么的用力。 第477章 女婢 攻城结束了,南野又变成了那座毫无意义的小城。 南边军的所有精锐都在越州,大量的粮草,大量的箭矢,都在越州。 南野都是辅兵,是渴望认同与归宿却永远无法得到认同找到归宿的山卒,是死后得不到抚恤活着又没有荣耀的罪囚们。 如果越州是一个富家大少爷,那么涂州就是一个护院,有着一些精锐,有着一些辅兵,护着富家大少爷的面子。 如果涂州是一个护院,那么南野就是一名女婢,生而为奴,生而为婢,生而逆来顺受,不敢叫嚷,不敢哭泣,叫嚷了,哭泣了,就会被扔到枯井之中,在没有水的枯井之中,活活淹死,窒息而死。 南野的辅兵们,早已麻木了。 麻木,是这个世界上最终极的情感,不是正面,也不是负面,因为麻木会令人丢失一切情感。 齐烨身体虚弱到了极点,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抱起了马乾程的尸体。 马乾程不高,也不算壮硕,只是有些胖,虚胖。 齐烨很虚弱,他以为自己抱不起马乾程,他以为以为这位军从守备很重,很沉。 可他抱起来了,横抱着马乾程的尸体,跨过了更多的尸体,走下了台阶,走向了被烧成灰烬的营帐。 齐烨低着头,喃喃的问着,聊着。 你一定早就活够了对吗,你没了亲人,没了爹娘,失去了对你恩重如山的义父… 不,你还有南野,你是南野的将军,你是南野辅兵的爹,你是南野辅兵的娘,所以你才上了战阵,怕人欺负你的儿郎们,你还有那么多,为何就死了呢… 为什么要来南野,马兄你原本可以在京中兵部当个至少五品乃至从四品的将军… 为什么要来南野,马兄你原本可以在越州当一营副将乃至一营主将… 马兄,马兄,你不是什么好人,好人,不应该让人为难,我说了,战死的袍泽,千贯交予其亲族,你叫小弟我把这千贯给谁呢,给谁呢,给谁呢… 齐烨低着头,呢喃着,又仰着头,希望眼泪可以流回去,可他做不到,就如同他不知道该将千贯给谁一样。 齐烨,从未如此思念过一个人 可他思念马乾程,思念这个只有一面之缘的军从守备马乾程。 军从守备,怎么就战死了呢。 只应该负责后勤和运送粮草的辅兵们,怎么就伤亡过半了呢? 明明可以在京中横着走,穿着黑袍看起来酷酷的司卫们,怎么就都战死了呢? 齐烨走不动了,慢慢跪下身,将马乾程的尸体放在了泥泞的地上。 他终于知道马乾程为什么这么轻了。 不是因为这位军从守备早就被磨没了傲骨,耗没了斗志,丢失了理想。 尸体很轻,只是因这位军从守备的血,流光了。 尸体,还是有一些重量的,因为那些五花八门的甲胄,这些甲胄,还有已经冷却流干的血,便是马乾程这位军从守备最重的东西了。 收兵的鼓声从城外传来,齐烨茫然的转过头:“退了吗?” “退了。” 开口的是弓骑营主将余思彤,甲胄摩擦的声音在齐烨的耳中很尖锐,很刺耳。 他刚刚在城头上没有听到过这种声音。 倘若他刚刚听到了,听到很多很多这样的声音,那么南野,不会战死这么多人。 可没办法,南野,不是大少爷,就连护院都不是,只是一个女婢,女婢,要什么甲胄。 余思彤蹲在了旁边,抚上了马乾程的双目:“南野守住了,死,不怕,怕的是死了,城却未守住。” 齐烨望着余思彤,没有骂人。 他知道,余思彤有资格说这样的话,眼前这位余将军,从开战之初就频频带着麾下出城作战,每一次无不九死一生。 “涂州是佯攻,就连打越州都是佯攻,敌军想要夺南野,南野没有夺下来,敌军自然退了。” 余思彤站起身,想要伸手将齐烨搀扶起来,手伸了一把又缩了回去。 “南野损失惨重,白帅命我带着半营骑卒驻守此城,殿下回越州,与太子殿下一同回越州。” “我不!” 听到这话,齐烨顿时如同一个执拗的孩子叫了起来:“老子不回,要回你们回。” 余思彤极为困惑:“南野…” “白修竹叫我守南野!” “可南野守住了啊。” “没有!”齐烨猛然站起身,一字一句:“敌军死光之前,或是敌军滚回山林之前,南野,算不得守住,算不得守住,我就要一直留在南野!” 余思彤张了张嘴,最终微微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叹息一声,离开了。 这一刻,余思彤是羡慕齐烨的。 齐烨今日经历的,他也经历过。 可他经历这一切时,无法任性,连眼泪都不能流,只能用药布绑上受伤的臂膀,再次骑着马,出城去追,去杀。 等他追够了,杀完了,回到城中想要悲伤时,想要流泪时,那令他悲伤和流泪的事与人,已是埋葬在了七尺之下。 至少,齐烨还可以任性的去悲伤,去哭泣。 军伍,就像树木,战争,就像年轮。 有的军伍,随着年轮的增加,逐渐凋零,逐渐死亡。 有的军伍,随着年轮的增加,愈发枝繁叶茂,愈发傲立坚韧。 凋零的,即将死亡的,与枝繁叶茂的,傲立坚韧的,都是树,矗立在那里,忍受风吹日晒,用自己粗壮或纤细的枝干,挡在国门前,将百姓守护在国门后。 每一次战争,就像狂风暴雨,摧残着这些树。 当战争过后,悲伤又像是野火,摧残着这些树。 狂风暴雨息了,野火烧尽了,被摧残的树,依旧矗立在那里,这便是军人,依旧矗立在那里,等待着下一次狂风暴雨,等待下一次的野火,一次又一次,周而复始。 “少爷您累了,小的带您去歇息。” 刘旺第一次见到齐烨如此悲伤,悲伤到无法哽咽,悲伤到无法流泪,悲伤到只是望着被抬下城墙的一具具司卫尸体就想要招手,想要将这一具具尸体搀扶起来,想要让一具具被搀扶起来的尸体变的鲜活。 二百司卫,战死一百六十一人,足足一百六十一人! 阿卓,受了重伤,左肩插着一支断箭,近乎力竭。 喻斌哭的像个孩子,他也想死,如果可以选,他多么希望自己没有喝那一碗汤,清醒着登上城楼,战死在城墙之上,只有这样,他就可以不用哭了,不用羞愧了,不用一辈子饱受着煎熬。 相比大大咧咧的季元思,喻斌能够准确的叫出每一名司卫的名字。 名字,只是代号,可这个代号,又代表着一个个鲜活的人。 季元思躺在地上,身上的味道令人闻之欲呕,双目呆滞的望着初晴的天空,他不像一个功臣,像一个真正的巫师,一个脏透了了的、神经兮兮的、迫切的想要与死神交流沟通的巫师,一个想要用一切代价去找到那名司卫,那名被陈莲唤为夫君,云儿唤为爹爹的司卫。 或许唯一幸运的人只有公输甲了,这位墨家钜子因为这几日熬夜打造军器,早已身心疲惫,今日起床后喝的太多太多的汤,这些汤,让他陷入了沉睡,沉睡到现在还没有醒来。 公输甲,是唯一幸运的人,龚信,则是唯一没有受伤的人。 蹲在阿卓面前,龚信耐心的为其处理着伤口。 龚信不喜欢军伍,包括阿卓,他甚至连齐烨都不喜欢。 因为他是道家弟子,道家弟子不喜欢拘束,可齐烨这群人,看似自由,却是最受束缚之人。 军伍的束缚,是令行禁止,是冲杀阵前,是军令如山倒。 齐烨等人的束缚,是明明看似自由,无人约束,可却要作茧自缚,因为所谓的皇命,所谓的身份,所谓的一切的一切,他们比军伍,更加没有自由。 龚信,不喜欢没有自由的人。 只是现在,他强迫自己去喜欢这群人,不喜欢这群人,会令他羞愧。 龚信为阿卓包扎好伤口后,背着手来到了齐烨面前。 “你若痛,便去杀人。”龚信伸出手,粗暴的拉起齐烨:“杀人去。” 齐烨很是茫然:“杀谁?” “何人投的毒,又是何人点的狼烟,那些吃食,究竟是谁送来的,这些人,你不杀?” “杀!” 齐烨咬牙切齿,愤怒,短暂的冲淡了所有的悲伤:“本世子,要杀光他们!” “还有一事。”龚信转过身,指向呆呆坐在季元思旁边的小鹿:“此刻起,她叫齐小鹿,你若不认同,她就叫季小鹿,若是连季小鹿都不成,那便叫龚小鹿,你选一个,必须选一个!” 第478章 闲不住的世家 作为幽王府世子,齐烨想救人,有些难,他想要杀人的话,简直不要太简单。 不到半个时辰,七名被五花大绑的人在齐烨面前跪成了一排。 南野,就是个女婢,丫鬟。 女婢和丫鬟,会被许多规矩束缚着。 得益于这些规矩,这七个人没跑成。 因城中都是辅兵、山卒,一旦进入战事,唯一的一道城门也就是北城门要落下,怕有逃卒离开,为了让辅兵们死战。 城门落下了,门口还有二百多如同监军一样的骑卒,七个人,没跑成。 七个人,六个人瑟瑟发抖,都是寻常辅兵,负责军中伙食的。 最中间的人,没有瑟瑟发抖,而是面无表情,只是跪在那里。 面无表情的人叫做姜春,伍长,平日负责交接军需物资和伙食等事。 姜春今天做了三件事,因为这三件事,他被仅存不多的司卫抓住了,带到了齐烨面前。 第一件事,今早将分配饭食。 第二件事,点了狼烟。 第三件事,想要离城。 脚步虚浮的太子走了过来,面色阴沉到了极致。 “他们就是内贼?” 太子问过之后,不等齐烨开口,一把抽出了腰间的长剑,牙齿咬的咯咯作响。 齐烨没有开口,目光一一从这七人的脸上扫过。 “殿下饶命,饶命啊。” 一名被反绑着双手的辅兵军伍连连磕头祈饶:“是姜爷…不不不,是姜春逼小人投的毒,姜春知晓小人亲族姓甚名谁又住在哪里,小的不敢不从,小的上有爹娘下有小,亲族的小命都在姜春的手里。” “你亲族的命,是命。” 齐烨走到军伍面前,淡淡的问道:“你袍泽,不对,你不是南野军伍的袍泽,你不配,当你为了你亲族的命去卖了所有南野军伍的命,卖了所有南野军伍亲族的命时,你就不是他们的袍泽了,既然不是袍泽…” 齐烨微微侧了侧头。 手起刀落,旺仔出手如电,长刀狠狠劈下,一颗人头滚滚。 刀,很锋利,司卫所用的刀,公输甲之子公输云亲手锻打。 人头,还睁着双眼,眼中满是惊恐和不安,唯独,没有后悔。 祈饶的声音,戛然而止,其他人,面如死灰。 人,就在城中杀的,众目睽睽之下。 齐烨后退了两步,怕血沾染到身上。 他身上有很多血,很多袍泽的血。 因为,他害怕,怕并非袍泽的血,玷污了身上袍泽的血,这是一种亵渎,一种他无法忍受的亵渎。 看了一眼姜春后,齐烨又看向其他人,微微扫了一眼,点了点头。 旺仔再次高举长刀,一刀劈下。 一刀,又是一刀,还是一刀,接连五刀,五颗人头滚落在地。 片刻之间,鲜血染红了泥泞的土地。 “抬走,扔到城墙外,既叛了我大康,便是他们的尸体都没有资格留在关内!” 齐烨声音落下,仅剩不多的司卫将六具尸体和头颅如同扔垃圾一样扔到了板车上,拖向了城头。 自始至终,太子康骁沉默不语。 他只能沉默,没有资格说三道四,甚至没有资格处置这七个人。 南野是齐烨等人守下的,他大康朝东宫之主太子康骁,一人未杀,一刻未守,只是在角楼中红着眼睛全身无力,只能被司空朗摁在地上无力的挣扎着。 如果季元思是孤勇者的话,那么角楼里的太子最多算是蛄蛹者。 “姜春,对吗。” 齐烨蹲在了姜春的面前:“你不害怕,我并不奇怪,能够做下这种事的人岂会害怕。” 姜春哈哈大笑:“老子贱命一条,早就卖给了君上,杀就是了,哪里那么多废话。” “你既然不怕,你跑什么。” 齐烨脸上满是浓浓的鄙夷之色:“既然是贱命一条,你跑什么。”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姜春重重的哼了一声:“君上才是天下共主,伪帝…” “我不喜欢你说话。”齐烨扭过头:“谁懂针线活,给他逼嘴缝上。” “弟子粗通女红。” 喻斌恶狠狠的叫了一声,匆匆跑开了。 姜春大吼道:“杀了老子就是,你…” “砰”的一声,刀鞘重重的砸在了脸上。 姜春歪倒在地,一张口便是混着门牙的鲜血。 “有本…” “砰”,又是一刀鞘,砸在了眼眶上,整颗眼球险些突了出来。 旺仔轻声说道:“聋了不成,我家少爷不喜听你开口。” “有本事杀了老子。” “你果然是聋了,既聋了,要这耳朵有何用。” 旺仔用膝盖死死的顶住姜春的脑袋,抽出腰后的短刀,寒光闪过,一只耳朵掉在了地上。 姜春疼的哇哇乱叫,用力的扭动挣扎着。 “缝上你的嘴巴之前,告诉我,谁送来…算了。” 齐烨转过身:“这种事一查就查到了,我真的不喜欢听你说话,或许你也不喜欢听我说话,那么就永远别说了,也永远别听了。” 最了解齐烨的人,永远都是旺仔。 旺仔一脚将姜春踹翻,再次跪压了下去,另一只耳朵被削掉了。 喻斌拿着针线跑了过来,一群早已恨到了极致的司卫上前,七手八脚的将姜春摁住。 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喻斌,果然是个女红小能手,满是血雾的右手很稳,穿针引线一气呵成,左手捏住的嘴巴,右手不断穿插。 两名司卫快步跑了过来,站在齐烨左右,低声开了口。 “三日前,王家送来的吃食,说是要犒劳南野将士们,姜春接收的。” “王家?”齐烨皱着眉头:“王君坦的那个王家?” “是,只是应与王家主家没关系,是王家旁支王秀阳带着吃食送到了南野,打的是王家的名号,王秀阳的正房出自武家。” “原来是惯犯武家。” 齐烨从怀里拿出了兵符,看向太子:“殿下,学生这调动折冲府的兵符还能用吗。” 太子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莫要用了,还给孤。” 齐烨眼眶微微抖动了一下,面带几分怒色。 太子突然也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兵符,丢了过去:“你那兵符只能调动一城折冲府,用愚兄的,愚兄这个可调南地所有折冲府的兵力。” 齐烨:“…” 一旁的司空朗神情微变:“殿下且慢。” 太子满面不爽:“少废话,孤想要将兵符给谁便给谁,难道你连齐烨都信不过!” “不是,老奴是想说,单单只有兵符没用,您还得写个令谕才成。” “用他娘的你说!” 太子骂了一声,看向齐烨正色道:“此兵符可调动三道兵力,天下只有四枚,父皇交于愚兄时千叮咛万嘱咐,不可妄用,能不用则不用,用前需三思而后行,更是要悉心保存,符在人在,人在符在,这兵符比孤的命还重要,知晓了吗。” “知晓了,殿下安心就是。” 齐烨重重的点了点头,随即随手抛给一名司卫:“去,抓王家人,顺道调点折冲府的人马,记得一定要保存好了啊,这玩意可比太子的命重要,别弄丢了。” “唯!” 司卫接过兵符,单膝跪地,也是重重的点了点头,随即塞进了裤裆里。 太子:“…” 在很多老卒的眼中,塞裤裆里,比塞在怀中安全。 第479章 人与官 城墙外,军伍将异族的尸体放进吊篮中。 远处,是辅兵们挖好的大坑,尸体被粗暴的丢了下去,踹了下去,扔了下去。 尸坑,渐渐满了,辅兵们骂骂咧咧的。 夕阳西下,齐烨坐在角楼旁马台边缘。 只有旺仔陪伴在身边,蹲在一旁。 马台上没有蚂蚁,只有被冲洗却似乎永远冲洗不干净的血迹。 伤员被抬走了。 尸体被抬走了。 城墙也冲洗过了。 越州来了消息,徐夙的二十万大军,跑了至少四五万,剩下那十多万,远远望之似是军心不稳。 徐夙的“妖术”施展成功了,成功了一半。 南野这边的确有大量的军伍没有登上城墙。 可南野这边,也出现了一个会妖术的人,看样子,比徐夙更“妖”。 越州那边知晓了南野发生什么后,诸将无不惊出了一身冷汗。 白修竹说要给齐烨奏功,奏个头功。 筹粮草、破抛车、捉敌将、守南野,大大小小的功劳加起来,奏个头功不为过。 齐烨并不开心,反而有些愤怒。 后仰躺在马台上,齐烨觉得自己像是一条鱼,一条搁浅的鱼,想要挣扎着回到水中,又想要继续坚持着。 如果对一条鱼最大的侮辱是将它做成西湖醋鱼的话,那么此时此刻对齐烨最大的侮辱就是奏功,奏头功。 一群人死了,一个人领功? 一群能因为功劳改变人生命运的人死了,一个有没有功劳依旧活的很好的人领功? 齐烨想不通,思来想去没有一个答案。 “要说没想过立功,肯定是骗人的,可为什么能够有功劳傍身了,我却感到很羞愧。” 齐烨呢喃着,蹲在一旁的刘旺沉默了许久,没头没尾的说道:“老爷也没什么功劳。” “对啊。” 齐烨转过身,趴在旺仔的面前:“好多人都说咱爹这个异姓王得来的太便宜,可咱媳…不是,我媳妇说咱爹立过好多好多功劳,不对,不是功劳,是扭转过很多很多劣势,可为什么世人不知道?” “老爷不在乎,老爷和您一样,只在乎同袍的生死。” 齐烨讪笑了一声,继续苦瓜脸。 角楼传来了脚步声,董孝通跨过城墙走到了马台上。 齐烨转过头:“你没战死?” 董孝通:“…” 齐烨皱着眉:“连伤都没受?” “本官为何要负伤。” 齐烨猛翻白眼,暗骂了一声狗日的。 今日一战死多伤少,毫发无伤者更是屈指可数,结果着实没想到其中还包括了个文臣。 齐烨倒是没怀疑董孝通打了一会就避战,如果这家伙要避战,一开始就不会上城墙,更别说当时整个南野城墙乱的和什么似的,只能进不能退,谁都退不下去。 翻过身,齐烨又坐在了马台的边缘,继续发着呆。 世子爷现在不想说话,他不想和任何人说话,他只想静静。 “殿下是爱兵之人。” 董孝通自来熟似的坐在了齐烨的身边。 他有这个资格,这是他用命证实出来的资格。 “辅兵们得了钱财,无不欣喜异常,战死的辅兵亲族可得千…” “够了!” 齐烨冷声打断道:“军伍保家卫国,不是因为钱财。” 董孝通笑了,强忍住笑意却又忍不住的笑。 “你特么笑什么?” “本官倒是想请教请教,军伍不是为了钱财,为何要保家卫国。” “你想死是不是。”齐烨转过头,满面冷光:“在你眼里,奋勇杀敌保家卫国的军伍们,是为了钱才这么做的对不对,董孝通我告诉你,这话,我允许你说一遍,如果你再说一遍,我马上让做了你信不信。” “错。”董孝通依旧是那副令人讨厌的笑容:“百名军伍入营,其中九成皆是因钱,因军营发衣、供食,得饷。” 不等齐烨开口,董孝通接着说道:“军伍,不是为了保家卫国才从的军入了营,而是入了营才知晓何为保家卫国,为何要保家卫国,又该如何保家卫国,殿下不可本末倒置。” 齐烨哑口无言,事实,好像真的如此。 “就如本官,本官做这三道军器监监正,不是为了保家卫国的,可我做了这三道军器监监正,本官就要登上城墙与军伍们并肩而战去杀敌,去守城。” “别给自己脸上贴金,你是世家子。” “世家子怎地了,世家子就没资格保家卫国?” 董孝通摇了摇头:“你不喜本官,是因本官出身世家,出身董家,可殿下为何不想想,本官卸了这监正之职令旁人取代,这旁人,是比本官称职,还是可如本官这般站在城头上顶着流矢刀剑奋勇杀敌?” “好。”齐烨敷衍的拱了拱手:“本世子请教一番,你是文臣,你不登上城头守城没人会怪你,既然没人会怪你,为什么要登上城头守城?” “搏一搏罢了。” 董孝通自嘲一笑:“原本本官是应在越州的,越州兵多将广,莫说二十万敌军,便是四十万,六十万,也难破越州。” “那为什么来南野?” “为何不来南野,一国储君太子殿下在这,简在帝心的世子殿下在这,为何不来,在越州,本官登墙而战,给谁看,给白大帅看,还是给诸将看,白大帅与诸将又见不到陛下,见了,也不会夸赞本官,本官为何要在越州登墙而战,不如来南野,世子殿下能瞧见,太子殿下也能瞧见,瞧见了,本官若是活下来,不说官运亨通,至少这三道军器监监正是会担的高枕无忧。” “果然是世家子出身,满身心眼子。” 齐烨极为鄙夷:“做任何事都有目的,都抱着目的,哪怕是拼命。” 董孝通哈哈大笑,一副颇为得意的模样。 一旁的旺仔突然开口说道:“我家少爷问的是为何要登墙而战,而非为何来南野登墙而战。” 笑声,戛然而止,董孝通深深看了眼旺仔。 齐烨也反应过来了,问题的根本不是出身世家的董孝通在哪座城登墙而战,而是为什么要这么干? 董孝通沉默了,望着落下的夕阳,不答,也不开口。 齐烨翻了个白眼:“问你话呢,说啊。” “说什么?” 董孝通依旧望着夕阳:“谁还不是个读书人了。” “读书人?” “是啊,读书人,上能骑马安天下,下能提笔定乾坤,读书人,怎地了。” “可你是世家子啊,只知道争权夺利的世家子。” “争权夺利,耽误本官保家卫国吗,本官保家卫国,耽误争权夺利吗?” 齐烨张了张嘴,哑口无言,这两件事好像的确没什么冲突。 “你可以说本官不是个好人,却不能说本官不是个好官。” 董孝通微微一笑:“这便是为何陛下信任本官做这监正的缘故。” 齐烨:“不当好人能做好官?” 董孝通:“好人,如何做好官?” 齐烨:“…” “本官请教殿下,何为好人。” “心怀善念,仁慈大度。” “懂了。”董孝通乐不可支:“恶官,未必是恶人,可好人,一定做不成好官。” 第480章 所谓贪 董孝通极为重视官仪,总是下意识的整理着官袍。 齐烨觉得这家伙有病,这么重视外表,上战场的时候穿什么官袍? 二人沉默了片刻,董孝通突然鬼使神差的问道:“本官若说,从未欺过民,殿下信吗?” “信…。” 齐烨是真信,上一辈子,也没听说过哪个身价几亿的富豪没事去抢乞丐碗里的钢镚。 “本官,未欺过民,因这身官袍,因出身董家,可本官欺压过官员,欺压过豪族,欺压过世家。” 顿了顿,董孝通继续说道:“本官做这三道军器监监正,可让我董家靠上边军的关系,仗着这层关系,我董家在南地混的风生水起,因此,本官和我董家才看重这身官袍,本官也不瞒世子,也无甚可瞒的,因筹备军器监的事殿下一查就知晓了,不,殿下应该早就知晓了,本官,我董家,没少贪钱,贪军伍军器的钱。” “没错,我知道。”齐烨点了点头:“一根旗矛三贯钱,你要说你没贪钱,我能一把给你推下去摔死你个王八蛋。” “非是旗矛,而是甲胄、刀剑、强攻,军器监监正寻兵部要钱,兵部,寻户部要钱,就说这一根旗矛,三贯钱,一根旗矛三贯钱,本官要拿二百文,各道军器监,要拿三百文,各州府,也要拿上一些,我不拿,军器监不敢拿,军器监不敢拿,各州府不敢拿,连各州府都不拿,三省的诸位大人,又要如何拿。” “你说什么?”齐烨面色剧变:“三省贪军伍的钱?” “错,并非是贪军伍的钱,应是说,看似与钱财有关,又与钱财无关。” “什么意思?” “你以为贪钱是弄虚作假,瞒报虚报,那便是错,错极。” 董孝通坐直了身体,捋了下官袖:“一根旗矛三贯钱,军器坊要打造,可铁从哪里来,自然是去石料营、铁料营、矿料营,这料,多的是,谁去运,谁去挖?” “一口气说完。” “民夫,各州府的青壮民夫,都可用,都可运,都可挖,为何偏偏要寻这一处州府,殿下可知要看什么?” “看什么。” “要看银票,歙州知府寻了本官,说了听闻本官喜丹青,他得了一幅画,要本官帮他辨识一番,本官看了,说是假的,是赝品,这知府大人一怒之下摔门而去,不要这画了,气,气的很呐,因他说这画是花销了足足三千贯才买来的。” 齐烨撇了撇嘴:“明白了。” “不,殿下还是不明白。”董孝通笑吟吟的接着说道:“这画呐,的确是赝品,可赝品有人买,求之不得,歙州的大族张家,就喜这赝品,拿了五千贯银票,非要买这画。” “你卖了?” “不卖。” “为什么。” “等着。” “等什么。” “等歙州知府来寻本官,这歙州知府说得卖,卖了张家便能赚两千贯,这两千贯,都归本官,剩下那三千贯怎地也要让他回了本,若是回不了本,他夫人闹得凶,要上吊,你说本官能如何,总不能眼睁睁看着知府大人的夫人上吊自缢而死。” “我尼玛…”齐烨竖起大拇指:“直接给你两千贯好不好,绕来绕去的。” “本官平白无故得了两千贯,这事不算结,要打造旗矛啊,要铁料啊,要运送,要开山采矿啊,是不是。” “是。”齐烨愈发鄙夷:“所以你写了个条子,让歙州军器监负责,歙州知府狠贪一笔。” “错,歙州的百姓都服了徭役,哪能再出白工,得是雇佣青壮,得用钱财,向谁要,自然是官朝廷要。” “歙州知府贪朝廷的钱。” “又错,歙州得寻人,寻京中的人脉关系,不能叫户部给钱。” “不给钱他怎么贪?” “府邸变卖,卖了夫人嫁妆,卖了田产,变卖了家产,砸锅卖铁也要将钱给百姓,叫百姓把这事办了。” “卧槽。”齐烨目瞪口呆:“他喝酒喝多了?” “自然是要喝,要庆贺,要庆祝。” “为什么?” “因为他要升官,因为他这变卖家产雇佣百姓为军器监送工料的事儿,叫朝廷知晓了,今日不升官,明日也要升,明日不升,那他就再让本官辨一幅字画,早晚有一日,他得升。” 齐烨张了张嘴,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工料送去了,旗矛也该打造了,谁知又出了岔子。” “还不算完?” “远远不算,三省的大人给本官送来了书信,说歙州军器监的匠人监守自盗,私贩铁料,要本官彻查。” 齐烨一头雾水:“三省在京中,歙州在南地,还有,旗矛还没打造呢,他怎么知道有人监守自盗?” “是啊,本官也好奇,所以本官要查。” “去歙州查?” “还是错,去派人去京中查,这一查,查出来了,原来是歙州军器监的匠人将铁料私下贩给了顾县的县府。” “你怎么知道?” “为何不知道,顾县县府姓朱,朱县府的姻亲姓许,这姻亲许姓最要好的同窗在京中任职,巧了,也在三省,同在三省,却和同殿为臣的另一位大人政见不合,那这匠人自然是私贩铁料了。” “我…” 齐烨终于听明白了,感情是政治斗争的延伸。 “本官犹豫不决,这私贩铁料之事要不要查,正当本官犹豫时,朝中有人上书,要朝廷嘉奖本官,说本官这军器监监正办差办的好,官声上佳,看,本官都官声上佳了,那自然是要查私贩铁料一事了。” “让我猜猜,上书帮你吹牛b夸奖你的人,是三省那位给你去书信的大人,对不对。” “算是。”董孝通微微一笑:“因此本官才说,一根旗矛三贯钱,本官要拿二百文,各道军器监要拿三百文,各州府也要拿上一些,三省的诸位大人,也要拿上一些,钱,一文没少,可每个人都得了益处,每个人都拿了几百文,都拿了。” “说的对,根本不是钱的事!”齐烨瞳孔猛地一缩:“打造个旗矛,京中三省官员铲除了异己,歙州知府可以高升,你这监正得了官声,张家还讨好了知府!” “是如此,本官想问世子殿下,打造了旗矛,本官可曾贪过南军的一文钱,歙州知府也好,三省大人也罢,就连张家的人,谁可曾贪过南军的一文钱?” 齐烨一个字都反驳不了,旗矛是给边军用的,也是因边军才打造的旗矛,可从开始打造到将旗矛送到南边关,中间发生了这么多事,这么多人进行了政治斗争或者利益交换,却和边军一分钱关系都没有。 “本官知晓,知晓殿下看不惯南地的世家,甚至是天下的世家,可这是世家之争吗,可这是世家祸国殃民吗?” 齐烨有些烦躁:“你到底想说什么,又为什么和我说。” “若殿下觉着我董家有罪,那么天下的世家都有罪,若殿下觉得我董家无罪,那么天下的世家都无罪,有罪无罪,只是看殿下如何想。” 齐烨垂下了头,突然有了一种感悟,一种为何世家敢说出铁打的世家流水的皇朝的感悟。 世家,除不完,永远除不完。 某个阶段,或许会除完,可过了一些日子,又有新的世家蹦跶了出来。 皇权之争、权利之争、官场之争,任何争斗,都会让世家灭亡,也会让世家崛起。 有利益在,就有争斗在,有争斗在,就会有世家出现。 不是世家在争斗,而是争斗,会诞生世家。 京中的大人物们,需要世家,没有世家,他们就会脏了自己的手,怕脏手,就要扶持世家。 有的人,很聪明,压制了世家。 可有的世家,更聪明,扶持他们的人死了,他们依旧存在着。 “至于殿下问本官为何与你说这些,是因本官怕。” “怕?” “吕尚书身死,殿下来南地,区区几日,张家伤筋动骨,我董家颜面尽失,不知多少世家胆颤心惊,如今又因军营偷渡一案,太子殿下说交于齐世子全权彻查严办,本官,如何不怕。” “明白了。” 齐烨恍然大悟:“你怕我借着这件事继续干你们这些南地世家。” “算是如此,殿下的手段太过狠辣,一把火,险些烧没了我董家家业。” 齐烨嘿嘿一笑:“董大人见笑了。” 董孝通没笑,而是正色道:“世家,除不完的,倘若殿下真的要除南地世家,倒是可以,只是本官希望…” “希望什么?” “本官希望殿下除掉的世家…” 停顿了一下,董孝通压低了声音:“说句杀头的话,若是徐夙那逆贼当真破了关,乃至占了南地,自是有许多世家俯首称臣,殿下要除,也是除这些世家,而非我董家。” “拉倒,你董家真就那么忠君爱国宁死不屈?” 这次轮到董孝通哈哈大笑了,笑了片刻朗声道:“徐夙二十万大军集结后,当日本官便写了书信,要我董家子弟一百七十六人收拾好细软随时打听南关消息,若越州城破,董家子弟需连夜前往京中。” 齐烨:“…” “总之,我董家不会对逆贼俯首称臣,我董家也是这么做的,我董家再是错,再是招殿下厌恶,却也谈不上被连根拔起之罪,不知殿下是否认同本官这一番话。” 齐烨幽幽的望着董孝通,彻底服了,难怪能当上三道军器监监正,满身心眼儿。 即便是齐烨也不得不承认,的确,董家都做到这个地步了,自己是不应该借题发挥再去招惹他们了。 “要不这样。”齐烨挠了挠后脑勺:“之前我不是说守城军伍一人一百贯,战死一千贯吗,让我挺破费的,你这样,你给我三十万贯,我保证不借题发…不冤枉任何一个好人,包括你们董家,怎么样。” “你…” 董孝通气的鼻子都歪了:“殿下欺人太甚!” “别的啊,等我回京的时候,我亲自和陛下说,你这三道军器监监正登墙而战。” “给你五十万贯,记得告知陛下,我董孝通杀敌十二人!” 齐烨:“…” 第481章 小娘养的 还有十几万大军挡在南关城外,越州枕戈待旦,不敢小觑。 就连涂州也都加强了守备,已经有一营折冲府将士和两地屯兵卫来到了南关,折冲府调到了越州,屯兵卫的辅兵调到了涂州。 南野,依旧是那个无人问津的小丫鬟。 战争,近在咫尺,又仿佛离南野无比的远。 接连过了三日,齐烨每天都派人关注着越州那边的情况,自己,则是消化着悲伤。 可每天早上醒来时,他发现南野并不悲伤,因为麻木,大家早已麻木。 也并不是一直都麻木着,当喻斌去将几张大额银票换成十几包袱小额银票下发到辅兵手中时,南野,是热闹了几分,开心了几分。 热闹过后,开心过后,便是茫然,辅兵们,不知道该怎么花这一百贯,很多人,甚至无法离开南野这座城。 相比茫然的辅兵们,齐烨更加悲伤了。 战死者,予亲族千贯,战死那么多人,可那么多人中,几乎都没有亲族。 齐烨在城里大呼小叫着,他要找到战死军伍的亲族,问人,问每一个人,问每一张麻木的脸。 大家都以为齐烨有病,有钱烧的。 齐烨是烧了,心中有团火,越烧越旺。 保家卫国战死了,然后,就没了,什么都没了,没亲族,没人悼念,没人记得,什么都没了。 接连三天,齐烨都在城中大呼小叫着,他甚至希望有人能欺骗他,为了一千贯银票,骗他说是某个军伍的亲族。 可没人这么做,没有人去骗他,不敢。 不敢,不是因齐烨的世子身份,而是不敢亵渎某些事。 晚上,吃过饭,齐烨用茶水漱了漱口,拿起名册走出崭新的营帐,又开始了大呼小叫。 “山卒甲营甲二七,亲族可在,甲营甲二七有没有亲族…” “萍乡王顺顺,亲族可在,谁帮本世子找到他亲族,本世子赏百贯…” “原南军四木营辅兵张小福,亲族可在,谁帮本世子找都到他亲族,本世子赏百贯…” 齐烨依旧叫嚷着,身后跟着旺仔、喻斌、季元思,以及小山一样的季小鹿。 小鹿,变成了季小鹿,没人敢说什么,谁敢说个不字,龚信的袖中就会露出半截比刀剑还要锋利的戒尺,闪烁着寒光。 没人知道龚信为什么要给季小鹿一个汉名,一个归属感,就如同很多读书人早就忘了教化以及“有教无类”的真正意义。 季元思送给了季小鹿一个项链,麻绳编的,上面挂着一圈夹着肉沫的馕饼。 季小鹿说这是她收到最好的礼物,她也很喜欢这个名字,十分喜欢,因为凭着这个项链,她可以去南军任何的伙房营无限量领取大饼子。 季小鹿的话多了起来,她对季元思说,齐烨傻傻的,如果银票能够买吃的,那么就不应该将银票给别人,给了别人,就没办法买吃的,这样的人在山林之中,活不久的。 季元思无法解释。 喻斌可以解释,没有解释,就如同他知道齐烨每天晚上满城跑,满城叫,毫无意义。 他跟在齐烨后面一起叫,同样没有意义。 可是这些没有意义的事,却又是最大的意义,最重要的意义。 眼看着齐烨即将按“规矩”绕城三圈了,如今算是接手南野城防的余思彤跑了过来。 “哎呦我的祖宗诶。” 余思彤跑来后都快哭了:“咱说世子爷,您是我祖宗,您是我亲爹,您是我亲爹成不成。” 一旁的季元思撇了撇嘴,阿卓跟了姐夫大半年才混了个干儿子,你上来就想当亲儿子,美得你。 “亲爹您快别喊了,成不成。” 余思彤那叫一个心累,上了马拎着长枪能在数万敌军中走上三个来回的猛将,委屈的和个深闺怨妇似的。 “您在这么喊下去,我麾下弓骑营的儿郎们都要卸甲了,这几日天天有人寻本将,想要想卸了甲去给您当司卫亲军。” “注意措辞啊,我是世子,什么叫给我当司卫亲军。” 齐烨猛翻白眼:“还有你那弓骑营也太没思想觉悟了,为了俩钱儿就要卸甲,理想呢、热血呢,保家卫国的忠诚呢。” 余思彤都想骂人了,再理想,再热血,再保家卫国,也架不住您这一个月给出的俸禄都快顶人家一年的粮饷了。 其实关于这事,余思彤也不生气。 保家卫国是保家卫国,首先得有个前提,保家卫国的同时能养活的起一家老小。 总旗、校尉一级的还成,每月两贯上下,能养活的起一大家子。 下面的军伍,没成家的话勉强能过日子,要是成了家,老婆孩子都养不起,一个月就那么几百文,养活爹娘都捉襟见肘,别说老婆孩子了。 余思彤也是从普通军伍一路升上来的,理解,可以保家卫国,入了营,就要对得起国朝,问题是代表国朝的朝廷也得对得起兄弟们啊。 所以说,军伍拼命的时候想的根本不是国朝或是朝廷,之所以奋勇厮杀,想的一家老小和百姓。 从白修竹和很多主将副将战前动员就能看出来,从来不说什么为了皇帝、为了朝廷,为了国朝咱要拼命如何如何,每次说的是国门之后是百姓,是咱的爹娘、儿女、亲族和乡亲们,咱是为了保护这些人,而不是朝廷上的那些大老爷们。 “知晓你阔绰,知晓你大方,知晓你心里是真装着咱兄弟们,可那句话叫什么来着,叫不…不换寡妇而换…而换小妾还是换…换什么来着?” 余思彤挠着后脑勺,死活想不起来怎么说了。 喻斌无奈至极:“丘也闻有国有家者,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 “对对对,就是这拗口的说道,白大帅说过。” 余思彤连连点头:“要么说还得是喻公子懂的多,这下三滥的道道咱这些丘八就记不住,总之就是这个意思。” 齐烨都服了:“辅兵守城了,战死了,负伤了,我给他们钱,我做我唯一能做的事,这还让其他人心里不平衡了?” “哪能是这个意思,就是…就是咱喊喊就行了,总不能没日没夜的叫。” 看了眼齐烨的脸色,余思彤叹了口气,压低了声音说道:“白大帅也知晓此事了,说不能再让殿下这么胡闹下去了。” “我胡闹?”齐烨怒了:“白修竹那老登说的?” “白大帅说,这越州也有战死的袍泽,涂州也是如此,保家卫国这是本分,兄弟们都穷,各营主将也穷,白大帅更穷,殿下这来了一遭散了财,等殿下走后呢,走了后,兄弟们再守城,得想啊,想着您在这时,大家能得多少钱财,越是想,越是没了军心斗志。” 余思彤又开始挠头了,白修竹的意思,他听懂了,但是让他“翻译”一下,他翻译不明白。 “他说个屁他说。”齐烨不爽的叫道:“现在南野我说了算,爱咋咋地。” “你看,这…” 余思彤满面苦涩:“白大帅说南野是兄弟守着。” “那对啊,你是守城,只负责守城,对。” “对啊,怎地了。” “那就好。”齐烨回头对喻斌说道:“去,上越州找太子殿下,封我个军从守备的职务,今天开始,我接任马乾程的职务了,负责南野城所有辅兵的后勤工作,思思,你去给公输甲叫来,我他妈就不信了,辅兵怎么了,辅兵不是人啊,我超大声的问,辅兵到底是不是人,马勒戈壁,白修竹算个屁,他说辅兵是小娘养的辅兵就是小娘养的了,老子偏要将辅兵变成大小姐,大少爷,不,是老爷,大老爷!” 旺仔、喻斌、季元思,都露出了笑容。 他们不知道齐烨要干什么,他们光知道齐烨要折腾。 他们,喜欢齐烨折腾,每当齐烨折腾的时候,要么,有人要骂娘,要么,有人要开心,大多数的时候,是很多人开心,更多的人,齐齐骂娘。 第482章 百连抽 太子回越州了,南野守住了,他也就没必要在南野继续待着。 真正决定胜负的是越州这边,连太子康骁都觉得南野无关紧要。 当喻斌找到太子说齐烨要当军从守备时,白修竹乐的和什么似的。 一个堂堂世子要当军从守备,这都不是自甘堕落了的事了。 军从守备说是将军,手底下没精锐可用,全是一群民夫、罪囚以及山卒,称之为辅兵都算是高抬他们了。 要说这军从守备是“业余”的,人家也领南军的俸禄,在兵部和吏部有记录的。 就说上一任军从守备马乾程,白修竹、各营主将以及一些校尉,倒是知道这位军从守备曾经也是一员猛将,并且算是严格意义上的从龙之臣。 可还有一些校尉以及总旗之类的不清楚这事,因此没将马乾程当回事。 连总旗都看不上军从守备,可想而知这个职务有多拉胯。 战时用不着,闲时管后勤,平常和一群罪囚、战俘山卒、青壮民夫厮混在一起,哪有什么牌面可言。 战时封一个军从守备,太子是有这个权利,他太子代表宫中,又不是换一营主将和大帅,还是有这个资格的,毕竟身上带着圣旨。 太子问喻斌为什么齐烨要当军从守备,喻斌说不知道,光说提这事的时候他家恩师骂骂咧咧的。 “混账话。”当着白修竹的面,太子骂上了:“齐烨怎地如此胡闹,竟寻孤封他为军从守备,他没长脑子不成!” 白修竹乐的更起劲了,就得太子治齐烨那混账东西。 “胡说八道。”太子气呼呼的叫道:“孤的兵符在那他,要孤怎么封,滚滚滚,回去叫他自己封。” 白修竹:“…” 营帐之中一群将领们面面相觑,皇帝交给太子的兵符,怎么能在一个世子手里呢,到底谁他娘的才是太子? 一旁的董孝通,眼珠子滴溜乱转。 相比这些将领,他更了解齐烨。 军从守备,负责后勤工作,齐烨不会无缘无故的要求担任这么一个官职。 左思右想,董孝通猜不出齐烨的用意,可他潜意识又告诉自己,必须要搞清楚齐烨的用意,这小子,太能折腾了,在京中就喜欢折腾,那些将齐烨的折腾不当回事的人,指不定哪天就被折腾的死去活来。 想到这,董孝通悄声无息的退出了帅帐,找了匹马前往南野了。 这位南地三道军器监监正一路快马疾驰,进入南野找到齐烨的时候,正在营帐之中。 此时的齐烨正在让一名司卫写“功劳簿”,齐烨念,司卫写。 董孝通走进来后,一看齐烨念着军功,双眼一亮:“本官杀敌十二人可记上了。” 齐烨翻了个白眼:“刚要写,那个谁,写上,董孝通杀敌十二人。” 司卫哦了一声,抓笔和抓着粪叉子似的,那几个逼字写的歪歪扭扭。 董孝通赶紧凑了过去,这一看,顿时破口大骂:“是董孝通杀敌十二人,不是董孝通敌十二人!” 司卫扭着头:“杀字咋写?” “你他娘的不会写也不能不写啊,本官…” 董孝通气的够呛,也吓的够呛。 还好自己过来一趟,要是不过来,这功劳簿送到了兵部,自己全家都容易葬进去。 董孝通敌十二人,日他奶奶,兵部这一看,第一想法绝对不是功劳簿上少了个“杀”字,而是少了个通字,好嘛,成了董孝通通敌十二人了。 齐烨没好气的说道:“急个屁,写完了喻斌还得检查一遍呢。” 刚走进来的喻斌看向董孝通,嘿嘿一乐。 斌斌不乐,董孝通还松了口气,斌斌这一乐,董孝通又闹心上了。 喻家绝对算得上是国朝第一世家,在南地这边,喻家和董家虽然井水不犯河水,可都互相防备着,至少董孝通和董家人觉得喻家防备着他们董家做大做强。 喻斌呢,又出自喻家,这要是明明看到少了一个字,还装作没看到,找谁说理去? 本想再争论两句,董孝通定睛看向功劳簿,沉默了。 功劳簿,写的很详细,详细的完全不像个功劳簿,更像是一份份“个人简历”。 姓甚名谁,亲族何人,守城时如何战死,战死时杀敌多少,战死后亲族如何度日,爹娘谁来照顾或是无人照顾,等等等等。 原本,功劳簿上只有一个名字和寥寥数语。 可这一份功劳簿上,却仿佛看到了一个活生生的人,一个活生生的人是如何保家卫国的。 看了一会,董孝通叹了口气:“将本官的名字放在最后一页,不写官职,只写董孝通守城而战便可。” 齐烨深深看了眼董孝通,随即没好气的问道:“找我干嘛。” “为何要担任南野军从守备一职。”董孝通坐在了旁边,双目灼灼:“你要作甚?” “关你鸡毛事。” 一看齐烨这副愣头青的模样,董孝通也不怒,反而站起身整了整官袍,拱了拱手施了礼。 “本官敢问,世子殿下为何要担南野军从守备一职。” 俗话说的好,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人家董孝通如此有礼,态度恭敬。 齐烨也不是毫无素质之人,整了整儒袍,拱了拱手:“关你鸡毛事。” “殿下…” 董孝通还是不怒,只是颇感无奈,望着齐烨身旁站着的人,他是死活想不通,就齐烨这种鸟人,其他人到底是怎么和他相处下来的。 坐下身,董孝通也不说话。 既然问不出来,他看就是了,齐烨就是再不讲理,总不能将他一个堂堂南地三道军器监监正赶出南野城。 公输甲走了进来,满面疲惫之色:“恩公,铁线拉好了,您瞧一眼?” “去。” 齐烨站起身,带着小伙伴们离开了,董孝通不知道这“铁线”是什么意思,急忙跟在身后。 一群人快步来到城墙后,只见台阶旁边搭了好多木台子,和脚手架似的,中间连着铁线,线前面是像是齿城的几块石料。 董孝通不太确定的问道:“殿下这是要扩城,以线为隔,要…要扩这么大?” 齐烨颇为意外,没想到董孝通还是个内行,刚要说点什么,吊着胳膊吃着上左肋部绑着腰部的阿卓走了过来。 “王家旁支王秀阳等一众乱党皆抓到了,司卫带着柳州折冲府将士捉人时,王家主家大少爷王君坦也在,一同抓了,司卫说他叫了一路,要见你。” “见我叫屈啊,呵。” 原本还算平静的齐烨,脸上升腾起了一阵怒意:“带来!” 片刻后,哭嚎着的王君坦被带来了,一见齐烨直接跪地上,大喊冤枉。 “没定你罪呢,冤枉什么。” 齐烨脸上的怒意一扫而空,笑吟吟的将王君坦搀扶了起来,指了指木架子上面的铁线。 “去,上线后面站着去。” “殿下,您要学生,您要学生…” “少废话,去。” “学生冤枉,学生并不知,不,我王家并不知王秀阳…” “劳资蜀道山。”齐烨眯起了眼睛:“去,上线后面站着去。” 早就吓的六神无主的王君坦只能照做,哆哆嗦嗦的上了架子上,到了铁线的后面。 齐烨微微一笑,将马鞭丢给司卫。 “抽,只要抽不死就给本世子往死里抽,先抽一百鞭子再说!” 王君坦吓的瘫倒在地,哭嚎道:“殿下,殿下这是为何,学生…” “为庆祝南野城扩城活动。”齐烨呵呵一笑:“上线就送一百连抽。” 季元思乐呵呵的看着司卫:“一百鞭,不能抽死,能做到吗。” 司卫波澜不惊:“这份差事对我来说非常具有挑战性。” 齐烨打了个响指:“now,这个就叫专业。” 司卫握了握马鞭,爬上了木架,满面狞笑。 战死南野的,可不止有辅兵,还有大量的司卫,他们的袍泽,他们的手足兄弟! 第483章 认亲 城头上,响起了王君坦的惨叫声。 齐烨觉得惨叫声太过单一,命人将王家人全都挂在城墙上,一起抽,抽出感情,抽出技巧,抽出韵律才醒。 幕后主谋王秀阳,齐烨见都没见,懒得见,叫折冲府的将士直接押到京中交给大理寺。 像这种至少夷三族起步的,得让朝廷处置。 至于王家的家产,齐烨帮着朝廷提前保管一下。 不过想了想,齐烨觉得朝廷那么多钱根本花不完,花起来怪费事的,所以他决定帮朝廷花一花。 因此,南庄军器坊建设在了南野。 齐烨干的第一件事大兴土木,直接在南野城城外北侧画出了一块地,然后开始招工,待遇,和比京中南庄的庄户还要高出两到五成。 告示贴出去了,不是贴在南野城,而是贴在了南关附近的所有城镇以及县村。 招工要求第一条,南野辅兵亲族优先,其次南野辅兵推荐、南边军亲族再次,最后加一句南关大帅最次! 没人知道这个“最次”是什么意思,但是读起来就有某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为了招工顺利,齐烨在招工条件上面写的清清楚楚,给一个月钱,干一个月,先给钱,再干活。 白修竹听说这事后想办了齐烨,大家在这守城干仗呢,你他娘的搁隔壁招工,有病是不是! 要不是现在大军压境,白修竹不能离开越州,他早就拎着鞭子去找齐烨了。 敢不敢抽齐烨是一回事,拎着鞭子意思意思也行。 站在城墙上的白大帅怒不可遏:“李蛮虎!” “卑下在。” 李蛮虎赶紧跑过去:“大帅吩咐。” “你,去南野,好好教训教训齐烨!” 李蛮虎:“???” 阿虎都想骂人了,你咋不说让我出城单枪匹马给徐夙擒回来? 一旁的太子说道:“齐烨可是有差事在身的,筹备军器监一事,既是招工,想来是打造军器。” “原来如此。” 白修竹瞬间就不生气了,抚须一笑:“算这小子识趣,哼。” 懒得提齐烨,白修竹望向城外的敌军,相比前几日,南野守住之后老帅也是轻松不少。 “南野未打下来,便逃了数万人,说到底还是一群乌合之众,不足为虑。” 康骁微微颔首,很是认同。 草台班子毕竟是草台班子,徐夙也好,蒙乌也罢,根基是四大部落之一的蒙族部落。 这蒙族在山林深处称王称霸,不假,可若说能够横扫山林所有部落,也不见得。 月豹、山狼、木鹿,这三大部落哪个都不是软柿子,族人至少七八万,加上依附的小部落,哪个部落没个十几万人。 徐夙建了这越国,又让其他部落为其所用,说到底还是相互利用的关系。 如果这所谓的越国能够占了大康的地盘,其他部落才会真心服他,为他冲锋陷阵。 想要占大康的地盘,就要破城,破城前需要攻关。 别说现在大康朝廷开始调度兵马了,就算不调度,南边军能登上城墙守城的也有十万人上下。 南关不是被围,是被攻,后面有补给线的,高枕无忧的补给线。 兵法中的十倍围之,重点在围,将一座城围的孤立无援才行。 南关不会孤立无援,徐夙也没有十倍的兵力,结果,可想而知,越是耗下去,对南军越有利。 见到白修竹难得露出了几分笑容,太子终于还是开了口。 “白帅,孤有一事相求。” 没说什么事,白修竹脸上的笑容戛然而止,叹了口气。 这就是老帅的智慧,能让一国储君说出这个“求”字,可想而知是什么事。 “本帅若是拒绝,战后不说获罪,至少这南关大帅是担不下去了,是也不是。” “这…”太子也叹了口气,满面苦涩。 内心里,小二是敬佩老白的,可很多事一码归一码。 “本帅,应拒绝,拒绝太子殿下,可拒绝了太子殿下,又如何拒绝陛下,拒绝了陛下,本帅这大帅也做不成了,做不成大帅,换了大帅,终究还是要去让军伍出关入山。” 白修竹微微摇了摇头:“南军…南军…本帅麾下的儿郎们,出关入山多少人,又能回来多少人,还是应说,本帅的儿郎们能否回来,就算回来了,当真会带着传国玉玺归来吗?” 康骁淡淡的说道:“孤会亲自带着兵马入山。” 白修竹神情微变:“殿下亲自统兵入山?” “是,这是我天家之事,南军出关入山本就九死一生,孤…孤不忍心。” 白修竹张了张嘴,本想说你不忍心还让军伍入山,可话到了嘴边,终究是说不出来。 康骁佩服白修竹,老白何尝不是对太子是极为欣赏。 除了守南野的时候太子殿下在角楼里化身为蛄蛹者外,从到了南关开始守城,几乎从未下过城墙,哪怕是流矢如雨,巨石满天飞,太子莫说下城墙,脸上从未有过任何惧色。 白修竹有预感,预感有朝一日太子登基时,一定会善待天下军伍,一定会如此。 只有经历了,才会了解,了解了,才会体谅,体谅了,又岂会冷眼旁观。 “罢了,先不提此事,待击溃了敌军再议。” 白修竹嘴上这么说,又何尝不是已经答应了,之所以说先击溃了敌军,正是期望击溃敌军后精锐出城追击溃敌,若是运气好了,说不定还真能擒住贼首徐夙。 白修竹说完后,见到敌军还是没什么动向,刚转身想要巡城去,突然发现城里多了好多百姓,很多很多,成群,几十伙人,打探着什么。 “李蛮虎!” “在。” “为何城中突然多了许多百姓,莫不是乡亲们入城助我南军御敌?” “卑下这便去询问一番。” 应了一声,李蛮虎匆匆跑向了城墙。 康骁笑着说道:“早就听闻南军善战,南军亲族更是民风既淳朴又彪悍,八成是知晓大军压境,百姓们自发集结入越州助白帅守城。” 白修竹哈哈一笑,这倒是真的,本帅群众基础在这摆着呢。 等了片刻,李蛮虎回来了。 白修竹笑着说道:“告知乡亲们离去,离去时领些干粮,有我白修竹在,南关在,有我南军在,南关在,怎可叫百姓…” “大帅,都是来认亲的。” “认亲?” “嗯,认亲。”李蛮虎满面古怪之色:“好多百姓听闻南野招工,招的工得是军伍亲族,若不然得…得叫什么来着…对,要摇号,不好摇,还得等,所以百姓们寻思过来认认亲,哪怕花销点钱财也成,都说要去给世子爷上工去。” 白修竹:“…” 第484章 拔苗助长 老帅红温了。 年轻的时候他找人给自己算过命,算命的给他算了两卦。 第一卦,算命的说他能活到死。 第二卦,算命的说他死之前会经历一个大劫。 前段时间,老帅以为自己的大劫是战事。 现在,老帅明白了,自己的大劫原来是齐烨,这都不是大劫了,快成浩劫了。 这边守城呢,你搁旁边大兴土木。 守城的都是穷军伍,你搁旁边抓着一摞子银票满哪找人“送”。 这边打仗呢,你搁旁边招工,咋的,深怕越州陷入苦战有青壮民夫可用? 老帅也是悔不当初,早知如此就不将这小王八蛋弄到南野去了。 都说请神容易送神难,现在成了送神容易请神难,让人去叫,齐烨根本不回来。 管呢,又管不了,因为人家有差事在身,宫中让他筹备军器监,还是“私人城堡”军器监,因为是私人承包军器监,南军指挥这边的指挥体系根本管不到他。 强行管,也行,人家不在南军这边筹备军器监了,最后吃亏的还是南军。 以前大军压境,军伍们讨论的是如何守城。 现在,军伍们唠的是打完之后能不能卸甲,然后去给齐烨上工去。 白修竹最近都开始掉头发了,说齐烨扰乱军心,军伍们的斗志还在,斗志昂扬,说齐烨没扰乱军心,军伍们的心思都不在打仗守城上,天天张口闭口就是世子爷,不,现在不叫世子爷了,叫财神爷。 对齐烨,白修竹是一点招没有。 管,管不了。 说,说不动。 骂,骂不听。 也不对,不是还不是骂不听,而是对骂,他敢让人去南野骂齐烨,齐烨就敢问候他祖上十八代。 既然没办法,白修竹索性不关注这件事了,专心的守城,做好本职工作。 连老白都不管齐烨了,整个南军,谁还敢管他。 没人管的齐烨,彻底放飞了自我,此时的他站在城北的墙头上,还是在骂人,一口一个刁民。 招工很顺利,从在各处张贴招工的告示到现在,正好五天,北城门外,排了长队,上千人。 一开始齐烨乐的很开心,以为自己终于能做点好事了,给辅兵军伍的亲族们寻个着落。 结果等喻斌开始弄名册之后才知道,来“应聘”的百姓们根本不是南野城辅兵的亲族,大部分都是隔壁南野军伍的亲族,剩下一小部分家里都没参军的,好多是去南野找南军现认的亲戚。 拿着名册的喻斌在旁边低着头,也不敢吭声。 他了解自家恩师,骂一会就消消气了,事儿肯定要干,干就要用人。 “算了算了,便宜这群刁民了。” 齐烨气呼呼的叫了一句:“叫公输甲开始筹备,先建军器作坊,尽快开工,就一个要求,大,越大越好,人越多越好,速度越快越好!” “恩师,查抄武家与王家时寻着了大量的铁料,公输先生询问能否…” “这有什么可问的,全用了,给南军他们也没不会弄,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做,正好现在开战了,能制出来什么制出来什么,制出来后直接送越州检验威力去,草,便宜白修竹了。” 喻斌应了一声,拿着名册下城墙了。 一旁的季元思拉了拉旺仔的衣袖,低声问道:“旺哥,姐夫总说草草草的,这草字是何意?” 旺仔看了眼阿卓,不知这小子为何管自己叫“哥”。 季元思:“旺哥也不知晓?” “应是与乎、也、矣、哉、兮之意。” “草,原来如此。” 季元思恍然大悟,连呼学到了。 最近这几天季元思和精神病似的,总在观察着齐烨的一举一动,包括说话的方式等等。 要说齐烨身旁这伙人,都是自愿离京来南地的,就一个例外,季元思。 当初离京的时候,季元思各种撒泼打滚,奈何从小就被他老姐拿捏,这一套根本不好使,季渃嫣上去就是一顿老姐姐之慈爱大逼兜,呼的季元思眼冒金星。 眼冒金星的季元思找他爹季伯昌,然后又被他爹一顿老父亲之慈爱大逼兜,呼的眼冒金星。 眼冒金星的季元思,又被爹姐男女混合双打了一顿,依旧眼冒金星。 季元思问老父亲,为什么非要跟着齐烨离京去南地查案。 老父亲说他没考虑过这事,但是他知道听季渃嫣的没错。 季元思问他姐,为什么非要跟着齐烨离京去南地查案。 季渃嫣告诉他,以季元思现在的能力和阅历,根本无法驾驭和匹配他太子少师府大少爷的身份。 如果季元思只是寻常府邸的大少爷,可以碌碌无为一辈子,可以潇洒度日一辈子,唯独太子少师府和未来帝师府的大少爷不能这样混着。 就算退一万步讲,当一个太子少师府的大少爷,也可以碌碌无为一辈子,潇洒度日一辈子,但是如果齐烨娶了她季渃嫣后,季元思会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变的不开心,往后的日子会在痛苦与懊悔中度过。 季元思不懂,依旧在问着。 这也是他活这么大,他老姐第一次和他说了那么多话。 季渃嫣说,随着时间的推移,齐烨身边的人会愈发的受到瞩目,不出意外的话都会取得非凡的成就。 要么说季渃嫣是季渃嫣,看问题的角度那叫一个刁钻。 那时季渃嫣已经看出一些端倪了。 被户部尚书和左侍郎天天惦记的段平,连天子都对其影响深刻。 公输甲年纪大了,等过几年他的儿子公输云就会成为齐烨的左膀右臂,必会大放异彩。 喻斌本来就高,已经有很多人不将他当喻家大少爷看待了,而是将他当齐烨的关门弟子对待,并且喻斌在南庄之中担任了极为重要的差事,负责书楼。 就连出身连个“吏”都不如的小商贾余大贵,在京中也是如鱼得水,没能耐、没本事,什么都没有,可就是成了能够自由出入六部衙署的大人物,京中那么多勋贵想要攀上南庄的关系,都得将余大贵当大爷似的供着。 要知道在半年前,余大贵见到一个侯府的小管事都得喊“爷”。 再看现在,满京城不说所有勋贵,至少七八成,哪怕是县子县伯喊“爷”,侯爵都得喊声“兄”。 季渃嫣很确定,齐烨会结识更多志同道合的人,大家一同成长,一同做出一番事业,一同震惊天下。 可季元思呢,作为齐烨的小舅子,就这么一直在京中和南庄混吃等死,整日逍遥度日? 季渃嫣不允许季元思这么做,随着齐烨以及身边的人不断的向前走着,奔跑着,只知道混吃等死的季元思会越来越边缘化,一旦边缘化了,就会成为一个异类,天下人眼中的异类。 季渃嫣了解自己的亲弟弟,季元思,承受不住这种成为异类的压力,当这种异样的目光出现时,季元思会装作不在意,可内心里已经开始懊悔。 为此,季渃嫣不惜拔苗助长。 一时之疼,好过一世之痛。 第485章 表错情 知弟莫若姐,季渃嫣比季伯昌更加了解季元思。 事实上当初去南庄的时候,季元思已经有一些自卑了。 论忠勇,他不如刘旺。 论感情,他不如阿卓。 论能力,他不如段平。 论学识,他不如喻斌。 论本事,他不如公输甲。 太子少师府大少爷的身份,本身就是一道枷锁,季元思不是不优秀,只是他的优秀匹配不上他的社会地位。 从一件事就可以看出来,季元思到了南庄后,并没有负责任何事。 季元思无法在齐烨身旁找到一席之地,因此他在南庄并不开心,只是装作很开心罢了。 这些,季渃嫣都看在眼里。 假以时日,真正会让季元思崩溃已经不是异样的目光了,而是没有目光,没有任何人再去关注他,被完全忽视,彻底被齐烨提携起的其他人的光芒所掩盖。 一旦那一天到来,季元思将会崩溃。 因此,季渃嫣才强行让季元思跟着齐烨离京,来到南地。 那时,季元思不理解季渃嫣的苦心。 现在,他同样不理解,只是他感觉到了一些变化,一些令他异常欣喜的变化。 南野守住之后,季元思慢慢从悲伤与痛苦之中恢复了过来,这才注意到南野发生了一些改变,很大的改变。 每当他走出营帐时,路过的辅兵会停住脚步,不是施礼,就是停下脚步,让到两旁,低下头,很恭敬。 一开始,季元思不懂这是什么意思,问了旺仔之后才知道,这是辅兵,这是那些罪囚、民夫以及山卒的尊敬。 季元思这个太子少师府家的大少爷,救了所有人,他脱掉了儒袍,光天化日之下在上万人的面前抛弃了颜面,丢掉了所有的礼与仪,如同一个疯子,傻子,跑上城头,站在城头,用最令人讥讽讥笑的方式守住了南野,救了无数人的命。 如今在南野城中,要问谁最受辅兵尊敬,不是齐烨,不是太子,而是季元思。 季元思,终于明白了季渃嫣的苦心。 如果没有跟着齐烨来南地,如果没有经历那么多,如果没有上了战阵亲眼见到将士们是如何用命去保家卫国,他断然不会做出那种疯事。 正是这种疯事,让他感觉到了自己的价值,真正的价值。 如果他是南野辅兵心中的英雄,那么季元思认为自己的英雄则是姐夫齐烨。 是齐烨让他改变,让所有人潜移默化的发生改变着。 因此,季元思想要学自己的姐夫,一举一动,任何事。 “你老瞅我干什么?” 伸着懒腰的齐烨转过头,注意到了季元思直勾勾的目光:“你这几天怎么了,总是看着我,眼神还怪怪的。” “姐夫,以前小弟并不觉得你很厉害。”季元思露出了大大的笑脸,如同一个孩子:“现在小弟觉着姐夫是天底下最厉害的人。” 齐烨一头雾水,看向旺仔,二人面面相觑,都不知道季元思为什么如此肉麻。 “要不,姐夫叫司卫带着你去附近的城镇找个青楼放松放松?” 齐烨深深皱起了眉头,他知道南野守城一战对季元思造成了多大的冲击,太子少师府大少爷,不应该经历这种事,更不应该站在城头上脱光了衣服装神弄鬼。 齐烨怀疑季元思这小子受刺激了。 “不,小弟要留在南野受姐夫差事。” 季元思的笑容更加灿烂。 他不再需要去找到那名司卫了。 就在两个时辰前,天刚亮的时候,齐烨写了一封信,没装信封就交给了他,让他交给司卫送到南庄并交到季渃嫣手里。 无信封,也不是什么密信,季元思很好奇,好奇齐烨到底写着什么样子的甜言蜜语,他很好奇,好奇齐烨竟然连家姐这种魔教中人都能勾搭到手。 鬼使神差的,季元思光明正大的偷看了一下信的内容。 没有任何甜言蜜语,没有任何思念之情,有的,只是交代。 交代季渃嫣,交代段平,交代南庄,将所有战死司卫的亲族接到南庄,爹娘,南庄赡养,子女,无论男女皆都送入书楼入学,悟性好的,可以科考,悟性差的,当成南庄管事培养,所有亲族,都由南庄养着,养一辈子。 季元思不用再去找那名司卫了,因为齐烨帮他找到了,因为齐烨,做到了他季元思想做却不知该做什么又如何做的事。 季元思懂了一件事,关于承担,关于责任。 他知道,齐烨同样很伤心,很悲痛。 伤心与悲痛之后,要用嬉笑怒骂掩盖着,要用没心没肺淡忘着,当欺骗了自己,欺骗了所有人自己不在伤心,不在悲痛时,要去承担,就要去负起责任。 齐烨看了看季元思,误以为这小子因为守城的事导致了心理创伤,没再说什么,这种事只能独自去消化,去接受,去习惯。 并非是齐烨不关心季元思,只是觉得没什么好关心的。 所谓战争导致的心理创伤,并不如后世国外影视作品中演的那么邪乎,不是这种病不够邪乎,而是得这种病的人邪乎。 近代史中,中国也经历过无数苦难与战争,那么多上战场保家卫国抛头颅洒热血的老英雄们,他们为什么没创伤后遗症? 不是因为信息不发达,也不是因为那时候没有将这种心理疾病划分为“病”的范畴,只是性质不同。 中国打的是什么仗,那是抵抗侵略者,那是一寸山河一寸血的守土之战,杀的是杀该杀之人,死的敌人哪个不是豺狼虎豹。 还创伤后遗症,老英雄们恨不得再次提着枪上战场干死这群侵略者。 再看其他国家那些大兵,今天创伤后遗症,明天心理疾病,晚上睡不着,白天醒不来,为什么,原因很简单,他们是跑别人国家去打仗,去侵略,去掠夺,杀的是手无寸铁的百姓,干的全是昧良心的事,能不创伤后遗症吗。 所谓的战后心理综合症,说白了就他妈是害怕了,怕天谴。 一边杀着无辜的人,一边请求老天爷原谅,晚上睡觉的时候还知道老天爷肯定不会原谅他们,第二天起来继续杀,继续祈求老天爷原谅他们,长久下去不得战后心理综合症都怪了。 弄的和多可怜似的,禽兽一样将别人家一把火烧了,给人全家都烧死了,然后回到自己温暖的家中抱着双腿,旁边放着一瓶冰镇啤酒,哎呀我好可怜,哎呀我得创伤后遗症啦,哎呀谁来安慰我,恶不恶心。 “你救了人,你也杀了人,救的是你的手足兄弟,杀的是入侵者。” 误以为季元思受了刺激的齐烨,拍了拍小舅子的肩膀,正色道:“因此你可以安安稳稳的入睡,安安稳稳的活着,不要多想。” 季元思神情微变,姐夫就是姐夫,说话越来越他娘的深奥了,完全听不懂啊这是。 第486章 一言不合 看了会等着入城摇号的百姓们,齐烨翻了个白眼。 “下去看一眼,百姓越来越多了。” 齐烨背着手走下了城头,带着人来到了城外。 百姓们不认识齐烨,小世子穿的是儒袍,都在排着队,也没人关注这一伙人。 正当齐烨想要去城外溜达溜达时,一队骑兵奔驰而来,领头之人身穿一身甲胄,身材壮硕,看甲胄就知是将军,一营主将。 到了跟前,一群人齐齐下马,领头之人摘下头盔,面色很是阴沉。 “世子殿下。” 来到齐烨面前,壮硕之人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镜,挑着眉连礼都不施。 “本将常霖,勇字营主将。” “哦,常将军寻本世子有事?” 齐烨也没施礼,上下打量了一番常霖,面容平静。 不高,也不矮,很壮硕,长相倒是寻常,气质极为符合那种常年待在军营之中的“古板”,一静一动之间就和个机器人似的。 没人知道常霖找齐烨干嘛,但是能看出来,绝对不是什么好事,带着一群亲随,气势汹汹。 手里抓着马鞭的常霖上下打量了一番齐烨,微微哼了一声。 齐烨猛翻白眼,他是死活想不通,果然是啥样大帅就有啥样的将军,一个比一个欠揍。 齐烨崇敬军伍,尊敬军伍,不假。 齐烨觉得这群人欠揍,也不假。 两者,并不冲突。 对于这位常将军,齐烨见过几次,只是大家没打过招呼或是聊过天。 六大营中除了弓骑营,其他各营要么不出关,一旦出关的话,肯定是勇字营。 勇字营并非是前朝的“老南军”,而是天子登基后抽调了南地各处折冲府的精锐步卒将原来的勇字营大换血。 不算骑卒,勇字营绝对是南军中步战最勇猛的一支。 其主将常霖那也是兵部挂了号的猛人,前朝时就担任勇字营的副将,战功赫赫。 前朝那会关外的番族各部落都快在边关外的山林里安家了,距离南关不到百里,正是这位勇字营副将带着麾下和山卒不断进山突袭,打的各部落再也不敢将地盘延伸到南关外。 常霖其实是副将,但是担任的是主将之职。 现在他这个“主将”名头并非是朝廷册封的,而是白修竹和南军内部“封”的,领着副将的俸禄,干的主将的活。 提及原因,是因常霖的为人。 极为刻板,又毫无情商可言,康老六登基后,兵部和吏部的官员数次来南边关“视察”。 常霖每次都是见到人就要钱要粮要军器,还从来不给好脸色,七年前,如今告老还乡的吏部左侍郎过来了,常霖将这位左侍郎给揍了,就因为这位吏部大人上城墙要了把弓想要射箭过过瘾。 其实不是什么大事,文臣嘛,过来视察一下,走走过场,大家你好我也好,嘻嘻哈哈就过去了。 到了城墙上,这位一辈子没拉过一次弓的吏部侍郎就想射一下过过瘾。 好巧不巧的,这老头拿的是强弓,拉了半天也拉不开。 拉不开也就算了,这老登较上劲了,用脚踩着,双手拉。 要知道强弓制作不易,平常军伍们极为珍惜,常霖看到后根本不知道这老头就是吏部侍郎,还以为是哪个州府的官员,上来一个大脚差点没给这位吏部官员踹城下面去。 原本只是个误会,常霖道个歉,白修竹这位大帅再说说好话,事就这么过去了。 谁知常霖非但不道歉,还骂的特别难听,说朝廷短缺南军的粮饷,哪来的狗脸过来装大爷。 就因为这事,常霖没升成主将,白修竹也气的够呛,轻轻的抽了三鞭子。 事不大,传回了朝廷中,兵部也是无可奈何,连老六都知道这事了,想要偏向南军和常霖,又没法开口,毕竟常霖骂的是朝廷,踹的是侍郎,于情于理都是常霖有错在先。 连一个吏部侍郎都敢踹的将军,可想而知要是对一位世子不满的话,会是一个什么样的态度。 “本将想问殿下。” 带着亲随横眉冷目的常霖凝望着齐烨:“殿下何时离开南关。” 齐烨知道对方可能是来找茬的:“白修竹让你来的?” 常霖冷笑连连:“直呼我家大帅名讳,你齐烨果然是个目中无人之徒。” 齐烨耸了耸肩:“咬我喽。” 一声“咬我喽”,一旁司卫齐齐握向长刀刀柄。 气氛,顿时剑拔弩张了起来。 一旁的喻斌无声的叹了口气。 他知道,齐烨很尊敬军伍,极为尊敬,可不知为什么,总是无法和这些人打成一片,反而每次都快差点打成一片了。 不过喻斌也摸向了腰间的佩剑,他觉得这位常将军就是纯纯的有病! “齐世子,你莫要以为守了个南野便可在我南关为所欲为!” “先问清楚,是白修竹派你来的,还是你自己过来找茬。” “有何区别。” “区别大了。”齐烨歪着脑袋:“要是白修竹派你来的,哪来的,滚回哪去。” “若是本将非是受大帅之命呢。” “那就干你!” 齐烨撸起袖子吹了声口哨,下一秒,城里跑出来一群人,上百号,除了阿卓带着的司卫们,还有小鹿领着的好几十山卒,瞬间就将常霖一群人给围起来了。 一旁的季元思更加佩服自己姐夫了。 不知道对方为什么过来,更不知道对方过来干什么,直接吹哨子叫人,说干就干,和他娘疯狗似的。 值得一提的是,管理山卒的几个伍长和小旗不是战死就是受了重伤,原本齐烨想着去越州叫过来几个人先管着山卒,龚信建议让季小鹿负责。 齐烨哪能同意,季小鹿是原木鹿卒首领,刚抓来没几天,直接成友军了,这不是扯淡吗。 龚信根本不解释,就一句话,要不,季小鹿去,要不,老夫走 齐烨无奈,只能让小鹿去尝试管理山卒。 令人懵逼的是,小鹿根本没管理,就是露了个面,都没说自己是谁,一群山卒们迅速集结,然后冲着小鹿施了一个大家根本看不懂的礼节,像是跪拜,但是单膝跪地,嘴里说着大家听不懂的话。 后来齐烨才知道,就小鹿这体型,这满脸鬼画符似的图腾,全山林独一号,往那一杵大家都知道她是谁。 换了别的部落的首领,这群山卒未必服,木鹿首领不同,女性,极为能打的女性,木鹿部落为了繁养生息,没事就去其他部落抢男人,大大小小的部落,几乎揍了个遍儿。 山卒毕竟不是汉人,崇尚武力,让一个打遍山林的原木鹿首领管理他们,没什么可不服的,汉人的小旗都能管他们,更别说四大部落之一的首领了。 第487章 痛斥 常霖也是着实没想到,在南军,在边关,自己这位勇字营主将竟然能被围了,被一群司卫围了也就算了,还被一群连狗都看不上的山卒给围了。 “围一营主将。”常霖缓缓抽出腰间的长刀:“你想哗变?” “你想造反!” “放你娘的屁。” “放你娘的屁!”齐烨冷笑道:“你动一下试试,你身边的全是有功之臣,全是南野守城一战中为国杀敌浴血奋战的有功之臣,你但凡敢碰他们一下,本世子就说你谋反!” 一听这话,常霖哈哈大笑,笑的前仰后合。 齐烨猛翻白眼:“笑你妈没牙啊笑。” 猛地止住笑容,常霖沉声道:“南野,守个区区南野,便狂到了天上,陈琼!” “卑下在。” 一个亲随站了出来,常霖一把扯掉亲随的上襟,只见这名亲随的胸口上交错着骇人的疤痕。 “鞠成福。” “末将在。” 常霖一把扯掉亲随的裤子,又是一道道疤痕。 接连点了几个名字,这些亲随的身上遍布疤痕。 “老子带兵出关作战时,你这不知所谓的世子还在京中爬姑娘肚皮,南野,守南野,笑话。” 常霖满面傲色:“你不过是守了一次南野,我等守了半辈子南关,你不过是打了一次胜仗,我等浴血厮杀了十几二十年,你他娘的有什么可狂的。” 齐烨张了张嘴,有史以来第一次,不知该如何反驳了。 不得不说,齐烨还是讲理的,在不讲理的同时,还是很讲理的。 他的不讲理,建立在别人不讲理的前提上。 常霖说的不错,的确没什么可狂傲的。 是,他破了抛车。 是,他识破了徐夙的诡计。 是,他带人守住了南野,甚至起到了扭转战局至关重要的作用。 他也可以回到京中,当成一辈子的谈资,吹嘘的资本,甚至可以在老六面前炫耀炫耀。 可在南军的军伍,南军的将军面前,这些真的不值一提。 这些军伍,这些将军,哪个不是大大小小经历了无数次战斗,哪个不是功勋累累,伤痕累累。 南关如今矗立在这里,不是靠他齐烨今日守住了南野,而是靠将士们在无数个日日夜夜里枕戈待旦,无数个日日夜夜里备战,无数个日日夜夜里穿梭箭雨之中以命相搏。 齐烨,算不上伟大,只是用不平凡的身份,做了一件不平凡的事。 就如同一个百万富翁捐款了一万出去,会被大书特书,人们都念着他的好。 可很多人,他只有一万块,他将一万块全部捐了出去,却无人知,无人晓。 真正伟大的,是将士们,是军伍们,是真正的军人们,这些平凡的人,在无数个平凡的日日夜夜里,做了一件永远伟大的事。 “好,我承认你很牛b。” 齐烨微微一挥手,其他人散开了,只是散开后退,依旧围着常霖这群人。 “那么请问很牛b的常将军,你找我到底什么事。” 齐烨就这么服软了,很令人出乎意料。 正是因为齐烨的服软,常霖反而很是意外,他发现齐烨和自己所见过的很多很多京中大老爷们有些不同。 “本将问你,何时离开南关。” “和你有什么关系?” “自然有关系。”常霖看向那些一边排队一边看热闹的百姓们:“白大帅懒得与你一般见识,本将早已忍受你多时,你想胡闹,除了南关,你想去哪里胡闹就去哪里,如今南关是战时,你如此上蹿下跳,便是连我勇字营的同袍们都因你之因军心涣散,若不是你筹集了粮草破了抛车又守了南野,本将定会怀疑你的居心!” “我要筹备军器监,白修竹都没吭声,你一个一营主将过来叫唤个屁。” “三日。” 常霖性子就是如此,没有多做口舌之争:“三日后,本将再来,若是你南野还是如此乱糟糟,若是你还敢拿着银票招摇过市动摇军心,若是你还敢在战时将百姓聚集到南关…” “怎么的,直接说。” “本将会来南野,带着勇字营来南野,驻守南野。” 齐烨微微皱眉:“然后呢?” “本将驻守南野之时,军令为先,军纪为重,任何违抗军令之人,不尊军纪之人…” 常霖重重的哼了一声:“你去打听打听,本将这军棍可不认人!” “吓死我了,哈。”齐烨抱起了膀子:“我再最后说一次,本世子奉了皇命在南地任何地方筹备军器监,你的意思是不需要军器了呗。” “齐烨。” 这一次,常霖直呼其名了:“军器重要,本将比你知晓,可守城,靠的是军伍,靠的是将士用命,本将为将十余载,从未有过此事,有过战时军伍私下谈论卸甲上工之事,大帅说军心未涣散,只是大家闲谈罢了,玩笑话罢了,本将却是知晓的,军伍们动心了,因你这所谓的世子,因你们这些京中的大老爷们,因你们从未将军伍放在心上,军伍们用命厮杀,却连妻儿老小都照顾不了。” 常霖摇了摇头:“你愿抚恤南野辅兵,那是你的事,莫要叫我南军儿郎瞧见,你若以军器为要挟,本将无可奈何,我南军守这边关靠的是血,是命,有你这军器固然是好,却不会因为没了军器便不守城,不拼命!” 齐烨哑口无言,自己被绑架了,被常霖站在制高点给绑架了。 “三日,本将,只给你三日时间。” 说罢,常霖极为莫名的深深看了一眼齐烨。 他厌恶齐烨,不假。 可因为这是战时,若不是战时,他知道,自己非但不会厌恶齐烨,反而会与齐烨称兄道弟。 常霖多么希望,齐烨来边关的时候并非战时,并非大军压境。 京中来过那么多人,从来没人帮着南军筹粮,从来没人给南军“发钱”,更从来没人敢站在城头上帮着南军守城。 常霖,不希望,并且不允许任何人动摇军心,无论是有着什么样的初衷,军心,不容动摇,一丝一毫都不容动摇。 散财也好,抚恤也罢,都不是解决问题的根本方法,齐烨现在人在南关,可他走了之后呢,一切又恢复了原样,又有什么改变呢? 第488章 豆橛子 常霖没读过书,出身贫寒,极度贫寒的贫寒。 他爹也是军伍,战死在了南关,吃着村里的百家饭长大了,入南军慢慢升到校尉后,兵法读的都是磕磕巴巴,可他明白一个道理,人心思变,军伍也是人。 勇字营不少人已经开始谈论了,要是之前驻守南野就好了,驻守越州,战死了朝廷也给不了几个钱儿,要是驻守南野,战死了,全家老小都能得一大笔钱财,一辈子衣食无忧,战死一百次都值。 这才是让常霖惧怕的事,军伍,要听令行事,要令行禁止,不应该有着太多自己的想法,战时更应如此,想法多了,选择多了,军心也就慢慢动摇了。 齐烨沉默着,望着常霖走向战马的背影,叹了口气。 他想做一些事,可这些事无法立竿见影,所以将士们无法理解。 这种无奈,这种力不从心的感觉,让齐烨只能沉默着,连解释的机会都没有。 眼看着常霖即将上马的时候,远处突然走过来十几个百姓。 “呦,这不是老常家的二小子吗?” 刚要上马的常霖下意识转过身,定睛一看,满面错愕之色。 一个杵着拐杖的大爷走过来后,咧着大嘴就开始回头叫唤。 “他二婶儿,是二娃子,来嘛来嘛快来,二小子这咧。” 这一声嚷嚷,更多的百姓凑过来了。 “奏四,奏四,奏四彪子这狗滴,瓜娃子说军务繁忙不见俺,感情在南野咧…” “这小子从小就不是个东西,吃他二婶儿奶时比谁都咬的凶,现在要见他都难…” “他娘的是这狗日滴,募兵时就回村里,乡亲们求他办事就滚的远远…” “彪子,恁好歹给你常家留个后,你富贵叔他闺女家爷们上山采药摔死了,恁他娘的可算有福气了,还不回去提亲等甚咧…” 常霖喜出望外:“二伯,恁咋来了捏?” “恁娘了豆橛子,说的怂话,老子不来,乡亲们咋弄个吃食咧。” “做啥咧吃食?”常霖楞了一下:“叔伯们这是做啥,要卖力气上…” 说到一半,常霖面色突变,下意识看向齐烨,紧接着像是想到了什么,老脸红的和什么似的,脸上的表情五花八门。 一群常家村的百姓全围过来了,少说四五十人,好多都是老头老太太,乱糟糟的叫着。 这个给常霖一脚,那个给一杵子的,基本上都是笑骂的。 岁数最大的老头杵着拐,回头瞅了一眼齐烨这群人,老脸一绷。 “刚刚还瞧着乐子,哪个知晓是你这混小子受了人欺负,咋地被围了捏,恁不是勇字营的头子么,瞧瞧你那个怂样子,这主将头子是怎当滴!” 老头将拐杖重重往地上一杵,一看就是老军伍了,满面煞气。 “乡亲们,咱彪子是常家村走出去的,他娘的入了营还能被一群狗日的下三滥给欺负了不成。” 一个壮汉直接拦在了常霖的面前,转过身朝着齐烨就叫:“一看你这小子就知是文官,老子们是百姓,不怕告诉你这狗东西,老子们将来是要给世子爷上工的,世子爷你听说过木有,那是京中来的大臣臣!” “对,木有错,李福家的闺女不是年关回来了吗,世子爷在京中那南庄就稀罕军伍亲族,哪个动军伍亲族他就弄死谁撒咧谁,统统撒咧,敢碰俺们,恁试活着!” 常家村的里长老头回头喊道:“彪子莫怕,叔伯们将来都是要给世子爷上工的,管他是哪个州府的狗官,谁他娘的敢欺负恁,俺们找世子爷给恁主持公道起。” 话锋一转,里长老头正色道:“不过当着乡亲们的面可得说好,咱常家村出来六十度口子,排二日咧,等了二日,他娘的一个号都木摇上,乡亲们帮恁出了气,恁可得给寻个关系找世子爷帮咱村子要摇个号,说好咧。” 一群常家村的村民们又叫上了,七嘴八舌,开始回忆了,讲讲述彪子…不,讲述常大将军是如何长大的,大家又是如何含辛茹苦给常大将军抚养成人的。 再看常霖,都恨不得挖个坑给自己埋了,脑瓜子都快插裤裆里了。 常家村里长见到常霖屁也不放一个,气不打一处来,跳起来就是一个大逼兜子。 “瞅瞅恁这怂样子么,恁娘了个豆橛子滴,怎地官越大越是怂咧,屁都木得一个,恁他娘的是不是又惹白修竹那老狗日滴生气了捏!” “怕个怂,回村儿给恁太爷抬过来嘛,叫太爷给恁你出气起,太爷在南军敲鼓时,那白修竹还他娘的是个娃子兵咧!” 别说常霖低着脑袋不吭声了,齐烨这一群人也傻眼了。 大家是着实没想到,一群排队的百姓们,竟然和威风凛凛的常大将军是“同村”。 “姐夫。” 季元思犹豫了一下,低声问道:“咱是不是该笑了?” “对,对对对。” 齐烨终于反应过来了:“都愣着干什么,大家笑话他啊。” “哈哈哈哈哈哈。” 爆笑之声震耳欲聋,一群司卫们乐的和三孙子似的。 其他山卒没找到笑点,见到同样没找到笑点的小鹿搁那傻乐,也只能表情浮夸的捧腹大笑着。 季元思一边乐一边喊道:“彪将军…不是常将军,乡亲们咋还给恁围了咧,这他娘的豆橛子不是要哗变吗,哇哈哈哈哈。” 大家乐的更开心了。 他们这群人一笑,给常家村的村民们笑的不明所以。 常霖那叫一个怒啊,既羞又怒,刚要骂上两声,喻斌强忍着笑走了出来,冲着村民们施了一礼。 “学生喻斌,这便是你们口中的世子爷,京中幽王府世子殿下。” 常家村村民们齐齐愣住了,里长老头咧着大嘴,狐疑道:“当真是世子爷爷?” 齐烨:“…” 季元思乐道:“如假包换,世子爷爷…不是,世子殿下就是我姐夫!” 里长半信半疑:“咋嫩小?” 阿卓亮出腰牌,满面傲色:“本统领作保,正是世子殿下!” “恁是哪锅?”里长望着阿卓那张娃娃脸:“恁是世子爷爷他儿?” 阿卓转过头看向司卫们,面无表情:“围攻当朝将领,都是乱民,统统杀了。” 喻斌连忙说道:“南关军中谁敢冒充殿下,找死了不成。” “嗡”的一声,乡亲们炸了,各个满面讨好的谄媚神色,各个搓着手,各个双眼放着光。 喻斌冲着常霖眨了眨眼,随即朗声道:“殿下要招工,要招很多很多乡亲们上工,可常将军却跑过来,说殿下动摇军心,要殿下将乡亲们轰走,不叫他们上工。” 常霖闻言大怒:“俺日嫩娘个豆橛…不是,你放屁,本将何时…” 话都没说完呢,常霖直接被镇压了,常家村里长一个大逼兜子就甩了过去。 常霖躲都不敢躲,脑门子都被呼红了,大叫道:“二伯,俺木说,恁听俺解…” “解释恁娘了个豆橛子!” 老头里长气的都哆嗦了:“从小就知恁个狗日滴长了个孬心眼子,恁娘生嫩都不如生个窝窝!” 一群常家村的村民们也怒了,顿时连踹带骂。 “木有错,这狗日滴从小就反骨,胎带滴坏…” “可不能叫巧红娘嫁这狗日滴,咱常家祖宗蒙羞诶…” “族谱给这狗日滴撕咧,祖坟给他抛咧,怂坏水娃子,良心心狗叼走了么,主他娘个豆橛子的将…” 老头,拿着拐杖抡。 汉子,拿着脚丫子踹。 大婶儿们,转着手腕掐着。 一群老少娘们,呸呸呸的喷着吐口水。 面对狂风暴雨一般的打击,常霖,想死,想原地极速去世。 眼看着乡亲们越打越来劲了,好歹是军中,好歹在南关,常霖怒了,彻底爆发了,冲着亲随们就开始怒吼了。 “都他娘的愣着作甚!” 亲随们下意识要抽长刀,常霖破口大骂:“还不给俺…还不快为本将脱了甲胄,叔伯们伤了手,老子将你们统统挂在旗杆上!” 骂了一声,常霖蹲在地上,双手抱着头,欲哭无泪。 齐烨那边,乐的更大声了。 第489章 名额 很多从小地方出来的人,鲜少忘本。 比如祁厅,恨不得将村里的狗都安排成厅里的正畜级警犬队大队长。 比如旺角黑夜中的肥雪,宁愿死,也不愿意让村里人知道他坑阿祖,当然,他也是怕家里亲戚被全村的人给弄死。 还比如好多人,在外面风光无限,无论混的有多好,回了村,该挨揍挨揍,该被踹被踹。 反而是那些打肿了脸充胖子的,回村儿后才会吆五喝六。 除了被全村赶出来的那缺德鸟人,越是混的好,越不会忘本。 齐烨在旁边乐,乐的和三孙子似的。 嘲笑归嘲笑,他稍微有点喜欢常霖了。 常霖虽然被一群同村揍的蹲在地上双手抱头,却恰恰能证明一些事。 换了文臣,当着上千号人被揍成这个熊样,都恨不得屠村儿了。 常霖没有,常霖只是郁闷的抱着脑袋挨揍。 这更能说明常霖是一个不忘本的人,没有忘记吃着常家村百家饭长大。 没有忘记南关告急时他去募兵,为了给他涨脸,常家村第一个响应。 更没有忘记常家村的后生来南军入营前,村里的长辈告诫这些后生千万不能给常霖丢脸,不是别给常家村丢脸,而是不要给常霖丢脸。 常家村的后生战死在了沙场上,没有人怪常霖,一个都没有,都是从常家村走出去的,都是自家的孩子。 不过常家村的民风彪悍也是真的彪悍,这都揍了小半天了,丝毫都没有停手的样子。 季元思这一看,急的够呛,大喊道:“都不要再打了啦,你们这样打的是打不死人的!” 村民们根本不鸟他,继续揍,一边揍,一边观察着齐烨的表情。 齐烨哑然失笑,知道这群村民的意思,挥了挥手:“好了好了,乡亲们别打了,都散开,好歹是我大康朝的南军将领,给彪将军留点颜面。” “不打不成咧,不打,木的号摇。” 挥舞着拐杖的里长扭过头,露出了这个年纪不应该露出的讨好笑容,让人心酸,莫名的心酸。 “行了,都别闹了。” 齐烨冲着城门下招了招手,负责记录名册的司卫跑了过来。 “常家村,给他们十个号,不用摇了。” 一听这话,蹲在地上的常霖霍然而起:“姓齐的,本将被打成这副模样,你才给十个号?” 里长又是一个逼兜子呼在了常霖的脑门上:“乖乖咧,十个号,恁娘了个…” “俺叔儿。”常霖叫道:“咱常家村来了四五十口子,内瓜娃子就给咱十个号!” “闭腚!” “可…” “可熟么可,乖乖十个号,十个够养活咱全村人咧。” 常霖楞了一下,没听明白,他光知道齐烨招工的事,也知道工钱开的很高,但是具体怎么回事,详细的细节又是什么,这就一概不知了。 一群常家村的人兴奋不得了,七嘴八舌的叫了起来。 排队的都是百姓,都是不同的村镇一群一群赶过来的,见到常家村能直接拿十个“号”,顿时骂了起来。 常家村的村民们更得意了,转过身对喷。 都是方言,齐烨听的不是太懂,对小舅子说道:“思思留在这里,维持秩序,今天你负责招工。” 季元思笑吟吟的点着头,他就喜欢看热闹。 齐烨深深看了眼光着膀子和其他村对喷的常霖,背着手带人回了南野城中。 再看常霖这边,一边帮着同村的乡亲们喷其他村,一边听着到底怎么回事。 结果越是听,他越是懵。 常霖慢慢意识到了一件事,齐烨根本不是筹备军器监那么简单,或者是说,要筹备的军器监和他理解的完全不同,似乎不是弄个大棚子,放几个营帐,点几个冶炼炉那么简单。 见到没人再关注自己,常霖一边捡起地上的甲胄,一边贴着墙边往城门里蹭。 蹭了半天,常霖终于蹭到了季元思这。 “齐世子去了何处!” 连齐烨都不给好脸,更别说季元思了。 季元思可不惯着这事,嘿嘿一笑:“彪将军寻我姐夫有事啊。” “你他娘的管谁叫彪将军呢!” 季元思在名册上轻轻一勾:“八个。” “什么八个?” 季元思又是一勾:“五个。” 常霖定睛一看,气的火冒三丈,恨不得将季元思活活劈死。 名册上原本写着常家村十人,季元思两句话勾掉了一半。 “干嘛,要吃人?”季元思面无惧色,指了指依旧在和其他人对喷的常家村人。 常霖深吸了一口气,强行压下怒意:“本将问你,刚刚李家村的人说我常家村抢了他们入冶艺营的名额,这冶艺营是何意,本将看了告示,冶艺营没有标明工钱,还会淘汰一些人,既如此,为何大家都要争抢?” “问的不是废话吗,公输先生亲自教授冶炼技艺,只挑选百人,将来出了冶艺营都是大将,我姐夫不向这群刁民们要钱就不错了,还…” “什么?!” 常霖面色大变:“墨家钜子公输甲公输先生亲自教授冶炼技艺?” “不止冶炼,还有军器打造等,不过那是二期班,所以要摇号。” “这…这怎么可能。”常霖目瞪口呆:“堂堂墨家钜子,为何要将墨家不传之秘授于旁人?” “彪子你这将军咋当的咧,长脑子木有。”季元思满面鄙夷:“你以为为何要优先择取军卒亲族,不教授了冶炼和打造军器的技艺,等我姐夫回京了,谁给你们打造军器。” “授艺之人统统留在南关?”常霖满面不可置信:“可本将之前听人说这军器监不归朝廷统辖,也不归三道军器监统辖,而是归南庄,如商贾一般。” “对啊,要不你以为军器为何作价如此低廉,受了艺,学会了如何打造军器,自然就留在了南野,为南军供应军器。” 一听这话,常霖下意识叫道:“白福重!” “卑下在。” 一名亲随连忙跑了过来,常霖和被踩了尾巴似的急的不行,大叫道:“快回营,将所有识字的都寻过来。” 白福忠一头雾水:“咱勇字营就三人识字,卑下一个,李校尉一个,还有郭副将。” “好,你们三个去拜师学艺。” 白福忠一脸懵逼:“不守城了啊?” “守个屁,不缺你们三个,快叫来,晚了就被人抢了!” “想得美。”季元思又是眼皮子一翻:“摇号去。” 常霖傻眼了:“校尉和副将都要摇?” “不但要摇,还要签那个…对,签那个保密协议,匠人不得出关,其亲族不得出关,更不得接触异族,尤其是瀛狗,谁与瀛狗接触抓到后直接砍头。” 第490章 养不熟 常霖终于大致搞明白怎么回事了。 随着季元思一边奚落他、埋汰他、恶心他、糟践他,一边告知他具体是怎么一回事后,常霖,咧着嘴,目瞪口呆。 齐烨根本不是筹备军器监这么简单的事,这小子设想规划的蓝图简直不要太大。 冶艺营,当代墨家钜子亲自授徒,教授打造军器技艺成为匠人,根据资质与能力分为甲、乙、丙三等匠人,也就是大匠、匠师、匠人三种。 一个甲等的匠人,工钱每月高达五贯钱,整整五贯大钱。 一个大匠匠人就要负责一个军器作坊,而一个军器作坊有八十人之多。 八十人之中,有三个乙等匠人,每月三贯钱,下面有九个丙等匠人。 每个丙等匠人,下面又有一群学徒,每月两贯钱。 乙、丙两等匠人是可以晋升的,就算没晋升,随着上工的年限也会提高待遇。 常家村看重的这十个名额,摇的就是这个冶艺营的号。 两日后,公输甲会挑人,根据年纪、悟性等综合能力挑选入营。 报名的百姓们太多了,公输甲又不是铁人,因此百姓得摇号,摇了号还要继续排队等,看运气。 这也是为什么村民们挤破头皮想要摇号的缘故,只要被挑选进了冶艺营,哪怕将来混成一个最差的丙能普通匠人,那也一辈子衣食无忧了,每个月三贯钱,带着徒弟当管事,累又能累到哪去,这不是泼天的富贵是什么。 令常霖咂舌不已的是,齐烨竟然划分出了八个作坊,整整八个作坊,每个作坊就有上百人。 这就等于近千号专业的匠人,优先保证南军的军器供应。 同样是朝廷拨钱,南军这边会以最快的速度得到最适用于他们并且价格最低廉的军器! 常霖还学到了一个词儿,订制,南军订制,专门为南军订制各种军器,包括但不限于各类甲胄、兵器。 常霖很困惑,大致算了一笔账,没算明白,可他觉得齐烨这个军器监根本不赚钱。 季元思鄙夷之色更浓了,也给常霖算了一笔账,其实还是没算明白,大致意思就是的确不赚钱,但是也不亏钱。 算不明白的常霖很困惑,咋能不亏钱呢,这一个月少说不得亏个几百贯。 季元思都懒得去鄙夷常霖了,他说亏几万贯叫亏,亏几百贯,那不叫亏,那叫大家的零花钱花超了。 除了军器作坊,齐烨还要开地阔城盖房子,就在南野北侧,美其名曰是给匠人们建盖居住的房子。 这也就是说,在入秋前的这半年多的时间里,齐烨为南关军伍们的亲族和百姓们提供了至少四千到五千个就业岗位,而且工钱高的离谱。 常霖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季元思对他还是有所保留,齐烨,不止要弄军器监和盖房子。 常霖决定了,他要回去找白修竹,要求和余思彤调换一下,他带着勇字营的军士驻扎南野,他怕余思彤耽误齐烨的事。 常霖骑着马走了,带着一群亲随。 走之前,常霖难得冲着季元思露出了笑脸,局促不安的低声询问,他当了这么多年将军,存了一些钱,五十贯左右,他全给季元思,季元思能否给他勇字营三个名额。 季元思从怀里掏出了一摞子银票,抽出一张一百贯给常霖,让常大将军哪凉快哪待着去,别烦他。 打发走了常霖,季元思蹲在城墙门口看热闹,有些失望,村民们不对喷了,老老实实的排队,排完队入城,登记造册,挑选适合的岗位,一切都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直到月色降临,山卒在季小鹿的带领下跑了出来,架起一口口大锅,扔进一块块大肉,发放了一张张馕饼,随即搭起了一座座营帐。 对于军伍和百姓,齐烨总是有着近乎无限的耐心,更愿意耗费所有精力去想,去照顾。 人,总要被念着好,不能临死的时候一个惦记他的人都没有。 在京中,大部分人都烦他,厌恶他。 既然这些大人物都烦他,厌恶他,那就让百姓们念着他的好。 躺在营帐之中,齐烨揉着眉心,有些犹豫。 “要不要去越州一趟?” 齐烨看向旺仔和阿卓:“咱守住南野后,一次都没打?” “没打过。”旺仔回道:“三日前倒是有一些敌军的斥候进入了涂州旁的山林中,三十来人,被弓骑营抓到了,统统砍了。” 齐烨不太懂这方面的事,问道:“这种情况正常吗?” “无甚可担忧的。” 阿卓一边拆着身上的药布,一边说道:“陛下初登基时,草原狗崽子集结,在北关外集结了整整四十日才动手,日夜不歇攻了不过两日,又停了,停了月余。” 旺仔接口道:“说的不假,战阵就是这般,徐夙没了优势,冒然攻城只会平白耗损兵力。” “还会妖法,我看他像妖法。”齐烨乐了:“打也不是,拖下去也不是,越拖,那些山林野人越是军心不稳,还越国,毛都没长齐学人家老六建国。” 阿卓倒是没接口,这种事,他比齐烨清楚。 抛开阵营看待这件事,徐夙足以称之为枭雄二字了。 严格的来说,老六不算建国,算是改朝换代。 前朝皇帝既暴虐又昏庸,民不聊生,世家蠢蠢欲动,各营军伍心生怨言,老六这星星之火直接燎原,燎到京中登基为帝。 徐夙不同,在短短不到二十年的时间里,先如同入赘番蛮部落,再执掌四大部落之一的蒙族,之后近乎统一了山林,最终才建了个越国,难度不比在关内造反小。 在关内造反,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很有技术性,除了带兵上阵一路打到京中外,还需要靠世家和军伍们的支持。 关外山林可不讲这一套,就是打,谁拳头打谁说了算,打不过就回去养伤,舔舐伤口,伤好了继续打,直到将所有人都打败,打服,才能称王,才有资格建国,简单、粗暴、直接,看似毫无难度技巧,可这一路走来全是腥风血雨,丝毫取不了巧。 齐烨伸了个懒腰:“拖下去也好,拖到敌军散了…” 话没说完,一名司卫慌慌张张的跑了进来。 “殿下,出了事!”司卫喘着粗气叫道:“小鹿,季小鹿,季小鹿跑了!” “跑了?” 齐烨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跑了。” “刚刚上了城墙,当着辅兵守卒的面就那么跑了,守卒还当是您或是其他人授意的,问了季少爷,季少爷不知情,无人知情。” “果然是养不熟的白眼狼。”阿卓恶狠狠的叫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旺仔看向齐烨,后者叹了口气:“老龚得多伤心啊。” 第491章 善良的胖姑娘 齐烨对小鹿没什么特殊的情感,也可以说没有任何情感。 不止是他,旺仔、喻斌、公输甲,都对季小鹿没有任何情感,不是讨厌,不是防备,就是当做一个暂时没有敌意的异族看待。 至于非要给小鹿弄个姓氏的龚信,倒是比较关注小鹿,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 要说有情感的,只有季元思了,不是男女之间的情感,而是大家看不透也不理解的情感。 齐烨来到城墙上时,季元思笑着,强颜欢笑着。 “姐夫,她一定是去散散心,会回来的,一会就回来了。” “散心?”阿卓紧皱眉头:“这是关城,大康边境,她将…” “好了。” 齐烨打断了阿卓,看向黑漆漆的山林之中,面无表情,也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司卫小心翼翼的将大致情况说明了一下。 按照惯例,小鹿带着一群山卒给城外等候的百姓们去送晚饭,送完了晚饭后小鹿就上了城墙,脖子上挂着穿着好多好多馕饼的项链,就那么大摇大摆的进入了吊篮中,还比划了一下,让辅兵守卒将吊篮放下去。 小鹿的神态太自然了,自然到了没有任何守卒觉得哪里不对劲。 等小鹿出了吊篮慢慢走向山林后,守卒们还是没觉得异常。 直到一名司卫得知此事后询问了季元思才知道,小鹿没有经过任何人的允许,就那么大摇大摆的离开了。 也怪不了别人,这种事在越州肯定不可能发生,任何一根吊篮放下去,任何一个人想要在战时离开,校尉找主将,主将问副帅或者大帅,只有副帅或者大帅同意了才能放人。 就比如齐烨尚在柳州时,司卫带着奴兽离开,那都是拿腰牌找了太子,太子又和白修竹说了一下后才放她离开。 “姐夫陪你等着。” 齐烨挥了挥手,除了旺仔外其他人都散去了。 就这样,齐烨、旺仔二人,陪着季元思站在角楼旁,随着月色降临,望着山林方向似是无尽的黑暗中,沉默不语的等待着。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弓骑营来了百多名骑卒拿着长弓换了辅兵守卒后,季元思扭过头,惨兮兮的,仿佛下一秒就会哭出来一样。 “姐夫,小鹿姑娘不会回来了,对吗。” “我不知道。”齐烨露出了微笑:“不如你先告诉我,为什么如此在乎她?” “我…” “很多时候情感是无法共鸣的,但是可以分享,分享喜怒哀乐,当喜怒哀乐被分享后就会出现一种你不懂的化学反应,哀伤或许会减轻,也或许会变成喜,喜或许也会变成乐。” 齐烨靠在了城墙边,转过身,耸了耸肩:“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是一个很善于倾听的人,虽然倾听是一件令人痛苦的事。” 季元思愣了一下,苦笑道:“小弟是不相信,姐夫是我见过最乖张的人了。” “乖张与是否善于倾听无关,你如果不信,可以尝试去讲述,从而来证明姐夫我是否善于倾听。” “好。” 季元思低下了头:“小弟并非是喜欢小鹿姑娘,只是…只是想帮她。” “帮?” “是,帮,就如同当年爹爹在京中获罪拿入大狱后,小弟与家姐被迫逃亡,为了躲避官府和折冲府的狗腿子追杀,我们扮成了流民一路乞讨。” 说到这里,季元思的眼眶有些红润,有些湿润:“小弟年幼,身子骨弱,到了各州府门外,抢不到粥水,跟着流民走在官道上,也抢不到野果,什么都抢不到,小弟想抢,总是被打,去哪里都被打。” 齐烨摇了摇头,人性的恶就在于此,不能去抠细节,不能去深想,更不能以极端的方式去试探。 百姓可怜吗,可怜。 灾民更加可怜,一旦成了灾民,活活饿死的不知凡几。 可前朝本朝多少灾民、流民,成了山匪,或如山匪一样,冲进了各处乡镇,闯进同为百姓的家中,盗、夺、伤人乃至杀人。 “柳府大小姐。” 季元思没头没尾的说道:“小弟不喜欢她,痴肥,自幼就贪嘴,出了府走上两步就喘,要轿子抬,轿夫都要力竭,小弟从来不喜欢她,她都那般样子了,还想着痴人说梦的美事儿,想着与我季府结上亲家,总是寻我游玩,我总是拒绝她,她的妆容如同鬼一样,又傻又丑,总是寻小弟,小弟总是骂她,厌恶她,将她赶走。” 齐烨渐渐听出了头绪,温声道:“之后呢,之后发生了什么。” “城中皆知柳府与我季家是世交,同知派人报了信,叫我们和柳家人快跑,跑的远远的,京中来捉拿我们的人快到了。” 说到这里,季元思抬起头,泪如雨下:“成了流民,成了灾民,又和家姐走散了,小弟活不成的,会饿死,会被打死,会被抓到杀了,可那个痴蠢的大小姐,又丑又痴蠢的大小姐,总是将小弟挡在身后,为守着小弟身上的鞋子,被打破了脸,为了给小弟抢果子,被打断了手指,她越来越瘦弱,越来越瘦弱,变了个人似的,小弟那时才发现,脏兮兮的她好美,衣衫褴褛的她美的不可方物。” 齐烨转过头,继续看山林,轻声道:“是个悲伤的故事,对吗?” “嗯,悲伤的故事。” 季元思擦了擦眼泪:“在田州官道上,她怀里藏了好多好多果子,给小弟吃,小弟吃了,小弟就那么吃了,她说她吃过了,明明是个大姑娘,却傻乎乎的笑着,掀开了衣衫露出了圆鼓鼓的肚皮,说她吃过了,叫我吃,小弟吃了,睡了,第二日醒来时,她…她不动了,人们说她是饿死的,小弟不解,她的肚子明明圆滚滚的,怎地就饿死了呢,人们说,她吃了太多的观音土,就那么吃死了,饿死了。” “因此你在被看的身上,小鹿的身上,看到了柳府大小姐的影子?” “被看本就是她的女婢,那时,被看瘦瘦的,面黄肌瘦,我不喜欢她瘦瘦的,我说我如今是太子少师府大少爷了,只要她想吃,我会将全天下的美食都给她吃。” 季元思低下头,擦着眼泪,擦不干,也擦不完,呢喃着:“被看,原本不胖,她只是想要我开心,她才吃,偷着吃,吃了吐,吐了又吃,只是为了叫我开心,我让她不要吃了,我不伤心了,可她还是要吃,傻乎乎的笑着,擦着嘴上的油,又偷偷的吃。” 齐烨与旺仔对视了一眼,二人着实没想到被看竟然并非贪嘴才变的如此痴肥。 季元思依旧呢喃着:“小鹿姑娘不同,她喜欢吃,她的双目很明亮,与柳姑娘很像,她们都很善良,姐夫,你相信小弟,她们很善良的,姐夫不可以貌取人,小弟求求姐夫了,姐夫不要以貌取人。” 齐烨搂住了季元思的肩膀:“如果我以貌取人的话,就不会让她自由活动在城中。” “姐夫也善良。”季元思仰着头,鼻涕和眼泪混在来一起,又笑了,笑的是那么的悲伤。 “记得奴兽吗。” “记得。” “奴兽说她不怕死,只是她想死在关外,死在山林中,这一道关墙隔绝出了两个世界,如果有一天我跑到关外,跑到山林之中,快死了,那么我一定会拼尽全力哪怕是爬也要爬回来,爬进关墙内,死在关内,死在属于生我养我的关内,明白吗。” 季元思紧紧咬着嘴唇,最终重重的点了点头:“小弟知道了。” 一声“小弟知道了”,季元思挣脱开齐烨,转过身,走下了城墙。 当季元思彻底消失在了月色中后,齐烨微微叹息着。 人们总是懊悔、后悔着,在麻木之前,希望寻找到一个寄托,并非是替代品,而是令自己好受一些的寄托,当连寄托都失去时,懊悔与后悔便会以更加激烈的方式侵袭着自己。 “至少…”齐烨望着漆黑的山林中:“小鹿姑娘,至少…你要对他告别才是,哪怕不那么用力,至少也要告别一番才是。” 旺仔有些不放心:“季少爷他这般颓废,长久下去怕是…” “没事,过几天得了空,你亲自带着他去一趟昌阳。” “昌阳?” “嗯,包下昌阳最好的青楼,寻十个八个姑娘让季元思好好睡上三天三夜就好了。” 旺仔一脸懵逼:“这…这成吗?” “男人忘记悲伤的最好方式就是找一群姑娘寻欢作乐,爽一次,至少顶十天半个月。” “那十天半个月后呢?” “再包个青楼。” 旺仔:“…” 齐烨耸了耸肩。 男人的悲伤,呵,什么悲伤,甭管是情场失意还是商场失意,也甭管是受到了任何创伤,没有什么是一次足疗解决不了的。 技师小姐姐,比任何心理治疗师都更加专业,如果一个技师小姐姐解决不了,那么就找一群,总有一款适合的。 从哪里摔倒了,就从哪里就近的洗浴中心爬起来,告别悲伤,享受短暂的温存,走进电梯,回到现实,继续活着,哪怕不为了重新站起来,只为了在回到电梯中,那也要好好的活着,不活着,怎么回到电梯中。 第492章 畜生之最 军营之中,容不得那么多伤春悲秋。 哪怕是小娘养的南野,为了在齐烨的领导下逆袭成为了大老爷,更容不得任何与战事、与守关、与建设毫无干系的个人情感。 跑了一个异族,一个公子哥很伤心,已经无人在乎了。 就连齐烨也是如此,太多战死的辅兵孤家寡人,抚恤的钱财都没人领。 第二日中午,齐烨直接成立了一个专项基金,关于南野辅兵军伍抚恤的专项基金。 “一百万贯!” 齐烨将一张银票排在了大帐中的书案上:“没亲族,本世子就给辅兵们找亲族,辅兵不是没钱没地位娶不到婆娘吗,那本世子就给他们找婆娘。” 一群人面面相觑,不明白齐烨是什么意思。 “一百万贯,初期投入一百万贯,成立南野温暖基金,张贴告示,只要是嫁给了辅兵,只要辅兵肯娶,甭管是罪囚还是山卒,全部将信息登记造册,一旦辅兵战死,基金拨钱抚恤辅兵亲族。” 众人恍然大悟,懂了。 “除了战死外,受伤,残疾,基金会都要拨钱,不但要拨钱,还要为其找工上,确保正常生活下去,确保不让任何保家卫国的军伍寒心。” 顿了顿,齐烨露出了罕见的严厉神色:“督管基金之人,必须严格挑选。” 说完后,齐烨拿出了一个小条子,递给了喻斌:“给大家看。” 喻斌接过条子,定睛一看,满纸都是“杀”字。 偷盗基金存银者,杀。 虚报、瞒报、监守自盗,杀。 不将钱财下发给军伍或军伍亲族人,杀。 “尤其,尤其是那种利用拨钱的权利要求人家老婆或女性亲族陪睡的,杀,凌迟,千刀万剐!” 一群人又开始面面相觑了,还有这种畜生吗? 齐烨语气极为严肃,他比在场所有人都清楚,一个太阳照射出千万种人,天底下什么样的畜生都有。 基金会搞慈善,左手倒右手,还有避税什么的,那都司空见惯了。 真要说畜生,还得是那些搞公益的,人家孩子生病了,不给你钱,孩子他妈得陪睡,房间开好,陪一次给一点,可笑的是,这种丧尽天良的畜生,还被评为什么什么好人,满身光环。 人家孩子都病成什么样了,你拿社会各界爱心人士的钱不资助人家,先让人家亲妈陪睡! 不过还好,齐烨的幸运之处在于这是古代,人们可不吃“系志愿者私自行为”这一套,抓着直接砍了,换着花样砍,一片一片砍。 “就叫做南野基金。” 齐烨让喻斌将条子给大家都看过之后,继续做出该团伙的最高指示。 “南野基金成立的目的在于,辅兵无论是战死沙场还是因伤退役,亲族家属都能够得到妥善照顾,南野的南庄军器监短时间内不会赚到钱财,先期投入一百万贯足够了,到了后期,军器作坊完善,各处作坊完善,所赚取的钱财全部放进南野基金之中。” “殿下。” 余思彤犹豫了一下,走上前小心翼翼的说道:“亲娘诶,百万贯,这…这会不会太多了,还是照顾辅兵,南野的伏兵才多少人,这百万贯…百万贯应包上所有南军,成吗?” 齐烨刚要开口,突然注意到余思彤左眼青了:“你让人揍了啊?” 余思彤得意一笑:“让狗咬了。” 齐烨一头雾水,军营之中还有人敢揍一营主将吗,难道是白修竹打的? 还真不是,余思彤是被常霖揍的。 白修竹昨夜派人给余思彤叫到了越州帅帐之中,到地方后,老白说常霖希望带着半营的勇字营人马驻防南野。 原本白修竹是不同意的,他甚至都不愿意让余思彤带着弓骑营的人驻扎南野。 还是那句话,南野就是小娘养的,要不是辅兵死伤大半,根本不会有六大营精锐过来驻扎。 常霖倒是说动了老白,勇字营属于是预备队,平常并不上城墙守城,作战只有两种可能。 第一种可能,弓卒人手不够,快被打残了。 第二种可能,出关作战。 以目前的情况来看,第一种情况几乎不会出现,常霖认为会出现第二种情况,徐夙那边的野人大军已经军心不稳了,越拖下去,脱离军阵的异族会越多,如果敌军被击溃的话,南军肯定要出关追杀溃敌,那么如果勇字营驻扎在南野的话,就会直接取敌军右翼包抄。 退一万步来讲,两座城就隔着一座墙,勇字营随时能够回越州。 这还是常霖第一次“求”白修竹,老白思考了许久最终拍板定下了。 白修竹也是出于两个方面考虑,第一,勇字营驻扎南野的话,是可以迅速进入山林中直取敌军本阵,如果运气好了的话没准能活捉徐夙,抓了徐夙,说不定就能找到玉玺,找到玉玺的话,战事结束后太子康骁就不用带着南军出关入山林送死了。 第二个原因,白修竹知道常霖是极为刻板的军伍,油盐不进的那种军伍,有他坐镇南野的话,不说齐烨不敢在上蹿下跳了,至少常霖或多或少可以压着点。 结果等余思彤到了帅帐后,白修竹将这个情况一说,老余将头摇的和拨浪鼓似的,死活不同意。 白修竹问余思彤为什么不同意,后者说现在他们弓骑营已经有六个识文断字的军伍摇到号了,准备“转职”成为了进入冶艺营跟着公输甲学艺。 一听这话,常霖直接破口大骂,怪不得常家村那十个号又被拖了四天,原来是被弓骑营的工日的给插了队。 俩人当着白修竹的面就开喷,骂的那叫一个难听。 余思彤一边骂,还一边嘚瑟,说他和齐烨感情贼好,齐烨那边已经说了,等冶艺营筹备完毕后,先打造军器,打造完了守城军器就开始给“弓骑营”订制甲胄、兵刃,连马甲都由,全部由齐烨友情赞助,的,因为弓骑营帮着南野辅兵守城。 一听这话,常霖直接炸毛了,勇字营倒是人手一把长矛,但是甲胄都破损的好多年没换了,结果弓骑营不但人人有甲胄、长弓、骑枪,连他娘的战马都穿上“甲胄”了。 然后俩人就干起来了,常霖腿被踹瘸了,余思彤眼眶挨了一拳,当着白修竹的面。 白修竹也是头一次听说这事,一听齐烨要给弓骑营“订制”装备,乐的和什么似的。 相比之下,弓骑营出关的次数更多,勇字营以“守”为主,真要是选的话,肯定是优先供应弓骑营。 当然,话不能这么说,白修竹说常霖和齐烨不熟,余思彤比较有先见之明,马屁拍的早,调换驻扎这事就算了。 乌眼青的余思彤回了南野后,乐呵呵的,并且放出话了,其他大营,谁他娘的敢和他抢驻守南野的货,他带着弓骑营全员将士和谁拼命。 因此,余思彤天天排着亲随远远的偷摸盯着齐烨,一旦齐烨召开“会议”或者有什么决策时,他立马屁颠屁颠的跑过来,深怕错过泼天的富贵。 至于董孝通,他比余思彤更有先见之明,董家再是赌咒发誓,做的再多,没用,皇帝看不着。 太子那边呢,未来的皇帝,只关注战事,打仗这种事,董孝通也不懂,更没什么表现的机会。 与其如此,不如多和齐烨厮混一番,只要是找到机会向天子、向朝廷表忠心,齐烨回京后一定会告知天子,告知朝廷。 这一点,董孝通无比的笃定。 他知道,偌大的难关,要问谁最是看世家不顺眼的话,那么一定是齐烨。 可他更知道,偌大的难关,如果问谁能够将世家的“贡献”,董家的表现,一五一十的告知天子和朝廷,也一定是齐烨! 就比如现在,董孝通进入帐中,想要和齐烨说说抽调一些各道军器监的匠人过来。 第493章 一日破城 关于南野相关基金,齐烨很用心,第一次如此用心的做一件事。 在他眼里,已经没有辅兵与南军精锐之分,都在守城,都在用命守城,那就没有区别,至少在他的眼里没有区别。 大致框架搭了起来,接下来就是小伙伴们要操心的事了。 自此,南野招工的性质彻底变了,现在大家都不管齐烨叫世子爷了,叫财神爷,让财神爷带着乡亲们发家致富。 百姓们优先选择冶艺营,教授手艺,一辈子衣食无忧。 冶艺营毕竟招收的人少,少之又少,门槛儿太高,可以退而求次,进入军器坊。 军器坊招的不是匠人,也是长期工种,门槛儿不高,就是累,打造军器,不过待遇很高,高到了百姓们削尖脑袋往里钻。 如果连军器坊都进不去,那就去土木营。 土木营不教手艺,管吃管住,工钱还高,盖房子修城什么的。 除了盖房子的土木营外,还有三处被划分的作坊区域,分别是纸坊、酿酒作坊以及保障营。 百姓们不知道这个所谓的纸坊、酿酒作坊、以及保障营是什么意思,完全不懂,没人知道。 酿酒作坊,大家明白是什么意思,问题酿酒需要大量的粮食,有粮食都被囤起来给南军吃了,上哪弄那么多粮食去。 不管怎么说,百姓们都在踊跃报名,踊跃上工,几乎可以说是来者不拒了。 南军有六大营,百姓们也将南野这边称之为南野这边称之为为“六营”,也就是南野城后面的六个区域,冶艺坊、军器坊、土木营、纸坊、酿酒作坊以及保障营。 时间一天天的过去,一个令白修竹等将领们不安的情况出现了,所谓的越国大军又开始集结了,许多小部落加入了敌军大阵。 人数不多,都是三四千,至多五六千,来了七波,来自七个不同的部落,看样子还会有其他部落陆陆续续的加入。 按照白修竹等人的设想,徐夙没拿下南野,又迟迟不打越州,每日大军消耗的粮草就是一笔天文数字,随着天气渐渐炎热,越国军队将会慢慢被拖垮,也会有越来越多的部落首领带着族人离开。 初期,事情的确是按照大家的设想所发展的,的确离开了一些部落。 只不过这种情况并没有持续太长的时间,更多的粮草从山林之中运了出来,越来越多的部落首领带着族人加入了大军军阵之中。 南野这边也收到了消息,城头上,齐烨将公输甲画的图纸交给了喻斌。 “不用每次都给我看,叫老公输拍板定下来就成,他比我懂。” 想了想,齐烨交代:“还有,先期很多工作都是老公输负责,毕竟年龄大了,多休息休息,不能每天只睡两个时辰,身体吃不消,和他说,我要求的,强制要求,每天睡两个半时辰。” 喻斌犹豫了一下:“算午间歇息吗?” “当然算午休了。” 喻斌没好意思吭声,算午休的话,人家公输甲本来就是每天睡两个半时辰,这不强制要求还行,实在熬不住就找个地方多睡会,这一强制要求,还不如之前呢。 齐烨没注意到喻斌的脸色,站在角楼旁边伸着脑袋往越州正对面也就是南侧看。 “奇怪,不是说那些山林异族部落会逐渐离开吗,为什么敌军越来越多。” 一旁的余思彤也是紧皱眉头:“莫不是又来妖言惑众那一套?” “应该是不能,不说涂州山林中的攻城军器都运到敌军本阵前方了吗,这一看就是要打越州,不再对涂州和南野这边动心思了。” “倒是如此,只是大量军器被摆放在了两侧,而非前军前方,也不知这徐夙是何意。” “给大军让开路,好让大军冲锋?” “不会。” 余思彤摇了摇头,他是战阵老将,看距离就知不是这种情况,军器才占多大点空间,并不会对前进的大军造成任何阻碍。 齐烨侧目看了眼余思彤身旁的亲随,发现对方手腕上缠了药布。 注意到齐烨的目光,余思彤解释道:“昨夜兄弟我带着儿郎去山林中抓了三个舌头,险些被围住,这孩子在被流矢擦破了手腕,不碍事的。” “是吗,舌头带回来了吗。” “带回来了。” 提起这件事,余思彤露出了沉思的神情:“这三个舌头就是寻常的异族族人,知晓的不多,不过倒是提及了一件事。” “何事。” “敌军帅帐,也就是徐夙的中军传出了消息,对各个部落首领承诺,定会破越州,并且是一日内破了越州城墙,想来应是这说辞才令他稳了军心。” “听他吹牛b。”齐烨猛翻白眼:“他要是说能破了涂州或南野我还能相信,还破越州,他怎么不说跟着串爆上月球。” 余思彤没接口,只是沉默思考着。 事实上不止是他,越州那边的白修竹以及各营主、副将都在思考着这件事。 从之前攻打南野来看,徐夙不是胡吹大气之人。 之前大家也认为徐夙不可能破南野或是涂州呢,结果呢,结果南野险些被破了,大破特破。 差点吃了一次大亏,大家哪会像齐烨这样不以为意,谁都不敢轻敌。 白修竹还为此特意加强了北城门的城防,各营不允许随意进出,军需粮草更是一个时辰检查一遍,每次防饭之前还要提前让人验毒尝一尝。 “诶,那是什么意思。” 齐烨指向越州前方,发现敌军左右翼各分出了数千人,进入了涂州与南野正对着的山林之中。 余思彤定睛望去,看了一会对旁边的亲随点了点头,一半亲随离开了。 齐烨知道,这是弓骑营探马又要出城了,探查军情。 “你们弓骑营也挺不容易的,不打仗的时候不间歇的出城巡逻山林外围,打仗的时候又得派斥候探查敌情,之前我听太子殿下说,南军战死率最高的就是你们弓骑营?” “谁说不是呢。”余思彤一拍双掌,满面惨兮兮的表情:“殿下,您看我们弓骑营都混成这个熊样了,不如…不如…” “不如什么?” “不如你给兄弟我这弓骑营的骑卒们也加入那个…那个南野鸨子…南野鸨子鸡精成不成?” “那叫南野保障基金。”齐烨猛翻白眼:“这个基金只针对南野这边的辅兵,和你们六大营精锐没关系。” 余思彤也不气恼,这事不是第一次提,见缝插针就提,齐烨也不是第一次拒绝,每次都不松口。 刚要再软磨硬泡两句,一匹快马驰来,白修竹亲随李蛮虎下马匆匆跑上了城楼。 “殿下,余将军。” 李蛮虎满面讨好的打了个招呼:“大帅有令,敌军近万人入了山林,似是又要攻打涂州南野二城,南野这边不可松懈,尤其…尤其是…” 余思彤问道:“一口气说完。” 李蛮虎看向齐烨:“殿下,这是大帅说的,您可别拿我撒气。” “有屁就放!” “大帅说,若是敌军异动,南野城内百姓统统撤出,后撤二十里,不得有误,若是有误,大帅要…要对殿下军法伺候,决不轻饶。” “军法处置,呵。”齐烨撇了撇嘴:“他下辈子投胎当内裤去,一天天怎么这么能装。” 第494章 诡异之战 徐夙到底还是按捺不住了,下令开始攻城。 当夜凌晨,涂州、南野,两座城不算城的城受到了突袭。 也算不上突袭,各城早就有所准备。 没有战鼓敲击,没有号角吹鸣,徐夙麾下的大军分出了两路,进入山林后,再冲出山林,没有军器,只有悍不畏死的冲锋、攀墙。 当齐烨从睡梦惊醒时,敌军已经跑出山林了。 当齐烨跑上城头时,敌军已经跑到城下了。 刻板的偏见终究还是存在的,余思彤第一时间将所有辅兵守卒全部骂下城墙,南军弓骑营精锐站满了城头,挽弓拉弦。 站在城头上的余思彤就仿佛是年轻版的白修竹,手握腰间佩剑剑柄,目光坚毅。 余思彤不善用剑,他善用枪。 只是他站在城墙上后就要带着佩剑,如同一杆大旗,一杆迎着流矢与狂风猎猎作响的大旗。 并不算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从敌军钻入山林时越、涂、南三城就开始戒备了。 箭雨似蝗虫过境般射出了城墙,射向了黑暗中的敌人。 齐烨站在角楼旁,即便不是第一次守城,依旧感到有些恐慌,不适应,其他人也是如此。 没有火光,城墙上的火把全部熄灭了。 敌军也没有高举火把,一切的杀戮都在黑暗中进行。 没有触目惊心的鲜血抛洒,没有令人生理不适的残肢断臂。 有的只是黑暗中的呐喊之声。 有的只是黑暗之中的倒地之声。 有的只是弓弦震动的蜂鸣之声。 一切,都在黑暗中发生、进行,持续着。 齐烨上了角楼,尽力的向着东侧张望着,也是黑暗,无尽的黑暗。 “越州也打上了?” “应是打上了。”站在身旁拎着大盾的旺仔仿佛能透过黑暗看向远方一样:“涂州也打上了。” “涂州能守住吗?” 齐烨问的很多余,理论上来讲,三座城都能守住。 以越州、涂州、南野三城的兵力,别说二十万上下的大军了,就是翻了一倍也不会出岔子。 按道理讲是这样的,只是现在谁都知道,徐夙不是一个讲道理的人。 最近几日三座城来回跑的喻斌宽慰道:“恩师勿忧,坐镇涂州的是柱国将军孙功,麾下兵力虽不如越州城,却也都是京营及各地折冲府抽调精锐。” “哦对,老孙也来了。” 最近忙的和什么似的齐烨,都将孙功这一号人给忘了。 孙功当年也是康老六麾下的一员战将、猛将,虽没有“帅”相关方面的经历,作为本身就统领京营的柱国将军,守一座小小的涂州不成问题。 战争总是一成不变的,杀人,或者被杀,直到有一方杀不动了,直到有一方不敢杀了,战争也就结束了。 齐烨没有逞英雄,老老实实的进入角楼,蹲下,抱着双腿,聆听着。 聆听着死神盘旋在空中尽情的狂欢着,挥舞着收割人命的巨大镰刀,隐入黑暗之中,轻灵的身姿如鬼魅一般穿梭在战场的每一处角落,所过之处,尸横遍野。 利箭射入身体的声音,仿佛死神那瘆人的骷髅头中发出的桀桀怪笑之声,尖锐箭矢破空而发,破空而至,破空射入血肉之躯,倒地时死神的饕餮盛宴。 钩索被丢到了城墙之上,作为南军最精锐的弓骑营将士们,面容平静的可怕,随着各阶旗官冷静的指挥下令,大量盾卒捡起了地上的长矛,将一个又一个试图攀登到城墙上的敌军捅回墙下。 蹲在角楼之中的齐烨没有看向墙外,以他的视角也只能看到城墙上的守卒们。 抱着双腿,直勾勾的望着守卒,望着越来越多的守卒被抗了下去,被拖了下去,齐烨的目光充满了困惑。 他突然困惑一件事,困惑一件极为不解的事。 南军,到底在干什么? 或者是问,朝廷到底在干什么? 关外的异族们,又是在干什么? 百姓,告别了至亲,入了营,拿起了木枪,不停地捅着草人,直到有一天,登上城墙。 异族,离开了山林,来到了城下,朝着空中射出箭矢,跑到城墙,丢出了钩索,登上城墙。 百姓,变成了军伍,军伍,战死了。 朝廷,募兵,让更多的百姓,告别了至亲,入了营,登上城墙。 异族首领们,让族人们生孩子,漫山遍野的跑,直到有一天走出山林,冲到城墙之下,死在城墙上。 两帮人,杀,杀,杀,互相杀戮着,折磨着,一起痛苦着,一起拼杀着,周而复始。 南军守城,是因异族攻关。 异族攻关,是因徐夙想要复国。 可徐夙复国之前呢,异族为什么一次又一次攻打城关? 原本齐烨是知道原因的,可他现在觉得自己或许根本不知道原因,朝廷,应是知道的,只是大家都忽视了,漠视了,慢慢也就不在乎了,反正死的又不是他们。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杀声愈发洪亮,愈发震天响彻,齐烨的目光,愈发的迷茫。 角楼里蹲着一群人,除了齐烨,还有旺仔、阿卓、喻斌、季元思以及几名司卫。 大家都蹲在角楼之中,沉默着。 号角声终于传了过来,敌军本阵吹出的号角。 余思彤骂了声娘:“他娘的野狗崽子,老子身在南野,若是在越州,定要追出去捅死你们!” 战斗就这么结束了,很突兀,随着号角声的传来,敌军都撤了,来如洪水,去如退潮,留下了上千具尸体。 “火矢!” 余思彤吼了一声,弓骑营的将士们换上了包裹着火油布的箭矢,射向了空中,照亮了退回山林中的敌军,也照亮了城墙下的上千具尸体。 “果然跑了。” 余思彤朝着城外吐了一口口水,这种强度的守城在他眼里别说激烈了,连热身都算不上。 齐烨从角楼中走了出来,来到了余思彤身边,困惑至极。 “什么意思?” “殿下是问?” “两刻钟,至多两刻钟,三城齐攻,什么结果都没有,丢下了这么多尸体,然后撤退,为什么?” “不知。”余思彤摘下虎头盔夹在了胳膊之中,眯着眼睛倾听了一番:“越州与涂州应是也退了。” 齐烨换了一个问法:“如果你是徐夙,想要拿下城关的话会怎么做?” “没法子。” 余思彤明显不是一次考虑过这个问题了:“莫说本将,便是大帅,便是大帅有着二十万兵力,哪怕五十万兵力,也拿不下咱南军的关城。” “那徐夙为什么对各部落承诺会一日之内破越州?” “断无可能。” 说完后,余思彤补了一句:“攻城,断然破不了。” 齐烨没吭声,徐夙说的破城,百分百不是通过常规战术破了关墙。 “神神叨叨的,走了,回去睡觉了。” 齐烨挥了挥手,带着人走下了城墙,尽量不去看那些被点燃的火把,因为火把照亮的是一具具躯体,一具具为国捐躯的具体。 第495章 冷水 齐烨回到营帐后辗转反侧,想不通。 如今的他不敢说自己是行家精通战阵,在南关待了这么久,耳濡目染之下至少比寻常军伍有些见识。 没道理,完全没道理。 凌晨,上万人,从黑暗中跑出来,看似攻城实则送死,打了半个小时左右,留下近千具尸体就这么退了? 不止是齐烨在思考,很多人在思考,旺仔、阿卓、龚信,几乎所有人都在思考。 徐夙不是傻子,不会平白无故耗损战力。 那么不是傻子的徐夙,为什么还要这么干? 这一夜,许多人彻夜难眠,挠着头皮辗转反侧。 几乎一夜未睡的齐烨,天一亮就叫了两名司卫前去越州询问太子,看看白修竹等人是否看出了什么端倪。 交代完了司卫,齐烨顾不得吃早饭,来到了城墙上。 余思彤已经离开了,天还未亮就去了越州。 一群辅兵被吊篮放了下去,在城外清理尸体。 齐烨破口大骂:“凭什么南野的辅兵出去清理尸体,他妈的辅兵不是人吗,为什么你们弓骑营的将士不下去清理尸体?” 一名校尉跑了过来,郁闷不已:“兄弟们昨夜不是守城了吗。” “哦,你们吃饭了吗?” 校尉:“…” 齐烨就这点好,讲理,至少和百姓与军伍们讲理。 人家说的没错,弓骑营昨夜守城了,刚刚换了防,总不能叫人家守城、换防以及杂活累活全都干了。 不过话回来,就算弓骑营昨夜没守城,干杂活累活的还是辅兵。 现在南野是齐烨罩着的,南军其他各营也不敢和以前似的来南野吆五喝六和个大爷似的。 在城墙上溜达了一圈,见到城墙各个区域没有任何破损后,齐烨微微松了口气。 “这是为什么呢。” 齐烨想破了头皮,也快挠破了头皮:“只是为了送死而送死,意义何在?” 旺仔摇了摇头,他也不知道,大家都不知道,徐夙为什么这么做,不知道。 大家只知道一定有原因,徐夙不是傻子,更不是疯子,这家伙是连南关大帅白修竹都不得不重视不谨慎对待的人物,这样的人物岂会白白耗损麾下战力。 因为昨夜的一次莫名其妙的攻城,齐烨的心中满是阴霾。 他觉得徐夙在憋坏水,绝对会让南军吃亏,吃大亏的坏水! 越是想,齐烨越是烦躁。 本来就烦躁,刚刚那名亲随跑了过来,满脸堆笑:“殿下,您夜里也瞧见了,咱弓骑营的兄弟们也死伤不少,您看要不要给兄弟们也弄进您那个寡妇…寡妇基金?” “想屁吃呢。” 从烦躁变成暴躁的齐烨一脚踹在了亲随的屁股上:“我他妈要造…找朝廷要抚恤去,滚蛋!” 一旁的旺仔神情微变,这几日一直困扰他的问题,终于有了答案。 深深看了眼齐烨的背影,旺仔露出“原来如此”的表情。 不止是他,这几天小伙伴们都很奇怪,奇怪齐烨明明很拥护,很爱护,很崇敬与尊敬南军,无论是六大营精锐还是辅兵,可为什么搞那个基金只是优待辅兵,而非所有南军? 每个人都很清楚,齐烨这么做肯定不是针对白修竹或是各大营精锐,可这基金相关细则一出来,好像就是针对越州那边的边军。 现在,旺仔懂了,恍然大悟,豁然开朗。 既烦躁又暴躁的齐烨,如同无能狂怒一样骂骂咧咧的下了城头,回营帐吃饭去了。 没什么胃口,齐烨一直都是那副沉思又思不太明白的神情。 季元思还跑来添堵,询问齐烨能不能让城外的百姓入城,眼瞅着先期规划都做完了,两天之内就可以陆陆续续上工了。 小舅子被骂了,连负责后勤都算不上的齐烨,装的和守城大将似的,将季元思一通臭骂。 守城,守城知不知道… 打仗呢,事关我大康江山稳固… 本姐夫操劳战事,战事懂不懂,还尼玛上工… 发了一通邪火,齐烨回到了营帐之中,愈发的暴躁。 被喷了一脸口水的季元思看向旺仔:“姐夫这是怎地了,早上吃撑着了?” 旺仔苦笑着摇了摇头。 暴躁是好事,暴躁,代表用心,代表在乎。 虽然暴躁显得很无能,可这不恰恰代表了想要去解决吗。 怕就怕如同朝廷上的官员,如那些六部九寺的酒囊饭袋,从不暴躁,遇到解决不了的事,呷了一口茶,悠哉悠哉的装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中,结果呢,结果出了事一推二五六,能避就避,能推就推。 不怕暴躁,不怕发火,甚至不怕想不出来解决问题的方法,怕就怕总是高深莫测,总是高深莫测的不解决,不去想,更不去在乎。 可悲的是,朝廷上遍布这样的人,这样的官员。 出事就是本官一定会给大家一个交代,追责就是此事系衙役个人行为。 季元思擦了擦脸上的口水,闹心扒拉的走了。 小舅子刚走,早上去越州的司卫也回来了,满面喜色。 “旺爷,斩获,大斩获,捷,捷。” “捷?” “是,捷。”司卫喜气洋洋的进入了营帐之中:“殿下,越州打了胜仗,杀敌千五百余。” 刚坐下的齐烨抬起头,眉毛拧的和什么似的:“南野都杀了尽千人,越州杀敌一千五百人有什么可高兴的。” “军器,大量的军器。” 会来事的司卫一边给齐烨泡茶,一边乐呵呵的说道:“三架井阑,两架云梯,一架抛车,皆被马弓营给破了。” “是吗。” 齐烨面露喜色:“破军器可比击杀敌军性价比高,说说,怎么回事。” 司卫三言两语将情况说明了一下。 昨夜敌军同时攻打三城,也就打了小半个时辰,莫名其妙的打,莫名其妙的收兵,南野、涂州、越州,都是如此,只是越州那边人最多,军器都推上来了。 那些军器被加固了,也不知是利用甲胄还是其他什么东西,即便被公输车射到了也不会一击损毁。 当时越州守军都以为要鏖战几日,毕竟那么多军器都快推到城墙下面了,黑漆漆的一片,公输车也瞄不准。 结果谁知敌军说退就退,而且还是大退,那么多军器就直接丢在那了。 白修竹估算了一下距离,当机立断,叫弓马营携带刚刚送到越州的火油出城,将那些军器统统给烧了。 射杀了一千来号人,不算是,烧毁了十多架攻城器,这才是功劳,这才是捷,而且弓马营去的快回来的也快,敌军根本没反应过来,没折损人手。 “好,太好了。” 齐烨用拳头重重的砸了一下手掌:“军器毁的越多,敌军的威胁也就越小,老白可算办了件正事。” 旺仔也是露出了笑容,刚要说些什么,龚信走了进来,面无表情。 老龚看向齐烨,不冷不热的开了口:“不发觉古怪吗,徐夙当真是酒囊饭袋,无缘无故折损了数千人,连军器都不要了?” 第496章 料敌先机 换了别人,进来兜头就是一盆凉水,齐烨早就骂了。 龚信泼凉水,齐烨不敢,毕竟这老头武力值搁那摆着呢。 老龚头一把夺过司卫手中的茶杯,仰头一口气喝完,坐在了旁边的木箱子上。 “老夫昨夜出了城,在山林之中探查了一番。” 一听这话,齐烨顿时急了:“我靠,怎么不和我说一声呢,守城打仗呢,你说出去就出去,太…” 龚信眯起眼睛,微微扫了一眼齐烨:“太什么?” “太不让人省心了。”齐烨立马改口:“我这不是担心您嘛,这么大岁数了,调皮。” 龚信懒得搭理齐烨,自顾自说道:“山林之中堆放着大量木料,军器对徐夙来说,不值一提。” “什么意思?” “打造军器之人是沈菁忠,如今沈菁忠被俘,若除了沈菁忠外徐夙麾下无人可打军器,那军器必然爱惜备至。” “可军器就那么被弓马营给烧了,轻轻松松的给烧了,这…这代表徐夙手下还有会打造军器的人,而且打造攻城军器很容易?” “不错,这山林之中要问什么最多,自然是木料。” “为什么?”齐烨又快既烦躁又暴躁了:“就算打造攻城军器容易…等等,龚大爷你的意思不会是说徐夙故意将军器推到越州城墙前面叫弓马营毁掉。” 龚信没吭声,能看出来,老头觉得有猫腻,弓马营毁军器毁的太容易了,就算打造攻城军器对徐夙来说不难,可毕竟需要耗费大量的人手和精力。 既然不大举攻城,为何要推动攻城器试图接近城关? 既然军器都接近城关了,为什么敌军一触即溃,后退时连攻城军器都不管,仿佛就是故意留在原地等着南军出关毁掉。 指向齐烨身后的舆图,龚信朗声道:“鸣金收兵,敌军退离越州,军器在二里之外,而徐夙大军则是在军器后方不足三里,三里,你可知这三里是何意?” 齐烨想了想,恍然大悟:“三个一里地?” 龚信:“…” 刘旺倒是听懂了:“三里,待弓马营出宫,这不足三里的距离,足够徐夙派出前军护送军器回到本阵之中?” “不错。” 龚信对齐烨一直没什么好脸色,倒是不知为何,总是给旺仔流露出笑脸,有时还是很灿烂的笑容。 望着旺仔,龚信笑着问道:“鸣金收兵后,敌军前阵后撤了两里,与军器相隔五里,刚好五里,这是为何。” “五里…”刘旺略一思索:“五里诱敌,这五里之遥足以令白大帅下令弓马营出关毁其军器。” “果然学过兵法!” 夸了一句旺仔,龚信看向齐烨:“堂堂世子,还不如一个护院,真是羞人!” 说完后,龚信望着旺仔,满面赞赏之色:“老夫再问你,弓马营…” 刘旺面无表情的打断道:“有屁就放,莫要再卖关子!” 龚信:“…” 本来刘旺没想着怼老龚的,要怪就怪这老头非得踩一捧一,踩的还是他家少爷,那旺仔能惯着他吗。 齐烨听明白怎么回事了。 龚信的意思是说,徐夙不但送人头,还送攻城军器,唯恐边军不出关,故意让前军后撤两里,就是这两里,令白修竹下定决心令弓马营出关烧毁军器。 挠了挠都有些发红了的额头,齐烨的眼神散发了从未被兵法所污染过的清澈目光。 “那是拥务点啥捏?” “尚且不知。”龚信摇了摇头:“老夫只知徐夙有意为之,这攻城军器对他来说不值一提,或是说,徐夙所图之事,军器与之相比不值一提。” “破关!” 齐烨瞳孔猛地一缩:“徐夙对各部落首领承诺真要大举攻关的时候,一日可破城关…” 顿了顿,齐烨继续懵逼:“可破关和送人头,送军器又有什么关系呢。” 龚信没吭声,手一背,转身就走。 齐烨竖起大拇指,高人就是高人,一举一动无不在装b。 别人不知道,那就直接说不知道了。 龚信不知道,他不说,背着手面色淡然,转身就走,整的好像他知道但不屑说似的。 “日李莱莱啊。” 齐烨如同泄了气的气充娃娃,有气无力的趴在了书案上,继续挠着愈发红艳的额头。 门口听了半天的季元思走了进来,笑呵呵的说道:“姐夫何须发愁,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要愁也是那姓白的愁,咱们守好南野便是。” 齐烨没好气的说道:“覆巢之下无完卵,越州破了,关墙就破了,你知道守城靠的是什么吗。” 季元思想了想,一挥拳头:“两横一竖就是干,两点一干就是办,用命拼杀!” 齐烨:“…” 季元思:“不是吗?” “你这都和谁学的,一套一套的。” “和姐夫啊。” “有吗?”齐烨看向旺仔:“我还说过这种话吗。” 旺仔回忆了一下,没任何印象。 “我换个说法。” 相比其他人,齐烨对季元思很用心,至少不暴躁的时候很用心。 “一寸光阴一寸金,下面还有一句话,知道吗。” “叫小弟想想。”季元思学着齐烨的模样挠了挠额头,试探性的问道:“三寸光阴一个鑫?” 齐烨一挥手:“拉出去砍了!” 季元思连连摆手,陪着笑:“小弟愚笨,这不,你是小弟姐夫,自然要比小弟聪慧,若是小弟如姐夫这般聪慧,那小弟不就成你姐夫了吗。” 齐烨服了,他是发现了,这比崽子是越来越油嘴滑舌了。 自从季小鹿跑回山林后,小舅子整天嬉皮笑脸的,也不知是用这种der呵的态度掩饰悲伤,还是这小子原本就der呵的。 “先说守城,除了用命外,还要靠智慧,兵部能用兵的将领多了,为什么要老白担任大帅,因为他有智慧,守城的智慧,这种智慧包括经验,阅历,你可以理解为料敌先机,如果能料敌先机的话,就会少死很多人,很多保家卫国的好男儿。” 齐烨坐起身,正色道:“一寸光阴一寸金,下一句寸金难买…不对,是千金难买早知道,还是料敌先机,知道为什么白修竹总是站在城头上吗,知道昨夜为什么余思彤也站在城头上吗,因为他们在观察,在思考,在不停的观察与思考,为何,因为这样会窥探敌军的动机,如同下棋一样,走一步看三步,他们不会浪费任何时间去吃东西,去休息,他们会利用每一秒去思考,因此才不会出现千金难买早知道的情况,一旦晚知道了,就会付出代价,这种代价就是南军的命!” 齐烨也是烦躁异常。 原本他觉得“耗下去”是好事,耗的时间越久,徐夙的大军军心越不稳,消耗的粮草越多。 可现在根据龚信的猜测来看,耗下去不是好事,大家都不能继续耗下去了,而是要试图思考出徐夙的意图。 如果在徐夙甩出王牌之前,大家还是没有猜测出这家伙的王牌是什么,齐烨敢肯定,百分百肯定,南军一定会吃大亏,甚至如徐夙对各部落统领承诺的那般,一日之内,破关城! “小弟受教了。”季元思拱了拱手,依旧嬉皮笑脸:“姐夫若是从军,日后一定做大帅。” 齐烨猛翻白眼,如果真要做大帅的话,他要做海军大帅,不是脑瓜子上杵个海鸥的海军大帅,而是军令一下,瀛岛人畜不留的大帅! 第497章 兽吼 齐烨以为自己已经够烦躁的了,让他糟心的事又发生了。 当夜色降临时,余思彤再次站在了城头上,敌军,再次尝试靠近城墙。 箭雨如蝗虫。 手持镰刀的死神依旧在空中盘旋飞舞。 又是毫无意义的攻城,如果这种程度算的上是攻城的话。 又是莫名其妙的收兵,打了不到半个时辰,敌军退了。 又是留下了数百具尸体,仿佛专门给弓骑营刷军功一样。 站在角楼中的齐烨,已经从烦躁变成了愤怒,这种感觉让他极为无力。 徐夙,绝对在酝酿着什么。 用这种大家看不穿的行为、举动,隐藏着他所酝酿之事。 “他妈的都去给我想!” 齐烨的暴怒声响彻在了整个南野城中:“徐夙到底要干什么,统统给我去想,想不到不准睡觉,不准吃饭!” 怒吼了一声,齐烨走下城楼,准备回营帐中吃点东西睡觉去。 聪明人可不止龚信一个,越州城头上,白修竹眼眶微微抖动着,身旁站着小二以及其他将领们。 “出城,继续烧,将那些攻城军器都毁了。” 这一次下令,白修竹极为犹豫。 昨夜,五里,弓马营出城。 今夜,又是五里。 只不过今夜白修竹多下了一道命令:“先锋探马先入山林,以防敌军伏兵。” 弓骑营先锋探马出城了,进入了山林之中,响箭声传来。 弓马营将士们出城了,靠近了十多座攻城军器,丢下火油,点燃大火。 没有伏兵,敌军前军大阵未动分毫。 先锋探马与弓马营将士汇合了,无惊无险的回到了城中,若不是那些燃烧着熊熊火光的攻城军器,以及城头下数百具尸体,今夜仿佛什么都未发生一般。 又是烧毁了十多架军器,白修竹脸上没有任何喜色,花白的眉头皱的和老年版的蜡笔小新似的。 “涂州、南野二城如何?” “二城已是退了兵。” “徐夙!” 叫了一声徐夙的名字,白修竹似是在问,也似是自言自语:“徐夙到底有多少攻城军器,又为何如此不爱惜,这徐夙,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包括康骁在内,众将皆是默不作声。 边军之中都是军伍,这里可容不下所谓的专家,不懂还敢瞎逼逼,谁要是敢当专家,轻则十鞭子挂城头,重则也是挂城头,脑袋挂城头。 昨夜白修竹和康骁也看出来不对劲了,原本以为是诱敌深入,并没有派出太多的骑卒,遇到岔子就能够马上回城。 今夜,又是如同昨夜那般,现在是个人都看出来了,徐夙就是将军器拱手让给边军毁掉。 城头上一片沉默,每个人都眉头紧皱,过了许久,太子率先开口。 “沈菁忠所带领的先锋军赶来时,便砍伐了大量的树木,储存了大量的木料,这些木料足以打造大量的攻城军器了。” 从司空野的手中接过水囊,太子又递给了从入夜到现在滴水未进的白修竹。 “孤觉着这徐夙定有图谋,大图谋,这军器是饵,只是这饵非是用来引诱弓骑营或是将士们。” “不错,木料再多,打造军器也颇耗时间,攻城,军器自然是多多益善,令我南军毁其军器,只有一种可能,徐夙要破城,并不靠军器,甚至无需靠大量兵力,因此才会令各部族人攻城,送死,因此,才会任由我南军毁其军器。” 城头上,再次陷入了沉默。 老白和龚信情况差不多,猜是猜出来了,看也是看出来了,但是只是猜出来看出来了“动机”与“目的”,过程与手段则是全然不知了。 “大帅先回帅帐歇息,孤在。” 太子注意到了白修竹布满血色的双目,对李蛮虎打了个眼色。 白修竹的确是疲惫至极,昨夜到今夜,他片刻都没有休息,也没怎么吃东西。 对于战阵,白修竹有着极为敏锐的嗅觉,这种自幼在军中培养出的嗅觉如直觉一般,嗅觉,嗅出了徐夙的阴谋,战阵上的阴谋,直觉,告诉他如果不小心对待一定会犯下大错,酿下大祸。 “阳谋。” 白修竹摘下了头盔,没有马上离去:“若是明日也如昨夜、今夜这般,徐夙将军器推到城外,我南军还是要毁,即便知道这徐夙有意为之,亦是无可奈何。” “是啊,阳谋,不毁了那些攻城军器又能如何,总不能眼看着被推到城下。” 康骁叹了口气。 当初,怎么就让这个祸害跑出关了呢,谁又能想到,前朝文不成武不就至多算是个颇有城府的野心家晋王,竟然生下了徐夙这么个枭雄。 算上前朝时期就在布局,到如今也就二十年出头的功夫,十几岁就去了关外,去了山林之中,再次出现竟是带着二十万大军兵临城下,叫南军诸将心头如被压了一座大山一样喘不过气来。 白修竹带着亲随离开了,老帅需要歇息,需要思考,当歇息够了,思考出了头绪,继续镇守着南关,以苍老的身躯站在枪头,镇守着南关,为大康朝把守国门。 时间,一日一日的过去,转眼间便是四日,六天,整整六天的夜晚,夜晚的凌晨,敌军都会推出大量的军器,甚至已经不需要派出那些悍不畏死的野人靠近城墙,只是将军器推到靠近城墙的位置,令边军出关将其毁掉。 六日了,整整六日,越州弓马营光是毁掉的军器就高达三十余架。 没有任何一个人开心的起来。 三十余架攻城军器,足以对南军造成极大的威胁,极大极大的威胁,不说破城,至少会让南军损失惨重,极为惨重的惨重。 可徐夙就这么放弃了,能够如此轻易的放弃,只代表一件事,那就是徐夙的底牌,比这足以让南军损失惨重的三十架军器更加骇人! 第七日午时,齐烨带着小伙伴和司卫赶到了越州,来到城墙上找到了白修竹。 从刚一进城,齐烨就感受到了一种令人不安与紧张的氛围。 这种气氛他了解,因为在南野也感受到了,无时无刻不感受着。 靠近到了白修竹旁边,齐烨突然发现这位老帅似乎更加苍老了。 是啊,白修竹如何能不苍老。 每当入夜时,每当即将凌晨时,军器就会被推出敌军前军大阵。 谷爱凌看长津湖,进退两难,白修竹下令军伍出关毁也不是,不毁也不是。 毁了,知道徐夙在搞阴谋诡计。 不毁,总不能让大量的军器靠近城墙。 一时之间,齐烨突然有些心疼白修竹了,这位老帅,毕竟将大半辈子奉献给了军伍,奉献给了边关。 “白帅。”齐烨轻轻唤了一声:“学生…” 白修竹扭过头,满面戏谑:“听闻之前被擒下的木鹿首领跑了,在你齐大世子的眼皮子地下跑掉了?” 齐烨张了张嘴,马勒戈壁,老爬灰! “哈哈哈哈哈。” 这几日一直眉头不展的白修竹,现在一看齐烨,不知为何,倍儿精神。 “还好本帅未为你报功,啧啧啧,若是报了功,擒了贼首,又被贼首跑了,你这世子怕是要沦为天下笑…” 话未说完,白修竹神情猛的一凛。 所有人都看向了远处的敌军前军大阵。 大量的异族散开了,近乎散到了两侧山林边缘。 紧接着,便是某种嘶吼,极为沉闷的嘶吼,一声接着一声,响彻天地。 一个个如同山一样的庞然大物,不,是一头头。 一头头浑身挂着铁片的庞然大物,出现在了视线的尽头。 齐烨顿感天旋地转,困惑依旧的问题,终于有了答案。 “你们之前用来毁…毁攻城军器的火油,还有没有了?” 没有人回答齐烨,每个人的脸色,都难看到了极点。 第498章 决心 徐夙,果然没有画大饼,没有对各部首领画大饼。 他说,会妖术,会破一城。 南野,险些被破。 他说,会一日内,破越州。 越州城墙上的将领们,所有军伍们,心,沉到了谷底。 “草泥马是战象!” 齐烨紧紧攥着拳头,这一刻,悔的要死,悔的无以复加,自己,怎么就忘了呢,怎么就忘了山林之中的野兽呢,怎么就忘了那些野人一样的各部族人最是擅长驯化野兽! “应战!” 第二个开口的是白修竹。 从军数十载,白修竹第一次失色了,面色苍白的可怕,罕见露出了惊慌之色。 大地,微微震颤着,震颤到了城关,那些硕大的巨响踩踏的不是地面,而是踩在了每名军伍的的心上,将每名军伍的斗志踩的四分五裂,踩的荡然无存。 就连龚信都面露了异色,想要拿出画板。 他曾出过关,他比在场任何人都更加了解“野兽”。 昨夜,他甚至联想到了一些事,距离真相,只有一步之遥。 越州这边烧毁军器,需要大量的火油。 五里地,一个既安全又不安全的距离。 这个距离,可以让白修竹下令边军出关摧毁军器。 可这个距离,又无法带给出关摧毁军器军伍充裕的时间。 那些被加固的军器,除了用火油外,短时间之内根本没办法毁掉,被骑卒毁掉。 大量的火油都被耗费到了摧毁这些军器上,而战象,唯一的弱点就是火! 难怪要夜晚攻城,难怪要三城齐攻,目的正是在于耗费南军刚补给过来的火油。 在冷兵器时代,战象是唯一可以影响到战争走势的生物,唯一一种! 后世很多人都有一种“战象无用论”的错觉,实则错的离谱。 希达斯皮斯河战役,亚历山大倒是打赢了,可马其顿军队付出了极为惨重的代价,这个代价就是印度战象造成的,自此,亚历山大的继业者不断的想方设法组建战象部队。 伊庇鲁斯统治者皮洛士,之所以能够在意大利半岛与西西里攻无不克,正是因有着训练有素的象兵。 公元前二一七年,拉菲亚会战,交战双方,塞琉古与埃及托勒密王朝,都有战象部队。 华夏民族的战争史中,最早有着历史记录的就是西周时期,驯化的是亚洲象。 春秋时期的楚国,打吴国时用了火象阵。 南朝时,林邑国王以战象进攻宋军。 隋朝时,经略林邑,林邑军队依旧使用战象。 五代十国时期,位于岭南的南汉国就组建了一支巨象军,并且作为主力作战部队。 南明末代名将李定国,云南招募白族士兵,同时在缅甸购买大象训练,组建了中国历史上最后一支战象军团。 在冷兵器时代,一头训练有素的战象可破城门、毁营垒、踏敌军、陷敌阵,几乎就等于一台坦克了。 十二头,整整十二头,出现在了所有南军将士以及守卒眼中,迈动着硕大的四蹄,摇摇晃晃的移动向了越州城。 敌军的战鼓,开始敲击。 震天的喊杀声,出自敌军之口,敌军整个前军让开后,踏着诡异又整齐的步伐护在象群左右。 将士们,每个人都知道,决战了,这一战,决定着输赢,决定着生死,决定着南军的荣耀与边关是否被破。 可知道的每个人,斗志,低到了极点。 太多太多的人,连听都没听说过“战象”,听说过的,又没见过,这种战象只存在于山林深处,莫说他们,很多山林外围的异族部落也没见过。 即便是城关上很多读过书的人,对“象”的了解也存在于书中。 《吕氏春秋》,商人服象,为虐于东夷。 《孟子滕文公下》,周公相武王,诛纣伐奄,三年讨其君,驱飞廉于海而戮之,灭国者五十,驱虎豹犀象而远之,天下大悦。 《左传》,春秋时期吴楚一战,楚军利用大象将其驱进敌阵中冲击吴国大军。 十二头战象后面突然出现了火光,顿时,天变颜,地变色,天地震动,象群开始冲锋了。 很多人了解象兵都是从三国志或是三国演义上看到的,提到象兵,就必然提到被诸葛亮七擒七纵的low逼孟获。 事实上孟获所在的南蛮,都快成诸葛亮的新兵训练营了,动不动就过去打一架,既能刷经验,还能搞一群俘虏当新兵。 和经验怪似的孟获其实并不拉胯,麾下的象兵同样不拉胯,只是因为诸葛亮太猛了,或者说是三国时期的汉人太猛了。 三国时期,甭管是是什么土人、番蛮、异族,有一个算一个,都是经验怪,而且还是那种很多大佬都懒得刷的经验怪,即便大佬刷他们,那也是事出有因。 曹操打了败仗,怀疑人生,既郁闷又生气,后来一寻思,征乌桓、平辽东去,然后就一路近乎横扫,郁闷的心情一扫而空,之后曹老板就写下了首《观沧海》。 就连孙权孙十万都能刷一刷境外野怪,本来都打算休养生息了,后来一寻思,在家闲着也是闲着,揍百越去,最终越打越有钱,越打兵力越多,和跑百越爆兵了似的。 诸葛亮那边情况也差不多,北伐没打好,军中时期低落到了谷底,孔明一看这也不行啊,然后削南蛮刷士气去了,刷完士气搞经济。 就这三方势力,见面了就干,谁干不过就回家刷野怪,刷经验,刷经济,被刷的全是番蛮异族。 其实揍异族的不止三个大佬,前前后后不知有多少人拿异族当经验怪去刷,完了好多人还不咋出名。 先说出名的,马超,破匈奴骑兵,被羌人称为神威天将军,羌人全民实力派优质偶像,都快成半神了。 公孙瓒,在幽州北边天天干鲜卑和乌丸,威震塞外,称霸幽燕。 董卓,当东汉郿侯那段时间里,在西凉天天霍霍羌人,打了不下百次,基本上就等于是练兵了。 再说不太出名的,不是那么家喻户晓的。 公孙康,破高句丽首都,给高句丽都打迁都了。 曹彰,北征乌桓,干服鲜卑轲比能。 曹真,破羌胡联军,平定河西。 毋丘俭,二征高句丽,收纳半岛,扩土千里不止 文鸯,大破秃发树机能,胡人部落足有二十万人归降。 可惜,大康朝没有这样的人物,别说带着兵将异族打的服服帖帖,就连深入山林了解异族的人都屈指可数。 现在徐夙弄出了十二头大象,武装到牙齿的大象,南军,陷入了从未有过的恐慌之中。 深灰色的皮肤,仿佛城墙一般。 蒲扇一样的耳朵,看起来哪怕有些喜感,可那如同弯曲长矛一样的象牙,又好似随时能捅破城墙一般。 尤其是哪壮硕的躯体,随着柱子一样的四蹄愈发狂奔起来,就好似一座山一样撞了过来。 体长五米之高,肩高三到四米,体重至少五吨,十二头,这样的威势,这样的压迫感,让无数军伍心生怀疑,怀疑越州的城墙是否能够抵挡住这样的庞然大物。 白修竹经过最初的错愕与震惊,迅速恢复了冷静,脸上闪过一丝犹豫之色,极为狰狞的犹豫之色。 “弓马营连上甲锁,观旗令出城!” 军令一下来,齐烨大惊失色:“弓马营挡不住大象的,这是让他们去送死!” “南关若破,老夫必死。” 白修竹没有发怒,很平静,望着齐烨用极为平静的口气幽幽说道:“可老夫若死,也定要死在战阵上,为守南关,皆可死,这座城,这座关,任何人,包括老夫,皆可死,只要守住了关墙便好,齐烨,离去,带着太子殿下离去,莫要留在城头上了,走,见了你爹记得要告知他,老夫,为守关而死,老夫这大帅为守关而死,并不比他幽王差到哪去。” 说完后,白修竹厉声道:“李蛮虎!” “卑下在!” “带着二位殿下离开,速速离开,绑也要给本帅绑走!” “是!” 李蛮虎看了眼齐烨,做了个请的手势。 “滚尼玛的。” 齐烨一脚踹开李蛮虎,冲着旺仔喊道:“之前让你找人买的那些药,那些乱七八糟的药都放在了哪里,快带我去,司卫,司卫都他娘的滚过来,给本世子找瓶子去,快!” 这一刻,齐烨终于下定了决心。 原本,他是不想这么干的,因此也没有过多的准备。 相比南关,相比其他地方,他更加在意东海,更加在意那些早就该沉没的岛屿。 可是他又害怕,害怕满朝廷都是行走的五十万,所以不敢叫神器现世。 现在,他已经无暇顾及了。 若是南关被破,南地便会陷入水深火热之中,到了那时,大康都自顾不暇了,哪还能腾出手收拾那群东瀛王八蛋! 第499章 城破 当战象出现时,南关城头上出现了恐慌,无法安抚的恐慌。 南边军最大的短板到底还是暴露出来了,一览无余。 不算东海,西、北、南,三边军,南关是最稳妥的,稳妥的就如同后世奥运会中国乒乓球、跳水以及足球三赛事的成绩,从不会出现意外。 南关的稳妥并非是指南军军伍战力首屈一指,相反,南军反而是最差的,无论是从作战能力、军器 的部署与更新,包括战绩,哪一个方面来看,南军都是最差的。 从前朝到现在,南关外的异族从来没形成过高强度、大规模、极为有效的攻城。 山林之中各部落可以说是一盘散沙,南关战事是多,只是异族打过来基本以“讹”为主,和碰瓷似的,久而久之,南边军的战力也就慢慢下降了。 倒不是白修竹没能力,他无法控制的外界因素太多了。 难关威胁小,朝廷就不太重视南军这边的募兵与兵员素质,最直接的表现就是南边军兵员大幅度老龄化,好多基层老卒都干到五十岁开外了,白修竹见了都得喊声老弟。 除了兵员问题,南关也是军器和粮草供应最少的。 军器中中主要是甲胄和刀剑,南关这边炎热,甲胄是能精简就精简,至于刀剑,还是因为气候问题,不好保养。 其次是粮草,军需供应少,训练强度就不能大,训练强度小了,军伍战斗力自然就会下降。 最重要的是,南军打十次,其中九次都是顺风仗,冷不丁来一次逆风局,很多人都不适应,就得靠着以白修竹为首的将帅们发挥个人能力,包括个人魅力、指挥能力、冲锋陷阵等提升士气和稳定军心。 打顺风仗,没问题。 打逆风局,也没问题,白修竹坐镇关墙,老帅能够第一时间找到敌军的弱点以及应对之策,从而让六大营中真正的精锐弓骑、勇字二营定鼎江山。 可若是白修竹无可奈何了,弓骑营与勇字营也发挥不出战力了,那么南关将会迎来灭顶之灾,越来越多的短板被暴露出来。 战象,绝对不止十二头。 和徐夙打了这么久的交道,这家伙历来是藏着掖着的,就如同那些军器。 都以为沈菁忠带领的先锋军将所有军器都拿了过来,这几日才知,沈菁忠的那些抛车完全是用来试探的,也就是个零头罢了。 那么这十二头战象,八成也是如此。 齐烨跑下了城楼,大喊大叫着。 跑了一半,叫了一半,齐烨反应过来一件事,转身又跑回去了。 之前他交代旺仔让人买的“药”都在南野放着,司卫取来就是,他没必要来回折腾。 除此之外,火药不是马上能搞出来的,需要大量的时间去实验。 结果等齐烨刚跑到台阶下时,“轰隆”之声不绝于耳,仿佛天地崩塌一般。 大量的巨石从天而降,砸的不少持弓守卒下意识蹲下了身。 太子康骁一脚踹开唯一一台公输车旁的力士,亲自操作,射杀战象和摧毁抛车。 “都给老子站起来,射,射了那些大兽。” 城头上的常霖大吼了一声,随即冲着白修竹请命道:“末将愿率勇字营携链锁出城而战!” 白修竹面色阴沉的仿佛快要滴出水来一般,望着狂奔而来的巨象,愈发靠近的巨象,嘴里轻声吐出了三个字---弓马营。 城门缓缓落下,早已等候多时的弓马营弓卒们,从马腹中抽出了抛索。 这种抛索与异族攀登城墙的钩锁有些相似,只不过一头是挂在马腹下,另一头是钩状,南军很少能用到,原本是用来摧毁地方小型攻城军器用的,现在则是靠着骑卒接近巨象,抛出后试图缠绕在象腿上,再利用战马尝试“绊倒”战象。 齐烨想哭,想喊,正如他刚刚对白修竹所说,这是找死! 白修竹何尝不知,弓马营的将士们,何尝不知,谁不知这是螳臂当车之举。 知又如何,哪怕有万分之一的几率,南军也要尝试。 战象不及城墙高大,可每个人都已经看到了结局,看到了当这种庞然大物冲撞到城墙时的后果。 弓马营的将士们终究是冲出了城关,城门没有拉上来,勇字营也开始集结了,集结在了城门后方。 齐烨走上城墙的时候,心里悔恨到了极致。 早知如此,火药应该早些搞出来,冷兵器作战中,除了火药,还有什么能够抵挡战象这种庞然大物。 抛车投出的巨石,目标并非是城门,而是内城墙。 持弓守卒们压力大减,箭雨一波波射出,射到了冲跑最快的战象身上。 金铁交鸣之声不绝于耳,全身挂着甲片,刀枪不入。 第一头战象即将快靠近城墙时,黑色的大布从战象头顶落下,遮挡视线。 城墙的齐烨也闭上了眼睛,弓马营,已经冲到了战象前方。 齐烨多么希望闭上眼睛后,一切的一切都停止了。 停止战马人立而起,摔倒在地,压断了骑卒肋骨。 停止抛车投出巨石,落在城头上的巨石将一名名守卒砸的支离破碎。 停止巨象冲锋,那硕大的蹄子践踏着那些为国把守边关的好男儿的躯体。 停止一切一切的野心,停止一切一切的杀戮,停止一切的一切。 大地震颤了一下,城关震颤了一下,齐烨睁开了眼睛。 一头战象终于倒下了。 齐烨从未在现实中见过大象。 喷洒鲜血的战象倒在了地上,罩住双目的黑沙被鲜血浸红,发出了悲鸣之声。 人们总是将残忍这个词语去变着花样改写,比如战字,所有到了战场上的,都带个战字,仿佛有了这个战字,死了,便理所应当。 百姓,被称之为战卒。 大象,被称之为战象。 利益,野心,贪婪,争夺的一切,变成了战争。 百姓是否愿意变成战卒,尚不得知,大象一定是不愿意踏上战场的。 这也是战争最为残酷之处,一个农民,拿着长矛,跑到千里之外,去杀死另一个农民,这就是战争的本质,连动物都逃不过战争的摧残。 也只有齐烨在聆听悲鸣之声,除了他,边军守卒恨不得将那头大象千刀万剐。 在战象的后方是一片血肉长廊,那是弓马营骑卒的躯体,不完整,破碎的躯体。 “轰隆”之声再次响彻天地,临近南野的西南处城墙,坍塌了。 南关的城墙,坍塌了,哪怕只是一隅。 齐烨的心,沉到了谷底。 一切都来不及了,城,尚未破,城墙,破了。 第500章 缺口 南关城墙从未破过,建成之后到现在,从未破过。 破的,是一堵墙。 毁的,是南军军心。 第二头战象也倒了,倒在了城墙之下,只是倒地之前撞在了城墙上。 城墙出现了大面积的裂纹,紧接着便是烟尘弥漫,以及军伍的惶恐叫声。 墙,塌了,关墙出现了漏洞,致命的漏洞。 如果坚固的城门无法破开,那么就让城墙变成城门,这就是徐夙的目的。 战鼓之声敲的更急了,潮水一般的敌军涌向了关墙。 大量的盾卒冲向缺口处,用血肉之躯补上城墙上的漏洞。 徐夙的承诺,做到了,做到了一半,破了城墙。 城墙破了,破城关,还会远吗? 对嗷嗷叫着冲向城关的异族们来说,不远,咫尺之遥, 他们的祖祖辈辈,从未光明正大的进入过关墙之内,城墙破了,这让他们如何不如同打了鸡血一样冲跑过来,渴望杀人,或是被杀。 “白修竹,你他妈就是个废物,老废物!” 望向正面战场被彻底围住的弓马营骑卒们,齐烨骂出了声,骂的声嘶力竭。 弓马营,所有弓马营将士斗殴被围住了,被数倍,十数倍的敌军围住了,结果,可想而知。 这一刻,齐烨懊悔到了极致,也恨到了极致,恨白修竹,甚至恨太子。 如果有火油,有大量的火油,哪会让战象轻易靠近城墙。 齐烨骂的很响亮,白修竹听见了,装作没听见。 老帅不需要解释,军器推上来了,除了火药,没有任何办法能够快速毁掉攻城军器。 老帅更不需要对齐烨解释,因为他很清楚,齐烨并非是在骂他,而是在发泄着某些无能为力的情感,某些悲伤,某些看着军伍一个又一个倒下的无能为力与悲伤。 又是一阵颤动,一声哀鸣,一隅坍塌,另一头战象撞在了城墙上,就在东南角,马台砸死了数十人,角楼变为废墟残垣。 大量的敌军冲上了战象身后的绳梯,如疯魔一般跳进了断裂的城墙之上。 杀声震天,驻守南野的弓骑营赶来的,从后方传来,在城门缓缓被拉动时跃出了城关,跃进了敌阵之中。 身先士卒的余思彤,手持长枪一往无前,人与马心灵相通,人与长枪心灵相通,带领最前方的亲随们顷刻间便杀出了一条血路。 奈何,敌军太多太多了,战马,不能停,一旦疾驰的战马停下时,骑卒便没了最大也是唯一的优势,就如同刚刚的弓马营将士们。 弓马营将士们变成了步卒,狼狈不堪的爬起来。 若是不下马步战,就会在马上被一根根长矛捅穿身体。 杀戮终究还是蔓延到了齐烨所在的位置。 那是一头体型最为庞大的战象,身上已经插满了箭矢,甩动着长鼻,被遮盖的双眼透过黑布散发出了某种凶光,尾部的灼烧感令它不断的加快着四蹄迈动的速度。 齐烨紧紧攥着拳头,双眼一眨不眨,他多么希望这一刻可以和战象沟通,同样是不应该踏上战场的人与象,终究是无法沟通的。 司空朗环抱着公输车前的太子,跳到了台阶上。 旺仔与喻斌,也粗暴的架起了齐烨冲到了鼓台上。 战象,没有倒地,剧痛令它发出了震耳的悲鸣之声,调转了庞大的身体,冲进了山林之中,任由身上那极为渺小的异族用缠绕着荆棘的长鞭不断抽打着它。 “堵上缺口!” 齐烨挣扎着,大叫着:“快去堵上缺口,去!” 不用齐烨身边的司卫过去,城门下大量的盾卒已经跑了上去,用身体,试图淹没城墙上的缺口。 敌人也冲了上来,争夺着这一处缺口。 当边军与敌人彻底“堵上”缺口的那一刹那,那一瞬间,齐烨透过破损的城墙看到了一架井阑车,井阑车倒塌了,倒塌在了一群骑卒的身上。 那拎着长枪的将军,那位总是寡妇鸡精寡妇鸡精叫着的将军,那位总是陪着笑,面露讨好的将军,被一根无比粗大的实木重重的砸在了头上。 马倒了,将军也倒下了。 马的前腿折断了,挣扎着想要起来。 将军满面鲜血,挣扎着想要起来。 可马与将军都无法起来,被潮水一般的敌军淹没了。 “走!” 阿卓用尽全身力气抓住齐烨的肩膀:“走,离开越州!” “不走!”齐烨红着眼睛夺过司卫手中的长刀:“守城!” 阿朱吼道:“你是世子。” “连他都上了!”齐烨指向拿着军盾冲上太子:“我为何不能上!” “他爹只是皇帝!”阿卓吼道:“你爹是幽王,快跟我走!” “闪开,要走你自己…” 齐烨用力一挣脱,紧接着身子一矮:“疼疼疼疼疼,轻点轻点轻点。” 阿卓是什么人,长着一张娃娃脸,满身腱子肉,一用力差点没把齐烨的肩胛骨捏碎。 喻斌一咬牙,抓住了阿卓的手腕:“太子殿下若遇不测,恩师与我等皆活不成,卓统领何不劝说太子离开。” 阿卓急得够呛,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齐烨若遇不测,大家才是真的活不成了,太子死了,让老六再生几个不就好了。 “去劝说太子殿下。”旺仔将手臂穿在了盾牌内侧:“我护着少爷,去。” “好,莫要逞强。” 阿卓终于松手了,一把扯掉缠在脖子上的挂布,抽出长刀跑向了城墙上方。 齐烨冲着一群司卫骂道:“都愣着做什么,去堵住缺口。” 仅存不多的司卫们齐齐应了一声“唯”,纷纷抽出长刀加入战团。 城墙之上早已乱成了一锅粥,一处又一处被战象撞出的缺口,一处又一处被南军与异族们用鲜血争夺的缺口,一处又一处残垣断壁,一处又一处不绝的金铁交鸣之声。 白修竹依旧站在城门上方,干裂的嘴唇不断下着军令。 李蛮虎一边传着军令,一边挥舞着战旗打着旗语。 齐烨终究还是跑上了城头,面前全是高举着兵刃前仆后继的南军们。 南军六大营军伍,的确是西、北、南三边军中的吊车尾,最后一名。 可南军六大营,同样是大康朝排名第三的精锐,精锐中的精锐! 那些完全算得上是高层指挥的校尉们,带着袍泽堵住了缺口,冲出了缺口,杀向了墙外。 那些扛着大旗的总旗们,单手挥舞着旗帜,声嘶力竭的叫喊着。 那些各营骨干小旗们,早已丢弃了盾牌,手中长刀每次挥舞时都会飙出一蓬蓬鲜血。 白修竹再次下了一道命令,一道令李蛮虎无比错愕的命令。 “杀!” 一声杀,果毅营步卒冲出了城门,冲向了正面战场。 第501章 悲鸣 随着果毅营冲出了关墙,越州城中大量的辅兵与青壮踏上了城楼。 鲜血染红了大地,尸体堆满了城墙。 战象的悲鸣、人类的厮杀、残破的战旗,讲述着人类诞生文明后最为原始、野蛮的主旋律,那便是杀戮。 城墙倒塌了,可南军依旧在。 就如同落马的余思彤,仿佛地狱之中爬出的恶鬼,将双腿从马尸下抽出,捡起地上断成两截的长矛,攀上了战象的绳梯。 仰着头,余思彤用短矛刺向了上方异族的臀部,接连刺了三下。 血,与乱七八糟的液体,以及乱七八糟的东西,浇了余思彤满头满脸。 这就是战争,手段无所不用其极,用最锋利的武器,去刺穿敌人最脆弱的部位,用最卑鄙的手段,去守护最崇高的信仰。 余思彤攀爬到了战象背部上固定的箭围中,用短矛刺穿了一名射箭的异族喉咙,随即翻身跳了进去。 一个箭围,五个异族。 余思彤跳进去后,一脚踹在了一名异族的腹部。 异族撞破了箭围,掉到了地面,摔断了骨头,又被踩断了脖子,被冲锋的同族踩断了脖子。 长弓,很难杀人。 剩下三名异族一同冲了上去,两人抓住了余思彤手臂,用尽全身力气去弯折。 余思彤的短矛脱落了,鲜血染红的面容是那么的狰狞,一口咬在了左侧异族的面容上,狠狠的撕咬着。 惨叫的声音伴随着半个鼻子吐到了空中,噗嗤噗嗤两声,那是一把只有巴掌大小的小刀,刺进了余思彤的肋间。 余思彤并没有感觉到疼痛,或许是早已麻木,或许是肾上腺素的缘故,挣脱开了左侧的异族,又扑倒了面前的敌人。 余思彤抓起短矛,也是噗嗤噗嗤两声,随即转过身刺穿了另一人的小腹。 少了半个鼻子捂着脸惨叫的异族,被余思彤一脚踢在了太阳穴上。 五个人,战象背部的箭围中的五个异族,都被余思彤解决掉了。 满身鲜血的余思彤,跌跌撞撞的向前走着,双眼越来越不对焦。 “南军,万胜!” 用尽了全身力气嘶吼出声的余思彤,双手反握住短矛,狠狠的朝着战象头颅刺了下去。 南军,是余思彤的悲鸣,如同战象临死前发出的声音。 不同的是,战象被蒙住了双眼。 不同的是,余思彤睁大了双眼。 战象,不知为何要杀戮,它不愿杀戮。 余思彤,为杀戮而生,为把守国门而死。 越来越多的南军冲出了城墙,组成了战阵,仿佛数年,数十年,数百年屹立在海面上的灯塔,早已遭受过无数次海浪拍击的灯塔,依旧屹立在那里的灯塔。 各部异族联军,以为破了城墙,便赢了。 各部异族联军,以为进了关墙,便赢了。 各部异族联军,以为汉家男儿只会依靠城墙作战。 不,当然不是,城墙,对很多军伍来说是束缚。 城墙,是弓卒们的依仗,却不是骑卒,更不是步卒们的依仗。 各部异族联军从未想过,每当他们来攻城时,多少等候在城墙内,城门内的步卒们,总是骂着娘,骂着弓卒的娘,因为他们羡慕,羡慕守卒可以杀敌。 城墙,不是南关,只是南关的一部分。 军伍,才是南关,才是南关的整体! 战象出现时,军伍是出现了大面积的恐慌。 战象撞破了城墙时,军伍的确慌乱无措。 可经过最初的恐慌,可看到了第一头战象倒下时,可城门没有再合上时,南军,依旧是南军,破釜沉舟的南军! 齐烨的长刀没有沾染任何血迹,身体颤抖着,不可抑制的颤抖着。 南军,冲出去了! 结成战阵,仿佛一把把破开海浪的利剑,仿佛一根根刺破黑暗的长枪,仿佛一柄柄劈开血雾的斩马大刀,冲出去了,穿插了敌阵,切割了敌阵,最为勇猛的勇字营,竟杀出了至少半里的距离,倒下,补上,冲锋,砍杀,周而复始,不知疲惫。 可来了一头战象,发狂一样的战象奔跑过来。 战象,撞飞了无数异族,也踩碎了无数异族。 勇字营,应该散开的,应该快些散开的。 可勇字营的军伍们没有散开,傻的可笑,依旧是战阵,依旧用大盾顶在前方,螳臂当车,不过如此。 距离如此之远,齐烨感觉自己能够清晰的听到一声声骨裂,一声声支离破碎,一声声惨叫。 破空之声从耳边传来,那一头战象的身形猛地一顿,巨大的响鼻上插着一支锐箭。 锐箭透过了包裹响鼻的甲片,带出了一道鲜血。 齐烨扭过头,满面惊容。 那是老帅,老帅白修竹。 半人多高的大弓几乎被拉成了满月,老帅手背上布满了青筋,随着一声“呵”,又是一支锐箭射到了象鼻之上。 一直护在齐烨身边的龚信,频频侧目,着实没想到如此高龄的高帅竟善射,竟能拉开这种大弓,竟有如此准头。 身穿甲胄的太子早已血染满身,扔掉了断裂的长刀,大声骂着。 太子要宰了董孝通,因为长刀断掉了,可他却忘记了就这么放个屁的功夫,他砍死了十四名敌人。 太子要宰了所有三道的军器监监正以及少监,因为他的左肩渗着鲜血,可他忘记了身上的甲胄是被两支流矢近乎射到了一个位置上。 太子要宰了徐夙,因为太多太多的南军死在了城墙上,城墙下,可他忘记了,徐夙不在这里,这里,只有望不到头的敌军,试图冲进城墙内的敌军。 “公输车,孤的公输车何在!” 杀红了眼的太子大吼着,明明注意到了公输车压在城墙废墟下,却依旧的喊着,怒着。 每个人的红了眼,因为太多太多的死亡。 每个人都希望砍人,或是被砍,因为太多太多的袍泽躺在了脚下。 弓马营出关了、弓骑营也出关了、勇字营出关了,连果毅营都出关了。 弓卒换上了长刀,将位置留给辅兵与青壮。 盾卒跳下了废墟,与袍泽肩并着肩向外冲撞着。 长刀劈砍在了血肉上,卡在了骨头上。 长矛透过了盾牌的缝隙,刺进了军伍的躯体内。 鲜血眼红,又不如南军的双目。 所有人都在取悦着,取悦着半空中那看不见的死神。 所有人都化为死神之镰的一部分,收割着生命,当他们力竭时,便会奉上自己的生命,为这场死亡之舞献上最后一曲。 当这场并不漫长的战争结束时,唯一能够笑到最后的,或许只有收割生命的死神了。 第502章 转射 战争,是人类进化史中最黑暗的一页。 没有人愿意承认,其实人类进化史中的每一页都是黑色,黑的令人毛骨悚然,令人胆颤心惊,令人遍体生寒。 十二头战象,倒下了一半。 可南军,又倒下了多少人? 一堵墙,一座城,一把长刀,一堆尸骨,这就是南关,这就是边军。 南军,很纯粹,纯粹到了只剩下鲜血与眼泪。 鲜血,流淌在战阵上。 眼泪,流淌在墓碑前。 白修竹的手指剧烈的颤抖着,殷红的鲜血顺着指尖滴落,沧桑的面容满是不甘。 望向战场,望向城下,望向身旁,望见了齐烨。 “齐烨…” 白修竹缓缓放下视若珍宝的大弓,缓缓解开了剑鞘。 “本帅,非是厌恶你,只是厌恶…厌恶你来的太晚,厌恶公输兄来的太晚,你们…为何不早来上一些时日。” 收回目光,白修竹的紧握着佩剑,呢喃着。 南野,是小娘养的。 南军,又何尝不是小娘养的。 若是三道的军器监将大量的守城弩摆放在城头之上… 若是朝廷重视过南军,如数将重弓长弩送到南军之中… 若是南关如北关那般每隔半年便修葺一次城墙,加固一次城墙… 若是南地没有那么多世家,没有那么多勾心斗角,南军各大营募兵满编… 若是没有那么多若是,南关,岂会被破,关墙,岂会被破。 “齐烨!” 白修竹吼出齐烨的名字,可再开口时,充满了哀求之意。 “听本帅一次军令,听老子一次军令,听老夫一次军令,一次,就这一次。” 白修竹满面哀求之色:“离开,带太子殿下离开!” “能守住!” 齐烨冲到白修竹面前,一把夺过李蛮虎手中的帅旗,用力的挥舞着。 李蛮虎吓了一跳,赶紧握住齐烨的双手,这帅旗都他娘的快挥成收兵了。 齐烨用力的说道:“南关一定能守住,南军,一定能守住,听我的,一定能守住。” “听个屁!”白修竹一脚踹在了齐烨的小腿上:“滚,带着太子殿下滚。” “能守住的。”齐烨死死抓住帅旗:“一定能守住的,相信我。” “那是本帅的事,你这混账东西,你这连敌军大将都能放跑的废物,滚,滚的远远的,带着太子殿下滚的远…” 悠扬的号角声,再次传来。 那是进攻的号角,令白修竹将牙齿咬的咯咯作响的号角声。 他着实没想到,除了放眼望不到头的敌军外,徐夙竟然还在山林之中隐藏了大量兵力。 左侧山林中,冲出了大量的敌军,数不胜数,数百,数千,近万,杀向了…敌军本阵。 白修竹使劲摇了摇头,然后使劲的揉着眼睛,再使劲的瞪大了眼睛,老脸,写满了懵逼。 齐烨也懵了:“内…内讧了?” “木鹿!” 一声惊喜交加的声音传来,拎着两面盾牌的季元思恨不得跳起来,大喊大叫着。 “是木鹿,是小鹿,是季小鹿,是木鹿族人!” 木鹿族人,出现了,冲向了敌军本阵,冲向了大量的军器,冲向了那些战象的后方。 火光燃起。 浓烟升起。 季小鹿,回来了,因为项链上没了肉饼,她要回来,她要回来为她的族人编织很多很多项链,为她的族人们在项链上挂满了肉饼。 “砰”的一声,齐烨和白修竹吓了一跳。 声音是从身边响起的,那是一张癫狂的老脸,那是一个苍老的身躯,那是一个如同棺材的木匣子。 癫狂的老脸,桀桀怪笑。 苍老的身躯,身后站着两名面无表情的山卒,三人扛着一人多高的木匣子,和个棺材似的。 一头战象倒下了,没人知道为何倒下。 癫狂的老脸,扭曲的如同魔神。 “都给老夫死!” 死死卡在城齿上的木匣子,内部传出了机簧不断碰撞搅动的声音。 倒下的战象,不断抽搐着,挣扎着。 一蓬蓬血雨抛洒到了空中,战象的头部被拖拽出了大量的血肉组织。 那是一根挂满倒刺的锐钩,连着铁丝拧成的长线,如同鱼枪。 公输甲扭过头,大喊道:“宰了那些畜生!” 大量的南野辅兵冲上了城墙,五人一组,抬的不是棺材盒子,而是各种包裹着铁皮的组件。 公输甲双手背在了身后,淡淡的开了口:“墨家,转射机!” 季元思跳起来后一个大逼兜子呼在了公输甲的后脑勺上,破口大骂。 “你他娘的怎地不早些来!” “滚开。”齐烨一脚将季元思踹开:“有什么用什么,都用上,快,快快快!” 转射机很快被组装好了,太过仓促,只能放在齿墙后面,还得由四名山卒合力固定着。 三台转射机,组装的同时大量的旗矛被运送了上来。 白修竹和李蛮虎等一众亲随,大大的松了口气。 既然是旗矛,那么一定是和“公输车”有同样的作用了,这么近的距离足以对战象造成有效伤害了。 只要干掉了那些战象,南军就可以收缩防御,补上城墙缺口,这仗就能继续打。 一边看着转射机,白修竹一边看着敌军的侧翼中间。 的确是木鹿部落的战旗,人数不多,如同一把势大力沉的大刀,结结实实砍在了敌军中军的位置。 随着木鹿一族加入战场,敌军中后方出现了不大不小的混乱。 打仗就怕这种事,俗称切中路,成阶梯次的进攻一旦造成停顿,就会给另一方足够的空间与时间进行调整。 白修竹最善于把握战机,如果这三台“公输车”能够干掉剩下的战象,几乎被打残的勇字营和弓马营马上撤回城中,果毅营与弓骑营可以从侧翼穿插敌军中军大阵,不断压缩敌军的活动空间。 当然,想法是好的,这也是最好的结果,能不能扭转战局,一要看转射机是否能够快速射杀战象,二是要看不知为何加入战场成为友军的木鹿部落能否顶得住,为南军争取更多的时间。 眼看着所有转射机都被组装好了,一支支旗矛也放进了木匣子之中,公输甲看向齐烨。 “恩公,这转射机由…” “别他妈废话了,快射,好好射!” 公输甲一缩脖子,手臂一挥:“击!” “噗!” “噗!” “噗!” 破空之声连成一片,不绝于耳。 白修竹,这位老帅的下巴,险些砸到地上。 不错,转射机的确和公输车的作用相同,射出的是旗矛。 但是两者又有一个不同之处,转射机,是他妈连射的! 眨眼,也就眨眼的功夫。 转射机中二十四支旗矛,全部射了出去。 整个头部被射的血肉模糊的战象倒下了,倒下了三头! 李蛮虎张大了嘴巴:“这一下就…就射出去数十贯?” “这他妈是大康,不是傻比大清!” 齐烨掐着腰,猖狂大笑:“钱不用来打造装备,难道用来赔款不成,给本世子继续射!” 第503章 温柔的小鹿 三头战象的突然倒下,令潮水一般的敌军出现了短暂的停顿,或是说错愕。 轰然倒塌的庞然大物,几乎是在一瞬间被干掉的。 当转射机再次装满旗矛,再次射将三头战象的头目射的血肉模糊时,敌军的进攻态势明显一缓。 城头上,南军嘴里,传出了压抑许久的欢呼声。 可欢呼声很快就停止了,戛然而止。 因为转射机又射出了旗矛,不是连射,而是“点射”。 一台转射机,装载二十四支根旗矛,三台,就是…就是三乘以二十四。 当操作转射机的山卒拉出了一根长绳同时扭动了一下卡簧后,顶部可以活动的转射机微微抬高,缓慢的移动了一下。 然后,七十二支旗矛射出了“一排”。 冲出城墙的南军们,愣住了,彻底愣住了,浴血厮杀后流出了汗液,瞬间发凉,发寒。 面前的敌军,倒了一排,不,是一片,横着倒下了一片。 倒飞出去的躯体,残缺不全。 爆开的血浆,溅的周围人满身。 落在地上的残肢断臂,触目惊心。 冲在最前方的勇字营军伍,木然的回过头,冲在勇字营最前方的常霖,木然的回过头。 大家甚至就在近在咫尺的敌军面前,就那么木然的回过了头。 刚刚,那一瞬间,就仿佛有一只大手,一只看不见的大手,突然那么扫了一下,扫爆了上百人的躯体。 上百人,对已经投入过万的战场来说,不值一提。 可这上百人,数百人,冲杀在最前方,就那么突然少了一“排”,突然爆了。 战象突然倒下,最前方交战最激烈的位置,又突然爆了一排。 除了城墙上的齐烨等人,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 即便是齐烨也目瞪口呆:“还…还能点射?!” 公输甲又流露出了面对齐烨时既恭敬又谄媚的模样:“恩公,您不是催的急吗,若不急…” “少废话,继续射!” “是,是是是。” 公输甲转过身,刚刚的谄媚模样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快,快快快,将旗矛都放进去,放的慢了老夫抽死你们!” 如果此时徐夙站在城头上的话,他一定会懊悔,悔的肠子都青了。 悔他当初不应该费劲九牛二虎之力,又是收买,又是许诺官职,又是挖空心思的笼络公输后人沈菁忠,而是应该去一趟京中,花个几十贯去刑部,然后捞出来一群长的和老农似的获罪匠人们。 所谓的公输后人沈菁忠,连给公输甲提裤衩子都不配。 “姐夫!”季元思指向远处,火急火燎:“木鹿部落被围了,快救他们,快去救小鹿姑娘。” 齐烨神情微变,下意识看向白修竹。 感性上来讲,他希望边军过去策应一下,不奢求一鼓作气击溃敌军,至少能接应季小鹿带着一些族人回到关内。 木鹿族人的出现令齐烨极为意外,更为意外的是竟然近万人就敢杀进徐夙的中军。 这是恩情,不止是对他齐烨,也是对南军的恩情。 虽然不知道木鹿部落为何要这么做,可人家的确用命给南军争取到了时间,缓解了城关这边的压力,大大缓解。 可从理性上来讲,齐烨开不了这个口,别说劝说白修竹,哪怕他是南军大帅,他都不会,也不敢这么做,木鹿族人的命,是命,可南军的命,也是命,都是命,二选一的话,齐烨选择南军。 “恩公,得救啊。” 鲜少开口的公输甲低声说道:“南野没人手可用了,打造军器太耗费人手了,运送工料,建工坊、伐木、冶料,这城墙都毁成这般模样了,靠百姓可不成,百姓上不了战阵的。” 齐烨下意识的点了点头,还真是这回事,南军损失太大了,如果木鹿愿意为南军而战,为大康而战,既能帮着守城还能帮助打造军器,最重要的是布局长远! 一个木鹿部落能够加入南军,那么其他部落是否也可以加入南军? 如果对木鹿部落见死不救的话,真有一天朝廷想要做出一些举措,谁还会相信大康朝? “大帅。”齐烨正色道:“派些人接应一下木鹿族人。” 白修竹沉吟着,望着再次拼杀了起来的战场。 “白大帅!”齐烨焦急的说道:“木鹿族人帮我们守了城,不能见死不救。” “不错!” 满身血污的小二也不知道从哪里钻了出来,望着转射机,双眼放光,上手就去各种温柔的抚摸,一边摸一边头都不回的说道:“异族助战,意义何其重大,不可见死不救。” 白修竹摇了摇头,刚想说没到时候,齐烨一咬牙:“姓白的,本世子就给你一次机会!” “混账东西!”白修竹怒了:“还敢威胁本帅。” “转射机,五十架,三城,各五十架,钱全算我的!” 齐烨竖起三根手指:“三个数,过时不候,救,还是不救。” 李蛮虎倒吸了一口凉气:“额滴个乖乖,一城五十架,那他娘的弓卒站哪?” 白修竹一脚给李蛮虎踹到一边去,气的够呛,这他娘的是应该关注的地方吗。 “本帅早就说了,那木鹿一族都是有志之士,有义之士、有德之士,如此志、德、义之辈,本帅岂能见死不救,挥旗,涂州孙功麾下京营与折冲府将士前去接应,挥旗,弓骑营去左翼接应,传军令,弓马、勇字二营回城,果毅营殿后,传军令,民勇卫弃弓持盾,登墙!” 齐烨转过身,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季元思得偿所愿了,默不作声的龚信也得偿所愿了。 可齐烨却算不得得偿所愿,因为他不知道自己做的到底对不对,木鹿部落,是值得救的,可很多时候衡量一件事,并非是值不值,而是应不应。 转射机又开始“扫射”了,城头上的南军发出了振奋人心的高呼之声,没有字,只有音,不明其意却又让每个军伍都能明白的“高呼”声。 这便是墨家,当拥有传承和智慧的墨家,去投身战阵之中,去做他们最擅长的事时,便会让见证之人深刻的明白一个道理。 守城、攻城,墨家才是最专业的! 墨家最擅长的,严格来说并不是守城或是攻城,而是在守城和攻城时,以最高效的手段去收割人命! 远处,中军,木鹿战旗依旧飘扬。 小山一样的季小鹿手持两把大斧,杀出了一条血路,踹倒了面前拉运粮草的板车后,望向城墙,满是血污和鬼画符一样的脸蛋上,流露出憨傻的笑容。 她觉得,觉得那个瘦瘦的公子,一定在看她,远远的看着她。 因此,小鹿有些羞涩,她听汉人父亲说过,汉家男人喜欢温柔的女子。 杀人,不温柔的。 因此小鹿羞涩,她觉得自己并不温柔。 想要变得温柔一些的小鹿,转过身,尽量控制着力气,尽量温柔一些,不将敌人一劈两半。 一劈两半,不温柔。 砍飞半个脑袋就好,这样,会显得温柔一些。 可敌人太多太多了,潮水一样涌来,试图包围她与她的族人。 将两把板斧插在腰间,小鹿怒了,她不喜欢被包围,因为她看不到身后,看不到姐妹们。 接过两面一人多高的大盾,交叉在一起,小鹿低吼一声,如同蛮牛一样冲了出去。 所过之处,人仰马翻,足足冲出了上百米,尚未形成的包围圈出现了一个大大的缺口。 小鹿有些后悔了,撞翻这么多人,不温柔。 觉得自己又不够温柔的小鹿,高呼了一声。 一个个强壮的妇人开始投掷火把,投向四面八方。 小鹿笑了,烟,好大的烟。 烟雾,火焰,包裹了她,这样,城墙上的那个公子就看不到她了。 既然看不到,小鹿就不需要温柔了。 不再温柔的小鹿,再次抽出了两支板斧,化身为战场绞肉机,一往无前,冲向了中军的帅旗! 她不知道那支帅旗代表着什么意思,她只知道上次见到这支帅旗时,她的母亲死了。 第504章 倾斜的天秤 这个世界最纯粹的人,军人,真正的军人。 当然,偷石油的和自卫队不算。 白修竹的军令下达后,无论军伍们再是困惑无解,依旧严格执行着军令。 弓骑营已经没有了主将,甚至没有了副将张俊功,连校尉都战死了三人,总旗挥舞着令旗,一拉缰绳,竖起长枪带着人冲向了左翼,接应木鹿族人。 木鹿族人很有辨识度,除了满脸鬼画符外,大部分都是女子,左臂都被某种红色的植物汁液涂抹整条胳膊。 相比战场上的南边军精锐,原本镇守涂州的孙功麾下,也就是京营与折冲府的将士们,相形见绌。 折冲府的将士们尚好一些,宫中以及朝廷比较重视南地的折冲府,都是老卒。 名义上真正的精锐,也就是原本卫戍京中的京营将士们,斗志不算高昂。 这一点白修竹早就知道了,若不然也不会让他们跟着孙功守涂州。 不管怎么说,大量的军伍开始贴着山林外围去接应木鹿一族了。 城墙上的守军依旧奋力厮杀着,堵住坍塌的城墙缺口,猩红的双眼仿佛恶鬼一般,不断的用长刀劈砍着。 劈着,砍着,几乎力竭的军伍们突然发现好像没人可砍了,靠近关墙的敌军越来越少。 军伍们喘着粗气,擦着脸上的血水与汗水,望向了前方,这才看到敌军停止进攻,越来越多的敌军停止了冲锋。 因为齐烨正在“撒钱”,准确的说是“射钱”。 一字排开的转射机,扫出了一根根骑枪,收割着一排排生命。 “公输哥哥,公输哥哥~~~” 老帅如同公输甲的小迷弟一样,唐唐南军大帅,满面崇拜之色。 整个墙头上,整个南军,乃至整个大康,除了齐烨外,没人见过有着如此高效的杀器! 《墨子备城门》记载,转射机,弩装于床,埋于地下或城蝶之上,机长六尺,可环转射弩。 要么说公输后人在墨家后人面前提鞋都不配,沈菁忠只会照丁字画裤,公输甲却能融会贯通举一反三。 说的再通俗点,公输留下的那些玩意,假如是个窜天猴的话,传了几百上千年,公输后人打造出来的还是窜天猴。 墨家不同,墨家留下的是窜天猴,传了几百上千年,墨家能造出个火箭! 现在城头上被固定的军器严格来说并不是转射机,只是和转射机原理相同,造型不一样,射出的弩不一样,射程更远、射速与装填更快、威力也更加巨大。 七十二支旗矛,成扇形射出,一扫就是一排,一大排,所过之处满是飙飞的鲜血与残肢断臂。 被旗矛射中后,那种视觉冲击绝不是普通弩箭可比拟的。 扑通弩箭射在身上,人会倒下,最多也就倒下罢了。 旗矛不同,会“射碎”人的身体,令身体支离破碎,第一个接触到的人,会被射碎,第二个第三个会被射穿,第四个会被飞,倒飞出去。 七十二支旗矛呈扇形,一扫就是一大片,一大片腥风血雨,一大片残肢断臂,一大片支离破碎。 单单是这种视觉上的冲击力,足以让试图冲锋的敌军们心胆俱寒。 从转射机初登场到现在,一共射出了十二次,清空出了一个极为空旷的区域,这个区域里几乎没有任何一具完整的尸体。 白修竹都不敢想象了,不敢想象这要是越州城装上几十架,守城的时候得“多舒服”。 “帅旗!” 李蛮虎突然如同见到老鼠小女生一样尖叫了起来:“快看,帅旗,帅旗倒了!” 众人顺着李蛮虎的手指望去,敌军中军之中,的确有一根高高的帅旗折断了,原本上面是一个大大的“越”字。 帅旗周围区域一片混乱,浓烟,火焰,交织一片,正是木鹿族人聚集的位置。 太子康骁一咬牙,猛地看向白修竹:“出关而战!” 白修竹眼眶微微抖动了一下,双眼一眨不眨的望着帅旗方向。 大量的敌军似是有了犹豫之色,进退两难之色。 “不错,应出关!” 一支默不作声的龚信突然开了口:“敌军前军踌躇不前,中军帅旗已被夺,军令不通军心惶惶,侧翼又被木鹿族人偷袭,此时若是出关而战,五成,不,七成,七成把握可将敌军击溃,击散,击逃!” 旺仔看向齐烨:“少爷,龚老头说的是,趁此机会一鼓作气,若不然待各营与木鹿回了城,徐夙定会重整军心。” 所有人都看向了白修竹,就连李蛮虎都是如此。 现在站在城头上的,几乎都是“中、青”两代,自然激进,富有冒险精神,除了白修竹。 白修竹作为大帅,考虑的更多,他想冒险,回报很高,如果能击溃敌军,徐夙很难东山再起,甚至有可能抓到徐夙找回玉玺。 回报高是高,风险也高,代价更高。 现在徐夙的大军是被打“散”了,有些首尾难顾,而非打残了。 白修竹也觉得趁此机会击溃敌军的把握很大,超过七成,乃至八成。 只是一旦这么做的话,将会有大量的军伍伤亡,整个南军的战损甚至要将近一半。 犹豫不决的白修竹收回了目光,望向了城头上一字排开的转射机。 转射机,才是令白修竹犹豫的原因。 如果没有转射机,白修竹肯定会这么干,肯定会冒险。 可现在有了守城利器转射机,就算徐夙重振军心,那也需要大量的时间,当徐夙卷土重来时,城头上早就装好了各种公输甲带人打造的守城军器,到了那时候面对敌军,何惧之有。 说到底,白修竹还是不想伤亡太过惨重,相比其他事,他更加在乎军伍的性命。 慈不掌兵,越是军中高位置,越应做到慈不掌兵。 可真正在军中坐到高位置,又有几人不体恤麾下军伍? 越是坐到高位,越是爱惜麾下军伍的性命。 深吸了一口气,白修竹刚要开口,敌军后方突然冒出了滚滚浓烟,紧接着便是一发不可收,右侧山林中也是如此。 两个位置,都是敌军存放粮草的区域。 齐烨睁大了眼睛:“又…内讧了?” 阿卓看向季元思,低声问道:“除了季小鹿,你还勾搭过其他山林姑娘?” 季元思傻乎乎的摇了摇头:“没啊,就小鹿姑娘一人。” 白修竹当机立断:“弓马、勇字二营驻守,余营军伍出城杀敌!” 康骁神情大震:“司空朗,速速备马,孤要…” 司空朗刚要开口劝说,康骁补充道:“孤要你亲自出关擒了贼首徐夙!” 第505章 世事 大量的南军出关了,冲出了城关。 伍长带领着军伍、小旗带领着伍长、总旗带领着小旗、校尉带领着总旗。 “就让一切的一切,结束在这一天。” 墙头上的齐烨低声呢喃着,不断的祷告着。 白修竹与康骁望着敌军的后方与山林右侧,百思不得其解,徐夙的粮草怎么还被烧了呢? 肯定是敌军“自己人”干的,这一点倒是可以确定。 两处存放粮草的区域,北侧,也就是粮草前方,有着大量的异族守着,右侧和前方,是敌军的中军与前军。 想要靠近这两处存放粮草的区域,只能从后方靠近。 能从后方靠近的,肯定是异族部落。 异族部落,除了木鹿外,谁还会去烧徐夙的粮草?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已经是发生的事实,不管是谁烧了徐夙的粮草,无疑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正如龚信预料的那般,大量的军伍杀声震天,冲向了敌军本就萌生退意的前军。 数万人,至少三万人,随着弓骑营绕到两侧开始放箭后,骤一接触,前军前侧出现了缺口,很大的缺口,大量的异族扭头就跑。 城墙冲不过去,转射机和扫麦子似的一扫一排。 十二头战象全部倒在了城关下。 中军被偷袭了,帅旗都断了。 粮草也被烧了。 一次又一次的打击早就令许多番蛮部落萌生了退意,如今南军全线出击,岂能不退。 退了,岂能不溃。 溃了,岂能不散。 散了,便是一盘散沙,被不断穿插、切割,一一击破。 敌军中军位置,身穿麒麟袍的徐夙坐在帅帐内,面色木然。 越来越多的汉人面孔冲了进来,有所谓的将军,有所谓的谋士。 越来越多的汉人面孔沉默着,面如死灰。 “君上,再攻一次!” 沈俱声泪俱下:“君上,家父尚被挂在南野城头之上,日日风吹雨淋受尽折辱,还请君上救家父,再攻一次!” “天不助我。” 徐夙望着书案上的舆图,摇了摇头:“天不助我,非战之罪。” 所谓的越国兵部尚书郭坚一咬牙:“君上,退,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不能退!”沈俱破口大骂:“若是退了,我爹如何救回!” “糊涂。” 郭坚厉声道:“前军战象俱死,侧翼战象又被木鹿部族引火放于山林之中,工料烧了,军器烧了,连粮草都被烧了,各部人心惶惶,如何打下去,君上对各部首领说一日之内便可破城,那城头上的守城军器有多骇人你也见到了,不退又能如何。” “烧大军粮草…”徐夙终于抬起了头,面色依旧木然:“何人烧了我大军粮草。” “林兽,林兽部族,三千余人,本是在左翼南野方向,开战后分出千余人自山林入了后方,” “木鹿叛我大越,是因本帅杀了那木鹿首领,可林兽又为何叛我大越?” 没人能回答徐夙这个问题,回不回答也没什么意义了。 “退,退回山林?” 徐夙摇了摇头,满面惨笑:“山林可还有我徐夙的立足之地?” “君上,留得青…” “没有,关内,没有,关外山林,亦是没有。” 徐夙缓缓站起身,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机会,只有这么一次。 为了布局今日这一战,他在山林之中餐风饮露,十余年来几乎踏遍了山林各处,去过所有部落。 为了集结各部战卒,他不惜装神弄鬼,不惜背信弃义,不惜谎话连篇,付出了一切,倾尽了所有,这期间所受的苦楚,所做的谋划,多少个日日夜夜,多少次死里逃生,只为这一日。 为了训练战象,他不惜承诺象部将来登基为帝会迎娶一个比他大足足二十五岁的老妪为皇后。 为了说服月神部,他不惜在后背上用烙铁印上月神部的印记。 为了诓骗那些小部落,他不惜装神弄鬼亲手杀死了陪伴他数十载的护卫,让其弟顶替身份。 还有,当初为了加入蒙族,从徐夙变成蒙乌,他更是忍受了足足四年的屈辱,足足四年,整整四年,与野人为伍,与野人同吃同住,与野人猎杀猛兽,与野人茹毛饮血,最终娶野人为妻,认野人为父。 关内的那些世家、官员,威胁利诱、收买拉拢,二十年来,他每一日不是活在阴谋诡计之中,每一日不是活在算计之中,每一日不是活的提心吊胆。 可这一日,今天这一日,终究还是失败了。 南野,没有攻下,差一点,只差那么一点点。 越州,破了,却没有攻进去,依旧差了那么一点点。 就连帅旗都被木鹿的那些疯子砍倒了。 就连本就所剩不多的粮草都被烧掉了。 他对各部的承诺,诺言,统统没有做到。 徐夙甚至都不用开口问就知道,已经有想要保存实力的部落退回山林了。 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会有越来越多的部落族人退回山林之中。 徐夙的目光扫过帐中每一张汉人面孔。 他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意识到了一件事。 曾几何时,他总会偷偷拿出他父亲前朝晋王的书信看着,思念着,坐在树上,坐在月下,想的,不是什么所谓的复国,推翻大康,而是为父报仇。 可随着成了蒙族的女婿,蒙族的族长。 可随着成了更多部落的首领,招揽了更多部落。 可随着他真的在山林之中建立了一个“国家”,他已经很多年没有再去看过那些书信,思念过他的父亲,他所想的,憧憬的,只是进入关内,进入京中,登基为帝,坐在龙椅之上,称孤道寡,执掌天下受百官跪拜! 站起身,徐夙转身点燃了火炉。 “君上!”郭坚叫道:“退,再不退,康军就要杀来了,都到了什么时候了您还要喝茶!” 徐夙没有煮茶,而是望着烧的通红的木炭。 “世间,自此再无徐夙,至少登基为帝之前,再无徐夙。” 徐夙低声呢喃着,发出了别人听不清的声音。 “玉玺,我徐夙有玉玺,手持玉玺,便是天下共主,此乃天命,只是这天命不在关外,而是在关内。” 猛然转过头,徐夙突然抽出了腰间佩剑,形如鬼魅,剑如寒芒。 一切发生的太过突兀,突兀到了帐中众人根本没有反应过来。 鲜血飞溅,寒光一一掠过众人咽喉。 一个又一个徐府的心腹倒下了,一个又一个所谓的心腹睁大了眼睛,死不瞑目。 七人,顷刻之间,徐夙在顷刻之间便无情的宰杀了这些所谓“越国”的重臣们。 徐夙脱掉了身上的麒麟袍,扔进了火炉之中,紧接着用长剑割断了头发。 做完了这一切,徐夙来到火炉旁,紧紧咬住牙关,随即双手抓起一块烧红的炭火贴在了脸上。 极力忍住的惨叫声、蚀骨灼心一般的痛楚、汗水瞬间布满了全身。 当大半张脸都被毁掉之后,徐夙大口大口的喘息着。 “来人!” 吼了一声,一名穿着寻常甲胄的军伍冲了进来。 扑鼻的血腥味和满地的尸体,令这名军伍大惊失色。 长剑化为流光掷了出去,穿透了军伍的胸膛。 自毁容貌的徐夙强忍着剧痛走了过去,脱掉了军伍的甲胄,穿在了身上后,目光再次变的决然,无比的决然,一步一步走出了帅帐。 这一刻,天下间再无越国君主徐夙,有的,只是一个被火烧伤了面部的无名战俘。 果不其然,帅帐之外早已乱成一片,大量的番蛮部族慌乱逃窜。 最先冲过来的弓骑营已是形成了合围之势,引导着后方步卒绞杀中军。 兵败如山倒,不过如此。 徐夙连忙趴在地上,装出一副瑟瑟发抖投降的模样。 前朝晋王之子,徐夙,足以称得上枭雄二字,能屈能伸。 玉玺,他早就藏在了山林之中,只有他一人知晓玉玺在何处。 只要有这玉玺,一切皆有可能。 徐夙,本就是能屈能伸之辈。 成了战俘,一定会被带到涂州或是南野城中,为南军修葺城墙,至多半年,最多不超过半年,像他这种汉人战俘一定会被充入到辅兵营。 无论是战俘修葺城墙,还是进入辅兵营,以他的身手都可以逃离南关进入关内。 他可以去北关,离开北关联合那些游牧民族。 他也可以去东海,令那些贪婪并且心怀不轨的世家为他所用。 他更可以去瀛岛,叫瀛人助他一臂之力,他甚至不惜承诺事成之后将东海三道拱手想让! 徐夙依旧趴在地上,将脸埋在肮脏的泥水之中。 越来越多的南军冲了过来,越来越多的南军冲了过去。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着,喊杀之声渐渐停了。 “起来!” 一个身穿儒袍的男人下了马,望着地上的徐夙,面无表情。 “小的不敢,不敢不敢。” 徐夙没有抬起头,顿时哭嚎着叫了起来:“小的是被逼的,小的都是被逼的,小的本是出关商队的护院,是被山林野人给…军爷饶命,军爷饶命啊,小的是汉人,小的是被逼的,小的没敢对咱南军的军爷们动手,饶命饶命。” “起来说话。” 穿着儒袍的年轻人踹了徐夙一脚,没好气的问道:“小爷问你,知道徐夙吗,这狗日的跑哪里去了。” 徐夙连忙起身,跪着起身,仰着头,刚要开口,远处传来了声音。 一个汉子骑在马上回头喊道:“少爷说了,搜了整个营地,莫要单独行事。” 年轻人转过身,哦了一声。 徐夙,猛然瞪大了眼睛,下意识捂住了脖子,满面惊恐,无比的惊恐。 鲜血,顺着喉咙喷涌而出。 徐夙,想要开口,这一刻,他甚至不惜暴露身份,只求有人救他,可一切都太晚了。 年轻人在转回身时,傻眼了。 徐夙,终究还是倒下了,死了,喉咙处满是鲜血。 年轻人一拍额头,满面歉意:“兄弟,这可不怪我,喻斌那狗日的将剑借给我时就没有剑鞘。” 一代枭雄徐夙,卒! 死于长剑,死于一把被插在腰间却没有剑鞘的长剑。 季元思下意识转身时,腰间插着的长剑,剑尖,划过了徐夙的咽喉。 第506章 尸旁 敌军溃了,一盘散沙的溃了,疯狂逃窜欲遁入山林之中。 城墙上的老帅微微仰着头,望着万里的清空,似是自言自语,也似是问身旁视为己出的李蛮虎。 “半月前,若有人说本帅守关需靠旁人,本帅定会大骂连连。” 李蛮虎一头雾水,没听明白。 “这关城,你可知是如何守住的吗。” “将士用命。” “是啊,将士用命,倚将士用命,我南军守住了城关。” 白修竹再次望向战场,一面倒的战场,望向那已经被将士们彻底打穿、打破、打散的中军位置。 “夜落时,这一战便算是打完了,记得奏写军报,朝廷无需增派兵力。” “是。” “这首功,算在齐烨头上。” 李蛮虎楞了一下:“大帅的意思是…” “粮草,何人募集。” “世子殿下。” “抛车,何人破的。” “公输先生。”李蛮虎想了想,又补了一句:“世子殿下。” “何人擒了敌军大将。” “世子殿下。” “何人守住了南野。” “世子殿下。” “越州城墙破损成这般模样,若不是那转射机,这城墙如何守得住,转射机,又是何人下令打造的。” “世子殿下。” “是啊,皆是世子殿下。”白修竹面色有些莫名,长叹了一声:“倘若半月前有人与本帅说,守这南关单单靠将士用命可不成,需依仗旁人,本帅定是大骂连连。” 李蛮虎恍然大悟:“卑下明白了,如此算来,世子殿下理应头功。” 白修竹抚须一笑:“幽王养了个好儿子,本帅,羡煞的紧啊,有朝一日若是再相见,定要好好赞许一番。” “大帅您…”李蛮虎面色微变:“您与幽王有交情?” “皆是当年陛下帐中部将,岂会…错,话不应如此说,本帅是陛下当年帐下部将,幽王却不是,幽王他…罢了,说了你也不懂。” 李蛮虎的确不懂,太不懂了:“既有交情,为何您总是与世子殿下处处不对付?” 白修竹苦笑着摇了摇头:“齐家父子,爹是西关大帅,坐镇边疆统领兵马大权,儿在南关,与南关统领兵马大权的大帅交情莫逆,你觉着这…像话吗?” “不像话。”李蛮虎恍然大悟,吞咽了一口口水:“太不像话了,天大的不像话,定会遭宫中忌惮。” “错,宫中不会忌惮,而是朝廷忌惮,因此,本帅此与那混账东西处处针锋相对,与那混账东西一同做戏,这戏做到了如今,本帅都不知是不是假戏真做了,每每见到这混账东西,本帅恨不得抽他一顿。” “啊?”李蛮虎又懵了:“殿下也是故意做戏?” “不错,若不然,他洒下了大把钱财为何只是优待南野辅兵,却与我南军六大营无关。” “您是说,殿下怕朝廷有人说他收买军心?” “是啊,这混账东西聪明的很,看着整日嬉笑怒骂没个正经样子,心里呐,都是眼儿,全身上下都是心眼,精明的很。” 李蛮虎撮着牙花子,心中感慨万千,难怪老帅以往总是说要死在边关不回京,这在京中混的人,可不全是都是心眼子吗。 不过转念一想,李蛮虎又觉得自家大帅可能想多了,自家大帅看齐烨不顺眼,那是装的,可他觉得齐烨看自家大帅不顺眼,似乎不太是像装的,真要是装的,那也装的太像了。 “大帅!” 弓骑营的骑卒匆匆跑了上来,单膝跪地。 “南野西南密林,四千余人,自称朵部,敌军两处粮草被毁皆被朵部所燃,首领名为奴兽,祝将军问为何助我南军,首领奴兽言为报恩。” “朵部?” 白修竹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部落,不由问道:“报什么恩?” “报幽王府世子殿下救命之恩,以及为她复仇之恩,欲靠近城关,寻世子殿下援些吃食好叫他们回到山林之中。” “救命之恩,复仇之恩?” 这次轮到白修竹开始撮牙花子了,诧异的不行。 木鹿部落的事他知道,齐烨抓了木鹿首领后待之宽厚,离开关墙后带着族人杀回来并且起到了定鼎占据的作用,这事,能理解。 问题是这个朵部,两把火烧没了敌军的粮草,也烧没了敌军的斗志,问题是这个朵部,这个奴兽,又是何人,又是什么时候和齐烨掺和到了一起去的。 看向李蛮虎,白修竹问道:“可曾听闻过?” 李蛮虎摇了摇头:“从未听闻过。” 白修竹看向骑卒:“确定是那朵部烧了敌军粮草?” “是,见了兄弟们便放下了武器,还齐齐抱着脑袋蹲在地上,那朵部首领说这是世子殿下教授的,为‘服了’之意,不少人携兽皮口袋,装有燃火油脂,两处粮草皆是他们烧的。” “是自己人。”李蛮虎说道:“见兄弟们不溃不逃,携引火之物,又叫出了殿下的名字,定是自己人。” “本帅知晓,可既是自己人,为何从未听那小子提及过?” 要么说人家是老帅呢,一下就问到了关键点上,既然有自己人做伏兵内应,现在都快打完了,齐烨带着人出城的时候应该交代一声才对。 “备吃食放于城下,将人带来,带去右侧马台下方。” 骑卒应了声“唯”,匆匆离开了。 李蛮虎微微看了眼老帅,觉得这老头挺阴的。 城墙右侧唯一完好无损的马台处,正好是个“凹”形,朵部过去后,一旦有任何异动,会被三侧城墙上的守卒瞬间射杀至少三成。 与此同时,原本徐夙大军的中军位置,早已站满了南军军伍。 齐烨站在帅帐旁,使劲的挠着额头:“这狗玩意到底跑哪去了呢?” “问了,都问了。” 站在徐夙尸体旁的季元思说道:“抓了好多人,问过了,未有人见到那狗贼徐夙离开过。” “把那破剑还给喻斌,连个剑鞘都没有,别捅着别人。” 齐烨下意识离的远点,喻斌的佩剑可不是凡品,喻家请南地名匠打造,可谓削铁如泥。 “少爷,卓统领带着司卫护卫太子殿下追敌去了,快入山林了,要叫回来吗?” “不用。”齐烨摇了摇头:“玉玺事关重大,阿卓怎么说也是亲军统领,分内之事,玉玺找不回来,他回去也没办法和老六交差。” 望着满地的尸首与横流的鲜血,齐烨叹了口气,这一切,终于结束了。 “回去。” 齐烨上了马,望向南野方向:“接下来,就是属于我们的战斗了。” 季元思问道:“还打谁?” “打破世俗的偏见,打破军伍的不公。” 齐烨一样马鞭:“任何胆敢让军伍流血又流泪的王八蛋,统统打死!” 第507章 蟹蟹 齐烨带着人回越州的时候,正好看见朵部被带到了城前。 “哎呀我去,还是成建制抓的战俘。” 齐烨望了过去:“记得一会和老白说一声,将这些战俘打散弄到涂州和南野两座城中,都给本世子当苦工去。” 结果等大家快要入城的时候,齐烨发现不对劲了。 “这怎么往马台那边押呢,还有,连手都不绑,不怕他们反抗啊?” “少爷,不对头,看着不像是抓的俘虏。” 旺仔定睛望去,发现这群异族虽是有些拘谨,却不似是被活捉后的担惊受怕模样。 “少爷您看。” 旺仔突然叫道:“那领头之人是个姑娘,那姑娘,是…是是是…” 大家都看了过去,齐烨也发现领头之人的身影有些熟悉。 “这不是那个…那个那个…” 齐烨一拍额头:“葡萄架上长西瓜那姑娘,叫爆奴…不是,兽乳…也不是,叫什么来着?” 喻斌:“奴兽。” “对对,就是她,之前她不是被司卫送到关外找地方自杀吗,怎么出现在这?” 一群小伙伴们彻底服了,这话咋寻思问出来的。 奴兽之前说想死在关外,那是因为知道死不可免,你都让人家给人放归大自然了,人家干嘛要死? 喻斌一夹马腹,过去询问了。 大家等了片刻,喻斌回来了,带着俩人,一男一女,女的是奴兽,男的长的和个熊瞎子似的,有点像男版小鹿。 奴兽穿着兽皮裙,见到了齐烨,赤着脚就疯跑了过来,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极为灿烂的笑容。 “小柿子小柿子。” 奴兽脸上涂抹着某种植物汁液,没季小鹿那么夸张,更无法遮掩其角色容貌。 旺仔摸向后腰的短刀,拉了下缰绳,马头挡住了奴兽。 奴兽仿佛没看懂旺仔的意思似的,伸直胳膊用力的推着马头,想要接近齐烨。 喻斌赶来后,满面古怪之色:“敌军两处粮草正是朵部所毁,朵部首领则是…则是她,奴兽姑娘。” 齐烨张大了嘴巴:“是你帮的我们?” 奴兽不推马头了,双手掐着腰,笑的很是得意:“是我哥哥,哥哥才是部落首领。” 黑熊一样的汉子都快和骑在马上的齐烨平齐了,有些拘谨,用着半生不熟的汉话开了口。 “你是柿子…是你救了云朵,为云朵…复仇。” 齐烨一头雾水:“复什么仇。” “王家人。” 笑吟吟的奴兽指向南野方向:“见了那些被挂在墙头的王家人,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一定是你,一定是你们,我见到你了,他们打南野的时候我就见到你啦,之后就见到被挂在墙头上的王家人了,还有王君坦,他被鞭子抽打着。” 齐烨恍然大悟,奴兽被抓回关内时,最先是被王家给买了,之后从王君坦的手里逃走,最后才是流落到了武家人手里。 “谢谢你。” 奴兽不再面露笑容,而是眼含泪光,凝望着齐烨,从怀里掏出了一根羽毛,捧在手心里。 旺仔见到奴兽身上没带兵刃,这才让开。 双手捧着羽毛来到齐烨面前,奴兽终究没有忍住泪水,泪如雨下:“谢谢你,谢谢你小柿子,我再也不会做噩梦了,你是复仇的神灵。” 齐烨连忙翻身下马,接过了羽毛后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 他将王君坦等人挂在墙头上,和奴兽一点关系都没有,事实上他都忘了这个女人了。 季元思好奇道:“你全家不是死绝了吗,哪来的这么多族人?” 喻斌照着季元思的小腿就是一脚,狠狠瞪了这个白痴一眼。 奴兽夺过齐烨手中的羽毛,将羽毛插在了齐烨的耳朵上,破涕为笑。 “你会像云朵一样,无拘无束,自由自在,你会像云朵一样,随风飘荡,永远舒展着,你会像云朵一样,被温暖的阳光包裹着。” “谢谢。” 齐烨讪笑一声,随即拱了拱手,正色道:“朵部永远是大康的好朋友,永远是南军的好朋友,当你们遇到苦难时,一定要来南边关寻求边军的帮助。” “不,不不不。” 奴兽摇着头,一把抓住了齐烨的手臂:“我们要进去。” “进哪里。” 奴兽指向越州城门:“你要为我们找到一个家,我们不要再回去了。” 齐烨懵了:“全部落入城?” “是。”奴兽小鸡啄米似的点着头:“原本我想找你要很多东西,布匹、铁器、衣物、马车、好多好多吃食,现在不这么想了,我们要进去。” “为什么?” “因为你善。” 齐烨:“…” 奴兽又是那副笑吟吟的模样:“你会保护我们的,对吗,你帮了我,放我离开,我帮你了,烧了两处粮草,你还欠我一处粮草,你应还给我好多好多吃的、喝的、布匹、衣物,可现在我不要啦,我要家,你给我们一个家,这是你欠我的。” 齐烨犹豫了,这一眼望去,朵部至少三四千人,三千四人入关,往哪安排啊,全送去给老白当亲随? 见到齐烨面露犹豫之色,奴兽也不催促,看向了季元思。 “我的哥哥,他为族人复仇了,他挑战了朵部的首领,杀了他们的首领,他成为了朵部的首领,他是我唯一的亲人了,我不是首领,我的哥哥花树才是,我以为他死了,并没有。” “花树?”季元思乐不可支,这名起的和抱央楼男娼似的。 “恩师。”喻斌说道:“白帅原本是要将带到马台那边。” “马什么台马台。” 一提老白,齐烨就满面不爽:“带到南野那边再说,通知南野将酒水、肉食…” 说到一半,齐烨一咬牙:“都带入城把,有一个算一个全都带入城,安排到城西,剩下的事之后再说。” “谢谢善良的小柿子!” 奴兽激动的跳了起来,转过身就疯跑了回去,大呼小叫着。 齐烨看向旁边的司卫:“快去,找老白要三架转射机,不,五架,马上送到南野城西两侧城墙上,再找孙功调些人,能调派多少调派多少,驻扎南野城西。” “小柿子。”黑铁塔一样的花树瓮声瓮气的说道:“我…懂汉话。” “知道啊。”齐烨那是脸都不带红一下的:“这是为了保护你们啊傻孩子。” 花树露出了憨笑:“蟹蟹。” 齐烨扭过头:“回中军,找人问关于朵部的事,事无巨细问清楚了,包括有没有和徐夙接触过等。” 花树问道:“这也是为了保护我们吗?” “当然喽,了解你们的吃食习惯什么的,喜欢吃什么,喜欢住在什么样的环境中,得让你们宾至如归。” 花树:“蟹蟹。” 季元思与喻斌对视一眼,心中同样的想法,这怕不是个傻子。 “斌斌你们带着他们去南野,记得,暂时不允许百姓入城,后城门关上,除了军伍外不允许其他人入城,我去找一下老白。” 说完后,齐烨对花树说道:“关城门是怕你们乱走走出城,万一迷路了呢。” 花树叹了口气,终究还是没忍住。 “我…真的不是…傻子。” “管吃管住哪那么多事。”齐烨猛翻白眼:“说谢谢。 “蟹蟹。” 第508章 本末倒置 断城、斜阳。 残肢、碎刃。 这就是战争的真实写照,南军打赢了,没有欢呼,只有沉默。 城墙上的白修竹也沉默着,脸上没有任何喜色。 齐烨总是能够在城门正上方找到老帅。 大军压境时,老帅站在城墙上。 箭雨如蝗时,老帅站在城墙上。 军伍将同袍们的尸首拉回城内时,老帅依旧站在城墙上。 “三千不到四千人,朵部。” 齐烨来到了老帅的身旁,做好了迎接被问候祖宗十八代的准备:“接入南野城中,我有用。” 老帅点了点头:“给本帅一千万贯,本帅有用。” 齐烨叫道:“你说梦话呢?” 老帅:“是你先说梦话的。” 齐烨哭笑不得:“你还挺招笑。” 老帅:“不如你招笑。” 齐烨看向李蛮虎,这老东西以前就这么皮的吗? “没开玩笑。”齐烨正色道:“我要将朵部的人接到南野城中,大约三千到四千人左右。” 老帅还是面无表情:“知晓了。” “啊?”齐烨满面古怪之色:“我还以为你要骂我。” “骂你。”老帅冷笑了一声:“骂了你,你便会听从?” “当然不。” “那为何还要骂你。” 齐烨挠了挠头,还能为何,过过嘴瘾呗。 “不准离开南野。” 老帅竟然同意了,淡淡的说道:“若是离了南野,凡番蛮部族,无论谁离开了南野,又是何理由,本帅会遣骑卒将捉回枭首。” “没问题。”齐烨没有讨价还价,本身他也没准备让这些异族真正的进入关内。 “你若想好了日后回京如何对朝廷交代,那便将他们放入南野。” “交代?”齐烨哼了一声:“我他妈出来混的跟谁交代。” 老帅似乎对将如此多异族带入“关内”并不感到担忧,他担忧的是另外一件事。 “贼首徐夙寻到了吗。” “没有。” 提起这事齐烨也是忧心忡忡。 徐夙那边的汉人很少,百十来个,其中有十几个都算是“越国重臣”,剩下几十号汉人则是这些人的狗腿子,开战后,这些汉人都在中军大帐附近的区域活动。 前军后退时,中军很多部落已经开始逃窜了,哪里都是乱糟糟的,徐夙很有可能是趁乱跑回了山林之中。 “这一仗算是打完了,我南军损失惨重。” 老帅叹了口气:“南军,从未损失如此惨重过。” 齐烨默不作声,不知该说些什么。 战争就是如此,参与战争的有两种人,前线浴血厮杀的军伍,后方拍着桌子嗷嗷叫的官员们。 军伍负责两件事,砍人,或是被砍。 官员们负责两件事,击掌相庆,或是将更多的人送到战场上砍人以及被砍。 军伍砍了人,砍的没了敌人,官员们击掌相庆。 军伍们砍不动了,被砍了,官员们则是将更多的人送上战场。 齐烨没有在京中,在城头上,所以他只能看到军伍,看到军伍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背着同袍的尸首,沉默的回到城中,消化着悲伤。 官员在京中,不在城头上,所以他们会击掌相庆,大喊着大捷,赞颂着天子的英明,标榜着自己的贤良。 之后,英明的天子与贤良的臣子们,会挑几个并不幸运的幸运的家伙们,让他们擦干净甲胄上的鲜血,呈现在世人面前,露出掩饰悲伤的笑容,打上英雄的标签,代表着数以千计数以万计的战死同袍,接受嘉奖。 “太子殿下说会入山,对,带着南军入山,找玉玺的下落。” 齐烨将腰间的长刀扔在了地上,很嫌弃的扔在了地上:“和你提过吗?” “不错。”白修竹想要苦笑一声,或是自嘲一笑,可沧桑的老脸却无法控制面部表情,就连苦笑与自嘲一笑都做不到。 一声“不错”,又要代表着多少军伍会死在深山之中。 “做他妈梦!” 齐烨恶狠狠的骂道:“有我在南关,想都别想。” 白修竹猛然转过头,紧紧的望着齐烨:“你要如何做?” “徐夙不会因为持有玉玺而让所有南军俯首称臣,陛下也不会因为没有玉玺而江山破碎。” 齐烨开始脱掉甲胄:“玉玺从来都不是关键,抵抗外敌的是军伍,因为一个玉玺让真正抵抗外敌的军伍们去送死,这本来就是一件本末倒置的事情,我不会同意的,我也不会让太子这么干的。” 白修竹张了张嘴,多么想要大笑三声,然后大声喊一句“他娘的对”。 可话到了嘴边,白修竹终究是无法笑出口,说出口。 他不是齐烨,他只是白修竹。 他不是世子,他只是大帅。 他更没有一个当幽王的爹。 “以夷制夷。” 齐烨转过身,整了整衣衫:“白大帅,学生知道你对我的极有偏见,可请你相信我,给我一些时间,给我更多的支持,我无法保证会找到玉玺,可我会尽量…” 话没说完,老帅突然后退了五步,整整五步,放下佩剑,解开盔甲,重重施了一礼。 “老夫,代我南军谢世子殿下,就有劳殿下了。” 齐烨吓了一跳,下意识想要让开身避过这一礼,只是不知想到了什么,背着手,受了老帅这一礼。 “记得给我点赞。” 受了这一礼,齐烨转身就走。 旺仔连忙捡起地上的长刀与甲胄,追了上去。 走在台阶上,齐烨骂骂咧咧的。 去尼玛的玉玺… 去尼玛的康小二… 去尼玛的康老六… 齐烨可以忍受军伍保家卫国战死沙场,这是他们的天职,他们的义务,他们哪怕受到再多的不公,入了营,那就是百姓唯一可以倚靠之人。 可齐烨无法忍受为了找一个玉玺,让大量的军伍去深山老林中送死。 康老六也好,康小二也罢,已经得到了他们想要的,大康朝,以他们父子二人为尊,号令天下,天下共主。 可这父子二人不能贪婪,至少不能叫军伍用命去满足他们的贪婪。 “始皇帝是统一了六国后才用和氏璧制成了传国玉玺,受命于天,既寿永昌,是始皇帝中央集权后,是统一货币后,是车同轨书同文后,是反击外敌后,是开创帝制加强中央统治后,是有了这些功绩后才制了玉玺,而不是先制了玉玺才做了这些功绩。” 齐烨骑上了马,依旧骂骂咧咧:“他俩要是能做了这些前无古人的功绩,本世子亲自带着人出关为他们找到玉玺,给他们找一万个玉玺!” 骂声,飘洒在了风中。 这个世道可悲就可悲在这,真理,不会掌握在屌丝的手中,因为屌丝是屌丝。 真理,掌握在少数人的手中。 这些少数人,不是因为掌握了真理而掌握真理,只是因为他们有权,有钱,有地位,所以他们掌握着真理。 本来就心情糟糕到了极点的齐烨,刚上马突然发现少个人。 看向喻斌,齐烨问道:“季元思呢?” “刚刚未上城,说是去寻小鹿姑娘了。” “统一下口径,他要是死在了乱军中,记得回去告诉我老丈人,人家是战死沙场,季元思是泡死沙场,泡妞泡死在沙场上的,靠!” 第509章 老实孩子 齐烨迫切的回到了南野城中。 南关守住了,南军打了胜仗,越州打了胜仗。 可最为悲伤的,也是越州。 齐烨不想在越州待着,他回到了小娘养的南野城中,这里虽然没打胜仗,没有任何功劳,却也没有太过沉重的悲伤。 军帐中,齐烨坐在木箱子上,抓着笔,从日落到月升,快一个时辰了,就写出了半个字。 在旁边强忍着瞌睡的喻斌试探性的问道:“恩师,不如弟子为您代笔?” 齐烨没吭声。 他想给老六写信,写密信,有太多太多的话要说,不是禀报,而是说,诉说。 可这些太多太多的话,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他想写军伍不容易,可老六就出自军中,哪能知道军伍不容易。 他想写南关艰苦,可当年老六就是南关将他爹带走的,岂会不知道这里艰苦。 他想写太多太多的东西了,所见所闻,每当下笔时,他又觉得是废话,通通都是废话。 千言万语,终究随着墨汁化为了一封像是家书的密信。 陛下,您还记得您与我第一次谋面时吗,我说,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我又说,国之兴亡肉食者谋之。 我吃上肉了,大快朵颐,因此我才给您写了这封信。 在我心里,您就是登,老登。 登者,高也,试问天下人谁还比您更位于高处,登于高处。 老者,长也,在我心里,试问天下人谁还比您这位天下人的君父更是长者。 作为站在最高处的长者,您就是我心中最敬爱的老登。 您登于高处,俯瞰天下,您高高在上,我永远敬畏您。 您是天下最年长的长者,您总是庇护我,照顾我,我永远尊敬您。 您最后庇护我一次,最后照顾我一次,我想在南关做一些事,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当我做这些事时,一定会很多人说我的坏话,很多很多的坏话,您先别生气,您一定不要生气… 不知不觉间,齐烨写了很多字,没有说他要做什么,因为他都不知道自己具体该做什么,如同闲言碎语一般,东一言西一语。 