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开门!美强惨小太子来投奔你啦》 第1章 开局直接杀疯了 【淮安啊,你怎么能在赛前心理医生那儿乱说话】 “中州梅氏大势已去,捉住梅淮安” 【你进国队才两年不到,所有人都把你看作今年古武道黑马赢家,你这个时候被诊断出来狂躁症倾向】 “梅氏余孽在这儿!别让他们跑了!” 【梅淮安,你被终身禁赛了。】 “太子殿下——” 随着一道强健嘶吼声震进耳膜里,瘫在草地上的人猛地睁开眼睛! “噌!啊!呲!” 周围无数个人影正在闪动打斗,刀剑碰撞出乱糟糟的刺耳长音,刮骨一般。 血腥味儿能把人活活腻死,直冲天灵盖! 连声的哀嚎惨叫都不像是正常人能发出的动静儿,一股脑全都往耳朵里钻。 ——这是哪儿啊,人间炼狱? 他身边的骨肉之躯一个接一个倒下,很快就在地面上又聚出一汪血泉。 有温热血花隔空飞溅,溅在他脸上,冰凉黏腻的往下滑落。 梅淮安像是做了一场梦。 他呆坐在地上,迷茫的看着周围这些人们互相残杀。 狂风大作,飞沙走石。 这是一处空旷的平原,他掌下的野草干枯粗糙,感受到指尖有些湿黏,抬起手一看。 满掌的血! 前一秒被人买通心理医生陷害,导致终身禁赛。 后一秒再睁开眼睛,他就成了中州梅氏的亡国太子。 是做梦还是穿越? 脑子里不属于自己的记忆,就在这一刻强行钻进脑仁儿,连头骨都是麻疼的。 “殿下快逃!夏贼追兵众多,我等护不住您了!” 还是刚才喊他的那个壮汉。 一身古代武将打扮,浑身黄铜盔甲鲜血淋漓,手持长剑,饱经风霜的脸被周围火把映亮,约莫四十多岁。 梅淮安下意识张嘴喊:“陈将军。” “殿下莫怕,莫怕!” 陈凌飞抬剑挑开几个敌兵,转身挤进被众人护着的围圈里。 小太子坐在地上,脸庞染了血色都能瞧出嫩如娇花,如往常一样满脸纯真迷茫的仰头喊他。 身上还穿着矜贵繁复的深红色祥云长衫,腰间如意玉坠儿白的刺眼。 他伸手把小太子拽起来,心里痛的直滴血。 金昭国有这样混沌不开智的太子,此番先皇病逝的大好时机,岭南王岂能不反? 金昭要亡国了啊! “殿下,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您一定得活着!老臣领兵应敌,您拿着玉玺快走!往狼啸山脉跑,躲起来保住命,啊?” “” 梅淮安低头看手里染了血的玉玺,又抬头看看周围不断倒下的兵将们。 全都是活人,全都是断臂残肢,真实的热血热肉。 原来人与人自相残杀是这样的场面。 耳边凄厉的惨叫声太重太痛,声声都像是有人拎着刀斧,劈砍着他所剩不多的理智。 他快被这样的场面刺激疯了! 接收完原主的记忆后,残酷的真理就贴在他冰凉一片的心口上。 他不杀人,人就要杀他,他杀人,人还是会杀他。 不管是现代的憋屈愤恨,还是这个新身份经受的亡国之辱。 所有打击都化作绝望恶念,在他的血液里疯狂叫嚣着—— 全都想我死,逼我死,那都他妈别活了! 把玉玺随意塞进怀里,这玩意儿像个冰块儿一样硌的人胸骨疼。 他动了动身子,这才发现身上的衣裳太繁厚,腿包的都踢不出大步。 “刺啦!” 他弯腰伸手撕开红衫下摆,露出里面纯黑色的裤腿。 又顺手从地上尸身未凉的死人手里,拽出来一把长柄宽刀,横着颠了颠重量。 比在现代耍的要重一些,但这点小差异对此刻的疯子来说—— 无关紧要了。 陈凌飞只顾护着眼前人,突然闷哼一声转头看。 左肩银亮的矛尖儿染着血,生生从他肩骨缝里戳了出来! “反贼尔敢!” 他抬剑正要把偷袭的贼兵送上西天,就见身侧一柄长刀猛然而至。 “嗤!” 长刀穿胸而过! 那贼兵看见自己死在谁手里之后,突然瞪大眼睛,死不瞑目的仰面倒下去。 这是梅淮安第一次杀人。 其实真到这一步没什么感觉,甚至还从心底冒出一阵怪异的舒爽。 是一种残杀同类,把别人性命结束的极致掌控感。 可他察觉自己的手指在抖,只好用了些力气攥攥刀柄,目光冷凝的抬眼看周围。 “太子殿下。” 陈凌飞浑浊的眼里噙着不敢置信的泪光,嘴边只剩下喃喃呼唤。 梅淮安知道,以原主从前看杀鸡都能被吓哭的性子,此刻突然敢动手杀人,确实得让人惊讶。 这样做会崩原主人设?不好意思。 今天就没想从这杀戮场里活着出去,爱谁谁。 他收回长刀,朝老将扯扯嘴角:“愣着做什么?活不下去就只能杀个痛快,咱今天全死这儿得了!” “殿下!” 陈凌飞在这一刻,只觉得浑身血液都沸腾了。 眼前少年满脸充斥大无畏,一手攥着足有一人高的长刀,腔调懒散却又透着股狠劲儿。 就连平日里畏缩懦弱的眸子里,也都放出了森冷的劲光! 这样的气魄,这样的姿态! 他恍惚间重回年少,眼前是先皇挺直脊梁一举立国的雄姿。 “殿下威武,老将与您齐力共进退!” 没有别的废话了。 周围敌将们前仆后继,每一个都是抱着杀光梅氏余党的心,举刀冲来! 梅淮安起先下手还慢钝些,直到膊臂和小腿都挂了伤,堪堪毙命几回。 他才终于杀红了眼! 在现代就出生于武学世家,3岁习武,13岁拿全国少年组古武道冠军,17岁进国队,一年半就接连拿回三项金杯。 他在现代签署过禁止仗武伤人的条约,在这里可没有。 挑,劈,砍,刺。 招招式式都又快又狠,干净利落没有一丝手软! 只是这个身体太弱了,一看就是之前不怎么锻炼。 不论是力量还是筋骨步法,都还比不上他在现代的一半。 如果能让他有足够时间做做力量训练,估计也 算了,能不能从这场厮杀里脱身都不一定。 不过这个身体胜在身姿清瘦,配上他自小修习的古武招式,还算敏捷。 他现在是冲着把自己玩儿死的念头,不要命的尽全力拼杀! 虽然累且吃力,但对付这些普通小卒们够用了。 短短几瞬间,他周围已经无需自家兵将护佑再侧,护着他的兵将只会被杀红眼的他误伤。 可这有什么用,敌兵太多了! 第2章 奔袭渭北 约莫是冬日里的傍晚,天色黑压压的阴冷至极。 可地面这处平原上,身姿修长挺拔的红衣背影,挥舞着长刀掠进敌群。 周围数不尽的敌兵都戴着盔,看不清脸,只能看见无数冲他高高扬起的刀! 他偶尔飞身上马,没多久马会被周围的乱刀砍杀,他就整个人跟着跌落在地。 可跌落不过一瞬,又猛地爬起再战! 明明浑身都是刀伤了,却像是感觉不到疼一般。 梅淮安已经很久没有打的这么痛快了,在现代的十次比赛,都不如今天这一战。 他隐隐有种错觉,仿佛自己天生就该来到这里! 周围的痛呼哀嚎声,大大刺激了感官,给他带来前所未有的极致杀戮感! 某个瞬间,他在心底唾弃这样的自己。 难道那个心理医生评估的没错,他确实异于常人 “殿下威武!老将痛快啊!” “陈将军,你也觉得痛快么?” 梅淮安把刚刚在他手肘上划了一刀的小兵踹开,脸色煞白的扯唇问话。 他又不是个假人,谁不知道疼。 只是这点疼在颅内刺激的冲淡下,不算什么。 “痛快!老将这是头一回跟您并肩作战,不过说来可惜,哈哈,兴许是唔!” 梅淮安转头看去。 陈老将军大腿外侧血流如注,刚被一个反将生生剜掉一块肉。 他也能猜到这老将军的后半句是什么。 尽管此刻杀的痛快,可这兴许是他们最后一战了。 “不碍事!老将只是舍不得殿下,看着殿下有长进,老将高兴!” 陈凌飞做梦都想不到,征战沙场一辈子的他,有一天会泪撒战场。 可他高兴又难过。 如果太子殿下能觉醒的早一些,那是不是就不用赔出去中州数十万兵将? 看着此刻杀伐果断的红衫背影,让他几次陷入绝望的心仿佛又活过来了。 陈凌飞老泪纵横,心底有个异想天开的念头。 如果今天他们能在这场灭顶之灾里活下来。 那来日中州梅氏是否还能有复国的希望? 梅氏老祖建造的长乐宫,殿外八百步傲龙青玉阶,蜿蜒如巨龙,辉煌磅礴。 他们此生还能不能再去走一遭? 先帝尸骨未寒,亡身至今还停在寝宫未能安葬啊。 被贼占了的江山,一寸一寸都是他们曾经南征北战打下来的。 还能不能有机会,夺回来! 陈凌飞呼呼的大喘着气,脸色有些青白,脚步也开始踉跄了。 他一路护着小太子从长乐宫里逃出来,身上的伤太多太多,血都快流干了。 最后身躯震颤着抬头,眼里是头顶一轮苍凉薄月。 他抖着嗓子粗声怒吼—— “太子殿下,老将不甘心呐!” “殿下——” “咱们金昭没啦——” “您若能活,带老将我,回家——” “唔。” 梅淮安原本被杀戮冲昏了头。 可那位自小跟在先皇身边的老将军,吼的话他又一句不漏的听清了。 他仓惶转身望过去。 不久前满身浴血跟他说别怕,后又随他并肩作战的老将军,已经被十几个敌将乱刀穿腹了。 死状极惨,却至死都没弯下膝骨。 老将军死后还是僵直的立在那儿,身体被十几柄长刀钉在空中。 眼睛直愣愣的瞪着他所在的方向,死不瞑目! 这个场景此后经年,总能出现在梅淮安脑子里。 不仅是老将军不甘又愤恨的脸,还有最后那句撕心裂肺的祈求。 梅淮安愣住了。 周围有其他中州兵将们齐齐涌上来,用肉身替他挡刀,死死围护在他左右。 这些兵将们年纪参差不齐,有十几岁的,有三四十岁的。 一个个都是眸中血红泛着泪花,明明都疲累到了极致,却又不甘认输。 梅淮安突然就开始发抖,被一个念头激的浑身都起鸡皮疙瘩! 这三四万的兵将们,大可以丢盔卸甲,向已经侵占皇宫的反贼低头求饶。 可是他们每一个都不曾后退过! 他不走,这些人就准备全陪他战死在这里,绝不后退。 这些中州梅氏兵将们,不断往他身边聚拢,围来一个死一个,死一个又围来一个。 都到了这个地步,还在拿命来把他牢牢护在中间! 梅淮安终于意识到,这些兵将们护的不是他这个人。 护的是金昭江山,护的是心底期盼的家。 这一刻,他猛地幡然醒悟,几乎是仰天嘶吼出声。 “中州将士听命!随我退!退——” 不战了,不战了。 他一个人死了没什么紧要,他不能都要死了还拖累这几万人的命啊。 “请太子殿下先行离去,末将等断后相随!” “殿下快走!” “殿下,快!” “” 梅淮安心里的震撼,如同铺天盖地般席卷而来。 他知道自己不走,这些人绝不会走,多耽搁一分就又是几条人命。 脚步快速的随着身边兵将们,往左侧山路跑去! —— 天冷,月圆。 身边黑压压的都是护着他的兵将们,高举着照路火把,火苗晃荡。 一路靠脚疾行,梅淮安嗓子干燥凉疼,饥寒交迫。 身上的血全浸透衣衫了,风一吹遍骨生寒。 他咬着牙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如果想领着这群残兵活下去,到底还有没有出路? 此番金昭国的国都中州,被岭南王夏氏率兵攻打。 中州死伤惨重,金昭国已经国破人亡了。 而他一路从中州长安宫领着兵将逃出来,过程中又被反贼不断追杀缠斗。 此刻兵马不足四万人。 夏氏反贼们却像是源源不断,前仆后继的还在追赶不休。 可眼下的状况是,数十万兵将追杀他这区区三四万残军。 他不可能有胜算。 身后是造反成功的岭南王追兵,身前刚跑过去的岔路,是比追兵更可怕的宿敌。 渭北王的封地。 眼看着敌兵的援军已经追到近处了,不出一刻就能来到他们面前,到时候势必会呈现包围圈。 梅淮安一边跟着兵将们跑路,一边感受着不断撞击胸骨的玉玺。 玉玺。 啊! 金昭国有东西南北四处主军大帐,各自都屯兵数十万之多。 凭什么他岭南夏贼认为夺了皇位,就能坐的稳? 中州梅氏一灭,天下群雄势必愤然崛起,哪家不想争皇称帝? 想到这里,梅淮安猛地停下脚步! 身边黑乎乎的看不清人脸,他也不管不顾,直接将横刀朝天一指,扯着干涩的喉咙喊。 “中州将士听命!弃山掉头,随我连夜奔袭渭北!” 渭北,贺氏,那也是一方枭雄啊。 第3章 逃命大奔袭 只要他能说动渭北出兵夺皇位,尽管渭北王不一定会保护他。 但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先逃过今夜再说,走一步看一步。 他这个命令喊出去之后,兵将们都傻了。 陈老将军死后,现在的两个主将是他两个儿子。 大儿子陈元礼,二儿子陈元义。 两兄弟年纪都在二十岁左右,看着没比梅淮安年长几岁。 却都眉眼坚毅,很有老将军的风范。 兄弟俩刚失去父亲,跑一路无声哭了一路,弟弟怀里还抱着父亲的佩剑不撒手。 陈元礼拱手回话,眼里有些焦急:“殿下,您可知贺氏如今是佛子贺兰鸦当家?” “边跑边说,来不及了,快!啊,把火把全都熄灭,咱们摸黑跑过去!” 夏贼们一定猜不到他会投奔宿敌,后面的追兵要是往山里搜过去,就能给他们多争取些时间。 梅淮安率先动了脚步。 他这一动,身边兵将们自然也都跟着他跑。 两三万残兵败将,身边没有一匹战马,甚至有的连刀剑也被敌兵打落了。 此刻全都浩浩荡荡互相拉拽着,跟在梅淮安身后跑。 眼下的境况,其实所有兵将们从心里就没觉得自己能活到明天。 所以不论梅淮安说什么,他们全都照听不误。 哪怕让他们排队跳悬崖,也不会有人生出异议来。 毕竟,若能死在今夜,便算是给父母族亲报效了。 梅淮安身边紧紧跟随着陈家两兄弟,陈元礼还在试图规劝。 “殿下,那佛子年幼时被先皇押在国寺里六年,贺氏早就对咱们积怨已久,此番咱们身处绝境,他们未必会肯收留啊。” 何止是不收留。 说不定跑到那里之后,贺氏为了求荣还能主动把他们捉了,送给岭南夏氏处置。 陈元礼以为太子并未听闻过这其中的积怨,所以才在此刻一一详述。 梅淮安认真听完,由于失血过多以致脸色苍白到极致,他弯了弯唇。 “要的就是他怨气重,他若是怨气不重,反倒未必会搭理我们” 他主动送上门,叫人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再主动把玉玺拱手送出去,让那位什么佛子去争皇位。 而他能把中州所有的地势兵力部署图全画出来,递给那位佛子。 梅淮安没幻想过复国,他就是个拼死也不让敌人好过的狗德行。 挑拨离间也好,什么都好,闹也要闹的夏狗们日夜不宁! 当然,在这个过程里,如果能安安稳稳的把这三两万残兵们安置妥当,那他就能死的更舒心些。 省得在心里老觉得欠这群兵将们一个过命的情义,难还了。 他从来没被人拿命护过,这种感觉说不清。 这群丧家的残兵们,叫他看着有些心疼。 “殿下,您别难受,只要咱们都能活着,就还能有东山再起的那天。” 他沉默的这一会儿,让身边两兄弟以为他是在难过金昭灭国的事情。 梅淮安一愣,得,他心疼他们没家可回,他们也心疼他没家可回。 说来说去,家是同一个家。 这个念头一出来,下句话也跟着映在心里。 他和这群残兵败将们,拥有着同一个已经失去了的家。 梅淮安含糊不清得应了一声:“嗯,东山再起。” 东山再起,那是很遥远的前方。 遥远的前方除了遥远,一无所有。 月亮挂在阴云边上,一会儿露出来,一会儿又钻进去。 他们一行人就这么只靠双脚,玩儿命的往前奔跑着。 一个个跑的肺管子生疼,几乎要咳出血来,喘不过气。 周围没了火把,一片昏暗。 他们只能伸着脖子往前看,望着山坡下的天水关城楼。 城门前点着明亮篝火,城墙上似乎有人影晃动。 那就是渭北贺氏驻扎在此处的边境大营! 夏贼造反已经惊动天下了,说不准那个佛子此刻就在下面的天水关。 梅淮安跑的脚踝疼,几乎是用肉坠着骨头跑。 可一双脚又冻的冰凉麻木,只有小腿上不时浸出来温热的血,让他还能感觉到双腿的存在。 “啊!反贼发现咱们了!殿下,他们骑着马追过来了!” “什么这么快!” 梅淮安瞪大眼睛往后看,果然。 骑兵开道,约莫数百人已经朝他们的位置追过来了! “妈的。” 他往地上吐了口带着血的沫子,忍着焦躁放眼目测距离。 此处离天水关不足八百米了,可身后的骑兵们绝不超过两分钟就能追上来! 似乎他穿越来的这一晚上,都在为活命而努力奔跑。 此刻还不止是他自己,还有身后这黑压压的一片残兵。 他又扯着嗓子往后喊,咽口唾沫喉间都是腥甜的。 “将士们,随我往下冲!” “未必能活,可就算死也要死在一起,跑得动的拽拽身边人。” “跑啊——直冲天水关!” 逃命大奔袭。 兵将们撒丫子跟在梅淮安身后,连滚带爬的往天水关城门前冲! 这个时候他们脑子里什么都想不起来,有的迎风流泪,就干脆闭上眼往前跑。 人在前面跑,魂在后面追,没有一个回头看的。 身边同僚们的脚步声,是他们心底最后那根柱。 领头的那抹红衣,是他们有可能再也触不到的家。 他们不是在逃命,是在往家的方向跑。 心跳声如擂鼓,每个人的情绪几乎都一样,绝望中又夹杂着几分人之将死的平静。 听着后面的铁骑马蹄声如催命符一般,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身后是死路,他们闭着眼往前冲,仿佛天水关就是生门。 万人狂奔! —— 天水关,城墙上。 一袭白衣身影静立着,目光淡泊如水的望着远处,那群败兵正朝他脚下城门狂奔而来。 裹着的白狐大裘把他从头盖到了脚,连同头顶一起遮住。 即便这样,也能从帽圈儿边缘瞧见里面光洁的头皮,没有头发。 说他是和尚,又不像和尚。 世间不会有如他这般气质似妖似邪,却唯独不似佛的和尚。 一张脸是让生人见了会惊艳失神的程度。 如此妖孽的和尚。 他身边站着个高大的乌金盔甲将军,剑眉星目,俊朗贵气。 “佛君,他们果然来了,要不要开城门?” 贺兰鸦睫毛清浅的抖了一下,自唇里吐出的话语,如他这个人一样冷冽。 “不急。” 第4章 只知深闺绣花鸟 “是。” 贺绛点头,又恶劣一笑,抱着看好戏的心思倚靠在城墙上。 底下那群残兵败将被岭南数百骑兵追赶着,放牧牛羊一般,何止是狼狈,跑的那叫连滚带爬。 梅氏兵败如山倒,这样的好戏苦等几十年,总算叫天下人等到了。 城墙下。 城门紧紧关闭,门前空无一人,只有两侧一步一炉篝火,燃了八炉。 倒是映的古铜高门明亮刺眼,冷极了。 骑兵们到底还是追了上来,并以区区千百人,就纵马将三两万的败兵们‘包围’住。 总之是没人挪脚步反抗。 梅淮安喊的嗓子眼儿冒火,才把身边一群兵将们安抚下来。 “能屈能伸,这会儿出头是会没命的,传我令,只要刀没落到自己脖子上,谁都不许动!” 他瞥眼往城墙上看,只能见到一点点白影,和一个靠在城墙石栏上的将领。 那将领是噙着笑的。 梅淮安就明白了,抖着呼吸呵出些白雾。 城墙上的人想看戏,他就给他们看戏。 让他们看个痛快了,兴许能收留这三两万的残兵败将。 看过三国演义的梅淮安,其实并没有觉得兵败有什么丢人的。 古人云,胜败乃兵家常事。 败兵不丢人,为了保命逃为上计也不丢人。 为了保命能屈能伸,更不丢人。 寒风呼啸,他耳尖都冻的泛红,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都麻了。 现在正值十一月深冬,夜晚凉寒刺骨。 岭南军派来追剿他们的人,看模样也是个将领,穿着华丽的银袍盔甲,戴着脸盔看不出年纪和长相。 只一双上勾的眼尾,眸色十分凌厉。 此刻正抱拳朝城墙上扬了扬,就算是给上面的人见过礼了。 梅淮安眯了眯眼,他瞧不出这人是谁,原主的记忆里也没有印象。 陈元礼显然很紧张,浓眉大眼的憨厚长相,两腮上的肉都崩的很紧,靠近他耳边提醒着。 “殿下,这是岭南王的同胞亲弟,大将军夏博峦,号称岭南银龙蛟,身手了得就是他领人偷袭宫门。” 听着耳边咬牙切齿的语气,梅淮安表情没变,只是抬眼迎着什么银龙的目光对视。 就在所有人都觉得,下一瞬会听见太子的破口大骂时。 梅淮安理了理狼狈的乱发,仰头朝骑着高头大马的人笑。 原本就偏艳丽的五官,脸颊还染了血,此刻荡出笑意来,如阳光下滚进美人胭脂里的明珠,艳到都冲淡了几分狼狈。 “夏将军好雅兴,这么冷的天儿还追着我们一路不放,眼下我都到渭北境内了,将军快回去吃饭,宫里御膳房八宝烧鹅香的很,当然,如果御厨们还活着的话。” 嗓音虽然嘶哑,但语调平和。 中州将士们都是一愣,脸上还挂着的憎恶表情当场凝固。 为什么对夏狗说话这么客气?他们太子殿下果然还是温善纯良。 骑在马上的夏博峦,没有理会亡国太子狼狈的示好。 只慢条斯理把银龙鞭从手腕一圈圈的解下来,戴着黑皮软甲手套的指节,根根修长。 半晌才开口说话,语气似笑非笑,盔罩下的嗓音略显沉闷。 “你这是在提醒我此刻身处渭北,你这条丧家犬有了北佛撑腰,好叫我不敢动你?” “” 这人语气饱含讥讽,瞥来的目光里满是轻蔑,看的他身上阵阵发冷。 梅淮安抿了抿唇,原本就煞白的脸色更难看了几分,只剩一双眸子几乎要藏不住怒光了。 如果现代算前世,那么他的前世今生,从来就没跟谁说过软话。 刚刚那几句话,已经是他强忍着焦躁说出来的。 可对方轻蔑的态度,让他心头火气噌就飞出来了。 又怕自己轻举妄动,会连累这群中州兵将的命。 他生生忍着恶气,扯动嘴角:“你们夏氏定要斩尽杀绝?皇宫给你们了,长安城里还有二十万防守军也落你们手里了,连同我父王的尸身还想如何,欺负人也该有个限度,你说呢,夏将军。”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 二十万防守军都来不及出发救驾,就被岭南王使了诡计调虎离山。 等再回过头来救驾,皇帝死了,太子‘死了’。 岭南王拿出兵符连哄带骗,二十万中州大军就尽归岭南了。 梅淮安话里提到‘二十万防守军’,算是暗里讽刺回去,骂他们奸诈,胜之不武。 夏博峦无所谓的耸了耸肩:“天下分分合合谁说得准,方才追赶你们的时候,有件很奇妙的事。” “我部兵将杀了个路边负重伤还要追随你的老将,杀了以后觉得眼熟,你猜如何?” “原来那是他失散十七年的亲爹。” “十七年前,我父君大抵都想不起来是哪一战丢出去的兵,十七年后,却站在你的营区与岭南作对。” “太子殿下。” 梅淮安抿着唇,听着对方这声讥讽十足的‘太子殿下’,没做理会。 那人继续说。 “哪一部兵营没有融过天下兵马,你梅氏往日能融我们的,今日我岭南吞你二十万,又有何不可?” “直说。”他攥了攥掌心,耐心已经耗费殆尽,眉宇间忍着烦躁,“你此刻追来要干什么?” “很简单。”夏博峦眸中闪过寒光,下一瞬,垂在马腹的鞭子突袭而来,“斩草除根!” 梅淮安挑眉,气性完全上来了。 他没等鞭子落身上,而是反手抽出陈元礼腰间佩剑,撑着已经疲倦不堪的身子,跃身抬剑迎上去! “呵。” 夏博峦眼里闪过一瞬惊讶。 疯狂逃奔两天一夜,这群人连个囫囵觉都没睡过,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这太子竟然还有力气跟他打? 这个画面也让所有人都愣了。 养尊处优的太子,和出了名骁勇善战的银龙蛟,小太子是怎么敢冲上去的啊。 城墙上。 知道不能叫前朝太子真死了的贺绛,原本是要叫停的。 只是胳膊突然被旁边的人按了下去,他转头看人,有些不解。 “佛君?” 贺兰鸦刚才一直平淡的眸子,此刻莫名有了些波动:“不到时候。” “” 贺绛心说,这还不到时候? 那小太子能撑多久啊,瞧着身上到处都是血口子,天寒地冻的一会儿别真被蚯蚓玩死了。 梅淮安真的快被玩死了。 第5章 不要命的恶犬 夏博峦坐在马上只需甩甩胳膊,鞭子就能接连抽过去。 抽的不急不慢,模样活像是在逗弄一条狗。 他眸中有些兴味儿,这太子的身法剑式看起来还有模有样的。 传言说金昭太子只知深闺绣花鸟,当成公主一般娇养,可见传言不真。 不过,传言是真是假都无关紧要。 因为从今往后,天下再也不会有金昭太子梅淮安了。 燃着篝火的城门前,响起接连不断的鞭声。 一身褴褛红衣的清瘦少年,手里挥舞着剑左躲右闪,步伐踉跄,身影狼狈,却从没放弃过抵抗。 “啪!” 梅淮安吃力应对着抽来的鞭子,只有自己知道已经冻木了的腿脚,连抬起来都艰难。 他已经筋疲力尽了,只是在苦撑而已。 连夜的狂奔,滴米未进,这让原本就弱的身体更难支撑,脑袋都一阵阵的晕眩。 好在他是站着的,可以移动身子闪避。 而对方懒得下马,只是坐在那里恶意戏耍他,故意要在中州军面前把他狠狠踩在脚下。 双方的实力和状态都差距太大了。 即便梅淮安用尽全身力气去挡,也还是很快就落了下风。 “啪!” 终归一次躲闪不及,让后背挨了鞭尾,一阵麻痒! 没错,是痒。 紧跟着麻痒上浮起火辣,背后瞬间疼的快让他直不起腰来。 他生生把嗓子里要喷出来的血咽下去,转身瞪着马上的人,咧嘴骂:“该死的!” 他骂完,夏博峦笑的有些愉悦,但很快就眸光一沉又甩出长鞭,嗓音如逗鸟训猴一般。 “太子,再来?” “少废话!” 梅淮安又狼狈躲过几鞭子,几乎是在地上连滚带爬。 他浑身都疼,动作已经很迟钝了,可又每次都能堪堪避过鞭子,对方摆明是在耍猴。 这一幕也让所有人都看明白了,堂堂一国太子竟受辱至此。 又躲过一鞭! 梅淮安狼狈的滚在地上,指尖按在冰凉地面上颤了颤,竭力压住喉间的痛苦呜咽。 这回站起来有些艰难,他缓了有七八秒,弯腰站起来的时候眼前还是黑的。 心底的愤怒和屈辱感,已经要到达顶峰了。 从小到大,只有他把别人按在地上打,只有他用缓招戏耍别人的份儿! “” “殿下!” “殿下啊。” “太子殿下——” 后面的中州将士们看着自家主子被辱,一个个都咬牙攥紧了拳头,忍得几乎要呕血,眼看就要不顾命令冲出来了。 梅淮安听见身后的动静,嘴角溢出的血渍顺着下巴滴落,被他用拇指随意抹去,偏头朝身后吼。 “别他妈过来!” 他们要是一动,他这场自虐式表演不就白演了。 中州将士们急的眼含热泪,可脚下却不敢乱动一步。 此刻的太子殿下,气势跟从前简直是两个人,可又像极了先皇,无人敢不听话。 夏博峦的嗓音适时响起来,还是欠打的嘲讽语调。 “太子殿下也不过如此嘛,这就爬不起来了?其实你没必要自取其辱,我若是你,早就抹脖谢罪了。” 梅淮安回过头来,目光恶狠的盯着马上那人,大口喘着气,胸膛起伏不平。 “我,有什么罪?” “还得多谢你气死老皇帝,否则我岭南哪有机会偷宫。” “” 原主不是故意气死老皇帝的。 老皇帝知道自己染了重病,不久于人世,就迫不及待想教原主自强起来。 处决贪官污吏一家老小的时候,特意领着原主去观看刑场。 结果原主死抱着一个罪臣幼子不撒手,说孩童无辜,求老皇帝赦免。 老皇帝深知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恶果,苦口婆心跟原主讲道理。 可原主什么都听不进去,甚至说如果老皇帝敢行刑,他良心过意不去,就也不活了。 一国太子如此妇人之仁,还痛哭流涕的窝囊模样。 当场就把重疾未愈的老皇帝气的一口老血喷出来,直接昏了过去。 回宫后没多久就咽气了。 可这些关他梅淮安什么事? 他认个屁的罪! 喉间腥甜还在不断往上翻涌,被他咬着牙咽下去,绝不吐出来。 “从前种种一笔勾销,我只知道从今天起,我与你夏博峦不共戴天!” “小太子,落水狗不配有这么多废话,老皇帝没教过你?这话还是他说的。” 夏博峦对于一个‘死人’放的狠话,嗤之以鼻。 梅淮安看在眼里,强烈的屈辱感让他浑身血液都沸腾了。 “夏博峦!” 他嗓音嘶哑到极致,气极了吼的这一声,把自己耳膜都震的嗡嗡响。 就像只困兽正濒死挣扎,面对仇敌时恨不得饮其血嚼其肉。 此刻连握剑的力气都快没了,理智彻底崩溃。 恶念突临! 他在又躲过一鞭后,找了个对方扬鞭的时机,猛地改步直冲夏博峦马前! 夏博峦很快反应过来,鞭子也如附骨之蛆一般缠上来了。 “唔。” 梅淮安脖子绕着一条冰凉的鞭子,感觉自己脖子都要被勒断了。 但他并没有第一时间改变自己被拿捏命脉的处境,而是如同疯了一般。 ——不要命的抬剑刺向夏博峦! “嚯!”贺绛都忍不住攥上栏杆,探头往下看,激动之下在外面都忘了喊尊称,“哥你看!” 贺兰鸦终于舍得挪了脚步,让他的脸暴露在明亮篝火下,垂眼往下看。 “去死——” 梅淮安这一刺是发了狠的,自己都不知道是从哪来的力气。 他站着的高度,剑锋刚好能刺进夏博峦没有银甲护着的侧腰。 这样鱼死网破的架势,让夏博峦只能被迫松开鞭子,狼狈飞身避开,落地时还踉跄了几步。 尽管他躲的快,可侧腰还是被划出手掌长的血口。 如果躲的慢一分,估计就要横尸当场了。 他诧异于对方到此刻还能有力气,吼:“你疯了!丧家之犬还——” 话没说完,更匪夷所思的场面来了。 他能逃开,可他的心爱之马就没那么幸运。 梅淮安没能把人戳死,一点都不解恨,直接反手瞄准了马! 夏博峦瞪大眼睛,心疼喊:“江雪——” 这是那人赠他的马,平日里他骑着珍爱非常,饿它一顿都舍不得。 此刻却被这疯犬一剑穿腹! 第6章 最狼狈的时刻 梅淮安听见这声能叫他痛快些的惊呼,勾了勾唇。 他猛地收剑,望向雪白大马的腹部,大量热血瞬间喷溅出来了! 马血在冬日夜里冒着热雾,热腾腾的腥甜血气扑鼻,当真诱人啊。 他不知道自己这具身体有多久没吃过饭了。 只知道此刻又冷又饿,整个人已经没有一丝热气。 于是,他趁着马还没完全倒地,凑过去在飙出来的血柱上大口吞咽! “” “” 这一刻,天水关城门前诡异的安静下来。 兵将们的对骂,乱七八糟的杂乱呼喊,马蹄声,盔甲擦蹭声,全都消失了。 忽然间就陷入死寂。 所有兵将的目光都在看着那个人。 那个站在马腹身侧,不管不顾吞咽热血的鲜红背影。 热乎乎的马血喷溅在他脸上,身上,把他糊成一个血人,衣角成了血珠帘,在地面滴出一片血坑。 他浑身都是大大小小的伤,衣衫褴褛破碎,小腿后面一道刀口还外翻着皮肉。 换成他们其中任何一个兵将,有这样的惨状都不独特。 ——可这人是梅淮安啊。 不久之前,金昭国最尊贵无比的太子殿下,皇室储君。 现在像个疯子一样,趴在马腹上含恨饮血。 为什么呢,怎么会落到这个地步。 哦,金昭国灭了。 这两天的奔逃、伤痛、死亡,早已经让他们司空见惯。 可从没有哪一刻,能让将士们如此铭心刻骨! 这失了国的屈辱,随着那人大口饮血的动作到达顶峰,无一人不是痛彻心扉! 在场的所有中州将士,一个个全都呆若木鸡。 回过神来,不知道是谁先动的,叫骂声顿时暴起! “夏狗狡诈!夏狗该死!” “岭南夏狗敢辱我主!跟你们拼了!” “夏狗该死——” “太子殿下,我等与您共存亡!” “我们不忍了!” “殿下——” “” 身后的中州将士们纷纷不顾他的命令,直接红着眼暴动了! 城门前瞬间就变成了新一轮的杀戮场。 身后又响起的纷乱,梅淮安已经顾不上了。 他闭着眼睛大口吞咽着热马血,直接喝了个半饱。 腥咸温热,畅快! 这无疑是能最快补充热量的法子。 等喝够了,他抬手推开已经要倒下的白马,摸了摸自己的肚皮。 觉得脸上痒痒,又抬手抹了把脸,只抹下来满掌刺眼的红。 这会儿懒得拦那些中州兵将了,反正早死晚死都得死。 他提着剑转过身,看着对面阴沉沉盯着他的夏博峦,知道自己今天估计活不成了。 毕竟城楼上的人看了这么久的耍猴表演,都没想要站出来接受他的乞求。 不过随便,这乱七八糟的穿越世界他不稀罕待了。 梅淮安顶着满头满脸的血,朝对面那人笑。 有句话在心里憋了半天,死之前他一定要说出来。 “夏博峦,老子全家就操你祖宗了,你来——” 话没说完,一条银鞭已经破空袭来! “咻!” “呃。” 梅淮安被那边同样发了狠的人用鞭子缠住脚踝,直接拖行在地! 他没有同鞭子对抗的经验,刚才这人一直骑在马上,他就只提剑躲避。 忘了自己最薄弱的地方是脚! 夏博峦已经很久没有遇到过能这样惹怒他的人,眉眼愈发阴狠。 他像拖拽一条死狗般,把人拽在地上拖出长长的血痕! 不知道是马血还是人血,总之都让他无比兴奋。 于此同时,那边暴动的中州兵将们也已经跟岭南兵厮杀起来。 只是他们兵器少,没有战马,还都已经筋疲力尽了。 不过—— 什么样的主带出什么样的兵。 他们胜在人多! 有些实在没武器的,就活生生扑上去撕咬战马。 一个人,十个人,二十个人! 二三十人对付一匹敌马,拳打脚踢,不仅能活活打死,还能学着太子殿下的架势喝血充饥! 热乎乎的马血一下肚,将士们都精神了不少! 这样一来,那些骑兵没有了马,无非就是跟他们一样的兵将。 两三万人对付刚刚还趾高气昂的骑兵几百人,简直易如反掌! 只需一个人扑上去用肉身挡着骑兵的剑,下一瞬就能有十数个人活活踩死敌兵。 “痛快!痛快!” “死之前杀这一波夏狗,老子舒坦了!” “夏狗必遭天谴,夏狗必败,必败!” “” 梅淮安此刻正在死死抱住夏博峦的大腿。 他眼前一阵阵发晕,鞭子和剑都丢在两人脚下,他顾不上捡剑,夏博峦不屑拾鞭。 夏博峦选择赤手空拳,把眼前这只不要命的恶犬捶成肉泥! 可他显然要失算了,因为就算拳拳都往腿上这人头顶砸。 这人依旧死死咬着他膝盖上方一口肉不撒嘴!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腿肉已经要被这人生生咬下来了! 夏博峦疼的直吸气,率先放弃出拳,拽着打不过就上嘴咬的这人头发。 艰难吼出声。 “——梅淮安,松嘴!” 他喊了名字。 梅淮安已经意识不清了,大脑嗡嗡震。 他听不见任何声音啊,就知道全身连手指头都动不了,只能牙齿使劲儿。 反正这人的血好像比马血好喝些,流嘴里就索性咽下去。 打我? 虐我? 耍我玩儿? 老子陪你玩儿,不玩到你少块儿肉,我就不是梅家的种! 贺兰鸦从天而降的时机选的很好,选在这俩人都最狼狈的时刻。 夏博峦刚跟满身是血的人打斗过,自己的银白盔甲没一处是干净的。 鞭子丢在地面上乱糟糟一团,像条打水的破井绳。 被人叼着腿上一口肉,疼的眉头紧皱,眼都眯起来了。 抱着他腿的人就更不用提,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好肉。 贺兰鸦就这么一身白裘,光鲜亮丽的从城墙上飞身下来了。 夜风吹落他的宽大白帽,露出头顶那六枚戒疤。 一张脸长的不似凡人,浑身气势冷澈,宛如谪仙。 他落在两人身边,微微弯腰伸出手去接人。 前一秒还叼着肉满脸凶狠的梅淮安,鼻息闻见一股浅淡的檀香,下一秒就眼前一黑睡了过去。 夏博峦的腿终于自由了,他惯性往后退了三两步。 刚被咬了的那条腿,几乎不能挨地,动一下都是钻心的疼。 他低头看,从膝盖到小腿中段,全都是他自己的血。 被那人怀里那只恶犬咬的! ——等等,怀里? 第7章 一路奔逃,投我而来 夏博峦惊讶的都忘了疼。 那边向来不与人接触的佛君,竟然把晕过去那人抱起来了! 刚才还胜雪三分的白狐大裘,此刻染上丝丝缕缕的血色,连他都觉得糟蹋衣裳。 同样染了血,他们都是狼狈不堪。 可这位却如妖佛入世,依旧是那股子傲然众生的劲儿。 夏博峦想到出发前,兄长叮嘱过他。 渭北这位身上是带点邪性的,实力不详,让他势必小心应对,不能轻易招惹。 他想了想,谨慎开口:“有劳佛君出手相助,把梅氏余孽给我。” “梅氏余孽?”贺兰鸦垂首看向怀中睡意平稳的人,又抬眸望对面,嗓音认真,“我只知太子一路奔逃,投我而来。” 夏博峦听了这话心里暗叫不好,正要劝说—— 就看天水关一直紧闭的城门开了! 城门后不知是摆了什么邪术,竟能在暗夜里投出刺眼夺目的光。 亮光晃得人睁不开眼,丝毫看不见城内是什么模样。 自光影中,有一人纵马而来,看不清脸,只瞧见身姿挺拔不凡。 紧跟着传来威武雄壮的暴喝声,气势骇人! “金昭反贼暴乱,独留太子孤立无援,渭北特请——匡扶太子归位,反贼夏氏,尽诛不赦!” “渭北将士,随我杀!” 声落,自门后传来大批的兵将盔甲碰撞声! 夏博峦脸色猛地一沉,看来渭北是要自成一派了。 他此番只带了五万兵将,都在关外等候着,冒然跟渭北大军对上实在冒险。 于是他飞身捞起银鞭,扬手吹了个尖利的口哨。 口哨声断时,原本还在厮杀的骑兵们纷纷脱身,纵马逃窜! 夏博峦也一样,夺了不知谁的马,翻身骑上就跑。 来的时候岭南骑兵们雄赳赳气昂昂的,欢呼叫嚣着追赶中州残兵,犹如追赶猪和羊。 走的时候只剩下寥寥十几人,个个满身狼狈,几乎是被吓得屁滚尿流。 没错,就是吓得。 因为自始至终,从城门里出来的就只有贺绛一人而已。 中州将士们呆愣着站在原地,看看被人抱在怀里的太子,又看看已经跑了的岭南兵们,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只是脑子里都还记得刚才这位将军喊的话。 渭北要匡扶太子归位? 是真是假? 他们晃荡着互相搀扶站起身,黑压压一片,目光都期盼的望向城门前。 太子殿下在那没头发的男人怀里,他们不敢轻易说话,只是有几个想动脚步围过去。 就看那骑在马上的高大将军,突然抬眼盯了他们一圈! 这一眼视线威压太重,他们一时间都不敢轻举妄动了。 贺绛收回警告的那一眼,随即在马上笑出声。 “哥,我说他是岭南小蚯蚓,你还叫我别轻敌,你看他呀,跑的时候吓得都快尿裤子了!” 贺兰鸦没跟着笑,只是浅淡开口:“下来,把马给我。” “哦哦。” 贺绛下了马,这会儿才看见面前这人衣裳脏了,有些心疼的皱起眉。 “哥,你怎么把他抱上了,给我,我叫人把他带回去关笼子里,这小太子还挺野。” “不用。”贺兰鸦把怀里的人单手抗在肩上,另一手拽着马鞍轻盈上马,又突然想起什么,“你方才为何迟迟不出城?” “我在选马鞍啊,惯用的那个拿去擦洗了,我——” “中州将士不杀不辱,给几个大帐关起来,留些饭食和伤药。” “是。” 贺绛站在地上,仰头看着已经骑马走了的人,纳闷儿的拍拍额头。 原本计划是他们只留下小太子,其余中州残兵一个不留啊。 不过他哥说什么他就听什么,一个字都不会违背。 他家哥哥是仙人。 贺绛这才转身看向那边黑压压一群残兵,扬声喊。 “放心,不杀你们,但你们来了我渭北就老实点儿,这儿可不是你们中州,敢生事就等着脑袋落地!” “” 中州兵将们一阵交头接耳,面露惶恐。 陈元礼看了看弟弟,上前一步朝贺绛抱拳说话,语气不卑不亢。 “将军,不知渭北准备如何对待我们” “啪啪!” 贺绛没回答,抬手在半空打了两个清脆的响指。 下一瞬! 就看方才中州将士和岭南兵们,都以为是野地平坡的城外地面上,突然从地底下钻出来 少说有五六万的伏兵! 并且一个个膀大腰圆,看着就精神! 方才那么久,这里藏的渭北兵将竟然能完全隐身,而且丝毫动静都没有,足以见得训练有素。 早就听闻渭北鬼兵时常从天而降,破土而出,大雾隐其踪迹,暴雨狂风都能唤来,邪性的很。 今日,他们这些人算是见识到了! 不得不说,贺绛这手下马威给的十分够劲儿。 “啊,这是!” 中州将士们一阵惊慌,以为是要对他们动手了,纷纷倒吸一口凉气。 陈元礼脸色也白了几分,下意识反思自己是不是说错话了。 他只是心里不安,替将士们多问一句而已。 就在中州将士看着那边五六万精壮渭北兵,惊恐万分时。 想到‘不杀不辱’四个字,贺绛到底是耐着性子安抚一句。 “说了不会杀你们,就是不会杀,我渭北人士没你们那么多花花肠子。” “” 一群残兵看着凶神恶煞的将军,不知道该说什么。 贺绛也没再废话,只是转头看向他走来的几个自家兵将。 “佛君有令,中州将士不杀不辱,带他们去西南角大帐,给饭给药。” “是!” “啊,多谢佛君,多谢将军。” 陈元礼一行人虽然还有些忐忑,但这个消息无异于是狂喜啊。 渭北收留他们了! 一时间,中州将士们都是热泪盈眶,有种被人从鬼门关拽回来的感觉。 “那,太子殿下那边我们什么时候能见到殿下?”陈元义大着胆子问了一句。 贺绛就烦了,挥挥手:“该见的时候就见了,人在渭北死不了。” 他说完就转身溜达着回城了。 “” 陈元礼兄弟俩只能小声安抚着自家兵将,而后听从渭北小将领的示意,带着残兵们小心翼翼的进城了。 中州兵将们此刻的处境,就活像是几只老鼠胆颤心惊的,被几百只老猫邀请着逛猫窝。 一个道理。 第8章 光秃秃没有头发 —— 天水关最初只是一片平坡,后来渭北老君主定天水关为渭北之门,这里才逐渐热闹起来。 砌城墙,起了望楼,建行宫,扎百里屯兵大帐。 天水关附近没有百姓居住,隔壁就是狼啸山脉,群山环绕。 进可攻,退可守,还是个练兵屯兵的好地方。 曾经有个猎户误闯进深山里,意外看见好多帐篷和兵将。 后来渭北屯兵超过百万的消息就飞出去了,闲话越传越离谱。 再加上自从贺兰鸦上位后,用兵如神,却又没有雄心征战天下,整天清心寡欲。 天下就有传言说,渭北佛君是山里妖精化的,不是凡人。 这些年,中州,岭南、燕西、以及辽东那边,都先后发兵来试探过渭北的深浅。 无一例外,渭北鬼兵百战百胜! 那四家在渭北吃过几次亏后,就都不敢轻易来招惹了。 贺兰鸦一贯佛系,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别人不来打他,他就不出去显摆鬼兵,只守着渭北。 所以这些年,渭北百姓们也算是自给自足,丰衣足食。 是金昭国难得的一片净土。 城门和行宫之间,是一条宽阔平坦的灰砖路,路途不远,骑马也就两刻钟。 灰砖路两边,都是各个将军将领的落脚小宅。 起先只有寥寥几处小宅,后来渭北兵将越来越多,将军们也越来越多。 小宅院就齐齐整整的拔地而起,像建了个小镇似的。 小镇的最后方,就是贺兰鸦此次闻变离京,少说要住上两年的边境行宫。 毕竟不确定岭南夏氏会不会仗着吞了中州,就跃跃欲试来对渭北发兵。 他不得不防,如果有战事,住在天水关能更快应对。 此刻,灰砖路上。 贺兰鸦悠闲的骑在马上,没动刀兵就夺来小太子,心情愉悦。 他右手随意扯着缰绳,一根根手指如葱白一般,左手揽着横坐在马背上这血人的上身。 血人中了他的迷香,这会儿还在睡着,血糊糊的腿就搭在他骑马的左腿上。 染的他白衣都晕出粉色血水了,看起来脏兮兮的。 冬日里天气极冷,此刻又是深夜。 他鼻尖有些泛红,长睫上覆了层薄霜,脸庞俊美至极。 刚才一阵风把他头上的狐帽吹落在脑后,又腾不出手拽回来。 头顶光秃秃没有头发,是比常人更冷几分的。 “嘶。” 他怀里的血人小声吸气了。 不知道为什么,醒来的时间比他估算的要早一些。 梅淮安是在马背的颠簸里醒来的,哆哆嗦嗦睁开眼睛。 身上被血浸透的暗红布料已经快被冻硬了,冷的让他牙齿打颤。 入眼这一张脸,让他愣了片刻。 心说我这是已经死了,刚从地狱出来上了仙宫? “嘶,疼。” 他是横坐在马背上的,侧腰靠在这人怀里。 小腿上那道外翻的刀伤,就在这神仙膝头随着马背颠簸狠狠磨着,他是被硬生生疼醒的。 贺兰鸦低头瞥他一眼,表情很认真:“醒了就坐好,我需要腾出手拉一下帽子。” 这人清澈的嗓音听到耳朵里,似乎脑子也跟着清醒几分了,梅淮安没说话。 这人没头发。 没有头发,还能把他从岭南兵手里带走,身份是 他正冻的牙齿打颤出神想着,后背支撑着他的那条胳膊突然收走了! “啊。” 这让他险些在马背上横着躺平! 本来就一身伤,要是就这么掉下去估计不死也半残。 人在快掉下去的时候,是会下意识搂抱些什么的。 贺兰鸦拽帽子的手一顿,眉头微皱,但最后也没说什么,继续把帽子拽好。 周围很安静,只有他们的马蹄声啪嗒啪嗒响着。 还有耳边这道不属于他的平稳心跳。 梅淮安回过神来,他双手绕过这人的腰,正紧紧环抱着对方。 其实挺尴尬的。 这才第一次见面,他就这么亲亲热热的抱着人家。 身份虽然不算太敌对,但此刻也绝非盟友。 不过保命要紧,这点尴尬不算什么。 他抱着腰没撒手。 一是除了这人的腰,他附近没有别的安稳着力点。 二是这人怀里挺暖和,毛茸茸的大氅跟条厚被子似的,挡风避寒。 三是他快冻死了。 梅淮安想了想,左手揪着这人后背的衣裳,右手收回自己怀里,哆哆嗦嗦掏出染着血的玉玺。 “你,你看,这个给你,别杀我的兵。” 太冷了,牙齿打颤让他说话都断断续续的。 贺兰鸦用另一只空了的手,拽拽自己垂在两边的大氅,把他和怀里的人都包住。 “有你在我手里就够了,这个东西我用不上。” “不。”梅淮安以为这人是在试探他的诚意,“真的给你,皇位你坐。” 头顶这人低头又看他一眼,语气坦荡。 “无心皇位,只求渭北安稳。” “” 梅淮安有些迷茫,对自己的未来很不确定,这让他很焦虑,嗓音虚弱但急躁的问。 “不要皇位你为何收留我?” “渭北不愿做出头鸟,也不愿与岭南同流合污,你是我们不参战的安定符。” 贺兰鸦说话没有丝毫隐瞒,原本就是这么打算的。 不过他原本的打算是,只留下小太子一个人,随便关在哪儿养着。 最好小太子能呆呆傻傻不说话,每天只会张嘴吃饭,安静活着。 若是有人来逼迫渭北臣服岭南,他就拿保护太子的名义迎战。 对方退兵时,渭北也能以太子有令为由,不追击,只圈地自成。 这样一来,他渭北手里有正统太子,不臣服于占了皇宫的任何一方,顺理成章。 只是刚才看着怀里这人喝马血的架势,他的计划临时有了个小变动。 中州残兵他养了,谁当皇帝都是当。 他贺兰鸦只想安稳守着渭北百姓,如果能扶持出一个永远不会对渭北宣战的皇帝。 这似乎比不可控的安定符更稳妥。 万一哪天这安定符寻死觅活呢,毕竟在城门前的架势不像个惜命的人。 只不过,他还得看看怀里这人接下来的表现,够不够资格让他扶。 但凡有一点点让他失望,觉得付出可能会打水漂,那他还是会按照原计划进行。 比如,屠了中州残兵,只留下呆傻的小太子。 不呆傻可以弄成呆傻,小事一桩。 当然,贺兰鸦的这些算计,他怀里人是没有完全明白的。 梅淮安只听了个半懂,这人的意思就是拿他当做‘师出有名’。 什么不想当皇帝,只求安稳,都是虚伪的屁话。 不过眼下到了这个地步,只要能护住他的残兵败将们,先走一步看一步。 能活着就行,报仇的事儿等他养好身体再说。 唉,刚出狼窝又入虎穴,他穿越的这是什么破地方。 梅淮安裹着大氅往人怀里又缩近一些,抱都抱了,怀里暖和。 还有股闻着很安心的香烛气息。 话说,这秃驴要把他带哪儿去? 第9章 该死的秃驴 原主的记忆里对这个渭北佛君没什么印象,就只听说过这人每天吃斋念佛。 毕竟金昭虽然立国二十年,可说白了就只是五州里梅氏当年屯兵最多,作战最猛,先皇搞个皇帝的名头当当而已。 其余四州都只领了个什么王爷的名衔,但内里就像四个不同的小国家。 体系不一样,民俗不一样。 就算认了中州梅氏当皇帝,也都是听封不听宣,只有个表面臣服的模样。 听封不听宣,意思就是只接受朝廷的封号封赏,但朝廷想给四州王爷下达命令,那是不可能的。 四州王爷也不会进中州皇宫去参拜见驾,更不会跪地喊吾皇万岁。 中州建立金昭国这二十年来,跟四州持续不断的有着小战役。 毕竟老皇帝一直都有真正统一天下的心。 所以现在中州梅氏被岭南兵造反灭国,其余三州的人都只会袖手旁观。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老皇帝这些年的作风也不招人待见。 但在梅淮安的认知里,枭雄想要统一天下,那就是刻在骨子里的执念。 他并不觉得老皇帝有哪儿做的不对。 都已经被四州承认皇帝身份了,却不能真正享受皇帝的待遇,这谁能甘心? 以他一个穿越人士的思维来看,中州灭国这件事,就是岭南不厚道。 有句话叫,当了婊子还想立牌坊。 真有骨气就最初跟鼎盛期的梅氏打到底啊,宁死不接王爷头衔。 可你接了就得服,吃了朝廷的封赏,却不到二十年就使阴谋诡计造反篡位,就是臭不要脸。 当然,岭南的‘能屈能伸’在这乱世中很正常,也很常见。 但并不妨碍梅淮安认定岭南王不要脸。 对于刚穿越来就成了亡国太子并被一路追杀这件事,他还是很气愤。 并且不想让夏狗们好过! 梅淮安闭着眼睛在人怀里疼的直哼哼。 不是他娇气。 是因为原本冻僵的时候,身上的伤都几乎感觉不到。 可是这会儿暖和了些,血液又流通了,疼痛就愈发明显起来。 甚至他察觉自己体温高的有些不正常,身上疼的连带着脑仁儿都要炸了。 “大哥,安定符快死了,你能,能不能骑快点?” “抱歉。”贺兰鸦说,嗓音有些愧疚,但不多,“你忍一忍,否则帽子被风吹掉,我会着凉。” “” 梅淮安敢怒不敢言,意识逐渐昏昏沉沉。 只剩下一丝力气在人背后攥紧衣裳,不让自己掉下去。 小腿疼的像是要断掉了,后背那道鞭伤火辣辣的,还有身上无数个刀剑划出来的皮外伤。 以及最后被夏博峦劈头盖脸拿拳头捶了一顿,头上估计已经有圆形淤紫了。 “安定符要死了,秃驴,你管不管我。” 他昏昏沉沉的骂人,脸色灰白中又透出诡异的红,反正都要死了,这会儿惹怒对方也无所谓。 可身下这匹黑马还在慢悠悠的走着,没有丝毫要加速的意思。 只是依稀察觉这人好像往他嘴里塞了一粒什么。 入喉凉丝丝的,有股人参的清苦味道。 梅淮安本来想问这是什么,但丹药入口即化,也就懒得问了,实在是没精神。 “好了,你不会死,只是会疼一些,但越疼伤好的越快。” “真是谢谢你啊。”梅淮安疼的意识不清,但依旧很有礼貌,“该死的秃驴。” 贺兰鸦虽然是光头,但此生还是头一回被人用这两个字骂。 他眨了眨眼,觉得挺有意思。 这个原本听闻懦弱无能的小太子,似乎比他想象中更有趣些。 他右手穿过怀里人的腋下把人固好,双手拽上缰绳,还好心提醒了一句。 “抓好,不要掉下去。” 梅淮安脸颊烧的通红,感觉自己体温这会儿得有四十度了。 他连忙把胳膊收紧抱好,这人腰瘦,肌肉却跟钢板一样。 又把额头挪了挪,脑门儿上的淤青撞着这人肋骨时,闷疼闷疼的。 闭着眼嘟囔一句。 “你不是,不跑吗。” “你身上很难闻,我很痛苦。” “” 人血混合马血,烘的热乎乎的,除了腥臭还是腥臭。 梅淮安心头一阵舒爽,看见别人痛苦他就很快乐,忍不住笑了一声。 就在这个笑声里,贺兰鸦一夹马腹,黑马长鸣一声过后,顿时撒蹄狂奔! “啊!” 梅淮安险些被甩出去! 这个提速是没有过程的,突然就狂奔起来。 他惊魂未定的仰头瞪人,可看见这张脸的时候,到嘴边的三字经咽了下去。 “” 寒风吹落了宽大的狐毛绒帽。 路边宅院的灯笼暖光,在这一刻像是一罐闪着光的珍珠粉,扑在贺兰鸦脸上。 面庞莹润透亮,棱角分明的下颌精致到如画中人一般。 狭长的眼型眼尾上勾,眸子浓黑浓黑的,被寒风吹的微眯几分。 睫毛长到能挂着层白霜,鼻尖透红,却没红过薄唇。 这是一张诡异的,融合了圣洁与邪魅的脸,无法用语言形容。 但只要这人愿意,他绝对可以蛊惑任何人,不论男女。 梅淮安意识不清了,打了个冷颤。 视线定格在这人刚才一直藏在帽里的右耳上。 细长挺拔的耳廓似狐耳,耳垂上钉着一朵黑金佛莲。 昏过去之前,他脑子里想。 原来没头发的人戴耳扣,也能戴的这样妖冶。 眼前一黑,再无意识。 —— 宽敞素净的内殿里,周围点着六排供佛长明灯。 已经沐浴完毕的人,步伐沉稳的刚从寝殿里走出来,就被外面面色有些焦急的侍卫拦下了。 “佛君,那太子拿玉玺砸死了一个侍卫!” 贺兰鸦皱眉,那人几乎是他扛死猪一般扛回来的,如何还能奋起杀人。 “为何不早来报?” “您在沐浴,属下不敢惊扰。” “带路。” 贺兰鸦抬步往外走,脚步比平时匆忙了些。 身上是浅青色绸缎的莲花细纹长袍,衣角在纤尘不染的门槛上掠过,随着人的脚步,荡出悠扬的弧度。 他住的地方叫长生殿,隔壁离得最近的宫殿是浮屠殿。 刚才就是把那血人丢在了浮屠殿里,叫侍卫们给他清洗干净,换上衣衫。 整个渭北行宫里都是男人,没有丫鬟婆子伺候,毕竟这里是军营,有女人出入是大忌。 贺兰鸦想,难不成这小太子不习惯男人帮他沐浴,偏要女娇娥来伺候? 那就难办了。 第10章 恶犬和主家 一路拐过画着佛莲满墙的宫道,浮屠殿外站了一排脸色难看的内殿侍卫。 都是高大的身形,穿戴着黑铜盔甲,腰间别着佩剑。 “佛君!” “起。” 贺兰鸦脚步未停,目不斜视的迈过大殿门槛,一路又穿过里间抵达内殿。 内殿的浴房里,一桶热水已经被折腾的所剩无几,满地都是淡粉色的水渍,无处下脚。 那血人曲着腿背靠浴桶,直接坐在铺着毯子的地上,微眯着眼一脸凶相,不时往外呕几口清水。 看模样该是洗澡水。 血人从头到脚都是湿漉漉的,褴褛的红衫像是被人脱掉过,此刻又被胡乱抓着披盖在身上。 肩头和膝盖以下都在外面露着,一眼望过去是晃眼的白。 赤裸胳膊上有七八处血口,右手按在地面的玉玺上,指尖抖个不停。 “我才刚离开,你又闹什么。” 贺兰鸦语气平淡,抬步走过去。 浴桶不远处趴着的一具侍卫死尸,从额头上还在往外流着血,瞪着眼已经没有气息了。 “还有力气杀我的兵,方才给你喂药是多余了。” “” 梅淮安紧抿着唇,血红的眸色有些迷茫。 他此刻浑身都是戒备的,反正谁敢再过来,他拼死也会打回去。 无人能趁他弱就来欺辱,他只会拼死相博,学不会逆来顺受。 模糊的视线里,有个人说着话朝他走近,还蹲下身来拿指尖挑他额前湿发。 就是此刻! 梅淮安用尽全力,右手猛地拿起刚杀过人的玉玺,照来人的头上预备故技重施! “唔!” 没有得逞,他拿着玉玺的手腕被一只大掌翻折在侧! 顿时自手腕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玉玺咕噜噜掉在地上滚远了。 这么一疼,他脑子清醒了些,眼前是一片浅青色,看不见人脸。 就只能听见耳边有道稍许低沉的声音,不见怒气却极具威慑力。 “若敢伤我分毫,你与你那三两万残兵片刻就能被斩尽杀绝,你想好了再动手。” “” 梅淮安打了个冷颤,眼神清明几分,是冷的也是吓得,动弹不得。 他被人弯腰抱起来,裹在衣裳里往外走。 外面天寒地冻,他露在空气里的赤膊裸腿没有丝毫能保暖的衣物。 好像又回到了在马背上的时候,他攀着这人的脖子,湿漉漉的赤胳贴在对方脖颈上,是温热的。 “你,又要把我带到哪去。” “恶犬得放眼皮子底下看着,离开主家就疯了。” 同样都骂他是狗,可梅淮安能从夏博峦嘴里听出嘲讽,继而生出愤怒。 但此刻这声‘恶犬’听在耳朵里,就能轻易分辨出这不是讥讽,似乎只是个形容词。 恶犬,主家。 他如今虎落平阳要指望渭北收留,管吃管喝,这人可不就是主家。 贺兰鸦把一路都乖巧安静的人抱进了长生殿。 甩开破烂红衫把人光着放进浴桶里时,这人身上的伤口被热水激着,只是闷哼几声。 他被气笑了。 “在我面前乖,我不在你就杀人?收收你的狗脾气,渭北将士不会任你杀,否则,你的苦还在后头。” 梅淮安没说话,咬着牙忍过热水刺激伤口的疼。 一边有别的侍卫递来布巾,贺兰鸦拿在手里,另一手揽起自己的宽袖,亲自给桶里这人洗澡。 这条布巾避开了有刀伤血口的地方,梅淮安绷紧的肌肉逐渐松懈下来。 此刻真是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抿着唇,一张少年清艳却倔强的脸,浸润在升腾的雾气里,垂着眼想了想,嗓音嘶哑的虚声说。 “他搓扯我的伤。” “” “我骂他了,他把我按浴桶里想溺死我。” “” 贺兰鸦轻挑眉,眸中闪过了然。 侍卫不敢溺死这人,估计是粗糙随意的给人搓洗,没想到得了几句骂。 得了骂之后心头有愤,便想溺这个传闻中的‘废物太子’几下杀杀锐气。 只是那侍卫没料到,传闻不真,这废太子是真敢拼死相搏的,猝不及防便落了个丢命的下场。 谁对谁错? 贺兰鸦睫毛都没颤一下。 活着的人永远是对的,死人最大的错就是技不如人。 连一个筋疲力尽的伤者都打不过,这样的废物还在内宫行走,浪费粮食。 梅淮安也不知道自己说话声音这么小,对方听明白没有。 但他也不想解释了,随便。 毕竟在人家地盘上杀了人,纵使是自己先被欺负的,也不占什么理。 那枚丹药似乎起了作用。 在马上疼的死去活来之后,浑身伤口就都止住了血,此刻被水泡的刀口发白。 他就这么躺在浴桶里,一动不动的看人拎着布巾给他在水下擦洗。 男人给男人洗澡,没什么特别的,也不拖拖拉拉。 但对比了才能察觉秃驴对他还是有些温柔的。 因为边上一个侍卫来给他洗头的时候,粗糙的手指头揉着头皮,搓的可疼了。 梅淮安眼泪都要出来,但眼前那道浅青色身影正在一边盯着,他忍了忍没骂出声。 似乎这回不能怪洗头的侍卫,毕竟他满头都被夏博峦捶过,这会儿搓头皮再轻的力度也会觉得疼。 洗第一遍的时候,浴水都还是淡粉色,是从头发里洗出来的马血块儿。 洗第二遍的时候就干净了不少,还涂了沐浴用的什么膏,能搓出泡泡,就是泡泡水流进伤口里有点蛰疼。 洗第三遍的时候,伤口就不怎么疼了,周围也没有血腥气,充斥着清凉的药香味儿。 但秃驴让人又换了桶水,给他洗了第四遍。 最后,他才被侍卫从水里捞出来,裹上宽大的干布巾,像交接一只死猪似的塞进秃驴怀里。 秃驴也没耽搁什么,抱着他转身就走了。 梅淮安在人怀里昏昏沉沉的想,这人真有劲儿啊,抱着他一晚上走来走去,气息都不乱一下。 没多久,他被塞进一个被窝里。 这个大床烧的有地龙,被窝一躺进去就是暖和的。 本来就一身伤疲累不堪,饿的饥肠辘辘,还被这么折腾一波,梅淮安脑子又清醒又迷糊。 第11章 睡在佛君床上的人 眼前是黑金纹路的床幔,床上有股烧香的味道,老檀木。 床边有个人似乎脱了外袍,外面也传来脚步声。 很快,他的被子被人掀开,裹着的布巾也被拽开了,但没拿走,而是直接搭在他腰间。 光溜溜的其实挺没安全感,但察觉自己腰间被盖住了,他脸色好了一些。 “给他上药包扎。” “是。” 轻微的脚步声之后,床榻周围扑过来一股药香,他把眼睛睁开一条缝去看来人。 这是个中年男人,没有坐在床上,也没有驻足打量他,只是面无表情的弯腰打开带来的药箱。 好像是医师?毕竟只穿着缎袄没有盔甲,眼里也没有凶光。 梅淮安就稍稍安心些,让对方把冰凉的药膏或是粉末撒在他身上。 最后几乎全身都被纱布缠了一遍,只有后背没裹纱布。 那道鞭伤没把他打的皮开肉绽,只是肿起来了而已。 他被包扎好之后,医师就收拾好药箱出去了。 屋子里就此陷入一片死寂。 似乎从他被上药开始,那个秃驴就离开了,是去哪了?什么时候回来啊。 还有没有人管他肚子好饿。 梅淮安撑着胳膊坐起来,头发还是湿漉漉的,这才发现身边被人放的有一套衣裳。 白色的里衣,一条黑绒长袍厚袄。 渭北的衣裳似乎跟中州的不一样,穿法更简单,像现代的浴袍,这种长袍又厚又暖和。 虽然身上很疼,但他还是先艰难的套上里衣。 穿裤子的时候有些不习惯,因为他找了一圈也没看见内裤。 这才猛地想起,这里似乎没有内裤那一说。 凑合,都是小事。 穿好衣裳后,他用刚才裹过的白布巾胡乱擦了擦头发,是棉布,吸水性很好。 虽然拿来盖过腰间,但都是自己身上的肉,不分高低贵贱。 长头发很快就不滴水了,他找不到能绑头发的东西,但发丝落在脸颊边上很不习惯,有点烦躁。 于是干脆‘刺啦’一声,把白布巾撕下一条来,当做头绳将头发松垮的绑在脑后。 做完这些简单的动作,累的喘了半天。 床不远处是个古檀色的屏风,金纱围屏,屏风后面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依稀能看见桌椅和镜台。 他想下床出去找点吃的,但刚要动作,就听外面传来脚步声! 从穿越来之后就一直紧绷的神经,让他顿时做出反应来,坐进被窝里盖好被子,警惕的看着来人。 周围没有武器,玉玺不知道丢哪儿了。 床边只有一只手掌大的玉雕青莲座,似乎是焚香用的。 他把手往那边挪,警惕的看着屏风外侧。 “太子殿下,佛君让属下给你送来吃食。” 外面的人没有直接闯进来,而是站在屏风后面告知一声。 屏风上透出的人形暗影矮矮瘦瘦,手里是端了什么的。 这让梅淮安紧张的情绪缓解了些,他扯着嘶哑嗓音应:“过来。” 走进来的侍卫没穿盔甲,一身黑衣,看起来年纪不大,约莫有十五六岁。 脸颊青涩带着些婴儿肥,一双圆眼睛很机灵。 婴儿肥侍卫看向他的目光里,带着毫不遮掩的好奇,没有令人不适的恶意打量。 手里托盘上是黏稠的白粥和几碟清淡炒菜,肉菜只有一碟卤牛肉,除此之外还有一碗姜汤。 “殿下,属下是佛君指派来服侍你的,名叫李二妞” “别废话快端过来!” 没有哪个人饿了三两天看见饭菜还能无动于衷的。 二妞被床榻上那人的坦率给惊了一瞬,但也连忙动了脚步,抬腿勾过床头的小木桌来。 随即弯腰把手里的托盘放在木桌上。 几乎是他放下饭菜的那一瞬间,床上的人已经伸手端起了白粥,咕噜噜的吞咽几口。 粥并不烫嘴,入口的温度刚刚好,梅淮安一口气喝了半碗,感觉胃里好受多了。 等他挪开碗去拿油饼时,这才发现送饭的小侍卫还没离开! 没离开就算了,周围没凳子,这人就双手捧着下巴蹲在木桌边看他。 一双眼睛瞪的又圆又亮,活像只正盯着主人用餐的小狗。 “” “” 这小侍卫是不是脑子不好使,盯着他一个刚杀过渭北兵的亡国太子看什么。 “咳。”梅淮安轻咳一声,拿起碟子上盖着的油饼,咬了一口,“你看什么?” “太子殿下,你是第一个睡在佛君床上的人,你还长的很好看。” “” 梅淮安确定,这人就是脑子不好使。 他一瞬间就明白了什么,贺兰鸦指派一个没有丝毫攻击性的小侍卫来服侍他,意思是让他安心吃饭。 很好,现在确实很安心。 他敞开肚皮吃,吃的饱饱的,连最后一片卤牛肉都没放过。 叫二妞的小侍卫站起身收碗筷,嗓音欢喜。 “好吃?这碟卤牛肉是我阿娘做的,她在望京开了家卤菜馆,有机会殿下领人去尝尝?报我名字可以送两个鸡翅。” “” 望京城是渭北的都城。 但对着一个阶下囚宣传菜馆,这真的好吗。 梅淮安眨了眨眼,扬手把最后一口姜汤咽下去,拿起一边的帕子擦嘴,“有机会,一定去。” 听他应下,小侍卫更高兴了,圆眼笑的眯起来,傻呵呵的端着托盘要走。 “等等,你叫什么名字?” “李二妞。” 这啥名儿啊。 “你要去哪?” “属下把碗筷拿出去,然后回来伺候殿下漱口。” “你们佛君呢?” “殿下占了佛君的床,佛君去偏殿睡了。” 这叫什么话,他是被人抱着放在这儿的,又不是他有意抢床位。 “那我的中州将士在哪儿?我能不能去找他们。” 陌生的地方,陌生的房间,梅淮安怕自己睡不踏实。 他虽然跟中州军也不太熟,但至少是同生共死过的自己人。 “现在吗?殿下,天冷的很你先睡觉,中州兵将估计也睡下了,唔,在西南角营帐里,我看见有好多人骑马去送药和棉衣了。” 很好! 这个消息很好,这个知无不言的小侍卫也很好。 第12章 软禁 小侍卫出去送碗筷了,他又缩回被窝里。 背部悬空靠在床头,把被子拽到肩上盖严实,微抿着唇安静的看着周围,被迫接受死寂。 不久前刚经受过大量杀戮刺激,此刻身边安静下来了,让他有些心慌。 整个人陷入没来源的焦虑状态。 毕竟今天是头一次杀人,还杀了那么多。 就好像是一安静下来,那些被他杀了的人就会站在暗处看他一样。 他此刻有些神经敏感。 很快,小侍卫端着漱口的香茶回来了。 梅淮安强行镇定的漱了口,又被扶着去屋子后面的小房间里撒尿,回来之后重新洗了手和脸。 等到再被人扶进被窝里的时候,某种焦虑感到达顶峰。 小侍卫站在床边弯腰给他盖被子,动作很轻柔,做事有点慢吞吞的。 梅淮安受不了的主动开口跟人说话,尽管自己都觉得自己说的话有点奇怪。 “你今晚会一直守着我?不会留我一个人。” 好在这侍卫是个粗神经,没察觉到他的焦虑情绪。 “属下会一直在外间的榻上浅眠,殿下可以随时叫我。” “嗯。” 梅淮安看着叫二妞的侍卫离开内室,轻呼了口气,缓慢躺进被窝里。 屋子里留了两盏灯烛,光线昏暗。 他是侧躺着睡下的,看了一眼放在枕边的右手腕。 腕上有几道不太明显的指痕,是那个秃驴留下的,名字是叫贺兰鸦。 当时被翻折手腕的时候手筋很疼,但奇异的是并没有真伤到骨头。 过后除了手腕有点酸困,没有别的实质性伤害。 他把手收进被窝里,拽起被子蒙过头顶,很安静,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声。 相对封闭的环境会让人有安全感,他在脑子里想东想西。 贺兰鸦是个奇怪的人,光头,长的好看,武力深不可测。 他这具身体好歹是个男人,身高将近一米八,即便不胖,但体重也得有一百三十多斤。 而贺兰鸦一晚上都在把他单手扛来抱去,还能漫不经心就拦下他的绝境杀招。 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 渭北如果只把他当成安定符对待,那根本没必要收留中州残兵。 岭南军已经占了皇宫,为除后患,估计不会轻易放过他们这群‘前朝余孽’。 如果岭南夏氏再来逼迫,贺兰鸦会把他和中州残兵交出去吗? 总不可能真为了他这个亡国太子,去跟现在鼎盛期的岭南军作战。 那人只是没头发而已,堂堂一州之主,不可能真是个悲天悯人的和尚。 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啊。 还有,那个小侍卫会不会说谎,中州残兵真的还活着吗? 如果睡醒后,发现这一切只是个暴力血腥的梦就好了。 他蜷缩在烧了地龙的被窝里,忍受着浑身药物治疗伤口的麻痒感,身心都已经疲倦到极致。 怀揣着对未来的迷茫和忐忑,半晕半睡,没了意识。 门外。 二妞轻手轻脚的把殿门开了条缝儿,隔着小缝隙像是在传递什么重要情报。 嗓音严肃的小声说话。 “鹰爪哥,太子殿下睡着了。” “哦,那你守着,我去给佛君回话,对了,不要把所有事都说出去,贺将军叮嘱不许告诉他中州兵现状,要让他提心吊胆。” “啊,哦哦。” 门外的人没发现二妞的尴尬,已经转身走了。 二妞轻轻把殿门关好,转身苦着一张脸揉揉鼻子,心说完蛋又嘴快了。 唉,先睡觉。 —— 眨眼间,半个多月过去了。 这段时间里,梅淮安就没走出过这间内殿,睁开眼就吃饭,吃完饭就躺在床上养伤。 从养伤的第二天开始起高烧,意识一直都昏昏沉沉的,烧了有三四天。 三四天之后伤口长出一层肉膜,这才逐渐退烧。 之后就每天在这间殿里待着,起初也不敢剧烈走动,怕小腿那道较深的刀口裂开。 在床上躺的腰疼的时候,才被那个叫二妞的小侍卫扶着在屋里走动走动。 这长生殿分后殿,中殿,前殿,他的活动区域只在后殿里。 后殿有内室,内堂,静心茶室,书房。 小侍卫说佛君不许他往书房去,他就只能在内堂以及茶室转转。 偶尔打开茶室的窗户往外看,是个空荡荡的小庭院。 小庭院里顺着墙边种了一圈花圃,冬日里也没有花啊朵的能看,只有光秃秃的暗绿枝子在那儿杵着。 但庭院里却隔两步站着一个穿黑铜盔甲的侍卫,都站的笔直目不斜视,一天换三次班,怎么喊都不应声的那种木头人。 这期间再没见过那个光头秃驴,给他换药的医师倒是隔一天就来一次。 不过那医师就跟哑巴一样,问什么都不说话,沉默的换药走人。 梅淮安觉得自己应该是被软禁起来了,但他暂时也没办法,毕竟一身伤也跑不掉。 更是没地方跑,出了渭北就得被天下人乱刀砍死。 兵败那夜是十一月十六,今天是腊月初四。 “唉。” 梅淮安裹着厚厚的褐色皮袄,内里毛绒绒的很暖和,正坐在茶室的窗户边叹气。 这是今天第二十九次叹气。 门外有个蹦蹦跳跳的脚步声传来,不用回头都知道是谁。 “殿下殿下,你看,后厨的母兔子生小兔子了!我拿了一只给你玩儿。” 冲进来的二妞手心里捧着只红眼睛小白兔,毛绒绒一团还没掌心大。 是你自己想玩。 梅淮安回头瞥了一眼,语调凄凉:“拿走,否则一会儿我捏死它。” “” 他被关了半个多月,怨气比厉鬼还浓。 二妞一愣,有些不赞同的皱皱眉,小声抗议:“殿下怎么这样啊,小兔子多可爱。” “那你先养着,养肥了多放辣椒端给我。” 伤员餐天天都清淡的很,他嘴里能淡出个鸟儿。 李二妞又撇撇嘴,抱着兔子默默离软榻那边远了些,蹲在墙角里给兔子布置窝。 梅淮安只能又把视线转到窗外,心说他是不是被人忘记了。 怎么这天下人就没有一个记得中州梅氏还有个人活着呢? 第13章 硬汉形象全没了 外面有什么消息他是不知道的,这小侍卫一问三不知,整天就知道吃吃喝喝傻乐。 “对了殿下,我刚才看见贺将军他们点兵了,好像是岭南兵那边来人想把你要回去。” 梅淮安放在毯子下的手指猛地一缩,但面上并没太大情绪波动。 “是,你们佛君怎么说?” “不知道啊,反正不会把你还回去,抢到我们手里就是我们的!” “你想的也太简单了些。” 梅淮安抿了抿唇,目光又落在庭院里。 此时刚过午后,阳光落在那些光秃秃的花圃上,静谧却不怎么安详。 二妞放好兔子,还塞了两片菜叶子进去,一片菜叶子比兔子大三倍。 他拍拍手走到软榻边,顺手把软榻上这人的毯子掖了掖,省得凉风吹来冻着了。 “殿下你想啊,要是佛君愿意把你还回去,贺将军还点兵做什么,直接开城门迎人不就好了。” “谈判是需要个过程的,未必点兵就是要跟岭南对抗到底。” “殿下,佛君不会把你还回去的。” “你到底是从哪儿得出来这么肯定的结论?” 梅淮安收回视线,转头看侧坐在他腿边擦手的人。 二妞说:“佛君都把他的寝殿让给你了,还养着两三万中州兵将的嘴,要是就这么还回去我们渭北多亏啊,殿下还没报恩呢。” “——报恩?” 梅淮安一愣。 那秃驴指望他一个亡国太子报什么恩? 如果要让他做什么怎么不来找他说,他现在身上伤口已经痊愈了。 毕竟都是皮外伤,养八九天就已经能正常走动,现在出去打架都没事儿。 他眼里的疑惑太明显,二妞摇了摇头。 “不知道啊。” “” 得,那还不如不告诉他这个消息,弄的他心里忐忐忑忑的。 小侍卫已经没心没肺开始惦念别的东西了,凑过来一脸憨笑。 “殿下饿不饿?今天想吃烤番薯吗?” “你要是想吃就去吃,我刚吃过午饭不到一个时辰,还没消化。” “可是得殿下想吃啊,否则厨房不许我们除了三餐还多食” “你说我想吃就能拿到了?” “是啊,佛君吩咐了,渭北饭食你可能会不合口味,只要你说想吃什么,后厨都给你做。” “” 梅淮安嘶了一声:“合着你这半个月,一直打着我的旗号去骗吃骗喝?” 他就说怎么这渭北后厨还挺俏皮,给伤员准备的补餐奇奇怪怪的。 什么冰糖葫芦,冻梨,冬瓜糖,还有手工糖人儿和咬都咬不动的磨牙牛肉干。 李二妞猛地捂嘴,惊恐摇头:“不是不是,我,我想着殿下也会喜欢吃的。” “” 梅淮安对这个小侍卫已经无语了,只是心说那秃驴对待阶下囚还挺好。 过了一会儿,刚才还吓得眼泪思思的小侍卫,含羞带臊的又凑过来。 “那,那殿下今天到底吃不吃烤番薯啊?煨板栗或者蜜饯也行啊” 呼。 贺兰鸦喊这么个货来照顾他,就是想把他气死的。 他好不容易在城门前一战,树立起来的硬汉形象全没了。 哪家硬汉没事儿吃蜜饯糖人儿啊。 梅淮安视线落在墙角兔子窝上,眼皮一跳:“那兔子,也是‘我’要的?” “不是!”二妞坚定的摇头。 “哦,那就好” “属下告诉他们这是要拿来哄殿下高兴的。” “” 梅淮安忍无可忍了,猛地掀开被子翻身下床:“你们佛君呢?我要见他!” “啊?” —— 长生殿,前殿大堂,两道身影一坐一站。 贺兰鸦穿着新的白裘大氅,没系带子,只是披在肩上,内里是件暖玉色长衫。 右手肘搁在软椅扶手上,支着下巴。 左手白皙纤指把玩着一串浅青色菩提珠,垂着眼听站着的贺绛说话。 神态慵懒安详,如同就地打坐的圣佛子。 贺绛此刻已经穿戴好了黑金盔甲,腰间挂着手掌宽的长剑,脸色不耐。 “那群中州兵又闹着要见太子,要我说还养着他们做什么,那太子整天就会舔糖人儿逗兔子,留一个太子就够了。” 贺兰鸦沉默片刻,最后一甩菩提:“你先去迎战,此事回来再说。” 贺绛听见这句话,就知道眼前人是同意他的建议了,拱手弯腰,转身阔步往外走。 与此同时,外面的兵将弯腰来报。 “启禀佛君,中州太子来见。” “让他进来。” “是!” “” 梅淮安也是要出来的时候才发现,他根本没被禁足,大摇大摆的走出内殿了。 这算什么事儿啊,他还以为庭院里那群人是看守他的。 心里骂着渭北的人一个个都是哑巴,能让他自由活动却没有一个人告诉他。 就这么一路畅通无阻的来了前殿。 刚走到殿前阶梯的时候,迎面碰上那晚在城墙上笑着看好戏的将领。 这个人好像叫贺绛,是渭北大将军,掌管渭北军所有兵马。 他没理会,垂眼不看对方,毕竟也不认识,没什么话好说的。 只是对方的脚步却没离去,在他面前停住了。 “哟,这不是金娇玉贵的太子殿下嘛,今儿不躲在屋里舔糖人儿逗兔子了?怎么有功夫来前殿逛逛,厨子为给你熬糖人煮坏了四口大锅,我天水关的厨子,半辈子也没做过那玩意儿。” “” 对方说完话就哈哈笑着走远了。 梅淮安回头瞥了一眼那人背影,在心头冷笑一声。 傻逼。 不过看那人的架势,是要出城迎战岭南军? 里面走出来个侍卫,语气冷冰冰的:“佛君让你进去。” 梅淮安深吸一口气,抬步走上台阶。 贺兰鸦算是第二次跟这人见面。 走进来的人穿着熊皮袄子长筒靴,内里是整套的黑色里衣,寻常皮货衣裳硬是被穿出股儿矜贵气质来。 一张脸也养的面赛芙蓉,唇红齿白。 果然是安逸下来之后,就又活出了贪图享乐的架势。 先前还以为,这人能谨记城门前的屈辱奋起复国呢,是他高看了。 今日来,大抵是要说领着他中州残兵在渭北安详养老的事。 他坐直身子,手里不急不慢的捻着菩提珠,冷眸望着来人。 第14章 以身相许 只要这人敢恬不知耻的提出来,他就会果断的送中州残兵上西天。 真当渭北是普度众生么,他贺兰鸦不养闲人。 “” “” 两人抬眸对视,似乎连空气都要凝固了。 梅淮安承受着对方的打量,眉宇坚定的回望过去。 也没忽略某一瞬间,对方落在他脸上的轻蔑。 这抹轻蔑,让他更坚定了这些日子思索出来的念头。 不管他的念头有多令人嗤之以鼻,都要试一试。 他梅淮安就算死,也要被人看得起。 迎着对方的视线,他垂眸朝主座那人缓缓单膝跪地。 “承蒙佛君收留,可佛君想拿苍鹰当狗兔圈养,实在浪费。” “” 贺兰鸦看着跪地那人的动作,唇角微扬一瞬,语气却十分凉薄不留脸面。 “被圈养,是因为你没本事,不能为我带来任何利益,渭北肯收留中州残兵,你们就该感恩戴德,每日焚香祷告祈求天怜,让你们能延年益寿的安享我渭北之富贵。” 呼。 梅淮安垂着眼,强行压下火气忍着燥意,指尖攥了攥膝头的衣裳。 “是,感恩戴德,所以淮安愿以我身,报答佛君收留之情。” “” 贺兰鸦打量着下跪这人的脸,脑海中莫名想起那夜给他洗澡的时候。 少年被热水蒸的双颊泛红,忍着疼不时咬唇吸气,一张脸在升腾的雾气里若隐若现。 受了刀伤的小腿被热水刺痛,忍不住探出水面。 清瘦脚踝就搭在浴桶边上,圆粉脚趾随着他的擦洗动作疼到颤晃 拥有好记性有时候不是件好事。 贺兰鸦晃神了。 “以身相许?本君修佛避色,要你这副身子做什么。” “” 神他妈以身相许,我这话是能这么理解的? 梅淮安在心里吐槽一句这秃驴想的真花哨,索性把话挑明了。 “我的意思是,梅氏兵将自此奉你为主,化作刀枪剑戟冲锋陷阵,以报渭北容留之恩。” 其实说出这番话时,他心里远不如面上淡定。 毕竟渭北不缺他这一点中州残兵,更何况,‘梅氏余孽’如今就是一只烫手山芋。 他没把握对方能接受他的归降,可眼下渭北这棵大树,他必须得攀牢了才能有生机。 这回算是把话说的很清楚了。 贺兰鸦回过神来,嗓音依旧平淡,听不出情绪。 “可你曾是皇储太子,如今的意思是要在我手下为鹰犬?” “好汉不提当年勇,宁为鹰犬不做软蛋!” 梅淮安说完这一句,抬眼略带期盼的看着那边坐着的人。 对方脑门儿白生生的,六枚戒疤很显眼。 ——你忍一忍,否则帽子被风吹掉,我会着凉。 是挺冷的,嘿,这光秃秃脑袋。 梅淮安觉得自己精神也挺跳脱的,这个关头还能想秃驴冬天会不会冻头。 贺兰鸦轻易就发现这人的视线在自己头顶上扫了一眼,他慢条斯理的抬手在自己头顶摸了摸。 “好看么。” “好” 梅淮安闭嘴了。 因为对方眸色一下子就变得冷极,他嘴角原本要露出的笑意也僵住了。 “不是,没有笑话你的意思。” “再让我发现你盯着看,我就把你的头发也剃掉。” “剃了能跟你一样帅?那你剃。” “” 贺兰鸦看着对方说这话时的神态,似乎不像是说笑,挑眉:“你不在意?” 梅淮安表情坦荡:“不在意啊,我自己都嫌长头发麻烦,哎,你这儿有匕首吗?” “喏。”贺兰鸦把身前矮长桌上的一本书挪开,露出底下一只镶着湛蓝色宝石的短匕首,“来拿。” 梅淮安站起身走过去,顺势在旁边的蒲团上跪坐着,伸长胳膊去拿匕首。 贺兰鸦目光盯着那只瓷白手腕,又往后斜倚回原位,神色不明。 原主的头发大抵是从出生开始就没修剪过,都长过臀后了。 梅淮安把脑后用发绳松垮绑着的低马尾捉到手里,拽到身前来。 随意解下发绳,这才去拔匕首。 沉甸甸冰凉的刀柄,很有重量,看做工就知道价值不菲。 贺兰鸦眸色微动,似乎是想说什么,但最后什么都没说。 但当梅淮安手持匕首,对着头发狠狠削下去的时候贺兰鸦猛地坐直身子。 “——够了。” “欻!” 梅淮安没理会他这声阻拦,利落的把匕首横着一拉。 原本到腰的长发,此刻披垂着只过胸前了,估计扎起来也只能垂到肩上。 割下来的长发被主人弃之敝履,扬手挥到地面上。 “行吗?我真的可以剃光头,但这匕首不行,你得给我找把刮刀如果你想看的话。” “” 贺兰鸦沉着眸子看眼前人,梅淮安也执拗的望着他。 最后,紧攥着菩提珠的人站起身走了,走之前留了一句话。 “领着你的人去找前军首将李万吉。” “多谢佛君!” 梅淮安单膝跪好,垂着眼抱拳回话。 等人走了之后他才抬起头,面无表情的拿起桌上头绳,把头发揪到头顶扎了个高马尾。 他踩着地上被割下来的长发,挺直脊背走出前殿大堂。 心说。 七岁被押进国寺按着头强行落发时,你受的屈辱铭心刻骨。 否则怎么会这么多年都不再蓄出长发。 十三岁光着头被渭北赎回去,在一群王子里杀出条血路继位,这中间又有多少屈辱。 吃斋念佛是假,压制残虐是真。 贺兰鸦,尽管那不关我的事,可今日为表决心,我断发还你了。 君王忌断发,自今日起,世间再无金昭太子。 有的只是个无畏生死,决意要在这乱世里爬上巅峰的梅淮安! —— 出了行宫之后,前方是天水关城门,其余左右和后方都是围着行宫的渭北大营。 左侧是前军,右侧是后军,最后面的数十里依山连营,就是中军大帐! 梅淮安骑在马上往左边去,寒风吹起刚被匕首割断后的散碎发缕,微眯着眼。 身后远远的有个人正骑马追来,他回头看了一眼瞬间夹紧马腹,准备骑的更快些。 “殿下——” “太子殿下,你等等我呀——” “你别骑那么快,我是二妞啊——” 这憨批怎么跟来了! 第15章 大帐报到 梅淮安怕后面的人骑马太快出什么事,到底还是放慢了速度等一等。 没多久,马蹄声在呼啸的风里越来越近,逐渐跟他持平。 李二妞红着眼圈儿,不知道是被寒风吹的,还是舍不得那些糖人儿。 “太子殿下,你走了怎么不带着我啊,我得跟着你。” “你跟着我干什么?你没有自己的事要做吗?”梅淮安的嗓音在风里都散着不耐烦。 “可是殿下,佛君担心你的身体,让我继续跟着你伺候呀。” “?” 梅淮安都快被这句离谱的话逗笑了,扭头甩甩挡眼的碎发,瞥他一眼。 “少来,说实话。” “” “我原先是伺候佛君在茶室里擦桌子烧水的,刚才佛君回来茶室看见小兔子在他茶杯里拉屎我就被赶出来了,佛君说不要我了呜哇——” 靠。 梅淮安咵哒咵哒骑着马,更坚定了不带上这二货的心,“我有事要做,你该去哪去哪。” “殿下怎么可以这样!”李二妞瞪大眼睛,但转念想到了什么,说:“殿下要是不带着我,我就把那天晚上的事情说出去,我要告诉佛君——” “哎!行了行了,我带着你。” 梅淮安心头闪过想把这小侍卫就地处理掉的念头,但直接就断了念想。 毕竟这是渭北,轻易杀人家的兵不太好。 更何况这段时间的相处,他也算有所了解,这二货其实是个挺单纯善良的小孩儿。 除了脑袋笨嘴巴馋,干啥啥不行吃啥啥不剩之外,没有别的大毛病。 也不知道这孩子是怎么被选拔上,能留在秃驴身边贴身伺候的。 “你记住,跟着我可以,但往后不要叫我太子,叫我梅淮安。” “属下不敢。” “不敢就回行宫去。” “淮安哥!安哥!” “成,就这么叫,反正你要是跟着我,就听话一点,别给我惹麻烦。” “是!我记住啦。” “” 梅淮安一阵头疼,一时不察竟然搞出个乌龙被这小东西抓住把柄了。 算了,带着他就带着他,说不定也不是坏事。 两人齐齐纵马,朝行宫左侧的前军大帐赶去。 那一片地势稍显崎岖,名叫乌驼岭,纵马有两刻钟的路程,不算远。 他打算先去见过前军首将李万吉,然后再去接中州兵将,清点好人数编出名册,全归李万吉调配。 乌驼岭寨前。 大大小小的帐篷密密麻麻,帐篷中间有篝火,篝火上吊着大锅正在冒白雾。 帐篷外面是一圈木栅栏,栅栏约有一人高,圈地围得工工整整。 这条栅栏墙围得很长,圈出好大一块儿地界来,一眼都看不到尽头,直通到后面的一座山上。 这才只是前军大营就如此声势浩大,渭北果然深不可测。 两人勒停马匹,都抬头望着这片大营。 李二妞扒拉开脸上被风吹乱的头发,吐了口热雾:“安哥,这儿就是前军大营,约有四万兵将驻扎。” “中州将士在哪?离这里远不远?” “不远,喏,在那边。”二妞指指远处山脚下最外侧的一大片帐篷,也是被栅栏圈着的,“等下见过我二叔,咱们就可以去找他们。” “二叔?”梅淮安咂摸着这个称呼,李二妞,李万吉,“前军首将李万吉是你二叔?” 说起这个,二妞脸上有些骄傲:“是啊,亲二叔,我二叔可厉害了!” “” 我说你怎么能去行宫近侍呢,原来还有这么层关系。 梅淮安心下稍安:“不管到了哪儿都是有熟人好办事啊,不错,误打误撞把你带来了,李将军看在你的面子上,应该不会太为难我们。” 李二妞听了这话,干笑两声。 寨门前约莫有十来个守门兵将,已经看着两人好一会儿了。 其中有个兵将扬声喊。 “李二妞,你怎么还敢到前军来,不怕李将军拿鞭子抽你?” “” 梅淮安眉心一跳。 李二妞则是把马鞭别在马鞍上,费劲巴拉的撅着屁股下了马,拽着缰绳往寨门口走了两步。 “哼,我今天不是来找我二叔要东西的,我来是跟太子安哥,找我二叔报到的!我要重回前军大营了!” “你小子还敢回来?当工兵喊着扛不动沙包搬不动石头,进骁骑营又喊着骑马头晕,调去斥候营只待了一天,就说拉弓磨的手疼,你可别回来祸害我们前军阵了!哈哈哈哈——” “你们笑话我!你们敢笑话我——” “哎等等,你刚说跟谁来报到?” “我安哥,啊,就是太子殿下!” “” 这话说完,那边的十几个兵将都沉眼望了过来,视线在亡国太子的断发上停留了会儿。 梅淮安顶着众人的打量,面不改色的翻身下马,牵着马绳走过去。 “哥几个,劳烦告知李将军在哪儿?佛君让我来找将军报到。” “” 曾经的一国太子,如今断发牵马走到他们面前,嘴里客气的喊着‘哥几个’。 这让十几个兵将们都一时间有些呆愣,倒是没有太大敌意,只是也都不知道该怎么回话。 众人面面相觑一会儿,最初跟李二妞说话的那位站出来了,语气不卑不亢。 “我们李将军点兵随贺统领出战了,此刻不在营里,太子你” “这位小将军怎么称呼?” 梅淮安打断他的话,目光坦然,语气没有攻击性。 但对方稍微愣了一下,竟然下意识朝他抱拳回话。 “骁骑营二区副将,王遥。” 梅淮安也没料到对方突然这么正经,就也抱拳回:“梅淮安,眼下还没分营安帐,那就等咱们李将军回来,我再来拜见他。” 王遥一行人都像是被施了慢半拍魔咒一样,看着抱拳说话这人。 梅淮安放下手,又问:“我想先去那边看看熟人,能放我进去吗?” 这个熟人指的就是中州兵将们。 “” 王遥等人沉默一阵,最后还是让出了进寨的路。 “太子,请。” 第16章 恬不知耻 “多谢,那还烦劳王小将军,等李将军回来了得闲时,你差人来叫我一声,行吗?” 王遥又点点头。 梅淮安拽了拽缰绳,牵着马抬步往里走,后面的李二妞也连忙拽着马跟上。 只是没走出两步,他回头看着十几个还在愣怔的守门兵将,笑了笑。 “还有往后不必喊太子了,我叫梅淮安。” “” 两人都又骑上马,跑着往西南营帐那边去。 只留下身后十几个兵将,这会儿猛地开始议论。 “真的假的?太子来咱们这儿干什么?” “那是中州的太子,又不是咱们的太子。” “梅氏也有今天啊,竟然归降咱们渭北了。” “嘘,这话不能说,贺统领说了,太子是投靠咱们渭北,对外都说是投靠。” “那不还是归降嘛,瞧,都断了发跟咱们一样进军营了,看那白白嫩嫩的模样,估计跟李二妞的本事差不多。” “你们说太子能扛得动沙包吗?哈哈哈——” “哎。”王遥皱眉,“一群男人怎么跟长舌妇一般,守好寨门,随时听候战令调遣!” “是!” 两人顺着栅栏里侧缓骑,这一路遇到不少规规整整正在操练的前军们。 看样子李万吉只点出去半数前军,其余兵将都还留在营区里。 前军兵种分三类。 最厉害的是斥候军,负责追击敌军将领,引敌剿杀,每一个都是以一当十的好手。 再就是骁骑营,负责探寻敌情,随机应变,擅长马战和弓箭。 最后是工兵,负责逢山开路遇水搭桥,也就是他们说的扛沙包搬石头。 李二妞此刻在梅淮安眼里,就等于是一本百科全书,因为这孩子把军营里每个职位都玩了一遍。 虽说都没做出什么成绩,但能给他普及这些兵种分工。 “安哥,你想进哪儿?他们一个个做梦都想进斥候军,我不知道你武功好不好,但是斥候军可危险了,是死伤最惨重的。” 李二妞骑在马上,跟身边人说话。 梅淮安转头看着另一边正在操练的斥候军们,全都是光膀子的壮汉。 寒冬腊月里,光着膀子都能练的满身热气,个个精壮强悍。 他眼里有些向往,没有哪个男人不慕强的,但话到了嘴边,就变成。 “看李将军的意思,听从差遣。” 他一个阶下囚能有机会参兵已经很不错了,轮不到他挑剔兵种。 李二妞挠了挠头,转头又看见骁骑营的兵将们策马疾驰而过,正在练马背飞箭。 “安哥,骁骑营也不好,他们的弓箭拉着费劲儿,我才去一天,回来手心儿都磨肿了,疼的捏不住筷子。” 梅淮安也跟着扭头看。 纵马疾驰过去的那波兵将们,都穿着薄甲轻装上阵,额前绑着黑布收紧发缕,防止被头发阻挡视线。 他们在马背上趴身弓腰,几乎要与战马合为一体。 疾驰速度如利箭离弓,帅的梅淮安眼都看直了! 军营里吃晚饭的时间很早,大概是下午四点,顺着山路那边,一群工兵们也结束训练回来了。 李二妞看了一眼,连忙收回视线。 “就,这就是工兵,我待了半个月,虽然不用动脑子做事,但都是苦力活儿,哎呀,累死了,每天累的都不想动。” 梅淮安也跟着望过去。 工兵们手里拎着锄头和竹筐,竹筐上还糊着山土和落叶。 一个个脸色都是疲惫的,但脚步却稳健,随着领头小将的带领下,喊着打油号回营。 浑厚雄壮的嗓音顺着山风飘过来。 “渭北工兵不怕累,开山移石分四队,回营都啃棒骨堆喽——” 梅淮安说不出此刻是什么心情。 他在现代没有参军过,但进到这里面来,每个人那种说不出的精气神,真的会把所有人都感染的精神百倍! 这让他原本有些晦涩的‘落魄’感,突然就荡然无存了。 满脑子都是—— 我要成为他们,战胜他们,超越他们! 他要带着中州军们,把这渭北大营当做是重生的。 一步一步踩平了蹦实了,成为他能一往无前的跳板! 怀揣着这种澎湃的心情,他跟李二妞来到了中州残兵们所在的营帐前。 此刻正是饭点,前军伙兵们开始给中州兵将们送饭了。 一眼望过去的时候,梅淮安嘴角的笑僵在脸上。 在他面前呈现的一幕,就仿佛是一桶冰凉的水,把他刚升腾起来的雄心壮志全浇灭了! 中州残兵们一个个站没站相,懒散的从营帐里走出来,揣着手在棉服里暖着,缩着脖子一步三晃。 几十个伙兵们面露轻蔑,把一桶桶的饭菜像喂猪一样从牛车上拎下来,全都堆在十几个营帐前。 随后就是哄乱的抢饭过程,还有中州兵们抱怨的声音。 “——怎么又是萝卜白菜啊,不是说三天一顿肉菜吗?” “我们太子殿下要是在,肯定吃不了这么差的饭菜!” “哎,听说你们佛君得仰仗我们太子殿下,才能跟岭南军周旋?” “我们什么时候能见到太子殿下?” “你们是不是有好肉菜不舍得给我们吃啊?太子殿下不在,你们就亏待我们。” “兄弟们,这边有焖排骨,这儿!” “排骨啊,有前几天的烧鹅好吃?我不爱吃猪肉。” “冷死了,棉被不能多给几条吗?我们三个人合盖一条谁受得了!” “” 待在后殿遭受医师白眼时,梅淮安没觉得丢人。 被庭院里的侍卫们忽视时,他也没觉得丢人。 贺绛走下台阶嘲讽他时,他还觉得不明真相就乱鄙夷他的人是傻逼。 在贺兰鸦面前俯首称臣,断发求职时,他也没觉得能屈能伸有什么不对。 可是这一刻,梅淮安骑在马上,手指头气到几乎握不住马鞭。 ——太丢人了。 脸庞是火辣辣的,浑身血液都几乎要倒流。 难怪行宫里的所有人都对他没有好脸色, 难怪连医师都懒得搭理他。 是啊,凭什么对他有好脸色呢? 凭他带着一群蹭吃蹭喝还恬不知耻的败兵? 足足三两万的兵将,能全都身负重伤走不动路? 既然能走得动,不是像他一样整天瘫在床上养伤。 那为何在渭北兵操练或干活的时候,这群人能这么硬气的白吃白喝? 第17章 鞭抽痛打 刚见识过渭北军雄姿的梅淮安,此刻眼前突然出现这么一群混账。 这种落差感简直是天差地别! 再加上这群混账是属于他名下的兵,他前不久还厚着脸皮在贺兰鸦面前替这群人求职。 骑过来的这一路,还畅想着带这群中州兵将什么踩着渭北前军当跳板。 这他妈当什么跳板! 亏他还想着什么选拔一下,有好的他就厚着脸皮跟李将军求一求,送去斥候军或骁骑营。 可就眼前这群混账的架势,送去扛沙包搬石头都得被人瞧不上! 啊。 梅淮安大口喘着气,气的眼前直发黑! 这一瞬间,被自己不久前的雄心壮志疯狂打脸。 喉间又有些腥甜气息翻涌,他快被活活气死了! 贺兰鸦真是个好心人啊,世间独一份的好心人。 他要是贺兰鸦,早在白养着这群废物的第二天,就全杀了干净! “安哥,你怎么了?怎么不过去啊,他们看见你一定很高兴。” 李二妞没有察觉出丝毫异样来,只是视线懒得看那群抢食吃的残兵。 梅淮安僵硬的扯了扯唇角。 “你饿不饿,我有点饿了,你去跟着前军伙兵弄些饭菜来。” “安哥你饿了?好,我这就去!” 李二妞很听话,看着已经驾牛车走了的伙兵们,他知道伙营在哪儿,骑着马就追去了。 梅淮安把十指交扣在一起,缓慢活动手腕和脖子,骨头咔咔响。 随后望着这群人,目光猛地阴沉下来,攥紧手里的马鞭。 毫不犹豫的纵马冲进营区! 胯下白马嘶鸣一声,也让里面站没站相坐没坐相的懒散兵将们,都注意到了这抹褐衣身影。 他们随即爆发出强大的欢呼声,纷纷喊着太子殿下回来了。 但欢呼声才刚出口,下一瞬就是惊呼和逃窜! 梅淮安没有在他们面前停下马,而是一路在他们的躲闪下纵马前行! 跑动的时候,手里的鞭子左抽右打,全都照着他们捧饭的手抽! “啊,殿下!” “殿下这是怎么了!我们做错什么了。” “殿下!” “” 伴随着所有人的惊呼和求饶,一个个饭碗接连落地! 梅淮安脸上带着怒其不争,骑着马在庞大的兵将人群里纵来跑去。 愤怒的边抽边骂,嗓音是嘶吼的—— “吃啊!” “都是伸手拿白食的,趴地上吃啊!” “爱当牲口就继续当,趴地上吃!” “一粒米都不许浪费,给我吃!!” “我他妈为了你们,啊,头发削了,脸都不要了!你们就是这么回报我的!” “梅氏死绝了知不知道?金昭亡国了!” “亡国了懂不懂?你们当我是什么,还是太子吗?” “你们是谁?你们在渭北军营里是什么身份!” “听不懂吗?啊?” “阶下囚——” “全都是阶下囚!” “当了阶下囚还能每天吃喝得宜,不想着操练和糊口,一群有手有脚的人伸手要饭,不要脸吗?你们的脸面呢?” “废物!废物!活该被看不起,我也活该被人看不起!” “中州残兵,废物!” “” 纵马狂奔的人,就像是疯了一样疾驰在人群里。 他跑过去的一路,不论年纪大小,不论他们是小兵还是曾经的各部将首,无一例外全挨了鞭子! 他们脸上的表情从惊诧到迷茫,从迷茫到愤怒,从愤怒到羞愧。 所有人都缓缓站直了身体,仰头含泪的看着骑在马上的人。 鞭子抽下来的时候,再也不躲了。 梅淮安一直抽到自己手腕都酸了才放缓马速,喉间吼的都往外泌血沫子。 “你们这群兵是残了腿还是残了心?要当废物就赶紧死去!” “渭北是你们爹娘啊,啊?白养你们吃饭,凭什么!” 周围逐渐响起了抽泣声,不知道是谁先带头的。 梅淮安在这一刻,心头又难受又悲愤。 脑海中全是兵败那一夜,他身边倒下去又围过来的兵。 那是一个个活人啊,滚烫的血就泼在他脸上,他一个刚穿来的人都没办法忘记。 这群兵将是怎么敢忘记的? 再张口时,他嗓音哽咽了几分。 “陈老将军从长安宫带出我梅氏兵马十二万,十二万!拿血肉之躯去扛敌军,你们看见过的,遍地死尸!” “死的是谁?不是你们的父兄族亲?他们拿命换的我,拿命换的你们。” “他们死了,你们活着。” “可你们活着的意义就是在渭北伸手要饭?你们,能不能都有点骨气啊。” 马逐渐停下,他双手松开缰绳,抹了把脸。 “我还能怎么办呢,我没能力做更多了啊。” 周围兵将们的哭声越来越大,嚎啕震天。 梅淮安知道他们为什么哭,也知道他们憋在心里的伤痛被他狠狠剜出来了。 可只要能感觉到疼,这些人就还有救。 他被这些哭声哭的心烦意乱,很快就抹了眼角的泪渍。 “都别哭了!我就问你们一句,要不要有脸有皮的活着?如果你们说世仇一笔勾销,只想贪图安乐,你们放心,我即便拼了命也把你们送出渭北,让你们找片山头耕耘养老去!” “太子殿下,您呢?您在哪儿我们就在哪儿。” “是啊殿下,把我们送走了,您要做什么?” 梅淮安骑在马上,视线扫视一圈周围,摇摇头。 “我不走,我会留在渭北军营里扎根生长,即便不能踏平岭南,我也要在来日迎战岭南军时,能杀一个杀一个,能杀两个杀一双!” “” 以他骑着马为圆心,周围扑簌簌跪了一地! 上万人齐声呐喊—— “我等誓死追随!报仇雪恨,不畏生死!” 只是才喊了一声,就被梅淮安叫停了。 “错!不是追随我。” “” 众人面面相觑。 梅淮安抬手指了指天空,众人就跟随他的动作抬头往天上看。 此刻傍晚,霞光盛放,浅金色的阳光普洒大地,也都笼罩在他们每个人肩头。 有机灵的,瞬间明白了什么,眼泪跟着就砸下来。 第18章 没有如果 梅淮安环视着周围兵将们抬头望天的脸,一字一句。 “散为繁星,聚为烈阳,前生他们为我们而死,余生我们为他们而战,他们在天上指引我们呢,梅氏先祖在上,会记清我们每一个人的脸。” 无数兵将在这一刻仰头,迎着橙红色的霞光流泪。 梅淮安也眯着眼望向天边,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此刻的光照在身上尤其温暖。 他唇角微扬,虽然神态有些慵懒,但嗓音笃定。 “我们得有信念的活下去,无论何时,哪怕深陷泥沼,都要有来阵风雨即化龙的本事。” 可以深陷泥沼,但绝不能认命。 这句话在从今往后的每一天,都将牢牢印在中州兵将们的心里。 他们从不信神佛,但心底自此供着一个人,这个人的名字叫梅淮安。 李二妞并不知道自己是被人支开了,兴高采烈的提着食盒回来。 回来的时候,就看那边的人正从马上下来,还在跟周遭的兵将们说话。 “好了,我们该做些正事了,没吃饭的就把饭从地上捡起来,填饱肚子待会儿有事要做,捡饭的时候,告诉自己这是此生最后一次捡饭吃,从今往后,每一口饭都自己挣!” “好!” 将士们眼圈儿都还红红的,齐声应着。 李二妞提着食盒连忙翻身下马,刚迎过来几步,就看见 梅淮安自马上下来,弯腰在地上捡起一团刚被他抽翻的米饭,随意塞嘴里了。 “殿下!” 周围兵将们瞬间又是眼眶一热。 梅淮安摆摆手:“都吃你们的别管我,还有,往后不要叫殿下了,都是自家兄弟,喊我名字,若是我往后立了功得了名衔期盼有朝一日你们能喊我一声将军。” “是!” 兵将们都含着泪,纷纷弯腰捡起地上的饭菜,盯了一瞬,大口大口的塞进嘴里嚼着。 梅淮安走到李二妞旁边,伸手接过食盒:“愣什么,吃饭去。” 说完话刚一转身,就看不远处的马槽后面,有一道靠在木柱边的高大身影,身后还安静的站了另几名兵将。 那是贺绛? 不是说要开战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梅淮安脸色一变,正要过去问一问,就看贺绛在他脸上扫了一眼,直接领着人转身走了。 忍了忍,他没追上去问,毕竟那人一看就不想搭理他。 算了,反正这会儿不问,一会儿二妞也有本事打听来告诉他。 他跟李二妞找了处营帐角落,不嫌脏的直接盘腿坐在枯草上。 两人一起打开食盒,里面是精致的红烧排骨和热腾腾的米饭。 除了炒菜和野鸡汤,甚至还有一碟子金灿灿的糕点,豆沙卷儿。 梅淮安眉头一皱:“你做什么,来了这里还打着我的旗号要吃的?” “不是不是,这是伙军赵叔给我的,他拿给我吃的你那会儿不是生气了嘛,我都记住了,往后不会再用你的名义要吃的。” “我对吃的不挑,饿不死就行了。”梅淮安扒拉两口米饭,“估计你在我身边也待不长久,毕竟我是能受苦的。” “安哥。”二妞可怜兮兮的喊,“佛君不让我待在行宫,二叔又不让我回望京,我要是不跟着你,我真不知道去哪儿了。” “你可以跟着我,只是得受苦,如果我被分去扛沙包搬石头,你怎么办?” “那我也去,反正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梅淮安抬眼看他,心说这孩子怎么莫名其妙黏上我了。 李二妞说完沉默了一会儿,随后小心翼翼问:“安哥,你会帮我干活?如果要扛沙包的话。” “做梦。” “” —— 兵败那一夜就相当于一次残酷的选拔赛,但凡是有重伤跑不动的,都已经死在路上了。 所以眼下这处营帐前,站着的都是身体素质强悍的精兵们。 毕竟能在饿了三两天后,还避开所有致命刀剑,跟随在梅淮安身后一路狂奔不掉队。 这样的身体素质,在三军里都算是佼佼者了。 所以此刻几乎不用选拔什么,只需要记录名字,再把自己从前是什么兵种都写下。 大致是原部骑兵,原部弓箭手,原部斥候军。 梅淮安也是这个时候才知道,原来活下来的这批兵将,原本就是中州军里的前军! 陈老将军是故意把最精湛的兵将,都安排在太子身边贴护着。 那位老将军是个忠肝义胆的好将军啊,死的实在可惜。 梅淮安看着陈家两兄弟忙东忙西的统计名册,靠在木栅栏上叹了口气。 脑子里又回荡起老将军死前嘶吼的话。 他都不敢多回想,每想起一次,心里就被揪一下。 其实如果能让现在的他重新经历一次兵败那夜,一定能减少很多伤亡,也不会让陈老将军被乱刀刺死。 可惜世间没有如果。 有了他抽的那顿鞭子,此刻得知往后要归于渭北军了,将士们只是红着眼圈儿点点头。 不过在写名字的时候,都还不舍的频频望向他。 梅淮安朝他们笑了笑,算是安抚。 李二妞坐在他脚边,手贴在他小腿上不时戳戳捏捏。 “安哥,你这道伤口今天还疼不疼?” 梅淮安没在意,敷衍的回:“不疼,小伤。” “” “你总是这样说,你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这种事疼就要说,瞒着不说哪天死了我多难过!” 李二妞是个没心没肺的好脾气,这还是头一次用这么凶的语气说话。 梅淮安一愣,低头看他,少年眼睛红红的泛着水光。 哭了? 这孩子似乎之前就很紧张他的伤,一天得问好几次疼不疼,最初那几天凉风都不让他吹。 “真不疼,原本就是皮外伤而已,只是这道刀口稍微深一些,也没砍断筋,早就好了。” “真的?你每次都说不疼,跟我哥”李二妞说话声音越来越小,“反正疼就要说,有时候以为痊愈了,等到突然一下病发的时候,是会死人的。” “嗯。” 梅淮安应他,若有所思,看少年又扒拉他小腿,索性提起裤腿让人看。 第19章 能屈能伸 小腿后面有道粉红色的伤疤,约一指长,伤口早就长平了,只是疤痕估计得过几个月才能消下去。 其实留疤也无所谓,他并不在意这些。 二妞凑过去反复看,又拿手指在伤疤上按了按,连忙抬头问:“疼吗?” “真不疼,没感觉。” “真的?” “——嘶,你拿指甲抠哪儿都疼啊!” “啊,对不起安哥,给你揉揉啊” 梅淮安无奈摇头,正跟小二货说话的时候,那边远处有人骑马跑来。 是那个守门的小将,名叫王遥。 对方似乎是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他,骑马到近前也没开口,最后别扭的抱了抱拳。 “李将军用过餐饭了,请你过去。” “好,我马上就去,多谢阁下通报。” “不必多礼。”王遥回,又看向坐在地上没个正形的人,这回就熟稔多了,“二妞,你小子也过来,将军要见你。” “啊,我也得去啊。”李二妞撅着屁股爬起来,拍了拍衣裳,怂怂的缩着脖子点头,“我知道了。” 王遥没再废话,直接骑马离开了。 “你知道李将军的大帐在哪儿吗?”梅淮安说,转身朝另一边统计名册的陈家大哥喊,“都弄好了吗?” “殿下,都统计好了。”陈元礼扬声回。 虽然说过让他们别喊殿下了,但改口总需要个时间。 梅淮安点点头:“拿过来。” 李二妞去牵马,回答刚才那句话:“我知道大帐在哪儿,去过好多回呢。” “知道在哪儿就行,走。” 两人揣着厚厚的花名册,纵马往前军主帐赶去。 主账的位置并不难找。 梅淮安和李二妞骑马过去的时候,也是巧了,那边刚聚在一起吃过饭的将领们,都骑在马上正从主帐那边出来。 主帐门前的长路上,几匹马算是在一处木栅栏门边,相对而立了。 对面领头的就是贺绛,身后跟着三军首将和军师等人,一道道沉稳凌厉的目光就这么射了过来。 梅淮安头皮一麻,也没料到就赶得这么巧。 “安哥,那就是我二叔,看样子是出来送贺将军的。” 李二妞小声说,然后连忙下马让路,得让人家先出门,他们才能进去。 梅淮安也翻身下马,垂着眼把自己的马拽到一边,随后攥着缰绳抱拳低头。 头顶的打量目光越来越多,他低着头没有抬眼看过。 几排马蹄在他面前没停顿的走过去了,只是错错耳边的时候 不知道是谁在他头顶轻蔑的哼了一声。 估计除了贺绛也没有别人。 梅淮安舔了舔后槽牙,视线依旧盯着自己脚尖,耳边的马蹄声渐行渐远。 心说,贺绛这个名字,他会记住的。 他有预感,自己跟这人早晚得打一架,并且他要把这人打到服服帖帖,再也不敢来挑衅。 “二叔,你别瞪我啊。” 李二妞缩了缩脖子,往身边人后面藏。 梅淮安这才回过神来,抬头看去。 那边一个将军没有跟着贺绛他们离开,而是还骑在马上站在不远处,这会儿正看着他和李二妞。 此人就是前军首将李万吉,约莫有三十多岁,浓眉阔腮,气势不怒自威。 “你个兔崽子”兴许是想在外人面前给侄子留些脸面,李万吉咬咬牙没继续骂,“你们跟我过来。” 说完,他骑着马调头往主帐方向走。 李二妞一边上马一边干笑两声:“这是骂我呢,不是骂你,哈哈,我二叔就这个脾气。” “” 用不着解释,自然不是骂我。 梅淮安踩着铁蹬上马,拽着缰绳追了过去,没离得太近,只是驭马跟在李将军身后几步远。 有俗话说狗会仗人势,那在战场上就是马仗人势。 武将之中对于马的行走位置,也是有说法的。 比如甘愿让自己的马落后几分,便是对前面将军的尊重。 李万吉心说这太子倒是个识实务的,对方客气他就也不拿乔,刻意放慢马速等了等。 梅淮安一愣,这才驾马跟过去,只差一个马头的跟李将军持平。 “将军有话要跟我说?” “殿下客气了。”李万吉瞥了一眼马头,原本想打压几句防止人作妖的话,到了嘴边没说出来,“胜败乃兵家常事,殿下能屈能伸,是个聪明人。” 李将军的话里没有嘲讽,更像是一种感叹,似乎是透过他瞧见了谁的影子。 应该是想起了曾经战场上的梅氏先皇,谁都没料到梅氏还有如此落败的一天。 梅淮安笑了笑,朝身边拱手:“将军说的是,不过如今投身渭北不算‘屈’,渭北雄兵的英姿我方才已经见识过了,如今能成为其中一员,淮安感激不尽。” 这话说的谦卑至极,李万吉有些惊讶。 他自认如果是自己落到这步田地,兴许做不到像眼前这个十几岁的孩子一样坦坦荡荡。 他点了点头,语气感叹:“你倒是跟你爹很像,有将帅的心眼儿。” “淮安如今没有心眼儿,只是想在渭北报效佛君收留之恩,来日若有机会能手刃仇敌一二,便不负我家老祖。” 这话说的真真切切,没有一丝掺假,李万吉只剩下点头了。 “既然如此,你就带着你的兵好好养精蓄锐,我也祝你们有朝一日对上岭南军,都能大展身手,手刃仇敌。” “多谢李将军!” 梅淮安又朝人拱手,礼仪架势都足到让人挑不出毛病来。 他不敢有丝毫不敬,毕竟待会儿花名册递上去后,要把两三万兵将往哪儿分调,都是这将军一句话的事儿。 他们已经来到了主帐前,有兵将过来替他们牵马。 李万吉扭头往后看,恨铁不成钢的骂:“你在后面下崽儿呢?快点!” “啊,哦哦,来了。”李二妞这才停止磨磨蹭蹭,骑快了些奔过来,下马的时候苦着一张脸,“安哥,二叔一会儿要是打我,你” 李万吉大手一撩帐布帘子,扭头看他俩:“进来说话。” “是。”梅淮安应声,连忙跟着走进去。 剩李二妞站门口急的蹦了几下,瞪一眼两边笑话他的兵将,也匆匆走进主帐里。 第20章 你一定会! 李万吉坐在主位的书桌后面,翻看着花名册,册子写的清清楚楚,一目了然。 梅淮安就坐在书桌边的木椅上,坐姿端正,安安静静的等着李将军先开口。 后进来的李二妞,一到屋里就弯着腰想往他二叔腿边围,要抱着腿撒娇求饶。 只是还没开口,就被他二叔满脸嫌弃的一脚蹬开! 二妞也不管真疼假疼,反正张嘴就嚎。 “哎呦!” 李万吉瞥了那边坐着的人一眼,而后才压着嗓子训斥侄儿:“你老实坐那儿去,待会儿再跟你算账!” “哦。” 李二妞蔫蔫的应,不敢瞎胡闹了,爬起来拍拍屁股,坐到他安哥身边去。 梅淮安看着这叔侄俩的互动,能看出来李万吉其实很疼爱这傻小子。 刚才踢那一脚都没舍得使劲儿,听见二妞嚎一嗓子,都连忙低头看是不是磕碰到哪儿了。 想来也是,如果不疼爱怎么会纵着二妞把前军兵种玩了个遍,最后还舍了老脸把侄儿送进行宫里当近侍。 至于什么鞭子抽打,估计也只是吓唬吓唬熊孩子而已。 主帐里安静了一会儿,只能听见翻动花名册的声音。 梅淮安抬头打量着帐内,不远处摆着两个木架子,上面是两幅地图。 分别是天水关和狼啸山脉的地图,他只扫了两眼就挪开视线。 片刻后,李万吉开口说话。 “中州余兵总共约有两万七千人,我这里收不了这么多,前军只留七千人,剩余两万平分到中军和后军去,太子意下如何?” “李将军别称呼太子了,叫我淮安。”梅淮安连忙回话,又说,“分兵调配将军一人做主便是,他们的兵籍都会转入渭北,此后不会听我差遣。” 李万吉饶有深意的点点头,当下也不试探了。 “前军只留七千人,送去斥候营两千,送去骁骑营两千,其余三千人入工兵。” 梅淮安点头:“是。” 李万吉又说:“为显公平,稍后我会让三营首将去按兵号领人,都不许择选,你的兵号” “二叔!”李二妞大着胆子喊人,“我,我想跟安哥在一起,你把我们分到一起,刚才名字是一起写的,我挨着安哥的,是不是兵号也能挨着?” “胡闹,这是军营,你当是小孩过家家?”李万吉气不打一处来,“你还好意思说,你从前是” “哎呀二叔,求求你了,不然我没地方去我就要回望京帮我阿娘卖卤肉!” “混账!你能不能有点出息?” “” 这叔侄俩吵架呢,梅淮安只当听不见。 反正说到最后,到底李万吉还是顺了侄儿的心思,点头算是应下了。 李二妞这才兴高采烈的拽拽他安哥的袖子,小声说:“安哥安哥,我就说我能跟着你!” “” 这么一来,中洲残兵算是瓜分完了。 李万吉要教训他侄子,便让梅淮安先出去,在外面稍等一下。 梅淮安一个人站在主帐外,抬眼望着已经灰蒙蒙的天色,面无表情的任由旁的巡逻兵将打量他。 褐色的毛皮子长袄,被寒风吹的顺风摇倒,毛绒在他脸边围着抖晃。 衬得一张瓷白的脸,在暗光下都能透出光亮来。 巡逻兵将们眼里是掩不住的好奇,有的轻蔑,有的惊艳,各种目光都有。 梅淮安眯了眯眼,负手而立,任由别人看他。 反正人们总归是要看个新鲜的,多看看就不新奇了。 不就是个亡国太子落魄后投身宿敌军营了嘛,大惊小怪。 耳边是傍晚的寒风,以及里面李二妞鬼哭狼嚎的求饶声,夹杂李将军的谩骂。 “你个混账!你从哪儿弄的兔子?说!” “二叔!啊!二叔别揪耳朵!” “你个不省心的玩意儿,佛君一套茶件扣了我半年的俸禄,你个败家子儿!往后娶媳妇儿?你娶个屁!” “疼疼疼呜呜!” “这回入营你要是再敢哭叽尿嚎喊苦喊累,你看老子不把你的腿打断!” “滚出去!” “” 梅淮安早已经牵好了两匹马,看着里面红着眼圈儿的少年出来,递过去一只缰绳。 “走,回去还得入营分帐呢。” “安哥。”李二妞吸溜鼻涕,还是接过了缰绳翻身上马,“好,只要能跟你在一起,这顿打也算是挨的值。” 梅淮安被这孩子的倒霉模样逗笑了,翻身上马,两人并驾齐驱。 过了会儿,问。 “怎么打的,疼吗?” “疼!”李二妞连忙可怜兮兮撇着嘴抬头,“揪耳朵,熊掌拍我后背,还踹我屁股了。” 都是不会受伤的打法儿。 梅淮安放下心来:“那就挨着,都说了不让你养兔子,活该。” 李二妞又是一顿哼唧,而后才问:“安哥,你会不会心里怪难受的?” “你挨打我难受什么?”梅淮安勾了勾唇。 “哎呀不是,我是问你,好好的太子突然变成你心里就不难受?那些人老看你。” 李二妞这熊孩子有时候心思还是十分敏感的。 两人骑马走这一路,正是兵将们傍晚休息的时候,无数目光都追随着两人骑马的背影看。 梅淮安目不斜视,骑着马脊背挺的笔直,任由他们看。 “难受又如何,不难受又如何,做好自己的事,管别人看不看你呢。” “安哥你心胸真宽广,我就不行,如果身边有好多人这样看我,我会我也说不好,反正我会很不自在。” 梅淮安转头看了一眼身边跟他一起骑马的小孩,对方正故作凶狠的替他回瞪过去。 没必要。 他笑了一下,抬脚踢了踢李二妞的靴子。 “你应该在他们看你的时候,一步步往上爬,爬的越来越高,他们慢慢就得仰视你,了望你,等你站在高处回头看他们,就不会在意他们的目光了,因为到那个时候,你的眼里只能俯瞰到他们看不见的山川美景,记住了?” 李二妞听着身边这道淡泊如风的嗓音,领略着饱含深意的话,逐渐愣住了。 过了好半天,才回一句。 “安哥,你一定会站的越来越高的。” “你又是从哪得出的结论?” “不知道。” “” “我就是能确信,你一定会!” 第21章 分营安帐 —— 在天色彻底黑下来之前。 梅淮安站在中州残兵住着的营帐外,看着他们被三营首将领走,不时朝他们挥挥手。 陈家两兄弟,哥哥陈元礼被分去斥候军,弟弟陈元义被分去骁骑营,都算是不负一身好功夫。 两兄弟走的时候,含着泪朝梅淮安磕了个头,似乎是还想说什么。 但梅淮安摇了摇头,叮嘱他们带着一同分过去的兄弟们好好训练,养精蓄锐,来日好多杀敌。 慢慢的,这处大帐前就空了,只剩下工兵营的人们还在慢悠悠分营安帐。 按照兵号来分,梅淮安和李二妞被分到工兵营了。 这对李二妞来说,无疑是晴天霹雳! 他不想扛沙包搬石头,已经哭天喊地好一会儿了,还闹着要去找他二叔给两人换别的地方去。 梅淮安把人从地上拽起来,训了几句让他把眼泪收回去,太丢人了。 分到哪儿是哪儿呗,没什么可挑的,又不是永远都只能当工兵。 他没听错的话,刚才那边几个将领说过完年有个全军热武选拔赛。 如果能在选拔赛里拿到好名次,斥候军和骁骑营随便进,会来抢着要人。 梅淮安心里有了想法,他想在这两个月里,好好把这具身体的体能练一练。 到时候在选拔赛里大展拳脚,就能去他想去的骁骑营了。 骑在马上贴地飞行,弯弓射雕,百里穿杨,帅极了! 而且,他在现代就很喜欢骑行射箭,箭术没有刻意训练过,但准头很高。 别人都以为他梅淮安的古武术剑法是天赋,但没有人知道,他射箭的本事才是老天爷追着喂饭吃。 所以眼下,被分到哪儿都没关系。 他反倒是挺希望能干活多一些,让他可以更好的训练体能,为接下来的全军热武赛做准备。 整个工兵营一共有六支队伍,接收完三千人的中州兵后,每支队伍大概有两千人。 一支队伍里又四百人分为一营,总共有五营。 每个营下又分五个小队,一个小队八十人。 小队又分八个小帐,每个小帐十人。 这十人就是每天得吃住都在一起,一起训练,一起做活。 工兵营的也很快就把别的中州残兵们分营安帐,各自领走了。 只剩下那边站在栅栏边上,不时抠抠木棍拍拍衣衫的俩人。 由于这两人的身份相对来说有点特殊,一个是亡国太子,一个是大将军的混账亲侄儿。 所以他俩一直留到最后,才被人商量分哪儿去。 虽然李将军话说的是按兵号领人,谁都不许挑挑拣拣,但这俩用不着挑拣,是谁都不想收的‘烫手山芋’。 工兵营的总领军名叫张诚,拽了几个小领军围在一块儿商量了好半天,期间还转头看看他俩。 梅淮安和李二妞倚在木栅栏上,在周围篝火的映照下,活像是偷猪被抓了之后手足无措的小偷。 最后,张诚揪着个最老实憨厚的小队长过来了。 “这是一营二队的万领队,咳,往后你俩就归他管了。” 梅淮安看总算是有归属了,跟李二妞笑成两朵花儿似的,连忙抱拳喊:“万领队!” 万长生一脸懵,刚才不是说把这俩放三队去吗? 但事已至此,他只能硬着头皮点点头:“啊,好。” 只等他认下之后,张诚带着另外几个小领军骑着马就跑了。 于是,木栅栏边只剩下万长生和疑似偷猪二人组,以及后面四十来个分到二队的中州兵。 万长生管着的二队,原本一共也就三十来个人。 这回分给他四十多个中州兵,算是直接扩充了一半。 这些人平分到他手下的四个小帐里,领回去之后得新扎几个小帐,保持一个小帐里睡十个人的水准。 “都跟我走,回队里扎帐去,我会按照五个新兵配上五个老兵,以老带新的安排分帐,废话不多说,咱们明天上山见分晓!” 万长生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能看出来话少老实,也没什么心眼儿。 他只说了这么一句,就让梅淮安他们这些人都排好队,跟在他的马后面,往稍远些的二队帐区跑。 “驾!” 万长生率先骑马,马跑的不快不慢,是让兵将们跑步能跟上的速度。 梅淮安和李二妞跑在最前面,身后跟着的都是原中州将士。 天气干燥阴冷,刚跑起来的时候还好,没几分钟梅淮安就开始大喘气。 他这具身体的体能实在有点弱,只能自己调整呼吸和脚步,但还是要落后于别的兵将。 李二妞的体能看着都比他强一些,正放慢脚步陪着他落后于人。 慢慢的,周围有几个中州兵将们想过来搀扶他。 “跑你们的,别往我这儿凑!” 梅淮安皱眉凶他们,唇边飘出一团热雾,懊恼咬牙。 虽然知道兵将们这是好意,但到了这个地步还要护着他,他不需要这种好意。 跑步不到二十分钟的路,别的兵将们只是气息微乱,梅淮安却跑的脑仁儿都胀疼。 这样的体能差距,让他无奈又焦急,只能在心里制定个体能训练计划。 他得虐一虐身上的软肉了。 到了二队营区之后,万长生看着空地上堆好的帐篷和铁钉以及木棍,满意的点点头。 他是故意没让二队别的老兵直接帮这些人扎好帐篷,毕竟得齐力干活,才能让众人尽快融合在一起。 “前帐集合!来新兵了,给你们重新分分帐。” 随着万长生骑在马上喊了一嗓子,围在篝火边坐着的二队兵将们都站了起来。 梅淮安和李二妞也随着站了过去,排的整整齐齐,听万长生说话。 “下面开始分帐,总共八个小帐,每帐十人,胡副领喊到名字的自发站到前面来,安静!” 梅淮安抹了把额头上被汗水浸湿的发缕,站的笔直,眨眨眼看木台上点名的二队副领。 身边的新兵老兵加起来总共有七八十人,都是现在二队的兵将们。 李二妞小声说:“叫胡大豆,胡副领的名字。” “嗯?”梅淮安眯着眼听李二妞说话。 “他还有个弟弟叫胡二豆,在斥候军,三弟叫胡三豆,也在工兵营,好像是个小帐长。” 八个小帐,都会有一个小帐长,管着小帐里的十个人。 第22章 逃过一劫 胡大豆在木台上念名字。 就像万长生说的那样,五个老兵配五个新兵住在一个帐篷里,选的小帐长都是他们的老兵。 “一帐,赵天财,马戎帐长马戎。” “二帐” “三帐” 被喊到名字的十个人,都会走到木台下站成一队,归到另一边去,算是一目了然。 梅淮安对这种军旅生活感到新奇,隐隐有种热血兴奋感。 李二妞则是一脸见怪不怪的模样,嘟囔着:“别分到八帐啊,八帐后面就是我二叔寝帐的窗口,他每天起的都很早,到时候不得拎着竹竿抽我屁股” 梅淮安挑眉,心说那没跑了,肯定就是八帐。 这小子这会儿才想到这一点,估计他二叔早就计划好了。 “六帐” “七帐” 李二妞一脸心如死灰。 果然啊。 “八帐,胡三豆,李金斗,蔡阿宝,王彪,何石头,梅淮安,咳,李二牛,陈香帐长胡三豆。” 二妞在上面的人念到‘李二牛’的时候,也跟着梅淮安走过去。 梅淮安顶着众人的视线,走到胡三豆他们身后默默站进队里。 木台上的几个人都在他脸上看了一眼,而后才撇开视线。 接着胡大豆就开始念渭北军纪,什么不许聚众喝酒,不许赌钱,不许嫖妓。 梅淮安这会儿的注意力却在李二妞的名字上。 “二妞是他们给你起的外号?” 他刚才听见人念的是李二牛。 “昂。”二妞点点头,又小声回:“都一样嘛,名字而已,反正我从小就爱哭,我娘说我虽然是儿子,但她把我当闺女养,毕竟我,我哥” “你们两个交头接耳干什么呢!来了二队就得守规矩,李二牛梅淮安,出列。” “” 完了,说悄悄话被逮住了。 那边木台上的胡大豆看起来要比万长生严厉些,顿时身边无数道视线又光明正大的看了过来。 啊,好丢人。 梅淮安硬着头皮走出去,身后跟着李二妞。 两人的脸都暴露在明亮的篝火下,被众多兵将们看的清清楚楚。 有原中州将士们的身影晃了晃,眼里是紧张和担忧。 万长生拽了拽胡大豆的袖子,胡大豆朝他摇摇头,似乎小声说了句什么,梅淮安听不清楚。 但,想来也能猜到大概内容。 ——试试好不好管,不好管就送走,不然往后这兵还怎么带。 万长生就不说话了,胡大豆板着脸,站木台上看着底下那俩人。 长的都是小白脸的架势,高高瘦瘦弱不禁风的模样,比娘们儿还漂亮。 送来他们二队干什么,这不是添乱嘛。 “刚才我念的军纪第十二条是什么?你们要是能说上来,今天晚上就不罚你俩守夜了。” 一脸迷茫的李二妞:“阿巴阿巴。” 他就算听了也记不住,更何况刚才只顾说话,根本没听。 心说完了,看来今晚不能睡觉了。 那边的万长生和胡大豆都是皱眉,心说这两个到哪儿都是祸害。 就在场面十分尴尬时,梅淮安定神思索片刻,张口完整的背了出来。 “渭北军纪第十二条,延误军情者,杖责五十,谎报军情者,杀无赦。” “” 没人想到梅淮安能背出来。 毕竟从前是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就算被迫投身兵营,也定是敷衍不耐的,怎么可能认真去听军令。 况且刚才这人明明就在跟身边的李二牛窃窃私语,怎么能一字不差的背出来? 梅淮安看着周围人惊讶的目光,心里也有点虚,仰头问:“胡副领,我背错了吗?” 他自小就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否则那么多古武术剑谱是怎么记下来的。 刚才虽然是跟二妞说闲话,但他也分神留意着台上。 人说一心不能二用,但其实只要接受过右脑开发的人,基本都能一心二用。 这在现代是很平常的事,他碰巧当初练某种拳法的时候,上过几个月的右脑开发课程。 只是到了这里,就有些不平常了。 李二妞眼睛都瞪大了一圈,他比谁都知道刚才俩人是说着悄悄话的。 “安哥,你,你真的假的?你还长了别的耳朵?” 梅淮安没回答他,只是看着木台上的胡大豆。 胡大豆惊讶过后,只能点点头:“归列,下次不许交头接耳。” “是!” 梅淮安拽了还在愣神的李二妞一把,两人又回了列队里。 算是逃过一劫。 而经过胡三豆身边的时候,胡三豆眼里明显摆着不屑,视线在他俩脸上瞄了一眼。 梅淮安脚步一顿,心说他们分到的这个帐长,似乎不太好相处啊。 如果一月份的选拔赛之后,他就能调走。 那今天才腊月初四,在一月十五日的选拔赛之前,还要跟这个帐长相处大概一个半月。 一个半月的朝夕相处,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看来某些冲突是不可避免的。 算了,走一步看一步。 总之他不论何时何地,都不会任由自己被欺负。 队伍解散后,刚才他们见过的八帐预留场地,果然是在李将军的寝帐后面。 梅淮安站在枯草空地上看了一眼,估计这线都是李将军指着叫人画的。 八帐的后窗和李将军寝帐的后窗,正正好好是对着的。 用竹竿挑开两边的窗帘,竹竿能刚好戳到八帐里面的几张床位上。 他正看地界的时候,身后传来一道不怎么客气的嗓音。 “哎,高贵的太子殿下,你不会是打算来享福的?八帐是分给我们的新帐场地,你要是不来伸手扎帐篷,今晚就站在外面看我们睡!” 这种本来就不客气的话,没夹杂什么阴阳怪气,正是出自那个胡三豆的口。 梅淮安转身看他,挑眉:“你又没叫我干活,更何况你们也没开始干呢,我有说我来是享福的?你到底在担心什么。” “”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年终有个各小帐功绩评比,按每天的活儿统计出优秀小帐,能奖励帐长十两银子。 第23章 财大气粗 如果这群中州兵不来,按照之前胡三豆带着老帐哥几个每天玩命的拼,他们小帐能轻轻松松赢回来十两银子赏银。 赏银不多,但是很有荣誉感,他们参军要的就是荣誉感。 胡三豆其实心不坏,就是觉得自己倒霉。 本来都板上钉钉的事儿,现在突然来了几个中州兵搅和。 这一搅和,老帐的哥儿几个都分散了,但是小帐比拼还在继续。 如果给他分来普通的中州兵,只要管的严一点,也能继续拼一拼,毕竟离评比就剩二十天了。 但现在瞧瞧给他分来的五个人里,其中两个都是那种一看就干不来重活儿的。 尽管这个太子的本事他还没见过,但李二妞撒泼打滚好吃懒做是出了名的。 这会儿俩人臭味相投的往这儿一站,摆明了就是俩小白脸儿。 胡三豆心里憋气,大大咧咧的汉子也不会藏什么心眼儿,脸上的不忿表现的很明显。 他只是觉得自己倒霉,分到这俩小白脸儿。 就算之前的工分都记录在他名下了,可是从明天起,就等于他们小帐八个人跟别家小账十个人比拼。 足足二十天,这俩小白脸肯定得把他的小帐从第一名拽下来。 胡三豆领着老帐哥儿几个努力干了一年,到头来毁在这俩人身上,搁谁心里都得膈应。 原本他还有顾忌,但他大哥胡大豆刚才拽着他说话了。 说是该怎么管就怎么管,当成普通兵将相处,毕竟佛君没说要特殊照顾。 既然如此,胡三豆就不客气了,用对待普通兵将的态度对待这俩人。 “既然不是来享福的,那你就自己主动干活,还有你,李二妞,你们不要脸我还要脸呢,我不想让我的小帐不如别人,垫底会丢脸的知不知道?” 梅淮安看着眼前比他没大两岁的胡三豆,不到二十的年纪,长的黑黝黝的还算憨厚。 大概听出了对方的顾虑,知道不是因为别的原因看不起他,他语气也不冲了。 只是刚才平白无故被人指责两句,心头不爽。 “我要是来享福的,这会儿已经躺你们漂亮佛君床上睡着了。” “你——” 胡三豆惊诧的瞪大眼睛,没想到这人敢说出这种不要脸的话。 佛君是佛君,是他们渭北的神,怎么能用‘漂亮佛君’来形容! 那边的李二妞走过来,噗嗤一乐,紧跟着满脸骄傲的说:“还真是,我安哥就是睡在佛君床上的!” “” 胡三豆和身边另几个八帐的人都傻了。 跟他们一起分来八帐的三个中州军,含着笑开始干活,挑选出合适的木头和铁钉,在地上麻利的摆好。 梅淮安逞完口舌之快,笑着朝胡三豆眨了眨眼,给人吃下一颗定心丸。 “放心帐长,我虽然暂时力气不大,但你分给我的活儿我都会尽力去做,如果真做的不好,到时候你罚我我也认了,但不能还没开始干活你就给我甩脸子看。” 胡三豆被眼前人这抹笑容晃了一下,竟然有些不自在:“谁,谁给你甩脸看了。” “帐长,这些长钉子是不是往四角扎的?”那边三个中州兵喊人。 胡三豆扭头看一眼,连忙假意嚷嚷着脱身,边走边说:“不是,这是往中间固定帐布的,起开让我来。” “帐长,那我俩干什么?”梅淮安故意喊他。 这糙汉子怎么好好说着话,耳朵还红了。 胡三豆头也没抬,胡乱扬手:“你俩把帐布拽平整,别弄的一团乱。” 这算是最轻的活儿了。 胡三豆虽然表面训斥他们,其实看见他俩瘦弱,还是有点照顾的意思。 梅淮安心就放下来了,他就说嘛,一群军营糙汉能有什么勾心斗角,真看不爽打一架就好了。 “安哥安哥,你拽另一边。” “我知道,哎!你别乱抖啊,这抖的跟被罩似的。” “哈哈哈哈——” 一时间,空地上八个人也算是合理分工的忙活起来,都干的热火朝天。 他们得把帐篷扎的又好又严实,往后白天干活,晚上回来才能睡的舒适。 十个人齐心协力,没一会儿就把帐篷扎好了。 接着就开始抬来十张榻床和每人一个小木柜。 “安哥安哥,咱俩睡这儿,这儿离窗户远儿,省得寒风吹着你。” 李二妞找了角落里的两张矮床,床上铺着厚厚的干草,上面是统一深蓝色的被褥,拍的平平整整。 梅淮安正在一边收拾正对着窗户的那张床榻,回头瞄他一眼。 “你别费劲儿了,直接睡到这儿来,不然明天李将军还得叫人跟你换,躲是躲不过的。” “我二叔起的很早,他天不亮就起来打拳,呜,肯定得骂我。” “那我现在告诉你,我往后也得天不亮就起床打拳跑步,你跟不跟我一起?” “安哥你疯了!”李二妞噌的站起身,激动的说,“你知道早上有多冷吗?出了被窝就得冻死我,啊,安哥,你别想不开,练拳什么的最没劲儿了!” “那你就自己睡,我是一定要早睡早起的。” 梅淮安拽好了床,那边帐篷口,胡三豆撩开厚厚的遮风帘子喊他俩。 “过来领你们的衣裳和军需。” “” 新兵都享受到了渭北军的军需,贺兰鸦没有丝毫苛待,也变相的验证了渭北真就财大气粗。 每个兵将四季衣裳各两套,今天发的是两套冬天的厚棉衣,春天的薄袄过几天发。 除了袄子还有一套精湛的黑铜盔甲,两双厚皮靴,一双沐浴穿的木屐。 以及别的洗漱布巾,乱七八糟的生活用品,都给了一堆,用个木盆子装起来发给每个新兵。 梅淮安抱着这么多东西,堆在他怀里都要挡着走路的视线了。 那边已经有人放下手里的东西,要过来帮他拿。 “殿下,给我。” 说话的是跟他一起分来八帐,三个中州兵里的其中一个。 梅淮安记不住名字,给他们三个起外号,分别是小红脸,大耳朵,香肠嘴。 这会儿跟他说话的人就是小红脸,外号听着可爱,但这人身高得有一米九。 可能是太高了,脸上有两团高原红,黑黝黝的红,也是个壮汉。 第24章 坑蒙拐骗 “不用,你忙你的去,我自己拿。” 梅淮安拒绝对方的帮助,抱着自己的东西往前走。 但小红脸不放心的还要跟在一边护着他,他就只能压低嗓音。 “别叫殿下,别总来帮我,你们三个只当不认识我,否则咱们都会被不待见,走开!” 嗓音没有多大,但很严肃,还有点凶。 一米九的小红脸眼里又委屈又担忧,他家祖祖代代的家训,就是要追随梅氏。 可他现在不能帮太子殿下做事,心里是浓浓的愧疚。 “香哥,哥,你帮我拿,哎呦,我,我搬不动啊。” 小红脸名字叫陈香,听有人喊他,连忙转头看,瞧见是李二妞。 “来了,给我。” “呜,多谢香哥,香哥就是仗义!” 李二妞狗腿子的笑,一股脑把怀里的东西都堆到小红脸身上。 小红脸轻松的抱起来,大阔步往帐篷里走。 “你个没出息的玩意儿,你不会自己拿!” 另一边还没睡下的李将军,披着袄袍刚出帐篷就瞧见这一幕,气的吼了一嗓子。 原本是不放心想看看他侄儿领了厚被子没有,可这没出息的总知道怎么偷奸耍滑! “哎呦,二叔你怎么还不睡啊,好好好,我自己拿。” 李二妞苦着脸跑走,追在小红脸身后,到底也没从人手里再把他的东西抱回来。 李万吉气的想再吼几嗓子,又觉得丢人,半晌只剩叹气。 那边正在发军需的万长生,一路小跑着到八帐和主将寝帐之间的栅栏边,扒着栅栏说话。 “将军您怎么出来了,夜寒风重,早些进去。” “长生啊,别留情面,你叫人给我把那兔崽子看严实了,这回非得把他收拾成个正经兵不可,不服就打,给留口气就行。” “将军,我正是要跟您说这个事儿,咳,八帐里除了李二妞,还有一位呢,那个” “跟李二妞一样,不服就打,他俩要是敢在我前军里坏一锅汤,一视同仁!” “可那位到底是梅氏太子,佛君那边虽然没交代要照顾,可要是小太子一个不高兴,就怕中州兵们愤起作乱,毕竟哪儿这么容易就真心投咱了,您说呢?” “怎么,我渭北还怕他们这支残兵?贺将军今天已经发话了,不怕他们作乱,就怕他们不作乱。” “” 如果作乱,他们渭北就能名正言顺的铲除中州兵,除了小太子一个不留。 可如果不作乱,反倒是拿这些残兵们没办法。 不得不说,这小太子是个聪明的。 领着残兵投身他们渭北军这一手,干的实在漂亮,活脱脱是给了残兵们一张保命符。 贺绛眼下都拿这群‘乖顺投诚’的中州兵们没办法,只得养着。 梅淮安此刻正在收拾李二妞。 渭北军的军纪里还有一条,就是得注意卫生,不许蓬头垢面有碍军容。 是以,每个小队里都有浴房,有后勤伙军们每天烧好热水。 但全军这么多将士都得用热水,为了减轻伙军们的负担,泡澡是不可能的。 只有每人发一木桶的热水,凑合着擦洗身上。 要是想洗头就得自己去支锅烧水,不过营帐里篝火堆遍地都是,烧热水方便的很。 一个小队有八十个兵将,十个兵将一组,轮着去浴房擦洗。 这会儿就轮到八帐了。 梅淮安端着自己的木盆和布巾,拿上换洗衣服就去了。 正巧在外面碰见熊孩子。 李二妞就属于又爱干净又不想动手烧水,这会儿竟然准备坑骗别人的热水! 对方是七帐的原中州兵,看在梅淮安的份儿上,已经准备把一桶热水给李二妞了。 热水嘛,一会儿去烧一桶也快的很,那位中州兵没怎么在意,还想着是不是太子殿下沐浴的热水不够了。 这一幕碰巧叫梅淮安撞见。 他实在是看不下去这熊孩子的做派,直接把李二妞扛起来就走。 这孩子个头也就一米七五左右,身板瘦,扛着不重。 李二妞吓的脸都白了,趴在人肩膀上踢腾腿求饶。 “安哥安哥!我错了,我知道错了,啊,你别打我,呜呜呜——” “闭嘴!” 梅淮安快走几步,把人丢在一处帐篷角落里,直接甩到地上去,摔了二妞一个屁股墩儿。 二妞也顾不上喊疼,眼泪丝丝的坐在地上仰头看站着的人。 梅淮安忍着脾气,单膝蹲在他面前,压着嗓子沉声说话。 “这些话我只说一次,你记好了,从今往后自己的事情自己做,再让我看见你坑蒙拐骗,我就揍你!” “安哥你别揍我,我都听你的话。”李二妞怂的吸鼻涕。 “本来别人就嫌咱俩是小白脸儿,你要是再这么没出息,我就叫贺兰鸦把你喊回行宫去,让你每天涮马桶,不给你饭吃。” 吓唬小孩儿呗,梅淮安就是随口一说。 李二妞果然被吓住,小声讨好的求着:“安哥我听话,我自己,自己去烧热水,我给你也多烧一桶,你也有每天洗头的习惯嘛,我听话,我不要涮马桶。” “听话我就不揍你,走,我跟你去烧水,咱俩待会儿再洗。” “好。” 李二妞乖乖应声,撅着屁股爬起来,跟在人身后去烧水。 “” “” 两人走远了之后,帐篷里才走出来李万吉和工兵营首将张诚。 梅淮安选的这个角落人少,是因为这儿是张诚的寝帐,别的兵将不敢靠近。 但梅淮安是不知道的,他只是随意找个角落教训熊孩子。 此刻,李将军和张诚走出大帐,看着外面那俩少年走远的背影。 打头的少年背影挺拔,身后跟着的那个走的歪歪扭扭,不知道是不是刚才把屁股摔疼了,但也倔强的跟着身前人。 张诚摸了摸脑门儿,说:“将军,这倒是稀奇了,二牛这娃子竟然能听他的话。” “那太子的名讳”李万吉眸色深沉,嗓音顿了顿,“那太子的名讳叫梅淮安。” “啊。”张诚念了一遍名字,“梅淮安,李怀安,这不是跟二牛他哥” “嗯。” 李万吉今天瞧见花名册上太子名讳的时候,心里就清楚侄儿为什么非要黏着这个太子了。 第25章 浴房基佬 他心疼小侄儿,所以才随了侄儿的心愿,任他跟着这个太子。 如今看来,这太子倒是个有正形的,似乎还能给他带来意外之喜。 比如,把小侄儿教成真正的男子汉。 他们李家满门荣耀,可偏偏只有李二牛是个怂包。 不知道是不是见识了他亲哥因为战伤亡故,就对战场充满了恐惧。 烂泥扶不上墙,每天都在混日子,只想回去望京城安享太平。 可这世道根本就不太平,李家就这一个孬种,却是他们家仅剩的男丁了。 “将军,二牛的父兄都是豪杰猛将,二牛以后也定是个有出息的,您别太担忧。” “罢了,那孩子我已经费心管教多年,大抵是我教的不好,瞧,那太子三言两语就能叫混小子听话。” “将军,这就印证一句老话,恶人自有恶人磨。” “走,我们接着看山脉地图,进山的探子说,近日山里似乎不太平” —— 浴房门前的篝火上,一大锅热水很快就烧好了。 梅淮安给二妞分了半锅,掺上外面大缸里还带着冰块的凉水,温度合适就能洗头。 两人进去浴房的时候,别的兵将几乎都已经洗完了,只剩三两个还在穿衣裳的。 浴房是木板房建造,里面被热气熏的还算暖和,毕竟之前已经有几十个人洗过了。 周围热气袅袅的,他俩中间隔着到胸膛的木栏。 两人快速洗了澡,李二妞拿干布巾擦身上的水渍,扬声朝隔壁人说话。 “安哥,你明天真要早起?你不累吗?今天都跑动一天了。” 梅淮安洗澡比较快,此刻已经穿好了里衣开始抬手擦头发。 发丝上水珠落下几滴,把黑色里衣的肩头晕出点点水痕。 一张脸瓷白玉净,双颊被热气熏的泛着粉,精致眉眼间有些淡漠,嗓音也平静。 “往后每天要扛沙包搬石头,会比今天更累。” “也对,唉。” 二妞叹气,把身上擦干后,直接光着屁股跑他安哥这边来拿里衣。 少年的身板就是清瘦白皙的,很普通也很青涩的身材。 另一边突然传来木瓢磕桶的‘咚’声,梅淮安转头瞥了一眼。 是个陌生的兵将。 他确定这人刚才目光是盯在二妞屁股上的。 李二妞皮肤白,一身十五六岁还没长开的骨架,脸庞是个挺清秀可爱的长相。 应该很受基佬喜爱。 梅淮安眼里闪过厌恶,他在现代被基佬骚扰过,对这种目光极为敏感。 他没说话,只是目光阴沉的盯着那边兵将,不管对方是不是无心的。 那人脸上瞬间露出惊恐,连忙低着头背过身去了。 梅淮安一想到这人刚才很可能也用这种恶心的目光看过自己,心里就膈应。 他转了脚步,把光屁股的李二妞挡在自己的小隔间里,语速加快。 “就在这儿穿,别唉声叹气了,快把衣裳穿好回去睡觉。” 李二妞背对着身后人,也没在意,直接在这儿把裤子提上,又回头笑。 “安哥你饿不饿?” “你又饿了?不是刚吃完晚饭不久吗?” 梅淮安跟他说话,注意力都在那边穿衣裳的兵将身上,防止对方再偷窥。 正常男人看见同类的身体,就算对方再特别也只是扫一眼,不会用那种眼神盯着看。 那种就不叫看,叫偷窥隐私。 “可我们吃了晚饭就跟在万领军马后跑了一遭,我好饿啊。” “” “安哥,要不咱俩去伙房拿俩鸡蛋,冲个蛋花茶喝了再睡?” 伙房离这儿不远,但这个时间过去就不叫拿,那叫偷。 梅淮安摇头:“我不去,你也不许去。” 李二妞把上衣穿好,一边系着衣绳,转过身可怜兮兮说:“求求你了安哥,我不吃点东西睡不着” “那你就得习惯,趁早把吃零嘴儿的毛病改掉,吃正餐的时候跟猫似的只吃两口,这会儿又喊饿。” 梅淮安板着脸训他,看他把衣裳穿好了才转身走出去,自己头发也擦的差不多了。 那边的兵将似乎是心虚,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跑走,这会儿浴房里只有他们俩。 李二妞擦着头发不死心的追出来,看着穿袜子的人:“安哥” “小二货你听着,往后上了战场有口吃的就不容易了,你要是还有挑食吃零嘴儿的毛病,你有十条命也得饿死,这毛病趁早改了!” “” 李二妞缩了缩脖子,总算是不敢再哼唧。 梅淮安把鞋袜穿好,一会儿就要睡觉了,没把外袍系好,只是披在身上。 出门又提了刚才温在门口大锅里的水,倒在木桶里把换下来的脏衣服搓洗了。 李二妞快速擦干头发,也学着他的样子自己洗衣服。 梅淮安想了想,还是提了句:“往后洗澡,尽量选人少一些的时候,注意身边有没有人看你。” “安哥,我又不是大姑娘还怕人看啊。” “” 这小二货一脸懵懂迷茫的模样,显然是还没开智。 梅淮安就不多说了,只说:“往后洗澡都跟我一块儿。” “行!本来就要跟你一块儿的,咱俩上茅厕都一起。” “二货。”梅淮安笑了一声,“快点洗,回去睡觉。” “好嘞。” “” 其实能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身边多个小尾巴跟着也挺好。 自从有了李二妞之后,梅淮安再也没一个人孤孤零零过,去哪儿都有个伴。 他不害怕会打架的恶人,只是深夜时脑子里总怕身边有鬼魂,不想自己一个人待着。 以前的他是不信这些的,但现在自己的魂魄都能穿越异世,很多东西就不得不信。 心想着,有机会得去哪个庙里拜拜,叫老和尚给他念佛经清一清煞气。 两人回到八帐里时,帐中的灯烛还没熄灭。 除了他俩,其余八个人基本都已经坐被窝里了。 胡三豆正拎着一大壶姜茶倒出来八杯,这是营里一到冬天,伙房每晚都准备的姜茶。 让将士们喝了睡觉,好暖暖身子。 第26章 晨练进行时 “帐长,什么好吃的?我也要我也要。” 李二妞把木盆往地上一搁,蹿着就跑过去,湿衣裳也不晾了。 他们每个人的床尾都有个深棕色的木架子,是用来晾衣服的。 木架子不过一米长,很挤,但是晾里衣够用了。 如果洗了厚袄就得晒外面去,放屋里晾不干。 十张床五五相对,中间是过道,排的整整齐齐。 梅淮安和李二妞的床铺就在右手边最中间的两张,头顶就是个封闭着的厚帘窗口。 晚上会把厚厚的窗垫放下来,四角都绑严实,省得进寒风。 但白天出帐之前就得把窗布卷起来,让帐子里通风透气。 他刚把湿衣服晾完,那边的李二妞就端着两杯姜茶过来了。 他俩的杯子里都有一颗红枣和一小块儿姜片。 他伸头看了看隔壁床小红脸陈香的杯子,干干净净没有红枣。 一边接过杯子,一边看了那边的胡三豆一眼,朝人示谢的点了点头。 对方也不知道看见他点头没,反正没理会他,直接脱鞋进被窝里了。 梅淮安捧着姜茶也坐进被窝里,吹温了喝下肚,果然很暖和。 他连姜片也没浪费,含在嘴里是辛辣的,暖胃暖身。 男人聚在一起除了谈战绩,就是聊女人。 香肠嘴和另一个渭北老兵说起曾经跟着将领打过什么仗,很快就引得一帐的人都加入话题。 这也算是让今天刚凑到一起的十个人能熟络一些,聊的热火朝天。 梅淮安听着他们的聊天内容,发现了些挺有意思的东西。 渭北军打过西边的燕西,也打过东边的辽东,却没怎么跟中州打过仗。 而中州军打的最多的是岭南和辽东,跟燕西没什么战事。 这也就是说,表面上除中州外的四处王侯封地都互不牵扯。 但从这些年的战事上看,似乎也是有点什么门道的。 比如—— 辽东和岭南基本没有起过战事,说明私下关系挺好。 燕西和中州也没有起过战事,但这次中州兵败,燕西的人却大门紧闭,没有援助过,这背后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而且此次中州兵败的实在蹊跷,单凭岭南怎么可能有胆量玩儿那招惊险的‘调虎离山’。 毕竟稍不注意,岭南就会有灭顶之灾,会被中州大军反扑。 那这回中州兵败的背后,岭南军是不是还有同伙? 会是谁? 是西州燕氏,还是辽东那边的人? 梅淮安若有所思,噙着姜片缓慢磨牙。 李二妞已经喝完了姜茶,歪头把枣核吐出去,躺进被窝面对他安哥侧躺着。 “安哥,你那被子暖和不?要不我们把两张床合起来,咱俩就能盖两床被子。” “不要,我嫌弃你。” 梅淮安不习惯跟人一起睡,更何况这小子睡觉不老实。 在行宫时睡在外间的榻上,一晚上都得掉下来好几回,跟在床上打拳似的。 李二妞撇撇嘴,转头又问他另一边的人,是渭北老兵,名字叫蔡阿宝,年纪也不大。 “阿宝阿宝,咱俩一起睡呀?” “行啊,就是我这人屁多,你要是不介意我就跟你一个被窝睡,没事儿,我放屁不臭。” “算了算了。” “啊哈哈哈——” 那边笑闹着,说话也粗俗毫无顾忌,什么屎尿屁的信口拈来。 梅淮安没觉得有什么,男人嘛,只是他隔壁床的陈香总是蔫蔫的看他。 两人对视,从眼神里就差不多能明白彼此的意思。 陈香:他们竟然在太子殿下面前说话如此粗俗。 梅淮安:我已经不是太子了。 陈香:您就是太子,永远都是我们的殿下! 梅淮安:总得接受这个结果,睡。 梅淮安知道,此刻还有许多中州军的想法跟陈香一样。 但接下来的军营磨练一定会告诉他们—— 一,梅氏败了,没有太子了。 二,一视同仁,从前的身份在这里屁都不算。 三,尊重是自己挣得,不是靠老身份就能得来的。 梅淮安对这三点认识的很清楚,但显然,梅氏旧部的兵将们还在耿耿于怀。 算了,交给时间。 胡三豆吹熄灯烛,嚎了一嗓子。 “别说话了快点睡!明天叫你们起床谁敢耽搁,鞭子伺候!” “安哥,他明天抽我你得救我啊,我肯定起不来。” “睡小二货。” 原本梅淮安以为新的环境,身边是一群半陌生的人,自己估计会睡不踏实。 但没想到听着帐篷里此起彼伏的鼾声,甚至还有梦话和磨牙,意外睡的很香。 一夜无梦到天明。 睁开眼睛的时候,帐篷里其他人都还在睡着,他轻手轻脚的穿好衣裳下床叠被子。 头顶的窗子外面,似乎也有从铁锅里往外舀热水的动静。 看来起床的时间刚刚好,估计锻炼完回来能赶上吃早饭。 他把被子叠好后就出了帐篷,天色还没大亮,灰蒙蒙的泛着蓝。 今天毕竟是第一天开始锻炼,他打算先围着附近跑三圈,然后再打几遍体拳。 头发就是用黑色发绳随意绑了个高马尾,额前系了条吸汗的绵布巾,也是黑色的,都是昨晚军需包里发的。 清晨山脚下,大大小小的帐篷坐落着,被木栅栏分割出各自所属的营区。 一道挺拔清瘦的黑衣身影逐开晨雾,顺着小路跑来。 少年眉头微皱的喘息着,能看出抬起的脚步并不怎么轻盈。 阴寒山风扬起他的发缕,只能荡起衣摆,挡不住他奔跑的步伐。 梅淮安就这么一个人奔跑在帐篷后面的山道上,不时抬头望望远处,山脉间白雾缭绕。 他极力控制着呼吸,不求快,只求稳速。 一圈大概是一千米,今天给自己制定的计划是三圈。 没有钟表能计时,但他跑的时候在心里数了秒。 第一天晨练,三千米他跑了大概有二十分钟。 跑完圈随意找了个石头附近,开始打拳。 拳式时快时慢,是他在现代练惯了的那几套,虽然招式看着都不复杂,但几乎能调动全身的肌肉。 才刚打了不到五分钟,已经是满头大汗气喘吁吁。 第27章 亡国太子逃跑了? 他咬着牙坚持,硬是把两遍拳打下来,累的瘫躺在石头上喘了好半天。 “太差了,这体能太差了。” 梅淮安眯着眼喘气,望着头顶上逐渐明亮的天色。 原本计划是两个月恢复到在现代的一半体能,但现在看来,只靠晨练是远远不够的。 他得加上夜练,往死里练,不能浪费每一天时间。 锻炼完出了一头的汗,不过这会儿没必要洗澡,毕竟待会儿吃了早饭就得进山干活了。 回去的一路,步伐都是沉重的,浑身肌肉带着被虐过后的酸痛感。 附近帐篷里也都纷纷有了响动,兵将们都起床了。 八帐里。 胡三豆喊着让大家都快起来,随后目光疑惑的望着早就已经叠好被褥的床。 那亡国太子人呢? 要说是怕吃苦逃跑了,这还一天活儿都没干,就已经逃了? “李二妞,起床!” 他没继续想,抬脚踢了踢整整齐齐那张床隔壁鼓起的人形被褥。 被子底下传来哼唧声。 “别吵我,我不起,我困死了” “李二妞你!” “哎,你去忙你的,我喊他。” 已经卷起窗帘的窗外,传来一声浑厚嗓音。 胡三豆一愣,连忙转头抱拳:“将军!” 李万吉手里已经抄好了一根竹竿,随意朝人点点头。 胡三豆见状就连忙抱着自己的木盆出去洗漱了,他喊不起来的懒蛋总有人能喊起来。 梅淮安回来的时候,他木盆里不知道已经被谁打好了洗漱的热水。 估计就是陈香他们三个才能做出的事儿,总想着照顾他。 八帐别的人也都在帐篷外蹲了一排,洗脸漱口。 他刚把手泡进热水里,就听帐篷里传出哭叽尿嚎的动静,眉头一挑正要起身进去瞧瞧。 身边的陈香就喊他:“殿下别去,老子收拾儿子呢。” “” 梅淮安伸头往帐篷里看了一眼,嚯,可不是嘛。 一根长竹竿被李万吉耍的虎虎生风,又抽又戳的对付赖床不起的熊孩子。 李二妞裹着被子嗷嗷喊,怎么喊都躲不开那竹竿,只能连滚带爬的下床了。 “混账!旁人都在外头跑几圈了,你还赖在床上不起来,人家拳都打几套了!” “二叔啊天太冷了,我想爬起来的,可我的骨头不听话。” “嘿,老子叫你不听话,哪根骨头不听话你说,抽断了就听话了!” “二叔啊二叔!别打了别打了,我起来了!” “” 梅淮安一愣,这说的是自己? 他刚才出去跑圈李将军看见了,还看见他站在石头边打拳了? 胡三豆用冒着热气的布巾擦脸,状似不在意的随口问:“哎,梅淮安,你刚才去哪了?” “身体弱,出去跑圈锻炼一下。” 梅淮安撩起热水洗脸,解下来的吸汗布随意缠在手腕上。 “锻炼?” 胡三豆对这个回答有些惊讶,没想过从前养尊处优的太子还能主动锻炼。 “锻炼行啊,但你注意时间,咱们早上是辰时进山,午时回营吃饭,下午未时进山,酉时日落回营。” “好,我记住了。” 梅淮安擦着脸应他。 对方说话还是那副刺刺的语气,但这也算是变相的提醒他别耽误干活。 他在心里算着时间,按照刚才胡三豆说的,就大概是早上八点钟左右进山。 中午十二点回营吃饭,下午两点再次进山干活,傍晚六点左右回来。 其实一天也就干活八个小时,上午四个小时,下午四个小时。 这么看来,如果晚上要夜练,时间还是很充足的。 他可以在晚上六点回来后,吃了饭就锻炼体能,练到九点洗漱睡觉。 保证在晚上十点前睡着,第二天就能在早上五点左右睡醒。 早上出去晨练两小时才七点,回来刚好能赶上吃饭进山。 一天睡七个小时,睡眠时间是足够了。 他心里正盘算着,那边的李二妞已经裹着外袍畏畏缩缩跑出来了。 这熊孩子简直把‘没出息’三个字挂在脸上。 帐篷后面的李将军还在喊—— “快点洗脸,回来自己把你被子叠了,再跟从前一样闹着要帐长给你叠被子,老子抽死你!” “知道了。” 李二妞一脸的睡意朦胧,他明明睡了有八九个小时,还是困啊。 走到外面站在原地困的直晃圈儿,左右看了看才清醒些,嗓音懵懵的。 “安哥,我洗脸盆呢?” “” 梅淮安叹气,对这傻孩子已经无奈了。 “过来,用我的快洗漱,洗完脸你去把被子叠了,赶不上吃早饭你就饿着肚子干活。” “哦哦。” 李二妞疲惫的叹了口气,像是已经干完了一天活似的。 梅淮安又摇了摇头。 一边站着的胡三豆真是忍了又忍,才没一脚踹这懒蛋屁股上去。 看李二妞磨磨叽叽的样子就烦,他深呼吸几下索性转头去领饭了。 每天的早饭都是伙军做好了之后,用牛车一个队一个队的发。 饭发到队里之后,就放在昨晚点名那边的木台上。 各个小帐的帐长们排队去领,不能有哄抢的不雅架势。 这会儿就是胡三豆喊两个人跟他一起去抬饭。 偏偏李二妞看人去领早饭,还不长眼色的高声喊:“帐长,你多拿俩肉包子啊,我饿——” “吃你奶奶个腿儿!” “二叔,他骂你娘的腿儿。” “嘘嘘!别喊别喊!我给你拿!” “” 梅淮安坐在帐篷前的石凳子上,憋着笑看胡三豆被气的额角直跳的样子。 李二妞洗漱完蹦蹦哒哒过来了,哼了一声:“还敢骂我奶奶,让我二叔收拾他。” “行了,那就是随口一骂,不是骂你奶奶叠被子去。” “安哥安哥,能不能不叠被子啊,我不爱叠被子。” “你爱什么?就爱吃肉包子,你快点儿去,不然一会儿一个包子你都甭想吃。” “” 李二妞不大情愿的转身进帐篷里了。 梅淮安坐着的石凳子,边上还有个长方形的大石桌,待会儿就在这儿吃饭。 第28章 再苦不能苦孩子 陈香手里不知道从哪儿拎了条抹布,正在擦桌子,还有意把他胳膊边这一块儿擦的锃光瓦亮。 “行了。”梅淮安推了推他的手腕,有些无奈,“我不是太子,我只是个跟你一样的兵将,别这么照顾我。” 陈香压低嗓音:“殿下,就让我们照顾您,我们” “怎么,把我照顾的五体不勤,然后咱们再灭亡一次?” “” 陈香脸上是震惊,而后就露出难过和伤心。 梅淮安不想把话说的这么重,可是倒好的热水,晾好的温茶,甚至他昨晚的湿衣裳都被人整整齐齐叠好了。 要是再这么下去,这三个人不用训练干活,直接在他身边围着伺候吃穿得了。 “想照顾我就换种方式,明天跟我一起跑圈去,锻炼身体。” “是!” “又来了,你叫我名字我听听。” “殿下” 梅淮安仰头看他,语气认真:“我叫梅淮安。” 陈香都快哭出来了,他从头到脚甚至连头发丝都在抗拒直呼这人的全名。 “往后跟我说话之前不加‘梅淮安’三个字,我就只当听不见,最后再说一遍,我的衣裳和鞋你们不许碰,我不是让你们来伺候我的。” “是!”陈香站直了应声,过了一瞬又连忙弯下腰,十分别扭的喊:“梅梅淮安。” 这份拿捏劲儿梅淮安看着都难受,摆了摆手让人坐下。 那边的胡三豆已经领着蔡阿宝和何石头回来了,拎的是干干净净的食桶。 一桶稠粥,一桶馒头,一桶白菜猪肉胡萝卜大烩菜,还有半桶的肉包子和酱豆子。 量大管饱,这几桶食物热腾腾的一摆,石桌瞬间就满了。 那边的李金斗拿出十副碗筷儿来,在桌子上摆好,开始打饭。 帐篷里面的二妞就像闻见味儿了似的,蹿着就出来了,风风火火坐在梅淮安身边。 “肉包子肉包子,我要俩!” “拿的十个肉包子,一人一个,凭什么给你俩?” 胡三豆凶巴巴的瞪他,真就用筷子一人一个肉包子的分到手里。 李二妞就不乐意了,撅着嘴看桌上的菜。 “不爱吃白菜,馒头酱豆有什么好吃的,我就只能吃肉包子,我不,我要吃俩肉包子!” 才十五六岁的小孩儿,贪嘴爱吃很正常。 很明显,之前在军营里待着的时候,兵将们就是看在他二叔的面子上一直惯着他。 “你” 胡三豆气的直瞪眼,又不敢真把李将军的亲侄儿饿着,这熊孩子到底是年纪小。 他正要把自己那只肉包子递过去的时候,突然被梅淮安拦下了。 梅淮安一手拽着胡三豆手腕,一手捏着自己的肉包子咬了一口,转头看李二妞。 “听着,你爱吃不吃,不吃饱你干活就饿着干,昨晚跟你说过了,你这样的到战场上能饿死十回。” “安哥。”李二妞委屈的撇撇嘴,视线又扫了一眼胡三豆手里的肉包子,“安哥你不向着我。” “我要是不向着你,这会儿就不会管你。”梅淮安冷笑一声,把胡三豆的手腕推开,“吃你的,不管他。” 胡三豆再次对这个亡国太子刮目相看,一句话都没说,转头就坐下开始吃饭了。 除了李二妞之外,其余九个人吃的都很香。 二妞抱着那只肉包子,掉着眼泪啃,不时委屈幽怨的看看他身边的人。 “安哥。” “喝粥吗?”梅淮安没看他,三几口吃完自己的肉包子,端起阿宝刚给每个人盛好的稀粥,送到二妞手边一碗,自己留了一碗,“喝光。” “哦。” 李二妞乖乖点头,最后捧着粥碗喝光了。 他也真的没吃馒头和酱豆,只夹了白菜炖肉里的肉吃掉。 肉像是野猪肉,山里猎来的,分量并不少,但桌上其余人都很少吃肉,像是有意给其他人留。 胡三豆他们几个是给二妞留的,陈香他们是给梅淮安留的。 梅淮安也没怎么碰那些肉,最后都进了二妞的肚子。 这些人表面上都看不惯李二妞的做派,但真到关键时候,就会惯着他。 总不能真跟个孩子计较。 吃过饭之后,得自己洗自己的碗筷儿。 李二妞不知道是不是看出了什么,洗碗筷儿的时候很积极,有些不好意思的凑到梅淮安身边来。 “安哥,我帮你洗碗?” “不用,自己的事情自己做。”梅淮安有种在幼儿园带孩子的感觉,“你把你的碗筷洗干净,不给别人添麻烦就行了。” “我哪儿有添麻烦。”二妞眼眶有点红。 原因很简单,他最喜欢的安哥这一早上都在训他,不向着他。 梅淮安才不管那么多,尽管已经把那红红的眼圈儿看在眼里了,但张嘴说话语调也还是凉凉的。 “蔡阿宝刚才帮你叠被子了,你叠的那是什么东西,一坨屎似的。” “” 二妞眼泪丝丝的吸吸鼻子,不说话,明显能看出来不高兴了。 梅淮安也不理会他这会儿的小别扭,又说:“还是那句话,做好你自己的事,不要给任何人添麻烦,十五六岁不小了,环境不容许你天真无邪下去。” “安哥” “我只比你大两岁,阿宝只比你大一岁,胡三豆也才比你大三岁而已,你可以自己混日子,但你不能老麻烦身边人。” 梅淮安说完就甩着碗里的水,往帐篷里去。 把碗筷放好之后修整一下,他们二队就要进山干活了。 李二妞一个人站在水缸边,眼泪珠子啪嗒啪嗒掉,忍着没哭出声。 他也不是委屈,他就是心里难受,还隐隐有种被人说透了的羞愧感。 这些话,从前没有人跟他说过。 别人要么惯着他,要么谩骂他,或者告状让二叔抽打他。 李二妞骨子里是个倔脾气,越挨打就越不忿。 慢慢的真就养成懒惰贪吃的脾性了。 “后面的都跟上,别掉队!工具都拿好了,爬上半山腰开始干活,咱们今天负责西南坡下的开荒,都不许偷懒!” “是!” 第29章 软弱的废物 工兵们平时练习的就是开山填坑,等到战争到来的时候,就是负责给部队平路的。 这边的狼啸山脉绵延数百里,是练习的好场地。 练的是速度和做工,开过荒的道路能过马车不陷,跑马匹不塌。 梅淮安背上背着大竹筐,手里拎着铁锄头,费劲儿的蹬着山路往上爬。 这还没开始干活,他就已经累的一身汗。 早上晨练后,肌肉这会儿还酸着,每爬一步都是在磨练意志。 他身边的二妞两手死死握着铁锄头,今天没有再偷懒叫别人帮他拿,硬是咬牙自己受累背着筐。 “安哥,你是不是,也很累啊,你都出汗了。” “别说话,调整呼吸往上走,别掉队。”梅淮安回他。 李二妞看着身边人虽然脸色发白的流着汗,但眉眼却愈发坚毅的模样,心底仿佛突然注入了一缸鸡血。 “安哥,冲冲!” “” 八帐队伍后面,胡三豆看着李二妞和那个太子的背影,舒了口气。 那个太子是什么人他不太了解,可要是从前的李二妞,估计半山腰都上不去,得叫人生拉硬拽抬上去。 似乎也没他想的那么糟,这俩人看起来还行。 —— 崎岖不平的乱石堆上,一群人正在弯腰干活。 他们要先把碎石乱石捡起来,丢进竹筐里运走。 再用锄头清理杂草,铺平地面,这就是工兵里的‘开荒’。 如果在战时,这样的开荒至关重要,能让大批战马和战车的前进畅通无阻,不用绕远路延误战况。 胡副领带着二队的人负责西南角这片荒地,至少得清理八九天。 八帐的人也分了区域,就负责脚下这一片荒地。 李二妞脸上都染着汗水混合泥土的脏污,时辰已经快到午时了,累的瘫在枯草堆上。 好在是冬天,不用担心草堆里有小虫子。 “安哥,啊,我累死了——” 被他喊到的梅淮安也同样狼狈,手心磨的火辣辣的疼,脑门儿上的汗就没下去过。 心说明天干活之前得在手心缠些厚布,这竹筐里压了石头要抬到山路另一边的坑里,简直像在磨骨头一样。 “别嚎了!快干,都是一样的活儿,别人都快干完了咱俩才刚干了一半。” 梅淮安懊恼的说,低头费力的又拎起一筐石头。 这个劳动力他感觉一双胳膊都快废了,手肘筋骨火辣辣的疼。 不过这样下去不出半个月,估计脂肪就能练下去,太减脂了。 但弱是真的弱,别人能轻松拎起两筐石头,他得双手使劲儿才能拎过去一筐。 不过尽管累,他也没想过要歇着,肌肉嘛,力量嘛,练着练着就大了。 胡三豆爬上土坡甩了甩手腕,抬眼望望那俩小白脸干的活。 虽然比不过别的兵将干的一半多,但比他想象的要好太多了。 至少能看出来没偷懒,确实是力气不行,他这会儿喊人回营的语气都好了一点。 “行了行了,走,回营吃饭。” “啊,太好了!” 李二妞蹦着从草堆里蹿起来,几步追上他安哥,伸手帮着一起把筐里的石头运到那边填坑去。 “安哥,要不我还是跟我二叔说说,给咱俩调骁骑营去,拉弓是累了点,但也比这强啊。” “想去就靠自己的努力拼过去,走后门算什么出息。” “安哥你是真汉子啊,我真的,我太佩服你了。” “呼。”一筐石头倒下去,梅淮安直起腰喘气,“走,回营吃饭。” “” 中午吃饭的时候,李二妞不怎么挑食了。 明明还是白菜炖粉条猪肉,这回却吃的香的很,看来是真累着了。 梅淮安也累的呲牙咧嘴,但看着二妞吃饭的样子,还是笑了好一会儿。 下午又是枯燥乏味的搬运石头,真干起活儿来,时间倒也过的很快。 一晃又是天黑。 说实话,梅淮安一想到晚上还得夜练,牙根儿都酸。 但他回营一身脏兮兮的吃了饭之后,到底还是深吸一口气。 放下洗干净的碗筷儿就要出去。 今天白天干活的时候,拒绝过陈香他们好几次的帮忙。 这会儿看他累一天了还要出去跑圈儿,陈香心里就受不得了,在帐篷外面把梅淮安拦下。 “您还要出去跑步啊?累一天了歇歇,我去烧水您洗个澡。” “起开起开,我这是往成功的山头爬,你别挡路。” 梅淮安随口敷衍他,说的倒是实话。 “您也不能把自己累成这样啊,我们在一边看着,心里头实在” “你一身肌肉的你是不着急,我这身材瘦的弱鸡一样,我凭什么不能把自己练结实点儿?” 陈香满眼的心疼,嘟囔一句:“如果先皇还在,肯定不忍心看您累成” “错,如果先皇还在,他瞧见我这样肯定高兴的病都能好全了。” 梅淮安转身走远,很快就跑步前行。 尽管每抬起腿一次,脚踝疼的都不像是自己的,钻心的酸困。 但他还是坚持着一步步迈出去。 就像他刚才跟陈香说的那样,他在往成功的山头迈步。 每跑一步,都是结结实实踏在地上的。 习武之人都知道,最基础的体能锻炼很重要,会为以后打下坚定基础。 梅淮安一步一步的跑在山路上。 早上看着晨曦散退,晚上看着星月冒尖儿。 晨雾落在他头发上,混合热汗聚出一层白霜。 夜晚的寒露又扒在他眼睫上,汇成团团汗水凝光。 日出日落,昼夜交替,晨练夜练一天都没耽误。 陈香他们几个偶尔会陪他一起跑,但大多数时间他都是自己一个人。 李二妞那懒蛋总是嘴上说‘明天我一定陪你’,然后第二天睡的跟死猪一样。 他就这么一个人,清晨慢跑,夜练打拳,不时还得练练剑,没有一天是歇着的。 梅淮安不怕累,只怕自己是个软弱的废物。 时间一晃,大半个月过去了。 —— 腊月二十八,小雪,还有两天就要过年了。 营里提前放假,开始组织兵将们进山打猎,猎来野猪野鸡给年夜饭加肉。 第30章 过年前夕 打猎活动也是让各营兵将们放松放松,毕竟过年了嘛。 听说骁骑营这回可玩儿疯了,天天在山头上把野鸡豹子撵的没地儿藏。 斥候军们也不遑多让,山上有冰湖,他们今年负责捞鱼,天天得带回来十几桶大肥鱼。 军营里算是喜气洋洋的,很有过年的气氛。 工兵营的打猎活动,放到了最后,在骁骑营和斥候军都玩过去之后,才开始安排工兵们进山打猎。 也谈不上公不公平,毕竟山脉辽阔,猎物是打不尽的,谁先谁后都一样。 此刻正是傍晚。 今天打猎小队的兵将们回来了,带回来八只野猪,二十几只野鸡野兔,还有两头大野牛! 打猎的人是三队的,三队兵将们嗷嗷喊着,抬上那两头大野牛绕着营区足足转了三圈儿才放下。 梅淮安他们伸头看了一眼,好家伙,大野牛膘肥体壮的,浑身腱子肉,卤出来一锅都放不下。 工兵营首将张诚正笑眯眯的夸赞三队好本事,旁边的李万吉坐在篝火边烤火,也夸了两嗓子。 平时想得李将军一句夸赞可不容易,三队的领军高兴的差点儿没蹦起来。 喊着—— “哎,留一只野鸡给咱们将军炖汤补补身子,咱三队打的猎物多,可劲儿造哟!” 周围三队的兵将们笑闹成一团,篝火下的小雪花里,映着每一张热乎乎的笑脸。 不仅有渭北军,还有已经融入营区的原中州兵们。 大家都适应的很好,像是找到了另一个家。 李万吉听见三队领军这一嗓子,攥了团雪球砸过去,张口就骂。 “你个兔崽子,老子还没老到得喝补汤的程度,滚滚滚!” “哪儿啊将军,这是孝敬您。” “” 那边热热闹闹的,围在二队栅栏前的万长生嫉妒的牙都咬酸了。 他旁边还站着胡副将,这会儿用手肘戳戳副将胡大豆的胳膊。 “瞧他们那德行,臭得瑟什么,明儿轮到咱们二队进山打猎,猎的肯定比他们多!” “老万啊,你这就不讲理了,哪一队打猎回来不显摆的,这不是还没轮到咱们二队嘛,不行明天你叫几个娃子扛着猎物,绕营区显摆他个十来圈儿!” “就怕大东西都叫他们捉了,咱的兵只能逮逮小虾小鸡,成天好事儿都不想着咱二队,就欺负我。” 万长生也不是真的埋怨,就是嫉妒三队那两头大野牛。 胡大豆知道老友的脾气,哈哈笑了两声,拍拍老友肩头的雪:“走,跟咱的娃子们说说去。” 万长生抬步就走,摆摆胳膊让二队的八个小帐兵将们都聚过来。 那边八帐的也在烤火休息。 大堆的篝火上,大铁锅里熬着骨头汤,咕嘟嘟的冒着热雾。 骨头是胡三豆去伙房领的,昨天一队的兵将们失手弄死了一头野牛,每个队都能分点啥。 胡三豆去的晚,牛肉都被分完了只剩下牛骨头,索性扛回来炖汤喝。 李二妞不知道从哪儿扒拉来一堆番薯,正丢火堆里烤着。 尽管他没跟着梅淮安出去晨跑夜练,但大半个月的山里开荒也够磨练他了。 脸庞比从前消瘦了些,肩膀倒是宽了几寸,身形看起来比从前挺拔多了。 这会儿正站起身喊人,想到明天就能进山打猎玩儿,笑的露出一口大白牙。 “安哥安哥,万领军喊咱们过去,估计是要说明天进山打猎的事儿,你快来!” 他们旁边是正在小雪花里打拳的梅淮安。 穿着一身黑色劲装,古铜色的腰封勾勒出薄背窄腰,长腿上套着双黑皮筒靴。 靴底踩在薄雪地面上,靴头染了层白霜花。 他练了大半个月,风吹日晒的倒是没把皮肤晒黑。 只是那张脸上,此刻一点婴儿肥都瞧不见了。 轮廓更加清晰,眉眼和下颌的骨相漂亮至极,堪称耀眼! 气质也比从前更坚毅英气,虽然还是漂亮的,但现在的漂亮里多了几分冷冽。 如果说之前的他是养在温室里的一朵富贵花,金枝玉叶。 那如今的他,就像是即将出世的一株天山雪莲,凌寒独自开。 此刻他薄唇抿着,收了拳才微张着唇吐出口热气。 抬手拨了一把收拳时窝在后颈的马尾,让发缕在空中扫落几片小雪花。 转过头回话时,唇角的浅笑荡开在篝火暖光里。 “来了。” 李二妞都要看呆了,脚步微顿:“安哥,你最近怎么越来越好看了,跟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很不一样。” 第一次见的时候? 那会儿浑身是伤,病弱的跟只小鸡崽儿一样,怎么跟现在精神抖擞的他比。 梅淮安快走几步把胳膊搭在二妞肩头,拦着拽走:“废话真多,你怎么不夸我最近身手比从前好了。” “那还用说嘛!昨天你跟陈香练剑的时候我都看见了,他都打不过你!” “那是他让我。”梅淮安说,紧跟着唇角扬起的弧度多了几分自信,“不过就算他不让我,我也有把握能赢他。” 二妞用头顶撞了撞揽着他肩膀的这人下巴,笑的眯起眼来。 “安哥就是厉害,我二叔都说没见过像你这样进步这么快的,就像是你从前就会那些剑式,只是复习了一遍而已。” 梅淮安唇角又弯了几分,没回话。 寥寥几句闲谈,他俩就跟着别的兵将又到二队的木台边集合了。 天空还飘着小雪花,但下的不大,落在身上几秒就消失了。 木台周围也燃着篝火台,二队领军万长生朝众人摆摆手,示意都挤近点说话。 于是兵将们很快就呈圆型围了过来。 二妞一看这架势不像是正经训话,他爱凑热闹,拽着梅淮安快走几步就挤到了前面。 “都瞧见了?三队他们弄来两头牛得瑟的不像个人了,明儿就轮到咱二队进山,都给我听着。” 万长生压低嗓音。 “小鸡野鸭什么的,营里已经不缺了,明天都去找大东西,给老子也弄回来几头大野牛,咱也扛着在营里转悠!” 万长生身边的副将胡大豆脸上有些无奈,但也是笑着的。 兵将们哄笑起来,很快神采奕奕的应声:“记住了,只搞大东西!” 胡大豆连忙叮嘱着:“哎!尽量两两结伴的行动,先去找,找到了别轻举妄动,多喊些人再动手,务必注意安全。” “是!” “散了散了,回去帐长再叮嘱一遍,好好想想明天怎么打猎,你们小帐里商量。” “是!” “” 第31章 嘴贱得治 —— 洗过澡之后,八帐里的十个人坐在两张床上围了个圈。 各自手里都端着骨头汤,边喝边商量明天打猎的事儿。 梅淮安今晚也没出去夜练了,毕竟外面的雪越下越大。 他刚才在外面已经打了几遍拳,今晚准备歇一下,明天好精力充沛的去进山打猎。 手里的骨头汤只撒了些盐巴,味道就已经很鲜美了。 也有可能是他太久没吃过好东西,一碗骨头汤喝着都是美味。 外面寒风呼啸,帐篷里还挺暖和。 胡三豆端了个炭盆放在帐篷正中间,上面还煨着刚才没吃完的几只烤番薯。 众人都刚洗过澡,帐里的味道是骨头汤掺杂着皂荚的味儿。 梅淮安端着骨头汤坐在李金斗床边,一条长腿伸出去,刚好能烤到炭盆。 李二妞洗完澡懒得穿袜子,这会儿脚丫子凉丝丝的就要蹬在他安哥膝头上烤炭盆。 梅淮安偏开膝头躲了两下,看这小二货还要伸过来,他就烦的作势要踹他。 李二妞就是贱的,把人惹毛了起身就往旁边的床上蹦。 “哎嘿没踹着!石头哥,让我进你被窝暖暖!” 何石头是个爱干净的小兵,伸头看一眼:“你脚洗干净了吗?” “洗干净了!我刚跟安哥一起洗的,你看!”李二妞翘起来展示他的脚丫子。 何石头看了一眼这才点头:“行,只暖一会儿,商量完就回你自己床上去。” “好嘞。” 李二妞往人被窝里钻的那叫一个熟练,估计是在被子底下又把脚塞人何石头腿上了。 何石头翻身而起,按着就准备收拾这小子。 “石头揍他,这小子天天人嫌狗厌的,马见了都想踢他两脚。” “啊哈哈哈——石头哥,别挠痒痒!” 帐里笑笑闹闹的,大家也都喝完了骨头汤。 这段时间,小八帐里的几个男人处的都挺好。 男人们在一起相处比较简单,忙的时候一起干活,闲的时候凑一块儿聊聊天,关系自然就突飞猛进了。 按照八帐老大哥李金斗的话来说——都是兄弟嘛。 “别闹了,快些喝完咱们商量正事儿。” 那边的胡三豆到底是帐长,虽然年纪不大,但责任心很强。 他说完这句后,哥儿几个就都丢下空汤碗坐近了些。 梅淮安也把刚喝完的碗放在一边,掰了半只烤番薯,吹着气慢慢剥皮。 胡三豆把双手放在炭盆上烤着搓了搓,声音有些雄糙。 “一帐二帐和四帐的帐长,刚才我洗完澡出来见他们了,险些吵起来。” 这话刚说出口,梅淮安就皱了皱眉。 就算大多兵将们都好相处,但总有些嘴贱的人爱找不痛快。 一帐有个长的跟大马猴似的小兵,在山上干活休息的时候,溜达到他们八帐荒地里来。 见了梅淮安张嘴就是—— “哟,还真长的不赖,最近都说我们二队来了个小白脸,我心说还能有谁比李二妞更小白脸的,今天算是见识到了。” 他们说的小白脸不是看谁行为娘们唧唧,指的是谁脸蛋漂亮。 但长相是天生的,梅淮安受一句‘小白脸’就算了,只当是被夸皮相好。 但这大马猴打量他的目光实在恶心。 后来也没怎么着,他拿石头帮大马猴松了松牙而已。 嘴贱得治。 那大马猴就是因为瘦小,所以才叫大马猴。 被梅淮安按着脑袋压在地上,用石头砸了满嘴的血没力气还手,捂嘴嗷嗷着就跑了。 回营那天晚上,一帐的帐长马戎就找上门来,说是要替他的兵讨说法。 胡三豆跟梅淮安相处了一段时间,也算是了解不少。 心说这梅氏太子平时在帐里话不多,行事也十分低调,并没有仗着自己从前是太子就要如何如何。 也不是个能随意跟人打起来的不稳妥脾性,于是就拽着梅淮安问了一句。 “到底怎么回事儿,你打他干什么?” “他嘴贱。” “” 胡三豆就大概明白了,去马戎面前也没说出半句软话,撂下一句。 “回去问问你的人,为什么跑我八帐地盘来上赶着被砸嘴,他要能说出个一二三,你再回来找我。” 马戎皱着眉回去了,再也没来过。 原本这事儿是过去了,但大马猴的同乡在二帐,姑且称之为二马猴。 二马猴来给同乡‘报仇’,还领着两个二帐的兵,都是高壮体格。 把梅淮安堵在山上的石头后面,连同李二妞一起堵在那儿了。 这回没怎么废话,三对二,又打一架。 不,准确的说是梅淮安一打三。 因为李二妞只挨了一拳就躺那儿了,鼻血能流成八字胡的形状。 梅淮安一打三肯定打不过,但他出手狠,硬是拽着二马猴把人左胳膊卸了,脱臼伤。 二马猴带的那俩壮汉本来还要还手,但梅淮安当时一脸鼻血,发了狠的抄起铁锄头来。 “你们再过来一步,咱今天死这儿!” 就这一句话,那俩壮汉兵怕把事儿闹大,架着二马猴就跑了。 这场架没那么好了事,毕竟娇弱的二妞回去之后,头晕了两天,惊动了李将军。 李万吉把打着石膏的二马猴以及那俩壮汉,还有梅淮安,一人踹了一脚。 罚他们四个人在雪地里扎马步站了两个时辰。 临走的时候还训斥—— “有本事跟贺将军出城迎战岭南军去,天水关外面虎视眈眈,你们倒是会窝里横!下回再打架就全他娘的滚蛋!” 岭南军没有真跟渭北打起来,但天天都有骑兵在天水关外面晃悠。 就像癞蛤蟆趴脚背,不咬人但恶心人,听说贺绛天天吃睡都在城墙上,没下来过。 梅淮安这边,本来事情到这儿终于算完了,但二马猴吃了亏,心里还是不忿。 明着不敢找他打架了,就暗地里使绊子。 为了不叫人逮住把柄,还特地找了四帐的几个兵,使得全是下作招数。 比如—— 他刚烧好的洗澡水,转个身就被人踹翻了。 晾在外面的厚袄,晒了四五天都没晒干,被人泼了水和稀粥。 第32章 夜奔老虎洞 还有白天在山上干活的时候,被砸蛇和小石头。 也可怜那条冬眠的蛇,冻的像木棍儿似的,还得被人薅出来砸他小腿上。 梅淮安懒得生事,真忍了好几天,最后还是没忍住。 找了个回营后的空儿,一个人去了四帐的帐篷前。 他手里拎着一根烧火棍,就那么站在帐篷前喊他们。 “是男人就出来比比功夫,私下切磋不算打架,是死是活我都认了。” “你们几个大老爷们儿整天闲的吗?不好好训练等着迎战岭南军,搞这些小动作有意思?” “还什么踹我洗澡水,哎呀,亏你们干的出来,家里娘老子就这么教你们的?我说出口都替你们丢人!” “哎我说,真要是看不惯我,你们出来咱大大方方打一架,让我知道知道你们渭北男儿的厉害,成吗?” “但你们可别揪我头发挠我脸,我真是丢不起这人!” “哎,出不出来啊?” 他这么骂了一通,把万长生和胡大豆都引来了。 这俩人一过来,四帐里那几个就更心虚了,连头都不敢冒,帐篷帘子拽的严严实实。 梅淮安谁的面子都没给,自己骂了个痛快之后,把烧火棍往雪堆里一戳。 “话给你们撂下了,想玩儿命来八帐找我,再干那些不入流的事儿你们就不是爹妈生的,孬种!” 说完把闻风赶来,正要蹿进去的李二妞扯着脖领子拽走。 这事儿才算是彻底完了。 后来听说四帐里的三个原中州兵,跟同帐里的四个渭北兵打了一架,被李将军狠狠罚了一顿。 打起来的原因估计是为了给他报仇,但梅淮安知道了也没理会,爱咋咋地。 他整天忙着提高体能,白天还得干活,时间一点都不宽裕。 不过有了一帐碎牙,二帐折臂,四帐丢脸的事儿之后,二队营区倒是没有人再敢来招惹他。 李二妞气的不轻,蹦着在他二叔面前使劲儿闹了一天。 李将军烦的很,认为都是活儿太少了,让这群兵娃子还有空闹矛盾。 于是干脆下令,让整个工兵营的活儿加重一半! 顿时惹的工兵营里怨声连连,都怪在了招惹梅淮安的那几个小兵身上。 连带着一帐二帐和四帐的帐长,也被人不待见,受了好几天的白眼。 这三个小帐跟八帐的梁子,算是就此结下了。 —— 所以此刻,胡三豆说完刚才洗澡之后碰见那三个人,险些吵起来之后,梅淮安就有些烦躁。 哪儿就这么多破事儿,都入军营了还搞这些拉帮结派的小动作。 胡三豆看了梅淮安一眼,说:“也不怨你,原先我带的小帐就比他们都厉害,以前明里暗里也呛过我,所以” 其余九个人都抬头看他。 胡三豆扫了众人一圈,沉声说:“——明天打猎,咱们八帐势必要比他们强!” “好像成绩最好的小帐,是三队六帐的,一天猎了两只野猪,一头大野牛,还有四只野鸡和三只野鸭。”李金斗说着他打听到的消息。 何石头把李二妞推开,说:“还记得先前我发现的那个山洞吗?我看那里面就有个大东西。” “那个?”胡三豆脸色有些犹豫,“大黄猫咱不敢招惹,平时也都是绕着走的。” 梅淮安眨了眨眼,他们说的‘大黄猫’,是一只金纹老虎! 老虎洞是何石头无意间发现的。 当时老虎不在洞里,但他也吓得脸色发白,抓了一把地上的老虎毛匆匆跑回来。 后来二队干活的时候,都避开那边的陡峭山洞,好在除了他们,也没人再往那边去。 李二妞眼神都冒光了:“真真的?咱明天捉老虎去?这太刺激了!” “假的!想都不要想,你小子不要命了?”胡三豆瞪他一眼。 虽然众人心里都很渴望捉只大老虎回来,那肯定是勇冠三军的威风,可他们不敢。 别的小帐的人也不是不知道那儿有个老虎洞,但都不敢轻易招惹猛兽。 毕竟眼下没有战事,兵将们伤了死了算谁的? 就算喊上二队所有人去捉老虎,那也是估算不出伤亡的险境,万领军肯定不会同意的。 一时间,帐里沉默了。 所有人脸上都是向往又惧怕的懊恼表情,还带着浓厚的不甘心。 就在这阵沉默中,梅淮安试探着张口。 “如果弄回来是死的,咱是不是也能威风一回?” “” 几个人都瞬间抬头看他,眼里竟然带着点希望。 也不知道为什么,梅淮安在群体中总是有种隐隐领头的架势。 从他嘴里说出来的每一句话,都莫名叫人信服。 陈香愣愣的点头:“嗯,只要能弄回来,不论是死的还是活的,咱们都长脸!” 如果他们小八帐真能弄只老虎回来,明天就得在营区里传遍大名。 “那我,或许有办法。”梅淮安嗓音沉着而平静。 “” 夜深。 八帐外面几道人影冒着风雪,悄悄拿上工具出了营帐。 几个人硬是走上山路的时候,才敢拔开火折子照路,怕惊动别人而被阻拦。 这几个胆大包天的人,分别是梅淮安,陈香,胡三豆,李金斗,何石头,王彪。 除了梅淮安之外,何石头是能确认老虎洞位置的。 其余四个人都是又高又壮,满膀子力气的壮汉! 他们六个人出来了,帐里留了李二妞他们四个忙活别的事儿。 雪下的有点大,何石头在前面拿着火折子引路。 胡三豆搓了搓脸颊,踩在薄雪里低声问身边人。 “你有把握吗?” “有没有把握你都领人跟我出来了,试试,大不了就是白忙活一场。” 梅淮安裹了裹厚袄,被风吹的有点冷,不过习惯了就还好。 走在他们身后的王彪,算是八账里力气最大的,背着的竹筐里塞的很满。 有几节木桩,匕首,两壶刚煮开的热水,还有一大团白布以及一圈泡了牛血的麻绳。 牛血是晚上煮棒骨时洗下来的血水,那会儿让二妞去倒掉。 二妞偷懒了搁着没碰,这会儿恰好能用上。 六个人就这么连夜往老虎洞去,要么说还是年轻人胆大包天,敢赌敢干。 第33章 布置陷阱 梅淮安赌的是老虎天黑后会外出觅食的生活习性。 而近处的猎物这几天都被猎杀的差不多了,老虎想觅食,就得跑远一些的山头。 他们只要在天亮之前远离老虎洞,就不会有危险。 几个人脚步都不慢,几乎是一路小跑着上山的。 梅淮安苦练大半个月,体能已经有了质的飞跃,至少能跟上他们的脚步没掉队。 今晚的‘陷阱’计划,他主要是负责口述的指挥者,其余五个人听他的话去行动。 到了老虎洞外六十米远的位置,梅淮安找了一处大树下,目测了距离。 朝另一边眼巴巴看着他的五个人说话。 “就这儿了,不用太大,但得挖的深一些,不然老虎受疼会蹿出来,横着量两米,挖成花瓶形,底部得有三四米宽。” 几个人看了看胡三豆,胡三豆咬牙一点头。 “挖!” 挖洞的工作量其实不大,现在又是冬季雪天,土质并不算坚硬。 选的位置又是在树林里,周围地底也没有能挡住树根的巨石。 梅淮安和何石头在地面上清理底下四个人挖上来的土,分工明确。 王彪是个有力气的,梅淮安看着他那铁锄头是抡圆了往下砸,都不由得夸了一句。 平日里干惯了粗活,几个人齐心协力速度也快,不用两个时辰大坑就挖好了。 天还没亮,梅淮安估摸着是凌晨三点左右。 坑挖好了之后,剩下的就好干了。 木桩都用匕首削的尖利无比,毕竟匕首数量有限,他们每个人只发了一把匕首。 梅淮安怕十个匕首扎不死老虎,那就匕首不够,木桩来凑。 削好的木桩埋进坑底,匕首就比较短了,不好固定。 胡三豆他们这会儿才知道,梅淮安坚持要拎两罐热水是干嘛用的。 匕首手柄上糊满雪,按在铺了一层雪的坑底上,用热水一浇! 很快就结出了冰座,把匕首牢牢固定在坑底,不会倒下。 在坑底固定好了匕首之后,腰间系着麻绳的梅淮安才被另几个人拽上去。 这还不算完,为了蒙蔽老虎,梅淮安还有最后一招。 他叫他们把带来的白布展开,盖在土坑上,用小木桩钉在坑边固定好。 又在白布上盖了一层山土和枯草,还撒了些雪上去。 这个过程里,雪还在下着一直都没停,估计明天就能把这块白布盖平整。 胡三豆突然伸手拽了何石头一把:“小心!你险些掉下去啊。” 何石头也瞬间吓得一头冷汗! 这会儿白布被他们盖的太严实了,跟周围的地面没什么区别,他差点踩错。 梅淮安连忙让王彪把筐子里泡了牛血的麻绳拿出来,牛血已经凝固了,呈现粉色冰霜。 “来,把这截麻绳围着陷阱绕一圈,咱们就能看见陷阱的范围,不会踩错。” 而这麻绳上的牛血味儿,只会更吸引老虎往这里跑,一举两得。 等这一切都弄好了,几个人站在陷阱边看着,带着汗水的脸上都有些笑容。 王彪擦了把汗,笑着说:“嘿,这保管能叫大黄猫享受一番!” 但梅淮安觉得这还不够,他得把明天猎虎的危险降到最低,仰头看了看刚刚挑选的这棵大树。 那根悬在陷阱正上方粗壮的树枝,就是他选中这个位置的关键。 “彪子,还有麻绳吗?” “有!你说要用,我足足拿了三团呢!”王彪应他。 梅淮安点点头,指着不远处那块儿有一米多高的长方形大石头。 “咱们得用麻绳把那块儿石头绑好,拽起来放在这根树枝上。” “” 几个人起先还不理解,但仰头看看树枝,又低头看看地上的陷阱大坑。 瞬间就明白过来了! 往长石头上套绳索的时候,是梅淮安动手的,毕竟他们都不会用绳子绑缚。 他用五花大绑的架势,从石头四个方向足足绕了三遍,牢牢把石头捆好,这才说话。 “走,弄树上去。” 王彪尝试着一个人抱起这块儿石头,尽管手指能抠着绳子增加摩擦力,但还是抱不起来。 梅淮安左右看了看,随后用绳子把几根木棍缠绕起来,绑成滑板的样子。 又让胡三豆和王彪齐力挪动石头底部,他蹲下身子连忙把‘滑板’塞到石头下面。 而后站起身抹了把额头上的汗:“彪子,你再拖拽一下试试!” 于是,几个人神奇的看着王彪拖着石头,能在雪面上往前挪动了! 虽然还是有些吃力,但这比刚才抱不起来要好太多了。 这一晚上,梅淮安的脑子简直让他们几个人刮目相看! 胡三豆望过去的目光里都带了些敬佩,虽然现在还没真的捉到老虎。 但他有预感,今夜绝不会是白费功夫! 等石头被王彪拽到树根下的时候,梅淮安让他把捆着石头的麻绳另一头,抛上树枝垂下来。 接下来就好办了。 六个人齐力拉拽麻绳,自然能把石头拽到空中,靠在树干和粗枝中间。 梅淮安拽着手里的麻绳,快速说话:“谁爬上树去,拽住绳索用体重坠着石头!” 这石头就算再重也不过一百来斤,不到一个成年男人的体重。 “我来!” 胡三豆喊了一声。 随后快步蹬着树干,麻溜儿的爬上树去,双手攥着绳子直接就吊在了半空中! 这一下,剩余几个人就都能腾出手了。 “胡三豆,你能撑多久?”梅淮安又喊。 胡三豆吊在空中,脚腕也绕了几圈绳子借力,头顶的石头卡在粗壮的树枝上,很是牢固。 他轻松极了,朝树下回话:“两刻钟应该没事儿。” 梅淮安松了口气,仰头笑起来:“倒也不用你吊那么久。” 几个人甩了甩手腕,把筐子里剩余的麻绳都拿出来。 趁着有胡三豆用体重坠紧石头的时候,把石头和树干牢牢的缠绑在一起。 做完这一切,胡三豆就算松手蹦下来,石头也不会掉落,依旧在树枝上被麻绳捆的很牢固。 “好了。”梅淮安站在树下,长长的舒了口气,“看见没,明天等老虎进坑的那一瞬,咱们拿剑划断绳子,石头掉坑里” 老虎身下有匕首和尖利木桩,头顶有石头高空砸下,想不死都难。 李金斗突然笑起来:“瞧,运气好的话,只有虎腹会被化开,说不定背上的皮还能完好无损,到时候虎皮献给咱李将军当椅垫使!” 第34章 进山猎虎 “你小子!”胡三豆笑着拿手肘怼他,“咱将军又不是土匪山大王,坐什么虎皮椅啊!” “哈哈哈——” 六个人一身轻松,说笑着就下山了。 下山时,天边还是湛蓝色,约莫是早上四五点钟。 回去洗个澡收拾收拾,绝不会被别人发现他们上山忙活了一夜。 虽然都熬了一夜没睡,但一想到天亮就能捉老虎,心里都兴奋的没有一丝困意! 回到八帐时,里面的四个人还在睡着。 但炭盆里的火还没熄,看着像新添的炭,估计也是刚睡下没多久。 帐篷中间堆着他们连夜编好的大网兜,只要用长木棍串连网兜,就能把老虎兜下山。 到那时候,他们小八帐就能抬着大老虎满营区的转圈儿! 转他娘的十圈八圈! 梅淮安跟哥几个烧了热水,趁着别人都还没起床的时候,他们几个快速洗了个澡。 紧跟着就精神抖擞的换了衣裳,靠在床头小声说话。 胡三豆说:“除了老虎咱们也该弄点别的猎物,不然多单调啊。” 李金斗说:“没事儿,到时候拿上弓箭随意射些野鸡野兔,伙房那边不要,咱们就留着自己吃。” 何石头咽了咽口水:“那我多弄几只野鸡,咱们烤了一人一只。” 王彪嘿嘿两声:“我爱吃兔肉,那玩意儿烤了才嫩呢,滋滋冒油。” 何石头应他:“成,我记着给你弄两只,你们可得把老虎扛回来啊。” 胡三豆望了梅淮安一眼,对方淡定的模样让他瞬间有了信心:“放心!” 那边的陈香也看了看梅淮安,小声问:“您饿不饿?” 不管说了多少回,陈香也只能做到不喊殿下,但称呼一直都是‘您’。 梅淮安纠正他几次都纠正的累挺,索性不理会了随他叫。 这会儿摇摇头:“还好,兴奋过头了一点都不饿。” 那边本来睡的很香的李二妞,从被窝里露出额头,迷迷糊糊眯着眼睛问:“啥,开饭了?” “” —— 休息不到一个时辰,外面也热闹起来。 二队的八个小帐兵将们都已经睡醒了,精神抖擞的起来洗漱,领饭,就像平常一样。 但很显然,今天的军心尤为高涨,毕竟待会儿就轮到他们进山打猎了。 胡三豆和王彪去领了早饭带回来,剩下的几个人也都洗漱好了,坐在营帐前的石桌上吃饭。 这大半个月已经把李二妞的挑食毛病改正了,有口吃的能让他不饿就行。 毕竟整天干活太费力气了,饿的快,个头窜的也快,他现在正长身体呢。 几个人都吃的饱饱的,洗了碗筷后就带着各自的佩剑,领了弓箭轻装进山了。 也是这个时候,梅淮安才知道电视剧里都是骗人的。 电视剧里演的皇家打猎,都是骑着马浩浩荡荡一群人追着猎物满山跑,那都是瞎扯。 真正的进山狩猎哪儿敢一大群人骑马奔过去,马蹄声还没到近处,山里猎物就已经吓得藏回洞里不出来了。 他们都是步行上山的,还都是最多几个人一块分散着走。 没有几十个人围成一团的,脚步声太多也会把猎物吓跑。 梅淮安,陈香,胡三豆以及王彪四个人,进山就很有目的性的直奔老虎洞方向。 王彪背着的竹筐里还放着三只活鸡,被绑了鸡脚丢在筐里扑腾。 梅淮安腰间挎着剑,是军营里发的,古铜色的剑鞘,内里是宽刃长剑。 背后是一把一米长的韧木弯弓,他在上山的路上随手射了几只飞鸟练手。 第一箭不太熟悉,射歪了。 胡三豆看见后笑了一声,但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 因为接下来,梅淮安连着射出去三箭,百发百中! 就算飞鸟在树枝里扑腾乱飞,他都能眯着眼轻松射中。 “天老子啊你这不得了,除了贺将军之外,我还没见过谁能有这么好的箭法!” “你说贺绛?”梅淮安收了弓,看着说话的王彪,“没跟他比过,等我再练一阵儿去找他比比。” “” 王彪都听傻了。 那可是渭北战神贺绛啊,眼前人就这么轻飘飘的说要去找人比比? 他正要说话反驳梅淮安,但肩头被旁边的胡三豆撞了一下。 胡三豆没说话,只是打断王彪想说的话而已。 王彪愣了一下,看着前面走动时身姿挺拔的少年背影,闭嘴了。 是啊,他险些忘了。 这人是金昭太子,如何不能跟贺绛比? 眼下只是暂时投身渭北军营,说到底也没真传出灭国的告令,对外还是太子殿下。 说不准未来哪一天,人家拿着玉玺脱离渭北,说复国就复国了。 要真论起品阶来,贺绛只是王侯封地下的一品战将,而人家是一国皇储太子。 嘶,所以胡三豆提醒的对,有些事,他们这些小兵卒还是不多话的好。 他们四个人朝老虎洞走去。 山路另一边。 两匹战马齐头并进,缓缓在林中闲逛着。 一个是未披戴盔甲,只穿着武将玄衣的贺绛,此刻不知说起了什么,满脸愁容。 他身边骑着黑马的人,一身宝蓝底鸦青色的云锦纹长袍,袖口和衣襟都绣着宽叶圆莲瓣。 暗色的服饰,脖子上却戴了一串红玛瑙佛珠,垂到胸口位置。 每颗珠子都有桂圆大小,晶莹剔透,呈现暗红色鸽子血的品相。 头上戴着一顶浅玉色的薄貂绒宝顶圆帽,帽前额还镶着块儿羊脂暖玉。 明明穿戴的珠光宝气,却丝毫不显艳俗。 珠宝衬着那张宛如谪仙的面容,只能叫人瞧出矜贵俊美来。 如此气质,除了贺兰鸦再无旁人。 贺绛满脸急躁。 “我被耍到极致了!连着大半个月都没从城墙下来过,那夏博峦真该死啊,我不如带兵去夜袭他,过年之前送他上西天” “不可。” 贺兰鸦浅淡动唇,唇色淡如粉瑰,吐出的两个字清冽无比。 贺绛烦躁的揪了几缕马毛,他骑着的大马甩了甩尾巴,疼也没敢嘶鸣。 第35章 再见秃驴 “那怎么办,我总不能一直住在城墙上,既然你决意要保那小太子,咱们就干脆把话说死,让他们要战要降都来招呼,咱渭北还怕他区区岭南不成!” “” 如果真是这么简单,贺兰鸦就不用晾着岭南大半个月了。 如果直接说明渭北要保太子,后果只会是开战或暂且言和。 一旦开战,据贺兰鸦推测。 岭南军背后还站着辽东狼兵,到时候渭北就会被岭南和辽东齐齐围攻。 而他目前还没跟燕西那边谈好买卖,不敢冒这个险。 如果暂且言和,那岭南军下一步定会带着辽东狼兵去攻打燕西。 他渭北如今跟燕西就等于是唇亡齿寒,所以势必要拉拢燕西,绝不能与三家兵力为敌。 但西州燕氏谨慎无比,估计轻易不会答应跟他联手。 所以这段时间,是贺兰鸦给燕西的机会。 只是眼下,对方并没有接住他抛去的橄榄枝,似乎还在观望。 既然这样,那就不得不叫燕西尝尝疼了。 孩子总得知道疼,才会找大人寻求庇护。 贺绛看着身边一直没说话的人,连声催促:“哥?行不行啊,咱跟他们打!” “不打,继续拖。” 这其中的关窍贺兰鸦懒得明说,贺绛这人从来都是听不进去的。 “哎呦,还得拖,这拖到什么时候去,外面的人还以为咱渭北怕他岭南,要我说啊咱们——” 就在此刻。 不远处的林中突然传来一声虎啸震天! 两人瞬间凝神,对视一眼齐齐纵马奔去。 “陈香!” 梅淮安看着陈香被那只突然从洞里钻出来的母虎挠了一爪子,急的骂了句脏话。 他自己的状况也没好到哪儿去,被记恨他的母虎盯上了。 就算有陈香替他挡了一次虎爪,也只能狼狈的飞身上树。 事情还要从刚才说起。 他们几个人按照计划,用活鸡把那只金纹大虎引出来了,一路掉进陷阱里都很顺利。 梅淮安也眼疾手快的割断了绳子,公虎挣扎两下就死在坑底了。 正当他们高兴的时候,后面山洞里突然嗷的一声又蹿出来一只老虎! 体型比死在坑底的那只偏小一些,塌腰瘦长,能看出来是只母虎。 谁能想到山洞里住着两只老虎啊,还真应了那句话。 一山不容二虎,除非一公和一母。 现在的情况是,梅淮安用石头砸死公虎的行为,已经彻底激怒母虎了。 母虎一双眼睛嗜血的盯上梅淮安,别人拿剑近身它根本不理会,只想把杀夫仇人咬死。 陈香和胡三豆他们都抽出了剑,在母虎后方试图围攻,让母虎转开方向。 但根本没用,母虎行动更敏捷,两只前爪已经开始扒拉梅淮安踩的那棵大树了! 陈香怕树上的人有危险,提着剑直接绕到母虎身前往它脖子上刺。 于是就把母虎激怒了,一虎爪狠狠挠在了陈香胳膊上。 “陈香!” 那边的胡三豆连忙上前拽了陈香一把,才让那爪子没有结结实实的拍人身上。 “把他拽走!” 梅淮安顿时就怒了,在粗壮树枝上找了个合适的角度单膝跪下,从箭筒里拔出来一根箭上弦。 “彪子躲开,让我射死这畜生!” 母虎很快收了爪子,又要往树上蹿! “殿下!” 陈香紧皱着眉,捂着左胳膊还想往树下冲。 贺兰鸦和贺绛两人纵马过来的时候,战马嗅到猛虎的味道都有点打怵,不肯前行。 两人抬眼一看—— “你们几个混账搞什么,在这儿猎虎?不要命了!” 贺绛骂了一句,飞身踏了一脚马背,抽出腰间的剑就冲着母虎过去了。 “贺将军啊,佛君!” 拽着陈香的胡三豆都懵了,没想到会遇上这两位。 那边的王彪也提着剑冲向母虎,跟贺绛一同斩虎。 贺兰鸦目光落在树上那个单膝跪着的人身上,没来得及多想,飞身踩了马背跃上树枝! 他飞身的时候,梅淮安又一只利箭已经射出去了。 正中母虎左眼! 母虎疼的嘶吼一声,更加发狂,胡乱扑咬着树下几个人。 梅淮安又快速从腰侧抽了一只箭,正要再动作的时候。 身边光线猛地一暗,一股古檀香的气息扑鼻而来! 他一愣,肩膀就被人用臂膀包住了。 树枝并不宽,来人只能跪在他身后,把他的身形拢抱在怀里,似乎是为了稳住身姿。 “你——” 梅淮安正要说话,可他拉着弓箭的手背突然一暖! 显然,贺兰鸦是认为他箭术不精,覆盖在他手上要与他一同拉弓射虎。 树枝能有多大的地方,两人后背和胸膛都紧紧贴在一起。 梅淮安身子逐渐僵了,不敢转头。 因为他左肩侧暖暖的有呼吸扫过,那人的脸就在他肩侧放着。 对方似乎戴了顶毛茸茸的帽子,帽子正若有似无的蹭着他耳尖儿。 “别动。” 两个字从人清冽的嗓音里念出来,钻进耳膜。 梅淮安就动不了了。 冬日的暖阳映在树林里,落在他和身后人的左侧。 他微微偏头看,冲着光影只能看见一团泛着灿阳的侧脸,下颌线优美至极。 再然后,视线就落在这人耳垂上,黑金佛莲的耳坠在空中微荡。 握着他手的这只掌心干燥微暖,拉弓的力度十分强劲,手很稳。 梅淮安咬了咬舌尖,极力忽略对方贴在他身侧的腿,收回视线望向树下。 两人就这么靠在一起,齐力朝树下瞄弓。 树下的几个人已经刺了母虎锋爪好几剑,母虎显然已经疲惫不堪。 贺绛抬头瞥了一眼树上的弓箭,大喝一声鞭腿踹向母虎腹部! “箭来!” “咻——” 他话音落的时候,贺兰鸦配合默契的带着梅淮安指尖松手。 利箭宛如银龙在空中破开气浪,极速射出! 正中母虎被踹翻后暴露出来的咽喉。 虎血顺着箭尖滴落,母虎在地上翻滚几圈很快就咽气了。 一公一母两只虎,就此丧命。 总算是结束了,周围突然安静下来,只剩下几个人的粗喘声。 胡三豆和王彪对视一眼,连忙拽着陈香齐齐跪地,握着剑柄抱拳拱手。 “多谢佛君与将军相救!” 第36章 戴帽儿秃驴 “你们胆子倒是大啊,区区三四个人就敢来斩虎,还是两只!” 贺绛数落他们两句,随后把剑在衣袍上蹭了蹭,收回剑鞘,气息微喘不定的仰头看树上。 “哥你——你怎么在这儿?” 显然,后一句是对梅淮安说的。 此刻,树上的两人还是叠抱在一起的动作,只是梅淮安的弓捏在了贺兰鸦手里。 梅淮安勉强朝树下笑了笑:“哈,真巧啊。” ——该死,这秃驴怎么还不下去?那我要怎么下去,我一动他不就掉下去了。 ——要不我别管他直接蹦下去,他估计也摔不着。 ——离得太近了身上跟以前一样香。 “” “哎——” 梅淮安心里正想些有的没的,腰间一紧,随后整个人就开始往下坠! 是贺兰鸦突然揽了他的腰,带着他一起离开树枝了。 光秃秃的枝桠上还有积雪,随着两人踩动树枝,积雪扑簌簌的往下落。 空中的风可能是太冷了,吹的梅淮安有些晕。 他指尖绕到身侧这人的后腰,不着痕迹的攥住后腰的衣裳。 嘶,这个动作莫名有些熟悉。 似乎两人头一次见面那夜,在马背上的时候,他就是这样一直攥着这人的衣裳。 光秃秃的枯草树林里,两人落在贺绛他们面前。 几乎是在落地的那瞬间,梅淮安就被人用掌心往旁边轻推了一把。 推的是后背,这秃驴似乎很不喜欢跟人接触。 “唔。”他被推的踉跄两步。 算是整个人都从对方怀里出来了,两人彻底拉开距离,隔了有两步远。 被人这么快速推开,梅淮安有些不自在,淡淡瞥了那人一眼。 推什么推,当我多稀罕在你怀里待着似的,我又不是没长腿。 他目光里的控诉很明显,但对方显然理解能力不太好。 贺兰鸦眸色平静,只是冲他微眨了一下睫毛,脸上有几分迷茫的意思。 戴帽儿秃驴! 梅淮安不看他了,转身站定。 两人这点眼神的小动作,其他几个人并没发现。 贺绛还在那边低头踢着虎尸,检查母虎死透了没,随后才看他们几个。 “行了,两只都死透了,你们胆子真大呀,谁领的头儿?” “” 胡三豆他们三个还都低头跪着,没敢回话,毕竟这是大家一起布置的陷阱。 但真要说是谁领的头 梅淮安瞥了一眼他们三个,也抱拳单膝跪下。 “今日之险都是我的错,是我带他们来猎虎的,多谢将军相救,多谢佛君。” 他说话的时候视线低垂,能看见对面那人鸦青色的衣摆和锦靴。 心说渭北是真有钱啊。 那人穿着月色缎绣锦靴,连靴头都镶着宝蓝色的玛瑙片。 贺兰鸦听着梅淮安说话,转头打量了一圈树下的绳索,以及深坑巨石和虎尸。 “那这陷阱,也是你布下的?” “是,都是我的主意。” “既然如此,应当是预备得当才敢来的,怎么还会身陷险境?” “我们以为只有一只老虎,没想到它还有只小娇妻。” 梅淮安看着两只虎尸,过程虽然惊险,但收获太巨大了,忍不住扬了扬唇。 老虎的小娇妻么。 贺兰鸦被这个有趣的形容逗着了,唇角也弯了弯。 但贺绛眉头一皱,训斥:“就知道是你张罗的祸事!今日要不是刚好被我们撞见,你们几个不死也得残,瞧瞧那胳膊!” 陈香躲了躲,把还在流血的胳膊往身后藏。 梅淮安瞥了一眼,皮外伤没露骨头,他放下抱拳的手抬头迎着贺绛的目光,嗓音冷了些。 “想要收获就得有付出,更何况洞中藏两虎是意外。” 他已经做好了充分的计划准备,谁能料到洞里还有一只母虎。 陈香受伤也是意外,意外是不可控的。 贺绛刚才出手帮忙,他们都已经道过谢了,为什么还要揪着一个意外不放呢。 “你还有理了?自己没本事就别瞎张罗,你带的人因为你计划不周而受伤,就是你的错!” 贺绛是把对岭南军的怒气,借着这个由头撒在眼前人身上。 梅淮安深吸一口气,攥了攥衣摆,“是,我的错,那将军准备如何罚?不如我也断条胳膊赔给他?” 陈香一惊,也不顾那边的贺绛了,顿时摇头:“不可!保护殿下是职责也是使命,为殿下死了也甘愿!” “” 梅淮安抬头望着贺绛,挑衅勾唇。 “哦,原来是你的中州旧部。”贺绛笑了一声,往梅淮安身前走了两步,嗓音嚣张,“看来就算落魄到要投身我渭北军营,你也过的很潇洒呀,太子殿下。” “” 气氛有些剑拔弩张。 梅淮安已经察觉到了,贺绛这会儿就是在没事找事。 他也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舔了舔后槽牙就想站起来。 但就在这个时候,那边的贺兰鸦突然扬手,把手里的弓隔空抛过来了! 梅淮安一愣,只能抬手接住。 还来不及说话,就听那道清冽如常的嗓音响起。 “没听见么,洞中藏双虎是意外。” “” 贺绛诧异的转头看人。 他刚才说的话,不都是眼前这位从前训斥他的吗? ——身为将领,你带的兵因为你计划不周而伤亡惨重,你一人便该负全责,不得推卸。 贺兰鸦没再多说什么,只是拽着贺绛的披风让人退回来几步。 而后才望向那边还在跪地的几人,抬手:“起来。” 胡三豆他们几个对视一眼,这才缓慢站起身。 梅淮安把弓背回身后,看出那位是不想让他跟贺绛起争执,抿了抿唇没说话。 贺兰鸦把贺绛拽到身边,低声说:“去把马牵过来,这便是你训出来的战马?区区虎兽便吓得不敢上前了。” “知道了。” 平白还得了一句数落,贺绛懊恼的转头看远处两匹新战马,吹了个口哨。 那两匹战马闻见虎尸的味道,这会儿才试探着往这边走来,马蹄犹犹豫豫。 贺绛嫌那两匹马走的磨叽,烦躁的大迈步走远,索性自己去牵。 一时间,林中只站着八帐的四个人,以及那边的鸦青色矜贵身影。 第37章 一只暖袖 贺兰鸦看着梅淮安正要说什么的时候,又突然转头望向那边的三个人。 王彪和陈香都是一愣,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但胡三豆很快就反应过来了,一手拽着一个,嘴里说。 “走,我们去喊李二妞他们过来帮忙抬老虎,佛君,属下先行告退。” 贺兰鸦微不可察的朝着胡三豆点了头,算是应下。 很快,林中的虎尸旁边就只剩下两道身影,相对而立。 周围还算安静,山林间偶尔能听见鸟兽声响。 贺兰鸦打量着站在他对面的少年,比印象中要瘦了些,但肩膀更挺拔了。 “听说你每日晨练夜练,看来是有长进的。” “” 梅淮安不知道对面的人为什么会突然说这么一句,毕竟没熟到这个程度啊。 上次见面还是他断发求职那日,算上今天,总共才见了三面而已。 但也不能不理会,就随口敷衍的应了一句。 “哦,多谢佛君谬赞。” 他应完才发觉自己语气太生硬,但也懒得找补了。 两人之间又陷入沉默。 贺兰鸦垂眼一瞬,又说:“半月后,全军选拔我会观赛,期待你的表现。” 晨练夜练还能是为了什么,不外乎是脱离工兵营,不言而喻。 听人提起这样的小事,梅淮安有些惊讶。 他还以为这人把他单独留下,是要说岭南军的事儿呢。 但反应过来也朝人扬了抹笑,嗓音清朗:“那我努力,一定不叫你失望。” 这句回答,语气比刚才好了些。 “嗯。” 贺兰鸦视线在对面那人扬起的唇角定格一瞬,随后像是想起了什么。 他出来是戴了暖袖的,浅青色的祥云银纹花绣,内里缝了兔毛,触手生温。 刚才开弓的时候,他取下来随手挂在腰间了。 此刻摘下来,扬手抛进对面人怀里。 “拿着。” “” 梅淮安只见对面丢过来一团浅青色的东西,不知道是什么,等抬手接过来了才看清。 软糯糯的一团,刺绣繁复精美,是个暖袖啊。 所以下一瞬他就又丢回那人怀里,笑的有些莫名其妙。 “佛君怕是忘了,我如今是工兵营的小兵,每日都得搬石头干粗活,用不上这个,您收回去。” 送出去的东西直接被人丢回来,贺兰鸦把暖袖拢在手里,没再说什么了,转头去看牵马的贺绛身影。 梅淮安就静静看着那道侧脸,没想看的。 但对面这个人出现之后,不论男女老少都会忍不住想多看两眼啊。 贺绛已经把马牵过来了,虽然是跟另一个人说话,但目光凶巴巴的盯着梅淮安。 “哥,咱走。” “嗯。” 贺兰鸦接过缰绳,翻身上马,贺绛也是同样的动作。 梅淮安往后退了两步,给他们让出下山的路来,一直低着头也没抬起来过。 “恭送佛君。”他不喜欢贺绛,就不恭送他。 “哥你看他那德行,到现在还狂” “闭嘴。” 马蹄声缓慢经过他身边,随后才撒蹄奔远了。 “” 傻逼。 梅淮安在心里骂了一声。 等周围只剩他一个人的时候,才顺势走到一棵树下坐着,等胡三豆他们回来。 背靠着大树时,他抬起左手翻转着看了看。 周围空气里是山野间的枯木气息,混合了热腾腾的虎血。 还夹杂着若有似无的檀香,似乎是从他手上散出来的。 他盯着自己刚攥过那人衣裳的手,突然笑了一声。 “送只暖袖,我手凉?” 拉弓就拉弓,没见过攥别人手指头拉弓的。 “安哥安哥!太牛啦!啊哈哈哈——” “安哥!” “滚,那是我安哥,你们不准喊!” 山路那边,李二妞他们八九个人蹦跶着就跑回来了。 欢呼雀跃的模样连带着梅淮安都猛地蹿起来,朝他们露出几颗大白牙。 陈香的胳膊已经被包扎好了,直接恢复生龙活虎的状态,本来伤的就不重,只是胳膊上的皮外伤而已。 李金斗他们手里还拎着别的猎物,到梅淮安这边就都直接丢地上了。 一群人围到老虎身边,摸摸看看,兴奋的直咂嘴。 梅淮安扫了一眼地上,有野鸡野鸭野兔,后面的王彪他们还拖着两只大肥野猪。 “嚯,这就是大老虎啊,这体格也被你们弄死了,刚才说是两只我都没敢信,啊啊!牛啊!” 李二妞在陷阱边蹦蹦跳跳,高兴的左看看右看看。 没法儿不高兴啊,这可是大老虎啊,还他妈是两只! 这谁不兴奋! 他们小八帐这回肯定长脸,长大脸了! 梅淮安跟着哈哈笑,几个人又七手八脚的把坑里的公虎拽上来。 太大太肥,废了好大的功夫才放进网兜里。 蔡阿宝激动的脸都红了,手里拎着另一个网兜:“还好我们怕猎物多不好拿,多编了两个,不然真没法儿弄下山。” 胡三豆和王彪他们直接提剑,在林中砍了几根长木棍,两两穿过网兜。 梅淮安又伸手跟他们一起把别的猎物塞进第三个网兜里,“你们弄的野鸡野兔也太多了,险些拿不下。” 拿不下,真拿不下,这么两只大老虎得好几百斤呐。 王彪嚎了一嗓子:“我来!这太长脸了,就算是几千斤我也能扛下去!” “啊哈哈哈哈——” 一群人欢喜的笑着,收拾好了坑里的匕首就准备光荣下山了。 梅淮安,李二妞,蔡阿宝三个人扛着母虎。 前面的胡三豆,王彪还有何石头扛着大公虎。 李金斗和胳膊受伤的陈香,以及香肠嘴和圆耳朵,就抬着野猪和鸡鸭兔。 小八帐的十个人,步伐齐整,昂首挺胸的下山了! 这一路呀,哎呀。 没把别的兵将们嫉妒死,一个个就差趴老虎身上流口水了。 还没抬到营里去,那山路就被闻风赶来的兵将们堵的严严实实! “哎,三豆子,你们从哪儿弄的老虎啊?这,你们猎的?就你们十个人?” 胡三豆平时的性格是比较腼腆沉稳,但这会儿头扬的高高的。 雄壮嗓音里是压都压不下去的兴奋和骄傲。 “昂,就我们小八帐,哎呀,不就两只老虎嘛,看你们吓的。” 第38章 光荣回营 蔡阿宝喊了一嗓子:“过来看啊,别怕,都已经咽气了,死的透透的!” 李金斗喊:“让让路啊,前面的干嘛呢,回营里再看,我们抬的累死了,起开!” 边上有人搭腔。 “金斗哥,我们帮你抬啊,我们有力气。” “滚犊子!老子抬的动!这可是我们八帐的东西。” 李二妞眼尖的望见谁了,扯着嗓子喊:“二叔!!!二叔你看我抬的啥,你快来!!” 梅淮安连忙伸手护着二妞那边的木棍,笑着踢他:“好好抬,别掉了。” 随后仰头往人群外看。 可不嘛,李万吉和张诚,甚至还有斥候军和骁骑营的领军们都来了。 前军新春打猎活动都进行这么多天了,哪个营的都没猎过老虎啊。 想猎老虎危险不说,那至少得五六十个人围攻着,还得防老虎受伤跑了,难猎的很。 可工兵营几个搬石头的小兵,就这么轻轻松松弄回来两只大老虎! 这热闹谁不想来瞧瞧,得看看是多有本事的几个小兵。 “将军来了,让路让路!” “呦呵,还真是老虎啊?两只呢!” “谁啊,哪个帐的?” “工兵营啊,二队八帐的。” “哟嗬,这不得了啊。” “” 众多惊讶感叹的议论声中,李万吉他们已经到近处了。 这会儿距离二队营区不过三百米。 那边的万长生和胡大豆,听到消息之后跑的恨不得飞起来,一路直奔栅栏小道。 梅淮安他们被围的都几乎走不动了,但谁也没放下,就把老虎抬在空中展示着。 这叫战果呀! 李万吉走到近处,只是匆匆扫了老虎一眼,就急忙打量他亲小侄儿。 “你也去了?你咋没被挠死呢,混账!”转头又踢胡三豆他们,“就你们几个娃子就敢猎虎,不要命了都是!” “哎,将军将军,消消气,我看他们还挺有本事,现在的娃子都聪明呢,估计是有啥手段,啊,快,快跟将军说说。” 一边的副将连忙拦着暴怒的李万吉。 胡三豆他们被踢了也没敢躲,这怎么说啊,于是纷纷扭头求救梅淮安。 周围全都是兵将,也都安静了不少,显然是都在好奇老虎怎么猎回来的。 梅淮安没办法,只能语言简练的把猎虎陷阱说了一遍。 没说后来惊险时遇到那两位的事儿,说出来不是惹的李将军更生气嘛。 他说完之后,周围兵将们都是恍然大悟,酸酸的望着他们。 “哎呦,就这么简单啊,这陷阱也不难啊,我们也能弄出来” “就是,我还以为多勇猛呢,原来就这” 李二妞凶凶的瞪他们一圈:“你们行你们怎么不去啊,我们二队可是安排在全军打猎最后一队的,你们又不是不知道那边有老虎洞,不敢去就是不敢去,这会儿说什么酸话,我呸!” 那几个说酸话的兵将臊的脸红,躲人群里去了。 听见他们有详细计划,到底也没真出什么事,李万吉的脸色就好了很多。 这会儿抬手一推李二妞的脑袋,瞪他:“你还长本事了,两天不见都能猎虎了。” “二叔二叔,你快夸我,哎呀,不行,等我一会儿回营了去找你,你使劲儿夸!这会儿夸不了太长时间” “你个臭小子!” 李万吉总算是笑出来了,脸色虽然还是严厉的,但眸中不自觉流露出慈爱来。 那边的万长生一路挤着人群就进来了,嘴里嗷呦嗷呦的喊着。 “都起来呀,这是我二队的兵!我二队的!看看看看,大老虎,这你们没见过?” “哎呦!万长生你慢点儿跑,险些踢我身上!” “对不住啊,老万这人你知道,就这德行。”胡大豆在后面给别的领军赔不是,脸上笑容藏不住。 那个抬老虎的是他家亲小弟呀,他老胡家的种儿。 “哥。”胡三豆有些腼腆的笑着喊人。 他平时都规规矩矩喊胡副军的,很少在这么多人面前喊过哥。 毕竟心里知道,进了军营后,要是没点真本事就喊哥,只会给他哥丢脸。 但这会儿不一样了,这会儿喊的多大声都行。 胡大豆大声应着:“哎!好小子!” 梅淮安看着他们小八帐的几个兄弟都高兴,自己也跟着高兴。 团队集体荣誉感,在这一刻到达顶峰! 最后到底是没有真扛着大老虎,憨乎乎的围着营区转圈儿。 一是老虎太重,被一群兵将围着走的又慢,他们几个都累的不轻。 二是这名声都传到中军和后军去了,哪个没聋没瞎的都知道。 两只大老虎挂在二队的营区前,从中午展览到下午,傍晚才被胡三豆他们拽下来扒皮。 就这万长生都嫌挂的时间短,按他说都得挂到大年初一去。 但伙军的人极力把他劝住,挤挤眼说虎鞭汤得新鲜的才能大补。 惹的万长生红着脸撵上伙军踢了一顿,说是营里又没个女人,喝那玩意儿干啥,也不嫌骚气。 梅淮安他们在一边看着,笑的肚子疼。 李二妞在傍晚来临之前,才从他二叔帐里拿着香甜的蒸糕回来了。 回来就喊。 “安哥,三豆哥,我二叔说老虎皮他不要啊,说让咱们自己留着。” “啊?” 胡三豆和李金斗已经在剥虎皮了,用匕首小心翼翼的把两张还算完整的虎皮剥下来。 这会儿听见李二妞说的话,都很惊讶。 李金斗说:“那是为啥呀,多好的东西,给将军做个箭筒或者缝个皮袄多威风呢!” 二妞凑到他安哥身边,给正在烤火的人递过去蒸糕,摇头:“不知道啊,他说不稀罕,让咱们留着自己分,我说了给他,他不要嘛。” 胡三豆愣了愣,竟然转头看梅淮安。 梅淮安咬了一口蒸糕,朝他们笑:“李将军是大英雄,英雄不夺人所爱,再说将军说的对,不就两只老虎皮嘛,咱自己留着,也不是什么金贵东西。” “咱能留吗?”李金斗也问坐着烤火的人。 经过猎虎一事后,俨然梅淮安就是他们的主心骨了。 其实说起来只是两只兽皮而已,但老虎一直是山中之王的意头。 就像老虎椅哪家敢轻易坐,这里面是有门道的。 第39章 你嫌弃我 梅淮安想了想,点头:“能留,咱们十个人分分,每人分一小块,做些小物件拿着玩,不碍事。” 胡三豆这才点点头,转头又蹲下继续剥虎皮。 蔡阿宝洗了手,这会儿还没到吃晚饭的时间,过来也伸手拧了一块蒸糕。 李二妞拿回来一大托盘呢,刚出锅的蒸糕,热腾腾香喷喷,上面还嵌着大红枣。 他二叔说牙疼吃不了甜食,让他带回来跟大家分一分。 说白了就是赏给小八帐的,蒸糕不是稀罕东西,但这份意头好,是奖赏。 蔡阿宝蹲在篝火前,没有像梅淮安一样坐在木凳子上,边啃着蒸糕边说话。 “今天下午,那什么,找我来了。” “” 斥候营的领军名叫孙伯牙,骁骑营的领军名叫周天沐。 两人都是贼精贼精的,听说工兵营二队八帐出了几个打虎英雄,下午就闻着味儿跑来了。 胡三豆那边匕首慢了一瞬,抬头说:“孙领军?也来找我了,他跟我二哥一起来的。” 胡二豆在斥候军里是一区三帐的帐长,胡家三兄弟都挺有出息。 李金斗一愣,说:“找我的是周领军啊。” 那边围着另一堆篝火的几位,也纷纷转头看过来。 十个人一合计这才知道,原来那俩领军都已经商量好了,八个人,一人分四个。 至于为什么是八个人? 显然李二妞和梅淮安是无人问津的,一个是懒得要,一个是不敢要。 李二妞咬着蒸糕,气的直哼哼:“没眼光!我也是八帐的,咱猎虎这事儿我好歹也出力了,编网兜不算出力?哼!” 梅淮安则是面色不变,啃了两口蒸糕。 心说到时候只要他能在全军热武里有好成绩,想去哪谁敢不要他。 老虎皮不能直接用,得洗的干干净净用盐抹一遍,放在太阳下晒好了才能用。 八帐的几个人吃了晚饭以后,梅淮安被他们拽着进了帐里说话。 就是商量斥候军和骁骑营俩领军的事儿,大家都是又高兴又别扭。 十个人又都围坐在了李金斗和何石头的床前。 蔡阿宝脸上有些不舍,指尖扣着袖子说:“咱们几个刚聚到一起还没一个月,兄弟没处够呢这就要散了,多难受啊。” 胡三豆在炭盆边用布巾擦着靴子上的雪泥,头也没抬的说。 “散什么,去哪儿也都是前军的,往大了说都在渭北军营里,又不是见不到了。” 从前他们想进斥候军和骁骑营,那是想都不敢想的事儿。 现在马上就能进去了,其实说到底,心里还是惊喜居多。 那边几个人说着话,陈香频频看向坐在炭盆边安安静静的人。 半晌才小声问。 “您去哪儿?” “你自己想去哪儿,别问我。”梅淮安顿了顿,思考片刻,“你从前似乎是骁骑营的?我看过你写的花名册。” 陈香是在他和李二妞写完名册之后,紧跟着写的,不然也不会按着兵号一起被分到八帐来。 陈香写的时候他看了一眼,是原中洲前军骁骑营的部将。 陈香这会儿有些犹豫,他想跟在太子殿下身边,但也想重进骁骑营。 毕竟他二表哥陈元义在骁骑营里。 陈香的表叔就是陈老将军,陈老将军那一夜战死后,留下两个儿子。 大儿子陈元礼被分去斥候军了,小儿子陈元义归于骁骑营。 这俩人是陈香的大表哥和二表哥,这层关系梅淮安暂且还没想起来。 此刻梅淮安看出他的犹豫,眨了眨眼低声说:“骁骑营。” 原本闹哄哄的帐篷里,因为他说完这三个字后突然安静下来。 梅淮安抬头疑惑的看着他们一圈人,他想进骁骑营有什么不对吗? 李金斗今年二十有六,比他们都大好几岁,这会儿率先说话了。 “我们以为你会想进斥候军。” 毕竟斥候军威武精健,十个将军有七个都是从斥候军里提拔的。 “为什么?”梅淮安笑了笑,“其实去哪儿都一样,骁骑营比较帅啊,而且我喜欢射箭。” 他这么一说,最高兴的人属陈香了,刚才的犹豫烟消云散,美滋滋的呲着大牙笑。 “您去骁骑营那我也去,您去哪我就去哪儿。” “” 李二妞从何石头床上爬下来,蹲在他安哥腿边,拽了拽裤腿。 “安哥,骁骑营很危险的,冲锋陷阵不说,还要比头军更快一步的深入敌营探查” “我不怕危险。”梅淮安无所谓的拍拍膝头。 李二妞眼圈儿突然就红了,猛地站起身已经带上哭腔。 “我就知道你要去骁骑营!那我怎么办,你们都要走了我怎么办啊,骁骑营的领军没来找我,只剩下我一个人?我不要跟你们分开!” 对于这小二货的突然爆发,一群人都沉默了。 要想让小八帐的哥几个不分开,那就得拒绝两位领军的橄榄枝。 可是,高升的机会得来不易啊,谁能舍得拒绝。 梅淮安身子往后靠,后背抵在李金斗的床沿上,抬起脚踝搭到右腿膝头,微仰着头看李二妞。 勾唇嘲讽的笑了一声。 “那怎么着,你自己不图上进,还要拽着我们所有人都留在八帐陪你玩儿?” “安哥!” 李二妞不是这个意思,他只是瞬间迷茫了,心里着急。 蔡阿宝连忙安慰他打圆场:“好了二妞,就算我们离开工兵营,往后也不是没机会见面啊,再说你有你二叔呢,到时候你闹一闹,说不定就还能来找我们。” 李二妞听见这话,原本迷茫的眸中突然小小的亮了一下。 他正要点头,旁边一道声音直接打破了他的希望。 “想都别想,我会去找李将军说,让他不准你再走后门混日子,否则我就去佛君面前揭发他。” 梅淮安嗓音清冷,抬手挠了挠额角。 唯一的希望没了,李二妞顿时心里一凉,头一次对着眼前人吼出声。 “你就是不想带着我了,你跟别人一样在心里嫌弃我是废物,连你也嫌弃我!” “” 一群人瞬间紧张起来,有些无措的看着梅淮安。 第40章 置身孤岛 平日里几乎形影不离的两人,这会儿突然像是要闹翻的架势。 大家都有些懵,刚才不还好好的吗? 再说离不离开这种问题,暂且顺着李二妞说不就行了,随便哄一哄就能糊弄过去。 胡三豆正要来劝的时候,梅淮安猛地站起身踢了一脚炭盆! 这一架非吵不可,有些话他不得不说。 “砰!” 随着一声响动,炭盆里的火星子炸出来几缕,又很快湮灭在空中。 他突然的动作把李二妞吓得后退一步,不敢再吼了。 坐着的众人都抬头看着他俩,周围只有炭火噼里啪啦的响动。 一片安静中,梅淮安盯着李二妞的眼睛,嗓音深沉而平静。 “没错,就是嫌弃你。” “” 他这句话说完,对面的小孩脸色白了几分。 虽然眼里瞬间就冒出泪花了,但还在执拗的瞪着他,脸上隐隐有些不敢置信。 梅淮安没再犹豫,把这段时间憋在肚子里的话,劈头盖脸就砸过去了,且毫不留情面。 “你天资明明不错,骑射准头也好,体能最初比我都要强一些,剑法又是李将军手把手教你的,你的已经比在座的所有人都高了,可你整天是怎么过的?” “我们晨跑夜练的时候你在哪儿呢?清晨赖床不起,晚上回营里就满山跑着撵兔子看星星。” “现在追不上我们的脚步你活该!你就该留在这儿没出息一辈子,谁都没义务陪你这么玩儿,我们每个人的时间都很宝贵。” 李二妞脸色越来越白,开始偏过头去逃避目光和质问。 梅淮安不许他再逃避,直接朝他逼近两步,目光愈发严肃。 最后,丢出一段能让李二妞彻底破防的话。 “嫌弃你没错啊,凭什么不嫌弃你,你有什么东西是值得我们不嫌弃你的,哦,就凭有个能护着你的大将军二叔?他不会老不会死,能一辈子护着你?” “” 一番话说完,帐篷里鸦雀无声。 李二妞像僵尸一样惨白着脸,僵直的站在那儿,连手指头都不会动了。 但除了他之外,其他人脸上都是赞同的神色。 梅淮安把该说的话都说完了,弯腰拿起旁边的吸汗布巾,转身走人。 “我去练一会儿,你们聊,想去哪去哪,哥们儿义气别在这时候使。” “哎。”李金斗连忙应他。 陈香也爬起来,准备跟人一起去夜练。 梅淮安弯腰在帐篷边拎起他的佩剑,头也没回的说:“别跟过来,你胳膊有伤就歇着。” “是。”陈香停了脚步。 —— 梅淮安出了帐篷才急刹车的站定,缓慢呼出一口气,侧耳听着帐里的动静。 “哇——” 二妞崩溃大哭,旁边的人都在你一言我一语的安慰他,但也没什么用。 那孩子被骂狠了,这会儿什么都听不进去,哭的撕心裂肺。 他站在帐外听着那哭声,脸上也充斥着不忍,眉头都皱起来了。 一扭脸的空儿,就看见惨白月色下,栅栏那边的李将军正披着袄蹲在雪堆上。 梅淮安神色一窒,抿紧了唇回望过去。 他刚才说的话挺过分的,不知道人家二叔听见多少。 他看过去的时候,李将军脸上并没有怒气。 只有眸底还没来得及收回去的心疼,但看见他之后很快就藏了起来。 梅淮安走过去两步,压低嗓音小声说:“对不起。” 李将军没说话,只是蹲在那儿朝他摆摆手:“练你的去。” “是。” 他没再多说,直接攥着剑往营后宽阔的平原走去。 李万吉耳边听着侄儿的哭声,视线沉重的追随那抹走掉的身影。 在营区里暖黄篝火映照下,黑衣少年的背影形单影只,只剩影子在雪地上被拖拽到修长。 梅淮安知道李将军在看他,但他没有回头,只是拎着剑挺直脊背。 小二货是他在这里交到的第一个朋友,他不想让两人就此分道扬镳。 更不想让明明有天资的少年埋没一辈子。 真正的朋友不是哄着对方安于现状,而是要用尽一切手段鞭策对方变得更好。 李二妞永远不会知道,在骂他的时候梅淮安自己心里有多急躁。 如果往后二妞还是甘愿平凡,并且从今天起恨上他,那他也认了。 该做的都做了,其余交给天意,交给二妞自己选择。 心说。 我想拽你一把都够不着你的手,小二货,你再不长大就真的跟不上我了。 他一脚一脚踩着雪花往前走,满腔孤勇能让漫天风雪都为他让路。 冷风呼啸,天寒地冻。 他吸了吸被冻红的鼻尖儿,周围热闹的兵帐里传来欢声笑语,但都与他无关。 极致的孤独感让他心绪翻滚。 腊月二十九,明天就是大年三十。 去年他父母因车祸双亡,今年春节只剩下梅老头一个人,老爷子这个年该怎么过啊。 这一刻,梅淮安心底的苍凉宛如置身孤岛。 ——小剧场—— 现代。 依山傍水的中式别墅里,保姆喊那爷孙俩下楼吃饺子喊了半天。 书房里,暖呼呼的厚垫长榻上,少年眼泪汪汪的围在一个鹤发童颜的老人身边。 “皇爷爷别走,淮安害怕。” 老人正戴着老花镜在看书,笑呵呵的拍拍依偎在自己胳膊上的孩子。 “好,安安不怕,爷爷在这儿呢。” 自从孙儿接受不了被禁赛的打击后,精神就出问题了。 起先是疑神疑鬼,总觉得有人要追杀他,确认安全之后,看见他张口就喊皇爷爷。 梅老头纠正很多次,是‘梅爷爷亲爷爷’不是‘黄爷爷’,可惜纠正了也没啥用。 但是没关系,爱叫什么叫什么。 他这个孙儿从前到处比赛,一年也见不到两次面。 如今不一样了,每天都在他身边围着,陪他喝喝茶看看书,比从前贴心热乎多了。 也许是被退赛的精神打击太大,从小嗜武的孩子突然不爱扎马步打拳了。 但经历过老年丧子的梅爷爷,对这样的情况喜闻乐见。 家里又不缺钱,丰厚的家底足够他们爷孙俩好吃好喝的过一辈子。 梅爷爷现在的脾气也比年轻时温和了许多,心想着人呐,只要能有命活着比什么都好。 不管他的孙孙变成什么样,都是他的宝贝孙孙。 等过两年孙孙再大一些,他就找找老友家的好姑娘,给孙孙说门亲事。 爷孙俩这辈子平平安安快快乐乐的,心满意足。 “皇爷爷,等吃了饺子,我们还去看那个里面有小人儿的黑盒子好不好?” “好,我的安安想看什么电视都好,走,咱们先去吃饺子。” “哎!孙儿伺候您穿鞋。” “安安懂事了。” ——小剧场结束—— 第41章 不丢下你 —— 天幕如墨,大雪的夜里连月亮都不亮了。 梅淮安走到平时练剑的空地上时,鼻尖被寒冷空气冻的冰凉。 但脚步却没有丝毫停顿,直接扬手丢开剑鞘,挽了几个剑花跃身出去! 手中剑式纵横交错,利落的贯穿雪幕,周身大雪纷飞。 这一刻的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他一个人。 不知道过了多久。 自兵营那边踉踉跄跄的跑过来一道身影,怀里还抱着剑。 “安哥呜呜” 李二妞鼻尖红红的,哭的直抽抽,左脸上还留着红肿的巴掌印儿,边跑边喊。 “我跟你练,我跟你练,你别不带我,我找你来了” 这嗓子哭腔就像一股温暖热流,直接融化了梅淮安周身的冷气。 他收剑望向来人,转头那一瞬,眉眼间明明跟来人泛着同样的红。 但很快,他在眼眶酸涩中提剑朝人攻去。 “那就别说废话!” “啊,让我缓缓,哎呦——” 二妞手里的剑还没拔出来,为了躲剑身子一歪摔了个屁股墩儿。 不等他磨磨唧唧,梅淮安再次出剑相对。 于是两人一起练剑的第一晚,二妞狼狈的在地上滚了半夜。 最后衣角都冻住了,邦邦硬,一掰还能揭下来层薄冰。 回营的路上,大雪已经停了。 梅淮安哥俩好的揽着李二妞的肩膀,两人走在雪地里。 每天都扫地,营区附近的雪并不深,堪堪没过靴尖儿。 二妞还在低头揭着衣服上的薄冰,嘴里嘟囔:“这得好几天才能晒干呢,一会儿直接放篝火上烤” 梅淮安扭头看他,很快视线又别开,问:“脸怎么回事?” “我二叔打的。”二妞委屈的说,还有点控诉的抬头看人,“你走了之后我正哭着呢,他冲进来反手给我一巴掌,打完就走了。” “他,没说什么?” “说了。” “” “他说我要是再不长进,就拿鞭子活活抽死我,还让我抱着剑来找你。” 看来李将军是深明大义的,没怪他今晚骂了二妞。 梅淮安松了口气,又问:“那你自己是怎么想的?你要是还不想” “我还是不想受累。”李二妞说。 “” 梅淮安脚步一顿,搭在对方肩上的胳膊收了回来,抿了抿唇没说话。 下一瞬—— 二妞用最大的力气蹦到他安哥背上,死死缠抱着肩头哭嚎一嗓子。 “可我舍不得你啊,安哥,我死也要跟着你,这回我要是再犯懒你跟我二叔一起抽死我!” “下来,你一身雪水凉死了!” 梅淮安掰他胳膊,唇角扬起稍大些的弧度。 李二妞赖在人背上不下来,嘴里哽咽着嚎个不停。 “不下不下,呜,我以为你真不想理我了,我那会儿哭的时候不是因为你骂我,我是怕我再也不能跟着你了,一想起来就害怕” 梅淮安背着刚过十五岁的少年往前走,步伐稳健,就当是加练体力了。 慢慢的,二妞不嚎了,滚烫的眼泪沉默着啪嗒啪嗒往下掉。 他趴在背着他的人肩膀上,掉着眼泪小声说话。 “安哥,我不叫你停下来等我,但你能不能走的稍微慢一点,给我些时间安哥,我把你当亲哥看,我努力,我争气,你别丢下我行不行啊,我太害怕了。” 最后,他说。 “李怀安就是突然丢下我的,说不要我就不要我了。” 梅淮安颠了颠背上人,背的更稳一些,“你亲哥?” “是啊。”李二妞吸了吸鼻子,“他中了辽东的箭,明明箭伤都养好了,他跟我说他好了,可是突然就病倒我二叔说那箭上有毒,医师说,我哥那半个月每天都在熬着蚀骨的疼,就为了多陪我几天,我就看着他一点点毒发,日渐枯瘦下去,最后” “鼻涕别蹭我身上。”梅淮安说。 李二妞愣了一下,吸吸鼻子又抬手摸脸,忍着哭腔:“没,没有鼻涕。” “哥不丢下你。”梅淮安又说。 “——呜。” 二妞瞬间就崩了,趴人背上哭了一路。 大年三十的早上,白雾笼罩在营区大大小小的帐篷上方。 天还没亮呢,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就响起来了。 伙军们为了晚上的大锅饭,忙的锅铲都要抡飞,大早上就开始忙活了。 小八帐的人起的也都很早,包括李二妞。 梅淮安怀疑这孩子一晚上都没睡,否则怎么会他刚一动身,隔壁床上的激灵一下就坐起来了。 二妞睡眼惺忪,头发乱成鸡窝状,困的都要掀不开眼皮了嘴里还问:“安哥晨练吗?你等我,我这就起来。” 梅淮安笑了一声:“睡你的,大年三十呢,不差今儿一天。” “哥你真好。” 四个字刚说完,李二妞眼睛一闭往后躺,‘咚’的一声就倒下了。 这动静把梅淮安吓了一跳,连忙伸着头多看几眼,看是睡过去了还是磕晕过去了。 心说这孩子别把脑袋磕傻了,原本就不聪明。 后面的胡三豆走过来,弯腰把梅淮安的洗漱盆从旁边拿上,说:“走,洗漱去。” 梅淮安看他一眼,快速把被子叠了,接过盆子跟着走出去。 两人一起去撒尿,随后并排站着洗漱。 梅淮安朝人笑了笑:“我没你说的这么伟大,你也不用觉得对不住他,你已经比别人做的好了,起码没惯着他哄着他。” 胡三豆点点头,本身就不是多善言词的人,犹豫了一瞬才又说话。 “从前你刚来的时候,我那个态度说你,对不住啊。” 梅淮安正在洗脸,停了一下扭头看他,热水顺着下巴滴盆里:“现在呢?” “啊?” 梅淮安看着他,又问一遍:“从前看不上我,现在呢?” 胡三豆认真的想了一会儿,说:“你是我见过的兵里,往后有可能最有出息的一个,李金斗也这么认为。” 有毅力有头脑,敢拼敢干,想没出息都难。 听着对方说的话,梅淮安唇角扬起几分。 虽然现在的他,离自己对自己的要求还差的很远。 但对这个得之不易的评价,心底还是感到愉悦的。 —— 作者的话: 每天两章我尽量不断更,更新时间不固定,羊了真的好难受,脑袋晕晕的,宝贝们的消息我暂时没精力回,等恢复健康再回,希望每个宝宝都平平安安 第42章 大年三十 —— 李二妞睡醒了就粘着梅淮安。 今天是大年三十,所有兵将们都不用进山干活,各自聚集在自己的营前晒太阳。 有做饭手艺的就自发去伙军那里帮帮忙,没有的就仰头晒太阳等着吃。 李二妞这会儿闹着要包饺子,说是从前在家里,他娘过年就会给他包饺子吃。 李金斗和胡三豆正往老虎皮上抹粗盐,把残余的碎肉油脂杂质搓洗干净。 “安哥安哥,行不行啊,我们包饺子,伙军那边肯定又是大锅饭,咱们自己有兔子有野鸡野鸭,不跟他们吃大锅饭,啊?” 梅淮安坐在雪堆旁边,低头用雪团搓着他的剑。 葱白指尖把剑搓的干干净净,关节冻的泛粉,说话的时候同样唇边冒着一串白雾。 “麻烦,不包。” “哎呀,我在家的时候我娘每年都包饺子的,你们在家的时候没吃过饺子?” 谁家不吃饺子呢,只是在这里就算吃上饺子,也不是家里那口味道。 李金斗笑骂一句:“我们又不是你娘,过年还得给你包饺子啊。” “不是,我给哥哥们包,我会包啊!” “” 梅淮安其实是有点想吃的,只是他不会包所以才拒绝,这会儿侧目看李二妞。 “你会包?” “嗯!”李二妞肯定的点头,“我家里开小饭馆的啊,我打小就跟我娘在后厨里长大,我啥都会!” 胡三豆回头看了梅淮安一眼,那眼里有几分不确定。 梅淮安又问二妞一遍:“你还有这技能,真会假会啊?” 二妞急了:“你们怎么不信呢,我真会包饺子,剁馅擀皮我都行,我在家的时候都是我擀皮我娘包饺子,或者换过来我也能包。” 那边的蔡阿宝跟何石头抱着一捆柴回来了,正好听见二妞说的话,也来了精神。 蔡阿宝连忙丢下柴火走过来,说:“刚才我还跟石头哥说呢,咱要不要包饺子啊?我和石头哥都会弄饺子,保证半天就能忙活完,晚上就能吃嘴里。” “” 胡三豆猛地站起身,在一边把手洗了洗,抬步就走。 “哎三豆哥,话还没说完呢你干嘛去?” “我去伙房拿面粉和擀面杖,你们找张木桌擦洗擦洗,咱进帐里包,外头冷。” 李二妞当即蹿起来往他二叔帐里跑:“我二叔房里有木桌,等着,我去搬过来!” 梅淮安刚要拦他,就看人已经翻过栅栏钻李将军帐篷里去了。 ‘梆梆梆,梆梆梆,梆梆梆——’ 帐篷里,何石头负责剁馅,胡三豆只拿回来一把菜刀,就只能石头自己剁。 蔡阿宝把面和好之后,放着醒一醒。 胡三豆和李金斗蹲在水缸边,把三只野鸡,两只野兔,两只野鸭都拔毛处理干净。 梅淮安负责挖个简易灶台,李二妞还去伙房偷了菜铲和调料。 也是去偷菜铲的时候,二妞才发现不止是他们小帐在包饺子,还有不少别的小帐都在包饺子。 毕竟过年了嘛,不吃饺子总觉得差点什么。 只是一群糙汉子们做事太糙,跟土匪打劫似的。 伙军大叔气的直蹦,站在伙营门前踢着雪堆嗷嗷骂。 “拿碗装些盐巴够用就行,哪个愣头青又把我盐罐子抱走了!” “一天抱走十几回,我干脆别炒菜,只满大营找盐罐子!” “那擀面杖用完了还回来,不行你们拿木棍包块儿布,一样的擀面!” “一群死心眼子!” “” 二妞端着盛了调料的碗回来的时候,那边的何石头已经剁好了馅儿,正巧用上调料。 梅淮安的锅灶也已经挖好了,正在那儿烧了一大锅开水。 烤肉,煎炒,炖汤。 放了辣椒的麻辣兔头烤的滋滋冒油,野鸡炖汤一只,焖炒一只,又烤了一只,野鸭也如法炮制。 天还没黑,小八帐里就已经摆了满满一桌子香喷喷的肉菜。 梅淮安最后也学着他们的模样,包了有十几只饺子,虽然包的慢,但好在形状看起来不算太丑。 日落之前,饺子已经下锅了。 李金斗背着手出去转悠一圈,回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只酒坛子。 酒坛子上还糊着泥巴,显然是刚从地里挖出来的。 这可把胡三豆吓了一跳,军中有禁酒令,也不知道他这酒是从哪来的。 李金斗连忙拍拍胡三豆,视线看了一圈屋子里的人。 “这是黄酒,喝不醉人只是暖暖身的,这还是我早两年埋在那林子里,想着等啥时候回盛京了,我再挖出来喝。” “那也不行。”胡三豆板着脸,“不管能不能喝醉,军中都不许喝酒。” “嘘,我刚才问过咱将军了,将军说让咱们悄悄的少喝两口别被发现,他只当不知道。” “” 十个人围坐在木桌前,白天忙活了一天,终于等到晚上能吃 饺子和好肉菜的时候了。 其实黄酒该热一热,味道才能更好。 但周围都是帐篷,黄酒一热酒香就藏不住了。 最后他们也没敢把黄酒热了喝,但配着肉菜喝上几口凉黄酒,心口也是舒坦的。 梅淮安啜着这里的黄酒,入口辛辣,回喉是厚重的米香甘甜。 才只喝了两杯,脸颊就热腾腾的。 李金斗摸着手里的酒杯,看着桌上的兄弟几个,半晌说了句话。 “喝的不爽快,等到战事平了,咱回望京城喝他个三天三夜。” 李二妞一听这话就兴起,连忙点头:“成啊,到时候来我家,我娘卤的肉可香了,下酒一绝。” 蔡阿宝腼腆的笑了笑:“我不会喝酒,到时候我给哥哥们倒酒。” 何石头盯着酒杯,嘟囔:“我媳妇儿最烦我喝酒了,我离家的时候儿子刚满月,等我回去,孩子估计得” 王彪憨乎乎的笑了笑:“俺家离望京有几天的路,等俺回去就领着俺娘去望京城转转,她说年轻时候去过一回,老惦记呢。” “” 陈香他们三个原中州兵都没说话,只是静静的听着桌上其他人说。 他们没什么好说的。 他们的家没有了,回不去了。 长安城已经被岭南军占领,虽然没听说岭南军有屠城的恶行,但城里的兵将亲属们肯定是没有好日子过的。 胡三豆站起身出了帐篷,说:“饺子该好了,我去盛过来,就拿大盘子盛。” “我跟你一起。”梅淮安跟着他走出去。 第43章 全军热武,顷刻将至! 其实饺子还得煮一会儿,两人坐在篝火边沉默的盯着大铁锅。 锅里冒着白雾热烟,圆滚滚的饺子翻滚着,一只只都白白胖胖的。 天空飘着小雪花,要盯着篝火才能看见雪花虚影儿。 小雪花飘到大锅上方,还没落下就被热气融化了。 梅淮安转头看了看胡三豆,问:“怎么了?” 胡三豆摇摇头,不答反问:“你怎么了?” 梅淮安笑了一声,也摇摇头不说话。 ——如果不用打仗就好了,每个人都可以毫无风险的如约回家。 ——如果没有过战争就好了,他们就都还是有家的。 有战争必有伤亡,有伤亡就代表着一位兵将的亲眷们,后半生都要空等着。 吃过饺子之后,也算是酒足饭饱。 碗筷菜盘都收在大盆里泡着,待会儿烧了热水再洗。 几个人都在营帐外面玩儿,烤着篝火,望着黑压压的乌云夜幕,雪花飘的大了些。 这样浓墨重彩的夜幕,昭示着今夜还有一场大雪要降下。 梅淮安坐在篝火边,端着杯子里的最后一杯黄酒,不时放在火苗上晃晃,晃一下就连忙嗅嗅酒香。 像只吝啬鬼,不叫旁人闻见一丝一毫。 酒味浸染到鼻息间暖暖的,他双颊都染了些绯红。 营区最前面的空地上,有烟花爆竹的声音响起,噼里啪啦的。 听着没有现代的鞭炮脆生,响动有些沉闷,飘起的硫磺味儿却大的很。 二妞拽着蔡阿宝正在堆雪人,听见那边的鞭炮动静,他们都纷纷站起身围到前面的栅栏边上看。 梅淮安坐在篝火边没动,指尖捏着杯子,不知道是谁来了。 就在浓重的白雾里传来一阵马蹄声。 他不是渭北兵将,并不知道每年的大年三十,贺兰鸦他们会骑马巡视营区。 此刻的贺兰鸦和贺绛等人,刚从中军和后军过来,等最后巡视完前军营区才会回到行宫去。 于是,梅淮安抬头望过去。 就看见自白雾中缓缓骑马而来的渭北佛君。 这是他第一次看见贺兰鸦身披银甲的模样,原来这人的骨架竟然这么宽大。 银甲似乎不是普通的银,其中掺了贵重的金属,在雪色与篝火下绽出奇异的光彩。 那人马速不急不缓,没戴帽子,头顶的六枚戒疤很是显眼。 银甲外面是雪白的披风,披风衣襟上缝着一圈厚厚的狐毛。 衬得半只下巴都埋进白绒里,唇色红艳艳的。 牵着缰绳的手戴着一双黑皮手套,指尖还勾着那串浅青色的佛珠。 篝火的暖光打在他的侧脸上,能瞧见那出尘的五官以及清俊的气质。 旁边的贺绛一贯像尊门神似的护佑再侧。 他们的马匹走过这一路,渭北兵将们欢呼震天。 梅淮安透过雪绒花看着骑在马上的那个人,杯子里的酒在他手中凉了又温,温了又凉。 直到那人骑过他们八帐门前的栅栏外,突然寻着视线转头看过来。 两人的目光穿过舞动的雪幕,在空中定格交汇。 彼此脸上都没有过多的表情,仅仅只是目光交汇一瞬,就各自转开了视线。 几匹马走过栅栏前,伴随着李二妞他们的欢呼声。 梅淮安盯着那人的背影,眯起眸子笑了笑,仰头把杯子里的酒全咽下肚,站起身进了帐篷里。 大年三十,就此结束。 —— 大年初三营区才开始恢复干活。 但从大年初一起,小八帐的十个人就没闲着。 既然都各自有了想去的地方,那就不能再懒散了,该把训练提上日程。 从初一开始,他们就跟着梅淮安晨练夜练。 十个人每天早起列队跑步,结束清晨的跑步后,回来营区吃早饭。 吃完早饭开始两两对练,有时候是赤手空拳,有时候是比剑对打。 梅淮安的剑法让胡三豆他们都感到惊讶,但没人问过他是从哪学的。 毕竟人家是梅氏太子,曾经在宫里什么样的帝尊武师找不来,再精妙的剑法也能学到。 所以此刻在小八帐里没人能打败梅淮安,也正常。 值得一提的是,李二妞再也没有偷懒过。 只是偶尔他提剑打不过小帐里的其他人,就自己找个角落蹲着生闷气,倒也不至于哭鼻子。 被他二叔看见之后,二叔百忙中会抽出空来,特意教导他李家拳,也会手把手的给他温习剑式。 教导的时候嘴上虽然还是骂骂咧咧,还能明显看出来比从前更疼爱侄儿了。 全军热武的时间是一月十五日,所有人都想在这场比赛中拿到好成绩。 每天高强度的训练下,日子过的飞快,众人都觉得还没练够,可时间却一晃眼就到了。 全军热武,顷刻将至! 一月十四日的晚上。 梅淮安坐在山脚下的大石头上,嘴里叼着根儿不知道是什么草,百无聊赖的转头看向远处山道。 他在等人。 入军营有一个半月了,额前碎发长了些,垂在脸颊两侧。 马尾绑的高,却经过一天的训练而松松垮垮,在头顶翘起几缕又被风往侧边吹动。 若是换了旁人,这般凌乱的发型只会显得邋遢。 可有他这张脸顶着,倒只能瞧出几分潇洒不羁。 手边的长剑上放着一颗雪球,是刚才无聊的时候捏的,雪都快化了,捏起颗雪球不容易。 “安哥安哥。” 远处李二妞跑过来。 梅淮安看见他的身影眸色才亮了些,偏头吐出嘴里叼的草根儿。 “人来了吗?” “不知道啊。” “” 梅淮安瞪他。 二妞跑的气喘吁吁,停在大石头边才捂着膝盖仔细解释。 “我去的时候他们骁骑营刚巡山回来,我跟王遥说了,让他悄悄过来一趟,是关于明天比武的事儿要跟他说,他点了点头就走了。” “没说来不来?” “不知道啊。” “” 梅淮安心里直翻白眼,这渭北的兵将们要么是一问三不知,要么就是‘哑巴。’ 二妞在铺了干草的大石头上也坐下来,挨着他安哥,有些疑惑的问。 “哥你找他干嘛呀?他只是骁骑营二区的副将,说话又不太顶事儿,你要贿赂不该是直接找周天沐吗?” “啪!”他朝二妞脑门儿上拍了一巴掌,“谁要贿赂了。” “那你是” “我是心里没谱,今夜来约他比武的!” 第44章 妙手回春 —— 王遥也不知道李二妞那小子找他有什么事,但骑着马就往偏僻的山脚下过来了。 一月份的天气正是化冰的时候,三个人在山脚见面时,都被一阵山风吹的抖了抖。 “王小将军,这儿!” 梅淮安从石头上蹦下来,笑着喊人。 那边的王遥刚翻身下马,正拽着缰绳走过来。 穿着一身软薄甲,没戴头盔,是个挺俊秀的小将,约莫二十三四岁,身形修长。 王遥听见喊声抬眼望过去,瞧见对方是谁后,脚步微顿了下。 两人在打虎那日见过一次,再加上入营的那天,也算是有过几面之缘。 只是,这人找他来干什么? 王遥神色未变,一边走过去一边说话:“原来是你叫我,有什么事吗?” 李二妞得了他安哥的眼色,连忙过去把王遥手里的缰绳接走,拴在不远处的树桩子上。 王遥就更疑惑了。 梅淮安朝人笑了笑:“听说你在骁骑营里身手不凡,我想找你比试比试。” “” “恕在下不能奉陪,营中不许私下打斗,告辞。” 王遥说着就要走,他感觉这种比试很无聊。 毕竟,谁都知道梅氏太子自小娇淫奢逸,武艺不精。 即便有先前打虎一事,那也只能说明这太子有几分小聪明,但要真比起武来,都不用比,胜负一目了然。 梅淮安也瞧出对方虽然没有看不起自己的意思,但眼里多少是有些轻视的,心里就不舒服了。 “还没比,你怎么就认定输的一定是我?” 王遥转身的脚步停了一瞬,扭头打量他身后的人。 看着身量是比入营那日要结实不少,气质也更凌厉了,可是 “你入营还不到两个月,短短两月,便要来与我苦修十几年的功夫比试?” 梅淮安迎着对方的问话,挑眉点头。 心说—— 你怎么知道我不是在用自己十几年的功夫跟你比? 习武之人的躯体,其实到最后也就如一把用惯了的兵器差不多。 他这具新身体磨合了两个月,体能提上去之后,自然就越来越契合了。 先前撂了胡三豆和李金斗他俩,几乎是轻轻松松。 现代的古武步法和身姿,在面对古代稍僵直的剑法时,本身就是有强大优势的。 再加上他这段时间主要练的是速度,天下武功唯快不破,并没有一味的追求力量。 所以他如今的实力,已经能达到在现代的八成左右! 进步就像坐了火箭似的。 毕竟对别人来说,习武是脚踏实地一点点的学。 但对他而言,这就像是高中毕业后,再来重温小学知识差不多。 之前跟陈香对上的时候,虽然略微费了些力气,但也能打下来。 他不知道陈香算是什么水平,所以只能找个渭北骁骑营的兵将来比试比试。 思来想去,就想起了王遥。 这位就是骁骑营二区的兵,还是个小副将,想来武功应该是佼佼者。 如果他今晚能把王遥也撂了,那明天的三军热武差不多就稳了。 可是,王遥似乎还是不想跟他比试,看了他一眼摇摇头,转身就要走。 梅淮安就懒得跟他废话了,瞥了一眼对方腰间别着的佩剑,当即跃身。 “来比试,点到为止,伤了算我的!” “我不跟你——哎!” 王遥一个闪身躲过对方杵来的剑鞘,抬手摸了摸脖颈,惊觉对方有两把刷子! 刚才那剑鞘是贴着他脖子擦过去的,剑身冰凉的很! 他刚才如果躲的慢一些,如果对方手里的是利剑,这一下估计脖子就得见血。 王遥面色沉了沉,习武之人就没有不爱斗武的,只是 梅淮安一边拔剑,一边跟二妞使眼色:“去那边守着,来人了喊一声。” “哎,我这就去!” 二妞现在对他安哥敬佩的五体投地,事事都言听计从。 很快,山脚下的林中空地上,就只剩下两道身影。 王遥左右看了看,周围没有别的人了,但还不忘故作严肃的叮嘱。 “那我们动静小点,不要被人发现,营中不许私下打斗。” “嘘,这不叫打斗,咱俩这叫切磋。”梅淮安纠正他,扬起笑脸,“无需手下留情,让我见识一下你们骁骑营的本事!” “殿下,得罪了!” 话音刚落,两人同时出剑纠缠在一起。 彼此脚步翻飞,招式凌厉,衣袂破空声和刀剑碰撞声瞬时在林中响起。 外面的二妞坐在一棵大树上,不时伸头看看远处。 此刻正是傍晚,营区那边根本没人会过来。 他忍不住回头看看后面比武的两道身影,看的眼花缭乱。 “嚯,这身影也太快了,安哥揍他揍他!” 也不管那俩人能不能听见,二妞激动的攥拳小声喊着。 时间不到一刻钟,梅淮安大概把对方的水平摸的差不多了,心说也该结束了。 “唰——” 他踩着树干翻身而起,在空中调整身姿抬剑刺去! 王遥连忙左翻避过,正要回击,可下一瞬对方竟能反手连刺来! 一剑! 两剑! 三剑! 加上最初的引剑,这招剑式能在瞬间足足刺出四剑来! 如果用的是长枪,这一招就是有名的‘回马枪’。 可放在他家剑谱里,这招增威后的剑式叫‘妙手回春’。 他在现代足足练了一年零九个月,才把这招妙手回春练到炉火纯青。 这也是他梅家九剑里的精髓剑式,从不外传。 果然,这招一出王遥的步伐瞬间就乱了! 他往后连退五六步才堪堪避过,步伐有了狼狈之色,脸色却更加沉着几分。 梅淮安唇角笑容扩大,正要继续逼近,但那边的王遥已经收了剑朝他抱拳。 “无需再比,殿下,我输了。” 若是在战场上,他方才步伐乱了的这几步,已经足够他被敌军首将斩杀两回以上。 梅淮安也刚好顺势收剑,笑了笑:“算平局,方才我也险些被你拿下。” 王遥摇摇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殿下不必说这样的话。” 对方说话痛快,梅淮安就不扭捏了,抹了把额头的薄汗,直接抱拳:“王小将军,承让了。” 第45章 输给梅氏草包太子 今晚打这一场还算痛快,王遥的功夫其实不差,至少比胡三豆他们要强一些。 两人都把佩剑又挂回腰间,王遥脸上有些隐约的郁闷之色。 显然是在郁闷自己怎么能输给梅氏草包太子呢。 不,这人根本就不是传闻中的草包太子! “殿下你的武功明明——” “从前有种种原因嘛,不提这个了,你说我明天参加全军热武,能不能拿个好成绩?” 王遥走到一边解缰绳,梅淮安也在旁边走着,等他回话。 两人之间沉默了一会儿,王遥才回:“进斥候军,够用了。” 斥候军? 梅淮安笑着摇摇头:“如果是进骁骑营呢?” “啊。”王遥跟胡三豆他们的想法一样,认为这人是要进斥候军的,“你要来我们骁骑营?” 谁都知道斥候军威武不凡,是每个将军被提携之前都要待的营区。 如果是进骁骑营的话,累且危险不说,想提到将军的位置更难一些,除非是立了什么大功。 梅淮安伸手帮他把缰绳解下来,塞他手里,“嗯,我要进骁骑营,你是二区的?你们那儿” 王遥其实有很多疑惑想问,但觉得两人又不算太熟,最后什么都没说。 他翻身上马,走之前留了句。 “不难进,明天你只要能从工兵营打出去,站上最高的那个擂台,你要进骁骑营就没人能拦你。” 什么是最高擂台啊,或者说最高擂台上站的都是什么人。 “知道了,多谢。” 梅淮安没问,他接了一把从树上蹦下来的二妞,两人看着王遥纵马离开。 回到小八帐的时候,兄弟们都还没休息。 一是明天就要开始全军热武,大家都激动的睡不着。 二是胡三豆要给大家分点东西。 梅淮安和二妞洗完澡之后,擦着头发回来帐里,那边的胡三豆看见他俩,扬了扬手里的包袱。 二妞笑着扑过去:“这么快就缝好了?” 胡三豆拿的是用那两张老虎皮做出来的小玩意儿。 之前老虎皮晒好了以后,十个人就每人分了一块儿。 他们都只会些简单的针线活儿,要是想做些什么,就得送到行宫那边的浣衣坊去,里面有裁缝。 胡三豆托人把十块儿老虎皮送去了,每张小老虎皮上还都附带着他们各自想要做什么的字条。 李金斗率先从里面拿出来,开始分发。 “二妞,给,你要弄的围脖,这回你可暖和了!” “哎!” 二妞赶忙接过来扯在手里看,虎皮围脖只有一米左右,两头坠了扣子,能在脖子绕两圈,挡风遮寒。 他喜欢的很,往脖子一围就转悠到他安哥面前:“好看吗好看吗?” “起来,挡着我晾衣裳了。” 梅淮安推他,末了伸手把他的小围脖扶正。 “阿宝,你做的这是啥呀?我瞧着跟头巾似的这是女人戴的?”李金斗又扯出来一条。 蔡阿宝连忙起身去拿过来,捧在手里小心翼翼的叠好,这才扭回头笑了笑。 “给我娘做的,她有头疼病,戴着虎皮头巾就不会头疼了。” “” 李金斗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刚才没想到人是给家里老娘做的头巾。 他接着发,又拎出来一对虎皮护腕,“嚯,这一对儿看着就精神,你们谁的?” “金斗哥,护腕是我的。”陈香走过去接下,顺势戴手上试了试。 梅淮安看了一眼,忍不住夸他:“确实精神。” 人高马大的陈香,手腕也粗壮,戴上一对缝了黑皮条的虎纹护腕,有种野性的帅气。 陈香不好意思的抿了抿唇。 王彪的虎皮缝在了靴子里面,他冬天容易冻脚,小时候长过冻疮。 胡三豆选择把虎皮缝在头盔里,能挡风。 李金斗用虎皮做了只箭筒,何石头做了一对虎头童鞋,是给他儿子留的。 梅淮安则是叫裁缝给他做了一对半截的虎皮手套,跟虎皮一起送过去的还有手套的图纸。 二妞拿起一只试戴,顿时舒服的都不想摘下来,“安哥,你这个手套好暖和。” “你可以叫裁缝把你的围脖拆了,能做两双手套。” “那不行,我二叔不爱戴手套,我特意做了围脖就是想哪天能让他也围围,嘿。” “” 小八帐里闹哄哄的,东西都分完了之后,胡三豆才喊。 “好了都快睡下,养精蓄锐,明天睡醒了得从早上打到夜里,有咱们累挺的时候。” 帐里的蜡烛吹灭几盏,只剩下一支烛台摇曳。 某个瞬间,小帐里突然就安静下来了。 昏暗中不知道是谁叹息着说了一句。 “睡,这估计是咱们在一起睡的最后一夜。” 明天比武之后,他们就要各自奔赴新的营帐。 也就是说,小八帐明天就得解散了。 昏暗的烛光下,梅淮安朝二妞眨眨眼,这傻孩子正躲被窝里掉眼泪呢。 “哥,我怕。”二妞吸了吸鼻子,小声说,“我舍不得你们。” 他怕自己就算练了这么久,明天还是差的远。 他怕跟安哥分开,怕追不上所有人的脚步。 梅淮安从被窝里把一只胳膊伸出去,刚伸出去没多久,那边的二妞就用双手紧紧握住了他的手。 “别怕。”他在对方掌心捏了捏,用气声说,“明天你跟在我身后,我护着你。” “真的?”二妞眸子一亮,眸底的泪都跟着亮晶晶的,“哥。” “快睡。” “嗯!” “” 梅淮安等二妞睡熟了,才轻轻起身帮他把手塞进被窝,掖了掖被子。 他揉着自己冰凉的右手腕,正要回自己被窝的时候,这才发现陈香也在看他。 “睡啊,你看着我干什么。” 陈香扫了一圈周围,压低声音悄声说:“明天我跟您一起保护他,您放心。” “顾好你自己就行了,我刚才是骗他的。” “”陈香一愣,“啊?” 梅淮安顺手也把陈香的被子掖了掖,笑道:“快睡。” 睡饱了才有力气战斗。 据说每年的全军热武,几乎都能从天亮打到天黑,甚至点着篝火打到半夜。 虽然都是点到为止,但上万人的动员,那场面足够叫人热血沸腾! 梅淮安还没见过这种场景,临睡前,他在脑子里想东想西。 最后竟从脑补出的混乱比武场面里,看见了一个光秃秃的脑袋。 唔。 他,明天会来观赛么。 —— 作者的话: 接下来的剧情全程高能,大家走过路过别错过。 全军热武过后就是骁骑营山野拉练,把一群人丢大山里不给饭吃,七天七夜的极限求生。 安安作为一头孤狼在山里独行七天,以一己之力偷了贺兰鸦他们筹备的拉练老窝,帅的一批! 这本书马上就满十万字了,大家好评点一点,礼物送一送,后续更精彩。 言言爱你,每天中午12点我们不见不散,么么! 第46章 二队擂台赛 —— 清晨,白雾笼罩在山脚下的营区里。 今天就是全军热武之日,万众期盼。 连鸡叫声听起来都比平时振奋,伙军们做早饭时风箱拉的呼呼响。 小八帐里。 梅淮安难得一天没有早起晨练,醒了就靠在被窝里听旁边的人说话,神态安静慵懒。 胡三豆他们正在穿衣服,李金斗已经经历了四年的全军热武,此刻正跟大家传授经验。 “这就是耗时耗力的擂台赛,我的经验就是不要耗费时间,能一招制敌最好,速战速决才能保存体力。” 胡三豆问他:“我听我二哥说,每年都是抢什么木牌,今年也是一样吗?” “对,每年都一样。”李金斗点头,蹬上靴子又说,“一会儿肯定还是先从小队比,咱们八个小帐的八十人,抢十个木牌。” “” 梅淮安静静的听着他们说规则,也开始起身穿戴了。 隔壁床的陈香这才明白昨晚人说的‘我是骗他的,顾好你自己就行了’是什么意思。 也对,全军这么多人,怎么可能会是大混战。 像这种守擂赛,自然没有什么帮不帮忙的,每个人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就已然不易了。 今天注定是不轻松的一天。 梅淮安弯腰把被子叠好,这才抬脚踹了踹隔壁床:“起来,想什么呢。” “哥。”李二妞懵懵的盯着帐篷顶,突然扭头看身边人:“你能不能抢俩木牌,给我一个。” “” 全军热武的流程很是简单粗暴,守擂赛。 按照顺序层层选拔,分别选出各队前十名,各营前十名,再到整个工兵营的前十名。 最后,工兵营分别要与骁骑营和斥候军进行擂台赛。 胜出的人就是前军擂台之主,还要跟中军和后军选出的擂主再次比试。 正如王遥说的那样,最后能站在最高擂台上的人,就是佼佼者中的佼佼者。 整个比武过程几乎是从清晨比到深夜,典型的擂台车轮战,拼的就是耐力和本事。 “都动作快点儿,木台集合了,平时你们千盼万盼,真到这会儿还磨叽什么,吃完了没有?快过来!” 万长生朝着还在磨磨叽叽吃饭那些人喊话。 小八帐的这会儿已经吃完早饭了,都在木台边上站着。 几个人不用扭头张望,都能听见外面其他小队已经开始各帐选拔了。 喊打叫好声此起彼伏,谁听了心里能不激动。 很快,二队的八十个兵都集合好了。 万长生站在高台上,朝下面整整齐齐的兵将们扬手,语气沉稳的叮嘱着。 “刀剑无眼,点到为止,一方认输另一方不可蓄意伤人,一炷香时间后,手中有木牌的为胜者,开始。” 胡大豆手里拿着十块木牌,随意往下发着。 越往上比,胜出之人赢得的牌子越贵重。 最后全军胜出的十个人,拿到的会是不败黑金腰牌,那才叫荣誉。 这会儿要先从他们二队里选出十个人,再送去其他小队比试。 规则也跟梅淮安听说的差不多,十块木牌,每个小帐会丢来一块儿。 拿着木牌的人要凭本事迎接别人的挑战,一炷香时间到了之后。 手里持有木牌的十个人,就能被带出去跟别的队比试。 小八帐这边不用商量,最初的木牌肯定是放在梅淮安手里的。 此刻他身姿端正的站在队伍最前面,一手扶着剑,等别人来挑战他。 这是典型的‘守擂赛’。 现在的比赛没什么看点,得等到午后时分,约莫就能比出各营的佼佼者,到那时候才是神仙打架。 午后才是赛点,场地也会转到比武场那边,高台上会坐着观赛的众多将军们。 “一会儿你拿好你的木牌,我们出去抢别人的。” 胡三豆和李金斗他们围过来,几个人商量着‘战术’。 其实也没什么战术,都是各凭本事出去挑战别人。 话还没说几句,周围就已经开始有人走动了。 陈香抱着他的剑朝梅淮安点了点头,抬步往一帐方向走去。 他要去挑战一帐的小擂主,只要他能挑战成功,就能得到一只木牌。 而梅淮安这边,胡大豆已经往他怀里丢了一只木牌,他此刻俨然是八帐的小擂主。 刚要把木牌收好,那边就已经有二帐一个高壮的兵提着剑过来了。 天色是清晨,太阳都还没出来。 周围空气凉丝丝的,梅淮安拽了拽虎皮手套,准备迎战。 来人剑柄上坠着深褐色的璎珞,一开口语气就是不客气的,神色嚣张。 “哎我说,那木牌就别往怀里放了,直接交出来省得浪费时间。” “” 梅淮安没搭理他,把木牌往怀里一塞,随后才去抽剑。 褐色璎珞看他这幅模样也就不废话了,直接提剑攻来! 自他二人为中心,旁边看热闹的兵将们迅速退后围成一个圈。 两人顷刻间已经交上了手! 二妞知道他安哥必赢,就不在这儿浪费时间了,抱着他的剑慢悠悠的往外走,准备也寻摸块儿木牌去。 看看谁的木牌好抢,捡个漏什么的。 “你输了。” 梅淮安把一缕发丝挑在剑尖给地上的人看。 对方掉落在地面的剑柄上,褐色璎珞脏兮兮皱成一团乱。 刚才还耀武扬威的人,这会儿面红耳赤的被人搀走了,头都抬不起来。 周围兵将们都是倒吸一口凉气,有的甚至脸上看好戏的兴奋神色还没收下去。 “这两招就这也太快了” “你们看清他怎么出手的没?” “谁能看清啊,那一剑太快了。” “” “还有谁要来?快点儿。” 梅淮安把剑往空中甩了个剑花,不爱听废话。 周围安静一瞬,没人敢搭腔了。 那边的胡三豆显然也刚打完一场,手里拎着一块木牌回来了。 梅淮安不看周围这些嗫嗫不前的人,只扬眉朝胡三豆望去:“哪儿夺回来的?” “四帐。”胡三豆说。 这回算是光明正大的给四帐那几个混蛋压下去了。 第47章 汗水与丰收 梅淮安笑了笑,看着胡三豆走到他身边站定。 他们小八帐这样就有两枚木牌了。 很快,那边的陈香也拿着木牌回来了,一路吸引来十几个人的瞩目,毕竟他从前是中州军。 陈香才不管那些人看不看他,只朝梅淮安举举手里的木牌:“一帐的。” “干的漂亮。” “” 他们三个气势强大的并排往这儿一站,顿时就更没人敢过来抢了。 于是,别的兵将都把目光集中在了另外七张木牌上,纷纷调转脚步去抢夺。 而守擂赛是有时间限制的,万长生手边点了一炷香。 眼看着香要燃尽,他们三人这边依旧没人过来,看来是稳了。 只是此刻,梅淮安微微皱眉转头看左右。 二妞哪儿去了? 就在香要燃尽的那一瞬,小六帐那边突然起了一阵哄乱。 “李二妞!不带你这样偷抢的!” “干嘛,木牌不就是给抢的吗?你刚才不也是这样抢别人的,我凭什么不能抢你的?” “你还给我——” 木台上的万长生站起身:“时间到!不许再抢夺了,手里有木牌的跟我走。” “” 就这样,二妞美滋滋的抱着只木牌回来了。 虽然有些胜之不武,但二妞管那么多呢,能拿到木牌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那边的李金斗他们则是空手而归,脸色都有些懊恼。 李金斗叹了口气:“唉,第一轮就没进去,亏我还准备了这么久。” 梅淮安摇摇头:“别这么说,本来就不好打,八十人抢十块木牌,淘汰率太高了。” 胡三豆说:“你们待会儿可以去挑战自主擂台,成绩好也能长脸,还有奖品拿。” 李金斗和王彪他们点点头:“行了,你们四个快过去,好好打,我们给你们鼓劲儿。” 万长生那边已经在记名了。 小八帐似乎总能创造奇迹,比如此刻。 “八帐梅淮安,八帐陈香,八帐胡三豆,还是八帐李二牛?哎,你小子怎么回事儿?” 前面三个夺了木牌没什么好惊讶的,毕竟是打虎英雄。 这李二牛从哪儿冒出来的? 二妞仰着头举高木牌,笑嘻嘻喊:“万领军,是我啊,我自己抢的,你看!” 他喊完,六帐那边几道人影晃了晃,似乎不怎么服气。 但比武是有规矩的,铁一般的规矩是,木牌在谁手里就是谁赢了,不用多说废话。 万长生点了点头,最后记完十个手持木牌的名字,一招手:“你们跟我来,咱找其他四个队的去。” 于是,梅淮安就被领着这么一路打上去。 他们算是一营二队的,而一营底下一共有五个队。 接下来就五十人进十人。 规则还是一样的,往五十个人里随便丢出去十只木牌,一炷香时间后,木牌在谁手里谁就赢了。 这回的初始木牌不在梅淮安这儿,所以他就得去找个有木牌的人挑战。 也没怎么挑选,他找了一个三队有木牌的,赢得也还是很轻松。 而二妞又想故技重施在时间快要到了的时候去抢木牌,只是这回失败了,只能气呼呼的止步于这一轮。 不过他没离开去参加自主擂台,而是一路跟在他安哥身边。 “一营十强:二队陈香,二队胡三豆,二队梅淮安,嚯,你们二队今年出了不少好苗子啊老万。” 万长生笑呵呵喊:“这仨人还都是一个小帐的,要不说好的一窝坏的一窝,都抱团来的!” 梅淮安跟着其他人抿唇笑了笑,轻呼了口气。 刚才连打了七场才守住手里的木牌,可这才仅仅只是刚开始而已。 “好了,你们十个往下一场去,其他四个营的十强都在武场那边等你们。” 工兵营总共分有六只大队伍,每只队伍下分五个营区。 梅淮安他们此刻才刚站到一营十强的位置。 也就是说,单是上午就还有两场擂台赛要守,场地也到了营区正前方的点兵大武场上。 能从这两场里熬出来,才能参加下午的前军擂台,以及晚上的全军擂台。 梅淮安攥了攥剑柄,这种比赛带来的争强刺激,让他感到久违的热血沸腾。 虽然累,但打赢的每一场都是汗水与丰收。 “安哥——” 巨大的武场上,正是午时。 高台上已经坐了好几位将军,观看着工兵营前十强的守擂赛。 高台下面有十个小擂台,这会儿每个小擂台周围都站满了兵将。 喊打的,叫好的,鼓劲儿的,甚至还有乱七八糟的欢呼和鼓点声。 其中一个小擂台上。 梅淮安正在与人缠斗着,身姿依旧敏捷,只是呼吸有些粗重。 前面接连二十几场擂台赛,让他额头满是汗光,此刻左臂也已经见了血色。 虽然有规矩说点到为止,但比武时都上的真刀真枪,这些见血的小伤是无可避免的。 李二妞在底下看着,气的直接开骂。 “你这还打个鸡毛啊,点到为止都不懂,自己剑都控制不好你已经输了,滚下来,滚下来!” 边上有另一方的兵友,顿时扭头反驳他。 “打斗的时候有伤损很正常,怎么不说是你们技不如人?” 李二妞急的一头汗,懒得搭理他们,两手扒着擂台边喊:“安哥加油,踢他踢他!” 梅淮安动作倒是不急不躁,因为跟他对打这人的脚步已经乱了。 他取胜是肯定的,只是时间问题。 “咻——” 终于! 一招平沙飞燕过后,对方的剑被他挑了出去,那边的锣鼓顿时敲响。 “咚!” “梅淮安第六回守擂成功!” “安哥好厉害!又赢了又赢了!” 二妞高兴的上窜下蹦,连忙到边上拿起他准备好的茶水和点心。 “哥你快来,我给你带了吃的。” “这是什么?” 梅淮安在这个空闲时间走到边上席地坐下,直接把二妞也拽上来,两人一起坐在属于他的擂台上。 二妞一手把茶水递过去,一手又端起食盒里的一叠核桃油酥,“嘘,我在我二叔房里偷的,你快吃。” 梅淮安到这会儿自然不会矫情,接过来就往嘴里塞,快速补充体力。 虽然午时到了,但他们总不能停下来去吃饭。 众人都是随便喝些茶水,吃两口东西填填肚子就得了。 第48章 谁安排的 “陈香那边怎么样?”他问。 胡三豆在上个时辰败下擂台,虽然很可惜,但一路守住两枚木牌,一枚铜牌,已经很厉害了。 此刻小八帐就只剩下他和陈香两人,还在守擂赛中苦战。 陈香这会儿正在另一边挑战别人,只要能打赢就能反客为主,夺了对方的擂台。 二妞说:“都打了快一炷香了还没分出胜负,他选的那个擂台不好打,对方是三营的小将军。” 梅淮安点点头,他这会儿自身都难保也就不惦记陈香了。 刚吃了两块核桃酥,第三块还没填嘴里,那边的锣鼓就又被人敲响了。 “梅氏太子是,这擂台让我周英杰来闯闯!” “又来了,就不能叫人吃口东西吗。”李二妞心疼极了,“哥你胳膊伤怎么样?” “皮外伤,都已经不出血了,还有多长时间?” 梅淮安丢下核桃酥,语速飞快的说话,直接就着茶壶仰头吞咽了两口,粗喘着一抹嘴。 此刻的工兵营擂台赛不好打,来挑战的对手越来越强,焚香的时间也从一炷香增加到了五炷香。 二妞转头朝香炉望去,说:“还有两炷香的时间,一定要顶住啊,工兵营十强就稳了!” “知道了。” 梅淮安抓着剑,起身走人。 这回的对手看起来比刚才那六个都强悍些,身高足有一米九,膀子粗壮。 梅淮安的剑从刚才起,就没收进过剑鞘。 他此刻身上总共有四个牌子,分别是两块木牌,一块青铜牌,还有属于脚下这个擂台的黄铜牌。 就像二妞说的。 他只有在两炷香内拿稳了黄铜牌,才有资格参与接下来斥候军和骁骑营前十强的擂台赛。 一步步朝最高擂台接近。 周英杰的武器不是长剑,而是一只长杆银缨枪,被人高马大的他耍的虎虎生风。 梅淮安小心应对着,他原本想过要速战速决,但尝试了几次发现对方的长枪威力巨大。 就只能先拖一下,伺机寻找突破点。 不过说来奇怪,这人怎么用的是长枪呢? 而且还是如此武力出众的工兵? 他有些怀疑这人的身份,不过这会儿也顾不上问谁,先迎战再说。 就在这个时候,高台那边出现了一群人。 将军们连忙单膝下跪见礼,而后簇拥着正中间两位,缓缓落座于主位。 贺兰鸦穿着一身玄底深紫色祥云纹大裘,内里是浅紫色的长衫,头上戴着顶雪白的水貂绒圆帽,一如既往的贵气十足。 贺绛还是那身将军战袍,手里抓了一把炒熟的南瓜子,随意嗑着,瓜子皮吐在一边的地上。 两人坐下之后,旁边的李万吉他们就不如刚才观赛那般轻松,多少有些拘谨了。 贺绛微眯着眼,往底下热闹的众多小擂台上看,半晌才问。 “那个谁呢?梅氏那个,是不是连工兵营十强都没进来?” 他还在问,但贺兰鸦的目光已经在最远处的小擂台上,看见了那道身影。 对方穿着普通的黑衣黑靴,兴许是嫌热,薄甲解下来搭在擂台一边。 手掌宽的黑皮腰带勾勒出修长身姿,宽肩窄腰,正提着剑与另一个手持长枪的兵将对打。 李万吉在边上跟贺绛说话:“将军,在那儿呢,从前兴许是咱们都听岔了,我瞧着那梅氏太子并不像传言那般,你瞧。” 贺绛嗤之以鼻,随意瞥了一眼:“能有什么了不起的,这都过中午了还没决出小营前十,去,拿掉一炷香,让他们都快着点儿。” 缩短时间,好让周英杰赢了以后,那梅氏太子再无翻盘的机会。 “啊,这” 虽然比武有比武的规矩,不过这种临时缩短时间的情况,从前也不是没有过。 几个将军小心的看向正座那人,对方没有开口阻止,于是便明白了。 “是,我等这就着人去办。” “” 贺绛这才靠回椅子上,拿了旁边一块糯米糕啃着。 这是营中果腹的糕点,味道只有米香,并不算甜腻。 “哥你等着看,梅淮安肯定打不过周英杰那小子,他那手银枪是他老子手把手教的,我这回肯定能替你出气” “哥?” 贺绛说了半天,他哥都没搭理他。 于是他顺着身边人的目光看过去,正巧望见擂台上那人一脚把银色长枪踹飞的画面! ——什么情况? 梅淮安那小白脸竟然赢了? 贺绛猛地站起身,一脸纳闷儿,把手里糕点丢回盘子里不啃了。 “见鬼了,周英杰那小子竟然能输给梅淮安?老周你儿子怎么回事儿啊?” 贺兰鸦勾了勾唇,收回目光端起旁边的茶盏喝了一口。 被贺绛喊做老周的,是二营领军周九山,这会儿也急的跺脚拍脑门儿。 “将军啊,早跟您说了那梅氏太子不好打,您还偏撺掇英杰去挑他,这不,白白折了我家英杰,时间马上就要到了,我们英杰去哪儿再挑个擂台,唉!” 贺绛被人埋怨一通,皱眉嘟囔:“他在城门口跟夏博峦打那一架我看了啊,花拳绣腿而已,这才两个月不可能就” 贺兰鸦用手里的珠子朝贺绛胸前甩了一下,睨他一眼。 “我跟你说过什么,又忘了?”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贺绛缩了缩脖子不说话了,懊恼的坐回椅子上。 士别三日的梅淮安,累的倚靠在擂台边的麻绳栏杆上,呼呼直喘。 他旁边的二妞脸都气红了,凶凶的盯着那个似曾相识的人,小声跟梅淮安说话。 “这人是二营的副将,以他的本事不可能到现在才刚进小营前十,还跑了三百多米专门过来挑你的擂台,闲的。” 果然如此。 梅淮安眯着眼往高台那边看,带着白绒帽的人坐在一堆将军盔甲里,尤为显眼。 会是谁安排的? 贺兰鸦没这么无聊。 跟周英杰打一场,比打同期的新兵十个都累挺。 好在不知道是谁授意的缩短时常,拿走一炷香之后,这会儿时间已经到了。 随着铜鼓敲响,梅淮安手里的黄铜牌稳了! 第49章 三营混战! “咚——” “工兵营前十强:陈香,谷原石,姜树根,刘财梅淮安,以上十位休整一刻钟,进入下一轮擂台赛。” “下一轮擂台,工兵营十强,斥候军十强,骁骑营十强,共夺十枚银铜牌,三十进十,没有时间限制,每个人只有一次挑战机会。” 