写着写着,齐烨哭了,泪水落在了纸上。 他说他看到了很多人,很多死人,很多战死在南关的死人。 齐烨不知道该如何称呼这些死人。 叫军中同袍,他觉得自己不配。 叫送死的蠢货,又知一个国家的安定繁荣就是靠这些蠢货守护的。 写着字,落着泪,齐烨再抬起头时,帐内空荡荡的,人们都走了。 帐外,小伙伴和司卫们蹲在地上,围成一圈。 每个人的眼睛都红红的,谁也没想到,越州城这一战,竟打的如此惨烈。 季元思从远处跑来,满面兴奋之色,后面跟着小山一样的季小鹿。 “姐夫呢,姐夫可是在帐…” 跑过来的季元思身形一滞,似是想到了什么,踮起脚来到了大家面前,蹲下身,默不作声。 季小鹿歪着脑袋看着大家,最终蹲在了季元思的身后。 风,轻轻的。 月儿,躲在乌云之后。 火把的光,将每个人的面庞映的红红的。 每个人都低着头,迫切的想要做些什么,令自己忙碌起来,只有忙碌起来才会慢慢忽视一些事,忽视一些令他们心里堵得慌的事。 刚刚老帅的亲随来了,交给了喻斌一个名册。 名册没有写满,短短几句话罢了。 弓骑营,战死一千九百一十六人。 主将余思彤未战死,暂时未死罢了,成了血人,昏迷不醒,副将战死,校尉三人战死。 勇字营战死两千二百人零六人,主将常霖身中两箭,一箭大腿,一箭右肩。 弓马营战死… 卫营… 武营… 寥寥几笔,短短数语,就是这一日,南军六大营精锐战损近半,战死万余人,伤者更是不计其数。 喻斌并没有将名册拿给齐烨看,不忍心。 每个人都不忍心,大家看够了,看的够够的了,亲眼看的够够的了。 压抑的气氛令众人喘不过气来,喻斌大大的吐出一口浊气,看向季元思身后的季小鹿。 “季姑娘可知徐夙下落?” 季小鹿用小萝卜一样的手指怼了怼季元思的后腰,轻声说道:“与…我无关,我们…我们不打汉军。” 喻斌哑然失笑:“季姑娘是我们的朋友,是汉军的朋友,更是我家恩师的朋友,学生只是问问罢了,季姑娘莫要误会。” 季小鹿露出了大大的笑脸,紧接着又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似的,低着头,用小萝卜一样的手指画着圈。 她不知道徐夙在哪里,当时她带着人斩断帅旗后也想找到徐夙,奈何潮水一般的“敌军”打不退,也杀不完,战场上乱糟糟的,哪里会注意到某个人。 季元思恶狠狠的叫道:“算那狗日的运到好,若是叫小爷碰到,定将他大卸八块。” 喻斌无语至极,徐夙是何等的枭雄,一身武艺应是不俗,真要是叫季元思碰到了,谁将谁大卸八块还不一定呢。 季小鹿私下看了看,笑声问道:“龚…爷爷,在哪里?” 喻斌:“画象去了。” 季元思:“画谁的像?” 喻斌:“大象。” “哦。”季元思挠了挠头,看向营帐:“姐夫怎地了,为何你等都不入帐。” “恩师在写信,写给陛下。” 喻斌叹了口气,齐烨,写着写着就落下了眼泪,沉浸在无法自拔的悲伤之中,之后旺仔就让大家都离开了。 喻斌扒拉了一下季元思,怂恿道:“恩师最宠你,你进去看看。” “你怎么不去。”季元思可不傻:“姐夫心情不好的时候见人便骂,你以为我傻。” 喻斌看了眼季小鹿:“木鹿族人是否要留在关城。” “是啊,怎地了。” “你也知晓,恩师若是心情不爽利,哪一次不是持续数日,愈发暴躁,你若现在不去说,过上几日怕是会挨打。” “也对啊。” 季元思连连点头,自家家父是有这毛病,一旦心情不好的时候会持续好几天,一天比一天不爽,与其过几天说,不如现在去说。 “多谢提醒,这就去。” 季元思站起身,满面悲壮之色,轻手轻脚的进入了帐中。 大家都侧耳倾听着,过了半天,果不其然传出了一声怒吼----滚泥马! 喻斌站起身,若无其事的整了整袖口:“散了,恩师还要怒上几日。” 说完后,喻斌看向旺仔:“明日到你了。” “好。”旺仔点了点头:“明日来去怂恿季公子,后日若是卓统领回来了,叫他再去怂恿季公子。” 喻斌想了想,接连三日忽悠季元思到齐烨面前挨骂撒邪火,应该也差不多了。 第510章 拓土 整整三日,齐烨都窝在帐中,写写画画。 关于设想,关于如何实施等等。 接连三日,季元思定时定点的进入帐中挨骂。 喻斌还是比较了解齐烨的,在季元思身上连续发了三日的邪火,世子殿下的“病情”的确缓解了不少。 至于季元思,挨骂的也不冤枉。 原本木鹿一族是还要回到山林中的,结果得知朵部可以进入南野并且管吃管住后,木鹿族人觉得他们比朵部更有资格留在关内。 不说其他人,季元思肯定是乐意的,因此每日都找齐烨说这事。 朵部三千多人,齐烨能勉强做主。 木鹿一族六千多人,别看全是胖老娘们,个体战力极为强悍,这要是入了南野,哪天心情不爽了跑出南野进入关内,后果不堪设想。 挨了三天骂的季元思还没急呢,有人急了,南军大帅白修竹,彻底急了,亲自来到了南野,进入营帐中就骂。 “姓齐的,你他娘的故意令本帅难堪是也不是!” 一身甲胄的白修竹气的鼻子都歪了:“木鹿族人明明是投奔你的,为何不在南野城外驻扎,为何偏偏要在越州城外驻扎,入了夜便是载歌载舞,你竟还叫人送去酒水肉食,你究竟是居心!” 齐烨头都不抬:“和我有鸡毛关系。” “你…” 白修竹气的胡子一抖一抖的:“六千余人,皆是战卒,番蛮异族,整日在我南关城下载歌载舞成何体统。” “少爷!” 角落里站的旺仔突然来到齐烨面前,厉声道:“小的愿领南野精锐出关,屠尽木鹿一族。” 齐烨:“???” 旁边的喻斌倒是反应过来了,表情浮夸的叫道:“哎呀呀,想那木鹿一族一片拳拳之心助我大康把守关墙,岂能如此忘恩负义。” 旺仔表情更加浮夸,哈哈一笑:“助我大康南军把守城关如何,一举斩落帅旗令敌军四散而逃又如何,胆敢在越州城下喧闹,吵了我大康南关大帅的耳,自是要将其屠戮殆尽!” “哇呀呀呀呀。”喻斌指着旺仔,满面惊容:“你可真是个忘恩负义的老畜生哇。” “不错。”旺仔面不改色:“本老畜生就是如此猪狗不如,你能奈我何!” 李蛮虎看向白修竹,善意的提醒道:“大帅,他们好像是在指桑骂槐。” 白修竹差点吐出一口老血。 气的够呛的老白都不搭理旺仔和斌斌,指着齐烨就骂:“袖手旁观是也不是,好,那就别怪本帅翻脸无情了。” “去呗。”齐烨抬起头,耸了耸肩:“您老多厉害啊,全赶跑呗,老话不是说了吗,老帅出马,一个顶俩。” 旺仔低声接口道:“老话还说了,人老腚眼子松,越老越不中。” 李蛮虎大怒:“你他娘的说什么!” 旺仔转过头,面无表情的望着李蛮虎。 李蛮虎:“你说谁腚眼儿松。” 旺仔:“你管老子说谁。” 李蛮虎:“你说我家大帅腚眼儿松!” 旺仔:“老子可没说。” “你就是说我家大帅腚眼儿松!” 李蛮虎气呼呼的望着白修竹:“大帅,请允许卑下与他捉对厮杀。” 旺仔摩拳擦掌:“来,出来试试!” “谁他娘的怕你!” 二人和斗鸡似的,气呼呼的冲出了营帐,一副要拼个你死我活的模样。 刚走出营帐,李蛮虎满面讨好的笑容:“旺爷,那寡妇鸡精的事你和世子爷谈过了吗?” 旺仔伸了个大大的懒腰:“你家大帅都知晓轻重未敢提及,你操心这事作甚。” “哎呀,今早太子殿下回来了,殿下和大帅说的,说是宫中断然不会猜忌咱世子爷。” “我家少爷忌惮的又不是宫中。” “知晓知晓,朝廷,是怕朝廷。” “也不是朝廷。” 旺仔压低了声音:“少爷说还需一个契机。” “有何说道?” “不知。” 旺仔蹲在了营帐的旁边,擦了擦靴子的泥土:“木鹿一族的事呢,大帅何时能松口?” “难。” 李蛮虎蹲在了旁边,摇了摇头:“六大营死上过半本就人手不够,云部入了三千余人,这节骨眼若是再叫木鹿部入了关,出了岔子,我家大帅不死也得脱层皮。” “也是,兄弟们如何说的。” “兄弟们能如何说,长眼睛的都瞧见了,若不是木鹿一族,这仗可有的打了,大家伙心里和明镜似的,可兄弟们说了又不算。” 说到这,李蛮虎叹了口气:“我家大帅说了也不算,太子殿下都不敢轻易拿主意。” 俩人在外面低声聊着,帅帐内也在聊着。 “你那跟班护院,换了别的府邸,早他娘的死成百上千次了。” 白修竹骂骂咧咧的:“你这世子平日里是如何管教下人的。” “诶,话不可别乱说啊,我幽王府中可没下人这说道,都是当年跟着我爹出生入死的兄弟姐妹,就算有下人,那也绝对不是旺仔。” 齐烨站起身,亲自给白修竹泡了杯茶,递过去后没好气的说道:“说好了啊,军报不能提,朵部和木鹿部入关的事,老白你可得只字不提。” “本帅何时允许木鹿一族入关了。” “事在人为。”齐烨干笑一声:“万一有一日你同意了呢。” “糊涂!” 白修竹吹了吹茶叶沫子:“朵部一事,本帅为你瞒着尚可,可又能瞒几日,朝廷早晚要派人来校检军功。” “全部编入山卒。” “那木鹿部呢。” “不能入关是。”齐烨嘿嘿一笑:“那就不入关了呗。” 白修竹满面狐疑:“你可莫要坑害本帅,若是未经朝廷允许便叫大量异族入关,不单单是本帅,便是连各营主将、校尉也要被朝廷诘难。” “你这样,写个军报,骂我,说管不了我,写给兵部,就说我欲强行让大量异族入关,只说朵部,不提木鹿。” 白修竹瞳孔猛地一缩:“之后呢。” “哎呀你放心,我会和太子说一声的,让太子给陛下写信,都推到我身上就行。” 齐烨回到了书案后:“大康边关不是越州、涂州、南野三城吗,既然不让入城,就就入个集。” “集?” “不错,市集。” 齐烨哈哈一笑:“你见过比关城还大的市集吗。” 白修竹乐的够呛:“吃醉了酒不成,哪里有比关墙还要大…” 说到一半,白修竹傻眼了,咧着嘴:“你莫不是认真的?” 齐烨耸了耸肩,不让入关,那就“拓关”,谁要是敢逼逼赖赖,改一下性质,不拓关了,拓土,为大康拓土,开疆拓土! 第511章 蓝图 没有人知道齐烨要干什么。 即便是旺仔也知之不详,公输甲同样是如此。 俩人都看过齐烨画的图纸,没看懂。 画的是什么,看懂了,为什么画成这个熊样,看不懂。 齐烨特意将二部代表奴兽、季小鹿、花树三人叫到了帐中,小伙伴们也在。 “你们相信我吗?”齐烨的目光扫过三名异族:“相信我齐烨吗?” 季小鹿率先表态,认真的摇了摇头:“不相信。” 齐烨:“…” 季小鹿指向季元思:“我相信他。” 穿着兽皮裙野性十足的奴兽重重的点了点头:“我信。” 齐烨哑然失笑:“人与人建立信任最基本的要素就是诚实,我将王君坦等人挂在城墙上不是因为你,是王家人咎由自取。” “可你放了我,你们的兵部尚书因我而死,我知道兵部尚书是很大很大的官儿,你放了我。” “杀老尚书的人不是你,而是武艺,是尤烈,是温涛,更是很多你不懂的人与事。” 对于这件事,齐烨不愿意多提:“我问一个问题,你们愿意归顺大康吗。” 奴兽:“愿。” 花树:“不背叛。” 季小鹿:“不送死。” 奴兽:“管吃。” 花树:“管住。” 季小鹿:“管饱。” 三人一一提了“要求”,然后一起小鸡啄米似的点着头。 齐烨并不意外,山林之中的各部根本没有“国”的概念,也没有统一的宗教信仰,事实上每个部落的活的都很艰难,包括所谓的四大部落。 在很多异族的眼里,其他异族比汉人更加可恨。 汉人在南关建立起高高的城墙,派重兵把守,并不是为了去山林之中抢地盘,而是为了防止他们这些异族进入关内,至少他们是这么认为的。 反观其他部落,或是说大部分的部落,为了食物,为了水源,不宣而战,偷袭、下毒、赶尽杀绝,手段无所不用其极。 对于大部落来说,要时刻防备着其他部落趁虚而入,只能不断壮大,不断侵占。 对于小部落来说,要么归顺大部落,要么躲到偏僻的区域过着野人一般的生活。 别说小部落了,哪怕是占着聚居环境比较好的大部落,也要每过一段时间来南关这边碰瓷,死的都是老弱病残,然后看看能不能向汉人讹点物资。 没有统一的“国”,没有一呼百应的某个部落,没有统一的宗教信仰,有的只是恶劣的生存环境,这也是为什么他们渴望来到“关内”的原因。 从一件事就可以看出山林各部有多么的不团结,就说朵部与木鹿二部。 徐夙搞了个所谓的越国,让各部加入,最终一起攻关。 在这个期间,朵部和木鹿部偷袭了“诸部”联盟的越国。 现在越国兵败,徐夙下落不知,这个越国也就不复存在了。 可朵部与木鹿部偷袭其他番蛮部落是既成的事实,以边军的角度来看,二部背叛了他们的“同族”。 实则不然,这二部依旧可以回到山林之中,什么都没有变过,没有人哪个部落会对他们喊打喊杀,即便喊打喊杀,也是因为人口、食物、水源等原因,而不是之前的“自相残杀”。 事实上经过这次诸部联盟攻关后,山林之中又要经历一次大洗牌,血雨腥风。 就说木鹿部,加上依附的小部落,七万人左右。 季小鹿带来的人马只有万人左右,都是木鹿族人,这些人如果不回到山林的话,那些依附他们的小部落要么依附别的部落,要么因为底盘问题被赶尽杀绝。 很多原本的大部落,因为这次攻关损失惨重,地盘不保。 很多小部落会联合到一起,变成一个新的部落,大部落,去侵占别的部落的地盘。 山林中就是如此,你杀我,我杀你,杀的差不多了,底盘划分好了,大家继续一起受穷。 徐夙为南军带来了莫大的危机,如今在齐烨眼里,这又何尝不是天大的机遇。 “朵部如今入了南野,在南野居住,可这不是长久之计,奴兽在关内生活了很多年,你应该明白,很多事不是我一个世子能够做主的。” 齐烨目光落在了季小鹿的身上:“朵部才三千多人,你们木鹿一族将近七千人,人太多了。” “哦,知道了。” 季小鹿露出了“理解”的笑容:“那我们将朵部的人都宰了,我的族人就可以进入南野了,对吗。” 花树瓮声瓮气的说道:“我们…不怕你们,我们,死,也会杀掉你们很多人。” “是呀。”季小鹿点了点头:“我们杀了你们所有人,你们会杀了我们一些人,活着的人,会有三千不到四千人,那我们就可以入城了。” 花树掰着手指头算了一下:“有道理的。” 小伙伴们哭笑不得,齐烨也是无奈至极:“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会给你们一个家,只是这个家暂时不能在关内。” 季小鹿撅着嘴:“为什么?” 齐烨叹了口气:“人性,懂吗?” 季小鹿摇了摇头:“不懂。” “我懂。”花树傻笑着:“我通人性。” 齐烨:“…” “哥哥你不要乱说,你没人性的。”奴兽让花树别乱打岔:“听小柿子说。” 齐烨转过身,指向南关的舆图,在南野城外用手指划了一下。 “一堵墙,一堵很高很高的墙,当这面墙建立起来时,你们就有了遮风挡雨之处,不过还不够,远远不够,还缺三面墙。” 季小鹿掰着手指头算了一下:“四面墙。” 奴兽:“一座房。” “对,一座房,一座很大很大的房子,甚至比城要还要大的房,当这座房子被建起来的时候,南军会眼红,朝廷会眼红,眼红到宁可叫你们入关,也要让你们让出这座房子给南军居住。” 季小鹿不懂,看向季元思。 花树也不懂,看向奴兽。 奴兽有点懂了:“我们要盖房子,大大的房子,对吗。” “不,你们要作战。”齐烨叹了口气:“所以我才问你们是否信任我,回到山林中作战,但是并非孤军奋战,而是与我汉军并肩作战,所有的甲胄,军器、吃的、喝的,全部由南野提供,朵、木鹿二部,你们加起来有万人,我也会在南地抽调一些人,算是汉军,一万五千人左右,这一万五千人,会以摧枯拉朽之势…” 齐烨再次用手指在舆图上画了一个大圈,很大很大的圈。 一旁的旺仔恍然大悟,玉玺,要找,但是不会让南军去找,自家少爷所说的“五千汉军”,绝不是南军,甚至不是折冲府将士,当然也不可能是百姓。 第512章 颠佬 南野终于动工了,在守关结束后的第七日,大量的百姓进入南野城中,开始建设南野“六营”。 齐烨又干了一件事,还是开会,只不过参加会议的人员都是世家代表。 上一次来的是“代表”,这一次来的是家主,南地基本上能叫得上名的世家家主,只要是能来的全都来了,足有二十余人,挤在营帐之中。 营帐外,太子殿下呼哧带喘的。 齐烨和阿卓准备随时将小二扑倒。 “南地世家,南地各世家家主!” 小二眼睛通红通红的:“一把火烧光了这营帐,一把火烧死他们…” 齐烨猛翻白眼:“家主是个身份,一把火烧死一群家主有什么用,你要是能一把火烧死所有南地世家子,我绝对不拦着你。” 小二吭哧吭哧的喘着粗气。 即便知道齐烨说的是事实,他还是有一种一把火将整个营帐烧了的冲动,无法抑制的冲动。 世家,南地但凡有点实力的世家家主都来了,齐聚一堂! 小二当了那么多年太子,幻想过无数次怎么才能将所有南地世家一网打尽,几乎日日都在想。 可每次就想一会,想了个开头,因为他不知道该如何将所有世家家主凑到一起去,连一群家主都凑不到一起去,接下来也没的想了。 谁知来了一趟南关,齐烨一封信,一句话,竟将南地的世家家主全叫来了。 小二不想承认,也不得不承认,别说他了,这事连他爹都做不到,可齐烨就是做到了,一句话,南地三道的家主撒丫子往南野城跑。 齐烨调整了一下面部表情:“剧本都背熟了。” 太子攥着拳头:“孤不甘心!” “人都齐了,别不甘心不甘心了。” “孤…孤不甘心!”太子低吼着:“不甘心呐!” “那我去找白修竹了。” “别别别。”太子一把拉住齐烨的胳膊:“孤做就是了,与你做还不成吗。” “确定做啊?” “做,做做做。” “做就好好做,别后悔。” 齐烨脱掉了外袍,嘿嘿一乐,搓了搓手,接过旺仔递过来的马鞭。 太子深吸了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 齐烨给了康骁一个鼓励的眼神。 这事就得太子来办,属于是烟草局招体育生,专业对口,太对口了! 此时的帐内,喻斌站在书案前,脸上带着浓浓的苦笑之色。 营帐内很安静,二十多人,多是老年人,十来个世家家主,其他的也是家族代表,各家核心子弟。 董孝通也在,代表东家。 值得一提的是张家来的张艺骞,这小子能来,估计也是家族长辈考虑他比较抗揍的缘故,毕竟他是南地三道中为数不多扛过齐烨小弟们三轮圈踢的世家子。 来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要说身份最尊崇的,则是一位老者。 其他人谁不知道喻斌如今是齐烨的弟子,见了面都要率先施礼,唯独这老头,喻斌不但得主动施礼,还得低着头说话。 毕竟老头身份在那摆着呢,可以这么说,在老头眼里,威风八面的喻斌那就和个孙子似的。 因为这老头是喻文州的亲爹,喻曜。 喻曜岁数并不大,五十多,很瘦,瘦的和麻杆似的。 如此瘦弱之人,却给人一种极为威严的感觉 喻曜在前朝时在京中任过职,刑部尚书。 不过那都是快二十年前的事,三十岁出头担任刑部尚书,由此可见喻家影响力以及喻曜的能力 在喻曜担任刑部尚书时期,几乎完全架空了大理寺,甚至敢和三省拍桌子。 前朝开朝到本朝老六当政,刑部也就是在喻曜当话事人的时候辉煌过一段时间,朝堂上的话语权很重。 后来喻曜也是看出来前朝已经在下坡路上狂奔不止了,接连三次上书告病请辞,最终回到了南地担任喻家家主之位。 爷孙相见,并没有任何热络寒暄,喻斌只是恭敬,就仿佛面对一个极为严厉的长辈一般。 喻曜更加冷淡,进入营帐后坐在了左侧第一排的位置,没有和喻斌多做任何交流。 爷孙往那一待,就和互不认识的一家人似的。 董孝通今天没有穿官袍,坐在了喻曜的旁边,不时打量着爷孙二人。 这群世家家主也好,世家代表也罢,没有人知道齐烨叫他们来干嘛,又不得不来。 每个世家都收到了一封信,齐烨亲笔,大致意思就是要么你们来,要么我亲自去找你们, 一封信,寥寥几字,扑面而来的威胁之意。 没人是傻子,南边关刚刚守住了关城,疯狗一样的齐烨突然写了这么一封信,敢不来吗,鬼知道这家伙又要发什么癫。 不管怎么说,该来的都来了,一些不该来的也来了,在城外待着等信,不敢进来。 见到人到的差不多了,喻斌冲着众人施了一礼。 斌斌的台词很少,就一句“学生”。 “学生…” 刚喊出学生俩字,台词也算说完了,外面突然传来了怒骂声。 宰了,统统宰了… 宁可错杀一万不可错杀一个… 来人,围了这群王八蛋,统统砍了… 不少人可太熟悉这声音了,颠佬齐烨! “马勒戈壁来人!” 颠佬出现了,披头散发,冲进来的时候还拎着一把寒光四射夺人双目的长刀。 一群人吓了一跳,只见齐烨和疯了似的,大吼大叫:“所有出过关的南地世家,那些名下有商队的世家,统统有暗中资助逆贼徐夙的嫌疑,我南军战死数万人,这群王八蛋就是罪魁祸首,查什么查,统统砍了。” 一语落毕,一群司卫冲了进来,齐齐抽出长刀,杀气腾腾。 帐内的各个世家代表们吓的魂儿都没了,别人说敢砍死这么多世家子,他们得乐死,哪怕这话是皇帝说的,他们最多半信半疑,可这话要是齐烨说的,大家觉得应该相信。 一时之间,帐内乱糟糟的,世家子们都起了身,不断后退着。 “你闹够了没有!” 又是一声怒吼,太子冲了进来,身后跟着一群军士。 “太子殿下!” 齐烨指着世家子们低吼道:“不止一家,绝对不止一家,武家和王家人说了,通敌的不止他们两家,南地好多世家都以商队的名义将大量物资送到了关外,若不然那逆贼徐夙岂会有那么多铁器,这是叛国,这是谋反大罪,诛九族的大罪。” 太子愣了一下,回忆了几秒钟,没对上词,他记得前面还有一句话来着。 “额…” 太子只能照着剧本接,冲着一群司卫们喊道:“都给孤滚出去!” 连台词都没有,出场时间最多五秒的司卫们,长刀入鞘,继续杀气腾腾,杀气腾腾的快步走了出去。 要么说齐烨这编剧功底尚可,短短两句话,直接阐明主题。 一群惊魂未定的世家代表们明白了,恍然大悟了,原来有人通敌! 想到这,很多世家代表们开始哆嗦了。 之前死个吕元嘉,齐烨初到南地,差点没给几个世家灭满门了。 现在有世家通敌,还不止一个,齐烨这家伙不得… 大家不敢想下去了,来南关之前,齐烨没办法确定是谁害死的吕元嘉,给几个世家挨个收拾了一遍,现在又闹个这事,还是无法确定,那么以这个疯狗世子的性子,那是真敢将大家全砍了的! 第513章 乱入 齐烨大骂连连,一副今日不宰几个世家子不罢休的模样。 小柿子的演技还成,太子有点接不住戏。 说到底还是剧本问题,齐烨是装的,不想砍死这群世家家主们,装作要砍死。 太子也是装的,他是真想砍死这群世家家主们,装作拦住齐烨。 想砍死的,装模作样拦住不想砍死的,齐烨演技可圈可点,太子就有点浮夸了。 “够了!”太子烦躁的挥了挥手:“孤自有决议,莫要聒噪。” “南军战死那么多人,死伤近半,南关险些被破,若不是这些世家,反贼徐夙哪里来的那么多铁器,那么多军器,那么多甲胄!” “证据,孤要见到证据,若是无证据,有孤在…” 太子一背手,朗声道:“不许你错杀一人,枉杀一人。” 不少世家家主们连连点头,一边往太子后面躲一边连呼太子贤明。 “又要证据,要什么证据,你问问这些狗日的,谁家是干净的,谁家名下没有出关的商队,谁没去关外私下贩卖过铁器,这些铁器都变成了射向南军的箭簇,变成了抵抗南军的甲胄。” 齐烨的目光越过太子,恶狠狠的看向世家家主们:“来,谁敢说自家商队没私下将铁器贩卖到关外,来,出来!” 众人一一避开了齐烨的目光,就连唯一坐在那里没有躲在太子身后的余曜都没吭声。 很多事就是这样,不出事没事,一出事,上纲上线,全完蛋。 关外有很多关内没有的“高端货”,兽皮兽骨、草药、珠石、奇花异草、番蛮女奴等等等等,出关收到后,带回关内转手一卖就能翻上百倍。 只是经常与商队交易的部落不要银票,银票在关外根本不流通,人家多以铁器、布匹、酒水、茶叶等物作为交易,以物换物。 在场的世家们,有一个算一个,谁敢说自家从未将铁器运出过关外? 出事前,大家可以说数量少,人家就是弄个锅碗瓢盆什么的。 出事后,出大事后,边军损失那么惨重,真要是上纲上线,谁都逃不了。 “你看,有人出来吗。” 齐烨狞笑道:“这说明什么,说明这群王八蛋都暗中帮助过徐夙,帮助过前朝余孽图谋大逆不道之事。” 说完后,齐烨凝望着太子,等待对方说下一句台词。 结果齐烨跳词儿了,他应该还有一句,是学生离京时陛下急召入宫,秘言,即不及奏于宫中,辄以便宜施行,不受规制可通权达变,大逆既诛可调兵马。 当时齐烨编撰剧本的时候写的是大白话,他能说大白话,太子不能,后期喻斌修改了一下。 喻斌见到剧本中有一句齐烨“转述”宫中的话,就改成了这句。 齐烨没怎么仔细看定版的剧本,这话又拗口,直接被他忽略了。 他忽略了,死记硬背的太子就有点懵了。 这一发懵,太子只能重复道:“证据,孤要看证据。” 齐烨楞了一下,小二这台词也不对啊,应该接有案可稽绝不姑息,若无铁证不可枉杀,最后各退一步,太子不让齐烨动世家,齐烨全权负责查这些世家,然后接着查世家开始往死里“讹”他们。 俩人一个跳词,一个忘词,大眼瞪小眼儿。 齐烨服了,早知道不如找白修竹了呢,至少白修竹不靠技巧,全是感情,一急眼就真情流露,太子是要感情没感情,要技巧没技巧,还忘词儿! 喻斌急的够呛,他是看过剧本的,知道齐烨要做什么,整件事,事关南军未来,南关未来,所有的计划就靠这二人的对手戏了,结果谁知俩人连词儿都对不上。 见到马上要穿帮,喻斌只能站了出来,强行插入抢戏。 “还望恩师三思,如今尚无铁证,不分青红皂白打杀一通,怕是…” 齐烨心中微微松了口气,还得是斌斌,这就对上了。 “不分青红皂白?”齐烨重重哼了一声:“南野险些失守,谁送来的粮食,是不是这群南地世家,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吗,这群南地世家好的如同穿一条裤子,武家、王家通敌,我就不信其他世家不知道,他们至少也是个知情不报,至少也是个包庇之罪,事关谋反,知情不报与包庇都是大罪。” “恩师此言差矣,武家与王家…” “哎呀姓喻的你他娘的今日起猛了将脑子往被窝里了不成!” 开口的并非齐烨,而是角落里看热闹的季元思。 季元思,没看过剧本,他甚至都不知道齐烨的计划,他只是单纯的见到喻斌竟然敢“拆”姐夫的“台”,顿时怒了。 “好你个喻斌。”季元思走了过去,指着喻斌的鼻子就骂:“姐夫将你当亲儿子养,你他娘的还敢顶撞姐夫,你这狼心狗肺的狗东西,小爷早就知你们这些出自世家的世家子信不过。” 齐烨愣了一下,他都不知道季元思什么时候进来的。 喻斌心中哭笑不得,这傻玩意怎么还偷摸进来了。 季元思继续骂:“怎地,怕牵连到你喻家是不是,姐夫,他今天敢和你顶嘴,明天就敢一把火烧了南庄,将他逐出门墙!” 喻斌皱眉道:“这里没你的事。” “哎呀你娘了个腿儿的。”季元思挽起了袖子:“姐夫宠着你,小爷可不宠着你,再是顶撞姐夫,莫怪小爷对你不客气!” 一群世家代表们开始进入看戏状态了,着实没想到齐烨的小团伙竟然内讧了。 太子也是无语至极,本来他就没背熟剧本有点紧张,让季元思和喻斌这么一闹,彻底忘词儿了。 阿卓倒是知道怎么回事,一看季元思捣乱,沉着脸说道:“这里没你的事,出去!” “连你也帮着他说话?”季元思更怒:“好哇,好哇好哇,我姐夫视你为己出,姓卓的你竟帮着那狗叛徒!” 阿卓气的够呛:“本统领是天子亲军,自容不得世子胡闹。” 齐烨无声的叹了口气,当初自己到底是中了什么邪,怎么就将季元思这个白痴给带出京了呢。 第514章 乱入小舅子 人群中的董孝通满面异色,心中暗想,难怪齐烨能闯出这么大的名头,做事羚羊挂角无迹可寻,高深莫测,果然他娘的高深他娘的莫测,自己看了半天,竟不知道这群人到底打的什么主意,若不是自己了解过这群人,定会以为这群人当真内讧了。 喻斌这一看闹的不可收拾了,只能强行将“剧本”拉回来:“南地世家何其多也,便是有通敌叛国之人,那也不可错杀无辜。” “无辜?” 季元思破口大骂:“无辜养那么多私兵,好人家豢养私军,好哇,小爷明白了,你喻家私兵最多,难道…难道你喻家想要与逆贼徐夙里应外合?!” “季元思!” 喻斌眼眶暴跳:“你莫要污蔑我喻家!” “诶呦呦,急了,姐夫你看,他急了急了。”季元思直接将嘲讽拉满:“养着私兵不是为了造反又是为何。” “你…” “我什么我!”季元思冷笑道:“不造反,为何养私兵,难不成是为了保家卫国,大军压境时叫你喻家私兵顶上守城?” “可。” 一声可,默不作声的喻曜十分突兀的开了口:“喻家在南地,却是有护院三千,既如今南军伤亡惨重,那就叫我喻家护院充入军中就是。” 帐内,沉默和不沉默的,都沉默了。 喻曜嘴角上扬,微微看了眼一脸懵逼的喻斌。 乖孙儿,就知你小子打着鬼主意,事先通声气便是了,何须如此麻烦。 望着喻斌,喻曜心中暗暗欣喜。 喻家没了私兵,其他世家也得“没私兵”,大家都没私兵,等于大家都有私兵,大家都有私兵,又等于大家都没私兵。 有或没有,大家都是一样的,既然大家都是一样的,喻家,依旧是“老大”! “对,对对对!” 张艺骞连忙张口叫道:“我家的护院也是为了助边军守城,如今边军损失惨重,我张家的护院自然要充入军中,不止护院,还有好多佃户,好多青壮,都要充入军中。” 许家家主神情微变,面露思索,紧接着便是恍然大悟之色。 “殿下,我许家向来是忠君爱国的,绝不会做通敌之事,非但不会通敌,还会举全族之力报效家国,许家护院虽只有八百人,可这八百人都可以入营,不但入营,我许家还会献上山中舆图数十张,以此表明心迹!” “殿下,我郭家亦有私…亦有护院,可…” “殿下,我李家…” “殿下…” 世家一一表态了,以此表明“心迹”。 不是家主就是代表,都能做主,没人是傻子。 换了以前,谁肯将“私兵”交出来,打死就说是农户,爱咋咋地。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齐烨那是谁,纯纯一变态! 因为吕元嘉一事,齐烨直接对南地最顶级的几个家族出手,调的还是折冲府的将士。 南野险些失守的事,大家都知道。 南军战死这么多人,大家也都知道。 大家更知道,那徐夙带了二十万人,其中还有汉人,而且十之八九和关内的某些世家暗通款曲。 牵扯到这种事,这种谋反的事,铁不铁证的已经不重要了,说涉及到你了就是涉及到你了。 武家、王家,这都是已经被拿下的了。 这两家都是豪族,平日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说关系好,泛泛之交,说关系不好,也多少有些往来。 齐烨呢,又是什么人,根本不在乎证据,人家是有了证据才出手,他是出手为了找证据,甚至是为了出手而出手,找证据,就是个幌子。 张家、董家,那不都是前车之鉴吗。 是,最后证明董家、张家等人没有谋害兵部尚书吕元嘉,可这又有个屁用,差点没被齐烨给折腾残了。 现在南军战死这么多人,国门差点破了,这可比死一个兵部尚书严重的多,多的多,齐烨要是借着这个机会“调查”,鬼知道又有多少世家步了张家与董家的后尘。 与其如此,不如将私军都交出来。 别说私军了,大家都恨不得将家里的锅碗瓢盆全砸了,但凡带棱的带刃儿的,全都撅了,就怕齐烨说这玩意是兵器,准备谋反的兵器。 不得不说,季元思这小子真挺邪的。 原本按照齐烨和太子的计划,演一出戏,为了是“调查权”,没想过,或是说没想到让这些世家们“放弃”家族私兵。 结果季元思不明就里的一打岔,错打错着。 从极力掩饰住内心狂喜的太子身上就能看出来,这个结果简直不要太好。 世家一旦没了私兵,等于是自断一臂,影响力,依旧有,只是再不如之前那般令宫中忌惮。 名声、权利、钱财,是世家的嘴,世家可以通过这张嘴去影响到“舆论”,影响到百姓。 私兵,则是世家的刀,一个世家的刀,不利,一群世家的刀,那才利。 如果世家没了刀,只剩下一张嘴了,自然无需以往那般忌惮。 太子连忙对齐烨打眼色,着实算是意外之喜了,之狂喜了。 就在这时,季元思突然看向董孝通,恶狠狠的叫道:“别人家都要交出私兵,你董家为何不开口,难道你董家…” 董孝通差点气的喷出一口老血。 董家,原本是有私兵的,直到有一天,一个叫做齐烨的人,去了他们董家的地盘。 董家私兵,烧死了一些,被干死了一些,被抓了一些,然后…然后就没了,他董家就没了私兵。 懒得搭理季元思,董孝通看向齐烨:“我董家,无私兵。” 季元思:“好哇,不给我姐夫颜面是不是!” 董孝通气的够呛,重复道:“我董家没有私兵!” 季元思:“没有你凑点。” 董孝通:“…” 季元思眯着眼睛:“拆我姐夫台,不给我姐夫颜面是不是。” 董孝通深吸了一口气:“我董家,会为边军募兵,募集新卒,两…三千人。” 季元思呵呵一笑:“这还差不多。” 小舅子一打岔,齐烨猛然想起一件事,对啊,还可以让世家帮着募兵,募新卒充入边军。 第515章 枭雄与馕饼 齐烨眼珠子开始乱转了。 南军募新卒很难,一是朝廷给的待遇不好,而是各地的百姓都听世家的,青壮劳力都成当地豪族的佃户了。 如果让这些世家交出私军充入各营,再帮着南军募新卒,可谓一石二鸟。 想到这,齐烨直接将原有的剧本给弃了,临场发挥。 “真的吗?” 齐烨斜着眼睛,狐疑的望着一群“表明心迹”的众人:“你们真愿将私兵交出来,充入南军之中?” 一群人连连点头,满面堆笑,恨不得赌咒发誓了。 “靠你们妈!” 齐烨突然一脚踹翻了旁边的桌子:“来人,抓出去统统砍了,豢养私军图谋不轨!” 太子康骁张大了嘴巴,目瞪口呆。 喻斌的表情也好不到哪去,感觉自家恩师入戏太深了。 一群司卫们又冲进来了,杀气腾腾。 太子大急,刚要自由发挥,齐烨怒道:“今日将私兵充入南军,本世子放你们一马,谁知明天本世子离开了,你们这群狗日的会不会又暗中豢养私军!” “不错。”季元思掐着腰大叫道:“除非你们说永不豢养私军,若是知晓谁又私下养着私军,那就是造反,折冲府可先斩后奏平了你们。” 这话一出口,齐烨都愣住了,下意识侧目看了眼小舅子。 他有点分不清了,这位看起来傻乎乎的小舅子,到底是真傻,还是装傻? “世子殿下。” 喻曜又适时的开了口,面色平静,说出的话却带着几分针锋相对的意味。 “我喻家家大业大,南地亦有山匪,难不成养一些看家护院也算是私兵不成。” 季元思哼了一声:“少在那混淆是非,看家护院青壮即可,山匪不过是乱民聚集罢了,难不成还要靠你们这些世家防患吗,告知折冲府与守备府就是,私兵,便是着甲操练之人,你喻家种田、经商,总不能养着一群着甲操练之人。” 喻曜点了点头:“那我喻家自不会再有私兵。” 喻家一表态,其他人也连连附和着。 “叫他们写誓文。” 季元思指着这群世家叫道:“姐夫你可不能轻信他们,叫他们写誓文,若违背誓文豢养私兵,折冲府可先斩后奏平了他们!” 见到还要写如同保证书一样的誓文,世家代表们又面露犹豫之色了,互相看着。 这誓文一旦写了,如果违背的话,和律法没多大关系,和名声有很大关系。 “拉倒。” 齐烨转身就走:“司卫进去全砍了,调兵平了南地世家,就说他们通敌造反。” 一听这话,世家代表们终于下定了决心,开始表态了,写,不写还能怎么样。 康骁的眼眶,红了。 他知道,用不了多久就会有好多人告状,去京中告状,找朝廷,找宫中,告齐烨的状。 不但要告状,会有很多人,很多很多人想方设法报复齐烨。 康骁更知道,齐烨也知道他自己会受到报复。 可齐烨依旧这么做了,如同一个疯子,一个不讲理的疯子,不管不顾的疯子,明知后果还要做这一切。 康骁紧紧咬住牙关,暗暗发誓,无论将来自己是太子还是皇帝的,也无论发生了什么,需要顾忌什么,绝对不会让齐烨受到任何伤害。 喻斌给康骁打了眼色。 演到这,康骁该赶人了,目的达成了,超出预计的达成了。 小二可算反应过来了,看向齐烨沉声说道:“齐世子,南地诸姓诸族忠君爱国已是做了表率,莫要再胡搅蛮缠了,出去。” 齐烨装作一副不甘心的模样:“可…” “可什么可,滚出去!” 齐烨的演技还是过关的,咬了咬牙,深吸一口气:“是。” 应了一声“是”,齐烨阴冷的目光一一扫过这群世家代表们,这才一副气呼呼的模样离开了营帐。 他这一走,一群世家代表们满是如释重负的模样。 喻曜又开了口,问出了大家都想问的问题。 “太子殿下,老夫敢问,这通敌一事是否要查下去,或是说,是否由幽王府世子殿下去查?” “查自然是要查的,不过…” 太子微微一笑:“你等皆是忠君爱国之辈,自无通敌之嫌,无通敌之嫌岂会被查莫须有之罪。” 一群世家代表们终于露出了笑容,连说是是是,又是一顿马屁狂拍。 康骁也不傻,话没说死。 算是皆大欢喜,对这些世家来说,私兵,不重要。 被查,也不重要。 不被齐烨查,这才重要。 接下来的细节问题就是太子和喻斌负责的了,齐烨功成身退。 走出了营帐,绷着小脸的齐烨露出了灿烂的笑容,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那些世家家族私兵来了后,你负责审查一下。” 齐烨对季元思说道:“家族私兵的底子都很好,不说各个膀大腰圆,至少比寻常百姓强壮不少,你和各营主将打声招呼,如果有哪个世家敢鱼目混珠用寻常佃户或者百姓充数,第一时间通知你,咱去收拾他们。” “那群狗日的家族私兵平日里得的钱财可不少,入营,这些私兵会情愿吗?” “这就不是咱操心的事了。” “知晓了。” 齐烨大大的吐出了一口浊气,从怀里拿出了一个小册子:“接下来就该搞事了,出关搞事。” “寻玉玺?” “名义上,对宫中、对太子的名义上,是寻玉玺。” 齐烨耸了耸肩:“对了,太子和阿卓回来后怎么说的,知道徐夙跑哪去了吗。” “太子殿下带着人都快追进山林了,抓了不少人,也问了不少人,一无所获。” 提起这事,季元思展颜一笑:“姐夫莫要忧心,小鹿姑娘已是派族人回到山林之中放出风声了。” “风声?” “是,悬赏十筐馕饼。” 齐烨:“…” 脑补了一下画面,齐烨更无语了。 衣衫褴褛的徐夙在山中疯狂逃窜着,突然出现了一个杀手拦住去路,面容冷酷,冷声开口,徐夙,有人出十筐馕饼要你的命! 齐烨哭笑不得:“十筐馕饼,太儿戏了。” “小弟也是这么想的,成,一会小弟去和小鹿姑娘说说,二十筐。” “山林之中,馕饼是货币啊?” “不是啊,铁器、酒水,布匹,都是。” 季元思挠了挠头:“可老公输需要大量的铁器与布匹,酒水咱自己都不够喝,只能出馕饼。” 齐烨依旧觉得季元思在开玩笑,小舅子的确没开玩笑,因为小鹿姑娘说这事的时候很认真。 当然也有另一种可能,徐夙在小鹿姑娘的眼中,只值得十筐馕饼,还觉得溢价了。 第516章 归意 涂州、越州,灯火通明。 距离击溃所谓的越国大军已经过了十日,白修竹只允许军伍们悲伤十日,十日后的夜,哪怕大家是装,也要装出来开心,装出来大胜,装出来载歌载舞。 唯有南野静悄悄,如夜,静悄悄的夜。 齐烨坐在营帐中,趴在书案上发呆。 现在的他,觉得自己好像误入瓜园的猹,不但吃不着瓜,还要防备闰土的叉。 建设“南野六营”的事已经走上正轨了,南野城外北侧已经有四千多百姓开始上工,钱,流水似的花出去,花给了世家,从世家手里买米买面买布买一切。 当然,用的还是之前讹世家的钱。 当然,没人敢趁机涨价。 当然,大家合作很愉快。 世家子们都不傻,别说想从齐烨手里赚钱了,不倒贴就不错了。 四千多百姓用不了太多的物资,主要是还有朵部与木鹿二部,万人,一万多山林野人似的哥们姐们,这也就是齐烨在这,但凡换了别人,这群人都给能给南地的粮价吃涨价。 可齐烨还是愁,事情并没有他想的那么简单,千头万缕,想当甩手掌柜都当不了,太多太多的事需要他亲自操心。 营帐帘子被掀开了,穿着一身儒袍的太子走了进来,带进来一股酒气。 小二喝了点,没喝太多,刚从越州过来,身后跟着满面疲惫之色的阿卓。 “为何不去热闹一番。” 太子走进来后随意寻了个木箱子坐下,角落里打哈欠的旺仔站起身去泡茶。 “去越州与南军饮胜庆功。” “不想去。” 齐烨不喜欢强颜欢笑,不喜欢做任何自己不喜欢的事,就如同不愿意与小二解释那么多。 “我要回京了。” 太子自嘲一笑:“要回京了,不敢再待下去了。” 齐烨闻言神情微变:“真回去?” “是啊,归京。”太子接过了刘旺递过来的茶杯:“孤若是再待下去,怕是真的要带着大军入山寻玉玺了。” 齐烨连忙站起身,整了整衣衫:“殿下贤明。” “贤明,何为贤明,若是贤明,知玉玺流落关外山林之中却不去寻回,这算贤明?” “算。”齐烨重重的点了点头:“玉玺一定会找回来的,时间早晚罢了” “是啊,早晚会找回来的,愚兄知晓,是啊,早晚会寻回来的。” 小二仿佛是在安慰自己一样,自言自语道:“山林何其大也,寻这玉玺如同大海捞针,明知不应为又执意为之,不知还害死多少南军好男儿,若是孤这般做了…” 小二抬起头,望向齐烨:“若是愚兄这般做了,贤弟定会恨愚兄,定会瞧愚兄不起,对吗。” 齐烨讪笑一声:“也不是恨或是瞧不起,只是觉着时机没到。” “时机何时会到?” “不知,我只知不是现在,何时去都比现在去要好。” “是啊,时机未到。” 小二呷了口茶,苦笑连连:“这徐夙难道会飞天遁地不成,捉了那么多舌头,一一问过,竟无一人见到徐夙离开了中军,奇哉怪哉。” 提起这事,齐烨也是愁眉苦脸。 当时徐夙是在中军位置,距离帅旗不过半里,季小鹿带着人冲过去后占据了右翼位置,正前方靠右的区域呢,又被南军精锐给堵住了,左侧是山林,朵部在那,除了左侧山林,正后方位置也有一些朵部的人马。 理论上来讲,如果徐夙想跑,必是从右后方离开。 那时敌军已经溃逃了,无论是穿着还是长相,徐夙极为显眼,不可能没人注意到他。 季小鹿已经在山林中放出话了,谁要是“窝藏”徐夙,木鹿、边军、朵部将会入山将窝藏徐夙的部落屠戮殆尽。 而且这事非常搞笑,或者说所谓的越国非常搞笑。 原本齐烨以为越国建在深山之中,找个平坦点的地方建个城,城里面有衙署什么的。 后来一打听,完全不是这回事,越国连个国都都没有,就是蒙族聚居地,全是草房树屋,哪有什么城池。 这一次攻关,作为徐夙的直系部队的蒙族损失最为惨重,就算回到山林之中也会被其他部落抢了地盘。 由此可见,徐夙在山林之中已经没有栖身之地了,除非隐姓埋名当个野人独自苟活。 阿卓正在满营帐找吃的,回过头说道:“那时我在中军帅帐之中见了不少尸体,皆是汉人尸体,看穿着应是越国重臣,一剑封喉,只有一人是被长剑穿胸而过,问过了,那剑是徐夙的佩剑。” “什么意思?” “我怀疑徐夙是为灭口。” 阿卓终于在旺仔屁股下面的木箱子里翻出了两坛子酒,一边倒一边说道:“原本我想着徐夙灭口是因这些人知晓他的模样,可又觉着并非如此,除了那些汉人外,蒙族之中应有不少人知晓徐夙长相,既如此,为何还要灭那些汉人的口。” 齐烨若有所思:“他们知道玉玺的下落?” “不,徐夙生性多疑,这玉玺是他最大倚仗,岂会轻易叫人知晓下落,更何况,若这些人当真是他的心腹,又岂会一一灭口,既不是心腹,又不是因知晓容貌,为何还要灭口。” 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擦了擦嘴,阿卓继续分析道:“思来想去,应是徐夙自毁容貌了。” “什么意思?” “那一日我在帅帐之中见到了火炉,被引燃的火炉,天气如此炎热为何要点燃火炉,点燃火炉只应是煮茶,可我并未见到茶水,却在火炉旁见到了一块炭火,掉在地上的炭火。” 阿卓给旺仔倒了杯酒:“你喝吗?” 旺仔无语至极:“赶紧说!” “山林虽大,却无徐夙容身之地,他想活,野心不死,那只能入关内,想要入关内只有一个法子,那便是成为俘虏,可大家知晓他的长相,因此他要自毁容貌,先杀了帅帐中的汉人,再用炭火毁了容貌,扮做战俘来到城关之中。” “对啊!”齐烨双眼放光:“忒特么合理了,那一切都解释的通了,赶紧…” 说到一半,齐烨看向太子,又郁闷上了:“战俘之中没有被毁容的人对吗。” “是啊。”太子给自己倒了杯酒,闹心扒拉的说道:“一一验明过了,战俘不多,只有二十七个汉人,来历皆是有迹可查,也无容貌损毁之人。” 齐烨骂了声娘,看向阿卓:“那你分析的肯定不对,说的和真事似的,瞎搁那分析,装什么神探。” 阿卓正色道:“我坚信我所猜测的。” “你坚信个六你坚信。” 齐烨猛翻白眼,刚刚还突然觉得原来阿卓这么牛b,难怪成为了抱刀司亲军统领,现在一听没找到,觉得阿卓这亲军统领肯定是走后门当上的。 旺仔问道:“会不会是死在了乱军之中?” 太子摇了摇头:“不会,徐夙武艺不俗,若不然也不会成为蒙族首领,寻常军伍,怕是个难近其身。” “见鬼了。”齐烨使劲揉了揉眉心:“不是跑回山林了,那么大个活人怎么就没了呢。” 帐外,篝火旁,和个舔狗似的季元思将烤鸡递给了季小鹿。 “小鹿姑娘,来,尝尝我的手艺。” 小鹿接了过去,啃的满嘴流油,傻笑着指了指营帐:“他们在做什么。” “应是聊反贼徐夙下落。” 季元思浑不在意的说道:“八成是死在了乱军之中,战马踏死,流矢射死,都有可能,就是不知哪个狗日的干的。” 第517章 军功疑云 太子并没有在帐中久留,只是告知一声齐烨他要回京。 两个原因,第一个原因,南地这边,关内,吕元嘉一案已经查清楚了,关外,山林番蛮至少两到三年内再难成气候。 第二个原因,太子无法压抑内心的冲动,想要带着人去山林之中寻找玉玺的下落。 康骁比谁都清楚,带人进了山林,大海捞针不算什么,主要是会牺牲很多人,很多很多军伍,可能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玉玺没找到,反倒是白白让无数军伍送了命。 与其如此,不如回京,回到京中了,也就没了念想。 由此可见康骁这位太子殿下还是体恤军伍的,要知道之前他还和白修竹唠过这事,要亲自带着人去山林。 之后见到南军损失如此惨重,康骁也就绝了这个想法了,回京算了。 这一次守关,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小二需要和他爹一一汇报。 边军军报倒是写了战事,只是按照齐烨的要求隐瞒了很多事,这些,康骁都要和他爹解释清楚。 还有一个小二没说的原因,和齐烨有关,康骁觉得应该会有人攻讦齐烨,因为南地世家的事,他要回去为齐烨遮挡风雨,或是为齐烨杀人。 柱国将军孙功倒是留下了,太子希望孙功能够协助齐烨,无论干什么,孙功顶着柱国将军的名头,多多少少能为齐烨省去一些麻烦。 第二日一大早,天还未亮,太子离开了,没有惊动任何人,只有满面不爽哈欠连连的齐烨带着几个小伙伴在城外相送。 望着齐烨疲惫的面容,太子久久无言。 齐烨又打了个哈欠:“一路平安哈。” “贤弟…” 太子露出了笑容,突然没头没尾的说道:“不瞒你说,当初在京中愚兄与你相交,是因你父幽王,来了南地,来了南关,愚兄…” 顿了顿,太子没有继续往下说说,拍了拍齐烨的肩膀:“南关,有劳贤弟了。” “贤弟在南关定要保重身体…” “无论何事都不可犯险…” “若是有事就写书信…” “无事也可写…” 太子如同祥林嫂附了身,絮絮叨叨,没完没了。 面对太子的真情流露,齐烨现在只想回去补觉。 “殿下你快去,先去柳州,安排一下当地官场的任命就回京。” “好。” 小二点了点头:“那愚兄可就去了啊。” “去你的。” “保重。” “保重+1。” 小二依依不舍的上了马车,望着齐烨那目光,让旺仔和喻斌二人起了满身鸡皮疙瘩,季元思看小鹿的时候眼神都没这么拉丝。 车厢之中,太子长叹一声。 他很不舍,真的不舍,不舍太多事了。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可能是他最后一次出京,也是最后一次亲临战阵。 儿子有儿子的烦恼,当爹的同样有烦恼。 此时的京中尚未开朝,皇帝老六穿着龙袍敞个怀儿,坐在大殿的台阶上。 文德袖着手,陪在旁边,不时看两眼老六的表情。 “守住了。” 旁边放着很多军报,还有密信。 老六的目光有些空洞:“伤亡近半,南军,算是被打残了。” “那徐夙率部众二十余万,短短半月便将其击溃,虽说南军损失惨重,可…” 再次看了眼老六的表情,文德小心翼翼的说道:“终究是守住了,兵马未调动,粮草也未筹集完毕,速战速决,南关少说两年内再无大战,南关无战事,北关草原上的狗崽子们自不敢轻举妄动。” “是啊,着实没想到相比其他三地,这最是令朝廷不重视的南关,竟打的如此惨烈,六大营多次出关而战,定鼎战局那一战,更是死伤惨重之下弃关杀敌,一举将敌军击溃四散而逃。” 说罢,老六指向军报:“这军报你也看过了,朕问你,可是觉得哪里不对。” 文德神情微变,连忙说道:“白大帅乃国之栋梁,定是不会虚报军情、军功。” “朕还用你说。” “那陛下是指…” “军报只言攻关,敌军如何攻关,却未言守关,如何守关。” 老六捡起了地上的军报,微微皱眉。 “南关战死军伍,为何战死,如何战死,写的一清二楚,抛车等军器、斗将攻心、粮草下毒、战象冲关,朕光是看这字里行间便可知这一场守关之战有多险恶,可白修竹却未说是如何破的局,如何一一破局。” “陛下说的是。” 老六这么一说,文德也意识到了不对劲。 军报的格式是有要求的,多少打多少,谁多谁少,分析局势,打到哪个阶段了,战死多少人,又是怎么战死的等等等等,极为详细,朝廷也会根据军报进行相关的调整。 军报没问题,损失多少人,何时损失的,因为什么而损失。 但是按照道理来讲,即便是白修竹这位大帅那也会加一些内容,这个内容与“功劳”有关,如何应对的,如何破局等等。 全大康这么多将军,只要情况允许,军报是越详细越好。 不过也有例外,除了北关,除了西关齐怀武。 齐怀武写军报很简单,四个大字,西关无碍。 事实上齐怀武很少写军报,只是大多数的情况都很尴尬,朝廷和宫中很多时候都不知道西关那边打仗了,因为好多次看到军报的时候,光写着西关外敌集结了,正准备研究要不要帮衬帮衬的时候,第二封军报来了,西关外敌跑了。 通俗点来说,就是第一封军报到京中了,打仗了,朝廷刚要问具体怎么打,第二封军报来了,打完了,开始了吗,结束了。 后来齐怀武干脆就不写军报了,懒得写,都是小打小闹,懒得管朝廷要功劳。 可大康朝只有一个齐怀武,白修竹却从未没这么干过。 这不得不让老六怀疑另有隐情。 殊不知白修竹也是无奈至极。 别看在南关老白天天一副要手刃齐烨的模样,实际上心里和明镜似的,要是没齐烨这伙人,南关未必能守得住。 筹粮草、破军器、抓敌将、守南野、烧敌军粮草等等等等,那么多军功,都算是齐烨的。 白修竹也迷糊了,这军功都不知道该怎么写,那么多军功算谁头上,全写齐烨身上? 后来白修竹索性也不写了,让太子和齐烨自己研究去,直接和朝廷与宫中对接。 太子倒是问过齐烨这件事,后者希望“按人头”分,属于是见者有份那种。 康骁就很无语,最终想着先回宫和老爹说一下具体怎么回事,就先不告知朝廷了。 因此,这些军报就变成这样了。 冷不丁一看,没问题。 可要是想要论功行赏,有问题,有大问题,赏谁都不知道。 之前齐烨也想过这事,他觉得军功这事得回京和亲自和朝廷以及宫中协商,不说朝廷,就说宫中,就老六那操行,还论功行赏,不管他齐烨要点钱就不错了。 第518章 知子非是父 老六是沙场老将,越看军报越不对劲。 哪里不对劲,他知道。 为什么不对劲,他不知道。 没道理啊,这么一场大战、恶战,意外频出,守的如此艰难,怎么就没谈军功这事呢? “不管如何总之是守住了,破敌军二十余万,可谓大捷。” 看天色差不多了,老六站起身,活动活动老腰:“开朝再议。” “陛下,还有一事。” 文德跟着站起了身:“开朝后,尚书省或会提及,只是不知何时提及。” “何事?” “马牌一事,京中马牌需去南庄旁考取,此事本是南庄、京兆府、户部…” 一听涉及到了南庄,老六打断道:“捡紧要的说。” “尚书省欲将那考取马照之权收回朝廷。” “尚书省…”老六的面色变的有些玩味:“若朕的记得不错,当初齐烨与户部有言在先,这考取马照之地由南庄统管。” “是,赟尚书、张府尹二位大人的确应允过。” “既是应允过,这尚书省又不统管抢粮…” 说到这,老六冷笑了一声:“慢着,是尚书省,还是尚书省的官员。” “左丞曲大人。” “曲芠博?” “是。” “为何?” “听闻…听闻是…” 文德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老六骂道:“有屁快放。” “只是猜测。” “说!” “怕只是诘难由头。” “诘难齐烨?” “应是如此,曲芠博是太子妃姨丈,而曲家在南地又与董家交好,董家…” “董家又因吕元嘉之事被齐烨闹的死去活来?” “想来是这缘故。” “应不是如此简单,董孝通不傻,他比谁都知晓董家靠的是他这三道军器监监正才走到今日,朕能给他,就能收回来,他胆敢招惹齐烨,就不怕朕收了他这三道监正之职?” 文德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前些日子听到了些宫中传闻,老奴起初不以为意,现在想来应是真的。” “是何传闻?” “齐世子离京前后不是让人建了不少作坊吗,之后这些作坊赚了钱,赚了大钱,可谓是日进斗金,不少人便想投些份子,东宫…不,是太子妃似乎是也动了心思,派人去了南庄。” “那便是了,如今南庄是季渃嫣那妮子做主,她岂会给太子妃颜面,而曲芠博又历来贪财。” 说到这,老六哼了一声:“朕登基后未对尚书省大动干戈,看来是这曲芠博以为他这左丞之位稳如泰山了。” “那太子妃…” “这是太子的事,待太子回京自会处置。” “是。” “齐烨这孩子,可谓是非不离身。” 提起齐烨,老六也是哭笑不得:“他在京中时,朕觉着他莽撞,现在离了京朕方才知晓,他不莽撞又如何办差,放眼朝廷皆是沉稳之辈,可这些沉稳的朝臣若是去了南地,当真可将吕元嘉一案查个水落石出?” 老六自问自答:“若不莽撞,这案子八成会成了悬案。” “那陛下的意思是?” “静观其变,齐烨去南地闹的动静可不小,想要收拾他的人应是不止一个曲芠博,待这些跳梁小丑统统跳出来时…” 老六没说完,又露出了冷笑。 文德颇为意外:“陛下想要亲自出手?” “不错。”老六又坐在了台阶上:“齐烨离京前总是惹事,那时朕瞻前顾后,既想教训他,又想护着他,倒是遇了不少风浪,终究是靠他自己化解。” 老六叹了口气:“朕,悔了,应早些护着他,可还记得他得知了吕元嘉一事后,这孩子竟二话没有离了京赶赴南地,还是在年关时,之后南关起了战事,又马不停蹄的赶到了南关,虽说去了也是添乱,可毕竟有这份心,如今他不在京中,朕也该做一些早就应该做的事了。” “陛下,老奴觉着…觉着可能轮不到您出手。” “这是什么话。”老六没好气的说道:“朕不护着他,谁还能护着他?” “这…” 文德有些犹豫了,给老六一个打击,怕伤着他,不给他一个打击,这家伙还搁那自我感动。 “陛下,老奴觉着应是轮不到您出手了。” 文德觉得还是应该怼怼老六:“无论是谁要对齐世子出手,不外乎朝堂攻讦、士林声讨以及耍些阴谋诡计。” “不错,都是小道罢了。” “您看啊,若是朝堂攻讦,赟乘泰、喻文州,二位大人会出手,赟大人已是多次提及,想要叫齐世子入朝为官,入户部为官,喻大人之子喻斌又是齐世子弟子,二位大人不会置身事外。” “有道理,可若是士林声讨呢?” 文德提醒道:“季少师逢人便以齐世子泰山自居,还有如今在书楼教书的徐功许老大人,有这二位在,谁敢在士林中搞风搞雨。” 老六面色有些古怪,沉吟了片刻:“你这么一说,齐烨还真是…” 文德接着说道:“朝堂攻讦,赟大人、喻大人,还有张府尹,有这三位大人在,士林,有季少师与徐功,至于说这阴谋诡计…” 老六迫不及待的大笑道:“哈,朕最善对付这耍阴谋诡计之人,一切阴谋诡计在朕的…” 文德小声提醒道:“季大小姐。” 老六的笑声戛然而止。 文德瞅了眼老六,他是发现了,眼前这主儿是吃屎都赶不上热的,现在想罩着齐烨了,早干嘛去了,如今人家根本不需要你了,哪凉快哪待着去。 “不行!”老六急了:“朕可是知晓的,齐烨一定在南地搜刮了不少钱财,若不然前几日他岂会让太子派人转交给宫中十万贯为德妃祝寿。” 文德:“…” 老六明显急了:“太子那狗日的定是私下黑了不少,齐烨八成是给了二十万贯,太子黑下了十万贯,将剩下那十万贯交到宫中,以朕对齐烨的了解,他历来是十取一的,这便是说,他在南地至少到手了百五十万贯到二百万贯,朕若不为他做点事,待他回了京,朕又要如何向他伸手。” 文德没吭声,老六,总是能够刷新底线,一次又一次。 不过话说回来,老六的确是挺了解齐烨的,这个“十取一”不能说完全准确,反正浮动不大。 可惜,老六了解齐烨是真了解,就是有点不太了解他亲儿子。 第519章 愁粮 南关,似乎又恢复了平静。 涂州的京营跟着太子回去了,辅兵被抽调了大半,跑越州修城去了。 越州不允许悲伤滞留太久,军伍们收拾好心情,光着膀子扛着工具,试图修补残破不堪的城墙。 如今越州城内无论是辅兵还是府兵,都挺不爽的,对白修竹不爽。 消息早就传开了,齐烨手下可谓人才济济,不说别人,就说当代墨家钜子公输甲,修城不是人家的专业吗,为什么老白不找齐烨给公输甲请来带着大家修城? 实际上白修竹还真就去请公输甲了,可惜人家老公输根本不鸟老白。 老白知道老公输听齐烨的,最终拉下脸让李蛮虎去找齐烨。 李蛮虎去了,带回了齐烨的原话,那破逼城有鸡毛可修的。 当时老白还下意识的问了一下,这句话是不是骂人。 李蛮虎觉得是骂人,老白就很奇怪,齐烨好歹是世子,怎么素质如此奇差无比,是只在边关这样,还是在京中也这样? 李蛮虎觉得应该是在哪都一样,按照他对齐烨的了解,这位世子殿下骂的人,可能比自己见过的人都多,就没见谁没挨过他骂的,之前守南野的时候,连太子都被骂了。 请不动公输甲,城也不可能不修了,事该干还得干。 相比顶着太阳骂着娘的越州,再看南野,热火朝天,辛苦,却有笑脸。 一座座简易工棚被搭建了起来,百姓们挥汗如雨,将大量的工料堆积起来,再将大量的工料搭建起来。 骑在马上的齐烨总是大呼小叫着。 “都给我喝,一人一天三次,一次一水囊,不喝不让上工!” 南野城外的各处工地,摆着一口口大缸,里面装满了熬好了绿豆水,防中暑的。 关于绿豆,齐烨也是挺意外的。 这玩意就南关附近的城镇有,还是前朝时从关外弄来的,种植的很少,没推广开,或是说没人推广。 齐烨倒是上一世听人说过,关于绿豆是什么时候传入中国的,有着不同的说法。 屈原在《离骚》中就有关于绿豆的记述,由此可见战国时期长江流域应该就有种植的。 也有说是唐朝丝绸之路开通后传入中国的,还有说是从北宋时期从印度传进来的,不过在云南地区也发现了大量的“野”绿豆。 绿豆到底是“野”出来的,还是“传”进来的,齐烨不知道,他光知道前朝时期就有了,没大面积种植,出关商队带回关内后,只在南地少数地区种植。 种的最多的是靠近边关的白城郭家,齐烨得知现在有了绿豆后,让刘旺去全部买回来。 旺仔花了两个嘴巴子,从郭家家主手里买回来了十几车。 郭家家主这俩嘴巴子挨的不冤,旺仔去的时候,这老头正在县里调戏老娘们,六十多岁的人了,满大街摸人家老娘们的屁股,还得是五十岁朝上的。 马上的齐烨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总怕百姓中暑。 整个南野,也只有齐烨担心这种事了。 世世代代守着黄土地的百姓们,若是动不动就中暑,那就如同军伍动不动就拎不动刀一样,遭人耻笑。 除了中暑外,齐烨还担心朵部与百姓发生冲突。 还是想多了,关内的百姓的确排斥异族,很多都是军伍亲族,家里人也有战死在南关的,对异族可谓咬牙切齿。 可当百姓们得知了朵部与木鹿二部帮着边军守城后,见到了二部的异族,即便语言不通,也用发自真心的笑容去沟通,去欢迎,去尝试告知这些异族大家都是“自己人”。 “恩师。” 手里抓着账本的喻斌从远处跑了过来,累的和夏日狂奔的哈士奇似的,喘着粗气。 “喘匀了气再说。” 齐烨下了马,见到喻斌浑身湿漉漉的。 “得落地,接地气儿明白吗,别总端着。” 齐烨将水囊丢给喻斌:“光膀子就完事了,都热成狗了还穿着儒袍,谁认识你啊。” 喻斌干笑一声,倒不是穿着儒袍显得他鹤立鸡群,而是百姓能听他的。 如今南野城北聚集了这么多百姓,要是穿个布衣挽起裤腿袖子,皮肤也晒黑了,看起来和其他百姓没什么区别,年纪又轻,谁会鸟他。 吨吨吨干光了一水囊的水,吐出一口浊气,喻斌开口道:“问过公输先生了,少说也有两个月的时间。” “然后呢?” “南野的吃食不够了,米面最多吃上月余。” “不能啊。”齐烨挠了挠额头:“当初不是募了好多粮吗,之后那些世家又送来不少,怎么就不够吃了呢。” “那些粮都送到了越州,学生去要,南军的营中司库不给,说那些米粮都是给南军的,不发咱南野的百姓。” “什么!” 齐烨勃然大怒:“那些粮都是本世子募来的,现在本世子要用他竟然不给?” 一看齐烨准备吹哨子叫人去越州了,喻斌苦着脸解释道:“那军需司库自是不敢不给的,与弟子解释了一番,朝廷夏季米粮还未送来,新卒陆陆续续的也要入营,白大帅交代了,那些米粮只可供应南军。” “哦,明白了。”齐烨翻了个白眼:“就是朝廷将夏季的米粮送来后,他再补给咱呗。” “不补。” “不…不补?”齐烨又骂上了:“这是本世子募的粮,不给,还不借,卧槽,他是强盗啊?” “那司库和弟子说,白大帅嘱咐过了,粮是您募的,不假,可这是您给南军募的。” 齐烨张大了嘴巴:“所以只能给南军吃呗?” “应是此意。” “我尼玛…” 齐烨气的鼻子都歪了,想骂,道理还真是这个道理,募粮是给边军的,叫边军抗击外敌,可不骂,这粮是他募的,要不是他,以白修竹那张老脸还募粮,他募个毛募,谁会给他面子。 想了想,齐烨懒得计较了,那么多粮也不是白修竹一个人吃,边军吃,百姓吃,没区别。 “那些战象呢,不是都被拉回越州了吗。” “就庆功时吃了两头,余下的都被晒成了肉干。” “也没说给咱留一头。” “按您的吩咐,象牙倒是送来了。”喻斌提议道:“恩师,还是购粮。” 齐烨面露沉思之色。 “买粮倒是可以买,可咱们是大量购粮,现在南野不止有百姓,还有上万朵部与木鹿部的人马,之后还会有更多的百姓过来开工,一次性购买那么多粮食必然会导致粮价抬高,不是对我们抬高粮价,而是对百姓。” “谁胆敢抬高粮价,弟子亲去教训他!” “没用,咱们又不是一辈子留在南地,现在咱们手里有很多银票,从世家那里弄来的,如果什么都是买买买,一个闹不好就是通货膨胀,最终吃亏的还是百姓。” 摇了摇头,齐烨继续说道:“还是要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恩师的意思是…” “去叫小鹿、奴兽、花树,我在营帐中等他们。” “弟子这就去。” 第520章 准备入山 齐烨回到营帐后揉着眉心,愁眉不展。 银票不是万能的,这东西就是个数字, 平常用,小来小去的花,没问题,一旦将大量的银票花出去就会起到连锁反应。 这也是为什么齐烨来边关这么久,多是以“讹”为主以“买”为辅的缘故。 南地,或者是说各地,各地的各行各业,几乎整个经济体系都被世家把控着。 他太了解那些世家的嘴脸了,做生意亏欠了,从百姓身上吸血吸回来,和别的世家打对台损失惨重,从百姓身上吸血吸回来,打通关系人脉花了不少钱,继续从百姓身上吸血吸回来。 朝廷压榨他们,他们压榨百姓。 别的世家压榨他们,他们压榨百姓。 无论是谁压榨他们,他们都得他妈的压榨百姓。 这就是世家的嘴脸,不怕被人压榨他们,坑他们,讹他们,反正无论谁夺了他们的钱,他们都能从百姓身上夺回来。 齐烨现在都记不清旺仔的包袱里有多少银票了,至少七百万贯。 一旦这七百万贯砸在南地买买买的话,那对南地经济系统来说将是一场浩劫,对百姓们来说,将是一场灾难,会死很多人,很多很多百姓的灾难。 “愁人。” 齐烨使劲揉了揉眉心:“死活没想到朵部和木鹿二部能归顺这么多人,更没想到这群家伙这么能吃。” 旺仔也是挺愁的:“喻公子前些日子就提及过,这二部族人一日的口粮,顶上三到五个百姓。” 齐烨连连骂娘,二部加起来一万人,不算五个,就算三个,一万个异族一日消耗顶上三万个百姓,这谁受得了。 旺仔提议道:“少爷,不如开垦荒地如何?” “之前想过,问题这也不是今天种明天就能长出来,解不了燃眉之急。” 齐烨还真这么打算过,计划中也的确有这一项,只是解决不了眼前的麻烦。 帐帘被掀开了,喻斌带着奴兽、季小鹿、花树三人走了进来,后面跟着鬼鬼祟祟的季元思。 “恩师,人带来了。” “坐。” 齐烨调整后表情,露出了和善的笑容。 三人面色各异,奴兽笑吟吟的,她哥花树有些拘谨,季小鹿打了个饱嗝。 齐烨现在一看季小鹿就无语,这姐们儿也不知道是咋长的,都横了,一天天的不是在吃饭就是在去吃饭的路上,但凡见了这胖姑娘,就没不是吃饭的时候。 齐烨先客套了一番:“在南野居住的还习惯?” 奴兽连连点头:“习惯,族人们都说关内好,有遮风挡雨的房子,有温热的食物。” “习惯。”季小鹿咧着大嘴傻笑:“一天吃六顿。” 花树面露犹豫之色,欲言又止。 齐烨看向铁塔一般的花树,神情微动,兴奋的问道:“是不是在关内不习惯,还是喜欢自由自在的山林,觉得关内吃的不好住的也不好,想要带族人回山林之中?” 花树低下头,呢喃道:“我…想山林中的其他族人了。” 齐烨双眼放光,紧张的问道:“那你…是不是准备带一部分族人回山林之中?” “这里,太好啦,吃的好,睡的也好,我想…将其他族人…带过来,一起吃的好,睡的也好。” 一听这话,齐烨鼻子都气歪了。 还以为这家伙想回山林,带些族人离开好缓解一下食物压力,结果这狗日的想给更多吃货带过来雪上加霜! “问个事。” 齐烨冲着花树翻了个白眼:“就是以前你们在山林的时候,都吃什么?” 最为精通汉话的奴兽回道:“捕猎、摘果子、采野菜、种粮。” “你们还种粮吗。”齐烨大为意外:“在山林中种粮?” “山林中不止有山与树,我们种的粮,不好,不多,不够,我们会种菜。” 齐烨:“自给自足?” 花树插口道:“也,会抢。” “什么意思?” “哥哥的意思是,当我们的食物不够时,会去抢其他部落。” 花树扭过头看向奴兽:“&¥)” 奴兽:“¥。” 一群人面面相觑,听不懂,兄妹俩用的番话。 俩人似是在争论着什么,奴兽伸出手臂在花树的后脑勺上来了个逼兜子,花树老实了。 奴兽看向齐烨说道:“我们会抢其他部落的食物,其他部落也会抢我们的,我们不抢,就会饿死,我们不想死,我们只能抢,我们不是恶人,在你们的地盘上,抢食物是罪,我们不会这么做的。” 花树重重的点了点头:“说的,对,我们不用抢,小柿子,给我们抢。” 奴兽:“闭嘴!” 花树一缩脖子,不吭声了。 齐烨哭笑不得:“你误会了,我并没有指责什么,我这么说,你们愿意种地吗?” “我们不擅长这种事。” “慢慢学呗,自给自足,最好是一边种地一边减肥,对身体有好处。” 奴兽皱着细长的秀眉:“粮食不够吃了吗?” 一听这话,季小鹿回头看向季元思,满面惊恐之色:“我要饿肚子了吗?” 季元思连忙低声安慰,南野谁会饿肚子,这胖丫头都不会。 齐烨解释道:“现在你们入的城是南野,名义上南野也是边关三城之一,不过现在因为我的缘故,南野暂时脱离了越州管辖,因此我没办法向越州那边的边军索要粮食供应给你们,不要误会,不止是你们,包括在城中的百姓,我们汉人的百姓,所有的衣食住行,都要我来负责。” 奴兽听明白了:“那我们养。” “养什么?” “养所有可以吃的。”奴兽又露出了笑容:“在山林中也有很多部落会养一些小兽,小兽吃草,吃果子,长的大大的,变成了肉给我们吃。” “搞养殖吗?” 齐烨无意识的敲打着书案:“倒是可以尝试一下,那你们平常都养什么?” 花树点了点头:“养,慢,抢,快,我们不养。” 齐烨:“…” 奴兽甜腻腻的笑了:“我们去捉,你帮我们养,养的肥肥的给我们吃,好不好。” 花树连连点头:“养,在关内养,没有人会抢的,我们去捉。” 齐烨没有马上答应:“山林中的野兽很多吗。” “多。” “有多少?” 奴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分地盘,这也是为什么各部总是迁徙的缘故,到某个地方抓,吃,抓光了,吃的差不多了,换地方,继续抓,继续吃,然后接着换地方,和特么蝗虫似的。 “这样,入山一趟。” 齐烨也是想一出是一出:“你们两部各出五百人,我这边再带点人,就当打猎了,入山一趟,了解了解山里的情况。” 第521章 不开眼 事情定下了,两日后,齐烨要出关入山一趟。 出关,肯定要知会越州一声。 老白派人来问了,李蛮虎。 李蛮虎来到营帐后,耷拉着脸。 一天天和跑腿的似的,跑腿也就罢了,十次找齐烨,九次挨骂。 “殿下。” 耷拉着脸的李蛮虎走了进来,处处陪着小心:“大帅问您,为何出关,以何名义,带多少人,入山多久,又何时归来。” 齐烨打了个哈欠:“问这么细干嘛,他关心我啊。” “如同商队出关一般,也是要事无巨细的问,您要是带着朵、木鹿二部入山,大帅管不着,您要是带着边军,哪怕是山卒,大帅未必会应允。” 这是实话,并非白修竹刁难齐烨,他也没有必要刁难齐烨。 太子走的时候和白修竹特意交代了,齐烨是能折腾,在京中的时候也能折腾,可他从不为自己折腾,那些天马行空的想法,令人眼花缭乱的行为,以及旁人的不理解,最终都会呈现一个好的结果,对大家都有利的结果。 临走之前,太子很郑重的向白修竹提议,无论齐烨做什么,不要过多的约束,最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任不管。 不过一码归一码,白修竹可以让齐烨在南野折腾,反正南野都是一群姥姥不亲舅舅不爱的辅兵,可出关又是另外一码事了。 如果是带着南野的辅兵和山卒,这就属于是“南军行为”,一旦被朝廷得知了,南军这边就要有极为合理的解释,比如绘制舆图、探查军情等等。 李蛮虎从怀里掏出了一份文书,小心翼翼的说道:“您若是出关,得写的清楚。” 齐烨看向文书,很长,很繁琐。 在旁边打哈欠的阿卓站起身,拿起笔,大手一挥,上书一排大字---亲军查案,无可奉告! 齐烨竖起大拇指,完美。 李蛮虎一脸懵逼:“去关外查什么案?” 阿卓指了指后面的四个字---无可奉告。 李蛮虎郁闷不已:“那殿下可是带着南军辅兵,若是带着南军辅兵,还是得…” 话没说完,阿卓又是大笔一挥,下面加了一排字----宫中亲军办差,南军应命而为。 李蛮虎问道:“要带多少人?” 阿卓指了指“无可奉告”四个字。 李蛮虎服了:“那何时回…我知道了,无可奉告是。” 阿卓将文书丢给李蛮虎:“滚回去复命,告知你家大帅,若是不服气,派人去京中询问陛下就是。” “告辞。” 二话没有,李蛮虎拿着文书走了,这次还行,没被齐烨骂,只是被阿卓怼了一顿而已。 正好提到了这件事,齐烨也考虑了一下。 “朵部、木鹿各出五百人,这就千人了,南野这边…一百人就够了,其他人继续给公输甲当苦力,给司卫都带上,天亮就出发。” 想到这,齐烨继续说道:“还有个事,老公输说人手还是不够用,叫他们先铸砖,不能让木鹿族人闲着吃白饭,一南一北,城外北侧那边让百姓和云部继续上工,城外南侧叫木鹿族人准备铸墙。” 事情就这么定下了,这几天用脑过度的齐烨去午休了。 ………… 京中,南庄。 竹楼小院中,刚睡醒的季渃嫣打了个哈欠,脸上流露出淡淡的笑容。 南关那边打完了,代表齐烨快回京了,因此季大小姐很开心。 最近消瘦了不少的段平来到门外,施了一礼。 “大小姐,某…” “是老段啊。”季渃嫣笑吟吟的:“快进来,被看去泡茶。” 段平哑然失笑,每每见到季渃嫣,总是觉得这位季大小姐与齐烨可谓天作之合。 作为齐烨刚出道就上了贼船的团伙元老,段平可以说是除了刘旺外最了解齐烨的人,他总是能够从季渃嫣的身上看到齐烨的影子。 除了齐烨外,没有人称呼段平为老段。 老段这两个字从季渃嫣的口中说出来,并没有让段平或者任何人觉得别扭,很自然,很亲切。 齐烨刚离京时,走的太过突然,南庄虽没有到人心惶惶的地步,不少人却也担心。 老段也曾担心过,南庄能够走到今天这一步,说白了就是靠齐烨一个人撑起来的,不是亲力亲为,天天当个甩手掌柜,可每个人都清楚,一旦遇到了风雨齐烨就会站出来,为南庄,为所有人遮风挡雨,哪怕遍体鳞伤。 经营一个南庄,处理各种事务,大家都可以干,可若说谁能够为南庄遮风挡雨,也只有齐烨一人了。 因此,齐烨离开后,段平、语棠、余大贵这群人可谓压力倍增。 事实证明老段等人的担忧并不是杞人忧天,的确有人打南庄的主意了,可没当大家想好如何应对时,季渃嫣已经解决了。 就连老段也不得不承认,相比齐烨解决问题的方式,季渃嫣更加低调,风险也更小。 段平也看出了一些端倪,季渃嫣的性格和齐烨很像,二人都有些疯癫,只不过季渃嫣掩饰的很好,齐烨那是根本不掩饰。 “大小姐,出了些事,得和您知会一声。” 段平坐在了季渃嫣的对面,称呼齐烨的时候都是“你”,而称呼季渃嫣却用“您”。 “朝堂上吗?” 季渃嫣给段平倒了杯茶,自从来到南庄居住后,她已经很少关注朝堂上的事了,坊间、士林有些风吹草动,也是段平或是被看告诉他。 “今日早朝,尚书省左丞曲芠博出班,言朝廷应将马牌考取之权收归朝廷。” “是吗。” 季渃嫣扭头看向打瞌睡的被看:“取几个竹筒与纸笔来。” 被看揉了揉眼睛,哦了一声。 段平继续说道:“这曲芠博前些日子派人来过南庄,听闻庄子又要建一处香皂作坊,想要投些份子,您和殿下说过,只可让京中勋贵参与,某便拒绝了他,只是没想到第二日,曲芠博又派人过来商议,只是这次打的不是他曲府的招牌,而是东宫。” 被看将竹筒和纸笔拿来了,放在石桌上。 季渃嫣仿佛根本没听到段平在说什么,将纸撕成了一条一条。 段平不以为意,压低了声音:“太子殿下尚在南关,应是太子妃董萼华授意,已是打听过了,太子妃与曲芠博…” 话没说完,季渃嫣突然在一张纸条上写了个死字,然后卷起来放在了其中一个竹筒中。 将面前竹筒全部推给段平,季渃嫣依旧是笑吟吟的。 “去赵国公府一趟,叫老国公寻十二个勋贵抽生死签,抽到死字,喝一碗水酒,夜里驾马去撞曲芠博,撞断一条腿,香皂作坊给他两成份子,撞断两条,六成。” 段平傻眼了,懵了。 “告知那抽了死签之人,他是勋贵,曲芠博是官员,又是醉酒夜里驾马,这事闹不到刑部或是大理寺,京兆府无非判罚一番叫他出些钱财罢了。” “可…” “断了腿,少说也要在府中修养月余,都无法上朝了,自不会再提及马牌一事,待他修养好了,齐烨也回来了。” “那若是殿下那时还未回京呢?” “那就再创他一次。” 段平神情微变,刚刚,季大小姐说的是“撞”,这次,说的是“创”! 第522章 入山 一千二百人,武装到了牙齿的一千二百人。 老公输是个知冷知热的人,司卫所剩不多,老头深怕齐烨出什么岔子,利用晚上休息的时间带着手最巧的学徒们又打了三十把手弩。 这一千二百人里,除了没有司卫随身携带的手弩外,人手一把长刀,背着一把短弓两支箭囊,二百个山卒还带着盾,其他人则是穿着皮甲。 甲、弓、刀、盾,外加司卫的弩,就这一千二百人入了山林,碰到个两三千人的小部落,全身而退不在话下。 山林之中各部很少有使用金属武器的,一般都是木头棒子上面绑个大石头就敢出去干架,也不怪边军管他们叫野人。 事实上山林中的各部习惯用弓,各种diy的弓,大多数都是羽箭,无法破甲破盾。 就齐烨和一群小伙伴们骑着马,其他人步行,一是走不了太远,二是南野城中没那么多马。 南野没对着山林的城门,走的是越州,天还未亮,众人已经走出了城门。 除了公输甲外,其他小伙伴都来了,龚信也来了,还背着画布,也不知道要出来画什么。 齐烨回头看向城墙上方,果然,老白在,冷着一张脸,和谁欠他六个逼兜子似的。 竖了下中指,齐烨懒得开口,刚要一夹马腹享受一下策马奔腾,一群骑卒追了过来,十来个人,领头的正是光杆司令柱国将军孙功。 带着一群亲随的孙功明显是准备和齐烨一起走,马腹下面都挂着兵刃和装着干粮的包袱。 骑马而至的孙功哈哈大笑:“在涂州闲着也是无事可做,孙某也要与殿下去山林之中闯荡见识一番,如何。” 起的太早的齐烨哈欠连连:“我要说不如何,你能回去吗?” “不能。” “那就一起。” 齐烨夹了夹马腹,御马前行。 来一趟南地,别的不说,齐烨这骑术精进不少。 以前在京中,只能说他会骑马,现在属于是进阶到“骑术”的范畴了。 骑马与御马是两种不同的概念,骑马呢,就是能骑,骑经常骑的马。 御马不同,给个马就能上,就能骑,而且骑的很好,这叫御马。 现在齐烨骑的就是一匹军马,从未骑过的军马。 骑着马的小伙伴们也追了上去,一千个异族面面相觑,啥意思,这是跑着跟上去,还是继续溜达往前走? 奴兽回头大声叫嚷着,让族人慢慢走就是。 相比朵部,木鹿族人只是看向小鹿,见到胖姑娘不回头号令,大家继续走。 胖姑娘迈着两条树桩子似的大粗腿,一边走,一边和马上的季元思呲牙傻乐。 齐烨疾驰了不到一里地,马速还没彻底放开,慢慢拉动了缰绳。 军马不太好看,有些丑,满身杂色,大片灰白,和牛皮癣似的。 马速彻底放下来时,齐烨终于精神了,再无困意。 “回来的时候再爽一下。” 齐烨哈哈一笑,很享受这种纵马疾驰的感觉。 骑着马的孙功追了上来:“殿下好俊的骑术。” “就那逼样。” 齐烨语气不是很好,他或多或少猜到了孙功为什么要同行。 孙功夹了下马腹,插到旺仔右侧,与齐烨并肩。 “听闻殿下在南野大兴土木,建盖之事本将也不懂,只是先问问殿下,何时回京。” 齐烨觉得孙功挺逗的,来南地名义上是查吕元嘉身死一案,刚到地方,案子查完了,结果南关打起来了,这一看南关打起来了,赶紧集结沿途折冲府将士和屯兵卫辅兵,折腾一大通,好不容易到南关了,又被老白打发到涂州做冷板凳去了,从开战到结束,满打满算就出城一次,一件军功都没捞到,白折腾,和来旅游似的。 齐烨侧目看了眼孙功,不答反问:“涂州城中的京营都被太子殿下带回去了,你怎么没回去?” “助南军募兵,待六大营补齐了军卒再回京。” “哦。”齐烨似乎不是很在乎。 孙功犹豫了一下,笑容依旧:“募兵尚要些时日,想来那时殿下也应忙活完了,不如到时同行回京?” 齐烨微微看了眼孙功,没吭声。 被齐烨这么看了一眼,孙功讪笑一声,怀疑前者是不是知道太子临行前和他交代的事了。 小二离开时,除了找白修竹聊过齐烨的事外,也找过孙功这位柱国将军,保证齐烨的安全,一是尽量不要让齐烨出关,二是陪同齐烨一同回京。 孙功昨夜听闻齐烨要入山后,本想劝说,后来一想自己也劝不动,加上带着上千号人也不远跑,索性跟着一起了。 “大帅说殿下出关入林的名头是身负皇命出关办差,不知这差事…” “打猎。” “不是办皇差吗。” “奉旨打猎行不行。”齐烨猛翻白眼:“非洲大黑贝,欧美大洋马,双开门大冰箱,猎回去给陛下开开眼儿,管的着吗你。” 孙功楞了一下:“非、欧二州是何地,这双开门又是哪个州府?” “孤陋寡闻。” 齐烨误以为孙功是白修竹派来“监视”自己的,回过头大喊道:“加快速度,一刻钟后入山,快快快。” 队伍开始跑动了起来,这一跑起来,差距显现出来了。 山卒、木鹿族人、朵部族人,负重狂奔,压低身姿,跑起来的姿势有些怪异,不断加速脸不红气不喘,再看南野除了山卒外的辅兵们,队形马上散乱了起来。 这也是南军步卒的通病,操练中没有长途拉练,不太注重体力上的训练,多以耐力为主。 其他折冲府、边军也是这种情况,步卒结阵,即便冲锋也是短途,从未有过几千上万人一大早跑几公里这说法。 一是这样太耗体力,体力消耗的大,吃的就多,在物资无法保证下,将帅们操练军伍都会考虑体力问题。 二是没有太大必要,长途作战一般都是骑卒的事,步卒行军也就是抽调、增援等情况,很少能碰到。 齐烨望着落队的南野辅兵们,皱了皱眉,随即又看向山林之中,也不知在想着什么。 第523章 山林兽 入了山林就要下马而行,留下几个人看马,其他人进入了山林之中。 走在前方的齐烨顿感连空气都不一样了,潮湿、闷热,滑腻腻。 同行的汉人除了几个辅兵老卒外,都是第一次进入山林。 随着不断深入,林愈密,地势愈高,愈发感受到静谧而深邃。 盎然绿意令人心旷神怡,阳光透过参天大树的枝叶照耀到众人的脸上与前行的路上,忽明忽暗。 高耸古树延伸出的大大绿叶,交织在一起编织成了网,遮挡住了天空,遮挡住了阳光。 踏在厚厚的落叶上,大家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如梦似幻,稍不留神就会迷失方向。 置身于如同原始森林的山林中,颜色,仿佛有了味道,绿色,放眼望去皆是绿色,散发着勃勃生机的味道,散发着大自然恩赐的味道,也散发着难以察觉的危险味道。 旺仔展开了舆图,大家算是进入山林外围了。 齐烨扫了一眼舆图,这玩意他看的不是太懂,画的太潦草。 “少爷,两里外有溪。” “好,到那暂时休息一下。” 齐烨走的很谨慎,看似充满生机的山林中潜藏着无数危机,毒虫、疫病、各种大自然的陷阱,前朝多少军伍试图进入山林之中,又有多少人连敌人的面都没碰到就永远的倒在了山林之中。 奴兽来到了齐烨的身边,回头挥了挥手,花树带着十来个族人跑向前方,充当探马。 林中闷热异常,即便是生活在这里的异族们,走了片刻也是满头大汗。 越是朝着深处走着,越是幽暗。 脚下的路变的松软,奴兽蹲下身嗅了嗅鼻子,指向前方。 “怎么了?” “绕过去。” 奴兽说完后,神色自然的拉住了齐烨的手臂,走向左侧方向。 齐烨很快就明白原因了,原本前行的路上有着一团团藤蔓,落叶上覆着露水,下面则是又滑又软的泥浆,龚信抽出了阿卓腰间的长刀。 大腿粗细的粗支被劈砍下来后,龚信抬腿将粗支射了过去,正好竖着掉在了落叶中,随即缓慢的下沉着,片刻就被淹没。 齐烨略显后怕,也不知道算不算沼泽,光知道人要是不小心掉进去,很难挣脱出来。 来之前齐烨也稍微做了下功课,南关外的山林中日温差比较大,年温差小,夏秋多雨,雨量充沛,全年干湿季极为分明。 稍微绕了一下路,众人终于到达溪流边上了,周围的树木不算茂密,阳光照射下来,鸟语花香,颇有几分世外桃源的意味。 这种有活水源、视线极佳的位置,一般都是各部争夺的地盘,只不过因为处于山林外围,又距离南关太近,几乎无人涉足。 齐烨扯开了衣襟,蹲在了溪水旁边,没敢喝,哪怕一群山卒和朵、木鹿二部族人撅着个屁股在那畅饮。 顺着溪流上游方向望去,齐烨问道:“上游是不是有个瀑布啊?” 旺仔在舆图上找了一会,点了点头,倒是有,小瀑布,很远,十多里。 齐烨扭过头,无语至极。 木鹿族人中有好多女性,见到溪流竟然蹲那呢,有掀皮裙的,有洗脚的,有将半个脑袋插溪水里的,还有直接光着个膀子擦身体的。 山卒们还好点,习以为常,辅兵中的汉人们眼睛都看直了,不断吞咽着口水。 喻斌正好在这群老少娘们身后,本想给齐烨的水囊里灌点水,一转头,闹了个大红脸。 季元思倒是乐呵呵的:“山林中就是如此,若是在聚居地中,好多女子连衣裳都不穿,不着片缕。” “你怎地知晓?” “小鹿姑娘说的。” 喻斌面色古怪:“你二人整日聊的就是这些?” “自然不是,小爷又不是登徒子。” “那你们天天腻在一起聊什么?” “满月时,各部族人会进入木鹿的地盘,其中最勇猛的勇士可以率先挑选五个姑娘一起胡天胡地。” 喻斌:“…” 斌斌是读书人,不敢大大方方的看,他也不想看,齐烨则是摸着下巴直勾勾的望着。 “怎么这么多孩子?” 不少木鹿族人将脑袋插溪水里,脸上鬼画符似的图腾也被冲淡不少,齐烨这才注意到好多木鹿女性族人的年岁并不大。 旺仔和阿卓也看了过去,俩人的表情都有些莫名。 很多木鹿族人看模样才十七八,可能更小,好多人身上都是交错的伤疤,略显稚嫩的面庞、布满伤疤的以及肌肉线条分明的躯体,令人看起来觉得极为别扭。 之前齐烨还真没注意过这些木鹿族的女性,击溃了徐夙的大军后,木鹿族人一直在南野城外待着,只有季小鹿进入城中。 齐烨的眉头越皱越深,木鹿族人大部分都是女性成员,这些女性成员至少一半都是年轻的姑娘,二十岁上下,最小的可能只有十五六,十四五。 这些常年生活在山林之中的姑娘们,脸上并没有这个年纪该有的稚气与天真,而是某种狠厉,以及麻木。 直到这时齐烨才想起来,除了季小鹿,他似乎没有听到过这些木鹿族人们开过口说过话,更没有人露出过笑容。 奴兽注意到了齐烨的目光:“汉人不会让女子上战场,对吗。” “除非汉家爷们死绝了。” “山林中不是,最强大的勇士,会被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女人扭断他的脖子,当这个女人杀死最强大的勇士时,也或许会被一个七八岁的孩子用毒针插进她的喉咙,山林中,不分男子,女子,孩子,每个人都会杀人,男女老幼都会杀人。” 齐烨点了点头,徐夙大军攻城时,他的确看到了许多异族敌军中有女子,比例不高,但也绝不低,只是这些女子皮肤黝黑,身上又满是怪异的图腾、符文,一个个和野人似的,很难让人去思考为什么女人会上战场这种事。 木鹿族人擦拭过了身体,从随身携带的兽皮包里拿出了竹筒,倒出了不同颜色的粉末,用水浸湿后开始在裸露在外的皮肤上涂抹。 奴兽解释道:“每个部落都有不同的习俗,习惯,涂抹在身上后,许多蛇虫会避开,也可以令敌人惧怕。” “原来如此。” 齐烨想了想,决定还是不要尝试了,鬼知道那些粉末是用什么研磨出来的。 远处突然热闹了起来,齐烨循声望去,见到龚信竟然拎着一只像是猫头鹰的小家伙。 定睛望去,齐烨认了出来,灰林鸮,上体暗灰色,下体皮黄色。 上一世齐烨在野生动物园见过这东西,夜行性,白天通常在隐蔽的地方休息,晚上外出捕食,在树洞或岩隙营巢,食物来源基本上是鼠、蛙、昆虫,偶尔也会吃小鸟。 灰林鸮被龚信遏住了命运的后脖颈子,不断扑腾着。 老公从怀里拿出了肉干,喂了两下,灰林鸮慢慢变的乖巧了起来,也不扑腾了。 齐烨感慨万千:“灰林鸮都知道吃了别人的让人家玩,不像某些人,吃完后只想着回家。” 正当齐烨想要过去rua两下的时候,远处传来了大笑声,孙功手里抓着一米来长的大花蛇,抡的虎虎生风。 齐烨吓了一跳,见到孙功一边抡着蛇一边望着走,大骂连连,他最怕这种软体动物了,包括蚯蚓和泥鳅。 柱国将军孙功也不知是无知还是无畏,那大花蛇可能都有毒,被他抓着尾部都快抡出火星子了。 估计这条蛇做梦也没想到,作为冷血动物,有生之年还能燃一次。 “别离开我身边。” 齐烨紧张的对奴兽说道:“任何危险,你认为哪里有危险,哪里有任何危险,都要提前告诉我,尤其是各种蛇啊、虫啊之类的。” 奴兽没有嘲笑齐烨,认真的点了点头:“我保护你。” 第524章 动机 千人队伍,继续深入山林。 沿着潺潺溪流走向上游,齐烨左面是奴兽,前面是花树,右面是龚信,后面跟着旺仔。 孙功总想找齐烨搭话,后者很嫌弃。 老孙身上挂着一条蛇,没了蛇头,开膛破肚取了蛇胆,血淋淋的。 孙功想要带回去让军中的厨子给他做个蛇羹尝尝鲜,还邀请了齐烨。 齐烨连连摇头,军中厨子与王府的厨子一脉相承,主打的就是个色香味弃权,要多难闻有多难看,要多难看有多难吃。 奴兽走在齐烨的左侧,不经意间皱着眉头,倒是她大哥花树不如平日那般沉闷,进入山林后,脸上挂着痴呆儿一般的笑容。 “我记得当初在柳州时,你想回山林之中,哪怕是死,哪怕是成为一具尸体,哪怕是被鸟兽将你的尸体撕咬的支离破碎。” 奴兽微微点了点头,她的确说过这样的话,大家印象很深。 “那为什么要入关?” 这不是齐烨第一次问奴兽,之所以有第二次,是因为他对第一次的答案不满意,至少没有让他完全放下戒心。 奴兽反问道:“如果你会战死沙场,你希望的你尸体被带回京中吗。” “嗯,是的,京中有我的爱人,我的伙伴,我的家在京中。” “那你为什么不趁着活着的时候回去?” 齐烨哭笑不得:“我还有很多事没做,干嘛回去。” “死了,就可以回去了,不需要做任何事了,也做不了任何事了。” 奴兽展颜一笑:“你看出来了对吗,我不喜欢山林,可山林是我的家,你喜欢南关,因为你要做很多的事,可你如果死了,你要回家,哪怕你再不喜欢你的家。” 这话说的有些让人摸不着头脑,齐烨却听懂了,落叶归根。 奴兽向往关内,有遮风挡雨的房子,没有从黑暗中扑出来的猛兽,有温热饱腹的食物,没有睡梦中射来的毒箭。 人们活着时所向往的,所需要的,与人们死后所向往的,所需要的,不同,完全不同。 奴兽指向花树:“他不懂,因为他从未想过在你们的城中有一个家,从未想过在你们的城中寻找到宁静,从未想过在你们的城中获得自由。” “那你呢。”齐烨侧目:“你懂,可是你能确定吗,或是要问,你抱有希望吗?” “不,我不抱有希望。” “那为什么还归顺。” “我不对汉人抱有希望,可我对你抱有希望。” 奴兽低下头,轻声道:“朵部首领杀了我的族人,我跑出了深山,我以为我的哥哥死了,他没有死,他加入了另一个小部落,他复仇了,杀了朵部的首领,可我知道,早晚有一天他也会被杀,被另一个想成为首领的人杀掉。” “好。”齐烨扯了扯衣襟,愈发感到闷热:“山林中很残酷。” 奴兽深深看了眼齐烨:“你还是不相信我,对吗。” “相信,但有戒备之心,这是人的本能。” “我们与木鹿部都为你们汉人战斗过,用你们汉人的话来说,你应该一视同仁。” 齐烨哭笑不得:“你们朵部出五百人,木鹿部出五百人,怎么就没一视同仁。” “我们的箭囊中,是羽箭,木鹿部的箭囊中,是矢簇,铁箭头,你的弟子喻斌,进入山林后总是走在花树的身后,他的腰间有一把剑,很锋利的剑,你的手下,那些穿着黑色袍子的手下,他们总是用防备的目光看向我们朵部中最强壮的族人,当我们的族人无意中离开队伍时,你的手下会下意识摸向腰后,那里是弩,很厉害的弩,对吗。” “不错。”齐烨大大方方的承认了:“你很聪明,有着远超常人的敏锐观察力。” “可以告诉我,为什么不相信我们吗。” “因为你讨厌的不是山林,你讨厌的是朵部只有不到四千人,无法在山林中立足的四千人。” 齐烨转过头,幽幽的望着奴兽:“如果朵部是四大部落之一,你会说服花树带着族人投奔我们吗?” 奴兽沉默了,望着齐烨那双仿佛可以看透人心的双目,目光,终究还是避开了。 齐烨微微一笑,并不意外,这一番话连试探都不算,他早就知道了奴兽打的是什么主意。 “人总是要坦诚一些的,希望你也是。” 奴兽欲言又止,最终无声的叹了口气,算是默认了某些事。 “不要害怕,我承认我防备着你们,也承认更愿意接纳木鹿族人,不过防备只是防备,只要你不做出格的事,你不需要惧怕。” 齐烨的确是在区别对待,因为朵部与木鹿部本身就有着极大的区别。 朵部入了南野后,齐烨让喻斌和阿卓调查了解关于朵部的情况。 从反馈的诸多信息来看,朵部历来都是依附各大部落的小部落,这个小部落的首领总是变,谁都可以当,就仿佛一伙没人要的野孩子聚集在了一起抱团取暖一般,当老大的永远是那个最强壮的孩子,当出现更加强壮的孩子时,就可以将老大取而代之。 奴兽在关内生活过许多年,以最卑微的身份生活在最没有尊严的环境中,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她都在品尝着“恶”。 这才是齐烨防备她的缘故,奴兽,不是一个恶人,不是一个坏人,可在关内生活的那么多年,她身边充斥着卑劣的坏与极致的恶,试问,这样一个人,怎么会喜欢关内,岂会喜欢汉人,又如何能够向往关内的生活? 奴兽想要的不是关内遮风挡雨的房子,更不是什么温热的食物,而是一个靠山,一个可以为她提供遮风挡雨房子与温热食物的靠山。 她会回报别人的善意,但是需要率先感受到善意,这也是她的骄傲。 这样骄傲的人,当她有足够的力量,有许多族人,足以在山林中立足的族人,她不会进入关内,会依旧在山林中生活。 齐烨从始至终都知道,奴兽说服花树带着族人进入关内,与王君坦等王家人有关系是不假,但是关系不大,奴兽想要的,根本不是所谓关内稳定的生活。 看破不说破,还是好朋友,齐烨愿意做一个好朋友。 第525章 虎啸 齐烨并没有刻意降低音量,也没有避讳任何人。 二人的谈话,引来了不少人的瞩目。 阿卓与喻斌对视了一眼,明白了齐烨为什么要将奴兽和花树一同带出关了,或许是为了摊牌,或许是为了点明一些事。 相比云部,相比奴兽,季小鹿单纯的仿佛一张白纸,她最大的愿望就是有吃不完的食物,与自己的族人分享吃不完的食物,其他的,都不重要。 季小鹿突然离开南野,不告而别,是因她确定了有很多食物,吃不完的食物,因此她要离开,她要带着族人回来,带着族人一起吃这些吃不完的食物。 这是一种信任,信任季元思,信任齐烨,信任大家会善待她的族人,如同善待她一样。 当南关告急时,季小鹿带着族人冲击徐夙中军,原因很简单,如果徐夙的大军突破了南关,那么她就没有吃不完的食物了,徐夙也会伤害到她所在乎的汉人们。 奴兽,相信的是齐烨,认为齐烨是一个善良的人,给予她善意的人,可以庇护她,照顾她的人。 小鹿,相信的是季元思,认为季元思天底下最好的人,给予她食物的人,可以与她聊天,陪伴她的人。 可奴兽和花树所带领的朵部,在山林中并不会占有一席之地,季小鹿所带领的木鹿部,哪怕是回到山里中,依旧是四大部落,依旧会有很多很多的小部落依附他们。 “其实我很不喜欢这样的对话,不过我的事情太多了。” 齐烨叹了口气:“有一天,你会来找我,你会告诉我,徐夙是汉人,他可以号令山林诸部,我为什么不可以,对吗。” 奴兽闻言神情微变。 齐烨自顾自的说道:“之后你会告诉我,你会帮助我,只要有我的支持,南军的帮助,你们朵部也会号令山林,成为山林中唯一的王,当你成为了王,那么山林就会变成我们汉人的地盘,对吗。” 一听这话,身旁的小伙伴面色各异,纷纷看向奴兽。 感受到周围人的目光,奴兽终究还是点了点头:“你是我见过最聪明的汉人了。” “我并不聪明,因此我不知道当这一天来临时,你成为山林中唯一的王时,你还会是我的朋友吗,还会是南军的朋友吗,或是问,你是在利用我吗?” 没等奴兽开口,齐烨笑着说道:“不要急着回答,我只希望当有一天你要做出某些决定时,或者依旧坚信你已经做过的决定时,你要想起一件事,想起当初我放了你是因出于善意,而你带着族人归顺我,是为了回报我的善意,而非是为了利用我,至少,不应该只是为了利用我。” 走在前面的花树回过头,望向奴兽,黝黑的面庞红彤彤的,不敢看向齐烨,不敢与齐烨对视。 花树的表现,令齐烨身边的人面露几分怒意。 喻斌倒是深深看了眼花树,如果云部真的是打的这个主意,看样子,花树比奴兽更加好“控制”。 “继续走。” 齐烨打了个响指,笑着,笑的很开心。 他坚信善意会获得回报,愿意释放善意,当善意得到回报时会有一种很温暖的感觉,他喜欢这么做。 上一世,付出善意是有代价的,人们害怕表示善意,就比如他齐烨,宁可去扶从大货车上滚落下来的钢卷,都不敢去扶倒在地上的老太太。 早已见惯了人心冷暖的龚信,苦笑摇着头。 同为异族女,同是可以号令族人,龚信给小鹿姑娘取了姓氏,却从来没有多看过奴兽一眼。 “殿下。”奴兽突然展颜一笑:“你刚刚说了,那一天还没有到来,我也没有做那种决定,所以我们还是朋友,对吗。” “如果你没有做出那个决定…” 齐烨摇了摇头:“你会如同以往那般称我为小柿子,而非殿下。” 奴兽的笑容戛然而止。 齐烨叹了口气,自己的摊牌,反而令奴兽下定了决心,得不偿失。 不过他也没太过担忧,人是需要互相了解的,建立信任需要一个过程,很长很长的过程,希望当这个过程结束时,奴兽会坦诚相待。 齐烨不够聪明,远远不够,可也不傻。 天下间没有无缘无故的爱,更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任何爱恨总要有个由头,有个起因。 奴兽要带着族人入关,理由很令人信服,齐烨救了她,能给朵部族人一个归宿,一切都说得通。 每个人都是这么想的,对奴兽没有任何防范之心。 唯独齐烨,小伙伴们考虑的都是善,而只有齐烨考虑的是恶,奴兽在关内所经历过的恶。 试想一下,这些“恶”,会令哪怕是一个最为纯粹最为天真善良的女子变成什么模样? 齐烨坚信,只有当过猴被戏耍的人,才有决心做耍猴人,很多看似“罪大恶极”的人,又何尝不是被伤害时感受到了最大恶意,最终下定决心去做“至恶”之事。 齐烨将话说开了,告知奴兽他不是一个傻子。 奴兽沉默着,感觉仿佛自己赤身裸体待在齐烨身边一样,一切的一切,都被齐烨看穿了,毫无保留。 队伍变的更加沉默,就连没心没肺的季元思都难免紧张了起来。 小舅子在季小鹿耳旁低语了几声,之后小鹿姑娘打了几个手势,身后的木鹿族人开始与朵部族人保持距离,脸上满是没有任何掩饰的防备之意。 长长的队伍沿着溪流向上走着,一声虎啸之声传来。 齐烨吓了一跳,四下张望着,司卫们齐齐将手弩掏了出来。 龚信双眼放光:“山林外围也有虎兽?” 看的出来,老龚很激动。 汉人们倒是很紧张,二部族人却是习以为常,如果是落单听到了虎啸之声,第一反应就是跑,往回跑,离开老虎的地盘。 山林各部的主要食物来源就是捕兽狩猎,家常便饭的事,现在上千号人,就算遇到老虎了又能怎么样,打不死它还撑不死它吗。 “抓了。”孙功也挺激动,激动抽出腰间的长刀:“这虎皮,本将要定了!” “声音是从那边传来的。”齐烨指向西南侧:“孙将军一路顺风,自己去。” 孙功:“…” 齐烨乐呵呵的怂恿道:“上啊,精神点,别丢份,你可是柱国将军。” 孙功老脸通红:“本将虽是勇猛无双,可毕是猛虎,本将若是单打独斗,只有七成把握。” 齐烨竖起大拇指,满面揶揄之色,还七成把握,七分饱。 第526章 伏虎 对于“打虎”这种事,齐烨没有任何兴趣,入山是过来踩点的,没事撩闲人家老虎干什么。 这种猛兽的确有着极强的领地意识,它是虎,可它不是真的虎,上千号人,真要是虎了唧的话早就扑来了,而不是用虎啸之声试图驱赶大家,大家井水不犯河水,各走各的呗。 孙功,齐烨倒是能劝说,龚信他可劝不了,老头袖中戒尺露出了半截,寒光闪闪。 “剑来!”老头一把抽出喻斌腰间佩剑,摩拳擦掌。 齐烨连忙说道:“借剑就借剑啊,别搁那侵犯人家版权。” 喻斌很闹心,就腰间挂着这佩剑,大家都用过,除了自己。 龚信叮嘱道:“待老夫片刻,去去就来,你等莫要跟着,若是人多再吓跑了那虎儿。” 齐烨张了张嘴,称呼猛虎为“虎儿”,由此可见一斑,在龚信眼里,老虎应该也就是大一点的橘猫。 直到拦不住,齐烨也没开口,任由龚信左手抓着戒尺,右手拎着长剑,猫着腰钻进林间。 一看龚信去了,孙功也带着亲随跟上了。 齐烨郁闷不已,只能带着小伙伴和司卫们也跟了上去,大部队留在原地等候。 除了艺高人胆大的旺仔和阿卓,别说司卫了,就连喻斌都有些紧张,大家都没见过老虎,只是听说过。 齐烨追着孙功,孙功追着龚信,五十来号人,都将兵刃与长弓拿在了手中。 走了大约半里,龚信停下了,弯着腰,伸直右臂拦住了大家。 齐烨跑过来后,定睛一看,腿肚子有些转筋了。 面前是个小土坡,最上方有一个褐色的岩块,一头体型庞大的吊睛白额虎弓在那里,粗重的喘息声如同发动机一样嗡嗡作响,和帝王引擎似的。 孙功身旁的亲随齐齐挽弓拉弦,紧张的要命。 孙功啧啧称奇:“这虎儿怎地不怕人呢?” 齐烨:“…” 刚刚齐烨还觉得孙功酷喜吹牛b,现在才知道了,这家伙不是吹牛b,而是纯纯的傻比。 “肥嘟嘟的看着就喜人。”季元思担忧的说道:“荒郊野岭深山老林,这虎儿要是碰到猛兽该如何是好?” 齐烨看了眼,他以为孙功就够天下无敌了,没想到小舅子比孙功还der。 看了季元思,齐烨又看了眼龚信。 “还是头一次见这凶兽。”阿卓低声问道:“龚先生当真能够以一己之力制服这凶兽?” 齐烨没吭声,不太确定。 之前在南庄的时候,龚信没事就上山“画画”去,他死活是想不通,人类是怎么可能制服猛兽呢? 龚信还不是干死猛兽,而是制服,制服可比杀死猛兽难上无数倍,你打死它,行,但是你想打服它,那得必须是碾压一般的战斗力,让猛兽觉得生无可恋了,绝望了,投降好过挨揍到死的那种碾压式战斗力。 现在一看那猛虎,那体型,那獠牙,那吨位,齐烨光是看一眼都觉得哆嗦,这种猛兽根本就不是人类能单枪匹马对付的了的。 正当齐烨寻思要不要让大家放箭的时候,龚信站了起身。 “莫要轻举妄动,老夫会会它。” 一语落毕,龚信顿如出膛炮弹一般射了出去。 那猛虎一看有人冲了过来,本就凶性十足,随着一声响彻山林的虎啸传出,猛地扑了过来。 这一刻,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里。 眼看一人一虎就要碰到,龚信双脚一点,如同投林乳燕拔地而起,轻轻一跃跳在了右侧的粗壮树杈上。 猛虎一个急停,没等反应过来,龚信突然丢出一个油纸包,墨色的粉末几乎覆盖住了猛虎的全身,飘扬而下。 随着粉末落下,龚信和机器猫似的,也不知道从哪掏出来一个指结大小的圆球,还连接着某种缠绕成绳的金属丝线。 龚信抡了两圈后猛地用力投出,圆球正好缠在了猛虎的脖颈处。 齐烨连呼牛b,光听说套马的牛仔和汉子,头一次见到套虎的老头。 将另一颗铁球甩到树干后,龚信落到地上,疾驰几步后再次跳起,又是两个铁球丢出。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那猛虎就如同被杰瑞玩弄于股掌之中的老汤姆,一爪子没拍出,脖颈、左爪、右后腿都被缠住了。 一时之间兽吼连连烟尘弥漫,龚信数次跳到地上,绕着猛虎不断奔跑,每当快接近时再跳到树上,接连反复数次,看的众人心惊肉跳。 那骇人猛虎不知不觉间已被长绳缠了十余圈,越是挣扎勒的越紧,勒的越紧越挣扎,越是挣扎,龚信越是兴奋。 也不知那药粉是什么做的,猛虎吼声越来越小,挣扎的幅度越来越小。 就是几个呼吸的功夫,猛虎如同喝醉了酒一样吼声有些无力,如同卖萌一样摇头晃脑站立不稳。 树上龚信露出了笑容,双腿发力从而天降,袖中戒尺露出了全貌,重重呼在了猛虎的后脑上。 落在地上的龚信没有任何停留,飞身倒退十余米,紧握右手佩剑。 猛虎的运气很好,挨了一逼兜子…挨了一尺兜子,加上药粉的作用,终究还是撅那不动弹了。 但凡这头猛虎还能坚持的话,龚信绝对会跳过去绕两圈然后抽冷子将佩剑刺进其后脑之中。 齐烨张大了嘴巴,不断的吸着凉气,他终于知道龚信为什么管猛虎叫“虎儿”了。 即便龚信上蹿下跳、即便这老头借助了某种药粉、即便还使用了全球绳索、即便冷不丁一看感觉手法很卑鄙,可结果却是不争的事实,这看起来弱不禁风的瘦老头,给一头猛虎干趴下了! 大家,知道老龚很猛,之前守城的时候就见过其身手了。 大家,也都知道这老头以前在南庄的时候没事就给猛兽猛“作画”。 可现在亲眼所见后,还是震惊的无以复加。 齐烨“叕”告诫了自己一番,以后没事少招惹老龚头。 不止齐烨这么想,阿卓也是。 唯独季元思,满面不屑,低声道:“这老东西可真鬼,竟是下三滥的手段。” 齐烨:“你行你上。” 季元思:“我不上。” “那你吹什么牛b” \"我叫小鹿姑娘上。” 齐烨:“…” 第527章 遇敌 等齐烨等人回到溪边的时候,两手空空。 龚信背着手,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孙功满面遗憾之色。 阿卓则是嘟嘟囔囔的,那“虎儿”一看就好吃,肥嘟嘟的,浪费了。 猛虎被放了,因为龚信很失望,刚刚凑过去看了一眼后发现是只“公虎”,扒拉半天。 虎,老龚碰到过四头,全是公的,也都画过了,既然又是公的,那就没什么作画的价值。 没价值,龚信收了“法宝”就离开了。 孙功没好意思扒皮,这头猛虎是龚信的战利品,老龚不吭声,他这柱国将军也不好臭不要脸去扒皮。 齐烨倒是无所谓,虽说老虎身上全是宝,可这山林之中老虎多的是,大家现在是来踩点的,不宜耽误太多的时间。 往回走的路上,齐烨看龚信的眼神有些怪怪的,越看这老头越觉得有点像是采花贼,动物界…不,猛兽界的采花贼,专挑雌性猛兽下手。 继续沿着溪流向上走,齐烨拿出了小册子,唰唰唰两笔,写了个大字,虎、蛇。 “姐夫。” 季元思凑了上来,不解的问道:“咱为何要入山林啊?” “找小动物。” “小动物?” “兽。” “明白了,吃?” “养。” “养?” “嗯,大量养殖。” 季元思想了想:“那不还是为了吃吗。” “可以这么说。” 齐烨刚说完,一旁的龚信出手如电,袖中戒尺甩出,十米外的草丛中喷出了一道血溅。 众人齐齐望去,一只肥肥的灰色野兔被枭首了,尸首分家。 一个司卫屁颠屁颠跑了过去,捡起戒尺和无头兔尸跑了回来。 要么说司卫对不得他们的高薪,这家伙先是将戒尺用溪水冲刷了一下,再用衣角擦干净后这才还给龚信,满脸狗腿子的笑容。 齐烨刚想吐槽,龚信接过戒尺,先是看了眼神色莫名的奴兽,再看了眼吞咽了口水的花树,原本平静的双目带着几分冷色,扫过二人后这才将戒尺收回袖中。 有的人,善于说,比如齐烨。 有的人,懒得说,用行动,不,用实力证明一些事。 要么说人家老龚是高人呢,换了旺仔、阿卓、季元思之流的,见到奴兽似乎想要利用齐烨,肯定是逼逼赖赖一大通,你别嘚瑟啊,嘚瑟的话咱就火拼如何如何的。 龚信不说,甩出戒尺,出手如电,灰兔尸首分家,之后又微微看了眼奴兽与花树二人,一切尽在不言中。 只是最终承受一切的,终究还是那只肥嘟嘟的灰兔,人家也没招谁惹谁。 或许是灰兔的血腥味,远处树干上出现了几道黑影穿梭着。 齐烨仰头望了过去,着实没想到山林之中还有猩猩。 也不知道是什么品种的,挺黑,挺…挺猩猩的。 山卒们看向齐烨,意思是询问要不要射下来。 齐烨摇了摇头,他觉得猩猩这种生物进化的挺有趣的,就说其智商,进一步上班,退一步上桌,现在属于是正正好好,比猴子强不少,尤其是比峨眉山的猴子。 大家的位置距离边关不算远,舆图比较详细,标记的位置几乎没有误差,众人很快就到了溪流上游,也见到了瀑布,小瀑布。 山卒与朵、木鹿二部们快步跑了过去,站在水中清洗着身体,较为激动。 “休息半个时辰。” 齐烨叫了一嗓子,随意找了个阴凉的地方坐下,拿出小册子,不是很满意。 小动物太少了,这一路走来,大部分都是蛇虫,除了被龚信给蹂躏了一顿的老虎外,只碰到几只野兔和野鸡。 兔是灰兔,倒是能养,齐烨没养过,但是听说这玩意挺邪乎,用心去养,养一只死一只,往那一扔不管的话,一生一大窝。 野鸡应该是红腹锦鸡,长的是好看,没二两肉,还难伺候,没什么大规模养殖的必要,都不够费劲的。 “奴兽。”齐烨朝着正在和花树窃窃私语的奴兽招了招手:“来,问你点事。” 奴兽跑了过来,坐在了齐烨的旁边。 “山林有野猪吗。” “野猪?” “就是…”齐烨连说带比划:“大鼻子,圆圆的,长着两只獠牙,大嘴唇子撅撅着和特么专家似的,身上的毛很硬…” 奴兽:“豨?” “对对对,就是这个叫法,南地这边叫豨是,山林中有的话哪里比较多?” 奴兽指向东南方向。 “太好了。” 齐烨叫旺仔将舆图拿了出来,奴兽指明了几个位置。 “不算白跑一趟。” 齐烨的脸上露出了笑容,野猪肉虽然不好吃,可胜在好养,优点很多。 适应性强,圈养放养都可以。 抗病力也很高,如果是圈养的话,几乎不用担心生病。 尤其是合群性,一旦驯化成功也可以变得很温顺,并且食性很杂,什么都吃。 “斌斌。” 齐烨又叫了一嗓子,喻斌跑了过来。 “记得回去提醒我教你养猪,养豨。” 喻斌已经知道齐烨为什么入山了,只是听到养豨,有些一头雾水。 “回去之后先组织一个抓猪队,抓小的,月龄不大比较容易驯化,回去用二比八的比例和家猪混养在一起。” 喻斌听不懂,只能同样拿出个小册子唰唰唰的记着。 之前齐烨在京中的时候就想搞养殖来着,养猪。 大康朝很少有养猪的,出肉少,吃的还多,精力旺盛不好养,口感带着点骚气。 归根结底就是没煽的事,齐烨当时想着弄几个养猪场,一定赚钱。 只是后来算了笔账,养猪是赚钱,但是没有搞娱乐行业赚钱,京中的有钱大佬们,尤其是那些公子哥们,可以一天不吃肉,但是不能一天不撩闲姑娘,之后这事也就作罢了。 现在南关都是穷苦哈哈军伍,缺的是肉,不是姑娘,当然,也缺姑娘,不过当务之急还是肉食问题。 “猪,大量养,鸡鸭鹅,也要养…” 说到一半,齐烨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 如果是搞养殖的话,如果是搞养殖以养猪为主的话,那么自己…往山里跑个屁啊,找人买小猪仔去就结了呗,在这瞎折腾什么呢。 刚要问问奴兽山林中还有什么能养的,几声微不可闻的鸟叫声传来,奴兽神色微变。 “这里有还有其他人。” 齐烨霍然而起:“戒备!” 第528章 山中流民 出关入山,即便只有千号人也会外放探马,鸟叫就是传递信息的方式,代表发现了不知身份的人。 众人齐齐抓起了兵器,如临大敌。 山林之中要么不斗,要斗就是死斗。 没有下水的司卫们,第一反应就是掏出手弩以齐烨为中心围成两圈。 浑身湿漉漉的山卒倒是结成战阵了,二部族人则是各个姿势怪异压低身姿,减少被箭矢射中的几率。 平常很听话的季小鹿,看都不看齐烨一眼,大手一挥,带着族人就冲进了密林中。 “太没组织,太没纪律了!” 齐烨叫了一声,狠狠瞪了一眼季元思。 季元思:“???” 朵部族人看向花树,花树看向奴兽,奴兽看向齐烨。 山林中没什么视野开阔之说,全是树,说被伏击就被伏击,不同的人马撞在了一起要是干架的话,就看谁反应快率先出手占得先机。 孙功也看向了齐烨,这位柱国将军久经战阵,守城战、攻城战、恶仗、烂仗都打过,唯独没打过丛林战。 齐烨也是服了,都看本世子干嘛。 要么说还是人家老龚专业,和灵猫似的蹭蹭蹭窜到树上了,动作很潇洒。 远处传来了几声吼叫,奴兽对齐烨说道:“不是敌人,我们过去。” 专业的老龚,和灵猫似的,蹭蹭蹭窜回地面,动作依旧很潇洒。 齐烨也听不懂那几声吼叫是什么意思,留了个心眼:“不是敌人就原地等候。” 等了片刻,小鹿带着不少族人回来了,身上也没什么血迹,季元思连忙跑过去,二人连说带比划的交流着。 “姐夫。”季元思回头喊道:“百余人,多是幼童,没有兵刃。” “孩子?” 齐烨一头雾水,抬腿走了过去,发现季小鹿脖子上那条挂着馕饼的项链没了。 不等齐烨开口,季小鹿突然拉住了前者的胳膊,不由分说就往前跑。 齐烨差点没被扥倒,跌跌撞撞的被拉了过去。 “哎呀男兽授受不亲,成何体统,赶紧撒开。” 齐烨连忙挣脱了小鹿,生怕自己被抡出去。 一群人都跑了过来,跟了没两步,在百丈开外果然见到了一群孩子,围坐一大圈,还有一个老妪,唯一站着的人。 无论是老妪还是这些孩子们,身上没有武器,一个比一个瘦弱,最大的也就十一二岁,小的可能六七岁,甚至五六岁。 一个老太婆,外加百十来个孩子,各个骨瘦如柴,脸上和皮肤上也没有涂抹任何图腾图案。 木鹿族人将这些孩子围了起来,手里抓着长刀。 “怎么回事?”齐烨眉头紧紧皱在了一起:“距离边关如此之近,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孩子出现在这里?” 季元思看向季小鹿,面带询问之色,后者紧紧咬着嘴唇,总是有意无意的看向齐烨。 就在这时,唯一一位老太婆站起身,季小鹿喊了两声,老太婆颤颤巍巍的走了过来,双手呈着那条季元思送给小鹿的项链。 项链上,原本挂着好多馕饼,馕饼,没了。 老妪很老,老到了无法猜测年纪的模样,走到季小鹿面前时匍匐在地,嘴里低声说着什么,最后跪在地上,努力的朝着天空伸直手臂。 季小鹿低着头,与老妪交流着什么,齐烨等人听不懂,唯独季元思能听懂个一言半语。 “姐夫,她说她…她说什么,小鹿姑娘说什么,二人说着什么。” “你歇会。” 齐烨将季元思扒拉开,望向那些孩子们,面色莫名。 他已经隐隐猜到了这些孩子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老妪说完了,又匍匐在了地上,将脸紧紧的贴近地面。 就在此时,十来个孩子也站了起来,都是岁数相比来说较大的,也就十一二那样。 司卫再次将齐烨围了起来,这些孩子跑到老妪身旁,也是匍匐在了地上将脸贴在地上。 齐烨推开司卫:“这是什么意思?” 季小鹿转过头,又低下了头,伸手抓着齐烨的袖子,只是那么抓着袖子,不开口。 奴兽叹了口气:“如果用你们汉人的话来说,他们是流民。” 一听“流民”二字,季元思的面色有些莫名,望着那些孩子不知在想着什么。 奴兽解释道:“他们的族人被征召到了蒙族,战争结束后,他们被放逐了。” “放逐是什么意思?” “聚居地被一个依附月神部的部落占领了,灰鹰部,灰鹰部将他们放逐了,因为这些孩子会消耗大量的粮食,男孩无法在短期内成为战士,女孩无法成为母亲,他们只能被放逐。” 阿卓眼眶微微抖动了一下:“他们原本的族人都战死了?” “不,他们的族人起初并没有响应蒙族的战争征召。” 奴兽摇了摇头:“他们的族人是被逼迫参加战斗的,徐夙,蒙族,逼迫他们的族人踏上战场,很多小部落都是。” 阿卓的面色有些不好看:“徐夙战败后,那些溃兵占领了他们原本的聚居地?” “是,在东南侧五百里外。” 齐烨倒吸了一口凉气:“战斗结束才多久,去掉溃兵进入山林到他们部落的路程,这就是说,他们…用了不到五天的时间走出了五百里,每日将近一百里路?” “是的,没有人会收留他们,每当战争结束后,大部落会吞并小部落,小部落会联合起来反抗大部落,所有的孩子,老人,都会被遗弃,被放逐,在山林中自生自灭。” 顿了顿,奴兽低声道:“一百零八人,你见到了一百零八人,来自两个不同的聚居地,原本,他们有四百二十人。” 季元思不由问道:“其他人呢?” “死了。” “死…”季元思眼眶暴跳:“都是孩子,都死了?!” 奴兽没有吭声,沉默就是回答。 季元思看向齐烨,低声吼道:“姐夫,带他们回去!” 喻斌冲着季元思摇了摇头:“三思后行。” “你他娘的才三思后行!”阿卓看向齐烨:“带他们回去!” 喻斌看向孙功,后者叹了口气,没敢轻易开口。 齐烨能在南野接纳朵、木鹿二部,是因为这二部族人帮着南军守了城,从头到尾也没打过边军。 可这些孩子的族人,爹娘,亲族,不管是被迫的还是出于什么原因,他们踏上过战场,与边军做过战,不说边军怎么想,就说这些孩子,对这些孩子来说,他们的亲族都死在了南军的刀下,说南军是他们的杀父杀母仇人都不为过。 见到齐烨不吭声,季元思攥着拳叫道:“姐夫,你倒是说句话啊!” 齐烨叹息了一声:“说什么。” 季元思:“姐夫!” 阿卓:“义父!” 齐烨:“…” 就在此时,异变突生,匍匐在地的老妪突然怀里抽出一支断箭,箭头沾染着血迹很锋利的断箭。 第529章 姐夫、义父 一切发生的太快,龚信第一个反应过来,左脚已经踏出了半步,袖中戒尺寒光夺目。 可接下来的一幕,又令龚信彻底愣住了。 握着锋利短箭的老妪,并没有伤,或者是说没伤大家,而是将断箭刺进了了自己的胸膛。 众人大惊,只有季小鹿、奴兽、花树等人无动于衷。 老妪倒下了,身旁的另一个孩子抽噎着,抽出了断箭,对准了自己的胸膛。 龚信神色大变,一甩长袖,断箭飞了出去。 那些年岁较大的孩子见到断箭掉在地上,扑了过去,龚信叹了口气,一人一脚,全都踹成滚地葫芦。 齐烨猛然转过头,冷冷的望着季小鹿:“他们在干什么!” 季小鹿指着地上老妪的尸体:“她,走不动了,她,祈求食物,她,要将食物让给她的孩子,她,要让她的孩子吃了食物,坚强的活下去。” 奴兽接口道:“为了族人牺牲而死之人,会化为庇护鬼魂,鬼魂可以为一个人抵挡一次灾难,她愿意化为庇护鬼魂,庇护木鹿族长,作为交换,木鹿族长会给那些孩子一些食物,而他们…” 奴兽指向那些原本也要用断箭刺向自己心脏的孩子们:“他们也愿意化为庇护木鹿族长的鬼魂,换取更多的食物给他们的弟弟与妹妹们。” 齐烨顿时大怒:“全他妈捆起来,谁再敢轻举妄动给我踢!” 司卫和辅兵们顿时扑了过去,季小鹿见状大惊,刚要有所动作,齐烨突然一马鞭抽在了小鹿的肩头上。 木鹿族人无不大怒,奴兽顿时大声呵斥着什么,云部族人齐齐抽出腰间兵刃,气氛顿时剑拔弩张了起来。 齐烨冷冷的看着季小鹿:“我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你能听懂,你既然能听懂,还任由这老娘们与一群傻比孩子死在你面前?” 原本双眼带着几分怒火的季小鹿,听到齐烨这么说后,如同犯了错的孩子,低下了头,其他木鹿族人也老实了下来。 齐烨指着老妪的尸体吼道:“她是这群孩子最后长辈了,你就任由她死在你面前,只是为了换一些吃食?” 奴兽轻声说道:“殿下,她…” “你他妈住嘴。”齐烨扭过头,破口大骂:“你也能听懂刚刚他们在说什么,你也知道那名老妪要自杀,你同样无动于衷!” 奴兽也低下了头,一言不发。 齐烨气的胸膛起伏不定,一个走路都颤颤巍巍的老婆婆,领着一群瘦的皮包骨的孩子们,为了换取一些食物,年纪最大的,要死,然后是年纪大的孩子,同样是孩子,也要死,只是为了一些食物! “姐夫。”季元思攥着拳头,声音中带着几分哭腔:“小弟也做过流民,姐夫你还记得吗,小弟也做过流民的,家姐,阿姐也做过流民的。” 阿卓单膝跪地,施了军礼:“殿下,可还记得初识…” “行了行了,记得,你要照顾那些军中袍泽的遗孀才…闭嘴。” 齐烨心里如同堵着一团火一样。 他无法忍受这种事情发生在自己的眼前,听说过,听别人提及过,谈论过,与发生在眼前,完全是不同的感受。 那些围在一起的孩子们,上百个孩子们,好多赤身裸体,腿上满是伤口,皮包骨的躯体是那么的瘦弱不堪。 孙功叹了口气:“都是可怜娃,给他们一些吃食。” “然后呢。”齐烨淡淡的问道:“叫他们吃饱了喝足,继续在山林中游荡,自生自灭,被野兽啃食。” 孙功瞳孔猛地一缩:“殿下莫不是要将他们带回去?” 齐烨没吭声。 孙功急了:“本将非是迂腐之辈,可这些幼童皆是番蛮之子,其亲族多是死于南军之手,若是带入关内无异于养虎为患!” 齐烨没搭理孙功,看向季小鹿:“问他们,如果他们的爹娘在天有灵,是希望他们健康成长娶妻生子安康一辈子,还是带着仇恨活下去,死于仇恨,毁于仇恨。” 季小鹿看向奴兽:“在天有灵,怎么说?” 奴兽:“…” 花树突然叫了起来,一边叫嚷着,一边走向那些孩子,恶狠狠的。 孩子们满面茫然之色。 吃了一次亏的齐烨连忙问道:“他在说什么。” 奴兽:“花树说…” 齐烨:“你闭嘴,让小鹿说!” 季小鹿似乎有些惧怕齐烨了,低着头翻译道:“他说,他们的亲人,是死在了蒙族…蒙族的手中,蒙族,逼迫…他们的亲人去送死,汉人…是为了保护他们的亲人,去杀…杀人…” 季小鹿磕磕巴巴的翻译着,同样失去过除了妹妹外所有亲人的花树,越是叫嚷越激动。 事实上花树率领的朵部,本身就没有任何传承,最早收拢的也是如同流民一样无家可归的各部族人,被放逐之人。 “我的哥哥…”奴兽低声说道:“如果殿下今日不在这里,没有任何汉人在这里,我的哥哥,一定会带他们离开的,将他们养育成人,他与我不同,殿下,他真的与我不同。” 齐烨鬼使神差的问道:“如果是你呢,你会救他们吗。” 奴兽愣了一下,没有马上开口。 齐烨露出了笑容:“犹豫是好事,至少你犹豫了,不是吗。” 说完后,齐烨大手一挥:“既然无家可归,那就给本世子当苦力去,全部带走,谁敢轻举妄动就捆上,捆上还敢折腾的,给我揍!” 见到齐烨拍板决定了,阿卓与季元思相视一笑,随即让司卫们将食物们分发给这些孩子。 花树走了回去,左手扶住胸口,呲牙露出傻乎乎的笑容。 齐烨猛翻白眼:“什么意思。” “山林中的神灵,会保佑你的。” “不如保佑本世子尽早多搞些吃食养你们这群饭桶,靠。” 齐烨撇了撇嘴,刚要和大家研究要不要继续深入山林的时候,一群孩子们突然低声交流了起来,紧接着一个岁数很小的孩子不顾其他人阻拦,突然跑了过来,冲着季小鹿不断比划着。 齐烨:“又怎么了?” 季小鹿转过头,欲言又止:“你可以再用鞭子打我一…不…” 小鹿姑娘掰着手指头,似乎是在计算着什么,然后又低头询问着那个孩子。 俩人嘀嘀咕咕了半天,季小鹿看向齐烨,呲牙一笑:“七下,再打我七下。” 齐烨张大了嘴巴:“还有?” “好多,好多好多,他们…在山上见到的,快要饿死了。” 季元思:“姐夫~~~” 阿卓:“义父~~~” 齐烨:“马勒戈壁!” 第530章 关墙之忧 越州城头上,白修竹穿着一身儒袍,满面笑容。 “公输哥哥是大才,可要保重身子,多日不见怎地变的如此憔悴。” 穿着一身粗布衣裳的公输甲闻言苦笑不已:“制器一道可不是有两把力气就成的,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如今冶艺营看似人手充裕,可多是榆木脑袋,尤其是你这六大营送去的军伍,蠢,蠢不可及,老夫哪有片刻歇息,即便是入了夜也要多加调教才是。” 见到自己麾下的“知识分子”被骂做蠢不可及,白修竹顿时急了,怒不可遏。 “他娘的一群狗才,公输哥哥莫要气恼,将他们叫回来,抽上十鞭子就开窍了,若是再不开窍,每日十鞭子,每人每日!” 说完后,白修竹小心翼翼的看向公输甲,深怕老公输“退货”。 “若是这般容易便能开窍,老夫也无需日夜教导了。” 公输甲从怀里拿出了布尺:“殿下不会久留,老夫也不会久留,我等离开南关之前,少说也要教授出个二三十人,这二三十人怎地也要学会如何打制手弩、转轮机、城床弩三样军器。” “是,是是是。” 白修竹小鸡啄米似的点着头:“有劳公输哥哥,一切有劳公输哥哥了。” 正好二人走到了一架老式守城弩旁边,公输甲满面嫌弃的踹了一脚:“先秦时就用的老货,如今也还用着,难怪你南军动不动就死战。” 平日里将这些守城弩视若珍宝的白修竹继续点着头:“公输哥哥说的是,说的是啊。” 公输甲从怀里掏出了布尺,蹲下身开始丈量了。 “这些粗活怎地还劳烦公输哥哥亲自来,李蛮虎,滚过来!” “不可假手他人。”公输甲摇了摇头:“关乎你南军军伍,关乎守城,哪里有小事,短了半寸,莫说转射机,便是城床弩掷弩时都会差上数丈,固于城墙需严丝合缝,不可有半点马虎。” 白修竹接着连点,连呼是是是,他就喜欢公输甲这既古板又专业的模样,忒有魅力了。 李蛮虎跑来后,老白打了个眼色,前者连忙让人将茶水端过来,还取了把纸伞。 老白和个小迷弟似的,一口一个公输哥哥,还得撑着伞给公输甲遮阳。 专业上的事,公输甲历来是一丝不苟的,用布尺一一丈量了马台后方的城齿后,摇了摇头。 老公输这一摇头,老白心里就得一哆嗦。 “公输哥哥,这是…” “这南关城墙是前朝开朝时所建,有些年头了。” 提起这事,白修竹只能报以苦笑。 是有些年头了,年头久不说,修葺的次数也少,若不然岂会被几头战象撞毁。 公输甲望向东侧还未修葺完毕的城墙区域,又是摇了摇头。 从他的专业眼光来看,城墙可以翻新,但是不能修,尤其是大修,越修越不牢靠,工料用的不一样,修补过后反而不如之前牢固。 事是这么个事,这是关墙,不是积木,也不可能破损了几处就推倒重新建盖。 老公输将几处城墙尺寸记录好后,微微颔首:“老夫这便回去了。” 白修竹见缝插针:“不如在帐中吃过再回去?” “不劳大帅费心了,我家恩公已是去了足足四日,老夫心忧至极,还是在南野城中等候为妙。” 二人客气了一番,白修竹亲自将老公输送上了马。 公输甲刚要离去,终究还是没忍住:“白大帅,有句话老夫也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公输哥哥有话直说便是。” 公输甲又翻身下了马,指向城墙:“这城墙,修这城墙,耗费大量人力物力,与其如此,不如再建新墙,战事,老夫不通,老夫只知倘若有朝一日异族再是攻关,倘若还是那巨象冲城,被毁的可就不是城墙一隅了。” 白修竹闻言一惊:“公输哥哥的意思是…” “风吹日晒雨淋,年头久,一修再修,一补再补,这城墙早已不堪重负,尤是那西东两侧,莫说冲城,怕是再过几年多站些人都要坍毁。” 白修竹吓了一跳:“竟到了如此地步?” “怎地?”公输甲眯起了眼睛:“你不信老夫。” “岂会,岂会,岂敢。” 白修竹连忙摇头:“公输哥哥说是,那就一定是了。” 别人的话他可以不信,公输甲的话,他是百分百相信,确信,坚信。 “这可如何是好。” 既然信了,肯定要担忧,白修竹麻爪了,以自己这身体条件,不出意外的话,往少了说再干个四五年不成问题,别到时候搁城墙上站着吹风呢,轰隆一声,两边城墙塌了,那可真是应了那句话,老帅老帅,死也要死在城关上,只是并非战死,压死的。 “那依公输哥哥之见…” 公输甲轻描淡写的说出了仨字---“再铸新墙”。 一听这话,白修竹就和老伴儿跟着李蛮虎私奔了似的,嘴里一阵发苦。 铸新墙,能铸,不是不能铸,这种事也没什么技术难度,铸墙两大件儿,无非是人、料。 可问题就在这,人从哪来,料又从哪来? 人,那得是青壮民夫,得花钱雇,南地各道官府徭役也出了几个人。 料,得是各地拉过来,也得花钱买。 难就难在这,钱,要钱,得向朝廷要,朝廷能给吗? 现在刚守完城,一下击溃了二十余万敌军,短期之内肯定不会有异族攻关了。 就是因为短期内不会有异族攻关,朝廷很难开口子给钱。 公输甲只是提一些专业性的意见,南关铸不铸墙和他没多大关系,说过之后上马就走了。 他轻飘飘的说了一句,白修竹上心了,也上头了。 平常总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本帅在,南军就在,南军在,城关就在。 现在这话他有点不敢说了,别哪天本帅在,南军也在,结果城关不在了。 回到城头上,老白走道都下意识开始贴着墙边走了,深怕不小心一跺脚再被埋了。 李蛮虎也走的小心翼翼,没招,公输甲就是专家,真正的专家,大家就没见过比老公输更专业的人了。 “不成,这事马虎不得。” 上心又上头的白修竹对李蛮虎说道:“董孝通尚在城中,寻他,叫他入夜后来帅帐中寻本帅,此事可要与他这三道军器监监正好好商议一番。” 李蛮虎刚要应声,城外来了一队骑卒,外放探马。 白修竹扫了一眼,没好气的说道:“八成是齐烨那小子回来了。” 十二名骑卒疾驰到了城下,领头的伍长仰头喊道:“帅爷,幽王府世子殿下回来了,抬门入关。” “屁事倒是不少。”白修竹哼了一声:“千号人罢了,从南野吊上去便是。” 吐槽归吐槽,白修竹还是点了点头,力士跑下去拉绞索了。 “帅爷。”仰着头的伍长又喊了一句:“吊篮也放下来,眼看着快入夜了,好几千号人呢。” “多少?” 白修竹楞了一下:“不是就出关千人吗,怎地又好几千了?” 第530章 关墙之忧 越州城头上,白修竹穿着一身儒袍,满面笑容。 “公输哥哥是大才,可要保重身子,多日不见怎地变的如此憔悴。” 穿着一身粗布衣裳的公输甲闻言苦笑不已:“制器一道可不是有两把力气就成的,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如今冶艺营看似人手充裕,可多是榆木脑袋,尤其是你这六大营送去的军伍,蠢,蠢不可及,老夫哪有片刻歇息,即便是入了夜也要多加调教才是。” 见到自己麾下的“知识分子”被骂做蠢不可及,白修竹顿时急了,怒不可遏。 “他娘的一群狗才,公输哥哥莫要气恼,将他们叫回来,抽上十鞭子就开窍了,若是再不开窍,每日十鞭子,每人每日!” 说完后,白修竹小心翼翼的看向公输甲,深怕老公输“退货”。 “若是这般容易便能开窍,老夫也无需日夜教导了。” 公输甲从怀里拿出了布尺:“殿下不会久留,老夫也不会久留,我等离开南关之前,少说也要教授出个二三十人,这二三十人怎地也要学会如何打制手弩、转轮机、城床弩三样军器。” “是,是是是。” 白修竹小鸡啄米似的点着头:“有劳公输哥哥,一切有劳公输哥哥了。” 正好二人走到了一架老式守城弩旁边,公输甲满面嫌弃的踹了一脚:“先秦时就用的老货,如今也还用着,难怪你南军动不动就死战。” 平日里将这些守城弩视若珍宝的白修竹继续点着头:“公输哥哥说的是,说的是啊。” 公输甲从怀里掏出了布尺,蹲下身开始丈量了。 “这些粗活怎地还劳烦公输哥哥亲自来,李蛮虎,滚过来!” “不可假手他人。”公输甲摇了摇头:“关乎你南军军伍,关乎守城,哪里有小事,短了半寸,莫说转射机,便是城床弩掷弩时都会差上数丈,固于城墙需严丝合缝,不可有半点马虎。” 白修竹接着连点,连呼是是是,他就喜欢公输甲这既古板又专业的模样,忒有魅力了。 李蛮虎跑来后,老白打了个眼色,前者连忙让人将茶水端过来,还取了把纸伞。 老白和个小迷弟似的,一口一个公输哥哥,还得撑着伞给公输甲遮阳。 专业上的事,公输甲历来是一丝不苟的,用布尺一一丈量了马台后方的城齿后,摇了摇头。 老公输这一摇头,老白心里就得一哆嗦。 “公输哥哥,这是…” “这南关城墙是前朝开朝时所建,有些年头了。” 提起这事,白修竹只能报以苦笑。 是有些年头了,年头久不说,修葺的次数也少,若不然岂会被几头战象撞毁。 公输甲望向东侧还未修葺完毕的城墙区域,又是摇了摇头。 从他的专业眼光来看,城墙可以翻新,但是不能修,尤其是大修,越修越不牢靠,工料用的不一样,修补过后反而不如之前牢固。 事是这么个事,这是关墙,不是积木,也不可能破损了几处就推倒重新建盖。 老公输将几处城墙尺寸记录好后,微微颔首:“老夫这便回去了。” 白修竹见缝插针:“不如在帐中吃过再回去?” “不劳大帅费心了,我家恩公已是去了足足四日,老夫心忧至极,还是在南野城中等候为妙。” 二人客气了一番,白修竹亲自将老公输送上了马。 公输甲刚要离去,终究还是没忍住:“白大帅,有句话老夫也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公输哥哥有话直说便是。” 公输甲又翻身下了马,指向城墙:“这城墙,修这城墙,耗费大量人力物力,与其如此,不如再建新墙,战事,老夫不通,老夫只知倘若有朝一日异族再是攻关,倘若还是那巨象冲城,被毁的可就不是城墙一隅了。” 白修竹闻言一惊:“公输哥哥的意思是…” “风吹日晒雨淋,年头久,一修再修,一补再补,这城墙早已不堪重负,尤是那西东两侧,莫说冲城,怕是再过几年多站些人都要坍毁。” 白修竹吓了一跳:“竟到了如此地步?” “怎地?”公输甲眯起了眼睛:“你不信老夫。” “岂会,岂会,岂敢。” 白修竹连忙摇头:“公输哥哥说是,那就一定是了。” 别人的话他可以不信,公输甲的话,他是百分百相信,确信,坚信。 “这可如何是好。” 既然信了,肯定要担忧,白修竹麻爪了,以自己这身体条件,不出意外的话,往少了说再干个四五年不成问题,别到时候搁城墙上站着吹风呢,轰隆一声,两边城墙塌了,那可真是应了那句话,老帅老帅,死也要死在城关上,只是并非战死,压死的。 “那依公输哥哥之见…” 公输甲轻描淡写的说出了仨字---“再铸新墙”。 一听这话,白修竹就和老伴儿跟着李蛮虎私奔了似的,嘴里一阵发苦。 铸新墙,能铸,不是不能铸,这种事也没什么技术难度,铸墙两大件儿,无非是人、料。 可问题就在这,人从哪来,料又从哪来? 人,那得是青壮民夫,得花钱雇,南地各道官府徭役也出了几个人。 料,得是各地拉过来,也得花钱买。 难就难在这,钱,要钱,得向朝廷要,朝廷能给吗? 现在刚守完城,一下击溃了二十余万敌军,短期之内肯定不会有异族攻关了。 就是因为短期内不会有异族攻关,朝廷很难开口子给钱。 公输甲只是提一些专业性的意见,南关铸不铸墙和他没多大关系,说过之后上马就走了。 他轻飘飘的说了一句,白修竹上心了,也上头了。 平常总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本帅在,南军就在,南军在,城关就在。 现在这话他有点不敢说了,别哪天本帅在,南军也在,结果城关不在了。 回到城头上,老白走道都下意识开始贴着墙边走了,深怕不小心一跺脚再被埋了。 李蛮虎也走的小心翼翼,没招,公输甲就是专家,真正的专家,大家就没见过比老公输更专业的人了。 “不成,这事马虎不得。” 上心又上头的白修竹对李蛮虎说道:“董孝通尚在城中,寻他,叫他入夜后来帅帐中寻本帅,此事可要与他这三道军器监监正好好商议一番。” 李蛮虎刚要应声,城外来了一队骑卒,外放探马。 白修竹扫了一眼,没好气的说道:“八成是齐烨那小子回来了。” 十二名骑卒疾驰到了城下,领头的伍长仰头喊道:“帅爷,幽王府世子殿下回来了,抬门入关。” “屁事倒是不少。”白修竹哼了一声:“千号人罢了,从南野吊上去便是。” 吐槽归吐槽,白修竹还是点了点头,力士跑下去拉绞索了。 “帅爷。”仰着头的伍长又喊了一句:“吊篮也放下来,眼看着快入夜了,好几千号人呢。” “多少?” 白修竹楞了一下:“不是就出关千人吗,怎地又好几千了?” 第531章 妇孺 一千多不到两千人,大部分都是孩子和女人,在季小鹿、奴兽、花树的带领下,在云部、木鹿二部的带领下,浩浩荡荡的、光明正大的、大摇大摆的,接近越州城下。 白修竹先是双眼发直,紧接着满面困惑,最终则是吹胡子瞪眼。 城墙上的守卒们取出长弓,面面相觑。 站在大鼓旁边的力士也有点懵,敲啊,还是不敲啊? 骑在马上的齐烨带着小伙伴们先来到了城墙下。 “落门啊。”齐烨仰着头喊道:“瞅个??呢搁那。” “齐烨!”城门上方的白修竹气的都哆嗦了,指着即将接近的近五千异族:“你又发什么疯!” “战俘啊。” 齐烨耸了耸肩,乐呵呵的喊道:“出关入林,遇敌军,在本统领的英明指挥下,活捉战俘一千七百零六人。” 白修竹目力不错,定睛望去:“放屁,皆是妇孺!” “哎呀我去,打拳是不是,是不是搁那打拳呢,瞧不起女人和孩子呗,知不知道妇女能顶半边天,知不知道孩子就是国朝…就是山里的未来。” “你又在那胡言乱语什么!” “先开门,我上去和你解释。” “做梦!”白修竹吼了一声,对着李蛮虎叫道:“叫守卒备战,哪个异族敢造次,射杀于城墙之下!” 阿卓拧眉道:“我上去与他说。” “说啥啊,这老登历来这个?样,油盐不进,走南野去。” 从始至终齐烨就没想进越州,无非就是走个过场让白修竹知道这事罢了。 阿卓回头喊了几声,大量番族开始走向南野。 齐烨调转马头,懒得扯着嗓子和白修竹继续嚎。 走南野无非就是放吊篮的事,折腾一点罢了,已经和奴兽与花树商量好了,孩子和女人们进城,之前在城里的朵部族人到城外撅着去。 低着脑袋不敢让白修竹看见自己的孙功,叹气连连,他知道齐烨胆大,只是没想到胆子这么大。 徐夙大军溃败后,南关的战争是结束了,山林中的战争刚刚开始。 大量的孩子与女人流离失所,当真如同关内流民一样,被迫离开聚居地后,只能往南侧也就是靠近边关的区域游荡。 原本是没这么多人的,结果有一个原本依附月神部的部落,不到三百人,占了一个距离瀑布不远的聚居地,抓了大量的女人,被小鹿和花树带着族人给“突袭”了,解救了二百多个女子。 这些女子原本带着不少孩子,孩子都被放逐了,朵、木鹿二部族人又开始漫山遍野的抓孩子,最后也不管是不是“自家”孩子,全带回来了。 齐烨当时也是震惊的够呛,着实没想到靠近南关这么近的位置竟然有大量的妇孺游荡着。 哪个部落的都有,共同点全是瘦弱,瘦弱不堪,孩子上不了战场,女子无法生育,生育了养不活,正因如此,在山林“内战”期间,女人和孩子是没价值的。 实际上大康北侧,北关外的草原上也有类似这样的情况,一旦到了冬季,很多部落会将岁数大的老人遗弃,赶走,如果条件十分艰苦面临过冬物资极为短缺的话,很多女子和孩子都会被遗弃让他们在茫茫无际的草原上自生自灭。 齐烨带着人先行上了吊篮,来到城墙上,骂骂咧咧的,破南野连个南城门都没有,进出全靠吊篮,都不够费劲的。 花树也跟着上来了,进入城中和族人沟通,腾地方,出城,让孩子和女人们进来。 接连数日在山林之中风餐露宿,齐烨早已疲惫不堪,剩下的事交给阿卓和喻斌他们,他则是回到帐中等着白修竹登门找茬。 前脚刚进帐中,后脚孙功就走了进来,满面苦笑。 自从齐烨决定将越来越多的女人和孩子带回来后,孙功脸上的苦笑就没消退过。 “若我孙功非是这大康朝的柱国将军,可得称殿下一声好汉子,大善之人,大义之士。” 孙功坐在了齐烨的对面,吨吨吨灌进去一肚子凉茶,擦了擦嘴,继续苦笑。 “不成,可这事不成啊,若是叫朝廷知晓了,不说我兵部,各部文臣怕是要将你骂的遗臭万年。” 孙功已经絮叨一路了,还和阿卓吵吵了一路,阿卓不会骂人,可他有季元思帮腔,小舅子这段时间没事就模仿齐烨,骂人骂的那叫一个脏,数次让老孙破防。 孙功还没招,阿卓是抱刀司亲军统领,不归他们兵部管,季元思他爹是少师,没法骂,很容易擦枪走火骂到当朝太子少师京中士林领袖的头上。 “山林诸部内斗,与咱大康有何干系。” 孙功苦口婆心的劝说道:“听兄弟一句话,莫要进城了,给些吃食叫他们散了,回山林之中,以免引来塌天大祸。” 齐烨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淡淡的说道:“一个国朝,一个国家,它的子民,它的子民应该是什么样的人?” 听到这没头没尾的一句,孙功一头雾水:“何意?” “那我这么问你,什么人才配做我大康的子民。” “这不是胡话吗,自是汉人。” “错,是拥有同样的信仰,同样的理想,同样追求,同样热爱自己国朝的人,这才是国朝的子民。” 孙功闻言大惊:“殿下欲异族汉化?” 齐烨站起身,走出了帐外,孙功紧随其后。 “这座墙,这三座城,死了太多太多的人了。” 齐烨指向城墙,幽幽的说道:“如果城墙外的山林中,那些人不再是异族,不再是敌人,这座墙,这三座城,还会死那么多人,还会那么多保家卫国的军伍吗。” “知晓殿下之意。”孙功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可这何其难也,难如登天,朝廷,文臣,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殿下必然是懂的。” “错,儒家天下。” 齐烨露出了笑容:“儒家的天下观念,其核心主张为天下为一家,也可以理解为四海之内皆兄弟,与边界无关,因天无所不包,地无所不覆,故王者无外,圣无外,天亦无外者也。” 孙功深深看了眼齐烨,面色一变再变,沉默许久后低声开口:“什么意思?” 齐烨:“…” 倒是换衣服的龚信深深看了眼齐烨,极为诧异。 齐烨背着手:“我热爱我的国朝,我是国朝子民,热爱国朝者,皆是我齐烨同族,我齐烨同族,皆热爱国朝,与边界无关。” 孙功望向陆陆续续被吊篮提溜上来的异族孩子们,沉默许久,摇了摇头,离开了。 劝不动,那就无需再劝了,孙功不想蹚浑水,这浑水就是泥沼,陷进去无法自拔,身败名裂都是往小了说。 “齐烨!” 没等孙功走出两步,一声暴吼传来,气的快要原地爆炸的白修竹带着亲随赶了过来,见了世子殿下,如同见了杀父仇人一般。 齐烨先声夺人:“大帅莫忧,学生活捉近两千战俘,全部押入城中,为避免旁人误解,以依照大帅之意将当初助我南军守城的朵部义士全部驱逐城外。” 怒气冲冲刚跑过来的白修竹愣了一下,紧接着险些抽出佩剑拼命。 “齐烨,你敢陷本帅不仁不义!” “学生不敢。” 齐烨回头喊道:“传大帅军令,将战俘就地处决,统统处决,以彰我大康威风,我大康南军大帅威风,老幼妇孺皆不放过,统统枭首。” 白修竹双眼一花,险些没气的原地晕死过去。 齐烨抱着膀子,笑吟吟的。 全京城都以为本世子天天耍流氓,呵,世人还真以为本世子只会耍流氓不成! “齐烨!”白修竹眉头都快原地起飞了,怒极反笑:“好,好哇,敢与本帅耍这等把戏,本帅这就书写军报送入京中,来龙去脉原原本本,皆告知朝廷。” “好啊,我也写。” 齐烨耸了耸肩,看向旁边的司卫,朗声道:“写,现在就写军报一封,我幽王府世子齐烨率精锐出关入山,荡平边关外山林南侧三百里六支部落,以将这六支部落的地盘划入我大康疆域,六支部落为表臣服,将其亲族妻、女、子送入关内做其质子人质,开疆拓土三百里,南军大帅白修竹不认此事,还请朝廷定夺!” 司卫吞咽了一口口水:“殿下,卑下…卑下不会写字。” 白修竹深吸了一口气,怒到了极致,刚要再开口说些什么,突然见到了从城墙下走过来的孩子们。 那是一张张极为茫然的脸,极为惧怕,极为惶恐。 那是一具具极为瘦小的躯体,无衣物遮身,骨瘦如柴。 那是一双双满是疤痕血迹的小腿,瘦的和细柴一般。 白修竹眯起了眼睛,定睛望去,脸上,闪过一丝困惑。 他没有从这些女人与孩子的眼中,看到仇恨,看到任何仇恨,只有恐惧、茫然、无措。 “这些狼崽子们…”白修竹紧紧皱着眉头:“不是你夺来的?” 齐烨露出了笑容,道德绑架,只能绑架有道德的人,运气很好,执掌南关的白修竹,是一个倔强、古板、固执、油盐不进,却极有道德之人。 可惜,齐烨是世子,白修竹是大帅,两个人,必须吵,必须嚷,必须见面就掐,心照不宣的事。 第531章 妇孺 一千多不到两千人,大部分都是孩子和女人,在季小鹿、奴兽、花树的带领下,在云部、木鹿二部的带领下,浩浩荡荡的、光明正大的、大摇大摆的,接近越州城下。 白修竹先是双眼发直,紧接着满面困惑,最终则是吹胡子瞪眼。 城墙上的守卒们取出长弓,面面相觑。 站在大鼓旁边的力士也有点懵,敲啊,还是不敲啊? 骑在马上的齐烨带着小伙伴们先来到了城墙下。 “落门啊。”齐烨仰着头喊道:“瞅个??呢搁那。” “齐烨!”城门上方的白修竹气的都哆嗦了,指着即将接近的近五千异族:“你又发什么疯!” “战俘啊。” 齐烨耸了耸肩,乐呵呵的喊道:“出关入林,遇敌军,在本统领的英明指挥下,活捉战俘一千七百零六人。” 白修竹目力不错,定睛望去:“放屁,皆是妇孺!” “哎呀我去,打拳是不是,是不是搁那打拳呢,瞧不起女人和孩子呗,知不知道妇女能顶半边天,知不知道孩子就是国朝…就是山里的未来。” “你又在那胡言乱语什么!” “先开门,我上去和你解释。” “做梦!”白修竹吼了一声,对着李蛮虎叫道:“叫守卒备战,哪个异族敢造次,射杀于城墙之下!” 阿卓拧眉道:“我上去与他说。” “说啥啊,这老登历来这个?样,油盐不进,走南野去。” 从始至终齐烨就没想进越州,无非就是走个过场让白修竹知道这事罢了。 阿卓回头喊了几声,大量番族开始走向南野。 齐烨调转马头,懒得扯着嗓子和白修竹继续嚎。 走南野无非就是放吊篮的事,折腾一点罢了,已经和奴兽与花树商量好了,孩子和女人们进城,之前在城里的朵部族人到城外撅着去。 低着脑袋不敢让白修竹看见自己的孙功,叹气连连,他知道齐烨胆大,只是没想到胆子这么大。 徐夙大军溃败后,南关的战争是结束了,山林中的战争刚刚开始。 大量的孩子与女人流离失所,当真如同关内流民一样,被迫离开聚居地后,只能往南侧也就是靠近边关的区域游荡。 原本是没这么多人的,结果有一个原本依附月神部的部落,不到三百人,占了一个距离瀑布不远的聚居地,抓了大量的女人,被小鹿和花树带着族人给“突袭”了,解救了二百多个女子。 这些女子原本带着不少孩子,孩子都被放逐了,朵、木鹿二部族人又开始漫山遍野的抓孩子,最后也不管是不是“自家”孩子,全带回来了。 齐烨当时也是震惊的够呛,着实没想到靠近南关这么近的位置竟然有大量的妇孺游荡着。 哪个部落的都有,共同点全是瘦弱,瘦弱不堪,孩子上不了战场,女子无法生育,生育了养不活,正因如此,在山林“内战”期间,女人和孩子是没价值的。 实际上大康北侧,北关外的草原上也有类似这样的情况,一旦到了冬季,很多部落会将岁数大的老人遗弃,赶走,如果条件十分艰苦面临过冬物资极为短缺的话,很多女子和孩子都会被遗弃让他们在茫茫无际的草原上自生自灭。 齐烨带着人先行上了吊篮,来到城墙上,骂骂咧咧的,破南野连个南城门都没有,进出全靠吊篮,都不够费劲的。 花树也跟着上来了,进入城中和族人沟通,腾地方,出城,让孩子和女人们进来。 接连数日在山林之中风餐露宿,齐烨早已疲惫不堪,剩下的事交给阿卓和喻斌他们,他则是回到帐中等着白修竹登门找茬。 前脚刚进帐中,后脚孙功就走了进来,满面苦笑。 自从齐烨决定将越来越多的女人和孩子带回来后,孙功脸上的苦笑就没消退过。 “若我孙功非是这大康朝的柱国将军,可得称殿下一声好汉子,大善之人,大义之士。” 孙功坐在了齐烨的对面,吨吨吨灌进去一肚子凉茶,擦了擦嘴,继续苦笑。 “不成,可这事不成啊,若是叫朝廷知晓了,不说我兵部,各部文臣怕是要将你骂的遗臭万年。” 孙功已经絮叨一路了,还和阿卓吵吵了一路,阿卓不会骂人,可他有季元思帮腔,小舅子这段时间没事就模仿齐烨,骂人骂的那叫一个脏,数次让老孙破防。 孙功还没招,阿卓是抱刀司亲军统领,不归他们兵部管,季元思他爹是少师,没法骂,很容易擦枪走火骂到当朝太子少师京中士林领袖的头上。 “山林诸部内斗,与咱大康有何干系。” 孙功苦口婆心的劝说道:“听兄弟一句话,莫要进城了,给些吃食叫他们散了,回山林之中,以免引来塌天大祸。” 齐烨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淡淡的说道:“一个国朝,一个国家,它的子民,它的子民应该是什么样的人?” 听到这没头没尾的一句,孙功一头雾水:“何意?” “那我这么问你,什么人才配做我大康的子民。” “这不是胡话吗,自是汉人。” “错,是拥有同样的信仰,同样的理想,同样追求,同样热爱自己国朝的人,这才是国朝的子民。” 孙功闻言大惊:“殿下欲异族汉化?” 齐烨站起身,走出了帐外,孙功紧随其后。 “这座墙,这三座城,死了太多太多的人了。” 齐烨指向城墙,幽幽的说道:“如果城墙外的山林中,那些人不再是异族,不再是敌人,这座墙,这三座城,还会死那么多人,还会那么多保家卫国的军伍吗。” “知晓殿下之意。”孙功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可这何其难也,难如登天,朝廷,文臣,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殿下必然是懂的。” “错,儒家天下。” 齐烨露出了笑容:“儒家的天下观念,其核心主张为天下为一家,也可以理解为四海之内皆兄弟,与边界无关,因天无所不包,地无所不覆,故王者无外,圣无外,天亦无外者也。” 孙功深深看了眼齐烨,面色一变再变,沉默许久后低声开口:“什么意思?” 齐烨:“…” 倒是换衣服的龚信深深看了眼齐烨,极为诧异。 齐烨背着手:“我热爱我的国朝,我是国朝子民,热爱国朝者,皆是我齐烨同族,我齐烨同族,皆热爱国朝,与边界无关。” 孙功望向陆陆续续被吊篮提溜上来的异族孩子们,沉默许久,摇了摇头,离开了。 劝不动,那就无需再劝了,孙功不想蹚浑水,这浑水就是泥沼,陷进去无法自拔,身败名裂都是往小了说。 “齐烨!” 没等孙功走出两步,一声暴吼传来,气的快要原地爆炸的白修竹带着亲随赶了过来,见了世子殿下,如同见了杀父仇人一般。 齐烨先声夺人:“大帅莫忧,学生活捉近两千战俘,全部押入城中,为避免旁人误解,以依照大帅之意将当初助我南军守城的朵部义士全部驱逐城外。” 怒气冲冲刚跑过来的白修竹愣了一下,紧接着险些抽出佩剑拼命。 “齐烨,你敢陷本帅不仁不义!” “学生不敢。” 齐烨回头喊道:“传大帅军令,将战俘就地处决,统统处决,以彰我大康威风,我大康南军大帅威风,老幼妇孺皆不放过,统统枭首。” 白修竹双眼一花,险些没气的原地晕死过去。 齐烨抱着膀子,笑吟吟的。 全京城都以为本世子天天耍流氓,呵,世人还真以为本世子只会耍流氓不成! “齐烨!”白修竹眉头都快原地起飞了,怒极反笑:“好,好哇,敢与本帅耍这等把戏,本帅这就书写军报送入京中,来龙去脉原原本本,皆告知朝廷。” “好啊,我也写。” 齐烨耸了耸肩,看向旁边的司卫,朗声道:“写,现在就写军报一封,我幽王府世子齐烨率精锐出关入山,荡平边关外山林南侧三百里六支部落,以将这六支部落的地盘划入我大康疆域,六支部落为表臣服,将其亲族妻、女、子送入关内做其质子人质,开疆拓土三百里,南军大帅白修竹不认此事,还请朝廷定夺!” 司卫吞咽了一口口水:“殿下,卑下…卑下不会写字。” 白修竹深吸了一口气,怒到了极致,刚要再开口说些什么,突然见到了从城墙下走过来的孩子们。 那是一张张极为茫然的脸,极为惧怕,极为惶恐。 那是一具具极为瘦小的躯体,无衣物遮身,骨瘦如柴。 那是一双双满是疤痕血迹的小腿,瘦的和细柴一般。 白修竹眯起了眼睛,定睛望去,脸上,闪过一丝困惑。 他没有从这些女人与孩子的眼中,看到仇恨,看到任何仇恨,只有恐惧、茫然、无措。 “这些狼崽子们…”白修竹紧紧皱着眉头:“不是你夺来的?” 齐烨露出了笑容,道德绑架,只能绑架有道德的人,运气很好,执掌南关的白修竹,是一个倔强、古板、固执、油盐不进,却极有道德之人。 可惜,齐烨是世子,白修竹是大帅,两个人,必须吵,必须嚷,必须见面就掐,心照不宣的事。 第532章 秩序 白修竹吵吵嚷嚷的,那嗓门大的恨不得整个南野城都听到,吼了半天,气呼呼进入了营帐中。 齐烨丝毫不怵,只带着旺仔跟了进去。 营帐内,刚刚还恨不得一剑劈死齐烨的老白,和什么都没发生似的,自顾自的倒了杯茶,坐在了齐烨应该坐在的书案后方,慢条斯理。 “疯了?”白修竹没好气的看着齐烨:“打算在南关起义,造反?” 齐烨愣了一下,着实没想到老白还挺幽默的。 “恁怎大岁数可别逗啊。” 齐烨坐在旁边,叹了口气:“少的几十,多的几百,漫无目的的走在山里山林中,既不敢靠近边关,也不敢回到山林深处,各个骨瘦如柴,吃野果,喝露水,还多孩子才五六岁,还有四个刚出生没多久的婴儿,换了是你,你也得救。” “老夫是南关大帅,与异族打了半辈子仗,岂会救,本帅恨不得将异族屠戮殆尽,莫要在那放屁。” 骂了一声,老白话锋一转,喃喃道:“若老夫不是南关大帅,或许会救。” “不是或许,是一定,没错,你是南关大帅,可我不是啊。” “你是世子,世子更不应救!” “我是世子,不假。”齐烨耸了耸肩:“可我是幽王府世子。” 老白深深看了眼齐烨,也不知内心中是如何解读齐烨“可我是幽王府世子”这句话。 “妇孺,可入城。” 老白划出了底线:“只准妇孺入城,其他异族,无论是朵部还是木鹿部,皆不可入。” “成交。” “还有,不可用我南军军需,一粒米都不可用。” “没问题。” “军报老夫得写,要告你的状,狠狠地告!” 说到这,白修竹犹豫了一下:“就依你的说法,带山卒府兵入山探查敌情,遇番三部,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不。”齐烨打断道:“照实说。” 白修竹急了:“你他娘的真准备造反?” “照实说就行。”齐烨丝毫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带妇孺千余人入南野关城,幽王府世子执意如此,屡屡劝说置之不理,依旧我行我素,不言因由原委,告请宫中、朝廷。” “当真?” “当真。” “你就不怕…” “怕就不让你这么写了。”齐烨耸了耸肩:“博一把。” “博什么?” 齐烨压低了声音:“博我大康皇帝陛下高瞻远瞩。” 白修竹闻言,神色一变再变,最终摇头苦笑:“你这不是博陛下高瞻远瞩,而是赌朝廷与京中酸儒…罢了。” 话没说完,白修竹站起身:“初生牛犊不怕虎,老夫劝不动你,南关如何,关外的异族如何,老夫比你知晓,更知晓你心中所想之事,难,千难万难,不过你也是老夫这辈子见过胆子最大之人。” 依旧是心照不宣,老白起身后走出了营帐,踏出营帐时瞬间变脸,老脸黑的和什么似的,大骂连连,什么齐烨你张狂无度、什么老夫定要将你军法处置、什么上奏朝廷如何如何的,什么本帅日你血奶奶之类的,上了马还在马,一边骑一边骂。 齐烨猛翻白眼,想起白修竹临走前说的那句自己胆子大,哭笑不得。 曾几何时,他也是个怂逼,二十啷当岁,干的最胆大的事无非就是无视风险继续浏览。 如今成了这大康朝的世子,来了南关成了南野的军从守备,的确是胆大了。 大到了想要挑战一下朝廷对他的忍耐度,大到拨弄一下老六敏感的神经,大到顺便和那些整天叫嚷着非吾族类其心必异的酸儒们宣战。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出自《左传成公成公四年》。 有教无类,出自《论语卫灵公》。 读书人主打的就是一个灵活,怎么说怎么都有理,他说谁是“异族”谁就是异族,他说谁能被教化谁就能被教化。 对此,齐烨不以为意,人们已经习惯了,他也习惯了。 那些整日将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句话挂在嘴边上的人,也只是当个口号喊喊罢了。 如果草原上的游牧民族对大康朝俯首称臣,将偌大的草原拱手相让,就一个要求,朝廷,天下读书人,不将他们当“异族”,不要用非我族类其心必异针对他们,朝廷和天下读书人会同意吗? 答案显而易见,太同意了,所以说,都是“利益”。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当时指的根本不是“异族”,而是家族,家族之外的意思。 不说云部,只说木鹿一族,他们向往和平,向往美好的生活,在山林中搏杀,最终的目的是和平与美好的生活。 汉人,能够带给他们和平与美好的生活,那么他们愿意成为“同族”,并愿意在成为同族后,为了家国,为了大康而战,那么这就是同族,这就是大康子民。 齐烨不懂那么多大道理,只是以一个屌丝的目光看待与考虑问题。 木鹿卒,没有杀大康军伍,没有杀汉人,这是大前提。 有了这个大前提,大家就不是仇人,没必要相互厮杀屠戮。 既然没必要相互厮杀屠戮了,大家可以成为朋友,可以并肩作战,为什么不能够成为同族? 同理,那些孩子也没有什么家国的概念,事实上对他们来说“汉人”与“南军”都是两个很陌生的词汇,他们从出生后被教导的观念,是活着,在山林中活着,而不是什么杀光南军破了南关冲进汉人的地盘雀占鸠巢。 从一件事就可以看出来,徐夙蛊惑了那么多部落,用的话术是入关后让大家吃香喝辣衣食无忧,而非“复仇”,因为在很多异族的观念中,他们和汉人没什么仇,攻关,是工作,是生活,而非仇恨。 对很多所谓的异族来说,对绝大部分异族来说,他们眼中的敌人,是其他部落,而非汉人与南军。 南军不会进入山林中抢他们的地盘抢他们的女人与食物,想要抢他们地盘与食物的是其他部落。 “希望和平的人,渴望秩序,山林之中没有秩序。” 背着手的齐烨站在营帐外:“打破秩序的人,总是那些迫切希望建立新秩序的人,这些人之所以想要建立新秩序,原因只有一个,当下的秩序不符合他们的利益。” 旺仔觉得这句话很不明觉厉,念叨了两遍记在心中。 齐烨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孙功说难,白修竹也说难,打破秩序难,打破秩序后建立新秩序更难,可山林中没有秩序,可山林中又有很多向往秩序的人,所以这并不是一件难事。” 旺仔似懂非懂,有些听明白了。 听明白了,他反而觉得“难”了,想要在山林中建立秩序,又何尝不是打破关内的秩序,难,的的确确是难。 “告诉喻斌,明日开始统计人口,无论是南野的辅兵还是来上工的百姓,但凡孤家寡人的,或者想要孩子的,统统统计出来,先从南野的辅兵与山卒们开始进行试点。” 旺仔又听不懂了:“少爷您说的试点是?” “认养、领养,相关条件明日我在想,达到条件后可以认养、领养,不过要进行严格的审查与筛选,认养、领养后,南野基金拨钱,每月拨钱。” 旺仔傻眼了:“汉人,养异族的孩子?” “不,是汉人,将异族的孩子变成汉人的孩子。” 旺仔张了张嘴,他觉得自己少爷还好是现在才说这话,要是刚才当着白修竹的面说,那棺材肯定会动手。 “折腾好几天了,好好睡一觉去。” 齐烨打了个哈欠,回到了帐中准备休息。 旺仔没有跟进去,他觉得自己得找人唠唠这事。 有史以来第一次,旺仔心中产生了某种质疑,这种质疑并不是觉得齐烨的决定是错误的,而是觉得他家少爷很容易因为这种事成为“罪人”,不是下牢狱的罪人,而是世人“口中”的罪人。 待了一会,直到旺仔听到帐中内的微微鼾声后,这才叫来几个司卫守住,准备去找人唠唠这事了。 第532章 秩序 白修竹吵吵嚷嚷的,那嗓门大的恨不得整个南野城都听到,吼了半天,气呼呼进入了营帐中。 齐烨丝毫不怵,只带着旺仔跟了进去。 营帐内,刚刚还恨不得一剑劈死齐烨的老白,和什么都没发生似的,自顾自的倒了杯茶,坐在了齐烨应该坐在的书案后方,慢条斯理。 “疯了?”白修竹没好气的看着齐烨:“打算在南关起义,造反?” 齐烨愣了一下,着实没想到老白还挺幽默的。 “恁怎大岁数可别逗啊。” 齐烨坐在旁边,叹了口气:“少的几十,多的几百,漫无目的的走在山里山林中,既不敢靠近边关,也不敢回到山林深处,各个骨瘦如柴,吃野果,喝露水,还多孩子才五六岁,还有四个刚出生没多久的婴儿,换了是你,你也得救。” “老夫是南关大帅,与异族打了半辈子仗,岂会救,本帅恨不得将异族屠戮殆尽,莫要在那放屁。” 骂了一声,老白话锋一转,喃喃道:“若老夫不是南关大帅,或许会救。” “不是或许,是一定,没错,你是南关大帅,可我不是啊。” “你是世子,世子更不应救!” “我是世子,不假。”齐烨耸了耸肩:“可我是幽王府世子。” 老白深深看了眼齐烨,也不知内心中是如何解读齐烨“可我是幽王府世子”这句话。 “妇孺,可入城。” 老白划出了底线:“只准妇孺入城,其他异族,无论是朵部还是木鹿部,皆不可入。” “成交。” “还有,不可用我南军军需,一粒米都不可用。” “没问题。” “军报老夫得写,要告你的状,狠狠地告!” 说到这,白修竹犹豫了一下:“就依你的说法,带山卒府兵入山探查敌情,遇番三部,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不。”齐烨打断道:“照实说。” 白修竹急了:“你他娘的真准备造反?” “照实说就行。”齐烨丝毫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带妇孺千余人入南野关城,幽王府世子执意如此,屡屡劝说置之不理,依旧我行我素,不言因由原委,告请宫中、朝廷。” “当真?” “当真。” “你就不怕…” “怕就不让你这么写了。”齐烨耸了耸肩:“博一把。” “博什么?” 齐烨压低了声音:“博我大康皇帝陛下高瞻远瞩。” 白修竹闻言,神色一变再变,最终摇头苦笑:“你这不是博陛下高瞻远瞩,而是赌朝廷与京中酸儒…罢了。” 话没说完,白修竹站起身:“初生牛犊不怕虎,老夫劝不动你,南关如何,关外的异族如何,老夫比你知晓,更知晓你心中所想之事,难,千难万难,不过你也是老夫这辈子见过胆子最大之人。” 依旧是心照不宣,老白起身后走出了营帐,踏出营帐时瞬间变脸,老脸黑的和什么似的,大骂连连,什么齐烨你张狂无度、什么老夫定要将你军法处置、什么上奏朝廷如何如何的,什么本帅日你血奶奶之类的,上了马还在马,一边骑一边骂。 齐烨猛翻白眼,想起白修竹临走前说的那句自己胆子大,哭笑不得。 曾几何时,他也是个怂逼,二十啷当岁,干的最胆大的事无非就是无视风险继续浏览。 如今成了这大康朝的世子,来了南关成了南野的军从守备,的确是胆大了。 大到了想要挑战一下朝廷对他的忍耐度,大到拨弄一下老六敏感的神经,大到顺便和那些整天叫嚷着非吾族类其心必异的酸儒们宣战。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出自《左传成公成公四年》。 有教无类,出自《论语卫灵公》。 读书人主打的就是一个灵活,怎么说怎么都有理,他说谁是“异族”谁就是异族,他说谁能被教化谁就能被教化。 对此,齐烨不以为意,人们已经习惯了,他也习惯了。 那些整日将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句话挂在嘴边上的人,也只是当个口号喊喊罢了。 如果草原上的游牧民族对大康朝俯首称臣,将偌大的草原拱手相让,就一个要求,朝廷,天下读书人,不将他们当“异族”,不要用非我族类其心必异针对他们,朝廷和天下读书人会同意吗? 答案显而易见,太同意了,所以说,都是“利益”。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当时指的根本不是“异族”,而是家族,家族之外的意思。 不说云部,只说木鹿一族,他们向往和平,向往美好的生活,在山林中搏杀,最终的目的是和平与美好的生活。 汉人,能够带给他们和平与美好的生活,那么他们愿意成为“同族”,并愿意在成为同族后,为了家国,为了大康而战,那么这就是同族,这就是大康子民。 齐烨不懂那么多大道理,只是以一个屌丝的目光看待与考虑问题。 木鹿卒,没有杀大康军伍,没有杀汉人,这是大前提。 有了这个大前提,大家就不是仇人,没必要相互厮杀屠戮。 既然没必要相互厮杀屠戮了,大家可以成为朋友,可以并肩作战,为什么不能够成为同族? 同理,那些孩子也没有什么家国的概念,事实上对他们来说“汉人”与“南军”都是两个很陌生的词汇,他们从出生后被教导的观念,是活着,在山林中活着,而不是什么杀光南军破了南关冲进汉人的地盘雀占鸠巢。 从一件事就可以看出来,徐夙蛊惑了那么多部落,用的话术是入关后让大家吃香喝辣衣食无忧,而非“复仇”,因为在很多异族的观念中,他们和汉人没什么仇,攻关,是工作,是生活,而非仇恨。 对很多所谓的异族来说,对绝大部分异族来说,他们眼中的敌人,是其他部落,而非汉人与南军。 南军不会进入山林中抢他们的地盘抢他们的女人与食物,想要抢他们地盘与食物的是其他部落。 “希望和平的人,渴望秩序,山林之中没有秩序。” 背着手的齐烨站在营帐外:“打破秩序的人,总是那些迫切希望建立新秩序的人,这些人之所以想要建立新秩序,原因只有一个,当下的秩序不符合他们的利益。” 旺仔觉得这句话很不明觉厉,念叨了两遍记在心中。 齐烨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孙功说难,白修竹也说难,打破秩序难,打破秩序后建立新秩序更难,可山林中没有秩序,可山林中又有很多向往秩序的人,所以这并不是一件难事。” 旺仔似懂非懂,有些听明白了。 听明白了,他反而觉得“难”了,想要在山林中建立秩序,又何尝不是打破关内的秩序,难,的的确确是难。 “告诉喻斌,明日开始统计人口,无论是南野的辅兵还是来上工的百姓,但凡孤家寡人的,或者想要孩子的,统统统计出来,先从南野的辅兵与山卒们开始进行试点。” 旺仔又听不懂了:“少爷您说的试点是?” “认养、领养,相关条件明日我在想,达到条件后可以认养、领养,不过要进行严格的审查与筛选,认养、领养后,南野基金拨钱,每月拨钱。” 旺仔傻眼了:“汉人,养异族的孩子?” “不,是汉人,将异族的孩子变成汉人的孩子。” 旺仔张了张嘴,他觉得自己少爷还好是现在才说这话,要是刚才当着白修竹的面说,那棺材肯定会动手。 “折腾好几天了,好好睡一觉去。” 齐烨打了个哈欠,回到了帐中准备休息。 旺仔没有跟进去,他觉得自己得找人唠唠这事。 有史以来第一次,旺仔心中产生了某种质疑,这种质疑并不是觉得齐烨的决定是错误的,而是觉得他家少爷很容易因为这种事成为“罪人”,不是下牢狱的罪人,而是世人“口中”的罪人。 待了一会,直到旺仔听到帐中内的微微鼾声后,这才叫来几个司卫守住,准备去找人唠唠这事了。 第533章 尚书省 京中,大殿开朝。 天子坐在龙椅上,不如往常那般面无表情酷的和个皇帝似的,嘴角微微上扬。 朝堂上的气氛很融洽,以喻文州为首的一众户部官员出班而奏。 一年四税季,第一季税银已经收上来了。 东、南、西、北,四道,还是那个熊样,没太大涨幅比,京中却爆了一次大的,彻底拉爆其他各州府。 天子很开心,户部官员也很开心,朝臣们开不开心都得装作很开心的模样。 “这便是今年京中各项春税汇览。” 喻文州双手呈上税册,文德接过后回到了天子身侧。 “好,好啊。” 老六连说了两个好字:“诸卿,这便是当初为何宫中如此重视马牌政令之事,如何,如今如何,朕说它是良政,那必是良政。” 群臣脸上笑着,心中不以为意。 宫中的确挺重视马牌政令的,问都不问,让幽王府小世子带着京兆府瞎折腾,不管不顾。 不管心中如何想,如今这户部将马牌政令相关的钱财收上来钱一计算,的确令人诧异,更是震惊。 马税、车马税、养路税、杂七杂八各种税加上那罚款,竟收上来了五十四万贯,整整五十四万贯,还只是京中。 五十四万贯,看似不多,可如今只是京中彻底推行了,一旦各地各州府都推行的话,单单是马牌相关的税收就能在所有税银中占取相当大的比重。 这钱是定数,不像其他税银,遇到个天灾人祸,或是一些特殊的,不特殊的原因,说收不上来就收不上来,国库说赤字就赤字,唯独这马牌相关的税银,不会出现任何差池,除非所有人不骑马。 原本天子还乐呵呵的,赟乘泰出班笑道:“陛下,去年冬季,最后一季这商税也要比以往高出了三成,今年这第一季,足足比上一季高出了八成有余。” 老六的笑容,戛然而止。 这次朝臣们开始乐了,那些知晓内情的朝臣们发自真心的乐了,都乐出声了。 老六不但没了笑容,还想哭。 他知道,其他人也知道,大家心里和明镜似的,马牌,与齐烨有关,商税提高,还是与齐烨有关。 南庄已经成为了全京中的上税大户,南庄不但自己上税,还让京兆府打击那些虚报、瞒报税银的商贾。 用季渃嫣的话来说,那就是老娘的夫君辛辛苦苦赚这么多血汗钱,连我们两口子都缴税了,凭什么其他商贾少缴,不缴? 京兆府府尹张瑞山,很认同这番话。 户部尚书赟乘泰,更认同这番话。 因此,南庄进行举报,京兆府出面严惩,有人想要打击报复,户部干他们! 不管怎么说,南庄是起到了带头作用了,京中上税一季多过一季。 这种事,天子应该是喜闻乐见的。 之所以老六现在不是很喜闻乐见,因为南庄赚那么多钱,原本…宫中是有份子的。 这也是朝臣们乐出声的缘故,好多事大家都知道了,当初齐烨创办南庄的时候,出钱出力,东宫出了个“地儿”,也就是皇庄。 结果没过多久,宫中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将皇庄给卖了,卖给齐烨,还大张旗鼓的做了手续文书,据说卖了两万贯也不知道多少,就好像深怕占南庄的份子似的。 倒是户部左侍郎喻文州乐的最开心,因为他们喻府占了份子,是喻府,非喻家。 当时为了创建南庄,齐烨四处拉投资,喻文州因为属官获罪的事,俩人见了面。 想着打发齐烨,喻文州给了张三万贯银票,当是打发叫花子了。 结果谁能想到,就这三万贯的“投资”,让他现在成为喻家内部公认的“商界奇才”,都有人称他为当世范蠡了。 龙椅上的老六见到喻文州“嬉皮笑脸”的模样,心里暗暗骂娘,觉得齐烨似乎是在“针对”自己,怎么次次令朕与这泼天的富贵擦身而过,这不是“针对”是什么,这小子是不是他娘的故意的? 喻文州也不是傻子,见到老六望着自己面色不善,连忙收起了笑容,退回班中。 老六懒得和喻文州见气,又恢复了好心情,国库,可算能见到余钱了。 之前因为南关的事,户部都准备卖裤子了,谁知竟然打赢了,粮草不用动,支援不用去,北关也应该老实了下来,东海虽说继续闹,却不如之前声势那么大,今年开春到现在,可以说是有惊无险。 眼看着要散朝了,三省中有人出班了,一瘸一拐的,尚书省左丞,曲芠博。 曲芠博出班后,文德下意识看了眼天子。 “臣有事要奏。” 老六见到曲芠博拖着狗腿一瘸一拐的走出来,不由问道:“曲左丞身体有恙?” 曲芠博面色有些莫名,憋了半天憋出俩字:“无碍。” 四十多出头,长的有点像是长头发肥胖版的咕噜,尤其是那一瘸一拐的模样,更像了。 其实朝廷很重视容貌外表,人们都觉得读书人有正气,浩然正气,有浩然正气的读书人,长相就很伟光正。 事实上也差不离,大多数的官员不能说俊美,反正不算太丑,多出自世家,从小锦衣玉食包养的好,没受过风吹日晒雨淋,只要五官端正就行,肯定是要比吃了一辈子苦的百姓们看着精神。 朝廷择才的时候也会面试,容貌长相也是标准之一。 也有例外,前朝这种例外出现的最多,就比如咕噜曲芠博,出自曲家,曲家也是旺族,他是靠钱靠人脉关系上来的,要不然就他长的这个?样,别说进三省,进九寺都费劲。 其他各衙署各司其职,三省的官员很少出班,出班也是查缺补漏,点到为止,除非某个衙署闹的太凶三省才会翻脸。 还有一点,三省官员出班后,从来不说废话,不拍马屁,不空谈,不浪费时间。 “臣所奏之事与马牌相关,马牌政令推行天下施行各道相关。” 中书省决策,门下省审核,尚书省执行。 马牌政令的推广执行就是由尚书省负责的,而尚书省负责这事的,正是左丞曲芠博。 第533章 尚书省 京中,大殿开朝。 天子坐在龙椅上,不如往常那般面无表情酷的和个皇帝似的,嘴角微微上扬。 朝堂上的气氛很融洽,以喻文州为首的一众户部官员出班而奏。 一年四税季,第一季税银已经收上来了。 东、南、西、北,四道,还是那个熊样,没太大涨幅比,京中却爆了一次大的,彻底拉爆其他各州府。 天子很开心,户部官员也很开心,朝臣们开不开心都得装作很开心的模样。 “这便是今年京中各项春税汇览。” 喻文州双手呈上税册,文德接过后回到了天子身侧。 “好,好啊。” 老六连说了两个好字:“诸卿,这便是当初为何宫中如此重视马牌政令之事,如何,如今如何,朕说它是良政,那必是良政。” 群臣脸上笑着,心中不以为意。 宫中的确挺重视马牌政令的,问都不问,让幽王府小世子带着京兆府瞎折腾,不管不顾。 不管心中如何想,如今这户部将马牌政令相关的钱财收上来钱一计算,的确令人诧异,更是震惊。 马税、车马税、养路税、杂七杂八各种税加上那罚款,竟收上来了五十四万贯,整整五十四万贯,还只是京中。 五十四万贯,看似不多,可如今只是京中彻底推行了,一旦各地各州府都推行的话,单单是马牌相关的税收就能在所有税银中占取相当大的比重。 这钱是定数,不像其他税银,遇到个天灾人祸,或是一些特殊的,不特殊的原因,说收不上来就收不上来,国库说赤字就赤字,唯独这马牌相关的税银,不会出现任何差池,除非所有人不骑马。 原本天子还乐呵呵的,赟乘泰出班笑道:“陛下,去年冬季,最后一季这商税也要比以往高出了三成,今年这第一季,足足比上一季高出了八成有余。” 老六的笑容,戛然而止。 这次朝臣们开始乐了,那些知晓内情的朝臣们发自真心的乐了,都乐出声了。 老六不但没了笑容,还想哭。 他知道,其他人也知道,大家心里和明镜似的,马牌,与齐烨有关,商税提高,还是与齐烨有关。 南庄已经成为了全京中的上税大户,南庄不但自己上税,还让京兆府打击那些虚报、瞒报税银的商贾。 用季渃嫣的话来说,那就是老娘的夫君辛辛苦苦赚这么多血汗钱,连我们两口子都缴税了,凭什么其他商贾少缴,不缴? 京兆府府尹张瑞山,很认同这番话。 户部尚书赟乘泰,更认同这番话。 因此,南庄进行举报,京兆府出面严惩,有人想要打击报复,户部干他们! 不管怎么说,南庄是起到了带头作用了,京中上税一季多过一季。 这种事,天子应该是喜闻乐见的。 之所以老六现在不是很喜闻乐见,因为南庄赚那么多钱,原本…宫中是有份子的。 这也是朝臣们乐出声的缘故,好多事大家都知道了,当初齐烨创办南庄的时候,出钱出力,东宫出了个“地儿”,也就是皇庄。 结果没过多久,宫中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将皇庄给卖了,卖给齐烨,还大张旗鼓的做了手续文书,据说卖了两万贯也不知道多少,就好像深怕占南庄的份子似的。 倒是户部左侍郎喻文州乐的最开心,因为他们喻府占了份子,是喻府,非喻家。 当时为了创建南庄,齐烨四处拉投资,喻文州因为属官获罪的事,俩人见了面。 想着打发齐烨,喻文州给了张三万贯银票,当是打发叫花子了。 结果谁能想到,就这三万贯的“投资”,让他现在成为喻家内部公认的“商界奇才”,都有人称他为当世范蠡了。 龙椅上的老六见到喻文州“嬉皮笑脸”的模样,心里暗暗骂娘,觉得齐烨似乎是在“针对”自己,怎么次次令朕与这泼天的富贵擦身而过,这不是“针对”是什么,这小子是不是他娘的故意的? 喻文州也不是傻子,见到老六望着自己面色不善,连忙收起了笑容,退回班中。 老六懒得和喻文州见气,又恢复了好心情,国库,可算能见到余钱了。 之前因为南关的事,户部都准备卖裤子了,谁知竟然打赢了,粮草不用动,支援不用去,北关也应该老实了下来,东海虽说继续闹,却不如之前声势那么大,今年开春到现在,可以说是有惊无险。 眼看着要散朝了,三省中有人出班了,一瘸一拐的,尚书省左丞,曲芠博。 曲芠博出班后,文德下意识看了眼天子。 “臣有事要奏。” 老六见到曲芠博拖着狗腿一瘸一拐的走出来,不由问道:“曲左丞身体有恙?” 曲芠博面色有些莫名,憋了半天憋出俩字:“无碍。” 四十多出头,长的有点像是长头发肥胖版的咕噜,尤其是那一瘸一拐的模样,更像了。 其实朝廷很重视容貌外表,人们都觉得读书人有正气,浩然正气,有浩然正气的读书人,长相就很伟光正。 事实上也差不离,大多数的官员不能说俊美,反正不算太丑,多出自世家,从小锦衣玉食包养的好,没受过风吹日晒雨淋,只要五官端正就行,肯定是要比吃了一辈子苦的百姓们看着精神。 朝廷择才的时候也会面试,容貌长相也是标准之一。 也有例外,前朝这种例外出现的最多,就比如咕噜曲芠博,出自曲家,曲家也是旺族,他是靠钱靠人脉关系上来的,要不然就他长的这个?样,别说进三省,进九寺都费劲。 其他各衙署各司其职,三省的官员很少出班,出班也是查缺补漏,点到为止,除非某个衙署闹的太凶三省才会翻脸。 还有一点,三省官员出班后,从来不说废话,不拍马屁,不空谈,不浪费时间。 “臣所奏之事与马牌相关,马牌政令推行天下施行各道相关。” 中书省决策,门下省审核,尚书省执行。 马牌政令的推广执行就是由尚书省负责的,而尚书省负责这事的,正是左丞曲芠博。 第534章 大义私利 老六登基后,撤换掉了一些官员,大约三成左右,都是六部九寺的官员,还有一部分主动请辞,还有一些不想体面的,被阿卓强行给体面了。 宫中动了很多官员,唯独没动三省。 三省,门下省、中书省、尚书省,中枢三省,名义上是权柄最重的三个衙署。 制定政令、审核政令、执行政令,通俗点来讲,这就是三省的工作范围,相互制衡,也相互配合,总体来说从老六登基后,三省没出过岔子。 而三省中的官员,几乎九成九都出自世家,三省的官员里,什么人都有,唯独没有酒囊饭袋 老六不动三省的官员,那是因为有一个大前提,这些官员可以内斗,可以争权夺利,甚至可以为各自家族争取利益,但是这个大前提就是必须对朝廷有利,对国朝有利,国朝利益为先。 这也是三省官员各自遵守的,不成文的规矩。 六部九寺则不同,相比三省就很low,三省相互攻讦,攻讦别人,必须以国朝利益为先,说的再直白些,那就是即便看你不顺眼,那也是要等你损害国朝利益时再动你,如果你没损害国朝的利益,就算你再招惹我,那我也不能对你出手。 六部九寺就不同了,这些衙署的官员是我想对你出手,那么就得让你损失国朝的利益,说你损失国朝利益。 曲芠博,出自三省,三省尚书令左丞,足以称得上是朝堂大佬了。 “陛下,老臣所奏之事与马牌相关,如今考取马牌之地在南庄,老臣以为不应如此。” 赟乘泰都来的开口,打了个眼色,喻文州自己体会。 体会完毕的喻文州走出班中:“南庄考取马牌,是因当初制定政令时…” “喻侍郎稍安勿躁,本官之意是马牌一事推行国朝各道已成定论,各道各州府考取马牌,定是要在本州府而非京中,既是各州府,难不成也要非衙署私办不成,若是私办,朝廷如何监察,既要监察,需各州府府衙操办,可既是各州府衙操办,为何京中要南庄私办,若因京中南庄私办,天下各道皆是私办,必然是要出岔子的,为保马牌一事政令通达,理应一视同仁。” 话音落下,喻文州张了张嘴,愣是反驳不出一个字来。 不少朝臣暗暗点了点头,有一说一,曲芠博这话一点毛病都挑不出来,长远考虑,是应该“一视同仁”。 喻文州不由回过头望向赟乘泰,老赟拧着眉,闹心上了。 道理是这个道理,可当时搞马牌的时候全靠齐烨。 政令,是齐烨想出来的。 罚款,是齐烨带头收缴的。 不听话的,是齐烨带头教训的。 不断完善的,同样还是他齐烨。 为了让马牌政令推广下来,齐烨甚至不惜将太仆寺给一锅端了。 户部这边,说白了就是躺着数钱。 从头到尾都是齐烨,人家小世子就一个要求,弄个马牌考取中心,不是为了赚钱,是为了公平公正,不让人钻空子,再说人家也不在乎这点钱。 事是这么个事,可约定就是约定,户部代表朝廷与齐烨约定的。 现在如果将这个马牌考取之权收回来,赟乘泰不知道齐烨回京后怎么想,反正肯定对他们户部有意见。 见到天子没马上表态,曲芠博又加了一把火:“马牌需在南庄考取,统管却是京兆府,督管则是户部,臣以为,此举太过繁琐,理应政出一门,令出一人,倘若政出多门,令出多人,难免出了岔子。” 政出多门,四个字一出,天子的目光有些变化。 群臣们开始窃窃私语了起来。 政出多门,出自《左传成公十六年》,不是好话,以当时那个环境来看,政令出自几个卿大夫的门下,要遵从政令的百姓们很是挠头,各种脱裤子放屁,各种南辕北辙,各种相互矛盾,都不知道具体该听谁的,原因就是中央不集权,权利太过分散导致的。 看似平常的一句话也是暗藏玄机,天子应一言九鼎,体现在政令上,体现在“集权”上,体现在为国朝考虑后一言而决,不能因为任何人搞特殊,有人搞特殊,代表天子要么有私心,要么没“集权”。 老六听懂了:“以曲左丞之意,不应只是收回马牌之权,京兆府也不应过多插手?” “臣以为,应交由太仆寺统管。” 这次不止是老六的目光莫名了,群臣也是如此。 “太仆寺本就掌着马政之权,吏部已是在各道摘选良才入了太仆寺,既如此,理应令太仆寺行马牌之权、之令、之政。” 曲芠博长的是丑,话说的一点都对。 太仆寺之前是被齐烨一锅端了,可就是再一锅端,一天端一次,衙署还在那,官员还得到任,不可能因为被一锅端了一次这衙署就取缔了,既然还在,肯定要行使职权。 就如同工部似的,工部之前不也让齐烨干没了一半官员吗,现在人家照样该打卡打卡,该上班上班,来了新人报到该怎么干还怎么干。 出问题的是人,而不是衙署,人拿掉,替换掉,衙署照常运作。 就和韩国似的,那么多总统被弹劾,被拿掉,被下狱,没听说过什么时候总统完蛋了青瓦台也被一把火烧光的,人是人,衙署是衙署,不能因为人,衙署也不要了。 天子微微点了点头,以皇帝的角度来看,曲芠博这话没问题。 可以老六的角度来看的话,曲芠博问题大了。 老六知道曲芠博看似是站在朝廷的立场上要回南庄考取马牌之权,实则是因为被南庄驳了面子。 除了马牌考取之权外,还有让太仆寺接手,很是耐人寻味。 京中无人不知,太仆寺差点黄摊子就是因为齐烨。 齐烨弄的南庄考取马牌之权,然后要被他差点弄黄摊子的太仆寺“夺走”,冷不丁一看,没毛病,越深想,全是毛病。 你齐烨不牛b吗,弄个马牌,还得给人家太仆寺弄没了。 到头来,该是人家的还是人家的,你齐烨就是白折腾,臭嘚瑟。 “也好,那便尽早递上章程,朕过目后再议。” 说完后,老六对文德点了点头,后者扯着嗓子开始叫,散~~~朝~~~儿。 曲芠博微微挑了挑眉。 按理来说,天子是应问“可有章程”,然后他将奏本递过去,而非天子直接说了句“尽早递上章程”。 前一种说法,通俗点来讲,就是你有具体办法没,你说有,好,那你来说说。 后一种说法,直接来了句那你就快点想想具体办法,想好了告诉我。 两种说法,意思不同,第二种说法就给人一种他曲芠博“不成熟”的感觉,光提了,开个头,还没深层次的考虑。 眼看天子离开了大殿,群臣也开始往外走了,曲芠博也不知在想着什么。 与此同时,天子已经进入到了敬仪殿中。 “将太仆寺官员名录取来。” 老六的脸色也说不出个好看还是不好看,坐下后喝了口茶。 文德叫人去取名录后,看向老六:“陛下,这曲左丞…” “齐烨当初闹的满城皆知,正是因他不信任太仆寺官员,是啊,该不信,皆是酒囊饭袋、尸位素餐、蝇营狗苟之辈,如今,齐烨依旧不信。” “那陛下的意思是?” “这马牌政令是齐烨想出来的,是他冒着天大的干系闯出来的,是他与太仆寺明争暗斗操办出来的。” 天子敲着御案,若有所思:“交还太仆寺本是应有之意,可朕亦要考虑齐烨的感受,不可叫他寒了心,倘若太仆寺再是出了岔子,叫齐烨如何作想,又叫他如何看朕。” 文德深深看了眼天子,感慨万千,老六,终于变的成熟了,虽然有点晚。 不过转念一想,文德觉得老六考虑齐烨的感受,很大一部分原因应该和钱有关,关系搞好点,以后伸手借钱不还也有底气。 第534章 大义私利 老六登基后,撤换掉了一些官员,大约三成左右,都是六部九寺的官员,还有一部分主动请辞,还有一些不想体面的,被阿卓强行给体面了。 宫中动了很多官员,唯独没动三省。 三省,门下省、中书省、尚书省,中枢三省,名义上是权柄最重的三个衙署。 制定政令、审核政令、执行政令,通俗点来讲,这就是三省的工作范围,相互制衡,也相互配合,总体来说从老六登基后,三省没出过岔子。 而三省中的官员,几乎九成九都出自世家,三省的官员里,什么人都有,唯独没有酒囊饭袋 老六不动三省的官员,那是因为有一个大前提,这些官员可以内斗,可以争权夺利,甚至可以为各自家族争取利益,但是这个大前提就是必须对朝廷有利,对国朝有利,国朝利益为先。 这也是三省官员各自遵守的,不成文的规矩。 六部九寺则不同,相比三省就很low,三省相互攻讦,攻讦别人,必须以国朝利益为先,说的再直白些,那就是即便看你不顺眼,那也是要等你损害国朝利益时再动你,如果你没损害国朝的利益,就算你再招惹我,那我也不能对你出手。 六部九寺就不同了,这些衙署的官员是我想对你出手,那么就得让你损失国朝的利益,说你损失国朝利益。 曲芠博,出自三省,三省尚书令左丞,足以称得上是朝堂大佬了。 “陛下,老臣所奏之事与马牌相关,如今考取马牌之地在南庄,老臣以为不应如此。” 赟乘泰都来的开口,打了个眼色,喻文州自己体会。 体会完毕的喻文州走出班中:“南庄考取马牌,是因当初制定政令时…” “喻侍郎稍安勿躁,本官之意是马牌一事推行国朝各道已成定论,各道各州府考取马牌,定是要在本州府而非京中,既是各州府,难不成也要非衙署私办不成,若是私办,朝廷如何监察,既要监察,需各州府府衙操办,可既是各州府衙操办,为何京中要南庄私办,若因京中南庄私办,天下各道皆是私办,必然是要出岔子的,为保马牌一事政令通达,理应一视同仁。” 话音落下,喻文州张了张嘴,愣是反驳不出一个字来。 不少朝臣暗暗点了点头,有一说一,曲芠博这话一点毛病都挑不出来,长远考虑,是应该“一视同仁”。 喻文州不由回过头望向赟乘泰,老赟拧着眉,闹心上了。 道理是这个道理,可当时搞马牌的时候全靠齐烨。 政令,是齐烨想出来的。 罚款,是齐烨带头收缴的。 不听话的,是齐烨带头教训的。 不断完善的,同样还是他齐烨。 为了让马牌政令推广下来,齐烨甚至不惜将太仆寺给一锅端了。 户部这边,说白了就是躺着数钱。 从头到尾都是齐烨,人家小世子就一个要求,弄个马牌考取中心,不是为了赚钱,是为了公平公正,不让人钻空子,再说人家也不在乎这点钱。 事是这么个事,可约定就是约定,户部代表朝廷与齐烨约定的。 现在如果将这个马牌考取之权收回来,赟乘泰不知道齐烨回京后怎么想,反正肯定对他们户部有意见。 见到天子没马上表态,曲芠博又加了一把火:“马牌需在南庄考取,统管却是京兆府,督管则是户部,臣以为,此举太过繁琐,理应政出一门,令出一人,倘若政出多门,令出多人,难免出了岔子。” 政出多门,四个字一出,天子的目光有些变化。 群臣们开始窃窃私语了起来。 政出多门,出自《左传成公十六年》,不是好话,以当时那个环境来看,政令出自几个卿大夫的门下,要遵从政令的百姓们很是挠头,各种脱裤子放屁,各种南辕北辙,各种相互矛盾,都不知道具体该听谁的,原因就是中央不集权,权利太过分散导致的。 看似平常的一句话也是暗藏玄机,天子应一言九鼎,体现在政令上,体现在“集权”上,体现在为国朝考虑后一言而决,不能因为任何人搞特殊,有人搞特殊,代表天子要么有私心,要么没“集权”。 老六听懂了:“以曲左丞之意,不应只是收回马牌之权,京兆府也不应过多插手?” “臣以为,应交由太仆寺统管。” 这次不止是老六的目光莫名了,群臣也是如此。 “太仆寺本就掌着马政之权,吏部已是在各道摘选良才入了太仆寺,既如此,理应令太仆寺行马牌之权、之令、之政。” 曲芠博长的是丑,话说的一点都对。 太仆寺之前是被齐烨一锅端了,可就是再一锅端,一天端一次,衙署还在那,官员还得到任,不可能因为被一锅端了一次这衙署就取缔了,既然还在,肯定要行使职权。 就如同工部似的,工部之前不也让齐烨干没了一半官员吗,现在人家照样该打卡打卡,该上班上班,来了新人报到该怎么干还怎么干。 出问题的是人,而不是衙署,人拿掉,替换掉,衙署照常运作。 就和韩国似的,那么多总统被弹劾,被拿掉,被下狱,没听说过什么时候总统完蛋了青瓦台也被一把火烧光的,人是人,衙署是衙署,不能因为人,衙署也不要了。 天子微微点了点头,以皇帝的角度来看,曲芠博这话没问题。 可以老六的角度来看的话,曲芠博问题大了。 老六知道曲芠博看似是站在朝廷的立场上要回南庄考取马牌之权,实则是因为被南庄驳了面子。 除了马牌考取之权外,还有让太仆寺接手,很是耐人寻味。 京中无人不知,太仆寺差点黄摊子就是因为齐烨。 齐烨弄的南庄考取马牌之权,然后要被他差点弄黄摊子的太仆寺“夺走”,冷不丁一看,没毛病,越深想,全是毛病。 你齐烨不牛b吗,弄个马牌,还得给人家太仆寺弄没了。 到头来,该是人家的还是人家的,你齐烨就是白折腾,臭嘚瑟。 “也好,那便尽早递上章程,朕过目后再议。” 说完后,老六对文德点了点头,后者扯着嗓子开始叫,散~~~朝~~~儿。 曲芠博微微挑了挑眉。 按理来说,天子是应问“可有章程”,然后他将奏本递过去,而非天子直接说了句“尽早递上章程”。 前一种说法,通俗点来讲,就是你有具体办法没,你说有,好,那你来说说。 后一种说法,直接来了句那你就快点想想具体办法,想好了告诉我。 两种说法,意思不同,第二种说法就给人一种他曲芠博“不成熟”的感觉,光提了,开个头,还没深层次的考虑。 眼看天子离开了大殿,群臣也开始往外走了,曲芠博也不知在想着什么。 与此同时,天子已经进入到了敬仪殿中。 “将太仆寺官员名录取来。” 老六的脸色也说不出个好看还是不好看,坐下后喝了口茶。 文德叫人去取名录后,看向老六:“陛下,这曲左丞…” “齐烨当初闹的满城皆知,正是因他不信任太仆寺官员,是啊,该不信,皆是酒囊饭袋、尸位素餐、蝇营狗苟之辈,如今,齐烨依旧不信。” “那陛下的意思是?” “这马牌政令是齐烨想出来的,是他冒着天大的干系闯出来的,是他与太仆寺明争暗斗操办出来的。” 天子敲着御案,若有所思:“交还太仆寺本是应有之意,可朕亦要考虑齐烨的感受,不可叫他寒了心,倘若太仆寺再是出了岔子,叫齐烨如何作想,又叫他如何看朕。” 文德深深看了眼天子,感慨万千,老六,终于变的成熟了,虽然有点晚。 不过转念一想,文德觉得老六考虑齐烨的感受,很大一部分原因应该和钱有关,关系搞好点,以后伸手借钱不还也有底气。 第535章 争新卒 京中发生了什么,齐烨不知道,即便知道也不担心。 齐烨觉得如果是自己在京中的话,有人招惹幽王府或者南庄,最多下大狱。 如今他不在京中,谁要是招惹幽王府和南庄的话,后果很有可能比下大狱还惨,因为坐镇南庄的是季渃嫣。 此时的齐烨正站在城头上,越州城头上。 旁边的弓骑营与勇字营两位主将不停地吞咽着口水。 白修竹不在,去琥州募兵去了。 大量的辅兵拉着板车,将各种“小动物”通过越州送到南野后侧的“养殖区域”去。 刚从伤兵营里出来没两天的余思彤搓了搓手,舔了舔嘴唇。 “殿下,末将在鬼门关里走了一遭,军中郎中说可得多吃些肉食,烤肥兔、炖野鸡,吃的多,好的快,多多益善。” 齐烨撇了撇嘴:“这是要养殖用的,你吃了,我养什么?” 常霖问道:“养了这些野物作何?” “吃啊。” “为何多此一举。”常霖认真的建议道:“殿下去养,养了后兄弟们吃,那不如现在兄弟们统统吃了,殿下不就不用养了吗。” 余思彤连连点头:“是这个理儿,常兄高论。” “高个锤子论高论,肉食优先供应我们南野,这是我们南野辅兵抓的,之后要百姓来养。” 余思彤与常霖对视一眼,郁闷不已。 人和人,真的不能比。 要说二人也是一营主将,规矩是死的,南关是不允许随意进出,可大家就是守关的,二人又是主将,平常没事带着亲随入山打打野味也是常有之事。 只是这些将军们最多带个十号人,多了就不行了。 人少,打那点野味当场就给炫了,打打牙祭解解馋,多了也带不回来,就说一头野猪,两三个人抗,四五十号人能带回来多少。 再看齐烨,南野的山卒、辅兵、朵部、木鹿,上万人就没闲着过,轮流入山,有什么抓什么,死的活的全往回带,成规模,成建制,成天去,大摇大摆,光明正大,没人能管。 南野辅兵负责在山林外围运送,朵、木鹿二部入山打猎,能抓就抓,抓不到就杀,杀不着采摘果子,反正只要是吃的,统统带回来,一天好几趟,一趟好几天。 原本南军这群将领们还搁那看热闹,朵部、木鹿二部这不是铁憨憨吗。 不投靠齐烨的时候,在山林里天天打猎,吃野果子,投靠了齐烨,还是要回去打猎,吃野果子,那还投靠齐烨干鸡毛啊。 看了几天热闹后,这群将军校尉们傻眼了。 因为二部族人的装备一天一变样,最开始,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光着个膀子赤着个脚,和从石器时代穿越过来的山顶洞人似的。 谁知过了没两天,甲胄配上了,南庄军器监出品。 那甲胄,锃光瓦亮,还是两套甲,一套入山用的轻甲,一套步战的全身甲,比骑卒的“铠”都高大上,好多步卒感觉穿这种甲胄结上阵后都能以步对骑了。 又过了没两天,腰间开始插着手弩了。 这玩意,大家见过,之前司卫用的,一群人往墙头上一站,一扫一大排。 还是过了没几天,长刀插腰间了。 长刀才插上,精铁大盾也背上了。 除了两套甲外,长刀、手弩,这全是司卫的标配。 最让南军懵逼的是,陌刀打出来了,一百来把,那些大块头异族们,扛着个陌刀连睡觉都不离身,看的好多将军校尉们都想上去抢了,这玩意,别说劈人了,劈马都够了。 后来边军们一打听,就二部族人这一身装备,不算陌刀,成本价至少三十贯,还都是墨家钜子公输甲带着人亲手打造的,量身打造,主打的就是个人体工学。 现在云部、木鹿二部族人,见到齐烨都想喊金主爸爸了,就他们现在穿的这一身,人数不用多,五千人,满山林随便莽,从东莽到南,从西干到北,什么他娘的四大部落,干的就是四大部落。 对此,边军们只能嗦乐着手指头满脸羡慕,各营主将和校尉们都开始和白修竹抗议了。 白修竹没招,血招没有,边军的装备军需全是朝廷供应的,想要南庄给他们打造装备,得朝廷拨钱,钱给南庄才行。 齐烨只答应南庄军器监给城墙上安转射机和公输车,装备这事,呵,没钱免谈。 白修竹气的够呛,他都寻思骂齐烨了,就这群狗日的,穿着全身甲,挎着锋利长刀,揣着手弩,背着精铁大盾,还他娘的扛着陌刀,上山里打鸡毛兔子啊,打剩下那三大部落去好不好? 装备的事,没招,打猎的事,还是没招。 甭管白修竹说什么,齐烨都站在道德制高点上拿百姓当挡箭牌。 百姓过来上工,建军器监,没东西吃,现在让人给百姓找东西吃你说不合适,行啊,我让那些上工的百姓过来找你,问问到底怎么个不合适。 白修竹心里和明镜似的,百姓吃个锤子吃,都是用来养的,和百姓有什么关系。 老白知道也没用,因为在南野上工的百姓就没一个不是为齐烨说话的,管吃管住工钱高,还教手艺,谁敢为难齐烨,这些百姓就敢大嘴巴子呼谁。 后来老白索性眼不见心不烦,去琥州募兵去了 见到山卒将最后一趟“物资”运完,齐烨问道:“对了,那些世家送来的私军怎么样了。” “都他娘的是少爷兵。” 余思彤嘴上骂着,脸上却是笑着:“打散后分到各营,谁炸毛就揍,就用鞭子抽,籍册统统改了,皆是军伍,想跑,哼,跑了便是逃卒,捉了统统下狱。” 齐烨也乐了,乐的很奸诈,从始至终他都没担心过这事。 世家将私兵送来,那些原本效忠世家的私兵肯定是不情愿的。 不情愿又能如何,入了营,是龙盘着是虎卧着,是男娘也得撅着,不服就打,简单粗暴,疗效好,见效快,一顿不够,多打几顿。 至于什么这些人原本效忠的是世家,心向世家之类的问题,更不用担心了。 一群私兵,又不是死士,再者说了,就算是死士又能如何,入营也是混基层的,身边全是常年刀头舔血的大头兵,这群出自世家的私兵又能翻的起什么浪花。 大部分私兵都有过从军的经历,没什么不适应的,唯一感到不适的就是得到的俸禄少了,从世家开工钱变成军中开粮饷俸禄。 世家也是聪明,答应照顾好他们的亲族,给了一笔“遣散费”,不多,也不少,反正这些私兵入了营后到现在还没出过事。 “我记得那些世家送来不少人,怎么老白又去募兵了呢。” “琥州募卒。” 提起这事,常霖微微看了眼余思彤:“我勇字营这次可谓损失惨重,伤亡过半,这次募了琥州的新卒,你弓骑营可不能抢人了。” “痴心妄想。”余思彤哈哈一笑:“三成,至少三成,大帅已是应承过本将,无论募了多少人,三成充入我弓骑营。” “什么?”常霖大急:“你他娘的果然拍了大帅马屁,不成,万万不成,我勇字营是步卒,冲锋陷阵之悍卒,本将先挑,挑剩下的允给你弓骑营。” “还挑剩下,你当其他营的狗日的会让你挑?” 俩人说说就急眼了,吵的不可开交,都是为了要“新卒”,琥州的新卒。 齐烨越听越好奇,既是新卒,有什么可抢的,南地各州府也在募兵,为什么非要这琥州的新卒? 第535章 争新卒 京中发生了什么,齐烨不知道,即便知道也不担心。 齐烨觉得如果是自己在京中的话,有人招惹幽王府或者南庄,最多下大狱。 如今他不在京中,谁要是招惹幽王府和南庄的话,后果很有可能比下大狱还惨,因为坐镇南庄的是季渃嫣。 此时的齐烨正站在城头上,越州城头上。 旁边的弓骑营与勇字营两位主将不停地吞咽着口水。 白修竹不在,去琥州募兵去了。 大量的辅兵拉着板车,将各种“小动物”通过越州送到南野后侧的“养殖区域”去。 刚从伤兵营里出来没两天的余思彤搓了搓手,舔了舔嘴唇。 “殿下,末将在鬼门关里走了一遭,军中郎中说可得多吃些肉食,烤肥兔、炖野鸡,吃的多,好的快,多多益善。” 齐烨撇了撇嘴:“这是要养殖用的,你吃了,我养什么?” 常霖问道:“养了这些野物作何?” “吃啊。” “为何多此一举。”常霖认真的建议道:“殿下去养,养了后兄弟们吃,那不如现在兄弟们统统吃了,殿下不就不用养了吗。” 余思彤连连点头:“是这个理儿,常兄高论。” “高个锤子论高论,肉食优先供应我们南野,这是我们南野辅兵抓的,之后要百姓来养。” 余思彤与常霖对视一眼,郁闷不已。 人和人,真的不能比。 要说二人也是一营主将,规矩是死的,南关是不允许随意进出,可大家就是守关的,二人又是主将,平常没事带着亲随入山打打野味也是常有之事。 只是这些将军们最多带个十号人,多了就不行了。 人少,打那点野味当场就给炫了,打打牙祭解解馋,多了也带不回来,就说一头野猪,两三个人抗,四五十号人能带回来多少。 再看齐烨,南野的山卒、辅兵、朵部、木鹿,上万人就没闲着过,轮流入山,有什么抓什么,死的活的全往回带,成规模,成建制,成天去,大摇大摆,光明正大,没人能管。 南野辅兵负责在山林外围运送,朵、木鹿二部入山打猎,能抓就抓,抓不到就杀,杀不着采摘果子,反正只要是吃的,统统带回来,一天好几趟,一趟好几天。 原本南军这群将领们还搁那看热闹,朵部、木鹿二部这不是铁憨憨吗。 不投靠齐烨的时候,在山林里天天打猎,吃野果子,投靠了齐烨,还是要回去打猎,吃野果子,那还投靠齐烨干鸡毛啊。 看了几天热闹后,这群将军校尉们傻眼了。 因为二部族人的装备一天一变样,最开始,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光着个膀子赤着个脚,和从石器时代穿越过来的山顶洞人似的。 谁知过了没两天,甲胄配上了,南庄军器监出品。 那甲胄,锃光瓦亮,还是两套甲,一套入山用的轻甲,一套步战的全身甲,比骑卒的“铠”都高大上,好多步卒感觉穿这种甲胄结上阵后都能以步对骑了。 又过了没两天,腰间开始插着手弩了。 这玩意,大家见过,之前司卫用的,一群人往墙头上一站,一扫一大排。 还是过了没几天,长刀插腰间了。 长刀才插上,精铁大盾也背上了。 除了两套甲外,长刀、手弩,这全是司卫的标配。 最让南军懵逼的是,陌刀打出来了,一百来把,那些大块头异族们,扛着个陌刀连睡觉都不离身,看的好多将军校尉们都想上去抢了,这玩意,别说劈人了,劈马都够了。 后来边军们一打听,就二部族人这一身装备,不算陌刀,成本价至少三十贯,还都是墨家钜子公输甲带着人亲手打造的,量身打造,主打的就是个人体工学。 现在云部、木鹿二部族人,见到齐烨都想喊金主爸爸了,就他们现在穿的这一身,人数不用多,五千人,满山林随便莽,从东莽到南,从西干到北,什么他娘的四大部落,干的就是四大部落。 对此,边军们只能嗦乐着手指头满脸羡慕,各营主将和校尉们都开始和白修竹抗议了。 白修竹没招,血招没有,边军的装备军需全是朝廷供应的,想要南庄给他们打造装备,得朝廷拨钱,钱给南庄才行。 齐烨只答应南庄军器监给城墙上安转射机和公输车,装备这事,呵,没钱免谈。 白修竹气的够呛,他都寻思骂齐烨了,就这群狗日的,穿着全身甲,挎着锋利长刀,揣着手弩,背着精铁大盾,还他娘的扛着陌刀,上山里打鸡毛兔子啊,打剩下那三大部落去好不好? 装备的事,没招,打猎的事,还是没招。 甭管白修竹说什么,齐烨都站在道德制高点上拿百姓当挡箭牌。 百姓过来上工,建军器监,没东西吃,现在让人给百姓找东西吃你说不合适,行啊,我让那些上工的百姓过来找你,问问到底怎么个不合适。 白修竹心里和明镜似的,百姓吃个锤子吃,都是用来养的,和百姓有什么关系。 老白知道也没用,因为在南野上工的百姓就没一个不是为齐烨说话的,管吃管住工钱高,还教手艺,谁敢为难齐烨,这些百姓就敢大嘴巴子呼谁。 后来老白索性眼不见心不烦,去琥州募兵去了 见到山卒将最后一趟“物资”运完,齐烨问道:“对了,那些世家送来的私军怎么样了。” “都他娘的是少爷兵。” 余思彤嘴上骂着,脸上却是笑着:“打散后分到各营,谁炸毛就揍,就用鞭子抽,籍册统统改了,皆是军伍,想跑,哼,跑了便是逃卒,捉了统统下狱。” 齐烨也乐了,乐的很奸诈,从始至终他都没担心过这事。 世家将私兵送来,那些原本效忠世家的私兵肯定是不情愿的。 不情愿又能如何,入了营,是龙盘着是虎卧着,是男娘也得撅着,不服就打,简单粗暴,疗效好,见效快,一顿不够,多打几顿。 至于什么这些人原本效忠的是世家,心向世家之类的问题,更不用担心了。 一群私兵,又不是死士,再者说了,就算是死士又能如何,入营也是混基层的,身边全是常年刀头舔血的大头兵,这群出自世家的私兵又能翻的起什么浪花。 大部分私兵都有过从军的经历,没什么不适应的,唯一感到不适的就是得到的俸禄少了,从世家开工钱变成军中开粮饷俸禄。 世家也是聪明,答应照顾好他们的亲族,给了一笔“遣散费”,不多,也不少,反正这些私兵入了营后到现在还没出过事。 “我记得那些世家送来不少人,怎么老白又去募兵了呢。” “琥州募卒。” 提起这事,常霖微微看了眼余思彤:“我勇字营这次可谓损失惨重,伤亡过半,这次募了琥州的新卒,你弓骑营可不能抢人了。” “痴心妄想。”余思彤哈哈一笑:“三成,至少三成,大帅已是应承过本将,无论募了多少人,三成充入我弓骑营。” “什么?”常霖大急:“你他娘的果然拍了大帅马屁,不成,万万不成,我勇字营是步卒,冲锋陷阵之悍卒,本将先挑,挑剩下的允给你弓骑营。” “还挑剩下,你当其他营的狗日的会让你挑?” 俩人说说就急眼了,吵的不可开交,都是为了要“新卒”,琥州的新卒。 齐烨越听越好奇,既是新卒,有什么可抢的,南地各州府也在募兵,为什么非要这琥州的新卒? 第536章 彪悍百姓 两个主将为了争这“新卒”,吵的不可开交,都要撸袖子干起来了。 倒是旁边的喻斌明白怎么回事,小时候生活在南地,了解琥州那边的情况,加上最近在边关混总和军伍们聊天,了解到不少“内情”,低声和齐烨解释了一番。 琥州,距离边关不远,半日不到的路程,就在南野西侧,绕过两座山就是,琥州就坐落于山脚下。 众所周知,越是靠近边关的城镇,越是民风彪悍,毕竟一到战事兵备府就要征召民夫青壮,要是边关告急被征召青壮还要入辅兵营帮着守城。 其他地方,是民风彪悍,琥州,那是遍地战犯! 琥州有三座矿营,专门挖矿采矿的,都是琥州本地的百姓,这个本地不是指琥州城内,而是下辖的二县十一村儿。 边边角角都算上,整个琥州治下不到四千户,也就是两万人上下,相比其他州府,少,少的可怜。 可就是这少的可怜的琥州,很出名,整个南地出了名的招人膈应。 一个人的人生,需要经历四个阶段,少年、青年、中年、老年。 琥州的百姓们,也要经历这四个阶段,只是这四个阶段和普通百姓不同。 琥州各村的百姓在少年阶段,也就是半大小子的时候,人家帮着家里人干农活,他们帮着家里人干人。 或许是为了帮着村子争一口井,或许是两个村的少年郎同时看上某个姑娘,也或是任何鸡毛蒜皮的小事,那就干,两个村,三个村,甚至好几个村,出来干架,打群架,谁打赢了谁说了算。 琥州百姓狠就狠在这,两个村争一个姑娘,打就打了,别的村一看打起来了,跑回去叫两嗓子,然后另一个村也过去参战,有时候好几个和他们没什么关系的村民都过去参战,打完之后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到家鼻青脸肿,别人一问,为啥大家啊,俩手一摊,不道哇,主打的就是一个重在参与。 琥州的少年们,就是在这种环境中成长的,三天两头干架。 因为琥州靠山,等到少年们变成青年的时候,就开始选择职业了。 要么,跟着家里大人去开矿,天天抡锹,天天砸石头,要么,成为猎户,去山中捕猎。 两个职业走向,也和干架沾边儿。 先说开矿成为矿工,官府给的口粮少了,拎着各种工具就开始罢工,去琥州城外抗议,闹事,但凡兵备府的人马敢过来,冲上去就干,放倒之后有荷包抢荷包,没荷包扒裤子,总之就是贼不走空。 前朝那会,当地兵备府最怕下面各村镇的百姓闹事,一闹事,兵备府去了好几百人,回来的时候各个鼻青脸肿,光着大腚,连个裤衩子都不给他们留。 口粮给少了,干,工钱给少了,也干,拖延工钱了,还是干,总之就是干干干。 当地官府一点血招都没有,这群好战分子太团结了,亲戚套着亲戚,宗族套着宗族。 村子里面团结,村子和村子也团结,官府总不能将所有百姓都抓了。 骂,不行,打,打不过,抓,没人开矿了,真要是给人家逼急眼了,直接抽生死签,谁抽到了就往京里跑,告御状去。 再说猎户,打猎,倒是不干人了,成群结队往山上跑,一去就是几个月,不干人是不干人了,干猛兽。 琥州百姓最辉煌的战绩还得是前朝,因为那边的山林连着边关,连着边关的山林。 前朝三十多年前的时候,琥州各村百姓都快给附近山林中的各种小动物吃绝户了,后来上千人一合计,咱这边的山林吃绝户了,关外不还有山林吗。 就这样,这村民们成群结队的出关了,从山林里溜出去的,就这一千来号人,在关外山林中待了快俩月,越走越远,顺手还给一个三千来号人的异族部落揍了,和特么强盗似的。 因为这事,都惊动朝廷和边军了,加班加点连夜在湖州山林那边修了一堵墙和几个哨营,严禁关内百姓出关,并且驻扎了二百来号兵备府辅兵。 然后,又是上千号人,给二百来号辅兵揍了,揍的满地打滚哇哇叫,然后继续出关,吃关外的山林小动物去了。 最后当地官府被逼的是实在没招没招了,粮食管够,能吃多少吃多少,都紧着琥州各村的百姓吃,大致意思就是已老实,求放过,谁都别出关了。 即便如此,当地官府还是不放心,最后奏请了朝廷,又和南边军商量一下,但凡私自出关的,全部论罪,这才让琥州各村百姓老实了下来。 这是琥州百姓的“青年”阶段,步入中年阶段后,有地种地,没地抢别人家的地种,要是抢的地都不够种,找世家去,给世家们当护卫,护卫商队出关。 不过当“护卫”当了没两年,名声被败坏光了,没雇他们了,这群狗日前脚刚出关,后脚就给自己护卫的商队抢了个精光,十次有七八次都是这样,名声都败坏完了,再没人敢雇佣他们当护卫了。 干不成“佣兵”,“中年”百姓们开始剿匪。 南地山多,天灾人祸一来,乱民就多,上山为匪,这群中年百姓们就开始打听哪个城镇附近山匪多,拉帮结伙去找当地官府“谈项目”,大致意思就是他们去剿匪,官府给他们钱,不用兵备府或是屯兵卫那群废物们动手,他们性价比高。 真要是实在没山匪可剿了,他们自己上山当匪,专门抢各地世家的商队。 等到这群“中年”百姓步入“老年”时,基本也就不折腾了,老老实实种地,老老实实的去开矿,然后带着本村的后生们天天满哪掐架,干仗。 “我尼玛。”齐烨听的一愣一愣的:“这是百姓啊,还特么是强盗啊?” 喻斌苦笑连连:“琥州民风彪悍,皆尚武,也正是因此缘故,南边军募兵新卒入营,都喜这琥州新卒,或许这也是为何白大帅亲自前往琥州的缘故。” 齐烨挠了挠下巴,服了。 说他们是百姓,这群人连兵备府和官军都敢打。 说他们是臭流氓,人家还敢出关打猎去,连异族部落也揍,跑出关,上门掐架。 说这群人是保家卫国的好汉,揍异族是因为要抢人家吃的。 说这群人是强盗,家家户户在官府造册了,写的是“矿籍”,世世代代开矿为生。 喻斌又补充了一些热知识,琥州那边穷,穷的都尿血,几处下县村镇,根本不在乎钱,因为他们根本不知道钱长什么样,活着,就两件事,吃,以及干仗。 南军募兵不是每次都找某个城镇或者所有城镇,而是抡着来,琥州是四年被抡一次,今年正好第四年。 就琥州那地方,说是募新卒,可真要以个人战斗能力以及团队配合能力来看的话,这就是一群老卒,干架的老卒,比军中老卒都老卒。 边军老卒一年到头最多就是在城墙上射射箭,人家琥州那边的百姓们,从小干到大,全是近身肉搏,最主要的是人家还会射箭,家家户户都有猎户,每个孩子必须学会打猎射箭。 齐烨看向急头白脸的余思彤与常霖:“那这次琥州募兵能招来多少人啊?” “看当地官府供的吃食多不多。” 常霖摇了摇头:“吃食少了,白大帅少说带回个千八百人,若是吃食多了…” 没说完,齐烨不明所以,余思彤接口道:“屁都带不回来。” “那地方不是很穷吗,都穷成这样了还不愿意入营?” 余思彤嘎嘎乐道:“琥州那群狗日的说了,一年到头给的钱都不够盖个屋头,当他娘的什么兵,还不如去关外抢那些野人。” 齐烨:“…” 第536章 彪悍百姓 两个主将为了争这“新卒”,吵的不可开交,都要撸袖子干起来了。 倒是旁边的喻斌明白怎么回事,小时候生活在南地,了解琥州那边的情况,加上最近在边关混总和军伍们聊天,了解到不少“内情”,低声和齐烨解释了一番。 琥州,距离边关不远,半日不到的路程,就在南野西侧,绕过两座山就是,琥州就坐落于山脚下。 众所周知,越是靠近边关的城镇,越是民风彪悍,毕竟一到战事兵备府就要征召民夫青壮,要是边关告急被征召青壮还要入辅兵营帮着守城。 其他地方,是民风彪悍,琥州,那是遍地战犯! 琥州有三座矿营,专门挖矿采矿的,都是琥州本地的百姓,这个本地不是指琥州城内,而是下辖的二县十一村儿。 边边角角都算上,整个琥州治下不到四千户,也就是两万人上下,相比其他州府,少,少的可怜。 可就是这少的可怜的琥州,很出名,整个南地出了名的招人膈应。 一个人的人生,需要经历四个阶段,少年、青年、中年、老年。 琥州的百姓们,也要经历这四个阶段,只是这四个阶段和普通百姓不同。 琥州各村的百姓在少年阶段,也就是半大小子的时候,人家帮着家里人干农活,他们帮着家里人干人。 