随着那边的将军大声宣布着规则,此刻也进入到了擂台赛的小高潮阶段。 前军三营混战! 这场擂台赛能站稳的十个人,就是整个前军一万多人里的十强! “安哥你又晋级了!!” 李二妞兴奋的蹦了起来,抱着他安哥的胳膊摇来晃去。 梅淮安弯了弯唇角,好在时间到了。 不然他刚跟周英杰打了一场,还真没力气立即应对下一个挑战的人。 休整一刻钟的时间,李二妞往他胳膊上那道刀伤撒了层伤药。 那边的陈香也走了过来。 三个人随意找了个空场坐着说话,目光遥遥穿过众多兵将的身影,望向远方的高台。 陈香看起来状态跟梅淮安差不多,都是满头的汗,肩膀在寒冷空气里往外冒着白色的热雾。 另一边的胡三豆他们都跑过来了,围着俩人说些鼓劲儿加油的话。 梅淮安一边听着,一边往高台上看。 也不是故意看的,只是他总觉得有人在看他。 果然,高台那边坐着的十几个人,某个瞬间都看向他这边了。 其中还有贺绛那张欠揍的脸,正咧着嘴朝他笑。 梅淮安收回视线,懒得搭理那个对他有着莫名敌意的贺绛。 “安哥,他们好像都在看你啊。” “看就看,习惯了。” 几个人正在说话,那边的斥候军和骁骑营十强已经走了过来。 二十个人都是雄赳赳气昂昂的, 虽然跟梅淮安他们一样,也都刚经历过擂台车轮战,但一个个精神极了。 从这边走过去的时候,工兵营十强们喝水的茶杯,被他们有意无意的踢倒了好几个。 当即就有个工兵营前十的兵站起身骂了起来,好像是叫姜树根。 “喂,你们干什么,走路都不长眼吗?看不见茶杯在这儿放着呢?” “对不住啊没看见,你们等一会儿输了再喝,有的是时间喝。” 骁骑营的十个人勾肩搭背都笑了起来,十分猖狂。 姜树根气的瞬间脸就红了,他旁边的刘财也站了起来:“还没比呢凭什么认定我们会输?” “哟,你们还来脾气了,谁不知道工兵营每年都是垫底陪跑的,前军十强能轮着你们?” “说什么呢!你们才是垫底陪跑的!” “怎么着啊,还没开始比就想动手了?” “你说怎么着!” “” 眼看着一群人马上就要打起来,梅淮安他们也从角落站起了身。 其实营区里表面看大家都是好兄弟,那得是在没有比赛争名次的时候。 营区里的汉子们没有别的爱好,唯一的爱好就是争强斗胜。 越到有什么比赛的时候,是众人最容易起矛盾的节点。 而工兵营虽然面上是跟斥候军和骁骑营都同属前军,但大家都普遍认为,工兵营只是扛沙包搬石头的。 所以这三十个人里,工兵营的十强是首当其冲被排挤的。 斥候军和骁骑营的二十个兵勾肩搭背,嬉笑着踢了梅淮安他们的茶杯。 就算是为待会儿的比赛燃了一把恶柴。 “你们干什么呢,啊?想打等到了擂台上再打,这会儿闹什么!” 那边有将军大声呵斥着,算是没让这些年轻气盛的兵将们此刻就打起来。 李二妞瞪着那些走了的人,身边工兵营的人们也都是气冲冲的模样。 梅淮安弯腰扶正一只茶杯,抬手在他们眼前晃了晃。 “嘿!回神,瞪到明天也不会把他们瞪认输,有这个时间多闭目养神休息一会儿。” “安哥,你就不生气?他们说咱工兵营是垫底的。” 二妞嘟囔着,拿了干净的茶杯又给陈香和梅淮安倒上。 “有什么好气的。”梅淮安说,“如果万事都凭他们说了算,他们就是神仙了,谁是垫底的待会儿比了才知道。” 胡三豆扭头吼了一嗓子:“哥几个听见没有,待会儿都别留情面,把他们狠狠从擂台上踹下来!” “哎!”几个人应着,纷纷摩拳擦掌。 梅淮安知道,众人虽然现在士气很足,可这一场并不好打。 那边训练有素的斥候军和骁骑营的人,肯定比整天扛沙包搬石头的工兵们更有技巧。 但别人怎么样他管不着,梅淮安侧目看向高台。 远远的只能瞧见十几道穿着盔甲的身影,以及正中间那道玄紫色长衫。 高台上坐着的人们想看他的热闹,想看他一败涂地的模样。 绝不可能。 他梅淮安不会输,今天这个擂台他守定了! 他要用自己这两个月起早贪黑的努力,让所有人知道。 梅氏太子不是草包窝囊废。 洗清恶名,只在今朝! —— “咚!” “守擂开始!” “安哥加油,安哥,你去找骁骑营的人打,他们最狂!夺他们的擂台!” 比赛刚一开始,二妞就站在外围喊着。 梅淮安这会儿没有擂台,所以他得先去挑战一个有擂台的人。 夺了对方的银铜牌,占了对方的擂台。 陈香往斥候军那边去了。 梅淮安已经看准了一个对手,就是刚才带头踢茶杯的那个,骁骑营的。 刚才他跟人打听了一下,那个脚贱的好像姓杨。 这会儿姓杨的手里有银铜牌,已经占据了一个小擂台,一时间没有人过去敲他的锣挑战。 梅淮安三步并作两步的飞身上了擂台,懒得去拿鼓锤,直接高抬腿踹响锣鼓! “咚!” 这声巨响过后,小擂台周围安静了一瞬,很快就响起了窃窃私语。 “他竟然敢挑战杨子义!杨子义去年可是走到最后一轮,险些站上最高擂台的人啊。” “这梅氏太子也不怎么聪明嘛,都看不出来杨子义的擂台没人敢上?” “这回可有好戏看了,哎,李二妞你急什么!” 那边的二妞一溜小跑,扒在擂台边小声说话:“安哥,这个,这个人很厉害,你” 第50章 为何对他有敌意 二妞的意思是,都已经走到这一轮了,如果安哥输给杨子义那太可惜了。 不如找个看起来稍弱些的对手,抢擂台要更稳妥些。 但周围这么多人看着,他又不好大声说出来,毕竟锣鼓都已经踹响了。 二妞心里着急,他之前是听说过杨子义的,这人张狂有张狂的资本,一身武功确实不凡。 相比于他的急躁,擂台上另一个人就显得淡定多了。 梅淮安扭头看他一眼,还有心情朝他笑:“我试试,万一呢。” 既然得抢个擂台,光抢到手还不够,还得在香烛燃尽之前面对其余选手的挑战,一定得守住了。 他刚才想了一下,不如直接挑战一个最强对手。 如果打赢了就能震慑其他人,那他至少能多休息一段时间,不用被别人轮番挑战。 如果输了 梅淮安没想过自己会输,他不允许有这种可能。 “安哥。”二妞仰头看着他,到嘴边的话也憋回去了,只剩下担忧,转头就强撑着朝边上的兵将们吼,“我安哥厉害的很,肯定能赢这个姓杨的!” “切!” 周围的兵将们都轰他,显然不相信。 擂台上,气氛也有些僵持。 杨子义本来洋洋得意的站在那儿,以为周围没人敢来挑战他。 可这会儿突然看见梅淮安上场了,还很嚣张的拿脚高踹他的锣,脸色就难看起来。 他把人从头到脚打量了一圈,视线在那张漂亮的脸上定格一瞬,很快就又嚣张起来。 笑的极为夸张。 “我当是谁呢,这不是太子殿下嘛,好运气的都混到这一轮了,怎么不接着混下去?敢敲我的锣,你这不是找” “废话真多,你还比不比了?” 梅淮安有些不耐,皱眉打断他的话。 杨子义一愣,面子上有些挂不住,低吼了一声顿时提剑跃身而来! 梅淮安目光沉沉,也当即提手迎剑,小心应对。 周围兵将们顿时欢呼起来,显然知道这是场好戏。 另一边。 贺兰鸦的目光一直都落在那道身影上,看着对方一次次的提剑出招或闪身躲避。 一招一式都不急不慢,显然从心态上就已经胜过杨子义了。 他眸中多有赞许之意,毕竟都是习武之人,能看出那人的进步实在匪夷所思。 短短两个月能练到这个地步,武学奇才? 反正比自诩为天之骄子的贺绛更有天分。 贺绛此刻也盯着那边的擂台,显然也看出了什么,歪了歪身子朝旁边人小声说话。 “哥,那人从前都是藏拙的?否则怎么才两个月就能练到这种地步,这不可能。” “你以为当年的梅氏为何能凌驾五州之上?自有他们的过人之处,你不要太自满。” 贺兰鸦嗓音漫不经心,似乎只是随口说说。 贺绛吃瘪,正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时候,他哥又开口了。 “梅淮安是梅氏后人,在他身上发生一切奇迹,都不算奇迹。” “他都落魄到这步田地了,还能有什么奇迹,你是不是想的太多了些。”贺绛对梅氏的人没有丝毫好感。 贺兰鸦瞥了贺绛一眼,懒得多说。 高台上还坐着斥候军的领军孙伯牙,以及骁骑营的领军周天沐。 两人此刻正眸色放光的盯着今年出众的新兵们,他俩不时吵几句嘴,显然是又同看上哪个小将,正在吵着抢人。 两人虽然吵着嘴,但视线总不可避免的悄悄望向角落那处擂台。 那处小擂台上,黑衣少年高扬的发梢就像猫爪子似的,晃荡着勾的他俩心痒痒。 之前几个将军坐在一起商量过,那人只是‘花拳绣腿’没有真本事,草包太子的恶名谁没听过呢。 所以他俩决定谁都不收,给别人抛橄榄枝都没搭理过那人。 可这会儿 底下的小擂台虽然多,但他们这些站在高台上的人,一眼就能望见各兵将在打斗中的身手,看的一清二楚。 谁的身手好,剑式凌厉漂亮,直接放眼望去心里就有数了。 两人对视一眼,都各自假装没往那边看,只在自己心里打着小算盘。 梅氏太子怎么了,只要有本事能上阵杀敌,收到帐下就是自己的兵。 半晌过后。 眼看着那边的梅氏太子又要赢了,那杨子义剑柄都险些脱手! 某些人终于坐不住了。 孙伯牙轻咳一声,揉了揉肚子站起身:“佛君,老将先失陪一会儿,哎呦,兴许是凉风吹多了,得去散散步不能老坐着。” 贺兰鸦没说话,微微点头算是应下。 等孙伯牙晃荡着下了高台,周天沐这才光明正大的盯着那道利落敏捷的身影看。 “哎呦,梅氏那小子有几分能耐,瞧那身手,啧,子义那小子平时就知道狂,这回算是遇见对手了。” 后面的王遥已经默默关注梅淮安好一会儿了,此刻忍了又忍,还是上前走到他们骁骑营领军身边,弯腰附耳说话。 “将军,其实有件事” “啊。”周天沐眸中闪过喜色,手也攥上椅子扶手,微侧过身,“此话当真?他真这么跟你说的?” “是。”王遥点头,“小将亲耳听见的,他是说想来骁骑营没错。” “啊呀,这么说来不对,那老小子哪儿去了?” 周天沐左右看,都瞧不见老对头孙伯牙的身影。 “您是问孙将军?”王遥直起腰看了一圈,而后快速说,“在那边!啊,孙将军往梅淮安所在的擂台去了。” “这老小子!就知道他按捺不住,不行,人都说了想来咱们骁骑营,他急赤白脸跑过去干什么。” 周天沐脸色一变,急忙站起身朝主位上的人说话。 “启禀佛君,老将突然想起还有些军务尚未处理,去去就来。” “去。” 贺兰鸦看他一眼,心下已经明了,唇角弯了弯。 “哎!”贺绛突然仰头喊了一声,“那梅氏草包似乎有点本事!” 远处擂台上,梅淮安自空中落下,擂台上只剩他一个人了。 而杨子义的身体在空中划过残影,重重跌下擂台! 梅淮安又赢了。 这个结果,显然贺兰鸦并不怎么惊讶。 他端起茶水饮了一口,放下茶盏时才转头看贺绛,眉头微皱。 “一口一个梅氏草包,你为何总对他有敌意?” 第51章 杀人诛心 “要不是他们梅氏,你我兄弟也不会幼年分离,他们还逼你出家当和尚,这口恶气我咽不下去。” “跟你说过许多次了,中州捉我为质子也属防备之举,若是换了渭北当道,也定会拿捏梅氏,就像虎一定会防着狼,何需记恨?” “我不管。”贺绛哼了一声,“若不是他们中州梅氏,你也不会连母妃最后一面都没见到,这个仇我是一定要报的,父债子偿,梅淮安就该被我欺负,没要他的命已经算我仁慈!” 贺兰鸦原本还要再劝,但想到那人疯起来不要命的狗德行,能乖乖叫贺绛欺负? 谁欺负谁,似乎都还未可知。 “随你去,他似乎要进斥候军了。” 贺兰鸦的视线,落在那边正跟孙伯牙说话的梅淮安身上。 “孙将军,我此刻还在守擂台,此事过后再说,多谢将军赏识。” 梅淮安倚在麻绳外栏上,仰头喝着二妞给他准备的茶水,呼吸还有些粗喘。 杨子义身手果然不凡,他是费了些功夫才赢下来的,过程也十分惊险。 周围兵将们此刻都傻了,还没回过神来。 骁骑营杨子义竟然输给了工兵营的草包太子? 这个结果怎么看都叫人不敢置信啊。 而斥候营领军孙伯牙的到来,大庭广众之下问梅淮安要不要进斥候军,也让周围一片哗然。 不少人看向梅淮安的视线里,嫉妒的都要发绿光了。 李二妞坐在他安哥腿边,头仰的鼻孔朝天:“哼,我说什么来着,我安哥厉害的很,他谁都能打得过,他可厉害了!天下无敌!” 梅淮安轻踢了二妞一脚,让他说话悠着点儿,转头又朝孙将军笑了笑。 “孙将军,我这正守擂台呢,稍后再说。” 孙伯牙看着那边杨子义还一脸不服的模样,顿时更喜欢梅淮安了,凑近了些。 “你来我斥候军啊,我请最好的武教头带你,啊?来,瞧骁骑营那些兵的眼神,你去了还不得活吃了你,咱斥候军多团结友善。” “你个老小子!你说谁的兵不团结,你们斥候军的都一肚子坏水儿!” 匆忙赶来的周天沐抬腿就踹上了孙伯牙的屁股。 周围兵将们都见怪不怪了,这俩将军一对活宝,每天都得吵几句。 梅淮安有些无措的站着,看俩将军没说两句话就打了起来,只能抱着茶杯喝上几口。 陈香那边的擂台还在打着,看样子陈香没落下风,他也就放心了。 至于他脚下这个擂台,这会儿左边俩将军正在打架,右边是不敢上前的其余兵将们。 正如他所料,赢了杨子义后,他脚下这个擂台就稳了,没人再敢过来挑战。 他也能抽空多休息一会儿。 眼下的状况是,前军十强是稳了,两位将军都过来表示想收他入营。 他脱离工兵营的目的也已经达到了,虽然累的不轻。 至于接下来的擂台赛,梅淮安没有像之前那般急躁,毕竟他想要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前军,中军和后军十强的擂台赛,结果如何都没关系,到时候随便找个人比比。 当然,能拿到全军十强的黑金腰牌最好。 梅淮安这会儿累的脚软,不过别的参赛兵将们在经受了车轮战后,估计跟他是一样的感受。 王遥拽着满脸不忿的杨子义过来了。 “跟人道歉,你刚才又犯浑了?踢茶杯?你丢不丢人。” “哎呀,你别推我。”杨子义别别扭扭的垂着眼皮嘟囔,脸上有几分委屈,“都是斥候军那几个挑唆我的,说梅氏这些人猖狂的很,一会儿打虎一会儿夺擂” “他们挑唆你你就上钩,每回都这样,空长个子不长脑子!” 王遥踢了杨子义一脚,把人扭着胳膊拽到了梅淮安脚下。 梅淮安此刻站在擂台上,看在王遥的面子上才单膝蹲下来跟他们说话,睨了杨子义一眼。 “怎么?刚才没打舒服?” “不是” 杨子义都不好意思抬头,耳朵红的冒烟儿。 王遥仰头说:“他叫杨子义,是我们骁骑营二区的兵,心地不坏,就是性子冲动容易被人当刀使,听说刚才踢了你们的茶杯,我带他来向你道歉,对不住了。” “别,又不是你踢的,我犯不着听你道歉。”梅淮安说。 王遥就又推了一把杨子义,低声训斥:“快点道歉,否则回营后你看将军怎么收拾你。” “我,哎呀,我”杨子义支支吾吾半天,想起眼前人确实把他踹下了擂台,一咬牙,“对不住!” “往后记住我的名字,别喊我小白脸就行了。” 梅淮安朝人笑了笑。 对于手下败将,他这个胜利者理应给予宽容。 ——杀人诛心啊。 杨子义倒希望对方把他狠狠数落一顿,可人家只是轻飘飘一句话就原谅了,反倒叫他无地自容。 他瞬间脸色涨红了几分,慌着摇头:“不,不喊了,对不住,对不住。” 王遥又朝梅淮安点了点头,这才拽着杨子义离开。 那边的周天沐悄悄跟孙伯牙说了些什么,孙伯牙脸色有些不甘,但也只能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最后,梅淮安终于跟这位骁骑营的领军说上话了。 周天沐约莫不到四十岁,身材精瘦,穿着骁骑营的黑金薄甲,气势十分威武。 如果不是刚看见这人跟孙伯牙抱着倒地上摔跤的模样,梅淮安会觉得他更有威严。 此刻对方装作不在意的溜达到擂台前,仰头跟他说话。 “你就是梅淮安?” 梅淮安点头:“是我。” “咳,今晚来骁骑营报道,还有那个陈香,陈元义的表弟是,你们一块儿来啊,还有你们打虎那几位,想过来的我都要。” “” 陈香是陈元义的表弟?这事儿梅淮安是头一回知道。 难怪陈香老是死心眼儿的要照顾他,伺候他,看来是陈家两兄弟跟他叮嘱什么了。 陈老将军一家人对梅氏忠心耿耿,这份忠心比普通兵将更甚。 梅淮安这回没有像拒绝孙将军一样拒绝眼前这位,他朝人扬起一抹笑脸。 “行!” 第52章 遥远的他 —— 傍晚之前。 梅淮安在守擂的某个瞬间望向高台时,已经看不到贺兰鸦的身影了。 高台上只剩下几位将军还在坐着,贺绛的身影也不见了。 二妞他们还在旁边激动的喊着加油,但他突然觉得没什么意思。 此刻这架打的死气沉沉,毕竟都已经十分疲惫了,对手出招也越来越慢。 梅淮安又看了高台一眼,确定那边已经没有那道身影了。 于是干脆找了个突破口将对方的剑挑飞,直接结束战斗。 对面那人显然也是在强撑,这会儿输了更像是松口气似的。 此刻这个擂台赛就等于是最后一场,只要能守住,全军前十的黑金腰牌就能收入囊中。 不过让梅淮安意外的是,三军最强者几乎都集中在前军。 这代表着他之前夺了前军擂台银牌的时候,那已经是最有含金量的银牌了。 这会儿的比赛就像是收尾,已经没什么看点,中军和后军的十强上台来更像是走个过场。 都不如远处的自主赛热闹,那边基本都是老兵,只要一个擂台就能打的热火朝天,欢呼惊叫声震天响,热闹的很。 梅淮安有些烦躁的靠在擂台边上,随手把金牌丢到二妞怀里去。 奖牌这种东西,永远都是没得到的时候最吸引人,得到后就没什么意思了。 “太感动了。”二妞撇撇嘴又想哭,双手捧着黑金腰牌,“没想到我这辈子还能有机会摸到这个!” “得了,你要是喜欢就送给你。”梅淮安咳嗽两声,望着那边依旧热血沸腾跟人打架的陈香,蹲下身子拽了拽二妞,“哎,别玩了。” “怎么了?”二妞不明所以。 “那个,你们佛君往年也都这样?不等收尾,也不给十强颁个奖什么的,就走了?” “颁奖?不。”二妞摇摇头,“从前似乎不这样。” 从前不这样,那今天为什么走的这么早? 按照现代的那些比赛流程,不管是金牌赛还是友谊赛,不应该有个赛后什么总结发言的吗。 “哦。” 梅淮安点头,端了茶杯猛喝几口,情绪莫名有些郁闷和失落。 这种感觉就像是他付出了很大的努力,想被人看见,心想着兴许能说上两句话,再或者 反正没跟那人说上话,对方直接走了。 这让他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说不清的郁闷。 不过仔细想想,他想叫人看什么呢。 看他如今不是从前的草包废物,看他能在新兵里夺下前十? 就算有机会说上几句话又能说些什么,比如—— 梅淮安?你最近练的不错,今天竟然能有这样的成绩,我很意外。 他听到后假装不在意的扮个酷:佛君谬赞,我只是随便练练。 “啧。” 这对话简直幼稚的令人羞耻,人家哪儿那么闲呢。 梅淮安盘腿望着灰蒙蒙的天色,脑子里又出现那道身影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很在乎那人的看法? 这太奇怪了。 就在这个时候,二妞突然又说:“因为从前佛君和贺将军都不会来观看这种比赛啊。” “什么?”梅淮安一愣,转头看二妞,“为什么不会来观看这种比赛?” “是啊,又不是很重要的比赛,每年开春都会有的新兵热武嘛,只是过了年给大家热热身而已,并没有什么特殊意义,他们以前不会来看的。” “” 原来如此。 梅淮安更郁闷了。 他就说怎么赢的这么轻松,遇到的对手也都不怎么厉害。 原来这种比赛大多数都是新兵参加,老兵很多都懒得折腾了,因为每年都有。 啧。 怎么办呢。 似乎努力也追不上那人的高度,想与人齐平到底该怎么做呢。 贺兰鸦,贺兰鸦。 这个名字怎么离他这么远,远的够不着啊。 “安哥,安哥?你在想什么呢?唔!时间到了,黑金腰牌真的拿到手了!安哥你看!” “” 梅淮安看着二妞高举金牌兴奋的模样,叹了口气。 “这么喜欢?那就送给你,既然擂台赛已经结束了,我先走了。” “啊?安哥你去哪啊?陈香也快过来了,你不等他吗?” “我先回帐篷里收拾行李,一会儿你带着陈香他们想去骁骑营的回来找我。” “你的金牌不要了?安哥?” 又不是什么稀罕东西,那人连看都不看一眼的玩意儿,有什么用。 梅淮安翻身下了擂台,听见身后二妞还在喊他,他头也没回的说。 “一枚小金牌而已,送你了。” “” 二妞纳闷儿的捧着金牌,看着走掉那人的背影,不知道发生什么了。 明明之前为了拿到这个金牌,他家安哥还很勤奋很努力的。 如今到手了怎么不高兴呢? 行宫,长生殿。 贺兰鸦每天军务繁忙,今天在高台上坐了一下午,已经耽搁了不少事情。 后面跟着溜达进来的贺绛,此时陪着笑脸。 “哥,什么活儿啊,我帮你做,是不是后军建造城防的事儿?” “” 贺兰鸦瞥他一眼,也乐得清闲,随手把两本折子丢过去。 “嗯,那你去做。” “好嘞。” 贺绛连忙跪坐在蒲团边上,少见的认真翻看起折子。 周围炉香袅袅,安静的很。 贺兰鸦转头看他几秒,问:“是又闯了什么祸?” 平日里叫贺绛定心处理军务文书,比杀了他都难。 “没闯祸啊。”贺绛不好意思的嘿嘿两声,“我,就是觉得你最近对我太好了,我这心里过意不去,反正没战事我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帮你做点事啊。” “呵。”贺兰鸦低笑一声,“我对你好,比如?” “比如今天啊,我说想看那梅氏太子出洋相,你多怕冷的人,竟然陪我坐在那儿一下午,要不是我看你鼻尖儿红了强行把你拉回来,你还惯着我呢。” 贺绛说着话,感动的摸了摸鼻尖儿。 “” 贺兰鸦沉默片刻,抬眼看人:“是的,那这些折子都交给你了,我去换身衣裳。” “去哥,你可穿厚点啊别冻着了,渭北这天气就是这样,啧,冷得很” 贺绛看着哥哥离开的背影,心头一阵感动。 第53章 崭新的起点 片刻后,前殿传来懊悔不已的惊呼声。 “天呐这都是什么文书啊!这也太多了我不得看到夜里去” 贺兰鸦回到内殿的时候,里面一个小侍卫正趴在地上往桌下找。 这样的场景在这两个月里,时常会出现。 “啊,佛君您回来了,大白又钻桌子下面了。” “嗯。” 贺兰鸦看了一眼,径自走进内室。 小侍卫趴地上找了半天,总算是把桌下的兔子揪了出来。 四个多月的红眼兔子,浑身雪白,耳朵又大又肥,简直像只兔猪。 体重已经有十几斤了,每天都在啃菜叶子和胡萝卜,狂炫不停。 小侍卫抱着兔子往偏殿去,他的职责就是照顾这只兔子。 佛君说了,这是梅氏太子养的兔子,总有一天那太子会过来要的。 —— 聚散终有时。 小八帐的人今晚就要散了。 二妞憋着一泡泪忍着不哭,沉默的给他安哥收拾行李。 梅淮安忍了又忍,拽着二妞出了帐篷,两人站在篝火前。 “我给你两个选择,一是留在工兵营努力训练,凭自己的本事进骁骑营,二是像以前一样走后门进去,你选一个。” “我多想跟你一起走啊,安哥。”二妞蹲下身子戳着篝火,扒拉的火星子乱飞,嗓音听着都要哭出来了,“我多想跟你一起走。” “” 梅淮安没说话,把手放在二妞头顶揉了揉。 正当他为难时,就听二妞又说。 “可我不能叫人看不起我,我知道该怎么选才能真正的跟你一起走。” 梅淮安对待身边人时,其实骨子里是个心软的。 刚才有那么一瞬间,他想着要不别逼二妞了,他就把他带着,大不了往后一路护着呢。 但似乎二妞比他想象的要坚强。 “三个月,我给自己三个月的时间,三个月后带着训练成果去找周领军,跟他申请进入骁骑营,安哥,你会等我吗?” “会,我等你来找我。” “安哥,我真的,我舍不得你啊。” 二妞憋着没哭,只是仰头露出来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抱着梅淮安的小腿蹭了蹭。 十五岁的少年,脸上的不舍里夹杂倔强。 梅淮安也很舍不得二妞,揉了揉他的脑袋,叮嘱着在训练之余多去骁骑营看看他。 “殿下,咱们走。” 陈香背着行囊,站在帐篷门口喊。 抱着自己小腿的胳膊猛地一紧,梅淮安抿了抿唇,二妞跟着就站起身了。 “安哥,天色不早了你们快走,营里的马匹都有数,你们得自己跑着过去报道。” “知道了,你记得来看我。” 梅淮安真把那枚黑金腰牌送给二妞了。 二妞说会把腰牌时刻带在身上,就像是安哥在身边陪着他一样。 小八帐里只留下了蔡阿宝和李二妞,其余人都各自去了自己想去的地方。 胡三豆和李金斗以及王彪等人,去了斥候军。 梅淮安带着陈香跟何石头,背着行囊去了骁骑营。 离开之前,众人自然是又说了好一会儿的话,毕竟在一个帐篷里住了两个月,多少是有感情的。 骁骑营和工兵营之间离得不算远,走路需要半个多小时的路程。 天色已经黑了下来。 三人出了营区大门,背着行囊往前走。 只是刚走没几步,后面万长生带着二妞骑马追过来了。 两人手里都举着火把,显然是来送行的。 “安哥,安哥,安哥。” 该说的话在帐篷里都说完了,这会儿二妞除了喊喊他,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俩骑着马在三人面前停下,万长生没下马,只是把手里的火把递给何石头,脸上有些不舍。 “真是气死了,每年都是这样,有点出息的兵都得被弄走,行,走就走,待在工兵营里没出息,到外面才有出息。” “别这么说,万领军,我们会记得您的。” 何石头接过火把来,仰头看着马上的人。 梅淮安也转过身,跟陈香一起朝着马上的人拱了拱手,克制着没看二妞。 二妞翻身下了马,眼泪丝丝的望着他们三个,没说话,怕自己一张嘴就要哭出来。 他在心里跟自己说不能哭,安哥能离开工兵营是好事,他不能哭。 就眼巴巴的看着他安哥,一双眼睛在火把的映照下,闪动着泪光。 梅淮安狠了狠心,招呼着身边的人转身离开,再不走就真舍不得走了。 夜幕下,三人背着行囊举着火把,逐渐走远。 万长生看了几眼,转头说:“二牛,咱回去,人都走远了。” 二妞点点头,伸手要去牵马的时候,才克制不住的猛然转身往前追去。 嗓音在空旷的平原下,哽咽着传了很远。 “安哥——” “三个月,你等我啊,三个月后我一定能顺利进入骁骑营,我会去找你的!” “安哥安哥——” 已经几乎看不见背影的那三人里,有一个人披着星光转过身。 “好,我等你来——” 呜呜。 二妞到底是哭了出来,憋了一晚上,等人走了以后他才哭出来的。 自己拽着缰绳上了马,一边扭头看着后面一边哭,哭的抽抽噎噎。 听的万长生想一脚把这软蛋从马上踢下去。 “行了别哭了,就离这么点儿路,你煮碗面条端过去都凉不了。” “” —— 周围黑乎乎的只有火把照亮。 三个人走在营区与营区之间的山路上,远处骁骑营的帐篷看起来更宽阔更明亮。 梅淮安觉得这个场景似曾相识,他低声跟身边的陈香说话。 “哎,你看这会儿像不像那一晚?” 他刚穿越来的那一晚,梅氏败落的那一晚。 他们三四万人的残兵,就像现在一样举着火把狼狈的从平原往山里逃,没有马匹,只能靠脚走路。 只是跟此时的心态不一样,目标也不一样。 那时候是溃逃,现在是走向光明。 陈香是个话不多的人,抿唇笑了笑没有吭声。 一边的何石头说:“过分了啊,就咱们三个人你俩还说悄悄话。” “不是悄悄话,是只有我们才知道的经历,那会儿挺糟糕的,希望这辈子都不会再有那样的场景。” “殿下,一定不会再有的。” 梅淮安点点头,加快脚步往前走。 路的尽头是崭新的,传闻中的渭北骁骑营! 第54章 奸诈小人 —— “驾!” “驾!” “后面的跟上啊,快点儿!” “你们几个怎么回来了?陈香人呢?” “他在东北角晃悠呢,也不知道在干什么,带着我们瞎溜达五六圈了,我看他估计没想好好比赛,干脆咱们趁他不注意从南面突袭” “不对劲儿啊,陈香在东北角谁看见梅淮安了!” “该死,我不是让你们死死盯住那小子吗?只要盯住梅淮安,咱们今天肯定能把黑旗插他们头上!” “啊,盯了啊,我们刚才一直都——” “队长,队长——” 傍晚的山林里,从另一边冲出来三匹枣红大马,一路疾驰而来。 刚才训斥几个骁骑兵的杨子义眉头一皱,大声问:“又怎么了?” “队长。”来人骑在马上一脸懊恼,“那陈香就是个幌子,梅淮安带着两个人从西边冒出来,已经” “别说废话,落旗没有?” “昂,哎呦,已经落了!” “该死,又输了!” 杨子义气的砸了一下掌心。 一群人骂骂咧咧,脸上都是懊恼,拽着缰绳立在林中不知所措。 正在这时—— “驾!” 又一阵轻快的马蹄声逐渐靠近。 三月份郁郁葱葱的林中,几匹纯黑色的高头大马从深林北边冲了出来! 四个人都缚着黑金薄甲,勾勒出精瘦腰身,夹在马腹两侧的黑裤纵显长腿。 每人腰间都挂着山甲皮箭筒,飞扬的发梢飘于身后,额间绑着统一的吸汗黑布条。 姿势都是脊背弓起贴近马背,一个个精神抖擞,身姿精壮而潇洒! 领头少年身后是天际橙红色的霞光,唇边笑容明媚又张扬。 勒紧缰绳以至马前蹄高高扬起,姿态肆意轻狂! 除了梅淮安再无旁人! 他松松缰绳控制着马蹄完美落地,扬声喊:“杨子义,杨队长,你们三队今天又输了,咱约好的,今晚烤鸡就交给你们了!” 他身后跟着的另外两人也欢喜附和:“是啊,我们六队就等着吃喽!” 杨子义气的直翻白眼,克制着想要破口大骂的心。 陈香突然一指旁边动弹的草丛,喊:“队长,那儿有只野鸡!” “哪呢!” 梅淮安顾不上逗傻大个儿杨子义了,赶在杨子义之前摸向箭筒。 那边的杨子义本来输了今天的试练就不甘心,此刻也急忙拽出一只箭来,势必要先射中那只野鸡。 不知道是谁又惊呼起来。 “啊,不是野鸡,是只斑鸠啊!这么肥的斑鸠!” 斑鸠是会腾飞的! 梅淮安手里还捏着马鞭和缰绳,顾不上两手拉弓。 索性在马背上挪屁股转了个身,侧坐于马背,上身后仰! 穿着长筒黑皮靴的脚尖蹬开木弓,另一手扯箭瞄准! “梅淮安!这只斑鸠是我们先看见的!你不准打!” 谁不知道这臭小子百发百中,杨子义慌里慌张的往林中半空瞄准。 斑鸠已经飞起来了! 梅淮安勾唇一笑,侧坐着用左脚缠了两圈脚蹬保持平衡,右脚抵弓,两手同时拉开了两只箭。 嗓音明快又自信。 “你们的斑鸠?谁射下来就是谁的!” “队长加油!” “咱们小六队今晚有斑鸠汤喝了!” 伴随着陈香他们的欢呼声,侧坐于马背的人先后两箭射出! “咻!” “咻——啪!” “咻!” 他的第一箭直接打落了杨子义的箭,第二箭才稳稳射中肥斑鸠! 两只箭都无虚发,炫技目的十足。 “太厉害了!队长队长!” “” “该死的!” 听着六队队员们的欢呼声,杨子义气的呼吸都喘不匀了。 自从梅淮安进了骁骑营二区之后,这一个半月以来,大大小小的试练他再也没拿过第一! 今天的拉练也是一样。 他们三队研究了三四天才制定的计划,却让狡诈的梅淮安用一招‘声东击西’给诓了! 眼看着斑鸠嘎了两声在空中又飞了一会儿才落下,杨子义再也忍不住了。 “你们简直是胜之不武!怎么能让陈香跑东北角骗我们呢!奸诈小人!梅淮安你太奸诈了!” 梅淮安只顾着看斑鸠,头也没回的敷衍他:“兵不厌诈没听说过?哎,陈香你快去。” “好!” 陈香应了一声,策马追着斑鸠落地的方向跑走,去拾猎物了。 梅淮安脚踝勾着木弓晃荡几下,轻微抛上半空抬手接住,这才收弓往后背挂好。 最后稳身坐回马背,抬眼看傻大个儿。 拽着缰绳让马匹走过去两步,笑出两排大白牙。 “哎,有这么生气吗?大不了斑鸠汤分你一碗,再说了你在北边埋伏四十多个人截我,我要是真从北边攻山也太傻了啊。” 所以他就叫陈香带着人往东北方向转悠,引开杨子义他们。 他趁机领了两个人绕路从西边抢占山顶。 果然,这傻大个儿就没想过要在西边安排人放哨,一门心思只想着把他围死在北边。 于是他就顺着西边山路,一路畅通无阻的把黑莲旗插上山顶了。 就是这么简单,赢的实在太轻松。 甚至梅淮安觉得晚赢一会儿,都是对自己智商的侮辱。 “你哼,你等着瞧!” 杨子义气的火冒三丈,一句话都不想跟这个‘狡诈’的人多说,领着他们小三队的人骑马跑了。 梅淮安憋着笑等他们的马跑远了,这才笑出声来。 今天赢的实在是太太太痛快了! 他身边的两位都是小六队的,一个叫林狗蛋,一个叫孟大头。 孟大头长的跟张飞差不多,性格也跟张飞出奇的相似,这会儿笑的地动山摇,林中飞鸟都惊起好几群。 “啊哈哈,队长,看他们三队的人啊,气的脸红脖子粗,哈哈哈哈——” “咳咳。”梅淮安也笑的直咳嗽,摆摆手,“行了行了别笑了,给老二他们发信号,叫他们回来,咱们回营烤鸡炖斑鸠去。” 林狗蛋是个黑瘦的小少年,今年还不到十六,性格有点呆呆的。 “队长,不是说谁输了谁负责烤鸡吗?该是三队的给咱们烤。” “不是,你还真指望杨子义烤鸡啊,他这会儿气的都想往肉里塞耗子药毒死我。” 梅淮安小腿夹了一下马腹,扭头看一眼举着肥斑鸠过来的陈香。 扬起马鞭在空中甩响—— “走,回营!” 第55章 说谎的二妞 这样的试练在骁骑营里时常发生。 简单来说就是一方守山一方攻山,会提前告诉守山的人攻山方从哪出发。 杨子义他们先前输了几次之后,这回的计划就是死活都要拦住梅淮安。 杨子义安排了所有三队的兵将,全都守在北边山脚,意思是要把梅淮安困在北边上不来。 可他没想到陈香会领着六队的大部分兵将,跑到东北角瞎晃悠,就这么被转移了注意力。 这是梅淮安赢的最轻松的一次,跟在山上逛花园一样,畅通无阻。 他进骁骑营不到半个月,就凭借出众的头脑和箭术,当上了二区六队的队长。 骁骑营和工兵营的布局不一样,他这个队长手下管着约莫五十个小兵。 也谈不上威不威风,反正每天都在训练骑射和勘探,十天一次山体试练。 这一个半月以来,日子过的十分充实。 —— 今天也是杨子义输的最惨最丢脸的一回,骑马回去的路上懊恼的嚎了半天。 回到营里以后,直奔他们二区副将王遥的帐篷,闹着让王遥给他做主。 一定要惩罚梅淮安这个‘奸诈小人’。 这会儿正拽着王遥的胳膊左摇右晃,嚎的外面过路兵将们都听的直摇头。 “不行不行,你不能不管我,你怎么能向着梅淮安呢,他又不是咱渭北的人,你不能向着他,我不管,你这回一定得罚他,他犯规啊,他这叫诓骗!就诓骗我了!” “哎呀你能不能有点出息,我忙着呢。” 王遥坐在木桌后面,手里捧着贺将军叫人送来的城防建设路线图。 佛君想在天水关外围建起百里城墙,需要三军将士配合。 他们骁骑营负责巡视山脉,提前清探,防止山里藏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人。 杨子义才不管那么多,反正今天要是不惩罚梅淮安,他都没脸回营里了。 准备好几天的计划被人家轻轻松松就化解了,那梅淮安就不是个人! 那脑子比猴儿还精! “哎呀副将,副将,遥哥,这回可不是我强词夺理,他梅淮安就跟地痞流氓一样,没他这样用兵的,这是山防战,哪儿能这么攻山啊,要真打起仗来他只带两人上山有什么用啊,今天不算,不算!” “可他们的试练目标就是把旗帜插到山顶,你管他带几个人上去呢,他就算喊只鸟把旗叼上去都算他赢啊。” 王遥被嚎的头疼,抽胳膊都抽不动。 眼看着就要到晚饭时间了,他还得去找周领军一趟。 商量明天安排各小队进山巡逻的事儿。 杨子义干嚎两声:“不行,今天不算,你出去宣布说今天的结果不算数,他只带两个人上山,就算插旗了也打不赢我们,他这就是投机取巧。” “哎呀,不算就不算,你怎么想都行,不就是一个小试练吗,十天后就是贺将军主持的野外长袭拉练,到时候你比他强不就行了。” 王遥急匆匆收拾东西站起身,费劲儿的把自己胳膊收回来。 杨子义直起腰站好,嘟囔:“长袭拉练?不是说今年取消了吗?咱将军亲自主持?” “是,原本是要取消的,但将军说岭南军一时半会儿不会来渭北挑事,他闲着也是闲着,带你们玩玩。” “对了,听说岭南军攻打燕西了?哎呀,有战事怎么不叫咱们也去热闹热闹。” “嘘,什么话都敢说出口,战事是你能说的?滚滚滚,我忙得很。” 王遥拿着地图往外走,杨子义也连忙跟上去。 “遥哥你跟我多透露一点啊,这回长袭拉练的目标是什么?” “起开,这是秘密,跟你说了就算漏题。” “哎呀,你让我知道知道啊,我今天可受大委屈了,你不说那你就出去宣布今天的结果不算数,哎呀,你就跟我说说。” “” 想到这回的拉练是谁带兵镇守,就算这小子提前知道目标也没什么用。 王遥被烦的要死,又急着去找周领军,只能不堪其烦的说了一些。 “目标是佛君的温泉山庄,到时候你只要比他更快一步把黑金莲旗插到山庄上,你就赢他了,赢的死死的。” “哦,温泉山庄啊” 之前去过那儿,地图还算熟悉,杨子义顿时眉开眼笑。 王遥看他小人得志的模样,无奈摇头,朝他头上拍了一巴掌。 “没那么简单,到时候贺将军亲自领兵驻守温泉山庄,难度不亚于你把旗帜直接插将军脑袋上。” “” —— 炉子上的斑鸠汤用板栗刚刚炖好,又到了十天一次的‘幽会’时间。 梅淮安倚靠在栅栏前面,看着远处一匹马逐渐奔来,脸上露出笑容。 “安哥!安哥——” 二妞如今的身高就像吃了猪饲料一样,猛蹿个头。 “你慢点儿。” 梅淮安伸手接着从马上蹦下来的人,才十天不见,这孩子瞧着又长高了不少。 “安哥安哥,我给你带了小罐甜肉,伙房张叔给的,我们昨天进山打了头野猪,我射死的!” 二妞脸蛋红扑扑的,最近三月份天暖和了些,骑马跑过来出了一头汗。 “这么厉害啊,现在都能自己射死一头野猪了,给我瞧瞧。” 两人在篝火边上坐下来,梅淮安接过二妞递过来的褐色瓷罐。 小罐甜肉其实就是一块一块的红烧肉,用野猪身上位置最好的五花,切成大块儿。 调了酱汁摆进罐子里腌制好,再上炉慢慢炜熟。 最后一开罐,香气扑鼻,色泽温厚,是军营里最好的吃食了。 一只野猪也就能做出来五六罐甜肉,极为难得。 毕竟营里做的几乎都是大锅菜,很少弄这样精细的东西。 梅淮安看看罐子里的肉,又抬头看偷偷咽口水的二妞。 “你吃了没?我这儿还炖着斑鸠汤呢,给你盛一碗。” “我吃过了!张叔给了好多呢,我吃过了,我喝斑鸠汤就行,罐子肉给你吃,安哥你多吃点儿,你都瘦了。” 二妞看着十天没见面的人,要不是周围不认识的兵将太多,他都想抱着安哥不撒手。 “真吃了?”梅淮安问,“你刚说这肉是伙军张叔给你的?张叔今天不在营里,出去买菜了。” “啊,啊,那,那就是我记错了,是李叔给的,李叔。”二妞有些慌乱。 梅淮安转头看他,微微皱眉:“为什么要说谎,我根本不知道张叔在不在营里,说实话,否则我不吃了。” “我,我想让你多吃点。”二妞低下头,“肉是伙军给我二叔做的,就只发了一罐,二叔舍不得吃给了我,我偷偷藏着带来给你。” “” 梅淮安定定望着眼前少年的发旋儿,沉默一会儿后,再开口时语气凶巴巴的。 “盛饭去,往后再敢对我撒谎腿给你卸了!” “哎!” 二妞看人没生气,顿时笑的眼睛都眯了起来。 第56章 初现野心! 梅淮安看着二妞盛饭的背影,缓慢眨了几下眼皮, 抱着手里还热乎乎的罐子,心里也跟着热乎乎的。 半晌盯着火苗笑了一声,语气有些无奈。 “这傻孩子,一路把罐子贴怀里送来的。” 很快那边的二妞就盛好了饭和斑鸠汤,还跟陈香他们打了招呼。 两人坐在篝火边的小桌子上吃饭。 天还没黑,二妞看着对面的人傻笑。 “看我干什么,吃饭。”梅淮安往对面的碗里夹了一块红烧肉,又问他,“最近怎么样?有没有好好练功?” “有!我现在可用功了,不然二叔为什么赏我罐子肉吃,哥你看,我真的可用功了。” 二妞急着证明自己,把胳膊竖起来展示他的肌肉。 梅淮安眯眼看过去。 果然,从前瘦的跟小鸡崽儿一样的少年,现在胳膊上已经有了肌肉,鼓起来约莫有鸡蛋大小。 “可以,要再接再厉啊,你说的三个月期限,现在还剩一个半月,到时候你来了我就把你要来六队,你就又能跟着我了。” “好,我一定会努力的!” 二妞看着眼前人,眼里的崇拜藏不住。 反正有安哥在的地方,就是他努力的目标方向。 他现在真的很用功,被称之为工兵营第二个梅淮安。 自从他安哥离开之后,他每天天不亮就出去跑步,晚上回营还要练剑打拳,几乎一天都不歇着。 二叔也越来越慈祥和蔼了,还会主动喊他休息休息。 他每次都回二叔。 “我不能休息,休息就跟不上安哥啦!” 两人吃了饭之后,梅淮安送走二妞,看着马匹跑远。 身后也刚吃完饭的杨子义溜达来他们六队营帐前了,估计回去之后还是越想越气,过来没事找事儿。 “哟,那小草包又来找你了?你俩还真是” 梅淮安平日里对这人的挑衅都懒得理会,这会儿却目光一沉,转头看过去。 “” 杨子义瞬间就蔫了,往后退了两步,语气也虚了不少。 “你瞪什么!我又没说什么,就夸夸你俩兄弟情深还不行?弄的跟亲哥俩似的,他又不是你亲弟弟,至于我说一句都” “草包这两个字,有本事你往我头上放,我会叫你知道谁才是草包。”梅淮安盯着杨子义,“别带上他。” 说完转身走人。 杨子义盯着走掉那人一脸气愤,只是气愤里还多了一丝嫉妒。 小声嘟囔着。 “咱们才是一个营的兄弟,没见你对我这么亲,整天就会打压我,等着瞧,这回长袭试练,我会叫你知道我才是配跟你称兄道弟的人!” 没有哪个少年不想跟优秀的人交朋友。 只是有的少年心高气傲,找不到合适的交朋友方式。 夜深,月色笼罩在骁骑营大大小小的营帐上。 骁骑营是比工兵营更气派些的,连浴房都是单独的小帐篷,甚至还有浴桶。 梅淮安洗澡之前习惯性先洗涮一遍浴桶,闲来无事也想起了杨子义的话。 他自认自己不是个容易跟人熟稔的性子,甚至自小脾性都有些冷清。 不爱跟人打交道,更喜欢独来独往。 可为什么认识二妞的时间不长,却有种把对方当成亲弟弟似的感觉呢? 他思索着原因。 想到第一次看见二妞,是在自己最虚弱的时候,对方端来一碟卤牛肉。 养伤的时候,二妞笨手笨脚的照顾他,事无巨细。 再到自己决定投身渭北军营,二妞骑马从行宫里追出来。 怕苦怕累的小孩儿,却咬牙坚持着跟自己留在最辛苦的工兵营。 最后,梅淮安笑了笑。 也没什么原因啊,他只是被异世里头一份的温暖感动了。 不可否认,李二妞从前是个有几分小聪明的少年,偷奸耍滑,好吃懒做。 可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二妞在面对他的时候,一直都是满心赤诚。 就算累的抹眼泪也要跌跌撞撞的跟在他身后,毫无保留的信任。 这也是为什么在所有人都嫌弃二妞时,梅淮安坚定的要教育孩子,把人带上正路的原因。 所有人都可以嫌弃二妞,但只有他享受了二妞所有的好,没资格嫌弃。 梅淮安不是因为身边没熟人,就随意找个人称兄道弟。 他只是顺应自心,对把自己当成亲哥哥一样的少年,也当成亲弟弟一样教着带着。 “等灭了岭南军,清除了一切危险,就脱离渭北找个地方自立门户,把小二货也带走,给他娶个媳妇儿,可以把他老娘也接来我就算是有家了。” 梅淮安擦着头发说,眼里充满了对未来的希冀。 “” 只是片刻后,他擦头发的动作慢了下来。 既然开始畅想未来,那心底某种情绪,似乎积压太久需要正视一下了。 周围烛光摇曳几瞬,将他的空举着的手掌放大数倍,昏暗光影投在帐篷上。 周遭突然一下就静了,仿佛此刻天地间只剩下他一个人。 他盯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手心,低沉嗓音缓缓念出一句话,声量几不可闻。 “如果能更有出息一点,夺占渭北抢了他” 他舔了舔唇,眸色晦暗,滔天野心首次暴露在烛光下。 此刻的他,周身气势宛如一头蛰伏已久的恶兽,哪儿还有白日里欢跃少年的模样。 昏黄烛光铺在侧脸上,独处时,眉眼间带着妖冶的霸道与自强。 君王之威隐隐已能窥见锋芒。 “贺,兰,鸦。” 梅淮安心底有个小算盘。 从他投身渭北军营那天起,就已经开始拨动了。 他之前有一瞬苦恼着离那人太远,够不着怎么办,如今豁然开朗的想通了。 够不着是因为对方站的太高,他需要努力的往上走一走。 猛地把人拽下来! 再强行捆了锁链囚在身边,这样就能够着了! 意识到世间还有这条路能走时,他的心情无比愉悦,欣喜异常。 视线微垂的盯在桌角,妖冶脸庞上略有些病态的呢喃出声。 “折断羽翼,扣上链锁,那么漂亮的人就归我了。” “” 这个念头太恶,但他克制不住的兴奋极了。 第57章 夜的静思 他永远都会记得穿越来的第一天,那是老天爷在用鲜血警告他,别把自己当人看。 人生在世需得善良仁厚? 别开玩笑了,乱世当头,善人哪儿能有活路。 岭南夏氏一路夺城屠阵,善良了? 中州数十万人横尸遍野,有人对他们善良了? 他刚穿越来就面对国破家亡,被形势逼迫着残杀同类,又有谁对他善良了? 天下四州的万众生灵们,冷眼坐视中州大乱,可曾有人伸出援手试图阻止战争呢。 就连渭北,当初也没有半句斥责过岭南夏氏的恶行。 为什么? 为什么这里的人可以坐视同类相残,百姓们看着田地里一层层的腐尸,都还能安居乐业呢。 梅淮安重伤躺在行宫里的时候,一连思考了好几天,总算是得出结论来。 因为这里的人并不觉得大规模屠杀同类有什么不对! 他们活的像野兽一样冷漠,没有近现代人类文明的崛起,身居高位的人就像一群牲口似的争抢地盘。 人人杀我,我杀人人。 生逢乱世,真理就是这么残酷冰冷啊。 那他该怎么做呢。 知道脚下随时都能变成浮屠炼狱,他焦虑的每天每夜都睡不安稳。 他蹦出去苦口婆心的劝导世人要热爱和平? 还是学着那人的模样,避世不出的剃个光头敲木鱼? 他不屑虚伪,更不屑做无用功。 那一夜的尸山血海,足够能把一个正常人逼疯。 从穿越到这里的那一夜,手持长刀屠杀同类那刻起。 梅淮安承认,自己的思维也有些疯魔了。 打败恶人最直观有效的方式,就是变得更恶! 所以他在这段时间的重压里,撕碎了心底最后几分‘良善’‘淳朴’‘道德’,突然顿悟了。 他打败了在这里毫无用处的伪善心魔,熔炼心魔让自己入魔。 他要变的比所有人更恶,在这乱世里劈出属于自己的登顶之道! 只有至高无上的强者才能给世人制定规则,不是吗。 等他爬到最高处,头顶苍霞碧海天,脚踏五州十七郡,世人皆要听从他的号令。 到那个时候,他要脚下这片土地永无战争,谁敢违背? 此处没有桃花源,他便亲手建造一处桃花源。 可是桃花源太好太珍贵,他得先揉碎无数人的骨头,才能炼出砖瓦堡垒。 佛曰: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大恶到头终是善,善恶只在一念间。 梅淮安告诉自己,他要做个天下第一大恶人,哪怕背负恶名万万世。 啊。 在这个独处一室,对着灯烛正视自心的夜晚,还有件事不敢隐瞒。 他有私欲,他想得到一个人。 不过,梅淮安并不认为自己喜欢男人。 他只是从在马背上浑浑噩噩看见那位的第一眼起,心底就埋了颗跃跃欲试的种子。 圣洁,孤傲,漂亮到极致,强者气息很浓。 那么绝世出尘的人,浑身充斥着危险又致命的吸引力! 梅淮安一定要得到他,不择手段,这个念头已经超脱对方的性别了。 坦率直言,不论贺兰鸦这人是男是女,对他来说都无所谓。 那人怎么会对自己有如此强大的吸引力啊,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每看见对方一次,心底的恶种都在疯狂攀长! 马背上,断发时,树林里,还有擂台赛那日的高台上。 贺兰鸦就像一颗闪烁着五彩光芒的宝石,那么耀眼,那么夺目。 他像只晕头转向的小鸟,在暗处痴迷的望着那颗宝石,满心的占有欲都要溢出来了。 对方举手投足 不,甚至只需要一个眼神,都能令他心潮澎湃! 宛若山林中的两只恶虎,从对上眼的那一刻起,就注定要有一番恶战。 征服,或是被征服,这件事总要有个结果。 梅淮安想,他如今的养精蓄锐,都是为了等待那一天。 等待着两虎相斗,必有一伤的时刻。 他期待着那一天的到来,又惊疑不定的想要那一天晚一些到来。 因为怕自己没有十足的把握,会作茧自缚,死相极惨。 这种矛盾的心理在他每一次想起贺兰鸦时,都在心底拉扯不下。 叫他有种悬崖漫步的刺激感,太令人着迷。 贺兰鸦那种宝石一般璀璨耀眼的人,一定想不到有个人会在暗地里阴戳戳的觊觎他。 梅淮安是只卑劣的鸟儿,他渴望着拥有那颗宝石。 太渴望了。 看来今晚是个多思的夜,人嘛,思绪憋的太久偶尔也要宣泄一下。 梅淮安躺在帐篷里,耳边能听见陈香他们的鼾声。 周遭只留了一盏灯烛,光线十分昏暗。 他扯扯嘴角,简短练习着没心没肺的欢脱少年该怎么笑。 像白日里那种明媚而欢快的笑容,心负重压的人得练习后才能展现出来。 明天可能要下雨了,他小腿后面那道疤痕有些痒痒,都几个月了还没完全痊愈。 不过自从来到这个异世后,几乎没有哪一晚是能无伤无痛入睡的,这点蚂蚁咬的痒痒感不算什么。 拼命虐身锻炼的前两个月里,浑身疼的能让他咬着枕角入眠。 要知道,短时间内把肌肉筋骨都拉伸到极致,分裂出高韧筋肌,那种痛苦不是常人能忍受的。 可他熬过来了,一声都没喊过疼。 活在重压之下的好处是,人的体能和心智会被开发到最大,进步是肉眼可见的。 这种见证着自己一天天变强的感觉,让梅淮安有种自虐般的快感。 虽然身体疲惫,但精神力日渐辽阔,这种感觉很好很踏实。 入睡之前,他惯性的在心底反复告诉自己一句话。 别心急,再等等。 —— 第二天果然下雨了。 淅沥沥的小雨冲刷着营帐,三月春雨贵如油。 葱郁山林被湿润的水汽浸染,空气里都弥漫着泥土芬芳,隐隐泛着土腥气。 王遥给他们各队下发了任务,自今日起,每队巡视一片山脉。 梅淮安头上戴着一顶青褐色的藤编雨笠,马速不急不慢,身后跟着八九个六队小兵。 陈香带着两个人策马疾驰往前先行一步,前去探路。 只是在午时临近的时候,林中刮过来的风里突然夹杂了一丝血腥味儿! 血腥味儿来自打马而归的陈香身上,他的雨笠已经掉落了,发丝被雨水打湿贴在脸侧,颇显狼狈。 冲过来看见梅淮安等人的身影,陈香满脸急迫。 “殿下!南边八百米发现一队岭南骑兵,正在追杀燕西二公子燕凉竹!” —— 加企鹅群: 快来摸鱼,督促我码字? 第58章 你是我的神! 燕凉竹。 这名字乍一听有些耳熟啊。 梅淮安脑海中闪过一个长相金雕玉琢的小娃娃,原主玩伴。 其实在原主为数不多的记忆里,中州梅氏和西州燕氏是有几分交情的。 在早些年梅氏老祖征战四方的时候,就跟西州开战最少,两家还频频都有走动来往。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在梅氏有难的时候,燕西选择了袖手旁观。 但眼下计较这些没意思,他目前迫切的需要燕西势力帮扶。 也许他今日救下西州王的心头肉,能为自己带来意想不到的收获? 想到这里,梅淮安一夹马腹,当即纵马狂奔! 嗓音紧跟着在雨幕中破空响起。 “——陈香,岭南骑兵有多少人?” 陈香也随之调转马头,跟在他家殿下身边:“约莫百人不到!” 不足百人?附近有他们六队的兵将四五十人。 “能救。”梅淮安快速下结论,转头朝身后喊:“把附近的弟兄都喊过来,随我去救燕西二公子!” “是!” 两匹马闻声掉头,回去叫人了。 在脑海中思索一瞬后,梅淮安的嗓音又响起。 “大头,你去禀告佛君,就说西边的鱼上钩了!” “是!” “驾——” “驾!” 一行人纵马快速掠过森林,马蹄踏起泥点四溅。 雨势似乎越来越大了。 梅淮安眼前被雨幕打的睁不开眼,据陈香说,还有三百米绕过山谷,就能看见那群厮杀中的人。 不知想起了什么,他唇瓣抿了抿,眸中荡起些笑意。 贺兰鸦等这个机会等了许久? 渭北不能一家独大,但也不能孤身无援。 以当今形势来看—— 中州梅氏败落,他已经带着梅氏残兵投靠渭北。 而岭南夏氏狼子野心,惯会出尔反尔,贺兰鸦那人估计是不屑与岭南为伍的。 至于草原雄部的辽东裴氏梅淮安不太了解。 但他看渭北这些人‘提裴色变’的模样,估计渭北与辽东之间有什么过节。 所以,眼下能与渭北结盟的适合一方,就只剩下燕西啊。 可就在这个关头,贺兰鸦竟然剑走偏锋,选择不战不合的拖延岭南军。 这就导致已然大军集结的岭南夏氏,一连在水门关外耽搁四个月! 四个月出门在外的数十万兵将,每日都要吃用,任凭他岭南财大气粗,想必负担起来也十分吃紧。 贺兰鸦这一招,直接逼的岭南军转头鏖战燕西! 吞并中州后的岭南夏氏,如今算是鼎盛时期,对付神秘的渭北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但换了一向安逸的西州燕氏,他们自然有自信能手到擒来,于是当即发兵! 这就让燕西从一个看热闹的吃瓜群众,突然被贺兰鸦拖下水了,落个孤身临敌的下场。 而孤身临敌后,只能被迫寻来渭北结盟! 即便是被贺兰鸦算计才有的如此下场,但此刻也只能打掉牙往肚子里咽,乖乖来渭北寻求庇护。 只是梅淮安先前不太理解,贺兰鸦这一步棋走的也太狠了。 既然是已经铁定要结盟的邻友,何至于把燕西逼到这个地步? 就不怕燕西真恼了渭北,直接投身岭南? 梅淮安起先还对贺兰鸦有些不满,觉得他这一步棋走的不仅狠,还十分鲁莽。 就没想过被围攻的后果? 何必冒着被燕西与岭南合攻的风险,扛着压力一再拖延战事 可就在刚刚,他终于想明白了这一点! 原因就是—— 贺兰鸦被燕西的人惹恼了。 估计先前渭北已经跟燕西示好过,却被狡猾的西州王端起架子百般刁难。 甚至,西州王还很有可能趁机敲诈贺兰鸦,毕竟谁都知道渭北实力雄厚。 能拿捏渭北的机会可是千载难逢啊。 于是贺兰鸦就生气了。 渭北佛君一怒,便要叫西州王吃吃苦头。 他故意拖了岭南军四个月,逼着岭南去打燕西。 不费一兵一卒就能左右岭南军的动向,如此奇妙的一招,还不叫燕西看出谁才是真正的天神之智? 燕西如果跟岭南结盟,那就意味着要与渭北为敌,与贺兰鸦为敌。 可在见识过贺兰鸦如此手段后,西州王如今还敢与渭北为敌? 借他十个胆! 梅淮安刚才笑的就是他家兰鸦哥哥这一手玩的太漂亮了! 不仅能气定神闲的扭转乾坤,把西州王活活从高处拽下来,还能趁机试探出最关键的节点。 岭南真的对燕西发兵了,这代表什么? 代表岭南跟燕西压根儿就不是一伙儿的,私下并未结盟。 换句话说,燕西可以被渭北所用! 这一点才是最重要的,送西州王一些好处无关紧要,但贺兰鸦不能叫奸细在他眼皮子底下白吃白拿。 总的来说,此次四方雄师汇兵百万,贺兰鸦赢麻了。 燕凉竹的狼狈到来,代表着渭北与燕西结盟已成定局。 而且燕西此次狼狈求助,也让他们直接成了弱势方,结盟后都要看渭北的脸色。 往后岭南再想觊觎渭北,那就要三思三思三思而后行! 贺兰鸦能高枕无忧一段时间,养精蓄锐。 梅淮安也跟着仰君鼻息,暂时不用担心岭南军踏破渭北来追杀他了。 这样的结果,让他这段时间心底不堪重负的压力,顿时减轻了不少。 终于能喘口气了! 说实话,他此刻骑在马上都有点想哭。 这段时间以来,他活的就像一个躲在陌生人家里,怕被恶狗撕咬的小孩。 每天担心被主家嫌弃赶走,还要被门外犬吠吓得整日提心吊胆,生怕恶狗下一瞬就破开大门。 如今好了,主家不仅加固门窗,还在门口安排了一个保安站岗,恶狗被吓跑了。 不管往后恶狗会不会再跑回来,至少此刻他能在主家屋里睡个安稳觉。 三月春雨在脸上胡乱的拍,激动之心溢于言表。 如果不是时机不对,梅淮安真想流着面条泪仰天大吼。 兰鸦哥哥,你是我的神! —— 不知何时,身后六队的四五十人已经纵马跟上来了。 梅淮安转头往后看了一眼,反手抽出腰间挎着的剑,精神抖擞的喊。 “随我救人!” “冲啊!” “” 第59章 救回来个大姑娘 这是一处山谷。 虽然周围暴雨倾盆,但雨中的天色并不算昏暗,毕竟是三月中旬的午间。 黑压压的岭南骑兵们手持利剑,正在追杀前面寥寥十几匹战马。 战马上的燕西兵将们艰难的围护着一匹白色骏马,马上坐着一个身穿浅紫色薄衣的少年。 少年衣袍脏污,满是大片大片的血迹,身容狼狈。 一张雌雄莫辨的小脸吓到惨白,眼看着魂都要飞了。 某个瞬间,他听见一阵马蹄声疾驰而来,以为是被追兵包围了,顿时惊慌望去。 瞧见破雨而来的领头之人时,眸中先是迷茫一瞬,紧跟着就撕心裂肺的喊出声。 “淮安哥哥,救我——” “” 一嗓子连哭带嚎,凄厉婉转如猫叫,足以绕梁三日经久不衰。 这动静听的梅淮安眉心一跳,眯眼扫过,这位是个公子? 他不动声色的提剑迎上去,朝陈香他们喊了一声:“救人!” 显然这队岭南骑兵已经追了一夜,此刻精神状态都差极了。 陈香他们一加入战场,局势瞬间扭转! 甚至都不用梅淮安怎么出手,岭南骑兵就节节败退。 他接连将三四个骑兵刺于马下,正准备纵马追敌的时候。 身后突然又是一嗓子。 “淮安哥哥!我的白白受伤了,我要掉下去了呜——” “” 梅淮安只能勒紧缰绳停下,快速跟身边的陈香说话。 “你们去追!驱逐出狼啸山脉即可,别追太远,提防他们来人增援!” 一句话就绝了陈香的念头。 毕竟是这么久以来再次见到该死的岭南骑兵,他原本想追过去全部剿杀的。 “是!” 知道时机不对,陈香领命。 带着其余人纵马跑远,把已经狼狈溃逃的骑兵们往外驱赶。 他们走了之后,山谷这边就只剩下梅淮安和十几个燕西兵将。 他调转马头,利落的把剑收回剑鞘里,语速极快问话。 “你们二公子呢?” “啊?” 这话问的蹊跷。 十几个筋疲力尽的燕西兵,这会儿脑子都有些转不过弯儿。 甚至还有几个当真慌乱起来,急着扭头在周围寻摸。 但下一瞬—— 二公子不就在这人几步外的白马上坐着呢吗,坐的好好的。 梅淮安看他们慌乱的表情,还磨磨叽叽的模样,皱眉表明身份。 “我是梅淮安,山脉这里可能有危险,快带我去接应你们二公子!” “” 众人面面相觑。 “淮安哥哥!” 燕凉竹嗓音有些委屈,抬手抹了把脸上的雨水,以为是雨水让对方没认出来他。 他把黏在两颊的湿发抹到一边,露出一张明眸皓齿的柔婉脸庞。 委屈巴巴嘟着嫣红的唇,整张脸都透着娇嫩,下巴尖尖小小的。 连说话的语气都娇贵极了,嗓音绵软。 “我就是凉竹啊,我在这里呢,你怎么能认不出我!” “” “你?” 梅淮安愣了一下,眼前这个‘假公子’,不是侍女假扮意在引开追兵的吗? “是我啊,我一眼就认出你了,你却不记得我。” 燕凉竹吸了吸鼻子,这会儿雨水小了些,他的小白马负伤走不动了,很自然的朝人伸出双手。 “淮安哥哥,抱。” “” 神他妈的抱。 梅淮安没想到堂堂燕西二公子会长的男生女相,更没想到对方被养的跟娇弱大姑娘似的。 哎,这模样似曾相识啊,似乎原主的形象也是这样的。 瞬间他又想起了一些画面! 七八岁的燕凉竹和原主,手牵着手坐在中州皇宫里踢毽子,玩布娃娃。 呃,还偷穿贵妃娘娘的裙子,戴过簪花,捏着绣帕偷胭脂,把脸抹成猴屁股 哦天呐,简直惨不忍睹,令人窒息。 这都玩儿的啥呀,是男孩子该玩的东西? 黑历史! 梅淮安表情僵硬的抬手扶了扶斗笠,心说还真是世事无常。 从前的‘金昭富贵姐妹花’碰面了,可其中一人内里已经换了个灵魂。 就是这么个情况。 他愣神的功夫,那边的‘大姑娘’眼泪都出来了。 “你过来啊淮安哥哥,我的白白受伤了,它会不会死啊,我还有好多话要跟你说,呜呜呜,我以为你死了,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你快过来啊,啊呜呜——” 嘶,蛋疼。 梅淮安看了看周围,只有他胯下这匹马神采奕奕。 其余所有人的马匹都已经狂奔一夜,大大小小的负了伤。 而燕凉竹作为追兵的目标人物,骑的那匹白马就更惨些。 此刻圆圆的马屁股上戳了一只箭,那箭头都扎进左屁股里了,白马疼的后腿都在打颤。 眼瞧着一停下来卸了劲儿,就一步都走不动了,马腿几乎都要跪倒在地。 要换成是普通的马,这会儿早就发狂了。 也就这马随了主子的脾性,疼的哀声嘶嘶着,丝毫不敢乱动 燕凉竹瘪着嘴惨兮兮的望着他,两条胳膊还架在空中。 梅淮安面无表情的板着脸,让自己的马走过去两步。 然后伸手拽上对方的胳膊猛一使劲儿,把人捞到自己身后坐着。 “淮安哥哥,呜呜” 他背后的人刚在马上坐好,就跟浑身没骨头似的,整个人都贴在他后背上,小声呜咽着哭。 奔波逃命一整夜,连跑带吓,又累又饿。 燕凉竹自出生起哪儿受过这种罪,真是疲惫到了极点。 此刻好不容易见到一个他能信任的人,精神放松后,坐在马背上都快掉下去了,自然抱的紧。 “松手。” 梅淮安皱了皱眉,有些嫌弃的低头看腰间,这脏兮兮的‘大姑娘’抱的也太紧了。 燕凉竹眼泪都下来了,瞬间抱的更紧些,语气心疼。 “淮安哥哥,你怎么跟以前不一样了,你以前说话都不会这么凶的,你在这里一定过的不好,那个臭秃驴是不是打你了?我父王都说了,贺兰鸦就是个卑鄙无耻的小人,耍阴招” 梅淮安肩膀一颤:“快住嘴!咳,没有的事,这话别叫佛君听见,不然我都保不住你。” “看你,都怕他怕到这个地步了,你等我休息好了去找他给你报仇!” “” 够胆! 梅淮安收回对这人的成见,他一向敬佩有雄心壮志的人,当即附和。 “这位陌生的壮士,你不想活了别打着我的旗号行事,我跟你可没什么来往。” 背后的人又哭着嘟囔什么。 梅淮安关上耳朵,只当听不见。 他身后还跟着十几个燕西的兵将,都是满脸疲惫,淋着雨拽紧缰绳跟在后面。 把这些人送哪儿去? 自然是送去行宫里交给佛君处置。 他再顺便给兰鸦哥哥比个心,感谢大佬庇护,啾咪。 作者的话: 快来摸鱼,督促我码字? 第60章 你是狗吗,松嘴! —— 雨势比刚才小了些,但也依旧在下着。 一行人马速不算太快的穿越森林,周围除了马蹄声和落雨声之外。 还有令人无法忽略的,蛋疼的噪音。 梅淮安烦的眉头紧皱,不断在心底反思着自己的错误。 其实按照贺兰鸦的谋划,他刚才不救这个二公子也不会影响什么,是。 为什么要把这玩意儿弄回来呢? “” “淮安哥哥,你说呀,你刚才为什么没认出来我?啊?” “我现在是不是比从前更好看了?对,是?你怎么不说话,你没夸我漂亮。” “我好失望,真的,我以为再见面你会很想念我,像我想念你一样,没想到你竟然对我这么冷漠!” “我真的,我再也不理你了,咱们绝交!” “” “我错了淮安哥哥,你别不理我啊,我只是太想你了,可你看起来就像不认识我一样,呜呜呜。” “哎,你说我现在是不是变漂亮了,我很注意养护皮肤的,你摸摸我的手,你摸摸呀。” “梅淮安我再也不理你了!你对我好冷漠!都六年没见面了你知不知道!” “” “淮安哥哥,你说话呀,你怎么不说话?” “” “淮安哥哥,一会儿你跟我一起睡觉,你不在我身边我睡不着,渭北的人我不相信他们。” “呀,我想起来了!嘘,他们肯定想害我,是?我猜的,我考虑的没错?” “那个臭秃驴肯定想把我关起来,让我父王给他好多钱,不然就杀了我,完了完了,他们会不会虐待我?是?话本子里都是这么写的。” “呜,淮安哥哥,太子哥哥?你怎么不说话,啊!难道附近有人盯着咱们?” “” “我没看见,肯定是在树上飞着呢,他们时刻都监视你?渭北的人都是大坏蛋!” “呜呜呜,想你啊,我好想你,呜呜——” “淮安哥哥,我饿。” “” 啊。 硬了,硬了。 从山谷到行宫这一段路,梅淮安听的拳头都硬了! 他一口老血含在胸口,脑海中无数次想把后面这个逼叨不停的玩意儿弄死! 以前只觉得二妞那小子话多还烦人,此刻终于见识到了。 比起身后这人,小二货简直就是惜字如金! 世间怎么会有这么烦人的玩意儿啊? 啊? “淮安哥哥,你——” “闭嘴!!” 梅淮安忍无可忍的吼了一声。 “” 身后安静了一瞬,正当他要松口气的时候。 “你,你凶我?”燕凉竹反应过来,目光瞬间呆滞,嗓音都颤抖了,“你,凶,我,你竟然哇呜呜呜——哇——” “?” 不行了,忍不了了。 梅淮安猛地扭头朝那些燕西兵将们喊:“马跑不快就跟在我后面,我叫人来接应你们,驾——” 他要用最快的速度把这玩意儿弄行宫去,随便塞出去,给谁都行! 这个哭声。 啊,耳朵,啊,脑袋要炸了。 “驾,驾——” 在后面的燕西兵将们没反应过来之前,一匹马驮着两个人贴地飞行,仿佛一路开了疾跑。 “” 后面的燕西兵将们互相对视一眼,眼泪都要掉下来。 “二公子,总算是,被接走了。” “是啊,这一路上可真是” “不!不要再提了,俺想死!” “” —— “哇——” “梅淮安你吼我,你凶我,让我死,让我死,我不活了!” 伴随着这个背景音,梅淮安一路纵马直冲行宫! 好运的是,行宫门前站着几匹马,领头的人正是拽哥贺绛。 估计是等在这里接人的。 梅淮安从来没有哪一刻觉得这道身影如此顺眼过! 马还没骑到近处,他就喊人:“贺绛!贺将军,你快过来!” 那边的贺绛依旧看来人不顺眼,满脸高傲的骑在马上。 扬着头的神态尽显轻蔑,听见梅淮安的呼喊也不理会。 梅淮安不管对方是什么反应,他只一路骑马跑到行宫大门前的屋檐下。 “吁——” 勒停马匹,身后这玩意儿还在嗷嗷哭,竟然还用两根手指头掐他腰上的肉! 天! 这比梆梆锤他两拳都难受! 梅淮安头皮发麻,扯着胳膊直接把后面的人甩给贺绛! 燕凉竹还没反应过来,纤细身姿就在空中划过一道残影。 “喂梅——哎!” 贺绛一脸狂拽的正要嘲讽几句,见眼前砸来东西就下意识接住,直接夹在腋下挟制。 挟制住之后定睛看去,这才发现丢过来的是个人。 “这女的谁这位就是燕二啊?” 贺绛从前没见过燕西二公子,想侮辱性的把‘侍女’当成对方念叨两句。 没想到歪打正着了。 梅淮安一阵点头:“没错,是他,我返回去把燕西的残兵领过来,走了!” “你急——啊!你是狗吗松嘴!” 贺绛眼睛瞪大了一圈,低头看去。 他腋下夹着的人突然不哭了,因为正张嘴咬在他胳膊上! 还是咬的胳膊里侧的肉啊。 “坏蛋!大坏蛋,我咬死你!” 燕凉竹牙齿咬的肉不多,可以含糊不清的放狠话。 哭声倒是收放自如,叫人怀疑他刚才的哭嚎都是装出来的。 “撒嘴啊你!” 贺绛疼的呲牙咧嘴,想直接把这人脑袋扭了又顾及身份不好下手。 抬眼看见正在调转马头的梅淮安,当即忍着疼喊。 “拦住他!梅淮安你回来,该死,你快让他撒嘴!” “” 很快,行宫边上的兵将就把正要骑马跑走的人拦下了。 片刻后。 梅淮安低头看着又抱在他腰上的胳膊,一脸生无可恋。 旁边的贺绛甩着手瞪着眼前这两人,眼里都要喷出火来。 “听闻你俩是故交啊,啊?梅淮安,你个奸诈小人故意叫他咬我,你好歹毒的心思,别忘了是谁收留的你!” “” 梅淮安抬眼看他,都快气笑了。 想怼一句对没错我闲的,但又被身后这人勒岔气了,一急竟然说不出话来。 就在这时。 刚才还在他背后哭唧唧的人,这会儿突然凶起来了。 行宫门前顿时响起一阵噼里啪啦的骂声。 “喂!你是谁啊你敢这么大声跟我淮安哥哥说话,我淮安哥哥是太子!你狗胆包天!他没叫我咬你,是我自己要咬你的!坏蛋!” 贺绛:“?” 第61章 燕西小霸王 贺绛长这么大,除了挨过他哥的骂,别人谁训斥他他都不服。 这会儿直接撸起袖子就要来拎这该死的劳什子二公子。 燕凉竹放完狠话就怂,一缩脑袋抱紧身前人,嗓音瞬间软了:“淮安哥哥,他要打我了!” 梅淮安一听,眼里瞬间升起希望,抬头看着贺绛:“快,弄死他!” “” “哇——啊哇——” 燕凉竹哭的大声,胳膊却愈发使劲儿的抱紧了。 周围守门的渭北兵将们一个个都是目瞪口呆,他们半辈子都没听过这种动静! 原来男人的哭喊还能弄出这动静啊,跟良家妇女被糟蹋了似的。 贺绛松开缰绳捂耳朵,吼:“你当我是傻子吗?你怎么不自己弄死他!愣着干什么,你先骑马进去,快把他弄走!” “闭嘴别哭了!”梅淮安扭头往后面吼了一声,又转头看贺绛:“我不敢,我怕西州王要我的命。” 他这话说完,后面的哭声戛然而止。 “还是淮安哥哥对我好,没错,我父王最疼我了。” 燕凉竹抽噎着说。 其实他只是嘴硬而已,看见渭北这群陌生人心底还是怕的。 梅淮安轻挑眉,说不惊讶是假的。 这‘大姑娘’闹腾归闹腾,竟然还挺聪明,至少能听懂话。 显然贺绛也听懂了,他看着梅淮安冷笑一声:“不用你提醒,他在渭北死不了。” “” 闹剧终于收场,吵的梅淮安头疼。 两匹马三个人并排骑进行宫里,往长生殿赶去。 他身后的燕凉竹此刻安静不少,不知道是不是闹腾累了。 其实梅淮安能理解他为什么要闹这么一场。 无非是这一路又饿又累,还被追杀惊吓,受了委屈不知道该向谁诉说。 又因为来了陌生的地方,太害怕了而精神紧绷,需要借机闹腾一顿发泄情绪。 燕西饱受宠爱的二公子,浑身都透着骄纵任性。 不过梅淮安松了口气,总算是把人平安带回来了。 西州王虽然在与渭北的结盟里处于劣势,但他最疼爱的心头肉要是出了事。 那个后果一定是所有人都不想看到的。 进了行宫大门后,是个雕着莲瓣花纹的长廊。 长廊上面铺着茂密的藤条,倒是给几人遮了雨势。 贺绛频频转头望向身边突然安静下来的两人,怎么看梅淮安怎么不顺眼。 刚被咬了的胳膊还在隐隐作痛,该死的燕二! 心里气不顺,他索性张嘴挑事儿。 “太子殿下,你俩不愧是故交好友,咬人的毛病还真是如出一辙啊。” 梅淮安瞥他一眼,下意识反驳:“我从来不咬人。” 贺绛嗤笑一声:“是么,夏博峦的腿上势必会留疤,那就是证物。” “什么腿?关我什么事。” 那一晚的记忆太混乱,梅淮安其实从喝下马血的那一刻起,脑子就已经混沌不清了。 他根本就没注意自己咬了谁的腿。 贺绛一脸欠揍的哼了一声,嗓音戏谑。 “忘了?哟,咱们尊贵的太子殿下就是贵人多忘事,我可是记得清清楚楚。” “” 梅淮安在心里骂了一句傻逼,懒得搭理他。 但他背后的燕凉竹就对贺绛很不满了,转头瞪他。 “你记这么清楚干什么,你不会咬人?那你可真笨,没长牙的东西叫蛆。” 嚯,梅淮安没忍住笑了一声。 “你!” 贺绛这是第二次被这人噎了,他也不是个能受气的脾性。 “我还当是哪个侍女呢,不成想是娇弱的燕西二公子,你们燕西如今都兵临城下了,一个败军之子还如此恬不知耻。” “渭北都要与燕西结盟了,兵临城下就等你领兵去救我父王呢,我们现在是一伙儿的,你也是败军!” 燕凉竹此刻怀抱他太子哥哥,什么都不怕,回完嘴还不解气。 “tui!” 贺绛低头看衣袍,瞬间眼前一黑,脑子里嗡的一声。 “该死的,你竟敢朝我吐口水!” “再敢惹我,小心我往你身上撒尿,不信你试试嗷!” “” 贺绛被惊的语塞,半天都憋不出来一个字了。 “哼。”燕凉竹得意洋洋。 论气人,他一向以燕西小霸王着称,从来都没人敢惹他不高兴。 逼急了什么事儿都能做出来。 “” 梅淮安听着他俩的对话,憋笑憋的难受。 还真别说,突然觉得身后这位也没那么烦人啊。 他悄悄瞄了一眼贺绛那憋青了的脸色,哎呀,通体舒畅。 “启禀佛君,贺将军他们回来了。” “叫进来。” “是。” 今日下了雨,殿里空气有些沉闷,一如既往的点着龙涎檀木香。 贺兰鸦身穿一件素色薄春袍,端坐于长榻软椅。 他手上换了串血红色的玛瑙珠,素腕搭在扶手上随意捻动着。 听闻燕西来人了,便知局势稍定,此刻心情不错的抬眼往外看。 映入眼帘的是三道身影。 摘下藤笠的梅淮安胳膊上挂着个人,推开,挂上,推开,又挂上。 贺兰鸦捻珠的指尖一顿,片刻后才意识到那位似乎是男子,并非姑娘。 他缓慢眨眼,转开视线。 贺绛大阔步的走来,拱手:“兄长,人带回来了。” 梅淮安视线一直都是低垂着的,脸上没什么多余表情,挣开身边人攀在胳膊上的手。 同样拱手见礼。 “佛君。” 而刚才在路上念叨着要找臭秃驴报仇的人,这会儿瞧见坐着那位的龙章凤姿之后,直接连大气都不敢出。 燕凉竹老老实实的弯腰行礼,声量似猫叫。 “西州王次子燕凉竹,拜见佛君,恭祝佛君万寿万福。” 贺兰鸦视线随意看了衣袍脏污的人一眼,嗓音轻慢的应。 “不必多礼。” “是。” 燕凉竹说完就往梅淮安身后藏,模样乖的很。 贺绛爽了。 他就知道,再猖狂的人见了他家哥哥也不敢放肆。 三人规规矩矩的站着,静听主位坐着的人吩咐。 大殿里一时间鸦雀无声。 这种感觉仿佛是从迈进这里开始,所有人的行为乃至呼吸,都会不由自主的受到影响,不敢造次。 这是种无法言说的压迫感,皆来自于高位之人。 梅淮安垂着眼,精神瞬间亢奋到极致! 第62章 对牛弹琴 他每每看见这人,心底都有种拜佛朝圣的荡涤感,十分奇妙。 一片安静中,贺兰鸦的嗓音听不出什么情绪,如往常一般气定神闲。 “你们先去更衣,稍后再叙。” 你们? 梅淮安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裳,这才发现不知何时衣袍都被雨水淋湿了。 除了遮着斗笠的发丝还算干燥,衣角上都是水渍。 紧跟着,旁边就有侍卫脚步声轻微的走过来,朝他和燕凉竹伸手引路。 “请您二位随属下到偏殿更衣。” “” “多谢佛君。” 就这样,梅淮安拽着有些愣神的燕凉竹从侧边离开了前殿。 很短暂的相处啊,他有些意犹未尽。 啧,没有足够的实力与之匹敌,连想跟人多说两句话都没机会。 梅淮安好烦。 偏偏刚走出前殿,他身边的燕凉竹就憋不住了,拽着他胳膊小声念叨。 “淮安哥哥,那个,那个佛君长的,跟我想的不一样。” 他随口回:“你想的是什么样。” 燕凉竹思索一瞬,摇头:“我也不知道,就是,他长的好像尊玉菩萨啊,我一看见他心里突然就静了,不敢说话,不知道为什么。” 心里静了? 这跟梅淮安的感觉不一样。 他是一看见那人心底就亢奋,迫不及待期盼着能凌驾对方。 此刻不动声色的回了一句:“那你就少跟他说话。” “嗯!”燕凉竹赞同点头。 那两人离开后,前殿里只剩下性格截然不同的兄弟俩。 “我也得去换件衣裳。”贺绛嫌弃的拎着衣袍,俊眉蹙起开始告状,“那姓燕的小子咬我,还朝我身上吐口水,恶心死了。” “当真?” 贺兰鸦看向同胞弟弟的衣袍,脸色微沉。 奔波一夜的人还能有多少口水,寥寥几点唾沫星子,早就跟空气里的水汽混为一体了。 事情虽小,但燕西之子做出这样的举动着实辱人。 贺绛到这个时候才开始委屈,郁闷点头:“嗯。” 贺兰鸦冷笑一声:“那依照你的脾气,我还能见到活的燕二公子,稀奇。” 闻言贺绛眼神一亮:“哥,你的意思是我能杀——” “刚才能,现在不能了。” 贺兰鸦看着整天脑袋空空的弟弟,感到无奈。 贺绛贼心不死,往他哥身前的木桌边上扑跪下去,膝盖在蒲团上挪几步。 “为什么!这前后才不到一刻钟啊,哥,让我把那死小子带走,我保证给他留口气,不弄死行不行?” “说了你也听不懂,好吃好喝待着。” 贺兰鸦懒得多费口舌。 贺绛不依不饶,想伸手拽他哥袖子又不敢,只能耐着性子低声求。 “你教教我,啊?哥跟我说说,不然我下回还是不懂啊,我也想成为一个足智多谋的将军。” 足智多谋? 贺兰鸦是个懒性的人,如果能把弟弟教出来,那很多事他能省不少心。 虽然这些年教过不少次,每回都是无用功,但此刻还是想再试一试。 “时机很重要,该动手的时候不动手,错过时机就再也没机会了。” “哦~” 贺绛一脸高深点点头,眉眼间却带着清澈的愚钝,显然是没听明白。 贺兰鸦只能耐着性子再说明几分。 “每一次出手都要想好退路,找到能替你背黑锅的人,明白了?” “哦,原来如此啊。” 贺绛又点点头,憋了一会儿脸上才恍然大悟,猛地拍手。 “所以我就该一见面就把那姓燕的宰了,栽赃给梅淮安!” “愚不可及。”贺兰鸦一甩手中的红玛瑙珠串,耐心彻底没了,“去换衣裳,别在我眼前晃悠。” 又是对牛弹琴的一天。 “是。” 贺绛不敢再缠着问了,苦着脸恹恹的站起身,弯腰后退几步才转身出了前殿。 一路往隔壁走,嘴里还苦恼的念叨着。 “难道我想的不对?是甩锅啊,不是甩给梅淮安?哪儿不对呢” “” “哥,我明白了!” 贺兰鸦刚把一杯茶端到唇边,外面就传来脚步声,冲进来一头他教了十几年的大黑牛。 只好把茶盏又放下,没抱几分希望的看着来人。 “你又明白什么了?” 贺绛再次扑跪在桌边,双手规规矩矩的摆在膝头,语速飞快。 “岭南啊!是岭南追兵吗?哥的意思是我应当在山谷截杀燕西一行人,嫁祸给岭南骑兵,对吗?” 贺兰鸦有些惊讶,点头:“说下去。” 贺绛就更有信心了,继续说:“等到截杀之后,对外只说是燕西二公子死在半道上了,啊,此举是妙计啊,还能叫那西州王自此恨死岭南,往后才会死心塌地的与咱们结盟,是这样吗?” 贺兰鸦眸中终于露出几分笑意,“看来你近些时日有长进,身边换了新的谋士?” “是我自己想的,我说对了!我这回真的说对了?” 贺绛眉眼彻底舒展开来,兄弟俩长相有三四分相似,此刻眸色亮晶晶的望着他哥,片刻又觉得不对劲儿。 “哥,既然你能想到这么好的良策,为何不提前叫我带人埋伏在山谷啊?那样才能万无一失的截杀燕凉竹,唉!失去个大好时机。” 眼前人能想到这一步,已经算是实属不易。 贺兰鸦的耐心回来了些,苦口婆心的提点着胞弟。 “若你能考虑的更全面一些,便会想到截杀燕凉竹是个只闻眼前功,不见他日祸的中策之选。” “——为什么?” 贺绛刚刚才清晰的思路,瞬间又成了一团浆糊,眉眼急切。 “燕凉竹是西州王的心头肉不假,可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万一日后真相大白,他定会拼尽全力为幼子报仇,不惜与渭北鱼死网破。” “那什么才是上策之选呢?哥,你就别卖关子了,我急死了。” 这是贺绛思谋最接近兄长的一回,他此刻的心思就是求智若渴。 “改改你的急性子,说了多少次怎么就是记不住。”贺兰鸦叹气,“梅淮安为何能不记前仇的与燕凉竹交好?” “前仇?什么前仇,他俩不是旧友吗?”贺绛疑惑挠头。 贺兰鸦嗤笑一声:“旧友,西州王那个老狐狸也是梅崇山的旧友,你可曾见过有友人大祸临头,自身却闭门躲祸的旧友?” 第63章 穷鬼太子 梅崇山就是梅淮安的父亲,中州之主,金昭的王。 这些年西州燕氏与梅氏交好,军需财物各类好处拿到手软。 可梅氏大祸临头之日,西州却连面都不露,直接当起了缩头乌龟。 若是西州能不惜一切代价的紧急援助,梅氏未必会败的如此惨烈。 “啊,是啊。”贺绛恍然大悟,“此次中州大败,燕西到现在都不曾有过半分表示,这便是结仇了。” 贺兰鸦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又说:“梅淮安的脾性,可不是个宽容大度的人。” “那他为何看见燕凉竹还那么亲热的护着,刚才还暗里警告我不许害了燕凉竹的性命。” 贺绛都快崩溃了,双手揉着胀痛的太阳穴。 “该死,我又不明白了,哥,你们脑子都是怎么长的,这也太弯弯绕绕了,那梅淮安到底想干什么?” 贺兰鸦看着弟弟没出息的模样,拿起面前一本书砸他怀里。 “你能不能动动你的浆糊脑子,翻到第六页,今晚别睡了抄上百遍,明日再来找我。” “哦。” 贺绛抱着怀里的书缓慢站起身,沉思着往外走了两步猛地转身。 “哥,难道说梅淮安是想偷偷杀了燕凉竹?” “滚!” “” 贺绛羞愧的抱着书夺门而出。 外面站着守门的鹰爪和寒翅,两人对视一眼,同时摇了摇头。 能把清淡如兰的佛君气到喊出‘滚’字,天底下估计也就他们九公子一人了。 到底是亲弟弟啊,就是不一样。 贺绛一路捧着书走到屋檐下的角落里,迫不及待翻到第六页。 内容不多,也就寥寥几句话。 【怀仇者,顷刻同毙之?错焉,一与子同食同寝,二与亲同仁同德,三与君虚与委蛇,后,毒敌之子,灭其之德,夺君之有,自当以明哲保身,此为上策。】 他捧着看了好一会儿,眼神都呆了,念叨:“这啥呀,梅淮安要跟那小子同吃同睡,他不回营了?” “” 就在这时,已经动作快速换好衣服的梅淮安,正巧从侧殿这边出来,身影穿过廊下。 燕凉竹说自己灰头土脸的,非要闹着洗个澡再出来,他就只能先过来了。 一走出来就瞧见角落里一道人高马大的身影,直溜溜的站在那儿。 是贺绛?手里还捧着什么,额头抵着墙壁念念有词的。 好像依稀听见自己的名字,他直接抬步走过去。 “哎,贺大将军,你干嘛呢?” 这傻逼偷偷在背后骂我?梅淮安十分怀疑。 贺绛转头瞥他一眼,没好气的说:“关你” 还真跟这个奸诈太子有关系。 他顿了一下,突然站直了伸手把书递过去,状似无意的说:“你看看这些字,咳,我考考你的学问。” “闲的。”梅淮安懒得看,抬步就走,“我去找你漂亮哥哥玩儿。” “?” 贺绛一把拽住梅淮安的胳膊想把人拦住,梅淮安也不是吃素的,顿时反手挟制! 贺绛眉头一挑,当即就要甩开膀子打一场! 但梅淮安没忘记,二十步外的前殿里坐着这人的亲哥哥。 他后退两步转了个身,普通的黑色武袍衣摆也跟着在空中飘了一圈。 “停,我暂时不跟你打,不是时候。” “不敢就不敢,打不过就是打不过,说什么废话!” 贺绛一脸欠揍的仰着下巴,用眼神瞟着眼前人。 前后接触了几回,梅淮安大概意识到,眼前这憨批是把傲娇刻在骨子里的,也不动气了。 “贺将军果然出类拔萃,连鼻孔都这么圆,敬佩!” “梅淮安!哼,你别是怕自己没文采不好意思说?” 贺绛攥了攥手里的书,他很想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又不敢去问他哥。 不等人说话,他快速翻到第六页,直接举到梅淮安眼前。 “我就不信你能看懂,你看一眼。” “什么啊,大白天非叫我看书”梅淮安烦的皱眉,随意扫了一眼,而后表情有些古怪,挑眉一瞬,“你从哪儿弄来这么毒的书?” “有毒?”贺绛下意识想丢开,但又很快反应过来,“不可能,书页上不会有毒的。” 这书是他从兄长手里接过来的,兄长不可能毒死他。 “不是书上有毒,是内容恶毒。”梅淮安摇了摇头,嘴角泛起笑意,“不过,这番话倒是挺合我心意。” “你怎么也爱卖关子,快说这是什么意思。”贺绛催促着,竖起耳朵听。 “哦。”梅淮安噗嗤一乐,“原来是你自己看不懂,找我给你解惑来的?哎,大将军,这就是你求问的态度?” “谁谁找你求问了,我至于问你?你连你自己家都守不住,你个草包。” 贺绛眼神有些飘忽,显然是在强行圆脸面。 梅淮安也懒得拆穿他,眼珠子一转,说:“这样,你想知道也行,但你得拿点什么东西来换,知识可是无价宝,我要你点东西不过分?” “你就这么穷?穷鬼太子。”贺绛胳膊叠在胸前,睨着眼前人,“——多少钱?” “不要钱。”梅淮安笑容甜甜。 贺绛快速去偏殿换了件外袍,随后又急匆匆跑去前殿找他哥。 贺兰鸦看着再次去而复返的人,手里的茶都不香了。 “你今天是怎么了?奇奇怪怪的。” “哥,你就给我,你那佛堂里大大小小的手串那么多,给我一串怎么了,说不定我不聪明就是因为我没有串串捻。” 贺绛跪在桌子边,小心翼翼扒拉他哥手里的红玛瑙珠串。 贺兰鸦捏着珠串另一头,没放手,皱眉:“你平日里最讨厌这些东西,我的珠串你还偷偷剪了不少,木鱼都砸了十几套,今日为何突然来要?” “就想要,我也想要这样的手串,哥你给我一串,随便哪串都行,就这个我着急要。” 贺绛想到在廊下等着他的那人,极力隐藏着焦急情绪。 贺兰鸦还是没松手,妥协了:“那你等一会儿,我叫人去给你拿一条。” 手里这串金丝血玛瑙是他把玩好几年的心爱手串,每年都要送到灵山吃供三个月,他舍不得给出去。 主要是贺绛这小子心性不定,好好的东西给他拿去就等于是糟蹋了。 “哎呀,这种手串我瞧着每条都差不多,我真急用呢,哥就给我,成吗?” “” 第64章 蜗牛杀手 贺绛两手都攥上红玛瑙串串了,并跃跃欲试的开始拽。 “别拽。”贺兰鸦怕心爱的珠串被毁坏,狠了狠心,“也罢,你拿去玩两天就给我送回来,敢弄坏了你试试。” “哎!” 随着他哥松开指尖,贺绛总算是把珠串拿到手了,胡乱往掌心一攥起身就跑。 贺兰鸦两手空空的很不习惯,最后摇了摇头,端起茶盏喝了两口。 半晌才低声说。 “换件衣裳需要这么久么。” 外面廊下。 此刻雨已经停了,时辰约莫是中午,到了该吃饭的时候。 雨后的空气中不知道从哪儿飘来一阵饭菜香味儿,味道不重,若隐若现的。 梅淮安站在一根木柱子前,弯腰看着一盆精致兰草,还带着水汽的绿叶子上趴着一只小蜗牛。 蜗牛背着小小的壳,一步一步往上爬。 身后传来风风火火的脚步声,惊扰了这片刻的安宁。 “拿来了拿来了,你怎么跟女人一样还要首饰呢,给你!” “你——” 梅淮安刚转身都没来得及看清贺绛的脸,就见对方直接抛过来一道深红残影! 他眉眼间少见的闪过一抹惊慌,连忙抬手去接。 “啊。” 还好接到了! 珠子手感凉丝丝的,触手生润,每一颗都形状均匀而饱满,尺寸比桂圆稍小些。 水头剔透,不用冲光都能瞧出内里殷红荡漾的色泽,串绳孔洞干净极了。 能看出盘串儿那位平日里有多仔细的爱护着,光泽感一绝,搁在掌心里沉甸甸的。 梅淮安看的小心翼翼,满眼都是喜爱。 渭北佛君的东西哪儿有不好的,品相绝佳,价值连城! 当然卖钱是不可能的,他就算卖了自己也不会卖它。 “竟然真的拿来了,谢谢你。” 这声道谢比真金还真。 贺绛站在一边都等不及了,语气急迫:“不就是串珠子嘛,你们至于一个两个的都爱成这模样,你等回去再看,先跟我说说啊。” “没错,只是一串珠子而已,你可是堂堂渭北大将军,东西给我了就是我的,不能再要回去,不然我会瞧不起你的。” 梅淮安不动声色地提醒对方,小心翼翼把手串收进怀里放好。 他主要是怕眼前这憨批到时候扛不住毒打,再跑来找他要回去。 贺绛生平最不喜欢看他哥拜佛念经,对于手串和木鱼都厌恶至极,当即点头。 “谁找你要啊,多稀罕似的,你最好玩玩佛珠入魔了就找个庙住着去,也尝尝剃成光头过日子。” “我好好的为什么要” 贺绛脸色瞬间阴沉下来,“你敢说下去试试看。” 梅淮安一愣,直接闭嘴。 “” 他明白贺绛为什么一直对自己充满敌意了。 哪家弟弟看见把兄长逼入佛门的仇敌,还能给出来好脸色? 更何况,贺兰鸦被逼着剃了光头后,这些年是怎么在渭北王室里过日子的。 受了多少闲言碎语,又承受多少讥笑嘲讽。 以至于那人不惜残杀手足也要坐上渭北王位,这背后又藏着多少屈辱 而这一切,从头到尾看在眼里的人只有贺绛。 所以贺绛憎恨梅氏,厌恶眼前的梅淮安。 长廊上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贺绛额角青筋直跳,一双厉眸直勾勾的盯着眼前人。 “” “对不起啊,我不是那个意思。” 梅淮安道了个歉,不知道是对贺绛,还是对深受其害的另一人。 他这么直截了当的道歉,反倒叫贺绛不自在起来,深呼吸一下脸色收了不少。 “行了行了,你快跟我说说那一页写的什么意思。” 东西拿到手了,两人的交易可以继续。 梅淮安也快速整理了一下心情,主要是想起前殿那人心里揪了一下,怪难受的。 “这些内容你哪儿看不懂啊?” “为什么要跟仇敌同吃同睡?你看这儿。”贺绛把书从后腰抽出来,翻到第六页,“还什么同仁同德,仇敌不该直接杀光了事吗?” 梅淮安垂眼盯着书页上的字,脸上没什么表情。 “面对仇敌时不能直接冲去同归于尽,先跟他同吃同睡摸清习性,了解他的行事作风,表面跟他称兄道弟,叫所有人都知道你们情比金坚。” 贺绛安静听着,眨眨眼:“然后呢?” “然后——” “拿捏他的行事弱点,暗中设计屠光他的子孙亲眷,夺了他的家产宝物,狠狠把他踩在脚下后再假装伤心的哭两声,仇敌死了,而你从头至尾都是仁义的好人。” “” 贺绛傻了,长廊里陷入死寂。 梅淮安疑惑的问:“所以我说这书毒啊,还写着是上策,你从哪儿弄来的?哎,借我看几天?” “” 贺绛脸色古怪,抿了抿唇。 ——哥,梅淮安为什么要跟燕凉竹交好,那是他的旧敌之子啊。 ——第六页,拿去抄上百遍。 ——这书真毒,不过倒是挺合我心意。 “” “你个奸诈歹毒的小人,不愧是梅氏后代你可真狠毒啊!” 贺绛骂完攥着书转身就走,步伐匆匆,就跟身后被什么猛兽撵着一样。 “?” “有病。” 梅淮安看着那人突然走掉的背影,不知道自己哪儿又惹到他了。 不过很快就把这件事抛之脑后,抬手摸摸胸口的珠串,已经被体温暖到热乎乎。 “嘿,是我的了。” 没想到今天还能有意外之喜,开心。 “殿下过来,燕二公子已经更衣完毕,佛君请二位一同用膳。” “啊,就来。” 梅淮安应了一声抬步欲走,想起了什么突然停下脚步。 他弯腰把兰草叶子上的小蜗牛拎着壳拿起来,直接放到兰草顶端。 “我帮帮你——呀!” 没想到才刚一松手,小蜗牛受了惊吓站不稳,直接从高处滚下来了。 啪叽一声摔在青石板上,壳儿都裂了。 “” “可能这就叫欲速则不达,抱歉,你下辈子再慢慢爬。” 某蜗牛杀手惋惜的叹了口气,转身走人。 第65章 悬身刀尖 —— 梅淮安进去前殿时没看见燕凉竹的身影,只瞧见坐在那儿瞪他的贺绛,以及高位上的另一人。 他正要拱手见礼,高位坐着的人就朝旁边的蒲团轻一抬手,嗓音清冽悠扬。 “先行入座,燕二公子说要妆扮一番,稍后便来。” “是。” 梅淮安垂着眼走到一边,卸下剑来盘腿落座于蒲团。 随意整理完黑袍衣摆后,他脊背挺直的坐着,双手自然握拳收到大腿上,目不斜视。 这明明是营中兵将们惯有的坐姿,普普通通。 可这套动作叫他做出来,莫名让人瞧出几分乖巧的意思。 贺兰鸦眸色愉悦,转开视线朝门边的侍卫看了一眼,示意奉来茶水。 前殿里的装潢富贵大气,墙上挂着渭北黑金莲旗,地上铺着花纹繁复的地毯,颜色较深。 除了高位的长榻软椅之外,两边就只放了对应的八张矮木桌,木桌后面是圆形的麻色蒲团。 梅淮安正对面坐着贺绛,虽说目不斜视,但也一抬眼就能看见对方。 贺绛跪坐的姿态还算端正,就是气冲冲的两只胳膊架着按在大腿上,像只展翅的炸毛芦花鸡。 “” “贺将军为何这样看着我?” 梅淮安朝人礼貌而友好的笑了笑。 胸口悄悄放着的手串极有存在感,连带着他现在看贺绛都顺眼不少。 贺绛冷哼一声,不予理会。 梅淮安也不计较,等侍卫过来给自己倒上茶水,一笑而过。 贺兰鸦将两人的神态都尽收眼底,最后瞥了一眼左侧的胞弟,一眼都不想多看。 年纪分明没差几岁,怎的心胸城府相差如此之多。 殿外突然传来脚步声,是守门的近侍走进来了。 鹰爪弯腰拱手:“佛君,燕西二公子的随行兵将求见。” 说的是护送燕凉竹逃来渭北的兵将们,此刻刚洗漱更衣过,整理了仪容才敢来拜见佛君。 贺兰鸦应:“叫进来。” “是。”鹰爪转身出去。 很快,外面就走进来两个燕西兵,谨小慎微的跪地给三人行礼。 梅淮安看着刚才见过的两张脸,发现这俩人的长相还算清秀。 “佛君大人,这是我家主君给您敬上的书信,燕西城如今正面临大军逼境,还望佛君尽快援助。” 贺兰鸦素手一抬:“呈上来。” 小兵战战兢兢的低着头,双手托着书信锦盒递到桌子上,而后连忙退开又跪回原位。 殿里安静了片刻,那人正在浏览书信。 梅淮安闲来无事,索性朝对面的人目光戏谑地眨眨眼,过后再度恢复乖巧模样。 这么明显的‘挑衅’,某人刚在长廊受惊过,这会儿可是一点就炸。 贺绛一愣,瞬间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脱口便骂:“你这该死的草包” 底下跪着的两个燕西小兵被吓得身躯一颤,惊慌抬头看向贺绛。 这是骂谁呢?该死的草包? 是骂他们燕西不敌只能被迫来求助,还是骂在场的太子殿下! “贺绛。”贺兰鸦抬眼看去,目光冷凝但语气并不严厉,“不许言行无状,是不是听说燕西有难太心急了?” “是!”意识到自己言词不妥,贺绛懊恼又羞愧的直接认错,赶忙顺着兄长的话找补着,“我是在骂岭南军呢,竟敢对燕西出兵。” 跪地的两人齐齐松了口气,小声谢恩:“多谢将军垂怜。” 贺绛心里凉丝丝的,睫毛乱颤一通,心说完了,说错话了。 如今天下人都以为梅氏太子被渭北奉为座上宾,渭北不管如何出兵都会打着拥护太子的旗号。 可他刚才对梅氏太子说话不客气的模样,叫这两个外人瞧见了,若是传扬出去 兄长行事向来滴水不漏,这种错误是不被允许的。 遮掩过去了?是,似乎已经遮掩过去了。 可这是大错,是兄长最忌讳的口不择言! 贺绛胡乱朝谢恩的两人摆摆手,硬着头皮往高位上瞄了一眼。 正巧跟他家兄长的眼神对上! ——瞬间心都凉了半截。 “” 活该。 梅淮安垂着眼在心底冷笑一声。 他已经忍了贺绛好几回,谁叫这人不骂他就张不开嘴呢,也该长长记性了。 贺兰鸦面色如常的放下书信,朝底下跪着的两人看去,语气亲和。 “西州王的处境本王已经清楚,你们速速回信且叫他安心,渭北定会将燕西视同手足,待本王与太子殿下商议过后,再一同发兵援助燕西,绝不惜任何代价。” “是!多谢佛君,啊,多谢太子殿下!燕西有救了,有救了。” 两个小兵眼含热泪,激动万分,得到示意后才千恩万谢的叩拜几下离开了。 几乎是两人前脚刚出去,贺兰鸦就猛地扬手甩出信纸,砸向贺绛! 信纸自然砸不到人,在空中就飘落了。 贺绛额间早就出了一层薄汗,此刻眉眼一紧,急忙站起身绕过矮桌双膝跪地。 “兄长我知错了!” “知错?教了你这么多年还是分不清什么场合该说什么话,去领三十军棍,午饭和晚饭都不必吃了。” 贺兰鸦想攥珠却掌心空空,只能压抑着气性说话。 贺绛肩膀一抖,三十军棍不至于把他打的下不来床。 可是堂堂兵马大将军跪在校场受罚,被将士们围观的滋味儿 他懊悔的低着头喊:“是!” 贺兰鸦想再说些什么,但见殿中还有另一人在场,总也得给胞弟留些脸面。 他没再训斥,只是闭了闭眼,嗓音略带疲惫的扬起手:“你出去。” “是。” 贺绛站起身彻底没了气焰,顾不上看梅淮安,低着头后退几步转身出去了。 梅淮安平静的看着这一切,见识到了为人兄长教导弟弟的苦心。 这跟他猜测的一样,贺兰鸦很看重这个弟弟,甚至十分疼爱。 可是 天下未定,他与他都终日悬身刀尖,原本就被处境压的喘不过气来。 贺兰鸦还偏要在身边留一个鲁莽嚣张的弟弟,简直就是自讨苦吃。 如果贺绛从小到大在面对仇敌的时候,都是一切心思全挂在脸上,丝毫沉不住气。 那可想而知,这些年会给贺兰鸦弄出来多少额外的麻烦。 梅淮安垂眼静默着,把眸中怒火藏的滴水不漏。 前殿里只剩下两个人了。 两人还都心情不佳,这让气氛有些古怪。 第66章 你好闪亮 —— 一片沉寂中,高位上坐着的人率先打破冰点。 贺兰鸦抬手虚抚着额间,语气平静:“让你见笑了,他就是如此脾性,你多担待。” “无妨,反正受累的人是你又不是我。”梅淮安说。 他突然站起身,在对方有些诧异的目光里往殿中走了几步,弯腰拾起书信。 又拿着书信走上高位,把信纸用几根指尖按在乌木桌面上。 语气里夹杂着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情绪。 “既然是佛君最疼爱的同胞亲弟,那你受累也是甘愿的,甘之如饴,不是吗?” 这叫什么话。 贺兰鸦微眯起眸子,仰头凝视着站在两步外的人。 对方竟也不闪不避的接下目光。 对视片刻后,他蓦地绽出几分笑意,点头:“所言极是,不过太子殿下是哪儿来的气性?” “” 被这抹笑容晃了眼,梅淮安心头一跳顿时惊醒! 他快速站直身子收回按在桌面的手,眨眼间语气已经恢复如常了。 “贺将军总莫名其妙就骂我,我心里不爽。” “三十军棍还不够替你解气?”贺兰鸦把刚被人按过的信纸展开来,抬手递过去,“我可只这一个弟弟。” 哎,想看信的心思被发现了。 梅淮安索性大大方方接过来,目光快速浏览着信纸上的内容,嘴里随意应着。 “佛君就别哄我了,您那是在教导弟弟并非替我出气。”他又嘟囔,“顺水人情倒是推的妙。” 贺兰鸦低笑一声,没有反驳。 嘶。 这低沉好听的动静传进耳朵里,梅淮安猝不及防的心跳都漏了一秒。 该死,刚看到哪行字了? 怕被人瞧出什么,他仓促开口。 “岭南开始观望局势了,只是现在才想到燕西会与我们结盟,也太晚了些。” 跟聪明人对话比较有意思,贺兰鸦心情好了不少,耐心纠正他。 “也未必现在才想到,兴许是收兵之前索性试探一回,西北结盟是早晚的事。” “冰天雪地里粮食吃紧,苦撑四个月,岭南王这回也算大出血了,多谢佛君替我出气,虽然只是捎带的。” 认真看完信后,心底也平息了躁动,梅淮安把信折好放回桌面上。 可这妖僧却突然朝他勾勾手指,示意他凑近些说话! “” 平息了个寂寞。 梅淮安垂着眼,往前一步弯腰把耳朵凑过去,强忍躁动,可喉结还是克制不住的滚了一圈。 他身旁这人呵气如兰,声量一沉再沉,低磁好听。 “你想要的可不止岭南,西边的鱼养肥了,任你捞。” 梅淮安眼前一亮,忍着耳边的痒痒问:“佛君助我?” 他问话时似是无心转了头,顿时叫两人拉近不少,只隔着不到两个拳头的距离。 贺兰鸦几乎是瞬间就撤开,把肩膀往后靠,同时低应一声:“嗯。” 躲的还挺快,我又不是故意的。 梅淮安也跟着站直身子退回原位,脸上扬起一抹明媚的笑,嗓音清澈爽朗。 “知道了,如君所愿。” “” 二人立于屋舍寥寥几句,便定下了一条肥鱼的生死。 “太子哥哥,你们在说什么?” 燕凉竹从门外走进来的时候,一眼就看见桌后一坐一站的两道身影。 怪了。 明明这两个人的气质和穿戴都不一样,怎么待在一起的时候看着那么 他心里顿时有种怪怪的情绪,酸乎乎的。 也顾不上见礼了,大着胆子快步走进来,直接跑到一身黑武袍的人身边。 紧跟着笑容灿烂的在原地转了个圈,迫不及待展示着。 “太子哥哥,我好看吗?你快看看我。” “” 桌后两人瞬间失声,都同时眯起眼睛望着来人。 迎面扑过来一阵香风,梅淮安下意识后退一步。 被娇养着长大的燕西心头肉,好看是绝对好看的。 甚至说是倾国倾城都不为过。 燕凉竹穿着件飘逸的金色轻纱华服,衣摆上缝制着绣工精巧的银丝羽毛作为装饰。 行走的时候无数小羽毛都跟着颤动,银闪闪的。 洗掉灰尘的脸庞更显娇嫩,皮肤就像剥了壳的鸡蛋,雌雄莫辨。 更妙的是,连头上都戴着特制的镂空金缕发冠,墨发两侧还垂下来两缵细细的宝石珠链。 整个人流光溢彩,熠熠生辉。 “” 梅淮安看着燕凉竹这身打扮,眉眼僵直得抽了抽,给出评价。 “你好闪亮。” 闪亮? 燕凉竹思索一瞬,闪亮是好看还是不好看? “那,好看吗?太子哥哥喜欢吗?” “你喜欢就好。”梅淮安说,他伸手摸了摸这人头上的宝石链子,“这玩意儿拽下来一条是不是能卖很多钱?” 没想到手还没来得及收回来,就被人用娇嫩脸蛋轻撞了一下掌心。 梅淮安脸色一变,眸底飞快闪过厌恶,跟被火燎了似的瞬间收回手! 贺兰鸦原本含笑望着两人,这会儿睫毛微不可查的抖了一下,笑容也淡了。 “我不知道多少钱。”燕凉竹回答完,又很是执着的问,“太子哥哥,我好看吗?” “” 这让梅淮安怎么回答,这种问题好操蛋。 但凡换了旁人,不论是美是丑,他都能毫不犹豫的回答出好看二字。 可偏偏眼前这个 燕凉竹却还在眼巴巴的等他回答,这叫梅淮安一时语塞。 就在这个时候,侍卫进来的时机刚刚好。 “启禀佛君,膳食都准备好了,此刻是否要传膳?” 贺兰鸦还没来得及说话,梅淮安就朝着燕凉竹点头。 “饭好了,你奔波一路饿了?” 贺兰鸦当即朝门口站着的侍卫丢了个眼色,对方拱手下去传膳。 没有听到准确的答复,燕凉竹虽然还有些不甘心,但这会儿确实肚子饿了。 他只能跟着点头,有些失望的盘算着一会儿再问,伸手攀上黑袖子抱紧。 “好,那先吃饭太子哥哥。” “嗯,你别拽着我胳膊,我不习惯。” 梅淮安跟他说完,转头去看贺兰鸦。 贺兰鸦站起身来,语气和缓的喊他俩:“随我到偏殿用膳。” 第67章 恶狼啃骨,秃鹫咽肉 走廊里。 三人一前两后的走向偏殿膳厅,前有近侍引路。 贺兰鸦听着身后的对话眉头微皱,主要都是燕凉竹在说。 “什么不习惯啊,从前我都是被你背着走路的,我们还一起洗澡一起睡觉,太子哥哥都忘了?” “” 六年前?两人才十一二岁而已。 更何况,梅淮安心说那都是原主干的,我可没跟你一起睡过。 “还有我们从前的约定,你似乎都不记得了” 原主的记忆并不太多,也不怎么清晰,梅淮安能想起每个人的身份就已经不容易了。 什么约定来着?随便懒得知道。 他视线一直都落在前面人的背影上,啧,连走路姿态都这么有腔调。 衣摆甩甩的,影子拽拽的,好看。 燕凉竹唱着一个人的独角戏,身边人都不理会他,眼圈逐渐红了。 “你好奇怪,你跟以前不一样了,对我真的很冷淡,可是为什么呢,太子哥哥我很难过,你理理我。” “” 贺兰鸦听着小公子这句嘟囔,唇角泛起冷笑。 “!” 走在前面的近侍寒翅,引路时无意回头,却瞧见他家佛君边走边笑的诡异场面。 吓得虎躯一颤,连忙转开脑袋假装没看见。 燕凉竹忍无可忍的哽咽大喊:“梅淮安!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我生气了!” “啊?你刚说什么?” 梅淮安把视线从前人的腰身上收回来,微微皱眉看向走在身边的人。 却也仅仅是只看了一瞬就撇开眼。 燕凉竹的声量让贺兰鸦都回头了,语气微凉。 “燕二公子小声些,我想殿下的听力还尚且灵敏,只是走神了。” 说完,他饱含深意的看了梅淮安一眼,随后才转过头去。 这是在提醒着好歹做做戏。 梅淮安原本就是个容易厌躁的脾性,这会儿压着眉间戾气哄人。 “别生气,我走神了,你刚跟我说什么?” 燕凉竹脸色这才好看些,把眼泪憋回去小声道歉。 “对不起啊淮安哥哥,我怎么能对你喊呢,我太过分了你别生我的气。” 可他满心欢喜见到心爱的太子哥哥,原以为对方也会跟他一样开心的。 到底是哪里出错了? 期待已久的重逢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没有人能告诉燕凉竹。 他只能默默忍受着心底的失落和忐忑,觉得是太久没见面了,相处相处就好了。 “嘘,我要想些事情,你暂且安静一会儿行吗?” “那我不说话了,我跟太子哥哥去吃饭。” “嗯,待着。” 梅淮安垂着眼走路,懒得再理会。 就看前面贺兰鸦的手指探出袖口勾了勾,似是故意叫他看见,意在安抚。 他喘了口气缓缓吐出来,压着满腔的怒火在心底讥讽。 西州燕氏,好样的。 燕凉竹刚才问的话可真妙啊,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回。 来了渭北行宫装成哑巴待着不好吗。 还一而再,再而三的追问他为什么跟以前不一样了,怎么就冷淡了。 简直是在逗周围的人全都笑出声来,让他窘迫到想找个地缝儿钻进去。 梅淮安脸皮都发热,满脑子都是为什么。 哎呀,太子哥哥为什么跟以前不一样了? 为什么呢。 因为你太子哥哥全族人都死绝了! 因为你那巧舌如簧的好父亲,趁梅崇山病重从你太子哥哥手里把国库都骗空了! 以至中州四郡九城六道山,上到官员下到百姓,内里全都穷困潦倒。 人人被岭南砸钱就能收买走,连城门都他妈跑着给贼开! 草包太子的名声哪儿来的? 仅仅因为不会武功,至于叫全天下的人都指着脊梁骨骂他草包? 那是因为原主的爹病重,而原主被骗着把家产偷偷给了燕西呀。 真是好一出恶狼啃骨,秃鹫咽肉,岭南抢地盘,燕西夺财宝。 这群人玩儿的花里胡哨,你占我抢的好不快活。 可这出好戏他却险些没想起来! 因为这些记忆,都是他刚刚在廊下的时候突然记起来的。 全凭贺绛一句话。 ——穷鬼太子。 他明明从未显山漏水,可贺绛却能一口咬定他是穷鬼太子,为什么? 钱财如果落到岭南手里,又何至于才四个月就负担不起口粮,只能被迫退兵? 记忆重现只在一瞬间。 他那会儿盯着那盆兰草气到目眦欲裂,头顶都直冒青烟! 梅氏老祖征战天下囤财如山,梅淮安可是一国太子啊,身上却连一文钱都没有。 钱呢? 西州王那老狐狸看着梅氏丧绫高悬,怕是抱着金银珠宝狂笑不止。 渭北喊他结盟时,还洋洋得意的仗着自己手里有钱了,敢跟贺兰鸦谈条件。 梅淮安越想越气,去他妈的! 如果不是要捞肥鱼,他真想把这些话一股脑儿全砸燕凉竹脸上。 别说什么爹做的事儿跟儿子没关系,他对燕氏的厌恶已经连西州的蚊子都感到恶心了。 以前的交情哪儿还有啊? 燕凉竹装的毫不知情废这么多话干嘛呢,中州兵败这么大的事儿就没听说过? 他敢问出来一句你们为何兵败了吗? 来的时候他爹跟他千叮咛万嘱咐,见了梅淮安不许提兵败是。 太子哥哥,太子哥哥,听的梅淮安想笑。 你太子哥哥要是在这儿,此刻瞧见你们燕西的人都恨之入骨了,隔夜饭都能呕出来! 虽说这些事燕凉竹未必能看的清楚,估计也没参与过,但尽量少说话不行吗。 在他被踩进泥里的时候,明晃晃吃他的穿他的,还跑过来指望他像从前的原主一样真心待人? 做梦呢? 梅淮安余光都能扫见身边这人穿金戴银的模样。 他刚才摸着那串宝石链子,险些没控制住一把全薅下来。 这他妈都是我的钱! 什么,他是穿越来的又不是原主? 亡国屈辱他背了,死里逃生他占了,他多傲气的人呢现在天天顶着草包废物的名儿过日子。 坏的他都活该熬,好的就不能拿了? 本就属于他的权势钱财凭什么不夺回来! 说白了。 待他来日马踏西州,安能留燕氏活犬狂吠? 剩个鸡蛋都把黄儿摇散了再走! 第68章 如果这都不算恩 最恶心的是—— 燕西能来送信的兵都死绝了? 西州王为什么舍得把娇宝贝儿放出来? 不就是吃准了燕西跟渭北结盟后,他梅淮安一条落水狗不敢在贺兰鸦眼皮子底下对燕凉竹动手嘛。 这才故意叫宝贝儿子冒着风险来渭北送信,专门来恶心他的。 不止是恶心,这一计简直堪称阴毒! 试想一下,如果面对这一切的还是那位心智软弱的原主。 刚经历完国破家亡,族亲灭绝,忠将陨落 此番心情下重逢旧日玩伴,这是何等的灭顶打击? 哦,都是一起长大的玩伴,对方光鲜亮丽更胜从前,而他落魄至此还要在人前强颜欢笑。 明明知道燕氏就是导致自己人亡财空的幕后黑手,还得摆出笑脸捧着燕凉竹。 日子怎么过?怎么熬? 是不是直接一头撞死都要爽快些! 等原主死了以后,燕西老狗做的恶事就彻底随着梅氏枯骨深埋地下,自此便能高枕无忧了。 西州王此刻日日夜夜都盼着他死呢! 梅淮安想到这个场景心底都发凉,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万幸啊。 幸好他不是原主,他一身傲骨刀枪不入。 就算这会儿被气得七窍生烟,还能厚着脸皮坚强活下去。 可就算他再厚脸皮,此刻还能跟燕凉竹多亲近啊? 对于燕氏的人,他的态度就是刚才跟蜗牛说的最后一句话。 ——下辈子再爬。 装伪善他并不擅长,但旁边这个小玩意儿最好老实待着别逼他。 再敢穿金戴银来他眼前转圈儿,憨批一样的问来问去,他弄不死他几条命啊! 看人一句都不回就赶紧闭嘴得了,他全程咬牙赔着笑脸呢,在这么多人面前还追着问问问。 想让他怎么回呢?答案明摆着。 哦,因为我的族亲乃至忠将全死光了,地盘被岭南占了,钱财被你爹抢了,所以我现在看见珠光宝气的你不是很愿意亲近。 尤其还是在贺兰鸦这位明眼人面前,郁闷,简直是在一遍遍的受辱。 问问问。 你怎么不问我你爹几时死,西州的山林够不够给你们打棺椁! 真他妈越想越烦,都给爷死!! 梅淮安在心底狂躁的骂了一通,呼吸这才顺畅些。 刚才被追着一通问,他都快活活憋死了。 唉。 还是前面这位慈悲心肠,看他憋的辛苦还知道勾勾手指头安抚他。 不过说起来还真是,不管因为什么利益所驱使的。 他过后在心底里回忆与贺兰鸦的初次相见,想起许多细节来。 那一夜。 他抱着必死的决心与夏博峦在城门前死战。 贺兰鸦一袭白衣胜雪,竟然纡尊降贵的飞身出城把他救下来了。 尽管身上被迫背负的杀孽昂多,可人平日里吃斋念佛,一双素手是能轻易触血的? 他听二妞说,那一夜的贺兰鸦沐浴更衣,于佛前熏了整夜的香。 出手相救,收留残兵,如果这都不算恩。 那在马背上时,贺兰鸦察觉他快死了,毫不犹豫的舍出一枚贴身放着的,能救命的珍贵丹药。 那枚丹药是渭北给他们佛君预备的一条命。 贺兰鸦就那么轻易喂他嘴里了,随后带着他一路疾驰奔回行宫。 说什么马骑的快怕自己会着凉。 分明是他当时全身刀口都在大量出血,状态并不适合颠簸。 否则天寒地冻的,谁愿意在外面骑着马一步步走啊,又不是逛花园。 还说什么嫌弃血臭味儿才又愿意疾驰了。 要真嫌弃怎么没直接往身后一丢,而是揽在衣裳里暖着呢? 那分明就是看他吃了丹药,伤口流血渐缓些了才开始策马疾驰。 这还不算完。 梅淮安当时是失血过多,低温休克的状态,于是就被人泡进热水里催化丹药。 那热水里还加了能消炎止血的药包,他伤口确实被蜇的好疼。 那贺兰鸦呢? 人寒冬腊月一身水渍站在浴桶边上等! 足等他体温恢复捡回条命,这才叫人把他捞出来。 刀剑伤确实轻易不能遇水,可在性命面前顾不上遇不遇水了。 他是被贺兰鸦亲手从鬼门关里拽回来的。 若非如此,这会儿梅氏太子的坟头草都有一米高了。 燕西是狼心狗肺的破烂旧友,渭北则坐着给他一条命的恩人。 ——西边的鱼肥了,任你捞。 如今燕西在他跟贺兰鸦眼里,只是一条肥鱼。 如此说来,身边这个不算熟悉的燕二公子,仅仅只是鱼身上的一小片麟啊。 他可以为了肥鱼逢场作戏,但耐心真不多,凑合相处能把人囚在渭北就得了。 那本书里的上策写的真好,他期待着计策达成的那一天! —— 膳厅。 席间太安静,没有一个人说话。 三人面前都各自摆着一张木桌,渭北的宴席都是分桌而食。 贺兰鸦坐在主位,其余两人一左一右的坐在他下方。 主位餐桌上摆着的都是素菜,极珍贵的野山菌汤,白玉豆腐烩松茸,清炒冬笋等,看着就清汤寡水。 虽然梅淮安和燕凉竹面前的饭菜也没什么颜色,但至少有草菇鸡汤,以及味道不大的荤菜。 可这会儿也就燕凉竹能吃的下去。 梅淮安一点胃口都没有,低头一勺一勺往嘴里喂汤。 贺兰鸦安静夹菜,吃饭的速度不慢,动作却十分斯文雅正。 燕凉竹想说话又不敢出声,一边吃着一边抬眼悄悄看对面的人。 可他的太子哥哥一眼都没看他,只能委屈的撇撇嘴,脸上是掩藏不住的失落。 一片安静中,贺兰鸦突然开嗓。 “殿下别总喝汤,来尝尝这道松茸。” 梅淮安抬头看他,几乎是没什么犹豫的端着碗就去了。 燕凉竹眼巴巴的看那边两人能自由说话,他的嘴却像是被人无形之中下了禁锢。 他又不傻,能感觉到自己好像被厌烦了。 可那又怎么样? 一起长大的情谊,两小无猜的约定,肯定不是臭秃驴一个后来者就能居上的。 只要他足够努力,淮安哥哥总会从兵败的阴影中走出来,再次与他携手! 燕凉竹在心里安慰自己,给自己鼓劲儿,赶紧埋头吃饭。 他一会儿还要跟着淮安哥哥离开行宫,反正他去哪儿他就跟到哪儿,再也不分开了。 第69章 够狠够毒够果断 梅淮安面无表情的盛汤,听着身边人跟他低语。 “兔子急了也能咬人,你的脸色收一收。” “烦。” 梅淮安同样低语回他,眉眼间有些戾气闪过,拿着勺儿随意盛了一点清汤,放下勺子就要走。 “烦也要吃。” 贺兰鸦伸手拿过还残留余温的勺子,盛了些暖色松茸搁在眼前人碗里。 梅淮安只能驻足接着,眸色沉沉盯着勺子看:“势必吃光,一个子儿都不给他们留!” 贺兰鸦轻挑眉,他说的是吃饭。 梅淮安已经端着碗走了。 其实他俩这样分羹的举动,在席间并不太合规矩。 但不合规矩又能怎么样呢,两人都没把在场的燕凉竹当回事。 梅淮安让那碗汤晾了一会儿,等能入口后直接丢开勺子,捏着碗口仰头喝下肚。 一滴没剩。 仿佛喝的不是松茸,而是西州老狗的骨头汤。 等他喝完站起身来,那边的两人也都停筷擦嘴,这顿饭算是吃完了。 “多谢佛君款待,我该回营了,告退。” 他话音刚落,那边的燕凉竹就蹦了起来,往他身边快跑几步,嗓音清脆悦耳。 “太子哥哥,我跟你一起走!” “不要闹了,我回营是要日日进山巡视的,没空带你玩儿。” 梅淮安自然拒绝。 燕凉竹脸上闪过焦急,伸手攀上眼前人的胳膊:“我随你巡山啊,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不可能,你好好的待在行宫里,有空给西州王写信报个平安。”梅淮安朝他扯了扯嘴角。 燕凉竹怔怔的望着眼前人,脸色越来越白,喃喃控诉。 “可这里是渭北行宫啊,你就这么放心把我一个人留在这儿,淮安哥哥。” 就不担心臭秃驴害他吗?燕凉竹感受不到一丝丝的关怀。 “” 梅淮安听着身边人说的话,垂眼在心底嗤笑一声。 跟着我? 渭北行宫可比跟在我身边安全多了。 万一我哪天睡迷糊了把你掐死怎么办,多漂亮的脖子。 他这么想想,唇角笑意逐渐扩大,抬手缓缓把自己的胳膊从人手中抽出来。 视线顺着燕凉竹的华丽衣衫上移,一点点移到对方娇嫩的脸庞上。 这双美目可真是天真烂漫啊。 是了,只比原主小两个月而已,今年也才十七岁。 梅淮安唇角带笑,嗓音慢慢悠悠的。 “凉竹好笨啊,你父亲既然敢把你送过来,就吃定这里没人敢动你分毫,你怎么还会害怕呢。” “可是他”燕凉竹小心翼翼的转头看向主位。 就见贺兰鸦正拿着帕子慢条斯理的擦手指,还抬头目光和善的朝他笑了笑。 啊。 燕凉竹转头又攥上身边人的袖子:“淮安哥哥,我不给你添麻烦,我保证,我也不哭,你要是嫌我烦,我我自此一个字都不说,你带着我。” 再次把袖子上的几根白嫩手指拂开,梅淮安就烦了。 “我如今是——” “殿下回营,我来劝劝燕二公子。”贺兰鸦丢开帕子,站起身打断两人的纠缠。 梅淮安改口:“多谢佛君体谅。” 说完就不再耽搁的转身往外走。 “淮安哥哥你等等我——” 燕凉竹一慌,抬步就想往外面追。 可门口两个高大侍卫突然现身,板着脸挡了他的路。 他惊慌失措的回头看,身后几步远就站着贺兰鸦! “不,不要,我不要自己待在这儿,太子哥哥,淮安哥哥!求求你带我走,回来啊——” “燕二公子不要闹了,留在行宫里好吃好喝,总比去营里受罪强。”贺兰鸦浅笑说话,“不然我叫人给你熬糖人儿?” 燕凉竹充耳不闻。 他只趴在两个侍卫横挡的胳膊上,用尽全力挣扎着往外看。 那人还未走远。 穿着黑衣武服行走时,脊背挺直脚步干净利落,背影冷傲的宛如一头孤狼! 这不是记忆中那道穿着红衫,温柔含笑喊他‘竹儿’的人。 这一瞬间,他心底突然凉了几分。 就像是随着那人的脚步走远,有什么东西也正在悄然消逝。 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不! 他不要那人走,他想牢牢抓住的,那是他藏在心里无比珍视的情谊啊。 燕凉竹心脏疼的像被一只无形大手狠狠攥着,瞬间急的痛哭出声。 “别走,啊,你别走!你别丢下我一个人!” 他胸膛剧烈起伏着大口大口的呼吸,几乎都快喘不过气了。 豆大的眼泪一颗颗往下掉,砸在门槛上摔的支离破碎。 可那人分明能听见他的哭求,却还是无动于衷啊。 这个瞬间,淋漓泪眸中突然聚起毁天灭地的决绝! 不管了。 不管周围有没有人。 他不要脸面不要矜持什么都不要了! 燕凉竹猛地朝那人背影大喊出声,扯着哭腔吼的撕心裂肺。 “你骗我!你说等我长大了如果还很好看,你就娶我的!” “你说等我长大了会娶我的!” “梅淮安你骗我!” “啊——” 最后这声尖利哭叫划破天际,黑衣背影终于停了脚步。 燕凉竹呼吸一窒,努力睁大眼睛透过泪光往外看,迫切希望对方能回身看他一眼。 贺兰鸦脸色猛地一沉,也同时抬眼望向殿外。 “” 就在周围陷入死寂的这段时间里,所有人连大气都不敢出。 他们看着黑衣背影。 他们看着黑衣背影没回头的抬起胳膊,将手举过头顶晃了晃。 自一片死寂里传回来的嗓音十分平静,平静的叫人听着骨头发凉。 “不娶了。” “想娶你的人已经死了。” 说完,那人抬步往前走,转过弯儿就消失在众人眼里。 自始至终也没回过头。 一片寂静中,众人又缓慢转头,看向站在门槛边的金色身影。 天色阴蒙蒙的,乌云蔽日。 燕凉竹微张着唇瓣,目光僵直的盯着那人消失的地方,脸颊上成串泪滴冰凉的往下滑。 他唇角扯出一抹凄凉的笑,笑意未落就眼前一黑倒下了。 昏迷前,他在心里反复默念。 不娶了。 不娶了,想娶你的人已经死了。 淮安哥哥,你好狠的心,当真是一点余地都不给我留啊。 “” “把燕二公子送去迎春楼住着,叫他们燕西的人贴身照顾,务必好吃好喝伺候着,不许任何人怠慢。” “是!” 贺兰鸦目不斜视的跨过倒在地上的人,径直往外走。 等他独自踩上走廊时,眸中才浮起笑意。 他没看错,这样的人才配与自己齐肩。 够狠,够毒,够果断。 —— 第70章 铁骨铮铮的贺将军 —— 行宫门前。 守门兵将们看着那人骑马离开的背影,注视了许久。 梅淮安都被人盯习惯了,爱看就看。 他骑在马上离开行宫,听着马蹄声充满不适,烦的没跑一会儿就开始嘟囔。 “就算跑回去太阳也快落山了,还巡个屁的山啊,好想偷懒。” 自己嘟囔完沉默了一会儿。 “” 谁说不是呢。 穿越过来都小半年了,他还没有静下心来驭马闲游过,嗨呀真是越想越气。 为谁辛苦为谁忙,都是十七岁的小孩儿凭什么他就得受苦,不管了谁爱忙谁忙! 这回嗓音放大了些,底气十足。 “就这么定了,我今天要偷懒!” 空阔山野间,一人一马缓缓走来。 马还没到近处,被人瞎哼出来的悠扬小曲就先飘过来了。 梅淮安姿态懒散,单手拽着缰绳独身走在回营的路上,肩头被马背颠的一晃一晃的。 骑着的黑马也跟着娇气了,哼哼唧唧甩尾巴。 他左手边是百里营帐,右手边是山脉下的大片平坡。 暗青色的天幕与远处葱郁山林接连相衬,组成一幅辽远壮阔的山谷春景图。 自旷野里吹来三月的风,痴缠在他发梢上不肯离去,非得勾搭着发缕一个劲儿往他脸上扑。 好在少年心情愉悦,懒得恼这该死的春风! 天空乌云滚滚,就像一团发霉腐烂的臭,显然是还憋着一阵雨呢。 “嗯哼,看来今夜能听着雨声入睡了。” 梅淮安语调轻快。 他目光转圜于茫茫天地间,所到之处皆是大好春景一览无遗。 在脑海中思索着好不容易偷懒一回,自己能去哪儿。 去找二妞玩儿? 不行,去了工兵营就被发现他偷懒了,而且工兵营这会儿都在山里没回营呢。 斥候军里胡三豆他们在训练,骁骑营里陈香他们在巡山。 那还能去哪儿? “” 真好。 他没地方去啊。 都不提朋友了,就连个能闲聊的熟人都没有,找不到一个能说话的人。 梅淮安刚在心底营造出来的虚假快乐,突然就散了。 自己骗自己,没意思。 他抠捏着手里的缰绳,用力掐出一排指甲印儿,刚才还飞扬的眉眼顷刻间就沉了下来。 “破地方,电话不能打,微博不能刷,在现代还能喊队友打打拳捶捶沙包” 打拳。 擂台? 梅淮安猛地抬头往不远处的营区望去—— 那是围在行宫附近的校场啊,是给行宫里的侍卫们日常操练的地方。 那儿肯定有擂台呀,想揪个人打架还不容易? “驾——” 他猛地一夹马腹掉头狂奔! 这操作把黑马吓得一愣,顿时习惯性的扬蹄加速,嘴里嚼着的草渣都喷飞了。 可怜黑马嚼了半天,都没来得及咽下肚子。 校场上。 两千名兵侍们站的整整齐齐正在训练,嘴里喊着雄壮的口号,跟副将一起扬刀劈砍扎刺。 校场外围的木栅栏旁边,春日里枝叶嫩青的大树正随风轻晃着。 大树底下的状况已经陷入僵局了。 原因无他,佛君下令罚大将军三十军棍,大将军正耍赖呢。 “急什么急,天色还早,我先瞧瞧他们最近练的怎么样。” 贺绛叉着腿骑跨在一只石墩子上,黑袍下摆垂在空中,鞋面绣着金纹的黑靴子往前伸,语气一本正经。 他身边还站着几个执罚的将军,其中一人手里平端着根棍子。 离他不远处搁着一条长板凳,罚军棍得趴在板凳上,用那根刻着图腾的棍子打后背。 如果周围找不来板凳,那就需要受罚者挺直腰板跪着了。 这是此次佛君离京驻扎天水关后,第一次下令罚军棍,校场都没来得及准备板凳。 贺绛怕丢人,长板凳是他叫小兵骑着马偷偷从行宫里扛来的。 本来领罚就是没脸的事儿,双膝跪地不是更丢人嘛,趴着至少能把脸埋胳膊里。 但这会儿东西都准备好了,受罚的人却骑石墩子上躲着不过来。 贺绛也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就是想再等等。 旁边几个人都憋着笑对视一眼,看透不说透。 也就刘老将军敢捋着胡子笑两声,说:“将军啊,我说您就别等了,咱家主君下的令什么时候改过?” 他话音刚落,身边几个将军都憋不住要笑出声了。 “谁盼着改令了!不就区区三十军棍嘛,本将军铁骨铮铮还能怕挨几下军棍?笑话!” 贺绛骑在石墩子上嚷嚷,同时悄悄把后背往木栅栏上抵,防着眼前这几个人突袭。 他倒不是怕疼,主要是丢人啊! 校场上这么多兵将都看着呢,他堂堂大将军趴板凳上撅起屁股挨军棍? 真是想想都脸皮滚烫! 贺绛在心里喊着—— 我真知道错了,哥,救救我,谁来救救我!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心底的呼唤被老天爷听见了,外面突然传来马蹄声! 几个人都一愣,同时扭头望去。 刘老将军还纳闷儿嘟囔:“嘶,难不成主君当真” “哎呀!” 贺绛顿时心花怒放,也扭头往栅栏外面看,期盼的心都要飞出去了。 马蹄声啪嗒啪嗒,越来越近。 某个瞬间,他猛地拍手大笑:“是!还真是,那不行宫近侍的衣裳嘛!” 话音刚落—— 穿着寒翅衣裳的梅淮安就骑马出现了。 “” 等看清来人面孔,贺绛的笑容直接僵在脸上,仿佛连周围空气都凝固了。 梅淮安真不是故意的,可他瞧见眼前场景噗嗤一乐。 “哟,打着呢?那我还真来巧了!” “” 该死该死! 撅着屁股挨打怎么能叫这人瞧见呢! 贺绛顿时转回脸,急的恨不得抓耳挠腮,可还强撑着假装淡定的冷哼一声。 “真是有劳太子殿下了,百忙之中还抽空来监督本将军受罚。” 这话的意思是——你咋这么闲呢! “哎,贺将军实在夸大了,我哪能算是百忙啊,再忙也没将军忙,操练兵将还得抽空挨顿打。” 梅淮安麻溜儿的翻身下马,把缰绳随意绑在马槽边的柱子上。 第71章 无脑直冲 栅栏外面一长溜都是拴马柱。 过来会撞见这一幕是他没想到的,但心底的躁郁瞬间就被治好了! 这场面,哎呀。 真是赶得早不如赶得巧,要不是他烦躁的跑来找擂台,都忘记贺绛挨打这一茬儿了。 拴好马后,他几步小跑的赶到长板凳边上,视线在周围看了一圈。 最后找了个位置绝佳的观景处! 两手攥着马鞭蹲在一堆沙袋上,期待万分的朝贺绛等人呲牙笑。 这好戏能错过?错过后悔一整年! “快开始!”他说完自己都觉得太急切,赶紧收敛几分,“咳,几位将军我问一下,啥时候打?” “”众人哪敢说话。 “梅淮安!” 贺绛看着对方这顿操作,顿时气的七窍生烟,这回脸是真红了,顺着耳尖往外冒热气儿。 梅淮安看出什么来,舔了舔唇,心说这是在耍无赖不想受罚呀。 他能叫贺绛躲过去? 随即眼珠子一转计上心头,捏着马鞭站起身作势要走。 “算了,几位将军都回去,把那军棍也收起来,贺大将军可是佛君的亲胞弟,哪儿能跟犯错的普通兵将一样啊,我瞧着佛君下的令也就是装装样子吓唬他,你们心里可得有数。” “” 这番话说出来,先暗示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又点明军令如山不可违背。 这要是再不打,往后渭北军令就是说着玩儿的。 贺绛听得一愣一愣的,心叫不好! 但还没来得及辩解什么,胳膊上瞬间就多了几只手齐齐拽他。 刘老将军脸色凝重,语气也严肃起来:“将军,得罪了。” 说着,老将军手掌往空中一伸,很快掌心就被放了根军棍。 “?” 贺绛瞪大眼睛。 几个人不等他说话,直接拽着他往长板凳上按,力气大的丝毫不留情面。 贺绛只能扭着身子气的脸红脖子粗,他又被梅淮安坑了! 慌忙喊着解释—— “没想躲啊!我没不服主君的令,我就是坐着看他们操练我也没说自己跟人不一样不想认罚啊!我真没躲!” 可这会儿已经晚了,说什么都是‘狡辩。’ 要是贺绛最开始就乖乖认罚,不故意耽搁时间,这些将军们总也会顾及几分情面,打的轻一些。 但这会儿就已经上升到态度问题了,刘老将军一棍一棍教训着他看着长大的贺小九。 毕竟调皮捣蛋也不是一两天了,这回竟然把主君气的罚出军棍,看来是不教训不行。 “啪!” “啊!” “” 嚯! 这老将军胡子都白了还挺有劲儿,能把军棍打的噗噗响。 梅淮安眼神亮晶晶的,悄悄溜达着又蹲回那几袋沙包上,看的眼都不眨。 哎呀,这个角度太好了,能看清贺绛挨打时呲牙咧嘴的模样。 要说贺绛也确实是条汉子。 除了最开始那一棍让他惊叫一声之外,后面都能闷声不吭的硬扛着。 随着刘老将军的棍子一次次落下,贺绛突然眼神凶狠的瞪了梅淮安一眼! 梅淮安一愣。 嗯? 还有脸瞪我? 这憨批不会觉得是因为我才挨打的。 原本正蹲在一边笑眯眯的看人挨打,瞧见这抹眼神后,他忍不住啧了一声。 本来就蹲在贺绛正前方,这会儿他突然弯腰往前凑了几步。 他的靠近让贺绛俊脸一慌! 此刻自己被按着挨打动弹不得,几乎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这人凑过来想干什么?敢动手试试! 相比起他的慌乱,另一人就悠闲肆意的多了。 梅淮安单膝跪地蹲在贺绛面前,用手里弯折的马鞭抵着他脸颊推开,叫他把脸转到另一边去。 “唔!” 贺绛不知道这人想干嘛,可这会儿被打的只能咬牙闷哼,没法儿反抗。 毕竟松开牙关怕自己疼的不小心喊出声,那太丢人了。 梅淮安凑到眼前人脑袋边上,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音量说话。 视线随意落在不远处,黑马正埋头在马槽里狂吃猛饮。 他说。 “不可否认,看见你挨打我很开心,痛快至极。” “!” 贺绛一听这话就想忍着疼骂人,急忙要把脸转过来。 可才刚要动作—— 就被人直接用马鞭抵着脸庞又推回去了! “别动呀。” “” 他此刻是完全处于弱势的状态,因为看不见梅淮安的脸。 只能听着对方漫不经心的嗓音在耳边响起,顿时有种头皮发紧的危机感! 这种感觉就像是知道耳边盘了一条毒蛇,可他却不能回头看。 于是,听觉和触觉瞬间高涨几倍到达顶峰! 加了铜铁丝的马鞭质地冰凉,缓慢顺着他滚烫的脸颊往下游走。 贺绛咬紧牙关,像被下了降头似的大脑一片空白。 心思全随着马鞭移动,就连呼吸都快静止了。 终于! 冰凉的触感滑到他脖颈一侧,紧贴在温热皮肤上不动了。 他耳边似乎听见一声冷笑,又像是听错了。 该死的! “唔!你这——” “嘘。” 耳边这人竟敢不让他说话。 贺绛脑子嗡的一声,瞬间暴怒! 没错,这不是什么能要命的手段。 可自己最脆弱的脖颈被这么威胁对待,周围的人都跟瞎了似的没看见? 还挨个屁的罚! 他准备一跃而起叫这猖狂的太子再也拿不了马鞭! 就在这时,对方似乎能探听到他的心声,耳边顿时又响起低沉嗓音。 语速平静而缓慢,像是带着什么魔力。 他看不见对方的脸,就只能下意识的竖起耳朵听,听的无比仔细。 “你记住。” “被罚是因为你自己殿前失言,当着外敌的面,做出险些至渭北于险境的愚蠢举动。” “不是因为,我。” “” 贺绛怔住。 被人带着回忆自己犯下的错,脸上怒气消散些许,但眸中还残留着几分执念,他咬牙绷紧唇线。 见鬼了。 这人似乎知道他脑子里在想什么! “即便在殿中我对你眨眼挑衅,也是因你屡次出言折辱我在先。” 贺绛想反驳,但耳边的嗓音紧跟着就又响起。 还给他抛出一个问题来。 “我问你,每回遇敌挑衅,你都敢无脑往前冲,这是谁给你的底气?” 是谁给的底气? 第72章 你欺负我 自然是 想到那位,贺绛抿了抿唇,眸中的怒火又散了些。 可耳边这人就没想让他舒心,接下来说的话太难听了。 “长兄如父,给你擦屁股他确实活该,谁叫他偏要走哪儿都带着你。” “可你凭什么天天让他替你收拾残局,嗯?” “你就不能叫他少费些心?” “老虎都有打盹的时候,若有朝一日他病倒了,苦心守护的渭北全都葬送在你这莽夫手里?” “” 贺绛咬牙忍着背上的钝痛,还得听耳边这个外人来插手他和兄长的相处。 他梅淮安当自己是谁啊?还是高高在上的梅氏太子吗? 连别人的家事都要管,算老几啊! 虽然心里一句接一句的反驳,但贺绛耳根还是屈辱的泛红了。 并且逐渐心虚的收起下巴,想把脸藏起来。 他确实是一根直肠子,愚钝不机灵,自小就没兄长聪明啊。 可愚钝归愚钝 他从来都不想闯祸的,更不想给兄长添麻烦。 兄长被梅氏抓走那年七岁整,而他才五岁出头刚记事。 他挣脱宫人的束缚,抱着来抢人的梅氏兵将们撕咬踢挠。 用尽全力都没能打跑坏人救下兄长,于是便认定都是因为自己力气小,太没用。 自兄长被抓走后,他开始拼了命的习武。 他厌恶书卷,看书写字能救回兄长吗? 唯有习武,才能领兵把兄长抢回来! 他每长大一岁,都跪在母妃膝下哀求。 ——咱们带兵去救兄长,快些去。 母妃总是掉着眼泪摇头。 再后来,他求着求着连母妃也不在人世了。 父王的儿子好多啊,他有许多个哥哥弟弟。 可每一个都不是他家兄长,再没有人会握着他的手教他写字了。 兄长被押进中州寺庙按头削发,受辱足有六年整。 他年年费尽千辛万苦的给兄长寄信,每封的落尾都要问一句几时归。 可那该死的梅氏皇帝六年里一封信都不许兄长回啊。 盼啊盼,盼啊盼。 望眼欲穿的总算把兄长盼回来了,他欣喜若狂! 此后经年—— 兄长夺嫡他提刀开路,事事时时的冲锋在前保驾在后。 兄长端坐前堂不沾血污,他便戴盔披甲大杀四方,任何血污都不叫兄长沾染分毫。 日日镇守军营寸步不离,三军将士谁敢生出异心? 可怎么到这个太子嘴里,他就成了个只会拖累兄长的废物呢? 凭什么这么说啊。 梅淮安,你凭什么这么教训我。 天底下最没资格教训我的人是你,因为你姓梅。 我是不聪明。 可我敢烹筋熬骨的为兄长打江山,是伤残是战死,马革裹尸绝无怨言。 你又做了什么呢? 在我眼皮子底下,带着我恨毒了的中州残兵白吃白喝,还敢跑出来教训我。 兄长就是要带着我,他凭什么不带着我,我凭什么不跟着他。 我于他是这世间仅剩的骨肉至亲,你一句嫌我蠢笨,我就该与兄长分离? 梅淮安,你欺负我。 回想起从前过往,这一刻,贺绛心底的委屈宛如翻江倒海。 他趴在长板凳上挨罚,把脸埋进交叠的臂弯里,没叫任何人发现已经泛酸的眼眶。 就在此时,背上的钝痛突然停了! 三十军棍够数了。 周围安静一瞬后,脖子上的马鞭被人移开,耳边还传来手掌摆动的动静。 很快,周围的几道脚步声就都走远了。 可他还是没抬头,因为他觉得梅淮安这个阴狠恶毒的小人,肯定还站在身边准备看好戏。 他不要起身。 他死都不要被这人看见自己的狼狈模样。 可对方好像在旁边的草地上盘腿坐下了! 啊,怎么办! 那几个人走什么走,打完就走讲不讲一丁点的义气? 急迫之下,他猛地坠着手肘用掌心捂住了脸! “” 梅淮安看着直溜溜趴在板凳上双手捂脸的人,忍不住扬起嘴角。 这么高高壮壮的汉子,身高得有一米九?趴在这儿就像只捂脸的大熊猫。 他被萌到了。 哟?还哭了? 啊哈哈哈哈哈—— 咳。 等在心里笑够了他才开始哄人,只是劣性不改的还想再逗几句。 “哎,我跟你说个秘密。” “不听!你快点滚!” 贺绛的嗓音没有一丝哽咽,跟平时一样凶巴巴的,听着像下一秒就要把梅淮安弄死。 梅淮安从腿边掐了根野草,拿在手里绕着玩。 “真不听?我这人轻易不跟别人说秘密的,我奸诈的很,我还比你会守口如瓶。” “我管你什么秘密,你快走开!看见我被兄长罚了你高兴的很,你就是恶毒,你们梅氏的人都恶毒!” “对对对我恶毒,我不仅恶毒我还满腹奸计呢,瞧,我只需眨眨眼,你就算是武功盖世也得趴在这儿挨打。” “” 梅淮安面带笑容的静等着,过了会儿那边掌下才传来闷闷的嗓音。 语气听着就郁闷加懊恼,懊恼极了。 “我下回不会这样,不会上你的当。” 这话算是变相服软,也是认识到自己的不足了。 梅淮安眯起眼望向远处山脉,语气正经了些。 “你是威风凛凛的大将军不假,天之骄子也是真,可有勇有谋的才叫将军,你如今只能称作是武夫。” “梅淮安你——” “我一直把你当做唯一的对手,因为你很强。” “” 贺绛没说话了,耳尖怀疑动了动,他不信这鬼话。 梅淮安低头看着手里打了几个结的草叶子,语气平静。 “你不知道你在营里有多高的威望,你的兵将们爱你爱的死去活来,他们称你是渭北的战神天将。” “我日日听他们念叨你的好,看着每一个颠沛流离的将士提起你时,眸中都能绽出亮光来,脸上充满自信和希望。” “他们说只要领兵的人是你,就算再难打的仗他们都不怕,因为你绝不会输,你生来就是战神降世。” “” 贺绛缓缓移开掌心,胳膊又恢复成垫在下巴底下的模样。 他垂着眼皮没说话,只静静的听着,余光能瞥见那边盘腿坐着的身影。 “当时我兵败了嘛,一无所有,为了活下去只能领着残兵住你们营里白吃白喝,我就在想啊。” “想着,怎么让我的兵也能充满希望,就想起了你。” 梅淮安抬头,朝贺绛笑了笑。 “我想变得跟你一样强,让我的兵提起我时也能下巴骄傲的扬起,眉飞色舞宣扬着我的丰功伟绩。” “你都兵败了还做梦呢。”贺绛听着自己被夸成这样,有些不自然的嘟囔一句,瞥着梅淮安,“你们都入我渭北军营了,我才是他们的将军。” “对。”梅淮安点头,“因为我兵败了,可是贺绛” “我不想让你败。” 第73章 梅跟梅不一样 我不想让你败。 随着身旁人把这句话说出口,贺绛惊讶的转头看过去。 这话怎么会从这个人嘴里说出来? 他们还没有熟到这种地步,明明直到刚才还是敌对状态。 此刻推心置腹的架势,难道是又要玩什么奸计? 是奸计,还是真心话。 贺绛眸色复杂的思索着,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看人一脸神游天际的模样,梅淮安直皱眉头。 但还是强行耐着性子一句句的教。 “佛君就算有三头六臂也不能总跟在你身后盯着,总有顾不到的时候,你要是还像从前一样沉不住气,说不定哪次失误就足够你悔恨终生。” “你别咒我!” 贺绛一句都听不进去。 他总觉得这些话从梅氏太子嘴里说出来,听着别扭。 梅淮安语塞,这憨批怎么油盐不进呢。 “你就没想过兵败的后果?只一次就能导致无比崇敬你的兵将们失望,接连丧命于战场。” “我败不败关你什么事,我自己心里有数不用你教。”贺绛扭过头去重新趴好,“好戏看完了你走,不想跟你说话。” 梅淮安耐心已经所剩无几,烦躁得搓着指尖这团野草,语速也急了些。 “怎么不关我的事?你败就等于贺兰鸦败,你们兄弟俩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而我跟你们是一伙的我也会受牵连啊,所以为了我们的以后,你行事务必” “停!”贺绛忍无可忍,这人是说教成瘾了吗,“我们渭北跟你不是一伙的,更轮不到你来说教我!” “” 这犟驴! 梅淮安深吸一口气,索性把话挑明。 “我知道你讨厌我,你恨中州曾经对渭北的打压,这是你自己的事你想恨就恨也确实该恨。” 他说完,搁在膝盖上的手突然动了动。 一小团绿色暗影自他指尖破空飞出。 贺绛眉眼一沉反应极快的抬手接下,他时刻防着梅氏太子呢。 攥到手里连看都没看一眼,张嘴便吼:“你竟敢朝我丢——” “我是我,老中州是老中州。” 刚往他面门丢过‘暗器’的梅淮安,气定神闲打断他的话。 “” 贺绛对这句话充耳不闻。 什么老中州新中州,中州不就是中州,全都是奸诈可恨的梅氏之人! 这太子今天是怎么了,总说些他听不懂的话。 他把掌心摊平看了一眼,哦,不是暗器。 是一团被打结后,揉搓到不成样子的烂草球儿。 还没等仔细看,那边盘腿坐着的人就有了动作,他也连忙跟着蹿起来! 刚挨过打的背上还在疼着,挺直腰背时贺绛呲牙一瞬,但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往他身边走来这人。 梅淮安走到对他充满防备的贺绛面前,垂眼说:“把手伸出来。” “我凭什么听你的,你到底想干什么?”贺绛不为所动,语气不耐烦的很。 “别废话,快点。” “” 看来这人不把话说完是不会走的。 贺绛不情不愿摊平掌心,手里安静的躺着一只草球小疙瘩。 “你看。”梅淮安抬手伸过去。 他的拳头在贺绛掌心上方悬停一瞬,手指张开,有东西飘着掉在贺绛摊平的手心里。 两人在大树下相对而站,都同时低头看。 被揉搓成圆球的小烂疙瘩,旁边躺着一片嫩绿无损的草叶子。 贺绛愣了一下,隐隐明白了什么。 烂叶子,好叶子,都是叶子。 “这就是老中州和新中州。” 梅淮安盯着贺绛的手,语气平静。 “你想恨就恨,恨不过想去把梅崇山的坟头扒开鞭尸也行,虽然站在亲儿子的立场上,我不建议你这么做。” “” “你兄长被梅氏抓走那年我才刚出生,没能在襁褓中救下你兄长我很抱歉,所以我之前在他面前断发示诚, 我知道你会说我断发也不算什么大事,确实,但我暂时没有别的东西能给他了。” 其实这话不对,他才刚来这里不到半年。 梅淮安笑了笑,又说。 “要是还不解气,你也把我剃成光头?但先说好我念不了经,那玩意儿看着头疼,我长的好看,剃成光头应该能跟你哥一样帅。” 这话说出来似曾相识,嘿,他跟贺兰鸦也这么说的。 “” 贺绛目光沉沉的盯着眼前人,他在心里问这是不是嘲讽。 可他从眼前人脸上看不见一丁点的虚伪,有的只是坦荡。 梅淮安当然坦荡,并且还能问心无愧。 因为他完全是无辜承受着贺绛对梅氏的恨意。 可谁叫他穿来的身份是梅氏后代呢,只能怪自己运气不好,活该。 他看着贺绛的眼睛,语气有些无奈。 “我希望你能明白一件事,我从天而降来到金昭国,只是碰巧倒霉的姓梅而已,可我不是他们。” 喘了口气,又说。 “我叫梅淮安,梅跟梅不一样,就像叶子跟叶子不一样。” 他指指对方手中的好叶子,让贺绛低头看。 “喏,说不定我会是未来新中州的宿主,这不一定。” “但有件事是一定的。” “” 贺绛又抬头看他。 两人迎面对视,彼此目光里的情绪都一览无遗。 一个诚恳坦荡,一个满心纠结。 梅淮安说的认真,语速缓慢到足以让贺绛把每个字都听清楚。 “我是此后要与你兄长并肩同行的人,我败他未必好,他败我亦无存。” “若有朝一日渭北面临险境,我梅淮安是要跟你们同生共死的,这话你可以铭记在心,随时来向我讨命。” “” 这番话的震撼力,比刚才所有的话语加起来都强! 贺绛微张着嘴呆愣片刻,迷茫混乱中突然想到了什么,顿时眼睛瞪大一圈。 “那个,上策。” 这就要开始跟他们同心同德了?下一步不就得毒亲眷夺家财 “?” 梅淮安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但很快就记起来了。 抬手朝贺绛脑袋拍了一巴掌! “该你动脑的时候不动脑,这会儿瞎想什么呢。” 打完趁贺绛没反应过来,转身就走。 等他拽着黑马缰绳翻身坐好,正要打马回营的时候。 那边贺绛才回过神,猛跑几步朝他追过来,脸上倒是没有被打后的气愤。 第74章 根本不懂我的苦心! 只是边跑边扯着嗓子喊—— “喂,梅淮安,你跟我说这种话干什么?你是不是还有别的奸计?该死,那本书我还没看完呢,哎你别走,你把话说清楚!” 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不重要。 梅淮安双手握着缰绳骑在马背上,扭头朝他笑。 “那本毒书是让你对敌人用的,不是对自己人用的,走了。” 说完甩动缰绳一夹马腹,吃饱喝足的黑马顿时扬蹄狂奔。 贺绛被马蹄蹬起的草屑渣渣扑了一脸,抬手在面前挥舞几下呸呸两声。 等再定睛望去的时候,那人的背影已经变成个小黑点了。 跑这么快干嘛? “!” “该死的,梅淮安你敢打我!你回来——” 自然不会回来。 贺绛懊恼的转身往校场走,走了约有十几步才摊开右手掌心。 他毫不犹豫的丢掉烂草球疙瘩,只留下那片好叶子。 嘴里念念有词的嘟囔。 “谁跟你是一伙儿的,就算有新中州也是我家哥哥的,天下江山都是哥哥的,拿回去给哥哥!” 于是。 贺绛举着片草叶子冲回行宫去,追在他哥身后念叨了一晚上。 他认为此事隐含军情干系重大,说又说不明白,最后就念叨一句话。 “拿着,你拿着。” 把贺兰鸦烦的晚饭都吃不下去,忍无可忍的往他脸上砸了个素包子。 夜深,雨声淅沥沥的。 贺兰鸦都洗漱完毕就寝了,突然睁开眼睛翻身而起! 就看昏暗烛光里,窗户被人轻轻推开。 一彪形大汉静悄悄的从窗口冒头,探身进来 趴在窗台上往屋里伸长手臂,倔强的把一片草叶放在镜台上。 听见床榻里有动静,还仰头望过来幽幽一笑。 “砰!” “啊——” 这回砸脸上的是一只靴子。 “下次再敢于深夜探窗,飞你脸上的就是匕首。” “哥!” 贺绛扒着窗台喊。 哥哥根本不懂他的苦心,这可是新中州啊,新中州! 与此同时,迎春楼。 小楼就建在长生殿后方,只有一墙之隔。 这是座依湖而建的小楼,共有三层,能在三楼的木台上望见半山深林。 每年开春时节坐木台上养息,满眼都是葱郁春景,所以贺兰鸦提字为迎春。 只是此刻外面黑茫茫的,只剩雨声击打房梁。 室内点着几盏灯烛,从没关紧的窗缝里吹来夜风,把烛光吹的摇曳晃动。 燕西两个近侍跪在床边,手里端着一碗加了牛乳的燕窝羹。 “公子,公子?您起来多少吃一口,否则您要是有个好歹,我们几个如何跟主君交代?” “你们别烦我了,都出去。” 蜷缩在被子里的人连头都不露,嗓音嘶哑的回着。 跪在床边的两人,一个叫春生,一个叫秋落。 正是白日里在前殿回话的人,都是二公子的贴身近侍。 此刻对视一眼又往床上看。 秋落抬手推了推被子,试探开口:“公子是在为太子殿下说的话,烦心吗?” “” 屋里安静了一会儿。 不娶了。 想娶你的人已经死了。 蒙着被子的燕凉竹想到这两句话,终于憋不住了,瞬间又哭的身子直颤。 嗓音从被子底下闷闷传出来,伤心到极致。 “太子哥哥不要我了他不要我了,他只跟秃驴好,看都不看我一眼” “是不是怪我来的太晚可是父王一直把我关起来,怎么求都不让我来找他。” 端着燕窝的春生连忙说:“主君还是心疼公子的,这次不是放您出来了吗?中州兵败了,太子殿下心情不好也是有的,怎么会不分青红皂白就怪公子呢。” “真的?”燕凉竹哭声稍缓,但下一瞬又哭出声,“他说不娶我了,他讨厌我!呜,你们滚啊都出去。” “啊,公子别生气,那是那是”春生脸上闪过焦急,连忙看向身边的同伴。 秋落摇摇头,想了想才朝被子里问。 “公子,您今日在马上跟太子都说什么了?是不是提到中州兵败的事了?” “没有!”燕凉竹哭的抽噎,“这是太子哥哥的痛处,不能提,提了他会伤心的,你们说的我都记得,我连问都没问一句,其实很想问的也不知道他在渭北过的肯定不好!哎呦,呜,他都不许我跟着” 没问过。 跪在床边的两人顿时都轻松不少。 秋落朝春生点了点头,才又对着被子叮嘱。 “对,公子要记得千万不能问,哪个男人会想被追问失败的原因呢,败了就是败了,公子只要打扮的漂漂亮亮去哄着陪着,太子总会高兴的。” “我怎么陪!他不许我跟着你们听不懂人话吗?他都不想看见我!” 燕凉竹在被窝里打了个滚,撅屁股跪趴着裹紧被子缩成一团,把脸埋进枕头里哞哞哭。 “那公子可以去找他呀,实在不行就闹一闹,反正渭北的人不敢拿公子怎么样,他们现在都得宝贝着您,生怕您掉根头发。” “我要渭北宝贝我干嘛,我要的是太子哥哥宝贝我!” “是是。” “” 哭了好一阵儿,被子里的人拱了拱终于出来了。 可也仅仅只是钻出来个脑袋,头发乱糟糟的被眼泪黏在脸上,好不狼狈。 眼睛肿的像核桃,出来的第一句话就是。 “你们说太子哥哥还会不会回心转意?” “肯定会的。” “可他今天说” “那是因为渭北的人盯着他呢,有个贺兰鸦站在后面胁迫着,太子殿下哪儿敢跟您交好啊?渭北生怕太子落到咱们手里。” 是了。 今天他跟太子哥哥说话的时候,那臭秃驴的眼神就不对,阴沉沉的。 “你说的有道理,我得快点救出太子哥哥”燕凉竹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突然皱眉,“什么叫落到咱们手里?那是落到我手里跟你们有什么关系!” “啊,是。”秋落连忙低头,眼里闪过不耐烦,“那您起来吃点东西,养好精神才能去找太子殿下。” 第75章 燕跟燕也不一样 燕凉竹坐起身来接过汤碗,但还是没什么胃口,拿勺子胡乱搅动着。 好不容易吸溜着勺子没咽两口,就开始目光呆滞的大颗大颗掉眼泪。 盯着燕窝羹哆哆嗦嗦念叨。 “我还有燕窝喝,可太子哥哥什么都没有了,今天我瞧见他握剑的手长了茧子啊,你们不懂,他从不拿剑的,他说那是屠夫之行,可如今也拿了,吃了很多苦” “是,所以公子就劝劝他别练剑了,练了也没有用。” “不,不是这样的,他能习武是好事,不然在渭北会受欺负。” 燕凉竹捧着碗眼眶酸涩,哭的太久了疼的都睁不开眼皮,嗓音嘶哑的小声说话。 “现在跟以前不一样了,不止是他对我还有他的处境,得多难啊,我连想都不敢想,他却在受着我得帮他。” “公子也太善心了些,他都对您不屑一顾了您还事事牵挂。” 不屑一顾啊。 燕凉竹心底一阵绞痛,疼的呼吸都颤,但还是毫不犹豫的吸着气纠正秋落。 “他对我如何都不紧要,眼下帮他复国才最紧要,父王已经答应我了,只要我能把太子哥哥带回燕西,他就倾尽全力帮他夺回中州。” “也就您还把他当太子啊,属下是说,渭北的人定然不这么想。” “不管他们怎么想!太子哥哥迟早会复国的,一定会的,兵败只是意外,梅伯伯故去的太突然了,他肯定是很伤心才” 燕凉竹一想到会有许多人在暗地里数落梅淮安,捏着勺子的指尖都发白。 把碗往床边一放,半口都咽不下去了。 “都是岭南军使得奸诈手段,他们真该死!害我太子哥哥的人都该死!等着瞧,等我燕西的疫病过去,当即就与渭北合兵南下,定叫岭南把吃的全吐出来!” 床边两人齐齐翻了个白眼,反正这人什么都看不见。 “” “太子哥哥” 刚坐起来没吃两口的人,又拱回被窝里哭。 床边的两人受够了听蠢人说蠢话,收拾起碗勺直接离开。 反正一顿不吃又饿不死,他们已经劝过了。 自打梅氏兵败到现在,半年了,三天两头的绝食日日嚎。 有什么好嚎的?晦气。 主君骂的对,这就是个养不熟的白眼儿狼,再不送出来燕西早晚毁他手里。 真当燕西无能子,偏要宠惯软娇儿吗,都是为了 所有人都走了。 只剩下内室里久久不停的痛哭,混合着雨声无人问津。 这些时日的巨变和打击,对燕凉竹来说就如同是晴天霹雳。 霹雳一个接一个,他需要时间缓一缓。 否则怕再见到那人时,挪不出笑脸来惹的对方更难过。 兵败是痛,痛的人铭心刻骨,他与他感同身受。 就像白日里在马背上,他抱着身前人的腰哭到难以收场。 可他哭的哪儿是自己啊。 一路奔波而来遇刺数回算什么,他至少还活着并且不愁吃穿。 他从头到尾哭的都是国破家亡的他。 可即使喊到狼狈至极歇斯底里,也道不出心底万分之一的痛! 他的淮安哥哥是金昭太子皇储君,那些人怎么敢害他至此。 简直不可饶恕! —— 这场雨下的缠缠绵绵,经久不衰。 梅淮安攥着珠串睡的还算安稳,就是梦里不知道怎么回事儿,老能听见哭声。 怪渗人的。 所以今天醒的特别早,早到外面天色漆黑一片。 帐里其余几个人都还在睡着,鼾声扯的那是一个比一个响。 他躺在床上没急着起身,眯起眸子盯着帐篷顶,缓慢的熬过清晨渡劫期。 在脑海中胡乱想着梦里的哭声,好像有点耳熟。 哦,想起来了。 就是白天被那个燕西的小东西扰着了,也对,那嚎的简直能震破耳膜。 原主怎么会喜欢这样的爱哭鬼?还得了几个字就敢拱手送出国库去。 哎是什么字来着,想不起来。 不过转念却想起入睡前陈香悄悄问他的话,倒是让他有几分感叹。 ——心里怪堵的。 “听说燕二公子跟您表心迹了?一个男的竟然说出那种话,您肯定恶心坏了,他不要脸面还拽着您一起丢人,真是的,才一下午整个天水关都传遍了,您本来名声就不好” “怎么传的?” “还能怎么传啊,哎您别问了,他们是怎么下流怎么传咳就我不好说。” “你直说,我听听。” “” “他们都说他不男不女,底下没长东西,是个欠被男人——” “够了!” “殿下,还有别的很多啊,比这更恶心的都有,所以您往后别跟他见面了,那西州王也是,早干嘛去了现在送儿子来替您宽心,咱当初也没见他帮咱们” 想起这番对话,梅淮安躺在床上直皱眉。 妈的,这都叫什么事儿啊。 一不留神又跌大坑里去了,往后叫他在营里怎么行走 还有就是。 梅淮安想起哭着拽他袖子喊淮安哥哥那人的脸。 主要是那双眼睛。 望着他时啧,有股说不出来的劲儿。 就像他是对方心里最至高无上的信仰,求神拜佛也就那种眼神了。 爱哭鬼,知道被别人传成那样得哭死过去? 得,西州老贼要少个儿子喽。 强行不让自己想下去,梅淮安直接掀开被子开始新一天的晨练。 穿衣叠被,倒水漱口。 只是洗脸的时候得闭上眼睛啊,妈的又是个贤者时间,逼着他不得不想下去。 心里一烦索性就想开了! 说实话。 如果不是因为对方姓燕,他真觉得那小东西模样挺招人疼的。 虽然看着矮矮瘦瘦一小团,但为了护着他去骂贺绛的时候还挺脆生。 别说原主喜欢了,长那么一张嫩生生的脸,男女老少谁能不喜欢? 梅跟梅不一样,说不定燕跟燕也不一样。 虽然他与燕西注定有一场殊死之战,小鱼麟再招人疼他都得硬起心肠来。 但此刻,梅淮安想着。 如果那小东西没什么恶性,他就给人留条命呗。 原主爱的死去活来,他不能穿过来了把人家眷丢着不管。 西州老贼骗走国库的那几个字他想起来了。 ——迎娶吾儿,需得倾国之聘! 燕凉竹,真真正正做到了倾国倾城啊。 只是倾国的代价太大了,后果太重了,就注定这是场悲剧。 第76章 作妖的小鱼麟 —— 被燕凉竹表心迹的第四天,二妞一身伤的来找梅淮安了。 太阳正要落山,橘红色的晚霞洋洋洒洒铺在天边上。 他骑马奔来的时候,梅淮安如往常一样正在山脚下练剑。 听见马蹄声扭头看去,瞧见来人是谁他愣了一下。 约好了十天一见面,显然这还没到日子,二妞怎么突然过来了? 等等,还是鼻青脸肿瘸着腿来的! “安哥。” 二妞翻身下马刚走几步,腿疼的走路都踉跄。 梅淮安脸色一沉提着剑就迎过去了,单手扶着二妞摇晃的肩头,开口第一句是。 “被谁打的?” 李将军就算教训二妞,轻易是不会往脸上打的,他二叔大多都是踹屁股。 脸上一只眼睛青紫的肿着,唇角破皮还在流血,倒是没有流眼泪。 这段时间性子磨砺的还挺坚强,越来越有男子汉的样子了。 二妞语气焦急的不答反问。 “燕氏二公子到底怎么回事啊,安哥,他是不是故意败你名声?这小子!” “” 梅淮安就知道这一身伤是哪来的了。 他扶着二妞到一边的大石头上坐下,摸出怀里随身带着的一小包伤药粉。 动作不急不慢的掀开油纸包,嗓音平静了许多。 “没有,你不用管,哎,你别再因为那些传言去跟人打架了,听见没有?不值当浪费时间。” “怎么不值当!”二妞急了,这会儿倒是气的眼圈儿有点泛红,“你都不知道他们怎么说你的,还,还说我跟你” 梅淮安正在给二妞嘴角上药,听见这话眉头一皱。 拖累小二货了? 毕竟他俩从前天天都混在一起。 这会儿营里都传言他梅淮安是矜贵出身,从前在宫里就专玩男宠什么的。 闲话传的乱七八糟,他都只当做没听见。 爱传传呗,反正都是无稽之谈。 这原主就那小东西一个初恋,连嘴儿都没亲过。 只是他每天训练完了去洗澡的时候,那些人一瞧见他就慌忙捂着衣裳四散。 梅淮安就在背后纳闷儿嘟囔。 ——老子就算喜欢男的也不是见个男的就喜欢,我是断袖我又不是瞎。 还捂衣裳,哎呀。 你们整个营的兵都加起来,能有那秃驴一根手指头好看? 本来他对这些事是不在意的,不影响自己的生活就行了。 但这会儿看着二妞平白无故被连累成这样,顿时就烦了。 直接收起伤药揉成一团塞二妞手里,自己快速拿起石头上的剑收入剑鞘。 “走,我陪你过去一回给他们干服了,省得老在背后啰啰嗦嗦,不搭理还真没完了。” 二妞也顿时站起身:“就一帐和二帐他们” “殿下,殿下!” 他俩才刚要走,远处的寒翅就策马而来。 梅淮安连忙转头看过去,等人的马奔来到近处才扬声问。 “——怎么了?” 寒翅满脸焦急,嘴里念叨的噼里啪啦语速飞快。 “您快随我往行宫去,燕二公子寻死觅活的闹腾,从房梁摔下来的时候不小心把您的兔子砸死了,佛君说是您的兔子,叫属下来请您去一趟,啊,还有大将军他俩打起来了——” “停!你说慢点儿谁死了?谁跟谁打起来了?” 燕凉竹死了? 难道跟他这几日想的一样,那人承受不住流言蜚语的打击 “不是不是!”寒翅摇摇头,强行让语速慢下来,“不是燕凉竹,是兔子,您的兔子死了,至于打起来的是——” “等等。”梅淮安一脸迷茫,“你说什么呢?我什么时候养兔子了。” 旁边的二妞精神一振,突然凑过来:“是不是我的?安哥,我的小兔子!” 马背上的寒翅听见人用‘小’这个字来形容那只饕餮肥兔,表情呆滞一瞬才点头。 “就是那只在佛君茶盏里嗯。” 顾不上管兔子是哪只兔子,梅淮安又问:“燕凉竹没事儿爬房梁上干什么?” 此事说来话长啊。 寒翅深吸了口气,尽量把事情完完整整的说一遍。 “就是中午的时候,燕二公子抱着白绫去了前殿,说是看不见您他就要上吊,佛君正在看书没理会他,谁成想他就真敢爬到房梁上,佛君怕他上吊了没法儿跟燕西交代,于是随手拿瓜子把白绫打裂了。” “哪知道他一点拳脚功夫都没有,白绫一断直接从房梁上摔下来了,摔下来时又撞倒了花瓶架子,花瓶掉下来碰巧就把桌底下啃萝卜的兔子砸死了,呼,就是这么回事儿。” 梅淮安若有所思。 ‘谁成想’‘哪知道’‘碰巧’这些词汇被用在贺兰鸦的思绪上,可以直接判定为三个字。 故意的。 “啊,我的小兔子。”二妞咧着嘴干嚎一声。 梅淮安心疼弟弟,连忙转头安慰他:“别难过,等炖好了给你端一碗。” “” “那贺绛又是怎么回事儿?他跟谁打起来?” “大将军是跟燕二公子打起来了,因为将军有一盆昙花是佛君送的,大将军说花儿在盆里长的好好的,燕二公子莫名其妙冲进他院子里给薅出来了,将军就急了,他俩来找佛君评理,从午后掰扯到傍晚终于打起来了!” 行宫里有话语权的就这三个人,怎么能一天弄出这么多破烂事儿啊。 梅淮安啧了一声,听着都闹腾。 还有—— 他抬头看着马背上一脸兴奋的寒翅。 “寒翅侍卫,其实这些事你一句话就能说完,不用浪费这么多口舌。” “殿下此话怎讲?” “你只需要说,今天燕凉竹做了两件事,一是去找佛君上吊,二是薅了贺将军的昙花。” 小鱼鳞这是故意作妖呢,为的是折腾那兄弟俩好能跟他见个面。 “啊,是。”寒翅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殿下,总之他们这会儿正在前殿闹着呢,您快随我走一趟。” 其实寒翅只是太高兴了。 因为他跟着佛君多年,从来没见佛君身边这么热闹过。 热闹好啊,热闹好。 第77章 鸡飞狗跳 梅淮安听着行宫里的混乱情况,也知道自己得跑一趟了。 但二妞怎么办? 这一身伤他转头看二妞。 二妞是能分出来轻重缓急的,低声说:“其实阿宝我俩把他们打的牙都掉了好几颗,他们这会儿还躺在床上起不来呢,安哥,你先去忙。” 梅淮安思索一瞬才点头,只是又叮嘱:“别跟他们打架,要打多叫几个人,不许吃亏!” “哎,我记住了。” 二妞咧嘴笑,笑的嘴角又疼起来。 不过,安哥说的话就是比二叔说的听着得劲儿,二叔只会骂他不许打架。 他现在有出息了,不爱听老头啰嗦! 梅淮安走到一边把黑马的缰绳从树上解下来,翻身坐好,又朝二妞点了点头。 二妞仰头看着骑在马上的人,嘴里喊。 “安哥你也是啊,不许吃亏,你别管他岭南的燕西的,你还是太子呢!谁欺负你都不行,不能吃亏!” “知道,还轮到你来教我了。”梅淮安看着现在硬朗不少的少年,十分舒心,又说,“你快回营,腿上有伤骑马的时候注意点儿。” “好,我就走。” “驾!” 二妞站在原地看着扬鞭离去的那道背影,有些不舍的在心里念叨。 安哥你再等等我,我很快就能跟上你了,很快。 行宫里果然闹腾啊。 梅淮安跟在寒翅身后往前殿走,还没走到近处就听见贺绛的大嗓门儿传来。 “你知不知羞啊,人都说不娶你了,小时候的玩笑话你还当真?我小时候还说我要当皇上呢!” 紧跟着就是一道清脆嗓音响起。 “你当狗窝里的皇上去!我去年跟太子哥哥写信他还说很快就能娶我了,就是你们逼的他不敢理我,大坏蛋!” “燕凉竹!再敢往我身上吐口水你试试,我把夜壶塞你嘴里信不信?你真当我怕你们燕西不成!” “啊——”是燕凉竹的惨叫声。 “” 梅淮安站在前殿门前的时候,才终于看清殿里的场面。 得,跟他想的一样鸡飞狗跳。 贺绛被惹急了,这会儿正扯着燕凉竹的胳膊转着圈儿的抡! 燕凉竹被抡的脚都快腾空了,还扭着腰伸长胳膊要往贺绛脸上挠! 嚯。 明明害怕还强撑着装出凶狠模样,看着比刚来那天哭哭啼啼的顺眼多了。 梅淮安扫了一眼就转开视线,朝主位那人看去。 在桌后端坐着的贺兰鸦,周身充斥着下一瞬就能飞升成仙的气质。 宛如老僧入定。 正虚握拳头撑着额角,微微垂首的盯着茶盏神游天际,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吵闹成这样都不管?这架势 显然是已经拦过好几回了,都没见什么成效,这会儿就索性放弃阻止这两人。 爱打就打,反正不闹出人命就行。 “哥,他敢挠我,你,你让我弄死他!” 贺绛那穿着靴子的脚已经几番抬起跃跃欲试了,眼看着就要给燕凉竹当胸一踹! 正在这时,鹰爪站在门边破天荒的大喊一声。 “太子殿下到!” “?” 梅淮安正看热闹看的起劲儿,想看贺绛敢不敢真踹,一挑眉望向擅自替他通报的鹰爪。 贺兰鸦身边有十多个近侍,但最常带着的就这俩人,他见过好几回了。 寒翅性子挺温和,那天给他找衣裳的时候还说过一会儿话,问他衣裳合不合身。 但鹰爪就冷漠多了,整天板着死人脸不吭声。 通报? 从前可没给他这么大的排面啊,见他来了最多点个头,有时候只是淡淡瞥一眼。 但转念梅淮安就明白了。 哦,这是要在燕凉竹面前给他留些太子的体面。 当然,也有很大可能是鹰爪被吵烦了,故意叫里面的人看见他的身影。 听见这声通报—— 殿里的掐架二人组,以及后面正神游天际的秃驴圣僧,都同时抬眼往门边看过来。 燕凉竹肉眼可见的眼前一亮,瞬间激动的都忘记挠贺绛了,嗓音乖巧的喊。 “淮安哥哥。” 梅淮安没看他,只目不斜视的走进去朝主位拱手:“佛君。” 贺兰鸦微一点头,浅浅松了口气:“殿下自便。” 实在混账,他气到头都是疼的。 梅淮安这才转身站直了,朝着贺绛摆摆手:“赶紧撒开” 燕凉竹就算了,贺绛可是个将军。 人高马大的拽着小矮子甩来甩去,叫人看见多跌份儿。 更何况这里是前殿,贺兰鸦平日里议事的地方。 但显然这俩人已经闹上头了,贺绛这会儿更是跟得了疯牛病一样。 “我不撒,你不知道这小子有多猖狂!” 他朝梅淮安喊,反正打定主意死活不放手,喊完朝主位看了一眼,跟他哥说话时语气渐软。 “他跑我院子里把我昙花薅了,我瞧着这两天都快能开了,多可惜!哥你说是不是可惜?那可是你送我的花儿,你生气了?” “” 贺绛不是个能养花花草草的性子,但他哥说如果能静心守着一盆昙花开放,那就算是性子稳重了。 虽说那盆昙花都养三年了也没见开过,但他想起来的时候也要看看的。 这回完了,怎么跟哥哥交代啊。 “不是,不是这样的。” 听贺绛在眼前人面前提起这件事,燕凉竹猛地摇头。 主要是怕人误会他现在变得嚣张跋扈了。 那已经打算变心的人,肯定会更讨厌他的。 此刻完全没了面对贺绛时凶巴巴的模样,语气慌张急促又有些委屈。 他朝着梅淮安解释。 “不是他说的这样,我去他院子里只是想让他带我去营里找你,路过廊下的时候淮安哥哥你相信我,他那盆花都臭了,真的,就连根茎也腐烂了,要是再不扔等到天热就该长虫” “不可能!”这回轮到贺绛慌了,飞快瞥他哥一眼,“我都无比精心的照顾着,花儿都是香的怎么会臭呢,你薅就薅了还不承认。” 梅淮安翻了个白眼,这憨批说谎都不会,昙花不开香个屁啊。 “就是烂了的!你,你还叫人把花丢出去了,你快派人找回来啊,找回来一看就知道了,你快点儿!” 第78章 贺绛太欠收拾 燕凉竹心急如焚,生怕自己被梅淮安误会,可胳膊和脖领子还被贺绛牢牢揪着。 对方实在太高了,他只能踮着脚尖往后踢,总共也没踢到几下。 嗓音越来越焦急的不停解释着。 “明明是你冤枉我,我说让你带我去军营你不愿意,我就好心告诉你花臭了,你偏不信,我只是薅出来让你瞧瞧——” “对!就是你,你薅的,哥你听见没有?他承认了。” 贺绛这会儿急的脑门儿都冒汗,其实心里早就已经后悔了。 谁能知道唉,没办法了。 他哥越沉默他就越害怕,只能逮到话头咬死不放,焦急的顺嘴数落燕凉竹。 “我照顾的花儿不会烂,烂也是你一碰就烂了,你你个晦气手!” “你还这样说!” 燕凉竹急的都要憋出泪光来,挣扎着又开始挠人。 怎么办,淮安哥哥一直都不说话,是不是已经在讨厌他了? 可他真是被冤枉的,那盆花分明就是烂了啊。 贺绛被挠的脖子火辣辣的疼,这会儿也有些急了。 “就是你薅的你认下不行吗,你到底在怕什么!” 暂且先替他背背黑锅骗过兄长啊,他这会儿水深火热的。 等回头再跟这小子道歉赔不是,下回他也帮他做点啥报个恩,出门在外都是讲义气的事儿。 这要是个能缺胳膊少腿的黑锅,贺绛绝对不会找人替他背。 主要是知道他家兄长肯定不会罚燕凉竹,但却会罚他抄书磨性子。 说实话。 挨军棍都比抄书强,至少疼一会儿就过去了,他皮糙肉厚根本不怕打。 想起莫名其妙就烂了的昙花,懊恼至极。 他明明很精心十天半个月也可能是一两个月?反正总会浇水的。 而且前几天不是才刚下过雨吗,哎呦花儿可真难养。 “” 这俩人都没什么弯弯绕绕的花肠子,就这点事一眼就能看明白。 梅淮安心里大概有数了,气的牙痒痒。 他教不好的弟弟他替他教,他可没什么不舍得的。 想稍微逗逗这憨蠢倔的大黑牛,保证不过分。 但—— 能逗到什么程度,还得先请示一下人家亲哥。 因为他不知道贺兰鸦生气到什么程度。 不过,看样子能气的一直沉着脸按揉太阳穴头疼的不轻啊。 于是在动手之前,他先转头往主位上看去,歪了歪脑袋。 对方似是有些惊讶,顿了顿,随后才朝他点头。 ——随我来?这就好办了,随心招呼呗。 思索片刻,梅淮安转头看了一圈前殿摆设。 计上心头! 他气定神闲的走到贺绛身边,伸手拍拍他的肩笑眯眯提醒一句。 “哎,你裤子掉了。” 贺绛正仰头躲着燕凉竹挠他,腾不开手也顾不上看梅淮安,就只是不屑一笑。 “想骗我?我穿的好好的。” “哦。” 梅淮安点点头。 下一瞬突然弯腰一拽! 黑金薄甲底下,贺绛黑色的武服裤子被他猛地拽下来,露出里面只到膝盖的半截白亵裤。 “屁股挺圆。” “!” “你——” 贺绛脑子嗡的一声! 顿时手一松就把燕凉竹甩出去了,提上裤子转身就跑! 啊,太丢人了! 外面还站着侍卫们啊,他今年是不是犯太岁? 前几天刚在校场挨过军棍,今天又被人把裤子拽掉了! 啊,该死的梅淮安! 肯定不能往外跑啊,贺绛面红耳赤的一头拱进旁边小茶室里,还把木门直接反栓! 进去了才又开始嚎,越想越丢脸。 “竟然敢梅淮安你还要不要脸!” “” 梅淮安看着贺绛狼狈躲起来的模样,勾唇冷笑。 这会儿才想起来自己是将军,得要脸面? ——晚了。 他抬步追过去一声声的喊他,笑声嚣张。 “哎,大将军你提着裤子跑什么呀?” “贺将军怎么光屁股乱跑呢?啊?” “将军?你出来说话别躲屋里穿呐。” 门里顿时传来更加羞恼的嗓音:“梅淮安你闭嘴,你闭嘴!” “怎么了,夸你屁股圆还不乐意,哎,寒翅说他刚没看仔细,你出来让我们再瞧瞧?” 梅淮安说着话,往他躲起来的茶室门前走,脚步声跟催命似的逐步逼近。 另一边。 贺兰鸦朝门口站着的鹰爪看了一眼,示意他们把呆愣在地的燕凉竹先带出去。 很快整个前殿就空了。 其实刚刚也就才几个人而已,院子里的侍卫们早在梅淮安进来的时候就全撤远了。 原因无他,贺绛太欠收拾。 一次又一次,无法无天的触碰他的底线,忍不得了。 等殿里空了之后。 他抬头往左侧的茶室门前看,身姿俊逸的黑衣背影已经接近门口了。 ——这人能收拾的了贺绛? 贺兰鸦不确定。 他原本是想把贺绛五花大绑着毒打一顿,然后直接关起来锁上十天半个月。 好好长长记性。 但此刻看那人想要试试,他便给他一次机会。 说起来,还是自己这些年教的不好。 打又不怕疼,骂当听不见,杀是不可能。 惯着惯着,就越来越没边儿了。 梅淮安已经走到门口了,脚步依旧是匀速的,语气带笑。 “你躲什么呀,出来我不拽你裤子。” 贺绛在里面慌忙用后背抵着门板,都顾不得整理好衣裳,生怕外面的人破门进来把他拽出去。 能不怕吗? 当着一屋子人的面说拽就拽,梅淮安简直就是疯子,还是个不要脸的疯子! 不过他还要脸面的,绝不出去! “咚,咚,咚——” 听着脚步已经到了近处,贺绛慌得手都不知道放哪儿好,只能扯着嗓子往外喊。 “你别过来了你个疯子,连我的裤子都敢拽,你哥?哥!你快阻止他啊,我被他弄出去我就丢死人了!” 这是前殿内里的左侧茶水间,小木门也就一米多宽而已,真要破门其实并不难。 但梅淮安没破门。 他只是走到门边之后,攥着拳猛地往门板上一砸,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而贺绛本来就把听力全集中在门上,这会儿耳膜一疼浑身一颤! 还没等反应过来,就听外面突然传来暴喝声。 直接一股脑把他的自作聪明全揭了! 第79章 他家兄长是神仙啊 “就你心里那点儿东西还敢舞弄到他面前,你真以为能骗过他吗!” 听见梅淮安这句明明白白呵斥出来的话。 贺绛顿时感觉嗓子眼儿里一阵阵的发紧,连脑子都是乱的,有种被戳破谎言后的懊悔感。 惊慌之下,他在心底反思着安慰自己。 说起来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啊,不就是把一盆花儿养死了吗。 主要的错还是在于他情急之下骗了兄长,想让燕凉竹替他顶罪。 可燕凉竹又不是渭北的人 总之不是什么大错,大不了被骂一顿然后挨罚,反正每次犯错都是这样的。 所以也不管外面还站着什么梅淮安燕凉竹了,他赶紧喊着认错。 “哥!哥?你能听见是不是?我知道错了,真的,我以后再也不骗你了,你怎么罚我我都认,你别生气,我也不知道我那会儿脑子是怎么想的,我怕你生气所以我着急” 他嗓音仓促的认着错,没有想要开门出去的念头。 这会儿不出去完全是觉得在兄长没原谅他之前,没脸出去了。 “哥,我真的知道错了” 只是他道歉好一会儿后逐渐闭嘴,这才猛地发现—— 周围不知何时陷入寂静了! 就连梅淮安都不说话了,贺绛顿时闭嘴,慌忙竖起耳朵听外面的动静。 他轻轻动了动身形,把耳朵缓缓靠近门板。 “” 片刻后,就听见门外有人落下一声轻叹,是梅淮安。 只是这声叹息里,莫名夹杂着几分他听不懂的情绪,这让贺绛微微愣神。 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一门之隔。 就在贺绛无比诚恳的道歉声里,梅淮安倚靠着门板,单手随意掐按在门框上。 他沉默着扭头注视贺兰鸦的背影。 看着那人从主位上站起身往外走,步伐走的并不快。 穿着一件深紫色的绣莲银纹华服,长衫拖地而行,姿态无论何时何地都端正至极。 行走的时候,脚步稳到连肩都不晃一下。 就像往常一样,气势孤冷宛如一座巍峨雄山,永远都不会被击倒。 可在踏过门槛时,那人深紫色的衣摆飘摇一瞬,很快身影就消失在门前。 显然是不想留在这里听道歉了,百般教化,冥顽不灵。 这绝对不是什么光彩的场面。 梅淮安看着他的背影有点难受,所以才没忍住叹了一声。 只是叹息才刚落不久,就听门里的动静又开始了。 “梅淮安你竟然还在外面!你在外面你不说话?我知道了,你别想骗我出去!” 贺绛精神高度集中,喊完之后又侧耳倾听一会儿,还是没人理会他。 忍受不了周围陷入寂静,他只能忐忑的连声往外喊。 “哥?你快把这小子赶走啊,你怎么罚我都行你别不说话,我真的知道错了,真的。” “你们都在不在外面啊,那我出去了嗷?” “” 门里的人还在不断试探着,语气听起来憨蠢至极。 梅淮安此刻整个人都充斥着阴沉躁郁的情绪,眸色也跟着一沉再沉。 他侧过头来盯着门板上正附耳倾听的暗影,想一脚踹过去。 此刻殿里只剩下他跟贺绛两个人,嗓音也不必再伪装什么厉色。 猛地扯开绵绵低嗓,语气极冷。 “他已经走了。” “若非知道你是真心敬他,我都怀疑你在故意往他身上戳刀,可你就算是无心,也不能愚钝到这个地步。” 贺绛一愣,张嘴便反驳:“梅淮安你骂谁蠢呢,你说这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门外的人明明语气不凶,却叫他听着隐隐有些遍体生寒。 可是话里内容,听到他耳朵里就属于是无头无脑,莫名其妙。 他反驳完,周围复又陷入一片寂静。 “” “该死的,忍不了了!” 贺绛正要拽门出去,就听门外凉凉嗓音再度响起。 “身处前殿议事堂,他为主君你是下臣,你拽着燕西的人跑他面前串通做戏信口雌黄” “怎么,你要通敌啊?” 梅淮安看他实在愚钝,索性把话挑明了说。 因为他知道,这些话贺兰鸦从来不会说给贺绛听,因为舍不得。 但他没什么舍不得的,他什么都敢说,这个恶人他来做。 周围安静一瞬后,贺绛的反应跟梅淮安预料的一样。 “你在胡说什么!” 通敌叛国? 贺绛的手掐着门栓,用力到指尖都攥的发白了,气的嗓音直颤。 “梅淮安你是想找死吗,真当我不敢杀你?” 仅仅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门外的人怎么敢往这上面扯? 如此夸大,简直荒谬! 梅淮安隔着门板都知道贺绛在想什么,讥讽的低笑一声。 “难道我说的不对?哦,你没有这个心思,你只是想骗骗他躲过责罚,是这个意思?” 全是废话,贺绛想都没想的点头应下。 “我自然没有这样的心思!外面那么多人都盯着呢,我只是怕受罚失了脸面,你竟敢这样——” “你怕失脸面,他就得端坐前堂被你蒙骗?你还知道外面那么多人盯着!” “” 贺绛呼吸一窒,动作猛地僵停在半空中。 “你们此刻驻扎天水关,脚下这处前殿就等于是你渭北的大营议堂,他端坐其中,你却拽着燕西的人在殿里上窜下蹦,扯谎骗他?” 夸大又怎么样,打不死你就吓死你,梅淮安在心底琢磨着措词。 门里的人脸色发白,肯定不能认下通敌的罪名啊,简直无稽之谈。 贺绛脑子转着圈儿的试图反驳:“可是,只是一盆昙花啊,只是一盆” “没错,仅仅是一盆昙花而已。”梅淮安哼笑一声,“那你告诉我,他罚你还是不罚?” 贺绛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顿时急急点头:“罚!怎么罚都好,我认罚的!” 只要罚过就会没事了,以前也是这样的。 让兄长出气了就好,不管是什么样的滔天大火,兄长都有办法摆平的。 他家兄长是神仙啊。 第80章 给牛治病 但显然这次的情况不一样,因为他听见门外的人说—— “罚你?可你只是站在前殿里拿盆花逗逗兄长而已,他却因为一盆花就罚你藐视君威,你是他亲弟弟,他不得落个小肚鸡肠疑心手足的名声?” 怎会如此! 贺绛沉默了一会儿,嗓音有些虚的问:“那,不罚” “不罚?”梅淮安嗓音缓慢,“不罚好啊,隔壁分堂里坐着的哪个不是将军大帅,正巧让他们看看你的厉害。” “” “你了不起,你是他的胞弟,你还是战功赫赫的大将军呢,所以,你能站在议事堂里戏耍主君!” 这话里是浓浓的嘲讽啊,贺绛受不得这种语气。 “梅淮安!你知道我没有这种心思,你,你故意气我是不是?” “气你就气你,你能做蠢事我为何不能气你,你今天要是敢走出来”梅淮安笑了笑,“我还会打你呢。” “你——”贺绛眉头一皱,“不对啊,我做错事也轮不到你教训我,我知道我错了,你让开,我要去找兄长认错!” “砰!”梅淮安又攥拳砸了一下门, “你是知道错了却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慌着去找他?” “” 听着里面又没音儿了,他翻了个白眼嘟囔。 “出了事就会喊他,他到底是你哥还是你娘,你找他吃奶呢?” “!” 贺绛顿时脸都要烧起来了,张嘴便叫嚣:“梅淮安!我贺绛未必打不过你,你猖狂什么!” “放心,今天这顿打你逃不过,说实话,我看你不顺眼想跟你打一场已经很久了。” “彼此彼此!”贺绛一听也来了劲儿,捶着门:“那你让开,我出去跟你打!” “别急啊,大闹前殿这件事还没跟你说完呢,等说完了咱再打。” “” 话题又回到了最初棘手的场面。 贺绛瞬间沉默,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当时只是脑子一急才拽着燕凉竹闹到前殿的,不是故意的。 可是这会儿他却让兄长陷入两难的地步了。 自责?懊悔? 贺绛简直抹脖谢罪的心都有,他出了一脑门儿的汗,心底急的像热火里的蚂蚁。 梅淮安也不说话,就往门板上一靠静静的等着。 过了许久。 一向在他面前张牙舞爪,耀武扬威,无比骄傲的贺大将军,终于开口了。 “梅淮安,你,你肯定有办法的,是?” 听着这忍气吞声的语气,心底小爽,梅淮安勾唇一笑。 “不是说不用我教训你吗,我能有什么办法呢,我一个落魄太子,啧,我也没什么身份和立场帮你解决啊,我能有你厉害?大将军?” 贺绛羞愧的都站不住了,丢脸的往地上盘腿一坐,垂头丧气彻底蔫了。 “你要奚落就奚落,你要是不出主意奚落完了就快滚,我去找” 听过刚才那句什么吃奶的,不好意思再说出去找他家兄长这种话了。 但他这会儿没心情跟这人斗嘴,一点心情都没有。 梅淮安也跟着在门外盘腿坐下,两人隔着门板背靠背。 此刻是这么久以来,他俩气场最和平共处的一回了。 但很无奈,这种和平相处的局面,也很快就要被撕碎了。 因为梅淮安还有一肚子的话要替贺兰鸦说。 不。 准确来说,是他要把站在悬崖边的贺兰鸦拽回来。 毕竟悬崖上有只疯牛作乱,随时都能把贺兰鸦撞下去,落地就是粉身碎骨的下场。 “哎,我问问你,你为什么要让燕凉竹替你背黑锅?他是燕西的人啊,你脑子怎么想的。” 贺绛懊恼的直皱眉,这会儿算是有问必答了,没什么底气的嘟囔着。 “当时没想起来他是燕西的人,我,我就是看他好欺负” “好欺负?”梅淮安微一转头,“你哥让你们对他好礼相待,你故意欺负他?” “!” 贺绛现在跟梅淮安说话都有点害怕,一不留神全是坑啊。 “不是!也不是欺负啊,我就是想叫他帮我一回,往后我也帮他一次算报恩,就义气” “义气?替你背黑锅你管这叫义气?”梅淮安都气笑了,“不愧是大将军,行事作风就是不一样,你的将士们好福气啊。” “” 贺绛不说话,只敢在心里骂梅淮安。 梅淮安也不管贺绛在想什么,他只是朝主位那边空着的软榻看。 看了半晌才收回视线,垂着眼皮说话。 语气平静的叫人听不出情绪。 “说什么鲁莽,分明是仗着他疼你,所以你才敢一次次做事不动脑,贺绛,你哥在你心里是个神仙。” “他就是神仙啊!” 贺绛想也不想就回答,语气十分笃定。 也不理会对方话里骂他鲁莽不动脑,他接着说话,提起他哥时眼里满是崇拜。 “他不论什么时候都能掌控全局,未卜先知——” 只是这话还没说完,就被门外的人打断了。 “可这世间根本就没有能未卜先知的人。” 贺绛顿时反驳出声:“怎么没有?我家兄长就是!” “” 梅淮安冷笑一声,反手用指尖敲了两下门板,敲出清脆的咚咚声。 示意贺绛一字一句的听清楚了。 他决绝又残忍的开口—— “没有人能未卜先知,每回让你领兵出战,他都得无数次在心底推演,步步斟酌。” “不仅要顾及敌军的脾性,还要把你的脾性也算进去。” “他那么熬心泣血的给你出战策,其实换了别的武将也一样能当常胜将军,你承认吗?” “被人喂到嘴里的饭多香,是。” 句句诛心! 梅淮安的声量并不大,却字字都如重锤一般,锤锤都落在贺绛脑子里。 震的他哑口无言,豁然开朗,魂飞魄散! “” 门里彻底没动静了。 隔着门梅淮安都能想到,贺绛这会儿的脸色该是多惊愕多愤怒。 可这头大黑牛被养成了不定时得疯牛病的性子,再不治治病早晚得出事。 舍不得给牛治病的人是贺兰鸦,不是他梅淮安。 第81章 做他的铠甲,虎上添翼 他在贺绛暴怒的时候,再次往他的怒火里加了一把柴! “贺绛,你不能这么欺负他。” “要么你学着独立,要么你回望京城里当个贵公子,他也能养你一辈子荣华富贵。” “我认为你改不掉莽撞的脾性会害了他,也会害了我与他的结盟大计,就算你武力超群也没什么用。” “所以——” “借今日之祸交回帅印,你走。” “” 他这番话说完,门里久久的沉默里突然传出来几声狂笑。 笑过之后,贺绛低着头说话,语气恨的咬牙切齿,字字笃定。 “梅淮安,即便我今天得交出帅印,也一定会杀了你!” 门外。 梅淮安低头摸了摸一直在胸前放着的红玛瑙珠串,嗓音带笑。 “要杀要剐都随你,我说的是实话,你不爱听是因为被我说中了,你行事如此莽撞,早晚都会害了他。” 又是这种话! 贺绛彻底崩溃了,转过头朝门外扬声大喊。 “你凭什么看不起我!你们这些人心底全是弯弯绕绕,我是搞不懂,可我往后行事谨慎就好了,我绝不会害我兄长!我不走,我偏不走!” “是吗?”梅淮安故意激怒他,“哎,你还记得那本书上的第六页,你猜我如果真用这一计对付渭北,我会怎么做?” “我要夺渭北一定会从你身上下手,只要把你拿捏住,贺兰鸦往后事事都得听我的。” “我一定会成功,毕竟你虽然莽撞无脑比他好拿捏多了,但你却是他唯一的软肋。” “梅淮安!我早就知道你卑鄙无耻奸诈歹毒,我干脆现在就杀了你,我叫你夺!” 贺绛愤怒上头,吼完猛地站起身来,伸手去拽门栓—— “瞧,我只是做个假设而已,你还是这么沉不住气。” 梅淮安听着他起身的动静,没有丝毫胆怯。 他跟着贺绛的动作同时起身,脊背笔直的转身朝木门站定,无所畏惧。 目光盯着门板上贺绛正在手抖着卸门栓的影子,语速飞快。 “今日你敢杀了我,明日所有人都会知道贺兰鸦就是个笑话,渭北主事的人是你贺绛啊。” “只要你想好了我绝不还手,你来!” “” 该死的该死的! 贺绛已经把门拽开一条缝了,此刻扶着门框的手指都在颤抖。 他双目猩红已经被气到快失去理智了,硬生生咬着舌尖逼自己停下动作。 鲁莽。 不能鲁莽。 他在思考,喘着粗气思考。 思考着门外的人为何不怕死,又为何要跟他说这些话。 过了许久—— 他低头看着门缝里露出来的黑靴子,垂下手步伐踉跄的往后退了两步。 语气颤抖的都快哭出来了! “梅淮安你别再玩我了,你真要夺渭北不会提前跟我说,你到底想干什么啊” 妈的,你总算是明白过来了! 梅淮安松了口气没说话,只是抬手缓缓推开虚掩的门。 门后。 贺绛溃败的低头站着,已经被打击的没有一根反骨了。 梅淮安看着他低下的脑袋,嗓音轻柔不少。 “你看,你明明在愤怒的时候是可以思考的,也可以控制你自己,是?” 贺绛低头站着,不理会他。 梅淮安身形疲惫的靠在门板上,叹了口气。 “我只是在逼你动脑不是数落你,更不是真想让你离开你哥,但你这次一定要长记性。” “任何人想对渭北生出歹心,都会先对你动手,因为你比贺兰鸦好算计。” “可你却是他最看重的人。” “我,记住了。”贺绛抬头看人,眸子还是红的,抿了抿唇才问,“可你为什么要这样?” 记住了就行。 梅淮安站直身子准备走人,没回答他的问题只朝他笑了笑。 “我祝你能做他的铠甲,虎上添翼,千万不要成为他的软肋,悔恨终生。” 该说的话和不该说的话,能说的话和不能说的话。 反正他今天一口气全说了,还掏心掏肺险些把命搭上。 好在,似乎有效果。 “你站住,你把话说清楚再走!” 看人直接要走,贺绛嗓音哽了一瞬。 梅淮安停下脚步回头看他,突然笑起来:“我还有什么话说的不清楚吗?你是不是找骂上瘾了。” “别装傻!你知不知道我刚才险些真杀了你?梅淮安,你多管闲事做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 贺绛执拗的盯着门外这人,似乎不问出个答案来决不罢休。 论武力,当今天下没有人能敌过暴怒状态下的贺绛。 逼急了他是真敢杀,也有能力杀。 所以,到底是为什么? 梅淮安看着他,没说话。 他做事没有为什么不为什么,他只看值不值得。 贺绛吼出来一句:“你肯定是想指望渭北替你夺回中州,夺回皇位,是不是?否则你能好心三番两次的教我?难不成你要拿我当朋友?” 最后几个字问的小心又紧张,像是一个别扭试探新糖果的孩童。 梅淮安看他拿捏不定的紧张模样,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了。 “憨牛啊,你在这里慢慢想,我还得赶着夜路回营呢我都饿了。” 说完,一刻不耽搁的转身就走,省得人再追问。 贺绛愣了一下又突然想起来什么,仓促往前追了两步。 “等等!那兄长现在该怎么办?是罚我还是” “啊?你哥没告诉你吗?”梅淮安已经走到大门边了,转头看他,“你带着燕凉竹到他面前的时候,他就已经让鹰爪传令所有将帅休沐半天,前殿外面也早就清场了啊。” 贺绛傻眼了。 “不知道啊?嗐,我以为你知道呢,不然我哪儿敢拽你裤子。” 梅淮安抓住机会赶紧大步离去。 “” “你故意吓唬我!梅淮安你个奸诈小人,你回来!!” —— 前殿门外。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外面的院子里没几个人走动,十分冷清。 走廊上挂了一排暖色灯笼,周围光线还算明亮。 梅淮安哼着小曲往外走。 哎呀,什么命,给人教完弟弟还得饿着肚子骑马回营。 这大晚上的又没路灯,一个人抹黑骑马最烦了。 该死,不打贺绛一回实在不解气,要是哪天能真打一顿那才痛快呢! 梅淮安突然站定,回头看着前殿方向念叨。 “说好了打一架来着,忘记跟他约日子了。” 话音刚落,就听身后传来一道清冽嗓音。 “你何必非要与他打一场,有此一回,想必他已经长记性了。” 第82章 夜不归营 “!” 他赶紧转身。 就见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贺兰鸦,就站在走廊边上的小花园里,身姿端正。 脸庞上正巧投着一枝梨花暗影,看不清楚神色。 只有衣袍上的银线莲纹清雅华丽,在灯笼光线的映照下熠熠生辉。 贺兰鸦见他愣神了,开口叫他:“殿下过来说话。” “好。” 难道这人一直坐在花园里? 梅淮安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脚已经控制不住的朝人走过去了。 只是才刚走两步猛地挑眉,试探的问—— “佛君刚才一直都待在花园里?” “嗯,喝了盏茶。” “呃!” 听见对方认下,梅淮安心头一跳。 这处花园,就坐落在贺绛藏身的小茶室窗外啊! 他在走廊最后一节台阶上站定,没往对面人的身边走,虽然就只差几步路了。 随后微微低头朝那边的人拱手,直接请辞。 “我就不过去说话了,天色已晚暗路难行,还有刚才跟贺将军说的话不怎么客气,佛君勿怪。” 哪是不怎么客气,简直是毫无顾忌! 梅淮安紧张的垂着眼,想着如果人家哥哥要怪罪 还没想出个所以然,他就听见那边站着的人似乎轻笑了一声! 嗯? 他悄悄抬头看。 就看那人自暗影里走出来了,俊美无铸的脸庞也暴露在暖光下。 说话的嗓音比从前温和太多,隐隐泛着松快笑意。 “殿下与我一同用晚膳,既然暗路难行那就在行宫里住一晚,明日一早再回营?” “啊,夜不归营这样不好多谢佛君!” 原本想矜持一下,可看见对方含笑望过来的模样他就矜持失败了。 梅淮安朝人绽放出一抹灿烂笑容,掩饰尴尬。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廊下的光线太暖,他觉得这秃驴好像有什么不一样了。 但具体哪儿不一样,说不出来。 就是望过来的眸子里,似乎比从前多了些温度啊。 他便也迎着他笑。 “” 不远处假山下站着当值的寒翅,无意中望见这一幕,纳闷儿的抬手挠了挠头。 心说—— 正常人不是对视着笑一下就移开视线吗? 可那两人是笑一下笑一下笑一下,然后才移开视线啊。 怪了怪了。 他假装巡视周围,溜达着悄悄瞥眼偷瞄那边廊下的两人。 他们似乎低声说了什么,紧跟着就一起转身进了小花园里。 哎? 寒翅想也没想的抬步跟过去,他是正在当值的,得随时听候佛君吩咐。 贺兰鸦确实跟梅淮安说了一句话。 “殿下先随我过来一趟,燕二公子已经等你许久了。” “他?”梅淮安这时候才想起今天来行宫的主要目的,最开始不是被燕凉竹逼来的嘛,“是。” 两人就这么同行着走进了小花园。 贺绛不久前待着的茶室外面,是一片被侍弄得宜的花花草草,于三月间朵朵盛放。 花草正中摆着一张茶桌,似乎是方便人落座于花丛间饮茶赏景的。 此刻茶桌上还有未喝完的茶水,显然刚才贺兰鸦一直都坐在这里。 茶桌边上有挂着灯笼的假山,假山对面十几步远的位置,有个赤木色的八角凉亭。 燕凉竹此刻就坐在凉亭的台阶上。 听见久违的脚步声,他猛地抬头望去。 方才还呆滞的脸色在看见走来的黑衣身影时,顷刻间就扯出笑脸。 “淮安哥哥。” “嗯。” 梅淮安随意应了一声,走到燕凉竹面前。 那人把他带进花园里后,就又坐回花间茶桌上了,似是舍不得那一壶茶水。 秃驴还是这么爱看戏。 他收回视线,这才垂眼看着坐台阶上没站起身的人。 看清楚燕凉竹的状况后,微微皱眉。 啧,何必呢。 —— 燕凉竹穿着一身素净的浅玉色长衫,脸色有些苍白,能看出笑容都是勉强扯出来的。 膝盖处泌出了许多血迹,也没人替他处理一下,入目是刺眼的红。 贺绛那会儿猛地被梅淮安扒了裤子,心里一急就随手把燕凉竹甩出去了。 当时所有人的目光都在狼狈逃窜的贺绛身上,没人注意摔在门槛上的燕凉竹。 也许站在门边的鹰爪和寒翅看见了? 但看见也就看见了,不可能理会他。 再之后,他就被人从殿里赶出来了,寒翅说太子殿下与将军有事商议,让他不要进去前殿打扰。 可是燕凉竹一瘸一拐的往外走了两步,不知道自己该去哪儿。 摔倒的时候,他的手肘和膝盖都猛力砸在地面上,此刻是钝钝的疼。 尤其是膝盖,疼的走路都颤。 就连后背都是疼的,因为从房梁上掉下来时磕在了花架上。 他此刻拖着一身伤被赶出前殿,其实是该回去包扎伤口的。 可他舍不得走啊,实在惦念殿里的人。 想到这是自己寻死觅活好不容易才能见一面的,还没说上一句话就走,如何甘心。 于是便一个人坐在前殿外面的台阶上,趴在交叠臂弯里等着那人出来。 等了好半天,却只等来一个沉着脸冷冰冰的渭北佛君。 对方路过他身边原本都走过去了,又突然转头看他,惜字如金的再次驱逐。 “不要坐在这里,回你的楼去。” 燕凉竹当时左右看不到春生和秋落的身影,并不知道前殿外面被清场的事。 他瞧见贺兰鸦的脸色不好,心底不可抑制的生出怯意来,却又不甘心就这么离开。 明明那人此刻就在殿里,离得如此之近。 于是他大着胆子求贺兰鸦,说着已经求了一天的话。 “佛君大人,叫我见一见太子哥哥,我不吵闹,我只在这里待着便好。”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被贺绛摔出一身伤,让贺兰鸦有了几分思量。 对方顿了片刻朝他随意点头,示意叫他跟过去。 燕凉竹便只能一步三回头的,踉踉跄跄跟上贺兰鸦来到花园里。 贺兰鸦当时心情不佳懒得应付燕二公子,便随手一指凉亭:“你去那儿等他。” 燕凉竹看看凉亭,又转头望望外面的走廊,大着胆子问:“那他什么时候才能出来啊?” 结果只得到对方冷冰冰的一记视线,便顿时不敢说话了。 沉默片刻,拖着伤腿一步一挪的坐在凉亭台阶上。 凉亭里有软凳,可他坐在台阶上才能透过花园门口望见走廊啊。 便一直坐着,眼巴巴的盼。 直到此刻,终于终于见到人了。 第83章 你能有我惨? 燕凉竹想站起来的,可身上的伤耽搁太久越来越疼。 膝盖上的布料跟伤口都黏在一起了,动一下就得把凝固不久的血痂撕扯开。 于是他只能仰着头朝人笑,喊了句—— “淮安哥哥。” 对方敷衍应声的态度,让燕凉竹心里一疼,仰着头扯了扯嘴角正准备再说点什么。 就看面前的人突然转头朝花间人说话。 梅淮安看向贺兰鸦,说:“佛君,把燕西的侍卫叫过来接他回去。” 燕凉竹脸色一僵。 那边花间人朝着小花园门口跟进来的寒翅,微一仰头。 寒翅便领命转身出去了。 梅淮安这才又看着坐在地上的人,抬手挠了挠额角。 其实他现在不知道该怎么跟燕凉竹说话,又不太熟,对方还总是一看见他就一脸要哭不哭的模样。 他最烦哭唧唧的人了,不爽就打,恨极就杀,有什么好哭的啊。 再说就算要哭,该哭的不是原主吗? “那什么,你快回去,天色不早了。” 他这话说完,就看燕凉竹的眼睛又红了。 啧。 梅淮安正打算转身走人的时候,那边的贺兰鸦就突然开口朝他说话。 “燕二公子拿自缢威胁本君,闹着非要见殿下一面,想来是跟殿下有很重要的话要说。” “重要?”梅淮安停下脚步,转头又看台阶,“你跟我有话要说?说。” 赶紧说完别耽搁他跟漂亮秃驴吃饭啊。 再说这一身的伤,不回去包扎伤口坐这儿干嘛,自虐呢? 燕凉竹就那么愣愣的坐在地上,仰头望着他。 脸上的神色苍白脆弱到极致了。 想到自己伤成这样,对方都像是没看见一般,连一句关心的话都没有,还有自己苦等这么久 他呼吸颤颤的抬头看人,强忍着眼泪又喊对方。 “淮安哥哥。” “又想哭?我又没欺负你是我说的哪句话不对?哪句不爱听你直说啊。” 梅淮安也不是不耐烦,就是觉得有些蛋疼。 他在心里快速反思了一下,刚才自己也没说错话,就问了一下这人有什么话要说。 这不是很正常的对话吗? 至于被贺绛摔出来的伤关他什么事? 行凶疯牛的亲哥都不管,他管什么,按法律来说要出赔偿金也轮不到他啊。 “你看,你又不说话了,我感觉跟你说话好费劲儿,那你坐这儿等着侍卫来接你,不想说就别再喊我了。” 梅淮安说完,转身抬步想走。 跟贺绛说了那么多话,嘴皮子都快磨破了,他得去花间茶桌那儿喝口茶。 当然,如果是那人亲手倒的茶就更好了,嘿。 只是脚步才刚一动,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像是没克制住的呜咽。 他停下脚步回头看。 坐在地上的人身形是清瘦的一团,深埋着头用胳膊遮住脸,像是已经难过到极致了。 哽咽的哭腔里有些控诉,满满的全是委屈。 “你怎么我明明终于见面了信里不是这样的” 信? 哦,就是这些年两人跟搞网恋似的,各种鸿雁传书是。 梅淮安侧了侧脑袋看着正埋头痛哭的人,嗓音认真。 “燕凉竹,如果遇到不顺心的事掉掉眼泪就能有用,如今渭北早已经被我的眼泪淹了,你锦衣玉食没有生命危险,别搞得自己像是很惨一样。” “有些事没法儿回转你得咬牙熬,熬过去是新生,熬不过去是新坟。” “更何况我还没哭呢,你能有我惨?” 他话刚说完,就看正在哭的人突然停下哭声,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慌忙把眼泪在袖子上蹭干。 然后又红着眼圈抬头看他,嗓音嘶哑的解释着。 “是,我不该哭的,我只是身上太疼了,没,没忍住才哭的,我不坚强,我怎么这么不坚强” 他受这么点冷待就哭,可跟眼前人遭受的一切比起来,简直是微不足道。 燕凉竹不想哭的。 可他积攒了太多无处发泄的情绪,不知道该向谁诉说。 他最看重的人正在承受丧国之辱。 所以就算对方平白无故的‘变心’了,他连一句指责其背信的话都舍不得说出口。 这种被冷待的煎熬,他心甘情愿的承受着。 心说是不是只要两个人一起难过,就算是共患难了? 他做不到瞬间就让梅氏复国,可他坚信自己在人心中是不一样的存在。 对方如今讨厌他,都是因为心情不好的缘故。 他再熬一熬,陪一陪,等一等。 不等梅淮安说话,他就摇晃着站起身来,忍着剧痛状似无事的理理衣摆。 等了这么久好不容易能见到面说上话,他得争气些。 视线落在眼前人皱着眉的脸上,燕凉竹顿了顿,小心翼翼的问话。 “淮安哥哥,你这几天一直都没来看我是不是很忙啊?” 刚问出口就猛地心头一跳—— 说错话了。 定是忙的,定是忙的,住在军营里还能怎么悠闲呢。 他急的在心里连声骂自己。 燕凉竹你个笨蛋,就不能斟酌好了再问吗,多不容易才看见的啊。 “” 看着眼前根本就藏不住任何情绪的少年,梅淮安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每天都是起床晨练,骑射巡山,晚上回营吃了饭就打拳练剑啊。 这算忙吗? “忙。” 至少有声回应没有继续离开,这让燕凉竹心下稍安,他抿了抿唇垂着眼找话说。 “嗯,我知道的,肯定很忙,啊,我没有什么事,就是想看看你,毕竟上回不,不是,那你” 不敢说。 不敢问。 不敢提。 他事事都顾及着眼前人的感受,一句话让他说的断断续续。 最后眼瞧着实在是磕巴的字不成句,梅淮安都替他难受,正想自己开口说点什么时。 燕凉竹突然动了。 他挪着脚步,身姿僵直的攥着衣摆往外走,嗓音颤颤巍巍。 “算了,我,我走了。” “” 说不下去的,没有话能说。 梅淮安在人经过身边的时候,扫了一眼对方膝盖处那些刺眼的血红。 “你——” 只这一个字的开头,足以让刚走过几步的人猛地站定! 燕凉竹转头望向他,瞬间眼眶红的彻底。 “你想跟我说什么,我求求你好不好,你快说啊。” 他嗓音很轻,却连尾音都是颤的。 “” 梅淮安焦躁的舔了舔下唇,把原本想说的话憋回去。 给不了感情回应就别给人留念想,一点点念想都别留。 他朝燕凉竹摇摇头—— “没什么想说的,就是下回别用这种手段逼我来见你,你也知道我现在很忙,军营离行宫真挺远的。” “而且我跟你也没话说,已经不是一路人了,好了你走。” 他的语气很平淡。 没有丝毫厌恶更谈不上凶狠。 却宛如片片凉刃,足能将满心热枕的人刮骨剥皮! 第84章 兰鸦哥哥! 燕凉竹脸上闪过惊愕和难堪。 似是不想让人看见他掉泪的模样,直接转回头快步往外走。 背影称得上是狼狈溃逃! 梅淮安不忍再看,收回视线烦躁的抬手揉了揉头发。 他被燕凉竹苦苦痴恋着,可又不能告诉对方原主早就死了。 之前他说过啊,不娶了,想娶你的人已经死了。 很难办,血债打打杀杀总能有个说法,情债怎么办? 原主给他留的这都叫什么事儿啊!! 梅淮安瞥了一眼花间茶桌,那边的人还在坐着呢。 估计又是看了半天好戏。 其实这种场面挺尴尬的,所有人都看着他跟一个男的牵扯不清。 梅淮安倒是没觉得丢脸,但是会尴尬。 他强行淡定的抬步朝茶桌走过去,硬着头皮赖账。 “咳,当时年纪小不懂事,燕二公子好像把玩笑话当真了,可惜今朝不是往年,他过些日子就会忘记的。” 玩笑话? 贺兰鸦甩了甩手里那串青色菩提珠,抬手多倒一杯茶,随口朝走过来的绝情汉试探。 “其实殿下若还有意,也不是不能再续前缘,秃鹫的恶行笼中雀未必知道。” “佛君何必看完热闹还来数落我,我要是对他有半分情意,刚才就直接抱着送回去了,毕竟是贺将军把人摔的一身伤。” “” 这短短的两句对话听上去只是闲谈,但却让气氛顷刻间就变了味儿。 秃驴竟然怀疑他。 梅淮安动作缓慢的在茶桌边落座,抬手虚扶了一把对方推过来的茶盏。 关于被怀疑他会因为燕凉竹而对燕西手软这件事,心里十分不痛快。 在这乱世里说谁手软这不等于骂人嘛。 忙活一晚上连茶都没顾上喝一口,饿着肚子还没落座就先被怀疑,这谁能高兴啊。 他本来就不是个能忍气吞声的好脾气,所以故意在回怼时带了一嘴贺绛。 就是在提醒贺兰鸦—— 是你弟弟把他摔了你非叫我过去看一眼,关我屁事! “” 这人不能吃亏的恶犬脾性,贺兰鸦也不是头一回见识了。 这回确实是自己疑心过重招惹的,他浅笑一声跟人解释。 “岂敢不先问过殿下心意呢,否则你若哪日回心转意,剩我一人如何是好?” 这话的意思是,他为了渭北不得不步步谨慎,出言试探实属无奈。 言下之意就是让梅淮安宽谅一二,别生气。 “” 梅淮安却听的有些心痒痒。 哎呀。 不就是提点他别在紧要关头因为旧情坏事嘛,瞧这话说的多招人误会。 于是,他仗着今天给牛治病有功,犒劳一句能让自己高兴的话。 “我若会对燕西手软,那佛君便要孤孤单单了,怕吗?” “” 这话说的轻佻又张狂,是还在因为被疑心而情绪不佳? 是了,这太子是个吃不得亏的。 于是贺兰鸦也没恼,又赔罪哄他一句:“殿下如此自信,渭北小君岂敢不怕。” 梅淮安端着茶盏吹吹浮沫,瞬间舒爽,脾气也见好就收。 “如今我只仰仗佛君大人呢,哪儿还有什么自信,到底是淮安命不好,不如贺将军。” “殿下可是千金之躯,此话怎讲?” 这便是消气了,贺兰鸦饶有兴致的望着他。 其实梅淮安这一句感叹他并非听不懂,就是故意给人递话想随便聊聊。 那边的寒翅已经去传膳了,他看佛君的意思似乎是想在花园里用膳。 不然黑灯瞎火的那俩人坐花园里干嘛? 其实也不算是黑灯瞎火。 花园里的光线虽然没有廊下那边明亮,但茶桌边的假山上是挂着几盏灯笼的。 从花园门口看着是暗些,但茶桌边的光线并不昏暗。 正如此刻贺兰鸦眸中映出来的画面一样。 灯笼暖光铺在一身黑衣英姿俊逸的少年脸上,衬得对方整个人都盈润姿亮。 明明是个偏艳丽的长相,气质却韧如清竹。 眼前这个小太子身上有股劲儿,是会让人忍不住另眼相待的。 而这一点,贺兰鸦从那日在城墙上见他的第一眼起,就已经察觉到了。 草包太子?传言不真。 只是这样一个聪慧的人,是被燕西用什么奸计骗走国库的呢 此刻的梅淮安并不知道对面人在想什么,他正在心里措词。 盘算一件好事。 今天他帮这人教导弟弟那么辛苦,给自己谋点福利什么的,不过分? 能行就行,不行就算了,试试又不会少块肉。 打定主意,他佯装失落的放下茶盏,幽幽轻叹一声。 “唉。” 贺兰鸦有些疑惑:“殿下为何叹气?” 梅淮安抿了抿唇,生怕自己兴奋的眼神被发现,只能低头盯着茶盏说话。 语气听起来有些凄惨,但说的也是实话。 “方才佛君问我为何说自己不如贺将军,淮安不敢欺瞒,我羡慕贺将军能有个好兄长,事事时时都不用自己劳心费神,不像我,形单影只。” “” 看着眼前人突然可怜兮兮的模样,贺兰鸦虽然疑惑,但心底也顿时闪过一丝不忍。 毕竟对方是在拿贺绛做比对,他自然下意识想到—— 如果国破家亡的遭遇放在贺绛身上 “殿下是独一无二的皇储君,要兄弟手足有何用?只要自己强如劲风,也用不着手足帮衬,贺绛是个没出息的我才不得不管。” 哟,秃驴还会安慰人,看来有戏。 梅淮安再接再厉—— “要能有个险境相伴的手足自然好啊,贺将军定然生死关头都能与佛君不离不弃,我要是也能有个手足兄弟,如今必不会形单影只。” 这回暗示的就有点明显了。 贺兰鸦心头一跳,敛下眼皮回应:“那殿下的意思是” “兰鸦哥哥?” “!” 对面人一句哥哥,喊的贺兰鸦措手不及。 连脸上一闪而过的惊愕表情都没能及时收住,但他很快反应过来。 直接拒绝! “殿下说笑了,我贺氏只是渭北一小王,如何敢应殿下这声哥哥?” “啊,这样啊。” 梅淮安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 他慢慢坐直身子,在心里骂了句你个冷硬的秃驴。 计划失败了只能接着做戏收尾,失落的垂着眼皮道歉。 “佛君勿怪,是我冒昧了,只是方才看着贺将军有兄长疼爱的模样,不免想到自己如今的处境心头一时感触,算了,佛君要是嫌弃我势单力薄不配当你的手足,倒也不是什么——” “只要殿下不觉得委屈,那便如此喊。” 这是贺兰鸦生平头一次鲁莽应承。 却是他此后经年无论哪一次想起,都不会后悔的决定。 梅淮安心潮澎湃的眼前一亮,这回喊的比刚才欢快多了。 “兰鸦哥哥!” 第85章 世间勇猛第一人 “” 少年喊他兰鸦哥哥。 还喊的如此清脆甘甜,像是咬了一口盛夏里的甜苹果,叫人心口发麻。 向来矜重自持的渭北佛君脑子里瞬间空白,愣怔看着对面朝他笑的人。 明明对方只喊了一声,干净利落,可这四个字就在他脑海中震啊震啊。 震的耳膜里都快要荡出回音了! 某个瞬间,贺兰鸦像做了贼一样突然垂首。 光洁的头顶映在对面人眼里,几只暗色戒疤清晰可见。 他都来不及控制自己,唇边就已经沉闷而短促的应声。 “嗯!” 可直到听见自己的声音他才猛地惊醒,他竟然跟疯魔似的应下这声兰鸦哥哥了! “” 什么情况。 梅淮安也听傻眼了,脑子里清清楚楚浮起一句话。 ——不是闹着玩儿的吗?! 两人瞬间抬眼对视,彼此的脸色看起来都十分平静,可眸中又同时闪过慌乱! 现在怎么办。 该是今晚月色猛烈,活活把人都晒晕了。 事实上。 梅淮安从走到桌边落座的那一刻起,谈话间的镇定自若全是装出来的。 这是他第一回跟对面的人单独吃饭,怎么可能不激动不紧张啊。 周围环境也莫名其妙太配合了,黑灯瞎火还静幽幽的,又是单独相处 原本局面都还能控制。 他那会儿一直都在刻意忽略暧昧氛围,佯装生气怼人,又把贺绛扯出来。 就是怕单独相处太尴尬故意找话题聊天,怕人看出他紧张啊。 贺兰鸦估计也察觉到了小花园里的氛围,毕竟一直都在顺着他递话,有问必答。 那梅淮安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疯的? 没错,是从那人说了回心转意,如何是好的话之后,才叫他阵阵上头脑子晕眩! 上头之后,就开始胡言乱语了。 他在贺兰鸦面前装疯卖傻说什么手足兄弟,又说要认亲。 贺兰鸦能看不出他是闹着玩儿的? 彼此是什么身份,怎么可能会随口闲聊就认干亲啊。 ——只要殿下不觉得委屈,那便如此喊。 分明刚才贺兰鸦也是随口应承的。 他看对方瞎应承便失智的闹了下去,脱口喊了一声‘兰鸦哥哥’。 ——可没想到对方真敢答应啊! 他是第一次把‘兰鸦哥哥’喊出口,长这么大就没用叠词喊过‘哥哥’。 心底有股说不出的感觉,尴尬振奋激动紧张总之掺杂在一起之后,可能还有些难为情。 不。 不就喊了一声略显暧昧的哥哥而已,有什么好难为情的。 无非因为对方是渭北佛君,还是个修身养性的和尚 可这种诡异的背德感却让他脑仁儿更加兴奋,连神经都跟着跳了一下! 他喊出来他便应下了,为什么为什么? 是自己装可怜装的太有成效? 还是顺水推舟应下他这声‘手足兄弟’好加固结盟? 可分明两人都知道,不可能当真认干亲啊。 不管了回头再想,梅淮安在桌下掐着掌心的肉,让心跳别蹦跶的那么欢。 他甚至急忙咬了咬舌尖强行定神,但似乎没什么效果! 这种感觉就像是刚才一时冲动吞了一大口烈酒,喝的时候就是一闭眼的事儿。 可过后才有浓烈的酒气开始自腹中疯狂往外涌,熏的人双颊生热! 而他不知道的是—— 贺兰鸦此刻也是同样的感受! 这是第一次听见有人问他喊‘兰鸦哥哥’,贺绛向来只喊兄长,私底下喊哥也不会连名字一起称呼。 明明只是对方缓解尴尬的一时兴起,他便顺势迎合等着传膳。 只是说笑,只是说笑。 可自己刚才怎么就一时冲动的应声了,简直鬼使神差! 心底有个答案才刚要冒头,就被他死死遏制住。 绝不能再想下去了。 他在桌下捻按着菩提珠,似是太用力,导致右耳上戴着的黑金佛莲坠儿轻晃了晃。 “兰鸦哥哥!” “嗯。” 就在贺兰鸦应下后,两人抬眼惊慌对视的这一瞬。 周围猛地陷入寂静! 光线发暖,映的两张脸庞都是暖融融的,简直暖的都快烧起来了。 还好灯罩是浅橙黄色的看不出来。 他俩没有对视很久仅仅只是一瞬间,都急着藏起自己眸中的慌乱。 于是—— 梅淮安慌忙转开脸,视线在空中搜索了一瞬,最后索性往地面盯过去。 “这花盆都是新挖的。” 他没发现,对面的贺兰鸦也几乎是同时跟他做出了相同动作,却是抬眼往上看的。 “今夜月色皎洁。” “” 正在此时—— 寒翅领着膳房的人们过来了,不知瞧见了什么,他原本十分矫健的脚步微一踉跄! 这俩人? 佛君聚精会神满脸冷凝的盯着灯笼,好似要把灯罩盯个洞。 太子眸色放光却唇瓣紧抿,瞪着一堆铲在地上留着填盆栽的土,就像是八辈子没见过土。 气氛好紧张好怪异这俩人是不是要打一架? 那这饭还吃吗? 寒翅惊疑不定的放慢脚步走过去,小声问询:“佛君,就在此处传膳吗?” 花园里,空天野地的。 贺兰鸦猛然回神,这才发觉指尖的菩提珠子有些滑溜儿,都被他掐出汗了。 他轻甩了一下手腕把珠串攥进掌心里,再开口时嗓音已经恢复如常。 神情是如一既往的端庄正经,说的煞有其事。 “提起那不叫人省心的胞弟,不自觉竟走神怠慢殿下了,殿下是想移步别处还是在这里用膳?” “啊,不怠慢不怠慢,不用挪地方。” 梅淮安摇摇头。 只是好好的动作,却被此刻的他莫名做出几分憨呆的架势来。 贺兰鸦眸中浮起些笑意,他抬眼看寒翅:“端过来,就摆在这里。” 寒翅愣愣点头,怀疑刚才那瞬的怪异气氛都是错觉,急忙应声:“是!” 周围开始有膳房的人来上菜,这一走动,气氛就彻底活络如常了。 梅淮安在面前有上菜身影挡住对面那人时,才猛地松了口气。 对方应下只是因为走神了。 是啊,想来也是走神了,否则怎么敢应下他一声兰鸦哥哥! 万幸是走神了。 梅淮安忍不住在心底夸赞自己—— 梅淮安啊梅淮安,你可真是世间勇猛第一人。 第86章 你偷看我洗澡? 你还骂贺绛无脑,你有什么资格骂人家! 人家至少不会在秃驴面前失智发疯!! 别人发展关系都是一开始先小心翼翼接触着,说句话笑一下,心头小鹿轻蹦跶。 可他这是开局王炸险些把鹿炸飞了! 桌面已经摆好饭菜,寒翅弯腰拱手:“佛君,殿下,二位慢用,属下告退。” 梅淮安顿时叫住他:“别走!你坐下一起吃,或者你站在旁边看我吃,我怕黑。” 这秃驴勾人勾的简直惊心动魄,他不敢再来一回了。 贺兰鸦看着寒翅瞬间呆滞的脸色,也朝人点头示意他留下。 小太子可以肆意轻狂游戏人间,他绝不能再失言了。 “” 最终还是寒翅一人扛下所有,站在边上咽饱了满树白梨香。 —— 跟花园里的青涩动荡不同。 另一边落魄溃逃的人,此刻正像个无头幽魂一样在众多院落间晃动。 他不知道该往哪儿去,也不知道该做什么,就一个人煞白着脸默默往前走。 见廊就穿,见院就进,似是冥冥中想把什么东西找回来。 周围把守的行宫侍卫们看着他失魂落魄的身影走过,看见也都只当没看见。 一个花瓶公子有什么好防的。 再说佛君又没下令禁他的足,爱去哪逛去哪逛。 只是这金娇玉贵的小公子,看起来似乎是被谁打了? 燕凉竹膝盖上的伤口随着走动开始往外溢血,重又浸湿衣袍下摆。 他被贺绛摔那一下时,腿上皮肉是跪在地上往前生生撕裂的。 虽说都只是皮外伤,但也确实伤的不轻。 可这会儿都感觉不到疼了,他面色苍白如鬼的往前走,满脑子都是那人绝情的话。 ——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咱们已经不是一路人了。 ——往后别寻死觅活的逼我来见你,我很忙。 ——我感觉跟你说话好费劲儿,不想说就别再喊我了。 ——有些事没法儿回转你得咬牙熬,熬过去是新生,熬不过去是新坟。 燕凉竹再也走不动了,他瘫坐在地上也没看周围是哪儿,垂着头喃喃低语。 泪光坠落掉在浸血的衣摆上,一颗颗碎闪如星河。 “熬如何熬呢,从前你便让我熬,说你总会把我接走的,叫我跟你永远住在一起,不让任何人欺负我。” “现在还说让我熬可是淮安哥哥啊,我要熬到什么时候呢。” “你至少给我个理由,哪怕是骗骗我,我只要一个你非与我决断的,决断的理由啊。” “你说过我是天底下唯一懂你的人,唯一的知心人” “我做错了什么不是非要缠着你,可你总得告诉我。” 最后又一脸懵然的看着茫茫夜色,声量忍不住放大了些。 “可是怎么连你也不要我了,是不是我活这十七年,全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啊——” “” 没有人理会他。 他就像只无家可归无人问津的小狗,只余下此刻满身伤痛。 就在这时! 他头顶的窗户猛地被人推开—— 探头出来的人光着膀子没穿衣裳,浑身还带着湿淋淋的水珠往下流,绷着一身紧实的大肌肉疙瘩。 看都不看他一眼就凶神恶煞的朝窗外吼。 “燕凉竹!我真是忍你许久了,我洗个澡你故意在窗外叽叽歪歪什么?啊?什么男啊水的,难不成你偷看我洗——” “——等等,你腿怎么流血了?” “” “腿怎么流血了?”燕凉竹被吼的懵了一下,过后才意识到眼前人是谁,瞬间抹干眼泪吼回去,“贺绛!你说我怎么流血了!” “” 这事儿你问我? 这小子的模样看起来有点惨,肯定是被人打的! 贺绛紧皱眉头开始耐着性子思索,光膀子站在窗口也没觉得冷。 他现在已经开始学着遇事冷静分析了—— 他从燕凉竹的身份琢磨到燕西对渭北的威胁。 又从今日出入行宫的人开始一一排选。 再加上前后跟这人分开的时间以及种种迹象判定。 最后的最后—— 他恍然大悟猛地一拍手! “你又缠着梅淮安被他打的?我就说他那个人奸诈狠毒,你非闹着见他干啥呀你看这回被打的多惨,啧,你亏不亏?” “——?!” 燕凉竹原本就心情差到极致,一看见把他摔成这样的罪魁祸首就是满肚子的火。 这会儿又听他还敢诬赖那个人,顿时就怒了! 腿疼的不能走路,他就扶着窗台站起身,突然俯趴朝贺绛裸着的上身挠过去! “你还敢冤枉我太子哥哥!” 那人要不要他是一回事,可他护着不让人诬赖他是另一回事。 关于这一点,燕凉竹一直都分的很清楚。 “嘶!” 贺绛都已经及时往后退了,可这人是不管不顾哪儿都挠啊。 他刚一闪身,肩头就落人手里了! 好家伙,贵公子都留这么长的指甲?顿时三道破皮红痕! 好在他臂膀肌肉结实,嘿,一点血都没流。 贺绛大掌一收,很轻松的就把窗边的人两只手腕都攥在掌心里。 嗓音得意洋洋的吓唬他—— “这回跑不了了?你还以为我不敢揍你?就你这小身板儿挨我一拳你能活?” “你放开我!” 燕凉竹确实害怕,急的吼起来嗓音细细尖尖的。 他这会儿被人扯着手腕,身子前俯小腹正硌在窗台上,后面两只脚都快腾空了。 要是放在平时他能踢着腿扑腾,可是现在膝盖有伤动弹不得。 就像只被人拎着后脖儿的小猫崽,彻底没了反抗之力。 贺绛咂咂嘴,有些惊奇也有些烦躁,他感觉这个燕凉竹脑子有包。 “就你这个小玩意儿还敢在我面前张牙舞爪,叫你不痛快的人又不是我,是梅淮安打的你,也是他不要你,你怎么不去挠他只逮着我挠?” 他这会儿脖子上还有好几道指甲印儿没消呢,都是今天在前殿被这人挠的。 “你怎么还这样说!”燕凉竹扭着头想咬贺绛的手指头,毕竟这会儿只剩脑袋能动了,“明明是你摔的我!” “你胡说,我什么时候摔你了?我知道不能杀你怎么可能摔你。” 贺绛不以为然,就记得他哥说燕凉竹不能杀。 所以他被这小东西惹了这么多回,都没有真的动手过。 毕竟看着实在太弱了,绝对抗不住他一拳就得咽气! 第87章 饱读诗书vs武夫 燕凉竹不想跟贺绛说话。 毕竟打又打不过,说又听不懂,他觉得贺绛脑子有病。 “你个没头脑的武夫,你放开我!” “你先把话说清楚啊,凭什么把梅淮安干的事儿冤我身上,我招你惹你了。” 贺绛翘着一根食指戳上燕凉竹的脸,省得对方还扭头咬他。 燕凉竹腿上疼的脸色愈发白,实在气不过:“就是你被扒裤子的时候,你慌着躲起来把我丢出去了!” “” 这一嗓子喊完,贺绛懵了一瞬。 他回忆着脑海中的细节,还是想不起来自己有把人丢出去的行为。 只是这会儿再开口说话,提起被扒裤子底气就有些虚了。 “咳,你说真的?可我只是松了手而已啊,我要是故意丢你能把你抛前殿院子里去。” 又矮又瘦,小瘟鸡似的。 “你意思是都怪我自己没站稳?”燕凉竹吸了口气,憋着一汪眼泪说,“算了,反正我也没想怎么样,我要回去了。” 他动了动手腕,想让对方撒手。 贺绛脸色有些懊恼的正要撒手,突然转念一想:“啊,那你这个模样也叫兄长他们瞧见了?” 燕凉竹没心情多说一句话,他这会儿太难受了。 下一瞬—— 贺绛一手拽着掌心里的两只手腕,另一手从人后腰绕过去提起腰带,直接把燕凉竹从窗外连拖带搂的拽进来了! “疼!” 燕凉竹膝盖被毛手毛脚的人磕在窗台上,疼的尖叫一声。 这会儿眼泪再也憋不住了,哭着吼贺绛。 “把我摔成这样还不够,你要是想杀我就动手,没错,你还不如直接杀了我!” “” “不是,你别哭了,就这么点小伤还哭哭啼啼的” 燕凉竹不搭理他,满脑子都是梅淮安,哭的伤心至极。 “行了行了!我闯的祸我认,你明天去找我兄长告状也行,坐着别动。” 哭的烦死了! 贺绛把人丢在浴桶旁边的椅子里,他此刻腰上就裹了片布巾,得先把衣裳穿好。 转身往一旁的屏风后面走去,打算先套上裤子再去给人拿伤药。 燕凉竹抱着膝盖蜷缩着坐在椅子里,呆愣愣的哭着掉眼泪。 心说要杀要剐随意,反正他也不怎么想活了。 浴房里水雾升腾,空气中飘着暖暖的湿润热气,混合着清新的薄荷浴液味道。 贺绛站在屏风后面丢开浴巾快速穿裤子,腹肌块块分明。 全身的肌肉都十分强壮,动一下都能看到肌理活动。 一身古铜色的皮肤上还有水珠正往下落,也懒得扯着布去抹干。 他这会儿心急如焚,嘴里烦躁又懊恼的嘟囔着。 “原是想洗个澡去佛堂给哥哥认错的,现在一错未平又生一错,怎么办” “该死的,我撒手了你都站不稳,娇弱成这样还敢跑渭北来,你爹就没想让你活着回去!” 他穿好一条黑裤子,上身披了件白色的里衣,也没系上就敞着怀出去了。 反正他卧房就在隔壁,两步路的事儿,一会儿还得接着洗澡呢。 “你在这儿待着别动,我去找些伤药来,怎么说也是我把你哎?你听见我说话没有?” “” 燕凉竹缩在椅子里脸色煞白,呆呆落泪连眼皮都不抬一下。 贺绛看他这一脸没出息的软骨头样儿就烦,低骂了一句才抬步往外走。 椅子里。 燕凉竹知道自己该趁这个时候逃跑,可他想动也得能走动啊。 本来膝盖就疼的钻心,刚才又在窗台上磕了一下,这会儿不动都疼的直出冷汗。 再说这里是渭北行宫,那武夫想折磨他还不容易,定是跑不掉的。 索性就不动弹了,反正在哪儿都一样,都不是那人身边。 身边猛地安静下来,燕凉竹抱着小腿呜呜咽咽的哭。 “淮安哥哥” 可惜另一边正跟漂亮秃驴吃饭的人,并不能听见他的呼喊。 听见了也不会来安慰半句。 贺绛把伤药拿来了,走到椅子边拽个凳子坐好,皱眉打量着哭的都没音儿了的人。 “哎,我这儿没剪子,你把裤子脱一下。” “” 燕凉竹自小都被家里当成女孩教养大,更何况就算是男子也不会在外面随便脱裤子啊。 他脸上闪过一抹不自然,颤颤巍巍伸手去接药瓶,鼻音很重。 “把药给我,不用你管。” “这两瓶药怎么使的知道吗?你长这么大见过伤药吗?分得清金疮药和清伤液的区别吗?” 一连三问,燕凉竹哑口无言。 贺绛直接拍开这人的手,一会儿把伤拖重了还是他的事儿。 不脱就算了。 但他没多少耐心磨蹭,上手扯着眼前人膝盖处的布料,轻撕一下就裂开了。 这种绸缎的料子很好撕,跟他们穿的精织武服不一样。 “刺啦——” “你干什么。”燕凉竹一个字都不想说,可又惊的不得不开口,“你怎么,你怎么能撕我裤子!” “矫情什么,我们在外打仗的时候,伤营里光着屁股到处躺的兵多了,谁都跟你一样这不能撕那不能拽,几条命也全耽搁死了。” 贺绛一边说话一边拽开清伤液的木塞子,垂眼看这人膝盖伤处。 他发誓,他那会儿确实没有丝毫把这人摔出去的念头,就只是撒了手而已。 可这膝盖血肉模糊的,像是被人用砂纸打磨过一样。 “你是豆腐做的,摔一下也能摔成这德行。” 燕凉竹把露了半截大腿的裤子攥着收紧裤腿,垂着眼连生气的心都没有了。 就嗓音轻飘飘的吸着气说话。 “我和太子哥哥是饱读诗书的,跟你们这种武夫不一样。” 饱读诗书,武夫? 这两个词显然是贺绛的逆鳞,听见之后脸色当场就沉下去了。 顿时捏着伤药抬眼看燕凉竹—— “哦,我是武夫梅淮安就不是?他被岭南骑兵像撵牛羊一样逼到天水关求我们收留时,那浑身是血提着剑劈人哎,我还没说完你怎么又开始了!” 第88章 一派天真 “” 一想到贺绛说的场面,燕凉竹肩膀直颤,眼泪跟珠串儿似的就没断过。 膝盖上的疼抵不过心头震惊,顿时心疼的连气都喘不过来。 “你说太子哥哥他是被” “没错,就是他。” “可可他身边是有将军护着的,中州将士以骁勇善战闻名,怎会那般” 那般狼狈! 燕凉竹没有亲眼见过那夜的场面。 他一直以为梅淮安是领着残兵败将,被渭北恭恭敬敬迎进城的。 他就是这么认为的。 因为他的淮安哥哥是太子,是金昭皇储君。 在他心里没人可以对梅淮安不敬,任何人都不可以! 所以此刻听见贺绛这么说,他顿时有种晴天霹雳,五雷轰顶的感觉。 燕凉竹掉着眼泪猛地抬头,眸中血红一片的喊出声来。 “可我的淮安哥哥是太子啊!” “太子又如何?你这话该跑岭南地界喊去,而不是冲着我喊。” 贺绛冷哼一声,残忍打破他的天真。 “你来渭北这一路,才一队岭南轻骑就险些杀了你,把你们撵的屁滚尿流。” “当日追杀梅淮安的岭南兵有多少?那是数十万之众!个个都恨不得杀了他回去领功。” 燕凉竹苍白着脸颊,愣愣的看着贺绛,眸中逐渐浮起后知后觉的惊骇和恐惧。 贺绛看他还真是一派天真,嗤笑一声忍不住出言讥讽。 “喂,娇贵的燕二公子,你不会以为从死人堆里逃出生天很简单。” “他梅淮安从长安宫里领兵十二万开始逃亡,到我天水关门外只剩下寥寥两三万残兵。” “十万人的尸骨有多少?中州尸臭几月未散呐,你怎么还认不清呢。” “” 燕凉竹此刻就像个没有神智的木头娃娃,眼神都僵直了。 贺绛这才放过他,继续给人上药,嘴里嘟囔着。 “还敢嫌弃武夫,他被追杀的时候靠背几句‘之乎者也’就能活下来了?” “你老问他从前从前,任何人经这一遭不疯就不错了,还指望他跟从前一样当草包呢。” 草包。 燕凉竹突然抬手,手指极其用力的的攥在贺绛手腕上。 “他不是草包。” “你人活的糊涂,护梅淮安倒是护的紧,哎,我有件事很好奇,你真这么护他” 贺绛笑了笑,只是笑意不达眼底。 “他中州被屠的时候,你怎么不拿命求西州王发兵救他呢?” 毕竟全天下人都知道西州王疼爱幼子,肯定能为了小儿子发兵。 “” 贺绛这话问出来,燕凉竹顿时松了指尖。 他忍了忍,说:“这是我西州军情,不能告诉你。” 贺绛是渭北的人,他不能说,也没必要把其中的缘由告诉贺绛这个外人。 燕西没能发兵急援中州他已经愧疚的几欲寻死。 可是天灾人祸不可阻挡,父王也很无奈很焦急的。 “” 贺绛没说话,垂着眼用手里的药瓶故意戳碰对方伤处。 听着燕凉竹猛地疼到吸气,心里这才舒坦些。 后又直接把清伤液往膝头倒,得先把伤口冲一下擦干,才能糊上止血药粉。 “你干什么!”燕凉竹痛呼一声。 “谁叫你看不起武将呢。”贺绛说,“我就听不得你们读了几本书就嫌弃我们武将没文采,要文采有个屁用啊。” 没他们‘武夫’保家卫国,那群酸秀才还坐文楼里念个屁的书。 外敌来犯时,文楼书籍?撕下来都裹不住一具残尸。 “我没有看不起武将。”燕凉竹忍着疼说,视线落在自己膝头上,“我是想说他不喜欢习武的。” 他没有鄙夷兵将的意思,他是说梅淮安不爱碰剑习武,他便陪着他饱读诗书。 因为武夫屠戮行为,原先是梅氏太子最最厌恶的事。 “不喜欢习武?我没见他不喜欢。”贺绛起身去拿干净的布巾,边走边说,“来我渭北军营几个月,没一天闲着的。” “你怎么知”燕凉竹很快抬头瞪贺绛,“你们果然监视我太子哥哥!” “这可不是我叫人我们监视他又怎么了!你家里来个陌生人你不盯着?” “” 贺绛拿着布巾又坐回来,动作潦草的把燕凉竹膝头擦干,擦的人连声喊疼。 “这点小伤也喊疼?我要是你,嗓子都喊的磨薄了。” 这人句句带刺,燕凉竹呛回去:“疼在我身上又没疼在你身上,你膝盖伤了你不喊!” “我还真没喊过疼。” 贺绛随意把上身穿的敞怀里衣扒拉开,叫燕凉竹看了一眼。 侧腰剑伤有三处,小腹箭伤一处,光是胸膛就三四道浅白的刀痕。 “” 燕凉竹哑口无言,这人受过的伤看起来都比他膝盖重。 贺绛开始往膝盖倒金疮药,动作很熟练,随后又扯着一同拿来的纱布简单缠了几圈。 “行了,这点小伤别到处嚎,我又不是故意的,传出去别人以为我跟你个草包打架,多丢人。” 燕凉竹生生把嘴里习惯性的一句‘谢谢’憋回去,低着头不说话。 倒是没再喊疼,也没再哭了。 “你等着,我叫人把你的燕西侍卫喊过来。”贺绛往外走,嘟囔一句,“你这侍卫该训训了,主子丢了这么久也不知道来找找。” “” 燕凉竹满脑子都还是那人被岭南兵撵了一路的模样,呆愣的掐着手指头。 环境能改变一个人,贺绛说的对。 淮安哥哥开始习武了,已经跟从前那个温文尔雅的人不一样了。 他也要改一改动不动就痛哭喊疼的脾性,不然只会被厌恶。 无论多想哭,他往后都一定会忍着的。 淮安哥哥不喜欢看见眼泪。 —— 今天是三月二十,是贺兰鸦每月一次点佛灯的日子。 点佛灯就是给佛祖敬香油,要诚心诚意的跪拜一宿。 中间仔细看顾着添灯油,灯芯彻夜不能灭,待到辰时鸡叫过后,才能起身离开佛堂。 总的来说,过程十分枯燥乏味。 而在行宫留宿的梅淮安,就恰好赶上了这一天。 第89章 他好干净 两人在花园里吃过饭之后,贺兰鸦让他好好休息,便只身往后面的佛堂去了。 寒翅把他带到前殿一处小院落里,房间干净整洁,被褥也都铺好了。 可梅淮安洗完澡躺在床上睡不着,他有点认床。 更何况周围只剩自己一个人,那一夜的阴影到现在都没散,闭上眼还是觉得暗处哪儿都有鬼盯着他。 “要不” 他坐起身来,语气因为不久前在花园里的那一幕,到现在都是兴奋的。 “反正睡不着,去找秃驴说说话,陪他点个灯?” 之前还说要去庙里找和尚念念经,今天刚好赶上了! 他翻身下床,拎起旁边寒翅给他的衣裳,穿在身上抬手绑着头发就往外走。 这几个月以来,头发长长了些,扎起来能到后背肩胛骨附近。 刚洗过的发丝还有些濡湿,他只取了两边的发缵拿黑布松垮系在脑后,不会飘到前面往脸上扑就行。 梅淮安是知道佛堂在哪儿的,就在后殿左侧,毕竟他在后殿里住过半个月。 一路穿过长廊和几个门楼,又经过几个院子。 后殿十几个值夜的侍卫们转头看他,似是想问他为何大晚上还在殿中游荡。 梅淮安转头看他们一眼,没理会,脚步丝毫不停的往后面走。 等他走了之后,值夜的侍卫们才交头接耳小声说话。 “他去哪儿呢,你们刚才怎么不问问?” “落魄了也是金昭的正统太子,更何况佛君交代要礼让他你怎么不问?” “啊,我没看见。” “那我们也没看见!” “” —— 佛堂门前。 梅淮安从踏进这个院子起,就收敛着心绪力求诚心,毕竟拜佛都是要有态度的。 更何况他今天有事求佛,不能心不诚的进佛堂。 他脸色收敛几分,端端正正的站在院子门前整理衣裳,又摸摸头发,最后才抬步往里面走。 院子里的装潢就跟寺庙一模一样,贵气端庄的赤蓝金宝宽檐,檐角坠着飘飘荡荡的安魂长幡。 似是能荡涤世间所有的恶孽与杀戮。 梅淮安抬眼望去心头猛地一跳,他今晚似乎来对了。 屋檐下,两排红灯笼映照出匾额上写的三个大字。 赎孽堂。 他抬步缓缓顺着阶梯往殿里走,里面灯火通明。 金铜色的天竺多枝灯架,在殿中左右摆了几十台,每一枝上都点着无数个小小的佛烛。 殿中供着一座约有三米高的塑身金佛,双手合十慈眉善目。 金佛座下—— 那人穿着一身鸦青色的素衣僧袍,盘腿落坐于佛前蒲团上。 僧袍衣摆没有铺散满地,而是规规整整的叠收在腿下,背影稳如老钟。 他未曾塌腰半分,脊背上的鸦青色衣袍却松散着并不紧绷。 周围能称得上是一片死寂,没有一丝一毫的响动。 梅淮安没敢出声惊扰,毕竟那人正低着头不知道在做什么,只见鸦青色的手肘窄袖轻微往前挪动几下。 贺兰鸦低着头时,后颈处凸出一点圆圆的骨,脖子也如颅顶一般光洁。 是了,就是这样的静谧淡然。 他看起来好干净,梅淮安一直都喜欢这样的干净。 他小心翼翼怕惊扰到对方,抬步开始往殿中走过去,几乎是一点点的往前挪。 但才刚挪了没几步,就听见那边响起低沉的嗓音。 “不必如此,过来。” 也对,这人怎么可能发现不了身后来人了。 只是 梅淮安放轻脚步走过去,嗓音也不自觉跟着轻浅许多。 “佛君怎么知道是我?” “这处佛堂除了我,没人来过。” 没人来过,那就代表没人敢来。 所以身后有脚步声出现,就知道是个敢往他佛堂来,侍卫们还不敢拦的人。 行宫里不,整个渭北除了梅淮安,还能有谁。 梅淮安眨眼一瞬就明白了对方的意思,有些无措的往边上蒲团一跪。 “对不起,我不知道不能来,是不是扰了你?” 面朝佛祖跪下之后,他才看清贺兰鸦在拨弄什么,是一盏巴掌大的油灯盘。 青色的雕花灯座,灯芯并不粗,但火苗燃的很稳,暖光照在两人的衣摆上。 “不算扰,平时也没人会来跟我说说话。” 听着怎么有点可怜,梅淮安把衣摆铺了铺,问:“贺将军不来吗?” “他来了会砸坏我的木鱼,烧了我的佛堂,我便禁足他不许靠近此处。” “那可真是坏心眼,下回我揍他。” “” 贺兰鸦转头看人,梅淮安缩缩脖子朝人笑了笑。 不能怪他说话语气像哄小孩,毕竟这人就跟朝他告状似的,语气是真委屈啊。 两人之间安静了一瞬,贺兰鸦看梅淮安无所事事的模样,便问他。 “你不走?” “不走。” “” “墙角柜子里还有灯,你去请一盏。” “好。” 梅淮安轻手轻脚的站起来,走到边上去拿灯。 殿内太安静太空旷,把灯座从里面拿出来搁在柜子上找灯芯时,底座发出了点点钝音。 梅淮安不知道灯芯在哪儿,也没敢回头问,就自己在柜子里翻着。 但后面传来脚步声,他还没来得及回头—— 身边就突然扑过来一股佛手柑掺杂檀香的气息! “我来。” 贺兰鸦这处佛堂平日里都是他自己打理的,东西在哪儿只有他知道。 他从柜子边角的小瓷罐里捏出一根灯芯,罐子里的灯芯有长的有短的。 他转头问莫名愣在柜门边的人。 “这个可以吗?” 敬佛得需本身真诚有心,这些事都得问过供灯的人。 “嗯!” 梅淮安点头,单膝跪着的大腿被僧袍衣摆蹭的痒痒。 他回过神来连忙手撑着地撤后站起来,站的笔直笔直的,在心里念叨好几遍。 佛祖勿怪勿怪。 贺兰鸦便让他自己拿着,去墙角油罐里添满香油。 片刻后,两人又并排坐在佛前蒲团上。 梅淮安对这一切都感到新鲜,垂眼看着贺兰鸦递过来一根拨灯芯的金铜枝子。 “自己拨。” “哎。” 他连忙乖乖照做,接过枝子伸到贺兰鸦的供灯里去引火。 “” 贺兰鸦又转头看身边的人,语气无奈:“你的手边有火折子,做什么来引我的灯。” “!” 第90章 佛堂问罪 梅淮安,你是一看见这人就傻了吗。 他在心里骂着自己,嘴上应答的还算顺畅。 “就是想给佛君多点一盏,我这种人还供什么灯,供上一万盏也赎不了我的罪。” 点都点上了也不可能扑灭,索性就这么着。 他只是随口一说,却叫贺兰鸦听的眉头轻皱。 “——殿下何罪之有?” 何罪? 罪太多了赎不完。 也可以说没有罪,全都是梅淮安自己给自己找罪受。 因为他一直难受的理由连说出口都算是可笑的,在这乱世里显得可笑至极。 但他却真真切切的因为这个念头,而彻底告别一个人的夜。 甚至发展到连看见黑暗都会心生恐惧,实在可笑。 所以此刻,贺兰鸦问的话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不好说。 毕竟还不确定这人跟他是不是同路人,他要走的路太难了。 可若是半路分开甚至反目成仇,那他真舍不得啊。 种种情绪积压在一起,梅淮安心头复杂至极,就像是压了一块大石头。 想到殿外阵阵飘扬的安魂幡,心底又有些期盼升起。 敢问吗或者试探一下? “你——” 贺兰鸦垂下眼皮打断他的话,语气平静的开口劝解。 “你认为自己有罪孽,没人能帮的上你,那就告诉佛祖,只要你在心底诚心诚意的说,我佛慈悲什么都能听见。” 他劝解的十分熟练,就像是曾在心底劝过自己无数遍。 “” 这人说的振振有词,就像是个真的和尚,还是那种看透一切的入世圣僧。 太虚伪了,太虚伪了,虚伪得梅淮安有些急躁。 周围一片寂静,他都快感觉不到自己耳朵的存在了。 他偏过头死死盯着自己身前的佛灯,不知道是哪里起了风。 就见灯芯晃一下。 又一下。 再一下。 梅淮安气息微重的呼吸着,心说—— 求神拜佛便能高枕无忧了? 贺兰鸦,你故作无知当傻子,还想拽我跟你一起当傻子。 你明明有实力有头脑,却只守着渭北这片土地,短暂的安定算什么安定! 明明你也想的,你在心里想过无数次,否则殿外何至于挂满安魂幡! 他忙吸了一口气掩盖情绪,却连鼻尖都气的酸凉酸凉的。 紧跟着就低头快速眨了几下眼皮,死也得把泪光压回去。 人说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可他今日就想试一试! 他想跟这个人一路同行,从知道这人吃斋念佛起,这个念头就已经在脑海中生根了! 过了许久,他才嗓音有些哑的问,问一小句停一下。 “听见了能理会吗,理会了能不能眷顾,贺兰鸦,我原先没有拜过的,可我如今没有办法,只能来拜。” 嘴里说着没办法,却连尊称都没喊。 贺兰鸦听着这道并不明显的哽嗓,恍惚间从中听出几分委屈来。 愣怔片刻,他就像什么都没发现一样,淡定回话。 “你若有诚心佛祖就会眷顾你,我佛宽大为怀。” “可我不知道佛祖灵不灵!” 对方揣着明白装糊涂,句句虚伪。 梅淮安情绪愈加燥恹,心底生出一股破釜沉舟的架势。 他转头看向贺兰鸦,不等对方反驳就一字一句的问出口了。 “你拜了这么多年,灵吗?可能睡好一个安稳觉?” “” 这话问的可真是一针见血。 贺兰鸦沉了脸色,没有回答。 为了渭北的安定,他强行克制着要沸腾的热血,死死克制! 可似是被人感染了什么,他拿起金铜枝子拨了拨灯芯,动作有些仓促。 险些把灯芯拨灭! 梅淮安也没催促他回答,但看着对方拨灯芯的仓促动作,心底安稳了些。 他问他一句何罪之有,他就还他一句拜了有什么用。 这种看着有人跟自己一样饱受煎熬的感觉,心底是能有几分安慰的。 毕竟—— 有雄心壮志的不止他一个人,还有贺兰鸦! 过了好久好久,身边的人似乎是在考虑继续伪装,还是剖白真心。 梅淮安就静静的等,垂眼望着面前可笑的佛灯。 过了许久,他才听见贺兰鸦轻笑了一声。 并非往日里那种纯澈空灵的沉稳嗓音,这回夹带着几分真性情了。 笑的邪魅凶狠! 不等梅淮安感受到头皮发麻的凉意,对方就回答了他的问题。 寂静的佛堂内室里,贺兰鸦嗓音幽幽,称得上是咬牙切齿。 “灵,便不拜了。” 他在对方的试探里,终究还是说了实话! 因为他发现自己的所作所为,好像都被身边这人一眼看透了。 一向都是他剖析别人,今日反被人剖析。 这种感觉除了愤怒,还夹杂了些令他无所适从的压迫感。 除此之外还有不少惊叹—— 原来世间还有跟他一样的人,梅淮安就是跟他一样的人。 这个发现让贺兰鸦喜不自胜,可紧跟着又望而却步。 就像发现一朵十分得心意的花,可这朵花长在悬崖峭壁的顶端。 他动身去摘? 要么花落悬崖,要么他落悬崖,又或是双双粉身碎骨! 就在两人沉默的这段时间里,梅淮安突然开口道歉了。 “对不起。” 他只是想跟贺兰鸦坦诚相待,不要虚伪,不要装模作样。 他没想这么逼他,可是自己心底的恶燥实在忍不住。 尤其是坐进这个佛堂里,听见这人一句句虚伪的话。 这人躲了这么多年,他要告诉对方虽然很艰难但一定要去做。 因为这是他待在乱世里的唯一执念。 不,分明是他们两个人的执念! “” 贺兰鸦垂着眼不理会,对这声道歉充耳不闻。 梅淮安就接着说,把话摊开了说。 就像是只刺猬在人面前翻转了身子,把自己最柔软的肚皮露给人看。 力求打消对方的疏离和防备,能像自己一样坦诚。 “我的罪你说不知从何而来,那我今夜便亲口告诉你。” 他的嗓音在殿中响起,低沉到了极致。 “我是个亡国太子,身上背负着许许多多将士的亡魂,甚至我未来还要亲手屠杀许多人,你知道的,这条路我一定要走。” “可是贺兰鸦你知不知道我从前没杀过人,连鸡都没杀过。” 他嗓音有些抖,这是头一回在人前提起那一夜的感受。 “逃来你天水关那一夜,你,你不知道我有多慌多怕多疯狂,我当时恨不得连我自己都杀了。” 第91章 人生难得知心人 “我杀了好多人,他们的血好热,泼在我脸上身上手腕上,一条条人命从我手里灭绝了,不是猪狗牛羊。” 贺兰鸦攥紧了掌心没放下的金铜枝子,唇瓣紧抿。 梅淮安低着头,也不管对方是什么表情。 反正他得找个人把这些话说出来,不然会憋疯的。 而贺兰鸦的身份和立场,都很适合听。 “被我杀死的那些人,他们有亲眷,有妻子和孩子,兴许还有年迈的母亲在家里等着,苦苦的盼。” “就像你渭北的兵将们一样,待在天水关憧憬着自己能回家。” 梅淮安此刻想的是小八帐里的李金斗跟何石头他们。 年夜饭那一夜,他看着饭桌前每一张思念家人的脸,当时心底想的就是这些。 还有被他杀掉的那些人,甚至夜夜在他眼前晃,死死盯着他! 梅淮安语气突然激动了些,带着惶恐—— “可他们死在我手里回不了家!我的残兵们也回不了家,生逢乱世,兴许这是所有人的命?” “可是我未来还要杀好多人啊,你能明白我这种感觉,是,你明白的!” “否则你怎么拜了这么多年佛,你跟我是一样的人啊!” “你也盼着天下归一臣民共安,是不是?可你为什么不敢承认也不去做?你坐拥渭北鬼兵,你分明能” “你不敢?你怕败!” “可你又知道,就算不敢也终会有灭顶之灾,所以你求佛问道,避世不出。” “” 求佛灵不灵的又能怎么样,至少是个哄骗自己的理由。 不然那些东西终日压在心头上,怎么熬过去呢。 求佛的人求的不是佛,谁能信世上真有神仙,他们求的是个心安。 “可你求了这么多年,怎么还睡不了一个安稳觉?就该知道这佛不求也罢。” 梅淮安睫毛抖的不成样子,突然仰头看着面前的三米金佛。 他猛地站起身来迎着佛像快走两步,扬着头如疯了一般朝冷冰冰的佛像质问。 “你要是想普度众生,你要是有慈悲心肠,你怎么不睁眼看看这人间!” “你闻闻中州的尸臭,瞧瞧燕西的老狗,看看岭南的恶行!你的信徒们过的都是什么日子?颠沛流离!” “你算什么佛,你镀什么金身!” “” 句句骂佛,句句骂他贺兰鸦。 贺兰鸦抬头安静的望着他,清晰感受到自己的心尖儿正抖个不停。 他试图规劝,就像从前劝自己那样。 “没有为什么,乱世尽悲鸣,天下分分合合都是如此的,这是天意,天意不可逆转” “可我若是——”梅淮安猛地回头,死死盯住贺兰鸦的眼睛,“我若是偏要转呢!” “” 听着这句决绝的话,贺兰鸦顿时失声只愣愣望着他。 他生平头一次觉得自己无颜愧对,他没眼前人半分胆气。 可某个瞬间,对方突然朝他发难—— “你敢不敢跟我一起干,乱世尽悲鸣,那我们安世道平战乱,归一天下再不起纷争,啊?” “我只夺回中州有什么用,你明白的!” 贺兰鸦措手不及,只知道自己心跳越来越快! 可对方根本不给他暂缓的余地,连声逼问—— “早死晚死都要死,来日他人称雄你渭北也不能活,为什么不拼一把!” “你敢不敢跟我一起拼一把?踏燕西灭岭南绝辽东,合并天下!” “贺兰鸦,我跟你一起生死不弃,你敢不敢?” “” 两人对视许久,梅淮安执拗的盯着他。 似是此刻非要等一个答复,非要等一个满意的答复! 挂着安魂幡的佛堂还是这处佛堂,金佛也还是这尊金佛。 一片寂静里,贺兰鸦缓缓站起身,盯着对方的眼睛依旧没有回答。 可他轻挪了挪脚踝,踢倒了蒲团前的佛灯! 灯油撒了一地。 灯芯很快就摇晃几下,灭了。 梅淮安破涕为笑,像是心头的大石头突然落地,猛地松了一口气。 “我就知道我没看错人,你我必为盟友绝非劲敌!” 眼眶又有些发热,他这些日子悬在心头的重压总算轻减。 “贺兰鸦,我跟你是一路人,往后不会有刀兵相见的那一天我好高兴。” 他执意要统一天下,可这人若是坚持固守渭北,那便坏事了。 “淮安高兴,我也高兴。” 贺兰鸦唇角勾出一抹笑来回他,眸中像是渡劫飞升了一般安心。 梅淮安愣住了。 这人叫他什么?淮安?还说什么你高兴我也高兴。 啊,又开始上头了! 他眸中闪过慌乱:“你” 贺兰鸦此刻满心满眼的望着眼前这个人,像是昏暗的前路突然就有了亮光。 是的,昏暗的前路。 岭南恶行累累,燕西狼子野心,辽东虎视眈眈。 连正统的中州他们都敢夺,下一个亡的是谁说的准! 贺兰鸦一直在逃避,他仗着自己还有能力周旋,便刻意忽略永久安定的路。 毕竟那条路太冒险,胞弟又迟迟不争气,叫他一个人如何敢拼? 可是此刻,眼前人站他面前一句‘生死不弃同路人’,他便顿时安心了! 这些年的踌躇和重负似是突然有了宣泄口,叫他如何不激动。 他不再是一个人了。 不是一个人头疼欲裂的教导胞弟,事事费心。 不是一个人如履薄冰的独守渭北,提心吊胆。 眼前人问他敢不敢? 他贺兰鸦赌上粉身碎骨拼一回,敢了! 他朝对方说话,眸中浅笑如沐春风。 “淮安,我当真高兴。” “这么多年来,你是唯一一个敢把我从龟壳里拽出来的人。” 梅淮安脑子开始一阵阵发晕,看着对方朝他笑,他就上头! “啊,你,你说什么” “是龟壳。” 贺兰鸦说的认真,没觉得这样说是自辱身份,他如今跟眼前人没什么不能说的了。 “我在这个壳子里畏首畏尾多时,该是我多谢你。” “我若缩起拳脚一辈子,万一哪日渭北被群起而占,必将抱憾终生!” “” 原来如此。 梅淮安听的心头发热,他在这人心里是不一样的存在? 他走到自己的蒲团边盘腿坐下,面朝站着的人坐好,扭身吹灭了自己那盏佛灯。 “那我们便来聊聊怎么把你的拳脚尽展出来,今夜不眠?” “——乐意至极。” 贺兰鸦从边上端过来一个托盘,上面是一壶清茶几只杯盏。 片刻后。 两人执起杯盏同举,面对面的盘腿坐在蒲团上。 周遭点点小烛闪烁,映在他与他皆是少年得志的面庞上。 杯中无酒,也能言欢! 三月二十,今夜佛堂不供佛,供他二人促膝长谈。 人生难得知心人,飘摇数载终得寻。 —— 第92章 长袭试练,山谷逃生 午后,一处山谷。 自远处奔来十几匹战马,个个都训得筋骨强健,马蹄踏的嘣嘣响! 马背上领头的人是贺绛,穿着一身黑武袍气势凌人,不开口说话的时候瞧着十分气派。 上身裹了件黑金薄甲,宽肩劲腰,腰侧挂着褐色长刀鞘,随着战马跑动颠来颠去。 身后一抹红披风在阳光下欢快飘扬,映照着主人此刻的心情! 贺绛语气嚣张带笑的朝身边兵将喊—— “谁能抓住梅淮安赏银百两,本将军另放你们一天休沐!这回可落我手里了,我看他还怎么狂!” “哈哈哈哈哈——” “将军,南边山谷没有!” “将军,西边林中未见人影!” “” 贺绛笑容僵了一瞬,但很快又有了底气。 “他不眠不休奔了两天还能多有精神?再说我把他的马缴了,他还能长翅膀飞走不成!肯定就在前方,追!” “是——” 一群人策马狂奔,呼呼啸啸的掠过山林。 周围安静片刻后,就在他们打马经过的近处林中—— 某棵树下,一团不起眼的野草轻轻动了动! “呸!” 梅淮安转头呸了一口马蹄扬起的草灰渣子,此刻全身都裹着用翠绿树叶子做成的草编版吉利服。 他方才一直就趴在大树下,把贺绛嚣张的姿态尽收眼底。 这会儿盯着马队消失的方向,眼里闪着恶狠狠的精光,笑容同样嚣张! “就你们一群睁眼瞎,还想抓我?” 他转头往身后看了一眼,辨别着白梨山谷的方向,随后弯腰爬起身快速钻进深林里。 身影几乎都要与周遭环境融为一体! 不眠不休跑了两天,累吗? 累。 此次长袭试练总共七天,今天才第三天这疯牛就把他撵的筋疲力尽。 就跟打了鸡血似的一开局就领人紧追在他身后,势要把他擒了! 这种情况梅淮安能认输? 叫他轻易被贺绛逮着那是绝不可能的! 长袭试练的规则十分简单,白梨山谷顶端坐落着温泉山庄。 骁骑营选拔三千精兵参与此次试练,可以自由组队也可以单行。 最终目标就是让绣着个人名字的黑金莲纹小旗帜,能插在温泉山庄内的土地上! 哪个小队或者哪个兵先办到,便能赢来丰厚奖赏。 奖金奖品都且不提,头衔往上升一升是肯定的! 梅淮安很看重这次试练,毕竟他总不能一直在军营里当个小队长。 他得往上爬,才能跟那人有更多交集。 于是提前好几天,他就跟陈香他们都做好了部署和谋划,力求挣得骁骑营第一小队的名号。 可就没想到这疯牛脑子一根筋儿的直接撵着他不放了! 这就导致梅淮安被迫从组队变成了独狼单行,一个人逃荡在山野深林里。 陈香他们只能干着急也不能随他同路而行,否则一旦落网就是全盘皆输。 梅淮安脱离小队的时候告诉他们,就当这是调虎离山之计,改变战策。 计划是他牵制着贺绛往反方向去,叫陈香他们趁势破局朝温泉山庄进攻。 可就在刚才—— 他看见贺绛嚣张的模样后,突然改主意了! 他要单枪匹马往温泉山庄去,把自己胸口放着的黑莲小旗 插到贺兰鸦枕头上! 他偏要踩在贺绛嚣张的脑门儿上蹦跶,气死他! 反正再往反方向逃早晚都得脱力被抓住,为什么不朝山庄奔去拼一把? 梅淮安什么都缺,就是不缺一身反骨。 他有多强取决于对手有多强,绝不服输拼到底。 “等我把旗插你哥枕头上,我看你还怎么狂!” “” 一个时辰后。 梅淮安再次躲过折回搜寻的贺绛他们,趴在一处巨石底下直喘气。 又渴又累又饿,脚都跑麻了,喘个气胸口嘶嘶的胀着疼。 原本就是匆忙跟陈香他们分开,走的时候只提了一包干粮,十个凉烧饼他啃了三天。 在整日高强度的奔跑下,能量消耗的太大了,干烧饼混着溪水都吃不饱。 这里又不是果林,周围只有大树和片片野草。 偶尔碰见一棵酸涩的野枣树,他吃了几颗被酸的呲牙咧嘴直蹦跶。 山谷溪流里倒是有鱼,可他哪儿敢下去捉鱼再到林中生火烤啊。 单是趴在溪流边洗个脸喝口水,都得谨而慎之的注意周围。 贺绛那人虽然对弯弯绕绕的谋略有些愚钝,但他常年行军打仗,作战经验丰富。 知道在追击逃兵的时候,得一路顺着溪流找! 毕竟人可以不吃饭,但绝不能不喝水。 这就导致此刻趴在石头下的梅淮安,舔舔干裂的唇瓣,只能忍着饥肠辘辘爬起来。 继续赶路! “该死的疯牛,早晚把你干服了不,我要把你哥干服了,拿捏你的命脉!” 这一路上他把贺绛从头到尾骂了个烂心烂肺。 不就是个试练嘛,用得着跟他动真格的? 要知道他日夜不休奔逃的时候,贺绛那憨批也没停马休息啊。 甚至他只是往前跑就行了,贺绛他们跟无头苍蝇一样追在后面到处翻找。 绝对比梅淮安更劳力伤神,这叫啥,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纯属幼稚的倔驴行为! 可是某个瞬间梅淮安又不气了。 毕竟如果调换过来,今天参加试练的人是贺绛,而他作为追击的一方 也绝不会绕了贺绛。 甚至手段还能更猛更凶,势必要让贺绛吃足苦头! 两人之间针锋相对也不是一两天了,早晚得打一场,谁都不会轻易朝对方低头。 梅淮安攀着不算陡峭的岩石往高坡上爬,嘴里吃力嘟囔着。 “光是打架分胜负有什么意思,我得叫你心服口服。” “真累挺啊。” 而他不知道的是,此刻头顶的土坡上。 有个人正焦急万分的看着下面茫茫深林,急的直跺脚。 —— 这几天,行宫里的将军们也都在忙活着排兵布阵。 前殿日日喧哗,因为献计而争论不休,甚至吵的脸红脖子粗险些打起来。 最后还是贺兰鸦认真听过他们每人的建议,亲自制定了一场试练计划。 原本是想叫贺绛驻守在白梨山谷入口处的,但贺绛装病喊痛的拒绝了。 说他最近疲惫乏力得养养,到那天只在外围骑马巡视几圈就行了。 众人都十分惊讶。 第93章 成就vs保护 毕竟往年一有这种能‘欺负’骁骑营的机会,贺将军可是闹的最欢的。 骁骑营是前军重要部署,兵将们一个个精良骁勇却也高傲不服输。 贺绛就喜欢看他们急的团团转的模样,每年都撵的他们满山跑,自己站在山头哈哈笑。 怎么今年突然转了性呢? 贺兰鸦只扫一眼,就明白了贺绛心底的小九九。 但他没阻止贺绛去给梅淮安使绊子,默然应允了‘疲惫乏力’,准他不参与守山。 别的将军们反应过来后,还是高兴的。 毕竟没了贺绛参与着嗷呜乱喊,今年的部署任务比往年顺利多了。 他们的任务就是拦截靠近白梨山谷的所有人,尽管是试练也要严格当成实战来。 排兵布阵,五步一哨,丝毫不敢马虎。 这算是渭北骁骑营的重要审兵,他们得根据试练结果审视骁骑营的能力有没有变化。 才能在下一次战役里,做到心中有数的下达战令,最大程度减少兵将伤亡。 这些年都是如此的,年年都得折腾一回,可这是佛君授意的众人不敢不听。 贺兰鸦此刻已经于温泉山庄里住着了。 他一向看重‘兵不在多贵于精’,对每个将士的能力都十分上心。 毕竟拥有强健的体魄和头脑,才能在场场血战中活着回来。 还毅然决然的下了军令—— 营中十天一小试,一月一大试,一年一次全营大审。 谁敢不用心对待试练就滚回家去,别待在营里混日子。 更别来日轻易死在战场上。 只要他们日日训练精悍勇猛,就算死于沙场也定是百般拼战终不敌,无愧主君无愧亲友。 所以这些年—— 渭北于战役中死亡的所有将士,丧报到家时个个都是大英雄。 这能叫将士们的家人宽慰一二,也能稍稍减缓些贺兰鸦心头的痛惜。 天下人都说渭北鬼兵老是神出鬼没,跟那念经的佛君一样邪性。 其实哪儿有什么邪性鬼兵啊。 只不过他们每次出城迎战时,城里都有个人百般筹谋的想让他们平安回来。 哪怕是藏起来,不扬渭北威名摆阵势,只要能活着回营就够了。 贺兰鸦不同于别处的主君只看重兵将人数,追求豪华列阵摆场面。 他宁愿让出战的将士们不列阵,尽量不把人数暴露于敌军面前。 不论是借浓雾,凭沙风,藏于雪,隐于地。 贺兰鸦部署的每场作战计划,都给他的将士们留了退路。 渭北每一个兵将他都珍惜无比,就跟护着贺绛是一样的。 哪怕年年试练无数次,全军上下也都跟着折腾无数次。 只要将士们能在生死攸关的时候,凭借往日试练经验捡回一条命—— 他就认定全军折腾也值得。 至于为什么要放任贺绛去磨难梅淮安,不言而喻。 那人往后要经受的险境,可比贺绛的磨难更凶险万分。 他怕自己没那么好运,能每一次都救下对方。 更希望那人变得越来越强,这也是他应允对方进军营的最初念想。 那人既然有决意成长的心,他就成全他。 在这乱世里,成就一个人远比保护一个人更重要。 这一点不止贺兰鸦清楚,他知道梅淮安也是明白的。 否则—— 那人怎么对他越来越敞开心扉,还多了许多亲近感呢。 燕凉竹得知太子殿下要参与此次试练,他看着那些将军们为计谋争得面红耳赤。 便觉得这次试练不简单,他得去帮帮太子殿下。 也许自己的行为没必要,完全是多余的,又也许根本见不到人。 可他还是从行宫里出来了,带着一堆好吃的,还带着春生和秋落。 贺兰鸦知道只要有梅淮安在这里,燕凉竹就不会离开,所以并没有吩咐人软禁他。 燕凉竹此刻,就站在一处山坡上。 他从清晨找到下午,让马车轱辘印满了这片山谷,甚至还被路过的贺绛嘲讽了几回。 贺绛说—— “你就别费力了,我带这么多人都找不见他,你往这儿一站他就冒头了?” “” 贺绛嘲讽完就走,都懒得派个兵将盯着他。 可是此刻—— 燕凉竹看着脚下悬崖边突然伸上来的一双手,顿时吓得杏眼都瞪圆了一圈! 因为贺绛说不可能会出现的人,就这么凭空从悬崖边露头了! 他愣愣的喊:“太太子殿下。” “呃!” 梅淮安也吓得不轻! 他还以为是贺绛在这儿等着呢,猛地抬头看一眼才放下心来。 实在是没力气了,他喘着粗气说:“拉我一把!” 燕凉竹顿时惊醒,直接扑着就往悬崖边来,双手都攥上了梅淮安的手腕。 可他撅着屁股拽了几下都拉不动,急的只能回头朝马车上坐着休息的两人喊。 “你们是瞎了吗?过来啊!” “啊,来了。” 春生和秋落这才动作,眉眼间快速敛下不耐烦。 心说这蠢货带着他们在破山里转悠一天了,好好在行宫待着不好吗瞎跑什么,只是试练而已太子又不会死。 再说死了才好呢。 总之在有三个人的帮助下,梅淮安终于从崖底爬上来了。 一上来就累的瘫在地上,呼呼喘气! “这什么破地势,呼,在底下看不出来,越往上越陡峭,我险些掉下去” “啊,淮安哥——” 燕凉竹是跪在躺平的人身侧的,看着人眉眼疲惫喘粗气。 一听人说险些掉下去,差点又喊出从前的亲密称呼,但眼前人上次已经跟他划清界限了。 于是急忙改口—— “殿下伤着哪儿了?” “” 梅淮安还在喘息,没来得及朝对方摇头。 耳边瞬间就响起一连串儿的关切声,清脆急促跟竹筒倒豆子似的。 燕凉竹焦急的打量着眼前人:“怎么办啊,我带的伤药就在马车里,要不殿下别忙着试练了,随我上马车去找医师瞧瞧,试练而已何至于伤损啊,是不是伤到骨头了,是腿上还是脚啊?” 梅淮安一双靴子早就满是泥土,脏的他自己都不会碰一下。 这会儿却叫几根干净手指毫不嫌弃的小心翼翼触着,似乎是想确认伤的怎么样,却又不敢使劲儿按。 第94章 珍惜少年烂漫时 梅淮安凝神看了他两秒,默默把自己的脏靴子从人手上移开。 他胳膊往后撑地自己挪着坐起身,一动弹满身野草叶子扑唰唰的掉。 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理。 他这会儿跟燕凉竹说话时,语气没有之前那么冷硬了。 “我没受伤,你不用这么我只是又累又饿的不想动弹。” “啊。” 燕凉竹懵了一瞬。 原本听见‘没受伤’三个字心下稍安,但一听人说又累又饿,紧跟着眸中就升起满满心疼! 他语气还是急切的—— “我就知道!我听说贺绛正满山不分昼夜的捉你,我就猜你定是吃不好东西的,别急别急,我带了好多吃的这就去拿!” 嘴里劝着梅淮安别急,可他自己嘴里说着话就匆忙蹦起来。 连眼神都慌了,满脑子都是—— 又累又饿,又累又饿。 他慌着往马车走去。 只是距离膝盖受伤才刚过去六天,此刻皮肉虽然差不多都长好了。 但磕伤的膝盖骨里淤血还没散! 他扑跪到悬崖边急着拽人时,膝头又被地上的石头给硌着磨了一番! 刚才急着先打量眼前人也没感觉到疼,现在站起身才发觉小腿都快使不上劲了。 他起身的动作又太急促。 这就导致才刚转头迈出一步,惯性让他把自己给摔出去了! 还是头朝下的往地上磕—— “哎!”连梅淮安都看的瞳孔一紧。 他刚要动身,就瞧见那边情况还算是有惊无险。 燕凉竹的求生意识让他舍出手肘磕在地面上,脑袋就悬空停住了! 只是此刻匍匐在地上的模样很是狼狈,这样笨手笨脚紧急避险的动作 梅淮安看在眼里,他并不知道燕凉竹膝盖上的伤还没好全。 心说—— 至于平地走路也能摔吗,急成这样难道是怕我跑了? 他望着趴在地上那人。 虽然穿着一身华服,但燕凉竹摔在地上的姿势看起来没有一丝矜贵模样,惨的可怜。 并且,额头最后离地面也就两个拳头远。 而地面上全都是山谷碎石,刚才要真的脸砸地了即便脑袋不破也得毁个容。 ——惊险? 可燕凉竹此刻手肘疼的额头直冒冷汗,在心底急的骂自己没用连路都走不稳,别再耽搁时间了。 他手忙脚乱的从地上爬起来,平日里多爱洁的性子也没顾上拍拍身上的灰土。 他就这么瘸着腿往马车跑,脚步几番踉跄。 如瀑的墨发在阳光照射下,垂在身后荡出几分柔和的弧线。 崖边上吹来一阵山风,把他唇边的嘟囔声断断续续送进梅淮安耳朵里。 “没事,没事的,我有吃的,我带了的。” “” 梅淮安看着这道急切奔走的瘦弱背影,实在没忍住皱眉说了一句。 “你不用这么急,燕凉竹?我又不是下一瞬就饿死了。” 只是对方正慌着朝有些高的马车前板跪爬过去,没顾上放下脚凳,也没顾上扭头回话。 身穿浅蓝色绸缎软袍的清瘦少年,长发垂在后背几乎能完全遮住纤细腰身。 跪着往前膝行时,背影只有小小的一只。 看上去是用他最快的速度往马车里钻,连爬带扑。 “” 搞什么,就只为去拿吃的慌成这样? 梅淮安看着这道瘦弱背影,一时间眸色有些复杂。 其实从人的肢体动作中,有很多细节能反应出内心真实想法。 燕凉竹对原主是真好,毫无保留到不顾及自身的那种好。 可是他有件事不太明白—— 既然燕凉竹对原主这么上心,那是怎么被他爹哄骗的? 竟然能对燕西夺中州国库的阴毒手段,一无所知。 不过这些隐情对梅淮安来说,其实不太重要。 他又不是原主,没必要追究原主旧友到底经历过什么,毕竟眼下已经是这样了。 他只是想着,等到未来撕破脸攻打燕西时,就让得知真相的燕凉竹先行离开,天高海阔任人行。 到时候这位原主旧友的后半生该怎么过,就与他无关了。 只是此刻的梅淮安不会想到—— 就是眼前这个看上去天真烂漫的清瘦少年,在他面前唯唯诺诺到连说句话都磕巴。 可在未来得知真相后,竟然能跟奥特曼一样浑身聚起正义的光。 朝着燕西怪兽反手就是一个大招! 帅的他当场就对这小东西刮目相看了。 只是到那个时候,燕凉竹独守着燕西一座死城 心态早已不复少年烂漫时。 就连站在城墙上朝他挥手告别的那一刻,也只留下满地残殇。 等燕凉竹的身影钻进马车之后,周围就猛地安静下来。 梅淮安在地上坐了一会儿,感觉体力恢复了些。 这才撑着地面站起身,不小心抖下几片绿树叶子落在崖边。 他瞄了一眼直接顺脚全踢下去,省得给贺绛留信号。 虽然以贺绛的莽汉脾性,不一定能注意到山崖上哪儿会落下几片嫩绿树叶。 但也不能不防啊,万一人贺将军身边跟着有聪明的呢。 就在他等着燕凉竹拿来食物的时候,视线习惯性观察四周,发现异常好及时藏起来。 却无意间让目光扫过还在旁边稳稳站着的两个燕西近侍身上。 望过去的时候,他忍不住轻一挑眉! 本来心里一惊想说句什么,但正要开口竟然忘了! 该死的,大抵是因为此刻又累又饿两天奔逃没睡觉,精神太疲惫的缘故。 嘶—— 可心头总感觉有什么不对劲儿啊。 他一时间想不起来是哪儿不对,垂着眼思索一会儿还是没头绪。 索性便不想了。 抬手揉了揉饥肠辘辘的肚皮,心说眼下吃饱了继续赶路才最要紧。 但他惯有的警惕心,让他把这一幕暂且印在了脑海中,准备等休息好了之后再细想。 他转头打量着周围山脉地势,在心底盘算着待会儿要走的路线。 从他这处高耸山崖往下走,穿过深林后,该是一条十几米宽的浅溪。 等过了浅溪再翻过一个小山头,山下就是白梨山谷的入口! 如果他按照这个路线拼尽全力的跑,在没有追兵的情况下,大概只需一天半的功夫就能抵达白梨山谷。 可他没想过要从守卫森严的山谷入口闯进去。 因为他看过杨子义的小地图哎,说起来那小子真不地道! 竟然提前把温泉山庄附近的地势图全画出来了,还让他们小队人手一份。 这不等于是欺负外来人没去过温泉山庄嘛! 第95章 浓烈的保护欲 原本此事梅淮安是不知道的,但前几天杨子义来找他比剑对练的时候。 嘿,地图恰好就从怀里掉出来了! 他就眼疾手快的拿起来看了一眼,牢牢记在心底。 过后还担心这会不会是杨子义的‘奸计’。 比如—— 小地图是准确无误的吗? 于是他分别去找了四个渭北老兵,假装闲聊的跟人套话。 硬是把温泉山庄附近的走势一点点全套出来了,跟杨子义的地图分毫不差! 只能说是那小子太草率,竟然让他一个过目不忘的人看了地图。 小地图上画的很清楚—— 梅淮安此刻只要趟过浅溪后,再从浅溪左侧的麦田匍匐抵达赤峰山 从赤峰山上的悬崖爬下去,就能直接落到温泉山庄观景台的顶楼上! 眼下他准备冒险走这一条路。 因为这无疑是他一匹独狼行事,能最不惊动旁人的办法。 但是据他猜测,悬崖和屋顶应当是有一段距离的。 不过他没亲眼见过,还不知道距离大概有多高,等到了那边悬崖上再想办法下去屋顶。 所以他接下来的路线就是—— 先穿深林趟过溪水,再匍匐爬过麦田,最后赶到赤峰山! 估算的时间大概三天能到赤峰山顶,如果不被贺绛他们追击的话,就还能更快些。 不过在这之前—— 他得先吃些东西填饱肚子,倒是可以边赶路边吃。 吃饱了还得再找个安全的地方睡一觉,此刻太阳穴有点胀疼快熬不下去了。 待会儿找个大树冠睡觉似乎 没等梅淮安想完,远处林中该死的马蹄声又响起了! 是贺绛来这边折回搜查了。 “靠,折返的这么快” 梅淮安面色一紧的左右看,最后视线定格在几十步外的马车上。 他趁着马蹄未到近处,直接动身跑向燕凉竹所在的马车里! 跑走的时候,没忘给燕西那俩侍卫打个招呼。 “——敢把我的踪迹说出去,死!” “” 马车里。 燕凉竹正跪坐在铺了毯子的木板上,怀里把什么桃酥糕点抱了一堆还嫌不够多。 此刻正在忍着手肘的疼,翘起小尾指去勾一壶牛乳茶的提手把儿。 只吃点心怎么行呢,外面那人唇瓣都干裂了。 ——又饿又累。 他心疼的红着眼圈低头拿东西,倒是没再掉过一滴泪,生怕被人瞧出来自己哭过。 突然! 马车猛地随着进人晃动一瞬,燕凉竹吓了一跳连忙回头。 还没出声就被来人轻拍了下肩头—— “嘘,贺绛来逮我了。”梅淮安小声说。 随后他把侧脸贴在马车篷壁上,听着外面马蹄声正往这边来。 啪嗒啪嗒的越来越近! 燕凉竹反应过来现在是什么情况,脸色也跟着紧张起来! 他看着眼前一身树叶子但脸庞艳丽清冷的好看眉眼,心中顿时升起浓烈的保护欲。 “别怕,我绝不让殿下被他捉到。” 燕凉竹同样虚声回着,纯澈眉眼间都是坚定。 梅淮安眉头一皱,还没来得及警告对方别乱说话。 就看燕凉竹已经扯开了一点点马车帘布,朝外面大喊—— “春生秋落!歇够了,我们继续去找太子殿下!” “” 梅淮安挑眉,眸中快速闪过一丝赞赏。 看来这孩子是有几分小聪明的? 也对,毕竟燕凉竹几次对上贺绛都没吃过脑子上的亏,应该是比贺绛机灵的。 随后马车边很快响起脚步声,车身一晃,显然那俩侍卫已经坐外面了。 “公子坐好了。” 春生拽着缰绳抖了抖。 他看着已经跑到马车边的贺绛一群人,悄悄用手肘戳了戳秋落! 旁边的秋落思索一瞬,想到刚才那人冲向马车时给他们留的话 贺绛就算捉到了也不会杀这个太子,他们两个此刻没必要冒险挑破。 秋落朝春生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 贺绛的嗓音很快就在空中炸响,语气跟吃了火药似的。 “燕凉竹,你的茶给我倒一杯,渴死我了!” “” 马车里的两人神色都是一紧,梅淮安朝着对面少年使了个眼色。 燕凉竹便强行让自己稳着性子,尽量放松。 他随意倒了一杯春生他们的清水给贺绛端了出去,没下马车的蹲在春生身后。 一只手背到后面悄悄把马车帘子遮严实,不叫贺绛看见里面的人。 “喏,喝。” “这什么东西?茶叶呢?”贺绛骑在马上伸手接过去,他搜查无果,此刻的心情简直糟糕透了,“你平时就喝这个?” 燕凉竹眨了下睫毛,说:“你要是能告诉我太子哥哥在哪儿,我就给你倒牛乳茶,不然不给你喝。” “燕凉竹!” 这会儿提起疑似真长了翅膀的梅淮安,贺绛心态简直一点就炸。 他直接仰头把清水喝光,杯子砰的往地上一砸! 语气懊恼又憋屈—— “我要知道他在哪儿早押着他进山庄炫耀了!还能问你要茶喝?你故意气我的!” 就是故意气你的,谁叫你敢捉他! 燕凉竹垂下眼皮,遮着眸中笑意呛他—— “那你可真没用,连太子哥哥的影儿都瞧不见,你找不到就走,可别拦着我去找。” “谁有闲工夫拦你!”贺绛吼他,又一脑门儿急躁的朝身后喊,“都给我听着,今天就算把这片山坡挖了也得把梅淮安给我揪出来!” 此刻全营的人都知道,他追着连马都没有的人在山谷里乱窜了两天。 这要是还没把人捉住,那他不是丢死人了! 身后的十几个兵将们面露倦意,毕竟也都跟着跑了两天两夜, 这会儿连忙打起精神应声—— “是!” “你们几个要是累了就换别人来跟我,都走!” “将军那您呢?” “我不睡,我不累!” “” “驾——” 马车外面又响起马蹄声,显然是贺绛他们走了。 呼。 梅淮安松了口气,他在燕凉竹的马车里躲过一劫。 马车也吱吱悠悠的开始往前走,走的缓慢,毕竟还没人交代要去哪儿。 对面的人递来手帕,梅淮安随意接过来擦着手指,突然想到了什么。 “嘶!” 第96章 分手后不能当朋友 刚才要是没有在悬崖上碰见燕凉竹,那他这会儿不就直接跟折回的贺绛迎面撞上了! “好悬,我险些被他抓住,哎,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好久没有在这么平和的状态下,跟眼前人说过话了。 燕凉竹眸中忍不住冒出小亮光,嗓音轻快的把不久前说过的话又重复一遍。 “我听说他不眠不休的追着殿下,担心殿下没有东西吃,就忍不住跑出来找找看,我,我从清晨找到现在的,原以为会找不到” “谢谢你啊,今天还真是多亏了你。” 眼前人语速太快,梅淮安听的没多认真,但道谢是认真的。 暂且先不提立场宿仇,这人刚才在山崖边拉了他一把。 上来了还给他拿吃的,随后又帮他骗过贺绛。 燕西是燕西,一码归一码,至少在梅淮安的印象中,燕凉竹没有做过一件伤害原主的事。 即便是被亲爹当刀使了,可世间没有越过杀人犯去怪刀的道理。 此刻,他看着对方因为一句道谢就又高兴起来,其实说实话是有些感叹的。 如果往后知道是亲爹害了自己的心爱友人 这人怕是不死也得伤掉半条命。 “我们小时候最喜欢吃的核桃酥,渭北的厨子做不好,这是我亲手做的,你快尝尝。” 燕凉竹在三四个食盒里端出来一叠桃酥,眸子亮晶晶的递给对面人。 “小时候啊。”