或许是为了帮着村子争一口井,或许是两个村的少年郎同时看上某个姑娘,也或是任何鸡毛蒜皮的小事,那就干,两个村,三个村,甚至好几个村,出来干架,打群架,谁打赢了谁说了算。 琥州百姓狠就狠在这,两个村争一个姑娘,打就打了,别的村一看打起来了,跑回去叫两嗓子,然后另一个村也过去参战,有时候好几个和他们没什么关系的村民都过去参战,打完之后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到家鼻青脸肿,别人一问,为啥大家啊,俩手一摊,不道哇,主打的就是一个重在参与。 琥州的少年们,就是在这种环境中成长的,三天两头干架。 因为琥州靠山,等到少年们变成青年的时候,就开始选择职业了。 要么,跟着家里大人去开矿,天天抡锹,天天砸石头,要么,成为猎户,去山中捕猎。 两个职业走向,也和干架沾边儿。 先说开矿成为矿工,官府给的口粮少了,拎着各种工具就开始罢工,去琥州城外抗议,闹事,但凡兵备府的人马敢过来,冲上去就干,放倒之后有荷包抢荷包,没荷包扒裤子,总之就是贼不走空。 前朝那会,当地兵备府最怕下面各村镇的百姓闹事,一闹事,兵备府去了好几百人,回来的时候各个鼻青脸肿,光着大腚,连个裤衩子都不给他们留。 口粮给少了,干,工钱给少了,也干,拖延工钱了,还是干,总之就是干干干。 当地官府一点血招都没有,这群好战分子太团结了,亲戚套着亲戚,宗族套着宗族。 村子里面团结,村子和村子也团结,官府总不能将所有百姓都抓了。 骂,不行,打,打不过,抓,没人开矿了,真要是给人家逼急眼了,直接抽生死签,谁抽到了就往京里跑,告御状去。 再说猎户,打猎,倒是不干人了,成群结队往山上跑,一去就是几个月,不干人是不干人了,干猛兽。 琥州百姓最辉煌的战绩还得是前朝,因为那边的山林连着边关,连着边关的山林。 前朝三十多年前的时候,琥州各村百姓都快给附近山林中的各种小动物吃绝户了,后来上千人一合计,咱这边的山林吃绝户了,关外不还有山林吗。 就这样,这村民们成群结队的出关了,从山林里溜出去的,就这一千来号人,在关外山林中待了快俩月,越走越远,顺手还给一个三千来号人的异族部落揍了,和特么强盗似的。 因为这事,都惊动朝廷和边军了,加班加点连夜在湖州山林那边修了一堵墙和几个哨营,严禁关内百姓出关,并且驻扎了二百来号兵备府辅兵。 然后,又是上千号人,给二百来号辅兵揍了,揍的满地打滚哇哇叫,然后继续出关,吃关外的山林小动物去了。 最后当地官府被逼的是实在没招没招了,粮食管够,能吃多少吃多少,都紧着琥州各村的百姓吃,大致意思就是已老实,求放过,谁都别出关了。 即便如此,当地官府还是不放心,最后奏请了朝廷,又和南边军商量一下,但凡私自出关的,全部论罪,这才让琥州各村百姓老实了下来。 这是琥州百姓的“青年”阶段,步入中年阶段后,有地种地,没地抢别人家的地种,要是抢的地都不够种,找世家去,给世家们当护卫,护卫商队出关。 不过当“护卫”当了没两年,名声被败坏光了,没雇他们了,这群狗日前脚刚出关,后脚就给自己护卫的商队抢了个精光,十次有七八次都是这样,名声都败坏完了,再没人敢雇佣他们当护卫了。 干不成“佣兵”,“中年”百姓们开始剿匪。 南地山多,天灾人祸一来,乱民就多,上山为匪,这群中年百姓们就开始打听哪个城镇附近山匪多,拉帮结伙去找当地官府“谈项目”,大致意思就是他们去剿匪,官府给他们钱,不用兵备府或是屯兵卫那群废物们动手,他们性价比高。 真要是实在没山匪可剿了,他们自己上山当匪,专门抢各地世家的商队。 等到这群“中年”百姓步入“老年”时,基本也就不折腾了,老老实实种地,老老实实的去开矿,然后带着本村的后生们天天满哪掐架,干仗。 “我尼玛。”齐烨听的一愣一愣的:“这是百姓啊,还特么是强盗啊?” 喻斌苦笑连连:“琥州民风彪悍,皆尚武,也正是因此缘故,南边军募兵新卒入营,都喜这琥州新卒,或许这也是为何白大帅亲自前往琥州的缘故。” 齐烨挠了挠下巴,服了。 说他们是百姓,这群人连兵备府和官军都敢打。 说他们是臭流氓,人家还敢出关打猎去,连异族部落也揍,跑出关,上门掐架。 说这群人是保家卫国的好汉,揍异族是因为要抢人家吃的。 说这群人是强盗,家家户户在官府造册了,写的是“矿籍”,世世代代开矿为生。 喻斌又补充了一些热知识,琥州那边穷,穷的都尿血,几处下县村镇,根本不在乎钱,因为他们根本不知道钱长什么样,活着,就两件事,吃,以及干仗。 南军募兵不是每次都找某个城镇或者所有城镇,而是抡着来,琥州是四年被抡一次,今年正好第四年。 就琥州那地方,说是募新卒,可真要以个人战斗能力以及团队配合能力来看的话,这就是一群老卒,干架的老卒,比军中老卒都老卒。 边军老卒一年到头最多就是在城墙上射射箭,人家琥州那边的百姓们,从小干到大,全是近身肉搏,最主要的是人家还会射箭,家家户户都有猎户,每个孩子必须学会打猎射箭。 齐烨看向急头白脸的余思彤与常霖:“那这次琥州募兵能招来多少人啊?” “看当地官府供的吃食多不多。” 常霖摇了摇头:“吃食少了,白大帅少说带回个千八百人,若是吃食多了…” 没说完,齐烨不明所以,余思彤接口道:“屁都带不回来。” “那地方不是很穷吗,都穷成这样了还不愿意入营?” 余思彤嘎嘎乐道:“琥州那群狗日的说了,一年到头给的钱都不够盖个屋头,当他娘的什么兵,还不如去关外抢那些野人。” 齐烨:“…” 第537章 剿匪 南关三城,南军,白修竹就好像一个严厉的教导主任。 其他各营主将则是能和学生们玩到一起的老师。 齐烨呢,便是那个家境超好背景超深的插班生。 还有孙功,老孙也是老师,借调过来代课的,可能是来镀金的,可能是来顶锅的,反正过两天就滚蛋,没人将他当回事。 教导主任现在离开学校了,齐烨就开始称王称霸了。 越州城,城门正上方,原本白修竹专属的位置,被齐烨取而代之了。 背着手的齐烨和个人似的,目光深邃,幽远。 城墙下,是四千武装到牙齿的精锐…辅兵。 孙功、余思彤、常霖,以及各营主将和校尉们,站在齐烨旁边,耷拉着个脸。 四千人,一个并不整齐的方阵,制式装备,全是轻甲,背着兽皮包,里面装满了食物,两千人持弓,一千人背盾,五百人后腰插着弓弩,剩下全身缠着绳索,所有人腰挎长刀,杀气腾腾! “兄弟们!”齐烨振臂高呼:“姐妹们!” 迎风狂吼的齐烨扯着嗓子:“关外山林只有一个部,那就是我南野部,南野城外山林,以南野大旗为界,以南一百五十里,皆是我南野城的地盘,现在,去给本世子剿匪,现在,去告诉山林中所有的‘非法’部族,擅入南野地盘的,都给本世子死!” 由南野辅兵以及朵、木鹿二部族人组成的“近征军”,举起长刀嗷嗷叫着。 他们也听不懂齐烨在说什么,反正光知道齐烨是老大的老大,如果他们不嗷嗷叫,他们的老大会一个大逼兜子呼在脸上,很疼。 齐烨向前探出身子,冲着脖子上挂着馕饼的小鹿点了点头。 小鹿也重重点了点头,不过没鸟齐烨,而是冲着齐烨身边的季元思。 季小鹿大手一挥,四千人分成转身分成四路,嗷嗷叫着跑向山林。 一群将军校尉们齐齐看向孙功,老孙叹了口气,张了张嘴,不知该说什么。 该说的,他早就和齐烨说了无数遍,说不动,说多了齐烨就喷他,带着一群人喷他,自找没趣。 见到“近征军”跑向了地平线,齐烨打了个响指:“去,老公输,为我大康开疆拓土!” 听到开疆拓土这四个字,公输甲面色涨的发红,匆匆跑下城楼,紧接着城门被缓缓落下,上千拉着板车的百姓、归顺异族,以及一些南野辅兵和去超市抢鸡蛋似的,狂奔向了城外。 这就是齐烨的计划,在南野城外建一座哨塔。 哨塔,会变成一座墙。 墙会不断延伸,变成一面城关。 城关会不断延伸,延伸到两侧,到后方,变成“一圈墙”。 当这一圈墙围起来的时候,就是一座城,一座矗立在越州三城外的一座墙! 为了防止异族过来捣乱,不但要外放探马,还要持续性、不间断的派出“近征军”,日夜不停的扫荡山林,一次比一次远,一次比一次深。 对于齐烨这个大胆的计划,大家觉得未免太过天马行空,可人家用的是都是辅兵、山卒、异族,也没用六大营的人手,白修竹还不在,众将只能直勾勾的看着。 喻斌将舆图拿了过来,铺开。 “往年胆敢袭关无非四大部落其三,蒙族、月神、山狼,逆贼徐夙大军溃败后,蒙族损失惨重,难成气候,月神部遁回深山,唯有山狼部收拢诸部残兵败将,二百里外不下七个聚居点,山狼部以及依附其各部异族,也是唯一有可能前来袭扰的异族部落。” “说的不错。” 余思彤虽然不想齐烨瞎折腾,可又管不了,只能提供专业性的意见。 “这山狼部就如蝗虫一般,大量游荡游走在山林之中,所过之处无不劫掠一通,也是诸部中地盘最多,兵力却也是最分散的部落,若是碰上即便打赢了也不可再深入,深入后会陷入四面皆敌,且战且退方为上策。” 常霖接口道:“若是遇了山狼或依附其部的部落族人,人数未必会多,可打,也易打,可打过之后这山狼部便会源源不断派遣援兵。” “干的就是山狼。” 齐烨一副不以为然的模样:“就小鹿这群人身上的装备,我砸了多少银票,董孝通那边的工料全让我买了,要是这都挡不住山狼部,我养他们干什么!” 常霖犹豫了一下,他真想说把那些装备给他的话,他勇字营都愿意入山清剿山狼部。 可话到嘴边了,实在说不出口。 不止是他,齐烨各营主将们也是这么想的。 他们不怪齐烨拿这么多钱武装一群“辅兵”,不武装辅兵武装谁,武装六大营精锐? 然后呢,武装了六大营精锐后,六大营就归他管了? “殿下。” 孙功实在是忍不住了,低声道:“这四千人多是异族,用,可用,也要防,不得不防。” 常霖连连点头:“还有这大鱼大肉养着,怕就怕叫他们生了得陇望蜀之心,贪得无厌。” 余思彤附和道:“终究是异族,不是咱汉家男儿。” 都不用齐烨开口,季元思直接怼:“来,来来来,诸位将军去各州府给我姐夫拉一群一文钱俸禄不发管吃管住就能拎刀子帮你砍人的汉人,去,现在去。” 旺仔无缝衔接,从怀里拿出一张十万贯银票递到余思彤面前。 “余将军,您拿着银票去给兄弟们买酒肉,吃过喝过记得为我家山林入山林作战。” 余思彤瞅着眼前的银票,满面尴尬。 众将不吭声了,还真是这回事,异族,的确不是汉人,问题是这群人的性价比太高了,高到离谱。 山林,人家主场。 战斗力,杠杠的。 听话,让打哪就打哪。 还不占六大营战斗序列,也不花朝廷一文钱。 无论是季元思还是刘旺,都无法反驳。 城外,靠南野正前方,公输甲已经带着人堆放工料了。 诸将心思复杂,知道齐烨能折腾,只是没想到这么能折腾。 一名司卫跑了过来:“殿下,人都到齐了。” “南地各世家代表都来齐了?” “是。” “家族族长来了几个?” “多是族长。” “好。”齐烨呵呵一笑:“让他们等着,他们就喜欢等。” 司卫又从怀里拿出了一封信,交给齐烨,低声道:“京中来的信,南庄,送信的人说是大小姐派来的,要亲自交给您。” “我媳妇写的?” 齐烨神情颇为激动,连忙拿着信走进了角楼之中。 第537章 剿匪 南关三城,南军,白修竹就好像一个严厉的教导主任。 其他各营主将则是能和学生们玩到一起的老师。 齐烨呢,便是那个家境超好背景超深的插班生。 还有孙功,老孙也是老师,借调过来代课的,可能是来镀金的,可能是来顶锅的,反正过两天就滚蛋,没人将他当回事。 教导主任现在离开学校了,齐烨就开始称王称霸了。 越州城,城门正上方,原本白修竹专属的位置,被齐烨取而代之了。 背着手的齐烨和个人似的,目光深邃,幽远。 城墙下,是四千武装到牙齿的精锐…辅兵。 孙功、余思彤、常霖,以及各营主将和校尉们,站在齐烨旁边,耷拉着个脸。 四千人,一个并不整齐的方阵,制式装备,全是轻甲,背着兽皮包,里面装满了食物,两千人持弓,一千人背盾,五百人后腰插着弓弩,剩下全身缠着绳索,所有人腰挎长刀,杀气腾腾! “兄弟们!”齐烨振臂高呼:“姐妹们!” 迎风狂吼的齐烨扯着嗓子:“关外山林只有一个部,那就是我南野部,南野城外山林,以南野大旗为界,以南一百五十里,皆是我南野城的地盘,现在,去给本世子剿匪,现在,去告诉山林中所有的‘非法’部族,擅入南野地盘的,都给本世子死!” 由南野辅兵以及朵、木鹿二部族人组成的“近征军”,举起长刀嗷嗷叫着。 他们也听不懂齐烨在说什么,反正光知道齐烨是老大的老大,如果他们不嗷嗷叫,他们的老大会一个大逼兜子呼在脸上,很疼。 齐烨向前探出身子,冲着脖子上挂着馕饼的小鹿点了点头。 小鹿也重重点了点头,不过没鸟齐烨,而是冲着齐烨身边的季元思。 季小鹿大手一挥,四千人分成转身分成四路,嗷嗷叫着跑向山林。 一群将军校尉们齐齐看向孙功,老孙叹了口气,张了张嘴,不知该说什么。 该说的,他早就和齐烨说了无数遍,说不动,说多了齐烨就喷他,带着一群人喷他,自找没趣。 见到“近征军”跑向了地平线,齐烨打了个响指:“去,老公输,为我大康开疆拓土!” 听到开疆拓土这四个字,公输甲面色涨的发红,匆匆跑下城楼,紧接着城门被缓缓落下,上千拉着板车的百姓、归顺异族,以及一些南野辅兵和去超市抢鸡蛋似的,狂奔向了城外。 这就是齐烨的计划,在南野城外建一座哨塔。 哨塔,会变成一座墙。 墙会不断延伸,变成一面城关。 城关会不断延伸,延伸到两侧,到后方,变成“一圈墙”。 当这一圈墙围起来的时候,就是一座城,一座矗立在越州三城外的一座墙! 为了防止异族过来捣乱,不但要外放探马,还要持续性、不间断的派出“近征军”,日夜不停的扫荡山林,一次比一次远,一次比一次深。 对于齐烨这个大胆的计划,大家觉得未免太过天马行空,可人家用的是都是辅兵、山卒、异族,也没用六大营的人手,白修竹还不在,众将只能直勾勾的看着。 喻斌将舆图拿了过来,铺开。 “往年胆敢袭关无非四大部落其三,蒙族、月神、山狼,逆贼徐夙大军溃败后,蒙族损失惨重,难成气候,月神部遁回深山,唯有山狼部收拢诸部残兵败将,二百里外不下七个聚居点,山狼部以及依附其各部异族,也是唯一有可能前来袭扰的异族部落。” “说的不错。” 余思彤虽然不想齐烨瞎折腾,可又管不了,只能提供专业性的意见。 “这山狼部就如蝗虫一般,大量游荡游走在山林之中,所过之处无不劫掠一通,也是诸部中地盘最多,兵力却也是最分散的部落,若是碰上即便打赢了也不可再深入,深入后会陷入四面皆敌,且战且退方为上策。” 常霖接口道:“若是遇了山狼或依附其部的部落族人,人数未必会多,可打,也易打,可打过之后这山狼部便会源源不断派遣援兵。” “干的就是山狼。” 齐烨一副不以为然的模样:“就小鹿这群人身上的装备,我砸了多少银票,董孝通那边的工料全让我买了,要是这都挡不住山狼部,我养他们干什么!” 常霖犹豫了一下,他真想说把那些装备给他的话,他勇字营都愿意入山清剿山狼部。 可话到嘴边了,实在说不出口。 不止是他,齐烨各营主将们也是这么想的。 他们不怪齐烨拿这么多钱武装一群“辅兵”,不武装辅兵武装谁,武装六大营精锐? 然后呢,武装了六大营精锐后,六大营就归他管了? “殿下。” 孙功实在是忍不住了,低声道:“这四千人多是异族,用,可用,也要防,不得不防。” 常霖连连点头:“还有这大鱼大肉养着,怕就怕叫他们生了得陇望蜀之心,贪得无厌。” 余思彤附和道:“终究是异族,不是咱汉家男儿。” 都不用齐烨开口,季元思直接怼:“来,来来来,诸位将军去各州府给我姐夫拉一群一文钱俸禄不发管吃管住就能拎刀子帮你砍人的汉人,去,现在去。” 旺仔无缝衔接,从怀里拿出一张十万贯银票递到余思彤面前。 “余将军,您拿着银票去给兄弟们买酒肉,吃过喝过记得为我家山林入山林作战。” 余思彤瞅着眼前的银票,满面尴尬。 众将不吭声了,还真是这回事,异族,的确不是汉人,问题是这群人的性价比太高了,高到离谱。 山林,人家主场。 战斗力,杠杠的。 听话,让打哪就打哪。 还不占六大营战斗序列,也不花朝廷一文钱。 无论是季元思还是刘旺,都无法反驳。 城外,靠南野正前方,公输甲已经带着人堆放工料了。 诸将心思复杂,知道齐烨能折腾,只是没想到这么能折腾。 一名司卫跑了过来:“殿下,人都到齐了。” “南地各世家代表都来齐了?” “是。” “家族族长来了几个?” “多是族长。” “好。”齐烨呵呵一笑:“让他们等着,他们就喜欢等。” 司卫又从怀里拿出了一封信,交给齐烨,低声道:“京中来的信,南庄,送信的人说是大小姐派来的,要亲自交给您。” “我媳妇写的?” 齐烨神情颇为激动,连忙拿着信走进了角楼之中。 第538章 初见端倪 南军诸将各自散了,走的时候窃窃私语,不知道齐烨将南地各世家叫来干什么。 小伙伴们望着角落,耐心的等着齐烨。 足足过了许久,齐烨不负刚刚的笑容,面无表情的走了出来,将信撕了个粉碎,张开手掌,碎信随着狂风飘向了…齐烨的脸。 “恩师。”喻斌迎了过去:“京中出了事?” “和我说说尚书省。” 听到“尚书省”这三个字,众人神情微变。 喻斌没多问什么,回道:“康延前朝制,尚书省设尚书令一人,正三品,下有左右仆射,掌统理六官,为令之贰,令阙则总省事,劾御史纠不当者,再下为左右二丞,掌辩六官之仪,纠正省内,劾御史举不当者,不过陛下登基后,尚书省之衙权被吏、礼二部…” “行了,别搁那百度了,直接说说尚书省的左丞。” “曲芠博?” “嗯,就是他。” “曲家出自南地,祖宅亦在南地,曲芠博是当今东宫太子妃姨丈,曲家也与董家交好。” “董家?”齐烨挑了挑眉:“董孝通是太子妃的叔叔,曲芠博又是太子妃的姨丈,董家又与曲家交好?” “是。” “够乱的。”齐烨掰着手指头算了一下,看向季元思:“那曲芠博管太子妃叫什么?” 季元思:“娘娘啊。” “我是说按亲戚的说法。” “外甥女。” “董孝通管曲芠博叫什么。” “姐夫?”季元思看向喻斌:“是姐夫?” 喻斌:“是。” 蹲在旁边的阿卓仰头问道:“这尚书省的左丞怎地了?” “要将考取马牌之权收归朝廷。” 阿卓哦了一声,不感兴趣,反正余大贵收的钱也没他一份。 喻斌倒是听出不对劲了:“与曲芠博何干?” “尚书省执行政令,执行马牌政令,曲芠博就是负责这事的。” “原来如此。” 要么说喻斌这小子脑子好使呢:“不过曲家与董家交好,恩师在南地将董家教训的伤筋动骨,会不会是…” “你师娘怀疑和董家没什么关系,而是东宫,东宫太子妃,出这事前,曲芠博派人去了南庄,想要在新建的作坊投些份子,明说不止是他曲家投,也代表东宫投。” “东宫?”季元思迷糊了:“太子殿下也…哦,太子妃擅作主张?” “应该是。” 喻斌:“师娘婉拒后,这曲芠博便想敲打一番?” “一,不是婉拒,你师娘是直接让他哪凉快哪待着去,二,不是敲打,不止是敲打。” 喻斌瞳孔猛地一缩:“尚书省尚无左仆射,右仆役年初去了北地与吏部官员,曲芠博虽说是左丞,可若要诘难恩师,衙内同僚若知晓了岂会任由胡来,这便是说…” “嗯,你师娘也是这么怀疑的,要对付我的,或是说要敲打我的,未必只是曲芠博,而是尚书省。” 季元思的面色也不怎么好看了:“尚书省为何要这么做,姐夫从未招惹过尚书省。” “可恩师教训了南地世家。”喻斌摇了摇头,面色莫名:“想来是因恩师在南地所作所为,尚书省官员皆是世家子,皆是家族内位高权重之辈,恩师来了南地大动干戈,将世家…” 说到一半,喻斌反而困惑了:“尚书省的官员倒是有出自南地的,可除了曲芠博外,其他官员与南地几大豪族并无干系,为何会同意曲芠博招惹恩师?” “因为这些人,不允许有人破坏平衡,不允许任何人破坏平衡。” 齐烨看向关外,目光平静如水。 他相信季渃嫣的判断,季渃嫣在信中讲述了来龙去脉。 一开始,季渃嫣也以为尚书省左丞曲芠博与东宫太子妃董萼华只是“贪财”,眼红南庄赚了那么多钱,想要分一杯羹。 随着季渃嫣上心后深入调查发现,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董萼华应该只是贪财,可曲芠博并非如此,目的没有这么单纯,太子妃董萼华,就是个傻比娘们,被利用了,被当做一个由头。 除了马牌考取之权外,士林之中已经开始议论南庄军器监一事。 这些读书人谈论的是国朝四面皆敌,既然南庄军器监打造的军器如此犀利,应叫朝廷筹备,而非齐烨以“私人”名义搞这军器监。 原本这事早就朝堂上谈论过了,天子、群臣,都默许了这件事。 可现在士林又冒出苗头了,明显是有心之人煽风点火,季渃嫣深查后发现整件事的源头还是出自尚书省。 这也就是说,曲芠博代表的是尚书省,而尚书省不止要收回考取马牌之权,还要将南庄军器监从“私有”变成“国有”。 “马牌考取的事,我不在乎,可军器监,是我,是你们,是咱们在朝堂上,在京中争夺话语权的倚仗之一。” 齐烨的面色有些变化,微微眯起了眼睛:“尚书省,不在乎马牌在哪考,甚至不在乎军器监一事,这些尚书省的官员在乎的是世家可以内斗,但是不能在面临外部压力的时候不团结,被各个击破,他们,不允许国朝出现一个可以轻易拿捏世家的人,大康朝,不允许出现这么牛b的存在。” 喻斌这次听懂了,真的听懂了。 说句老实话,如果他入朝为官的话,并且成了三省尤其是尚书省官员的话,他也会这么做,不是或许会这么做,而是百分百会这么做。 皇权,需要的不是制衡,而是制约。 制衡,是制约的一部分,制约则是指通过合理甚至不合理的手段来控制“权力”的运行,防止“滥用”,也可以说防止威胁到自己的“滥用”。 齐烨的官职一直就挺迷的,今天无官无职的幽王府世子,明天抱刀司亲军,后天又成京兆府的官员了。 可无论怎么变化,齐烨早就被定义和打上标签了,与宫中有关。 就说这次赶赴南地,京中都知道了,孙功就是个幌子,真正查案的是齐烨,授宫中之命查吕元嘉身死一案,若不然岂会连年都不过在年关的时候来到南地。 那么身负皇命的齐烨,在南地借着查案的由头,将几个世家豪族收拾的遍体鳞伤乃至伤筋动骨,这让其他人怎么想? 今天,齐烨来到南地,以皇权为名,查案为由,将南地搞的天翻地覆。 明天呢,如果明天北地、西地、东海,又出了什么事,齐烨会不会如法炮制,将其他世家搞的鸡飞狗跳天翻地覆? “斌斌啊。”齐烨转过身,哑然失笑:“搞我的理由很多,我太过跋扈,我不应该让南地世家如此惧怕,我更不应该如此胆大,可真正搞我的理由,其实与你有关。” 大家都看向满面茫然的喻斌,都很懵。 “你喻家,国朝顶级世家,不说南地,整个大康版图就没有比你喻家更古老,更富有,人脉更广阔的世家了。” 喻斌顿时变颜变色:“弟子追随恩师,而南地诸豪族中只有我喻家毫发无伤,尚书省的人误以为…” “不错,误以为我,代表宫中的我,要让你们喻家更加壮大,壮大到了在我离开后,喻家足以凭一己之力压制所有世家,这就是你师娘的猜测,我相信他的判断,尚书省,忌惮喻家一家独大,忌惮宫中借着喻家之力压制,乃至消灭其他世家。” 喻斌面无血色,喃喃的说不出话来。 季元思嘎嘎乐道:“就知你是个丧门星。” 阿卓站起了身:“那一切就说的通了,尚书省执行政令,也是唯一可以明面上代表朝廷与各世家商谈利益的衙署。” 旺仔问道:“大小姐是让您回去?” “她问我何时回去,若是已有回京之意,她则不闻不问,她说急的不应是我们,而是宫中,可若是咱们还要耽搁下去,她会出手。” 说完后,齐烨突然笑了:“我不用回去,她也不用出手。” “那…” “付出总要有回报,哪怕不对等,至少也要表示一下。” 齐烨哈哈一笑,伸了个大大的懒腰:“交给他们父子二人就是了。” “少爷您指的是陛下与太子?”旺仔有些不太确定:“可陛下和太子…” “若是他们不闻不问不管不顾,那…” 齐烨指向关林之外:“那咱们就更应该开疆了。” 所有人,包括阿卓,都敏锐的捕捉到了齐烨说的是“开疆”,而非“开疆拓土”。 齐烨耸了耸肩,不知为什么,他相信老六与小二,即便这父子二人有再多的缺点,再多的槽点,很多关键时候也会掉链子,可他依旧相信这对父子。 原因,只有一个,当年老爹愿意为老六打天下。 与其说他齐烨相信老六,不如说他更相信自己的老爹。 齐烨哈哈一笑:“这群白痴猜对了一半,本世子的确为宫中效命,可却不是要借助世家之力压制世家,本世子,要自己搞个世家,干死他们!” 第538章 初见端倪 南军诸将各自散了,走的时候窃窃私语,不知道齐烨将南地各世家叫来干什么。 小伙伴们望着角落,耐心的等着齐烨。 足足过了许久,齐烨不负刚刚的笑容,面无表情的走了出来,将信撕了个粉碎,张开手掌,碎信随着狂风飘向了…齐烨的脸。 “恩师。”喻斌迎了过去:“京中出了事?” “和我说说尚书省。” 听到“尚书省”这三个字,众人神情微变。 喻斌没多问什么,回道:“康延前朝制,尚书省设尚书令一人,正三品,下有左右仆射,掌统理六官,为令之贰,令阙则总省事,劾御史纠不当者,再下为左右二丞,掌辩六官之仪,纠正省内,劾御史举不当者,不过陛下登基后,尚书省之衙权被吏、礼二部…” “行了,别搁那百度了,直接说说尚书省的左丞。” “曲芠博?” “嗯,就是他。” “曲家出自南地,祖宅亦在南地,曲芠博是当今东宫太子妃姨丈,曲家也与董家交好。” “董家?”齐烨挑了挑眉:“董孝通是太子妃的叔叔,曲芠博又是太子妃的姨丈,董家又与曲家交好?” “是。” “够乱的。”齐烨掰着手指头算了一下,看向季元思:“那曲芠博管太子妃叫什么?” 季元思:“娘娘啊。” “我是说按亲戚的说法。” “外甥女。” “董孝通管曲芠博叫什么。” “姐夫?”季元思看向喻斌:“是姐夫?” 喻斌:“是。” 蹲在旁边的阿卓仰头问道:“这尚书省的左丞怎地了?” “要将考取马牌之权收归朝廷。” 阿卓哦了一声,不感兴趣,反正余大贵收的钱也没他一份。 喻斌倒是听出不对劲了:“与曲芠博何干?” “尚书省执行政令,执行马牌政令,曲芠博就是负责这事的。” “原来如此。” 要么说喻斌这小子脑子好使呢:“不过曲家与董家交好,恩师在南地将董家教训的伤筋动骨,会不会是…” “你师娘怀疑和董家没什么关系,而是东宫,东宫太子妃,出这事前,曲芠博派人去了南庄,想要在新建的作坊投些份子,明说不止是他曲家投,也代表东宫投。” “东宫?”季元思迷糊了:“太子殿下也…哦,太子妃擅作主张?” “应该是。” 喻斌:“师娘婉拒后,这曲芠博便想敲打一番?” “一,不是婉拒,你师娘是直接让他哪凉快哪待着去,二,不是敲打,不止是敲打。” 喻斌瞳孔猛地一缩:“尚书省尚无左仆射,右仆役年初去了北地与吏部官员,曲芠博虽说是左丞,可若要诘难恩师,衙内同僚若知晓了岂会任由胡来,这便是说…” “嗯,你师娘也是这么怀疑的,要对付我的,或是说要敲打我的,未必只是曲芠博,而是尚书省。” 季元思的面色也不怎么好看了:“尚书省为何要这么做,姐夫从未招惹过尚书省。” “可恩师教训了南地世家。”喻斌摇了摇头,面色莫名:“想来是因恩师在南地所作所为,尚书省官员皆是世家子,皆是家族内位高权重之辈,恩师来了南地大动干戈,将世家…” 说到一半,喻斌反而困惑了:“尚书省的官员倒是有出自南地的,可除了曲芠博外,其他官员与南地几大豪族并无干系,为何会同意曲芠博招惹恩师?” “因为这些人,不允许有人破坏平衡,不允许任何人破坏平衡。” 齐烨看向关外,目光平静如水。 他相信季渃嫣的判断,季渃嫣在信中讲述了来龙去脉。 一开始,季渃嫣也以为尚书省左丞曲芠博与东宫太子妃董萼华只是“贪财”,眼红南庄赚了那么多钱,想要分一杯羹。 随着季渃嫣上心后深入调查发现,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董萼华应该只是贪财,可曲芠博并非如此,目的没有这么单纯,太子妃董萼华,就是个傻比娘们,被利用了,被当做一个由头。 除了马牌考取之权外,士林之中已经开始议论南庄军器监一事。 这些读书人谈论的是国朝四面皆敌,既然南庄军器监打造的军器如此犀利,应叫朝廷筹备,而非齐烨以“私人”名义搞这军器监。 原本这事早就朝堂上谈论过了,天子、群臣,都默许了这件事。 可现在士林又冒出苗头了,明显是有心之人煽风点火,季渃嫣深查后发现整件事的源头还是出自尚书省。 这也就是说,曲芠博代表的是尚书省,而尚书省不止要收回考取马牌之权,还要将南庄军器监从“私有”变成“国有”。 “马牌考取的事,我不在乎,可军器监,是我,是你们,是咱们在朝堂上,在京中争夺话语权的倚仗之一。” 齐烨的面色有些变化,微微眯起了眼睛:“尚书省,不在乎马牌在哪考,甚至不在乎军器监一事,这些尚书省的官员在乎的是世家可以内斗,但是不能在面临外部压力的时候不团结,被各个击破,他们,不允许国朝出现一个可以轻易拿捏世家的人,大康朝,不允许出现这么牛b的存在。” 喻斌这次听懂了,真的听懂了。 说句老实话,如果他入朝为官的话,并且成了三省尤其是尚书省官员的话,他也会这么做,不是或许会这么做,而是百分百会这么做。 皇权,需要的不是制衡,而是制约。 制衡,是制约的一部分,制约则是指通过合理甚至不合理的手段来控制“权力”的运行,防止“滥用”,也可以说防止威胁到自己的“滥用”。 齐烨的官职一直就挺迷的,今天无官无职的幽王府世子,明天抱刀司亲军,后天又成京兆府的官员了。 可无论怎么变化,齐烨早就被定义和打上标签了,与宫中有关。 就说这次赶赴南地,京中都知道了,孙功就是个幌子,真正查案的是齐烨,授宫中之命查吕元嘉身死一案,若不然岂会连年都不过在年关的时候来到南地。 那么身负皇命的齐烨,在南地借着查案的由头,将几个世家豪族收拾的遍体鳞伤乃至伤筋动骨,这让其他人怎么想? 今天,齐烨来到南地,以皇权为名,查案为由,将南地搞的天翻地覆。 明天呢,如果明天北地、西地、东海,又出了什么事,齐烨会不会如法炮制,将其他世家搞的鸡飞狗跳天翻地覆? “斌斌啊。”齐烨转过身,哑然失笑:“搞我的理由很多,我太过跋扈,我不应该让南地世家如此惧怕,我更不应该如此胆大,可真正搞我的理由,其实与你有关。” 大家都看向满面茫然的喻斌,都很懵。 “你喻家,国朝顶级世家,不说南地,整个大康版图就没有比你喻家更古老,更富有,人脉更广阔的世家了。” 喻斌顿时变颜变色:“弟子追随恩师,而南地诸豪族中只有我喻家毫发无伤,尚书省的人误以为…” “不错,误以为我,代表宫中的我,要让你们喻家更加壮大,壮大到了在我离开后,喻家足以凭一己之力压制所有世家,这就是你师娘的猜测,我相信他的判断,尚书省,忌惮喻家一家独大,忌惮宫中借着喻家之力压制,乃至消灭其他世家。” 喻斌面无血色,喃喃的说不出话来。 季元思嘎嘎乐道:“就知你是个丧门星。” 阿卓站起了身:“那一切就说的通了,尚书省执行政令,也是唯一可以明面上代表朝廷与各世家商谈利益的衙署。” 旺仔问道:“大小姐是让您回去?” “她问我何时回去,若是已有回京之意,她则不闻不问,她说急的不应是我们,而是宫中,可若是咱们还要耽搁下去,她会出手。” 说完后,齐烨突然笑了:“我不用回去,她也不用出手。” “那…” “付出总要有回报,哪怕不对等,至少也要表示一下。” 齐烨哈哈一笑,伸了个大大的懒腰:“交给他们父子二人就是了。” “少爷您指的是陛下与太子?”旺仔有些不太确定:“可陛下和太子…” “若是他们不闻不问不管不顾,那…” 齐烨指向关林之外:“那咱们就更应该开疆了。” 所有人,包括阿卓,都敏锐的捕捉到了齐烨说的是“开疆”,而非“开疆拓土”。 齐烨耸了耸肩,不知为什么,他相信老六与小二,即便这父子二人有再多的缺点,再多的槽点,很多关键时候也会掉链子,可他依旧相信这对父子。 原因,只有一个,当年老爹愿意为老六打天下。 与其说他齐烨相信老六,不如说他更相信自己的老爹。 齐烨哈哈一笑:“这群白痴猜对了一半,本世子的确为宫中效命,可却不是要借助世家之力压制世家,本世子,要自己搞个世家,干死他们!” 第539章 利益之桌 齐烨并不急于回信,他还有一些事情要处理,二十多个世家子还在南野撅着等他呢。 下了城关上了马,出门左转,回南野。 越州有个帅帐,最大的营帐。 南野也有个最大的营帐,不叫帅帐,叫议帐,比帅帐还大,齐烨瞎起的名字,最中间的位置,占地巨大。 二十多个世家代表,和上一次一样,多是族长,家里的话事人。 上一次,齐烨扮演的是恶人,是颠佬,太子扮演好人,装和事佬。 这一次,没有了太子,齐烨不扮演恶人了,他要当疯子。 走进议帐后,二十多个人,大部分都迅速起身,纷纷施礼。 几个岁数比较大的,比如喻家代表喻曜,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了。 要么说人呐,还是得少做亏心事,亏心事做多了,见人心里都发虚,身子骨都要矮上几寸。 不管怎么说,人都来了,有的近有的远,一封信,都赶了过来。 面子,是自己搏来的。 齐烨在南地绝对可以说的是倍儿有面儿。 如果是在京中,这些世家代表们见了齐烨,未必会如此恭敬。 可如今在南地,在南关,这些世家不恭敬不行。 因为齐烨是恶犬,能号令一群疯狗的恶犬。 议帐其实就是一个大会议室,最中间有一张圆桌,边缘位置放着一排木凳子,没靠背的那种。 这些世家代表们一共二十二人,坐在木凳子上,排排坐。 齐烨大步流星的走了进去,来到了圆桌旁边,冲着众人拱了拱手算是施礼。 “关外贼首徐夙里通外敌之事已有定论,武家、王家已被带回京中问罪,此事算是结了。” 齐烨目光一一扫过众人:“这就是说,你们不需要忌惮我,不需要忌惮我利用这件事找你们麻烦。” 不少人闻言如释重负,大家之所以怕齐烨,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在他们眼中齐烨就是疯狗,拿着鸡毛当令箭的风格,更别说还不是鸡毛,而是真正的令箭,一旦胡乱撕咬、攀咬的话,不说以后讨个公道,反正现在是肯定要吃亏,吃大亏的。 “我叫你们来也不是为了谈这事。” 齐烨从圆桌下拉出了一张凳子,靠背很高的凳子:“你们之所以来,不是给我齐烨面子,是怕我疯,现在我没有借口发疯了,你们可以离去了,愿意留下的,留下,想离去的,离去,放心,我不会生气,就算生气了也没办法拿你们怎么样,现在,谁走,谁留?” 一群人面面相觑,不知道齐烨葫芦里面卖的什么药。 意料之中的事,没人走。 杵着拐,大马金刀坐在那里的喻曜率先开口:“有话不妨直说,老夫听着便是。” 穿着儒袍而非官袍的董孝通朗声笑道:“殿下向来是快人快语的,不管是这事儿是好是坏,我等听着便是。” 齐烨微微看了眼董孝通,似笑非笑。 这就是世家与世家的区别,世家子与世家子的区别,底气,大不同。 喻曜率先开口,说的是“老夫”听着便是。 董孝通接口,说的是“我等”听着便是。 董家不如喻家,不是没原因。 不过将来的事谁也说不准,董家现在是不如喻家,可董家出了个董孝通,以这家伙的能耐,多年后,要么真正的出人头地,要么带领全族人头落地。 “好,闲言少叙。”齐烨拍了拍巨大的圆桌:“你们也看到了,这张桌子旁边只有八个凳子,只能坐下八个人。” 董孝通若有所思:“殿下可坐在这桌旁?” “当然要坐。”齐烨微微一笑:“而且这桌子只有一个主位,靠背最高的主位,我要坐在主位上。” “好。” 董孝通霍然而起,就那么大摇大摆的走了过去坐在了主位旁边的凳子上。 这一举动,不止令其他世家代表面色各异,连齐烨都极为诧异。 依旧是代表张家而来的张艺骞小心翼翼的问道:“敢问殿下,坐了如何,不坐,又如何。” “问的好,来人。” 齐烨叫了一声,刘旺走了进来,头是遮面盔,腰挎锋利长刀,全身铠将身体捂的严严实实,身背大盾,后腰别着手弩。 齐烨打了个响指,刘旺突然抽出长刀,一刀挥出。 一旁水桶不是破了,而是斜着被斩开了,切口平整。 董孝通双眼放光:“定是出自墨钜子之手。” “不错。” 旺仔将长刀插入刀鞘,随即拿出手弩,对着地面,噗噗噗三声,手掌长短的弩箭几乎全部插进了地上。 一些年轻的世家子倒吸了一口凉气,这玩意比强攻的威力还要巨大。 旺仔取下大盾,用力插在了地面上,大家这才看到,大盾下面带着锯齿。 阿卓走了进来,手里也拎着长刀,不过是南军步卒用的长刀。 长刀挥砍,火花迸溅,刻有花纹的巨盾只留下一道浅浅的划痕。 阿卓又接连砍了几刀,巨盾完好无损,反倒是边军制式长刀刀锋出现了大量的缺口。 旺仔转过身,阿卓开始用刀劈砍他,足足三刀。 还是火花迸溅,旺仔原地不动,长刀折了。 董孝通赞刀:“好甲,坚不可摧!” “一万套。” 齐烨挥了挥手,旺仔和阿卓退了出去。 “不要怀疑南庄军器监的效率,短短半个多月已经打造出了一千余套,平均每天六十到七十五套,随着冶艺营匠人的手艺愈发精湛,只要铁料足够,刀、甲、盾、弩四件为一套,每天一百套,至少一百套。” 众人齐齐看着齐烨,依旧没太听懂。 事实上南野六营大家都知道,冶艺营是干什么的,大家也知道,包括公输甲的身份,全都知道,就连之前四千人出关,武装到牙齿出关这事,同样知道。 可大家不知道的是,齐烨和他们提这事干什么。 “刚刚我说了,一万套,也就是说在入秋前,我可以令一万个人穿上这种甲胄,腰挎这种长刀,使用这种手弩,身背这种大盾,而这一万人,大部分都是曾在南林中生活与战斗的异族,相信你们也知道,朵、木鹿二部,相比朵部,你们更加熟悉木鹿部,原山林中四大部落之一的木鹿部。” 齐烨露出了笑容,呲着牙的笑容,有些狰狞。 “现在,我来告诉你们,这张桌子上有什么,坐在这张桌子上除了我之外的七个人,又能得到什么。” 说罢,喻斌和季元思走了进来,推进来一个木架子,上面挂着一个极为巨大舆图。 “南关,不,大康朝,没有比这更详细的舆图了,关外的舆图,南军、商队,还有我最近派出的探马,整合了所有信息绘制后的舆图。” 齐烨接过喻斌递过来的“小棒子”,指向舆图,缓缓开口,声音充满了蛊惑的意味。 第539章 利益之桌 齐烨并不急于回信,他还有一些事情要处理,二十多个世家子还在南野撅着等他呢。 下了城关上了马,出门左转,回南野。 越州有个帅帐,最大的营帐。 南野也有个最大的营帐,不叫帅帐,叫议帐,比帅帐还大,齐烨瞎起的名字,最中间的位置,占地巨大。 二十多个世家代表,和上一次一样,多是族长,家里的话事人。 上一次,齐烨扮演的是恶人,是颠佬,太子扮演好人,装和事佬。 这一次,没有了太子,齐烨不扮演恶人了,他要当疯子。 走进议帐后,二十多个人,大部分都迅速起身,纷纷施礼。 几个岁数比较大的,比如喻家代表喻曜,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了。 要么说人呐,还是得少做亏心事,亏心事做多了,见人心里都发虚,身子骨都要矮上几寸。 不管怎么说,人都来了,有的近有的远,一封信,都赶了过来。 面子,是自己搏来的。 齐烨在南地绝对可以说的是倍儿有面儿。 如果是在京中,这些世家代表们见了齐烨,未必会如此恭敬。 可如今在南地,在南关,这些世家不恭敬不行。 因为齐烨是恶犬,能号令一群疯狗的恶犬。 议帐其实就是一个大会议室,最中间有一张圆桌,边缘位置放着一排木凳子,没靠背的那种。 这些世家代表们一共二十二人,坐在木凳子上,排排坐。 齐烨大步流星的走了进去,来到了圆桌旁边,冲着众人拱了拱手算是施礼。 “关外贼首徐夙里通外敌之事已有定论,武家、王家已被带回京中问罪,此事算是结了。” 齐烨目光一一扫过众人:“这就是说,你们不需要忌惮我,不需要忌惮我利用这件事找你们麻烦。” 不少人闻言如释重负,大家之所以怕齐烨,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在他们眼中齐烨就是疯狗,拿着鸡毛当令箭的风格,更别说还不是鸡毛,而是真正的令箭,一旦胡乱撕咬、攀咬的话,不说以后讨个公道,反正现在是肯定要吃亏,吃大亏的。 “我叫你们来也不是为了谈这事。” 齐烨从圆桌下拉出了一张凳子,靠背很高的凳子:“你们之所以来,不是给我齐烨面子,是怕我疯,现在我没有借口发疯了,你们可以离去了,愿意留下的,留下,想离去的,离去,放心,我不会生气,就算生气了也没办法拿你们怎么样,现在,谁走,谁留?” 一群人面面相觑,不知道齐烨葫芦里面卖的什么药。 意料之中的事,没人走。 杵着拐,大马金刀坐在那里的喻曜率先开口:“有话不妨直说,老夫听着便是。” 穿着儒袍而非官袍的董孝通朗声笑道:“殿下向来是快人快语的,不管是这事儿是好是坏,我等听着便是。” 齐烨微微看了眼董孝通,似笑非笑。 这就是世家与世家的区别,世家子与世家子的区别,底气,大不同。 喻曜率先开口,说的是“老夫”听着便是。 董孝通接口,说的是“我等”听着便是。 董家不如喻家,不是没原因。 不过将来的事谁也说不准,董家现在是不如喻家,可董家出了个董孝通,以这家伙的能耐,多年后,要么真正的出人头地,要么带领全族人头落地。 “好,闲言少叙。”齐烨拍了拍巨大的圆桌:“你们也看到了,这张桌子旁边只有八个凳子,只能坐下八个人。” 董孝通若有所思:“殿下可坐在这桌旁?” “当然要坐。”齐烨微微一笑:“而且这桌子只有一个主位,靠背最高的主位,我要坐在主位上。” “好。” 董孝通霍然而起,就那么大摇大摆的走了过去坐在了主位旁边的凳子上。 这一举动,不止令其他世家代表面色各异,连齐烨都极为诧异。 依旧是代表张家而来的张艺骞小心翼翼的问道:“敢问殿下,坐了如何,不坐,又如何。” “问的好,来人。” 齐烨叫了一声,刘旺走了进来,头是遮面盔,腰挎锋利长刀,全身铠将身体捂的严严实实,身背大盾,后腰别着手弩。 齐烨打了个响指,刘旺突然抽出长刀,一刀挥出。 一旁水桶不是破了,而是斜着被斩开了,切口平整。 董孝通双眼放光:“定是出自墨钜子之手。” “不错。” 旺仔将长刀插入刀鞘,随即拿出手弩,对着地面,噗噗噗三声,手掌长短的弩箭几乎全部插进了地上。 一些年轻的世家子倒吸了一口凉气,这玩意比强攻的威力还要巨大。 旺仔取下大盾,用力插在了地面上,大家这才看到,大盾下面带着锯齿。 阿卓走了进来,手里也拎着长刀,不过是南军步卒用的长刀。 长刀挥砍,火花迸溅,刻有花纹的巨盾只留下一道浅浅的划痕。 阿卓又接连砍了几刀,巨盾完好无损,反倒是边军制式长刀刀锋出现了大量的缺口。 旺仔转过身,阿卓开始用刀劈砍他,足足三刀。 还是火花迸溅,旺仔原地不动,长刀折了。 董孝通赞刀:“好甲,坚不可摧!” “一万套。” 齐烨挥了挥手,旺仔和阿卓退了出去。 “不要怀疑南庄军器监的效率,短短半个多月已经打造出了一千余套,平均每天六十到七十五套,随着冶艺营匠人的手艺愈发精湛,只要铁料足够,刀、甲、盾、弩四件为一套,每天一百套,至少一百套。” 众人齐齐看着齐烨,依旧没太听懂。 事实上南野六营大家都知道,冶艺营是干什么的,大家也知道,包括公输甲的身份,全都知道,就连之前四千人出关,武装到牙齿出关这事,同样知道。 可大家不知道的是,齐烨和他们提这事干什么。 “刚刚我说了,一万套,也就是说在入秋前,我可以令一万个人穿上这种甲胄,腰挎这种长刀,使用这种手弩,身背这种大盾,而这一万人,大部分都是曾在南林中生活与战斗的异族,相信你们也知道,朵、木鹿二部,相比朵部,你们更加熟悉木鹿部,原山林中四大部落之一的木鹿部。” 齐烨露出了笑容,呲着牙的笑容,有些狰狞。 “现在,我来告诉你们,这张桌子上有什么,坐在这张桌子上除了我之外的七个人,又能得到什么。” 说罢,喻斌和季元思走了进来,推进来一个木架子,上面挂着一个极为巨大舆图。 “南关,不,大康朝,没有比这更详细的舆图了,关外的舆图,南军、商队,还有我最近派出的探马,整合了所有信息绘制后的舆图。” 齐烨接过喻斌递过来的“小棒子”,指向舆图,缓缓开口,声音充满了蛊惑的意味。 第540章 意动 齐烨的声音不高不低,不急不缓,如同魔音灌脑,字字清晰的传进在场每个人的双耳之中。 “你们都是有先见之明的人,财富,在关外,在关外的土地上,在那些密林之中,要不然,你们也不会削尖了脑袋组成商队出关入关…” “为何出关,为何十次出关五六次被抢还是要出关,一本万利,十次,只要有一次平安归来,那就赚了,稳赚不赔…” “想想那些坚不可摧的甲胄与大盾,想想那些无坚不摧的长刀,想想那些射程高达百五十步的手弩,想想那些勇猛的异族穿上这些甲胄为我们保驾护航…” “山林中,有兽皮,有草药,有奇珍异宝,只要带回关内转手一卖就是几百贯,几千贯乃至上万贯的奇珍异宝…” “关内,南地,百姓,百姓都他娘的穷成什么样了,给你们当佃户,给你们做牛做马,能榨出几个油水…” “山林中,还有香料,价值高昂的香料…” “山林中,有矿,铁矿,铜矿,银矿,甚至是金矿…” 不少人的瞳孔有些涣散了,脸上闪过贪婪的神色。 齐烨用小木棍指向舆图:“我可以拿南关大帅白修竹的信誉和生命做担保,山林中有很多矿,矿种全、分布广、共生伴生矿多,铅、锌、锡、磷、铜、银,说多了你们也不懂,铁、银、金,数不胜数。” 说到这,齐烨缓缓拉出了一个凳子,声音轻柔:“南野以南二百六十里就有一处裸露的矿脉,看看,睁大你们的狗眼看看,裸露的矿脉,去了就能开采,动动你们的小脑瓜想想,这么一大片矿脉,一生一世采不完,有了这片矿脉,你们的家族,你们的族人,靠着这一片矿脉能够累计多少财富,只要建设好完善的运输线,将这些矿石源源不断的送到关内,你们的…” “殿下。” 突兀的声音打断了齐烨,开口之人是喻曜。 老头面无表情,也没任何激动之色,开口一针见血。 “朝廷,不许开采私矿,此为其一,其二,山林遍布异族番蛮,如何确保出关无忧。” 不等齐烨开口,喻曜接着说道:“殿下刚刚提及这披甲熊罴足有万人,可这万人难不成只是护着开矿与运矿之人?” 被打断的齐烨并没有生气,反而很开心。 这才是谈合作该有的态度,有问题就提,能解决问题就解决问题,解决不了问题就解决提出问题的人,问题,总会被解决的。 “山林之中各部是划分地盘的,朵部与木鹿二部,不算归顺朝廷,而是我齐烨的朋友,那么我的朋友,没有归顺大康的朋友们,他们建立几处聚居地,正好囊括了矿脉的聚居地,又距离边关如此之近,我相信没有哪个部落会为了距离边关这么近的地盘大动干戈。” 喻曜点了点头,算是接受并认可了齐烨的这种说法。 “至于你说不让私人开矿,二八,朝廷八,谁接手谁二,不是,就是谁占二成。” 二八分,二成,不算多,却也不算少,具体还是要看开采量,也要算上各种成本等等,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安全问题。 已经坐上圆桌旁的董孝通问道:“朝廷会应允?” “规矩是活的,人是死的。” “话是这么说,可…” 说到一半,董孝通愣了一下:“殿下说反了。” “没说反。”齐烨笑意渐浓:“这矿在关外,在我大康疆域之外,你不采,我不采,那叫朝廷去采喽,可朝廷要如何采,要是能采为何还要在边关铸墙,朝廷采不了,我可以叫你们采,采了,运到关内,朝廷等于是白得了这七成矿,规矩,自然可以是活的,可哪个人谁要是不想让这规矩活,那这个人,也就不要活了,这种事,你们比我擅长,不是吗。” 董孝通的紧紧皱着眉头,呼吸有些粗重。 其他世家代表们开始窃窃私语了,明显意动。 齐烨打了个响指:“三七,如何。” 世家代表们,不再窃窃私语,反而拉远了身体彼此之间的距离。 “四六哦,最后一次,四六。”齐烨看向大家,笑的要多和善有多和善:“只要坐在了这张圆桌旁,那便是有了投名状,有了入场券,有了…” “我张家来!” 岁数最小的张艺骞霍然而起,唰的一下窜了过来,一副要和谁拼命的模样坐在了齐烨拉出的凳子上。 张艺骞其实还真没这么大权力在家族内做主这种事,之所以过来,就是因为家里长辈觉得他比较抗揍,齐烨好几次都没杀他,好歹算是熟脸儿罢了。 可现在张艺骞已经上头了,他相信齐烨,不知道为什么,就是相信齐烨。 或许是因为大家年纪相仿,齐烨却能将各个世家拿捏在手中。 或许是因为了解到了齐烨在京中的事迹,他已经带着几分崇拜了。 或许是以齐烨为首的一群人,数次在边关力挽狂澜左右了战争的胜败走向。 或许是齐烨身边也有很多“年轻人”,这些人,有名有姓,在南地家喻户晓,在各个世家中,几乎无人不知。 更或许是,齐烨来到南地后,讹过人,坑过人,却没骗过人,抢过人,讹与坑,有由头,让人捏着鼻子认了,骗与抢,则是另外一个概念。 而在潜意识中,张艺骞又何尝不想干出一番事业,如齐烨这般,如齐烨身旁的小伙伴这般,大名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张艺骞不坐下还好,刚刚大家犹犹豫豫。 随着张艺骞坐下后,没来得及站起身的人们后悔了。 人就是这样,没人抢,没人争,犹豫不决。 有人已经抢到了,争到了,又后悔自己慢慢腾腾,可真要是回到之前。 没人抢,没人争的话,他们依旧会观望,会犹豫。 “好。” 齐烨拍了拍张艺骞的双肩:“我希望你们张家未来都是有胆识、有魄力,将目光放在更长远的地方。” 张艺骞转过头,仰着脑袋,有些茫然。 “你们张家有污点,很多很多污点,你没有,可你是张家人,作为一个没有污点的张家人,应该去洗刷污点,而不是令家族有更多的污点。” 没头没尾说了一句,齐烨再次指向舆图,画了一个圈儿。 “地!” 齐烨露出了灿烂的笑容:“有瀑布,有鸟儿,有花香,甚至可以在这里建一个村落,建一个镇子,建一个只属于家族的镇子,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聚居地越大,物产越丰富,我齐烨说的,依旧是拿南关大帅的性命气势,地盘谁占了,地盘之内的,都算你们的!” 喻曜霍然而起,露出了至少十年内从未有过的激情之情:“多久!” “十年,至少十年,即便有一天这里变成了我大康的疆土,人们,依旧会记得这里是谁建造的,是谁在近乎开疆拓土一般为国朝在关外建造了一片属于我汉人的家园。” 帐内,嗡的一声炸开了。 帐外,束手而立的喻斌满面崇拜之色:“我从未见过比恩师更懂人心之人。” 旺仔呵呵一笑:“跟着我家少爷学,一辈子都学不完。” 季元思打了个哈欠,看向阿卓:“你饿了吗?” 阿卓点了点头:“饿了。” 第540章 意动 齐烨的声音不高不低,不急不缓,如同魔音灌脑,字字清晰的传进在场每个人的双耳之中。 “你们都是有先见之明的人,财富,在关外,在关外的土地上,在那些密林之中,要不然,你们也不会削尖了脑袋组成商队出关入关…” “为何出关,为何十次出关五六次被抢还是要出关,一本万利,十次,只要有一次平安归来,那就赚了,稳赚不赔…” “想想那些坚不可摧的甲胄与大盾,想想那些无坚不摧的长刀,想想那些射程高达百五十步的手弩,想想那些勇猛的异族穿上这些甲胄为我们保驾护航…” “山林中,有兽皮,有草药,有奇珍异宝,只要带回关内转手一卖就是几百贯,几千贯乃至上万贯的奇珍异宝…” “关内,南地,百姓,百姓都他娘的穷成什么样了,给你们当佃户,给你们做牛做马,能榨出几个油水…” “山林中,还有香料,价值高昂的香料…” “山林中,有矿,铁矿,铜矿,银矿,甚至是金矿…” 不少人的瞳孔有些涣散了,脸上闪过贪婪的神色。 齐烨用小木棍指向舆图:“我可以拿南关大帅白修竹的信誉和生命做担保,山林中有很多矿,矿种全、分布广、共生伴生矿多,铅、锌、锡、磷、铜、银,说多了你们也不懂,铁、银、金,数不胜数。” 说到这,齐烨缓缓拉出了一个凳子,声音轻柔:“南野以南二百六十里就有一处裸露的矿脉,看看,睁大你们的狗眼看看,裸露的矿脉,去了就能开采,动动你们的小脑瓜想想,这么一大片矿脉,一生一世采不完,有了这片矿脉,你们的家族,你们的族人,靠着这一片矿脉能够累计多少财富,只要建设好完善的运输线,将这些矿石源源不断的送到关内,你们的…” “殿下。” 突兀的声音打断了齐烨,开口之人是喻曜。 老头面无表情,也没任何激动之色,开口一针见血。 “朝廷,不许开采私矿,此为其一,其二,山林遍布异族番蛮,如何确保出关无忧。” 不等齐烨开口,喻曜接着说道:“殿下刚刚提及这披甲熊罴足有万人,可这万人难不成只是护着开矿与运矿之人?” 被打断的齐烨并没有生气,反而很开心。 这才是谈合作该有的态度,有问题就提,能解决问题就解决问题,解决不了问题就解决提出问题的人,问题,总会被解决的。 “山林之中各部是划分地盘的,朵部与木鹿二部,不算归顺朝廷,而是我齐烨的朋友,那么我的朋友,没有归顺大康的朋友们,他们建立几处聚居地,正好囊括了矿脉的聚居地,又距离边关如此之近,我相信没有哪个部落会为了距离边关这么近的地盘大动干戈。” 喻曜点了点头,算是接受并认可了齐烨的这种说法。 “至于你说不让私人开矿,二八,朝廷八,谁接手谁二,不是,就是谁占二成。” 二八分,二成,不算多,却也不算少,具体还是要看开采量,也要算上各种成本等等,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安全问题。 已经坐上圆桌旁的董孝通问道:“朝廷会应允?” “规矩是活的,人是死的。” “话是这么说,可…” 说到一半,董孝通愣了一下:“殿下说反了。” “没说反。”齐烨笑意渐浓:“这矿在关外,在我大康疆域之外,你不采,我不采,那叫朝廷去采喽,可朝廷要如何采,要是能采为何还要在边关铸墙,朝廷采不了,我可以叫你们采,采了,运到关内,朝廷等于是白得了这七成矿,规矩,自然可以是活的,可哪个人谁要是不想让这规矩活,那这个人,也就不要活了,这种事,你们比我擅长,不是吗。” 董孝通的紧紧皱着眉头,呼吸有些粗重。 其他世家代表们开始窃窃私语了,明显意动。 齐烨打了个响指:“三七,如何。” 世家代表们,不再窃窃私语,反而拉远了身体彼此之间的距离。 “四六哦,最后一次,四六。”齐烨看向大家,笑的要多和善有多和善:“只要坐在了这张圆桌旁,那便是有了投名状,有了入场券,有了…” “我张家来!” 岁数最小的张艺骞霍然而起,唰的一下窜了过来,一副要和谁拼命的模样坐在了齐烨拉出的凳子上。 张艺骞其实还真没这么大权力在家族内做主这种事,之所以过来,就是因为家里长辈觉得他比较抗揍,齐烨好几次都没杀他,好歹算是熟脸儿罢了。 可现在张艺骞已经上头了,他相信齐烨,不知道为什么,就是相信齐烨。 或许是因为大家年纪相仿,齐烨却能将各个世家拿捏在手中。 或许是因为了解到了齐烨在京中的事迹,他已经带着几分崇拜了。 或许是以齐烨为首的一群人,数次在边关力挽狂澜左右了战争的胜败走向。 或许是齐烨身边也有很多“年轻人”,这些人,有名有姓,在南地家喻户晓,在各个世家中,几乎无人不知。 更或许是,齐烨来到南地后,讹过人,坑过人,却没骗过人,抢过人,讹与坑,有由头,让人捏着鼻子认了,骗与抢,则是另外一个概念。 而在潜意识中,张艺骞又何尝不想干出一番事业,如齐烨这般,如齐烨身旁的小伙伴这般,大名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张艺骞不坐下还好,刚刚大家犹犹豫豫。 随着张艺骞坐下后,没来得及站起身的人们后悔了。 人就是这样,没人抢,没人争,犹豫不决。 有人已经抢到了,争到了,又后悔自己慢慢腾腾,可真要是回到之前。 没人抢,没人争的话,他们依旧会观望,会犹豫。 “好。” 齐烨拍了拍张艺骞的双肩:“我希望你们张家未来都是有胆识、有魄力,将目光放在更长远的地方。” 张艺骞转过头,仰着脑袋,有些茫然。 “你们张家有污点,很多很多污点,你没有,可你是张家人,作为一个没有污点的张家人,应该去洗刷污点,而不是令家族有更多的污点。” 没头没尾说了一句,齐烨再次指向舆图,画了一个圈儿。 “地!” 齐烨露出了灿烂的笑容:“有瀑布,有鸟儿,有花香,甚至可以在这里建一个村落,建一个镇子,建一个只属于家族的镇子,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聚居地越大,物产越丰富,我齐烨说的,依旧是拿南关大帅的性命气势,地盘谁占了,地盘之内的,都算你们的!” 喻曜霍然而起,露出了至少十年内从未有过的激情之情:“多久!” “十年,至少十年,即便有一天这里变成了我大康的疆土,人们,依旧会记得这里是谁建造的,是谁在近乎开疆拓土一般为国朝在关外建造了一片属于我汉人的家园。” 帐内,嗡的一声炸开了。 帐外,束手而立的喻斌满面崇拜之色:“我从未见过比恩师更懂人心之人。” 旺仔呵呵一笑:“跟着我家少爷学,一辈子都学不完。” 季元思打了个哈欠,看向阿卓:“你饿了吗?” 阿卓点了点头:“饿了。” 第514章 桌上 巨大的舆图满是标记,帐内中的气氛越来越活跃,越来越火热,越来越焦躁。 一张桌,八个人,已经坐满了。 采矿权、地盘、运输权等等等等,已经初步划分好了。 世家子们,代表着世家,这些世家,又代表着其他世家。 齐烨有一句话没说错,这些世家比他更清楚关外的山林之中有着什么,有着多少财富。 不算画大饼,只要齐烨能够保障安全,保证南军不加以干涉,关外山林,大有可为,大有作为。 齐烨坐下了,坐在了座椅靠背最高的凳子上,脸上挂着有些僵硬的笑容。 喻曜坐在他左手边,董孝通在右手边,剩下五个位置,都是有名有姓的世家,跺跺脚南地都会…都会在跺脚的地方扬起一片尘土的存在。 既然位置都坐满了,喻斌和季元思也进来上茶了。 大家的情绪都很激动,人手,他们可以组织,最不缺的就是人手了,齐烨没有画大饼,而是勾画了一个蓝图,大家都参与进来的蓝图。 “殿下。”喻曜呷了一口茶,叫了一声“殿下”,众人安静了下来。 “那我等,又要为殿下做什么算是回报?” 话一出口,大家的目光又集中到了齐烨的身上。 是啊,蓝图之中,各世家都得了利益,大利益,对朝廷也有好处,可齐烨又能从中获得什么? “这把凳子,我会坐在这把凳子上,无论我在不在南地,在不在边关,这把凳子,只属于我,没有任何人可以取代,谁取代,谁就是与你们为敌。” 齐烨双手交叉,微笑道:“保障你们安全的是朵部、木鹿二部,他们是我的朋友,而这二部,会在山林中结交更多的朋友,这些朋友,会如二部一样保障你们的安全,为你们的利益着想,我坐这把椅子,代表仲裁,代表分配,代表最终决策,这些关外的朋友们,则要保证我可以仲裁桌上的一切事务,一切的分配,以及最终的决策。” 笑容一收,齐烨的目光一一看过众人:“我话讲完,谁赞成,谁反对。” “我反对!” 端着茶盘的季元思也就是站在齐烨身后,但凡站在旁边,可能都容易挨一个大嘴巴子被抡出去。 “姐夫,那咱也没占上什么便宜啊,便宜都让朝廷和他们占了。” 喻斌拉了一下季元思,示意小舅子别乱插话。 齐烨站起身,先来到了张艺骞旁边,摁住这小子的肩膀:“你要那座矿山的开采权,可以,但是你张家要为我做一件事。” 张艺骞吞了口口水:“应,应该的,您说,为您做。” “帮我杀个人。” “杀个人?” “杀个人。” “这事对我张家来说太简单了。”张艺骞松了口气:“杀几个?” 一群人望着张艺骞,如同看着大煞笔似的。 齐烨:“一个。” “一个?”张艺骞颇为失望:“殿下您说名字。” “哄抬物价之人。” 张艺骞愣住了:“sei啊?” 齐烨没有马上开口,而是站在了老董的身后:“老董啊,武家和王家都完蛋了,通敌叛国,这可是夷三族的大罪,既然涉及到了夷三族,家产肯定是要抄的,抄了,要归宫中,两家名下有着大片的良田,尤其是王家,家产我做不了主,可这地我能做主,给你董家如何。” 董孝通苦笑连连:“这地,董家岂会白拿。” “不错,粮食,大量的粮食,全都运送到南野,除了你董家的存粮,你还要让其他人将米粮卖给我,保证不影响各州府百姓的前提下,卖给我,供养南野所有上工的百姓和归顺…和我的异族朋友们,只要你做到了,不管那些地有多少,都归你董家。” 董孝通神情微动,快速计算着南野有多少人。 齐烨不急于要答复,看向张艺骞:“之前就已经有大量的米粮送到了边关,之后还有大量的米粮送到南野,一定会有人趁机哄抬物价,有人哄抬,你去杀,谁哄抬,杀谁。” 张艺骞狐疑道:“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 张艺骞还是有些不确定,这对他张家来说,的确是“一件小事”。 当然,这个前提是他办这件小事的时候,这座营帐中其他人不插手,只要他们不插手,这对张家来说就是一件小事。 想了想,张艺骞果然是个老实孩子,指向其他人:“那若是他们暗中抬了粮价呢?” “将他赶下这张桌子,其他人取而代之。” 齐烨拍了拍张艺骞的肩膀:“懂了吗?” 张艺骞挠了挠额头:“懂…了?” “懂了?” “懂了!” “好。”齐烨又来到了喻曜的旁边:“供应工料。” 喻曜:“多少。” “我保喻斌一个县伯的爵位,值多少。” “什么?!”喻曜猛然转过头,额头青筋都鼓出来了:“此话当真?” “恩师!” 一旁的喻斌,眼眶瞬间湿润了,看着齐烨的双目那叫一个深情。 齐烨耸了耸肩:“觉得我做不到?” 喻曜下意识摇了摇头。 别人说这话,他早就开喷了,齐烨说这话,没人会不信。 那公输甲怎么成岚山侯的,他儿子公输云,怎么成了南阳县伯,还不是齐烨用功劳堆出来的。 喻曜本想说他不是不相信齐烨没这个能力,而是想说齐烨这话作不作数。 可话到嘴边了,喻曜有老脸通红,喻斌可不止是他喻家人,还是齐烨的弟子,唯一一名弟子。 喻家,什么都不缺,除了喻文州担任户部左侍郎外,其他弟子也在各道为官。 可喻家唯独没勋贵,倒是前朝的时候宫中想要册封几个勋贵给喻家,喻家拒绝了。 前朝的勋贵不值钱,含金量太低,宫中就是为了拉拢他喻家罢了,一旦喻家同意,就等于彻底上了宫中的贼船,上好上,下就不好下了。 本朝不同,本朝这勋贵的含金量太高了,开朝到现在,就封出去四个,一个是已故的程文广,老六登基后追封程文广为“侯”,其他三个都和齐烨有关,他爹,异姓王,他老小弟,岚山侯,他老小弟的儿子,南阳伯。 “我话放这了,你觉得喻斌这县伯值多少工料就送来多少工料。” 齐烨看向喻斌,耸了耸肩:“当然,如果你觉得喻斌不值太多的工料也无所谓,他是我的弟子,是我的爱徒,无论你们喻家送不送来工料,我都会向宫中,向朝廷,为喻斌请功,令他获封爵位。” 一听这话,喻曜气的鼻子都歪了。 其他人则是满面幸灾乐祸。 齐烨这一手,高! 你喻家送来工料,这勋贵是齐烨给人家喻斌弄来的。 你喻家不送来工料,喻斌也会获封勋贵,可绝对不会记着你喻家的好。 就算你喻家,送来工料,送的多了,喻斌记着你喻家的好,但是并不会觉得你喻家对他比齐烨对他好。 工料送的少呢,喻斌不止是觉得你喻家对他不如齐烨对他好,还会认为你喻家不将他当回事。 不管送不送,不管送来多与少,出自你喻家的喻斌,最感恩,最死心塌地的,终究是齐烨。 “喻斌这孩子…” 喻曜何其聪明,哪会想不到这一茬:“好,跟着殿下,好,不亏,我喻家,尽力而为。” 说完后,喻曜站起身,满面慈祥的笑容望着喻斌。 “殿下待你不薄,视你为己出,你莫要负他,这番话,是老夫以阿爷的身份对你说的。” 一群世家代表们满脸羡慕嫉妒恨,自家怎么就没出个喻斌这样的人物拜入齐烨门墙呢。 第514章 桌上 巨大的舆图满是标记,帐内中的气氛越来越活跃,越来越火热,越来越焦躁。 一张桌,八个人,已经坐满了。 采矿权、地盘、运输权等等等等,已经初步划分好了。 世家子们,代表着世家,这些世家,又代表着其他世家。 齐烨有一句话没说错,这些世家比他更清楚关外的山林之中有着什么,有着多少财富。 不算画大饼,只要齐烨能够保障安全,保证南军不加以干涉,关外山林,大有可为,大有作为。 齐烨坐下了,坐在了座椅靠背最高的凳子上,脸上挂着有些僵硬的笑容。 喻曜坐在他左手边,董孝通在右手边,剩下五个位置,都是有名有姓的世家,跺跺脚南地都会…都会在跺脚的地方扬起一片尘土的存在。 既然位置都坐满了,喻斌和季元思也进来上茶了。 大家的情绪都很激动,人手,他们可以组织,最不缺的就是人手了,齐烨没有画大饼,而是勾画了一个蓝图,大家都参与进来的蓝图。 “殿下。”喻曜呷了一口茶,叫了一声“殿下”,众人安静了下来。 “那我等,又要为殿下做什么算是回报?” 话一出口,大家的目光又集中到了齐烨的身上。 是啊,蓝图之中,各世家都得了利益,大利益,对朝廷也有好处,可齐烨又能从中获得什么? “这把凳子,我会坐在这把凳子上,无论我在不在南地,在不在边关,这把凳子,只属于我,没有任何人可以取代,谁取代,谁就是与你们为敌。” 齐烨双手交叉,微笑道:“保障你们安全的是朵部、木鹿二部,他们是我的朋友,而这二部,会在山林中结交更多的朋友,这些朋友,会如二部一样保障你们的安全,为你们的利益着想,我坐这把椅子,代表仲裁,代表分配,代表最终决策,这些关外的朋友们,则要保证我可以仲裁桌上的一切事务,一切的分配,以及最终的决策。” 笑容一收,齐烨的目光一一看过众人:“我话讲完,谁赞成,谁反对。” “我反对!” 端着茶盘的季元思也就是站在齐烨身后,但凡站在旁边,可能都容易挨一个大嘴巴子被抡出去。 “姐夫,那咱也没占上什么便宜啊,便宜都让朝廷和他们占了。” 喻斌拉了一下季元思,示意小舅子别乱插话。 齐烨站起身,先来到了张艺骞旁边,摁住这小子的肩膀:“你要那座矿山的开采权,可以,但是你张家要为我做一件事。” 张艺骞吞了口口水:“应,应该的,您说,为您做。” “帮我杀个人。” “杀个人?” “杀个人。” “这事对我张家来说太简单了。”张艺骞松了口气:“杀几个?” 一群人望着张艺骞,如同看着大煞笔似的。 齐烨:“一个。” “一个?”张艺骞颇为失望:“殿下您说名字。” “哄抬物价之人。” 张艺骞愣住了:“sei啊?” 齐烨没有马上开口,而是站在了老董的身后:“老董啊,武家和王家都完蛋了,通敌叛国,这可是夷三族的大罪,既然涉及到了夷三族,家产肯定是要抄的,抄了,要归宫中,两家名下有着大片的良田,尤其是王家,家产我做不了主,可这地我能做主,给你董家如何。” 董孝通苦笑连连:“这地,董家岂会白拿。” “不错,粮食,大量的粮食,全都运送到南野,除了你董家的存粮,你还要让其他人将米粮卖给我,保证不影响各州府百姓的前提下,卖给我,供养南野所有上工的百姓和归顺…和我的异族朋友们,只要你做到了,不管那些地有多少,都归你董家。” 董孝通神情微动,快速计算着南野有多少人。 齐烨不急于要答复,看向张艺骞:“之前就已经有大量的米粮送到了边关,之后还有大量的米粮送到南野,一定会有人趁机哄抬物价,有人哄抬,你去杀,谁哄抬,杀谁。” 张艺骞狐疑道:“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 张艺骞还是有些不确定,这对他张家来说,的确是“一件小事”。 当然,这个前提是他办这件小事的时候,这座营帐中其他人不插手,只要他们不插手,这对张家来说就是一件小事。 想了想,张艺骞果然是个老实孩子,指向其他人:“那若是他们暗中抬了粮价呢?” “将他赶下这张桌子,其他人取而代之。” 齐烨拍了拍张艺骞的肩膀:“懂了吗?” 张艺骞挠了挠额头:“懂…了?” “懂了?” “懂了!” “好。”齐烨又来到了喻曜的旁边:“供应工料。” 喻曜:“多少。” “我保喻斌一个县伯的爵位,值多少。” “什么?!”喻曜猛然转过头,额头青筋都鼓出来了:“此话当真?” “恩师!” 一旁的喻斌,眼眶瞬间湿润了,看着齐烨的双目那叫一个深情。 齐烨耸了耸肩:“觉得我做不到?” 喻曜下意识摇了摇头。 别人说这话,他早就开喷了,齐烨说这话,没人会不信。 那公输甲怎么成岚山侯的,他儿子公输云,怎么成了南阳县伯,还不是齐烨用功劳堆出来的。 喻曜本想说他不是不相信齐烨没这个能力,而是想说齐烨这话作不作数。 可话到嘴边了,喻曜有老脸通红,喻斌可不止是他喻家人,还是齐烨的弟子,唯一一名弟子。 喻家,什么都不缺,除了喻文州担任户部左侍郎外,其他弟子也在各道为官。 可喻家唯独没勋贵,倒是前朝的时候宫中想要册封几个勋贵给喻家,喻家拒绝了。 前朝的勋贵不值钱,含金量太低,宫中就是为了拉拢他喻家罢了,一旦喻家同意,就等于彻底上了宫中的贼船,上好上,下就不好下了。 本朝不同,本朝这勋贵的含金量太高了,开朝到现在,就封出去四个,一个是已故的程文广,老六登基后追封程文广为“侯”,其他三个都和齐烨有关,他爹,异姓王,他老小弟,岚山侯,他老小弟的儿子,南阳伯。 “我话放这了,你觉得喻斌这县伯值多少工料就送来多少工料。” 齐烨看向喻斌,耸了耸肩:“当然,如果你觉得喻斌不值太多的工料也无所谓,他是我的弟子,是我的爱徒,无论你们喻家送不送来工料,我都会向宫中,向朝廷,为喻斌请功,令他获封爵位。” 一听这话,喻曜气的鼻子都歪了。 其他人则是满面幸灾乐祸。 齐烨这一手,高! 你喻家送来工料,这勋贵是齐烨给人家喻斌弄来的。 你喻家不送来工料,喻斌也会获封勋贵,可绝对不会记着你喻家的好。 就算你喻家,送来工料,送的多了,喻斌记着你喻家的好,但是并不会觉得你喻家对他比齐烨对他好。 工料送的少呢,喻斌不止是觉得你喻家对他不如齐烨对他好,还会认为你喻家不将他当回事。 不管送不送,不管送来多与少,出自你喻家的喻斌,最感恩,最死心塌地的,终究是齐烨。 “喻斌这孩子…” 喻曜何其聪明,哪会想不到这一茬:“好,跟着殿下,好,不亏,我喻家,尽力而为。” 说完后,喻曜站起身,满面慈祥的笑容望着喻斌。 “殿下待你不薄,视你为己出,你莫要负他,这番话,是老夫以阿爷的身份对你说的。” 一群世家代表们满脸羡慕嫉妒恨,自家怎么就没出个喻斌这样的人物拜入齐烨门墙呢。 第542章 月下 议账之中,热闹了许久,吵闹了许久,争论了许久,足足三个多时辰,直到过了凌晨时,各个世家代表才面色各异的走了出来。 疲惫的面容,遮挡不住躁动不安的内心。 齐烨一一相送,直到最后送喻曜走进马车里时,这位喻家的话事人在马车前犹豫了一番,转过身。 “与老夫随意走走如何。” “学生求之不得。” 齐烨微微一笑,做了个请的手势,旺仔屏退了周围的司卫。 “知晓老夫为何信任殿下吗。” 明明拿着拐杖,也拄着拐,可当那些世家子一一离开后,喻曜却不用借助拐杖走路了。 齐烨耸了耸肩:“因为喻斌。” “不,是因这南野城。” 喻曜有些浑浊的目光在摇曳不定的火把光亮下扫视着。 那是一群群孩子,一群群自由活动在南野城中的孩子。 听到了脚步声,孩子们掀开营帐露出一双眼睛咕噜噜乱转。 这些孩子的双眼之中已经没有了惧怕、茫然,多是狡黠。 这些穿着粗布衣裳的孩子们,四仰八叉的躺在草堆上呼呼大睡。 大的孩子,牵着小的孩子。 小的孩子,听话的跟着大的孩子身后。 有的孩子睡了,有的孩子在城中疯跑。 当齐烨路过他们时,都安静了下来,低下头,不是惧怕,而是恭敬,以及好奇。 除了孩子还有好多女人,见到很多孩子傻乎乎的,直勾勾的望着齐烨,这些女人连踹带揍,带着孩子们给齐烨行礼,行五花八门的礼。 这些,都被喻曜看在眼中,记在心里。 “殿下若是刚刚在帐中杀气腾腾,若是在帐中说要开疆拓土,若是在帐中说要神挡杀神佛挡杀佛,那便是全天下的世家都以你为马首是瞻,老夫,我喻家,断然不会与虎谋皮。” 齐烨哑然失笑:“学生不是虎,虽然有时候很虎。” “不错,你不是虎,可你在南地所作所为,又与猛虎何异。” “那老大人以为,学生到底是不是虎呢?” “马行千里,不洗沙尘。” 喻曜止住了脚步,苍老的面容带着几分笑意。 “老夫觉着,你是马,稀世良驹,与志同道合者,一约既定,万山无阻。” 齐烨挠了挠头,琢磨了半天,不知道该怎么接口,没太听懂。 “可若有碍于你者,你便是虎,噬人猛虎。” 说到这,喻曜止住了脸上的笑容:“伤人者,必死于利器,你若在关外山林中行猛虎之事,喻家自不会与你同进共退,免得惹来杀身之祸,如今老夫来了这南野便知晓了,你在关外非是要行那猛虎之举,既非虎,而是良驹,喻家岂会令殿下失望。” 齐烨接着挠头,这次大致听明白了。 他在营帐中接二连三的强调了一件事,武装辅兵和异族,不是为了将山林中的异族赶尽杀绝,相反,还会让这些归顺的异族去说服更多的异族“归顺”。 喻曜自然领会了齐烨的意图,听明白了后者的意思。 领会了,听明白了,应是觉得可笑。 换做以往,喻曜定会发笑。 来了南野,喻曜不敢发笑,因齐烨已经做到了。 活到了喻曜这个年纪,许多事已经看穿了,看透了。 杀戮,可以解决问题,往往是解决问题的唯一手段。 就如同徐夙复国一般,只有攻关,只有杀戮,只有这一种方法复国。 使用这唯一的一种方法,他错了吗? 喻曜认为没错,站在徐夙的角度上,这么做没错,因为这是唯一解决问题的方法。 可如果喻曜是徐夙,他会这么做吗? 答案显而易见,他不会这么做。 杀戮,可以解决问题,但是这个前提是杀的一干二净,赶尽杀绝,屠戮一空。 齐烨想要将大康的影响力拓展到关外,想要在山林中建立秩序。 最快捷的方法,那就是杀。 可齐烨,或者说大康,有这种能力吗,有这种将山林所有异族赶尽杀绝的能力吗? 答案同样显而易见,齐烨没有,大康也没有。 既然没有这种能力,没有这个把握,为什么还要做,那就代表杀戮是不可行的。 如果齐烨强调的不是“拉拢”,而是杀戮,喻曜断然不会让喻家跳上这艘贼船,这,才是这位喻家话事人与坐在圆桌派的原因,唯一的原因。 喻曜再次抬起腿,漫无目的的在南野城走着。 齐烨跟在一旁,极富耐心,不急于开口。 一老一少走了许久,绕了一大圈,又回到了马车旁。 喻曜再次开口:“殿下,从未想过叫喻斌回到喻家成为喻家家主,对吗。” “嗯。”齐烨没有任何犹豫之色:“喻斌会走的更远,更高。” 喻曜笑了,笑的很是莫名:“殿下以为,何官职,何地位,何名声,可比喻家家主更远,更高?” 齐烨讪笑一声,这话,不好回答。 喻斌现在是没官职的,喻家家主也没官职,理论上来讲,任何一个从九品的小官,都比喻家家主的地位更高。 可这个“理论”,会让人笑掉大牙。 如果将来喻文州担任了户部尚书,在朝堂上,在宫中,老六要是不顺心,一顿臭骂,喷了喻文州满脸口水,喻文州连个屁都不带放的。 可当有一天喻文州上书请辞了,不再担任官职了,回到南地成为喻家家主,那么如果在入京,再入宫,老六这个皇帝必须以礼相待。 当官的时候,你管我叫喻尚书,喻卿家,我喻文州不挑你理,现在我喻文州不当官了,你康老六该管我叫什么? 这就是喻家的地位,喻家的影响力。 喻曜似乎有些乏了,声音带着几分有气无力。 “敢问殿下,是如何看待我喻家的。” 齐烨没有马上开口,如何回答,关系着喻家究竟会对他的计划投入多少。 喻曜似乎也不急于需要一个答案,又问了一个问题。 “殿下,为何要收喻斌为徒?” “与喻家无关。”齐烨这次回答的倒是很利索,斩钉截铁:“阴差阳错,与宫中无关,与喻家无关,只与喻斌有关。” 喻曜笑了,对这个答案很满意,并且相信这个答案。 人老成精,更别说还是喻家的人精,喻曜自然不会轻易相信这个答案,可根据他所了解的信息,一切的来龙去脉,喻斌,的确是主动送上门给人家当徒弟的,宫中不知,就连当爹的喻文州都不知。 “好,那就好。” 笑容一止,喻曜再次问道:“殿下,如何看待我喻家?” “问学生,还是问宫中?” “有区别吗?” “有,我不代表宫中。” “可殿下,能够左右宫中。” “好。” 齐烨耸了耸肩,依旧没有急于回答,而是思考,思考如何说,思考自己究竟是如何看待喻家的。 第543章 喻家的目光 关于喻家,齐烨也曾思考过。 每一次思考,都有新的了解。 每一次有了新的了解,齐烨都会感慨喻家这国朝第一世家,一点水份都没有。 “学生,很敬佩喻家,喻家的眼光。” “哦?”喻曜微微颔首:“不错,我喻家的眼光,是很长远。” “是啊,很长远,就是因为有了这种长远的目光,喻家世世代代,从未错过。” 齐烨感慨万千,眼光,决定了一个家族能走多远,如果要用一句话来形容喻家,一个特质来形容喻家,其实说穿了就是目光,看的远,看的很远很远的目光。 喻家,敬皇权,甚至可以敬畏皇权,但是在这个前提下,皇权,必须尊重喻家,这是双向的,喻家有这个资格与依仗。 资格与倚仗,不是喻家有多少钱,多少粮,多少佃户,多少子弟当官。 而是喻家经历过这么多朝代,从未做过害民误国之事。 与其他世家相同的是,他们同样信奉百年皇朝千年世家。 与其他世家不同的是,他们是忠于朝廷,忠于皇帝的。 与其他世家相同的是,他们同样家族利益高于一切。 与其他世家不同的是,他们会将家族的利益捆绑到国朝上。 这也就是喻家与其他世家最大的区别,国朝好,他们喻家才好。 当这个国朝不够好的时候,是官员的问题,他们就搞倒官员,甚至是皇帝的问题,他们愿意联合其他世家搞倒这个皇帝。 喻家,比其他人看的更远,更高,家族,可以延绵长久,可延绵长久又要建立在国朝稳定之上,如果国朝不稳定了,世家依旧存在,但是存在的未必是他喻家了。 有着这样的眼光和想法,喻家,岂会干出损害国朝利益的事。 说的再通俗点,那就是国朝利益受到损害,不符合他们喻家的利益。 这也是皇帝和朝廷必须尊重喻家的缘故,喻家出过太多太多的名士大儒,这些名士大儒可以引导舆论走向。 喻家养着大量的百姓,太多太多的百姓靠着喻家吃饭,朝廷,让这些百姓不受战争之苦,喻家,则是给他们饭吃。 喻家,总是能够站在最正确的队伍之中并投入最大的资本,成为最大的受益人。 “所以那个位置本来是给老大人留着的。” 齐烨真心实意的说道:“喻家目光长远,也定会成为学生最大的臂助,不,应是说学生与喻家,关于关外的事,喻家应是唯一不会生二心的世家,因为,喻家目光长远。” “想要我喻家不生二心,还要看殿下是否会生二心。” 齐烨没吭声,到了喻曜这种年纪,这种地位,大包大揽吹牛b画大饼,没有任何意义。 “老夫当年亦在京中为官。” 喻曜没头没尾的提起了当年旧事,脸上带着几分耐人寻味的神情。 “你可知当老夫尚书请辞时,前朝那昏君是何表情。” “一定很惧怕,对,如同被宣布了死刑。” “宣布了死刑?”喻曜挑了挑眉,紧接着哈哈大笑:“你这小子,果然有趣,有趣的很。” 齐烨跟着乐了一声:“没拦着?” “拦了,岂会不拦。” “学生懂了。”齐烨苦笑道:“倘若有朝一日喻家不再坐于圆桌旁,圆桌,应是空空荡荡了,对吗。” “是啊,那老夫就拜托殿下了,莫要喻家叫我喻家起身。” “尽力而为。” “尽力就好,我喻家,也是尽力就好。” “既然老大人提到了当年的事,学生就很好奇,当初是陛下举旗之前,喻家资助了陛下,还是陛下举旗之后,喻家才暗中资助了陛下?” “明知故问。”喻曜微微瞪了一眼齐烨:“你既都说了我喻家目光长远,为何多此一问。” 齐烨尴尬一笑,装的很尴尬,笑了笑:“那我重新问啊,是老大人请辞之前,暗中资助了陛下,还是老大人请辞之后,暗中资助了陛下?” 这一次轮到喻曜沉默了。 沉默了许久,喻曜叹了口气:“先与陛下书信往来,再是请辞。” 这个答案,齐烨毫不意外。 这就是喻家,当他们摊牌时,已经做好了万全准备,当喻家准备拔刀时,那就代表他们要杀的人,死定了。 “董家就是个小丑,对吗。” 猛然间,齐烨想起了刚刚第一个坐下的董孝通,坐在了主位旁边,左侧的位置。 诸位旁边的左手边,这个位置,从某种意义上来看,顺位第二。 当其他人坐下时,会让开主位右侧的位置,那个位置,是留给喻曜的,不管喻曜是否要坐下,这个位置都要留下。 可原本喻曜,应该坐在主位的左手边,然而这个位置被董孝通先行占住了。 “董家,若不出岔子,应是会风光数代。” 齐烨突然提起董家,喻曜也不问为何提起,自顾自的说道:“殿下应多多照拂才是,不可叫我喻家总是一家独大。” 一听这话,齐烨乐不可支。 老六在北地造反,南地蠢蠢欲动,董家东跑西颠,手段无所不用其极,都以为是董家安抚了这些世家。 事实上也的确是如此,可真正让南地没有乱起来的,终究还是喻家。 因为喻家没动,喻家不动,大部分世家不敢动。 如果喻家动了,就算董家跑断了腿,谁破了嘴,只会徒增笑柄。 这就是喻家对如今宫中最大的贡献,以及一家聪明之处。 他们的“投资”,不在明面上,不需要人尽皆知,他们只需要让被投资的“人”,知道喻家并且记住喻家所做的贡献就够了。 董家,只是明面上那个恨不得天下皆知他帮着老六安抚南地世家的跑腿的。 喻家,才是那个暗中将大量钱粮运送到北地的“天使投资人”。 喻曜说的“风光数代”,就是这个意思,董家能在南地混的风生水起,不是喻家不愿动他,而是喻家希望有个竞争者,可喻家呢,又不需要一个“长远”的竞争者,所以董家,会风光,可也只能风光数代罢了。 “老夫阅人无数,近些年也多次往返京中,所谓京中少年俊杰,多是世人吹捧,所谓人中龙凤,也多是徒有其表鼠目寸光之辈,这世上,老夫只看不懂两人,皆是少年人。” 齐烨乐呵呵的问道:“有一个是我,对吗。” “不错。”喻斌抚须一笑:“正是殿下,幽王之子,国朝唯一异姓王之子,本是京中浮夸少年,整日闯过不惜名声,做的都是狗屁倒灶之事,老夫便在想,为何如此,思来想去,无非是藏拙,或是天性使然,本就是酒囊饭袋之辈,可从去年夏季时,殿下便如那翱翔九天大鹏,一飞冲天,京中威名赫赫,仿佛换了个人似的,因此,老夫看不透。” 齐烨大失所望,他还以为对方要说自己高深莫测呢。 “人总会成熟的嘛,只不过有的人早,有的人晚。” 齐烨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纠缠,好奇的问道:“那另一个叫老大人看不透的人呢,是谁?” “太子少师府,季渃嫣。” 齐烨笑了,对于喻曜能说出这个名字,他咋就一点都不意外呢。 “好了,老夫乏了,这便离去。” 说完后,喻曜进了马车之中。 齐烨挽留道:“这么晚了,您要不要在南野留宿?” “不成。”喻曜指向了城门,指向了城门那些还未离开的马车,指向了那些将脑袋伸出来看向这边的世家代表们。 齐烨微笑着点了点头。 没有着急离开,与他齐烨满城溜达,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这在其他世家眼里,自然会以为喻家有别于其他人,他齐烨,最为重视喻家。 可又不能过分亲近,因此喻曜不能留宿。 尺度,掌握的很好,恰到好处。 第544章 发狠 喻曜的车马离开后,其他世家代表才一同出了城,上了官道驶入茫茫月色之中。 都是娇生惯养的世家子,困的和狗似的,只能在马车中歇息一会,到家后得马上召开家族会议。 齐烨只是做了个大蛋糕,大家可以吃,可具体怎么吃,谁能多吃一口,谁又要少吃一口,是每次都能吃到,还是就吃这么一次,没说的太具体,这些,世家们需要好好商议商议。 世家子走了,董孝通没走,越州城墙修葺完毕之前,他得一直留在边关。 齐烨刚回到帐中准备再看会舆图,董孝通跟了进来。 “殿下。” 董孝通满面苦笑:“怎地也是一同守关城关的交情,为何不与本官提前通…” “我董孝通!” 齐烨转过头,直接开骂:“你哔哔哔,,哔哔哔哔哔哔,我,哔哔哔你!” 董孝通原地傻眼,一个愣神的功夫,不但大意失亲娘,全家女性亲族全都和齐烨有了暧昧以及不可描述的关系。 “殿下何故大发雷霆?” 董孝通见到齐烨都开始撸袖子了,连忙往后退。 “曲芠博要搞老子!”齐烨指着董孝通叫道:“你姐夫,你姐夫曲芠博,你那至亲至爱的尚书省左丞曲芠博曲姐夫,要将本世子的马牌考取之权以及打造军器之权收回朝廷,就因为当初他和你的好外甥女太子妃董萼华想要投点钱入我南庄作坊的份子被拒绝了!” “什么?!” 董孝通变颜变色:“还有此事?” 齐烨转过头,一脚将董孝通刚刚坐过的凳子踹翻:“还想跟着本世子去关外发财,做尼玛的春秋大梦,要不是见你当初帮着守南关了,本世子早就一声令下将你大卸八块了。” “这…这这这…” 董孝通明显是第一次听到此事,慌的够呛。 “这尼玛个头,说,是不是你指使的!” “殿下说的是哪的话,本官岂会…慢着!” 要么说董孝通能成为董家话事人以及三道军器监监正,瞳孔猛地一缩,回过味来了。 “不对,说不通!” 董孝通望着那被踹翻的木凳,若有所思:“太子妃虽是贪财之辈,可断然不会触你南庄霉头,早在你到了南关前,本官就去了书信,叫她莫要再招惹南庄。” “还有这事吗?” 齐烨愣了一下,没想到董孝通还挺识抬举的。 董孝通摇了摇头,自顾自的说道:“曲芠博虽是贪财,也的确统管着各州府施行马牌之政,可殿下如此勃然大怒,定是这曲芠博行事狂妄,他是左丞,却也只是左丞,尚书省历来…” 说到这,董孝通猛的看向齐烨:“殿下是否有所误会,究竟是曲芠博要招惹殿下,还是尚书省要敲打殿下?” “额…” 刚刚还勃然大怒的齐烨,顿现尴尬。 他是着实没想到,董孝通这家伙的脑子这么好使,就凭着全家被问候了一遍,瞬息之间就能猜出个原原本本。 “殿下稍安勿躁。” 董孝通将凳子扶了起来,坐下后冷声说道:“若是曲芠博要招惹殿下,本官会派人送去书信一封,怕就怕是尚书省欲对殿下出手。” 齐烨也懒得装了,坐在了董孝通旁边,明知故问:“我也妹得罪尚书省呀。” “殿下到了南地后,对诸世…” 董孝通愣了一下,见到齐烨说怒就怒,说平静就平静,他反倒是怒了。 “好哇,殿下也知并非曲芠博独自行事,定是尚书省授意,是也不是。” “我试探一下。”齐烨脸不红气不喘,摊了摊手:“通过这次试探,我觉得老董是个可靠的人,此事与你无关,不过曲芠博是你姐夫,你是不是得表示一下。” “表示一下?” “找人弄死他。” 董孝通:“…” 齐烨哈哈一笑:“逗你玩的,看给你吓的。” 董孝通松了口气。 齐烨:“那其他尚书省的人呢,能弄死吗?” 董孝通:“…” “我不管啊,曲芠博是你姐夫,换位思考,如果是你带头领着大家发财,我姐夫要搞你,你会相信我继续和我合作吗?” 董孝通骂了声娘,恨的够呛,下意识看向了舆图。 那一张舆图,是蓝图,也是大饼,是大饼,却能看得见摸的着,如果他董家能够在这张大饼上多啃上几口,董家在国朝的地位和未来的发展,大有可图。 可谁知偏偏在这时候,他姐夫跳出来要找齐烨麻烦。 如果只是他姐夫曲芠博也就算了,以他对曲芠博,对尚书省,对京中形势的了解,曲芠博就是个马前卒,真正要敲打,要收拾齐烨的,是三省之一的尚书省。 “有一说一,咱互相理解。” 齐烨拍了拍董孝通的肩膀:“我也有一大家子要养,出关这事多重要,你清楚,出不得岔子,不是我不相信你,不相信你董家,而是如果我做这件事,会落下很多把柄让人有机可乘,所以这事…以后有机会再合作。” 齐烨是真心话,他不是不相信董孝通,而是不敢冒险。 “两座矿!” 董孝通突然站起身,来到舆图旁边,又有手指画了个圈:“还有这里,这里,都归我董家说了算。” “大哥你受刺激了,我都不带你玩了,你还要矿,你怎么不要…” 董孝通一咬牙,眼睛都红了:“本官,为你废了曲芠博,为你令那尚书省沦为笑柄!” “啥玩意?” 齐烨目瞪口呆:“就靠你这南地三道军器监监正?” “不错!”董孝通和输红了眼的赌徒似的:“殿下应承这两座矿山归我喻家,这两处靠河流密林归我喻家,曲芠博,本官为你废了他,尚书省,本官为你令这群狗日的沦为笑柄!” “真的假的。” 齐烨满面狐疑之色,有点想不通。 董孝通要是这么牛b的话,本世子到了南地给你们董家削的和三孙子似的,也没看你还手啊? “成与不成,殿下说句痛快话。” “你真的能做到?” “你应承,我董家便能做到。” 齐烨若有所思,董孝通说的是“我董家”,而非“本官”,看样子是要董家一起发力。 “你能做到,那就没问题,你若做不到。” 齐烨话锋一转:“任何合作,免谈。” “君子一言。” “o特么k!” 第545章 规矩与律法 董孝通走了,走的时候那叫一个决绝,一副要誓死弄死姐夫曲芠博的模样。 对于他们这种世家子来说,只要利益在,亲族皆可卖,没人不可取代,只要姐夫换得快,没有悲伤只有爱。 董监正离开后,齐烨静下心,开始写信。 他在信中表达思念之情的同时,每一个字中都有着饱含着强颜欢笑的无奈。 他想建设南关,他想开拓山林,他更想偿还一些并不是他欠下的债,因此他现在无法回京。 他看过死人,战死的南关军伍,战死的军从守备,战死的无名府兵。 季元思,脱光了衣服,为了守城,找回了读书人的“君子”之道,却找不回那个与他无所不谈的司卫。 小舅子的话,越来越多,越来越没正经样子,也越来越嬉皮笑脸。 喻斌,杀出了城关,一枪刺出了世家子的少年之志,却刺不破内心的迷茫。 弟子的话,越来越少,因为明白的太多,却也迷茫的更多。 两个算是刚出道的少年人,无法理解,无法理解太多太多的事。 如果大家没来,如果没有齐烨的筹粮,如果没有公输甲的军器,如果没有那么多的阴差阳错,就没有季小鹿的木鹿部,没有奴兽的朵部,没有二部扭转战局的一幕。 南关守住了,用是将士的命与血,靠的更是运气,逆天的运气。 可朝廷呢,对朝廷来说,这算什么,只是赢了吗,只是简单的守住了吗? 齐烨同样迷茫,他知道,如果他离开了,朝廷不会变,南关不会变,一直守下去,一直死下去,直到有一天,城关塌了,人死光了,南军不复存在了。 大家都在迷茫,齐烨却不能迷茫,至少他不能表现出来,这种迷茫,他只能在信中与季渃嫣诉说。 信中,一笔一划,齐烨用了近乎所有篇幅去解释,解释为何不能回去,为何对季渃嫣失约,为何无法遵守承诺,以及他想要偿还一些债。 他不想回去,也不敢回去,就这么回去了,有生之年,每每想起那些战死在南野城墙上的司卫,那些辅兵,那位明明有着无数故事可以诉说却没来得及讲述的军从守备,想起这些人,这些事的时候,齐烨,怕自己睡不踏实。 人,很多时候并不会因为失败而睡不踏实,更多的时候,是因为什么都未做,彻夜难眠。 信的末尾,齐烨写了简短的一句话,国朝破烂不堪,我愿为宫中修修补补,若宫中任我千疮百孔,尚书省一事你出手与否,毫无意义。 这一句话,直白的告诉季渃嫣不用出手,等待宫中,哪怕到了最坏的地步,也要等待宫中。 最坏的地步,不是尚书省令齐烨所建立的一切付之东流。 最坏的地步,是宫中任由齐烨所建立的一切付之东流。 不过齐烨没提及董孝通的事,他从来不相信世家子,世家子的承诺,都是放屁,能做到最好,做不到,也不会失望,因为就没抱过希望。 落下了最后一笔,齐烨合上信纸交给了旺仔。 刘旺拿着信纸走了出去,等候在外的喻斌迈步而入。 “还没睡呢。”齐烨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恩师,弟子想修书一封派人送回京中交予家父。” “想你爹了?” “不是,只是想叫爹爹,叫爹爹…”喻斌的眼中带着几分火气:“恩师奔赴南地,斩奸除恶,又马不停蹄赶至南关,为朝廷立下汗马之功,守城、击敌、日夜奔波心力憔悴,尚书省却…” 齐烨笑着打断了喻斌:“你要是思念你爹了,那就写写家书,不用和我说,可如果是尚书省的事,并且询问我的建议的话,不要提,要对宫中抱有信心,太子回去了,他知道我们做了什么,他会详详细细原原本本的告诉陛下。” 喻斌犹豫了一下,低着头:“可若是陛下…” “我相信他。” 齐烨呷了口茶,淡淡的说道:“陛下,不是一个好皇帝,不是一个明君,没办法,陛下从小是被当做将军培养的,而不是被当做皇帝来培养,前半生,大半生,都在军营和马背上度过的,可也正是因为如此,我们这位不是明君也不算好皇帝的陛下,他会理解我,并支持我的,相信我,也相信陛下。” 喻斌欲言又止,最终只能低头,刚要准备退出去,齐烨又开了口。 “和你说一件事,当初我不知道陛下是陛下的时候,卓统领弄了不少钱,要接济曾经军中袍泽的遗孀亲族,陛下却将这些钱要走了,说修葺宫中楼宇。” 喻斌猛皱眉头:“为国战死的军伍都不如…” “听我说完,卓统领最终将钱交给了陛下,因为他相信陛下,就如同我相信陛下,而你呢,又如同那时的我,南庄筹建之后,卓统领将不少军中袍泽的子女叫了过来上工,段平私下问过了,他们的确得到了很好的照料,当地官府给了他们地,并告知当地士绅一定要善待他们,谁若欺辱他们,大罪论处。” 喻斌:“是陛下暗中授意了当地官府?” “是的,卓统领不会花钱,他得到了这笔钱财,只会全部交给那些他曾经的同袍亲族,可这么一大笔钱,那些人能守得住吗,突然得到了这么一大笔钱,只会害了他们,因此陛下让当地官府照顾那些人,没有让他们大富大贵,却让他们吃饱穿暖,不受任何人欺辱,还有一件事。” “恩师您说。” “宫中,当真修葺过任何一座宫殿吗?” 喻斌恍然大悟,再次施礼:“弟子懂了。” “不说别人,陛下从我身上得了很多很多钱财,可这些钱财到底花哪里去了,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两件事,第一件事,那就是陛下未选过秀女,也未修葺过宫殿,第二件事,各地折冲府、边军,总是被拖欠粮饷,三天两头派人跑去兵部骂,可每当陛下得到钱财时,兵部就会消停两天,各地的军伍,也会消停两天,消停多久,取决与陛下从我这坑去了多少钱财。” 喻斌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这就是我们的陛下,相信为师,也要相信陛下。” 齐烨见到喻斌不再纠结此事,继续说道:“明日,制定一些规矩,南野的规矩。” “恩师指的是律法?” 齐烨沉吟了半晌,没有马上回答。 喻斌安静的等候着,足足过了许久,齐烨苦笑道:“南野,不适合律法,比京中更不适合。” “弟子不解。” “你知道恶人最怕的是什么事吗?” “律法?” “你越来越幽默了。”齐烨站起身,背着手,走向帐外:“为师来教授你。” 喻斌连忙跟在齐烨身后,毕恭毕敬。 跟着齐烨这么久了,喻斌从来没从前者口中听到过“教授”两个字,这是第一次。 “百姓唯一的武器,是律法,是法律,法律武器,可以保护自己的武器。” 喻斌点了点头,表示认同,毕竟齐烨算是出身“京兆府”,而京兆府专门负责百姓的刑律。 “恶人,怕的不是百姓的法律武器,他们怕的,是百姓放下法律,拿起武器。” 喻斌神情微变,面露思索之色。 “可百姓放下法律拿起了武器,又会被定义成为恶人,对,这就是矛盾之处。” “弟子…”喻斌张了张嘴,不知该说些什么。 “这也是为什么为师在京中,在很多人眼里是恶人的缘故。” 说出这话时,齐烨的神情极为戏谑:“京中从来不缺少律法,屁用不顶,因为这些律法本就是恶人订制的,而边关不同,边关,没有律法。” “弟子懂了,恩师想要在边关制定…” “听我说完,不是制定律法,而是规矩,有的时候,规矩比律法更有效,这也是我们的优势,可以在一片空白之上制定规矩。” 止住脚步转过身,齐烨正色道:“我需要归顺南野的异族,学会汉话,我需要南野的汉人,不招惹是非,我需要汉人与异族不会大打出手,我需要汉人尊重异族,我需要异族对汉人放下戒心,我还需要他们并肩而战,我需要太多太多,因此需要规矩来约束他们,这件事交给你,你来制定规矩,你来制定一些可以领我大康朝开疆拓土的规矩,为师,就拜托你了。” 喻斌紧紧攥着拳头,万千话语,最终化为了躬身施出重重一礼。 齐烨露出满意的笑容:“去,早点休息,明天还有很多事要做。” 白修竹回来了,白帅归来。 归来的白帅后面跟着亲随以及长长的队伍,入越州北城门时,骄傲的如同一只大公鸡。 这一次,他亲自去琥州募兵,可谓收获满满。 三百人,足足三百人,都是棒小伙,十七岁到二十五岁之间,平均年龄二十二。 区区三百人,不算多,对白修竹,对各大营,对南关,多,很多了。 第546章 精锐 白修竹回来了,如同王者归来。 骑在高头大马上的老白志得意满,老脸笑的如同花儿一样,那叫一个得意。 亲随后面跟着一群衣衫褴褛的百姓,正正好好三百人,全都是从扈城各种村镇募集来的新卒。 别看这群“百姓”们穿的破破烂烂,瘦、黝黑、无精打采,那都是老白的宝贝,含在嘴里直嗦乐,捧在手里直磋磨。 瘦,是精瘦,看着瘦,有肌肉。 黑,是因常年采矿或是入山打猎。 无精打采,是因本身这群人就这个尿性,对军营生活没什么期望,就是混口吃的,混满五年解甲归田,朝廷能给点地种,有了地,家里看看能不能给说上个婆娘传宗接代。 三百人,不多,少,少的可怜,可都是六大营主将眼中的香饽饽。 扈城的百姓主打的就是个悍勇,干起架来不要命,不畏天不惧地。 各大营都有新卒营,募来的新卒都要入营,如果这些新卒都是寻常百姓,很难带,很难练。 可若是有一群像扈城百姓这样的新卒,战斗力会直线飙升,这就是榜样的力量。 大多数新卒都是寻常百姓,这些百姓也多是老实巴交的田中汉子,没什么血勇,这种“软弱”会相互传染。 如果有很多扈城百姓这种野性十足的血勇之辈,在新卒营就可以起到榜样的作用。 即便是离开的新卒营,这些扈城百姓也会成为各营骨干。 可以这么说,好多老卒在南军中待了十几年,都没寻常的扈城百姓干过的架多。 三百扈城百姓,都是十六七到二十四五的年纪,平均年龄正好二十,就瞅那一双双桀骜不驯的眼睛,入了如同兵城一样的越州,毫不掩饰的目光上下打量着。 这就是扈城百姓,从他们的眼中,从他们的身上,看不到惧怕,看不到敬畏,一旦穿上甲胄冲锋陷阵,那就是最能够鼓舞士气的熊罴之士,虎贲之士。 其实按理来说扈城几个村镇募不到这么多新卒的,按照规矩,每个村镇只出十到十五个人,毕竟六大营是补兵,不是扩军,世家送来不少私兵,各州府也募了一些人,差不多已经快让六大营满编了。 之所以能募来三百人,那还是白修竹用了不少俸禄买了很多米面酒肉送去了各乡镇,加上好话说了一箩筐,这才忽悠来了三百扈城百姓。 除此之外,老白还做了一件稍微有点违法的事。 白修竹已经想好了,一个月后,这三百扈城百姓离开新卒营后,留下二十人成为他的亲随,剩下的送去六大营,走斥候和探马的路子。 “儿郎们!” 刚刚入城走在最前面的白修竹回头喊道:“这便是我南关,为我大康把守国门之地,这便是我南军,保家卫国熊罴之士,这便是本帅麾下的将士们,我大康最骁勇善战之辈,假以时日,你等便是其同袍!” 白修竹叫喊的声音很大,城中路过的军伍立马挺起胸膛面露正色,精气神十足。 可惜,三百扈城百姓还是那副懒洋洋的模样,根本没人鸟白修竹。 李蛮虎还是比较了解这些扈城百姓的,大声叫道:“我家大帅已是应承过了,这次南军募兵,扈城各村镇出了不少人,皆是青壮,来年的徭役赋税,大帅会上报朝廷给你们各村镇统统免了!” 一听这话,三百人…依旧没人搭理他们。 事实上,就扈城下面那个村镇,根本收不上来税,一是穷的快尿血了,而是没人敢去收,各县衙署派去的文吏和衙役,进村就挨干,程序都懒得走,走一趟程序很容易被打个半残。 所以说白修竹这种承诺和放屁几乎没区别,免不免的,人家也交不起啊。 一个虎头虎脑的汉子快步凑了过来,跑到白修竹旁边。 “帅爷。” 汉子瓮声瓮气的问道:“俺们走这一遭,是因为阿爷说待城关补好了后,你能偷偷摸摸的放村子里的人出关打猎,帅爷可不能含糊俺们。” 白修竹哭笑不得:“本帅堂堂南关大帅,岂会诓骗你等,不过要说好,一季只可去一次,得走涂州,一次不可多于二百人,不可多于三十日。” “成,成。”汉子乐了,搓了搓手:“那兄弟们的人命官司…” “安心便是,入了营,便是我边军统辖,谁敢入军中拿人。” 汉子乐的更开心了,露出了少见的整洁洁白的牙齿,赤着脚跑了回去,大呼小叫着。 白修竹也是摇头苦笑:“这周宝最是桀骜不驯,需好好调教一番,新卒皆以他唯马首是瞻,出了新卒营,叫他担本帅亲随。” 李蛮虎应了一声“是。” 三百扈城百姓,终于“热闹”了起来,交头接耳,不少人流露出了笑容。 就这些人,各个不是省油的灯,其中七八十号年轻后生,都背着人命官司。 去年年关时,南地罕见的下了场雪,村子里都不好过,以周宝为首的一群人偷跑出了扈城入山为匪,盘踞在山中劫了三次世家的商队,在当地官府挂了号。 劫道也就罢了,这群二杆子劫的太多了,离开山林的时候非将多余的财货丢给了沿途的一些穷苦村镇。 就因为这事,其中一家丢了财货的当地豪族急眼了,你们劫富也就算了,还他娘的济贫,真当我们这些豪族是吃干饭的。 不敢去琥州那边抓人,还不敢抓那些得了财货的老百姓们。 说句实在话,这个李姓豪族也是贱,寻回财货是应有之意,这没问题,有问题的是他们让县衙抓了不少人,非让这些百姓赔偿他们的损失。 刚回扈城没多久的周宝等人,听了这事后怒不可遏,又离开扈城了,跑到李家的地盘上,一把火烧了李家的粮仓,打了不少李家人,还将李家的两位少爷活活踢死了,事情到底还是闹大了。 周宝等人给百姓出完了气,又回扈城了,可事情闹大了,扈城官府也是没办法,只能找各村镇的里长要人,要是交不出人顶罪,肯定要上报州府的,到时候来的就不是他们扈城的人马,而是州府的折冲府将士。 白修竹正好来募兵,得知这事后就将人给保下了,想着回到南军后,就说周宝这群人流窜到了南关涂州山林之中,被打南军全部剿灭了。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这一次募新卒周宝这群二杆子才入了营。 说是入营,不如说是躲灾。 不管怎么说,老白很开心,周宝这群人常年在山林之中流窜作案,熟悉“山林作战”,正是南军中最为稀缺的优秀人才,全是当探马和斥候的料子。 白修竹对李蛮虎打了个眼色,后者对远处的校尉打了个眼色。 一处营帐走出一群骑卒,纷纷上马,正是弓骑营的将士,各个甲胄擦的锃亮,各个长刀抽出刀鞘。 扈城百姓们望了过去,眼睛有些发红。 李蛮虎回头喊道:“这便是我南军弓骑营,如何,他们的甲胄坚否,他们的长刀利否。” 没见过什么世面的扈城百姓们连连点头。 白修竹更开心了,听着身后传来扈城百姓的议论声,眼瞅着快带着大家到新卒营了,他的笑容戛然而止。 因为一群武装到牙齿人高马大的壮汉们,入城了。 第547章 财帛 原本有些嘈杂的越州城,安静了。 那些糙汉子军伍们,不约而同的安静了下来。 那些原本还雄赳赳气昂昂充当仪仗队的弓骑营骑卒们,连忙下马。 那些在营帐外大呼小叫的校尉们,连忙叫搬运物资的新卒们让开地方。 近四千人,入城了。 从将军到校尉,从校尉到伍长,每个人都知道,这群人是齐烨的马仔,这群马仔,曾是山林中最强大的勇士们。 他们,回来了! 走的时候,军伍们安静的看着。 回来的时候,军伍们依旧安静的看着。 这数千人径直走来,走向越州北城门,所过之处,越州的军伍齐齐让到两侧,满脸各种羡慕嫉妒恨。 走在最前面的壮汉们,全身都笼罩在漆黑的甲胄之下,遮面盔遮住了面部,却遮不住那充满野性与狂性的嗜血双目。 腰佩长刀,血未干,手弩在侧,箭囊空。 肩扛陌刀之士,身披黑甲,威风凛凛。 战靴踏在地上,如战马齐进。 领头之人如黑铁塔一般,背插靠旗,一把斩马大刀挂着四面山林各部战旗。 战旗被鲜血浸红,代表这四个部落已被屠戮一空。 马上的白修竹愣住了,彻底愣住了。 李蛮虎等亲随,下意识让开了路。 大帅与亲随们,一时没反应过来,或是说不知该如何反应。 数千人,从城门外走进来,沉默,安静,肃杀之气瞬间感染了整座城。 就连那些桀骜不驯扈城百姓们,也都屏住了呼吸,下意识的靠向两侧。 周宝攥紧了拳头,双目火热:“这是…这是南军,好是威风,好是煞气!” “宝哥。” 身旁一扈城百姓极为激动:“这一身行头得值老钱,要是穿在兄弟身上,擒虎捉熊不和玩一样,咱存若是人手一套,荡平扈城不在话下!” 一群扈城百姓连连点头,这一刻,他们终于对军营感了兴趣,极大的兴趣,不,不止是兴趣,而是向往,极大的向往,恨不得马上一人领上一套冲锋陷阵打个痛快。 直到这支沉默的队伍从边上走过,白修竹终于反应了过来,下意识叫了起来。 “这是哪一处折冲府的将士,为何出关,为何入城,为何本帅不知?” 远处一个小旗跑了过来,单膝跪地:“回大帅,是辅兵营。” 白修竹张大了嘴巴:“辅…他娘的哪个辅兵营一身甲胄都武装到腚眼子上了,你与本帅是辅兵营?” “是南…南野辅兵。” “南野?!” 白修竹懵了,懵了半天,紧接着破口大骂:“谁他娘的允许齐烨令人出关的,这混账东西想要造…” 话没说完,迎面又走来一支队伍。 全是拉着板车,大部分都是异族,鼻青脸肿,没穿甲胄,和苦力强似的拉着板车,脖子上挂着俩大饼,饿了就啃两口,吭哧吭哧的,腰上都缠着粗绳,代表是战俘。 白修竹怒不可遏,反应过来了,怪不得刚才那群人各个壮的和熊瞎子似的,敢情是朵、木鹿二部的族人。 刚要在骂,白修竹突然注意到了这群战俘拉着的板车。 板车,会发光,照的人心慌,照的白修竹不断吞咽口水,照的一群越州精锐,留着哈喇子,照的琥州三百百姓,想要冲上拼了老命抢夺! 那是一张张完整的兽皮,价值高昂的兽皮。 那是一车车香料,飘洒着诱人气味的香料。 那是一根根象牙,有价无市的象牙。 还有,那一车车金子,规模不等,大小不一,闪闪发光的金子。 这样的板车,足有上百,上百辆之多,被上千个战俘拉着、推着。 白修竹吸着凉气,一口接着一口。 一群将军们,和牛似的吭哧吭哧喘着粗气,眼睛红的吓人。 一群校尉们,任由哈喇子滴落在了地上,嘀嗒嘀嗒。 “这…这这这…” 一连说了四个“这”字,白修竹终究还是吼出了声。 “常霖,余思彤,这两个狗日的去了哪里,给本帅滚过来!” 二将连忙从远处跑了过来,应了一声大帅。 白修竹尽力让自己的目光从那些马车上收了回来,吼道:“谁允许这些人出关的,又是谁人下令开了城门叫他们入关的!” 常霖与余思彤二人对视了一眼,见到白修竹之前,理由都想好了,按照齐烨的说法,那就是出关找玉玺去了。 可见到了须发皆张的白修竹,二人终究还是没有开口,一副任打任骂的模样。 “本帅在问你二人话!”白修竹一把抽出了马鞭:“聋了不成。” 常霖看着余思彤:“是你下令拉开的关门。” “放你娘的屁。”余思彤破口大骂:“当时你也未拦殿下啊。” “本将拦不住,拦他作甚。” “你…” “都给本帅住口!” 白修竹是真气着了,城关,是他最大,或是说最后的底线。 齐烨可以折腾,可不能这么折腾,让一群异族说进来就进来,说出去就出去,将他这个大帅当什么了! 就在此时,远处传来了马蹄声,旺仔骑着马疾驰赶来。 都认识旺仔,白修竹更认识,紧紧抓住马鞭,他不敢抽齐烨,还不敢抽刘旺吗。 谁知人家旺仔根本不是来找白修竹的,到了跟前翻身下马,扫了一眼长长的板车队伍。 “你这狗日的还不滚到本帅面…” 白修竹还没骂完呢,旺仔突然一脚踹翻了一辆板车。 大量的香料、象牙、兽皮掉了一地。 “还有那一车,有黄金那一车。” 旺仔翻身上马,看向余思彤与常霖:“我家少爷说了,关落城门受些辛苦,这二车财货分给兄弟们买酒喝,还有,我家少爷说了,莫要告知老白。” 说完后,旺仔调转马头,一样马鞭,夹着马腹就这么离开了。 白修竹的眼睛,又有点拔不出来了。 “大帅!”余思彤突然一拍胸脯,大叫道:“没错,就是末将下令开了城门,末将领罚,甘愿受罚” “滚你娘了个蛋!” 常霖一脚将余思彤踹开:“是末将,大帅,是末将下令开的城门,千错万错,皆是末将的错,您罚末将,罚的越狠越好,您快些罚,最好将末将打的皮开肉绽,就是因我勇字营给殿下开了城门才挨的军棍,可得叫全边关的兄弟们知晓此事!” 白修竹突然眯起了眼睛,望着二人,冷冷的笑了。 俩人还搁那争呢,都是一副认打认罚的模样。 “南关,是南军的南关。” 白修竹随手一指两车财货:“既是世子爷…不是,既是齐烨那狗东西施舍给我南…不是,既是那狗东西知晓犯了忌讳认了错,这些财货,自然皆是归我南军,来人,统统搬去营库!” 第548章 将军们 新卒都安顿好了,看样子是安顿好了,就是琥州的那三百百姓们到了新卒营后,可哪打听一些事。 夜,静悄悄。 帅帐内,大帅、各营主将、副将,齐聚一堂。 十余人的营帐内,寂静无声。 白修竹的书案上,放着一壶酒,未曾动过。 其他将军们,旁边也放着酒坛子。 这是老传统了,每当募过兵,这些军中高层都要庆祝一番。 人在,关墙在,六大营只要是满编,有充足的人手兵力,南军就能守得住南关。 至少,以前他们是这么想的。 至少,徐夙攻关之前,他们是这么想的。 至少,以齐烨为首的这群京中佬帮着大家守关之前,大家是这么想的。 现在,没人这么想了。 营帐内,很沉默,大家的心情,都不咋地。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气氛愈发的压抑。 今天,大家都看见了,几乎满城的军伍都看见了,齐烨让一群番蛮异族,回到山林中,拉回了上百车的财货,就这些财货,比徐夙带着二十万人过来攻关都他娘的动摇军心。 “都不说是,那本将说!” 脾气最火爆的常霖一拍桌子,看向白修竹说道:“大帅,咱也出关入林!” “遇了番蛮异族又该如何?”余思彤兜头就是一盆冷水:“将异族叫出山林,马战?” 常霖面色一滞,骂了声娘,抓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要多郁闷有多郁闷。 一直以儒将自称的果毅营副将赵春生叹了口气。 “大帅,诸兄,这哪是何处作战之事。” 站起身,赵春生走过去给后槽牙发疼的白修竹倒了杯酒。 回头看向一群将领们,虽说皮肤黝黑长相却有些英俊的赵春生苦笑连连。 “那手弩,都见识到了,比之强弓威力更大,比之短弓,射的更快,比之长弓,射的更远。” “还有刀,长刀。” 李蛮虎满脸羡慕:“南地军器监的匠人,那些铁匠,他娘的应统统砍了脑袋,世子爷麾下所配发的长刀可谓削铁如泥,吹毛短发,再看看咱南军的刀,他娘的应撅了,狗都不用!” “是啊。”赵春生接口道:“刀弩也就罢了,那一身甲胄,入林一套,作战一套,还有人专为这些人背甲而行,莫说作战甲胄,便是那入林轻甲,刀枪不入,箭射不损,刀劈不破,还有那大盾,日他娘的,插在地上竟能挡住奔驰战马!” “这样的甲,这样的刀,这样的弩,又皆是自幼在山林中沙厮杀的番蛮,回了山林遇了那些只用这木棒穿着兽皮的敌人,自是所向无敌予取予夺。” 一群人,又沉默了,自始至终,白修竹一言不发。 又是沉默了许久,余思彤闹心扒拉的说道:“咱南军就是一群苦哈哈,连俸禄都发不齐,不怪兄弟们眼馋。” “大帅。” 步勇营的副将站起身,脸红彤彤的,名为郭疾,最是好酒,进来后就闷头喝,已经有了几分醉意。 “大帅,兄弟们,不是我老郭不识抬举,可这是南关,兄弟们的南关。” 打了个酒嗝,郭疾厉声道:“他齐世子占的是咱南关的城,占的是咱南野的城,到了咱南军的地盘上,那上百车的财货,咱就眼巴巴的看着吗,成,咱看着成,可他姓齐的也得识抬举啊,怎地也得给咱南军多些好处,总不能吃独…” 郭疾话没说完,白修竹突然抄起桌子上的酒壶狠狠砸了过去,正好砸在了郭疾的脸上,鼻子都砸破了。 其他各营主将也是怒目而视。 常霖破口大骂:“喝了二两马尿你他娘的不知姓甚名谁了不成,外人叫声齐世子也就罢了,你他娘的也敢如此叫?” 余思彤撸起袖子:“郭疾,老子看你这几日是皮痒了。” 赵春生眯起了眼睛:“郭将军,你莫非忘了是谁在大军压境之时为我南军筹了粮草?” “单单只是粮草吗。” 白修竹缓缓的站起身,望着郭疾,满面冷意。 “破军器、破敌,这些事,本帅不说你也清楚,南野,是如何守住的,世子殿下,世子殿下未过门妻子,堂堂太子少师府大小姐的亲弟弟,世子殿下的舅子,脱光了衣服露着个鸟,颜面扫地,人都不做了,只因为我南军守城!” 一步一步走到捂着脸满面羞红的郭疾面前,白修竹面容更冷。 “司卫,那从京中赶来寸步不离保护世子殿下的司卫,十不存一,二百余人,如今只剩下了二十一人,统统战死在了南野!” “啪”的一声,白修竹一嘴巴子呼在了郭疾的脸上。 郭疾双眼终于对焦了,单膝跪地,脸红的和什么似的:“末将知错,末将狼心狗肺,末将…” “知不知晓为了守南野,世子殿下踏上城头后,未曾退过半步,无论他身旁那些狗日的如何劝说,未曾退下一步,连太子殿下都被放翻在了角楼之中,世子殿下却未曾退下一步,知不知晓因南野战死了那么多辅兵,殿下多少日强颜欢笑,多少日愁眉不展,多少日望着月儿流着泪,本帅瞧见都他娘的心酸,你说他是外人,你他娘的是外人世子殿下都非是外人,混账东西,混账话!” 说到这,白修竹一脚将郭疾踹翻:“世子殿下可以走,何时都可以走,你以为他是为了那财货才留在边关吗,若是如此,他早就走了,若是如此,他何须洒下大把钱财雇佣百姓齐聚南关!” 余思彤骂道:“京中来的人,何时为我南军拼过命,人家赚了钱财,那是人家的本事,你他娘的哪来狗脸。” 郭疾站起身,单膝跪地,回头吼道:“陈铭!” “卑下在。” 已经醒了酒的郭疾将亲随叫了进来后,扯开衣襟:“三十鞭子,不可留情!” “滚出去!” 白修竹一脚将亲随踹了出去,看向郭疾:“可是醒了酒。” “末将醒了。”郭疾老脸通红:“当真醒了。” “滚回去。” “唯。” 站起身的郭疾却没有回到桌后,而是走出了营帐,再次吼道:“三十鞭,给本将狠狠地抽!” 赵春生叹了口气:“郭将军,起来。” “统统滚开!” 跪在帐外的郭疾咬牙吼道:“谁拦,谁便是叫我郭疾无颜活在世上。” 白修竹挥了挥手,叫大家回到位置上,任由郭疾受罚。 这就是军伍,错了便是错了,不会轻易揭过,尤其是这些校尉与将军们,他们将尊严与傲气,看的比生命更重要,若问还有什么比尊严与傲气更加重要,那便是恩情。 帐外,传出了鞭打之声,大家再次陷入了沉默。 其实每个人都清楚,郭疾眼馋是眼馋,眼红是眼红,就是酒劲儿上来了说错了话,他是不满,可不是对齐烨不满,而是对朝廷,对世道,对天下人看待军伍的目光。 “大帅。” 余思彤犹豫了一下,开了口:“帅爷您说咱六大营…六大营能否派些人跟着世子爷出关入山,不说杀敌,就…哪怕打打下手帮着运运财货拉拉板车,以世子爷的豪爽性情,不会亏待兄弟们,您说是不是。” 一听这话,所有人都看向了白修竹,满面火热之色。 “混账话!”白修竹怒道:“什么他娘的叫打打下手,我南军何时需旁人施舍!” 常霖摇了摇头:“这话不可乱说,咱是南军,若是出关劫掠财货,他日叫朝廷知晓了,怕是会连累大帅。” 白修竹撇了撇嘴:“在南军的地头,怎地都能遮掩过去,就是怕连累齐烨那混小子。” “也不见得。” 赵春生压低了声音:“兄弟们怕是不知世子爷在京中的威风。” 众人连忙围了过去,如同八卦老娘们,双目灼灼。 对于齐烨的事,大家总是充满了好奇。 第549章 姐夫必死 见到众将都竖起了耳朵,赵春生清了清嗓子。 “诸兄不知,世子爷到了南关后,本将曾给在兵部担任郎中的姑丈去过书信,想要知晓知晓世子爷的来历,也没旁的意思,打探一番,省的咱南军吃亏。” 说到这,赵春生卖了个关子:“前一日才得了本将姑丈的信件,你们可知世子爷在京中是何等的威风?” 众人摇了摇头,在南军混了大半辈子,几乎都没京中的关系。 “他娘的是这个!”赵春生突然一背手:“横着走的主!” 白修竹没好气的骂道:“有屁快放。” “京兆府大伙可知晓?” 众人连连点头,常霖道:“放屁都不响衙署。” “诶呦,可不同了,大不同,那京兆府大牢之中,关的都是官员,京中官员,说出来不怕吓死你们,有侯爷,有员外郎,有郎中,还他娘的有侍郎。” 众将倒吸了一口凉气,常霖惊着了:“侍郎都敢抓。” “错,大错特错,是应说区区侍郎也敢抓咱世子爷才对。” 常霖哭笑不得:“胡说八道,你当侍郎是泥捏的不成。” “不信是,就知你不信,若不是姑丈亲笔书信,本将也不敢信,寺卿,寺卿比之侍郎如何,九寺寺卿,狗日的寺卿都捉了进去,太仆寺、鸿胪寺,就因招惹了世子爷,乖乖,两个衙署,从寺卿到他娘的文吏,统统逮了进去,关了小半年了,现在还没人敢放出来,不止是九寺,六部,工部被世子爷带着人打了个遍儿,半个衙署都打没了,打废了,工部的人马连个屁都不敢放,抓进去一多半。” 一群人还是头一次听说这事,倒吸凉气连连。 余思彤吞咽了一口口水:“咱世子爷如此威风?” “诶呦,若不威风,你以为为何太子殿下见了咱世子爷一口一个贤弟。” “对,是有这事。” 余思彤神神秘秘的说道:“不是咱老余说胡话,亲眼瞧见了,真真儿的,殿下见了咱世子爷,可不敢含糊,讨好的很呐。” “那是应有之意。”赵春生哈哈一笑,仿佛他是世子爷似的,咧着嘴说道:“咱世子爷在京中,那就是横着走的主儿,招惹过他的,统统下了大狱,京兆府那大狱,押的人都满了,本将姑丈说了,从六品以下的都没资格进去。” 余思彤好奇的问道:“那岂不是从六品以下的能招惹世子爷?” “放屁,世子爷收拾人,从不看几品。” “可从六品以下的招惹了,抓了后关在哪里?” “宫中天牢。” 众人:“…” “兄弟们别不信,这是真的,姑丈不会骗本将,还以为本将招惹了世子爷才给他去信,说若是本将招惹了,趁早辞了官职跑出关外,免得连累亲族,咱世子爷收拾人,那是一衙署一衙署的抓,那是一家一家的抓,一抓一大群,就他娘的是个公平,一人都不放过,不管男女老少。” 众人连连点头,这倒是听说过,南地的好多世家就是这么没的。 对了齐烨有了新的一层认识的将军们,齐齐看向了白修竹,目光,愈发的火热。 赵春生旧事重提:“帅爷,世子爷定是无碍的,不如就这般做了,六大营派些精锐跟着世子爷麾下出关入山,不求杀敌,打个下手,运运财货拉拉板车,世子爷定不会亏待咱的,不求吃口肉,好歹喝口汤啊。” “他娘的软骨头。” 白修竹也是下定了决心:“咱南军何时低声下气过,无需齐烨施舍,也好,本帅出马,什么喝汤,吃肉,叫他分肉给咱南军吃,本帅亲自去说,他还敢不给颜面不成,哼!” 一听这话,众将面露狂喜之色。 唯独李蛮虎,微微看了眼老帅,无语至极,多余说后面那句话,不吹能死啊咋的,您不去没准还能成,您去了,还吃肉,汤都没的喝。 白修竹能这么说,自然是有他的倚仗,大帅毕竟是大帅,李蛮虎,也只是个亲随罢了。 帅帐中的气氛火热了起来,大家开始向往美好的明天。 兄弟们酒管够,肉吃饱,穿着崭新的甲胄,拿着锋利的长刀,人手一把手弩,神挡杀神,佛挡杀佛,成为大康战斗力最强的一支边军! 有的人,想要赚钱,有的人,想要花钱。 与越州帅帐中截然相反的,则是南野议帐。 望着堆的和小山似的财货,齐烨猛皱眉头:“怎么这么多?” 季小鹿傻乐着,奴兽笑而不语,花树一副你快夸我快夸我的模样。 董孝通也在,眼珠子发直,满脸掩饰不住的贪婪之色。 他知道齐烨或许,可能,应该,八成会带着大家发财。 只是没想到能发这么多财,不过是小试牛刀罢了,还不是奔着发财去的,就四千人,竟带回来这么多财货。 刚才董孝通已经问清楚了,不是大家就抢了这么多财货,而是没板车拉了。 “殿下。” 董孝通搓着手,吞咽着口水:“下次,下次,下一次我董家出人如何,鞍前马后伺候着,说什么做什么,为战卒们拎着吃食,扛着甲胄,背着长刀,好不好,殿下你说话嘛,好不好好不好。” 齐烨没搭理董孝通,皱眉看向舆图。 “谁叫你们跑那么远的,怎么跑月神部落的外围地盘上了。” 奴兽不笑了,低着头,花树见到老妹儿低头了,他也低着头。 季小鹿撅着嘴:“见了他们,放箭,我追,我追,他们就跑,他们跑,我就追,追着追着,就追远了。” “季元思!” “姐夫。” 季元思从外面跑了进来,陪着笑:“姐夫怎地了。” “和小鹿沟通一下,让她明白,我们的目的不是为了这些财货。” “那是为了…” 齐烨丝毫不像是开玩笑的模样,指向舆图:“矿山,不会跑,那些猛兽,也不会跑,任何财富,都不会跑,我们要做的是稳扎稳打,步步为营,小鹿他们要做的是招揽更多的人,不断扩大咱们得活动空间,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划到哪里,前往哪里,说什么时候回来,必须什么时候回来。” 季小鹿一把将季元思拉到了身后:“我错了,我们听话。” 齐烨皱眉说道:“我知道你能打,你的族人也能打,可你要为你的族人负责,我能做到的,只是给你们最坚硬的甲胄,最锋利的长刀,你们为我作战,是为了博取一个更加安定无忧无虑的明天,而不是去杀人杀到被杀,明白吗。” 季小鹿摇了摇头:“不明白,我们只会杀人。” “明白了。” 开口的是奴兽,看向齐烨认真的说道:“殿下不希望我们死,不希望我们为了钱财而死,对吗。” “是的。” “知道了,我们不会再辜负殿下了。” “去歇息,白修竹没派人过来,那你们就在城中休息。” 三个异族在季元思的带领下退出去了,董孝通没走,而是深深看了眼齐烨。 这一刻,他或许明白了,明白了为什么这些异族愿意为齐烨卖命。 因为他能感受到,齐烨,真的不愿意因为财货,因为数不胜数的金银珠宝,而让这些番蛮异族去冒险,去拼命。 “分你三成。” 齐烨看向董孝通,伸了个懒腰。 董孝通满面戒备:“要本官做何事?” “我知道南地世家中都养着郎中,一家养好几个,我不贪心,一家出点,给我凑齐一百人就行,送到南野成为辅兵,以后专门为南军治疗伤患。” “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 “好。”董孝通露出了极为复杂的神情,拱了拱手:“本官,代南军谢过殿下。” “还有,你姐夫那事有眉目了。” “殿下安心,夏末前,本官姐夫,必死!” 第550章 把柄 春去夏来,天亮的早,夜来的晚。 申时刚过,天还大亮着。 兵部衙署中,宣威将军顾思秋坐在衙署之中,看似平静的面容,隐藏着已是被蛊惑的心。 “顾将军,如今这兵部尚书一职成了空缺,柱国将军孙功担任已是板上钉钉之事,孙将军担任了这尚书一职后,柱国将军一职便空了出来。” 开口之人,正是尚书省左丞曲芠博。 坐在那里的曲芠博呷了口茶,幽幽说道:“兵部尚书一职,自不是我尚书省说了算,亦不是我等文臣说了算,可这柱国将军,卫戍京中统管八大京营,需能文能武之全才担任,我等在朝堂上自会说的上话,加之顾将军在兵部之中威望颇盛,柱国将军之位舍你其谁。” 顾思秋依旧沉默着,事实上关于这件事他也思考了许久。 吕元嘉死后,兵部尚书空了出来,六部尚书,岂会空缺那么久。 无论是按资排辈,还是内部声望,也只有孙功能够担任。 事实上在吕元嘉去了南地后,孙功本来就统管着兵部,长久以来几乎没出过岔子,除了被岚山侯公输甲差点给兵部衙署的牌匾摘了那一次外。 孙功成了兵部尚书,统管天下兵马,也就不能兼着柱国将军这个统管京卫的职位了。 兵部不同于其他衙署,内部几乎没有勾心斗角,关于大家推举拥护谁来当柱国将军,无非就是两个人,一个是兵部右侍郎,一个是宣威将军顾思秋。 相比较而言,宫中应该是希望兵部右侍郎上任柱国将军的。 不是右侍郎的能力有多高,而是另一个有力“竞选人”顾思秋的成分有点问题。 宣威将军是顾思秋的“散职”,宣威二字属于是杂系将军,在兵部名义上统管的是各地折冲府,包括兵马调动、兵员补充、各营操练、粮草补给等等等等。 但是呢,顾思秋又是前朝的官员,当年老六造反的时候,虽然没有和老六对着干,但是人在京中的他也没有第一时间响应老六。 说白了,就是在老六还是冷灶的时候,顾思秋是既没烧,也没泼冷水,就是没站队,说好听点,叫谁当皇帝效忠谁,说难听点,就是墙头草,骑墙派。 这也就导致了老六登基后,兵部衙署补上了很多老六的嫡系人马,这些嫡系人马呢,又在短时间内打乱了兵部原有的指挥体系。 就比如顾思秋,名义上统管天下各道折冲府,无论折冲府干什么,都得经过他的批准。 可现在呢,兵部尚书、左右侍郎,都可以调动各地折冲府,不过会处于礼貌的和顾思秋打声招呼。 兵部内部还好一点,如果是宫中,都懒得告诉顾思秋。 说顾思秋没权利,别人调动折冲府得和他打声招呼,走个过场,他要是不同意,别人也稍微有点难办,看品级,可要说他有权利,他说了不算,他也没办法想调动哪个折冲府就调动哪个折冲府。 四个字,不尴不尬。 不过真要说宫中不爽顾思秋或者有意架空他,也不是,新朝之后,这位宣威将军也是勤勤恳恳,十多年来也没和同僚红过脸,大家和和气气,团团结结,他给大家面子,大家也给他面子。 问题是不算前朝只算本朝,他担任宣威将军都担了快二十年了,按理来说早就应该掌管“京中实权”了,不说左侍郎,好歹担个右侍郎也成,结果还是宣威将军,仿佛这宣威将军会宣到死一样。 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事,顾思秋和文臣走的比较近,尤其是前朝的文臣。 “一件事,仅此一件事。” 尚书省左丞曲芠博那也是人精老鸟了,已经看出顾思秋意动了,再次重复强调了一遍。 “这事做了,无论成与不成,我尚书省定知会吏部,吏部也会与其他衙署的文臣同允附议将军为柱国将军统管京卫。” “可齐世子是奉命行事,本将便是朝堂上提及了此事,宫中若是为其遮掩又该当如何?” 顾思秋终于开口了,摇了摇头:“柳州折冲府兵马虽是被齐世子调动,可他定是身怀兵符,这折冲府都尉蒋少鳞,本将颇为了解,若无兵符,他岂会任由齐世子差遣。” “顾将军说的倒是不假,可柳州的折冲府将士,却离了柳州行事,此举乃是大忌。” “若是宫中应允便宜行事呢?” “顾将军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曲芠博走上前,为顾思秋倒了杯茶:“南地被调动的,可不单单只有柳州折冲府。” “什么?”顾思秋神情大变:“还有何处的折冲府,为何本将不知?” “?县、宸城、廉州。” “皆是齐世子调动的?” “不错。” “为何调动?” “先不说为何调动,本官只说谁人去了这三地调动。” 顾思秋一头雾水:“不是齐世子吗?” “是,也不是。” “何意?” “倒是齐世子调动的,只是并非他亲自带着兵符前去,而是遣了随从,这些随从非但没有官职,连兵符都未带去,亦无令书军印。” 说罢,曲芠博从怀里掏出了几封密信,展开后摆在了书案上。 顾思秋定睛望去,面色一变再变。 齐烨到了南地后,频繁并且密切的调动了各处的折冲府军伍。 这些密信明确的记录了时间日期以及地点,并且明确的记录了齐烨带着柳州折冲府险些与当地官府、守备府大打出手的细节。 除此之外,齐烨到了南关后,还派人去各地折冲府调动各营将士,派的人五花八门,有司卫、有弟子、有随从,还有连名字都不知道的阿猫阿狗,什么都有,就是没有“合法程序”。 顾思秋的眼睛眯了起来,不管怎么说,他在兵部名义上统管的都是各地折冲府,齐烨这般胡作非为,的确是没将他兵部,没将他兵部这位宣威将军当回事。 于情于理,出了这种事,他肯定要在朝堂上说上一声的。 顾思秋面色阴晴不定,心中已有了几分火气。 还好曲芠博将这事与他说了,若是被别人捅出来的话,他这位宣威将军不说倒霉,反正肯定会丢人。 “原本,此事是与本官,与我尚书省毫无关系。” 曲芠博坐了回去,并没有收回这些密信,淡淡的说道:“可这位齐世子不报朝廷频频调动折冲府将士,为的却是铲除异己,欺压良善!” 猛然看向顾思秋,曲芠博没头没尾的说道:“南关大捷,溃敌二十余万,柱国将军孙功更是带着各地折冲府将士与辅兵同守南关。” 顾思秋目光再次看向那些密信,曲芠博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他听懂了。 南关大捷,兵部风光无二,现在上朝,兵部算是彻底抖了起来了,其他衙署都不敢招惹,就等着太子殿下回来后为南关诸将请功了。 趁着现在兵部正风光的时候,如果他顾思秋站出来提及齐烨这事,宫中就是想为齐烨遮掩都遮掩不了。 虽然事情不是一起发生的,可也是前前后后,你齐烨在关内频繁调动折冲府将士,打压那些世家,搞风搞雨,弄的人心惶惶,然后敌军压境了。 还好南关将士们奋勇作战,这要是南军稍微掉链子点,齐烨又将南地搞的天怒人怨,那岂不是会让南军陷入腹背受敌的境地,一个闹不好,后果不堪设想! “明日,若是明日顾将军在朝堂上提及此事,这柱国将军一事…” 曲芠博没说完,站起身微微一笑,施了一礼:“那本官就告辞了。” 顾思秋没有去送,直到曲芠博彻底离开后,心头,满是火热。 他知道,曲芠博没有坑他,公事公办罢了,只是让他牵个头而已,他的身份,也正好适合牵这个头。 只是牵头,又没什么后患,他也有理有据,牵了这个头便能成了柱国将军… 顾思秋深吸了一口气,心中有了决定。 第551章 冲昏头脑 顾思秋一夜未睡,回府之后,卧房烛光未熄灭过,直到天亮。 这一夜,他思考了许久,书案上的那些密信,他看了一遍又一遍。 原本,他不愿意做这事。 他不傻,他知道曲芠博要对付齐烨。 正因为他不傻,他知道要对付齐烨的应该不是曲芠博,不是曲芠博一个人,而是尚书省。 可柱国将军,统管八大营的柱国将军,可以随时入宫,可以脱离兵部统管,可以在没有上柱国将军的前提下统领京中除了皇宫禁卫之外各营的柱国将军,让他心头愈发的火热。 京中官场就是如此,或者说官场历来如此,越是高位,越难再进一步,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曲芠博,至始至终没表露他或是尚书省对齐烨的敌意,他只需要让顾思秋明白了机会来了,机遇来了就好。 顾思秋也的确是这么想的,机遇,到了。 他已经受够了兵部将领们表面上和他嘻嘻哈哈,内心里从不将他当回事。 他已经受够了脑袋上这个宣威将军就是个杂牌称号无人在意。 他更受够了每次天子散朝后留下兵部将领时从未有过他。 受够了太多太多,心头就愈发的火热。 心头火热了,便开始为自己找理由,找心安理得的理由。 齐烨,很过分,竟不告知朝廷,不告知兵部,甚至没和他这位宣威将军提前知会一声,或是事后告知一声,就敢频繁调动南地各州府折冲府将士。 想着,想着,越是想,顾思秋越是愤怒。 齐烨,不止很过分,还很猖獗。 竟敢让折冲府的人马殴打各地官员与兵备府的人马,此举,无疑是给兵部找麻烦,给他这位宣威将军招灾惹祸。 想着,想着,越是想,顾思秋,从愤怒变成了恨。 因为恨,齐烨,已经不止很猖獗了,而是变成了“仇”。 人与人之间的仇,就是如此。 顾思秋的潜意识里,对齐烨变成了恨,这种恨,因为“忽视”。 为何会被忽视,因为齐烨根本没拿他当回事。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齐烨根本没听过顾思秋这名儿,听过,他也不会特意派人写信告知。 越是想,越是愤怒,越是想,越是恨,越是想,顾思秋,越是觉得应好好教训一顿齐烨。 殊不知,所有的一切,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利益,因为柱国将军,而与齐烨无关,与齐烨的行为无关。 许多人就是如此,总是如此,不会承认自己的卑劣与虚伪,总是会找出令自己心安理得的理由,总是试图说服自己,以为说服了自己,就可以说服天下人。 天未亮,顾思秋换上了武将上朝所穿的官袍,上了马,前往宫中参朝。 入宫,到了大殿外,顾思秋第一时间寻找着尚书省左丞曲芠博的身影。 他很快就找到了,曲芠博没在尚书省官员那边站着,而是在户部官员那边,在户部左侍郎喻文州身旁。 顾思秋不知道曲芠博说了什么,只知户部左侍郎喻文州紧紧攥着拳头,胸膛起伏不定。 喻文州的确很生气,因为他竟当着一去户部官员毫不掩饰音量的吼了一声。 “齐烨,本官…与你势不两立!” “城书!” 一旁的户部尚书赟乘泰吓了一跳,连忙叫道:“休得胡言乱语。” 要么说赟乘泰还是爱喻文州的,就喻文州这句话喊出来,与齐烨势不两立,那就和被主动找天子说求死一样。 和人家齐烨势不两立,啥意思,就是和幽王也势不两立呗,和幽王势不两立,呵呵。 赟乘泰可是知道实情的,但凡他不爱喻文州,不将这家伙当亲儿子对待,他早就后退三百公里了,深怕牵扯到一丝一毫的关系。 “莫要受其挑唆。”赟乘泰试图安抚喻文州:“此事定有隐情,不可胡言乱语。” “有何隐情,能有何隐情,还能有何隐情!” 喻文州牙齿咬的咯咯作响:“齐烨竟叫我儿,竟叫我那手无缚鸡之力的独子与番蛮缠斗,还是与那四大部落之一的木鹿族首领斗阵,他这不是要取斌儿性命吗!” “喻斌不是没死吗,还将敌军大将擒了回去。” “擒回去?”喻文州越说越生气:“可那敌军大将又跑了,就那么大摇大摆的跑出了边关,功劳未立分毫,我儿却成了笑柄,齐烨定是有意为之!” 赟乘泰无言以对,他也觉得这事蹊跷。 喻斌那孩子他见过,见过好几次,应该是懂点拳脚功夫,可却未上过战阵,齐烨怎么会让这孩子去城外斗将呢? 这也就罢了,根据曲芠博所说,被抓的敌将后来又跑了,从齐烨待的南野跑的,越州那边闹的沸沸扬扬,这么一听,齐烨成了笑柄,喻斌也成了笑柄,而且擒敌军大将的严格来说也不是喻斌。 “他要我儿死!”喻文州紧紧咬住牙关:“好,那本官,那喻家,便与他不死不休。” “够了!” 赟乘泰厉呵一声:“上了朝,你若敢胡言乱语,莫说本官教训你。” “老大人,可那是下官独子,下官从小养…从小看着他长到大的独子啊!” 心乱如麻的赟乘泰摇了摇头:“莫要忘了,喻斌还在世子手中,你若轻举妄动,怕是…” 一听这话,喻文州眼眶暴跳,最终深吸了一口气:“好,老大人说的是,对极,不可轻举妄动,下朝后,下官便书写信件派人将斌儿带回来,以免遭了齐烨毒手!” 赟乘泰知道喻文州已经失去理智了,懒得多说什么,独自思考着。 老尚书越想越觉得不对劲,齐烨没有任何理由搞死喻斌,当初在京中,师徒二人好的和…和师徒似的,完完全全没道理啊。 不由得,赟乘泰看向了走向兵部那边的曲芠博,见到了这家伙与宣威将军顾思秋窃窃私语着。 正好,顾思秋也看向了赟乘泰这边。 “原来如此。” 顾思秋低声道:“想不到那齐烨竟如此心狠手辣,为了功劳竟派喻侍郎之子出战,还好那喻斌毫发未伤,若不然喻家定不会善罢甘休。” “是如此。” “南地喻家如何说的?” “已是派人去打探了消息。”曲芠博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说道:“虽不知之后发生了什么,可齐烨叫喻侍郎之子弄险出战一事千真万确,擒回的那大将又跑出了关墙一事亦是做不得假,越州已是传遍了。” 顾思秋点了点头,除了京兆府外,只有户部与齐烨交好,只要一会上了朝,户部不帮着齐烨说话,其他文臣再附议一番,齐烨,不死也要脱层皮! 大殿外,天子首席助理文德走了出来,掐好了时间点了点头,鸣鞭传来。 开朝了! 第552章 矛头所指 上朝了,百官手捧笏板,站定。 今日开朝的气氛带着几分莫名。 谁都不是瞎子,曲芠博和个交际花似的,先去户部那边,又去兵部那边,最后还和太仆寺的一群官员窃窃私语着。 谁都不是聋子,曲芠博去了户部后,户部左侍郎喻文州喊了一声要和齐烨势不两立,去了兵部那边,宣威将军顾思秋冷笑连连,去了太仆寺那边,一群新上任的太仆寺官员群情激愤。 谁都不是傻子,曲芠博折腾了一大通,尚书省官员沉默无声,这一切的一切,令各部官员流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龙椅上的天子,察觉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气息。 要么说尚书省是三省之一呢,换了别的衙署的官员,肯定是要提前布置,越是提前,越会传出风声。 曲芠博没有这么做,而是在开朝前一天,找了顾思秋,开朝前一刻,找了喻文州和太仆寺的官员,这也就导致宫中没有收到任何风声。 惯例,三省出班,再六部,六部逼逼完了九寺出来叭叭。 中书省、门下省二省官员代表出班,水了半章,没什么大事,无非是定夺一下税银使用,以及等待太子殿下回京搞清楚了南关到底怎么守住的,该嘉奖嘉奖,该吹牛b吹牛b。 等这二省官员都说完后,曲芠博走了出来,吸引了近乎所有人的注意力。 谁知曲芠博提的还是马牌一事,大致意思就是得到了各州府反馈的消息了,马牌政令推行是可以推行,但是得先开个头,这个“头”就是关于如何考取的相关事宜。 又是老调重弹,或多或少带点催宫中赶紧表态的意思。 结果老六根本不吃曲芠博这一套,都不问有没有章程了,而是让尚书省先找户部和京兆府取取经,了解了解相关方面的经验,准备完全。 曲芠博也不失望,意料之中的事,退回到了班中。 接下来该六部了,没怎么水,简单扼要,要钱,既然今年税银收的不错,那赶紧发钱。 工部最没牌面,不等工部出班,兵部的人出来了,正是宣威将军顾思秋。 “末将有本要奏,事出突然未过三省,望陛下过目。” 说完后,顾思秋双手呈上奏本,低着头,也看不清个什么神色。 文德走了下去,接过奏本交给了天子。 老六面露不喜之色,他不喜欢这种感觉,这种京中,或是朝廷出了什么事,他后知后觉的感觉。 当了这么多年皇帝,这群臣子们什么眼神,什么表情,看向谁,通过这种变化就能推测出一些事,要出一些事。 曲芠博出班后,臣子都竖起了耳朵。 见到曲芠博只是旧事重提,好多臣子面带失望或是困惑之色。 而顾思秋出班后,这些臣子再次竖起了耳朵。 由此可见,曲芠博要有所动作,兵部,或者说至少顾思秋涉及其中。 目光望向奏本,老六微微挑眉,一目十行的看了下去。 上面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记录了齐烨到了南地后,调动了哪一处的折冲府兵马,包括去了南关后,又调了哪里的折冲府将士。 只是记录,日期、地点,没说干什么。 天子的眼中带着几分困惑。 齐烨去了南地调动折冲府将士这事,他知道,不但知道,还理解,支持,并且欣慰。 彻查吕元嘉身死一案,起初以为是南地的某个世家,或者几个世家,乃至一群世家密谋。 换了是他老六去南地,同样也会调集折冲府将士,没毛病,调动一下,吓唬吓唬这些世家,敢轻举妄动直接弄死他们。 可到了南关后,齐烨又频繁的调动了折冲府将士,而且还不是通过虎符,这就让老六很困惑了。 你人在南关,吕元嘉身死一案也查清楚了,那还调折冲府的将士干什么? 见到老六看完了奏本,低着头的顾思秋朗声道:“末将统掌各道折冲府,若调动军马需呈报兵部,呈报末将,可末将也是近几日才知晓幽王府世子调了各道折冲府兵马,其中数次,未示兵符,更是令当地折冲府的兵马离了州城去了数百里之外的州府。” 一语激起千层浪,不少官员猛皱眉头。 折冲府前面为什么加个地名,正是因为有活动范围,唯一的特例只有平南折冲府,可以前往南地三道各处,但是离开营区之前也需要报备,并且要有正当理由,实际上只有宫中和兵部能使唤的动。 齐烨此举,无疑是破了规矩,一破再破。 非但没出示兵符,反而还调动多处折冲府将士离开了活动范围。 龙椅上的老六是相信齐烨的,他大致猜到了原因,徐夙大军攻关,齐烨调动折冲府十有八九是为了防止世家作乱,或者是怀疑世家里通外敌才提前做了布置。 想到这,老六刚要开口,曲芠博出班了。 “顾将军,会不会是太子殿下调动了将士们,而非齐世子?” 顾思秋愣了一下,官员们则是恍然大悟,反倒是龙椅上的天子,冷冷的看了一眼曲芠博。 要么说尚书省是三省大佬,不是六部九寺那种low逼,曲芠博一句话,直接给老六干哑火了。 老六刚刚的确是想说齐烨授了太子的意,可曲芠博直接给他话堵住了,老六第一时间反应过来怎么回事了。 如果他说是太子授意的,那么天子就必须知情。 既然天子知情了,这件事都拿到朝堂上讨论了,天子肯定要解释。 问题是怎么解释? 两个关键点,一,如果天子胡咧咧一通,和太子回来的说辞不一样,与事实情况不一样呢? 二,大家心照不宣,这些折冲府实际上就是防止世家作乱的,眼瞅着打仗了,天子频发调动折冲府,啥意思,要干世家呗? 如果天子给不了大家一个完美的解释,天下各道的世家会怎么想? 一打仗就调折冲府,一打仗就调折冲府,啥意思啊老六,外敌不干先干我们呗,还是见到外敌守不住,同样先弄死我们呗? 是,天子可以这么做,但是不能这么明显,说好了大家相爱携手一辈子的,一出事就要弄死我们,一出事就要弄死我们,有意思吗。 还有,问题的关键就在于没用兵符,不用兵符,代表不走朝廷,不走任何程序,全靠天子一句话,这才是让大家忌讳的。 这就是尚书省的能耐,他们不需要用道德绑架谁,甚至不需要拉拢谁,只需要在适当的时候,让大家,臣子,或是世家,团结起来,对抗不团结就无法对抗的皇权。 第553章 毫无干系 从曲芠博一出班的时候,老六就知道这家伙要搞事,要针对齐烨搞事。 老六只是没想到与马牌无关,矛头指向齐烨,因南地折冲府调动一事。 “陛下,折冲府调动一事非同小可,并非一地一营,又是未示兵符,若是太子殿下授意,不知…” 曲芠博看向天子:“不知太子殿下此举又是为何。” 众臣面色各异,对于不用兵符调动折冲府将士这种事,大家很反感,包括兵部的将领。 这就是制度与规矩的重要性了,权力,不应该被滥用,更不应该模糊其界限。 现在,压力都给到了天子这边。 一时之间,老六天人交战。 要么,卖自己,老子是皇帝,爱咋咋地。 要么,卖太子,先拖延一下,太子回京后好好商量怎么圆过去。 要么,卖世子,让齐烨先顶锅,先糊弄过去再说。 卖自己,肯定是不能卖的。 卖太子呢,康骁好歹是亲儿子,从小打到大的。 如果卖世子的话,不是不行,反正齐烨都背过那么多次锅了。 思前想后一番,老六有了决定:“不错,是太子授意的。” 老六,终究还是卖了太子。 要么说人家能当皇帝,太子是亲儿子,卖了就卖了,当老子的总不能和老子断绝父子关系。 齐烨可不是亲儿子,还卖人家的话,感情破裂了就不好修复了。 见到老六给太子卖了,曲芠博脸上闪过一丝困惑,随即微微看了眼顾思秋。 顾思秋领会意图祭出杀手锏:“末将想问,那为何太子殿下要命柳州折冲府将士撞伤了柳州当地官员?” 老六愣了一下,群臣开始窃窃私语了起来,都是第一次听说这事。 顾思秋再次暴击:“太子殿下又为何烧了陈洲两侧山林,一把火烧了足足半日,百姓齐齐出城人心惶惶,更是一把火烧死了数十人?” 老六瞳孔猛地一缩,依旧是第一次听说这事。 顾思秋垂下头:“?县折冲府,前往了宸城,驻扎于宸城官道,扬言,无幽王府世子点头,商队、百姓,不可出入官道!” “嗡”的一声,大殿炸开了。 ?县的折冲府跑百里之外的宸城,还给人家官道封了,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可谓骇人听闻。 顾思秋其实也哆嗦,毕竟老六都说是太子授意了,那么为了逼迫老六改口,只能步步紧逼。 “廉州折冲府,又为何兵围陈洲二县,扬言,无幽王府世子首肯,任何人不得离开,许进,不许出!” 大殿不炸了,陷入了安静,死一般的压抑,所有人,都看向了龙椅上的天子。 开朝至今,从未发生过折冲府离开驻扎州府跑到别的地方封路、围城之事。 前朝倒是有,宫中和一些大佬为了铲除异己,直接兵权私授了,这也是导致前朝覆灭的导火索之一。 “扑通”一声,顾思秋跪倒在地,双膝跪倒在地。 “陛下,末将斗胆,末将为我大康宣威将军,统管各地折冲府,如今南地三道折冲府因幽王府世子殿下…” 顿了顿,顾思秋猛然抬起头,一副忠肝义胆为国朝的模样:“莫说是世子殿下,便是太子殿下,也不应毫无缘由调动各地折冲府,更不应断路封城!” 百官面色各异,联想到齐烨当初在京中各种胆大包天的行为,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官员,比任何人更惧怕规矩被破坏,尤其这些规矩可以约束到能够伤害他们的人,比如,军伍! 就连文德都微微看了眼天子,俩人都想不通,完完全全想不通,齐烨为什么让折冲府将士做这些事? 曲芠博紧张的望着天子,他在等一句话,等一个苗头。 只要天子稍微改口,与太子无关,与齐烨有关,那么他就可以祭出屠刀了。 “朕,授意太子便宜行事。” 老六,终究还是没有改口,继续卖亲儿子,而非齐烨,卖小二,一卖到底。 就在此时,一名禁卫突然跑了进来:“陛下,太子归京入宫,已在殿外。” 话音落,大殿再次“嗡”的一声炸了。 老六,险些骂娘。 曲芠博以及一些尚书省官员,笑了。 好嘛,直接给老六的后路断了,屁都不放一个就回来了,连给老六统一口径的机会都没有。 老六当机立断:“太子舟车劳顿,一路风尘仆仆,何须急于上朝,叫他先去东宫歇息过了再说。” 禁卫应了一声,刚要转身,一身麒麟袍的太子已经是跨过了大殿门槛儿。 “儿臣,拜见父皇!” 康骁一出现,顿时成为大殿之中最靓的崽儿。 太子回来的很突兀,对君臣来说都是如此。 无论是按道理还是按规矩,小二是太子,不是真正的店小二,一国之储君,去了哪里,去多久,何时回来,什么时候到,都是有说法的。 比如小儿去了南关,算是督战,南关打赢了,那么要求可多了,小二哪一天回来,走的哪个门,路过哪个坊,带着什么人,谁去迎接,宫中开哪个门,等等等等。 因为这事,礼部去宫中问了老六好几次,每次都被老六含糊过去。 老六也不知道小二什么时候回来,他光知道亲儿子要回来了,路上可能会耽误一些日子,因为要了解回程沿途各地的一些官场情况。 即便如此,快赶到京中时,也要派人知会宫中,告知朝廷。 奈何,小二归心似箭,除了在柳州停留了几日后,一路上几乎马不停蹄,他已经知道了齐烨要做什么,想要做这些事,需要宫中的大力支持,因此才回来的这么快。 结果,终究还是晚了,朝廷还不知道齐烨要干什么呢,已经以折冲府的事找他麻烦。 值得一提的是,小二也不是直接进来的,原本他想先见一下老爹,因此在大殿外待了一会,结果听到宣威将军和曲芠博搁那唱双簧,终究还是没忍住,让禁卫进来通禀了一声。 双目平视,走到殿中施礼,太子范儿十足。 老六凝望着太子,见到这小子全须全尾面色红润,微微颔首。 天子嘛,严父嘛,当着这么多官员的面,老六也不能腾地一下站起身迎了过去,哎呀二哥你回来了,累坏了如何如何的,不像话。 “怎地早回来了些时日,也好。” 老六都懒得给自己找补了:“太子到了南地后多次调动折冲府兵马一事,与诸臣言说因由,文德,赐座。” “赐座”,意思是让人搬来绣墩,让太子坐下说。 开朝至今,只有一个人受到过这样的礼遇,太子少师季伯昌,还被人家老季给婉言谢绝了,太子,自然没这个资格。 老六之所以这么一说,就是为了让文德去搬绣墩,然后太子故作婉言拒绝的模样,俩人推拉之间,文德小声提醒太子一些事。 “儿臣何德何能,侧于班中就是。” 太子不等老六开口,猛地看向了顾思秋,声如洪钟。 “调动南地折冲府兵马的,正是幽王府世子齐烨,与孤毫不相干!” 要么说人家是亲生父子,前脚老爹给儿子卖了,儿子一会,又给亲爹卖了,互相拆台,主打的就是一个相亲相爱一家人。 第554章 南关险 龙椅上的天子,恨不得跑过去一掌劈死亲儿子。 刚刚还说让你去南地便宜行事,因此才调动了折冲府将士,结果进来后大嘴唇子一撅,说和你没关系? 让老六暴怒的是不是亲儿子给卖了,而是康骁给齐烨卖了! 老六暴怒,曲芠博却是狂喜。 只要和宫中没关系,只要和天子,和太子没关系,那他们尚书省就可以嘎嘎乱杀了。 宣威将军顾思秋何尝不是这般想的,话都说出口了,怕就怕太子大包大揽,相比宫中父子,他宁愿招惹齐烨。 当然了,天子也是这么想的,相比齐烨,他宁愿干死康骁,毕竟儿子没了可以再生,齐烨要是完蛋了,他这当皇帝的也没个跑。 “殿下。” 顾思秋依旧是那副忠肝义胆为国朝的模样:“调动折冲府将士需虎符,幽王府世子何以仅凭差遣数人便可随意调…” 曲芠博出声打断:“敢问殿下,当真是齐世子未经殿下应允调动了折冲府将士?” 太子微微点头:“是。” 曲芠博双眼越来越亮:“未请示过殿下?” 太子依旧点头:“是。” “也未出示虎符兵符?” “是。” 一连听了三个“是”,曲芠博心中大定,心下大安,心情大爽。 有了这三个“是”字,无论有什么因由,有什么隐情,齐烨,完蛋啦! 曲芠博退回了班中,回去之前给了顾思秋一个眼色,接下来就不用他插手了,谁负责,谁弹劾,甭管谁负责,是弹也得弹,不弹也得弹,你要是不弹,那人家就弹你。 “国朝自有法度,折冲府将士是我大康将士,非是幽王府世子私军。” 顾思秋也不是什么饱读诗书之人,肚里没什么墨水,讲话也没个技巧,全靠感情,还特么是演的。 “陛下,末将统管各道折冲府将士调动,幽王府世子齐烨未经朝廷,未经兵部,岂敢如此做派,岂敢违我朝廷法度,还请陛下…做主。” 顾思秋本来想说严惩,依律法严惩来着,话到嘴边猛然意识到了一件事,太子的表情太过平静了。 如果齐烨没经过太子的允许就调了那么多折冲府将士,太子应该是有表情的,怒,厌极齐烨,悲,找天子和朝廷告状,愧,没收拾齐烨,什么表情都行,唯独不应该没表情。 不止是他,其他人也意识到这件事了,这也是曲芠博为什么马上回班中的缘故,先让顾思秋打头阵,他了解一下情况再看看要不要继续出手。 老六开口:“太子。” “儿臣在。” “齐烨调动折冲府将士之事,知晓?” “知晓?” “事先知晓,还是事后知晓。” 天子,群臣,竖起了耳朵,大不同,两个概念。 首先确定了,不是太子授意,太子一推二五六,那就是齐烨私自干的这事。 但是呢,齐烨问没问过太子,又是另外一件事了。 问过了,太子不同意,他还这么干,大罪。 问都不问,直接自己这么干,那就不是大罪的事了,而是藐视皇权,藐视朝廷,完全没给宫中,朝廷放在眼里,这和乱党已经没什么区别了。 “齐烨尚在柳州时,率亲军彻查吕元嘉吕尚书一案,调集柳州折冲府,儿臣知晓。” 老六张了张嘴,不知该怎么问下去了,不用问了,太子已经明确的表达了,柳州那时候,他知道,离开柳州去边关的时候,他不知道。 其实对于这个回答,顾思秋是不满意的,应该全都不知晓才对,不然他肯定会“误伤”到太子。 下意识的,顾思秋看向了班中的曲芠博。 曲芠博没吭声,他一旦吭声的话,很多监察使就会出班一起弹劾齐烨了。 他的心中还有一些谜团尚未解开,只有解开这些谜团后他才会让监察使群起而攻之。 见到曲芠博也没个动静,顾思秋只能自由发挥了。 “齐世子尚在柳州时,领兵前往陈洲,放火烧山,敢问太子殿下是否知晓此事。” “知晓。” “为何?” 太子没有马上回答,而是目光变的有些古怪。 顾思秋“善意”的提醒道:“此事,殿下不知?” “知,怎地不知。” “那…” “孤问你,你可知那一把火,烧死了多少人。” “近百人。” “那你可知,这百人是何穿着,不,应是说,若不放火,应是何穿着。” 顾思秋愣了一下,一头雾水。 “孤来告诉你。” 太子直勾勾的望着顾思秋:“那近百人,睡的是营帐,枕的是大盾,床榻下放的是枪矛,壁上挂的是强弓!” 顾思秋闻言大惊:“董家私…乱匪?!” 群臣也是惊的够呛,窃窃私语着。 都知道,陈洲是董家的地盘,陈洲山林中竟有这么多“甲士”,明显是董家私兵。 这一下,顾思秋乱了,心乱如麻,折冲府防的就是这些家族私兵,大家心里都有数,知道都养着私兵,可你不能被看见,不能被瞧到,不能被抓到,真要是看见了,抓着了,那肯定是要干他们的。 他如果再纠缠下去,董家就得干死他。 想都不用想,董家肯定是一推二五六,说那些被烧死的不是董家人,不但不敢找齐烨,还得夸齐烨干的对。 想到这,顾思秋连忙问道:“可?县折冲府将士前往了宸城,驻扎于宸城官道,扬言,无幽王府世子点头,商队、百姓,不可出入官道,这又是为何?” “不止。”太子露出了笑容:“齐烨不止调动了?县折冲府,还调动了廉州折冲府的将士,兵围陈洲二县,擅入者,杀无赦,擅离者,杀无赦。” “这…” “孤问你,孤今日要好好问问你这宣威将军,好好问问你兵部!” 太子突然抬高了音量,目光极冷:“关外乱党率兵压境,足有二十万之众,兵部,应作何反应!” 顾思秋根本没跟上小二的跳跃思维,本能答道:“自是调集就近兵备以应不测。” “人呢?”太子缓缓来到了顾思秋面前:“人,调到哪里去了。” “本是要调动的,只是未曾想南军竟…” “废物!” 鲜少上朝更是从未在朝上骂过人的太子猛地一指顾思秋:“南军没有人不成,需你等调遣将士吗,大军压境,是运粮,是将粮草速速送入南关!” 一语落毕,太子率先看向户部。 “这便是齐烨为何调集折冲府之故,是为筹粮,南地诸多积善之家,喻家五百车,张家五百车,董家两千车,王家两千车,温家千车,共计一十九家,是齐烨为南军筹集的粮草,这些粮草不止米面,还有肉食绿菜等等,孤,也筹了粮,先行到了边关欲筹粮,奈何百般相劝,只得米面不足二百车!” 满殿哗然,老六瞪大了眼睛,他光知道南军筹粮了,却不知筹了这么多,还是齐烨筹的粮。 大家终于听明白了,难怪齐烨要频频调动折冲府将士,说是筹粮,其实就是拿刀子上架那些世家脖子上让他们给粮,折冲府将士都调动了,不给粮,下场自己想。 天子也好,朝臣也罢,二十多万大军压境,那些世家算个屁的积善之家,如果南军真的缺粮的话,想要弄来那么多粮草,只有齐烨这一个法子。 一时之间,君臣面色复杂,齐烨这么干,肯定不对,可如果齐烨不这么干,南军没有粮草,当真能守住吗? 太子是越说越恨:“齐烨初到南关,便筹粮七千四百五十车,这些粮,便是南军守关的底气,可朝廷在作何,户部在作何,兵部又在作何。” 赟乘泰连忙出班:“朝廷本已有了章程,自京中而运,沿途征集青壮民夫,各地粮草,至…” “出京了吗?” 太子眯起了眼睛:“仗都打完了,赟大人口中所言的民夫与粮草,出京了吗?” 赟乘泰老脸红的和什么似的。 “朝廷,知晓了大军压境后,筹备了足足半月,刚有了章程。” 太子目光扫过户部官员,朗声道:“齐烨,齐烨初到边关,第一日,入越州半个时辰不到,便叫各地豪族,积善之家出粮七千四百五十车,这便是齐烨为何要调动折冲府之由,护粮,送粮!” 不怕货比货,就怕人比人,朝廷这边连人都没出京呢,齐烨刚到就将事情解决了,户部,已经不是拉不拉胯的事了,站成一排,齐烨抡圆了胳膊一人一个嘴巴子,户部一群官员都得受着。 这是没出事,南关守住了,这要是南关没守住,户部官员有一个算一个,包括赟乘泰,都得滚下台。 其实户部也是有苦难言,当初光知道南关会被异族叩关,谁能知道要么不来,一来就来了二十多万,如此短的时间,上哪弄那么多粮去。 再说顾思秋,如果这时候他退回班中,屁事没有,可却鬼使神差一般叫出了声。 “若只是押粮,为何要兵围州城?” “因南野是齐烨守住的!” 提起这事,太子眼睛都红了:“因南地王家、武家,谋害了吕元嘉,又与乱党敌军里应外合,南野辅兵可登城而战者十不存一,如此乱党,害南军战死无数军伍,就在关内,难道齐烨还要请示你这不知所谓的宣威将军才可调动折冲府将士捉人不成!” 大殿,再次炸了,谁也没想到齐烨竟然参与了守城,而且太子说南野是因为齐烨守住的,这怎么可能? “父皇。” 太子转过身,低下头,语气满是悲伤。 “守南野那一日,儿臣,也在城墙上,只是因食了被下了药的饭菜,未曾杀敌一人,是…是齐烨亲率司卫与南野数百辅兵登墙苦守敌军,二百司卫,去了南地未折损一人的二百司卫,因南野一战,如今…如今只剩下了二十二人,余者,无伤残,皆是战死!” “什么?!” 老六霍然而起:“齐烨的亲军竟…不是,朕的亲军,竟然战死了九成?!” 亲军司卫,竟战死了九成,就这一句话,短短的一句话,朝臣无不大惊,可想而知当时险到了什么地步,连亲军都要登墙作战了。 “儿臣此次回京,正是要为齐烨等人报功,为幽王府世子齐烨,为岚山侯公输甲,为太子少师府季元思,为户部左侍郎喻文州之子喻斌等人,报功,若无他们,南关…定会被破,南地,已是陷入兵灾之中。” 说罢,太子从怀里拿出了数封军报,数封由白修竹与孙功书写的军报。 第555章 请功 关于南关如何守住的,朝廷议论过,没理论出过所以然。 私底下,京中的人,朝堂上的官员,也是议论纷纷。 不懂战阵的,以为南军作战奋勇,面对数倍之敌杀出了大康军伍的威风。 反而是懂战阵的,越议论越觉得有些离谱。 就说君臣,这仗一开始打的就憋屈,不知道会来多少人,不知道敌军有那么多军器,连他娘的敌军是谁都不知道,还以为和以前似的就是一群山林野人,无组织无纪律的野人。 等军报一封又一封传到京中的时候,君臣没有一日不是神经绷紧的,坏消息一个接着一个,心情整天和坐过山车一样上上下下。 抛车,将越州城的军伍砸的抬不起头来。 大量针对南军,针对边关三城的军器,被齐齐推出了山林。 南野,险些失守,险些让越州陷入困境。 敌军,竟派了一群斥候走了山林小路差一点进入关内与内贼里应外合。 前朝余孽徐夙,集结了二十余万大军。 战象,几乎将越州城关撞的彻底坍塌。 这一封封军报,一条条令人胆颤心惊的军情,令满朝文武无不是提心吊胆。 初期,君臣想的是调拨一些兵力去北关和东海。 北关草原人很贱,一旦得知大康被打,一定会想方设法试探一番,根据试探决定要不要集结大量兵力趁虚而入,趁火打劫。 东海瀛人就不是贱了,而是坏,胎带的坏,本身因为演武一事就怀恨在心,一旦南、北二关首尾难顾,这群狗娘养的瀛贼定会派遣大量战船去东海,未必是夺地盘,烧杀掠夺无恶不作肯定是少不了的。 也正是因为考虑所谓“全局”,朝廷没有第一时间对南关进行全方位不惜血本的“增援”,想着先对北关和东海防患于未然。 结果等到知晓了关外集结了二十余万敌军时,大家都麻了,朝廷想要不惜血本的“增援”,为时已晚。 晚归晚,南关不可能放弃,朝廷终于下定决心,筹备粮草,调集兵力,甚至推演了如果南关失守后如何利用战略纵深放弃一些城池然后反推的战略计划。 结果又是一封军报来了,打赢了,徐夙溃逃,敌军溃逃,南军出关杀敌追出五十余里,杀敌两万有余。 杀敌不算太多,主要是南军正规军本身就不多,还要守城,溃敌多,通过最后一战,一举将敌军击溃赶回山林,所谓越国的重臣,全部死于乱军之中,贼首徐夙虽是下落不明,不过两年之内山林诸部难成气候。 就这些军报,这些信息,处处透着看不懂,处处透着沃泽法。 不过倒是没人怀疑军报的真实性,一个是白修竹的信誉在那放着,再者太子在那督战,战争是发生在数十万人眼前的,谁都做不了假,更何况南军几乎被打残了,战损一半以上。 因此君臣们一直等着,等着太子回京,告诉大家这一仗到底是怎么打的。 现在,太子终于回来了,给户部喷了一顿,因为筹粮的事,从而也算多多少少为齐烨调动折冲府将士遮掩了一番,但是又没全遮掩住。 太子拿出了军报,详细记录战争过程的军报,没有马上交给文德。 文德愣了一下,扭头看向天子。 天子也愣了一下,看向太子。 太子小二望着老爹,嘴角略微上扬。 知子莫若父,老六顿时明白了,这狗日的要使坏! 手里拿着几封的太子,突然看向了礼部,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尚未开战时,敌军先锋军五万人,结了大阵位于越州城外,曾派过使者入了越州。” 太子顿了顿,故意没说“幽王府世子”,而是直呼其名。 “敌军第二次派了使者入城时,被齐烨不由分说下令打了足足半个时辰,足足半个时辰,血肉模糊。” “什么?!” 果然,一群礼部官员们炸窝了,气的吹胡子瞪眼。 三个关键词,使者,入城,不由分说。 不等礼部官员们出班,顾思秋一副勃然大怒的模样:“连末将这武人都知晓两军交战不斩来使,若是传出去了,我大康国体何在,我大康威德何…” “顾思秋,你果然是个蠢材!” 一看礼部没上钩,顾思秋上钩了,太子破口大骂:“若不将那使者打的血肉模糊求饶连连,谁能知晓徐夙竟是前朝余孽,谁能知晓,谁能知晓敌军打造军器之人竟是前朝工部官员,谁能知晓敌军竟有二十万之巨,谁又能知晓,那贼首徐夙竟派了人入了山林欲进入关内与乱党里应外合!” 君臣傻眼了,原来这些足可以说“料敌先机”是齐烨打使者打出来的? 礼部官员气得够呛,原来太子搁那钓鱼呢,日他奶奶,还好大家没出去,还好是顾思秋这傻鸟第一时间将脑袋伸过去挨骂。 “若不是齐烨接连打了两次使者,岂能知晓那徐夙是妖言惑众之辈,蛊惑山林诸部扬言可破边关一城,若非如此,齐烨又岂会去了南野驻扎此城,那徐夙,谋的正是南野!” 一语落毕,太子看向龙椅上的天子:“儿臣,为太子少师府季元思请功。” 说罢,太子终于将一封军报递给了文德。 “交于诸臣!” 文德看了眼天子,老六微微点头。 这一封军报率先给了兵部诸将,一群将领们连忙将脑袋凑了过去,这一看,倒吸凉气连连。 太子朗声道:“齐烨与亲军司卫登墙而战,南野辅兵只有不足千人登了上城墙,诸将士死战不退,可依旧无法守住南野城头,正是太子少师府季元思…” 太子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等待着军报传阅给其他臣子。 提起这事,太子也是面色复杂,复杂到了极致。 随着军报被一一传阅,朝堂众臣惊着了,心里泛起了惊涛骇浪。 为动摇敌军军心,也可以说为破徐夙的“妖法”,堂堂太子少师府大少爷,竟在众目睽睽之下脱光了衣服,全身涂满鲜血,脖子上挂着敌军的肠子,跑到城墙上“装神弄鬼”? 每个人的心情都极为复杂,极为感慨,季元思,这小子可是太子少师府的大少爷,其父可是京中士林领袖。 原本,大家是应嘲笑的,耻笑的。 可没人敢耻笑,多数人,则是满面敬佩之色,敬佩到了骨子里。 季元思不是疯子,堂堂太子少师府的大少爷,岂会是疯子呢。 可他为了守城,以一个读书人的身份,变成了疯子,满身鲜血赤身裸体的疯子。 军报,最终放在了老六的手中。 没等老六开口,太子又是猛然看向顾思秋:“若你这宣威将军及早将折冲府将士调到南野城中,我大康太子少师之后岂会做出蛮夷行径装神弄鬼!” 顾思秋一脸懵逼,啥玩意啊,我也妹说话啊? 太子,又递出了一封军报。 “抛车等军器,正是岚山侯公输甲所破。” 第556章 皆封赏 太子拿出的第二封军报,事关军器。 随着这封军报被“解密”,朝堂哗然一片,懂行的和不懂行的,都觉得自己完全不懂行了。 南关那边的情况君臣是知道的,几架守城弩从前朝用到现在,城墙也是破损不堪,谁又能想到,敌军之中竟有前朝工部官员,而是公输班之后,并打造了那么多攻城军器。 了解完了军报中的情况,包括老六,谁不是后怕不已。 还好,齐烨去了。 还好,齐烨带着公输甲去了。 还好,齐烨当机立断将那些司卫专用的手弩全部拆了,将其绞筋卸了下来日野不停打造了应对抛车的军器。 一时之间,朝堂君臣都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在朝廷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齐烨第一时间筹粮解决南军后顾之忧,紧接着顶着“颜面扫地”的后果从使者口中获取军情,之后便是破敌军军器,死守南野。 光从这件事上来看,天家父子说齐烨占了个头功,君臣们还真就没办法反驳。 南关真正的守军是南军,白修竹麾下六大营,南军精锐。 可南军太多了,南军的校尉、将军们也太多了。 这些校尉,将军,无论作战多么奋勇,只是谈论在战场能起到的作用,与齐烨比起来,相形见绌,被齐烨耀眼的光芒遮挡的黯淡无光。 不说将军,说各营,同样如此,齐烨也有班底,也有团队,以他为首的这群人,发挥了扭转战局的作用,这一点是任何人都无法否认的。 军报,不是太子写的,是白修竹写的,是南军写的。 大殿内的百官都在窃窃私语着,有些乱糟糟的,失了朝仪。 天子根本不在乎,只是望着军报,即便已经知道了南关守住了,如今通过军报了解到当时的战况,依旧心惊不已,捏了把冷汗。 “儿臣,为幽王府世子请功,为太子少师府季元思请功,为岚山侯公输甲先生请功,亦要为喻家喻斌请功。” 太子又拿出了一封军报:“喻斌本是读书人,却愿出关生擒活捉敌军大将木鹿首领,此功,不亚于斩将之功。” 话音刚落,已经在作死路上一去不复返的顾思秋开口叫道:“那木鹿首领不是跑了吗,要知那木鹿首领在城中停留许久,跑了,听闻还是大摇大摆的跑了,无人阻拦,此人回去了,岂不是会将南军军情布置…” “兵部诸将!” 太子那就和被点了火的炸药似的,猛然看向一群兵部将军:“你兵部到底还有多少酒囊饭袋之辈,还有多少尸位素餐之辈,顾思秋能高居宣威将军之位,你等兵部主将皆难逃其咎!” 一群兵部将领懵了,顾思秋也反应过来了,这么一听,其中是有隐情? “那木鹿首领被季元思与喻斌二人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教化后愿顺我大康,此乃幽王府世子齐烨定下的奇谋之计,南军击溃敌大军时,正是木鹿、朵二部从敌军两翼杀出,火烧了敌军粮草,尤是那木鹿部,冲杀中军斩了敌军帅旗,敌军见了木鹿族人,无不闻风丧胆大溃而逃!” 大殿之中,几乎所有文臣的表情都是一样的。 ?_?? ?_?? ?_?? 文武百官也顾不得站在班中了,齐齐围向了军报。 最后一封军报终于被“解密”了,南军之所以敢在战象冲撞毁了城墙后出关而战,三个原因。 第一个原因,公输甲带着人日夜不休打造的军器投入使用了,顶住了战象和冲击城关的敌军。 第二个原因,朵部放了两把火,将敌军的粮草给烧了。 第三个原因,木鹿部落杀进了中军,悍勇无二,斩了敌军帅旗。 尤其是这第三个原因,木鹿陷入重围,被包围了,可木鹿同样包围了敌军帅旗本阵, 正是因为这三个原因,白修竹才下令将士们出关而战,最终击溃了敌军。 这一次敌军攻关,南军无比的被动,毫不夸张的说,被动到了破关已成定局的程度。 开战之初,到彻底守住城关,一次比一次险,一次比一次令人心惊肉跳。 每一次,都在被破关的边缘。 每一次,险些被破关。 哪怕有一次不是齐烨等人力挽狂澜,哪怕有一次南军不是悍不畏死,哪怕有一次不是靠上一点点运气,南地,早就陷入战火之中了。 军报很详细,并没有特意隐过南军各大营奋勇杀敌的事实。 可各大营终究是军伍,保家卫国的军伍,他们只能执行军令,用命去搏杀。 这种执行军令用命去搏杀,在齐烨,在齐烨一伙人耀眼的光芒下,是那么的黯淡无光。 可以这么说,齐烨到了边关所干的事,就没一件符合“正当程序”的,就没一件是正常“将军”或是“文臣”能干的。 调动折冲府将士,连虎符都不出示,为的是什么,是故意的,好叫各道世家知道,他齐烨可以“胡作非为”。 正是因为怕齐烨胡作非为,那些世家才捏着鼻子认了将粮草送了过去。 还揍使者,如同将大康国朝体面扔在地上狠狠践踏一般。 同样正是因为揍了使者,从使者口中得知,南关将会迎来开朝以来最大的一次危机,从而多多少少做一些准备。 然后是边关作战,他带着一群人研究军器,打造军器,以正常人的目光来看,这连临时抱佛脚都算不上,根本来不及。 结果人家就是将军器打造出来了,哪怕初期只打造出了一架,那也振奋了军心,破了敌军抛车。 还有和闹着玩似的派人去斗将,倒是抓了敌军的大将,然后又给放了。 如果不知道前因后果的话,光是这一件事,大家都足以怀疑齐烨是不是“通敌”了,不通敌你放了人家干嘛。 事实证明,正是因为齐烨如同通敌一般的行为,定鼎战局。 此时最后一封军报,此时正在户部官员的手中。 喻文州,咧着大嘴,犹如弱智,喃喃自语。 “我儿…生擒了敌方大将?” “我儿…策反了敌方大将?” “我儿…策反的那敌方大将竟为我大康立下赫赫战功?” “我儿…” 喻文州抬起头,本是茫然的面容,变的无比的困惑:“这么勇的嘛?” 一群原本无比敬爱喻文州的户部官员们,各种羡慕嫉妒恨,这狗日的也不知走了什么大运,他儿子竟能拜入齐烨门下立下如此泼天大功! “封!” 龙椅上的天子猛然站起身,声如洪钟。 “有功之士,皆封,重封,重赏!” 第557章 哀求的目光 君臣是着实没想到,南关守的竟然这么险,齐烨等人,竟然发挥了如此重要的作用。 尤其是老六,都无法从军报中形容的那个人和齐烨联想到一起去。 “太子少师府季元思,封,赏,礼、兵二部,速速拟出章程!” 老六又猛然看向拿着军报的喻文州,满面欣慰之色:“喻爱卿,好,你养了个好儿子,文武双全,国之栋梁,父子二人一门忠勇!” 喻文州张了张嘴,老脸通红,他注意了不少人看向自己的目光极为古怪。 古怪,正常的,就在半个时辰前,他在大殿外喊了句要与齐烨不共戴天。 “公输先生,更要赏。”老六重重说道:“大才,国之大才,国朝有如此大才,我大康幸甚!” 天子的这一句话分量太重了,重到了离谱,可每个臣子都觉得没什么突兀的,的确是大才,徐夙敢来攻关不就是仗着军器吗,仗着这位前朝工部官员是鲁班之后。 结果呢,啧啧啧,这位所谓的鲁班之后,在咱大康岚山侯公输先生面前,提鞋都不配! 赏,肯定是要赏,封,也没毛病,问题是怎么封赏? 礼部与兵部官员们面面相觑,直挠头。 公输甲本是工部匠人,差点被顶了罪的倒霉催,结果跟了齐烨后,先是伯,再是候,满打满算不到半年,现在去了一趟南关,又立下如此战功,这种战功肯定不是升官了,再说人家也没官职,没官职,加上是战功,爵位要提。 半年,先伯后侯,侯再往上,那就是公了,仅次于“王”的公了! 半年的时间,从一个被关押在牢狱中的匠人,直接干到了“公”,每一位臣子,每一个官员,都有一种现实愈发不真实的感觉。 不是说公输甲没资格,战功不够,而是太他娘的快了,快的和闹着玩似的。 相比兵部和礼部,更闹心的是工部一群官员。 当初公输甲在京中的时候,这群工部官员总想给公输甲弄“回去,两个原因。 第一个原因,公输甲是有本事的,大本事的,哪怕在工部挂个虚职,对工部也有好处。 第二个原因,公输甲越“牛b”,就显得工部越“傻逼”。 结果公输甲从伯升到了侯,工部不但更请不动了,也显得更“傻逼”了。 现在妥了,一旦成了“公”,本来就没什么牌匾的工部,足以成为天底下最大的笑话了。 脑补一下就知道了,俩人唠嗑,一个人说,诶你知道公输甲,就是那个贼牛b那个,打造军器守住南关的老先生,另一个人,哎呀我去那能不知道吗,最早是工部的匠人被工部一群傻比官员弄到牢中给一群狗都不如的主事顶罪那个… 正所谓应了那句古话,昨日的我,你爱理不理,今日老娘,你高攀不起。 太子再次开了口:“父皇,儿臣以为有功之士自是要嘉奖赏赐,可齐世子等人并非是为了这赏赐才奋勇作战,儿臣离关时,齐世子曾对儿臣说过,赏赐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不可叫南关将士流了血又流了泪,莫要令为我大康浴血奋战的将士们寒了心。” 这话说的有点莫名其妙的,只有少数人听明白了是什么意思。 太子看向老六:“南关损失重大,南军亦是如此,南地三道各折冲府需补上一些六大营空缺,既事关折冲府,儿臣以应派宣威将军顾思秋前去南关从旁协助一番。” 这话在顾思秋耳中,无异于晴天霹雳,顿时面色惨白摇摇欲坠。 他顾思秋在京中是宣威将军,可到了南地,到了南关,到了南军那边,呵,谁会给他颜面。 都不用齐烨主动说些什么,只要是有任何一名军伍知晓了顾思秋在京中要对付齐烨,消息传开了,六大营数万军伍,将会争前恐后将他这位宣威将军剁成肉泥! 到了南关,齐烨想要他顾思秋死,有不下于一百种方法,一百种朝廷不会追究,也没人敢追究的方法! 没人吭声,没人为顾思秋求情,就连他本人都没办法开口说些什么。 京中的很多官职就是如此,不是一直要待在京中的,顾思秋同样如此,只是没人在乎罢了。 话说回来,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太子是要顾思秋去南地“送死”,找齐烨送人头。 可这是他自找的,因为齐烨等人的战功太亮眼了,亮眼到了大家愿意为齐烨打破规矩,愿意为太子打破规矩,就算顾思秋不想去,大家也要让顾思秋去,必须去! 从朝廷的角度来看,顾思秋是在给有功之人穿小鞋,如太子所说,会让军伍们流血又流泪。 从个人角度去看,谁帮着顾思秋,谁就等于同时得罪了幽王府、太子少师府、喻家,以及一个太子。 再说兵部,就齐烨立的这些战功,兵部有一个算一个,跪成一排挨个给齐烨磕一个都是应该的。 这要是南关被破了,可想而知南地会成什么样。 南地一旦乱了,陷入了战火,不用想,北边肯定要打过来,东海也要作乱,到时候整个国朝岌岌可危。 “太子言之有理。”老六没有任何犹豫,看都没看一眼顾思秋:“可。” 老六的一声“可”,宣判了顾思秋的死刑。 说了这一声“可”之后,老六,微微看了眼尚书省的官员们。 不知南关具体是如何守住的还好,如今既然知晓了,老六,自然要改变计划。 原本,他只是通过敲打曲芠博一番,叫尚书省不要去找齐烨的麻烦。 现在,如果这群人还要闹,曲芠博,不需要敲打了,而是要死,并且,只死一个曲芠博还不够,远远不够。 散朝了,群臣面色各异,感慨万千,谁也没想到,南关守的竟然这么险,险到了极致,大家更没想到的是,齐烨居然起到了这么重要的作用。 不止是群臣这么想,龙椅上的天子也是如此。 群臣都离开了,老六没挪屁股,大殿之中除了文德只有父子二人。 “当初这孩子离京是因去查吕元嘉一案,便是查这案子,朕想的也是他与卓娃子相辅相成,以他的性子,尚未磨炼到可独当一面。” 老六百感交集,语气满是莫名:“朕就是做梦也不会想到,这孩子竟能为我大康守住了国门。” “父皇说的是。” 风尘仆仆的太子走了过去:“父皇应是知晓,以南关大帅白修竹的脾性,与齐烨可谓水火不容,即便如此,齐烨还是特立独行,莫说白大帅,便是儿臣也对其有着诸多不解,更何况各营将士了。” 老六眉头一挑:“白修竹刁难齐烨了?” “非是刁难,身在其位谋其政罢了。” “也是。” 老六点了点头表示认同,曾几何时,他不也是对齐烨有着种种的不理解吗。 “文德,去设宴,这一次,朕不占他便宜,不去南庄,就在宫中设宴,朕,要见见这孩子。” “齐烨没回来。” “什么?”老六懵了:“你独自一人回来的?” “是。” “为何?” “因齐烨觉得亏欠南军,亏欠战死的司卫,亏欠南野的死在城头上的辅兵们。” “混账话!”老六登时怒了:“保家卫国战死沙场,便是亏欠,也是朕这皇帝亏欠,朝廷亏欠,国朝亏欠,与他幽王府世子何干,他做的,已经够多了!” “是啊,儿臣也是这般想的,可说不动,劝不听。” 太子一路舟车劳顿,满面疲惫之色,坐在了台阶上叹了口气。 “他说,南关不应再经历战火了,他想试一试。” “试什么?” “不知。”太子摇了摇头:“虽不知,儿臣也相信他,相信他一定会做一些事,有利于南关,有利于边军,乃至有利于国朝有利于百姓之事。” 说到这,太子看向老爹。 “父皇,齐烨他…儿臣不知该如何帮他。” 太子的脸上,已经带着几分近乎哀求之色,从未有过的哀求之色。 “朕,知晓了。” 第558章 皇孙 太子从未主动对天子说过要求什么,从来没有过。 这次,同样没说想要求些什么。 可小二的脸上,已经带着几分哀求之色了。 就像他当初离开南关时对齐烨说的那番话,他和齐烨相交,已经与幽王齐怀武无关了。 齐烨证明了太多太多的事,早就赢得了康晓对他的信任,远超预期。 二人分别时,齐烨没有说什么时候回去,太子也没问,小二心里清楚,齐烨短时间内不会离开南关的。 太多太多太子应做的事,想做的事,做不了,都叫齐烨做了,并且做的更好。 回程的路上,太子总觉得齐烨很傻,他爹是幽王,躺在功劳簿上,靠着他爹一辈子无忧无虑什么都不愁,可傻乎乎的齐烨又总是这般辛劳,这般折腾,这般让世人误解,遭人诘难攻讦。 小二,不知该如何帮齐烨,所以他哀求的看向了他爹,大康天子康止戈。 大殿之中,陷入了许久的沉默。 老六沉默,不是因为不知该如何帮齐烨,而是他根本不知道齐烨要干什么。 连干什么都不知道,该如何帮。 思考了许久,天子冲着亲儿子微微一笑:“好,文德,去取一封圣旨来,还有亲军司卫大统领的官印与虎符。” 文德神情微动,阿卓统领亲军,官职是抱刀司亲军统领,可名义上这个亲军统领是二把手,上面还有个大统领,只不过一直空着罢了。 现在老六说是取大统领的虎符官印,明显是要任命齐烨成为货真价实的亲军话事人了。 “陛下是要亲手书写圣旨?” “不,取空白的便是。” 文德一头雾水:“空白?” “不错,将盖了印的圣旨派人火速送去边关,交于齐烨这孩子,什么都不要说,他自会明白。” 说完后,老六看向小二嘱咐道:“齐烨最善民生等事,少不了要在南关花销钱财,南庄是他的产业,你既回了京,便要确保无人敢动南…” 小二哭笑不得的打断道:“齐烨不需要南庄将银票送去南关。” “为何。” “他有。” “他哪里来的钱财。” “说来话长,不过定是够用了。” “多少?” “六七百百万贯,少说六七百万贯。” “多少!” “腾”地一下老六站了起来,满面不可置信:“他将南地所有世家都他娘的给劫了个遍儿?” “那些世家主动送去的,算不得劫,不少世家当是买命钱,还有…” “文德!” “老奴在。” 老六急吼吼的叫道:“多取三封,共取五封空白圣旨,再为朕书写一封信件,信中这孩子,朕从小是看到他长大的,将他视为己出,甚至当年想过要将太子之位传给他,只是因康骁这混账东西以死相逼,还有朕的思念,对对对,对他的思念之情,犹如不尽天边,不尽海水,尤其是当年齐烨他娘亲,曾与朕…有过一段难以言说…” 文德大急:“陛下不可,钱财固然重要,可若没了狗命,钱财再多也是枉然。” “有道理。”老六点了点头。 太子没好气的说道:“齐烨欲在南关行大利国朝之事,所需钱财不知几何,你好意思要?” “放屁,是借,什么叫要,你以为朕是强盗不成,连本带利,将来你当皇帝时是要还的!” 太子:“…” “慢着!”老六神色微变,直勾勾的望着小二:“不对,既齐烨有了如此多的钱财,前些日子德妃寿宴,齐烨究竟给了你多少钱财?” “额…” “你额个屁!”老六勃然大怒:“老子就知道,你定私截了不少,说,齐烨到底给了多少!” “就是…就是给了一些。” “究竟多少!”老六怒了:“莫要叫朕去告知德妃!” 小二干笑一声:“五十万贯。” “五…”老六抬起脚就要踹:“齐烨给你了五十万贯,你他娘的就交给宫中十万贯?” “哎呀,当时想的是你欠了一屁股烂仗,待儿臣登基时都不知要还到猴年马月,德妃娘娘过个诞辰寿宴罢了,又花销不了几个钱儿。” “少废话,余下的呢?” 小二叹了口气:“再给父皇十万贯,剩下的将来儿臣登基时选秀用。” “二十万贯!” “十五万贯,儿臣不告知德妃娘娘此事,如何。” “这…”老六想了想,点了点头:“好,不准对德妃提及此事。” 一旁的文德都服了,人家德妃娘娘过诞辰,你俩分人家的礼钱,要脸吗? “还有你这选秀之事,是应操办了。” 分赃一事确定了,老六话锋一转:“顾思秋不过是个莽夫马前卒罢了,欲对齐烨不利,另有其人。” “曲芠博。” “尚书省。” 小二冷哼道:“就知道是这群只知空谈的酸儒。” “曲芠博寻了朕那好儿媳,你那太子妃董萼华。” 小二瞳孔猛地一缩:“那蠢娘们也参与了?” “被曲芠博利用了,借了个由头罢了,也是试探你这东宫之主的意思。” “蠢不可及。”小二没有丝毫犹豫:“儿臣过几日寻个由头宰了她就是。” “胡说八道!” 老六一脚踹在了小二的后背上:“珏儿已是懂事了,若是与你一般小小年纪就没了娘亲,将来也像你似的长成了混账东西怎么办。” 小二无语至极,他感觉自己“长”的挺好的,就算没“长”好,那也不是因为从小没娘的事,而是因为从小有“爹”的缘故。 “太子妃虽说无甚脑子,却也知母凭子贵的道理,对珏儿百般疼爱,此人,杀是不可杀的,可珏儿不能长于深宫妇人之手。” “那你养。”小二还挺大度:“认你当义父。” 老六都懒得骂了:“送去南庄。” “南庄?”小二一头雾水:“齐烨又不在南庄,送南庄作甚。” “先交于季渃嫣那妮子,待齐烨回京时,看看是否也能如喻文州之子那般拜入齐烨门下。” “啊?” 小二更懵了:“齐烨又不通帝王之术。” “你懂个屁的帝王之术,什么叫帝王之术,百姓能吃饱,穿衣可御寒,谁他娘的敢造次便有无数军伍为你平了这群狗日的,外敌见了你要三跪九拜,这才叫帝王之术!” “可齐烨…儿臣并非是觉着齐烨不妥,而是齐烨行事异于常人,珏儿若是…” “大康能否延续百年千年,靠的是你我父子二人打的根基,珏儿也并非是要日夜跟随齐烨,而是要知晓何为民,何为对,何为善,何为民乃天下之重,以及,如何赚取钱财。” “也好。” 小二点了点头:“待儿臣登基时,齐烨便成了太子少师,好,就如此定了。” 文德微微看了眼父子二人。 俩人如此安排,却没有如往常那般考虑幽王齐怀武。 由此可见,二人对齐烨的情感,已经与齐怀武无关了。 第559章 志同 大殿之中,老六想的是如何从齐烨那整点钱儿花花,大殿之外,有个人却是恨不得给齐烨送去钱财让世子殿下花花。 “得是个县子,少说也得是县子?” 历来注重官员仪表的喻文州,手都哆嗦了,和个痴呆儿童似的不断重复着一句话。 一旁的赟乘泰略显嫉妒的说道:“县伯,少说也是县伯。” “真的吗,我儿当真可以凭借战功成了县伯?” 喻文州不断吞咽着口水,一边走,一边直勾勾的望着赟乘泰。 “大人您可不能糊弄下官,斌儿当真能成县伯?” 赟乘泰都服了,好像这事他说了算似的。 不过这么大的战功,生擒敌方大将,又策反了敌方大将扭转整个战局,县伯,的确只是最低起步。 “城书啊。” 赟乘泰挥了挥手,让周围的户部官员先行出宫,止住了脚步。 “原本这是你喻家之事,城书你的私事,可有些事,老夫不得不说。” “老大人请讲。” “这官场的险恶,你知晓,这人心的险恶,亦知晓,你本就出身显赫,将来成就不在老夫之下,旁人巴结你,巴结你喻家,奉承你,奉承你喻家,不知多少人愿为你这户部左侍郎卖命,可为何如此,你比本官知晓。” 喻文州神情微动,躬身倾听。 “今日并非是陛下首次夸奖你儿,老夫断言,这也不是最后一次你儿对大康立下功劳,假以时日喻斌之名必然传遍国朝,可你知这是为何吗,可你知这当真与你这户部左侍郎,与你喻家有关吗?” “下官岂会不知,是世子殿下…” “听老夫说完,这些你是知晓的,那老夫就说说你或许不知晓的。” “下官洗耳恭听。” “世子殿下收你儿喻斌为徒,并非因喻斌是你喻文州之子,并非因他出身喻家。” “老大人说的是。” 喻文州苦笑连连:“起初下官倒是颇为防备,亦不赞成,还想着即便世子殿下不开口,旁人也会顾忌他弟子喻斌是我喻文州之子,喻家之人,可如今再想,下官可谓是贻笑大方。” 说到这,喻文州正色道:“待他日喻斌功成名就之时,旁人提及喻斌,下官定会说喻斌是我大康幽王府世子殿下得意门生,而非我喻文州之子。” 赟乘泰露出了笑容:“这便好,你是豁达之人,如今喻斌与世子殿下可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只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关外之敌,看得见,关内的敌人,世子殿下未必看得见。” “老大人是指…”喻文州瞳孔猛地一缩:“尚书省!” “投之以桃报之以李,莫要叫天下人以为你喻文州是忘恩负义之辈。” 喻文州脸上闪过一丝狠厉:“老大人安心便是,尚书省倘若再敢对世子殿下出手,我喻家…” “错,是户部。” “老大人您…” 赟乘泰哈哈一笑,背着手继续向着宫门外走去。 “衙署中待的久了,城书也要多在坊间走动。” “大人的意思是?” “观瞧观瞧,看,京中,可有胆敢再瞒报税银商贾…” “观瞧观瞧,看,京中,可有勋贵或是勋贵之子胆敢再策马冲撞百姓之事…” “观瞧观瞧,看,京中,可有朝堂官员再敢为地方官府遮掩瞒报税银之事…” “观瞧观瞧,看,京中,可有番馆使节提刀跨马对京中百姓任打任骂之事…” “观瞧观瞧,看,京中,可有工部官员胆敢再对工料、营建、土木上下其手之事…” “观瞧观瞧,看,京中,兵部典调军马所需钱粮少了几成,所供军马哪里还有以次充好之事…” “观瞧观瞧,看,京中,这些又是因何改变,因何人而改变。” 赟乘泰露出了某种欣慰的笑容:“我户部统管国朝钱粮,不假,可我户部为何要统管国朝钱粮,为的是国朝盛世,为的是百姓安居乐业,为的是朝廷皆是能臣干吏,国朝兴,户部兴,百姓兴,天下兴,齐烨,为的是兴,我户部,何尝不是为了这兴,你有青云之志,也在这兴之一字,老夫虽是年老体弱,却也有残年之志,既皆有志,我户部,你喻文州,与齐烨又如何不是志同道合之辈。” “学生…”喻文州站住了身,朝着赟乘泰深深施了一礼:“受教。” “那便好,莫愧本心,持凌云之志,与志同道合之人,行兴盛国朝之事。” ………… 南关。 利益,需要站队。 信仰,不需要站队,志同道合之辈即便相隔万里,亦会为了同一个目标奋勇向前,相互扶持并肩前行。 就如同此时的南边关,越州城头上了,除了白修竹外,一群将军们和做贼似的缩在角楼里,窃窃私语着。 “大帅究竟成不成啊。” 常霖已经没了耐心:“这都过去两日了,大帅整日巡城、训营,问的也是新卒之事,也未见去南野寻世子爷啊。” “是啊,急煞本将。” 因为主动要求亲随抽自己鞭子的郭疾,光着个膀子后背贴满了药布:“昨夜打听清楚了,再过十日,至多十日,木鹿、朵二部又要出关,听闻董家还会叫来些人,他娘的这群人吃肉,咱连口汤都喝不上,下面的儿郎们眼睛红的和什么似的。” 余思彤试探性的问道:“要不,咱再去逼一逼大帅?” 果毅营副将赵春生若有所思的说道:“你们说,大帅是不是在等信儿呢。” “等什么信儿?” “太子殿下不是回京了吗,算算日子应是入京了,既是入京了,定会为咱南军与世子爷奏功。” “你是说,大帅是要看看朝廷如何嘉奖咱南军?” “不错,朝廷若是重奖大封,那咱南军即便出了关,事后叫朝廷知晓了,也未必会为难咱,若是朝廷那群狗官还如同以往那般说两句屁话就算了,大帅未必敢授人以柄。” 一群将军们连连点头。 “不对!”余思彤双眼一亮:“等信不假,等的却不是朝廷对咱的信儿,而是对世子爷的信。” 众人似懂非懂,余思彤解释道:“世子爷可干了不少犯忌讳的事,这些,太子殿下定是要告知朝廷的,至少也要告知宫中,若是朝廷不追究,宫中不闻不问,那就是放任世子爷,放任了世子爷,咱南军跟着世子爷自然万事大吉。” 众人恍然大悟,连连夸余思彤这狗日的聪明。 就在此时,一名军伍跑了过来,极为紧张。 “诸位将军,走了,走了走了,大帅他终于走啦。” “去南野了!” “就是奔着南野去的。” 一群将军们群情激愤,开始求着满天神佛,希望世子爷带着大家一起发财致富再也不用受穷逼之苦。 第560章 爹爹们 白修竹的确去了南野,骑着马,带着俩亲随,慢慢悠悠,没有急于找齐烨,先是在南野外面转了一圈。 “啧啧啧。” 齐烨不在,老帅也没必要隐藏内心的真实情感,咂着嘴,颇为感慨。 南野还是那个南野,南野城外,却不是那个南野城外了。 南野城外向北延伸近六里,成了一个巨大的工地,施工现场。 大量的工料堆积成山,大量的百姓挥汗如雨,大量的简易房屋连绵成排。 “大帅,殿下这也不像是单单筹备军器监啊。” 李蛮虎问出了越州城无数人心中的疑问,放眼望去全是人,扛着原木,拉着板车,拎着工具,喊着号子。 白修竹流露出了高深莫测的笑容,实际上他也是心里满是懵逼,齐烨要干什么,他上哪知道去啊。 李蛮虎酸的和刚吃了半吨柠檬似的:“这一日要发多少工钱,他娘的一群刁民,工钱比咱南军俸禄都高。” 白修竹又想骂人了,骂齐烨。 不怪人家老白整天提起齐烨就怒,一座边关三座城,南野越州左右隔壁,南野这边,百姓领着全大康最高的工钱,越州那边,领着全大康最低的粮饷,主要是南野这边十日一结工钱,越州那边要十次才能发一次粮饷。 白修竹不排斥齐烨给百姓开这么多的工钱,他排斥的是“贫富差距”太大,说齐烨动摇军心都不为过。 “大帅快看。” 李蛮虎眼尖,指向远处被围栏围住的区域,一群身材高大皮肤黝黑的壮硕女子正在驱赶着一群野猪。 “大帅,那…那是异族,定是异族!” “放屁!”白修竹骂道:“本帅已是警告过齐烨不可放任何一名异族离开南野,他哪来的胆子违逆本帅,你看错了,那明明是一群…一群长的像女子的壮汉罢了。” “可她们有胸脯。”李蛮虎双手托在胸口位置向上提了提:“恁大!” “打小异于常人罢了。” “那有十多人呢。” “十多人都打小异于常人,一母同胞的姐…兄弟罢了。” 李蛮虎咧着嘴:“一胎十二个?” “不错,一胎十二个。” 白修竹一扬马鞭,入城了。 不得不说,逃避可耻,但有效,白修竹骂不动了,也管不了,即便知道齐烨不断试探他的底线也是束手无策。 李蛮虎扭着头,发现更多异族了,充斥在百姓中间,成群,就看了这么一会,少说发现了上百个。 不过李蛮虎担心的事倒是没发生,汉人与异族相安无事,大家各干各的。 白修竹找到齐烨的时候,后者正议帐后面的空地上,除了齐烨和旺仔外,还有上百个年龄不等的汉民,全都穿着布衣,站成三排,哆哆嗦嗦,其中不少老头。 齐烨鹰一样的目光审视着这些弱不禁风的“汉民”们,刚要开口,马蹄声传来。 “齐烨。” 白修竹也挺能嘚瑟,胯下军马距离齐烨不足一丈才停下,还是猛地一拉缰绳人立而起,吓了齐烨一跳,连连后退。 “老扒灰!” 齐烨暗暗骂了一声:“干鸡毛。” “哈哈哈哈。” 白修竹哈哈一笑,翻身下马,用马鞭微微拍打着手掌:“本帅今日寻你,是为了谈一桩买卖。” 齐烨微微看了眼白修竹,随即转过身,继续审视着一群布衣汉民。 “本帅要与你谈一桩买卖。” 白修竹快步走了过去:“聋了不成。” 齐烨依旧不鸟白修竹。 要么说老白就是自找没趣,一天不见齐烨,浑身难受,见了齐烨,浑身难受一天。 以前,齐烨是三句话就能怼的白修竹吹胡子瞪眼,现在是话都不用说,老白气的就直跳脚。 也不怪齐烨,老白骑着马过来,快到身边了才拉缰绳,战马人立而起,非要吓唬人家。 怒了一会的老白又笑了:“好,你可莫要后悔,本帅这桩买卖你若是不谈,定会悔的肠子都青了。” “谈啥啊。”齐烨撇了撇嘴:“大不了让朵、木鹿带回来的财货走南野,用吊篮拉上来呗。” 白修竹楞了一下:“你怎地知晓本帅要说什么。” “够逗的。”齐烨转过身,似笑非笑:“你这大帅手中无非就那么点权力了,不就是说你是边关大帅,你管着城门,可以开,可以关。” “不错。” 白修竹对齐烨能够猜测到自己的意图并不感到意外:“不止是开关城门,还有…” 齐烨打断道:“还有可以给我的手下们一个身份,比如出关商队以及护卫对不对,这样即便朝廷知道了也能遮掩过去糊弄过去,是不是。” 白修竹这次倒是颇为震惊了,深深看了眼齐烨,没想到自己的底牌全被后者看穿了。 倒不是齐烨是老白肚子里的蛔虫,只是比较了解南边军罢了。 之前季小鹿率领那四千人带回来那么多财货,不是他们只弄到了那么多财货,而是拉不回来了,人手不够,这一点,那些将军们都知道。 朝廷操蛋就操蛋在这,别说最不重视的南军了,就是最重视的北边军,也偶有拖欠粮饷之事。 以前齐烨没来,没人入山干这事也就罢了,现在齐烨来了,让人带回来那么多财货,各营将军和校尉们能不眼红吗,这就等于守着一座金山只能流着哈喇子看却不能摸吗,谁不心痒。 各大营的将军校尉,没资格和齐烨谈这事,有资格的,只有白修竹。 问题是白修竹有资格,可资本不大,底牌不多,唯一能和齐烨谈判的筹码,只有出关文书了。 “边军参与这事,想都别想,不过呢…” 齐烨微微一笑:“用吊篮实在有点麻烦,所以说出关文书,我要,开城门的权力,我也要,不但给要给我文书给我开城门,我还不让你们边军参与。” 白修竹大骂道:“老子是你亲爹?” “不。”齐烨一指那群站成三百哆哆嗦嗦的汉民们:“他们是你亲爹。” 李蛮虎象征意义的“小声”叫了一句:“大胆儿。” 旺仔:“滚!” 李蛮虎冷哼一声,然后后退三步。 白修竹倒是没急眼,望向上百个长的和斗地主里那些农民似的汉民们:“这些是何人?” “别看他们长的一副老天爷赏地种的模样,这都是你们南军的爹,活爹,给你们南军补的新卒。” “新卒?”白修竹都气乐了:“既不是青壮,又瘦弱不堪,本帅要他们作甚。” 李蛮虎捏了捏拳头:“老子一个能打他们一群。” “郎中。”齐烨乐了:“识文断字的郎中,各世家供养的郎中。” 白修竹面色大变:“皆是郎中,还认字?!” “嗯,一个郎中,换一百个出关名额,自由出入关墙的名额。” 齐烨哈哈一笑:“过时不候,三个数,一,二…” 白修竹激动的差点脑溢血,一脚踹在了李蛮虎的屁股上:“还不叫人!” 李蛮虎:“爹,爹爹们,活爹,活爹爹们!” 第561章 穷有理 白修竹走了,离开了南野,回到了越州。 老白去南野的时候,怀揣希望,怀揣着六大营将军和校尉们的希望。 老白回越州的时候,带着上百号如同死了老娘的倒霉催们。 越州城门外,各大营的将军和校尉可谓望眼欲穿,见到老白回来了,紧张的够呛。 老白本来还挺开心的,见到一群将军们搁那等着,心情又不是太好了,老脸还有些发红。 “不在营中都聚集此处作甚,成何体统,都给本帅滚回去!” 先声夺人的老白说是让这群将军们滚回去,自己一扬马鞭,冲进了城中。 一群将军们不敢拦白修竹,倒是给李蛮虎拦住了。 “如何如何,可是谈妥了…” “咱南军能喝口汤不…” “世子爷怎么说的…” 一群人给李蛮虎拉下了马,七嘴八舌的问着。 李蛮虎傻笑道:“谈,谈成了,大帅答应世子爷至多可让万人出入关墙,不过要分批出入,咱南军做文书,以出关商队的名义。” 一群将军们恍然大悟,连连称赞老帅高明。 常霖激动的够呛:“乖乖,大帅当真是阔气,万人,虽说是分批次,那也不老少了,咱边军能跟着多少人?” “不许跟。” “啊?”常霖傻眼了:“大帅不是拿出关之权换了吗。” “是换了。”李蛮虎指向入城的一百个倒霉催:“换了他们。” 将军们傻眼了,拿出关之权,万人的出关之权,就换了一百个糟老头子? 李蛮虎哈哈一笑:“莫要轻瞧,这可是诸位将军的活…不是,郎中,皆是郎中,原本是世家供养的郎中,都被世子爷给要到咱南军中了,还都是识文断字的郎中。” 将军们先是满面错愕,随即齐齐看向上百个倒霉催,面色愈发复杂。 “他娘了个蛋!” 郭疾骂出大家的心声:“咱南军若是得了财货,什么样的郎中雇不到,有钱了,一个营雇二百个,一百个郎中诊病,剩下一百个给另一百个郎中诊病,他娘的。” 骂骂咧咧的郭疾走了,其他将军和校尉也是闹心扒拉的。 换了以前,别说一百个郎中,哪怕是十个,两三个,大家都得当祖宗似的伺候着。 军中是有郎中的,都是二把刀,懂点药理,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荡那种,战时拎着长刀出去剁人,不作战的时候在营中躺着睡大觉。 军伍们要是有点小毛小病一般都自己扛过去,扛不过去找这些二把刀,这些二把刀也是根据“经验”瞎几把治。 治好了是运气,治不好也是运气,反正能治,治不治的好另说,就问你是不是治了。 要知道郎中这种职业一般都是家学,比较稀缺,军中本来就没多少俸禄,正经的郎中谁会被雇佣到军中,自己在城中开个医馆或是去医馆坐诊好不好。 换了以前,谁要是能给南军弄来一百个郎中,还是那种顶尖的,世家供养的郎中,真就如齐烨那句话,白修竹这位大帅叫两声爹都是应该的。 问题是现在情况不同,大家希望的是跟着齐烨喝口汤,就在一口汤足以让南军摆脱数十年的窘境了,相比而言,来一百个郎中没什么鸟用,这些郎中也不会点石成金。 倒不是将军们不开心,开心肯定是开心,一百个郎中,医术高明的郎中,能不开心吗,可开心是开心,就是,就是大家开心不起来,非但开心不起来,还很闹心,非常非常闹心的那种闹心。 这就是一种极为复杂的情感,明明应该开心,可偏偏就是开心不起来。 一群将军们一边往城里走还一边唠,满腹槽点。 余思彤:“咱能给世子爷办的,也就是出关文书了,结果就,就…” “肚脐眼放屁,你说大帅他是咋响的呢。”常霖骂骂咧咧的:“出关文书,就换来一百个郎中?” “少说两句。”赵春生叹了口气:“军中本就少郎中,世子爷也是有心了。” “世子爷是有心,就是咱大帅没长…” 余思彤没好意思把话说完,李蛮虎还搁后面跟着呢。 实际上李蛮虎也在心里骂,去南野之前,白修竹还搁那吹牛b,说肯定拿捏齐烨,结果到了南野,三句话没说完,上来一脚就让我叫爹,你咋不叫? 平白无故多了一百个爹的李蛮虎刚要转弯走向帅帐,常霖拉住了他,二人走向了没人的地方。 常霖低声问道:“世子爷还说旁的了吗?” “没啊,就说一百个爹…不是,一百个郎中,换一万人出关,大帅讨价还价,说是不能太过招摇,一次只能去个两三千人,时隔数日,打着商队的名义,也不能一同回来。” “知晓了。” 常霖流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李蛮虎问道:“怎地了?” “有些古怪。”常霖摇了摇头:“其实这算不得大事,可世子爷丝毫不让步,本将倒是觉着…觉着世子爷似是也有苦衷。” “苦衷?” “不错,世子爷心里肯定是装着咱南军的,若不然为何要寻来这么多郎中。” “那为何不松口?” “这…罢了,事已至此莫要胡思乱想了。” 常霖摇了摇头,走了。 李蛮虎也不知道常霖是什么意思,走向帅帐之中,想着问问老白如何安排这些郎中。 结果等进入帅帐时,李蛮虎发现老帅坐在那里平静的喝着茶。 “怎地。”看向李蛮虎,老帅笑吟吟的问道:“那群蠢货们不甘心?” “是,诸位将军们心有不甘。” “本帅何尝不是如此。” 老帅摇了摇头,只是依旧笑着:“此事,不是本帅说了算。” “话是如此,世子爷说了算,可世子爷…” “错,齐烨说了也不算。” 李蛮虎楞了一下:“可世子爷不是已经叫木鹿、朵二部入了山吗。” “二部入山,他说了算,让咱南边军跟着二部入山,他也说了算,可有一事他说了不算,就是因为这事他说了不算,因此才不松口。” 李蛮虎被绕迷糊了:“大帅说的是什么事?” “当朝廷得知咱南军得了大量财货后,所发生的任何事,任何后果,齐烨,说了不算。” 呷了口茶,老帅自嘲一笑。 “本帅为难,齐烨更是为难,不过本帅也只是为难罢了,齐烨不但要为难,他还要尽力的去说了算,告知诸将,莫要胡乱猜测,若是心有不甘,就说本帅不尽力就是,切莫叫他们误会了齐烨。” 李蛮虎又懵了:“卑下不懂。” “不需懂,你只需知晓本帅已是试探过齐烨了,待时机成熟时,无需本帅提及,齐烨自会寻本帅,叫本帅令边军出关。” “大帅还有依仗?” “不错。” 李蛮虎好奇的问道:“是何依仗?” 白修竹傲然一笑:“这倚仗便是他齐烨心中有咱边军,做的这些事都是为了咱边军,这就是本帅的倚仗,他见不得咱边军受苦。” 李蛮虎张了张嘴,发现自家大帅是越来越没底线了,你这是倚仗吗,这不是道德绑架吗,你穷你还有理了? 第562章 契机 大帅能当上大帅,当然不是因为大,或者帅。 别说是个大帅,就是活到这一把岁数了,人生阅历在那摆着呢,许多事,心照不宣罢了。 正如白修竹所说,齐烨不是不松口,而是没办法松口。 想不通的不止是李蛮虎等人,喻斌和季元思也是如此。 “人从来不会珍惜轻而易举得到的东西。” 蹲在地上袖着手的齐烨,一点都不像是好为人师的模样,季元思和喻斌却是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值得一提的是,奴兽和花树也在,二人也蹲在旁边。 花树不想来,别说大道理,汉话他都听的连蒙带猜,只是奴兽总是拎着他的耳朵叫他多刷存在感,在齐烨眼前多刷存在感。 “论语,自行束修以上,吾未尝无诲焉,这就是孔子收徒的条件之一,最基本的条件,十条肉干。” 齐烨用木棍刮了刮靴子上面的泥点子:“为何?” 喻斌若有所思:“孔圣以复周礼为念,要的不是肉干,而是礼节。” “十条腊肉。”季元思笑道:“若是连十条腊肉都拿不出来,连自己都没办法养活,还拜什么师。” “倒是有几分道理。”喻斌点了点头:“若是可从乡里借十条腊肉,足以见此人品性纯良。” 季元思杠上了:“那要是无牵无挂,无亲朋也无好友呢?” “那拼了命抢也要抢来十条腊肉,以见其拜师决心。” 季元思不太确定:“孔圣人当真是这么想的吗,这十条腊肉见心性,见家境,见品性?” 旺仔看了眼齐烨:“少爷,您说…会不会没那么多说道,孔老二只是喜欢吃腊肉罢了。” 季元思:“…” 齐烨哈哈大笑:“有可能。” 喻斌恍然大悟:“弟子知晓恩师深意了,若是轻而易举便应允边军与二部出关,假以时日…” 齐烨打断了喻斌:“两个原因,一,我是幽王府世子,没有军职,从指挥体系来看,我管不到边军,将来一旦出了问题,边军听的是白大帅的军令,而非我齐烨。” 顿了顿,齐烨苦笑道:“涉及到利益的事早晚会出现分歧,为了避免出现分歧,要制定规矩,这些规矩会约束边军,边军呢,又不喜欢被约束,不喜欢被军令之外的规矩约束,那么我如何来制定规矩,如何令我的规矩约束边军后,他们会严格的遵守?” 喻斌皱眉思考着,季元思双眼一亮:“上赶着不是买卖,刁难,往死里刁难,叫边军知晓来之不易,千求万求,即便求到姐夫首肯后也要小心翼翼不敢破了规矩,就如同十条腊肉,姐夫你要一百条,一千条。” 齐烨没有表明究竟是不是这么想的,继续说出了第二个原因。 “除了规矩与约束力外,边军领的是朝廷的俸禄,边军得了财货,归谁,归朝廷,还是归边军,朝廷知晓了,要这财货,边军给是不给?” 众人又陷入了沉默。 给或不给,都不成。 给了,是给多,还是给少? 给多了,南军心有不甘,劳心劳力,朝廷坐享其成。 给少了,朝廷不甘心,肯定会刁难边军,甚至会让一些将领招来杀身之祸。 不给的话,那更不用想,从白修竹到下面各营主将,不死也要脱层皮。 “我,具备了在朝廷眼皮子底下赚取钱财的资本,边军,不具备这种资本。” 齐烨摇了摇头:“或是说,我具备赚钱的资格,但是不具备带着边军赚钱的资格,说的再再再明确点,那就是我不具备让边军赚了钱财并且保住钱财的资本。” 这一次,喻斌终于听懂了,站起身施了一礼:“恩师,高义。” 季元思夜也听懂了,齐烨不带边军赚钱,不是想吃独食,而是怕害了边军。 这事就是谷爱凌看长津湖,左右为难,怎么做都不是,两头不是人。 不带边军赚钱,白修竹等人觉得齐烨小气。 带着边军赚钱,朝廷会猜疑齐烨,两面不讨好。 除此之外,让归朝廷管辖的边军去关外赚钱,这个口子一旦开了,很难合上。 其中牵扯的利益太大了,都是军伍,财货又是从异族的地盘上抢来的夺来的,一旦这些骁勇善战的将士们红了眼睛,上了头,假以时日一个个都熟悉了山林作战,又被武装到了牙齿,到了这一天,山林中的异族将再没有任何生存空间,山林之中将会遍地尸骸腥风血雨。 “时机未到。” 齐烨站起身:“时机未到,还缺少一个契机。” 喻斌:“恩师所言契机是指…” “我不知道,不知道这个契机是什么,也不知道会不会来,更不知何时来,可只有这个契机真正到来的时候,这个契机可以让我主导这件事时,我才会与白大帅他们谈。” 说完后,齐烨走向了帐中,午睡去了。 喻斌望着齐烨的背影,无声的叹了口气。 他有点不喜欢边关了,想念京中了。 至少在京中,齐烨很少这般无奈,这般束手束脚,如今在边关,总是做着吃力不讨好的事,总是被人误解,总是用嬉笑怒骂和嬉皮笑脸掩饰着内心的无奈。 ………… 南庄,小院。 司空朗领着一身华服的皇太孙,一坐一站,等着刚起床的季渃嫣洗漱。 皇太孙康珏坐在石凳上,两条腿来回踢踏着,满脸都是按捺不住的喜色。 季渃嫣掩着嘴打着哈欠走出来了,看了眼跳下石凳的皇太孙,满脸毫不掩饰的嫌弃。 司空朗苦笑道:“陛下说…” “知道了。”季渃嫣没好气的打断了司空朗:“昨夜太子送来的信件已是看过了。” “爹爹说,见了你要施礼。” 康珏说完后,朝着季渃嫣施了一礼:“可珏儿不懂,珏儿是皇孙,你只是太子少师府的大小姐,为何要我先向你施礼?” 季渃嫣笑吟吟的走了过去,抬起手,一个大逼兜子呼在了康珏的脑门上。 “因你若是不对我施礼,我就扇你!” 康珏揉着脑门,傻眼了,紧接着猛然看向司空朗:“这恶婆娘打…” 又是一个大逼兜子,季渃嫣冷笑道:“你若哭,滚回宫中,你若无理,滚回宫中,你若不听话,滚回宫中。” 康珏转身就跑到了满面无奈的司空朗身后,呲牙叫道:“我要回宫,我要寻爹爹告状,治罪于你!” “你回宫中,只能读书,困于东宫之中整日面对着不敢对你言笑的宫女,整日面对那些大儒叫你背书识字,如笼中囚鸟不得自由,可你若留在此处,可看戏,可随意玩耍,亦无需读书,也无人教导你如何坐,如何站,如何行,此处,你可疯跑,可疯玩,可寻无数的伙伴与你同跑,同玩。” 季渃嫣坐在了石凳上,勾了勾修长的手指:“回宫,便走,留在这里,过来。” 康珏二话不说,擦了擦眼泪快跑过去,闭上眼睛,咬紧牙关。 “那你…轻点打。” 季渃嫣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去,换身衣服,换好了叫你被看姐姐带你去食堂用膳,不可对任何人提及你的身份。” 司空朗暗赞了一声“高”,难怪入庄时段平先带着他与皇孙在南庄逛了一圈,尤其是在书楼中停留了小半个时辰,见那些读过书的孩子们疯跑疯玩。 第563章 知州至 时间一日一日的过去,边关城墙还未修葺完毕,各大营的兵员算是补齐了,只不过还未入营。 各新卒营的新兵每两日操练一次,一旦离开新卒营便可入六大营成为了真正的边军,吃朝廷俸禄。 对比往年,因为有各世家私兵的加入,以及各地官府积极响应,今年募新卒不但没什么阻碍,反而还多出了两成不到三成。 这就是说,越州会淘汰一些新卒,被淘汰的要么打道回府,要么入涂州或是南野成为辅兵。 作为大帅,白修竹岂能不关注新卒,岂会不重视新卒。 若问老白最重视的,自然是那三百琥州新卒。 距离入城不远的新卒甲字营外,白修竹骑着高头大马,连连点头。 营中刚刚结束操练,一共五百人,其中一百多个琥州新卒,光着膀子淌着汗,即便操练结束了,各个都是有着精力发泄不完的壮小伙,勾肩搭背坐那晒着汗。 见到白修竹来了,负责此处训练新卒的弓骑营校尉于凪快步跑了过来。 “帅爷。” “嗯。”白修竹微微颔首,望向营中新卒:“训的如何。” “这…” 看起来老实巴交的于凪欲言又止,最终苦笑一番:“这琥州来的新卒倒是悍勇,木刀木枪到了手里便和兵刃一般,出枪有力,劈刀有势,吃的倒是多,力气也足,尤是这结阵操练,若不知晓定会以为是战阵老卒,只是…” “只是相比琥州新卒,其他各地新卒逊色不少。” “帅爷说的是。”于凪颇为无奈的摇了摇头:“倒是意料之中,只是这琥州新卒难以管教,桀骜不驯,桀骜不驯的很,帅爷也知晓,军中最忌讳的便是拉帮结伙之事,可那琥州新卒着实是难以管教,尤是那叫周宝的新卒,惹的急了便说离营,一呼百应,叫上一嗓子,其他琥州新卒便是共进退的模样。” 白修竹并不意外,揶揄道:“你于凪每年都要操练新卒,这越州城中连你都无法管教他们,莫非要叫本帅入这新卒营为你操劳?” 于凪郁闷不已:“周宝等人说是帅爷您将他们带来的,说您是他们的靠山,卑下也是为难。” “屁话,管不成便说管不成,与本帅有何干系。” 白修竹笑骂了一声:“去,将那周宝叫来。” 于凪回头对小旗点了点头,小旗去叫人了。 “还有一事。” 于凪向前走了两步,来到马旁,苦笑道:“入了营后,周宝等人整日打听南野的事。” “南野?” “问世子爷的事,听闻了世子爷养活那么多百姓,又是修营又是铸墙的,还开了那么多工钱,问的最多的便是世子爷令那么多人入山带回财货,这些人似是…” “他娘的又是齐烨。”白修竹气呼呼的说道:“若是他们再打探,便说那齐烨是天底下一等一的恶人,是个杀人不眨眼的货色,性子最是乖张暴戾。” 于凪无语至极,没吭声,他可不敢背后说齐烨的坏话。 正好满身大汗的周宝被小旗带来了,白修竹定睛望了过去,乐的够呛。 “这头上怎地还光成这般模样,一根毛都没有?” 周宝跑过来后,摸了摸自己的大光头,憨笑道:“俺们往日在村里就是这般,要是打架,先将头发割光,免得打起来被人抓了头发,现在俺们成了军汉子,早晚要上阵杀敌,头上的毛留了也无用,又不寻婆娘。” 白修竹哈哈大笑,他就喜欢周宝这憨厚样子。 “安心留在营中就是,同袍会知道你,做军中好汉,将来回了村里,娶个婆娘,光宗耀祖。” 周宝犹豫了一下:“可乡亲们都说,做军中杀才,将来回了村里,婆娘都寻不到,断子绝孙。” 白修竹:“…” 于凪骂道:“胡说八道,你等皆是悍卒,有了战功,早晚出人头地。” 周宝回道:“李村的新卒说,想要战功就要陷阵,陷了阵,早晚人头落地。” 白修竹破口大骂:“哪个新卒再是妖言惑众,给本帅抽,用鞭子狠狠地抽。” 周宝认真的说道:“俺们不怕人头落地,杀敌,成,陷阵,成,怎地都成,粮饷可不能少,俺娘说存着,将来朝廷给了田,拿着钱给俺说媳妇儿。” 白修竹刚要翻身下马,好好给周宝讲讲这南军的辉煌战绩和军中传统,一名亲随匆匆跑了过来。 “大帅,城外来了人,来了官家的人,还带着不少兵备府的人,官轿中乘坐的正是青州知…” 说到一半,亲随注意到了周宝,犹豫了一下,从怀里掏出了一张皱皱巴巴的纸,转过身背着周宝交给了白修竹。 白修竹展开一看,猛皱眉头。 纸,捉拿告示,上面画的正是周宝,下面还有数十个名字,出自哪里,犯了何事等等等等。 令白修竹皱眉的是,上面盖着的印信竟是知州印,而非知府印。 如果知府是市长的话,那么知州就是省长。 按照通缉令上面写的,那就是打家劫舍,而且不止一次,还害了良人性命。 周宝等人犯的事,白修竹知道,并且知道的极为详细,琥州这群人说是打家劫舍,不如说是劫富济贫,至于害了良人性命,那也是这所谓的“良人”先祸害了百姓。 事是这么个事,可按照律法来讲,周宝等人的确犯了法,上纲上线就是大罪。 “青州知州…” 白修竹低声问道:“怎么还闹到知州府那里?” “不知,知州曹大人亲自来的。” “什么?” 白修竹面色一沉:“吕家不过是青州下辖下县的大族,如何能请得动曹知州?” 李蛮虎压低声音:“大帅,若是曹知州亲自来了,琥州新卒怕是保不住了,曹知州可是赵国公唯一…” “本帅知晓。” 白修竹那脸阴沉如水,原本以为最多就是闹到知府那边,他白修竹好歹是边关大帅,知府肯定要给些颜面的,可若是闹到知州府的话,那就不是给不给颜面的事了。 东、南、西、北、四地,一地三道,一道一知州。 地方官府和边军是两个系统,从官职上来讲,文武不相干,从品级上来讲,人家虽然比白修竹品级低,可知州是文臣,能够直接将奏折和密信送到朝廷与宫中的人。 除此之外,青州知州曹权国还是老国公的女婿。 赵国公宇文檀在朝廷上倒是没什么话语权,也不上朝,但是身份尊崇,京中勋贵之首。 京中的这群勋贵虽然都是不招人待见狗都嫌的玩意,只是好歹混京中的,办事办不成,搅和事的本事天下第一。 就连远在南关的白修竹都知道,这群狗日的帮忙帮不了,祸害人一个赛一个。 回过头,微微看了眼似是意识到什么的周宝,白修竹陷入天人交战之中。 他肯定是想保周宝这群人的。 只是作为边关大帅,一边是整个南边军,一边是琥州新卒,他只能选南边军。 刚刚结束大战,朝廷的嘉奖封赏还没下来,如果这个时候出岔子了,朝廷对南军有意见,南军的军功,靠着战死军伍得到的军功,说不准会大打折扣。 沉沉的叹了口气,白修竹刚要开口,一顶官轿,百余青州兵勇,已是入了城径直而来。 第564章 闲汉 如今不是战时,从越州出关,需要白修竹的首肯,从南侧入越州城,不需,更何况还是一道知州。 南军之中对于知州府以及知州曹权国还是比较尊敬的,募兵、运粮等事,只要相关公务重叠到当地官府,曹权国能开绿灯就开绿灯,开不了绿灯也会照章办事,从来没为难过南边军。 眼看从青州来的人马要到了,白修竹顾不得对周宝解释什么。 “将他带回新卒营,除了之外,其余琥州新卒统统换了衣装带上行囊,速速离营,既有了告示画像,关内已无容身之处,离关入山再做打算。” 周宝叫道:“捉咱们的?” “周宝。” 白修竹叹了口气:“本帅怕是要失约了,告知你的同袍速速离去,只是你…本帅知你有情有义,此事,你可愿一人为你同乡扛了这罪?” 周宝二话不说,重重点了点头:“愿!” “好,回去告知你的同乡们,速速离去。” 见到青州人马越来越近,于凪连忙抓着周宝跑回了京中。 等了片刻,青州的大队人马也到了,轿落,马停,青州知州曹权国身穿官袍,缓缓走出了官轿。 五十有五,身材高大,长须过胸,面堂黑红,浓眉大眼,五官方正,下了轿后龙行虎步。 “白兄。”来到白修竹面前,曹权国拱了拱手:“白大帅。” 一声白兄,是情谊,一声白大帅,则是公事。 “曹大人。” 白修竹面露苦笑,都是聪明人,既然人家找过来了,虚与委蛇落了下乘,不是官场之道,更不是他们这种地位的为人之道。 曹权国除了带着一群青州兵勇外,没带属官,倒是一名骑着马公子哥打扮的年轻人引起了白修竹的注意。 公子哥长相俊美,下马利落,来到白修竹面前躬身施礼,极为恭谨。 “学生吕钟庆,大帅之名如雷贯耳,今日得见,学生三生有幸。” 白修竹没搭理吕钟庆,只是看向曹权国。 “本官今日来越州,只为两件事,一公一私,奈何,寻大帅是公事,而非私事。” 曹权国微微摇了摇头:“青州刑房文吏已是去过琥州,正如吕家所说,夺财害人性命的贼人入了越州,被大帅亲自带回了越州,应是在营中,这人,我青州定是要带走的,本官…” 曹权国叹了口气:“还望大帅给几分颜面。” “自是要给的,如何不给,曹大人亲自来了越州,本帅,岂能不给。” 白修竹将画像递给了吕钟庆:“周宝,你带走,依律依刑。” 吕钟庆微微皱眉:“周宝一人?” “一人。” 吕钟庆没有接过画像,看向了曹权国,施了一礼,丝毫不退让:“大人,我吕家要一个公道!” “白大帅,吕家,是应要一个公道,不说吕家护院家丁,单单是吕家人,吕家弟子,伤十二人,死,三人,其中还有吕家家主吕审。” “三人?”白修竹拧着眉:“怎地是三人,为何还有吕审?” “其中二人为吕审之孙,一人当场身亡,一人不治身亡,吕审得知此事之后卧床不起,数日前气绝。” 白修竹拧着眉,难怪连曹权国都惊动了。 吕家在整个南地算不得了不起的家族,可在青州几处下县绝算得上是当地大族豪族了,许多官员都出自吕家,除此之外当地的士林,其中的读书人,名士大儒,要么出自吕家,要么和吕家交好。 曹权国和吕家的关系肯定是不错,这不假,亲自前来,一是给他白修竹颜面,而是如果不给吕家讨个公道,不说地方官员,当地的士林肯定会对他说三道四。 如果吕家只死了一个人,曹权国未必会过来。 如今吕家死了三个,其中一个还是家主,曹权国就是不来也得来了,他要是不管,吕家都敢闹到京中。 还有一个最为重要的原因,曹权国官声非常不错,按道理来说四年前足以前往六部九寺任职了,只是因为他岳丈是赵国公宇文檀,因此吏部那边考虑到这层关系,估计宫中也过问了,没调到京中,依旧留任青州。 眼看着又是四年一考评,曹权国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出岔子,这也是他为何来越州的缘故,两件事,一公一私,都和他的官途有关。 “大帅海涵。” 吕钟庆再次施了一礼:“我吕家,需要一个公道,这公道…” 话没说完,一个大光头突然跑了出来,梗着脖子喊道:“一人做事一人当,爷爷就是周宝,要杀要剐眨下眼不是好汉!” 李蛮虎看了眼白修竹,后者点了点头,阿虎一脚踹在了周宝的后膝上,随即抽刀出鞘架在了这家伙的脖子上。 “是他。” 吕钟庆见到周宝后,脸上倒是没什么恨意,又看向了白修竹:“除周宝外,还有近百人琥州凶徒,学生知晓这些人统统入了营,也知晓为何要入营,学生不敢造次,五十人,大帅只要交出五十人,欠债还钱杀人偿命,官府如何依律处置,我吕家绝不过问。” “放你娘的屁!”跪在地上的周宝叫道:“商队是俺一人劫的,也是俺一人将财货给的那些村民,打你们吕家走狗还是俺一人。” 白修竹淡淡的说道:“据本帅所知,周宝打了人,是因你吕家子弟将得了财货的那些百姓统统捆在了树上用了私刑,是也不是。” “是。”吕钟庆面无表情:“我六弟、七弟,已是赔了命,我吕家赔了命,他周宝等人也应赔命!” 白修竹无言以对,还真是这回事,不管周宝等人处于什么目的打了人,人都死了,一码归一码。 “大帅,还是将人交出来。” 曹权国的口吻可不是央求或是请求,看向新卒营内,微微点了点头。 只见从青州来的兵勇齐齐从后腰处掏出了绳索,准备随时拿人。 就在此时,两人两马从远处溜溜达达的过来了。 齐烨,旺仔,二人和逛街似的,见到这边一群人聚集着,打马赶了过来。 “干嘛呢这是。” 齐烨和旺仔下了马,乐呵呵的走了过来准备看热闹。 白修竹望向齐烨,曹权国等人也看了过去。 今日齐烨穿的是儒袍,一副懒洋洋的模样,迈着王八步背着手,和个闲汉似的。 见到一群兵勇连绳索都掏出来了,齐烨给李蛮虎拉了过去。 “肿么了这是,这群家伙是谁。” 李蛮虎压低声音:“青州府人马。” 齐烨突然注意到跪在地上的周宝,顿时乐了:“哎呀我去,穿越这么久,头一次见到大光头,都特么反光了。” 旺仔连忙捧场遮住眼睛,哥俩哈哈大笑。 第565章 大侄儿 齐烨也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就是过来溜达溜达,顺道给白修竹添添堵,问问出关文书的事。 现在见到一群人剑拔弩张的模样,齐烨只是单纯的过来看看热闹。 看到齐烨der呵的,曹权国皱眉道:“你是哪家子弟?” “你又谁啊。” 齐烨看了眼曹权国身上的官袍:“哦,知州啊,你们知州府的人来越州干什么?” 曹权国冷声道:“与你何干。” “是和我没关系。” 齐烨耸了耸肩,后退两步,抱着膀子接着看热闹。 白修竹看了眼齐烨:“你来作甚。” 毕竟有外人在,齐烨收起了嬉皮笑脸,正色道:“明日出城,询问大帅文书一事。” 白修竹和赶苍蝇似的挥了挥手:“晚些再议,滚。” 齐烨不吭声了,想要看完热闹再走。 殊不知,正是因为齐烨当着外人面对白修竹还算恭敬,加上白修竹那死出,反倒是让曹权国与吕钟庆误以为齐烨是个无名小卒。 吕钟庆依旧望着白修竹:“我吕家怎么说也是南地望族,这公道若是讨我回去,我吕家日后如何在南地立足。” “公你娘个蛋的公道。” 周宝大骂道:“你们那么多钱财,乡亲们劫一点怎地了,我们分给乡亲们又怎地了,你们凭什么打那些村民,凭什么欺辱那些村民,有本事宰了老子,老子投了胎,灭你满门!” “你!” 吕钟庆闻言大怒,却未发作,而是死死盯着白修竹。 “白大帅。”曹权国幽幽的说道:“天色不晚了,本官还要办另一件私事,还是将人交出来为妙。” 一旁的齐烨已经和李蛮虎窃窃私语了起来,询问来龙去脉,得知怎么一回事后,嘀咕上了。 “我去,招呼都不打一声跑军营里抓人来了,还吆五喝六的?” 不想管闲事,也的确不是管闲事的齐烨撇了撇嘴:“人家劫你们是不对,但是人家属于是劫富济贫,行,还是那句话,劫你们不对,可你们这个什么玩意吕家,居然打那些百姓出气,畜生啊,和百姓有什么关系?” “你说什么!”吕钟庆一指齐烨:“你究竟是何人,哪里来的底气教训我吕家。” 曹权国也看向了齐烨,满面不爽之色。 “我是谁?” 齐烨抱着膀子来到吕钟庆面前:“我他妈叫齐烨,怎么的。” “齐…” 吕钟庆愣了一下,紧接着面色煞白,连忙后退三步,整了整衣衫,恭敬的不要不要的。 “学生吕钟庆,见过殿下,见过世子爷,世子爷…世子爷海涵,学生有眼不识泰山,学生…” 话没说完,背着手满面威严之色的曹权国突然开了口,不,不是开了口,而是喊出了声。 “原来是姑丈大人!” 一声“姑丈”大人叫出声,沉默和不沉默的,都沉默了,张嘴和不张嘴的,都咧嘴了。 曹权国三步并作两步跑到齐烨面前,满面谄媚,连忙施礼。 “侄儿,侄儿曹权国见过姑丈大人。” 齐烨吓了一跳,望着比自己大了至少两轮有余的曹权国:“你谁啊,谁是你姑丈?” 曹权国极为激动,脸都涨红了:“侄儿岳丈是当朝国公,赵国公啊。” “宇文檀他女婿?” “是是,就是小侄儿。” 见到齐烨一头雾水,曹权国反应过来了:“姑丈莫不是…尚不知晓姑姑…季府大小姐已与岳丈大人义结金兰兄妹相称了?” “啥玩意?” 这次轮到齐烨咧着大嘴了:“季渃嫣和宇文檀那老东西结拜了?” “嗯嗯嗯嗯。” 曹权国连连点头,依旧是满面谄媚的笑容。 白修竹张大了嘴巴,京中,这么乱的嘛? “我尼玛…” 齐烨都服了,他知道季渃嫣疯疯癫癫的,只是没想到疯到这种程度,和一个黄土埋天灵盖的老棺材瓤子结为兄妹了,这不有病吗。 转念一想,齐烨明白了。 宇文檀都这把岁数了,活一天少一天,他齐烨既然想自己打造个世家,如今唯一能利用的就是勋贵群体,如果有一天宇文檀挂了的话,季渃嫣就可以从某种程度上代替这位赵国公差遣勋贵们。 “哦,明白了。” 齐烨只能捏着鼻子认了:“好大侄儿。” “诶诶。”曹权国满面堆笑:“小侄儿也是昨夜得了信件,岳丈大人要小侄儿无论公务在忙也要亲自前来问候姑丈大人,姑丈大人身体可还安康,军中可否习惯,姑丈大人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可得多多保重您老人家的身体。” 齐烨无奈的够呛:“哦,你特意来看我的啊?” “是,是,顺道帮吕家讨个公道。” 齐烨望向低着头不断吞咽口水的吕钟庆:“你刚才说你们吕家是大族,我怎么没听过,你混哪的。” “学生混…学生出自吕家。” 齐烨看向刘旺:“之前我南地各家族说了算的叫南野开会的时候,有吕家的吗?” 刘旺摇了摇头。 吕钟庆连忙说道:“没,没有,我吕家尚无资格。” “那你吕家跟谁混的。” “吴家。” “吴家又是那个,开会有吗?” “没,没有,吴家也无资格。” “那吴家跟谁混的?” “张家。” 齐烨都被绕蒙了:“哪个张家?” 吕钟庆脑袋垂的更低了:“张…张艺骞张大少爷。” “张艺骞啊?”齐烨乐不可支:“你说这傻缺我就知道了。” 来到吕钟庆面前,齐烨挑了挑下巴:“抬起头说话,低着头我再以为你要暗算我。” “扑通”一声,刚刚还是一副处变不惊世家子模样的吕钟庆直接跪地上了,脑袋摇的和拨浪鼓似的。 “不敢,不敢不敢,学生不敢,学生断然不敢呐,学生哪里有这个胆子,莫说学生,吴家都不敢,不不不,张家也不敢,不不不,南地无人敢,世子爷您…您莫要吓唬学…莫要吓唬小的。” “我看你胆儿就挺肥的。”齐烨没好气的说道:“带着知州大人来…” 曹权国赶紧陪着笑提醒道:“是侄儿,是侄儿侄儿,哪里来的大人,姑丈您莫要说笑。” “哦。”齐烨乐道:“胆儿不大,敢带着本世子的大侄儿跑越州抓人来?” “这…” 吕钟庆一咬牙,猛然抬起头:“世子爷误会了,学生…小的就是来越州,来越州…” 齐烨眯起了眼睛:“来越州干什么。” “来…来…”吕钟庆额头都见汗了,怕到了骨子里。 “来拥军的嘛。”齐烨哈哈大笑:“你见边军辛劳…不,是见我南野辅兵辛劳,特意过来了解了解情况,最后决定代表你张家赠予南野辅兵粮米五百车,对。” “对,对对对对对。”吕钟庆如蒙大赦,小鸡啄米似的点着头。 齐烨笑容一收:“听闻,前些日子你张家死人了?” “世子爷说的不错,我钟家两个不肖子孙追逐玩闹,齐齐撞在了树上不治身亡,阿爷他听闻此事后,亦…亦是随他二人去了。” “哦,这样啊,那就节哀。” 说完后,齐烨一指城门方向:“滚!” “慢着!” 吕钟庆突然站起身:“殿下,一事归一事,学生不服!” 齐烨没吭声,旺仔已经摸向了后腰。 吕钟庆正色道:“学生明明是要代我吕家予南野辅兵米面千车,怎地到了殿下嘴里打了对折,不可,万万不可,千车就是千车!” “这才是世家表率。”齐烨翻了个白眼:“二十五日后,来南野开会,你来,代表你吕家,人死鸟朝…人死为大,回去记得帮我给你家那三个死鬼送个花圈儿。” 吕钟庆面露狂喜之色,兴奋的都直哆嗦了:“多谢世子殿下,多谢世子殿下,我吕家…” “滚。” “是是,是是是,这就滚,小的这就滚。” 吕钟庆撒腿就跑,和疯了似的,都快手舞足蹈了。 他是来越州讨公道的,不是带着全家人过来送死的,南地齐烨的名字,谁不知晓,喻家、董家,那么多世家都放话了,放了很多很多话,真要是招惹了齐烨,不用人家小世子动手,像吴家这种体量,说没就没。 谁知非但没死,他全家也没陪葬,还竟然能去南野“开会”,并且还是他作为代表,越是想,吕钟庆越是兴奋。 “大侄儿。” 吕钟庆跑了后,齐烨望向曹权国,面色有些发冷,淡淡的开了口。 “你早上起床的时候把脑子忘被窝里了吗,这是边关,这里是越州。” 齐烨凝望着曹权国:“这里,都是军伍,这里说了算的,是大帅,而非你这知州,招呼都不打一声,你跑南军大帅的地盘当着他的麾下的面找他要人,你是不拿南军当回事,还是不拿大帅当回事?” 曹权国面色剧变,连忙整了下官袍,冲着白修竹深深施了一礼。 “下官孟浪,还望大帅海涵。” 白修竹张了张嘴,突然注意到跪在地上的周宝,双眼放光,那种光芒,叫做崇拜,无以复加的崇拜,如同朝圣一般。 叹了口气,白修竹着实不知该说点什么好了。 马勒戈壁,又让这小子装到了。 齐烨同时也看向了白修竹,死活想不通。 这老东西咋混的,天天和自己吆五喝六的,结果见了个知州都打发不了,敢情只敢和本世子狂? 第566章 承情 吕钟庆滚了,曹权国没走。 曹权国望着齐烨的眼神,如同刚刚劳改三年放出来的母胎单身望见了促销打一折的洗浴中心。 周宝被带回营了,临走前望着齐烨的那目光,如同促销一折都没人上钟的老嬢嬢望见了刚领到第一个月实习工资的大学生。 至于白修竹,目光就比较复杂了。 他以为齐烨就是这辈子见过最离谱的人了,着实没想到这小子找了个比他还离谱的婆娘,堂堂太子少师府大小姐,和一个做她爷爷都绰绰有余的老头子结拜? 想了想,白修竹试探性的问道:“世子那未过门的夫人,今年…贵庚?” “英雄不问出处,流氓不问岁…结拜不问岁数。” 齐烨斜着眼睛:“你什么意思,太子少师府大小姐,我大康英国公,和谁结拜还得请示一下你这位边军大帅呗?” 白修竹干笑一声,不继续打听了,毕竟是人家的私事。 “还有老白,不是我说你。” 齐烨开始给白修竹添堵了:“你怎么什么人都往军营里带,杀人犯,抢劫犯,抛开事实不谈,一群敢在官道上打劫商队,还跑人家的地盘上将人打死的通缉犯,你都敢往军营里领,你这不是给国家添麻烦吗?” 一旁的曹权国连连点头:“嗯嗯嗯,姑丈说的对。” 齐烨望向新卒营:“好嘛,当地官府都贴出通缉告示了,你还敢大摇大摆的窝藏通缉犯,你怎么想的?” 曹权国:“嗯嗯嗯,姑丈说的对。” 齐烨:“这要是叫京中朝廷知道了,你南军立的战功大打折扣了怎么办?” 曹权国:“嗯嗯嗯,姑丈说的对。” 齐烨破口大骂:“对你妈个头对,你也不是什么好鸟,英国公在京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那么大岁数了出门遛个鸟都不敢,见到出自世家的官员,堂堂一国国公都得绕着走,千怕万怕就怕朝廷猜忌,你倒好,到了地方为官,还是知州,竟和世家搅合到一起去了,丘神威怎么没的,那么多折冲府都尉为什么被替换掉,敢帮世家出头和南军杠上,你是真傻还是假傻,嫌英国公命长是不是,你以为朝廷知道会收拾你,错,第一个先收拾英国公!” 被喷了一脸口水的曹权国连个屁都不敢放,刚想说“姑丈说的对”,又将话憋回去了。 见到齐烨教训一道知州,白修竹没有笑,而是深深看了眼齐烨。 论治理地方民生,知州曹权国是行家。 论带兵打仗,大帅白修竹是行家。 可要问关于京中,关于朝廷,关于官员,乃至是关于宫中,没人敢说比齐烨更懂,哪怕是常年入京的董孝通都得找齐烨取经。 如今偌大个国朝,要问比齐烨为官时间久的,那数不胜数,可要问谁将朝廷官员拿下最多的,齐烨敢说他第二,没人敢说第一,天子都不敢说这话,至少人家老六没登基后将某个衙署一锅端。 齐烨名义上只在京兆府当过官,六部九寺中的工部都不如。 但是,有一点,虽然他没干过六部九寺的官职,可他天天干六部九寺的官员。 一个人在京中,在官场上,本本分分几十年不出错,活的挺好,不算本事。 一个人在京中,在官场上,三天两头干人,干下去无数人,如今依旧活的挺好,这才是真正的本事。 忍气吞声活着,不算能耐,有仇报仇说干就干,还能活到现在,这是能耐。 因此在很多人眼中,包括曹权国的眼里,齐烨的不经心说出的一句话,一个字,关于京中,关于宫中和朝廷,都是“经验”,都是金玉良言。 将曹权国臭骂了一通,齐烨没好气的问道:“说,找我干什么?” “姑丈,就是…”曹权国讪笑一声:“问候一番。” “问候个屁问候,朝廷和吏部马上考核官员了,这节骨眼你没事跑这么远来问候我?” 曹权国双眼一亮:“姑丈说的是,说的是,小侄儿…” “我知道你。” 齐烨打断了曹权国,当着白修竹的面,直言不讳。 “南地运气最好,也是运气最差的官员,陛下当年快打到京中的时候,前朝叫英国公带兵阻拦陛下,为了叫让英国公给前朝卖命,破格将还是知府的你胜任成了青州知州,若不然,你这辈子都当不成知州。” 曹权国低下头,面色复杂。 “所以说你运气好,英国公归顺陛下,陛下登基后,明知道你这知州有水分,却没动你,知道为什么嘛。” “侄儿…” “不敢说是,我来说,因为陛下要树立典型,告知天下真心归顺他的人,都不会被薄待,因此说你运气好,沾了英国公的光才继续当这知州。” 曹权国猛然抬起头:“可侄儿在任期间,从未…” “从未亏待过百姓是不是,为了证明你能升任知州,每天俯首于案牍之上,开荒地、重官声、严刑律,关于边军的公务更是从不敢怠慢,为官多年如履薄冰,既不敢招惹世家,又不敢和世家交往过深,整日身心疲惫,结果干了这么多年,丝毫没有入京为官的迹象。” 曹权国深深的叹了口气:“姑丈火眼金睛。” 齐烨短短几句话,可以说将曹权国在青州为官多年的经历全部概括了。 既然来南地闯码头,齐烨岂会不去了解南地的这些官员,问他哪个县的县府,哪个城的知府,问这些人是谁,什么底细,齐烨未必说的全,可要问三道三知州,他还是比较了解的。 “去南野等我。”齐烨挥了挥手:“晚点我回去,我要和大帅商议一些事情。” 曹权国应了一声,恭顺施了一礼后离开了,也没乘轿,步行。 白修竹哑然失笑,着实没想到齐烨竟能将一位知州训的和孙子似的。 可转念一想,白修竹又觉得也没什么可诧异的。 之前太子在南关时,和齐烨好的如同亲哥俩似的,连南地所有的世家都被他拿捏的服服帖帖,一个知州,哪怕这位知州不是英国公的女婿,见了齐烨,也得恭恭敬敬老老实实。 看向白修竹,齐烨翻了个白眼:“老白你以后可长点心,知州跑这当着军伍面管你要人,要案犯,这事传到朝廷耳中,有你好果汁吃。” “他娘的。”白修竹都被气笑了:“你还教训起本帅来了。” 笑骂了一声,老白如同一个倔强的熊孩子,嘀咕道:“就这一次罢了,以后断然不会再有。” 情,得承。 齐烨出面了,将来无论出了什么事,与白修竹和南军无关。 白修竹知道这个事实,他也知道齐烨知道这个事实,因此,这是情,得承。 还是那句话,全国朝最上蹿下跳的,一定是齐烨。 这种上蹿下跳,每一次都拨弄着无数人敏感的神经。 可也正如齐烨当初对老六说的那句话,他不会跳出圈外,他比谁都清楚,哪个“圈儿”,到底有多大,边缘在哪里。 齐烨话说的不好听,又何尝不是为了白修竹好,这一点,老白同样知道。 第567章 选官儿 周宝这群人的事,对齐烨来说,不是什么大事。 涉及到南地世家,对齐烨来说,事都不算,看不惯,有心无心的开口说道两句就将事情解决罢了。 到了帅帐后,已经达成每五日给大帅添一次堵成就的齐烨,聊了正事,要手书。 白修竹本来想刁难齐烨一番来着,给,肯定是给,但是给之前得过过嘴瘾。 奈何,嘴瘾是过了,白修竹没过上,齐烨过上了,老白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等齐烨拿着手书回到南野的时候,议帐中,喻斌正在作陪,陪着曹权国。 其实俩人都挺别扭,既别扭又尴尬。 从身份上来讲,喻斌是当朝户部左侍郎之子,够资格作陪了。 官呢,文臣,读书人,要有傲骨,尤其是曹权国这种干到知州的一方大员。 喻斌是左侍郎之子,不是左侍郎,所以得以学生自居,小辈自居,口呼大人。 但是,曹权国来找齐烨,他不想以官员的身份,他想亲戚,以小辈的身份。 喻斌是齐烨唯一的弟子,曹权国又是齐烨唯一的“大侄儿”,俩人应该是平辈论交。 因此曹权国就别扭,很别扭,他现在不止是想讨好齐烨,想讨好齐烨身边的任何人,喻斌一口一个学生,这不是让他涨辈分儿吗。 喻斌更别扭,你比我爹岁数都大,然后一个一个贤弟,完了我还没官身,你是知州,我爹见了你都得喊声曹大人,不穿官袍也得叫声曹兄,你跟我搁这贤什么弟贤弟,我看你是闲的。 再说曹权国,得知了岳丈宇文檀和季渃嫣“结拜”后,开心的差点原地飞起了。 不说现在南地的各个世家将齐烨当亲爹似的伺候着,就说一旦有机会入京,直接被带飞! 文的,他老姑季渃嫣,出自太子少师府,那文的不能再文了。 武的,他姑丈齐烨,出自幽王府,那天下就没人比他更能武的了,都武下去多少官员了。 哪怕退一步来讲,他没入京,靠着齐烨这层关系,南地那些世家,以后谁还敢刁难他? 等齐烨进入帐中的时候,喻斌如释重负,连忙起身,他是真不愿意被一个比他爹岁数都大的知州一个一个贤弟的巴结了。 “姑丈大人。” 曹权国也起了身,要多恭敬有多恭敬。 “坐就是了。” 去了一趟越州,今天已经严重超出运动量的齐烨坐下后。 喻斌刚要换茶,齐烨将茶杯中的冷茶一饮而尽。 “南地官场是个泥塘,烂泥塘,全是世家,今天你打我,明天我打你,后天又结盟了,光观察局势了,哪有精力治理名声,在南地当官,难,当大官更难。” 齐烨放下茶杯,将靴子一踢,翘起了二郎腿:“像你这种没靠山在南地干到知州并且还活着的,全国朝就一个,我知道,你不愿意在南地干了,想入京对不对。” “侄儿…” 曹权国小心翼翼看了眼齐烨的脸色:“侄儿的确想入京,既是不愿在青州为官,也想…姑丈大人也不知信不信。” 曹权国露出了苦涩的笑容:“英国公府,偌大个国公府连个下人都没有,泰山大人他…若是能入京,侄儿也能在泰山身前尽孝。” “是吗?”齐烨满面狐疑之色,似笑非笑:“为了尽孝呗。” 喻斌低下头,轻声道:“八年前,曹大人曾上书请辞过,朝廷未允,应是宫中未允,四年前,亦是如此。” “哦?” 齐烨不笑了,深深看了眼曹权国。 八年前,四年前,也就是每四年一次吏部对各地官员的考核,这就是说,接连两次无法入京的曹权国,的确不想当官了,想要辞官。 京中官员要是上书请辞,有可能是虚情假意,为了某种政治利益。 地方官员可不行,尤其是曹权国这种几乎没靠山的人,一旦上书请辞了,吏部与三省一般会同意,一个萝卜一个坑,知州可是个大坑,蹲下之后就能有大利益的大坑。 由此可见,曹权国的确是有心入京陪伴宇文檀在身前尽孝的。 “今年吏部考核的事你就别想了。” 齐烨开门见山,一句话,打碎了曹权国的“京中梦”。 曹权国脸上闪过一次失望,近乎绝望的失望。 “你也不能辞官。” 齐烨轻轻敲打着桌面:“你要为我做一件事,这件事做成了,我让你入京为官。” “这…” 曹权国满面犹豫之色,今年不成,又要四年之后,想到宇文檀都那么大岁数了,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四年可活。 “四年又四年,四年又四年,姑父是不知侄儿…” 咬了咬牙,曹权国垂下头: “侄儿怕是要叫姑丈失望了。” 说完后,曹权国站起身深深施了一礼:“若是今年无法调入京中,侄儿定是要请辞入京的。” “不行。” 齐烨斩钉截铁:“这事你必须为我做,你是青州知州,青州距离边关不远,只有你最适合。” 曹权国满面为难之色。 “你不就想入京吗,过了年中,我一定叫你入京,入京为官。” 曹权国楞了一下:“可吏部考核各道官员,夏末就结束了。” 齐烨也一时没反应过来:“吏部考核和我有什么关系?” “姑丈不是说叫侄儿入京为官吗?” “是啊。” “可吏部…” “你入京为官和吏部有什么关系,过了年中估计我也快回去了,正好带你一起回去。” 曹权国更懵了:“过了年中,京中各衙署怕是再无空缺。” “那我整下去几个官员不就完事了吗。” 齐烨猛翻白眼,扭头看向喻斌:“京中现在有多少不开眼的?” “三省左丞曲芠博,这是恩师回京后必须要除掉的,不过他未必活的到您回去的时候,董家会出手,我爹和户部会出手,师娘那边懒得多管闲事,陛下、太子,定是会出手的,就是看谁出手快了,听闻太仆寺新上任的寺卿与尚书省走的颇近,恩师看看要不要顺手一起除掉。” “这种不长记性的肯定是要干掉的,还有吗。” “鸿胪寺倒是老实,鲜少调拨钱粮至各番馆,对各国使节略微严厉,朝廷似是觉得鸿胪寺有些过了,要鸿胪寺优待一番,鸿胪寺寺卿跑去南庄求见了师娘,师娘同意后,鸿胪寺才敢对各国使节礼遇。” 齐烨皱了皱眉:“其他衙署呢,多来几个备选,看看咱大侄儿适合哪个岗位。” “那曲芠博身后是一众尚书省官员,如今招惹了恩师,定会出不少空缺。” 喻斌看向曹权国:“曹大人愿去尚书省入职吗?” 曹权国咧着大嘴,脑瓜子嗡嗡的,官儿…还能挑着当吗? 第568章 目光所及 不等根本没反应过来的曹权国开口,齐烨摇了摇头。 “大侄儿能在青州干这么多年官声良好,能力肯定是有的,多选几个衙署让他好好挑挑。” “三省左丞、太仆寺寺卿…” 喻斌念叨了几声,双眼一亮,看向咧着大嘴很是发懵的曹权国:“曹大人觉着兵部右侍郎如何,前些日子宣威将军顾思秋寻恩师麻烦,已是被朝廷打发到了南关,过几日就到,到了后他定是回不去了,孙将军应会担任尚书之职,那么兵部右侍郎应会补上柱国将军这空缺,还要兼带着宣威将军,兵部这右侍郎就空出来了,曹大人若是觉着合适,可愿担右侍郎之位?” 曹权国那心脏跳的,都快跳出腔子了,面色涨红,刚要说“太赞啦”,齐烨开了口。 “他一个文官当什么兵部右侍郎,而且品级也没升多少,换一个,选个能为国朝办实事的,性价比高的。” 曹权国都要叫出来了,哪能不乐意,一百八十个乐意。 没等曹权国开口,喻斌问道:“监察右使如何?” 齐烨挑了挑眉:“监察右使找我麻烦了?” “昨夜爹爹来了信件,顾思秋在朝堂上招惹您那一日,上朝前,曲芠博不但找了顾思秋,还寻了监察右使,不过监察使们没出班,或许是没来得及,也或许是曲芠博故布疑阵。” “反正都是一群嘴炮,那就是宁杀错不放过,列为潜在威胁。” “是。” 齐烨看向曹权国:“你觉着呢,会骂人吗,会骂人也可以考虑考虑监察右使,选选,看哪个合适。” 曹权国感觉自己脑子晕晕的,张着嘴都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了,他就想现在跪下给齐烨磕几个。 太仆寺寺卿、兵部右侍郎、监察右使,还有个三省的左丞。 这些职位,曹权国做梦都不敢想,怕折寿! 再看师徒二人,还搁那研究呢。 “所以说嘛,咱光干人没用。”齐烨也是长记性了:“干下去一帮人,结果上来的还是一群蠢货,全是一群不开眼的废物,以后可得谋划好,咱得让有能力的自己人补上去。” 喻斌苦笑道:“弟子说句心里话,恩师您千万别生气,您出手太快了,一出手便是数位官员,有时更是将一个衙署的官员统统拿下大狱,莫说咱们了,朝廷都犯难,哪有那么多人可补。” “也是。”齐烨有些犯愁了,叹了口气:“下次我注意点,尽量细水长流。” 曹权国服了,卑服卑服的。 别的世家,那是出了某个空缺,一群人挤破了头皮。 齐烨这边倒好,出现了一大堆空缺,都没人过去补上。 喻斌望向曹权国:“曹大人觉着呢,属意哪个衙署?” 曹权国,想哭。 这一刻,他终于悟了,悟了什么叫做真正的为官之道! 刚刚他还不理解,喻斌作为齐烨的爱徒,为何一直没有官身,现在,他明白了,不是不当,是不稀得当。 人和人之间的差距就是如此,有的人,黑神话悟空,有的人,白打工吗喽,人和人,真的不能比。 难怪他老丈人特意给他写了信,让他舍弃了所有颜面去讨好齐烨,果然不是没道理的。 “那姑…姑丈大人您…” 曹权国吞咽了一口口水:“您觉得侄儿,觉着侄儿应去哪个衙署。” “问我干什么,你自己的前途。” 齐烨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这件事不着急,现在能选的比较少,要不你再想想,等我回京的时候肯定要干掉很多不开眼的蠢货,那时候空缺就比较多了。” “侄儿谨遵姑丈之意,全凭姑丈安排!” 曹权国有些闹心了,觉得被老丈人给抢了个先,早知如此,老丈人和季大小姐当什么兄妹啊,他曹权国直接跑到京中找季大小姐认了当干娘多好。 “好,那之后再说。” 齐烨又喝了一杯茶,提起了正事。 “关外,距离南野不远正在建一座墙,这座墙有着极为重大的意义,你先和我说说,你对关外的异族怎么看的,来,坐下说。” “异族?” 曹权国连忙坐回了凳子上,半个屁股挨着,半个屁股悬着。 “提及异族,侄儿觉得皆是茹毛饮血的狗日的。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看,格局小了。” 齐烨可谓苦口婆心:“平等,知道什么叫平等吗,歧视,知道什么叫不歧视吗,我要你做这件事,必须保证你处于一个人人平等不歧视异族的角度去做,关外,要变成一个人人平等的世道,没有歧视,从你做起,这个平等的世道中,有汉人,也有异族,大家平等,懂不懂。” “懂了。” 要么说曹权国是干知州的人呢,秒懂:“姑丈大人要关外成了人人平等的世道,不但有汉人,还有一群应统统宰了的茹毛饮血的狗日的野人们。” 齐烨与喻斌对视一眼,这特么还是个油盐不进的主儿。 “如今南野不少异族入关了,在城中生活,可也要让汉民出去。” 齐烨望着曹权国,语气极为正式:“当异族敢入关,当汉民敢出关,当异族敢在关内生活,当汉民敢出关生活,那么你可知,关外会变成一副什么场景?” 曹权国脱口叫道:“关外山林皆是汉土!” “不错,果然是干知州的人。” 齐烨很欣慰,欣慰的点了点头。 曹权国很震惊,震惊到无以复加。 关于齐烨在边关的动向,曹权国一直很留意,在收到他老丈人的信之前就将注意力放在边关放在齐烨身上。 很多事,他不解。 现在,一切都说的通了。 这一刻,曹权国五体投地,难怪至亲至爱的姑丈大人可以“选官儿”当,看看人家这气魄儿,这眼光儿,这格局儿,就是不一般儿! “斌斌,去取舆图来。” “是。” 喻斌离开后,齐烨面露笑容:“我从未想过加固边关城墙,城墙,是防备外敌的,可这城墙又何尝不是挡住了我汉人的目光,已经有大量汉民白天出关铸墙晚上回来了,这就是一个温水煮青蛙的过程,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所以我需要更多的百姓汇聚边关,离开边关,延伸我大康的地盘,这就是你要为我做的事,也是你为了跻身朝堂高位的倚仗。” 曹权国再次站起身,深深施了一礼,一切尽在不言中。 不需要赌咒发誓,不需要应承什么,不需要说什么假大空的话,这一礼,既是敬佩,也是愿上了齐烨的贼船,要么,光宗耀祖名传万世,要么,人头落地遗臭万年。 第569章 同舟共济 朵、木鹿二部再次出关了,走的越州城。 白修竹想来,齐烨不让他来。 其他各营主将也想来,齐烨还是不让他们来。 契机还是未到,齐烨不敢连累边军。 有人不怕连累,一群世家家主。 越州城头上,齐烨站在中间,左右是喻曜与董孝通。 只有这二人有资格站在城头上,其他世家代表在台阶上杵着。 “这一次只有木鹿部深入山林,朵部会担任的类似于斥候的角色,确保岚山侯公输甲所率百姓安心铸墙。” 齐烨拿出了出关文书,丢给了喻曜。 “你们喻家和董家的人手共计千人,打的是出关商队的名义,丑话说在前面,出了关,入了山,一切以龚信和季小鹿为首,哪怕他们是让你们的人倒立洗头,你们的人也得照做不误,任何人胆敢违抗龚先生与季小鹿的命令,木鹿战卒将会毫不留情当场击杀。” 董孝通满面堆笑,连连称是。 喻曜微微颔首,道了句“本应如此”。 这是大家严格意义上的第一次合作,齐烨的人马主导,两家派去的人则是学习、观察,打下手,打下手,打下手,以及当苦力。 圆桌八张凳子,除了齐烨外,优先出关的只有七家,如今喻家与董家能率先跟着人出关,意义非凡。 为了这次出关,两家都派了不止一位核心子弟,为的就是给齐烨留下个好印象。 值得一提的是,其他世家也派人了,几个到几十个不等,跟着喻、董二家子弟后面。 齐烨十分重视这次出关,相比上一次,这一次人数更少,由龚信和季小鹿带队,除了世家的人外,其他人全副武装。 加上喻家和董家的人手,只有三千人,此次进入山林并非为了作战,而是为了传达一个信息,说好听点叫做宣誓主权,说难听点,可以理解为尿地盘。 一共五千人,龚信带着的三千人进入了山林深处传达信息,奴兽和花树带领的人马则是分散开来不断外扩。 小半个时辰后,齐烨回头对公输甲点了点头。 大量的百姓开始扛着工具出关了,与之前相比不同,这一次是直接铸墙,以最快的速度日夜连着干,一旦出现任何意外很有可能前功尽弃。 随着大量的百姓也被公输甲带出去后,季元思则是带着南野辅兵紧随其后,最近打造的守城军器几乎都被推了出去。 看似云淡风轻的齐烨,实则内心满是担忧。 本就是一场豪赌,一旦赌输了,一切回到原点。 如果出现最坏的情况,他会又变成那个幽王府纨绔世子,这辈子将不会再被宫中或是朝廷重用,运气差的话,不但他要完蛋,甚至还会连累到远在西关的老爹。 “去吃饭。” 齐烨转过身,背着手,平静的面容掩盖着虔诚的内心,虔诚的祈祷着,千万别有任何一支部落跑出山林,千万别有任何一支山林部落冲破朵部的防御线,千万别有任何一支部落跑到出关百姓面前大肆屠戮。 不止是齐烨,很多人都在祈祷着,祈求着满天神佛。 这么多出关的百姓修建城墙,一旦发生战斗,死伤的百姓至少高达三位数。 一旦出现百姓死伤的情况,齐烨只能黯然离开南关回京,接受朝廷任何形式上的惩罚,老六和小二也保不了他。 只有齐烨下了城墙,喻曜与董孝通久久驻足,他俩比齐烨都紧张。 一张圆桌,关内关外两张舆图,八张凳子,齐烨给大家描绘了一个“出路”,一个全新的未来。 用齐烨的来说就是,天天就知道压榨穷的尿血的百姓,掉价儿,眼光应该更长远些,不靠百姓赚钱,而是要带着百姓赚钱,帮着百姓赚钱,这才能将家族传承下去,长久的传承下去,国朝兴,世家兴,而非世家的兴,建立在国朝的衰上。 “此事若是真叫殿下做成了,我董家,少说也要再昌盛三代。” 董孝通装作一副不经心的模样说道:“还好白大帅未给殿下使过绊子,这事,本官觉着能成。” 喻曜仿佛什么都没听到似的,只是望着那些出关的百姓。 见到老头不吭声,董孝通自话自说:“如今我等同乘一舟,荣同荣,损同损,相较喻家,我董家不过是后起之秀,相较老大人,学生亦是稚嫩的很,将来,一切就仰仗于喻家,仰仗于老大人了。” “好了,无需再试探了。” 喻曜收回了目光,淡淡的说道:“不错,既是同舟,便要共济,这艘大船掌舵之人自是世子殿下,京中的事,老夫早已知晓。” 说到这,喻曜侧目看了眼董孝通,似笑非笑:“你我皆知,要诘难世子殿下之人并非是尚书省左丞曲芠博一人,前些日子你多次往返三道寻各世家,想来,也只能为殿下反制于那曲芠博,京中尚书省,以你董家,以你董孝通这三道军器监监正,怕是难以撼动分毫,若不然也不会多番试探老夫了。” 被点破了心事,董孝通转身微微拱手笑道:“老大人说的不错,曲芠博不过是跳梁小丑罢了,学生已是应允了殿下为其除之,投之以桃报之以李,应有之意,可这尚书省…” 顿了顿,话锋一转,董孝通开门见山:“学生就直言了,若问国朝哪个世家可叫尚书省让步,也只有喻家了,可如今老大人你喻家不动如山,想来是还未见到回报,不见兔子不撒鹰,未见利益,未见大利益,不愿与京中大动干戈。” 喻曜面无表情,还是看着关外。 董孝通有些急了:“不错,我董家是要跟着殿下一条路走到黑,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因我董家只能博这一条出路,喻家不同,即便不与殿下出关谋划,依是国朝一等一的世家,自然不急,自然是要等到有了大利益才动手,可老大人想过没有,若是尚书省被逼急了,快刀斩乱麻,殿下连第一步都迈不出去,谈何大利益,喻家…” “你怎知…”喻曜幽幽的说道:“怎知我喻家无动于衷?” 董孝通愣住了,紧接着面露狂喜之色,随即深深施了一礼。 董家,只能帮齐烨除掉一个左丞曲芠博,却没那让尚书省退步、让步的资格与能耐。 若问谁有这能耐,数遍国朝也只有喻家了。 第570章 侍中 京中,暗流涌动。 士林之中已有风声传出,关于齐烨,关于南军,关于齐烨在南军中的战功。 非是战功作假,而是筹粮一事。 此时的宫中,养仪殿里,天子与一身穿从二品官袍的老者相对而坐。 老者姓熊,熊思贤,大康朝门下省侍中。 熊思贤姓熊,身材却不壮硕,有些瘦弱,鹤发童颜,一派仙风道骨,目光炯炯有神,一举一动尽显儒雅。 作为三省三大佬之一,熊思贤并非出自豪族,只能说出自名门。 任何衙署,乃至朝廷,都需要一个门面。 如果问京中读书人的门面是谁,那定是太子少师季伯昌。 可要问朝廷的门前是谁,那必是门下省侍中熊思贤了。 前朝初建国开朝时,熊家祖上担任的是史官。 从概率上讲,一个王朝延续的时间越长,出现昏君、暴君的几率越高。 前朝也出过很多昏君、暴君,这些不当人的玩意,总想要抹除人生污点,帝王执政生涯中的污点,因此只能从史书,从史官身上下手。 然而在各朝各代担任史官的熊家从未让过步,命,可以不要,史,不能改,正确的历史,比他们的命还要重要。 熊思贤祖上也的确死过很多人,就因为是对皇帝的不让步,乃至对朝廷的不让步,因此惹来杀身之祸。 脑袋滚落到了地上,骨头依旧是硬的,这就是熊家。 到了熊思贤爷爷那一代,已经开始担任朝廷重臣了。 熊思贤的爷爷,最高坐到了监察使的扛把子。 熊思贤的老爹,最高坐到礼部一把手。 到了熊思贤,则是成了门下省的侍中,强爷胜祖。 熊家子弟依旧担任史官,刚正不阿从不受外界影响的史官。 而且熊家人一旦成为了史官就会离开本家,一心记史、撰史,不在和朝廷与官场有任何瓜葛利益牵扯。 正因如此,在熊家算是“大家长”的熊思贤,绝可以说是朝廷的门面。 熊思贤也在前朝时被称之为“贤相”,直到现在很多人提及前朝时,都会说是熊思贤为前朝吊命多吊了至少三十年,如果没有熊思贤的话,根本轮不到前朝末代皇帝继位,早就黄摊子了。 三省,中书省、门下省、尚书省。 简单概括,中书省制定政令,门下省审核政令,尚书省执行政令。 不懂行的人来看,中书省应该是老大,因为他们制定政令。 实际上在前朝,权力最大的是门下省。 看似权力最大的中书省,被门下省给限制住了,被熊思贤给限制住了。 熊思贤历经四朝,还未担任门下省侍中的时候就是出了名的孤臣、直臣。 前朝中书省出了很多政令,对宫中有利,对朝廷有利,但是对百姓有害,因此当这些政令送到中书省的时候,统统被熊思贤给驳回了。 尤其是出自宫中的政令,熊思贤毫不留情面,不但驳回,还在朝堂上傲骨直言,作死程度与季伯昌不相上下。 季伯昌是一鸣惊人,上了一次朝,骂了大半个朝廷和整个宫中。 熊思贤那时候是天天惊人,每天就是打卡,上班,给中书省添堵,然后再给宫中添堵,添完了堵,打卡,下班,等死,周而复始。 前朝本朝是没有“宰相”这个职位的,坊间和士林以及很多官员,都将熊思贤称之为“相”,贤相,这位熊大人就如同一位国朝吹哨人,以一己之力阻拦前朝不断滑向深渊,为国朝缝缝补补奔波不停。 奈何,终究只是螳臂当车,熊思贤只能为前朝吊命苟延残喘,无法挽大厦之将倾。 这样的人,这样让天下人敬佩的人,改朝换代后,康老六岂会不继续任用,岂会不继续重用。 “熊爱卿。” 老六望着面无表情坐在绣墩上的熊思贤:“开朝至今,事关天下,事关天下万民之政令,朕从不敢独断专断。” 熊思贤手捧茶杯,微微点头:“择其善者而从之,择其不善者而改之,陛下此为英明之举。” “算不得英明,何来的英明。”老六苦笑了一声:“朕是马上将军出身,精武粗文,军中糙汉子出身罢了。” 也就是和熊思贤,换了别人,老六岂会如此自嘲。 “陛下自谦了,据老臣所知,当年陛下也曾参加过科举欲考入京中为官,只是因为各道舞弊一事陛下才落了榜回了营中。” “哈哈哈哈哈。” 提起这事,老六满面得意:“考进京中,哪有打进京中来的容易,不让老子…不叫朕考进京中为官,朕就率兵…” 一旁的文德连忙干咳了几声,天子反应过来了,老脸一红。 熊思贤哑然失笑:“陛下真性情。” “熊爱卿见笑了。” 老六干笑一声:“今日召熊爱卿入宫,是有一事相托,托爱卿,也是托门下省。” “若老臣猜的不错,是因尚书省之事。” “不错。” 老六面色一正:“看来爱卿也听闻了坊间与士林传闻。” “是如此,如今京中这读书人都说幽王府世子筹粮一事是靠着刀兵之威,南地世家唯恐有杀身之祸这才鼎力筹备粮草送往南关。” 老六微微眯起了眼睛:“熊爱卿是如何看待此事的?” “空穴来风必有因,陛下知,老臣也知,皆知这南地所谓世家是何秉性,若不是刀子架在了脖子上,岂会甘愿将粮草送入南关。” 老六的面色有些不好看了:“此事尚无定论。” “除了世子殿下持刀而胁,老臣想不到还有何种因由令那些世家甘愿筹备粮草。” “这么说…”老六眯起了眼睛:“若当真是如此,连熊爱卿也觉着尚书省非是无端生事?” 老六知道熊思贤不是傻子,懒得拐弯抹角,中书省怎么可能不知道尚书省要刁难齐烨。 现在他就想知道门下省的态度,只要门下省不吭声,老六就准备把尚书省往死里整。 三省之中,老六唯一比较忌讳的就是熊思贤,季伯昌在士林中,永远是正确的,那么在朝廷中,熊思贤在其他官员眼中也是如此,永远是正确的。 熊思贤笑着问道:“老臣觉着是对是错,重要吗?” 老六眉头越皱越深:“为何不重要。” 文德无声叹了口气,看来熊思贤是想要置身事外了,既是要置身事外,老六“拜托”的事,肯定也会婉拒。 “老臣以为,不重要。” 熊思贤将茶杯放在了一旁,笑着说道:“老臣只知,这南关守的险,险到了极致,若无幽王府世子招揽了异族部落,南关,破,若无幽王府世子打造了军器,南关,破,若无幽王府世子死守南野,南关破,若无…” 熊思贤收起了笑容,正色道:“若无幽王府世子将刀架在了那些世家的脖子上,便无粮草送至南军,无粮草,南关,破,必被破,南关破,南地陷入战火,我大康,岌岌可危,因此,老臣觉着幽王府世子如何筹的粮草,不重要,重要的,是这南关守住了,因幽王府世子,守住了。” 老六神情一震:“爱卿所言极是!” 熊思贤呷了口茶,到了他这个地位,很多事看重的是结果,衡量的是利弊,别说齐烨拿刀架世家脖子上,只要能守住关墙,只要不叫南地生灵涂炭,就是带着兵去百姓家里抢粮都没问题,关墙守住了,朝廷再弥补百姓就好了,总比关墙被破了南地陷入战火百姓死在异族屠刀下要强。 一路哭不如一家哭,两害取其轻,这就是中书省的作用,一切,以国朝安定为主。 第571章 告御状 要么说人家是门下省侍中呢,一针见血。 过程不重要,重要的是初衷,为了守关,最终结果证明初衷是对的,这就够了,这才是最重要的。 “如今那尚书省左丞曲芠博在京中上蹿下跳,蛊惑士林读书人,竟传出齐烨残害良善之人的世家谣言,齐烨为国朝立下赫赫战功,今遭无端加害,其心可诛!” 老六面色有些阴沉:“朕,恨,恨尚书省明知齐烨有功,有大功,却因忌惮齐烨将诸世家治的服服帖帖而诘难攻讦于他!” “陛下息怒。”熊思贤笑着说道:“这尚书省呐,与世家打的交道最多,可这天下哪里有那么多世家,自吹自擂罢了。” 老六愣了一下,世家不多,朕干了十来年为何还憋屈成这个鸟样? “老臣以为,所谓世家不过多是家族子弟为官、为商,有了几分名声而已,他们知晓若是成了世家,国朝需以礼相待,这才自称世家罢了。” 老六流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熊思贤的切入点很刁钻。 所谓世家,那么多自称是世家的世家,被人叫做是世家的世家,当真算是世家吗? 他们之所以愿意自称为世家,被世人称为世家,只是因为天下人对世家敬畏,朝廷对世家礼遇罢了。 要不然怎么说,自称是有钱人,我是官员他爹,还是逢人便说我多子多孙孩子混的都有出息? 不能这么说,只能说是世家,奔着世家的最低门槛儿奋斗,多传承几代,多经营几代,再天天找人帮着自家吹牛b,一旦成了世家,那就变了,待遇变了,因此世家才多。 就和“企业家”似的,名下产业几十个亿,那是企业家,开小超市卖瓜果蔬菜的,也算是企业家,人家不说是为了养家糊口,可以说是创业初期。 看这话怎么说,在网上买个二十八块钱的大裤衩子,不合身要退货,非和别人说与淘宝出现了商业纠纷。 吃个汉堡喝冰可乐喝多了拉肚子,要求商家给个十块钱代金券,非和别人说与肯德基产生法务问题并保留追究责任的合法权利。 下楼取个快递,非说和运输公司的合同条款已经完成,去签个字确认一下。 世家就是这样,先给自己脸上贴金,信的人多了,听的人多了,慢慢也就装成了。 都说南地世家多,数不胜数,齐烨过去后一路莽,从到了南地就开始莽,莽到了南关,有几个跳出来了? 宫中忌惮的“世家”,不是一家一姓,而是这些大大小小在地方极有影响力的豪族们团结到一起去,朝廷也是如此。 久而久之,这些“世家群体”中的“个体”,真就以为自己很厉害了,各个都如张家、董家、喻家那般跺跺脚连土地公都抖三抖了。 都说南地世家多,北地那边能笑掉大牙。 北地世家最少,少的可怜,叫得上名的屈指可数,可这些北地世家哪个不是拥有十几二十个马场,哪个马场没有个几百号天天骑在马上抡着弯刀的壮汉。 情况不同,各地各道的情况也不同。 南地的世家,喜装b,钱多。 北地的世家,虽穷,但拳头大。 东海的世家,就一个特点,反骨多,十个里面能挑出十一个卖国贼, 以熊思贤的角度来看,真正算的上世家的,真正的世家,两只手都数得过来,更多的所谓世家,不过就是一些家中子弟为官的地方豪族罢了。 至于其他世家,不过是通过联姻“挂名”罢了,挂的久了,慢慢也就成世家了。 就如同齐烨在南野见到的吕家,吕家算个屁世家,靠的是吴家发迹的,吴家靠的是张家发迹的。 张家人多钱多拳头大,自称世家,没问题。 吴家但凡是个姑娘都嫁给张家人了,自称世家,跟着世家张家混的,也勉强算个世家。 吕家是跟着吴家混的,就是地方豪强罢了,豪族都算不上,可要是再过个几十年上百年,也能自称世家了。 熊思贤能看破,看穿,看淡,有的人却不行。 比如尚书省,恨不得但凡超过一家八口的统统算是世家,世家越多,尚书省话语权越重。 尚书省现在急的直跳脚,就是因为不想有人打破平衡,他们眼中所谓的“平衡”。 朝廷,从某方面来讲需要对抗皇权。 朝廷,又是由官员组成的,代表各自家族利益。 如果这些家族不团结,朝廷就无法对抗皇权,至少从尚书省的角度来看是这样的,谁都不说,谁都心里想着,皇权,需要约束,尤其是康老六这种马上将军出身的皇帝。 因此,齐烨将南地世家揍的和三孙子似的,才挑动了尚书省脆弱的神经。 “若问老臣,老臣以为应将幽王府世子召回京中,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熊思贤的语气极为笃定:“如今尚书省似是要大动干戈,为的,不正是令陛下将幽王府世子召回京中吗。” “不!”老六的语气极为坚定:“齐烨想何时回京,便何时回京,朕,不会…” 话没说完,一名禁卫匆匆跑了进来。 文德快步走了过去,二人小声交流了几句。 老六皱眉道:“出了何事?” 文德走回来后,见到熊思琪在,欲言又止。 “说!” “回陛下,今日一早至今,大量南地来的读书人、商贾、百姓,以及…以及世家子入了京,说是要…要上朝,找朝廷要个公道。” “公道,什么公道。” “说是与幽王府世子殿下有关,要找朝廷要个公道。” “什么?!” 天子霍然而起:“这群南地的世家莫非要反了天不成,还敢入京告御状!” 熊思贤叹了口气,看来这齐烨是必须要被召回京中了。 天子面色阴沉如水。 “看看,熊爱卿好好瞧瞧,这尚书省,这南地世家,张狂到了何种地步,礼、兵二部连南军功劳的章程还未拟出来,曲芠博等人就已是想要南军蒙羞了!” 熊思贤眼底掠过一丝一困惑,按照他对尚书省的了解,现在只是试探阶段,而且也并未听闻尚书省去南地寻世家叫他们入京告状,南地的世家,怎么来的如此突然? 第572章 有人怒,有人笑 尚书省,公堂之内。 垂手而立的左丞曲芠博面色激动:“已是派人打听过了,千真万确,皆是南地世家嫡系子弟。” “本是要敲打一番罢了,怎会闹到这般地步。” 开口之人正是尚书令孙休,脸上并不如曲芠博那般激动,而是带着几分隐隐的担忧。 同为三省大佬之一,尚书省这位尚书令大人算是吊车尾,制定政令,没有他,驳回政令,修改政令,也没有他,唯一能做的,他们尚书省唯一能做的,只有执行,说白了就是听话,照做,和跑腿的似的。 虽然他们尚书省这个跑腿的权力很大,依旧是跑腿的。 “入京多少人?” “百人不下。” “这么多?”满面苍老之色的孙休摇了摇头:“事已至此,莫要私会,免落口舌。” “下官知晓。” “曲芠博。”身上没二两肉的孙休的目光变得有些锐利:“老夫问你,这些人,当真不是你叫来的?” “这…” 曲芠博下意识避开孙休的目光。 “果然是你寻来的。” 孙休阴恻恻的说道:“当初老夫是叫你敲打一番,令宫中将那小世子召回京中,而不是叫你令我尚书省与幽王府大动干戈!” “啪”的一声,孙休一巴掌拍在了书案上:“那齐烨虽是张狂无度胆大包天,可终究还是与南军守住了关墙,更是在南野城上奋力搏杀死战,你一区区文臣,文弱读书人,尚书省左丞,莫非还想要踩着我大康异姓王之子,有偌大军功傍身的世子尸骸一飞冲天不成!” “下官不敢。” 见到孙休动了怒,曲芠博连忙解释道:“下官只是派人送了信,并未要南地的人入京。” “信?” “交于三道军器监监正董孝通,询问…询问齐烨在南地所作所为,是否,是否…” “是否有把柄可掌握到你手中?” 曲芠博没吭声,算是默认了。 孙休微微闭上眼睛,叹息连连,事情闹到了这个地步,他就是想叫停也没办法叫停了,南地来了这个么多人,可想而知齐烨在南地闹的有多凶,南地这群世家又被逼成了什么模样,都来京中告御状了。 “大人息怒。”曲芠博小心翼翼的说道:“此事应是董孝通谋划的,下官这位舅子历来是照拂我的,见下官派人送去了书信,便想为下官出一口恶气。” “你以你这左丞,是天大的官儿,还是他那军器监监正,是天大的官儿?” 孙休冷哼了一声:“太子少师府大小姐,齐烨未过门的妻子,户部左侍郎,其子拜齐烨为弟子,京兆府府尹,与齐烨伯侄相称,鸿胪寺寺卿吴尚峰,因齐烨而执掌鸿胪寺,英国公宇文檀搬去了南庄居住,京中勋贵以其为马首是瞻,兵部,老夫无需多说,你曲芠博若是将幽王府招惹急了,无非就是如那京兆府牢狱中的痴蠢之辈一般下了大狱,可尚书省又该如何,谁人不知,这齐烨一旦出手反制,连人带衙署,谁都跑不了。” “下官知晓轻重。” 曲芠博双膝跪在了地上,拱手道:“还请老大人允下官明日舞动风云为我尚书省…” 孙休笑了,笑的很轻蔑。 “好,既你们觉着老夫已是冢中枯骨,已是不久便要落幕归野的无用老朽,好,好,去,官场弄险,取死之道,若不怕,便去。” “多谢老大人。” 曲芠博站起身,再次施了一礼,后退出了公堂,并未将孙休的话放在心上,非但没有听进去一个字,反而心中满是不屑。 你孙休这把年纪了,高坐尚书令之位,自是看淡,我等正值壮年,大志难酬,岂能甘心平平无为蹉跎度日。 公堂外,早已站满了尚书省的官员。 有的,比曲芠博品级高。 有的,比曲芠博品级低。 无论高低,这些人已是受够了充当“跑腿”的角色,更是不允许任何人通过打压世家来令手中本就不多的权力愈发削弱下去。 “诸兄。” 曲芠博冲着众人施了一礼,满面决绝之色:“天意如此,无需再试探,若是再拖延下去便是忤逆天意,明日朝堂,本官愿身先士卒,在天下人面前揭露那齐烨在南地之人神共愤屡屡暴行!” 一番话,说的如同仿佛正义使者化身。 一番话,朝堂争权夺利虚伪面孔,一览无余。 一番话,同僚之争,触目惊心。 大康开朝后,原左仆射是保皇党一派,老六带兵入宫后的第一夜就被阿卓给剁了,如今尚书省没有左仆射。 尚书省的二把手右仆射则是与吏部官员去了北地,至今还未归京。 再说尚书省的尚书省孙休,正好六十六,岁数大了,孙家其子弟不成器,没培养起来,加上他本身也到告老还乡的年纪了,身体每况愈下,不出意外年底之前就要退。 衙署中、青两代的官员各个野心勃勃,作为尚书令,孙休压得住人,压不住人心,更压不住野心。 原本,孙休只是想逼宫中将齐烨召回,仅此而已。 可曲芠博的野心太大,支持他的人心里的火也越烧越旺,整件事的性质也就慢慢变了。 齐烨,幽王府世子,搞倒了多少官员,多少衙署。 可这些衙署都是六部九寺,没有三省。 如果曲芠博,如果尚书省这些人搞倒了齐烨,名声、朝堂话语权、为官履历等等,意义可谓非同凡响。 这也是为何孙休说曲芠博想要踩着齐烨的尸骸上位的缘故,事情,早就变了性质,从试探、敲打,变成了现在的决绝,豪赌! 此时京中已是沸沸扬扬,消息传遍了。 南地来的人马很高调,率先入城者是董家董摹,董家名义上的家主。 除了董摹外,还有很多南地来的名士大儒,不少人的名字在士林中都是大名鼎鼎。 南地来的商贾,百姓也不少,百人出头。 入了城,董摹让随从包下了京中五处客栈,全员入住,随即董摹亲自前往礼部,要面圣。 礼部既不敢怠慢,也不想掺和到这浑水之中,第一时间请示宫中。 宫中很快给出了答复,董摹等人舟车劳顿疲惫不堪,应在京中先歇息几日再入宫不迟。 事情发生到这里,其实已经算是宫中表明态度了,不想将事情闹大,尽力控制影响力。 谁知董摹这群人根本不吃这一套,说明日上朝时可在宫外等候,天子何时闲下来了何时召他们入宫。 尚书省开始造势了,在士林中造势,各行各业这么齐,来的又是这么急,明显是告御状的,告御状,天子不见,成何体统? 还是那句话,齐烨不在京中,依旧可以牵动着京中达官贵人们的心。 知晓董摹这群人到了后,看热闹的,有之,想要落井下石的,有之,为齐烨担忧的,也有,虽然很少。 到了晚上的时候,宫中来了俩太监,要请董摹入宫,结果这老东西不去,说要见天子就一起见,大家都有话说。 俩太监走了,回宫里了,可想而知,老六一如既往的龙颜大怒怒怒怒怒。 有人怒,就有人笑。 尚书省的一众官员就在笑,曲芠博,笑的更加开心。 董摹,是董家家主,董家的牌面,是董孝通,董孝通,是他媳妇的弟弟,那这不就是一家人吗,什么叫一家人,默契,这才叫一家人。 正愁着没办法一击致命呢,董摹带人入京了,曲芠博恨不得仰天大笑三声,小舅子,真他娘的靠谱! 第572章 影响力 天子,终究还是允了一群以董摹为首的南地佬入宫上朝。 拦不住,不允不行,事情闹的太大,越拖越对宫中影响的恶劣,与其如此不如快刀斩乱麻,大不了先将齐烨召回京中再说。 第二日早朝,几乎能上朝的全上朝了,没资格入殿上朝的,那些待朝品级低的官员,都得求着上官将他们带入大殿之中。 谁都知道,今日,将要决定一个人的生死,决定那位无论是在京中还是离开京中的幽王府世子,那位无论在哪里都三天两头上头条,三天两头被朝堂提及的那位世子殿下的生死。 开朝至今,从未有过这种事情,那么多世家子,多么多名士大儒,那么多豪商巨贾,这些人足以称得上是一地三道的代表了。 一大早,大殿之外多出了很多人。 尚书省全员到齐,尚书令孙休垂手而立,一夜未睡,身心疲惫。 刚刚入宫的时候,他见到了很多人,很多可以上朝又几乎不上朝的人。 京兆府府尹张瑞山、太子少师季伯昌、鸿胪寺寺卿吴尚峰,就连英国公宇文檀都来了,带着十多位有资格参朝的勋贵。 当孙休见到这些人的时候,儒雅的季伯昌,平淡的目光难掩锐意。 如同老农一样的鸿胪寺寺卿吴尚峰,嘴里嘟囔着,不用听,看口型,正在问候尚书省官员的全员女性。 宇文檀,冷笑连连,一群勋贵,摩拳擦掌恨不得扑上来将尚书省的所有官员抽筋扒皮。 京兆府尹张瑞山带着一群属官,手里捧着笏板,怀揣奏本,不用想,肯定记录着尚书省官员的一些“劣迹”,应该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可很多时候,小事也会影响大事。 本就如芒在背的孙休,又注意到了兵部将领们正在交头接耳,片刻后传来骂声。 没办法的事,齐烨从未交好过兵部的官员,不但未交好过,之前因为丘神威的事还让兵部颜面扫地。 可马蹄铁、价格低廉的军器,最大受益者就是兵部,这个情,兵部不承不行,不还不行。 “孙大人。” 一声轻唤令孙休抬起头,这才见到两位户部官员站在了自己面前,户部尚书赟乘泰,户部左侍郎喻文州。 赟乘泰还算礼貌,唤了一声孙大人,没准备开口,一旁的喻文州已是略显狰狞。 “马牌推行一事我户部拨了那么多钱粮,接连问过多次,你尚书省此次敷衍说是未出章程,既如此,你尚书省便慢慢去商议章程,莫要再寻我户部开口要钱!” 喻文州猛地一提音量,继续说道:“钱粮拨了那么多,政令下了那么久,尚书省却毫无动作,今日本官就要在朝堂上当着陛下的面,当着群臣的面,好好问问你这尚书省究竟是干什么吃的,哼!” 一语落毕,喻文州转身就走,赟乘泰倒是乐呵呵的。 “孙大人若是要告老,那便早些告老就是,占着位置却不做事,莫不是贪恋权位不成。” 户部尚书笑着说出的话,比左侍郎气呼呼说出的话还难听,难听到了极致。 尚书,从品级上来看比尚书省低一品,可人家是户部尚书,是从龙之臣,真要是和孙休干一架的话,一群其他各衙署的官员一定会过来拉架,等拉架过后,孙休只会伤势更重,还不是人家赟乘泰打的。 一旁的左丞曲芠博大怒:“我家大人…” “你…”赟乘泰的笑容消失了,微微看了眼曲芠博:“算什么狗东西?” 不是“算什么东西”,而是“算什么狗东西”。 在赟乘泰那清冷的目光逼视下,又羞又怒的曲芠博,只得下意识避开了这位户部尚书的目光,低下了头,不敢再言语。 赟乘泰微微哼了一声,回去了。 孙休无声的叹了口气,平日里,各衙官员在朝堂上是常有一副恨不得你死我活的架势,可离了大殿后,大家该施礼施礼,该勾肩搭背勾肩搭背。 朝堂上吵架,对骂,那是工作。 离了朝堂,大家兄弟相称,那是私人感情。 工作是工作,私人感情是私人感情,两码事。 可今日,好多人,好多衙署,不会遵守这个“规矩”,无论是工作上,还是私人上,将会将尚书省当为敌人,仇敌! 曲芠博抬起头,刚要说些什么,心里咯噔一声。 太子出现了,一身麒麟袍,身后跟着司空朗,站着,望着。 站在台阶下,望着尚书省官员。 太子康骁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望着尚书省的官员,一张脸一张脸的看,仿佛要将每一张面孔都记在心中,印在心中。 曲芠博瞳孔缩的如同针尖一般,一群尚书省官员,心脏狂跳。 东宫太子、太子少师、户部官员、兵部官员、当朝国公与一群勋贵以及鸿胪寺寺卿,每个人,都面色不善。 孙休,本就显得苍白的面容再无血色。 他从未想过,或是说他忽略了某个事实,不止是他,尚书省的官员,包括很多人都忽略了一个事实,齐烨的影响力,几乎从未展露过的“影响力”,今日算是首次。 这还没上朝,刚露出个苗头,还在大殿外站着,竟有这么多人已经旗帜鲜明的要为齐烨摇旗呐喊了,不,是冲锋陷阵! 这个事实,让很多人都想不通,可想着想着,又觉得似乎是理所应当的。 原本,大家都觉得齐烨讨人嫌,齐烨破坏了大家都遵守的规矩。 可遵守规矩的“大家”,当真愿意,当真是所有人都愿意遵守这规矩吗? 齐烨,的确不招“主流”的待见,只有少部分人喜欢他。 可这些主流本就是为了各自利益才遵守规矩,制定规矩。 但是那些“少部分人”,却可以“团结”,团结到为了同一个目的去并肩而战。 见到这才刚上朝,竟有那么多人,那么多位高权重的人对尚书省流露出了敌意,不少尚书省官员已经萌生了退意,即便今天这事做成了,将来也会受到来自不同群体的打击报复,这是板上钉钉的事。 就连曲芠博也是如此想的,他突然觉得自己要做的事可能会得不偿失。 只是当一群南地佬被禁卫和太监带到台阶后时,曲芠博的目光再次变的坚毅! 没什么可怕的,他是为了南地所有世家出头,这些南地世家的影响力无处不在,人,总是要站队的,只要获得了南地世家的支持,一切都值得。 “开朝!” 文德走出了大殿,面色黑的和锅底似的,就喊了一声“开朝”回到了殿中。 内侍,本就是天子的晴雨表。 黑着脸,不耐烦的喊了声“开朝”就回去了,每一位待朝之人都能够感受到大殿之中那张龙椅上的愤怒。 百官开始入殿了,曲芠博回过头,望向南地佬们,望向董摹,重重的点了点头,面露几分笑容。 正好一身儒袍的董摹也看到了曲芠博,其他南地佬也是如此。 众人低声窃窃私语着。 敢招惹咱世子爷的果然是个人物,死到临头了还搁那乐呢。 所谓天意弄人,正是如此。 孙休想保曲芠博,想保自己的属官和下官们,因此,他告诫过尚书省官员们千万不要私下接触南地来的人,以免落人口舌。 殊不知,正是此举反而害了尚书省。 若是曲芠博,若是任何一个尚书省官员去了客栈,找了董摹这群人,只要聊上两句,肯定会看出一些端倪。 第573章 三品老张 文武百官先行入殿,南地佬留在外面继续待朝。 这是规矩,谈论到关于他们的事的时候方可传宣入殿。 天子今日戴了玉冠,珠帘遮挡住了那张不用看就知怒到了何种程度的龙颜面容。 群臣以为这是天子为了遮挡怒容,只有文德知道,方便砸人罢了。 本来老六是怒的,只是突然注意到了大殿之中多了很多人,很多站在比较显眼位置的人后,脸上满是莫名之色。 不止是老六,文德、太子,都有些困惑,困惑之后,变成了感慨,与某种欣慰。 “文德。” “老奴在。” 唤了一声文德,天子没有开口说什么。 老六见到了太子少师,见到了京兆府府尹张瑞山,见到了赵国公宇文檀,见到了鸿胪寺寺卿吴尚峰。 “文德。” 天子又唤了一声,文德弯腰低头。 “京中,许多人,许多许多的人,厌齐烨,厌到了极致。” “是。” 天子突然露出了笑容:“喜他的人,少,少之又少。” 文德:“是。” “可你看…” 天子胸中的怒意消失的无影无踪:“看到了吗,这些喜他的人,有士林之首太子少师,有为国朝忍辱负重的鸿胪寺寺卿,有最是体恤军伍的赵国公,有最是体恤百姓的京兆府府尹,就连与朕如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骁儿亦是上了朝,这些人,刚正不阿有之、心志高远有之、嫉恶如仇有之,皆有之。” 文德若有所思,点了点头:“陛下说的是。” “朕,欣慰,见了这些人,朕就知晓,齐烨无错,朕,本就应纵容于他,早就应纵容于他,开朝。” “是。” 文德直起腰,开始水字数。 老太监水完了字数,三省开始出班。 最先出班的是中书省,右丞出班,无事可奏。 中书省之后是门下省,出班的却是侍中熊思贤。 按理来说即便是出班奏事,那也是左右丞,顶天了最多左右仆射,今日却是门下省扛把子。 “老臣有事相询各衙” “爱卿问便是了。” “是。” 熊思贤望向兵部。 “兵部诸将,距南军守关一战已是过了许久,功必赏,过必罚,南军有大功,死战守城之士有大功,南关战死将士不计其数,有此可见此战惨烈,你等需快快拟出章程,莫叫将士们寒了心。” 不等兵部将士们开口,熊思贤又望向吏部众人:“吏部亦是如此,不可拖延,本官不通军阵却也知晓经此一战山林诸部元气大伤,少说数年内再难成气候,南军之功不可拖,赏不可少。” 吏部官员齐齐应声。 “礼部。” 熊思贤又看向了礼部:“南关一战传遍国朝,虽说如今京中与朝廷知晓了战果打了胜仗,可也有不少州府尚不知情忧心忡忡,你礼部应传告天下以安民心,莫要叫百姓惶恐,国朝…” 说到这,熊思贤顿了一下,微微看了眼尚书省尚书令孙休等人。 “需安定,国朝,需安定,需人心安定,需朝廷安定,朝廷安定自然人心安定,国朝既为安定。” 说完了这一句,熊思贤退回了班中。 朝臣,面色各异。 二省表态了。 中书省,不惹尘埃,和他们无关,不帮谁,也不对谁落井下石,他们连仲裁者都不愿意当,不想掺和。 门下省,警告,警告尚书省不要将事情搞大,闹大,国朝需要的是安定,不管大家愿不愿意承认,以齐烨的影响力,他个人的动向,是生是死,的的确确是影响到了“朝廷”的安定。 中书省和门下省都出班了,轮到了尚书省,万众瞩目的尚书省。 出班的是曲芠博,大步走出,满面决绝之色。 今日入宫后,他的确感受到了压力,莫大的压力,并且预料到了阻碍,从未有过的阻碍。 可也正是这些压力与阻碍,让他坚定了决心。 倘若退步了,怂了,别说在朝堂上混不下去了,在尚书省中也止步于此了,假以时日,他连左丞的位置也保不住。 既如此,不如乘风破浪一干到底! “陛下,臣,有事要奏。” 龙椅上的天子都没吭声,也不知玉冠下面是个什么表情。 等了半天,龙椅上还是没发出声音,曲芠博的脸红的和什么似的。 开朝至今从未有过,无论是谁,只要是奏事,天子肯定会点头或是开口,老六不开口,文德也开口了,意思是可以说话了。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曲芠博的脸红的和要出血似的。 天子,摆明了是要晾着他。 这是一种很掉价的行为,对天子来说,十分掉价。 君与臣的关系,对臣与读书人来说,相辅相成,需要互相尊重。 臣,要敬畏君。 君,也要尊重臣, 很多人都有个误区,天子最牛b,臣子见了之后率先施礼,然后天子翻着白眼来了声“咋的”,实际并非如此。 在“礼”中,君臣是要相互施礼的,就说先秦时期,臣要向君行礼,而君也要对臣还礼,双方并非是奴仆关系,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双方的关系不算平等,而是对等。 君,上天之子,天命所归,天下共主。 臣,则是帮助君治理天下,帮助君治理天下。 就如同后世的企业,企业是天子的,高薪高待遇聘请的高管,高管为企业创造利益。 高管之所以是高管,因为他们有能力,有名声,是权威,天子需要尊敬他们,而不是和对待底层打工仔似的,说让滚蛋就滚蛋。 当然,清朝不算,那种见了天子就跪下自称“奴才”的大臣,放在大康朝,放在各朝各代,只有太监才这么干,即便是太监都不耻,人家文德急眼了都敢喷老六。 天子的行为很掉价,宁可掉价也要表达态度,也要让曲芠博丢人,令其如小丑一般。 曲芠博呢,又不敢继续说下去,他一旦说了,就不符合臣仪了。 天子可以掉价,作为臣子,作为读书人,他不能掉价。 眼看着曲芠博下不来台,眼看着天子太过任性,熊思贤开口了。 “曲左丞所奏何事,言。” 倒不是熊思贤给曲芠博台阶下,而是他不想看到老六继续掉价下去。 曲芠博感激的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熊思贤,随即缓缓跪倒在地。 “臣!”曲芠博一咬牙:“死谏,死谏幽王府世子齐烨!” 言必,满朝惊容。 尚书省一众官员,眼眶暴跳。 怎么能是谏呢,不是说好了“为民请命”,先试探,再做表率,令齐烨引起公愤,最后南地佬们入殿盖棺定论吗。 谏也就罢了,怎么能是“死”谏呢。 何为死谏,可以理解为谏过之后,今天必须死一个,至少死一个。 “死谏。” 龙椅上的天子开了口,朝堂陷入了安静:“朕,倒是没瞧出,尚书省,竟有铮臣,亦有诤臣。” 这是直接开地图炮了,老六不止是对曲芠博不满,更是对尚书省不满。 “臣,亦有事奏,死谏。” 又是一声石破天惊,京兆府府尹张瑞山站了出来,缓缓跪倒在地。 相比曲芠博的拒绝,张瑞山则是满面戏谑。 死谏,至少死一个,至少一个没了官袍。 很多人都忽略了一个事实,关于鸡毛权力都没有的京兆府府尹的事实。 京兆府府尹,正三品大员。 一旦正三品大员要死谏的话,那必须有个结果。 通俗点来说,老张这位京兆府府尹,属于是三品以下他无敌,三品以上一换一! 三品老张,只打高端局,一辈子只能打一次,第一次,他愿献给齐烨。 老张要和左丞曲芠博一换一,有点不符合常理,换了别人肯定是和尚书令孙休一换一。 这也是张瑞山的聪明之处,孙休不用换,都这么大岁数了,过了今日他张瑞山没了官袍,踩好了点,骑着马撞一下就能给孙休撞棺材里,大不了赔点钱呗,告老还乡的大员比在职的官员特权更多。 所以一换一得换曲芠博,没了曲芠博,就没了扛大旗的,尚书省其他那些瘪三交给户部和兵部就好了。 龙椅上的老六深深看了眼张瑞山,这位京兆府府尹,天子还是敬重的,只是鲜少表达出来罢了。 望向张瑞山,老六欣慰的点了点头,随即吐出了仨字。 “滚回去!” 第574章 万般艰难 意外频出,不少看热闹的官员大呼过瘾。 先是尚书省左丞出来死谏,再是老六掉价行为,紧接着京兆府府尹也跟着出来死谏,结果老六是彻底不当人了,直接来了句“滚回去”。 在朝堂上,天子突然骂了句滚回去,这事要是传到了士林中,舆论风向可想而知,人家张瑞山是府尹不假,可也是正三品的大员,品级在那摆着呢。 明眼人都看出来了,老六不当人,只准备他自己不当人,不想让其他人不当人,骂的是“滚”,何尝不是护着张瑞山不叫老张受到伤害。 张瑞山站起身,也不知嘀咕了一句什么,瞅都没瞅一眼天子,回去了。 曲芠博也是吓了一跳,张瑞山可不是一般炮,以前鲜少上朝,上了朝也是背锅侠,天天挨骂,感觉谁都能欺负他一下。 只是上次有人在朝堂上攻讦齐烨,老张发威了,那么多重臣,大臣,舌灿莲花的众臣大臣,让老张喷的屁都放不出来一个。 经过那件事后大家也看出来了,张瑞山不是战斗力不行,是懒得战斗,真要是死谏谁,谁不哆嗦,更何况他还带着一群属官,拿着笏板与奏本,明显是熊瞎子串门,有备而来。 曲芠博已经怕了,深怕再蹦跶出个大臣要死谏自己,连忙开口。 “臣,谏幽王府世子齐烨。” 曲芠博昨夜在铜镜前练了半夜的表情变化,现在上了台,脸上的表情要多决然有多决然。 “臣是文臣,武死战,文死谏,臣虽未上战阵,却也有一腔报国之心,功必赏,过必罚,臣知晓,幽王府世子齐烨是功臣,死守南野立了大功,可功过岂能相抵,臣,敬佩齐烨之功,却也要死谏齐烨之过,之错,之恶,之罪!” “恶贼!” 喻文州突然走了出来,指着曲芠博就喷:“齐世子之功,南军皆知,到了你嘴里变成了恶,成了罪,是何居心,尔狗彘鼠虫之辈,焉与本官同殿为臣!” 曲芠博气的够呛,话都没说完你就跳出来喷我? “喻侍郎何意。”曲芠博拧着眉叫道:“本官还未提及齐烨之…” “呜呼哀哉。” 又是一人开了口,太子少师季伯昌。 老季看都没看一眼曲芠博,满面悲痛之色。 “君子晓礼以礼持身,礼为镜如镜观其貌,以表映心,老夫多日不上朝,这朝堂中何时变的如此愚鲁不堪。” 说到这,季伯昌微微扭头看向曲芠博:“汝死谏,亦守礼,莫叫天下人因你一人误我朝廷无礼少廉之辈。” 曲芠博一脸懵逼,他光知道自己挨骂了,被上纲上线了,但是为啥挨骂,为啥上纲上线,那他就不知道了。 “季师,下官…” 季伯昌:“汝何呼师者?” “因您是…” 季伯昌:“汝何呼幽王府世子殿下其名?” 曲芠博反应过来了,因为自己直接叫了齐烨全名,没带殿下,没带世子,属于是不“守礼”的范畴。 大家也听明白了,老季说读书人和当官得守礼,官员代表朝廷,你不守礼,传出去了,外人以为官员都是这个熊样,朝廷本就是这个熊样。 “果然是无礼之辈枉为朝臣。”季伯昌又补了一刀:“老夫与你同殿,汝称师,世子殿下远在南关,汝口呼其名,非与你同殿,汝亦是呼老夫其名,殿中如此作态,亦知官在衙中,府中是何作态,两面三刀之徒。” 曲芠博再次懵逼,我咋就两面三刀了,平常和别人提您的时候也称季师啊。 季伯昌可不管那事,你当我面别说不叫季师,你就是叫老棺材板子都没问题,但是你口呼老夫女婿其名就不行,不行,他娘的不他娘的行,老夫弄死你个瘪三! 要么说季伯昌宝刀不老,三刀出去,甭管今天什么结果,曲芠博在士林中的名声肯定是臭了。 季伯昌没阴阳,是直接开喷下下暴击,读书人当官,以礼观心,礼就是一面镜子,对自己,看本心,外人用礼当镜子照你,你在朝堂上连礼都不守,可想而知私下里有多么的面目可憎。 论耍嘴皮子,曲芠博肯定不是季伯昌的对手,他也没这个资格,只能望向天子。 “陛下,臣死谏齐…死谏幽王府世子殿下齐烨,大罪有三,所谓筹粮,是因…” “兵部一群狗才!” 一声突兀的骂声传出,赵国公宇文檀出了班,望着兵部一群将领就开骂。 “整日说南军之功还未拟出章程,好哇,奖赏的章程拟不出来,罪先定了?” 兵部一群将领面面相觑,什么玩意就定罪了,说什么呢,听不懂啊。 宇文檀也是个演技派:“咦,观你等模样,难道并非兵部定罪?” 转过头,宇文檀看向大理寺:“原来是你们大理寺定的罪责。” 这次轮到大理寺面面相觑了。 宇文檀又“咦”了一声:“不是大理寺,难道是刑部?” 刑部面面相觑+1 “奇哉怪哉。” 宇文檀看向曲芠博:“不是兵部定的罪,也非大理寺与刑部,难道是你尚书省定的罪?” 曲芠博楞了一下,宇文檀突然怒了:“你尚书省何时掌了定罪之权,兵部不知情,大理寺不知情,刑部亦不知情,你算什么东西,口口声声说幽王府世子殿下有三大罪,你哪里来的定罪之权!” “老国公有所不知。”曲芠博连忙解释道:“铁证,铁证如山,因此…” “老子还说铁证如山呢,你娘与马夫偷了情。” “你…” “赵国公息怒。” 熊思贤闹心扒拉的出来了:“尚未盖棺定论,曲芠博所言确有不妥。” 宇文檀回去了,骂骂咧咧的,还是那套嗑,老子还说你有罪呢,你全家都有罪,你爹当初没给你掷于墙壁之上就是大罪! 曲芠博的心态都快崩了,三句话都没说完整呢,是人是鬼都出来喷我一脸口水。 “熊大人说的是,下官孟浪,下官只是揭发,揭发齐…揭发幽王府世子殿下之…之过。” “过?” 毫无意外,又出来人了,鸿胪寺寺卿吴尚峰。 老吴那是真的粗,本是读书人,技能点全点歪了,除了外交能力外,全点骂人上了。 “竖儒,何为过,陛下论功行赏,朝廷论功行赏,南军推其首功,到了你嘴里便是过了?” 吴尚峰气呼呼的叫道:“好哇,你说是过,那便是兵部错,南军错,朝廷错,乃至陛…乃至天下人错,好哇好哇,今日你不说出个前因后果,便是羞辱兵部,污蔑南军,欺辱天下人!” 说完后,吴尚峰直勾勾的望着曲芠博,就等着后者一开口他好火力全开。 对于这位吴寺卿,好多官员的感官挺复杂的。 你说他猛,每次出使各国都被抓,一次没落下。 可你要说他菜,每次被抓了之后都能回来,甭管多惨,休两天就活蹦乱跳。 反正就是出国挨揍,一次没躲过,每次挨揍,一次没死过。 曲芠博的心态是彻底崩了,一个接一个的跳出来,他娘的到底要不要本官死…不是,要不要本官死谏了? 不由得,曲芠博看向了尚书省的一众同僚们。 这时候,就需要出来帮忙站台撑场子的人了。 别说舌战群儒了,就跳出来这些人,要口才有口才,要地位有地位,要实权有实权,别说单挑,群殴都有点费劲,光靠他自己,就是扯到天黑都未必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刚刚下场的人不过是小试牛刀罢了,还有没下场的呢,一群最能搅和的勋贵,户部尚书赟乘泰,还有太子殿下,这都是憋着随时准备出来重拳出击的。 孙休无声的叹了口气,点了点头,一群尚书省的官员出班了。 “陛下,诸位大人,臣,弹劾幽王府世子齐烨殿下…” “世子殿下在南地,未出示虎符调动折冲府将士…” “此举无异于强盗行径,逼各家良善筹粮…” “粮也就罢了,听闻家产亦不放过…” “南地天怒人怨,敢怒不敢言…” 第575章 万民伞 尚书省终于发挥出来了,憋了半天,差点没溢出来,可算有开火的机会了。 一群人七嘴八舌的说着,衙署出来一多半的官员,都是中、青两代,反倒是一些老臣无声叹息着,包括孙休在内。 这群年老的官员,因为年纪问题在仕途上难进寸步,只想着平平安安退休就好,不愿意掺和这种事,这种动不动就是身家性命全赔进去的事。 同样是因为年纪问题,他们已经看出些端倪了。 就算今天曲芠博将事情盖棺定论了,齐烨也未必能伤筋动骨,太多的人要保他了。 宫中的天子与太子、太子少师府、兵部、户部,国公府以及一群勋贵,还有京兆府和鸿胪寺,再看尚书省,也只有一个尚书省。 真要是打对台,别说各衙署,就是宫中,尚书省都敢掰掰腕子,毕竟是三省之一,可现在跳出来这么多人旗帜鲜明,结局已经注定了。 这些人跳出来不怕,怕的是为齐烨摇旗呐喊,义无反顾,毫不妥协。 原本在曲芠博的计划中,破鼓万人捶,只要风向不对,会有一群人出来群殴齐烨。 结果是着实没想到,齐烨还没成破鼓呢,一群人就拦在了他的面前。 就是因为这群要护着齐烨的人,即便有人想帮尚书省也不敢。 不管怎么说,刀出了,肯定要见血才回鞘。 这血,要么是齐烨的,要么是他们尚书省自己人的。 一群尚书省官员不管是夸大其词还是略微收敛,反正是根据曲芠博那一套悉数齐烨在南地的“过失”之举。 首先就是争议最大的筹粮,这粮不是筹来的,而是抢来的,齐烨靠着折冲府的将士们和强盗似的避着各个世家将粮草送去南关。 其次是齐烨带着人去陈洲放火的事,吓着多少多少百姓如何如何的。 这两件事都是老调重弹了,包括调动折冲府的事。 直到曲芠博抛出了第一个杀手锏。 “幽王府世子殿下在南地,大施私刑,罔顾王法,滥用私刑!” 有了同僚站台,曲芠博可算是能说出完整的话了。 “陈洲放火烧山,其中不少董家子弟遭了无妄之灾,地方官府本应上报朝廷,可齐世子言说是亲军行事。” 这话就开始拉仇恨了,齐烨仗着是亲军,说烧死世家的人就烧死,今天他敢烧董家的人,明天就敢烧其他世家的子弟。 老六没开口,其实这时候他应该打下太极,或者推下责任,要知道包老六和小识字刚相识的那个阶段,前者最怕就是挑拨世家敏感的神经。 今时不同往日,老六不但不会让齐烨顶锅,反而会为齐烨顶锅。 老六没变,依旧是那个顾全大局眼光长远的天子。 也正是因为如此,老六知道齐烨同样顾全大局眼光长远,所以才做了这些事,既如此,他自是要纵容、包容。 见到老六不吭声,曲芠博又言:“齐世子到柳州后,无所顾忌,以调查吕元嘉尚书身死一案为名,传良善之人入城大肆辱骂、殴打,行刑逼供险些闹出了人命,更是对地方官场指手画脚,莫说柳州,便是南地三道无不对其畏之如虎,谈虎色变,深怕哪里冲撞了齐世子殿下便会惹来杀身之祸,灭族之祸。” 天子微微一愣。 齐烨这么猛的嘛,早知如此早让他去南地好了。 曲芠博看向诸臣:“老尚书身死一案,是因南地武家所做,案犯已押入京中,虽说查探出了前因后果,可当地官员,良善之家所蒙受的屈辱、羞辱,又寻谁要个公道,那些险些被齐世子殿下殴打致死的良善之人,读书人,又寻谁要个公道?” “自然是要寻朕的。” 老六满面嘲弄之色:“难不成,要寻你这尚书省左丞,还是说,入了京不是为了寻朕,而是寻你这左丞?” “下官不敢,下官惶恐。” 曲芠博依旧跪在地上:“这便是下官说的其罪…其过之二,不经朝廷擅调折冲府将士,及欺压良善,南地,怨声载道,至于这大过之三。” 深吸了一口气,曲芠博朗声道:“幽王府世子殿下,与南军…不合!” “住口!” 熊思贤吓了一跳,连忙出班:“休得胡言乱语。” 太子也走了出来,怒极反笑,冷笑连连:“孤自南关而归,当着孤的面,你还想着颠倒黑白不成。” “敢问殿下,世子殿下可曾在越州城中,多次与南关大帅白修竹白大帅争吵?” 太子眼眶暴跳,这是真的,而且发生在很多人的眼前,别说越州的军伍,许多青壮民夫都看到了。 曲芠博又问道:“敢问殿下,守城之时,白大帅可曾多次扬言,要将世子殿下军法处置?” “倒是有此事,不过是因定计不合罢了。” “下官再斗胆一问,白大帅,可曾当着众多军伍说出过齐世子屡屡动摇军心之语?” 话音落,满朝惊。 不管齐烨立了多少功劳,守南关要靠军伍,指挥军伍的是南军大帅,军中,尤其是战时,最忌这种事,齐烨是不是天子亲军,他都不是兵部指挥体系中的一员,到了南关,大帅最大,即便太子去了也是如此。 现在听曲芠博这么一说,大家反应过来劲儿了,以齐烨在京中张狂的性子,到了南关肯定惹出了不少幺蛾子,尤其是这“动摇军心”四个字,上纲上线后,不是过,而是罪,大罪。 一位大帅,说某个人动摇军心,那么可想而知这个人做了什么事,做了这件事的后果,都开始动摇军心了,动摇军心,就会影响到成败,而且不是一次,还是多次。 “孤…” 太子尽量心平气和的说道:“未曾听闻过此事,你若听闻过,必是以讹传讹,倘若如你所说,白大帅又为何为齐世子请功?” “自是忌惮宫中,齐世子是以抱刀司亲军之命行事。” 曲芠博一指大殿外:“公道自在人心,若非如此,南地诸多良善、商贾、士林众人,为何不远万里入京告御状。” 兵部已经开始摩拳擦掌了,准备随时出去开怼。 如果只是搞齐烨,大家会护着齐烨。 现在曲芠博这么一顿说,将白修竹和南军形容成了怂逼,整件事都变了味了。 熊思贤的面色也不好看了,好好的一桩功劳,大功劳,让曲芠博这么三言两语的曲解,传到了坊间与士林,朝廷不会如何,宫中和南军会被误解。 南军既要守城,又要因抱刀司亲军而委曲求全,甚至是没办法做出正确的决策,联想到南军战死了这么多人,首功又是一个不属于南军的齐烨,烁口成金,以讹传讹,后果不堪设想。 老六明显也意识到这一茬了,面色阴晴不定。 “臣,请陛下宣南地诸人入殿,是真是假,真相自会大白。” 事到如今,肯定是要入殿的,老六面露犹豫之色。 他想过曲芠博会整事,只是没想到连南军和宫中都被牵扯进去了。 “宣。” 熊思贤看向天子:“陛下,就叫老臣给南地诸人,主持一个公道,老臣,亦会给齐世子一个公道。” 老六双眼一亮,心领神会。 熊思贤终究还是决定要拉偏架了,因为后面多了一句“亦会给齐世子一个公道”。 这位门下省侍中不是为了帮齐烨,而是为了南军与宫中,不管怎么说,有他在,他能拉偏架,影响会降到最低。 文德大喊了一声“宣”,两个台阶走了出去。 所有人都在耐心的等待着,直到董摹带着十多人进入了殿中时,君臣,懵了,曲芠博也是如此。 因为这些人带着万民伞,十多把万民伞。 曲芠博是真懵了,刚才待朝的时候没看到万民伞。 扭头望向董摹,曲芠博满脑袋问号,带万民伞干什么,这些万民伞给谁的啊,莫非是给本官的,本官的名声,已经传到了南地了吗? 想了这,曲芠博乐了,南地的世家就是懂事,连万民伞都送来了,看来本官这大名即将要响彻国朝了,说不定,还会在史书上留下寥寥几笔,爽哉! 第576章 幸甚 满朝文武面面相觑,一群南地佬带着万民伞过来干什么? 天子往返二殿,上朝大殿需核实身份,宫门口的禁卫负责。 要是去敬仪殿见天子,入宫搜身一次,入殿也要搜身一次。 一群南地佬今早入宫的时候是没带万民伞的,等开朝的时候,宫外才送进来的,禁卫也检查过了,已经开朝了,也没办法上殿告知文德。 不管怎么说,万民伞被带进来了,群臣很是奇怪。 “老朽董摹,叩拜吾皇。” 董摹面露肃穆之色,躬身施礼。 剩下十一个南地佬也是如此,冲着龙椅上的天子开始施礼。 老六微微颔首,对文德轻声言语了一句,随即两个小太监搬去了绣墩。 群臣面色各异。 长脑子的,看明白了,天子主动示好,连太子少师都没坐绣墩,给董摹搬个绣墩,何尝不是希望这位南地家喻户晓的老东西“嘴下留情”。 没长脑子的,不知为何天子对董摹这群人如此礼遇。 董摹连连摆手,口说羞愧不敢。 老六朗声说道:“董翁舟车劳顿,昨日入京,今日入朝,奔波操劳,无需垂立听政。” 两个关键词,董翁,翁带着尊敬之意,听政,意思是你最好是听,少说,别胡咧咧。 董摹折煞老朽了半天,终究还是没有坐下。 老六也没继续虚与委蛇,就是走个过场罢了,要不是因为齐烨,还坐着,就这些世家的家主,他都恨不得让这群人跪着,脑瓜子插裤裆里全给掰成沟帮子烧鸡! “董老大人。” 曲芠博站起了身,冲着董摹施了一礼。 天子没让他起来,他主动站起来了,胆儿很肥。 胆肥的原因有二,一,南地佬顺利入殿了,他有底牌和倚仗了,反正天子都表态了,不如索性就走直臣和铮臣路线了,不畏皇权,敢为天下万民做主,名传万古。 二,站起身也是为了给董摹壮胆,要不然他总跪着和个三孙子似的,灭大伙的威风。 曲芠博挺直了胸部:“董老大人是有何冤屈,竟千里迢迢入京告御状,想来此种因由定是人神共愤。” 熊思贤淡淡的说出了俩字:“退下。” 就这一声“退下”,曲芠博是又羞又怒,敢怒不敢言。 刚刚熊思贤已经对老六承诺过了,他来出头“主持”这件事,既如此,就不会让曲芠博占据主动权。 熊思贤看向一群南地佬身后的万民伞,苦笑道:“不知卓群兄身后这万民伞,是何意?” 卓群,董摹的字,名是摹,摹拟、模仿的募,字正好是反着来的,卓尔不群的卓群。 呼其字,是因二人有过交情,董摹也在前朝时当过官,那时候品级就没熊思贤高,叫“兄”,只是因年纪大罢了。 “老朽惭愧,这万民伞自是要交于宫中,交于陛下。” 董摹这话一开口,龙椅上的天子险些暴走,熊思贤也是眉头猛皱。 万民伞这玩意,就是个挺奇葩的存在。 最开始出现的时候,是乡绅为了赞扬地方父母官的德政而赠送的,伞上面缀着很多绸条,绸条上面则是姓氏。 官员历任的时候,地方的乡绅啊,商贾啊,就会整几把万民伞,表示挽留的意思,喻为官员像一把伞一样遮蔽着当地百姓。 送的伞越多呢,表示百姓对其越尊敬,越不舍,越爱戴。 但是,正儿八经的官员,真正的清官,好官,最烦这玩意。 老百姓穷的都成什么个熊样了,一天天累的倒床上就睡,谁有功夫去给你弄万民伞,谁有那闲心在万民伞上写姓氏。 弄万民伞的,都是当地的乡绅、商贾,说白了就是有钱人,有钱有闲的人。 人们渐渐也就明白了,万民伞这东西只能说明两件事,第一件事,官员比较喜欢形式化,整这些虚头巴脑的,第二件事,官员是当“伞”了,给有钱人当伞了。 前朝的时候这玩意都快标配了,甭管是调任还是高升,好多官员都自己“自费”找托弄这破玩意,然后让吏部记录下来。 真正的好官,比如当年在常州担任过县府的张瑞山,老张历任的时候可没万民伞,只有百姓相送,家家户户的百姓只要长腿的都去了,哭的唏哩呼噜的,相送的人那么多,唯独没有乡绅,为什么,因为县里的乡绅都让张瑞山干的非死即残,就那些残的,都拖家带口“迁户”了。 所以说,万民伞这东西纯纯就是磕碜人寒颤人恶心人的。 现在一听是给宫中的,给天子的,老六能不怒吗。 老子一个天子,你给我送万民伞,还一下送了这么多? “这万民伞…罢了。”熊思贤叹了口气,懒得继续兜圈子试探,索性开门见山。 “卓群兄这万民伞送至宫中,是望陛下为你等主持个公道,是也不是。” 被所有人看着的董摹点了点头:“是。” “好,卓群兄知晓,朝廷自有法度,来了朝堂便要守着臣礼殿仪,老夫问你什么,你要答什么,不可失仪。” “老大人!” 董摹还没开口呢,曲芠博急了。 他也不是第一天出来混的,看出熊思贤明显是要拉偏手。 什么叫问什么答什么,不问的不准说,这不是拉偏手是什么? “君臣今在大殿,董老大人为寻公道,日夜兼程入京寻求公道,有何冤屈需直言才是。” 熊思贤刚要开口,董摹望向曲芠博:“寻公道,何意?” “既有冤屈,自是要叫朝廷主持公道。” 曲芠博冲着董摹重重的点了点头,一副我挺你的模样:“直言便是,朝廷自会给老大人一个公道。” “我等无冤屈。”董摹表情极为平静:“无冤屈,又何来的寻朝廷主持公道。” 曲芠博装作一副苦笑的模样:“老大人何须如此,既是入了京,难不成还担忧朝廷不公不成,陛下乃是明君共主,断然不会叫你等白白受了屈辱。” “曲大人说的这屈辱是…” “敢问老大人。”曲芠博深吸了一口气:“可是因幽王府世子齐烨之因入京。” “是如此。” 董摹应了一声,身后一群人连连点头。 曲芠博脸上闪过一丝笑意:“那么敢问幽王府世子殿下齐烨,究竟在南地做了何事,竟叫你等不远万里入京。” 这次轮到董摹深吸了一口气了,随即突然冲着龙椅方向跪倒。 能当世家家主的,哪个不是演技派,董摹上来就是哭戏,声嘶力竭。 “我大康天子乃是明主明君,老朽,老朽等人佩服,南地佩服,佩服到五体投地!” “咣咣咣”三个响头,董摹嗓子都喊劈了。 “世子殿下已是告知我等,去南地是受陛下之命,陛下居于宫中运筹帷幄,攘外安内神机妙算,秘授世子殿下率抱刀司亲军赶赴南地,内,算无遗策铲除南地乱党,外,料敌先机决胜千里助我大康南军抵御外敌,若无陛下调度有方,若无陛下定鼎乾坤,若无陛下谋巧妙略,若无陛下雄韬伟略纵横捭阖智慧无双以智取胜以勇立威以谋破敌,南地…南地三道…” 其他十一人等到了“信号”,齐齐拜倒在地,撕声大喊。 “南地三道早已陷入万劫不复水深火热,吾皇…英明,吾皇,英明为伍,雄主明君,实乃我大康幸事,幸极,幸甚!” 声音一收,齐齐抓起万民伞,高喊。 “南地三道九姓二十七家,蒙陛下浩荡隆恩为我等周全谋划方有今日之安康,我等,代南地三道万民,大礼叩谢陛下!” 第578章 所谓不和 偌大个殿,君臣皆在,沉默和不沉默的,都沉默了。 所有人都望着董摹十二人,满脸都是加大加粗带下划线的懵逼。 演技派董摹眼泪都流下来了,那叫一个感激,那叫一个感动,那叫一个感恩。 其他十一人也是被特意挑选出来的,演技都过关,匍匐在地上呜咽着,用力抓着万民伞。 门下省侍中熊思贤下意识回头看向了龙椅,看向了天子。 “慢着!” 曲芠博顿时如同舞台上突然被调了三档的韩国女团似的:“胡说,胡说八道,齐世子非是奉命行事,不,是借着皇命胡作非为!” 说这人聪明,他敢招惹齐烨。 说他傻,他还能听出来不对劲。 按照董摹这群人的说法,齐烨在南地,在南关所作所为,都是奉命行事,奉皇命行事。 这就是说,如果天子承认了,这件事被盖棺定论了,那他要死谏的可就不是齐烨了,而是天子。 找天子死谏皇帝,这种绝症后期都不敢干的事,悉数前朝本朝,也就太子少师季伯昌整过一次。 曲芠博急的够呛,下意识以为董摹等人是先扬后抑,先夸赞天子,将功劳都算在天子头上,等天子开心了,在不经意间提到“奉皇命”行事的齐烨如何胆大,如何暴虐,如何无法无天。 不止是他,好多朝臣也是这么想的。 董摹又不是傻子,南军这么大的功劳,容不得污点,那么就区分开来,齐烨的功劳,是天子的,齐烨的过与罪,则是他自己的。 可曲芠博不同意,一百个不同意,之前南关高捷的时候天子连个屁都没放,何来的运筹帷幄,现在他已经看出来了,老六是要保齐烨的,万一老六不认这功劳,就说都算在齐烨头上怎么办? “老大人。” 跳脚的曲芠博哪里还顾得了其他:“陛下英明神武是不假,可齐烨却也是借由皇命在南地为非作歹,功与过,不可相提并论,不可混为一谈。” “殿下在南地为非作歹?” 董摹仰起头:“何意?” 曲芠博打了个眼色:“陈洲烧山。” “是有此事,怎地了?” “这一把火,烧死了多少良善,烧的百姓人心惶惶,烧的地方官府敢怒不敢言,可有此事?” “有。” 董摹点了点头:“是有此事。” 曲芠博瞬间和打了鸡血似的,回过头看向老六:“陛下,这便是臣为何弹劾齐烨之故!” “慢着。”董摹站起身,花白的眉头皱在了一起:“陈洲山林盘踞匪患多日,当地官府束手无策,就连折冲府与兵备府皆是无可奈何,殿下去了后,一把火将匪患烧的狼狈出山全部捉拿,为何要弹劾?” “匪…匪患?”曲芠博愣住了:“烧的不是你董家人吗?” “什么!”董摹急了:“你说我董家人是匪患?” “不,不是,可…”曲芠博脱口叫道:“明明烧的是董家人,是你董家护院与下人,捉拿的也是你董家的人,怎地又成匪患了呢?” “你胡说,胡说八道,血口喷人。” 董摹吹胡子瞪眼:“与我董家人何干,是我董家人寻了殿下,问殿下可否能为陈洲百姓除去匪患之害,殿下这才放火烧山,你…你…” 董摹回过头,抄起一把万民伞:“睁大你的眼睛看看,这上面便是陈洲官员、乡绅、百姓所写姓氏,是为感激殿下,感激陛下为民除害!” 曲芠博张大了嘴巴,大脑一片空白。 群臣表情也好不到哪去,着实没想到董摹竟反戈一击,击了要为他们董家人“讨公道”的曲芠博。 龙椅上的老六没乐,而是紧紧皱着眉头,他有点看不懂了。 别说他了,没人能看懂。 陈洲那一把火,大家都有耳闻,损失最惨重的就是董家,死的是董家人,烧的是董家宝库,抓的是董家私军,结果董家家主特意跑京中感谢齐烨,感谢陛下? “曲大人。” 董摹气咻咻的问道:“谁人和你说殿下残害陈洲百姓了,究竟是何人妖言惑众危言耸听颠倒黑白!” “这…” 曲芠博大脑依旧宕着机,大家都这么说的啊,这是事实啊,还用听谁说吗。 “好!” 曲芠博也不知为何董摹“颠倒黑白”,连忙提及另外一件事:“齐世子调动兵备府将士,威胁你等筹粮…” “放你娘的屁!” 张家代表骂道:“明明是殿下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劝说我等筹粮,怎地到了你嘴里成了胁迫。” “你…”曲芠博眼眶暴跳:“非是胁迫,为何南地折冲府齐齐调动!” “还能为何。”董摹冷笑道:“自是殿下担忧战况,自是殿下为我等考虑,那么多粮草,单单靠我们要运送多久。” “可折冲府将士们封了城,封了官道,恐吓你等世家豪族,要你等…” “这位大人!” 又是一人开了口,一名穿着儒袍的老头,怒容满面:“你莫要颠倒黑白,明明是世子殿下担忧山中盘踞匪患截粮,为保各地平安才在派人巡了官道,至于你说的封城,明明是捉拿敌军细作,百姓自由出入,当地百姓皆知,士林皆知,官府皆知,大殿之中,陛下在,群臣在,你还想要指鹿为马不成。” 曲芠博,慌了,彻底慌了,这一刻,他终于明白了,这群人根本不是来“响应”自己的。 这群人统统和失心疯似的帮着齐烨说话,他不知道为什么,他只知道这群人是真的怒了,对自己怒了! 龙椅上的天子,班中的朝臣,着实没想到事情会按照这个方向发展,这群南地佬风风火火的入京,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要入宫,结果不是来告状的,而是来赞扬老六和齐烨的? “好,好好好好!” 一连说了个五个好字,曲芠博祭出了杀手锏:“南关,谁人不知齐烨与南军大帅白修竹不和,此事,你等敢说未有耳闻。” “不错,是不和,此事不假。” 董摹微微点了点,曲芠博大大松了口气。 谁知董摹又补了一句:“白大帅知晓了战机,欲以夜战定鼎战局,可此举虽说有很大把握击溃敌军,却也会损失大量南军人手,世子殿下得知后,不断劝说,言说陛下最是怜惜军伍性命,视天下军伍为袍泽,为手足,为己出,若是陛下得知此战会死那么多军伍,定会在宫中悲痛欲绝,因此,这二人才吵的不可开交。” 其他人叫上了,七嘴八舌。 “大帅说此战过于凶险,若想取胜,只能险中求胜…” “殿下说军伍性命重要…” “大帅有理…” “殿下也有理…” “二人都有理…” “因此整日吵…” 董摹叹了口气,沉声道:“殿下与大帅不和,正是因为此事,殿下,是亲军,是宫中亲军,自是考虑陛下感受,殿下多次提及,陛下在宫中常言天下军伍辛劳,为保家卫国浴血厮杀,最是敬重军伍,恨不能与军伍共奔战场,恨不得亲身前往南关与军伍并肩而战一同杀敌。” 曲芠博,张大了嘴巴,群臣,亦是如此。 “没错!” 老六一拍大腿面色涨红:“他娘…说的不错,老…朕就是如此爱惜军伍性命,就是朕说的,一点都没错!” 第578章 该当何罪 群臣也是活久见了,都有耳闻,齐烨在南地将这群世家收拾的和孙子似的,结果谁能想到这群明明是苦主的人,千里迢迢跑到京中赞扬齐烨,这得多贱啊? 大殿内,乱起来了,乱糟糟的和菜市场似的。 董摹等人七嘴八舌的叫了起来。 张家人最是激进,指着曲芠博就开骂。 “好你个尚书省左丞曲芠博,胆敢污蔑世子殿下,世子殿下在南野死守关城时你又在何处!” 曲芠博被喷了满脸口水而不自知,如同坠身冰窟,冷彻骨髓。 一名商贾打扮的中年胖子跪倒在地,一把鼻涕一把泪。 “陛下,陛下啊陛下,小的粗鲁,小的不懂那么多大道理,小的只知朝廷可不能这么办呐啊,这不成,小的是行商的,关外之敌大军压境,百姓人心惶惶,仗打赢了,百姓也不安心,往年来,哪次打仗关内的百姓不跟着遭罪,可正是因您运筹微博,因您神机妙算,因您差使了世子爷…” 商贾擦了把眼泪,哭嚎着说道:“您叫殿下在南关建作坊、建军器监、雇了大量的百姓,诶呦亲娘诶,数百上千的百姓都去了,成群结队的去,还管着吃住,往年最是遭灾的正是靠着边关的几处城镇百姓,可如今最先去的也是这些百姓,其他州府的百姓都在骂,骂这群狗日的运道好,干个月余,得了的工钱全家半年不愁吃喝,小的算了笔账,这一日的工钱,殿下就要洒出去数万贯,就说如今,如今南关聚集的上工百姓,少说万人不止,这还是半月前的事,现在怕是翻了翻儿。” 不少臣子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事还是第一次听说。 龙椅上的天子和几位重臣也懵了。 只要是战事,甭管赢了输了,倒霉的都是百姓。 输了,不用说。 赢了,也闹心,什么物价都涨,工也不好上,上了工钱也少,和遭灾差不多。 不等君臣追问,另一名商贾也叫嚷上了。 “陛下,诸位官老爷,小姓朱,家里是种粮的,南地最大的粮商是那逆贼武家与王家,这两家被捉了后,小的就担忧,遇了战,粮价本来就要涨,武家与王家倒了,这粮价不得涨到天上去啊,可殿下操办了,南地的粮非但没涨,还降了一成,平价都不敢求,却降了一成的价,这都是殿下的功劳,都是陛下英明哇。” “还有此事?” 赟乘泰表情一变再变,他最担心的就是这种事,谁成想朝廷问都不用问,齐烨直接搞定了,还不是平价,而是降价。 商贾连连点头,大呼天子圣明。 一名儒生打扮的世家子侧目看了眼这名商贾,气的够呛,这他娘是你的台词吗,你是卖粮的,粮食降价了,你开心个屁,这台词明明是老子的! 一群人叫嚷不休,说的都是南地如今的情况。 经历了一场短暂却又惨烈的大战,百姓们非但没有受到任何影响,反而民生反馈比平时更好。 大量的百姓去上了工,齐烨大把大把的扔钱。 募兵无比的顺利,各世家为了感激齐烨,感激朝廷,感激陛下,呼吁当地百姓入营成为新卒为国效力,甚至还让自家家族子弟与护院入营。 尤其是百姓这一块,百姓根本不够用,齐烨那钱就和大风刮来的似的,只要是肯去的,只要长手长脚了,都能上工。 关于这一点,君臣是一点疑问都没有,齐烨崭露头角时就是靠着救济灾民。 至于平粮价的事,君臣心里通透。 还能怎么样,谁涨价干谁呗,不过应该是没干,毕竟那些卖粮的也不傻,朝廷最多是平价,齐烨是平价,平一家,撕没全家户口本,为了点钱财丢了全家的命,不至于,更不值得。 董摹这群人比太子离开的晚,知晓的情况也更多,都是关于民生和百姓的事。 反映的也都是真实情况,就靠着“齐烨”这俩字,各个世家,各个官府官员,都老老实实安安分分。 君臣们耐心的听着,分析着,最终得出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结论。 齐烨是有大功的,这个功劳不止是战前,还有战时,以及战后。 战前,筹粮,赫赫威名,或者说是赫赫凶名让南地诸多势力不敢轻举妄动。 战时,登城作战,擒地方大将、破敌方军器、身先士卒等等等等。 战后,避免了所有因战争导致的不利因素和影响,除了平粮价外,还让大量的百姓有工上,最难得的是让钱财流动了起来。 百姓通过劳动,得到了钱财。 商贾将大量的物资和必需品带到了南关发卖,赚了百姓的钱财。 拿到这些钱财后,商贾继续进货,带到南关卖给百姓。 齐烨除了让钱流动到百姓手里,也流动到了各个豪商和世家手里,大批量购买了五花八门的东西送到南关,给南军用,给边城用。 这个期间,所有百姓所用的物资商品都没有任何涨价的趋势。 户部和礼部听的最为认真,前者关于钱财,后者关于安民。 其他衙署的臣子们则是在思考两件事。 一,齐烨那么多钱财哪来的? 二,齐烨到了南地后的确将几个世家大族打的伤筋断骨,可为什么这些世家又主动来京中为齐烨表功? 第一个问题本来大家都思索出答案了,齐烨肯定是“讹”的南地各世家,这些世家都肥的流油。 问题是如果真是这样的话,第二个问题就不成立了。 “齐烨,终未负朕之厚望。” 龙椅上的老六,如同喝了三斤老白干似的,面色红润,意气风发。 “当初出京时,朕亲自面授机宜,朕所言所语,他果然记在了心里,也如朕交代的那般办的,哇哈哈哈哈。” 朝廷安静了下来,群臣面色古怪。 就俩小二都面色有些发红,恨不得原地断绝父子关系。 都知道老六在吹牛b,老六自己也知道大家知道自己在吹牛b。 可他不在乎,你们就是想吹也没的吹啊,我家齐烨根本不鸟你们,当初也是朕让他去南地的,所以四舍五入等于是他完全按照朕所交代的那么去办。 还有一点,今日朝堂上发生的一切都会传出去,传到民间,传到士林,传出去之后,他老六的形象蹭蹭蹭的就得无限高大起来。 “这便是朕为何要兵、礼二部好好拟出奖赏章程的缘故,有功之士,自是要奖赏,可污蔑有功之士之人…” 老六笑容一收,霍然而起,指着以曲芠博为首的一群尚书省官员:“你等,该当何罪!” 第579章 大封赏 既然事情盖棺定论了,这几日一直憋着火的老六,岂会不大动干戈。 一声“该当何罪”,“扑通”之声不绝于耳,有一个算一个,曲芠博等人全跪了,面无血色,瑟瑟发抖着。 是罪不是过,过,可以闭门思过,罪,是需要下大狱的,是要在大狱中等着论罪严惩的。 原本仿佛没了魂儿似的曲芠博,突然红了眼睛,冲着董摹大喊道:“本官是董孝通的姐夫,夫人是你董家人,你为何要害本官!” 董摹幽幽的开了口:“大义灭亲。” “你…” “住口!” 孙休走了出来,冲着曲芠博微微摇了摇头。 二人对视一眼,面色复杂。 孙休的脸上,闪过一丝愧疚。 他不喜欢曲芠博,不喜欢以曲芠博为首的这群官员,从来都不喜欢,太过激进,也太过有着不该有的野心,大部分心思都用在了升官发财上,而非朝政。 可大家都在一个衙署,在一起相处十几年了,互相勾心斗角过,也同舟共济过,总归是有感情的。 之所以愧疚,是因孙休回想起昨日,是他告诫众人不要去私下接触董摹等人。 孙休,作为尚书省尚书令,必须站出来了,必须进行选择,保全尚书省,保全尚书省这个衙署,而非曲芠博等人。 可就是为了保全尚书省,也必须要保下曲芠博这些人。 “陛下,老臣有罪。” 孙休走了出来,缓缓跪倒在地,面色却极为平静,主动摘下玉带。 “老臣偏听偏信,御下无方,老眼昏花,任由我曲芠博等人颠倒黑白蛊惑人心,老臣有罪,罪该万死。” 摘下玉带,孙休匍匐在地,面容依旧平静。 曲芠博等人如蒙大赦。 孙休是堂堂尚书省尚书令,甘愿摘掉玉带若是独自一人顶缸的话,按照规矩,其他人虽是会被责罚,却也不会伤筋动骨。 群臣感慨万千,孙休,本应该是安安稳稳的离开朝野颐养天年的。 如果孙休不站出来的话,挨骂是肯定要挨骂的,颜面大失,而且近期之内必须告老还乡。 如今孙休站出来了,主动摘掉玉带,这就是说即便离开了朝堂,他也毁了清名,哪怕回到祖籍或是继续留在京中,再无影响力,也没人会去结交。 群臣齐齐看向天子,面色各异。 有的人,觉得孙休应该背这个锅。 有的人,觉得孙休挺无辜。 从大家了解的情况来看,一直都是曲芠博上蹿下跳,如果真要是孙休要搞齐烨的话,应该会和各个衙署打声招呼。 “说的不错,你的确是老了。” 老六重重的哼了一声,大手一挥:“除孙休外,尚书省一众出班之人统统摘了玉带,关押大理寺…不,关押京兆府待审!” “嗡”的一声,朝堂炸开了。 这可是十来个尚书省的官员,品级也不低,真要是全抓了,等于直接将尚书省搞残了,彻底成了残废。 一些人不由的看向门下省和中书省的官员,总觉得这未免太过惊世骇俗。 之前齐烨搞过两次这种事,不过那是狗der不是的工部,外加不是六部的太仆寺与鸿胪寺,这可是尚书省,执行政令的三省之一尚书省。 熊思贤清了清嗓子,目光扫过一众官员。 “本官在想,倘若幽王府世子齐烨,当真遭了污蔑,被召回了京中论罪,那南关,南地,三道的百姓,南军中的将士,他们会如何做想,天下的百姓又会如何作想,当一切水落石出时,朝廷的颜面,荡然无存,朝廷,这大殿中的所有人,再无体面二字可谈。” 一语落毕,熊思贤猛然指向曲芠博等人:“论罪严惩,既你等要我大康朝廷再无体面,那朝廷,自不会叫你等体面,统统拿下!” 曲芠博,瘫倒在地。 他可以接受丢了官职没了官袍,可他接受不了被关押在京兆府,接受不了假以时日那个煞星带着一群暴徒回京时,回到了他的地盘京兆府中时,会如何对待他! 曲芠博也是过多担忧了,有人会给他做脱敏训练的。 殿柱旁,三品大员老张摩拳擦掌。 自从齐烨离京后,本就每日无聊的张瑞山,更无聊了。 因为无聊,张瑞山天天去地牢里翻牌子,心情好了,揍几个品级高的,心情不好了,连品级低的也一起揍。 九寺的,揍过,六部的,也揍过。 前几天老张还寻思着呢,什么时候换换口味,揍揍三省的,这不,许愿,灵了,一来一大群,一周七天,日日不重样。 狞笑的老张,突然想到了一件事,京兆府地牢都他娘的快成个小朝廷了,六部九寺或多或少都有,现在尚书省也有了,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几个中书省和门下省的。 散朝了,吏部官员拔掉了曲芠博等人的玉带和官袍,张瑞山乐呵呵的叫上了几个禁卫,叫他们将尚书省这群蠢货押到京兆府。 大部分官员都离开了,一些重臣留下了,不是老六要求的。 待人走的差不多了,几位重臣,老臣,望向龙椅满面红光的老六,面色复杂。 “陛下。” 熊思贤率先开了口,眉头紧皱:“关于幽王府世子殿下封赏一事,不如交由老臣操办如何。” “哦?” 天子望向面色不一的臣子们,收起了笑容,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事似的,与垂手而立的太子康骁对视了一眼。 “老臣,欲亲自前往南地宣读圣旨。” 熊思贤说出了请求,其他几位老臣,包括赟乘泰在内,都没吭声,脸上也没任何意外之色。 “想不通,是啊,朕也想不通。” 老六太了解这些老臣了,长叹一声:“知晓你等如何想的,想,可以,却不可猜忌。” “老臣不敢猜忌,若是猜忌了,与曲芠博等人有何区别,老臣只是想不通。” 熊思贤与其他几位老臣交换了一下目光,沉声道:“老臣想不通为何这南地世家会如此做派,本应是畏惧世子殿下,恨不得世子殿下被朝廷诘难,可为何又会不远万里入京为世子殿下辩白,世子殿下在南军威望极盛,如今南地诸世家又并非只是惧怕他,而是…而是似乎听命与他,号令南地诸世家,又在南军…” “熊大人。” 赟乘泰打断了熊思贤:“本官与世子殿下相交许久,大人所担忧之事,未免太过杞人忧天。” “不,赟大人误会了,本官是在想,世子殿下究竟用了什么法子可令南地世家如此安分,这法子,本官好奇的很,为官大半生,日夜都在想着这个法子。” 看向天子,熊思贤再次请求:“还望必须应允,老臣欲亲自赶赴南地,前往南关。” 什么叫高情商,这就是。 熊思贤不说担心齐烨为什么会号令南地诸多世家,而是说想“学习”。 作为门下省侍中,能有如此担忧只是因为坐在这个位置上,不得不防,和私人情感无关。 老六是了解熊思贤的,没有马上答应:“若是去南关,无比辛劳,不如出宫与董摹等人了解一二,倘若能解开爱卿困惑再好不过,若是爱卿还是担忧…也好,那便去南地。” “谢陛下应允。” 目的达到了,熊思贤又率先道出了大家有些忧心的问题,几位重臣也就离开了大殿。 “父皇。” 小二拧着眉:“为何要应允他,难不成你也怀疑…” “放你娘的屁。”老六骂道:“自家孩子老子还不了解吗,倘若齐烨真有那个心,他在南地折腾什么,去西关找怀武推翻大康就是了,费那么事作甚。” “那为何还要应允?” “熊思贤能有此疑惑,此担忧,外朝诸臣早晚也会如此,与其叫他们胡乱猜测,不如允了他,待熊思贤回京时,世人对齐烨种种猜忌自会烟消云散。” “也是。” 小二闷闷不乐,虽然知道老六的决定是对的,可这种让齐烨被怀疑的感觉,令他极为不舒服。 老六笑道:“朕允了熊思贤,他也要允朕一件事。” “何事?” “封赏,大封赏。” “哦?” 小二双眼亮了起来,为齐烨谋福利的事,他一直是极为热衷的,只是以前一直没什么机会罢了。 “父皇快说说,要如何封赏?” “朕,不知。” “不知你说什么。”小二急眼了:“耍你儿呢!” “朕说的这大封赏…” 老六哈哈一笑:“是要齐烨封赏,叫他去封赏。” “父皇的意思是…叫齐烨收买人心。” “蠢话!”老六骂道:“换了旁人,自是收买人心,齐烨那孩子总是推脱功劳,尤其是宫中的上次,总是推脱到手下身上,那也不叫买人心,” “那叫什么?” “那叫…叫…”老六也一时说不出个所以然了。 文德张了张嘴,没好意思说。 还能叫什么,叫看不上眼,叫鄙夷,叫懒得搭理你们呗,还天子,还太子,天天想着怎么管人家世子要钱儿花,你们能封赏出个屁啊,人家理你们嘛。 第580章 圣旨到 南关,老帅又又叒叕急眼了。 “姓齐的!” 越州城门上,白修竹气的嘴都歪了:“老娘和你拼啦!” 一群将领们有搂腰的,抱腿的,还有掐脖子的。 掐脖子的是亲随李蛮虎。 齐烨和个没事人似的:“撒开他,都撒开他,来,来来来,有本事你攮死我,来啊!” 见到齐烨如此嚣张,李蛮虎叫道:“殿下快少说两句,一会我家大帅再气的从城墙上跳下去摔成五马分尸。” 齐烨冲着四敞大开的城门下方喊道:“继续干你们的,加点加班加油干,干的越多工钱越多,先把自己当牛马,赚钱之后买牛马,辛苦两个月,幸福两三年,加油!” 出关的百姓高举手中工具,嗷嗷叫着。 白修竹双眼一花,真就差点晕过去。 “抬,给本帅抬,将城门抬起来!” 白修竹怒吼道:“好,齐烨你寻死,我南军就给你陪葬,城门抬上来,城外的百姓若是被袭杀,我南军统统给你齐大世子陪葬!” 齐烨撇了撇嘴,拿小鹿他们当泥捏的呢,好几千人散到外围,武装到了牙齿,南关真要是有哪个部落能短时间内悄声无息的干掉木鹿、朵二部再跑到城门下偷袭百姓,南关早就没了,还用等到今天。 常霖与余思彤对视一眼,前者说道:“大帅,还是末将出城,带着勇字营将士堵在山林外侧。” 余思彤附声道:“末将率弓骑营护卫周全。” “都给本帅滚开,将城门拉上来!” 白修竹已经气的快失心疯了,自从齐烨来了后,他这血压是越来越高。 前几天还好好的,城门白天打开,百姓出城,去铸墙,去运送工料,晚上回来。 木鹿、朵二部族人轮换着入山,一半的人手入山,一半的人手散到外围形成防卫圈,一旦有异族部落出现就会示警,百姓也好迅速入城。 几天来相安无事,白修竹也就慢慢放下“戒心”了。 结果到了昨夜的时候,他至亲至爱的公输哥哥找到了他,说昨天好多活没干完,城门能不能晚抬上来三个时辰,推迟到子时百姓再入城。 白修竹也没多想,公输甲的面子他肯定要给,再一个是公输甲带着一群人扛着六台转射机,安装到越州城墙上了。 老白还乐呵呵的和李蛮虎说的,还是咱公输哥哥仗义。 结果今日刚起床,也就是刚刚登上城楼的时候,老白傻眼了。 城外,搭建了好多木棚子,和南野城外百姓居住的那种木棚子不能说是一模一样,只能说是一样一模。 白修竹再一问,傻了,好多百姓昨夜根本就没回城,就居住在城关外,居住在那些棚子里,一大早,季元思还带着人将大量的物资送了出去。 这就是说,公输甲给他老白玩了,应该是说齐烨给老白玩了,玩了也白玩那种白玩。 这就是老白要和齐烨拼命的缘故,后者要在关外铸一座墙,百姓上工,但是,百姓到了夜晚不回城了,直接居住那些城外的棚子里。 出去的百姓少说五千人,一旦有哪个部落杀过来,这五千百姓就是任人宰割的羔羊,白修竹一想到这个后果脑瓜子就嗡嗡的,恨不得当场手刃了齐烨。 关于这件事,这个决定,齐烨也不是一拍脑子想出来的,思考了许久,他比白修竹还要怕。 按照以前的流程,百姓辰时开始上工,提前小半个时辰从南野走,入越州,从越州走出城门,然后再走出关外,还要扛着工具,带着清水和干粮,不少人都要推着小车拉着板车。 这个路程是七里,至少七里,也就是三点五公里。 三点五公里不远,正常人溜溜达达的走,二十五分钟左右。 可百姓还要拿着工具,推着小车,时间耗费也就罢了,体力也消耗了不少。 最耽误事的是一天要两次,去一次,回去一次,回来的时候还要多一道流程,那就是核验身份。 核验身份不繁琐,无非就是看一眼有没有异族冒充百姓入城。 不繁琐是不繁琐,耽误时间,百姓回来的时候要排队,一排队,到南野后方的时候天都黑了,吃口饭倒头就睡,第二天继续。 齐烨最早的硬性要求是百姓上工四个时辰。 后来百姓不乐意了,还以为齐烨没钱了呢,说可以多上一到两个时辰,不用给所谓的“加班费”。 这给齐烨气的,不如了百姓的愿,别人还以为他当不了资本家呢,最早的四个时辰也变成了五个时辰,不过加班费翻了倍。 百姓想干,齐烨也有钱,可百姓的身体吃不消,干的是力气活,不是坐办公室,久而久之,很多老弱的身体都累的起不来床了。 总之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齐烨最后一咬牙,和公输甲一合计,直接在城外搭建简易工棚,南野所有兵力全部散出去,以后百姓吃住就在城外。 “齐烨,齐烨!” 一连叫了齐烨两次名字,白修竹红着眼睛吼道:“别的事,本帅容你,事关百姓,本帅容不了你,你若不叫百姓回关,你与本帅便是仇人,生死大敌!” 一群将领们互相交换着眼色,有些无奈。 齐烨算不得孟浪,安排的极为妥当。 经过与徐夙一战,山林中四大部落去了其二,木鹿精锐全员归顺齐烨,蒙族直接被打残,回到山林中也是苟延残喘自顾不暇,唯一剩下两个有威胁的,有组织能力的,一个是月神部落,一个是山狼。 月神部落盘踞在深山之中,轻易不会离开山林,根据朵部派入深山打探消息的族人所说,这个部落正在吞并蒙族之前的地盘,长时间不敢说,短时间内,一年半载应该是不会出山有什么大动作。 那么唯一剩下对出关百姓有威胁的,只有一个山狼部落。 事实上齐烨让公输甲先铸一座墙,一座可以搭载各种守城军器的墙,防的正是最善游击和群狼战术的山狼部落。 山狼部落战力强是不假,但是一般都是小规模作战,将族人分成数股甚至数十股进行突袭或是包围。 真要是来了,人少了,木鹿、朵二部就能干了他们。 人多了,山林中的斥候探马不可能发现不了,示警后百姓有着充裕的时间回到关内。 不敢说万无一失,除非是寸到家了,倒了八辈子血霉,所有意外都碰到一起了,白修竹担忧的事情才会发生。 一群将领们开始劝说了,也纷纷愿意带着麾下出关在外围形成警戒圈。 “够了!” 白修竹一把推开周围的将领们:“本帅担忧不止百姓,而是朝廷,你等可知若是此事传到了朝廷口中,后果如何!” 将领们沉默了,老白一说他们才想到这一茬。 可不是吗,现在南军的封赏还没下来,如果叫朝廷得知了大量百姓出关,还住在了关外,不管百姓有没有失,这功劳说不定就会变成罪责。 齐烨耸了耸肩:“出了事算我的。” “你当你是谁,本帅警告你最后一遍,叫百姓回城,非但要回城,日后不许再出关,你等铸造的那墙,统统拆毁,两个时辰后本帅会令人将城门抬起来,谁若是不回城,那便一辈子都留在城外!” “老白我发现你这个人这么轴呢,我都说了出了事算我的出了事算我的,墙都快…” “住口,本帅今日将话放这,除非你告知了朝廷,有了圣旨,若不然,任凭你说破了天也无用!” “要不这样…” 齐烨想了想:“活先干着,我马上派人回京请圣旨,让陛下和朝廷批准百姓出关上工,行不行。” “哈,哈哈哈哈。” 白修竹放声狂笑:“猖狂,无知,你当你是谁,还叫陛下与朝廷批准,若是宫中与朝廷允了,这南关大帅,本帅叫来你当!” 其他将领们也是满面苦涩,这种圣旨怎么可能请过来,宫中疯了,还是朝廷疯了? 就在此时,一名小旗匆匆跑上了城楼。 “大帅,京中来了人,应是来传圣旨的,来的是礼部的人与宫中的禁卫和太监。” 众人面色大变,白修竹下意识叫道:“还不快让百姓通通入城,快,莫要叫礼部的人瞧见了。” 小旗:“京中来的人已是入城了,来的是礼部的侍郎。” “侍郎?!” 白修竹眼眶暴跳,随即狠狠瞪了一眼齐烨:“混账小子,你误我南军太甚。” 第581章 无妄之灾 白修竹等人哪敢让京中的人来到城墙这,一群人跑下了城墙上了马,一路疾驰,可算在帅帐外将人给拦住了,深怕这群人到了城墙见到那么多百姓在城外。 到了帅帐外,老白心里咯噔一声,来的非但是礼部的侍郎,还是个左侍郎。 其他几部衙署,老白都不会这么担忧,唯独礼部。 其他各部,先说工部,就算是来了,那也是孙子辈儿的,工部就这点牛b,不止在京中当孙子,出了京也是孙子。 奈何工部不管这事,朝廷也不可能派他们过来。 刑部也和南军与战事无关,来的无非是兵、吏、礼。 兵部来了自然最好,都是自家人。 吏部过来不管其他事,核验军功罢了。 唯独礼部,唯独这个礼部,白修竹等人最不希望朝廷派来的,正是礼部,何况还是个礼部二把手左侍郎。 礼部,看似对哪方面都没有专断大权,可哪方面都能多多少少管点。 这群礼部官员非但什么事都想指手画脚,破事还多,就愿意上纲上线,军伍最不喜欢打交道的也是礼部。 京中来的人不少,上百人,除了一位礼部左侍郎和几位属官外,还有一位宫中的太监,其他全是禁卫。 正好双方人马在帅帐外碰到了,白修竹连忙下马,快步走上前。 “本帅白修竹,见过诸位大人,见过公公。” 老白心虚,虚的够呛,因此口呼“大人”,还主动施礼。 “白大帅,久仰。” 开口的是身穿官袍的礼部左侍郎,高高瘦瘦,五十岁出头,绛紫色官袍一尘不染,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回了礼。 “本官礼部左侍郎仇润丰,奉朝廷之命至南关,打扰大帅了。” “好说,好说好说。” 白修竹抚恤一笑,看向太监:“这位公公…” “咱家陆行。” 太监长的…总之就是太监样,没文德老,比司空野高,没司空朗看着讨喜,脸上挂着标志性的职业假笑,一抖拂尘:“内侍省少监。” 白修竹瞳孔猛地一缩,其他将领们的面色也不好看了。 内侍省,内侍监,一字之差,天差地别。 内侍监,专门伺候天家人的,负责大大小小的事务很多,就比如大太监文德,一分钱工资不领,伺候老六、出宫传旨、天子人身安全、各宫娘娘采买、外朝入宫等等等等,都由他负责的内侍监操办。 内侍省则是另外一个概念了,专门负责皇室宗亲! 内侍省没什么权利,对朝臣啊,文臣武将之类的,没一毛钱关系,管不到这些人头上。 这群太监是专门“管”勋贵的,理论上来讲,所有勋贵他们都有权处置。 当然,他们只是负责“执行”的,发号施令的肯定是天子。 哪怕是南军这边,都知道内侍省是怎么回事,几乎不出宫,只要出宫了,肯定要有勋贵要倒霉。 在老六登基的那个阶段,前朝多少勋贵被内侍省“请进”了宫中,自此下落不明。 更何况,来的还是内侍省的少监,也是个二把手。 满越州,满南关,只有一位勋贵,幽王府世子齐烨! “原来是陆公公。”老白试探道:“是因齐世子殿下而来?” 能看出来,老白是真的关心齐烨,来了俩人,一个礼部,一个内侍省,礼部和南军有关,内侍省与齐烨有关,他先问的是内侍省的太监。 “不错。”陆行笑眯眯的说道:“咱家正是因殿下而来,陛下呐,命咱家给齐世子带句话。” 余思彤下意识问道:“什么话?” 陆行微微皱眉,看了眼余思彤。 白修竹训斥道:“哪里有你说话的份儿,退下。” “也不是什么机密之事。”陆行又是那副笑眯眯的模样:“陛下是想问,齐世子何时回京。” 白修竹微微一愣,其他将领们困惑不解。 按道理来说,天子要么是让齐烨回京,要么是让齐烨继续留下,这怎么还问什么时候回去呢? “陛下…”白修竹试探性的问道:“非是召齐世子回京?” “召?” 陆行笑意更浓:“齐世子在南关可做了不少事,陛下,哪会召齐世子回去,岂会,岂能,岂可呐,齐世子他…想回去了,自然就回去了。” 一听这话,白修竹等人的心,沉到了谷底。 这明显是反话,明显是天子对齐烨容忍到了极限,就看齐烨识不识相,识相的话自己滚回去。 白修竹望着陆行那皮笑肉不笑的模样,无声的叹息了一口,怪不得让内侍省的人来,看来齐烨在南关的所作所为已经传回到了京中。 本来大家就够闹心的了,礼部左侍郎仇润丰突然看向了常霖。 “这位,便是勇字营副将常将军。” “是末将。”常霖不明所以:“仇大人认得末将?” “认得,岂会不认得。” 仇润丰也笑了,笑的有些莫名:“家兄,曾来过难关,与常将军打过一次交道。” “敢问大人兄长是…” “仇锦华。” 话音落,一群将领们心里直骂娘,果然,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仇锦华,原吏部左侍郎,老六刚登基的时候,这位如今已经告老还乡的左侍郎来了南关视察,还上了城墙,非要拉弓嘚瑟嘚瑟,也没穿官袍,让常霖给踹了。 一个是来抓世子的,一个是和常霖算是有私仇的,白修竹即便是强颜欢笑也笑不出来了,只能做个请的手势了。 “诸位舟车劳顿,先行入帐饮几口粗茶。” 仇润丰也做了个手势:“大帅先请。” 白修竹没有再客气,率先走进了帅帐之中,仇润丰与陆行紧随其后,只有李蛮虎跟了进去,其他将领们则是待在外面竖起耳朵。 进了帅帐,肯定是要寒暄一番,没什么营养的废话,懒得水。 帅帐外,常霖满面愧疚之色:“诸位,是我害了兄弟们,礼部之人最是…哎呀。” 其他将领也挺闹心,在他们的眼里,文臣,尤其是朝廷的文臣,最喜欢“整人”,鸡毛蒜皮的小事都上纲上线,一旦得罪了,能记你一辈子仇。 当年常霖那一脚踹的可不轻,现在人家弟弟来了,按规矩,先核验军功,再会朝廷禀报,最后来兵部的人奖赏。 那么这位仇润丰既有私仇,定要极尽刁难,回了京中后也不可能说南军的好话。 余思彤不由说道:“要不,将世子爷叫来,看看能否…” 郭疾摇头道:“内侍省来了人,世子爷自身难保,哪里还能帮衬咱。” “是如此。”余思彤叹了口气:“不管如何,先告知一声世子爷,世子爷是聪慧人,也有钱,这群太监最是贪财,去和世子爷说,准备个几万贯,一会私下交给那太监,回了京也好叫他与宫中说说好话。” “好,这就去。” 应了一声,郭疾跑去“报信”了。 郭疾连马都没上,百米冲刺到了城头上,齐烨还在,正和喻斌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呢,对京中来的人不是很在意,南军的战功是太子小二亲眼看到的,过来就是走个流程,叫老白自己应付就好。 “世子爷,世子爷出事了。” 郭疾跑来后大气也不喘息,急吼吼的说道:“来的是礼部左侍郎,还有个太监,内侍省的太监。” 喻斌微微皱眉:“内侍省为何来了人?” “钱,钱财。” 郭疾嘴笨,也说不清楚个来龙去脉:“世子爷得是破财了,给这太监一些钱财,好叫…” 齐烨破口大骂:“他妈的要钱要到我头上了?” “好狗胆!”喻斌也怒了:“今天他敢管恩师索要钱财,明日就敢造反!” 齐烨大手一挥:“走,削他去!” “世子爷息怒,莫要冲动。”郭疾连忙叫道:“那礼部侍郎也在,这狗日的与咱南军亦有私怨,正在帐中刁难帅爷,若是冲撞了,怕是世子爷回到京中后遭殃。” 齐烨明白了,点了点头:“那就一起削!” 不等郭疾再说什么,旺仔吹了声口哨,旁边的司卫们齐齐围了过来,撸起了袖子,杀气腾腾。 “马勒戈壁!”齐烨是真的气着了:“老六和小二管本世子要钱都得陪着笑脸,一个太监还欺负我头上了,谁给他的胆子,兄弟们,走!” 第582章 现世报 帅帐内,李蛮虎给仇润丰与陆行上了茶,二人坐在书案前。 白修竹嘴里满是苦涩,张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陆行呷了口茶,笑着问道:“不知齐世子在何处?” 白修竹睁眼说瞎话:“尚在南野,这几日忙碌公务等事,日夜操劳,本帅这就命人将他叫来。” “别,千万别。”陆行连忙摆手:“咱家可不敢劳烦齐世子,帅爷莫要折煞咱家。” 白修竹微微看了眼陆行,心中不耻,太监就是如此,不阴阳怪气就不会说话了。 “本官,倒是要见见世子殿下。” 仇润丰淡淡的说道:“不急,本官要在南地停留数日,改日可得去拜访一番。” 白修竹问道:“仇大人寻世子殿下是…” 仇润丰微微一笑:“原本这差事是由我礼部右侍郎或是郎中前来,正是因世子殿下,本官才请了命不远万里来了这南关。” 白修竹服了,齐烨到底得罪过多少人,这怎么是人是鬼都被他得罪过? 仇润丰放下茶杯,幽幽的说道:“本官,是去年年关时才上任了这礼部左侍郎,原本,只是右侍郎,而保举本官之人…” 望着茶杯,仇润丰的目光愈发莫名,呢喃道:“保举本官之人,正是因齐世子才离了朝廷,离了我礼部,本官,还没来得及好好‘感谢感谢’世子一番。” 一听这语气莫名的“感谢感谢”四个字,白修竹无语至极,听这语气,这仇可不小。 “世子殿下在南关待了这么久,本帅与他也算有些交情。” 白修竹看向二人,除了见公输甲外,头一次舍了老脸:“这帐中也无他人,仇大人,陆公公,念在殿下为我南军守了关墙,也看在老夫这不值一提的颜面,能否,能否…” 话没说完,外面传来了吵闹声,叫骂声,紧接着帅帐帘子被掀开了,齐烨大步走了进来,左脸写着找茬,右脸写着掐架,脑门磕着个大大的“莽”字,身后跟着撸起袖子的喻斌与摸向后腰的旺仔。 一看齐烨进来了,帐内三人同时起身。 走进来的齐烨先看到了陆行,三步并作两步。 “就他妈你叫陆行啊!” 一语落毕,齐烨一脚将刚站起身的陆行踹地上了。 一切发生的太过突兀,谁都没反应过来。 躺在地上的陆行一个字都没说出来呢,喻斌已是抽出了长剑抵在了他的咽喉上。 “就他妈你叫…叫…就他妈你是礼部左侍郎?” 齐烨指着满面懵逼的仇润丰就开骂:“南军战死多少人,南关打的多苦,牺牲了多少,你们这群王八蛋哪来的胆子敢刁难南军,左侍郎,左侍郎多个屁,老子弄掉的左侍郎还少了,本世子警告你,南军军功少了半分,我要你全家皆死!” 一群将领们也冲了进来,赶紧拦住齐烨。 白修竹哪里想到齐烨这么莽,大急吼道:“混账东西,给老子滚出去,再胡闹,老子扒了你的皮!” “你他娘的说什么!” 开口的不是齐烨,而是躺在地上的陆行,瞅着白修竹,双眼红的吓人。 “胆敢辱骂世子爷,你活腻了不成!” 白修竹愣住了,我教训齐烨,为你教训的,你生哪门子气? “好你个白修竹,南关大帅好大的威风!” 开口的依旧不是齐烨,而是被齐烨喷了一脸口水的仇润丰,气的都哆嗦了。 仇润丰指着白修竹叫道:“胆敢辱骂世子殿下,本官回了京定要好好参你一本,你莫不是要造反不成!” 白修竹,傻眼了。 他能看出来,内侍省少监与左侍郎,是真急了,因为他教训齐烨,一副要和他白修竹拼老命的模样。 别说白修竹了,其他将领也懵了。 齐烨与喻斌面面相觑,看这俩逼玩意的熊样,不像是来找茬的啊。 陆行连忙推开眼前的长剑,爬起来后先是冲着齐烨施礼,随即点头哈腰。 “老奴陆行,见过世子爷,世子爷您息怒,一群杀才您千万别置气,您若心中不爽利了,告知老奴,老奴回京禀告陛下,收拾这群杀才。” 仇润丰也连忙施礼,明明是文臣,明明是礼部的文臣,竟也是略带几分讨好之意。 “下官仇润丰,见过世子殿下,下官…下官敬仰殿下多时,未有机会拜会,更未有机会答谢一番。” “答谢?”齐烨一头雾水:“我认识你吗?” “下官当年是被徐老大人保举为官,徐老大人卸任时,推举了下官胜任礼部左侍郎之职,徐老大人说了,宫中能同意下官上任,不是因给老大人的颜面,而是给您的颜面。” “徐老大人是谁?”齐烨更懵了,看向喻斌:“咱认识姓徐的吗?” 徐斌摇了摇头:“没有。” 仇润丰哭笑不得:“徐功徐老大人。” 齐烨恍然大悟:“老徐啊。” 喻斌老脸一红,来南地太久了,他都忘了曾经与他一同在书楼讲学的老头了。 白修竹咧着嘴,一群将领们也咧着嘴,敢情不是来找麻烦的,是来认爹的? 齐烨拧着眉,望着仇润丰:“那为何老郭说你是来找茬的?” “老郭是何人?” 郭疾一挺胸膛:“末将!” 老郭都快哭了,着实没想到,自己竟也有资格被齐烨称个“老”字,要知道如今南关有这荣幸的除了白修竹外,也只有最早接触齐烨的余思彤了,连常霖都没这个“资格”。 一群将领们望着老郭,各种羡慕嫉妒恨。 “原来如此。” 仇润丰苦笑连连:“不错,家兄是与常将军有过私怨,本官来此就是想要诸位将军知晓,此事莫要挂怀,本官为家兄给世子殿下…不是,给常将军赔个不是。” 常霖张了张嘴,下意识看了眼齐烨,心情复杂到了极致。 “靠你妈。”齐烨直接开骂:“因为你哥那点破事,常霖这狗日的现在还是副将,赔个不是就完了?” “殿下。”常霖眼眶红红的:“礼部与吏部莫要再刁难末将就好,哪里能…” 仇润丰连忙冲着齐烨陪着笑说道:“殿下说的是,回京,回京本官就禀告朝廷,知会吏部与兵部,常将军官升一品,担任主将之职。” 常霖张大了嘴巴,如梦似幻。 其他将领喜笑颜开,这件事一直是大家极为憋屈的“点”,都在为常霖不值。 “仇大人。”陆行突然开了口,满面不爽:“你这礼部左侍郎要推举常将军,还说要知会兵部与吏部,仇大人这是…不将宫中放在眼里?” 将领们乐不下去了,还真是这回事,别说主将,副将这个级别都得走一下宫中,仇润丰这保票打的太早了,也太狂了。 谁知仇润丰突然一拍额头,看向齐烨笑着说道:“是下官孟浪,是下官喧宾夺主了,哪容下官如此大费周章,殿下开了口,何须推举。” 白修竹一头雾水:“何意?” 陆行笑道:“世子殿下说升了常将军,那升了就是,回了京中知会一声兵部便好。” 白修竹咧着大嘴:“不用叫兵部与礼部商讨?” “商讨什么,世子殿下都开了口,他们有可什么商讨的,世子殿下怎么说,二衙怎么办就是。” 众将:“…” 白修竹一脸你们特么再都本帅的表情:“可你二人来南关,不是为了验查军功吗?” “是啊。” “那为何…” 仇润丰:“烦问殿下就是。” 陆行:“殿下说军功如何,军功就是如何。” 仇润丰:“本官记录一番,带回朝廷。” 陆行:“论功行赏就是。” “胡说!” 在军营中干了大半辈子的白修竹脱口叫道:“岂能如此儿戏,这…这这这…本帅不信陛下会如此草率,陛下最是重这军中军令军规,哪会如此儿戏!” 陆行都懒得搭理白修竹,从怀里掏出了一摞子圣旨。 “殿下,这是陛下给您的圣旨。” “怎么这么多,几张啊。” “五张。” “五张?”齐烨抓过圣旨:“关于什么事的,怎么还弄五张呢。” “陛下叫您自己填,大印盖上了,要老奴说,常将军之事,叫仇大人回京与外朝说一声就好,出不了岔子,兵部、吏部不敢不给您颜面,范不着写圣旨,这些圣旨您留着慢慢用,慢慢写,不急,日子您自己填就是。” 太监说完了,帅帐内,死一般的寂静。 齐烨将圣旨随手丢给了喻斌,没好气的说道:“还以为是来找茬的,下次早点说,一个内侍省的太监,一个左侍郎,这么大的人了,话都不会说,调皮。” 太监,左侍郎,连忙点头称是,一个比一个狗腿。 齐烨对喻斌说道:“正好,圣旨来了,写一下,允许百姓出关上工。” “少爷不可!”旺仔装作一副大急的模样:不可这般,您要是写了圣旨,您不就要当了大帅吗,您要是不当这大帅,白大帅岂不是要食言而肥羞愧欲死愧对先人猪狗不如无颜见人苟活于人世了吗。” 陆行一头雾水:“这是何意?” 李蛮虎嘀咕道:“现世报。” 白修竹:“…” 第583章 老帅辛酸泪 齐烨对大帅之位毫无兴趣,真让他当他也不敢,老白帅的是气话,他要是较真的话,那就是真的不当人了。 “你们继续,商讨军功。” 有了圣旨的齐烨乐呵呵的,带着喻斌和旺仔走了,离开了大帐。 一群将领们,唰的一下跟了出去,外面尽是拍马之声。 白修竹双目空洞,活久见了。 望向陆行与仇润丰,张了张嘴,本想说商议一下军功,话到嘴边才意识到,商议个屁啊,全靠齐烨一张嘴,看宫中和朝廷这态度,就算是齐烨说他白修竹守城的时候光着腚满城墙嗷嗷叫着跑,京中也会信,也会认。 看着二人,白修竹一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这商讨锤子了,要商讨也是找齐烨商讨,京中派来俩大舔狗就是给齐烨放权来的。 想到这,老白也奇怪,宫中都这么“惯着”齐烨,他倒是能接受。 朝廷为何也如此“惯着”齐烨,不说这家伙在京中外号活畜生吗? 老白还是在南关待太久太久了,京中的情况,朝廷的情况,不在三省六部九寺当差,不去上朝,也就不了解很多不方便公开说的事。 打仗,需要花钱。 粮草调动、民夫青壮等等等等,对朝廷来说是一笔极为沉重的负担,而且这一次南关战事影响的是整个国朝,除了西关,北关和东海都不安定。 户部总哭穷,穷是真的穷,要说一点钱没有,也不是,如今国库的钱足够支持南关打一次旷日持久的大战了。 可就是因齐烨横空杀出,空降到南关,朝廷是分逼没花,赢了,躺赢,开始了吗,结束了。 兵部,出人,定策略。 工部,负责军器,还要运输。 户部,出钱,勒紧裤腰带咬着牙。 礼部,安抚人心,尤其是安民这一块。 刑部,一旦打仗,就会出现流民,乱民,以及各种世面上常见与不常见的宵小之徒, 吏部也不好过,以前提拔、任命的人,哪个出了问题都得被放大镜照着看,他们吏部最后都要背锅。 当时南关战事传到京中,六部中都做好心理准备了,休假的,统统回去上班,上班的,统统在衙署中加班,谁知裤子刚脱下来,完事了。 兵部,策略没定好,齐烨通过揍使者将信息都了解的差不多了。 工部,还不知道运什么军器过去呢,公输甲现场整活,解决了。 户部,正研究从哪弄钱呢,粮草筹完了,边军都吃上了。 礼部,倒是该安民心,安世家的心,那些世家怕被齐烨销户。 刑部,拔剑四顾心茫然,战时的南地,比非战时都要安定,出点小破事,当地豪绅、世家、官府,第一时间将各种苗头扼杀在摇篮之中,深怕给齐烨招来后小事化大借题发挥。 吏部倒是忙起来了,齐烨弄下去不少南地的官员。 说的再直白点,京中朝廷那么多衙署,那么多官员,能继续安心的上班摸鱼,都得给齐烨磕一个。 不是说南军不够猛,而是徐夙太猛了。 没齐烨阴差阳错跑到南关去,白修竹一群将领未必能守得住,这一仗打的和南军猛不猛没关系,而是徐夙太了解南军了,南军丝毫准备都没有。 都明白怎么回事,朝廷必须认,这也是曲芠博三百六十度花样作死要搞齐烨几乎没人敢帮他的缘故,哪怕是太仆寺一副私下里鼎力支持的模样,到了朝堂上,屁都不敢放一个。 这些,白修竹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的血压又要破纪录了。 之前齐烨没圣旨的时候就将南关闹的鸡犬不宁,好嘛,现在不但有了圣旨,还是五封,五封也就罢了,还他娘的是空白的,想写啥自己填! “这…本帅…” 老白先是哭笑不得,再是叹了口气:“这军功…” “大帅简在帝心。” 仇润丰拱了拱手:“朝廷诸臣亦是对大帅之功,之苦功,之战功,之奇功,赞叹不已。” “简在帝心,赞叹不已?” 白修竹也是一受了刺激,说话都没过脑子:“倘若朝廷与宫中当真如此重视我南军,重视本帅,为何要让世子一人论我军功。” “诶呦,大帅这话可说的不顺耳。” 开口的是揉着后腰的陆行,刚刚齐烨那一脚着实不轻,蹬腰子上了,不过也没事,修养两天就成,反正也用不上。 揉着后腰的陆行笑吟吟的说道:“帅爷觉着,这天下还有谁人比世子爷更为你南军的军功更上心,若是叫各部,叫朝廷,叫宫中为南军定这军功,便是定的再高,再大,能高的过世子爷,大的过世子爷?” 一语惊醒梦中人,白修竹的老脸顿时如同绽放的菊花,笑容满面,接连点了三下头。 可不是嘛,兵部想将军功往高了定,朝廷能给兵部这个面子吗,这里涉及的问题太多了。 若是要齐烨来定,三分战功,他恨不得定三十分! “好,好,好,是如此。” 白修竹喜笑颜开:“陛下圣明,圣明的很,是应叫世子殿下来定,就应叫世子殿下来定。” “机会难得。”仇润丰打趣道:“开朝至今这南军是不如北边的军饷发的多,如今有了世子殿下在,该有的功劳,苦劳,殿下断不会欠缺南军的。” “大帅~~~” 一声突兀的叫声传了过来,紧接着便是余思彤闯了帐中,脸上的表情五花八门,茫然、激动、不知所措、不敢相信等等等等。 白修竹猛皱眉头:“混账东西,不知通禀便闯了进来,没见到本帅正在与…” 话没说完,又是一群将领冲了进来,六大营的主将、副将都进来了,脸上的表情比余思彤好不到哪去。 “出了何事?”白修竹紧张了起来:“为何如此慌慌张张。” “五个…五个…不是,不是不是…三个…一个…” 余思彤已经语无伦次了,数了半天数也没数出个所以然。 常霖一脚将余思彤踹到旁边去,从怀里哆哆嗦嗦的拿出了一张空白圣旨。 “大帅,这…这圣旨,殿下给兄弟们了。” “什么?”白修竹差点喷出一口老血:“就知他会胡闹,不可随意书写,莫要招来杀头大祸!” “不,不是胡闹,是…” 余思彤终于说出一句完整话了:“咱世子爷着急回南野睡午觉,常霖这狗日的给咱世子爷缠的烦了,世子爷就随手丢出一张圣旨,还说…说…” “说什么了?” “说…”余思彤吞咽了一口口水:“说一个县伯,三个县子,五个县伯,让我们这群狗日的自己分。” “分…分勋爵?!” 白修竹张大了嘴巴:“他疯了不成,这不是胡闹是什么!” “大帅何须如此震惊。” 仇润丰口气中满是嫉妒,又要装成风轻云淡的模样:“殿下在京中历来是这样的,勋爵,皆是随意分给亲近之人,无需大惊小怪。” 白修竹依旧震惊着:“勋贵在京中都这般不值钱了?” “大帅此言差矣,非是勋贵不值钱,怎能不值钱,若是不值钱,开朝至今,只有与世子殿下有关之人获封勋贵,要说不值钱,只可说在世子殿下眼中不值钱。” 白修竹望着圣旨,眼睛,也红了。 本帅在军营中混了一辈子,莫说县伯,连他娘个县子都没混上! 一群将领们都快哭出来的,无措的像个孩子,一个个那心情就和穷一辈子了似的,突然捡到几千万,不知道该咋花,愁坏了。 “分分分,分你们娘了个蛋分,都给老子滚出去!” 无端端的,白修竹突然破口大骂,和个神经病似的。 众人不解,面面相觑。 白修竹气的直哼哼。 好嘛,老子当大帅,为了大局,为了南军,整日得罪齐烨,你们这群狗日的天天拍马溜须,现在分功劳了,连勋贵都分上了,结果到头来本帅他娘的…本帅… 白修竹是既气又无奈,一把辛酸泪,不知与何人提。 第584章 遍地异族 关于勋贵这事,在很多从龙之臣心里就是根刺,不能想,一想就骂娘。 老六登基后,倒是没违背对大家没有明说的“承诺”,也就是高官厚禄。 厚禄有没有先不提,高官肯定是都给了。 白修竹也是从龙之臣之一,朝堂上很多官员都是。 正常来讲的话,一个天子谋反得了天下,登基后是应封赏一大批人成为勋贵的,这一大批人里多是从龙之臣。 结果事实却是只有一个不显山不露水的齐怀武成了异姓王,大家左等右等,等了十来年,这事慢慢就变成“刺”了。 也有人厚着脸皮去问老六,可脸皮再厚也厚不过老六,一问就是再等三年,一问就是还等三年,三年又三年,三年又三年,现在老六都快“退休”让小二接班了,这事还是没个影。 不过很多从龙之臣也理解,勋贵太多了,都是前朝遗留下来的,一个萝卜一个坑,什么时候前朝这些勋贵的爵位被宫中收回了,大家才能获封勋爵。 也算是有这部分原因,最大的原因其实还是一个字,穷。 一旦成了勋贵,宫中是要养着的,不是朝廷养,而是宫中养。 前朝的时候,朝廷养,养的天怒人怨,养的提起这群勋贵各阶层大骂连连。 到了本朝,一下弄那么多勋贵,又是封地,又是税收不要,还给给修建府邸等等等等,朝廷肯定不会出这个钱,宫中,又没这个钱。 总之各种各样的原因,除了齐烨这伙人,本朝没封出过勋贵。 渐渐地,勋贵就值钱了起来,含金量很高,开朝以来封赏的勋贵一只手都数得过来,还全都和齐烨有关。 人分三六九等,勋贵也是如此,本朝不是没勋贵,有,很多,都在京里撅着呢,前朝遗留下来的,别看在百姓面前人五人六的,在官员面前,地位肯定是比狗高,高的有限。 因此很多人文臣武将,老臣,重臣对勋贵都有一种异常的执念,甭管品级大小,要是在本朝获封了勋贵,马上就有一种有别于他人的优越感。 白修竹知道勋贵的含金量,齐烨不知道,就算知道他也不在乎。 等幽王府齐大世子起床的时候已经日落了。 喻斌和旺仔守在帐外,齐烨已经很久没有睡午觉了,这段时间看着和平常一样嬉皮笑脸der呵的,一举一动总是难掩着焦急与隐隐的担忧,因为契机。 现在,契机到了。 “契机果然来了,终于来了。” 走出帐外的齐烨满面轻松:“五封圣旨,这就是我说的契机,可算是来了。” 喻斌小声提醒道:“恩师,现在就剩下三封了,一封您要用在百姓出关上,一封给各营将军以战功获封勋贵。” “看,这就是为什么你要称我恩师,我称你弟子的原因。” 齐烨哈哈一笑:“等那两封圣旨宣读完了,将上面的字给抹了,以后不是还可以重复利用吗。” “重复利…” 喻斌哭笑不得:“恩师有所不知,圣旨只可宣读一次。” “可据我所知,很多太监圣旨宣读之后就带回宫里了啊。” “是有此事,只是若宫中要是允恩师多次使用同一张圣旨,那就无需送来五张了。” “我就问你,圣旨是不是有重复利用的。” 喻斌还傻乎乎的试图说服齐烨:“是,可宫中送来了五张啊。” “那是因为陛下怕我弄丢了几张,所以才送来五张。” 喻斌:“…” 旺仔微微看了眼喻斌,这小子聪明的是时候是聪明,犯蠢的时候也是真的蠢,说的那些废话少爷能不知道吗。 圣旨重复利用,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傻子都知道不是这么操作的。 可送来圣旨全是空白的,自己填,还一送来就是五张,不也是开天下之先河了吗。 这几日一直等着“契机”的齐烨出了帐,本想去南野城外视察一圈,突然发现了一件事。 “诶?” 齐烨揉了揉眼睛:“城里怎么没多少汉人了呢?” 他这么一说,喻斌和旺仔也反应过来了。 满南野城放眼全是异族,多是老人、孩子、女人,汉人很少,也都是老人、女人、孩子,出入原本是山卒与辅兵居住的帐篷之中。 最近一直和季元思负责管理南野城的喻斌,顿时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 “恩师稍待片刻,弟子这便去询问。” 斌斌离开后,齐烨与旺仔二人面面相觑。 “我这一觉睡了多久啊?” 旺仔:“一个时辰。” “一个时辰,南野被异族占领了?” 旺仔也懵了,齐烨午休的时候他守在了帐外和喻斌蹲那玩憋死牛来着,也没注意到哪里不对劲。 二人等了片刻,喻斌回来了,带着季元思。 “姐夫姐夫。” 小舅子连跑带颠奔了过来,嬉皮笑脸:“小弟调来的,都是小弟调来的。” “什么调来的?” “关外流民呐。”小舅子一副快夸我快夸我的模样:“小鹿姑娘出关遇了不少异族流民,统统带了回来,小弟想着白养着也不成呐,就令他们…” “这事我知道,我问的是为什么南野全是异族?” “今早姐夫不是叫百姓都出关上工了吗,工棚也搭建了出来,既然百姓要住在关外,南野不就空了吗,小弟就让他们入了城。” 齐烨看了眼喻斌,后者苦笑连连。 见到齐烨并没有夸自己,季元思不解的问道:“姐夫你不是想要同化、汉化关外异族吗,叫他们入城不正是与…慢着。” 季元思眉头猛的一皱:“莫非姐夫是怕有傻逼说闲话?” “你先等会。”齐烨惊呆了:“这词儿你和谁学的?” “和姐夫学的啊。” “我什么时候教你这种话了?” 季元思得意的说道:“当初在京中姐夫将小弟抓到京兆府地牢时,姐夫忘啦,你就是那么骂我的。” “你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 “知道啊。” 季元思越说越得意:“与笨蛋同意,笨与傻,同意,蛋与逼,亦同意,不过却是…嘿嘿,男女有别,因此,二者非是同意,又是同意。” 一旁的喻斌恍然大悟:“难怪总听恩师口出此语,好是高深。” “那笨蛋的反义词…”旺仔挠了挠后脑勺:“慧根?” 季元思想了想:“智囊?” “智囊…”齐烨神情微变,喃喃道:“专家?” 第585章 夺人所爱 关于笨蛋的同义词、反义词、近义词等,旺仔、小舅子、斌斌仨人热烈的探讨了起来。 齐烨无语至极,城里的异族都是小舅子叫来的,不止这些人,好多去南野后面上工去了。 按照小舅子的说法,按照齐烨的理解,那就是这群异族性价比很高,吃一张饼,能干出三张饼的活。 真正让齐烨无语的是,这些所谓的关外山林“流民”,最早的时候倒是无家可归,或是无部落可归的异族,前几天百姓开始在关外铸墙的时候,好多异族也不知道是不是流民,主动找了季小鹿等人,要换点铁器物资什么的,就是锅碗瓢盆、茶、布匹之类的。 季小鹿也是个憨憨,说想要东西就去上工,去干活,然后这群傻了唧的异族真的大着胆子成群的去大强那边找活干了,和一群力工似的,白天去干,晚上能要点什么要点什么,回山林之中,第二天接着来。 季元思,在无意之中走出了齐烨一条未曾设想过的道路。 以前,都想往南野城里钻。 现在,正经人谁在南野待着,辅兵入山林,百姓去南野六营或是出城,也就一群傻了唧的异族还得是老弱妇孺才在南野傻杵着。 “汉蛮混居也好,汉化异族也罢,也不能这么儿戏啊。” 齐烨揉着眉头,苦笑连连:“设立一营,专门负责管理、教化、汉化入南野的异族,从现在开始,南野就是试点城镇。” 三人看向齐烨,没太明白。 “取纸笔来。”齐烨没头没脑的交代一句,回帐中了。 齐烨刚进去没一会,这几天总是不见踪影的阿卓来了,兴冲冲的。 没搭理帐外的仨人,阿卓跑了帐中。 “义父!” 一声义父,阿卓满面堆笑:“义父义父。” 刚坐下身提起笔的齐烨叹了口气:“说!” “筹备,筹备抱刀司,亲军营。” 齐烨面色微变,低下头:“不急。” “急,怎地不急。” 阿卓走过去帮着齐烨研墨:“我都听说啦,宫中送来了五封圣旨,你给我一封,我去寻人入营。” 齐烨没接口,在纸上唰唰唰写了几个比尿呲出来还要难看的几个大字----汉番一家亲之试点城市南野规章细则。 将笔放下,齐烨朝着外面喊道:“斌斌,告诉老公输…算了,你去负责,再建立一处制笔作坊。” 喻斌走了进来,施了一礼,应了声是,又离开了。 齐烨弯腰从书案下的木匣子里掏出了一份名册,小心翼翼的展开,上面满是名字,大部分的名字都被红圈勾掉了。 阿卓定睛望去,叹了口气,坐在了一旁。 名册上是抱刀司亲军的名字,二百人,如今只剩下了二十二人,被红圈勾掉的足有一百七十八人。 “一,补充抱刀司亲军,应有之意,你不用和我说,可你叫义父了,还想要圣旨,明显不是在百姓中挑选,整个边关只能用圣旨压住的人只有老白,你别告诉我你要从六大营中挑人,如果是的话,圣旨我烧了都不会给你。” 阿卓刚要开口,齐烨继续说道:“二,抱刀司…” 齐烨叹了口气:“我们还没有将抚恤金发给抱刀司中战死兄弟们的亲族,他们的妻儿老小也尚没得到妥善的照料,兄弟,不是我说你,作为抱刀司亲军的统领,真正的正牌统领,你不觉得应该先妥善安置战死兄弟们的亲族吗,安置好后再研究补充亲军?” “安置了啊。” 阿卓望着齐烨说道:“南野一战结束后,我给大小姐去了书信,叫她将人都接到南庄照顾。” 齐烨:“…” 阿卓笑道:“桌某岂会是那等没心没肺之人,都安排妥当了。” “你是抱刀司亲军统领!”齐烨鼻子都气歪了:“让我媳妇给你安置你麾下的亲族?” “可司卫的职责历来是护卫你周全啊。” 齐烨张了张嘴,无可反驳。 沉默了半天,齐烨点了点头:“那对,是应该我媳妇安置。” “那给我一张圣旨。” 齐烨又火了:“你是不是傻,亲军跑六大营抢人,老白已经够难了,整天陪我演戏,他老怂不是因为他真怂,是因为考虑…” “哎呀不是六大营,是新卒营。” “新卒营?”齐烨迷糊了:“新卒营不都是一些百姓吗。” “不错,百姓与百姓不同,尤其是那新卒营中的甲营。” 提起这事,阿卓双眼亮的和什么似的:“皆是悍勇之辈,若是入了亲军营,定是些擒龙捉虎的好汉。” “等会。”齐烨满面古怪:“你以前在宫中也这么说话吗?” “何意?” “用擒龙伏捉虎做比喻?” “是啊,怎地了。” “老六不骂你?” “骂啊。”阿卓理所应当的说道:“他骂就是了,当他放屁了,怎地了。” 齐烨:“…” “说正事,说正事。”阿卓搓了搓手:“近些时日我在各处暗中查访,知晓了这甲营后,啧啧啧,三日,兄弟我足足暗中查探了三日,共三百人,若是能入亲军营,兄弟我死而无憾。” “至于吗,一群刚入营的百姓罢了。” “你是知晓的,兄弟我从不说虚话,若这三百人有了老公输打造的铠甲、长刀、手弩,上了战阵,对战千人,定赢不输!” “这么厉害吗?” 齐烨也来了兴趣:“哪的兵啊,以咱现在和边军的关系,你看中了就去要啊,为什么还要圣旨?” “琥州。” “琥…” 一听是琥州的新卒,齐烨顿时将脑袋摇的和拨浪鼓似的。 边军补充兵员入营成为新卒,来自各州府,那么多地方,他没去关注,也懒得关注,可唯独一个地方来的新卒,他不但了解了,还打探了一番,正是琥州。 不想关注也不行,第一次了解的时候就惊的够呛,穷山恶水出刁民都不足以形容琥州了,琥州那地方放眼皆是暴徒,从老到少,从小到大,他们的一生,就是干架的一生,不是在干架的过程中就是走在要去干架的路上。 第二次了解,则是在前两天的帅帐外,曹权国带了个不知所谓的世家子过来要人,正好被他碰到了。 那也是第一次见到琥州的新卒,就一个,周宝,余思彤和他说这小子是琥州新卒中的大哥大,领头的,将来会成为老白的亲随。 齐烨当时没说什么,心里着实震惊不已。 周宝也就二十岁出头,左脸写着桀骜不驯,右脸写着不服就干,脑门上还刻了仨字,敢日天! 齐烨好歹也接触过不少军伍了,看一眼就知道,就周宝,就琥州这些新卒,一般人根本驯服不了了,要不然老白也不会内定周宝当大帅亲随。 “算了,你挑别人。” 齐烨摇了摇头:“当初为了这群琥州新卒,老白特意亲自赶过去了一趟,这三百人肯定都是他的宝贝疙瘩,咱别夺人所爱了。” “就要二百人。”阿卓竖起两根手指:“只要二百人,给他留一百人。” “一个都费劲。” “那若是他们要入营呢?”阿卓继续搓手:“我们不夺他所爱,可那琥州新卒们想要入营,入亲军营呢。” “他们想也不行,这件事别提了。” 齐烨又拿出了一个小册子,中间还夹着一封信。 “这是那战死一百七十八人的名录,这封信里交给宫中,派人送到京中。” 阿卓展开的信纸了,十目一行,看过之后,站起身冲着齐烨施了一礼,眼眶有些湿润。 信中只有寥寥数语,齐烨请求宫中,由南庄安置所有战死亲军的亲族,除此之外,还要宫中进行赏赐,不是赏钱,而是要在亲军原籍中告知当地官府,亲军为何战死,以及“追封”成为有品级的武将,当地官府必须按照这些武将的品级去照顾他们的遗孀。 当然,不需要官府照顾,南庄会接手,但是该有的程序,一样都不能少,该有的荣誉,一分都不能差。 “去,找旺仔去要一封圣旨,追封战死的袍泽们。” “可圣旨…” “他们值得,这是我,这是你,这是我们欠他们的。” 阿卓再次施了一礼,突然鬼使神差的说道:“若是你能成为亲军大统领便好了。” 第586章 犬马 阿卓离开了,齐烨沉下心,坐在那里苦思冥想,制定“试点城市”的细则。 他所不知道的是,阿卓盯上了一群琥州新卒,琥州新卒,何尝不是盯上了齐烨。 此时的新卒甲营中,尚在操练,部分新卒在操练。 周宝等人坐在营帐旁,数十人聚在一起,看着别人新卒操练。 不是这群人有什么特殊待遇,而是练的比别人“快”。 南军六营只有两支骑营,只有弓骑营涉及到出关作战,弓马营属于是预备队,不到迫不得已的情况不会出动。 剩下四支大营,也就一支勇字营机动性比较强,偶有出关追敌之举,剩下其他三支大营皆是守城为主。 守城无非两种情况,一种是站在城头上放箭,一种是城墙中用长矛捅。 因此所有新卒只有两个操练科目,射术,以及结阵扎矛,没简称。 今天练的是射术,一人二十支箭,用短弓,射完拉倒。 要知道射箭可是一件相当消耗体力的事,这也是说谁谁谁勇冠三军,可以拉动多少多少石的强弓的缘故。 一般新卒,连续拉动短弓并将箭矢射到靶壁上,最多七八次,拉过之后要歇息片刻,恢复些体力之后继续射,而且不能整日操练,三日练一次,不然身体恢复不过来。 说的是寻常新卒,不包括琥州的新卒们。 周宝这群人,拉弓就射,放个屁的功夫,二十支箭射完了,然后自己找地方晒太阳去。 训练新卒的校尉们只能干瞪眼,不然还能怎么办,让他们练别的? 可以练,不是不可以,问题是练过之后呢让其他新卒怎么想。 本来对比琥州新卒大家综合素质能力就差,琥州新卒射完了箭去练别的,那他们这群新卒一会完事了是练啊还是不练? 练,没力气了,累的和三伏天的阿拉斯加似的,伸着舌头直喘,哪有力气。 不练,好像比别人差点啥,军营中强者为尊,新卒在营中,就如同初哥在足疗房,虎死不倒架,全身哪都能软,嘴可不行。 为了照顾其他新卒的情绪,校尉们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以新卒营的训练量和训练强度,对琥州新卒来说就和度假似的,给周宝这群人闲的,都想去别的营找找茬干几架好活动活动筋骨。 这群狗日的,三天不打架就浑身刺挠。 “宝哥。” 一名周宝同村的后生压低了声音:“打探清楚了,南野辅兵也算,算南军。” “当真?” 周宝激动了:“咋入辅兵营?” “入不了,都说那是废物与战俘厮混的去处,不,现在不是,世子爷掌着呢,南野一战打了后,倒是没人敢这么说了,可世子爷来之前就是这般,无人看的上,不是好人去处。” 一群人议论了起来。 “辅兵营倒是好去,听闻在营中犯了过错便要受罚,酌情而罚,有的会被赶到辅兵营中…” “妥,兄弟们咱晚上过了子时,跑出营给帅帐点了…” “先不说能否入辅兵营,就是入了,世子爷迟早要回京…” “咱就这么走了,不成,也不仗义,当初帅爷亲自去了咱那,还应承咱…” 其实不止是周宝这群人,好多人都天天打探南野那边的情况。 如今整个边关谁不知道,看似南野辅兵的军饷未涨,也没军饷可言,毕竟是辅兵,可那待遇都涨到天上了,亲族上工,优选挑选上工的去处,选清闲的,选工钱多的,随意。 吃的好,吃的多,军器监打造出来的甲胄、兵刃,都优先供着他们。 三天两头发钱,以各种名义发钱。 出关入山,发,美其名曰卖命费。 下雨了,发,美其名曰老寒腿费。 日头大了,发,美其名曰避暑费。 就连来越州被各种羡慕嫉妒恨的六大营军伍骂了,只要不还口,照样发,窝囊费。 尤其是当初在城头上守城的辅兵们,还有中了毒摇摇晃晃跑到城头上想守城却刚上墙就晕死过去的那些老山卒、老辅兵们,当辅兵都当的发家致富成家立业了,发钱也就算了,还他娘的发婆娘,发儿女! 关于这事,大家提起来就眼红。 入关了好多异族,多是孩子,女人。 这些孩子入城后就开吃,这才过去几日,吃的和小牛犊子似的,虎头虎脑的。 那些女子也是,擦干净了脸也是正经姑娘,腰粗屁股大,一看就是好生养的,干农活也定是一把好手。 对读书人来说,血统纯正自然重要。 对普通老百姓来说,都要断子绝孙了,还想什么血统纯正,穷的连个婆娘都讨不上,哪那么多讲究。 六大营老卒也就算了,入营的新卒,后悔了,早知如此去南野当辅兵好了,当什么正规军。 “兄弟们。”周宝摸着自己的大光头:“这事俺是越想越他娘的不对劲。” 大家齐齐看向周宝。 “当初咱惹了人命官司,俺要带着大家伙入山为匪,自由自在过个快活日子,做的虽是杀头的营生,可好在咱能劫富济贫,不算给乡亲们丢人。” 一群人纷纷点头,当初是这么说的。 “可帅爷和咱说,只要入了营,他就能保了咱,咱以后可吃上皇粮,混出了名头光宗耀祖,也不用想着被官府捉了。” 众人继续点头。 “咱入了营,是,问题是他娘的帅爷也没保住咱呐,青州知州来了,帅爷只能交人,俺给你们顶罪,你们得是跑出关外做野人。” 周宝的目光一一扫过众人:“就是说,咱们不入营,官府抓咱们,咱们入了营,官府还他娘的抓咱们,那咱们,不是白入营了吗?” 众人沉默了,骂上了,可不是吗,这不是被耍了吗。 不入营,去山里,未必被抓到,未必当野人,入了营,一定被抓到,一定当野人,还他娘的是出关上野人的地盘当野人,大帅这事办的不讲究啊。 “帅爷没保住咱们,世子爷保住咱们了。” 周宝拧着眉:“咱是没读过书,可咱也知晓情义,这是恩情,这恩情咱得报啊,若是不报,做不了人呐。” 一群人继续点头,和小鸡啄米似的点着头。 要么说周宝能当这群人的大哥,明明是想跟着齐烨蹭吃蹭喝大富大贵的,楞是扯上报恩了。 “那这新卒还他娘的当什么。” 周宝霍然而起:“入营,是为了报答大帅的恩情,大帅也不当事啊,咱报恩报错了人,还当个屁的边军新卒!” 其他人都站了起来,群情激愤。 一个后生低吼道:“离营,兄弟们咱去投奔世子爷吃穷…不是,投奔世子爷效牛马之劳!” “世子爷是读书人,若是跟了世子爷可不能露怯。” 周宝纠正道:“什么牛马之劳,那叫狗马之劳。” “宝哥说得对,走,咱这就去给世子爷当走狗去!” 第587章 炸营 越州帅帐,老白,老酒。 老帅一身里衣,书案一壶老酒,酒旁一支老笔。 鲜少有人知道,老白其实是个文化人。 曾几何时,他也喜欢舞文弄墨,而非舞枪弄棒。 世人提及南关大帅,多是相谈白帅少年从军,几乎一生都在军营中度过,却不知,老白是寒门子弟,出身不凡。 许多人有个误区,以为寒门就是百姓,实则不然。 就像后世的小老百姓,以为自己回了古代就是寒门,其实就是个“流氓”,也可以理解为盲流。 百姓群体中,有房有地产的,叫布衣。 家里有从军的,甲军户。 给别人种地的,叫佃户。 给别人搞养殖放牧的,叫牧户。 没房没地的,叫“流”。 连职业都没有的,在古代可不是叫自由职业者,而是叫“氓”。 寒门可不是百姓,指的是没落豪门、世家,乃至是没落的贵族。 白修竹就出身寒门,当年白家在北地広州也是一县大姓。 老白他爹那一代也就是老老白,生性好赌,又游手好闲不务正业,尤其是喜去那勾栏之处,一掷千金只为博得那些女校书的枕边共榻,结果最后偌大的家业就被败坏光了。 由此可见,舔狗舔狗,舔到最后一无所有这句话不是无凭无据。 家道中落后,从小立志考个功名入京为官的老白,只能从了军,入了军营。 与军中大部分的糙汉子不同,老白识文断字,若不然也不会在三十岁出头的时候成了一营主将。 有文化的老白饮了一口老酒,拿起一支毛笔,写了一首破诗。 一展长志何须名,直斩敌首也为功,暮年壮心不知老,躯如铁关护家国。 老帅落下最后一个字,一旁的李蛮虎强忍困意一拍大腿:“好,好诗好诗,大帅好文采!” 白修竹微微看了眼李蛮虎,发觉这小子的演技是越来越浮夸了。 诗作的不咋地,有一说一,字写的很好看。 放下毛笔,白修竹吹了吹墨迹:“礼部左侍郎仇润丰颇有诗才,待会将这诗送去他的帐中请他品评一番。” 李蛮虎略显不解,老白不是好显摆的人,有文化是有文化,在军中肯定是文化人,可真要是与朝廷上的文臣相比,尤其是礼部的官员比,就如同奔波霸单挑唐僧四师徒,纯纯的自取其辱。 见到李蛮虎一副困惑的模样,白修竹哑然失笑:“榆木脑袋,若是齐烨那混账东西在此,必然领会本帅深意。” 李蛮虎都服了,您自己都说了,平常听到齐烨这俩字都脑袋大,好嘛,现在没人敢在你身旁提了,你自己开始念叨了。 “诗,难登大雅之堂,可待那仇润丰见到了,便会记在心里,待他日回了京中,见了朝中诸臣,见了陛下,自会提及。” 李蛮虎一副毫不感兴趣但是又必须装作一副很感兴趣可让人一看就知道他根本不感兴趣的模样:“卑下不解,大帅您说说这门道?” “本帅心意,明表心意。” 白修竹站起身,背着手,颇为感慨的说道:“本帅已至暮年,却躯老志不残…” 说了一半,白修竹注意到李蛮虎哈欠连连的模样,没有骂,摇了摇头。 李蛮虎的确不懂,白修竹说的再多,前者也不会懂。 白修竹岁数大了,作为一个镇守边关的大帅,岁数大了。 很多将领,大帅,在老年的某个人生阶段时,遇到了一场大战,领导了一场大战,打了胜仗,便会将其视为谢幕之战,满载荣誉与功劳,或是回京或是卸任。 回京后,一般会领个闲差,虚职,地位很高,实权不大,备受尊敬的闲差虚职,走完军旅生涯中的最后一程。 白修竹也到这个阶段了,可他不想退,不是恋这帅权,更不是恋这帅名,只是恋这南关,恋这南关的所有一切。 因此他做了这首诗,大致意思就是他还能干,再接再厉再创辉煌,要么将这工作干到死,要么死在工作中。 还有最为重要的一点,如果南军换帅,这个阶段是最合适不过的。 临阵最忌换帅,兵不知将,将不知兵。 反之亦然,换将换帅最好是非战时,现在将关外异族打的元气大伤,少说一两年不会再有大规模的异族叩关之战,如果这时候老白退位让贤的话,朝廷一定会允许赞成。 “罢了,将诗送去后告知各营,陆公公与仇大人离开越州前,莫要出了岔子。” 吩咐了一声,白修竹又嘱咐道:“还有余思彤与常霖这两个莽夫,将话说的通顺些,本帅能否继续执掌南军,就看陆、仇二人对本帅感官如何。” “是,卑下这就…” 李蛮虎话还没说完后呢,一个亲随匆匆跑了进来,大惊失色。 “大帅,出事了,大事不好。” 白修竹心里咯噔一声:“说!” “炸营了,新卒营那边炸营了。” “什么!” 白修竹脸上瞬无血色:“怎地还炸营了,为何炸营?” “甲营新卒给礼部左侍郎的营帐点了。” 白修竹张大了嘴巴,大脑一片空白,下意识的望向书案上的帅印。 帅印,似乎长出了一只手。 手,正在与他挥手。 帅印,与老帅,渐行渐远。 ………… 南野,议帐。 齐烨正在给一群人开会,批判大会。 “三令五申三令五申!” 齐烨拍着桌子骂:“说多少次了,组织,纪律,组织与纪律,季小鹿,你是不是故意给我添乱呢?” 刚回来的季小鹿傻乎乎的笑着,旁边蹲着一只白狼幼崽。 白狼很小,几个月大,长的有点像哈士奇,似是被齐烨的吼声吓到了,呜呜呜的叫着。 “姐夫,这不怪小鹿姑娘,她心善…” 季元思小心翼翼的说道:“她见那些异族可怜,这才带到了大墙那边,姐夫不是说缺人吗,异族也是人啊,吃饱了往死里干,比咱汉人都能干,也不是什么大不了…” “去!” 齐烨一指白狼:“上那蹲着去!” 季元思一头雾水:“为何?” “恋爱脑只配和狗坐一桌!” 齐烨鼻子都气歪了,季小鹿是早上走的,执行为期十五日的山林外围“维稳”任务,结果刚入夜就回来了,倒是没将木鹿战卒带回来,而是带回来一群满身伤疤看着就彪悍的“山林流民”,用小鹿的话说,这是一群无家可归的可怜人,因为可怜,所以可以用劳力换食物与庇护。 事,倒是没问题,齐烨的确缺人。 人,看着也没问题,毕竟现在上工的也有很多异族。 问题是小鹿带回来了八百多人,其中好多都牵着狼,真正的狼。 齐烨也不是没见过山林中的“流民”,各个瘦的和大狼狗似的,再瞅这八百来人,壮的和藏獒似的,怎么可能是流民,八成是哪个小部落的精锐战卒。 “我错啦。” 季小鹿站了起来,和个小山似的来到了齐烨面前,露出了傻笑:“我错啦,罚我一天少吃一顿饭。” “大姐,你平常一天六顿!”齐烨无奈至极:“一说就是我错了,一说就是我错了,完了下次还这么干,每次都是,次次都是。” “我保证。”季小鹿晃了晃砂锅大的拳头:“他们一定会,好好上工,一定会的,他们不好好上工,我去,杀了他们。” “恩师。”喻斌忧心忡忡的开了口:“这群人的身份极为可疑,弟子见过他们身上的图腾,当初徐夙大军右翼战旗便是这种图腾,应是山…” “殿下,越州出事了。” 一名司卫匆忙跑了进来,满脸的幸灾乐祸:“越州炸营啦,您赶紧过去看看,去的晚了就没热闹可看了。” 齐烨倒吸了一口凉气:“炸营?!” 第587章 强的可怕 炸营,对任何一位将帅来说都是极为屈辱的一件事。 这种事发生在任何一位将帅的身上,十之八九,升迁无望,也几乎不可能为将为帅继续统军。 这就相当于什么呢,主刀医生做手术的时候,缝完了针才想起来,电钻落患者肚子里了,这已经不是疏忽了,令人不得不怀疑行医资格证是不是找电线杆上的小广告买的。 炸营分为几种情况,不算太严重的,能遮掩过去的多是受外界因素所影响。 比如军队驻扎之地出现了自然灾害、疫病、流言等,导致军伍们慌乱焦躁、紧张无措不安,如果处理不及时,很有可能导致大批军伍离营。 处理及时,将这些离营的军伍寻回来,安抚下来,只要没人声张,都能遮掩过去。 要是严重一些的情况,比如吃了败仗,士气低到了谷底,出现大量逃卒,乃至军伍们得知会打一场十死无生的死战,好多军伍不听从军令,最终导致营内自相残杀,也是炸营。 前朝就有很多类似的情况,拖欠军饷、克扣军饷、喝兵血导致上下不合,基层军伍不干了,给上官弄死后成了逃卒乃至山匪。 不管是哪种情况,只要是炸营了,内部出现了分裂、大规模殴斗、大量逃卒、自相残杀等情况,一旦叫朝廷得知,从小旗到一营主将,轻则撵出军营,重则问罪获刑。 炸营不是突然炸的,需要一个过程,需要酝酿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连统兵的将领都丝毫未察觉,无疑代表这名将领是个十成十的水货。 南军当初险些发生过一次炸营,老六刚登基,白修竹刚到南关的时候。 那时的南军属于是菜中菜,弟中弟,拉胯程度只有本朝东海舟师可以一争高下。 老六初登基,天下不稳,南关四大部落中的蒙族、山狼二部集结六万之众前来叩关。 那一战南关打的很苦,粮草几乎快要耗尽、箭矢多是羽箭数量不多、甲胄坑坑洼洼、长矛的矛尖钝的和木棒子似的。 城墙上,残肢断臂满是尸体。 城墙下,皆是伤兵尸骨累累。 援军迟迟不到,补给遥遥无期,南军愈发绝望,对朝廷的怨气,对兵部的怒气,对敌人的恐惧,对亲族的思念之情,各种情绪都达到了顶点。 还好,白修竹在,老白亲上城头,亲自杀敌,亲手掩埋袍泽的尸骨,亲口对军伍们承诺共进退同生死,用极强的个人魅力感染了近乎六大营所有军伍,最终艰难的守住了关墙。 如果当初不是老白在,如果当初粮草和补给再晚来个日,如果蒙族与山狼二部再坚持个几日,南军早就炸营了。 谁成想,最艰难的岁月里,南军没炸营。 如今刚打了大胜仗军心最是高昂时,炸营了。 等齐烨带着一群人赶到越州的时候,就连北城门都被放下了,禁止任何人进出。 奇怪的是,城中并没有什么太多不安或是沉重的氛围,很多军伍跑出军营和看热闹似的乐呵呵的交流着。 事发地点最初在训练新卒的甲营,现在“转移”到了关墙最左侧瓮城中。 各营军伍都跑出了营区外,严阵以待,齐烨赶到左侧瓮城时,白修竹正在喊话,对着城墙喊话。 “本帅再说最后一次!” 怒发冲冠的白修竹高吼道:“胆敢胡闹下去,本帅要你等统统人头落地!” “混账话,混账话混账话。” 尖锐的嗓音都破声了,陆行指着黑暗中的瓮城喊道:“造反不成,这群狗东西要造反不成,咱家险些被烧死在帐中,这是胡闹,白大帅你说这是胡闹?!” 一群人给白修竹围住,除了各营主将、副将、校尉等,还有陆行与仇润丰,面色各异。 陆行一身衣服破破烂烂,脸上乌漆嘛黑,头发烧的让打火机给燎了的鸡窝似的。 一旁的仇润丰也是狼狈不堪,身上的官袍满是焦黑,还赤着脚。 “发生什么事了!” 下了马的齐烨喊了一声,军伍们齐齐让开了一条路,但凡由品级都应上一声“世子爷”。 白修竹回过头见到是齐烨来了,怒意更盛:“还不是你干的好事。” 齐烨惊呆了:“你南军炸营和我有什么关系。” “世子爷,世子爷世子爷诶。” 陆行如同见到了活爹一样,顿时迎了过来:“您瞧瞧,您瞧瞧老奴被欺辱成了什么模样,老奴险些葬身祸害,这南军胆大妄为,竟要将老奴…” “滚一边去!” 齐烨一脚给叫屈的陆行踹到了一旁,很是不爽,老子和你熟吗,靠。 挨了一脚的陆行还搁那叫唤呢,冲着白修竹喊道:“世子爷会给咱家出气的!” 还真别说,陆行找齐烨告状主持公道不算离谱,相反,很靠谱。 齐烨是世子,他爹是幽王,不太严格来说,父子二人都属于是天潢贵胄,皇族宗室子孙。 那么严格来说呢,宫中谁不知道,齐烨是抱刀司的大金主,更是天子和太子的榜一大哥,父子二人在京中人五人六的,都敢研究上选秀选妃修葺宫殿了,底气不正是来自于榜一大哥吗。 内侍省的太监呢,又是皇室的奴才。 这群奴才呢,又知道齐烨在天家父子中占据着什么地位。 那么以从陆行这种“近侍”的角度来看,齐烨这位世子也是他们的主子。 就好比下一任天子的内侍司空朗,也就是司空野他弟弟,当初在京中,以及刚来南地时,不也是主要工作伺候齐烨和保护齐烨吗。 到了后期司空朗不伺候齐烨了,去伺候太子了。 司空朗伺候太子不是因为他应该伺候太子,而是因为齐烨很少搭理他。 现在他们这群“奴才”受了委屈,见了主子,肯定是要告状的。 可惜,他们愿意给齐烨当奴才,齐烨看不上他们,并且也没这个“自知之明”。 来到白修竹旁边,齐烨拧着眉望向尚未修葺完毕的瓮城,愈发困惑。 “黑咕隆咚的,到底怎么回事?” 白修竹重重的哼了一声,仇润丰欲言又止,本想对齐烨说点什么,想了想,怕挨踹,觉得还是先观望一阵再说。 一群将领们都没吭声,碍于陆行和仇润丰在旁边。 “都他妈哑巴了!” 齐烨越来越急,瓮城上面一点火光没有,只能隐约看到一群人影,安静的可怕。 “世子爷,是甲营新卒,琥州新卒。” 开口的是常霖,脸上的表情极为莫名,看了眼白修竹。 老白没吭声,常霖这才继续说道:“这群狗日的鬼附身了似的,突然说要离营,不从军了,营中校尉自是不许,之后便起了冲突,打了营中校尉与总旗。” “上官都敢打?”齐烨倒吸了一口凉气。 一旁的旺仔看向白修竹,满面敬佩之色:“难怪大帅亲自去募兵。” 白修竹差点没抽出佩剑捅死旺仔。 老白以前以为齐烨就够招人烦了,现在他是发现了,刘旺比齐烨还遭人讨厌。 喻斌不解的问道:“新卒闹事与我家恩师何干,亲自舟车劳顿去琥州募兵回越州后洋洋得意将琥州新卒视为己出苦心栽培处处关照最终却被引火烧身气急败坏悔不当初的白大帅,为何要迁怒我家恩师?” 这次白修竹不想捅旺仔了,想捅斌斌。 常霖解释道:“这群大帅的心头爱…这群狗日的打了上官后,还说什么要去找大帅讨个公道,气势汹汹的要前往帅帐。” “这也太没组织没纪律了。” 在军中待了许久的齐烨也来气了:“再是大帅的心头肉那也得镇压啊,派人抓他们啊。” “派了。”常霖老脸一红:“勇字营就在不远处,得知此事后便阻拦捉拿他们。” 齐烨:“然后呢?” 余思彤嘎嘎乐道:“然后勇字营近千人竟被区区三百琥州新卒揍的哭爹喊娘。” 齐烨:“…” 一听打了老卒,喻斌猛皱眉头:“之后发生了何事。” 余思彤哈哈一笑:“自是我弓骑营的兄弟去了。” 齐烨:“再然后呢?” 余思彤一挺胸脯:“我弓骑营的兄弟也被揍的哭爹喊娘。” 齐烨张大了嘴巴:“那你特么为什么还一副洋洋得意的模样?” 余思彤:“弓骑营只去了六百人。” 齐烨:“…” “哈哈哈哈。”旁边的郭疾比余思彤还得意:“第三战,本将麾下儿郎去了五百人,比你弓骑营少百人。” 齐烨:“你们也被揍了?” “不能这么说。”郭疾看向瓮城方向:“只能说我们没赢,他们也没输。” “服了。” 要不是真的见到过南军战斗力,齐烨都怀疑这群六大营将军们全是逗逼,搁这开玩笑呢,三百人,在兵城一般的越州横冲直闯,连六大营老卒都拦不住? 正当齐烨要再问,果毅营副将赵春生厉声道:“此事不可再拖延下去,大帅,末将愿率战卒两千人,着甲持刀入瓮城将这些乱卒统统捉拿!” “你他娘的好意思!”白修竹骂道:“琥州新卒三百人,用的是木刀,衣物都未穿,你要率两千人打进去,还穿甲胄带着刀枪?” 赵春生一副理所应当的模样说道:“人少也打不过啊。” “本帅的脸都让你们这群蠢货丢尽了!” 齐烨身旁的一群小伙伴们面面相觑,琥州民风再是彪悍,就三百新卒,战斗力怎么可能这么吓人? 看热闹的季元思低声说道:“难怪卓统领整日惦记那些新卒,这群傻逼够厉害的。” 旺仔刚要开口,神情突变,他猛然意识到一件事,自从入夜后,再也没见到阿卓的身影。 旺仔刚要和齐烨说些什么,后者已经将余思彤拉到了旁边详细询问着。 第590章 瓮城乱 余思彤将事情原原本本的和齐烨说了一遍,后者听的一惊一乍的。 事情发生的很突然,晚上新卒们刚吃过了饭回到帐中没多久,周宝等人突然跑出了营,其中一部分去了其他新卒营,大约一刻钟左右,三百琥州新卒在甲营营外集结了,正好三百人。 营中校尉得知后肯定去询问,周宝说白大帅诓骗了他们,他们要离营。 校尉肯定不许,然后就“挨了顿揍”。 之后这三百人就浩浩荡荡前往帅帐去,常霖是第一个得知此事的主将,二话没说,骑着马拦住了这群人,吵了几句后,勇字营的军伍们也出来了,一千人都是往少了说,一千二三百。 本来常霖不想动粗,要知道城中可是有内侍省的太监和礼部左侍郎在,怕惊动了这二人。 常霖的意思是,让周宝先回去,军中有军中的规矩,想见大帅,一级一级上报。 周宝哪管这事,就一句话,来,干一架。 然后就没什么然后了,新卒营教授的本事,让周宝这群人全用勇字营的身上了。 三百人,和排练上百遍似的,眨眼的功夫直接结成了十数个战阵,相互掩护,且战且退,一直退回了甲营之中,这时候的冲突还不算激烈,和“驱赶”差不多。 结果让常霖懵逼的是,这群人回营不是被“逼”回去的,是回去取木刀去了。 取了木刀,十多个战阵瞬间变化,变化成了“矢阵”,也就是冲锋阵型,将本来战意并不高涨的勇字营揍的落花流水。 这时候余思彤也带着人赶来了,加入了战团。 奈何,弓骑营的军伍们擅马战,鲜少步战,更不精通步战阵型,乱糟糟的一窝蜂冲了过去,和流氓斗殴似的,也被揍的满地找牙。 直到擅长步战的步勇营军伍在郭疾的带领下赶到时,事情彻底不对劲了。 郭疾一看这已经是炸营了,当机立断,归拢了残兵败将,想要仗着人数优势冲进去将所有人全捆了。 谁知让这些主将、副将、校尉们极为懵逼的事情发生了。 首先,甲营被包围后,琥州新卒第一时间将拒马栏推到了边缘,并且用木盾顶住,守住缺口加强防守。 紧接着,琥州新卒将营内那些被揍的老卒捆住了,推到了拒马栏后方,防止六大营人马放箭。 最后,这群明比老卒更老卒的新卒们,取了短弓,折断了箭头,处于最后方,挽弓拉弦。 区区三百新卒,竟硬生生在短时间内结了防守阵型,还是个方阵,第一排是持盾,第二排持木矛,第三排是箭手,两翼则是受了伤持木刀的新卒。 直到这时,将军们终于认真了起来。 这种战阵,这种明显是出关步战正面交锋的战阵,根本不是新卒营教授的。 可惜等将军们认真起来的时候,晚了。 当郭疾让步勇营换了甲胄和木刀的空挡,也就是还没穿上甲胄刚拿上木刀时,琥州新卒冲出来了。 也就是数十丈的距离,这么短的距离,三百人竟然又换了个战阵,俗称,二龙出水阵! 兵分两路,仿如双龙,故曰二龙出水。 这种阵法大家光听说过,东海舟师海战常用,一群新卒用战阵,还他娘的用的是海战战阵? 将军们全傻眼了,周宝等人冲的不是营区正前方,而是两侧。 这就是说,刚刚结的第一个看似防守的阵型,是为了让营外的各营军伍们出现某种判断上的错误,都聚集在了正前方,并且没换甲胄和木刀。 趁着这个稍纵即逝的“战机”,琥州新卒冲出来的,从两侧冲出来的,一边冲,一边在两侧“削”,削步勇营的倒霉催们。 这种临时变换战阵的战术,别说新卒营教授了,就是六大营也需要日积月累的配合和磨练才行,还有,除了会出关作战的勇字营外,其他营也不练这个。 想要捉拿琥州新卒的老卒们,都聚集在了一起,施展不开,乱糟糟的,就这么又第三次被揍了一顿,被琥州新卒们跑了,跑到了刚修葺的城墙右侧瓮城之中。 这群人进去瓮城中一个个和鬼似的,一点声音没有,一点火光没有,只能隐约看到人影。 值得一提的是,这群琥州新卒们选的地方太好了。 之前瓮城被抛车砸的都快塌了,就修了一面外加两侧台阶。 这就是说,想要进瓮城,只能正面进去,进去的过程中,还要被两侧高台进行“立体式打击”。 常霖等人带着人追过来的时候,没有冒然进去。 将军们倒是看出来了,这群琥州新卒都是老把式,手里收着力气,没下死手,当然,老卒们何尝不是如此,可惜,没打过人家,挨了揍,还是三顿。 除了这一点之外,常霖这些将军们已经意识到事情不对劲了。 他们承认琥州新卒们拥有极为强悍的个体战斗力,这一点,大部分老卒都不如。 但是,个体战斗力再强,一旦在人数规模较多的战斗中进行搏杀,远远不及一群个体战斗力不强但是配合默契的老卒们。 问题就出现在这,琥州新卒们不止有着极强的个体战斗力,还有着令人匪夷所思的“调度”能力,无论是结阵、御敌、进退,还有战术制定,极为高效。 这也让大家不得不怀疑,这群新卒中有“高人”,一位绝对是在战阵中,在生死战阵中摸爬滚打无数次的老杀才,至少也是副将乃至将军级别的。 白修竹来之前,常霖还和将军们探讨过,如果是他们指挥这三百琥州新卒,能否在各大营的围剿中共进退冲进瓮城之中? 答案令大家有些沉默,一开始都在吹牛b,然后都在互相拆台,拆过台之后,最后只剩下沉默了。 常霖甚至还暗中点了卯数了下人头,怀疑是不是哪个狗日的主将“投敌”了,特意跑到甲营中指挥这些新卒恶心大家。 人数一个没少,主将、副将、校尉们都在。 至于大家为什么如此确定琥州新卒中有“高人”,是因为本来都快追上,快围上的时候,有人射出了一支火矢,正好射在了礼部左侍郎仇润丰的帐上。 就这一箭,准确无误的射倒了油灯。 常霖等人吓得够呛,连忙让军伍们去灭火救人。 就是这一耽误,琥州新卒才跑进瓮城。 刚刚常霖估算了一下距离,咋舌不已。 新卒营只有短弓,用短弓,射出了这么远的距离,这么精准的准头,射箭之人,绝对是勇冠三军之辈,其他各关各营不知道,反正是在南军之中,屈指可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准确的说,就三人,余思彤、郭驰以及一个李蛮虎。 最重要的一点是, 即便是这三人,也要屏气凝神做好万全准备。 要是在乱军之中,黑暗之中,射出这距离如此之远如此精准一箭,常霖三人只有三成把握,最多三成。 关于齐烨一到白修竹就恶语相向,是因为最近一段时间,那些新卒总打听齐烨的事,白修竹怀疑这群人说的“离营”是想投靠去也去。 “明显是有预谋的!” 了解完了事情的前因后果,齐烨来到白修竹面前。 “白大帅,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让将士们着甲佩刀。” 齐烨脸上有着少有的严肃之色:“不用我说你们也知道这事传到了朝廷之中,无论是对你这位大帅,还是对南军,对各位将军们,都是职业生涯中无法抹除的污点,甚至会影响到大帅你的…” 齐烨没有说完,白修竹懂,大家都懂。 一群人下意识的看向了陆行与仇润丰。 “你!”齐烨看向陆行:“回京后敢胡咧咧,我能死你!” 陆行连忙摇头:“世子爷说不让说,咱家一定不让说。” 几个小伙伴深深看了眼陆行。 齐烨如果说要弄死谁,未必是真的要弄死,可要说是“能”死的话,那是真的要弄死。 “还有你。”齐烨看向仇润丰:“老徐能让你上来,就能让你下去!” 仇润丰哭笑不得:“下官未曾言语过半句,这是南军私事,下官断然不会胡言乱语。” “那就好,人抓住之前,了解完前因后果之前,你们两个不准写信,你们的亲随也不准出城,让我知道了,能死你们!” 齐烨很多余的威胁过了二人后,再次看向白修竹:“警告他们最后一次,胆敢反抗,杀无赦!” 本来还怒发冲冠的白修竹,表情突然变的有些莫名。 这一刻,他在齐烨的身上,看出了几分幽王齐怀武的影子。 “稍安勿躁。” 见到齐烨“安抚”住了陆行与仇润丰,白修竹背着手说道:“本帅与那周宝等人再言说一通就是,相信本帅,这些人最是敬畏本帅,本帅叫他们…” 话没说完,瓮城之中突然传来喊声:“白修竹,俺们日嫩血奶奶!” 旺仔:“真他娘的敬畏。” 喻斌:“连大帅奶奶都敬畏上了” 季元思:“都敬畏出血了。” 第591章 操练操练 白修竹的亲奶奶出血了,又羞又怒。 怒是真的怒,老白大度也是真的大度,即便多了一群爷爷,依旧允许赵春生带着麾下着甲带刀冲进去。 “围住,统统围住。” 老帅就是老帅,在他眼里,这三百人终究还是散兵游勇乌合之众。 “饿上两日,自会出来受罚。” 一听“受罚”两个字,众将面色各异。 这完全算的上是炸营了,就是老白下令将这三百人统统砍了脑袋也不为过。 可到了老白口中变成了受罚,由此可见,白修竹还是惜才的。 这就让众将不解了,倒是齐烨从白修竹的脸上看到了几分愧色。 “本世子只能帮你安抚住陆行与仇润丰二人,可大帅也别忘了,治,终究是包不住火的。” 齐烨摇了摇头:“我终究是外人,不是你们南军的人,既然大帅这么决定了,我这外人不好多说什么。” 一听这话,一群将领们欲言又止。 从本心上来讲,他们是拿齐烨当自己人的,真正的自己人,如果齐烨都算不上自己人了,那这世间还有谁是自己人。 不止是将领们,白修竹眼底也是掠过一丝极为复杂之色。 他想说齐烨真的不用见外,南军从上到下,没有人将他当外人看,可话到嘴边,无法说出,不是碍于情面,而是陆行与仇润丰在场。 “行,我回去睡觉了。” 齐烨刚要转身带着人走,瓮城再次喊出了话。 “俺们要见世子爷,见了世子爷俺们出去!” “做你妈梦。” 齐烨回头大骂道:“当本世子傻,主动送上去给你们当人质?” 嘀咕了一声神经病,齐烨上了马,带着小伙伴们离开了。 众人出了越州城,旺仔放慢了马速:“少爷。” “咋了?”看了一通热闹的齐烨转过头。 “卓统领不见了。” “阿卓?”齐烨没当回事:“这家伙最近天天神出鬼没的,谁知道又去哪里嘚瑟了。” “小的担忧…” 旺仔挠了挠后脑勺,不太确定的说道:“卓统领整日念叨那些琥州新卒,今夜之事会不会是他谋划的?” “怎么可能。”齐烨哭笑不得:“他是没事总抽风,但是绝对没可能在军中策划炸营这种事。” 喻斌和季元思,包括一群司卫,都觉得旺仔杞人忧天了。 阿卓是亲军统领,出身舟师大营,当年又跟着天子造反,是根正苗红的正规军,炸营这种事是大忌,大家只是和白修竹嘴上争争锋罢了,又不是生死大敌,怎么可能会撺掇一群新卒炸营,要知道这种事搞不好可是会有人掉脑袋的。 其实旺仔也觉得这事不可能,只是出于谨慎提了一嘴罢了。 然而此时的白修竹与众将军们,愈发觉得事情古怪了。 瓮城喊话,要说见齐烨,白修竹喊话,说要么现在出来受罚,要么饿几天到时候还是要出来,罚的更狠。 结果瓮城没回话了,任由白修竹等人如何劝说,如何威胁,一点声都没有,太过镇定。 白修竹愈发恼怒,都恨不得派人冲杀进去了。 不过也正是因为如此,将军们谨慎了起来,越发高看这群新卒了。 “若是世子殿下能够为咱南军隐瞒此事,帅爷又是惜才,这群狗日的…” 郭疾没什么心机,说出了大家想说的话:“不好管教是不假,倘若当真能够收了心入了营,无一不是熊罴之士,还有这些新卒中,定是有人通军阵兵法之人,此人少说也是个将才,稍加培养,成就不可限量。” 白修竹张了张嘴,本想嘚瑟说一句这可是本帅亲自招募而来的,第一个字都到嘴边了,没好意思说,可不是吗,他亲自招募来的,然后一起炸营。 “本将最是擅长调教这般人物。” 常霖也是心大,哈哈一笑:“倘若能相安无事遮掩过去,统统入了我勇字营,免得叫诸位兄弟为难。” “入你娘个花肚兜。” 余思彤拍了拍胸脯:“都入我弓骑营,你等看的是步战,本将看的却是射术,殊为难得,殊为难得啊,夜中挽弓拉弦,进退有度,这般默契非寻常战卒可比,上了战马定是如虎添翼,此等良才自是要入我弓骑营。” “我步勇营尚未补齐新卒,为何不来我步勇营。” “你个步勇营的副将和老子抢什么的,轮不着你。” 郭疾胸膛一挺:“这可说不准,本将是副将不假,官位不如你,可这爵位…” “爵位?” 一群人看向郭疾,赵春生问道:“咱世子爷不是叫大家商量着分吗,莫非私下寻过你?” “那倒没有,不过这县伯之位,不是本将,就是余将军,无非我二人罢了。” “为何这般说?”就连白修竹都来了兴趣:“有何依仗?” 要知道齐烨说的是一个县伯,三个县子,一个县男,县伯只有一个。 “嘿嘿。”郭疾愈发得意:“咱世子爷来了后,只言过二人为老,余将军是老余,末将则是第二人,前几日世子爷还管人家叫老郭呢,真是羞煞个人。” 白修竹双眼一亮,这么算的话,本帅才是当仁不让,齐烨整天老白老白的唤着老夫… 想了想,老白愈发激动,不止如此,有时齐烨还唤自己为老登,就是不知这登为何意? “大帅。” 陆行阴阳怪气的问道:“平日里你们南军炸营,也是这般闲散对待?” 白修竹气的够呛,什么叫平日里南军炸营,说的好像没事就炸营似的。 “陆公公。”开口的是与陆行关系还算不错的仇润丰,低声说道:“可否借一步说话?” 陆行点了点头,二人走到了一旁,交头接耳。 “陆公公,殿下要你我二人守口如瓶,此事…” 陆行压低了声音:“咱家是宫中奴才,与外朝可不搭嘎,别问咱家。” “那本官…” 仇润丰也有些犯难了:“殿下开了口,本官自会三缄其口,可若是有朝一日此事传回了京中,朝廷问本官为何不早早提及,本官…” “仇大人咱一路出了京,路上相伴来了南地,路上喝喝茶,下下棋,你不鄙我这残缺的宫中奴才,咱家也不恼你是个读过书的酸儒,你我,算是友人?” 仇润丰笑了笑:“自然是算。” “好,既是友人咱家就卖你个情,倘若外朝,倘若天下有人,有一人,无论是谁,他想要世子殿下死,和陛下说要世子殿下死,你可知何人能救了这人?” 仇润丰思考了片刻:“太子殿下?” “不,世子殿下。”陆行幽幽的说道:“想要殿下死的人,陛下一定会杀了他,而能救此人者,天下间只有一人,便是世子殿下。” 仇润丰恍然大悟,陆行的意思是齐烨简在帝心,这种简在帝心,是无条件的信任和纵容。 “这话,咱家不能说半段,本朝是本朝,有朝一日太子殿下登了基,咱家再问你,有人想要世子殿下死,和登了基的太子殿下说,说要世子殿下死,你可知谁能救此人?” “还是世子殿下?” “错,世子殿下救不了喽,太子殿下可不吃这一套,太子爷与陛下爷,性子可不同。” 仇润丰瞳孔猛地一缩:“公公的意思是,一朝天子一朝臣,本朝,陛下尚在位,世子殿下恩宠无限,可若到了新朝,殿下便会被…” “胡说,咱家的意思是,想要世子殿下死的人,谁也救不了,因太子殿下知晓这人存在时,便已是将这人宰了,哪能等到殿下得知此事,咱太子殿下呐,想的是倘若眼前能出现个要太子殿下死的人,有这不知死活的人儿出现了,都是太子殿下对不住世子殿下。” 仇润丰张大了嘴巴:“太子竟如此厚爱世子?” “厚爱,呵,哪是厚爱,司空野公公可知晓。” “知晓,太子殿下近侍。” “这话出得我口,入得你耳,不可对外人提及,这可是司空野公公亲口说的,司空野公公,说这是太子殿下亲口说的,附耳过来。” 仇润丰向前凑了凑,竖耳倾听。 “太子殿下与世子殿下,称兄道弟。” 仇润丰:“原来如此。” “话还没说完,太子殿下说的,这称兄道弟,他是这四字中的弟。” “弟…”仇润丰一脸懵逼:“太子殿下不是比世子殿下年长不少吗?” 陆行神秘的笑了笑,年长有个屁用,他没钱啊,没钱,就是弟弟! “懂了,本官懂了。” 仇润丰拱了拱手:“多谢公公指点迷津,承情,承情万分。” 要知道这位礼部左侍郎可是正值当打之年的,至少还能干个十五六年,能决定他仇润丰走多远,站多高,终究还是宫中。 朝廷,就说吏部,能令其升迁调任的,不能说都是小官,到了左右侍郎,就算退一步郎中之流,已经不是吏部或是某个衙署说了算的。 当然,也不是宫中说了算。 宫中,不可能随便选个阿猫阿狗小年轻当尚书或是侍郎。 可宫中,却可以让任何一个朝廷齐齐举荐推举并且德高望重的老臣,重臣,升迁。 说的再通俗点,宫中,未必能够决定某个大臣升官,但是,宫中一定可以决定哪个大臣不升官。 陆行说的已经很浅显直白了,齐烨在本朝红得发紫,宫中百般纵容,你以为这就是天花板了吗,错,并不是,老六还算比较克制的,等他儿子小二登基后,那齐烨这位幽王府世子完全是和当朝天子称兄道弟了,感情比亲兄弟还好。 仇润丰做出了决定,快步来到白修竹面前。 “大帅这南军难怪能打胜仗,若不是刚刚世子殿下为本官答疑结果,本官,还真以为是炸了营。” 仇润丰施了一礼,满面敬佩之色:“如此深夜竟还操练,如炸营一般操练军士,本官佩服,大帅定是为了叫将士们日夜枕戈待旦以备不患,厉害,厉害,本官佩服,佩服至极。” 白修竹愣了一下,其他将领们也反应过来了,是啊,这不是炸营,这…这明明就是操练演练呢,为的就是营造紧张感,战备感,说的太他娘的对了! 文官,就是文官,难怪人家能当上左侍郎呢,黑白果然一张嘴。 “没想到竟然…”白修竹抚须一笑:“竟然被仇大人看出来了,看来大人也是文武全才啊。” 这次轮到仇润丰愣了一下了,你他娘的比本官还不要脸! 一群将军们感慨万千,南关,还是那个南关,可有了咱世子爷的那个南关,又不是南关了,连堂堂礼部左侍郎都得上赶着帮着遮掩,南军哪曾受过这份待遇。 第592章 公平 要么说笑人不如人,看热闹很容易变成热闹。 齐烨在路上还嬉皮笑脸的糟践人家白修竹,说这么大一个大帅,竟然闹了炸营,寒不寒颤。 谁知刚回南野,公输甲跑来了,出事了,打起来了,汉人和一群异族打起来了。 齐烨:“哪啊?” 公输甲:“城外。” 齐烨鼻子都气歪了,第一时间想的不是怎么处理这件事,而是想着当白修竹得知后会如何耻笑他。 老公输是聪明人,没敢惊动越州那边,从南野这边坐吊篮上来的。 今天是百姓第一次居住在城外,虽说知道他们的世子爷安排了人在外围驻守,心中难免紧张。 本来百姓心里就紧张,谁知今天小鹿带回来的那些异族竟然点燃了篝火在那和跳大神似的闹闹吵吵的,然后两帮人就发生口角了,实际上算不得打起来了,就是互相推搡着,人越聚越多,还好在在百姓中威望仅次于齐烨的公输甲及时“镇压”,要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老公输让百姓退回到工棚中就说了一句话,十个数内不回去扣十日工钱。 齐烨带着一群人上了吊篮,骂骂咧咧的。 “早晚给南野这破墙拆了,太不方便了!” 下了吊篮,上了准备好的军马,刚坐好屁股还没起伏两下呢,到地方了。 大墙已经初具规模,工料堆积有序,正中间的大墙,周围全是军器,后方则是百姓居住的工棚。 灯火通明一片,火把如长龙,一听说齐烨来了,百姓们纷纷走出工棚,给世子爷问安之声不绝于耳。 齐烨来到大墙后方,公输甲将一群百姓给叫来了,呼呼啦啦一大帮,先跪下,再七手八脚的叫嚷着。 “不许跪!” 齐烨大声喊道:“这里是关外,关内你们当羊是没办法的事,关外你们要成狼,狼不许见人就跪,都给本世子起来!” 一群百姓们面面相觑,季元思小声提醒道:“恩师,您制定的试点细则还没有推行下去。” “那也要先潜移默化。” 在齐烨制定的各种规则之中,几乎毫不隐晦的表达了一种“期望”。 这种期望是对百姓的,对出关百姓的。 早晚有一日,关外山林会变成大康的地盘,第一批开拓者肯定要有大部分百姓,这些百姓不能如关内一般畏畏缩缩,不能再当羊,而是当狼。 齐烨倒不是说想要百姓参加战斗,是希望这些百姓们有着开拓者的无畏精神,将来开发山林的时候会面临各种危机,到了那时候就要发一些用于自保和战斗的甲胄与武器。 甲胄护身,武器杀敌,这些终究是外力,意志和精神才是最坚硬的盔甲与最为锋利的武器。 关内的百姓们太“老实”了,老实到了一辈子不敢与人红眼,一辈子不敢大声说话,渐渐没了血性。 没有血性的百姓,无法为国朝开疆拓土,甚至连保家卫国都做不到。 “留下一个说了算的,其他人回去睡觉。” 叫了一嗓子,齐烨又对季小鹿说道:“你带来那八百多个异族,谁是说了算的,带过来。” 脸上总是挂着傻乎乎笑容的小鹿跑开了,一边跑一边捏着拳骨。 小鹿爱笑,傻笑,可不代表她真的傻。 人是她带来的,现在出了事,齐烨很恼火,她也很恼火,哪怕笑着。 笑,是因为她的日子过的很开心。 恼火,是因为她觉得对不住齐烨的包容与纵容。 笑和恼火,并不冲突,就如同笑着打人,同样不矛盾。 百姓中留下的是个中年汉子,瘦瘦高高皮肤黝黑,大号顺子,算是个小工头,常家村的里长,巧合的是,这位中年汉子和勇字营主将常霖是同村,按辈分的话,常霖得管顺子叫一声表舅老爷。 齐烨没马上问话,抱着膀子耐心的等候着。 过了片刻,小鹿回来了,后面也跟着一个汉子,赤着个膀子,满身疤痕,一看那模样就不是一般炮,手上绝对有人命,不止一条。 所谓气质,就是不用开口,通过一举一动就能看出一些端倪。 这位被季小鹿带回来的山林汉子就很有气质,这种气质让旺仔下意识摸向了后腰,喻斌也是摁住了腰间佩剑的剑柄。 司卫们率先迎了上去,拦住汉子后上上下下搜了一遍。 汉子倒是没反抗,对季小鹿张着嘴叫着什么,被季小鹿一个逼兜子呼在了后脑勺上,老实了。 “他叫…贲。” 小鹿将贲推到了齐烨的面前:“他是…” 说到一半,小鹿突然注意到这家伙后背上的图腾,脸上带着几分困惑,随即叽叽喳喳的问了起来。 贲则是叽叽喳喳的回了起来,然后俩人叽叽喳喳了半天。 季元思同步翻译:“小鹿姑娘问这人和他的步卒与山狼部落是什么关系,这人说…他们是依附山狼部落的…的什么什么部落…” 齐烨奇怪极了:“你能听懂?” 大家都看向季元思,之前小舅子也做过翻译,三分猜,剩下七分靠蒙,十句话翻译出来,十一句话都不对,这才过去短短几日,竟然能听懂个七七八八。 “能听懂啊。”季元思得意的说道:“闲时便于小鹿姑娘与奴兽姑娘学,二人不在城中,一些留在城中的木鹿族人们也会说一些汉话,寻她们学。” “牛b。” 齐烨竖起大拇指,着实没想到小舅子竟还有这种语言天赋,女人,永远是男人刻苦学习的第一动力。 这边正唠着呢,季小鹿突然开始推搡着贲,还指着远处剩下那些异族叫嚷着。 齐烨沉声问道:“怎么回事?” “我错啦。”小鹿姑娘不笑了,看着齐烨低下了头:“我要他们,走,他们,是山狼的人,不是流…山中流民。” 齐烨没怒,而是笑了:“我怎么就一点都不意外呢。” 小鹿还是低着头,然后啃了一口肉饼:“我知道错啦。” “山狼就山狼。” 齐烨是真的不意外,没往心里去,山狼各部,山狼部,两个概念。 如果换到汉人这边,山狼部类似于中央,朝廷,山狼各部呢,有点像是各方诸侯。 很多依附山狼部的山狼各部,实际上就是一些规模大小不一的部落,他们可以响应山狼部的号召去干人,有一天可能会响应其他部的号召去干山狼部。 山林中就是这样,依附四大部落的各个部落就是看谁强跟谁混。 “赶走他们。”季小鹿又啃了一口肉饼:“他们,不是流民,他们不好,他们,来占便宜。” “别急着下结论。” 齐烨挥了挥手,让季元思站在后面,分别看了眼顺子和贲。 “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世子爷,这群异族崽子们夜里不歇息在那又唱又跳,吵的人睡不安省。” “还行,没打篮球。” 齐烨看向贲,贲也搁那吱哇叫了起来,神情挺激动。 “慢着!”喻斌神情微变:“恩师,此人听得懂汉话。” 大家齐齐看向贲,后者点了点头,对季小鹿连说带比划。 季元思翻译道:“能听懂,不会说。” 大家倒是不奇怪,语言就是这样,能听懂是能听懂,得练,得有这个环境,光能听懂不去说,的确是说不了。 季元思又翻译了一句:“他不服,他说凭什么做一样的活,他们比这些百姓干的更多,为什么百姓有工钱,他们没有,他们只能领取一些食物和铁器,说…说这不公平。” 齐烨,张大了嘴巴。 喻斌都服了:“一群异族,问咱们,凭什么咱们得百姓能得工钱,他们没有工钱?” 季元思也是哭笑不得:“是这么说的。” “卧槽。” 齐烨无语至极,一时都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了。 贲突然竖起三根手指,大声叫嚷着。 “他说…他只要求三件事。”季元思翻译道:“公平,公平,还他娘的是公平!” 齐烨:“…” 第593章 各家愁 公平,公平,还他娘的公平,季元思这话一出口,沉默和不沉默的,都沉默了。 每个人,包括季小鹿,无不是心生荒诞之感。 要求齐烨公平,并不过分。 事实上齐烨对待百姓已经不止是公平了,开出的工钱,给出的待遇,吃喝住,从来没亏待过百姓。 问题是百姓是大康的百姓,和一群山林异族,和一群刚和大康朝打了一仗,和一群这么多年来一直和汉人打仗的异族有什么关系? 这就好比一个外国黑人跑到山东大学要求获得与其他学生同等待遇一样,山东大学会同意吗,当然不会,不但不会,还会给找三个女学生陪读。 满心荒诞的众人,看了看齐烨,又看了看贲,一时都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了。 “不是,就算文化差异再大,脑子至少得有。” 齐烨揶揄道:“上工的百姓,是我大康朝百姓,是汉家男儿,给他们工钱是应有之意,你是异族,凭什么也要求获得同等待遇?” 贲:“¥&()” 季元思:“他问姐夫,他们是不是上工了。” 齐烨:“是,是上工了,但是我没求着他们来。” 贲:“()¥” 季元思:“上工了,凭什么不给工钱。” 齐烨乐不可支:“就算给你们工钱,上哪花去啊。” 季元思:“上哪花是我的事,工钱你得给。” 齐烨:“没求着你们来,你们可以走。” 季元思:“凭什么百姓可以上,我们不能上。” 齐烨:“凭我说了算!” 季元思:“不讲理是不是,那我也不讲理,这是我们的地盘,你们不准睡在这里。” 齐烨怒了:“老子想睡哪就睡哪!” 季元思更怒:“你以为你是谁,想睡谁就睡谁!” 齐烨一个逼兜子呼了过去,破口大骂:“人家说话了吗,你就搁那瞎尼玛翻译?” 季元思一缩脖子,干笑道:“我懂他。” 齐烨:“…” 贲终于开口了,指了一下齐烨,也不知是发狠说了句什么,转身就走,随即对族人大声叫嚷着什么,一群人望着齐烨这伙人,满面狠色。 公输甲吓了一跳,刚要让齐烨上马先行离开,八百异族竟然走了。 齐烨猛皱眉头:“那家伙离开之前说了什么?” “叫你等着!”季元思想了想,脑补了一下道:“弄死你个狗日的!” 毫无意外,自由发挥的小舅子又挨了一个逼兜子。 齐烨当机立断:“百姓先行回城,明日暂时不上工了,木鹿、朵二部以及南野辅兵,收缩防御。” 喻斌建议道:“是否去越州寻弓骑营追上他们统统宰了?” 齐烨摇了摇头,面露沉思之色。 想要将山林划入大康的地盘,战斗是不可避免的,可如果只是以为战争与杀戮为手段的话,关外山林依旧是关外山林,永远无法成为大康的地盘。 摸着下巴的胡子茬,齐烨的目光愈发幽邃。 抛去季元思搁那自由发挥瞎特么翻译之外,通过贲所表达的意思来看,这群人需要的是食物、铁器、布匹等物,认为通过劳动所得是公平之举。 这一点倒是不令人意外,毕竟以前南关多次被异族攻关,这些异族的目的也是为了生存以及生活物资,很多时候经过朝廷的评估,直接给对方让对方撤军的物资,都不够南军打一仗所消耗的。 不过话说回来,如果达不到对方的要求,那么这群人一定会使用之前的手段,那就是战争。 八百人,不多,哪怕回到山林中“呼朋引伴”又能集结多少人,都不用南军出动,朵、木鹿二部就能干挺他们。 只是战斗会影响到很多事,不止是延误工期,包括百姓们的积极性。 “还是欠教育,既然无法说服,那就打服。” 齐烨再次嘱咐道:“所有百姓回城,工料继续放在这里,明日暂时不上工了,加强防御。” 公输甲知道轻重,和顺子简单交代了一句后,百姓们开始挪窝了。 大半夜是挺折腾人的,百姓们倒是没怨言,工钱给到位了,赚钱嘛,不寒颤。 齐烨没跟着百姓一起走越州,去的南野城墙上吊篮回的城。 回到了帐中后,齐烨望着摇曳不定的火烛,独自一人思考着。 他知道山林中的异族好战是好战,称不上战争狂人,战争的本质是掠夺,各部也是如此。 那么理论上来讲,给各部足够的物资,可以避免战争。 难就难在这,朝廷和南军都这么干过,该叩关还是叩关。 所以说萝卜大棒都要有,具体是萝卜多还是大棒多,又要先用哪个,这才是难点。 一时之间齐烨也没办法调整战略,还是要看山林内部的反应。 ………… 几家欢喜几家愁,南野这边的齐烨眉头不展,越州那边的一群将军们一个个呲个大牙摩拳擦掌。 白修竹已经离开了,不再担忧。 三百琥州新卒,他不愁,被困在了瓮城之中,就算不“投降”,困上个几日缺吃少喝自己就会出来了。 老白愁的是这次炸营事件被朝廷得知,结果因为齐烨的缘故,陆行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礼部左侍郎仇润丰则是将整件事定性成为了“操练”。 既然是操练,那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算是彻底遮掩过去了。 老白不愁了,反而是通过这件事更加准确的了解了琥州新卒们的战斗力。 其他将军们也是如此,都抢着要人,最终决定,谁能打进瓮城活捉这群新卒,琥州新卒就归谁。 倒不是胡闹,能打进去,能活捉,定能叫这群琥州新卒服气,让他们入战胜他们的军营也是顺理成章。 余思彤运气很好,抽了签,拥有了优先进攻权。 “哈哈哈哈哈。” 老余的爆笑声响彻越州:“这三百琥州崽子此刻起便是我弓骑营麾下了,天亮前,我弓骑营定会攻入瓮城活捉这些天高地厚的狼崽子!” 其他将军们笑而不语。 弓骑营都是马上英豪,进入瓮城需要步战,鹿死谁手还真说不好。 余思彤喜欢吹牛b,却也有吹牛b的资本。 麾下骑卒擅马战,不代表不通步战,再者老余想的是以“数量”取胜,三百琥州新卒本就是疲兵,用人数填也填进去了。 第594章 丢人没够 齐烨是天快亮才睡下的,想了一夜边关大事。 想了半天,齐烨觉得边关大事约等于“国家大事”,之后躺在床上陷入了浓浓的我自感动中进入梦乡。 他虽然睡的晚,可他起的早,天快亮才睡下的,天刚亮被叫醒了。 “少爷,少爷您快醒醒。” 旺仔知道自从齐烨保住了世子之位后就有起床气的习惯了,轻声唤道:“出事了,不是一件事。” “一大早上叫你…” 齐烨睁开眼睛,一看是旺仔,揉了揉眼睛:“怎么了?” 走入帐中的一群小伙伴们望着旺仔的背影,感慨万千,世子殿下最爱的果然还是旺爷,这要是换了别人去叫床,齐烨睁开眼睛的那一瞬间就该让大家的族谱重新书写了。 “一刻钟前,昨夜走的那些异族又回来了,近两千人,跑到了大墙那边。” “什么?!” 齐烨困意全无,额头快渗出冷汗了:“还好昨夜将百姓叫走了,南军出动了吗,全部剿灭,还有,木鹿、云二部以及南野辅兵是干什么吃的,两千多人靠近大墙都没发现?” “发现了,放他们进来的。” 旺仔面色古怪:“不是来打仗的,莫说刀剑,衣服都没穿。” “不是来找茬的?” 齐烨接过喻斌递来的衣服:“那什么意思,昨夜那王八蛋走的时候不是说要让我等着吗,要弄死我。” 季元思陪着笑说道:“后面那句话是小弟加的,他只说说让姐夫你等着,没说弄死你。” 齐烨深吸了一口气,脑海中不断回忆起季渃嫣的模样。 旺仔解释道:“近两千人,去了后就躺在那些工棚里,撒泼打滚无赖子一般,说是他们上不了工,咱汉家百姓也别想上工了。” 齐烨有些发懵:“耍无赖啊?” “拖家带口来的,一群异族崽子们躺在工料上,异族娘们也躺在地上,哇哇叫着,说什么…说什么您逼的他们没活路了,不叫他们干活,他们活不下去了,还说要入关…入关找大官告状。” “我…” 齐烨彻底呆住了,使劲揉了揉眼睛,又看了看床:“我现在醒了?” 一群小伙伴们连连点头。 “既然我醒了…”齐烨傻了:“你们看我理解的对不对啊,一大早,两千多异族跑到工地上?” 一群人齐齐点头。 “不是来打架的,而是耍无赖,躺在那里,说不给他们活干,咱的百姓也别干了,撒泼打滚,捣乱?” 一群人继续点头。 “还说我逼的他们没活路了,如果我不让他们上工,他们…他们一群异族,要入关举报状告我这个当朝世子?” 一群人接着点头。 大家刚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表情和齐烨也差不多,要不是再三确定,都不敢过来找齐烨。 “卧槽!”齐烨活了:“没天理了?” 季元思:“他们也是这么说的。” 喻斌狠狠瞪了一眼季元思。 “少爷,这事不急,百姓昨夜都回了城,没出岔子,还出了一件事。” “什么事?” “越州那边。” 旺仔也是心里直骂娘,跟着自家少爷久了,什么稀奇古怪的事都能碰到。 “姐夫我来说。”季元思乐不可支的说道:“六大营那群傻逼,昨夜打赌,说谁攻破了瓮城,谁将那些琥州新卒纳入麾下,还抽签,弓骑营第一个去的,结果,结果结果哈哈哈哈哈。” 季元思说不下去了,捧腹大笑。 齐烨一脚踹了过去:“说!” 喻斌叹了口气:“弓骑营皆被擒了。” “什么?”齐烨倒吸了一口凉气:“全部扈城新卒给擒了?” “是。” “这是三百扈城新卒,还是三百泰罗?” “扈城新卒三百人,弓骑营原本甲胄齐全,先行前往六百人,那瓮城中领头之人名为周宝,站在墙上激了将,说弓骑营皆是精锐老卒,六百人就算是胜了也是胜之不武。” “然后呢?” “然后余将军只带三百人入了瓮城,最后,最后就被全部擒了。” 齐烨张大了嘴巴,流露出金星同款懵逼表情。 季元思乐的前仰后合:“这不算什么,勇字营也去了,也是三百人,被打的落花流水抱头鼠窜。” “勇字营…” 齐烨没有笑,表情有些沉重。 不是弓骑营与勇字营太废,而是在徐夙一战中几乎被打没了番号,老卒损失了大半,还有不少人伤残。 尤其是勇字营,当时冲的最猛,战死的也最多,一支大营十不存二,精锐仅存不多,大部分都是刚入营的新卒,老卒还多是伤残。 那些入营的,都是世家送来的私兵。 世家都是些什么货色,怎么可能将真正能征善战之士送过来,好多都是佃户充数的。 