梅淮安接过来,咬了一口,“太甜了,小时候喜欢长大就不喜欢了,不过我现在补充些糖分是好的,谢谢你。” 核桃酥里加了许多甘糖和蜂蜜,还有红枣碎和坚果。 能看出递来的人是很用心的做出这么一份糕点来,卖相十分精致。 说实话其实没那么甜腻,味道很不错,梅淮安还是很喜欢吃的。 但他看着对方亮晶晶的眸子就不敢夸啊,生怕又给人留希望。 “太甜了,啊”燕凉竹有些失落,但很快就又精神起来,“那我下次少放些糖!” “不用,不要再给我做这些了。” 梅淮安直接拒绝他,低头把面前这些不论什么味道的糕点,拿着就往嘴里填。 又状似无意的嘟囔—— “你知道的,做什么都不行,我不会娶你的。” “” 燕凉竹沉默了好一会儿,目光盯在自己亲手做的核桃酥上。 对面的人吃东西很快,不论什么都吃,但他做的核桃酥却没被人拿过第二次。 梅淮安咽下嘴里的糕点,抽了个空朝外面驾马车的两人说话。 “你们把马车赶到北边深林正中间停下,赶马速度不要太快,悠闲晃荡着就行了。” 不然一辆马车在山谷里疾行匆匆,会被旁人察觉异常的。 “是,殿下。”外面的人敬声应他。 梅淮安刚坐好身子捶捶胸口,面前就递过来一杯牛乳茶。 “殿下喝点茶水,只是有些凉了可能会腥” 燕凉竹说,嗓音很平静。 梅淮安垂着眼接过来,仰头灌下去,还是接连灌了三杯。 他这会儿哪儿管茶凉不凉,毕竟溪水都已经喝两天了。 放下杯子又接着啃糕点,莫名觉得对面的人有些太安静了。 他抬头看燕凉竹。 就看燕凉竹眼中是藏不住的心疼,隐隐还夹杂了难过,眸色有些复杂的静静看着他啃糕点。 嘶,这种感觉很难形容。 梅淮安觉得,如果这样的眼神出现在二妞或者陈香他们脸上。 他能很坦然的接受,甚至还会主动安慰对方两句说他没事不用担心。 毕竟二妞和陈香都是有交情的朋友。 但出现在眼前人脸上,就叫他觉得有些别扭不自在。 “燕凉竹?” 他的话音才刚落,对面坐着的人就像是心底积压了许多东西,在这一刻全说了出来。 “我知道,你不娶我了嘛,但连朋友也不能做吗,相识数年,你处处帮我教我待我亲厚,我也自认从未做过一件愧对你的事,何至于跟我决断至此啊。” 燕凉竹嗓音很轻,没有哭。 自中州遭祸后,他哭的次数够多了,痛惜的连心都快熬干。 “中州遭此大祸我未能帮上你分毫,但你信我我是为你尽过心的,可我借不来天兵神将,你城破那日我” 他跪于营前三拜九叩那些天,喊的声声泣血,可还是没能救下他啊。 这些话燕凉竹不会说出口的,因为没救就是没救,事已成定局,说这些都没有意义了。 梅淮安看着对面的人,看着对方眸中的湿润。 燕凉竹很快反应过来,把泪憋回去。 “过往不提,我们只论今朝,你怪我也罢厌我也好,可我若是在你最难的时候与你决断我还是人么。” “我眼下做不了更多,帮不上你什么。”他低头看着那碟核桃酥,“只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也算我为你尽心了,为我们过去的数年情分尽心了。” “即便我不能娶你,你也要跟我当朋友?” 梅淮安想不明白,不是说分手后不能当朋友吗。 燕凉竹眼底有些诧异,脱口而出:“你与我哪是婚娶的情谊啊,如兄似亲!再说你要娶我那不是为了” “什么?” 梅淮安侧了侧脑袋,一脸疑惑。 燕凉竹跟原主相处的那些细节他并不清楚。 只知道燕凉竹当初是跟贺兰鸦一样,都被押来中州皇宫里软禁当质子的。 只是梅氏与燕氏交好,中州的人便一直善待燕凉竹,还把他养在原主身边一起念书,一同长大。 燕凉竹与原主是在十二岁左右分离,被燕西派人接回去的。 往后的六年里两人都是靠书信来往,书信来往的十分频繁,无话不说。 “” 燕凉竹看着面前这个宛如失忆了的人,总觉得不至于连这些事都不记得啊。 难道本身喜男喜女,也能长大了就改变? 于是他俯身过去,在梅淮安耳边说了一句叫人震惊万分的话! “婚娶是你拿我当幌子的啊,我为了脱离燕西永留中州,你是为了不与女子相亲,你都忘记了?还是说你如今已经治好了心病?” 第97章 假婚约的真相 “?” 梅淮安瞪大眼睛。 这些话他每一个字都能听清楚,可是组合在一起就不太明白了。 他疑惑的压低嗓音问—— “婚约是假的?那你哭着喊着让我娶你是什么意思啊,过后营中到处都是指指点点的,你都被他们说成” 那天燕凉竹说的话他到现在都能记得,喊的那叫一个愤怒决然。 ——你骗我!你说等我长大了如果还很好看,你就娶我的! ——你说等我长大了会娶我的! ——梅淮安你骗我! 就是这么喊的啊,哪儿不对?这难道不是要求娶的意思? 梅淮安不明白。 燕凉竹也有些懵,说:“你是断袖这件事天底下只有我知道,你听不出那是我在威胁你?我连名声都不顾了生怕你走,可你还是走了。” “” 接下来,梅淮安才总算知道假婚约是怎么回事。 —— 当日梅淮安把燕凉竹一个人留在渭北行宫里,燕凉竹着急想让对方回来。 所以才故意喊出那几句话。 一是提醒对方,两人约定过要同甘共苦的,他去军营受苦,他也要跟着去受苦,刀山火海也一样奉陪。 二是他要用其他人听不出来的‘小把柄’,逼着梅淮安回来把他带走。 他喊出那几句‘求娶’的话后,是等着那人回来骂他别胡说,然后把他带走的,到时候就算有什么流言蜚语也都是胡说。 但燕凉竹没想到的是,眼前人已经不是旧人。 压根儿记不起来那些小秘密,更听不出他的暗里威胁。 那个时候的梅淮安只跟他说不娶了,然后就走了。 燕凉竹就认定对方是决心要与他绝交,不顾往日的‘婚约情谊’。 他伤心极了也迷茫极了,又因为心疼对方忙碌辛苦,就连绝交的理由都不敢多问。 甚至还在心底帮人找理由。 难道是因为他没说动燕西援梅,所以在怨他? 可他又觉得不会是这个,因为两人约定过要同甘共苦,生死与共。 他觉得对方不可能认为他能安心看着中州兵败,什么努力都不做。 就像他刚才实在无奈才说出来—— 你信我,我是为你尽过心的。 燕凉竹从来没忘记过两人同甘共苦的誓言。 他一遍遍提起假婚约,就等于是在提醒对方,他们是有难时要互相帮助的交情。 他不接受与遭难好友苦境中的绝交,势必要留下帮他复国。 因为假婚约,就是两人深厚友谊的象征! 当时原主年纪到了不想娶妻,却整日被皇帝逼迫着与名门贵女见面,急的一筹莫展。 而燕凉竹十二岁回到燕西,日子过的也并不快乐。 他四岁就离开燕西去了中州,在中州皇宫里长大,期间八年都没接触过燕西的人。 就像被押在国寺里的贺兰鸦一样,连封书信都不能传回渭北。 当燕凉竹回到陌生的燕西时,穿的还是太子哥哥给他置办的中州服饰,满嘴都是中州口音。 这样的‘异类’,能被西州王宫里的亲人们待见吗? 冷眼无视背后讥讽,同族子弟们刻意欺负他,这些都是常有的事。 他在燕西过的不快乐,就只能写信跟太子哥哥诉苦,恰巧原主也正被逼婚饱受折磨。 于是两人通信商议过后—— 一个不想娶妻,一个满心盼着再回中州,那便索性假成婚! 男子与男子成婚,他们两人的名声都得被千夫所指,但那又怎么样? 只要两人觉得值得,为了好友就没什么不能承受的。 燕凉竹不愿意看见一起长大的哥哥明明心病成疾厌恶女人,却还要被逼着娶妻。 而原来的梅淮安一想到凉竹在燕西被人那么欺负,就心疼的很,恨不得直接派人去把弟弟抢回来。 于是—— 两个十几岁的少年不知天高地厚,不畏世人杂谈,决意顶着天下人的谩骂也要造就假成婚的事实! 只是燕凉竹没想到,在他满心欢喜等着太子哥哥接他回中州的时候。 却只等来了中州兵败的消息。 当时的心情无法言说。 他疯狂的跪了父王,跪了兄长,跪了族亲,跪了军中所有的大将! 口口声声的喊,夜夜不眠的嚎。 可父王一句—— “天灾人祸不可逆,营中此刻盛行疫病不可出兵援梅,否则我燕西也难逃大祸。” 燕凉竹才不管这些,哪怕只给他一队骑兵他都敢冲去中州救太子。 他继续没日没夜的闹,甚至跑进高殿手持匕首横脖,拿死来逼迫王宫里的人。 可是没多久,他就闹不动了。 中州兵败第一月。 他被人在茶水里放了安神药,每日昏昏沉沉起不来身。 中州兵败第二月。 医师说安神药吃久了会伤智,西州王听说那太子还没死,又想到小儿与太子感情深厚说不定往后能用上,便叫人停了药。 燕凉竹开始了日日嚎哭,哭他生死未卜的太子哥哥,哭他再也回不去的繁荣长安。 中州兵败第三月。 燕凉竹数次逃跑被截,西州王以不能看着他去送死为由,将他囚于高楼。 高楼巍峨,阶梯数十米! 他日日看着碧波晴天都有跳下去的念头,生不如死。 可他想知道中州兵败,太子的处境是死是活? 如果太子还活着,此刻也定是生不如死啊,他的死讯传出去就会是对太子的另一重打击。 他盼着自己能出去,能去陪伴太子时时鼓励,立志帮好友复国。 中州兵败第四月。 他开始绝食不吃不喝,起先没人理会他。 可是突然有一天他就被人放出去,说是西州王已经应允他去渭北找太子了,但只能给他一队骑兵护卫,不过百人。 中州兵败第五月。 燕凉竹一路被截杀,躲过数次惊险,勒令骑兵们带着他不眠不休的赶往渭北,引得众人叫苦连连。 中州兵败第六月。 他终于见到了百般挂念的旧友,可对方张口却说往后与他不是一路人啊。 至此 他便熬着忧虑和迷茫小心翼翼应对着,连句关心对方的话都不敢问,生怕惹人想起兵败的事。 此刻坐在马车里,也未提过半句自己在渭北的遭遇。 第98章 恶毒的老狗贼! 他只是不愿意被旧友一次次推开,低声解释着假婚约的由来。 “我没等到你接我回长安的那天,就只能自己跑来找你,这一路险些再也见不到你了。” “” 梅淮安听着假婚约的由来,此刻一句话就在嘴边。 ——如果只是假结婚,‘我’为什么要把中州国库送给你爹? 但他想到这件事燕凉竹未必知道,此刻说出来就是与燕西撕破脸皮了。 更何况,马车外面还坐着两个侍卫呢。 但有一点他能确信,燕凉竹是燕凉竹,跟燕西别的人不一样。 是在中州皇宫里跟原主一起长大的至交好友。 “原来是这样,我自兵败后脑子时常糊涂,许多事都记不起来了,假婚约这件事你若是不说出来,我可能永远都想不起来。” 他还一直以为这孩子是为情所伤,老怕人家对他念念不忘,所以每回说话都故意板着脸呢。 原来是假婚约真兄弟,咳,大乌龙。 燕凉竹这是第一次听人提起兵败,顿时心头一疼。 “太子殿下,你早晚会复国的,一定会的!我们还会回到长安,踏过百米青龙长阶,我们去梨园听戏,去北窑楼看烟火,去西门桥下放花灯我们还有机会的,一定可以的!” 憋在心底许久的鼓励的话,他终于说出来了! ——是看对方先提起兵败他才敢说的。 “你真的相信我可以?”梅淮安继续吃糕点,这些话听的很舒心。 燕凉竹急急应声:“可以的!我已经求了父王,他说只要你跟我回燕西,等营中疫病一过去他就出兵帮你打岭南,夺回中州,啊?我们把中州夺回来!” “” 我跟你回中州? 傻孩子,你那老狗爹正盼着我死呢,疫病也是他骗你的。 梅淮安正要说话,就看一抹阳光突然落在湛蓝色的门帘子上。 而门帘子上 赫然凑着一只脑袋正在偷听! 梅淮安顿时心头一麻,瞬间把方才那一刻没想起来的事想清楚了! 燕凉竹如果是个饱受疼爱的二公子,为什么会被西州王这么轻易丢来渭北? 就不怕燕凉竹在渭北被愤怒的太子直接杀了吗? 虽然有渭北种种挟制,亡国太子不敢轻易杀掉燕西二公子。 但被欺骗着交出国库以至亡国,愤怒上头的人可是什么事都做的出来啊。 更何况—— 梅淮安把目光落在燕凉竹手肘上,那里的布料早已经透了血色。 是刚才跌倒时摔伤的。 最受宠的二公子摔倒在地,手肘都磨出血了,可他刚才却见这两个侍卫只顾看风景! 甚至从头到尾也没关心过公子一句,这是忠心耿耿的近侍能做出来的? 寒翅连贺兰鸦晨起咳嗽了两声,都能在骑马去行宫的路上跟他絮叨六回,还说要找枇杷熬茶给佛君喝。 都是近侍,差距如此明显! 而这代表着 燕凉竹再次被他爹当成棋子了,还是随时都能丢弃的废棋! 如果不能把他梅淮安骗到燕西去,燕凉竹就活不了,西州王已经对这个儿子起了杀心。 燕凉竹此刻很危险,这两个侍卫就像盘踞在他肩头的两条毒蛇! 只要梅淮安此刻把‘不去燕西’说出口,今夜这两个侍卫就能先杀公子,再逃回西州。 到时候,西州王用燕凉竹是在渭北丧命为由,又能拿捏贺兰鸦敲诈一笔! 我靠,这恶毒的老狗贼! 梅淮安快速思索过后,扫了一眼帘子边还在偷听的耳朵。 这才朗声回答满眼期盼的燕凉竹—— “可以啊,没想到世间还有西州王能惦念我,那咱们择日就一同回燕西,有你带我回去,想必西州王势必会帮我,前尘往事我便不计较了。” 马车外,春生和秋落惊喜的对视一眼,顿时喜不自胜。 他们没想到国都败了,这太子还是如此之蠢! 这个时候还惦记让我家主君帮你夺中州?痴人说梦! 燕凉竹连忙应声:“那咱们什么时候动身?得快些夺回中州啊,皇伯伯的尸身还” “先等等,眼下岭南军知道西北结盟后,正在撤出燕西地界,唔,等半个月后,我跟佛君商量一下。” 梅淮安本来想把这两个侍卫随意布置个意外除掉,但他转念一想—— 杀了这两个侍卫,燕西也会有别人盯在燕凉竹身边啊。 暂且先不轻举妄动,留着这两个人照旧伺候燕凉竹。 有他刚才那句话,这两个侍卫至少在燕凉竹把他带回燕西前,都不会对燕凉竹动手。 哎! 梅淮安啃着糕点眸色一亮。 其实这两个侍卫也不是没用处啊,至少能把听见看见的全都给报信给老狗贼! 那他是不是能反利用这两人,然后达成自己想要的目的? 比如,设计把老狗贼从燕西骗出来,直接与渭北汇兵打岭南! 嘶,狗咬狗,狗咬狗。 这件事事关重大,环境却非常得天独厚,说不定贺兰鸦能再出奇招! 梅淮安被这个念头激的有些兴奋,他得快去白梨山谷跟人商量商量。 燕凉竹已经被中州快能夺回来的喜悦给砸晕了,他开始精神抖擞的整理着糕点,一会儿好叫人带着路上吃。 “太子哥哥,你终于想通了。” “嗯嗯,通了通了。” 梅淮安笑眯眯喝着牛乳茶,这会儿听人喊哥哥都顺耳多了。 燕凉竹兴奋的又忍不住连声嘟囔,收拾糕点都愈发麻利。 “中州很快就会回来的,金昭一定会复国,我等着那一天,我等着那一天” “你手肘一会儿回去包一包,怎么每回见你不是流泪就是流血的,渭北又没人虐待你。” 既然燕凉竹不是什么旧情人,梅淮安也就能顺应性情的给点回应,不用故意对人冷着脸了。 他抬手拿过那碟美味的核桃酥,示意对方把这碟也给他包上。 燕凉竹一愣,下一瞬就绽放出纯澈的欢喜笑脸! “哎!都包给你,这个也好吃的,还有这个,都给你带上” “我连吃带拿的,你还傻呵呵瞎乐呢。” 梅淮安朝他笑了笑。 只是对方忙着收拾东西,没看见。 第99章 久违的关怀 燕凉竹低着头正忙活包起糕点,头也不抬的应声说话。 “本来就是拿给你的,只要你能吃饱穿暖我就高兴,从前我没吃没喝的时候你也是这么待我的,这叫报恩啊,这半壶牛乳茶也给你带着?” “不要,赶路不好拿。” “” “行了别这么担心,我直接喝肚子里,拿来。” “哎!” “” 梅淮安在马车里算是吃饱喝足了。 其实他自己是个容易暴戾的性子,就会喜欢跟娴静温和的人多接触。 虽然燕凉竹是因为把他看作原主才这么掏心掏肺,但 他吃着对方用心做的糕点,听着一句句的鼓励和关怀,看着那一幕幕眼巴巴的盼望和小心翼翼的举动。 此刻真切感受到这一切的人不是原主,是他梅淮安。 更别提这人不会半点武功,还敢闯出被岭南军包围的王城,奔波一路差点死了就为来渭北鼓励他复国。 这种纯粹的感情是最能打动人心的,尤其是对在异世一无所有的他来说。 燕凉竹是个仗义的人,为了守护旧友已经做到淋漓尽致了。 虽然他暂时做不到回馈给对方同样深厚的友谊,可也不会再像之前一样冷脸相对。 就先按普通朋友接触着,最多等马踏燕西时 安慰这小傻子两句? —— 马车在深林中缓缓停下。 梅淮安背上的树叶子里,挂满了一个个的糕点油纸包。 马车里是没有绳子的,燕凉竹把他的绸缎衣摆撕了一块儿,拧成绳子也非要他把吃的全带上。 最后看着一身绿叶子的人弯腰出马车,燕凉竹还忍着疼挪了膝盖掀起帘子。 嗓音很小的问—— “再送送?我再往前送送你,你自己趟过长溪怎么行,都还未到夏日里,溪水阴冷会着凉的。” 梅淮安在马车边上站定,扭头看他:“不能送了,前面一点就是白梨山谷后方,说不定会有巡视的行宫侍卫,到时候万一搜车就麻烦了。” 燕凉竹满眼担忧,急的又叮嘱:“那,那你要小心,一定珍重自身,莫要再爬悬崖峭壁啊?” 想到刚才这人从悬崖下伸手爬上来那一幕,他心都是揪揪的。 “我知道了,你安心回去。”梅淮安说完,走出两步又回头看着那两个驾车的侍卫,“把你们公子安稳送回行宫,他膝盖那点伤要是再不好,你们两个就不用伺候了。” 梅淮安没想到燕凉竹的膝盖伤竟然还没好,毕竟都这么多天过去了,皮肉伤早能痊愈。 可他刚才看着燕凉竹的动作,显然是膝盖伤还没好利索。 但如果日日揉药油,淤血天的势必早就散了,何至于耽搁到现在都没好? 跌打伤需要揉散淤血,这是常识。 无非是燕凉竹自己不在意,伺候的人就也不精心。 听着落魄太子的训斥,春生和秋落脸色都是一僵,仓促点头:“是。” 眼前人仅仅只是帮他训斥侍卫一句,燕凉竹却听的热泪盈眶。 他忍不住小声说:“我没事的,我不碍事” 这是久违的来自太子哥哥的关怀,就像小时候一样,叫他如何不动容。 “走了。” 梅淮安转身往深林里去。 燕凉竹缓了缓,思索片刻说:“走,回到刚才那处山坡去找贺绛。” 他得拖住贺绛的脚步,才能给走掉的人争取更多时间。 如果身后没有追兵,想必太子哥哥赶路就能轻松些,也能抽空多休息一会儿。 春生也是看这段时间二公子对什么都不计较,顺口说:“公子,咱们还是回行宫,殿下都说了不叫您耽搁。” “你现在是要来做我的主了?”燕凉竹想做某件事的时候,性情也是执拗的,冷了脸,“若是不愿伺候我,赶明儿你们就回燕西。” 他之前是一门心思惦念太子,才对自己的吃穿用度都不在意。 现在回想起来,这两个侍卫确实伺候的不精细。 每天神游天际都不知道在想什么,有时候凉的汤羹也能给他端来。 更是膝盖皮肉伤长好了以后,拿着药油晃晃也不说给他揉散淤血,之前他都没在意过这些。 “啊。”春生和秋落对视一眼,连忙朝身后人请罪,“公子恕罪,属下只是担心公子的伤不能耽搁。” 眼看着就能把太子骗回燕西,到时候他们俩可是大功一件,哪能甘心在这个时候离开呢。 “那就快走。”燕凉竹在马车里坐好。 很快,深林里的马车就掉了个头,再次往小山坡那边去。 已经快到太阳落山的时候了。 梅淮安顺着深林边缘小心的往前走了许久,避开白梨山谷后方那截山路。 他得在天还没完全黑下来的时候,趟过浅溪再找棵大树冠休息,不能浪费白天的时间。 一路找了个周围溪林绿树最茂盛的地方,站在石头后面快速褪去鞋袜挽起裤腿,这才开始下水。 “嘶。” 是真凉啊。 四月份的天气,又是山里不怎么照太阳的浅溪,阴寒阴寒的。 他吸着气咬牙,好在溪水很浅才刚到脚踝上方几寸,能忍受。 就这么踩着脚下的鹅卵石,裹了一身树叶子在水面移动。 突然! “咚隆——” 什么东西掉水里了? 难道这附近有人? 梅淮安身子一僵,顿时站着不敢动了。 他缓了一会儿才转身看—— 这才瞧见是只松鼠正站树枝上往水里砸松子! “” 只要不是贺绛追来了就行。 缓了口气,他继续趟水往前走,这回脚步放快了些。 毕竟如果附近有马蹄声过来,小松鼠是不敢站在树枝上的。 至少此刻,他周围是安全的。 意识到这一点他当即加快脚步,等趟过浅溪后就找地方睡觉。 一觉睡醒估计天就亮了,到时候直接往左边麦田里去,一路顺着麦田上赤峰山。 —— 燕凉竹果然在山坡找到了扛着铁锹的贺绛。 这会儿贺绛哪儿还有大将军的样子。 红披风拧成一条绳缠在脖子上擦汗用,弯着腰领一群人围在山壁前,也不知道在干什么。 第100章 娇气讹人的二公子 听见后面有马车轱辘的声音,贺绛当即满脸疲惫的扭头看了一眼。 “燕凉竹?你来这边干什么,天都黑了你不回行宫去?” 马车帘子掀开,燕凉竹露出一张在火把下有些虚弱的漂亮小脸。 神态端的是我见犹怜—— “我摔了一跤疼的快死了,估摸是膝盖旧伤犯了,可是行宫太远,我准备往近处的温泉山庄去找佛君说说,那边肯定有随军医师。” “贺绛,你说白梨山谷是不是往北边走啊?” “” 膝盖旧伤?上回被我摔的? 贺绛丢下铁锹就蹿着往马车跑,嘴里喊:“我瞧瞧!能有多大的伤啊不就是摔一下,我能给你治!你别叫佛君看见呐,我给你的药酒带了吗?” 上回贺绛过后去找他哥请罪,他哥就沉着脸不搭理他,还说燕二公子的伤谁摔的谁负责。 贺绛又忙的没空去管,就叫人给燕凉竹送了伤药和药酒,那药都是好的,按理说早该好全了。 怎么还能算是‘旧伤’呢? 燕凉竹摇摇头,他刚才把伤药给那个人带着以备不时之需了。 “我出门从来不带伤药的,你替我指个路,我要去找佛君说说留在山庄里住两天。” “哎!你不许去!”贺绛一把揪住马车的缰绳,皱着眉快速思索,“别去找他,你等着啊。” 他说完松开缰绳,急匆匆的往凿山洞的兵将那边跑去。 “” 燕凉竹眸中闪过一抹狡黠。 贺绛很快就捧着一个脏兮兮的半瓶伤药,和沾了泥土皱巴巴的小油纸包回来了。 燕凉竹坐在马车里往外看,帘子是掀开的。 贺绛把驾车的两人直接用手肘怼下去,自己占据马车门口。 “我这儿有伤药,我给你治,这点儿小伤都不用劳动医师。” “你,你用这些脏呼呼的药给我治伤?”燕凉竹看着药瓶上的痕迹,甚至油纸包上还缠着头发,“我不要,我宁愿伤着!” “那你就伤着。”贺绛烦了,什么叫脏呼呼的药,药都是好好的,只是兵将们随身带着到处跑,大老爷们儿不精细,看着有点脏,“总之你不许往山庄去告状!” “我偏要去!我不是去告状我是去治伤的。”燕凉竹抬了抬下巴,把娇气任性发挥到极致了,“我膝盖疼呢,手肘也疼。” “可你要是叫他知道被我摔出来的伤还没好,这就等于是告状!” 贺绛索性一屁股坐在驾车位置上,大有这人敢去他就毁车的架势。 “那你说怎么办,我不要用你这些脏呼呼的药。” “” 贺绛思索片刻,也确实是累到极致了,懊恼的说:“算了算了,那我送你回行宫去,我也回去睡一会儿。” 连着三天没怎么休息,就白日里靠着树桩眯了几回,铁打的人也熬不住了。 燕凉竹按捺住喜色假装不愿意:“你不是有事要忙吗?我自己回行宫就行了。” 他越不愿意,贺绛就越觉得这个娇气二公子肯定不想回行宫,受不得疼半路就得往山庄跑。 “不行,我送你回去!” “” 贺绛又朝远处正在刨一个不知名山洞的兵将喊:“蒋名义,过来!” 叫蒋名义的副将约莫二十出头,一路小跑着就来了,满怀期待的朝马车上问。 “怎么了将军?是不是要回去了?” “刚出来找半天就想回去,你小子!”贺绛踢他一脚,“我要回行宫一趟,你们接着挖,说不定梅淮安就在山洞里藏着呢,哎,把你这药拿走。” “” 蒋副官苦着脸收起药瓶,心说咱自己人想进洞都得拿铁锹挖半天,那梅氏太子会缩骨功不成? 可也只能在心里嘟囔,这话是绝对不敢说出来的,他家将军现在是找的一头火。 “你们别偷懒啊,我天亮就回来,到时候给你们带卤牛肉吃!”贺绛说。 蒋名义往边上躲了躲:“哎,将军慢走。” 春生揉着刚才被着粗鲁将军怼的生疼的肋骨,这才又坐回驾车位。 贺绛在马车里喊了一声:“走,回行宫。” 马车吱吱悠悠开始远离小山坡。 马车里。 燕凉竹嫌弃的看着四仰八叉的贺绛,对方那泥巴靴子就蹬在他干干净净的马车壁上,简直是没个睡相。 贺绛还没睡着,只是正要睡了突然一扭头:“你把裤腿拎起来让我瞧瞧。” 哪儿就旧伤了,别是讹他的! 燕凉竹想着不给看这人万一又直接撕裤子怎么办,连忙自己拽起裤腿。 两条白生生的小腿上,膝盖布满了大片青紫,甚至还有花生大小的皮下暗红淤血。 在山崖边被石头硌着的时候没出血,这完全是上回的淤紫未散。 贺绛看一眼就皱起眉:“我给你的壮红花油难道没效果?不能啊,我小时候自马上掉下来就用的那个,搓完骨头都发烫,三天淤血就散了,我平时自己都舍不得用那瓶。” “我没用,搓的麻烦。”燕凉竹说。 “你这人!”贺绛一听就急了,“你就是故意讹我?药给你了你不用,又说摔了一下什么旧伤想去告状,你到底想怎么着!啊,是不是梅淮安教你来讹我的?你看见他了?” 贺绛就是信口胡咧咧。 但燕凉竹听的心里一惊,这人竟然还能猜到这些? 他连忙让自己镇定下来,摇头:“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是真的摔了一跤。” “我不信,摔哪儿了?你让我看看。”贺绛坐起身来。 “” 燕凉竹便忍着疼挽起长袖,给人看了腿又瞧胳膊,用下巴指指手肘。 “没骗你,我真的摔了一跤。” 刚才周围光线暗,贺绛没发现这人手肘上的暗红血迹,这会儿有马车里的壁灯才瞧见几分。 确实是摔了一跤,两个手肘都被尖石戳出破皮血痕了。 伤是真的,不是故意骗他讹他的。 贺绛打消了疑心,心里把外面那俩侍卫骂了一通。 “你这俩侍卫是怎么伺候的,护在你边上都能让你摔成这样?” 要不是他们伺候不周叫燕凉竹摔了一跤,燕凉竹也不会闹着要找到山庄去。 他就能还睡在山谷里醒了继续找人,哎呀,这不是耽搁事儿嘛。 ——梅淮安万一趁他不在的时候跑了呢! 第101章 不爱搭理这莽夫 燕凉竹随意敷衍两句,看对方没有接着怀疑也就放下心来。 很快马车里就响起了鼾声如雷。 他缩在角落里捂着耳朵,想到自己把贺绛成功带离山谷了,悄悄露出一抹甜笑。 等深夜马车在迎春楼门前停下时,贺绛才终于被燕凉竹叫醒。 他睡的一向很沉此刻又累到极致,硬是睡了一路将近两个时辰。 “嗯到了?” “是的,你快走。” 燕凉竹随意回他,自己正想伸手收拾食盒的时候,猛地停下动作。 生怕贺绛发现全是空空如也的食盒! “” 好在,贺绛粗心大意并没看过食盒,直接弯腰出马车了。 燕凉竹松了口气,也赶紧跟着出去。 只是他刚掀起马车帘子就瞧见—— “两个不经心的东西,主子都伺候不好要你们干什么吃的!两个人都护不住一个没武功的,他能跑的有多快?” 贺绛扯着春生和秋落各一只胳膊,抡着踹! 燕二公子他不敢打,俩燕西小兵还不敢招呼吗,要不是这俩人,他也不用跑回行宫这一趟。 “你们燕西的兵就这点儿本事,啊?还当近侍呢,咋来渭北的时候没死路上呢!” “哎呦,哎呦,将军饶命!”俩侍卫蹦着求饶,“饶命!” 贺绛又朝他们脑门儿拍了几巴掌,不至于下死手。 “回去拿我给的药酒一天擦三遍,他喊疼也按着擦,听见没有?快点儿给他养好了!” “是是,我们记住了,记住了。” 俩侍卫点头哈腰,一句硬话都不敢说。 “——你打我的人干什么!” 燕凉竹扶着门框想下来,倒不是心疼侍卫,就是看不得贺绛不招呼一声就打他的人。 贺绛这才停了动作,朝其中一个踹了一脚:“还不去背着!你叫他自己上楼?” “是是。”秋落忍着疼呲牙咧嘴,小跑着去背人。 “燕凉竹你自己养好了,就一点小伤别再想着讹我!”贺绛朝被背走的人喊。 燕凉竹缩着脖子一声都不应,不爱搭理这莽夫。 “” “回去睡一会儿就接着找梅淮安去,我还不信了” 贺绛转身走远。 —— 天色蒙蒙亮,刚铺满黎明前的湛蓝。 深林里的某棵大树上,茂密树枝蒙上一层露水,四月的天气不至于太冷,但也绝称不上暖和。 梅淮安就缩在用树叶围成的圆窝里,能挡风就行,将就着睡了一觉。 其实睡的并不踏实,基本一个时辰就要被林中动静惊醒一次。 但醒了就继续合眼接着睡,不然白天没法儿匍匐过麦田。 他坐在树窝里伸了个懒腰,嘴里嘟囔着:“唔,运气好的话,夜里就能到温泉山庄走!” 睡了一觉后,精力饱满了许多。 就着清澈的浅溪洗了把脸,灌了一肚子凉水,这才啃着糕点往麦田去。 四月份的麦田,放眼望去是一片绿波荡漾。 麦苗杆子青嫩青嫩的,掐出青汁的味道都透着鲜甜。 梅淮安身上重新裹了一层树叶,此刻蹲在麦田边缘,一眼看过去几乎要与麦田融为一体。 他快速啃着糕点,抬眼看着周围地势。 右侧的山坡翻过去就是白梨山谷后方,如果那山坡上站的有人,估计能瞧见站在麦田里的他。 虽然不一定能被瞧见,但也不敢站起来奔跑。 “趁这会儿他们没开始巡逻,先弯腰疾行速跑一会儿,等到上午露水落了再匍匐前进。” 梅淮安拍了拍掌心的糕点碎渣,谨慎转身看着周围。 随后一个猛子冲进麦田里! 麦田里的土地并不干巴,但也没到稀泥的程度,踩上去脚感还算绵软。 青嫩的麦叶扫在他小腿上并不刺痛,软软痒痒的几乎无感。 这比平日训练时踩在满是碎石的山地上好多了,总的来说,梅淮安认为不算受罪。 燕凉竹给他带的糕点都是糖分不低的,他不必太节省也够吃两天。 而如果路途顺利,上午跑过麦田,下午至晚上就能到达赤峰山。 只是得夜里忙活着降落在温泉山庄的屋顶上,他讨厌在夜里出行。 胸口还剩下两根火折子,一根火折子只能燃烧一个时辰,他昨晚在树上盘窝的时候已经用掉半根了。 火折子的小火苗就跟打火机差不多,在野地里的可视范围只有两三米。 这会儿就祈祷剩下的一跟半火折子能坚持的时间长一些,否则他今夜摸黑上山估计就得遭罪了。 毕竟他对赤峰山的地形不熟悉,山里的路能有什么规律呢。 他只知道大概的上山方向,可沿途什么复杂的岔路,小峭壁和悬崖数不胜数。 很多人旅游时会迷路的原因就在这儿,就算手里拿着指南针,在山里迷路也是常有的事。 这样的情况下如果还得摸黑前行,那耽搁的时间可想而知,危险也是翻倍的。 因为你不知道脚下哪一步会踩空,必须得举着火折子看仔细了。 所以眼下,梅淮安只能放空脑袋往前跑,用最快的速度跑过麦田,趁着下午的天色赶紧上山。 运气好的话,能在天黑之后爬到接近山顶悬崖的位置,到时候就能省些火折子。 毕竟他想的是,没有麻绳就创造麻绳。 到时候在悬崖边找找藤蔓编制一条绳子,这个过程也一定是需要照明的。 啊,时间紧任务重,跑! 深青色的麦田里,就看同样一身青绿的身影快速弯腰疾行。 跑一阵就抬头看看周围有没有骑马巡逻的兵将身影,还要多注意右边山坡。 如果他是守卫的一方,就一定会派人站在山坡上守着。 听闻这次布局的人是贺兰鸦,也不知道贺兰鸦会不会 总不能真不给骁骑营留一条‘活路’! 他能想到绕后突袭就已经很不错了,难不成还指望骁骑营能飞天遁地吗? 嗯? 飞天? 梅淮安脑子里猛地闪过什么画面! 他想,如果到时候火折子实在不够用,他不能花费大量时间编绳。 兴许还能有别的冒险办法 山庄里的兵将们应当会尽全力接住他? 开玩笑,他好歹是个正统太子,渭北兵将能看着他摔死? 胆大才能吃饱饭,就这么干! 第102章 麦田惊险时刻! “呃!” 麦田中的绿色身影猛地扑倒在地! 太阳才刚冒头,他弯腰奔跑中也一直用余光注意右侧。 那边果然安排的有巡逻小队,已经爬上山坡开始了望麦田了! “呼” 梅淮安趴在麦田里一动都不敢动,额头上全是热汗,跑的气喘吁吁。 心底却有些发凉! 虽然他趴下的速度已经反应够快,但往前扑的时候似乎被人瞧见了 另一半的山坡上。 刘老将军手下的两个小副将,领着二十多个人。 小兵里有一个挠了挠脑袋,疑惑的说:“兴许是我眼花了?张副将,我也不确定。” “你小子定是眼花呢,骁骑营的不往山谷来,往那山上去做什么。”张副将骑在马上推推小兵脑袋。 旁边的赵副将就谨慎多了,思索一瞬:“佛君既然说要防麦田,那咱们就大意不得,走,骑马进去遛几圈瞧瞧!” 他们一群人调转马头正要下坡,远处就奔袭来一群人。 领头的是工兵营领军张诚,以及工兵营几个小队的队长,其中还有万长生他们。 张诚举起马鞭,雄迈威武的大喊一声:“哎!你们干什么呢!” “啊,张领军。”正要去巡视麦田的一群兵将纷纷停马。 两个小副将的军衔没有工兵营总领军高,连忙拽着缰绳拱手:“张领军。” “我瞧你们这意思,是要骑马往我麦田里去撒欢儿啊,啊?” 张诚庆幸自己来的及时,生怕他们工兵营伙军种下的麦苗儿被嚯嚯。 两个小副将为难的对视一眼,说:“张领军,话可不是这么说啊,我们哪儿敢去嚯嚯您的麦田,只是方才手下人瞧见麦田里好似有人影奔跑” “放你娘的屁!你们年年有这长袭试练不带我们工兵营就算了,还要来嚯嚯我的苗儿,你瞧瞧,这都四月份了,眼看着就能长熟收麦子,哦,敢情收下来的粮食你们不吃?那顿顿大白馒头没见你们谁少吃!” “” 张诚本来就是一肚子的火儿。 你说说,都是前军的兵,凭什么搬沙包扛石头就得他的兵来,有这个什么长袭试练好玩儿的事就不许他工兵营参加。 不参加就不参加,当谁稀罕玩儿呢,可也不能来嚯嚯他们辛苦犁地种下的麦子。 这二十多匹马进麦田里狂踢乱踏的踩半天,谁家小麦抗倒伏啊! 到时候收麦子少了粮,这个损失算谁的? 要是来年营里的粮食不够,那是要出大问题的。 到时候主君罚伙营,他张诚可是领罪的头一个。 总结一句就是—— 不带我们玩儿就算了,可你们不能吃着我的粮还嚯嚯我的苗儿! 那边俩小副将一脸为难的还想再说两句,可万长生也是个莽撞的,纵着马就冲啊。 嘴里还喊着:“当谁没个血性呢,敢伤我们一根苗儿就是一条命,你们看着办!” “哎哎,老万,回来回来,话说过了,嘘!”胡大豆连忙从后面追着截他。 张诚也不拦着,就领人骑在马上往小山坡一堵。 “反正今天这麦田谁都不能下去嚯嚯,主君要是有军令,我等你们去告我!我张诚任罚!” “” 哪儿能要来什么准踏麦田的军令啊。 说白了只是个小兵眼花的事儿,到底有没有人都还不确定呢。 两个小将也是按吩咐做事,这会儿挠挠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最后只能蔫蔫的领着人骑马走了。 等他们走了以后,张诚才扭头往大片麦田里看,万长生他们也跟着看。 “” “瞎说呢嘛,就是想嚯嚯咱的苗儿,这哪有半个人影儿?再说白梨山谷在咱后面又不在赤峰山上,骁骑营哪个傻子能往山上去?” “就是嘛,领军说的对。”万长生跟着点头。 一群人也开始打马离开,后面的胡大豆低声劝着。 “哎呦我的哥,收收你的性子,一根麦苗一条人命这叫什么话,传出去丢人不丢人呐。” “丢什么人!在其位谋其事,咱工兵营也就能攒攒粮开开荒,欺负谁是闲散兵呢,谁的工事谁护” 前面张诚听见了,扭头表扬万长生:“长生这回说对喽,在其位谋其事,咱管他们的令是啥呢,咱的令就是给前军攒粮食!” 胡大豆嘟囔一句:“其实刚才不该拦的,这要是真打仗的时候,那麦地里万一藏有敌军咱们” 张诚叹了口气:“大豆啊,你就是个死心眼儿,这要真是敌军来犯,他们不进麦田搜查我都得把他们踹进去,而且到那个时候,我就算不叫他们进去搜查,他们也真敢抽刀跟咱拼,听明白了吗?” 胡大豆跟万长生是一起进的军营,但万长生能当二队小领军,胡大豆就只能当副将。 其中的道理就是,万长生虽然莽撞但他听话。 这牵扯到一个服从性,军营里最重要的是服从和执行,其次才是各人的小心思。 他们工兵营的首要军令就是开荒阔路攒粮食,哪一项都得圆满完成。 张诚扭头问胡大豆:“假试练跟真粮食,你说哪个重要呢?” “粮食重要。” “对喽,时候跟时候不一样,时刻谨记自己的军务职守才是本分,这一点你就不如死脑筋的长生啊。” 胡大豆羞愧的挠了挠脑袋,换来周围一群人善意的哈哈笑,都是这么过来的。 “” 一群工兵营的汉子们骑着马缓缓走远。 另一边的麦田里。 梅淮安正在匍匐着往前爬,只要不站起来跑,麦苗的高度足够他往前爬不叫任何人瞧见。 刚才是真惊险呐,原以为那边的兵将看见他之后会打马来探。 他都险些以为自己要折在麦田里了,眼看就能上山,要是栽在这儿多可惜。 这会儿感觉那些人都走了,他一刻都不敢耽搁,靴子硬是在地上刮出一层厚土。 身上的树叶子都快被土地磨光了。 他选的是麦苗与麦苗中间的田埂,这里好爬一些也不会糟蹋粮食。 有印象这片麦田是营里种的,收下来就是明年的军粮,不能踩踏。 一路往前爬着,累极了就停下来喘两口气嚼嚼麦叶,过一会儿再接着爬。 头顶上的太阳一点点一点点的移到正空。 最后,约莫是刚到正午时,麦田里嚼着糕点的人终于出来了! 第103章 脑子不灵光的将军 “不行,噎死我了,得找点水喝。” 梅淮安一身狼狈,反正狼狈都习惯了,至少此刻身上没有明伤。 他从麦田里出来就直接闪身钻进赤峰山下的深林里,没打算刻意去找水源。 他望了一眼,山上的枫树都是嫩绿嫩绿的,大片大片围了半山腰。 能想象到这样满山的枫树,等到了秋季里该会是多么美不胜收! 而枫树的叶子宽大,水分蒸发快,是需要大量水分才能够生长茂盛的。 梅淮安看着那些叶子嫩绿青翠,长势很好,这就代表山上有水源! 他在深林里捡了根合适的棍子,当做上山支撑杖。 又把自己身上的草叶藤蔓都摘下去,露出里面脏兮兮灰扑扑的黑武服。 尽量减轻上山负重,但糕点不能丢。 他不确定自己会不会迷路,或者说会不会在山里耽搁时间。 那处悬崖是在坐西朝东的位置,东边就是温泉山庄。 这代表着其实也没想象中危险,他只要一直顺着东边往上爬,最多遇到小峭壁绕个路。 在心里给自己鼓劲儿一番之后,梅淮安深吸一口气,眉眼坚毅的开始动身了! “嘿呦,嘿呦——” 一晃就是半个时辰。 但值得庆幸的是他听见了瀑布的声音! 梅淮安小心的观察过四周,又朝上山的路看了看,确定后面没有贺绛或者任何巡逻队的骑马身影。 这才动身往瀑布去! 片刻后—— “啊,舒服!” 对于一个一路苦行滴水未进的人来说,任何诗句都不足以形容眼前这道自山顶垂落的银带轻瀑! “呼——” 梅淮安蹲在瀑布下面的浅滩小石头上猛喝了两捧,甘甜清澈的山泉水十分解渴。 不夸张的说,他这会儿感觉喝完整个人都活过来了! 耳边是震耳欲聋的瀑布砸水声,他跟着又洗了两把脸。 洗脸的时候瞧见不远处水面有鱼飞跃的影子,馋的险些口水掉下来。 “如果不是我着急上山,必把你烤了开荤!” 好几天没吃过肉了,他舔了舔唇。 快速清理掉靴子上的泥土,抹了两把头发,头上却全是灰土和树叶,索性放弃整理仪表。 赶路要紧。 看着才刚爬了五分之一的高山,接着爬! 四月份天长夜短,距离落日大概还有五个小时的时间。 按照他刚才上山的速度,似乎能在落日后赶到悬崖上。 速度这么快都得益于身后没有追兵,不用到处躲藏啊。 与此同时,温泉山庄里。 贺兰鸦看着摆在桌上的地图,凝神盯了一圈,最后才把视线又落在赤峰山上。 如果是他领兵攻打白梨山谷,一定会抢先占据赤峰山。 到时候进可攻退可守,甚至从山上往温泉山庄来,能直接反包围白梨山谷! 这次试练的目标从来都不是温泉山庄,温泉山庄只是噱头,也可以称之为战利品。 目标是有重兵把守的白梨山谷! 他想看看骁骑营遇到这种易守难攻的山谷时,会怎么做。 “佛君。”寒翅走进来,“大将军来了。” 贺兰鸦头也没抬,说:“让他进来。” 贺绛在行宫里睡到早上,啃着早饭包子就骑马往山谷这边来。 路上碰见昨天的蒋名义等人,这才知道他们搜了一夜还是没结果。 蒋名义那小子还有脸问他要卤牛肉,吃他奶奶个腿儿! 贺绛又派了别的人继续在山谷附近搜索,没抓到梅淮安,倒是逮了好几个悄摸藏起来的骁骑营兵将。 这会儿心情苦闷极了,他一个头两个大,不知道该去哪儿逮人。 只能崩溃万分不要脸的跑来山庄里请教他哥,打定了要耍无赖。 一进书房门直接就地打滚,滚到他哥腿边抱着,张嘴开始嚎。 “你不能不管我啊,梅淮安要欺负死我了,他能飞不成我找不着他!我这回丢死人了,啊——” 贺兰鸦嫌弃的低头看着桌下,抬脚踢了踢都甩不开,小腿被抱的死死的。 “你不跟我说,你不跟我说你就踢死我,你看着人欺负我你都不管,你踢死我!” 贺绛才不管丢不丢人,反正丢人也不是头一回了。 他今天就算丢人,也要把梅淮安逮回来! “你”贺兰鸦都气的失语了,“你散了他的兵,夺了他的马,他连口粮兴许都不足,即便这样你都捉不住人,还有脸来问我?” 贺绛比那人还大五岁呢,空长年龄,空长年龄! “哥,兄长大人,我不管了,我我追了三四天,连他的影儿都没瞧见我真丢人啊,你让别人怎么看我,我,我至少兴师动众这么多天,得瞧见他一回啊,求求你了,哥?” “” 贺兰鸦盯着地图,在心里估算着时间,如果只靠脚跑的话 到底是亲胞弟总会心软,罢了,且叫他见一眼。 见一眼瞧瞧能耐也好死了心,往后莫再跟那人犟了。 犟又犟不过,非要去逞能,回回吃苦头都不长记性。 “他再有两个时辰就能到赤峰山,你带人在山脚下守两个时辰,若是寻不见再往山上追。” 两个时辰后,天就快黑了。 “!” 贺绛一激灵的蹿起来,弯腰扑到地图上看。 “真的!真的?不可能啊,那,那处山坡离赤峰山这个方向,这是昨天燕凉竹马车回来的方向啊!我,我叫他俩合伙坑了!!” “” 马车? 人就在你眼前晃,这都逮不住。 贺兰鸦攥着手里的珠串,克制着不砸蠢弟头上,站起身往外走。 “哥?你去哪啊?那我现在就去守着山脚!” 寒翅迎着他家佛君出去,无奈的看看书房里还盯着地图的人,摇了摇头。 他家将军什么都好,武力非凡,待下亲厚,奉兄孝顺又敬重,就是脑子不太灵光。 不过 也好在将军不灵光,将军若是灵光些,只怕佛君此刻早就找个山林隐居了。 如何会亲自迎尘守疆土呢,凡事都有利有弊有因有果,世间常态。 鹰爪站在门边等佛君他们离开后,突然开口朝屋里提醒一句。 “将军,若是等不来也不必等足两个时辰,直接追上山。” “那不行,兄长叫我等足两个时辰呢。” “” 算是鹰爪废话,就不该心疼自家将军。 —— 天边晚霞似火,落日如同一颗圆滚滚的咸鸭蛋黄儿。 梅淮安站在悬崖上,脚下散着几个吃光了的糕点油纸包。 等欣赏完落日才开始干活,眼底—— 是温泉山庄里明亮的灯光! 第104章 贺兰鸦,我来了! 整个温泉山庄地势形如盆地,而他就站在盆地上方的顶端悬崖上,能将整个山庄一览无遗! 长廊院落,凉亭阁楼,前堂后院,甚至还有一块块露天的热腾腾温泉! 也不知是不是山中昏暗,他总觉得眼前的山庄尤其明亮。 廊下几乎是五步一盏灯笼,暖色的,红色的,交错悬挂。 对于一个奔波四天的人来说,梅淮安此刻就像一只小蛾子在仰望灯火。 下面散发着光亮的地方,那里有肉食有热水澡,那里有干干净净的衣衫和温暖的床榻。 那里还有个人在等他。 拼一把! 今夜无风,天时地利人和全占了。 悬崖上,梅淮安点着火折子去附近林中搜寻了许久。 找到几根粗细均匀的长木棍,中间还拔了两棵小树苗,扯了不少韧性十足的老藤蔓。 藤蔓结实到他拿匕首都割了半天,对于韧性十分满意,毕竟这是他唯一的保命法宝了。 用藤蔓快速编制一条两米多的麻花辫,剩余的藤蔓截成半米的小段备用。 最后,他把这些东西都抱到悬崖边,借着下面山庄里的灯光,开始做最后一步组合工作。 他抬手松了腰带,把身上的衣服脱了下来 —— 山脚下。 贺绛足足等了一个半时辰,天都黑了,可还是没看见梅淮安的影子。 他甚至叫了六队骑兵在山脚附近举着火把搜寻,结果也依旧一无所获。 最后,蒋名义看着自家将军蹲在一个大石头上嘟囔,凑过去听了一耳朵。 “不会啊兄长一向料事如神,他说的两个时辰,等不到人就叫我进山,怎么会怎么会还不见人呢” “这都一个半时辰了,现在都瞧不见,那一会儿上山就能瞧见了?” “怎么办梅淮安到底在哪啊” 蒋名义愣了一下,弯腰小声说:“将军,你说咱主君是不是不想让你逮着太子,故意拖延你啊?” 现在瞧不见人,一会儿上山却肯定能瞧见人? 如果真是这样—— 那不就明摆着呢,两个时辰都足够那太子爬到山顶了! 将军糊涂啊! “?”贺绛抬起手肘怼他,“你胡说什么,兄长定是向着我的!” 蒋名义急了,他隐隐有种预感,既然主君这么说了,那太子此刻肯定就在山上! “将军,咱们上去?啊?就现在直接上山!” “不行,还没够两个时辰呢,军令不可违。” 贺绛对于‘军令’十分严谨,他可以不机灵,但血的教训告诉他,领军出行不能不听兄长的话。 “那,那”蒋名义想着怎么劝人,“将军,你说会不会是太子已经上山了?他趁咱们不注意的时候已经进山了?得去追啊!” “不可能,我把山脚下守的灯火通明,一只蚊子都飞不进去” 贺绛转头看着周围,虽然驻守的兵将很多,但山野暗处的犄角旮旯里,总有些观照不到的地方。 这才有些疑心升起:“你是说,他有可能已经进山了?” 蒋名义急的都想蹦起来,语速飞快:“哎哟我的将军啊,这样,末将继续带人守在山脚,一定等足两个时辰,你先领几个人骑马上山转一圈,这不算是违背主君的令?再说这也不是军令啊,主君没说非得叫您守足两个时辰!” 贺绛慢慢站起身,脸上还是有些疑惑:“就算是这样,那,那梅淮安为什么要上赤峰山?” 赤峰山跟温泉山庄都不是连在一起的,中间隔着悬崖峭壁呢。 蒋名义提醒他:“将军您忘了?赤峰后山上有处悬崖就在山庄上边!” 贺绛摇摇头:“那处悬崖高有四十多米,他总不可能从那儿飞下来,他还能长翅膀?” “他,他都能在咱眼皮子底下逃蹿三四天,说不定真会插翅膀飞下去呢!” “” 贺绛感觉这根本就是无稽之谈。 蒋名义急的推他:“将军你快些去,顺着东边走,往东边悬崖上找,就算他不会飞也能拽着藤蔓下去啊,前年辽东雪山那一仗您忘了?咱们绑着绳子下山崖” 辽东雪山! “啊!”贺绛这才惊恐的恍然大悟,“他要从赤峰山上直接落进山庄里?哪有那么长的藤蔓但也不是不可能,这个阴险狡诈的——” “您快去!”蒋名义把马都拽过来了,缰绳往将军手里一塞,“一定要快,哎呀,他此刻怕是都已经开始爬了!” 贺绛顿时感觉头皮发麻,扯着嗓子喊:“来几个人跟我上山,快!” 很快,五六个举着火把的兵将当即跟在贺绛身后,纷纷纵马上山。 赤峰山他们是来过的,对地势路形也熟悉,上山的速度并不慢。 就这么一路直冲东边悬崖! 与此同时。 悬崖边上站着的梅淮安,正在做自己的保命滑翔伞。 他在现代有玩过这种紧张刺激的极限运动,对于滑翔伞的原理也大概知道一些。 其实最关键的就是两边重量平等,在空中一定要保持平衡。 脚下这处悬崖不算太高,才几十米,他在现代玩的都超百米了。 他刚脱下来的黑武袍,两边都用匕首扎出小眼,绕过藤蔓固定了横竖七八根木棍。 木棍底下还用藤蔓缠出三圈的手环位置,他刚才试着拉扯都没扯断,还是很结实的。 只要减缓降落的速度再让底下的人接住他,或者他直接掉在露天温泉里,就不会有大问题。 但是以防万一,他还是提前惊动了山庄里的人,总不能为个试练真把命搭上。 简易滑翔伞做好了之后,他用小石子朝着脚下的山庄砸了一通。 等看见山庄底下逐渐聚集了众多兵将小黑影之后,他才朝着灯火方向勾唇一笑。 “贺兰鸦,我来了!” 正弯腰把‘滑翔伞’举起来固定在身后的时候,就听身后山林里突然传来马蹄声! “梅淮安!你想干什么——” 第105章 从天而降的太子殿下 贺绛骑在马上眼都发直,看那人就要这么跳下去是真吓着了! “梅淮安你疯了!我不捉你了——” “你别跳——” 悬崖边那人手里举着个怪异的东西,穿着一身宽松的纯白里衣长袍,转头朝他笑了一下。 随后就开始步步后退,这是要助跑了! “梅淮安——” 伴随着贺绛的惊恐大喊,所有人都看着那道修长身影扛着奇怪的木架子,快跑几步纵身一跃! 身影如同翱翔的一只白鸽,就这么掉下去了! 与此同时。 底下的山庄里也炸开了锅! “那是人啊!他,他跳下来了——” “启禀佛君,山壁下没等到啊!那是——” 贺兰鸦的书房门口,是正对着后方悬崖的。 寒翅和鹰爪都同时抬头看去,脸上闪现惊愕! “佛君,他跳下来了。” 他们在悬崖下面接应许久都没等到的人,竟然直接跳下来了! “” 贺兰鸦愣愣的仰头看去—— 漆黑夜空中,满天星辰璀璨。 那人白衫翩飞自悬崖一跃而下,而后身影竟然减缓些许,正往山庄坠来! 疯了。 他呼吸颤了些,一边目测着那人坠落的方向一边朝周围喊。 “听令——” “本君不许他有任何闪失,快去!” “是!” 山庄里顿时混乱起来! 鹰爪率先动身,随意钻进周围房间里又快速出来,手里扯着宽大的床单和薄毯。 别的兵将也学着他的样子,纷纷把附近房间里的床铺全掀了! 没有床铺能掀的就干脆去库房里扯了布匹,几个人拽着横悬在地面上方。 整个温泉山庄里—— 每个院落,每处露空的地面,甚至还有人已经扯着布匹站在了屋檐上! 他们都在为空中那个疯子铺出一条生路来! 贺兰鸦仰头紧盯着那道坠下的身影,脚步一路奔走在廊下,追随着那人的方向穿梭于众多庭院中。 路旁灯笼光线晃映在他冷峻若仙的脸庞上,也映出他眸中那道身影。 翩飞如鸽。 半空中—— 梅淮安两只胳膊平展开,风吹的他发丝全往后扬起,脸上洋溢着酣畅的笑。 他能看见底下山庄的人在做什么,他甚至能看见自一片片展开的布料里,仰头快步朝他走来的人。 他喊出的话也许散会在风里,也许没有。 “贺兰鸦——” “我来找你了——” 极限运动的爽感在于,你临空跃下的那一瞬间,脑子里是空白的。 当你平安落地时,回忆在空中最后所想的那个念头,就等于是‘遗愿’。 有人说蹦极的意义是死后新生,那么滑翔的意义就是—— 你跃下去之后,没落地之前,脑海中会清晰感知到你最想要什么。 梅淮安在跳下来那一瞬间,脑子里在想什么? 他想到自己莫名其妙来到这个异世,一无所有,只见识到了人如野兽般的杀戮血腥。 想到来了异世后,他艰难迈出去的每一步,强迫自己沉浸融入的每一个环境。 他想到中州,想到渭北,想到难打的岭南,想到狡诈的燕西。 他想到其实就这么摔下去也不错,小小的失误却是大大的解脱。 紧跟着却又想起二妞的笑,陈香憨厚的腔调,和李金斗胡三豆他们凑在一起包饺子时的温馨场面。 在小八帐的那段日子,是他从死人堆里爬出来后,唯一能感受到温暖的时刻,弥足珍贵。 转念又想起了贺兰鸦。 那么孤零零的一个人,跪在佛前后颈凸起那点圆圆的骨,素白指尖捻着的珠,独坐花园时孤寂的背。 他突然就不想让自己出任何意外了! 他想活下去,想再见见二妞的笑,想再看看胡三豆他们,想一遍遍告诉陈香别在营中喊太子。 还想跟在贺兰鸦身边走下去,不论结局。 梅淮安朝风里喊,不管世间有没有一个人能听见。 “贺兰鸦,我来找你了。” “” 他脚下的山庄越来越清晰,是跌的粉身碎骨,还是—— 贺兰鸦在某个院落的空地上站定,因为他发现空中那人似乎是有意识的朝他所在的方向飞来! 他便停了脚步忍不住张开手,准备等人来投。 一身玉色的宽袖长袍,随着那人冲过来带起的风力高高荡开! 周围似乎是寒翅扑了过来,好像要把他拽开,不叫掉下来的人砸到他。 贺兰鸦却脚步坚定的站着没动,目光里只有冲他扑过来的那道白影。 那是一张唇角带着笑意,能叫人惊心动魄的绝艳脸庞! 他还听见对方喊—— “贺兰鸦你别躲!” 他没回应,只在心里说,我没想躲。 梅淮安在离地还有几米的时候,猛地松开了手里抓着的木架! 木架轰的一声朝旁边甩出去,砸在假山上磕的破碎! 周围的人们纷纷惊呼,蹦着跳开! 他另一手快速把缠在腰间的藤蔓鞭子抽出来,鞭子甩出去缠在廊下的柱子上绕了几圈。 这导致他自己整个人也跟着甩出去,被迫随着鞭子在木柱上飞转! 等被惯性甩的晕头转向时,正要寻找另一抹身影—— 额头就猛地撞进那人热热暖暖的胸膛! 顿时呼吸间就盛满了佛檀香! “” 这一刻,庭院里猛地鸦雀无声。 周围的侍卫们全都愣住,站在房顶上举着布料的也全傻眼了。 他们看见—— 佛君上前踩着青石栏杆飞身而起,把那绕着木柱转圈的人接到怀里了! 寒翅吓得腿都是软的,如果刚才木架子没被太子甩开而是整个全砸在佛君身上 没有如果。 此刻梅淮安一头拱进贺兰鸦怀里,拱了个满腹馨香! 贺兰鸦也被这股冲击力撞的后退两步,带着怀里的人转了个圈才能堪堪卸去惯力。 这个过程中,梅淮安把手里的草鞭松开,就像两人初见时一般。 他胳膊环绕在对方宽大的衣袍下,紧抱住腰身不撒手。 片刻后两人才同时站稳身形! 这一幕从天而降,实在超出侍卫们能预判的护卫状态了,何其惊险! “佛君!您——” “属下等护驾不力!” “” 在众多兵将们的跪地请罪中,梅淮安脑子有些晕眩。 但这点眩晕并不阻碍他颤着手,把自己怀里的小黑旗帜掏出来 “嗯?”贺兰鸦感觉胸口痒痒,低头看。 就见怀里的人迷迷糊糊睁不开眼,鼻腔都还在往外涌着血,血把两人的衣袍都染红了。 却还倔强的往他胸口衣襟上插旗。 “” 第106章 四片花瓣 “你还真是——”贺兰鸦叹息一声,“为了赢,可以不要命。” 梅淮安也不反驳,单手攥着这人后腰的衣裳不松开,另一手把小黑旗往人胸口戳稳了。 这才半眯着眼嗓音嘶哑的回他—— “我的,领地了。” “” 说完,撞到头的人身子一软,就这么瘫在玉衫怀里。 贺兰鸦愣怔一瞬,弯腰把人横抱起来,转头喊:“把医师找来给他检查伤势,再去熬些肉粥来。” 寒翅脸色到这会儿还是白的,想到刚才那惊险一幕额头上全是冷汗,连忙站直了应声:“是!” 众多侍卫看着自家佛君抱着那人离去,佛君胸前的小黑旗帜一角还绣着小小的字。 ——梅。 此次骁骑营长袭试练的夺冠者已然跃出水面,夺冠的手法却是常人连想都不敢想的。 全军上下,心服口服。 —— 梅淮安醒来的时候,午时刚过。 身处的地方似乎是一处仪事堂内室,因为耳边听见绢丝屏风隔开的外室那边,正有许多人在说话。 他动了动身子,浑身都是干爽的,连头发上都是薄荷味道夹杂花香的气息。 穿着一身崭新里衣,枕头边还有一套黑武服。 等等! 这身武服左肩绣的有四片莲瓣啊。 众所周知,渭北的象征旗帜是朵黑金佛莲。 军中的军衔也按照相应莲瓣纹绣在肩上,能叫人一眼看出身份来。 二妞肩上只有一片花瓣,王遥肩上有两片,万长生肩上也是两片。 李万吉的肩上有五片花瓣,贺绛肩上有六片花瓣。 贺绛的衣裳肩头,六片花瓣是能组成一朵完整莲花的。 寒翅和鹰爪他们的衣服上,肩头没有军衔花瓣,只有上身衣襟处大片的金线绣莲纹。 这是佛君近侍和将领们不同的地方,一眼就能瞧出来身份职务。 可是眼下,不知道谁给梅淮安准备的衣服上,足有四片莲瓣! 这代表什么? 李万吉的职务是前营总领军,五片花瓣,而梅淮安只比他少一瓣。 他如今的职务快能跟李将军平起平坐了?咳,兴许也不能这么对比。 但他不太了解这些,此刻只是指尖缓缓摸上四片小小的莲瓣。 感受着顺滑的线条,都不舍得拨弄几下,嘴角高高扬起却迟迟不落。 四片花瓣,真好看啊。 外室里传来并不算糟乱的动静,甚至有些喜气洋洋。 听上去像是几个将军在议论‘军情’,贺兰鸦在座旁听。 “昨夜山谷西侧阵营有狼烟升起,虚晃三回最后走了西北角险坡,而后山庄门前被插了六十九只旗帜,为首的叫杨子义。” “后半夜我北阵营也漏了!今年骁骑营的好小子可真不少旗帜九十二只,为首的是赵长威,赵老将军后继有人啊。” “哎,哪里哪里,犬子不过是略有长进” “凌晨的时候,我这边西南山岭趁乱跑来一队人,不过八九个,却个个身手勇猛啊,有个单骑开路的竟然破了我四员小将追截,似乎是叫陈香!” “哦?那是中州的” “是,正是呢,中州兵里还有些也值得一瞧,一晚上破来三百多个,怪了,都不知是从哪儿钻出来的。” “中州地形向来便擅山谷战,想必从前经验丰富” “啊,还有那位也当真是奇人呐,百米悬崖单身跳下,竟还能毫发无损,老夫只听闻恍若仙人,到底是怎么下来的?” “不知道啊,就听说是拿了几根木棍,侍卫们也说不清楚,捡回来的木根和草藤我也瞧见了,都是普普通通的东西。” “真是奇了,奇了!” “” “主君,那太子腾飞的妙计若是能教于咱们,往后何愁” “是啊,听闻主君将那太子提为前帐左领将,往后便要在近帐行走,说来此刻中州与渭北都是一家,咱渭北也待他不薄” “哎!到底非我族类,能真心把妙计教与咱们?若是那太子心生防范,怕咱渭北往后跟他” “说起来也不知他打算什么时候登基?梅帝尸骨都被岭南糟践” “够了,此事本君心中有数,不必再提。” 越来越热闹的仪堂里,响起一道清冽沉稳的嗓音。 “此次长袭试练的结果诸位都一清二楚,赏罚提衔也都自行去办。” “是。” “今明两日把骁骑营已然落旗的送回营去,截止试练七日后,山中搜救持续五日,一切照旧。” “是。” “散了。” “末将告退!” “” 梅淮安等着外面的众多脚步声离开后,这才坐起身开始穿衣裳。 一道脚步已经绕过屏风了,他站在榻前系着腰带扭头望去,正是贺兰鸦。 贺兰鸦披着一件薄薄的黑色长袍,顶上有宽松的帽子垂在额前,帽边还坠着装饰的小银叶子。 他似乎不爱穿紧身的衣裳,衣袍都是宽松大衣摆,有时候腰带是一根细珠链,有时候就干脆不系腰带。 此刻腰间松垮系着跟帽檐同样的银叶子细链条,动身的时候衣摆摇晃,链条就也跟着晃。 今天手里拿的是一条黑晶珠串,好看,人也好看。 梅淮安瞄了一眼就转过头,悄悄从铜镜里继续瞄两眼,弯腰坐下蹬上靴子。 “洗漱过后随我去用午膳,你醒的比我预料中要晚了些,想来是被贺绛追的累极了。” 贺兰鸦走到边上的铜盆前站定,背对着榻边的人洗手,撩的水声哗啦作响。 梅淮安听的一愣,说:“你没吃午膳,一直等着我?” “贺绛也在外面等你,洗漱好了就过来,隔壁膳厅。” 贺兰鸦没回答他的问题,洗手之后拿帕子擦着手指往外面走,喊了寒翅传膳。 “” 这人似乎在生气啊,气什么呢。 哦,是气他从悬崖上跳下来。 梅淮安笑了笑,移步去洗漱。 铜架子上摆着洗漱的皂露和布巾,下面放着两盆看起来都是干干净净的水。 一盆水面平静,一盆水面还在荡漾。 梅淮安就盯着那盆荡漾的水,刚被人洗过手的。 鬼使神差的,他拿手指在那人洗过手的盆里搅了搅猛地缩回手! 嘶,有点变态。 第107章 愤怒的贺阿九 这处厅堂出门往左转,就是膳厅的入口。 贺兰鸦已经进去了。 屋檐下只有贺绛一个人,正背对着门口坐在台阶上。 高大的黑衣背影,头上戴的是紫金镂空龙虎兽发冠。 平日里总高高扬起的脑壳,这会儿背影看起来有些垂头丧气。 梅淮安都能瞧见簪子底下一圈的虎兽爪,平时这人走个路都仰着脑袋,轻易可是露不出兽爪子的。 他脚步停顿一下,调转方向去了台阶处,倔脾气的大黑牛听见他的脚步声也不回头看。 先是像之前一样蔑视的哼了一声,随后似是想起了什么 脑袋更低了,还把穿着长靴的脚也收了收,背影都快缩成个小山包了。 “哟,这不是夺了我的马,领人撵我好几天都没能捉住我的贺大将军嘛,怎么一个人坐在台阶上呢。” 梅淮安嘴里说着,也一屁股坐在贺绛旁边。 两人随意踩在台阶上的黑靴子如出一辙,都是军织坊里送来的。 其实这大黑牛是个好将军,虽然是主君的亲胞弟,但吃穿用度向来没什么例外,都跟将士们吃用一致。 平日里不管见了职务低的还是职务高的,只要一起共事,很快就能称兄道弟混成一片。 是个没什么架子的好将军,这才叫营里的兵将们打心眼儿里拥护,并且引以为傲。 贺绛脸色本来就不自在,这会儿听人果真开始嘲讽了,瞬间脸红到脖子根儿。 梅淮安还等着他还嘴呢,可是今天情况似乎有些不同。 贺绛没还嘴,只是把头悄悄扭到另一边去,憨俊憨俊的脸庞上满是懊恼,不叫旁边的人瞧见半分。 “哎,你今天怎么不还嘴了,不会是一场试练你就服了?” “你!” 贺绛实在没憋住回了一个字,可也就一个字,放在膝盖上的手攥成拳,没再说话。 “哑巴了?变得不像你了哦,难道是觉得输我一回太丢脸,不想看见我?” “” “不会是这一回你就对我崇拜的五体投地,看见我恨不得张口喊哥哥,往后都不敢再——” “梅淮安!” 贺绛猛地转身低吼一声,气的眼底发红。 也可能是委屈的,反正他伸手就攥住了总爱说难听话这人的衣襟。 梅淮安想试试笨牛的性子有没有长进,又说:“输了就气的想打我?将军好雅量。” “” 贺绛没想打人,也不是因为输了生气,但他就不想说出来。 他垂下眼皮抿紧了唇,脸颊还是红扑扑的。 揪着对方脖领子的拳头还没松开,这可能是最后一点倔强了。 梅淮安看着揪自己胸口衣襟的人,心下微暖,唇边笑的愈发灿烂。 他抬手拍拍这铁锤一样的手背—— “松开松开,话没说两句就要动手,我还以为你这回收敛脾性了呢,哎,那我有个秘密不告诉你了。” “” 又是秘密! 上回这人在校场里就说有什么秘密,结果把他连夸带训好一顿磋磨,这回又开始了。 “不听了!你赢就赢了说这么多废话干什么,我走了!” 贺绛松开手,仓促爬着就往台阶另一边逃,也不管在台阶上爬丢不丢脸。 梅淮安伸手就薅住了他的后背腰带,用力一勒! ——跟拽住狂马缰绳似的。 “真不听?这回的秘密你听了应该会很开心。” “呃——我不听——你松手!” 贺绛挣扎着猛地往前爬。 把梅淮安拽的都险些趴他背上去! 好家伙,这疯牛还真是使不完的劲儿啊。 不能耽搁了,刚换的干净衣裳,梅淮安赶紧低声跟他说话。 “其实是你赢了。” “” 贺绛愣了一下,而后猛地翻身站起来,听人到现在还惦念输赢,压在心头的火气再也憋不住了! 他弯腰对着梅淮安压低嗓子吼了一通,说话时那胳膊指天指地。 模样激动的就跟要起飞了似的—— “你到这个时候还骗我!旗你都插他身上了!你何等猖狂!是,行,我贺绛不如你,也没你不怕死敢跳悬崖的架势,你多厉害啊。” “为了一个试练就敢跳悬崖,你要是死在那山壁底下我得被指责成什么样儿,为个试练我活活把你逼死了!我差点把你逼死了!” “你知不知道我那会儿跟着你跳下去的心都有了!你厉害行了,你随时都敢不要命!” “梅淮安你往后别跟我说话,我再也不跟你比了,我惹不起你了!” “” 这小子是被吓着了?看来真被吓着了。 不愧是同胞兄弟,俩人生气时板着脸的模样,眉眼和轮廓看起来更像了。 梅淮安轻咳一声,心说横竖这回都是他做的不妥当,行,他认。 他把贺绛往台阶那边拽,想着离门口远一些,省得屋里的人听见。 “阿九乖嗷,你先坐下来听我说,其实那会儿没你看见的那么危险” “不许你这么喊。”听见这个称呼贺绛愣了一下,紧跟着神色有些不自然,直接板着脸扬手甩开,“你别拽我!” “呃!”梅淮安的手被甩出去,突然面色一紧,单手扶着肋下吸气:“我断了根肋骨你还甩我,嘶!” 贺绛顿时慌了,急忙弯腰往人肚子看,“那你别按着啊,昨天医师不是说你只撞到头了吗?你把我哥胸骨都撞青一片,你脑袋可真硬!骨头怎么不硬呢?是不是又断了?撒手!” “我把他胸骨撞青了?”梅淮安皱眉。 就在他走神的空隙,贺绛突然抬手轻拍了拍‘断了一根’的肋骨。 “” 梅淮安毕竟走神了,被拍之后迟了三秒才试探着张口喊疼。 “——哎呦?” 说不定傻牛好忽悠呢。 “” 周围安静一瞬。 显然傻牛还没傻到这个程度,这让装疼的人有点尴尬。 贺绛顿时就又炸了,气的胸膛直抖! “你又做戏骗我!你根本就没受伤还有做戏的燕凉竹,你俩就是合伙骗我的!梅淮安你个阴险狡诈——” 第108章 告状嘛,那就互相揭短! “想跟你好好说话真难啊,别嚎了!”梅淮安打断他,“我跟你说——哎你回来!” 贺绛捂着耳朵转身就走,后面的人只能追过去又一把拽着他。 “我就是要跟你说这个事儿,好,其实也算你赢了,如果我没躲进燕凉竹的马车,没吃他给的糕点,你肯定早就逮着我了!行不行?这回解气了?” 当时的情况就是这样,如果没躲进马车里,饿成那样他就不得不下水捞鱼。 而贺绛是派人守着山坡附近溪流的,早晚都能逮到他。 贺绛耳尖一动,其实一直都竖着耳朵想听秘密是啥呢。 他猛地转头:“——你说真的?其实是我赢了?” “昂,如果这样想能让你高兴的话。”梅淮安耸了耸肩。 反正四片花瓣都到手了,这牛脾气爱怎么想怎么想,只要不钻牛角尖就行。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给牛治病治出感情了,看见贺绛垂头丧气的模样,就觉得心里怪不自在的。 他还是更喜欢这人嚣张跋扈一脸高傲的架势,至少瞧着有精神。 所以故意扯开话题,不叫人恼怒他跳崖的事儿。 贺绛一听是自己‘赢’了,果然瞬间来劲儿,直接反扯住对方胳膊。 “那你跟我走,去跟他们宣布输的人是你,你违规了你得弃权,你吃了外人的糕点!” “不是,我凭什么跟你去啊,就算我吃了燕凉竹的糕点,那也是你违规在先!” 梅淮安哄哄倔牛可以,但叫他把得之不易的收获让出去,那不可能。 “我怎么违规了?”贺绛眼珠子心虚的直转,揪着人袖子不撒手,生怕人跑了。 “开局就散我的兵,夺我的马,不分昼夜只死盯着我一个人追,这还不算违规?我要不是被你逼的快饿死了,我能接燕凉竹的糕点?我也不会冒险往赤峰山去啊。” 梅淮安说话做事向来是有道理的,他的道理就是来而不往非礼也! 贺绛当时先不守规矩把他的所有后路全断了,那他自然也不守规矩的跟人死磕到底。 倔呗,拼呗,他不怕什么,反正绝处逢生也不是头一遭了。 他可以不计较贺绛的‘磨练’,但贺绛不能认为他自己违规在先是没错的。 更不能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我那是我奉命拦截你们骁骑营,别人都能拦,怎么不能拦你啊?” 贺绛心虚到极致,还往窗户里瞥了一眼,把说话声音压到最低了。 这会儿反倒是他轻移脚步,示意梅淮安站远一点说话。 这小怂模样真是白瞎了一米九的壮汉体格,梅淮安都要被气笑了。 “傻玩意儿,人早听见了,我刚才让你走远些你偏要站这儿闹,离窗口这么近他又不聋。” “” 贺绛五官瞬间就皱在一起了,低着头嘟囔:“梅淮安你又坑我。” “怪谁!我拽着你往远处走你偏在这儿嚎,嘘,这事儿就算过去了,咱俩扯平,这回平局。” “你说平局就平局?我是奉命逮你,可你吃别人糕点就不对,你这叫私通场外!” “你的任务是守住白梨山谷,不是活活饿死我!” “你不讲理!你们姓梅的都不讲理!” “又翻旧账是?啊你讲理,你讲理你夺我的马,还想拿长枪挑走我的烧饼,哎我以前没发现你这么歹毒——” “梅淮安!” “爷爷在此。” “” 就在两人低声互怼的时候,屋里突然传来一道沉声,语气饱含无奈。 “——你们两个都进来。” “!” 窗口站着的两人瞬间精神一振,不敢言语了。 紧跟着,贺绛蔫蔫的转身打头里走,梅淮安也轻咬着唇跟在后面。 瞧,该来的总会来。 试练不是儿戏,俩人都违规了,违规就得受罚,赏罚分明谁都不能例外。 —— 膳厅里。 进门是主堂茶座,隔壁屏风后的饭桌已经摆好了,味道香喷喷的。 贺兰鸦坐在茶座主位上,身前一张木桌,手里慢条斯理的捻着珠子,抬眼望着走进来的两人。 他左右还站着面无表情的鹰爪,以及满脸同情的寒翅。 连寒翅都看出来了,佛君原本是没想追究的,这些事只要都不提,其实也不算大的违规。 如果贺将军没追赶太子,太子的小队粮食是带够了的,就不必接受燕二公子的糕点。 贺将军的行为也不算过火,无非是追拦堵截,其实往年也是这么玩儿的,只是今年有‘私人恩怨’,追的稍稍过分了些。 两人还真是棋逢对手,违规的尺度都不遑多让。 可是这会儿竟然闹到佛君眼皮子底下,如此明目张胆,那就不得不罚了。 “” 膳厅堂下,两个人并排站着,身姿挺的一个比一个直溜儿。 几乎是拱手见礼之后,贺绛就急匆匆的开始告状了。 “主君,我要揭发梅淮安在长袭试练中私通外场,他躲燕凉竹马车里才逃过我的追截,他还吃了马车里的糕点补充体力!” 哟,连主君都喊上了。 梅淮安拱手说话的时候,‘不经意间’用手肘把贺绛怼的身形晃了晃。 “那我也要喊冤了,贺将军苛待骁骑营小兵,他故意想饿死我,还请佛君明察。” 他话音刚落,贺绛追着上前一步,拱手时同样用手肘怼回去! “这是污蔑!主君明鉴,末将从军八年从未苛待下士。” 梅淮安被这一手肘怼的上臂疼,转头看着贺绛,随后缓缓扯出一个友好的笑脸。 贺绛莫名心里一凉! 下一瞬就听人说—— “好,那我揭发贺将军中饱私囊,他抢我一个烧饼吃肚子里了。” “?” 贺绛猛地瞪大眼睛。 梅淮安趁势抬手用手肘怼回去,又上前一步开口补充。 “恩,当时十几个兵将都瞧见了,军粮分发有例有份,贺将军的口粮不属骁骑营分配,他却公然仗势抢我军粮,这就是妥妥的中饱私囊!” 来而不往非礼也,告状嘛,那就互相揭短! 这回贺绛就绷不住正经告状的嘴脸了,急赤白脸反驳。 “一个破烧饼我饱什么囊!不行我吐出来还给你!梅淮安你太过分了,饱什么饱,我都好几天没吃饱!” 第109章 贺九九你怎么能如此可爱! 他的委屈可太多了,说上一天都不够,又累又饿的人可不止梅淮安一个。 他没有欺负梅淮安了,怎么没人信呢,怎么说不明白呢! “” 贺兰鸦唇角弯了弯,根本就没想拦着这两人。 甚至还满怀期待等着看笨嘴拙舌的胞弟,接下来会如何辩驳。 他刚才听了许久,总觉得 阿九最近脑子似乎活泛了些?都学会据理力争了。 从前可没这种架势啊,有理就仗着拳头硬先把人揍一顿,没理就躲起来等着他去收拾烂摊子。 跟梅淮安待在一起,还能有这种长进? 贺兰鸦突然有了惩罚这两人的妙计,但他此刻按下不表,且等着看胞弟被逼急了会怎么办。 甚至还故意问了一句—— “中饱私囊可是重罪,贺绛,你认罪么?” 梅淮安在心底默默翻了个白眼,这秃驴还是这么爱看热闹。 可怜的贺绛,这些年就被亲哥如此玩弄于股掌啊。 果然—— 贺绛急的额头汗都下来了。 他直接单膝跪地,脑子里并不太多的理智思维,正被他疯狂集结着! “不认啊不,认不对,我,我只是太饿了才抢他的烧饼啊,不是抢,是借!我会还他的!对,我打算回来就还给他的,我还他十个烧饼!” 梅淮安站直身子悠闲的手背后,甚至还在贺绛周围踱步几下,随后才弯腰回应。 “有商有量才叫借,不问自取是为偷,不取直夺便是抢,贺将军的行为就是抢,当时在场十几个人可都看着呢,容不得你抵赖。” 其实‘抢烧饼’这件事,从他说出口的那一刻起,就存在着一个很大的思维误区。 只要贺绛能想到那个思维误区,‘中饱私囊’的论点就不攻自破了。 但梅淮安看贺兰鸦的架势,显然是要帮着贺牛牛,这会儿又在利用他来教导弟弟。 什么人呐,没良心的秃驴 不过看在胸口被撞青了的份上,梅淮安心说,我就再帮你教一回宝贝牛。 反正也不麻烦,说说闲话嘛。 “不是偷,不是抢,反正就是一个烧饼而已,我,我中饱私囊也不会饱一个烧饼,你分明是污蔑我!” 贺绛嘴里是跟梅淮安说话,但视线频频看向主位求救。 显然又犯了老毛病,遇事就得找哥哥。 “污蔑你?就算是污蔑你又怎么样,你连证明自身的由头都想不明白,况且我这不是污蔑,我说的都是实话,你没抢我烧饼?” 梅淮安刚说完,那边寒翅就搬来一只凳子摆在他身边,显然是经人授意的。 他朝主位那人看了一眼,眼里有些怨怼,他想吃饭了,饿了! 贺兰鸦隐秘的朝他眨了眨睫毛,算是拜托。 梅淮安这才坐下,翘着二郎腿,旁边的寒翅也倒了杯茶端过来,还移了木桌一同放在他手边。 贺绛并没注意到身边那人享受的待遇跟自己不一样,他单膝跪在堂中,急的一脑门儿汗。 低头委屈的嘟囔着—— “你逃跑的时候还背了一袋烧饼,可我什么都没顾上拿,我大半天都没吃一口饭只追着你跑,你还坐在石头上吃烧饼,那交手的时候我就夺了你一个我可以还给你的” “我不管你吃没吃饭,反正你夺了骁骑营的军粮就不对,这是铁一般的事实。” 梅淮安端起茶盏吹了吹浮沫,温度七分热,正适合春末夏初饮用。 嫩绿绿的茶叶在杯中晃啊晃,优美的起落着,茶香沁人。 “” 贺绛急的又抬头看他哥。 只是他哥也端着茶盏喝茶,堂里一片静悄悄,就没一个打算替他解围的。 正在此刻,贺绛突然瞧见—— 寒翅站在梅淮安身后,抬手朝着梅淮安指了指,又指指贺绛,随后摇了摇头。 “?” 这算暗示吗?这是什么暗示? 梅淮安,他,摇头这是说两人身份不一样? 贺绛挠了挠额角,他想到了一个答案。 但觉得自己满身傲骨,绝不容许自己这么说! 梅淮安能感受到脑后的抬袖风声,心说我直接说出来他都未必明白,光指指有什么用。 “将军就认了,一个烧饼的中饱私囊,这要是传出去将军抢骁骑营小兵的烧饼?” 说到最后一句明晃晃的提示时,他语气带笑。 “” 真就把贺绛逼到这个份儿上了,他此刻心底正无比纠结! 一边想着刚才寒翅的提示,又想着自己抢小兵烧饼的名声要是传出去 最后,他红着脸憋出几个字来—— “你,你是太子。” “昂,世人皆知。”梅淮安不明所以的喝了口茶。 “你得爱民如子,就一个烧饼——” “噗!” “” 梅淮安很少有这么失礼的时候,他在现代也没干过把茶水喷人身上这种事儿。 可此刻看着贺绛膝盖上的水渍,脑海中还是贺绛说的话。 欢快到几乎抽过去的笑声就没停下来过—— “我我是太子哈哈啊哈哈,我得爱民如子——所以烧饼就得给你吃是啊哈哈哈——贺绛,贺九九你怎么能如此可爱,啊哈哈——” 贺九九?好恶心的称呼!还笑的把茶水喷我身上! “梅淮安!”贺绛急的眼角都红了。 梅淮安夺过寒翅拿来的帕子,连忙蹲身过去帮贺绛擦干。 这就导致贺绛的耳朵又经受一场磨难。 “对不起啊哈哈哈,那,都怪你好好的非要逗我笑爱民如子这种话,你是说渭北的百姓也都是我的子民吗,那你还敢抢我烧饼,我可是是太子啊哈哈哈——” “你不许笑了!”贺绛恼羞成怒红着脸猛地蹦起来,吼完梅淮安又委屈的望向他哥,“你也不许笑!” 贺兰鸦握着黑晶石珠串的手,此刻连忙抬起搁置在唇边,掩饰笑意。 哄了一句—— “好,不笑。” “你们分明就是还在笑啊!你罚我,中饱私囊我认了,啊!打军棍,赶紧打死我,抽鞭子也行!来来!” 贺绛急的驾着胳膊绕厅堂疯跑了几圈,恨不得当即领了军罚直接跑走。 他算是看明白了,他家哥哥跟不要脸的梅淮安是一伙儿的! 就是在故意吓唬他! 第110章 恍如隔世?就是隔世啊 —— 膳厅里。 几个人正看着堂中疯跑的高壮身影,忍俊不禁。 “我领罚我认了!不要你们笑话我,我不跟你们说了!” 贺绛架起膀子一阵疯跑,红着脸气的边跑边嚎,看模样是要找个藏身之处。 嚎的很大声,嗓音明明气愤却又夹杂憋屈。 “你们合起伙儿来欺负我!兄长也看着我被冤枉,你明明知道我不是故意抢烧饼的!” “试练时我是守将,守将没有饿肚子的!我只是饿了,我那是饿了!” “好好好,你别喊啊——你别跑了!” 梅淮安紧追两步没追上,最后笑着倒在贺兰鸦腿边,单膝竖起坐在干净的地毯上。 笑的有气无力把手肘搁在膝头,还朝贺绛的方向招手。 “过来过来别跑了,哪儿是欺负你这是哥哥们疼你呀,我不说你了,真的!” 贺绛充耳不闻,只顾着东看西瞧的找地方躲起来,反正他再相信梅淮安他就是个傻子! 贺兰鸦垂眼望着在他腿边坐着的人,径自把膝盖挪了挪。 抵在笑的摇摇晃晃这人背后,就像小时候他读书写字,阿九坐在他桌下玩耍时一样。 “贺绛,你真——” 突然自背后传来的支撑感,让梅淮安笑声猛地停顿住。 他动了动按在地面的指尖,这才发现他竟然正按着不属于自己的黑袍衣摆! 怎么回事? 他是什么时候滚到这人膝边来的?! 贺兰鸦穿着一身宽松黑袍,布料是种比绸缎还轻盈的不知名料子。 衣摆拢在指缝里的手感柔软顺滑,似是桑麻蚕丝? 某个瞬间他鼻尖轻动,好像嗅到什么—— 周围正泛起衣料被洗涤时所用的花汁香料,以及这人身上常年带着的檀木气息。 两种香味混合在一起,闻起来干干净净又叫人心底暖暖的。 这个味道却直接把梅淮安拽回那片小菜园里了! 童年记忆中。 妈妈自他记事起,一年就总有几回要带他坐好久好久的车,去到一片大山里。 大山里有个破旧的小村落,外婆就住在里面。 外婆身材胖胖的,脸庞也黑黑圆圆,每回在村口遥遥相望时,瞧见他和妈妈的身影出现,脸上都洋溢着极为慈爱欢喜的笑容。 她站在村口胖胖的身影喜得直跺脚,清亮嗓音能传来好远。 “哎——我们安安回来了!” “外婆!” 外婆总是片刻都不想跟他分开,带着他去屋后的小菜园里摘菜。 路上摊手接住飘在空中的金桂花瓣,等接了花瓣后,就弯腰把金桂花按在他脸颊上。 “咱们安安脸上贴了花儿,看着像个小姑娘喽,漂不漂亮?” “我才不是小姑娘!” “这小脸儿俊的,跟你妈妈小时候一模一样,等过年的时候咱安安就七岁了,一岁一岁长的可真快呀。” “一点都不快,外婆,为什么要等到过年才可以七岁啊?我现在就想长大。” “安安的生日是十一月十六,就是过年的时候呀,等不及想吃蛋糕了?你个小馋嘴儿。” “不想吃蛋糕,我在家常吃都腻了,我想吃外婆煮的面片儿汤,要两个鸡蛋的,还要有肉丝儿的那种。” “哎呀那还不简单,外婆一会儿就给你做,只要咱安安想吃,煮一大锅吃个够,啊?好不好?” “可我明天就要跟妈妈回家了,一顿吃不了很多的” “” “是啊怎么明天就啊,你妈妈工作忙嘛,你也得跟爷爷练拳,你们都忙啊都忙正事,外婆不忙,外婆等着你来,想吃就还给你做面片儿汤。” “舍不得外婆,爷爷总打我屁股,我不想起床练拳他都不疼我,只有外婆疼我。” “瞎说,你爷爷最疼的就是你了,可不能这么想。” “我不管,反正外婆最疼我。” “哎呦我的安安嘴甜的呀,外婆的心肝小肉宝儿,走,咱摘菜菜去。” “嗯!” “” 长大后的梅淮安才明白,妈妈是远嫁的姑娘,从山窝里飞出来的金凤凰。 外婆一个人住在山里,山路崎岖难行没有通车,每次妈妈带他回去探望都十分艰难,耗时耗力。 可倔强的老婆婆不想离开大山,说要守着外公的墓碑和家里那棵百年金桂树。 当时外婆往他脸上按花瓣的时候,手上残留着老牌子檀香皂的味道。 檀香皂跟金桂的香味掺在一起,往他脸颊迎面扑来! 过去很多年了,这股香味他牢牢记在心底,从没忘记过。 还有那天的阳光特别好,桂树枝头繁花金灿灿的迎风飘香。 外婆摸在他脸颊上的手指粗糙干燥,极其温暖。 可是后来—— 他的父母因车祸双亡,白发苍苍的外婆头一次从深山里走出来,却在女儿葬礼上突发心脏病去世。 她一辈子就离开大山一次,再也没能回去了。 而同时失去三位至亲,那段阴霾遍布的日子里,梅淮安像被剥了皮一样魂飞魄散。 某天,他开始发疯发狂的到处寻找那个味道。 似乎只要能闻见,就能感受到外婆还在身边,爸爸妈妈也没走远。 他买回来许多牌子的桂花香水,檀木皂的客服说他家是老牌檀木皂,几十年都没改过配方。 可他跪坐在紧闭窗帘的客厅里,把香水撒在香皂上,滑腻腻的捧在掌心贴近鼻尖深嗅。 刺鼻的酒精,怪异浓郁的花香,怎么都找不到记忆中的味道啊。 香水一瓶一瓶的试,又一瓶一瓶的砸! 人没了果真什么都没了?怎么连记得那么深刻的香味都不能复存。 他一个人失魂落魄的去了山里,没了等在村口的人,山路真是好远好远啊。 他跑到菜园里,抬头望着那棵百年金桂树。 只是不巧,树还未到开花时节。 果真什么都没有了。 此刻的膳厅里,梅淮安愣怔好一会儿, 这股香味儿他有许多年没闻见过,恍如隔世?就是隔世啊。 他猛地扭过身子,手也跟着落在贺兰鸦的衣袍上。 甚至还失礼到抓起对方长长的衣摆,凑到自己鼻尖嗅了嗅。 第111章 好温柔的贺兰鸦 他克制着眼眶的酸涩感,喃喃说:“这个味道” 没想到穿越异世后,还能嗅见这抹对他意义非凡的暖香! “太子殿下!”鹰爪看着他失礼的动作上前一步。 寒翅也皱起眉头,从来没有哪个人敢拽起佛君衣摆嗅闻的,这太冒犯了。 贺兰鸦抬手制止鹰爪靠近,凝神看着垂首贴在他膝头的人,看不见对方的脸。 “淮安,这个味道怎么了?” “是桂花!”梅淮安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他有些慌乱的抬头,“不,不是普通的桂花?对吗?是哪儿来的?” 找了那么久,午夜梦回也盼了那么久。 如今好不容易遇见这个味道,叫他怎么能不急切! 贺兰鸦看着眼眶略微泛红的人,察觉此事可能很重要他直接转头望向寒翅。 寒翅也有些惊讶,太子喜欢桂花到这个地步吗,他轻轻回话。 “是,佛君近日的浣衣香料变换了,去年九月在望京巡视时,途径古林郡,郡中有棵百年金桂王恰巧盛开,曾被佛君赞过” “对,就是这个。”梅淮安忍不住点头。 他怎么就忘了菜园里那棵桂花树,是外婆守的百年金桂王呢。 难怪他买来的桂花香水都差些什么,还夹杂酒精和防腐剂的味道,实在相差太多了。 贺兰鸦微眯起眼思索:“金桂王?似乎是有这么一回事。” 寒翅就接着说:“听闻佛君赞了一句,当地郡官便叫人收集起最好的花瓣,反复尝试制成香料,保证不损花香实在是工艺繁复,直到如今才送来,那郡官说佛君若是喜欢,他便每年都贡来。” “” 可以每年都有? 梅淮安抿紧了唇,仰头眼巴巴的看着贺兰鸦,指尖不自觉把人衣摆都攥紧了。 “淮安如此喜爱?” 贺兰鸦不知其中隐情,只当是眼前人喜爱金桂,闻见都激动的忘乎所以。 “嗯!”梅淮安点头,他眸中是毫不掩饰的期盼,“可不可以给我啊?我极其喜欢这个味道,我拿我暂时没有东西能跟你换,我不领军中俸禄行不行?” 他现在是有四片花瓣的左领小将军,每月可以领俸禄的。 贺兰鸦没回答他,只转头朝寒翅吩咐:“回信告诉郡官,叫他今年加派人手制香,往后年年贡来。” 寒翅应下:“是。” 梅淮安道谢的话还没说出口,就看见眼前有影儿晃起—— 贺兰鸦很轻柔的抬手拍拍他的发顶,说:“别心急,待到九月里,我领你去古林郡。” 那棵金桂王树有十几米高,花开的时候很好看,漫天花雨。 “” 梅淮安被这人安抚的架势,惹的眼眶又红了。 事关双亲和外婆,那是他心底最柔软的情感,没法儿不动容。 咬了咬舌尖强行克制情绪,他动作很轻的朝贺兰鸦点点头。 又说—— “能不能叫他们直接制成金桂檀香的香线?能点燃的那种还有,你,你现在的那瓶浣衣香料,能不能先拿给我啊?” 他迫不及待想留住这股暖暖的味道,可又不能直接抱着眼前人闻。 其实很想直接抱住,很想很想的。 “寒翅,你去拿过来。” 贺兰鸦又是没说应不应,直接指了寒翅去拿。 他说着话还把跪坐在他腿边的人拽起来,顺手拉到自己坐着的软榻上,叫人跟他并排坐好。 最后还扭头看向身侧人,嗓音认真的叮嘱着。 “往后不许坐地上,你可任意安坐于他人之位,更无需跪谁。” 榻椅够宽,此刻两人之间的距离还能坐下一个人。 梅淮安听完沉默片刻,小声解释:“我没跪你,我只是揪着你衣裳闻了闻刚才没注意,其实我也不是经常坐地上,我挺爱干净的。” 贺兰鸦敛眸专注的望着眼前人,唇角蓦地漾起一抹笑意,如春风拂面。 “” 听见我爱干净就这么好笑?还笑的这么好看。 梅淮安连忙转开脸,伸手拍拍自己的衣摆。 虽然看起来没沾灰但他也坚持拍了拍,好证明自己真挺爱干净的,不是邋遢鬼。 贺兰鸦注意到身侧这人的小动作,噙着笑也伸出手去,朝着对方衣摆轻拍了拍。 素白的修长手指跟纯黑色衣摆一接触,色差比对十分醒目。 紧跟着开口说话的语气,跟梅淮安哄贺绛时一模一样。 “好了,你很爱干净。” “” 被哄的人呆愣住。 贺兰鸦已经收回手坐好了,望着躲在屏风后面那人的影子。 “你还要躲到什么时候才肯出来?” 贺绛远远的应声:“兄长都不帮我说话,我不出去!” 梅淮安这会儿的情绪已经恢复如常,只是身边人身上的味道太 让他忍不住失神的挪了挪,又挪了挪,再挪了挪。 挪的贺兰鸦收回望向屏风的目光,惊讶看他。 挪的站在一边的鹰爪都眉头紧皱,忍不住咳嗽一声:“咳!” 这张榻椅坐四个人都很宽敞,太子不至于贴到佛君肩上啊,叫人瞧见成何体统。 可此刻的梅淮安心头没有一丝杂念。 他只是想再多嗅嗅金桂檀香的味道,是记忆中属于外婆的味道。 被鹰爪的咳嗽声惊醒后,他连忙撤身退开一些。 硬着头皮解释—— “冒犯了,佛君身上的味道我这个金桂真真好闻啊。” “无妨。” 贺兰鸦看着对方突然撤身的动作,他想了想,扬手把自己的宽袖轻撇过去。 动作间又带过来一阵香风,梅淮安痛恨自己怎么这么没出息。 可他低下头看看怀里的袖子,还是忍不住轻轻捧起来嗅了嗅,又嗅了嗅。 是真的,跟外婆在小菜园里逗他的时候一模一样。 那时候爸爸妈妈都活着,外婆也活着。 外婆。 我真的很想你们,你们知不知道啊。 那边的贺绛没了动静,膳厅里突然安静下来。 梅淮安还捧着贺兰鸦的袖子,就听对方轻声跟他低语,语气似是有些感叹。 “他又躲起来了,跟小时候一样。” “你们小时候?” 第112章 以知心好友的名义 听见这道跟平时不太一样的轻柔嗓音,梅淮安下意识应声,也跟着望去贺绛藏躲的方向。 贺绛的藏身之处是侧厅旁边的屏风后面,那么大的块儿头就挤在花瓶木架子底下。 看屏风上的影子,是蹲着低头生闷气的姿势。 贺兰鸦的目光正落在屏风上,眸色柔了许多,嗓音低低的跟身边人说话。 语气不是解释什么,更像是一种叙述,有种娓娓道来的意思。 “他自小便是如此,大抵是从两三岁的时候,生我气了就找地方躲起来,不许旁人靠近,只等我去哄他,躲的地方都能叫我一眼瞧见,好哄极了。” 梅淮安忍不住唇角挂起浅笑,望着那片屏风暗影静静听着。 这还是他第一次听这兄弟俩小时候的事,虽然只是寥寥几句。 但脑海中似乎能看见奶团子一样的小贺绛,躲起来等着哥哥去哄的模样。 “有一次那时他大抵有四岁多,不喜食虾,我便故意捉弄他,把虾仁剁成肉泥,叫人包在饺子里喂他吃。” “” 静静的厅堂里。 贺兰鸦的嗓音平静轻和,似乎带了什么魔力。 梅淮安听的极为认真,攥着袖子的手缓缓落在腿上,但没舍得放开。 “他便恼了我,跑出去藏在院子里的矮松后面,我当时瞧见他了却只急着出门与好友玩耍,没去哄他,寒冬腊月的天,他自己蹲在矮松后面等了我一下午。” 梅淮安有些惊讶的轻一挑眉。 眼前如此宠溺胞弟的人,他想不到贺兰鸦对贺绛还有‘狠心不理会’的时候。 “那一日的午后大雪纷飞,等傍晚被找疯了的仆从们发现时,他牙关紧咬浑身冰凉,连脚踝都冻僵了,随后反复高烧半月有余,险些丧命,母亲气的打了我一巴掌。” “啊。”梅淮安扭头看他。 贺兰鸦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兴许是早在心底责怪过自己许多次。 他接着说话,语气平静。 “那是母亲第一次打我,当时她看着我满眼失望。” “” 那时候也才六岁多的贺兰鸦,不满母亲非要再生个孩子与他分走双亲的爱。 更不理解,为什么自己身后总要跟着个傻乎乎的鼻涕虫。 可当他阔别六年重回故土时,才恍惚间明白母亲的良苦用心。 他一袭僧袍素身白衣,顶着被人鄙夷的戒疤从马车里下来,望见城门口空空荡荡。 渭北皇室果然无一人愿意来迎他回家。 正当失落时—— 就看从城门后跑出来一个眉眼与他有几分相像的小少年。 小少年跑的很快,欢呼惊叫着朝他奔来! 那年贺阿九才十一岁,不知是怎样的翘首以盼,才能在他刚下马车就自城门后面跑出来。 他离开渭北的时候,阿九才五岁,记忆中还是个爱哭鼻子的小鬼。 可眼前大步跑过来的小少年,个头已经快能与他肩膀齐平,六年的时间变化如此之大。 阿九站定在他面前,仰头笑的欢喜,憨头憨脑的朝他连声喊哥哥。 “哥哥,你终于回来了!哥哥我是阿九啊,哥哥!” 只是很快,小少年的眼泪就喷涌而出,扑通一声朝他跪下报丧。 “哥哥怎么才回来啊我们的母妃死了!我们没有母妃了,我只有你了哥哥啊!啊——” 城门前所有的人都走了。 只剩下他把委屈嚎哭的幼弟揽进怀里。 母亲被害,父王薄情,心狠手辣的叔伯们都对王位虎视眈眈。 可他们再怎么虎视眈眈,也不该一次次把杀念落到幼弟身上。 直至惹怒了一个打算隐居的和尚,逼的和尚大开杀戒! 坐上渭北王位之前的回忆不太美好,贺兰鸦强迫自己停下。 只轻声说着别的话—— “矮松那次过后,他躲起来一次我便找一次,从未失约,只有一回” “你被中州押走的那回?”梅淮安何其聪慧。 贺兰鸦点头承认了:“嗯,他躲起来不吃不喝嚎啕大哭,哭了许久也没把我哭回去,我便又失约他一回。” 梅淮安有些无奈:“难怪” 难怪初相见,贺绛总是一脸恨不得咬死他的表情,谁能不恨呢。 但身边这人想说的,显然不是关于他自己被押六年的事。 “我被押入中州前,其实待阿九不是很好,总欺负他。” “五岁的孩子能有什么记忆,他头脑简单,却能牢牢将我记挂在心,还只记挂我的好。” “淮安,我誓要护他此生顺遂。”贺兰鸦转头望向身侧,嗓音低低的说,“阿九虽鲁莽愚笨,但他不坏的。” 阿九不坏的,拜托你替我多教教他。 梅淮安听懂了潜台词,只觉得心底最深处有阵阵暖意升腾。 如此明晃晃的托付和信任啊。 思索片刻,他实话实说—— “贺绛并不差,你教的很好,我是真心这么想。” “并不是非要头脑多聪明才算好,人无完人,他有他的优点,比如忠厚仁义,直率善良,这些我都看在眼里。” “世人又有几个能饱经杀戮还满怀赤子之心?表面仁义私下龌龊的人比比皆是,只这一点,连你我都该自愧不如。” “” 听着这些话,贺兰鸦神色有些动容:“淮安——” “不用道谢,你的意思我明白,我会把他当兄弟教。”梅淮安说,“你要护他此生顺遂,我就帮你护他个此生顺遂。” 贺兰鸦没再说话,沉默垂眼。 随后伸出手去,坦坦荡荡的握住身侧这只手。 “” 梅淮安手指僵硬的翘着,低头看自己膝头。 对方温热的掌心正贴在他手背上,还攥了攥他的手指,短瞬即收。 这不算什么暧昧的牵手,更像是心与心贴近的温暖示意。 即是同路人,也是同心人。 “我去瞧瞧他,咱们三个一起用膳。”贺兰鸦站起身朝屏风后面走去,“傻小子再不出来,隔壁的饭菜就要重热第二遍了。” “好。” 他脚步匆匆,他应的也匆匆。 梅淮安动了动指尖,有些眷恋刚才的片刻温暖。 所以下次—— 他是不是也能主动去牵牵他的手?以知心好友的名义。 他抬头看着眼前这道黑袍背影,如此温柔沉稳有担当,眸底忍不住泛起浓浓喜爱。 第113章 阿九又不是阿猫阿狗 其实贺兰鸦根本不用来替弟弟求情,贺绛表面暴躁实际性情纯良,他都能看出来。 ——是能看出来的。 贺绛总是一脸傲娇不屑的各种狂拽,欠抽至极。 但只要细细思索他的成长环境和幼年经历,就会明白这种刻意伪装出来的傲慢,只是一种自我保护的手段。 一个本性赤诚对谁都能宽心以待的人,变成暴躁毒舌难相处的小气鬼,这中间会经历多少诓骗? 贺绛知道自己不聪明,看不出人肚皮里的心思,也学不会那些人的虚伪面貌。 于是被‘好友’坑诈太多次之后,索性就板起脸暴躁一些,好叫心怀鬼胎的人不敢接近他。 甚至连朋友都不愿轻易结交了,生怕自己一个不察落入陷阱,再给兄长添麻烦。 可梅淮安忘不了自己跳崖时,贺绛脸上惊慌失措的表情,以及不经意吐露的那些话。 ——我不捉你了,我认输了,你别跳下去! ——你知不知道我险些跟着你跳下去,只为一个试练我差点把你逼死了! 其实说白了,众目睽睽之下他一个落魄太子跳崖自寻死路,谁敢指责贺大将军半句呢。 他跳崖的时候,贺绛那会儿的担心都是发自肺腑的。 所以在跳下去之前他朝他笑了笑,也是发自肺腑的。 还有刚才在廊下,他敢假装肋骨断了,就认定对方会为他的伤势着急。 其实贺绛是个很纯粹的人,纯粹到就算为保护家园双手染血,心也是干净的。 这一点梅淮安明白,也从未真的讨厌贺绛。 真讨厌就不会一次次主动跟他说话,那几回的苦心劝诫也不是单纯只为贺兰鸦。 ——我兵败了,可我不想让你败。 ——我祝你能做他的铠甲,虎上添翼,千万不要成为他的软肋,悔恨终生。 最开始接触的时候,贺绛欠欠的模样总会叫人忍不住想抽他。 不过现在他的示好不算明显,贺绛的交好也别别扭扭。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两人已经算是朋友了,只是双方都没承认过。 就像贺绛很饿,也只拿走一只烧饼。 骑在马上用长枪吓唬他,几次能挑走干粮包袱都没下手,全是虚晃。 梅淮安望着屏风那边低声交谈的兄弟俩,笑了笑。 心说我要真不想让你吃烧饼,就算废了丢了,你也连一口渣都抢不走。 哪儿会正正好好拿出来一个在你眼前晃,又‘碰巧’叫你抢走呢。 这些事两人心照不宣,彼此都不明着说出来,但友情的根基早已经悄悄筑下了。 贺家这两兄弟,梅淮安都很喜欢。 更何况这次跳崖事件,最明显的对比是—— 其他人都在忙着怎么把滑翔伞的妙计从他脑子里掏出去。 贺家这两位却都在恼他敢跳崖,是真真切切担心他性命的人。 这种下意识的反应最能看出人心,梅淮安十分感动。 他决定以后把贺兰鸦抢走时,对赶来救兄的贺绛温柔点,捆起来绑树上绳结一定系松些,尽量不勒疼他。 这才是相亲相爱一家人。 半晌,那边的两兄弟终于从屏风后面出来了。 梅淮安也跟着站起身走过去,打量着贺绛已经眉开眼笑的模样,就知道人哥哥肯定已经说明白了。 果然,贺绛一瞧见他当即就呲个大牙。 “试练时你是‘敌军’,我是负责巡视外圈的将领,我抢你烧饼那叫战利品不是军粮,更不是你骁骑营的军粮,你当时是敌军呢!” “对啊,咱大将军当时是有军务在身的,要负责巡视外圈” 梅淮安也是贱的,瞧见这人垂头丧气心里不爽,瞧见这人满脸嘚瑟心里就更不爽了。 他笑着上前一步,拍拍贺绛的胳膊—— “所以将军解释一下,为什么要开局就领人夺我的马,不分昼夜追着我跑,这不是玩忽职守吗?还玩了四天呢!” 他收回手挠了挠额角,认真思索着。 “渭北的军令册我没怎么看,依稀记得嘶,玩忽职守好像比中饱私囊更” “?” 刚平了个中饱私囊,又来个玩忽职守。 贺绛笑容僵在脸上,感觉今天这顿饭他是吃不成了,苦着脸回头看他哥。 “我就说他不会放过我,饭我不吃了,怎么罚都行” 贺兰鸦拢了拢衣裳轻轻看一眼那边站着的人,示意差不多了。 “” 要我逗他的人是你,这会儿心疼的人也是你,这世道还真是好人难当啊。 梅淮安上前两步勾住贺绛的脖子,直接往侧厅饭桌那边拽。 “逗你玩儿呢,我又不是那种斤斤计较的人,你也太小人之心了,走,洗手吃饭去。” “你走开!”贺绛挣扎着往旁边躲,“你才小人之心,谁让你逗我玩儿了,谁乐意跟你玩儿!” “阿九不闹嗷,过来跟哥哥一起吃饭。”梅淮安心说你嘴上挣扎,脚步走的比我都快,“回来,先洗手。” “不准你这么喊我,你怎么知道”贺绛突然转头往身后看,语气幽怨,“哥!你怎么能教他喊我小名儿呢,只有母亲和你能这么喊,我不爱让他喊。” 贺兰鸦正在边上净手,闻声头也没回:“不是我教的。” “我不信,旁人谁能这么教他?再说旁人都没这么喊过我,只有你。” “” 最近学聪明了,没以前好骗。 他转头看了看胞弟,舒眉展眼笑的宽宏大量,语气极为佛性。 “一个称呼而已,喊的是阿九又不是阿猫阿狗,你何至于闹这一场?莫失了气度啊。” “我,我失气度?我——” 贺绛跑到他哥身边洗手,气冲冲的架势跟老母猪拱泥潭一样,朝着水盆一阵翻腾。 两手搅的盆子里水花四溅,连木架子都跟着晃! 贺兰鸦连忙后退几步避祸,取了旁边架子上的手帕擦手。 这样欢快有意思的气氛他感到很新鲜,从前没发现如此有趣的场景。 他学着梅淮安的模样气贺绛,以报多年对牛弹琴之‘仇’。 “君子当以宽怀待人,你如今怎么越来越小气了,这可不好,速速改正。” 第114章 怎么不让他喊你贺老六! 贺绛眼睛都瞪大一圈,气的嗓门都颤了—— “我小气?他故意惹我你还训斥我小气,我没气度哥你最近怎么了,他梅淮安给你吃迷魂药了?” “” 梅淮安看热闹看的高兴,也不急着去洗手,靠在后面的屋柱上习惯性抬手摸摸胸口珠串。 这才想起什么脸色猛地一慌,哎! 他昨晚昏迷后,衣裳是谁换的?澡是谁洗的? 这珠串如果被几个近侍瞧见,怎么还能安安稳稳放着? 还没想出个所以然。 就听那边贺绛说了几句说不过他哥,急了突然嚎一声—— “行啊!兄长宽宏大度,那怎么不让他喊你贺老六!” “” 贺兰鸦擦手指的动作一僵。 贺绛都憋屈一中午了就算会挨打他也不怕,顿时竖着耳朵听答复。 贺贺老六。 梅淮安听清楚这三个字时,顿时憋笑憋出内伤! 屋里安静了一瞬—— 屏风另一边的鹰爪脸上表情是魔幻的,扭头看了看外面的天空。 是啊,太阳是从东边升起的,可平日里不苟言笑的佛君怎么会陪着那两位瞎闹呢。 “” 贺兰鸦兴许这辈子都没这么狼狈过,他抬手理了理衣襟,快步往饭桌走去。 语气平静一如往常—— “用膳,菜都凉了。” “不是,哥你别走啊,你能不能同意他喊你贺老六?你都不同意你为什么让我宽宏大量,我不服!君子还以理服人呢,你别走” 贺绛赶忙把手擦干追过去。 梅淮安这才肩膀颤颤的走到另一个没被用过的水盆前,把手浸在盆里搓了搓。 望着荡漾的水面,觉得自己牙好白。 忽然想起那夜在行宫留宿时,得来‘阿九’的缘由。 “我也是头一遭跟人坐在花园里用膳,幸而阿九不在,否则绝不会如此清静。” “阿九?好可爱的称呼。” “殿下见笑了,胞弟在家排九,自小便是这样喊的。” “我能不能也这么喊他?算了,他不得跟我翻脸。” “胞弟愚笨,左右闹不过殿下。” “好既然是佛君授意的,那我便这么喊了,来日他要与我翻脸佛君可得护着我。” “” “殿下果然厉害,他如何闹的过你。” —— 饭桌上。 这毕竟不是正规的宴席,温泉山庄里的饭桌是大圆桌。 三人就一同坐在桌前,贺兰鸦坐在中间。 鹰爪也洗了手跟进来布菜,还有另外两个年纪不大的小侍卫。 梅淮安喝了两口开胃茶,总算把笑意憋回去了,那三个字不能想,想起来就 贺老六啊哈哈哈哈哈—— 还没动筷呢外面就响起沉稳脚步声,该是寒翅回来了。 手掌大的白底青花瓷瓶,被搁置在饭桌后面的备菜小桌上。 寒翅轻声提醒一句:“殿下,此香料是凝露状,不可焚烧。” “我知道了。”梅淮安转头看着瓷瓶,轻声说,“多谢你们。” 能在异世闻见这股奇妙的香,是他没想到的。 多亏来了异世,多亏来了渭北,多亏这一切的机缘巧合。 在梅淮安心里,为追寻这个味道是可以放弃一切的,重要到无可替代。 “区区凝露不必言谢,快用膳。”贺兰鸦示意寒翅净手替他布菜,让鹰爪出去守着,“这道鸽汤最能补身,你多用些。” ——还好今天是寒翅侍卫当值,鹰爪侍卫的脸色总叫人觉得他下一瞬就能拔刀,那是吃不痛快的。 ——哦,属下多谢您夸赞。 ——给你盛碗蘑菇汤喝,寒翅侍卫今天怎么看着有气无力的? 这是那夜在小花园里眼前人说的话,贺兰鸦都记得,所以便叫鹰爪退下。 “鸽汤?” 梅淮安看了一眼,是拿党参枸杞以及其他药材清炖的鸽子,汤面并不见油花儿。 但能瞧见里面斩成小块儿的鸽子肉,身边的小侍卫已经动手替他盛汤了。 他却有些犹豫:“可是,荤汤在你面前喝” 上回跟燕凉竹在行宫里吃宴,至少是分开的桌子,彼此都看不见对方的菜品。 可这回是在人眼皮子底下,这么多年都吃斋念佛,瞧见荤腥会不会不适啊。 梅淮安爱吃肉食,但他可以不在这人面前吃。 贺兰鸦听出对方在担心什么,坦率的笑了笑:“无妨,我也并非全素饮食。” 他偶尔会吃些鱼羹肉糜,人体是需要补养的,只是不吃猪肉而已,嫌猪肉腥臊。 更何况早就不是和尚了,从离开中州国寺回到渭北时,就已经不是了。 梅淮安这才放下心来,眼神亮晶晶的捏着勺子品尝鸽汤。 果然汤鲜味美,就是太清淡了。 那边的贺绛好半天都没说话,他正在专心致志的埋头干饭。 吃了一会儿还觉得布菜的小侍卫在他旁边碍手碍脚,于是开口赶人。 “不用伺候我吃饭,你下去。” 他又不是跟兄长一样穿着宽袖长袍夹菜不方便,他的袖子很方便! 梅淮安也看了看自己身边站着的小侍卫,旁边还有寒翅。 他其实不太习惯吃饭的时候有人在身边走动,倒不是戒备心强,就是不舒服。 于是很平静的开口—— “要不你们都下去,我来替佛君布菜?” “” 这句话突然丢出来,让周围的几个人都愣了! 贺绛瞥了对面那人一眼,面上不显,眉眼却忍不住舒展开来。 贺兰鸦轻一挑眉,摇了摇头。 寒翅便连忙回话:“太子殿下,这如何能叫您” “我还可以直接喂你嘴里,保证照顾的很周到。”梅淮安笑着朝贺兰鸦眨眨眼。 我不是瞎客气,你也不用跟我瞎客气。 瞧出这个意思,贺兰鸦没忍住唇角也荡开一抹笑意,这才朝寒翅点头应允。 “本君与殿下情同手足,自然无需介怀虚礼,你们下去。” “是。”三个侍卫都应声而退。 膳厅里总算清静下来,只剩下桌前坐着的三个人。 贺绛嘟囔着:“什么情同手足,我才是手足,我也能帮兄长布菜盛汤,怎么风头全让你出了。” 说着,他用布菜的筷子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往他哥碟子里夹了一堆! 第115章 我今天就要掐死你! 梅淮安看的直皱眉,也抬手拿起布菜筷子伸过去,在贺兰鸦面前的小碟子里挑挑拣拣。 “贺阿九你不会照顾人就别瞎逞能,这姜片怎么吃?他也不爱吃芹菜。” “谁说的!我家哥哥爱吃什么我不知道你知道?”贺绛不服气。 梅淮安自然不服输:“我上回跟他吃饭他就没碰过芹菜,他爱吃胡萝卜和菌菇,你怎么当的弟弟这都不知道。” “我你又不是真的手足兄弟不许你碰他的碗,让我来,我来!” 贺绛说不过对方,索性站起身护着那盆菌菇汤。 “你仔细点儿,看你那手都快泡汤里了,啊,你脏死了!” “我没你别过来!” 贺绛看人动身了,急的直接端起大汤盆绕着桌子躲! “你放下,你别把汤撒他身上!”梅淮安站起身夺勺子,满脸嫌弃,“我给他盛,刚才都说好了我来照顾他,你凭什么掺合呀。” “就凭我姓贺!有本事你也姓贺,这是我家哥哥!” “好我明天改名,贺淮安也挺好听。” “你,你要不要脸,你连祖姓都改!” “我想改就改,又不改你的姓你急什么。” “真改啊?那你改了就是贺十二,嘿!” “傻笑什么,你别跑!” “啊,梅淮安你别追我,唔烫烫烫!哥你拽着他!” “你再这样我拿我的汤碗喂你家哥哥喝?” “你敢!”贺绛急了,“你离他远点儿!” “那你把汤盆给我,给不给?” 梅淮安正巧跑到一本正经端坐着的人身后,也是上头了。 他突然用指尖快速在人脸颊挑衅似的轻碰一下,触之即离。 “” 全无防备叫人直接得手的贺兰鸦,愣住了。 记忆中他的脸颊就没被人碰过,连母亲都没有过。 “你竟敢”贺绛惊愕过后瞬间气疯,“你不许碰他!” 他家冰清玉洁的哥哥被这混账占便宜了!! “” 梅淮安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举动,耳尖有些泛红。 为了掩饰慌张—— 他趁这个空隙快步往前闪身,直接伸手把汤盆夺了过来! “早给我不就得了,咳,佛君长的真好看。” “难道传言梅淮安你个死断袖!我掐死你!” 贺绛猛地一个饿虎扑狼! 梅淮安把刚盛好的汤往桌上一放,急忙闪身躲避。 “你别诬赖我!那传言是假哦对,我跟燕凉竹的婚约也是假的,之前没想起来。” “我管你真的假的,我今天就要掐死你!” 两人围着饭桌转了几圈,转的梅淮安都饿了。 “不是,饭还吃不吃了?我摸他又没摸你,再说不就摸摸脸嘛我都没摸他胸口。” 贺绛一惊:“你还敢——” “我听你说他胸口被我撞青了,我心中有愧想瞧瞧啊。” “你做梦!” “” “好了,吃饭不许打闹。” 眼见这两人吵闹不休,说的话也越来越不着调儿,贺兰鸦开口熄灭战火。 两人这才再次入席。 贺绛把凉拌黄瓜咬的咔咔响,梅淮安就朝他笑,美滋滋的嚼鸡丁。 周围安静片刻后。 贺兰鸦垂着眼轻声问:“你刚才提及的假婚约,是怎么回事?” “啊,是这样的” 梅淮安边吃边回答,语速缓慢的把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贺绛吃着饭随意听了几句,听见燕凉竹闯出西州王城奔来渭北,是为帮扶旧友不是为情时,眸色有一瞬变化。 这么看来那比姑娘还嫩的贵公子,是个仗义的? 好似是他误会燕二了。 这顿饭跟贺兰鸦过往的任何一顿饭都不一样。 他落筷就有人夹菜,放碗就有人盛汤。 虽说过程磕磕绊绊还把汤撒在他身上了,但这都无伤大雅。 看着眼前吵吵闹闹嬉笑怒骂的两人,只觉得这么多年来,空空如也的心突然就被什么填满了。 就像寒翅常跟他说的话—— 您身边只是太冷清了,其实世人的日子不是这么过的,热热闹闹有人气,才能算是来人间走一遭。 他平日里听着总觉得不屑一顾,因为没法儿理解。 什么是热热闹闹? 寺庙来往的香客,街头纷乱的行人,校场里哈哧喊号的兵将,战场上混乱哀嚎的惨叫。 这些算不算热热闹闹? 他却只觉得聒噪,根本没有一丝兴趣。 可就在今日,身边两人陪他吃饭仅仅只是一顿饭而已。 他坐着看他们布菜抢菜,争斗骂人,还不时扯着他袖子让他主持公道。 这才隐隐明白寒翅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原来不是外界那些热闹啊,是跟他自己有关的热闹才叫热闹。 贺兰鸦宛如醍醐灌顶,感觉自己这么多年当真是白活了。 普通的一顿饭竟然能如此美妙有趣? 就是如此美妙有趣,美妙的都叫他顿觉有些委屈。 怎么这么好的感受,迟了二十多年才叫他意识到呢? 寒翅说他七岁时在小村落里放羊,躺在外祖怀里晒太阳的时候就感受到了。 可是贺兰鸦七岁时 他只觉得这顿饭,是他这些年吃的最满足的一回。 心满意足。 可是与快乐时光交错而至的情绪,就是落寞。 他抬手拿帕子轻沾唇角,看着相继跑出去找清茶的两人。 门外午后阳光似是泛起一层金雾,落在门槛上,也撒在两道互相追逐的轻快背影上。 可阳光根本就不关照他,他周围突然重陷一片死寂。 这样的死寂他一个人熬了二十二年,如果在这顿饭之前,他可以毫无畏惧。 可就在这顿饭之后,周遭短暂的安静都变得难熬起来。 贺兰鸦幽深的眸中泛起些彷徨—— 他仿佛触摸到了什么,却不敢去伸手攥紧。 某个瞬间,他突然站起身出了膳厅,快步往隔壁的书房走去! “佛君?” 鹰爪正站在门外廊下,瞧见人走出来的脚步有些不对,连忙跟上。 贺兰鸦没说话,只走进跟膳厅一墙之隔的书房。 书房里有张宽大木桌,上面摆着整齐的宣纸和浓墨,窗外阳光也正撒在桌面。 他站在书桌一侧挡了阳光,俯身去拿宣纸和狼毫笔。 第116章 我喜欢你家兄长就要跟你抢! 鹰爪见状就连忙上前磨墨,动作很是干净利索,主仆俩都没说话。 寂静的书房里,就只有写字时衣袖在桌沿摩擦的细微声响。 片刻后—— 贺兰鸦终于停下腕子,抬手把笔丢进旁边的浣笔瓷瓮里。 “咚!” 瓮中清澈的水面顿时晕出丝丝墨痕。 正在这时。 书房窗外突然传来脚步声,是那两人拎茶回来了。 “哎,你哥人呢?” “走了,都怪你!我说我拿来你偏跟我抢,就这么点小事你八辈子没伺候过谁?有本事你也找个兄长去,老抢我的做什么。” 梅淮安站在膳厅门口,瞧见里面的座位空了便有些烦。 说话也懒得再顾忌,想说什么说什么—— “那怎么办,我就喜欢你家兄长就要跟你抢,有本事你打死我。” 贺绛听着这些不要脸的话,白眼都要翻上天。 “你是不是想要我们渭北帮你做事,所以故意讨好我家哥哥?你快死了这条心。” “嘿,这回被你说对了,我还真是在讨好他。”梅淮安索性认了,“渭北我——” “我在这里。” 贺兰鸦走出房门,打断了那边两人交谈的内容。 走廊里站着的两人,闻声都同时扭头望去。 跨过门槛走出来的黑袍身影,衣衫飘逸,行走时腰间的银链子在太阳下晃啊晃。 自额间垂下的浅透黑纱帽檐上,还坠着一圈细小银叶,衬着那张妖孽无双的脸庞更多了几分清辉。 单侧耳垂戴着的黑金佛莲耳坠,也随着行走的动作轻晃着。 那人正沐浴着金灿阳光朝他们走来,漂亮的不像话。 “” 贺绛见过无数回早就看惯了,但此刻瞄到身边这人的痴呆表情。 顿时紧皱眉头—— “梅淮安,梅淮安?你不许看了!没你这么直勾勾盯着人看的!” “哎呀你走开。” 梅淮安扒拉开贺绛在他眼前遮挡的手,听着快到面前的脚步声,他连忙解释。 “啊,我就是瞧瞧佛君戴的耳坠是什么,回头我也买一只戴,真好看。” “那是耳坠好看?分明是我家兄长姿容不凡,耳朵戳根竹签儿都好看。” 梅淮安没说话,忍住想点头的动作站直了,笑眯眯的望着来人。 贺兰鸦走到他俩面前站定,语气如往常一样气定神闲。 “今夜暂留山庄多住一晚,明日你们随我回行宫领罚。” 贺绛懵了:“为什么还要罚啊,兄长” 贺兰鸦没说话,只转头看向另一人。 梅淮安便朝他笑了笑:“是,任凭佛君处罚。” 怪了,怎么莫名感觉眼前人情绪有些低落呢。 难道是因为他刚才说的话? 那些话既然敢说就敢认,他还能把真心喜欢掩饰成别的喜欢,等到时机成熟再下手。 “那便好,淮安是懂事的。” 贺兰鸦点点头,随后转身就要走。 梅淮安没忍住追了一步:“佛君要去哪儿我是说,我今日无事可以跟着你吗?” 好不容易能有这种在山庄里独处的机会,他不想错过跟漂亮秃驴的每个瞬间。 贺兰鸦犹豫片刻正要拒绝的时候,就听身后—— 贺绛拽了拽梅淮安的袖子,朝人挤眉弄眼的压低嗓音说话。 “兄长自然有他的事要忙,你跟去干什么,走,你随我上赤峰山再飞一次,你刚才说你有把握不会受伤的,那我也要跳一回悬崖,你带我去。” 这人‘飞天’一次已经在营中传遍了,贺绛真的太好奇那天是怎么飞下去的。 他不是想偷技,他只是也想飞起来一回! “” 梅淮安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前面要走的那人直接转身了。 贺兰鸦微微皱眉:“胡闹,悬崖是说跳便能跳的?你们不许罢了,都随我去茶室静坐,今天不许出门。” 口头说说是管不住这两人的,他还是得亲自看着才放心。 梅淮安本来就不想去跳悬崖,这会儿顿时眉开眼笑:“等我一下,我把那瓶香料拿上,等我啊。” 说完他拔腿往旁边膳厅的门里进。 里面的寒翅正在叫人清理饭桌,也仔细看顾着那瓶金桂香料。 门外顿时就只剩下贺家兄弟俩,相对而站。 “阿九。”贺兰鸦顿了顿才接着问,“你们刚才在说什么?” 贺绛眉飞色舞:“就说跳悬崖啊,哥,梅淮安说飞下来根本就不会受伤,他当时背着的那东西叫滑翔伞,哥,你说我要是能把滑翔伞做出来,咱们再训练一批能飞天的兵将,哎呀,那咱渭北——” 贺兰鸦打断他,索性指的更明白些:“他说讨好我什么?” “呃。”贺绛顿了一瞬,回忆着刚才的对话,“啊,讨好是我说的,不对,是他先说的,他先说他喜欢你,我就说他是想讨好你。” “” 贺兰鸦沉默,眸中亮起片刻很快又暗下去。 贺绛突然神秘兮兮的凑近:“我估摸着他是想讨好你,让咱渭北帮他夺回中州,嘿嘿,阴险狡诈的梅淮安,这回可叫我识破了。” 看着眼前憨傻的笑脸,贺兰鸦嗓音闷闷的问:“得知他是为了中州才讨好我,你还如此高兴?” “这话是什么意思兄长没想帮他夺回中州?”贺绛愣了一下,“咱们不帮他就没人帮他了,兄长不是也很喜欢梅淮安吗?你还说让我把他说的话都牢牢记住。” “没说不帮算了,无妨。” 贺兰鸦不知道该怎么说。 一想到对方跟他亲近只是为了大业,早晚有一天会离开不免有些失落。 但他的话显然让贺绛误会了,语速飞快—— “他不想夺回自己的地盘才是孬种,人活着谁没有自己的盼头?我的盼头还是策马踏辽东呢,当然,我跟梅淮安都是俗人,不像兄长只爱敲木鱼。” “” 这都说的什么混账话,根本不挨着。 贺兰鸦无奈的笑着摇头,自己也是病急乱投医了,怎么能问贺阿九呢。 贺绛以为是他说的还没打动眼前人,语气急了些。 “你管他是为什么要跟咱们交好呢,只要能交好就行了,反正岭南不是好东西,燕西的人你又不喜欢,那我们就帮他夺回中州啊。” 第117章 绵绵情意焕然开! 贺绛到现在都记得那人初次进到前军营里,拿着鞭子抽打丧志残兵们时说的话。 “都是伸手拿白食的,趴地上吃啊!” “梅氏死绝了知不知道?金昭亡国了!” “你们是谁?你们在渭北军营里是什么身份不懂吗?啊?” “阶下囚!” “当了阶下囚还能每天吃喝得宜,不想着操练和糊口,一群有手有脚的人伸手要饭,不要脸吗?活该被人看不起!” 他当时站在马槽边想的是—— 这人能认识到在恩人家里不能白吃白喝,至少眼里能瞧见渭北的好,不是个清高自负的。 后来他离开马槽往前军大帐去,又听见将军们议论。 说是梅淮安要不计报酬的把三万中州兵都放进渭北军营里,干活出力,不拿分文军饷。 其他将军们说,这太子不是个忘恩负义的人。 回行宫后他把这些事告诉哥哥,哥哥跟他说—— 小太子是个聪明的,鞭打中州兵一场,便能免去所有中州兵在渭北遭受白眼,算是堵了所有人的嘴,毕竟能骂的话全被他先骂完了。 还有后来在校场里,他到现在都记忆犹新。 ——“我叫梅淮安,梅跟梅不一样,就像叶子跟叶子不一样。” ——“若有朝一日渭北面临险境,我是要跟你们同生共死的,这话你可以铭记在心,随时来向我讨命。” 梅淮安的行事作风贺绛都看在眼里。 他讨厌梅淮安比他仗义,比他聪明,比他得兄长的夸赞多。 听了暗卫的话还忍不住傍晚跑到山边去,瞧瞧那人到底是有多勤奋。 他看着寒冬腊月里,梅淮安一圈一圈的跑,累的腿都抬不起来还要往前跑。 某天傍晚时,李老将军拽着他说梅淮安的拳法真妙啊,日日不休的练,精进神速。 他便好奇的很,故意在全军热武里安排了人去试探他。 就想瞧瞧同是练武,他梅淮安能有多精妙? 十一月十六日,梅氏兵败之夜跑来天水关门前,他看过小太子的武功平平无奇,不信能有李将军说的那般夸大。 可是试探的结果让他不得不承认,梅淮安就是跟别人不一样。 他还真能两个月就精进到那种地步! 贺绛也不想跟人交好,可他觉得这人从头到脚都太合自己的脾性了。 一个只有十七岁的亡国太子,陷入绝境还能自强不息,聪明仗义知恩图报。 他可以不承认自己想跟梅淮安交朋友,但他不能坐视兄长犯糊涂。 就凭那是个知恩图报的人,复国这一仗渭北也必帮他打! 此刻在廊下,贺绛眉眼坚定的望着他家哥哥。 “我知道兄长行事谨慎,可梅淮安不是个忘恩负义的人,他只要能跟我们交好就行了,若是连向你示好都是错” 如果连示好都是错,还想要他怎么样呢。 “” 贺兰鸦没想到有朝一日,贺绛能在他面前说出这样的话。 他抬手替胞弟把衣襟扶正了些,低声说—— “你说的对,怪我想的太多了,他对我示好是人之常情,我却因些示好庸人自扰实属不该。” 这句话贺绛就听不懂了。 他有些疑惑的看着眼前人突然转身,朝刚才出来的那间书房里走去。 忍不住喊人—— “哥你等等啊,梅淮安很快就出来了。” “” 鹰爪正在整理书房。 看护着刚才佛君写下的诗句,准备依照吩咐等墨迹干了再仔细收起来。 忽然听见脚步声,抬眼见人又匆匆回到桌前来。 他疑惑的问:“佛君有什么吩咐?” 贺兰鸦没回答,脚步在桌前刚站稳,就伸手去拿墨迹未干的宣纸。 他动作少见的有些仓促,似乎是想把宣纸丢进浣笔瓷瓮里。 但手都已经扬起,却又堪堪停在半空不动了。 “” 周围陷入片刻寂静—— 他把宣纸放回桌面却没再多瞧一眼,直接转身离开了。 “你拿去烧毁掉。” “是。” 鹰爪应声。 等佛君走出书房了,他才垂眼去看桌面上的宣纸,刚才没仔细看过内容。 一眼扫过去,字迹苍劲宛如游龙,句子也写的很工整,为什么要烧掉呢。 就见米黄色的宣纸上,躺着几行字—— 唯愿今朝时时有,时时欢喜闹不休。 莫叫明日刻刻无,刻刻孤寂静余独。 往年往月悠悠过,悠悠成痴论对错。 此间此瞬绵绵来,绵绵情意焕然开。 ——淮安词 ——庚未年春末夏初,作于白梨庄 “” 鹰爪把视线落在‘淮安’二字上,有些愣怔,忍不住又俯身看看‘情意焕然开’。 他逐字逐句的看。 片刻后,一向波澜不惊的脸上充满惊愕! 他猛地用身体挡在桌前,甚至连投进来的日光都怕会窥到这纸词句。 怪不得要烧毁啊。 他左右观探确定四下无人,这才快速拿起宣纸往背面的书架走去。 边走边掏出火折子,这样的东西是绝不敢留的。 —— 梅淮安把香料瓷瓶仔细收好,看看那边收拾桌子的几个人,忍不住拽了寒翅走到一边。 寒翅不明所以,但也温顺的跟着他走:“殿下有何事吩咐?” “那个”梅淮安像做贼一样瞧瞧四周,确定没有人看他这才开始问出口,“昨晚我晕了之后,啊?” 寒翅一脸懵:“怎么了?” “就是我晕过去之后发生了什么?比如我是怎么躺进书房内室里的,澡是谁洗的,衣裳是谁换的是你?” 寒翅摇摇头:“不是属下,是——” “寒翅大人,膳房要准备佛君的晚膳吗?大人们何时启程回行宫?” “” 梅淮安看着寒翅走到一边去跟膳房的几个人说话,急的额头汗都快下来了。 不是寒翅?那能是谁? 他晕倒之前是倒在贺兰鸦怀里的,记得两人身上都是血色,那 按照贺兰鸦的脾性,一定会第一时间去沐浴更衣,所以? 第118章 打狗还得看主人! 梅淮安脸色猛地一惊,喃喃:“不会,不会是他,他如果发现了珠串怎么没有拿走,也未提及呢,今天也没有什么反常啊,刚才看我的表情怪怪的?” 越想越惊悚! 他急的捏了捏胸口的珠串,感觉珠串像是有了温度似的,灼的他皮肤都疼。 那边的寒翅终于回来了,有些疑惑:“殿下怎么了?脸怎么这么红。” “啊,没事,我就是想问你昨晚是谁给我洗澡换衣裳的?” 他问完之后,紧张到直接攥住了眼前人的衣袖,迫切等待着答案。 寒翅脸色一变:“出了什么事?难道殿下丢了贵重的东西?” “你别管!你快告诉我啊!” “他一向古板守节,想必不会做出手脚不干净的事情。”寒翅说,“殿下是什么东西丢了?如此着急啊,是老军医韩先生。” “” 跟寒翅说个话简直能急死人! 梅淮安总算是喘了口气,摆摆手:“没事,没有丢东西,是韩先生就好!” “你拿好了没有?这么慢。”贺绛等的焦急,在门外喊,“兄长已经先一步去茶室了,你来不来?” “啊,马上来!”梅淮安应声,最后扭回头捏了捏寒翅的胳膊,“下回说话简短语言,记得简短,走了!” “殿下慢走。”寒翅挠了挠额角。 午后阳光极好,茶室里一片安静。 浅木色的矮桌规规矩矩摆了三只,窗外有一片绿嫩嫩的青竹,随着微风颤动细叶。 金灿阳光落在青竹上,又陪着竹叶虚影一同映照着绢丝窗台。 窗户是开着的,梅淮安盯着外面的青竹看了好一会儿。 贺绛盘腿坐在他对面的矮桌边,手里抱着一本拿倒了的典故书籍,直打瞌睡。 显然眼睛都睁不开了,脑袋往怀里一砸一砸的。 屋子边上的四脚黑铜香炉里,沉木檀香正散着丝丝雾状,袅袅升至投进来的阳光下。 梅淮安手里握着那瓶百年金桂凝露,掺着周围的檀香,不时拽开瓶塞浅嗅几下。 融合出来的味道十分馥郁浓香,确实是这个味道,但记忆中的香味没有这么浓。 他忍不住用指尖磨着瓶身,悄悄看往右手边的横向木桌。 三张桌子是相对而放的,呈现少了一横的‘口’字。 贺兰鸦就坐在他右手边的主位上,轻翻着一本不知道什么书,垂眼凝神看着,模样十分专注。 于是就有些心痒痒,手里这瓶没对方身上的味道好闻。 他思索半天,忽然想起在燕凉竹马车里想到的计策,总算是找出由头能靠近了! 那边的贺绛歪倒在蒲团上,显然是没忍住睡了过去。 机会很好,就是现在! 他轻手轻脚的从蒲团上移动过去,没站起身行走,怕把贺绛扰醒了。 整个茶室里都通铺着麻绳地垫,他们坐的这边还铺了厚软垫,干脆就这么跪爬着往贺兰鸦身边凑去。 几乎是他刚一动身,那边看书的人指尖便轻颤了一下。 梅淮安没察觉到这一幕,他爬到人桌侧懒得坐起来,索性就直接趴在浅麻色的软垫上。 “我有事要跟你说。” 他小声说着话。 挪手轻轻将人散在桌下的衣摆推开些,拢成一小堆好给自己腾出空位。 还没舍得推开太远,脑袋就在坐着的人膝头不远处,泛着桂檀香的衣摆刚好堆在面前。 他便忍不住微一低头,凑过去再闻闻。 这暖暖香香的味道闻见心里就舒服,很亲切很治愈。 “” 贺兰鸦看着桌边这人趴在软垫上,光明正大的垂首嗅他衣摆。 眸色闪烁一瞬,几乎压不住要翘起的唇角。 由于趴着垂首的动作,少年高马尾发丝就散乱垂落于脖颈两侧。 当初随意用匕首割断的长发,此刻正参差不齐的翘着。 太阳西移,阳光正好透过窗子撒在这人身上,几缕碎发在光影下颤颤巍巍。 贺兰鸦觉得掌心痒痒,很想伸手摸摸这个脑袋。 但他指尖动了动,克制着没伸出手去。 只是轻声问—— “什么事?” 头顶传来的嗓音低沉柔和。 梅淮安忍不住往前拱了拱,思索着如果他直接躺人腿上 算了算了。 “燕凉竹身边的两个侍卫不对劲儿,我怀疑他们是受了西州王的指使,故意哄骗燕凉竹。” 这番话让贺兰鸦凝神些许,问:“什么目的?” “借着对西州恶行一无所知的燕凉竹,想把我骗去燕西杀了,总归不会让我有好下场。” 梅淮安说,指尖攥了攥手中柔软的黑袍衣摆。 贺兰鸦眸底闪过一抹厉色,沉声:“人在我渭北,他竟还敢把手伸过来,想必是之前吃的苦头远远不够。” “就是,打狗还得看主人呢。” “” “不许胡说。” 贺兰鸦瞬间泄了狠劲儿,嗓音有些无奈。 梅淮安不爱瞧见这人生气,逗的人脸色好些了才高兴。 “哎,我有个想法,但具体还得跟你商量。” 抬头望过来的人,漂亮眉眼间挂着‘我要做坏事’的兴奋,眸色亮晶晶的。 贺兰鸦瞧见眼前人这般聪慧灵动的神态,捏着书的指尖又颤了颤。 他转开脸,让喉结滚动一圈才回话。 “说来听听。” “我想假意答应跟他们回西州,作出不计前嫌的架势,想法子把西州老狗从狗窝里骗出来,借老狗的手去夺中州,你说好不好呀?” 梅淮安单手撑着下巴看他,不然一直抬头脖子会累。 眼前端坐着的人清俊似仙,或抬手或转头哪怕只是睫毛颤颤,他都不想错过一瞬。 “可我不知道具体该怎么骗他去打岭南,万一被那老狗察觉出来,他肯定不甘心给咱们做嫁衣。” 贺兰鸦看着眼前人躁动的模样,安抚一句:“不急,总有法子叫他出来,容我想想。” “你想怎么做?我可以帮你想想。” 梅淮安怕把眼前人累着了。 这是个多思的人得顾虑许多事,他要是能多想一些,便能叫人轻松一点。 许是他这话里的关切疼惜实在太明显,对方愣了一下。 他便慌了,连忙解释:“我急着夺回国库,看不得燕西猖狂的样子。” 第119章 他只相信贺兰鸦! “别心急。”贺兰鸦说,他思索片刻,“西州王骗你去燕西不是为了杀你,否则他大可以直接派人行刺,十回百回总有能得手的时候。” 毕竟世人都认为,梅氏太子是个不会武功胸无大志的草包。 梅淮安迷茫一瞬:“人说挟天子以令诸侯,可我根本就没有令诸侯的本事,那他是” 贺兰鸦正要开口,就听眼前人已经自己想通了。 “难道他是为了玉玺?想让我把金昭皇位‘禅让’给他,此后他便是名正言顺的皇帝,再拿着我的国库去屯兵积粮,过几年就能统领天下嚯,这老东西可真敢想啊!” 一点就透,聪慧至极。 贺兰鸦眸中的赞赏藏不住,愈发有了对话的兴致。 天下时势若为棋盘,他与眼前人就恰似棋逢对手,彼此会心。 “不错,那你可知岭南为何突然暴夺中州?” “不知道。”梅淮安坦诚摇头,“暴起作乱还需要理由?” 他并不了解岭南,穿来的时候国破家亡已成定局,没必要去深究凶手的行凶理由。 就算凶手有一万个迫不得已,也还是凶手啊。 他在心底犹豫一瞬,思索着贺兰鸦为什么要问这么一句话。 便又垂眼盯着茶盏补上一句,嗓音认真。 “不管岭南为何要夺中州,我只想让夏氏全族给我十万兵魂抵命。” 贺兰鸦看出眼前人的念头,抿了抿唇。 “也罢,世事皆由因果而生,岭南做的出便得受的起,而中州遭此一祸” 梅淮安脸色平静,示意对方可以接着说。 “岭南地势背靠海域,数月前海灾狂啸民不聊生,岭南主君夏博商以血泣书,求梅帝拨款赈灾救济百姓,承诺灾后让出两郡边城归中州所有。” “被拒绝了。” “” 他有些愣怔。 岭南共有六郡主城,能舍出来两郡求救?可见灾情何等严峻。 古代有海啸却没有救援船艇,百姓面临海啸时就像飘在水缸里的蚂蚁。 幸运一些的能弃家逃灾,但那后果也可想而知。 贺兰鸦看着眼前少年一无所知的模样,不免有些感叹。 中州被攻的因由还不止于此,他接着说话。 “求救被拒后,夏博商急火攻心大病一场,原是要舍近求远来向渭北请援,可梅帝又在那时写下诏书将他戏耍了一番。” “夏博商捧着诏书痛哭三日,决意挥兵,他们当时是抱着同归于尽的心,直攻中州而去。” “” 梅淮安缓缓坐直身子,脸色也沉了下来。 难怪贺兰鸦要说世事都论因果,如果中州被夺的真相是这样 可就在这一刻,脑子里好像闪过了什么画面! 他皱眉去想却怎么都想不起来,只能疑惑的问贺兰鸦。 “岭南两郡难道对中州没有吸引力?先帝不至于糊涂到这种程度啊,白送来的两郡都不要?他为什么要拒绝岭南的求助?” 梅淮安从中州兵将们嘴里听见的,都是先帝恩威并施爱民如子,绝对能称作贤德圣主。 难道这些都是假话? 征战四方辛苦建国的君主,怎么可能会在这种事上犯糊涂? 所以,中间到底还有什么隐情? 可他的一连几问,贺兰鸦没法回答,只摇摇头。 “你是他的至亲都不明所以,我又如何能知道内情?只是梅帝此举诡异,与他性情实在不符,过后我也思索了许久不得而知,如今梅帝已经不在人世,其中隐情兴许会变成百年遗秘。” 梅淮安定定的看着眼前人,说:“我只问你一句话,如果你摇头岭南我便不去了。” 贺兰鸦告诉他世间之事都论因果,他是不是能理解为—— 眼前人想说中州被夺其实算活该? 如果真相是中州梅氏臭名昭着久做恶行,他不会因为原主的身份去为这样的家族报仇。 这一点关乎到梅淮安对这个异世四方雄部的认知,更关乎到他以后想走的路。 所以他要问贺兰鸦一句话,他如今只相信贺兰鸦。 “” “我想问你,梅崇山到底是不是个好皇帝?” 他以原名原姓发问,就是让眼前人不必顾虑身份,一定要直言相告! 贺兰鸦看着坐在桌侧的人,没有急着回答,而是在心底思索了许多事。 梅淮安也没催促他,就只静静的等着。 期间端起桌上的茶盏喝了两口,过了片刻才听见答复。 “平战乱统天下,分田建舍安万民,起书院造河堤修刑法,这些是我在中州亲眼所见的。” “四州连同渭北在内,都不愿进朝参拜,可每年的封王俸禄以及粮饷,梅帝都一文不少的年年送来。” 贺兰鸦说这些话时,语气坦诚没有一丝掺假。 “他是个好皇帝,所以我从未对押我为质生出怨气来,防御之策本应如此。” “而且我会被削发,是因为我” 提起这件事,他有些说不下去。 梅淮安试探着追问:“其实我早就想问你这件事了,不是所有质子都会被削发,燕凉竹就好好的,岭南送来的公子甚至还能念书习武,很奇怪你为何会被” 被按头削发关进国寺里,一关就是六年。 贺兰鸦转开脸去给自己倒茶,掩饰尴尬:“因为我在金殿上跟你父亲说——” 十七年前。 一月中旬,正午。 百天宴是新生儿降世满一百天,接福接寿的日子。 中州皇宫里悬满红绸为嫡子庆贺诞喜,百米青龙长阶都挂上了红绣球。 金殿内文武百官拱手相贺,人人都是喜气洋洋。 正值壮年的梅崇山,臂弯里抱着幼子笑的合不拢嘴,宣布宫外三日流水席,全城百姓同乐。 就在这片欢声笑语的气氛里—— 随着门外太监的惊呼声,众人便瞧见有道孩童身影挣扎着跑来! “啊,这是贺氏送来的第六子?” “是他,穿的是渭北的衣裳,听说昨日才到宫中落脚,怎么跑这儿来了?” “” 第120章 好小气的佛君呐! 梅崇山笑的豪爽:“哎,无妨,不过是小小幼子,今日我儿百日诞喜,给他也端盘红团团凑凑喜气!” 他们中州把红皮鸡蛋称作红团团,有大喜事的时候都会烹煮来食。 小太监眉开眼笑的应声,捧着一碟红团团就去了殿门前。 “哟,六公子生的如此聪灵可爱,来吃些哎!” “砰!” 就见殿门前那个孩童,直接扬手掀翻了一碟鸡蛋! “” 殿中猛地陷入寂静,喜气洋洋的气氛也逐渐凝固。 梅崇山抱着幼子说话时语气并不凶,但脸色逐渐沉下来,显然是已经心生不悦。 “怎的如此没规矩,若是不愿吃你自走了便是。” 小兰鸦不屑冷哼一声,童稚嗓音脆生生的。 “谁要吃你们的鸡蛋,我要回家!” 是这群人非要把他抓来,到底是谁没规矩! 七岁的孩子能明白什么,只知道自己在家好好的突然就被抓走了。 至于怕不怕杀头怕不怕死?他只怕回不了家。 显然皇帝没想跟个孩子计较,摆了摆手:“原来是想家了,情有可原,把他带下去。” 外面的侍卫应声而动,准备把渭北孩童抱下去。 于是小兰鸦就在侍卫怀里挣扎着,急的脑袋都出汗了。 某一刻突然拿手指天—— “好,今日你不放我回家,可要记得风水轮流转!等我长大便把你怀里那个抢走,也让他与双亲分离,我贺兰鸦对天起誓!” “啊!!” 这番话在挂着红绸的金殿门前响起,顿时激起哗声一片! 原本就防着渭北的皇帝怎能不怒? “今日我儿百天诞喜,你,你个黄口小儿竟敢出此狂言,来人呐!” 于是,十七年后的茶室里。 脑袋秃秃的贺兰鸦垂着眼说—— “我在金殿门前起誓要把你抓走,让你与梅帝分离,而那天是你的百日宴。” “!” 梅淮安猛地瞪大眼睛。 这原由就算是想破脑袋他也想不到啊,这不是自己作的吗? 贺兰鸦瞥了身侧人一眼,轻咳一声:“嗯,所以我没怨过什么,还劝阿九不要怪你们。” 当年他才只有七岁,突然跟双亲和胞弟分别心中怎能不气,七岁的孩子又哪有能沉住气的。 他小时候跟贺绛的性子类似,勇猛有余只有勇猛。 梅淮安视线在眼前人的脑袋上看了一会儿,惋惜叹气:“没头发都这么好看,若是你能有头发” “有与没有并无不同。” “倒也不用欺骗自己,是不是长不出来了?” “” 这些打趣脑袋的话,原先梅淮安是不敢说的,因为心虚。 但现在得知是人自找的,那就没什么不敢说。 毕竟只是头发而已,他俩都不怎么在意外表,当成玩笑话罢了。 贺兰鸦扭头看着敢打趣他的人,突然勾唇一笑,伸手绕到对方脑后攥住马尾一扯! 心念已久的动作他没用太大劲儿,扯的不疼。 只是梅淮安被扯的下巴被迫扬高,顿时微张着唇轻哼一声。 “唔!” 似是嗔怪。 贺兰鸦听进耳朵里眸色顿时暗了一瞬,视线落在人展露的颈子上急忙闭眼。 嗓音还算稳当—— “再敢胡说就把你也剃成光头,如今也算不负誓言,叫你落我渭北手里了。” “不敢不敢,我不笑话你了。” “” 被揪头发的人连忙求饶,脑后的手便随之放开转去端了茶盏。 “好小气的佛君呐。” 梅淮安轻笑几声,抬起两只胳膊把被扯松了的马尾重新绑好。 这个动作导致他上身挺直,盘腿坐着的腰身也完全舒展开。 刚端起茶水的贺兰鸦,便看的愣神了。 窗外暖阳在少年身后映着,晕出一圈柔和光影。 宽金莲纹腰带紧束,随着抬手动作更清晰的勾勒出腰身,精瘦劲妙。 滑退些许的袖口又露出几分皓腕,被纯黑武服衬着一眼望去,宛如白雪坠砚盘。 少年姿容本就出众,再加上专注绑发时垂眼浅笑的模样 “叮!” 茶盏被人端在指尖却险些坠下,贺兰鸦猛地回神慌张端稳。 可盖子却跟盏身磕碰出清微响动,边上也有热茶溢流出来! “怎么了?”梅淮安连忙抬眼看过去,就见那人修长指节正往桌面滴着茶水,皱眉,“烫着了?” “无妨。” 贺兰鸦垂着眼看自己的手指,眸色有些苦恼。 “怎么这么不小心啊,别动我瞧瞧。” 梅淮安从桌侧趴过去,直接握住这人的手腕检查伤势。 手心倒是看不出什么,就是手指外面的皮肤已经烫红了些。 “疼不疼?我去叫他们拿烫伤膏来敷一敷。” 他说完就收回手要起身离开。 可贺兰鸦垂着眼,反手攥住了刚松开他手腕的那只手—— 两人同样修长白皙的手指交缠在一起,就这么悬于桌面上! 不是之前在膳厅里的轻握一瞬。 这就是牵手,是好多瞬都没松开的牵手啊。 梅淮安愣住,几乎连呼吸都忘了。 “不用去拿药膏,片刻就消了。”贺兰鸦说,顿了顿才松开手,“坐下,我刚才只是在想些事情,出神了。” “好。” 梅淮安愣愣坐回原位。 刚被人牵过的手就放在桌下,他往自己腿上磨了磨痒痒的指尖。 从前听人说牵手或接吻那一瞬,有的人身上跟过电一样的麻。 他是不信的。 认为世界上没有用科学解释不了的事情,平白无故哪儿来的电流啊。 如果真有电流那是多少伏的? 难道就能刚好控制在不会伤身的范围内? 他认为什么麻了的电流感,都是无聊的人编出来的无聊瞎话。 可是刚才牵手的那一瞬间 他垂着眼的眸中,后知后觉升出欢喜! 身侧的人正拿出帕子仔细擦干桌面茶渍,袖子跟茶桌摩挲的沙沙声,只有一点点。 周围太安静了。 贺绛睡的很沉,因为是侧身背对着他们睡的,没有呼吸声能传过来。 “你刚才在想什么事?” 梅淮安压制着喜悦问,嗓音平静。 他总得找些话题啊,不然就这么呆坐在人身侧太傻了。 这是不是算有点进展?他们已经能如此自然的牵手了! —— ps:我已经忍不住要加快事业线推进剧情,想让他们快点打岭南然后亲亲啦!! (崽崽们把小礼物送一送,记得点点五星好评,言言才能更有力气爆更哟,晚上六点不见不散!) 第121章 不算清白的窥视 你刚才在想什么事。 “” 问话的人心神荡漾,被问的人也还在魂不守舍。 贺兰鸦快速在脑海中回忆之前都聊了什么,似乎在说梅帝是不是好皇帝? 他随意扯了一句话—— “梅崇山是个好皇帝不假,可我不明白为何他对岭南的灾情” 没问完就断了话音,周围安静一瞬。 “是这件事啊,我也不明白,但我只要知道他是个好皇帝就够了。” 梅淮安想了想,接着把自己的看法说出来。 “君王海量当以厚待天下万民,战乱之火也不燃百姓,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在岭南受灾时袖手旁观,但是” “什么?你但说无妨。” 聊起正事之后,贺兰鸦把自己那些心思强行收起来。 他递话的时候都垂着眼,没敢再乱看对方的身体。 毕竟那种不算清白的窥视,对眼前少年绝对是种无声亵渎。 刚才大抵是被迷了心窍,往后绝不能再辱了人家。 他垂着眼在心底警告自己,没发现—— 少年看向他的目光是那么炙热! 梅淮安望着这道端庄自持的身影,怎么看怎么喜欢,说话也不再避讳什么。 直接坦然告知真实想法,希望能得到眼前人的理解和认可。 “我认为只要他是个好皇帝就不该被下臣犯上。” “岭南夏氏未受灾之前,只吃我中州俸禄却不进朝参拜,受灾之后却记起头上坐着位皇帝,知道求救了。” “我此刻说的话兴许违背圣贤高德,因为我自认是个凡人,不是道德高尚的神人。” 这话里的意思很明显,他还是认为岭南该血债血偿。 贺兰鸦没有说话,只轻点了点头。 梅淮安看人能接受自己的说法,胆子就大了些。 “反正如果是我向人求助,别人帮我是情分不帮是本分,我不至于因为没得到帮助就杀人全家,你说呢?” “不管梅崇山有什么隐情不伸出援手,他都没错,不论岭南的灾情有多惨重,都不该把怨气撒到中州的土地上。” “这便是我的看法。” 梅淮安说到这里,怕眼前人觉得他忍不住伸手轻扯了扯对方的宽袖。 似是在保证什么—— “哥哥,你得相信我从来没有恶霸天下的心思,即便我想得天下,也绝不做为了一己私欲去残害生灵的畜生。” 眼前人比他大七岁,喊声哥哥不吃亏。 贺兰鸦当即就意识到,自己刚才说的话似乎是被人误会了,摇摇头。 “我从未怀疑过你什么,告诉你岭南起兵的原因也不是想让你宽恕他们,只是在提醒你夏氏目前银库空空。” 明明说的都是正事,但梅淮安还是忍不住笑眯了眼,身子往桌面趴了趴。 “你从未怀疑过我,那代表你很信任我,对?我是被你信任的。” 贺兰鸦转开脸又去端茶,不敢看少年巧笑倩兮的模样。 “嗯。” “真好,那我也一样信任哥哥你。”他盯着人侧脸看,茶香丝丝萦绕在周围。 贺兰鸦呼吸都乱了一下,一口一个‘哥哥’,喊的他连茶都端不稳。 连忙开口转移心绪—— “岭南和燕西都是你不会手软的存在,所以你的计划很好,借刀杀人这一计很适合当前局势。” “可我只怕岭南穷,他们现在都快穷疯了,除了地盘占的多其他什么都没有。”梅淮安脸色微沉,“可是燕西很有钱,哥哥,我们处于弱势了。” 尽管表面看来燕西已经跟渭北结盟,可是经此深思后,当前局势对渭北并没有太大优势。 岭南缺钱,燕西缺地,这代表夏氏和燕氏随时都能握手言和! 这么一看,似乎此次的结盟也并不简单啊。 渭北有渭北的算计,燕西老狗自然也不傻,先投诚渭北再暗通岭南? 当了墙头草左右摇摆,这个处境才是最安稳的! 贺兰鸦从跟燕西结盟那一天,就想到了会有现在这个局面,可他当时为保太子别无他法。 其实不管保不保太子,中州失地金昭国破,天下都是要大乱的。 渭北也只是条被旁人觊觎已久的池中鱼。 他只能宽慰眼前人:“这样的处境我熬了数年,别无他法。” 话里的宽慰寥寥无几,梅淮安只听出刀架颈侧的无奈。 中州梅氏一家独大时,渭北的处境跟现在没有区别,都得随时防着被吞并,贺兰鸦这些年没有一日轻松过。 他便也跟着烦闷:“如果能让他们狗咬狗是最好的,但这件事难做成,谁都不是傻子会被我们玩于股掌。” 燕西老狗要是真那么容易中计,岂能独善其身活到今日。 贺兰鸦沉默片刻,旧事重提:“梅帝不出手相助岭南的原因,你当真一无所知?” 因为无论怎么看,当时梅帝若能出手相助,至少中州疆土能扩大三分,说不定还能赢得岭南民心,是百利而无一害的事。 这让他困惑许久,几番推测都觉得没道理便只能问问眼前人。 “我真的不知道,兵败那夜过后我的记忆便丧失了许多,很多事情都想不起来了。” 梅淮安脑子里又晃出些原主的模糊记忆,他揉了揉眉心嘟囔着。 “我也觉得这件事另有隐情,先帝不至于嘶,我好像忘记了什么事情,就是关于这个的,想不起来。” 贺兰鸦看人久久思索不出的焦躁模样,忍不住说出他的猜想。 “有没有可能是当时中州国库已经被燕西骗走了?岭南五月受灾,梅帝六月拒绝,七月岭南便发兵了。” “六七月?那就不会是国库不足的原因,因为时间不对,当时中州是有钱的。”梅淮安否定,“八月中旬他们就已经大军压境连破我两城。” “可西州老狗是八月底开始跟我通信,九月中旬才把我国库骗出去” 此后的两个月里,国库无银便直接掐断了军饷。 可打起仗来,刀剑盔甲战马粮草哪样耗的不快?银子花出去就如流水一般。 很快钱财粮草就都不足了,又是已经入了冬的天气。 第122章 你们在吵架吗? 兵将们为了填饱肚子保护疆土,无奈只能沿途收走百姓们的口粮。 至此,中州便彻底乱了。 臣民和将士全都穷困潦倒,饥肠辘辘。 人饿肚子只需几日,便能慌了神智乱了心。 打开城门放敌军进城,也都只为吃上一口热汤饭,保命要紧。 梅淮安都能想象到,当时各城池里该是如何的混乱惨状。 他叹了口气,指尖在桌上有些烦躁的点了点。 “接着就是十一月初二,先帝去世,十一月十六也就是我生辰那天,兵败城破。” 也是巧了,他在现代的生日跟这个异世原主是同一天。 这代表着,如果不洗清丧国之辱,他永远都没法儿在这里过生日。 贺兰鸦眉头一皱:“那夜是你的生辰?” “嗯。” 从死人堆里爬出来大开杀戒,狼狈奔逃至天水关求救,殊死搏斗险些丧命。 而那一天是少年的十七岁生辰。 贺兰鸦想到自己当时站在城墙上静立旁观,没有第一时间派兵去救援,忍不住有些懊恼。 但当时的情况远不止那么简单,背后的原因他不能说。 梅淮安看着眼前人的表情,便知道对方在想什么。 直接朝人笑了笑,语气轻松—— “哎,别这样,走到哪儿都得被陌生人保护的那叫胎儿,你当时的立场能收留我们就已经很好了,如果这都要后悔,那我还后悔为什么没早点阻止岭南叛乱呢。” “不要为过去的事情烦扰,因为当时的你并不能预测未来。” “” 少年说的句句在理,贺兰鸦却难以释怀。 这份愧疚不仅仅只是天水关那一夜,他愧对眼前人的太多太多了。 梅淮安也没在意,接着说:“眼下,我们的目标是让燕西与岭南相杀,再无暗通的可能。” 贺兰鸦其实已经有了头绪,但他不想用这招。 可是没想到,下一瞬他的弃谋就被人直接说了出来! “把我的玉玺给岭南。”梅淮安说,语气云淡风轻,“把燕西最想要的东西给岭南,这是最好的办法,能达到目的还不会牵连渭北。” 说完,他看着眼前人有些复杂的神色,眸中没有丝毫惊讶? 顿了一下才轻笑出声—— “原来你早就想到了,是怕我舍不得所以你不说?没必要,我没什么舍不得的。” “” 眼前少年懂事的让人心疼。 贺兰鸦抿紧了唇瓣,不知道该说什么。 其实舍不得玉玺的不是眼前人,是他自己。 他舍不得让眼前少年把唯一能傍身的东西交出去,玉玺的存在比性命更重。 是一个亡国皇储最后的尊严。 他揉了揉额角,嗓音艰涩:“你知不知道,送出玉玺代表着什么” “代表我彻底跟皇位告别了,并向世人承认我是个失败者?” 梅淮安耸了耸肩,语调轻松—— “玉玺在不在名头在不在,对我来说都不算什么,败都败了我没什么不敢承认的。” 对方的语调越轻松,贺兰鸦心里就越难受。 他摇摇头:“你不必如此,我一定会想出其他办法,未必不能达成我们想要的结果,淮安,你相信我。” “” 桌前静了一瞬。 梅淮安收起伪装出来的笑脸,再也藏不住失落难堪了。 他语气有些焦躁。 “是你不必如此,你这样会让我感觉我在你眼里是个需要被保护的废物,我会更难堪的!” “不。”贺兰鸦摇头,“我从没觉得你是——” “如果你没把我当废物,请别连出一份力的机会都不给我,我值得让你收留一回,我能帮上你!” 他到任何地步都不想被人怜悯,包括贺兰鸦的怜悯也不想再要第二次了。 兵败那夜如果身后没有三万残军,他一定会跟陈老将军一样杀个痛快然后死在战场上。 一样的至死都不弯下膝骨,绝不会跑到渭北求人收留。 这是梅淮安心头永远的伤疤,他需要做些什么才能抹去那一夜的耻辱。 察觉自己刚才的语气不太好,他缓缓了情绪才道歉。 “对不起,是我着急了,可我希望你能明白玉玺对我来说不是最后的尊严,能向你渭北报恩才是。” “” 贺兰鸦从前会欣赏旁人的坚韧不折,认为这是将领们都得必备的傲骨。 这是头一回,他希望一个人能不这么要强。 他愿意保护他,可人根本就不屑要。 罢了。 沉默片刻,他把眼皮垂了下来,硬起心肠不再看桌边的人。 “那就请太子把玉玺送出去,亲手写下禅位诏书递给夏博商,以报我渭北收留之恩。” “淮安遵命。” 梅淮安看着眼前人的侧脸,轻轻应声。 这人的表情多不舍啊,语气听着也艰涩至极,就像是要禅位的人是他自己似的。 这是心疼了? 如果是心疼就好了,大概只是觉得他可怜。 退位诏书该怎么写呢,让一个亡国太子亲手写下—— 我认输了皇位你拿走,你比我厉害我不敢跟你争,家业我不要了。 啧,这好折磨人啊。 梅淮安指尖有些颤的扣着桌角,他怕自己拿不动笔。 贺兰鸦猛然瞥见身边人在桌下颤抖的手指,顿时心头像被割了一刀! 他径自抬手—— “哥,你们在吵架吗?” 贺绛在地上翻了个身,看向桌前那两个低声说话的人,脸上睡的有些迷迷瞪瞪。 梅淮安转头看着贺绛,连忙眨了一下睫毛收敛情绪,“没错在吵架呢,你帮谁?” 贺兰鸦的手顿了顿,悄悄收回去了。 “真吵架了?”贺绛瞬间睡意全无,直接起身往桌边走来,“我肯定帮着我家哥哥你们在吵什么?” 梅淮安便看着他笑:“你都决意要帮他了还问什么缘由,喝茶吗?” 还能笑出来,应该吵的不凶? 贺绛跪坐在他哥对面,故意板着脸:“那我就是问问而已,看需不需要我出手打你一顿给他出气!” 梅淮安还没说话,那边的贺兰鸦就忍不住开口了。 第123章 不是夺中州,而是夺天下 “我在说该怎么罚你,你有什么好建议?” 此刻哪舍得再叫人说他半句,假的‘打一顿’都听不得。 贺绛缩了缩脖子,瞬间蔫了:“没没什么好建议,就是你真要罚的话能不能不打我们?不要军棍。” 梅淮安含笑喝茶。 “怎么,你从前不是喊着不怕疼么。” “我倒是不怕,他好歹是个太子得要脸面啊,怎么能挨军棍。” “” 桌前瞬间安静下来。 突然都不说话了,贺绛一脸不明所以。 “没关系很快我就不是了。”梅淮安笑了笑打破僵局,“哎,军棍到底疼不疼啊?我还没受过这种罚,我看那跟普通棍子” “什么意思。”贺绛皱眉,抬手打断这人的话,“什么叫很快你就不是了?” “啊。”梅淮安转头左右看着,挠了挠脖子又捋捋头发,“嘶,不行,茶水喝多了我得去放放水。” 说完他站起身,抬步就往外走。 贺绛当即也跟着站起身,但被贺兰鸦拦下了。 “坐下,别去问他了,我跟你说。” “” 梅淮安在外面的院子里站了一会儿,看了看阳光,又看看青竹。 脚下的花坛边上有一排蚂蚁,正搬运着不知谁掉在这儿的糕饼屑。 他正看的出神就听旁边传来脚步声,抬头一看是鹰爪。 “哎,鹰爪侍卫。” “殿下安好。” “” 鹰爪没停留的走远了。 “什么情况。”梅淮安有些惊讶,“平时都不搭理我的,怪了。” 就在这时—— “砰!” 茶室里传来摔杯子的声音! 梅淮安一愣,直接拔腿朝屋里跑去,刚迈进门槛就听见贺绛的怒声。 “我管你有什么计策如何能再帮他夺回来,我说不给就是不给!” “” 瞧见贺兰鸦抬眼看过来,梅淮安顿了顿才朝人笑了一下。 接着往桌前走,脚步轻快—— “哎,嚎什么呢,你还长本事了敢在他面前拍桌摔杯子” “你闭嘴!”贺绛转头看人,嗓音气的直抖,“梅淮安你看不起谁呢,我渭北兵将不是贪生怕死的,你来都来了这会儿往外送玉玺,你凭什么送出去!” “那怎么着啊,不送给别人送给你?”梅淮安笑着拽人坐下来说话,“你当皇帝也行,当皇帝能娶三千宫妃个个如花似玉,到时候分我俩暖床的。” 贺绛气的眸子都红了:“你别跟我插科打诨,我告诉你们不能送!不许送!” “不要闹了。”贺兰鸦说。 “我今天就混账了!我不懂事我不聪明,我理解不了你什么谋划。”贺绛放在桌上的拳头都攥紧了,“可天下没有这样的道理!” 哪个君王还活着就往外送玉玺的,但凡送出去的全都羞愤自戕了! “贺绛啊”梅淮安喊他。 “你在我面前都不肯低一回头,你怎么朝天下人低头?你送出去以后怎么活,这不是银子不是旁的东西!你不许听他的话!” 贺绛不能理解他哥的‘深谋远虑’,这简直是生生撕破这人最后一层遮羞布。 紧跟着扭过头看他哥—— “我不怕迎战不怕死拼,咱营中没有一个软蛋,你让他服软就是跟天下人说渭北无能护不住太子,我丢不起这个脸,我拼也要拼出去!” 贺兰鸦坐的端正一如既往,垂着眼抿唇不语。 梅淮安几乎跟他是一样的表情和状态,语气平静的说:“不关他的事,这是我想出来的计策,你别冲他嚷嚷。” “那你就是脑子有病!”贺绛捶了一拳桌面,“已经到这个地步了?啊?不至于,已经到要你去装孙子自愿禅位的地步了?你跟我说的齐步并进,你跟我说的并肩同行,你全忘了!” “没忘。” 贺绛冷笑点头,咬着牙说:“没忘就好,渭北还没损一兵折一将,我不会叫你去趴着服软,你敢送出去我就敢领兵冲去中州抢回来,这事儿没商量。” “” 梅淮安被心底的暖意烘的眼眶都发热。 他知道贺绛是个仗义的,但没想到贺阿九已经能对他尽心到这个地步! 那有些事,似乎也不必瞒着他了。 “你听我说。”他拽了拽贺绛的袖子,让人把拳头松开,“眼下局势是我们唯一的机会,只要能让他们打起来我们就能省很多力气,送出玉玺绝对不是结局,而是纷争的开始!” 贺绛瞥他:“纷争早就开始了,太子身份是你唯一能夺回中州的信念。” “贺绛,你错了。” 梅淮安握住他的手腕用力攥了攥,一字一句的说。 “我说的纷争是帝位之争,我的信念不是夺中州,而是夺天下。” 贺兰鸦睫毛动了动,缓缓抬眼看人。 贺绛的脑子一时间转不过来,说:“夺回中州你就还能当皇上,那不就是天下” “你想去辽东草原放马吗?去岭南海边踩着细沙练剑,去燕西的常绿谷攥着藤蔓荡秋千,或者去中州坐在青龙长阶上大口喝酒。” 梅淮安看着他,突然绽放出一抹绚烂的笑,眸中光芒熠熠生辉。 “阿九,如果可以把黑金莲旗插在我上述的每一个地方,你想不想?” 想不想? 只要是有血性的将领就没有不想的,他从小到大看着天下图册做梦都想! 贺绛咽了咽口水,不敢置信的转头看看他哥,又把视线移回跟他说话的这人脸上。 “这是你们背着我商量好的?可是兄长他他从来没有这样的野心,也不许我有这是不是真的,哥?” 贺兰鸦看着对面的人,点了点头。 “你可以把送出玉玺当成是对我的辱。”梅淮安垂下眼,“我们都要牢牢记住这次辱。” “更要记得——” “今日如何送出去,来日就叫他们全族跪着举过头顶给我送回来!” “” 贺绛怔怔的看着眼前人。 第124章 茶室为盘,天下为棋 ——我的信念不是夺中州而是夺天下。 ——去辽东放马,去岭南踩沙,去燕西祸害常绿谷,去中州踏踏青龙阶。 ——阿九,如果你可以把黑金莲旗插在上述的任何地方 从小到大的梦想有法子能实现?贺绛心底激动的快疯了。 他甚至能清晰感受到自己每条经脉都在疯狂叫嚣着,惊喜至极! 可是不能只顾自己狂喜,而忽略实现梦想的开端啊。 他不要眼前人砸碎膝骨把这一切换回来! 贺绛缓缓把微张的唇合拢上,抿了抿唇逼着自己冷静,嗓音不可抑制的有些发抖。 “你,真要把玉玺送出去你想好了?” “是。” “梅淮安,你会失去很多东西。” “” 梅淮安朝他笑了笑,试图安抚。 “我如今失去的还不够多?没钱没人连家都没了,玉玺不就一块石头嘛不碍事的,你别想太多,你想想以后我们——” 看着眼前人到这个时候还如此不经心,贺绛有些崩溃! 他猛地抬手推了一把梅淮安的肩头,力气之大让人往后仰了几分险些倒地上。 “——呃!” 梅淮安把手撑在软垫上稳住身形,表情有些无奈,就知道这头倔牛没这么容易被哄住的。 贺兰鸦伸手把人扶起,沉声呵斥:“贺绛。” 贺绛根本就不听不看,冲着低头坐回来的人喊—— “送出玉玺你就不是太子了!梅氏的一切也都得成为过往,青史除名!你到底明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交出玉玺禅位他人,并不是简简单单的不当皇帝而已。 这代表着毁玉碟砸宗庙,所有与梅氏有关的功绩史书尽数销毁! “皇帝换人,天下就得改姓!” “自此之后你没有祖籍没有名氏,连一寸能养兵的封地都没有啊!” 城破只是兵败,谁都不敢断定梅氏还会不会东山再起。 至少有玉玺在身时,这人继承大统名正言顺,随时都可以起兵结营征战天下。 可是一旦交出玉玺卑服禅位贺绛眼眶发红的缓缓抬眼看人。 “你再也没有起兵结营的资格了,你明不明白?” “你招的兵是散民,你驯的马是牲畜,你扬的旗是游方烂布没人多瞧一眼。” “梅淮安,你会一无所有赤条条的只剩一条命。” 贺绛想不到有朝一日,他竟然会替梅氏惋惜。 可他不是在惋惜梅氏,他惋惜的是眼前这位,他替人憋屈更替人害怕! “你说的多好听多轻松啊,往后再夺回来,你跟我说往后往后可计策但凡稍有差池,你——” 自此除名于枭雄夺世的争斗中,再也没有爬起来的可能了。 这比赌上性命还严重,这是断送氏族的大险! “” 他说的后果,桌前另外两人都很清楚。 交出玉玺这件事十分疯狂,行事的两人都冒着滔天巨险。 如若稍有不慎—— 梅淮安将永远跟皇位绝缘,贺兰鸦此生都会愧对眼前人。 梅淮安能做到这一步,是把身家性命不留后路的全押给渭北,真正做到了‘信任’二字。 而贺兰鸦敢应允,那是扛着失信于人的重负,他接到手里沉甸甸的玉玺,自此将会变成无形大山压上心头。 此计宛如峭壁沿行,跌下去就是粉身碎骨。 贺绛明白这一点,所以他才执拗的想说服这两人别发疯! 他可以领兵出征的,他不怕死不怕累,他愿意披甲戴盔淋着血替两人往前冲! 何至于此啊! “我不许你禅位,我知道你说得对说得好,你有谋划有决心还能夺回来,可那都是以后的事啊虚无缥缈,我不同意你们这样冒险,明明我们领兵一步步去打,也能夺天下!” 桌前两人还是沉默。 贺绛熬不住了,伸手攥住两人放在桌上的手腕,把两只手腕都攥的很紧! 嗓音急切的求着他俩—— “梅淮安你信我我可以立下军令状不破岭南不回军,我送你回家我给你开路!啊?哥,你有野心我很高兴,我真的很高兴!你们让我往前去,我不当人了我愿意给你们当刀用,我的盔甲很厚啊我刀利马壮你们别不看我你们信我!” 他要怎么退居后方安稳坐视这两人给他谋富贵?他是一员虎将,不是等人喂骨头的哈巴狗。 他参与不上的繁花似锦全是破烂! “” 梅淮安看着他,喉间哽极一时无话。 ——你们把我当刀用,我盔甲厚实长刀锋利,我去淋着血给你们开路。 傻阿九说的话要把人疼死了,世间怎会有这样奉君无私到极致的人呐。 茶室依旧一片寂静。 贺绛一个人嘟嘟囔囔说了大半天,没有听到一句回应。 到最后,他嗓音颤的不成样子—— “你们要我怎么办,我看着你们这么冒险我要死了,我要急死了!不能这么忽视我,你们根本就不替我想想,我一个武将血性铮铮,我怎么能坐在后面看你们往前冲,你们要把我的信仰踩灭了!不可以!不行,你们不能这样” “不,不是叫你看着我们冒险,你听我说。” 梅淮安手腕被攥着,他噙着泪光往前凑了些,几乎是头对头的小声跟人说话。 嗓音低低的似劝似哄—— “你领兵出去踩的是血路,卧的是骨堆。” “我欠渭北的够多了,我就是个落魄太子什么都做不了,我根本没做过一件对渭北有利的事,我带人在这儿白吃白喝这么久你总该让我做点什么,是不是?” 他不能让渭北用血肉帮他夺回失地,他宁愿冒险一回把所有风险都揽在自己身上。 贺绛这个笨蛋,怎么就不能装作一无所知等着来日享福呢,心疼他一个‘宿敌’之子做什么。 梅淮安心里受不得。 他能不畏屈辱不畏艰险,可面对贺绛这样纯粹奉上的好意,他拿的良心不安。 他自认明明什么好处都没给渭北带来过,凭什么受到这种优待啊。 如果放任贺绛披甲戴盔去替他血拼,这份恩情太大了,他怕自己还不起。 第125章 你敢豪赌一回,我绝不会叫你输! 但显然贺绛有他自己的行事思维,顽固至极。 “我不听这些话!我只知道我的良知不许我看着你禅位,我的马不答应我的刀不点头,你们谁都不能越过我去往前冲!” 说完不再搭理梅淮安,他转头看着他哥,决绝开嗓。 “兄长,渭北疆土我为你守了这么多年,你说过我是你的威武猛将,他在渭北就得站到我身后去,我不管你们要用什么计策夺天下,只要我还活着就得先让我去冲!” “来日我若战死,必当无愧主君无愧亲友,这是我这个蠢人的信仰,谁都不能辱我半分。” 这么多年哥哥就是这么教的,周遭兵将就是这么教的! 天下没有主君放着武将不用自己去迎头涉险的道理,他不答应! “” 犟牛难劝,梅淮安逼着自己硬起心肠来,语气冷凝。 “你不答应叫我受辱,我更不答应让你替我卖命,你们给的恩情太重我背不起了。” “如果你非要把好意强加给我,我就离开渭北,找个山头自立门户,是死是活都不要你们管。” “梅淮安!” 这个时候离开渭北跟出去送死有什么区别,贺绛急了。 贺兰鸦神色轻动。 他从头到尾都没有开嗓过,怕的就是这个。 眼前少年说得出就做的到,只要贺绛敢领兵直奔中州,这人离开渭北自立门户就绝不是玩笑话。 他不敢多劝,能看出梅淮安是决意要走这一步棋了。 就算他放任贺绛缠搅半晌也还是无用功。 “嘘,我不走。”梅淮安说,软了软嗓子,“阿九,你要是心疼我就把我现在的惨状牢牢记住,来日真要你冲锋陷阵的时候我绝不会客气,到时候你可要使劲儿帮我报仇,别叫他们再欺负我。” “” 这就是没得商量了。 “梅淮安。” 贺绛有些无力的喊,只能朝兄长投去求助的目光,可对方垂着眼根本不看他。 梅淮安看着眼前人的急切,心底暖的一塌糊涂。 除了贺阿九,世间再也没有一个人会跟他俩说—— 我愿意给你们当刀用,我的盔甲很厚刀利马肥,为你们战死是我的信仰。 不管是胞弟是臣下还是朋友,贺阿九都值得被所有人真诚以待。 他语气无比诚挚,嗓音温和。 “你哥说你是上天赐予他的厚礼,从前我不理解,现在终于明白了。” 贺绛这会儿没什么心情听人夸他,低着头嘟囔:“说什么呢” 梅淮安转头看向贺兰鸦,伸手在桌下握住对方另一只手,轻轻牵放到桌面上。 “能在最落魄的时候认识你们,也是上天赐予给我的厚礼,谢谢。” 他俩的另一只手腕都还被贺绛一左一右攥在掌心里,此刻他握住贺兰鸦的手之后 宽大桌面上。 三人执手相连的画面,似是在人心底搭建起了一座坚固堡垒。 梅淮安低头看着这一幕,眸中闪烁泪花。 嗓音很轻的又说—— “此计成与不成我都不怨你们半句,计成咱们三人并驭天下,不成我拔剑自刎给梅氏先祖谢罪。” “你们无需对我有愧,我是不是梅氏皇储都不要紧,我有你们当靠山我不怕的。” 不管什么后果,他都不怕的。 “” 可他一句不怕,听得桌前两人喉间发哽。 该是多过命的交情和信任,才能叫一国皇储把氏族宗庙拿出来赌这一回。 贺绛眉眼间有些不忍:“如你所说,咱们三人的繁花似锦要叫你一个人赌啊。” 赌注大到他们不敢接。 梅淮安皱眉摇头,认真纠正他。 “别忘了我连赌的资格都是你们给的,此次过后才算是扯平而已,贺绛,你把我当朋友就该支持我报恩,再可怜我我会打你的。” “” 眼前决意要拾回尊严的人句句有理,没法儿反驳。 贺绛垂着眼点头,纵使心中不忍终究还是妥协了。 不过他抬头看向对面的人,眸底有些期盼。 贺兰鸦明白胞弟的意思,他当即回握住掌心里有些微凉的手。 还好,自己掌心是暖的。 攥了攥梅淮安的手指,他嗓音极稳。 “你想豪赌这一回谁都拦不住,但你放心,即便他日使我渭北倾家荡产我们也绝不叫你输!” “哥哥仗义!” 贺绛欢呼一声终于有了笑脸,拽着两只手腕晃了晃。 “梅淮安你别怕!我们陪你赌一回,不论输赢咱们都一起承担,那个繁花似锦我们就一起骑马看花!” 这话的意思是,如果最后计策失败—— 渭北不惜任何代价横冲直撞也要把玉玺替他夺回来! 夺不回来就一起死,总之三个人的谋划不能只叫一个人承担后果。 这就是贺兰鸦和贺绛的仗义,不论结局如何都算是尽心了! “你们” 梅淮安听的睫毛乱颤一通。 能遇到眼前这两位,于困境中的他来说简直是上天恩赐! 茶室里一片寂静,显然兄弟俩都在等他说些什么。 他便快速整理心绪,等到再抬眼的时候,眉眼间只剩下坚韧执着。 他握着贺兰鸦的手,嗓音铿锵有力。 “好,为了奔向繁花锦地,咱们就赌上一回破釜沉舟!” “” 茶室里,三人同桌而坐低语阵阵。 茶室外,日头缓缓西移,昭示着暗夜将至。 只是这回—— 无数次失眠焦虑辗转反侧的少年,总算是有了勇气和底气静待黎明! —— 太阳彻底落山了。 廊下周围都点上了暖色灯笼,三人一起往膳厅方向走去得穿过两个庭院。 走过廊下的时候。 梅淮安望着周围明亮灯光,想起那夜自己站在悬崖上瞧见的美景。 忍不住转头看看走在他身边的贺绛,轻咳一声。 “哎,你真的很想玩滑翔伞?” 贺牛牛如果真想玩,他就不嫌麻烦的陪他玩一场。 “” 能飞在天上谁不想! 贺绛飞快瞥了一眼走在前面的人,瞧见对方单手背在身后指尖晃了两下,就心虚的不敢回答。 他无声朝着梅淮安疯狂点头,眸子亮晶晶的。 第126章 阴险狡诈的他们俩! 梅淮安看着他想玩又不敢说出口的架势,笑了两声。 “不用这么害怕,他只是怕你有危险并不是不叫你玩儿。” 话音刚落,走在前面的贺兰鸦纠正他,头也没回只有嗓音传过来。 “——是你们两个都不许去,危险。” 悬崖飞身,嫌命太长了么。 “看,你都不会小点声回头悄悄带我去。”贺绛叹了口气。 梅淮安唇角笑意就更大了些,往前快走两步跟贺兰鸦并肩。 他忍不住转头看人脸庞,对方身高比他高一些。 视线望去的时候,刚好能瞧见廊下一只只掠过人高挺鼻尖的暖色灯笼。 他被灯笼光影晃的微眯了眼,语气愉悦。 “你就不想问问我滑翔伞是怎么做的?贺绛说的没错,如果能训练一队滑翔兵,往后说不定会有大用处。” “浮于空中”贺兰鸦转头回视想拒绝,但目光落到少年自信的眉眼间,顿了顿,“你有把握?” 这是想确定到底有没有可能会实现,如果有危险,那么危险有多大。 那一夜虽说看起来惊险,吓坏了所有人。 但梅淮安当时从身上甩出一只藤鞭,自己拽稳了木柱子。 就算贺兰鸦没有上前把他接下来,他最多是撞上柱子磕出轻伤,不会有丧命的危险。 这就等于—— 需要悬崖飞翔的地势可以先派人去勘探,确定降落位置有山林或浅溪,便能天降神兵出其不意! 只要能熟练掌握空中滑翔技巧,随身携带长鞭,等落地的时候找到牢靠点攀附。 其实危险是可控的。 梅淮安回他:“可以试试。” 眼前人不是个说大话的脾性,这四个字就代表有把握,贺兰鸦沉默片刻。 “那便如你所说,试试。” 梅淮安还没回答,后面一直竖着耳朵听的贺绛就蹿了过来,走到他哥左手边。 嗓音激动的很—— “哥你同意了?我真的能不是,怎么我求着想去的时候你死活不同意,他说一句你就同意了?” 贺兰鸦目不斜视,嗓音平静的回他。 “自然是他行事比你稳妥,你倒是憨长人家几岁,多学学性子别只顾着玩。” 这还是梅淮安头一次亲耳听见从这人嘴里说出来的称赞,眼神都亮了几分,朝着贺绛挑衅的扬了扬眉! 贺绛就老大不愿意,嘟囔:“他行事比我稳妥?他从悬崖往下跳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 这说的是他那日急匆匆下了赤峰山赶回山庄,在廊下碰见他家兄长站在门外,等着医师给里面晕厥那人诊脉的时候。 兄长当时可没夸人稳妥,就皱眉盯着外面的观景假山说—— “简直胡闹。” 贺绛过后才意识到,这四个字还是打从小太子来了渭北后,第一回听见兄长责怪对方。 不过他当时比兄长更气愤,还差点冲进去把晕厥的人揪起来骂,被拦下了。 之后他就并排跟兄长站在廊下等待,也不敢擅自离去,毕竟他险些犯下大错。 臊眉搭眼语气讨好的问人:“哥你衣裳怎么沾脏了?你快去换换我在这里等,寒翅说他不会死的,待会儿等医师出来我” “闭嘴。” “哦。” —— 膳厅还是中午的膳厅。 这回没有耽搁时间,三人刚坐下那边热腾腾的饭菜就开始摆上桌了。 上菜的功夫,贺绛看着对面那人肩头的四朵莲花瓣,眼底有些高兴。 但嘴里的话可忍不住刺挠对方,故意逗人。 “梅淮安?你现在是我手下的左领小将了,你往后可都得听我的不能骗我坑我,嘿嘿,你就跟在我身边住进行宫里,咳,本将军会随时跟你训话的。” 渭北军营有良将六百位,平日里都待在各自的营区。 但梅淮安此次的军衔刚好是比贺绛矮一头,职务又是前帐左领军。 跟他一样职位的将军,贺绛手下有十六个,平日里就算不跟在贺绛身边行走也得随时听命。 他日有战时,左领将军有资格领两万精兵单独行动。 这个职位是比贺绛低一头的直系属下,只要贺绛愿意,平日里进出他俩都得一起。 当然,有了某人的刻意安排,现在不管贺绛愿不愿意,两人往后都得形影不离了。 梅淮安若有所思的看了贺兰鸦一眼,这是要叫他在贺绛身边盯着啊。 他朝傻呵呵还在瞎显摆的贺绛应了一声。 “哦。” “” 对方没有回嘴?这让贺绛有些不习惯。 他思索半晌挠了挠头,说:“你不会是嫌这个军衔小?你要是嫌小就给你往上” 人家为了渭北连太子都不当了,说起来给一个左领军确实委屈。 贺绛甚至不介意把对方抬到跟他平级的军衔,或者让自己矮一级都无所谓。 但梅淮安不是个在意名号的人,能领兵当将军已经很不错了,小将军也是将军。 更何况—— “自然不小。”他嗓音带笑的看着贺绛,语气略显戏谑,“哎,你猜你哥为什么要把我放你手下当职?” “这话什么意思啊。”贺绛不太明白,转头看向另一边,“哥?” 贺兰鸦垂着眼抬手喝茶,只当听不见。 饭菜都摆好了。 寒翅这回不用吩咐就直接领着膳房的人出去了,没有打扰三人用膳。 梅淮安把布菜的筷子拿起来,第一筷自然是夹给身侧这人的。 一只藕片。 夹菜过去的时候,语气不自觉就软了些。 “哥哥吃。” “嗯。” 贺兰鸦唇角弯了弯,欣然应下。 贺绛看对面的人动筷给他哥夹菜了,也跟着缓慢拎起筷子,就是越琢磨越觉得不对劲儿。 他也伸筷子去动那盘姜丝莲藕,只是还没夹到碗里就猛地脸色一变。 下一瞬目露惊恐—— “不会是叫你来” 来监视我的! “哟,还算不笨。”梅淮安朝他笑。 “” 贺绛顿时感觉吃饭都不香了。 他本来想着能‘欺负欺负’梅淮安,这回就在手底下放着有军衔压制,可算落他手里了。 可怎么就没想到这人是被派来盯着他的! 那以后还怎么溜营出去打猎? 望京小馆送来的糯香酒也不敢偷偷喝了? 梅淮安只要动动嘴在他哥面前说两句小话,他不得一天三顿挨军棍啊。 阴险狡诈的他们俩! 贺绛敢怒不敢言,只能委屈的悄悄看他哥,小声说:“我平时很规矩的,你不用叫他来——” “别吃!”梅淮安夹菜的手一顿,脸色冷凝,“这桌菜有问题!” 第127章 好小子,有出息了 他这句话一喊出来,膳厅里瞬间陷入死寂! 贺绛反应极快的站起身,几步闪身到窗边稳住身影,屏息凝神的悄悄往外看。 周围夜色深沉,两侧山谷也看上去极为宁静。 如果有人要行刺,那山野间绝对是能藏身的好位置! 餐桌前。 贺兰鸦和梅淮安都盯着一道素炸丸子。 素炸丸子用的是三色萝卜丝混了青菜碎,炸的金黄酥脆用瓷白盘子呈上来,菜名叫金玉满堂。 只是此刻—— 素丸子底下隐隐露出一角不明锦缎,如此异物绝不该出现在膳桌上。 这代表着这桌饭菜有异常,是被人动过手脚的。 更代表着 有人混进山庄后厨了,还悄声无息往佛君晚膳里搁了东西! 梅淮安懊恼的直皱眉,瞬间感觉头皮一阵阵发紧,他跟贺绛都还没开始吃。 但他刚才夹的藕片贺兰鸦已经吃下去了! 如果这桌饭菜有问题古代毒药最烈不过砒霜。 没法儿不慌啊! 他仓促抬眼看向身侧:“你——” 贺兰鸦依旧是冷静的,思索过后一甩手里的黑色珠串,说:“先瞧瞧那是什么东西。” 此次离开行宫结营试练,骁骑营加上行宫侍卫有上万人,此刻都在山庄附近驻扎着。 若是有人要行刺大抵也不会选但世事无绝对。 听着身侧平静的嗓音,梅淮安只能强行冷静下来,他拿起筷子小心拨开盘子里的炸丸子。 “怎么样了,哥?” 贺绛缓步走来桌前,一双浓眉紧皱着,眸中不仅气愤还布满担忧。 想到兄长已经吃过他背在身后的指尖都在抖。 他们都盯着那团黑色锦缎,看着梅淮安用筷子小心的夹出来。 片刻后—— 一面小小的,浸满油花还皱皱巴巴的渭北黑金莲旗被铺在了桌面上。 “” “” “” 梅淮安只觉得脑子都空了一瞬,反应过来猛地松了一口气,又顿时气的直骂:“这个二货!” 贺兰鸦重坐回凳子上,笑着摇了摇头。 贺绛盯着旗帜一角那小小的三个字,咬着牙念出声来。 “李二牛!” 对,就是那个从前在行宫里,整天闲吃乱逛逮兔子的小侍卫! 他气的额角直跳,扭头朝外面暴吼一声:“寒翅鹰爪你们都死了,滚进来!” 梅淮安垂着眼坐回位置上,气归气,但还是隐蔽的勾唇笑了笑。 好小子,有出息了。 能在众人眼皮子底下往佛君饭菜里丢东西,还神不知鬼不觉。 换句话说—— 这一手比他从悬崖突袭山庄都厉害! 他飞下来最多只是插旗而已,还惊动了一群人。 可李二妞溜进白梨山谷还进了山庄藏进后厨里,一出手就要了贺兰鸦的‘命’! 好小子。 梅淮安忍不住在心底又夸一遍,当真是出息了。 门外两人听见暴嗓传出,还是连喊带骂的架势,两人对视一眼同时心里一惊。 刚走进屋里还没说话贺绛就冲过去拽着他俩直接拽到饭桌边上来! 指着桌上的东西劈头盖脸一顿骂—— “睁大眼睛看看这是什么!你们平时就这么贴身护主的,啊?饭菜到底检查过没有,三问三请的规矩都不懂?后厨混进外人了你们一无所知!也不仔细筛查就敢往他眼前端吃食?这要是砒霜此刻渭北就无主了!好好瞧瞧!” “我看你们近侍军是越来越懈怠了,难不成他往后吃口东西都得自己当心?” “” 贴身近侍的职责就是保护主君,衣食住行事事都要仔细。 寒翅和鹰爪作为侍卫首领,各自手下都有五百兵侍,平日里就负责主君的安全,确保万无一失。 两人虽然没有军衔但俸禄极高,日常行走时,就算是前帐将军瞧见他俩也是客客气气的。 如此优渥的礼待,就是叫他们尽心尽力保护主君。 可是此刻—— 重中之重的入口饭菜却出了岔子,怨不得贺绛发脾气。 但凡主君要用的东西,不论是衣裳还是吃食,都得有严格的筛查盘选。 三问指的是:物品从何处来,途中经何人手,用完归何处去。 三请指的是:请辟毒牌试毒,请医师辨选,请专人先试。 不论衣食住行,全都得严格按照三问三请的规矩走,一步都不能粗心大意。 显然,今天的寒翅和鹰爪就在三问三请上出了差错。 寒翅是负责衣裳和吃用的,上菜前跟在膳房左右竟然都没检查出来菜里有异物。 鹰爪是负责住所及出行安全的,可竟然能叫外人混进山庄来。 这两人都是大失职! 李二妞并不是骁骑营参加试练的人,他进出一没身份二没腰牌这都能混进来? 可见—— 换了刺客也一样能进来,一样能在饭菜里动手脚! 贺绛气的都坐不住,双手按着桌面脊背弓着,扭过头连声质问。 “你们跟我说说,来,他李二牛会隐身还是会遁地?鹰爪,你排查山庄人员就没发现后厨多了个人?你能不能告诉我他李二牛是什么时候进来的!说不出?” “寒翅你上菜的时候没拿辟毒牌挨个试过?你就没发现丸子底下藏了东西?连这么大一团布都瞧不见,放点无色无味的东西你更瞧不见!啊?” “” 贺绛把两人骂的都站不住了,额头直冒冷汗的齐齐跪地! 他们两个竟然都对这些事毫无察觉,单此一点被拽出去砍杀了都不为过。 “将军,卑职等甘愿受罚!” “” 梅淮安静静看着跪地的两人。 寒翅面红耳赤满脸懊恼,一向刻板沉稳的鹰爪也抿紧了唇,连额头都出了一层薄汗。 他没有插嘴多说什么,也并不觉得贺绛骂的狠。 虽然老虎都有打盹的时候—— 但这两人不管何时何地都不能打盹。 就凭贺兰鸦会毫无防备吃下他们端来的食物,就凭这一点,他们就绝不能出错。 等贺绛骂了好一通,贺兰鸦才抬了抬手制止他,朝跪地的两人说话。 语气并不严厉,平静如一潭死水。 “别跪着了,先去把人捉来,想必此刻就等你们去捉他呢。” “遵命!” 两人都懊恼的站起身,快步退出膳厅去捉人。 他们从头到尾连一句推卸辩驳的话都没说过,有错直接认罚。 这样的负责态度让梅淮安有些欣赏,到底是贺兰鸦调教出来的近侍。 不过 这两人做事一向谨而慎之,这回竟然能叫二妞混进来?还顺利得手了。 这让他不由得好奇—— 二妞到底是怎么做成这一切的呢? 第128章 前堂问故 —— 一轮明月高悬夜空,朝这片山谷深林处静静泼洒银辉。 温泉山庄。 这是个跟平时不一样的夜晚,膳厅里空空如也。 梅淮安他们三个随意吃些东西,就移步去前堂坐等把人抓过来。 毕竟刚被吓了一场,总觉得那些饭菜没什么胃口吃用了。 安静的前堂里。 另一位近侍鹤目端来点心和瓜果,一式三份的摆在三人手边茶桌上。 兴许是知道他们近侍军这回犯了错,把东西端进来都小心翼翼的不敢抬头看。 贺绛瞥了一眼,哼他。 鹤目吓得一抖,没敢停留的弯着腰就跑出去了。 前堂里摆放的桌椅板凳间隔并不远,毕竟这里是休闲山庄,当初设计的时候就没想过会在这里商议什么大事。 贺兰鸦坐在主位上,其余两人一左一右的坐在下方茶椅,离得都不远。 他面前摆着一张原木色长桌,桌上搁着香茗和点心瓜果,此刻却只顾着垂眼捻珠,若有所思。 “李万福的小儿子,从前” 贺绛伸手叉了一块苹果丢嘴里,咬的咔咔响,等咽下去才觉得顺气几分。 接着他哥的话说,语气嫌弃。 “对,就是那小子,外号叫二妞嘛,那时候李万吉非要把他弄进军营,后来在营里闹的不行又塞来行宫做事,我可记得他,在行宫里就爱往后厨钻,一天除了正餐还能跑三趟,干活倒是躲的快,叫他习武跟要他命似的,半点都没他父兄的血性,也不知是不是李家的种儿。” 亏的他们原先还对那小子寄予厚望,想着好好栽培李氏后代,也算不负忠将良后。 可见识过李二牛的惰性之后,要不是顾念着李氏几位已故将领。 贺绛就差骂一句烂泥扶不上墙了。 “” 梅淮安微一挑眉。 前面就算了说的是事实,可最后一句不太合适。 ——也不知是不是李家的种儿。 他正想说些什么,就听主位那边的人开口了。 贺兰鸦抬眼看着口不择言的胞弟,嗓音沉沉:“妄议忠烈遗孀,贺绛——” “啊。” 贺绛一愣,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 将士们在外行军打仗时,妇女亲眷大多都留守在家。 他一句不知是不是李家的便是在朝李氏遗孀身上泼脏水。 “哎呀我真该死!” 他急忙站起身往门槛附近快走两步,随后仰头朝着夜空拱手,正要开口又觉得不够。 索性单膝跪地朝夜空抱拳—— “李将军见谅,贺小九说错话了是无心的,将军勿怪!” 李将军从前便是喊他贺小九的,关系十分亲厚。 看着那边果断跪地的背影,贺兰鸦这才消气:“起来,不许再有下次。” “是。” 贺绛知错应声,随后才敢站起身回来入座。 “” 眼前两人这样‘小题大做’的态度,梅淮安抿了抿唇,心头有些晶亮闪过。 愈发觉得自己送出玉玺的举措是正确的。 这个玉玺非送不可。 他把燕西最想要的皇位送到岭南手里,才能彻底杜绝岭南同燕西齐心的可能。 毕竟身上已经背负了中州兵将的血债,绝不能再看着渭北兵将因为夺中州而大批量伤亡。 只有把玉玺送出去,才能让渭北的伤亡降到最低。 此刻看着眼前两人如此珍重将领的模样,他就知道自己坚持送出玉玺是值得的! “” 贺绛重新落座之后,不敢轻易张口了。 他规规矩矩的低头坐着,反思自己的错误,很快脸上就都是懊恼。 前堂里安静了片刻。 贺兰鸦想起那个在他茶室里吃吃睡睡的小混账。 当初他把李二牛赶出行宫,确实是对李氏后代失望了。 看着整天躲在他茶室里偷懒的惰性,瞧着心烦,便让李万吉领回去自行教导。 后来李万吉来行宫述职时,兴高采烈的提过两句他家小侄长进了。 但贺兰鸦都未在意。 毕竟之前李二牛的所作所为实在混账,觉得长进之说都是戏言。 可今日‘投毒’事件一出,他才想起李氏还有这个后代小儿。 似乎还真是长进了。 贺兰鸦有些好奇,他和李万吉都束手无策,眼前人是怎么把懒惰虫教好的? 于是—— 他转头看向梅淮安,平和开嗓问询。 “听闻李二牛跟你关系尚可,如今进步良多?” “嗯,他跟在我身边之后才长进的。”梅淮安直爽认下,但很快又说,“只是如果本身并非雏鹰而是鸡崽,那我也自认没有本事能教好他。” 这话是在替二妞正名,人家根正苗红出身好,自然随意教教就能有出息。 二妞本来就是小鹰崽,从前不学好都是你们不会教! 贺兰鸦听出什么,有些歉疚的笑了笑。 “那是自然,李家满门忠烈后代也不会差到哪儿去,是我放弃的太早了。” 又提到满门忠烈。 梅淮安听的心神微动,其实有些事他是好奇的,只是之前不好多问。 “没关系,只要他如今变好了就咳,那他的父兄是怎么出事的?” 既然李家门风颇正,就不至于把二妞养成初见时的模样啊。 这背后到底有什么缘由? 听着他的问话,贺兰鸦没有直接回答,只是抬眼看了看贺绛。 毕竟他那段时日忙碌不休,边境的军情贺绛比他清楚。 贺绛瞧见他哥的示意,抿了抿唇才郁闷开口。 “那时候太乱了,留下的遗憾很多,李氏父子战亡的消息传回来时,我还记得兄长大病一场” —— 二妞的父亲名叫李万福,是如今前军总领李万吉的亲大哥。 李将军出生入死多回,忠贞不改,当年比亲弟弟李万吉在军中的威望都高。 那时候二妞的叔叔李万吉性子有些懒散,还只是骁骑营里的一个小领军。 他是在李万福和李怀安战亡之后,才疯了似的奋进立功,一步步当上的前军总领。 二妞的哥哥名叫李怀安,是李氏嫡子嫡孙。 为人聪敏英勇,不管谁见了都要夸赞一句好男儿。 当时就在父亲李万福手下任职前锋大将,身手不凡骁勇善战。 他跟贺兰鸦的年纪相仿,是同一年出生并且连月份都紧挨着。 头脑生的又机敏,深受贺兰鸦的看重。 第129章 抱憾终生 李怀安在世时,平日里无论大事小情,贺兰鸦都算是有个帮手在的。 可最遗憾的是—— 他亡故那年刚满二十岁,刚看中一个心仪的好姑娘。 出征前一日还跑到贺兰鸦面前,红着脸踌躇许久才敢说出心意。 贺兰鸦自然应允,答应等他从辽东回来便亲自为他指婚,还说到时候要破例一回尝尝他的喜酒。 只是没能娶上。 李怀安亡故之后,贺兰鸦近年被贺绛气着的时候。 曾有一回脱口而出—— “今日我座下若有他李怀安在世,兵马大将军一职未必会落到你的头上!” 天下没有哪个君主不爱良将。 贺兰鸦对这一门虎将,当真是如珠似宝的惜爱着。 李家父兄几人在他年少谋位时就出过不少力,满门忠义实在可贵。 还得过他的亲笔赐匾——忠君悍勇第一族。 赐匾那日,是十五岁的贺绛披甲戴盔一路驭马开道,亲自替兄长送去的。 一行人敲锣打鼓抬着烫金匾额,足足绕了望京城有三大圈,最后才将匾额安置进李氏宗祠。 当时的场面不亚于贺兰鸦登上王位那天,都是一样的全城贺喜,鞭炮齐鸣。 可想而知,当年李氏全族是何等的风光荣耀! 只是好景不长啊。 五年前,辽东内部兵乱。 十数个辽东野部乱军勾结,根本就不受辽东新君管制。 野部军们不愿归顺于辽东新君,便聚集在渭北边境猖獗试探。 更是数次作乱想夺走渭北一寨,好当做他们的立足之处,自立门户彻底摆脱辽东。 而那时候贺兰鸦的日子极其煎熬,他才刚坐稳佛君之位不久,正忙着清宗族平内乱。 忙的日夜颠倒连吃饭的时间都在看折子,根本无暇分神顾及边境。 这才导致渭北边境频频失守,辽东野部愈发猖獗,屠镇夺粮无恶不作。 就在他焦头烂额的时候—— 李万福为替主君分忧,自请要携长子李怀安领兵出征,平息边境蠢蠢欲动的辽东野部。 贺兰鸦思量过后,允准了这父子俩领兵平乱。 毕竟李万福多年来用兵稳妥身经百战,是能叫他放心的。 而李怀安天资骁勇无往不胜,父子同征便是双重保障。 更何况,贺兰鸦当年跟辽东那位新君是能通信互助的交情。 原本这是一场两州主君互通书信后,齐心平乱的大胜之局啊。 可是谁都没想到—— 李氏父子就此一战便丧了性命! 贺兰鸦刚上位便痛失两员大将,悲恸至极。 李万福携长子李怀安出征,一到边境就锋芒尽显,打的野部乱兵节节败退。 就在众人都以为要大胜凯旋的时候,野部乱兵们再次被辽东主君逼迫归顺! 前有渭北雄兵,后有辽东悍将,于是野部党羽们就狗急跳墙了。 仅剩的数千乱兵拼着同归于尽的心,竟然朝李家父子驻扎的军帐投掷毒烟! 那一夜,也是巧了。 李怀安接到辽东新君的密信,要他带兵即刻前去王帐援助。 与父亲商议后,他便领走了营中一半兵马去了辽东王帐。 谁知后半夜,渭北边境毒烟滚滚,被野部乱兵火烧结营二十里! 营中所留兵将只剩一半,援军还需些时刻才能到达。 李万福身中毒烟只能狼狈溃逃,后在边境的某处山谷脚下被乱刀刺死。 这位老将军临死时都还盯着望京城的方向,奈何眼前的山谷太高。 高的挡住了他的视线,入眼只剩黄土狼烟! 明明只要翻过这处山谷,他便能死在自家的疆土上。 可他爬不动了。 有人扯住了他的双腿! 一生忠勇的李将军被乱刀穿腹后,此刻正让身后乱兵们拽着双脚往辽东境内拖行! 他在心底呐喊着死也要死在渭北疆土上,可是老天不开眼! 他的手指紧抠在乱石地面,割的十指溢血! 他的身躯在地上被拖拽出长长血痕! 他的愤嚎能惊起片片秃鹫! “主君——” “老将给您报效啦——” “老将回不去了——” 他僵着脖子扬首望向家的方向,一张饱经风霜的脸上,热切含泪的眸子望眼欲穿。 眸中的期盼足以越过千山万岭! 只是他再也回不去了。 随着敌马扬蹄,他被狠狠的踏碎头骨! 至此,眸中的光便灭了。 “父亲——” 李怀安收到消息紧赶慢赶,望见马蹄下被践踏的那道身影喊的撕心裂肺! 他不管周围兵将的劝阻,决意策马自山谷另一方直奔而来。 单骑夺尸! 身为人子,绝不可能看着自己敬重的父亲尸骨无存,哪怕是叫他死在这里。 野部乱军们杀了李万福已经解恨至极,此刻瞧见领兵而归的李怀安便心生怯意。 乱兵领头大将当即挥手,边喊退军边叫人放了一阵毒箭。 之后的事情,便也不难猜。 李怀安抱着父亲的尸身,未能躲过辽东野部的毒箭。 野部毒箭凶猛至极,毒性根本无解,回来望京不久后就毒发身亡了。 虽说那一战渭北大胜,辽东新君也顺利清剿了野部乌合之众。 可渭北接连损失两员良将,实在是没有半点大胜的喜悦! 李万吉披麻戴孝一路哀嚎哭跪,领着寡嫂和幼侄出城迎棺。 当时的望京城里,丧布高悬悲嚎绕梁。 自那天起—— 李氏宗祠里的烫金匾额似是蒙了灰。 再也不复昔日光耀了。 —— 前堂里。 “就这样,李氏宗族逐渐没落,旁系几年都未有送子入营,李二牛是仅剩的嫡系,却也是被李将军生拉硬拽来的。” 随着贺绛的嗓音落下,屋子里陷入久久寂静。 梅淮安听的心头难受至极,如果是五年前二妞才十岁啊。 十岁的孩子亲眼看着父兄惨死,该是什么心情。 他想起了二妞在雪夜那天跟他说的话,当时没觉得太难受。 怎么此刻想起来 ——李怀安就是突然丢下我的,说不要我就不要我了。 ——安哥,你别丢下我。 ——他中了辽东的箭,那半个月每天都在熬着蚀骨的疼,就为了多陪我几天,我就看着他一点点毒发日渐枯瘦 第130章 贺兰鸦和裴不知 站在二妞的视角上看,梅淮安感到心脏一阵闷疼。 似乎都能瞧见十岁的孩子躲在门后,红着眼看床榻上毒发快死了的哥哥。 看着最亲的人逐渐离他而去,该是多么惊恐害怕啊。 可是不管二妞如何惊恐害怕,最终也只能看着亲人离去,别无他法。 梅淮安定了定神,突然抬眼看向主位—— “辽东新君为何突然调走李将军的兵马?当夜是否另有隐情!” 他满心的悲伤情绪总要有个宣泄口。 更何况如贺绛所言,那一夜的战况实在蹊跷啊。 并不是李氏父子刚到边境就遭遇毒烟暗害,而是打了一段时间之后。 那辽东新君怎么就能在野部乱兵要突袭的那一夜,突然把李怀安喊走了呢? 不能怪他太阴谋论,实在是身处乱世不得不防,在这里人人都能为了权势不做人。 他问话的嗓音实在急促而疑心深重,能叫主位那人一眼就看出他在想什么。 贺兰鸦重捻了一下珠串,苦笑摇头。 “那一日突然知悉战况时,我与你的想法一样。” “” 也对。 如果辽东那位新君有问题,贺兰鸦此刻定然不会如此平和。 梅淮安垂着眼叹了口气,浑身刚聚起的血液又缓缓复凉。 这种感觉就像是自己不小心把宝箱丢河里了,找不回来宝箱,也找不到能怨怼的人。 很憋屈,很难受,他似乎能体会到贺兰鸦当日的心情。 如果能重来一次,贺兰鸦绝不会叫那两父子等等! 梅淮安突然意识到什么,有些诧异的皱起眉来。 那位辽东新君是贺兰鸦曾经的好友? 否则以贺兰鸦谨慎的脾性,怎么可能会信任一个刚上位的辽东新君。 还互通书信往来甚至李氏父子收到密信都不用回报主君? 直接就领兵去支援辽东王帐了! 那也就是说—— 出征之前贺兰鸦告诉过他们,辽东新君可以信任,必要时可以援助。 可他来到渭北军营半年多了,从来没听人提起过辽东主君啊。 就算偶然有人提到辽东裴氏,可就像是在躲避什么似的,直接终止话音不说下去。 之前他并未察觉到这些,是因为中州兵败跟辽东没关系,离得很远不说,双方也没有什么来往。 所以他暂时就没关注过辽东那边的情况。 可是现在突然得知—— 贺兰鸦似乎跟辽东主君认识,还是旧友。 那就奇怪了。 他俩一个在渭北,一个在辽东草原,怎么认识的? 认识后又发生了什么,为何现在双方不来往了,甚至还会偶尔刀兵相见。 他上个月听说渭北边境美人畔山谷,有两队辽东骑兵试探越境,被贺兰鸦下令直接布阵还击! 当时双方死伤都是真的,这便是彻底翻脸没有和好的可能了。 嘶,如此扑朔迷离? 梅淮安是聪明的,可他更是多疑的。 此刻一旦心底有了疑惑,就会总惦记着想刨根问底,尤其是跟这人有关系的事情。 他平静的抬眼看向贺兰鸦—— 可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对视才不过一瞬,那人突然就回避了他的视线。 回避视线? 梅淮安抬手揉了揉鼻尖,这是他感到不妙时的习惯性动作。 就在这时—— 那边的贺绛开口说话了,嗓音有些不甘。 “反正那夜辽东王帐确实出了大事,李怀安回来的时候跟我们说过,他晚去一步裴不知就没命了,所以并不是故意的。” “裴不知?这是辽东主君的名字吗?”梅淮安佯装无意问。 贺绛惊讶:“你竟然连裴不知都不知道?好歹他也是五州一主啊,而且还很厉害。” “” 梅淮安听的不爽。 他谁啊还得叫人人都认识,有多厉害啊。 但想套话还是得从贺绛身上下手。 “哦,我们中州离草原远啊,不如你们渭北离得近,你肯定认识哎,是不是还见过面呢?对方是个老头儿?” 贺兰鸦抬手用珠串蹭了蹭眉梢,片刻才放下手。 他脸色平静的听着下位两人闲聊,后又端起茶盏喝水,一句都不参与。 “不是老头儿,跟我家哥哥差不多大。”贺绛思索着,“我小时候见过他的,他在望京城里住过几年,不过那时候我还很小,记得不是很清楚” “哥哥。”梅淮安轻松随意的笑着,转头问人,“贺绛都见过你肯定也见过,毕竟贺绛年纪小,他能出去见谁肯定是跟在你身后的。” “” 就在贺兰鸦沉默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的时候。 贺绛高兴的直点头—— “梅淮安你真聪明!就是啊,那时候我还记得哥哥不爱带我出去玩儿,我非要跟着他,就看着他跟裴不知写字画画,还比剑什么的,大概六七岁的时候?对,哥?” “啊,我想起来了,还有一回我被你丢在松树底下整整一下午,你没管我,你就是去找裴不知了!” “说起来你被中州抓走以后,裴不知等了你两年多,知道中州不会把你放回来他才动身回辽东的,还说什么他会救你出来,不叫你再被中州欺负。” “是,是哥?” “” 周围一片寂静。 贺兰鸦烦躁的捻着珠串深吸一口气,视线轻飘飘的盯了贺绛一眼。 很轻飘飘的一眼。 可贺绛顿时就傻了,吓得舌尖儿都哆嗦一下! 怎么了啊,他又说错什么话了? 梅淮安垂着眼含笑喝茶,安安静静的等着主位那人说话。 解释呗。 为什么这么大的事从来没提过半句。 为什么说好了一起夺天下,佛堂那一夜甚至还一起分析了四州势力。 可这人就是没说跟辽东主君是故交旧友! 隐瞒什么呢? 是瞒着所有人还是独独只瞒他一个人? 不就是个旧友嘛,为什么要瞒? 梅淮安心底冷笑一声—— 贺兰鸦,裴不知。 这两人之间难道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第131章 贺兰鸦,我不高兴了 —— 前堂里安静极了。 被兄长用眼神压制的贺绛不敢说话,又实在想不出自己说错了什么,只能叉起一块白梨放在嘴边。 这回是斯斯文文的一点点嚼,生怕嚼梨的声音太大也会被训斥。 他嚼着梨看看主位,又看看对面那人。 对面那人正喝着茶,看样子跟平时没什么不同,嘴角还挂着浅笑。 主位上那人垂眼坐着,坐姿十分端正,看着也跟平时没什么不同。 可贺绛就是莫名感觉到气氛怪怪的。 “” 梅淮安放下茶盏,等的有些不耐烦了。 他就想知道贺兰鸦为什么不说从前跟辽东裴不知认识的事儿,不是他爱探究隐私,是因为这两人的身份都太要紧。 贺兰鸦能试探他会不会因为燕凉竹而影响大计,那他凭什么不能问问:来日你会不会因为裴不知而当场倒戈? 原本只要痛痛快快的说出来,梅淮安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对。 可这人就像是故意隐瞒似的,要知道,他跟燕凉竹的关系可是没有丝毫隐瞒,只为叫人放心什么都说了。 可贺兰鸦不信任他,或者根本没把他当自己人。 而且是在他决定要把玉玺给出去之后,这人还瞒着他跟辽东那边的关系。 这叫他很不爽,自己满心赤诚被辜负了似的。 “怎么,佛君不好说?难道因为这是你与辽东主君的隐密交情,不相干的人没资格知道?” 贺兰鸦眸色微动,却只回了一句:“你不是不相干的人。” 梅淮安听着对方回答的重点,转头目光淡淡的往主位看去。 “哦,原来你们真有隐密交情。” “” 这种感觉就像—— 两人的死令是收割几棵果树,可其中一个人却隐瞒某棵果树是他朋友家种的。 故意隐瞒的行径,就是不相信同伴。 比如,不相信同伴会放过那棵果树,所以干脆隐瞒不说。 再比如,往后准备瞒着同伴偷偷让朋友来把果树偷走,朋友情义大过死令。 可不管是哪种‘比如’,同伴都是外人,都是被欺瞒的。 梅淮安没把贺兰鸦当外人,可贺兰鸦却瞒着他这些事。 这是在怕他知道这两人的幼年情谊,会逼迫贺兰鸦去找裴不知过来联手? 又或者是防着他利用这两人的交情对辽东布局暗害? 没必要。 显得他梅淮安像是一个为了权势冷血狠毒的卑鄙角色,他不是谁都算计的。 原本只要一句话的解释,可贺兰鸦到这个地步都不说,还在顾左右而言他。 梅淮安觉得有些可笑,贺兰鸦为了保护辽东,保护裴不知。 所以在他这个卑鄙的谋位者面前,丝毫不敢提及跟辽东的交情。 没必要。 真没必要防着他到这种地步! 他撑着桌面站起身,那边的贺绛和贺兰鸦都同时抬眼看过来。 贺绛脸上是不解而焦急的,他能听出这两人好像吵架了。 “梅淮安,你有话慢慢说怎么了?” 梅淮安不跟贺绛说话,他只看着贺兰鸦。 语气笃定—— “我说过我不是个卑鄙的夺位者,不会滥杀无辜,你不信我。” 他话音刚落,贺兰鸦就站起身来朝人摇头:“没有不信你。” “” 贺绛都懵了。 他根本就不知道这两人怎么会突然吵起来,也不知道梅淮安在气什么。 他连忙跟着站起身,正要走过去劝架。 就听见那俩人异口同声的说—— “你先出去。” “贺绛,出去。” “” 片刻后,前堂门前的台阶上坐着个人。 身后的大门关着,里面的对话是一丝都传不出来。 贺绛无聊的看着周围,嘟囔:“怎么搞的,捉个李二牛要费这么长时间难道不在后厨?” 屋子里。 梅淮安倔强的站着,不理会对方让他坐下说话的示意。 贺兰鸦有些无奈,知道这回是真把人惹急了,他便也陪人站着,轻声说:“不是你想的这样。” “那是什么样呢。”梅淮安嗓音很低,有些哑,“我能把玉玺给出去的举动吓到你了,你觉得我为了夺权可以不惜一切代价,是。” 贺兰鸦摇头:“我没有这样想过,你此计都是为了渭北着想,即便计策失败你也未给自己留退路,只一心保全渭北,我明白你的心意。” 他越是这么明白,梅淮安就愈发委屈不解。 “既然你什么都知道,那为什么要瞒着我?裴不知身上有什么事是你不能告诉我的?” “” 眼前人聪明的叫人心惊。 贺兰鸦沉默半晌,叹了口气,有种要说真话的意思了。 “是我的错,我只是不想让你觉得我跟他是一样的人,所以才刻意隐瞒曾经与他交好过。” “——什么意思?” 梅淮安半信半疑。 贺兰鸦在心底想着措词,抬手牵着眼前人的手腕,朝他刚坐过的前堂榻椅上走去。 梅淮安抿着唇跟人走,即便此刻两人有着肢体接触,可也起不来旁的心思。 他不是个会被私心感情蒙蔽双眼的人,互相尊重信任是底线,敢越过雷池就算贺兰鸦是个神仙他也不要了。 两人一起坐在长榻椅上。 梅淮安一条腿弯曲把黑靴子蹬在桌角,身子往边上扶手上歪扭靠着,坐姿不端。 就是故意表现出他此刻很不高兴。 贺兰鸦看在眼里也没说什么,只是伸手按着人膝头让把脚放下去。 可才刚按下去,对方又一脸挑衅的再次蹬上桌角。 “” 贺兰鸦勾唇笑起来,也罢,反正在场也没有其他人,守什么规矩呢。 “裴不知是个很桀骜的人。” “他行事手段残忍狠辣,辽东局势比渭北复杂的多,大小野部三十多个,常年作乱。” “他初上位那两年,王帐里浸血的地毯就没干过。” “淮安,我与他虽然幼年交好,可他的手段我是不予苟同的,之前没有告诉你,主要是” 怕给你留下不好的印象。 梅淮安能听出这句潜台词,心底的躁郁稍稍平息了些。 “那你跟他幼年交好的时候,就没看出他是什么样的心性?” “我七岁的时候,他不过十岁。” 第132章 嘤嘤哭的投入怀抱 十岁的孩子能露出什么心性呢。 就算有,当时才七岁的他也未必能看出来。 贺兰鸦又说:“我那时只觉得他仗义,能文能武会的东西很多,他所在的商队来望京行商两年,他院子里有许多辽东那边的小玩意儿。” 单凭这些东西,就足够能吸引一个七岁的孩子日日跑过去。 “原来是这样。”梅淮安点点头。 贺兰鸦放心了些,抬手抚上眼前少年脸颊处乱翘的发缕,打理整齐的归置到肩后。 动作自然而亲厚,足能安抚住稍有些浮躁的少年。 “后来我从中州回来他便来信问候,就又联系上了,我十三岁的时候曾往边境与他赴约一回,得知他想屠王夺位。” “你就嫌弃他了?”梅淮安忍不住猜测。 贺兰鸦摇头:“那时还没有,等野部作乱之后我才与他断了往来。” “为什么?” 梅淮安收回蹬在桌角的腿,还用袖口把踩脏的桌角擦了擦。 贺兰鸦看着他的动作,说:“一是因为李氏父子丧在他的地界,虽说不是他的错,可我无法释怀。” “二是,他将三个野部屠尽,不论男女老少一个未留,共有四千多条性命。” 梅淮安眉头轻挑一瞬,就听身侧人嗓音低沉的又开口。 “是虐杀的,耗时月余,还令其余野部首领观看,一举震慑。” 此后直到如今,辽东众多野部都未敢再轻易作乱。 据说当时吓疯了不少草原兵将,平日里上战场杀敌都没惧怕过,却在那场虐杀里被吓疯了。 可见那一个月里,金轮平谷上该是何等的人间炼狱。 “嘶。” 梅淮安打了个冷颤,沉默片刻才给出评价。 “——手真狠呐。” 贺兰鸦点了点头:“先前没有告诉你,只是因为我觉得与他交好过,是也不能这么说。” 这句话说的凌乱,但梅淮安却听懂了。 “他没害过你,可行事手段你并不苟同,于是你便不再与他来往了,这些年他还想找你交好,你也纠结过,可就是过不去心底那关,于是就耽搁到如今?” “” 如此透彻! 贺兰鸦愣怔的看着眼前人,半晌才点头:“没错。” “那我们就不跟他交好,我都听你的。”梅淮安松快的笑了笑。 贺兰鸦看着他的笑脸,便觉得心头有些不忍。 “你方才觉得我会不信任你让我很羞愧。” 是他做的还不够,竟然能叫眼前人如此自轻。 梅淮安收了笑脸,垂着眼说—— “不怨你,我就是这样的脾性,是不是很难相处?爱胡思乱想阴谋论,总是把关系搞的很紧张。” 已经不是第一回了,在现代交朋友就是这样。 这是一种极其缺乏安全感的表现,是躁郁症人群最大的性格缺陷。 会让周围的人感觉被曲解的莫名其妙,慢慢的就不搭理他了。 ——很难相处? 贺兰鸦摇摇头,认真看着眼前人,嗓音笃定。 “不管你是什么脾性,有多难相处,我都是要与你相处的。” 不抛弃,不责怪,不放弃。 “” 梅淮安很感动。 想着此刻来个深情拥抱是不是也不突兀?毕竟气氛到了啊。 就在他要假装嘤嘤哭的投入怀抱时—— “叩叩。” “哥,那小子抓来了!” “” 贺绛领着人推门进来的时候,梅淮安已经坐回了他的位置,端着茶水喝了两口。 又朝着贺绛翻了个白眼。 贺绛一愣也没在意,转身把背后那个人揪出来! “安哥!” 二妞兴奋的小声喊,眸子亮晶晶的。 梅淮安看着一条胳膊被贺绛拽着还有心思朝他笑的人,也忍不住笑起来。 “你这是从菜窖里被薅出来的?” 二妞穿着深蓝色的后厨小厮衣裳,衣裳被染了一块块的菜汁水渍,头发上还黏着菜叶子和泥土。 “是啊,我等着你来找我没等到,就听见鹰爪他们气势汹汹的领人来抓我,我一害怕就躲起来了。” 二妞缩了缩脑袋,感觉后脖颈有些发凉。 他悄悄扭头看身后,门边果然站着两个铁青着脸的人,正是寒翅和鹰爪。 “哎呦。”顿时吓得倒吸一口气,连忙扭回头耷拉着脑袋认错,“早知道我就放小纸条让你悄悄来找我了。” 只是后厨哪有纸笔啊,他又不敢到处乱跑。 “” 贺兰鸦抬了抬手:“放开他。” 贺绛瞪了二妞一眼,这才松开手走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 眼下的局势很明显,这是要‘三堂会审’呐。 梅淮安朝着二妞使了个眼色,二妞也机灵当即就明白了。 他顿时往前走了两步,随后朝着主位的人单膝跪下,乖乖认错。 “求佛君宽恕,我不是故意的,听说贺将军不守规则开局就撵着我太担心才跑过来瞧瞧,没有添乱也没有破坏试练,您就饶了我?” “” 贺绛被人又点明一次之前的‘恶行’,气的哼了一声没说话。 贺兰鸦眼中带笑的看着跪地的人,眸中有些感念。 不过才半年没见,李二牛当真是跟从前不一样了。 从前脸上的懵懂混沌已经尽数消散,此刻眉眼伶俐不少,脸庞隐隐有英气绽放,面貌精神的很。 刚才走动几步时,身姿端正步伐稳健,看着比从前结实多了,想必也在操练上下了功夫。 似乎有了些他兄长的模样。 “起来说话,仔细交代你是怎么进来,又是怎么在我膳食里放东西的。” 梅淮安笑容就更大了些,贺兰鸦这话里还有一句潜台词。 ——李二牛,你有长进了。 二妞转头看了看他安哥,接收到鼓励的目光也没敢站起身高谈阔论,他挪了挪身子索性盘腿坐在地上。 这才开始一点点说清楚他是怎么办成的。 —— 从试练开始那一日,二妞就心痒痒的也想参与。 他一直关注着试练山谷那边的情况,没想到第二日就听说贺绛正撵着他安哥不放。 二妞就急了,在山野地里没吃没喝没马代步,又累又饿不是很快就得被抓着? 于是就去找了他二叔请假几天。 李万吉自然看出侄儿的心思,本来要拒绝但转念一想,他也想瞧瞧侄儿如今的本事有多高。 于是就顶着被人指责偏私的名声,一咬牙让二妞离开工兵营了。 第133章 鬼鬼祟祟的二妞 试炼第三日傍晚。 就在梅淮安从燕凉竹马车里下来,一个人往深林里去的时候。 二妞骑着马赶到了白梨山谷旁边的一处山坡下,看着周围茫茫山林,也不知道该去哪儿找他安哥。 他带了许多吃的,可如果找不到人也没用啊。 而且天都快黑了,他今晚要一个人住在野地里? 反正出都出来了一定得见到人,绝不能就这么回去! 二妞骑在马上嘟囔着—— “这里离温泉山庄还很远啊,安哥肯定不会认输,那他一定会往温泉山庄去插旗?啊,我得接近温泉山庄才能跟他碰面!” 想接近温泉山庄,就得先经过白梨山谷。 可他身上只有二叔塞来的身份小旗,并没有参与试练的骁骑营绣牌,更没有守卫方的兵将腰牌。 这就等于,他不能以试炼的身份经过白梨山谷,露头就会被逮住驱逐! 就在这时—— 他听见了身后从集镇采买而归的牛车声。 二妞犹豫了一会儿才丢开食物,紧跟着脱去外袍在地上滚了一身土。 又把自己的马解开缰绳丢在山林里,试练后这片山林会被逐寸肃清,到时候马匹都会有人归置回营。 他浑身脏兮兮的狼狈跑出去,拦住牛车! 驾车的几个人都是负责后厨采买的,这会儿也在讨论试练的事情,正说着话呢就看从林中蹿出来个人。 “吁——” “你个小伢子干什么?我们可不是陪你们试练的,快让开,耽搁了主君的膳食你担当不起。” 说话的人叫老赵头,在山庄膳房里算二把手,亲自带人出来采买食物。 二妞脏兮兮哭唧唧的趴在牛车上,说—— “叔叔伯伯们,我是咱贺将军手下的兵,这会儿真是有急事儿得进山庄,可是衣裳腰牌和马全被骁骑营的给扒了!” “我们可不管这闲事儿,你快让开。”老赵头板着脸。 二妞肯定不能让啊,这是他接近山庄的唯一机会。 装可怜不行就直接改变战术,连蒙带骗又开口。 “哎呦,你们也都知道咱将军正捉拿太子呢,他跟太子有私仇,这回不抓到太子决不罢休,我其实知道太子的位置,得急着进山庄禀告将军。” “那你直接去找将军不就行了,表明身份谁敢拦你?” “不是,这这事儿能敢大肆宣扬?主君对将军管的可严了,这是秘密,将军欺负太子这事儿绝不能往外说。” “” 老赵头几个人当即严肃起来,彼此对视一眼,才又转头看向趴在车上的年轻小伢儿。 语气十分神秘—— “小点声说,咱将军欺负那个太子为啥呀?” 这都不知道? “昂,欺负了!”二妞转了转眼珠赶紧点头,“我估摸着是渭北中州昂将军肯定咳,你们明白了?不要多问,这都是机密。” 他故弄玄虚的说了几个字,十分引人遐想。 “哦——” 老赵头几个人都是一脸‘恍然大悟’的点点头,虽说什么都没明白但是又好像明白了什么。 尤其是老赵头,捏了捏缰绳朝他身后那几个人说:“嘘,这都是机密,不能说不能提,咱们哪儿敢管这种大事呢。” 什么渭北,中州,这种大事哪敢说毕竟也说不出来个一二三。 二妞趁他们愣神的功夫,连忙趁热打铁:“所以现在明白了?我找将军有要事禀报,但不能惊动任何人,绝不能叫别人知道我的行踪!” 老赵头皱眉沉思好半天,才压着嗓音问:“那你是咱将军安插在太子那边的探子?” “?” 二妞自己也被绕糊涂了,但他强行镇定的点头:“昂,是的!” “” “呀,那你快躲车上来,嘘,我们都明白。”老赵头赶紧招呼人。 自从当了伙头军之后,他许久没有这么热血沸腾的时刻了! 虽然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但就觉得这情报很重要! “你们几个快把菜筐腾腾,叫他躲好了,咱们护着他进山庄里找将军。” “是!” 于是,二妞就这么稀里糊涂的上了牛车,一路借着膳房的腰牌进了山庄里。 等老赵头几个人把他跟几筐青菜萝卜,一起悄悄抬进菜窖之后,他才感到焦虑。 现在怎么办啊? 原本想的是在山庄附近等着安哥,可是直接被人弄进山庄里来了。 正不知所措的时候,其中一个赶着牛车的小伙兵鬼鬼祟祟跑进来,扒开菜堆跟他说话。 “大人,嘘,你就在这里躲躲,赵叔说他帮你打听了,咱将军今晚回了行宫得明天才来呢,这是吃的,给!” “啊,谢谢你们。” 二妞愣愣的接过来,两个热乎乎大馒头还有小菜。 没有什么别的话了,他在菜窖里吃饱喝足暖暖和和的睡了一觉。 第二天。 清晨,将军没消息,安哥没消息。 中午,将军没消息,安哥没消息。 二妞就待不住了,想偷偷离开山庄去周围找找安哥,等着接应。 可是没想到,膳房的人根本不叫他离开啊! 还围着他很期盼的问到底是啥重要情报,他们能不能帮上一二,用不用直接出去找找将军把人叫回来。 二妞哪儿敢叫人去把贺绛叫回来,慌得一批连忙说这是机密,绝不能叫人知道! 又说他不离开,就在菜窖里待着等将军来山庄再说。 于是—— 鹰爪中午带人来盘查膳房的时候,老赵头他们把二妞藏了起来,一句都没提及。 当天下午,贺绛匆匆来了山庄直奔书房,知道梅淮安有可能在赤峰山,就又急匆匆的走了。 二妞听说后傻眼了,慌着就想出去。 他换上膳房小厮的衣裳低着头在庭院里瞎转悠,没多久就被侍卫兵们逮住了! 找安哥的路一波三折,只能被迫接受盘问。 他急中生智说自己是膳房的人,于是就又被侍卫们押到膳房里询问老赵头。 老赵头一看就慌了。 生怕二妞被抓牵扯出贺将军欺负太子的事情,又感觉什么机密要暴露了。 于是赶紧认下二妞就是膳房的人,还说已经被鹰爪大人盘查过的! 侍卫兵们这才打消疑心,便把鬼鬼祟祟的二妞给放了。 第134章 心急如焚 侍卫们走了以后,二妞在膳房里又躲了一会儿。 从窗缝望出去眼看着天都快黑了,心急如焚,他正不知道该怎么离开山庄的时候 就看他家安哥从悬崖上飞下来了! 哎呀! 当时二妞险些没吓死,眼泪都出来了,冲出去不管不顾的就往庭院那边跑。 结果就瞧见—— 安哥没摔伤,被佛君接住了,而且还抱走去请医师了。 当时山庄里所有人都乱了套,没人搭理穿着膳房小厮衣裳的他。 他就焦急的蹲在安哥睡的那间屋子外面,等了许久才见医师出来,慌着拽人问情况。 得知安哥没什么大碍,只是太疲惫又磕了脑袋所以晕过去了。 这才稍稍放心,可是转念一想—— 完蛋,自己这趟白跑了! 忙是一点没帮上,还陷在山庄里出不去了! 膳房那些人要是发现他的说辞不对劲儿,把他扭送到贺绛面前,那还能有好果子吃? 梅淮安悬崖飞身那一夜,二妞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在菜窖里跺着脚团团转。 他思来想去,最后就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安哥身上。 毕竟安哥不会看着他被贺绛抓起来打? 那怎么才能叫安哥知道他在山庄里啊,最后就把主意打到了膳房头上。 可是由于头天晚上跺脚一夜,第二天睡醒的时候他已经错过午膳了。 起来的时候膳房已经在准备晚膳的食材,还说寒翅大人吩咐了,佛君并不启程回行宫,明天才走。 说是晚膳还会跟贺将军和太子,啊,也就是现在的左领将军一同吃用。 得知安哥升职了二妞自然高兴,但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 他原本的计划是把小旗悄悄放进安哥的食物里,等着安哥想办法来救他。 可是目前形势所迫,再不动手就彻底完了。 赶明儿佛君他们带着安哥启程回行宫,他留在山庄很快就会被抓住 那时候安哥不在这儿,没有一个人会替他求情。 想到自己早晚都得被逮,还不如趁现在安哥还在山庄的时候被逮。 二妞这么一想,就决定破釜沉舟把他的小旗直接送到安哥面前去! 也顾不得在场的会有佛君他们了,放个小旗而已总不至于打死他。 如此打定主意后,就迎来一个巨大的难题—— 膳房里那么多人,佛君的膳食排查又相当严格,怎么把小旗放进去呢? 当天下午,晚膳之前。 膳房里煮炸溜炖十分忙碌,所有人都在备菜洗菜起锅烧油,烟火缭绕忙的不可开交。 二妞本身就穿着伙房小厮的衣裳,撸起袖子低着头,直接冲出菜窖开始干活! 他家里寡母就是开饭馆的,在家就时常待在后厨里帮衬。 所以对什么切案备菜的活儿十分得心应手,做的也像模像样。 就这么忙碌了一会儿,周围没有一个人瞧出他是混进膳房的生手。 站在膳房门前的侍卫兵们就更看不出来了! 他原本的第一目标是把旗帜放进一道酱焖豆腐里,后来瞧瞧那豆腐的颜色 自己的旗帜就算被夹出来,说不定能被人当成破抹布给丢了。 不行不行。 他一边切胡萝卜丝儿一边打量别的菜,周围突然有人喊。 “素炸丸子还没下锅呢?哎呦快着些!马上就要传膳了!” 后厨里闹闹哄哄的,二妞缓缓把头转回来盯着案板素炸丸子。 “呲啦——” 一只只团好的丸子被主厨亲自掌勺,控制着火候炸的外酥里嫩,香气扑鼻。 二妞低着头站在油锅边,手里端着一只白瓷盘子。 盘子底下手指头夹着已经叠整齐的旗帜! 当时他的心情无比紧张啊,毕竟 不远处的膳房门口,跟平时一样摆着一张八仙桌,桌上全都是刚出锅的饭菜,热气腾腾。 寒翅正领着侍卫兵拿避毒牌一道道的验着! 二妞急的指尖都抖,一会儿就算能把旗帜塞在素炸丸子底下,但稍微翻翻就得被发现啊! 就在这电光火石间—— 他想起从前在行宫后厨里看见的那一幕。 当时也是寒翅在行宫后厨里试菜,有个从望京城里刚来的大厨把菜端过去。 大厨才刚一近身,寒翅就阵阵打喷嚏连眼睛都睁不开。 “新来的吗?我闻不得生蒜的味儿,往后沾了生蒜别往我面前来!” “是是,小的记住了。” “” 离素炸丸子出锅还有一会儿的功夫。 从刚才撸袖子忙活开始,二妞的精神一直都是高度紧绷的。 此刻更是紧绷到极致了,巨大压力之下—— 他心一横就从旁边的碗里抓了把生蒜,用指甲掐出汁水! 随后就在后厨里擦碰着走了一圈儿,把端菜的那几个小厮袖口全都抓了一遍! 能在后厨做事的小厮们,自然不会察觉空气中多了蒜味儿。 ——毕竟后厨里有葱姜蒜很正常。 就这么走了一圈之后,二妞才额头冒汗的端着盘子,让大厨把刚炸好的素炸丸子出锅盛过来。 大厨扭扭头的功夫二妞飞快的背身把小旗塞进去。 可这个动作使得盘里的丸子乱掉,险些没吓死他! 他一着急,伸手又抓了一大把刚炸好的丸子添盘里,直烫的呲牙咧嘴。 但好在盘中分量没少,并且多出来的丸子还把小旗全都盖住了! 于是,他这才转过身把素炸丸子递给端菜的小厮。 毕竟寒翅在行宫里见过他,他这会儿不敢自己亲手端过去验菜。 当时的情况,每分每秒都是紧张的! 二妞都快窒息了,握着自己刚被烫过的掌心躲在门后,小心翼翼的瞥着把素炸丸子端过去的那人。 果然,很快他就听见了阿嚏声! 透过门缝儿,他瞧见寒翅一脸懊恼的背过身打喷嚏,手里的避毒牌自然就塞给了旁的亲兵。 寒翅手下惯用的两个亲兵,做事都十分稳重,一丝不苟的挨个验菜。 二妞躲在门后心急如焚,总觉得自己马上就要被发现了 就在这时! “哟,这么烫。” 端素炸丸子的小厮手抖了一下,眼瞧着仨丸子就掉地上了! 第135章 尘埃落定 嘶。 二妞吓得险些背过气去,慌忙屏住呼吸偷看那边的情况。 寒翅自然不能对着佛君的膳食打喷嚏,此刻捂着嘴站到门外去了,还是背过身站的。 接过避毒牌的亲兵看端菜小厮被烫了一下,眉头一皱:“仔细着点儿,掉完了还怎么吃。” “是,是。”端菜小厮连忙应声。 随即颤颤巍巍把那盘分量过多的素炸丸子放在桌面上。 二妞盯着亲兵手里的银白色宽条避毒牌,一点点的伸向素炸丸子 啊! 避毒牌才刚伸到丸子里,金灿灿的小丸子就咕噜噜的又掉了三四只! 二妞顿时瞪大眼睛攥紧了门框,心里狂喊着—— 不能掉了不能掉了,再掉就要露小旗了! 眼看着亲兵还要再探第二次,他急的从门后压着嗓子喊了句。 “验菜的小心点儿,这素炸丸子佛君喜欢吃,别掉完了分量不够!” “” 当时后厨环境闹闹哄哄的,谁也没注意是谁喊的这一句。 由于盘子光滑,丸子又是沾了油的,动作大些丸子就能乱往外滚,怎么敢把避毒牌往里面铲啊。 反正就是这一句话,叫验菜的亲兵把避毒牌顿了顿,没往盘子底下翻查,只把面上丸子试了试。 随后亲兵一抬手—— “过,端去膳厅,可端的小心些别再掉了。” “是。” “” 那盘素炸丸子被安安稳稳放在托盘上,上菜的小厮们稳步走远。 二妞抹了把汗,躲在门后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进山庄,躲后厨,塞小旗。 至此一波三折坎坎坷坷,总算是见着他安哥了! —— 前堂上。 “后来他们把菜端走了,我就悄悄躲在膳房院里的花坛中,准备等安哥来找我可是只等来了寒翅大人和鹰爪大人。” “我就赶紧又躲回菜窖里。” “” 二妞盘腿坐在地毯上,懊恼皱眉的把这些事都说了一遍。 门口的寒翅接过话来,语气也懊恼:“所以方才我们去膳房盘问,所有人都说未曾有生人进出,查无可查,最后还是鹰爪断定人就在膳房附近,彻底搜查才抓到的。” 这才耽搁不少时间。 “” 二妞没敢回嘴,小心的抬眼瞧瞧面前坐着的三个人,最后急的朝他安哥眨眼求救。 在他看来,自己就是碌碌无为忙活这一大圈儿,什么都没办成。 但听在坐着的三人耳中—— 李二牛这一系列行动,胆大心细反应快,出手稳准狠,简直具备了独立行动的一切要素! 就连贺绛都听的一愣一愣的,他抬手挠头,细细数出这整件事。 “你你小子行啊,一句句谎话都能圆全了,躲牛车进山庄,还哄的膳房那边几次三番护着你,避过搜查,支开寒翅,藏旗帜逃验查你小子机灵啊!” 二妞听着没敢回话,半晌才干笑两声心说这是夸我呢? 梅淮安身子往前探,手肘支在两个膝盖上,两手修长指节交握着对搓掌心。 他语气有些愉悦的朝二妞问—— “哎,如果我和佛君午后就启程回行宫了,你准备怎么逃出山庄?” 只要能逃出山庄,就能抹平二妞跑这一趟的所有痕迹。 毕竟他除了膳房那群人,谁也没惊动的就进来了。 贺绛抢着说:“那还不简单,直接骗着膳房的人再把他送出去呗哎,好像不行,采买是十天一次,似乎” 要是敢再躲十天,势必会被膳房的人察觉出不对劲儿,一举拿下。 如果哄着膳房的人直接把他送出去,那膳房刚采买过就又借口离开山庄,一定会引起山谷关卡守卫兵的注意,严格搜查牛车。 这么一来—— 不论怎么看,二妞似乎都没办法安稳离开山庄。 梅淮安眸色有些期待的看着二妞,连同贺兰鸦也想听听这小鬼还有什么巧妙办法。 前堂里安静了一瞬。 “” 其实这个问题二妞并不是没想过,此刻小声说来。 “如果你们几位都走了,山庄的守卫也会撤下很多,我就借着工兵营巡视山脉出意外的借口,说自己从悬崖上掉下来了,弄点伤去找军医先生,再坐着军医先生的马车离开只是这得受伤啊,不到最后不想用这招。” “好小子!”梅淮安忍不住赞了一声。 贺绛微眯着眼反驳:“这行不通,军医马车里凭空出现个工兵营的人,外面关卡能不查你?” 二妞摇摇头:“试炼的时候才有关卡,两天后外面的关卡都撤了啊,到时候我只用找个借口离开山庄就行了,没有人会在试练后还搜查的。” “那不是多此一举?”贺绛说,“既然要等撤掉关卡,那你直接等着试练结束后,让膳房的牛车送你离开不就行了。” 二妞再次摇头:“不可以,如果我不追出去找你禀告‘机密’,他们肯定会怀疑我的,要是捉住我往上通报,到时候我潜进山庄的事就瞒不住了。” “那按你的计划”贺绛有个问题想不通,又问,“你在膳房里耽搁两天再坐军医的马车离开,膳房的人就不会起疑心?” 梅淮安笑了笑,拿过旁边的杯子给二妞倒上茶水晾着。 “待在膳房里等两天?”二妞嘟囔着说,“我哪那么笨啊,你们走了我就告诉他们我要去追出去找将军,直接离开膳房。” 那时候膳房的人还会深信不疑,甚至都不会告诉别人他曾经来过。 “你们一走,山庄的人就少了,我只要随便找个屋子躲两天,错开试练的日子,再弄出一身伤去找军医先生就行了。” 等他‘受伤’被送回工兵营,就说自己是在山里意外受伤才消失了几天。 一切就都能尘埃落定。 只是这样的话,他不仅见不到安哥,还得把自己真弄出一身伤来,代价太大。 所以只能趁着安哥还没离开山庄,冒险藏旗! “” 贺绛哑口无言,他都有些跟不上李二牛的活泛思维。 第136章 千里挑一的好苗子! 梅淮安伸手把二妞从地上拽起来。 毕竟这孩子说着话就悄悄往他身边挪,这会儿都快挪到他脚边了。 “起来喝点水。” “谢谢安哥。”二妞小声道谢,也没敢往椅子上坐,就捧着茶盏站在他安哥身后,用气音颤颤的说,“佛君看我了,害怕。” 梅淮安笑了笑,这才抬眼望向主位,说:“不请自来是他的错,但” 纵观三千骁骑兵,论机灵不如一个李二牛。 二妞现在年纪小才十五岁,武力确实稍显不足。 但看他的武基根骨就能知道,往后武力绝不会差到哪儿去。 头脑活泛敢想敢干,小小年纪一出手就能顾全大局,条理清晰丝毫不乱。 就连局势预判都能说的头头是道! 俗话说的好,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 果然什么样的父兄就有什么样的后代,二妞值得被好好栽培,长大了成就绝对不低。 这是个好苗子,千里挑一的好苗子。 显然,梅淮安未说出口的这些话—— 贺兰鸦心里都跟明镜儿似的。 他略一思索,开口结束了今夜的纷乱。 “寒翅鹰爪罚两月俸禄,斥责膳房全体戒心不足,前军总领李万吉治下不严,罚他巡视山脉半月,至于李二牛” “安哥。”二妞紧张的攥紧了椅背。 梅淮安没有理会,毕竟主位那人肯定舍不得打罚这孩子。 果然,下一瞬就听贺兰鸦佯装呵斥—— “再敢往我的膳食里动手脚,你就滚回望京帮你娘看顾饭馆去。” “啊,不回不回。”二妞猛地摇头,“不回望京,我死也要待在军营里,我再也不敢了!” “” 从他嘴里说出这个‘死’字,让三人听的心头都是一颤。 梅淮安抿了抿唇,站起身朝主位拱手:“我想把李二牛调来身边任职,还请主君允准。” 门外还有几十个侍卫兵站着,此刻又是聊起官职调度,他语气十分正经。 左领将军是有资格挑选几个得力手下的,他想把陈香和二妞都调过来。 贺兰鸦站起身,拢了拢衣襟:“这些事你自行安排,无需问谁。” 梅淮安朝他笑:“是。” 天色不早了,月上枝头。 贺兰鸦稳步离开膳厅,走时留下一句话。 “明日清晨,启程回行宫。” “恭送佛君——” 贺绛也跟着站起身,屋里屋外众人都齐声应着。 很快,外面的侍卫亲兵就都跟着那人的身影离开了。 前堂附近空了下来。 梅淮安伸了个懒腰,这一天终于过去了。 “二妞,走——” 他正要喊着二妞也找个小房间休息,肩膀就猛地一沉! 转头一看,是贺绛扑过来架着胳膊一左一右揽着他俩,笑的灿烂。 “你俩干什么去?走啊,来山庄一回不泡个澡多没意思,瞧你小子脏的。” 是在说二妞一身菜菜水水,看着脏兮兮。 “不去,我不去。” 二妞侧着脖子要躲开。 他才不想泡温泉,他想问问安哥昨天是怎么从悬崖飞下来的! 梅淮安也不怎么想泡温泉,浪费时间,都不如洗个澡早点睡觉。 但贺绛是个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性子,又霸道,拽着俩人就往外走。 “来啊,泡个澡又不费事儿,少泡一会儿睡得香。” “” 三个人在廊下走的歪歪扭扭挤来挤去,周围灯火暖暖。 贺绛的胳膊跟铁棍一样挣脱不开,二妞费劲儿扭头看走在最右边那人。 “安哥,你想去吗?你要是想去我就跟你一块儿,你不想去咱们就找个屋子睡觉去,我随便洗洗就行。” 梅淮安原本想拒绝,但转念一想—— 辛苦忙碌这么多天,试炼终于结束了,赶明儿回了行宫肯定又得忙个不停。 得珍惜能休闲的每一分钟! 他回头朝二妞说:“泡就,你也确实得好好洗洗。” “对喽!”贺绛这就高兴了,撒开俩人只扯着梅淮安的袖子,“泡个温泉都没空,显得我们多亏待你似的,走,咱仨一起去。” 月色给温泉小院铺了一层银光。 院子里有被围整过的天然温泉,周围都有屏风挡着。 不到五米的温泉池子里只有他们三人。 等泡完澡顺着旁边的走廊上去,隔壁就是设计好的一个个小客房。 显然今晚三人就会住在这处小院子里,温泉旁边还建造着漂亮的假山景致,周围挂着暖色灯笼。 此刻—— 用灰青色的石板围建的温泉水池里,三个人靠在池子里正互相戒备! 起因都源自于贺绛人嫌狗厌的贱手,非得扒人裤子。 “贺将军别拽我!安哥救我!” “贺绛你别欺负他,撒手。” “梅淮安你瞧他啊哈哈哈,我还以为多硬气呢,还是个没长大的小青瓜!” “我,我长大了!” “李二牛你小时候我还给你洗过澡呢,就在你家后山的潭里,哎你记不记得?” “不知道!” “哦,你那时候才五六岁,被我们拿蚯蚓吓得光着屁股跑——” “啊我不听!” “” “你是大将军得注意分寸!你再过来我就还手了!” 二妞后背紧贴在池边,两手都攥紧腰上裹着的布巾,被逼急了开始打官腔。 他刚才脱衣裳的时候就被贺绛扒过一回,这会儿坐进池子里了也没敢松懈。 他对面的贺绛肌肉饱满结实,腰下也裹着布巾,那架势就是跃跃欲试还想过来。 听见二妞的话,贺绛英气十足的剑眉一挑—— “哟,小时候见面还知道喊声九哥,现在长大还生分了?” 二妞哼了一声,说:“那时候是你不叫我喊的,你说我不是你弟弟,我都记得!” “” “那都多少年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了,你小心眼儿。”贺绛有些不自在的回了一句。 二妞听贺绛说他小心眼儿,抿了抿唇不吭声,只往他安哥身边凑了凑。 —————— (ps:痛痛痛!!结婚十年最好的兄弟竟然勾引我老婆,三个孩子都不是我亲生,财产也被两个狗东西转移了,可怜我无数次忍耐换来的却是变本加厉!3个“用爱发电”聆听作者复仇计划!) 第137章 我不爱跟他玩儿 二妞旁边就是同样裸着上身的梅淮安。 不算太长的墨发被温泉水雾打湿,丝丝缕缕贴了脖颈两侧又披散在肩上,堪堪遮住锁骨。 凹下的锁骨里聚了两坑清泉,倒映着旁边假山上的灯笼,亮闪闪的。 矜贵明艳的一张脸被热气熏过,悠长睫毛湿漉漉低垂着,脸庞白里透红漂亮的不像话。 练了半年,身上四块腹肌已经有了纹路,肤色却并不像贺绛一样跟铜铸似的。 上半身的光洁皮肤在灯影下十分耀白,可肌肉痕迹又都结实的很。 这是个脱衣有型,穿衣并不显壮的清雅身材。 他就这么垂着眼安安静静往池子里一坐。 白日里英俊冷冽的气势收敛了些,乖巧的跟一朵出水芙蓉似的。 另外两人也不是头一回见识他生的漂亮,并没有过多关注。 更何况哪儿敢轻易打趣这人的长相。 就算看起来多貌美乖巧,可偶一抬眼的时候 眸中不自觉露出的冷凝感,也叫人知道这位不是好惹的。 这种带着致命危险的漂亮,属于只可远观不能亵玩。 而那位的气势是叫人连远观都不敢,多看一眼被捉住都是心惊胆战的。 梅淮安垂着眼正在想那一位,这会儿该是已经入睡了? 年纪大了睡的早哎,贺兰鸦比他大七岁? 可他还是习惯按现代的年龄算,他20,贺兰鸦25,也就大五岁 正想着呢,身边凑过来个少年身板,看模样是下意识想伸手过来抱他。 梅淮安抬起胳膊让手肘浮出水面,搁在身侧的石板上,又举起滴着水珠的手指蹭了蹭下巴,只淡淡看他一眼。 这是个用胳膊隔开距离,并警告对方别再靠近的架势。 二妞委屈撇嘴当即就收回手,没敢再围过来贴近。 毕竟那蹭着下巴的细长手指,随时都能变成拳头砸过来,他也不是第一回因为抱抱挨打了。 “安哥。” 反正只要能靠近就有安全感,二妞喊了一声又慌着转头看对面。 只有待在他安哥身边的时候,面对贺绛的‘进攻’才有些底气。 此刻两人并排靠在一处青灰石板池壁,梅淮安就懒散的把视线落在二妞肩头。 少年青涩臂膀才刚有点肌肉模样,骨骼也没长开呢,连个头都还在蹿。 唔,二妞才十五岁,他比二妞大五岁。 那贺绛就比二妞大七岁,贺兰鸦比二妞大将近十岁啊。 靠,果真是个老秃驴! “安哥?你在想什么?快救我呀。” 梅淮安敛了心神,随意安抚一句。 “他跟你闹着玩儿呢,你也去拽他的裹布就是了,怕什么。” “我不爱跟他玩儿。” 二妞撇撇嘴,眸色复杂的望向他们对面那人。 梅淮安微抬眼看过去,就瞧见贺绛侧身对着他们。 上半身古铜色肌肉崩的很紧,鼓起来的臂膀正纠结无措扣着池壁,还偷偷竖着耳朵听他们说话。 嗯? 贺阿九今晚的行为有些奇怪啊。 他正要喊人,就听身边二妞声音很小的朝贺绛丢了一句。 “你别再过来了,你是大将军,跟我不一样。” “” 梅淮安眸色微眯,视线在眼前两人脸上转了一圈。 这俩人之间有矛盾? 刚才好像也说什么‘不让叫哥哥’‘你说的我不是你弟弟’,似乎还是好多年的别扭。 也对啊,否则从前一起长大,小时候还一起在溪水里洗澡,李怀安在世时跟贺家两兄弟关系也亲厚。 怎么李怀安的亲弟弟二妞,现在面对贺绛就像很生疏一样。 至少从来没听二妞提起过贺绛,偶尔说的时候也是一句带过。 他若有所思的看了看对面那人,哦,原来不是想泡温泉。 是贺阿九想找个机会跟二妞说说话啊。 他抬手撩了水,泼向对面一脸纠结的贺大牛。 “其实有很多事都是误会?说开就好了,你们俩别扭什么呢。” 二妞小声说:“不是误会,安哥。” “就是误会!”贺绛转过身子靠在池壁上,抹了一把脸上的水,被泼了一下索性打破别扭了,又说,“我那时候说你不是我弟弟,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怀安哥在世时待我也好,不至于他刚亡故我就踢开你啊。” “” 这个话题就有些敏感钝痛了。 梅淮安没说话,转头看了看二妞。 二妞眼圈突然红了,已经很久没人在他面前提起李怀安亡故的事情,那是李家人心底永远忘不了的悲痛。 梅淮安只能问贺绛:“到底是怎么回事?” 贺绛脸色有些懊恼,回忆四年前在望京城的小巷子里 —— 那一年是李怀安刚故去的第一年。 李二牛十一岁了,贺绛刚过完十七岁的生辰,在军中当上先锋大将的职位。 当时兵马大将军的职位是空闲的,贺兰鸦心底一直想把这个位子留给李怀安。 可李怀安一朝陨落太过突然,这个位子便空着了,一时间不想任命他人。 某天贺绛巡视军营后,挎着刀跟几位军中同僚从饭馆里出来。 经过望京城里某个小巷子,便听见里面有孩童打斗哭泣的声音。 渭北民风彪悍,孩子们也都养的皮实,谁家儿郎不是打打闹闹长大的。 贺绛也没当回事儿,就领着人准备过路离开。 可某一瞬间,里面有道嘶哑哭嗓喊—— “我哥哥是李怀安,别打我了!” “大将军贺绛也是我哥哥,我要让他领兵把你们全家都杀了,你们都该死,唔!” “” 巷子里安静一瞬。 随即爆发出更重的拳脚声,那道嘶哑哭嗓也逐渐声弱了。 贺绛一惊,连忙转了脚步跑进巷子里。 “——住手!” 入眼,几个孩子正拳打脚踢着缩在角落里的瘦猴儿。 那瘦猴儿脏兮兮的,脸上还糊着泥土和鼻涕,挨打没有还手过只会缩起来哭。 其他孩子瞬间鸟兽散,各自钻到巷子门洞里躲起来了。 贺绛皱眉走过去,蹲下身子看人:“李二牛?你怎么这个怂样儿。” 自从王宫兵变开始,兄长九死一生的上位,接着清宗族平内乱,贺绛整日都忙的脚不沾地。 已经许久没见过李二牛了。 第138章 唯一能提及的保护伞 可在他印象中,这孩子六七岁的时候并不是怂到不敢打架的性子。 他已经好几年没见过李二牛了,上次见面还是在李怀安下葬的时候。 李二牛跟寡母一起哭倒在墓碑前,他当时也满心悲痛并未多注意过。 可现在 “站起来!他们打你你不知道还手?怂蛋似的。” 贺绛把李二牛揪起来,叫孩子靠墙扶着站好,又伸手去捏捏细胳膊细腿儿,看看是不是伤哪儿了。 好在都是普通的皮外伤,孩子打孩子能有多大的力气。 年幼的二妞泪眼朦胧,他愣愣望着眼前这位满身盔甲的将军。 这跟他记忆里带他玩耍的大哥哥不一样,吓得都不敢说话了,只知道轻轻摇头。 眼里却忍不住的升起雀跃惊喜和亲切,感觉瞧见眼前这样的盔甲,连心底都是暖的。 曾经,他家哥哥也穿戴成这样,他的父亲也是穿戴这样的盔甲。 可他家里已经—— 许久许久没见过黑金盔甲了。 只是小孩子眼里的热泪还没落下来,贺绛就蹲下身子板着脸训斥他。 “挨打得还手,你怎么挨的怎么还回去,这是你们小孩子的事情,别再提什么将军哥哥,更不许说我是你哥哥,记住了?” 什么贺绛是我哥,让他领兵把你们全家都杀了。 让他一个渭北的将军领兵屠杀百姓? 尽管是孩童戏言,可这个戏言的孩童是李怀安的亲胞弟啊。 别的孩童说这话都是戏言,只有李二牛说这话 谁都知道他家兄长跟李怀安情谊如手足一般,这话传出去定会引得百姓惶恐议论。 而兄长眼下才刚上位,最重要的就是安抚民心,这种屠杀百姓的话绝对不能说啊。 贺绛没注意到他的话说出口后,靠墙站着的孩子突然攥紧了拳! 被打到满身狼狈的二妞靠墙站着,脸上是浓浓的伤心迷茫以及怨愤。 而后就气的咬牙瞪人,致使本就没什么肉的双颊绷的很紧。 贺绛没看见这些,因为他正低头从怀里掏银子。 原本想把身上的钱都给出去,但想到这些钱太多,孩子拿着打闹时容易弄丢。 他就把散碎银子捡出来,伸手递出去—— “去买点好吃的把身子养壮些,过几日我去家里看你” “啪!” 二牛掉着眼泪挥手,直接拍开眼前这点散碎小钱! 银子全掉在地上骨碌碌的,贺绛皱着眉低头捡回来。 “你干什么!”他没哄过孩子,根本不知道这是怎么了,“想撒气别冲我,谁打的你你去冲他们撒气,拿着。” “不要你的钱。”二牛颤颤的说,嗓音哽咽,“这点钱,买不了我父兄的命,你不要来我家,我娘也不想看见你们。” 娘一看见他们心里就疼,总是躲起来哭,二牛都知道。 “” 贺绛单膝蹲在地上,看着小孩子踉踉跄跄的走了。 他思索一会儿转身揪出躲在门洞里的一个孩子,这才把刚才他们打架时的对话补充完整。 惊的眼眶发热,半天没回过神来。 “” “我好疼,我哥哥是李怀安,你们别打我了。” “李怀安?他不是已经死了吗?他死了就没人保护你,我们就打你!” “我会告诉我娘” “你娘又打不过我爹哦对,你爹也死了,你爹跟你哥都死了,全家都死了哈哈哈——” “大将军贺绛也是我哥哥,我要让他领兵把你们全家都杀了,你们都该死,唔!” “” 贺绛后来才意识到—— 那天在小巷子里,他是二牛仅剩的,唯一能提及的保护伞了。 可却由于局势种种原因,他当着那些孩子们的面,训斥二牛不许再叫哥哥。 后来过了几天他抽身去了二牛家,拍门却怎么都不应。 至此便再也没见过李家寡母和二牛。 直到后来李万吉把二牛强行绑了弄来军营,他还跑去看过。 就只看见二牛闹着要回家,哭天喊地的小混账模样。 再后来,二牛来了行宫里,整天游手好闲的懒懒散散,他有几次过去想说些什么的。 可对方一看见他就像是从没交好过一般,插科打诨嬉笑着,没有半分熟稔了。 贺绛几次都想把他教好,又几次都被气的放弃。 即便心里有愧,也都没机会说出口。 就一直耽搁到现在。 这次的‘投毒事件’让他觉得,二牛已经长大了。 似乎能聊一聊那天在小巷子里的事,好歹叫他道个歉。 憋在心底总是难受的。 —— 温泉小池里,三人静默着。 贺绛低着头说:“那天不是要跟你划清界限的意思,只是当时不能叫你那样说。” “那对不起了?”二妞抬手飞快抹了把脸,嗓音有些激动,“我不该提起你,是我盼的太多了,我以为我还能有哥哥,可哥哥不在了我就什么都没有了!” 其实此刻的二妞已经能理解贺绛当时的话,只是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 那时候真挺伤心的,没人知道他有多伤心。 一个十一岁的孩子不能理解什么局势民心,只知道突然家里就没有人了。 过往交好的那些哥哥们也都不来了,总说军务繁忙。 到底是军务繁忙还是觉得他们孤儿寡母没了用处,所以不愿意费力来跑一趟呢。 又或者是因为—— 娘见到穿盔甲的就哭,那些穿盔甲的哥哥们见到他和娘,也哭。 每回见面都哭,索性就不见了。 可不管是什么原因,这些人都叫他家的小院子突然就空荡荡了。 贺绛两只胳膊无力的飘浮在水面上,像是用五体投地的态度给人道歉。 平时张牙舞爪的高嗓门,这会儿压的很低很轻。 “对不起啊,二牛,这句对不起欠了你四年。” 二妞也用同样的语气回他:“你现在就不要说了,我要一句对不起没有用。” 对不起三个字,弥补不了这些年的心伤。 从小巷子到他家距离总共八百七十三步,他那天走了四遍,可眼泪还是擦不干。 当时的伤心抹不平,说什么都抹不平。 “你做你的大将军,我当我的小兵卒,我骨子里离不开军营,不论从前装的多厌恶也还是会像父兄一样热爱这身盔甲,我认了!咱们就这样,无恩无仇。” 第139章 北斗引路星 “” 贺绛无措的听着,他和对面说话的少年心里同样是钝钝的疼。 半晌才点点头—— “嗯。” 梅淮安并没有出言相劝什么,因为二妞的伤根本就不在贺绛身上。 二妞疼的是亡故父兄,这种疼是一辈子的绝症,无药可医。 贺绛只是碰巧担了这种怨怼而已,担了四年。 可二妞和寡母总得怨怼些什么,不然那些难熬的日子怎么过呢。 这种事很复杂,梅淮安是个局外人没办法开解他们。 情字是无解的,不论什么情都一样。 远处山谷里有鸟叫惊起! 周围气氛太沉重了,憋的人几乎喘不过气来。 贺绛某个瞬间溃败似的站起身,紧跟着就脚步沉重的踏上青石台阶,背影狼狈。 “你们泡着我先走了,明日起驾回行宫,我得提前部署各路防御。” “啊,你先去忙。” 梅淮安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儿。 以贺绛的脾性,肯定会认为二妞还没原谅他,回去之后还得死脑筋的愧疚许久。 可这种局面绝不是二妞的错,不能怪二妞,也不能怪任何人。 就在贺绛围着湿哒哒滴水的布巾走上地面,准备离开的时候。 二妞突然动了身子从水里站起来,盯着岸上那人愧疚满满的背影。 他眼泪终于绷不住了,哽咽喊人。 “往后我不会叫你们失望了,我长大了九哥!” 我长大了,所以很多事我都理解了,不怪你。 贺绛喉咙也有些哽,心头却瞬间涌入一股热流。 他红着眼慢慢回头看。 月色混着灯笼暖光,照映在银闪闪的温泉水面上。 就看曾经那个青涩瘦弱的孩子,如今站起来时肩膀也宽了。 “你跟你哥长的,越来越像了。” 二妞破涕为笑,反问一句:“那等我再长大些,会跟我哥一样威风吗?九哥你以前骂我,说我跟他一点都不像。” “会的!像的!”贺绛连连点头,“从前是我错了,对不住你也对不住你哥。” “那你明天还给我带肉包子,你从前给过我的咱营里独有的肉包子,我一直都爱吃。” 粗糙大块的肉,乱七八糟的粉条葱花还加茴香青菜萝卜皮,没有这样搭配的。 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渭北军营里一直都这么包。 二妞小时候吃过一回贺绛随手给的凉包子,就把这种味道刻进了骨头里。 说真的—— 那肉包子很难吃,味道粗糙怪异,每一口都能尝出浑浊与杀戮。 可是每吃一次,他就仿佛能看见那些年父兄行军在外时,卧在沙堆里啃包子的场面。 他爱吃渭北军营的肉包子,怎么吃都吃不够的。 “——好!” 贺绛应下之后连忙转回头,大步往外走。 走出没几步就抬手到脸上擦拭什么,很快身影就消失在廊下。 二妞缓缓又坐回水里,一直下沉,直到让温暖的水浸没脖子,连同下巴都淹了半只。 梅淮安抬手揉了揉二妞的脑袋,又撩水往他头上泼,把人脸上的泪痕全冲掉了。 “安哥。” 二妞险些呛着,浮起来假意责怪嘟囔一声。 梅淮安笑了笑,舒适的伸展胳膊仰头靠在池壁上。 “月色真好啊,明亮如玉盘。” “破月亮有什么好看的我想我娘了。” 二妞这话转的并不突兀,刚才脸上就挂着思家的模样。 梅淮安盯着月亮微眯起眼:“是,我也想。” 想也没有用,想也见不到了。 二妞断断续续的嘟囔—— “我没听我娘的话。” “她不愿意叫我投军,原因你知道的,她说家里只有我了,让我万事保命要紧,最好就别习武,浑浑噩噩她也养我一辈子。” “为着我的事儿,二叔跟我娘吵了好几天,他很敬重我娘的,可他跪也跪了保证也保证了,我娘就是不肯让我来军营,最后二叔强行把我绑上马车是抢出来的。” “那天下着大雨,我娘追着马车跑,二叔按着五花大绑的我,含泪朝马车外面喊” ——嫂母啊,侄儿不敢叫你耽搁了,他是咱李家唯一的嫡系亲脉,不敢耽搁,要是不成我把命赔给你! ——嫂母,李家先祖都看着你呢,你得舍啊。 二妞眼泪缓缓溢出眼眶,轻声说:“我娘不舍,叫她如何能舍啊,可她却不得不舍,因为没有旁人了,二叔膝下只有三女,无儿。” 梅淮安静静听着,其实许多事他都早有猜测。 寡母能把仅剩的小儿教养成什么样呢,不会叠被子,懒散耍滑吃不得苦。 可别说是十几岁的二妞在家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就算二妞如今三十几岁五十几岁,寡母也还是爱着护着疼着。 因为照顾好小儿子,是一个骤然丧夫丧子的女人,熬着活下去的唯一信念。 二妞吸了吸鼻子,又说—— “为了叫我娘放心,在家时我就装作对军营厌恶至极的模样,我说娘你别怕,我永远不上战场,我就不是能打仗的人,我生就是个懦弱的。” “” 梅淮安神色微动,心绪逐渐开明。 原来二妞什么都明白,明白二叔想让他担起振兴家族的重任。 可也更明白,他是母亲的命根子。 为了减轻寡母心底偶尔摇摆的愧疚,他就干脆把自己对盔甲刀锋的热爱全藏起来。 回回喊着厌恶从军厌恶习武,顶着一群人失望的目光,死死克制住想摸长刀的手。 一个父亲对孩子的影响是深重远大的。 没有人知道—— 他李二牛从出生那天起,看见盔甲长刀就比命还亲! “我就这么装着演着,直到看见你。” “我?” 梅淮安转头瞥了他一眼。 二妞眸底是藏不住的仰慕:“你跟我说过好多好多话,你让我看着你在山脚下一圈一圈的跑。” “你一旦奋起,要担起的重任便比十个我都重,可你往前冲了,义无反顾,而我却犹豫不前,罔顾大义只念小情。” “安哥,你不知道你的存在对我有多重要,你看那儿——” 他抬手指了指夜空,梅淮安便也慵懒的移目几寸。 月亮旁边,有个熠熠生辉的星宿。 人们唤它为—— 北斗引路星。 第140章 你喜欢我们佛君 “二叔问过我,是不是因为你的名字和我哥名字同音了,所以我才老爱粘着你。” “难道不是吗?” 梅淮安笑了笑,他也这么认为的。 二妞放下胳膊转头看人,语气认真的摇摇头。 “不是的,我要跟着你走,不因为你的名字叫什么,你就是你,你跟我哥对我的意义不一样。” “我只要跟着你就能一路向前,报效君主报效父兄,我才对得起许多人!” “我要叫他们知道,李二牛是李怀安的弟弟,是李氏宗族未来的挑梁人。” “我要叫李氏族祠永存,香火不断。” “安哥,父兄不在了,我得替他们守家祠,我该扛起来的,谢谢你叫我知道我必须得扛起来!” “这是我的责任,因为我骨子里流着李家的血!” 母亲说的也没错,时刻先紧要自己的性命。 可李二牛看见梅淮安之后,才依稀明白—— 世间有些东西是比性命更紧要的,那叫名节! 一个亡国太子的名节,百折不挠,万屈不弃。 一个落魄氏族的名节也同样重要! 他不要氏族那张金匾结出蜘蛛网,他要用自己的努力让那块金匾重新亮起来! ——忠君悍勇第一族。 父兄不在了,氏族就落魄了? 可他是世间唯一有资格扛起这块金匾的人! 他必须要扛起来! “” 梅淮安听着这些话,觉得自己何至于被人如此敬仰啊。 犹豫了一下,他说—— “我只是做了自己该做的事,每个人都要做自己该做的事。” “你看!你总能用最轻的嗓音,在我耳边说出最重的话!” 二妞翻了个身,趴在池壁上呼出一口气。 “我会一路跟着你的,跟着你就能达成我该做的事。” “半年而已,你还真是长大了。” “” 梅淮安感动之余,又忍不住逗他。 “哎,我到底是个太子,你就不怕将来我爬起来那天,对你们渭北” “你不会。”二妞哼了一声。 “” 梅淮安挑眉,他什么时候要在这小二货面前落下风了,正要说几句杀杀对方的锐气。 就听人突然轻飘飘来了一句—— “你喜欢我们佛君。” 语气不是疑问,是肯定。 所以就不可能对渭北动手,只会跟渭北同路而行。 “” 这一刻。 耳边清浅的温泉水声都能在梅淮安脑子里轰出震耳欲聋的动静! 他怀疑自己出现幻听了,搭在池壁上的胳膊都猛地收回来。 他凝视着眼前这个才刚满十五岁的少年,过于紧张下,唇瓣都抿成了一条线! “” 二妞撩着水花往脸上扑,洗了把脸之后才扭回头朝人笑。 眉眼间闪动着狡黠的小亮光。 他压低嗓音—— “你不用紧张我一直都知道的,我没有告诉过任何人。” “我每天都跟在你身边,你瞒不住我的,还有我照顾你的第一夜” “你骗我说是我听错了,其实我十五岁了,身边营里还都是男人,很多我都懂的。” 所以他还拿那件事,威胁过不带他一起进军营的安哥。 ——我有事要做,你该去哪去哪。 ——殿下要是不带着我,我就把那天晚上的事情说出去,我要告诉佛君 ——哎!行了行了,我带着你。 “” 梅淮安眼底的震惊逐渐消减,他有些无措的僵在那儿。 过了许久—— 他仰头望向夜空,盯着那颗北斗星突然破罐破摔的勾唇笑开,舔了一圈后槽牙。 眼前人是二妞他认了又能怎么样,被捅出去就算自己瞎了眼! 他嗓音缓慢,一字一句的叫人听在耳朵里。 “没错,我就是对他有意思。” “!” 二妞激动的瞪大了眼睛,又有些不敢置信眼前人竟然真的承认了。 他以为他不敢承认的。 梅淮安不转头都知道旁边人是什么表情,又勾唇笑了笑。 “不过那天你是真误会了,那个时候我还没我只是习惯每次打架后” 因为比赛时肾上腺素过于飙升,不做点什么憋的慌。 在现代每场比赛过后都会消耗掉过多的亢奋,他认识的大多数运动员都这样。 其他队友也是一样的,只是人家有女朋友他没有,他就靠自己而已。 有时候跑跑步,有时候是打拳。 都是精力旺盛体格发达的年轻人,这很正常。 怪就怪那晚没力气去跑步打拳,就换了种别的方式发泄。 “那晚顺嘴喊了一声他的名字,仅此而已,那时候还没有那什么他。” 幻想总要有个人选,当时他也没见过什么特别吸引他的脸蛋儿。 忙活的时候就随便想了张好看的脸,借来一用。 最后失神的状态下脱口把那三个字念了出来。 就正好被起夜的二妞给听见了。 他后来还解释过说二妞听错了他没念过那人的名字,堪堪遮掩过去。 可梅淮安没想到,这二货小小年纪竟然懂得如此之多。 他以为二妞并不知道他那天晚上在做什么 “啧。”二妞凑近了些,刚洗过脸眸子亮晶晶的,“你不用说的这么隐晦,你想说那个时候还没有喜欢他,后来才喜欢的,是?那你现在已经很喜欢他了?对吗?” 一口一个‘喜欢’,听的梅淮安脸颊发烫。 他盯着月亮歪了歪脑袋没说话,也没反驳,只是眉眼间有些懊恼。 都怪自己那时候浑身是伤都快死了,想着死前不爽一回太亏。 毕竟—— 那天满地的断肢残尸叫他脑子里的神经线都快断完了! 被医师包扎之后躺在充满檀香的床榻里,不做点什么发泄情绪根本就睡不着。 过剩的肾上腺素持续飙升,根本没有降下去的意思。 而二妞当时是睡在外间的,梅淮安就没多注意他。 甚至觉得自己能不能活过明天都不一定,就算被发现‘羞羞’也无所谓。 命都保不住还要脸干什么,人都杀了他有什么不敢做的。 所以他就在满身是伤濒死的状态下,辛苦撑着胳膊奖励自己‘最后一回’。 第141章 帮你向他求爱啊! 还跟泄愤似的,故意想着那张脸办事儿侮辱人家。 “” “不要害羞,那种喘息我在营里都听见过的。”二妞小声说,“其实就算没有那一夜,后来你的表现我也能看出来。” “” 喘个毛线息! 梅淮安此刻的状态就是头顶都快冒烟了! 有种做坏事被纯真小孩戳破的感觉,无地自容,很羞耻。 他只能不断的在心里安慰自己—— 没关系二妞不小了都15了,他15的时候都被堂哥领着看片了。 就这么开解自己,他强撑着脸皮回话。 “我,什么表现?很明显?” “一点都不明显,还好我观察的比较仔细!” 二妞嗓音有些骄傲,下巴扬高高的。 “” 梅淮安都快囧飞了。 他一个二十来岁的成年人为什么要在这里,跟一个十五岁的小屁孩儿讨论自己喜欢男人的事儿? “行了我不想知道,你自己我要回去睡觉了。” “哎不行不行。”二妞动身拦着,他还没说出来好多事呢,“你听我说完啊,那你不想知道是哪儿比较明显,以后你多注意些?” 毕竟这件事绝不能叫别人知道,否则是没命的事儿。 佛君的脾性如果知道自己被一个男子喜欢着,还被幻想那什么给侮辱了。 嘶,他家安哥小命不保! “” 言之有理。 梅淮安深吸一口气,停了脚步又缩回水里。 反正都到这会儿了他就不信还有什么脸能丢的! “你说,说快点儿不要耽搁我睡觉。” 于是,接下来他就听着二妞给他来了一顿剖析说明。 直接当场社死! “大年三十的时候,佛君和九哥他们骑着马经过营帐,你站门口看他的背影眼都不眨” “全军热武那天,你比武的时候总分神往高台方向看,总共看了有十几次呢!” “擂台赛最后,那个后军的兄弟你明明很快就能打赢,但你都没下狠手故意拖延炫技,那兄弟惨兮兮的被你慢揍好一会儿,下台的时候都快哭出来了,经过我身边嘟囔着他是不是什么时候得罪你了” 二妞翻了个身,越说越眉飞色舞,从前他忍着不能说可辛苦了。 “后来佛君和九哥他们离开了,你就一招制敌把人家的剑都挑飞,还很失落的望着高台” “我当时就觉得奇怪,那种眼神就跟戏台子上盼情郎回身相送似的!” 当真如此明显? 梅淮安揉了揉鼻子,已经恨不得把头埋水里去了。 二妞还在说个不停—— “但当时我都只是怀疑,让我确定的是你去送完燕二公子回营后。” “那一回我去找你,你手上多了串玛瑙佛珠,你别忘了我在佛君身边伺候过,他最爱的就是这一串,我见过许多回。” “你说是九哥换给你的,可天下没有这么巧的事儿,你就是诓着九哥故意要来的?” “还有——” “停!” 梅淮安抬手制止对方。 实在是听不下去了,已经连耳后都开始发烫! 二妞却笑的眉不见眼,乖巧停了话,只是露出一嘴大白牙满脸骄傲。 “” 梅淮安说不清自己此刻的心情,他垂眼盯着水面。 这种感觉就像是—— 他偷来的一罐蜂蜜被好朋友发现了。 又紧张又窘迫又丢脸可又忍不住想晃荡这罐蜜跟人分享香甜。 一片安静中。 他嗓音轻轻的问:“你,不会觉得我很奇怪?我喜欢的是男你似乎很厌恶这种,或者说你怎么接受的这么容易?” 没法不容易。 二妞撇了撇嘴,嘟囔:“如果是佛君,那至少证明安哥眼光很好,没选那个燕二公子,我肯定希望你能选个好的。” “” 梅淮安愣了一下,随后才恍然大悟。 他们都知道他跟燕凉竹是假婚约,但二妞不知道! 二妞当真以为他从前就跟男子有婚约是喜欢男子的。 所以他送完燕凉竹被求娶之后,满营里都传遍了。 二妞估计纠结了好几天还气的跟人打架,再见面就瞧见他偷偷戴着那串佛珠练剑。 这才误打误撞蒙对了他喜欢贺兰鸦! 刚才说的什么细节,也都是二妞最近才回想着当时的画面,瞎凑出来的。 该死的也全蒙对了! 靠。 梅淮安懊恼的骂自己,刚才直接咬死不承认就好了啊! 二妞并不知道身边人在想什么,他只是低着头嗓音认真的说。 “你如果喜欢男子,也定要喜欢这世间最好的,寻常人都配不上你,虽然佛君应该不会回应你,但我希望你能自由喜欢你心爱的一切。” “安哥,你说过你是站在刀尖儿上过日子的,那至少现在还活着我想让你高兴。” “不论你要喜欢谁,我都支持你啊。” “” 梅淮安脸上的懊恼逐渐消散,心底有股说不上来的情绪。 他突然觉得—— 让这世间有个人知道他那些见不得光的喜欢,似乎也不是坏事。 毕竟哪一天他要是死了,总不至于叫贺兰鸦永远都不知道这些心意。 他好歹来这世间一趟,就算那些心意会恶心一圈人,也得给人留下点什么。 好证明他在这里是存在过的,他在这里还有个喜欢的人。 想到这些都是见不得光的,梅淮安有些难过的叹了口气, “还好有你在我身边,你是明白我的,谢谢。” “安哥你说什么呢,我都还没帮你你谢我什么?” “这话是”他有些愣怔,“你要帮我什么?” 终于聊到这里了! 二妞哗啦一下从水里站起来。 似乎今晚说的这一切,都只为引出此刻脱口而出的这一句! 他激动而笃定的说—— “帮你向他求爱啊!” “?” 梅淮安感觉瞬间自己的心都要蹦出来了! 他也跟着站起身,就算不喜欢跟人接触也慌忙按住了二妞的两侧肩膀! 对方身上肩骨都是热烫的,烫的他掌心瞬间就出汗了。 第142章 这种生瓜蛋子最好勾搭了 “你,你听我说,你冷静点,不是说好的不叫他知道吗?不,我认为这件事在我活着的时候没必要叫人知道,你——” “不是不是。”二妞摇摇头,“不是叫他知道,是我们偷偷的不叫他知道!” “” “安哥,我帮你出主意,你去勾引佛君!” “” “他从来都是不近女色的应该也没近男色,我娘说这种生瓜蛋子最好勾搭了,嗯,我娘骂隔壁跟丫鬟通奸的小厮,就是这么说的。” 哦天呐! 梅淮安惊的疯狂摇头:“不,不不,不是这样的,我没想” 二妞瞪着圆溜溜的眼睛,满脸纯澈的问出一句污言秽语。 “安哥,你不想把喜欢的人睡了?虽然我不太懂但营里好多人都想的,他们都说想回家睡媳妇儿。” “!” 我想你个西瓜头啊这能一样吗! 他睡贺兰鸦? 这种荒唐的念头他不敢啊。 比如把贺兰鸦用佛珠捆着手腕绑起来,扒了衣裳咬几口,压在身下为所欲为看他动情煎熬的模样再抱着亲几口脑袋瓜? 这种事儿谁敢想啊! 平日里一本正经高高在上的佛君,被他逼的红着眼呻呻吟吟,让喊什么喊什么好哥哥好爹爹疼疼我? 这种东西谁敢听啊! 梅淮安在心底疯狂劝阻自己,劝了好半天。 从提醒自己要注意仁义道德和礼仪廉耻,又劝告自己要珍惜小命。 都是男人提什么勾引啊,他可是个要尊严和脸面的人! 最后的最后。 他才咬着牙冷静的朝二妞说—— “怎么勾引?” “” 能活到哪一天都不清楚,他有什么不敢的! 被轻易撺掇去勾引去他妈的本来就不是个冷静自持的人,他本来脑子就有病! 趁现在还没死,让青春飞扬起来,让激情狂躁起来! 再说—— 如果真能睡到贺兰鸦,这辈子他夺不回皇位也死而无憾啊。 名利都是虚假的,睡了那秃驴才是他能体会到的真切快乐! “安哥!” 二妞欢呼一声,激动的眼泪都要掉下来。 他就说嘛,他家安哥不是个胆小怕事的! “就该这样,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千万别犹豫,我会永远支持你的,能不能成不试试怎么知道呢,安哥这么这么好,没有人会不喜欢你的!” “二妞” 梅淮安看着眼前因为自己的事,而如此高兴欢喜的少年。 其实二妞的想法很简单,只是想叫他高兴而已啊。 因为二妞见识过战乱的残酷,知道世事多变人命如草芥! 二妞今晚说的所有话,都在表明一个主题—— 安哥,我家人的遗憾好多啊,你别给自己留遗憾。 月色下。 两人面对面站在银闪闪的汤泉里,泉水淹过半腰。 天地间仿佛只剩下这两位推心置腹的挚友亲眷。 在这一刻—— 明明不是血缘亲兄弟,可两人的心脉正在共鸣碰撞! 二妞望着眼前人,语气坚定。 “安哥,你别怕,这一次换我来当你的北斗星。” 试试而已。 勾引不到就装作无事发生,勾引到了就圆满欢喜。 他要帮一个男人去勾引另一个男人了,说他荒唐也罢,疯狂也罢。 他只要他光彩熠熠的北斗星高兴! 梅淮安直到入睡前。 脑子里还念着二妞最后跟他说的话。 “不管其他人怎么看待,我只要你高兴,我不要你留遗憾,我会永远站在你身后,安哥,不论如何我都支持你!” 真好啊。 来了异世他想疯,还有人会陪着他疯。 梅淮安眼角有些湿润,把头埋进温暖的被窝里。 他要在此刻向自己宣布—— 二妞永远是他最好的朋友,最好最好的亲兄弟! 屋子里的人舒心入睡,窗外的月亮皎洁明亮。 月亮还是那个月亮。 它挂在枝头一点点的转圈圈,钻进夜云里,掠过矮矮星。 最后在黎明初启前被湛蓝天幕染了色,逐渐就成了银白弯刀又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初夏暖阳,从东方缓缓升起 于是,天就亮了。 —— 清晨。 他们三个起来的时候,才得知佛君那边已经用过早膳上马车了。 这可把三人慌得,洗漱穿衣风风火火! 贺绛一边往腰上挂长刀,一边踩上走廊扭头往身后喊。 “你们两个快点啊,我先去弄点吃的在大门口等你们。” “来了来了!” 穿着一身崭新四瓣莲花黑武服的梅淮安,一手把二妞推出去,一手捎带关上房门。 原因无他,这傻孩子睡过头了,还是他拿着衣裳过来喊醒的。 “安哥我饿。” “别急,叫你威武能干的九哥去多拿几个包子来,是他九哥?” “梅淮安你找骂,几个破包子也得絮叨?我还能忘了不成!” “贺阿九你过来,我保证不打你,你来!” “哎别闹了,快点儿走!” “” 三个人追赶着往外跑,跟撒欢儿的大鹅一样。 山庄门外。 一顶宝蓝色的八角绸缎画屏马车,光彩夺目的停在众多侍卫中间。 荷叶状的几个檐角上,挂着长长的七彩璎珞正随微风轻晃着。 马车里的人抬手撩起窗帘,显然是听见门里的欢呼声忍不住想瞧瞧。 本就洁白修长的手指,此刻搭在宝蓝色的帘布上更显白皙干净。 手指的主人穿着一身紫蟒华袍,气质一如既往的清冽绝尘,矜贵无边! 梅淮安咬着包子跟贺绛他们一起走出来,抬眼就撞进一双幽深的眸。 他脚步一顿—— 连忙垂眼没敢对视,动作颇有些心虚。 心虚什么? 心虚昨晚跟二妞的对话,心虚他马上就要开始勾引一个秃驴了! 二妞轻咳一声,用胳膊撞了撞连跟人对视都不敢的这位,小声提醒。 “安哥,你得抛媚眼儿。” “” 神他妈的抛媚眼儿! 梅淮安突然觉得,这傻孩子只是闹着玩呢知道个屁的勾引啊。 就在这时,马车那边传来温润低和的嗓音。 “淮安,你坐马车还是” 第143章 欺软怕硬 贺绛那边都牵好缰绳了,喊了一声:“梅淮安你们快过来啊,咱们三个并驾给主君开路!” 贺绛今天尤为高兴,毕竟二牛闹了几年别扭终于又认他了,心情十分亢奋! 梅淮安本来想进马车里,但被人这么一喊才想起什么。 刚才仓促洗脸也不知道洗干净没有,头发肯定也是乱糟糟的。 手里这会儿还啃着包子呢,形象也不太好。 “啊,来了!”他果断应了贺绛,转头朝马车那边笑了笑,“我骑马!” “” 马车帘子很快便放下了。 二妞在后面看着这一幕,暗戳戳着急。 这多好的机会啊单独坐马车里,聊个天说说话不也挺好吗。 但他只能干着急,低着头就追在‘笨蛋’身后一起往九哥那边去。 贺绛自己翻身上马,等着那俩人过来递出缰绳。 三人都骑上马之后,他这才咧嘴笑着。 抬手朝空中一挥—— “起驾!” “是!”众兵将齐齐应声。 约莫有三千人的队伍,在山脉里蜿蜒如黑色巨龙,缓缓往行宫方向驶去。 这三千人里几乎都是行宫近侍兵。 骁骑营那些参加试练的兵将们,今天早上就已经列队回营了。 剩余七八位将军还驻守在白梨山谷附近,毕竟试练还有一天才结束。 只是现在还没攻进山庄的那些试练散兵们,最后一天不论来不来也都排不上名次了。 七八位将军还要负责山脉清场排查,到时候会跟后军巡逻队一同收尾。 等他们清查完山脉才会彻底收兵,再列队赶回天水关大帐。 至此,白梨山谷试炼圆满结束。 山路上。 原本是贺绛骑马走在中间,只是二妞总要找他安哥窃窃私语聊些什么。 不知不觉中,三人骑行的位置就发生变化了。 梅淮安骑马走在中间,贺绛和二妞在他左右并列。 这一幕引得贺绛手下的小将们纷纷侧目,暗地里对这个太子‘刻意摆架子’的行为有些不爽。 对武将们来说,驭马的先后顺序是极为重要的,象征着尊卑有别。 能与将军并驾齐驱就已经是天大的恩赐! 可这太子还不知礼数的要骑到中间,显得他才是渭北大将军,身份多尊贵似的。 这群小将也没有坏心,就是觉得自家将军被梅氏太子‘打压’了。 毕竟在他们眼里,贺绛就是独一无二的渭北战神,谁都不能抢他半分威风。 梅淮安一边听着二妞的絮叨,一边微微皱眉。 他向来对目光敏感,此刻骑在马上总有种锋芒在背的感觉。 借着整理胯下马鞍的动作,随意瞥了一圈,就瞧见贺绛手下不少人都在看着他。 有意思的是—— 这些将领们跟他是平级,往后他得跟他们一同在贺绛身边做事。 这还没正式入贺绛的军帐,他就先惹来同僚不满了? 梅淮安心里清楚的很,不就是嫉妒嘛。 嫉妒他能一来就得器重,能跟贺绛并驾骑行,把原本那几个小将都挤后面去了。 可他的位置是贺绛自己拽着缰绳喊他来的,不是他死皮赖脸非要在这儿骑。 一群大男人如此小心眼儿,爱嫉妒?那就一回嫉妒个够! 梅淮安笑了笑,转头看贺绛。 “哎,你骑的这是什么马?瞧着不赖。” “金乌驹!” 贺绛颇有些兴奋,他都拍着马头显摆好几回了,这人怎么才瞧见呢。 “帅?我家哥主君亲自给我挑的,这是从辽东那边买来的马驹,就属它脾气最烈,我训了许久呢!它叫金乌。” “金乌啊,名字也够威风。”梅淮安点头,朗声又说,“叫我骑骑。” “行啊,咱俩换乘。”贺绛没有一丝犹豫,只是叮嘱,“你可小心点儿,它烈的很不一定听你的话。” “试试就知道了,它不让骑我就还给你。”梅淮安朝他笑。 两人这就各自动身,准备互换缰绳了。 这一下,周围骑马行走的小将们就坐不住了。 纷纷不满的张嘴劝阻—— “将军使不得啊,金乌可是您的爱驹,这小太子实在过分。” “是啊,跑咱渭北骑您的驹,他也太猖狂了些。” “将军,不能叫他如此猖狂!” “” 贺绛这会儿才琢磨出不对劲儿来,不就换乘个马嘛,这群人的反应也太大了。 这哪是叽歪一匹马,这是看不惯梅淮安啊。 自己手下的人如此拎不清,贺绛就有些火气了。 他目视前方没回头的喊了一嗓子,声量大到让二妞耳朵都嗡了。 “老子的马,老子想叫谁骑叫谁骑,梅淮安你过来!” “哎。”被喊名字的人乖乖应声。 “” 周围兵将还没来得及再次劝阻。 就眼睁睁看着那边穿着黑金薄甲的两人,各自拽着缰绳起身! 又同时伸出戴着半截黑皮手套的手,掌心在空中交握住,互相借力一拽! 他俩踩着奔跑中的马背在空中轻跃,身影敏捷交错。 就如同两只飞跃起的黑豹子,友好而迅猛的打个招呼擦肩而过! 落身的时候两人才松开手,各自接住对方刚抛起的缰绳。 等兵将们再定睛望去的时候—— 就见那小太子稳稳当当骑在金乌马背上,已经坐好了! 金乌只在他拽起缰绳的时候嘶鸣一声,并没有其他不满情绪。 四蹄依旧踏地很稳,就这么简简单单的接受背上骑个陌生人。 马是能通人性的,欺软怕硬。 “” 兵将们傻眼了。 人家这身手—— 又是这样被大将军器重—— 整个前锋队伍里顿时鸦雀无声! 显然这回,没一个人敢再暗戳戳的盯着梅淮安了。 前锋马队速度不停,缓缓行驶在山林里。 骑在马上的三人还是并驾齐驱,只是他俩换了马后,骑在中间的人是贺绛。 他们马速并不快,只比散步稍稍快些。 梅淮安一手牵着缰绳,一手把刮到额前的碎发扒拉开。 出门的时候忘了绑额带,发丝被风吹的群魔乱舞总往脸上扑。 贺绛沉思片刻才转头看向身边人,这会儿问话声音挺小的。 “哎,他们不待见你,你是不是生气了?” 第144章 除太子,立新君 “嗯?”梅淮安回看他,眸中挂着浅笑,“我是那么小心眼儿的人?我要是生气就当场报复回来,才不憋着背后偷偷” 小心眼儿,背后偷偷。 “行算我小心眼儿。”贺绛有些懊恼的说,“我从前在帐里骂你骂的太多了,他们对你印象不好,都是跟我出生入死的兄弟,你们往后熟了就好了。” “果然是你在帐里败我名声!” “” 刚才还只是猜测,这会儿可算是叫人自己说出来了。 梅淮安骑在马上踢贺绛,挑眉训他:“背后说人坏话算什么行为,你是将军得注意你的言行,知不知道。” “你还是太子呢你怎么不注意你的言行,跑校场看我挨罚的时候你笑的可高兴了,还不许我骂你几句。” “你挨罚活该。” “咱俩试练的事儿还没定罚呢,说不定你得跟我一起趴校场挨打去。” “那不会,你哥舍不得打我,我长的比你好看。” “?” 两人骑在马上斗嘴,声音并不大。 旁边的二妞乐得看热闹,扯着缰绳笑眯眯听着,偶尔帮他安哥说两句。 就在这时—— 湛蓝天空突然划过一道黑影,还伴随着嘹亮的鸟鸣! 二妞听见这个动静肩膀就是一颤,猛地抬头望向天空。 梅淮安正跟贺绛说着话,原本没在意什么鸟。 只是突然听见周围有老兵们的惊呼声,他才凝神抬头看。 湛蓝色的空中,大黑鸟正展翅划过天际。 山林里有只大鸟飞过而已,这群人怎么脸色都变了? “吁——”贺绛猛地勒停马匹,等看清楚那是什么之后,脸色瞬间沉了下来,“戒严!全军原地待命!” 他说完就拽起缰绳朝后面马车跑去。 梅淮安扭头往贺绛跑走的方向看—— 就见马车停下后,此刻帘子已经掀开了,贺兰鸦正微仰头凝视着天幕。 他就又抬头望向空中,俯冲下来的那只 “安哥,这是辽东的草原黑雕!我小时候养过一只的,这是辽东信雕!” 二妞语速飞快,脸色有些难看。 闻言,梅淮安快速扫了一圈周围山脉,攥紧缰绳。 “黑雕能准确搜寻到这处山谷,说明近处有人把雕放出来。” 二妞愣了愣,就看身边人说完,突然也纵马朝后面的马车方向奔去! 与此同时—— 远处有人传达军令,高喊随着风声传来。 “这附近有辽东兵!列阵保护主君!” 这句话一喊出来,周围兵将们顾不得震惊当即落盾抽刀! 后面箭营的兵将们也都收到命令了,快步跑到前锋附近,齐齐单膝跪地拉开了弓! 这片山谷瞬间戒严! 梅淮安把马骑到马车旁边,都没顾上下地就直接踩着脚蹬蹦上车板。 马车里,贺绛正低头看着什么。 贺兰鸦瞧见来人,从身侧扯了个垫子抛过去。 梅淮安就在垫子刚放稳的瞬间,弯腰钻进马车里随即坐好。 他抬眼看着面前两人,呼吸轻颤:“出事了,是吗?” 贺兰鸦手里拿着一只皮筒,显然是刚从雕爪里掉下来的。 皮筒开着,里面的信笺正被贺绛拿在手里皱眉看着。 贺兰鸦垂着眼回话,面上似是覆了层冰霜,嗓音冷凝。 “燕凉竹被辽东的人掳走了。” 梅淮安都来不及思索这件事即将带来的严重后果,就听贺兰鸦又说了二一句。 “他们把燕凉竹当成了你。” “” 马车里就此陷入死寂。 —— 燕凉竹死,辽东便对外界宣布太子已死。 燕西老狗顷刻间就能背弃渭北去跟岭南结盟! 燕凉竹活必须得活! 人在行宫里是怎么被辽东的人掳走的? 梅淮安想到燕凉竹身边那两个侍卫,该死的,他还没来得及把玉玺送出去,燕西老狗就如此迫不及待出招了! 那老狗果然就没想顾及他亲儿子的命。 这是不惜送他亲儿子当替死鬼,也要让外界知道太子已经死了! 燕老狗兴许是嫌燕凉竹把太子带回去的变故太多,所以想借辽东的手直接除了他这个亡国太子。 只要‘梅淮安’死了,天下棋盘重新打乱顺序。 届时都不用什么禅位诏书,燕西坐拥金山银山一样能发展起来,而且比拿到禅位诏书更稳妥。 如果燕凉竹死在辽东,那杀死‘梅太子’的就是辽东裴不知,挨骂的也只会是裴不知。 这招指鹿为马借刀杀人,被那老狗耍了一手! 但这也难免,毕竟那老狗在棋盘上的位置实在太松快了,前后左右全是退路。 只把梅淮安逼的没有丝毫活路,甚至现在他还拖累着把渭北架在了火堆上。 人心毒辣局势复杂,一切都瞬息万变! 他思绪快速转动着过滤所有利害,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 辽东为什么要听燕西的话来捉太子? 裴不知跟燕西老狗勾结上了? 辽东那边的目的也是皇位吗? 一只玉玺四方夺啊。 他梅淮安在渭北留的越久,所有人的眼睛就都会死死盯着渭北。 再这样下去,最坏的结果无非是—— 辽东燕西岭南,三方结盟先合伙打渭北,打回去的东西三方平分。 除太子,立新君。 梅淮安越想心越凉,他不能继续待在渭北了。 一片死寂中。 贺兰鸦手里的银色珠串缓慢拨动着,显然也在思索什么。 “太被动了。”梅淮安吸了一口气,嗓音很轻语气却重,“渭北一直都处于劣势,只能被动接招。” 渭北收留了他这个兵败太子,所以就成了众人眼里的一根刺,处处被动。 贺兰鸦是顶着多大压力收留他的? 从前梅淮安不清楚四方局势,如今却是越清楚就越心惊。 他想到跟贺兰鸦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天水关那一夜,他坐在马背上倒在人怀里。 贺兰鸦说,你是渭北的安定符。 贺兰鸦骗他了,他根本就不是安定符。 如果是这样—— 那当初到底为什么要收留他? 此刻的梅淮安没心思纠结这件事,不重要,不管什么理由渭北还是收留他了,这就是大恩。 第145章 我们一起殉个情吧 大恩可以不报,但绝不能恩将仇报! 他突然开嗓:“让我去辽东把燕凉竹换回来。” 贺绛顿时抬头:“你疯了?你去了会死的。” “我不去咱们都得死!”梅淮安缓了缓语气,“如果裴不知要杀我,我就把玉玺直接交给他,等我死后你顺势跟他结盟,就能叫渭北避过三方虎视。” “不必如此。”贺兰鸦嗓音依旧临危不乱,“裴不知未必会杀燕凉竹。” “你也说了是未必,你要拿渭北去跟他赌?是你跟我说的,裴不知残忍毒辣,他从不把人当人看!” “” 贺绛此刻脑子是懵的,这些变故他从来都插不上话,可他知道一点。 “梅淮安,你不能去。” 梅淮安没说话,他不想在这种问题上过多纠结。 自己的命和整个渭北兴亡比,根本就没有纠结的必要! 贺兰鸦抬眼看人:“你冷静一点,听我说。” “除非你告诉我,辽东一定不会杀燕凉竹,更不会跟燕西岭南联手,否则我还是要去的,这是我的事,你不能拦。” 