反正是白得来的,六大营也没吭声,这也导致了两支大营的战力大打折扣,还是那种折上折。 “别让他们打赌了,传出去不够丢人的。” 齐烨穿上了靴子:“按照老白的意思,困住,饿上几天就主动出来了。” “怕是不成了。”旺仔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说道:“那群新卒不简单,那周宝更不简单,极为精通军阵,更通兵法,看似激将,实则为了活捉老卒,抓了老卒后,要换粮草。” “换粮草?” “是,还说一人换多少吃食,若是不给,就将这些老卒扒光了挂在墙上,传出去后叫南军颜面尽失。” 齐烨眼眶暴跳:“找死!” “是啊,小的也觉得这些新卒是找死,可那些越州的将军们怒是怒,反倒是被激起了火气,正商议着如何破了瓮城,还说若无法破了这三百新卒,他们也无颜统军了。” “这群人有正事没正事!” 齐烨急匆匆的走出了大帐:“军中重地,玩呢,闹呢,一群炸营的新卒砍头都够了,还要继续纵容下去?” 说到底,还是齐烨来到军中时间尚短。 整件事已经变了味了,对越州那边的将军来说,炸不炸营,是否已经遮掩过去了,现在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不认真的时候,被一群新卒打的落花流水。 结果认真起来,弓骑营与勇字营还是被一群新卒打的落花流水。 如果说第一次不认真被揍了,能找理由开脱,胜败和个体战斗力有很大的关系。 可第二次,情况完全不同了,胜败靠的是“指挥”、“调度”、战阵变换等能力。 这等于是第一次被揍的是军伍,第二次被揍的是校尉和将军们。 六大营,弓骑营与勇字营都惨败了,惨败在一群新卒之手,要是这个场子找不回来,这些将军们哪还有颜面统兵。 军中,不是朝廷一群文臣混的衙署们,靠背景,靠人脉,靠出身等等,军中靠的是就是拳头,靠的是最直白的方式获得尊重。 正所谓文无第二,武无第一,哪怕现在这群新卒从瓮城中走出来投降,这群将军们也不会干,必须打一架,而且还必须要打赢,光明正大的打赢! 第595章 上工,上工 齐烨带着人赶到越州的时候,步勇营刚从瓮城中走出来,鼻青脸肿。 白修竹也在,旁边围着一群将领,都没多看一眼步勇营,而是围着舆图小声议论着。 齐烨凑到了跟前,无语至极,舆图是新画的,上面是修到一半的瓮城。 “易守难攻。” 白修竹没注意到齐烨来了,指着入口处说道:“并非周宝,周宝此人本帅了解,大字不识一个,岂会通兵法军阵,就是不知是哪个新卒,此人是将才,初上战阵便可将瓮城守的固若金汤,步勇营进去后竟中了计,这…” “行了,白大爷你别搁这夸了行不行。” 齐烨打断了老白,看向纷纷向自己打招呼的众将:“三百人,还都是新卒,一夜都没拿下,你们不嫌丢人,我都觉得臊得慌。” 一群将领们要是觉得丢人也不会聚在这里商讨了,打个哈哈,脸皮比那瓮城都厚。 “你不知其中玄机。” 白修竹难得没有骂齐烨,指向舆图说道:“琥州新卒是人,非是三头六臂的妖魔鬼怪,既是人,便会疲惫,接连打了数次,早已身心疲惫,又是炸营而逃,本应心中惶惶,可如今斗志高昂,只有一个解释说得通,你可知是什么。” 齐烨:“你们南军太废物?” 白修竹骂道:“放屁,是统兵之人固了军心!” 季元思连呼学到了,低声对喻斌说道:“与其承认自己废,不如夸赞对手勇。” 齐烨哈哈大笑。 “你不懂,你们不懂。” 白修竹也不恼怒,只是望着齐烨:“莫要插手,也轮不到你插手。” 齐烨揶揄道:“那要是六大营挨个被揍了一遍呢。” 季元思更正道:“是再次被揍了一遍。” “胡说八道,南军是边军,是我大康精锐!” 同样出身边军的旺仔拧眉呵斥道:“六大营这么多人,轮番上阵,日夜不息,又不怕丢人,累也累死那群新卒!” 白修竹张了张嘴,竟一时不知该先骂哪个了,就齐烨这一群跟班,一个比一个欠揍。 话说回来,白修竹也是欠,旺仔这群人怎么不天天埋汰余思彤呢,怎么不埋汰其他将军呢,还不是他白修竹整天不给齐烨好脸色的缘故。 “老白咱说正经的。” 齐烨认真的问道:“这琥州新卒是挺猛,要是六大营都被再揍一遍怎么办?” “安心便是。”白修竹抚须一笑:“到时本帅自会出手,只需略施小计。” “好。”齐烨耸了耸肩:“既然大帅说到时自会出丑,那我就不多问了。” 白修竹:“是出手!” 一旁的旺仔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将余思彤拉到了一旁,详细的询问着弓骑营、勇字营、步勇营是如何能够做到接连战败的。 齐烨望向日头下的瓮城,心中感慨,难怪阿卓想要这群暴徒入亲军营,战斗力的确强。 旺仔那边询问完了,面色愈发古怪。 齐烨没注意到,上了马,出城去处理另外一件事,关于一群山林盲流子的事。 一群人出了城,齐烨笑道:“之前阿卓还说让琥州新卒入抱刀司亲军营,这不是扯呢吗,军中都无法管束,还敢炸营,怎么带在身边。” “姐夫说的是。”季元思深以为然:“若是入了亲军营,今天敢炸营,明天就敢造反。” 喻斌连连点头:“今日敢造反,明日就敢与恩师顶嘴,这般胆大妄为之辈岂能留在身边。” 一群司卫们连连点头表示认同。 齐烨:“…” 等一群人出了城,快靠近大墙的时候齐齐拉住了缰绳。 齐烨可不傻,没敢靠太近。 昨日至少还有好几千百姓,对方只有八百人。 今天自己身边就二十来号人,对方两千多人,这要是打起来了,跑都跑不了。 齐烨怂,季小鹿可不怂:“我去,叫贲来。” 季小鹿没骑马的习惯,大家骑马她就在后面跑,和盾构机冲锋似的。 等小鹿姑娘跑过去后,那些躺在那里晒太阳的异族们齐齐站起了身,接下来发生的一幕,着实让大家无语至极。 乱糟糟的异族们开始聚集到了一起,然后齐声呐喊,挥舞着手臂,用明显是刚学的汉话呐喊着。 上工! 上工,上工! 上工,上工,上工! 小伙伴们面面相觑,唯有喻斌苦笑不已。 昨夜回南野后,喻斌也是诧异不已,将齐烨送回帐中后找了一些异族聊了聊,聊过之后才知道为什么贲这群人想要上工。 归根结底还是公输甲的锅,齐烨制定的工钱和上工时辰,那些已经归顺南野的异族们,上工获得的工钱和百姓是一样的,只不过他们要的不是银票或是铜钱,而是物资,等价物资。 想来贲那群人也了解到了这个情况,和汉民一起上工,得一样的工钱,用工钱折算成各种生活所用的物资,茶、铁、布甚至是酒水等。 等了片刻,贲被小鹿带过来了,来到齐烨面前,梗着脖子,和谁欠他点什么似的。 齐烨深深的叹了口气:“你到底想咋的。” 贲:“上工,上工,上工!” “你是异族,你们统统是异族!” 贲指向了南野城,意思是那里也有很多异族。 “大哥你长的和枭雄似的,怎么净干一些小流氓的事。” 齐烨望向两千来个抗议的异族,彻底服了。 贲挥舞手臂,继续叫唤:“上工,上工,上工!” “闭嘴!”齐烨被吵都烦死了,揉着眉心:“我不放心你们。” 贲拧着眉,挠了挠后脑勺,似乎是在考虑怎么解决关于信任的这个问题,半晌之后双眼一亮。 “上工,上工,上工!” 齐烨都恨不得让旺仔捅死这个白痴了,大骂道:“别喊了,再喊别说上工,出现关墙二十里之内统统砍死!” 贲不吭声了,可脸上的表情也不是惧怕,只是一眨不眨的盯着齐烨。 “这样。” 齐烨是真逼的没招了,没好气的说道:“两班倒,我们的百姓白天建墙,你们晚上过来,上夜班,工钱是一样的,工钱可以购买物资用品,每夜干四个时辰,别讨价还价,行就行,不行就滚回山林里餐风饮露去。” 齐烨话说的有点快,贲冲着季小鹿叽哩哇啦说了一大堆。 季小鹿听过后,看着齐烨:“工钱,每日,一给。” “还想工资日结,拿我这当商k呢?” 齐烨是既好气又好笑:“行,工资日结,每天早上下工后我让人发放物资给你们。” 贲露出了笑容,两颗有些瘆人的虎牙闪闪发光。 齐烨也笑了。 南军三天两头打异族,本世子来了后,让异族打,让异族给咱打工,哇咔咔。 第596章 义父入瓮城 齐烨离开了,让贲带着族人后撤十里,百姓出城上工,上白班,日落时贲才能带着族人过来,上夜班。 对于齐烨的决定,小、老伙伴们没有任何异议。 以前,他们有。 现在,他们会无条件支持。 关于南关外山林以及各部的打算,齐烨有着自己的规划和长远考虑。 人和野兽的区别,在于行为。 真正有传承、有文明的国家,和以与掠夺为目的的野蛮文明国家,也有区别,同样在于行为。 前者,会沟通,会尝试进行平等互利的沟通,朝着对双方有利的方向尝试并努力,在这个过程中,双方一旦会达成一致,便会成为伙伴,有着同样的目标与信仰的话,还有可能会变成一家人。 后者,会颁布悬赏令,每割一块头皮可以获得政府的五十到一百美金,为什么上下幅度这么大,因为孩子也不放过,孩子的头皮是五十美金,成年人是一百美金,杀的差不多了,抢的差不多了,再弄个所谓的保留地,在原本属于人家的地盘中划出个小小的保留地。 这就相当于什么呢,相当于去路边抢一台车,警察来了,问为啥抢车,坐在驾驶位的强盗说没抢啊,车的主人让我扔后备箱里了,那是他的保留地。 齐烨好歹读过书,知道礼义廉耻,他想要的是“沟通”,尝试沟通,并且愿意努力去尝试。 事实证明,他所做的努力已经初见成效。 由此可见,齐烨是一个善于沟通的人,喜欢沟通的人。 可惜,有的人不善于沟通,比如白修竹。 当齐烨回到越州的时候,老白又是日常开喷。 “齐烨!” 见到齐烨溜溜达达的骑着马过来,白修竹指着齐烨就开吼。 “说,那琥州三百新卒炸营遁入瓮城一事,你可是早就知情!” 齐烨翻身下马,困惑的望着白修竹等人。 除了老白外,其他将领的面色有些古怪。 “南关大帅白修竹!” 喻斌瞳孔顿时缩的如同针尖一般,指着白修竹朗声道:“莫要给你三分颜色你便开了染坊,胆敢再是血口污蔑我家恩师,莫怪喻某他日回了京中要你身败名裂!” 季元思斜着眼睛:“真拿自己当个人物了,叫你一声大帅,你还真以为我姐夫任你欺辱了,老狗犬吠,当心折了牙。” 一个喻家最优秀的子弟,国子监学霸,京中士林年轻一代扛把子,一个当朝太子少师大少爷,别看是两位年轻人,真要是想搞谁的话,回到京中还真能些位高权重之人身败名裂。 不怪他俩说翻脸就翻脸,白修竹用的是“炸营”,以及“早就知情”。 这种指控太严重了,严重到了哪怕齐烨是当朝世子也会被天下人唾弃、谩骂,并要求朝廷对他治罪的地步。 “都住口。” 齐烨猛皱眉头:“我只说一遍,与我无关,我也并不知情,同时,我希望这也是你最后一次在这件事上怀疑我。” 白修竹凝望着齐烨,足足半晌,随即拱了拱手:“看来殿下是真不知情了。” 一群将领也大大松了口气,如释重负。 齐烨看向静悄悄的瓮城:“为什么要怀疑我?” “是老夫错怪殿下了。” 白修竹叹了口气:“就在刚刚,那周宝站在墙头上喊了话,死不回营,老夫问为何,周宝言,只愿入亲军营追随殿下。” “什么?” 齐烨鼻子都气歪了:“既入了营就要听从军令,军令如山,天王老子来了都不能违抗,他当他们是什么,拿军营当什么地方了,以为这是朝廷是文臣衙署吗,想去哪就去哪,连规矩都不遵守的一群人从军,百姓会信任他们保家卫国?” 众将连连点头表示附和,白修竹也是微微颔首。 军中就是如此,军令就是一切,军人,不应该有太多自己的想法。 “这三百新卒,撵出军营。” 齐烨眯起了眼睛:“升官发财莫入此门,贪生怕死行往他处,这是军营,这是南关,这是我大康朝的门户,别说入抱刀司,便是寻常屯兵卫他们都去不了,一群逃卒罢了,重罪论处!” 白修竹双眼一亮,低声念叨了几遍,升官发财莫入此门,贪生怕死行往他处,随即连连点头,深深看了眼齐烨。 “世子爷。”余思彤凑了过来,陪着笑说道:“莫怒,息怒息怒,不怪帅爷误会殿下,事出有因,这群狗日的不但说要入抱刀司亲军,还说要和您谈谈,让您进入瓮城。” 齐烨猛翻白眼:“给他们当人质啊。” “谁知这群狗崽子是如何想的,说什么要见您,见您这义父。” 白修竹没好气的说道:“提及你便言称义父,本帅如何不怀疑你。” 齐烨愣了一下,紧接着面色突变,下意识往身边看了一眼。 旺仔也是神情有些不对劲,想要说些什么。 当着众多将领的面,旺仔没办法直说,只能对季元思打了个手指。 伸出两根手指,双指并拢,中指与食指。 这种手势用于东海舟师,也是旺仔前几天没事的时候和阿卓学的,当时喻斌也在场。 至于这种手势的意思呢,则是“两日”。 喻斌倒是注意到了,只是一时没反应过来。 旺仔又将两根手指弯曲了一下,随即又伸直,朝着上方,像是抠挖什么似的。 喻斌还是没反应过来,旺仔嘴唇嘟囔了一下。 看了口型,喻斌终于明白什么意思了,面色煞白。 手势,东海舟师用的,代表阿卓。 两根手指,两日的意思。 微微弯曲,“无”,“没有”。 所以旺仔的意思就是阿卓已经消失两日了,而琥州新卒炸营距离至今,也是两日。 余思彤没注意到这边,齐烨和季元思倒是注意到了。 齐烨问道:“他俩比划什么呢?” 季元思不太确定:“唇语。” 齐烨一头雾水,望着伸直又弯曲的两根手指,下意识问道:“是正经唇吗?” 喻斌见到齐烨无法领会意图,只能趁着别人不注意来到了齐烨身后,伸出手指在齐烨的后腰写了一个字---卓。 “上早?”齐烨扭了扭腰:“我上早八?” 喻斌:“…” 本来,齐烨已经意识到某些事了,刚才听到“义父”这俩字的时候,已经第一时间联想到了阿卓。 结果旺仔和喻斌俩人鬼鬼祟祟神神秘秘的,反倒是给齐烨整蒙了。 还好,余思彤回去了,喻斌低声道:“卓统领应在瓮城之中。” 齐烨面无表情,双眼望向湛蓝的天空。 “好奇怪,我怎么就一点都不意外呢?” 调整好表情,收拾好心情,齐烨大步来到白修竹面前。 “大帅,既然这群只知蹭吃蹭喝白领钱不长脑子臭嘚瑟靠着自家老姐上位没皮没脸长的和他妈没断奶的熊孩子似的家伙们要见我,本世子去和他们谈谈也好,劝他们出来。” 季元思用手指怼了怼喻斌,轻声问道:“姐夫不是说我呢?” 喻斌刚要说恩师指的是卓统领,可转念一想,突然意识到这俩人的“共同点”还挺多的。 第597章 对与错 瓮城在靠近涂州的位置,城墙塌了大半,修葺还未完善,正是因为如此,反倒是成为了一个“对内”易守难攻之处。 走在乱石上,哪怕猜到了阿卓在瓮城之中,齐烨还是将所有司卫都带上了,拎着手弩,戒备万分,深怕突然从哪蹦出个刁民噗嗤噗嗤攮齐烨两刀。 远处,目送齐烨的老白还搁那感慨呢。 “这小子讨人嫌是不假,却也是难得的担当之辈,此事本与他无关,却愿为我南军出生入死。” 一群将领们哭笑不得,这话你刚才怎么不说。 只要是齐烨不在场,老白从来不吝啬对齐烨的夸奖。 进了破损不堪的瓮城,齐烨也终于见到了传说中的“悍勇新卒”,接连经历了数次冲突,这群琥州刁民们站在阴影处不发一言,各个和个幽魂似的。 刁民们不认识齐烨,只认识身穿黑袍的司卫们,齐齐看向被护卫在中间的齐烨,双眼中迸发出了一种极为狂热的光芒。 这些琥州来的刁民们穿着抢来的甲胄,背着夺来的短弓,握着各种木刀、木枪,哪里有半分良民的样子,各个长的和悍匪似的。 “义父,义父义父~~~” 坍塌角楼出跑出俩人影,都背着弓,一个阿卓,一个大光头周宝。 司卫们齐齐端起了手弩,指向周宝。 阿卓连忙止住脚步,也不知对周宝说了句什么,大光头冲着齐烨满面堆笑,和见了失散多年的野爹似的。 阿卓穿着也不知是从谁身上扒下来的校尉甲胄,跑过来后脸上满是灿烂的笑容。 见到真的是阿卓,齐烨原本凉了大半截的心,全凉了。 “卓哥,不,卓爹,不,不不不,卓爷。” 齐烨沉沉的叹了口气:“您要是想造反,提前知会小弟一声,小弟也好带着人跑出城关啊。” “造反作何。” 阿卓笑吟吟的说道:“寻些新卒入亲军营罢了。” “补新卒你炸营?” 齐烨刚怒吼了一声,季元思连忙提醒道:“姐夫你小点声,别叫南军听到。” “没想炸营。”阿卓还挺委屈:“谁能知晓南军如此不堪一击。” 齐烨:“还嘴硬!” 阿卓一缩脖子。 齐烨气呼呼的叫道:“闹这么大,怎么收场,想没想过怎么收场!” “不知会闹这么大。”阿卓低下头,一副认打认罚的模样:“也未想到如何收场。” 说到这,阿卓仰起头,又乐了:“不过义父来了,义父定会妥善收场的。” 齐烨沉默了许久:“一件事,就这一件事,以后,再也别管我叫义父。” “为何?” “你一叫义父就没好事。” 阿卓嘿嘿一笑,没轻易答应,也不可能答应。 “说说。” 齐烨环顾四周,望向站在各个角落一副备战模样的琥州刁民们:“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会闹的这么大,闹成了炸营,闹到了跑瓮城里面削南军。” 提到这事,阿卓反倒是急了,指着外面怒道:“白修竹害人不浅!” “什么意思?” “按各地州府及兵备府的规矩,琥州便是募了新卒,周家村与邻村各出五到七名青壮便是,白修竹去了后,恰逢周宝等人惹了人命官司回村告别亲族,白修竹却说可为他们遮掩过去,只要入了营,官府断然不会寻他们麻烦…” “说点我不知道的。”齐烨打断了阿卓:“这事和你有什么关系。” “气不过。” 阿卓撅着嘴:“青州知州曹权国来拿人,白修竹这老狗食言而肥。” “不是他食言而肥,而是周宝他们惹的事太大了,老白罩不住罢了,也没想到知州竟然亲自跑了过来。” “哪里算大,若是大,为何义父你三言两语便化解开来,不是事大,是他这大帅的本事没义父大罢了。” “额…”齐烨呵呵一乐:“我是我,老白是老白,那能是一回事吗。” 季元思提醒道:“姐夫你严肃点,教训他呢。” 阿卓狠狠瞪了一眼季元思。 “对,没错,少搁这拍马屁。” “琥州新卒,不乏家中独子,当初惹了人命官司,本想着入山为匪,虽是被告示通缉,可一日不捉拿归案便一日无法定罪,既不定罪,这些新卒爹娘,子女,亲族,自不会受了牵连。” 阿卓越是说,越是来气。 “周宝等人想着,倘若有朝一日要被捉拿,便毁了容貌不连累亲族,可白修竹将他们带到了营中中,又无法护他们周全,周宝要被送到青州顶罪,其他人则是要出关逃窜,自此与亲族此生再难相见,这也就罢了,白修竹还要交出户籍名册,这便是说这些新卒非但成了逃犯,还会成了逃卒,义父可知当地官府会如何对待这些新卒亲族吗?” 阿卓咬牙切齿自问自答:“青壮者,要顶了名字入辅兵营,受尽屈辱永无出头之日,家中农田也无法耕种,年老者,幼儿,还要多做一份徭役,遇了灾年,便是连官粮都少发数成。” 齐烨沉默了,周围的人也无声叹息着。 大家敬重白修竹,都是如此。 只是就事论事,单说琥州新卒这件事,白修竹算是害了人,害了这些新卒。 初衷是好的,问题是他没做到信誓旦旦所说的承诺。 如果只是没做到,可以。 不可以的是,他也无法承担没做到的后果。 正如阿卓所说,假如齐烨没有出现,没有碰到这件事,青州知州曹权国会将周宝带走,可能还会再带五十个琥州刁民们离开,重罪论处。 剩下其他二百五十个琥州刁民则是成了逃犯和逃卒,离关入山,即便他们再能打,唯一的结果就是死在关外,家里亲族连尸骨都见不到。 这也就罢了,这些人的亲族也会被永远刻在耻辱柱上,除了名声,还要承担一部分罪责,终身无法摆脱,令这些原本就境地窘迫的百姓们雪上加霜,难以继日。 白修竹是好心,不假。 可事实就是事实,这个世界上太多太多好心办错事的例子了。 要是没有白修竹,三百新卒最严重的后果无非就是毁了自己的容貌死在了山中,死无对证,至少不连累亲族。 叫白修竹这么一搞,无法庇护大家,入了营连跑都没地方跑,死路一条,要么被抓,家人被连累,要么死在关外,家人还是被连累。 “我辈军伍,要么,不入营。” 阿卓望着齐烨,双目灼灼:“若是入了营,营,便是家,同袍,便是我之亲族,我之父兄,我为父兄挡箭矢,同进退,父兄为我抵刀枪,共生死,我若未遇到便算了,遇到了,没人给他们公道,本统领给,本统领给不了,本统领义父给!” 第598章 实在人 阿卓说的有道理,初衷也是好的。 只是阿卓与白修竹没什么区别,唯一的不同,是白修竹要的是规矩,阿卓要的是公道,两个人的初衷都是好的,只是都无法承担其后果。 站在齐烨的角度来看,他是向着白修竹的,军中,军令为主,军令大于天。 只是面对阿卓,面对总是意气用事,面对总是如同孩童一般天真的阿卓,面对仿佛半年之前的自己,齐烨十分理解,如果是半年之前的自己来到南关,也会如阿卓这般做。 想到这,齐烨突然发现自己也变了,自己,似乎有些理解老六了,自己,看的越远,眼前的东西却愈发模糊了。 “可他们本就是通缉犯。”齐烨摇了摇头:“入了营就要遵守军令,遵守规矩,更何况入营之前,他们本来就惹上了人命官司。” “规矩,军令,既白修竹如此重视规矩,为何还要叫他们入营?” 阿卓攥着拳头:“入了营,穿了甲胄,拿了刀剑,我辈军伍的命就是国朝的,可为国朝死,可为百姓冲杀,可为天下安定百死不悔,可如今这世道成了什么模样,朝廷本就亏待,天下人本就鄙弃,倘若连上官,连同袍,连大帅与将军都离我弃我不护我不与我同生共死,为何要入营,为何不可离营,我们军伍的命,一文钱不要,卖给了国朝,卖给了百姓,卖给了江山,却不能因为我们一文钱不要,便将我们的命视如草芥,将军不行,大帅,也不行!” 阿卓深吸了一口气:“他们不护琥州新卒,本统领护,天下入营为军伍者,天下愿着甲持刀保家卫国者,愿为百姓社稷出生入死者,本统领,统统护!” 季元思问道:“你靠什么护啊?” 阿卓傲然一笑:“靠义父。” “说的轻瞧。”季元思撇了撇嘴:“那姐夫靠什么?” 齐烨:“靠你姐。” 喻斌无奈至极:“这就是卓统领炸营的缘故?” 阿卓理直气壮的说道:“没想炸营,只想叫他们寻白修竹好聚好散,是那群不开眼的六大营蠢材送上来讨打。” “然后就闹的一发不可收拾?” “不算一发不可收拾。”阿卓撇了撇嘴:“还有三营未揍过。” “服了。” 阿卓都将话说到这个地步了,齐烨垮着张批脸:“那你想让我如何为你收场?” “保下他们。” “保不了。”齐烨摇了摇头:“能保我也不想保,老白错归错,规矩就是规矩,军中的规矩与军心有关,军心与战斗力有关,战斗力与国门稳固有关。” “琥州有河,他们精通水性,还会打造舟船。” 阿卓突然嘿嘿一笑:“这些人将来会带到东海,乘船驭海而去,杀穿瀛岛!” 齐烨愣住了。 阿卓笑意渐浓:“海战最重射术,他们不但精通会游水,更精通射术。” 齐烨的双眼有些不对焦了。 阿卓的声音愈发蛊惑:“三百悍卒,可练出三千悍卒,三千,可变三万,乃至三十万,三十万悍卒,啧啧啧,踏平瀛岛指日可待,义父觉着此事…如何收场?” “收个屁场!”齐烨突然一挥拳头:“不还有三营没揍吗,将剩下那群南军也揍了再说!” 这个世界上也只有这一件事可以让齐烨改变立场了,杀瀛贼,为了杀瀛贼,什么规矩,良心,为了杀瀛贼,齐烨甚至可以毫无底线! “恩师。”喻斌劝谏道:“此事非同小可,强行将这些新卒纳入麾下,怕是…” “谁说我要将他们纳入麾下了。” 齐烨耸了耸肩,指向仅有一墙之隔的涂州:“打完了,让他们跑涂州去。” “涂州?” “孙功不是在涂州吗,我看他一天天闲的和大爷似的,就说孙功相中这些人了,老孙将他们收入到京卫之中,老白不服,让他去兵部告状去呗。” “可若孙将军若是告知陛下,怕是…” “肯定要告诉陛下。”齐烨耸了耸肩:“一群新卒,才三百人,靠这木剑木刀打穿了南军,眼高于顶谁都瞧不起,可就是服陛下,从小听着陛下的传说和丰功伟绩长大的,就是愿意给陛下当鹰犬,只佩服、敬佩、敬畏、忠于陛下一人,孙功见到这些人如此勇武便推荐到亲军之中,这种事,你猜他会不会告诉陛下,这种事,你猜陛下会不会夸奖孙功,这种事你们猜…孙功会不会一力承担?” 喻斌满面佩服之色,跟着恩师学,一辈子都学不完! 季元思感慨万千,难怪家姐能和姐夫勾搭到一起去,没一个好种。 “你!”齐烨冲着远处紧张兮兮望着自己的周宝勾了勾手指:“滚过来。” 周宝蹭地一下窜了过来,吞咽着口水,喘着粗气,心脏狂跳。 “你叫周宝是。” “正是俺,正是小的。” 齐烨双目满是审视的意味,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周宝。 “你们想入亲军营?” “是,追随殿下,效狗马之劳。” “错,不是追随我,我也不是亲军的人,我只是亲军的榜一大哥,你可以理解为赞助商,当然赞助商你也听不懂,总之就是我会为亲军出谋划策,懂吗。” 周宝恍然大悟:“不懂。” “不用懂,在南关好多人都想跟着我,不是因为我是世子,不是因为我长的帅,不是因为我战功卓着,不是因为我名传天下,不是因为我是大康朝万千少女的梦中如意郎君。” 齐烨眯起了眼睛:“只是因为我有钱,因此我很怀疑你的初衷与动机,我只问你一句话,你老实回答我。” “世子爷您问,俺最实诚。” “实诚你特么炸营。”齐烨翻了个白眼:“回答我,老实回答我,爱银票,还是爱兄弟!” 周宝毫无犹豫:“爱银票。” 阿卓一脚踹在了周宝的屁股上,气的鼻子都歪了:“重说!” 周宝不太确定:“爱兄弟的银票?” 阿卓:“…” 齐烨哈哈大笑:“好了,就将锅推到孙功身上。” 众人不明所以,只有旺仔流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如果周宝说他爱兄弟,说什么忠君为国,说一大堆假大空的话,齐烨肯定不会要这群人。 一群从穷乡僻野出来的刁民们,爹娘都养活不起还满嘴家国天下,全是鬼话。 能被钱所收买的人,普遍忠诚,因为他们对钱忠诚。 当然了,出更多的钱,也会收获他们的忠诚。 对此齐烨毫不担心,比他有钱的人,不少,可他不认为谁比自己更加冤大头。 第599章 戛然而止的笑声 齐烨带人离开瓮城了。 本来他想来个狸猫换太子,让哥司卫把阿卓换出来,奈何阿卓非要带着三百新卒挨个干翻六大营才肯罢休,说不能厚此薄彼。 离开了瓮城见了白修竹,齐烨张嘴就骂。 “姓白的你是不是人,说,你到底是不是人,难怪炸营,难怪出了这种事,难怪人家宁死不降!” 什么叫先声夺人,这就是,被喷了一脑门子口水的白修竹一头…一头口水。 “多好的苗子,多骁勇善战的新卒,多么朴实的一群人。” 齐烨指着白修竹,脸上那叫一个失望,不断的摇着头,表情拿捏的恰到好处。 “好男儿从军保家卫国,守护黎民百姓,可人家的爹娘是爹娘,他们的爹娘就不是爹娘了?” 说到这,齐烨环顾四周,怒其不争的目光从每个将领的脸上扫过。 “说,到底是谁,究竟是谁,谁和这群新卒说之前他们招惹的世家会报复他们的亲族,谁和这群新卒说他们入了营就没办法管爹娘了,谁和他们说琥州当地官府会为难他们的同村乡亲!” 话音落,白修竹恍然大悟,吹胡子瞪眼:“原来如此,难怪,难怪难怪!” “说!” 这次轮到白修竹怒了,低吼道:“谁传出的谣言,是谁在妖言惑众,本帅定要严惩!” “人家要离营,是为了回去看家中亲族是否安好,是否被报复,你们不让他们离开,不炸营才怪。” 齐烨那模样,越说越来气:“为什么要见我,为什么要称我为义父,因为他们知道本世子不是你们南军的将军,因为他们知道本世子从京中来的,因为他们知道本世子还有人性,因为他们奢求着本世子给他们讨个公道!” 一群将军们连连点头,一切都说的通了。 “不过我拒绝了帮助他们。” 齐烨叹了口气:“虽然看不惯你们的做事方式,可我毕竟和大家一起上过战场,咱们都是自己人,我说没办法给他们一个公道,给了他们公道,就会让你们陷入麻烦之中。” 将军们感动的无以复加,世子爷忒他娘的仗义了。 “但是…” 齐烨话锋一转:“人家不傻,早就打听清楚了,从京中来的可不止一个我,别忘了还有柱国将军孙功。” 白修竹:“何意?” “我拒绝了他们后,他们要见孙功并提出合理诉求,也就是离营回去照顾爹娘,所以现在我得派人把孙功叫来和他们谈。” “这…” 白修竹长叹一声:“既他们不再信任本帅,那就将孙将军寻来,皆是误会,化解了误会就是。” 小伙伴们望着齐烨那义正言辞的背影,佩服的五体投地,难怪阿卓整日义父义父的叫着。 齐烨冲着喻斌打了个眼色,示意后者去涂州找孙功。 喻斌会意:“弟子这就去涂州寻孙将军。” 白修竹老大不愿意的对齐烨点了点头:“倒是劳烦世子了。” “知道劳烦以后就少干这种事,哼!” 齐烨哼了一声,找地方凉快去了。 既然揽到了身上,那肯定是要随时关注的,出了岔子他也好随时介入胡说八道。 “肩负重任”的喻斌上了马,疾驰出了越州,从北城门绕进了涂州城内去寻孙功。 前朝的时候,涂州这边关三城之一,兵力布置的并不多,也是辅兵和青壮民夫,整座城多是存放物资补给,鲜少担任作战任务,管理这里的则是边军副帅。 到了本朝,南军副帅这个职位一直空着,文的武的都由白修竹一把抓。 孙功来了后正好碰到徐夙攻关,带着京卫驻扎此城时也加大了左侧山里中的防御,防止小股敌军从山林中进入关内。 大战结束后,孙功并没有跟着太子以及京卫离开,名义上是协助边军募兵补充兵员之事,实则闲的身上都长蛆了。 都是混军伍体系的,白修竹等人也知道孙功为何留下。 朝廷是要派人过来核验军功的,按流程,按规矩,都会寻孙功接洽接洽,除此之外,孙功也有一些私心。 是人都有私心,人之常情,孙功经历过了守关大战,虽说不出彩,好歹也出了苦力劳力,这军功多少能沾点边。 吕元嘉身死,兵部尚书这个职位就空出来了,孙功是最有利的竞争者,等南军军功彻底定下来后,他也能可军功傍身回京,成为兵部尚书的机率也就高一些。 这也是为什么齐烨整天在南野、越州折腾,孙功从来不参与更不露面的缘故。 老孙知道齐烨是个什么德行,整日作死,作大死,现在是他孙功的人生关键时刻,不惹尘埃一切以稳妥为主,关于齐烨的事,关注是关注,从来不参与。 可惜,他想离齐烨远点,齐烨偏偏“挂念着”这位南关大闲人。 喻斌找到孙功的时候,老孙正在涂州府衙晒太阳。 涂州没有军帐,与寻常城池无大异,多是民房、大库,也有官衙。 官衙本是副帅以及管理后勤的各种文官处理边关公务之地,本朝没副帅,官衙也就空闲了下来,孙功到了后就住在了这里。 后衙躺在木凳上的孙功听亲随说幽王府世子殿下弟子喻斌求见后,脑瓜子嗡嗡的。 见,知道没好事。 不见,根本躲不掉,涂州就这么大,往哪躲。 以前孙功就有过这遭遇,也是躲齐烨这伙人,最后兵部衙署的牌匾险些被公输甲给拆了。 躲不掉,只能见,孙功也没换衣服,更没入堂,就坐在石凳上等着,没什么好脸色。 过了片刻,亲随将喻斌带了进来。 相比其他人,喻斌最是知书达理,走进来后先施礼,礼数丝毫不差。 “学生喻斌,见过孙将军,冒昧来访还望将军海涵。” 孙功虽是将军,却也不是大字不识一个的莽夫,可谓文武双全,更别说喻斌出身不凡,即便心中再是不爽,该有礼貌还是有的。 “有屁快放!” “学生是奉恩师之命前来。” “废话。”孙功大马金刀往那一坐:“别人也使唤不动你。” “琥州新卒三百,冲撞越州各营,今龟缩瓮城之中固守不出,将军可有耳闻?” “太他娘的有耳闻了。” 孙功提起这事就哈哈大笑,乐的够呛:“白大帅可谓颜面扫地,那些南军老卒必是恨的牙痒痒,哈哈哈哈,此事太他娘的…” “恩师说,那三百新卒入了京卫,统统成了孙将军麾下。” 笑声,戛然而止。 笑声停止了半晌后,孙功再次哈哈大笑:“笑话,天大的笑话,想坑本将,没门儿,他说是京卫就是京卫,本将是傻子不成,哈哈哈哈哈,做梦!” 喻斌:“孙将军…可曾听闻过空白圣旨之事?” 笑声,再次戛然而止。 第600章 柱国将军的笑声 喻斌来了,面无表情,进门施礼,言及冒昧海涵。 喻斌走了,面无表情,施礼告退,言及你自己看着办。 孙功坐在凳子上,本想问候齐烨全家,想了想,改为问候喻斌全家。 短短三个呼吸的时间,喻斌全家女性亲属都与孙功发生了简单而又粗暴的肢体行为。 “好嘛,姓齐的这是拿本将当盾顶了,气煞本将,气煞本将!” 气煞的柱国将军孙功拍着大腿:“还他娘的有天理了吗,有王法了吗,老子堂堂柱国将军,只配给齐烨当黑锅用?” 亲随叹了口气:“将军,卑下倒是觉得这事成,陛下最喜这等悍勇之士,你就当卖给情面了,回到京中,陛下八成也会夸奖几分。” “倒是不假,悍卒是悍卒,可又不是真的入咱京卫,本将是给他人做嫁衣。” 亲随:“那喻公子不是说三百新卒,抱刀司只挑选一些精锐,剩下的给咱,咱能留多少?” 孙功:“七成。” 亲随:“才七成?” “七成是人家的!” 孙功气呼呼的说道:“就这,有多少人想要,还没这门子呢。” “三成,还得看世子的脸色?” “废话。” “这是拿将军当跪着要饭的了。” “呵,本将可不会跪着。” “那将军的意思是?” “本将…”孙功傲然一笑:“会站着把饭给要了。” “那不还是要饭的嘛。” “可本将站着了。” 亲随:“…” 事已至此,孙功只能自我开导,也行,高低算是占点便宜,三成就三成,一共三百人,抱刀司要走二百一十人,还剩下九十人,也算不错了,听闻六大营那边为了抢这些新卒,整日吵吵闹闹的。 “罢了罢了,取衣来。” 孙功站起身,闹心扒拉的说道:“本将就信那齐烨一次,反正本将在南关也不久留,得罪南军就得罪,这戏,还是要陪齐烨做下去,但愿真如他所说,不求陛下夸奖,只求陛下不动怒就好。”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说的就是这般苦楚。 想要在朝堂混,总是要站队的。 文臣站士林,站家族,武将就要站宫中。 兵部的将军们,尤其是跟着老六造反起家的将军们,何尝不是与宫中的奴仆相似,都要看着天家的脸色行事。 圣旨不重要,重要的是圣旨有五封,五封空白的圣旨,齐烨在天子心中的重要性以及地位,管中窥豹可见一斑。 这忙,孙功得帮,他若不帮,便是拆了齐烨的台。 就连市井小民之间,你若不帮忙,很容易结仇。 大人物之间也是如此,孙功是官场老油条,不想承认却也不得不承认,他宁愿招惹宫中,也不愿意招惹齐烨。 招惹了宫中,天子念他是从龙老臣,念他能力出众,不会为难他。 招惹了齐烨,呵,京中王公贵族满地走,朝堂大员不知几何,想要看他们,无需挨个衙署拜访,去京兆府地牢一观就是,各种官职,各种品级,男女老少,各种型号各种款式,应有尽有。 心中苦楚的孙功,上了军马,又笑了。 他突然意识到一件事,如果问他最不愿意得罪谁,必然是齐烨。 可若问他最想要结交谁,乃至讨好谁,依旧是齐烨。 齐烨,这位幽王府世子,素来有仇必报,人尽皆知,可人们也不得不承认,齐烨有债必还,从不会亏待对真心对他之人。 心里杂七杂八的想着,军马奔驰之间已是到了越州,见了大帅,也见了众将,以及齐烨等人。 下了马,孙功瞬间入戏,猛皱眉头。 “你南军的事,寻本将作何,这群应统统拉到城外砍头以儆效尤的胆大之徒,又为何要见本将!” 白修竹叹了口气:“孙兄弟,非是老哥哥我叫你这柱国将军跳了这浑水,而是那琥州三百新卒惦记家中父老,也不知是信了谁的邪,想着入了营便无法庇护亲族,这才炸…这才聚众闹了事。” “与本将何干!” “信不过,信不过我等了,倒是信世子殿下,可世子殿下不愿插手。” “殿下不愿插手?”孙功哼了一声:“兹事体大,本将就愿意插手?” “帮个忙,帮我南军个忙,说项一二。” 也是难为老白了,那么大岁数人了,如同被齐烨玩弄于鼓掌之中的老汤姆。 坐在旁边看热闹的齐烨,心中五味杂陈。 他不想坑老白,可也不能不管阿卓,手指头伸出来还有长有短,尤其是这群新卒善射,善战,善水,将来真要是能带到东海去杀瀛贼,也只能出此下策了。 “好,大帅既是将话说到这个地步了,那本将就试一试。” 孙功点了点头,话锋一转:“不过本将可先说好,若是劝说不动,此事与本将毫无干系。” “应有之意,这是自然。” “对了,大帅是…想保住这三百新卒?” “不错,虽是桀骜不驯,却也是熊罴之士,收了心,定会成个顶个的军中好汉。” “成。” 孙功装模作样的从亲随手中接过佩剑,插在腰间后大步走向了瓮城。 从始至终,老孙和齐烨没有任何交流,连眼神上的交流都没有。 齐烨暗暗点头,老孙能混到柱国将军,果然不是盖的,要演技有演技,要战功有…有演技。 完全不知自己被演了的白修竹与众多将领们,望着孙功进入瓮城的背影,也是暗暗点头,都夸老孙是个讲究人儿。 孙功入了瓮城后,严肃的面庞又成了发自内心的苦笑,一边走,一边打量四周的琥州新卒,越是看,越是心惊。 乱糟糟的瓮城中满是碎石,难掩破败,新卒们分散而立,看似毫无章法,可若是遇了敌,便能在转瞬之间结成战阵。 明明已是经过了数场冲突,昨夜至今未曾歇息过,脸上虽有疲惫之色,身体却无疲惫之态,不说这些人是新卒,任是谁来了看上一眼,哪会不以为这都是群战阵上的老杀才,百战悍卒,不过如此。 “孙将军。”阿卓从远处走了过来,拱了拱手:“有劳了。” 孙功叹了口气:“何苦来哉。” 老孙突然有点“可怜”阿卓,原本是京中人人惧怕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抱刀司统领,自从跟了齐烨后,整日折腾,估计也是劳心劳力。 “不是兄弟屁话多。” 对齐烨多少有点意见的孙功没好气的说道:“论起来,当年跟着陛下起义,你我二人也是同一个锅里抢马勺的交情,好好的统领不做,就知和世子鬼混,早晚会闯出大祸。” 阿卓挑了挑眉,没吭声。 老孙苦口婆心的说道:“何必呢,如今京中都说你这统领不是宫中亲卫,成了齐烨的亲卫,陛下听过之后不以为意笑了笑也就过去了,可世人如何做想,你也是知晓的,烁口成金,难免有一天会招惹祸事。” 阿卓都懒得吭声,本统领的快乐你不懂。 以前当统领,出门骑个马都得去借。 现在有了义父,马,换着骑! 以前抓贪官污吏,爬墙角守墙头,累死累活收集证据,秘奏宫中,听的最多就是不可轻举妄动、按兵不动这种屁话。 现在抓贪官污吏,跟着齐烨撸起袖子直接上,什么证据不证据,先打一顿再说,如果一顿打不出证据,那就两顿,幽王府世子说你是贪官污吏,你就是贪官污吏,要不然也找不上你的门! 眼看着老孙还要婆婆妈妈,阿卓也是无心:“好了,糊弄糊弄就是,依着世子殿下的意对白修竹交代,速速将此事结了,待这些新卒入了抱刀司,本统领还要带他们出关划地盘呢。” “划地盘?”孙功不明所以:“划什么地盘,何意?” “当然是开疆拓土之意,世子殿下未曾与你提及过吗?” “这…” 鬼使神差一般,孙功点了点头:“倒是提及过,不过本将…本将未放在心中。” “哦?”阿卓颇为好奇:“开疆拓土之大功,孙将军竟不在意,倒是稀奇,难怪殿下说这么多功劳只能便宜曹权国与董孝通那些鸟人了。” 孙功,眯起了眼睛,眯缝的眼睛中,散发出幽幽的绿光。 “哈哈哈哈哈。” 孙功突然爆发出野马脱肛一般的笑容,一把搂住的阿卓的肩膀。 “卓兄弟,你可记得当年在北地时,你在战场上险些丧命,还是本将冒着生死将你背回了营中。” 阿卓愣了一下,离开舟师跟着老六后,自己好像从来没上过正面战场,什么时候险些丧命过了? 第601章 幽王战阵 孙功在瓮城之中待了很久,白修竹等人心里七上八下。 足足过了两刻钟,老孙出来了,满面苦涩,演技通玄。 “白大帅。” 孙功欲言又止的模样来到了众将面前:“这三百新卒,本将,或许能保住,你南军,怕是保不住了。” “何意?” “失望,失望透顶,何止是失望,简直就是失望!” 孙功那情绪说上来就上来:“任是本将说破了嘴皮子,这三百新卒已是不信任你南军了,不过本将也是看出来,的确如大帅你所说,皆是悍卒,难得的悍卒,最终,本将被逼无奈之下与那周宝打了个赌。” 白修竹越听越迷糊:“打什么赌?” “周宝说,南军被他们打的落花流水,有何颜面统管他们,他们要入我京卫。” “什么?”白修竹顿时变颜变色:“京卫又不募兵,募也不可在我南军之中募集,哪来的这般道理…” “大帅稍安勿躁,本将与他们说,南军非是打不过他们,而是玩闹罢了,便与他们做了赌约,六大营已是去了其三,倘若剩下三支大营能夺了瓮城,他们自然服气,可若是六大营皆掩面而退,他们自是不服,不如入了京卫,成了京卫,家中亲族再无人敢招惹欺辱。” “孙功你说什么呢,瞧不起谁呢!” 齐烨适时的站了出来,指着老孙的鼻子就骂:“白大帅麾下的六大营就那么废吗,说什么呢,说什么呢说什么呢,瞧不起谁呢,六大营岂会被一群新卒全部打的哭爹喊娘,你什么意思,瞧不起六大营,瞧不起南军,瞧不起白大帅呢,赌就赌,好,就让他们见识见识六大营的真正战斗力,南军赢了,他们老老实实的回营,认打认罚,六大营输了,那三百新卒叫你带走!” “慢着。” 白修竹一把拉住了齐烨:“不能赌。” 齐烨:“为什么?” 白修竹:“若是打不过呢?” 齐烨:“…” 别说齐烨傻了,孙功也是如此,着实没想到,堂堂南军大帅,竟然说“怕”,说“怕打不过”? 一群将军们也低着头,老脸发红。 可这根本不是一场公平的战斗! 南军为什么能够常年以少胜多守住国门? 靠的是城墙,靠的是守! 瓮城就如同一座小型的城池,对内就一个缺口,三百人进去,没走到地方呢,先折了一小半,刚到地方,被一群人骑身上就揍,折了一多半,剩下那几个活口都不愿意还手了,还手干什么,以最硬的骨头,挨最毒的打? 不守城,也行,三百人对三百人,捉对厮杀。 还是打不过,为什么,因为那群扈城新卒是从小干架干到打的,最擅长乱战,个体战斗力极为强悍。 比个体战斗力,没人家强。 挑个体战斗力强的,也可以,但是得从各大营中挑选精锐。 可挑完了之后呢,来自不同大营的军伍们,又没什么默契可言,平常大家都是各训各的。 “不是不是。” 齐烨是真的惊着了:“老白,你认真打,各大营也认真打,还剩下三次机会呢,他们是疲兵,这都不敢打?” 白修竹的老脸愈发的红,万千无奈,最终化为了一声长叹。 孙功乐不可支:“我大康南军,六大营精锐,在一群新卒面前,竟无一人是男儿?” “本帅…”白修竹也是暗骂不已:“明明是一群山野鄙夫,竟用上兵法了。” 这也是老白和其他将领们最为不解的一点,三百新卒中,有通兵法善战阵之人,极通极善的那种,各种战阵,战术,运用的炉火纯青,好多战阵大家都没见过,说变就变,和炫技似的。 “拉到,统统加入京卫。” 齐烨翻了个白眼:“丢人,六个营,当着柱国将军的面,恶心,我都关着灯,都不好意思说,这种事你们可以花点钱嘛,花点,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余思彤提议道:“不如夜战,偷袭?” 齐烨:“丢人,呸,丢人,恶心,偷偷摸摸的,简直就是土匪,土匪都不如!” “好!” 白修竹也是觉得丢人丢到姥姥家了,一咬牙,一跺脚:“本帅亲自掌兵,破他瓮城!” 常霖一挥拳头:“大帅威武!” “既这群崽子们如此张狂,本帅只能亲自出手了,李蛮虎!” “在!” “去各大营,挑精锐各各二百人,今夜野战,破他瓮城。” 李蛮虎掰着手指头算了一下,咧着嘴:“一千二百人啊?” “不错。” “夜战?” “不错。” “夜战偷袭?” “不错。” 李蛮虎张了张嘴,那我也能,不用一千二百人,一千人就够了。 “老白,听我一句劝,乖。”齐烨苦口婆心的劝说道:“给人家京卫,咱别丢这个人了,成吗。” 孙功也是鄙夷至极:“就是赢了,三百新卒更不服气。” “说的容易。”白修竹哼哼道:“你不知这三百新卒如何悍勇,区区三百人,换着花样结阵,进退有度如一人,换了你这柱国将军也是无可奈何。” “诶呦。” 孙功乐了:“白大帅这意思,莫非是指本将这柱国将军也是酒囊饭袋?” 余思彤骂道;“你这也是二字是他娘的什么意思?” “打个赌如何。” 孙功抱着膀子,乐呵呵的:“借我精兵五百,若是破了瓮城又该如何。” “好!”白修竹微微一笑:“你若能破,三百新卒给你何妨,可若是破不了,这三百新卒便是我南军人马。” 估计老白也看出来了,孙功“见猎心喜”,想要将这三百人收入麾下了。 实际上老白是真的误会了,孙功多奸诈啊,大家配合齐烨做戏,他去了之后稳赢。 齐烨也是双眼一亮,没想到孙功还有这脑子。 就这样,事情定下了。 都有着自己的小九九,都对这三百新卒眼馋的很。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两个时辰后,孙功带着一群残兵败将从瓮城中走了出来,一边揉着满头包,一边骂,骂的很难听,声震九霄。 “日你奶娃子,本将先人,你我本将奶娃子你” 余思彤不解的问道:“奶娃子是何人?” “不知。”常霖摇了摇头:“或是京中口音,说新卒呢,没断奶的一群娃子兵。” 看热闹的齐烨张大了嘴巴,阿卓…六亲不认了? 小伙伴们面面相觑,这剧本也不对啊。 此时,瓮城城头上,阿卓满面冷色。 “本统领要教训的是南军六大营,你孙功跑来讨打作甚,不知所谓!” 一旁的周宝满面鄙夷:“不堪一击,连战阵都不结,还不如勇字营。” “木剑击盾,叫战!” 阿卓很是不耐烦:“叫他们速速入瓮城送死,本统领没那么多闲工夫与他们耗下去。” “统领大爷,甲营教授的战阵都是十人为伍百人为阵,您传授这战阵好生厉害,竟能使唤到每个人的头上,看似各自为战,又是变来变去的打法,真是厉害。” 周宝好奇的问道:“谁教统领大爷您的?” “自是陛下,陛下亲传。” “皇帝老爷?”周宝神色激动:“那皇帝老爷一定很能打。” “老六也…陛下也是他人传授的兵法。” “谁啊。” “当朝,幽王!” 第602章 幽骑 上头了,不止是白修竹上头了,连来做戏的孙功都上头了。 一个大帅,一个柱国将军,一群各大营主将、副将、校尉,围在一起热烈的讨论了起来。 “我弓骑营这亏吃的憋屈,进去后只见不足百人,还当是疲兵歇了,谁知竟遭了埋伏,两侧冲出二百人,眨眼之间便擒了本将,令麾下儿郎齐齐降了…” “你这亏不屈,老子这亏才屈得慌,那狗日的周宝带着人竟换了你弓骑营的甲胄,厮杀间跑到了后方,本将一回头,他娘的被围住了,打仗哪有这么打的,本将就是被活捉了,儿郎们也会死战…” “放那屁有什么用,你麾下军伍还不是降了,那群狗日的早就料到了,说起来与昨夜一般无二,这群狗日的顶着木盾,不打军伍,只奔着伍长、小旗、校尉冲…” “刁民,统统是刁民,他娘的无赖,本是快围住了,一群狗日的乱喊乱叫,说是大帅有令速速休兵,还当真的是军令,愣神的功夫被破了阵…” “毫无廉耻,毫无面皮,初进了瓮城,说是不打了,累了,降了,儿郎们没了警惕,谁知凑近了却被关门打了狗,阵脚愈发的乱,这一乱就没了章法…” “早上那一战最是诡异,耍猴儿一样,初一交锋便退,退到了瓮城角楼那里,老子进,他们退,老子退,他们进,老子结阵,他们奔跑四周扰袭而战,不厌其烦…” “是你蠢,为何要上城墙,就你去的人最多,上了城墙,堵在一起难以动弹,自寻死路…” “都给本帅住口。” 白修竹老脸面沉如水:“商议的是如何破这瓮城,不是问你们因何败的。” 旁边看热闹的齐烨,越听越不对劲。 他不懂打仗,军阵、战阵什么的,一窍不通。 可作为一个外行,他怎么听怎么感觉诡异。 阿卓应该挺能打,这一点毋庸置疑,要不然小小年纪也不可能在舟师闯出那么大的名声后被老六带在身边当不发工资的牛马使唤。 问题是阿卓擅长的应该是海战,而非陆战。 当然,打仗这种事都是相通的。 问题是六大营这些将军们,哪个不是身经百战。 现在七嘴八舌的这么一叫唤,齐烨明白什么意思了。 就是说阿卓使用的各种战阵、战术,不管多无赖,多不要脸,六大营这群将军们根本没见过,至少没在战场上见过。 就说南军主力,弓骑营、勇字营,这二营不是打输了,而是必须降了,因为主将被捉了。 这两次战斗,说白了就是阿卓带领周宝那群人,以保全自身兵力的前提下,不与寻常军伍们缠斗,做出最小的牺牲直接活捉敌方将领,类似于斩首战术。 齐烨悄声无息的退开了,带着小伙伴们走到旁边,看向旺仔。 “阿卓既然这么猛,为什么只是当狗腿子统领,不做将军?” 旺仔摇了摇头:“不知。” “当年你跟着咱爹的时候,没见过阿卓。” “是没见过,军中乱糟糟的,各营大帐相隔少说也有数里,老爷也多是在外作战,莫说卓统领,小的连陛下与太子都未见过。” “那当年在军中的时候,听说过阿卓吗?” 旺仔摇了摇头:“也没听说过。” 齐烨越想越觉得纳闷,阿卓带着三百人,都快打穿南军了,这样的人才,老六应该着重培养并且朝着将军和大帅方向发展才是。 不过转念一想,齐烨明白老六的用意了,阿卓将来是要回到东海,那时候肯定是要统兵的,只不过依旧是海战罢了,瀛贼才是心腹大患。 再看远处,白修竹等人激烈的探讨了起来,孙功也不知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神色大变,紧接着抱了抱拳。 “输了,本将输了,输的心服口服,打输了,不打了,你们议。” 堂堂柱国将军,竟然怂了,大家面色有些古怪。 孙功也不解释,苦笑连连的退开了,来到了齐烨面前。 “戏耍本将,是也不是。” “什么意思?” 孙功凝望着齐烨:“当真不知?” “什么知不知,说什么呢,怪怪的。” “看来陛下说的是真的,你这世子殿下未习过兵法。” 齐烨更懵了:“我是没学过兵法啊,怎么了。” “好,知晓为何本将输了吗。” 齐烨干笑一声:“你以为你会赢,所以输了。” 说的比较婉转,直白点来说,就是孙功以为阿卓会陪他做戏,结果没想到阿卓直接六亲不认了。 “是,也不是,哪怕本将未轻敌,亦是打不过的,领教了。” 孙功长叹一声:“想不到我孙功多年夙愿,今日倒是了却了,只是没想到竟是云泥之别。” “你以前就想和卓统领比试一下?” “我堂堂柱国将军,与一出身舟师之人比试什么。” “那你搁这感慨什么呢。” “哎,兵不知将,将不知兵,还是学了些皮毛罢了,竟能将南军打的落花流水。” 孙功又是摇头,接着叹息:“你可知幽王为何叫幽王。” “按祖籍来的呗,我爹出身…不对啊,我爹祖籍也不是幽州的。” “是因幽王麾下有一支骑卒。” 孙功无缘无故扯到了老爹身上,齐烨哪能不感兴趣。 “什么骑卒?” “不知,没有名号,你爹一手训练的。” “和我爹封号有什么关系。” “因陛下将这两千骑卒称之为幽骑。” “幽骑?” “不错。”孙功看向北侧方向,目光莫名:“幽,隐而蔽之,昏而暗之,亦指人死之后所驻留之处,意为幽魂也。” 齐烨乐的够呛:“猛鬼骑士啊?” “神出鬼没,最善长途奔袭而战,战时,多是夜中袭营,月升而战,日出而遁,幽骑有两支,一支千人,幽王出战只率一支,你可知陛下对幽王爷与幽骑的评价是何吗?” 齐烨摇了摇头:“没听说过。” “千人之下他无敌。” “千人以上呢?” “他不打。” 齐烨:“…” 第603章 闲的 孙功的语气无比笃定,内心也是极为确定。 “本将断然不会说错,卓统领用的正是幽骑战法。” “真的假的?”齐烨满面狐疑:“幽骑不是骑卒吗。” “不错,与骑战步战无关,而是战法,手段无所不用其极,伏时,如幽魂不发声息,战时,如猛鬼自暗中而出,若无法一击毙命,当机立断遁走无踪,却非遁逃,而是另寻时机在转瞬之间斩将夺旗,你爹战功之所以旁人鲜少得知,正是因幽王从未带领幽骑打过大仗,本将所知不多,只知幽骑从未在战阵上冲锋过,若出战,只擒王,只诛敌酋,神出鬼没。” 齐烨若有所思:“你的意思是,卓统领用的也是这种打法?” “不错,手段无所不用其极,只击敌首,散如散兵游勇,聚时如利刃长矛直取薄弱要害之处。” “听明白了。” 嘴上说着听明白的齐烨,还是有些困惑:“如果我爹只擅长小规模作战的话,陛下怎么能让他当西关大帅呢,当大帅不是要指挥好多好多人吗。” 孙功笑了,笑的很是莫名:“本朝至今,可曾听闻过西关有战事?” “没有。” “这就是了,看似西关防的是西域诸国,实则是西域诸国防幽王出关各个击破。” 齐烨张大了嘴巴:“卧槽,西关不是防敌人的,是我防我爹的?” 孙功想了想,这话好像…也没太大毛病。 老孙望着齐烨,发觉这小子是一点军事上的事都不懂。 守四关,统帅大大小小的各营十余万人,不假。 幽王,擅小规模骑兵作战,也不假。 可这不代表人家幽王带不了十几万人的大部队。 说白了,就是人家能用一千人达到的战略目的,非要带几万人干什么,带上几万人,反倒是没了优势。 擅长小规模作战,不代表不会大规模作战。 孙功可是知道的,当年造反的时候,打哪,防哪,怎么打,怎么防,一群将军和谋士争论不休,一般遇到这种时候,老六还不是要去问齐怀武。 “是不是巧合啊,斩将夺旗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齐烨还是半信半疑:“没听卓统领说过和我爹学过兵法啊。” “本将纵横沙场,岂会看走了眼,殿下说的不错,卓统领的确为跟随幽王学习兵法,可一身兵法战阵的本事却是陛下亲自教授的。” “哦,明白了。”齐烨恍然大悟:“陛下和我爹师出同门?” 孙功哭笑不得,老六他配吗。 老孙不由的看向了旺仔:“你既能担任殿下护卫,必是幽王亲随之一,你来说说,本将判断的是真是假。” 大家纷纷看向旺仔,齐烨也是如此。 “这…”旺仔挠了挠后脑勺:“少爷,老爷的确说过,他这打仗的把式的确是异于常人,老爷还说,没什么高深的,只是弄险罢了。” “弄险?” “成,斩将夺旗,来去如风,败,全军覆没,尸骨无存。” 齐烨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么险吗?” “是。” “险什么险。”孙功面色古怪的说道:“旁人用了,自是险,险到了极致,幽王用了,自不会险。” 齐烨:“为什么?” “因你爹是幽王,因单单是本将知晓的,你爹带着幽骑出营就有数十次,因你爹与幽骑回营是向来毫发无伤,因你爹说险,却从未险过。” “哦,明白了。”齐烨连连点头:“就是从来没翻过车呗。” “车?” “没事了。”齐烨望向瓮城,乐呵呵的说道:“要是这么说的话,阿卓叫我一声义父…也不亏,哈哈。” 旺仔下意识点了点头,阿卓的兵法是和天子学的,天子,和老爷学的,那作为老爷徒孙的阿卓,管老爷的儿子叫一声义父,对劲儿! 这边唠着呢,白修竹那边也终于有了决定,也不知是说了什么,一群将领们信心百倍。 齐烨刚要去问,一名南野辅兵骑着马赶来了。 “殿下,南野城外出了事,打了起来,数百村民殴斗。” “什么?” 齐烨眼眶暴跳:“百姓伤着没有,异族有多少参战了?” “百姓打百姓,和异族无关。” “百姓打…百姓怎么还自己打起来了呢?” “岚山侯倒是制止住了,只是去的晚了,伤了不少人。” “没一个省心的。” 齐烨顾不得和孙功以及白修竹说些什么,连忙上了马,带着一群人风风火火的赶回了南野北城门外。 到地方的时候,大部分百姓接着上工,还有四百多百姓靠着城墙蹲着,不少人鼻青脸肿。 公输甲手里拎着个鞭子,原本看着老实憨厚的苍老面容,的确有着几分侯爷的威风模样了,大骂不休。 见到齐烨来了,公输甲又变成那个乡下老农了,满面苦涩,满面愧容。 “恩公,是小老儿的错,是小老儿的疏忽,是小老儿…” “哎呀行了行了。”齐烨望着蹲在墙边的百姓们安慰道:“这么多人里就属你最忙,南野越州两边跑,城里城外前后跑,哪来的什么疏忽,是人又不是神,不用自责,说说怎么回事。” 公输甲日常感动+1,三言两语将情况说了一遍。 直白点来说,就是闲的,人就不能闲,一闲就有毛病。 现在拖家带口跑到南关上工的百姓越来越多,能选择的活计却越来越少。 对此,百姓倒是没什么意见也不会有什么怨言,工钱给的那么多,本就是大恩情,哪会挑三拣四。 问题是上工的不止有汉家百姓,还有许多异族女人,包括孩子。 这几日新来了不少百姓,见到了异族有着与他们同等的待遇,心中难免不服气。 只是许多告示写的清清楚楚,谁要与异族无端生事,统统撵走。 心中不服是有的,积压着,今日终于爆发了。 歇息的时候吃饭,一群异族们胡吃海塞,筷子都不用,不少新来的百姓就讥笑。 百姓吗,能说出什么好话,无非是野人如何如何的。 异族听不懂,听懂了也不会在意。 可有人能听懂,也是百姓,早就来上工的百姓们。 这些百姓是了解这些异族女人与孩子们的,甚至不少家里孩子或是自己娶不到媳妇的,都笑呵呵的打听能否凑合到一起过日子。 对异族本就有不少好感的百姓们,听见新来的百姓们肆意辱骂,自然气不过,双方就斗起了嘴,说话都不好听,斗嘴变成了推搡,最终成了冲突。 都是一个村镇的,拉帮结伙,打起来后一发不可收拾,公输甲带着南野仅存不多的辅兵赶过来时,参战人数已经高达三四百人了。 还好,都是轻伤,大部分百姓还是懂事的,看热闹、叫好、起哄架秧子,恨不得递武器上去的。 “缺乏了解,这种事还是会发生的。” 了解过了前因后果的齐烨,看向喻斌:“那些娱乐设施,还有学堂,提上日程,人心就是这样,用工钱只能在初期约束他们。” 喻斌躬身施礼:“学生今日就操办此事。” “嗯,肩负重任。”齐烨拍了拍喻斌的肩膀:“公输甲约束他们的身体,你约束他们的心灵,我们要的不止是关外的地盘,还有关外的人心,我不知道是否能成功,可要是能成功的话,有朝一日成功的话,老公输与斌斌你当属首功。” 喻斌垂着头,强忍着眼泪。 士为知己者死,不过如此。 第604章 做事 声震京、南两地的幽王府齐烨齐世子,有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那就是他真正的出身并非天潢贵胄,而是百姓。 出身百姓的齐烨,最了解百姓。 对于打群架这种事,齐烨做出了对百姓们来说最严厉的惩罚,扣罚工资! 在墙角蹲着的百姓们,面无血色。 不过一听说只扣三日的工钱,又撇了撇嘴。 就三日啊,还以为全扣了呢,吓死老子了。 齐烨哪能知道这群刁民不以为然,上了马犹豫了一下,决定还是回南野睡觉去。 这几日折腾的够呛,总是睡不够,本想去越州看看阿卓那边怎么收场,又想着一时半会没个结果苦等着也是上火。 事实证明,阿卓比大家想的更加丧心病狂。 入夜才没多久,齐烨被叫醒了,瓮城的事终于结了。 “剩下三支大营这么快就打完了?” 齐烨没起床,只是睁着眼睛看着季元思:“不对啊,不是说老白要亲自上阵吗,老白把瓮城破了?” 季元思乐道:“这老东西战死了。” “什么?”齐烨蹭的一下从床上弹了起来,面色煞白:“阿卓疯了?” “不是,不是真的死了。”季元思嬉皮笑脸说道:“如死,是如死。” “什么意思?” “那老鬼真不要面皮,各营挑选了精锐,千人,着骑甲,持大盾,打的还是夜战,一身甲胄哪是木刀木枪可破的,自然畅通无阻的进了瓮城。” “然后呢?” 季元思乐不可支:“白修竹也进去了,穿着一身亮银盔,站在甲士最后方,初入瓮城,被一个从天而降的大兽皮口袋浇了个满头满脸。” 齐烨更迷糊了:“被套麻袋揍了?” “兽皮口袋里都是火油、灯油,一支箭射在了那老鬼的脚下,是未点燃的火矢。” “卧槽。”齐烨倒吸了一口凉气:“又被斩将了?” “是。”季元思越是说越是幸灾乐祸:“真若是打起来,那三百琥州新卒定是全军覆没,可统兵的白修竹也会被烧成灰,六大营将军们不服,琥州新卒说爱服不服,反正他们不打了,吵的不可开交,柱国将军孙功也在吵。” 齐烨也乐了,着实没想到这件事会以如此啼笑皆非的方式结束。 瓮城原本是在修葺,日夜不停工,的确存放了少量的火油以及一些灯油,都是前段时间军器监送来的,白修竹也是骚包,亲自上阵还穿着亮银盔,不点你点谁。 “阿卓呢?” “不知,没见到,姐夫你到底许了孙功什么好处,这柱国将军和疯了似的,明知这些琥州新卒会成为咱的人,为何如此卖命,红着眼睛和六大营的将军们吵,叫他们愿赌服输,要将琥州新卒带走说是充入京卫。” “没许什么好处啊。”齐烨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可能这人比较仗义。” “或许是,那姐夫你还睡不?” “不睡了,阿卓回来再睡。” 齐烨看了眼外面的天色:“白日去越州城外上工的百姓们都回来了?” “回来了,姐夫安心就是,那个叫贲的傻比带着族人正在上工,出不了岔子,小鹿姑娘看着呢,不过…” “不过什么?” “刚刚小弟在越州城头上看了一眼,那时天还未彻底暗下来,异族似是比白日多上几分。” “是吗。” 齐烨没当回事,揉了揉有些发酸的后腰,心里想的是阿卓的事。 琥州新卒这事算是解决了,只要孙功将人要走,周宝等人脱离了南军的编制,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了。 从床头拿出了小册子,齐烨揉了揉眼睛开始看近期还有没有什么紧要的事情马上解决。 望着小册子,齐烨嘴里低声嘀咕着,自言自语。 季元思笑嘻嘻的说道:“姐夫,求你个事。” “怎么了。”齐烨头都不抬:“说。” “白日你说叫喻斌担当重任,小弟…小弟也想担担重任。” “不用。” 齐烨有口无心的说道:“报功的章程已经到京中了,功劳簿上有你的名字,第一个破抛车的,加上守南野的大功,都归你。” “不,不不不,姐夫你误会了,小弟原本是想要功劳的,今时今日却不是这般想了。” 齐烨抬起头:“做事不就是为了功劳吗。” “小弟想和喻斌一样。” “什么意思?” “就是…”季元思挠着头皮,措了措辞:“小弟想和喻斌一样,做事,做好事,做大事,做这些事,不是因功劳。” 齐烨放下小册子,翘起二郎腿:“接着说。” “原本想的是有了功劳傍身,世人会说小弟不愧是名门之后,不愧是太子少师府大少爷,可这些傍身的功劳,小弟觉得配得上太子少师府大少爷的身份,却配不上…配不上…” “配不上什么?” “配不上小弟是姐夫的亲族。”季元思垂下头,呢喃道:“小弟觉着有朝一日,人们提及小弟的功劳,会说不愧是太子少师府大少爷,可若是有人说小弟是姐夫的亲族,那么人们定会不以为然,只道寻常。” 齐烨哑然失笑,听懂了,有些欣慰。 作为太子少师府的大少爷,立下军功,世人定会夸赞,佩服。 太子少师府大少爷,走的是“文人”路线,立的是军功,怎能不叫人钦佩。 可作为齐烨的小舅子,人们则不以为然了。 在京中就有些传闻,到了南地,到了南关,则是彻底坐实了这些传闻。 在世人眼中,齐烨就是个直立行走的功劳簿,跟着他,狗都能立功。 从最早的段平,到公输甲父子,之后则是喻斌,甭管什么人,什么出身,但凡和齐烨沾点边的,哪个博不出前程,哪个立不了功劳。 除了这些嫡系外,没什么太大能力,就是靠着给齐烨卖命出苦力的,照样飞黄腾达,比如语棠,比如余大贵,比如吴俊杰,现在都算是京中的大人物了。 还有京中很多官员,正是因为和齐烨勾搭上了,官场得意非凡,人生顺风顺水。 占便宜占的最多的就是户部,这个不用多说。 京兆府府尹张瑞山,以齐烨世伯自居,随着齐烨的地位水涨船高,如今朝堂上谁还敢叫京兆府背锅,谁还敢喷张瑞山一脸口水。 还有在文臣以及读书人群体中完全吃不开的吴尚峰,挂着个寺卿的名,一点实权都没有,再看如今,成为了真正的寺卿不说,鸿胪寺对各国使者开始走强硬风格了,强硬的有时候朝廷都看不惯了,却又无可奈何,怕惹了吴尚峰,会让齐烨误会是奔着他这幽王府世子来的。 但凡和齐烨沾点关系的,要么,平步青云,要么,功成名就。 如果季元思和齐烨毫无关系,凭着南军的军功,他可以说是年少成名实至名归。 可他都算是齐烨的亲族了,叫齐烨姐夫,世人就会习以为常了,甭管季元思立多大功劳,世人丝毫都不会觉得意外。 这就是季元思现在的“窘境”,始料未及,从未考虑的窘境。 “不知为何,大家都在忙碌,不知何时就变的如此忙碌了。” 季元思低着头,似是委屈,似是惶恐,似是无措。 “不久前,大家都与小弟这般闲散,小弟每日睁开就能见到大家,随意聊着,与卓统领聊造反,与喻公子聊如何除掉天下世家,与老公输聊青楼中的头牌,与旺兄聊做名门大少爷有多么无趣,可最近几日,小弟总是见不到大家了,大家都在忙碌,小弟…” “该说不说,你情商是真高!” 齐烨竖起大拇指:“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就是大家根本不想和你…算了。” “姐夫,你给小弟也找一些事做,小弟不想再这般闲着了。” 季元思满面哀求之色:“姐夫你一定理解小弟,感同身受。” “为什么这么说?” “姐夫你以前不也是这般吗,在京中纨绔眼中是异类,整日游手好闲无所事事人憎鬼嫌无人搭理,如今的小弟,正如昨日的姐夫啊。” 齐烨深吸了一口气,本来他是真没想着让季元思干点什么正经事,但是“话”都说道这个份上了,要是不给这沙雕找点“事”做,都难解心头之恨。 “想做事是,正好,你不是有语言天赋吗,喻斌马上要筹备一些学堂,你就负责讲学,教授异族孩子识文断字。” “教授异…” 季元思张大了嘴巴:“姐夫是不是听错了,小弟说的是做事,非是做死。” “爱做不做,睡觉,滚!” 第605章 云淡风轻 关于季元思,齐烨并没有投入太多的精力。 在南关,人们总是拿喻斌和季元思相比,这也是人之常情。 二人年纪相仿,都是读书人,出身名门,还都是齐烨的“亲族”。 可齐烨要是做什么事的话,甭管是大事小事,第一个想到的,随口吩咐的,都是喻斌。 这也就给大家造成一种潜移默化的想法,齐烨重视喻斌,喻斌能办事,季元思则是整日嬉皮笑脸,不说不堪重用,反正给人一种不靠谱的感觉。 再者说了,谁家正经人喜欢推土机啊。 大家倒是没疏远季元思,只是下意识的更重视喻斌。 比如齐烨想做某些事,具体如何实施,大家会去问喻斌,也比如找不到齐烨,或者齐烨在睡觉,大家能找到喻斌,喻斌会酌情拿主意。 久而久之,季元思心里不好受了。 这种不好受并非是认为自己这个太子少师府大少爷被轻瞧了,而是觉得给姐夫丢脸了。 季元思觉得,自己作为幽王府世子的小舅子,不应该这般活着,混着,应如喻斌那般担当重任,为自己的姐夫分忧解难。 现在,季元思如愿以偿了,被派了活计,还是个大活,大花活,建学堂,教授异族之子识文断字! 季元思觉得自己完蛋了,不止自己完蛋了,太子少师府或许也会完蛋。 都是读书人,读书人什么个鸟样,小舅子比谁都清楚。 “书”,就是财富,就是官位。 在关内,读书人都不想让平民之子读书,怕赛道上有太多竞争者。 好嘛,现在直接让他太子少师府大少爷教授异族的野人之子读书,这要是传开了,太子少师府一定会成为众矢之的。 求锤得锤,季元思闹心扒拉的离开了。 或许这也是小舅子与斌斌最大的区别。 同样是不理解齐烨的想法,喻斌会思考,思考不出来会请教,请教之后还是不明白,继续思考,直到想明白,哪怕永远不明白,也不会干扰他去做,去按照齐烨的吩咐去做。 这一夜,齐烨终于补完了睡眠,第二日快午时才醒来的,不是自然醒,阿卓叫的床。 见到阿卓那副“稚嫩”的面庞,睁开眼的齐烨大大的松了口气。 “就知义父仗义。” 阿卓露出了对齐烨算是标志性却从未对外人流露出过的灿烂大笑脸。 “白修竹捏着鼻子认了,三百琥州新卒名义上算是入了京卫成了孙将军的麾下,不过白修竹和六大营将军倒是有一个要求。” 齐烨坐起身,一边穿衣服一边问道:“什么要求。” “他们要一个人。” “要谁?” “哈哈。”阿卓得意洋洋:“他们不知本统领指挥作战,还当是寻常新卒,他们要这新卒,只要这一人。” 齐烨哭笑不得,如果白修竹知道真正指挥作战是堂堂抱刀司亲军统领的话,血压肯定直破天际,如果不脑溢血当场溢死在原地,八成会提着剑跑来和自己拼命。 “你刚刚又管我叫了义父,让为父猜猜,这人你交不出去,对不对。” “知父莫若子。” 阿卓小鸡啄米似的点着头。 “除了周宝,没人知道你的身份。” 阿卓掰着手指头算了算:“共六人,皆是周宝同村,信得过。” “好,让孙功和老白说,过几日将人交给他。” “将谁交给他。” “抱刀司亲军只要二百人就行,给南军一百人,咱们挑选出最优秀的二百人就好,做人留一线,将来就算被南军知道了事实真相也不会太过记恨于我。” 阿卓欲言又止,别说一百人,一人他都不想给。 “三百人都想要是。” 齐烨似笑非笑:“好啊,你负责发俸禄。” 阿卓的娃娃脸垮下来了,只能微不可闻的点了点头,算是同意了。 没办法,穷,就得认命! 二人出了营帐,外面只有旺仔一人守着,仨人简单的吃了口早午饭,齐烨日常上马巡视各个工坊。 南野这边巡视的差不多了,回到议帐之中,站在圆桌靠背最高的凳子旁。 司卫走了进来:“殿下,南地三道军器监监正董孝通董大人拜见。” “哦?”齐烨笑道:“拜见,而非求见?” “是。” “叫他进来。” 既是“求见”,穿的非是官袍,而是儒袍。 走进来的董孝通见到齐烨站在那里,看了看那张代表着圆桌利益最高决策权的高凳,眼底掠过一丝狂热之色。 董孝通没有坐下,淡淡的说道:“自从殿下来了这边关,就边关日日热闹。” “新卒操练和你这军器监正有什么关系。” “原来是操练。”董孝通似笑非笑道:“若是不说操练,本官还以为是炸营。” “我就烦你们这群当官的,穿的是儒袍,说的是私事,自称的又是本官,说公事的时候说不明白,又自称老夫或是学生,公里总是带着私,私里又带着公,张口公私分明,办事公私混淆,明着公是公私是私,暗地里想的全是私事,以为抓到了别人的小辫子,自称本官,被别人抓到了小辫子,又马上改口老夫或是学生。” 董孝通哈哈大笑:“这本就是为官之道,何须大惊小怪。” “好意思笑,知道为什么我从来不会这么虚伪吗?” 董孝通来了兴趣:“洗耳恭听。” “实力。”齐烨晃了晃拳头:“在绝对实力面前,实力,专治各种花里胡哨,那些花里胡哨没什么可自豪的,只能代表你们没有实力。” 董孝通无语至极,还以为是什么真知灼见。 齐烨坐在了主位上:“找我什么事。” “利益。” 董孝通坐在了旁边,扭头正色道:“老夫已是打探过了,这次出关因来了八百异族上工,朵部、木鹿二部没有深入山林,这便是说,此次出关见不到利益,我董家相信殿下,可其他诸世家难免…” “难免什么,难免串闲话,说我不讲信誉,马上见不到钱?” 董孝通笑而不语,世家有没有说闲话,不重要,世家对齐烨是否不满,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要给齐烨营造出一种感觉,一种他董孝通,他董家可以代表这些世家与齐烨谈判的感觉。 “三,是一个很奇特的数字,就比如说人,三人成虎,众口铄金,三人成行,必有我师,三思而后行,等等等等。” 齐烨敲了敲桌面,司卫将茶盘端了进来。 “所以人们能够接受三这个字,三也是个临界点,多一个人,没地方放,三,正正好好,不多不少,就说出关这事,第一次,你们少部分世家子出关,一无所获,第二次,会半信半疑,第三次还是一无所获的时候,才会真的串闲话,认为我不讲信誉,不过呢。” 齐烨话锋一转:“你们之所以坐上了桌子旁的凳子,是亲眼所见,见到二部将真金白银拉了回来,所以我认为即便第三次还是一无所获,你们依旧要捏着鼻子认了。” 董孝通不由皱眉:“殿下之意是…” “出了关,我说了算,何时出关,走到哪里,带回来多少,是否带回来,都是我说了算。” 齐烨呷了口茶:“不服,大家可以一拍两散,他们单干喽。” 董孝通苦笑连连。 单干不是不可以,大家以前一直是单干的,组建商队出关,利益是有,也很大,可和齐烨描述的蓝图和未来相比,九牛一毛都算不上。 所以说还是那句话,被拿捏了,被齐烨拿捏了。 “殿下是想要叫本官将这些话一字不落的告知于他们?” “随便。” “好。” 董孝通站起了身,又下意识看了眼齐烨身后的靠背,转身离去了。 望着董孝通的背影,齐烨嘴角微微上扬。 世家,哪有那么好控制,萝卜大棒都要有,温水青蛙不能少,关键时刻还要抽两鞭子,既要给他们希望,也要令他们偶尔失望。 “穿着官袍,一会自称本官,一会自称老夫,啧啧啧,眼光终究太过狭隘。” 齐烨将茶水一口抽尽:“来人。” 第606章 房与工 旺仔带着一名司卫走了进来。 “将喻斌叫来,再去知会一声曹权国,让他打探一番,如果我猜的不错,董家已经有所动作了,借着这件事私下里联合多个世家想要争取一定的话语权。” “少爷的意思是,董家想要喧宾夺主?” “不是夺我的主,而是争取到在这张桌子上与喻家对抗的话语权。” 刘旺对司卫点了点头,后者去找喻斌了。 过了片刻,斌斌来了,后面跟着进来看热闹的季元思。 正好俩人研究学堂的事,听见齐烨召唤就一起赶了过来。 喻斌躬身施礼:“恩师吩咐。” “别叫恩师,工作的时候称职务,你现在代表喻家。” 齐烨指了指旁边的凳子。 一头雾水的喻斌坐下后,齐烨笑道:“我代表南野基金会和你们喻家做一笔生意。” 喻斌不明所以:“恩师若是缺钱了,弟子去寻长辈们要就是。” “听我说完,弄个作坊,你们喻家占三成,幽王府占三成,南野基金占三成,宫中占一成。” “恩师说这作坊是…” “走高端路线,专门服务有钱人,先期产品就是洗衣粉。” “洗衣粉?”喻斌摇了摇头:“弟子不懂,未曾听闻过。” “之前南庄弄的香皂知道,将香皂磨碎磨成粉,然后放点从山林中采摘的花朵,香味越浓越好,掺到一起去,广告词和宣传造势我过几天给你。” 喻斌不懂,只是点头:“弟子记下了。” “先卖一段时间,洗衣粉价格必须要高,有钱人就吃这一套。” 齐烨想了想:“等市场饱和的时候,再往洗衣粉里添点水,当洗衣液卖,价格翻三倍。” 季元思不由说道:“这不就是洗衣粉掺水吗,售价如此之高,有人会买账吗?” “这算什么。”齐烨乐道:“到时候我找个平替,遇水即化,还能包裹住洗衣液的,当洗衣凝珠卖,价格再翻三倍。” 季元思:“…” 喻斌点了点头:“弟子记下来,将香皂磨成粉,再放些花粉,以洗衣服之名售卖,过上些时日,在洗衣粉中放些水,以洗衣液之名售卖,再过上些时日,寻…寻将其包裹之物包裹起来,以洗衣凝珠之名售卖。” “对喽。”齐烨满面赞许之色:“就是这个意思,越卖越贵。” “弟子不解,为何与喻家做这营生?” “对外释放一个信号,我这可以从某种角度上代表宫中的幽王府世子,不是谁话语权大就和谁合作,而是谁老实,本世子与谁合作,与本世子合作之人也是与宫中合作,有些人不想老实,因为钱,可却忘了钱…呵,这个世道,终究是宫中与朝廷说了算的,需要你的时候,你是企业家,不需要你的时候,你就是资本家!” 说到这,齐烨哼了一声:“想要敲打我,以为本世子傻,怎么说本世子如今也出道一年了。” “一年?”季元思不解的问道:“姐夫你今年不是二十多了吗?” “什么意…”齐烨先是愣了一下,紧接着破口大骂:“我特么说的是出来混,正好出道一年,不是从…” 瞪了一眼季元思,齐烨挥了挥手,让俩傻孩子继续忙去。 该交代的都交代了,齐烨再次走出了议帐,上了马带着旺仔和司卫前往越州,也没什么事,就是溜达,主要是想看看差点被点了的白修竹有多丢人。 白修竹没见到,见到不少军伍,垂头丧气耷拉着脑袋,能看出来,不少老卒被一群新卒给揍了,不服,还没招,挺憋屈。 都是军营,也没什么地方可逛,漫无目的的出了城,百姓正常上工建大墙。 “要是我说其实我会铸砖,铸的砖比城墙的墙砖还硬,你信吗。” “信。”旺仔点着头:“少爷说什么小的都信。” “那你怎么不问为什么我不将这种铸砖的方式告诉公输甲?” “少爷定有少爷的道理。” “没错,其实我会很多东西,很多足以改变很多很多事的本事,但是这些本事要去东海才能用,我的心在那里,我相信我的宿命也在那里,我会将我所学不多一切本事都用在那里,如果去了东海之前就用了…” 齐烨叹了口气:“我不相信朝廷,不相信所谓的世家,不相信那些官员。” 旺仔微微看了眼齐烨,每次提到东海的时候,自家少爷总有一种极为莫名的情感,极为莫名,极为强烈的情感,隐忍着,积压着,或许只有到了东海才会释放,才会爆发。 “诶,不对劲啊。” 骑在马上的齐烨刚到工地左侧,指向了山林外围:“那群在树下面睡大觉的,是贲那些人?” “应是他们。” “这不止千人。” 齐烨难免皱了眉头,距离百姓太近了,人数也太多了,如果出了什么岔子,百姓跑都来不及。 “将那个贲叫来。” 旺仔:“是否将季少爷寻来,那贲能听,不会说。” “好,将小舅子也叫来。” 趁着等小舅子,齐烨在工地里溜达了一圈,远远看到了公输甲,没打招呼。 老公输坐在一坐木架子高台上,大马金刀手里拎着根鞭子,本是浑浊的双眼如今变的愈发锐利。 自从昨日发生了百姓殴斗事件后,老公输整个人气势大变,以前见了百姓都是老兄弟好后生,现在看百姓,瞅谁都像刁民,岁数大的是老登,岁数小的叼毛,没一个老实人。 “现在上工的百姓越来越多了,每天花钱和流水似的。” 齐烨也没看过账本,有些担忧,有感而发。 银票都在旺仔那放着,说了一下具体数字。 齐烨更愁了:“靠,怎么还剩这么多,这可怎么花啊,要不再给百姓涨涨工钱?” 旺仔:“…” 齐烨是真愁了:“还是说,那洗衣粉工坊和其他几处作坊先别弄了,这钱太多了,花不出去我都心慌。” 旺仔没吭声,没办法吭声,花钱这种事已经涉及到了他的知识盲区了,从小到大没这方面的经验。 瞎溜达了一会,季元思骑着马来了,司卫也将贲给叫了过来。 贲自己来的,呲个大牙跑来后仰头乐,也不知道在乐什么。 齐烨:“翻译,为什么他们的人越来越多。” 季元思指了指贲,提醒道:“他能听懂,只是不会说。” “哦对,又忘了。” 贲叽哩哇啦和季元思说了一通,后者翻译道:“姐夫,他说…他说人多干的快,干的快,得的多。” “最多一千五百人,白天不准靠百姓这么近。” 贲继续叽哩哇啦,季元思继续翻译:“姐夫,他说行是行,但是他要抗议。” “又抗议什么!” “凭什么咱们汉民百姓在城外有房子,还不住,而他们没有,他们也要房子,遮风挡雨的房子,若不然不公平” “他们怎么不要一艘航空母…” 齐烨神情微动,喃喃道:“等等,他们想要房子,想要居住的房子?” “是,他是这么说的。” “住多久?” “上多久工,住多久,边军不能打他们,更不能驱赶他们。” “是吗。” 齐烨的嘴角微微上扬着,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 “思思啊,现在你必须给他翻译一下了。” 齐烨压低了声音:“现在姐夫教你两个名词,第一个呢,叫做期房,就是说还没建,但是会建,准备建,告诉他们可以放心,说建就建,建的房子不会烂,就是建一半不建的意思,第二个呢,叫做征信,如果他们想要房子,可以,我们建,但是不能白建,他们要花钱买,钱,从咱们汉人手里赚,每个月还上一些,如果还不上,就要上征信,征信,代表着他们的信誉,如果征信好,甚至可以进入关内生活,懂了吗。” 季元思双眼一亮:“懂了。” “和他翻译。” “你!”季元思居高临下的指着贲:“既然你要买期房,烂不烂都要还,记着,少一个子儿,让你上征信!” 齐烨:“…” 贲也不知是听没听懂,指着齐烨,操着半生不熟的汉话说道:“窝们…肿么相信他,房子不建,肿么办。” “安心就是,我姐夫是大官。” 贲:“朵大?” “说了你也不懂。”季元思:“反正就是很大,懂吗,很大。” “动了。”贲点了点头:“恒大。” 齐烨:“…” 第607章 侍中入越州 时间一日一日的过去,转眼间已是入了秋。 南关,依旧是那个南关。 南关,却也不是当初那个南关。 变的是人,而非城。 变的是心,而非关。 齐烨愈发的闲散,大量的工坊盖满了南野后方。 工坊旁,又出现了规模巨大的市集。 人们早已习惯穿着布衣的异族穿梭在南野,甚至出现在越州城中。 越州城的南城门,也不知多少时日未曾抬起了,除了上工的百姓自由出入,还有大量的世家子跟着南野“战卒”出关入山。 越州城外三里处,出现了一座大墙,离得远了,是一座墙,离的近了,如同一座堡垒,上面满是军器,可以容纳千人有余。 每当望向这座即将彻底完工的“大墙”时,白修竹等人总在感慨,如果有朝一日还有异族叩关,必先要攻打这座大墙,可这座大墙,比越州城墙更加难攻,与其如此,不如攻打越州。 但是攻打越州呢,又等于进入了大墙与越州城墙中间的死亡地带,腹背受敌。 只是白修竹等人认为这座大墙或许建废了,怕是永远用不上了。 因为太多太多的异族都跑来上工了,铸大墙,砍树,建房子。 老白毫不怀疑,真要有异族部落打过来,怕是不等边军动手,这些来自各部的异族就会冲上去与叩关之人以命相搏。 没办法,齐烨给的太多了,太多太多了。 越州城外,连片的“住宅区”,都是异族居住的,为了建盖这些居住区,涂州外面的山林都快砍光了。 人们总是在想,如果有一天异族没活可干的时候该怎么办,会回到山林之中,还是如何? 每当他们冒出这个想法的时候,没过多久,齐烨又搞出新花样了,每个花样,都需要大量的人手,劳动力似乎总是不够用,远远不够用。 大量的财货被朵、木鹿二部带回来后,一些世家出关了,进了山,入了林,在距离边关不远的位置建造聚居地,村落,胆子很大,仿佛不怕死一样。 南关,变了,关里关外,彻底变了。 导致这些改变的,是一个年轻人,后面跟着一条小狼的年轻人,穿着儒袍,骑在马上,哈欠连连。 人们见到这位年轻人时,总是侧耳倾听,倾听着这位年轻人会说出什么话,每一个字都听的认真,因为每个字,都关乎着无数人的生计。 第一场秋雨落下了,雨很大,风很狂,各个工头接到了通知,回去休息,工钱照发。 越州城外,已经可以白日上工的异族们,在雨中奔跑着,很失望。 因为他们和南野的百姓约好了,今日下工要大干一场,踢球! 雨不停,踢不了,风太大。 南野城南方向,有一个叫做足球场的地方,人们最喜欢去那里,看热闹,下注,挥舞着手臂嗷嗷叫着,为自己喜欢的球队加油打气。 百姓有两支球队,一支叫做世子爷威武队,一支叫做开拓者队。 南军有六支球队,一营一支。 异族有三支,朵队、木鹿队、幼狼队。 雨来的快,去的也快,工头们打听了一下,今日不上工了,欢呼声响起,大量的百姓和异族跑向足球场,南野基金会赞助的忠君爱国杯今日可以四强比赛了。 雨刚停,日头露了出来,一辆马车悄声无息的进入了越州。 刚进越州城门,马车停下,一位老者在随从的搀扶下走了进来。 穿着儒袍低调入城的熊思贤呼吸着新鲜的空气与泥土的芬芳,敲了敲老腰。 “可算是到了,苦煞老夫,少说也有十年未如此远行过了。” 一位书生装扮的年轻人下了车,身材修长,一身一尘不染的白衣极为惹眼,头戴斗笠,冷不丁一看还当是翩翩少年郎,凑近一看才知是个女子,身材虽是修长,却略微有些“平坦”。 “阿爷何须如此。” 女子名叫熊琪,正是当朝门下省侍中熊思贤亲孙女。 “自从入了南地,一路走来越是靠近南关,越是听到那幽王府世子的名号,百姓、士林、世家,无不提及贤名,单单凭着此事便知有猫腻。” “眼见为实耳听为虚,未亲眼所见,不可随意定论。” 熊思贤四下张望着:“既来了,自要亲眼瞧瞧,瞧瞧这幽王府世子殿下,究竟是靠着什么本事竟能令南地的诸世家都如此忌惮服帖。” “空穴来风必有因,阿爷还应小心几分。” 熊琪将车门关上后,轻声道:“京中传言愈演愈烈,南军夸,世家夸,百姓亦夸,似是这南地人人皆夸,由此可见这幽王府世子要么是大伪大奸,要么是大贤大良,他才这般岁数,要我看,八成是其前者。” 熊思贤哑然失笑,没有多说什么。 其实早在很久之前他就和老六说过想来南地,来南关亲自看看,只是老六一直拖延着,也不想他来。 要知道那个期间是尚书省被打残的前后,下狱了很多人,缘由正是南地诸世家跑去京中给齐烨请功。 事倒是结了,可影响却极为深远。 知道离京前,京中已经谣言沸沸扬扬,齐烨都离京这么久了,去了南地,去了南关这么久了,到底要干什么,为什么还不回京,又为什么南地那边人人夸赞。 关于齐烨的传闻有很多,似真似假,关于南军,关于异族,关于很多很多事,人们议论纷纷。 礼部左侍郎仇润丰和陆行回去了,对齐烨不吝赞美之词,对百姓如何如何好等等等等。 可越是如此,朝廷也愈发担忧,齐烨,离开的太久了。 要么说很多官员也是贱,齐烨在京中的时候,他们希望这狗日的赶紧滚,滚的久了,又心里发慌,想着赶紧叫回来,你他娘的一个天天惹是生非的二杆子,跑南地之后是个人都夸你,咋的,被夺舍了? 不管怎么说,宫中对齐烨是无条件的信任,老六似乎也是怕谣言越来越夸张影响到齐烨,传了熊思贤入宫,原本是让熊思贤选个人来南关看看,这位老大人却要求亲自过来。 老六最终也就同意了,朝廷中,是没有人比熊思贤更加适合叫天下人闭嘴了。 爷孙俩外加一个马夫和随从,一行四人,正暗暗奇怪呢,越州是兵城,怎么出入的百姓这么多。 一个虎头虎脑的小子突然凑了过来,眼珠子地里咕噜乱转。 “老爷爷,您们一看就是打北边来的,寻向导吗。” 半大的小子古灵精怪,拍了拍胸脯:“半贯钱,带你们走遍南关三城,老爷爷您说地方,没有小图不知的去处。” “半贯钱?”熊琪没好气的说道:“你当我们是…” “慢着!” 熊思贤猛皱眉头:“小娃娃,你这模样…非是汉人?” “不是,小图是鹰图族人。” “鹰图…关外山林蛮…山林异族?” “是,别看小图不是汉民,可小图最懂…” 熊思贤迫不及待的打断道:“既是异族,为何出现在我大康关城之中,难道…难道传闻是真的?” 熊琪也是秀眉微皱:“你这汉话与谁学的?” “老爷快看。”没等小家伙开口,马夫目瞪口呆:“阿爷快看。” 一行人顺着熊琪的目光望了过去,望去,少说数十人,三三两两结伴而行,皆是异族,擦肩而过的军伍、汉家百姓,早就习以为常,看都不会多看一眼。 第608章 破越州 见到如此多的异族在边关城镇中自由行走,熊思贤虽惊不怒。 要么说人家是做三省大佬的,观察了一下军伍以及汉家百姓,面若寻常,已是习惯了。 倒是他孙女熊琪斥声道:“幽王府世子齐烨在哪里,寻他速来!” 小家伙鹰图歪着脑袋:“你们要见鹰主吗?” “鹰主?” “是啊,我们都叫他鹰主。” 鹰图掰着手指头说道:“他有很多名字的,帕蓝部叫他巡猎者,乃木族人叫他苍蓝使徒,朵部叫他老板,木鹿族长叫他掌管食物的神,你们汉人的军队叫他世子爷,百姓叫他财神爷,当官的叫他殿下,南野学堂叫他大先生,洪蹄部叫他驯服猛兽的勇士,贲部叫他禽兽,青狼…” “怎么那么多称呼。”熊思贤哭笑不得:“老夫所指是我大康朝幽王府世子殿下。” “哦,那就是鹰主,老爷爷你要见他吗。” “不急,他在何处。” “你要见他,要先见鹰主的巨鹰。” “巨鹰?” “就是…你们的百姓叫他旺爷。” “旺…”熊思贤无奈至极:“世子殿下那愣头青护院,可是这人?” “是他,那是你们汉人的叫法,我们叫鹰主的巨鹰。” 熊思贤从马夫手里接过半串铜钱,递到了小鹰图的手上。 “小娃娃。” 熊思贤缓缓蹲下身:“老夫要见这世子殿下,倒是不急,你只需告知老夫他在何处就是。” “不知。”小鹰图摇了摇头:“老爷爷要寻他,只能去寻巨鹰。” “好,这护院刘旺在…” 小鹰图纠正道:“鹰主的巨鹰!” “好,老夫要寻这巨鹰,去何处?” “老爷爷要见鹰主的巨鹰,要先寻青狼的牧使。” “牧使又是何人。” 提到这位“牧使”,小鹰图的小脸顿时绷了起来,一副肃然起敬的模样。 “他是喂饱青狼部的恩人、赐福雷木族人的大萨满转世,他有着最渊博的学识,他的眼睛可以看穿万物,他的鼻子可以在山里中嗅到最危险的野兽气味,他的耳朵可以听到千里之外的神灵呼唤,他出身你们汉人最久远的部落,他是鹰主最宠爱的学徒,他掌管着鹰主的财富与十分之一的智慧,他有着…” 熊思贤满头黑线:“他是汉人吗?” “是呀。” “他的汉名是什么。” 小鹰图四下看了看,压低声音,神神秘秘。 毫无耐心的熊琪娇斥:“快说!” “喻斌。” “原来是世子殿下的爱徒。” 熊思贤笑着摇了摇头:“他在何处。” “你们要见他吗?” “是的,去哪里寻他。” “那你们要先找到手握比一座山还要沉重的铁锤,号令一百个最强壮的勇士与一千个最擅长建造的学徒,他的每一根胡子都可以幻化成一座大大的房子,他所过之处的土地都会变的平整,他…” 熊琪紧紧握住手中的马鞭:“说!汉!名!” 小鹰图一缩脖子:“公输甲。” 熊琪:“…” “原来是岚山侯。”熊思贤都快没耐心了:“去哪里寻岚山侯公输先生。” “要见公输先生,需要先寻南野学堂的二先生,木鹿部的征服者,云部的指引之人,夜晚之中迷茫之人的微弱火焰,将你们汉人智慧传授给…” 熊琪:“说!汉!名!” “季元思。” 熊琪深吸了一口气,并不高耸的胸脯起伏不定:“我们要见齐烨,需先寻刘旺,可要寻刘旺,就要找喻斌,想要找到喻斌,需先寻到公输甲,可只有季元思知道公输甲在哪里,是不是!” 小鹰图又开始掰手指头了,算了半天,摇了摇头:“不,你们要去南野,写一个叫做拜帖的东西,交到那些黑暗中的勇士,他们…” “黑暗中的勇士又是什么鬼东西。” “你们汉人皇帝的利刃、你们汉人皇帝大屋子的门神,你们汉人皇帝…” 熊琪秀眉微皱:“抱刀司亲军?” “是的。”小鹰图连连点头:“你们汉人是这么叫的。” 熊琪:“…” “你们是谁呀,为什么要见鹰主?” “北边来的商贾罢了。”熊思贤苦笑连连:“老夫只是想要谒见世子殿下罢了,为何如此麻烦。” “商贾呀?”小鹰图笑了:“那你们见你们的南军大帅,沿着路直走最大的军帐里,进去就找到了,见他不麻烦。” 熊思贤:“…” 小鹰图将半串钱塞进了怀里,美滋滋的:“还有要询问的事情吗,如果没有,钱就归鹰图啦,你们如果需要向导,还是要加钱的。” “啰里嗦。”熊琪没好气的说道:“本姑娘问你,越州明明是我大康边关,为何你们这些山林野人可随意出入。” “我们不是野人。” 鹰图的小脸沉了下来:“鹰主说了,你们汉人不可以歧视我们,我们是你们汉人的朋友,如果我们做一个奉公守法的好人,并且拥有良好的征信分数,那么就可以变成你们的家人。” “家人?”熊琪娇笑不已:“我汉人乃是…” “莫要莽撞。” 熊思贤冲着熊琪摇了摇头,站起身,刚要再问些什么,迎面走来两个军伍,勾肩搭背,骂骂咧咧的,看甲胄,一人是校尉,一人是旗官。 二人都是三十上下,见了鹰图径直走了过来。 左侧校尉照着鹰图的后脑勺就是一个逼兜子:“你个狗日的小东西,又坑人了是不是。” 小鹰图揉着脑门,冲着小微呲牙咧嘴:“鹰主说了,自由市场,我们提供服务,你们的有钱人花钱买我们的服务,才没有坑,你不要乱说哦,影响了我的征信分数,我的族人会去南野基金会投诉你的。” 另一个旗官冲着小鹰图的屁股就是一脚,笑骂道:“整日油嘴滑舌,信不信老子呼死你。” 熊思贤皱了皱花白的眉头:“他虽是异族,却也只是个娃娃,你是我大康军伍,动辄打骂成何体统。” “耍着玩而已。”旗官没好气的说道:“你是何人?” “老夫不过是一介书生罢了。” “下三滥的读书人?”旗官拍了拍腰间的长刀:“与你无关,入了城要守规矩,若是胆敢胡咧咧,小心老子剁了你的狗头。” “你…” “好大的口气。”熊琪冷哼一声:“你可知阿爷是…” 熊思贤没有让熊琪暴露了自己的身份,冷声道:“我等入城随意看看,有何不可。” 校尉骂了声娘:“越州这破城有何可看的,白日热成狗,夜里冻掉鸟,烂怂城关破的和他娘的用了十年的烂帐一般。” 小鹰图提醒道:“他们说是来行商的?” “商贾?”旗官双眼一亮:“入城行商?” 小鹰图:“是。” “早说啊。” 旗官与校尉对视一眼,随即一同连退三步,施的还是读书人的理解。 “学生果毅营丙营校尉陈良。” “学生果毅营丙营旗总吕峰。” 二人异口同声:“入城便是友,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说完后,二人齐齐施礼。 施过了礼,陈良躬身摇指:“尊友入越州,蓬荜亦生辉,可饮茶,可论道,可赏风月,可见南关雄壮,更可结识友人醉方休。” 吕峰微微一笑:“我越州乃是大康门户,更是古城,文人墨客不知凡几,南、越、涂三城,各有美景目不暇。” 陈良:“南野六营,百姓安居乐业。” 吕峰:“城外六坊,军民其乐融融。” 陈良:“涂州烟火,美不胜收。” 吕峰:“城关登高望,壮志尽眼前。” 说罢,二人齐齐让开身,做了个请的手势。 “贵客,请~~~~” 一套流程做完后,二人离开了,继续勾肩搭背,继续骂骂咧咧,继续谈论哪个娘们屁股大,哪个狗日的遭人嫌。 第609章 学文 俩军伍走了,熊思贤一脑瓜子问号。 熊琪也有点懵:“这二人…莫非读过书不成?” 小鹰图笑吟吟说道:“当然读过书了,越州有信堂,专门教授军伍识文断字的。” “什么?!” 一听这话,熊思贤顿时变颜变色:“南军还要军伍识文断字,为何如此强人所难?” “就在信堂,鹰主说的,想要你们的南军六大营加入南野基金会,各营旗官以上都需要去信堂学文的。” “南野基金会又是…罢了,先说那信堂在何处。” 熊思贤心里有着太多太多的困惑了,目前为止,最大的困惑就是这个信堂。 熊琪啼笑皆非:“阿爷莫要听他胡说,军中杀才只管上阵搏杀就是,读什么书,若是连这些杀才都读了书,那天下读书人岂不成了笑话。” 一旁的马腹和随从也是连连点头,开玩笑呢,一群军中糙汉子还要读书,滑天下之大稽。 熊思贤却没笑,看向小鹰图:“带我们去这信堂,老夫要看看这信堂到底是何意。” 小鹰图一伸手:“钱。” “刚刚不是给过你半串钱了吗。” “那是咨询费,带你们去信堂,是向导服务,要分开给钱的哦。” 熊思贤哭笑不得,叫随从拿出一贯钱银票。 小鹰图收了银票,脸上满是开心的笑容,撒丫子就跑。 大家很是好奇,既好奇又无奈,只能快步跟上。 还好,信堂距离不远。 不是堂,不是屋,而是一座营,用木栏围起来的空旷之处,就在弓骑营马厩旁边,气味难闻。 一座大台子,上面站着一个身穿灰色儒袍的老者,下面盘坐着上百个穿着甲胄的旗官以及校尉。 是“营”,却不是军营,没军伍守卫,路过的百姓和异族早已习以为常,不会多看上一眼。 小鹰图就那么径直的走了进去,熊思贤见到无人阻拦,背着手跟了进去。 台上的老者明显不是什么好脾气,站在那里左手背负身后,右手拿着一把戒尺,下面一群骄兵悍将大气都不敢喘。 “仙鹤兰,老道说了多少次了,止血的是仙鹤兰,缓蛇毒的是九幽兰,一群蠢货!” 站在台上的正是龚信,历来涵养不错的老龚头此时素质极其低下。 “你!” 龚信随手一指,一个如同死了老娘的军伍迅速跑了上去,耷拉着脑袋。 “躺下!” 军伍二话不说,直挺挺的后仰躺下了,看着都疼。 龚信蹲下身,出手如电,并拢双指在军伍胸口处接连点了三下。 “五息之后,这狗日的便会气喘,再过五息,面紫,气竭,身亡。” 龚信站起身,冷声道:“十息内,勇字营的答出解花蛇蛇毒用何草药。” 一群军伍们刚要交头接耳,龚信吼道:“不准交谈!” “我知,我知我知道。” 勇字营的一名校尉连忙站起身:“鬼针草,鬼针草与紫花地丁。” 龚信满意了,弯腰用戒尺拍打了两下,呼吸困难的军伍站了起来,头昏眼花,下面的军伍们如释重负。 “一群蠢材,统统都是蠢材。” 龚信看了眼天色,随即吼道:“给老道我写,花草名册毒二章统统默写出来,一刻钟。” 话音落,军伍们齐齐从怀里掏出了纸张和小木笔,趴地上撅着屁股就开始默写。 熊思贤,惊呆了,四下看了看,那些军伍当真一笔一划将不同草药的名字写出来后,眼睛瞪到了极致。 写也就罢了,龚信还问,军伍还要一边写一边打。 中气十足的龚信喊道:“通气三法!” 军伍齐声呐喊:“拾下颚、仰头提额、颈托。” “颈不动骨,见血。” “拇或食指于胸锁之位向后向内压向颈椎横突之处。” “臂伤,大血。” “药巾折带,宽与患相称,中段斜置于患,两端分别压住上下两边绕臂,患处打结。” “头,未伤骨,止血。” “角巾二横指宽置于顶,底边近眉弓,顶角垂于枕后…” 龚信在台上来回踱着步,台下的熊思贤恍然大悟,低声道:“原来是岐黄之术。” 熊琪不解问道:“可这些军伍为何会写字?” “谁!”龚信猛然回过头:“谁敢在老道台下交头接耳!” 熊思贤在最后一排,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下意识就低下了头,熊琪也是如此。 龚信直接开骂:“哪个狗日的胆敢喧哗,给老道滚上来。” 军伍们面面相觑,刚才光听龚信“提问”了,也没注意到是谁小声交头接耳。 龚信眼眶暴跳:“无人承认?” 军伍们似是知道要发生什么似的,急了,已经有人开始骂上了。 “好,好,好哇。”龚信怒极反笑:“老道整日都快被你们这群蠢货气死了,怎地,心中不爽利,好,那老道…” 话没说完,一个人影蹭的一下窜上了台,手里还拿着茶杯。 熊思贤抬起头,再次目瞪口呆,他认识这人,南军大帅,白修竹! 老白跑上台,满面堆笑。 “龚哥哥,龚哥哥诶呦我的龚哥哥诶,别见气,万万别见气。” 白修竹满面讨好的茶杯递了过去:“哥哥喝口茶,消消气,消消气儿,下了学堂,我收拾他们,狠狠收拾他们。” 龚信接过茶杯,呷了口茶,冷哼道:“既是老道讲文,无需大帅惩治他们,好,不愿学这药理,那老夫就讲军阵。” 一听“军阵”二字,包括白修竹在内,所有人都坐直了身体,双目火热。 “所谓谋攻,以智谋攻城,不可专用武力,取手段使守敌投降。” 龚信锐利的双眼扫过第一排军伍:“三十六计,数中有术,阴阳燮理,机在其中,机不可设,设则 不中,老道刚刚所言,前段出自谋攻,后段出自三十六计,三十六计中,何以用在谋攻之上。” 第一排军伍连忙站起身,从左到右,一一作答。 龚信对这群的回答还算满意,点了点头:“如今木鹿、云二部已是探了五百余里,再过究山便是月神部下辖三部,其中二部藏于瀑后密林,以木器为垒,何意破垒。” 第一排军伍们坐下了,满面侥幸心理。 第二排军伍们站起来了,满脸如丧考妣。 龚信,露出了笑容。 白修竹,怒其不争。 大康朝门下省侍中熊思贤,心里掀起了惊涛巨浪。 “阿爷…”熊琪花容失色:“这兵法,连我都听的一知半解,他们…他们…” 熊思贤,来信堂是为了寻求答案的。 答案没找到,他反而更加困惑了。 校尉,学点兵法他能理解。 可这里坐着的多是旗官,还有不少小旗。 小旗,为什么要学兵法,还是如此高深的兵法? 这也就罢了,一群小旗,一群校尉,非但精通岐黄之术,竟识文断字?! 台上的龚信怒吼道:“都给老道写,写不出来,日落前不准回营,不准吃饭,三日后再来信堂,考的是数术,若是连数术都算不明白,老道弄死你们这群狗日的!” 气呼呼的龚信,下台了,在南军大帅白修竹点头哈腰的恭送下,离开了信营。 熊思贤再次张大了嘴巴,军伍,还要学“数”,这群军伍莫不是要入京科考? 龚信走了,轮到白修竹开骂了。 “蠢材,统统都是蠢材,就你们这群蠢材还他娘的是从六大营精挑细选出来的,精挑细选出来的蠢材!” 台上的白修竹越骂越生气:“圣旨来了,世子殿下好不容易松口了,本帅就说这南野基金会当初就是为咱南军筹出来的…” “结果呢,结果你们这群蠢材竟如此不争气,几日了,这都几日了,二十日了,足足二十日了…” “药理药理学不好,兵法兵法学不通,蠢材,都是蠢材…” “七日后南野基金会就要挑各科监丞了,你们连字都写不好…” “气死本帅啦,哇哇哇…” 第610章 神圣之处 龚信走了,白修竹上台了。 老龚刚刚骂的很难听。 老白骂的更难听。 表情五花八门的熊思贤弯着腰,踮着脚,带着熊琪悄悄离开了。 台上的白修竹倒是注意到了这俩人,没当回事,以为就是哪个城外来的“乡巴佬”看热闹的。 出了信堂营,熊思贤叫马夫与随从先去客栈订三间房。 原本他就没打算到地方后就寻齐烨,现在更是如此,初来越州,所见所闻没有一处可以理解的,还需私下探访一番。 跟出来的小鹰图仰着头说道:“越州没有客栈的。” “哪里有客栈,南野吗?” “南野也没有,只有涂州有。” 熊思贤倒是不意外,对随从交代了一声后看向小鹰图。 “小娃娃,老夫也一时不知该去往何处,不如这般,你带老夫在边关三城转上一转如何。” “那一日可转不完。” “好说,待老夫走遍南关三城,再给你一贯钱。” “不好。”小鹰图摇了摇头:“明日就轮到我们鹰部族人上课了。” “上课?” “是啊,去南野学堂学文。” “什么?!”熊思贤倒吸了一口凉气:“你们这些异…这些关外山林之民也要学文,还是在我大康关城之中授学?” 熊琪也惊着了:“小野人你可不要乱说,你们是异族,为何要教授你们识文断字。” “为什么每个第一次来越州的人听到这种事都会大惊小怪。” 小鹰图明显不是第一次碰到这种事了,笑吟吟的说道:“我带你们去看,每日都有课的。” 说完后,小鹰图仰头望着熊琪:“你不准再叫我小野人。” “诶呦呦,还生气了,不是小野人,那你是什么。” “和你们是一样的人。” “我大康百姓?”熊琪乐的更开怀了:“汉民才是,你不是。” “不。”鹰图执拗的说道:“鹰主说过,汉人所至之处,皆是汉土,汉土之上,皆是汉民,便是异族,亦是华夏子民,既是华夏子民,就无异族之说。” 熊思贤微微笑道:“世子倒是知晓教化,说的不错。” “他懂什么。”熊琪没好气的说道:“想来是养些探子细作。” 熊思贤摇了摇头,如果是将这些异族当探子和细作用的话,没理由让他们学汉话,军中寻些通异族语言的军伍就好,何必大费周章,况且如今只是初进城,这越州城中的异族可不少。 “也好。”熊思贤拉开了马车车门:“小娃娃,我们乘车去。” “好,我未坐过马车。” 小鹰图刚要上车,随即看向马夫:“对了,你有马牌吗,要是没有,我可不坐。” 马夫:“…” 熊思贤惊呆了:“你连马牌之事都知晓?” “知晓啊,除了军伍,驾车马,都要马牌的。” “不成想,京中刚是推行,连下县还未推行开来,这南关…” 熊思贤感慨万千:“世子殿下来了这南关,南关倒是推行开来了。” “老爷,一路走来您多是在车中,歇了脚也是在客栈中居住,有所不知。” 开口的是马夫,苦笑道:“自从入了南地,越是靠近南关,这马牌问的越是严。” “还有此事?” “是如此,一视同仁,莫说外地入城之人,城中的那些公子哥们若是骑马,也会被盘问索取马牌。” 熊思贤的目光有些莫名,没再多说什么,与熊琪入了马车后,随从去涂州寻客栈,他们则是前往南野。 两城相邻,距离并不远,熊思贤在车中思考着什么,花白的眉头皱在一起。 他来南地,来南关,原本只是为了寻求一个答案,南地的世家,为何如此拥护,或是惧怕齐烨。 管中窥豹可见一斑,单单从马牌一事就能看出端倪。 这种政令推行,明面上是靠着当地官府,实际上还是要看各地的世家、豪族、乡绅是否遵守。 就和交税似的,一问为啥税银少,回答就是百姓不交税如何如何的,百姓交个几把交,活都活不起了,买米面都没钱,还交税,钱都在世家那呢,世家有钱都不交,叫百姓交? 按照马夫所说,越是靠近南关,这种政令越是通达,这便是说,齐烨在南地的影响力的确深远。 想到这,熊思贤也是苦笑连连。 京中只是推广,下县勉强应付,再往远处,别说政令通达了,根本无人遵守,当地官府也是阳奉阴违。 两相对比,离京中近,马牌不好推行。 离南关近,或者说是离齐烨近,马牌越是严格,大家也越会遵守。 “好,好啊。” 熊思贤面色颇为复杂:“马牌政令关乎当地税银,这税银是要上交朝廷的,与世子无关,由此可见,京中不少好事之人所谓的担忧,终是空穴来风。” 小鹰图听不懂,熊琪倒是听懂了,不以为意的说道:“阿爷结论下的未免有些早了,马牌事关他的颜面,他自会操劳。” 熊思贤似笑非笑。 颜面,呵,如果这小子要颜面的话,岂会在京中从被叫做活畜生变成了活阎王。 外面突然传来了嘈杂之声,熊思贤不由掀开帘子,定睛望去,面露困惑之色。 车外,有路,路旁,有人,人前,是摊子,叫卖之声络绎不绝。 “止。” 叫了一声止,马车停下,熊思贤推开车门,半个身子刚弹出来,老脸满是不可思议。 还没下马车,角度比较高,看的比较广,视线比较远,正因如此,南野城外,一览无余。 一句话,最热闹的京中,京中最热闹的南市,与这里相比,小巫见大巫。 一眼望不到头的集市,百姓人山人海,商贾络绎不绝,小贩叫卖不止,越是靠近南野城外,越是热闹。 四条路,六条街,哪里都是人。 一旁传来了叫嚷声。 “外地的是不是,车马不走这边,莫要挡了路。” 也不知是谁叫的,马夫只得让马儿向右侧移着。 右侧是市集外围,多是车马,无步行之人。 “慢着!” 熊思贤的眼睛瞪大了,市集,他见过,没见过这么大的。 百姓,他见过,没见过聚集在一起这么多的。 在市集上卖东西的小贩百姓,他也见过,可他没见过异族,没见过一条市集上,好多异族小贩也在那叫卖。 卖草药的、兽骨兽皮、手工制品等等等等,五花八门什么都有。 与京中不同的是,这些异族“商贩”,并没有被划分到特定的区域,而是和寻常汉人小贩相邻,大家早已见怪不怪,甚至这些异族和身旁的汉人小贩有说有笑。 “阿爷快看。”下了马车的熊琪伸出葱葱玉指:“好高的房子。” “南野六营。” 小鹰图伸出脑袋,双眼火热:“那里是最好的地方,有最温暖的房子,最好吃的食物,得到最多的工钱,那是我们族人心之向往的神圣之处,阿玛是族中最心灵手巧的女子,她被选入进了香皂坊,每天香喷喷的,去之前,族人们载歌载舞了足足五日为她欢送,因为去了那里,有无数汉人小伙子们手捧鲜花向她表达了爱慕之意,可阿玛说她要嫁给那些黑暗中的勇士,鹰主的忠心卫士,你们汉人皇帝的利刃…” 爷孙俩根本没注意听小鹰图在说些什么,只是望着那些连绵成排的工坊,望着那些冒着滚滚浓烟的作坊,望着那些极为高耸的塔楼。 “去那里。” 熊思贤敏锐的注意到了一件事,市集中的百姓,总是有意无意的看向所谓的“南野六营”区域,那种目光他见过,在京中见过。 好多官员,好多百姓,好多读书人,路过皇宫时就是这种目光,向往、期待、狂热! “阿姨,那些高塔…” 熊琪就和故意找茬挑刺似的,皱眉道:“怕是逾了制。” 熊思贤哑然失笑,止住了身形,面露正色。 “君儿,你自幼娇生惯养,虽说耳濡目染朝堂之事,却鲜少触及深处,又从未离过京…” 顿了顿,熊思贤继续说道:“此次来了南地远至南关,不是来游玩,而是伴阿爷为朝廷查探一些事情,阿爷知晓你不喜世子殿下,更知太子妃与你是手帕交,交情莫逆,可这是天家私事,与老夫无关,与世子更无关。” 熊琪打断道:“就是因齐烨,君儿入宫询问过了,也见了萼华姐姐,疯疯癫癫的,太子妃之位不保,说与齐烨不共戴天,定是齐烨暗中蛊惑了太子殿下,太子这才将萼华姐姐打入了…” “够了!” 熊思贤还是第一次对亲孙女露出了冷脸:“莫要再言及此事,回了京,也莫要再和旁人言及此事,天家私事不是你一小女儿可肆意妄论的。” 熊琪撅了撅嘴,不再言语。 见到亲孙女老实了,熊思贤四下看着:“奇哉怪哉,这边关,为何如此多的百姓?” 马夫说道:“听口音有不少青州百姓,老爷,咱路过时青州这大城人烟颇为稀少,多是妇孺老幼。” “你是说,青州许多百姓来了此地?” “应是如此,可青州百姓为何都来了边关。” “青州知州…曹权国。” 熊思贤又开始皱眉了:“百姓多寡,关乎仕途政绩,这位曹知州为何要放任治下百姓齐聚南关?” 第611章 竣工 南野六营哪是随意就可进出的,马车到了外面,南野辅兵直接拦住,第一次拦,第二次警告,第三次就会抽出长刀。 别说一个穿着儒袍自称商贾的老头了,就是六大营主将们过来都没用。 如今的南野六营可不是六个作坊了,而是偌大的一个区域,分工不同,其中不少都是不可外传的技术,齐烨极为上心,外围可谓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 去不了六营区域,马车只能进入南野。 结果到了南野门口,又被拦住了,还是南野辅兵。 熊思贤极为不解,越州是兵城,边关三城中最为重要的一座城,百姓自由出入,连异族都可以进入,结果到了旁边的南野,反倒是不让进了。 “大哥。”小鹰图跳下了马车,笑吟吟的:“他们是商贾,行商的,不会闹事招惹我们的。” 几个辅兵面露犹豫之色,小鹰图伸出一根手指:“一人,我只带一人进去好不好,求求你们啦,以后我将族人里最美丽的姐姐引荐给你们,最美丽的哦。” “就你他娘的会糊弄人。” 辅兵伍长揉了揉小鹰图的脑门,点了点头,示意手下放行。 熊琪顿时火了:“姑奶奶入我大康的城镇,还需一个野人作保,谁定的规矩,齐…” “住口!”熊思贤狠狠地瞪了一眼熊琪:“回马车中候着。” “阿爷,这…” “回车里候着!” 熊琪自幼娇生惯养,爹娘宠着,她的亲爷爷门下省侍中更宠,今日已是不止一次被训斥了,还是当着外人的面,一跺脚,也不回马车里了,转身就走。 熊思贤叹了口气,不用开口,随从连忙跟了上去。 冲着辅兵拱了拱手,熊思贤好奇的问道:“小女儿不知礼数,孟浪了,敢问军爷,入城为何要这小娃娃作保。” 见到熊思贤一副挺客气,辅兵笑着解释道:“老丈有所不知,南野城中咱汉人不多了,皆是各部族人,还多是老弱妇孺,怎地说呢,世子爷老丈知晓,世子爷说南野是…是试点城池,这个试点咱也不知晓是个什么意思,老丈就当这南野是关外山林中的各部良善落脚点,性子良善,自是优待几分,与咱汉民无疑。” 熊思贤心中惊诧,见辅兵也说不明白,不再多问,步行跟着鹰图入城了。 果然如辅兵所说,进了南野城,汉民是有,很少,多是异族,多是妇孺,多是半大的孩子来回奔跑嬉闹着。 城中营帐连绵,也看不出个什么,熊思贤最感兴趣的自然是所谓的“学堂”。 按照他的理解,就是教授一些异族汉话,或许如熊琪所说,为南军培养一些细作舌头,也或许是其他什么原因。 可真当到了“南野学堂”外的时候,老侍中大人彻底蒙圈了,他知道自己猜错了,大错特错,错的离谱。 三层建筑成“凹”字形,占地巨大,正对着南野北门,正好是下课时间,一群异族孩子三三两两走了出来,背着书框,摇头晃脑。 “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乐乎…” “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 “武艺强壮体魄,学识强壮精神…” “四海之内皆兄弟,华夏各族是一家…” “一一如一,一二如二…” “二百步卒奔袭百里,原地休整所需粮草…” 站在门口的当朝三省大佬之一的熊思贤,脑瓜子嗡嗡的。 “这…这…这学堂,何时建起的,为何本官…为何老夫从未耳闻过!” “不久才有的啊。” 已是变颜变色的熊思贤吼道:“不久是多久!” “二十…”小鹰图掰着手指头算了算,随即一挺小胸脯:“二十五日,我是第一批入学的。” “怎么可能,不可能,万万不可能。” 熊思贤一把抓住小鹰图的肩膀:“区区二十余日,这些异族孩子为何会背论语,为何会背礼记,还有数术,军中数术,你诓骗老夫!” “分班的啊。” 小鹰图挣脱开了熊思贤:“我们只要背,不需要理解,不需要去写,看…对,叫做悟性,看悟性的,悟性好的会留下来,留在不同的学堂之中,悟性不好的,只能学习汉话,学过之后要再考的,考好了再分班,都是这样的。” 熊思贤听明白了,平复了一下心情:“胡闹,汉话说不流利,竟要先背论语与礼记,胡闹,当真是胡闹。” 可说完之后,熊思贤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 “为何要你们这些孩子学汉话,为何如此多的异族居住在城中,朝廷为何不知,这般重大之事,为何无人上报朝廷!” 小鹰图歪着脑袋,不知如何回答,这种事哪里是他一个孩子能回答的了的。 “不成。” 熊思贤当机立断,刚要去寻辅兵袒露身份寻齐烨去,城头上突然爆发出了山呼海啸之声。 “出了何事!” “呀!” 小鹰图一拍脑袋:“看来是真的,前几日铸造营就说那大墙会提前几日修建完毕,是今天,一定是今天,大墙铸完啦,我要去看,鹰主一定会在那里的。” 说完后,鹰图撒丫子跑向了城墙。 不止是鹰图,好多人都是如此,有妇孺,有孩子,都疯跑向了城墙。 熊思贤不明所以,只能快步跟上。 结果到了城墙后险些骂出了口,那些吊篮竟是任人使用,城中的百姓、异族,就那么大摇大摆的进了吊篮之中跑出了城,跑出了“国”,旁边的南野辅兵们非但不阻拦,还乐呵呵的帮着拉吊篮。 熊思贤眼眶暴跳,不说异族,其中许多百姓,这么多百姓跑出了关墙,这些手无寸铁的百姓一旦遇到异族部落,后果不堪设想。 这一刻,熊思贤已经决定了,单单就凭着眼前的这一件事,他回京之后就要狠狠参齐烨一本! “老爷爷!” 下了吊篮的鹰图仰着头,一边招手一边喊道:“快下来呀,鹰主一定在那里的,你不是要寻鹰主吗。” 熊思贤面露犹豫之色,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嘛。 想了想,熊思想一咬牙,终究还是进入了吊篮之中。 小鹰图还挺会来事,上前搀扶住了熊思贤。 见到这面色红彤彤的小家伙还牵着自己的手,熊思贤露出了笑容,随即快步跟着一大群人前往了所谓的“大墙”。 熊思贤一边走一边不解的问道:“那大墙…罢了,为何大家纷纷踊跃跑去,就不怕异族刀兵吗。” “当然要去呀,鹰主在那里,每次建盖了后,鹰主都会扔银票的,很多很多的,一扔就是几万贯,十几万贯,给那些最勇猛的勇士,最勤劳的匠人,最辛苦的工头们。” “这么多?”熊思贤下意识的问了一句废话:“他哪来那么多钱。” “不知道,大风刮来的。” 熊思贤:“…” 第612章 砸场子 下了吊篮出了城,跟着人群往前走。 熊思贤暗暗心惊。 人山人海,山呼海啸。 大量的百姓从城中或走或跑赶了出来,前往那座如同堡垒一般的“大墙”。 让熊思贤心惊的既是大墙,也是接踵而至的人们。 如果不是已经去过越州,见过一些异族。 如果不是去了南野外的市集,见了更多异族。 如果不是刚刚入了南野,见的全是异族。 如果没有这三个如果,熊思贤定会以为异族要攻关了。 如果没有这三个如果,熊思贤定会以为边关快要被异族占领了。 密密麻麻全是人,麻麻密密全是异族。 异族很好辨认,不是长相,而是全都穿着布衣,要么身材特别矮小,要么身材特别壮硕。 毕竟岁数大了,眼神不是特别的好使,当随着潮水一般的人群赶到大墙区域时,熊思贤心里又泛起了惊涛骇浪。 他是文臣,可经历了三朝,去过营中,见识过战阵,曾踏上过最雄伟的高墙,也历过最惨烈的战争。 边关的高墙,就是大康朝的门户。 京中的文臣,总是对边关的城墙有着莫名的信心。 可当亲眼见到眼前这座大墙,这座堡垒时,熊思贤目眩神迷。 他看到了城墙,也看到了箭塔。 他看到了城垛,也看到了壕沟。 他看到了吊桥,也看到了闸门。 他看到了数不胜数的军器,几乎全方位无死角的武装了整个堡垒。 熊思贤仰着头,越是朝前走,脑袋仰的越高。 大墙也好,堡垒也罢,整座建筑就仿佛一个蜂巢,每一个“孔洞”都延伸出来反射着寒光的羽箭、长矛、骑枪。 大、坚、挺,这就是熊思贤内心的真实写照。 这一座作为的大墙,就是为了杀戮而建! 堡垒的北侧,也就是壕沟的正前方,是一个木台,临时搭建的木台,延伸足有百丈的红布被拉的笔直,台上站着一群服侍各异的人们,台下则是一群膀大腰圆武装到了牙齿的黑袍战卒。 抱刀司亲军将木台围了起来,在外侧,则是水泄不通的汉家百姓与异族。 木台上,齐烨带着小伙伴们站成一排,脸上挂着欣慰的笑容,左边是公输甲,右边是旺仔,两侧是小伙伴和一群“异族打工仔”们。 季元思身后站着奴兽,旺仔身后站在花树,公输甲的身后则是站着“贲”。 齐烨望着从四面八方涌来的百姓,笑吟吟的:“多大个事啊,至于吗,这么多捧场的。” 小伙伴们笑而不语,每当某个“项目”竣工时,都会有大量的百姓赶过来,看似捧场,实则是想知道齐烨下一步又要搞什么“大动作”。 只要搞“大动作”,就需要人,需要人们上工,不同的大动作的待遇也不同,提前知道一些消息,也为自己或亲族们早做准备早去“应聘”。 “这座墙能够矗立在南关之外,能够变成我大康南方门户的第一道防御城池,老公输是头功。” “恩公抬爱。” 公输甲憨厚的面容满是红润之色:“还是要仰仗贲以及其族人,小老儿不过是动动嘴罢了。” 老公输还是比较谦虚的,不过也是实话,能提前竣工,的确是贲以及其族人的功劳。 一开始齐烨定的是百姓上白班,异族上夜班。 之后贲要求大家给他们的族人盖房子,齐烨倒是答应了,但是怕延误工期,想着先拖拖再说。 谁知过了没两日,曹权国带着好几千号青州百姓来了,全是青壮,全是来上工的。 这些百姓来了后,盖房子的人手肯定是够了,齐烨就想着关外的房子是盖,关内的房子也是盖,不如一起盖。 可贲还是不满意建盖房子的速度,然后就开始整活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族人,赶来的族人越来越多,还弄了个温水煮青蛙,今天多出一二百,明天多出二三百,等齐烨注意到这时的时候,贲的族人已经高达近四千了。 就这些异族,不但能吃,也能干,睡的还少,可谓是天生土木圣体,牛马两系双修,晚上上工铸大墙,白天盖房子,一天就睡三个多时辰,其他时间除了吃饭就是干。 后来齐烨出于资源节省以及安全方面的考虑,就让上白班的百姓回城了,去南野后方盖房子,城外的大墙以及房子全部交给贲以及其族人来做。 “贲贲啊。” 齐烨唤了一声,贲走了过来。 “我没看错你,过几天我会代表南野基金会亲自为你颁发一个南关三城最佳牛马奖。” 齐烨拍了拍贲的肩膀,满面欣慰之色:“虽然我现在没办法承诺让你的族人全部入关居住,毕竟你们的人太多了,可我代表我自己,代表南军承诺,只要你们不闹事,只要我还活着,你们永远都可以居住在城关之外,住在你们亲手建盖的房子中,用你们的劳动,换取你们所需要的一切。” 贲贲连连点头,呲着牙傻笑着。 很多人无法理解这些异族,因为不了解。 在山林中,他们要战斗,通过战斗来获取所需要的一切。 在边关,他们则是需要劳动,通过劳动来获取所需要的一切。 战斗也好,劳动也罢,都是要出苦力,前者或许更自由一些,后者或许更辛苦一些,可二者本质的区别是安全性,战斗,会死人,劳动,不会死人。 并不是所有人都喜欢杀戮,至少大部分人不热衷战争。 当然,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齐烨给的太多了。 “这座大墙铸好了。” 贲的笑容变的愈发讨好:“老板,那我们之后要做些什么?” “安心,你的一部分族人会跟着木鹿、朵二部去山林中占领更多的地盘,还有一部分,会加入南野辅兵,被各个世家高薪聘请保护他们在山林中的聚居地,剩下一部分人,继续从事营建的工作,相信我,不会亏待你们的,你们只会赚的越来越多。” 贲连连点头,他的征信分数近乎满了,可以随意自由出入边关三城,毕竟是当老大的嘛,天天也不用干活,没事就去涂州潇洒去,喝喝茶听听曲,或者去涂州北城门外蹲着去,专门看汉人大姑娘小媳妇,一看就是一下午。 “那就好,那就好那就好。” 贲学着大家的模样拱了拱手:“以后就跟你混了喔。” 齐烨哑然失笑,点了点头。 接触了这么久,本就能听懂汉话的贲,如今也能说了,而且异常流利,这也让人怀疑这家伙是不是上工之前就会说一些汉话。 不过没人在乎,齐烨都不在乎,小伙伴们也懒得去查,至于根本没长心的小鹿和花树二人,一个忙着吃,忙着玩,忙着踢足球,一个忙着在山林中占地盘,二人也没有私下打探贲的来历。 倒是奴兽调查过一些事,之前找过齐烨,说贲的来历很可疑,那时贲的族人已经高达三千了,三千人在山林之中,至少也是个中型部落了,而且这三千人很少有妇孺,大部分都是青壮,战卒。 齐烨没当回事,山林中的部落太多太多了,只要贲以及其族人没闹事,给钱就上工,那就是合格的苦力,没必要刨根问底。 喻斌低声道:“恩师,时辰到了。” “好,准备剪裁。” 齐烨接过了剪刀,望向台下数不胜数的百姓,微微点了点头。 只是这么轻轻点了点头,片刻后,鸦雀无声。 人群中比较靠前的熊思贤神情微变,着实没想到齐烨竟有这般“威势”,只是微微点头罢了,放个屁的功夫,原本乱糟糟的数千人,再无一丝声息发出。 “乡亲们,异族哥们们。” 齐烨脸上洋溢着大大的笑容:“我们的大墙终于建造完毕了,从这一刻开始,从越州、南野、涂州三城,到这里,将会变成一个最热闹繁华的集市,这里有铺子,有商贾,有各种娱乐场所,有驿站,有客栈,你们能想到的,都有,从这一刻,这一天,此时此刻开始,关内所有百姓,都可以随意自由出关,越州到这里,便是我大康的国土,大家,开心不开心!” “开你娘了个蛋!” 没等百姓欢呼,一声极为突兀的怒骂从人群中传出来。 熊思贤,怒容满面,须发皆张,读了一辈子圣贤书,实在忍不了,张口就是骂。 “齐烨,你意欲何为,莫非造反不成,老子和你拼啦!” 大骂连连的熊思贤一把推开面前的异族,一副要和齐烨拼命的模样冲了过去。 刚刚加入光荣的抱刀司亲军大光头周宝,瞬间抽出了长刀。 喻斌大惊失色,脱口大叫:“门下省侍中熊思贤熊老大人?!” 刚刚加入光荣的抱刀司亲军大光头周宝,瞬间插回了长刀。 第613章 被坑了 台上倒吸凉气之声连绵不绝,无不面露惊容。 大康朝门下省侍中,三省大佬有着贤相之称的熊思贤,竟然来了边关,出现在了大家的眼前?! 如果不是喻斌亲口道出了这个身份,换作任何人,大家都不会相信。 老大人气的都快原地爆炸了,粗暴的推开了台下的亲军们,想要爬上木台,又极为笨拙,费了半天劲都上不来。 大家齐齐看向齐烨,齐烨也傻了:“卧槽不是,真的是门下省侍中?” “是,千真万确。”喻斌大脑一片空白:“真的是熊老大人,老大人为何…为何会…” “愣着干嘛,快给这老棺…老大人搀上来啊。” 齐烨叫了一声,又亲自跑了过去,弯着腰将熊思贤给扥了上来。 好不容易上了木台的熊思贤,一个大嘴巴子就呼了过去。 齐烨根本没反应过来,旺仔出手如电,一把抓住了熊思贤的手腕,右手摸向腰后短刀。 “你,你,你你你你!” 熊思贤气的呼哧带喘:“你疯了不成,百姓自由出入关墙,若是遇了异族叩关,你齐烨就是有一百条命也不够砍脑袋的,你这混账东西,老夫…老夫要代朝廷,代宫中,代你爹,代天下人活活打死你这混账!” 台下乱糟糟的,汉人百姓倒是知道门下省侍中是个什么官位,窃窃私语,异族们则是一副摩拳擦掌的模样,就等着齐烨给个眼神,他们下一秒就会冲上来将熊思贤揍成原子状态。 “老大人,你听我解释。” “解释个屁!”熊思贤挣脱开了刘旺,指着齐烨就骂:“大战才结束多久,你竟敢如此张狂无度,你运道好,还未出事,若是出了事,你死无葬身之地,死一个百姓,老夫扒了你的皮!” 齐烨哭笑不得,指了指后方:“木鹿、朵二部族人,共计四千人,守在山林外围,任何有敌意的异族都无法靠近这里。” “放屁,放屁,统统都是放屁,今日护的周全,明日呢,后日呢,异族何时光明正大叩过关,百密难无一疏,逆贼徐夙攻关,南军可曾提前知晓了,他日若是再有逆贼如徐夙那般,百姓何辜,出了关,惨死在异族倒下的百姓,失了性命,谁来赔!” 熊思贤也不是傻子,他知道齐烨肯定做了准备,可历史无数次证明,异族叩关根本是毫无章法,说打来就打来,有的时候人多,有的时候人少,有的时候刚碰面就跑,有的时候一打就是几个月,根本无法预测。 “先听我说。” 齐烨脸上再无恭敬之色:“如果我解释过了之后,老大人还是无法理解,那么学生愿意跟随老大人回京被问罪,如何。” “好!”熊思贤深吸了一口气:“你无需跟随老夫回京,你只需承诺不许百姓出关。” 就这一句话,齐烨对这位被世人称之为贤相的老大人顿时有了不错的好感。 怒归怒,没有上来就全盘否定他所做的一切。 怒是因为担心百姓,只是提了一个不让百姓出关的要求,换位思考,能理解。 “取舆图来。” 齐烨回头喊了一声,季元思将舆图拿了过来,低着脑袋,不敢看熊思贤一眼。 小舅子也认识熊思贤,后者经常去太子少师府拜访他爹季伯昌,俩人平辈论交,关系还算不错。 齐烨将舆图展开铺在地上,蹲下后画了个圈。 “以这里为中心,辐射到周边近百里,每隔一里为一岗,一岗七人,共投入了近千人,七人一伍,伍长是老卒,南军六大营老卒,精挑细选出来的,遇敌,响箭火矢为号,敌人不可能悄声无息的靠近这里。” 熊思贤一撩袍子,蹲下身来,眉头依旧皱着。 “相隔一里,若是从空隙中摸过来该如何?” “能够从空隙中穿过来,不会超过三百人,山林外围至少驻守木鹿、朵其中一支步卒,八百人,八百人打三百人,结果可想而知。” 熊思贤下意识点了点头,望着舆图沉吟了半晌:“若是敌军出现,城外聚集大量百姓,慌乱不堪,踩伤塌伤又该如何?” “七日一演练。” “演练?” “就是操练,百姓操练,出关的百姓,会领取木牌,木牌对应着方位和回城方向通道,多是青壮,由南军维持秩序,一条回城通道可容纳三人,木板格挡,弓骑营在马道,如果有人跌到或是阻滞,以及受伤者,第一时间将人抬到马道乘马回城。” 熊思贤再次点了点头,眉毛有些舒展:“城门只有那么大,要么,百姓回城,要么,军伍出城,若是敌军来袭,虽能阻拦一时片刻,期间出了任何岔子,城门抬关能否及时?” “可以,除了学生所说的日野驻扎山林外围的战卒,南野会开一道门,全是骑卒,汇合最靠近城墙的南野步卒府兵形成第二道防御线。” “原来如此。” 熊思贤不再看向舆图,站起身,虽说余怒未消,却也不像刚刚那般喊打喊杀了。 “老夫,曾来过南关,数次。” 果然,熊思贤是做过功课的,也的确了解南关和山林,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山林之中四大部落,蒙族元气大伤,木鹿归顺了你…归顺了朝廷,月神部落鲜少离开山林深处,可山狼,山狼部最为好战,最善奇袭的山狼部你又要如何防备,山狼要么不动,动了便是数以千计万计!” “哈哈哈哈哈。” 齐烨得意一笑:“这便是学生为何要斥巨资建造这座大墙的缘故。” 熊思贤仰起头,又摇了摇头:“前朝顺和三年,秋,山狼部共计五千人,夜,身染墨黑,靠近越州不足一里,南军才敲了战鼓,神不知鬼不觉,世子既来了南关如此之久,必然知晓这山狼部神出鬼没难以预测,你这所谓的大墙,倒是添了几分依仗,可谈不上完全,若是山狼部…” “额…” 看热闹的奔,突然开口了,望着齐烨,表情古怪的问道:“这座墙,是…防山狼部的?” 公输甲拉了一下贲,低声道:“莫要添乱,禁声。” 贲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齐烨:“老大人说的我知道,可相比…” “老板。” 贲终于忍不住了,又问道:“这座墙,是防山狼部的?” 齐烨皱眉摇了摇头:“有事一会说。” 贲的目光有些躲闪,随即一咬牙,鼓起莫大的勇气指向台下站着的族人们。 “老板,我们就是山狼部!” 一语落下,沉默和不沉默的,都沉默了。 贲,倒是没沉默,又指了指自己,干笑一声:“小弟不才,正是族长,山狼族长。” 熊思贤,咧着嘴,满面呆滞。 “你雇山狼部族人,叫他们族长带着族人…建了一座…防备山狼部的大墙?” 熊思贤的眼神变的极为古怪,凝望着齐烨:“殿下是不是…被坑了?” “我草泥马!” 齐烨顿时撸起了袖子,红着眼睛,上去就要和贲拼命! 第614章 强敌就在我身边 别说齐烨了,小伙伴外加公输甲,包括刚赶过来看热闹的龚信,大家都要上了。 连龚信都要活活掐死贲了,可想而知这家伙多招人恨。 好嘛,这座大墙,令多少人担忧着,担惊受怕着,又投入了多少,睡都睡不安生,深怕山狼部出山偷袭,结果强敌就在我眼前,墙都是人家建的! 眼看着贲就要陷入致命圈儿踢之中,熊思贤大吼一声。 “统统给老夫住手!” 根本没人鸟他,齐烨已经一个大飞脚踹在了奔的胸口上了。 熊思贤一把从怀里掏出了圣旨:“都给本官住手,圣旨在此!” 小伙伴和老伙伴们停下了,齐烨可不管这事,追着贲满木台上乱跑。 贲一边抱着脑袋还搁那一边解释:“也妹仁儿和我说这墙是防备我们的哇!” 熊思贤大骂道:“圣旨在此还敢造次,拦住齐烨那蠢货!” 刚才熊思贤即便气的快原地去世了,最多也就是骂齐烨混账东西,现在直接叫蠢货了,挺耐人寻味的。 喻斌和阿卓对视了一眼,只得上去抱住了齐烨,轻声安抚着。 齐烨大骂连连。 “我日你奶奶,老子和你不共戴天,我你大爷,你了个的,老子投入了数十万贯,前前后后动用了近万人,这才堪堪将这座破墙建出来,结果你个我你你个大,现在你和老子说你竟是山狼部的,还是尼玛山狼部的族长?!” 齐烨,可以忍受将几十万贯扔了,打水漂,无所谓,反正也不是他赚的钱。 可他忍受不了花了几十万贯,建造了一座防备山狼部的墙,结果这墙还是人家山狼部建出来的! “够了!” 熊思贤抓起圣旨,跑过去直接敲在了齐烨的后脑勺上:“莫要再吵闹了。” 齐烨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依旧骂着。 熊思贤有些害怕,下意识看向台下那群山狼部族人们。 结果让他无比心惊的是,这群族人见到族长挨揍,连个屁都不敢放,还都低着头,看都不敢看一眼齐烨。 熊思贤顿时心花怒放,又开始乱激动了。 山林四大部落,蒙族残了,木鹿归顺了,月神部在山林深处也不扩张,朝廷最为担忧的山狼部,竟然给齐烨当苦工盖房子… 想到这,熊思贤心脏越跳越快,随即三步并作两步挡在了委屈巴巴的奔的身前。 “你当真是山狼部首领?” “额…” 贲小心翼翼的看了眼齐烨:“我可以不是。” 熊思贤又好气又好笑:“你到底是不是。” 贲指了指齐烨:“是不是,取决于老板打不打我。” 熊思贤:“…” 贲朝着齐烨喊道:“老板,我真没骗你,野妹仁儿和我说这是防我们山狼部的啊。” “去尼玛,鬼才信你,你他妈就是来骗老子钱的!” 贲更委屈了:“我们是拿力气换来的,你不是说劳动光荣吗。” “劳你妈。”齐烨气的都喘不上来气了:“山林之中就你们山狼最狂,不防你们山狼防谁!” “诶,殿下不可胡说。”熊思贤还来劲了,挑了挑眉:“山狼受了教化,如此乖顺何来的狂字一说。” 转过头,熊思贤一把将躲在身后的贲拉到身旁:“你若真是山狼首领,老夫保你。” 贲摇了摇头,和齐烨这群人接触的久了,他并不认为齐烨想弄死的人能可以被任何人保住。 “你先和老夫说,你究竟是不是山狼首领!” “是…?” “那你为何要…为何要来此处上工。” “打不过,就加入。” 熊思贤:“…” 那边一群小伙伴们也在劝说齐烨。 公输甲和贲接触的最久,满脸堆笑:“恩公恩公您消消气,贲这孩…这族人还是不错的,踏实肯干,乖顺听话,如今熊大人尚在,等熊大人离开后咱再将贲大卸八块不迟。” 蹲在角落啃馕饼的季小鹿走了过来:“你给我们木鹿女足加一分晋级半决赛,我为你宰了他。” “你特么也不是好饼!”齐烨现在是见人就骂:“山狼部族很多,你不认识也就算了,山狼首领你都不认识?” “我见过他们的图腾,是山狼部。”季小鹿回过头,望向贲:“可他不是首领族长啊,我见过他们的族长。” “不是族长?”齐烨猛皱眉头:“他是冒充的?” “不知道,反正我认识的山狼族长,没这么高。” 齐烨一头雾水:“山狼族长很矮吗?” “以前不矮,徐夙最后打你们那次,我见到了他。” 齐烨倒吸了一口凉气:“山狼族长被你杀了?” “是,我去砍徐夙的旗,山狼族长说要杀我,杀了我就会成为山林中最强大的勇士,然后他就矮了。” 齐烨咧着嘴:“被你拦腰剁两半了?” “肠子还连着。” 齐烨:“…” “那是我二叔。” 又躲熊思贤后面的贲还搁那乐了:“他狗日的是夺了我爹的首领之位,谢谢你帮我报仇哈。” 季小鹿腼腆的笑了:“不客气哦。” 最近和季元思总厮混的贲,竖起大拇指:“好姐妹,一辈子。” 季小鹿:“那半决赛的时候你们让我们一分。” 贲:“做梦!” “早晚你也会矮。” “谁怕谁,我可比我二叔能打。” 齐烨大骂:“干鸡毛呢,唠上了搁这?” “恩师,不对啊。” 如今算是最了解山林习俗的喻斌猛皱眉头,望向贲:“按照你们山林的规矩,山狼部的规矩,胜者为王,据我所知,山狼部遁回山林后,需要选出信任的首领,难道你是打赢了其他竞争者才成为新的首领?” “不是啊,我没打。”贲乐呵呵的说道:“我将忠于我的族人带出了部落。” “那你为何自称首领?” “因为我给你们上工啊,吃的好,有酒喝,不挨饿,不受冻,也不用杀人,族人们听说后都来投奔我,我就成为新的族长了。” 说到这,贲满面得意:“他们都得看我这位族长的脸色,我看谁不顺眼,谁他娘的就别想上工!” 喻斌:“…” 熊思贤双目灼灼:“你还有多少族人?” 贲想了想:“两三万,好多小部落要依附我们,我不同意,怕他们来上工蹭吃蹭喝。” 熊思贤吞咽了一口口水:“都听你的话?” “那是当然,不听话,不叫他们出山上工,更不将吃的喝的送到山林中发给他们。” “为何不统统带过来?” “老板不好糊弄。”贲指了指齐烨,小声说道:“人多了,还要学汉话,都抢着上工,我怕老板降低我们工钱!” “放你妈屁!”齐烨大骂道:“你从来没说你们是山狼部的!” 贲委屈巴巴的说道:“这不是怕你扣我们征信分儿吗。” 齐烨:“我…” “哈哈哈哈。”熊思贤突然哈哈大笑:“山狼族长安心便是,带来,多带来些,老夫护你们周全。” 贲喜出望外:“都可以上工?” 熊思贤微微点了点头:“不错。” 贲:“你发工钱?” 熊思贤:“额…” “就知天下只有老板好。”贲嘟囔一句,耷拉着脑袋来到齐烨面前:“老板,我错啦。” 齐烨:“滚!” 熊思贤:“礼数何在,你怎么和山狼族长说话呢!” 齐烨鼻子都气歪了:“我他妈发工钱,我乐意,有本事你发!” 熊思贤:“倒也是,那你骂。” 贲抱着头蹲在了地上,可怜巴巴的:“打,可以,不能扣我征信分哦。” “还征信分!”齐烨怒吼道:“我今天宰了你。” 贲:“我房子贷款还没还完呢。” 齐烨愣了一下,一群小伙伴们又开始劝说了,是啊是啊,这狗日的贷款没还完呢,直接弄死太便宜他了… 第615章 小丑,良臣 齐烨到底还是没活活掐死贲贲。 可贲贲比死了还痛苦,因为齐烨扣了他三分,征信分,因为贲不老实,主观意识上欺骗大家的情感,以及银票。 贲哭了,要熊思贤带着他一起回京,找汉人皇帝告御状! 熊思贤已经不止一次听到“征信”这个词儿了,大致了解了一下,无法理解。 “这所谓的征信分数,不过是虚物,为何令他们如此忌惮?” “没分买不了房子。”齐烨打了个响指:“拿捏不死他们,将来将山林全铲平了,统统盖房子,要他们连睡觉的地方都没有,能不怕吗。” “靠着这所谓的分数,逼迫他们连栖身之地都没有?” 熊思贤暗暗嘀咕了一下,这不是畜生行径吗。 想了想,熊思贤对齐烨低声说道:“若老夫猜的不错,他们有朝一日会成为汉民,既是汉民,我大康百姓,衣食住行,皆要朝廷妥善考虑照顾周全,百姓别无所求,唯这四字而已,无论你将来居何高位,不可以这百姓的四字大事胁迫他们。” 齐烨神情微动,微微看了眼熊思贤,单单是这一句话,他已经从心底认可了眼前这位三省大佬。 “明白。” 齐烨重重的点了点头,随即拿起剪刀,敷衍的将长长的红布条剪断了,大手一挥。 “td竣工!” 台下的百姓们面面相觑,咱是欢呼啊,还是不欢呼啊? 回过头,齐烨望向不知道为什么总是嘴角上扬的熊思贤:“对了,老大人怎么还来边关了呢,还有刚刚说的圣旨,什么意思,要我回京吗?” “不,殿下无需回京,谁若要殿下回京,老夫就要他永远无法在京中立足!” 齐烨一头雾水:“什么意思?” “先不谈,回城再谈。” 熊思贤一把将哭的稀里哗啦的贲贲扥了起来:“倒是山狼族长,这所谓的征信分,大可不必。” “大可不必?” 刚压住火的齐烨又怒了:“这还好是我私自掏的腰包,要是用了朝廷的钱,别说几十万贯,哪怕几十贯,雇佣异族修建城墙,防备的还是我雇佣的异族,我得被骂死,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拿回扣了呢。” 熊思贤哭笑不得,真要是能收服山狼部落,别说朝廷国库中有几十万贯,就是没有,他将户部连尚书侍郎带下面的官员打包全卖了也得凑出来这个钱。 “本世子都成小丑了!” 熊思贤笑吟吟的望着齐烨,摇了摇头,若齐烨是小丑的话,朝堂上的官员们,那就羞活于世了。 喻斌试探性的问道:“老大人乃是我大康门下省侍中,为何不远万里至此,敢问老大人,是因我家恩师…” “不错。” 熊思贤微微颔首,毫不隐瞒:“朝廷,京中士林,不少人担忧殿下收买人心,图谋不轨,更有甚者,言及殿下已有反状。” “什么?!” 喻斌勃然大怒:“何人所说!” 不止喻斌,在场有一个算一个,除了异族小伙伴们,其他人包括龚信,无不眼眶暴跳目眦欲裂。 注意到了这些人的反应,熊思贤依旧笑着:“老夫正是因此事而来。” 大家都怒了,只有齐烨没怒,幽幽的问道:“宫中如何说。” “宫中叫老夫来,速速来,速速回,回了京,叫所有人住口。” 齐烨露出了笑容,他就知道,小二依旧靠得住,老六也愈发靠谱了。 “南地世家无不对殿下推崇备至,前些日子尚书省尚书令以及一众属官更是因此获罪,前朝未有,本朝未有,不少人怕了,自会攻讦殿下。” “尚书省出事了?” 齐烨楞了一下:“不是只有那个叫,叫…叫曲什么来着?” 喻斌:“曲芠博。” “对,曲芠博,不是只有曲芠博找我麻烦吗?” 人老成精,短短一句话,熊思贤笑意更浓。 齐烨明显不知道尚书省近乎全军覆没的事,至于那曲芠博,好歹是左丞,可齐烨连名字都没记住,明显是根本没当回事。 由此可见,南地世家阴了尚书省这件事,齐烨不知道,就算多少知道一些也不是他谋划的,其次,齐烨身正不怕影子斜,根本就没把曲芠博当回事,连名字都懒得记。 “不对啊。” 齐烨看向喻斌问道:“董孝通为了自证清白,不是说只搞曲芠博吗,怎么连尚书省其他人也倒霉了呢?” “不知晓,董大人也未曾提及过此事,不过…” 喻斌似是想到了什么:“前些日子,董大人多次求见,都被恩师拒之门外,想来应是要谈此事的。” “我见个锤子见。”齐烨没好气的说道:“这王八蛋觉得好多南地好多世家开始看他的脸色过活,还真以为能挺直腰杆和我说话了,就是欠敲打。” “恩师说的是,董大人已是知错了,多次求见不成,上一次出关也没叫董家人,董大人私下多次寻了弟子,希弟子说项一二。” 旁边听着的熊思贤抚须微笑,他不知道怎么回事,但是他听明白了怎么回事。 齐烨,从来没和这些世家一条心过,世家,有求于他,而齐烨则是占据了主动,拿捏了这些世家。 “好,好世子,我大康幽王府世子,好。” 熊思贤欣慰到了极点:“老夫是今日到的,阴差阳错之下寻了过来,不如殿下带老夫在这边关转上一转,如何。” 说完后,熊思贤刚想说将贲也带上,算是给贲撑腰,可转念一下,又打消了这个想法。 他相信齐烨,他相信齐烨比自己,比任何都知道如何与这些异族相处,如何管教这些异族,他这三省大佬之一不能插手,任何人,都不能插手,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相信齐烨,支持齐烨,这就够了。 也直到此时,熊思贤解开了之前在京中最大的困惑,关于天家父子为何如此信任齐烨。 “行,那就转转。” 齐烨说完后狠狠瞪了一眼贲贲:“要不是看你是族长,看你还有利用价值,老子弄死你不说,将你贷款买的房子也一把火点了,就这一次,以后再敢和我装傻充愣,带着你的族人滚回山林,你不干,有的是帕鲁干!” 贲小心翼翼的问道:“老板那我的征信…” “这次就不扣了,就这一次,为你破例一次。” “老板果然是爱我的,呜呜呜。” “还有,以后少和我小舅子混在一起,学汉话就好好学,整天学那些没用的怪话!” “没有啊。”贲摇了摇头:“整日只是在一起吹吹牛b罢了。” 齐烨:“…” 旺仔乐呵呵的看向季元思:“你连吹牛b都知道是何意了?” 季元思哈哈一笑:“必须的。” 齐烨就是这样的人,火来的快,气也压的疾,骂也骂过了,吓也吓完了,没必要继续深究,归根结底,生气不是因为银票,而是觉得自己很傻罢了,和个小丑似的。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齐烨觉得自己和小丑似的,熊思贤这位三省大佬可不是这么认为的,不止不是这么认为,还很佩服齐烨,一个长者,佩服一个小辈,足以说明一切了。 “南关,南关无碍,因世子殿下一人,南关无碍。” “老大人别这么说啊。” 齐烨赶紧纠正道:“是我们,我们大家。” 手指指向小伙伴和老伙伴们,齐烨正色道:“是我们大家一起努力,才有了今日的这个局面,包括…” 顿了顿,齐烨没好气的又指了指季小鹿、奴兽、花树、贲,四人:“包括他们,我们大家一起努力,才做到了今日的这个局面。” 熊思贤哈哈大笑:“难怪京中皆说你齐烨虽是活阎王,却也是世间少有的伯乐,最有识人之明,最是提携心腹,安心就是,老夫所见所闻,回了京中,会一五一十告知宫中,告知朝廷,告知天下人。” 看向齐烨身边的人,熊思贤满面欣慰之色:“志同道合,不过如此。” 小伙伴们也笑了,他们,比世人更懂,懂齐烨对大家有多么的重情重义。 齐烨看向喻斌:“回越州一趟,告诉余思彤,之前说的事作废了,将士们不用准备了,信堂的课程也改一下。” 听到“信堂”二字,熊思贤来了兴趣:“殿下所说之事是…” “突袭山林。” 齐烨没好气的看了眼“起死回生”的贲:“五日前,奴兽的族人在山林中打探到了一处聚居点,就在八十五里,东南方向,一处河流旁,靠边关太近了,虽然全是妇孺,可终究是异族,本来想叫南野辅兵,朵部族人,弓骑营人马去突袭他们来着。” “哦?”熊思贤神情一震:“如今殿下都主动对关外山林用兵了?” “也不算用兵,一般都是揍,揍服了问他们上不上工,不上工就滚蛋,要不滚蛋,迁徙二百里之外。” 喻斌:“恩师,七日前已经变成二百五十里了。” 熊思贤满面不可置信:“殿下竟如此欺人太…如此壮我大康威风?” “等下。”贲突然下意识低下头,望着舆图挠了挠后脑勺:“河流旁,东南方向,八十五里…” 抬起头,贲傻眼了:“那不是我们山狼部的人马吗?” “废话!”齐烨又骂上了:“要是今天你没说这事,三日后你就可以给你的族人们收尸了!” 熊思贤又开始瞎激动了,脱口叫道:“既能叫异族迁徙二百五十里之外,为何不将我大康国土拓上五十里,虽无法建城墙,却可叫些军伍驻扎,哪怕只是山林外围,天下得知后,定会欢欣鼓舞,我大康朝民心也会大定!” 一群小伙伴们的面色极为古怪,熊思贤注意到了大家的目光:“老夫说的…不对,难道有隐情?” “老大人。”喻斌笑道:“恩师说若是拓土,以五为一阶段。” “是啊,五十里。” “恩师说,五百里,每次,五百里,五百里一营。” 熊思贤:“…” 第616章 不进油盐 边关三城,南野是齐烨的地盘,涂州算是孙功的地盘,越州碰不得,一碰老白就炸毛。 因此齐烨对南野和涂州改造的比较多,两座城池担负不同的功能,前者多和异族有关,后者多和商业有关,当朝侍中来了,要逛肯定是要先逛南野。 按理来说“接待”熊思贤这种重要人物,除了齐烨外,还要有其他一些身份重要的人物作陪,比如岚山侯公输甲,比如当朝户部侍郎之子喻斌。 不过也只有齐烨和旺仔作陪,喻斌去越州找余思彤了,公输甲取棒子削他的干儿子山狼族长大忽悠贲贲也就是汉名墨贲去了。 以前,公输甲混的啥也不是,连姓氏都不敢张扬。 现在,公输甲混的都快强爷胜祖了,收了对土木工程很有兴趣的贲贲为干儿子,汉名,自然要用“墨”这个姓氏。 与此同时,熊思贤的亲孙女,也就是熊琪,刚到涂州。 被亲爷爷接连训斥了两次,本就任性叛逆的熊琪,完全将熊思贤的话当了耳旁风,先是甩脱了随从,随即独自一人漫无目的的赌气走着。 涂州本来很穷,穷到了什么程度呢,可以这么说,如同认识齐烨之前的阿卓,活着,全靠蹭吃蹭喝。 当初的涂州,就如同当初的阿卓,靠着越州活着。 现在的涂州,如同现在的阿卓,靠着南野成了阔佬。 不大的一座城,商贾如云,行人如织,是地平了,路修了,人多了,城也富了。 都不如越州三分之一大的涂州,光是客栈就二十余家,酒肆、青楼、茶馆,不计其数,尤其是仓库,还是大仓,高达百处,都建到城外了。 入了城的熊琪极为惹眼,一个女子形单影只不说,腰间还插着一把佩剑,这样的形象引的周围人频频瞩目。 心烦意乱的熊琪入了城后,心中烦闷,又憋着一口气,哪有闲心乱逛,腹中有些饥饿便寻了一家饭庄。 饭庄叫雅食楼,在涂州这种极为粗犷的城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建的古香古色,漆红色的五层小楼并不与两侧商铺相邻,而是独占一处空地,如同一个宝塔,门口非是吆喝的小二,而是迎客童子,逼格很高。 见了雅食楼,熊琪俏目一亮,走了进去。 要知道即便是在京中也没有五层的建筑,谁要是敢在京中建了这么高一座建筑,甭管大小,也不管是府邸还是商铺,几乎等于在牌匾上刻着四个大字了----我要造反! 迎客童子也就十五六岁,长的机灵,见到是个女子独自一人,脸上没有任何异色,做了个请的手势,话说的倒是寻常,无非贵客富贵之类的吉祥话。 入了雅食楼,熊琪顿感屋内屋外是两个世界。 屋内清幽雅致,红檀木座椅摆设,已是过了饭点,食客不多,十二桌,只有三桌坐了人,就这三桌食客,看穿着就知身份不凡,八成出自世家,用饭却不叫嚷,安安静静。 “本姑娘要去顶楼。” 见到迎客童子客串小二擦拭着靠窗的木桌,熊琪背着手,径直走向了楼梯。 “客官请留步。” 小童子连忙说道:“顶楼是招待贵客之处,还请在此处用膳。” “贵客?”熊琪微皱秀眉:“什么贵客,不就是怕本姑娘花销的少吗。” 说罢,熊琪从袖子掏出了一张一贯钱的银票。 小童子摇了摇头:“与花销无关。” “那与什么有关。” “这…顶楼是世子爷会见诸世家之处,只为世子爷所用。” 一听到“世子爷”这仨字,熊琪就没来由感到一阵反感。 没等熊琪开口再说些什么,柜台后的掌柜的走了过来,先是施礼再是笑。 “女客官谅解一二,若是喜赏风景,不如去二楼寻个好位置。” “二楼?” 熊琪更来气了:“拢共五层,顶楼去不成,本姑娘便去四层,你这掌柜开口竟要本姑娘去二层,难道是怕本姑娘没钱花销?” “女客官息怒,哪里会,来了皆是客,只是这四层是旺爷、岚山侯、喻大公子、季大少爷等人闲暇无事用膳之处。” 旺、喻、季,熊琪一听就知道是哪三个人,柳眉倒竖:“倒是个溜须拍马之徒,营生个饭庄还供着大人。” 掌柜的也不生气,自嘲一笑,不做解释。 “那三层,三层为何不可去。” “这三层呐,是专为咱大康抱刀司亲军所备下的,不可破例。” “好哇。”熊琪顿时提高了音量,冷笑连连:“一处饭庄罢了,规矩比京中衙署还要多,比三省的衙署还要多,怎地,这饭庄是你口中的世子爷所建不成,为何…” 掌柜的笑着打断道:“咱这雅食楼哪有这福分,不过要说与世子爷无关,倒也不是,若无世子爷,便没有这雅食楼。” “何意?” “也不是何机密之事,见姑娘是外地来了,就当卖个趣儿与姑娘说道说道。” 说罢,掌柜的倒了杯茶,放在了空桌上,做了个请的手势。 熊琪是真的来了兴趣,对齐烨有关的事,她都有兴趣,有兴趣,是因要了解,了解,是因为等见了她爷爷后“告状”。 熊琪坐下后,掌柜的垂着手:“咱这雅食楼和旁的饭庄可不同,旁的饭庄东家,多是达官贵人,咱这雅食楼的东家,是个厨子。” “厨子?”熊琪满面狐疑:“本姑娘见你这饭庄倒是几分别致,东家怎会是个不入流的厨子。” “咱这东家大号孙四,年幼时跟着长辈去了京中酒楼做厨子学徒,去时才是七八岁的娃娃,这一混迹便是二十年,存了些钱财,家中说了亲事,便回了南地。” 掌柜的摇头叹息道:“哎,麻绳专挑细处断,噩运只找苦命人,回了南地,四爷在官道上还遇了匪,盘缠和家当没了不说,回了老家,未过门的媳妇还与县里的公子哥有了奸情,诶呦,光天化日奸夫淫妇,就在四爷的租屋之中行那苟且之事。” 熊琪一拍桌子,厉斥道:“猪狗不如!” “是啊,猪狗不如,那公子哥羞辱着四爷不说,还道出了一桩天怒人怨之事,原来四爷遇的山匪,正是那公子哥的走狗所扮,四爷运到好才讨了条性命。” “为何不报官!” “县府本就是那公子哥的舅爷,如何报。” “说,何地,何人。”熊琪俏目之中满是冷光:“这公道,本姑娘为你东家讨了。” “姑娘仗义,就知姑娘来历不简单,老朽代我家掌柜的谢过姑娘了,不过这公道,四爷已是讨过了。” “哦?”熊琪微微点头:“本身落魄之人,建了这般大的饭庄,自是安定下来了,他如何讨的。” “四爷知晓斗不过那公子哥,便想着来越州从军,学一身杀人本领,将来离了营回再去报那奇耻大辱,姑娘也知晓,先是遇了废伤到了腿,回了家中又被打了一顿,旧伤未愈再添新伤,如个病痨鬼似的,咱南军新卒营哪能要。” 熊琪渐渐入了迷:“之后又发生了何事。” “老天爷怜惜他,没了吃住着落,无意间听旁人说南野也在雇人,什么人都要,四爷便去了,监工见他身上无力又有伤病,就让他照顾着锅铲,哪能想有一日大公子夜中忙碌腹里饥饿,正好人在城外,四爷便熬了些粥水做了两样小菜。” “大公子?” “喻大公子。”掌柜的眉飞色舞了起来:“四爷这手艺当真不是吹嘘,大公子是谁,非但是喻家大少爷,还是咱世子爷的关门弟子,四爷做的菜肴合了喻大公子的口儿,大公子最是孝顺世子爷,便叫四爷去抱刀司亲军中专司饭菜。” 一看又和齐烨这群人有关,熊琪索然无趣:“世子见他手艺不错,便给了他钱财叫他做了这饭庄为他赚钱?” “且听老朽说道,到了亲军营,与大家厮混的熟了,司卫老爷们知晓了四爷的屈辱,便告知了大公子,喻大公子也未声张,而是派人去了四爷老家探访查辨真伪。” 说到这,掌柜的突然冲着南野方向拱了拱手,面露憧憬之色。 “数日后,大公子离开了,亲自带着二十名司卫以及百名南野辅兵,无人知晓大公子为何离了南野,又过了些时日,四爷正在伙房中为世子爷做着早午饭…” “早午饭是何意?” “就是早饭与午饭,世子爷如今正是长身体的时候,睡的久,午时前后才起来,哎呀呀,这是无碍之事,你听老朽再与你说道,四爷刚端着饭菜要入帐,却见大公子等人回来了,押着一老一少一女三人,姑娘猜猜,这三人是谁?” 熊琪面色古怪:“欺辱过此处东家的公子哥?” “不错,还有那荡妇与那公子哥的舅爷,也就是廊县的县太爷,披头散发狼狈不堪。” 熊琪猛皱秀眉:“不经朝廷,不经知州,不经知府,他敢擅拿一县县府?” “县府算什么狗东西,做了天打雷劈之事,世子爷与大公子自会代天行道!” 掌柜的狞笑一声:“三人跪倒在四爷面前,大公子言,仇怨自报,方不辱在世上走了一遭的血性男儿,哎,可惜,四爷哪敢啊,刀都拿不稳,想着杀人,夜里无数次发狠要杀人,可真真见了死仇,还是下不了手,最终是大公子动了手,拿出了阎王册,悉数二人大小罪状数十余,仓啷啷长剑出鞘,摄人心魄寒光闪过,涌涌血溅喷了颜面,二尸双目圆瞪,饶都来不及求上半字,爽哉,爽哉也,那荡妇也是当场吓的发了疯,四爷大仇终得报!” “如此私刑,竟…” 掌柜的完全沉浸在“爽哉”之中,自顾自的接着说道:“后,那时咱涂州破败的不成样子,世子爷说建个饭庄,非但强行给了四爷一千贯,还叫岚山侯公输大先生带着弟子建了这雅食楼。” 掌柜的眼睛红润了:“世子爷是大善人,说四爷的手艺好,给一群司卫糙汉子做饭埋没了二十年学艺,南关大好前程,任他闯荡去。” “话倒是说的好听。”熊琪不轻不重的哼了一声:“世子占了几成份子。” “份子?” 掌柜的的顿时怒了:“姑娘说的这是什么话,世子爷哪里占了份子,莫说份子,那一千贯他都不要。” “收买人心好手段!” “你…” 掌柜的勃然大怒,一指大门:“滚!” 熊琪何曾被人如此骂过,霍然而起,一把抽出佩剑,寒芒渐渐距离掌柜的咽喉只有半寸。 “有本事再辱骂一声姑奶奶,定叫你血溅当场!” 第617章 不识抬举 长剑出了鞘,点指掌柜喉。 三桌食客顿时惊慌,大骂连连,又知这雅食楼的底细,不多做停留,留了钱财连忙退了出去。 迎客童子不知所措,连忙跑了出去叫人。 后厨东家孙四也跑了出来,若不看样貌单听遭遇,还当是个怂包软汉,见了模样才知是个魁梧大汉,双臂肌肉如铁铸一般。 “你便是东家?” 熊琪侧目,满面讥讽:“空长了好力气,虚有着壮身躯,怎就生个男儿身,包着颗女儿心。” 孙四又羞又怒,狠狠瞪了一眼被剑指着的掌柜的:“整日多嘴多舌!” 看的出来,这掌柜的是个碎嘴子,应该是逢人就说他家掌柜的那些怂逼事。 “三息之内与姑奶奶赔情,若不然,要你血溅当场!” 掌柜的不断后退着,连连说道:“姑奶奶大人大量,小老儿嘴巴贱,莫动兵刃。” “哈。” 熊琪收剑入鞘:“一屋怂包,这雅食楼不如改名怂食楼,东家怂的不敢报仇,掌柜怂的求饶连连,迎客童子怂的急脱脱跑了出去,怂,怂怂怂,枉为男儿身!” “你…”孙四勃然大怒:“你可有爹娘。” “你说什么!”熊琪俏目寒光:“小心嘴巴,姑奶奶绞了你的舌!” “你若有爹娘,你若出身百姓,你若被县里的豪强欺辱了,你若报官报的也是豪强舅爷,你若报仇爹娘皆死,你会不怂!” “笑话,天理昭昭,善恶分明,魍魉鬼魅又能猖狂几时,便是豪强,寻知府就是!” “知府?”孙四一把将掌柜的拉到身后:“你可知民告官,先要挨上皮肉稀烂板子,便是挨过了又能如何,我爹当年为何离了家,就是因我大伯被一小吏驾马撞到了,那小吏不赔情也就罢了,还打的我大伯满面血红鲜血喷涌,打了人就那么走了,何等的霸道,大伯告了官,告了官又如何,给了一串钱,千文罢了,大伯自是不服,可官府说罚了,罚了十日,十日在家中闭门思过!” 熊琪面色一滞,随即叫道:“你等不晓事罢了,这种冤屈要告知知府及…” “大伯挨了打,去城里寻谁,寻谁都不晓得,便是敲了鸣冤鼓,也要被百般刁难,官官相护正是如此。” “那就去京中。” “京中,呵,京中,我孙老四就京中待了那么久,还不知京中是何模样,不说如何离开州府,便是离开了,盘缠路费谁来凑,便是有了路费盘缠,到了京中又寻谁,六部衙署可寻谁,寻了谁,都说这般小事为何要劳烦这些大人,这便是你说的天理昭昭善恶分明?” 说到这,孙四的目光有些变化,望着熊琪的目光有些变化,这目光,似是可悲,也似是荒诞。 “你用长剑指着我家掌柜,言语胁迫,敢问姑娘,我家掌柜要寻谁,要找谁告官,看你身份不凡,必是顶天的大人物之后,你刚刚说要令我家掌柜血溅五步,还说绞了我的舌头,那么再问姑娘,你便是杀了他,割了我的舌头,我去寻知府,可是能告了你,我去京中,可是能告了你?” “自然可…” 熊琪说不下去了,面色涨红。 出身不凡,骄傲至极,自然不屑和一个没来头的饭庄东家撒谎。 说的不错,就算她这位当朝侍中亲孙女杀了人,伤了人,孙老四别说去了京中,就是去了州府,知府、州府,非但不会帮他,还会想尽办法阻拦他入京,要是遇到更“狠厉”的一些官员,八成会帮着侍中灭口,也好让当朝侍中欠他一个大人情。 退一万步,就算到了京中,是刑部敢过问,还是大理寺敢过问? 当然,也会有官员真的帮苦主去京中告御状,但是,但是但是,帮苦主的官员之所以告当朝侍中,那也一定是因为其他原因,绝不会是因为想要帮苦主伸张正义! 所以说,小人物想要扳倒大人物,唯一的可能性就是在另一个大人物的眼中有利用价值,哪有什么善恶黑白,不过是官员们内部的斗争罢了。 孙老四明显不愿多事:“你是贵人,我不愿惹是生非,姑娘就此离去。” “狂妄,这般口气,若是不知还以为你要放我一马!” “奉劝姑娘一句,这里并非京中,而是边关。” “你什么意思!” 孙老四没继续开口,而是指向大门。 “原来如此,你想说会寻那幽王府世子是也不是。” “若是寻了世子爷,你走不出这座城。” “好啊,你去寻,看他敢不敢!” 孙老四笑了,笑的很莫名。 “你笑什么。” “你可知,世子爷到了南地,有多少世家破了门。” “你不知本姑娘何人,休要相提并论!” “这些世家,世家中的长辈,也并非无恶不作,只是因家中小辈如你这般不知天高地厚,满门皆被连累。” “你…” 熊琪更怒,这话无比刺耳,可想着阿爷刚刚入城,真若是将事情闹大了,未必说的清。 “本姑娘不与你们这些刁民一般见识,哼!” 重重哼了一声,熊琪转身就走,消失在了人群之中。 掌柜的气呼呼的叫道:“怎地不报官寻孙将军!” “又未真的将你我二人如何。” 孙老四微微一笑:“她这秉性一看便知是跋扈惯了,若是早早离去还成,若是多待上几日,早晚闯出塌天大祸。” “你啊你…”掌柜的怒其不争:“就是软汉子一个,怂的要命。” 孙老四得意一笑:“若当初杀了人,还能有今日妻妾成群?” 掌柜的面色一滞,笑骂上了:“是,是啊,若当初你在老宅中杀了奸夫淫妇,爹娘不保不说,哪能有这饭庄,哪能叫你日进斗金,又哪能让你将仇人的正房小妾统统买了回来日日日了个遍,他娘的狗东西,你比那奸夫更下三滥。” 孙老四哈哈大笑,仇,怎么就没报呢。 再说熊琪,饭没吃上,一肚子气,走在涂州城中,看谁都不顺眼,仿佛这满城都是齐烨走狗一般! 齐烨不认识熊琪,可熊琪太认识齐烨了。 本来,熊琪听闻过齐烨的名声,京中谁不知道齐烨,活畜生! 那时,熊琪就看不上齐烨。 可后来齐烨“出道”了,活畜生也就变成了活阎王。 熊家家教不错,对于齐烨的所作所为,熊琪颇为赞赏,至少她亲爷爷从小就告知她何为善何为恶,何为是何为非。 谁知太子回京了,回京后没过两日就将太子妃董萼华打入“冷宫”了,只要时机到了,这个太子妃肯定会被废,而且这个时机会出现在太子登基之前。 原太子妃董萼华呢,又和熊琪是手帕交,二人关系很好,后者经常入宫去看董萼华,一唠就是一天,东家长,西家短,谁家又短还又快如何如何的。 离京来南地之前,熊琪又入宫了,想要见董萼华,一连去了六次,都没见到,不让见。 这也让熊琪愈发担忧,正好后宫有一位娘娘过诞辰,熊琪入了宫后胆子也大,终于找到了董萼华。 谁知董萼华痴傻了,半疯半傻,嘴里叫着与齐烨不共戴天,齐烨害了她如何如何,她儿子也就是康珏有朝一日当了皇帝,必诛齐烨满门! 所以说熊琪也是个二杆子,见到视为姐姐的董萼华被齐烨“害”成了这样,直接代入情绪代入角色了,便跟着熊思贤来到了南地,大致想法就是和她爷爷找到证据,证明如同京中一些传言那般,齐烨收买人心,拉拢南军以及南地世家,图谋不轨! 本就满肚子火的熊琪,突然见到远处走来两名军士,应是涂州府兵,旁边跟着刚刚饭庄的迎客童子,见了熊琪,连说带比划。 两个军士见到当真是女子,面带几分困惑,却也没抽出腰间长刀,迎面走了过来。 “满城皆是不开眼的狗东西!” 熊琪骂了一声,娇斥道:“滚,莫要拦姑奶奶的路!” 本来俩军士以为是误会,结果上来就被骂了一句,哪能不怒。 “贱嘴的小娘皮,世家子军爷见的多了,世子爷来了后还未见谁敢这般张狂,怕是想吃牢狱的馊饭菜!” “仓啷”一声,长剑出鞘,熊琪满面冷意:“滚!” 第618章 文武至高之处 南野,学堂外。 齐烨说的口干舌燥,熊思贤笑的不断点头,满面赞赏之色。 “好,好,妙,妙极,善,大善。” 熊思贤自从跟着齐烨来南野后,脸上的笑容就没停过,齐烨说的越多,他笑的越灿烂。 “当初在京中就知你小子有猫腻,好端端的在南庄建了所谓的学堂,还说要让百姓之子认些字将来上了工,好伺候去南庄花销的达官贵人,就知是鬼话。” 熊思贤望着学堂的大牌匾:“是啊,这才是善政,善举,为国朝选才之善政,为百姓谋出路之善举。” 学堂分班,除了异族之子外,上工的百姓的孩子们也有资格入学。 正值下午第一堂课授完,学童们三三两两的走了出来,路过齐烨时纷纷施礼,恭敬、崇拜,若不是穿着统一发放的粗布衣裳,与达官贵人家中授学的孩童没有太多区别,各个精气神十足。 熊思贤还亲自考校了几个,非常之满意。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这么多百姓之子,就没有不刻苦的,稚嫩的面庞下是早熟的内心,都知晓好好读书才能改变命运,让爹娘和弟弟妹妹们过的更好。 “饭菜不错,也是不错,睡的更安省,面面俱到,好,好哇。” 熊思贤现在是越看齐烨越顺眼:“都说你小子不过是小机灵罢了,要老夫说,是大智慧,处处离不开钱,处处都是你花销的钱,却是取之于世家,用之于民。” 说到这里,熊思贤笑容一收:“老夫问你,对朝廷,怕是失望至极。” 齐烨不明所以:“老大人何出此言。” “你的所作所为,皆是善行佳举,若是上报朝廷,朝廷便是卖空了各部衙署也要筹措钱粮要你一展大志,可你为何要瞒着朝廷。” 齐烨反问道:“和朝廷说了,真的会给我钱让我做吗?” “这便是老夫说的你对一朝廷失望,失望至极,因你知晓朝廷不会,因此你才要想方设法筹措钱粮,还要瞒着朝廷。” 熊思贤背着手,开始朝前走了,齐烨与刘旺跟在身后。 “老夫羞愧,忝为门下省侍中,却要如此薄你雄心寒你壮志,羞愧,羞愧的很呐。” 齐烨猛翻白眼,羞愧你倒是想招拨钱啊,嘴炮有个屁用。 不过齐烨也理解,熊思贤是门下省侍中,不是中书省中书令,这糟老头子只能驳回政令,不能起草政令。 退一步讲,就算熊思贤是中书省中书令,边关这些事,投入这么大,花销这么多,各种擦边、露骨、胆大的举措,朝廷肯定不会同意,非但不会同意,很多官员还会以最恶意的想法揣测他。 “走,再去看看那南野六营,老夫可是好奇的紧,好奇你这孩子是如何养活这么多百姓的。” 说到这,熊思贤笑骂道:“你可不许欺瞒老夫,今日老夫说什么也要从这你小子的身上学些本事,学些养活百姓的本事。” 齐烨哑然失笑,对熊思贤的印象越来越好。 熊思贤也是如此,称呼从一开始的世子,再到小子和孩子不断切换,愈发亲昵。 正当一老一少要探讨南野六营的时候,一名司卫快步走了过来。 当着熊思贤的面,齐烨问道:“怎么了?” “回世子爷,涂州出了事。” “什么事?” “出了贼人,在涂州闹了事,与辅兵撞见后大打出手,走脱后又打了巡城的军士,之后下落不明,身手极为高强,孙将军调查了起因,始于雅食楼有关,推断是世家豪族之后,孙将军便想着告知一声殿下。” “贼人?”齐烨没好气的说道:“一个闹事的傻比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抓就是了,抓到之后让家长辈先带着五百件八到十二岁孩童所穿的衣服过来道歉,赔了军伍汤药费后挂在城头三日。” “怕是难抓,身手极为高强。” “有多高墙,比特么老子花了几十万贯冤枉钱建造的傻比大高墙还高墙吗!” 司卫:“…” “什么破事都来禀告,让孙将军自己看着办。” 司卫陪着笑脸说道:“世子爷您息怒,卑下和孙将军这不是想着这么久以来还是头一次发生这种事,能被孙将军说是身手高强的,必不是寻常,别再是刺客对您不利。” “卧槽,对啊。”齐烨顿时上了心:“斌斌呢,哦对了,去涂州了,找到他,叫带着大宝他们处理,快点将人抓到。” “是。” 司卫走了,熊思贤笑着说道:“这贼人倒是胆大,还敢在满是军伍的边关行凶。” “谁说不是呢。”齐烨挠了挠后脑勺:“还真是头一次碰到这种事。” “首次?” 熊思贤皱起了眉头:“若是首次,抓了人定要重惩,不可轻易饶过以儆效尤。” “嗯,老大人说的是。” “还有。”熊思贤看了眼齐烨身后的刘旺:“你平日外出往来,多带些人手,非是老夫多嘴多舌,边关不比京中,这天下啊,欲除你这小子的人不知凡几。” 没等齐烨开口解释,旺仔突然吹了声口哨。 下一秒,也就两秒钟,四面八方跑出来上百个人,全是黑袍,腰插长刀,拎着短弩,杀气腾腾。 一名司卫单膝跪地:“旺爷您吩咐。” 刘旺:“滚。” “是。” 上百个司卫,又消失了。 熊思贤无语至极,名义上的天子亲军,被当朝世子殿下和狗似的使唤也就算了,使唤他们的还不是世子殿下,而是世子殿下的护院。 望着刘旺,熊思贤突然笑吟吟的说道:“你曾出身军中?” “回老大人的话,小的曾是北边军。” “你可知就连你这小小军伍出身的护院,如今在京中,乃至朝廷各衙署也是大名鼎鼎,偶有谈论于你。” 刘旺面露困惑:“京中各衙署的官员,这么闲的吗?” 熊思贤:“…” 旺仔看向齐烨,恍然大悟:“难怪少爷您总说各衙署不务正业,原来上差的时候聊别人家护院,小的还以为他们只聊别人家的大姑娘小媳妇。” 齐烨没好意思吭声,他已经习惯了。 从天子到太子,从太子到大帅,就没旺仔不怼的。 “莫要胡说八道。”熊思贤没好气的说道:“你算是武人,你可知这武人坐到最高处是哪里?” 旺仔:“造反起义,推翻前朝,登基为帝。” 熊思贤差点喷出一口老血。 “不是吗?”旺仔理直气壮的说道:“陛下不也是武人吗,如今成了陛下。” “封狼居胥,是封狼居胥!” 熊思贤彻底服了,果然主子胆子多大,下人胆多大,他现在都怀疑之前齐烨在京中被称之为活畜生,至少八成有刘旺的功劳。 旺仔不以为意:“哦,是封狼居胥啊。” “不错,武人坐到最高处,便是封狼居胥。” 熊思贤似是意有所指,又问道:“那么老夫再问你这杀才,读书人,文臣,坐到最好处又是何?” 旺仔:“指鹿为马。” 熊思贤:“…” 旺仔看向齐烨:“不是吗?” 熊思贤吼道:“是封侯拜相,什么指鹿为马!” 旺仔犹豫了一下:“那不是一个意思吗。” “乱说,哪能是一个意思。” “宫中日日开朝,官位最大的三省大人一一出班,张嘴就是百姓安居乐业,闭嘴就是海晏河清,一问就是天下太平,再问就是百姓无不称赞朝廷,这不就是指鹿为马吗。” 说到这,旺仔恍然大悟:“哦~~~小的受教了,老大人的意思是,读书人和文臣,坐到最高位,就是赵大人!” 熊思贤一头雾水:“赵大人是何人?” 齐烨满面尴尬,没好意思吭声。 “你…”熊思贤顿时骂了起来:“你他娘的说的莫不是赵高?!” 旺仔摇了摇头:“小的没说,是老大人说的。” “你…” 吹胡子瞪眼的熊思贤,深深看了眼旺仔。 他突然觉得刘旺有智慧,很他娘的有智慧,如何被杀头的智慧! 本来熊思贤想的挺好,看似问刘旺,实则是想了解齐烨的“心迹”,是否志在朝堂,要是想要入朝为官,到底是走文还是走武,走文,奔着三省使劲还是做到一步尚书,走武,是接过他爹衣钵还是一直留在南关。 结果刚开口,直接被旺仔怼的张不开嘴,都快倒沫子了。 第619章 大公子 涂州城中,最东侧,一处小巷子中,换了一身男子装束的熊琪,人生第一次感觉到如此的无助,以及惧怕。 此时她身穿的是一身布衣,顺手从一处民居外偷走的,用腰缠勒紧本就不高耸的胸脯后,又用黑泥抹在了脸上。 剑鞘也扔掉了,用粗布缠在了剑身上。 这些都是她惊慌失措后下意识做的,因为她在逃,因为当她想要说她爷爷是当朝侍中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从小不爱红妆爱武装,家里惯着宠着,便请了不少成名已久的武师教授功夫。 这些武师走南闯北,都是老江湖,平日难免说些过往的经历,包括如何摆脱追兵等。 原本出了雅食楼心中烦闷,正好见到两个军伍过来。 如果当时她说了与雅食楼东家相安无事了,两个军士见她是女儿身并不会过多刁难,最多盘问两句,要是她吐露了身份,也就不会像现在这般麻烦缠身。 不,不是麻烦缠身,而是闯了大祸。 两个军士哪能是自幼习武擅近身短兵之术的熊琪对手,说打就打,被占了先手,眨眼之间就被放倒了。 打过之后,熊琪已经后悔了,吓唬吓唬寻常小民倒是无谓,又没真的伤人。 可若是对军伍们动手了,定会落人口舌,再说这里不是京中,是边关,满是军伍边军的边关。 当然,如果她不跑,就算孙功亲自来了,知晓身份后,本就不是什么大事,也会化解掉。 完全失了智的熊琪非但离开了,离开之前还说了一句话,三招五式就趴在地上,小女儿一样的身手如何保我大康南关。 就这一句话,不止是彻底惹怒了两个军士,周围的百姓们也骂了起来。 要知道南关就是靠南军守住的,在齐烨来之前,南军不知打了多少苦战,恶战,又牺牲过多少人,南关无恙,靠的正是军伍们用命博来的。 南关的百姓,他们可以肆意辱骂军伍,毕竟他们的子侄、亲族,本就是南军,毕竟他们一到战时也会登上城墙与敌人以命相搏。 可别人骂军伍,不行,更何况这还是个女子! 百姓嘛,骂人哪是什么之乎者也相鼠有皮之类文绉绉的,开头直奔族谱,期间穿插姿势,以女性亲属为主,着重强调男性亲属床上不成,最后在反客为主加入族谱。 骂熊琪的还不只是一个,骂的要多难听有多难听。 还好熊琪是女的,但凡是个男的,早就被群殴了。 熊琪骂不过,气急败坏又动上手了,朝着骂的最凶距离最近连骂带比划做动作的几个百姓大打出手,一脚一个,一剑鞘一个,顷刻间放倒了十余人。 这算是犯了众怒,可想而知百姓如何愤怒。 换了京中,百姓未必会怎么样,可这是边关,边关是什么风气,是什么民风,什么叫边关,边关如今奉行的就是三件事,三件齐烨说的事,公平,公平,还他妈的是公平! 什么叫公平,那就是不能搞歧视,不能区别对待,女的,照样揍。 事情就这么一发不可收拾了,熊琪对百姓动了手,对一群百姓动了手,没抽出长剑,用剑鞘揍的,且战且退,最后三下两下跳上了房顶跑了,临跑之前,回头看了一眼,自己也吓住了,地上倒了十来个百姓。 打了军伍,在南关打了军伍,本就是将事情闹大了。 又打了百姓,犯了众怒打了一群百姓,别说在南关了,在京中,只要事情闹大了,谁都不敢庇护。 熊琪怕了,怕极了,现在就是有人拿刀架她脖子上,她都不敢自曝身份,只要是曝了,就能给她爷爷爆出去。 可以这么说,单单是这一件事,打百姓,打一群百姓,他爷熊思贤这位有着贤相之称的门下省侍中就得请辞,甭管朝廷和宫中是否同意,老头肯定要请辞。 嘴上说着爱护万民,私下里让你孙女狂殴万民,就这,还贤相呢? 无助的熊琪蜷缩在墙角,双腿抱着膝盖,强忍住泪水,越是想,越是怕。 刚刚在打斗中,她袖中的荷包还丢了,这便是说,现在她身无分文,完了中午还没吃饭,肚子饿的咕咕叫。 想找随从,不知随从在何处。 想找阿爷,她爷在南野,那里是齐烨的地盘,知道这件事后,不知会怎么上纲上线为难她爷爷。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熊琪愈发懊悔,懊悔到了极致,不大的一座城,她不知该去往何处,偌大的边关,她觉得处处充满了恶意。 眼看着天色暗下来了,熊琪终于站起身,抓着缠着粗布的佩剑,小心翼翼的走出了巷子。 刚出巷子,大队骑卒一闪而过,旁边百姓议论纷纷。 熊琪的脸,煞白煞白的,因为听到了百姓的议论声。 那是刺客,欲对世子爷图谋不轨的刺客… 莫要叫乡亲们见到,见了便要宰了这祸害… 听闻是个白衣男子,长的像个娘们似的,凶得很… 孙将军带着人亲自去了北城门,一一盘查,跑不了的… 对,尚在城中,见了人高呼一声便是,乡亲们乱拳将他打杀… 原本还想混出城再做打算的熊琪,绝望了,绝望到了骨子里。 毕竟是第一次离京,也是第一次独自一人混迹市井,所谓“经验”,全都是儿时那些武师闲谈听到的,熊琪强作镇定,刚迈步走出巷口,穿帮了。 一个百姓只看了一眼,大叫道:“就是此人,大家快来捉他,他娘的谁家正经百姓发丝如此柔滑,正是他,正是那杀千刀的刺客!” 一户百姓,周围百姓齐齐涌了过来,喊打喊杀。 熊琪下意识拔腿就跑,月色刚临,城中出了“刺客”,此时此刻市井上的百姓本就比往日多,越是跑,追的人越是多,越是多,熊琪就越是慌不择路。 发足狂奔,熊琪不知撞了多少百姓。 百姓也就罢了,如此场景哪能不惊动军伍。 自此,百姓,军伍,骑在马上的军伍,骑在马上背着弓的军伍,齐齐追了上来,人,越来越多,数百上千,跑的越久,越远,追的人也就越多。 早已没了思考能力只会狂奔的熊琪,终究是被堵住了,因为她跑到了一处军营中,辅兵营。 正所谓慌不择路,只是埋头跑,见到此处空旷,却一头扎进了绝路之中。 无路可逃,再回头时,不大的辅兵营已是被围了水泄不通,插翅难逃。 “宰了他!” “宰了他,宰了他!” “此人欲刺杀世子爷,宰了他!” 百姓们山呼海啸,若不是军伍在场,早已冲进去将熊琪大卸八块。 这就是齐烨的影响力,这就是他在南关百姓心中的地位。 齐烨从未说过自己多么爱民,从未判过什么案子,他只是做了一件最简单的事,将属于百姓的钱,还给了百姓,将百姓应得的钱,给了百姓,仅仅如此,仅此而已。 熊琪脸上早无血色,靠在点将台前,大口大口的急促呼吸着。 她想要说自己的爷爷是当朝侍中,可话到嘴边,死活说不出来。 骑在马上的辅兵们挽弓拉弦,校尉高呼脱了上衣趴在地上,百姓们大喊着要她性命。 熊琪早已吓的不知所措,紧紧抓着粗布包裹的长剑。 校尉已是下了最后通牒,亲自取了强弓,搭了大箭。 弓,被拉了半月,箭,蓄势待发。 熊琪闭上了眼睛,她觉得自己不如死了,至少不会给家族蒙羞,毁了阿爷的一生清白。 时间,流逝着,喊打喊杀之声,渐渐止了。 “我…死了吗?” 熊琪,幽幽睁开眼睛。 映入眼帘的,非是射来的长箭与乱刀,而是一个男子。 白衣飘飘,负手而立,月光洒在了此人半张刚毅又不失柔和的俊美面容上,令熊琪一时有些失神。 白衣男人身后站着两排身穿黑袍之人,毫无声息,满面肃杀,齐齐摁住刀柄。 “你是女子?” 喻斌皱着剑眉,面无表情:“你…非是要刺杀喻某恩师。” “我…”熊琪望着喻斌的面容,一时有些失神。 一尘不染的白衣,身后是近乎隐于夜色中的黑袍司卫,如众星捧月。 无数人都安静无声,军伍,百姓,每个人,所有人只允许一个人发出声音,幽王府世子殿下爱徒,大公子喻斌! 熊琪不言不语着,不知该说些什么,也无法说些什么,痴痴的望着喻斌,大脑一片空白。 喻斌转过头,司卫们让开。 “此人,喻某带走,你等,散了。” 百姓齐齐躬身施礼,军伍全部下马单膝跪地应了一声“唯”。 上千人,转身便走,除了一声“唯”,没有任何杂音。 熊琪木然的望着离开的百姓与军伍们,若不是眼前发生,她无法相信面前的人竟有如此能耐,轻轻一言,千人退去,仿佛什么都未发生过一般。 喻斌伸出了干燥且宽厚的手掌:“随我来。” 鬼使神差一般,熊琪抓住了喻斌的手掌。 谁知等熊琪站起来的时候,喻斌突然从袖中拿出了一张手帕,就那么自然的擦拭着熊琪脸上的污迹。 熊琪如遭雷击,仿佛被点了穴一样,双腿有些颤抖,一动不动。 喻斌两道剑眉越皱越深。 “喻某年幼时曾被刺杀过,你,并非刺客,眼无杀意。” 历来有洁癖的喻斌将手帕丢给了一旁的司卫:“哪家子弟。” “我…” “若是误会,未见血便算不得大事,赔百姓钱财,喻某带你离开。” 说罢,喻斌转过身,背着双手,司卫紧随其后。 望着喻斌那挺拔的背影,熊琪双目愈发无神,心脏越跳越快。 她却不知,如翩翩如玉公子的喻斌,满面厌恶之色,低着声,骂骂咧咧。 “若不是侍中老大人尚在边关,本公子定代恩师讹的你倾家荡产,不知所谓的蠢女人,晦气!” 第620章 厌蠢 眼看着喻斌带着司卫已是出了辅兵营,熊琪连忙跑了过去。 “我…我非是刺客。” 熊琪的声音很小,说过后,俏面一红,又抬高了音量:“我阿爷是…” 喻斌侧目,只是微微看了她一眼,熊琪下意识的低下了头,就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何不敢与其对视。 出了营,只见二十多人站成两排,等候在那里。 见到喻斌走来,身上脏兮兮的二十多人连忙躬身施礼,口呼“大公子”。 喻斌来到众人面前:“可有钱财?” 熊琪声如蚊呐:“丢掉了。” 喻斌打了个响指,一名司卫从怀里拿出了一摞子银票。 随手抽了一张,喻斌道:“万贯钱财,你等分了就是。” 百姓们连连摇头摆手。 这些百姓都是被熊琪打伤的,伤的并不重,分下来,一个人少说几百贯。 “拿着便是,喻某先代她赔予你等。” 听到是先“代赔”,百姓们这才露出了笑容,岁数最大的老者接了银票,大家又连称谢。 “慢着。” 其中一个书生打扮的中年人突然开了口:“大公子您这是何意?” 喻斌看向中年人:“赔情。” 中年人一挺胸脯:“老夫董正文。” 喻斌:“所以呢。” “老夫…”董正文观察了一下喻斌的脸色:“三道军器监监正董孝通是老夫堂兄,刚刚这人飞奔路上,撞倒了老夫,摔的骨痛,又接连撞伤不少百姓。” 喻斌面无表情,也不开口。 董正文一指熊琪:“此事不可如此轻易罢了。” 熊琪心头一惊。 董孝通,她知道,经常往返京中,甚至能够面见天子,若是董孝通知晓了此事,再告知了天子,定会影响她爷爷。 想到这,熊琪猛然想起董正文这个名字,南地大儒,士林中颇有名声,在读书人群体之中很有影响力。 “银票,老夫不要!” 正当熊琪以为董正文要追究时,后者突然满面谄媚的笑容:“老夫被撞了事小,咱世子爷的安危是大,老夫作为咱南地士林中颇有名声的读书人,可得好好问问,此人究竟是不是刺客,若是刺客,可不能轻易放了,要么,大公子您把人交给老夫,老夫寻个地方将他宰了后埋上,保准神不知鬼不觉,如何。” 熊琪,张大了嘴巴,没等反应过来,喻斌淡淡的说道:“与你无关,滚。” “可世子爷的安危…” “滚!” “是,是,老夫这就滚,这就滚,大公子您别忘了告诉咱世子爷一声,老夫心里是有世子爷的,心里都是世子爷。” 说完后,董正文一瘸一拐的跑了,一边跑还一边回头拱手。 熊琪瞳孔有些扩散。 不说南地的文人,最有骨气吗? 就在此时,熊琪的肚子突然传出了“咕咕”叫声,满面羞红,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 喻斌继续朝前走,轻声道:“去雅食楼,四热四凉盛于食盒,在北门候着。” 司卫应了一声,匆匆跑走了。 熊琪一头雾水。 她是去过雅食楼的,大家如果不骑马朝着城外走,不到一刻钟,可喻斌要的是四热四凉,不说凉菜,只说这四道热菜,哪里来得及,更何况还要送到城外等着。 张了张嘴,熊琪没问,只是乖顺的低着头,跟着喻斌往前走,她现在只想离开这座城,越快越好。 结果这一走,熊琪更加震惊了,百姓纷纷让道两旁,骑着马的军伍迅速下马,步行的军伍驻足拱手。 喻斌所过之处,一片寂静,只有当走出了百步后,身后的百姓与军伍们继续“热闹”着。 跟在身后的熊琪,望着喻斌的目光,变的愈发的莫名。 除了天子,她从未看过哪个男人如此“霸道”,说话霸道,走路霸道,就连要东西吃也霸道,还有刚刚那拇指于中指一扣一弹发出了一声“啪”,越是回想,虽不知何意,却又觉得这位公子本应如此狂妄,更有如此狂妄的资本。 熊琪故意落后了半步,胆子慢慢大了起来,凝望着喻斌的背影,眼睛都拔不出来了。 不知不觉间,已经到了城门外。 一声哈哈大笑传来,穿着将军甲胄的孙功迎面而来。 “他娘的一群刁民,非说是谋害咱世子爷的刺客,闹的满城皆知。” 孙功上下打量着熊琪,后者连忙低下头。 她认得孙功,还好,此时的她狼狈不堪,脸上还有几分灰烬,孙功倒是没认出她来。 “有劳孙将军。”喻斌还是面无表情,拱了拱手:“人,学生带走。” “好说,难得来了涂州,与本将回衙中喝杯水酒如何。” “不了,学生要回南野,改日。” “改日改日,本将都听你这改日听了十余次了,一次都未见你来寻本将。” 孙功笑骂道:“你恩师在,你这性子还好,你恩师若不在,性子冷的如冰一般。” 就在此时,马蹄疾驰之声赶来,骑马之人正是雅食楼东家孙四。 满身大汗的孙四一手四个食盒,下了马后快步来到喻斌面前。 “大公子,饭菜备好了。” 熊琪震惊的无以复加,八个菜,这么快就做好了? 喻斌随手拿出一层食盒,递给了肚子饿的咕咕叫的熊琪。 “孙将军守了城门尚未用饭,怕是腹中空空。” 喻斌说完后,将其他七层食盒递给了老孙。 “你这性子冷,却最是知冷知热,可比你恩师晓得事理。” 孙功嗅了嗅鼻子,食指大动。 喻斌又对孙四说道:“今日惊动了城中军伍,开了你雅食楼三、四两层,为军伍们备上饭菜,寻城中最好的酒水,下值军伍一醉方休。” “这菜品,大公子还是按老规矩?” “不错。” 喻斌打了个响指,司卫又掏出一张银票,一千贯,递了过去。 喻大公子点菜,从来不看菜谱,按银票面额来。 朝孙功施了一礼,喻斌转身离开。 熊琪双眼有些迷离了,她从未见过如此“阔绰”之人,不但阔绰,还懂人心,生了颗七窍玲珑心。 一群人来到城外,马匹早已备好,喻斌止住身形。 没等斌斌开口,熊琪无比好奇的问道:“你平日都是这般铺张吗?” “铺张?”喻斌皱眉问道:“何意。” “就是…就是…为何雅食楼的饭菜这么快就备好了。” “雅食楼有一小二,整日守在城门,若见黑袍司卫出现便会回禀其董家,无论我等去与不去,雅食楼自会备上饭菜。” 熊琪张大了嘴巴:“那要多花不少钱财?” “钱财?”喻斌哑然失笑:“最是无用之物。” 熊琪的双眼都快变成心形了,越看喻斌,双眼越亮。 “闲话无需多叙,说,你究竟是何人。” “我…” 熊琪深吸了一口气,随即露出了花儿绽放一般的笑容:“我叫熊琪,我爷爷是当朝侍中。” 画完后,熊琪双眼一眨不眨的望着喻斌。 可惜,让她失望了,喻斌脸上并没有任何震惊之色。 诧异,也只是诧异了那么一瞬罢了。 波澜不惊,泰山崩于眼前面不改色,本就是世家子的必修功课之一。 更何况跟着齐烨这么久了,什么样的操蛋事人家喻斌没见过,斌斌早就习惯了, 倒是一群司卫们颇为震惊,互相交换着眼色。 “原来如此。”喻斌看了眼熊琪手中的食盒:“早知,就为你多叫一份饭菜了。” 熊琪大失所望:“只…只是如此?” “何意?” “本小姐的身份,只值一份饭菜?” 喻斌微微看了眼熊琪,转身上马,上马的那一瞬,脸上满是嫌恶反感之色。 原本,斌斌是要陪着齐烨接待熊思贤的。 斌斌,不会特意的去讨好或是给熊思贤留个好印象。 斌斌,只是想让熊思贤彻底了解自己恩师到底做了什么。 自家恩师从不会自夸,或是炫耀,所以斌斌想去陪伴恩师,为熊思贤讲解一二。 可正是因为要抓所谓的刺客,耽误了他的时间。 本就有厌蠢症的喻斌,哪里会对所谓的侍中亲孙女心生好感,莫说侍中的亲孙女,就是老六的亲孙女来了,斌斌该讨厌还是讨厌。 别说喻斌了,旁边的司卫脸上都没什么表情。 今天跟着喻斌来的,全都是最早的那一批司卫,周大宝等人去别的地方搜索了。 这群老司卫,什么达官贵人没见过,不但见过,还亲手抓过,抓了不少,在他们眼里,侍中算个屁啊,只要能一直跟着齐烨,有生之年肯定会抓几个侍中之流的,六部九寺都差不多抓过了,就差抓三省的了,时间早晚的事。 “你被称为大公子…” 熊琪面色有些古怪,似是可惜,似是痛心:“那定是喻家大少爷喻斌,对吗?” “不,我是幽王府世子殿下弟子,喻斌!” 第621章 鬼话 其实熊琪的运气挺好的,今夜来的是喻斌,要换了任何人,她都得倒血霉,恐有性命之虞。 齐烨身边就那么几个人,先说旺仔。 如果是旺仔来抓人,知道了熊琪的身份,绝对没二话,反正都招惹了,带出城,毁尸灭迹,然后寻个死囚犯现场处死,嫁祸死囚犯。 小舅子季元思呢,倒是没那么狠的心。 可这小子历来搞歧视,最不喜欢胸小的女人,能埋汰熊琪一路,以前他的靠山只是太子少师,他就谁都敢惹,现在他成齐烨小舅子了,除了天字头康姓的,他想埋汰谁埋汰谁。 公输甲要是过来的话更完,老头是很好说话,但架不住现在身边跟着一群干儿子。 都是脾气极为暴躁的异族,以前信奉的是山林中不同的神灵,现在只信奉一个人,老板! 熊琪自爆身份后肯定会逼逼赖赖,言语间埋汰齐烨,然后,在公输甲还没来得及开口前,她被一群异族活活撕成好几份。 还有阿卓,阿卓倒是认识熊琪,刚见面不会说什么,带回南野,可路上以熊琪这德行,肯定会辱骂齐烨,阿卓看似脾气最好,实则最“孝顺”,知道熊琪是来找齐烨麻烦甚至以为齐烨要造反,那么结果可想而知。 呵呵,回南野后阿卓俩手一摊,人儿没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要找自己找去,反正本统领是找不到。 所以说,熊琪的运气真的挺好的,来的是喻斌。 喻斌最是厌蠢,却也最是知晓大体。 不过话说回来,熊琪的运气好是好,命运不好,因为来的是喻斌。 是以齐烨为首的暴力团伙中,样貌最英俊、头脑最冷静,做事最霸道、行为最冷酷、学识最出彩的人。 被誉为喻家最有出息的弟子,曾经中央最高学府国子监学霸,如今以读书人出身立下军功,未来国朝将会册封的勋贵,这就是喻斌。 要知熊琪虽出身非凡,可熊家不是那种大富世家,比普通人肯定有钱,比真正有钱的世家,那就属于穷鬼了。 熊琪自幼受到百般纵容,可花钱这方面的事,他爹是真做不到,他爹,他爷爷,都是大官,还都是清官。 所以说喻斌属于是处处戳到了熊琪的姬点上,没办法的事,齐烨身边这群人,花钱最大手大脚的除了喻斌就是季元思。 问题是俩人还不一样,喻斌属于是那种霸道总裁,季元思也霸道,霸道屌丝。 试问,喻斌这样的俊杰,对涉世未深尚在象牙塔中撅着的女人,又是何等的杀伤力。 喻斌上了马,熊琪脸依旧红着,小声道:“我…我不会骑马。” “你武艺应是不错,善剑,善剑却不通马术吗。” 喻斌翻身下马,伸出手:“你我同乘,将你手中长剑交给我,莫要伤了马。” 熊琪犹豫了一下,递出长剑:“这剑…还从未有过旁人触碰过。” 司卫们无语至极,这表情,这语气,知道的是剑,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剑鞘呢。 喻斌都懒得搭理熊琪,接过了剑,又是皱眉。 “三尺有一,竟是单刃,亦刀亦剑,比之剑重,不如重剑,比之刀轻,不如横刀,难怪你用刀鞘伤人,若是刀刃,非死即伤,此剑不凡。” 喻斌是爱剑之人,一抖手腕,本就缠绕不紧的粗布散了,剑身突露寒芒。 “好剑!” 喻斌情不自禁的再次抖了下手腕,剑花耀眼,还未落在地上的粗布翩翩起舞如同飞扬柳絮,眨眼之间随着寒芒闪过,十余个布条落在了地上。 熊琪双眼满是光彩:“你竟是用剑高手,还有如此身手?”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不说熊琪人品怎么样,也不说她胸…单说身手,的确出众,毕竟是自幼习武,一眼就看出喻斌武艺不凡。 夹一个人的眼神是藏不住的,熊琪双眼一眨不眨的盯着喻斌:“这刃剑我自幼研习苦练,方能得心应手,你腰间插的佩剑一看便知是三尺剑,双刃,可你为何…” 喻斌将长剑丢给了司卫,面无表情打断道:“上马,莫要耽搁了。” “不说就不说嘛。” 熊琪撅着嘴,本想上马,又怕笨拙模样遭人取笑,最终一伸手。 “你搀扶我。” 喻斌也不客气,抓住熊琪手腕,将其托扶到了马上,随即自己也翻身下马。 二人同乘,感受着身后温暖的胸膛和平静的呼吸,熊琪轻轻咬着嘴唇,心中有了从未有过的异样感受。 马儿上下颠簸,喻斌抓着缰绳的双臂难免起伏。 本就厌蠢的喻斌,更加鄙夷。 蠢也就罢了,还没胸,哼! 不得不说,小舅子季元思别的不行,但是“影响”别人的能力一等一的厉害,但凡和他厮混久了,或多或少都会被他“传染”一些习惯。 ………… 南野,议帐。 齐烨给熊思贤倒了杯茶,笑着说道:“大致就是这个意思,世家就是炮灰…不是,世家们就是开拓者,南军也好,异族也罢,他们擅长攻城掠地,却不擅长经营,占了地盘,守是能守,却会白白耗费南军、耗费朝廷或是耗费我的钱财,不如叫世家先带着人出关,以点成面,当朝廷准备好的时候,就可以在关外大兴土木了。” “好,高瞻远瞩,好的很!”熊思贤听的心潮澎湃:“开疆拓土之功,正是如此。” 站起身,熊思贤来到舆图面前,重重的点了点头,原本都到歇息的时候了,这老头是越听越精神。 夸奖的话,说的都腻了,齐烨也不在乎这些,可老头还是夸赞连连。 夸了半天,熊思贤话锋一转,叹了口气。 “齐烨,你是老夫见过最聪慧的年轻人了,不用老夫说你也知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老夫回了京,倒是可让天下住嘴,可老夫管的了他们的嘴,管不了他们的心,嘴出之言,心中所想,你越是如此,对你心声不满者越是怨恨。” 齐烨耸了耸肩:“无屌所谓。” “老夫回了京,会尽力说服朝廷…” “尽力?” “是啊,尽力。”熊思贤苦笑了一声:“出关,是大事,开疆拓土不用战卒,用的是民心,用的是世家与百姓,国朝未有先例,若只是用兵,无人会提异议,可如你这般,想要获得朝廷…哎,难,至少,如今难,难如登天。” “没事,我不在乎,想让朝廷闭嘴也很容易。” “计将安出?” 齐烨微微一笑,从桌子下面拿出了一个账本:“这是出关所获钱财,没有银票,多是财货,粗略估价了一下,您给看看。” 熊思贤接过账本,只看了第一眼,倒吸一口凉气。 “这般多?!” “是。” “为何不早报朝廷。” “没办法,全送回去会通货膨胀。” “何意?” “就是会导致物价上涨,百姓会吃亏的。” 齐烨摊了摊手:“不过嘛,这账本和财货也不急,等我回去了,先收拾了那些不肯闭嘴的人。” 熊思贤还是望着账本,咋舌不已,有口无心的说道:“你这性子当真是不饶人,就如老夫那孙女。” “您孙女?” “是啊,如你这般,聪慧,伶俐,看着乖巧,实则性子极为刚烈,不过还好,老夫管教有方,从小到大,从未招惹过祸患,更知晓百姓疾苦,若是生为男儿身,定会入朝为官为百姓做些好事的。” 话音刚落,一名司卫走了进来。 “殿下,贼人…生事者抓到了。” 司卫面色古怪,下意识看了眼熊思贤,继续说道:“喻公子亲自抓的人,闹的大,打了不少百姓与军伍,城内人人喊打,还好喻公子去的早,若不然,百姓早就将她活活打死了。” “卧槽,犯了众怒了,哪家子弟这么猖狂?” “此人…此人…”司卫看向熊思贤:“说她是当朝侍中孙女,亲的。” 话音落,帐中,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齐烨木然的转过头:“老大人您…您带着孙女来的?” 熊思贤目瞪口呆:“当真是君儿?” 司卫摇了摇头:“君儿不知,只知她说是侍中亲孙女。” “不可能,万万不可能!” 旺仔突然开了口,冲着司卫叫道:“怎么可能,老大人的孙女,那是聪慧、伶俐、乖巧,老大人亲自管教,从未惹过祸患,更知晓百姓疾苦,要是男人,肯定是个善待百姓的好官,你他娘的别在这胡咧咧。” 熊思贤:“…” 旺仔不耐烦的说道:“一定是冒充的,别带来了,在城外砍了就是。” “别,不可,万万不可。” 熊思贤急了:“若是熊琪,定是老夫孙儿!” 旺仔:“您孙女不是聪慧、伶俐、乖巧,知晓百姓疾苦…” “你他娘的闭嘴!” 当朝侍中,又爆粗口了。 旺仔看向齐烨:“急了,少爷您看他,急了。” 旺仔,日常开怼。 没办法,熊思贤也是自找的。 夸着齐烨,赞着齐烨,可说起正事,又说朝廷如何,百官如何,人心又如何,他这侍中又如何如何的无奈。 虽然是实话,齐烨也明白老大人挺无奈的,可在旺仔眼里,就是一嘴炮,办不了事你搁这装什么大爷,不怼你怼谁。 第622章 正经圣旨 熊琪被喻斌带回来的时候,耷拉着个脑袋,脸上埋埋汰汰,身上脏了唧,心里闹心扒拉。 当朝门下省侍中熊思贤,气的眼眶暴跳,都开始捂胸口了。 齐烨打了个眼色,大家全都退出去了。 毕竟是侍中,看热闹分人,大人物的热闹最好不要看。 刚走出议帐,大家就听到里面的怒吼声,什么家门不幸、有辱门风、你娘生你不如生个大西瓜如何如何的,反正骂的…不怎么难听。 没办法,毕竟是一家人,骂的太难听的话,很容易差辈儿。 不难听也就算了,旺仔透过缝隙看了一眼,侍中光在那骂,熊琪竟然坐在那里喝着茶,仿佛骂的不是她,和个没事人似的。 旺仔摇了摇头:“这种蠢娘们,谁娶谁倒八辈子血霉。” 喻斌深以为然,点了点头。 齐烨低声问了一下怎么回事,喻斌一五一十的回答着。 事实上当喻斌到了雅食楼的时候就已经怀疑和熊思贤有关了,不过不敢确定。 来涂州的什么人都有,多是商贾,一般都是南地三道来的,熊琪能如此张狂,原因无非有二。 一,不了解南边关的情况,这就代表不是南地的世家子。 二,跋扈惯了,家中长辈身份非同寻常。 当时喻斌也有些犯迷糊了,有一个信息误导了他,那就是熊琪身手很好。 如果和熊思贤有关,那么必定是亲族,至亲之人,要不然不敢这么猖狂。 可既是至亲之人,看年纪推测应该是孙辈儿的,熊思贤也的确有个孙女深居简出,问题是没听说过这个“孙女”还会用剑,并且身手高超。 要知道这可是古代,没有任何女子在成婚之前舞枪弄棒,就算是成了婚,那也得关上门,等天黑了的。 尤其是出身越好的女子,越不会习武,别说女子了,大户人家的少爷都很少习武,人的精力是有限的,文武双全之辈少之又少。 学文才是出路,学武最多入军营,没听说过哪个世家子被长辈教导从小习武将来当丘八,而不是当文臣,更何况还是女子。 所以说,大户出身的女子习武这种事,很离谱,离谱程度仅次于国足踢日本踢个零比七,并且付费转播,这就是说,看国足怎么被日本踢个七比零,还得花钱看。 熊琪身手高绝,就是这个信息误导了喻斌,让他一时有些无法确定“贼人”的身份。 即便见了熊琪,喻斌还是无法肯定。 大户人家的小姐,没正事干了,练剑? “双标婊一个,蠢逼属性,就是没挨过社会毒打。” 这就是齐烨的总结:“哪天碰到个小黄毛凿她一顿骗光她全部家当就老实了。” 喻斌去过雅食楼,熊琪当时说的什么,做了什么,他都知道,也都告知了齐烨。 “还想给孙老四伸张正义,还天理昭昭善恶分明,拿着剑指着人家是怎么好意思说出口的。” 齐烨一边朝着远处走,一边骂着,脸上尽是不爽之色,他最烦这种圣母双标婊,嘴上圣母,行为双标。 “老大人代表代表朝廷来到南关,意义重大,从没知会任何人低调前来就能看出京中多少人想要找我麻烦。” 齐烨回头看了眼议帐,蹲下身,旺仔、斌斌一群司卫也蹲下了,大家围成一个圈儿。 “那傻比娘们应该是看本世子不顺眼。” 一群人面面相觑,不知道齐烨为何下这种结论,就连喻斌也是颇为困惑。 “恩师的意思?” “那还用想吗,她去雅食楼要坐在五层,掌柜的说不让坐,之后她就动手,但凡对我有任何敬意她都不会亮兵刃。” 喻斌恍然大悟:“是这个道理。” “掌柜的撵他走,她明知道雅食楼东家认识我还敢亮兵刃,明显是没将我当回事,不将我当回事,不止是因为她爷爷是侍中,还因为本来就看我不爽。” “少爷说的是。” 旺仔皱着眉:“就像您说的,公事就公办,莫要夹杂私人情感,熊大人带着一个不知所谓的孙女过来作甚,若是她孙女吹吹枕边风,怕是要坏事。” 喻斌微微看了眼旺仔:“刘兄是否对枕边风这三字有所误解?” 旺仔摇了摇头:“没有啊,我知道是什么意思。” 喻斌:“…” 齐烨有些犯愁。 他见过太多太多这种事了,好事大事,统统坏在女人手上,很多女人极为感性,本就不知什么原因对他印象不好,如今在越州又闹的灰头土脸,怕是更加记恨。 熊思贤被称为贤相不是没道理的,从他大家赞赏学堂教授百姓之子读书这件事就可以看出,老头格局很大,也的确是为国朝着想。 问题是这个年纪的老头,最是隔辈亲,多少世家,多少世家的家主,安安生生一辈子,就是因为纵容亲孙子导致身败名裂乃至家破人亡。 目光扫了一圈,齐烨双眼一亮:“把人支开。” “恩师的意思是…” “老大人还要在边关待上一些时日,考察一下咱们的成果,同时商讨一下未来的打算,在这个期间,千万不能让那傻比娘们跟在身边,寻个人将她支开。” 所有人都低下了头,连司卫都是如此,生怕被齐烨点到了名字,看的出来,都挺烦这种女人的。 要么还是喻斌聪明,猛然抬起头:“恩师,季少爷在京中素有才名,又是生的好皮囊,不知多少大户人家的小姐对他日思夜想,不如…不如叫季少爷以陪伴为由勾…结识她?” “小舅子行吗。” 齐烨有些犹豫:“他有点靠不住,我觉得要不还是你去,论样貌,你只在为师之下。” 喻斌顿时将脑袋摇的和拨浪鼓似的:“恩师,您在边关执掌大局,分身乏术,许多细微之事都是弟子操办的,熊大人做事一丝不苟,定会事无巨细询问,有弟子在您身边为老大人一一解答也免了您不少麻烦事。” “倒也是,那行。” 齐烨点了点头:“去找小舅子,将这个任务交给他,告诉他,动情不动身…不对,情也不能动,论名声,老大人和我老丈人不相上下,真要是出了什么事打残了小舅子,我老丈人都没地方说理去,就是…” 齐烨挠了挠额头:“就是既能将她从老大人身边支开,又能让她不坏事,最好是不停的溜达,累的筋疲力尽,回到客栈或是帐中就睡觉,没任何精力找老大人去打本世子的小报告,最主要的是,不能有任何男女之情。” 喻斌连连点头,难,伺候这种既蠢又泼的女人,肯定难,可又不是他办,难的也是季元思,和他没关系。 事情刚定下,熊思贤那边也骂完了,走出议帐。 齐烨连忙起身迎了过去,熊思贤老脸有些发红,微微拱手。 “老夫管教无方,殿下海涵。” 齐烨还没开口呢,旺仔说道:“老大人您说的是哪的话,不过就是打伤了十几个百姓,我家少爷的徒弟为她赔了千贯钱财,今夜惊动了满城军伍和百姓罢了,又不是什么大事。” 熊思贤咧着嘴:“赔了那么多钱财?” “其实不用赔那么多的。”旺仔笑着说道:“和百姓说一下,说她是您孙女,百姓就不会要钱了。” “不,不可说,不可说不可说。” 熊思贤吓了一跳,连连摆手,摆了一会,又是恨不得寻个地洞钻进去,当了这么多年官,从来没这么丢人,这么羞愧过。 要么说就连喻斌和季元思见了旺仔都得喊声“兄”,也就旺仔想怼谁就怼谁了。 其实也不怪旺仔没大没小,陪伴齐烨最久的,只有旺仔。 旺仔虽然不像喻斌那样整日为齐烨操劳,可只有旺仔知道齐烨付出了多少,不劳力,极为劳心。 如今边关成了这般欣欣向荣的模样,说边关三城夜不闭户路不拾遗都不为过。 不知多少原本在其他州城中居住的百姓,都迁徙了过来,哪怕不居住在城中而在城外,那都是削尖了脑袋求人。 齐烨一直以来最重视的就是百姓,百姓的衣食住行,百姓的安全等等。 这么久以来,别说惊动军伍了,就连百姓之间都没发生过任何过激的冲突。 好嘛,你这所谓的贤相一来,闹的满城风雨人心惶惶,连刺客的谣言都传出来了。 试问,最了解齐烨的旺仔能不生气吗,他觉得这是熊思贤和他孙女在糟蹋自家少爷的心血。 今日你这侍中的孙女来了,闹的满城风雨,明日再来个中书令的孙子,又闹的鸡飞狗跳,后日再从京中来个谁谁谁,依旧如此,那这边关三城与京中有何区别? “再有此事,君儿她若是还敢造次…” 熊思贤面露正色:“依律严惩就是,老夫,绝不过问,绝不插手,若过问插手,老夫羞为侍中执掌门下省。” 齐烨瞳孔猛地一缩,就连旺仔都是极为意外。 贤相,终归是贤相,气度,格局,自然远超常人。 这种话不是随便说的,更不能当着一位功勋世子所说,说了,就要做到。 “老大人言重了。” 齐烨会心一笑:“不招惹百姓,不招惹军伍,什么都好说。” “是啊,百姓与军伍,够苦了。” 熊思贤叹了口气:“殿下能够来南关,是南军的福气。” “不,是大康朝有南军,有南军守护着国朝,是学生以及国朝的福气。” 熊思贤深深看了眼齐烨,终于做出了决定,从怀里拿出了圣旨。 “殿下自行观看便是。” 第623章 知己 夜深,人不静。 不静的是人心,齐烨的心。 帐中,只有齐烨与旺仔二人。 桌上摆着圣旨,正儿八经的圣旨,有字,有印。 圣旨很短,没那么多花团锦簇,没那么多殷殷期盼,没那么多劳苦功劳或是赞美之言,更没有任何只言片语的叮嘱或是敲打。 不长的内容,只说了一件事,齐烨成为了抱刀司亲军大统领。 是大统领,而非统领,也就是名正言顺的成为了阿卓的义…阿卓的上官。 除了成为了大统领外,齐烨可以行使先斩后奏之权。 先斩后奏这四个字,在任何朝代,在任何文臣武将的眼中,都是忌讳,都是极力避免的事。 要知道齐烨以前在京中,在宫中,最容易落人口舌的就是先斩后奏,做好多事之前,连宫中都不知道,知情后也总是气急败坏。 可现在,齐烨有了真正的先斩后奏之权。 就是先斩后奏这四个字,胜过千万言。 先斩后奏,代表齐烨可以调兵,各地折冲府,包括上府的兵力。 调集折冲府兵力,又代表着无论齐烨做什么,宫中是无条件支持的,或许事后老六会骂,会龙颜大怒,可他依旧赋予了齐烨这样的权力,这种先斩后奏的权利。 简短的一封圣旨,不多的文字,无条件的信任。 “我从未怀疑过,当我得知天子会主动退位将九五至尊之位交给太子时,我就知道,我就从未怀疑过,陛下是我见过格局最大的人,哪怕他一次又一次让我失望,我依旧坚信着,事实证明,我的选择是对的。” 齐烨望着圣旨,呢喃着:“我说过他小气,说过他吝啬,说过他总是无能狂怒,可我心里知道,他会理解我的,会支持我的。” 齐烨的眼光有些湿润,圣旨上的先斩后奏,没说可以调集多少折冲府兵力,没说,反而等于说了。 试想一番,以京中,哪怕以宫中的角度试想一番。 如今齐烨在南军声望无二。 老爹,镇守西关手握兵马大权。 就连南地的世家都以他唯马首是瞻。 现在,齐烨又可以随意调动折冲府将士,不止是南地的折冲府将士。 那么理论上来讲,他比兵部尚书,比任何一位武将的权力更大。 如果仅仅只是权利大也就算了,还有快捷! 绕过所有的繁文缛节,越过任何程序,甚至不需要理由与借口,他只需要圣旨旁边放着的兵符,就能调动无数折冲府将士! 再通俗易懂说的直白点,假如齐烨想造反,一个月之内,大康会分崩离析。 南地、西地,彻底脱离朝廷的掌控。 京中,会腹背受敌。 当出现这种情况后,北关定会大乱,东海紧随其后,紧接着偌大个国家轰然倒塌,大康不复存在。 合上圣旨,齐烨将其交给了旺仔。 “大家所做的一切,我们所付出,所辛苦的一切,这封圣旨就是对我们最大的肯定,将来回了京,让季渃嫣挂在书房之中。” 旺仔将圣旨收好,冷峻的面庞露出了少见的笑容。 “先将阿卓叫进来。” “是。” 刘旺走了出去,小伙伴们都在外面,阿卓被领了进来。 齐烨的脸上带着几分愧疚之色,阿卓一直都是抱刀司统领,而非大统领。 平常开玩笑归开玩笑,可真的有了名义,被人取代了原本自己应该胜任的职位,或多或少心里会不舒服。 “阿卓,是兄弟对不住你了。”齐烨叹了口气:“这事并非我所愿。” 阿卓面色煞白:“你要扣我零花钱?” 齐烨:“…” “不是吗?”阿卓吞咽了一口口水:“那你要说何事。” “我…”齐烨指了指圣旨:“陛下任命为为抱刀司亲军大统领,大统领,官职在你之上。” 阿卓愣了一下:“就这事?” “是的,就这事,你如果心里有什么不舒服可以直言不讳的和我…” 阿卓没好气的打断道:“这不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嘛。” 齐烨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意思?” “你是不是大统领也统管着抱刀司,老六…陛下早就应该任命于你了。” 齐烨惊呆了:“你不在乎?” “为何要在乎?” “抱刀司创立之初,你就是统领,按道理来说…” “没错,创立之初我就是统领,可就我一个人儿啊。” “但是你好歹是统领啊。” “我又不发俸禄,统谁去啊。”阿卓撇了撇嘴,开始满哪找吃的。 “可现在抱刀司有近三百人了。” “不还是你发俸禄吗。” “这…这不是发不发俸禄的事,而是…” 阿卓双眼一亮,从书案下面找出了一壶酒,旺仔藏的。 “而是什么。”阿卓闻了闻:“我做抱刀司统领,见了贪官污吏,禀告了陛下,结果又如何,你我相交后,抱刀司见了贪官污吏,抓的抓,打的打,心中快意爽利,你当我是什么人,你以为我在乎的是抓贪官污吏,还是做那徒有其名的大统领?” 齐烨沉默了,沉默了许久,无比的庆幸,庆幸自己刚出道就遇到了阿卓,遇到了如此志同道合之人。 望着对着酒壶吹的那张娃娃脸,齐烨默默的说出了三个字,对不起。 对不起,不是因为如今他抢了阿卓的大统领之位,而是让本应成为大统领的阿卓,在世人眼中成了一个傻子,一个明明是天子头号心腹,如今却成了他幽王府世子跟班的傻子。 干进去半壶酒,阿卓将酒壶递给旺仔:“你喝不?” 旺仔摇了摇头:“卓统领喝。” 齐烨问道:“你怎么不问我喝不喝。” “你又不喜喝酒。” “谁说的。” “还用旁人说嘛,除了刘兄,我最了解你啦。” 齐烨哑然失笑,有口无心:“是吗。” “怎地不是。”阿卓掰着手指头说道:“你若遇了烦心事,夜中会说梦话,会骂人,当初在京中就是如此,你要除掉马存仁和马岐山,百般阻碍,夜里骂的难听,难听到了我虽不知其意却只很是难听的地步…” “你喜欢季府大小姐,可那时你知晓不应娶她,因此你总是与旁人聊青楼里的头牌,说花点钱爽爽就好了,何必娶个虽是绝美却总是会勾心斗角的女子…” “你从不将你当世子看待,见了百姓,你总会痛,心痛,你还会说,你运道真好,若是生成了百姓,早就死了,你性子不好的,你是世子,你性子才好,因不怕人欺辱你,可你若是百姓,你定会受了委屈就血溅五步,因你觉着你若是百姓,活的痛苦…” “日上三竿,是因夜里你睡不下,翻来覆去,越是遇到阻碍,你醒来的时辰越晚,因你会独自在床榻上思虑,你喜静,夜里喜静,白日里喜热闹,喜大家在一起嬉笑怒骂…” “你不喜功劳,是因觉着功劳靠大家才得的,因此你将功劳分给大家,你又怕着,你怕功劳太多,遭人猜忌,虽然你嘴上满不在乎…” “你的心不够狠,你抓了人,却不杀,可你又最是狠心,你怕杀了就便宜那些狗日的,因此你将他们关起来,想起来就打上几顿,暗无天日永远关着,叫他们疯,叫他们悔,叫他们一辈子都受折磨…” 说到这里,阿卓将酒壶中剩下的酒水一饮而尽。 “你不喜喝酒,是因你有秘密,你喜看别人喝酒,别人喝了酒会说真心话,会说秘密,你不喜,是因你的秘密不能叫旁人知晓,因此我从不劝你喝酒,对吗。” 那张娃娃脸上,满是得意,之色,还挑衅似的看了眼旺仔。 旺仔极为诧异,喝酒的事,他知道,睡觉的事,他也知道,好多事他都知道,可抓人却不杀,只是管着,他一直理解不了。 齐烨,震惊的无以复加。 他从未想过,有人竟会这般了解自己,而且如此了解自己的还是看起来没心没肺的阿卓。 “以后你就不会这般劳心劳力了。” 阿卓笑着指了指圣旨:“陛下册封你成了亲军大统领,便如昨日,昨日的我,遇到了你,有了这圣旨,今日的你,就如同昨日的我,遇到了你。” 将酒壶丢给旺仔,阿卓离开了,留下这么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这也不同啊。”旺仔突然低声说道:“陛下没您有钱呐。” 齐烨:“那倒是。” 旺仔又补了一句:“他还得管您要钱。” 齐烨的好心情,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旺仔聊天的会心率,太高了。 第624章 重任在肩 阿卓离开了,季元思被叫进来了。 小舅子的运气不是很好,因为齐烨的心情刚刚很好,现在不好了。 本来他还因为圣旨挺感动的,天子对他竟如此的信任。 结果旺仔一语惊醒梦中人,天子对他信任有个屁用啊,他齐烨要办的事,哪件不花钱,光有信任却没钱,毛用没有,这也就罢了,宫中不但没钱,还得管他要点! 以前没当抱刀司大统领的时候,老六就拐弯抹角的想从他身上榨点。 现在好了,彻底成了宫中鹰犬了,还是鹰犬中的扛把子,不用想就知道,以老六的德行,要钱都要的光明正大理直气壮。 不是齐烨恶意揣测老六,前段时间陆行和仇润丰来了一趟,走的时候陆行说老六借钱,借一百万贯,欠条都打好了。 这给齐烨气的,说没有那么多,然后陆行变戏法似的,又拿出了一张五十万贯的欠条。 齐烨反应过来了,强行搜身,果然,还有三十万贯、二十万贯、十万贯乃至特么的一万贯的欠条,和贼不走空似的。 最后齐烨和陆行各退一步,前者没要欠条,后者也没要到银票。 这是齐烨的底线,宫中,国库,二选一,要么,他给宫中赚钱,要么,他给朝廷赚钱。 喻斌知道这事后,对自家恩师佩服的五体投地。 按照喻斌的理解,齐烨最开始给宫中弄钱,是为了有朝一日可以有一个可以国库赚钱的身份和底气。 如今他有了这个身份和底气,自然要给国家赚钱,而非宫中。 “姐夫,姐夫…” 季元思望着皱着眉低着头的齐烨,小心翼翼的问道:“你唤小弟…有事?” “哦,你来了。” 齐烨抬起头,没好气的说道:“熊老大人他孙女的事,知道吗。” “知道啊。” 提起这事季元思就乐不可支:“那就是个傻比婆娘,喻斌替她偿了千贯汤药费,怎地,姐夫是不是要小弟要账去,是的话,小弟现在就去,恶心恶心他。” “不,你去勾搭熊琪。” “啊?”季元思傻眼了:“姐夫,你可是我亲生的姐夫,姐夫你不能这样,你不恶心熊思贤也就算了,你还要恶心你亲生的小舅子?!” “什么玩意亲生的,我是说勾搭,不是勾引。” “有区别吗?” “怎么没有,勾搭,是牵扯她的精力,让她离熊老大人远点,最好让她对我改观,不过也无所谓,就是不要让她这个亲孙女影响到了熊老大人的判断,懂了吗。” 季元思点了点头:“不懂。” “不懂你点头干鸡毛。” 齐烨越是看季元思,越是闹心,为啥喻斌不是季渃嫣的亲弟弟呢。 “总之,熊老大人在边关这个期间,你要陪伴着熊琪,我和斌斌负责陪着熊老大人,你负责陪着熊琪,带着熊琪去看边关好的一面,积极向上的一面,主要是看我们的成果,南军的成果,而不是让她整日胡咧咧瞎逼逼,整日和她爷爷说小话。” “哦,记住了。” 季元思拿出小本本和小笔,刷刷刷写着,六个大字,胡咧咧与瞎逼逼。 “还有。” 齐烨正色道:“勾搭,牵扯精力,而不是勾引,不能有任何男女之情,无论是她看上了你,还是你看上了她,都不行,我是你姐夫,但我不会多管闲事影响你的私人情感,可是和谁牵扯都行,唯独不能和熊琪牵扯到一起,动了私情,明白吗。” “不太明白。” 齐烨气的够呛。 其实他的担心还真就不是多余。 季元思在他这和个沙雕似的,可在京中,这小子名声很大。 出自太子少师府,长的虽不如喻斌那般三百六十度毫无死角,却也绝对算得上是英俊了。 主要是小舅子那气质,玩世不恭、吊儿郎当、偶尔人来疯带着几分忧郁,放了后世,属于是古装男一的长相,只不过是沙雕的行为,屌丝的本质。 不说行为和本质,就说长相与名声,还真如喻斌所说,小舅子不知是多少大户人家小姐的梦中情炮。 熊琪呢,长的也不差,不说性子和傻缺属性,只说出身与长相,也是万里挑一。 那么试想一下,这样两个人,不真是世人眼中天草地射的一对逼人吗,绝配。 见到季元思还是懵懵的,旺仔开口说道:“手帕交,闺中密友,无所不谈,却无男女之情,甚至姐妹相称,兄弟相称,季少爷这下该懂了吗。” “你早说啊。”季元思一拍大腿,乐呵呵的说道:“九溪!” 齐烨:“九溪是谁?” 季元思:“就是当初小弟去京兆府诬告马存仁,被借力打力的那个。” 齐烨顿时想了起来,随即骂道:“下次别说借力打力,说咱南庄的戏子就好,什么玩意借力打力。” “懂了,这下小弟懂了,无话不谈的好友,闺中密友,小弟定是办妥。” 见到季元思一副大包大揽的模样,齐烨反而狐疑了:“确定?” “确定。” “那就交给你了。” 季元思喜滋滋的点了点头,跑出去做功课了。 齐烨很是奇怪,他还以为季元思会很排斥这种事,谁知这小子喜气洋洋的。 不得不说,什么样的奇葩姐夫,就有什么样的奇葩小舅子。 季元思就是那种奇葩中的奇葩。 对任何反教条、另类、惊世骇俗的事,小舅子总是极愿意挑战并尝试的。 其实从小季元思就是这样,只不过他爹是太子少师,加上老姐先天血脉压制,所以才无法释放天性。 现在好了,跟着齐烨混,老爹和老姐也不在身边,想怎么嘚瑟就怎么嘚瑟。 就如同当初在南庄,九溪成了戏子,还经常反串。 大家看向九溪的目光难免有些怪异,戏子本就是下九流的行当,更别说九溪来到南庄之前还是野史朱元璋。 唯有小舅子,没事就去找九溪,也想尝试尝试唱戏,对反串扮演都不排斥,还颇有兴趣。 现在一看要勾搭侍中的亲孙女,还要和人家混成“手帕交”,季元思完全当成人生体验了。 他喜欢做事,帮齐烨做事,最好是做那种大家都做不到只有他能做到的事。 其实现在小舅子已经重任在肩了,除了去学堂教授异族之子学汉话之外,他还要督促木鹿、朵二部在山林中打探徐夙旧部的下落,也就是找玉玺。 这件事,齐烨从来都没有忘。 只不过他的想法比较另类,小二或者老六要找,肯定是派遣大军。 齐烨觉得犯不上,太折腾,直接将山林弄成咱自己的地盘,然后让熟悉山林中的异族慢慢找就好了。 徐夙百分百是将玉玺藏在山林之中了,但不会距离当时大军驻扎的城外太远,更不可能是随便挖个坑埋上。 派出了心腹带走,只剩下藏起来了,存放的地方会有些特殊的记号或是标志,早晚能找到。 退一万步来讲,就算找不到,他回京之前就让老公输仿造一个,各种款式各种型号,任君挑选,喜欢哪个用哪个。 齐烨站起身,揉了揉有些酸痛的肩膀:“小舅子那边随时注意点,明天通知老孙,过几天让他带着一些人,陪着我和熊老大人出关。” 刘旺点了点头,齐烨早就想亲自出关入山一趟了,看看世家如何在山林中精英的,也看看木鹿、朵二部和一些其他附属部落的成果。 第625章 联系 南野没有房,只有军帐。 熊琪不想居住在南野,想去客栈,边关三城只有涂州有客栈,她没办法去,此生都不敢再去。 不去涂州,只能住在南野军帐之中。 男大避母女大避爹,孙女也要避爷爷,喻斌找人腾出了两个营帐,调集了十二名司卫守在外面,供二人居住。 这一夜,算是相安无事。 第二天一大早,来了不少官员,一些家主,包括三道军器监监正董孝通,都是来拜访熊思贤的。 相信随着消息传的越来越广,会有更多的人来拜会熊思贤。 齐烨对此倒是无所谓,别耽误行程就行。 堂堂三省大佬,还是中书省侍中,贤相之名广传天下,这样的人物要是在京中,可不是想见就见的。 即便来了南野,许多人也不够格,只能去求齐烨,为其引荐一番。 齐烨懒得管这事,想见谁是熊思贤的自由,他不想插手,也不愿插手。 不过值得一提的是,齐烨没为任何人引荐熊思贤,倒是让喻斌给熊思贤传了句话,见谁都可以,别见董孝通,原因是董孝通最近的“话”有点“多”。 熊思贤微笑着点了点头。 这就是贤相的格局,心里和明镜似的,齐烨要敲打董孝通,以董孝通为首,以关外利益临时抱团的世家们。 除此之外也要让董孝通这些人明白,朝廷来了个侍中,对齐烨在边关以及关外利益中的绝对领导权没有任何影响。 两帐同邻,熊思贤的帐外皆为南地达官显要,熊琪的帐中则是冷冷清清。 熊琪不喜欢这样,不喜欢被约束,昨夜熊思贤三令五申,不准私自外出,不准随意乱跑,再闯了祸,爷孙都没的做! 百无聊赖的熊琪刚吃过早饭,坐在算不得舒适的硬木床上,垮着个批脸,噘这个逼嘴,和谁欠二百个大嘴巴子似的。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正当熊琪实在忍不住想要出去透透气时,外面传出了声音。 “敢问可是熊姑娘居所?” 这次出来没带婢女,就带一个随从和一个马夫,马夫守着马车,随从在旁边候着熊思贤,熊琪只能亲自走了过去。 “何人?” “太子少师府季元思拜见。” “季元思?” 熊琪掀开了帐帘,知晓这是齐烨的准小舅子,本来是没什么好脸色的,结果一打眼,眼睛就拔不出来了。 季元思身穿一身儒袍,笑吟吟的,手里抓着一把弓。 熊琪的双眼拔不出来正是因为大弓,这弓一看就知绝非凡品! 兽骨做缀角裹筋,牛角如铜弦似清波,比之长弓短,比之短弓强,非似强弓又如直弓。 弦紧绷,形如月牙,弓身泛着古铜金光,两端彩绘缤纷华贵精美,弓身竟还散发着若有若无沁人心脾的木香之味,把手包裹着价值不菲的白虎皮革。 熊琪是好武之人,武人三件套,兵刃一把骑着马,背着长弓上马耍,也就是兵刃、弓、马三件套。 熊琪不会骑马,可她善射。 “这弓…” “宝剑赠英雄,宝弓亦是如此,赠巾帼英雄。” 季元思微微一笑,将弓递了过去。 熊琪满面惊喜:“当真是送给我的?” 直到这一刻,俩人都交流上了,熊琪双眼还是望着弓,都没正眼看一下季元思,由此可见其家教正如熊思贤所说,真“严”。 弓自然是宝弓,来边关后,公输甲特意给齐烨打造的,十分用心。 这把宝弓到了齐烨手中后,世子殿下还特意拉了拉,高度赞赏的同时并且给予了极高的评价,原话是“什么破逼玩意,拉不动。” 还真不是老公输没考虑到齐烨的气力,只是没考虑到齐烨性子。 弓,齐烨肯定是能拉动的,不过最多也就是拉动罢了,拉成半月,不是满月。 拉弓这种事需要训练,因为发力点很吊轨,这就是为什么军中弓手后背的肌肉各个练的和鬼背似的。 齐烨哪有那闲工夫去练拉弓,要练也是练弩啊,这玩意多省事。 他不要,其他人也不想要。 阿卓箭术准归准,他比齐烨更懒,他宁可腰插两支弩,也不身背一张弓。 喻斌呢,人家斌斌本身就天赋异禀,力气也大,看不上这种不如强弓的弓。 旺仔更不用说了,出身北边军,探马,还是先锋探马,习惯用短弓或是强弓,短弓射的快,强弓射的远,这种两头都不出挑的“宝弓”,不是不好,只是在旺仔眼里属于样子货。 最后这把弓就给季元思了,当时小舅子想的是等回京的时候拍卖掉,故事都想好了,幽王府世子殿下所操之弓,登于墙头毙敌多少多少,纪念意义非凡三万贯起步。 正好昨夜齐烨让他勾搭熊琪,小舅子想着投其所好,本来寻思找匹马来着,喻斌说熊琪根本不会骑马,剑呢,人家也有,小舅子一寻思自己现在也不缺钱花了,直接将这把弓拿了出来。 果然,投其所好,熊琪接过去后就爱不释手了,取了扳指开始空拉。 越是拉,熊琪越是喜爱。 “熊小姐喜欢就好。” 不知不觉已经走了进来的季元思笑道:“这等宝弓在学生这里也是明珠蒙尘,如今到了…” “慢着。”熊琪终于扭过头,满面狐疑:“你是谁来着。” “我…” 季元思心里骂了声娘,脸上笑容不变:“学生季元思,出自太子少师府,当朝太子少师正是家父。” “哦,你啊。” 熊琪略显戒备,可手中的弓却没放下:“我知晓你,你那姐姐如今掌管京城南郊南庄,还未过门,就以世子夫人自称。” 季元思脸上闪过一丝不悦之色。 不管怎么说,他好歹是读书人,作为弟弟,他希望姐姐幸福,可他也深知自家老姐的行为有些惊世骇俗,还未过门就以女主人自居自处,难免会遭人闲话。 事是这么个事,大家最多心里想想,没人敢说,更没人敢当着他季元思或者齐烨的面说。 了解齐烨的人都知道,骂他,什么活畜生,活阎王,未必能有事,大家都在骂,可要是骂季渃嫣,那百分百死定了。 现在熊琪一出口,摆明了是耻笑。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是那齐世子派你来的?” 熊琪将宝弓随意丢开,却是丢到了床头上,而非季元思手中。 “熊小姐误会了。” 季元思强装着礼貌的笑容:“听闻熊小姐到了南野,学生过来拜会一二罢了。” “拜会?”熊琪满面戒备之色:“你我男女有别,你来帐中拜会,是何居心。” “赠弓罢了,熊小姐何必咄咄逼人。” “你莫非是…”熊琪一脸审视的表情:“想讨好我阿爷?” 季元思都气乐了:“熊小姐怕是忘了,家父当朝太子少师。” “那又如何,本姑娘的阿爷可是门下省侍中。” 熊琪似笑非笑:“阿爷三省侍中,你爹不过是太子少师,虚衔罢了,莫说太子殿下尚未登基,便是登基了,也未必会成为帝师,本姑娘可是听闻了,太子殿下并不与你爹过多走动,似是有些疏远。” 季元思面色一滞,这是事实,知道太子与他爹并不“亲密”的人绝不多,多是宫中的人。 不过倒是有件事,太子和他爹不亲,真的,不常走动,也是真的,因为他爹季伯昌懒得搭理康小二。 康小二没事就去太子少师府拜会他爹,他爹根本不见。 究其原因,季伯昌对康小二很失望。 季伯昌是文人领袖,认为康小二登基后应该是以“守”为主,如他爹康老六那般,事事以国朝稳定江山稳固为考虑。 结果呢,康小二平常和个人似的,实际就是个麒麟袍暴徒,张口就是登基后灭了世家,闭口就是灭了世家后他退位,从来没想过正儿八经当个皇帝,完全将皇帝这个职业当临时工干的。 可想而知,季伯昌对太子有多失望,自然也就不太待见了。 康小二呢,对季伯昌是真的尊敬,极为尊敬,可惜,季伯昌懒得搭理他觉得对这家伙就是烂泥扶不上墙,朽木不可雕,读的圣贤书,结果靴子里插着短刀,上朝之乎者也,想的是登基后如何宰了满朝文武。 熊琪说的对,只对了一半,季伯昌和小二如今是不怎么走动。 可这也是事实,知道这件事的,定是宫中的人。 季元思转瞬之间想到了一件事,传闻熊琪和太子妃董萼华关系亲密。 想到这,季元思若有所思,难道这就是熊琪看姐夫不顺眼的原因? 别看小舅子整天吊儿郎当,不傻的,也关注京中的一些事情,即便消息有些滞后,却也知董萼华当初被曲芠博给利用了,以太子的性子,回京中后肯定没太子妃好果子吃。 第626章 兄妹 熊琪不知季元思心中所想,持续庶出。 “怎地不说话了,诶呦,说破心事了不成?” 季元思脸上的笑容有些维持不住了。 先说他姐,再说他爹,三大逆鳞碰了俩。 本就有些演不下去了,熊琪非要达成全部成就,又补了一句。 “难不成你以为,假以时日你爹失势后,还能靠着那齐世子东山再起不成,以齐世子如此张狂之行,说不定比你爹还要完蛋的快。” 季元思二话不说,转身就走。 熊琪大肆嘲笑:“当姑奶奶好糊弄,呵,滚,少来烦姑奶奶!” 季元思突然转过身,面无表情:“你应问我为何离去。” “谁在乎。” “你若问了,我说寻你爷。” 季元思突然呲牙一笑:“你再问我,寻你爷作甚,我说,将你所说的话原封不动告知他,也就是你,熊琪,当朝侍中孙女,辱骂幽王府世子,妄议天家,轻慢当朝太子少师。” “你…”这次轮到熊琪面色大变了:“你敢。” “呦,你怒了,怎地怒了呢。” 季元思嬉皮笑脸的说道:“怒,是怕,怕,是因你知晓你说的都是屁话,因为屁话,因为这些屁话,传到了外人耳中,你阿爷…会被你连累!” 一语落毕,季元思懒得装了,嘿嘿一笑。 “这也就罢了,昨夜你在涂州闯了塌天大祸,还是我姐夫命人为你遮掩下来的,若是此事传回了京中…” 季元思搓了搓手:“大小姐,你也不想你爷爷丢了侍中之职。” 熊琪俏面寒霜:“你…你吓唬谁。” “哈哈哈哈,心虚,嘴虚!” 已经打算放弃任务的季元思笑容一收,直接开骂。 “你他娘的算个屁,一个傻逼娘们搁这瞎逼咧咧,你也不看看你那个逼样子,胸都没阿卓大,走哪还腰间插着把剑,怎么的,你要捅谁啊。” “你敢辱骂我,姑奶奶我…” “你怎地,你要捅死我?”季元思抱着膀子:“涂州前方密林中埋了好几万人,哪个是你捅死的,整天搁这吹牛什么牛b,吹牛b懂吗,就是说你整天光知道鼓牛玉门乎。” 熊琪气的花枝乱颤,胸口两…胸口没什么太大起伏。 怒极,熊琪反倒是笑了:“是,姑奶奶不算什么,可你又算什么东西,你爹若不是太子少师,谁知道你,你姐若不是与幽王府世子有私情,就你这软塌塌的模样,谁在乎你。” “小爷我有军功,你有什么,有病啊?” “军功,笑话,谁知你那军功是怎么一回事,八成呐,是你求来的,一口一个姐夫。” 熊琪一边说,还一边做出了某种表情,极为谄媚,还变了口音:“姐夫姐夫,诶呦我的好姐夫诶,小弟的好姐夫诶,求求了求求了,给我一份军功。” 季元思愣了一下,紧接着一伸手。 熊琪:“干嘛!” “不玩了,弓给我。” 熊琪哈哈大笑:“怂包,你来取啊,就在床榻上,打断你狗腿,到了姑奶奶这,就是姑奶奶的了。” 知道熊琪身手好,彻底破防的季元思扭头就走,一边走一边还嘀咕着骂着。 “难怪喻斌那马屁精要小爷来,谁他娘的爱勾搭你谁勾搭你,叫喻斌那马屁精来!” “慢着!” 一听“喻斌”二字,熊琪就和被触发了安全词似的,神色微变:“你且留住。” 季元思转过头:“干你奶奶个锤子!” “你与喻公子…”熊琪轻咬了一下嘴唇:“可熟?” “我熟他娘了…” 骂了一半,季元思突然察觉到了熊琪脸上的异色,眼珠子开始轱辘轱辘的乱转了。 就小舅子这一天天的,那点运动量都在眼球上了。 望着熊琪,季元思试探性的说道:“小爷与喻斌…自然熟络?” 要知道季元思在京中也不是什么好鸟,撩闲过无数姑娘,女子什么反应,什么口气,什么举止,他看一眼就能猜出个八九不离十。 果然,熊琪双眼放光:“当真吗?” 季元思的双眼也亮了起来,再次试探:“我二人…亲如兄弟?” 熊琪呼吸都有些粗重了:“那你这怂…你这少年英杰季府大少爷,平日里是如何与喻公子相处的?” “哈哈哈哈。” 确定了怎么回事的季元思,掐腰狂笑:“我和他爹似的。” 熊琪愣了一下:“何意。” “额…意思就是我二人亲如兄弟,无话不谈,关于他的事,我无所不知,还有哦。” 季元思压低了声音:“就连婚配嫁娶之事,他都要问我的意见。” “季公子!”熊琪突然快步走来:“不如我们结为兄妹如何?” 季元思:“…” “来!”熊琪一把拉住了季元思的胳膊,往床上带:“快与妹妹说说,喻公子可有属意之人?” 季元思被拉到了床头坐下,着实没想到,侍中府的家教都不如自己家的太子少师府,这是正经姑娘吗? 季元思调整好了心态,也调整好了表情:“熊姑娘为何对我贤弟喻斌如此好奇上心?” “这…”熊琪俏面闪过一丝红晕,一把松开了季元思的手,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 “昨日喻公子救了我,我辈江湖儿女快意恩仇,此等大恩,自然相报。” 季元思打趣道:“以身相许?” 熊琪连连点头:“好啊好啊!” 帐中,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季元思就是开个玩笑,结果没想到平a换了大招。 熊琪,也反应过来自己的行为举止太过“放浪”。 “原来这就是姐夫说的恋爱脑。” 季元思心中恍然大悟,姐夫说的不错,恋爱脑只配和狗坐一起! 小舅子也是有所不知,熊琪昨夜几乎没怎么睡,闭上眼就是喻斌的模样,那狂拽酷炫鸟朝天的霸道模样,怎地也挥之不去。 所以说,有的女人就是这样,不能犯花痴,一旦犯了花痴,就会各种脑补,脑补某个男人如何如何优秀,如何如何放荡不羁笑点低,越想,越犯花,越犯,越想,越想越要,要的不要不要的。 更何况斌斌本来就是大康朝数的上号的优质未婚男青年,一身的优点,除了拜了个畜生师傅外,其他的没一丁点可指摘之处。 “要说报恩,诶呦。” 季元思又进入了角色,嬉皮笑脸说道:“那必是要投其所好,你可知我贤弟最喜好什么吗?” “喜好什么,说,说啊说啊你说啊。” “容哥哥我先卖个关子,不如我先告知你我那贤弟最厌恶什么。” “厌恶什么?” “长舌妇。”季元思连说带比划:“就是那种整日光知道胡咧咧,逼话多,管不住嘴,四处得罪人,仗着家中长辈的权势不知天高地厚的疯女人!” 一听这话,熊琪面色微变,微皱秀眉,紧紧盯着季元思。 季元思心里咯噔一声,有些害怕,毕竟对方身手很好。 熊琪眉头越皱越深,沉默了半晌,狐疑道:“世间,竟还有如此招人厌恶的女子?” 季元思:“…” 小舅子想了想,早知道不应送弓了,应送个铜镜。 第627章 针对 此时的议帐中,齐烨正在生闷气。 喻斌和阿卓大气都不敢喘上一声。 桌子上面摆着一大堆乱七八糟的账本,齐烨刚验完账目。 “谁来告诉我!” 齐烨满面不爽:“谁来告诉我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刚离京,刚来南地的时候,本世子虽不是一穷二白,可旺仔的包袱里顶天也就十万贯罢了,到了南地,讹了那么多世…不对,世家交了那么多保护…也不对,本世子合法合理合情的搞到了七百多万贯,开办作坊、筹备军器监、成立南野保障基金,雇佣上万百姓,还养着越来越多的异族,本世子花了多少钱,啊,本世子都扔出去多少钱了,可你们看看,看看这些账目!” “啪”的一声,齐烨一拍桌子:“谁来告诉我,为什么本世子的钱,他妈的怎么越花越多,到底是怎么回事,谁能给我一个解释,我需要一个解释!” 守在外面的司卫也就是周大宝等琥州盲流子,此刻对齐烨的佩服与敬仰基本就滔滔江水稀里哗啦了,都是一群没见识的刁民,没听说过钱还能花不出去的事。 “账目是喻斌管的。”阿卓直接将斌斌给卖了:“平日都是他管的账,大的花销也是他来操办。” “恩师,弟子…” 喻斌满面苦涩:“小鹿姑娘与花树二人涨了见识,前几次入了山林后车多人少,大批的财货就扔在了大墙那边,想起来就顺手带回来,想不起来就让公输先生命人送回来,二部出入山林整日都不闲着,财货便越来越多,卓统领还说银票才是实在的,无事时就将那些财货寻人卖了,还有…还有季少爷也是如此,他二人如今都不用银票了,南野若是需要补给物资,他们都是拿财货换的。” “糊涂啊。”齐烨指着阿卓怒其不争:“糊涂啊糊涂啊,物以稀为贵,你就是全都卖了有什么用。” 阿卓:“换银票啊。” “银票…银票没意义的。” 齐烨一时也不知该怎么说了,顺了顺气,刚要给大家讲一讲他对“经济”的一些“拙见”,周宝顶着个大光头走了进来。 “世子爷,那个狗日的监正要见您。” “就知道他要来。” 齐烨没好气的将账本推到一旁:“记住,任何事物,任何东西,一旦多了就不值钱了,财货不能吃,不能喝,更不能穿,我们的目的是通过这些财货换取世家在关内的财富,另一种财富,和百姓有关的财富。” 喻斌还是不太懂,只能自己慢慢思索。 阿卓是完全不懂,他也没想懂,他就是想进来问问龚信去哪了,他想和龚信打猎去,正好进来喻斌站在这挨训,热闹没看成,还被被喷了两句。 二人离开,一身官袍的董孝通走了进来,牙齿咬的咯咯作响。 “齐世子!”董孝通连礼都不施:“你究竟是何意。” 齐烨歪头看向帐外:“来人。” 一群司卫走了进来,齐烨道:“将他拖出去,乱刀砍死。” 董孝通吓了一跳:“你…你疯了不成!” 齐烨面无表情:“重新走进来。” 董孝通一头雾水,眼看着周宝真要拖他了,明白了,连忙倒退了出去,然后再次走了进来。 “本官见过世子殿下。” 重新走进来的董孝通躬身施礼:“冒昧来访,还望殿下海涵。” “诶,对喽。” 齐烨满意了,对周宝扭了扭头示意出去。 司卫们出去了,路过董孝通时还嘀咕了一声,贱不贱啊你。 “这里是议帐,研讨、商议、决策南野与关外利益的议帐。” 齐烨望着董孝通,幽幽的说道:“走出议帐,你我二人是朋友,你叫声爸爸,我不嫌弃,因为咱们是旧识,是曾一起在南野城头杀过敌受过城的同袍,回到这里,我是世子殿下,是圆桌十二人中的决策者。” 董孝通面色复杂,再次拱了拱手:“善行,受教了。” 齐烨愣了一下:“善行是什么玩意?” “你…”董孝通又要急眼了:“你连本官的字都不知晓?” 齐烨反问道:“我为什么要知道你的字?” “你我二人不是…” 董孝通都想找把刀攮死齐烨了,军器的事,咱属于同行,南野,咱一起守城,曲芠博弄你,我帮你搞的他,出关,我帮你团结南地世家,一起经历了这么多事,你齐烨连我的“字”都不知道。 “工作就是工作,叫什么字。”齐烨乐呵呵的说道:“弄的咱俩好像很熟似的,咋的,你知道我的字啊。” 董孝通咬牙切齿:“子!煜!齐!烨!齐!子!煜!” 齐烨挠了挠额头,扭头看向旺仔。 旺仔沉声道:“是,字是子煜。” “哎呀我去。”齐烨颇为意外:“我自己都快忘了,你从哪知道的。” 董孝通,释然了。 原来这狗日的不止不知道本官的字,连他自己的字都忘了,那就没事了。 齐烨指了指旁边的凳子:“有事坐下说,工作的时候称职务,没事自己找地方凉快去,本世子公务繁忙。” 董孝通深吸了一口气,坐在了凳子上:“殿下明知故问。” “什么明知故问。” “侍中亲临南野,昨日至,得知此消息之人,无不速速寻来拜访一二,老大人端坐帐内嘉勉连连,便是连张家那不成器的黄口小儿张艺骞都见了,唯独本官,唯独本官!” 董孝通双眼都快喷火了:“唯独本官道了名儿,老大人竟说不见,莫非本官连个五谷不分四体不勤的张家小儿都不如!” “张艺骞也来了吗?”齐烨扭头看向旺仔:“那小子也不是张家家主,他有什么资格见老大人?” “前些日子倒是听喻少爷说了,张家放出了话,说如今张艺骞代张家行事,张艺骞一日不被少爷您亲手打死,他就一日代张家行事。” 齐烨一头雾水,没听明白。 董孝通倒是明白,感慨万千。 南地好多世家和势力,早已洗牌,因齐烨。 就说张家,齐烨来到南地后,只要是见到世家子,就没有不揍的,揍的还算好,好多都是直接被抓了。 张家势力大归大,名声却不好,手段太过狠戾,也狠狠被齐烨收拾过两次。 然而张家那么多子弟,几乎都被齐烨或与齐烨有关的人揍过,张艺骞也是如此。 可张艺骞却是唯一一个被齐烨揍了的,还能嬉皮笑脸和齐烨说上话的。 挨揍,不牛b,挨好几顿揍没被抓的,才牛b,挨好几顿揍不但没被抓,还让齐烨都懒得揍了的,并且记住名字的,满南地,只有一个张艺骞! 齐烨不揍这家伙,大家也不揍了,并且能记住他,就是因为张艺骞抗揍,揍的没意思。 可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只要是涉及到了关外的利益,只要是张艺骞代表张家来了,不说每次都能占便宜,反正每次都不吃亏。 张艺骞刚刚去见熊思贤,身份正是“代表”,代表张家,要不然以他的年纪和资历,给当朝侍中提丝袜都不配。 董孝通来找齐烨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张艺骞都能见熊思贤,他这个堂堂南地三道军器监监正,竟然被拒之门外了,被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拒之门外了。 董孝通可不傻,他没得罪过熊思贤,老熊不搭理他,明显是因为别人的原因。 别说在南野了,就算在京城,能左右老熊的人也屈指可数,如今身在南野,能够影响熊思贤的,可想而知是谁。 “老董,你是聪明人,不兜圈子,没意思。” 齐烨双手支着下巴:“没错,是我不让老大人见你的,没错,是我故意让老大人叫你在许多人面前丢人的,没错,都是我。” “本官知晓,殿下为何如此处处针对于本官?” “今天只是第一次,以后,也会如此。” 齐烨指向圆桌正位,也就是靠背最高的凳子:“你一日不绝了坐在那张凳子上的心思,我就一日一日的让你丢人,让你丧失在南地世家中的影响力,相信我,我会办到的。” 董孝通眼眶暴跳:“喻家本就根深蒂固,子弟开枝散叶遍布国朝,士、工、商极有影响力,就因你的弟子是喻家人,你竟还想要…” “谁和你说我要让喻家人坐在主位的。” “这是何意?”董孝通满面哗然:“莫非…莫非殿下不会回京了?” “回啊。” “可你回了,终究要有人坐在那里,为何非要是喻家,为何不可是我董家!” “老董啊,老董啊老董。” 齐烨站起身,来到了董孝通的面前:“或许这会是我们最后一次谈心,我希望不是最后一次,想听听我怎么想的吗,怎么想你董孝通,怎么想你董家,怎么想你们这些世家子吗。” 董孝通站起身,后退了两步:“洗耳恭听。” 第628章 君要臣死 齐烨已经过了和别人交心的年纪了,可对董孝通,他总是有一种莫名的情感。 董孝通是世家子不假,野心极大也不假,却又是个极为复杂的人。 南野那一战,总是历历在目,很多人的面孔,很多人染血的面孔,夜深人静时,如幻灯片一般在齐烨的脑海中闪烁着。 那一战,活下来的人不多,其中包括董孝通。 齐烨缓缓来到了圆桌旁,双眼愈发深邃,缓声开口。 “我们第一次碰面的时候,在京中,你入京,在朝堂上,那时,因为军器的事。” 齐烨微微摇了摇头,自顾自道:“原本你想和我争锋一二,可因为吕老大人身死一案,你必须退让,你董家必须退让,是为自保,之后南关起了战事,你还是要退让,因为太子殿下在。” 缓缓抬起头,望向紧皱眉头的董孝通,齐烨继续说道:“南野一战结束后,你来找我,说了一大通,其实就是想让我给你报功,之后是我要你们联合起来,一起将目光放在关外,第一次说这个事的时候,你急匆匆的坐了下来,坐在了主位旁边的次位。” 董孝通沉声道:“当初在场众人,本官首个附和与你。” “因利益,为目的,你比其他人更加了解我,所以你才当机立断第一个坐了下来,实际上就是赌徒心态,之后当你们真的见到了关外的利益,你开始寻各个世家,你想要抗衡喻家,你看到了机会,关内,你们董家不配当做喻家的对手,所以你想在关外,假以时日,在关外与喻家一争高下。” 董孝通眉头越皱越深,齐烨叹了口气:“假设,当喻家真的被你们董家压下去的时候,下一步呢,下一步你想要坐在主位上,事实上你本来就是为了这个目标才联络各个世家的。” 齐烨泡了杯茶,走过去递给了董孝通。 “当三道军器监监正,你想影响到南军,军器原因导致南关失利,为了保住文臣的官职,你上阵杀敌,保住了文臣官职,你又想要军功,要了军功,你又为家族谋划,为家族谋划了利益,你还想压所有人一头,不受任何人约束,就算出了关,不受任何人约束了,所有人都要看你脸色,然后呢,你告诉我,你还想得到什么?” 董孝通面色愈发不好看,不言不语。 换了每个人,都会很不爽,被人这般一层一层剥开,一点一点分析,一次一次质问。 “你到底想要什么?” 齐烨凝望着董孝通:“我们一同在城墙上杀过敌,你差点送命,所以我才会问你,你到底想要什么,如果我能给,我一定会考虑,可你到底想要什么,你自己知道吗,你能告诉我吗?” 董孝通的目光有些闪躲,下意识避开。 “看,这就是你们世家,永远不满足,说好听点,叫做走一步看三步,说的直白点,就是贪心不足蛇吞象,早晚有一天会被撑死,喻家能够成为天下第一世家,第一豪门,不是因为他们吃的多,贪的多,而是因为他们知道何时该闭嘴,何时该收手,钱,赚不完的,权利,不会永远留在一个人或是一个世家的手中。” 齐烨的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失望之色:“你了解我的,你和我一起经历过生死,我将你当朋友,你也说我们一起杀过敌,可你为我考虑过吗,我拿你当半个朋友,你却私底下接触了那么多世家,想要将喻家压下去,确保牢牢坐住这里次位,然后呢,然后就要坐主位,坐在我坐在的主位上,这些我已经料到了,虽然这是很久以后要发生的事,可换了你是我,你会怎么办?” 董孝通手中的茶杯,渐渐冷了。 齐烨回到了圆桌后方,耐心的等待着。 董孝通深吸了一口气:“殿下,拿我董孝通当朋友看待?” “不错。” “想不到,殿下,竟将我董孝通当朋友,我董孝通…” 董孝通感动的无以复加:“早知如此,本官何须,何须这般,既然殿下心中有本官,将本官当朋友看待,那本官日后必当…” “你他妈别跟我装了。”齐烨猛翻白眼:“谁不了解谁啊,你要是再演戏,我真让人砍你了啊。” “好。”董孝通情绪一收:“反正本官也从未拿你当过朋友。” 齐烨:“…” 董孝通正色道:“敢问世子殿下,屡为国朝立下奇功,又是为何?” 齐烨耸了耸肩:“因为我善。” “本官,原本以为看不透殿下,可这几日方知,非是看不透,而是殿下也看不透,看不透这世道,看不透人心。” 董孝通抬起头,双目灼灼:“你若爱财,就没有今日南野,没有此时边关,你若贪权,便不会来南关,既不爱财,也不贪权,又为何奔波劳碌?” “说了你也不懂。” “是,本官不懂,可殿下想过没有,今日,你简在帝心,明日,太子殿下登基,倚你为左膀右臂,后日呢,后日又如何,后日之君,也如今日这般对你信任如初吗,还是你齐烨的后人,也如你这般长袖善舞游刃有余,或是如你这般既不爱财也不贪权?” 董孝通呷了口冷茶,自嘲一笑:“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臣若不死,便是大军以雷霆之势诛灭九族,可臣…如何叫君不令臣死呢,本官日日思虑,想到了,如喻家一般就好,敢问殿下,若户部侍郎贪墨官粮百万贯,更是犯下祸及全族之大罪,朝廷会论罪吗。” “自是会论罪。” “可若这侍郎是喻文州呢,喻家喻文州,犯了祸及全族的重罪,宫中,朝廷,会真的抓了喻家满门吗?” 齐烨哑口无言,沉默,便是回答。 自然不会,喻家的影响力太大太大了,换了任何一个人,都会被朝廷问罪,可换了喻家,宫中会考虑后果,朝廷也会如此,绝不会大动干戈,至少初期不会,只会想尽办法不断削弱喻家的影响力。 “这便是本官为何贪心的缘故,本官犯了罪,祸及全族,喻文州犯了罪,至多没了官身罢了。” 董孝通凝望着齐烨,鬼使神差一般:“为何,凭什么,君是一样的君,罪是一样的罪,为何喻家不能死,凭什么我董家就要满族皆死?” 董孝通霍然而起,拱了拱手:“若殿下敢言,承诺我董家世代效忠大康,世代忠君爱国,宫中,朝廷,便会永远不动我董家,那我董家子弟必肝脑涂地报效国朝,再无一丝私心,殿下,敢说这话吗?” 齐烨,依旧哑口无言。 有一句话董孝通说的不错,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老六不是明君,却是明事理的皇帝,小二,还没当上天子,就算当上了,也不会乱杀无辜,可小二的儿子康珏呢,康珏的儿子,他的孙子呢,谁能保证之后的皇帝都“明事理”,不乱杀功臣? 皇帝这职业也不是应聘上岗的,世袭,基因这种事说突变就突变,鬼知道再过几代康家会出现个什么玩意。 还有一句话,董孝通没直接说,却也等于说了。 别说他董家了,就是幽王府,就是齐家,过了几代,要是子孙不成器,偏偏又遇到了暴戾成性的皇帝,幽王府不会被满门诛杀? “我不反君,君欲杀我,何故?” 董孝通和气胆大,毫不掩饰:“我不势大,施大者必会打压于我,我不反制,便要身死,若想反制,便要势大,我势渐大,君…自不然敢杀我,这,便是本官,我董家,我等世家,为何贪心不止的缘故!” 齐烨,面色阴沉如水。 旺仔,面色平静如水。 反正,就很水。 这就是齐烨和老六的区别,旺仔和文德的区别。 换了老六,早就龙颜大怒了。 换了文德,早就一声走过场似的“大胆”出声。 第629章 错付 齐烨心中五味杂陈。 一直以来,他都以为自己足够了解世家了。 可董孝通的一番话,让他看到了世家的本质,贪,却怕,越是怕,越是贪心! “殿下,殿下,殿下。” 一连唤了三声殿下,董孝通的面容上满是难以形容的情绪。 “世家,除不完的,止不住的,不信你看南野北集,那贩粮与收售兽皮的向家,本是不值一提的村户小民,只因揽了南野学堂学子的衣物,如今走到哪里,旁人都要恭敬的称一声向掌柜的,原本为人谨小慎微,身着布衣,再看如今,着华服,乘马车,谁敢招惹他,招惹了,深怕他寻如今季公子叫屈,假以时日,这向姓的掌柜的也会成为世家,假以时日,他也会如本官这般贪心不止,这,便是人心,你除的不是世家,而是人心,人心,殿下除的完?” 董孝通放下了茶盏,轻笑了一声。 “再说那雅食楼董家孙四,本是厨子出身,受了恶官欺压,你可知那恶官被喻公子抓了后,孙四买了院子养了多少小妾,六房,整整六房,六房,皆是小妾,六个小姐,皆是当初欺压他恶官的女眷,滑天下之大稽,母女同为小妾共侍一夫,荒谬,为何荒谬,因你为那孙四出了头!” “这么刺激…”齐烨眼眶暴跳:“还有荒唐吗?!” 旺仔的面色也变的不好看了,匆匆走了出去。 “你将百姓的工钱涨了又涨,可这工,早晚要上完。” 这次,轮到董孝通给齐烨泡茶了,幽幽的说道:“待你离开了,百姓无工可上,便要离开,或是出关,可出了关,旁人东家也会给他们这般高的工钱吗,自是不会,工钱给的少了,百姓便耍懒,耍了懒,便会被撵离,那时,百姓就会叫嚷,当初世子殿下在的时候,如何优待他们,可东家们,都是恶,都是坏吗,自然不是,善的东家,就活该舍己为人,活该不赚钱财养活百姓吗,若商贾要舍己为人,要活该赚钱统统给了百姓,谁还经商?” 茶杯递给了齐烨,董孝通叹了口气:“你我二人,不过半斤八两罢了,本官看的比你透,好人做坏事,见的多了,好人不偿命,见的多了,既会无意中做坏事,既做了好事会死,为何还要…罢了,就如本官,不要太好,亦不要太恶,恶的善一些,好的坏一些,这便够了,亲族重要,身家性命重要,旁的,都不重要。” 就在此时,旺仔回来了,看向董孝通,面色极为古怪。 “如何,可是问过那孙四如何因为殿下本善为恶的。” “问了。”旺仔突然挺起胸脯,朗声开口。 “孙四,视六女眷为亲族,你说那母女二人,因怕遭非议才哭哭哀求入了孙家,所谓母女二人同侍一夫,是因那女子遭受了连累要吃官司,只有嫁了人改了姓氏才能免了牢狱之灾,旁人谁敢招惹,只有孙四可怜她们,成了亲后,孙四从未动过这母女二人,那女儿本就有身孕,家中长辈原是要为她坠身,怀胎七月,孙四怕一尸两命,这才纳入家中,若不然你以为以孙四如今的身价,还娶不到婆娘不成!” 一步一步走到董孝通面前,旺仔满面讥讽之色:“善,会遇恶,可善,亦会遇善,恶,观瞧谁人都是恶,只会瞧见恶,因放眼便是恶,心,也就愈发的恶。” 齐烨,哈哈大笑。 他就知道,自己,或许会无意中犯错,可自己,终究好事做好事多一些的。 没等齐烨反唇相讥,旺仔火力全开。 “你要怕死,为何当世家,为何不做个富家翁,听过暴君除世家的,没听过暴君除富家翁的…” “你说世家怕无缘无故被天子除掉,太子少师府为何不怕,熊府为何不怕,赟府,为何不怕,就连京兆府府尹张大人张府也不怕…” “你说喻家压你,喻家何时压过你们董家,要是压你们董家,你这三道军器监监正是哪里来的…” “南野外收售兽皮的向老儿,吃了大半辈子苦,起早贪黑,臂上密密麻麻皆是针伤,如今赚了些钱财,为何不花销,为何不穿华服,为何还要穿草鞋赤着脚,华服,是偷你董家的,还是米面吃了你董家的,你说没人敢招惹他,怕他寻季公子,可又无人招惹过他,他也未寻过季公子,你为何如此笃定,你他娘的是王法还是天条,你说是就是…” “你赚了钱财就可花销,旁人赚了钱财,在你眼里就不能花销享受,在你眼里就定然会成为你这般的人…” 旺仔,给出了最后致命一击。 “怕这怕那,以你董家现在的财力,为何不带着族人出关,去山林之中自立为王,成了野人,自然无人管你,无人杀你,为何不去,难不成…是怕没了百姓供你董家驱使,没人对你董家卑躬屈膝,没人称呼你董大人,还是怕…怕一群野人将你全家杀了挂在树上?” 回过头,旺仔看向齐烨:“少爷,莫要听他胡言乱语,您做的是好事,就如当初老爷对小的所说的那句话。” 齐烨神情一动:“咱爹说什么了?”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谁要害咱,一刀砍死就是,可不能天天琢磨着如何害别人,谁若是天天琢磨人有人会害自己,那八成是心里有鬼,害了太多人,怕旁人报复!” “谬论!”董孝通怒道:“身在高位,哪能…” 旺仔:“熊老大人的位置高不高,为何他不怕别人害他,为何没人害他,没人敢害他?” “他是侍中,哪…” “那你怎么不做侍中?” “本官…” “本什么官本官。”旺仔脸上的表情讥讽到骨子里了:“想要花不完钱,想要通天的权,想要家喻户晓的名声,还想要做贤相,更想要妻妾成群,你他娘的怎地不去想屁吃!” 说完后,旺仔突然拿起桌子上的账目。 “这一本账目,至少百万贯,给你,你去雇佣百姓,将这百万贯用来雇佣百姓,你舍得吗!” 董孝通眼眶抖动,犹豫了一下:“过几个月倒是舍得。” 齐烨:“为什么?” “我董家的钱快被你讹没了,过几个月从关外赚了钱就舍得了。” 齐烨:“…” 旺仔放下账目:“想要关外的财货,好啊,你辞了官,我家少爷保证你董家在关外如鱼得水,官袍,你舍得吗!” “本官…” “怕宫中、朝廷忌惮,那就一心做学问,一心读书,成为名士大儒,你董家,安的下这个心吗!” 旺仔退回到了齐烨身边,轻声道:“少爷您搭理他作甚,要小的说,这种整日叽叽喳喳废话不断地鸟人,捅他两刀就老实了。” 董孝通:“…” “旺仔所言极是啊!” 齐烨似笑非笑的点了点头:“不老实的世家,应该全捅了!” 董孝通痛苦了闭上了眼睛。 他说这么多,原本是想要齐烨明白一个道理,世家,除不完,也不应除,等级阶层就是如此划分的,缺了哪一环都不成。 结果让旺仔这么一“搅合”,更加坚定齐烨捅死所有世家的决心了! “说的好!” 帐帘被掀开了,一身老旧儒袍的熊思贤满面微笑,迈步走了进来。 董孝通连忙躬身施礼:“下官,三道军器监监正董孝通,见过老大人,老大人身体安康否。” “还成,成。” 熊思贤抚须一笑:“善行啊,若老夫记得不错,当年科考时,正是老夫监的学。” 董孝通抬起头,张大了嘴巴,眼眶红了,随即猛然看向齐烨。 看看,看看看看,瞅瞅瞅瞅,连老大人都记得本官的“字”,再看看你,再瞅瞅你,本官,终究是错付了! 第630章 熊问雅 齐烨猛翻白眼。 董孝通见了自己都敢逼逼赖赖一通,见了熊思贤,那就和见亲爷爷似的,要多乖巧有多乖巧,咋的,老头比本世子还能打啊? 熊思贤坐下了,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坐在了圆桌的主位上。 “你三人,坐。” 齐烨和董孝通也坐下了,前者掏了掏耳朵,昨天晚上洗澡的耳朵好像进水了,后者毕恭毕敬,恨不得将耳朵竖起来聆听教诲。 熊思贤看向旺仔,微笑颔首:“你也坐。” 董孝通提醒道:“老大人,此人名为刘旺,只是殿下护院罢了。” 熊思贤开口第一句话,董孝通面色煞白。 “护院,辩的你哑口无言,都是一条命,有时莫要分的太过清楚,哪里有什么高低贵贱,老夫,刚刚在帐外驻足许久,你三人说的话老夫都听到了。” 话音落,董孝通连呼吸都忘记了,心脏狂跳。 刚刚他说了很多话,很多大逆不道的话,这些话一旦传到朝廷,传到宫中,他董孝通,完,他董家,卒! “老大人,他就这毛病,嘴上没个把门的。” 齐烨下意识为董孝通辩解道:“他是以其他世家的角度说的那些话,也不是他董家,至少不是他的想法。” 熊思贤哈哈大笑,微微看了眼如坐针毡的董孝通。 “善行,你刚刚说,你非是殿下的友人。” 董孝通张了张嘴,大脑有些宕机。 “要老夫说啊,你将殿下当友人了,若不然,岂会将那些招灾引祸的话对殿下说。” 董孝通微微一愣,是啊,这种话和谁说都不应该和齐烨说,这不是找死吗! 熊思贤又看向齐烨:“殿下,你亦是将董监正视为友人,若不然,为何急急为他开脱。” 齐烨也愣住了,随即他和董孝通下意识对视一眼,然后,又齐齐“哼”了一声,别过头。 熊思贤笑意渐浓:“当年老夫与礼部监学,董孝通在论政一章中写了八字,老夫,记忆尤深,你可知是何八字?” 齐烨:“地刮三尺,明日暴富?” 熊思贤:“…” “不是吗?”齐烨挠了挠头:“难道是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冲天香气透京城,满城尽带黄金甲?” 熊思贤愣了一下,下意识说道:“这非是八字,这都二十八个字了。” 董孝通叫道:“这是多少个字的事吗!” “不错,与字数无关。”熊思贤神情大动:“没想到殿下还有如此才学,老夫倒是有几分佩服了。” 董孝通:“…” 齐烨干笑一声:“和董监正待的久了,这种反诗…这种诗词慢慢也就张口就来了。” 董孝通勃然大怒:“你要本官死就直说!” “八字。”熊思贤乐呵呵的说道:“上敬苍天,下安黎民,这便是董孝通科考时论政一章后的心迹。” 齐烨满面狐疑:“他啊?” 董孝通的脸,有些发红。 熊思贤微微一笑,望着董孝通:“为何羞涩,还是羞愧?” “下官…下官…” “是啊,羞涩了,是啊,如今读书人,皆是为了做官,可旁人问起,为何要做官,若是哪个出自世家的读书人说是做官为了善待百姓,必会遭人取笑,越是说做官为了忠君爱国,为了善待百姓,越是遭人大声耻笑。” 齐烨张了张嘴。 看,这就是古代和后世的区别,还是后世好,想想后世那些考公务员的人。 私下里别人问他为什么考公务员,哪个不是说为了服务百姓,哪个不是说励志前行为国为民,谁要是说为了铁饭碗,为了一辈子吃喝不愁,得被别人笑话死,这就是觉悟! “董监正。”熊思贤收起了笑容:“老夫问你,这八字,为何你现在写不出了。” 董孝通脸红的和什么似的,他可以说能写,各种写,可不知为何,在熊思贤柔和的目光下,死活说不出这种虚话。 “老夫来告诉你。” 熊思贤叹了口气:“因你做了官,你身旁,皆是写不出这八字的人,你若要写,便是让旁人羞愧,写的多了,旁人便要置你于死地,官场多年,你也寻不到亦能写出这八字之人了。” 再次叹了口气,熊思贤摇头道:“到了衙署,无这书写八字之人,回了府中,无这书写八字之人,家族之中,更是将这八字当成笑话,你为何将齐烨视为友人,因他能写出八字。” 话锋一转,熊思贤看向齐烨:“你与董孝通不同之处,并不多,只有一处,老夫先说这相同之处,相同之处是在你这个年纪,当年董孝通也如你这般,都可写出这八字,不同之处在于,你的身边,皆是书写这八字之人,他的身边,一人没有,没有一人可以写出这八字,因此你二人如今不同。” 齐烨下意识看了眼董孝通,若有所思。 董孝通,则是微微闭上了眼睛,桌下的双手,紧紧攥成了拳头。 “殿下,你莫要怪他,你若是董家子弟,你若在衙署为官,或许今日,也如他这般,董监正你运道不好,生的不好,你若在幽王府,你若是世子,要老夫说,你今日成就必远超殿下。” 话音落,董孝通神情大震。 “怎地,老夫说错了。” “学生,学生…” 董孝通的眼眶有些湿润。 望着老大人那柔和的双目,这一瞬间,董孝通想起了无数是,尘封多年的回忆,双眼,满是泪花。 猛然站起身,泣不成声,董孝通冲着熊思贤深深施了一礼,哽咽的无法出声。 这一刻,董孝通想起了太多太多,少年的意气风发,初入官场时的雄心壮志,那年,风华正茂,那年,心怀天下,那年…便逐渐成了董家子弟,入朝为官的董家子弟了。 “热血自难熄,壮志死不平,只待青云笼其身,扬帆天际展雄姿。” 熊思贤站起身,轻轻拍了拍董孝通的肩膀:“善行,今日,你身边有了可书写八字之人,此刻,你身边有了许多许多可书写八字之人,这字,你为何不写,又为何不去写的肆意,写的狂放,殿下不信你,老夫信你,老夫信你这八字,写的比殿下要好,要妙,写的功成名就,写的天下闻名,写的世子殿下自愧不如甘拜下风,善行,你可莫要叫老夫失望。” 早已泪流满面的董孝通,重重的点了点头:“学生,定不叫老大人失望,学生,定不叫老大人失望!” 齐烨与刘旺对视了一眼,心中直呼卧槽,这老头,真特么猛! “好,好,老夫信你。” 熊思贤老怀大慰,大笑道:“走,与老夫逛逛,老夫本欲叫世子殿下陪同,可今日见了你,老夫就知道你亦知晓这南关之事,大事小事,百姓之事,你嘴上不说,却统统知晓,就这般定了,由你来陪同,就由善行你来叫老夫看看,瞧瞧,观瞧观瞧世子殿下在南关做的如何。” 董孝通深吸了一口气,眼泪止不住的掉,随即看向齐烨,满面眼泪,满面得意。 就这样,二人离开了议帐,熊思贤还特意让董孝通不用落后半步,与他并肩而行。 二人离开后许久,齐烨感慨万千。 “难怪被称为贤相,董孝通都当官当了二十多年了,老大人还记的他,记得他的字是什么,还如此了解他,哎,没看出来老董当年也是个愣头青,出自世家,竟也有着雄心壮志为国为民。” 话音刚落,喻斌和阿卓走了进来。 阿卓奇怪道:“姓董的被你打了么,怎地还哭哭啼啼的出去了?” “让老大人给驯化…不是,给感化了,提起了当年事,当年董孝通刚刚科考的事。” “当年事?”阿卓更加奇怪了:“当年他刚科考的时候,老大人也不认识他啊。” “怎么可能。”齐烨喝了口茶:“连他的字都记得。” “字?”阿卓看向喻斌:“董孝通的字,不是刚刚你告诉老大人的嘛。” “是啊。”喻斌点了点头:“刚刚老大人在帐外驻足了片刻,还问我这董孝通这监正为何如此猖獗,胆敢教训恩师。” “啊?”齐烨傻了:“他…他和董孝通不熟?” “不熟啊,老大人问董孝通为何如此猖獗,弟子刚到,不知帐内发生了什么,就说董孝通在南地世家中颇有人脉威望,恩师只是借着他的名望谋求世家安定。” “然后呢?” “然后老大人问董孝通的过往经历,弟子就提及了一嘴,说当年弟子的二伯就在礼部,科考时见过董孝通,他还写了论政,结尾八字,上敬苍天,下安黎民,当时好多人还说他是书呆子呢。” “我去,老大人…他改名得了,别叫熊思贤,干脆叫熊问雅算了。” 齐烨吸着凉气,下意识的竖起大拇指,老大人,卧槽,高! 旺仔也是佩服的五体投地。 搞世家子这种事,他最服自家少爷,见一个干一个。 现在方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见一个干一个不牛b,见一个感化一个,这才牛b! 第631章 私密之事 能忽悠的可不只一个熊思贤,季元思更能忽悠。 齐烨正在帐内感慨万千呢,一个司卫跑了进来,火急火燎的,找喻斌。 “喻大少爷,公子,季公子要你去练剑,速去。” 喻斌一头雾水:“为何练剑?” “季公子说的,说你每日夜落之前练剑一个时辰,夏练三伏冬练三九,从未停歇过。” 喻斌更懵了:“说什么胡话,我何时日日练剑?” “季公子说的,他说他重任在肩,你要配合于他,似是与那侍中孙女熊琪有关。” 齐烨连忙说道:“小舅子肯定有他的道理,那斌斌快去,快去练,快去。” 司卫:“季公子还说,练一个时辰,头一刻练过后,要赤膊,上身不着片缕。” “胡闹!”喻斌怒了:“本公子乃是恩师亲传弟子,岂可随意裸身练…” “让你去就去。”齐烨催促道:“只要能拖住熊琪,别说上身不穿,下身不穿你都得去。” 喻斌气呼呼的冲着司卫叫道:“光着上身示人如此不雅,定是耍我,如此丢人,他怎地不去,” 旺仔提醒道:“南野,守城,光腚,露鸟,数万人。” 阿卓附和道:“还跳了舞呢。” 喻斌:“…” 这话无可反驳,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种事,小舅子可太欲了。 齐烨乐道:“快去,估计是忽悠熊琪呢,之后有机会他会解释的。” 喻斌闹心扒拉的走了,恩师都开口了,他只能听话,照做,但是事后必须找季元思要个解释。 斌斌居住的帐篷就在旁边不远处,取了剑,俊俏的面容愈发的红。 这也就是齐烨张口了,但凡换了任何一个人,就是他亲爹让他光膀子在大庭广众下舞剑,他都容易和老爹断绝父子关系。 骨子里终究是读书人,要面皮的,不雅。 来来往往的人们见到了喻斌,躬身施礼,叫上一声大公子。 喻斌还不敢骂,不敢骂季元思,一骂就容易差辈。 深吸了一口气,喻斌开始舞剑了。 不远处,营帐旁,季元思和个贼似的探头探脑,见到喻斌果然出来练剑了,笑的和什么似的。 “你且偷偷瞧着,哥哥我去去就来,我叫他快点脱。” 花痴似的熊琪连连点头,望着远处的喻斌,双眼一眨不眨。 季元思背着手走了过去,刚抽出剑的喻斌见到这小子的同时,也注意到了营帐后面弹出半个身子的熊琪。 “你到底在耍什么把戏!” 喻斌缓慢的抽着剑,低吼道:“恩师寻你支开那熊琪,为何要我练剑,还要赤身舞剑?” “投其所好啊。” 季元思走了回去,忍住笑压低声音说道:“这熊琪就是恋爱脑,对你颇有兴趣。” “恋爱脑?”喻斌掐了个剑指,双指并拢划过剑身:“何意?” “就是见谁看上谁。” “莫不是看上了你,还是你看上了她?” 喻斌吓了一大跳:“你可莫要胡来,恩师千叮咛万嘱咐,不可有私情。” “乱说什么呢,身板和个竹竿似的。”季元思学着齐烨的模样翻了个白眼:“草狗我都不找这么瘦的。” 喻斌:“…” 和齐烨在一起时间久了,喻斌虽然不如季元思这样整天学齐烨说话,可很多“怪话”他也听得懂。 “你快练,练一会记得赤着上身,我得去寻姐夫,这熊琪果然没安好心。” “慢着,这话是何意。” “董萼华知道吗?” “太子妃。”喻斌眉头微皱:“为何提起她。” “一看你就很少入宫,这熊琪与太子妃有交情,我怀疑太子妃应是要被废了。” 喻斌闻言神情微动:“董萼华曾两次想要染指南庄,第一次是因董孝通,第二次是因曲芠博,前些日子太子殿下回了京,难道…” “谁知道了,你派人打探打探,倘若当真如此,熊琪这恶毒长舌妇八成会针对姐夫。” 喻斌冷笑连连:“她若敢,那便将涂州之事传的人尽皆知,要熊思贤身败名裂。” “看,不懂女人了,事情哪有那么简单。” 季元思回头看了眼,还冲着远处偷偷摸摸的熊琪装模作样的打了个手势,随即压低声音分析了起来。 “在京中时你整日在国子监读书虚度光阴,许多事也不知晓,熊琪可不止与太子妃交情莫逆,她还与各家府邸的夫人、小姐走的近,就这么与你说,京中的官员、勋贵府中的女眷,她都能套上交情。” “你是说,若这鬼女人回了京,与各家府邸夫人、小姐胡说一气,她们便会左右京中的官员?” “烁口成金,所以说你要当回事啊,我怎么说,你就怎么办。” 喻斌犹豫了一下,最终点了点头:“女人,果然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哼!” “练,我去寻姐夫。” 季元思背着手离开了,直到进入了议帐,喻斌突然意识到聊了这么半天,季元思也没解释为什么要他练剑。 再说小舅子,进了议帐后笑的和偷到一百只坤的黄鼠狼似的。 “姐夫,姐夫姐夫,事儿给姐夫办成啦。” 齐烨抬起头,极为困惑:“不是让你现在支开她,是让你在熊问雅…不是,是让你在熊老大人在边关的这个期间,尽量支开她,并且尽力令她扭转对大家的印象。” “是,知晓。” 季元思凑上前,神秘兮兮的说道:“小弟又探到了一些事,小弟觉着,这娘们,小弟得讨好一番,将来有大用。” “啥大用啊?” “秘密。” “哎呀我去。”齐烨抱起了膀子:“行啊,翅膀长硬了,都敢和姐夫我…” “姐夫误会了,小弟是说,这熊琪知晓很多京中秘密。” “她知道很多秘密?”齐烨一头雾水:“她能知道什么秘密,知道的秘密再多能有你姐多吗,你姐那些木箱子里,全是京中官员见不得光的事。” “不可混为一谈,家姐那箱子里的秘密只可置人于死地,还会遭受反噬,可熊琪知道的秘密,嘿嘿,会让人生死两难。” 季元思嘿嘿一笑,压低了声音:“六部九寺三省先不说,就说姐夫你认识的,董孝通,董孝通这狗日的在京中有处宅邸,夫人女眷都在府中居住,姐夫知晓。” “没关注过啊,怎么了。” “姐夫可知董孝通的第二房小妾是谁。” “爱谁谁。”齐烨有些没耐心了:“一口气说完。” “李莲儿。” “没听说过,世家出身啊。” “不错,李莲儿有个姐姐,叫李梦儿,姐妹二人相差十六岁,最初董孝通纳入府中的是姐姐李梦儿,李梦儿进董府的时候年方十七,十五年后,李梦儿已是三十有二,人老珠黄,姿色不在,而她妹妹李莲儿已经出落成了个大美人儿。” 齐烨来兴趣了:“有多美?” 季元思双手放在胸口下,向上托了托。 齐烨:“…” 季元思嘿嘿一笑:“姐夫猜猜,董孝通又将谁纳入了府中。” “你刚才不是说了吗,李梦儿…不是,一会李梦儿,一会李莲儿,我都听糊涂了,她俩到底谁大啊?” 季元思想了想:“自然是妹妹大,这人我见过,肚兜都盖不住。” “我尼玛问的是岁数!” “哦,那定是姐姐大啊,姐姐先入的董府,十五年后妹妹又入了。” “这样啊。”齐烨听明白了,满脸羡慕:“明白了,姐妹二人,同侍一夫。” “错,是以旧换新。” 齐烨:“…” “熊琪说这种事她知晓的太多太多啦,说个三天三夜都说不完,其中不乏所谓的名士大儒道德君子,多是文臣,东家长西家短,哪家府邸的夫人和下人纠缠不清,哪家的小姐私会浪荡公子哥,哪家府邸的老爷穿上官袍一套,脱了官袍又一套,都是丢人的破事。” 齐烨双眼亮了起来:“那些府中的夫人与小姐和熊琪说的?” “不错,这熊琪最是喜好打探这种事。” 季元思搓了搓手:“待小弟将这些事问个一清二楚,将来回了京,那些文臣与伪君子谁若攻讦姐夫,咱就叫他们身败名裂!” 齐烨欣慰的无以复加,小舅子,终于长大了! 第632章 美男斌 齐烨怎么说也出道二十多…出道一年多了,自不是当初京中那个愣头青。 与宫中,与朝廷,与天家,与官员,与那么多人,打过交道,结交过,交恶过,爱过,也恨过,齐烨明白了很多很多的道理。 想要搞一个文臣,搞一个享誉京中的文臣,或是六部九寺的文臣,在正常情况下,用所谓的罪证很难将他钉死! 齐烨深有感触,深有体会,刚出道的时候遇到新手村boss岚山侯府,明明掌握了那么多证据,宫中总是瞻前顾后。 之后发生了很多事,令齐烨明白了一个道理,搞一个名人,尤其是搞一些出名的文臣,不需要罪证,而是“花边新闻”,或者理解为黑料。 罪证搞不死这个文臣,是因为这个文臣虚到了骨子里,虚到了用面具度过了大半生,人们不相信他会犯罪。 人们,不相信他会犯罪,不会谈论他会犯罪。 可人们会谈论他如何与小妾同房的,这小妾又是哪里寻来的。 人们更会谈论他的夫人是否和下人有染,又是怎么染满全身的。 人们还会他取得今日的成就,是否通过寝取了别人夫人所得。 谈的多了,热度够了,这人就成了笑话。 笑话,是没有“名声”的,没有可以保护住他官袍的名声。 还是说齐烨刚出道的时候,老丈人的老相好游飞鸾,利用了马家,利用了好多官员,害了多少百姓,最后宫中为什么要遮掩下来? 从某种角度来看,老丈人是无辜的,可他的老相好却不无辜,当人们知道这件事后,就会谈论,就会让老丈人成为笑话。 一个成为笑话的老丈人,是不适合担任太子少师的,如果还继续让一个笑话担任太子少师,那么朝廷、太子乃至宫中,也变成了笑话。 熊琪,就掌握了很多笑话,很多一旦传出去,就会让许多大人物身败名裂的笑话。 小舅子季元思敏锐的察觉到了熊琪的“价值”,并且获得了齐烨的鼎力支持。 鼎力支持小舅子的姐夫,下达了最高指示,季元思“执行任务”期间,任何人都要无条件配合! 其实季元思不需要太多人配合,只需要一个人,斌斌。 正在帐外练剑的斌斌挥汗如雨,刚刚脱了外袍,已经察觉到不对劲了。 熊琪居住的帐篷在十余丈之外,原本是弹出半个身子。 现在,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刚刚还是“窥视”,现在就差坐喻斌脸上了。 剑,舞的越来越虚,斌斌开始分心了。 喻斌这套剑法是祖上传下来的,不是剑法,是剑术,也没个名字,就那么几式,攻、防、刚、弹、韧、顺、逆、横、纵。 每一式并不是固定的套路,练什么,主要看“想”什么。 想对阵者使用的是剑,那就是破剑的招式。 刀,则是破刀。 锤,则是破锤。 枪、鞭、棍、长刃短兵等等,以及“想”着敌人数目多寡都有相应的练法。 今天喻斌“想”,也就是幻想中的“敌人”,有两个,一个恩师小舅子,一个是看一眼就烦的当朝侍中亲孙女,二人在喻斌的脑海中成了假想敌,每一招每一式都是杀招,直取要害,一招毙命。 一个时辰,两个小时,喻斌不可能真的两个小时什么都不干就在这舞剑,本想休息一下,突然见到远处议帐走出了齐烨等人,恩师还对他重重点了点头,一副加油的鼓励模样。 恩师注视着,斌斌哪能不卖力,一把剑舞的虎虎生风水泼不进,用的竟是刀招,大开大合气势无双。 “好!” 已经开始光明正大偷窥的熊琪双眼满是小星星:“喻公子好身手!” 季元思匆匆跑了过来,见缝插针。 “贤弟,贤弟贤弟,熊姑娘也善剑术,你二人倒是可探讨探讨。” 喻斌止住了身形,面带不解。 熊琪看向季元思,愈发觉得后者“仗义”。 季元思冲着喻斌挤眉弄眼了一番,熊琪连忙掏出手帕,轻咬着嘴唇。 “给你,拭汗。” “哎呀,擦什么擦。” 季元思不由分说就将喻斌的里衣给扯开了,还不断打着眼色。 喻斌自幼习武,属于是那种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身材,看着瘦,身上有肌肉,有肌肉,还不是壮,完了又长了个公狗腰。 单单说这公狗腰,放了后世,花开富贵群得炸窝! 季元思和个臭流氓似的,三下五除二将喻斌的里衣领子扯开了,上身彻底暴露在了熊琪的眼前。 熊琪吞咽了一口口水,双眼一眨不眨。 还真别说,喻斌这身材绝对是一级棒,换了其他其他人,壮过头了和个牛蛙似的,熊琪看一眼都得反胃。 远处,齐烨也看出点门道了,恍然大悟。 “原来是熊琪看上斌斌了啊,眼神都拉丝了,没错,上拉丝,下胶黏,熊琪绝对对斌斌有意思。” 齐烨眯着眼睛,摸着下巴上的胡子茬:“奇怪,不是说在京中俩人没见过吗,就昨夜见了一面,熊琪怎么沦陷的。” 旺仔没经历过这种事,不太确定:“少爷那词儿怎么说来着,中…中…就是一见面就如同天雷勾地火,女子便会满怀纯情嘴上喊着不行不行,心里想着行行行的词儿,叫中什么来着?” 齐烨:“中出?” 旺仔有些困惑:“那词叫一见中出吗?” “哦,一见钟情啊。”齐烨干笑一声:“也是,京中公子哥要么是小时候就送进国子监读书读傻了的书呆子,要么就是整天骑着马出入青楼的二世祖,像斌斌这种人好嘴又甜,长得帅气又有钱,文武又双全的,少之又少,熊琪整天就知道去各家府邸打探八卦串闲话,估计也没吃过什么好猪肉,见到咱斌斌哪能不动心。” 本来,齐烨就是想让季元思给熊琪支开,并且严令禁止搞那些太过下三滥的,什么美男计,猛男计,男男计,群男计之类的。 可现在这么一看,熊琪属于是高价值目标了,将来回到京中,再见人就干有些不合适了,朝堂不是打打杀杀,朝堂是人情世故,只要知道了那些大人们的故事,就可以让这些大人们成为事故,出了事故就没了官身,没了官身,一麻袋一麻袋往京兆府大牢里扔都行。 想到这,齐烨双眼越来越亮。 “有一个算一个,咱这身边什么男人没有,高富帅、矮矬穷、刚猛有劲大光头,要是斌斌不成,换人,她喜欢什么样的,咱就给她挑什么样的。” 齐烨想多了,人家熊琪只喜欢喻斌这种款式的。 此时的熊琪,已经是小鹿乱撞了。 因为脖子上挂着一圈饼的季小鹿跑来了,见到季元思和熊琪说说笑笑,飞跑过来后直接给熊琪撞开了。 差点被撞飞的熊琪勃然大怒,刚要开骂,想到喻斌还在身边,顿时一副娇弱无力的模样。 “哎~呀~诶,痛死人家啦~~~” 喻斌撇了撇嘴,你死起! 第633章 最后一步 看待任何事情不能只看表面,更不应道听途说。 就比如熊琪这件事,齐烨没打过交道,心里却厌恶到了极点。 结果小舅子那么一接触,熊大小姐的闪光点就唰唰唰冒出来了。 所以说,任何事都不能以讹传讹,别人说什么就听什么。 也比如国足,被日本踢了个七比零,难道这真的是国足弱吗? 是的,没错,国足是很弱,垃圾的要死。 不过深想这个问题,就是说,有没有另一种可能性,国足是被阴了,这一切又会不会都是日本的阴谋? 排放核污水,污染大海,导致海参变异,而国足又每天都坚持吃海参… “如今本世子也是战功赫赫了,将来回到京中,人设肯定是要改一改的,活畜生啊,活阎王之类的不好听。” 齐烨感慨万千:“打打杀杀,终究没有出路,看,熊问雅老大人就给了我很大的启发,靠拳头不行的,朝堂上权倾朝野的老大人们,哪个也不是靠拳头上位的,所以本世子需要改变。” 旺仔若有所思:“少爷想要学会玩弄人心?” “错,是以后将抱刀司培养成专业、职业上房顶、趴墙角、躲墙根的下三滥,专门偷听、打探那些大人物各种下三滥的私密事。” 旺仔没当回事,还以为齐烨在说玩笑话。 实则不然,齐烨难免想到后世。 这件事看起来挺好笑的,说起来也很好笑,可一点都不好笑。 就比如后世那些西方国家,那些所谓的议员们,还有很多高官,有多少并非是因犯罪下台,反倒是很多人因为各种“道德问题”下台,一些见不得光的小癖好,一些严格来说算不上触犯法律的小秘密,一些让人脱了鞋就砸过去的小问题等等,身败名裂,只能下台。 “世子爷。” 旁边站着的周宝挠了挠大光头:“俺们做司卫,是因为威风,您让俺们偷偷摸摸,俺们…” “愿干干,不愿干滚!” “愿,愿愿愿。” 周宝连忙点头哈腰,满面堆笑,身旁一些司卫老卒和同村的刁民们狠狠瞪了他一眼。 齐烨一句话,从侧面也看出了周宝的地位。 现在跟着齐烨的人多了,有名的,没名的,能否被视为其“核心”,主要看资历,跟着齐烨的时间长久判断。 还有一些比较特殊的,跟着齐烨时间不长,可有了“外号”,这种也算是核心,龚信就是如此。 真正的t0团队,肯定是旺仔、阿卓、老公输、斌斌、小舅子、龚信六人。 t1的话则是那些老司卫、小鹿、奴兽、花树等人。 齐烨的圈子并不大,只是看着接触的人多。 比如南军的将军们,不算相爱相杀的白修竹,和齐烨比较熟的有余思彤、常霖、郭疾等人,这些人算不上齐烨的人马或是班底,是南军,也可以说是朝廷的人马。 至于周宝这些刚刚加入司卫的琥州刁民们,别说t2,连t都没有。 除了周宝这些人想带个t,还有一些人也想t一t,比如原本差点成为公输甲干儿子却因大墙事件失去信用分的山狼族长“贲”。 齐烨能够信任的人不多,为了搞定熊琪,现在等于是投入了三个t。 斌斌,负责主要输出。 季元思,负责出谋划策。 俩t1,其中包括季元思,因为小舅子的缘故,t2中的季小鹿也凑了过去。 其实小鹿不懂什么男女情爱,她只是将季元思视为生命中极为重要的人,俩人平常没事就腻在一起,现在见到季元思围着熊琪转,就本能的贴上去歪着脑袋瞪着眼傻杵着。 熊琪的事就是一个打算,齐烨没那闲心一直关注着,回到了议帐之中,做计划。 这也是他最近养成的好习惯,指望他吃饭的人越来越多,不能一拍脑袋想到哪干到哪,孰轻孰重,总是要考虑清楚排出个先后主次。 现在齐烨做的计划就是关于出关入山的事,带着熊思贤一起出去。 时间不知不觉的过去,直到入夜后旺仔拿来了食盒齐烨的思绪才回到了现实之中。 抬起头,齐烨见到小舅子也在,在旁边打哈欠,喻斌不在。 “斌斌呢?” 见到齐烨“回魂”了,小舅子揉了揉眼睛,嬉皮笑脸的说道:“带着熊琪去西侧山林中打猎了。” “你怎么不跟着去。” “小弟累啦。” 季元思站起身,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满脸贱笑:“明日再盯着,那熊琪的双眼都快长喻斌身上了,喻斌说东她不去西,喻斌追狗她不撵鸡,啧啧啧,说着是为了报答在涂州的救命之恩,恨不得以身相许了。” 齐烨倒是不意外,他只在乎喻斌能否演下去:“斌斌没什么问题。” “强颜欢笑,逗弄着。” “逗弄?”齐烨面色微变:“逗弄哪啊?” “就是逗弄着啊,做戏。” “吓我一跳。”齐烨松了口气:“我还以为你说的是欢乐豆呢。” 季元思来了兴趣:“何为欢乐豆?” “滚蛋,以后少学我说话。” 季元思嘿嘿一笑,暗暗记在心中。 “斌斌为人比较高傲,你多盯着点,尽量取得成果。” 齐烨随意交代了一句,问起了正事:“董孝通还陪着老大人呢。” 旺仔点了点头:“涂州、越州,都去了,司卫陪着。” “董孝通没说我坏话吗?” “应是没有,刚刚回来的司卫说二人一路上有说有笑,如同忘年交一般,董孝通虽是说的多,说的也是边关的改变,说到这些改变,难免句句不离少爷,司卫倒是没听到没什么对您不利的话。” “谅他也不敢。” 齐烨深吸了一口气:“既然朝廷都来检验成果了,老大人还会在边关待很长一段时间,执行最后一阶段的计划。” 季元思不由问道:“是何计划?” 旺仔神情一震,低头问道:“现在将人都叫来?” “不用,明天午时,现在派人去通知那些世家,还有越州南军那边,孙功也通知一声,明天午时准时在议帐开会,小鹿、奴兽、花树也叫来,我需要…” 说到一半,齐烨骂骂咧咧的:“将那骗本世子钱的狗日的山狼族长也叫来,我需要所有人都配合我执行最后的计划,这件事做成了,南军和南野萧规曹随,我也就可以安心回京了。” “是。” 旺仔知道这所谓的“最后一步”是什么,快步走了出去,让司卫去通知参加会议的人员了。 季元思也没多问,对这方面的事不感兴趣。 经济,他不懂。 战事,他不精。 世家,他不熟。 这也是小舅子的聪明之处,他知道如果姐夫能用到自己,早就和自己说了,不和自己说,代表自己什么忙都帮不上,帮不上,就不要问。 帐外司卫们上了马,去寻人了。 如今那些有资格进入议帐的世家们,都会派家族中一些举足轻重的子弟待在南野或是涂州,就是为了被齐烨随叫随到。 信息差也是一方面原因,离齐烨越近,就越早知道一些他的布局与计划,也就能越早比其他世家做好准备。 退一万步来讲,就算无法得知齐烨的计划,没事露露脸刷刷存在感也是好的,毕竟张家张艺骞就是这么“上位”的,混了个脸熟,齐烨都记住这小子的名字了,以前都是叫“挺抗揍那小子”,现在直接叫“挺抗揍的那个张艺骞”。 值得一提的是,现在张家的一些长辈,都强制性要求张艺骞习武了,还都是硬功夫,不用学会打人,练好挨揍的本领就行,并且着重练习如何让揍他的人打的更顺手,更舒坦。 第634章 社交距离 熊思贤回到南野的时候已经天黑了,入了帐,还邀请董孝通喝了两杯。 倒是没有促膝长谈,老大人岁数在那摆着呢,困顿了也就睡下了。 董孝通离开营帐的时候,精气神都变了,眼睛里,有了光! 今日护卫二人的是六个司卫,熊思贤说了很多话,司卫听不懂,没什么感觉。 董孝通能听懂,关于初心、关于鼓励、关于世道、关于朝廷,更关于一些董孝通的迷茫之处。 让董孝通记忆最为尤深的是熊思贤提出的一个问题,董孝通,为什么是董家的董孝通,而不是董家是董孝通的董家? 这个问题让董孝通越是深想,越是心中躁动。 董孝通很难,因为他要护住董家,董家,是世家。 可如果董家以董孝通的意志为主,成为董孝通的董家,那么董孝通还会难吗? 这个问题有趣就有趣在这,齐烨身边也围绕着一群人,这些人和亲族无异,甚至可以将他们当成一群不同姓氏的人群组成的一个家族,一个世家。 这个世家,是以齐烨的意志为主。 齐烨为什么不难,因为他所做的一切,对朝廷,对宫中,都是有利,有益的。 如果董孝通也效仿呢,那么他还会难吗? 他的难,是“夹”,夹在世家利益和官袍之中,只能选一个,身穿官袍,报效朝廷,忠于宫中,为国为民。 可如果他这么做的话,又不符合家族的利益,所以他难。 熊思贤指出了一条明路,假如官袍,官职,董孝通的心中所想,与家族利益,与朝廷利益,与宫中利益,全部达成一致的话,自然不会再“难”。 熊思贤一语句惊醒梦中人,董孝通的心中,有了一些答案,有了一些决定。 要么说大人物之所以是大人物,太多太多外在的东西赋予了他们令人无法直视的光环。 如果熊思贤今天说的这些话,换了另一个人说,比如是哪个阿猫阿狗,哪怕是齐烨,董孝通都未必听得进去。 可熊思贤是侍中,有着贤相之称,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从为官到现在,没有任何污点,位高权重,可以说是做到了文官的至高处。 不明就里的人,不了解朝廷的人,以为三省最厉害的是中书省。 可身在朝廷之中的人却知道,三省最厉害的的确是中书省,制定政令,可本朝,本少有着熊思贤执掌的门下省,才是三省中话语权最大的衙署。 熊思贤,可以反驳,可以驳回任何政令,无论是出自中书省的,还是出自宫中的,他就是有这个资格。 董孝通离开熊思贤的帐篷后,找到了齐烨,刚泡完澡准备睡觉的齐烨。 进了帐,也不施礼,董孝通没好气的说道:“那圆桌是你放在议帐之中的,你想坐就坐,离去时,想叫谁坐就叫谁坐,本官不会再去谋划了,可你要记住,坐在主位之人,莫要出岔子,若是出了岔子,我董孝通定然将他踹下去取而代之,哼!” 傲娇的说了一句,董孝通就留下这么一句莫名其妙的话,也不说告辞,转身就走。 裹着外袍的齐烨一头雾水:“说什么玩意呢,喝酒了?” 旺仔也是困惑不解,这话说的没头没尾的。 董孝通刚走,没等齐烨和旺仔探讨,喻斌进来了。 斌斌满面疲惫之色,整个人和刚在包房里被一群五十多岁一百四十多斤的富婆们霍霍了整整八小时的男模似的。 “恩师,弟子回来了。” “斌斌,斌斌你肿么了斌斌。” 齐烨吓了一跳:“面色怎么这么苍白?” “那傻比娘…那鬼女人…” 喻斌眼睛有些发红:“真是矫揉造作可恨至极,说是去打猎,明明一身武艺不俗,却强扮弱女子的模样,走了两步便说腿痛,坐下歇了又说口渴,拉了弓便说力竭,打了只兔子,又说她自由喜欢小兽,烤了吃的时候,满嘴流油狼吞虎咽,弟子一眼就看了出来,她的确是打小就喜欢小动物,顿顿都离不了!” 齐烨:“…” 喻斌可谓是满腹槽点,满肚怨言:“弟子愈是委曲求全强颜欢笑,她愈发胆大,坐下歇息,竟将脑袋靠在了弟子的肩膀上睡了,装睡,还对弟子动手动脚,弟子…弟子…” 斌斌是又怒又委屈:“弟子从未被人如此轻薄过!” 齐烨:“至于吗,又没…” 喻斌吼道:“她摸我腿!” “卧槽。”齐烨目瞪口呆:“这么明目张胆吗?” 旺仔好奇的问道:“是向下摸,还是抓着后不松手?” 喻斌:“…” 旺仔倒吸了一口凉气:“莫不是抓到后不松手还上下摸?!” 喻斌无语至极,只能看向齐烨:“弟子…弟子心中苦闷!” “额…”齐烨干笑一声:“钢丝球的话语是隐忍与痛苦,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你将她哄好,关系更进一步后…” 喻斌满面惊恐:“还要更近一步?” “嗯。” “近…近到哪里” “近到…”齐烨也一时有些拿不定主意了:“假如她天性就这么放荡的话,估计也不是正经女人,至于近到哪里…如果有需要,也可以进到…进到那里。” 喻斌吞咽了一口口水,紧张的问道:“哪里?” “帐篷里,促膝长谈。” “还好。”喻斌如释重负:“敢问恩师,是促膝长谈,还是…” 喻斌觉得有必要问清楚这个问题:“还是粗细长,都要谈?” 齐烨楞了一下,正色道:“以后你没事少和季元思厮混在一起,好歹是国子监学霸,连断句都不会了?” 喻斌张了张嘴,他本想说和季元思无关,耳濡目染是因其他人,话到嘴边没敢说。 “总之,把握好尺度,服务好了,处成好朋友,无话不谈的好朋友,从她口里打探出一些关于京中大人物们那些见不得光的事。” 恩师吩咐,做弟子的哪能不从,喻斌只好点了点头。 刚刚回来的时候他先去找的季元思,大致情况也了解了,跟着齐烨这么久了,对于这种明显是“下三滥”的手段,心里也没什么排斥,要排斥也是排斥季元思,乱出主意,更排斥熊琪,太冒昧了,一点社交距离都不保持,和个下流胚子似的! 闹心扒拉的喻斌走了,齐烨还挺愧疚,愧疚了大约五秒钟,打着哈欠去睡觉了。 第635章 西关之事 帐外,夜,静悄悄。 边关三城,南野中的异族最多。 对齐烨来说,异族最多的南野反倒是最安全。 这里的异族都靠着齐烨吃饭,靠着齐烨生活,任何想要对齐烨心怀不轨的人,都会被无数异族撕的粉碎。 就连外面守着的司卫都无聊的直打哈欠,一些刚加入司卫的人,比如周宝他们,天天盼着齐烨出事,齐烨不出事,他们就没办法崭露头角,不崭露头角,齐烨都不给他们取外号,没有外号,说话都挺不直腰杆。 就如同军营之中,军伍不带长,放屁都不响。 要是连个伍长都混不上,就是寻常大头兵。 混军营,少说得混个伍长,混司卫,官职高低不重要,重要的是得被齐烨取个外号。 大光头周宝与同村的刁民们窃窃私语,天天跟着齐烨,猜出来了要出关入山,都感觉机会来了,各个摩拳擦掌,恨不得一出关齐烨就被几十万个异族围上群殴,他们也好有露脸的机会。 齐烨睡了,很多人却睡不着。 篝火旁,喻斌的目光深邃,火光映红了他的面庞。 今天陪着熊琪打猎的时候,喻斌也装作无意探出了一些事情,关于京中的事情。 随着曲芠博深陷牢狱,尚书省不少官员被夺了官职后,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忌惮齐烨,忌惮这个一次又一次打破规矩,一次又一次令将朝廷与官员的颜面荡然无存的幽王府世子。 以前别人得罪齐烨,至少打的有来有回,能交锋一下。 现在妥了,齐烨人都不在京中,远程操控,又是端了个半个衙署,这不是扯呢吗。 很多官员心照不宣,国朝,京中,不允许有这么牛b的人物存在! 熊琪无意间透露出了一件事,她也无法确定真假。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喻斌有些担忧。 京中的一些官员似乎知道了无法让齐烨彻底完蛋,一旦针对齐烨反而会引火烧身,所以有些人另辟蹊径,想要从他爹齐怀武的身上下手。 西关大帅齐怀武,一个明明是异姓王,却鲜少被人提及的大佬。 喻斌现在无法确定消息的真假,因此刚刚也没和齐烨说这事。 “愣着干嘛呢。”走过来的季元思蹲了下来,乐呵呵的问道:“回味呢?” “回什么味?” “熊琪的味儿啊。”季元思嘎嘎乐道:“如何,今日可还快活。” 喻斌没有骂人,望着火光幽幽的说道:“熊琪今日说了一事。” 季元思嬉皮笑脸:“说你赤着上身的模样极为英武?” “京中有几位监察使,似是要前往西地,前往西关。” “西地,西关?”季元思收起了笑容:“去西地干什么?” “如今不知是真是假,亦不知去了西地是否要去西关,可若是去西关,定是去寻师公麻烦。” “幽王爷?!”季元思瞳孔猛地一缩:“幽王爷出了何事,开朝至今未曾听闻过西关出过岔子啊。” “正是因为师公早已被世人遗忘,京中也无人谈及师公…” 喻斌没有说完,摇了摇头:“明日我会派人将书信送回京中叫我爹打探一番。” “和姐夫说了吗。” “没有,恩师正要歇息,你也知晓,恩师一旦有了心事便是彻夜难眠,明日再说不迟,只是明日一早我就要去陪那不知所谓的鬼女人去放风筝,恩师起来后怕是午时前后,你去说。” “刚刚姐夫叫了那些世家子、将军还有小鹿他们,说是什么…说什么要执行最后一步计划,你不去吗。” “此话当真?!”喻斌神情大变,激动了起来:“这么快。” 季元思开始闹心了:“果然,连你都知道此事,就我不知道。” “不行。”喻斌一握拳:“明日不陪伴那熊琪了,如此重要之事,我定是要侍奉恩师左右的。” “到底什么事啊?” “经略关外!”喻斌的呼吸越来越急促:“此事成了,恩师便可将山林划入我大康疆土!” 季元思一头雾水:“不是一直这么干着的吗。” “不,只是准备罢了,想来恩师是要提前行事,只是如今算不得准备万全,不过恩师定有他的道理。” “哦。”季元思打了个哈欠,不是很感兴趣:“那明日我也去。” “早不来,晚不来,哼。” 斌斌又骂了一声:“偏偏这般重要的时机来,真是个误事的泼婆娘!” 骂骂咧咧的喻斌回帐中了,季元思也伸着懒腰回去休息了。 该睡的,都睡了,除了怀春的熊琪,鬼鬼祟祟的出了帐,进了亲爷爷的帐中。 刚躺下的熊思贤坐起身,宠溺的笑道:“疯玩了一日?” “嗯嗯嗯。”熊琪连连点头,坐在了旁边,笑颜如花:“喻公子陪伴的我,打猎去了,明日还去,去放风筝。” “莫要失了分寸。” 熊思贤也没下床,语气也不介意:“殿下身边也没个女眷,自然无女子伴着你,喻斌非但是喻家子弟,户部左侍郎之子,更是世子殿下爱徒,如此重要之人遣到你身边陪伴着,你莫要真的将他当下人驱使。” “哪里会,君儿可不痴傻,喻公子很好的。” 熊琪轻轻咬了下嘴唇,转过身去泡茶,背对着熊思贤装作不经心的问道:“阿爷,您觉得喻公子如何?” “自是俊杰,文武双全难得的俊杰,若不然岂会被世子殿下收入门墙。” “那是世子运道好。”熊琪转过身:“君儿想不通,喻公子这般才学身手,为何要拜个浪荡世子为师。” “混账话。” 熊思贤不轻不重的骂了一句:“阿爷不说世子殿下究竟做了何事,说了你也未必懂的其中玄机,阿爷只是与你说,你若觉得喻斌是良才美玉,那喻公子这般有本事的人,又为何甘为世子殿下赴汤蹈火唯命是从。” “唯命是从?”熊琪双眼掠过一丝莫名之色:“喻公子对世子事事遵从吗?” “自是如此。” 提到这事,熊思贤也觉得挺逗的:“户部左侍郎喻文州,逢人便说爱子喻斌为齐烨爱徒,嘴上骂的难听,说这儿子白养了,脸上模样却是炫耀得意,言下之意,自是叫喻斌对世子殿下言听计从好生调教。” “明白啦,君儿去歇息。” 和个精神病似的熊琪,连茶杯都没递过去,放下茶杯就跑走了。 熊思贤不明所以,不过也习惯了,熊琪从小就不消停,闲不住,东家跑西家窜的,自幼生个男儿性子,嘴还闲不住,出门碰到府外送菜的伙计,都能聊的热火朝天。 殊不知,熊琪是遇到“难处”了。 通过今日和喻斌相处的时光,熊琪总觉得喻斌对他保持一定距离。 熊琪倒是没想着二人刚结识,有距离是应该的,她想的是如何突破这个“距离”。 其实也好理解,就和男人似的,奔现见网友,就听没说过哪个男的不是奔着宾馆去的。 哪个男的要说咱先慢慢了解,先当朋友,加深了解后再说,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没看上,但凡看上了,心里想的绝对是一步到位,二步到胃,三步到胄,四步倦鸟回巢。 熊琪倒不是没想着被一步到位,她就是单纯的想要和喻斌更加亲密罢了。 不管怎么说,熊琪自我感觉良好,自我感觉找到了突破口,自我回到帐中回忆着喻斌练剑的模样慢慢睡下,睡的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来回蛄蛹、翻转、扭动、伸展。 第636章 经略 南野,白日戒严。 天还未亮,大量的世家子开始入城,进到南野后守在议帐之外,苦等着。 都知道齐烨起的晚,可又想着架不住这狗日的万一早起了呢,露露脸没准还能留下个好印象。 半个时辰后,异族的各个族长、首领也来了。 熊思贤见到这些人后,难免去问,知晓了齐烨要给这些人“开会”后,兴趣浓厚, 快到午时,孙功与越州的将军们都来了,包括大帅白修竹。 这群人来到议帐旁,见到远处站着熊思贤,只要是认识的,无不快步走过来施礼问好,就连白修竹也是如此。 白修竹敬的不是官职,而是老熊的名声。 俩老头昨天就见过了,简单寒暄了两句,一边聊,熊思贤一边望向议帐。 老熊发现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无论是世家子还是南军,到了议帐旁边都不由自主的安静了下来,如同准备进入学堂的学子们。 尤其是那些世家子,那些可以进入议帐却无法落座或是没办法坐在圆桌旁的世家子们,脸上的表情如同朝圣一般。 这难免让熊思贤想到了京中,想到那些路过皇宫却无法上朝的官员与读书人。 熊琪从帐中走了出来,嘴里嘟嘟囔囔的,一大早喻斌派人告知她不去放风筝了,要陪着齐烨去议帐议事。 熊大小姐来到了熊思贤的身后,看都没看一眼穿着常服的白修竹。 熊思贤连忙说道:“还不见礼,这位便是执掌南边关的白修竹白大帅。” “熊琪见过大帅。” 熊琪蹲了蹲身,有些敷衍,又退回到熊思贤身后了,此时她的心思都在找喻斌上了。 白修竹笑了笑,笑容有些玩味。 老头倒是知道熊琪,在涂州险些被活活打死。 熊琪找了半天,没发现喻斌,不由开口道:“白大帅,他们为何齐聚,那处营帐又为何叫议帐,世子将他们唤来做什么?” 对这群世家子和将军,对议帐,甚至对齐烨,熊琪都没什么兴趣了,她只对喻斌有兴趣,因此才问了一嘴,想知道喻斌为什么不陪她放风筝而是要参加什么议帐议事。 这哪是三言两语能够说清楚的,实际上白修竹对这些事也是一知半解,不是不感兴趣不过问,而是不敢感兴趣。 他如果不是南军大帅,那么他一定感兴趣。 他现在身为南军大帅,他就不能感兴趣了。 就在此时,齐烨带着一群狗腿子出现了。 随着这群人的出现,众人齐齐让开了路,甭管和齐烨关系好还是不好,都是如此。 关系好的,没有多言多语。 关系不好的,也没有刻意回避。 就如齐烨说的,工作就是工作,称不称呼职务无所谓,必须要“专业”,不能掺杂个人情感,尤其是这种涉及到无数人利益的事情。 有意无意,齐烨为议帐赋予了某种极为重大的意义,有了这种意义,只要是了解议帐的人,都需要敬畏,不止是敬畏齐烨,而是敬畏这个占地巨大却略显简陋的大帐。 随着齐烨的进入,大家纷纷走进了议帐之中。 眼看着白修竹进去了,刘旺快步跑了过来。 “熊老大人,我家少爷说您若闲暇也可入帐,若是入帐,还望老大人见谅,只可听,不可说。” 熊思贤倒是没什么情绪,熊琪不乐意了:“阿爷是当朝侍中,他不过是世子,胆敢如此怠慢。” 旺仔面无表情:“喻公子与小的情同兄弟。” 熊琪:“阿爷,您进去的时候可要将嘴巴闭严了。” 熊思贤:“…” 旺仔做了个请的手势,熊思贤哭笑不得,背着手走向议帐,熊琪刚刚见到了喻斌也走了进去,和个没事人似的跟在了她爷爷的身后。 议帐之中略显拥挤,除了圆桌旁,旁边全是木凳子,和小马扎似的,还有不少人只能站着。 熊思贤走进去的时候,按道理来说,应该有人让位,好多坐着的人也的确有这个打算,只是刚要起身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迅速将脑袋低了下去,装作没看到熊思贤。 熊思贤的嘴角微微上扬,还是刘旺一脚将一个世家子踹走,让老大人坐下了。 熊琪秀眉微皱,觉得以阿爷的身份,就算不坐主位也不能做小马扎啊。 下意识的,熊琪本想说些什么,可不知为何,感受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压力”,每个人都沉默,每个人都在等待,等待着某个人开口,这个人,肯定不是她。 倒是熊思贤打量了一番,流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从一进这偌大的议帐之中,第一感觉就是等级,不是阶级,而是等级,被严格划分的等级。 先说圆桌,除了坐在主位的齐烨外,桌旁全是大名鼎鼎的人物,喻曜和董孝通就不说了,其他人都是世家家主或是家族之中数一数二的实权人物。 靠着营帐边缘的有站有坐,站着的站在坐着的后面,别说那些坐着的了,就是站着的,其中不少人熊思贤也认识,好多老头,其中不少前朝或是本朝告老的官员。 齐烨身后站着的人也都耳熟能详,团伙核心成员都在,还有很多异族。 熊思贤已经打听清楚了,就这些穿着汉服的异族们,除了之前见过的“贲”之外,季小鹿、奴兽、花树,都是如今可以在山林中号令无数异族的“头领”。 熊思贤扫了一圈儿,心中不想承认,却也不得不承认一件事,一件看似荒谬却又极为现实的事。 齐烨,是昨夜通知的,时间很短,可该来的都来了。 熊思贤无比的确定,也就齐烨能做到了,哪怕是他这位侍中,哪怕是太子,哪怕是天子,即便是九五至尊皇帝亲临,也未必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将几乎南地所有的“势力”全部叫来。 “好了,我开门见山。” 齐烨缓缓站起身,目光扫过帐中的每一个人:“之所以将你们全叫来,相信大家也猜到了是什么事,再说这件事之前,我需要解决一些矛盾。” 不少人难免紧张了起来,从齐烨的嘴里说出“解决”和“矛盾”这俩词儿,想都不用想,有人要倒霉了。 第637章 代号 喻斌从怀里拿出了一个小本子,翻了几下,递给了齐烨。 齐烨低头扫了一眼:“琼县赵家,来了吗。” “学生在。” 自称的是学生,开口的实际上是个四十多快五十的老头,坐在马扎上,连忙站起身,有些威严的四方大脸满是紧张之色。 “琼县朱家,来了吗。” “学生在。” 开口的是个中年人,也是坐在马扎上,迅速站起身。 “本月月初七号,你们两家跟着朵部去建造聚居地,大打出手了,对吗。” 齐烨微微眯起了眼睛,话音落下,二人面色煞白。 “殿下,我朱家…大公子说过,那处水源是公有之地,可赵家人欺人太甚,去了后咄咄逼人,是朱家人先逞了凶!” “胡乱攀咬!” 朱家家主也就是那老头,气的吹胡子瞪眼:“明明是赵家欺人在先,去之前尚在县中,竟私下…” “好了。”齐烨不耐烦的打断道:“喻斌已经调查过了,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因为出发前的一些口角罢了。” 齐烨面露笑容,望着二人:“我们每天都会忘记上千件事情,为什么不将这件事也忘了呢。” 二人如释重负,刚要说些什么,齐烨打了个响指,下一秒,冲进来一群司卫。 齐烨淡淡的说道:“我说过了,关内,你们可以打,随便打,出去后,要团结,从此以后,你们两家人,哪怕是你们身上的一只虱子都不允许离开关墙,见到了,哪条腿先迈出去的,就砍了哪条腿!” 话音落,二人面如土色,司卫已是冲上前来粗暴的架住了二人。 “殿下,殿下息怒,学生…” 话没说完,周宝上去就是两个大耳帖子,善的朱家人眼冒金星。 齐烨都懒得观察其他人的脸色,指向舆图。 “该说正事了,明日,我将亲自带人出关,三日后,你们开始出关,有多少人带多少人,一个月后,无论我走到了哪里,你们跟到了哪里,所过之处,便是我大康国土,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好了,现在开始划分你们的地盘。” 所有人,目光变的火热了起来,呼吸逐渐粗重。 齐烨承诺过,只要将“地盘”划分了,所有地盘上的财货,资源,朝廷只取一部分,剩下的,都归他们! “萝卜,我已经递出去很多,喜欢吃萝卜的,都和朵、木鹿、南野辅兵们达成了一致,不喜欢吃萝卜的,给的再多也不如大棒好使,所以这次出关入山,将会是一片血雨腥风,那些只认大棒的异族部落,只有三个选择,请客,斩首,收下当狗,请客,如木鹿诸部,将会是我们大康最好的朋友,斩首,不想迁徙,阻止我们入山,并且武力相向的,我们只能动手,至于收下当狗,打服,当苦力!” 齐烨深吸了一口气:“我们或许会损失一些人手,当损失的数字超过了我所能接受的阶段时,尾随后方的你们,需要支援我们,协助我们进行战斗以及解决冲突。” 喻曜不由举起了手:“各家需要带多少人手。” “多多益善。” “可否带兵刃、着甲、背弓。” “可。” “出了关,只需遵守议帐之中的规矩,无需顾忌关内律法?” “不错,你们不需要杀人,尤其是在我点头之前不可以杀人。” “那便好。” 喻曜微微颔首,其实他等于是问出了大家想问的问题。 “当然,需要你们帮助的几率很低,不用过多的担心。” 齐烨扫视了一圈:“作为合作伙伴,我自然会告诉你们我的计划,战术穿插,也就是异族们经常在山林中使用的战术,穷则战术穿插,富火力覆盖,也就是多带弓弩,现在我们很富,所以你们知道该怎么打。” “殿下。” 熊思贤突然开了口,没等再说什么,刘旺面无表情的说道:“入了议帐,还请老大人举手发言。” 熊琪顿时不乐意了:“我阿爷是侍中,为何要遵守你们的规矩!” 喻斌冷声道:“无论是谁,入帐都要遵守规矩,若不遵守,自行离去就是。” “哎呀。”熊琪一扭头,看着亲爷爷猛皱秀眉:“开口前要举手的嘛,阿爷你都这么大岁数了怎地如此不晓事理,真是的。” 熊思贤无语至极,只能在大庭广众下举了下手。 齐烨笑道:“老大人直言便是。” “老夫今日不是侍中,只是受殿下之邀入帐一观,殿下护院刚刚已是说了规矩,原本老夫是不该开这个口的,可听殿下的意思…难道要动用南军出关入林?” 本来熊思贤是真的不准备开口,谁知越听越不对劲儿。 想要调兵,调南关的兵力,那可不是凭着抱刀司亲军大统领的身份就够了,更别说还是让南军出关入山。 “不错,只不过并不会调动过多的兵力,而且游走在山林外围,策应罢了。” “原来如此,既然殿下要这般安排,那…” 熊思贤犹豫了一下:“殿下刚刚所言,穷则战术穿插,是。” “是。” “那富…” “富则火力覆盖。” “老夫不通战阵,倒也有几分拙见,老夫之意是,穷,既是战术穿插,那富,为何不雇佣穷…雇战术穿插者为我大康入山林而战?” 齐烨张了张嘴,对老大人佩服的五体投地,这话太有道理了。 穷则战术穿插,富则雇佣战术穿插的当炮灰。 “老大人有所不知,山林归顺我大康的诸部,本就与南野辅兵并肩而战,并且人数远多于南野辅兵。” “原来如此,是老夫孟浪了。” 熊思贤放下了心,他怕就怕齐烨调动六大营,一旦折损的人手太多,谁都保不住齐烨。 齐烨转过身,站在了喻斌旁边,公输甲来到了舆图旁,拿出了小细棍,随手一指。 “老夫公输甲,岚山侯。” 公输甲中气十足:“与木鹿部先行入山者正是本侯,舆图此处有一山,山不高,却挡了路,挡了矿,本侯要建路,要开山,此事,老夫操办。” 齐烨接口道:“只要将这座山开了,就可以派人去挖矿,铁矿,大量的铁矿,带回关内后第一时间冶炼,打造甲胄等装备,由岚山侯负责,代号,也就是负责这件事的最高决策人,岚山侯代号,穿山甲。” 季小鹿歪着脑袋:“我陪他吗?” 齐烨点了点头:“是的。” “那为什么,我没有,代号。” 齐烨望着季小鹿小山一般的体型,哭笑不得:“那就给你取一个。” 小鹿满意了:“是什么?” “盾构机。” 小鹿不懂盾构机的意思,依旧笑着,她不在乎代号是什么,她只在乎自己也有个代号就好,因为她喜欢被取名字,虽然这个代号没季小鹿好听。 第638章 杀气腾腾 议帐内,其实在场很多世家子对齐烨都有一种看法,一种不理解的看法。 这小子对“自己人”特别狠,世家啊,官员啊,说抓就抓,一抓一大家子。 反倒是对关外的异族,齐烨大把撒钱,极富耐心,出台各种优待政策。 大家觉得齐烨太天真,如果说好话,当好人,大把撒钱就能够开疆拓土,这么多年来,异族也不会不断跑到南关叩关,撒泼打滚各种讹了。 现在,齐烨露出了獠牙,极为尖锐的獠牙。 “这里,东南处三十六里,山巅。” 齐烨一边用小木棍指着舆图,一边拿着小册子说道:“七百人,叫做蹄部,木鹿部已经去过三次了,三次沟通无果,既不迁徙,也不归顺,并说那里是他们祖祖辈辈居住之处,好笑的是,山狼部曾去过,去过之后他们躲的远远的,可木鹿部代表我去了会后,毫无进展,三次,足足三次,第一次,带着善意,第二次,带着善意与大量布匹和铁器,第三次,他们收了木鹿部的礼物,收了我的礼物,依旧不迁徙,并且还要我们送去更多的布匹和铁器。” 说到这里,齐烨看向喻曜:“我知道你们喻家养着大量的佃户,身强力壮的佃户,出关前,去南野军器监领取手弩二百,先杀他们的族长,其他人不从,杀族长的亲族,还是不从,再杀一百人,直到他们同意迁徙,一百人一百人的杀,我不相信他们会战死到最后一人也不离开,如果出现这种情况,我只要那里的聚居地和水源,人,我可以不要,记住,当杀了族长与他的亲族后,他们只有迁徙一条路可选,如果杀了他们的族长,即便剩下的人想要归顺也不要去谈,统统撵走,无论男女老少。” “屠族”,这近乎灭门的一句话,令帐内不少人吸着凉气。 喻曜猛皱眉头:“出关一事,是否记录于史?” “记录。” 喻斌下意识摇了摇头:“可我喻家诗礼传家,此事…” “历史,由胜利者书写,此事成了,史书有载,国朝喻家,为我大康开疆拓土立下汗马功劳,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百般劝说,蹄部大受教化,领了物资迁徙他处,自此,下落不明。” “好!”喻曜重重点了点头:“这差事,我喻家接了。” “这里,这里,还有这里。” 齐烨手中小木棍连点三处:“分别是水源、矿产,以及一处开阔地带,其中这处的矿山有金矿,大量的金矿,附近两处部落极为难缠,名字你们不需要知道,你们只需要他们对我大康有敌意,并且曾经尾随过逆贼徐夙攻我大康城墙,白大帅。” 齐烨的目光落在了白修竹的身上:“我代表宫中承诺南边军,拔了这两处部落,无需边军驻扎,只要拔了这两处部落,运输矿石的人手其他人负责,一年内,无论运回了多少矿石,南军占一成,可用于军伍亲族。” 白修竹神色大动,刚要问具体细节,下意识看了眼旁边面色莫名的熊思贤。 齐烨继续说道:“吕家驻扎,建立聚居地,占一成,张家组织运输队,占一成,南野保障基金,占一成,我是天子亲军,代表宫中占一成,其他五成,归朝廷。” 熊思贤瞳孔猛地一缩,望着舆图面色一变在变,最终点了点头,对白修竹点了点头。 “可。”白修竹站起身:“勇字营入山。” “不,我说了,南军只在山林外接应。” 白修竹不明所以:“可你刚刚说…” “两千精锐休沐,换我南野军器监配发甲胄、刀枪、大盾、手弩,入山打猎。” 白修竹恍然大悟,最后一丝担心消失的无影无踪。 “陈家去这里,这里有一处水源,我需要你们在一个月之内将右侧密林的树木全部砍掉,修建一条通向山林外的小路,一个月之后,开始着手扩宽这条小路,秋末之前,这条路至少要容纳马车通过…” “沈家跟着我们,落后三次路程,不出意外,你们七日后到达这个地点,先砍出一条防火带,具体如何实施询问岚山侯,之后放火,将山上的树都给我烧光,将那些箭法超群又不见棺材不掉泪的猎族统统烧出来,我会在那里留下五百精锐…” “这里也烧,雏鹰部,依附月神部落的一支小部落,一群油盐不进并且多次劫掠商队的蠢货,夜袭他们,投降就捆了,不投降全部干掉,附近有大片的香料,全部采摘后再放一把火,没了这些香料,月神部不会再派人过来驻扎,之后吴家接手迅速建立聚居地…” 齐烨一连点了十余个位置,直到这时大家才知道究竟“探”出了多远。 在此之前,大量的异族出山,加入朵、木鹿二部,或是进入南野成为苦命打工仔,也有不少人去建造大墙。 这也导致了他们都认为事情很“顺利”,异族很好说话,很好沟通,包括白修竹等人也是这般想的。 直到此时,直到此刻,大家才知道原来山林中有那么多异族部落抱有敌意,极大的敌意。 齐烨的人马之所以能够探出去那么远,并不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而是绕过这些有敌意的部落。 绕过,不代表放过,而是要制定全盘计划,在短时间内近乎同一时间各个击破,以免这些部落联合起来。 没有人去问齐烨这种近乎于赶尽杀绝的方法是否过火,谁都不是傻子,齐烨肯定派人多次沟通过了,如果不是油盐不进,如果不是贪得无厌,但凡有任何一丝丝可能,都不会进行使用武力,最后的武力手段。 “我们是先行部队,走这条线,差不多算是笔直的一条线,拔掉最难缠战斗力最强的几个部落,你们这些世家,配合边军清除周边区域,并且要第一时间建立聚居地、物资存放与补给地。” 说到这里,齐烨看向角落的一个人,一个穿着儒袍极为低调的人。 “曹大人。” 齐烨拱了拱手:“今日当朝侍中在这里,我虽有圣旨,却也不逼迫你,事关你的仕途与名声,你若不愿,那便…” 青州知州曹权国恭声施礼:“愿为世子殿下效犬马之劳。” “好,发布募勇令,组织第三批人手,募集百姓,开山、伐林、修路,将所有聚居地的道路全部连通起来,你们建造的道路连到哪里,哪里就是我大康的国土。” 曹权国面露激动之色,再次施礼。 “第四批人手。” 齐烨的目光看向了满怀期待的孙功。 “若孙将军不急着回京,那便去做最招人恨的工作。” 孙功似是已经预感到了什么,微微一笑。 “出关后,无论是哪一批人手,都要相互照应,互为犄角,先锋作战、土木营建、物资运送、守卫地盘,等等等等。” 齐烨用小木棍划了个大大的圈:“孙将军自己组织五百人手,木鹿出二百人,云部出一百人,山狼部出一百人,如果南军愿意借给你人手,多多益善,至少要组织千人,武装到牙齿的千人,任何世家,任何百姓,无论是谁,脱离了他们的岗位,不经允许离开了他们的地盘,杀,什么都不用问,杀,如果是世家,有一家一姓,就杀一家一姓,有十家十姓,就杀十家十姓。” 齐烨说出了这杀气腾腾的一句话后,看向那些有些畏惧的世家代表们。 “关乎我大康开疆拓土,出关后敢为一己之私扰乱整个计划之人,孙将军不但会在关外杀了你们,回到关内,我齐烨,还会将你们满门诛尽!” 齐烨背后的小伙伴们纷纷从怀里拿出了小册子,上面有每个世家的名字,每个世家应做什么事,又会得到多少利益。 值得一提的是,还有一本小册子,带着一张舆图,被旺仔交到了白修竹的手上。 随着白修竹翻动小册子,一页一页的向后翻着,先是苦笑,再是欣慰,最终,难免有些伤悲。 不由得,老白抬起头,望向了齐烨,呢喃着。 “老夫就知晓,老夫这大帅之位,早晚要因你而丢。” 旁边坐着的熊思贤轻声道:“白大帅安心便是,此乃开疆拓土之壮举,京中,有老夫为你…” “熊兄误会了,非是说这小子要坑害本帅,而是…” 白修竹沉沉的叹了口气。 一旦齐烨的目的达成,南军,不,应该说是南关城墙将变的再无意义,南军,也将不会再是“守关”之军,那么他白修竹,也就不再适合担任大帅这个职务了。 时代,终究是变了。 第639章 成与败 午时开会,午饭都没吃,一直到夜落,人们才成群从大帐中走了出来。 即便离开了议帐,这些人也没有出城,而是继续交流着,探讨着。 世家代表们、官员们、将军们、大帅以及侍中,所有人的面色都极为凝重。 凝重,是因整件事牵扯了太多太多,整件事,需要用人命去填,不止是汉人的性命,山林中将会一片血雨腥风,山林中的异族,不知要“消失”多少部落。 凝重,更是因这将会是有了南关后,有史以来规模最大、周期最长、投入最多的一次非朝廷支持的“军事行动”。 凝重,更是因为整个计划全部出自一人之手,一个除了宫中官职只是担任京兆府“小官”的世子之手。 齐烨,不应该这么做,不应该将所有的想法,计划,安排,全部一次性和盘托出! “殿下他…” 手里抓着小册子的熊思贤,也不知是自言自语,还是对一旁的白修竹感慨。 “这是逼朝廷做出选择。” 白修竹深以为然。 齐烨很有钱,大家都知道,并且会越来越有钱。 可齐烨不会永远留在南关,说走就走,而且以他个人的“财力”,无法太久维序这种类似于“远征”的开疆扩土。 那么当齐烨抽身而走的时候,朝廷必须接手。 试想一下如果朝廷不接手,南地的世家会彻底翻脸,同时,朝廷将会被钉在耻辱柱上,无论谁当皇帝,都会成为昏君,被世世代代嘲笑的昏君。 路,齐烨铺好了。 该怎么走,用什么样的姿势,甚至连一次走多远,齐烨都规划好了。 只要朝廷接手了,都不用投入太多的钱财,只需要投入精力出台各种政策即可,非但不用投入太多的钱财,反而会持续有收益,越来越多的收益。 朝廷,只需萧规曹随,按部就班。 齐烨站在议帐外,一一相送,无论这群人是否马上离城,他都会施礼相送,不管这些人是否坐在圆桌旁,无论这些人是否站着,无论这些人代表的是谁。 一句有劳,一句拜托,一句诸兄保重,齐烨情真意切,无比的真诚。 这一刻,至少在这一刻,无论是喜欢或是不喜欢他的人,心中没了偏见,没了恼怒,有的,只是感慨,只是一种难以述说的情绪。 每个人都知道,齐烨会走,会回京,齐烨自己也毫不避讳的无数次提及过这些事,归心似箭。 每个人也都知道,朝廷,不会让齐烨永远留在南关,以前不会,以后,更不会。 南关,是朝廷的南关。 南关不断外扩,大康开疆拓土,这一切,都因为齐烨,都是因为这个老爹本就坐镇西关的幽王府世子,因此,朝廷更不会让齐烨留在南关。 朝廷,允许齐烨立下泼天的功劳。 朝廷,甚至可以将所有功劳都算在齐烨头上。 但是,但是但是,只有一点,朝廷决不允许的一件事,那就是齐烨不需要留在南关,连南地都不能久留。 不但要离开南关与南地,有生之年,齐烨甚至无法再回到南地,哪怕是他走出了京中南城门,都会遭来天底下最恶意的揣测。 这就是现实,每个人都知道的现实。 “为何。”董孝通站在齐烨旁边,紧紧攥着拳头:“为何!” 齐烨送走了最后一个离开议帐的人,看向董孝通,面露笑容。 无数人回过头,这一声“为何”,也是他们想问的。 “你不应一次将计划全盘托出,你不应一次说这么多,布置如此周密,更不应当着无数人说出口!” 董孝通的眼睛红红的,仿佛要随时扑向齐烨咬他似的。 这我三道军器监监正,终于知道为什么齐烨总是笑话他了,笑话他对圆桌主位那张凳子上的野心。 那张凳子,不是任何人坐的,更不需要任何人去坐,喻家坐不了,他董家更坐不了,朝廷不会坐,宫中,亦不会坐。 这张凳子,只有齐烨一人坐,当他离开后,这张凳子将会永远空着,却也永远在那里,代表着一切,又与一切无关了。 当不需要那张凳子的时候,议账,也变的再无意义。 有朝一日,南关,南地,将会再无人去计较所谓的利益。 议帐,圆桌,主位,只是一个开端罢了。 “所有人都知晓该如何做了,所有人都可以做本应只有你一人才做之事,所有人都可以取代你,为何!” 董孝通的拳头越攥越紧:“说,为何。” “因为徐夙。” “徐夙?” “是啊,徐夙。”齐烨笑容依旧:“因为徐夙,南军死了很多人,因为徐夙,我亲眼见到了那些战死的军伍,因为徐夙,我…不想让南军再私人了,我没那么多如何,因为我做过小人物,因为我短暂的一生都活在无奈与悲哀之中,我喜欢希望,喜欢带给别人希望,你不懂,希望你会懂。” “我不会钦佩你,不会敬佩你,因我知晓,你定有私心,一定有的,人,不可无私心,人,必有私心,哼!” 董孝通重重哼了一声,转身离开了,面色难免有些发红。 走到一半,董孝通猛然回过头,大骂道:“你这蠢货,本可步步为营,为何底牌尽出,蠢,愚蠢至极,底牌出尽了,此事若败可谓覆水难收,你齐烨死无葬身之地!” 齐烨翻了个白眼:“死之前先弄死你!” “蠢!” 董孝通咬了咬牙,继续朝前走。 人们希望齐烨有私心,不止是董孝通,其实就连白修竹和熊思贤都希望,希望齐烨有私心。 齐烨的计划太详细了,详细到了不同的势力该如何配合,互相之间如何监管,如何制约,出现了冲突和矛盾应该如何解决,几乎能想到的,他都想到了。 可齐烨真的不应该这么做,哪怕最讨厌齐烨的人,都觉得他不应该这么做。 这就好像一个事无巨细的商业规划,长达数年乃至十数年的商业规划。 齐烨不应该一次全拿出来,而是一点一点拿出来。 每当他拿出来一点的时候,就会有人感恩戴德,就会有人在齐烨的功劳簿上记上一笔。 一点一点的拿出来,持续数年,在这个期间,在全部“拿出来”之前,没有人敢动齐烨,谁要动他,不说宫中,南地的世家们,南军们,所有的既得利者,谁动齐烨他们和谁拼命。 “当然有私心喽。” 齐烨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自言自语着。 是啊,齐烨有私心。 他的私心是不希望那些被叫做丘八的军伍们战死。 他的私心是南关稳定,国朝越来越有钱,人们的日子越过越好。 他的私心是人们的日子越过越好,小二登基后,不用和个暴徒似的将所有欺辱百姓的狗日的全砍了,直到最后一刀砍在自己身上。 他的私心是小二成为一个明君,专心致志成为一个明君,有朝一日鼎力赞成他前往东海,完成再活一世的唯一心愿。 “旺仔、阿卓、老公输、斌斌、小舅子、老龚,你们相信…” 齐烨鬼使神差的问道:“知道天命人吗,相信天命人吗?” 阿卓不由问道:“天命人…陛下吗?” 齐烨:“不是,和权利无关,这种天命人就是…其实每个人都可以当天命人,天命人的意思就是…” 小舅子恍然大悟:“天天送命的人!” “莫要谈论所谓天命。”龚信笑骂道:“整日胡言乱语,传了出去,还当你要大逆不道。” 齐烨笑着摇了摇头,某些事,自己终究是孤独的。 就在此时,已经走出很远的董孝通,突然转过身,仿佛释然了一般,整了整衣衫,朝着齐烨遥遥施了一礼。 齐烨不明所以,刚要调笑,越来越多的人止住了脚步,越来越多。 青州知州曹权国… 弓骑营主将余思彤… 勇字营主将常霖… 喻家喻曜… 张家张艺骞… 当朝侍中熊思贤… 南军大帅白修竹… 好多好多将军,好多好多世家子… 好多好多的人,越来越多的人,齐齐躬身,齐齐施礼,向着齐烨。 是啊,他们是应施礼的。 事情,成了,所有人都会名留青史。 事情,败了,齐烨将会变成凶手,冷血无情的凶手,唯一承担一切后果和罪责的凶手。 刚刚议帐之中,齐烨最后一句话,血债,全算在本世子头上! 董孝通站直了身体,朗声道:“莫要忘了,若是此事败了,你需告知天下人,这馨竹难书之罪,有我南地军器监监正董孝通一份!” “恩师。”喻斌双眼泛红,眼泪止不住的流着:“徒儿此生可侍奉恩师,喻斌九世之幸。” “你比阿姐还要疯。” 小舅子再无平日里嬉笑怒骂的模样,再不掩饰刚刚心中所想,气急败坏。 “小爷是太子少师府大少爷,将来出了事,你推小爷身上,做你这不知死活的纨绔小舅子,真是倒霉!” “走。”阿卓搂住了齐烨的肩膀,稚嫩的娃娃脸洋溢着大大的笑容:“生死,我都随你的。” “少爷。”旺仔首次露出了一种齐烨从未见过的笑容,似是欣慰:“老爷定会以您为傲的。” 第640章 天亮就出发 尤达大师曾经说过,别试,做,或者不做。 人生其实没有太多的选择,越是身居高位者,越只剩下两个选择,做,或者不做。 试错,因为有资本。 可越是有资本,玩的也就越大。 玩的越大,也越是无法“试错”。 说来说去,其实还是只剩下了两个选择,做,或者不做。 齐烨选择了“做”,因为不做会让他彻夜难眠。 既然做了,就要大做特做,就要一往无前,义无反顾的做,狠狠做,用力做,使劲儿做! 还好,他做了,很多人都做了,该做的人,都做了,经略关外,追随、支持者,不计其数。 天未亮,越州人满为患,却无一丝一毫嘈杂之声。 六千武装到牙齿的精锐,在齐烨等人的带领下步行出了关城。 这六千人,由亲军司卫、南野辅兵,以及木鹿、朵、山狼三步精锐组成。 今日越州有着好多好多的百姓,无论是军伍还是百姓,多么希望自己也是这六千人的一员,跟着世子爷成为先头部队,成为真正开疆拓土之人。 可惜,这六千人是龚信与喻斌亲自挑选的,老龚的眼光总是格外的高。 能够理解这些百姓,都是平凡的人,然而没有什么比希望不平凡更加平凡的事了。 真正不平凡的人,已经加入到齐烨的队伍之中,去做不平凡之事。 世家,其实也不过寻常的平凡人罢了,哪怕喻家也是如此,若是不平凡,为何需要齐烨威逼利诱才上了贼船。 人们总是这样,想要当不平凡的人,又去讥笑排斥不平凡的事,归根结底,只是自己不愿做,不敢做,怕旁人真的变成不平凡,自己显得很平凡罢了。 “姐夫,给小弟一个机会,让小弟去除了桑部,才五百人,小弟带千人,你们先走,两日内我就追上。” 小舅子也不是甘愿平凡的人,以死相逼,非要跟着齐烨一起出关入山。 穿着一身甲胄也没个正经样子的小舅子,嬉皮笑脸:“回去也好让京中其他狗日的纨绔高看小弟一眼。” 旺仔手中抓着舆图,舆图上标记了很多部落,密密麻麻,有贪得无厌者,有油盐不进者,有只认长刀不认钱者,什么样的部落都有,有的部落人多,有的部落人少,有的部落准备血腥反抗,有的部落准备非暴力不合作。 距离最近的就是桑部,五百来号人,占着一处水源,非暴力不合作。 对这种“非暴力”的,齐烨毫无怜悯之心。 这处水源本来不属于是桑部的,算是山狼部的一个补给点,靠近南关。 如今山狼部在贲的带领下,大部分都投奔齐烨了,这处水源就让桑部给占了。 桑部恶心就恶心在这,不对齐烨这一伙人动手,也没这个能耐,完了还不走。 如果是山狼部驱赶他们的话,一露战旗,早就跑了。 可小鹿他们是代表齐烨,代表大康去的,桑部的人就说他们从来没招惹过汉人,山林是他们的家园,汉家皇朝是什么礼仪之邦巴拉巴拉的,不能将他们从他们居住的家园中驱赶出去。 这种部落很多,太多太多了,就是认为汉人好说话,康朝是礼仪之邦,而且大部分都是中小型部落。 齐烨对这种部落本就失去了耐心,就三个字,揍,赶,杀。 先揍一顿,然后赶走,不走,直接宰了! 齐烨不允许任何部落在大康的“地盘”上不自称汉民,不承认大康的统治。 没错,大康是礼仪之邦,只不过齐烨对礼仪之邦这四个字的理解是,能讲理就和你礼仪礼仪,不讲理,上去就是邦邦两拳。 不管怎么说,山林之中将会掀起腥风血雨,如果被有心之人操控舆论,齐烨就会成为一个刽子手。 “叫贲去,山狼部和他们打过交道,斌斌跟着去。” “好。”跟在齐烨身后扛着一把陌刀的“贲”问道:“加信用分不?” 齐烨猛翻白眼。 贲:“抵房贷也成。” 季元思不依不饶:“姐夫,第一战小弟带人去。” 喻斌笑道:“桑部不少青壮,以打猎为生,箭术精准,你要是去了,对方翻了脸将你射杀当场该如何。” “我赌一把。” “赌什么。”喻斌哭笑不得:“赌阎王爷的毛笔没墨了?” 季元思:“…” 咯咯娇笑声传来,同样穿着甲胄的熊琪附和道:“喻公子说话最是有趣儿。” 没人搭理熊琪,不止没人搭理,齐烨还猛翻白眼。 本来,不止是熊琪不应该来,喻斌都不应该来,因为熊思贤在城中。 本来,熊思贤也想跟着来,一是想亲眼见证一些事,二是加入队伍后,将来出了事也好为齐烨承担一部分责任。 结果,齐烨死活不让熊思贤来,最后各退一步,熊思贤不来,让他孙女来。 结果,既然熊琪来了,喻斌就没必要留下了,然后俩人都来了。 季元思回头扫了一眼,嘀咕道:“带着她做什么,真是讨人厌。” “人生就是这样,无论身居何位,真正伤害我们,蒙蔽我们,让我们失去理智的,恰恰是那些日夜与我们相处,与我们相爱之人。” 齐烨耸了耸肩:“这就是亲人,谁都不无法避免,即便如此,我们也要依旧深爱着他们。” 对于季元思这位侍中,这位贤相,齐烨很是敬佩,觉得老大人哪都好,就是有一点,不应该有后代,多好的一个老大人,怎么就不是绝户呢,怎么就有了后代了呢,哎。 熊琪不但傲娇,还碎嘴子,逼嘴闲不住,就跟在喻斌身边,叽哩哇啦的说个不停,吵的喻斌不厌其烦。 这也就是齐烨,这也就是为了不让熊思贤跟着大家,这也就是季小鹿与奴兽都是女子,这也就是六千人中有不少木鹿部的女战卒,要不然,岂会让熊琪加入队伍。 人都是贪心的,就好比男人,一开始只是想知道姐姐叫什么,慢慢就想知道姐姐是怎么叫的了。 其实男女都一样,熊琪也这熊样,才认识几天啊,最开始说做朋友,喻斌强颜欢笑敷衍过后,熊琪蹬鼻子上脸,开始近乎明示要喻斌娶她了,搞的斌斌不厌其烦。 熊思贤还和熊琪千叮咛万嘱咐,不要离开齐烨身边,既然身手好,就和刘旺充当一样的职责,保护齐烨安全。 老熊是好心,只是似乎对他亲孙女有着根本性的误解。 身手倒是身手好,可她的心思根本不在齐烨身上。 “不要打乱计划,大家各司其职。” 齐烨摇了摇头:“原计划不变,谁负责哪里就是哪里,规定时间内进行汇合。” “哦。” 季元思有些失望,齐烨给他派的活很多都是收尾工作,没有真刀真枪。 六千人齐齐走出了越州,南军站满了城墙。 熟悉的城墙,熟悉的大门,熟悉的大门上方,有着熟悉的老帅。 白修竹望着那个和多动症一样走个路都不消停的身影,心里祈祷着。 直到六千人分为几个军阵后,白修竹微微颔首。 一旁的亲随李蛮虎大叫了一声,战鼓声声,南军齐齐呐喊。 “幽王府世子,必凯旋而归!” 一声声凯旋而归,伴随着激烈的鼓声,城内的百姓纷纷开始为这出关的六千人祈祷。 六千人,并不多,可这是幽王府世子殿下首次亲自带着人出关,目的不同,意义更是非凡。 李蛮虎乐呵呵的说道:“待世子爷回来后,南关可算是安定下来了。” 白修竹微笑着点了点头,是啊,待齐烨这小子回来后,自己这南关大帅,也快解甲归田了。 第641章 瀛使,学子 六千人离开了关城,贴着山林外围开始往前走。 走过了齐烨认为的“屈辱之墙”,路过时习惯性的问候“贲”的全家。 走过了第一处进入山林的密林入口,直到将近两个时辰后,来到了第三处山林入口,也就是距离关城三十七里处。 “原地休整。” 齐烨摘掉了虎头盔,和哈士奇似的伸着舌头散热,额头汗津津的。 进入山林后,六千人需要继续深入,明日将会面临第一战,小规模作战,越是深入山林,需要拔出的钉子和不开眼的部落也就越来越多。 小伙伴们围成一圈,该喝水喝水,该吃零食吃零食。 大家都在喝水,只有阿卓吃零食。 吃的是肉干,从早上起床就开始吃,吃到出城,这一路阿卓什么都没干,光抠牙缝了。 就跟着齐烨出过一次关的阿卓不了解情况,不由问道:“那些异族部落,为何见了就杀,不再尝试睡服一番吗?” “没用,能睡服早就睡服了。” 齐烨对此早已不抱希望了,尤其是其中一些部落,自己人都打,就比如那个桑部,非暴力不合作,对待其他小部落,要多暴力有多暴力,甚至不是为了生存,而是单纯的杀戮。 这也是齐烨对人性感到悲哀的原因。 人类称得上是高级动物,却也是所有动物中最为残忍的种类,因为只有人类这种动物将快乐建立在制造痛苦与杀戮之上。 山林之中就是弱肉强食的世界,就说贲,原本并不是山狼部的族长,只是带走了很多族人,因为看不惯。 看不惯山狼部毫无意义的杀戮,如果是为了生存,去掠夺,去杀戮,贲可以接受。 可他接受不了山狼部以杀戮取乐,以杀戮立威,以杀戮维持自己四大部落之一的野蛮统治性。 可以说贲没骨气,给汉人打工还房贷。 可以说贲没野心,身为四大部落不算太合法的继承人,不创业,甘愿当打工仔。 更可以说贲没斗志,整天想的就是房贷、信用分那点破事。 却不能说贲不是一个爱好和平的人,他不排斥杀戮,他排斥的是毫无意义的杀戮,为了获得和平,他可以杀戮,可他的杀戮,不是为了制造更多的杀戮,杀戮是手段,而非目的。 一刻钟转瞬即逝,齐烨收起了舌头,大手一挥:“入山!” 相比其他人,齐烨的体力是真的差。 比普通人,他不差,比一群不是异族就是军伍或是习过武的同伴们,他差到了极致。 别人大气都没喘上几口,齐烨都开始呼吸粗重了。 再一个是甲胄外加个虎头盔很重,即便公输甲尽力了,上上下里里外外也将近二十斤,才入山没一会,齐烨越走越累,越累越装,越装越闹心。 别人还不敢将他的甲胄脱下来,很多地方都是密林,伸手不见五指,鬼知道会不会从哪里射出了一支暗箭扎他腰子上。 别说脱甲胄了,大家都恨不得再给齐烨脸上挂个金属打造的面罩,最好是一根汗毛都不漏出来。 对外人说,失败只有一种可能,各个世家守不住聚居地,很多被驱赶的异族部落空前团结到一起去将地盘全都抢回去。 对小伙伴们来说,唯一的失败就是齐烨挂了。 山林之中极为闷热,比时而大风狂吹的边关三城更加折磨人。 又走了片刻,见了河流,齐烨大大的松了口气,开始兵分两路了,贲带着少部分人手前往桑部的地盘,其他人灌满水囊后继续前进。 大部分不识抬举的部落都由不同的小伙伴或是老伙伴负责,只有一个部落,齐烨要亲自接触。 说是部落,其实算是个寨子,人不多,四百多户,不到两千人,大多都是老弱妇孺,寨子里的青壮不到三百人。 事实上这处寨子也是齐烨这次亲自入山的原因之一,与他爹齐怀武有关,也是十几日前无意中被奴兽打探出来的消息。 当年,齐怀武就是被“劫”到了山林之中,之后离开山林遇到了康老六,开始了他不为人知的传奇生涯。 ………… 京中,敬仪殿。 老六斜着眼睛,望着陆行,面色不善。 “莫非…” 龙颜不是很好看,老六声音愈发阴沉:“你私下吞了朕的银票?” “陛下冤枉啊!” 跪在地上的陆行吓的魂不附体:“奴才怎敢骗陛下,奴才不敢的哇,当真是世子殿下未借给陛下,老奴不敢。” “没道理啊。” 老六也觉得陆行不敢私贪自己的钱,既郁闷又困惑:“朕与他亲如父子,他既有…” 顿了顿,老六看向陆行问道:“他有多少钱来着?” 陆行:“少说六七百万贯。” 老六继续困惑:“朕与他亲如兄弟,他既有这么多钱财,为何不借朕一些?” 小二乐呵呵的说道:“他也没借儿臣。” “奇哉怪哉。”老六皱眉道:“齐烨如何说的。” 陆行小心翼翼的说道:“世子殿下言,他既要给朝廷赚钱,又要给宫中赚钱,他是你德一也…他是您儿子不成。” “是朕儿子倒是好了。” 要么说老六这逼人没底线呢:“贼不走空,既这混账东西不借朕钱财,那过几日朕就去南庄好好游一游,花销都算齐烨头上。” 哈哈一笑,老六想好了,到时候就去赌档玩,赢了算自己的,输了算齐烨的,以小博大,紧张刺激。 禁卫匆匆走了进来:“鸿胪寺寺卿吴尚峰求见。” “他入宫作甚,传进来。” 禁卫扭头喊道:“传,鸿胪寺寺卿吴尚峰。” 外面的太监也跟着喊了一声,和有回音似的,一连好多人传话,等了一会,长的和大鲶鱼精似的吴尚峰走了进来。 低头,施礼,抬头,前行,吴尚峰走到了大殿中央。 但凡和齐烨有点关系的,老六都会以礼相待。 “赐座。” 不知道吴尚峰为什么入宫,也没提前通禀,老六先是赐了座,由此可见天子对这位刚上任没多久的吴寺卿好感满满。 事实上早在齐烨出道前,老六就认识吴尚峰,在东海认识的,知道这位吴大人的过往。 除此之外,齐烨在老六眼里就属于一个人形自走鉴定装置。 但凡能和齐烨厮混到一起去的,工作能力强不强尚不知晓,人品肯定是没多大问题的。 可要是被齐烨搞的,历史已经无数次证明,工作能力或许很强,人品绝对不咋地,私德必定有亏。 “怎地了,这般时辰为何急急入宫见朕。” “要事。” 面无表情的吴尚峰抬起头:“东海瀛岛又遣使团入京,已至佴州。” 老六满面讥讽之色:“之前的那些瀛贼被齐烨近乎斩杀殆尽,怎地,又如跳梁小丑一般扬言入入京叫屈?” “倒是提及世子殿下,说还要与世子殿下比试一番一雪前耻,除此之外,随行使团还有五十名瀛岛学子,说是想要入国子监求学。” 老六愣了一下,一旁的小二哼道:“白日做梦。” “不知所谓。”老六很是不耐烦:“入了京后,寻个理由打发了就是。” “禀陛下,国子监不知如何得知了消息,说…说是…说是倒履相迎。” 老六眼眶微微抖动了一下,倒是没展露出怒色,只有淡淡的失望神情。 吴尚峰继续说道:“士林之中,似是有不少读书人对此事极为赞许。” “倒是挑了个好时候。”老六没头没尾的说道:“若是那小子在京中,呵。” 小二自告奋勇:“儿臣暗中操办。” 老六摇了摇头:“拖到科考之后,那时齐烨也应回京了。” 吴尚峰神情微动,老六提到齐烨,他这鸿胪寺寺卿心中就有数了,之所以入宫,就是想要看宫中的态度,宫中的态度,很对味儿! 第642章 幽王过往 山林之中,并非所有人都是先天打工圣体,也有许多宁愿在山林中过着野人生活也不接触汉人的异族们。 有,不少,要说最为特殊的一个部落,那便是塔塔部。 塔塔部距离南关不远,不到一日的路程,属于是谁见谁欺负的那种受气包。 大大小小的部落,甭管是谁,到了塔塔部那就和皇协军进村儿似的,连吃带拿。 徐夙组建大军前,塔塔部是这种情况。 徐夙大军溃败后,塔塔部还是这种情况。 似乎无论外界如何变幻,塔塔部永远都是那个“老实巴交”的塔塔部。 齐烨准备将山林一点一点划为康土之后,大部分的部落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去打工,要么迁徙。 钉子户,有,很多,只是随着以齐烨为首的流氓团伙日益壮大后,钉子户越来越少了。 少,不代表没有,塔塔部这个谁见谁欺负的软柿子,反而成了最硬的钉子户。 奴兽曾经带着朵部族人来过一次,好话说尽,不搬。 花树带着南野辅兵来过一次,给了不少粮食,拒收。 第三次是小鹿来的,带着一群女战卒,各个膀大腰圆,这一次塔塔部怕了。 因为小鹿带着小姐妹们在这居住了三天,差点没给塔塔部吃的原地散伙。 小鹿临走之前还放下了狠话,再不搬家,来一次吃一次! 即便如此,塔塔部还是没有离开,奴兽又来了,带着山狼部的族人。 山狼部,山林之中可以说是最凶狠的部落,而且贲也来了,一群人杀气腾腾。 本来都要动手了,塔塔部突然打听起一个人,一个叫做齐怀武的汉人,问齐怀武回到关内后混的好不好,如果混的好的话,能不能看在齐怀武的面子上放过他们一马。 从南野辅兵口中得知齐怀武是齐烨他亲爹后,贲依旧杀气腾腾,将陌刀插在了塔塔老族长的面前,一转身,大吼道,谁敢为难塔塔族,他山狼部就和谁不共戴天! 奴兽哪敢再为难塔塔部,第一时间回到了南野,将这件事告诉了齐烨。 因此,齐烨亲自前来。 快到达塔塔部寨子的时候,齐烨让战卒们原地休整,只带着几个小伙伴和司卫走了进去。 塔塔部没有骁勇善战的首领,只有一个皮肤黝黑披头散发白胡子垂到腹部的族长,个头很矮,不到一米五,形象如同一个老艺术家。 老塔,这就是塔塔部族长的汉名,汉人都这么叫他。 老族长站在寨子门口,独自一人,手里捧着一个木碗,里面装满了香甜的植物汁水。 老族长的身后,寨子里面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静候着,好奇着。 山林之中,早已有了齐烨的传说。 击溃蒙族,收服木鹿、山狼二部,四大部落有三个都是折在了这位汉人“天潢贵胄”的手里,汉军,三大部落,都听命于这位大康朝的天潢贵胄。 在传说中,齐烨有着一个巨大的脑袋,张着血盆大口,每天要吃一只幼豹和一头成年大虎,四只手臂用着四把不同的兵刃,一刀就能砍断一颗五人合抱的大树,夜晚还要干至少三头母熊… 齐烨快步走向了老族长,小伙伴和司卫们都紧张极了。 当齐烨接过老族长手中的木碗时,身旁小伙伴大惊失色。 就连身手最快的龚信都没反应过来,齐烨已经将木碗中的汁液全部灌进了嘴里。 笑吟吟的老族长拿回了木碗:“武的后代。” 齐烨躬身施礼:“家父正是我大康幽王、西关大帅。” 老族长伸出枯瘦的手臂,张开五指,在齐烨的额头上轻轻抚摸了几下。 不少司卫已经摸向了后腰,就等刘旺或是任何小伙伴的一句话,一个眼色,他们就会掏出手弩将眼前这个枯瘦老头射成刺猬。 司卫们无法理解,好多小伙伴们也无法理解,一个野人,一个老野人,竟敢摸齐烨的脑袋? 即便在关内,敢摸齐烨脑袋的人,一只手都数得过来,亲爹算一个,老婆算一个,龚信算一个,宫中有一个,就这四个。 只有奴兽和旺仔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神色,关于齐怀武曾经在塔塔部待过的事,奴兽只告诉过齐烨一人,知道这件事的人,加上她一共三个,还有一个旺仔。 “您的汉话说的真好。” 齐烨望向寨子:“这里如同世外桃源一般。” 是啊,世外桃源,只是瞧了一眼就被深深的吸引住了。 寨子中间是一棵无比粗壮的巨大古树,石板路连接着茅草屋,这些鸡笼式的茅草屋在阳光照射下散发着柔和的金色光芒。 好多茅草屋外面放着草席、竹垫,想来是族人们睡觉时所用。 竹杆挂着一串串香蕉,下面则是暴晒的香蕉干。 竹篱笆围了一些肥硕的野兔和小兽,半大的孩子们蹲在旁边,赤着脚,脸上满是浓浓的好奇。 族人们望着齐烨这群不速之客,除了好奇外,还有善意的笑容。 当齐烨得知这里与老父亲有关后,让人送来了大量的物资,这里的族人,都很感激齐烨。 随着老族长的转身,齐烨的跟随,寨子内传出了木鼓的声音,族人们开始载歌载舞。 烧翁中散发出的香气,令阿卓食指大动。 一个巨大的石板矗立寨内,上面刻绘着大家看不懂的文字和图案,引起了龚信浓浓的兴趣。 随着深入寨中,众人仿佛置身于陶渊明笔下的世外桃源之中。 此处烟火,别于关内,清新的风,热情的面容,放眼皆是五彩缤纷,无不令人心旷神怡。 老族长带着齐烨来到了寨中的参天古树面前,匍匐在地。 这一次,老族长说的不是汉话,而是某种异族语言。 奴兽轻声道:“他在求助山林中最古老的神灵,希望殿下也能够找到归家的道路。” 齐烨面色微变,没有吭声。 老族长嘴里念念叨叨的,足足过了许久才站起了身,随即徒手在树下挖了一个小坑,坑里是一个木盒子。 木盒子被打开后,里面是一把锈迹斑斑的匕首。 小伙伴们满面戒备之色,老祖宗抓起匕首,在大树树皮上轻轻割着,随着若有若无的清香味道传来,老族长的手指沾染了一种乳白色的液体。 转过身,老族长用手指在齐烨的额头上点了四下。 齐烨不明所以,只是耐心的站着,等着。 老族长望着四个渐渐暗淡下去的“痕迹”,露出了残缺不全的牙齿,脸上洋溢出了笑容。 “你已经寻到了归家的道路,神灵将会永远保佑你,祝福你,为你驱散黑暗。” 齐烨再次施礼,没有多说什么。 对很多汉人来说,包括齐烨身边的这群小伙伴们,不是很喜欢异族们的信仰、文化和传统。 不管平常和小鹿等人走的再近,大家只是尊重,心里却不不以为然。 比如奴兽每天早上起床后,会带着她的哥哥花树寻找最近的一棵树,闭上眼,为今日祈福。 比如小鹿,吃第一口饭食时,会将一粒米,或者一张饼的一角,放在地上埋起来,并认为只有这样,自己与族人在明日时才会依旧有着丰富的食物。 也比如山狼部,当他们流血后,会将血液涂抹在自己的胸口,在他们部族的文化中,血液代表着勇气,当血液流光时,勇气也会消失,所以无法继续战斗。 还有好多部落,好多部落的族人,有着奇奇怪怪五花八门的传统。 夜晚点燃火把挥舞,驱赶邪恶和梦魇… 用自己的尿液涂满全身,防止野兽“偷袭”… 躺在土坑之中,会获得大地的力量… 好几百族人,越远的时候,对着象征着幸福安康的一根牛角匍匐… 更有甚者,还会见到季元思后匍匐在地,将他当成汉人的“大巫师”,祈求小舅子不要吸取他们的灵魂。 尤其是山狼部的一些屌丝,刻了个齐烨模样的小木人,左手拿着银票,右手抓着记录信用分的小册子,惟妙惟肖,早晚拜一拜。 好多传统,信仰,都是大家无法理解的,或是嗤之以鼻的。 齐烨再三告诫大家,只要是归顺大康的,无论这些部落有着什么样的习俗和传统,都要表达敬意保持尊敬,因为很多部族将他们的传统看的比生命更加重要。 塔塔部同样如此,他们的信仰以及传统,有着具象化,就是寨子中这棵参天古树。 其实也正常,不止古代,后世也是如此,就比如男足,具象化则是海参。 不管齐烨心里怎么想的,表面上,他希望营造出一个公平的氛围,让异族觉得汉人没有对他们区别对待。 这一点,齐烨也是和男足学的。 足球领域,球员与球迷之间也是公平的。 比如国外,球迷热爱球员们,球员也热爱球迷。 国内也是如此,球迷骂国足,国足也骂球迷。 老族长终于坐下了,盘膝而坐:“你想知道什么。” 齐烨就等这句话呢,同样盘膝而坐,坐在了老族长的对面。 喻斌对众人打了眼色,随即带着大家离开了。 旺仔有些犹豫,他不应该留下,可又担忧齐烨安全。 齐烨扭过头,笑着说道:“咱爹的事,你也听听。” 旺仔愣住了,齐烨已是一把将他拉到了旁边坐下。 第643章 山林六年 齐怀武是边关大帅,又是王爷,在古代算是公众人物。 作为一个公众人物,关于他的经历,可以说是世人皆知。 不管世人如何看待齐怀武,喜欢也好,讨厌也罢,却不得不敬上三分,道上一声佩服。 纵观历史,各朝各代,草根逆袭的事情很多,但是鲜少有像齐怀武这样,又是大帅又是王爷,出身还很一般。 从龙之臣混成王爷的,多。 可这些混成王爷的人,大部分出身很好。 齐怀武的出身很普通,十二岁那年跟着商队出了关,结果碰到了异族,商队被袭,货物劫掠一空,除了下落不明的齐怀武外,其他人无一生还。 谁知六年后,齐怀武出现了。 那时还是兵部郎中的康止戈来到了南关,接替被毒杀而亡的南关副帅沈锦文。 老六本来是调查沈锦文一案的,恰逢得知了关外诸多异族又要叩关,已聚集七万之众,并且还与关内的世家里应外合。 为了探查是真是假,老六带着亲随和轻骑三千人出关,到了山林外下了马,刚要步行深入,被伏击了。 这一战,老六差点尸骨无存,且战且退,三千轻骑就剩下了五百人左右。 眼看着老六就要创业未半而死于新手村,一支近千人的人马杀了出来,都是异族部落。 明明是异族,大旗上写的却是个“汉”字,如汉军一般。 令老六无比诧异的是,追杀他们的番蛮有着万人不止,这一千人横空杀出后,万人追兵一触即溃,退回山林,那千人部族也回到了山林之中。 狼狈回关的老六查出了前朝南关大帅谋反一案,并调集折冲府兵马施以雷霆手段,杀的杀的,抓的抓,之后老六名噪一时。 原本老六都准备打道回府了,结果关外来了一人,自称齐怀武,南军已故游击将军齐来福之子,也是六年前跟随商队出关生死不知的少年郎。 那一年,康止戈三十一,齐怀武十八,二人相遇。 实际上世人关于齐怀武的出身和一系列经历,有着几处困惑,众说纷纭。 有的人说,齐怀武本来就是边军的探子,收买了一些异族部落,所以才阴差阳错下救了老六。 也有人说,齐怀武根本不是南军游击将军齐来福之子,冒名顶替的。 更有人说,齐怀武本就是老六的亲随之一,老六早有“反心”,派了齐怀武去南关,去山林之中提前布置。 甚至还有人说,齐怀武根本不是汉人。 几乎所有版本,齐烨都听说过,具体哪个版本是真,哪个版本是假,或是真正的版本无人得知,那他这个做亲儿子的就不得而知了。 不止一次,每当齐烨愈发了解老爹的牛b之处和事迹后,越发怀疑老爹是不是和自己一样,也是个穿越者,这也太能打了!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今日或许就会有一个答案。 不知为何,齐烨见到老族长后有一种莫名的亲近感,无比笃定眼前这位老人与老爹是旧识。 见到老族长时,他鬼使神差的喝了那碗甘甜的植物汁液,仿佛冥冥之中天意告知了他这是一种习俗,一种传统,一种他老爹也曾遵循过的习俗与传统。 “她叫玲珑,你爹爹为她取的汉人名字。” 老族长淡淡的开了口,一位老妪走了过来。 天色渐暗,略凉,七老八十走起路来颤颤巍巍的老妪,为齐烨披上了不知用什么兽皮缝制的披风。 “玲珑救了你的爹爹,就在林子外面。” 齐烨神情大变,连忙拉着刘旺起了身,二人朝着老妪先是施了一礼,紧接着又跪倒在地,重重磕了三个响头。 老妪摸了摸齐烨的脑袋,如同一个慈爱的老妇人。 “你爹爹跟着你们汉人的商队出关,遇到了蒙族的强盗,只有你爹爹活了下来,他被射中了三箭。” 老族长分别指向了左肩,侧腹以及后背。 旺仔沉声道:“老爷身上众多疤痕之中,的确有三处箭伤在这几个位置。” 齐烨眼眶跳了一下,旺仔说的是“众多伤疤”。 “没有人中了三箭还能跑出那么远,更没有一个孩子能够中了三箭跑出那么远。” 老族长指向东南侧的一处高山:“他跑去了那里,跑进了一处山洞中,山洞中,有熊,追他的蒙族知道有熊,离开了。” 齐烨的心都揪紧了,老爹这运气也太差了。 “蒙族的强盗知道,熊会杀了他,可你知道,我们都知道,他活了下来。 齐烨干笑了一声,要不然就没有自己了。 “玲珑见到了你爹,倒在了鲜血之中,那头熊就守在你爹的身边,神灵是庇佑他的,神灵不许那头熊伤害他,玲珑去了,熊回到了山洞中,玲珑将你爹带了回来。” 齐烨安心了,他还以为身中三箭的老爹给熊弄死了,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就太扯了。 老族长的双眼有些涣散,陷入了回忆之中,顺着故事的开端,将他所知的一切,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将近三个月后,齐怀武在玲珑等人的照料下,在寨子中养好了伤。 不过塔塔部救了一名汉人的消息也传了出去,一个距离比较近依附蒙族的小部落杀上了门,借着令塔塔部交人的由头烧杀掠夺了一番,抢走了不少孩子和女人,以及大量的食物。 齐怀武倒是被玲珑带着提前逃走了,可当他回到了宅子里的时候,望着陷入火光和满地横尸的宅子,心中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复仇,而不是回到关内。 之后齐怀武离开了寨子,彻底与塔塔部失去了联系。 直到两年后,山林之中开始有了一个传闻,一个关于复仇之灵的传闻,好多蒙族附属部落被屠了,没有人知道为什么,除了老族长和玲珑等人。 这些部族被屠了之后,又出现了一个新的部落,没有图腾,没有名字,生活在高山之中,族人很少,两千多人。 因为高山上有着水源和大量的资源,很多部落想要夺取,最终都铩羽而归。 然而这些部落即便溃败离开了,也依旧难逃灭族的结局,这个没有名字和图腾的部落,以血还血,以眼还眼,任何敢踏上高山的部落,都会被屠灭,只是之间早晚罢了。 直到过去了很多年,这一支部落的首领出现了,回到了塔塔部寨子中,正是齐怀武。 十八岁的齐怀武,明明还算是少年人的年纪,却满身风霜,满身鲜血,与死亡相伴,与杀戮为伍。 齐怀武只待了一夜,第二日天一亮就走了,寨子外面有着上千个杀气腾腾的异族。 就是这些异族,在齐怀武的率领下救了老六一条狗命,从此开启了不厌其烦的救老六狗命的生涯。 老族长不知道被救的人是谁,更不知道是汉人当今的皇帝,他只知道齐怀武救了人后又回到了山林之中。 过了许久,齐怀武又来了一次塔塔部,来告别,随即独自一人走出了深山,进入了关内,又过了没多久,那一支没名字的部落族人也离开了山林,不知以什么名义进入了关内,去继续追随着齐怀武。 当老族长将他所了解所知道的一切都说完后,旺仔的脸上呈现出了一种极为狂热的色彩。 “老爷麾下幽骑,是有不少面容有别于汉人的骑卒。” 齐烨的双眼有些不对焦,没听到刘旺在说什么,只是在想,在不断的去想。 想一个十二岁的少年,离开了边关,被伏击,上百人的商队只有他一个人活了下来,中了三箭,进入了熊洞。 少年没有被熊吃掉,没有被任何一个异族杀掉,而是在山林中生活了六年,组建了属于他自己的部落,占据了高山上最好的地盘,在山林中屠灭了一个又一个部落… 齐烨,终于知道自己老爹为什么那么能打了。 老爹能打,与是否学习过兵法无关,与是否熟悉战阵无关,一切的一切,都与这六年的空白有关。 战斗,杀戮,是最残酷却也是最好的老师。 山林,满是异族,丛林法则中弱肉强食,每日每夜枕戈待旦,没有任何道理可讲,唯有杀,或被杀,也唯有杀戮才能保证自己活着见到第二天的太阳。 “我爹活一天,我活一天,我齐家人活一天,只要齐家人还一天活着。” 齐烨站起身,再次躬身施礼:“这里,将会是塔塔部的庇护之地,没有人可以来打扰你们,没有任何人可以打扰你们,无论是汉人,还是异族,或是任何部落。” 老族长站起身,再次抚摸了一下齐烨的额头。 这一次,老族长却没有笑。 “你的爹爹,当初是为了活着,你如今,又是为了什么?” 齐烨沉默了,无法回答。 “去,去做你爹当初可以做,却不忍心做的事。” 老族长沉沉的叹了口气,背着手离开了。 寨子中,依旧载歌载舞,依旧欢迎着他们最尊敬的客人。 齐烨面无表情的打了个响指,远处的“贲”面露狰狞之色,与喻斌对视一眼后快步走出了寨子。 踏出寨子那一瞬间,喻斌轻声道:“恩师有令,天亮前,猎杀桑、血、阿竺三部。” 第644章 肃清 六千人,分出了近一半的人手。 贲与喻斌同行,十名司卫,剩下一群南野辅兵以及山狼族人,共千人,目标桑部聚居地。 三部,都是钉子户。 对于钉子户这个词,齐烨不是很喜欢,不是不喜欢钉子户,而是不喜欢某些狗日的张口闭口就是钉子户。 人家祖祖辈辈居住在某个地方,来一群阔佬,扔点钱,非让人家搬家,人家不走,就说人家是钉子户,说人家想讹钱,说人家贪得无厌,也是够逗的。 照这么说的话,有个更有钱的人,要去给开发商的祖坟挖了,扔下几百万,如果不让挖,就说你是钉子户? 距离边关比较近的,实在无法沟通的,一点余地没有的,只有桑、血、阿竺三部。 这三部,在齐烨眼中就是钉子户。 这三个部族有一个共通点,都是在徐夙大军溃败后才搬过来的,山林中没大换血的时候,这三部和游牧民族似的,哪不挨揍去哪里。 徐夙大军溃败后,齐烨在边关附近外面的山林中建立补给点,这三部跑来了,还说他们从来没打过汉人,凭什么叫他们搬离。 关于这件事,大家都挺生气的,让一群野人给道德绑架了。 结果奴兽派人一打探,事情有反转了。 人们普遍喜欢反转,齐烨也喜欢。 就比如男足踢沙特,可谓层层反转。 好消息,沙特被罚下一人,就剩十个人,男足十一个人踢沙特十个人。 更好的消息,男足一比二,男足一,沙特二,不管怎么说,进了一个球。 然后坏消息来了,一共进了仨球,二比一,结果这三球和男足一分钱关系没有,都是沙特踢进的,包括男足得那一分。 人情世故,属实拿捏了。 所以说无论好消息有多少,一旦有个坏消息,所有的好消息都毫无意义。 三部不离开,还试图用道德绑架齐烨,这算是坏消息。 因为齐烨不想使用武力,想用怀柔政策,如果使用武力的话,会引起连锁反应。 当奴兽打探出了具体情况后,反转来了。 桑、血、阿竺这三个试图想要用道德绑架齐烨的部落,自己本身就没有任何道德。 他们不想离开山林,不想给齐烨打工,看似挺清高。 结果这群王八蛋不打工,打劫其他部落。 好多小部落去给齐烨打工,获得了很多补给后,除了自己用的,会将剩下的物资送回山林之中,送给部落中的“留守人员”。 结果这三部就开始打劫运输物资的异族们了,这都不是没道德的事了,而是没人性,畜生行径! 人家累死累活给齐烨做牛做马,赚的那点东西,还是为了养老人孩子的,结果让你们三部给抢了,这是人干的事吗。 所以齐烨可以动武了,与布局关外没关系,高举义旗,是为了给被欺负的打工仔们出口恶气。 包括那些世家们也气的够呛,义愤填膺,南关,山林,竟然敢抢物资,你特么以为你是齐烨啊,想抢谁就抢谁,这不统统宰了还要留着过年不成。 要说其中最虚伪,做的最过分的,那必然是桑部,当着齐烨团伙的面,装清高,装老实,面对弱小的部落和其他族人,说抢就抢,甚至还灭了好几次口。 桑部聚居地的位置不远,有一说一,以前以打猎为生,全族都会射箭,别看人不多,五百上下,聚居地建在密林之中,很密很密的密林中,真要是进入密林之中开片儿,会有折损。 喻斌选择了夜晚突袭,并且是过了子时之后动手。 一千战卒,持着手弩,呼吸轻缓,借着月色靠近了桑部聚居地。 “喻公子,我们真的要杀…” “闭嘴!” 喻斌转过头,狠狠瞪了一眼非要跟过来的熊琪。 熊琪还是头一次见到喻斌如此凶狠的眼神,不由的心脏狂跳,喻公子好霸道呀,人家好喜欢。 “动手?” 贲扭过头,询问着喻斌。 别看脏活累活都是山狼族人去做,可他们终究只是打工仔,喻斌却是老板的弟子,和亲儿子似的,所以拿主意下令的是人家斌斌。 战卒们早已散开,成圆圈包围了桑部聚居地。 喻斌没有急着下令,他看到了隐约的火光,这代表桑部之中还有很多人没有睡下。 贲等的有些不耐烦,哈欠连连,先是感受了一下风向,随即从怀里掏出了油纸包裹的长条肉糜。 三口两口吃了下去,贲乐呵呵的说道:“这物件也不知是谁造出来了,到嘴里就舒坦。” “火腿肠。”喻斌轻笑道:“恩师是这么叫的。” “你吃不,我带了一包袱。” 喻斌摇了摇头,别看贲长的不靠谱,办事也像是不靠谱,实际上很靠谱,吃东西之前,还知道先确定一下风向,免得味道传到了桑部营地之中。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直到营地中再无任何光亮,喻斌接过了司卫递过来的强弓,以及一支火矢。 狂炫火腿肠的贲慢慢顿起身,将公输甲打造如同陌刀一般的大长刀扛在了肩膀上。 眼看着喻斌就要挽弓拉弦,熊琪开口道:“喻公子也要上阵吗?” “不错。” “可…可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啊。” “打江山的,靠的不是君子,守江山的,靠的也不是君子,反倒是祸国殃民的,多是你口中所谓的君子。” 齐烨不在,喻斌丝毫不给熊琪面子,懒得做戏,懒得敷衍,重重的怼了一句后,火矢射出。 “杀!” 贲猛然起身,低吼了一声杀后,带着族人冲向了营地。 更多的火矢射进了营地之中,大量的火油包也被抛了进去,转瞬之间,营地中亮如白昼,满是惊叫慌乱之声。 血,火,刀,无处不在。 喻斌从怀里掏出了一张画像,转过头给司卫们看了一眼后,带着人冲进了营地之中。 熊琪倒是没犹豫,紧随喻斌之后。 刚入营地,血腥味扑鼻而来,熊琪面容顿时变的煞白。 那平常看起来吊儿郎当见谁都陪着笑的贲,手持陌刀大开大合,仗着身穿甲胄也不躲箭,大刀所过之处无不鲜血飞溅满是残肢断臂。 熊琪亲眼见到贲将一个满头白发身材瘦小的老者一刀枭首,顿时呆愣原地。 没有人搭理熊琪,出关入山,作战搏命,袍泽最大,而不是什么不知所谓的侍中亲孙女。 司卫端起手弩,丢着火油。 山狼战卒冲杀在前,又跑向四面八方每一个角落。 碾压、屠戮,只有这两个词可以形容这一场战斗。 汉人已经来过三次,每次都是好言相劝,这是齐烨要求的。 或许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桑部做梦也不会想到,汉人会夜中“偷袭”他们,而且一来就是下死手! 第645章 水与杀戮 聚居地中的战斗结束的很快,只是没一网打尽。 这也是异族之间的战斗冲突的普遍方式,没有太多的章法,一窝蜂冲进去见人就砍。 南野的人马多是辅兵和山卒,寻常军伍,不懂兵法。 喻斌文武双全不假,没读过兵书,倒是上过战阵,没指挥过战斗,缺乏经验。 这就导致了这些人无法形成有效的战术制定和包抄,聚居地倒是被端了,封锁全不够严密,跑出去了不少桑部族人,数十人,带着弓箭进入了密林之中。 按照齐烨原本的计划,还是要先行沟通一番的,下最后通牒,然后一个一个砍。 贲当时没说什么,与喻斌同行前来后说了一下桑部的习惯,斌斌认为这个法子不是行不通,只是风险太大,所以决定颠倒一下顺序。 齐烨的顺序是先沟通,再抓,最后不行就砍。 喻斌更改后的顺序是先砍,再抓,然后沟通,沟通无果接着砍。 事实证明喻斌的想法没错,即便颠倒了顺序事情也不是太顺利,贲只能带着人去追杀。 辅兵和司卫已经控制了整个聚居地,喻斌大致看了一下周围的地形,再确定了一下风向,最终下令,将整个聚居地付之一炬。 身着甲胄的喻斌持剑而站,背后是熊熊火焰,冷峻的面容没有一丝一毫的温柔。 一旁的熊琪瑟瑟发抖,望着那些被丢入大火之中的尸体,望着燃烧着尸体的大火,身体抑制不住的颤抖着。 若有若无的惨叫声从附近的密林中传了过来,每当熊琪听到这种声音时,心中的恐惧就会再加深一分。 越来越多的战卒从密林中走了出来,扛着尸体,再将尸体扔进火焰之中。 喻斌依旧面无表情,火焰映红了冷峻的半侧面容,另一半面容隐藏在黑暗之中,手中长剑上的鲜血滴答到了地面之中。 “这就是…” 熊琪大口大口的喘息着,呼吸着炎热的空气,呼吸着充斥在鼻腔的血腥味。 “这就是你们在南关做的事吗?” “不,南关的事,是军伍之事,我们正在做的事,将要做的事,是为了南关军伍再无需去做那些事。” 熊琪听不懂,很多人都听不懂,因为他们习惯了,习惯了被保护,习惯了别人的牺牲,习惯了别人的负重前行,这些总是习惯的人,也习惯着被保护着的同时大放厥词。 喻斌仿佛一个毫无感情的机器,心里,脑海里,皆是南野一战的场景。 张牙舞爪的异族,将南野辅兵的尸体撕扯的粉碎。 巨石将一个个保家卫国的军伍砸的尸骨无存。 身上满是箭矢的山卒,奋力的挥舞着长刀,直至死亡。 南野一战结束后,那一具具尸体,那一具具残缺不全的尸体,就那么草草的掩埋了。 这些事,只有亲身经历过才能明白所谓的情爱,所谓的痛,在这种牺牲与守护面前不值一提。 喻斌不想去解释什么。 像熊琪这种人,像京中那些人,像那些养尊处优,像那些锦衣玉食贵公子大小姐,甚至像那些活的艰难的寻常百姓,这些人,永远不懂保家卫国的军伍是如何生的,如何死的,如何生的卑微,如何死的毫无声息。 喻斌不想解释,也懒得解释。 了解军伍的人,尊重军伍的人,知道军伍的人,不需要解释什么,他们都懂。 叫军伍杀才的人,称呼军伍是丘八的人,以为军伍只会杀戮的人,便是说破了天,他们依旧对国朝最应受到尊敬的人抱有偏见。 破晓,火早已熄灭,桑部聚居地已是一片废墟。 贲回来了,后面跟着一群满身血污的族人,押着一个狼狈不堪一瘸一拐的壮汉。 “喻哥儿。” 扛着陌刀的贲快步跑了过来:“桑部首领抓到了。” 桑部首领听不懂汉话,见到族人几乎被屠杀殆尽,跪在喻斌的面前大声求饶着。 贲满翻译着:“他说愿降了,归顺汉人,愿意为汉人做牛做马。” 喻斌只是微微打了个响指,一个字都懒得说,懒得说早想什么了,懒得说不见棺材不掉泪,更懒得说什么桑部劫了多少给汉军打工的异族们的物资。 贲高高扬起陌刀,对准了桑部首领的后颈处。 熊琪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眼看着陌刀就要落下,事实上是已经落下了,贲突然停了手,锋利的陌刀刀刃,距离桑部首领的后颈处只有一拳之远。 贲停手,是因为陌刀反射出了一道光芒,一道初升阳光的光芒。 天,亮了。 喻斌看向贲,困惑。 贲放下陌刀,正色道:“老板说了,天亮之前猎杀桑部,现在,天亮了。” 喻斌彻底服了。 就“听话”这件事,齐烨身旁那么多人,他谁也不服,就服贲。 “桑部不受教化,多次残杀归顺恩师部族,死不足惜,砍了。” “可老板说天亮之前猎杀。”贲摇了摇头:“现在天亮了我还杀,会不会被扣信用分?” 喻斌无语至极,长剑闪过寒芒,桑部首领捂着脖子倒在了地上,倒在了血泊之中。 贲连忙对身旁小弟叽哩哇啦说了一大堆,意思是喻斌动的手,他可没违反齐烨的命令如何如何的。 喻斌一挥手:“收兵,回!” 战卒们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来的沉默,离的也沉默,留下了一片废墟,留下了无数烧焦的尸体,山林之中,再无桑部。 同样的一幕幕也发生在距离不远的其他聚居地,火光缭绕,烟雾滚滚,惨叫连连。 这里距离南关太近了,近到了齐烨不允许任何不归顺的异族在附近的区域建立聚居地。 齐烨不喜欢杀戮,很多出关入山的头头脑脑们,其实都不喜欢杀戮,包括龚信、季小鹿等人也是如此。 齐烨能给的,都给了。 季小鹿能说的,都说了。 龚信该威胁的,都威胁了。 可就是有人不知死活,就是有人不离开,就是有人贪得无厌,就是有人觉得汉人不断开出条件,条件越来越好,反而越来越肆无忌惮。 这也是让齐烨最为生气的一点,在与徐夙一战之前,四大部落,无论是谁跑到关外,这些嘴里说着不搬走的部落们跑的比兔子都快,深怕被四大部落给屠了。 齐烨很不理解这件事,为什么这些部落认为汉军不敢杀人,不敢对他们赶尽杀绝,难道梁静茹的影响力已经覆盖到了大康,覆盖到了关外和山林之中? 齐烨这一夜是居住在塔塔部的,离开时,老族长、玲珑以及很多族人走了出来,相送。 “这不是我的本意,请相信我,我不是穿着靴子的华盛顿,更不会将你们当做印第安人。” 齐烨身后站着一群满身鲜血的战卒们,刚刚肃清附近区域三部的战卒们。 “我不想驱赶任何人,我不想杀任何人,我希望我们会成为一家人,希望没有所谓的异族之称,我也相信这一天早晚会到来。” 齐烨的脸上有着难言莫名的神色。 这番话仿佛不是对老族长说,而是对自己说。 老族长没有笑,也没有怒,只是轻声问道:“那时,我们成为了家人,可你手上的鲜血还在那里,永远在那里,人们会记得这件事,记得你,记得你手上的鲜血。” “无所吊谓。”齐烨躬身施礼:“告辞。” 一群人浩浩荡荡的离开了,老族长望着齐烨的背影,沉沉的叹了口气。 “他的父亲,重生于鲜血之中,他,为鲜血而重生。” 老族长微微蠕动着嘴唇,说着只有他的族人才能听懂的语言。 玲珑轻声问着,问着老族长“看”到了什么。 老族长说,他“看”到了很多尸体,很多支离破碎的尸体,在湛蓝的、一望无际的、深不见底的“水”中,看到了无数支离破碎的尸体。 玲珑不解,山林之中,没有湛蓝的水,没有一望无际深不见底的水。 老族长也不解,他只是“看”到了,仅此而已。 第646章 姓氏 天亮,继续出发。 昨夜,齐烨本不应睡的如此安稳,不知为何,躺在草席上没多久便安然入眠了。 带领六千人,齐烨走在最前方。 小伙伴们很奇怪,明明是在山林之中作战,齐烨总问阿卓一些东海的事,东海舟师能否信得过,折冲府能否信得过,如果信不过,需要如何训练新卒,舟师新卒,南地山林中的异族,又能否成为骁勇善战的海上蛟龙。 快到午时,大部队停止了脚步,停在了一处山前。 公输甲与季小鹿以及一部分战卒留下了,他们将会在此等候喻家人汇合,执行开山和肃清任务,代号则是穿山甲与盾构机。 齐烨没有马上带人离开,而是先派遣山狼族人再检查一遍周边区域确保安全。 等待的过程中,齐烨想要脱掉沉甸甸的甲胄,这一路走来还背着一座山似的。 奴兽靠了过来,温柔的帮齐烨解掉了甲胄。 “你们的甲胄对我们来说如同珍宝。” 奴兽说的是实话,山林中各部战斗都是光膀子就上,同样是一百人打一百人,如果其中一方穿着甲胄武装到了牙齿,出现领战损都不是没可能,毕竟好多部族族人打架还用木棒子。 见到齐烨的肩膀处有些红肿,奴兽轻柔的按着。 齐烨回头看了眼,没制止,有些别扭。 奴兽长的很美,这种美与关内女子截然不同。 美丽的女人分为很多种,比如季渃嫣那种三百六十度无死角,见了一眼就想娶回家的。 也比如熊琪这种,想要三百六十度无死角托马斯全旋扫堂腿抡圆了胳膊左右大摆拳的。 奴兽则是那种野性的美,会让男人生出一种见了后就想要…就想要打扑克、拔萝卜、凿大坑、叠起来人上人的那种冲动。 不过齐烨对奴兽倒是没这种冲动,因为他觉得自己打不过奴兽。 与徐夙最后一战的时候,朵部烧毁了徐夙大军的粮草,在奴兽和花树二人的带领下一路冲杀,齐烨倒是没见到奴兽杀人,却也忘不了奴兽扛着一根染血狼牙棒的模样。 除此之外,齐烨也不认为自己能打过老丈人。 第一次拜访老丈人的时候,这位所谓的士林领袖一巴掌给石桌桌角拍碎了,齐烨记忆尤深。 作为一个穿越者,齐烨原本以为自己想要妻妾成群的,现在慢慢就淡了这个想法,毕竟没有什么事比活着更重要。 “世子殿下,当我们走到了你想要到达的地方后,当我们结束了这次旅程后,你会回去,回你们汉人的京城,对吗。” “嗯,我不属于南关,除了南军和你们外,世人不希望我属于南关。” 相比季小鹿、花树、贲等人,奴兽更加好沟通,也更明白汉人和关内的“行情”。 奴兽微微叹了口气:“你和我没什么不同,你也被左右了命运。” 齐烨自嘲一笑。 是啊,就连天子都要在某些阶段被别人左右命运,谁不是如此呢。 这一次入关出山,齐烨本可以不来,危险不说,也起不到什么作用,和个吉祥物似的。 以身犯险无非两个原因,第一个自然是塔塔部,了解一下关于老爹当年在新手村时的经历,第二个原因也和正事无关,在南关待了这么久,投入了这么多,布置了如此详细,不亲自入山深入一趟就这么回京了,难免会留下遗憾。 齐烨也不是傻子,知道自己以后很难有机会再回来了。 奴兽凝望着齐烨的后脑勺,紧张到了极点,终究还是开了口。 “你离开你们的边关时,会带我走吗?” 齐烨愣了一下,一副不经心的模样说道:“你不是属于山林吗,为什么要带你走?” 关于这群异族小伙伴们的去留问题,也就是异族四人组,季小鹿、奴兽、花树、贲这四人,齐烨一直避而不谈。 先说季小鹿,如今有了姓氏,只要是在关内,除了睡觉上厕所外,和季元思俩人几乎形影不离。 如果季元思没有什么特殊癖好的话,是真的将小鹿当成亲妹妹一样照顾。 季元思已经和小鹿谈过这事了,小鹿姑娘的意思要去京中,跟着季元思去京中,她要见识见识,见识见识大家口中所说真正的“关内”和最繁华的京城,等她看够了,吃够了,玩够了,再回来,回到她族人的身边。 然后是花树,花树和个妹宝男似的,事事听奴兽的。 贲倒是想跟着大家一起走,这家伙天生反骨。 明明是一个异族,还是如今名义上四大部落山狼部的族长,结果每天想的是早日还清贷款,娶汉人姑娘、住汉人大房子、赚汉人的钱、生活在汉人的城镇中花天酒地享受荣华富贵。 最后则是奴兽,齐烨最早接触的异族。 要问齐烨最想带走的人,正是奴兽,四人组中唯一长脑子的异族。 倒不是说对奴兽有什么特殊的情感或是馋人家身子,只是单纯的不放心。 平常在齐烨面前最少刷存在感的奴兽,反而是最了解关内汉人以及心眼最多的人。 奴兽从未在齐烨面前掩饰过自己的野心,她希望建立属于自己的势力,不需要太多的族人像四大部落那样,却一定不能被人左右命运,无论是汉人还是其他异族部落,都修想要再操控她,对她予取予夺。 从汉人和一个国朝世子的角度来讲,对齐烨来说奴兽并不是一个稳定因素。 要知道朵部靠着齐烨的支持如今在山林之中已经有了一定的影响力,一旦将来做出任何“反水”或与反水有关的举动,最先倒霉的就是齐烨,因为可以说朵部是他一手扶持起来的。 可站在私人角度上来看,齐烨希望奴兽建立自己的家园,一个与族人们无忧无虑不用担惊受怕的庇护之地。 可惜,想要建立一个这样的“家园”需要资本,很多很多的资本。 就如同月神部落,山林之中没有任何一个部落敢去招惹他们,打扰他们,不是因为月神部落的位置偏僻,是因为月神部落小弟多,武器多、拳头大! 要知道山林很大,很深,树木杂草茂盛,气候又湿润,至少数年内大康不会将山林彻底占领。 以奴兽的性格,一旦获得了大康的全方位支持,任由其在山林中将势力发展壮大,很容易一家独大。 所以对齐烨来说只有两个选择,两个理智的选择。 心硬一点,走之前宰了奴兽。 心软一点,直接带走。 “我给你讲一个故事。” 齐烨拍了拍大石头旁边的位置。 奴兽点了点头,乖巧的坐了下去。 小伙伴何其聪明,都竖起了耳朵。 既然提起了这个事,齐烨接下来所说的话以及态度,将会决定朵部所有人的命运。 “故事的名字,叫做刻舟求剑,刻舟求剑出自《吕氏春秋察今》,说是有个人乘坐一条小舟渡江,不小心将剑掉在了水中,可是他却没有马上跳入江中将剑捞上来。” 奴兽不解其意:“为什么,他也像你这样有钱吗,不在乎剑?” “不是,因为他不会游泳,所以他就掏出了一把小刀,在小舟上面刻了一个记号,也就是剑掉落的位置。” 奴兽垂下了双目,脸上满是绝望之色:“我就是那个掉剑的人,傻,蠢,我想做的事,不过是痴心妄想罢了,你不会留我在山林之中,对吗。” “听我说完。”齐烨微微一笑:“掉剑的人,不停的用小刀在小舟上刻画着。” “他真傻。” “不,随着记号越刻越多,小舟开始漏水了。” 奴兽抬起头,懵了,其他小伙伴们也看向齐烨,感觉齐烨可能读了一本盗版的《吕氏春秋》 齐烨摊了摊手:“掉剑的不会游泳,所以他胁迫撑船的船夫跳进水里帮他捞剑,要不然他就凿穿小舟,大家一起死。” 别说奴兽了,一群同伴们,不管是读过书和没读过书的,都沉默了。 贲从来不放过任何拍马屁的机会,一副感慨万千的模样:“老板可真有学问。” “刻舟求剑…是这个意思吗?”季元思撮着牙花子:“这他娘叫破釜沉舟?” “抱歉。” 齐烨看向奴兽,脸上带着几分愧疚之色:“我知道你暗中记录了很多舆图,这些舆图标记着矿脉,并且还经常前往冶炼营学习冶炼的技巧。” 齐烨站起身,朝着奴兽伸出了手:“这一次之所以只带了你们朵部不到一千人,是因为你的其他族人会被打散分别编入南野辅兵营、南军六大营、南野六营,他们的亲族也被纳入了汉户,并且发了房子与地,就在青州附近。” 小伙伴们纷纷紧张了起来,旺仔摸向后腰。 司卫们下意识的围住了呆愣原地的花树。 贲抓起陌刀,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他早就这对兄妹不顺眼了,尤其是奴兽,凭什么不用上工就信誉满分,凭什么不用挨骂就能分房子,凭什么连他娘的贷款都不用还! 气氛顿时紧张了起来,都以为奴兽会勃然大怒,可只有平静,意料之外的平静。 “与其被别人操控命运,不如被你操控。” 奴兽伸出手抓住了齐烨的手掌,嫣然一笑:“至少,你会为我与族人们考虑,至少,你不会害我们。” 齐烨如释重负,露出了笑容:“我们是同伴,不是吗。” “是,我们是同伴,我需要一个名字,不,一个姓氏。” 奴兽终究还是流出了眼泪,想要忍住,却无论如何都忍不住,只好闭上眼睛。 齐烨欣慰的笑了:“齐,如何?” “好,齐奴兽。” “好,我不喜欢这个名字,齐奴兽。” 远处看热闹的龚信摇了摇头,也只有老龚看了出来。 奴兽,与其说是不想被别人左右操控命运,不如说是只想要寻求安宁罢了。 第647章 姓与愁 很多人都会为自己立下一个目标,立下一个自以为通过奋斗就可以做到的目标。 实则大部分所谓需要通过努力奋斗的目标,都是遥不可及的。 随着经历的越多,懂得的越多,愈发觉得自己有多幼稚。 齐烨就这一点好,没什么宏大志向远大目标,走一步看一步。 哪怕是屠灭瀛岛这件事,齐烨也没当成什么宏伟目标,而是当做一条路,必走之路。 走在路上就算是一偿所愿了,运气好了就做到,运气不好了,让自己的后代做。 奴兽黯然神伤着,为自己创业未半而成汉家娘们黯然神伤着。 伤着伤着,她突然觉得好像也就那么回事,在山林的确吃不好住不好,即便势力再是庞大也会担惊受怕,山林中连个律法都没有,弱肉强食打打杀杀。 可要是跟着齐烨混,吃香喝辣,花不完的钱,看谁不顺眼就打谁,只有她欺负人,没人可以欺负她,什么事都不用想,活着,开心的活着,这不比在山林中当野人王强? 越是想着,奴兽也是笑着,越是释然着。 将公输甲与季小鹿等人留下后,大家再次启程,登山。 根据之前山卒斥候所探,原本山上是有一支部落的,迁徙了,登山一是为了确定这支部落没有回来,二是龚信要绘出一幅更加精准的舆图。 黯然神伤的大约一刻钟的奴兽,嘴角上扬着,脸上绽放出了笑容。 露出笑容的奴兽,就连脚步都轻快了几分,走在齐烨旁边,又突然皱起了秀眉。 “不好。” 奴兽露出了大家从未见过的小女儿模样,似是撒娇:“齐奴兽这名儿听着不顺耳,怪怪的。” 解决了一件心事,齐烨心情很好,耸了耸肩,无所谓。 “那你想个其他名字,以后你就是汉人了,而且还是京中户口,回京后让老段去京兆府给你办个籍册。” “好。”奴兽露出了思索的神色:“要起一个汉家名字,汉家女子名字,好听的,读书人起的。” 阿卓提议道:“兽娃子如何,军中时袍泽便是如此称呼我的。” 奴兽将脑袋摇的和拨浪鼓似的,这比山林中的虎啊、豹啊、狗啊什么的更难听。 “你们汉人称女子,年纪那雅称是怎么说的。” “雅称?”阿卓不太确定:“十六闺阁,二四花信?” 齐烨嘿嘿一乐:“三十如狼。” 旺仔:“四十如虎。” 齐烨:“五十吸土。” 旺仔:“六十坐大鼓。” 哥俩相视对看,哈哈大笑。 阿卓没听明白,奴兽倒是听明白了,学着齐烨的模样翻了个白眼,很好看的白眼。 “算了算了,还是齐奴兽,大家会以为我是你的妹妹。” 季元思连连点头:“干妹妹” 齐烨破口大骂:“干,干妹妹,特么的一声,不是四声!” 季元思没学过拼音:“有区别吗?” “回京后你去南庄书楼学拼音去,学不会弄死你!” “挑三拣四。”一旁的贲满面羡慕嫉妒恨:“你还有个名儿,我连姓儿都没有。” 季元思乐道:“那你叫傻逼,成吗。” “太好啦。”贲双眼一亮:“齐傻逼。” 齐烨深吸了一口气,看向小舅子,极为认真:“我再说最后一次,从今往后,不许再学我说话!” “那必须滴。” 齐烨:“…” 贲见缝插针:“老板,您也给我起个汉名。” 齐烨摇了摇头,拒绝了,也不解释。 贲很失落,觉得自己应该是因为信用分不够的缘故。 小伙伴们倒是清楚缘由,有些事没办法解释,解释了贲也听不懂。 赐姓和取名这种事,不能随便,不是和网名似的乱起,什么风一样的男子、伱非莪莫属、男人永卟言败、詯の吢伤ㄋ、菲硕莫薯、恋上浦西の迪克之类的,想怎么取就怎么取。 小鹿是木鹿族,四大部落之一的首领,如今她姓是“季”,太子少师府的季,代表太子少师府出身的季家人教化了异族。 试问,还有什么人能比京中士林领袖和太子少师之子教化异族更给读书人和宫中涨脸。 所以说季小鹿的姓和名会被世人所承认,朝廷和宫中也会鼎力赞成。 然而奴兽不是四大部落的首领,如果她是的话,齐烨不可能让她姓齐。 因为齐烨出道至今干的最多的事不是读书,而是干读书人。 幽王府世子,和教化俩字,没有任何关系。 那么贲呢,他也是四大补录之一的山狼部族长,可以赐姓,但是不能姓齐。 很好理解,一群山林中的霸主部落首领,名义上归顺了大康,姓氏却是“齐”,都成了一位王府世子的嫡系,朝廷如何想,世人如何想? 所以说,宁叫人知,不叫人见,只要不过分,大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 几家欢喜几家愁,奴兽是开心了,贲不乐意了,熊琪,更不乐意了。 跟在喻斌身旁的熊琪越是走越觉得累,觉得不开心。 “已经走了一日一夜,还要走多久,人家累了。” “若累。”喻斌依旧冷酷无情:“便回。” 熊琪轻轻咬了咬嘴唇,很是不理解,明明出关之前喻斌对她还是极为温柔有礼,出了关,愈发卧槽无情了。 要么说她没脑子,这和是否出关没有任何关系,和距离当朝侍中熊思贤远近有关系。 喻斌已经彻底受够了熊琪,出关后跟在自己身边,一路叽叽喳喳,说的还都是毫无意义的话。 熊琪撅着嘴:“那总要告知我究竟走多久,要去哪里。” “此乃机密,无可奉告。” “连我都不能告知?” “不错。” “为何。” “不为何。”喻斌敷衍道:“大局为重。” 一听“大局为重”四个字,熊琪神色一黯,低下头再不发一言。 又走了一会,喻斌微微看了眼熊琪。 这位当朝侍中之女,一路上叽叽喳喳吵的要死的,现在突然异常的沉默,反倒是令喻斌有些困惑了。 “你若是想回,我可命三名山卒护你回关。” “不,不是想回,只是…” 熊琪犹豫了一下,望向最前方有说有笑的齐烨:“你们都将我当外人,是不是。” 喻斌更困惑了,这么明显的事,竟然到现在才看出来? “你刚刚说大局为重。” 熊琪低声呢喃着:“我知晓的,当有人与你说以大局为重时,那你已是局外之人了。” 喻斌微微一愣,着实没想到后者竟还有如此阅历。 可斌斌更奇怪了,既然有这种阅历,为什么还如此没眼色? 前跑后跑不得消停的季元思,注意到熊琪挎着张批脸,不由凑了过来。 “怎地了老妹儿,不开心啊。” 熊琪摇了摇头,苦笑着,也不知是在想什么。 要说季元思不靠谱,那是真的不靠谱。 可小舅子又是一行人中,唯一记得关于熊琪的“任务”之人。 出关这么多人,也就季元思还惦记着从熊琪嘴里套“八卦”的事。 “是不是喻小弟欺负你了,没事,他欺负你,你和哥说,哥教训他。” “没有,喻公子他…他很好。” “那怎么一副不开心的模样。” 季元思马上露出真实嘴脸了:“要不我们聊聊开心的事好不好。” 熊琪幽幽的看了眼喻斌:“哪有什么开心的事可聊。” “怎地没有呢,聊聊京中的事,比如谁家小妾和马夫跑了,谁家老爷勾搭小姨子,哥最喜欢听这些事了。” 熊琪还是摇头,没心情,也没兴趣。 季元思冲着喻斌打了个眼色,后者很是无奈。 “喻某也有些兴趣,路上无趣,熊姑娘说说无妨。” 熊琪顿时晴转阴,连连点头,身旁人都竖起了耳朵,他们也喜欢听八卦。 第648章 擦肩而过的富贵 喻大公子都开了口,恋爱脑连连点头。 “好啊好啊,喻公子想聊什么。” 斌斌没吭声,他对熊琪的事没有任何兴趣,对于所谓的八卦,也没什么兴趣,他只想顺利结束山林之行,陪伴着恩师平平安安回关,其他的事,回去再说。 季元思多贼啊,小舅子还有耐心,准备先打开话题:“为何习武,女子习武世间罕有,你这身手,便是男子也难以比肩。” 提到自己身手,熊琪满面得意之色:“自幼日练夜练,鲜少歇息,厉害。” 季元思:“意志坚韧,哥佩服。” 小舅子说的是真心话,不提人品,性格,单单是身手,季元思是真心有些钦佩的。 季元思不通武学,他只知道被满城追杀快两个时辰还能活着,一定很牛b。 “能练出这样的身手,那背后一定是有个可歌可泣令人佩服的缘故。” 季元思演技浮夸的说道:“习得一身好武艺,做个除暴安良的女侠,或是如商王武丁之妻妇好,成为统领三军的女将军?” “不。”熊琪摇了摇头:“家中我最是年幼,儿时长的不伶俐,兄长们总是欺负作弄于我,因此我去习武,习武后就可以报仇了。” 季元思:“…” 熊琪叹了口气:“可随着年纪渐大,知晓兄长们不过是逗弄玩笑罢了,我们怎么说也是兄妹,又无深仇大恨。” 季元思恍然大悟,终于发现熊琪的一个闪光点了:“成了高手后,一笑泯恩仇,熊小妹你果然心胸豁达。” “没有,每日暴打他们三次,夏打三伏,冬揍三九。” 喻斌:“…” 季元思彻底服了。 没深仇大恨都一天三顿,这要是有深仇大恨的话… 小舅子干笑道:“也好,女子习武防身,总能用到的。” “其实我不喜习武的,我喜读书,可我身为女儿身…” 熊琪叹了口气:“阿爷说我从小便天赋异禀,就如习武一般,若是耐下性子用了心,他日必有大成就,我又见整日挨打的兄长们张口闭口便是之乎者也,还说武是俗事,我气不过,便去读书,总要强他们一头才是。” 季元思面色有些古怪,看了看喻斌,又看了看熊琪:“也是个文武双全?” “算不得。”熊琪又露出了得意的表情:“为了叫兄长们服气,我便读了几年书,后又带着丫鬟以去远游为由离了京,实为顶了一考生的名字,女扮男装去科考。” 喻斌震惊了:“你还科考过?” 季元思看了眼熊琪,不得不承认,女扮男装这种事,熊琪是有得天独厚的优势。 “是的,我要叫兄长们瞧瞧,便是读书,也比他们厉害!” “慢着!”喻斌似是想到了什么,神情大变:“启元二年,一赣县马姓举子入京科考,解试,会试皆是榜首,可殿试前却突然宣称得了重病无法参加殿试,莫非此人是…是你?!” “这…”熊琪俏面一红,有些羞涩。 喻斌倒吸了一口凉气:“熊姑娘竟有如此才学!” 熊琪微微一笑,淡淡的说道:“你说那人不是我,莫说解试、会试,我连乡试都未过,去了二百人,我排一百九十九名。” 喻斌:“…” 季元思彻底服了:“也还好,至少不是第二百名。” “末名是我那同样女扮男装的丫鬟。” 季元思张了张嘴,着实不知道该说点什么了,顶了人家的名就算了,还让人家靠倒第一和倒第二,杀人…还他娘的诛心? 熊琪也似是想到了什么:“不过喻公子你刚刚说那人,解试,会试皆是榜首,那人我应是认得。” “你怎会认得?” “乡试未过我回了京,整日闷闷不乐,快殿试时去京中南市游玩,见一学子发疯狂奔着,还说什么他是榜首,要参加殿试入朝为官,一边疯跑一边欢呼大叫,哼,哪壶不开提哪壶,我听的心烦,追上去暴打了他一顿,还告诉他日后莫要让姑奶奶再在京中见到他,见到一次打一次!” 季元思与喻斌对视一眼,俩人二话不说,加快脚步,离熊琪越来越远。 俩人快步走到齐烨旁边,喻斌率先开口。 “恩师,宰了那泼女子!” “毁尸灭迹!”小舅子连连点头:“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齐烨一头雾水:“她又怎么了?” 二人七嘴八舌的说了一通,齐烨傻眼了:“卧槽,要参加殿试的考生,被她打的放弃殿试了?” “那人出身赣县,应是马家外系子弟,八成是寻人打听了熊琪的身份,知晓出自熊家,只能忍气吞声不敢参加殿试了。” 齐烨回头看了眼:“小仙女是越来越招人烦了。” 身旁小伙伴们齐齐点头,都知道熊琪讨人厌,着实没想到原来是从小讨到大的。 阿卓不由开口说道:“原来那岚山侯马岐山、马存仁祖籍不是赣县的嘛,那考生是马家人?” 大家都愣住了,猛然意识到一件事。 还真是,那么以马家那“家风”和德行,那马姓考生一旦入朝为官,十成十是个大贪官! 熊琪快步追了上来,笑吟吟的问道:“你们在聊什么,是在说我吗?” 大家顿时扭转目光,望东望西望南北,看天看地看自己,就是没人搭理熊琪。 熊琪撅着嘴:“我果然是局外人。” 齐烨撇了撇嘴。 之前大家只是将你当局外人,现在是不想拿你当人了。 什么逼人呐,自己是学渣,揍人家学霸出气去? 气氛有些尴尬,齐烨大手一挥:“加快速度,午时休息,入夜前…” 齐烨从刘旺手里拿过舆图:“这山叫什么来着?” “山顶原本有一部落叫做兰不部,腰间总是挂着铃儿,龚先生就将此山叫做铃兰山了。” “哦。”齐烨回头喊道:“加快速度,入夜前,登顶铃兰!” 山路难行,只有一条兰部族人修建的简陋盘山小路。 见得一山,山有小口,初极狭,复行数十步,两旁杂草茂密,满是露水,愈发深入,愈是艰难,众人大汗淋漓,燥热闷湿极为难受。 龚信嫌大家走的慢,快步先行算是探路。 快到午时,终于来到半山腰,地上还算平整空旷,原地休整。 该吃吃,该喝喝,数千人席地而坐。 齐烨用舆图扇着风,扇了没两下,贲夺过舆图,满面讨好笑容为齐烨扇着风。 “老板给我起个名,人家都没有名字。” 贲大力扇着风,极尽谄媚:“好可怜的。” 齐烨没好气的说道:“我是你爹啊,起名起名的。” 贲:“爹爹。” 齐烨:“…” “爹爹!爹爹爹爹爹!” 从最后这一声“爹”可以听出,贲对名字有多么渴望。 齐烨投降了:“大哥,不是我不给你起名字,是我的姓氏不能用在你身上,我容易被骂。” “为什么?” “说了你也不懂。” “那爹爹给我起一个让人家一听就知道我是跟你混的,与你有关的名字。” “这…” 齐烨不喜欢拒绝别人,尤其是贲这种给点钱就往死里干的“老实人”。 “让人家一听就知道和我有关,还不能用齐这个姓氏…” 想了想,齐烨双眼一亮:“要不,你叫贲子煜怎么样?” “贲子煜?”贲挠了挠头:“子煜…什么鸟名字,真他娘的难听。” “滚!”齐烨一指远处:“从今天开始,你将永久丧失拥有名字的权力了,三个数,从我眼前消失,三,一,来人,砍死他,砍稀碎!” 贲,终究还是错过了这泼天的富贵。 第649章 同伴,伙伴 入夜前,大家终于到达了山顶。 兰部很识相,之前花树带着族人接触过一次,就一次,兰部搬了,早上去的,上午搬的,主打的就是一个效率。 不搬不行,聚居地让花树给一把火烧了,不搬也没地方住,还得挨砍。 当时齐烨说的很清楚,尽力去沟通,热情一点,态度好一点,最好别动手。 沟通,热情,态度好,花树自认为都做到了。 他先沟通了,说要放火烧聚居地。 放火后会很热,发自内心,发自情感的放火,很热情。 态度特别好,一边放火一边好言相劝。 而且也没动手,光动火把了。 别看花树长的挺老实,事事对他妹妹奴兽言听计从,实际上也不是省油的灯。 在齐烨面前,在奴兽面前,花树老实巴交的,一旦离开这俩人的视线,那就和脱肛的野狗似的,进了山林信奉的就是三件事,干,干,还td是干! 要知道花树是土生土长的山林异族,从小就生活在那个环境,和贲与小鹿不一样,二人出身不同,算是野人中的贵族,花树属于是草根逆袭,逆袭成了草根王,全靠一双铁拳,走到哪干到哪,他觉得拳头比嘴巴好使。 实际上异族四人组各个都挺奇葩,都挺反差。 老实人花树,最不老实,和个战争狂人似的,以前没甲胄刀剑的时候,还知道碰到势力大的部落躲一躲,现在有了刀剑甲胄,专挑大部落干,想法也单纯,没刀剑甲胄,我躲着你们,有了刀剑甲胄,我还躲着你们,那世子爷给给咱的刀剑甲胄不是白发了吗。 长的和个战争狂人似的季小鹿,反而是最老实的,给口吃的就听话,给个肉饼就嘎嘎乐。 奴兽呢,看似最为强硬,实则内心就是个渴望安定幸福快乐的小女人心态。 最后说贲,长的和个反派似的,行为举动和鬼子翻译官没什么区别,却是最没野心乐天知命的先天牛马圣体,认为劳动光荣,认为劳动高尚,认为通过劳动所得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事。 山巅的风,很狂。 小伙伴们,也很狂,站在山巅边缘,望着落日,顿感胸有万千志,意气风发。 文化高的,比如喻斌,朗声长吟:“众山匍足万林匐膝,纳囊入袖皆为汉土,大志壮乎!” 文化一般的,比如阿卓:“如此壮丽景色,望之心胸旷达,美哉。” 看似文化比较高的,比如季元思:“这景色,卧槽!” 都在看景儿,看日落,鲜少有人在如此高处看到这般美景,壮景,驻足欣赏。 唯独齐烨,毫无兴趣。 毕竟上一世他坐过飞机,不比山高啊,至于所谓的景色,桌面有wallpaper,别说这种自然美景了,蒂法他都看腻了。 “小子。” 刚画完画的龚信走了过来,坐在了齐烨身边。 “老道有一事欲劝说于你。” 齐烨瞅了瞅鼻子:“怎么的了呢。” 自从龚信来了边关,并且上了几次战阵后,龚信也不自称老夫了,而是自称老道,估计是解放天性了。 “南地一行,南关数月,山林一探,再回京便是满载功勋天下闻名。” 齐烨嘿嘿一笑:“必须的必啊。” “你可听过一句话,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岸高于堤浪必摧之。” “啥意思,我是浪催的呗。” “听老道一言。”龚信望着篝火的双目极为幽邃:“安省些时日,在南庄教教书,莫要上蹿下跳了。” “我教书?”齐烨乐不可支:“我现在连繁体字似的古文…我现在连字都写不明白,我教谁去啊。” “教谁,不重要,能否教,更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要安省,你要做些读书人的事,你要在京中无论见了谁,哪怕再是面目可憎,也莫要招惹了。” 齐烨撇了撇嘴,没吭声。 龚信太了解齐烨了,知道这小子没听进去,可谓苦口婆心。 “你这功劳不是一日一夜,更不是一年两年便能过去的,闯祸招惹旁人,这功劳便会受污,便会折损,你可莫要忘了这功劳是如何得来的,是用汗,用血,用命换来的,无数人追随于你换来的。” 齐烨瞳孔猛地一缩,面露思考之色。 龚信说的话他哪能听不懂,其实很多人,很多话,他都能听得懂,不过只是装傻罢了。 老龚头说的不错,他这幽王府世子所立下的功劳可不是“一次性”的。 随着朝廷,随着南关对山林的“开发”,他的功劳将会一拔再拔。 因为这个功劳不止是开疆扩土,而是从零到一的一个进展,质的飞跃。 从一到一百,不难,可是从零到一,却是最为艰难,最痛,最难受,最要咬牙忍着的,一切,都要这个零默默地承受,只有成了一,走到了一,才会享受成果,理所应当。 如果齐烨还按照以前在京中的性子,今天揍了哪个官员,明天端了哪个衙署,势必会遭人攻讦,说句不好听的,如果他幽王府世子垮台了,那么所有的功劳都不会再被提及,朝廷会避而不谈。 尤其是龚信着重强调的一件事,功劳,是齐烨领着大家立下的,不是齐烨一个人立下的,他可以不为自己考虑,却要为其他人考虑。 “教书,你这么一说…” 齐烨突然露出了笑脸:“好啊。” 听到齐烨口出“好啊”二字,加上那标志性的嬉皮笑脸,龚信叹了口气,老头知道,话都当屁听了,教书,可能真的是教书,但是教书,不耽误“干人”。 这点,龚信是真的服,就服齐烨。 甭管齐烨干什么,京兆府混日子也好,给宫中办差也罢,哪怕是闲着没事溜达,肯定得“干人”,必须要干人,一走一过都容易干着人。 “冥顽不灵,多说无益,好自为之。” 老道起身离开了,觉得再多和齐烨说一个字都容易折寿。 齐烨猛翻白眼:“显得你读书多似的。” 正好龚信见到刘旺拿着烤鸡走了过来,老道没好气的说道:“你家少爷就知惹是生非,回了京依旧要如此,当真是惹人忧心烦心,你可要护好你家少爷周全。” 刘旺明明什么都没听到,脱口说道:“若我家少爷整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老老实实本本分分,对京中装聋作哑,你还愿意与我家少爷相交吗?” 龚信愣住了,愣了片刻,等回过神时,旺仔已经和齐烨俩人分烤鸡吃了。 望着篝火旁的旺仔,龚信哑然失笑:“若是早几年遇到老道,必收你为徒传授一身绝学,如此灵醒,怎就是个护院呢。” “老东西!” 一个突兀的声音响起,贲和个鬼似的从旁边窜了过来,满面堆笑。 “你收我为徒怎么样,但是你得给我取个汉名。” “滚远些!” 龚信一脚将贲踹开,背着手走了。 贲朝着齐烨喊道:“老板,老板老板,这老东西歧视我,歧视我们异族,我要汉名,我不想被歧视!” 齐烨根本不鸟他,继续啃烧鸡。 随着夕阳落下,夜色降临,篝火处处,就连本身最为沉默的山卒们,也与不少异族欢声笑语。 坐在远处的奴兽脸上荡漾着笑容。 “他一定会巫术。” 奴兽与一旁整理行囊的司卫说道:“无论在哪里,无论与谁在一起,大家都会笑,无论谁与他有关,大家都会笑,笑的很快乐。” 司卫乐不可支:“那朵首领你是没去过京兆府地牢,拖家带口,其乐融融,我家殿下最是公平,全家人整整齐齐一人不少,都在京兆府地牢中撅着。” 奴兽哭笑不得,她不知道京兆府,但是她知道“牢”是什么意思。 “司卫大哥,你们跟着他最久,他从来没害过自己人,对吗。” “不,我家殿下是从来没害过人。” 老司卫露出了憨厚的笑容:“莫说害自己人,殿下从未害过人,殿下将我等这些丘八的命看的比何事都要重要。” “我知晓的,只是想问,你说了,我就欣喜,欣喜自己不会后悔。” “朵首领说的深奥,咱也不懂,咱就知晓殿下说过一句话。” “什么话?” “如果有一个团…对,叫做团体,殿下说,如果有一个团体需要你为他们去死,那么这个团体一定不值得你为了他们付出性命。” “那他叫你们付出过性命吗?” “有,怎地没有。”司卫蹲在了旁边:“守南野,入山林,不都是送命的行当吗,可殿下哪次不是陪伴在大家身边,若是有一日你觉得殿下害你,那咱拿着脑袋说,咱敢说,殿下定是陪在你身旁,与你同生共死,军营里,管这叫出生入死的袍泽,殿下嘴里,叫同伴,叫伙伴,我们,是同伴。” “我也是,我是他的同伴,他是我的伙伴。” 奴兽重重的点了点头,冲着远处和贲研究信用分的花树招了招手。 花树跑过来后,奴兽正色道:“以后,我们的命就卖给世子爷了,要记得,我们,同生共死。” “不。”花树摇了摇头:“我会挡在世子殿下的前面,杀他,就要先杀我,我死了,不怕,他死了,就没人照顾你和族人们了。” “不要这么说,殿下将你的命也看的极为重要。” 花树依旧执拗着。 “所以我才说他一定会照顾好你与族人们。” 正在旁边铺画纸的龚信,感慨万千,不由自主的看向了齐烨方向。 换真心,何其容易的一件事,只是需用真心交换就好,可为何这天下,能做到者寥寥无几? 第650章 家族传统 京中,南庄。 书楼外,季渃嫣拎着一根手臂粗细的木棍,俏面含霜。 如今掌管书楼的是徐功,原来的礼部左侍郎。 老孙是平日里敢和齐烨大小声的存在,却唯独见了季渃嫣,低眉耷拉眼。 其实南庄里很多人都怕季渃嫣,甭管老的少的男的女的,也不见这位太子少师府大小姐发过雷霆怒,或是耍过什么大手段,大家就是怕。 原因很简单,能给齐烨这种活畜生、活阎王的主当正房,那能是简单人物吗。 手段没耍过,本事是真有,南庄那么多花销去处,账本何其多,上工之人少说五百。 花销去处如何改善经营,怎地能更多赚些钱。 账目上的数字,哪里粗心短缺了。 数百人的名字,竟听一声看一眼就记住了,认得了。 偌大个南庄,无论是何处,何人,何时,何事,都逃不过季渃嫣那双整日都睡不醒的双眼,事无巨细。 还有那醉了酒一时孟浪的官员、世家子乃至读书人和大儒名士,都不用季渃嫣出面,贴身女婢被看晃着膀子三言两语,也不知是说了什么,再大的酒意也要化为冷汗清醒过来。 “季姑娘,非是老夫…” “老大人哪里的话。” 季渃嫣打断道:“书楼学堂这么多孩子,您哪能顾得过来,令皇太子来此处读书本就是给您添了烦乱之事。” 看向满面愧疚之色的吴俊杰,季渃嫣又安慰道:“吴先生也莫要自责,殿下离京前就交代了,先生要多多温书科考,闲暇时教授些学子倒可,却不能因为孩子们耽误了你温书时辰。” “大小姐多虑了,这科考…” 吴俊杰摇了摇头:“学生如今志已不在朝堂,一炉香,一间学堂,数十学子,朗朗读书声,身之所居,心之所愿,一生足矣。” “不,殿下知晓不能如时回京怕是误过科考,信中万千叮咛嘱咐,书楼之中何人都可不科考,不强求,唯独吴先生定要科考,不但要科考,还要入朝堂。” “这…” 不待性子执拗的吴俊杰说出拒绝的话,季渃嫣正色道:“若是书楼之中只有一人科考,那定然是要吴先生去的,殿下说了,他不适合为官,好多人都不适合,南庄之中只有吴先生适合,为朝堂带去风,带去清新的风,有了一个吴先生为官,就有无数个吴先生为官,叫天下人看看,官员到底是何模样,原有的模样。” 话音刚落,远处传来了脚步声,被看与段平一左一右,中间抓着个小崽子,正是刚刚“逃学”失踪了至少半个时辰的皇太孙康珏。 季渃嫣柳眉倒竖,抓着长棍冷笑连连。 穿着一身学子服饰的康珏低头耷拉脑袋,如同皇帝驾崩太子归天似的,生无可恋。 被看将康珏推了过来,季渃嫣一指刚刚找的焦头烂额的徐功:“跪下,向老大人赔情!” “不!”康珏攥着小拳头:“我康珏天潢贵胄,上跪天,下跪地,中间陛…” 季渃嫣长棍高高扬起。 “扑通”一声,康珏跪倒在地:“跪毕生所学传授我等令人敬爱崇敬的徐老夫子。” 徐功苦笑了一声,摇了摇头,对康珏,没什么太好的印象。 首先,他之前是礼部左侍郎,会定期入宫讲学,早在很久之前就接触过康珏,说实在的,印象不咋地,聪敏是聪敏,但是不好学。 其次,毕竟都是混士林的,他和季伯昌关系不错。 季伯昌是太子少师,比其他人入宫的次数更多,时常入宫教授康珏四书五经,也说实在的,还是印象不咋地。 一个字,淘,两个字,真特么淘。 其他所谓的名士大儒,削尖脑袋往宫里钻,想给这些龙子龙孙教授学识,一是可以壮大名声,而是为了仕途考虑。 徐功和季伯昌俩人不同,前者无心混朝堂,早就想辞官了,后者是给官也不做,就领个太子少师的虚衔白领俸禄。 无欲则刚,因此两个人对康珏的评价和态度都挺公正的。 说难听点,就是从小惯的,说婉转点,就是欠揍,一天打八遍就治过来了。 前段时间康珏来到了南庄,季渃嫣让这小子来书楼读书,虽说隐瞒了身份,可却将书楼闹的鸡飞狗跳。 其他学子不知道康珏身份,教书先生们知道,说是一视同仁,实际上还是下意识的宠着,惯着。 结果这小子三天两头“逃学”,今天更过分了,逃学也就逃学了,正好碰到余大贵,找余大贵要了十贯钱,非说要去赌马赚笔大的。 余大贵知道康珏身份,哪敢拒绝,给了银票,一眼没看住,人丢了。 季渃嫣看向被看:“在马场寻到的?” “水云间寻到的。” “水云间?!” 不止是季渃嫣,徐功和吴俊杰的面色也不太好看。 水云间还真就不是那种下三滥的场所,比较暧昧不假,各种洗浴足疗按摩之类的,却没有那种真刀真枪的把式,最多擦擦边儿。 可康珏是皇孙,又是个孩子,跑那种地方去一旦叫外界得知了,肯定要传出个小小年纪喜好渔色的传闻。 被看最近一些时日也是被康珏搞的头大,懒得为这小子隐瞒,一五一十将情况说明了一下。 “小殿下去了水云间,去的还是后堂竹院中,那里的姐妹们正在沐浴,他便…” 季渃嫣越听越生气,接口道:“偷瞧姑娘们浴身?” “倒也不是,水云间那沐浴之处遮掩少,竹林那就挂了个木牌,抓到偷窥姑娘洗澡的登徒子,罚十贯钱。” 被看狠狠瞪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康珏:“小殿下倒是没鬼鬼祟祟,而是拿着银票去问,询问哪里交罚款。” 季渃嫣:“…” 康珏梗着小脑袋叫道:“我康珏从不做那鬼鬼祟祟之事,花钱买票,光明正大的看,何错之有。” 季渃嫣将小木棍丢给了被看,康珏一缩脖子:“我错啦。” “你回宫。” 季渃嫣叹了口气:“晚些,我派人送你回宫。” 康珏如遭雷击:“可我还没玩…没读书读够。” “与你在南庄游玩,与你读书,无关。” 季渃嫣将康珏拉了起来,轻声道:“你在南庄求学之事已是传了出去,京中士林议论纷纷,尤是那国子监磨刀霍霍,情等着我们出了岔子刁难南庄,还有京中不少名士大儒,多次不去宫中传你学问,已对书楼怀恨在心,你若久留,便会害了老大人与吴先生等人,懂了吗。” 康珏紧皱着小眉头,片刻后,突然笑了。 “你是学生遇到过最聪明的人了,你说,我做,莫等他们寻咱们的麻烦,咱们先教训他们。” 季渃嫣也笑了,这就是她宁愿为南庄招灾引祸也愿意将康珏留到现在的缘故。 皇孙,淘归淘,极为聪慧,聪明的聪明,智慧的慧。 “好,那你要读书。” “读书?”康珏先是困惑,随即接着笑;“旁人说要我读书,定是糊弄我,你叫我读书,一定不止是为了读书。” “不错。”季渃嫣摸了摸康珏的脑袋:“一边苦读,一边招惹祸事,任你闯祸。” “一边苦读,一边闯祸?” 康珏摇了摇头:“不懂。” “待你苦读五十日后,南庄任你游玩,如何?” 康珏双眼亮晶晶的:“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季渃嫣娇笑一声:“好了,现在该受罚了,继续跪下。” 康珏脸上毫无意外之色,跪下后扭头看向被看。 “我是皇孙,你知道的。” 被看没好气的点了点头。 康珏:“将来或许会当皇帝,你知道的。” 被看继续点头。 康珏面露哀求:“那你打的时候,轻一点好不好。” 被看摇了摇头。 季渃嫣骂道:“哪那么多废话,将裤子脱了,打屁股。” 康珏嘿嘿一笑,奶声奶气的对被看说道:“他日我若登基为帝,你也算是见过世面的奇女子了,可对人说你曾看过龙根。” 被看:“…” 季渃嫣叹了口气,对老段说道:“换些照顾他的下人,寻一些不乱说话的。” 老段无语至极,这些“骚话”哪是下人们教的,分明是他爹,东宫之主太子殿下教的。 就前几天,康骁来了南庄,说是看儿子,实际上是领康珏“洗澡”去了,还和亲儿子谈论哪个姑娘的屁股大,当时段平就在旁边。 老段也无法理解,好歹是天家,就是寻常人也没有这般“教子”的,也不知道是个什么家族传统。 第651章 旧事重提 齐烨等人在铃兰山足足待了两天,五千来号人,只等一个龚信。 龚信坐在山巅之上,头一天绘的舆图大家还能看明白,第二天画出来的,大家完全看不懂。 只有齐烨稍微看出点门道,略微一点门道。 第二日龚信画的与其说是舆图,不如说是某种类似八卦图的东西。 上面密密麻麻的全是小字,什么乾、兑、离、震、巽、坎、艮、坤、鸡。 什么天、地、山、泽、雷、风、水、水、水。 什么乾三连、兑上缺、咬卵倔之类的。 没人能看懂,喻斌也是如此,不过估计公输甲要是在场的话应该会看懂。 第二日夜落,龚信将大家能看懂的舆图交给了喻斌,大家看不懂的“舆图”则是交给了齐烨,并且在上面勾勒出了几个大圈。 “将来官军入山便在这几处安营扎寨。” 齐烨点了点头,对喻斌说道:“回去给白大帅,告诉他就这么安排。” 龚信不明所以:“你为何不问我此图何意,又为何不问因何在这几处安营扎…” 说到这里,老龚头神情大变:“莫非,莫非你懂?” 齐烨微微一笑,什么都没说。 这笑容,在龚信的眼中难免有些高深莫测。 深深的看了眼齐烨,龚信愈发狐疑,难道这小子竟通道家玄门之术?! 齐烨扭头走了,愈发的高深莫测。 他当然不懂,他只是单纯的认为问了也白问,问了之后,龚信解释了他也听不懂,听不懂也就算了,还得被对方埋汰两句,何必呢。 之前留给穿山甲和盾构机的战卒们派来俩斥候,传达消息。 喻家人已经到了,明日天一亮就可以开山,张家人也来了,工具都送来了,两日后会过来伐林修路,其他世家应该也带着人去了指定地点,之后孙功负责“内部安全问题”。 一切都有条不紊的进行着,一切都没偏离齐烨的计划。 大家安安稳稳的睡了一夜,天亮继续动身深入山林,奔行南侧。 越是南行,越是难行,树木茂密,水源反而多了起来。 相比之下,齐烨等人和一群南野辅兵极为劳累,反倒是土生土长的异族们,如同放归大自然似的,脚步越来越轻快,一个个和似的健步如飞上蹿下跳。 南关很多人不理解,不理解齐烨为什么要带这么多人深入山林。 只有白修竹以及一些将军们才知道齐烨的用心良苦。 这一趟深入山林,齐烨将会带回大量的“记录”,除了详细的舆图外,突发情况应该如何应对、方向怎样辨别、植物种类以及是否能够食用、物资分布等等等等。 有了这些记录,汉人再次入山将会避免很多伤亡。 “休息!” 又是一处密林,呼哧带喘的齐烨喊了一声后直接坐在了地上,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走了这么久,齐烨早就顾不得什么安全不安全了,身上的甲胄脱了个七七八八,脚上全是血泡。 “姐夫。” 拖着疲惫之躯的季元思一屁股坐在了旁边:“还要走多久,之前小鹿姑娘他们也没探出这么远啊。” 汉人从来没深入过这么远的距离,至少官方记录没有任何相关方面的记载。 木鹿、山狼,包括朵部,这三部族人倒是在跟着齐烨混之前走过更远更深入的位置,木鹿、山狼二部本来就生活在深山密林之中。 这些人用的不是舆图,靠的是“记忆”以及口口相传。 这就是说大家越是深入,靠着这群人口述的舆图越是模糊,意外因素也就越多。 更何况徐夙大败后山林之中早已重新洗牌,太多太多的部落变换了聚居地。 五千多人,看似多,真要是碰到哪个大部落,打是能打,却不能一直打,运气不好,十天碰见九个大部落,八个没谈拢,和七个干架,其中六个死磕,那么这五千人就是装备再精良也要全死在山林之中。 齐烨喘匀了气,在一大堆舆图中翻翻捡捡,抽出一张后指了指。 “这里,走到这里,根据世家目前能够出关的人数,南野辅兵和各部落能够尽力保障安全的前提下,我们可以将势力扩展到这里。” 季元思定睛望去,突然看到了一个月牙的图案,倒吸了一口凉气。 “靠近月神部落的地盘?” “不,是接近月神部落的地盘,还有,不是月神部,是一些依附月神部的中小型部落。” “会打起来吗?” “不知。” 齐烨摇了摇头,这“不知”二字,具体是不知道,还是不回答,谁都不清楚。 季元思鲜少参加议帐之内的会议,其他人倒是知道齐烨的打算。 山林之中的各部一盘散沙,以前也只有四大部落才能将其他各部召集起来,内斗,或者叩关。 如今四大部落蒙族被打残,名存实亡,现在地盘也被蚕食了个七七八八。 木鹿、山狼二部弃明投暗,理论上来讲,山林之中唯一的威胁只有月神部了。 之前齐烨尝试着让小鹿和贲派人深入山林与月神部沟通,结果连月神部落所在的群山都没上去,不让上,山脚下的那些依附月神部的小部落一听说是代表汉人,就给了两个选择,要么死,要么滚。 山狼族人好歹以前是山林霸王,哪曾受过这个气,大吼一声滚就滚,让月神部等着,老板过来收拾他们。 齐烨下意识看向胡吃海塞的阿卓,目光莫名,凝望许久。 感受到了齐烨目光的阿卓转过头:“看我作甚?” 齐烨哑然失笑,没有说什么。 反倒是因为没有说什么,阿卓走了过来皱着眉:“你不对头。” “怎么不对头了。” “你平日里从未这般含情脉脉的看过我。” 齐烨:“…” 阿卓满腹狐疑,坐下后一屁股将季元思拱到了一边:“你有心事。” “没有。” “你忘记了,我说过,我很了解你。” “好好。”齐烨耸了耸肩:“是有事和你商量商量。” “怎地了。” “回关后,待两天咱们就回京了。” “知晓,回关后待两天你就回京了。” “错,是咱们回京。” “错,是你回京。” “你怎么这么轴呢。”齐烨有些生气:“你以为我为什么要深入这么远,带着大家以身犯险接触月神部?” “你怀疑徐夙未死,你怀疑他被月神部庇护,你或是怀疑月神部知晓玉玺下落。” 齐烨不傻,阿卓也不蠢,听到二人对话的人们纷纷安静了下来。 关于玉玺的事,大家已经好久没提及了。 不是没找,找了,齐烨让人以当初徐夙大军驻扎的地方为中心,不断外扩,寻找任何可疑的地方进行掘地三尺地毯式的搜查,一无所获。 阿卓作为抱刀司亲军,作为统领,玉玺找到之前他肯定不能回去。 想要回京只有两种情况,第一种,找到玉玺,第二种,宫中放弃了,不找了。 第二种可能性几乎没有,所以阿卓只有在找到玉玺后才能回京。 同样是统领,齐烨是大统领,阿卓是统领,一样的统领不同的命,前者必须回去,后者必须留在这找玉玺。 “我怀疑徐夙没死。” 齐烨摇了摇头:“他是汉人,如果活着的话不可能没人见过他,不可能没有踪迹可循,因此我怀疑他遁入深山后投靠了月神部,只有月神部才能够庇佑他,隐瞒他的行踪。” “他不死,我更要留在这。” 阿卓也摇着头:“我若不留在这,宫中会令大军入山,这不是你我所希望看到之事。” “我有一个想法。” 齐烨压低了声音后,喻斌让周围无关人等全部散开。 “徐夙之前不是下过战书吗,上面盖着玉玺大印,不行咱让公输甲…” “不,万万不可。”阿卓将脑袋摇的和拨浪鼓似的:“若是此事被宫中知晓,后果不堪设想。” “咋的,你怕老六杀我全家啊。” “不,关乎信任。” 阿卓没有将话说的太深,玉玺是为了加强皇权的统治力,那么因为要加强皇权统治力而想要杀齐烨全家,完全是本末倒置。 第652章 半玉 阿卓的担忧不是老六敢对幽王府动杀心,天家父子没这个胆子,也不会这么蠢。 他所担忧的是“信任”问题。 不提幽王齐怀武,只说齐烨和天家父子二人的关系,不止是君臣那么简单。 君臣无条件的信任齐烨,这种信任很难得,一旦被打破,很多事情就会变,成为心中一根若有若无的刺。 任何事都是这样,就怕第一次,一旦打破了第一次,有了第一次,很多事就会变成习惯。 “谁说我要骗老六了,我会告诉他玉玺是假的。” 齐烨耸了耸肩:“他爱用不用,老公输的手艺你也知道,造的肯定比真的还真。” “那有朝一日真玉玺被找到了呢。” “我说假的是真的,陛下说假的是真的,那么假的就是真的,我说真的是假的,陛下也说真的是假的,那真的就是假的!” “道理倒是有几分。”阿卓苦笑连连:“只是我终究是亲军,倘若你回了京可说服陛下,那便派人来南关告知我,我回京。” 齐烨服了:“大哥,他都不发你俸禄的。” “他不做人是他的事,我既穿了黑袍抱了长刀,那便不能负了当年誓言。” 从两人的对话,从阿卓的态度,都可以看出,阿卓是不愿意留在边关找玉玺的。 三百琥州刁民,齐烨从孙功那“要”了二百充入抱刀司亲军,他回京肯定是要全部带走的,等同于阿卓又成光杆司令了。 齐烨没走的时候,要钱给钱要人给人,玉玺没找到。 齐烨走了后,没钱了,更没人了,阿卓更找不到了。 即便如此,阿卓还是执意要留下,就像他说的,老六可以不当人,他阿卓不能不当人。 或许这也是阿卓为何能够年纪轻轻成为抱刀司统领的缘故。 阿卓还提到了“当年誓言”,齐烨不用问就知道大致怎么回事。 出身舟师,个人能力是一方面,老六肯定也是百般提携。 当然,阿卓的姐姐是后宫妃子,也有这方面原因,可老六不是那种因为女色就任人唯亲的性子,由此可见老六对阿卓是有恩情的,有大恩情,再造、提携、救命,三个至少占一个。 “行。” 齐烨知道说服不了阿卓,揉了揉眉心:“那逼养的徐夙,他最好是死了,他要是没死,我一定让他生不如死。” 喻斌叹了口气:“八成是恩师推测那般,月神部所庇护,若不然依卓统领推测,自毁了容貌,如此显着的特征又怎会没人见到过。” 正在啃肉干的季元思愣了一下:“徐夙自毁了容貌?” “不错。”喻斌将阿卓当时的推断说了一下:“徐夙在中军大帐之中为避人耳目,用火炭毁了容貌,换了寻常军伍的甲胄,逃之夭夭。” “还换了寻常军伍的甲胄?” 季元思的面色有些古怪:“火炭毁了容貌,是不是…是不是脸上满是燎泡。” “火烧所至,原本卓统领的推测是徐夙毁了容貌后会装作降兵,入关后被编入俘营或是山卒营,可卓统领事后一一清点了降卒,无一符合特征之人,” “额…”季元思吞咽了一口口水,下意识看了眼齐烨:“那…那死尸寻过吗?” “寻死士作甚,欲降,必会磕头祈饶不敢死战,还有那徐夙身手极为了得,哪能轻易死在乱军之中。” “那…那…” 季元思又小心翼翼看了眼齐烨:“我是说倘若啊,倘若…倘若他要是死了呢。” 喻斌哭笑不得:“徐夙此人身手高强、极富心机、能屈能伸,他岂会…慢着!” 猛地看向季元思,喻斌脱口叫道:“那一日你也出了关,与小鹿姑娘汇合时你还去了徐夙的中军大帐,莫非见过容貌被毁之人?” 大家齐齐看向季元思,表情各异。 “见…倒是见了,不止是见了。” 见到大家都看向自己,季元思顿感压力,干笑道:“有一满面燎泡之人,身材修长,见了我后涕泪横流求饶不止,也是汉人,对了。” 季元思一拍额头:“你们现在一说,那人是很可疑,明明是寻常军伍,脖子上却有个价值不菲的缠玉,还是半块缠玉,他求饶弯腰时我无意中见到了…” “草拟大爷,那肯定是徐夙!”齐烨霍然而起:“给我圈踢他!” “恩师且慢。” 喻斌赶紧抱住气的够呛的齐烨:“恩师息怒,季公子当初也不知那人是徐夙,不知者不怪。” 齐烨鼻子都气歪了:“那就是徐夙,贲的小弟见过那狗日的,当初在山林之中,徐夙腰间的确挂着一个古朴玉佩,就一半,我靠!” 阿卓连忙问道:“那人跑去了何方!” “被我宰…”季元思一看齐烨气成这个逼样,一指喻斌:“被他宰啦,与我无关,冤有头债有主,与我无关!” 喻斌悄声无息的松开抱住齐烨的双臂。 阿卓一头雾水:“那一日出关,喻斌与我都护在齐烨身边,我怎地没见到他杀人?” “这…”季元思一缩脑袋:“喻斌那把剑杀的。” 齐烨太了解小舅子了,破口大骂:“三个数,一次性说完!” “中军大帐外一面容被毁者跪地求饶小弟腰中插着喻斌借我长剑却无剑鞘本是转身回望谁知剑尖掠过那人咽喉此人就…就死了。” 话音落,满员沉默,沉默许久。 片刻后,喻斌提醒道:“恩师,该圈踢儿他了。” 季元思吼道:“我特么也不是故意哒!” “少特么学我说话。” 齐烨反倒是不怒了,抱着膀子皱着眉,面露思考之色。 阿卓又一一和季元思比对了一下外貌特征,基本上可以确定了,那倒霉催的就是徐夙。 众人感慨万千,着实没想到足以称之为一世枭雄的徐夙,竟然不明不白的死在了季元思的剑…死在了季元思的转身杀之下。 默不作声的龚信叹了口气:“尸骨怕是无存,若是尸骨在,运道好了,尸身上或许有些线索。” 季元思说道:“尸骨在啊。” “尸骨尚在?” 大家又齐齐看向了季元思,小舅子讪笑了一声:“我想着他虽是从了贼,可好歹也是汉人,尘归尘土归土,曝尸关外荒野怪可怜的,便让一些府兵将他以及其他反军汉人的尸体埋在了南野外的山林中,好寻的,我还叫人立了个木牌,从贼无名尸之墓。” 龚信:“…” 众人无语至极,敌我两方,你埋敌人的尸体也就算了,还给人家挖坟立碑? 龚信若有所思的问道:“玉佩你给了谁,寻回来,或许有关于玉玺的线索。” “没给谁啊,我看那玉佩应是值些钱财,说不定是传家之宝,就随着尸身入土了。” 众人面面相觑,本来已经不算太生气的齐烨,露出了笑容。 小舅子或许有很多缺点,数不胜数的缺点,可季元思至少不愧太子少师之子的名头,善良,只因善良,一种很可笑很幼稚的善良。 “玉若碎,乃是不祥之兆,碎后便是为其主挡了一灾。” 龚信神色有些激动:“徐夙算是出身皇室,即便入了山与野人为伍为伴,却也保留着氏族习俗,按理,玉若碎灵性尽失,不应将碎玉佩于身上,依那贲和季小子所说,虽是半玉,却是周正半玉,这便是说此玉碎裂是人力所为,可徐夙为何要将好好的一块玉削成两半?” “信物,定时信物!”阿卓双眼越来越亮:“贲和小鹿姑娘提及过,蒙族当初欲集结大军叩关,多次盟谈月神无果,最终是已成了蒙族族长的徐夙亲自去了月神部的地盘,这才说服月神部号令依附其部的诸多部落筹备物资押运后方粮草。” 贲连连点头:“族人见过那徐夙三次,头两次,腰间是挂着玉的,第三次挂着的是半玉,去了月神部之后就是半玉了。” 众人无不神情大震,齐烨猜测的没错,玉玺,果然在月神部手中! 越是想,大家越觉得可能性大。 月神部自给自足,鲜少参与争端,无论是诸部与汉人还是山林中的内部矛盾。 徐夙想要说服月神部,肯定是要开出足够的价码,可他开给其他部落,或者说是开给所有部落的价码,都是画大饼,都是在攻破南关后才能实现的事。 那么如果徐夙将玉玺“押”在月神部呢? 按照阿卓的推测,徐夙当时是想成为战俘进入关内。 玉玺固然重要,可得有命用才行。 以徐夙的能力,只要入了关内,几年,十几年,二十几年,最善于忍辱负重的他,肯定会混的风生水起,到了那时再想办法出关从月神部手中要回玉玺,加之关内势力,东山再起不是没可能。 只是徐夙千算万算却没有算到,碰到了命中克星齐烨,他死的不明不白也就算了,齐烨还收服了木鹿、山狼诸部,将附近区域掘地三尺,加上运气使然,最终将目标锁定在了月神部,无意中推测出了玉玺的真正下落。 其他三大部落,两个弃明投暗,一个名存实亡,以目前的情况来看,只有月神部能够保存玉玺了。 季元思突然乐出了声:“小爷阵斩徐夙,岂不是大功一件!” 齐烨幽幽的说道:“找到了玉玺,你大功一件,找不到玉玺,你大罪难逃。” “不怕。”季元思呵呵乐道:“我有姐夫,谁敢动我!” 喻斌紧张了起来,望着齐烨,就等着响指的声音传来。 还好,齐烨没打响指,斌斌很失望。 不怪人家喻斌小心眼,你糊里糊涂弄死徐夙也就算了,还怪道我喻斌身上,借你宝剑傍身还成我的错了? 第653章 老道 原本疲惫不堪的齐烨,浑身充满了动力。 阿卓跟着他一路来到南地,一路来到南关,南野一战差点挂了。 齐烨要回京,岂会不将阿卓带回去。 这次靠近月神部的地盘,尝试接触一番打探玉玺的下落,也和阿卓有关。 皂滑弄人,原来徐夙真的早已死了,还是死在小舅子的剑下,因玉佩一事从而推断出了玉玺或许在月神部。 玉玺对齐烨来说,不重要,阿卓才重要。 五千来号人再次穿梭于密林之中,齐烨心情大好,好心情也冲淡不少身体上的疲惫。 又走了两日一夜,终于寻到一处有水源的空旷地带,队伍休整,将士们戒备万分。 三日之内,贲的族人发现了有人窥视或是尾随,四伙人,距离太远,一追就跑,齐烨没让追。 贲怀疑都是依附月神部的部落,具体是哪个部落就不知道了。 大家现在也不用舆图了,没舆图可用,都是靠山狼部族人的“记忆”。 也只有山狼部的族人曾经靠近过月神部,花树和奴兽统领的朵部,本来就是“后起之秀”,根本没来过这么远的地方。 至于木鹿族人,没和月神部打过交道,都有着各自的活动地盘,井水不犯河水。 “明白了。” 这几日不停补课的齐烨让最了解月神部的贲离开后,挠着额头。 “要是国家的话,属于是政教一体,不,是教大于政。” 齐烨接过奴兽递来的水囊,无意识的灌了几口。 通过目前了解的情况来看,月神部是山林中存在最悠久历史最久远的部落,没有之一。 月神部有首领,但是首领听瓦卡的,翻译成汉话和大巫师或是大萨满的意思差不多。 整个部落神神叨叨的,信奉月神,认为月神开辟了天地江河,坚定不移的认为一切的所得,所受,都是月神的试炼。 月神部的等级划分极为森严,或是说阶级划分极为森严。 寻常的族人在年满十五岁后,左臂会被烙下一个月牙的印记,很小很小,就和一个弯钩似的。 部落中的战卒,则是右臂烙下一个弯月印记。 族长也就是首领,则是要在胸口上烙上圆月的烙印,是圆月,不是满月。 看似没有实际管理权,却可以要求族人做任何事的大萨满,则是满月,胸口烙上满月印记。 值得一提的是,当初徐夙就想将“大越国”建立在月神部的地盘上,准确的说,他是想要吞并月神部。 月神部有着数不胜数的聚居地,都在山林深处的群山区域,而月神部也是山林诸部中唯一用泥土和砖石建造房子的部落。 令齐烨等人无比诧异的是,月神部会开矿,并且冶炼,虽然冶炼技术比不上汉人,可的的确确是使用铁器的。 冶炼铁器、烧砖盖房子也就算了,月神部还会种植,除了香蕉这种山林中随处可见的食物外,月神部还种粮食。 至于这些技艺技术应该是汉人传授的,具体是哪个朝代哪个汉人传授的,那就不得而知了。 从前朝到本朝,官方记录也好,野史也罢,都没有太多关于月神部的相关记载,即便是官方记录不过寥寥几笔带过,林深有众,居山周,号月神。 明明是个宗教至上的“群体”,古怪的是,月神部并不传教,不会逼迫其他依附他们的部落信奉月神,更不会散播任何关于月神的信仰。 更令人想不通的是,月神部很多人精通汉话,汉话甚至成为了“半官方”语言,只有和其他部落交流的时候使用异族语言,内部交流使用汉话。 “宗教疯子最难打交道,希望他们不是。” 齐烨坐在行囊上翘着二郎腿,苦思冥想寻求解决之道。 之前小鹿和贲派人尝试和月神部落接触,被撵走了,别说月神部的统治阶层,连月神部的族人都没见到,到了山脚下被依附月神部的小部落给打发了,油盐不进。 虽然被打发了,可条件开出了,给多少物资,提多少待遇,能否有的谈如何如何的,一点回信都没有,由此可见月神部根本不想和汉人打交道。 “世子爷。” 大光头周宝凑了过来:“又有一伙人暗中窥视咱,靠的越来越近,不足半里,要不要俺带着兄弟们将那群野人擒回来。” “一,不准称呼异族为野人,二,你以后别侧对着阳光和我说说话,晃我眼睛了。” 周宝摸了摸大光头:“天生登喽亮,世子爷您见…您见,那词怎么说来着,对了,少见多怪,世子爷您少见多怪。” “那叫见谅!” “哦对,对,见谅。” “不用擒回来,继续戒备,让贲冲他们喊话,寻求沟通,如果他们和月神部有关,叫他们说了算的人过来,报出我的名…不,报出白修竹的名号,就说我是白修竹的二大爷,说南军大帅二大爷亲自前来想要见一见月神部。” “知晓了。” 周贲叫上贲,带着山狼族人跑走了。 龚信招了招手,让司卫和几个木鹿女族人以齐烨为中心收缩防卫圈。 等了片刻,周宝回来了,齐烨问道:“怎么答复的。” “屁都没放一个,跑开了。” “那就等着。” 齐烨已经表现出了诚意,很大的诚意。 五千来号人,所处的位置极为空旷,并没有因为见到有人窥视迅速进入密林之中。 要知道位置越空旷,被当成靶子越现眼。 不过也无大所谓,八百面大盾由苦逼打工仔山狼族人扛着,转瞬间就可以形成层层铁壁,类似这群野人也无法用弓箭射穿,要是近战的话,靠近话反而暴露,手弩能将任何试图近战的敌人射成刺猬。 “今日休整,等到明日天亮。” 齐烨有自己的考虑,等到明日天亮,要么,对方来人接触,要么之后会干架。 多休息休息补充体力,能等到就等到,等不到精神饱满的去干架。 奴兽生了火,泡了些肉饼子后给齐烨盛了一碗。 齐烨没什么胃口,奴兽又端着锅找她哥去了。 季元思坐了过来:“姐夫,家姐…家姐善妒,你知道的。” 齐烨一头雾水:“没听说过啊,提这事干嘛。” “就是,就是这奴兽姑娘总是腻着你,若是叫家姐得知…” “想多了。”齐烨哭笑不得:“听过一句话没。” “什么话。” 齐烨微笑道:“智者不坠爱河。” 季元思恍然大悟:“显怀概不负责?” 齐烨:“…” “那就成,睡睡行,姐夫可千万不能往家里领。” “说什么呢。”齐烨没好气的说道:“奴兽粘着我,和男女之情无关,而是寻求一种…算了,说了你也不懂,我和奴兽之间没有任何男女情爱,她知道这一点,我知道这一点,她不会和我有任何感情,我也不‘敢’爱上除了你姐之外的其他女人。” 见到齐烨表态保证,季元思反倒是有些可怜前者了:“姐夫你这么厉害,战功无数,天下闻名,却只能娶一名女子过门,还是个魔教中人,亏得慌,太亏得慌了,小弟都替你不值。” 龚信看向齐烨,开口问道:“这月神部,你是如何打算的。” “什么如何打算?” “屠了,还是收了?” 季元思瞅着龚信,认真的问道:“你和我姐是一个门派的?” 龚信:“你姐也是道家子弟?” 季元思:“你还记得你是道家子弟啊,张口闭口屠了屠了的,你不说我以为你魔教的呢。” 龚信懒得搭理季元思,懒得解释。 齐烨深深看了眼龚信,心中狐疑。 自从离了关入了山,尤其是随着越来越接近月神部的地盘,老道总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话也多了起来。 想到月神部精通汉话和技术,齐烨不由开口问道:“大爷你别告诉我,你曾经去过月神部?” “入过山林,未见过月神部的人。” 龚信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也不知在想着什么。 第654章 卦 龚信的确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 至于季元思奇怪龚信为何张口闭口屠屠屠的,老道懒得解释。 事实上他对任何人都懒得解释任何事,哪怕是面对齐烨时。 龚信的身份很特殊,在以齐烨为首的暴力团伙中,是唯一一个敢呼齐烨后脑勺的人,也是唯一一个有“宗教信仰”的人。 对所谓的儒家、儒生,龚信是嗤之以鼻的。 他不否认对孔子以及儒学的敬仰,却也不掩饰对儒家和儒生的鄙夷。 就如同儒学,与儒家、儒生不能混为一谈。 道家,与道教,同样不能混为一谈。 很多人认为道家和道家是一个意思,事实上并非如此,道教的黑历史很多,污点不比佛…佛罗里达少到哪去。 道家不同,道家更像是一种思想,更注重传承,追求的是自然和谐,信奉的是老庄哲学。 道教呢,一言蔽之,就是宗教,虽是有黄老道家的思想,可也信奉鬼神。 道家的内核可以理解为“无为而治”,追求的是自由和内心平静。 道教扯的就比较多了,什么炼丹啊,长生不老啊,法术之类的。 龚信是道家子弟,而非道教弟子。 道家子弟区分善恶,正邪,却不迂腐,反正龚信这种道家子弟不迂腐,该吃吃该喝喝,啥也不往心里搁,该杀杀该屠屠,爱谁谁就不服。 以眼还眼以牙还牙,不排斥杀生,没有太多的形式群体,也没有任何繁琐的规定与仪式,学的是道家百技千艺,传承的道家智慧,施展的是道家的本事。 道家没有太多的什么善恶、正邪,因为本身内核思想已经传达了是非观念。 佛家讲究的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在龚信看来就是一派胡言,善就是善,恶就是恶,不能因为施了恶从了善而既往不咎,既往不咎了,那被恶所伤害的善呢,凭什么善受到伤害就要求既往不咎了? 对月神部的态度,龚信认为要么归顺要么死,没有第三条路。 大康朝要开疆拓土,将世家的吸引力转移到关外,为百姓们争取到更多的生存空间。 如今山林之中四大部落完蛋一个归顺俩,就剩下个月神部落了。 站在龚信的角度去看,别说一个月神部落,就是四大部落都在,都为敌,那也照干不误。 干掉了一个月神部落,或是干掉了四大部落,是会杀很多人,却也能救很多人,更能为长达数百年的南关战事划上一个句号。 如果不杀,不打,战争永不停止,既如此,那就杀,那就打,杀一次,打一次,永远结束战争,这一代的恩怨是这一代的恩怨,下一代,后代们,会和平的生活在一起,变成一家人,其乐融融。 从一件事就可以看出,龚信这位道家子弟行事很霸道。 老头要画画,小动物们不从,那就打到从,打到怕,打到被捆起来,打到老老实实让他画的程度。 打你,是因为要画你,画你,是你要怕,你怕了之后,就不敢下山伤人了。 龚信不会解释那么多,更不会和小舅子这种傻缺解释,只是望着齐烨。 刚才老头听到了贲和齐烨的谈话,月神部落最高统治者是大萨满,而且生活环境和关内的村镇没太大区别。 如果对月神部落动兵,那么最好的办法就是先干掉月神部所谓的大萨满,大萨满一死,月神部的信仰会崩塌,战力、军心,都会折损大半。 而龚信呢,觉得他可以挑战一下,挑战一下深入敌后实施“斩首行动”。 “先看看他们的态度。” 沉吟许久的齐烨还是有些拿不定主意。 谈的话,月神部肯定不会那么容易说服。 可要是打的话,月神部同样不会那么容易屈服。 再者说了,五千多武装到牙齿的战卒,只能保证大家活着退出山林,无法保证一举歼灭月神部,真要是开打的话,还是得调兵遣将从长计议。 “可是要谋虑周全。” 龚信幽幽的说道:“月神部与诸部不同,信奉月神,若是归顺必会族人入关,一旦入了关,月神可是异端邪说,读书人怕不是要…” 话不用说完,齐烨明白。 “所以说我瞧不起那群儒生。” 齐烨颇为鄙夷:“文明终究会取代野蛮,先进同样会取代落后,文化同样如此,当我们的文化足够优秀与先进时,就不怕任何外部文化的进入,华夏文化的核心是包容,取其精华去其糟粕,儒学没有错,错的是儒生,错的是当初百家齐鸣一家独大的儒生们,这种情况会改变的。” 龚信露出了笑容:“这一番话竟会从你的口中说出,老道颇为意外。” 齐烨看了眼龚信:“我发现自从出了关,尤其是越靠近月神部落的地盘,你话越多,很反常啊,平日里一天放不出一个…说不出一个字,别告诉我你紧张了?” 本来就是开玩笑的一句话,龚信却点了点头:“不错,老道心中难免忧虑,出关前,老道为自己算了一卦。” “为我算的?” “老道怕会折寿,哪敢为你算。”龚信叹了口气:“为老道自己所算。” “然后呢?” 龚信摇了摇头,什么都没说,站起来背着手离开了。 齐烨面色剧变:“大爷你别吓我啊,你不会嘎这?” 换了别人如此故作高深,齐烨只是当个玩笑罢了,可龚信不同,龚信,从来不会开玩笑。 齐烨刚要站起身去追问,龚信转过头:“命,难逆难违。” “什么意思?” “你无需懂,持着本心阔步而行便是。” “哎呀我去,你这人…”齐烨赶紧追过去,愈发担忧:“你那卦准不准啊,要不然我让人带你回去,别特么走着走着再死半道上了。” 龚信:“…” 齐烨急的不行,宗教信仰那么多,他不信,却敬畏,尤其是道家的本事,就说这卦象,不准的话,为什么传承数千年。 平常不恭敬归不恭敬,龚信在齐烨眼里就属于是世外高人再就业那种存在。 “这卦,老道看不透,只是担忧罢了。” 龚信对齐烨露出了某种从未有过的笑容,很慈善,很欣慰。 “不曾想,你这小子虽是性子顽劣、乖张暴戾、面目可憎、是非不分、心无敬畏、恬不知耻、百无禁忌、口无遮拦、四体无力、不学无术,可也算是有一颗赤子之…” 齐烨直接打断:“你想死哪死哪去。” 说完后,齐烨转身就走,回去继续喝粥了。 第655章 围 五千来号人原地休整,等待消息。 如齐烨所期盼的那样,消息来了,两个,一个好的,一个坏的。 好消息,月神部的族人来了,坏消息,上万族人,漫山遍野。 齐烨根本不带怕的,没有任何人怕,就连熊琪都不怕。 收到外围探马的示警后,三层防御圈如同铁通。 以齐烨为中心,司卫里三层外三层,左手持弩右手持刀。 司卫外面是木鹿部和朵部族人,女性战卒扛着战锤、战斧等“钝器”,男性战卒抓着长刀。 最外围是山狼族人,举着大小不一的铁盾,兴奋的双眼发红。 毙敌,和战功挂钩,战功呢,已经不止和信用分挂钩了,而是可以贷款免息,甚至是免除贷款! 他们可是听说了,只要是在南关或是山林作战,伤残后都全家都归南野保障基金管,一辈子吃喝不愁。 齐烨不慌不忙,在奴兽的服侍下慢悠悠的穿戴好了甲胄,腰插长刀,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变化。 身在南关与徐夙一战,齐烨算不得涅盘重生,却也道得上一声破茧成蝶,经历过了战阵,身处过了战阵,同袍伴在身侧,志同道合之人并肩而战,生死与共,何惧之有。 当然,齐烨不慌不忙还是因为大家“装备”好,要是各个就拎着个木棒子甲胄也没有,他比谁跑的都快。 可很快齐烨就不得不慌了,随着四面八方的野人如潮水一般涌来后,大家也都看到了这群人的模样。 月色下,人头涌动,如此多的人却是赤着脚寂静无声,赤着脚不代表身上寒酸,锤、斧、棒、棍、刀、弓箭,有石也有铁,大部分人的兵刃都带点“铁”。 棍,顶端缠绕着瘆人的断刃,和狼牙棒似的。 斧,柄是木,刃是铁。 尤其是大锤,非是石锤,还是铁锤。 用的多是“重武器”,要知道甲胄最怕这种重武器,刀剑难以破开,可这种钝器抡到身上后却能造成巨大的杀伤。 这也就罢了,这些野人身上还或多或少穿着“甲”,即便这些甲很简陋,多是护腿、护臂等布甲,那也是甲。 能被齐烨带进深山的,哪个不是久经沙场的老杀才,面对几乎对于己方近一倍的不速之客,呼吸依旧平静,已经做好了拼杀的准备。 一方五千多人,装备精良,处于空旷之处,龟缩防御。 一方近万人,来自四面八方,转瞬之间就将大家围住了,只是围住,不是“重围”。 “这里不是你们汉人该来的地方,滚回去!” 一声大吼来自暗处,汉话,字正腔圆。 众人循声望去,人太多,声音太远,光线太暗,也不知道是谁喊的。 齐烨冷笑道:“来了,代表怕了,人越多,代表越怕,终究还是想谈的,大家不要慌。” 谁知话音刚落,下一秒,潮水一般的异族纷纷拿下了背着的各式长弓,挽弓拉弦。 齐烨继续冷笑:“我打赌,他们的手枪里没有子…” 话没说完,箭雨如同蝗虫一般飞射而来。 老天爷会公平的对待每一个装逼的孩子,谁也没想到这群人来了后说打就打。 在场有一个算一个,五千来号人,除了熊琪外,不敢说都是身经百战,至少临阵不乱。 已竖起的大盾倾斜了角度,山狼族人第一时间退到了大盾后方。 被司卫护在中间的齐烨大吼道:“冲锋,干死这群野人!” 龚信连忙吼道:“莫要轻举妄动,全军莫要轻举妄动。” 几个头头脑脑回过头,齐齐看向齐烨。 对这群人来说,龚信说话好使,但是当和齐烨的命令有冲突时,那肯定是听发钱老板的。 齐烨怒道:“都尼玛快射我嘴里了,还不要轻举妄动。” 龚信:“箭!” “光挨揍不还手,可不贱吗。” 龚信:“箭矢!” 齐烨一时没反应过来,小伙伴们倒是注意到了,落在地上的箭矢没有头,没有箭头,通俗点来说,射过来的全是“木棍”。 齐烨一头雾水:“全是小飞棍啊?” 季元思大吼道:“小飞棍又来啦!” 四面八方包围大家的敌人,又将“小飞棍”射来了,叮了咣当。 没箭头是没箭头,可也有“漏网之鱼”落到人身上的,疼是不疼,主要是恶心人。 贲回头吼道:“老板,他们挑衅您,下令宰了他们。” 眼看着上万人又要挽弓拉弦了,旺仔当机立断。 “司卫听令,手弩射那些花树!” 季元思一头雾水:“射花树啊?” 本来司卫们都瞄准了附近的花草树木,一听这话,还愣住了。 花树吓的顿时满身冷汗:“老板,我最近也没扣分啊!” 齐烨冲着季元思破口大骂:“什么特么花树,射那些花草树木!” 司卫们明白了,确定好了命令,抬起手就射。 随着一阵花儿凋零、木屑乱飞,果然,那些准备来第三波“小飞棍”的异族们被震住了,拉住弓弦的手指有点哆嗦。 花草就不说了,周围全是数人合抱的参天大树,二百支弩箭,带着破空之声,如黑夜流光,几乎全都是整根射入。 旺仔再次下令:“连射!” 破空之声不绝于耳,没有任何间隙。 碎木纷飞,弩箭射向了四面八方的树木上。 那些原本还想吓唬人的异族们,下意识的缓缓松开了拉弓的手指。 要说谁换装最快,肯定是司卫们,手弩都更新到第三代了,司卫们人手一支,还都是连射的,射程远、速度快、威力大,很吓人! 差距,这就是差距。 一群野人们手工diy的弓箭,用来打猎的弓箭,在手弩面前显得是那么的可笑。 旺仔吼道:“司卫换箭,弩手上前。” 随着旺仔的一声令下,那些带着手弩的战卒们纷纷端起了手弩向前迈出了一步,端起手弩,这次瞄的可不是花花草草树树木木了,而是那些异族。 场面,死一样的安静,只有风声,以及过了许久之后的齐烨猖狂笑声。 “搁这吓唬谁呢,再敢拿小飞棍往我脸上射,就看你们比不比大树结实,哈哈哈哈!” 第656章 走牛儿 上万异族,用的是没有箭头的箭矢,想要将汉人吓退。 领着这五千多武装到牙齿暴徒们的齐烨等人,何尝不是在克制着。 沉默了许久,还是刚才喊话的人缓缓从黑暗中走了出来,看不清面容,只能看到一个不算魁梧的身形。 “说了算的,出来!” “我去。”阿卓摘下头盔,快步走向前方:“本统领我大康亲军统领,出来搭话!” 那身影不屑道:“这是谁家的孩子,寻你家大人出来!” 阿卓转过头:“义父,他叫你出来答…” 说到一半,阿卓愣住了,回过头怒不可遏:“你他娘的说谁是孩子,本统领将你大卸八块!” 齐烨刚要走过去,龚信拦住了他,随即一把夺过旺仔手中的手弩,推开层层护卫,大步上前。 老龚头面无表情,端着手弩,越过了司卫,越过了木鹿族人,越过了山狼族人,甚至越过了阿卓,径直走向那个喊话的黑影。 “嗖”的一声,手弩射出了一箭,龚信面无表情,惨叫传出。 无数人的神经崩到了极致,手弩再次射出一箭,龚信依旧面无表情,摔倒之声传来,刚才那一箭是左大腿,这一箭,是右大腿。 异族们无不勃然大怒,挽弓拉弦,又是一声破空,第三箭射出,惨叫响彻在山林之中。 龚信还是面无表情,早已脱离了大部队,还是那么走着,甚至与几名异族擦肩而过。 地上躺着一个抱着双腿肩膀插着箭的倒霉催,也是刚刚喊话之人,一个皮肤黝黑和炭似的矮矬子,长的就如同常年做美黑的杜汶泽。 龚信已经端着弩来到了此人身边,还是面无表情,淡淡的看着满身血污的矮矬子。 成百上千的箭矢指着龚信,周围全是异族,全是恨不得将龚信扑倒生死活剥的异族。 另一侧,谁不是将心提到了嗓子眼里的战卒们,就等着齐烨一声令下冲杀过去。 可即便现在冲过去,动了手,龚信也难逃被砍成肉沫的下场。 “你欲与我等火拼?” 龚信仿佛没看到周围异族眼中的怒火似的,仿佛没看到周围满是异族似的,突然抬腿狠狠踩在了矮矬子的右膝上,又是一声惨叫,撕心裂肺。 “你欲与我等火拼,你欲与我等火拼!” 手弩前端的寒光对准了矮矬子的额头,龚信弯下腰,阴森森的说道:“今日,我等莫说死了一人,便是伤了一人,我大康天军与木鹿、山狼、朵数十部族人共计百万大军入深山以雷霆之势荡平此处再,遇山开山遇水搭桥,所见之物凡生灵无不五马分尸,山林付之一炬,你信,是不信!” 身中数箭的矮矬子只是在那惨叫,抖如糠筛,也不知是听没听到龚信的话。 就在此时,龚信突然微微侧了一下头,惨叫声停止了。 一缕长发自龚信脸颊旁落下,轻飘飘的落在了地上。 那躺在地上的美黑杜汶泽,咽喉处插着一根箭,有箭头的箭矢。 龚信身后传来一声微不可闻的声音,如同某种东西落在了地上。 的确有个人跳在了地上,刚刚他一直在树上,箭矢也是他射的,箭矢贴着龚信的脸颊射了过去,正中美黑杜汶泽的咽喉,毙命。 如果刚刚龚信稍微反应慢一点,现在脸上定会血流如注。 从树上跳下来的人仿佛一个幽灵,也不知是轻声说了一句什么,声如蚊呐。 越来越多的异族放下了手中的弓箭,原本满是怒意的脸上,变的极为平静。 更令人诧异的是,这人没有走向龚信,而是走向了阿卓也就是五千来号人的方向,空旷处。 大家终于看清楚这人的模样了,男子,看肤色就知是土生土长的山林异族,颧骨有些高,身材很修长,鼻梁高耸,眼睛不是很大,有些细长,可却给人一种很秀气的感觉,很干净,很秀气的,就仿佛关内那些自幼养尊处优的公子哥一般。 来到阿卓面前,此人止住了脚步,目光越过了阿卓,望向被团团围住的齐烨,抬起与面容长相极为反差的手指,指向齐烨。 手指很粗,粗的有些变形了,只有常年拉弓之人会长着这样的手指。 “识汝,服鹿降狼者,吾曾远顾乎,以重金馈许诸族。” 这话音一落,众人面面相觑。 也是字正腔圆的汉话,而且还是那种挺“古”的汉话,齐烨都没太听明白。 齐烨:“说啥呢搁那?” 季元思惊讶的够呛,翻译道:“他说见过姐夫,说你是收服木鹿和山狼的人,他曾远远的见过你一次,还说你和个冤大头似的洒下重金给予诸部。” “你给我解释解释你从他能翻译出冤大头仨字的?” 季元思干笑一声:“大致是此意。” 齐烨狐疑道:“他不是野人吗,怎么用这种方式说话?” 季元思:“不道哇。” 先不说此人说话方式,就说胆子,可以说和龚信不相上下了,也是孤身一人来到大军面前,面无惧色。 齐烨在重重护卫下走了过来,上下打量了一番对方:“哈喽,怎么称呼。” 这次轮到对方有点懵了,因为没听懂齐烨的意思。 季元思翻译道:“名之曰何。” “月泉。” 月泉只是直勾勾的望着齐烨:“城郭之外借使诸部力铸之大垒,甲兵甚广防御使备不可近,狼首近于你身俯首帖耳。” 季元思恍然大悟,对齐烨说道:“他应该是在南关外大墙建成的那一日见过姐夫,还说那一天贲被你教训,和干爹教训干儿子似的。” 贲好歹是山狼族长,平常私下里舔舔也就算了,当着这么多的族人面,被一个小白脸如此辱骂,哪能不勃然大怒。 “放屁!”贲满面厉色:“明明是亲儿子!” 月泉轻哼一声:“果是愚钝之辈,被其戏之,尚且自知何故遭其复戏也。” 贲一头雾水:“什么意思?” 季元思看了眼齐烨,后者点头:“翻译!” “他说你是傻逼…额,就是傻子的意思。” 小舅子小心翼翼的对贲继续说道:“说我姐夫玩你呢,就是利用你呢,而且你应该知道被利用了,既然知道,为何还反反复复遭我姐夫玩弄利用。” 贲重重哼了一声:“老子乐意。” “够了!” 贲没当回事,齐烨反倒是猛皱着眉头:“两个选择,要么降,要么滚犊子。” 小舅子翻译道:“二则焉一,或降我天军,或滚犊…” 小舅子犯难了,月泉说的话,他倒是能无缝翻译,齐烨说的话,他有点不知道该怎么翻译了。 想了半天,小舅子双眼一亮:“二则焉一,或降我天军,或走牛儿乎!” 月泉挑了挑眉,明显没听明白。 第657章 遁牛儿 齐烨很生气,因为对方触碰到了他的“软肋”和羞耻之处。 京中皆知,齐烨从未像一些“传统”官员那般说话,张口之乎者也,闭口日来日去。 早在很久之前,齐烨出道之前,大家对他的各种标签中,有一个极为显眼的认知标签,那就是不学无术,可以理解为文盲。 即便齐烨出道后,也是老六在南庄过寿辰的那一日,齐烨才摘掉了这个文盲的标签,原因则是斌斌将齐烨白嫖的那些诗词可一口气全拿出来了。 即便如此,真正的读书人也不是傻子,那么多诗词都是流传百世的作品,别说齐烨了,就是太子少师和其他各道士林领袖都未必有这个能力。 可一时之间大家也想不到任何解释,只能捏着鼻子认了,不过有一点倒是可以确定,绝对不可能全都出自齐烨一人之手。 不管怎么说,诗词是从齐烨那流出的,大家也就不好意思再骂他文盲了。 但是,齐烨从来没装过文化人,他也没这个资本去装,他想装,没法装。 什么公文啊、文化人之间的交流啊,他都是避而远之的,包括身边的小伙伴,也早都习惯用大白话交流。 要说齐烨不介意,也不是,就好比上朝,一个个摇头尾巴晃各种引经据典,各种高大上,逼都装到天上了,齐烨也很羡慕。 学不来也就算了,跑南关,入深山,还让一个野人给显摆了,这让齐烨如何不气。 文化水平高,齐烨能忍,他忍不了的是眼前穿着兽皮衣裳的小伙子长的还很帅。 皮肤黑,不是古人的审美主流。 可这种穿衣显瘦脱衣有肉还一身古铜色肌肤的外形,作为后世人的齐烨是越看越觉得讨厌,你特么一个野人练块也就算了,还是不打药的自然健身,有病! “汉人过之甚也,非尔居,速速归离。”月泉依旧直勾勾的望着齐烨:“先驱后兵礼数尽到,我等不患无惧。” “咱们跑到这里已经很过分了。”小舅子尽心尽力的翻译着:“这里是他们的地盘,不是咱该来的地方,赶紧走,他们现在是讲理的,先驱赶再动刀子,要是打,他们也不怕。” “吓唬谁呢。”齐烨冷笑道:“装你大爷呢搁这。” 小舅子:“黄口小儿大言不惭。” 齐烨:“接着翻译啊,装你大爷呢搁这,翻译。” 小舅子挠了挠后脑勺:“因何故作家中长辈之姿。” 月泉看向山狼:“本共居同族世代无恙,奈何从贼受驱共使,狼本孤高,不为奴卑低贱之举,何以至今受后族唾视。” 小舅子:“都是在山林混的,怎么还叛了呢,山狼族向来高傲,为什么要给汉人上工,遭受后代鄙夷唾弃。” 齐烨:“挑拨离间给谁看呢。” 小舅子:“为谗间之遭人耻笑罢也。” 齐烨冷哼一声:“一个野人还拽上词了,草泥马的。” 小舅子冷哼一声:“山野鄙夫故弄玄虚,入高堂之玉门乎。” 齐烨捏了捏拳骨:“少在这逼逼赖赖,不服咱就光明正大碰一碰,你敢吗。” 小舅子捏了捏拳骨:“莫碎以言,何妨兵甲陈于阵两相搏杀可有胆为之。” 月泉:“何以相离。” 小舅子:“咱们怎么才肯离开。” 齐烨:“我见月神族人。” 这句不用小舅子翻译,月泉开口道:“吾乃月部族人,任你何言皆蔽之,世为此居两相不犯,月部与汉你我不恨,幽山深林你等肆侵既罢,若冒月部世居之地必击杀之永世不谈休和。” “姐夫,他威胁你。” “全翻译!” “哦。”小舅子学着月泉的模样,指着齐烨瞪着眼睛:“他就是月神部的人,不管你说什么都是放屁,这里是他们的地盘,世世代代都居住在这里,月神部与汉人没有任何仇恨,山林很大,你瞅瞅你长的这个逼样,竟然…” 齐烨破口大骂:“我特么让你翻译,没让你代入角色,还有,他什么时候攻击我的长相了?” “额…大致就是此意,他说山林很大,咱们已经开疆扩土到了山林之中,目前为止没有进犯月神部的地盘,可要是咱们连月神部的地盘都想吞并的话,他们就和咱们不死不休,永远没有和谈的机会。” “好啊。” 齐烨冷笑连连:“那咱…” 季元思:“善。” “善个屁,等我说完!” 小舅子:“哦。” 齐烨重新调整表情,冷笑连连:“好啊,你咱就打一下,看看是你们的人多,还是我们的人多。” 季元思冷笑连连:“善,击之不恐,何惧之有,汝曹人众,吾曹人众。” 喻斌突然开口道:“译的不对。” 季元思:“大致那个意思就行。” 这次轮到月泉冷笑了,突然将两个手指插入嘴里吹了声口哨,口哨之声响彻山林,四面八方传来的脚步声,极为剧烈,极为密集。 在场众人无不是大惊失色,乌泱泱的影子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 季元思面露冷笑,双手插进嘴里,齐烨一巴掌呼在他的后脑勺上:“吹口哨你翻译个屁。” 本来就有上万人马,谁知还有伏兵,转瞬之间就将五千来号人围的水泄不通。 这也就罢了,还有大量的战旗,来自不同部落的战旗,图案五花八门。 密密麻麻全是人头,呜呜泱泱全是身影。 月泉依旧看着齐烨:“敢再犯者,尔等项上悉数割之。” 季元思:“再来,脑瓜子给你拧下来!” 齐烨二话不说,大手一挥:“走!” 季元思傻眼了:“干嘛去。” 齐烨:“遁牛儿。” “什么意思?” “滚犊子。”齐烨深深望了一眼月泉:“咱们。” 季元思恍然大悟:“哦,咱们滚犊子。” 月泉一挥手,数不胜数的异族们让开了一条路,北侧方向。 贲不乐意了,到手的信用分怎么忍心让它飞了:“老板,打就是了,不怕他们。” 喻斌和旺仔对视一眼,很是犹豫。 龚信也回来了,对齐烨摇了摇头。 人,太多了,数不胜数,打是能打,肯定会损失惨重。 齐烨的决定无疑是正确的,现在大家已经处于月神部的地盘了,连舆图都没有。 周围的山川地理根本不了解,虽说大家装备精良,可对方是主场作战,最重要的是根本不知道敌人有多少,见势不妙,就算且战且退也无法甩脱对方。 “走!” 齐烨的语气不容任何人拒绝,面色阴沉,低声发狠:“撤回去,汇合那些世家派来的人,再让老白和老熊调派大军!” 季元思回头喊道:“且等我搬了救兵,杀回此处定叫你等悔…” 喻斌一脚踹在了季元思的屁股上:“这你翻译个屁!” 季元思揉了揉屁股:“不翻译吗?” 齐烨:“…” 第658章 试探 五千多装备精良的战卒们,无不神经紧绷戒备万分,保持着战阵缓慢后退着。 齐烨三步一回头,出道这么久,还是第一次完完全全彻彻底底的从心了。 以前在京中的时候,齐烨委屈过,但是没求全过。 来到南关后,直接放飞自我,别说委曲求全,看谁不爽都敢干,就没碰过壁。 结果谁知临走临走了,入山一趟,还被一群野人给熊了。 “比人多是,等着。” 齐烨嘟嘟囔囔的说着狠话,实际上也就是说说罢了。 月神部油盐不进,肯定是要打,要打,就要入山,就要比对方人马多,就要准备齐全。 可五六千人,已经是入山的“极限”了,而且还需要大部分都是本就生活在山林中的各部战卒。 真要是让汉军大部队过来,别看只走了几日,非战斗减员就要高达数千人,更何况白修竹和熊思贤岂会允许组织规模庞大的大军进入这么远的深山密林中。 “恩师快看。” 喻斌突然轻声唤了一句,齐烨回过头,发现大家才走出也就是几十丈罢了,那些潮水一般的异族退去了,进入了山林之中,一副各回各家各找各妈的模样。 只有那个自称月泉的年轻人带着一些族人驻留原地,望着大家的背影。 齐烨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打了个手势,自以为很酷,实际上谁也看不懂的手势。 旺仔犹豫了一下:“驻足?” 齐烨点了点头,旺仔喊道:“驻足止步!” 大队人马停下了,依旧戒备。 这么多人突然停下,肯定会引来不少人注意,包括月泉。 可让齐烨奇怪的是,那些回到山林中的异族们虽是看见了,也面露了犹豫之色,却依旧没有停下脚步。 “不对。”齐烨皱着眉:“感觉哪里不对劲呢?” 季元思:“哪里不对劲?” “我知道我还用在末尾加个问号吗。” 季元思:“???” 齐烨突然注意到了一件事:“老龚呢。” 龚信走了过来:“何事。” “你看那山。” “山?”龚信放眼望去:“山怎地了。” “你看那山,像什么。” “哈哈哈哈。”龚信抚须一笑,自傲道:“到了老道这般年纪与经历,自是那第三层,看山还是山,看水亦是水,怎地,你这小子到了哪一层了。” “什么玩意看山山看水水的,我是说山上的火光,你来这边,我站我这,半山腰,右侧,就是东侧。” 龚信站到了齐烨旁边,凝目望去:“火光,距离如此之远,却是有火光,另一侧,也有火光,似是…似乎两队人马疾驰相奔。” 又看了会,龚信问道:“山上定有异族所居,你有何见解?” “我不知道,就是感觉不对劲。” 齐烨又指向了刚刚大军所过之处:“还有树,你没发现这些树被砍伐过吗,就好似…好似特意修了条路,或是开辟出了…” 齐烨挠了挠头,他只是察觉到了那些树木似乎是被“排列”过了,并非是那种自然的野蛮生长。 龚信也注意到了这一点,的确有些不同,只是不解其意。 远处的月泉喊了一嗓子,不用季元思翻译大家也明白,大致意思就是赶紧滚。 “如果一开始就想威慑我们…” 齐烨揉着眉心:“那么为什么一开始不把所有人都带出来,还有,你们发现了没,第二次窜出来的异族们好多都是喘着粗气,明显是从远处跑来的,不是一开始就守在外围伏击咱们,如果是的话,咱们的探马不可能没有发现,探马收回来的时候,也就是咱们被包围后。” 大家倒是听懂了齐烨的意思,也有不少人刚刚就注意到了这些事,可是不知道又代表着什么。 旺仔补了一句:“后至异族,手中无兵刃,还有不少老弱妇孺。” “没错,像是充数的。”齐烨回想了一下:“而且一开始没有战旗,第一批围住咱们的人,身上是没有图腾的。” 阿卓附和道:“说的不错,不少人的身上有着月牙痕迹,他们定是月神部的族人。” “这就是说,第一次围住咱们的人是月神部的,是那个小白脸…那个非洲小白脸带来的,他吹了声口哨,叫来了更多的人,这些人是其他部落的人,也就是依附月神部的异族们,人是很多,可却没有拿武器,不像是来干架的,像是来吓唬人的。” “也可能穷的。”季元思的切入点依旧刁钻:“衣服都没的穿,哪来的武器。” “肯定有猫腻。” 齐烨看向贲:“试探一番,带五百人回去。” 贲犹豫了一下:“会不会太少?” “只走到那里。”齐烨指向那些显得很是突兀的树木:“过了那些树木,走到那里就好。” “我要是死了,别忘了免了我的房贷。” 贲留下了“遗言”后一挥手,带着一群族人拿起巨盾开始往回走。 果然,站在原地的月泉高喊着什么。 等贲带着人越过了那些树木后,月泉再次吹起了口哨。 又是刚刚那般,月神部的族人和其他各部族人走出了密林,杀气腾腾,乌泱泱一大帮,但是却没动手。 贲和族人止住了脚步,如临大敌,双方剑拔弩张。 齐烨喊道:“后退十丈,后退三十步。” 贲和族人都是老实人,一边退,一边数。 后退了三十步,正好退到了那些大树后面,数万异族都看向了空地之中的月泉。 月泉紧皱剑眉,齐烨则是遥遥相望。 二人的目光,似是穿透了黑夜在空中相撞,眼神焦灼、拉丝、胶黏、汁水四溅。 齐烨错开了目光,开始观察那些异族部落的族人。 过了许久,齐烨的嘴角微微上扬。 “走,站在贲的后方,叫他们再撤十丈。” 喻斌大喊了几声,山狼族人后退,齐烨这边的人马则是前去汇合。 果然,当山狼族人又后悔了十丈后,那些原本望着山泉的异族们,收回目光,又是刚刚那般,各找各妈,各回各家,各吃各扎。 齐烨的笑容,愈发浓厚:“再进五丈!” 大军前行,正好五丈。 异族驻足,回过头来,齐齐望向那些树木。 “原来这是一条线啊。” 齐烨露出了神秘莫测的笑容,再次看向极力避免心中惶恐的月泉。 “准备安营扎寨!” 齐烨大手一挥,一群小伙伴们面面相觑。 大敌当前,本就容易被围,在此处安营扎寨实在太过弄险。 齐烨悄声道:“装作一副要安营扎寨的模样,实则准备随时跑路。” 大家不明所以,龚信率先开口问道:“为何?” “试探。” “试探什么?” “我也不知道。”齐烨耸了耸肩:“我要知道的话就不用试探了。” “有勇有谋方为上策,勇却无谋与莽夫何异。”龚信拧着眉:“你就不怕血战,死战,此举太过弄险。” “我要是不弄险,这里就会变成咱们大康的禁地,至少数年内无人敢涉足,这数年的时间都会被白白耗费掉。” 龚信点了点头,没再多问什么,站到了最外侧,准备随时冲过去擒了那自称月泉之人。 第659章 线 不作死,怎么会知道作到什么时候会死,怎么会知道作就能活? 齐烨近乎作死的行为,试探到了。 五千来号人,说不紧张是假的,一边将物资轻轻放在地上,一边准备随时火拼。 月泉并没吹口哨,也不知是什么缘故。 齐烨初步断定,月泉不吹口哨,是因为他吹了也叫不来人。 结果他很快就被打了脸,当齐烨让贲带着族人走过那条“线”时,月泉不但吹了口哨,还叫来了人。 贲带着族人退回那条线时,被叫来的人又散了,而且明显比刚才少了很多,很多很多。 贲,露出了神经兮兮的笑容。 “诶,我跳过来啦…” “诶,我又跳回来啦…” “诶,我跳过来了,你打我呀…” “诶,我又跳回来了,你打不着我…” 齐烨都想揍贲了,深怕月泉带着人冲上来说是贲求着人家揍他的。 再看月泉,哪里还有刚刚那般震惊模样,气的一张俊脸都扭曲了。 大家想不通,连龚信都想不通,谁都没见过这种场面,几万人,就因为一条“线”,这条看不见的线到底有什么神奇的,竟令数万人不断地被“戏弄”却不敢冲到线这边? “宗教。” 齐烨脸上的表情既复杂且莫名,呢喃着:“宗教,这就是宗教的某种体现形式。” 众人不解,不明白。 齐烨没有马上解释,三言两语解释不清楚。 很多事都无法解释,解释不清楚,可一旦和宗教扯上关系了,似乎就变的合理了起来。 大部分的宗教,都和超自然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并且将很多事情变得神圣化,合理化,令其成为一种支持精神乃至主宰精神和肢体的信仰。 然而可笑的是,大部分的宗教体现形式,又与政治、道德、律法、伦理等因素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乃至是背道而驰,许多所谓的宗教领袖,利用信徒去得到特权傍身。 不过好多宗教既是相似也是相反的,就比如后世日本的天皇,也变成了一种类似的宗教象征,与其相反的则是后世的教皇。 众所周知,教皇就很羡慕天皇,因为天皇那边会从天上掉下来小男孩。 “警告大家,不要越过那条看不见的线。” 这一条线,不由令齐烨想到了南北韩边界线,谁都不允许越过雷池一步。 齐烨不知道这条眼睛看不到却存在于异族心中的线,为何而有,又有着什么样的意义,他只知道在线的另一侧,不会被驱赶或是攻击,至少目前来看是这样的。 刚才月泉称自己为“月部”,而非“月神部”,月神部是山林中其他部落的叫法,因为月部族人信奉月神。 齐烨几乎可以肯定,这条“线”,很有可能与一些宗教传统或是信仰有关。 “回来,别玩了!” 齐烨朝着带着族人在线上徘徊挑逗的贲等人:“幼不幼稚,给人家弄急眼了真过来揍你。” 贲带着一群族人回来了,齐烨带着一群小伙伴走了过去。 站在那条“线”的后方,齐烨凝望着远处强忍着怒意的月泉,微笑颔首,算是点头致意。 事情,总要解决,不解与困惑,总要寻求一个答案。 齐烨不喜欢激怒任何人,他比较喜欢沟通。 看向月泉,齐烨,迈出了右腿,然后… “诶,我跳过来啦…” “诶,我又跳回来啦…” “诶,我跳过来了,你打我呀…” “诶,我又跳回来了,你打不着我…” 月泉的面容几近扭曲,紧紧攥着拳头,恨不得扑过来将齐烨生吞活剥,当然,还有贲。 都看出来了,月泉怒不可遏,随时都有可能爆发,就好似那条线不是一条看不见的线,而是他老婆的裙子,掀起来,放下,掀起来,放下,掀起来,扒掉,周而复始。 “哈哈哈哈哈。” 齐烨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刚刚不是很狂吗,你小弟呢,都叫来啊。” 浮夸的齐烨再次迈出一步,紧接着是一步又一步。 小伙伴们面色大变,连忙护在齐烨身边。 “怎么不吹哨子叫人了。” 齐烨一步一步走向月泉,勾了勾手指:“吹哨子叫人啊,是不是都跑远了,跑光了。” 月泉深吸了一口气,再次将两个手指塞在了嘴里。 齐烨二话不说,掉头就跑,跑的飞快。 月泉哈哈大笑,这次轮到他满面猖狂得意了。 跑回“线”后的齐烨没有听到哨声,回过头,气急败坏。 月泉冲着齐烨勾了勾手指,满面挑衅之色。 齐烨破口大骂,如同一个幼稚的孩子。 龚信刚要说“莫要再胡闹了”,齐烨低声吩咐道:“其他异族部落聚居点应该在不远处,抓一个舌头询问一番,那些异族一定知晓内情,数万人未必是因为我们的到来而集结,如果是的话,不可能只是吓唬我们,一定要问清楚。” 低声吩咐过后,齐烨又是那副跳脚的模样:“有本事一过来,干死你!” 龚信哑然失笑。 京中不知多少人,当初不也是以为齐烨幼稚,以为这小子整日胡闹吗,最后哪个不吃亏,又有多少身陷牢狱。 “老道亲自去。” 龚信也会说异族的语言,留下一句话后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齐烨头都没回,继续在那胡闹,在那幼稚的胡闹着,一会跑到线的前侧,一会推到后侧,一边胡闹,一边低声吩咐着一些事。 探马散开戒备… 勘察后撤路线是否有埋伏… 斥候入林掌握各部异族位置、动向… 整理好火油包,寻找后撤路线中最燃火之处… 齐烨一边吩咐着,盘算着,一边胡闹,不断挑拨着月泉敏感的神经。 随着越来越多的斥候探马反馈回消息,基本可以印证了齐烨的猜测。 附近的确有着不少部落的聚居地,只是这些聚居地是临时聚居地,从一些异族自带水囊就可以看出来,并不会在这些聚居地久居。 那么只剩下两种可能了,这么多不同部落的异族跑到这里,要么是防备汉军,要么是内部发生了什么事情导致他们过来集结。 齐烨打了个响指,季元思跑了过来。 “去,告诉他,我们走了很远很远的路,需要休息一夜明日再走。” “小弟去了后,他不会杀了我。” “不会。” 季元思有些犹豫,看向喻斌:“你与我同去。” 喻斌没好气的说道:“我独自去就是。” 第660章 哑口无言 要么说还是人家斌斌靠谱,艺高人大胆,季元思会的,他都会,都能翻译,不说翻译的比季元思更准确,反正不会像小舅子似的掺杂许多私人感情以带入角色为由乱翻译。 季元思坐在了齐烨旁边,心生兴趣:“姐夫你说的那条线,还有所谓宗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事实上在正确的历史中,宗教这个词儿是到了宋朝才成为固定词组,最先是因佛教的关系,之后儒教、道教才跟着适用。 “我不了解月神部的信仰,不过大多数宗教都是劝人向善的。” 齐烨话音刚落,奴兽坐在了旁边:“月神部信仰月神,在他们的信仰传统之中,土地是神圣的,月神会赐予给他们神圣的土地生存繁衍生息,在月神的土地上战斗会在死后成为月神的仆人,不受任何疾苦。” “这就是他们不敢来到线这边的缘故?” “不,如果是的话我刚刚就提醒你们了” 奴兽摇了摇头:“月神部也会离开他们的土地去其他部落作战。” “笑话,死后成为月神仆人不受疾苦,天大的笑话。” 季元思乐道:“佛教不也是说积德行善死后去极乐世界享福吗,被姐夫抓的那么多官员,不止有儒生,还有好多佛信徒,这些信佛的贪官,哪个不是日诵经夜上香,依旧坏事做绝。” “这你就不懂了。”齐烨哈哈一笑:“生前积德行善,死后未必能进入极乐世界,可这辈子贪赃枉法,已经活在了极乐世界中了。” 季元思连连点头:“懂了,有枣没枣打三杆子,平日里诵诵经给点香火钱,万一死后真有极乐世界呢,就算没有也没事,这辈子贪的钱已经够他身处极乐世界了。” “就是这个道理。” 齐烨望向远处盘坐在空旷之处的月泉,淡淡开口:“之前派人谈判无果的原因或许被我想到了,先搞清楚月神部的宗教传统与信仰。” 龚信和大量的斥候离开后,齐烨等人耐心的等待着,探讨着。 随着几声轰隆巨响,阴暗的山林中亮如白昼,紧接着便是大雨,雨幕笼罩了所有人。 雨一直下,气氛不算融洽。 一条线,五千多号人人马,另一侧,月泉盘膝坐在那里,身旁围着一些族人。 在同个山林中,齐烨渐感到心在变化。 斌斌回来了,沟通无果,月泉就一个要求,滚,让齐烨带着人马滚。 齐烨毫不意外:“油盐不进,预料到了。” “恩师,下一步应如何…” “稍安勿躁。”齐烨微笑道:“以不变应万变。” 旁边的周宝脸一横:“那些异族都跑光了,咱们就是大步的走过去,他能怎样。” 齐烨拿过水囊喝了一口:“酒要一口一口喝,路一步一步走,步子迈大了,容易扯着蛋。” 就在此时,远处的月泉突然站了起来,走向了那条看不见的线,驻足于那条线的后方,直勾勾的盯着齐烨,独自一人。 齐烨眉头猛皱:“霸气外露,找死!” 周宝等人立马掏出了手弩。 “不急,跟他耍耍。” 齐烨也站起了身,司卫连忙护在了身边。 周宝问道:“宰了他?” “杀人无用,还要诛心。” “杀人,还要诛~~~心?”周宝吞咽了一口口水:“好可怕呀。” 大家齐齐看向月泉,就连齐烨的心中都带着几分钦佩。 那条线,就在五千多人马的正前方,月泉只有一个人,手无寸铁,也没有带着族人,只要齐烨一声令下,眨眼之间就可以将月泉擒过来 不管如何说,月泉这份勇气是值得大家敬佩的。 齐烨,又何尝没有勇气,又何尝不曾有过孤胆,又何尝不是无所畏惧着。 站起身的齐烨,慢慢走向月泉。 然后,他赶紧将甲胄、头盔全部穿戴好,腰上插着两把手弩,司卫将自己全部围上。 等齐烨走到那条线的旁边时,与月泉面对面时,齐烨不但穿着一身盔甲,腰间还插着两把手弩,旁边站着一群司卫拿着大盾,十分从心。 跟在喻斌身后的熊琪撇了撇嘴:“丢威风。” 喻斌冷笑道:“恩师是乃是大康世子,一言可定千万人生死,与他相对而站已是给足了脸,见一山林野人何须弄险。” 熊琪连连点头,喻公子连教训起人来都是那么的押韵。 月泉凝望着齐烨,冷言冷语,言简意赅一个字:“滚!” 季元思看向齐烨,询问道:“这话姐夫听懂了。” 齐烨已经麻木了,麻木到了不怎么后悔将季元思带过来了,这小子纯粹就是没长脑子。 “战争,是逼迫敌人服从我们意志的一种暴力行为,在这种暴力行为之下,只有数不尽的痛苦与哀伤。” 面对月泉那双如刀一般的锐利目光,齐烨摇了摇头:“战争从来不是正义的,只有对那些需要利益的人来说,才是正义的,四大部落中,蒙族烧杀掠夺,山狼行径霸道,木鹿不问争端,而你们月神则是最神秘,距离我们汉人最远,也是唯一一支几乎从未与我们汉人进行过战争的部落,看。” 齐烨回头指向身后的战卒们:“正因如此,我只带了这些人马过来,如果你们是和蒙族,和旧山狼部一样,相信我,你今夜不会碰到我,或许在半年后,或许两三年后,只是那时的我,会带着五倍,十倍,乃至二十倍的战卒来到这里,并且,我们没有任何和谈的可能。” 月泉的面容没有任何一丝一毫的变化,也不知是没听懂,还是无动于衷。 “今天走了,我早晚还会来,我不来,还有其他一个汉人来,另一个带着无数兵马的汉人来。” 齐烨满面真诚之色:“相信我,我们大康,除了我之外,没有人会再如这般好言相劝,我可以给你们更好的生活,不受刀兵之苦,就如同我们的百姓一样安居乐业。” “康…”月泉终于开口了,脸上,满是浓浓的鄙夷之色:“汝,敢言汉民安否?” 齐烨愣住了,身旁的小伙伴们,但凡有点文化的,又羞又怒。 季元思没翻译,他相信齐烨听懂了,也不好意思翻译。 “月部日食三餐,汉民几何?” 月泉凝望着齐烨,脸上的鄙夷之色越来越浓。 “月部,八载无战,汉民几何?” “月部,勿税,勿战,勿饥寒交迫,汉民,几何?” “月部,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春耕于野,夏牧于山,秋收以粮米,冬烛暖身,族无饥忧、无寒忧,汉民几何?” “汉…” 开口就是灵魂拷问,一句比一句令齐烨脸红,月神慢慢扬起了头颅,似是骄傲,似是鄙夷,似是审视,也似是嘲弄。 “无取于己,不问其家,不便其民,待己民如牛马,反施重财与异,可笑,可悲,天朝上国,可笑,可悲,与我可笑,与民可悲。” 齐烨眼眶暴跳,周围的小伙伴们面红耳赤。 季元思吞咽了一口口水:“姐夫,译…译吗?” 齐烨咬了咬牙:“译,大声的翻译!” “咱自己的百姓,食不饱腹,衣不蔽寒,朝廷对百姓如同牛马一样驱使,对自己的百姓不好,反而花费大量钱财去收买异族,可笑,可悲,异族看着可笑,咱们自己的百姓,可…可悲。” 月泉再次给了齐烨狠狠一个暴击,还是刚刚那句话,重复了刚刚所说的话。 “汝,敢言汉民安否?” 齐烨,哑口无言,面红耳赤。 所有的条件,所有想说的待遇,所有想拉拢收买的话语,在这一句话面前,变的极为可笑。 是啊,大康朝自己的百姓都过成这个样子了,齐烨哪里来的脸和一群异族说加入我们,加入我们我带着你们过上好日子。 更何况,这些所谓的异族,他们没有战争,族人丰衣足食,没有暴政,有的,只是宁静的生活。 第661章 一头雾水水水 很屈辱。 齐烨,小伙伴们,都很屈辱。 不管愿不愿意承认,都要承认,月泉说的对。 齐烨,被羞辱了,大家,都被羞辱了。 换了任何一位朝廷官员,换了任何一位朝廷官员带着一群文臣站在这里,不会感到耻辱,还会大放厥词,粉饰太平。 可来的是齐烨,齐烨身边的则是一群志同道合怀揣远大理想逆水行舟的有志之士。 所以,大家感到被羞辱了。 可笑的是,很多人认为齐烨不要脸,可相比京中的那些权贵们,齐烨才是真正要脸的那个人。 要脸的人,才会感到屈辱。 谎言不会伤人,真相才是快刀。 能言善辩的喻斌沉默了,无言以对。 插科打诨喜欢诡辩的小舅子,沉默了,无言以对。 擅长大实话句句超高会心率的旺仔沉默了,无言以对。 大家,都看向了齐烨。 希望齐烨可以反驳,至少说些什么,大家的心里都如同堵着一团火似的,烧着,憋屈着。 “我…” 齐烨终于开了口了,仨字:“不信。” 月泉微微一愣。 “关于我们关内汉民的事,你说的对,不算全对,又不能说是不对,可你说关于你们月神部的事,我不信,族人安居乐业,衣食无忧,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没有争斗争端,没有冲突战争,这些话,我一个字都不信。” 月泉脸上鄙夷之色更浓,没说什么,又仿佛什么都说了。 也正是因为没说,什么都没说,令大家更是又羞又怒,就好似懒得解释,不愿做口舌之争一样。 “看他们喽。” 齐烨指向身后的各部战卒:“他们为什么而战,为了家人,为了家人吃饱穿暖,他们要求的不多,很少很少,一所房子,饱腹的食物,我承诺了,我做到了,所以他们与我成为了伙伴,如果你说的是真的,我不如你,所有汉人都不如你,不如你们月部,可为什么,他们成为了我的伙伴,而不是你们月神部的伙伴?” 贲瓮声瓮气的说道:“离的远,也没了解过他们啊。” 别说喻斌了,连季元思都狠狠瞪了一眼贲。 月泉没吭声,微微看了眼贲,看了眼那些战卒,什么都没说,脸上的表情极为耐人寻味。 季元思:“他的意思是你们山狼部不配。” 月泉微微颔首,表示小舅子翻译的很准确。 小舅子还挺得意,现在他不止能音声翻译了,连表情都能翻译。 齐烨的心情挺复杂的,被鄙夷了,被一个生活在深山中的野人给鄙夷了,可谓是离了个大谱。 这种离谱程度,仅次于一个外籍华人唱了一首英文歌拿到了华语金奖。 调整好心态,措了措辞,齐烨缓慢呼吸着,刚准备好好“辩论”一番,一名司卫走了过来,轻声说了句什么。 齐烨顾不得月泉,快步走了回去。 去探听消息的探马斥候回来了,都是些碎片信息,没有什么脉络可循。 除了西侧,也就是后方外,周围有着数十个营地,临时驻扎的。 别看刚才月泉吹哨子叫来了那么多人,回到营地后好多部落互相之间剑拔弩张,一副随时准备开片的模样。 正南侧,也就是距离大家最近的那座山,有火光的山,似乎正在进行着什么,很多山下的各部异族也不睡觉,就搁那直勾勾的瞅着, 至于那如雷池一般的“线”,斥候们大致了解了怎么回事。 与其说是线,不如说是一个范围,一个囊括了附近十二个依附月神部落的范围,最北侧,也就是大家所处的这个位置。 这个范围用汉话来说就是“神圣”的土地,只是刚刚和奴兽所说的还有一些细节上的不同。 根据奴兽所说,离开了这个范围,就不是月神所庇护的土地,既然不是“神”庇护之地,月神部的族人也就不会保护他们,从传统和信仰上来说,在“范围”之外战死,灵魂不会成为月神的仆人。 但是,月泉和那些异族极为克制,并非是因为这个原因。 首先,月神部也好,其他部落的异族也罢,平常也会离开这个范围,打猎、运输,包括抵御没事就过来找茬的蒙族战卒。 这就是说他们可以战斗,没有和大家开打是因为其他原因,不是因为那条“线”,至少不全是因为那条“线”的存在。 其次,临时营地中有着大量的武器,山林各组最善用弓,令斥候和探马奇怪的是,与弓搭配的箭矢,原本是有箭头的,堆放在营地各处角落,明显是得知汉人到来后将箭头削掉了。 由此可见,各部异族提前知道汉人行军至此,并且早一步将箭头削掉了,可以进行冲突,但是似乎要极力避免流血事件。 听过了这些信息后,齐烨面露思索之色。 “你们发现一件事没,出现了两拨人马,第一批人马,拿着武器,近万人,多是月神部的战卒,咱们之所以退,是因为第二批人马,也就是各部族人,他们是没有武器的,许多老弱妇孺。” 齐烨沉吟了片刻,接着说道:“可是当刚才我去挑衅他的时候,这小子吹又叫来了那么多人,却都是各部族人,没有武器的各部族人,第一批,也就是那拿着武器的近万人,没了,只剩下几十个在月泉身边。” 众人稍一回忆,连连点头,是这么回事。 齐烨转过头,望向了那座山,那座山的半山腰,那座山的。 “那里。”齐烨指向黑暗中的山巅:“那里一定发生着什么事,因为这件事,各部族人才齐聚于此,而非因为我们的到来。” “恩师的意思是…” “我们只有五千人,不说那些依附月神部的部落,只说月神部,至少数万人,数万战卒,既然要驱赶咱们,为什么不让那些敢打敢拼的月神部战卒过来,而是让其他各组族人吓唬我们,月神部的战卒去了哪里,刚刚出现的月神部战卒,又为什么消失了?” 齐烨下意识的看向了回到原位的月泉,或许是心有灵犀,或许是某种默契,月泉也望了过来。 “原来如此。” 齐烨念叨了一声,嘴角微微上扬着,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 喻斌兴冲冲的问道:“恩师可是推测出了什么?” “没有,我就是装一下b,吓唬吓唬他。” 喻斌:“…” 第662章 月谕 齐烨算不得故弄玄虚,因为他身边真的有“高人”。 高人回来了,自黑暗而出,着道袍,持戒尺,见到齐烨言简意赅一个字---内斗。 “内斗?!” 齐烨瞳孔猛地一缩,将龚信拉到了一旁:“你别告诉我咱碰见月神部内斗了?” “不,非是内斗。”龚信扭头望向群山:“而是战,内战!” “月神部内战?” “不错。” “真的假的?” 龚信不用解释,而是甩了甩戒尺上的鲜血。 那滴落的鲜血足以表明,龚信所说一定是实言,至于戒尺上的鲜血属于哪个倒霉催异族,那就不关大家的事了。 老龚三言两语将情况说明了一下,听的众人一惊一乍的。 所谓艺高人胆大正是如此,其他伺候探马,最多是钻进密林中靠近那些临时营地暗中观察罢了,即便身手好一点也不敢进入营地抓人,容易一去不复返。 这群异族也不是傻子,知道汉人来了,哪怕是巡夜也是数人一组,斥候们很难在不惊动营地的前提下抓“舌头”。 龚信不同,老龚头是真敢抓人,一抓一大群。 具体怎么“问”的,龚信没说,反正没开血槽的戒尺表明老道下手挺黑。 没办法,特事特办,时间紧任务重。 龚信得到的信息印证了之前斥候们的反馈,各部异族部落,其中大部分是被“征召”来的,被月神部征召来的。 而剩下的其他部落呢,是为了从某种意义上来抵挡这些征召附属部落的。 简而言之,山区附近依附月神部的各部落一共三十多个,分成了两派,其中大部分足有二十多个,是被月神部族长月苍叫来的。 月苍呢,名义上月神部的族长,数日前,征召了所有依附月神的部落,说是月神的“大萨满”背弃了月神,已经没有资格担任“大萨满”了,换了汉人那边,可以理解为宰相逼迫皇帝退位。 其他的一些部落呢,认为月苍一派胡言,他们是来保卫“大萨满”的,也就是所谓的保皇派。 凡事都有不成文的规矩和习俗,就比如中秋节,家人团聚,肯定是要吃月饼的,可要是家人们团聚的话,那必须吃香港月饼,还得是香港那边根本买不着,只能“特供”家人们的香港月饼。 月神部也是如此,不是说族长冲上去一个大飞脚踹萨满脸上,然后来句滚蛋就可以让人家退位。 在月神部的古老传统中,从来没有任何一个大萨满被踹下台的,只有老死,病死,临死之前才能退位。 凡事都有例外,月神部有一种极为特殊的仪式,叫做月谕,事实上大萨满也是通过这种“月谕”仪式上台的。 那么想要叫大萨满下台,也要通过月谕。 试炼具体是怎么一回事,只有月神部内部的“高层”才知道具体细节,龚信抓的是一群依附月神部的部落异族,不了解实情。 龚信之所以用“内斗”与“内战”这两个词语形容现在的情况,是因为“结果”。 结果无非是两个,要么大萨满没有通过“试炼”,被族长月苍踢下台,要么通过试炼,月苍等人属于是“叛乱”。 如今分散聚集在“圣山”附近的三十多个部落族人,其中所有的“保皇派”就会被清洗,因为他们背叛了月神的意志。 如果大萨满通过了试炼,同样要清洗,清洗以月神部族长月苍为首的“逼宫派”。 在这片混的都知道,月神部从来没有过内斗或者内战这种先例,因为“月神”这种信仰很平和,没有什么异端之说,你想信都未必让你信,更不可能说你不信我就弄死你。 但是有一点,这一点是底线,信奉了就不能“背叛”,背叛就必须死,这是背叛月神的惩罚。 说的再通俗点,无论大萨满最后是否保住了“神权”和唯一性,两帮人马都会厮杀,都会内斗内战。 “原来是酱婶儿的。” 齐烨摸着下巴的胡子茬,若有所思:“不是咱们的到来引起了内战,而是他们内战着呢,恰巧被咱们碰见了。” “机会千载难逢,鹬蚌相争渔人得利。” 喻斌开始激动了:“不如恩师速速调兵遣将,坐山观虎斗,待月神部分出了胜负也必是元气大伤,恩师再率领将士们将月神部一举屠灭称霸山林!” “辛巴啊,我还称霸山林。” 齐烨没有马上表态,自言自语道:“难怪刚刚只围不打,内部问题还没解决,哪敢节外生枝。” 指向了远处的月泉,齐烨也不知道在想着什么:“那小子是谁,什么身份?” “月泉,月神部巡猎者…” 龚信顿了顿,继续说道:“就如同禁卫统领,护卫圣山与大萨满,亦是巡猎者,如边疆大帅,号令族人与其他部落护卫月神部的地盘,还有,此人是大萨满之子,独子。” “卧槽。” 齐烨倒吸了一口凉气,又开始各种羡慕嫉妒恨了:“这么年轻就成大帅了,我俩年纪差不多,我现在才是个军从守备。” 小伙伴们彻底服气了,有可比性吗,一个是国朝世子,一个是领着一群野人打仗的,有什么好比的,这不就属于是墨家钜子姓公输,完全是自甘堕落了。 “奇怪,既然有兵权,他不去保护大萨满,搁这杵着干什么。” “迂腐,愚忠之人罢了。”龚信冷笑道:“事关族人生死,却恪守本分在此处抵御外敌,结果如何皆难逃厄运。” 小伙伴们点了点头,这就是个棒槌。 换了汉人那边,月泉就类似于太子的身份,而且还是镇守边关的太子。 现在你家长辈被逼宫了,按理来说你应该是第一时间带兵回去勤王救驾才对。 退一步来讲,就算你不帮你家长辈,你去帮对方也行啊,帮逼宫的人马呗,肯定要站队一方。 不站队,既不帮自家人,也不帮外人,那么无论是谁赢了,他都讨不了好。 自家人赢了,以后肯定不能信任你,老子险些被人弄死,你竟然不回来救我,你到底是家人,还是家人们? 对方赢了,你虽然没救你家人,但是你也没帮我,而且你还是对方的亲族,那肯定是要弄死你的。 “我去和他谈谈。” 齐烨再次走向线,不止是走向了线,还越过了线,径直走向月泉。 只是带着几十名司卫和几个小伙伴,齐烨来到了拧着眉的月泉面前。 “大萨满。”齐烨面无表情:“会通过月谕试炼吗?” 开门见山,月泉脸上没有任何意外之色,却也没开口。 “至少说一句与我无关的场面话也行啊。”齐烨耸了耸肩:“看样子是没信心,这样,我帮你,好不好。” 月泉冷着一张脸:“与你无关。” 齐烨无语至极:“刚才你就应该这么说。” 小伙伴们面面相觑,首先这是人家的家务事,没办法插手,其次根本不知道所谓的“月谕”试炼到底是怎么回事,如何帮? 齐烨微微一笑,紧接着从怀里拿出舆图,随意一展,然后寻思收进了怀里。 “这是我大康皇帝,天下共主,上天之子皇帝陛下的圣旨,看你这模样应该也是个半文盲,估计不认字,我背给你听。” 齐烨深吸了一口气,吐气开声。 “奉余大康皇帝之命担使君也,吾众入林来谒不易足表赤诚,谒贵部大萨满,利在同盟你我同好,吾君一视同仁,务通两国之好,康君、臣、民,既至是大萨满一人尔,望许之。” 月泉先是愣了一下,紧接着面色一变再变。 别说了他了,旁边的小老伙伴们都有点懵,着实没想到齐烨竟然还有这口条。 见到月泉不说话,齐烨皱眉:“这都听不懂吗,小舅子翻译一下。” “啊,哦哦。” 季元思清了清嗓子:“那…那什么,我们奉大康皇帝之命,见贵部大萨满,我大康皇帝只认一个大萨满,就是…就是言下之意威胁你呢,我们说谁是大萨满,谁就是正统大萨满,谁要是欺负我们大康的好朋友大萨满,我们就派兵来揍他。” 阿卓嘟囔道:“这么说,本统领也能翻译。” 小舅子也挺无语的,这也没法再翻译了,姐夫他自己都“翻译”完了,我还翻译个屁。 第663章 婆婆妈妈 这一次,月泉没有急于驱赶齐烨。 齐烨笑意渐浓,开始嘴炮攻势了。 “小老弟啊,咱俩岁数差不多,你叫我一叔也不亏,叔是过来人,给你好好分析分析局势…” “你看哈,四大部落去其三,两个如今跟着我混,其他部落归顺我大康还不是早晚的事吗…” “现在四大部落中,蒙族名存实亡了,木鹿、山狼弃明…弃暗投明,就剩下你们月神一个不想接触我们汉人…” “独木难支,这话你明白吗,我大康之前无法经略山林是因为道路难行,因为数不胜数的异族捣乱…” “可你看现在呢,现在我们大康已经开始伐木通路了,早晚,早晚得推进到你们月神的地盘…” “到了那时候,你们月神部很有可能是山林中唯一会与我们大康作对的人,那时候的大康不止是大康,而是收服了数百上千部落族人的大康,你在山林中打我们,不说有没有优势,只说你们打其他部落的族人,打起来穿着甲胄拿着大盾和长矛背着弓箭的其他部落族人,你们有胜算吗…” “显而易见,到时候我们的城池都建过来了,建你家门口了,你们月神部不还是得灭吗,没必要对不对…” “年轻人气盛我理解,不气盛还能是年轻人吗,你这样,叔儿我也是过来人,吃过教训挨过毒打,成长经历嘛,难免的事,叔儿我不和你计较,不但不计较,还帮你们一把…” “那个什么鸟毛月苍不是逼宫吗,我代表我们大康皇帝,代表我们的官员,代表我们的子民,代表所有归顺我们的山林部落,只承认大萨满是正统,月神部落的唯一正统,谁要是不承认,谁就是和我们大康对着干,和人民对着干,和民心对着干,和你们的所有同族对着干…” 说到这,齐烨伸出了手:“我们大康迟早会将城池修建到山林之中,越来越多,越来越远,不断压缩你们的生存空间和地盘,所以说你们没胜算的,与其如此,不如让我帮你,你再帮我,那么大家就是朋友了,既然是朋友了,就可以成为盟友,既然是盟友,有什么要求就提嘛,对不对,我们甚至可以承诺你们继续留在你们的地盘中生活,我们不会打扰你们,你们爱咋咋地,想怎么活怎么活,我们汉人见着你们都绕着走,将城池修到别的地方,越过你们,怎么样?” 月泉眯起了眼睛,默不作声,也不知是没听懂还是怎么样。 齐烨对小舅子努了努嘴:“给他翻译。” 小舅子面带难色:“说的快了,还多,姐夫你再说一遍。” 齐烨清了清嗓子,刚要重复一遍,月泉突然开口道:“知其意,无需多言。” 齐烨暗暗骂了声娘,少水了好几百字。 “你所言…”月泉露出了冷笑:“虚言妄语。” 季元思:“他说你吹牛b,他不信你说的话。” “哎呀卧槽。”浪费一大通口舌的齐烨怒了:“你小子油盐不进是不是!” 季元思:“噫吁嚱矣,稚子果腹不食作料乎!” 看的出来,小舅子翻译是越来越不走心了。 “月泉!”齐烨紧紧望着月泉,一字一句:“你快耗尽我的耐心了!” 小舅子看了眼月泉,刚要翻译,喻斌用手指怼了怼他。 月泉指向线的那一头:“速离。” 周宝等司卫摸向了刀柄,缓缓抽出,只能齐烨一句话。 “现在,你们在内斗,内战,内乱。” 齐烨明显已经失去耐心了,失去了所有耐心:“月谕试炼结束后,无论成功与否,你们都会陷入内乱之中,月神部,伤筋动骨,元气大伤,而我会带着我的兵马蚕食你们的地盘,我不会离开,我会待在山林之中,调兵遣将,亲自指挥这场战斗,屠灭你们月神部,任何与月神部有关的人,我都会斩杀殆尽,一个不放过,结果如何,你比我清楚,如果你是自私的,为了你自己考虑,与我合作,如果你是无私的,为你的族人考虑,与我合作!” 月泉的手指不曾落下,脸上的表情如同亘古不化的万年冰山:“速离。” “你找死!” 齐烨眼眶暴跳:“你知不知道除了木鹿、山狼外,还有大大小小三十多个部落,规模不小的部落削尖脑袋想要跟着我混,一声令下,我一句话,不用我汉军参与,只要木鹿、山狼二部领头,半个月内就可以集结五万人,至少五万人,武装到牙齿的五万人,冲进你月神部落的地盘中烧杀掠夺!” “三十有七。”月泉面无表情。 齐烨愣了一下:“什么三十有七。” 喻斌神情微变,低声说道:“欲效忠诸部,共三十有七。” 月泉:“五万,不止,三十七部与木鹿、山狼,可集八万众。” “看来是做过功课啊。”齐烨都被气乐了:“你那意思是我还往少了说呗,不错,光是先期集结就有八万人,八万双正义铁拳,你月神部挡得住吗。” 月泉摇了摇头,也不知是挡不住还是什么意思。 “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谈合作,如果我走了,说不定不等我带大军过来,你们月神部已经自断双臂了。” “速离。” “你…” 齐烨气的三尸神暴跳:“好,好,好,好好好,你给我等着!” 一连说了七个“好”字,齐烨没说太多的狠话,转头就走,临走前的那一瞥,满是愤怒。 月泉依旧是面无表情的模样,淡淡的望着齐烨离开的背影。 眼看着齐烨带着人都快接近那条线了,世子殿下突然回过头,喊道:“大哥要不你再考虑考虑?” 月泉:“速离。” “不是,咱谈谈呗,都这么大岁数了,打打杀杀…” “速离!” “行,你给我记住!”齐烨指着月泉破口大骂:“我不带着人马莽穿你月神部,本世子跟你姓!” “速离。” 别说齐烨了,一群小伙伴们都气的不行,龚信都看不下去了:“气大伤身,无妨,诸部距离尚远,老道擒杀了那小子为你出气如何。” “不,我到时候带着大军回来亲自弄死他。” 说完后,齐烨大步朝前走着,一挥手:“回去,回去找公输甲他们,带着人马,将军器都拉过来,弄死他们!” 战卒们开始沉默着收拾东西,月泉依旧平静注视着。 一刻钟后,都站起身等着齐烨下令。 深吸了一口气,齐烨猛然回头:“我真走啦,到时候你别后悔。” 月泉大喊:“速离。” “你马勒戈壁。” 齐烨暗暗骂了一声,只能带大家离开。 眼看着大部队开始行军了,齐烨又回过头:“真不谈啊,别等我再回来的时候你后悔。” 月泉大喊:“来,谈。” “靠你大爷。”齐烨大骂道:“好,你等着,我回来的时候不弄死你,我都愧对…” “姐夫。”季元思不太确定的说道:“他刚刚说的好像是让你过去,他要谈。” “啊?” 齐烨愣住了,回想了一下,好像真是这么一回事。 吞咽了一口口水,齐烨极为紧张,大喊道:“真谈啊?” 月泉,面无表情,招了招手:“来,谈。” 齐烨露出了笑容,哈哈大笑:“贱不贱啊你说你。” 小伙伴们没吭声,月泉是挺贱的,可也要分和谁比。 第664章 入虎穴 齐烨近乎百米冲刺的速度跑到了月泉身边,露出了大家从未见过的模样。 紧张,带着几分讨好,讨好,又带着小心翼翼。 齐烨的态度不突兀,月泉的转变突兀,不但突兀,且生硬。 “哥们,不是,兄弟。”齐烨搓了搓手:“真能谈?” “可。” 月泉就和内娱整容过度的女星似的,脸上都没什么表情。 齐烨搓手的速度更快了:“大哥你想怎么谈?” “两不相犯。” “然后呢。” 月泉:“康,月,两不相犯。” 齐烨:“还有呢。” 月泉重复道:“康,月,两不相犯。” 齐烨略微狐疑:“就这一个条件?” “是。” “你说的这个两不相犯是指…” “月部如以往。” “如以往…”齐烨挠了挠额头:“你看我理解的对不对啊,你们以前什么样还是什么样,我们可以深入山林,但是需要绕过你们的地盘,就如我刚刚所说的那般,绕开群山,除了群山,也就是你们月神部的地盘外,我们可以随意建立聚居地和城镇,但是不能打扰你们,你们也不会阻拦我们,大家井水不犯河水?” “是。” 齐烨愈发狐疑:“仅此而已?” “是。” 小伙伴们面面相觑,条件只有一个,令大家极为意外。 可这条件说简单简单,说难,也难。 说简单,是因为齐烨根本不用付出什么,或者说是朝廷不用付出什么。 开疆拓土不是一日能做到的,就算是让世家都出关了,百姓也出关了,没个年都未必能延伸到月神部。 可说难,也挺难,没有先例,属于特例。 先说目前的情况,异族部落,已经归顺的,想要归顺的,都会将聚居地搬到靠近边关的位置,部落内或多或少有一些战卒进入了山卒营以及辅兵营,要么就是去上工了。 说的再通俗点,那就是想跟着汉人混,就不能当钉子户,可以安置,安置更好的地方有着更好的待遇。 再说以后,不管时间长短,几年,几十年,哪怕几百年,汉人肯定是要将整个山林纳入到版图之中,那时山林里一定遍布汉人了,各处会有一些村镇、寨子乃至城镇。 结果呢,结果在大康版图的某一个点上,有一片土地,大量土地,不让汉人进,汉人绕道走。 这就很搞笑了,地点未必重要,但是看着闹心,膈应人。 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个地方就会被“包围”,周围全是汉人的地盘,汉人的国土,唯独这里不是。 再从齐烨这方面考虑,现在看不出来什么,若干年后,这里会变成一个“点”,一个世人提及起来,就如同齐烨的污点一般的“点”。 一时之间,小伙伴们面面相觑,欲言又止。 古代,古人,可不是后世现代人,说话要算数的。 齐烨如果代表朝廷答应了这件事,只要大康朝不改朝换代,就必须遵守这个规矩,朝廷都没办法轻易改变,因为齐烨代表的是宫中。 那么问题就显而易见了,之后的皇帝和朝廷都必须遵守,想改都没办法改,真要是改了,给这地方平了,给月神部屠了,那么就属于做了“违背祖宗”的决定,丢人,丢宫中,丢朝廷,丢整个国家的脸面。 宫中和朝廷是要脸面的,不是日本动作片女星,当面一套,背后一个套,一天下来十几个套儿,丢不起那人。 思考了许久,齐烨问道:“那如果有朝一日你们…主动加入我大康呢?” 月泉笑了,笑的很莫名,点了点头。 “ok。”齐烨打了个响指:“你能够代表你们大萨满,对不对。” “是。” “其他愉快。”齐烨当机立断:“派人回去告诉你们的所有族人,我大康只承认一个大萨满,也就是你所效忠的大萨满,大康,与我大康交好的山林诸部,只承认这一个大萨满,谁质疑他的合法性、统治性,便是与我大康为敌,与山林诸部为敌。” “不。”月泉摇了摇头:“吾与你等行于圣山之巅,诛,月苍,汝诛。” 齐烨神情大变:“你要带我们深入你们的地盘?” “是。” “你玩我?”齐烨冷笑连连:“引蛇入洞,瓮中捉鳖,关门打狗,啊,当我们是小动…当我们是傻子?” 月泉一指线的另一头:“速离。” “哎呀卧槽…” 齐烨火气又上来了,撸起袖子就要干,龚信赶紧拉住了他,其他人没敢动弹。 龚信一把将齐烨拉到身后,目视月泉:“老道问你,为何要要带我等前往圣山诛那月苍,还是由我汉人将其诛杀?” 月泉不吭声,一个字都不说。 “好,老道再问你,为何改变了心意,刚刚明明是要驱赶我等,为何又改变了心意,愿与我等谈上一谈。” 月泉指向了齐烨:“他。” 龚信不明所以:“他?” “是。” “他怎地了?” 月泉又不吭声了,和说一个字就少活二十年似的。 龚信似是想到了什么,喃喃自语:“原来如此。” 齐烨:“他什么意思?” “因你,想来是因你身怀利器却无杀心。” “身怀利器却无杀心?” 本来齐烨就不明白月泉的意思,老道这么一说,他更懵了, 其他人也是如此,不懂。 龚信笑了,深深的看了一眼齐烨。 老道想明白了,也确定了,因为当他说出身怀利器却无杀心这八个字时,月泉的眼中带着几分犹豫之色。 是啊,身怀利器,却无杀心。 通过刚刚与月泉的简短沟通可以了解,这个异族非但极为了解汉家文化,也了解关内的情况,更一直关注着南军,包括齐烨,对齐烨极为关注,不然也不可能知道那面“墙”的事,而且他自己也承认了,当初“剪裁”的时候,他在场。 自从齐烨定下了经略关外的计划后,鲜少动用武力,几乎没有动用过。 那么齐烨有动用武力的资本吗? 答案显而易见,有,太有了,有的都溢出来了。 有了木鹿、朵二部归顺后,还有很多小部落,加上南野辅兵们,足以荡平南关附近山林区域。 齐烨并没有这么做,愿意走的,给物资,不愿意走的,好言相劝,还是不愿意走,才提高价码。 直到山狼部强势加入后,齐烨已经有和所有山林异族诸多翻脸的筹码了,可他还是没有这么做,依旧是老办法,左手大枣,右手是个更大的枣。 要说没动武,也不是,动了,教训了,也杀了。 动的,是那些油盐不进的,强行撵走,给聚居地烧了,也给物资,让他们带着物资离开,可那些物资比聚居地值钱多了。 教训的,是那些给脸不要脸的,拿东西不办事,不加入,也不离开,将汉人当长期饭票的,痛揍了一顿,强行赶走。 杀的,则是那些劫掠成性的部落,不但劫掠汉人,也劫掠他们自己人,劫掠成性,嗜杀成性,其中最典型的就是桑部。 因此可以看出,齐烨对待关外山林诸部都是“怀柔”政策。 这些,月泉都应该知道,但是没经历过。 而就在刚刚,他经历了。 齐烨要谈,月泉不谈。 齐烨放狠话,月泉无动于衷。 齐烨数次要谈,数次放了狠话,都没用。 可以看的出,齐烨恼羞成怒了,即便再怒,都收拾东西走人了,还是一步三回头,一次又一次想要通过沟通来解决问题。 正是此举,令月泉松了口,过来,谈。 要知道齐烨完全可以翻脸,可以马上干掉月泉先出口气再说,然后带着大部队离开,各部族人离的远不说,还分成了两派,和一盘散沙没什么区别,都未必会追杀过来。 哪怕是这样,齐烨也没动武。 哪怕是走了,数次决定要走了,还是想要尝试沟通。 这代表齐烨说的那些狠话,终究是气话罢了,没有被个人情感所左右。 或许这才是真正打动月泉的原因,至少是不分原因,看的出来,月泉想谈,只是他不想和一个仗着兵强马壮无所顾忌的人谈。 事实也正如龚信猜测的那般,对齐烨来说,这是一种考验,月泉对他的考验。 只是龚信有两个困惑,这只是其中之一,还有一个困惑,那就是月泉为什么要他们这些汉人杀了“造反”的月苍? “好!” 齐烨突然开了口,如同一个输红了眼的赌徒:“既然你知道我的身份,如果你敢害我,如果我掉了一根头发,如果我带来的人少了一个,不用我说你也知道,大康,不会放过你们月神部的,任何一个月神族人都不会放过!” 对于齐烨的威胁,月泉还是没什么表情,只是让开了身,指向最近的一座山:“背弃月神,聚于山巅,诛,汝诛。” “可以,在此之前告诉我,为什么要汉人杀了他?” “速离。” “好好好好好。”齐烨立马投降:“服了,服了行不行,不问了,带路。” 说完后,齐烨低声对周宝吩咐道:“带二十名司卫去找孙功,告知情况,那处山是圣山,易守难攻,一旦遇伏,我们可以占领山巅等待援兵,让老孙派探马过来,三里一查五里一探随时传递消息,如果发现我们需要救援,让他们马上集结所有能集结的人手过来,不放过任何一个月神部的人。” “唯!” “还有,调动六大营,告诉熊思贤,让他调动六大营来救我们,让他别忘了他孙女也在这。” “恩师。”喻斌有些犹豫:“此举是否太过弄险。” “不入穴,焉得子。” 第665章 圣山 五千多人马,从各部战卒到琥州刁民司卫们,哪个不是将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主儿。 齐烨,给的太多了,不要非给那种,给的太多太多,多到了连他们自己都算不清楚每个月到底“收入”多少。 一句话,齐烨拿钱砸,砸出一个爹娘老有所依,砸出一个儿女衣食无忧,砸出一个出人头地,全靠钱砸。 各部战卒,辅兵们,司卫们,觉得自己不值钱,就一条命罢了,世子运气差了,遇到险境,那么就算自己运气好,拿命护住世子爷,算是交差了,我拿命,你照顾我全家,合情合理,世子爷亏点。 有先后顺序,是齐烨先照顾了所有人的全家,大家才把命交给他,而非大家先交出命,齐烨才会照顾他们全家。 顺序很重要,非常重要。 没有人会说个“不”字,跟着齐烨,越过了线,靠近了山,握着长刀,生死置之度外。 说的再直白点,能被带出来的,基本和死士没什么区别。 很多人无法理解,无法理解怎么会有人当死士呢? 换后世人的思维,一个月五位数工资起步,干好了六位数,老实本分的干绝对能出头让你跨越阶级,是你的功劳就是你的功劳,出了事,爹妈给你照顾好,全家人安排工作衣食无忧,就是这么简单的道理。 出身啥也不是的,公输甲,公输云,老段等人,现在是个什么样的身份,不都是因为跟着齐烨吗。 出身好的,喻斌,就因为跟着齐烨,现在连本家人都不怎么认了,都属于是六亲不认了。 这些都是活生生的例子,齐烨从来没亏待过任何身边的人。 也正如前几日司卫对奴兽所说的一番话,当齐烨想要大家以身犯险的时候,他一定会陪伴在大家身边。 当五千人在无数双隐藏于黑暗中的双眼注视中来到山脚下时,齐烨仰着头。 “原来这就是圣山,在你们月神部地盘的最边缘。” 夜色朦胧,山高且险,火光隐隐。 月泉一路上什么都没说,连族人都没带,只是走在齐烨前方带着路。 就走的这几步路,齐烨问了好几次,为什么非要让他亲手杀了“乱党”月苍。 月泉就和聋了似的,要么不开口,开口就是“速离”,硬控了齐烨一路。 齐烨不问了,因为他也不准备见面就杀,月泉不回答这个问题,有人能回答,不急。 “我让探马先去探一探,你不介意。” 齐烨哪会没心眼,不等月泉开口已经对旺仔点了点头,数十名司卫和战卒脱离队伍,顺着山道往上跑。 月泉倒是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吹了几声口哨,有长有短,挺有节奏,过了片刻,山上传回了口哨之声,也是长短不一,整的和麻匪似的。 不用问就知道,月泉通过口哨在传递某种信息。 齐烨呲牙一笑:“我的手下回不来,我会宰了你。” 月泉无动于衷。 大家开始观察周围地形,山势险峻,青石台阶步道高矮不一,盘旋而上,宛如一条长蛇绕山,两侧翠绿古树,点缀花草五颜六色。 本来齐烨还好奇如此寻常的一座山为何成为“圣山”,又是在月神部地盘的最边缘,总不能是什么“天子守国门”。 现在靠近这所谓的圣山,望着盘山小路,齐烨突然感到一阵神清气爽,心旷神怡。 山巅云雾缭绕,宛若画卷,满天繁星,星星点点,瀑布之声若有若无,虫儿鸣叫,细听之下又会令人感到某种安定,静谧。 很快有斥候回来了,数人,低声说了一下情况,尸体,很多尸体,身上都有“月”的标记,单单登山不到三里左右,已经见到了数百人的尸体。 齐烨眉头紧皱,微微看了眼月泉。 月泉很安静,只是站着,就连眨眼的次数都比常人少。 谜团越来越浓,月泉能够号令诸部,又是保皇派,为何不“救驾”。 既不救驾,又为何要借汉人之首去杀“乱党”。 让一群汉人涉足对月神族人极为重要圣山上,明显不合规矩。 不救驾,又想让乱党死。 想让乱党死,还一副不紧不慢的模样,也不催促,可谓是处处古怪。 “哥们。” 齐烨走了过去:“和我说说关于你们月神部的月谕试炼。” 月泉和个聋子似的,一言不发。 “好,换一个问题,山林中所有的部落,包括我们汉人,都称呼你们为月神部,可你一直自称的是月部,为什么?” 月泉依旧不发一言,惜字如金,一毛不拔。 又一批斥候回来了,探出了将近五里,见到一些人,一些负伤的人,守在山腰处,上百人,都是月神部族人,似是担当守卫之职,附近有很多尸体。 这些人应该是月泉的人,保皇派,见到了汉人并没有流露出敌意。 “山上…” 齐烨再无刚刚那副嬉皮笑脸的模样:“到底发生了什么?” “月谕,试炼。” “试炼究竟是什么意思?” 月泉又不吭声了,齐烨鼻子都气歪了,出道这么久,他什么人没见过,吃软的, 又等了一会,最后一批探马回来了,人数最多,没办法继续向上探了,接近半山腰的地方,重兵把守。 这些人明显不是月泉的人马,奇怪的是也没有流露出任何敌意,至少没流露出太强烈的敌意,对一群汉人的到来只是感到诧异,没有马上动手,不过看模样是“禁止通行”了,牢牢守着上山的小路,上千人。 “留下一些人,每一里留下一些人,有人集结堵住下山路口马上示警。” 齐烨回头看了一下,并没有发现任何人马堵住了上山的必经之路。 “上山。” 喻斌高喊了一句,大队人马开始登山,月泉依旧走在最前方,龚信跟着他在右侧,随时可以出手。 “我再问你最后一次。” 齐烨又开口了,只不过这次的口气有些莫名。 “为什么要汉人杀月苍,如果你还是选择沉默,我们会继续合作,只是你将再也无法获得我的信任了,相信我,大康朝幽王府世子,我,齐烨,我齐烨的信任,对山林中每一名异族都很重要,包括你们月神部。” “速离。” “我早晚弄死你!” 第666章 相残 齐烨表面嘻嘻哈哈,心里戒备到了极点。 五千多人的队伍举着上百支火把,如同长龙沿盘旋山路上行,沉默的走着,手弩满发,大盾护在外侧。 探马所说的尸体很快就见到了,一眼就知这是场极为惨烈的厮杀,遍地血污。 齐烨不时打量着走在最前侧的月泉,路过那些尸体,路过那些血污时,这位如同得了话癌晚期的野人大帅神色略微有些变化。 路过光着膀子的尸体时,月泉扫都不扫一眼。 路过左手手背有着弯月标记的尸体时,月泉脸上呈现出一种极为沉重的神色,紧紧握着拳头。 这种神情,齐烨见过,他的脸上也曾流露过。 南野一战后,望着那些战死城头的南野辅兵尸体时,齐烨就有过这种神色。 齐烨没有发现的是,当刚刚探马说在山路上遇到好多尸体时,月泉的脸上闪过一丝茫然之色,当第二批探马回来时说发现了很多很多尸体时,月泉的眼中已经布满了怒火。 随着登山的速度越来越快,遇到了一些把守在不同位置的“战卒”,这些战卒见到月泉后都低下了头,应算是某种简单的礼节。 奇怪的是,月泉并没有让这些人跟上队伍,而是让他们留在原地。 直到快接近半山腰的时候,月泉止住了脚步。 月泉:“刀。” 齐烨愣了一下:“什么刀?” 月泉出手如电,突然从一名司卫的腰间抽出了长刀,周围人顿时将手弩对准了他。 司卫面红耳赤:“还给俺。” 月泉突然加快了脚步,先是小跑,紧接着是狂奔,手握长刀疾驰而去。 齐烨大喊道:“跟上!” 月泉跑的很快,转过了一处拐角后,暴吼一声,只见数十丈外有一道“门”。 门很突兀,就建在在半山腰,只有门,旁边,后面,没有任何建筑,四敞大开。 高五六米,宽十余米,门前有着数百名战卒,都是赤着上身,手握各种兵刃。 鲜少流露表情变化的月泉,遇到这道门,遇到这数百近千战卒后,满面狰狞之色,独自一人冲了过去。 门前战卒明显是月苍的手下,见到月泉握刀冲来,大喊着什么,眼看月泉越来越近,终于动了,最前方的战卒们拎着战斧、战锤就迎了上去。 齐烨大急:“别让那小子死了!” 跑的太快,大家跟得紧是跟得紧,尚有五十米的距离,眼看即将战斗,按照平日里训练和战斗的方式,先击发了弩箭,射向稍远一些的战卒。 与此同时,月泉已经冲到了月苍手下的面前,高高跃起,双手握刀力劈华山。 倒吸凉气之声不绝于耳,一刀,仅仅只是一刀。 跃起,劈刀,落下,最先迎上月泉的战卒,从右耳到左肩,半个身子被劈“掉”了,极为丝滑,没有任何顿挫之感,小半个躯体就那么掉在了地上。 这一刀劈下后,月泉整个人如同鬼魅一般,左冲右突,身形极为灵活,明明是独自一人冲向近千人,长刀或是大开大合,或是角度刁钻点、刺、戳、削,每一刀都是致命的招式,每一刀都有一名敌人倒在地上。 齐烨眼眶暴跳,后悔了。 后悔刚刚接二连三试图激怒月泉,并且距离还那么近,早知这家伙如此生猛,刚才就不应该口嗨嘴炮了。 军伍,他见过。 军伍上战阵,他也见过。 比如辅兵,比如六大营正规军,比如木鹿战卒。 如同一股洪流一般冲杀,势不可挡,所过之处一击而溃。 高手,齐烨见过。 高手上战阵,他更见过。 比如阿卓,比如龚信。 战阵上左冲右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永远都能够保证一条后路,一条撤退的路。 月泉这样的,齐烨真没见过。 独自一人连个屁都不放就那么冲上去了,一个人拎着一把刀,一往无前,仿佛一匹孤狼冲进狮群之中。 看似是独自一人冲杀,可越看越觉得像是求死似的。 月泉的杀戮是沉默的,没有大喊着杀杀杀,长刀劈过、刺过、砍过、划过、戳过、削过,鲜血飙了满身都是,一双眼睛仿佛恶鬼一般,明明不算太强壮的身躯,越冲越快,越砍越快。 阿卓、斌斌、老龚,都上了,各带数百名战卒,冲过了齐烨,冲到了门前,冲杀在战卒之中。 什么是专业,这就是。 这些人不会因为月泉的孤军深入而乱了阵型,一步一步的前行着,一步一步的绞杀着。 没有弓箭射来,无需大盾。 手弩射向后方,长刀劈砍前方。 同样是山林异族,同样是战卒,不同的是月神部落的战卒装备更差,齐烨的小弟们装备更好。 更不同的是,木鹿、山狼二部,都属于是山林中的臭流氓,前者没事就出门干架去,抓各个部落中最强壮的勇士,抓回部落中榨干。 山狼更不用说,那是流氓中的流氓,见人就揍,见部落就欺负,常年不是在干架就是疾驰于干架的路上,和山林版的琥州刁民似的。 战卒小弟们的表现,齐烨并不意外,稳扎稳打,稳步冲杀前行,对方没有任何战阵可言,看似一大群人,实则都是单打独斗,大部分都是连人都没碰到就被弩箭射到了。 真正让齐烨意外的是月泉,月泉还在冲杀着,还在孤军深入着,就好似一把烧红的牛油刀,正在迅捷快速的切割着一块巨大的奶酪,极为丝滑。 齐烨见过阿卓和龚信战斗,连他这种外行都看出来了,这二位上阵的时候有章法,也用军中军中那种大开大合的套路,但是不常用,杀起人来一点都不“糙”,甚至很有美感,一招一式,给人特别流畅的感觉,长刀劈下,收刀时或撩或进,每一个动作都在攻,或是守,而不是军中那种砍,收,刺,收,很机械。 月泉就很机械,砍,收,劈,收,再刺,再收,身形快,出刀不算特别快,可每一次都能毙敌,每一招都是一击毙命,每一刀都势大力沉,略微弯曲狭长的长刀,用的和开山斧似的。 浓浓的血腥味随着微风充斥在每个人的口鼻中,规模并不算大的战斗中,从一开始齐烨这一方人马就占了上风,骤一见面,而非碰面,弩箭就射到了一排又一排敌人,处于最前方的人马就仿佛一座移动的小型堡垒,无法被冲破,无法阻拦前进的脚步。 金铁交鸣之声、惨叫之声、刀劈入骨之声,鲜血喷洒之声,渐渐停息了。 门后三十丈,近百米,月泉双手抓着长刀,大口大口的呼吸着,喘着粗气,身旁,满是横尸。 阿卓等人也越过了“门”,后方是大量的尸体,即便身上插着弩箭,也会被后方辅兵一一补刀割喉。 这也是南野辅兵的“传统”,倒下的,没有什么探查鼻息那一说,咽喉划一下就好,如果没死,那就算他命大,再划一刀。 月泉突然转过身,满是杀气的双眼,湿润了,眼泪止不住的流,大吼着,高喊着,不是汉话,而是异族语言。 季元思叹了口气,轻声开了口。 “他们,是你们的族人…” “我们曾是最亲密之人…” “我们的一同守护着我们的家园…” “我们不应手足相残,你们不应对你们的同族痛下杀手…” “我,月神最为虔诚的信徒,大萨满最忠诚的仆人,月部游猎者,诅咒你们,诅咒你们死后受到永世折磨,背叛者,受永世折磨…” “你们,比我背负的罪孽更加深重,我庆幸可以负罪悔过,而你们,将会被诅咒,永世受到诅咒,永世受到折磨,无论生或死!” 月泉放下了刀,跪在了地上,痛哭流涕。 齐烨心头沉重。 上山时,见到那些尸体时,他能感受月泉的情绪有些波动,只是不明显。 不明显,是因为极力隐藏着,隐忍着。 齐烨无法理解,不止是无法理解这种感受,也无法理解月泉明明知道圣山上正在杀戮,正在进行手足相残的杀戮,为何不回来,为何不保护他的亲族,他的手足,而是留在山下? 齐烨皱眉问道:“他刚刚说,这群手足相残之人,比他背负的罪孽更加深重?” 已经可以无障碍与各个异族沟通的季元思点了点头:“是,原话是这么说的。” “什么意思?” “不知。” “好。”齐烨朝着前方大喊道:“继续前行。” 齐烨没有时间询问月泉,直到就算询问对方也不会回答。 阿卓跑了过来,呲牙笑道:“无一伤亡。” 齐烨并不意外,只有他自己知道,武装这五千多人马他投入了多少钱,公输甲又投入了多少心血,最坚硬的,最锋利的,最迅捷的,最好的,统统都武装到了这五千多人马的身上。 而这五千多人马,同样值得,每一个人都是各营各部中最精锐,最骁勇善战的。 第667章 最后一道门 队伍继续前行。 月泉依旧沉默。 刀,还给了司卫,月泉走在最前方,比刚刚更加沉默,若不是满身血污,就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龚信望着月泉的背影,叹息摇头。 每个人都能感受到一种悲伤,一种笼罩在月泉身上的悲伤,这种悲伤不单单是因为忠诚的族人被宰杀,还因为一些其他原因,手足相残,族人背叛,等等等等。 只是大家不理解,如同齐烨那般不理解,明明有着“兵权”,明明有着“名分”,明明有着那么好的身手,为什么不来到圣山,为什么不带着族人战斗,或是阻止叛乱? 又是一道“门”出现了,不过“守门”的人不多,只有二百来人。 月泉再次借刀,随着一声“刀”字出口,旁边的司卫顿时和躲避传染病似的离的远远的。 都怕丢人,被夺了刀,很丢人。 齐烨打了个响指,什么都没说,阿卓、斌斌、龚信开始起跑了,身后的司卫开始起跑了,司卫后面的战卒们开始奔跑了。 战斗结束的太快,快到连月泉都极为诧异,诧异的望着战卒手中的手弩。 僧多肉少,好多人的长刀上连血迹都没沾染上,二百多人,上前手弩齐射,眨眼之间就被射成了刺猬。 之前月泉倒是见过手弩的威力,只不过当时射向了四面八方,目标也是一些树木。 而刚刚月泉是第一个冲过去的,没见识到手弩齐射的威力。 现在,他见到了,二百多个人,二百多个如同活靶子似的人,两个呼吸,全倒下了,无一幸免。 月泉的双眼有些出神,望着手弩,心里不知在想着什么。 “这就是我敢说会荡平你们月神部的依仗,依仗之一。” 齐烨耸了耸肩:“时代变了,哥们。” 每次提起这些手弩,这些装备时,齐烨总会感觉不值,为老公输,为公输全家都不值。 兵部所有兵部官员都应该跪下给老公输磕一个,将老公输当祖宗供起来。 说降维打击有点夸张,毕竟都是冷兵器,可与战争相关的军器、装备,墨家完全可以称的上同时代碾压了。 第二道门就这么穿过去了,路过“门”的时候,齐烨驻足观察了几秒钟,若有所思。 第一道门,门上刻绘着一些图案,一棵参天大树,旁边是跪倒在地的小人,仿佛是某种祭祀活动。 这一道门,最上方应该是一个圆圈,应该是月亮的意思,月下那些小人跪拜着,也像是某种祭祀活动。 两道门都很破旧,风吹日晒雨淋,有些年头了。 第三道门很快就到了,接近山巅,重兵把守,密密麻麻如同潮水,都跪在地上,朝着大门方向跪着,数千近万,近乎挤满了整个山道。 月泉又开始借“刀”了,司卫躲的远远的。 齐烨一把拉住了月泉:“那些人…那些人里有好多老弱妇孺!” “背弃者!”月泉咬牙切齿:“背弃者!” 或许是听到了甲胄摩擦声,或者是听到了弩箭待击发声,或许是听到了脚步声,相距近百米,夜色下,那些跪倒的人越来越多回过了头,望向了五千多不速之客。 “如果需要,我可以让我手下趟过去,趟出一条路,一条尸骨铺就的路。” 齐烨摇了摇头:“可我不允许我的手下屠杀一群手无寸铁的老人,女人。” 一名木鹿女战卒撇了撇嘴,山林之中,很多时候老人与女人比青壮年更加骁勇善战。 “皆背弃者!”月泉紧紧攥着拳头:“背弃者,皆诛!” “那里。”齐烨指向灯火通明的山巅:“试炼仪式就在上面,对。” “你会后悔的。” “屠杀老弱妇孺才会让我后悔。” 齐烨大喊道:“让他们让开,告知他们,汉人使者,大康皇帝使君,欲见月神部大萨满,拦者,死!” 贲带着族人大步朝前,一边大喊一边将腰间长刀解下,接过了族人递过来的陌刀。 奴兽快步走来,轻声道:“无法驱离的。” “为什么?” “山狼族长了解他们。” 齐烨叹了口气,是啊,如果贲不了解这些人的话,也不会解下长刀接过陌刀了。 “我不是一个喜欢当圣母婊的人,我也很讨厌圣母婊,可我不能让我的手下背负滥杀无辜的罪孽,我知道,你很了解我们的文化和过往。” 齐烨轻轻拍了拍月泉的肩膀:“我们也经历过无数次动荡,无数次叛乱,那些充斥着野心的人,裹挟了无数百姓,让成为炮灰,成为挡箭牌,可这些百姓真的愿意成为乱军吗,不,他们不成为乱军的话就会死,他们更喜欢好好的过日子,与家人在一起安安分分开开心心。” 月泉摇了摇头,他无法解释这一切,这不止是一场叛乱或是内战,情况也不同,性质更不一样。 “或许你对我的说法嗤之以鼻,可在我们的历史中,我们只会诛杀贼首,不会将那些被裹挟的百姓,无辜的百姓,不分青红皂白全部杀掉。” 齐烨这一番话说的很沉重。 他知道自己不了解情况,知道事情没自己想象的那么简单,他只知道杀戮解决不了问题,问题更不可能通过杀戮手无缚鸡普通人来解决。 “这里,是南关外,不是东海,我做不到。” 齐烨实在是无法接受这种事,他同样知道,很多人都接受不了。 他之所以一开始就接纳了木鹿、朵二部,包括后来骂骂咧咧的接纳了山狼,并不是因为其中有两个四大部落,而是包括朵部,这三部从来没有干过这种事。 山林之中不同部落相互厮杀再是常见不过,可除了蒙族外,很少有部落会屠族,哪怕是深仇大恨,哪怕是面对孩童,哪怕两个部落闹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就比如木鹿与山狼,至多折断孩童的拇指或是食指,使其无法使用武器或是拉弓,而且这种情况很少很少。 战争没有人性,可人有,人是有人性的。 “不杀,难行。” 月泉不是一个善于解释的人,更不是一个喜欢解释的人。 “你已经被怒火冲昏了头脑,先沟通一…” 齐烨话还没说完,山巅上突然传出了嘈杂的吼声,紧接着,那些已经站起来的异族们,原本面无表情的面容,慢慢狰狞了起来,齐齐回过头,渐渐地,张牙舞爪了起来,渐渐地,面目可憎了起来,渐渐地,无论男女老弱,每一个人,都张牙舞爪,面目可憎了起来。 “结阵!” 齐烨当机立断:“刀不出鞘,打倒,打倒后还敢扑上来的,打残,打残后继续不知死活的,全部宰了!” 龚信眼眶暴跳:“莫要冲动。” “我希望我将这群人一个不少带回去,宁可杀一百个异族,哪怕是异族的老人与女子,我也不希望我的手下被杀死一个人!” 齐烨这一番话说的可谓是斩钉截铁,与刚刚劝说月泉时判若两人。 “举盾。”齐烨抽出腰间长刀,高指空中暗月:“冲锋。” “唯”声齐吼,大盾被立了起来,一层叠着一层,最为身强力壮的异族和司卫们站在了前方,肩膀死死顶住大盾,五千余人,缓步逼近,距离越近,速度越快。 身体碰撞声、女人尖锐的叫声、冲锋之声,声音交织在了一起。 齐烨最不想看到的场面,终究还是出现了。 赤着上身的异族们,用血肉之躯试图阻挡前进的不速之客。 女人们,疯子一般冲了上来。 连走路都需要拐杖的老人们,用最恶毒的语言诅咒着。 “你千万不要耍我。” 走在队伍最中间的齐烨,强忍着不去看向前往惨状:“到了这一步,无论发生了什么,你们月部都要与我大康结盟,要是谈不拢,我一定宰了你,用最残忍的方式宰了你!” 月泉,再次流出了泪水。 他,何尝不是痛心着,悲痛着,痛到了无以复加。 那些被撞倒的,践踏的,击打的,所有人,都曾是他的族人,他发誓用性命去保护的。 战争,总是能够以最令人悲痛的方式发生。 真正令人痛苦的是,总会有人去利用战争,利用本就残酷的战争,去乐此不疲的尝试着更加残酷的行为。 战争,没有感情。 杀戮,没有情感。 只有人,人会利用杀戮与战争,磨灭人性,磨灭任何情感,令人们的任何情感,消磨殆尽。 第668章 大萨满 月泉果然不是无的放矢,齐烨的确后悔了,很快就后悔了,悔到肠子都青了。 近万人,看似多,手无寸铁。 五千多号人,端着手弩,顶着巨盾,抓着长刀。 螳臂当车不过如此,大队人马很快就通过了第三道也是最后一道门,身后,两旁,全是哀嚎惨叫之人,自不量力想要抵挡他们的异族们。 齐烨,原本是想要看一下第三道门两侧的图案,可刚接近最后一道门时,见到了一辈子都无法忘记的画面,呆愣原地,胸腹之间上是满腔怒火,下是翻江倒海。 山巅很平整,什么建筑都没有,只有木桩,两米多高的尖锐木桩,插在地上,一眼望去数百个。 数百个木桩,插着尸体,不,应该是插着人体,人体无力挣扎,下意识扭动,无法发出声音的身体。 木桩自下而上,从口中穿刺了出来,大部分是死尸,最后侧应该是刚被“穿”上去的,没有死透,正经历着活人永远无法想象和感受到的酷刑。 只有一个人没有被穿刺,吊在最高的木桩上,赤身裸体,披头散发,女人,不着片缕的女人,满身鲜血淋淋,应是被鞭打过,被某种植物带有倒刺做成的鞭子抽打过,不知是生是死。 女人的脚下是很多木笼子,有的木笼子里是长蛇,顺着脚踝向上爬。 有的木笼子里是某种爬虫,同样顺着女人的身体向上爬。 还有的笼子里是某种植物,被点燃后,散发出了并不浓烈的烟雾。 女人身后是一个高达四米多的神像,神像整体是一棵树,只是树的顶端是一个女性躯体,上半身,裸露着,胸前是一个弯月的标记,石凿而成,栩栩如生。 那些被穿刺过的人体流出了大量的鲜血,鲜血被木盆接住后,会有赤着上身的强壮男子端走,然后将鲜血泼在神像上。 神像旁边站着一个男人,没有头发,没有眉毛,一丝不挂,整条左臂齐根而断。 除了被挂在最后面的女人和那些下意识扭动的身体外,山巅有着近百人,手持战锤,全是战锤。 “扑通”一声,月泉跪倒在地,用力的砸着自己脑袋,哭的撕心裂肺。 齐烨呆愣原地,望着眼前的惨状,大口大口的喘息着。 那些司卫,战卒们,无一不是眼眶暴跳。 “丧心病狂!” 龚信怒到了极致,双脚一点飞奔了出去,几个跳跃间,袖中戒尺抓到了手掌之中。 流光甩出,那是一柄柄手指长短粗细的飞刃,一连甩出了七把,全部射在了那些壮汉的咽喉上,那些要将尖锐木桩刺入被困之人身体中的壮汉咽喉上。 “杀了他!”月泉突然抓住了齐烨的脚踝,满面泪水,指向独臂男人。 “杀了他,你去杀了他,去,杀了他,杀,杀了他!” 一声声“杀”,撕心裂肺,声嘶力竭。 齐烨咬牙问道:“月苍?!” “是他,杀了他,杀了他!” 独臂人,也就是月苍,对齐烨这伙人的到来极为意外,满面诧异之色。 与此同时,龚信已经飞身到了那个被吊着的女子身边,戒尺挥斩,粗绳应声而断,女子掉了下来。 龚信身形一晃,身上道袍脱下,右手接住女子,道袍盖住了女子的身体,被其横抱。 女人明显有些神志不清了,睁开了眼睛:“汉…人?” “贫道救你!” 龚信突然露出了狞笑,右手拦住女子腰肢再扛于肩上,左手戒尺一甩,竟如同甩棍一般延伸了足足近一米的长度。 好多壮汉围了过去,龚信狞笑之色更浓:“皆死!” 一语落毕,手中戒尺如利剑一般,所到之处鲜血飞溅,那些极为壮硕的壮汉们根本无法近身,战锤刚刚抡起,咽喉已是飙出了一条血箭。 齐烨大吼道:“除了月苍,全部杀光!” 早已等待多时的小伙伴们,就连季元思也都抽出了长刀,冲杀了过去。 除了留下殿后守住山路的近千人,其他人都冲了出去,没有结阵,极为散乱,如同散兵游勇,恨不得那些残忍的异族全部砍成肉泥。 月苍大吼着什么,指着所有汉家面容的人们大吼着什么。 阿卓与喻斌倒是没有冲上去杀人,而是抓着长刀,手臂微微颤抖,令那些被穿在木桩上的人们解脱。 人,肯定是救不回来了,只是暂时未死罢了,死之前却要承受极端的痛苦,与其如此不如给一个痛快令其解脱。 龚信回来了,将神志不清气若游丝的女子放了下来。 子女满身汗水,血水,看不清面容,只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望着龚信,狭长的丹凤眼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感情色彩。 一旁的月泉扑了过来,抱住女人,低声哽咽着,泪如雨下。 齐烨瞳孔猛地一缩:“你老婆?” “大萨满。”龚信叹了口气:“身上有烙印,此女便是月神部大萨满。” “大萨满是女的?”齐烨极为震惊:“还是月泉的老婆?” 月泉低声呢喃着,抱着女人,低声呢喃着异族语言。 龚信面色大变:“竟是他娘亲?!” “我…” 齐烨张了张嘴,半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微微看了眼月泉,齐烨很失望,失望到了极点,你亲妈被折磨成这样,你他妈竟然不带着族人上来救她? 一直没什么存在感的熊琪突然走了过来,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小瓷瓶,打开后是几颗米粒大小的药丸,温柔的塞进了月泉他老娘的嘴里。 见到月泉他老娘咽下去后,熊琪又从包袱里拿出了一捆捆药布,看向月泉。 “我擅医,救她,可以吗?” 月泉抬起头,有些不知所措。 熊琪脱掉甲胄,脱掉外袍,连着道袍一起盖在了女人的身上后,拦腰抱起,走向了一处避风的位置。 就在此时,一名探马匆匆跑了上来。 “殿下,山下聚集数万异族,持刀弓。” “知道了。” 齐烨见到战斗已经结束了,月苍也被压了过来,大喊道:“兄弟们,来活了,守住出入口准备作战!” 月泉突然站起身,指向月苍低吼道:“诛!” 齐烨将长刀递给月泉:“你还是亲手报仇。” “不,你,亲手诛杀!” “他是你娘,不是我娘!” 齐烨怒其不争,顿时火了:“你亲娘被祸害成这样,你不想亲手报仇?” “不。”月泉摇着头,流着泪:“大萨满会肝肠寸断,月苍,是她的爱人。” “你马勒…”齐烨张大了嘴巴,生生收回了一个戈壁。 山巅,只有狂风呼啸之声,如同万匹神兽狂奔而过,齐烨凌乱其中。 第669章 一家子 月苍被押来了,怒吼不断,冲着月泉喊叫着。 原本,只是齐烨呆滞原地,季元思、龚信,还有喻斌,还有很多异族,但凡是能听懂异族语言的,无不张大了嘴巴,满面震惊之色。 “说什么了。”齐烨急着问道:“这家伙到底在说什么。” 季元思下意识看向月泉,面色极为古怪:“月苍是你爹?” 月泉攥着双拳,恨不得将已经被捆住的月苍生吞活剥,却只能站在原地,任由亲爹大喊大叫,连嘴都不还。 随着月苍大吼大叫,周围但凡听得懂异族语言的,无不是面色莫名,一会看着愤怒至极的月苍,一会看着羞愧难当的月泉。 齐烨急死了:“这家伙到底在那吼什么呢?” “这人…这一家子…” 季元思也不过脑子同声翻译了,凭着自己的理解,听到什么说什么。 “这小子已经背叛过月神部一次了,这是他第二次背叛月神部,他将会受到诅咒…” “大萨满通过了试炼,聆听到了月神的低语,印证了预言,可月泉会受到永世诅咒…” “月神部再无月泉立身之地,并且会受到所有月神部族族人的追杀,无论天涯海角,生生世世…” “月泉曾经背弃过同族,如今背弃了月神,他的母亲会抛弃他,他的族人会追杀他,他的子孙后代将会承受月神与月神部族人的惩罚…” 月泉终于开口了,也是吼,低吼。 季元思继续翻译:“汉人会杀了你…” “汉人会杀了你,阻止你令月部陷入无休止的战火之中直至灭亡…” “我背叛了族人,也背叛了月神,可我会倾尽所有阻止你的野心,大萨满通过了试炼…” “我会被驱逐,我会被追杀,我会永远离开我的族人,永远无法被接纳,可这一切你都看不到,你要承受你应承受的代价…” “我唯一的遗憾是无法带领族人们抗争到底,我会接受惩罚,可你的野心破灭了,大萨满会带领族人们抗争到底…” 俩人在那互相喊,季元思同步翻译,齐烨被吵的脑袋都大了。 龚信幽幽的开了口:“此人是月泉之父,如何下的去手,你来动手。” “为什么非要让我杀?” 齐烨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龚信却会错了意:“此乃贼首,月神部首领,自是由你这幽王府亲自斩杀。” “不是,我的意思是…” 龚信最烦齐烨这磨磨唧唧的劲儿,抓起齐烨的胳膊,戒尺送入掌中,一推一顶,锋利的戒尺边缘划过了月苍的咽喉。 鲜血喷到了地上,月苍的独臂捂住了咽喉,望着齐烨,满面不可置信之色。 齐烨倒是没生气,这人早晚都得死,不提月泉,光是山巅这惨无人道的一幕幕,足以见其是何等丧心病狂之人。 齐烨只是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从头到尾,月泉都一直让他亲手杀了月苍,而且隐瞒了很多重要的信息,比如月神部的一二把手,一个是他亲妈,一个是他亲爹,还有月苍提到的月泉曾经背叛过部落,如今又背叛了一次,什么意思? 这一次的背叛,齐烨大致能猜到,应该是带着汉人破坏了某种仪式或者是试炼,可第一次背叛是什么意思? 月苍倒下了,月泉也跪下了,跪在了前者的尸体面前,仿佛整个人都没了魂儿似的, 或许是某种感应,或许是父子二人对骂的声音戛然而止,远处正在被熊琪简单包扎的大萨满挣扎着站起了身,满面苍白之色,强行站了起来。 熊琪连忙扶住大萨满,也就是这时,大家才看清楚这位女性大萨满的容貌。 脸色白的吓人,裸露的皮肤上满是伤痕,却难掩其令人极为惊艳的容貌。 月泉也就是二十多岁不到三十,撑死二十六七,那么大萨满肯定是不到四十岁。 不到四十岁的女人,反倒是一副汉人的长相,汉人的肤色,苍白的面容是极为精致的五官,丹凤眼很是魅惑令人深陷其中,五官不惊艳,可是搭配在一起,却给人一种极为端庄成熟又不失妩媚的感觉。 大家终于知道月泉的容貌遗传自谁了,难怪长的如此俊秀。 在熊琪的搀扶下,大萨满跌跌撞撞的走了过来,缓缓跪在了地上,用纤细的手指令月苍的双眼慢慢闭上。 齐烨有点麻爪了,看样子两口子的感情应该是挺好,不,也不对,感情好的话,月苍也不能往死里祸害他媳妇,也有另一种可能,月苍挺薄情寡义,他媳妇也就是大萨满挺痴情。 大萨满合上了月苍的双目,没有哭,只是呢喃着什么。 在月部的信仰中,人死亡之后不会马上“离开”,而是能够听到声音,告别的声音,大萨满此时就是在告别,只不过用的不是汉话。 齐烨依旧听不懂,季元思倒是竖起了耳朵。 齐烨低声道:“翻译。” “哦。”季元思凑过去,同步翻译:“你不应逼迫我,不应无视月神的低语,月神的子民应战斗到最后,即便身死也会回归到月神的怀抱,这就是你无法成为大萨满的原因,试炼,不是因你,而是因我,你不应带着族人去投…” 说到这,季元思面色剧变,眼睛瞪到了极致。 随着大萨满呢喃出了更多的话语,季元思的面容开始扭曲,紧接着,突然扑向了月苍,一副要拼命的架势。 “入你高堂玉门乎,小爷弄死你个狗日的!” 喻斌和阿卓连忙拉住了季元思,询问怎么回事。 季元思气的全身都颤抖了起来,破口大骂:“他耍咱们,他耍了咱们,月苍逼宫,是因要带着族人效仿山狼与木鹿投奔咱们汉人,那大萨满疯娘们不许,月苍这才逼宫!” “什么玩意?” 齐烨张大了嘴巴,脑瓜子嗡嗡的。 小伙伴们傻眼了,彻彻底底的傻眼了。 这一刻,最大的困惑迎刃而解了,关于月泉为什么三番五次要他亲手杀了月苍! 季元思还搁那骂呢:“月苍认为他们根本抵挡不住收服了木鹿、山狼等诸部的南军,也见识了军器之利,山林被汉人占领是早晚的事,与其如此,不如去寻姐夫和谈,月苍认为姐夫一定会接纳他们,并且像对待木鹿和山狼族人似的给他们盖房子,划分地盘,可那疯娘们说这是月神赐予的土地,不允许汉人践踏,因此二人出现了纷争,愈演愈烈,这也是为什么刚刚在山下那些人不敢攻击咱们的原因。” 刀剑出鞘之声不绝于耳,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怒到了极致,恨不得将月泉大卸八块。 “姐夫!”季元思气的鼻子都歪了:“姐夫他耍你姐夫!” 月泉只是低着头,不作任何反驳,由此可见,季元思翻译的信息准确无误。 “好,好好好。” 齐烨怒极反笑,一边笑,一边点头:“牛b,相当牛b,在我大康朝,敢玩我的人不是没有,能给我玩成这样的,你是第一个,牛b。” 齐烨竖起大拇指:“说,你想怎么死,交代一下遗言。” 月泉抬起头,迎上齐烨的目光,突然乐了,笑的有些瘆人。 “汝诛月部统领,毁月谕,此为大辱,辱全族之奇耻大辱,休提和谈之事,月部生生世世绝不附汉!” 季元思咬牙翻译道:“姐夫你杀了月部首领,又破坏了他们视为最神圣的试炼,因此月部族人永远不会投靠咱们了,他给你耍了。” “找死!”阿卓勃然大怒,长刀直直劈了下去。 月泉不闪不躲,只是闭上了眼睛,一副认命的模样。 长刀被挡住了,被戒尺挡住了。 龚信也很生气,可他没有动手,而是望着齐烨。 “那就灭族喽。” 齐烨耸了耸肩:“下令,杀出去,探马去寻孙功、公输甲、熊思贤,调集兵马,包括各家世家的人马,集结后将月神部及依附部落聚居地,付之一炬,将月神部族人及依附部族人,全部斩杀,无论男女老少,无论老弱妇孺,一人不留,能活的,全部宰了,连鸡蛋黄都给本世子统统摇散!” “他无法代替月神部。” 就在此时,大萨满突然站了起来,清冷的目光望向了齐烨。 “月泉,他再次背叛了他的族人,汉人,月部,愿与木鹿、山狼二部一般,归顺你们。” 月泉大急:“大萨满!” “条件。”大萨满痛苦的闭上了眼睛:“放过他,放过月泉,放过我的孩子。” “母亲!”月泉刚要动弹,被阿卓和斌斌同时出脚踹倒在地。 “这是月神的旨意。”大萨满露出了笑容,极为莫名与无奈的笑容:“汉人会来到这里,破坏试炼,可这本来就是月神的旨意。” 月泉瞪大了眼睛:“可月苍…” 大萨满摇了摇头,再次望向齐烨,等待一个答案。 齐烨骂了声娘,真特么烧脑。 小伙伴们也懵了。 月苍,想要效仿木鹿、山狼,投靠汉人,因为知道月神部独木难支。 大萨满,不同意,认为这里是月神赏赐给族人们的土地,是神圣的,汉人将来一定会涉足这里,大家应该保卫守护养育族人的土地,即便与汉人战斗也不怕,死后会荣归月神的怀抱。 因此,两口子出现分歧,应该是中间发生了很多事,导致月苍怀疑他媳妇背弃了月神,不适合继续担当大萨满的职位。 而作为族长的月苍,从职能职务上是没办法罢免他媳妇的,所以提出了试炼,也就是大家看到的场景,不但有试炼,还特么有陪练,都被穿木桩上了。 这是两口子的事,月泉呢,是两口子的儿子,坚定不移的站在他老妈那边,认为不应该投靠汉人,出于某种原因,他没办法破坏这场试炼,甚至没办法上山。 然后呢,这家伙心眼大大的坏,让齐烨带着人上山了,并且给他亲爹干死了。 那么结果就显而易见了,站在齐烨等人的角度来看,月苍不应该死,死的应该是大萨满和那他满嘴谎话的儿子月泉。 但是呢,算是通过试炼的大萨满,却说应该投靠汉人,因为这是月神的旨意。 问题来了,既然月神的旨意是大萨满应该带领族人投靠汉人,她为什么还会与月苍产生分歧,什么要进行这种极为残酷并且会死的试炼,一开始同意月苍不就好了? 还有,大萨满说齐烨带领汉人破坏试炼,才是真正的试炼,这又是什么意思? 可是破坏试炼,以及杀了月苍,明显和月神部结仇了,无法化解的仇恨,双方还要怎么和谈,月神族人又怎么可能依附汉人? “宗教啊宗教,呵呵。” 齐烨摊了摊手,都不知该说点什么了。 掌握最后或者说是唯一答案的人,明显是大萨满,正当齐烨准备开口问的时候,大萨满眼皮子一翻,体力不支,受伤严重,直接晕过去了。 月泉下意识要过去搀扶,齐烨适时的打出了响指。 小伙伴们早就等候多时了,二话不说,围成了一圈又一圈儿,开始了惨无人道的圈儿踢! 第670章 忆(上) 顺和二年春,四大部落之一的月部大萨满梦中逝世,死前聆听月神最后一次神谕。 后,月部忠诚仆人月玲珑遵守大萨满神谕内容,接替其位,成了下一任大萨满。 同月,月部族长年迈卸任,由其侄月苍接任。 月部有一少年,自幼天赋异禀,孔武有力,天性跳脱,屡屡离开月部地盘入山打猎,小小年纪,杀虎擒狼,同龄者无出其二。 族中皆传,少年年长后,大萨满、族长,必二则一接其重任。 同年,秋,少年与一同伴入山游猎,不知深浅,误入蒙族地盘,受其族人追杀,遁逃百里不止,少年与玩伴筋疲力尽,本是难逃一死,谁知偶遇汉商。 汉商护卫数百人,蒙族族人不敢再追,铩羽而归。 遇汉人商队,少年二人谎称无名部落族人,被俘,随商队回关,受南军盘查后编入山卒营。 按例,捉回关内入山卒营前,先役一年,守备见二人年纪幼小,心生怜悯,便免了苦役。 入营后,少年不服管教,三番五次欲逃营出关,被捉后受鞭打严刑。 同伴相劝,卧薪尝胆,不可触怒汉军,假以时日寻机再逃。 少年深以为然,自此忍辱负重,讨好汉军。 初,因少年二人年纪幼小,只负杂役,不于操练。 少年深知汉军与四大部落必有一战,大战,因此勤学汉话,欲知汉礼,欲通军阵,奈何不得信任。 同伴性子木讷,又胆小,日夜劝说安慰少年,需戒骄戒躁不可冲动。 少年听劝,本就悟性极高,短短数月便可与汉人交流,手脚勤快,脑子机灵,深的南野辅兵营守备赏识。 守备虽是武将,却是南军中少见文武全才之人,平日鲜少习武,多是读书,喜吟诗作对。 少年故作憧憬之态,守备便闲来无事时教他识字读书打发时间,又见少年悟性极佳,便如先生一般授学。 自此,少年成了守备亲随,城中辅兵笑称其“假汉人”。 过了数月,守备所存书籍已被少年读的滚瓜烂熟倒背如流,虽是异族,小小年纪却能出口成章。 守备膝下无子,对少年喜爱的紧,便又传授兵法军阵,视如己出。 少年苦习苦学,通文精武,守备已是相称假子。 一日,南关副帅来南野视察,见守备身旁总是伴着两名异族幼童,心生兴趣,便玩笑一般考校。 考校过后,南关副帅印象极深,少年可谓难得文武全才,若是真心归汉,稍加培养,他日必有成就,大成就。 自此,南关副帅多会寻些书籍,乃至亲手所写的兵法,命人送于南野交由异族少年,任异族少年参悟研习。 少年苦读书籍,苦练军中杀敌本事,加之面容并不如常见异族那般粗犷,若不知底细,猜不得身份实为异族。 另一异族同伴,每每见少年对汉家文化痴迷如此,心中担忧。 少年宽慰,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他日离了南关回到月部,定会将汉家开矿、冶炼等诸多技艺传授族人。 玩伴心安,自幼一同长大,如亲兄弟一般,知晓少年未说违心之语。 一日,南关来了汉人,穿锦袍,腰挂麒麟玉佩,汉人称其晋王殿下。 晋王随从中有一青年,年纪不大,极为老成,面容俊朗,举止低调,自称徐公子。 过了几日,晋王离开,徐公子却留在了南关,整日拜访各营主将、校尉。 年关时,徐公子不知何故,欲出关入山,便去南野寻山卒向导。 南野守备欲帮少年讨个汉人身份,随即将少年荐于徐公子。 徐公子见少年虽是年幼却善汉话,举止之间更显灵动,随即考校。 关外山林各部位置、山川地理、各部习俗,少年一一作答,徐公子大感意外之余极为满意,择其为随从陪同入山。 少年知晓玩伴木讷,恐留其独自一人身在南野受百般屈辱,便恳求徐公子携玩伴一同上路,徐公子应允。 出关入山,徐公子携家将随从近千人,目的不知。 入山后,少年陪同徐公子身侧,辨毒虫、识恶兽、挽弓拉弦出箭迅猛,同行汉人无不称赞。 入林百里,夜,同伴寻了少年,言此乃天赐良机,入山进林,可趁机逃脱。 少年不允,告知玩伴这徐公子是汉人贵族,心思缜密非常人也,观其言行,似有拉拢四大部落之一蒙族之意,为知其目的,暂时不宜离开。 玩伴极怒,却又无可奈何,只得顺从。 正如少年所说,徐公子所图甚大。 少年胆大,多次夜里偷听徐公子与其心腹密谋,因而得知徐公子目的,欲与蒙族合谋袭杀山狼族人,再嫁祸于月部,挑起山狼与月部战火。 少年虽恐,却知徐公子密谋之事并非一朝一夕可成,因此想着先获其信任知晓密谋细节,再逃离示警族人不迟。 又行输入,千人队伍遇一小部落,不足百人,徐公子下令,屠尽其男丁青壮,捆绑妇孺孩童。 残肢断臂鲜血飞溅,聚居地付之一炬。 此等惨状,吓坏少年与同伴,二人小小年纪哪里见过此等血腥场面。 手无寸铁妇孺孩童,十二人,徐公子突寻少年,言,观少年天赋异禀,有意收入麾下提携心腹,只是需表忠心,要少年需接过长剑击杀妇孺十二人,意为投名状。 山卒归南关边军统辖,南边军明令禁止非战时屠杀异族老弱幼童,若少年遵从徐公子之意,此事一旦传出,少年在南军山卒、山林之中,再无立身之地。 少年虽不在乎南军山卒军令,却不愿滥杀无辜。 徐公子大怒,下令手下击杀妇孺十二人后,本欲杀掉少年,却知人才难寻,终是退了一步。 长剑丢于少年脚下,徐公子要少年与同伴搏杀,只可活一人,欲令少年斩断善念。 周遭人等皆看出,若少年不从,徐公子再是爱才也会动杀心。 少年虽生性跳脱年纪幼小,却不畏死,更是心怀善念,如何能对自幼陪伴身侧同伴痛下杀手,怒从心头起,欲与徐公子同归于尽。 徐公子面露冷笑,岂会令少年得逞,身旁护卫已是挽弓拉弦。 少年挥拳相向,未得近身,长剑穿胸而过,持剑之人,正是同族玩伴。 杀人者,月泉,年方七岁,月部大萨满月玲珑、月部族长月苍之子! 第671章 忆(中) 月泉击杀少年后,面无表情,不哭不言,双膝跪地,望效忠徐公子。 徐公子与同行人等无不大怒,本欲纳少年于麾下大力培养,却不知少年竟被那看似木傻呆愣的同行跟班所杀。 徐公子心中怒,却也不敢除掉月泉泄愤,此次出关只带了这两名少年异族,如今死了一个,若是将另一人也杀掉,再无向导。 月泉极为冷酷,亲手杀掉玩伴后,徐公子令前者掩埋尸体,月泉十分敷衍,随意挖了浅坑将尸体踹入其中。 这本就是徐公子试探,见其既不落泪又如此敷衍,心中防备卸下几分。 一行人继续深入山林,绘制舆图,记录山川,哪知月泉比那少年更加聪慧,再无一丝往日木讷之举,避猛兽、明小路,记忆非凡,熟知各部习俗,所言山川河流之位也被一一印证。 徐公子大喜,着实未想到这名为月泉的孩童竟比那少年还要聪慧灵性。 靠近了蒙族地盘,徐公子却不让月泉进入,整日只带随从二三人接触蒙族族人。 直到有一日徐公子醉酒离开蒙族聚居地,满面喜色,应是谈成了某些密事。 月泉寻到徐公子,告知后者自己身份,他本是月部大萨满与族长之子。 徐公子大为震惊,月泉言说了当初被追杀之事,前者寻蒙族族人询问真伪。 追杀月泉与那少年的蒙族族人不知月泉二人身份,却知定是月部位高权重者之子。 因这两位孩童消失山林后,月部派了战卒近万搜索,极为高调,大动干戈,知晓了两个孩童被蒙族追杀过,险些与蒙族开战。 徐公子更是大喜,问月泉可愿成为山林之王,月泉自是点头。 月泉再说心中苦楚,他与被他杀的少年自幼陪伴成长,可少年却处处压他一头,族人们只是夸赞少年而忽略了他,就连亲生爹娘,月部大萨满月玲珑与族长月苍也说,待少年长大后,若聆听到月神神谕,便可成为大萨满,便是听不到神谕也可成族长。 少年告知月泉,他从未听过神谕,也不愿成为大萨满,只愿做族长,冲锋陷阵保护族人。 月泉心中恐惧,因他在梦中听到过似是而非的月神低语,这便是说,他将来很有可能成为大萨满。 可按月部习俗,大萨满身份地位高于族长。 自幼相伴成长,少年备受瞩目,又是说的多说了算的那个,反观月泉,无人在意无人在乎,反倒是听的多说了少的那个。 这也就是,即便将来二人成年,月泉成了大萨满,也会被称为族长的同伴压下一头,手中无实权,只是个笑话与傀儡。 徐公子似是感同身受,终接纳了月泉,并告知了月泉他的全盘计划。 这计划果然如少年猜测那般,所图甚大,阴险歹毒至极,不但事关汉人南军叛乱,还事关月部生死存亡。 因月泉身份之故,徐公子更改了计划,想要将月部收为己用,不过需将月泉纳入麾下不断提携栽培。 山林一行结束后,归途,徐公子愈发觉得月泉是难得的人才,比之那本就聪慧少年不知强了多少,愈发喜爱,甚至以贤弟相称。 直到一行人回到关内,徐公子告知南关大帅,月泉天赋异禀又忠心于汉,需给个汉人身份。 谁知过了没几日,知晓徐公子前往其他州城,月泉当机立断寻到了南野守备,告发徐公子欲在南关,在南地叛乱。 谁知那南野守备竟是徐公子的人马,提刀欲灭口。 守备却不知,平常木讷只是如少年跟班一样的月泉,虽是年纪幼小,身手极为了得,三招两式,躲闪之间便伤了守备右腿。 跑出了军帐,月泉上马前往涂州,寻南关副帅。 一路冲进涂州府衙,月泉见了南关副帅后三言两语将徐公子阴谋和盘托出。 南关副帅告知月泉莫要声张,徐公子身份非同小可,要月泉先躲起来,至于那南野守备,副帅寻个由头抓了再说。 月泉也知那徐公子眼线众多,听从副帅安排躲在了一处民房之中。 原本,月泉想着副帅抓了徐公子后他再离开,回到山林之中示警族人。 结果过了没几日,突闻噩耗,南关副帅死了,似是被毒杀。 月泉哪敢继续停留,用尽万千办法才藏进了出关商队之中,几经波折离开了南关,遁入山林。 进了山林后,月泉不敢停留半步,日夜兼程,终于回到了月部之中。 月部族人见了月泉,难免询问,月泉一言不发,闯入圣山之巅,跪倒在月神神像面前。 直到其双亲也就是大萨满月玲珑与族长二人带着长老们到来后,月泉这才开口。 没有任何隐瞒,月泉说他杀了那少年,也就是与他同父异母的兄弟,族长月苍的另一子。 月泉说,他若不杀那少年,少年依旧会死,他也会死。 月泉不怕死,怕的是徐公子与蒙族陷害月部,令月部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虽有其因由,可月部最忌族人相杀,死罪能免,活罪难逃,应断一臂膀。 为月泉不受残身之苦,月玲珑愿卸下大萨满之位,并断右臂。 一直沉默的月苍却抽出了刀,生生砍断了自己的左臂。 族人无不感慨,族长月苍爱子心切,情深义重。 只有月泉与月玲珑母子二人知晓,月苍不是要救月泉才自断一臂,而是怕大萨满卸任才自断一臂。 如果大萨满断掉一臂,因月泉的事肯定会卸任,一旦卸任,月苍这位族长也会失去大权。 同为月苍之子,月苍对那少年极为关外,却对月泉处处打压,只是因大萨满虽是他名义上的爱人,却被族人视为“月神”最虔诚的仆人,权利远远大于族长。 此事看似结了,可月泉终究成为了“罪人”。 这也是为什么齐烨一伙人到达后,月苍说月泉已经背叛过族人的缘故。 不管有着什么样的原因,月泉的确是亲手杀了他的兄弟,或许其他族人可以理解,可以原谅,毕竟月泉为了全族考虑。 可是作为一个父亲,作为父亲的月苍,不说内心是怎么想的,只说发生了什么。 最爱的儿子被最不待见的儿子杀了,名义上为了这个最不待见的儿子,实际上为了他保住族长的身份,他还要自断一臂,从部落中最骁勇善战的勇士,变成了一个残废,空有族长之名,却再无族长之勇。 事实上他之所以能成为大萨满的爱人,正是因为他是全族最善战的勇士。 即便如此,他这个所谓最善战的勇士,在大萨满面前,无论是“工作”还是“生活”上,总是抬不起头来,更何况,他现在已经不是那个最善战的勇士了。 第672章 忆(下) 事情看似结束了,以族长月苍自断一臂画上了句号。 再说月泉,自此之后为了赎罪,多次前往蒙族地盘打探情报,一一印证了徐公子的阴谋。 族人们都知道,其实月泉就是为了死,每次深入蒙族和其他部落的地盘,就是为了寻死,看似活着,早在他亲手将长剑捅穿他的兄弟那一刻时,他就已经死了,只剩下了一具空洞的皮囊,如行尸走肉一般。 或许是老天爷的善意,也或许是恶意,月泉并没有死,非但没有死,反而屡屡为族人立下功劳。 值得一提的是,月泉成为了部落中最骁勇善战的人。 族人们见到族长也就是自断了一臂的月苍时,总会夸赞月泉,月苍,总是笑着,回忆着,回忆着印象中比月泉更加优秀的另一个儿子,死在月泉手中的另一个儿子。 随着年岁渐长,月泉愈发沉默,武艺却是超凡,也受了不少族人爱戴,除了看望母亲外,鲜少回本族之中,带着一些族人巡游月部地盘边缘,多次以少对多击溃蒙族探子。 战功愈多,愿追随月泉的人越多,直到月泉彻底成年成为了巡猎者后,便带领其他依附月神部的小部落保卫边域,自此再无任何部落敢冒犯月部。 人们渐渐忘记了,或者说是不再去谈月泉曾经“背叛”过族人一事,谈的更多的是月泉总是身先士卒带领族人们击溃任何胆敢进犯月神部的其他部落族人。 直到有一日,徐公子再次现身,亲自来到了月部。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月泉欲将其大卸八块,族长月苍却拦住了他。 没人知道月苍和徐公子谈了什么,只知徐公子离开后,月苍以族长之名,承认了“越国”。 自此,大萨满与族长产生了分歧、纠纷、乃至冲突,愈演愈烈。 原本大萨满是应该可以阻止月苍的,但是月苍告诉大萨满,说徐公子会散播谣言,说当年月泉杀那少年时并非忍辱负重委曲求全,只是单纯的怕死,月泉是一个懦夫! 越国就是蒙族,蒙族就是越国,其实都是一样的,以月苍的说法,如果徐公子真的在山林中散播这样的谣言,月泉这位游猎者他这位族长将会身败名裂。 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大萨满月玲珑才咬着牙认了。 谁知第二年,蒙族派人前来,要月神部派遣战卒汇合越国精兵攻汉人南关。 这一次,月玲珑以大萨满之令不允许任何月部族人参与此事,可月苍又以族长之令,叫许多依附月神部的部落组织人手前去协助徐公子的越国。 也就是这时,月苍告知了所有人一件事,他拿到了一件信物,这件信物关乎着汉人最为宝贵的“财富”,只要攻破了汉人南关,徐夙即便带着人进入了关内,想要称帝就必须要这个“财富”,而这个财富只有月苍知道其下落。 徐公子开出的条件就是,一旦他成功登基,南关,山林,都是月神部的地盘。 真正令月苍动心的,其实是“王”,王位,从南关到山林,月苍会成为“南王”,号令南关和山林所有人,这是徐公子为他开出的条件。 徐公子自然就是徐夙,徐夙大军溃败后,按理来说族长月苍做出了错误的选择,应该退位乃至以死谢罪才是。 谁知月苍说应归咎于大萨满月玲珑,如果大萨满同意月部精锐战卒出击的话,徐夙就不会溃败,正是因为月玲珑百般阻拦,月神部只能派遣那些小部落组成辎重部队,没有进入正面战场。 其实这么说也没错,月部是四大部落中最神秘的。 人马虽然不是最多的,可战卒们因为“信仰”的缘故可以说是各个悍不畏死,并且特别善用一些花里胡哨的东西,比如草药之类的。 南野差点失守,那些药粉就是月苍私下提供给徐夙的。 如果当时月神部真的参战的话,南野应该也能守住,但是未必会那么容易,至少有月神部的参与后,月神部的战卒一定会负责左右两翼,这也就导致了季小鹿他们不会那么轻易的就杀进本阵,朵部更不可能轻而易举的烧了辎重。 不管怎么说,月部内部也出现了分歧,月苍太过能言善辩,而大萨满月玲珑十分克制,也不知是因为族长是自家爷们的缘故,还是其他原因。 二人冲突愈演愈烈,直到前一段时间,月苍说要与汉人,与南军和谈,并且列举了很多事实,南军善待异族部落,以及木鹿和山狼现在过的多滋润等等。 就因为这件事,月部内部几乎分裂了。 直到前几日,月玲珑提出了试炼,是大萨满月玲珑主动提出了试炼,而非族人以为的那样,是月苍提出来的。 都以为是月苍逼宫,提出了月谕试炼,实际上只有月玲珑和月苍两个当事人知道,是大萨满月玲珑主动提出的试炼,月谕试炼。 月喻试炼并没有特定的形式,什么时候开始,由试炼的人说了算,可什么时候结束,就要“月神”说了算。 那么月神如何说了算呢,那就是“神迹”。 当神迹这种不可能出现的事情出现时,试炼算是结束了,通过了。 失败也是由人说了算,只要放弃就好。 这也是为什么月苍会将那么多人用木桩刺穿,这些人,都是大萨满的侍奉者,月玲珑最忠心的追随者。 试炼之初,月苍不想做的那么绝,只想让月玲珑放弃,退位让贤,借着这个空当,月苍大权在握,会代表月神部与汉人谈判。 月苍也不是傻子,他有着汉人最重要的“财富”,他想要用这笔财富换一个“王”。 随着时间一日一日的过去,月玲珑并没有放弃,而月苍则是越来越急,他知道拖得越久,那些闻讯而来的族人和各部会聚集于上下,意外因素会越来越多。 越来越急的月苍开始逼迫月玲珑了,吊起来用符合仪式的方式折磨着。 那些追随月玲珑的侍奉者是有资格陪伴月玲珑的,指责月苍违背了月神背弃了族人。 为了逼迫月玲珑就范,月苍一一将那些追随者穿刺在木桩上。 即便如此,月玲珑也没有放弃,并且极为笃定的告诉月苍,月苍,会死,族人,会重新回到月神的怀抱,她为月泉感到骄傲,她会如月泉当年那般,为了所有族人,牺牲自己。 事实大萨满月玲珑早在参加试炼之前就公开“转达”了月神的“低语”,意思是说,试炼通过的那一日,月苍会死,一切的纷争都会结束。 为了保证公平,印证山巅将即将发生的事情是神迹,她这位大萨满将会独自一人前往了圣山,而月苍可以带任何人上山见证试炼。 奇怪的是,圣山有三座,月玲珑却挑选了最外围的这一座。 前往圣山之前,月玲珑告诉月泉,试炼成功了,她会活下来,月苍会死,试炼失败了,她会死,月苍会活下来,但是月部将陷入万劫不复。 试炼通过了,活,试炼失败了,死,看起来这是一句废话。 可月玲珑还让月泉做出承诺,无论试炼过了多少日,无论她受到了多少折磨,月泉都不可以上山杀了月苍,因为在神谕之中,不是月泉,不是任何月部族人杀了月苍。 月泉问月玲珑,谁会成为月神的使者,亲手杀了月苍。 月玲珑给出的答案很模糊,最不可能的人,以最不像杀人者的模样,用最简单的方式,杀掉月苍,帮助她通过试炼,印证月神神谕,结束所有的一切。 第673章 龚信与萨满 圣山山巅,齐烨盘膝坐在边缘,感受着呼啸的狂风,直撮牙花子。 旺仔站在齐烨身后,司卫站在一旁。 齐烨右侧坐着一身白袍面色苍白缓缓诉说的大萨满月玲珑。 月玲珑的右侧,则是盘膝而坐的龚信。 龚信在画画,太阳初升,风景绝美。 月玲珑的汉话很流利,扭头看向龚信:“谢谢你,救了我。” 龚信一言不发,只是在那画着。 月玲珑也不气恼,问道:“你很厉害,不像是擅丹青的汉家文人。” “他就这样。”齐烨心不在焉的说道:“喜欢画画卧槽,拦不住的。” 山巅之上,已经没有血腥味了。 圣山之下,也没有那些想要杀上来将汉人大卸八块的各部族人了。 有的,只是原地休整的五千来号人,以及被捆的严严实实鼻青脸肿的月泉。 月泉将齐烨耍了,他活该,可月泉同样被他老娘给耍了。 从一开始,月泉就不清楚试炼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大萨满没和他说。 他不了解试炼,但是他了解月苍,知道月苍自从断了一臂后性情开始转变,愈发狠辣,越发争权夺利六亲不认。 站在月泉的角度,他不相信汉人。 在他被抓到南关的那段经历,也让他见识到了汉人的阴险。 对他兄弟二人最好的南野守备,竟是徐夙的人,见到事情败露,毫不留情面的想要将他灭口。 高高在上的南关副帅,本想庇佑他,可却被毒杀了,死的不明不白。 刚刚在山下月泉拦住齐烨,一是为了不让汉人破坏试炼仪式,二是不想节外生枝。 月部现在本来就分裂成了两派,他倒是想带着族人干死齐烨这群汉人,正好还能破了月苍依附汉人的野心。 可真要是这么做了的话,月部内部就会出现真正的内战,到了那时,月苍会将他月泉和他老娘月玲珑的脑袋割下来交给汉人。 这也就罢了,割下他娘俩脑袋之前,月苍将会彻底掀桌子,带着追随他的人杀掉所有胆敢违逆他的族人,整个月部将会陷入一片血腥之中。 这才是月泉对齐烨等人极为克制的缘故,不愿再横生事端。 之前月玲珑月泉说,试炼会通过的,会出现一个人,最不可能的人,以最不像杀人者的模样,用最简单的方式,杀掉月苍,帮助她通过试炼。 这句话,月泉完全不理解。 当齐烨死乞白赖的留在这里不走,非要见大萨满的时候,月泉灵机一动,想到了一个办法。 他是不能杀月苍的,如果他再一次杀死自己的族人,包括他父亲,不说他的下场如何,月玲珑也要完蛋。 所以月泉才将齐烨等人引到山上,只要齐烨杀了月苍,那么“和谈”的事再也不会有人提及。 齐烨不但破坏了试炼仪式,还杀了月苍这位族长,族人们怎么可能会归顺汉人。 可月泉千算万算,死活没算到他老娘“技高一筹”,这本就是试炼的一部分。 齐烨,正是那个最不可能的人,最不像杀人者的模样,用最简单或者说是最der的方式,干掉了月苍,结束了试炼,印证了月玲珑“所说”的一切。 “不对,不对不对。” 齐烨使劲挠着后脑勺:“试炼是三天前开始的,而在六天前,就已经有你们的族人见到我们行军了。” 齐烨一拍大腿:“一定是这样的,你知道我们要来,所以才主动要求试炼,借我们的手除掉月苍,对,哈哈,被我看穿了,雕虫小技班门弄斧。” 月玲珑微微一笑,没有答话。 低头画画的龚信突然开了口:“莫要忘了,是那月苍想要投靠你,而非这大萨满,她又如何保证月泉不驱逐你,如何保证即便驱逐你也不肯离开,如何保证即便被带上山也会不分青红皂白杀了那月苍?” “这…” 齐烨又傻了,是啊,这其中太多太多的不确定性了。 “我聆听到了月神的神谕。”月玲珑的身体依旧虚弱,望向天边的红霞:“你们永远不会懂的,也永远不会信的。” “好。” 齐烨耸了耸肩:“我相信一定有可以解释的原因,一定有的,一定有一个和神神鬼鬼完全没关系的合理理由。” 月玲珑笑而不语,浅笑着。 齐烨心里道了一声乖乖,着实没想到山林之中竟有这样美丽的女子,这才是真正的“女神”,既有成熟女人的端庄,又有着一种令人不敢亵渎的神圣感。 初升的日光映红了月玲珑的面庞,苍白的面色带着几分红润。 月玲珑的脸上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解脱,刚刚晕过去后又醒了过来,得知月苍的的确确是死了,死的透透后,不知为何,脸上就若有若无的流露出了一种解脱的神情。 其实齐烨多多少少能理解一些,月神部和其他部落不同,说月神部是野人部落无疑是极为不妥当的,事实上四大部落中,除了整天不是抓爷们就是胡吃海塞的木鹿部外,其他三大部落都有着自己的传统和习俗,还有极为森严的等级制度。 就说月神部,生活方式和汉人关内一些村镇差不多,也盖房子,也吃热食,也用铁器,有着属于他们自己的语言与文字。 唯一和汉人村镇不同的是,月神部的宗教氛围十分浓厚。 作为大萨满,与其说月玲珑嫁给了月苍,不如说族长嫁给了大萨满。 在月神部的信仰和传统中,嫁给大萨满的人,不是“老公”或者“夫君”,而是一个护卫者。 月神,会保护大萨满的灵魂。 护卫者,会保护大萨满的躯体。 保护对族人最重要的大萨满,那肯定是最强壮最能打的人了,月苍这个族长,成为残废之前正好是全族最能打的人。 月苍本身有一个老婆,并且有一个儿子,就是死在月泉剑下的那个少年。 搞笑的是,月苍为了成为大萨满的“护卫者”,“休”了原配。 在汉人那边,这属于是畜生、渣男行为,可在月神部落中,作为最强壮的勇士,月苍的行为属于是为了信仰献身。 说通俗点,那就是他不是馋大萨满的身子,而是为了信仰献身。 实际上是这么一回事吗,当然不是。 月苍只是为了巩固自己的族长之位罢了,从他故意减少月泉的存在感而着重培养另一个儿子就可以看出来一些端倪。 当然,月玲珑也挺渣,不是她本人的意愿,传统导致的。 当大萨满之前,月玲珑也有个老公,月泉就是那个老公亲生的儿子。 当了大萨满,按照习俗和传统,这个老公是不能够担任护卫者的,所以被“休”了,儿子归属权还不是他的。 反正这种事齐烨不理解,很多人都不理解。 再说月苍,当两个儿子下落不明后,月苍陷入了深深的惶恐之中,因为他不想和月玲珑再生孩子了。 按照习俗和传统,大萨满之子是最有可能成为聆听到神谕的人,所以只能由大萨满和其侍奉者抚养照顾。 月苍早就受够了低自己媳妇儿一头的日子了,岂会再和月玲珑生孩子,生一个和自己根本不亲的孩子。 月泉回来后,意义重大,影响也极为深远。 这小子直接跑圣山山巅去了,跪在了神像面前,令月苍始料未及。 如果月泉先找月苍的话,这件事完全可以压下去,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谁知道月泉杀人了。 月泉是大萨满和族长之子,杀了同族,不管什么原因肯定是要受处罚的,族人们或许会感激月泉所做的一切,却必须支持某种程度上的处罚。 因为规矩,因为信仰,因为传统,正是规矩、信仰、传统保证所有族人紧密的团结在了一起,至少他们是这么认为的。 为了保住月泉,或者说是为了保住大萨满之辈,更应该说为了保住月苍自己的族长头衔,他主动给自己剁了。 少了一条胳膊,自然就不再是部落中最勇猛的战士了。 按理来说,他已经不配成为大萨满的“守护者”和“爱人”了。 可月苍聪明就聪明在这,他知道月玲珑不会抛弃他,正因为少了一条胳膊,大萨满才不会再找一个老公当守卫者。 一个字,拿捏。 从头到尾,许多许多的事,自从月玲珑当上大萨满,一直被月苍利用,被他拿捏。 因为大萨满的头衔,因为儿子,因为许多事,月玲珑知道被拿捏却也无可奈何。 月苍过的不幸福,月玲珑何尝不是如此。 一个是因为野心,机关算尽。 一个是为了部落和儿子,整日忧心愁苦。 闹到了现在,月苍甚至为了野心要把月玲珑往死路上逼,所谓夫妻间的情感,早已消磨殆尽,哪里还有爱,更多的,则是恨。 到了这个年纪,月玲珑也将很多事看开了,看清了,为何当初那么傻,还一心想要嫁给他。 二人其实都后悔过,青春耗了一大半,一旦出现分歧,说着不着边的话,让整个场面更加尴尬。 “少爷。” 旺仔低下头,轻声道:“您用早饭吗,您都半年多没吃过早饭了。” “到饭点了啊?” 齐烨回过头,指向远处的月泉:“正好,吃饭前活动活动身体,你们再去削他一顿。” “是,这就去。” 见到旺仔去带人削月泉了,齐烨耸了耸肩:“抱歉,不是针对你,我必须为我的智商讨一个公道。” 月玲珑微微一笑,颔首点头,表示理解。 “接下来呢,该谈正事了。” 齐烨扭头看了眼阿卓等人,阿卓、斌斌、奴兽、花树、贲几个头头脑脑都跑了过来,聚在一起。 “我与你同行,入你汉人的关墙。” “你和我们一起回去?”齐烨一头雾水:“什么意思?” “月苍说的话,我不曾相信,因此我命月泉去打探,他本就怨恨汉人,回来后对所我说的话,我也不应全信,我只信我亲眼看到的,亲眼见到了,就知你们汉人是否会善待我的族人。” “o特么k。”齐烨站起身:“就这么定了。” 大家都露出了笑容,虽说不能半场开香槟,可目前来看,只要月神部这边不出岔子,山林算是彻底平定! 只有依旧低头画画的龚信,心烦意乱。 直到现在,他还想着卦象,想着那个关于他有一次似乎是无法化解的大劫卦象。 就在此时,月玲珑突然伸出手,微笑着问道:“这画,可赠予我吗?” 龚信木然的扭过头,面无表情:“自己画去。” 第674章 玉玺 月神部大萨满再次展现了她的权威性、神圣性、以及唯一性。 汉人,成了月神部的客人,贵客。 代表汉人的齐烨,也很给面子,对部落高层发表了一次公开邀请,邀请月神部大萨满前去关内做客。 月神部高层们很满意,表示赞同,一边望着司卫们腰间插着的手弩,一边连连鼓掌十分赞同。 满意也是正常的,从信仰和传统角度上来看,齐烨的介入是月神神谕的一部分,代表这一切都是月神安排的。 从实际考虑的角度来看,四大部落,齐烨弄死了一个,收服了俩,俩都成了打工仔,唯独月神部“规格”比较高,被“邀请”去汉人的地盘“视察”,代表大家有的聊,待遇能提高,要求可以谈。 其实事情发展到了这里,包括大萨满以及任何月神部族人,都知道事情已经成定局了。 汉人经略山林势不可挡,要么加入,要么死。 现在和齐烨好好谈,总强过再过几年其他汉人带着大军与各部战卒过来团灭他们月神要好的多,多的多。 齐烨也终于如愿以偿的来到了四十六里外的月神部大本营。 外围由七个聚居地组成,最内侧是规模极为巨大的村落,或者说是“城镇”,居住着“血统”最纯正的月神部族人。 木屋矮房,青石小路,鸟语花香,就建立在山上,群山山上,月神部的族人与建筑十分分散,从山下连到半山腰,从半山腰连到山巅。 圣山有三座,最北侧一座,也就是月苍死的那地方。 后方十二里一座,就在月神大本营最高山峰的山巅。 还有一座在最南侧,阿卓带着司卫,由月泉当向导,取寻一个令阿卓魂牵梦绕的东西。 此时的齐烨,正在埋怨龚信。 “老龚啊老龚,不是我说你,这么大岁数了怎么就不懂事呢。” 齐烨大马金刀的坐在木屋的台阶上,指着正在画画的龚信就气不打一处来。 “让你教你就教呗,人家刚死了老公,想换个心情换个爱好,不过让你教她画个画而已,你冷着一张脸给谁看呢。” 龚信现在画画越来越抽象了,画的是一头猪,面目可憎的猪,一边画一边看齐烨,也不知道是几个意思。 “咱们在人家的地盘上做客,过几天她还要跟着咱们回去,上咱们的地盘上做客,事关重大,山林能否顺利开发,能否成为咱们汉人的疆域,就差最后这一哆嗦了,你能不能长点心?” 见到齐烨叽叽歪歪,龚信鸟都不鸟,自顾自的画着。 正待齐烨刚要再数落两句,远处传来脚步声,阿卓带着人跑回来了,兴奋的满面通红。 齐烨霍然而起:“找到了?!” “找到了找到了。” 阿卓带着一群人快步跑了过来,手里拎着个包袱。 来到齐烨身边,阿卓小心翼翼的将包袱拆开。 “卧槽,里面装闪光弹了?” 齐烨下意识的向后扬了扬脖子,有点晃眼。 包袱中,正是玉玺! “刘昴星打造的玉玺啊,这么闪。” 齐烨赶紧将包袱给系上:“这玩意多看一眼都容易被灭满门,装好了。” “说的是,说的是说的是。” 阿卓赶紧将包袱递到刘旺面前。 刘旺一脑袋问号:“给我作甚?” 阿卓:“你保管。” 旺仔更傻了:“你是亲军司卫,为何要我保管。” “紧要的东西不都是你在保管吗。”阿卓一副理所应当的模样说道:“虎符、空白圣旨,就连银票,不都是一直在你那放着吗。” 旺仔彻底服了,这能是一回事吗。 齐烨无语至极,阿卓这排序也不对啊,虎符、空白圣旨,这个排序对,可后面加一句“就连”银票,这排序怎么越听越别扭呢。 阿卓到底还是将包袱交给了旺仔:“定要保管好,虎符、空白圣旨、玉玺,尤其是银票,都要保管好。” “收着,保管好了。” 旺仔应了一声,收过了包袱,跑开了。 要么说旺仔仗义,见到这种稀罕物,肯定是要和小伙伴们分享分享的,毕竟不是谁都有机会见到玉玺的。 远处等候多时的小伙伴们各个双眼放光,就连平日里最为沉稳的喻斌都开始搓手了。 随着旺仔解开包袱,喻斌吞咽了一口口水:“这…这便是传说中的传国玉玺?” 小舅子伸手要夺:“我康康,快给我康康。” 熊琪一把拍掉了小舅子的手:“瞧瞧就是了,碰到了,怕是要惹祸上门。” “有何怕的。” 喻斌接过了玉玺,低下头,双眼不知不觉间有些涣散了。 玉玺就仿佛散发着某种魔力一般,喻斌就和鬼附身了似的喃喃自语着。 “恩师素来心怀天下,得了此玉玺,岂不是可…” 旺仔面色大变:“莫要胡说八道,我家少爷从未有过这般想法。” 季元思也吓坏了:“你他娘的少胡咧咧啊,姐夫可不想当皇帝。” “既…”喻斌吞咽了一口口水:“既太上皇不愿当这皇帝,朕,朕可以做啊。” 旺仔:“…” 小舅子:“痴了,胡言乱语了。” 熊琪:“不就是一方玺吗,怎地还痴傻了。” 小舅子:“你快说说他。” 熊琪摇了摇头:“后宫不得干政,这是老祖宗定下的规矩。” 旺仔连忙抢回了玉玺,严严实实的包裹在了包袱里。 喻斌和刚回魂了似的,随着玉玺被包起来后,一副恍如隔世的模样。 旺仔快步跑走了,找齐烨去了。 他本以为玉玺放在自己这挺安全的,毕竟身边都是信得过的人,现在才意识到,防的就是这群身边的人。 喻斌一副怅然若失的模样,呢喃道:“恩师心怀大志,征讨战阵,大举良政、善政,百姓无不称赞,可恩师看似风光无限,实则处处受到掣制,倘若有了这玉玺又可…” “住口!”小舅子厉声道:“再胡言乱语,小爷替我姐夫将你逐出门墙。” 喻斌愣了一下,紧接着眼眶暴跳,随即冲着小舅子躬身施礼:“愚兄孟浪。” 见到喻斌认错了,小舅子呲牙笑道:“知错就好。” 喻斌面色古怪:“为何你不被那玉玺蛊惑,难道你就不为恩师屈得慌?” “因我还知晓一人,如姐夫那般,有志难伸,也有大能耐,却碍于身份只得苦中作乐,若不是遇到姐夫,这人怕是要孤独终老。” 喻斌恍然大悟,知道季元思说的是谁。 小舅子拍了拍斌斌的肩膀:“莫要胡思乱想了,小心姐夫打骂你。” 喻斌干笑一声。 其实斌斌并非是喻斌被“玉玺”蛊惑了,玉玺就是个死物,只是他在见到玉玺的那一刹那,勾起了许多怨气。 光说结识的时间,季元思肯定比喻斌认识齐烨的时间要早,毕竟这傻孩子在齐烨刚出道的时候就跑去京兆府找齐烨状告齐烨。 可只论在一起做事,在一起出谋划策,在一起承受风雨,喻斌比季元思经历的要多,多的多。 除了刘旺外,只有喻斌知道齐烨受了多少委屈。 就说宫中和朝廷,光喻斌知道的,天子和太子没少管齐烨要钱,说是坑钱都不为过,就连亲军营都要齐烨养着。 再看齐烨出道后,又遭受了宫中多少次“战略性”放弃,起起伏伏无数次,换了别人,就算不心灰意冷,也早就被一棍子拍地上再也爬不起来了。 朝廷更不用说,斗的是贪官污吏,抓的是害民之贼,却总要解释,总要面对诘难,总要被诋毁。 这些,喻斌都看在眼里,因此为齐烨觉得不值。 如今齐烨在南关威望无二,四大部落其三,其中两个归附了汉人,不如说是投奔了齐烨,月神部也是如此。 南关内,军中威望不二,南关外,山林里可以说是无冕之王。 南地世家,又以齐烨为马首是瞻。 加之老爹又镇守西关,掌管兵马大权。 这一切的一切,都为某件事提供了便利和条件。 喻斌是一个善于思考的人,也是一个敢爱敢恨的人,正因为敢爱敢恨,他才屈得慌,为齐烨屈得慌。 因为他知道,南地、南关、山林,能有今天这般模样,都是齐烨一手促成。 可一旦齐烨回了京中,南地、南关、山林建设发展的越好,齐烨越没有机会回来,没有机会回来这个他亲手造就的“新世界”。 喻斌也并非有着什么的野心,只是觉得有些迷茫罢了。 想要大干一场,可以施展,却也只能开个头,框架搭好了,功还未成就要身退,何尝不是一种悲哀。 “恩师在南地大刀阔斧,百姓人人称赞,可宫中与朝廷却…” 喻斌深深叹了口气:“本应最是理解与支持恩师的人,反倒是令恩师瞻前顾后。” “喻公子似是有所误解。” 熊琪笑吟吟的说道:“倘若宫中与朝廷真如你所说的那般,世子殿下又岂会有今天这般成就。” 喻斌微微一愣,陷入了沉思之中。 “自诩才华无双之辈,如过江之鲫。” 熊琪笑着摇了摇头:“倘若朝廷不择才而滥用,倘若宫中任是何人借予以重任,天下怕是要乱。” 喻斌颇为意外,没想到熊琪竟有这般见解。 转念一想,喻斌觉着这应该是侍中熊思贤说过的话,熊琪拾人牙慧罢了。 第675章 真假 其实齐烨和宫中的关系很简单,也很复杂。 这种既简单又复杂的关系,就连喻斌也无法全部理解。 宫中对齐烨的态度,最早是根据习惯大帅齐怀武为依据的。 老六也好,小二也罢,恨,恨无限崇敬的齐怀武,怎么就有了这么一个窝囊儿子。 齐烨出道后,老六和小二发现这小子不但不窝囊,还特么挺猖狂,渐渐的就从恨变成爱恨交加了。 爱,是因齐烨明是非,辩善恶。 恨,是因齐烨不懂“灰”,只懂黑白。 这时候,天家父子的态度就比较暧昧了。 齐烨的脾性很对太子的口味,当时太子想的是将来登基,带着齐烨一起干世家,至少干死一半世家,然后哥俩被剩下另一半干死,最后,为了给齐烨报仇,幽王回来将剩下那一半世家干死,美滋滋,天下可以太平了。 可老六不喜欢齐烨的作风,太绝,这种绝不是心狠手辣,而是不计后果,如同官场愣头青似的。 老六好歹是皇帝,有他自己的考量。 宫中和朝廷,既是从属也是抗衡,需要从合作和相互制衡中找到一个平衡的点,齐烨总是要破坏这个点,这才是让宫中一次又一次选择“战略性”放弃齐烨的缘故。 在齐烨的眼中,民心最重要,百姓才是一个国家的基石。 相比较而言,老六更加成熟,他认为百姓是被操控的,被世家和官员所操控,所引导,所误导。 事实上也的确是如此,老六通过朝廷来尽量控制住世家与官员,世家和官员,控制住了百姓,国朝可以逐步稳定下来。 随着齐烨顶风作案,老六慢慢开始动摇了。 从齐烨的身上,老六看到了无所畏惧,看到了齐怀武的影子,看到幽王的风采,那种爱谁谁不服就干的狂劲儿。 动摇之后的老六,开始愈发偏袒齐烨了,然后仗着这种偏袒,宫中从齐烨身上往死里占便宜。 齐烨心里和明镜似的,他不在乎,因为他所获得的钱财,获得的一切,靠的就是宫中,就是老六。 你给我权力,我去完成梦想,我去赚钱,靠着你给我的权力,我完成了我的梦想,闯祸了,你给我兜底,那么将我赚的钱分给你一些,很公平。 奈何喻斌觉得不值,觉得宫中应该赋予齐烨更多的权利,并且无条件的信任与支持。 喻斌悟性极高,聪颖好学,将齐烨当榜样。 可斌斌永远不会想到,齐烨所做的一切,为之奋斗的一切,说白了其实就是一件事,一件小事,夜里睡觉时,安稳一些,身体,和良心,都安安稳稳的睡个踏实,这就够了。 安安稳稳睡一觉,是一件很难得的事,很开心的事。 小人物,不愁吃喝,家人安康,那就可以踏踏实实的睡一觉。 大人物,不愧对良心,心向光明,也可以踏踏实实的睡一觉。 可无论是大人物还是小人物,又有几个真的可以夜夜安眠? 有了困惑的斌斌,下意识走向了齐烨,想要寻恩师答疑解惑。 齐烨没注意到喻斌,正在和阿卓聊天。 “到底怎么回事啊,不是说徐夙那狗日的将玉玺埋起来了吗,怎么还放在月神部的地盘。” “因他。” 阿卓抬起手指,指向刚回来然后主动站在那里让司卫捆绑的月泉。 齐烨之前下过命令,一天一顿毒打,除了吃饭睡觉上厕所,必须捆着,这就是月泉的待遇,还是看在他老妈的面子上,但凡这家伙他妈不是大萨满,光是毒打一天就得至少三顿。 阿卓将情况大致说了一下,关于玉玺是如何找到的。 一句话就可以概括,徐夙想要玩月苍,玩明白了月苍,但是没玩明白月泉,月泉故意让月苍被徐夙玩明白了,月苍自以为没被徐夙玩,实际上月泉通过玩月苍,顺手给徐夙玩了。 先说玉玺对徐夙,以及对月苍二人的意义。 从玉玺本身的意义上来看,徐夙只要入了关,带着大军,加上玉玺,那就有一个合理复国的名义,只要拳头大,推翻了老六,登基为帝都没问题。 但是玉玺呢,对月苍,对任何一个异族都没有任何意义。 任何一个非汉家的人拿出玉玺,在当前这个时代和阶段说他是神授的君权,没有任何说服力,只会让汉人撸起袖子去干他,将玉玺抢回去。 可玉玺又对月苍有意义,徐夙的玉玺不在徐夙手里,而是在他月苍手里,这就很有意义。 先说徐夙和月苍二人第一次谈条件,前者说我将玉玺保存在你这,你出兵,帮我复国,攻破了南关,玉玺还给我,我占领南关和南地,之后登基为帝,封你为王。 月苍说噢尅,喏啪不弱。 实际上呢,玉玺有两个,徐夙手底下有个公输后人,前朝工部官员,精通手艺活,在蒙族混的时候,这老家伙一比一复刻了一个玉玺。 徐夙就是用这个假玉玺写的战书,亲自送给了南军。 再说回月神部这头,月苍并没有说服大萨满出兵,徐夙就很恼火,说你麻痹你说话也不算数啊,玉玺赶紧还给我。 月苍说兄弟我知道你很急,但是你先别急,我能出兵,让一些依附我月神部的部落过去给你当牛当马当牛马,你得先破了关,破了关之后我就可以彻底说服大萨满和其他部落高层了,到了那时候,我们月部中信仰最纯粹最悍不畏死的精锐战卒过去,非但助你荡平汉人南地,还能保证你后方也就是山林基本盘的安稳。 徐夙一听也挺有道理的,可觉得月苍这老小子不实在,犹犹豫豫。 月苍说那这样,咱各退一步,玉玺由你的人保管,但是人和玉玺咱我的地盘上,我给你弄个山头,盖个房子,你让几个心腹看着玉玺,随身保管,只有出示信物或者你亲自出现才行,要是你不亲自来,或者来的人没有两块碎裂的玉佩,你的人当场就毁掉玉溪,怎么样。 玉玺本来就在月苍手里,徐夙只能咬着牙认了。 月苍想的挺好,玉玺在手,到时候等徐夙成功了,想怎么坐地起价就怎么坐地起价。 他以为,他给徐夙玩了。 实际上,徐夙要玩他。 徐夙有俩玉玺,让三个心腹上山后,身上带着一个假玉玺,想要来个以假换真,将真的掉包回来。 这个时间节点,是徐夙已经集结大军了,准备攻关,他对三个心腹下达的命令是,换出真的玉玺后,将真玉玺埋在山上。 如果徐夙成功了,日后带着人回来,就算出了岔子,他可以荡平整座山,将真玉玺找出来。 徐夙想玩月苍,以为给月苍完了。 月苍知道徐夙要玩自己,不但不让玩,他还想玩玩徐夙。 俩人其实都没玩明白,因为第三者插足了,月泉给这俩人玩了。 月泉就比较莽,知道这俩人密谋,直接上简单粗暴的,独自一人上山,点毒烟,神不知鬼不觉的弄死了山上徐夙心腹,然后带着俩玉玺下山了。 估计是天意,那时三个心腹刚到地方没多久,还没想好将真玉玺藏哪了,被月泉一个人给端了。 要么说齐烨让人毒打月泉不是没道理的,这逼人下山后一看有俩玉玺,瞅了半天,发现一模一样,没有任何差别,完了俩玉玺还都挺沉,带着不方便。 反正俩玉玺长的一模一样,月泉随机挑选一名幸运玉玺,咣咣咣三脚,又拿着大石头duangduangduang敲了三下,毁了其中一个玉玺,随便找个地方挖个坑就埋了。 可笑的是,直到月苍死时都不知道玉玺失窃了。 “这和你一开始猜测的也不对啊。” 齐烨听过事情原委后,满腹槽点:“你不是说这小子谁也不信任吗,会将玉玺找个地方埋起来吗?” 阿卓梗着脖子叫道:“那时我不知月神部与月苍之事,要是没有月苍,徐夙定会如我说的那般做。” “服了。” 齐烨懒得掰扯这事:“徐夙数次私下来找月苍密谋,每一次都被月泉盯着呢?” “是,月泉知晓这徐夙是个大祸害。” 阿卓也挺感慨的:“月泉对汉人极不信任,视之为敌,之所以留下一个玉玺,有备无患,徐夙不成功也就罢了,若是成了事,留下玉溪也有与其谈判的筹码。” “他妈知道这事吗。” “知道,月苍将玉玺之事告知了大萨满,想要说服于她,若不是大萨满告知了月泉这些事,月泉也不会得了玉玺。” “难怪月泉能够行事的天衣无缝。” 齐烨揉了揉眉心,苦笑道:“月泉是不是傻,既然有人能仿造出一个玉玺,那就能仿造出第二个,再可以仿造的前提下,他如果毁掉的是真的,那么剩下那个假的就不具备唯一性。” “他说他毁掉的一定是假的。” “为什么。” “月神的旨意。” 齐烨:“…” “我看着像是真的。”阿卓语气还挺笃定:“一定是真的。” “你见过真的啊?” “没见过。” “靠。”齐烨有些担忧了:“你见都没见过,敢带着一个假玉玺回宫交差?” 阿卓呵呵一笑:“我是没见过真玉玺,可老六也没见过啊。” 齐烨愣了一下,紧接着竖起大拇指,这逻辑太尼玛严谨了。 “蠢。” 就在此时,旁边画画的龚信突然开了口:“那月泉说玉玺有二,一真一假,他毁了一个,可此话是他所说,他只给了你一个玉玺,你怎知这是真的,你又怎知他是否真的毁掉了另一个玉玺,或是说,你怎知道他不是将假的给了你,将真的藏了起来。” 阿卓傻眼了,咧着嘴:“日你娘是呀!” “无所谓。”齐烨倒是一副毫不担忧的模样:“玉玺是真是假不重要,更准确的说,甚至就连玉玺都不重要。” 龚信微微一愣,面露思索之色,片刻之后笑了:“说的不错,玉玺,并不重要。” 阿卓不明所以:“那什么重要?” “玉玺,对大人物来说很重要,大人物想要的是国朝,是统治权,可对国朝,对统治权来说,最重要的又不是玉玺。” 齐烨幽幽说道:“是百姓,天家父子,若是让百姓安居乐业,便是突然冒出来一百个玉玺,一万个玉玺,都是真的,我大康子民,大康百姓,也会让这一百个,一万个玉玺,变成假的,我相信陛下会做到的,我也愿意帮助陛下做到,盛世,定会如我们所愿那般出现的。” 阿卓露出了笑容。 是啊,老六已经成为了皇帝,爱民,善待天下人,那么是否有拥有玉玺,似乎也并不是那么重要了。 一旁站着的喻斌,满面通红,悄声离开了。 他不需要寻齐烨答疑解惑,他心中的困惑,已经解开了。 走了很远很远,喻斌朝着齐烨躬身施礼。 第676章 惜字如金 齐烨没有在月神部的地盘上久留,找到了玉玺后第二日动身回程。 除了五千多号人马外,还有三百多个月神部的族人,大萨满母子二人随行。 值得一提的是,月泉被逐出月神部了,从此再也不是月神部的族人了。 齐烨不理解,但支持。 不理解,是因月泉明明为了全族考虑,被逐出部落是因两次背叛,两次所谓的背叛,都情有可原。 第一次背叛,的确是杀了自己的兄弟,可当时那情况他不动手俩人都得死,俩人死了不说,月神部还要和山狼部开战,最后被蒙族渔翁得利,真要是让徐夙和蒙族得逞了,月神部不知要死上多少人。 第二次背叛,严格来说不算背叛,月泉带着汉人,让齐烨干掉了月苍,破坏了试炼仪式。 以部落信仰传统来看,这本来就是月神的“旨意”。 按照道理来说,大萨满也就是月泉的亲妈,可以为月泉站台的,却不知是因为什么原因,主动提出将月泉逐出了部落,即便其他人想求情都没用。 齐烨不理解,不过他倒是支持,支持将月泉逐出月神部,他不但支持,甚至还想提议,将这比崽子直接乱滚打死就完事了,忒特么可气。 一路上穿林绕山,相比来之前,队伍的气氛活跃了不少,任务算是圆满完成了,无论后方的公输甲与世家们如何开拓山林,没有任何部落具备太大的威胁性了。 “终究还是有些遗憾的。” 走在最前方的齐烨手里抓着一根木棍,一米来长,大树树杈,很直很直,手指粗细。 人们走在路上,尤其是男人,很少能对这种自然形成的棍子有抵抗力。 抓着手里胡乱挥舞着,齐烨叹了口气。 是啊,他是有些遗憾的,不止是他,很多人都有着遗憾。 大家想更深入山林一些,去更南的地方看看,看看更多未知的风景。 可惜时间不多了,以后也应该没有机会再回到南地,回到南关,回到这片山林之中了。 天还未亮就启程上了路,不过一个多时辰,天空轰隆作响,雨势愈发的大,比依萍找她爸要钱那天下的还大。 雨大,齐烨早已脱了甲胄,小伙伴们陪伴在身旁,老伙伴不在,老伙伴陪着大萨满也就是月玲珑娘俩。 旺仔不时回头张望两眼:“少爷,那大萨满为何总是与龚先生亲近?” 齐烨也奇怪这事呢,自从到了圣山之巅解决完了那些破事,包括这几日的相处,月玲珑总是找龚信套近乎。 这种套近乎,绝对和男女情感没有一丝一毫的感觉,月玲珑给人一种她好像对龚信十分熟悉,宛若多年好友,只是想单纯的亲近亲近的感觉。 齐烨也问过龚信,后者是入过山林不假,却从未来过月神部,更别说见过月玲珑了。 “姐夫,小弟也觉着那大萨满看龚老头的眼神不对。” 季元思凑了过来:“鬼迷日眼的。” 齐烨想了半天,死活想不起自己什么时候当着小舅子的面说过“鬼迷日眼”这几个字。 “你知道鬼迷日眼是什么意思吗?” “知晓啊。”季元思乐呵呵的说道:“姐夫和阿姐尚未私定终身时,你看我姐就是一副鬼迷日眼的模样。” 齐烨张了张嘴,其实他也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意思,但是大致能猜出来,估计就和自己还没泡到季渃嫣时那模样。 想到季渃嫣,齐烨的心情好上几分,脚下不由加快速度,身子也轻快了。 正聊着龚信和大萨满的事呢,大家都感到挺奇怪,龚信来了,一路小跑走了过来,后面跟着一身宽大粗布长袍的月玲珑。 趁着月玲珑还没有追上来,龚信来到齐烨旁边,恶狠狠的说道:“莫要再叫那女人跟着老道了。” 齐烨耸了耸肩,没吭声。 当前这个阶段,月玲珑这个大萨满在月神部有着至高无上的权力,可以毫无阻碍的决策月神部以及附属部落数以万计乃至十万计各部族人是否投靠汉人一事。 那么不断给月玲珑增加印象分,在这个阶段就显得极为关键了。 虽不知月玲珑为何缠着龚信,齐烨却觉得应叫龚信小脾气小傲娇,尽量去讨好这位未亡人。 月玲珑追上来了,脸上总是保持着标志性的礼貌笑容,似是让人心生亲近之感,可又让人想要保持距离以免冒犯到她。 龚信脸上那叫一个不耐烦,喻斌微微看了老头一眼,心生同病相怜之感,熊琪也给他缠的很烦,不过斌斌已经习惯了。 事实上熊琪并不如大家想的那么恶劣,话依旧很多,也依旧以自我为中心,可她只和喻斌交流,烦也是烦斌斌,不搭理别人,不给人添麻烦,只给喻斌添堵。 月玲珑很端庄,笑得也端庄:“龚道长,待入了你们的关墙,记得要为我作画一幅。” 龚信目不转睛专心赶路。“不。” 月玲珑走在旁边,轻声问道:“龚道长相信神明吗,信奉神明吗?” 龚信依旧高冷:“不。” 月玲珑笑着说道:“我喜欢画,喜欢道长作的画,栩栩如生。” 龚信惜字如金:“哦。” 齐烨都觉得尴尬,小伙伴们也不断给龚信打眼色,好歹敷衍一下。 月玲珑却不觉得尴尬,仿佛一直在自话自说:“你们汉人尊崇儒家,道家呢,关内的汉人尊崇道家吗。” 龚信:“不。” 月玲珑继续笑着:“为什么,是因道家不好吗?” 龚信:“不。” 月玲珑:“道家信奉的是神明吗?” 龚信:“不。” 齐烨实在看不下去了,刚想教育教育龚信,月玲珑突然微微看了眼龚信,又开了口。 “我…不喜欢你们汉人的佛教徒。” 龚信楞了一下:“你知佛教徒?” 月玲珑点了点头,笑意更浓:“佛教僧侣不信你们的皇权,免税免役,又不事生产,更与儒家入世治国背道而驰,不是吗。” 龚信突然一拍大腿,顿感寻到难觅的知音,终于不再惜字如金,不但不惜字如金了,还滔滔不绝了起来。 “大妹子你说的对哇,老道也是这般想的,佛教徒就是一群,老道最看不惯这群…”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佛教徒…” “要老道说,灭佛灭的对,就应该将…” “敛财不说,还谋财害命,老道噗嗤…”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群竟,老道弄死…” “此乃我华夏立足根本,安邦之道,可这群秃驴…” “老道他先人,戒尺捅死一把火比之儒生更…” 一时之间,龚信滔滔不绝,口水喷出半米远,一刻钟不到,比一年说的话都多! 季元思深深看了眼月玲珑,佩服的五体投地。 一个男人,让一个女人开口,容易。 可一个女人,让一个男人开口,尤其是让一个老男人开口之后满嘴喷水乐在其中,很难很难。 齐烨倒是被勾起了尘封的回忆。 上一世他追过一个女大学生,天天发微信,十条信息,最多回三条,还全都是,哦,嗯,啊。 齐烨不想听哦,嗯,啊,他想听哦哦,嗯嗯,啊啊啊。 结果有一天,齐烨发出了一条信息,听说你们同寝有个叫谁谁谁的,特别招人烦是吗。 紧接着,对方回了七条信息,每条都是六十秒的语音,没等听完,对方直接电话打过来了,嫌发信息慢,打电话骂才痛快。 齐烨扭头看向喻斌:“咱们大康有很多僧侣吗?” “极多,单是京城寺庙就有十六座。” “这么多吗?” 齐烨颇为意外,他知道京中有寺庙,只是不知道有这么多,由此可见京中有多少人信奉佛教。 “人总是需要一个信仰的,尤其在无助、迷茫时。” 齐烨耸了耸肩,他没有任何信仰,但是对任何信仰都抱有敬畏之心。 第677章 拿捏老道 齐烨愈发思念季渃嫣了。 因为他突然发现狗男女越来越多了。 喻斌和熊琪并肩而行,后者叽叽喳喳,前者虽然嗯嗯啊啊,却也不是冷脸相对。 龚信与月玲珑并肩而行,前者叽叽喳喳,后者面露端庄笑容,不时微微颔首点头。 齐烨四顾而看,发现小舅子和大光头周宝也聊的热火朝天,顿时心里一惊。 侧耳倾听,齐烨微微松了口气,小舅子只是在吹牛b,说他守南野的时候光个腚如何吓退数万大军罢了。 毕竟都是黄土地上长大的,有的人一辈子都没钻过山林,踏上归程,心情自然舒爽,脚步轻快。 旺仔抽出长刀,一刀劈下了一颗蛇头,挂在树杈上的大蛇蛇头。 齐烨低头望着那乌黑的蛇头,刚要抬脚踩烂,跟在后面的月泉突然拉住了他。 月泉这一触碰齐烨,司卫齐齐色变,抽刀的抽刀,端弩的端弩。 月泉面无表情:“死亦毒,遗于齿。” “哦。” 齐烨淡淡的哦了一声,没领情,继续朝前走。 不用小舅子翻译齐烨也听得懂,这种毒蛇即便死了,牙齿中也含有毒液,踩下去的话如果毒牙扎破鞋底穿透皮肤,依旧会中毒。 司卫们纷纷收了刀与弩,如同什么都没发生。 其实司卫们不讨厌月泉,工作只是工作罢了。 齐烨从来没管过这群司卫,伙食啊、住宿啊、操练之类的,都是实质意义上的统领阿卓负责的。 从这群司卫们入营第一天,阿卓就告诉他们了,穿上了黑袍就是亲军,不用考虑任何外界因素,任何武将文臣,都无法指挥他们,他们是抱刀司,是天子亲军,是皇帝麾下的精锐,效忠的是皇帝,什么都不用管,每天只要做好一件事就行了,保护幽王府世子殿下。 那时,很多琥州刁民不懂,他们不是亲军吗,为什么要保护世子殿下,而不是皇帝陛下。 虽不懂,但不问,因不敢。 渐渐地,大家明白了。 所有司卫吃的、穿的、用的、花的,妻儿老小吃的、穿的、用的、花的,全齐烨一个人出的钱,和皇帝一文钱关系都没有! 甚至,他们能够成为司卫,也是因齐烨,入了营,齐烨会管他们一辈子,出了事,齐烨会管他们全家一辈子。 所以齐烨的心情,就是司卫们的心情,老板心情不好,司卫们心情不好,老板看谁不顺眼,司卫们也要看谁不顺眼。 归程极为顺利,路过几个小型聚居地时,齐烨还会进入“拜访”一番,如同视察的领导,给上一些银票,告诉这些小部落的族人们可以去边关换各种物资。 眼看着就要接近了铃兰山了,夜,齐烨下令原地休整,天亮再出发。 篝火噼啪作响,齐烨盘膝仰头,望着空中的弯月,不知在想着什么。 小伙伴们坐在旁边,或吃或喝,低声交流着。 月玲珑突然坐在了齐烨旁边,很自然,仿佛大家是多年好友一般。 “我想问殿下一件事。” 齐烨保持着职业性的礼貌,专业性的语气:“大萨满请说。” “殿下为什么进入山林中。” “啊?” 齐烨有点刑天抓着海飞丝,一时摸不着头脑。 “汉人皇朝世子,地位很高,权柄很重,你不需要以身犯险。” 月玲珑明明已经年过四十了,却抱着双膝一副小女儿的模样前后晃悠着。 “我相信殿下一声令下,会有无数人为你代劳做你想做之事。” “哦,这个意思啊。” 齐烨哑然失笑:“我这人天生富有冒险精神罢了,就是喜欢弄险,富贵险中求明白。” “我以为是愧疚。” “什么?”齐烨瞳孔猛地一缩:“这话是什么意思。” “山林中有着你的传闻、传说。” 月玲珑幽幽的说道:“你到了你们汉人的城关后,一切都变了,如果没有你,你们汉人的汉军会损失惨重,如果没有你,我们依旧会自由的生活在我们的土地上。” “时也,命也。” “是吗。”月玲珑侧目看着齐烨:“做这些的人,应该是一个杀伐果断的将军,而不是一个心怀愧疚的世子,相信我,我可以看到你的心,不是所有,却能看到一些,很少的一些,是愧疚。” 齐烨听的一头雾水,月玲珑的汉话很流利,可是这话题转变的很突兀,就如同水字数一样,上下毫无关联。 “抵御徐夙的人,应该是一个站在尸骨之上的将军,而不是一个心怀愧疚的人,一个心怀愧疚的人,不应该来到山林之中令我们依附汉人,可你做到了,一个不应该做到这些事的人,做到了,我想知道你的愧疚从何而来。” 齐烨的表情有着些许的变化:“我没什么愧疚不愧疚的。” “是吗。” 月玲珑抬起手指,指向了一些人:“他,他,还有他,他们,还有他,与他,他,为什么你看向这些人时,心中满是愧疚。” 齐烨眼眶微微抖动了一下。 月玲珑指的人,有一些司卫,这些司卫都是南野一战活下来的“幸运儿”,还有一些人,则是南野辅兵,有异族山卒,也有汉族辅兵。 齐烨转过头,深深看了眼月玲珑,望着那如水一般的双眸,心里猛地一颤,自己,仿佛真的会被对方看穿灵魂,看穿内心一般。 一时之间,齐烨心中涌现出一种没来由的羞愧,紧接着愤怒,说不清道不明的愤怒。 齐烨斜着眼睛:“怎么的,龚信又不搭理你了。” 月玲珑也不气恼,微微一笑,随即站起身,坐在了远处的龚信身边。 这几天,龚信埋汰了佛教徒一路,说的口干舌燥,已经没什么可埋汰了,又恢复了那副高冷的模样。 月玲珑坐下后,一副好奇的模样问道:“道长是世外高人,应游山玩水游历天下,为什么要入世,想来,是因要照顾谁,照顾的人,对道长感恩戴德吗?” “哎呀大妹子!” 龚信一拍大腿,顿时双眼放光,再次进入滔滔不绝的状态。 “还能是谁,就是那姓齐…性子奇怪、古怪、乖张…” “这小子就是个耳朵塞驴毛的,老道我,他…” “你是不知,老道受好友所托,信了他的邪,这一路老道我,他,我…” “整日没有个正经模样,就知生事惹祸,道理是一点都不懂,老道我…” 齐烨撮着牙花子,着实没想到,一天说不上一句话的龚信,竟然被一个野人老娘们给拿捏了,拿捏的如此彻底。 第678章 归心似箭 静谧的夜,齐烨躺在软垫上,望着星空,心情杂乱不堪。 想到月玲珑刚才问自己的话,问所谓的愧疚,齐烨的目光逐渐涣散。 是啊,愧疚,不想承认,又不得不承认。 大把撒钱、日夜思虑、以身犯险,本就是因为愧疚。 当初刚来南关的时候,见到战事不利,齐烨让旺仔派信得过的人去寻一些东西,五花八门的东西,十几样,其实都是障眼法,重要的只有三样,制造火药的原材料。 齐烨之所以没有将火药造出来,三个原因。 第一个原因,守城的时候意外频出,逆境很多,绝境很少,即便碰到了绝境,很快也就结束,而且发生的极为突然,来的快,解决的也快,因此齐烨没有下定决心造火药。 第二个原因,硬件条件不是那么充足,配比什么的他知道,但是需要实验,投入大量的时间和精力进行实验,尤其是配比需要非常精准的计量工具,这事只能让公输甲负责。 第三个原因,也就是最重要的原因,齐烨信不过朝廷,或者说是信不过官员,信不过世家。 五十万,太多太多了,如果现在就将火药造出来的话,宫中肯定是要知道配方的,并且宫中会将火药用在其他边关防御战线上。 别说古代,就是后世,九一八国难日,一个在日企上班的中国人发朋友圈,勿忘国耻,然后被中国籍领导给警告辞退了,这种事,大把,数不胜数。 火药配方知道的人越多就越容易泄密,那么一旦火药配方被瀛贼知道的话,后果不堪设想,将来的东海灭瀛一战,难度系数直线提高。 本来战船就不如人家,火药也被对方学去了,别说打上瀛岛,守东海都费劲。 月玲珑说的一点都不错,齐烨的确怀有愧疚之心。 守城,死了太多太多的人,单单是他见到的,那些司卫,那些辅兵们,都死在了他的眼前。 如果有火药的话,这一战绝对不会如此惨烈。 齐烨总是在睡服自己,南关不一样,山林不一样,华夏文明就是一个不断包容,不断融合,不断变成家人的文明,山林中的异族,并不是所有人都好战,大部分的部落渴望的是和平。 可夜深人静的时候,齐烨依旧会愧疚,如果火药造出来了,如果不会泄密,如果,如果,如果,那么南关一战就不会死那么多人。 这便是齐烨愈发忙碌,很多事亲力亲为的缘故,心怀愧疚,想要弥补一些事情,想要预防一些事情,想要做出一些事情。 远处,龚信依旧在吐槽齐烨,只是说着说着,突然沉默了。 月玲珑:“道长辛劳了。” “何来的辛劳。”龚信望向远处躺在软垫上的齐烨,突然笑了,笑的很莫名。 “这小子…”龚信摇了摇头,叹息了一声:“王府世子,荣华富贵享之不尽,他本无意入世,奈何,众生皆苦。” 月玲珑:“道长钦佩他?” “不钦佩,唾弃,鄙之。” “鄙之?” “是啊,鄙之,虽鄙其性也,老道,却也愿为他赴汤蹈火出生入死。” 月玲珑浅笑着,点了点头,这一路上,她似乎在寻求着某种答案,静悄悄,不引人注意的观察着,观察着每个人,通过这种观察来说服自己,说服下定的决心是对的,正确的,对族人虽是唯一却也是最好的出路。 夜深了,大部分人都睡了,篝火渐熄。 日,交替了夜,人们从梦中醒来,吃着干粮,补充清水,继续踏上归程。 齐烨依旧走在最前方,甲胄卸了大半,长刀抛给了奴兽,头盔丢给了花树,脚步轻快。 走了两个时辰,见到了铃兰山的外围探马,二十余人,除了木鹿族的族人外,还有几名世家的狗腿子。 小伙伴们询问着情况,齐烨都懒得听。 没什么可问,也没什么可听的,这才过去多久,别说公输甲那些人使出吃奶的劲,就算使出吃人的劲儿,最多建立一处聚居地和工棚,开山,并非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成的事。 快到午时时,大家终于到铃兰山下。 要么说人家公输甲专业,山从两头开,一北一南,人手够用,节省时间。 得到消息的公输甲和季小鹿带人赶过来了,前者找齐烨,后者拥抱季元思。 齐烨就很der,说了一句很侮辱人家老公输的话,别和于大爷似的,两头开,然后再开出两条路,完了最后完工的时候还得发两份钱。 这也就是齐烨,但凡换了任何一个人,哪怕是太子天子,老公输都得撸袖子拼命。 不管怎么说,一切都按照计划进行,老公输从来都不是一个急于求成的人,任何关于土木的事,都需要准备完全,确保施工途中不出现任何岔子。 事实上老公输知道自己不会被留在山林或是南关,工部会派人过来接手,因此打下一个好基础极为重要,基础打好了,过来监工的人萧规曹随就好。 过了铃兰山,齐烨来到了新建的聚居地中,颇为意外,见到了一个老头,喻曜。 老头一大把年纪了,大秋天穿着个短褂,站在聚居地中大呼小叫。 见到齐烨来了,喻曜的脸绽放的和个老菊花似的。 “又见矿了,又见一处矿山,铁矿山。” 快步走过来的喻曜笑的见牙不见牙:“按照当初殿下划分的地头,那矿山在我喻家势力范围内。” 齐烨装作一副酸酸的模样:“便宜你喻家了,搞的本世子都眼红了,当初应该让朝廷多占几成。” 喻曜哈哈大笑,要多得意有多得意。 喻家子弟纷纷上来请安,平日里都是在南地横着走的主儿,见了齐烨,要多恭敬有多恭敬。 请完了安,开始找喻斌套近乎。 他们也知道自己没资格找齐烨套近乎,只能找喻斌。 即便是找喻斌,那也得是喻家的长辈,真正的核心子弟,其他人还不够格。 要知道这些人从前别说见了喻斌,哪怕是见了喻文州都能平辈论交,可现在见了喻斌,处处透露着讨好与小心翼翼。 至于喻斌,斌斌就比较冷酷了,人家说十句,他连一句都懒得回。 可也正是因为如此,这群喻家人反而更恭敬了。 这就对了,喻斌他必须高冷,人家可是幽王府世子殿下的爱徒,他要是不高冷,那不是和世面上常见的喻家子弟一样吗,掉价! 聚居地建设的很好,围栏围了有三四个足球场那么大,能平的地都平了,就在山脚下,还有一处水源,简易的木鹿连成排,一部分人开路,一部分人建房子。 齐烨坐在竹凳上,呷了口茶:“您都这么大岁数了,怎么还亲自跑过来。” “不亲自跑来如何,这是大事,要事,最紧要之事,老夫自然亲自督监。” 喻曜抚须一笑:“刚刚老夫可是听斌儿说了,那女子竟是月神部大萨满,号令部落大大小小三十有余。” “嗯,不错。” “老夫没看错人。”喻曜突然坐直了身体,为齐烨倒了杯茶:“殿下一路辛劳了。” “就是瞎溜达,没什么可辛劳的。” “老夫知晓,老夫是世家子,讨不到殿下的信任,可老夫…” 喻曜老脸有些发红,随即爽朗一笑:“太过矫情了,老夫想要殿下活着,长命百岁,无病无灾,日后可千万不能再犯险了,跑到人家的地头,登了人家的圣山,宰了人家的族长,这世上也只有殿下能做出这般张狂之举了。” 齐烨哭笑不得:“您担心我啊?” “谁人担心你,怕殿下误了喻斌性命罢了。” 齐烨耸了耸肩,二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喻曜说的不错,他永远不会得到齐烨的信任,不会得到全部的信任,无条件的信任。 大家能够坐在一起,因为利这个字,因为利益。 聊的热络,推心置腹,互相关心,也因利这一字。 世家,只讲利的。 所以,世家子永远无法获得齐烨的信任,昨日如此,今日如此,明日,依旧如此。 喻曜,又何尝不是如此想的。 他若不是喻家子弟,定然会与齐烨做那忘年之交,世子这般谋划,这般胆色,这般眼光,这般气度,连喻曜这花甲老人都心生敬佩。 奈何,喻曜终究是喻曜,世家终究是世家,家族利益,大于天,大于任何私人情感。 这也是为什么喻家只有一个反骨仔喻斌成为了齐烨的弟子的缘故。 第679章 无奈之事 齐烨没有过多停留,歇息了片刻后就离开了,将公输甲与季小鹿也带走了。 老公输留下了一部分图纸,回京后也会安排一些墨家子弟过来,只要工部派来的人不添乱,明年入夏前就能将山开出来。 越靠近关墙,遇到了汉人聚居地就越多。 张家投入的最多,相比而言,仅次于喻家,喻家体量大,投入一部分人手就够,张家是几乎调动了所有劳动力。 在聚居地守着的竟然是张家小辈张艺骞,齐烨就很奇怪,张家是没人了还是怎么的,包括之前的议帐会议,挑大梁都是张艺骞这个同辈年轻人。 从这里也能看出什么叫人情社会了,有能力的,未必能出头,在大人物眼前总显眼的,脸熟的,一定会出头。 不怪这世道处处充满了逢迎拍马之徒,就算霍金来了,敢不起身敬酒,别说要研发资金,给轮椅上油的钱都批不下来,还想研究黑洞,赶紧滚回去萝莉岛研究十八岁以下的黑洞去。 齐烨不知道张艺骞为什么全权代表了张家,没什么兴趣,反正对他来说都一样,甭管张家谁来,规矩不变,他幽王府世子殿下依旧想打哪个打哪个。 想到这,齐烨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相比之下,揍张艺骞,似乎是比揍其他张家人顺手不少,从自己的手感和张艺骞的姿势上来讲,的确十分丝滑。 真正让齐烨欣喜的是董家,竟然雇佣了很多小部落的异族,不说与异族亲如一家,反正合作起来极为默契,相互之间也没什么敌意。 董家聚居地负责人叫董皓,董孝通同辈的,但是岁数大,白胡子一大把,见了齐烨一口一个世子爷,完了齐烨还得管他叫大爷。 齐烨对董家的工作给予了高度赞扬,并且告诫董家雇佣异族可以,只雇佣身躯,不要越线尝试收买人心,越了线,他先弄死董孝通,再平了董家。 董皓连连点头,只说不敢,很卑微。 依旧是世家子的显着特点,要脸,也是最不要脸的,通过不要脸来获得到了足够的利益,他们就开始要脸了,当更多的利益出现时,他们会依旧不在乎脸面。 为了赚钱,可以不要脸,赚够了钱,就得要脸,钱能赚的更多,继续不要脸。 到董家营地时已经天黑了,睡了一夜,第二日天亮,大家再次启程,走了一日一夜,快接近关墙的时候碰到了柱国将军孙功。 见了齐烨,老孙挺感慨的。 孙功瘦了,也黑了,才入山林一个月左右,皮都蜕了一层。 来到齐烨身边,老孙百转千愁。 人生就是如此,命运多变,好运气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砸到头上,也不知道什么就有了忧愁。 出了山林,孙功和齐烨都骑在马上,老孙感慨良多。 “宫中来了信儿,朝廷也让兵部传了话。” 孙功回头望向山林,有着留恋,有着不舍,也有着几分惆怅。 “若是半年,再停留上个半年,无需多,只要半年。” 孙功长叹一声:“我孙功无需杀伐便可立下战功,求不来的好事,终究要错过了。” “朝廷让你回去?” “是啊,回去,担兵部尚书。” “那是好事啊。”齐烨拱了拱手算是道贺,不由问道:“那怎么还愁眉苦脸的。” “当初你让我背那三百兵痞的锅,本将自是不愿的,却也知殿下不会亏待我,是没亏待我孙功,这开疆拓土的功劳我孙功占了几分,够了,就这几分也够本将三代躺在功劳簿上衣食无忧了。” 说到这,孙功自嘲一笑:“还想着凭着这功劳成兵部尚书,如今倒是成了,这才刚出了关入了山,就已是城了,知晓了兵部尚书这已成板上钉钉之事,只是最近想着此事,越是想,越是觉着这兵部尚书一职,似是不那么紧要。” 季元思和阿卓深深看了眼孙功,面色各异。 咋的,兵部尚书不满足,难道还想当皇帝? 想到这,阿卓和小舅子的面色已经带着上几分戒备了。 难道这孙功还还有二心,今天敢想当皇帝,明天就敢想当幽王,此人野心不小! 俩人都是没脑子的货,齐烨想了一会,倒是明白了,微微看了眼孙功,心中敬佩。 其实和官职没关系,而是志向。 最开始,孙功也很愁,按资排辈,加上和宫中的关系,兵部尚书一职应该是十拿九稳。 不过这可是六部尚书,兵部尚书,别说十拿九稳,就是十成十,该忧虑还是要忧虑。 要知道他这柱国将军和文臣群体的关系历来不融洽,而兵部尚书这种职位,宫中是有决定权的,可一旦文臣团体使绊子的话,也会麻烦至极。 因此孙功得知会带着人在山林中“巡视”,以及“防备”各世家各部落的时候,喜出望外。 开疆拓土这种功劳,不是一个人能领的完的,需要一个团体,一群人,他孙功只要是沾上了边,兵部尚书一职再无忧虑。 可真的出了关,入了山林,并且得知了齐烨的全盘计划后,孙功反而将这种事看的淡了。 或许这就是孙功这种武将难得的缘故,这些真正保卫过国朝,为百姓出生入死的武将们,不是将官位看的不重,而是有些东西在他们的心里比官位更加重要。 山林会被砍伐出很多适合种植的区域,这就代表会有很多百姓出关,建立更多的家园,不再受世家压榨。 收服了那么多部落,都会吸收成为汉民,其中骁勇善战的战卒会编入军中。 大康的影响力不断南扩,直到超出山林。 版图大了,百姓的生存空间大了,康朝的影响力和统治力也会不断延伸,在这个阶段,包括以后得阶段,肯定需要用武力解决一些事情,这些,都是孙功所擅长的。 可作为兵部尚书,孙功却不能做擅长的事,这对老孙这种渴望在马上建功立业的传统武将来说,又何尝不是一种悲哀。 “要不这样。” 齐烨对孙功的感观确实不错,考虑了片刻后说道:“我回京后入宫和陛下说说,你要是不愿意担任兵部尚书,就继续留在南关,留在南关…熬上几年,等老白退休后你担任南关大帅,保证山林开发进度和稳定,行不行,算我还你那琥州三百刁民的情,毕竟这事是破了规矩,破了顶天的大规矩,我挺过意不去的。” 孙功哑然失笑,齐烨,终究还是个官场愣头青,或者说是齐烨从来不去思考官场的“规矩”,更准确的说,齐烨不屑去思考。 “殿下若是向宫中举荐了,一旦朝廷得知,本将这辈子怕是再难回到此处。” 孙功叹了口气,不再多言,意思,点到就行。 齐烨不聪明,却也不傻,短短一句话,听明白了,暗暗骂了声娘。 第680章 物非人非 孙功可不是一直在京外混的将军,跟着老六一起登基的,在京中核心权力圈子里混了十来年。 齐烨要是帮他,无异于害他。 一旦齐烨帮他,帮他成为南关大帅,宫中不提,朝廷肯定不会同意。 齐烨不说还好,一旦他说了,朝廷非但不会让孙功担任南关大帅,还会处处提防,禁止他在南地担任任何军职。 没办法的事,不是说朝廷鬼心眼多,都怕了,没办法。 如果齐烨在朝廷说了算,乃至他是皇帝,或许他也会这么做。 一个人本就在南地声望无二,世家围绕身旁听起号令,又推举“好友”担任南关大帅,更在关外山林之中一呼百应,朝廷岂会允许。 功劳是功劳,不代表你有了功劳就不需要防备你了,越是高位,越是和兵权有瓜葛,越需要防备。 老六是怎么上位的,不正是去了趟南关,结识了许多军中将领吗,不正是去了东海,让很多猛将成为了心腹吗,不正是去了北关,待了那么久,直接让北关成为了他康止戈的北关吗。 防人之心不可,正是此意,没办法的事。 出了山林,路上随处可见大量的百姓与异族,扛着工具,推着板车,队伍有大有小,多则上千人,少则数百人。 那座刚建立不久如同堡垒一般的大墙,出现在了视线尽头。 齐烨的好心情一扫而空,他愿将这座大墙称之为“耻辱之墙”。 “你他妈一天天就知道吃吃吃。” 齐烨回过头,冲着正在啃干粮的贲破口大骂:“这一路上你吃多少了,去的时候吃,回来的时候还吃,饭桶吗,贷款还了吗,老婆娶了吗,房子是建在学堂旁边吗,装修好了吗,你还有心情吃饭?” 贲抬起头,很茫然,余光扫倒大墙,明白了,干粮塞进怀里,讨好一笑,然后低着头,和个受气包似的不声不响,习惯了。 旁边的季小鹿路继续胡吃海塞,口齿不清的说道:“骗老板钱,活该呀你!” 奴兽咯咯娇笑,花树吞咽了一口口水,将刚掏出的干粮迅速塞回了包袱里,这一路上,他吃的可不比贲少。 走在龚信旁边的月玲珑,默默的注视着这一切,若有所思着。 就连月玲珑身后的月泉,也观察着这群人。 月泉想不通,他想不通齐烨这伙人,为什么能和这么多异族如此亲近,如此亲密。 他曾多次来到关外打探消息,甚至还远远看过齐烨一次。 因此他知道齐烨这伙人和木鹿、山狼、朵部三族接触的时间并不长,可这一路走来,大家情同家人,打打闹闹,说说笑笑,没有任何芥蒂,没有任何隔阂。 月泉想不通,想不通的事太多了。 他对汉人没有好感,觉得汉人瞧不起他们,将山林异族称之为野人。 齐烨,有时候也会说大家是野人。 可大家不介意,非但不介意,反而习以为常。 明明都是说“野人”,齐烨口中的野人,让月泉觉得并不是辱骂的意思。 季小鹿三步两步跑到齐烨身旁,呲着牙:“你给我一件衣服。” 齐烨一头雾水:“什么衣服。” “就是那种有好多好多兜兜,兜兜里面可以装好多好多吃的,那样的衣服。” “导演大褂啊?”齐烨猛翻白眼:“大姐你快减减肥,以后也不用打架了,吃那么胖干嘛。” “我饿。” “问题是太胖了对身体不好。”齐烨拍了拍季小鹿的大肚皮:“还有你这脂包肌,你看看好看吗好看吗,听哥一句劝,减减肥,稍微减一点,要不然真的对身体不好,寿命会少的,老了一身病。” “那你先给我衣服,装好多好多吃的,我吃饱了才有力气减肥。” 撅着嘴看了眼齐烨,季小鹿低下头:“不骗你,我会听你的话,我知道,族人很多…很多族人都活不久的。” 齐烨欣慰的笑了,小鹿能听懂就好,太胖,的确减少寿命。 木鹿一族中的女战卒,很多都是膀大腰圆,平均寿命以及生病的概率,的确与体型正常的族人有着很大的差距。 月玲珑、月泉娘俩下意识的对视一眼,他们从齐烨的眼里,看到了真诚,看到了发自内心的关怀。 这一刻,娘俩,至少月玲珑,大致懂了一些事。 五千多人浩浩荡荡,一路回到了越州城关前。 城关上站满了军伍,各大营主将、校尉们得了信后齐齐骑着马出来迎接,还让城墙上的军伍们击鼓。 军伍们都跑上了城头,欢呼着,就连百姓们也都跑了过来,夹道两侧。 南关还真就没有过这样的先例,换了其他边关,都是凯旋大归才有的待遇。 一群将军们出来后,比见了亲爹都亲,七嘴八舌,嘘寒问暖。 齐烨笑骂着,心情大好。 这就是他喜欢武将的原因之一,来了南关,让军伍们待遇提升一大截,这群将军们不少也获得了爵位。 将军和军伍们是真的记着这份情,若是能上战场,宁可没了一条胳膊也不会让齐烨断一根手指。 军人们的情感没那么多天高地远,没那么多海誓山盟,有的只是最纯粹最真挚的性命之交,遇了事,护着你,大不了丢条命。 将军和校尉们是真的开心,自从齐烨离开后,一天天是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深怕齐烨死山林里。 如今南关和山林前景大好,只要不出太大的岔子,南关未来应该是没任何太大的战事了。 但是,这一切得有一个大前提,那就是齐烨活着,好好活着,甭管他在哪,只要他活着,那就一切都妥。 一旦齐烨要是死了的话,朝廷,文臣,世家,就会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鬣狗,一起扑过来争权夺利,将刚刚起步的一切利益吃干抹净,最终拍拍屁股走人。 “行了行了,各位将军们和见到婆娘似的,至于吗。” 齐烨下了马,和一群将军们步行入城:“南野保障基金包含了六大营和所有军伍,爵位你们自己也分明白了,军功我回去也一个不少给你们奏上,也没什么用得着我的地方了,别一口一个世子爷,肉麻死了。” 将军们哈哈大笑,各个挤眉弄眼,七嘴八舌的叫嚷,说齐烨回京后千万不要忘了兄弟们如何如何的,一副齐烨以后越混越好的模样。 齐烨就很不懂,自己还能混的怎么好,顶了天就是继承老爹的爵位成为一个异姓王,怎么在这群将军的嘴里,自己将来都有可能混成太上皇了呢。 想到这,齐烨撇了撇嘴。 谁特么当太上皇,真要是当了老六他爹,还得给小六养老送终。 四下看了看,齐烨奇怪道:“老白呢?” “大帅倒是知晓世子爷回来了。”余思彤挤眉弄眼的说道:“说又不是天王老子来了,兴师动众作甚,在帅帐中打盹呢。” “现在老白都这么闲的吗,以前没见到他中午打盹过啊。” 将军们还是笑着,只是笑的有些莫名。 很多事情,变了,变的让人无所适从,不止是白修竹,这些将军和校尉们,也是如此。 以前,大家整日枕戈待旦,想的是操练,想的是如何守卫边关。 现在,大家整天闲的不知道该干嘛了,想的是城内的治安,城墙外的交通,好歹是边军,每天干的都是巡逻或者给百姓帮忙拉东西的活。 以前用弓箭射老虎都觉得奢侈,为省点糟心钱,恨不得和老虎贴身肉搏。 再看现在,常霖和余思彤等人没事就拉着公输车跑去山林里射兔子,兔子们也是惨,公输车一次集火,别说兔肉,兔毛都没完整的。 有钱了,也闲了,大家反而不习惯了。 不过要说忙,那也是真忙,基层军伍们忙,忙的都是“民事”,而非“军伍之事”。 以前知道异族总会叩关,天天骂,恨不得进入山林将所有异族都屠了。 再看现在,知道不会再打仗了,天天闲的都不知道该干什么,反而不自在了起来。 当然,没人喜欢打仗,没人喜欢看到袍泽牺牲,只是在南关待了半辈子,为战争而生,为和平而死,现在和平了,人也活着,却每时每刻都很迷茫。 练了十几二十年的杀敌本领,也不知到死那一日,是否还有机会再穿上甲胄手持长刀奔赴沙场。 齐烨哪里知道这群将军们的心路历程,见到老白没来,不由问道:“熊大人呢,这几日没出什么岔子。” 一群将军们更古怪了,老白很清闲,老熊忙的都快疯了。 点钱,查账们,问税,堂堂大康侍中,天天什么都不干,就数银票对账本,帐篷都搬到大仓旁边了,整日守着那些财货,现在都有口头语了,回到京中看哪个衙署再敢哭穷,本官用银票埋了他! 第681章 曹知州 南野、越州、涂州,齐烨回来的消息,可谓轰动边关三城。 军伍登城墙,百姓探风声,将军出城迎,便是当朝天子亲爱也不过如此。 齐烨到了南野后,第一时间前往大仓,走到一半,碰到了迎来的熊思贤。 “学生见过老大人。” 离的远远的,齐烨躬身施礼。 当朝侍中,贤相之名,朝廷官员多以“师”称之的熊思贤,快步走来,没有还礼,而是重重的拍了拍齐烨的肩膀。 “辛劳殿下了。” 这种拍肩膀的动作,并非是礼节,更像是家中长辈对待小辈。 换了别人,肯定感动的无以复加,恨不得马上给熊思贤披麻戴孝。 齐烨可不吃这一套,他知道这老东西最擅玩这种煽情的套路,就和之前董孝通似的,被忽悠的一愣一愣的。 “学生不辛劳,老大人辛劳了。” 齐烨真的想多了,熊思贤可没和他玩什么套路,而是真的欣慰,真心觉得这小子辛劳。 五千多人马算是先锋军,深入山林数百里,扫平一切不臣部落,后方世家、南野辅兵、孙功带的人马,建立聚居地、营地,占领地盘,实质意义上的为大康开疆拓土,此等功劳,此等大功,开朝未有。 熊思贤不知道这五千多人马具体是个什么情况,可后方人马的情况动态,边关日日掌控时时了解的。 没有齐烨带着人在前方披荆斩棘,后方哪能进行的如此顺利。 寒暄几句,老大人就是老大人,没有先问齐烨成果如何,而是叫这小子先去歇息,其他的,歇息够了再说。 齐烨也是不客气,钻营帐里睡觉去了。 熊思贤自然好奇这五千多人的成果,也的确心疼齐烨,想让这小子先歇息歇息再说,可并不是所有人都叫齐烨,老头给小伙伴们叫住了。 旺仔、阿卓、斌斌、小舅子,四人组被叫住了,闹心扒拉的被熊思贤带去了议帐。 奴兽、小鹿、花树、贲,则是撒丫子跑走了,他们和熊思贤不熟,也根本不吃这一套。 旺仔四人刚进议帐没一会,熊思贤又蹭蹭跑了出来,跑到刚要被龚信带去找地方休息的月玲珑面前。 “老夫大康门下省侍中熊思贤。” 熊思贤施了一礼,激动的和什么似的。 一边激动,一边心里骂齐烨。 都给最后一个四大部落的月神部落大萨满带来了,刚才你倒是好好介绍一下啊! 不怪熊思贤激动,四大部落,齐活了,蒙族被打散后算是扫进了历史垃圾堆,木鹿、山狼投靠汉人,最后一个月神部落也被齐烨带来的,这就是说,山林之中再无任何对汉人有威胁的存在了! 月玲珑浅笑施礼,一口流利的汉话,都让熊思贤怀疑这是不是个汉家娘们。 趁着熊思贤代表大康和月玲珑虚与委蛇,旺仔四人贴着帐篷边踮着脚跑了。 不是四人不将熊思贤这侍中当回事,而是不明白齐烨又什么打算,对代表熊思贤所代表的朝廷又是个什么态度,不敢乱说话。 再说齐烨这边,是真的呼呼大睡了。 营帐外聚集的人越来越多,各世家代表来了也就算了,南地三道各州府的官员也来了不少。 就近的,听到消息后来的都是一把手二把手,离的远的,本来就派属官一直留在边关等着齐烨的小溪,一边派人通知自家大人,一边等候齐烨睡醒。 要说现在帐外最风光的,正是那青州知州曹权国。 南地三道,一道一知州,老曹是第一个主动凑到齐烨身边求作死的。 要么说人家能干知州,能力强是一方面,敢打敢拼才是最大的优点,爱拼才会赢,次次梭哈次次赢。 和齐烨接洽后,曹权国一咬牙一跺脚,一条路走到黑了。 在不通禀朝廷的前提下,先是弄了“募民”令,带着青州无数百姓来到边关上工,带动了不知多少就业岗位。 初见成效后,曹权国再次加码,又弄了“募勇”令,不止是带着百姓上工了,而是带着百姓去关外创业。 以村为单位,代表这些村子的百姓和世家谈条件,去多少人,你给多少钱,保证什么待遇什么条件,甚至是让青壮成为你们的“护卫”,乃至整个村子或是几个村子占收益的几成等等。 可以这么说,曹权国的身家性命全都压上了,但凡齐烨这边出一点岔子,别说官位不保,脑袋都保不住,全家脑袋都保不住。 之后曹权国又弄了个“置土”令,和世家谈判,给我们多少土地,我给你弄多少百姓去关外帮你们建设聚居地、营地、开山、采矿。 获得了大量土地后,曹权国开始高光整活了,边关三城满城找老少娘们,异族老少娘们,尤其是带孩子的那种,要房子给房子,要地给地,跟他去青州,还给找爷们,意思就是汉、异通婚。 曹权国狠就狠在这,但凡这消息让朝廷知道了,不说是否同意,反正会吵的不可开交,士林知道后,天下读书人得喷死他。 人家老曹根本不在乎,就是边关三城找老少娘们,连忽悠带哄,一个不算少,一百个不算多,但凡愿意跟他走的,用轿子、用马车,让他背回去都行。 当时第一个知道这情况的还不是熊思贤,而是边关大帅白修竹。 白修竹得知曹权国要将一群异族,还是一群异族女人孩子往关内领,带着一群将军提着刀就要干死曹权国。 当时曹权国已经想好了,南地三道中,青州那边是最穷的,光棍也是最多的,虽然没奏报朝廷,可却能以各种理由“开脱”,汉异通婚怎么了,这是为了加深两族友谊,为了提高人口生育率,为了增加青壮劳动力,更是为了让大康开疆拓土! 曹权国被白修竹带着人给堵了后,一梗脖子,大道理说了一大堆。 白修竹鼻子都气歪了,破口大骂,老子们来是因为这事吗,是因为你他娘的截了胡,挖了墙角,边关三城各城各营各军伍,光棍率高达七成以上,你将异族娘们都带走了,我们麾下儿郎继续打光棍? 要么说曹权国是文臣,舌战群将不落下风,不但有理有据,还顺道给白修竹埋汰了一大通,一开始齐烨就说让军伍与异族女人婚配,你白修竹不同意啊,你白修竹犹犹豫豫啊,你白修竹搁那装大爷啊,怪的了谁,活该! 眼看着双方人马要干起来,或者说是白修竹要带着人群殴曹权国的时候,熊思贤赶到了。 了解了相关情况后,熊思贤就一个意思,曹权国当知州太屈才了。 之后,老曹就开始彻底抖起来了,也不回青州了,就在边关三地杵着,往城墙下面一蹲,眼珠子专往异族老少娘们身上看。 无论从任何角度和意义来看,熊思贤都是代表着朝廷。 而各部落异族的去留,工作安排等等,又和南野有关,南野呢,世子在,说了算的是世子,世子不在,说了算的是南野保障基金。 曹权国就是南野保障基金的人,并且专门负责安置想要入关异族方面的事宜。 现在熊思贤认可了这件事,并表示大力支持,那么就等于说是曹权国开辟了一条新赛道,其他州府的官员,哪会不眼红,哪想不效仿,哪能不取经。 还是那句话,命运就是如此。 认识齐烨的人,很少有点头之交面子上过的去那种关系,要么是爱,爱的都想给齐烨生孩子,比如孙功、曹权国,以及南关众武将。 要么是恨,比如好多被他搞下去的世家,恨不能将齐烨大卸八块。 单说曹权国,现在要想入京的话,九寺寺卿,板上钉钉,哪怕是六部尚书,熬资历等着谁退位他就能上去。 帐外,曹权国滔滔不绝,口水横飞。 旁边一群整日之乎者也的各地文官,连连点头,敬佩万分。 “要寻就寻那屁股大的,与好生养无关,而是力气足…” “带娃的最好,优先选咱南野学堂中的娃,汉话说的精…” “不是本官吹嘘,这各部女子操起农活不比咱汉家爷们差…” “吃的多,干的也多哇,锄头都抡冒烟了,比那耕牛都有力气…” 还真别说,徐夙那不知所谓的大越国,有女战卒,但是少,大部分都是男性,战死的也都是男性,留下太多太多寡妇了,还多是各个小部落的,不少带着孩子,曹权国恨不得一口气全给包圆了。 第682章 类犬 齐烨足足睡了九个时辰,第二天天亮才起来的。 人在长时间睡眠之后,并不会精气神十足,反而会精神极度萎靡。 走出帐篷的齐烨眯着眼睛,抬头迎着刺目的阳光,恍如隔世。 使劲摇了摇头,齐烨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后,这才看到帐外两侧站着数十人,有的穿着官袍,有的穿着儒袍,大气不敢喘,都小心翼翼的盯着他。 “鬼嘛!。”齐烨吓了一跳,顿时精神了:“你们要干嘛。” 见到齐烨开口了,一群人连忙围了上去,该请安请安,该讨好讨好,一时之间七嘴八舌乱糟糟的。 都得了信儿了,既然月神部的大萨满被齐烨带回来了,就表明山林几乎没了威胁,接下来就可以放开手脚在山林中大干一场了。 事,是齐烨搞出来的。 方针,是齐烨定下来的。 能保证计划顺利和安全的,还是齐烨。 山林地广人稀,对他们来说就是一座还未开采的金矿。 官员想要政绩,背后的家族想要利益,都得看齐烨的脸色。 齐烨被吵的脑瓜子嗡嗡疼,却也不怒,而是似笑非笑,那似乎是笑的面容,有些揶揄。 从前的我,你爱理不理,今天老娘,叫你们高攀不起。 齐烨可是个很记仇的人,为了发展南关,为了开拓山林,经历了千难万阻,小伙伴们不说,他也不用派人打听,心里和明镜似的,绝对有人给他穿小鞋了,比如写信给京中告状、比如收集一些他“不法”的罪证以备不时之需,也比如私下联合其他官员或是世家准备找个机会搞他一下等等等等。 齐烨会笑,艰难的时候会笑,对在最艰难时期雪中送炭的人笑。 至于摘桃子分蛋糕不出一分力就想要拿成果的人们,齐烨也会笑,只是笑的有些渗人。 “明白了。” 齐烨双手下压,周围陷入了安静。 目光望向这些几乎都极为陌生的面孔,齐烨笑意更浓。 在场的,大部分都是官员,世家子很少。 南地的官员,呵,齐烨太了解了。 铁公鸡、瓷仙鹤、玻璃耗子白虎批,全是一毛不拔的货色,之前齐烨想找这群人帮忙的时候,让这群官员将百姓叫来,那拒绝话术都快统一了。 现在,大量异族受齐烨驱使,人手不说足够,至少现阶段不会出现劳动力不足的情况,齐烨哪能让这群人如愿。 “诶呦,祁城徐大人是。” 齐烨笑眯眯的望着祁城知府徐尉:“本世子若记得不错,当初建设南野六营需要大量人手,南野甚至承诺将工钱多给出一成,徐大人怎么说的,我想想。” 旺仔冷声道:“治下百姓愚昧,宁守贫土,不劳行千里,下官爱莫能助。” 徐尉老脸一红,事实上当初齐烨找他“借”人时,他根本没当回事,也没张贴告示动员百姓过来上工。 所以说这事就挺逗的,他代表了百姓,百姓却全然不知。 “这位…这位大人来自仝县,仝州仝县是。” 齐烨笑呵呵的说道:“仝县,本世子可太有印象了,你们怎么说的来着,对,仝县附近有五处马场,本世子想要借马运货,押十万贯银票,结果你们的知府大人,你们知府大人…” 旺仔接口:“战事虽止,只言转危为安,算不得高枕无忧,若狼烟再起,马以战用,不敢私授,本官恕难从命。” 齐烨的笑容渐渐淡下去了,音量也渐渐抬高了,也不管谁是谁,直接火力全开。 “老子头一次听说百姓不愿意赚钱的,你们当老子是白痴…” “你看看你们这一个个的鸟样,本世子需要你们的时候,各个找理由…” “要人不给人,要马不给马,买个粮还推三阻四,动不动就拿治下百姓当理由…” “现在山林平定,纳入我大康版图,你们这群逼脸不要的地方官员,现在凑过来想要占便宜…” “本世子实话告诉你们,别说想要分一杯羹,回了京,本世子还要如实禀报,禀报朝廷,禀报宫中,禀报你们这群王八蛋是如何不配合的…” “不怕得罪你们这群傻缺,有本事就搞我,搞了我,不用本世子动手,那些出关的世家第一个弄死你们,想当稳妥的官员,相当白占功劳政绩的官员,继续在你们的衙署中撅着,都滚开!” 齐烨大手一挥,周围冲出来一群司卫,粗暴的将这群人拉扯到旁边。 “看看你们一个个长的那个熊样,口口声声说代表百姓,有几个真心为了百姓好,有哪个百姓知道他们被代表了,又有哪个百姓被你们代表后日子过好了,一群蝇营狗苟的酒囊饭袋!” 齐烨朝着地上狠狠地吐了一口口水,带着小伙伴和司卫们扬长而去,徒留一群面红耳赤的各地官员既不敢怒也不敢言。 能够在齐烨回来后第一时间找来的,都是被各地州府派过来等信的,好多都是六七品的官员,最高也就五品从五品,被齐烨骂了又能怎样,别说被骂,就是他们的上官过几天赶来,齐烨抡圆了胳膊大嘴巴子从头呼到尾,那也是白呼,去京中告状都没用,还容易死半道上。 齐烨不屑和他们谈,谈是肯定谈,不过不在这里,在议账。 早饭顾不得吃,齐烨直接到了议帐之中,里面三十多人,都在坐着,等着。 这就很神奇,齐烨并没有让大家过来开会,可是能赶来的人,又都知道要在这等着。 等着,不是因为齐烨让他们过来开会,而是如果齐烨会让他们过来开会的话,他们会开上会。 熊思贤不在,多是熟面孔,穿着一身儒袍的董孝通倒是在。 齐烨进来后,里面的人齐齐站起身,都是世家代表。 知道齐烨的性子,知道议帐内的规矩,没人嘘寒问暖套近乎。 喻斌将最新绘制的几张舆图挂上,众人望了过去,坐不住了。 快接近月神部的区域,有着大量的水源和矿产资源。 从铃兰山到月神部,单单是这一路,舆图被不断的更新,更新的更加详细,也更加让在场众人心里愈发火热。 “饭要一口一口的吃,不能操之过急。” 齐烨坐下后,目光扫过众人:“不用我说你们也知道,我快回京了,朝廷会派人过来,开拓山林不是一朝一夕也不是一两代就能够完成的,我需要你们给我一个承诺,一个关于保证你们赚的盆满钵满却不让朝廷损失利益,以及南地百姓日子过的更好的承诺,单单是承诺还不够,我还要一个章程,至少是一个初步的章程,三日内,你们给我承诺,给我一个章程…” 说到这,齐烨看向董孝通:“想到后,让董大人来和我谈。” 说完后,齐烨站起身,留下舆图,带着小伙伴们走了。 再看董孝通,面色一变再变,呼吸愈发粗重。 齐烨无疑是表态了,董孝通,从某种程度上有着极大的话语权,从他可以代表其他人与齐烨谈这件事就可以看出。 既然将董孝通的名字点了出来,这就是让大家以董孝通为核心讨论这件事,既然是核心,那么就有很大的决定权。 而这也是在熊思贤来到南关之前,董孝通一直梦寐以求之事,甚至冒着和齐烨翻脸也要联络其他世家争夺更多的话语权。 议帐内的众人面色各异,有的人,看向董孝通,各种羡慕嫉妒恨,有的人,看向舆图,各种眼红心馋手哆嗦。 董孝通霍然而起,快步追了出去,他想和齐烨说点什么,可追出去后,都跑到齐烨面前了,又一时不知该说点什么。 信任,来的太过突兀,就连董孝通都不知道齐烨为什么突然对自己如此信任。 “殿下…” 董孝通一时有些不知所措,侧目看着齐烨:“殿下此举,为何…” “因为那八个字。” 齐烨露出了笑容,就仿佛当初熊思贤忽悠董孝通时的那般笑容:“因你当时科考时写的那八个字,那一表心志的八字,我记忆尤深,并深深折服。” 董孝通极为动容:“亦是因那八字?” “不错。”齐烨重重的点了点头,拍了拍董孝通的肩膀:“你我二人,可谓志同道合,那八字,何尝不是我齐烨心中大志,上报朝廷,下效百姓这八字,与我齐烨大志可谓是…” 董孝通破口大骂:“本官当初的写的是他娘的上敬苍天,下安黎民!” “额…”齐烨满面尴尬之色:“都差不多。” 董孝通:“…” “你咋不感动呢?”齐烨还不乐意了:“快,狠狠的给我哭!” 董孝通鼻子都气歪了,一时都不知该说点什么了。 “难道是我的表情没拿捏到位吗。” 齐烨看向身边旺仔:“当时老熊说的时候,这家伙都快哭出来了。” 旺仔都不好意思开口,那是表情的事吗。 “哎呀都一样。”齐烨再次拍了拍董孝通的胳膊:“善良啊,总之,本世子的意思是…” “少爷。”旺仔提醒道:“他的字是善行。” 这一次,董孝通倒是没怒,一点都不怒,毕竟他是知道的,这狗日的连他自己的字都不记得。 “哦。”齐烨一点都不尴尬:“善刑啊,本世子…” “行!”董孝通到底还是怒了:“非刑罚之刑,而是善行千里之路之行!” 齐烨震惊了,卧槽,同音字,这家伙是怎么听出来的? 第683章 别礼 董孝通气呼呼的走了,回到了议帐之中,怕再和齐烨唠下去,会折寿。 齐烨打着哈欠准备去找老白,这么长时间没见了,正好过去给老白添添堵。 上了马,喻斌突然问道:“恩师,您当真不记得董大人那八字与他的字吗?” 齐烨哑然失笑:“记不记得,并不重要。” 不知为何,喻斌极为执着这件事,不由看向旺仔。 “旺兄,你说恩师记得吗?” “不知。” 旺仔面无表情:“只知少爷料定董大人会追出来询问为何。” 喻斌愣了一下,紧接着面露恍然大悟之色,冲着旺仔拱了拱手:“受教了”。 还是那句话,了解齐烨的,终究还是旺仔。 喻斌昨夜回来后几乎未合眼,看了账本,了解了一下大家走后边关三城的一些变化。 斌斌是个务实的人,齐烨可以不问,他不能不说。 今早将一些情况汇总后,喻斌简单扼要的抄录到了小本本上,递给了齐烨。 “恩师,这是大仓那边的入帐以及南野六营和保障基因的核录。” 齐烨接过来后大致的扫了一眼,发现末尾有很多各地官府的人口、劳力记录。 “这是什么?” “不少地方衙署欲与边关协议雇佣百姓之事,书写了各州府民力。” 一听这话,齐烨认真了起来,定睛一字一字的看,看了半天,撇了撇嘴。 “核实了吗?” “未核实,不过…”喻斌摇了摇头:“想来多是夸大其词。” “嗯,和后世的网红差不多。” 齐烨满面鄙夷之色,夸大其词也就算了,好多所谓的数据,根本就是侮辱别人的智商。 就如同他所说,和后世那些网红如出一辙。 动不动就粉丝破亿,全国才十四亿人口,这么算的话,每十四个人就有一个是人家的粉丝,不是扯淡是什么。 除去老人,孩子,没智能手机的,咋的,每十个人就必须有一个你的粉丝? 照这么算的话,不等同于使用软件的用户就得是每五个人就有一个。 所以说很多数据根本经不起推敲,尤其是粉丝们,家人们,最扯。 “没必要费心这种事,咱们快回京了,熊老大人待了这么久,他知道让朝廷怎么做。” 齐烨一扬马鞭,带着人前往了越州。 大帐还是那个大帐,老帅还是那个老帅,齐烨到了帅帐门口时,李蛮虎正蹲在地上和几个亲随吹牛b。 一群亲随见到齐烨来了,各个面露讨好的笑容。 齐烨懒得搭理这群鸟人,径直走进了帐中。 老帅正在喝茶,看棋谱,穿着一身里衣,多日不见,面色红润了几分,似乎也胖了少许。 “诶呦,白大爷今日这么闲呢吗。” 白修竹略微仰起头,先是慢悠悠的呷了口茶,随即满脸嫌弃的开了口。 “玉玺,寻到了吗。” 不得不说,作为南关大帅,白修竹真的很为军伍考虑。 别人见了齐烨,问的是地盘、矿产、异族的事,唯独白修竹,问的是玉玺。 老白不在乎玉玺,他只在乎麾下的军伍会不会疲于奔命白费功夫。 “算是找到了。” 齐烨走了过去坐在旁边,和进自家家似的,翘起二郎腿。 “算是?”白修竹放下棋谱,花白的眉毛皱在了一起:“为何说是算是。” “玉玺有两个,一真一假。” 齐烨三言两语将徐夙、月苍、月泉的事情说了一遍。 说过后,齐烨压低了声音:“有一个假的,就代表有可能还有更多假的,我还是坚信卓统领所说,徐夙很有可能将玉玺藏在了哪里,距离南关不会远,如果是我的话,我会埋在土里。” 白修竹叹了口气:“你不信那月泉所说?” “怎么说呢。”齐烨挠了挠后脑勺:“不是不信他,而是不信徐夙,关于玉玺的事都是月泉说的,月泉又都是听大萨满说的,大萨满呢,又都是听月苍说的,至于这位月苍,虽然初见死,可我并不觉得他的智商能够玩明白徐夙。” “不错,诸多细微之处难圆其说。” “对呗,好多细节对不上,有点欲盖弥彰的意思,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齐烨耸了耸肩:“我说它是真的,南军大帅说已经搜遍了战场,月神部落说那就是真的,那么…” 白修竹欣慰的笑容:“那么就一定是真的。” 一老一少相视而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是真是假,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齐烨要回去了,想要带阿卓一起回去。 对白修竹来说,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南军的军伍们没必要搜遍整个山林浪费人力物力去找一个或许永远找不到的死物。 还是那句话,越是富有四海受到百姓爱戴的皇帝,越对玉玺没那么重的执念,反倒是没有太多“自信心”的皇帝和野心家,愈发渴望得到玉玺,愈发看重玉玺。 玉玺是真是假并没有太大意义,老六会因为前朝昏君有玉玺而不杀他吗,前朝昏君会因为老六有玉玺而主动退位吗? 老六造反,是因为前朝皇帝对百姓不好。 前朝皇帝垮台,还是因为对百姓不好。 从始至终,和玉玺没一文钱关系,和百姓有关。 齐烨没让阿卓跟来,如果他和白修竹的一番对话被阿卓听到的话,以这小子执拗的性子,八成还会继续留在南关,直到找到真正的玉玺才会回京。 如果仅仅只是如此也就罢了,徐夙现在死了,谁也不知道究竟有没有真的玉玺,更不知道有的话,玉玺是否在边关附近。 “那什么,我们去山林的时候,龚信要给一头白虎画画,那白虎有点社恐,不让画,不小心被龚信干死了,皮给扒下来了,回头我让人给你送来。” 齐烨嬉皮笑脸的说道:“还带回来不少草药,就是那种蚯蚓吃了之后能当钉子使的草药,特别猛,回头让人一并送来。” 白修竹气的够呛:“本帅要那草药作甚!” “哦对,没听说过你有老婆,是用不上,那只给你虎皮。” “慢着。”白修竹不屑道:“本帅不信世间竟有药力如此凶猛的草药,你送来,本帅叫李蛮虎吃上试试。” “李蛮虎不也是光棍吗。”齐烨都服了:“吃完后怼谁去啊。” “你莫管,本帅只想见识见识罢了。” 齐烨:“…” 白修竹还是那副满脸嫌弃的模样:“除了虎皮草药,还带回什么稀罕东西。” “没什么了,还有一些其他草药,你也用…李蛮虎也用不上,剩下一些土特产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带回来也没用。” “银票呢,本帅酷喜银票。” “银票也不是土特产啊!” “吝啬之徒。” “我…” 齐烨无语至极,老白也是牛b,作为南关大帅,这个节骨眼上应该和自己保持距离才对,老白倒好,上赶着索贿,完了还是那种只要钱不办事的索贿。 “您歇着。”齐烨摸了摸肚子:“我还没吃早饭呢,拜拜了您内。” “滚。” 眼看着齐烨快揍出去了,老帅又没好气的说道:“走时记得告知,老夫…为你送行。” “哎呀再说。” 齐烨背着手迈着王八步离开了,直到走出了帅帐,突然止住脚步,转过身,冲着帅帐深深施了一礼,嘴里呢喃出了两个字,抱歉。 直起腰,齐烨打了个响指,司卫们全围了过来。 “跪下,给大帅磕一个,狠狠的磕!” 周宝等人二话不说,齐齐跪倒在地,咣咣咣的磕着头。 “如果不是白大帅,换了任何人,在你们炸营的那一刻,你们的脑袋都被挂在城头上。” 周宝等人继续磕着头。 以前,他们不知轻重厉害,现在,哪能不知闯了多大的祸。 孙功倒是背这个锅了,可白修竹岂会一直被蒙在鼓里,稍一思索,稍一调查,定会知道真相,更别说齐烨现在都大摇大摆的带着周宝这群人满城晃悠。 齐烨让谁当司卫,和白修竹没关系。 可周宝这群人炸了营,逐出军营都算轻的,要是战时能直接砍了脑袋。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白修竹都可以下令让人将周宝这群人统统抓了,砍了,甚至可以一鞭子抽在齐烨身上,齐烨还不能还手还口。 老白没这么做,没有寻齐烨的麻烦,也没有寻周宝等人的麻烦。 这是白修竹第一次破例,严格意义在军纪军令上破例。 说来说去,还是阿卓的锅。 如果阿卓当初没有参与进去,哪怕周宝等人各个是一挑一百的猛人,齐烨非但不会救他们,反而会极力赞成将这些人统统砍了。 “你们应该庆幸,庆幸白大帅惜才,庆幸本世子不当人,要不然,你们一百个脑袋都不够砍!” 齐烨没有骂,只是微微说了一句后翻身上马,思考着接下来该给谁添堵了。 第684章 欲称师 齐烨想多了。 他以为自己会很忙,因为离开了许久,因为即将离开,一定会很忙。 实则,他闲的连睡觉都无法打发时间了。 边关三城,关内关外,任何与他有关的事情,一切的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运转着,发展着,稳步向前着,没乱子,没意外,没风波,有的只是闲,闲,以及闲的要死。 如果是大家都闲也就罢了,齐烨发现似乎除了自己外,都在忙,就连小舅子都忙的脚不沾地。 “还好,还好还好。” 蹲在帐篷外的齐烨正在和旺仔玩憋死牛:“还好不止我一个闲,旺仔你也闲着,哈哈。” 旺仔抬起头瞅了瞅齐烨,他觉得自家少爷可能忘记自己的“工作”内容是什么了。 这几天也没什么人找齐烨了,都知道这家伙鸡毛不管。 土木的事,找岚山侯。 出关协调,找大公子。 战卒调动,找卓统领。 就连百姓上工的事,都可以找太子少师府大少爷拿主意。 如果仅仅只是这些人忙碌也就罢了,山林四人组都忙碌了起来。 季小鹿开始减肥了,坚持吃了三天的减脂餐,饭前饭后各一顿。 奴兽和曹权国接洽上了,让一些合适的男性异族移居到青州境内。 花树则是被白修竹叫到越州那边去了,南军要再设一营,类似山卒营,和汉军混编而成,这也是熊思贤主动提出来的,可以理解为驻扎在山林中的折冲府。 贲最是忙碌,带着族人可哪找活干,就为了刷信誉分以及还房贷。 这我如今的山狼族长一直有个困惑,同样是异族,奴兽、季小鹿、花树等人就不说了,包括好多山卒,这群人为什么信用分全是满分,更不用还房贷,齐烨似乎一直针对他。 贲死活想不明白原因出在哪,大墙那事,齐烨都说揭过去了,自己也没在其他地方得罪老板啊,要知道现在他连名字都不奢求了,是小伙伴中最老实的一个。 “你输啦,哈哈哈哈。”齐烨落下小石子:“憋死你了。” 旺仔张了张嘴,他不在乎输赢,他就是想问问,这所谓的憋死牛的规则,为什么一会一变? 正当俩人要再来一盘的时候,熊思贤来了,后面跟着大萨满月玲珑与月泉娘俩。 齐烨站起身,施了一礼:“老大人寻学生?” “贤侄无需见外。”熊思贤微微一笑:“是有事相商,可有空闲。” 齐烨低头看了眼,一开始是三局两胜,之后是五局三胜,刚刚又定下八局五胜,这就是说,他还需要连续憋死旺仔四次才算赢。 想了想,齐烨觉得机率不大,让开身做了个请的手势。 待众人进了帐内,熊思贤率先坐下,没坐主位。 齐烨也没坐主位,坐在了熊思贤的对面。 月玲珑倒是坐下了,面带浅笑。 月泉站在了他老娘的身后,依旧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模样。 “老夫已与月夫人详谈数日,今日寻来便是想要知会一声殿下。” 齐烨坐直了身体。 刚刚在帐外,熊思贤称呼自己为贤侄。 进了帐内,老头自称的是老夫,还有对月玲珑的称呼,不是大萨满,而是月夫人。 转瞬间,齐烨大致懂了。 帐外,当着娘俩面口唤贤侄,代表他熊思贤这侍中和齐烨二人私交甚密。 帐内,自称老夫,给齐烨听的,态度比较中立,叫月玲珑为月夫人,不止是谈的还不错的意思,而是浅浅的提了一下双方“进展”。 要知道大萨满在月神部那边算是“官职”,最高的官职,现在熊思贤不叫人家大萨满,而是叫人家月夫人… 齐烨微微看了眼熊思贤,难道这俩人鼓捣到一起去了? 想到这,齐烨觉得月玲珑有点亏得慌,熊思贤都这个岁数了,好不好使都不知道,虽说是侍中,养了个孙女那是个什么玩意。 越是想,齐烨越觉得老熊有点不要脸。 “殿下,殿下…” 熊思贤接连唤了好几声,终于将齐烨那不着调的思绪拉回到了现实之中。 “啊,哦。”齐烨双眼开始对焦:“啊,老大人你说。” “殿下可有异议?” 看的出来,熊思贤极为重视齐烨的意见:“殿下但说无妨,老夫也不过是浅谈一番罢了,还未定论。” 要么说还是旺仔了解齐烨,弯腰低头,轻声开口。 “月神部部族一十八万众,愿…” “多少?”齐烨大惊失色:“月神部有多少人?” 熊思贤终于反应过来了,感情刚刚自己说了半天,这小子神游天外呢,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旺仔:“月神部族人四万余众,依附部落三十有六,共计一十八万人。” 齐烨倒吸了一口凉气,之前他想着月神部顶了天也就五六万人。 要知道木鹿也才四万多人,其中战卒只有一万多。 山狼稍微多一点,但是不团结,都带个“狼”字,打仗的时候差不多能一起上,平常自己过自己的,加起来也就六七万人。 蒙族算是最多的了,官方记录是十万人上下,其中战卒占了一半,水份应该是不太大。 至于月神部到底有多少人,南军这边一直没有个大概数字,约么着十万人上下,战卒占三成。 那么如果月神部有十八万族人的话,这些大大小小的部落加在一起,其中战卒至少七八万,这都是往少了说。 月神部内部宗教高度统一,本族人将信仰看的比性命还要重要,其他依附其的部落,大部分应该也是这种情况,信仰月神,却不是月神部族人。 山林内部的“战卒”,并不是指正规军,而是指可以参战的人员,并且这个“参战”一词的门槛儿还比较高,就是在部落内常年负责干架的人员,事实上很多部落都是全民皆兵,男女老少都干架,和琥州的情况差不多。 齐烨极度震惊,怪不得强如蒙族都要先挑起山狼与月神的战火才敢渔翁得利,如果真是摆明车马单挑的话,蒙族未必打的过月神部。 “老夫倒是初拟了些事宜,月夫人通情达理,所提要求皆是朝廷可以应允之事,不过…” 熊思贤话锋一转,望着齐烨,苦笑道:“倒是有一事老夫不敢擅作主张,月夫人之子,欲拜入殿下门下求学。” “什么?”齐烨望向扭着脸面无表情的月泉,冷笑不已:“做梦。” 月泉微微哼了一声,由此可见,这小子也不乐意。 反倒是提出这件事的月玲珑似乎并不意外,轻声道:“那月泉拜入龚道长门下,殿下能否应允?” “拜老龚为师?” 齐烨神情微变,沉吟了半晌:“老大人能否退避一二,毕竟是私事,学生想要单独询问一番。” 说这话的时候,齐烨的脸上满是戒备之色,对月泉,对月玲珑娘俩的戒备,心中狐疑,脸上戒备。 打从一开始,齐烨就觉得不对劲,月玲珑对龚信的态度,极为不寻常! 熊思贤微微一笑,并不气恼,他要的就是齐烨这种专业态度,谈事,哪有不唱黑脸儿的。 不过老熊想多了,齐烨并非是要配合他唱黑脸。 第685章 月神 熊思贤走了,他相信齐烨会为大康争取到“利益”。 占便宜这种事,活了这把年纪的老熊,只佩服齐烨。 古怪的是,月玲珑让月泉也跟着离开了。 帐内,只剩下了三人,齐烨,旺仔,月玲珑。 “啧啧啧,十八万人。” 齐烨呷了口茶,似笑非笑道:“难怪月神部落在山林中独善其身,不,独善其身这个词儿用的不准确。” 月玲珑还是那副笑吟吟的模样:“自给自足?” “自给自足也不准确,无所谓了,说正事。” 齐烨打了个响指,并没有马上提到“龚信”,而是吹着茶叶沫,一副悠哉悠哉的模样。 “我大康三省侍中熊老大人,代表朝廷,提出什么要求了。” “封官赐爵。” “是吗。”齐烨装作一副很感兴趣的模样问道:“封的什么官儿,赐的又是什么爵?” “官儿是安南将军,从三品,统铃兰山以南至月部南圣山四处折冲府。” “那也不大啊,还设四处折冲府。”齐烨的瞳孔有些变化:“这四处折冲府,有多少汉军?” “上府八千一处,中府六千一处,下府四千两处。” 齐烨乐了:“这么多处啊。” 月玲珑双手交叠放在腿上,只是笑着,脸上并没有太多的表情变化:“两万两千余人,要有我月部战卒八千人,余,皆汉军。” 齐烨下意识看了眼刘旺,没太听明白,或是说没太搞明白熊思贤的用意。 按照大家最初的想法,朝廷要慢慢消化山林的地盘,在这个过程中,不断接纳异族和各部落,步步为营,循序渐进。 那些大的部落,能打散成小的就打散成小的,打散不成小的,就让高层和战卒的妻儿子女入关成为汉民。 齐烨没有深究:“爵呢?” “侯爵,安南侯。” “封地是你们月神部原本的地盘?” “是。” 齐烨微微点头,这个倒是意料之中的事。 月神部距离边关太远了,鞭长莫及不宜大动干戈。 反正暂时也无法消化月神部的地盘,不如让他们“自治”,先稳住再说,可以让朝廷先稳定的消化了月神部以北的地盘。 “那你们的条件呢?” “遣族人习汉家技艺,月部…不,应是叫安南府,安南府不设税,不募兵,不限商。” 齐烨与刘旺对视一眼,换了前朝本朝,基本上和郡王的待遇差不多了。 封地内自治,朝廷不收税,封地内的“百姓”不用服徭役,也不会被征募为军伍。 至于这不限商,说白了就是自由出入。 这样看的话,月神部那边基本上就属于是藩国或者诸侯国了。 不过区别还是有一些的,正常情况赋予权力的前提下,被分封的也要履行义务,一是为朝廷镇守疆土,二是交纳贡赋,还要入京朝觐述职。 “四大部落,蒙族完蛋了,木鹿、山狼,都归顺了我大康。” 齐烨又是那副嬉皮笑脸的模样:“同为四大部落,木鹿、山狼可没这待遇,不但要从军、营建,连汉民民籍都要争取,倒是要恭喜大萨满了,不但成了侯爵有了封地,还被予了官职。” “木鹿、山狼,有十八万族人吗?” 月玲珑明显听出了齐烨的弦外之音:“木鹿、山狼,如我们月部一样,可征召十万人踏上战场吗?” “也是。” 齐烨耸了耸肩,这是实话。 季小鹿也好,贲也罢,这俩人名义上是族长,实际上都不是那种正常上位的。 小鹿的亲娘被徐夙和蒙族的人干掉了,之后木鹿内也分成了两派,人数多的那一派,认为应该跟随蒙族攻汉人关墙,跟着徐夙混。 说句实在话,木鹿一族的整体实力是不如蒙族的,差很多。 当时小鹿倒是同意跟着徐夙混了,但是这傻姑娘打的是反戈一击的主意,看似带着族人跟着徐夙,实际上是想要寻机会干掉徐夙。 徐夙也不傻,不但将小鹿编入了先锋军,还将大部分木鹿族人编入到了后军之中,身在先锋军的小鹿,那时身边是没有太多手下的。 当时沈菁忠也是打的这个主意,最好让小鹿死在战场上,死在汉人手里,之后徐夙就可以全盘接手木鹿的族人了。 之后徐夙倒是死了,却不是小鹿杀的,因此她也没办法成为“木鹿”,最终还是齐烨给她站台后,族内才没人敢质疑小鹿的族长领导权。 山狼的情况也差不多,贲当时就和流亡太子似的,被自家亲戚给抢了族长之位,这就导致了山狼内部也分成了两派,同样是贲跟着齐烨混后,山狼内部才慢慢成为表面上的团结和统一。 两个部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依附他们的小部落太多,这些小部落大部分还都是有奶便是娘的主。 唯独月神部,这个族内有着浓厚宗教氛围,基本上已经有国家的雏形了,内部高度统一,战卒悍不畏死,真要是将四大部落排出个一二三四,也只有月神部和蒙族算的上是半斤八两了,木鹿和山狼,都是本族战卒们个体战斗力高,号召能力远远不如。 “是啊,你们月神部值这个价码。” 齐烨的用语有些不礼貌,因为他会说出更无礼的话。 茶杯放下,齐烨直视月玲珑:“到了现在这个阶段,你们月神部又是山林中的庞然大物,我这区区幽王府世子,自然没资格代表朝廷和你们谈判,我没那么长的远光,看不到太远,可眼前的事,眼前的人,总是要掰扯明白的,说,为什么非要让月泉拜龚信为师,没有一个让我满意的解释,我会认为你心怀不轨,相信我,我可以促成谈判,也可以破坏谈判。” “殿下似是不喜这安排,不过是拜师罢了,重要吗?” “对朝廷,当然不重要。”齐烨耸了耸肩:“对我,很重要。” “你敬鬼神,却没有信仰。”月玲珑摇了摇头:“你不会懂。” “解释试试。” “好,月谕。” “月谕?”齐烨猛皱眉头:“和月谕试炼有什么关系?” “我听到了月神的低语,不止一次。” 月玲珑站起身,一步一步走到了齐烨的面前,旺仔悄声无息的摸向了后腰。 在战场上混了那么多年,旺仔比谁都清楚,越是看似人畜无害的,越是致命,防不胜防。 “在月神的低语中,破坏试炼、杀死月苍、救下我的,应是同一人,这个人,会守护我的族人,成为我与月泉最亲密的人。” “那不对啊。”齐烨愣了一下:“破坏试炼的是我,救下你的是龚信,而杀死月苍的,又是我,这不是俩人儿吗。” “所以我无法领悟月神的低语,无法全部领悟。” 月玲珑凝望着齐烨的双眼,目不转睛:“我不希望是你,你被血海深仇所笼罩着,你会杀死很多人,很多人会因你而死,我希望是龚道长,可破坏试炼的,杀死月苍的,又是你。” “少爷。”旺仔不知是想到了什么,面色极为古怪。 “怎么了。” “那一夜…” 旺仔弯下腰:“那一夜杀月苍时,是…是龚道长抓着您的手腕宰了月苍。” “对啊卧槽。” 齐烨一拍大腿:“当时我还犹豫着要不要马上宰了月苍,是龚信…” 话没说完,月玲珑失声叫道:“龚道长杀了月苍?” “额…算是。” 齐烨耸了耸肩:“当时就是他先动手的,咔咔咔,唰唰唰,也不知道从袖子里甩出一些乱七八糟的什么玩意,将月苍手下那群壮汉全干掉了,然后救了你,最后让我…最后等同于是他宰了你老公。” 月玲珑顿时露出一副又惊又喜的模样,罕见的失态了,一边后退,一边呢喃着什么,满面庆幸之色。 “不是你先等会。” 齐烨满腹狐疑:“你一直在说你聆听到月神的低语,这个低语到底是怎么回事。” “太好了,月神保佑。” 月玲珑回到了凳子上,眉心上那一抹难以发觉的忧愁消失的无影无踪。 “问你话呢。”齐烨愈发好奇:“月神低语,你到底是怎么听见的?” “你不懂。” 月玲珑似是极为欣喜,嘴上说着齐烨不懂,终究还是解释了一下,用行为解释了一下。 伸手入怀,月玲珑掏出了一大堆零七八碎的东西,都很小,小竹筒,小八卦盘,小龟壳等等。 齐烨,张大了嘴巴。 旺仔,嘴巴大张了。 “你们所谓的月神…”齐烨目瞪口呆:“是不是有个昵称,叫三清?” “当然不是。”月玲珑将各种聆听月神低语的“小道具”收了起来。 齐烨松了口气。 月玲珑又补充了一句:“用你们汉话来说,叫灵宝天尊。” 齐烨:“…” 刘旺满面懵逼:“灵宝天尊不是男的吗,圣山上的雕像,那不是个女子吗。” 月玲珑:“神灵无相。” 旺仔:“…” 第686章 丢人现眼 马勒戈壁,齐烨就留下这么仨字,起身匆匆跑走了。 熊思贤和月泉在外面等着,齐烨鸟都没鸟这二人,带着刘旺去找龚信了。 老龚此时刚下课,从学堂中走了出来,身边跟着一群异族小崽子。 齐烨跑过去后,连忙将龚信拉到了没人的地方,搞的龚信莫名其妙的。 “卧槽,卧槽卧槽卧槽槽。” 齐烨咧着嘴:“大哥,你知道月神是谁吗。” “月神?”龚信挣脱开了齐烨,满面不屑:“野人信奉邪魔歪道罢了。” “灵宝天尊。” “何意?”龚信不明所以:“什么灵宝天尊。” “月神有个昵称,叫灵宝天…不是。” 齐烨都不知道该从哪说了,抓耳挠腮的半天:“你平常算卦不。” “偶有,鲜少。” “用的是破竹筒子,八卦盘子,王八壳子,对。” 龚信面露不喜之色:“什么叫破竹筒子、八卦盘子、王八壳子,莫要胡说八道无敬畏之心。” “那是什么?” “竹筒、八卦盘、王八壳…玄龟壳。” “那不一样吗,月玲珑也有,她也会算卦,但是人家不叫算卦,叫聆听月神的低语。” “什么?”龚信勃然大怒:“邪魔歪道竟胆敢擅用我道家正统?!” “不是,灵宝天尊,月神是灵宝天尊。” “放屁!”龚信更怒:“三清乃是…” 说到一半,龚信突然顿了一下,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面色一变再变。 “刚才我也懵了。”齐烨满腹槽点:“但凡她说那是妈祖,或者雷公风伯之类的自然神,哪怕是门神、灶神也行,就算她拿出个奥特曼神像我都能接受,可她偏偏说月神是灵宝天尊,大哥你们道家信仰传播传的这么快吗,都干山林里去了?” “这…” 龚信也有点不太确定了,现在大康有道教,道教肯定是没往山林里折腾,事实上大康境内的很多道观穷的都揭不开锅了,而且道教弟子不像佛教似的广收门徒,关上门自己过自己的小日子,越是盛世也是如此,反倒是乱世比较喜欢下山入世过过瘾什么的。 严格来说,龚信不是道教弟子,而是道家子弟。 道家子弟主打的就是个自由,想上哪去上哪去,想干啥干啥,想干谁就干谁,就和龚信似的,少年学艺,青年入世,中年游历,在市井之中穿布衣,在夜里干人穿道袍,在深山老林里光大腚,出了深山老林想要当先生就穿儒袍,玩的就是个奇迹暖暖随时换装。 “老道师承望星观一脉,观主祖上曾拜于普贤道人修行,普贤道人坐下弟子众多,有一脉弟子寻求大道游历天下,约么是百十年前,不,不止百十年,那时连前朝都未开朝,少说也有三百来年了,驾舟渡海,有之,踏足山川,有之,北行千里,有之,南入…” 龚信也开始撮牙花子了:“莫非是普贤道人的弟子入了深山?” “那也不能整出个月神啊。” 齐烨哭笑不得:“要么仙,要么佛,哪来的神之说,没听说你们道家弟子将自己称之为神子或是神之子民的啊。” 龚信越来越迷糊:“月神部…月神部的族人似是从未说他们是月神部,提及皆说月部?” “是这么一回事。” 齐烨之前也挺纳闷,月神族人称自己为月部族人,而非月神部,月神部是汉人和山林其他部落这边的叫法。 “慢着。” 龚信面色突变:“道家有一分支,亦有道教,以日为大明之神,曰太阳帝君,作男像,又以月为夜明之神,曰以太阴皇君,作女像,以白色月光为饰,居于洞阴广寒宫,下管五岳、四渎、五湖、四海、十二溪水府。” 齐烨不是没太听明白,而是完全没听懂。 旺仔倒是似懂非懂:“道家子弟信奉的神明不是一个,而是一大群,汉子和娘们都有?” 龚信仿佛没听到旺仔在问什么,自言自语道:“若那月神低语是以卦象显现,莫非…” “莫非什么?” “临行前,老道也测了一卦,卦中显象,老道有一劫,这劫,为你挡的。” “大哥你别逗我。” 齐烨之前倒是听龚信说过这事,只是老龚没说这“劫”还和自己有关。 “原来如此!”龚信满面狰狞:“看来老道这劫与那装神弄鬼的夫人有关,老道这便去宰了她化解劫难!” “不是你等会。”齐烨一把拉住了龚信:“什么脑回路,人家会算卦,你也会算卦,你就要宰人家?” “清理门户。”龚信理所当然的说道:“同行是冤家,她是邪魔歪道。” 齐烨:“…” 旺仔都有点听不太明白了:“既是邪魔歪道,又怎地说与你是同行?” “不知,老道不管那么多,宰了就是。” “你这修的什么道啊,魔道啊,什么玩意就要宰了人家,你先等会。” 齐烨挠着后脑勺,蹲下身,也给都掏出戒尺的龚信也拉到旁边蹲了下来。 “首先,假设,咱假设啊,假设她们信奉的月神,其实是道家神仙,先不说崇拜和信奉的方式对不对啊,就说如果是道家神仙的话,那么谁传播过去的。” “道家子弟,供奉太阴皇君为尊的道家子弟,就是不知是否为女弟子。” “行,那么如果这个说法成立的话,也就解释了其他事,月神部落的生产力远远高于其他部落,打猎、放牧、种植、冶炼、土木营建,全都会,这些也是道家子弟教授的?” 龚信点了点头:“道家都会。” “好,咱们说第二个问题,按照月玲珑的说法,她聆听到了月神…不是,她通过算卦,算到了咱们回去,并且还算到了有一个人,破坏了月神试炼,救了她,并且干掉了月苍,一人所为。” “果然是学了皮毛班门弄斧,还不如老道…还不如寻常道家子弟。” 龚信哈哈一笑,满面鄙夷之色:“救了她的人虽是老道,若说破坏了试炼,也可算在老道头上,可杀了月苍之人却你是小子,她这卦象不过是贻笑大方罢了。” 齐烨面色愈发古怪:“你记不记得当时…我是怎么杀的月苍。” “自是记得,你小子犹犹豫豫,还是老道我杀伐果…” 说到一半,龚信愣住了,老脸煞白。 齐烨和旺仔对视一眼,没吭声,这俩人到底谁才是道家正统弟子啊,一个说自己要有大劫,溜达一趟平安回来,毛都没掉一根,一个是野人,信的月神还不是正统,然后算的贼准。 “大哥你到底会不会算卦啊,这都回来了,也没见到你有什么劫难啊。” “笑话,老道一身本事通玄,说有劫难便有劫难。” “那你也没死啊。” “谁与你说这劫难是身死。”龚信不屑道:“说了你也不懂其中玄妙,破财、失亲、遭难、断仇、离苦,皆是劫,皆是大劫。” “早说啊。”齐烨如释重负:“不死就行,还有,你这算卦的本事也太模糊了,你到底会不会算,感觉这么水呢。” 龚信老脸一红:“老道所学颇杂,精的是杀人越…精的是修身养生之道,虽是粗通卦象,却…却不算太…太精。” “好好。” 齐烨听明白了,老龚是会算,但是瞎几把算,估计他自己都算的云里雾里摸不着头脑。 “还有个事,那大萨满说让她儿子,也就是月泉要拜你为师。” “痴心妄想!”龚信冷哼了一声:“笑话,那月泉虽是悟性奇高,却已闭了心门,修道成魔不过一线之隔,若老道收了他做徒儿,怕是三年五载难以感化,教授本事更是要劳心劳力,怕是后半生皆要苦楚度日,老道痴傻了不成,好端端的为自己寻这般如同大劫一般的苦日…” 又是说到一半,龚信如遭雷击,整个人都傻了。 齐烨也愣住了,目瞪口呆。 旺仔站起身,看向龚信,十分诚恳的说道:“龚道长,要小的说,正好,月泉拜你为师,你拜大萨满为师,好好和人家学学算卦的本事,省得以后行走江湖再丢人现眼。” 齐烨下意识点了点头,十分认同。 第687章 不情不愿 世外高人一样的龚信,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之中。 他也意识到了,这卦算的有点丢人现眼。 齐烨站起身,和旺仔肩并肩,二人同时叹了口气。 后者本就是古人,神神鬼鬼的,不懂得,不了解的,总会敬畏几分。 前者虽说是现代人,其他的不说,这道家是华夏本土流传下来的,哪能没真本事。 就算这卦,卦象,可是先圣伏羲所创。 龚信通过卦象,看到了“劫”,一路上不动神色,心中戒备了极点,就差写遗书了。 月玲珑通过卦象,也看到了“劫”,却也看到了破劫之法,大破大立,只是这破劫之法,应到了龚信身上。 “少爷。” 旺仔露出了已经不曾流露过的困惑神色:“他说这劫原本是您的,他给您挡了,这话什么意思?” 齐烨想乐,没敢乐出声,怕龚信干死他。 卦象,齐烨不懂,他只知道如果自己收了月泉为徒的话,日子肯定不好过。 首先,月泉可能比他岁数大,就算没他岁数大也相差无几。 其次,月泉这家伙是异族。 堂堂大康王府世子收个异族为徒,而且还是曾经杀过自家兄弟的异族为徒,他同意,朝廷都不带同意的,朝廷同意,宫中也不会同意。 这些对齐烨倒是无所谓,主要是月泉这家伙长的帅,还有六块腹肌,如果仅仅只是如此也就罢了,这小子文化水平还高。 长的帅,文化造纸高,满腹痉挛,开口还是“雅文雅语”,不夸张的说,和斌斌基本上是相差无几了,而且有着斌斌不曾有过的经历,吃过更多的苦,遭过更多的罪,经历过更多的战阵。 真要是拜齐烨为师的话,那一定很尴尬。 就比如一个长的很普通的家伙,收了小李子、大超以及彦祖三人为徒,然后这三个徒弟每天都当着无数人的面,诚心诚意的管他师傅叫“帅哥”,都不够糟心寒颤的。 还有齐烨也没法教月泉什么本事,别说有没有本事可教,沟通都费劲,总不能天天让小舅子翻译。 就说喻斌,属于是自学成才,跟着看,然后各种迪化,真要说齐烨教他什么本事了,算不上,主要是机会多,让斌斌一展才华的机会,量身定做的各种舞台,任由斌斌自由发挥,世子大舞台,斌斌随便来。 斌斌是斌斌,月泉则是另外一回事。 要知道月泉给齐烨耍了,按照这家伙的想法,五千多号人上山,破坏了试炼,干掉了人家族长,那还能活着下山吗。 说的再通俗点,月泉这是想将齐烨和五千多好人置于死地。 就齐烨这记仇的性子,要不是为了大局考虑,早就做掉月泉了。 不杀这小子,已经是齐烨很给面子了,就算收成了徒弟,能给好脸吗。 月泉也不是什么低眉耷拉眼的乖顺性子,而齐烨身边又是一群什么人,谁敢招惹齐烨他们就敢做了谁的暴脾气。 矛盾肯定会有,而且愈演愈烈。 所以二人真的成为师徒后,无论出现什么结果,反正和好字是不沾边的。 “命也,命也。” 龚信终于站起身了,如同瞬间苍老了一百来岁,长叹了一声:“既是命,老道哪能不顺从这命。” 齐烨竖起大拇指,高人就是高人:“你真打算收月泉为徒?” “不,老道宰了他,一了百了。” 齐烨:“…” 龚信:“老道宰了他,不就不用收他为徒了吗,不收他为徒,自无这劫难。” 旺仔下意识点了点头:“有道理。” “有个锤子道理有道理。” 齐烨连忙挡住龚信:“别闹啊,月泉虽说被逐出月神部了,可他终究是大萨满的儿子,你这一出手就变成外交纠纷了。” “要收你收,老道不受这罪。” 龚信大袖一甩,自顾自的走了,倒是打消做掉月泉的念头,可也断然不会收这小子为徒。 其实道家子弟很重传承,尤其是像龚信这种世外高人,不是没徒弟可收,而是看不上眼。 游历天下的时候,龚信也闯出了不小的名头,要不然也不可能和徐功成为好友,不知多少权贵子弟想要拜入龚信门下学文。 可以这么说,就龚信瞅这群人,和看狗似的,跟看一条狗没什么两样。 即便是齐烨身边好多小伙伴,都是年轻俊杰,龚信也没看上,除了旺仔。 喻斌倒是出色,但龚信那一套不适合斌斌。 小舅子,那都不如狗呢,不说悟性如何,将来说不准就是个欺师灭祖的玩意。 阿卓更别说了,龚信觉得这小子脑袋有病,做牛做马十来年,一文钱俸禄没有,这种人收入门下也是赔钱货。 倒是季小鹿,龚信挺青眼有加的,虽说都二十多岁了,可根骨太好太好了,稍加指点的话,用不了几年,很有可能成为名垂青史的女武将。 奈何,小鹿根本不鸟龚信,因为她觉得龚信长的一副穷酸样,养不起她。 老龚唯一能看上的也只有刘旺了,因为旺仔悟性很好,还有韧劲,奈何,旺仔看不上他。 没徒弟可收,不代表龚信就得降低标准,宁缺毋滥。 齐烨看不上月泉,龚信同样看不上。 齐烨是因为差点被耍了,龚信则是不喜欢月泉那股子狂傲劲儿,因为老龚当年年轻的时候也是这样,他师傅没少遭罪,都折寿了,龚信不想步他师傅后尘。 “这怎么办?” 齐烨开始挠头了:“月玲珑似乎并不是很在乎朝廷许下的条件,看她那意思,更加在乎卦象,卦象关乎族人兴衰,她更看重的是让月泉那家伙拜龚信为师。” 旺仔也没了主意,换了别人还能说服说服,龚信不同。 要知道在以齐烨为首的暴力团伙中,几乎所有人都以齐烨为尊,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齐烨对他们都有恩情,或是救命之恩,或是提携之恩,或是知遇之恩。 唯独龚信,跟着齐烨离开京中,一路上出谋划策砍砍杀杀,就是义务帮忙,分币不收,主打热爱。 正当俩人抓耳挠腮的时候,龚信去而复返,三步并作两步来到齐烨面前,一副要拼命的模样。 齐烨吓了一跳,赶紧躲到旺仔身后,旺仔也下意识摸向了腰后的短刀。 “收那月泉也不是不可!” 龚信红着眼睛突然一指旺仔:“刘旺也要拜入老道门下。” 齐烨打了个哈欠:“大爷您早点歇息去,梦里啥都用。” 说完后,齐烨搂着旺仔转身就走,嘟嘟囔囔的:“大不了开战呗,能怎么的。” “少爷…”旺仔眼眶红红的:“你真好。” 齐烨猛翻白眼:“咱俩和亲哥俩似的,总唠这种没用的。” 能看出来,旺仔是真的瞧不上龚信,也不是瞧不上,并非是觉着龚信没本事,而是旺仔根本不在乎那些高来高去玄玄乎乎的本领,更不会去学,学了也没用。 龚信也不追上来,哈哈一笑:“到时,你可莫要求着老道。” 齐烨都懒得鸟龚信,旺仔陪伴在自己身边出生入死,就等着灭了瀛贼后功成身退享大半辈子荣华富贵,谁特么给你做牛做马当徒弟孝顺你,有病! 其实这也正印证了老六一直以来对齐烨的看法,大局观,有,格局,也有,可私人情感总是凌驾于大是大非之上。 第688章 乱七八糟 齐烨的态度很坚决。 旺仔不可能给别人做牛做马做牛马,别说旁人,齐烨对旺仔称自己少爷这件事都一直耿耿于怀,能使唤别人,绝对不差使旺仔。 实际上不止是旺仔,齐烨都不想让龚信收月泉为徒。 不是说这人不好,而是齐烨觉得这小子是个枭雄,属于是和徐夙一个德行,太过隐忍了,大家整天嘻嘻哈哈热热闹闹的多好,混进来这么一个满身心眼的主儿,想想就觉得烦心。 齐烨回到了帐外,让旺仔将熊思贤给叫了出来。 “条件可以提,也可以谈,至于龚信收徒的事,就此作罢,尊重个人选择,龚先生不会同意,我也支持龚先生。” “好说。” 熊思贤乐呵呵的,明显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欲学我汉家文武艺,算不得大事,京中,天下各道,经文善武者不在少数,老夫再为那月公子择一良师便可。” “行,那就有劳老大人了,你们继续谈,我回去憋死牛…我回去忙了啊。” “殿下留步,至于与月神部商谈的其他事宜,殿下可有点拨?” 齐烨笑道:“老大人太抬举我了,您看着办就行,这样,您没入过山林,可能有一些情况不了解,我让人给喻斌叫来,他比较懂。” “善。” 熊思贤也笑了,愈发接触齐烨越觉得满意,知情识趣,为何京中那么多人说世子殿下是个不知轻重的活畜生? 齐烨施了一礼,带着旺仔离开了。 旺仔有些不安心:“既那卦象如此紧要,月神部大萨满会妥协吗。” “不知道啊,看老熊的口才了。” 齐烨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迎着朝阳走向自己的帐篷。 谁知到了地方刚蹲下,哥俩没等憋呢,熊思贤匆忙跑了过来。 “殿下,殿下殿下。” 熊思贤一路小跑有些气喘:“那月夫人竟如此看重龚先生,说月公子非他不拜,若是不可拜其为师,月神部族绝不归附大康。” 齐烨站起身,脸上没什么太多意外的神色:“那就算了,让他们滚,过几天我亲自点齐兵马平了他们。” 熊思贤张了张嘴,了然了,难怪京中那么多人说这小子是个不知轻重的活畜生。 “不过是拜师罢了,殿下为何不许,老夫见那月泉也是知晓礼数之人,难得良才美玉,虽是异族,却精通我汉家礼法,此事干系重大,殿下切莫不较轻重。” “龚信是我的人,他同意,我同意,他不同意,我也不同意。” 齐烨耸了耸肩,一副爱莫能助的模样。 老熊有些急了:“此事事关重大,委屈一二又有何妨。” “委屈一二?” 齐烨又开始犯愣了,面对当朝侍中,哼了一声:“我带着五千多号人,翻山越岭深入虎穴,一路上没有任何损伤战死,结果到了月神部圣山下,被月泉骗到了山上,险些全军覆没,收一个差点诓骗我们团灭的家伙为徒,老大人管这叫委屈一二?” 熊思贤叹了口气:“不说老夫心中如何想,若是此事作罢了,殿下回了京中,要如何给朝廷一个交代?” “交代?”齐烨一把将小石子扔在了地上:“我他妈出来混的我跟谁交代。” “大局为重,大局为重呐。” “大局为重?” 齐烨就听不得这样的话,语气愈发生冷:“徐夙能被干掉,越国初露獠牙便被扼杀摇篮之中,收二部,平不臣,不敢说是我这幽王府世子一人功劳,可至少占了两三成,凭这这两三成功劳,换今日不以大局为重,够不够!” 一听这话,熊思贤眉头皱的和什么似的:“你之功劳,天下无二,拓土千里本朝未有,莫说不收那月泉为徒,便是你要将那月泉宰杀于我大康关城,老夫也不会责骂于你,莫要轻瞧了你,也莫要轻瞧了你为我大康立下的不世之功。” 齐烨愣了一下,紧接着心中一暖,老大人就是老大人,说话好听,爱听。 “罢了。”熊思贤笑道:“不如这般,既事关龚先生,老夫与他商议一番,不强求,若是龚先生允了,殿下可否应允。” “他要是同意我还说什么了,就怕您说服不了他。” “不试上一试怎知不可,这世道不可之事不知凡几,若是人人不去试上一试,哪里来的变化,哪里来的功成。” 熊思贤笑意更浓:“就如殿下这般,若无殿下在南地,在南关,在山林,试了一次又一次,山林又哪来的如今这般安宁。” 齐烨佩服的五体投地,怪不得都说这说话是一门艺术,老头可太艺术了。 换了个目标的熊思贤走了,找老龚去了,心里也挺纳闷,龚信,他见过,也知道这人,高人肯定是高人,可月神部为什么将拜龚信为师看的如此重要,其他条件都可以谈,甚至全部让步,唯独必须要拜这龚信为师,是何因由? 不懂的不止有熊思贤,同样还有当事人月泉。 帐中,月泉站在他老娘面前,极为困惑。 “孩儿,不懂。” 月泉两道剑眉扭的和得了宫外孕的蚯蚓似的:“族人兴旺,何故系于汉家道人之身?” “我也不懂。” 月玲珑脸上不复标志性的端庄浅笑,微微叹息。 “月神从未错过,要是错,也是聆听之人曲解深意。” “是。” 月泉低下头,从小到大,他老娘没“错”过。 就连他和他兄长流落汉人地盘,月玲珑都“聆听”过月神的低语,二者还其一。 事实证明,的确是就死了一个,剩下一个也就是月泉活着回来了 之后山林内风波不休,月玲珑接连数次“聆听”月神低语,也没错过,和汉人接洽了,内部依旧稳定团结,月神部没有受到任何战火的波及。 “去,拜师。” 月玲珑站起身,轻轻拥抱了一下月泉。 “你是个苦命的孩子,若不是月神保佑,你已身死了三次,再在山林中待下去你终归要死,听为娘的话,拜龚道长为师,日夜跟随学艺,叫世子殿下慢慢化解你的孤煞命格。” 月泉闻言一愣:“与汉世子何干?” 月玲珑笑而不语,摇了摇头。 月泉百思不得其解:“那为何孩儿不拜汉世子为师?” 月玲珑望着容貌伟岸的亲儿子,满面欣慰之色:“你不配。” 月泉:“哦。” 第689章 棋 憋死牛还是没玩过瘾,熊思贤又回来了。 侍中老大人折腾的够呛,一趟又一趟。 先是和月玲珑谈,谈了几天,进展相当不错。 月玲珑很痛快,就是因为太痛快了,所以人家提了一个“小事”,小要求,熊老大人胸脯拍的震天响,妥必妥,一定给你办了。 熊思贤不是乱打包票的人,为人处世历来稳重,能承诺,自是十拿九稳。 结果老熊发现了,就承诺的小事,他是真办不到。 月玲珑要求月泉拜师,二选一,要么齐烨,要么龚信。 站在老熊的立场上,他觉得最好拜龚信,齐烨毕竟是王府世子,再是活畜生活阎王,那也是大康朝的活畜生活阎王,好与坏都是自己孩子,不想和“野人”牵扯太多交情太深。 老熊又和月玲珑唠了半天,人家还不拜齐烨了,就拜龚信。 结果别说齐烨不收了,他还“代表”龚信不收。 老熊当时就寻思,他好歹是当朝侍中,三省大佬之一,这点面子龚信还能不给? 事实证明,龚信还不如齐烨呢。 齐烨虽然没拿熊思贤当侍中看待,至少当个人看,龚信那边是根本没把熊思贤当人看,看他那眼神和看狗似的,都懒得搭理他。 熊思贤说了一大通,最后龚信倒是开口了,行,收月泉,但是买一赠一,月泉是赠品,他要收刘旺为徒。 熊思贤脑溢血都快犯了,明明就是个小事,怎么越搞越复杂,越搞越让人不理解,没一个脑子正常的。 月玲珑脑子不正常,部落利益都不是很在乎,就看重月泉拜师。 龚信脑子更不正常,事关国家大事,丝毫不退步,好不容易松口了,非看上一个狗腿子跟班,那狗腿子跟班就那么香? “不行就是不行,说破了天,还是不行。” 齐烨脑袋摇的和拨浪鼓似的:“旺仔是我的人,亲如手足,给龚信当牛马去,门都没有。” “龚先生盛名广传。”熊思贤还不乐意了:“难道还辱没了这刘旺不成。” 齐烨将小石子放下,依旧摇头:“反正就是不行。”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怎地如此麻…你走这!” 熊思贤蹲下身,提齐烨下了一步:“堵死他。” 齐烨惊呆了:“你会玩憋死牛?” 熊思贤无语至极,他都看了半天了,又不是什么玄奥高深之事,孩童游戏罢了。 旺仔嘿嘿一乐,下了一步,熊思贤愣住了,被憋死了。 “你会不会啊,瞎走呢,这把不算啊。” 齐烨刚要再吐槽,熊思贤手掌一扫,率先下子。 “龚先生文武双全,盛名已久,便是在京中,老夫…” 熊思贤又愣了一下,紧接着微微看了眼刘旺,也不急着说服齐烨了,而是专心的玩憋死牛。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接连输了三把,熊思贤那该死的胜负欲开始熊熊燃烧。 齐烨在旁边也看出点门道了。 好像不太对劲啊,旺仔和自己玩的时候,俩人有来有回,不说输赢,反正玩的很过瘾。 可现在熊思贤一上场后,不但被憋死,还被憋死的特别快。 现在已经轮到旺仔一边唠,一边憋熊思贤了。 “少爷您累不,小的去给搬凳子给您歇着…” “少爷,您饿不饿,小的去给您寻些吃食送来…” “天气寒凉了,要不要小的去涂州给您裁些衣物…” “少爷,小的连赢老大人七次了,要不要让他一次,您看他急的脸都红了…” “老夫还在这听着呢!”熊思贤终于忍不住了,吼道:“落子就落子,莫要三心二意。” 旺仔是个实诚人,认真的说道:“小的三心二意都赢了您七次,一心一意,您更下不过小的。” “你…” 熊思贤气的胸膛起伏不定,明明是过来说服齐烨的,结果下着下着就入迷了,越下越输,越输越入迷,越入迷越下,然后接着输。 又接连输了三次,齐烨都看不下去了:“老大人,这玩意就是小孩玩的,打发时间罢了,我看你眼珠子都快爆炸了,要不您先回去歇会?” “不错!” 熊思贤那胜负欲已经被燃烧殆尽,哈哈一笑:“孩童戏耍罢了,老夫与他随意切磋而已,算不得真,算不得真,哈哈。” 旺仔也不计较,刚要站起身,笑容一收的熊思贤突然一把拉住了旺仔。 “你这护院,可会着子下棋?” “棋?”旺仔不明所以:“小的只知五子棋。” “五子棋好,五子棋好哇。” 熊思贤直接拿小木棍画了个棋盘,还做了个请的手势:“你先落子。” 旺仔看了眼齐烨,齐烨就很懵,这老东西没事干了? “快下,快,颇圆石子为白,余为黑,老夫持白,快下!” 旺仔见到齐烨没吭声,只能蹲了回去。 熊思贤嘴角上扬,不是微笑,而是冷笑。 相比憋死牛,五子棋肯定是更为复杂。 要知道熊思贤可谓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尤其是这“棋”,但凡是棋,就没他不会没他不精的,今天,必须下的刘旺落花流水,好一雪被接连憋死十次“牛儿”的前耻。 齐烨也会下五子棋,但是没怎么和旺仔玩过,不过想来旺仔是下不过熊思贤的,毕竟这老头是读书人,读书人除了读书外,什么娱乐项目都精通。 结果看了一会,齐烨傻眼了,熊思贤也傻眼了。 旺仔不但会下,而且还下的快,不但下的快,还继续一边下一边“嘲讽”。 “少爷您饿不饿…” “少爷您累不累…” “少爷您渴不渴…” 小半个时辰后,旺仔的话术变了。 “少爷,小的连赢老大人七次了,要不要让他一次,您看他急的脸又都红了…” “住口!” 接连输了五次,而且输的奇快无比的熊思贤吼道:“你一王府护院,不学无术,何止是不学无术,简直是不学无术,你明明是护院,不舞蹈弄棒,为何棋艺如此精湛!” 旺仔抽了抽鼻子:“您先手?” 熊思贤:“多谢。” 俩人继续下,然后老熊继续输。 又连输了三次,老熊是腿也麻了,心跳也快了,血压也蹭蹭往上涨了,手抖哆嗦了。 猛然抬起头,熊思贤深吸了一口气:“象棋,可会?” “知晓。”旺仔摇了摇头:“不会。” “哈哈哈,不会最好,老夫杀你个落花落…老夫不欺负你,先教你,再与你切磋!” 旺仔抬起头,望向齐烨。 齐烨也有点发懵,大康朝还有象棋吗? 不怪齐烨懵,因为想起起源的很早,象棋中的“炮”也不是大炮的炮,而是石炮。 关于象棋的起源,主流有三种说法,一种是传说时代中的黄帝所创,还有说是神农氏的,两者都有各朝各代的历史记录和一些似是而非的依据。 不过在春秋和战国时期肯定是有人下象棋了,好多历史典籍上都有记录。 “来来来,老夫教你,教你学会后,再叫老夫杀你个片甲不留!” 熊思贤,上头了,彻底上头了,旺仔,百般不愿,见到齐烨不吭声,只能让人将棋盘寻来。 第690章 何为师 将近一个半时辰后,熊思贤明白了两件事。 第一件事,他明白龚信为什么要收刘旺为徒了,原因呢,和第二件事有关。 第二件事,和下象棋有关,旺仔的确不会下,因此百般不情愿的学着,一边学,一边下,然后输了三把,再然后,赢,赢,赢,还是赢,各种赢,赢的熊思贤怀疑自己被耍了。 “车,就让一车。” 帐内,熊思贤小心翼翼的望着旺仔:“老夫都这么大岁数了,你让一车,让一车就够了。” 旺仔:“已是让你一卒了。” “哎呀,老夫是当朝侍中,这么大岁数,换你一车,又是当朝侍中,换你一卒,这颜面总归是要给上一些。” “好。” 旺仔摆好了棋盘,漫不经心的拿掉了一车一卒。 此时,旁边已经围满了人,不止小伙伴来了,龚信也来了。 龚信不但看,他还支招,然后越支老熊输的越惨。 齐烨已经麻木了。 经过最初的诧异,变成了惊叹,到现在的麻木。 他是知道的,旺仔的确不会下象棋,平常没事的时候唯一的业余爱好就是数蚂蚁,现在能给熊思贤杀的都不要脸了,只能说明一件事,那就是旺仔的学习能力,或者说是悟性领悟能力,远超常人,远远超于常人。 小伙伴们也看出门道了,旺仔已经不是为了赢而赢,是为了羞辱熊思贤而赢,必须将所有棋子都吃掉后才将军,属于是孙权墓前放张辽,纯纯恶心人。 一刻钟后,这一次熊思贤输的更快,“啪”的一声,一巴掌拍在了棋盘上,棋子都被震掉了。 老熊咬牙切齿,一字一句:“围!棋!” 旺仔摇了摇头:“不会。” 熊思贤:“学!” 旺仔:“不学。” “不学?”熊思贤双目满是杀意:“不学老夫就与你鱼死网破!” 一看熊思贤都动杀心了,齐烨赶紧冲着旺仔打眼色:“学,学一下,稍微学一下,一会人家在脑血栓栓死在棋盘上。” 旺仔一副木讷的样子点了点头:“老大人要不您先用些饭食,丢人现眼不急这一时半刻。” 熊思贤竟然不恼怒,一脚踹在喻斌的小腿上:“去寻饭食来,边吃边授。” 熊琪跺了跺脚:“阿爷您轻点,踹的疼死啦。” 熊思贤都没注意到熊琪的“异常”,双眼直勾勾的盯着旺仔,和见到杀父仇人似的。 喻斌派人拿吃的去了,老熊也开始教上了,旁边人跟着看热闹。 饭食送来后,熊思贤依旧在教,越是教,脸色越是古怪。 随着教的越来越多,越来越深,熊思贤的面色恢复正常了。 直到将围棋的一些基本规则和落字方式全部教授完毕后,这老头突然站起了身。 “今日,就到这里,老夫乏了。” 齐烨连忙让开身:“行,那老大人您先回去歇息,明天得了空,我让旺仔过去找您下棋让你出气去。” “免了。” 熊思贤深深看了一眼旺仔:“日后,你离老夫远一些,更莫要拿着棋盘羞辱老…拿着棋盘寻老夫切磋。” 说完后,熊思贤背着手就那么离开了,莫名其妙的。 齐烨和小伙伴们面面相觑,费了半天口舌教旺仔下棋,刚教会,说以后不下了? 只有龚信看明白怎么回事了,幽幽的说道:“知难而退,倒是有魄力。” 齐烨一头雾水:“什么意思?” “管中窥豹可见一斑,虽是教棋,却也看出了端倪,那熊侍中已是知晓,便是赢,也赢不了几日,为何还要自取其辱。” 齐烨挠了挠额头,听明白了,等旺仔过了新手期,熊思贤照样下不过,而且旺仔的新手期阶段应该很短。 齐烨也没想太多,他估计熊思贤应该也下的不咋地。 “你来,刘旺不许跟来。” 龚信对齐烨说了一句后,自顾自的走出了营帐。 季元思面色大变:“不叫姐夫带护卫,这老小子莫非要对姐夫不利?” 齐烨无奈至极:“你认真的?” 小舅子嘿嘿一笑:“说玩笑话呢。” 齐烨:“旺仔你歇会,我和他单唠。” 旺仔点了点头,知道龚信这老东西还是要聊关于自己的事。 齐烨跟着龚信走了出去后,二人走在月色下,老龚也不开口,而是拧着眉也不知在想着什么。 “你倒是说话啊,给我叫出来也不说话。” “老道在想,如何方可说服于你。” “说服不了。” 齐烨耸了耸肩:“我成了幽王府世子后,我爹给旺仔派到幽王府内护卫我的安全,我醒着的时候,旺仔跟在我身边,我睡着的时候,旺仔还是守在我身边,等我睁开眼的时候,第一个人看到的永远是他。” “老道知你二人情谊,可此子天赋之佳,悟性之高,老道只见过一人。” 齐烨打了个哈欠:“谁啊。” “原本是老道当年师弟之一,名为梁伯凤,只因下山入世见了太多民间疾苦,远去东海…罢了,皆是陈年旧事,你只需知晓刘旺乃是难得良才美玉就好,自应拜老道为师,若不然,老道心痒难耐。” “明白你的心情,感同身受。”齐烨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钱庄银票之多,如小山一般,望之眼馋心动,本世子也是心痒难耐。” 龚信都被气乐了:“京中钱庄才有多少银票,怕都不如刘旺不离身的那包袱…慢着。” 老道说到一半,气呼呼的骂道:“你这小子竟拐弯抹角羞辱老道!” 齐烨满面鄙夷之色。 良才美玉怎么的,良才美玉让你见到了,就必须拜你为师啊,上一世我家楼下还有个银行呢,我天天路过,也没说买个丝袜套脑瓜子上进去抢。 “不过话说回来,你出现之前,没人发现旺仔有什么特殊之处,你是怎么发现的?” “慧眼识人。” “说点我能听懂的。” “那一夜,老道作画,虎,无论如何都画不出那虎的煞气。” 齐烨竖起大拇指,你属于是写实派的,画之前先给虎削一顿,你让人家怎么煞气? 老道继续说道:“少了那神韵,老道自是弃了画,亭中漫步,思虑着那煞气神韵,谁知回去时见那原本在数着蚂蚁的刘旺似是无聊至极,执笔勾画二三,老道凑近一看,画中虎竟成了下山虎,煞气十足,栩栩如生。” “真的假的?”齐烨半信半疑:“先不说旺仔会不会作画,就算会的话,两三笔,老虎就变了?” “你不懂,老道看的是神韵,多少名家画师,半辈子也画不出那三分神韵,刘旺却无师自通,老道心中惊诧,便暗中观望这刘旺,越是观望,越是心惊。” “心惊?” 龚信没解释,止步转身凝望着齐烨。 “老道不知该如何说服你,不如你先告知老道,为何不允他拜老道为师。” “这不明知故问吗。” 面对龚信,齐烨也不会虚与委蛇,有什么说什么。 “我也是当师傅的人,你瞅瞅我徒弟喻斌被我使唤成什么样了,大事小事我都差使他,忙的脚不沾地,渴了,没等我吭声,茶端嘴边了,饿了,没等我吭声,饭送面前了,和当儿子似的,我虽然不想,可他毕竟是我徒弟,只能折腾,即便我没主动故意的去折腾他,他作为徒儿也得折腾自己,我都说了无数次让他别那么劳累,他还是如此,和牛马一样,完了还没工资,这不是找罪受嘛,旺仔和我亲如兄弟,他…” “慢着!”龚信张大了嘴巴:“你莫不是以为这师徒…都如你这般,徒儿劳累奔跑疲于奔命?” “不然呢。” “只因如此?” “是啊,就这个原因,当徒弟不就是遭罪的命吗。” 龚信不知不觉间握紧了双拳,强忍住一巴掌呼死齐烨的冲动,缓缓闭上眼睛,大口大口的深呼吸着。 “怎么还大喘气上了呢,我说的不对啊?” “你…”龚信睁开眼睛,尽力心平气和,尽量露出和颜悦色但是略显狰狞的笑容。 “不知道世子殿下…可否想过,师者教授文武艺,并非人人如你那般,而是你这当师父的…” “当师父的怎么了?” 齐烨到现在还没意识到哪里不对劲。 其实也不怪他,在他的印象中,当徒弟的都挺悲催。 交学费倒是其次,还得伺候师父,打扫卫生、做饭、遛狗,累死累活,等给师傅赚钱后,还不能要求涨工资,要求涨工资就是欺师灭祖,离开师门就是千夫所指,何必呢。 “看在刘旺的颜面上,老道今日就不行刺天潢贵胄了。” 龚信深吸了一口气:“老道,今日就好好告知告知你,何为师者。” “说就说呗,你咬牙干什么?” 第691章 互补 齐烨回到帐中的时候,老脸通红。 他都不好意思和别人说龚信与他说什么了,而是连踹带骂的让一群闲汉们滚蛋,该干嘛干嘛去。 等众人都被轰走了,齐烨来到刘旺面前。 “旺仔啊,我觉得这个师,你还是慎重考虑一下。” 旺仔摇了摇头,第一次拒绝齐烨:“小的不会离开少爷。” “你听我说完,不是咱哥俩分开,以后该什么样还什么样,只是你和龚信有了师徒名分,你喜欢学兵法吗?” 旺仔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能帮到少爷,可学。” “那你喜欢杂学,什么天文地理之类的。” “不学,帮不到少爷。” “武学呢?” “学,帮得到少爷。” “你别考虑我。”齐烨哭笑不得:“你自己怎么想的。” “小的想帮少爷。” “那行,我换个说法,你们有了师徒名分后,无论想学什么,都可以让龚信教授你,最重要的是,你想学就去学,不想学,他不能强迫你,龚信会的很多,但是没弟子,像他这种入世的道家子弟,要么生儿子生闺女,将学问传授下去,要么找徒弟传承,你也看到了,他长的和老流氓似的,正经老娘们谁会看上他,所以他一直想要一个弟子,只要你愿意学,他就会倾囊相授,教授本事,就需要有师徒名分,没这名分,他就是再想教你也不能欺师灭祖。” 旺仔似乎并没有考虑那么多:“那小的还能跟着少爷了吗?” “当然能,咱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 “好,少爷如何说,小的就如何做。” 齐烨露出了笑容,心情有些复杂。 他最讨厌的就是打着为别人好的名义去安排别人的命运,之所以想要说服旺仔,其实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因为龚信说的那句话。 龚信告知齐烨,齐烨的行为,本身就是“打着为别人好的名义去安排别人的命运”。 齐烨早就想好了,如果能灭了瀛贼,灭了瀛岛,将来回京就在南庄待着,和旺仔逍遥快活一辈子,什么都不管,只享受荣华富贵。 可旺仔真的想要这种生活吗,草根中的草根出身,入营从军,砍过草原人,之后成为了精锐中的精锐先锋探马,又短暂的跟随了齐怀武一阵子当亲军,最后入了幽王府成了齐烨跟班。 从头至尾,旺仔的命运都是被别人安排的。 这不是军营的错,不是齐怀武的错,更不是齐烨的错。 齐怀武和齐烨,都将旺仔当成了自己人,将能想到的,能做到的,最好的,最适合的,都给了旺仔。 可龚信有着截然不同的看法,他并不是说想要收了旺仔为徒后让这个徒弟封侯拜相干出什么一番大事业,而是单纯的,只是单纯的,让旺仔具备封侯拜相干出一番大事业的能力。 这也是道家某种程度上的“内核”,教授本事,不是为了让你拿这本事如何如何,而是让你有了这可以如何如何的本事。 有本事就够了,能传承下去最好,不想传承那也是你的自由,不会要求你做什么大事业,有什么大志气。 龚信就是这般说服齐烨的,旺仔依旧自由,不会因拜了师就被束缚,他想干嘛干嘛,唯一变的,就是他不用去数蚂蚁打发时间了,当他无聊的时候,可以让龚信教授他一些比数蚂蚁更加有趣的事。 “少爷历来是为小的考虑的,历来是为小的好的,小的听您的,只要不叫小的离开您身边,怎地都行。” 旺仔露出了只有在齐烨面前才会流露出的憨傻笑容:“那小的就拜他为师。” “好。”齐烨点了点头:“还有,刚才我忘记和龚信说了,你去提一个要求,你当大师兄,月泉得管你叫师兄…” 说到这,齐烨突然问道:“龚信到底多大岁数啊。” “似是才过不惑。” “我以为五六十了呢,要是才四十多的话…” 齐烨乐了:“我和老龚可以平辈论交,而月泉那傻缺…是不是得管我叫叔儿啊。” 旺仔点了点头:“是应如此。” 齐烨哈哈大笑,一语成谶了。 事情,就这么定下了,龚信强忍着激动之色走了进来,望着面无表情的旺仔,满面笑意,笑的和金鱼佬似的。 齐烨又问了一下拜师的流程和规矩,随着龚信一一道来,听的他都快睡着了。 道家和道教不同,前者比后者的规矩和仪式少一些,反正都挺繁琐。 道家还有许多“忌讳”,就比如八不收。 心不信,不信大道,好奇游戏,为徒虚名者不收。 心不逆,忤孝背义,悖负亲长,叛辱家国者不收。 还有什么心不正的、心不纯的、好求名利、心不善不怜弱苦、害伤人物行恶为非、心不定、心不坚、心不固好参外道扒拉扒拉一大堆,都是规矩,都是拜师前需要知道的事宜。 齐烨听的昏昏欲睡,这一点道家就不如佛教了,同样是收徒,和好多寺庙相比,道家差的不是一点半点。 看看那些寺庙的规矩多简单,要么大学本科,要么给几十万香火钱,火速入庙出家,人家是着急普度众生的,没有那么多时间浪费,哪像道家似的,叽叽歪歪挑三拣四。 不止是齐烨昏昏欲睡,旺仔的瞳孔也有点不对焦了。 龚信叽哩哇啦说了一大堆,要挑黄道吉日,程序极为繁琐,焚香、奏表、诵经、礼忏等等等等,还要宣读拜师帖,师父则是奏表书符,之后跪拜三清道祖等等。 全套流程下来,半日,值得一提的是道家和道教的区别从这开始,至少龚信那一派的规矩是这样的,挑“科”,先精学什么,师父领进门,自己参悟去,参悟过了就学别的,参悟过不去,那就慢慢参悟,主打的就是个自由。 眼看着刘旺快睡着了,龚信笑着问道:“无需统统记背下来,知晓个大概便好。” 刘旺抿着嘴唇打了个哈欠,然后将龚信刚刚所说的话,一字不差的全都重复了一遍。 帐中的狂笑之声,响彻南野。 大笑的龚信走出了帐篷,找月玲珑去了,告知一声他可以收月泉为徒。 龚信可不是齐烨这种鸟人,说到做到,做事也从来不拖泥带水。 这劫,他应了,老龚觉得值,千值万值。 至于刘旺,龚信也看出来有点不情愿,而且跟着齐烨学了很多坏毛病,日后肯定会惹他生气。 不过龚信不在乎,惹他生气就惹他生气呗,不还有一个徒弟吗,找另一个徒弟撒气就完事了,道家就讲究这个,调和,互补,月泉长了一身腱子肉,一看就知道很抗揍。 第692章 规格 龚信要收徒的消息不胫而走,短短几日,无数南地的官员和世家子过来庆贺,带着贺礼。 老龚都不认识这群人,但是他们认识龚信,更认识刘旺,也知道旺仔在齐烨心中的地位。 本来龚信想的是自己人观礼,再邀请几个将军和熊思贤就完事了。 结果这一看,他发现自己“徒弟”旺仔的影响力有点太高了,季元思这狗日的还弄个名单,邀请观礼的名单,想上名单,至少一万贯,卖“邀请函”,有价无市,价格持续上涨中,限量发放。 最后熊思贤找到了龚信,说还是回京再收徒,正式点。 齐烨也找到了龚信,不管怎么说都是旺仔的“人生大事”,的确要回京操办,到时候让老六或者小二过来观礼,不能太糊弄。 渐渐地,龚信发现事情好像不对劲了,越来越不对劲了。 人们越来越看重这件事,越来越重视这件事。 一群小伙伴们,包括齐烨,认为应该大操大办,回到京中去办。 熊思贤代表朝廷,也认为应该大操大办,和旺仔无关,和月泉有关,月泉可是月神部大萨满独子。 谁知没过两天,白修竹带着一群将军们过来骂了,要求二十来号人和龚信单挑。 啥意思啊,瞧不起我们南军啊,瞧不起我们南军将士们,这么大个事怎么就不能在南关办呢,到时候全军拉出来观礼,哪不如京中,你姓龚的几个意思! 就因为这事,熊思贤还和白修竹红了脸,俩人吵了半天。 别说龚信了,齐烨都想不通,这和南军有什么关系,白修竹这么上心干嘛? 龚信有点不知所措了,哪怕是他祖上那一脉收徒,也没这么大阵仗,当时观礼的,真要论身份,还是个县丞,道观山下的县里县丞,就这,还坐在主位上了。 再看现在,还县丞,知州曹权国都得可哪打听如何买到“邀请函”。 要说最开心的,自然是月玲珑。 她知道月泉拜师这件事被如此重视并非因为月泉,大部分原因因为刘旺,可她依旧开心。 几家欢喜几家愁,南野城头上,龚信和公输甲,一人拎着个酒壶,老龚愁的和什么似的。 “哎呀呀,哎呀呀哎呀呀,难也,难煞老道也。” 龚信一副愁眉苦脸的语气,脸上则是乐呵呵的,美滋滋的吸了口酒。 “公输老兄,你说老道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哇,诶呦,是在这南军,在数不胜数的军伍、各部族长、各营将军、南军大帅,还有当朝侍中的观礼下收徒,还是回了京中,在太子少师、太子、陛下,朝廷重臣的观礼下收徒?” “何难之有。”公输甲抚须一笑:“你回去叫上刘壮士与那月泉,寻个没人的地方,插上三炷香,磕了三个响头,这礼就算成了。” 龚信:“…” 见到公输甲一点都不会聊天,龚信又开始整事了,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 “公输老兄是知晓的,老道我最不在乎那身外之物,谁成想,诶呦呦,谁成想这才短短两日,老道帐中放满了奇珍异宝名家字画,皆是各道官员、世家送来的贺礼,这是哪门子说法,八字还没一撇,礼先贺上来了,老道回了帐中都无处走动。” 公输甲呵呵一乐,招了招手,远处的贲跑了过来。 “去,搬空龚道长帐中杂物,统统送去宝库,免得道长无处容身。” 贲嘿嘿一乐:“收到。” 龚信一脚踹了过去:“滚远些,要你多事。” 踹了一脚后,龚信瞪了眼贲,难怪在齐烨身边混不出头,牛在吼,马在啸,牛马说“收到”,活该。 挨了一脚的贲离开了,跑到远处继续蹲着待命。 龚信深怕公输甲“较真”,连忙岔开话题:“这几日老道发觉,山狼族长似是总伴在公输老兄身侧?” 公输甲自嘲一笑:“恩公见他碍眼,不待见。” 龚信恍然大悟,看向远处,没想到贲还挺有脑子。 齐烨是挺不待见贲的,没办法的事,总能看见那座“大墙”,见一次就想削一次贲,离开南关之前,贲是没法经常在去齐烨旁边刷存在感了。 人家贲也不傻,知道曲线救国,讨好不了齐烨,讨好其他人呗。 最佳选择,肯定是刘旺,问题是刘旺和齐烨形影不离,风险系数太大。 除了刘旺,那就是大公子,齐烨亲传弟子斌斌了。 可斌斌和贲尿不到一壶去,喻斌觉得贲就是个盲流子,整天闲着就知道看姑娘。 不能找斌斌,那就找小舅子。 小舅子倒是愿意和贲在一起玩,但是,贲不愿意和小舅子玩,因为他觉得小舅子比自己都盲流子,在一起算是自甘堕落。 最后贲决定找回老东家,也就是差点也有了师徒情谊的公输甲,整天和个孝顺儿子似的跟在老公输身后。 贲可是打听清楚了,公输甲是岚山侯,有封地的,如果在公输甲的封地内盖房子,不用贷款,想咋盖咋盖。 俩不算老的老头,感受着徐徐夜风,公输甲笑眯眯的,龚信笑吟吟的。 曾几何时,一个是工部临时工,身陷牢狱。 一个是空有声名称为名士的世外高人,实则餐风饮露居无定所。 再看如今,临时工成了当朝侯爷,居无定所的野道人成了幽王府世子护院头子的师傅。 护院头子这个名称肯定是不好听的,更没牌面,但是,加上刘旺俩字的话,档次蹭蹭就往上涨。 所以说,任何事,任何人,任何领域,任何工作,一旦做到了极致,同样能家喻户晓,比如护院,当然,不包括牛马。 公输甲与龚信,都很满足,满足于现在的生活,现在的人生状态,不算不安逸的奔波与劳碌,何尝不是他们渴望的真正安逸。 城墙似乎有些抖动,一个庞大的身影从远处跑来。 季小鹿咣咣咣的赶了过来,跑到龚信面前,如同献宝一样从身后拿出了一张熊皮。 “你收徒,给你,天凉了,穿上,暖和。” 龚信接过熊皮,脸上满是慈祥的笑容,踮起脚拍了拍季小鹿的脑门,又见小鹿今日穿了臂甲,臂甲有几个咬痕牙印与几丝血迹。 熊皮也散发着浓烈的血味,龚信不由板起脸:“姑娘家家的,学什么不好,学人家入山撕熊裂虎,将来如何嫁人。” 季小鹿憨笑着,从怀里拿出肉饼大口大口的啃着。 小鹿是憨,不是傻,谁对她好,她永远记得。 当初被抓到关内时,还是龚信让齐烨赐了小鹿“姓氏”,虽然赐的是“季”姓。 公输甲看向熊皮,有些嫉妒了:“剥的方正,好料子,老夫为你裁剪一番如何。” 话音刚落,贲又凑过来了:“公输大爷你岁数大了,没几年好活,可得保重身子骨,也弄个熊皮暖和身子,明日我带着族人给您抓几头活的回来,你说要几头,抓回来当你面剥皮抽筋,您要觉得不过瘾,你亲自剥。” 龚信微微看了眼贲,就这熊样的,也就是碰见齐烨了,换了别的汉人,还出头,死都得死八百来回了。 第692章 规格 龚信要收徒的消息不胫而走,短短几日,无数南地的官员和世家子过来庆贺,带着贺礼。 老龚都不认识这群人,但是他们认识龚信,更认识刘旺,也知道旺仔在齐烨心中的地位。 本来龚信想的是自己人观礼,再邀请几个将军和熊思贤就完事了。 结果这一看,他发现自己“徒弟”旺仔的影响力有点太高了,季元思这狗日的还弄个名单,邀请观礼的名单,想上名单,至少一万贯,卖“邀请函”,有价无市,价格持续上涨中,限量发放。 最后熊思贤找到了龚信,说还是回京再收徒,正式点。 齐烨也找到了龚信,不管怎么说都是旺仔的“人生大事”,的确要回京操办,到时候让老六或者小二过来观礼,不能太糊弄。 渐渐地,龚信发现事情好像不对劲了,越来越不对劲了。 人们越来越看重这件事,越来越重视这件事。 一群小伙伴们,包括齐烨,认为应该大操大办,回到京中去办。 熊思贤代表朝廷,也认为应该大操大办,和旺仔无关,和月泉有关,月泉可是月神部大萨满独子。 谁知没过两天,白修竹带着一群将军们过来骂了,要求二十来号人和龚信单挑。 啥意思啊,瞧不起我们南军啊,瞧不起我们南军将士们,这么大个事怎么就不能在南关办呢,到时候全军拉出来观礼,哪不如京中,你姓龚的几个意思! 就因为这事,熊思贤还和白修竹红了脸,俩人吵了半天。 别说龚信了,齐烨都想不通,这和南军有什么关系,白修竹这么上心干嘛? 龚信有点不知所措了,哪怕是他祖上那一脉收徒,也没这么大阵仗,当时观礼的,真要论身份,还是个县丞,道观山下的县里县丞,就这,还坐在主位上了。 再看现在,还县丞,知州曹权国都得可哪打听如何买到“邀请函”。 要说最开心的,自然是月玲珑。 她知道月泉拜师这件事被如此重视并非因为月泉,大部分原因因为刘旺,可她依旧开心。 几家欢喜几家愁,南野城头上,龚信和公输甲,一人拎着个酒壶,老龚愁的和什么似的。 “哎呀呀,哎呀呀哎呀呀,难也,难煞老道也。” 龚信一副愁眉苦脸的语气,脸上则是乐呵呵的,美滋滋的吸了口酒。 “公输老兄,你说老道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哇,诶呦,是在这南军,在数不胜数的军伍、各部族长、各营将军、南军大帅,还有当朝侍中的观礼下收徒,还是回了京中,在太子少师、太子、陛下,朝廷重臣的观礼下收徒?” “何难之有。”公输甲抚须一笑:“你回去叫上刘壮士与那月泉,寻个没人的地方,插上三炷香,磕了三个响头,这礼就算成了。” 龚信:“…” 见到公输甲一点都不会聊天,龚信又开始整事了,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 “公输老兄是知晓的,老道我最不在乎那身外之物,谁成想,诶呦呦,谁成想这才短短两日,老道帐中放满了奇珍异宝名家字画,皆是各道官员、世家送来的贺礼,这是哪门子说法,八字还没一撇,礼先贺上来了,老道回了帐中都无处走动。” 公输甲呵呵一乐,招了招手,远处的贲跑了过来。 “去,搬空龚道长帐中杂物,统统送去宝库,免得道长无处容身。” 贲嘿嘿一乐:“收到。” 龚信一脚踹了过去:“滚远些,要你多事。” 踹了一脚后,龚信瞪了眼贲,难怪在齐烨身边混不出头,牛在吼,马在啸,牛马说“收到”,活该。 挨了一脚的贲离开了,跑到远处继续蹲着待命。 龚信深怕公输甲“较真”,连忙岔开话题:“这几日老道发觉,山狼族长似是总伴在公输老兄身侧?” 公输甲自嘲一笑:“恩公见他碍眼,不待见。” 龚信恍然大悟,看向远处,没想到贲还挺有脑子。 齐烨是挺不待见贲的,没办法的事,总能看见那座“大墙”,见一次就想削一次贲,离开南关之前,贲是没法经常在去齐烨旁边刷存在感了。 人家贲也不傻,知道曲线救国,讨好不了齐烨,讨好其他人呗。 最佳选择,肯定是刘旺,问题是刘旺和齐烨形影不离,风险系数太大。 除了刘旺,那就是大公子,齐烨亲传弟子斌斌了。 可斌斌和贲尿不到一壶去,喻斌觉得贲就是个盲流子,整天闲着就知道看姑娘。 不能找斌斌,那就找小舅子。 小舅子倒是愿意和贲在一起玩,但是,贲不愿意和小舅子玩,因为他觉得小舅子比自己都盲流子,在一起算是自甘堕落。 最后贲决定找回老东家,也就是差点也有了师徒情谊的公输甲,整天和个孝顺儿子似的跟在老公输身后。 贲可是打听清楚了,公输甲是岚山侯,有封地的,如果在公输甲的封地内盖房子,不用贷款,想咋盖咋盖。 俩不算老的老头,感受着徐徐夜风,公输甲笑眯眯的,龚信笑吟吟的。 曾几何时,一个是工部临时工,身陷牢狱。 一个是空有声名称为名士的世外高人,实则餐风饮露居无定所。 再看如今,临时工成了当朝侯爷,居无定所的野道人成了幽王府世子护院头子的师傅。 护院头子这个名称肯定是不好听的,更没牌面,但是,加上刘旺俩字的话,档次蹭蹭就往上涨。 所以说,任何事,任何人,任何领域,任何工作,一旦做到了极致,同样能家喻户晓,比如护院,当然,不包括牛马。 公输甲与龚信,都很满足,满足于现在的生活,现在的人生状态,不算不安逸的奔波与劳碌,何尝不是他们渴望的真正安逸。 城墙似乎有些抖动,一个庞大的身影从远处跑来。 季小鹿咣咣咣的赶了过来,跑到龚信面前,如同献宝一样从身后拿出了一张熊皮。 “你收徒,给你,天凉了,穿上,暖和。” 龚信接过熊皮,脸上满是慈祥的笑容,踮起脚拍了拍季小鹿的脑门,又见小鹿今日穿了臂甲,臂甲有几个咬痕牙印与几丝血迹。 熊皮也散发着浓烈的血味,龚信不由板起脸:“姑娘家家的,学什么不好,学人家入山撕熊裂虎,将来如何嫁人。” 季小鹿憨笑着,从怀里拿出肉饼大口大口的啃着。 小鹿是憨,不是傻,谁对她好,她永远记得。 当初被抓到关内时,还是龚信让齐烨赐了小鹿“姓氏”,虽然赐的是“季”姓。 公输甲看向熊皮,有些嫉妒了:“剥的方正,好料子,老夫为你裁剪一番如何。” 话音刚落,贲又凑过来了:“公输大爷你岁数大了,没几年好活,可得保重身子骨,也弄个熊皮暖和身子,明日我带着族人给您抓几头活的回来,你说要几头,抓回来当你面剥皮抽筋,您要觉得不过瘾,你亲自剥。” 龚信微微看了眼贲,就这熊样的,也就是碰见齐烨了,换了别的汉人,还出头,死都得死八百来回了。 第693章 贱世子 天下无不散宴席,齐烨终究还是要结束这段南地的旅程。 只有他走了,南地,南关,山林,才会开启另一段新的旅程。 夜,齐烨一身华服,从一处坟地走到另一处英雄冢。 皆葬尸骨,一处墙外,一处墙内。 墙外的,是当初跟着徐夙攻关的汉人军伍坟墓,喻斌和季元思挖出了一具尸骨,找出了半块玉佩。 挖出玉佩的那一刻,月泉大大松了口气。 就这半块玉佩,他至少可以少遭两天毒打,至少两天。 关于记仇这种事,齐烨历来是说到做到的,从不含糊。 哪怕拜师的事已经定下了,回京去举行拜师收徒仪式,月泉和月玲珑娘俩会跟着大家回到京中,但是月泉每天还是要遭受圈踢儿,一天两次,起床一次,睡前一次,司卫负责。 找到了玉佩,齐烨让月泉滚蛋了,因为大家要去英烈塔,月泉不配陪同! 英烈塔,南野六营的后方,无数墓碑环绕着一座高塔,埋葬的是守城战死的南军英雄们。 齐烨没有施礼,只是站在高塔前驻足久望。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直到快子时,齐烨终于回过了头。 “没什么留恋的了,走了。” “恩师。”喻斌下意识叫了一声,想要劝说些什么。 不止是喻斌,小伙伴们都想说些什么。 旺仔冲着大家摇了摇头,也只有他才知道,齐烨不喜欢别离。 离别和别离并非一个意思,齐烨可以与众人告别,与众人离别,把酒互祝前程,忆苦思甜,豪饮畅谈。 可别离总是会有忧愁之感,多是强颜欢笑。 离别,会再相见,也会说声再见。 别离,路途遥远,怕是再难有相见之日。 情感的无奈之处就体现在这里,就如同潦草小狗老师所说,人们可以接受故事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却很难接受不知故事是从什么时候结束的。 “若是别离,南军定会欢庆相送,大帅、各营主将、副将、校尉,无数军伍,还有许多世家子,官员。” 齐烨翻身上马:“世家子与官员无所谓,大帅、将军、校尉们,还有那些可敬的军伍们…” 长叹了一声,齐烨没有说下去,一扬马鞭,只带着旺仔和十名司卫趁着夜色飞奔向了官道,飞奔向了北方。 小舅子不明所以:“姐夫究竟是什么意思?” 喻斌望着齐烨的背影,直到消失在了黑暗之中,狠狠骂了一声娘,一句粗话。 好多人不懂,喻斌懂,龚信懂,公输甲懂,他们都懂。 齐烨是一个“惹祸体质”,他不怕自己闯祸,他怕连累其他人。 回到京中,他依旧会闯祸,那么所有与他太过亲近的人,都有可能遭受无妄之灾,尤其是军中。 军人,应该远离政治。 齐烨惹的祸,多和政治有关。 试想,一位国朝世子离开时,全军欢送,大帅、将军、校尉,一个不少,这种规格,这种待遇,甚至有可能超过了天子驾临,天下人会如何作想? 当有一天齐烨又惹祸了,或是惹了塌天大祸,欢送过他的人,与他交往密切的人,会有好下场吗? 即便齐烨没有闯祸,朝廷派来的人,会与这些人配合默契相互信任吗,不,不会,只有戒备,浓浓的戒备。 在朝臣,乃至很多普通百姓的眼里,军伍不应该有情感,有任何私人情感,他们要做的只有一件事,听从命令,就好似机器一样,杀敌,保家卫国,这就够了。 其他人回到了南野城中,收拾行囊。 第二日一大早,喻斌开始召集人手组织车队,将大量的财货运回京中。 第二日开始,有人发现不对劲了,平日世子殿下都会在午后出来遛弯,牵着一只似狼似狗的小奶狼。 第三日的时候,越州那边终于反应过来了,已经有两天没人看到齐烨了,连刘旺都没看到。 第三日夜,白修竹亲自赶到南野,喻斌正与学堂中高薪聘请的“先生”们拜别。 白修竹越看越不对劲,学堂是喻斌和季元思负责的,名义上归南野保障基金管理,虽说齐烨鲜少过问,却极为重视,眼看着快走了,都拜别了,至少应该露一下面才对。 待喻斌走出学堂时,白修竹拦住了他。 “你师傅人在何处,为何多日无人见到他!” “算算日子…”喻斌面无表情:“应是到了柳州了。” “什么?!”白修竹大惊失色:“走了,这就走了,屁都不放一个?” “是。” 喻斌施了一礼:“恩师先行一步,柳州等候数日,我等明日启程。” 原本大家都以为白修竹会暴怒,谁知这位南关老帅的脸上只有浓浓的悲伤之色。 “罢了,罢了罢了。” 没有暴怒的老白,突然笑了,笑的依旧悲伤:“是啊,老夫多次舍下脸面,与他说走时定要告知本帅,如今再回想一番,那小子每每都是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却从未应承过本帅什么。” 喻斌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压低了声音:“恩师亦有难言之隐。” “知晓,如何不知晓,他最是重情,只是从不言说,只是任由世人妄揣,只是任由…” 老帅的眼睛有些发红,回想起齐烨来到南关后的一幕幕,不由转过身,望着夜色中依旧忙忙碌碌的南野。 “知晓了,既连世子殿下都走了,我等也无法为你们送行。” “多谢大帅体谅。” “知晓了,知晓了。” 一声生知晓了,白修竹带着一群骂骂咧咧的亲随离开了,寻熊思贤了。 一群亲随,骂的很难听,胆子也奇大无比,尤其是李蛮虎,恨不得一副要追去柳州和齐烨同归于尽的模样。 只是骂着骂着,这些军中的糙汉子们,又哭了。 “大帅!”李蛮虎突然一把拉住了白修竹,嚎叫着:“柳州不远,卑下去追,去捉,将他捉回来!” “莫要说痴话了。” “怎地是痴话,他是世子怎地了,世子就可不告而别,世子就他娘的连个屁都不放就跑了,这几日兄弟们都说好了,说…说…” “说什么。” “没说什么。”李蛮虎低下头,泪珠子一串一串的往下掉:“只是说他贱,吃力不讨好的贱,世子贱极了,凑到姥姥不亲舅舅不爱的军伍身旁,凑到了咱这群无人管的杀才跟前,凑到了只有贱命一条的兄弟们面前,与兄弟们一同犯贱,上阵,杀敌,仿佛世子殿下也是贱命一条,和兄弟们守下了城关,他又犯贱,冒着忌讳要兄弟们别再贱下去了,叫兄弟们不再是贱命一条杀才了,可如今兄弟不贱了,他…” 说到这,李蛮虎转身就要跑:“卑下去追他,兄弟们还有好多话未与他说呢。” 白修竹拉住了李蛮虎,摇了摇头:“这是世子殿下为你等做的最后一件事,莫要辜负他。” “卑下不懂。” “世子殿下他不贱,只是不想叫你们贱,不告而别,是因他要回到属于他的战阵之中,他的战阵不在南关,而在京中,在国朝,在天下,他知晓你们已是够苦了,因此不想将你等从南关的战阵拉到另一个战阵中,莫要辜负他的一片心意。” 第693章 贱世子 天下无不散宴席,齐烨终究还是要结束这段南地的旅程。 只有他走了,南地,南关,山林,才会开启另一段新的旅程。 夜,齐烨一身华服,从一处坟地走到另一处英雄冢。 皆葬尸骨,一处墙外,一处墙内。 墙外的,是当初跟着徐夙攻关的汉人军伍坟墓,喻斌和季元思挖出了一具尸骨,找出了半块玉佩。 挖出玉佩的那一刻,月泉大大松了口气。 就这半块玉佩,他至少可以少遭两天毒打,至少两天。 关于记仇这种事,齐烨历来是说到做到的,从不含糊。 哪怕拜师的事已经定下了,回京去举行拜师收徒仪式,月泉和月玲珑娘俩会跟着大家回到京中,但是月泉每天还是要遭受圈踢儿,一天两次,起床一次,睡前一次,司卫负责。 找到了玉佩,齐烨让月泉滚蛋了,因为大家要去英烈塔,月泉不配陪同! 英烈塔,南野六营的后方,无数墓碑环绕着一座高塔,埋葬的是守城战死的南军英雄们。 齐烨没有施礼,只是站在高塔前驻足久望。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直到快子时,齐烨终于回过了头。 “没什么留恋的了,走了。” “恩师。”喻斌下意识叫了一声,想要劝说些什么。 不止是喻斌,小伙伴们都想说些什么。 旺仔冲着大家摇了摇头,也只有他才知道,齐烨不喜欢别离。 离别和别离并非一个意思,齐烨可以与众人告别,与众人离别,把酒互祝前程,忆苦思甜,豪饮畅谈。 可别离总是会有忧愁之感,多是强颜欢笑。 离别,会再相见,也会说声再见。 别离,路途遥远,怕是再难有相见之日。 情感的无奈之处就体现在这里,就如同潦草小狗老师所说,人们可以接受故事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却很难接受不知故事是从什么时候结束的。 “若是别离,南军定会欢庆相送,大帅、各营主将、副将、校尉,无数军伍,还有许多世家子,官员。” 齐烨翻身上马:“世家子与官员无所谓,大帅、将军、校尉们,还有那些可敬的军伍们…” 长叹了一声,齐烨没有说下去,一扬马鞭,只带着旺仔和十名司卫趁着夜色飞奔向了官道,飞奔向了北方。 小舅子不明所以:“姐夫究竟是什么意思?” 喻斌望着齐烨的背影,直到消失在了黑暗之中,狠狠骂了一声娘,一句粗话。 好多人不懂,喻斌懂,龚信懂,公输甲懂,他们都懂。 齐烨是一个“惹祸体质”,他不怕自己闯祸,他怕连累其他人。 回到京中,他依旧会闯祸,那么所有与他太过亲近的人,都有可能遭受无妄之灾,尤其是军中。 军人,应该远离政治。 齐烨惹的祸,多和政治有关。 试想,一位国朝世子离开时,全军欢送,大帅、将军、校尉,一个不少,这种规格,这种待遇,甚至有可能超过了天子驾临,天下人会如何作想? 当有一天齐烨又惹祸了,或是惹了塌天大祸,欢送过他的人,与他交往密切的人,会有好下场吗? 即便齐烨没有闯祸,朝廷派来的人,会与这些人配合默契相互信任吗,不,不会,只有戒备,浓浓的戒备。 在朝臣,乃至很多普通百姓的眼里,军伍不应该有情感,有任何私人情感,他们要做的只有一件事,听从命令,就好似机器一样,杀敌,保家卫国,这就够了。 其他人回到了南野城中,收拾行囊。 第二日一大早,喻斌开始召集人手组织车队,将大量的财货运回京中。 第二日开始,有人发现不对劲了,平日世子殿下都会在午后出来遛弯,牵着一只似狼似狗的小奶狼。 第三日的时候,越州那边终于反应过来了,已经有两天没人看到齐烨了,连刘旺都没看到。 第三日夜,白修竹亲自赶到南野,喻斌正与学堂中高薪聘请的“先生”们拜别。 白修竹越看越不对劲,学堂是喻斌和季元思负责的,名义上归南野保障基金管理,虽说齐烨鲜少过问,却极为重视,眼看着快走了,都拜别了,至少应该露一下面才对。 待喻斌走出学堂时,白修竹拦住了他。 “你师傅人在何处,为何多日无人见到他!” “算算日子…”喻斌面无表情:“应是到了柳州了。” “什么?!”白修竹大惊失色:“走了,这就走了,屁都不放一个?” “是。” 喻斌施了一礼:“恩师先行一步,柳州等候数日,我等明日启程。” 原本大家都以为白修竹会暴怒,谁知这位南关老帅的脸上只有浓浓的悲伤之色。 “罢了,罢了罢了。” 没有暴怒的老白,突然笑了,笑的依旧悲伤:“是啊,老夫多次舍下脸面,与他说走时定要告知本帅,如今再回想一番,那小子每每都是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却从未应承过本帅什么。” 喻斌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压低了声音:“恩师亦有难言之隐。” “知晓,如何不知晓,他最是重情,只是从不言说,只是任由世人妄揣,只是任由…” 老帅的眼睛有些发红,回想起齐烨来到南关后的一幕幕,不由转过身,望着夜色中依旧忙忙碌碌的南野。 “知晓了,既连世子殿下都走了,我等也无法为你们送行。” “多谢大帅体谅。” “知晓了,知晓了。” 一声生知晓了,白修竹带着一群骂骂咧咧的亲随离开了,寻熊思贤了。 一群亲随,骂的很难听,胆子也奇大无比,尤其是李蛮虎,恨不得一副要追去柳州和齐烨同归于尽的模样。 只是骂着骂着,这些军中的糙汉子们,又哭了。 “大帅!”李蛮虎突然一把拉住了白修竹,嚎叫着:“柳州不远,卑下去追,去捉,将他捉回来!” “莫要说痴话了。” “怎地是痴话,他是世子怎地了,世子就可不告而别,世子就他娘的连个屁都不放就跑了,这几日兄弟们都说好了,说…说…” “说什么。” “没说什么。”李蛮虎低下头,泪珠子一串一串的往下掉:“只是说他贱,吃力不讨好的贱,世子贱极了,凑到姥姥不亲舅舅不爱的军伍身旁,凑到了咱这群无人管的杀才跟前,凑到了只有贱命一条的兄弟们面前,与兄弟们一同犯贱,上阵,杀敌,仿佛世子殿下也是贱命一条,和兄弟们守下了城关,他又犯贱,冒着忌讳要兄弟们别再贱下去了,叫兄弟们不再是贱命一条杀才了,可如今兄弟不贱了,他…” 说到这,李蛮虎转身就要跑:“卑下去追他,兄弟们还有好多话未与他说呢。” 白修竹拉住了李蛮虎,摇了摇头:“这是世子殿下为你等做的最后一件事,莫要辜负他。” “卑下不懂。” “世子殿下他不贱,只是不想叫你们贱,不告而别,是因他要回到属于他的战阵之中,他的战阵不在南关,而在京中,在国朝,在天下,他知晓你们已是够苦了,因此不想将你等从南关的战阵拉到另一个战阵中,莫要辜负他的一片心意。” 第694章 夜入城 帐中,熊思贤没有如往常那般,书案上堆着小山一样的账本,挑灯夜读。 一壶茶,已冷,熊思贤呆呆的坐在那里。 白修竹没有通禀,独自一人走了进去,坐在了熊思贤的对面。 熊思贤为白修竹倒了一杯冷茶:“知晓了?” “知晓了。” “不怪老夫?” “有何可怪的,熊侍中是何时知晓的此事?” “昨日,待知晓时已是晚了。” “哈哈。”白修竹呷了口茶,哈哈笑道:“可算是走了,将本帅的边关闹的鸡飞狗跳,本帅早已忍他多日,若不是也算立下不少功劳,又为我大康开疆拓土,本帅…” 熊思贤轻声打断道:“在白帅眼中,老夫,究竟是什么人?” 白修竹愣了一下:“何意?” “老夫,是眼瞎,还是耳聋?” “熊侍中这话…”白修竹眯起了眼睛:“本帅不解。” 熊思贤叹了口气:“骂。” “自是要骂的,熊侍中来我南关前,应是不知世子殿下如何胆大妄为…” “你不骂,我替你骂,也为自己而骂。” 熊思贤再次打断了白修竹,深吸了一口气,紧接着彻底爆发了。 “这狗日的混账东西,屁也不放一个就走了,羞辱谁,是羞辱你南军,还是羞辱老夫这侍中…” “老夫代朝廷来探查虚实不假,可他所立功劳,可他与你南军情谊,可他屡屡爱民良政,皆被老夫看在眼里,他当老夫是谁,当老夫是那不知情重不晓是非的魍魉鬼魅不成…” “你等为国朝浴血厮杀,数次险些丢了性命,老夫何尝不知,何尝不动容,他就那么怕猜忌,好,他怕,好,怕是人之常情,可老夫岂会不理解他,他日真有哪个混账东西胆敢在这件事上做文章,老夫定要叫他身败名裂…” “他这哪是与你南军不告而别,而是信不过老夫,而是羞辱老夫,老夫…” 熊思贤越说越气,越气越哆嗦,手掌拍在桌子上,一下又一下,已是不知多少年未发过这么大的火了。 白修竹,也开骂了,跟着骂上了,骂的要多难听有多难听。 二人,都在骂,你骂你的,我骂我的。 侍中骂,是因觉得被羞辱了。 他知道齐烨做了什么,又付出了什么,不告而别是因顾忌什么。 可他多么希望告诉齐烨,不用怕,丝毫不用怕,也不用忌讳什么,他会护着齐烨,宫中会护着齐烨。 可齐烨依旧不告而别,侍中心疼,心疼齐烨,也心疼南军。 白修竹骂,也是因为被羞辱了,不是自己,不是南军,不是南地百姓们被羞辱了,而是齐烨被羞辱了。 齐烨,被这世道羞辱了,被人心羞辱了,被所有没资格去羞辱他的,狠狠羞辱了。 骂声,持续了许久许久。 直到白修竹那冷茶一壶被狠狠砸在了地上,白修竹渐渐安静了下来,熊思贤也是如此。 两个老者,两个位高权重名传天下的老者,彻底安静了下来。 又足足过了许久,白修竹突然轻声开了口。 “老夫第一次见这小子时,是在大帐之中,太子殿下也在,这小子来了,入了帐,他说,有人哭,就有人死,有人死,就有人要说话,老夫觉着他狂,狂的有取死之道,可有着取死之道的狂妄世子,为我南军筹了粮…” 熊思贤的目光有些涣散,呢喃着:“开朝至今,老夫从未关注过幽王府,因知晓这是宫中逆鳞,可去年夏时,在衙署中无意中听闻了这位齐世子成了京兆府的署丞…” “他竟抓了地方使者,老夫怒,怒到了险些拔剑,我南军威名,我大康威名,竟被这黄口小人践踏在地,杀使,竟当着我南军的面杀了敌方使者…” “他竟在工部衙署拳脚相向,视国朝律令为无物,视朝廷颜面为无物,老夫…” “他竟在城头之上将拿手弩毁掉,本帅…” “鸿胪寺…” “南野城…” “与瀛人演武…” “固守南野…” 二人,都在自顾自的说着,回忆着,似乎没有听到对方在说什么,甚至,连自己在说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回忆着,说着。 南野,静悄悄的,只有城头上那一只青色小狼对月而嚎。 贲坐在旁边,这几日没有陪伴公输甲,而是天天守着青狼。 族人问他,为什么守着一条小狼。 贲说,老板曾经和小狼说过,要带着小狼一起回京,咬死京中那群不开眼的王八蛋。 所以,贲觉得只要守着小狼,那他就可以和大伙一起去柳州找齐烨汇合,不被“抛弃”。 ………… 柳州。 齐烨、旺仔,牵着马进入了城中,身后跟着一群家丁打扮的司卫。 本就是夜晚入城,加之人人牵马,又多是壮汉,其中还有几个大光头,守门的城卒哪能不多加盘问。 自从齐烨大搞边关建设后,一些城池到了夜晚已经不落门了,比如柳州,如同货物中转站似的,大量的物资被运送过来,存储或是转运。 齐烨望着依旧破败的柳州,旺仔则是面无表情的应付城卒盘问。 商贾,护卫,就是这身份,类似路引之类的文书一样不少,城卒虽是狐疑戒备,却也无法阻拦。 换了以前,不问个一清二楚不会放入城内。 现在不同了,没出新政,却也都执行着一些规矩,不能为难商队,不能为难百姓,尤其是去南关的,或是从南关回来的,谁为难,谁倒霉。 待齐烨等人入了城后,没去客栈,而是直奔府衙。 城卒留了个心眼,正好也让人骑着快马通知了府衙那边。 也是巧了,等齐烨带着人来到府衙面前,一个身穿官袍的中年人急匆匆的从远处走了过来,身后跟着几个家丁。 两方人马正好在衙署外面碰见了,中年男人身上所穿的官袍,一看就是知府,身材高瘦,一缕长须,双眼布满血丝,应是被人从梦中叫醒赶来的。 “你等是何人?” 知州凝望着领头的齐烨:“此处官衙重地,夜深前来是何居心?” 齐烨眉头紧皱:“你他妈是谁?” “本官柳州知府,你又是何人?” “我知道你是知府。”齐烨上下打量了一番:“你叫什么。” “大胆!” 一名家丁刚喊了一声,旺仔冷冷的看向了他,周宝等人则是满面狰狞之色。 那知府吓了一跳:“胆大包天,你等莫不是贼人!” 齐烨的面色已经不是很好看了:“柳州知府不是折冲府都尉蒋少鳞吗,你是哪个。” “蒋将军?” 见到齐烨提到了蒋少鳞,那知府神情突变:“你与蒋将军是旧识?” “少废话,蒋少鳞呢,当初本世子离开前,明明是让蒋少鳞暂时管理柳州政务民生,你是哪里冒出来的。” “世…” 知府如遭雷击,紧接着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嚎啕大哭。 “殿下,殿下您听下官解释,下官这辈子作奸犯科只有一次,唯有一次,前朝科举入仕给吏部典丞奉了两千贯,只有这一次,啊不,不不不,还有,还有一次…” 跪在地上的知府身子都软了,指着黑漆漆的天空,赌咒发誓。 “就那一次了,下官见表嫂貌美如花,这才…这才多番调…多番与她吟诗作对,是,是下官私德有亏,可下官从未害过民,从未欺辱过百…” 说到这,知府面色煞白,咣咣咣就是三个响头。 “世子爷饶命,世子爷饶命啊,过去二十余年,下官险些忘记了,非是隐瞒,而是时日太久,那晟县百姓喊冤,突跑到官轿面前,惊了马,吓了轿夫,下官这才辱骂了几声,只是辱骂,未殴打,对,对对对,未殴打,那时本官还年幼,二十有四…” 齐烨一脸懵逼,一群司卫面面相觑。 唯有旺仔一脚将堂堂知府踹翻,厉声道:“谁他娘的管你那些破事,我家少爷问蒋都尉何在,为何是你这鸟毛担任知府” 躺在地上的知府愣住了:“殿下不…不是来抓下官的?” 齐烨更懵了:“我抓你干什么?” “那您毫无声息的从南关来到柳州…” 那知府比齐烨还懵,傻乎乎的问道:“不是叫下官破门灭户,您来作甚?” 齐烨:“…” 第694章 夜入城 帐中,熊思贤没有如往常那般,书案上堆着小山一样的账本,挑灯夜读。 一壶茶,已冷,熊思贤呆呆的坐在那里。 白修竹没有通禀,独自一人走了进去,坐在了熊思贤的对面。 熊思贤为白修竹倒了一杯冷茶:“知晓了?” “知晓了。” “不怪老夫?” “有何可怪的,熊侍中是何时知晓的此事?” “昨日,待知晓时已是晚了。” “哈哈。”白修竹呷了口茶,哈哈笑道:“可算是走了,将本帅的边关闹的鸡飞狗跳,本帅早已忍他多日,若不是也算立下不少功劳,又为我大康开疆拓土,本帅…” 熊思贤轻声打断道:“在白帅眼中,老夫,究竟是什么人?” 白修竹愣了一下:“何意?” “老夫,是眼瞎,还是耳聋?” “熊侍中这话…”白修竹眯起了眼睛:“本帅不解。” 熊思贤叹了口气:“骂。” “自是要骂的,熊侍中来我南关前,应是不知世子殿下如何胆大妄为…” “你不骂,我替你骂,也为自己而骂。” 熊思贤再次打断了白修竹,深吸了一口气,紧接着彻底爆发了。 “这狗日的混账东西,屁也不放一个就走了,羞辱谁,是羞辱你南军,还是羞辱老夫这侍中…” “老夫代朝廷来探查虚实不假,可他所立功劳,可他与你南军情谊,可他屡屡爱民良政,皆被老夫看在眼里,他当老夫是谁,当老夫是那不知情重不晓是非的魍魉鬼魅不成…” “你等为国朝浴血厮杀,数次险些丢了性命,老夫何尝不知,何尝不动容,他就那么怕猜忌,好,他怕,好,怕是人之常情,可老夫岂会不理解他,他日真有哪个混账东西胆敢在这件事上做文章,老夫定要叫他身败名裂…” “他这哪是与你南军不告而别,而是信不过老夫,而是羞辱老夫,老夫…” 熊思贤越说越气,越气越哆嗦,手掌拍在桌子上,一下又一下,已是不知多少年未发过这么大的火了。 白修竹,也开骂了,跟着骂上了,骂的要多难听有多难听。 二人,都在骂,你骂你的,我骂我的。 侍中骂,是因觉得被羞辱了。 他知道齐烨做了什么,又付出了什么,不告而别是因顾忌什么。 可他多么希望告诉齐烨,不用怕,丝毫不用怕,也不用忌讳什么,他会护着齐烨,宫中会护着齐烨。 可齐烨依旧不告而别,侍中心疼,心疼齐烨,也心疼南军。 白修竹骂,也是因为被羞辱了,不是自己,不是南军,不是南地百姓们被羞辱了,而是齐烨被羞辱了。 齐烨,被这世道羞辱了,被人心羞辱了,被所有没资格去羞辱他的,狠狠羞辱了。 骂声,持续了许久许久。 直到白修竹那冷茶一壶被狠狠砸在了地上,白修竹渐渐安静了下来,熊思贤也是如此。 两个老者,两个位高权重名传天下的老者,彻底安静了下来。 又足足过了许久,白修竹突然轻声开了口。 “老夫第一次见这小子时,是在大帐之中,太子殿下也在,这小子来了,入了帐,他说,有人哭,就有人死,有人死,就有人要说话,老夫觉着他狂,狂的有取死之道,可有着取死之道的狂妄世子,为我南军筹了粮…” 熊思贤的目光有些涣散,呢喃着:“开朝至今,老夫从未关注过幽王府,因知晓这是宫中逆鳞,可去年夏时,在衙署中无意中听闻了这位齐世子成了京兆府的署丞…” “他竟抓了地方使者,老夫怒,怒到了险些拔剑,我南军威名,我大康威名,竟被这黄口小人践踏在地,杀使,竟当着我南军的面杀了敌方使者…” “他竟在工部衙署拳脚相向,视国朝律令为无物,视朝廷颜面为无物,老夫…” “他竟在城头之上将拿手弩毁掉,本帅…” “鸿胪寺…” “南野城…” “与瀛人演武…” “固守南野…” 二人,都在自顾自的说着,回忆着,似乎没有听到对方在说什么,甚至,连自己在说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回忆着,说着。 南野,静悄悄的,只有城头上那一只青色小狼对月而嚎。 贲坐在旁边,这几日没有陪伴公输甲,而是天天守着青狼。 族人问他,为什么守着一条小狼。 贲说,老板曾经和小狼说过,要带着小狼一起回京,咬死京中那群不开眼的王八蛋。 所以,贲觉得只要守着小狼,那他就可以和大伙一起去柳州找齐烨汇合,不被“抛弃”。 ………… 柳州。 齐烨、旺仔,牵着马进入了城中,身后跟着一群家丁打扮的司卫。 本就是夜晚入城,加之人人牵马,又多是壮汉,其中还有几个大光头,守门的城卒哪能不多加盘问。 自从齐烨大搞边关建设后,一些城池到了夜晚已经不落门了,比如柳州,如同货物中转站似的,大量的物资被运送过来,存储或是转运。 齐烨望着依旧破败的柳州,旺仔则是面无表情的应付城卒盘问。 商贾,护卫,就是这身份,类似路引之类的文书一样不少,城卒虽是狐疑戒备,却也无法阻拦。 换了以前,不问个一清二楚不会放入城内。 现在不同了,没出新政,却也都执行着一些规矩,不能为难商队,不能为难百姓,尤其是去南关的,或是从南关回来的,谁为难,谁倒霉。 待齐烨等人入了城后,没去客栈,而是直奔府衙。 城卒留了个心眼,正好也让人骑着快马通知了府衙那边。 也是巧了,等齐烨带着人来到府衙面前,一个身穿官袍的中年人急匆匆的从远处走了过来,身后跟着几个家丁。 两方人马正好在衙署外面碰见了,中年男人身上所穿的官袍,一看就是知府,身材高瘦,一缕长须,双眼布满血丝,应是被人从梦中叫醒赶来的。 “你等是何人?” 知州凝望着领头的齐烨:“此处官衙重地,夜深前来是何居心?” 齐烨眉头紧皱:“你他妈是谁?” “本官柳州知府,你又是何人?” “我知道你是知府。”齐烨上下打量了一番:“你叫什么。” “大胆!” 一名家丁刚喊了一声,旺仔冷冷的看向了他,周宝等人则是满面狰狞之色。 那知府吓了一跳:“胆大包天,你等莫不是贼人!” 齐烨的面色已经不是很好看了:“柳州知府不是折冲府都尉蒋少鳞吗,你是哪个。” “蒋将军?” 见到齐烨提到了蒋少鳞,那知府神情突变:“你与蒋将军是旧识?” “少废话,蒋少鳞呢,当初本世子离开前,明明是让蒋少鳞暂时管理柳州政务民生,你是哪里冒出来的。” “世…” 知府如遭雷击,紧接着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嚎啕大哭。 “殿下,殿下您听下官解释,下官这辈子作奸犯科只有一次,唯有一次,前朝科举入仕给吏部典丞奉了两千贯,只有这一次,啊不,不不不,还有,还有一次…” 跪在地上的知府身子都软了,指着黑漆漆的天空,赌咒发誓。 “就那一次了,下官见表嫂貌美如花,这才…这才多番调…多番与她吟诗作对,是,是下官私德有亏,可下官从未害过民,从未欺辱过百…” 说到这,知府面色煞白,咣咣咣就是三个响头。 “世子爷饶命,世子爷饶命啊,过去二十余年,下官险些忘记了,非是隐瞒,而是时日太久,那晟县百姓喊冤,突跑到官轿面前,惊了马,吓了轿夫,下官这才辱骂了几声,只是辱骂,未殴打,对,对对对,未殴打,那时本官还年幼,二十有四…” 齐烨一脸懵逼,一群司卫面面相觑。 唯有旺仔一脚将堂堂知府踹翻,厉声道:“谁他娘的管你那些破事,我家少爷问蒋都尉何在,为何是你这鸟毛担任知府” 躺在地上的知府愣住了:“殿下不…不是来抓下官的?” 齐烨更懵了:“我抓你干什么?” “那您毫无声息的从南关来到柳州…” 那知府比齐烨还懵,傻乎乎的问道:“不是叫下官破门灭户,您来作甚?” 齐烨:“…” 第695章 恶名昭彰 事情搞清楚了,齐烨差点没给柳州新上任的知府王鲁宁吓死。 王鲁宁,原京中刑部员外郎,还是刚当上员外郎没多久。 齐烨南地一行,入了柳州抓了一把手和二把手,临去南地之前,让蒋少鳞暂时管理柳州。 朝廷知道这事后,寻思选个文臣过去先接替了蒋少鳞,哪有武将担任知府的,更别说还是折冲府的都尉。 结果没等研究明白呢,南关大捷传回去了,关于齐烨在南地,在南关所做的事,慢慢“解密”了。 原本想要来柳州当知府的文臣,不说特别多,反正不少。 齐烨的事情“解密”后,没人来了,一个人都不敢,去干啥,千里送人头啊,南地那么多世家子,那么多地方官员,抓了多少,谁会去送人头。 按照他们的想法,齐烨身在南关,心里肯定惦记着柳州。 在朝臣的认知中,齐烨这鸟人睚眦必报,他既然让蒋少鳞暂时掌管着柳州,那谁去接替了蒋少鳞,谁就会被齐烨惦记。 要知府可不是小官,不是谁都能有资格当的,得从六部九寺中挑选。 谁都不乐意去,互相推,互相推举,谁要是被推举到了,那都骂娘,恨不得和推举自己之人拼命。 最后这件事都上升到各衙署的争斗了,吏部让礼部派人去,说柳州官场这么大动荡,礼部正好过去安民。 礼部撸袖子就要干吏部,齐烨都搞下去几个礼部官员了,没完没了是不是,咋的,我们在京兆府地牢中办会员卡了? 礼部就让户部去,说户部和齐烨关系好,去了之后活命的几率很大。 户部可不傻,户部不出事,是和齐烨关系好不错,要是户部出事,哪个官员品性不行,齐烨不但要干这个官员,可能连户部都不放过。 最后户部说不行就让刑部去,吕元嘉就是死在柳州的,正好让刑部官员过去看看有没有什么遗漏。 刑部哪会上这个血当啊,可朝堂话语权也不大,然后日常开始欺负工部了,让工部去。 这给工部气的,之前让齐烨端没了个半个衙署,非得全进去才行? 最后还是宫中发话了,就让刑部去,齐烨走的太匆忙,虽说案子调查清楚了,难免有漏网之鱼。 刑部一看推不了,只能内部研究,从尚书到看门的狗,就没有不愁的。 想要去柳州当知府,首先得满足一个要求,那就是活着。 那么大家就开始研讨,研讨如何从齐烨手里活下来。 研讨结果很快就出来了,为官没欺辱过百姓,没害过民,私德不能有亏,之前齐烨惹事的时候还没落井下石过,也从来没招惹过京兆府,最好是拥有南庄的贵宾卡,累计消费超过一万贯,如果不是出身世家就更好了。 只要满足了这些条件,去了柳州后,幸存指数不能说特别高,反正有几率活下来。 然后大家继续研究,这一研究,给刑部官员们难住了,这哪是选知府啊,这都快成选圣人了。 刑部倒是很少有官员欺辱百姓,不过总是给一些朝臣、世家开后门,给一些特殊待遇。 而且他们以前还和齐烨打过交道,如今国朝的岚山侯公输甲当初就被关押在过刑部大牢,一大家子都被管过,还是齐烨亲自去了将人带走的。 至于齐烨惹事的时候,落井下石,刑部倒是没干过,他们不敢。 有南庄贵宾卡的,累计消费高的,倒是有,问题是没点身家谁敢去南庄,有身家的,大部分出自世家。 最后,可谓是千挑万选,精挑细选,刚上任员外郎没多久的王鲁宁就选出来了,离京前,那都是写好了遗书的。 条件没全满足,却也是矮子里面拔将军。 从离开京城到现在,王鲁宁就没有一天不担惊受怕的。 之前离京的时候只是写遗书,到了柳州后,知道齐烨在南关干了什么后,都开始写悔过书了,回府之后什么都不干,就回忆,回忆前半生,干过哪些坏事,损事,全都记下来,然后写悔过书。 自从前几天,柳州这边知道齐烨算是为大康开疆拓土平定山林后,悔过书全撕了,开始写认罪书了。 刚刚在衙署外,齐烨突然出现,还是大半夜来的,完了还带了一群一看就是司卫的人,王鲁宁能不被吓着吗,魂儿都吓没了。 “贿赂过前朝吏部官员一次,骂过一次百姓,勾搭过一次你表嫂。” 齐烨坐在正堂上,满面不爽:“我特么还以为你贪墨了几千万贯呢。” 站在旁边的王鲁宁大气都不敢喘,也不知该如何接口。 “朝廷安排蒋少鳞回折冲府继续担任都尉,这样的安排没什么不对的,我就是问一嘴罢了,你胆子这么小,当鸡毛官员。” 齐烨略微鄙夷,伸了个懒腰:“收拾几间房子出来,我们要睡觉了,还有,不准告诉外界我来了。” 王鲁宁愣了一下:“殿下您这就去歇息?” “不然呢。” “那下官…下官勾…与表嫂吟诗作对一事?” “你有病。”齐烨骂道:“我也不是你表哥,你和我说个屁。” “可下官…下官还贿赂过前朝吏部…” 齐烨越听越来气:“前朝都尼玛亡了,你有什么可骄傲的,京兆府府尹张大人功名都是买来的,他骄傲了吗,他逢人便说了吗?” 王鲁宁满面懵逼,没明白啥意思。 齐烨起身走了,一边走心里还一边嘀咕,这家伙是不是脑子有病啊,这种破事你有什么可炫耀的。 眼看着齐烨真走了,王鲁宁下意识拉住了一位司卫,正好是周宝。 “军爷,这位军爷,本官敢问,本官这是…这是能继续活下去了?” 周宝都被问懵了:“你不活着,那你死去?” “扑通”一声,王鲁宁一屁股瘫在了地上,苍凉一笑:“罢了罢了,就知逃不过这一遭,也好,死便死,免得整日担惊受怕生不如死!” 说到这,王鲁宁仰头望向周宝:“冤有头债有主,本官一人做事一人担,殿下不会连本官亲族都不放过,毕不是大罪,只诛本官一人就可,是也不是。” 周宝:“???” 王鲁宁猛然站起身:“说,是现在死,还是吊在城墙之上以儆效尤,又可否留个全尸?” “这位大人你莫不是吃酒了?” 周宝下意识后退了两步:“说什么疯话,还不快为我家殿下将住处收拾出来。” “原来如此。” 王鲁宁明白了,收拾完房子之后再弄死自己。 第695章 恶名昭彰 事情搞清楚了,齐烨差点没给柳州新上任的知府王鲁宁吓死。 王鲁宁,原京中刑部员外郎,还是刚当上员外郎没多久。 齐烨南地一行,入了柳州抓了一把手和二把手,临去南地之前,让蒋少鳞暂时管理柳州。 朝廷知道这事后,寻思选个文臣过去先接替了蒋少鳞,哪有武将担任知府的,更别说还是折冲府的都尉。 结果没等研究明白呢,南关大捷传回去了,关于齐烨在南地,在南关所做的事,慢慢“解密”了。 原本想要来柳州当知府的文臣,不说特别多,反正不少。 齐烨的事情“解密”后,没人来了,一个人都不敢,去干啥,千里送人头啊,南地那么多世家子,那么多地方官员,抓了多少,谁会去送人头。 按照他们的想法,齐烨身在南关,心里肯定惦记着柳州。 在朝臣的认知中,齐烨这鸟人睚眦必报,他既然让蒋少鳞暂时掌管着柳州,那谁去接替了蒋少鳞,谁就会被齐烨惦记。 要知府可不是小官,不是谁都能有资格当的,得从六部九寺中挑选。 谁都不乐意去,互相推,互相推举,谁要是被推举到了,那都骂娘,恨不得和推举自己之人拼命。 最后这件事都上升到各衙署的争斗了,吏部让礼部派人去,说柳州官场这么大动荡,礼部正好过去安民。 礼部撸袖子就要干吏部,齐烨都搞下去几个礼部官员了,没完没了是不是,咋的,我们在京兆府地牢中办会员卡了? 礼部就让户部去,说户部和齐烨关系好,去了之后活命的几率很大。 户部可不傻,户部不出事,是和齐烨关系好不错,要是户部出事,哪个官员品性不行,齐烨不但要干这个官员,可能连户部都不放过。 最后户部说不行就让刑部去,吕元嘉就是死在柳州的,正好让刑部官员过去看看有没有什么遗漏。 刑部哪会上这个血当啊,可朝堂话语权也不大,然后日常开始欺负工部了,让工部去。 这给工部气的,之前让齐烨端没了个半个衙署,非得全进去才行? 最后还是宫中发话了,就让刑部去,齐烨走的太匆忙,虽说案子调查清楚了,难免有漏网之鱼。 刑部一看推不了,只能内部研究,从尚书到看门的狗,就没有不愁的。 想要去柳州当知府,首先得满足一个要求,那就是活着。 那么大家就开始研讨,研讨如何从齐烨手里活下来。 研讨结果很快就出来了,为官没欺辱过百姓,没害过民,私德不能有亏,之前齐烨惹事的时候还没落井下石过,也从来没招惹过京兆府,最好是拥有南庄的贵宾卡,累计消费超过一万贯,如果不是出身世家就更好了。 只要满足了这些条件,去了柳州后,幸存指数不能说特别高,反正有几率活下来。 然后大家继续研究,这一研究,给刑部官员们难住了,这哪是选知府啊,这都快成选圣人了。 刑部倒是很少有官员欺辱百姓,不过总是给一些朝臣、世家开后门,给一些特殊待遇。 而且他们以前还和齐烨打过交道,如今国朝的岚山侯公输甲当初就被关押在过刑部大牢,一大家子都被管过,还是齐烨亲自去了将人带走的。 至于齐烨惹事的时候,落井下石,刑部倒是没干过,他们不敢。 有南庄贵宾卡的,累计消费高的,倒是有,问题是没点身家谁敢去南庄,有身家的,大部分出自世家。 最后,可谓是千挑万选,精挑细选,刚上任员外郎没多久的王鲁宁就选出来了,离京前,那都是写好了遗书的。 条件没全满足,却也是矮子里面拔将军。 从离开京城到现在,王鲁宁就没有一天不担惊受怕的。 之前离京的时候只是写遗书,到了柳州后,知道齐烨在南关干了什么后,都开始写悔过书了,回府之后什么都不干,就回忆,回忆前半生,干过哪些坏事,损事,全都记下来,然后写悔过书。 自从前几天,柳州这边知道齐烨算是为大康开疆拓土平定山林后,悔过书全撕了,开始写认罪书了。 刚刚在衙署外,齐烨突然出现,还是大半夜来的,完了还带了一群一看就是司卫的人,王鲁宁能不被吓着吗,魂儿都吓没了。 “贿赂过前朝吏部官员一次,骂过一次百姓,勾搭过一次你表嫂。” 齐烨坐在正堂上,满面不爽:“我特么还以为你贪墨了几千万贯呢。” 站在旁边的王鲁宁大气都不敢喘,也不知该如何接口。 “朝廷安排蒋少鳞回折冲府继续担任都尉,这样的安排没什么不对的,我就是问一嘴罢了,你胆子这么小,当鸡毛官员。” 齐烨略微鄙夷,伸了个懒腰:“收拾几间房子出来,我们要睡觉了,还有,不准告诉外界我来了。” 王鲁宁愣了一下:“殿下您这就去歇息?” “不然呢。” “那下官…下官勾…与表嫂吟诗作对一事?” “你有病。”齐烨骂道:“我也不是你表哥,你和我说个屁。” “可下官…下官还贿赂过前朝吏部…” 齐烨越听越来气:“前朝都尼玛亡了,你有什么可骄傲的,京兆府府尹张大人功名都是买来的,他骄傲了吗,他逢人便说了吗?” 王鲁宁满面懵逼,没明白啥意思。 齐烨起身走了,一边走心里还一边嘀咕,这家伙是不是脑子有病啊,这种破事你有什么可炫耀的。 眼看着齐烨真走了,王鲁宁下意识拉住了一位司卫,正好是周宝。 “军爷,这位军爷,本官敢问,本官这是…这是能继续活下去了?” 周宝都被问懵了:“你不活着,那你死去?” “扑通”一声,王鲁宁一屁股瘫在了地上,苍凉一笑:“罢了罢了,就知逃不过这一遭,也好,死便死,免得整日担惊受怕生不如死!” 说到这,王鲁宁仰头望向周宝:“冤有头债有主,本官一人做事一人担,殿下不会连本官亲族都不放过,毕不是大罪,只诛本官一人就可,是也不是。” 周宝:“???” 王鲁宁猛然站起身:“说,是现在死,还是吊在城墙之上以儆效尤,又可否留个全尸?” “这位大人你莫不是吃酒了?” 周宝下意识后退了两步:“说什么疯话,还不快为我家殿下将住处收拾出来。” “原来如此。” 王鲁宁明白了,收拾完房子之后再弄死自己。 第696章 泼天富贵 人生就是很奇妙。 曾几何时,齐烨想要弄死个京兆府不入流的小官儿吴勘,操碎了心,跑断了腿,甚至都赌上身家性命。 再看现在,堂堂一地父母官,一城知府,见了齐烨后,话还没说上两句,吓的都快原地自爆而亡了。 这一夜,可谓是胆颤心惊,直到天快亮的时候,王鲁宁才搞明白怎么回事。 齐烨日常睡到三竿,没有日,午时一刻起来的。 推开房门,旺仔正在旁边石桌旁边研究棋谱。 旺仔不喜欢下棋,他喜欢看下棋输了的人之后气急败坏的模样。 除了旺仔和几个司卫外,知府王鲁宁也在,既有着“劫后余生”的欢喜,也有着“怀疑人生”的打淡淡忧愁。 今早他可算问明白了,齐烨根本不是因他而来。 本来王鲁宁是欢喜的,可问明白之后,他又有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因为他不配,不配齐烨亲自过来抓他,甚至他的名字都不配出现齐烨的“罪恶黑名单”上。 就他犯下的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用旺仔的话来说,连京兆府地牢的门槛都够不着,司卫射他一弩都不够那弩箭的成本。 最逗的是,王鲁宁还傻乎乎的打听了一下,找的还是周宝打听的。 通过一番打听,王鲁宁大致明白了,想让齐烨记住他的名字,先贪个百十万贯,这算是起步,还得加点运气,凑巧让齐烨碰到了,知道了这事。 过了起步门槛,就得奔着百姓使劲,坑百姓,最好是三位数以上,过四位数最好,那么齐烨基本上就可以亲自过问了,但是得加点buff,比如出身世家,京中有关系网等等。 用周宝的话来说,自家殿下喜欢一抓抓一窝。 即便是过了门槛,达到了要求,齐烨也不会亲自来抓他,最多派几个司卫过来。 想要让齐烨亲自抓他,可以参考尤烈等人,死一位尚书,工、刑二部还不够,得是兵、户、礼、礼部四部。 当然也有特殊情况,比如通敌,谁造反了,或者和关外敌人合谋后造成了关内的重大损失,齐烨或许会亲自露面,给予足够的规格。 之后王鲁宁明白了,彻底明白了,他的确不配,别说他不配了,全刑部的官员加起来,所有黑历史都放一起算一个人头上,那都有点够呛。 一时之间,王鲁宁突然有些羡慕之前在京兆府的吴勘等人了。 时也命也,那时,不过是八九品不值一提的小官,贪墨了些官粮,竟被幽王府世子殿下亲自重点照顾,再看现在,门槛是越来越高了。 一想到这,王鲁宁顿觉自己生不逢时。 出屋后的齐烨看了眼天色,今天起的还算早,趁早做了套广播体操,时代在召唤。 广播体操跳完后,司卫们还是没有将早饭送来,齐烨说过,刚剧烈运动之后不宜用饭。 “那个谁,那个…” 齐烨擦了擦额头上完全不存在的汗水,指向王鲁宁。 王鲁宁脸上没有任何恼怒之色,连意外的神色都没有,他就知道,齐烨根本没记住自己的名字。 “下官王鲁宁,柳州知府,殿下歇息的可好,因殿下来的匆忙,下官怠慢,今早已是将…” “少套近乎。”齐烨打了个哈欠:“说一下当地的民生情况。” 王鲁宁心脏狂跳,殿下,殿下竟要与自己了解民生情况,难道是要考校,莫非,这便是否极泰来泼天的富贵? 深吸了一口气,王鲁宁朗声道:“下官虽初上任,却也是访查了下辖六…” 齐烨毫无耐心打断道:“算了,你说了我也听不懂。” 王鲁宁:“…” 齐烨:“那你说说百姓的事。” 王鲁宁双眼放光,他就知道,就知道眼前这主儿最看重百姓,泼天的富贵,终究还是要来了! 再次深吸了一口气,王鲁宁朗声道:“治下百姓共计…” 齐烨:“算了,你们这群当官的说的话水分太大,你别说了,那个谁,大光头。” “卑下在。” 大宝赶紧跑了过来,齐烨吩咐道:“乔装一番,装作百姓了解一下柳州附近的情况,如果有官官相护、欺辱百姓、巧取豪夺之事,回来之后直接将这个王,王…” 王鲁宁吞咽了一口口水:“王鲁宁。” “哦,直接将这王八蛋剁了,剁稀碎。” “唯,卑下这便去。” 大宝一挥手,带着俩司卫换衣服去了。 眼看着仨人快走出月亮门了,齐烨喊道:“不用去了,回来。” 三人又跑了回来,齐烨拿起茶杯:“这家伙面不改色气不喘,还和个变态似的,双眼隐隐透露着期待的光芒,看样子是不怕查的,别折腾了,本来我就没带多少保镖过来。” 王鲁宁深深看了眼齐烨,又敬又畏,刚刚竟是试探,不显山不露水,难怪如此年纪竟声名狼藉。 “殿下火眼金睛。”王鲁宁满面佩服之色:“下官的确是…” “我知道。”齐烨放下茶杯:“你的确是刚上任没多久,还没来得及欺负老百姓呢。” 王鲁宁:“…” “说正事,坐。” 齐烨指了指旁边石凳,王鲁宁战战兢兢的坐下了,屁股都不敢坐挨着,沾了一半,心里七上八下。 “既然当了官,当了要为百姓做主的官,就不能要什么脸,要什么尊严。” 齐烨打了个响指,让司卫去取早午饭来,继续漫不经心的说道:“是给百姓做主,不是作威作福,当了官,就要被所有人怀疑,怀疑这家伙到底是不是个好官,要是生气了,肯定不是好官,不生气,因为心里没鬼,一板砖扔狗窝里,叫的最亮的那个肯定是挨打最狠的那个。” 王鲁宁壮着胆子抬起头,微微看了眼齐烨,没听懂。 齐烨再次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他就是这么想的,要么你别当官,当了官,大家理所应当对你抱有怀疑,就拿着放大镜找你毛病,谁都能怀疑你,谁都能不信任你,谁能都监督你,本就是应该的,要觉得心里不舒服,你可以不当官,没人逼你。 心里没鬼,手上干净,自然不怕别人怀疑你,找你毛病,也怪不了别人,你们这群当官的自己不当人,百姓不信任你们。 又想使唤老百姓,又想代表老百姓,完了还不让老百姓怀疑你,让老百姓无条件的信任你,谁要是怀疑你,不信任你,你还急眼,说丢面子,想什么呢,你是当官,又不是当爹。 齐烨看了眼王鲁宁那一副受教但是根本没听懂的模样,翻了个白眼。 “不懂是,不懂就算了。” 齐烨缓缓站起身:“柳州的情况我或多或少了解一点,他妈的刁民不少,都闲着呢,这样,你组织一下人手。” “殿下需要多少人手?” “一两千不算少,三四千不算多,你也别在柳州杵着呢,带着百姓回京一趟,沿途不允许让任何折冲府或是各地衙署阻拦,谁阻拦砍了谁,也不用告知朝廷,对了,让柳州折冲府将士们陪同,骑马,背弓,带刀。” “数千人入京,还有折冲府将士,又不知会朝廷?” 王鲁宁吓了一跳:“殿下莫非要造…造福百姓?” “押财货。” “财货?”王鲁宁越听越迷糊:“可下官是柳州知府,若…” “你来负责此事,带着百姓运回去,少说…算了,你不用知道具体数目,最少五百万贯,最多千万贯,总之组织百姓,丢了我弄死你。” “扑通”一声,王鲁宁终究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双目无神,傻笑着。 泼天的富贵,终究还是砸在本官头上了,哇哈哈哈哈。 齐烨居高临下的望着王鲁宁,心里犯嘀咕了,这家伙动不动就瘫那,身体可能不好,身体不好就算了,一会哭一会傻笑的,脑子可能还不太好。 齐烨摸着下巴的胡子茬,皱眉道:“你们柳州有没有其他正常点的官员,感觉你身体不太好呢,要不本世子让别人负责。” 一听这话,“腾”的一下,王鲁宁和僵尸似的直挺挺的站了起来。 “下官身子最是健壮,殿下若是不信,您给我一把快刀,下官这便去宰了其他同僚!” 第696章 泼天富贵 人生就是很奇妙。 曾几何时,齐烨想要弄死个京兆府不入流的小官儿吴勘,操碎了心,跑断了腿,甚至都赌上身家性命。 再看现在,堂堂一地父母官,一城知府,见了齐烨后,话还没说上两句,吓的都快原地自爆而亡了。 这一夜,可谓是胆颤心惊,直到天快亮的时候,王鲁宁才搞明白怎么回事。 齐烨日常睡到三竿,没有日,午时一刻起来的。 推开房门,旺仔正在旁边石桌旁边研究棋谱。 旺仔不喜欢下棋,他喜欢看下棋输了的人之后气急败坏的模样。 除了旺仔和几个司卫外,知府王鲁宁也在,既有着“劫后余生”的欢喜,也有着“怀疑人生”的打淡淡忧愁。 今早他可算问明白了,齐烨根本不是因他而来。 本来王鲁宁是欢喜的,可问明白之后,他又有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因为他不配,不配齐烨亲自过来抓他,甚至他的名字都不配出现齐烨的“罪恶黑名单”上。 就他犯下的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用旺仔的话来说,连京兆府地牢的门槛都够不着,司卫射他一弩都不够那弩箭的成本。 最逗的是,王鲁宁还傻乎乎的打听了一下,找的还是周宝打听的。 通过一番打听,王鲁宁大致明白了,想让齐烨记住他的名字,先贪个百十万贯,这算是起步,还得加点运气,凑巧让齐烨碰到了,知道了这事。 过了起步门槛,就得奔着百姓使劲,坑百姓,最好是三位数以上,过四位数最好,那么齐烨基本上就可以亲自过问了,但是得加点buff,比如出身世家,京中有关系网等等。 用周宝的话来说,自家殿下喜欢一抓抓一窝。 即便是过了门槛,达到了要求,齐烨也不会亲自来抓他,最多派几个司卫过来。 想要让齐烨亲自抓他,可以参考尤烈等人,死一位尚书,工、刑二部还不够,得是兵、户、礼、礼部四部。 当然也有特殊情况,比如通敌,谁造反了,或者和关外敌人合谋后造成了关内的重大损失,齐烨或许会亲自露面,给予足够的规格。 之后王鲁宁明白了,彻底明白了,他的确不配,别说他不配了,全刑部的官员加起来,所有黑历史都放一起算一个人头上,那都有点够呛。 一时之间,王鲁宁突然有些羡慕之前在京兆府的吴勘等人了。 时也命也,那时,不过是八九品不值一提的小官,贪墨了些官粮,竟被幽王府世子殿下亲自重点照顾,再看现在,门槛是越来越高了。 一想到这,王鲁宁顿觉自己生不逢时。 出屋后的齐烨看了眼天色,今天起的还算早,趁早做了套广播体操,时代在召唤。 广播体操跳完后,司卫们还是没有将早饭送来,齐烨说过,刚剧烈运动之后不宜用饭。 “那个谁,那个…” 齐烨擦了擦额头上完全不存在的汗水,指向王鲁宁。 王鲁宁脸上没有任何恼怒之色,连意外的神色都没有,他就知道,齐烨根本没记住自己的名字。 “下官王鲁宁,柳州知府,殿下歇息的可好,因殿下来的匆忙,下官怠慢,今早已是将…” “少套近乎。”齐烨打了个哈欠:“说一下当地的民生情况。” 王鲁宁心脏狂跳,殿下,殿下竟要与自己了解民生情况,难道是要考校,莫非,这便是否极泰来泼天的富贵? 深吸了一口气,王鲁宁朗声道:“下官虽初上任,却也是访查了下辖六…” 齐烨毫无耐心打断道:“算了,你说了我也听不懂。” 王鲁宁:“…” 齐烨:“那你说说百姓的事。” 王鲁宁双眼放光,他就知道,就知道眼前这主儿最看重百姓,泼天的富贵,终究还是要来了! 再次深吸了一口气,王鲁宁朗声道:“治下百姓共计…” 齐烨:“算了,你们这群当官的说的话水分太大,你别说了,那个谁,大光头。” “卑下在。” 大宝赶紧跑了过来,齐烨吩咐道:“乔装一番,装作百姓了解一下柳州附近的情况,如果有官官相护、欺辱百姓、巧取豪夺之事,回来之后直接将这个王,王…” 王鲁宁吞咽了一口口水:“王鲁宁。” “哦,直接将这王八蛋剁了,剁稀碎。” “唯,卑下这便去。” 大宝一挥手,带着俩司卫换衣服去了。 眼看着仨人快走出月亮门了,齐烨喊道:“不用去了,回来。” 三人又跑了回来,齐烨拿起茶杯:“这家伙面不改色气不喘,还和个变态似的,双眼隐隐透露着期待的光芒,看样子是不怕查的,别折腾了,本来我就没带多少保镖过来。” 王鲁宁深深看了眼齐烨,又敬又畏,刚刚竟是试探,不显山不露水,难怪如此年纪竟声名狼藉。 “殿下火眼金睛。”王鲁宁满面佩服之色:“下官的确是…” “我知道。”齐烨放下茶杯:“你的确是刚上任没多久,还没来得及欺负老百姓呢。” 王鲁宁:“…” “说正事,坐。” 齐烨指了指旁边石凳,王鲁宁战战兢兢的坐下了,屁股都不敢坐挨着,沾了一半,心里七上八下。 “既然当了官,当了要为百姓做主的官,就不能要什么脸,要什么尊严。” 齐烨打了个响指,让司卫去取早午饭来,继续漫不经心的说道:“是给百姓做主,不是作威作福,当了官,就要被所有人怀疑,怀疑这家伙到底是不是个好官,要是生气了,肯定不是好官,不生气,因为心里没鬼,一板砖扔狗窝里,叫的最亮的那个肯定是挨打最狠的那个。” 王鲁宁壮着胆子抬起头,微微看了眼齐烨,没听懂。 齐烨再次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他就是这么想的,要么你别当官,当了官,大家理所应当对你抱有怀疑,就拿着放大镜找你毛病,谁都能怀疑你,谁都能不信任你,谁能都监督你,本就是应该的,要觉得心里不舒服,你可以不当官,没人逼你。 心里没鬼,手上干净,自然不怕别人怀疑你,找你毛病,也怪不了别人,你们这群当官的自己不当人,百姓不信任你们。 又想使唤老百姓,又想代表老百姓,完了还不让老百姓怀疑你,让老百姓无条件的信任你,谁要是怀疑你,不信任你,你还急眼,说丢面子,想什么呢,你是当官,又不是当爹。 齐烨看了眼王鲁宁那一副受教但是根本没听懂的模样,翻了个白眼。 “不懂是,不懂就算了。” 齐烨缓缓站起身:“柳州的情况我或多或少了解一点,他妈的刁民不少,都闲着呢,这样,你组织一下人手。” “殿下需要多少人手?” “一两千不算少,三四千不算多,你也别在柳州杵着呢,带着百姓回京一趟,沿途不允许让任何折冲府或是各地衙署阻拦,谁阻拦砍了谁,也不用告知朝廷,对了,让柳州折冲府将士们陪同,骑马,背弓,带刀。” “数千人入京,还有折冲府将士,又不知会朝廷?” 王鲁宁吓了一跳:“殿下莫非要造…造福百姓?” “押财货。” “财货?”王鲁宁越听越迷糊:“可下官是柳州知府,若…” “你来负责此事,带着百姓运回去,少说…算了,你不用知道具体数目,最少五百万贯,最多千万贯,总之组织百姓,丢了我弄死你。” “扑通”一声,王鲁宁终究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双目无神,傻笑着。 泼天的富贵,终究还是砸在本官头上了,哇哈哈哈哈。 齐烨居高临下的望着王鲁宁,心里犯嘀咕了,这家伙动不动就瘫那,身体可能不好,身体不好就算了,一会哭一会傻笑的,脑子可能还不太好。 齐烨摸着下巴的胡子茬,皱眉道:“你们柳州有没有其他正常点的官员,感觉你身体不太好呢,要不本世子让别人负责。” 一听这话,“腾”的一下,王鲁宁和僵尸似的直挺挺的站了起来。 “下官身子最是健壮,殿下若是不信,您给我一把快刀,下官这便去宰了其他同僚!” 第697章 信件 但凡京中混过的,南地混过的,边关混过的,不管多么的讨厌齐烨,恨齐烨,却也不得不承认一件事。 齐烨这家伙就是行走的功劳簿,和这家伙接触,高风险与高回报并存,要么一飞冲天,要么长眠地下三尺。 王鲁宁跑走了,组织人手去了,手舞足蹈。 至少数百万的财货,只要是安全送到了京中,不但这柳州知府的位置坐稳了,履历上也会大大添上几分旁人难有的光彩。 “那个谁,去一趟柳州折冲府,给都尉蒋少鳞叫来。” 齐烨将抱刀司大统领的腰牌放在了石桌上:“拿着腰牌,问一下蒋都尉王鲁宁是个什么货色,官声怎么样,知不知道是京中哪个衙署哪个大人调来的。” 周宝拿起了腰牌,换了衣服离开了。 吃过早午饭的齐烨也没什么正事可干,想溜达,还不太敢,估计在南地想干掉他的人不在少数,身边也没带多少人,还是老老实实的待在府衙中。 坐在石桌上,双手支着下巴,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落叶枯黄,风打着璇儿,卷着叶,秋意渐浓。 “少爷,用膳吗。”旺仔走了过来,轻声问着。 “啊?” 齐烨回过神了,不知不觉已经度过了一个下午,发了一下午的呆。 “已经过去这么久了。” “是,半年多的光景了。” 只有旺仔才是最了解齐烨的那个,知道“久”不是今日,不是今日下午,而是离京至今。 齐烨突然感觉有些无所适从,在南关时,看着似乎并不忙碌,可真当踏上了归程,走在了归途之上时,总觉得有些不真实。 周宝走了进来:“殿下,蒋都尉来了。” 齐烨扭过头:“直接带进来啊,老熟人了,还用通禀吗。” 周宝快步跑走,片刻后将衙署外的蒋少鳞带了进来。 的确是老熟人,见到老熟人,齐烨总是欣喜的。 之前守南关的时候蒋少鳞也去了几次,护送粮草,也帮着守过几日涂州。 “少爷。” 蒋少鳞单膝跪地,神色颇为激动。 齐烨笑道:“总这么客套干什么,还让我拉你起来吗。” 蒋少鳞嘿嘿一笑,连忙起身坐到了一旁,露出那副只有在齐烨面前才会流露出的谄媚笑容。 其实蒋少鳞是没资历或是资格管齐烨叫少爷的,当初他想跟着齐怀武混,老齐没看上他,可总归是接触过,上赶着一口一个少爷,齐烨也就认了,而且他对蒋少鳞的感观的确很好。 开了几句玩笑,齐烨提起了正事。 先是问了一下柳州地界的情况,再问柳州知府王鲁宁的事。 提起王鲁宁,蒋少鳞就觉得逗,说这家伙来了之后整天是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还和蒋少鳞说他也是被逼无奈,不是想代替蒋少鳞掌管柳州,而是被逼无奈如何如何。 蒋少鳞也挺无奈的,他是武将,干不了文臣的活,王鲁宁来了,也算是令他脱离苦海了。 至于品性,官声之类的,刚上任没多久,也没深入接触了解过,不过看那模样应该就算不是好官,也不应是恶官,恶官就没这么胆小的。 “那就行,王知府去组织民夫青壮了,将关外山林中的财货运到京中,他负责百姓调度管理,你们柳州折冲府负责护送。” 蒋少鳞双眼放光:“价值几何?” “也没办法估价,反正让你升个一品半级问题不大。” “就知少爷最是仗义,哇哈哈哈哈。” 蒋少鳞狂笑几声,脸上的笑容更加谄媚。 其实这也是多数武将和文臣的区别,被提携了,受人大恩了,武将马屁狂拍,一点脸都不要,恨不得叫几声爹,有事,也是真上,到了战阵上,恨不得为你挡刀,可要是涉及到了一些其他事,比如大逆不道之类的,人家鸟都不鸟你,说不定还会第一个砍了你。 文臣就不同了,文臣十分内敛,最多说几句大人恩情下官没齿难忘之类的,可遇到事了,别说帮你挡刀,跑的比谁都快,但要是一起干点什么大逆不道的事,他比谁都有兴趣,因为有利益,要么,出卖你,他加官进爵,要么,和你一起干,他还是加官进爵。 真正的武将,传统的武将,效忠的其实就是国家,也可以理解为天子,谁当天子他效忠谁。 好多人都有个误区,认为造反的大多数都是武将。 其实正儿八经的武将是不愿意造反的,他们比谁都清楚战争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 之所以造反,或者帮别人造反,无非就两种情况。 第一种天子不当人,百姓民不聊生,宫中惹的天怒人怨,不造反这个国家早晚也完蛋,前朝就是这种情况。 第二种是被逼到绝路上了,以李二为首的那群猛人基本上就是这个情况,李二不黄袍加身,跟着他混的那些猛将和谋士早晚得被清洗。 文臣不一样,文臣看重的不是安逸,是利益,大多数文臣出自世家,世家最重利益,保障自身利益,增长自身利益,都是他们所追求的,如果利益受到损失,那么就造反,只要符合利益,他们基本是不管天下乱不乱百姓死不死的。 不是说所有文臣都是坏的,所有武将都是好的,不论是文的还是武的,只要到达了一定高度,谁没野心,都有,就看环境。 在这个环境中,天子统治权是否稳固,朝廷是否让军伍忠诚,有能力有本事的大人物们,是否敬畏宫中,都是决定性的因素。 百姓吃饱喝足,军伍骁勇善战绝对忠诚,官员服从朝廷,朝廷与宫中保持一致,那么就没有造反的土壤和条件,天下自然太平。 最近齐烨也在思考这件事,世家杀不完,贪官污吏杀不完,真正的问题不是人,而是环境,人因环境而变,他要做的不是协助宫中将环境影响的人杀光,抓光,而是改变整体环境,当环境改变了,被环境所影响的人就会逐渐减少,这才是解决问题的根本之道。 “行了,就这点事,至少三千人的队伍,路上你们柳州折冲府的兄弟们也出点力。” 齐烨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抓紧时间,两到三天后其他人就会过来汇合。” 蒋少鳞应了一声,刚要离开,突然一拍脑袋。 “少爷,有一事,险些忘记了。” “怎么了。” “前些日子,楚王殿下来了信件,询问殿下之事。” 齐烨眼眶微微抖动了一下,一旁的刘旺挥了一下手,让周围的司卫全部散去。 第697章 信件 但凡京中混过的,南地混过的,边关混过的,不管多么的讨厌齐烨,恨齐烨,却也不得不承认一件事。 齐烨这家伙就是行走的功劳簿,和这家伙接触,高风险与高回报并存,要么一飞冲天,要么长眠地下三尺。 王鲁宁跑走了,组织人手去了,手舞足蹈。 至少数百万的财货,只要是安全送到了京中,不但这柳州知府的位置坐稳了,履历上也会大大添上几分旁人难有的光彩。 “那个谁,去一趟柳州折冲府,给都尉蒋少鳞叫来。” 齐烨将抱刀司大统领的腰牌放在了石桌上:“拿着腰牌,问一下蒋都尉王鲁宁是个什么货色,官声怎么样,知不知道是京中哪个衙署哪个大人调来的。” 周宝拿起了腰牌,换了衣服离开了。 吃过早午饭的齐烨也没什么正事可干,想溜达,还不太敢,估计在南地想干掉他的人不在少数,身边也没带多少人,还是老老实实的待在府衙中。 坐在石桌上,双手支着下巴,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落叶枯黄,风打着璇儿,卷着叶,秋意渐浓。 “少爷,用膳吗。”旺仔走了过来,轻声问着。 “啊?” 齐烨回过神了,不知不觉已经度过了一个下午,发了一下午的呆。 “已经过去这么久了。” “是,半年多的光景了。” 只有旺仔才是最了解齐烨的那个,知道“久”不是今日,不是今日下午,而是离京至今。 齐烨突然感觉有些无所适从,在南关时,看着似乎并不忙碌,可真当踏上了归程,走在了归途之上时,总觉得有些不真实。 周宝走了进来:“殿下,蒋都尉来了。” 齐烨扭过头:“直接带进来啊,老熟人了,还用通禀吗。” 周宝快步跑走,片刻后将衙署外的蒋少鳞带了进来。 的确是老熟人,见到老熟人,齐烨总是欣喜的。 之前守南关的时候蒋少鳞也去了几次,护送粮草,也帮着守过几日涂州。 “少爷。” 蒋少鳞单膝跪地,神色颇为激动。 齐烨笑道:“总这么客套干什么,还让我拉你起来吗。” 蒋少鳞嘿嘿一笑,连忙起身坐到了一旁,露出那副只有在齐烨面前才会流露出的谄媚笑容。 其实蒋少鳞是没资历或是资格管齐烨叫少爷的,当初他想跟着齐怀武混,老齐没看上他,可总归是接触过,上赶着一口一个少爷,齐烨也就认了,而且他对蒋少鳞的感观的确很好。 开了几句玩笑,齐烨提起了正事。 先是问了一下柳州地界的情况,再问柳州知府王鲁宁的事。 提起王鲁宁,蒋少鳞就觉得逗,说这家伙来了之后整天是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还和蒋少鳞说他也是被逼无奈,不是想代替蒋少鳞掌管柳州,而是被逼无奈如何如何。 蒋少鳞也挺无奈的,他是武将,干不了文臣的活,王鲁宁来了,也算是令他脱离苦海了。 至于品性,官声之类的,刚上任没多久,也没深入接触了解过,不过看那模样应该就算不是好官,也不应是恶官,恶官就没这么胆小的。 “那就行,王知府去组织民夫青壮了,将关外山林中的财货运到京中,他负责百姓调度管理,你们柳州折冲府负责护送。” 蒋少鳞双眼放光:“价值几何?” “也没办法估价,反正让你升个一品半级问题不大。” “就知少爷最是仗义,哇哈哈哈哈。” 蒋少鳞狂笑几声,脸上的笑容更加谄媚。 其实这也是多数武将和文臣的区别,被提携了,受人大恩了,武将马屁狂拍,一点脸都不要,恨不得叫几声爹,有事,也是真上,到了战阵上,恨不得为你挡刀,可要是涉及到了一些其他事,比如大逆不道之类的,人家鸟都不鸟你,说不定还会第一个砍了你。 文臣就不同了,文臣十分内敛,最多说几句大人恩情下官没齿难忘之类的,可遇到事了,别说帮你挡刀,跑的比谁都快,但要是一起干点什么大逆不道的事,他比谁都有兴趣,因为有利益,要么,出卖你,他加官进爵,要么,和你一起干,他还是加官进爵。 真正的武将,传统的武将,效忠的其实就是国家,也可以理解为天子,谁当天子他效忠谁。 好多人都有个误区,认为造反的大多数都是武将。 其实正儿八经的武将是不愿意造反的,他们比谁都清楚战争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 之所以造反,或者帮别人造反,无非就两种情况。 第一种天子不当人,百姓民不聊生,宫中惹的天怒人怨,不造反这个国家早晚也完蛋,前朝就是这种情况。 第二种是被逼到绝路上了,以李二为首的那群猛人基本上就是这个情况,李二不黄袍加身,跟着他混的那些猛将和谋士早晚得被清洗。 文臣不一样,文臣看重的不是安逸,是利益,大多数文臣出自世家,世家最重利益,保障自身利益,增长自身利益,都是他们所追求的,如果利益受到损失,那么就造反,只要符合利益,他们基本是不管天下乱不乱百姓死不死的。 不是说所有文臣都是坏的,所有武将都是好的,不论是文的还是武的,只要到达了一定高度,谁没野心,都有,就看环境。 在这个环境中,天子统治权是否稳固,朝廷是否让军伍忠诚,有能力有本事的大人物们,是否敬畏宫中,都是决定性的因素。 百姓吃饱喝足,军伍骁勇善战绝对忠诚,官员服从朝廷,朝廷与宫中保持一致,那么就没有造反的土壤和条件,天下自然太平。 最近齐烨也在思考这件事,世家杀不完,贪官污吏杀不完,真正的问题不是人,而是环境,人因环境而变,他要做的不是协助宫中将环境影响的人杀光,抓光,而是改变整体环境,当环境改变了,被环境所影响的人就会逐渐减少,这才是解决问题的根本之道。 “行了,就这点事,至少三千人的队伍,路上你们柳州折冲府的兄弟们也出点力。” 齐烨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抓紧时间,两到三天后其他人就会过来汇合。” 蒋少鳞应了一声,刚要离开,突然一拍脑袋。 “少爷,有一事,险些忘记了。” “怎么了。” “前些日子,楚王殿下来了信件,询问殿下之事。” 齐烨眼眶微微抖动了一下,一旁的刘旺挥了一下手,让周围的司卫全部散去。 第698章 意义莫名 楚王康凛,一个在京中很少有人提及的名字。 大康天子康老六一共有五个儿子,老大并不是康骁,康骁上面还有个比他大十二岁的大哥,当年在北关的时候跟着老六出关,战死沙场了。 除了太子康骁外,老六还有仨儿子,康骁下面的就是楚王康凛,比小二小正好十岁,既是王爵,也是北关副帅。 康凛的封地就在北地,距离北关不远。 当年老六带兵杀向京中的时候,将康凛留在了北关,负责防御北关外的外族。 老六造反很突然,事前连京中都没得到消息,更别说关外异族了。 之后老六一路莽到了京中,火速登基为帝,第一时间将关内大量折冲府兵力调到了关外。 等外族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错过了叩关的最佳时机,因此北关那边还算太平,三皇子康凛并没有遇到太大的战事,北关无恙。 等老六基本上稳定了朝中的局势后,让康骁成为东宫太子后,同时册封了其他几个儿子,康凛就是其中之一,楚王。 火速立太子,朝臣肯定是喜闻乐见的,将其他皇子的封地设在距离京中比较远的地方,大家同样支持。 可让很多人不解的是,楚王康凛还有个军职,北关副帅。 这就令人极为困惑了,从概率学上来讲,市面上常见的造反事件都是由皇子发动的,所以很多皇朝在内部稳定的前提下,鲜少让皇子担任军职,即便担任了,也不会统领太多的兵马。 老六刚登基,让自己亲儿子坐镇边关,倒是可以理解,毕竟是自家孩子,信得过。 问题是老六让康凛担任的并不是大帅,而是副帅。 同样带个“帅”字,职位差的可不是一点半点。 副帅有兵权,只是这兵权是在大帅之下,所负责的大多是一些“文职”工作,例如军中管理、操练、后勤等,正常情况下是不负责统兵打仗的,包括城关防卫工作,都需要请示大帅,军中各大营的主将,肯定是以大帅为主的。 奇怪就奇怪在这,如果皇帝信任这位楚王殿下,那么应该让他当大帅才对。 如果皇帝不信任这位楚王殿下,让他在封地当逍遥王爷就是了,何必让他担个副帅之职。 最开始,人们以为老六是信任楚王的,让楚王在边关熬资历,早晚会成大帅。 结果这都开朝十多年了,楚王也当了十多年副帅了,北关有什么事,老六让朝廷问的也是大帅,而非他儿子,更耐人寻味的是,老六似乎在有意无意的在淡化楚王的“存在”。 “他一个北关副帅,天潢贵胄,楚王殿下…” 齐烨望着桌子上的信件,眉头紧皱。 信件是蒋少鳞留下的,私人信件。 当年在北关的时候,蒋少鳞和楚王康凛有些交情,前些日子北地突然来了信件,正是康凛所写,信中询问的正是齐烨的事。 问的内容不算突兀,前半段是问吕元嘉身死一事。 当年吕元嘉也在北关待过一段时间,教授过康凛一些学问,康凛称对吕元嘉极为敬重。 看着不算突兀,可信的后半段,问的不止是吕元嘉身死一事,而是多问齐烨其人其行。 蒋少鳞临走之前,齐烨还问了几句关于康凛之事。 用蒋少鳞的话来说,康凛绝不是有野心之人,至少长的不像,人是挺孤傲的,但不像是大逆不道之人。 不过蒋少鳞也知道,那时候,康凛只是康止戈的儿子,现在早已物是人非,康凛不止是康止戈的儿子,而是皇帝的儿子,成了皇子,身份一旦变了,很多事就不好说了。 蒋少鳞没说的太深,关于康凛为什么对齐烨感兴趣,大家心里都明白。 当时来南地的可不止一个齐烨,还有当朝太子,也就是康凛的二哥,大康皇帝顺位第一继承人,akk东宫小霸王,素有贤太子之称的康骁康小二。 “四日前送到的。” 齐烨轻轻嗦了着大拇指:“信是从北地来的,而不是北关来的?” “是如此。” 旺仔在北关待过,信是北地崇县驿马送来的,如果是从北关的话,不应该走崇县,而是军驿,崇县是在楚王的封地旁边,通的是前往京中的官道。 “这是什么意思,他不在北关当副帅,跑回封地里当王爷去了?” 旺仔也想不明白:“楚王是不是要入京?” “封地的王爷没天子传召,是不能随便入京的?” 旺仔摇了摇头,他没当过王爷,不知道是不是有这规矩。 “有先例吗。” 齐烨的目光愈发变的莫名:“开朝以后,有没有哪个王爷胆敢不经和宫中与朝廷的允许入京。” 旺仔想了想:“倒是有,不过只有那么一次。” “谁特么胆子那么大,胆够肥的。” “老爷。” 齐烨:“…” “老爷去西关担任大帅第二年,您刚入京,老爷怕您在京中居住的不习惯,放心不下,带着五千精骑未通禀朝廷与宫中就私自回了京。” 齐烨张大了嘴巴:“咱爹回来就回来,怎么还带着五千骑兵呢?” “说怕有哪家府邸的纨绔子弟欺负您。” 齐烨服了,回想了半天,死活找不出哪家府邸的纨绔子弟得五千骑兵才能制服。 旺仔乐道:“待老爷到了西城门的时候,京中的人们都吓坏了。” “那也不对啊。” 齐烨面色有些古怪:“就算咱爹没告知朝廷,五千骑兵,不是五千个大肠杆菌,肯定要走官道,朝廷怎么能一点消息都没听到呢?” “所以京中的人们才吓坏了。” “原来如此。” 齐烨哭笑不得,听明白了。 听明白怎么回事后,齐烨乐道:“我爹都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带着五千骑兵来到京城城门下,那怎么前几年还有那么多纨绔子弟不把我当回事,那么多官员觉得我好欺负呢?” 旺仔张了张嘴,不知该怎么说。 人们总是好了伤疤忘了疼,而且还没有伤疤,也没疼上。 那都是十多年前发生的事了,这几年国朝早就安稳下来了,军中也经历了数次清洗和换血,加上西关那边一直没什么战事,原本十八万的兵马也被不断消减,十六营如今只剩下了五大营,朝廷又派了好多武将去西关那边担任要职。 最主要的是人们总是认为一朝天子一朝臣,去年这时候,也就是夏中开始,都说太子羽翼渐丰,天子快要让位了,不少人以为太子登基后要削藩,提前敲打敲打幽王府,这才有那么多不开眼想要讨好东宫,真以为幽王府是人是狗都能招惹招惹。 “行。” 齐烨将信件撕了个粉碎:“等阿卓他们来后,问问阿卓,这个什么楚王,他最好,最好最好别憋着什么坏水!” 说到最后一个字的时候,齐烨已经眯起了眼睛。 王朝,是天下人的王朝,是百姓的王朝,皇帝爱民如子,太子善待百姓,给你们父子面子叫你们一声老六、小二,真要是敢不当人,该吵一样吵,该骂一样骂,更别说你康凛一个皇子而已。 这话,一点都不狂。 齐家父子,都为国朝立下了无数汗马功劳。 没有齐怀武,老六未必能顺利称帝登基。 没有齐烨,南关说不定已经破了,南地也陷入了战火之中。 不说齐怀武,就说齐烨,付出了这么多,牺牲了这么多,他带着小伙伴们打生打死,是为了奔着盛世去的,要是有人让大家的心血付之东流,自然是他齐烨的生死大敌。 第698章 意义莫名 楚王康凛,一个在京中很少有人提及的名字。 大康天子康老六一共有五个儿子,老大并不是康骁,康骁上面还有个比他大十二岁的大哥,当年在北关的时候跟着老六出关,战死沙场了。 除了太子康骁外,老六还有仨儿子,康骁下面的就是楚王康凛,比小二小正好十岁,既是王爵,也是北关副帅。 康凛的封地就在北地,距离北关不远。 当年老六带兵杀向京中的时候,将康凛留在了北关,负责防御北关外的外族。 老六造反很突然,事前连京中都没得到消息,更别说关外异族了。 之后老六一路莽到了京中,火速登基为帝,第一时间将关内大量折冲府兵力调到了关外。 等外族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错过了叩关的最佳时机,因此北关那边还算太平,三皇子康凛并没有遇到太大的战事,北关无恙。 等老六基本上稳定了朝中的局势后,让康骁成为东宫太子后,同时册封了其他几个儿子,康凛就是其中之一,楚王。 火速立太子,朝臣肯定是喜闻乐见的,将其他皇子的封地设在距离京中比较远的地方,大家同样支持。 可让很多人不解的是,楚王康凛还有个军职,北关副帅。 这就令人极为困惑了,从概率学上来讲,市面上常见的造反事件都是由皇子发动的,所以很多皇朝在内部稳定的前提下,鲜少让皇子担任军职,即便担任了,也不会统领太多的兵马。 老六刚登基,让自己亲儿子坐镇边关,倒是可以理解,毕竟是自家孩子,信得过。 问题是老六让康凛担任的并不是大帅,而是副帅。 同样带个“帅”字,职位差的可不是一点半点。 副帅有兵权,只是这兵权是在大帅之下,所负责的大多是一些“文职”工作,例如军中管理、操练、后勤等,正常情况下是不负责统兵打仗的,包括城关防卫工作,都需要请示大帅,军中各大营的主将,肯定是以大帅为主的。 奇怪就奇怪在这,如果皇帝信任这位楚王殿下,那么应该让他当大帅才对。 如果皇帝不信任这位楚王殿下,让他在封地当逍遥王爷就是了,何必让他担个副帅之职。 最开始,人们以为老六是信任楚王的,让楚王在边关熬资历,早晚会成大帅。 结果这都开朝十多年了,楚王也当了十多年副帅了,北关有什么事,老六让朝廷问的也是大帅,而非他儿子,更耐人寻味的是,老六似乎在有意无意的在淡化楚王的“存在”。 “他一个北关副帅,天潢贵胄,楚王殿下…” 齐烨望着桌子上的信件,眉头紧皱。 信件是蒋少鳞留下的,私人信件。 当年在北关的时候,蒋少鳞和楚王康凛有些交情,前些日子北地突然来了信件,正是康凛所写,信中询问的正是齐烨的事。 问的内容不算突兀,前半段是问吕元嘉身死一事。 当年吕元嘉也在北关待过一段时间,教授过康凛一些学问,康凛称对吕元嘉极为敬重。 看着不算突兀,可信的后半段,问的不止是吕元嘉身死一事,而是多问齐烨其人其行。 蒋少鳞临走之前,齐烨还问了几句关于康凛之事。 用蒋少鳞的话来说,康凛绝不是有野心之人,至少长的不像,人是挺孤傲的,但不像是大逆不道之人。 不过蒋少鳞也知道,那时候,康凛只是康止戈的儿子,现在早已物是人非,康凛不止是康止戈的儿子,而是皇帝的儿子,成了皇子,身份一旦变了,很多事就不好说了。 蒋少鳞没说的太深,关于康凛为什么对齐烨感兴趣,大家心里都明白。 当时来南地的可不止一个齐烨,还有当朝太子,也就是康凛的二哥,大康皇帝顺位第一继承人,akk东宫小霸王,素有贤太子之称的康骁康小二。 “四日前送到的。” 齐烨轻轻嗦了着大拇指:“信是从北地来的,而不是北关来的?” “是如此。” 旺仔在北关待过,信是北地崇县驿马送来的,如果是从北关的话,不应该走崇县,而是军驿,崇县是在楚王的封地旁边,通的是前往京中的官道。 “这是什么意思,他不在北关当副帅,跑回封地里当王爷去了?” 旺仔也想不明白:“楚王是不是要入京?” “封地的王爷没天子传召,是不能随便入京的?” 旺仔摇了摇头,他没当过王爷,不知道是不是有这规矩。 “有先例吗。” 齐烨的目光愈发变的莫名:“开朝以后,有没有哪个王爷胆敢不经和宫中与朝廷的允许入京。” 旺仔想了想:“倒是有,不过只有那么一次。” “谁特么胆子那么大,胆够肥的。” “老爷。” 齐烨:“…” “老爷去西关担任大帅第二年,您刚入京,老爷怕您在京中居住的不习惯,放心不下,带着五千精骑未通禀朝廷与宫中就私自回了京。” 齐烨张大了嘴巴:“咱爹回来就回来,怎么还带着五千骑兵呢?” “说怕有哪家府邸的纨绔子弟欺负您。” 齐烨服了,回想了半天,死活找不出哪家府邸的纨绔子弟得五千骑兵才能制服。 旺仔乐道:“待老爷到了西城门的时候,京中的人们都吓坏了。” “那也不对啊。” 齐烨面色有些古怪:“就算咱爹没告知朝廷,五千骑兵,不是五千个大肠杆菌,肯定要走官道,朝廷怎么能一点消息都没听到呢?” “所以京中的人们才吓坏了。” “原来如此。” 齐烨哭笑不得,听明白了。 听明白怎么回事后,齐烨乐道:“我爹都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带着五千骑兵来到京城城门下,那怎么前几年还有那么多纨绔子弟不把我当回事,那么多官员觉得我好欺负呢?” 旺仔张了张嘴,不知该怎么说。 人们总是好了伤疤忘了疼,而且还没有伤疤,也没疼上。 那都是十多年前发生的事了,这几年国朝早就安稳下来了,军中也经历了数次清洗和换血,加上西关那边一直没什么战事,原本十八万的兵马也被不断消减,十六营如今只剩下了五大营,朝廷又派了好多武将去西关那边担任要职。 最主要的是人们总是认为一朝天子一朝臣,去年这时候,也就是夏中开始,都说太子羽翼渐丰,天子快要让位了,不少人以为太子登基后要削藩,提前敲打敲打幽王府,这才有那么多不开眼想要讨好东宫,真以为幽王府是人是狗都能招惹招惹。 “行。” 齐烨将信件撕了个粉碎:“等阿卓他们来后,问问阿卓,这个什么楚王,他最好,最好最好别憋着什么坏水!” 说到最后一个字的时候,齐烨已经眯起了眼睛。 王朝,是天下人的王朝,是百姓的王朝,皇帝爱民如子,太子善待百姓,给你们父子面子叫你们一声老六、小二,真要是敢不当人,该吵一样吵,该骂一样骂,更别说你康凛一个皇子而已。 这话,一点都不狂。 齐家父子,都为国朝立下了无数汗马功劳。 没有齐怀武,老六未必能顺利称帝登基。 没有齐烨,南关说不定已经破了,南地也陷入了战火之中。 不说齐怀武,就说齐烨,付出了这么多,牺牲了这么多,他带着小伙伴们打生打死,是为了奔着盛世去的,要是有人让大家的心血付之东流,自然是他齐烨的生死大敌。 第699章 野心 小伙伴们是齐烨到达柳州后的第四日早赶到的,比预定的时间晚到了半日。 队伍太长了,货物太多了,更多的则是不舍的离别。 离开南野时,太多太多的人相送,离别。 齐烨在南关只负责当甩手掌柜,真正和下面交流的,沟通的,身体力行进行帮助的,是喻斌这些人。 喻斌等人离开时,南野六营、边关百姓,就连好多关外异族也去相送。 当时熊思贤也在队伍中,看到了让他一生难忘的场景,万人空巷。 直到老那时熊思贤才明白,自己还是看的少,听的少,经历的少,齐烨等人在边关做的事,比他想象的还要多,远远要多,只要看一眼送别时的场景就知道了。 百姓永远是最真诚的,对他们好的人,他们会记住名字,会给上最衷心的嘱咐,会依依不舍,会流着泪挥手告别。 四千人组成的队伍,一眼望不到头,到了柳州官道的时候,柳州知府王鲁宁都吓傻了。 不是因为四千多人多是军伍和异族,而是因为“财货”。 板车、牛车、马车,都是车,盖着大大的黑布,即便入城了也没地方放统一放统一保管。 毕竟是早上,齐烨还没起床呢,也没人去打扰他,最后王鲁宁找到蒋少鳞,都快哭了,求柳州折冲府将士们马上接手护卫工作,也别入城了,直接放在南城门外,他这位知府则是带着百姓封锁外围,不让任何身份不明的人靠近。 直到快折腾到中午,王鲁宁也不回城了,从哪弄了把柴刀,插在官袍玉带腰间,骑着马来回巡视着。 四千人,留下八百人,全是异族,来自朵、木鹿、山狼三部,跟着齐烨一起回京,他们不是护卫财货安全的,他们只负责齐烨的人身安全。 齐烨起床的时候刚到午时,推门走出来的时候喻斌等人正端着个大碗在院子里吸溜面条。 见到齐烨起床了,一群小伙伴们连忙站起身。 “继续吃。”齐烨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辛苦了。” 也不知道这“辛苦了”仨字是和谁说的,这家伙眼睛都没全睁开。 打了几个哆嗦,齐烨开始时代在召唤了。 跳着跳着,齐烨发现几个有点碍眼的人影。 月亮门外,另一侧院落中,熊思贤正坐在石桌旁看账本。 齐烨以为熊思贤会带着随从低调回京。 院子里,喻斌旁,熊琪一身男装打扮,也那么大大咧咧的蹲在那里吸溜面条。 贲正在喂狼,喂的还是面条子,喂面条子也就算了,一口面条子一口蒜,那小狼吃的直甩尾巴。 这些人,齐烨虽然看着不爽,可到底还算是知根知底的人,让他真正不爽的是月泉也在。 月泉和个文青似的,靠在墙边,手捧一本《礼记》,一举一动都和设计好的造型似的。 瞅了眼月泉,齐烨又加大了今天的运动量,上了强度,不但做了三个波比跳,还做了一套眼保健操。 早上起来胃口不是太好,齐烨喝了点粥水,回屋后让人给阿卓从城外叫了过来。 所有小伙伴们都在,除了阿卓,这家伙比谁都上心那些财货,从离开南野后一路上几乎没睡。 等了一会,阿卓来了,躺在床上的齐烨站起身,将门窗都关上了。 见到齐烨这般模样,阿卓神情微变:“出了何事。” “楚王知道吗。” 阿卓一时没反应过来:“楚旺是哪个?” “楚王,楚王康凛!” “哦,他啊。”阿卓坐下了:“怎地了,好端端的怎么提了他。” 堂堂天潢贵胄,北关副帅,的确没什么存在感,连阿卓这位抱刀司统领都一时没想起来,足以说明很多事了。 “前几天给柳州折冲府蒋都尉来了封信,人可能都不在军中,在封地。” “当年在北关,他是与蒋少鳞有些交情,只是这交情并不深厚。” 阿卓没什么表情变换:“信上写了什么,他们二人常有信件往来吗?” “没有,蒋都尉也是这么说的,和楚王殿下没太深的交情,陛下登基后,二人再也没有过往来,包括书信往来,这还是十多年头一次写信。” 齐烨坐在了凳子上,揉着眉头:“信倒是没太多奇怪的地方,问吕元嘉老尚书的事。” “与他何…” 阿卓顿了一下,想起来了:“当年吕老大人是教授过楚王一些时日。” “嗯,但是楚王殿下又问关于我的事,看似是问我如何查案的,问的都是细节,外界反应等等。” 齐烨给阿卓倒了杯茶,继续说道:“这件事已经盖棺定论了,具体细节他不应该问蒋都尉,而是应该问宫中,问大理寺,问刑部。” 阿卓若有所思:“他要问的,不是吕老大人,至少不是只因吕老大人才写的那封信。” “我也是这么想的,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就是…” 齐烨压低了声音:“他是不是有一些别的心思,要知道当初来南地的可不只咱们,小二也来了。” 阿卓闻言神情微变:“你是说,楚王起了不该有的心思?” “我不知道,所以才问你。” “这…”阿卓摇了摇头:“我与楚王也不熟络,当年在北关我鲜少在营中,多是打探军情机要之事。” 这是实话,就和好多当年跟着老六混的将领们与齐怀武不熟似的。 北关那么大,军营多了去了。 就说齐烨,他也没天天将所有小伙伴栓裤腰带上走到哪带到哪,最忙碌的喻斌,有时候好几天都见不到一次面,齐烨见不到,其他小伙伴们也见不到。 阿卓当年在北关的情况也差不多,老六造反之前需要进行“评估”,对一些将领们进行评估。 这个评估就是阿卓暗中做的,因此很少出现在众人视线眼前。 军中也不像京中各部衙署似的,都在一起办公,上个茅房都能碰见,一天碰见好几回,军中不同,在军中都是各司其职,在管辖的营中待着,除了上官召集外,没有说将军们闲着没事就一大群人凑在一起聊天喝酒吹牛b的。 阿卓摇了摇头:“不过应是不会。” “楚王没野心?” “是否有野心,倒是不知晓,只知他虽是南关副帅,却无太多军权。” “世事无绝对,老六最早的时候也不是大帅,号召力比大帅还强。” “不可同日而语,陛下在军中极有威信,这威信既是威名,也是与诸多将领的同袍情谊,楚王不同,北关战事与楚王几乎无关,营中将军们与大帅不会叫他统兵出战。” 阿卓说完后,自己也有点犯迷糊了,观点还是和齐烨有些一致的,苦笑了几声。 “你说的对,世事无绝对,野心,会令人痴傻。” “是啊。” 齐烨有些忧愁,野心的确会令人智商直线下降,就比如当初好多人太子要将他齐烨世子头衔给夺了,见到季元思围了幽王府,还真就有人傻乎乎跑到幽王府找茬针对他齐烨,为的是什么,不就是想要讨好东宫,想要仕途再上一步呢。 官员,世家子都是如此,明知不应为而为之,更何况是天潢贵胄了,更何况天潢贵胄比任何人当皇帝都名正言顺一些。 “回京再说,明日就启程,京中倒是有熟悉楚王之人。” “是吗。”齐烨随口一问:“谁啊。” “京中大儒,国子监监丞…” 说到一半,阿卓猛然想起一件事,站起身说道:“我去寻喻斌与季元思来。” 第699章 野心 小伙伴们是齐烨到达柳州后的第四日早赶到的,比预定的时间晚到了半日。 队伍太长了,货物太多了,更多的则是不舍的离别。 离开南野时,太多太多的人相送,离别。 齐烨在南关只负责当甩手掌柜,真正和下面交流的,沟通的,身体力行进行帮助的,是喻斌这些人。 喻斌等人离开时,南野六营、边关百姓,就连好多关外异族也去相送。 当时熊思贤也在队伍中,看到了让他一生难忘的场景,万人空巷。 直到老那时熊思贤才明白,自己还是看的少,听的少,经历的少,齐烨等人在边关做的事,比他想象的还要多,远远要多,只要看一眼送别时的场景就知道了。 百姓永远是最真诚的,对他们好的人,他们会记住名字,会给上最衷心的嘱咐,会依依不舍,会流着泪挥手告别。 四千人组成的队伍,一眼望不到头,到了柳州官道的时候,柳州知府王鲁宁都吓傻了。 不是因为四千多人多是军伍和异族,而是因为“财货”。 板车、牛车、马车,都是车,盖着大大的黑布,即便入城了也没地方放统一放统一保管。 毕竟是早上,齐烨还没起床呢,也没人去打扰他,最后王鲁宁找到蒋少鳞,都快哭了,求柳州折冲府将士们马上接手护卫工作,也别入城了,直接放在南城门外,他这位知府则是带着百姓封锁外围,不让任何身份不明的人靠近。 直到快折腾到中午,王鲁宁也不回城了,从哪弄了把柴刀,插在官袍玉带腰间,骑着马来回巡视着。 四千人,留下八百人,全是异族,来自朵、木鹿、山狼三部,跟着齐烨一起回京,他们不是护卫财货安全的,他们只负责齐烨的人身安全。 齐烨起床的时候刚到午时,推门走出来的时候喻斌等人正端着个大碗在院子里吸溜面条。 见到齐烨起床了,一群小伙伴们连忙站起身。 “继续吃。”齐烨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辛苦了。” 也不知道这“辛苦了”仨字是和谁说的,这家伙眼睛都没全睁开。 打了几个哆嗦,齐烨开始时代在召唤了。 跳着跳着,齐烨发现几个有点碍眼的人影。 月亮门外,另一侧院落中,熊思贤正坐在石桌旁看账本。 齐烨以为熊思贤会带着随从低调回京。 院子里,喻斌旁,熊琪一身男装打扮,也那么大大咧咧的蹲在那里吸溜面条。 贲正在喂狼,喂的还是面条子,喂面条子也就算了,一口面条子一口蒜,那小狼吃的直甩尾巴。 这些人,齐烨虽然看着不爽,可到底还算是知根知底的人,让他真正不爽的是月泉也在。 月泉和个文青似的,靠在墙边,手捧一本《礼记》,一举一动都和设计好的造型似的。 瞅了眼月泉,齐烨又加大了今天的运动量,上了强度,不但做了三个波比跳,还做了一套眼保健操。 早上起来胃口不是太好,齐烨喝了点粥水,回屋后让人给阿卓从城外叫了过来。 所有小伙伴们都在,除了阿卓,这家伙比谁都上心那些财货,从离开南野后一路上几乎没睡。 等了一会,阿卓来了,躺在床上的齐烨站起身,将门窗都关上了。 见到齐烨这般模样,阿卓神情微变:“出了何事。” “楚王知道吗。” 阿卓一时没反应过来:“楚旺是哪个?” “楚王,楚王康凛!” “哦,他啊。”阿卓坐下了:“怎地了,好端端的怎么提了他。” 堂堂天潢贵胄,北关副帅,的确没什么存在感,连阿卓这位抱刀司统领都一时没想起来,足以说明很多事了。 “前几天给柳州折冲府蒋都尉来了封信,人可能都不在军中,在封地。” “当年在北关,他是与蒋少鳞有些交情,只是这交情并不深厚。” 阿卓没什么表情变换:“信上写了什么,他们二人常有信件往来吗?” “没有,蒋都尉也是这么说的,和楚王殿下没太深的交情,陛下登基后,二人再也没有过往来,包括书信往来,这还是十多年头一次写信。” 齐烨坐在了凳子上,揉着眉头:“信倒是没太多奇怪的地方,问吕元嘉老尚书的事。” “与他何…” 阿卓顿了一下,想起来了:“当年吕老大人是教授过楚王一些时日。” “嗯,但是楚王殿下又问关于我的事,看似是问我如何查案的,问的都是细节,外界反应等等。” 齐烨给阿卓倒了杯茶,继续说道:“这件事已经盖棺定论了,具体细节他不应该问蒋都尉,而是应该问宫中,问大理寺,问刑部。” 阿卓若有所思:“他要问的,不是吕老大人,至少不是只因吕老大人才写的那封信。” “我也是这么想的,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就是…” 齐烨压低了声音:“他是不是有一些别的心思,要知道当初来南地的可不只咱们,小二也来了。” 阿卓闻言神情微变:“你是说,楚王起了不该有的心思?” “我不知道,所以才问你。” “这…”阿卓摇了摇头:“我与楚王也不熟络,当年在北关我鲜少在营中,多是打探军情机要之事。” 这是实话,就和好多当年跟着老六混的将领们与齐怀武不熟似的。 北关那么大,军营多了去了。 就说齐烨,他也没天天将所有小伙伴栓裤腰带上走到哪带到哪,最忙碌的喻斌,有时候好几天都见不到一次面,齐烨见不到,其他小伙伴们也见不到。 阿卓当年在北关的情况也差不多,老六造反之前需要进行“评估”,对一些将领们进行评估。 这个评估就是阿卓暗中做的,因此很少出现在众人视线眼前。 军中也不像京中各部衙署似的,都在一起办公,上个茅房都能碰见,一天碰见好几回,军中不同,在军中都是各司其职,在管辖的营中待着,除了上官召集外,没有说将军们闲着没事就一大群人凑在一起聊天喝酒吹牛b的。 阿卓摇了摇头:“不过应是不会。” “楚王没野心?” “是否有野心,倒是不知晓,只知他虽是南关副帅,却无太多军权。” “世事无绝对,老六最早的时候也不是大帅,号召力比大帅还强。” “不可同日而语,陛下在军中极有威信,这威信既是威名,也是与诸多将领的同袍情谊,楚王不同,北关战事与楚王几乎无关,营中将军们与大帅不会叫他统兵出战。” 阿卓说完后,自己也有点犯迷糊了,观点还是和齐烨有些一致的,苦笑了几声。 “你说的对,世事无绝对,野心,会令人痴傻。” “是啊。” 齐烨有些忧愁,野心的确会令人智商直线下降,就比如当初好多人太子要将他齐烨世子头衔给夺了,见到季元思围了幽王府,还真就有人傻乎乎跑到幽王府找茬针对他齐烨,为的是什么,不就是想要讨好东宫,想要仕途再上一步呢。 官员,世家子都是如此,明知不应为而为之,更何况是天潢贵胄了,更何况天潢贵胄比任何人当皇帝都名正言顺一些。 “回京再说,明日就启程,京中倒是有熟悉楚王之人。” “是吗。”齐烨随口一问:“谁啊。” “京中大儒,国子监监丞…” 说到一半,阿卓猛然想起一件事,站起身说道:“我去寻喻斌与季元思来。” 第700章 士林 阿卓将门口的斌斌和小舅子叫了进来。 齐烨问道:“国子监监丞柳锦芬,你们知道吗?” 二人点了点头,好歹是国子监监丞,都是在文化圈混的,自然知道。 喻斌看向齐烨:“可是那柳锦芬触怒恩师了?” “那倒没有,你先和我说说这家伙和国子监。” “是。” 喻斌本就是国子监的监生,自然十分熟悉,三言两语就将情况说的通透。 国子监和各部衙署不同,不是管理层全都是官员,也有很多“职员”。 一把手肯定是祭酒,正四品,下面有俩司业,正五品。 司业下面就是丞了,丞下面则是簿。 祭酒、司业、丞、簿,就这四个官职,跨度也比较大,从八品到正四品。 像博士、监学、助教、直讲等,这些人主要负责教书,有品级,但是没有官职,他们领的也不是朝廷的俸禄,而是朝廷拨给国子监的,国子监再发给这些人。 国子监无论是官员还是先生们,架构比较简单,基本上都是“名士”,这些名士一旦岁数大了,就成为大儒了。 名士可能岁数有大有小,可大儒一定是岁数很大的老头。 和演艺圈有点像,甭管有没有演技,只要熬到岁数了,都称老戏骨。 柳锦芬只算是名士,还算不上是大儒,可士林中的影响力极大。 这家伙虽然只是“丞”,实际上担任了好几个官职。 这些官职看似没什么实权,能结交的关系却多的吓人。 首先是这家伙兼了个国史官的史官职务,类似于客座教授或是特邀顾问,如果国史官在撰修过程中遇到一些不懂的问题,就会请柳锦芬这样的名士进行答疑解惑。 其次是礼部那边也兼了个官职,科考时候,要么成为出题团队的一员,要么成为阅卷团队的一员。 最后则是鸿胪寺那边也兼了个官职,译令郎,一旦有重要使者以及外宾入京的话,参加一些重要的活动啊,或者入宫见天子之类的,相关的规矩、礼仪,需要译令郎进行指导以及安排。 在国子监不止柳锦芬一人身兼多职,好多人也是如此,不过大部分都是一些教书的先生,挂一些虚衔,柳锦芬属于天生读书圣体,文仕双休,既当官,也当名士,熬到了岁数又可以成为大儒。 值得一提的是,当文官也是要“选修”的。 市面上常见的,一种是“一仕到底”,奔着权使劲,一种是“一文到底”,奔着名使劲。 前者就比如户部尚书赟乘泰、左侍郎喻文州这种人,包括大部分尚书、侍郎、郎中、员外郎这种官职,都是读书人出道,文官起步,文臣往上爬,统掌越来越多越来越大的权利。 后者就如柳锦芬这种了,其代表就是齐烨准老丈人太子少师季伯昌了,未必有多大权利,出来混就靠名头。 柳锦芬走的就是季伯昌的路子,不在实权衙署任职,也不用在权利这条赛道上杀的头破血流,只做学问,桃李满天下,名声越传越广。 就说朝堂上,一有什么事,臣子说啊啊啊啊,此事在坊间、士林如何如何的。 这个坊间,指的是百姓,士林,指的则是读书人。 士林其实就是读书人,文化人的圈子,代表这个圈子,基本上都是柳锦芬这种人。 喻斌接触过柳锦芬,不止接触过,交情算是特别好,只不过是单方面的。 要知道喻大公子可是出自喻家,又是国子监的学霸,人好嘴又甜,长的帅气又有钱,柳锦芬自然青睐有加。 喻斌对柳锦芬倒是没什么特别的情感,他已经习惯了,习惯无论走到哪都有人对他极为看重。 按照喻斌的说法,柳锦芬并不是齐烨的“潜在目标”,出身不错,但不是世家,祖上八代都是读书的,还是那种很传统的读书人,虽说为人还算圆滑,却不奸邪,对朝堂上的事也鲜少过问。 这人对名声看的重,却的的确确是有真才实学的,四书五经倒背如流,古籍典故熟络在心,经学要义张口就来,看重名声也没什么不对的,读书人嘛,不看重名声看什么,看腹肌啊。 “就是说这个锦芬儿…” 齐烨挠了挠额头:“志不在朝野,只读圣贤书,是这个意思。” 喻斌也不敢把话说满,毕竟知人知面不知心:“弟子以为应是如此,只是看着是如此。” “他和楚王关系不错?” “楚王…” 喻斌楞了一下,想了半天才想起来:“恩师说的是可是三皇子楚王殿下?” 齐烨都乐了,从喻斌的反应就可以印证出,这楚王的确没什么存在感。 阿卓一时没想起,很正常,这家伙只有一个吃心,可要是连喻斌都一时没想起来的话,代表这位三皇子殿下的存在感属实太低了。 “未曾听闻过。” 喻斌摇了摇头,这事他还是第一次听说,以前没怎么关注过,也没听说过柳锦芬和楚王私交密切。 阿卓开口了,望向小舅子:“前几日在南野,你不是提到柳锦芬了吗?” “对,对对对。”小舅子乐呵呵的说道:“是聊过此人。” 齐烨奇怪道:“你认识柳锦芬?” “小弟和他有什么交情啊,这不是按照姐夫你的吩咐,从熊琪嘴里打探京中大人们的私事吗。” 说到这,小舅子还挑衅似的看了看喻斌:“小弟一看喻斌这小子不做正事,只能亲自上阵了。” 齐烨哑然失笑,小舅子还是有优点的。 或许办事能力没喻斌强,看起来也不靠谱,可真要是交代什么事了,那是真办,虽然很多时候办不明白。 “啧啧啧。” 小舅子也不卖关子:“这柳锦芬原本是做不成国子监的官儿,还是他那正房夫人使了关系。” “什么意思?” “柳锦芬的大夫人,柳周氏周芸奕,前朝国子监祭酒的侄女,没这周芸奕,那柳锦芬哪能入国子监。” 齐烨点了点头:“还有呢?” 小舅子继续乐呵呵的说道:“熊琪与那周芸奕姐妹相称,虽然年纪和娘俩似的,交情好的很,诶呦呦,你们可知那周芸奕长的是何模样?” 齐烨满脸八卦之色:“要么特别好看,要么特别难看。” “不错,极好看,也极难看。” “什么意思?” “就是…”小舅子伸直双手,然后上下比划一下:“模样自是周正,可那身板…怎地说呢,虽不如府中女婢被看,却也不遑多让。” 齐烨满面恶寒。 “意思就是这位周芸奕应该长的挺好看,但是身材和坦克似的,总体来说,就是一辆…就是一个长的很好看的坦克? 齐烨也没办法脑补了,美,可以和胖沾边,可美应该是没办法和“肥”沾边的。 好久没学到新词儿的小舅子问道:“坦克是何意?” “就是很…很被看的意思。”齐烨越来越八卦:“你继续说,捡劲爆点的说,就是惊人眼球的,外界都不知道的事。” 小舅子乐的更欢了:“那自是周芸奕与熊琪谈的最多的私密话儿,见了熊琪,那周芸奕次次数落他那夫君柳锦芬,房事不合,那柳锦芬树杈一样的身板,周芸奕又是虎狼之年,就如同青楼中最是骚浪的…” 喻斌轻声提醒道:“你文雅些,熊老大人就在隔壁院落中。” “哦。” 第700章 士林 阿卓将门口的斌斌和小舅子叫了进来。 齐烨问道:“国子监监丞柳锦芬,你们知道吗?” 二人点了点头,好歹是国子监监丞,都是在文化圈混的,自然知道。 喻斌看向齐烨:“可是那柳锦芬触怒恩师了?” “那倒没有,你先和我说说这家伙和国子监。” “是。” 喻斌本就是国子监的监生,自然十分熟悉,三言两语就将情况说的通透。 国子监和各部衙署不同,不是管理层全都是官员,也有很多“职员”。 一把手肯定是祭酒,正四品,下面有俩司业,正五品。 司业下面就是丞了,丞下面则是簿。 祭酒、司业、丞、簿,就这四个官职,跨度也比较大,从八品到正四品。 像博士、监学、助教、直讲等,这些人主要负责教书,有品级,但是没有官职,他们领的也不是朝廷的俸禄,而是朝廷拨给国子监的,国子监再发给这些人。 国子监无论是官员还是先生们,架构比较简单,基本上都是“名士”,这些名士一旦岁数大了,就成为大儒了。 名士可能岁数有大有小,可大儒一定是岁数很大的老头。 和演艺圈有点像,甭管有没有演技,只要熬到岁数了,都称老戏骨。 柳锦芬只算是名士,还算不上是大儒,可士林中的影响力极大。 这家伙虽然只是“丞”,实际上担任了好几个官职。 这些官职看似没什么实权,能结交的关系却多的吓人。 首先是这家伙兼了个国史官的史官职务,类似于客座教授或是特邀顾问,如果国史官在撰修过程中遇到一些不懂的问题,就会请柳锦芬这样的名士进行答疑解惑。 其次是礼部那边也兼了个官职,科考时候,要么成为出题团队的一员,要么成为阅卷团队的一员。 最后则是鸿胪寺那边也兼了个官职,译令郎,一旦有重要使者以及外宾入京的话,参加一些重要的活动啊,或者入宫见天子之类的,相关的规矩、礼仪,需要译令郎进行指导以及安排。 在国子监不止柳锦芬一人身兼多职,好多人也是如此,不过大部分都是一些教书的先生,挂一些虚衔,柳锦芬属于天生读书圣体,文仕双休,既当官,也当名士,熬到了岁数又可以成为大儒。 值得一提的是,当文官也是要“选修”的。 市面上常见的,一种是“一仕到底”,奔着权使劲,一种是“一文到底”,奔着名使劲。 前者就比如户部尚书赟乘泰、左侍郎喻文州这种人,包括大部分尚书、侍郎、郎中、员外郎这种官职,都是读书人出道,文官起步,文臣往上爬,统掌越来越多越来越大的权利。 后者就如柳锦芬这种了,其代表就是齐烨准老丈人太子少师季伯昌了,未必有多大权利,出来混就靠名头。 柳锦芬走的就是季伯昌的路子,不在实权衙署任职,也不用在权利这条赛道上杀的头破血流,只做学问,桃李满天下,名声越传越广。 就说朝堂上,一有什么事,臣子说啊啊啊啊,此事在坊间、士林如何如何的。 这个坊间,指的是百姓,士林,指的则是读书人。 士林其实就是读书人,文化人的圈子,代表这个圈子,基本上都是柳锦芬这种人。 喻斌接触过柳锦芬,不止接触过,交情算是特别好,只不过是单方面的。 要知道喻大公子可是出自喻家,又是国子监的学霸,人好嘴又甜,长的帅气又有钱,柳锦芬自然青睐有加。 喻斌对柳锦芬倒是没什么特别的情感,他已经习惯了,习惯无论走到哪都有人对他极为看重。 按照喻斌的说法,柳锦芬并不是齐烨的“潜在目标”,出身不错,但不是世家,祖上八代都是读书的,还是那种很传统的读书人,虽说为人还算圆滑,却不奸邪,对朝堂上的事也鲜少过问。 这人对名声看的重,却的的确确是有真才实学的,四书五经倒背如流,古籍典故熟络在心,经学要义张口就来,看重名声也没什么不对的,读书人嘛,不看重名声看什么,看腹肌啊。 “就是说这个锦芬儿…” 齐烨挠了挠额头:“志不在朝野,只读圣贤书,是这个意思。” 喻斌也不敢把话说满,毕竟知人知面不知心:“弟子以为应是如此,只是看着是如此。” “他和楚王关系不错?” “楚王…” 喻斌楞了一下,想了半天才想起来:“恩师说的是可是三皇子楚王殿下?” 齐烨都乐了,从喻斌的反应就可以印证出,这楚王的确没什么存在感。 阿卓一时没想起,很正常,这家伙只有一个吃心,可要是连喻斌都一时没想起来的话,代表这位三皇子殿下的存在感属实太低了。 “未曾听闻过。” 喻斌摇了摇头,这事他还是第一次听说,以前没怎么关注过,也没听说过柳锦芬和楚王私交密切。 阿卓开口了,望向小舅子:“前几日在南野,你不是提到柳锦芬了吗?” “对,对对对。”小舅子乐呵呵的说道:“是聊过此人。” 齐烨奇怪道:“你认识柳锦芬?” “小弟和他有什么交情啊,这不是按照姐夫你的吩咐,从熊琪嘴里打探京中大人们的私事吗。” 说到这,小舅子还挑衅似的看了看喻斌:“小弟一看喻斌这小子不做正事,只能亲自上阵了。” 齐烨哑然失笑,小舅子还是有优点的。 或许办事能力没喻斌强,看起来也不靠谱,可真要是交代什么事了,那是真办,虽然很多时候办不明白。 “啧啧啧。” 小舅子也不卖关子:“这柳锦芬原本是做不成国子监的官儿,还是他那正房夫人使了关系。” “什么意思?” “柳锦芬的大夫人,柳周氏周芸奕,前朝国子监祭酒的侄女,没这周芸奕,那柳锦芬哪能入国子监。” 齐烨点了点头:“还有呢?” 小舅子继续乐呵呵的说道:“熊琪与那周芸奕姐妹相称,虽然年纪和娘俩似的,交情好的很,诶呦呦,你们可知那周芸奕长的是何模样?” 齐烨满脸八卦之色:“要么特别好看,要么特别难看。” “不错,极好看,也极难看。” “什么意思?” “就是…”小舅子伸直双手,然后上下比划一下:“模样自是周正,可那身板…怎地说呢,虽不如府中女婢被看,却也不遑多让。” 齐烨满面恶寒。 “意思就是这位周芸奕应该长的挺好看,但是身材和坦克似的,总体来说,就是一辆…就是一个长的很好看的坦克? 齐烨也没办法脑补了,美,可以和胖沾边,可美应该是没办法和“肥”沾边的。 好久没学到新词儿的小舅子问道:“坦克是何意?” “就是很…很被看的意思。”齐烨越来越八卦:“你继续说,捡劲爆点的说,就是惊人眼球的,外界都不知道的事。” 小舅子乐的更欢了:“那自是周芸奕与熊琪谈的最多的私密话儿,见了熊琪,那周芸奕次次数落他那夫君柳锦芬,房事不合,那柳锦芬树杈一样的身板,周芸奕又是虎狼之年,就如同青楼中最是骚浪的…” 喻斌轻声提醒道:“你文雅些,熊老大人就在隔壁院落中。” “哦。” 第701章 掌兵之道 没人知道季元思说了什么,反正门外的小伙伴们用了很多成语。 什么见缝插针、什么泰山压顶、什么大海捞针、什么搦管操觚,什么体贴入微之类的,想来应该是柳锦芬老两口的府中琐事。 等齐烨等人从屋里走来的时候,都乐呵呵的,一脸八卦被满足了的笑容,唯独喻斌,无语至极,小舅子光唠柳锦芬和他媳妇那点破事了,关于楚王的情况,一概不知。 齐烨也没想太多,楚王还没资格令他担惊受怕,哪怕他是个王爷,是个皇子。 如今这年月想要搞事,怎么说也要具备三要素。 要么名声广,要么有军权,再不济你得有钱。 就康凛这哥们,别说名声了,名字都被好多人给忘记了。 军权更别说了,看似是个副帅,实则能号令的军伍都没一营主将多。 至于钱,呵呵,齐烨从不在乎别人有多少钱,因为都可以被他讹过来。 既然都汇合了,就应做一些正事。 保镖团到位,齐烨胆子也大了,骑着马离开了衙署,出了城转了一圈。 喻斌将名录给齐烨看了一眼。 王鲁宁组织的青壮百姓,三千人,负责运送财货。 司卫加上各大部落的战卒,千人多点。 蒋少鳞调动了千名折冲府将士,全副武装。 “这王鲁宁号召力挺强啊,倒是有几分能力,短短数日竟召集了三千百姓。” 一旁的小伙伴们哑然失笑。 王鲁宁是否有能力,大家不知道,大家只知道凭着齐烨的名头就足够召集三千百姓了。 如果时间充裕一些的话,别说三千,三万都没问题。 现在南地谁不知道齐烨是出了名的冤大头,从官员到世家,从世家到百姓,但凡和齐烨沾边的事,但凡能用得到的百姓的事,只要肯出力,不说大富大贵,反正干上几个月,至少至少也能攒出全家老小一年的吃喝。 相比之下,后世的三哥们,在三星工厂外面抗议,工资一年涨一倍不说,还要求工作“世袭”,大康朝的百姓可没那么多要求,别说多给钱了,只要不拖欠工钱就成,这年头,活着,不容易。 准备的差不多了,人员也到位了,五千人出发,浩浩荡荡。 齐烨进入了马车之中,踏上归途。 路途遥远,齐烨没那么好的大胯,钻进了马车之中半梦半醒熬着时间。 马车有五驾,很多人都有资格进入马车之中,只不过小、老伙伴们都骑着马,在队伍的各个位置照应着,也只有齐烨、旺仔、熊思贤三人在马车里。 齐烨、旺仔一驾马车,熊思贤一驾马车,就连熊琪和月玲珑都骑着马。 熊琪粘着喻斌,月玲珑粘着龚信。 熊琪很开心,她觉得喻斌之所以对他“若即若离”,是因太忙碌了。 在边关各种大事小事都要喻斌处理,回了京就好了,他们二人就可以有更多的时间和空间加深感情,反正熊琪是这么想的。 至于龚信和月玲珑这俩人,前者总躲着后者。 现在龚信见到了月玲珑都想跑,整天和一副活见鬼的模样。 月玲珑仿佛有一种魔力,一种令人“说话”的魔力,只要是她一开口,高冷的龚信就会不由自主的变成话唠。 龚信一直说,不停的说,各种说,说的直呼过瘾,结果等过完瘾之后就会开始恨不得扇自己俩嘴巴子,老道我这老娘们说那么多干什么? 归途无疑是极度无聊的,对齐烨来说是这样。 队伍中大部分是百姓,还运着大量的货物,速度快不起来,每行路两个时辰就要休息一下,大大拖慢了速度。 才走了三日,马车中的齐烨感觉自己整个人都痉挛了,即便马车是公输甲亲自打造的,再舒适也没有橡胶减震,颠簸的很。 此时队伍刚到达青州,曹权国的地盘。 没入城,就在城外休整,老曹带着城内的乡绅与百姓送来了大量的食物和补给。 篝火旁,都在坐着休息,唯有齐烨站着。 “受不了,实在受不了。” 齐烨揉着屁股和老腰:“不行我骑着马先回去,走的也慢了。” “不可冒失。”品着茶的熊思贤没好气的说道:“这财货可是泼天大功,你先行回京算是怎地一回事。” 齐烨闹心扒拉的坐下了。 他可以忍受慢,也可以忍受颠簸,却无法忍受又颠簸又慢。 拉运财货的工具没有统一规格,并不是所有都出自军器监或是南野六营,动不动就散架或是坏掉几个,大部队就得等着,等着维修,等着将财货放在其他运输工具上,一天要经历好几次,时间都浪费掉了。 “老夫问你,可有建功立业再为我大康开疆拓土之志。” 齐烨一头雾水,不明白老熊这莫名其妙的一句话是什么意思。 熊思贤笑吟吟的说道:“在南关时,卓统领询问百姓、军中,可有善水之人,亲军司卫操练的把式也多与射术有关,若老夫猜的不错,殿下迟早有一日会前往东海,执舟师兵权保卫东海三道,或是诛瀛岛不臣。” “额…”齐烨狠狠瞪了一眼旁边啃烤鸡的阿卓,耸了耸肩:“就是一个想法罢了。” “老夫再问你,何为掌兵。” “掌兵?”齐烨更懵了:“掌管兵卒啊,怎么了。” “老夫虽是文臣,却也粗通一些军中之事,有浅见一二,殿下可愿耐下性子听听?” 齐烨摇了摇头:“不想听。” “好。”熊思贤满面欣慰之色:“那老夫就与你说道说道。” 齐烨:“…” “数人为伍,千人是营,万人则是军,统数人,长,统千人,将,统万人,帅,殿下可知这伍长、将军、大帅,有何不同之处,又有何相同之处。” 见到熊思贤一副好为人师的模样,齐烨只能心不在焉的应付着。 “伍长、将军、大帅的区别和相同之处?” 齐烨思索了一番:“大帅一般比较固执,情商低,不会做人,没事就站城头上往那一杵混日子,只占便宜不吃亏,一天天拽的和二五八万似的。” “错,白修…大帅与将军,与伍长的相同之处,皆是掌兵。” 齐烨更懵了,这不废话吗。 熊思贤说话总是那副慢吞吞的模样,语速不快,可这种语速和清晰的吐字,包括说话方式,却又在不知不觉中让人侧耳倾听,用心去听。 “要老夫说,这掌兵二字就如同掌中观卒,皆在掌握之中,那望你如高山一般的营中伍长,平日里你怕是看都看不上一眼,可老夫以为单单是军中伍长,统管数人的伍长,已是难得人才。” 小伙伴们面面相觑。 伍长算是军中最低阶的管理层了,就统管着八到十二个军伍,去了南关,满大街都是伍长,怎么到了当朝侍中嘴里,还成了难得人才了? “怎地,殿下不信?”熊思贤抚须一笑:“不如打个赌如何。” 齐烨摇了摇头:“当有人主动向和我打赌的时候,十之八九我会输,因为只有可以赢的人才主动要求和别人打赌。” “倒是看的通透,好,那就不赌,伍长统管十二人,日日如此,月月如此,年年如此,老夫问殿下,是统管这军中军伍容易,还是统管孩童容易。” “孩童?” “不错,孩童,孩童最是心底淳朴,可又总是哭闹,看似统管不易,统管起来却也比军伍容易,要知统管军伍时,上了战阵,士气低落、缺吃少穿、被困绝境、军心不稳,都要这伍长事无巨细去思虑,去寻求解决之道。” 齐烨下意识点了点头:“这么一说的话,伍长的确不容易当。” “那么若老夫将八名孩童交于殿下,不多,一日,殿下只需统管这八名孩童一日,到了日落时,孩童不哭不闹,吃饱喝足,不会四处乱跑,那么殿下必是个可做伍长的难得人才了。” 齐烨面色微变,终于听明白了。 第701章 掌兵之道 没人知道季元思说了什么,反正门外的小伙伴们用了很多成语。 什么见缝插针、什么泰山压顶、什么大海捞针、什么搦管操觚,什么体贴入微之类的,想来应该是柳锦芬老两口的府中琐事。 等齐烨等人从屋里走来的时候,都乐呵呵的,一脸八卦被满足了的笑容,唯独喻斌,无语至极,小舅子光唠柳锦芬和他媳妇那点破事了,关于楚王的情况,一概不知。 齐烨也没想太多,楚王还没资格令他担惊受怕,哪怕他是个王爷,是个皇子。 如今这年月想要搞事,怎么说也要具备三要素。 要么名声广,要么有军权,再不济你得有钱。 就康凛这哥们,别说名声了,名字都被好多人给忘记了。 军权更别说了,看似是个副帅,实则能号令的军伍都没一营主将多。 至于钱,呵呵,齐烨从不在乎别人有多少钱,因为都可以被他讹过来。 既然都汇合了,就应做一些正事。 保镖团到位,齐烨胆子也大了,骑着马离开了衙署,出了城转了一圈。 喻斌将名录给齐烨看了一眼。 王鲁宁组织的青壮百姓,三千人,负责运送财货。 司卫加上各大部落的战卒,千人多点。 蒋少鳞调动了千名折冲府将士,全副武装。 “这王鲁宁号召力挺强啊,倒是有几分能力,短短数日竟召集了三千百姓。” 一旁的小伙伴们哑然失笑。 王鲁宁是否有能力,大家不知道,大家只知道凭着齐烨的名头就足够召集三千百姓了。 如果时间充裕一些的话,别说三千,三万都没问题。 现在南地谁不知道齐烨是出了名的冤大头,从官员到世家,从世家到百姓,但凡和齐烨沾边的事,但凡能用得到的百姓的事,只要肯出力,不说大富大贵,反正干上几个月,至少至少也能攒出全家老小一年的吃喝。 相比之下,后世的三哥们,在三星工厂外面抗议,工资一年涨一倍不说,还要求工作“世袭”,大康朝的百姓可没那么多要求,别说多给钱了,只要不拖欠工钱就成,这年头,活着,不容易。 准备的差不多了,人员也到位了,五千人出发,浩浩荡荡。 齐烨进入了马车之中,踏上归途。 路途遥远,齐烨没那么好的大胯,钻进了马车之中半梦半醒熬着时间。 马车有五驾,很多人都有资格进入马车之中,只不过小、老伙伴们都骑着马,在队伍的各个位置照应着,也只有齐烨、旺仔、熊思贤三人在马车里。 齐烨、旺仔一驾马车,熊思贤一驾马车,就连熊琪和月玲珑都骑着马。 熊琪粘着喻斌,月玲珑粘着龚信。 熊琪很开心,她觉得喻斌之所以对他“若即若离”,是因太忙碌了。 在边关各种大事小事都要喻斌处理,回了京就好了,他们二人就可以有更多的时间和空间加深感情,反正熊琪是这么想的。 至于龚信和月玲珑这俩人,前者总躲着后者。 现在龚信见到了月玲珑都想跑,整天和一副活见鬼的模样。 月玲珑仿佛有一种魔力,一种令人“说话”的魔力,只要是她一开口,高冷的龚信就会不由自主的变成话唠。 龚信一直说,不停的说,各种说,说的直呼过瘾,结果等过完瘾之后就会开始恨不得扇自己俩嘴巴子,老道我这老娘们说那么多干什么? 归途无疑是极度无聊的,对齐烨来说是这样。 队伍中大部分是百姓,还运着大量的货物,速度快不起来,每行路两个时辰就要休息一下,大大拖慢了速度。 才走了三日,马车中的齐烨感觉自己整个人都痉挛了,即便马车是公输甲亲自打造的,再舒适也没有橡胶减震,颠簸的很。 此时队伍刚到达青州,曹权国的地盘。 没入城,就在城外休整,老曹带着城内的乡绅与百姓送来了大量的食物和补给。 篝火旁,都在坐着休息,唯有齐烨站着。 “受不了,实在受不了。” 齐烨揉着屁股和老腰:“不行我骑着马先回去,走的也慢了。” “不可冒失。”品着茶的熊思贤没好气的说道:“这财货可是泼天大功,你先行回京算是怎地一回事。” 齐烨闹心扒拉的坐下了。 他可以忍受慢,也可以忍受颠簸,却无法忍受又颠簸又慢。 拉运财货的工具没有统一规格,并不是所有都出自军器监或是南野六营,动不动就散架或是坏掉几个,大部队就得等着,等着维修,等着将财货放在其他运输工具上,一天要经历好几次,时间都浪费掉了。 “老夫问你,可有建功立业再为我大康开疆拓土之志。” 齐烨一头雾水,不明白老熊这莫名其妙的一句话是什么意思。 熊思贤笑吟吟的说道:“在南关时,卓统领询问百姓、军中,可有善水之人,亲军司卫操练的把式也多与射术有关,若老夫猜的不错,殿下迟早有一日会前往东海,执舟师兵权保卫东海三道,或是诛瀛岛不臣。” “额…”齐烨狠狠瞪了一眼旁边啃烤鸡的阿卓,耸了耸肩:“就是一个想法罢了。” “老夫再问你,何为掌兵。” “掌兵?”齐烨更懵了:“掌管兵卒啊,怎么了。” “老夫虽是文臣,却也粗通一些军中之事,有浅见一二,殿下可愿耐下性子听听?” 齐烨摇了摇头:“不想听。” “好。”熊思贤满面欣慰之色:“那老夫就与你说道说道。” 齐烨:“…” “数人为伍,千人是营,万人则是军,统数人,长,统千人,将,统万人,帅,殿下可知这伍长、将军、大帅,有何不同之处,又有何相同之处。” 见到熊思贤一副好为人师的模样,齐烨只能心不在焉的应付着。 “伍长、将军、大帅的区别和相同之处?” 齐烨思索了一番:“大帅一般比较固执,情商低,不会做人,没事就站城头上往那一杵混日子,只占便宜不吃亏,一天天拽的和二五八万似的。” “错,白修…大帅与将军,与伍长的相同之处,皆是掌兵。” 齐烨更懵了,这不废话吗。 熊思贤说话总是那副慢吞吞的模样,语速不快,可这种语速和清晰的吐字,包括说话方式,却又在不知不觉中让人侧耳倾听,用心去听。 “要老夫说,这掌兵二字就如同掌中观卒,皆在掌握之中,那望你如高山一般的营中伍长,平日里你怕是看都看不上一眼,可老夫以为单单是军中伍长,统管数人的伍长,已是难得人才。” 小伙伴们面面相觑。 伍长算是军中最低阶的管理层了,就统管着八到十二个军伍,去了南关,满大街都是伍长,怎么到了当朝侍中嘴里,还成了难得人才了? “怎地,殿下不信?”熊思贤抚须一笑:“不如打个赌如何。” 齐烨摇了摇头:“当有人主动向和我打赌的时候,十之八九我会输,因为只有可以赢的人才主动要求和别人打赌。” “倒是看的通透,好,那就不赌,伍长统管十二人,日日如此,月月如此,年年如此,老夫问殿下,是统管这军中军伍容易,还是统管孩童容易。” “孩童?” “不错,孩童,孩童最是心底淳朴,可又总是哭闹,看似统管不易,统管起来却也比军伍容易,要知统管军伍时,上了战阵,士气低落、缺吃少穿、被困绝境、军心不稳,都要这伍长事无巨细去思虑,去寻求解决之道。” 齐烨下意识点了点头:“这么一说的话,伍长的确不容易当。” “那么若老夫将八名孩童交于殿下,不多,一日,殿下只需统管这八名孩童一日,到了日落时,孩童不哭不闹,吃饱喝足,不会四处乱跑,那么殿下必是个可做伍长的难得人才了。” 齐烨面色微变,终于听明白了。 第702章 经历 孩子好不好带,看幼儿园老师就知道了。 在幼儿园中,大门一锁,保安一杵,不行门口再放两只大狼狗,弄俩炮楼,怎么都出不了问题。 可若是离开幼儿园呢,去参加活动、过马路、等红绿灯、排排坐、定时定点吃饭、休息,不知多少幼儿园老师手忙脚乱。 孩子肯定是不好管理的,可军伍更难。 军伍在营中也就罢了,有军令和铁律压制着,压制不了心,也能压制住身体。 一旦上了战阵,军令和铁律的威慑力与效果就会大幅度下滑。 就如同熊思贤所说,士气低落、缺吃少穿、被困绝境、军心不稳,还有多好好多情况,都是不稳定的因素。 到了这时候,伍长的重要性就显现出来了,以身作则、激励同袍、软硬兼施,用任何手段来稳定其他军伍。 如果这么想的话,伍长的确不是一般人能当的。 见到齐烨流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熊思贤继续说道:“伍长已是如此,更何况是将军了,伍长,只需与军伍杀敌便可,可将军要想的,是如何与军伍打胜仗,如何叫麾下不战死,至于这大帅,更是难。” 熊思贤幽幽的叹了口气:“杀死军伍的,不止是敌军。” 齐烨下意识点了点头,到了大帅这个层面,需要考虑一些政治因素了。 真正的军人,不应该掺杂政治。 话是如此,可到了大帅这种地位,不掺杂也要考虑,因为他不考虑,政治也会考虑他。 “殿下之所以在南关无往而不利,是因南军本就是精锐,白帅坐镇,将军果断,军伍骁勇,可若是…” 熊思贤呷了口茶,语气有些莫名:“若是有朝一日,殿下独领一军,还会如南关这般得心应手吗?” “这…应该不会。” “是啊,殿下还不够格,关内,南地,尚无战火,又非军伍,而是百姓,只有区区三千百姓,与一千折冲府将士和你麾下战卒,三千百姓,啧啧啧,连这三千百姓殿下都无法统管,如掌上之兵那般得心应手,若是日后宫中叫你独领一军,老夫,呵,老夫可是万万无法安心的,以殿下之能,至多做个伍长。” 齐烨神情大变,随后连忙站起身,冲着熊思贤深深施了一礼。 “学生受教。” “坐,听着。” “是。”齐烨恭恭敬敬的坐下了,这一次,真的是开始洗耳恭听了。 “老夫是文官,是文臣,不敢说是精通战阵之事,可要老夫来说,这所谓的帅才,将才,说难不难,说不难,也难。” 放下茶杯,齐烨连忙为老熊添上热茶。 熊思贤满意的点了点头:“就说这帅才,只说独统万人,不难,只需叫这万人令行禁止,敢于上阵,这便成了,可说不难,又何其难也,你要认得战旗,知晓这战旗下的旗官、小旗,是哪一营,你要认得校尉,知晓何时要校尉带着麾下冲锋陷阵,你要知晓这万人是人,活生生的人,有手有脚的人,这有手有脚的万人,可为你奋勇杀敌,可也反戈一击,各朝各代将帅何其多也,为何名将多是与军伍同吃同住,不止是因爱兵如子,更是因要知晓这麾下军伍姓甚名谁,喜甚恶何,上了战阵,谁会畏战,谁会先登。” 说到这,熊思贤站起身:“去,不说那些战卒与折冲府将士,单单说那三千百姓,殿下若是能将这三千百姓安安稳稳带回京中,有朝一日你若想要统军,老夫不敢说赞成,却绝不会横加阻拦。” “是。”齐烨也站起身,再次行了一礼:“学生尽力而为。” “机会难得,莫要马虎。” 留下这么一句话,熊思贤背着手钻进了马车之中,睡觉去了。 再看齐烨,脸上再无这几日的吊儿郎当模样,大步进入马车之中,开始一一阅览名册。 百姓都是从哪里来的,雇佣钱财几何,每日行走多少里路,何处适合歇息,何处适合加快速度等等等等,一遍又一遍的看着,想要熟记于心,想要“掌”在手掌之中。 熊思贤说了很多,最重要的,也是最后的一句话,机会难得。 各朝各代那么多名将名帅,大部分都是从基层爬上来的,这个基层不是官职,而是“从小至大”。 就说大名鼎鼎的冠军侯,十八岁就成了剽姚校尉,可最初一战只是率领了八百骑兵,只有八百,不是八千,不是八万,更不是十八万,只有八百。 不是说霍去病刚出道,皇帝就给了他几千人乃至几万人让他自由发挥。 抗金名将岳飞,刚出道的时候,官职和伍长差不多。 不提岳飞从军经历,就说他从大头兵开始干,干到正八品,只是正八品,用了六年的时间,整整六年的时间。 哪怕就是杀神白起,霸王项羽,也不是刚出道直接巅峰。 再举个例子,汉高祖刘邦。 西汉从龙之臣,跟着老刘开国的,全是一个地方的人,乡里乡亲。 丞相萧何,沛县的。 文武双修名将名相,曹参,沛县的。 樊哙、夏侯婴、周勃、全是沛县的。 要知道这群人都是泥腿子出身,卖狗肉的、维护治安的、赶车的,没有一个能上得了台面,最有牌面的也不过是个当地监狱狱长。 与其情况相同的,明太祖朱元璋。 刘邦出自沛县,带领一群小伙伴们走上了历史舞台,老张则是出自凤阳人,身边的小伙伴也是一群草根。 老朱的班底则是淮西集团,徐达、常遇春、汤和、胡惟庸,都是出自一个地方,大部分都是草根出身。 那么问题来了,沛县和凤阳,究竟有多么的人杰地灵,会出现这么多牛逼人物? 其实答案显而易见,说白了就是两个字,经历! 不扯老六老朱这种高大上的,就说齐烨这种屌丝。 很多人都说齐烨运气好,身边跟着一大群人才。 事实上真的是这样吗,自然不是。 就说南庄,也有很多草根出身。 余大贵,看别人脸色过活的小商贾,现在成了余大掌柜,理论上可以这么说,京中但凡想要骑马的,上至王公贵族,下至贩夫走卒,都他说了算,看似怂的和什么的,却能够在完全依照“马照”律令的同时,与各家府邸保持良好的关系,还有整个南庄的采买,也就是整个后勤工作,都他来负责。 老鸨子出身的语棠,南庄最赚钱的水云阁与赌档,都是她管理的,从未出过岔子,直接和间接管理的人少说二百多,井井有条,并且在各个达官显贵中如鱼得水。 段平也是如此,京兆府文吏出身,连官员都算不上,跟着齐烨后,连户部都眼馋他的身子,更是对朝堂有着极为敏锐的观察力和没有出过错的判断力。 还有公输甲,公输甲出身墨家不假,可这个对齐烨感恩戴德的墨家钜子,当真就是出道本就是巅峰吗? 老公输当然不是,他之前在工部当匠人,指挥的是百姓,最多几百人,而且还没办法拿大主意,说白了就是监工。 再看跟着齐烨混之后,从救济灾民到南庄建设,最后跑到南关,建设南野六营,各种作坊、防御工事、军器打造、如堡垒一般的大墙,毫不夸张的说,最从初的几千人,到指挥数万人,全是大工程。 所以说,一切都是因为经历。 齐烨给这些人搭建了舞台,让他们有了舞台上的表演经历,不断累积经验,印证自己所学,所擅长的,最终不断优化,不断提升。 千里马常有,伯乐难寻,这句话不是没道理的。 经历,比学习更加重要。 这也是为什么熊思贤对齐烨说“机会难得”的缘故,去经历,去历练,去实际操作,最好的学习方式正是实践。 小伙伴们为什么对齐烨无比的忠诚,因为齐烨最初给的不是提携之恩,而是知遇之恩! 熊思贤对齐烨没有知遇之恩,却让这位心大的幽王府小世子懂得了一个道理。 总是搭建舞台的人,如果自己不尝试站在舞台上,不去累积经验,那么他搭建的舞台永远是那么大,连搭建舞台的人都不提高,又如何为他身边那些想登台的人搭建更大的舞台。 第702章 经历 孩子好不好带,看幼儿园老师就知道了。 在幼儿园中,大门一锁,保安一杵,不行门口再放两只大狼狗,弄俩炮楼,怎么都出不了问题。 可若是离开幼儿园呢,去参加活动、过马路、等红绿灯、排排坐、定时定点吃饭、休息,不知多少幼儿园老师手忙脚乱。 孩子肯定是不好管理的,可军伍更难。 军伍在营中也就罢了,有军令和铁律压制着,压制不了心,也能压制住身体。 一旦上了战阵,军令和铁律的威慑力与效果就会大幅度下滑。 就如同熊思贤所说,士气低落、缺吃少穿、被困绝境、军心不稳,还有多好好多情况,都是不稳定的因素。 到了这时候,伍长的重要性就显现出来了,以身作则、激励同袍、软硬兼施,用任何手段来稳定其他军伍。 如果这么想的话,伍长的确不是一般人能当的。 见到齐烨流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熊思贤继续说道:“伍长已是如此,更何况是将军了,伍长,只需与军伍杀敌便可,可将军要想的,是如何与军伍打胜仗,如何叫麾下不战死,至于这大帅,更是难。” 熊思贤幽幽的叹了口气:“杀死军伍的,不止是敌军。” 齐烨下意识点了点头,到了大帅这个层面,需要考虑一些政治因素了。 真正的军人,不应该掺杂政治。 话是如此,可到了大帅这种地位,不掺杂也要考虑,因为他不考虑,政治也会考虑他。 “殿下之所以在南关无往而不利,是因南军本就是精锐,白帅坐镇,将军果断,军伍骁勇,可若是…” 熊思贤呷了口茶,语气有些莫名:“若是有朝一日,殿下独领一军,还会如南关这般得心应手吗?” “这…应该不会。” “是啊,殿下还不够格,关内,南地,尚无战火,又非军伍,而是百姓,只有区区三千百姓,与一千折冲府将士和你麾下战卒,三千百姓,啧啧啧,连这三千百姓殿下都无法统管,如掌上之兵那般得心应手,若是日后宫中叫你独领一军,老夫,呵,老夫可是万万无法安心的,以殿下之能,至多做个伍长。” 齐烨神情大变,随后连忙站起身,冲着熊思贤深深施了一礼。 “学生受教。” “坐,听着。” “是。”齐烨恭恭敬敬的坐下了,这一次,真的是开始洗耳恭听了。 “老夫是文官,是文臣,不敢说是精通战阵之事,可要老夫来说,这所谓的帅才,将才,说难不难,说不难,也难。” 放下茶杯,齐烨连忙为老熊添上热茶。 熊思贤满意的点了点头:“就说这帅才,只说独统万人,不难,只需叫这万人令行禁止,敢于上阵,这便成了,可说不难,又何其难也,你要认得战旗,知晓这战旗下的旗官、小旗,是哪一营,你要认得校尉,知晓何时要校尉带着麾下冲锋陷阵,你要知晓这万人是人,活生生的人,有手有脚的人,这有手有脚的万人,可为你奋勇杀敌,可也反戈一击,各朝各代将帅何其多也,为何名将多是与军伍同吃同住,不止是因爱兵如子,更是因要知晓这麾下军伍姓甚名谁,喜甚恶何,上了战阵,谁会畏战,谁会先登。” 说到这,熊思贤站起身:“去,不说那些战卒与折冲府将士,单单说那三千百姓,殿下若是能将这三千百姓安安稳稳带回京中,有朝一日你若想要统军,老夫不敢说赞成,却绝不会横加阻拦。” “是。”齐烨也站起身,再次行了一礼:“学生尽力而为。” “机会难得,莫要马虎。” 留下这么一句话,熊思贤背着手钻进了马车之中,睡觉去了。 再看齐烨,脸上再无这几日的吊儿郎当模样,大步进入马车之中,开始一一阅览名册。 百姓都是从哪里来的,雇佣钱财几何,每日行走多少里路,何处适合歇息,何处适合加快速度等等等等,一遍又一遍的看着,想要熟记于心,想要“掌”在手掌之中。 熊思贤说了很多,最重要的,也是最后的一句话,机会难得。 各朝各代那么多名将名帅,大部分都是从基层爬上来的,这个基层不是官职,而是“从小至大”。 就说大名鼎鼎的冠军侯,十八岁就成了剽姚校尉,可最初一战只是率领了八百骑兵,只有八百,不是八千,不是八万,更不是十八万,只有八百。 不是说霍去病刚出道,皇帝就给了他几千人乃至几万人让他自由发挥。 抗金名将岳飞,刚出道的时候,官职和伍长差不多。 不提岳飞从军经历,就说他从大头兵开始干,干到正八品,只是正八品,用了六年的时间,整整六年的时间。 哪怕就是杀神白起,霸王项羽,也不是刚出道直接巅峰。 再举个例子,汉高祖刘邦。 西汉从龙之臣,跟着老刘开国的,全是一个地方的人,乡里乡亲。 丞相萧何,沛县的。 文武双修名将名相,曹参,沛县的。 樊哙、夏侯婴、周勃、全是沛县的。 要知道这群人都是泥腿子出身,卖狗肉的、维护治安的、赶车的,没有一个能上得了台面,最有牌面的也不过是个当地监狱狱长。 与其情况相同的,明太祖朱元璋。 刘邦出自沛县,带领一群小伙伴们走上了历史舞台,老张则是出自凤阳人,身边的小伙伴也是一群草根。 老朱的班底则是淮西集团,徐达、常遇春、汤和、胡惟庸,都是出自一个地方,大部分都是草根出身。 那么问题来了,沛县和凤阳,究竟有多么的人杰地灵,会出现这么多牛逼人物? 其实答案显而易见,说白了就是两个字,经历! 不扯老六老朱这种高大上的,就说齐烨这种屌丝。 很多人都说齐烨运气好,身边跟着一大群人才。 事实上真的是这样吗,自然不是。 就说南庄,也有很多草根出身。 余大贵,看别人脸色过活的小商贾,现在成了余大掌柜,理论上可以这么说,京中但凡想要骑马的,上至王公贵族,下至贩夫走卒,都他说了算,看似怂的和什么的,却能够在完全依照“马照”律令的同时,与各家府邸保持良好的关系,还有整个南庄的采买,也就是整个后勤工作,都他来负责。 老鸨子出身的语棠,南庄最赚钱的水云阁与赌档,都是她管理的,从未出过岔子,直接和间接管理的人少说二百多,井井有条,并且在各个达官显贵中如鱼得水。 段平也是如此,京兆府文吏出身,连官员都算不上,跟着齐烨后,连户部都眼馋他的身子,更是对朝堂有着极为敏锐的观察力和没有出过错的判断力。 还有公输甲,公输甲出身墨家不假,可这个对齐烨感恩戴德的墨家钜子,当真就是出道本就是巅峰吗? 老公输当然不是,他之前在工部当匠人,指挥的是百姓,最多几百人,而且还没办法拿大主意,说白了就是监工。 再看跟着齐烨混之后,从救济灾民到南庄建设,最后跑到南关,建设南野六营,各种作坊、防御工事、军器打造、如堡垒一般的大墙,毫不夸张的说,最从初的几千人,到指挥数万人,全是大工程。 所以说,一切都是因为经历。 齐烨给这些人搭建了舞台,让他们有了舞台上的表演经历,不断累积经验,印证自己所学,所擅长的,最终不断优化,不断提升。 千里马常有,伯乐难寻,这句话不是没道理的。 经历,比学习更加重要。 这也是为什么熊思贤对齐烨说“机会难得”的缘故,去经历,去历练,去实际操作,最好的学习方式正是实践。 小伙伴们为什么对齐烨无比的忠诚,因为齐烨最初给的不是提携之恩,而是知遇之恩! 熊思贤对齐烨没有知遇之恩,却让这位心大的幽王府小世子懂得了一个道理。 总是搭建舞台的人,如果自己不尝试站在舞台上,不去累积经验,那么他搭建的舞台永远是那么大,连搭建舞台的人都不提高,又如何为他身边那些想登台的人搭建更大的舞台。 第703章 走着,学着 齐烨彻底接手了三千百姓的管理和运输工作,极为吃力,哪怕是小伙伴们从旁辅助,焦头烂额。 不是大家焦头烂额,只是齐烨。 也直到这时齐烨才搞明白大家是如何合作的,没有统一调度,大家在自己所擅长的领域各司其职,自由发挥。 当齐烨接手后才发现,“管理”是一件多么难做的事情。 第一件事,第一个麻烦事,齐烨从未想到过的麻烦事,大小便问题。 队伍很长,齐烨在最前方,大部分休息的时候都在城外,或者县外,官道两旁。 三千人不说吃喝光说拉撒,齐烨跑到队伍中间的时候都傻了。 大中午,天气虽然凉爽,太阳却高照。 上千号人,光着屁股,撅在草丛里,走路又出汗,难免干燥。 那场面就别想了,近上千人往那一撅,满眼都是白花花的屁股,一个个吭哧吭哧的使着劲。 视觉感官无所谓,主要是味道。 齐烨关注这件事的时候,当天还是逆风,大家上厕所没问题,问题是大家走了之后呢,城门口、县外面、官道两旁,都没地方下脚。 “如果是数万人安营扎寨的话…” 齐烨撮着牙花子:“数万大军出恭的问题怎么解决?” 这方面公输甲最有发言权,引用了《墨子》中的阐述:“若是守军,五十步一井屏,周垣之,高八尺。” “就是五十步得有一个公厕,茅房?” 公输甲解释了一番,就是挖一个坑,用石头、木头建个简易厕所,有条件的话再蒙一层布。 如果是进攻的一方,那么修建厕所就毫无意义了,毕竟大军是在移动中,因此采取了更为简单的方式,直接挖坑,离开时看讲不讲究,讲究点的用土埋了,不讲究的直接走。 齐烨是个讲究人,他可不想将来史书上记载着这么一句话,康,盛安二年,王府世子自南归京,率三千民夫,携众宝,走到哪拉到哪… 以小见大,关于这件事,齐烨给小伙伴们都叫了过来,进行了深入探讨,最终发现,将军真不是一般人能当的。 大小便中,有着太多太多的门道了。 这种事上,旺仔最有发言权,他原本北军先锋探马,外人只知探马打探敌情,可具体怎么打探,人们又说不出个一二三。 其实就是通过细节,诸多细节之中就有一个观察,观察大便。 也就是说通过观察,大致去数敌军的排泄物数量,从而推断出敌方的大概兵力。 就说三国时期诸葛亮北伐,八万人满编,往少了说,一个士兵每天上厕所一次,一次二百五十克左右,那么八万人什么都不干,走一路拉一路,没人二百五十克半斤,半斤乘以八万,等于四万,四万斤,一天二十吨! 二十吨是个什么概念,就这么说,都空投到东京去,全城大快朵颐,还能给剩下不少匀到首尔。 “建厕所!”齐烨强调着:“至少也要就地掩埋,必须掩埋!” 公输甲还提到了一件事,《墨子》中之所以特意记载了上厕所的事,十分详细,实则是为了防止疫病传播。 数万人上厕所,好几吨排泄物,会招来大量的蚊虫、苍蝇、日本人,一旦有人感染了疫病,将会迅速传播,后果不堪设想。 阿卓开了口:“若是在船上,污秽之物并不会投入海中,而是存于木桶,待遇敌时以箭头浸泡,射向敌人。” 齐烨倒吸了一口凉气,心灵、肉体,双重打击,毒上加毒。 有了新规定后,继续赶路,齐烨又注意到了另外一个问题,也是小事,关于干粮保存的问题。 之前在南关倒是没有关注过,毕竟是守城的一方。 可若是攻城的话,携带干粮极为考究。 像电视上演的动不动拿俩大馒头或是一堆肉食,完全是扯淡。 体积大不容易携带,几天就会受潮变质,吃了之后厕所都不够用了。 军粮需要将米类煮熟,暴晒晾干,然后去除杂质再清蒸,多次重复这几个步骤。 海战最是麻烦,阿卓给出了一个具体的数据,一百斤的米,经过这些步骤后,压缩成了不到二十斤,吃的时候用开水泡开就行,量大管饱,但是贼难吃,还容易便秘,都没办法泡箭头。 好多百姓就是自带了干粮,都是体面人,想着能不给世子爷添麻烦就不添麻烦,毕竟拿了那么多钱。 倒是没遇上吃喝问题,齐烨的名号在南地太响了,路过州城,都会有当地官员和乡绅过来送吃的,只是这些吃的不容易保存。 又走了几日,齐烨事事过问,旺仔和阿卓也提了一些小建议。 在军中如果不是急着赶路的话,将军是要制定计划、脚程等,还会在赶路的途中找一些军伍,比如十个里面找一个,二十个里面找一个,或者一百个里面找一个,观察这些军伍的足部。 如果这些军伍的脚上出现血泡,或是观察到很多军伍的走路姿势不舒服,那么就应该根据实际情况决定是否休息。 等出了青州的地界后,相关问题出现了。 许多百姓所穿的鞋子,破损了。 条件好一些的,穿布鞋,或靴子,条件差的只有草鞋可穿,数百里路走下来,哪能不出问题。 齐烨没有任何犹豫,命司卫前往接下来几座城池,命当地官员“收鞋”,有条件的加班加点做鞋,没条件的买破鞋,反正能穿就行。 问题越来越多,有的,齐烨可以独自解决,有的,他只能召集小伙伴们开会研讨,还有的,只有旺仔和阿卓这种极有经验的老军伍才能出谋划策。 这一切,都被熊思贤看在眼中,马车中的侍中大人总是笑吟吟的,脸上挂着欣慰的笑容。 “阿爷。” 坐在马车中的熊琪极为不解:“他是世子,不是将军,您为何要让他如将军那般,又对他苦心教导?” “正因他世子,不是将军,才要对他苦心教导。” 熊琪不懂,歪着脑袋,自以为很可爱。 熊思贤总是那么高深莫测着,笑意渐浓。 “为将,想做天潢贵胄者不知凡几,天潢贵胄想要为将者,少,少之又少,若非大奸大恶,便是心系家国,君儿觉着,世子殿下是哪种人。” “心系家国!”熊琪没有任何犹豫,脱口说道:“殿下可不是大奸大恶之徒,他心系家国。” 熊思贤颇为意外:“还当你不喜世子殿下。” “是不喜。” 熊琪撅了噘嘴:“可他的确是心系家国的,若不然,喻公子也不会拜他为师。” “奇哉怪哉,记得刚入南关时,你还为喻斌怜惜,总是念叨着为何要拜世子殿下为师。” 熊琪不吭声了,脸上的表情有些莫名。 她想起了一些事,总是会想起一些事,为了跟着喻斌,与五千战卒入了深山。 一开始,她总是雀跃着,和喻斌在一起,她总是很开心。 渐渐地,她才知晓自己多么愚蠢,却又庆幸,庆幸见证了意义极为重大的一些事,旁人一辈子都无法见证的意义重大之事, 在这个过程中,她明白了很多道理。 齐烨,不是她所想的那个世子,喻斌,也不是他想的那个大公子,那些讨人厌的、粗鲁的、鲁莽的,还有另一面,有着不为人知的一面,就是这些外人从不知晓的一面,让世人是那么理所应当的讨厌这些人。 “君儿在想什么,为何一言不发。” “桑部。” “桑部?” “劫掠汉人与异族的桑部。” 熊琪轻轻咬了一下嘴唇:“世子要喻公子与那个山狼族长去屠了桑部,吓到我了。” 熊思贤收起了笑容,没有询问,等待下文。 “那时我就想着,这幽王府世子果然如京中传闻那般,活阎王一样的刽子手,可后来才知…” “才知什么。” “他是活阎王一样的刽子手,可谁若是欺辱大康子民,谁若是害民毁民,那他便是这些人的活阎王,刽子手,要是我大康子民,那些好官、清官,总之,若君儿是好官,是清官,是良善百姓,有朝一日受了屈辱,我只可寻一人帮衬,那我一定是要去寻世子的。” 熊思贤再次露出了笑容,微微颔首。 “南关,受益良多,你我皆是如此。” “阿爷说的是。”熊琪也笑了,展颜一笑:“可君儿还是喜欢喻公子,不喜世子。” “为何?” “喻公子就是令人望之欣喜,世子他…” 熊琪撇了撇嘴:“不知为何,见了他,就是不喜。” 说到这,熊琪很是不解:“阿爷,您说,为何君儿就是厌恶他,可南关的军伍,百姓们,都喜他,喜到了极致?” “有何不解的,因你是熊府的小小姐,你不是百姓,不是军伍。” “可君儿喜喻公子啊。” 熊思贤哑然失笑,不知该如何解释。 也没什么可解释的,道理很简单,因为熊琪是个恋爱脑,只配和狗坐一桌。 第703章 走着,学着 齐烨彻底接手了三千百姓的管理和运输工作,极为吃力,哪怕是小伙伴们从旁辅助,焦头烂额。 不是大家焦头烂额,只是齐烨。 也直到这时齐烨才搞明白大家是如何合作的,没有统一调度,大家在自己所擅长的领域各司其职,自由发挥。 当齐烨接手后才发现,“管理”是一件多么难做的事情。 第一件事,第一个麻烦事,齐烨从未想到过的麻烦事,大小便问题。 队伍很长,齐烨在最前方,大部分休息的时候都在城外,或者县外,官道两旁。 三千人不说吃喝光说拉撒,齐烨跑到队伍中间的时候都傻了。 大中午,天气虽然凉爽,太阳却高照。 上千号人,光着屁股,撅在草丛里,走路又出汗,难免干燥。 那场面就别想了,近上千人往那一撅,满眼都是白花花的屁股,一个个吭哧吭哧的使着劲。 视觉感官无所谓,主要是味道。 齐烨关注这件事的时候,当天还是逆风,大家上厕所没问题,问题是大家走了之后呢,城门口、县外面、官道两旁,都没地方下脚。 “如果是数万人安营扎寨的话…” 齐烨撮着牙花子:“数万大军出恭的问题怎么解决?” 这方面公输甲最有发言权,引用了《墨子》中的阐述:“若是守军,五十步一井屏,周垣之,高八尺。” “就是五十步得有一个公厕,茅房?” 公输甲解释了一番,就是挖一个坑,用石头、木头建个简易厕所,有条件的话再蒙一层布。 如果是进攻的一方,那么修建厕所就毫无意义了,毕竟大军是在移动中,因此采取了更为简单的方式,直接挖坑,离开时看讲不讲究,讲究点的用土埋了,不讲究的直接走。 齐烨是个讲究人,他可不想将来史书上记载着这么一句话,康,盛安二年,王府世子自南归京,率三千民夫,携众宝,走到哪拉到哪… 以小见大,关于这件事,齐烨给小伙伴们都叫了过来,进行了深入探讨,最终发现,将军真不是一般人能当的。 大小便中,有着太多太多的门道了。 这种事上,旺仔最有发言权,他原本北军先锋探马,外人只知探马打探敌情,可具体怎么打探,人们又说不出个一二三。 其实就是通过细节,诸多细节之中就有一个观察,观察大便。 也就是说通过观察,大致去数敌军的排泄物数量,从而推断出敌方的大概兵力。 就说三国时期诸葛亮北伐,八万人满编,往少了说,一个士兵每天上厕所一次,一次二百五十克左右,那么八万人什么都不干,走一路拉一路,没人二百五十克半斤,半斤乘以八万,等于四万,四万斤,一天二十吨! 二十吨是个什么概念,就这么说,都空投到东京去,全城大快朵颐,还能给剩下不少匀到首尔。 “建厕所!”齐烨强调着:“至少也要就地掩埋,必须掩埋!” 公输甲还提到了一件事,《墨子》中之所以特意记载了上厕所的事,十分详细,实则是为了防止疫病传播。 数万人上厕所,好几吨排泄物,会招来大量的蚊虫、苍蝇、日本人,一旦有人感染了疫病,将会迅速传播,后果不堪设想。 阿卓开了口:“若是在船上,污秽之物并不会投入海中,而是存于木桶,待遇敌时以箭头浸泡,射向敌人。” 齐烨倒吸了一口凉气,心灵、肉体,双重打击,毒上加毒。 有了新规定后,继续赶路,齐烨又注意到了另外一个问题,也是小事,关于干粮保存的问题。 之前在南关倒是没有关注过,毕竟是守城的一方。 可若是攻城的话,携带干粮极为考究。 像电视上演的动不动拿俩大馒头或是一堆肉食,完全是扯淡。 体积大不容易携带,几天就会受潮变质,吃了之后厕所都不够用了。 军粮需要将米类煮熟,暴晒晾干,然后去除杂质再清蒸,多次重复这几个步骤。 海战最是麻烦,阿卓给出了一个具体的数据,一百斤的米,经过这些步骤后,压缩成了不到二十斤,吃的时候用开水泡开就行,量大管饱,但是贼难吃,还容易便秘,都没办法泡箭头。 好多百姓就是自带了干粮,都是体面人,想着能不给世子爷添麻烦就不添麻烦,毕竟拿了那么多钱。 倒是没遇上吃喝问题,齐烨的名号在南地太响了,路过州城,都会有当地官员和乡绅过来送吃的,只是这些吃的不容易保存。 又走了几日,齐烨事事过问,旺仔和阿卓也提了一些小建议。 在军中如果不是急着赶路的话,将军是要制定计划、脚程等,还会在赶路的途中找一些军伍,比如十个里面找一个,二十个里面找一个,或者一百个里面找一个,观察这些军伍的足部。 如果这些军伍的脚上出现血泡,或是观察到很多军伍的走路姿势不舒服,那么就应该根据实际情况决定是否休息。 等出了青州的地界后,相关问题出现了。 许多百姓所穿的鞋子,破损了。 条件好一些的,穿布鞋,或靴子,条件差的只有草鞋可穿,数百里路走下来,哪能不出问题。 齐烨没有任何犹豫,命司卫前往接下来几座城池,命当地官员“收鞋”,有条件的加班加点做鞋,没条件的买破鞋,反正能穿就行。 问题越来越多,有的,齐烨可以独自解决,有的,他只能召集小伙伴们开会研讨,还有的,只有旺仔和阿卓这种极有经验的老军伍才能出谋划策。 这一切,都被熊思贤看在眼中,马车中的侍中大人总是笑吟吟的,脸上挂着欣慰的笑容。 “阿爷。” 坐在马车中的熊琪极为不解:“他是世子,不是将军,您为何要让他如将军那般,又对他苦心教导?” “正因他世子,不是将军,才要对他苦心教导。” 熊琪不懂,歪着脑袋,自以为很可爱。 熊思贤总是那么高深莫测着,笑意渐浓。 “为将,想做天潢贵胄者不知凡几,天潢贵胄想要为将者,少,少之又少,若非大奸大恶,便是心系家国,君儿觉着,世子殿下是哪种人。” “心系家国!”熊琪没有任何犹豫,脱口说道:“殿下可不是大奸大恶之徒,他心系家国。” 熊思贤颇为意外:“还当你不喜世子殿下。” “是不喜。” 熊琪撅了噘嘴:“可他的确是心系家国的,若不然,喻公子也不会拜他为师。” “奇哉怪哉,记得刚入南关时,你还为喻斌怜惜,总是念叨着为何要拜世子殿下为师。” 熊琪不吭声了,脸上的表情有些莫名。 她想起了一些事,总是会想起一些事,为了跟着喻斌,与五千战卒入了深山。 一开始,她总是雀跃着,和喻斌在一起,她总是很开心。 渐渐地,她才知晓自己多么愚蠢,却又庆幸,庆幸见证了意义极为重大的一些事,旁人一辈子都无法见证的意义重大之事, 在这个过程中,她明白了很多道理。 齐烨,不是她所想的那个世子,喻斌,也不是他想的那个大公子,那些讨人厌的、粗鲁的、鲁莽的,还有另一面,有着不为人知的一面,就是这些外人从不知晓的一面,让世人是那么理所应当的讨厌这些人。 “君儿在想什么,为何一言不发。” “桑部。” “桑部?” “劫掠汉人与异族的桑部。” 熊琪轻轻咬了一下嘴唇:“世子要喻公子与那个山狼族长去屠了桑部,吓到我了。” 熊思贤收起了笑容,没有询问,等待下文。 “那时我就想着,这幽王府世子果然如京中传闻那般,活阎王一样的刽子手,可后来才知…” “才知什么。” “他是活阎王一样的刽子手,可谁若是欺辱大康子民,谁若是害民毁民,那他便是这些人的活阎王,刽子手,要是我大康子民,那些好官、清官,总之,若君儿是好官,是清官,是良善百姓,有朝一日受了屈辱,我只可寻一人帮衬,那我一定是要去寻世子的。” 熊思贤再次露出了笑容,微微颔首。 “南关,受益良多,你我皆是如此。” “阿爷说的是。”熊琪也笑了,展颜一笑:“可君儿还是喜欢喻公子,不喜世子。” “为何?” “喻公子就是令人望之欣喜,世子他…” 熊琪撇了撇嘴:“不知为何,见了他,就是不喜。” 说到这,熊琪很是不解:“阿爷,您说,为何君儿就是厌恶他,可南关的军伍,百姓们,都喜他,喜到了极致?” “有何不解的,因你是熊府的小小姐,你不是百姓,不是军伍。” “可君儿喜喻公子啊。” 熊思贤哑然失笑,不知该如何解释。 也没什么可解释的,道理很简单,因为熊琪是个恋爱脑,只配和狗坐一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