梅淮安语气坚定。 他此刻心跳飙升头脑却愈发清醒。 把渭北拖累到这个险境,动辄就是被三方围攻,这会儿不是能优柔寡断的时候。 一步踏错后果都不堪设想! “哥”贺绛脸色白了些,“你有办法的,是吗,你会有办法的” 贺兰鸦垂着眼,没有说话。 就在这时,马车外面有快马来报—— “启禀主君,东侧山脉发现一队辽东骑兵,约莫三百人!” “让我去!”贺绛像是快溺死的人抓到了救命稻草,他猛地丢下信笺,“燕凉竹估计就在这队骑兵里,我去把人夺回来!” 贺兰鸦神色微动正要说话的时候,手腕被右侧的人轻轻握住了。 梅淮安握着掌心的手腕朝贺绛点头:“你快些去,一定要把燕凉竹带回来。” “那你——” “只要你能把他带回来,我就不去辽东。” 贺绛猛地松了一口气,当即动身出去,直接翻身坐上他的金乌驹。 而后骑在马上扶着刀柄,自信扬眉朝马车里说话。 “区区三百辽兵,我现在就领兵去追!你们先回行宫等我回来。” “好。” 梅淮安往马车门口凑了凑,静静看着骑在马上的那道背影远去。 身后响起一道低沉的嗓音—— “那只是障眼法,是辽东故意引开追兵的把戏。” 梅淮安抿了抿唇没说话。 直到贺绛领兵消失在山谷里,他才把视线从那道高大背影上收回来。 能多看一眼就多看一眼。 毕竟,这兴许是他最后一次看到仗义的贺阿九了。 “” 他坐回马车里却没敢看贺兰鸦,生怕多看一眼自己就舍不得走。 他把目光落到外面严阵以待的兵将们身上,轻声回话。 “我知道啊,劫走燕凉竹的人此刻已经往泗水东岸去了,他们只要上了船,便能跨江抵达辽东境内。” 天水关跟泗水东岸离的多近啊,不出三日就能到草原上。 否则燕西老狗怎么会冒险牵扯辽东,就是因为离得近好动手。 贺兰鸦看着旁边少年,眼底是叫人读不懂的复杂。 可当对方转头看过来的时候,他又静静转开视线。 嗓音一如既往的平淡,叫人听不出情绪。 “决意要去?” “如果你愿意领着贺绛他们跟我一起死,我就不去了。” 梅淮安朝他勾唇,笑容绚烂。 不等对方回答,他就疯疯癫癫又说。 “哥哥,我们一起殉个情。” “” “殉情一词不是这么用的。” 贺兰鸦说,指尖捻着的珠串顿了顿。 到这个时候还在说笑,眼前人是真不把性命当回事。 “不是这么用的?” 梅淮安调整了坐姿,突然倾身凑近。 他把手臂搁在眼前人身侧的软座扶手上,额头顺势贴近对方的紫袍肩膀。 没有抵上去,只是顺势贴近而已。 眸中倒映着羊脂白玉的扶手,扶手上裹着鸦青色的绸缎软料。 他低头这一瞬,睫毛颤了颤。 鼻息间终于能闻见这抹佛檀香,他怕往后再也闻不到了。 声量很轻,近似喃喃。 “那你教教我,殉情一词该怎么用。” 这动作叫两人的距离拉近不少,近在咫尺,可惜很快就要远在天涯。 贺兰鸦微微垂眼,就能瞧见肩膀处这张动人心魄的脸庞。 他朱红色的唇瓣开合着,缓慢吐出一句话。 “你若能问我第二遍,我便教你。” “” 第二遍? 就是等他活着回来的时候。 梅淮安有些想笑,此去本就是九死一生,要是能活着回来还得跟人学殉情。 算了。 这就当他表白过,对方也答应了。 死而无憾。 他定了定神,反手掀开马车帘子往外喊—— “主君有令,疾速回行宫,起驾!” “是!” 众人齐齐应声,很快就全都翻身上马。 马车一路疾驰,没有了之前赶路时的悠闲。 二妞打马而来,他也不在前面开路了,安哥在哪他就在哪。 他此刻正骑马跟着车窗走。 想到里面的两人正在闲聊说话,安哥瞧见喜欢的人定是高兴的,他便也跟着高兴。 —— 从山谷赶回行宫需要两个时辰。 马车里有唰唰的磨墨声,很久就又安静下来。 梅淮安趴在贺兰鸦面前的矮木桌上写字,边写边说。 “打山林战要隐藏自身,你之前做的都很好,只是总借天气和地势环境不免被动,其实最重要的是让兵将们自身隐藏,绿林就披树叶,雪地就盖白布。” “我把滑翔伞的图纸画给你,需要注意的几点也都写出来,往后你们遇到陡峭山壁或是死路,可以用一下,最初先用活猪实验飞行,我知道你会不放心。” “我看过渭北的水战船体,这是我想造出来的战船,底下能藏兵也有箭洞,会更简便些,可惜没有时间再改良了,我感觉还能更好的,只是这会儿想不起来你们试着做出来瞧瞧。” “” 他一句句的说着,笔尖不停的写着。 第146章 少年好乖,惹人疼 贺兰鸦手指僵硬的捏着珠串,紧抿着唇看他。 马车里光线不算太明亮,仅从两侧小窗里投进来上午的浅暖阳光。 少年穿着一身黑武服,修长双腿交叠,盘腿坐在放了垫子的黑色矮桌前。 脚踝压在大腿两侧,干干净净的黑靴子鞋尖绣着金线莲纹。 他写字的时候脊背弓着没有挺直坐好,像是没什么力气了。 脑后扎着松垮的高马尾,发丝蓬松翘在脑袋上,垂着的几缕在光照下往脸颊投了几道暗影。 少年正低着头写字,神色认真又专注。 侧脸铺了一层细碎阳光,密密的扇形睫毛都被映成了褐色,不时轻颤几下。 他并未露出什么焦虑害怕的表情,只是脸色有些苍白。 握着朱红色毛笔的手指细长干净,只是捏笔捏的太用力,字锋有些抖了。 贺兰鸦就这么静静看着他,又听少年继续开嗓说话。 语气听上去很平静,跟抖着的指尖不一样。 “对了,还有我的中州兵们如果我死了他们要闹着回家,你就把他们放走,他们只是回去看一眼,还会回来的,毕竟也没地方去。” “二妞是个好苗子,他年纪还小不要总训他,很多事跟他讲道理他都会懂的,打骂式教育并不适合有傲气的孩子,只会把叛逆心打出来。” “贺绛是个很好的将军,你教出来的人肯定不会差,我一直很期待能跟他并肩作战的,我想看他在战场上有没有别人说的那么威武,哎,我跟他约好还没打呢。” “” 梅淮安说到最后渐渐停了笔,盯着纸张又思索许久。 思来想去只剩一件事,鼻音终于重了些。 “哥哥, 我等不到金桂树开花了。” “” 不知道在这里死了以后会不会回现代? 兴许死了就是死了,哪儿还能穿越来穿越去呢。 马车里一直沉默着的人,看他停笔才说话。 “写完了?” “嗯。” 梅淮安点点头,确定自己没有任何遗漏。 他与这世间的牵扯全在这儿了,滑翔伞和战船都写的很清楚。 贺兰鸦把视线落在纸上。 洋洋洒洒写了那么多,没有一行是关于这人自己的。 连一句‘等我死了把我衣冠冢下葬用玉玺压过,好留正名’都没有。 但他转念一想—— 也对,这人分明就是什么都没有。 瞧这临死前的遗书如此秉公,没有一件偏私。 他的淮安什么都没有。 贺兰鸦轻轻开嗓,问着眼前正在检阅遗书的人。 “淮安,那我呢。” “你?” 梅淮安转头看他,此刻脑袋有些迟钝。 贺兰鸦顿了顿,又问:“你连没瞧见金桂树都觉得遗憾,你对我有没有什么遗憾?” 有什么遗憾? 梅淮安低头看着写了满页的纸张,抬手用指尖戳了戳,语气愣愣的。 “全在这里了。” 这满纸的字,每一行每一句都是对你的遗憾。 这些事没办法陪在你身边一件件的做出来,就只能写在纸上。 贺兰鸦把视线从纸张移开,看着乖巧坐在那儿的人。 “既然你连遗书都写了,能不能帮我完成一个心愿,别叫我有遗憾。” “——现在吗?” 梅淮安撩起马车帘布往外看,透过朦胧含泪的视线,依稀都能望见行宫了。 他睫毛有些无措的颤了颤,撩起帘布的手也放下来。 再回头的时候,嗓音有些焦急。 “我当然愿意帮你完成任何心愿!只是怕时间来不及你说,我还能为你做些什么?” 他这句话问完,周围安静了一会儿。 沉闷气氛中,自那人唇齿间传来一声轻叹。 才刚听到耳朵里,梅淮安强忍下去的泪意顷刻间卷土重来! 他听见一向冷静自持高不可攀的人,跟他说—— “你过来,叫我抱一下。” “” 贺兰鸦把掌心珠串滑戴到腕子上,挥手扫开膝上的宽袖。 梅淮安只能呆滞看着他的动作。 随后,手里握着的毛笔被人轻轻抽走了。 没过多久,他被拥入一个宽厚温暖的怀抱。 怀抱温温热热满是佛檀香,如此安心的气息顿时将他整个人都包围起来。 软座这边并不宽大。 他被拽着侧坐在华丽紫袍腿上,像抱孩童那样揽着腰的被人抱着。 脑后有只温热掌心,轻柔却有力。 在他投入怀抱的那一瞬间,就顺势把他的脸按进紫袍肩窝处,是真真实实贴紧了的。 他额角就贴在这人的下巴一侧,能清晰感受到对方皮肤的温度。 贺兰鸦一手拢在他脑后,另一手揽着他的腰。 宽大衣袖几乎能将少年身躯拢在怀里,严严实实的盖起来。 梅淮安呼吸颤个不停,暖暖的佛檀香都能把人溺死了。 他不管不顾的抬手圈住贺兰鸦腰身,两手绕到对方身后交握,还忍不住攥紧了后腰处的丝绸衣裳。 很难得的温暖,他生怕下一瞬就会被放开。 这样温暖的怀抱,好久好久都没有人给过他了。 就算呼吸不畅也没关系,就算让他死在这个怀抱里也没关系。 从没想过第一次正式拥抱,会是在这种状况下。 马车里一片安静。 两人互相拥抱着彼此任由体温交汇,谁都没有说话。 不知道过了多久—— 一阵山风吹来,掀起车帘一角。 吹进来的风扑在梅淮安后背上,他攥着贺兰鸦衣裳的指尖猛地一紧。 帘子被吹开了,会被外面的人看见的! 感受到怀里少年的紧张,贺兰鸦抬眼朝那几个无意窥视的兵将看过去。 目光冷凝溢出威慑,活像是刚叼住猎物的一头雄狮。 兵将们猝不及防对上他的视线,瞬间吓得惊恐别开脸,再也不敢回头乱看了。 他却未收回目光,就这么凝视着外面那些骑行兵将。 指尖缓慢抚摸怀中人的后脑发丝,柔声开嗓。 “没有人看到,你可以继续待在我怀里。” “嗯。” 梅淮安轻声应着,大胆些用额头蹭蹭对方的肩。 贺兰鸦指尖颤了一瞬,克制着没把怀里的人揽的更紧些。 少年好乖,惹人疼。 第147章 含泪写遗书 半晌山风停,帘布又落下。 被抱着的人像是心底注入暖流后,思绪也活泛了些。 他动了动脸庞让鼻尖抵着对方的绸缎衣襟,嗓音有些闷。 “哥哥,我去了辽东会死吗?还能不能回来。” “怕?你可以不去。” “怕但我要去的。” 贺兰鸦低笑一声,责怪似的捏了一把掌下腰身。 少年腰间缠了束带,捏起来手感有些僵硬并不绵软,却柔韧的刚刚好。 “哎!” 梅淮安猝不及防被捏腰险些没蹦起来,忍着痒痒只抗议的挪了挪腰。 臀下坐着的双腿肌肉很结实,他扭身几次依旧纹丝不动也没晃一下。 就在这时,耳边突然听见—— “我不叫你去,我让裴不知把燕凉竹送回来。” 贺兰鸦的语气稀松平常,就像是在跟人说午饭要吃什么。 最理智的应对方法当然是叫怀里人去辽东,他原本也逼着自己要狠下心来。 可看着人伏在桌面写遗书的模样,便舍不得了。 又或许是从一开始就舍不得,谁知道呢。 “” 梅淮安猛地仰头,鼻尖险些撞上对方的下巴,他怀疑自己听错了。 这是哄他的话还是—— “你有办法叫裴不知听你的?” “嗯。” “我不信,你要是有把握早就说了什么办法?你跟我说说。” “不必知悉,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哦。”梅淮安下意识应下,可又觉得心底不安,“燕凉竹不会死?” “不会。” “那你要放弃些什么?” 他问的直白,毕竟世间没有白来的便宜。 想让裴不知那种人捉了又放,贺兰鸦就得送出相等的东西去换。 “我了解裴不知的脾性,自有办法。” 贺兰鸦终止话题。 他垂眼看着还乖乖坐在腿上的少年,眸中染上笑意。 语气少见的透出几分恶劣—— “你若还赖在我怀里不下来,我便抱你进行宫了。” 也不是没抱进去过。 “!” 梅淮安这才回神,脑子瞬间就清醒了。 他连滚带爬从人怀里退出去,滚到地上的动作颇显狼狈。 只是狼狈一瞬就想起什么,扶着桌子直起腰。 嗓音瞬间有了底气—— “刚才是你说要抱我的,你主动的。” 他险些心虚背锅! “是么。”贺兰鸦勾唇一笑,“方才见你含泪写遗书太认真,字字句句全都为我着想,便想抱抱你以示感谢。” 含泪写遗书。 梅淮安瞬间羞耻的脸都热了。 他猛地抬手把桌上纸张攥揉成一团,没地儿藏恨不得当场吃掉。 “我没写遗书啊,我,我就是想着我要死了,这些聪明才智没处发挥太可惜,我要是死在燕西就写给那老狗了不是特意写给你的。” “哦。” 贺兰鸦点头,也没说透只是含笑望过去。 “” 怎么回事,突然感觉这秃驴性子跟从前不一样了。 从前多善解人意啊,不会叫他如此窘迫的。 是故意的? 意识到这一点,梅淮安脸颊就更烫了些。 身侧坐着的人又说话了,还伸手来拉他。 “不许坐在地上,起来。” “我没——” 他低头一看自己的姿势,还真是跪坐着的! 刚才从人怀里滚出来的时候没注意,马车里全铺着厚毯子。 啊,形象没了。 他连忙丢开纸张爬起来,躲开对方的手顺嘴解释。 “没有经常坐地上,我平时很爱干净还很注意仪表。” 这句话似曾相识,贺兰鸦浅笑着眨眼看他。 “那这次,还要帮你拍拍吗?” 潜台词—— 你上回坐地上的时候也是这么说的。 “” 端庄自持爱干净的太子人设崩塌了。 这马车他是一分一秒都待不下去! “这里太闷我还是出去骑马,啊,已经到了?那我们下去。” “别急,等马车停了再——” “等不得了!” “啊安哥——” 在马匹嘶鸣和兵将们惊呼的声音里,梅淮安飞身蹿出去跃上二妞骑着的那匹马! 等扶着二妞肩膀的盔甲坐稳后,他又顺势低头把脸藏臂弯里。 回想起刚才的拥抱和调笑,连耳朵都是烫的。 好在周围人也没多注意,这一幕少年怀春隐藏的很好。 “安哥你怎么了?”二妞吓了一跳,察觉人坐稳了才放心,“行宫马上就到了。” “嘘,回头告诉你,往前骑。” 马车里。 贺兰鸦把腕上的珠串又拢回掌心,指尖习惯性的捻玩着。 想到当下局势,眉眼间很快就恢复了冷凝神色。 裴不知想要什么,他很清楚。 以裴不知的城府怎能看不出燕西是要借刀杀人。 之所以会顺势听从燕西的诓骗掳走燕凉竹,无非是在逼他低头。 想到刚才飞身离开的那位贺兰鸦猛地把珠串攥进掌心里。 有舍才有得。 一无所有的人都敢把玉玺乃至性命舍出去,他这点傲气如何舍不得呢。 蹉跎至今,实在惭愧。 —— 前锋骑兵队在行宫门前缓缓停住。 梅淮安原本是扶着二妞肩膀的,但他垂着眼思索片刻,突然落手在二妞腰上捏了捏。 二妞正拽着缰绳被捏了腰也没啥反应,扭脸:“安哥?” “我看你最近胖了没有。”梅淮安说,随后轻咳一声,“你捏捏我胖了没有。” “我怎么可能会胖,整天除了搬石头就是扛沙包,起的比鸡早睡的比狗晚” 二妞嘟囔着松开缰绳翻身下马,仰头看着还坐在马背上的人。 视线在眼前这只精瘦漂亮的腰身上转了一圈,摇摇头。 “根本就不胖,昨晚看过的。” “哎,叫你捏我一下。” 二妞也没在意,抬手往骑在马上这人侧腰捏了一把。 收回手才反应过来,安哥可能是想被夸身材? “有束腰呢又捏不到肉,反正说你这腰算胖那是无稽之谈,安哥身材好的很,无敌!” “” 梅淮安傻呵呵笑了两声,这才心满意足的翻身下马。 随后领着二妞跟周围兵将们一起站在马车两侧,恭迎佛君的车驾。 二妞忍不住小声问:“难道不是想被夸?你刚才下马的时候笑什么呢?” 梅淮安唇角勾起,认真回了他一句。 “你捏我的时候,我没扭。” “” 这叫什么话,二妞一脸懵。 不远处,宝蓝色的华丽马车正缓缓驶来行宫门前。 ———— 作者激动留言: 我家猫猫又生小猫崽啦! 我正在码字它突然叼着小奶猫蹦我腿上,哇哦! 胖乎乎的小奶猫,超可爱! 虽然我并不知道家里唯一一只公猫两个月前做了绝育手术后,是怎么让猫麻麻怀孕的,但这个惊喜好快乐! 超级感谢崽崽们对这本书的支持,喜欢就砸砸礼物喊我加更哦。 每天中午12点,不见不散,么么哒! 第148章 梅将军好! 【感谢读者[花花太]的豪礼打赏,小小加更不成敬意,特此奉上。】 —— 到行宫的时候已经是午时。 太阳移居正位,初夏的正午阳光已经叫一群黑衣的兵将们肩头生热了。 金铜色的莲花画屏长廊入口,一群人目送着佛君往长生殿方向去。 贺兰鸦没有特别示意,梅淮安自然就不能跟着他一起吃午膳。 只能与其他兵将们一起立在原地,目送着那道背影远去。 二妞看看离开的紫袍身影,又转头看看身边这位眼巴巴的表情。 思索片刻,他神色有些纠结的撞了撞旁边手肘,小声说。 “得慢慢来,不能直接跟过去但你要真的很想跟佛君一起吃饭,我去帮你问问?” “什么?”梅淮安愣了一下,紧跟着嫌弃的瞥二妞一眼,“不是想跟他一起吃饭算了,我们也找地方吃饭去,走。” 他只是想知道,贺兰鸦要放弃什么才能把燕凉竹换回来。 原本在马车里说好‘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可是此刻不知那人是不是故意的。 看起来没有想告诉他的意思,甚至下马车后都没有看他一眼。 算了,该知道的时候总会知道的。 他们两个才刚要动身,就看见贺绛手下一个小将军走过来。 来人身姿挺拔,穿着跟他们同样的衣裳,肩头绣着四片花瓣。 “太子殿下,末将名叫蒋名义,是贺将军的前帐副将。” “蒋副将无需客气。“梅淮安也朝他拱手,“别叫我太子了,如今同在前帐任职都是自家兄弟。” 蒋名义约莫二十出头,生的还算俊秀白面,站在其余兵将的古铜肤色里显得十分醒目。 梅淮安之前听说过贺绛手下被贺兰鸦招来几位谋士跟着,估计眼前这位就算一个。 蒋名义身上有股子书卷气,虽然不多,但能一眼瞧出跟普通武将不一样。 “是,早就听闻殿下不拘小格,今日总算得见,那末将便斗胆唤您一声梅将军?” 梅将军。 梅淮安扭头跟二妞对视一眼,眸中笑意比刚才多了几分真心。 “这个称呼可比太子殿下好听多了!” 太子殿下是从原主手里接来的,梅将军三个字才是他自己挣的。 瞧见对方高兴,蒋名义也松快的笑了笑,又拱手说话。 “那就请将军随我来,先到您住的别院看看,大将军昨晚就叫人回来收拾好了。” “别院不是按军衔分发安置的吗?”二妞问,“那我住哪?我是要跟安咳,梅将军一起住的。” 二妞的身份已经得了佛君认可,往后是可以跟在左领将军身边当副手的。 此刻他说到后半句时摆谱的挺高胸脯,一脸骄傲! 蒋名义语气温和的解释着:“大将军也是为着多跟梅将军亲近,才特意分了半个院子要与梅将军同住,大将军住的威武殿地方宽敞,院落也多,自然是够住的。” 贺绛住的宫殿就在长生殿隔壁,名字是他自己起的。 因为时常要摆弄兵器和驯马,整个威武堂比长生殿都宽敞,单是后院就足有一亩的占地面积。 梅淮安对吃住这些并不注重,既然是贺绛的意思那就顺从。 “都听大将军的安排即可,烦请蒋副将引我们过去。” “梅将军客气了,请随我来。” “” 其实两人是平级军衔,说话时不用一口一个敬称如此客套。 但眼下还不熟悉,明显都在互相礼让着。 三人一同往威武殿走去,也是先穿过画屏廊下,顺着长廊一路走到尽头。 就在梅淮安跟贺兰鸦吃饭的小花园旁边,有处别院入口,进去就能瞧见偌大的‘威武殿’三字。 匾额做的很大,黑底金字。 宽度足有一米半,比寻常的宫殿匾额大两倍! 梅淮安驻足仰头看着匾额,这是他第一次来到贺绛住的地方。 蒋名义抬手挠了挠头,似乎有些汗颜:“是有些大,将军当时误解了主君的意思。” 当初贺兰鸦要贺绛监督行宫翻新一事,叮嘱装潢要宽敞大气。 贺绛便跟工匠说—— 大气大气,你往大了做就对了! “后来佛君来了天水关后,其他宫殿的匾额都是又新做的,只是威武殿这块儿匾” 蒋名义没说下去,但也能叫人猜到下半句是什么。 “将军自己喜欢就行,进去。”梅淮安笑着往里面走。 守殿门的兵将站了两排,门边两只石雕龙虎兽看起来栩栩如生,威风凛凛。 瞧见三人走过来,十几个小兵齐齐低头,抱拳问好。 “见过蒋副将!” 梅淮安目不斜视的领着二妞往前走,蒋名义正要抬步迈过门槛,又停下脚步。 板着脸一句句的说给门前守卫听—— “这位是梅将军,此次长袭试练里拔得头筹的佳将,被主君格外器重提拔为左领上将军,往后便会跟大将军同住在威武殿里,你们记好了。” 这是要他们给人问好的意思,几个小兵没有犹豫,再次拱手。 “——梅将军好!” 问好的声音响彻威武殿门前! “起。” 梅淮安唇角勾着微一抬手,对于自己的新头衔十分受用,又看了一眼蒋名义。 这是个脑子机灵办事圆滑的,难怪能被选上来跟在贺绛身边。 “蒋副将,咱们进去。” “是。” 二妞跟在他安哥身后挺胸抬头,一路雄赳赳气昂昂的往里面走。 片刻后—— “梅将军好!” “见过两位将军!” “梅将军好!” “梅将军好!” “” 三人一路经过前殿,中堂,后院。 问好声此起彼伏,响彻在整个威武殿里! 不出片刻,整个行宫的兵将们都知道—— 大将军身边多了位左领上将军,名叫梅淮安,是从前的梅氏太子。 可也是长袭试练里的一等甲功,自今日起便被准许跟大将军同住威武殿了。 这是何等的荣耀风光?旁人不敢想,也没有不服的。 谁不服就得自己从悬崖飞下来一回,没人敢去。 第149章 人多嘴杂,言多必失 “大将军留话叮嘱过,您的随行副手可以自行在营里挑选,包括院落内这些兵侍您都可以随心替换。” 千机阁的院子里。 蒋名义抬手遮了遮充足的阳光,温声跟身边这位说话。 梅淮安看着这处宽敞干净的院落,语气有些感叹。 “多谢将军费心,也辛苦蒋副将跑一趟了。” 贺绛这是怕他在行宫里住着不自在,特地示意他把中州旧部调过来支配。 “啊,将军无需客气,都是末将应当的。”蒋名义应声,紧跟着又说,“千机阁院子里配的有小厨房,此刻饭菜都已经准备好了,将军可以自行休整,其余吃用也都俱全,每月都有人按时送来。” 不等梅淮安再说感谢的话,他的份内事做完就又一拱手。 “——末将先行告退。” “多谢,蒋副将慢走。” “告退。” “” 等人走了之后,梅淮安才开始打量眼前的院落。 千机阁,这是一处高有三层的阁楼院落,白墙青瓦装潢的十分清雅。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阁楼有前院也有后院,他们此刻正站在前院里。 墙角建造的有花坛和锦鲤鱼池,还有一棵郁郁葱葱的大杨树。 大杨树下摆着石桌石凳,紧挨着走廊,从走廊上去就是通往中堂后院的小路。 渭北的房屋建筑似乎很看重走廊。 不管是什么院落,赤木色的走廊都是必不可少的,还都会搭配着花鸟鱼虫的绢丝画屏。 院子里有三两个洒扫的小兵正在忙活着,刚才都已经向他见过礼了。 此刻,从廊下后院里快步走出来一个侍兵,身形看起来圆滚滚的,年纪约莫有二十出头。 没穿武服而是一身粗布长衫,一眼能瞧出这是近宅伺候的。 来人上前两步直接单膝跪地—— “拜见将军!属下迎晚了还请将军恕罪。” “起来说话。”梅淮安看了周围一圈,显然面前这人就是千机阁的管事,“你叫什么名字?” “属下贱名刘二,原先是跟在大将军身边的伙兵,大将军赞属下行事周到,便特意指来伺候将军。” 就在他恭谨回话的时候,梅淮安走到石凳边坐下歇脚。 随意把单只脚踝搭在膝头,手肘搁在石桌上支着下巴。 毕竟赶回来这一路四五个小时都没休息过,语气有些疲惫。 “报一下院子里外的人数,我听听。” 二妞也跟着坐到边上,抬手拎起桌上茶壶给他安哥倒水,也给自己倒一杯。 “是!”刘二思索片刻,直起腰说,“厨房有二厨四手六小厮,后院八名小侍,中堂六个茶水官,前院有四个洒扫小厮,另配十六名粗使护院,全凭将军使唤!” “这么多人。”梅淮安转头看二妞,“多少个?” “安哥,共有四十六个啊。”二妞眼神发亮。 这不就代表着他安哥能把中州旧部挪过来四十六个人? 虽然二妞没听他嘴上说过惦念,但他们日常行走碰见从前旧部时,安哥总会多问几句近况。 有时候听见旧部的兵在营里有出息被任职了,安哥还会高兴好一会儿。 二妞猜想着谁能不惦念自己的旧部啊,那是永远的家里人。 梅淮安微眯着眼看站着的刘二,这院子阳光也太足了些,估计是附近最好的院子。 他嗓音懒洋洋的说—— “减人,哪个左领小将用这么多人伺候的,好意我心领,大将军安排的太过了。” “” 刘二怔住,没敢接话。 这光明正大嫌弃他家大将军安排的不合适,这种话谁敢接。 “那将军您看是减” “后厨只留一厨两厮,后院卧房留两个浣衣的,我又不待客要什么中堂,中堂不用人,唔前院只留下两个洒扫的就足够了。” “” “还有什么粗使护院,住在威武殿里还要什么护院,我出行又不用仪仗队,把这十六个兵甲送回大将军那儿去。” “” 短短几句话,把四十六人减的只剩了七个人。 刘二思索片刻,嗓音压低了些:“将军,其他左领将军院子里少说也有十几个伺候的,您是左领上将,比他们稍多些也应当,不用如此” 不用如此谨慎,多留几个伺候的也没人敢说什么。 眼前这个刘二倒是机灵,梅淮安朝他笑了笑,“你留下管着这七个人,自有你的好处拿。” “啊,多谢将军看重,小的一定尽心打理!”刘二连忙应下,过后又犹豫着问,“那咱们这些人” 梅淮安把二妞倒的茶水一饮而尽,落杯就起身往后面走。 “照我说的减。” “是!” “” 等两人洗了手坐在饭桌上的时候,二妞看着端菜的小厮都出去了,这才开始问出疑惑。 “安哥,你为什么要把他们都赶走啊?多点人伺候不好吗。” “人多嘴杂,言多必失。”梅淮安简单回他几个字,端起米饭扒了两口,“快吃,吃完跟我去找陈香。” “啊,香哥要来吗?那别的——”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中州兵留在渭北是等着建功立业的,不是来伺候我吃喝拉撒,这种念头往后不要想,更不能说出来。” 语气听着有些严肃二妞没敢吭声。 梅淮安往嘴里又塞了口米饭,含糊不清解释着。 “我没本事带他们回家,哪儿有脸叫他们伺候我。” “” 原来如此。 二妞沉默片刻才说:“难怪你从前都不让他们帮你做事,香哥要帮你洗衣服你都骂他好几回。” 也不许那些中州兵再喊太子殿下 连敬语和尊称都不敢要的败君,怎么敢叫麾下的残兵来伺候他。 “快点吃,别废话。” 梅淮安看着桌上琳琅满目的肉食,倒是没浪费这一餐。 等两人吃饱后简单洗漱了一下,这才动身出门。 时辰刚过正午。 阳光看着跟刚才来的时候并无区别,庭院地面上斑驳晃着树影。 第150章 我跟着你做事,我听你的令! 院落里,刘二正在遣走侍兵们,派头很足言辞却没有令人不适的嚣张感,是个办事周到的。 瞧见两人的身影走出来,刘二连忙动身,倒是没敢阻拦他俩的脚步。 只是跟在一边走着,小声说话。 “将军,两匹马已经备好了就在门外,只是大将军刚才飞鸽传书回来,说是燕二公子不在辽兵骑队里,还说叫您不能离开行宫,一定先等着他回来。” 贺绛手脚倒是麻利,这么快就撵上使障眼法的辽兵了。 可见是—— 很担心他会直接往辽东去啊。 梅淮安脚步不停的朝刘二说:“你回信叫他慢些赶路不用心急,我就在行宫里等他回来,哪儿都不去。” “” 刘二看人嘴上说着哪儿都不去,手却已经牵上缰绳了。 一时间眸色复杂,不知道是该听从还是该拦着。 “来我院子里做事就该先听我的令,刘领事是个懂规矩的。”梅淮安翻身上马,坐稳后才垂眼看向马下站着的人,“对吗?” “是,多谢将军提点。” 刘二缓慢移步从马头前让开,低垂着脑袋。 梅淮安语气缓和了些,多说一句。 “把我刚才吃剩的菜留着,晚上回来热热我接着吃,往后不许铺张浪费,下不为例。” 刘二愣了愣,这才放下心:“那将军慢走,早些回来啊。” 二妞也已经在马上坐好了,笑着朝刘二说:“早膳我要吃肉包子的,往后记得准备。” “是!”刘二也应下。 两匹马这才撒蹄远去。 只留下两道英姿挺拔的背影,落在门口兵将们眼里。 刘二驻足看着,随后收回视线朝身边几人说话。 “现在知道为什么要遣散你们了,这位才是个守规矩的。” “” —— “拜见将军!” “别闹了快起来。” “哈哈哈队长你别拦着,就让陈香跪,他盼这一天许久了!” 骁骑营的军帐前。 梅淮安一手把单膝跪地的陈香拽起来,转头跟周围兵将们说话。 “我这就把陈香带走了,明天会选出新的队长来,哎,好好训练不许偷懒啊。” “队长。”一个年纪稍小些的兵走过来,“你把我也带走,你不在这儿骂我我都没力气训练,我不习惯。” “滚蛋,挨骂还上瘾了。”梅淮安笑着踢他一脚。 二妞站在边上嗓音凉凉:“他不骂我我还不习惯呢,懂不懂个先来后到啊,孬兵有我一个就够了,哼。” “你也是个贱皮子。”梅淮安同样赏他一脚。 这一脚挨屁股上就是得劲儿,二妞顿时眉开眼笑。 几个人又说了好一会儿话,还帮着陈香把行李都收拾了。 最后,梅淮安才朝队里的兵们挥挥手,领着陈香和二妞骑马离开。 只是才刚转过营帐拐角—— 杨子义的身影,就站在外面栅栏路边。 对梅淮安来说,杨子义是他来了骁骑营后,唯一能瞧上眼的对手。 这人虽然脑子不太活泛,是跟贺绛一样的傻大个儿,但心眼儿不坏武功也够瞧的。 “杨子义?你拦着我干什么。”梅淮安骑在马上看他。 自从长袭试练开始后,有六七天没见过这人了。 哟,看起来比之前丧气了些,没什么精神。 杨子义穿着一身黑武服,胡子拉碴的移步上前拦着马。 “你这就要走了?拿了试练第一名可真了不起啊。” “有屁快放,我忙着呢。” 梅淮安也不恼,握着马鞭朝他笑了笑。 还是那句话,对于手下败将无需多费口舌,试练结果就已经能说明一切了。 “要是没有我给你看过的那张地图,你能拿第一吗?你能找到赤峰山?” 杨子义脸色涨红了些。 不知道是气的还是为他接下来的话提前窘迫。 “地图?”梅淮安用马鞭挠了挠头,有些心虚的轻咳一声,“地图啊昂,你的,是我偷看的。” “那是我故意叫你看的!”杨子义喊了一嗓子。 “” 二妞跟这人不熟,没说话,倒是旁边沉默寡言的陈香突然开口了。 “杨队长,你再不说就没机会了。” 有些事他们都能瞧出来,身为武将,谁不想跟个足智多谋且还好斗的主将? 这无异于苍蝇碰见腐肉,飞鸟瞥见晶石。 “说什么?”梅淮安看了陈香一眼,又转头看马前站着的人,“你为什么故意叫我看地图?” “我有地图你没有,那我赢了也不光彩。” “行,算你小子还挺懂公平。”梅淮安笑了一声,随后看人还不让路,挑眉一瞬,“你这是等我说谢谢呢?” 周围安静了片刻。 就在梅淮安等的不耐烦想直接骑马绕过去的时候,杨子义才终于说出口了。 他涨红着脸往前迈上一步—— “你把我也收你帐下!我跟着你做事,我听你的令!” “” “不是。”梅淮安愣了一会儿,随后才嗤笑一声,“哎,你是因为输了不服所以要跟着我找机会赢回来?” 杨子义绷着脸往马上看,没说话。 “你要真觉得输赢很重要,那就算我输了叫你赢一回行吗?” “” “起开起开,挡我路了。” “不行,你收——” “杨子义,我没法儿收你。” 梅淮安直接打断对方的话,神情也跟着正色几分。 “为什么!” 杨子义感觉脑子嗡的一声,他都已经服软了啊。 能叫他服软的将军没几位,眼前人凭什么连收他当将下都不愿意! 先后比试好几回,其实在这人的认知里都不算比试,杨子义想,毕竟自己每回都输的很惨。 而眼前这位每回都赢的很容易,叫他不得不服! 他不甘心的还想再争取一下,逼着自己说出更没劲的话。 “我从前我都能改,你要是训我我就服气,你的令我会听的。”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他的意思已经摆到明面来了。 他就是想跟在梅淮安帐下,他服气梅淮安! 不管是一起训练还是行军打仗,只要瞧见这人就感觉身上有使不完的劲儿,每天都很有精神。 而这种浑身充满力量的劲头,是能叫武将们趋之若鹜的! 第151章 你们渭北是不是盛产大傻子? “” 梅淮安沉默了一会儿,还是拽起缰绳要走。 杨子义忍不住眼睛瞪大一圈,心头浮起阵阵羞愤。 这就是羞辱,他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对方都不愿意收他! 随着马蹄声越来越近—— 杨子义僵着身子感觉自己动弹不得。 额头上的汗都要下来了! 渐渐的那人骑着黑马停在他腰侧,没再继续离开。 他忍不住抬头往马上看,跟一双诚挚而坚定的眸子对上了。 “梅淮安” “不是你不够好,是我不够好,我不是个有本事的不敢留你。” “你——” “我连自己能活到哪一天都不知道,怎么敢带着你在我身边卖命,杨子义,你会成为一个很出色的将臣,但能给你施令的人不是我我愧不敢当。” 良将就像吕布手中的方天画戟,拥有一位就等同于如虎添翼。 但前提是想拿稳方天画戟你得先当上陆地战神。 而他这个落魄的亡国太子,充其量算是个丧家犬。 杨子义是连贺兰鸦都提过名讳的金贵苗子,渭北下一代的勇猛悍将。 这把方天画戟留在渭北是理所当然,他要是敢把良将的心勾走了。 那就是对渭北不仗义,对收留他的贺兰鸦不仗义。 梅淮安不能这么干,所以他绝不敢留。 杨子义是个说话不会弯弯绕绕的人,他反问的直白。 “你没把自己当渭北的将军,否则你为什么不敢收我?” “我是渭北的将军,可我背的东西不能加到你们身上。” 杨子义就又看他,说:“岭南军,是?” “” “嗯。”梅淮安认下。 杨子义不屑的哼了一声,随后闪身到一边让出路来。 “你们走。” 梅淮安没动缰绳,只抬起手挠了挠额角:“你瞎盘算什么呢?” 杨子义的心思坦坦荡荡没有一丝遮掩,语气执拗且傲气。 “今日你不收我,等来日我飞马铁蹄破岭南,看你还能怎么说!” “” 梅淮安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只感觉连心窝都热了。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嗓回应。 “哎,你们渭北是不是盛产大傻子?贺绛一个你一个,喏,还有后边儿这个。” 他指了指二妞。 听过有人上赶着捡钱,没听过有人上赶着捡债的。 他背着的东西怎么几个人要上赶着帮他分担啊,他何德何能。 二妞这会儿已经听明白了,拽着缰绳往前走,让自己的马头跟他安哥并排。 随后才朝着杨子义说话,语气骄傲且嘚瑟。 “你以为想跟着他这么简单呢,要是三两句话就行我何至于几个月才敢往他面前来。” “我多努力才跟上的,你得学学我。” 死皮赖脸撵着,吃苦受累熬着,好不容易长进些了他才敢往山庄里冲。 这是他辛苦努力博来的,靠三两句话表表忠心没有用。 “别瞎说。”梅淮安否了二妞的话,随后转头看杨子义,“咱们各司其职却是共为一主,我根本就没走远,所以你也不必跟来。” “好兄弟,再会。” 说完,他拽着缰绳双腿一夹马腹,黑马当即撒蹄奔开。 二妞咧嘴一笑,望着前面的背影就扬鞭追去。 后面的陈香看了杨子义一眼,抬手抱拳:“再会。” 说完很快也打马追了上去。 一片草雾扬尘后—— 杨子义转头看着那三道骑在马上远去的背影,脚步动了动才忍着没有跟上去。 他就像是站在一堆芦花鸡里的鹰,看着天上一群鹰飞过头顶。 明知道对方是同类,可自己却不能入列翱翔,颇觉遗憾。 武将不怕战,只怕没机会战,更怕有机会战却战的不痛快! “也许未来有一天——” 你失地复收而我亦可认投。 “” 杨子义及时闭嘴。 他身在渭北已有明主,明主虽避世厌战可他绝不能心怀旁鹭。 —— “他就是走了!” “我不听!我说了不叫他走你们全骗我,你们早知道燕凉竹不在那队骑兵里你这会儿又拦我不许追,你们全是骗子!” “他还给我回信说的跟真的一样,骗子骗子!” “他根本就不在行宫里我上哪儿找去?他还能去哪儿?肯定奔辽东去了!” “我不听!!” “” 梅淮安一进行宫大门,就被刚领完自罚军棍的寒翅截住,说是贺绛回来了正在闹腾呢。 眼瞧着天都快黑了,他只能让二妞先把陈香带回去休息,自己跟着寒翅往长生殿来。 贺绛是直接闯进后殿茶室里的,这会儿正在茶室里蹦呢,倒是没敢砸东西。 就是又急又气,不管他哥说什么都不相信了。 梅淮安站在茶室外面没急着进去,把要离开的寒翅拽住了。 “多少?” “十五军棍,多谢将军关怀。”寒翅有些苍白的朝他笑笑。 军棍是实心棍子还铸了一层铁的,有成年人手腕那么粗。 就连贺绛那一身疙瘩肉都挨的呲牙咧嘴,更别提看着就清瘦的寒翅了。 梅淮安抿了抿唇,终究是心里过不去:“我代他给你们道个歉,牵连你们——” 这说的是二妞闯山庄的行为。 “将军不可这么说。”寒翅头一次打断他的话,收起笑意摇摇头,“错就是错,没有牵连一说。” 十五军棍不是佛君罚的,是他跟鹰爪自己罚自己的。 他们觉得佛君的惩罚太轻了些,根本抵不平掉以轻心的过错。 梅淮安犹豫片刻点了点头,寒翅便一拱手准备告退。 “你”他看人要走还想说点什么,但话到嘴边觉得没必要,看人回头便顺嘴改了内容,“你干什么去?” “属下往膳房去,取些生蒜。” 闻不得生蒜是自己的毛病,是毛病就得治好了。 “嗯,你去。” 寒翅点头示意告退,这才转身离开。 梅淮安看着他的背影,眸中的赞叹藏不住。 里面那位能有此忠侍在侧,是能叫人放心的,即便来日自己当真 梅淮安觉得,自己这爱操心的毛病怕是改不了了。 可转念想起在马车里的那个拥抱—— 活该自己爱操心,谁叫秃驴待他好呢。 —————— 【再次感谢读者[花花太]的豪礼打赏,没什么才艺我为你默念十遍阿弥陀佛,以示诚心!】 第152章 揉揉就不疼了 屋里疯牛还在闹腾,他这才抬步迈进门槛。 人还未到,慵懒绵嗓已经悠悠扬扬的送进去了。 “——哎,你朝谁嚷嚷呢?” 这道独特的嚣张嗓音在茶室里响起,便打断了疯牛闹腾不休。 贺绛猛地转身望去,瞧见来人正好好的朝他走过来,顿时激动的就往门边扑! “梅淮安——” “呃!” 贺绛直接大张臂膀把人抱起来转了几圈! “你这身上全是灰土快撒开我!”梅淮安嫌弃的直喊,腰都快被勒断了,刚一张嘴说话唇瓣就抿了片草叶,“唔呸!” 贺绛才不管,抱着人一个劲儿的转圈儿,跟抡着流星锤似的。 贺兰鸦坐在一只麻色蒲团上,瞧见这两人抱着转圈的模样扶着茶盏的小尾指动了动。 梅淮安被转的头晕眼花,好半天双脚才终于落地了。 他刚要推开这莽夫自己站稳,就又被人搂着肩膀死死抱住! “我还以为你往辽东去了呢!哎呀,哎呀!”贺绛高兴的直喊,大掌在人后背一阵狂拍,“没去就好,没去就好!” “咳咳!” 梅淮安被拍的一阵咳嗽,刚要喘气又被灰土扑了一脸,只能接着咳嗽。 背上的熊掌就没停过,短短一会儿被拍的脸都憋红了,额前发丝也散了几缕。 平时耍酷摆架子,一碰见贺绛形象就绷不住了。 “我操——你放开我!” 贺绛充耳不闻,又好兄弟式的连拍好几下! 梅淮安的身高才只到贺绛喉结处,这会儿往后挣扎时腰弓了起来,额头就刚好哐哐撞在贺绛胸骨上。 偏偏贺绛那铁臂还箍着他肩膀硬往怀里怼,没一会儿就被捂的只剩唔唔了! 就在梅淮安想用下路招数抬膝攻击时—— “你们要抱到什么时候?” 虽然那边兄弟情深的正在激情拥抱,可贺兰鸦还是没忍住开口叨扰了。 “你可以继续骂我是骗子。” “” 坐着的人说话声量比平时稍大些,没了以往低沉平稳的语气,显然是生气了。 说的还是他刚才冲进茶室里一顿嚷嚷的事儿 贺绛顿时就怂了! 他连忙停下手把人撒开,悄悄往后退两步又感觉躲不掉啊。 只能心虚的抬眼看他哥—— “我哪敢骂兄长一直都相信兄长的,坚信不疑!” “” 梅淮安终于得以喘息,揉着后背不等顺气,直接抬腿接连往贺绛身上踹! “你要拍死我还是捂死我?自己多有劲儿心里没数吗,往后再敢抱我你试试!再躲!” “哎!哎!” 贺绛被踹了也不生气,躲闪着在茶室里一通乱跑。 看人没追去辽东还能在这儿踹他,他就笑着露出一口大白牙。 闹了片刻后,两人才在茶桌边上盘腿坐下来。 桌子是长方形的,贺家两兄弟相对而坐。 梅淮安自己坐在两人中间的桌侧,就跟在山庄茶室里一模一样的位置。 他刚坐下就转头往右侧看,哎,好久没来这间茶室了。 当初刚穿越来就被‘软禁’在这里大半个月,整天都跟二妞待在茶室里盯着外面光秃秃的花坛。 那时候还时刻担心明天会不会被渭北杀掉,百般揣摩着贺兰鸦的心思。 没想到如今他已经能在这间茶室里跟人同坐畅谈了。 想起那段如惊弓之鸟一般的日子,恍如隔世。 窗户还是那个窗户。 窗外的花坛不像他住在这里时光秃秃的模样,此刻花坛里已经有了绿叶,也开满了花朵。 那时候是深冬腊月的时节,如今已经步入初夏了。 茶室屋内没了吵闹,顿时安静不少。 贺兰鸦看人望着窗外愣神,抬手推动茶盏送过来。 “在看什么?” 梅淮安听见身侧的声音才回神,身上痛感也逐渐苏醒了。 他忍不住挺直腰板扭了扭背,后背一片火辣辣。 就嘟囔着—— “不知道是不是被拍肿了,火辣辣的疼。” “下手没个轻重。” 贺兰鸦瞥了贺绛一眼,对方连忙心虚的低头喝茶。 他又转头看身侧的人,嗓音认真。 “暂且忍一忍,不许在这里脱衣裳。” “” 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儿还能满大街光屁股跑啊。 梅淮安被逗笑了,身侧这人好像在学着说闲话打趣儿? 挺好,比从前冷冰冰的时候好。 他便也没抬头的递了句玩笑话,语气愉悦。 “多谢提醒啊,您不说这一句我都准备解腰带了。” “你解!”贺绛噗嗤一乐,“我都被你扒过裤子你也得光一回!” 贺兰鸦听见这话,没怎么犹豫就把胳膊伸过去。 “拍疼了?我代他向你赔罪。” 梅淮安正低头反手揉着后背,也没注意对方的手。 “不用” 话还没说完,背上就覆来一只温热手掌! 手掌的主人还说—— “揉揉就不疼了。” “” 梅淮安顿时脑子就空了! 他自己的手像触电似的收回怀里,险些不知道该往哪儿摆放。 性情冷冽的人,正伸手帮他揉着后背。 最近衣裳穿的薄,在千机阁里吃完饭洗漱的时候,他卸了薄甲就没再穿上。 此刻能清晰感受到背上那几根温热的手指,轻揉按压过被拍打后的皮肤。 这点接触让他浑身肌肉瞬间绷紧! 其实动作没什么暧昧的,更像是兄长安抚闹脾气的小孩子,顺手呼噜两下。 可对梅淮安来说,这跟其他人的触碰感就是不一样! 贺绛就坐在对面喝茶,瞧见这一幕忍不住开始说酸话。 倒也不是真嫉妒,纯粹贱的闲不住嘴。 “嘿,我都没享受过这种待遇,梅淮安你就是来跟我抢兄长的,平白多了个弟弟似的。” “呃。” 梅淮安想说话还嘴,但此刻被温热掌心抚着皮肤揉啊揉。 脑子里一片空白,全身心的注意力都在背后那几根手指上! 被大力拍打过的背部本来就麻痒,此刻被揉的就更痒了。 酥酥痒痒的感觉一路从背部渗透到胸前,像是往胸口塞了一团毛绒绒的东西。 第153章 实在唐突,实在不该 叫他抓心挠肝几乎坐不住! 可他如果刻意躲开又显得太刻意了。 但这种感觉来的并不是时候,他连忙端起茶盏转移注意力。 绝不能让心底的小火苗在此刻被点燃! 对方只是好哥哥一样的随意揉几下哎,怎么还不把手撤走啊。 他又连声暗骂自己没出息,简单被揉揉后背都能心思不纯。 贺兰鸦的华紫色宽袖遮住半个掌心,正贴在身侧少年背上揉着。 掌下的脊背跟他想象中一样柔韧,肌肉的触感很有弹性。 捻惯珠子的指尖不自觉顺着小巧脊骨一节节缓慢滑按下去。 他嘴里随意问话:“你把辽东那队骑兵怎么样了?” 这话显然是问贺绛,贺绛正在喝茶,闻言又咽了两口才放下杯子。 没人发现梅淮安落在桌下膝头上的手,已经悄悄攥紧了。 他能感觉到自己脊骨正被人一节节数着,愈发往下! 塌下去的腰忍不住直了一些,麻痒感直蹿后脑勺! 他在心底狂喊着我靠救命,救命! 但表面上安静垂眼,丝毫不敢挪动。 原本定力就没多强,更何况这人的按摩指法堪称顶级。 如果不知道对方一直把他当做好友似的看待,他恍惚间会误以为这是某种挑逗手法。 茶室里很快就响起贺绛的嗓音,听上去有些懊恼。 “我带兵追上去正要打杀,就见他们拿出通境令牌说是来走商的,既然有走商令牌就不好动手了,我搜查一顿只能收兵回来反正没发现燕凉竹。” 五州的君主争权夺势关系紧张,但这天下总得叫百姓们有生计活路。 金昭国有个不成文的规矩,但凡是普通百姓或行当商人,不管走到哪儿都不可随意打杀。 “这是有备而来,走商令牌都准备好了。” 贺兰鸦应他,忍不住思索燕二此刻到底是死是活。 他这一分神不要紧,指尖就往下移了几寸。 正巧捏在后腰上。 “呃。” 梅淮安实在受不住这一捏,猛一挺腰,唇角也跟着溢出一声难以描述的哼唧! 等反应过来连死的心都有了! “” 贺绛晃晃脑袋,突然意味深长的笑起来:“哎,你这什么动静?” 好小子,平时看着憨傻痴呆,开荤腔倒是懂得不少! 梅淮安暗骂贺绛,可他还真没想好该怎么狡辩。 就在这时,身侧的人突然开口—— “抱歉,是我走神捏重了些。” 贺兰鸦淡定自如的把手收回去,没有侧目往旁边少年身上看。 心头随即浮起一阵懊恼。 原本只是好心替人揉两下后背,可手放过去就停不下来了。 尤其最后那一下,捏的力度过重位置也不太合适。 实在唐突,实在不该。 他心底懊恼至极,而旁边刚社死过的人也同样懊恼! 那只手已经离开后背,后背上的皮肤终于轻松了,可梅淮安心底不轻松。 他用手背在自己身后胡乱搓了几下,眸色慌了一阵后。 才抬起眼瞪贺绛—— “你说干嘛呢,你挨完军棍回去擦药就没有疼的直喊?” “瞎说,我受多重的伤也没喊过疼!” 贺绛说完,想起那时候自己叫蒋名义帮忙揉油,好像确实也哼唧了几声,还被蒋名义笑话来着。 被按摩筋骨的时候会哼唧很正常,便也不在意了。 “不就拍你几下嘛,至于拿军棍的伤来对比,一会儿给你瓶药油回去擦擦,叫二牛帮你擦。” “知道了,我那儿有药不用你给。” 狡辩理由找的不算牵强,梅淮安松了口气。 他挪挪身子离身侧这位远了些,主动靠近贺绛那边。 看样子是凑过去认真问话,其实就是不敢再跟旁边那位离近了。 “先说正事,咱们怎么把燕凉竹救回来?” 贺绛想也不想的回他:“这种事儿你问我?我要有这聪明才智早坐辽东王帐晒太阳了。” “” 梅淮安抿了抿唇,瞬间就浅笑着转头看另一人。 “哥哥,咱们怎么救燕凉竹回来啊?你之前说你有办法是什么办法来着?” 他的神态和语气都自然极了,仿佛刚才那声动静跟他毫无关系。 但其实桌下攥着衣摆的手指快抽筋了。 被揉个后背都能哼出声这简直太丢人! 贺绛是好忽悠,可他都不敢往贺兰鸦脸上对视,生怕被智多近妖的人瞧出些什么。 梅淮安并不知道—— 贺兰鸦不近色事,更不会出入烟花柳巷。 这些年清心寡欲就连自的次数都很少,偶尔一次更不会有什么哼唧声,顶多呼吸混乱些。 他刚才闷哼那一声听到贺兰鸦耳朵里,压根儿不会多想,只当是自己捏重了。 所以,他此刻担心被看破什么根本就没必要。 贺兰鸦自然也没发现他有什么异常。 至于该怎么救燕凉竹回来—— 贺兰鸦低声说:“我已经给裴不知传信了,等他回复便知。” 传信? “就,如此简单?”聊起正事,梅淮安心绪平复的很快,“仅仅只是一封信,他就能听你的话把燕凉竹放了?” “嗯。” 在这个问题上,贺兰鸦不想过多纠结。 贺绛已经沉默好一会儿了,突然说:“那燕二不会武功骨头还脆,落到一群辽兵手里” 得知燕凉竹清晨被掳走后,他已经用最快的速度去追辽东骑兵了,可人并不在骑兵队伍里。 梅淮安听着贺绛提起那个脸庞纯澈的少年,仿佛一声声‘淮安哥哥’还回荡在脑海中。 他微微皱眉,语气躁了些:“我们得尽快把救他回来,希望一切都还来得及。” 贺绛考虑的只是骨肉伤,他不免会想的更多些。 毕竟燕凉竹模样生的招摇,脸庞漂亮的实在出众。 原本就有什么断袖的名声,又以亡国太子的身份落到粗犷辽兵们手里。 被打只要有命在,至少是能治好的伤。 可要是那些人有意侮辱 单是这么想想,梅淮安都感到浑身难受,一直压抑着的焦躁情绪也藏不住了。 第154章 伺候你这种人都是脏了我的手! 【再次感谢[花花太]宝贝的豪礼打赏,以及其他所有送礼物给猫猫买罐罐的宝贝们,加更奉上,么么哒?】 ———— 贺兰鸦转头看向身侧,把对方眉眼间的情绪都尽收眼底。 几乎没有什么犹豫,他开嗓说话。 “燕凉竹是个无辜的,都怪西州王行事狠毒不顾父子情分,但此刻没有更稳妥的办法,我们只能等裴不知回信。” 言下之意就是—— 我知道你很想救人但要先等消息,不许你去辽东。 其实燕凉竹跟他们不算相熟,来了渭北之后也没做过什么能受人待见的事。 唯一相熟的就只有梅淮安一人。 淮安哥哥,太子哥哥。 贺兰鸦稍稍有些不爱听,每回听见都想把燕二毒哑了。 当然,为顾及大业还是要把人救回来的。 梅淮安站起身走到窗边,抬眼看了看天空。 落日时分的绚烂晚霞附近,并没有黑色大翅膀的鸟影飞过。 “整整一天了。” 燕凉竹从清晨被掳走到现在,已有一天了。 按照路途来算,一天时间足够辽兵把燕凉竹带到泗水东岸附近。 到东岸后坐船渡江,只需一天半的功夫便能到达辽东境内。 看着窗边那道仰头期盼的背影,贺兰鸦跟着站起身来。 他往窗边走着又开嗓,嗓音温润似是宽慰。 “裴不知既然要用他来胁迫我,便会下令这一路不许他出任何意外,所以你不必担心,燕二公子吉人自有天相。” 梅淮安转头看他,眉眼间有些疑惑:“他要胁迫你,目的是什么?” “暂且不知。”贺兰鸦避而不答,又自然的留人共进晚餐,“你先随我去用晚膳,辽东的回信我们席间慢慢等。” 梅淮安还没应声,后面的贺绛就噌的站了起来,揉着肚子喊。 “太好了!那我也跟着你们吃点儿,东奔西跑的可把我饿坏了。” 贺兰鸦这才想起身后还有个人,转头望过去微微皱眉。 “满身灰土,我不想与你同席,你回去吃你的小厨房。” “?” 贺绛这下可就不服气了! 他快走两步把梅淮安从他哥身后拽出来,抬手扒拉着头发又拍拍衣裳。 “你瞧!我满身灰土他就干净了?他衣服上这灰这不,头发上还有草渣呢!” “哈哈,是。” 梅淮安有些尴尬,默默移动脚步离贺兰鸦远了点。 他中午赶回行宫没顾上沐浴更衣,下午又去了营里找陈香。 说贺绛风尘仆仆其实他自己也没干净到哪儿去,只是午饭后漱口的时候,稍带着洗了把脸而已。 这里出行都是骑马的,扬尘四起,一天不洗澡换衣服都脏的没法儿看。 眼前这个秃驴又爱干净到极致,每天衣裳都烫的板板正正一尘不染。 所以不等贺兰鸦说话,梅淮安拽着贺绛往外走。 “我们不留下吃饭了,我就住在隔壁离的很近,要是辽东那边有消息请哥哥派人叫我一声,告退告退。” 贺绛这才觉得公平,只是不死心的还扭头问着。 “哥,你真不让我俩留下吃饭啊?我一会儿可以洗洗手再跟你同桌,保证很干净。” “” 两人就这么出了长生殿。 贺绛揽着梅淮安的肩膀往人身上压,把人当拐杖使。 “可累死我了,又累又饿,哎——” “你起开!没死没残别往我身上倒,软骨头的玩意儿叫蛆。” 梅淮安随口斗嘴的话刚说完,就看贺绛还真自己站直了。 他有些惊讶的瞥他一眼:“说你一句不乐意了?” “不是。”贺绛摇摇头,穿过走廊抬眼望着天色,“燕凉竹好像也这么骂过我。” “” 想到那个顶着太子身份被掳走的清瘦少年,两人一路无言。 —— 与此同时,泗水东岸附近。 远处落日逐渐隐退,活活碎落了满地银河。 自绿翠的山林小路里,约莫有二十人的队伍押送着一辆马车,正朝岸边来。 马车驶到岸边之后才缓缓停下,里面的人颤颤巍巍撩起帘布往外看。 河水奔流不息,一眼都望不到尽头。 燕凉竹红着眼圈缓慢眨眼,刚要开嗓:“这不是往温泉山庄” “别说话!” 他身后—— 春生和秋落正一左一右按着他的肩膀,呵斥的毫不留情面! 这两个侍卫平日里只是伺候的不精心,此刻算是彻底撕破脸了。 燕凉竹瞥他们一眼,冷声说:“胆敢背着父亲通敌辽东,还把我诓来,你们两个活不长了。” “蠢货。” “活该叫你替废物太子送死,主君英明啊。” 春生不屑哼笑,凑近燕凉竹耳边骂的解恨又痛快,眸色狰狞如恶鬼! “有本事你就告诉他们你不是太子,叫他们回去把真太子绑来受死,啊?舍不得蠢货。” “蠢成这样还有心头肉,连自己都护不住也要惦念一个废物。” “一个蠢货一个废物,你们俩还真是般配。” “你猜渭北行宫里的传言都是哪儿来的?你跟废物太子的风流事迹,我们自然得叫所有人都知道。” “谁让你进行宫第一天就急不可耐的去求娶,我们跟着你丢死人了!” “爱被男人弄的下贱东西,恶心!你都不配当燕西的公子!” “伺候你这种人都脏了我们的手!” “那太子弄的你舒服?啊?十二岁的时候就被弄过了?否则你回燕西了还护着念着” “连主君都恶心你,知不知道?你亲爹都嫌你丢人!” “主君说你是下贱的东西,死不足惜!” “” 燕凉竹眸色僵直的望着远处河面,唇瓣抿到发白。 行宫里连串的污言秽语他一直都受着,原来是从身边人传出去的啊。 假婚约是他与那人的秘密,他没有告诉过燕西的任何人。 即使被误解也从来没有澄清过,因为这是他与义兄交心的约定。 他为他穿嫁衣,他接他回故城。 是共同承担骂名,更是成就彼此豁达自由的一生。 第155章 谁告诉你无罪的人就不能杀? 此刻听着两个通敌侍卫的恶语相向,言辞间还提及父亲骂他死不足惜。 说实话,燕凉竹并不相信。 他认为这只是投了辽东的叛徒,故意挑拨他和父亲之间的关系。 燕西与中州素来交好,父亲没有理由会帮着辽东暗害太子。 更何况前些日子,燕西与渭北才刚签订了结盟合约。 西州城兵临城下的时候,还是渭北佛君下帖驱逐的岭南军啊。 这桩桩件件不论从哪儿看,父亲都不可能忘恩负义到要与辽东联手。 最最重要的是—— 虽说他跟父亲确实不亲近,因为从小是在中州皇宫里长大,十二岁才回的燕西,并未像其他手足兄弟一样自小享受天伦。 可就算再不亲近他也是父亲的亲生骨肉,虎毒尚且不食子。 按两个通敌侍卫的说法,是父亲故意骗着辽东把他当做太子捉来,更是有意叫他来送死? 不可能,这根本就是蓄意挑拨! 在通敌侍卫和生身父亲之间,燕凉竹当然选择相信父亲。 泗水东岸的岸边上,远处水面黑乎乎的什么都看不见。 但燕凉竹透过马车帘布的缝隙,远远望去知道那里就是辽东。 是个连四州商队都不敢轻易踏足的地方,足见险恶。 近些年,金昭国流传着一首禁忌童谣,敢哼唱的孩子们都被家人死死捂着嘴。 但强行扼制童谣流传的行为,只会叫这首童谣显得愈发神秘。 孩童们把这当成友伴间的小秘密,谁不会哼唱是要被笑话的。 燕凉竹就曾经听过一次,在西州城郊外的山野间。 他看见几个猎户家的孩子们凑在一起,手拉手笑眯眯的转圈哼唱。 孩童们笑闹着齐声喊—— 走呀走呀跟着走,揣上馍馍抱着酒。 翻过山又趟过河,游过泗水见刹魔。 东州牛羊厌食草,叼着人肉夜夜嚼。 我家风吹稻花香,辽东草原血汪汪。 糯米耙耙甜不甜,裴家七郎不过年。 为什么不过年?为什么不过年? 砍了爹又杀了娘,活剐兄弟一箩筐! 稚嫩童嗓笑喊出来的内容,让他此刻回想起来心底都还阵阵发凉! 可想而知,那辽东是个怎样的好地方。 难以压制的恐惧感如同冰凉潮水,瞬间将他整个人席卷在内! 周围嗒嗒的马蹄声都像是阎王催命鼓,声声都踏在他的心弦上! 持续的精神压力逼迫下,终于令人窒息到再也受不了了。 燕凉竹身子猛地往前窜,用脑袋顶起帘布朝外面举着火把的辽兵们大喊。 嗓音尖细夹杂惊慌—— “我不去辽东,我不去!你们为什么要抓我” 他还没喊完,春生和秋落同时面色一紧。 秋落的手甚至直接掐上他的脖子,这回用了死劲儿! “蠢货闭嘴!” “唔咳!” 燕凉竹顿时感到喉间剧痛,只能挣扎着往头顶抓挠。 马车里的变故才刚生出,下一瞬—— 一只未出鞘的长刀突然磕在了车框上! 身形壮硕的辽兵将领骑马立于车门前,伸出刀柄挑开了帘布。 原本只是随意往马车里面瞥一眼,可看见里面‘太子’的状况后,当即阴沉沉开口。 “把你的手挪开。” “” 秋落愣了一下才急忙松开掌下脖颈,又顺手把人往旁边推远! 燕凉竹肩膀猝不及防撞上车壁,揉着脖子咳嗽几下,又转头瞪着想掐死他的人。 “你竟敢——” 秋落没理会他只抬头朝马车门口的人说话,脸上笑容讨好。 “这位将军,我是给咱裴君传信的,我叫——” 可话还没说完,凉丝丝的刀柄已经抵上他喉间了! “君上要见活太子,你最好少有动作。”辽东将领长着满脸棕褐色络腮胡,粗犷嗓音语气森冷,“否则江流湍急,掉下去两个人也不是稀奇事儿。” 马车里算上燕凉竹总共就三个人,这话的意思不言而喻。 “啊是,小的绝不再动他一根头发,将军放心,放心” 秋落额角满是冷汗,连声求饶。 他余光瞥见春生也把按着浅蓝色长衫的手收回去了。 原因无他。 他们俩都不敢在辽兵面前猖狂,这些辽东狼兵臭名昭着,当真会说杀便杀的。 眼前这个辽东悍将,身躯高大到能把马车门口遮挡的严严实实。 此刻听了他的讨饶也没把刀收回去,刀柄还抵在他脖子上并且目露凶光! 似乎是在思索着要不要现在就把他俩丢江水里去,省得路上还得费心盯着。 “将军”秋落嗓音都颤了,讨好着又说,“将军明鉴,我们两个都是奉我家主君的令来拜见裴君小的无罪啊。” 这话是暗示自己背后站着燕西王,眼前将领的行为如此肆无忌惮,他为了保命才不得不提一句主君。 可巴图噜听见这话,直接用刀柄朝他眉心狠砸过去! “谁告诉你无罪的人就不能杀!” “啊!” 刀柄上镶着尖头宝石,往眉心一砸瞬间就破开皮肉直捣鼻根! 秋落惨叫一声,捂着脸的指缝间顷刻就开始往外冒血! 毫无道理的殴打燕西使者,如此猖狂! 这一幕把燕凉竹都吓的身子颤了颤,他缩着腿往边上退。 虽然脸色吓得惨白,但还不忘拽过衣摆不叫那边的血滴染脏衣裳。 而春生看着同伴的惨状,联想到自己可能也会受此恶待,心下便慌张起来。 他忍不住开口说话,强撑着底气又把燕西王搬出来。 “这位将军,咱们都是奉命行事,如今我家主君跟你们——” 只是话还没说话,就让门口这个悍将打断了。 巴图噜的嗓门声如洪钟,一吼出来瞬间响彻岸边! “他燕长枫算个什么东西?再敢拿他与我们君上相提并论老子把你的头拧下来当尿壶!” “” 春生猛地哆嗦一下,目中瞬时露出绝望和惊愕! 燕长枫就是燕凉竹的父亲,当今的西州王。 这是在明目张胆的表明—— 他们辽东根本没把西州王放在眼里! 第156章 险些掉江里葬身鱼腹! 这代表什么? 秋落疼的头晕眼花没工夫思考,可春生顿时绝望透顶。 他们二人此行怕是有来无回要命丧辽东了。 其余十几个辽兵们听见巴图噜说的话,顿时哄笑一片,笑的盔甲声擦碰咔咔作响。 外面传来的笑声豪横野蛮,让马车里三个人脸色都愈发惨白。 燕凉竹听着眼前这个辽兵将领侮辱父亲,原本想要说上几句的。 但转念想到自己眼下的身份是中州太子,便忍了忍没开口。 他一定要把这个假身份装下去。 就像刚才春生说的那样,绝不能叫这些人再回去把真太子抓来。 而且就眼下状况看—— 他直接表明自己是燕西二公子,怕是会死的更快些。 唉,保命要紧。 燕凉竹假装没听见别人骂他爹,又往马车里缩了缩。 他可不想死在辽东。 这会儿跟外面凶神恶煞的辽兵们一对比,他身边这两个叛徒都要亲切几分。 至少这两人跟他一样,都是随时能被宰杀的羔羊。 “” 片刻后。 从岸边芦苇荡里驶出来一艘船,船体不算太大。 但在黑乎乎的江面上瞧着就像只逐渐逼近的猛兽。 巴图噜也笑够了,用剑鞘彻底掀开帘布。 嗓音跋扈而傲气—— “把他们三个弄上船咱的军令就完成了,拎着小太子回王帐!” “嘿哦!” 辽兵们迎合着阵阵欢呼,嚎的就像还没开化的山野狼兽。 燕凉竹被人揪着脖领子从马车里薅出来,缩着脑袋脚都快离地了。 他个头不矮有一米七多,是正常十七八岁少年的身高。 但旁边走着的辽兵们,一个个身高都将近两米,又高又壮。 就算往码头船舱上走的这一路都点着火把,可他抬头望去,也只能看到一个个高大黑影在眼前晃。 将火把的光亮都遮挡住了。 原本他正低头装瘟鸡努力降低存在感,可是某一瞬! “呃?” 他猛地回头看—— 身后跟着一个笑容猥琐的辽兵,就是这个人刚捏了他的屁股! 燕凉竹是被打过秋落的将领拎着的,此刻想也没想的抬腿往侧后方踢过去! 他的力气不大,但也能踹到那手脏的辽兵膝盖上! 一群人本来正往码头走去,都没想到刚才老老实实的‘小太子’会突然暴动。 “还敢作乱!”巴图噜怒声呵斥,把人轻松托着后腰举过头顶,冷哼,“太子别叫我们把你绑起来,那可有失体面。” “你们你们还管体面么。” 燕凉竹被举着仰面朝天,气的嗓音发抖。 如瀑的长发跟衣摆同时在空中垂下,又随着夜风摇荡开来。 他就像只被人攥着虫脚的蝴蝶,除了一身动人皮囊外,没有丝毫反抗的余地。 即便受此大辱,也是说不出口的难堪! 巴图噜举着人往码头踏板上走,正要踩上踏板才连忙放下手臂。 脚下江水湍急是真的,人要是不小心掉下去瞬间就能被深水吞没。 手里这个小太子是君上要的,他不敢有丝毫差池。 燕凉竹就在巴图噜把他放下来,并谨慎把他拦腰夹在腋下的时候才猛地意识到这一点! 辽东主君要见活太子,所以这些人都不敢要他性命! 想到这里,他红着眼圈扭头看那个龌龊猥亵他的辽兵。 江水夜间流速尤为凶猛,船舱和码头之间悬放着宽厚的门板。 就在巴图噜的脚踩到悬空门板中间的那一刻—— 燕凉竹猛地挣扎起来,同时再次往后踢:“你敢碰我!放肆!” 他的挣扎就是在人腋下扭转身躯竟然还真让他险些掉出去! 眼瞧着大半个身子已经往江面坠了,这可把巴图噜吓得不轻! 说是脸色巨变都不为过! 他急忙双手攥住水蓝色衣衫的小腿,大吼一声:“别动!” 就这样提着小腿把人倒拎着大迈步的跃过门板! 这才安稳站在甲板上。 等巴图噜再次把人夹在腋下攥紧腰带时,只觉得额头冷汗都下来了。 刚才那惊险一瞬实在令他后怕啊。 如果小太子出了任何意外,就算他是屡立战功的悍将也是会没命的! 他家君上降罪从不问原由,只看结果。 所以此刻他望着夹到腋下的人,气的另一只手攥紧拳头都高高扬起了! “你找死——” 可他死死克制着火气也没敢真砸下来。 毕竟这‘小太子’过于瘦弱,他认为自己一拳下去 “我不是故意的!” 燕凉竹慌忙朝揽着他的将领喊,喊完又转头怒视着那个辽兵,抬手一指。 “都怪他!他跟在我们身后摸我屁股,这种屈辱本太子如何能忍受!险些掉下去可吓死我了。” 后面这句哭腔是真的,刚才那猛一挣扎把他自己也吓的不轻! 他没想到身上穿的绸缎衣裳料子太滑,跟冰凉盔甲贴在一起竟然没有半点摩擦力! 所以那一瞬间—— 他险些从这个将军胳膊下掉出去,是真的险些掉江里葬身鱼腹! “你说什么?”巴图噜正急的没地方出气,闻言顿时转头看向那个小兵,脸色黑沉,“是你摸他了?” “将将军。”刚才还面露猥琐的小兵,此刻吓得眼神都僵直了,磕磕巴巴,“将军饶命饶命!” 可他说到最后两个字的时候,巴图噜已经抬手朝他指了指。 随后,燕凉竹便红着眼圈看—— 刚才摸他屁股的辽兵,被其余同伴毫不犹豫的抬起来抛下了江! “啊——” 惨叫声不过一瞬,很快就被幽深的江水吞没了。 后面被人押着走上甲板的春生和秋落,看着这一幕眸色微颤。 不久前还在一起哈哈大笑的同僚兵将,此刻说被填江就被填江了。 那他们两个的命—— 两人负责押送‘太子’交给辽东,虽说是奉命行事并无过错。 可手下的兵将都如此残暴,他们却还要在那位暴君眼前走一遭。 说是命悬一线也不为过了。 此刻两人对视一眼,望着彼此的眼神就如同看着自己的尸体一样。 船开了。 第157章 险些怀疑你也喜欢我 燕凉竹被扔在船舱的小房间里。 这里没有窗户,唯一的小门外面还坐着十几个辽兵。 十几个辽兵脚下踩着两个被绑了手脚的人,正是春生和秋落 他在小房间里独自缩坐在角落,肩头随着船舱颠簸摇摇晃晃。 耳边能听见呼啸的夜风和潇潇江流声。 燕凉竹脸色发白的紧抿着唇瓣,隐隐知道他即将面对的会是什么。 假太子的身份暴露,他会死。 假太子的身份不暴露他似乎也活不长。 少年纯澈的眉眼间满是迷茫无措,最后总算说服自己接受了这个处境。 若是就此死在辽东,除了含恨中州失地还未复收之外。 能让他感到遗憾的还有一件事。 与这世间唯一给过他疼爱的义兄分别数年,再次相见后,有句话他没来得及告诉他。 那是一个归家后受尽冷落和白眼的少年,六年间无数次在心底念叨过的话。 哥哥。 凉竹在燕西很想你。 —— 渭北行宫。 辽东回信传过来的时候,天还没亮,堪堪晨幕破晓。 梅淮安打着哈欠跟在鹰爪身后,一路被带到他养伤时住过的后殿。 心里骂着裴不知就是故意折腾人。 天水关的位置离辽东王帐不算太远,渭北大军驻守天水关的原因,也并非是只为了防中州。 这点距离骑马得跑三天,但以黑雕的飞行速度来说,半个时辰就足够能传回信件来。 贺兰鸦昨晚还说要留他吃晚膳等回信,可没想到这一等,就足足等到破晓时分才收到。 减去黑雕飞行耗时辽东主君凌晨两点起床处理公文? 嚯,那也太勤勉了些。 梅淮安吸了两口清晨的冷空气,让头脑精神不少,此刻已经来到后殿门口了。 他过来的时候,鹤目正端着洗漱的水盆出来,瞧见他连忙见礼问安。 “将军好。” “嗯,主君起身了?” “是,正在更衣,还请将军到内室厅堂稍坐片刻。” “知道了。” 梅淮安抬步往内室里走。 鹰爪脚步停在门口,视线自然落到那人走进去的背影上。 身姿长相还算过得去,就是那一头乱翘着的马尾连武服外袍也穿的松松垮垮。 甚至黑皮腰带的绑绳只松松系了一下,没有照规矩在腰上缠够三圈。 此刻两指宽的黑绑绳就垂在大腿外侧,走动时往身后飘来荡去。 明明还只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看起来不怎么端庄稳重啊。 他眼底又浮现出这两天已经出现过许多次的疑惑。 情意怎么就绵绵了还焕然开。 难道佛君喜欢的是年轻漂亮小公子?真叫人想不通啊。 鹰爪并不能理解什么是感情和喜欢。 他自小就冷酷无情的一张冰山脸上,此刻脑门儿映着三个明晃晃的大字。 为什么。 内室里灯火通明。 梅淮安坐在外间软榻上等人出来,没往那边冷硬的太师椅上坐。 其实这是个下意识行为,一进到这里就想往软榻方向来。 之前在这里住的时候,他就喜欢每天躺在软榻上,看着瞎跑乱晃收拾屋子的二妞。 一晃有半年没来过这里。 桌椅板凳和家具摆件都还跟从前一模一样。 就连软榻小木桌上摆着的黑金四脚香炉,站脚的位置都没摆歪分毫。 贺兰鸦像是个有强迫症的人,穿的衣裳板板正正,边边角角的物品也都得摆放的一成不变。 梅淮安低头看看自己故意没系好的腰带,有些期待的眨了眨眼。 他依稀记得—— 好像有几回,那人总会看不下去的帮他整理乱发,拽拽衣襟。 他答应过二妞,只要还活着就要及时行乐。 对他来说,能多活一天都是跟阎王爷那儿偷来的。 时局越是紧张,形势越是严峻,他想达成某些目标的心情就越迫切。 生怕哪天突然死了会留下遗憾。 勾引? 他不知道该怎么勾引,连拥抱和牵手都能很自然的两个男人。 只要有‘知心好友’四个字存在,他甚至敢明晃晃的提出要跟贺兰鸦同睡一榻。 毕竟是志同道合的好朋友,跟贺阿九一样的好兄弟。 贺兰鸦心里就是这么认为的。 那些关心关切的语言和举动,真真是像极了一个温厚纯善的兄长。 梅淮安有些无奈的想—— 是不是只有等他最后破罐子破摔把人扛走时,才会叫对方恍然大明白? 哦,原来淮安对我不是兄弟情,他想跟我有些不一样的感情发展。 当然这些都是假设,他暂时还不敢强行把人扛走。 不敢的原因主要是因为自己还没那个实力,等往后再说。 眼下他只是想着,尽可能的创造机会多靠近些,万一明天就死了呢。 要多做些会让自己感到高兴的事儿。 贺兰鸦从内室里穿着一身玉色单衫走出来的时候,脚步不自觉放缓了些。 软榻窗边坐着的人,手肘支着下巴正趴在矮木桌上打瞌睡,脸颊边有发丝蓬松的翘着。 暖色烛光下,少年眉眼温顺唇角还挂着一丝浅笑,似是想到了什么美好的事情。 这一幕让他有些愣神。 莫名觉得这间屋子的温度都暖了些。 他放轻脚步走过去,站在软榻边垂眼静静看着,视线在少年眉眼间留恋的打量了好一会儿。 就在周围安安静静的气氛里,‘睡着’的少年缓缓转头抬眼看他。 两人一坐一站,就这么对视了。 “” “” 大概有五秒钟的时间,他俩是没说话也没移开视线的。 可某个瞬间又同时回神,就连快速撇开眼的动作都如出一辙。 梅淮安睫毛乱颤了两下,连忙直起腰坐好:“刚才睡着了,哥哥来了却不说话,吓我一跳。” “看你睡的沉,我刚好在想事情所以走神了,抱歉。” “啊,没事。” “嗯。” “” 两人听着彼此说的话,都刻意忽略掉刚才对视片刻所产生的剧烈悸动。 贺兰鸦垂着眼淡定自如的坐下,心说—— 原来是睡着被惊醒,难怪会愣愣的与我对视。 梅淮安假意伸了个懒腰,收敛心神—— 原来是在想事情啊,怪不得能看着我的脸发呆。 两人都没敢再抬眼看对方,心头同时酸酸涩涩的泛起两行字。 原来如此。 险些怀疑你也喜欢我。 第158章 桀骜恶劣,一览无余 【感谢来自读者[花花太]的豪掷打赏,元宵节加更奉上!】 ———— 长生殿,内室。 窗外的天幕渐渐由深蓝转为浅蓝,只是还未大亮,看起来灰蒙蒙的。 室内残留着昨夜燃过佛檀安神香的味道,这种檀香燃过一夜后,留下的味道独特而幽香。 丝丝缕缕的静谧神圣感,充斥着整间内室。 贺兰鸦移步些许坐在软榻另一边,背在身后的手落在桌面上,轻轻放下一只棕皮信筒。 该怎么救回燕凉竹,全在这封信里了。 梅淮安便整理思绪打起精神来,问:“回信说了什么?” 他对面的人甩了甩掌中的珠串,发出清脆的声响。 “还没来得及看,一起看。” 贺兰鸦知道得尽快回信,所以拿到信筒后就直接叫鹰爪去隔壁喊人了。 否则再多耽搁一天等燕凉竹被送到裴不知面前,那下场 被剐几片肉练刀功,应该是不怎么舒服的。 当然他没把这些后果说出来,毕竟不忍看着眼前人露出焦虑神态。 他已经尽力救人了,送去的信件内容足能叫裴不知高兴到笙歌一夜,直至初晨酒足饭饱才想起回信。 “那就一起看。” 梅淮安盘腿往软榻矮桌前挪了挪,直接伸手去拿信筒。 但转眼瞥见对方没有拦他,便忍不住嘟囔。 “你倒是信任他,都不怕他在信筒里给你下毒。” 贺兰鸦稍稍挑眉,说:“没有毒死我的理由,他想与渭北交好。” “昂,也对,幼年旧友嘛。” 梅淮安在心底哼了一声,从靴筒侧边抽出一只薄刃匕首,拿在手里一点点剥开信筒封蜡。 转瞬又想起什么,突然抬眼看人。 “那你叫过他哥哥吗?” 裴不知比贺兰鸦大两三岁。 贺兰鸦七岁跟人一起玩的时候,那人已经快十岁了。 “” 听人莫名问出这么句话,贺兰鸦皱眉思索过后,没有回答。 梅淮安就知道答案了,忍不住指尖一抖薄刃也跟着偏离两分,在他食指上划出一道破皮白印! 倒是没有出血,只是破皮了。 他心底一惊,连忙垂眼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食指轻轻在信筒上点了点。 这是个足够隐蔽的小惊险,只要不是盯着他的手看就应该不会被发现。 可下一瞬对面的人就从他手里把薄刃匕首拿走了。 “我来。” “不用。”梅淮安朝他笑,笑的颇有几分咬牙切齿,“这点小事哪儿能劳动佛君呢,我来开。” 就不让你开! 他亲手写你亲手开,给他脸呢! 说完不等贺兰鸦反应,他就已经把匕首又夺了过来。 只是动作些许仓促致使三根手指在人手背上蹭过,指甲也跟着划了过去。 贺兰鸦垂眼看着自己手背。 他不喜出门肤色过白,稍稍用指甲划过都能留下三道浅粉印子。 显然梅淮安也瞥见了,顿时又有些自责。 “抱歉” “不碍事。” 贺兰鸦接话很快,声量轻浅。 他用另一只手随意搭在像被猫挠过的痕迹上,忍不住用指尖按了按。 有些痒痒。 梅淮安在心底骂自己不该生出这么强大的嫉妒心,可这些由心而发的情绪不是他能控制的。 本身就不是个内敛温和的人,也许他该承认当初那个心理医生诊治的有几分正确。 狂躁症就狂躁症,自己疯意上头的时候根本管不住肢体行为。 “啵!” 棕色皮筒终于被撬开,他正要勾出锦布鼻尖就动了动,眉头一皱。 还没反应过来手腕突然一疼—— 信筒被贺兰鸦直接抬手拍飞了! 棕色的瓶影在空中划过一道抛物线,砰的一声砸在旁边墙上,又弹蹦到地面上骨碌几圈才停下。 “” 原因无他,这信筒里的味道不对劲。 那是一种刺鼻难闻又混合香气简单来说,是酒臭掺着浓烈脂粉香的味道。 梅淮安也是愣怔片刻才分辨出这不是毒气。 可他对面那人从没闻见过这种浑浊气息,惊愕之下便直接把信筒拍飞了。 梅淮安动身要去捡回来,手腕就又被人按住,坐在他对面那位眸色有些紧张。 “别过去” “不是毒气,只是酒臭味儿。” 梅淮安说完动身下了软榻,走到那边弯腰拾起信筒来。 他没急着回到软榻上,而是嫌弃的把锦布抽出来拎在空中甩几下散散味儿。 最后才拿到软榻去,展开锦布铺在桌子上瞧。 “真恶心,这上边是什么东西?红红的还妈的裴不知是个变态!” 他俩瞪目结舌的看着米色锦布,那里存着两个女人的唇印! 有唇印就算了,红艳艳的唇瓣之间还有舔过的口涎痕迹。 “” 软榻边安静了好一会儿。 梅淮安转身快步走到洗漱盆架前,抠出一大块儿皂角香膏搓洗双手好半天。 谁知道这布还擦过什么恶心死了! “他就是如此恶劣的脾性。”贺兰鸦嫌弃看着桌上的锦布,皱眉往后挪了挪,“是故意的。” 知道他不近女色就故意弄出这些恶作剧来也是一种试探。 试探他说的重修旧好是不是真的。 既然要重修旧好,那就先得‘同流合污。’ 梅淮安头也没回的说:“我还当他是深更半夜起床处理公事呢,还夸他勤勉,原来是夜夜笙歌根本没工夫处理公事!” 所以就把回信拖到了凌晨。 不难想象那裴不知回信的时候,是个什么场景。 要是照他夜夜笙歌的淫靡作风,估计能睡到天快黑了才起身。 起身后听底下的人说渭北寄来信件,兴许看了一眼也兴许没看,直接喊来了美酒美人接着奏乐接着舞。 等酒足饭饱之后才想起来还得回信呢。 就那么端着美酒搂着美人,把锦布铺在撒了酒水的桌面上,乱七八糟写出一堆狗爬字。 紧跟着就轻佻的把锦布捂在美人唇间戏弄一番 最后才随手揉成一团塞进信筒里,叫黑雕拎在爪下送过来! 桀骜恶劣,一览无余。 “洗好了就过来。”贺兰鸦视线落在锦布内容上,眸色逐渐冷凝,“有些棘手。” 第159章 他还跟你撒上娇了! —— 能叫贺兰鸦认为是有些棘手的事,那情况绝对不妙。 梅淮安把手从水盆里拿出来,拽过架子上叠放整齐的浅色手帕,擦着手指快速往软榻边走去。 “怎么了?” “他答应放过燕凉竹。” 梅淮安在软榻上盘腿坐好,低头整理着衣摆:“什么条件?” 贺兰鸦目光沉沉的望着眼前少年,嗓音缓慢到极致。 “他叫你亲自去王帐里接人。” “” 果然如此,天下没有白来的便宜。 有了心理准备后,他这才抬眼看向锦布。 几行墨色字迹张牙舞爪,足能瞧出写信之人的桀骜秉性。 内容是—— 兰鸦吾弟亲启,见信如晤。 今有愚兄承弟之来言,不甚欢喜,余思你我近年顽别,时常啼泪纷纷。 吾弟有傲龙之资,愚兄也不遑多让。 自当顺汝念交腕深结,齐心匡扶太子以安社稷,你我有今日之心实属黎民恩泪大幸也! 另,以假乱真何以为真?诚盼一见呐。 裴之亲笔。 “” 梅淮安抬手揉了揉鼻尖,满心的戾气根本压不下去。 他忍不住骂出声来—— “这人到底知不知道什么叫脸?也不怕闪了舌头。” 什么你有傲龙之资我也不遑多让,这种话是怎么有脸说出来的? 谁满大街见人就说自己牛逼至极是真龙天子啊! “虚伪至极!脸皮比我鞋底子都厚!” 不就是一句两人结盟要把天下收入囊中吗,这都能说成是为了江山社稷黎民百姓着想。 还什么黎民百姓要是知道咱俩准备联手了,肯定能感动的跪地给咱俩哐哐磕头。 要脸吗? 他裴不知要脸吗?? “不想放人就直说,什么何以为真诚盼一见,比这信筒都能装!” 就是想把他叫去折辱一番,说的这么天真无辜没见过活人吗?装的像个好奇宝宝一样。 “啼泪纷我都说不出口!” 全是狗屁话! 梅淮安忍着没在贺兰鸦面前骂脏口,打从开头第一句就把他看的痛苦面具都出来了。 ——收到你的来信哥哥我高兴极了,近几年你不爱跟我来往,我经常在家伤心的嘤嘤哭,哭的眼泪纷飞。 不是,裴不知写这种话他自己信吗? 他把那么多人活剐了的时候怎么不嘤嘤哭! 梅淮安被膈应的实在坐不住,翻身而起单膝跪在软榻上,攥着匕首接连往锦布上戳了好几下。 仿佛这锦布就是裴不知那张厚如鞋底子的脸。 “一大把年纪了装什么嫩,他还跟你撒上娇了!” “” 一时间,内室里只剩下他用匕首凿桌面的声音。 没过一会儿,那锦布就碎成了烂条条。 贺兰鸦有些无奈,会收到这种回信他是不怎么惊讶的。 “好了,消消气。” “不行!” 梅淮安把桌面戳的坑坑洼洼这才停下手,扭脸怒气冲冲的看向对面。 “我要去当面骂他,这口恶气我憋不住!” “” 贺兰鸦定定看着眼前人。 片刻后,他直接点明了对方不惜毁他一张桌子的用意,叹息一声。 “我没说要拦着你不许往辽东去,何必闹这一场。” 写信的人又不在这里,骂这么多句都是骂给他听的。 这是生怕他不同意叫他离开渭北,急着救回那位燕二公子。 更是急着—— 豁出命去也不让渭北陷入险境。 梅淮安急着往辽东去,不管是辱是死他都认了。 总之要让辽东与渭北暂且言和,好能消除三州围攻渭北的险恶局势。 他这些心思贺兰鸦都明白,知道的一清二楚。 越清楚就越心疼。 “” 梅淮安抿了抿唇,眸中有些懊恼。 他就知道能成功煽动贺兰鸦的几率很小,插科打诨是骗不过的。 他轻轻丢开匕首撂到桌面上,又老老实实的盘腿坐下来。 这回说话的语气乖顺不少,嗓音低哑。 “哥哥别多想,我是真被气着了,去不去辽东还得跟你商量呢,等你同意了我再去。” “哦。”贺兰鸦捻了捻珠串,神色平静,“那我不同意你便能不去了?” 清冽嗓音加上冷凝视线,压迫感十足叫人毫无招架之力。 “哥哥。”梅淮安有些溃败的低下头,“你知道的,我们必须得把燕凉竹救回来。” 燕凉竹绝不能顶着太子的名头死在辽东。 他这个真太子一定要从辽东王帐前走一遭,能活着回来最好。 要是活不了他就按照原计划,在临死前把玉玺交到裴不知手里。 到时候岭南和燕西就会把注意力转到辽东那边,他才能让渭北暂时不被围攻。 至于为什么说是暂时—— 眼下渭北孤立无援,外界随时都能有变故。 唉。 说一千道一万,这趟辽东之行他终究是不得不去。 梅淮安有些感叹,觉得这就是自己的命数,命中该有一劫躲是躲不过去的。 贺兰鸦看着眼前人垂眼发呆的模样,没再犹豫。 “那你收拾一下,即刻往辽东去。” “啊。”梅淮安有些惊愕的抬头看人,这说让他走就让他走啊,“我,我去辽东” 去了就不一定能回来,再跟你多待片刻行不行啊。 他脸上的舍不得太明显,都到这会儿了没什么不敢表露的。 贺兰鸦神色回暖几分,拍拍自己身边的位置:“你过来。” “嗯!” 梅淮安几乎是没有丝毫犹豫,直接从软榻上爬着就过去了。 刚爬到人面前跪坐着直起腰身,就看对方指尖勾上他的腰带绑绳,拽了拽。 梅淮安就只剩一脸呆滞。 贺兰鸦说:“抬胳膊。” “哦。” 他缓缓把胳膊架起来一些。 胳膊架起来,臂弯和腰身之间就有了空隙。 眼前坐着的人倾身过来,瞬间带动一股幽深的冷调檀香,玉色宽袖悬空的环绕过他整个腰身。 贺兰鸦正在亲手帮他系好腰带。 第160章 他陪你去,或者我陪你去 没错,这是梅淮安自己弄出来的。 他故意不把腰带系好,要叫人忍不住来帮忙整理。 原本想着系腰带的时候能靠近些,那就能叫心头小鹿再欢快的蹦跶一回。 可他没想过会有这样一幅过分刺激的画面! 宽大软榻上。 一身黑衣的少年打开膝盖,正跪在白衣出尘的佛子面前,似是要等待佛灵来宣判他的罪孽。 虽说并没有丝毫肢体接触,甚至连胳膊都没贴蹭上。 可当他颤着睫毛低头往怀里看时,这位悲天悯人的佛子垂着眼,神态安详纯净到极致,就这么靠在他身前! 两手正在他身后传递绑绳,看上去就像是在缓缓贴近他的左心室,似是要来探听心声。 现在还探听什么? 小鹿蹦不起来了,小鹿一头撞死了! 仿佛全身的血液都瞬间凝固住,他感受不到周围的一切。 明明只是视觉错位而已,可他看见这人垂眼‘贴靠’在他胸前的画面 梅淮安被瞬间兽血沸腾的自己吓着了,他仓促转移视线,目光随意落在前面的珍宝柜上。 柜架摆了什么东西? 他明明近距离盯着却都认不出来,那是橘子还是花瓶啊? 很难分辨。 他动都不敢动,但凡身躯轻晃一下都能叫这人撞上胸膛! 离得太近,都能感受到自对方面颊呼出来的温热气息。 就一下下吹拂在心口位置,若有似无的暖。 又也许根本就没有什么热息吹拂,全是他自己根据画面在凭空想象。 可梅淮安当真是忍到眼尾都红了! 他想就这么压过去,不管不顾的把人按在身下,忽视掉所有的惊愕挣扎与愤怒。 反正去了辽东也是九死一生,不如现在尽情做他想做的一切。 眼看都要活不成了他怕什么! 他要剥开他的僧袍长衫,挑逗他的佛经道念,把佛珠手串戴到他的顶翘间,再逼迫他跟他一起坠入地狱后重飞九天! 梅淮安背在身后的手指抖的厉害,他指尖松了又紧,紧了又松。 就在他彻底放开交握的手,咬着牙决定今天死也要冲的时候—— 认真给他系腰带绳子的人突然开嗓了。 让他烈火灼灼的头脑像是瞬间被泼了一盆冰水! “你在发抖。”贺兰鸦说,又嗓音怜惜的告知对方他的打算,“别怕,我叫阿九陪你去。” “” 眼前人有多疼爱贺绛,梅淮安比谁都清楚。 可这次往辽东王帐去,这人竟然要叫贺绛跟着他? 而贺绛的脾性又是顶顶仗义的,绝不会看着他出任何意外。 这背后的意思是—— 此行去辽东,这人要把贺绛的命跟他梅淮安绑在一起。 根本就没想过要他孤身舍命保渭北! 意识到这一点,梅淮安的手就堪堪悬在人肩膀上方。 眼前人待他是如此的纯善关切,他却想被兽欲操控对人欲行不轨。 这实在是 可当他错错眼的时候,又瞧见这人双手并拢靠在他腹部,正垂着眼帮他系腰带的模样。 如此温柔贤妻的气质谁顶得住! 他猛一咬牙,垂着眸子在心底喊—— 你对我好又怎么样,谁叫你对我好。 就当我是个坏人,我他妈都要死了我凭什么不能坏一回! 他决定继续落手,按住玉色双肩狠狠推倒—— 可贺兰鸦再次开口说话了。 这回还用温热掌心,拍拍他已经绑好腰带的肚皮。 嗓音依旧是那么温润,充斥着兄长叮嘱幼弟的暖意。 “你跟阿九此去务必谨慎,我在泗水东岸扎帐远观,若是稍有变故我即刻领兵渡江。” 届时就算直接开战,他也要跟这两人荣辱与共。 就像在茶室里说好的那样,他们三个不论何时都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 梅淮安脑海中的喧嚣波浪,逐渐在这一句句温声低语里退潮了。 他默默收回自己的手掌,心绪极为复杂。 最后失落又愧疚的摇了摇头—— “算了。” 这两个字是他对自己说的,饱含委屈和遗憾。 面对这样一个愿意为他舍命相护的人,就算他能因为那一瞬的上头支持自己禽兽不如。 可现在清醒过来也下不去手了。 他要把刚才的恶念全都埋葬在心底。 即便此行有可能会死在辽东,有可能让自己拥有一个临终大憾也毫无怨言。 就这么着,他的欢喜原本就是禁忌。 眼前人待他如此真诚亲厚,如果知晓他那些心思一定会觉得 所以,算了。 没必要在临死前还非得叫人知道,又改变不了什么,只会让双方都难堪。 梅淮安决定要默默无闻的葬了这满心欢喜,至死都绝口不提。 “刚才你说,想让贺绛跟我去辽东?” 抛开奔赴险境前的龌龊杂念后,就不由自主想到了眼下境况。 他忍着酸涩和难过,勉强打起精神谈正事。 不等眼前人回答就直接拒绝,有他一个人去冒险就够了。 “我一个人可以的,贺绛太冲动去了只会给我添乱,不要他跟着我。” “他陪你去,或者我陪你去。” 贺兰鸦的手没停,系好腰带就转而落在他的肩上压了压。 叫人坐下来他好帮他整理头发,趁人坐下的时候又补充一句。 “没有第三个选择。” “” 他说话的时候手已经落在少年头发上了。 对方盘腿坐好以后似乎是没听明白,只愣愣的任他拨弄发丝。 第161章 忍得住要忍,忍不住更要忍 “辽东此行非去不可。”贺兰鸦叫人明白这一点,“带着阿九去,你说过的话你自己都忘了?” 他将少年散落的发丝一点点整理妥帖,发质蓬松柔软。 梅淮安刻意忽略眼前人指尖的温度,这才清醒了些。 “我说过的话?” “嗯,在山庄茶室里,你说为了奔向繁花锦地,咱们得赌上一回破釜沉舟。” 贺兰鸦开始帮人抚平衣襟,动作自然而亲昵。 虽然这一系列的行为就像是个伺候孩子的奶娘,但他做的津津有味。 梅淮安也是被局势险恶冲昏了头,压根儿没想起来对方为什么会兴致勃勃的帮他整理仪表。 他此刻思索着眼前人提起这些,到底是什么意思? “可当日在茶室,我们说的破釜沉舟指的是送出玉玺啊。” “淮安,时局已经变了。” 贺兰鸦双手攥紧眼前少年的手腕,往两人相对而坐的膝头上带。 语气沉稳且郑重—— “今日辽东一行,便是我们绝境赴赌的时候。” 他要赌裴不知是真的想得天下,赌裴不知为了顾全大局不会杀太子。 此行虽险,但他们已经无路可走了。 其实贺兰鸦是有几分把握的,毕竟他了解裴不知的脾性。 但为了以防万一,他特意叫贺绛跟着一起去。 因为贺绛曾救过裴不知一命,如有变故,兴许眼前人能多一分生还的希望。 更何况此次赌局赌赢了便会前景大好! 只要渭北能与辽东成功结盟,不管他日征战岭南还是征战燕西,都将是手到擒来的局面。 甚至就算同时对上西南两州的兵力—— 只要有渭北鬼兵和辽东狼将加在一起,他们都敢拼一拼! 内室里。 贺兰鸦凝神剖析着这一切,墨眸专注的望着梅淮安。 “虽说与裴不知来往就等于是与虎谋皮,可我们眼下已经陷入绝境,没有其余选择。” “但绝处逢生的机会也浮现在眼前了。” “只要能拉上裴不知与我结盟,共同伐燕西灭岭南,事成之后两州必然崩乱,我便能助你一举拿回中州疆土。” “届时,天下就会一分为三!” 没了西南两州,那就只剩中州渭北还有辽东。 听到这里梅淮安猛地抬头看人,眸色一亮! 贺兰鸦眼底便露出几分笑意,松开他的手腕接着说话。 “到那个时候,我渭北与你中州只需稍稍吞些西南兵力,再回头联手抗辽,二打一,还怕压不住他裴不知?” “给他一个放牛遣羊的枯草地便罢了!” 这是一招卸磨杀驴的妙计,裴不知就是那头驴。 此计虽然凶险可胜算却大,是如今最适合他们绝地反杀的路径! 而且局势一旦成型,渭北就成了那个进可攻退可守的存在。 贺兰鸦把腕间佛珠又拨回掌心,捻着珠串的手轻搁在膝头。 以他的雄韬伟略足可傲视天下,此刻却神态专注的只望着眼前少年。 嗓音一如既往的温润到极致。 “淮安,我给你铺的都是最好走的路,你听话些莫叫我忧心。” “” 梅淮安眼眶发热,心头滚烫。 如此促膝长谈的淳淳厚教,眼前人明显已经替他谋好了一切。 甘愿不辞辛劳的替他保驾护航,叫他能毫无顾虑的尽管往上爬! 在这个血雨腥风的异世里,会有个如贺兰鸦一般的人。 犹如神赐! 天下人把一缕清风逼的裹上寒刃,可他感受到的只有徐徐清风,从不见寒刃。 他为这样的人神魂颠倒心惊肉跳百般克制兽血沸腾纵观种种,全都是情有可原! 他指尖忍不住攥了一点点眼前人的衣摆,这仅有的接触都叫他欢喜不已。 尽管这样的欢喜百般克制绝不能说出口,他也甘之如饴。 “哥哥,我都听你的。” 用过早膳离开长生殿的时候,外面天色已经大亮了。 今天是个艳阳高照的好天气,阳光很好,非常适合赶路。 梅淮安回到威武殿,附近行走的兵将没几个。 毕竟佛君刚刚下令—— 全军清点兵将五万,即刻赶往泗水东岸驻扎! 他进门的时候与正往军帐去的贺绛擦身而过,贺绛催促他快些换身常服,待会儿赶路的时候才能不扎眼。 毕竟两人不能跟着大军走了,得骑着快马先行一步。 他们要尽快赶到辽东王帐见到燕凉竹,避免那人遭遇祸事。 今时今日,连一分一秒都是紧要的! 梅淮安冲进千机阁的院子里,一路直奔后院。 其实他没什么东西好收拾,无非是换上寒翅给他找来的常服,再披上避灰的斗篷方便骑马。 其余干粮和马匹贺绛那边都会准备。 他主要是回来跟二妞和陈香说一声,否则这两人看着他往辽东去,定然是要追去的。 可他不能带着他俩,裴不知的王帐里是个能吃人的地方。 他到那里都不一定能自保,更何况是带去的身边人呢。 贺兰鸦刚才跟他叮嘱过—— “不要带任何中州随侍,到裴不知面前就回不来了。” 其实梅淮安原本就没打算要带陈香去辽东。 让陈香亲眼看着他被裴不知欺负陈香会活活气死的。 此行前去辽东主要是去受辱,这一点梅淮安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正如贺兰鸦说的—— “裴不知有六成的可能不会杀你,其余四成掌握在你自己手里,以他的恶劣脾性一定会刁难你。” “但是你切记,忍得住要忍,忍不住更要忍。” 眼下这趟辽东非去不可,只有忍过这些屈辱才能活着回来。 活着回来才能有以后杀驴的那一天! 梅淮安走进内室里,快速打开寒翅给他的包裹。 里面除了两套渭北的常服素衫之外,还放着一套华丽红衫! 这是属于金昭太子皇储君的行头。 从金冠到金靴应有尽有,全都是刚才贺兰鸦叫人拿给他的。 他此行是以太子的身份前去辽东王帐,不能再穿渭北将军的衣裳了。 寒翅准备的两件常服都大同小异,一套浅灰色一套深蓝色。 都是方便赶路的衣裳,但也是他来到这里后从未穿过的颜色。 匆匆忙忙换好之后,他拿出一件黑色的长斗篷披到身上。 就在系斗篷绑绳的时候,房门被人直接推开了! “安哥,我要跟你去辽东!” “” 第162章 等着殿下回来,不见不散 —— 千机阁的内室门外。 闻询赶来的二妞和陈香同时出现在门口,显然是想要跟他去辽东。 “无需废话。”梅淮安没转头看他们,指尖快速的系着斗篷的绳子,“想害死我你们就跟上,不必告诉我。” 二妞刚走进屋里几步听见这话瞬间就急了,看着背对他们整理衣裳的人,嗓音急切。 “怎么是害你,辽东那边——” “很危险。”梅淮安打断他,“正因为辽东那边很危险,为了我自己的安全就绝对不能带你们同行,踏实待在东岸大营等我回来,别给我添乱。” “” 床榻那边的人都不给他俩请求的机会,一开口就把话说绝了。 当真是没有丝毫拖泥带水,就这么满腔孤勇的非得进狼窝! 陈香抿了抿唇,脸色深沉:“殿下。” 这声称呼有许久没听见过了,简单两个字里包含了无数复杂心绪和担忧,梅淮安都明白。 “我会尽最大的努力活着回来。” 他已经收拾妥当了,背起包袱转身往外走。 路过这两人身边时,视线终究还是跟他们对视了。 二妞眼圈是红的,陈香的脸色也如出一辙。 梅淮安放慢脚步叹了口气,他就知道自己一瞧见便会心软。 但此刻不是心软的时候,这是关乎性命的事儿。 “你俩别这么看着我,如果可以的话我也不想去,陈香,安抚兄弟们的事情就交给你了,不管我还能不能你都得顾全大局。” 这声兄弟们指的是中州兵。 他走后中州旧部一定会动荡不安,甚至此行只要他出了任何意外,中州兵们但凡有血性的都得往辽东冲。 梅淮安知道自己在他们心里代表什么,他是他们回家的希望。 如果一群人的希望破灭了,某种‘报仇’行为就无异于是在送死。 他说这些话就是在叮嘱陈香—— 如果他回不来,一定要阻止其他人往辽东去,他不需要任何人为他报仇。 当下境况逼人,他们各自都得顾全大局啊。 梅淮安说着话已经走到门边了,听见大高个儿声量很低的应他。 “是。” “” 毕竟相处了半年几乎天天都待在一起,对这个闷葫芦一样的红脸壮汉他是了解的。 陈香此刻状态十分差劲,低垂着脑袋没有一丝精气神,就连脸色都是灰白的。 梅淮安脚步在他身边站定,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别太担心,我只是跟你叮嘱一声,还是有把握能活着回来的。” “有把握。”陈香喉间有些哽,“您这是骗我的。” 辽东那是什么地方,暂且先不提暴君的脾性,单说一个兵败太子 就算他家殿下能活着回来,定是不死也得褪层皮! “没骗你。” 只要能扛住裴不知的侮辱和刁难,就能活着回来。 为着身边这群担心他的人,他熬不住也会咬牙熬的。 但梅淮安不想把他的‘把握’说出来。 陈香眸子血红,颤了颤嘴唇嗓音很轻:“都是我们无能,从前是,现在也是。” “” 梅淮安沉默着拍拍他的胳膊,这话他从陈香嘴里听见过不止一次了。 不止陈香一个人说,其余中州兵们也都是这样想的。 他劝过否过也骂过,都没能改变这种观念。 他们说—— 保护殿下是我等武将毕生的信念,坚如磐石不可动摇。 中州兵败是我们无能,我们连自己的家园都护不住。 此刻陈香说出:从前是,现在也是。 这几个字里蕴含的滔天羞愧和自责,叫梅淮安听的心头钝痛。 渭北兵将也很好,但不可否认—— 他看见中州兵们才是最亲的。 这是一种无法言说的亲切感,可能是因为他们心头都涌动着同一股血。 这股血的名字叫归家,无时无刻都流淌在心头。 “陈香,我们有来日的。” 梅淮安把手从他胳膊上收回来,嗓音笃定的说。 只希望这句话能给彼此都带来几分宽慰,尽管如今还是一无所有。 陈香紧抿着唇重重点头,红着眼重复一遍。 “殿下,我们一定有来日的!” “我走了。” 梅淮安说。 就在这时,二妞走到他身边拽住黑色斗篷,嗓音执拗。 “我不是中州的人,我可以扮做渭北随侍跟着你们,安哥。” “没必要。”梅淮安转头看他,“你就算是人肉盾牌又能替我挡多久呢,乖乖等我回来。” 二妞急的抱住眼前人胳膊:“安哥你带着我,那是辽东” “我得走了。” “你什么时候回来?你跟我说——” “归期不定。” 梅淮安狠狠心把二妞的手掰下去,背着深蓝色的包袱转身往外走! 分别之际还是到来了。 陈香肩膀晃了晃,明显是想追上去却顾全大局的不能追。 二妞呆愣看着那人被风吹鼓起来的黑斗篷,清瘦孤寂的背影就这么渐渐走远了。 他手脚发冷目光僵直的喃喃道:“归期不定,归期不定。” ——爹,你跟哥哥什么时候回来啊? ——那可不好说,打起仗来哪儿有个准头,归期不定。 一样是去辽东,一样跟他说归期不定。 二妞顿时头皮发麻的拔腿追上去—— “安哥!” “你带着我!你带着我!” “我求求你了带我去——” 陈香当即动身,阻止刚满十五岁的孩子往辽东去。 听见身后那道突然剧烈的哭嗓,梅淮安似是想到了什么。 他停下脚步猛地回头,隔着庭院朝二妞喊—— “不一样,二妞,我会回来的!” “” 二妞缓缓停下挣扎,吸着气泪眼朦胧的望着那道身影。 没过多久,那人就消失在庭院门前了。 “安哥?” 他颤着嗓子喊,寂静的庭院里没人应他。 陈香怕这孩子伤心过度会出事,索性抬手在他后脖砍了一掌。 这才把昏迷的二妞背在身后,赶着去军营。 他准备集结中州兵们一起往泗水东岸去。 他们要聚在那里等着殿下回来,不见不散。 第163章 洁身自好,不许胡来 —— 天水关门前正在快速聚集大军。 将士们移动都是靠跑的,轰轰隆隆四五万人。 扛旗的,牵马的,往牛车上搬东西的,一眼望过去全是密密麻麻的黑甲兵将们。 梅淮安还是头一次看到如此盛大的迁兵移帐行动,在现代可看不见这种几万人一起‘搬家’的场面。 明明有这么多兵卒交错跑动,可看起来都像是很习惯这种说走就走的军令。 一个个搬运着东西虽然身影忙碌,但事情做的有条不紊,每一个都跑的汗流浃背。 “梅淮安,跟紧点儿。” “知道了。” 他此刻跟在贺绛身后,侧身闪避着来来往往的小兵们。 他俩要往城门前走去,那里停着一辆显眼的艳紫色华丽马车。 贺兰鸦就坐在那辆马车里正等着他俩过去。 贺绛伸手拽上梅淮安的胳膊,催促道:“快些,听兄长嘱咐几句咱就得赶紧走了。” “嗯。”梅淮安应他,抽空赶忙先说两句,“你跟我到辽东一定要冷静,不要冲动” “哎呀,兄长都拽着我交代好半天了,我都知道。” 贺绛说完又小声嘟囔几句,语气有些别扭。 “你此行是去给人欺负的,我得看着你被欺负,只要没有性命之忧就不能阻拦想想就憋屈。” “” 可以,贺兰鸦教的很到位。 梅淮安由于被贺绛拽着胳膊,肩头一矮,背着的深蓝色包袱就顺滑到了手臂上。 贺绛直接伸手撸下来,朝他们旁边跟着的六个骑马兵侍丢过去。 “接着!” “哎。” 六人里其中就有蒋名义,此刻利落抬手接住将军抛来的包袱,转瞬移交给边上的陪骑兵侍。 很快,梅淮安就跟着贺绛一头拱进马车里了。 只等他们说完话,就带着蒋名义他们六个先一步骑马奔袭泗水东岸。 周遭闹闹哄哄的,全都是马蹄声和盔甲嚓砰声,其他将军们还在大喊着催促兵将都动作快些。 如此紧张的氛围,顿时叫梅淮安也有些焦虑了。 毕竟三两天就能到草原上,他的心情原本就不轻松啊。 马车里。 贺兰鸦眉眼间少见的有些紧张,手里珠串捻的飞快。 毕竟是眼前这两人一起往辽东王帐去,他没法儿不紧张。 此刻低声叮嘱着事无巨细—— “骑马到东岸之后,给你们准备的船已经驶过去了,船上有通行令牌记得带着,约莫有六个时辰便可下船。” “淮安,你的衣服要在下船之前换好,辽兵会在岸上等着你们。” “若是坐船晕眩不适,船舱房间里准备的也有药品。” “刀剑匕首连同随行的人都留在船上,裴不知生性多疑,入他王帐都是要搜身的。” “” 梅淮安原本以为贺兰鸦把他和贺绛喊进马车,会嘱咐些什么重要的事。 没想到是如此家常的关切,就连路上吃喝拉撒都安排的仔仔细细。 如此忧心忡忡。 他垂眼听着,某一瞬才插空说句话:“哥哥,我会看顾好贺绛的。” 他话音落下马车里便安静了,那人欲言又止。 “瞎说。”贺绛反驳,“明明是我看顾你,哥,我会把他好好带回来的。” “好。”贺兰鸦欣慰的点点头,“你们此去务必要平安回来,若是有任何变故立即告知。” 他俩都点头应下,好叫人放心。 “万事小心。”贺兰鸦又垂着眼说,语速匀缓有些自责,“熬过这一次,只这一次。” 如果不是万般无奈,他绝不会叫这两个人去奔赴险境。 梅淮安听不得眼前人这种语气,直接伸手握住对方垂在膝头的手,捏了捏才松开。 “哥哥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嗯。”贺绛也应声,只是他没拉他哥的手,做不出这么黏黏糊糊的动作,只拽了拽玉色宽袖,“兄长别担心。” 贺兰鸦点点头,语气平静如常的叮嘱最后一点。 “他那王帐里酒池肉林夜夜笙歌,裴不知是个重欲贪色的花样百出,你们两个都得洁身自好,不许胡来。” 这话就有些微妙了。 贺绛惊讶的直挑眉,他没想到这辈子还能从端庄自持的兄长嘴里,听见这些个荤言词汇。 虽然这种级别的荤言,听在常年混迹兵营糙汉堆的他耳朵里,都只算是毛毛雨。 但生平头一回被兄长叮嘱这些,多少有些臊得慌。 贺绛脸颊悄悄浮现两朵小红云,低着头搓了搓手。 轻咳一声才回复—— “哥你是知道我的,我只是爱看热闹,真让我我不敢的,得成了婚才可以,洁身自好我都记着呢。” 只是他羞答答的说完好一会儿,马车里都没人搭理他。 “” “我?”梅淮安察觉到周围突然安静了,这才发现自己正被贺兰鸦注视着,挑眉问,“我也要保证不睡美人儿?” 他过完年已经十八岁了,这个年龄在古代孩子都能满大街跑了。 他会不会做是一回事,但从嘴里郑重说出保证就怪不好意思的。 还忍不住有些小雀跃—— 他不是这人的亲弟弟,也可以享受如此细微隐秘的私生活管制? 贺兰鸦的眸色里,是能让他心生欢喜的执着。 这是非要听见个满意答复? 指望他像贺绛一样憨呆呆的保证他偏不! 梅淮安压抑着唇角,装作不甚在意的随意点点头。 “昂,到时候看看,兴许也没有能瞧上眼的。” “” 贺兰鸦收在袖子下的手指颤了颤,正如此刻的心情一般无二。 “淮安若是有喜欢的——” 梅淮安实在没忍住,抬眼叫眸色期待的望过去。 可对方的话莫名停顿片刻,才又续上后半句。 “——姑娘,你自己合心意就好,我只是叮嘱你们要当心美人计。” 美人计这个理由贺兰鸦找的有些仓促了。 一个兵败如山倒的亡国太子,还能有什么是能叫裴不知设计图谋的呢。 只是梅淮安因为对方没有坚持要管教他的私事,此刻心底有些失落,就没深究这一点。 该说的话和不该说的话都说完了,离别时刻就在眼前。 —————— (ps:今天有些疲倦不一定会加更,睡醒了看看,爱你们么么!) 第164章 回来再说,回来就说! —— 马车周围的兵将奔来跑去,各自忙碌。 贺兰鸦抬手撩起窗布,静默的看着那两人翻身上马。 他俩在马背上坐好之后,攥着缰绳同时转头望向他。 可是能说的话都已经说完了,所有心绪全藏在那事无巨细的嘱咐里。 三人对视着沉默片刻,仿佛要把这一眼记挂万年。 舍命赴赌,终有一别。 梅淮安双手掐在缰绳上,掐的指尖都泛白。 他透过眼前这个四四方方的小车窗,视线毫无保留的贪婪端详这张脸。 “去。”贺兰鸦朝他们微一扬头,嗓音淡然的赠了句祷词,“万事顺遂。” “——主君保重!” 马背上的几个人朝他拱手。 两边兵将闪身腾路,叫八匹快马掉头离开。 要走了,不知归期。 要走了!! 梅淮安一边往掌心缠绕缰绳调转马头,视线黏在车窗上根本就扭不开脸。 他顾不上收敛起眸中的留恋不舍,只知道自己要走了,有可能再也见不到这个人了! 一直死死压制着的焦虑情绪,顷刻间就在心头炸开! 而面对少年炙热的目光—— 贺兰鸦不闪不避,就这么直直的抬眼回望过去。 他们在周遭兵将迎来走往的身影中,让彼此目光肆意纠缠在一起,难舍难分! 被捆绑住四肢的猛虎和重伤残缺的恶犬,狭路相逢。 如果彼此都有心想抱团取暖,那得先从哪一步开始? 两人都明白自己要克制,数次谨慎小心的隐藏心意,从来不敢表露一丝一毫。 可到了生离死别这一刻,他们谁都收不住了。 就算不开口说话,那些隐蔽晦暗酸涩见不得光的情愫,此刻就明明白白铺在眸底! 在这样的对视里,梅淮安愣愣的朝他念出声。 “你知不知道” 可他才刚听见自己的声音就猛地惊醒,瞬间闭嘴! 不能说出来。 也不知道是不是老天有眼,疼惜他生死关头还要作哑埋心的难。 马车里的人竟然递出来一句模棱两可的话,足能叫他骗自己这是对方的回应 那边的人说—— “我等你回来,回来再说。” 回来再说,回来就说。 “好!” 梅淮安当即应声。 他决定如果这次能活着回来不管会有什么后果他都豁出去了! “我们走。”贺绛在一边提醒时间,“否则到岸边就得是深夜,天黑山路不好走。” 梅淮安这才咬咬牙转回头,此刻不是能顾及儿女情长的时候。 “走!” “驾——” 七八个人抽动马鞭,扬尘跑走。 周遭兵将们复又忙碌,众人身影交织的走动在马车周围。 很快就让马车里坐着的人连跑走的马屁股都看不清了。 可他却迟迟没有放下窗布,任由视线追随着远去的那几道背影。 尽管只能望见颠簸着的一点点后脑,也凝目看了许久。 裴不知那个好不容易逮到玩物的孤狼,能轻易把他们放回来吗。 那两人才离开不过转瞬,他眉眼间的挂念就已经藏不住了。 清透的墨色珠串悬在空中,随着葱白指节一起颤晃不停。 他把自己在这世间最看重的两人,就这么送走了。 —— 午后刚过,深绿色的葱郁林中。 一群人风尘仆仆的骑到这里,决定就在此处停马稍歇。 毕竟人要吃饭,马要啃草。 “嘎,嘎,嘎——” 梅淮安仰头往树梢上看,两只黑鸟站在高枝嚎的跟要死了一样。 他脸上有些戾气闪过,没回头的喊:“把箭抛给我!” “腾不开手。”贺绛正双手撕着一只烤鸡,抬眼看人,“不就是两只鸟儿吗你管它呢。” “你别管我!” 刚出门就撞乌鸦,还敢站在他们几个头上嚎。 梅淮安不是个迷信的人,可他今天要大开杀戒了。 “我给您拿。” 蒋名义放下手里的几只水囊,走到一边拾起行李上的弓和箭,快步给人送去。 既然武器都不能带到王帐,梅淮安就没把沉甸甸的箭筒背在身上。 “给。” “多谢。” 他接到手里直接把两只箭一起上弦,眯着眸子单膝跪地,仰头拉弓瞄准。 就听嗖啪嗖啪过后,两只乌鸦扑腾着直直往树下坠来。 “晦气东西!” 还不等坠地,梅淮安就闪身移步在侧,发狠的抬脚把鸟尸踹开! 空中顿时鸟毛乱飞! “哎。”贺绛伸手遮住正加热的食物,挥开羽毛嘟囔着,“倒霉的鸟儿。” 眼前人就是挑个事儿出来,闹一闹情绪。 贺绛没再提这平白遭祸的鸟,对于一个很快就要去活受罪的人,他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温和。 轻声招呼着—— “洗手吃饭,你爱吃的卤牛肉我都帮你热好了。” “” 梅淮安瞥他一眼没说话,走到一边让蒋名义挤着水囊帮他洗手。 银色水流缓缓落下,溅湿了他们脚下的野草地。 他快速搓洗着指尖,只是某一瞬想到—— 临行前的马车里,他大胆去拉过那人的手! 紧跟着就是心头一紧,该死,手上残留的温度全被凉水冲散了啊。 “” “殿下?” 蒋名义看人突然僵住不动了,疑惑着轻喊一声。 “嗯。” 梅淮安这才回神,有些懊恼的垂着眼快速洗手。 洗完了又把手在空中甩了甩,自虐般甩的指尖生疼。 他抬步往贺绛那边去,强行扯了抹笑脸。 “哪儿来的卤牛肉?不会是你特意跑厨房给我拿的。” “是啊,不然鬼给你拿的。”贺绛把放在银碟里的卤牛肉端过去,上面有馒头也有筷子,“骑马吞了一肚子凉风,趁热吃。” “哦。” 梅淮安垂眼接过食物,看都不看的埋头往嘴里大口大口塞。 贺绛看人还能好好吃东西,稍稍放心些:“吃完继续赶路,约莫有两个时辰就能上船” 上船以后睡几个时辰再睁开眼,脚下就不是渭北疆土了。 身后蒋名义他们在另一个火堆前烤着食物,明明是五六个人围圈坐在一起。 但,林中一片死寂谁都没说话。 第165章 梅淮安,我不是看你笑话的! 梅淮安用捏着筷子的手肘撞撞贺绛,示意他快点吃,吃完好赶路。 “” 明天下午就能到草原上,眼前人此刻还如此淡定! 贺绛准备了一路的宽慰词句,就这么活生生憋在肚子里。 他苦笑着扯了扯唇,转回头端起烤鸡肉却怎么都塞不进嘴里。 他到底是不如梅淮安。 此去他只是个旁观者的角色,现在都已经食难下咽了。 可怎么才十八岁的少年就能稳到这种地步? 他用余光去看坐在树下大口吃肉的人,苦思冥想也想不出个答案来。 直到此后某年—— 贺绛随护着他到草原逐鹿玩猎,偶然问起当年在树林里的那段死寂。 毕竟那是他头一次对除了兄长以外的人,生出崇敬心。 他问这人当时心里在想什么,到底有没有怕过。 提起狼狈过往,即便他们两个身后还跟着不少人,对方的回答也没有丝毫忌讳。 甚至还刻意放大音量—— “当日一条丧家犬苟且偷生还得被强行拽出去,怎能不怕?” “还记得吃的牛肉都未嚼过,全是吞下去的,幸好厨子烹的软烂才没被噎出个好歹。” “” “天灾人祸噩耗惊魂,这些年什么没受过。” “朕,素来奉行丧身不丧志,志若不死终有来日!” 穿着一身华丽焕彩镶绣龙袍的梅少帝,手中攥着马鞭指了指远处王帐。 “你们抬头看——” 草原王帐宝顶上插着足有四米多长的旗杆,此刻明黄色的莲旗正在灿阳下随风展扬! 这面旗帜的存在就能告诉所有人—— 梅少帝当年未登顶之前,确实狼狈不堪还怕死的领着残兵东躲西藏过。 甚至时至今日,天下还有不少人在背后议论纷纷,戏谑笑谈他的过往。 可只要有这面旗帜高高扬起,他就没什么不敢认的! 旗帜的存在能证明,他梅淮安不论那些年跌的再重胸怀壮志都从未矮过谁! 就凭这一点,任天下人背后议论又能怎么样? 如今见了他不还是得恭恭敬敬的跪地口呼万岁! 也是在那个时候贺绛才恍然大悟—— 十八岁的少年去往辽东那天害怕吗? 是怕的。 可即便害怕,他也得逼迫自己硬着头皮往前冲! 想拿常人不可拿的运,就得遭常人不可遭的祸。 他遭过的每一件祸事,都足以令旁人再也爬不起来,可他却能一次又一次在命运多桀中练就出不坏金身。 所以这皇位换了谁坐都不行,能镇压各路枭雄的就只能是他梅淮安! —— 树林里,贺绛看着身边把一碟牛肉吃的一块不剩的人。 他端着自己的饭菜怎么都咽不下一口,最后看人拿起水囊喝了几口,又站起身淡定自若的去喂马喝水。 他就彻底憋不住了,丢下手里没碰过的饭菜起身跟过去。 梅淮安知道这人憋着一直想找机会安慰他,可他不需要人安慰。 贺绛追过来跟他一起站在马前,小声问他。 “梅淮安,你不害怕吗?” “怕?安哥我从出生起就没怕过呢。” 梅淮安笑的嚣张,他等着贺绛说话,可贺绛却担忧的望着他不说话了。 “” “你有病。”他没忍住骂了一句,转开脸垂眼看马鼻子,嗓音愉悦的有些刻意,“我没可怜到这种程度,还给我热牛肉哎,真不想让你跟我去辽东。” 贺绛意识到眼前人在意的是什么,他有些恼了。 “我可是把你当自家兄弟,你在我面前还顾及什么脸面不脸面的,我裤子都叫你扒过!” “你不懂。”梅淮安耐心耗尽,焦躁的转身要走,“这不一样,你别跟我说话了。” 这会儿他没有丝毫心情应付贺绛的怜悯心。 可是才刚要转身—— 贺绛直接移步挡在他身前了! 一米九的身高,就站在这儿眸色微红的怒视着他。 梅淮安就也来了气,冷笑一声:“怎么,现在想跟我打一架?” “我不是去看你笑话的,梅淮安,我没那么胆大包天往龙潭虎穴里去就为看你笑话!” 贺绛压着嗓子低吼一声,不等人回话又继续吼。 “咱俩今天一起往辽东去,你可以从现在开始就不相信任何人,你也可以跟刺猬一样见人就扎,可你不能扎我,不能把我往外推!” “梅淮安,我他妈不是看你笑话的!” 给你热牛肉是当真心疼你,不是可怜你更不是怜悯。 “” 梅淮安被吼的清醒了些,很快眼底就浮起愧疚。 他自己精神防御紧绷到极致,就不自觉的把贺绛都隔离在外。 这会让贺绛一个舍命陪他去的感到委屈,也生生辜负了贺兰鸦的好心。 “我知道了,咳,我跟你道歉。” “不用!”贺绛眼底的怒气瞬间消了大半,但语气还恼的很,“你给我把烧鸡热了去,我饿了!” “好好好,走,我给你热烧鸡。” 梅淮安此刻才清楚意识到自己并不是孤身一人,顿时心情舒缓了许多。 他拽着贺绛往火堆那边去,这人担心的一口午饭都没吃。 待会儿还得骑马赶路,骑马可是大量消耗体力的事儿。 夜幕降临,泗水东岸。 江面上黑乎乎的,只剩圆月高悬。 码头夜风吸到鼻腔里带着股水腥味儿,一行人站在江边都紧抿着唇。 船上水兵把渡板安放妥当后,这才拱手喊:“两位将军登船。” 这话一出来,顿时让梅淮安和贺绛身后那几个人面色一紧。 蒋名义松开手里的缰绳,急忙往前迈了两步。 “将军” 他们几个将领哀求着一路随行送到东岸码头,目的不言而喻。 但是很明显,贺绛没想让他们几个跟着去辽东王帐。 这又是一场辞别的场面,梅淮安不想看。 他背起自己的包袱,转身率先踏上渡板。 江水波涛汹涌,脚下六米长的渡板不算太宽,踩上去会随着船体颠簸而晃荡。 等安稳站到甲板上之后,他这才回身看向码头岸边。 第166章 摸着它,就像是兄长在身边 远远望去—— 一群举着火把的兵将们,正把穿着华蓝色长衫的贺绛围在中间。 就看贺绛走一步被拽一步,纠缠了好一会儿。 最后他故意板起脸训斥了什么,蒋名义他们扑簌簌跪了一地不敢抬头。 贺绛这才逮到机会转身跑过来,脚步稳健,衣摆被夜风吹的翻飞飘到身后。 很快就跑到码头边踩上渡板了,脚下晃荡着有些抖。 他便抬头朝站在渡板另一头的人说话,伸出手去。 “梅淮安你扶我一把。” 梅淮安睫毛晃了晃,抿着唇没伸手。 “” 贺绛挑眉一瞬,拍开几个水兵要来扶他的胳膊,直接踩着船沿栏杆跃了起来! 他猛蹬一脚渡板借力,致使整个船都跟着晃了一下。 脚下就是湍急江水,这人江面飞身简直就是极限动作! 梅淮安吓得瞳孔都放大了,动身去接人嘴里惊呼:“贺绛——” 周围水兵们和岸上追来的蒋名义他们,也都吓了一跳。 “将军!” “” 就看那道跃过空中的蓝袍身影飞过几人头顶,身姿稳健的落在甲板上。 有惊无险! 梅淮安冲过去朝他肩侧怼了一拳:“你疯了!” 但凡这人有个脚滑他也直接跟着蹦下去得了,还去什么辽东。 贺绛冷哼一声,扬手甩开绊腿的长衫衣摆。 “兄长都说了叫我陪你去,我是个听话的,你也得听话!” 看完辞别场面就站在渡板另一头挡着,还不伸手拉他上船。 意思很明显—— 这是不想叫他跟去辽东了! 贺绛才不会给这人撤下渡板的机会,自然要快点上船。 “没说不听。” 梅淮安垂着眼叹了口气,刚才是有过不叫贺绛上船的念头。 甚至还想过让蒋名义他们几个人合力按住贺绛,他直接叫船离开。 但此刻显然是不敢了,这牛疯起来做事不顾后果。 就在垂眼的时候,视线突然定格在了贺绛的腰带上。 “这是什么?” 这人腰间坠着一条有彩色璎珞的白晶手串。 “开船!”贺绛没顾上回他,转头朝周围水手们招呼,“即刻离岸。” 等船开了,就不必因为叫不叫他去辽东而费口舌。 “是!” 水兵们应声,紧跟着动身快速收起渡板和绳索。 蒋名义他们几个都已经追到了渡板前,仰头往甲板上看去,嗓音急切带着恳求。 “将军。” “将军!” “” 只要贺绛应一声,他们就能毫不犹豫的踏上渡板一起往辽东去! 可不论他们怎么喊—— 贺绛都只是沉着脸回望,一句话都没说。 梅淮安眼底有些愧意,撇开了眼没看这一幕。 夜风呼啸,水兵们缓缓把船驶离码头。 周围突然安静下来了。 蒋名义他们几个就静静站着那儿,望着甲板上的两道身影。 每一双眼眸里压抑着的情绪,都像是要与周围夜色融为一体。 身为大将军的帐下臣,只能眼睁睁看着将军去奔险境不叫他们跟着去啊。 每个武将心头都生出浓重的无措感,恍惚间都不知该何去何从。 等到船身离岸边有段距离了。 贺绛才猛地双手攥住栏杆,嗓音嘶哑的朝岸边大喊。 “你们照顾好主君,等我回来!” “将军放心——” “将军——” “您要早些回来啊——” “” 眼前的画面让梅淮安眸中有些泪光闪烁。 船上灯笼摇摇晃晃往他的脸颊碎发上投出暗影,他抬手握住贺绛的手腕,紧了紧掌心。 “谢谢。” 谢谢你们所有人。 这世间没人有义务陪他承担兵败的后果,渭北原本可以不与任何人为敌的。 贺绛可以不跟他去见裴不知。 贺兰鸦也可以趁势把他这个烫手山芋抛给辽东,往后跟亡国太子再无干系。 明明抛弃他,才是解决渭北困境最好的办法! 梅淮安不信军帐里上百位谋士,没有一人提出过这个建议。 他不知道贺兰鸦是怎么否定的。 他只知道自己耳朵里,从没听见过一句叫他领着中州残兵滚出渭北的话。 如果他是贺兰鸦,他绝对不会管这些破事,也绝不可能会收留一个亡国太子。 他们的大恩大德,梅淮安没齿难忘。 千言万语汇聚出来就只剩‘谢谢’两个字。 他只能更勇敢的去面对所有困难,才能回报这些一路朝他伸出援手的人。 船在江面上飘飘荡荡,渐行渐远。 他跟贺绛一起站在甲板上转身往江对岸看,前路是黑乎乎的一片。 像个饕餮巨兽在对他们张开血盆大口。 头顶的帆布呼呼作响,梅淮安正想说咱们进船舱里,就听见贺绛说话了。 “这是兄长给的。”贺绛勾起腰间那串彩璎珞的白晶珠串,语气十分珍惜,“他说远行要戴一串辟邪保平安。” 梅淮安也跟着移动目光看过去,另一只手忍不住抚上胸口。 他胸前放着之前设计贺绛弄来的红玛瑙珠串,是从来都不离身的。 “真好看,你要好好留着。” “那是自然。”贺绛点头,他从前最讨厌这种珠串首饰,这次才意识到珠串信物给人带来的慰籍,“摸着它,就像是兄长在身边。” 梅淮安没敢说话。 生怕这人会想起什么然后发现些蛛丝马迹。 “怎么,你嫉妒他给我了没给你?”贺绛哼了一声,“兄长说你身上那串是他最心爱的,就不必再给你了。” “??!” 你身上那串是他最心爱的,就不必再给你了。 梅淮安听的当场傻眼,脑子里瞬间嗡的一声! 私藏珠串这种贴身的东西被发现了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他假装淡定问询着,“珠串在我这里他是怎么知道的?他还有说别的话吗?” 贺绛只顾低头摸珠子,没怎么在意的一一作答。 “就今天早上你回千机阁的时候,这串原本是他叫我拿给你的。” 梅淮安指尖紧抠着栏杆,紧张到几乎要让指甲掐进去! 第167章 这是一场还未开始的迎客盛宴! “我说你手里已经有一串红的了,这串白的我自己留着就行,他就问我是怎么回事——” “你!”梅淮安感觉快要喘不过气了,“你,那你是怎么跟他说的?” “实话实说啊,你拿第六页跟我换的。” “那他没问我为什么要他的手串?” “问了。” “!” 果然问了。 梅淮安扭头望向已经看不见的码头,咽了咽口水。 “那你怎么回答的。” “我哪儿知道你为什么想要他的手串,你想要就要了呗。” “” 梅淮安掌心都出汗了,惊魂动魄的攥上贺绛袖子。 “他说什么了!” “他——”贺绛终于察觉到不对劲儿,狐疑的抬眼看人,“你怎么了?看起来好像很紧张。” “紧张?没有啊。”梅淮安眸色闪烁一瞬,“我就是随意问问,随便问问他说什么了?” “什么都没说。”贺绛伸了个懒腰往船舱那边走,夜里的江面没什么好看的,黑乎乎一片,“早点休息,好好睡一觉。” 梅淮安立在栏杆边没挪脚步,愣愣的看着贺绛背影。 “——他什么都没说?” “是啊。”贺绛没回头的应,“就叫我把这串白的自己留着,哎你饿不饿?我们吃完夜宵再睡。” “哦,吃。” 梅淮安感觉自己要失眠了。 他吃完东西洗漱过后,躺在船舱小房间里也还是毫无睡意。 脸颊燥红的把白天跟人见面时的每个动作每句话,全都在脑子里过了一遍。 他在马车里牵了对方的手,他骑在马背上执拗的跟人对视 所以那人才会莫名其妙跟他说了那句话! ——我等你回来,回来再说。 回来再说,回来说什么? 梅淮安睡不着了,准备撞墙让自己晕过去。 心底有股火一路烧到脸颊又烧到全身,他怀疑自己的心思好像暴露了! “天呐。” 他猛地缩进被窝里蒙头打了几个滚,心焦的像是有只猫爪在挠。 就这么逼着自己在晃晃悠悠的床榻上睡着了。 窗外的夜幕正在闪烁星光,除了呼啸的夜风和江潮声之外,周遭安谧寂静又祥和。 这将是之后一段日子里,他们睡的最踏实的一夜! —— 辽东草原。 时辰刚过正午,四月份的天气艳阳高照。 阳光毫不吝啬的撒在辽阔草地上,似是给整个草原都罩了一层金灿薄纱。 天空是干净的蔚蓝色,上面聚集着大片大片绵柔奶白的云朵。 云朵下面驻扎着数百座的大型白帐,放眼望去帐顶都悬着彩绸,五彩的绸带随风飘动着。 就在数百座白帐篷中间,有一座巨大王帐。 王帐前面铺着繁复又华丽的花纹地毯,生生铺出一条近百米的繁花锦路来。 可这么漂亮的地方此刻却是一片死寂! 明明王帐前的高台附近,站着有数百辽兵和一群奇怪的人。 但却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就听几声雕叫过后 若有似无忽远忽近的小鼓声,正从高位上传来。 “咚!咚!咚——” 高位之上歪躺着的人神态慵懒,腰间搭着一条羊毛薄毯,穿着翘尖儿的短靴就直接踩在镶宝长榻上。 一身松松垮垮的墨色长袍也没穿好,露出胸口精壮蜜肌,隐隐能见几点红痕。 活像是刚从哪个美人榻间拱出来。 长长的衣摆一路垂下榻座,垂坠感十足的荡在空中。 此刻狭长眸子低垂着,正漫不经心拎着小金锤敲打掌中的红皮圆鼓。 小鼓只有手掌大小,敲出的声响略显沉闷并不清脆。 “咚!咚!咚——” 王座之下跪着二十几个被黑布蒙脸的人,也不知是死是活。 应当是还没死,毕竟死人是跪不住的。 可这群人却如雕塑一般跪着,甚至连晃动一下的都没有。 很明显,这是一场还未开始的迎客盛宴! 再过一会儿,他们就要在这里招待一位贵客。 王帐里轻易不来生人,最近终于来了些新鲜面孔,这是多么叫人期待的事啊。 燕凉竹此刻就蜷缩在长榻另一头,脸色煞白如纸。 不过才到辽东一天眼瞧着下巴都尖了几分,唇瓣还在哆嗦着。 某个瞬间—— 那边长相阴鸷俊美的男人轻咳了一声,他就吓得一抖! 似是这个颤抖的小动作取悦了对方,鼓声终于停了。 可鼓声停下的那一瞬,就听底下跪着的一群人里突然有人痛呼! 燕凉竹明明害怕可又控制不住自己,视线颤抖的瞥过去。 刚才痛呼的是个女人声音,那女人头发是浅金色波浪型的,显然不是中原人士。 他坐的位置,能清楚斜观到那女人后方。 有个年纪约莫三十多岁的男人,正坐在女人背后的小板凳上。 手里捏着一把柳叶细刀,极薄刀刃在阳光下闪出漂亮银光。 听着高位那边的鼓声停下之后,他就手持银刃面无表情的开始下刀。 这一手活皮雕花的技法熟练极了,出血不会乱喷,只会浅浅的渗出血丝来。 只需几刀下去,就能在美人白皙背部雕出令人惊艳的花纹! 裴不知看这样的戏码都已经倦怠了。 如果只有他自己玩儿,那就枯燥乏味没什么意思。 但这种等人的闲暇时分太无聊,总得先找点事情做。 更何况现在有观众呢,就喜欢看人吓得脸色惨白一颤一颤的模样。 他突然开口喊人,嗓音低磁温柔到极致:“燕小公子。” “呃。” 燕凉竹颤颤的抬眼看他,声量如猫叫。 他知道自己该应声,但大脑吓得一片空白根本不知道要说什么。 对于客人的‘失礼’裴不知很是宽怀大度,薄唇噙上一抹浅笑。 “宋师傅,多少下?” 底下捏着柳叶细刀的医师宋清,头也没抬的回:“三十二。” “呀。”他欢呼一声转回头,看向榻角,“如此之多,定能雕出一幅极漂亮的皮画,不如叫人制成枕巾供小公子安睡可好?” “” 第168章 这姓裴的老王八蛋! 燕凉竹这回当真要哭出来了! 他惊恐摇头,喃喃:“不不要” 裴不知单手抚上胸口,轻叹一声:“本君敲了许久的鼓,小公子却不领情,白白辜负本君一番美意。” “不要” 燕凉竹哆嗦着唇这只会说这两个字。 就听那边的人突然话锋一转—— “也罢,那就留着给太子殿下用,喏,他来了。” “!” 燕凉竹闻言瞳孔猛地放大,转头望向远处。 就看从一排了望塔门房后面,缓缓行驶来一辆马车。 他便顿时慌了神! 他以为眼前这个恶人是诓他的,他以为渭北那边不会放人。 这里是那人来了就没命活的死地! 怎么会来,怎么会来! “真真的来了,不,不——” 燕凉竹手忙脚乱的从长榻里爬下来,踉跄着抬步就要往马车那边跑! 这一幕倒是叫裴不知有了些兴趣。 明明方才还怕到缩着不敢动的人,怎么此刻就如此大胆了? 他抬手随意在空中划过,两边顿时就有兵将们上前拦住要跑走的人。 燕凉竹盯着那边的马车,目光都是僵直的,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剧烈挣扎。 “滚,滚开!” “小公子何必急切,人不是已经来了么。” 裴不知动了动身子坐起来,旁边侍女当即挪来软枕搁在他后腰,伺候的无比精细。 马车缓缓停住,就在不过二十步之外。 当燕凉竹看见从里面下来的人时,一直强忍着的眼泪就这么狠狠坠下来。 那人身穿金蟒祥云赤袍,墨靴白玉冠,原本就矜贵绝伦的气势此刻更添溢彩! 这才是他记忆中的太子殿下,不是那个在渭北穿着粗布武服的败君。 如果一切都没变,如果中州未败过 燕凉竹不挣扎了,他呆若木鸡的站在那里。 刚从马车里下来的两人,正步伐稳健挑不出错儿的走过来。 梅淮安视线在燕凉竹身上扫了一眼,很好,他们来的不算晚。 这人手脚都还在,衣衫也未见血色,脸上也没有不该有的淤痕青紫。 “梅氏嫡子敬见王君。” “渭北骠骑将军贺绛,敬见!” “太子无需拘礼。” 裴不知视线匆匆扫过皮囊出众的花瓶,注意力都被旁边那位许久不见的故人引走了。 他眸色有些感叹,抬抬手—— “小九过来,叫裴七哥哥看看你。” “” 都有十五六年没见了,如此亲昵? 贺绛有些别扭的应了一声,小心踏上台阶往王座那边去。 梅淮安就站在底下浅笑望向高台,那人没说看座他便不能坐。 左右两边的辽兵们都在盯着他,甚至他都不能轻易抬抬脚。 余光里感觉有人正靠过来,是穿着一身素白单衫的燕凉竹。 燕凉竹没有说话,只是挪了脚步走过来站在他身边。 高台上。 裴不知起身单手捏捏贺绛的肩膀,把人从头到脚看了两遍。 这才感慨的点点头,语气比方才跟旁人说话的时候真切了些。 “当年我离开望京时,你才不过七岁多,还记得离城那日你追着马车送我,问我何时” 何时能按照约定,把哥哥救回来。 这都是陈年往事了,如果眼前人不提贺绛险些想不起来。 他印象里跟裴不知不算相熟,毕竟那时候年纪小,就记得这人会给他买些小零嘴儿,当年关系还算融洽。 只是一晃都十五年过去了,就算当年关系再好—— 邻家玩伴也是眼前恶名昭彰的辽东暴君! 贺绛思索片刻才谨慎回话:“是,王君好记性。” 这声‘王君’让裴不知愣了愣,还捏在人肩头的手很快就收回来了。 “既然此行由你送太子来,想必也是你家兄长的意思,你便在草原多玩些日子,也好叫咱们叙叙旧往后莫要生分了。” 多玩些日子? 贺绛心里一惊,难道不是接了燕凉竹就走吗? “多谢王君好意,只是兄长还在家中等候,贺绛又是有军职在身的不敢多——” “哎。” 裴不知握住贺绛手腕,往他王座旁边的茶椅上按。 “你家兄长忙于公事日日不休,他是个爱自讨苦吃不懂享乐的性子,你何必要学他?安心留下多玩几日,我这地方等你耍开了保证舍不得走,快坐。” “” 贺绛抿了抿唇额头有些要出汗的意思,但也只能顺着对方先坐下。 裴不知也坐回原位,放眼望去就像是刚想起底下还站着个太子。 “哎呀,本君只顾跟友人叙旧险些怠慢太子,来人,快给太子赐座!燕二公子也一起坐下。” “” 一句赐座,便能叫燕凉竹指尖都攥紧了些许。 藩王见了太子不拜也罢,怎能喊出‘赐座’一说。 梅淮安笑的有礼,拱手回了句:“多谢王君。” 他们两个就不能像贺绛一样坐在王座左右了,两个辽兵把椅子摆在比王座矮三步的台阶平台上。 梅淮安脸色依旧如常,步伐轻松的领着燕凉竹过去坐下。 “” 看人如此温顺的模样,裴不知眸中兴味明显消减了不少。 这么卑服?没意思。 他还以为这小太子会跟燕二一样傲骨清高,一见他就目露鄙夷呢。 他用一夜的时间,把燕二从张口骂他人面兽心,玩成看见他就闭着嘴瑟瑟发抖。 原本还想着也能如此这般的收拾啧,没意思。 “太子一路奔波实在辛苦,草原也没有什么好东西能招待的,本君安排了一场小趣,愿能叫太子展颜一笑疏解疲劳。” “全凭王君安排,淮安悉听吩咐。”梅淮安应的字字温顺。 毕竟—— 耗子见了猫,一动不动比出溜乱跑安全的多。 他此行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骂不还口打不还手,能忍就咬死牙关的忍。 绝不能撕破脸皮。 不过他原以为二十七八岁的裴不知,会是个即将步入中年的草原糙汉。 但没想到长的人模狗样有点看头,就这人叫贺兰鸦喊哥哥了? 喊的什么? 也是裴七哥哥不成?? 靠,这姓裴的老王八蛋! 第169章 他迷途知返我便不计前嫌 —— 午后的草原竟然听不到风声了,周遭一片安静。 阳光落进高台下的屠戮刑场,让那些猩红血液泛出银光。 红衫少年单膝跪在地上,有粘稠的血顺着刀柄溢出掌心,缓缓在手腕蜿蜒汇聚。 一滴一滴的往下坠。 金靴脚边已经积出一汪小血坑,入眼是刺目的红。 贺绛僵直坐在椅子上,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在冷凝复又沸腾,片刻后再次冷凝,反反复复。 能叫他如此煎熬,皆因那个双手染血正握着柳叶细刀的人。 梅淮安此刻的神情看起来十分专注,低垂着眼。 膝盖点地跪的时间有些久,腿上肌肉都隐隐发麻。 但他感受不到这些,正聚精会神的盯着掌中刀尖。 矜贵漂亮的脸庞微蹙着眉,额头不断有汗珠泌出来。 燕凉竹就蹲跪在他身侧,颤颤巍巍用帕子把他额上的汗擦掉,不让汗水落进眼眶里。 他们两人身侧—— 倒着三个被剖开后背的蒙面姑娘。 就在不久之前还活生生会喊疼,此刻就像被放了血的鸡一样,俯趴在地上只剩残躯不时抽搐几下。 这已经是第四个了。 梅淮安在心里说。 他极力控制着不让自己手抖,听从身侧这个姓宋的医师教导。 捏着细刀,在活人后背作画。 可这种残忍阴毒的人皮鼓画,并不是能瞬间学会的事情。 勾勒到最后一片花瓣时——刀尖还是偏了半分! 梅淮安呼吸轻颤,闭上眼暗暗咬紧牙关。 就听身侧一直盯着他的医师,轻声念出三个字。 “又坏了。” “” 坏了。 就是不中用了。 旁边有辽兵动身把这第四个女人拽开两步,刚刨过前面三人的长刀再次挥下! “啊——” 凄厉的女嗓响起后,第四个即将变成尸体的就倒在梅淮安脚边。 这应当是个漂亮的姑娘,他在心底念叨。 后背器官暴露在空气里的时候,细白赤足弓起蹬了几下地面,脚趾甲上还染着艳红的蔻丹粉。 不过没有她的血红。 “哥哥。” 燕凉竹颤抖的喊,双膝已经软的蹲不住了。 梅淮安没叫他跪下去,毕竟此刻两人脚下都是血汪。 他快速站起身的同时用右手穿过燕凉竹臂弯,将人一把捞起带着往后退了两步。 这才抬头朝高台上的人看去,说话时腮帮发酸。 “淮安学不好,浪费了王君的皮料。” 高台上。 裴不知被侍女剥葡萄喂着,初夏的绿葡萄十分清甜,汁水染的唇瓣都亮了几分。 他眸色含笑的舔了舔唇,望着那边指尖还在滴血的小太子。 “区区几个而已,下一个。” “王君如此康概不惜,淮安必定不负所望。” 梅淮安稳声回话,指尖攥着刀柄紧了紧。 随即就抬步转身,没有丝毫犹豫的提刀走向下一个。 “王君。”贺绛转身往身侧看,触及对方的视线后强行缓了语气,“不要再继续了。” 裴不知疑惑道:“怎么了?” “贺九今日舟车劳顿腹中空空,还请王君体谅,不如明日再” 贺绛试探着说。 这是他看见自己被裴不知礼待后,唯一能想出来的说辞。 他不知道对方会不会因为自己这句话,就终止这场人皮雕花的教学。 他只知道自己如坐针毡! “原来如此。”裴不知拍了拍扶手,“是我思虑不周,竟让小九饿肚子了。” 后半句的语气十分宠溺,就还像是邻家哥哥对待小弟一般。 贺绛转头望向底下那抹红衫身影,试探着劝阻。 “想必这小太子从来都没作过皮画,咱们何必在这里看他粗手笨脚,不如今日就算了。” 裴不知神色微动:“你似乎不怎么喜欢太子?” “兄长当年无辜受害,如今整个渭北瞧见梅氏的人都恨之入骨,我岂能不恨?” 贺绛像背书一样,把他哥教的话一句句背出来。 想起出发之前在长安殿书房里 ——你在裴不知面前骂梅氏骂的越狠,他就越会宽恕淮安几分,你若处处维护淮安就一定活不成。 ——此次辽东一行,淮安为盾你为矛,你手中的矛必须要狠狠刺向他,才能叫裴不知变成一个闲角儿,切记,绝不能流露出一丝一毫对太子的珍视。 ——你要实在不明白该怎么做,就想想梅氏太子刚来渭北的时候你是怎么骂的,只需在裴不知面前重演一遍,淮安的命就保住了。 ——阿九,此行你才是最重要的一环,淮安舍命一搏能不能赌赢全在你身上,你要谨记我的话,绝不能出任何差错。 ——阿九,我把淮安的命押给你了。 此刻的高台上,贺绛收敛心神攥了攥衣摆。 “生平最憎恨的就是梅氏,我对这个太子当真多看一眼都嫌烦!” “” 这话里对小太子的厌恶没有丝毫遮掩,让裴不知顿觉愉悦! 想到这些年他给那人传的信,那人永远都是自视清高不屑他的话。 如今到底是瞧见了? 他才是对的,他才是对的! 多年的委屈仿佛终于找到宣泄口,裴不知没法儿不高兴。 他神色有些癫狂,猛地站起身一甩长袖,黑绸薄衫在身侧扬起又翩然落下。 “我就知道自己绝不会错!是他这些年吃斋念佛把骨头都念软了,好在如今稍有改进你说!” 裴不知突然转头,诡艳狡笑的朝贺绛发问—— “你说兰鸦如今找我来,这叫什么?” “” 这人是个疯子吗,一惊一乍的。 贺绛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就只愣愣的跟着站起身。 显然裴不知也没打算听他回答,兴高采烈的又一挥袖,语气傲然。 “这就叫迷途知返!” “很好,他迷途知返我便不计前嫌!” “是。” 贺绛刚要点头手腕就是一紧,吓得险些蹦起来,一抬头就瞧见裴不知抓了他的手腕。 此刻,高台底下。 梅淮安握着的刀尖儿就抵在一个女人后背上,迟迟没有下刀。 他竖着耳朵听高台那边的动静,等着看有没有转机。 第170章 你个阴晴不定一惊一乍的疯子! 裴不知说话的声音并不小,语气骄傲极了。 这是在骄傲什么? 什么你的错我没错,我是对的迷途知返。 不过眼下显然不是纠结这俩人过往的时候,他小尾指扶了扶刀柄。 就听高台那边突然传来笑语声—— “传令下去,大摆筵席,今晚本君要为贺大将军接风洗尘!” 周遭辽兵们齐声应:“是!” 高台上的裴不知拽着贺绛就要走,但贺绛脚步有些顿,控制不住的想回头看看那位。 “七哥,那他怎么办?” 裴不知不让贺绛喊王君,偏让他喊七哥。 “还有十七个人呢,够他多练一会儿。”裴不知转头看去,“这皮画可是本君最爱的,太子不会与本君异心?” “” 梅淮安知道这是一场试探。 辽东和渭北的结盟几乎已成定局,所以他这个落魄太子想要掺和一脚,就得先自证。 用这种无论被要求做什么恶事都全然顺从的态度,来证明自己决意要跟他们同心。 他刚才表现的应该很好? 即便对方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他也下刀了。 听着高台那边的人问话,梅淮安站起身拱手应答。 “既然这是王君所爱淮安自当爱屋及乌,愿意在此处苦练皮画技法,绝不懈怠!” 这话在周遭响起来,贺绛睫毛一阵乱颤! 他不想叫梅淮安留在这儿! 可他如今该怎么办,该怎么才能叫人踏实的吃口热饭洗个澡? 那满手的血若是杀的乱兵也就罢了。 该死的裴不知简直不是人! 那跪地的全都是年轻姑娘,肤若凝脂白雪一般。 他用这样的人皮制画就不怕遭报应吗! 贺绛急的在心底唾骂,突然抬头喊—— “你倒是知道讨好我七哥,在渭北就是这么讨好我家兄长的,你,你个阴险狡诈的小人,我必不叫你得逞你跟我走!” “” 怒气冲冲连讽带骂,在场所有人都能听的清清楚楚。 辽兵们目光戏谑望着站在那儿的太子,当然,如今这人连个屁都不算。 瞧,谁都能骂上两句。 梅淮安垂着眸子没说话,可燕凉竹顿时惊愕的抬眼望向高台。 “哎,不能胡说。”裴不知眉眼带笑劝了一句,“何需如此动气,我岂是能叫人溜须拍马的。” 贺绛强行让自己代入当初谩骂梅氏太子时的状态,他摇摇头。 “七哥有所不知,这太子在渭北就唯唯诺诺,还自愿进营里当个扛石挖山的小兵,顶没出息,我最讨厌这种软骨气的人!兄长瞧他安分就总是心软,七哥可不能心软啊,我非好好收拾他一顿叫他跟我走?” 他越说梅淮安没骨气,裴不知脸上的表情就越放松。 久别重逢,他自然不会驳贺绛的面子。 “既然如此,就把他交给你,到了辽东没有你那心软的哥哥盯着,你大可以好好招待太子,不过” 他凑到贺绛耳边,悉心叮嘱一句。 “这太子暂且还有用处,别留皮外伤叫兰鸦知道,他会生气的,他小性子多的很。” 生气就能一年半载的不理人,不过这回好了,主动找来和好了。 裴不知很高兴,当真高兴。 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见那人主动低头,他就知道自己没做错事! “” 你才小性子多的很,你个阴晴不定一惊一乍的疯子。 贺绛忍着翻白眼的冲动,嘴上应:“是,我有分寸,七哥放心。” 裴不知这才转头回望下站的两道身影,语气亲和力十足。 “本君如何忍心叫太子苦练,稍后王帐宴席热闹,太子领着燕二公子一同来。” 参加宴席是要先梳洗更衣的,就不用在这里往活人身上雕花了。 梅淮安松了口气,垂眸遮住对贺绛的赞叹。 “恭敬不如从命,一切都听王君吩咐。” “” 裴不知更加觉得了然无趣,心说交给贺绛出气还能卖个人情。 “七哥。”贺绛压抑心头喜色,“我先带他们走了,等沐浴更衣过再来拜见七哥。” “好,早些过来。” 裴不知欣然点头。 三人跟着辽东侍女七拐八拐的,穿过众多彩绸帐篷。 裴不知住的王帐他们自然不能去同住,甚至都不能住在王帐附近。 一座座帐篷结绳连在一起,类似于一个个小房间,都各有用处。 侍女把他们带到距离王帐约有三百多米的位置,这边就是用来待客的。 附近建造的有精致镶玉栏杆,看起来一切都华美气派。 但说白了—— 像个猪圈。 栏杆外面站着当值的辽兵,把附近七八个帐篷都围的严丝合缝。 梅淮安瞥了一眼,心头闷闷的透不过气来。 贺绛走在前面不时跟侍女交谈两句,没有理会身后的他俩。 但偶尔也要转头看他一眼,梅淮安回了个‘我没事’的眼神,叫他放心。 燕凉竹像是找到了归属感一样,默默跟在他身侧一路都没说过话。 很快就到了分给他们三人的大帐里。 帘子都是掀开的,能瞧见里头的布置,梅淮安抬头瞥了一眼。 跟在电视上见过的草原帐篷没什么区别,花里胡哨的地毯和帘子,精致的茶桌长榻椅。 稍有不同的是—— 这处大帐篷由四五个小帐篷绑在一起,帐篷与帐篷之间都能互通,用薄木门作为隔挡。 就像是一座圆圆的套间房子,三室两厅。 他们三个一直都没说话,看侍女喊其他的辽东侍卫进来。 一群人抬浴桶放衣裳,全都准备了三份,最后侍卫们才退出去。 给他们领路的侍女似乎是裴不知的近侍,此刻就站在帐篷门边还未离开。 穿着一身桃粉色套装纱裙,长相明艳动人,笑起来的时候嗓音娇媚婉转。 方才来的路上跟贺绛说了几句话,这会儿就已经能娇笑问话了。 “伺候太子沐浴的侍卫已经在里面等候,将军沐浴需要人伺候吗?” “伺候的人能如瑶玉姑娘一样貌美?”贺绛瞥她,心情不怎么好,“今日是不成了,本将军赶路疲惫,改日定叫你伺候一回。” 这话说的不怎么客气,衬得人姑娘像个楼子里卖身的。 第171章 能叫落魄太子死无葬身之地的巨大阴谋! 瑶玉笑容一僵,娇怒撇下一句:“三位贵客请便,奴婢告退。” 说完转身就走了。 “” 帐篷里陷入安静。 三人互相对视一眼,梅淮安瞥了一眼他小房间里站着的那个辽兵侍卫,摇了摇头。 先沐浴更衣。 —— 房间的屏风后面,木架子上搭着一件染了血污的红衫。 梅淮安穿着仅剩的一层黑绸里衣,沉着脸看向对面人。 “我并未携带任何凶器,在岸边就已经被搜过一次身,为何现在还要查?” “岸边是岸边,王帐里有王帐的规矩,殿下最好动作快些,属下也是奉命做事。” 墙角的辽东侍卫扶着腰间佩刀,目光不耐的看过来。 “” 这是要让他把衣裳脱光,接受最后一关严查。 梅淮安不知道是不是所有人参加裴不知的宴席,都要这样查一遍。 但这种叫人裸着接受严查的行为—— 真能把人恶心到骨子里! 长相还算清俊的年轻侍卫皱着眉,显然这已经浪费了他许久时间。 虽然脸上神色不耐,但说话的语气还算客气。 “属下是个男人且没有龙阳之好,殿下就别扭扭捏捏了,即便是个姑娘也要叫侍女如此查过的。” “不然,属下叫个侍女进来?” “” “你叫什么名字?” 梅淮安吸了一口气,抬手剥开最后一层里衣,垂眼朝对面那个侍卫问话。 对方也没在意:“王帐近侍,啄木。” “啄木鸟的啄木?” 墙角那人没回答,已经抬步走过来了。 名字倒是好记。 梅淮安有些艰难的解开腰间系绳,黑绸亵裤跟着落到脚踝,他没做停留的直接迈步踏进浴桶里。 在心底说服自己在现代浴场洗澡的时候,大老爷们儿也都是光屁股的。 原本以为这样就可以了,他已经尽最大的努力配合了。 可没想到—— “殿下别这么快坐进去,属下还没看清。” 欺人太甚。 梅淮安眸中顿浮杀意! 他此刻正背对着身后人坐在浴桶里,嗓音凉凉。 “你,要看清什么?” “要是有心行刺,臀缝也能夹刀刃。”啄木语气认真,“劳烦您站起身让属下多看一眼。” “哪个刺客能把刀刃夹臀缝儿里!” 梅淮安不相信这种说辞,认为这是在故意侮辱他。 尽管提醒自己要忍耐,但手已经攥上了浴桶边沿。 随时都能起身一脚踢爆这侍卫的头! “太子你养尊处优连听都没听过的事儿。”啄木说的直白,“我家王上早已经见过千百回了。” “莫说是臀缝藏刃,就连舌下压刀片脚趾藏针发间藏毒粉甚至还能用那处地方夹带私货,综上种种,我们不得不防。” “” 这他妈! 梅淮安惊愕过后松开攥着桶沿的手,僵硬扯了扯唇:“你们王君还真是命大。” 刺客们都如此下血本了,这都不死。 “前日才刚从一批塞外舞姬里查出一堆脏东西。”啄木说,“所以还请太子体谅,起身叫属下再瞧一眼。” 还真有前例。 梅淮安用舌头顶了顶腮,点着头站起身来,背对着身后人单脚抬起蹬在对面的盆沿上。 侍卫脚步就这么围着浴桶走了一圈。 原本以为会很窘迫或有什么无礼碰触,但似乎情况没他想的那么糟。 这侍卫目光里并没有什么猥琐龌龊的东西,就只是快速看过他脚趾和头发等地方,没有异物就移开视线了。 整个过程约莫四五秒的时间,梅淮安就又坐回了浴桶里。 “得罪了,属下告退。” “等等。” 他转头看向侧边要离开的人。 啄木皱眉:“太子要留属下伺候沐浴?” “那倒不是。”梅淮安笑了笑,“我只是对一件事有些好奇,你们王君连本太子都要查,那是不是渭北佛君来了也会如此?” “自然不必!”啄木当即反驳,也没意识到对方是在套话,“佛君与我们王上交情甚笃,岂是你——” 岂是你一个草包太子能比的。 梅淮安便来了气性,冷笑一声:“交情甚笃?几年不联络并且先前还刀兵相见过,这也算交情甚笃吗?” “那只是些小摩擦,双方都无战损。”啄木用看白痴的眼神看过去,“两位君上月月都有书信往来,何谈几年不联络?” “” 直到侍卫离开这个房间,梅淮安依旧狼狈呆愣在那里。 分明这浴水是热气腾腾的,可他浑身都发冷。 ——小摩擦,双方无战损。 ——月月都有书信往来。 不一样。 这跟贺兰鸦的说辞不一样啊! 他魂不守舍的把自己来到异世后,所有的经历全都梳理一遍。 努力想找出节点,反驳心底顷刻间泛起的恶寒! 可是越梳理就越心惊胆颤,直到此刻才惊觉自己一直都在先入为主。 忽略了一个能叫落魄太子死无葬身之地的巨大阴谋! 一切都从十一月十六日那晚开始—— 他穿越来的那一天。 落魄太子被岭南和燕西联手摧害,随后被迫逃去最近的天水关,领着残兵向渭北求助。 天水关外提前埋伏的五万兵将,到底是用来做什么的? 为了截杀谁? 还是为了伺机掠夺谁! 兵败的太子莫名其妙被有旧怨的渭北收留了,不知缘由。 可不知缘由就是最大的漏洞啊,凭什么会收留! 贺兰鸦为什么要收留太子? 这个疑问他一直都压在心底,几次三番的刻意不让自己深究。 但此刻得知他们一直都私交甚好,那有些事就不得不想了。 不。 作为梅氏太子他不能不想! 也有一统天下之野心的渭北佛君,收留一个落魄太子,这目的已经不言自明了。 如果以这一点为基础,那么所有的一切都昭然若揭! 假如—— 渭北与辽东一直都是交好的状态,贺兰鸦与裴不知只是表面不合,就为在天下人面前做戏。 假如贺兰鸦收留他,只因看出他对夏博峦宁死不屈的烈性,为了稳住他的命所以才连同中州残兵一起收留。 第172章 黑化 假如从一开始,贺兰鸦想要的就是打着太子的旗号,要跟裴不知携手收拢天下! 假如 这一切都是落魄太子先入为主的感恩渭北,被蒙蔽了双眼甘愿给他们无私奉献! 梅淮安只感觉自己头皮阵阵发麻! 只要这么想,所有的疑问全都能迎刃而解。 包括他现在被裴不知弄来辽东这算什么? 裴不知恶劣的想要看看落魄太子,贺兰鸦就无法推脱的答应了。 所以贺绛才需要在辽东王帐里表现出对梅氏的厌恶! 否则渭北为什么不能在裴不知面前跟太子交好? 因为裴不知会生气啊。 两个猎人约好同打一头猎物,其中一个要是心慈手软或想独占,那另一个猎人当然会生气。 生气就会直接杀死猎物,逼着临阵反悔的猎人按照原计划吃下去! 梅淮安眸子红的几乎要滴血,如此残忍恶寒的猜想—— 却又如此真真切切! 事已至此他该相信谁,他还能相信谁? 简直是绝望灭顶啊 他以为的救赎,从一开始就是欺骗! 他以为的大恩,只是要把他养肥了再吃! 最最可笑的是,猎物竟然对猎人生出感恩和喜爱! 原来这异世里的所有人都没把他当人看。 他以为自己前路有了希望,他以为自己找到了能互相信任的盟友。 就像那些穿越小说里一样,主角穿越后就能一点点收获新的友情亲情乃至爱情。 他是那么真心实意替渭北谋划,他是那么的感恩戴德! 从军营里一步步拼了命的往上爬,就为了报答收留之恩,他想给渭北报恩的。 甚至想把天下打回来送给贺兰鸦! 可到头来却要遭他们这般不留生路的算计啊。 为什么,凭什么。 他没做错任何事,他没主动伤害过任何人! 难怪贺兰鸦每每望向他都疼惜怜爱的很,当真是温柔宽怀,关爱备至。 是啊,生怕他寻死觅活嘛,正统太子怎么能死呢。 玉玺也自然不能交出去,若非不是为了玉玺也不会冒着被他识破奸计的风险叫他来辽东走一趟。 受辱只是小事,只要他还活着还能是金昭太子就够了。 正如裴不知信里说的那样—— 为了黎民百姓,江山社稷。 他们只要把他当成一面迎风扬展的旗,就能轻轻松松得民心啊。 等到灭了燕西和岭南之后,他这个太子就可以‘病弱离世’。 届时一纸遗诏禅位,他们两个谁坐皇位都是顺理成章! 茶室为盘,天下为棋。 他以为自己跟对方是棋逢对手,没成想到头来自己才是那颗棋! 梅淮安不想把局面想的这么恶心,更不想恶意揣测那个仅有的能给他带来温暖的人。 但当这一切都明明白白的摆在眼前,没法儿不信啊。 他要是当做一无所知,就得被人吞的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现在摆在他面前的路—— 第一,直接死掉,不给他们做嫁衣。 没有第二。 在如此灭顶的打击下,他做不到冷静思考了。 这些人玩的太脏太恶心。 “哗啦——” 梅淮安猛地下沉。 宽大的方形棕木浴桶还冒着冉冉热气,少年披散发丝浸进桶里。 棉麻浴巾随着他的动作晃动飘荡,在水下包裹缠绕着惨白的躯体。 他正在被吞没。 像只满心以为自己要振翅腾飞的蝶,突然发觉自己根本就没有翅膀,于是又缩回了白茧中。 任由整个身体从头到脚,全都浸在水里。 失落,绝望。 他的遭遇没有原因,就是被世界抛弃了。 被造物主从现代丢到古代,活该承受这些苦难。 在现代痛失至亲,在古代过的宛如受刑。 憋闷,窒息。 热水从四面八方涌过来瞬间浸顶,把他的恨和怨全都融在一起。 泡进水里之后,那些泌出来的泪就全都消失了。 啊,清静了。 他闭着眼睛享受黑暗,也享受着正缓缓到来的窒息感。 我该是个多十恶不赦的人,才要过这样的生活。 梅淮安在心底说。 生路难寻,所以他不活了。 哪怕死了不能回到现代,也不想待在这里了。 这是什么恶心至极的鬼地方。 他要回家。 他想回家。 想家能想到一闻见金桂花香连心尖儿都颤着疼。 就在梅淮安放任自己窒息也不想钻出水面的时候,房门突然被敲响! “叩叩。”贺绛的声音紧跟着响起,“你洗好了吗?燕凉竹好像有些不对劲,你快出来啊。” “” “梅淮安?梅淮安?你在里面干嘛呢。” “难道里面还有人?喂!再不应我我就踹门了!” “哗啦——” 浸在水中的人猛地浮出水面! 他红着眸子剧烈喘气,两条胳膊攀附着趴在桶沿上。 听着外面的呼喊声,脸上神色从茫然无措到眸中渐渐有了精神。 似是恍惚间拾回心智,片刻后才往外回话。 “就来。” “吓我一跳,那我在——”门外的人顿了顿,“梅淮安,你怎么了?” 贺绛有些疑惑,他听着房里人语气颤抖的好像十分痛苦。 “我没事,我好的很!” 梅淮安大声应他。 就在听见贺绛声音那一瞬,他猛然惊醒。 溺死自己的行为就是在朝他们认输啊,这么死了太憋屈! 他当即从浴桶里迈出来,往外喊—— “你在外面等我!” “好。” 贺绛的脚步逐渐离开门前。 梅淮安擦干身上的水渍,又穿起搁在一边的干净红衫。 他死了那两人还是能联手夺天下,只不过师出无名的变数会多一些。 没错,就这么死掉太便宜他们。 生出这个念头之后,脑子里有根弦瞬间就通畅了! 他冷笑着在心底说—— 就算是死,我也会让你们所有人都不好过。 玩的脏?比比谁更脏。 贺兰鸦不是爱摆出来一幅悲天悯人不染凡尘的模样吗,那就拽着他一起下地狱! 具体计划该怎么实施梅淮安心中已经有了粗略的想法。 如今也不怕裴不知会杀他了。 那两人原本就是一伙儿的,只要他不故意作死,裴不知就不可能会杀他。 真好,辽东一行他不用担惊受怕小心翼翼了。 穿戴整齐之后,气势孤傲的人走到门边停下脚步。 外面依稀能听见贺绛正在安抚哭泣的燕凉竹。 梅淮安垂着眼皮勾唇一笑,强行压下眸底的恶劣和戾气。 从这一刻开始,他做任何事都将不计后果。 他要变成一个心狠手辣的毒君,践踏这异世的所有人! 皇位他要定了,谁来都不给也不让! 包括天下所有不臣服于他的人—— 都该死! 全都去死! 第173章 我是好是坏,只有我说了算! —— 梅淮安从房间里出来的时候,就看那两人正在小厅里的软榻上待着。 贺绛坐在软榻边上,看着缩成一团盖着被子的燕凉竹。 他扫了一眼,径直抬步走过去。 “他怎么了?” 燕凉竹此刻半张脸都埋在被子里,方才在王帐前面还脸色煞白,此刻双颊却染着不正常的酡红。 贺绛皱眉说:“他起了高热。” 梅淮安低头整理着腰带,随口答:“病了就回你自己房间休息,躺在这里做什么。” 这话是跟眼睛都快睁不开的燕凉竹说的。 燕凉竹轻轻摇头,嗓音沙哑极了:“裴不知,很危险,我要跟你一起去见他。” “你跟着我有什么用,此刻连站都站不稳,就算有刀落下来你替我润了刃我再死?”梅淮安嗤笑了一声。 燕凉竹眼底有水雾升起:“可是我很担心你。” “担心值几个钱,没用的担心叫庸人自扰。” “” 这话说的实在伤人心。 连贺绛都微微皱眉,看了眼前红衫少年一眼。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这人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了。 可梅淮安并不觉得自己说话过分,他只是实话实说而已。 病成这样不先好好养好身体,跟着他干什么。 “回你的房间把身体养好,至少想跟着我的时候别叫我抽身顾你,这就已经算是给我帮忙了,燕凉竹,能听懂吗?” “哥哥。”燕凉竹望着他,并没有因为这些话闹脾气,他只是此刻有许多许多的话想跟眼前人说啊,“裴不知,是个坏人。” “我知道。”梅淮安点点头。 他把腰带整理好之后,又用红唇叼了一只黑带发绳,双手抬到脑后五指为梳的攥了个高马尾。 毕竟他还不会用簪子,找来找去只有发绳比较顺手。 “昨夜”燕凉竹唇瓣有些抖,“昨夜他让我” “一口气说完。”梅淮安神色微动,绕发绳的动作慢了些,“昨夜他把你怎么了,你不会是一夜没睡。” 毕竟躺在这里的人眼下有些乌青,精神看起来也是差到极致了。 “一夜没睡。”燕凉竹点头,想到昨夜现在手都是抖的,“他,我顶撞他几句,他让我杀了人,太子哥哥,我杀人了,就是我的两个侍卫,春生呜秋落,裴攥着我的手拿刀,划开了他们的” 燕凉竹哭的浑身颤抖,额头上满是热汗。 那两个伺候他许久的侍卫尽管是奸细,尽管是叛徒。 那是活生生的人命啊。 死的时候眼睛还瞪着他,秋落的手甚至把他的手腕都攥紫了。 这是足以把燕凉竹活活吓出病的阴影他快熬不住了。 这些话他只能在眼前人面前说,他不知道该跟谁说。 可是再不说出来会憋死的,他很害怕。 “” 梅淮安有些想笑,可是笑不出来。 他仿佛在燕凉竹身上看见了自己的影子。 厅堂里安静片刻,只剩躺在那儿的人颤声吸气的动静。 贺绛抬手挠了挠头,半晌憋出来一句:“别哭了,谁不杀人啊。” 生逢乱世,哪个人手上不沾几条命。 燕凉竹没理会贺绛,执拗的含泪望着站在软榻前的人。 似乎是在等一句什么话。 “你还真是个天生好命惹人疼的,那时候可没人这么跟我说过。” 梅淮安嘟囔一声。 他手上加快动作把头发绑好,随后朝对方笑了笑。 甚至还弯腰轻柔拍了拍燕凉竹的发顶,他知道燕凉竹想听什么。 “乖,杀了就杀了,没关系的,他们两个都是坏人坏人就是该死的。” 坏人就是该死的,杀了也没关系。 梅淮安这样教燕凉竹。 贺绛觉得有些怪怪的,但他歪了歪脑袋想不到是哪里怪,所以就没插话。 燕凉竹眼底仿佛有了些亮光,喃喃问:“哥哥,真的是这样吗,只要是坏人我们就可以杀掉他们。” “当然啦。” 梅淮安弯腰抚摸着他的头发,笑的异常艳丽,眉眼间甚至还流露出一丝蛊惑。 “只要你认为是坏人的,那他们就都该死,可以随便杀,你不要怪你自己,你才是最无辜的人。” “梅淮安。”贺绛没忍住喊了一声,嗓音有些颤。 梅淮安没有转头看贺绛,只是收回手站起身继续跟燕凉竹说话。 “所以现在回你的房间去休息,踏实睡觉,不要像当初的我一样整夜整夜睡不着。” “嗯!”燕凉竹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一样,点了点头撑着坐起身,顺嘴嘟囔,“我会想办法给父亲写信,叫他来救我们。” “” 贺绛突然有些紧张。 果然,下一秒他就听见了几声低笑! 梅淮安扶着燕凉竹从软榻上坐起来,还把他的靴子踢着摆好了。 “你既然叫我一声哥哥,有些话我就得告诉你。” “哥哥不喜欢笨蛋,你偶尔笨蛋一次很可爱,但一直当笨蛋可就没意思了,会惹人烦。” “什么。”燕凉竹蹬靴子的动作顿了顿,抬眼看人,“什么?” “没必要给你的好父亲写信。”梅淮安后退两步整理着衣襟,唇角挂着浅笑说,“他哪里会来救我呢。” “” “梅淮安。”贺绛猛地站起身来。 “你那两个侍卫临死前跟你说过什么没有?”梅淮安问,他看见燕凉竹猛地咬唇就知道答案了,微一点头,“唔,相信他们,事实就是那样的。” 没有别的话了。 燕凉竹眼前一黑晕倒在软榻边。 贺绛伸手把人接到怀里紧跟着又打横抱起来,皱眉看人:“你为什么要这样?” “我怎么了?”梅淮安神色有些疑惑,“我说的不对吗?” “你,你明明知道他什么都为什么要这么直白的告诉他。”贺绛抿了抿唇,声量低了些,“当然,你是受害的那一方,你有权利让他知道我只是觉得” “觉得我很残忍?”梅淮安收敛了些笑意,无所谓的理了理额前碎发,“这话你应该跟燕老狗说,跟岭南说,问问他们为什么要对我这么残忍!” 也该回家问问你的兄长,我做了什么事对不起他。 贺绛愣了愣,摇头:“我没有说你不好,我只是觉得燕凉竹有些可怜。” “燕凉竹可怜,其他人也都可怜,哦,合着天下只有我梅淮安不可怜?” “” 我不是这个意思。 眼前人此刻就像刺猬一样,浑身扎满了尖刺,根本不叫任何人靠近半分。 贺绛闭嘴不说话了,他低着头把燕凉竹抱进房间去。 梅淮安冷冷望着他的背影,也不想再说话了。 瞧,他还没开始做什么呢,指责就来了。 坏人做一件好事就能变成好人,好人稍稍做些坏事就变成了坏人? 这他妈是什么狗屁道理! “我是好是坏,只有我说了算。” 做好人会被欺负死,他梅淮安不要做好人了。 第174章 我要放纵自己,我要变成一个花心浪荡的坏人! 等贺绛从房间里出来的时候,梅淮安已经坐在这里喝完了一盏茶。 他知道贺绛肯定有话要跟他说,等半天了。 但是很意外,贺绛什么话都没说,只是淡淡的提了一句。 “燕凉竹睡着了。” “哦。” “他在梦里都喊你,似乎很害怕的样子。” “哦。” “” “我们走,该去王帐了。” 贺绛说,颇有些小心翼翼的。 梅淮安默默站起身,跟在他身后一路往外走。 帐篷外面已经来了两个引路的侍女,简单见礼之后就领着他们往举办宴席的大帐走去。 梅淮安走在贺绛身后几步,偶尔抬起眼看一眼前面的人。 贺绛肩膀挺得很僵直,走路姿势也是僵硬的。 就像身后跟着的是个陌生人,不是他认识的那个梅淮安了。 梅淮安垂了垂眸子,突然开口:“我兵败那夜杀完人之后,有近一个月的时间都是睡了醒,醒了睡的。” 贺绛脚步顿了顿,没有回头。 “也没什么,就是想跟你说我大概也没你想的那么坚强。” “同是十七岁,燕凉竹从前没杀过人,我从前也没杀过人。” “他杀两个就怕的发抖,我第一次提刀就屠了几百我也会怕的发抖。” “” 贺绛知道他该转头说些什么,但前面有两个辽东侍女引路,他不能说话。 梅淮安唇角浮起伤人一千自损八百的笑,说:“当然,渭北贺大将军是不会在意的,毕竟我可是中州太子。” “你不要说话了。” 贺绛没回头的回他,嗓音有些颤。 不说就不说,我也不是很想说,如果你不用那种指责埋怨的语气跟我说话的话。 梅淮安撇了撇嘴。 天幕已经黑了,草原星空极美。 宴会大帐里灯烛通明,还未走到门口就能听见阵阵靡靡之音。 女人的娇笑夹杂歌舞表演,还有酒杯碰撞酒壶的声响。 都不用走进去,就能想象到里面会是什么样的艳色场面。 梅淮安突然来了些兴致! 对啊,他如今身在古代,他的身份可以找美人享受美色! 哎,暂时吃不着主菜先尝尝开胃小菜也不错。 洁身自好?洁他妈了个头! “王上,贺将军和太子来了。” “快,请进来!” 裴不知欢喜应着,还放浪形骸的笑了几声。 很快,梅淮安就跟着贺绛一起走进去了。 入眼就是高位上左拥右抱的裴不知,腿边还跪了两个衣衫不整的小倌? 是的,小倌。 这位还是个男女通吃的玩意儿。 梅淮安垂了眼,思索着他一会儿要是找美人乐呵乐呵找男的还是找女的? 眼前是裴不知脚边那两个瘦弱白嫩的男子,漂亮是漂亮。 但那腰跟扶风弱柳似的,正撅着屁股趴在裴不知小腿上蹭,啧,没意思。 那就姑娘! 梅淮安有些期待的攥了攥袖口,裴不知正在跟贺绛说话。 贺绛被酒水和胭脂水粉熏的微微皱眉,稍推辞了几句脱不开身,随后还是坐在了主位左侧。 辽东这边的宴席规制是矮桌和软垫,众人都是席地而坐的。 贺绛撩开衣袍盘腿坐下,随意瞥了一眼他对面的人。 今晚也没有旁的客人,只有他们两个。 贺绛坐在左手位,梅淮安自然就顺理成章的被人带到右手位坐下。 他们身侧的几张矮木桌上,还坐着有五六个衣着华丽的男人。 不过仪态都还算端正,只是闲谈饮酒并未跟女人搂搂抱抱。 梅淮安看不太清贺绛的脸,毕竟两人之间隔着七八个舞姬的细白腰肢。 贺绛没好意思盯着衣着暴露的舞姬们看,只是裴不知跟他闲聊什么,他就陪着聊两句,不时端起酒杯迎一迎。 梅淮安就没什么不好意思的,看的津津有味。 但是很显然,裴不知坐在高位上是能把底下每个人的表情都尽收眼底的。 此刻瞧见那小太子眼神晶亮的模样,突然勾唇一笑。 “看来太子跟本君是同道中人呢,这也难怪,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要来了吗! 梅淮安有些期待,脸色却平静:“不知王君说的是” “瞧,本君只顾着自己欢喜,却忘了二位贤弟身侧还未有个伴呢。”裴不知说,“红梨翠柳,你们两个去伺候贺大将军,今夜若是能把将军伺候舒服了,明日来王帐领赏!” 两个貌美娇艳的姑娘眼神一亮,欣喜万分的连忙福身:“是,奴婢遵命。” 贺大将军姿态威武不凡,眉眼长的也是俊秀出众,这样的好儿郎哪有姑娘会不喜欢的。 光是那结实的臂膀叫人瞧了都生热,两个衣衫轻薄的姑娘一路扭着腰走过去。 贺绛顿时脸就红了,连连摆手:“使不得,七哥,我,我家兄长——” “哎。”裴不知看他一眼,“来了我的王帐就不要提兰鸦,你也知道他是个什么性子,七哥听见他就想起他的脸嘶,胯下这二两肉都要萎了!” “”贺绛被逗笑了,毕竟平日里从来没听过这种话,“是,那就不提他。” 反正只是陪着吃酒,自己也不会做什么。 那边的梅淮安捏了捏酒杯,兰鸦兰鸦,兰你妈的鸦。 老秃驴,死变态,你们就是背着我好了。 不是背着我,是你们一直都好,我才是后来的那个。 “那太子你”裴不知安排好了贺绛,又转头看向另一边,“太子是钟意姑娘还是小倌?毕竟本君偶听传闻” 终于到我了! 我要放纵自己,我要变成一个花心浪荡的坏人! 那老秃驴没什么好的连头发都没有,谁喜欢他就是瞎了眼! 梅淮安抬头望过去,言辞诚恳:“外面传言都是假的,其实我我还是喜欢姑娘的。” “哦哦。”裴不知连着点点头,“我这里倒是有一位绝色佳丽,肯定能合太子的心意。” 他说完就朝旁边的侍女招招手,瑶玉俯身过去细细倾听看了太子一眼,她转身退下去。 梅淮安倒是没注意到这一幕。 第175章 你想要的东西他帮你夺,他都给你 他正在心底告诉自己—— 又不是天生就喜欢男人,在现代没有谈过恋爱但也对女生有过冲动,来了这里只是瞧见贺兰鸦有一点点喜欢而已。 不是喜欢,兴许只是因为他的皮囊合胃口? 对,谁知道这是不是见色起意了,万一往后碰见比那老秃驴更漂亮的说不定也不是非他不可! 没错,我还年轻,我凭什么不能试一试! 万一今天真能有个喜欢的姑娘我 梅淮安正纵容自己想的起劲儿,突然察觉身边扑过来一阵香风,连忙满怀期待抬眼看过去。 等看清来人之后,他脑子懵了一瞬。 裴不知,你他妈个狗x的玩意儿! 眼前跪坐在他身边的人腰比他腰粗两个,肩膀也宽两个,放在桌上的拳头活活比他拳头大两圈儿! 他当然不是歧视胖姑娘,胖胖的姑娘也很可爱,女孩子都各有各的好。 但是—— 这满脸金棕色络腮胡?? 以为穿着粉色裙子,脸颊拿胭脂扑成猴屁股就等于是‘绝色佳丽’了? 你妈的你可真绝啊! 巴图噜不等人拒绝就直接盘腿坐下,一膝盖戳过来险些没把梅淮安怼飞出去! “呃!” 梅淮安一个趔趄连忙扶着桌子往旁边挪,恨不得直接弃桌坐空地上去。 那边的贺绛也傻眼了。 他原本还在担心梅淮安会不会把持不住,毕竟年纪小没经历过现在不用担心了。 高位上,裴不知笑的东倒西歪。 显然他刚才已经喝了不少酒,此刻倒在一个姑娘怀里挤的对方胸脯乱颤。 梅淮安瞥他一眼,一口牙都要咬碎了! “太子,我来敬你一杯!”巴图噜中气十足的喊。 满厅里的丝竹乐器都遮不住这道粗犷嗓音啊。 梅淮安咳嗽几声,谦虚的摇摇头:“将军别这样,不,我不是很会喝酒的。” 那脚上的军靴都没换下来,如此雄壮的体格又是这个年纪,还是刚才守在帐外的才能这么快就过来。 肯定是辽东哪个将军啊! 巴图噜怒目一瞪,还没说话那边高位上的人就笑着开口了。 “巴图噜,你也一样,今夜要是能把太子伺候舒服了,明日来本君王帐领赏!” “砰!” 巴图噜激动拍桌,巨响把梅淮安吓得惊恐瞪眼。 “多谢王上!末将定然不负众望!” “” 裴不知笑的更欢快了。 梅淮安看着手边被人递过来的酒杯,妈的,手指头上还长毛儿。 “太子,请吃一杯酒!” “啊,嗯。” 草原的酒是真烈啊,一杯下去呛的人眼泪都出来了。 夜幕愈发深沉。 巴图噜为了领赏是一杯接一杯的灌,梅淮安开始挡了几下,后来就来者不拒了。 喝呗,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呛喉的酒水一杯接一杯下肚,很快肚子里就暖和了。 似乎心里也暖和起来。 耳边的丝竹奏乐声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束了,梅淮安偶尔睁开眼睛,就看见眼前好多人晃晃悠悠的。 后来他被人背了起来,离开这处帐篷。 梅淮安攀着贺绛的脖子,不时颤颤巍巍仰头看月亮,懵懵的唧嘴咽口水。 贺绛正压着嗓子数落—— “不能喝就不要喝,你非不喝他们能怎么着你啊。”他叹了口气,“行,反正轻易也喝不到酒,看来你从前在皇宫里没少喝?” “你跟那个佳丽将军踩着桌子划拳,他都叫你喝的手抖了。” “看不出来你还会划拳啊,我以为那些东西你们这些身世高贵的人瞧不上呢。” “” “没有。”后面的人把下巴搁在他肩头,呢喃念叨着,“没有喝过酒这是第一回。” 贺绛扭头看他,刚扭过去—— “嗝~” “哎呀!” 贺绛满脸嫌弃,颠了颠后背的人背的更稳些。 两人此刻正走在回帐篷的路上,裴不知也喝多了,并没有叫人送他们回来。 这样也好,乐得清静也能说说话。 “梅淮安,我今天没有怪你的意思。” “我就是想跟你说其实你不用死撑着,兄长说你只有十七八岁,叫我别把你当大人看,其实我觉得你比四十多岁的老谋士都厉害。” “” 背上的人也不知道听见没有,反正是没说话。 贺绛又往前走了几步脚步未停,用额角碰了碰肩头这个热乎乎的脑袋。 就像是两只顽皮小豹子互相友好的打招呼。 “没人叫你撑,你非难为自己干什么。” “其实你很自由的,兄长已经给了你最大的自由,是你非要自己死撑着。” “兄长说,你想要的东西他帮你夺,他都给你。” “因为你姓梅。” “更因为你是梅淮安。” “我没什么想法,反正天下本来就是你们梅家的,给你也应当。” “当然我也会有些酸,他都没说要打来给” “算了,反正我也不需要什么,这辈子有兄长有你们,只要咱们都平平安安就够了。” “你说是?” “嗐,真跟平白多了个弟弟似的。” “我很珍惜的,能多个聪明兄弟很好。” “我不聪明还容易说错话,但我答应兄长会保护你的。” “嗯,你那会儿是不是生我气了?” “” 他背着的人一路都没有回应过。 贺绛突然感觉脖颈有些濡湿,一抬头也已经走到了他们的帐篷前。 感叹的说—— “既然你醒了就下来,瞧你,都感动的掉眼泪了,嘿。” “” “你他妈往哪儿吐呢!啊!!!” “梅淮安!!” —— 清晨。 帐篷附近静悄悄的,连只鸡叫声都听不见。 梅淮安头疼欲裂的拍了拍脑袋,赤裸胳膊摩擦在花锦被上痒痒的。 他眯着眼睛盯了头顶的蒙古包一会儿。 哦,帐篷。 他跟贺绛来辽东了。 正要坐起身突然感觉身上不对劲儿! “我——操。” 浑身上下连一片布都没有! 梅淮安顿时就吓清醒了,回想昨夜瞬间目露惊恐的抬头看四周! “——络络腮胡??” 第176章 耍酒疯会失忆 帐篷还是他昨晚洗澡的那个帐篷,周围一切都没什么变化。 地上也没有散落什么乱七八糟的衣服,他身上目测也没什么事后痕迹。 梅淮安稍稍放下心来,又往外喊:“贺绛?” 喊了一声之后也没人应他,这就坐不住了。 他正准备围着被子去角落衣柜找找衣裳,就听外面突然传来脚步声! 顿时一个打滚儿围着被子又缩回床榻里,辽东的床榻连床幔都没有,就光秃秃的一个木板床。 真是叫人极其没有安全感。 他警惕的盯着门朝外面问:“谁?” “——你醒了?” 贺绛把门开了条缝儿,扫了一眼里面围着被子只露个头的人,又转身往身后看一眼,这才迅速走进来把门关上。 “我昨夜” 梅淮安话还没说完,就看贺绛直接往衣柜走去,从里面拎出一身黑红云纹的男子长袍。 “赶紧起来,王帐那边来了个医师正给燕凉竹喂药呢。” 贺绛又从里面拿出黑绸里衣和亵裤,看也不看的往身后床榻丢过去。 梅淮安围着被子往前爬了爬,伸出赤膊把衣裳都拽进被子里,“那个络腮胡的不是,我昨晚怎么回来的?” “我给你背回来的,不然呢,你还真想叫那佳丽将军伺候你?”贺绛转身抱着胳膊靠在衣柜上,嗤笑一声,“我倒是没意见,你要是想的话我把他喊过来?” “滚蛋!”梅淮安压着嗓子骂他一句,快速披上里衣,垂着眼又问,“我衣裳也是你扒的?” “是啊。”贺绛无所谓的点点头。 梅淮安吸了口气,咬牙:“你他妈倒是给我留条裤子啊。” “谁洗澡穿裤子啊。”贺绛说,提起昨晚他都快崩溃了,“洗完澡我是想给你穿来着,你不让我给你穿啊!” “你围着条浴巾满屋子乱跑,嚷嚷着什么要找人打拳,还喊着打电话把救老虎的车叫来你要疯一场,我也听不懂你闹什么,反正当时我再追你一会儿你都要蹿帐篷外面去了,那不是更丢人!” “梅淮安,往后你再喝酒我肯定躲你远远儿的!” “” 梅淮安都听傻了,半晌才诧异的问:“真的假的,我耍酒疯?” “我骗你干什么!”贺绛压着嗓子吼,“要不是燕凉竹的房间被我从外面锁住了,他昨晚肯定也得被你折腾一遭,今天能不能出气儿都不一定!” “” 梅淮安在现代喝酒的次数并不多,更没喝醉过。 唯一一次往死里喝,还是在他穿越来的那天接到被终身禁赛的电话之后。 那天晚上他自己去了酒,把银行卡摔给酒保说半个酒柜他包了。 后来发生什么就不知道了,只记得上一秒自己还在醉生梦死,下一秒就出现在古战场上。 所以,他从来不知道自己喝完酒会有失忆的症状。 但此刻回想起来,自己的记忆确实在王帐里就已经模模糊糊了。 “对不起啊。”他敲了敲额角,懊恼嘟囔着,“我也不知道喝多了以后会耍酒疯,靠,难道我上辈子是耍酒疯被自己作死的?” “什么上辈子这辈子,快点起来,外面还有人呢。”贺绛催促他。 梅淮安把衣裳拎起来抖了抖,随口抱怨:“我喝多了用你帮我洗澡?一晚上不洗澡也死不了人。” “行,下回你吐一身我就让你捂着睡,我还省事儿了!你还吐我一身呢!” “” 这都什么事儿啊。 梅淮安吸了两口气接受这个局面,毕竟每回碰见贺绛都装不起来,什么高冷霸气太子人设早崩了。 他系好里衣正打算穿亵裤,这才发现床尾的人还抱胳膊盯着他看。 “你转过去。” “你什么毛病啊。”贺绛嘴角抽了抽,“都是男人,再说昨晚我给你洗澡的时候什么没见过。” 他不转过去梅淮安就不穿,两人僵持了三秒。 贺绛这才感觉坚持要看一男的穿衣裳确实有点那什么,当即转身蹲下,在旁边的矮柜里给人找鞋袜。 他才刚一转身,身后就传来衣料摩擦的簌簌声。 贺绛没忍住笑了一声:“哎,你是不是真喜欢男人啊?” 梅淮安提裤子的动作没停,淡定反问:“为什么这么问?” “营里光屁股跑的兄弟多了,没见哪个被瞧着穿衣裳会不好意思的。”贺绛嗓音有些试探,动作缓慢的从柜子里拉出来一双筒袜,“但只有一类人是这样” “什么人?” “就是把自己当成女人的,那种。”贺绛拿着鞋袜站起身,转头看已经穿好了衣裳,掀开被子坐在床边的人,“梅淮安,你不会是那种人的,对?” “” 梅淮安从贺绛手里把鞋袜接过来自己穿,脑子里思索了一瞬。 “——裴不知身边那两个小倌让你很震惊?” “哎,你怎么知道!”贺绛猛地点头,脸上有些八卦的表情闪过,跟着坐到床榻边小声说,“看他们那娘们唧唧的样儿断袖都这样?男人为什么要去伺候另一个男人啊,怪膈应的。” “两个男人在床上其实”梅淮安本来想说些什么,但又觉得没必要,“你管这么多干什么,你自己不找小倌就行了。” “我当然不会找,我又不喜欢男人,哎,你也不许喜欢男人。”贺绛用胳膊撞了撞梅淮安。 他说这话完全是站在兄弟的角度,不想看见这人去找那种恶心啦的小倌。 梅淮安正低头穿着靴子,辽东的靴子要系绳有些麻烦。 “你管我喜欢男的还是女的,只要我喜欢就行。” “!” 贺绛微微睁大眼睛看他,感觉自己好像知道了什么又不敢问。 他沉默着纠结了一会儿,又嗓音别扭的低声劝。 “那你要是喜欢男人也行,不过你不能是伺候别人的,你得跟裴不知一样,至少是个出力的,行吗?我不能想象你被男的压在” “” ———— 书裙:五七二一九四八一五,不定时掉落彩番 【ps:小礼物砸我砸我!!】 第177章 你看上哪个男的了? 让我出力? 在哪里,你哥床上吗。 这话梅淮安都不敢往深了想,连忙低头假装自己在很认真的系靴子绑带,可系着系着还是走神了。 一想到他可以真的对那人做些什么,不止于拥抱和亲吻 脑海中忍不住想起做过许多次的梦—— 在梦里,他打造了一间机关密室,把对方的手腕和脚踝都套上链子固在床脚,防止逃跑。 随心所欲的扒掉素色薄衫那种布料他之前摸过,轻薄柔软在梦里也很好撕。 他跪在他身侧,怜悯疼惜的盯着那张清心寡欲的脸,单手摸过他的唇角戳逗抠捻,看对方呼吸不畅被迫扬起下巴,只能红着脸乏力的透过指缝喘息。 再顺着脖颈下滑掐过胸前揉过腹下不,不,梦里的这些还不够。 按照贺绛的意思,他还可以再过分一点? 可接下来的事情那人肯定会剧烈挣扎甚至咒骂,可若是真的能被骂几句都是爽的。 呼。 单是这么想想,梅淮安呼吸都有些烫了。 他承认自己是个没有安全感的人,直到目前为止,他的所有经历都在告诉他—— 想要的东西一定得拼尽全力狠狠夺占! 更何况,想把高高在上那位从高处拽下来的念头已经不是一两天了。 这其中也可能并不掺杂肉什么欲,他就是想把人拽下来! 贴的近,再近,更近! 叫人彻彻底底融进他的生活里,与卑劣脏污的他合成一体! 这个念头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大抵是他被夏博峦当成狗一样痛打的时候,无意间仰头瞥见城墙上。 那人披着狐毛白裘站在高处垂眼看他,脸庞是那样的冷冽,眸色是那么的怜悯。 当时他快被打死了脑子里都在想—— 你在看什么。 看如此狼狈的我? 我要把你拽下来。 只要我不死,我总有一天会把你拽下来! 这种病态的执念原本在之后的相处中,已经被对方的温暖关怀治愈了些。 但是今时今日,此时此刻! 梅淮安喉结滚了一圈看向贺绛,突然绽放出一抹阳光灿烂的笑脸。 “你的话我记住了,既然这是你要求的,如你所愿。” 这种事当然要尊重家属意见,至于当事人同不同意并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 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梅淮安不叫明月照沟渠,他的明月谁都不能照! 他要把明月霸占着藏起来,只能是他一个人的。 “嘶。”贺绛抬手挠了挠头,“我听这话你好像已经有了嗯?已经有了想要的人?” “我想要急什么,你早晚会知道的。” 梅淮安瞥他一眼,径自站起身挽了袖子,走到边上的木架前准备刷牙洗脸。 这异世里的牙刷好像长的都一样啊,普通木柄上铺着细密牛毛,刷牙还算舒适。 贺绛急了,站起身跟到木架子边上,小声问:“谁啊,谁啊,啊?你看上哪个男的了?咱们营里的?” “” 梅淮安正盯着牙刷看,眸子里的笑意顷刻间就冷了。 呵。 渭北军营里的牙刷是辽东供给的。 一模一样的牙刷,手柄底下有弯月双刀的标记,他足足用了半年。 难怪昨天来王帐之后就觉得他们挂的弯刀旗帜有些眼熟,一直都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此刻无意间注意到牙刷底部,这才发现是辽东的旗帜图案。 可他在军营里足足用了半年,都不知道牙刷是辽东制成的。 但凡他熟悉辽东的旗帜和商货印号,就能早些发现这两州原本就往来密切! 如今想来,军营里那些兵将提起辽东脸色就变了是因为有人下过禁语令。 那些兵痞子们什么话不敢说?骂完燕西骂岭南,甚至连中州都骂。 怎么可能会身在渭北军营,却一句话都不敢骂辽东呢。 所以这些事一直都显而易见啊。 只是从前的他被什么大恩大德蒙蔽了双眼,才连摆在眼皮子底下的事情都没发现端倪。 梅淮安,你是个蠢货。 贺绛在一边实在是好奇到了极致,忍不住又问:“到底是谁啊?我会保密的,真的,你连我都不放心吗?” “” 梅淮安不理会他,垂着眼把牙刷铺上洁齿粉咬在齿间。 清凉的薄荷味道和皂角味儿混合在一起,能叫人头脑迅速清醒,凉意直冲鼻腔。 “不用乱猜,你猜不到。” “你不会是看上——”贺绛眸子逐渐瞪大,在对方抬眼看过来没有阻止之前,他低吼出声,“李二牛他今年才——” “唔!” 贺绛话还没说完就猛地弯下了腰,因为旁边正在刷牙的人皱眉朝他大腿上踢了一脚! “你要是再敢乱猜”梅淮安噙着泡沫看他,话说的含糊不清,“下次我踢的位置就会往里侧再偏一些。” 贺绛噗嗤一笑直起腰,根本不疼他装的,语气贱嗖嗖:“我这不是跟你开个玩笑嘛,我知道你想要的是谁。” 梅淮安懒得看他,快速刷牙洗脸。 等过了好一会儿他绑好头发准备出门的时候,才看见贺绛还站在洗漱架子边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走啊,你不是说外面有医师正给燕凉竹喂药吗。” “果然。”贺绛嘟囔一声抬步往门边走,经过梅淮安身边的时候,小声说,“是燕凉竹,我就知道是他。” 梅淮安的手刚落在门框上准备关门,就听见这么一句话。 他微一挑眉:“不要乱猜。” “啪!”贺绛猛地把手落在门框上,说,“私下里你都不敢承认?他跑那么远就为了找你,你要是就对人好点儿,我知道你讨厌燕西,可你跟他不是竹马竹马吗?” “牛又疯了。” 梅淮安啧了一声,看着眼前人竟然为了燕凉竹数落自己,感觉有些莫名其妙。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对他不好了?说几句狠话把他点醒就是不好?非得看他像傻子一样被所有人瞒着,甚至哪天再被他爹利用直接丢了命才叫好?” 第178章 他金娇肉贵的,可不是那些小倌 燕西老狗已经对燕凉竹起了杀意。 这回是叫侍卫轻易把人骗出行宫,那下回再想杀燕凉竹就不一定是什么阴毒手段了。 梅淮安不是个会迁怒谁的脾性,也并不讨厌燕凉竹,他昨天说的话都是还没到辽东之前,在路上就已经想好了的。 他得告诉燕凉竹—— 你爹要杀你,你得防范起来不然会死的。 当然,这些事情没有提前跟贺绛说明,纯粹是因为没必要。 燕凉竹的事儿跟这疯牛有毛线关系啊! 梅淮安抬手在他胸前存着‘良心’的位置拍了拍,嗤笑一声。 “这会儿想起来关心他了,不是你把人砸地上还拎着踹的时候了,啊?” “哎!我那时候不知道他是个仗义的,现在知道人不坏我这不是有点愧那他喜欢你,你也喜欢他” 贺绛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堵在门边脸都红了,不知道是自己对人羞愧的,还是嘴里念叨着什么他喜欢你你也喜欢他,反正连话都说的磕磕巴巴。 “就是他病着一直叫你名字看着怪可怜的,你俩既然是那种关系你去瞧他一眼。” “——什么关系?” 梅淮安轻易瞧不见贺绛这种说话吞吞吐吐的时候,觉得挺有趣,索性停了脚步靠在门板上。 他胳膊交叠着抱在胸前,就像不久之前贺绛抱胳膊站屋里看他穿衣裳似的。 “梅淮安!”贺绛压着嗓子喊,“你非得叫我明说吗?” “你说啊,我跟燕凉竹能有什么关系?我还挺想知道你会把这种关系看作什么的。” “我不知道。”贺绛在脑子里搜寻了半天,世人形容两个男人在一起的词汇都太脏,他说不出口,“反正,你得去看他一眼。” “那你让路。”梅淮安看出这人难以启齿的模样,心就沉了两分紧跟着不耐烦起来,“我这不就是准备去瞧他吗。” 贺绛连忙点头:“是,你去瞧他,但你对他稍稍温情一点,不用顾及我的,我可以假装看不见。” “?” “你这是在怪我对他态度不好?”梅淮安都要被气笑了,这人还是这么死脑筋,“我做事有我的理由,你管我干什么。” 语气虽然凶,但他能理解贺绛此刻为什么要跟他说这些。 毕竟燕凉竹纯澈清丽长的跟金童小仙官似的,小模样哭起来谁看了不心软。 就连他瞧见第一面时都能生出保护欲来,心说贺绛这样仗义的脾性会维护两句也正常。 只是这会儿懒得多说废话,梅淮安抬脚踢踢贺绛的黑靴子。 “跟你明说,我喜欢的人不是燕凉竹。” “你不用瞒着我。”贺绛皱眉,“虽然你说过你们婚约是假的,但他天天站在行宫门口眼巴巴的等,我都瞧在眼里,你刚才又说了那样的话,虽然你不承认喜欢的人是他,但我感觉也八九不离十了。” 燕凉竹腿上的伤好的慢,是因为那些日子每天都跑到行宫门前等人。 贺绛就在行宫门前巡视当差,总能瞧见的。 当时他还嘲讽挖苦过许多句,那人瘸着腿站在那儿都跟没听见似的,死活不离开。 足可见其心意。 “真不是他。”梅淮安眯了眯眼。 此刻正主就在附近,他们如此明目张胆的在人背后讨论这些不太好,声量比刚才压的更小了些。 “他对我是什么心思我不知道,好像是比普通朋友要更依赖些?但我对他没那种想法。” 贺绛转头看着都快凑到自己耳边这人,皱眉:“你说真的?” “骗你干嘛。” “你骗我的次数还少?” “” 靠,简直没有一点信任了。 梅淮安解释好几遍这人都不信,那就算了,反正时间总会证明一切。 “行行,你说的都对,快让开我去看看他。” “瞧!”贺绛愣了一下才露出笑脸,“你早承认不就好了,跟我还有什么不好说的,放心,我肯定不告诉别人,你俩就昂,啊?” “滚滚滚。” 梅淮安看着眼前人一脸打趣儿的模样,直接抬手把人推开。 正要抬步的时候胳膊一紧—— “哎,他金娇肉贵的可不是那些小倌。” 梅淮安耐心彻底耗尽,也不关门了抬步就走,“给你一个犁耙你能犁二亩地。” 贺绛快速关好门连忙转身跟上去,嘴里还念叨:“我意思是——” “闭嘴,你真啰嗦。” “” —— 梅淮安走出去的时候往帐篷外面瞥了一眼,站着两个小侍卫。 显然里面的医师还没离开,他抬步穿过厅堂往燕凉竹的房间走去。 房门是开着的,隐隐能瞧见一抹浅青色的身影。 耳边也跟着听见一道温柔如浅风的嗓音,似是夏日毛毛细雨落在锦鲤池里。 “咳嗽吗?嗯,先喝上两幅汤药瞧瞧,若是咳的厉害我再多加两味止咳的药来。” “小公子慢些喝,不着急的。” “你问太子殿下?小医未曾见过。” “” 梅淮安缓步走进去,转过屏风才瞧见坐在燕凉竹床边的人。 正在喝药的燕凉竹抬眼瞧见走进来的人,脱口而出:“太咳咳!” “不要说话,先躺下。” 宋祈乐把手上的药碗移开几寸,又单手从怀里拿出帕子来给他的病患擦拭嘴角药汤。 “我来喂他。”梅淮安看人一手端碗一手照顾燕凉竹,自然把手伸过去,“阁下是王帐里的医师?多谢。” “殿下客气了。”宋祈乐犹豫一瞬才松手把药碗给出去,“照顾病人本该为医家本分。” 扶着病人躺下之后,他才站起身朝两人问好。 穿着一身上下分体的浅青色辽饰套装,月白色的花绣十分精致,脖子上戴着银亮光洁的如意颈圈,脚上踩着一双翘尖儿月色短靴。 很素净的利落装扮,头上带着一圈简单的白短绒发饰,混合细小透明晶石,垂落在脸颊两侧七八条小麻花辫儿上。 他单手搭在另一侧肩头,微微垂首,做了个辽东问好的姿势。 “殿下安好,贺将军安好。” 第179章 祈求安乐 “” 梅淮安的视线在对方低垂眉眼间凝扫着,表情活像是个登徒子看直了眼。 如此清淡温和的气质,眉梢眼角仿佛都蕴着朵朵洁柔的云。 对方问好之前浅望过来的时候,眼底情绪虽然淡淡的。 可这双黑白分明的瞳孔干净到让人觉得他从未见过任何脏污。 就像一只顶着厚厚绵软毛绒的羊,叫人看一眼就能落进那深厚毛绒里舒适打滚! 什么是怦然心动? 此刻算不算是某种意义上的怦然心动? 可这一瞬间梅淮安对眼前人生出来的亲近感,是难以抑制的! 这种感觉很难形容,就像是一个人快要溺死的时候,突然发现身边飘过一张巨大浮萍。 浮萍温吞还游的缓慢,似是在对你传达某种信号—— 你过来,向我游过来,周围河水湍急只有我不会伤害你,我是绝对安全的。 眼前这人当真是在王帐里做事的? 日日看着裴不知杀人? 真是令人难以置信。 “很难想象。”他接过药碗嗓音近似呢喃,视线还在对方脸上没有移开,“王帐里竟然会养出你这样” 宋祈乐有些紧张的站起身,不知道眼前太子怎么会用这种略带侵占的目光盯着他。 “燕二公子的药晚些熬好了会送过来,服药后若是有哪里不舒服,也可叫侍卫来药帐传唤,小医告退。” “等等!”梅淮安看人要走了这才回神,紧跟着嘴角露出友好的笑容挽回形象,“我是在夸医师长的好看你叫什么名字?” 宋祈乐正准备收拾他的药箱,听见这话顿了顿才回身站直了。 “有劳殿下发问,小医名唤宋祈乐。” “其乐?奇乐?是哪两个字?” 梅淮安眸色亮晶晶的看着眼前人,正等待对方回答的时候,手里汤碗突然被人夺走了。 他转头一看,是沉着脸的贺绛。 “” 贺绛伸手把碗端走,坐到床边接着喂燕凉竹喝药,高烧刚退了些的人此刻连爬都爬不起来。 他瞥了一眼那边站着的两道身影,说:“太子也太爱闲聊了些,方才没见你如此多话。” “” 这牛怎么还不去犁地! 梅淮安不搭理他,只笑着看向眼前似乎有些无措的人。 “医师哥哥似乎比我大几岁,你名字是哪两个字?” “” “小医时年二十有三,却也不敢担殿下一声哥哥,名字是师父取的。” 宋祈乐低声说,垂着眼没跟眼前人对视。 他觉得眼前这位穿着黑赤长衫的少年有些危险,是跟那人身上同样危险的气势。 让他惊觉原来自己还能在第二人面前生出这种紧张无措感。 稳了稳心神,他才又接着说话。 “浮生万象多症状,师父训诫我要仁心广济,以求世人喜乐延年。” “宋祈乐,是为祈求安乐的意思。” ——祈求安乐。 “好一个祈求安乐!” 梅淮安眸中的喜爱愈发藏不住,可他正要再说说话的时候眼前人就要走了! 宋祈乐拎起他的红木药箱,素白指节和红木交错相映,“今日还要进山采药,不能耽搁了,殿下赎罪。” “哎,别走啊。”梅淮安伸手握着对方手腕把人拽住,“进山采药?今天就能回来应该不远,我能不能跟你一起去?” “” 宋祈乐由于震惊一时间都忘记挣脱,眼睛都睁圆了些。 嚯,更像一朵大绵羊了! 梅淮安看着他笑。 “太子殿下。”贺绛一边给燕凉竹喂药,一边咬着牙喊,“你别忘了你进这间屋子是来做什么的。” 说好来看望生病的人,说好的贴心宽慰呢? 而且都已经跟榻上这人不清不楚了,还这么明目张胆勾搭别的男人! 贺绛看着他手边正在咬着勺子吞苦药汤的苍白小脸,心头就阵阵冒起无名火。 “你等我一下。”梅淮安朝眼前人说。 宋祈乐脸上表情还是懵的,愣着没动弹。 梅淮安已经转身快步走到坐着的贺绛身边,垂眼在燕凉竹脸上扫了两眼就转开视线。 “好了我看完他了,我要跟医师哥哥去山里采药,你想在这里照顾他都随你,我走了。” “?” 贺绛险些没把碗砸这负心汉脸上,伸手就拽住要离开这人的衣摆。 他瞥了一眼那边站着的辽东医师,压着嗓子小声说:“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要去交朋友。” 梅淮安回答的很快也很干脆。 “” 好一个交朋友,贺绛气的一口气险些没背过去。 “这是在辽东王帐!你做事都不跟我商量吗?” “辽东王说了要限制我不能走动?”梅淮安瞥了贺绛一眼,“我只要没离开王帐就行了,撒手。” 裴不知不至于因为他跟一个医师进山采药,就把他杀了。 杀了太子怎么跟渭北佛君交代呢。 贺绛急的隐晦暗示:“那,那他你不管了?” “这不是还有你吗,你照顾的挺好,喂药还一勺一勺的,如果是我就直接拿碗灌了。” “” 燕凉竹生病是因为得知他父亲做的好事,一时接受不了才病倒的。 眼下已经有医师开过药方,药也喝了,那要是病还不能好起来那就是心病。 贺绛指望他留在这里跟燕凉竹说什么呢。 ——你不要难过,虽然你父亲致使我家破人亡了但我会原谅你们的,你快振作起来这事儿过去了。 ——你不要难过,你们燕西的仇我记着呢,早晚把你全家都杀了。 贺绛脑子总是转不过弯儿来,梅淮安如今不出现才能叫燕凉竹尽快熬过去。 再说如果连贺绛都能看出来燕凉竹对他依赖过头了,那梅淮安就更不能轻易接近。 还什么温声软语安慰照顾这不是把人往情海泥潭里拽嘛。 于情于理,梅淮安从此刻起都不能再跟燕凉竹有多亲热的相处。 当朋友可以,别的就算了。 再说比起身边这一群心思各异的人,他此刻对眼前这只绵羊医师更感兴趣。 这个人的存在不觉得很诡异吗? 腥风血雨的龙潭虎穴中,能叫一只绵羊干干净净长大。 那么背后—— 是谁在默默保护这只羊! 第180章 祈乐医师被那太子领小树林去了! —— 贺绛在心底气的直咆哮,劝了好几句都拦不住负心汉要离开。 最后只能看着那人跟在医师身后屁颠屁颠离开房间,气愤的愣了好一会儿。 等冷静下来后才缓缓察觉出不对劲儿。 梅淮安为什么要在辽东王帐跟一个医师交朋友? “” 自然是有图谋的。 哎! 贺绛反应过来苦恼的皱了皱眉,论心机和谋略他差对方太多了。 心底又升起些后怕,还好他刚才没非闹着把人拦住,万一闹大了 昨天刚说错话惹人生气,今天又险些坏了对方要做的事。 不过才来辽东短短两天,他就有种自己拖人后腿的感觉。 而这两次的‘错误’—— 似乎都是因为躺在这里的人。 贺绛眸中迷茫一瞬,很快就给自己找到了合理原因。 “看在我打过你的份儿上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这会儿你身边又没有其他人,梅淮安也不理你那我先暂且照顾你,啊,兄长也说过谁伤的谁照顾,好,这就算是我做错事以后,迟来的赔罪!” “” 房间里静悄悄的,只有他们两个人。 而他嘟嘟囔囔说了好长一段,也没有一个人搭理他。 贺绛看着刚喝完药就闭上眼睛不说话的人,盯了一会儿对方的虚弱眉眼才瞥开视线,语气生硬。 “你是你,你跟燕西的人不一样,梅淮安这会儿不理你只是他有事要忙,咳,你别太难过了。” 燕凉竹从刚才那人进来这个房间开始,就没开口说过话。 他没脸说话,甚至连‘太子哥哥’都喊不出来了。 从来没有设想过的惊天噩耗就这么一次次接连往他头上砸! 此刻紧闭着眼睛睫毛颤个不停,嗓音沙哑到极致。 “你出去。” “出去?我不出去啊,我得在这里照顾你。”贺绛说,他把空了的药碗都搁在一边,“你要是心里不痛快就跟我说,或者你想吃什么?” “牛肉粥行不行?你爱吃牛肉还是羊肉?我烤的羊排香的很!” “” 燕凉竹没有再出声,只是缓缓把被子拽过头顶盖住自己,在被窝里翻了个身背对床外,蜷缩起来。 就像只小蜗牛躲进了壳里,今生今世再也不想出来了。 “燕凉竹?” 贺绛喊了一声。 寂静的室内没有人理会他,床上的人就像没了气息一样。 —— 还未到正午,阳光极其灿烂。 嫩绿的草原上缓缓骑行过来两匹小白马,他们身后远远跟着七八个侍卫。 梅淮安单手攥着缰绳,另一手拂开飘到眼前的发缕,扬起灿烂微笑朝身边人说话。 “你每日都要进山采药吗?我还以为草原上没有山。” 他身边的人就是宋祈乐,马屁股上一左一右驮着两个藤编筐,筐里还放着剪刀和小铲子。 此刻两人已经不算太拘谨,毕竟刚才来的时候梅淮安已经尽最大努力跟人示好,足足闲聊了一路。 宋祈乐抬头望着眼前不算高耸的茂密山林,嗓音清澈:“也不是每天都要来采药,约莫三四天来一次。” “那我如果在辽东待的时间久,就可以经常陪你采药了。”梅淮安噙着笑看人。 “” 宋祈乐有些不自然的转开视线,耳尖红了些。 并非是多暧昧的语气,可眼前少年如此出众的气质又说这种这种话,总会让人不好意思的。 “殿下为什么要这样?” 这样热情的示好,还主动要陪他来采药。 “嗯?”梅淮安转开脸,望向远处一座白茫茫的巍峨雪山,他没回答对方而是抬手指了指,“那是什么?” “那里”宋祈乐顺着他的指尖看过去,笑的柔和又温暖,“那是山鞑希木图乌噜呃,鞑鞑山,中原人都喊它鞑鞑山。” “等等——”也许是阳光太暖,周围太过安静且放松,梅淮安沐浴着清风眉眼极为舒展的笑了起来,“山打唔唔哎,什么来着?” “不是的。” 宋祈乐被身侧少年的调皮腔调逗笑了,一路抿着的唇角也放松些许。 毕竟已经很久没有人愿意这样骑着马,跟在他身边闲聊逗趣了。 “不是这样念的,我教你” 他俩就这么你一句我一句,重复着辽东雪山的名字。 两匹小白马晃晃悠悠往缓坡山林走去,那里坐落着辽医大帐种植的药田。 两个少年的背影齐身并行,彼此都极其优秀的身姿此刻披了层金灿阳光。 头顶蔚蓝天空宛如水洗,朵朵白云在蓝幕上悠然荡开。 这绝对是个美好的画面! 可是—— 他们身后跟着的侍卫们,显然也听见了随风四散的笑声,此刻脸色都有些凝重。 几个人交头接耳后,当即派出一个人赶紧回王帐禀报。 禀报他家王上—— 祈乐医师被那太子领小树林去了! “嚯!这么多药田都是你们种的?” 梅淮安站在田埂上,看着眼前几乎望不到边际的药园子。 红的白的紫的各种小花和叶子,高的矮的种植着彼此交错,一眼就能看出类目区别。 显然这处药田被人打理的很好,几乎连一株杂草都看不见。 当然,梅淮安是认不出药材的,他只看着干干净净的田埂,就知道这里是不留杂草丛生的地界。 “对,辽医大帐里的医师很多,都是自己照顾自己的小园子。” 宋祈乐把手里的竹筐放下,连忙走两步去拿少年手里的另一只,“殿下给我,你可以四处逛逛。” “不要,我是来帮你干活的!”梅淮安朝他笑,“我在帐篷里憋的也闷,这种下地干活的事情轻易碰不上。” “啊。”宋祈乐连忙摇头,清雅纯净的脸庞急出一层淡粉,“怎么敢劳殿下——” “不是有些文人墨客把下地干活称作农趣吗?”梅淮安弯腰拿起一只小铲子来,“这样的趣儿祈乐哥哥就带着我。” 宋祈乐又劝了两句,最后看人都已经挽起袖口了这才作罢。 他腼腆的抿了抿唇,脸上浮起些真心欢喜的笑意。 “那就斗胆劳烦殿下跟我一起采药?” “荣幸至极。” 梅淮安欣然应下。 两人在充满药香和清新泥土气息的园子里,相视一笑。 第181章 三步之内不留人 —— 王帐里。 床榻中的男人宿醉刚醒,这个时间起床对他来说还是太早了些。 要不是顾念着贺二来了草原得好好招待,他能睡到午时过了再起身。 “啪!” 裴不知把擦脸的帕子丢水盆里,转过头慢条斯理往手上涂肤露,说话的时候连眼皮都没掀起来。 “早膳不必吃了,炖盅参汤来润润嗓子。” “是。” 瑶玉恭顺应声,端着金色铜盆交给其他人。 就在这个时候,内室里的安静被外面一阵越来越近的马蹄声惊扰了! 镜台前坐着的人心头浮起不耐,瞥了旁边一眼。 “竟敢在帐前扬蹄,先教教规矩。” “是。” 正要走出去的瑶玉面色一紧,连忙加快脚步出去拦人。 裴不知支着下巴坐在镜台前,任由身后的侍女给他梳发戴冠。 耳边听着外面打板子的声音,闲来无事垂着眼默数了有三十几下。 受罚的人挨板子并没有痛呼大嚎,还算懂事。 他这才慢悠悠的开口赦免—— “把他带进来。” “” 一阵脚步声之后,外面进来个小侍卫。 刚挨完板子的侍卫不敢咋咋呼呼了,一瘸一拐的走进来跪在紫纱帘幔前,低着脑袋小心翼翼请罪。 “王上恕罪,属下有要事禀报才心急的策马而来,属下知错了。” “什么事?”裴不知刚睡醒没什么精神,视线在面前摆的三个匣子里扫过一圈,手指随意点了一只银雀撷环青玉冠,“你最好是有重要的事,否则” 梳头发的侍女捧起青玉发冠,动作温和的围在王君发顶。 地上跪着的侍卫快速思索,为了保命自作聪明的夸大了些。 “启禀王君,梅氏太子尾随祈乐医师往药田去了,祈乐医师不仅没责怪还跟他有说有笑,两人往树林——” “砰!” 刚被合上瓶盖的肤露被猛地拍到镜台上! 裴不知眸色阴冷的转头盯着侍卫:“本君让你们跟着人的时候,下过什么令?” “呃,除了医帐同僚和伤患,祈乐医师三步内不许人近身” “那你们都是死的?叫人尾随他还敢来禀报!” “” 小侍卫弄巧成拙了,反应过来浑身都僵硬着动弹不得。 “今日跟着宋祈乐的侍卫尽数罚离王帐,既然不敢对那太子拔刀,你们就到岸边摆渡等着送他!” “你们——嘶。” 裴不知正要动身却察觉头皮一紧,顿时停住身形,抬眼冷冷的盯着镜子里。 “王王上,很快就” 侍女脸色都白了几分,恨自己只长了两只手,一边磕巴回话一边用最快的速度把掌中发冠束好。 “好了!” 嗓音如释重负。 镜台前的人快速站起身来,一身黑底金纹祥云长袍拖地而行,毫无停顿的抬步往外走去。 “今日天气好,本君要巡视药园,无需开路清退即刻动身。” “是。” “不要备辇,牵马来!” “是!” “” 方才还站了不少侍女的内室里,此刻空空如也。 只剩下一条被人抛起甩开的紫纱帘幔,刚在空中剧烈荡开又垂着落回原位,璎绳还在半空晃晃悠悠。 药园子。 梅淮安正把长袖挽到手肘附近,蹲在地上跟宋祈乐学着挖药草。 在太阳下晒了好一会儿,两人双颊都有些泛粉。 此刻就蹲在一片矮药草前,头对头的小声说话。 “殿下你看,约留一拳的距离下四方铲,就能全须全引的将它起出来,不会叫根枝折损破坏药效。” “好厉害!” 梅淮安的夸赞毫不吝啬,崇拜的模样甚至想拎着铲子给人鼓掌。 宋祈乐眸中小雀跃藏不住,但习惯性收敛表情,他强行压着要弯起的唇角推脱。 “哪里值得殿下如此称赞,这只是很普通的事。” “不普通啊。”梅淮安说,“你能记得这园子里上百种草药,还能熟悉它们的起药手法和用途,寻常人比你差远了,你就是我见过最厉害的人!” “殿下谬赞。”宋祈乐的含蓄内敛都快被夸散了,此刻终于忍不住展开笑颜,“我没有这么好,旁的医师也都可以做到。” “我可没见过旁的医师,就见过你一个。” 梅淮安帮他把起出来的这株草药除去泥土,搁在两人手边的藤筐里。 里面已经有二十几根不同的草药了,用薄板隔起来安稳摆放着。 宋祈乐眸子里有些亮晶晶的东西,抿了抿唇试探着说:“我其实,师父也夸我比其他人,记性好,认的多。” “对,你就应该被夸!” “那我再带殿下去认认旁的药草,那边开紫色的小花也能采摘了,我养了两个月呢。” “好啊,走。” “” 梅淮安站起身跟在人身后,眸中轻松的笑意收起了些。 眼前人明明是个很出色的医师,才二十岁出头,可却自卑谦顺到了极致。 即便是在他最擅长的药园子里,脸上都没什么神采飞扬的表情。 甚至,连夸奖自己一句都是小心翼翼的。 这很奇怪。 他跟着宋祈乐来到一片开满了紫色小花的药草前,蹲下身子看人采药。 周围太安静了,他随口问了一句:“这花儿真漂亮,也是药材?” “它叫紫花地丁凉血消肿,还可以用来医治蜂毒蛇毒。”宋祈乐解释的很详细,“根茎和花叶都是没有毒的,殿下若是喜欢可以摘着玩。” 梅淮安正想摘一朵瞧瞧,又收回手摇摇头:“不摘,你辛苦养了两个月呢,不能糟践。” “” 宋祈乐沉默片刻才抬头看他,眼底有抹柔意荡开,嗓音清浅。 “无妨的,反正也只有殿下会来我的小园子,摘几朵不碍事。” “只有我会来?”梅淮安眨了眨眼,问,“其他医师平时没有跟你一起采药?” “嗯。”宋祈乐声量小了些,低头用铲子扒泥土,“他们不会来的,他们不喜欢跟我说话。” “怎么会这样!他们连话都不跟你说?” 梅淮安有些惊讶。 眼前人长相淡雅,性情也温顺至极,这样的人会被排斥是件很奇怪的事啊。 他甚至觉得此刻就算自己把宋祈乐打一顿,等再来和好的时候说两句话就会被轻易原谅。 第182章 虎狼结盟伐猪狗,狡兔得利! 宋祈乐给人的感觉就是这样,一只软绵绵的厚毛绵羊没有丝毫攻击力。 这样的性格如果在群体中被霸凌倒是有可能,但没有霸凌只有远离? 他指尖摸了一株小紫花,状似无意的开口宽慰,也是一种探究。 “你在王帐里朋友多吗?可以叫别人陪你采药,同僚不理你可能是他们嫉妒你的才华。” “” 宋祈乐挖紫花的动作顿了顿,表情又回到不久前那种平淡无所谓的模样。 语气谦卑顺服,却也夹杂着不想承认的些许渴望。 “没有朋友,我不是很好所以他们都不喜欢我,但是没关系,我也不太需要什么朋友。” “胡说。”梅淮安皱眉,“你很好,你是个很好的医师。” “我不是。”宋祈乐摇了摇头,“只有殿下会这样夸我,殿下才是个很好心的人。” “我说的都是真话,我觉得你挺好的。”梅淮安语气认真,“你是刚来到王帐?待的时间短所以” “殿下,我九岁就跟着师父来王帐里做事了,整整十四年。” “” 整个医帐里数百位医师,王帐里成千上万的人,没有一个愿意跟宋祈乐交朋友。 那些同僚医师都不搭理宋祈乐,这代表着—— 整整十四年,宋祈乐连个能跟他闲谈说话的人都没有。 这是种怎样的孤独感? 常人难以体会,梅淮安却有些感同身受。 兴许就是眼前人身上这种死寂的孤独感,才叫他一眼瞧见就觉得十分亲切。 从九岁到二十三岁,这中间的十四年本该是最能享受烂漫自由的年纪。 少年们可以不问背景和缘由,肆无忌惮的交友谈欢。 但眼前的宋祈乐显然全都错过了! 等他垂垂老矣的时候,旁人想的是年轻时如何鲜衣怒马广为结交,约上个旧友论座闲谈。 但在宋祈乐的记忆里,就只有这片死寂药园子 这让梅淮安有些不寒而栗,忍不住在心底脱口而出的骂上一句。 ——到底是哪个王八蛋这么残忍? 残忍的叫所有人都远离宋祈乐,以达成他自己不可告人的私心! 就在梅淮安沉默思索的时候,宋祈乐敏感的以为自己又被‘新朋友’讨厌了。 他眼眶有些泛红,自嘲的笑了笑。 “十四年都交不来一个朋友,殿下不用宽慰我,我知道自己是个很差的人。” “没有人理会我,我也找不到什么志向和理想,浑浑噩噩二十年。” “我都不知道自己是为了什么而活着。” “不被人喜欢都是我自己太差劲了,我知道的。” “” 梅淮安看着郁郁不得志的宋祈乐,就像是看到某阶段的自己,忍不住出了个主意。 “你有没有想过离开王帐自己走出去?如今百姓们颠沛流离病痛缠身,你有一身好医术,如果能实现你自己的价值也” “我去挂着游医长幡,不计报酬的救治百姓么?” 显然宋祈乐不是没想过。 但他不知道自己该去哪儿,能去哪儿,又能做些什么事。 人说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说的时候嘴巴一张一合容易极了,可真到做的时候就只剩下无力和无奈。 尽管有一身的好医术,可他几乎是寸步难行。 “殿下,如今四方匪众集结,作乱不休,我若离开辽东所到之处哪里都是断臂残肢,我没地方下脚啊。” “就比如殿下的中州旧地,如今我若去了,医案小桌在人骨上摆不平,我连个能诊脉的地方都没有。” 我的力量太小了,救不了几个百姓就会死在滚滚狼烟中。 “” 这话就像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在梅淮安脸上。 眼前人也想出去解救百姓于水火,以医师的身份救治天下伤患。 可他一出去就会被纷乱的狼烟熏了眼,熏到捏不动针,诊不了脉。 五州不宁,百姓们没有能踏实养病的那一天。 宋祈乐就算想出去悬壶济世,也会像悬在海面上的一粒尘埃。 别说把别的尘埃拉出来,只他自己都有可能被下一层浪花吞噬,而海面上不会留下一丝痕迹。 力量太小,环境却太恶劣。 这种局面不是轻易就能改变的。 此刻没有人能让天下彻底安稳下来,让百姓们都能顺利就医慢慢恢复康健。 祈乐。 悬壶救世祈求百姓安乐。 就算宋祈乐有这个心愿和志气,也并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实现的。 梅淮安愣了半晌低下头来,喃喃说:“是啊,这很难,没办法的事儿,我也” “不一样。”宋祈乐把手里刚采下的一朵紫色小花递过去,嗓音认真,“殿下跟我不一样,殿下若有雄心抱负,便能救百姓于水火。” “我?”梅淮安眸色闪烁一瞬,很快就朝他扯出个没心没肺的笑,“我一个落魄太子如今只能依附他人,我能有什么办法。” 宋祈乐举着花朵的手没有放下,语气笃定。 “你能。” “” 梅淮安没敢接话,他有些犹豫。 眼前人不仅是个被烽火困足的医师,还是辽东王帐的人。 他还没想好该怎么回答,眼前光线突然暗了下来—— 是宋祈乐倾身过来给他簪花! 这样突如其来的靠近,带过来一阵暖暖的清淡药香。 梅淮安愣怔着没有动作,视线低垂落在与鼻尖不足两拳的青衫胸膛上。 他早起胡乱拽出来的高马尾被人耐心抚顺,脑侧发丝有些痒痒。 耳边传来清淡又温和的嗓音—— “虎狼结盟伐猪狗,狡兔得利,我瞧殿下是只聪明兔子,就看有没有这个志气了。” “” 梅淮安睫毛狠狠一颤,感觉心跳都空了一拍! 他昨晚才刚想出来的‘粗略打算’,此刻被一个辽东医师凑在耳边说了出来! 按捺住满心震惊,他强行淡定的垂眼反问—— “宋祈乐,为什么要这样?” 明明是辽东的人,却要来帮他一个亡国太子出谋划策。 宋祈乐侧着脑袋给聪明的小太子簪花,语气轻叹:“他不适合。” ——裴不知不适合当皇帝。 梅淮安莫名其妙听懂了这句潜台词,突然感觉心底有些后怕。 与此同时,身后传来一阵马蹄声! 第183章 宋祈乐似乎是裴不知的无名情人 “你们在干什么!” 裴不知嗓音森冷,朝那边姿势亲密贴在一起的两人说话,紧跟着就翻身下马。 地面蹲着的两人都同时转头看过去,瞧见来人是谁有些惊讶。 知道这人会来,但没想到这么快。 梅淮安还没动作,身侧离他很近的人就急忙撤开,站起身后还一连退了两步,与他拉开距离。 “王君。”宋祈乐低头喊人,嗓音轻不可闻。 裴不知没有应声,只是沉着脸稳步走过来,视线往宋祈乐低垂在脸侧的几根小辫儿上扫了一眼,很快转开视线。 梅淮安已经拍拍衣服放下袖子站直了,看着眼前直接移步挡在宋祈乐身前的人,觉得有些好笑。 原本他还不知道故意叫人疏远宋祈乐的王八蛋是谁。 直到刚才,宋祈乐一个普通的医师竟然能说出‘他不适合’四个字,这才让他突然意识到宋医师可能跟裴不知的关系不一般。 此刻瞧见裴不知收到消息后匆忙跑来的模样,就直接敲定了梅淮安的猜想。 原来暴君也有软肋,裴不知藏的可真深呐。 他觉得好笑是因为—— 昨天在高台上坐着的暴君,一脸吊儿郎当冷血无情,竟然也会有紧张兮兮的时候。 不过,确实得藏着。 否则那些花样百出的刺客就不用冒险刺杀裴不知,直接潜入医帐捉住宋祈乐就好了。 梅淮安表情似笑非笑,拱手朝冷冷盯着他的人见礼。 “淮安见过王君,没想到王君也有这样的好兴致来踏青啊。” 裴不知眯了眯眼冷笑一声:“药园乃我王帐禁地,谁容许你不请自来?殿下是否太把自己当回事了,可别忘了如今你只不过是” 平a换大招。 梅淮安舔了舔唇,他似乎很快就能顺利离开辽东了。 “原来药园是禁地。”他转头看着田地四周,有些懊恼的嘟囔一句,“唔,没看到有侍卫把守啊,我的错,还请王君恕罪。” “宋祈乐!”裴不知没回头的喊人。 被叫到名字的人连忙从他身后走出来,站在正说话的两人侧边,小心翼翼开口:“王君有何吩咐?” “是谁给你的胆子敢私自带人来药园,他是什么人你不清楚么?随便来个人就敢往身边带,怎么这王帐地界被你当做闹市街头了?你眼里还有没有本君!” 裴不知本来就不是个嘴软的好性子,劈头盖脸把人一顿数落。 宋祈乐抿了抿唇,低着头声如蚊蝇的应:“小医知错了。” 梅淮安站在一边乐得看戏。 心说—— 就算你装着恶声恶气的训斥他,也骗不了我。 话虽这么说,但他表面功夫还是得做,否则真把这死变态惹急了怕是没什么好果子吃。 “王君不要责怪宋医师了,都是淮安不好,在帐篷里待的烦闷就随意出来逛逛,没成想误闯药园否则,我替宋医师领罚。” 宋祈乐神色微动,想到这位罚人的手段急忙接话:“不,是小医没有及时——” “本君什么时候说要罚你了!” 裴不知看两人这么一唱一和的模样心口就不痛快,转瞬也明白了什么,事到如今懒得演戏直接认下。 “太子好手段,是我小瞧你了!” “” 药园子的水井旁边,气氛瞬间冷凝。 虽然很多话都没明说,但有些东西彼此都已经心知肚明。 比如—— 宋祈乐似乎是裴不知的无名情人。 他俩之间的关系就像是被富豪包养的小私宠。 如今私宠想逃离富豪摆脱被包养的孤寂日子,但富豪却不甘心放手,只一心加派保镖把人严加看管起来。 宋祈乐想借一个落魄太子自救,所以才会出言提点呐。 梅淮安看透这一切低头笑了笑,嗓音放慢:“王君在说什么?淮安不明白也不敢明白。” “那就最好永远别明白!” 裴不知脸色阴狠至极,往前走了两步抬手拍落这人额角的紫花,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量威胁着。 “似乎,只有死人才能永远保守秘密?” 身侧这人的逼近,就犹如恶狼垂首。 梅淮安顶着强大的威慑力肩膀都没晃一下,只垂着眼回:“我不是个多事的人,落得如今下场也认了,只求活命。” “你敢多事就是在找死。”裴不知侧了脑袋把视线落在眼前太子精致的小白脸上,扫了两圈才又说,“像你这样的草包废物,给你十个熊心豹子胆你也吞不下!” “” “王君说的对。” 梅淮安扯了扯唇角回他,压住眸底一闪而过的暗光。 裴不知冷笑两声,走到一边直接握住宋祈乐的手腕,要把人拽走。 宋祈乐愕然的看着这人拉起他手腕,这样明目张胆的肢体接触还是头一遭! “跟我走。” 裴不知咬牙说。 宋祈乐没有丝毫反抗的架势,只是跟着他走出两步之后,忍不住回头看了后面的人一眼。 梅淮安朝他笑了笑。 裴不知感知到身边人回头的动作,眸光又是一冷,攥着手腕的手也用了些力气。 “呃。” 宋祈乐疼的皱眉,踉踉跄跄被人拽着走远。 梅淮安就站在水井边,一边洗手一边微眯着眼往他们走掉的方向看。 裴不知把人揽着腰举到马背上坐好,随即自己也翻身上马,快速拽开了缰绳策马奔远。 “如此粗鲁,怪不得连绵羊都想逃。” 他笑了一声,垂眼看着水盆里自己的手。 手心里有一朵紫色的小花,此刻就漂浮于水面上。 “跟着你算糟蹋了,都不如跟着我。” “” —— 回到帐篷里的时候,午膳才刚送来。 一走进厅堂就瞧见贺绛拿着空盘子,正从桌面夹走青菜竹笋等清淡的素菜。 “燕凉竹还没退烧?应该得晒晒太阳才能好的快。” 他笑眯眯的走到桌边坐下,自己伸手在米钵里盛了一碗饭。 贺绛夹菜的手顿了顿,说:“退烧了,但他还是不起身,也不愿意开口说话。” 第184章 到底是谁冷漠 “哦。”梅淮安点点头没有多问,笑着抬眼看贺绛,“我们很快就能回渭北了,能回去找你哥哥了,高兴?” 他忙活一上午才发现的‘小窍门’,回来就想跟人分享喜悦。 就算贺兰鸦跟裴不知串通一气欺骗他,但梅淮安心底还是把贺绛当朋友的。 至少在真相没有血淋淋的剖开之前,他很珍惜贺绛这个仗义朋友。 “” 但注定要叫梅淮安失望了,贺绛此刻的注意力都在另一个人身上。 “你不去照顾燕凉竹吗?他不理会我兴许是在等你。” “回渭北和照顾燕凉竹,你的心思竟然放在后者上。”梅淮安皱眉,“贺绛,你怎么回事?” “裴不知的心思诡谲多变,你真能有办法?”贺绛这会儿才反应过来,但很快就嘟囔一句,“你不会是在诓我你看上那个医师所以变心了。” “我没那个闲工夫把心变来变去。”梅淮安夹起一筷子青菜,语气有些不耐烦,“跟你说了我对燕凉竹没心思,你爱信不信,想照顾他你就去照顾,别扯上我。” 但有些事不跟贺绛说清楚,贺绛的脑筋是转不过来的。 他干脆在梅淮安身边坐下,表情严肃:“你能不能告诉我,你现在是不是在因为燕西而迁怒燕凉竹?你跟我说过梅跟梅不一样,他到底是跟你一起长大的,现在躺在那儿出气多进气少,你怎么能如此漠不关心?” 梅淮安闭了闭眼,忍着想摔筷子的烦躁耐着性子解释。 “没有迁怒,只是眼下的状况我跟他没有话说,你想让我跟他说什么?” “至少别让他因为他爹做的事自责啊。”贺绛压着嗓音说,“他如今分明就是钻进了死胡同,一心只觉得对你有愧,从早上到现在连一口饭都没吃,梅淮安,他这样下去会死的” “啪!” 梅淮安丢开筷子,手肘搁在桌面上跟这个莫名其妙大发善心的人说话。 “那又怎么样,他不该对梅氏太子有愧吗?他死了只能说明他心智软弱连这点打击都熬不过去,跟我有什么关系?” 如此绝情! 贺绛震惊的睁大了眼睛:“你你怎么” “我跟他幼年好归幼年好,如今都长大了,谁长大后还按幼年的行为模式做事啊,你没有长大吗?你瞧见那位还能像小时候一样亲近?” 梅淮安的嗓音没有丝毫收敛,就响彻在厅堂里。 他自认对燕凉竹已经仁至义尽,救也救了留也留了,还提醒对方身边有潜在危险。 这样还不够? 还要充当原主知心哥哥的身份,在自己如今的境况下去陪伴温暖着开解燕凉竹? 凭什么! “” 小时候那位指的是裴不知,贺绛觉得对方说的有道理但又于情理不合。 简单来说就是—— 没有人情味儿。 他喃喃道:“你们是自小一起长大的,我以为你不会想看着他郁郁寡欢” “人在每个阶段想法是不一样的,我如今是个落魄太子一无所有,我家里的东西还在他爹手里攥着,你叫我怎么跟他交好?” “我对燕凉竹没有冷脸相待已经是看在幼年情分上了,可你要非得叫我对他热情相迎——” “抱歉,做不到。” “” 梅淮安不想跟这人多说了,原本想分享能离开辽东的喜悦也消散了大半。 他端起一边的茶盏喝了两口,暗自调整自己的心理状态,强行让自己保持愉悦。 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此刻有几根脑神经涨着疼。 贺绛知道眼前人跟燕西是不死不休的恶仇,可他想到里面那个人虚弱到快死掉的模样,心底总是有些不忍。 于是他再一次踩着梅淮安的精神防线说了一句—— “要不你压一压,假装去劝他几句?他真的不吃不喝快死了。” “你怎么还是不明白呢。” 梅淮安抬手揉着额角,深呼吸一口气索性把一切都摊开了说。 “就算我此刻大发善心去开解他,我能跟他说什么?说我原谅你了这不是你的错,我以后会杀了你全家把属于我的东西拿回来,你确定他现在想听这个?” 贺绛摇摇头:“你别这么说啊,你就开解” “我他妈凭什么去开解他!”梅淮安眸子有些红的瞪过去,“如今的局面是我造成的吗!他愧疚他难过他不想活了,这是我造成的吗?贺绛你他妈脑子进屎了!” 简直头疼欲裂。 自我调整好半天也还是没忍住,像是宣泄一样直接对着贺绛骂出声了! “对,没错,燕凉竹看着是可怜,所以他喝了药就该养好身体琢磨自己以后的路该怎么走,而不是等着我一个受害者去安慰他,这个道理很难懂吗?” “你骂我是阴险狡诈梅氏余孽的时候我也很难过,你怎么不安慰我,你当时会觉得我可怜?” “你以前脑子没拧巴到这个程度啊!” “” 贺绛看人生气就急的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他没想怎么样,他也考虑不到很多。 只是想着,里面那好歹是个没做过坏事的人,活生生一条人命,如果能开解好了不就能接着活下去吗? 他没想到会惹的眼前人发这么大的火儿,想开口道歉或者说些什么。 但对方根本就不给他说话的机会! “当初我顶着梅帝押走你哥的旧仇,我一无所有只能削发,还没进军营呢就把头发割断了,梅氏对你们有愧,我是梅氏后代就该想着怎么弥补你们,对?你们都是这样想的。” “那怎么我就等不到你们来开解我叫我别愧疚呢,啊?你们有想过要开解我吗?” “没有啊!没有人想过要开解我,即便你哥落发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可你现在却叫我去安慰燕凉竹,凭什么?” “燕西欠我的岂止是押走一个人,你至少还骂我过一段时间,我对着燕凉竹有骂过一句吗?你还要我怎么样啊。” “我不善良我冷漠,到底是谁冷漠,是我还是你们!” 第185章 梅淮安,你是不是中毒了! 梅淮安此刻的状态就像一只刺猬,瞬间朝人竖起了满身尖刺! 甚至说到最后—— 他眸中的光已经有些混乱了,哐的一声踢开凳子站起身。 “中州数十万亡魂都在天上看着我呢,我姓梅不是,是姓梅。” “你让我开解他好啊,好,那我现在就去跟他说,我原谅燕西原谅岭南也原谅你们所有人,好不好?” 他绝望又防备的死盯着贺绛,一边说话一边往后退。 脑神经疼的像是头骨要裂开了,叫他有种自己下一刻就要死掉的感觉! 身体潜意识告诉他得退到墙角去,好让自己能有个安全地方待着。 只有角落是安全的,至少身后有一层帐篷布不算是空空如也。 “我说完就去死,我顺了你们的心意。” “你们都没想让我活着,我知道,没关系反正我也不是这里的人。” “” “梅梅淮安” 贺绛愣愣的看着那人往后退,根本就不知道对方在说什么。 他被眼前人神志不清的状态,吓傻了。 “根本就不是我该背负的,我也不是这里的人,我不是这里的人,我,我什么都不想要。” 梅淮安已经缩到了墙角,后背绷紧的贴在角落里。 两手掌心都紧贴着坚韧的厚牛皮篷布,反手捂在篷布上,指尖颤抖不停。 他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嗓音近似喃喃自语—— “你们好恐怖,你们所有人,好恐怖。” “你们都想杀我,对不对?贺绛,贺兰鸦,我都知道,我都知道” 此时此刻,梅淮安眼前正浮起熟悉的梦境画面。 场景还是兵败那一夜,但那些人没有打斗厮杀全在他周围站着! 足有数万人密密麻麻的把他一个人包围在中间! 他们所有人都面色惨白,浑身是血的朝他伸出手臂—— 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 慢慢的,贺兰鸦也从这群人里走出来,还有贺绛,二妞,裴不知这异世里的所有人! 他们都僵硬的朝他伸手,面色阴冷的喊—— 杀了你,我们要杀了你。 梅淮安腿软的站不住了,他神情呆滞的倚靠着篷布缓缓滑落。 最后坐在地上用宽大衣袖把自己的双腿双脚都盖住,遮盖的动作十分狼狈又仓促! 他肩膀微颤,脸色迷茫的喃喃求饶,连视线都是不聚焦的! “不要,不要,我没做错事我不是梅淮安,我不是” “——梅淮安!” 贺绛终于能断定眼前人的状态不正常! 他急匆匆的站起身想走过去,可才刚走了两步—— 墙角那人猛地抬眼凝视他! 少年脸颊苍白眸中满是防备和警惕根本就不叫他靠近! 贺绛顿时慌了神,语气一轻再轻的道歉哄他。 “梅淮安,你,你别激动对不起,对不起!是我勉强你,你不去就不去啊,我只是随口说说,你往后再也不搭理燕凉竹,你想怎么样都可以,你坐下继续吃饭,我不跟你说话我不烦你你坐下” “” 似乎是他的安抚起了些作用,但又不足以把人唤醒。 梅淮安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委屈的红了眼。 “你们就是想逼死我啊,所有人都是这么想的,从一开始就没想叫我活,连一条活路都不给我留啊” “算计我,从一开始,就在算计我!” “没有。”贺绛蹲下身子慢慢挪着往墙角移动,语气惶恐的哄他,“没有人算计你,没有的,你恨燕西我们就去打,渭北没有人算计你。” “骗子!” 梅淮安冷了脸,用一种贺绛从没见过的仇恨目光直直盯过去! “梅淮安”贺绛迷茫了一瞬,电光火石间突然想起什么,“你,你是不是中毒了?” “” 墙角的人自然不会回答他。 贺绛低语:“辽东的毒最出色,其中有一种称为哈哈香,你是不是中毒了是那个医师下的手?你头疼吗?” 辽东的医师是整个金昭国医术最好的一脉,自古医毒不分家,自然制毒的功夫也是一流的。 贺绛跟辽东交手过,裴不知并没想对他们渭北兵将下毒手,就会用些不伤身的毒烟戏弄他们。 其中有一种名为‘哈哈香’的幻香,中毒之后会使人神志不清,做出许多荒唐的事。 贺绛见过有兵将中毒后以为自己是在洗澡,当着许多人的面就开始脱衣裳。 还有的人会以为自己在吃美味大餐,趴在地上啃野草。 也有的人会想起记忆最深刻的事,陷在当时的情景里出不来 裴不知给这种会让人出丑的毒药起名为‘哈哈香’,他就是个恶劣到喜欢看人出丑的脾性。 而这种幻毒没有解药,熬过半个时辰后就会清醒的,也不会伤身害命。 “半个时辰,半个时辰”贺绛安抚对方也是在安抚他自己,小声说,“你只要不伤害自己,熬过半个时辰就好了梅淮安,梅淮安。” “没有人要算计你,你也不要死,你不会死的。” “梅淮安?” “” 贺绛坐在地上小心翼翼的陪着,轻声呼唤了好一会儿。 可是墙角的人都不理会他,表情一会儿仇恨一会儿惊恐,没有一刻是轻松高兴的! “你多想想高兴的事,你,你到底再想什么” “” 而梅淮安此刻根本看不见贺绛,他只是耳边依稀能听见贺绛的声音。 可他此刻根本就不想听见任何人的声音! 这异世里的所有人都叫他害怕! 他喃喃的说:“走开不要,不要看着我,不要看着我。” 贺绛不知道这句话是眼前人沉浸在幻境里说的,还是对他说的。 他犹豫着没动作,看人手指惊慌攥着衣摆往身上盖,似是要遮住全身! 想了想,他蹲着往后退开 随后站起身离开厅堂,快步跑到梅淮安的屋子里抱出一床被子来。 很快就又返回厅堂这处小角落! “梅淮安,我给你盖被子,你,你别有动作。” 贺绛耳边总听他念叨什么死不死的,生怕这人意识不清的时候会做出什么过激举动。 他不是没见过有兵将中毒后一头撞死的,这样的情况虽少但不是没有! 第186章 他此刻只求一死! “我,我过去了” 贺绛抱着一团被子弯着腰,小心翼翼的往墙角走。 墙角那人还是缩成一团蹲着,不时慌张的往周围看,嘴里似乎在念叨什么。 他一边往那边走一边试探的小声喊:“梅淮安?我是贺绛。” “” 梅淮安蹲在那里,敏锐的察觉到有人正在靠近! 眼前浮现的场景还是在战场上,满身是血的兵将们狞笑着要伸手来抓他了! 他顿时惊恐的睁大眼睛,周围全是人啊! 地面冷冰冰的血液淹没脚踝,凉疼粘稠的触感叫人头皮发麻。 他根本就没地方躲藏,只能努力扯着衣摆想隔绝地面上的血但也没什么作用! 缩着的角落旁边有只木架子,上面摆着花瓶,底下是几只玉石做的小摆件,约有三四只。 他慌张的朝周围警告,眸色还是迷茫不聚焦的:“别过来别过来了!” 可周围这些人的动作根本不停,甚至有脚步声越来越近! 又惊又怕之下,梅淮安突然有了动作! “——砰!” 贺绛看墙角那人拿起一只金龟摆件朝自己面庞砸过来,当即闪身躲避! “我是贺——” “砰!” “呃!” 他闪身躲避后才刚站定,额头就被另一只玉石摆件砸中! 砸过来的力度明显是下了死手的,又急又快! 贺绛眼前顿时一阵晕眩,紧跟着就有温热的血液从额角涌出来了。 “连我都砸” 就在此刻—— 里面的屋子里一只苍白素手拽开房门,动作缓慢的从里面走出来。 燕凉竹愣怔的看着眼前场景。 一身蓝袍的高大身影正弯腰捂着额头,指尖不断有鲜血溢出来,痛苦又懊恼的连哼着。 角落另一边,面色煞白的少年目露戾气,两手都各抓着玉石摆件,眸色绝望又凶狠的转头看着周围,视线混乱根本找不到着陆点。 就像是一只被逼到绝境的困兽,下一瞬就能扑起来以命相搏! “淮安哥哥” 燕凉竹瞧见这一幕就慌了神,不管不顾的就要往角落那人身边走去。 只是他身影才刚移动,角落里就又飞来一只玉摆件! 贺绛此刻还是头晕眼花的状态,根本无瑕分身,只是嘴里警告:“你别出来——” 结果话还没说完,他就听身侧传来一声闷哼! 紧跟着就是刚才听过的玉石掉落地面骨碌碌的声响。 贺绛面色一急,单手抱着被子另一手捂住额头,用力眨了眨眼消灭因钝痛泛起的泪花,转头看过去。 就瞧见燕凉竹清瘦的身姿得扶着茶桌才能站稳,此刻一手按着肋部忍疼咬唇,额间顷刻就泌出来一层冷汗! 显然,他们两个都被角落那人下死手的砸伤了。 “你”贺绛直直往饭桌边走去,脚步有些虚浮,“说了叫你别出来,他中毒了此刻脑子不清醒,你,你快进去,我来安顿他。” 燕凉竹没理会贺绛,只呼吸颤抖的往角落那人看去。 说话时嗓音断断续续的,语调也跟着颤—— “你怎么不杀了我,往身上砸是死不掉的,梅淮安,你该往我头上砸。” 他已经从贺绛嘴里问出了所有的事。 燕西君主诱哄太子骗走国库,又冷眼旁观的看着梅氏兵败。 甚至利用他想把梅太子骗回燕西除掉,一计不成又生一计,最后把他这个亲生儿子当成替死鬼送到辽东来。 狼子野心,恩将仇报。 他都知道了,所有的一切了然心间。 犯下此等骇人恶行的是他生身父亲。 燕凉竹想不通父亲为什么会变成一个被权势蒙蔽双眼的禽兽! “你杀了我,从再相见的那天在山谷里就该杀了我。” 如今梅氏兵败已成定局,多说无益。 他只知道,父亲把他此生唯一珍重的人害到国破家亡了! 这是他跪地磕头都挽不回的重创,他无力改变也无颜面对。 所以—— 他此刻只求一死! 能死在这人手里就当是赔罪了,没有脸出现在这人面前。 “该死的人是我,我该死” “如果我没有跟你通信,如果不是我非要与你通信,我们若是能老死不相往来” 假如他回了燕西之后,就断掉与中州太子的一切联系。 那就不会叫人窥探信件,更不会让人利用他与太子建立的隐蔽渠道,瞒天过海跟太子联络上。 继而花言巧语骗走中州国库。 所以这一切的一切,全都是因他燕凉竹而起。 “” 他断断续续说了许多,可墙角那人根本一句都没听进去。 正处于失智中的梅淮安,依旧凶狠又布满戾气的警惕着周围,显然是不叫任何人靠近半分的。 “” 贺绛把被子放到桌边凳子上,转头扯过在洗手架上放着的干净帕子,看也没看的往自己额角捂。 他手上的血色顷刻间就把帕子染脏了,但此刻无瑕顾及自己的伤。 一手捂着额角,另一手直接拽住燕凉竹的胳膊往屋里扯。 燕凉竹肋骨被砸断了,疼的吸着气说:“你放开我,这是我跟他的事,这是我欠他的,你放开” 他愧疚到想趁那人神志不清的时候,送上自己一条贱命。 “闭嘴!”如此混乱的场面,贺绛吼他,“燕西欠他的东西不是你一条命就能还清的,你们的恩怨至少等他清醒的时候再说,你会说话就好,你既然有手有脚没变成哑巴还能走路,你就该像他说的一样想想往后能做什么!你往后的路要怎么走!” 他疼的皱眉,说话语速飞快。 一路拽着燕凉竹的胳膊没放手,就这么把人甩进房间里。 额头上的帕子已经浸满了血,此刻放下手也不会掉下来。 燕凉竹扶住门框红着眼吼他:“我要如何走下去,我凭什么走下去!我哪儿还有脸活着,你管我干什么!” “” 看人还是一心求死的状态,贺绛抿了抿唇突然想起什么。 第187章 只见一面你就被那小太子迷上了? “燕凉竹,你也知道欠他的太多,难道你不还清就要死吗?这是懦夫行径,我会瞧不起你的。” “还?”燕凉竹愣怔着低头喃喃,“如何还呢梅氏亡魂数十万,我如何还的清啊。” “那你就进去待着好好想!” 贺绛趁人发愣快速把人推进房间,然后拿过铜锁直接从外面把门锁住。 等锁好门的时候,他一抬头眼前猛地一黑! 伤在脑袋上,出血出的又急,眼前开始一阵阵发黑这是要晕眩的症状。 没敢多耽搁,他转身又回到一片狼藉的厅堂里。 厅堂里依旧死寂,只有墙角传来颤声吸气的动静。 地上散落着三只玉摆件,其中一个角上还染着血色。 墙角的人抱着玉石一个劲儿的往后缩躲,足足把厚牛皮篷布都顶的凹进去一小块儿。 梅淮安指尖攥着玉摆件攥的都有些发白,听见脚步声顿时抬起头来。 眼眶红的几乎要滴血,显然还是未清醒的状态。 “梅淮安算了。” 贺绛放弃要在此刻跟人沟通的想法,自己头上的伤不能再耽搁了。 拿起凳子上放着的一床被子,两手拎着被角抖擞开以被子为盾,他直接快步往墙角冲去! “滚开——” 墙角失智的人厉声大喊,贺绛不管不顾的直接用被子把对方整个人都盖住。 “呃!滚开,滚开!” 被子里的人拳打脚踢一个劲儿挣扎,贺绛胸口被砸的闷疼,难受的直皱眉。 “祖宗啊别叫唤了,早知道你中毒了谁敢惹你。” “滚开!” “” 他连被子带人一起抱起来,被子里的人还是蹲坐着的姿势,就这么像端着一盆花似的把人端走了。 “砰!” 快走几步之后,抬脚踢开小房间的门。 贺绛额头的帕子已经掉在被子上,额角还在出血只是出血速度慢了下来。 此刻他自己衣服连同被子以及走过来的一路地面,都留下了深深浅浅的血滴痕迹。 “呼。” 把人放在床榻上之后,他没去掀开被子直接转身离开。 迈过门槛又摇摇晃晃忍着疼,把这间屋子的房门也像燕凉竹那边一样,用锁牢牢锁住! 若是额头没受伤,他不会叫中了哈哈香的人自己待着。 但此刻没有别的办法了,他自己的伤也得尽快处理。 锁好门之后,贺绛这才大跨步的冲出帐篷。 外面几个巡逻侍卫刚巧走过来,一瞧见满身是血的渭北将军都吓了一跳。 “出什么事了!” “将军!” “找医师。”贺绛靠在一个侍卫肩膀上,嗓音已经虚了,“别进我的帐篷” 说完眼前一黑,彻底站不住了。 “将军!” 几个侍卫七手八脚的把人抬起来,冲着往旁边帐篷去。 “快去禀报王上,去请医师来!” 房间里。 躲在被子底下的人身躯还在发颤,偶尔会咬着牙嘶吼两句。 “不要过来。” “我不是他,我不是他。” “滚开!” “” 正午阳光倾撒在这只大帐篷上,徒留里面的人承受煎熬。 煎熬。 慢慢熬。 —— 距离王帐药园子不远处的一座荒山上。 不知何年何月被猎人建造出来的林中木屋里,此刻画面稍显香艳。 一截简陋的树桩凳子上,坐着的男人一身金纹黑袍衣衫垂地,翘尖儿锦靴踩着厚厚枫叶。 枫叶也不知是何年何月铺在这儿的,颜色干枯瑰红。 树桩边上丢着一条浅青色宽松灯笼裤。 裴不知衣衫完整,被他拥在怀里的人后背紧贴着他胸膛,正叉着腿坐在他腿上。 耳边听着对方不断加重的混乱呼吸。 他的大腿两边垂着另一人修长光洁的腿,多看了几遍后眸色晦暗了些。 但显然场地不合适,没打算真在这里做什么。 他凑近对方高高扬起的颈间肆意闻嗅,两只手绕过腰部在前。 “呃!” 这对宋祈乐来说,是种无法言说的折磨。 此刻就像一壶被人精心摇晃过的烈酒,却迟迟不让酒水肆意喷洒出来。 他双颊泛红视线不怎么聚焦,眯着眼努力想看清不远处的墙壁。 原木色的木板墙上挂着几个不知是什么动物的头骨,骨茬森森。 木屋里光线昏暗,气味腐朽。 却给这样的‘偷情’环境增添了不少曼妙氛围。 显然,这种惩罚已经不是第一回了。 “王王君” 宋祈乐仰着脖子吸气喊,是在求饶了。 “怎么。”裴不知恶劣的笑起来,缓缓贴近背对着他的人耳边,嗓音缱绻略哑,“连一句话都说不出口,只见一面你就被那小太子迷上了?” “不,不是。” 被人抓住命脉的宋祈乐连连摇头,不是他不说,是那种话没法儿说出口。 人都是有羞耻心的,更何况此刻还涉及另一个人。 裴不知看人磨磨唧唧就是不说,耐心就消耗的差不多了,另一只放在裸腿上的手收回来,往人背后顺着摸到后腰下。 “再不说下午那几个番部使者,本君也不是非见不可。” 宋祈乐被后腰存在感极强的指尖抚过,抖着身子有些迷茫的想。 下午不去见番部使者,是要做什么 “——说,我说!” “是么。”裴不知的手没有往下,语气有些失落,“你可以不说的,反抗到底。” “” 宋祈乐咬了咬唇,不理会背后这人的恶劣戏弄,只想快些结束惩罚早点解脱。 他忍着强烈的羞耻和罪恶感,磕磕巴巴的说。 “最,最喜欢王君这样对我,别人都不行。” “哎。”裴不知不耐烦的又开始往人后背伸,马上就要撩开衣摆探下去了,“我方才怎么教的,话都舍不得说,你是想护着他?” “啊。”宋祈乐腰侧猛地绷紧,心底跟太子道歉嘴上已经喊出来了,“小小白脸不行!” 裴不知这才心满意足的结束这场惩罚,同时在剧烈颤抖的人耳边夸奖。 “——乐乐真乖。” 掌心里捧了一汪佳酿烈酒,温热绵润。 第188章 裴不知vs宋祈乐 “你去。” “我不去。” “啊?你去啊。” “你们不去我也不去。” “谁敢去不是找死么。” “不行,这事儿不能不禀报啊。” “” 小木屋外面百步远守着的侍卫们,互相推诿了好一会儿,才终于选出一个人前去禀报。 这明显是个年纪稍小的侍卫,兴许是身手敏捷才被选中当的近侍,长相清秀白嫩嫩的。 他一步一挪往小木屋方向走去,距离木屋还有十几米,就大着胆子低头喊。 “启禀王上,有急事禀告。” “” 木屋里过了片刻才传来回应。 “何事。” 他们王上嗓音含笑,似是瞧见了什么有趣的画面。 小侍卫莫名有些害臊,脸颊微红的说:“那太子突然发狂把渭北将军砸伤了,此刻将军已经昏迷也请过医师救治,不知王上是否要去” “把马牵来,外面候着。” “是!” 小侍卫转身欲走但视线还是瞄了木屋那边一眼,只能看到关闭着的房门,这才转身去牵马。 此刻的木屋里。 刚手忙脚乱把裤子穿好的宋祈乐,站在门后单手扶着门栓,低着头朝后面整理衣裳的人说话。 “王君,我我先走了。” “走。” 裴不知该瞧的好颜色都瞧完了,此刻似是没有半分留恋。 宋祈乐开门的时候,飞快朝身侧走过来的身影瞥了一眼,明显有些欲言又止。 裴不知挑眉:“怎么,舍不得走?” “不”红着脸的人有些磕巴,“王君能不能能不能找一天,抽点时间陪我采药。” 这个要求显然是在心底幻想过无数次,是多少次的欲言又止才在此刻说出口。 并且观察过这人脸色尚好,才敢大胆提出来的请求。 宋祈乐没奢求旁的许多,他只是想除了隐蔽的情人关系之外,希望能跟对方一起在阳光下做更多的事,比如一起采药。 空气好似凝固了一瞬又好似没有。 等待回答的人垂着眼僵直站着,睫毛一阵乱颤,紧张到悄悄攥紧袖口。 裴不知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整理好腰带衣襟就先一步打开木门往外走,脚步匆匆的越过宋祈乐。 擦肩而过的时候—— 他嗓音凉薄吐出四个字,让还站在门边的人顿时如坠冰窖。 “恃宠而娇?” “” 宋祈乐脸色红了又白,愣怔的看那人离开木屋。 对方的黑袍衣摆拂过地面,清浅扫过台阶,他却觉得自己耳边嗡嗡响。 恃宠而娇这四个字,也可以说成是 蹬鼻子上脸。 —— 宋祈乐永远记得那年的冬天。 当时师父还未入王帐,他们一行辽医进雪山采药偶遇雪崩。 白茫茫的山体雪砂炸起,顷刻间就坍塌着滚砸下来! 像只白色恶兽来势汹汹! 辽医们大多数都不会武功,冬日里穿的袄子又厚又笨拙,转眼就全被埋在雪堆之下。 天地间一片白茫茫的窒息感,所有人都绝望的以为要死在这场雪崩意外中。 当时,九岁的小祈乐被师父宋清紧紧护在怀里,师父在耳边安慰他别怕,但小祈乐还是吓出了眼泪。 就在满心绝望之际—— “驾!” 远处山谷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 一群辽兵侍卫护着中间一个十四岁的紫衣少年打马而来,很快便发现了散落在地上的许多药筐。 小祈乐昏昏沉沉被人从雪窝里像拔萝卜一样,拎着肩膀拽出来。 显然拽他的人也没注意到这是个孩子,惯力促使下,他是直接被人猛力捞进了怀里! 与此同时,那边也有人喊了一声—— “七公子,全都救出来了没有一人伤亡!” “好!” 抱着他的人这才笑起来。 当时,十四岁的裴不知正值年少,眉眼间并没有如今的阴鸷模样。 生的锋眉星目,骨如刀削,一双狭长眸子笑起来时还有卧蚕,眸中满是少年得志的风光恣意! 他穿着繁花纹绣的贵子紫袄,黑皮筒靴直套到膝盖下方,腰间还别着弯月双刀和紫金马鞭。 是个顶顶好的辽东男儿。 小祈乐被人单手捞坐在怀里,就呆呆的望着眼前大哥哥。 没法儿不生出仰慕啊。 这个哥哥几乎符合他长大要成为‘男子汉’的所有幻想! 辽东七公子意外救下宋氏医族,此后宋氏医族为报救命之恩,一路跟在七公子手下做事,入住王帐。 宋祈乐就在九岁和十岁的年龄更替间,眸色亮晶晶的跟着他仰慕的大哥哥,走进王帐里。 此后五年间,他如从前一般钻研医术,听师父的话不出去乱跑。 也听说王帐那边有过几次巨变,但他都没有参与过。 只知道有一段时间,师父总悄悄背着药箱往王帐去,次次回来都累的满身是汗。 药箱里的所有器具全都染着血,那血色时红时黑,带去的止血纱布都几乎用光了。 师父说—— “不易啊,都想叫他死呢。” 宋祈乐追问了几次,师父都不肯再多说。 他心底隐隐有猜测,知道那位大哥哥三番五次都险些没了命。 王帐那边一片混乱,但宋氏的医帐门前阳光依旧,没有染上半点腥风血雨。 小祈乐就在这样温暖和煦的阳光下,缓缓长大。 直到十五岁的某一天! 师父外出采药一夜未归,王帐那边却有人来传唤,说是叫宋医师去给王君小宠医治伤势。 由于心底的丝丝仰慕之情,宋祈乐于那个深夜独身背了药箱往王帐去。 他一路上都在想,年满二十岁的大哥哥会是什么模样。 今夜是不是又受伤了,伤的会很严重吗? 他担心自己带的药不够,又担心自己的医术不如师父精妙,就这么一路忧心忐忑着奔去王帐里。 可当他满心焦急的走进内室,鼻息闻着内室里旖旎的气味 错错眼就瞧见,奶白色的羊绒地毯上趴着一个鲜血淋漓,已然昏迷的漂亮男孩。 小宠,小宠。 他背着药箱呆愣的站了好一会儿。 第189章 宋祈乐vs裴不知 直到外室有侍卫轻咳一声,他才猛地回过神! 也是从那一刻才意识到,原来男人和男人之间也是能发生些什么的。 他极力控制自己要别开脸的冲动,跪在床榻边的绒毯上给小宠清洗后方狰狞淋漓的伤。 装着温开水的瓷壶缓缓对着丘谷冲刷下去,有许多脏污的东西被他冲灌出来。 他一丝不苟的低头做自己该做的事,尽管心头不知为何颤的厉害! 眼前是小宠滑腻白皙的背,被拍打泛红的肤,还有指尖猛力掐揉过的痕迹 这些粗暴毫不怜惜的暧昧伤,全都是床榻里面昏昏欲睡那人弄出来的吗? 深紫色的床幔就垂在宋祈乐脚边,可他的视线却不敢偷瞄一眼,只面无表情目不斜视的继续处理伤势。 某一刻,他突然感受到自床幔里投来的打量目光! 当时十五岁的宋祈乐大脑瞬间空白,也许是手里的木钳夹着纱布戳弄到了什么。 意识不清的貌美男宠竟然发出几声奇怪动静。 “啊,嗯,王君。” “” 宋祈乐当时就听傻了,可他还没反应过来后脑就是一疼! 是床榻里的人用枕头砸在他身上,并暴躁的骂着—— “滚出去!” “宋清是死了吗?叫你一个牙都没长齐的来做事,滚!” 嗓音是暴虐且毫不留情面的,似乎下一秒就能杀人。 宋祈乐反应过来后,惊慌的拎着药箱狼狈而逃! 一直等跑回了医帐瘫坐在自己榻前地面上,这才感觉自己能喘气了。 脑子里一直回荡着那个小宠神志不清的呻吟呼唤,像是被下了什么魔咒。 师父回来后听说这件事,把他狠狠责骂了一番! 别的训斥都记不清了,宋祈乐就记得一句。 师父压着嗓子说—— “人都是会变的,他早已不是当年的他,我如今都侍奉的万般谨慎,你竟敢主动往他近处去,你不要命了!” 人都是会变的,他早已不是当年的他。 宋祈乐一岁一岁的长大,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起,身边的人就都开始疏远他不与他说话。 有一次王帐那边大宴宾客,听说王君又喝醉了。 当夜,王帐再次派人来传医师,原本师父都要穿衣起身了,可王帐侍卫却说—— “不是你,王君指名叫小宋医师过去。” 那时的宋祈乐已经年满十八岁,可眉眼间还是一片纯净无邪。 似是整个王帐里的最后一片净土。 宋清不想叫唯一的亲传徒儿沾染上那些腌臜东西,给侍卫塞了不少银钱,商量着能不能换个人去。 这是古板正派的他第一次为了徒儿祈乐,做出这样‘偷奸耍滑’的举动。 可那王帐侍卫还想活命,自然不敢背着主子拿医师的贿赂,直接拒绝了。 宋祈乐就起身更衣,在师父万般担忧的目光里跟着侍卫去了王帐。 王帐的宴席上,推杯换盏美人如云。 有人被王君驯养的黑獒兽生生咬掉一整只手,但也没有影响其他人的靡靡之乐。 宋祈乐察觉不是叫他来处理什么小宠,心底顿时松快了许多。 被咬掉手掌的人,是近日参与辽乱的一个匪头。 宋祈乐按照寻常的处理方式给对方止血包扎,绝对没有故意弄疼对方。 可这匪头喝了酒又忍着断手的疼,此刻把气全撒在了小医师身上! 习武之人粗糙宽厚的巴掌迎面打来时,宋祈乐是懵的。 等反应过来的时候—— 他已经被一耳光抽的倒在旁边地面上,半张脸瞬间就麻了! 宴席之上似乎随着高位那人瞬间冷脸的架势,气氛凝固了一瞬。 “小宋医师,过来。” 高位之上坐着的人喊他,周围的歌舞表演这才继续。 宋祈乐晃了晃昏沉的脑袋从地上站起身,摇摇晃晃往高位那边走去。 高位上的人身边还围着三四个美人,有男有女。 酒香里混合着脂粉气息,这都是宋祈乐从来没接触过的空气。 他一路朝高位那边走过去,周围闷燥的像是酝酿着什么蠢蠢欲动。 感觉自己脚下仿佛踩着棉花,不知道是被打的,还是知道自己马上就要接近那人的缘故。 等他顶着众人或戏谑或不屑的看戏目光,走到高位上站定时。 手腕突然一紧—— 顿时眼前天旋地转! 等再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就被一身冷香的人横抱着揽进怀里了! 宋祈乐吓得脑袋都清醒几分,僵硬的坐在这个怀抱里一动不动。 他身下的双腿分开,其中一条单腿是踩在桌子上的,所以此刻臀下悬空的感觉让他下意识攥住了黑袍衣袖。 这人许是喝醉了,否则怎么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将他扯进怀里。 明明两人之前从未有过什么异样交集,甚至都没有正经对视过。 但是此刻,对方的目光就醉醺醺打量在他脸上! 那双曾经笑起来会有卧蚕的狭长眸子,此刻冷凝微眯着,扫在他胀痛肿 麻的侧脸上。 不用照镜子都知道,自己此刻的脸定是没法儿看的。 宋祈乐急的想站起身躲避目光,但偏偏腰间的手锢的很紧,他又不敢猛力挣扎。 周围丝竹管乐并未停歇,抱着他的人微微垂首移到他脸颊旁边。 嗓音低低的又带着令人无法忽视的威慑—— “疼吗?” “不” 宋祈乐正要摇头,脸颊就突然暖了一小片。 抱着他的人在他被打过的脸颊上,轻柔印了个吻! “” 他头顶方向还坐着一个貌美舞姬,此刻是衣衫半褪的状态。 瞧见这一幕又嫉又妒,姑娘仗着自己今夜得王君青睐,莽撞的抬手往还在愣怔的小医师额头点了一下。 娇笑声紧跟着就传来—— “想必是小医师模样生的漂亮,王君喜欢呢,今夜就留下随我们姐妹一起伺候王君?这可比在医帐捣药有意思。” “” 宋祈乐已经年满十八,自然能听出荤话里的腌臜嘲讽。 他是清清白白的医师,不是小宠,更不能跟几个舞姬一起伺候谁! 屈辱的泪光还没来得及盈眶,抱着他的人就猛地把他推开! 第190章 草原最凶的猛禽,誓死扞卫自己的地盘! 仿佛刚才那枚温柔到令人陶醉的吻,仅仅只是因为醉酒识人不清而已。 那,此刻醉酒的人清醒了? 所以就这样暴力而决绝的把他推开! 宋祈乐猝不及防滚落在地,耳边听着对方语气焦躁的朝他呵斥。 “滚回你的医帐去,凭你也配伺候本君!” 这话里充满嫌弃厌恶,弃如敝履。 就像他宋祈乐是个多卑贱多不入流的角色,连跟舞姬一起侍奉都没资格爬他辽东王君的床! 宋祈乐脑子懵了一瞬,跌跌撞撞扶着桌角站起来。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被人喊来跑这一遭,当真是这人指名叫他来的? 指名喊他不是因为想见他吗?怎么看到了又表现的如此厌恶啊。 他步伐慌乱的逃下高位,走到底下捡起自己的药箱拎在手中。 跑出王帐的身影是那么狼狈! 尽管身后的丝竹管乐声还在响着,每个人脸上都是那么欢喜。 可宋祈乐逃出帐外时,只觉得迎面吹来清风吹的脸颊凉丝丝的疼。 他来的时候心急如焚骑马奔来,走的时候没骑马,背着药箱一步步失魂落魄的走回医帐。 过程中衣襟似乎湿了一片,他抬起袖子往脸上抹了一把。 察觉这是生平头一次落泪,呆愣的看着袖口湿痕好一会儿。 他的泪不是因为平白无故挨打,也不是因为被舞姬羞辱。 掉眼泪是因为—— 突然察觉自己太自甘下贱! 因为他听见那人说‘想伺候我,凭你也配’,这句话就在他脑海中震啊震啊,他难受的要死了! 脑子里想的竟然是—— 我怎么不配,我凭什么不配。 那我要怎样才能配? 十八岁的宋祈乐,初生牛犊不怕虎。 从十五岁那天深夜在小宠嘴里,听见呻吟着的‘王君’两个字时,那一瞬间的心如刀绞是真实存在的! 过后他百般求证,才隐约意识到这样的心如刀绞名叫嫉妒。 他嫉妒那个小宠,竟然能用那样娇媚的语调喊人,能躺在那人身下辗转承欢。 即便痛苦即便欢愉,又或者是被那人赐予一身的伤。 这对一个卑微仰头期盼神明垂首的宋祈乐来说,都可以称之为恩赐! 十五岁的宋祈乐总觉得是因为自己年纪小,所以即便脸长的不错,身姿也算出众,可王帐里那位还是不愿意多瞧他一眼。 直到十八岁这天,宋祈乐在挨了一巴掌并被舞姬羞辱后,才对一个结果恍然大悟—— 根本就不是年纪小的原因。 那人王帐里进出的小宠也有比他年纪小的。 真相血淋淋的摆在眼前。 那人就是讨厌他就是嫌弃他,就是看见他就鄙夷烦躁! 可这是为什么呢? 他从来没做过会让对方厌恶的事情啊! 他从十岁开始就努力奋发的学医,每天盼着那人打马经过能瞧见自己有多努力。 这么多年这么多年! 宋祈乐失魂落魄的回了医帐,沐浴之后赤身站在铜镜前! 他困惑的盯着铜镜里的自己,脸颊上的巴掌印儿还没处理过。 但即便脸上有伤,也掩盖不了少年躯体的健美欣长。 他就这么不着寸缕的站着—— 在烛光昏暗的帐篷里盯着铜镜里的自己,一寸一寸审视。 从光洁的颈子看到略有起伏的胸膛,又看到结实平坦的腹部,最后抬起双手箍上自己的腰身。 他看着镜子里青春洋溢的美好躯体,颤着嗓子喃喃自语。 “我的腰,不细么。” “是了。” “能被他收帐的那些人,不论男女都十分纤瘦呢。” “要瘦,要再瘦。” 宋祈乐断断续续的低声告诫自己,心底委屈迷茫无措到极致,转瞬又想起什么。 十五岁那天在王帐内室里救治小宠的时候,小宠下身是光洁的。 所以所以 他颤着指尖从木柜里拿出一套器具薄刃。 医帐里什么都不缺,更不缺能除毛的剃刀。 烛光摇曳,少年单脚踩在浴桶边的矮凳上,正在为仰慕那人做着不合身份且下贱的事情! 但他甘之如饴,他愿意的。 只要自己能再被那样横抱一次,再感受一遍那样温柔缱绻的吻。 那这一切就都值得! 师父宋清是个刻板不苟言笑的人,但总爱把一句话挂在嘴边。 “宋氏门徒众多,能传我衣钵的唯有祈乐一人,这孩子循规蹈矩明辨是非,是个安分踏实的孩子。” 循规蹈矩,安分踏实。 十九岁的宋祈乐坐在医帐前晒着太阳捣药,听见这句话之后,抬眼看了看太阳。 眯眼盘算着自己最近研制的新毒该拿什么动物来试,是兔子还是牦牛? 如果要给那人用药还是牦牛的体格更妥当些! 这一年里,他又替师父去过王帐几次。 现在已经能面不改色的帮那些被‘宠幸’过的小宠处理伤势。 那些伤势都是一样的狰狞淋漓,不免叫人想到是怎样庞大的巨兽才能把人伤成这样。 但宋祈乐不怕,他只是每每给小宠们处理伤势的时候,都故意弄疼他们。 也有因为他手重,当场就撒娇朝床上告状的。 宋祈乐连说辞都想好了,比如:不怪小医,是他们身娇肉贵耐不住疼。 但床榻上那人从来没有干预过,甚至会训斥小宠闭上嘴。 不管那人是出于什么原因对待小宠的时候总是不耐烦,但宋祈乐看在眼里都是高兴的。 他安慰自己,不论是小宠还是美人师父说了,这是男人间的逢场作戏,不收用就是不给面子。 宋祈乐有时候会在心底泛酸任性的骂几句,什么男人间的面子,说白了还是那人自己不洁身自好。 偶尔他的嘟囔被师父听见,师父就皱眉瞪他—— “他要是连这种浅薄的俗乐都不能有,活着当真是没半点乐趣了,你不懂,不许在背后妄议。” 宋祈乐听的一知半解,但心底也隐隐接受了这个结果。 他想着—— 如今是因为自己的计划还没得逞,等自己能挤到那人床上去 到时候,他定会像草原最凶的猛禽,誓死扞卫自己的地盘! 绝不叫别的虫啊鸟的再往那人榻上飞! 第191章 你身上有脂粉味儿,我不喜欢 师父训他不许妄议,训完转身就走了。 师父这些日子很忙,忙着重拾宋氏家传的人皮画,说王君对这门技艺很是看重。 毕竟诡异又绝美还能起到十足的震慑力! 其实有很多事,宋祈乐长大后都渐渐明白了。 那人坐着的位置好多人都要来抢,阴毒手段层出不穷,回回都能叫人置身险境,死里逃生全凭运气。 辽东暴君用某些残忍的手段震慑族人,经常被外界所不耻。 但宋祈乐对外界那些伪君子更不耻! 没经历过数百次暗杀,没经历过无辜牧民被乱兵屠族,没经历过各部联合奋起抗王 没经历过这种种的绝境,就没资格唾弃震慑乱部的无奈之举! 外界的人全都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十八岁的宋祈乐嗤之以鼻。 本来就是嘛,中州太平岭南齐心,渭北无忧燕西安稳。 可他们辽东草原自古就是四分五裂的! 辽人骨血里就刻着好恶斗狠,不服管教,用正常的手段根本没办法遏制! 人人都说辽东有暴君,可人人都忽略‘暴君’上位后所做的功绩。 平乱部抗天灾,建帐筑城收牧民,一统草原天境! 此前辽东十几位主君都做不到的事,就是被世人口中的‘暴君’做到了! 即便外界所有人都不承认裴不知的好,但宋祈乐和草原无数牧民们是知道的。 并且,宋祈乐在九岁那年就知道了。 世间没有哪州的公子能在去王帐竞选接王的紧要关头,半路停在雪山里救人! ——人都是会变的,他早已不是当年的他。 没错。 他当年仰慕的大哥哥是变了。 却是变的更威武更有手段,变的对辽东子民们更富有责任心了! 宋祈乐不爱听人说裴不知不好,好不好的只有他们自己人才知道。 那些狼子野心的外人当然会说辽东君主不好,谁能承认他裴七就是比自家君主有本事呢! 曾经有个来辽的商队一出王帐就骂骂咧咧,骂辽东君主鸡贼,替牧民们把大批毛货生意抬价抬的过分。 正巧被山上采药的宋祈乐听见,顿时火冒三丈。 于是他就略施手段借风扬毒,叫那群商队的人头顶流脓脚下生疮,足足烂了半个月! 可是自那之后,外界的商队轻易就不往辽东来了,还说辽东是个烂肉吃人的地方。 年少轻狂的宋祈乐很后悔,也很害怕。 他只是一时冲动撒了毒粉,没想到会连累整个辽东的货商流通。 过后忐忑了好几个月,生怕叫王帐那边查出是他动的手。 可是没想到—— 竟然没有一个人查到医帐头上,就连师父都不知道这件事! 他这才放下心来,同时想到危害辽东名声的严重后果自那之后再也不敢轻易撒毒粉了。 宋祈乐原本没想那么快动手的。 他想等到自己二十岁生辰那天再去献身,就当是给自己一份生辰礼物。 过后不管是什么后果他都认了,是杀是剐有师父在,他应当不会被处死的。 而且想起那些小宠的惨状他就更放心了,他是去主动‘赴刑’叫那人高兴,又不是去占便宜。 这些日子,宋祈乐已经把自己饿瘦了许多,照镜子时自觉腰身更显纤细,应该会是王帐里那位喜欢的。 可凡事总有个意外—— 就在他生辰的前一个月,番邦小族送来两个绝顶艳媚的舞姬。 据说会跳什么肩上舞,美艳多姿。 他听说之后心尖儿疼的直冒酸水,当夜就忍不住偷偷去了王帐。 王帐的侍卫们对宋氏医师并不设防,瞧见是自小在王帐里长大的小宋医师来了,当即放行。 十九岁的宋祈乐背着他的小药箱,悄悄躲在帘子后面往王帐正中央看。 就见帐篷里,十几个辽东壮汉各自挺直腰板站着。 他们肩上有两位身姿曼妙妖娆的美人,足如白玉一般小巧玲珑,就那么踏着壮兵们的肩膀跳舞。 画面确实极美,美的叫宋祈乐牙都快咬碎了。 尤其是瞧见高位那人正浑浑噩噩躺在一个小宠怀里被喂酒,顿时感觉心底隐忍多年的火气再也憋不住了! 送酒的侍卫宋祈乐是认识的,他说要检查酒水有没有问题,侍卫就毫不设防的把酒水捧着给他验。 一个善于制毒的人,想下毒定然是能悄声无息的。 “检查好了,给王君端去。” “是。” 宋祈乐深吸一口气,转身又躲进帘幔后面,眼都不眨的瞧着高位那边的状况。 等啊等,等啊等。 总算是等到高位那人沉沉睡去,已经倒在小宠怀里了。 宋祈乐这才现身,淡定自若的走到高位去给那人把脉。 在一群人疑惑的目光里,他抬头说—— “王君近日服的养身汤与酒水相冲,此刻身体状况不佳,来人,立即把王君扶回内室,谁敢叨扰就地诛杀!” 辽东王帐里本来就是裴不知一人说了算,因为他是个多疑的脾性,就算是极为亲近的手下也不会赐予什么实权。 所以此刻,一个负责王君身体康健的医师厉声命令,众人就慌张的连忙听从。 几个侍卫走上前稳妥的将王君架起来,一路跟在小宋医师身后往内室里去。 把王君安置在床榻上之后,侍卫们才依照吩咐的都退下去。 宋祈乐在屏风后面做足了准备之后,红着脸披着外袍靠近床榻。 床榻上的人被他用了一点软骨散,只需混合酒水就能加倍挥发。 而且等人清醒后,只会有酒醉的症状绝不会察觉到是中毒了。 “大哥哥。” 刚洗过澡的宋祈乐爬到床上去,直接扑到躺着的人怀里,又兴奋的用额头蹭着对方的脸颊和脖颈。 “你身上有脂粉味儿,我不喜欢。” 宋祈乐开始扒对方的衣裳,扒的十分顺畅且快速。 他是一时半刻都等不及了,就是现在,就要现在! 没过多久,两只白白的蚕宝宝就都拱在了床榻里,一床锦被盖过两人的身躯。 宋祈乐在被子里趴在人身上,哼哧哼哧的抱着裴不知的脑袋亲亲啄啄,先把这些年他朝思暮想的亲亲都收了个够本! 最后—— 就听被子里坐着的人痛苦闷喊着。 “呃!” “是真的疼啊。” “” 第192章 金银财宝随你要,名利权职任你挑 本章加更来自读者[花花太],感谢铁铁豪礼相送,加更奉上。 —— 喊完之后,就看被子底下僵持不动的静止了好一会儿。 没多久又传来阵阵吸气声,被面上的深紫色花纹也开始上下起伏。 但显然宋祈乐预估错了一件事,比如时间。 他弄的药是两个时辰的量,就算他洗澡的时候耽误了一些时间,后来又多亲了一会儿。 但这些总用时也不过一个时辰。 他以为剩下的一个时辰足够把人伺候结束,再装作无辜的躺在一边等待‘审判’。 结果没想到时间不够啊! 他这边还没有达成目标,却眼看着对方气息已经混乱起来,甚至睫毛连着颤抖几下似是要清醒了! 宋祈乐瞬间就慌了神。 可他眼下的状况就像被钉在一根树桩上,已经没有接着起伏的力气了。 可目标还是没有丝毫要达成的迹象,对方依旧如钢铁一般杵着! 就在躺着的人要睁开眼睛时—— 他急中生智一咬牙,直接闭上眼睛往人胸前软绵绵倒下去,假装自己昏迷不醒! 原本心底还惦记着想看这人清醒后会是怎样的反应。 可当眼皮合拢那一瞬,他整个人又累又紧张,脑子一懵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在巨大的体力消耗和精神压力之下,一闭眼当真没了意识! 之后发生了什么,宋祈乐一点印象都没有。 等他睡醒的时候,发现自己还躺在这张床榻上。 身上清清爽爽,连床单被褥都被人换过一整套崭新的。 但室内空无一人? 不。 不是空无一人。 那深紫色的纱幔后面,坐着一个正在品茶的影子! 这个画面让宋祈乐愣了一瞬。 一时间都怀疑那边正襟端坐的人,是不是平日里慵懒至极就爱随处趴躺着的那位。 床榻和茶桌之间隔了纱幔,他看不清对方的表情。 只知道对方似乎坐在那里一直都盯着床榻看,也不知道看了多久。 到底是自己手段激进不要命,此刻是有些心虚的,他忐忑喊人:“王君?” “事已至此,对错不必再论。”纱幔另一边的人回他,不知是不是错觉,他居然从语气中听出一丝懊悔,“宋祈乐,你想如何?” 宋祈乐没想到对方还会把选择权交到他手里,思索一会儿才明白这其中的关窍。 看来计划进行的很顺利,对方当真以为是‘酒后强占医师’! 他收敛起眼底的欢喜,翻了个身侧躺着朝外回话—— “小医不想如何,王君想如何?” “” 纱幔那边的人好半天没说话,最后才语气凉薄的许诺一句。 “金银财宝随你要,名利权职任你挑。” 这便是要拿钱平事了。 他在心底不怎么意外的叹了口气,有这个结果是能猜到的。 毕竟爬上这张床榻的人都能赚的盆满钵满,即便伺候这人像受刑似的,也会有无数美人小宠趋之若鹜。 但不管是什么金银财宝,显然都不是宋祈乐想要的。 他思索一会儿,再开嗓时语气虚弱不少:“什么都不想要,王君只当昨夜祈乐从未来过。” 话音落下不等对方再开口,他直接掀开被子下床。 医者的准备是很充足的,自然没有像那些小宠一样受多严重的伤。 他小腿有些颤的快速穿好衣裳,蹬上靴子,临出门时才站到纱幔前面说话。 该怎么做才能让这人榻上干净些,宋祈乐心底自有计划。 最大胆的事情都做过了,既然没得到惩罚他就会更大胆! 他低头朝纱幔里的人说话:“祈乐的医术已经出师,希望能为王君尽心尽力,此后每日的请脉王君许我来当差。” 纱幔里那位兴许是看他没要金银财宝,沉默片刻后应下了。 自此,宋祈乐就开始实施另一轮算计。 王帐近侍们最近有些疑惑。 自从小宋医师在宴席上把他们王君带走的那天起,每天请脉的时间总会变得很长。 并且,王君的榻上再也没迎过任何美人小宠。 王君宴请宾客时也照旧会喊来美人陪饮,但酒席过后再也没带回来过。 侍卫们思来想去,只能猜测着兴许正如小宋医师所说,王君的身子要调养了,养好身体才能延年益寿。 没人知道—— 他们印象中冰清玉洁的小宋医师,每次去王帐请脉时都要在袖口藏一份美人香。 某次请脉时,又被眸色懊恼的人强忍不住扑倒在软榻上,宋祈乐把脸埋进褥里,欢喜的笑了。 这样很好。 只要他能日日涂抹助兴的美人香,勾的人在他身上久久不能离。 那他的大哥哥就不会有精力再找别人! 当然,这种法子是伤人一千自损八百的,宋祈乐自己也疲惫不堪。 每天一锅补汤两人喝,总算是没把彼此都耗到油尽灯枯。 可他确信只要自己不这么做,对方就还会想着拿钱打发他。 他永远都记得这人曾用厌恶的语气喊他滚,宋祈乐知道,自己是不被喜爱的。 所以他没有别的办法了。 不管这种手段是不是龌龊见不得光,他也一定要把人紧紧勾在手里,绝不放开!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的过去。 从二十岁到二十三岁,宋祈乐使尽浑身解数的把人牢牢吸在身边。 他偶尔会在床笫间装出胆怯的问上几句—— “王君,你,你会某一日厌弃祈乐,去寻旁的美人相伴吗?” “王君会娶亲吗?那些人总说您该娶妃了。” “祈乐陪伴王君这么久您能不能不找旁人啊?” “好,只要您不找旁人,那,那祈乐就永远都陪在王君身边。” “” 在这段畸形的,单方面强势霸占的感情里,宋祈乐无疑是占据主导位的。 随着他霸占的时间越久,想要彻底独占的心思就更强烈! 他表面上事事讨好卑微顺服,如此的蓄意培养着,已经叫对方在他身上也生出占有欲了。 ———— 作者的话: 辽东地图变态夫夫特别版,到这里差不多就结束了,明天梅梅登场正文继续,贺兰鸦已经心急如焚了。 铁铁们把小礼物砸一砸,五星好评点一点,咱们明天见哦! 第193章 贺绛被砸死了,不治身亡 宋祈乐原本的想法是—— 他这辈子都要用尽手段把裴七攥着,死都不放手。 等哪天对方真有娶妻的心思,就下一剂猛药叫人永远都生不出子嗣来! 这绝对是个卑劣又恶毒的念头,不过只是压抑狠了想想而已。 他不确定自己到那个时候,是否能真的忍心叫对方没有后代。 因为他发现抛开最初的仰慕和执念,在最近这三年的亲密相处中,他开始越来越在意对方的言行举止了。 这代表什么? 他已经逐渐不满足于占据对方的身体,痴心妄想的连心都想要! 这样贪婪永不知足的他,会在背地里厌弃如此不择手段的自己。 他开始反思这三年来自私自利的行为,越想就越心疼裴七。 那样好的男子,凭什么要被他用尽下流手段勾在身边呢。 那样好的一位君主,又为何不能拥有子嗣传承! 这一切的矛盾心理,让宋祈乐不舍得放手也要逼着自己放手。 他要离开辽东,彻底结束这一切。 结束从九岁到二十三岁,这十四年来的侵虐性强占和预谋性勾引。 也有一丝原因是—— 他已经拼尽全力去争取,可还是没得到期盼中该有的回应。 裴七已经二十八岁了,这些年的陪伴他都没能让对方生出爱意,人都是会累的。 那就 宋祈乐站在木屋门前看着对方一步步走下台阶,在心底艰难的作出决定。 想到刚才‘恃宠而娇’四个字,心说—— 呼,那就算了。 这十四年的仰慕欺骗勾引预谋步步为营,全都算了。 他想离开辽东,对过往绝口不提,假装这十四年的一切从未发生过。 他的人生中也从未出现过一个名叫裴不知的人。 宋祈乐看着那人从侍卫手里接过缰绳,忍不住也走下台阶几步,静静的站在那里看对方翻身上马。 刚被他喘息着攥在掌心的腰侧衣摆,此刻已经塞回了玉色腰带内。 那人骑在马上,身姿矜贵桀骜一如往常。 他想着多看一眼,再多看一眼。 突然! 那人骑上马后竟然转头朝他看过来了! 宋祈乐眼底浓重的不舍还未收起,愣愣迎上目光。 就听见对方语调冷冰冰的说—— “草原近日无雨,药园至关重要,明日就由小宋医师与本君一同勘探草药,明天初晨本君就咳,你早些来。” “” 旁边的小侍卫愣了一下,心说三天前不是才刚下过雨吗? 宋祈乐鼻酸的感觉还没消下去,此刻怔怔点头:“好是!” 马蹄声逐渐奔远了,周围又陷入安静。 台阶上站着的人缓缓坐下,眼前是大片大片一望无际的药园子。 午后阳光依旧灿烂,挥洒在那些盛开着的紫色小花上。 想到‘发狂’的小太子,坐在台阶上的人喃喃自语—— “太子不能待在王帐了,得帮他回到渭北去。” “军帐里每天都在凶猛死斗,他不是辽人,留在辽东很难落脚。” “如果能进到还算祥和的渭北军营说不定能闯一闯。” “” 宋祈乐要做最后一件事,就当报答裴七这些年赐予他的枕上欢。 他要告知如今艰难周旋于四州的小太子,怎样做才能杀破重围再登皇位! 据他所知,裴七根本就没有想当皇帝的心,生来就不是个爱忙碌操心的脾性。 否则辽东兵强马壮的早就反了,反的一定比岭南更早。 而一向没有当皇帝念头的人,为什么这次要跟渭北贺氏联手利用太子夺天下? 宋祈乐不清楚这里面的贺裴两人是怎么想的,但他知道一件事。 一件让他这辈子都会死死烂在肚子里的秘密。 就因为这个秘密,他一定要让小太子重登皇位! 只有天下重回梅氏之手,才能叫辽东长长久久的安稳昌盛。 宋祈乐打定主意,垂眼看着落在浅青色衣衫上的灿烂阳光。 阳光无限好,却暖不透一颗愈来渐冷的心。 真冷啊。 ———— “哗——” “呃!” 身中的哈哈香的人体内药效逐渐消散,原本正缩在被子里昏昏沉沉的睡着,却突然被谁掀开被子拿凉水的泼醒了! “咣当。” 裴不知沉着脸把手里的铜盆丢地上,随意擦着手上的水渍,瞥眼往床上看。 “谁——” 梅淮安惊醒后翻身而起,目光快速扫了一圈周围。 带血的被子,地毯上也有血迹,床铺上被人泼了水,床前站着一个黑脸傻逼。 “这是什么情况。” 他看着眼前这一切,脑子懵了一瞬才皱眉想起些什么。 还没来得及说话,黑脸傻逼就先开口了。 裴不知把擦过手的帕子往床上这人身上砸,冷哼一声丢出个深海炸弹。 “太子果真好本事,连渭北大将军都敢杀!” “——啊?” 梅淮安脸色唰的一下就白了。 他,他把贺绛砸死了?! 裴不知点头,说的言之凿凿:“贺将军的脑袋被你砸开了,医师抢救无用,不治身亡。” “” “梅淮安,你想好怎么给渭北赔命了么。” “” 小房间里陷入死寂好一会儿。 梅淮安突然一脸懵的抬起头,语气惊恐—— “什么,贺绛死了!那可怎么办王君快派人去抓凶手啊,有人给我下毒了,千万别让杀死大将军的真凶跑掉!不然你怎么跟渭北佛君交代啊?” “人被你砸死的关本君什么事!” “人死在辽东怎么不关王君的事?” “是你砸死的。” “让我神志不清的毒从何而来?” “” 坐在床上拿手背抹脸的少年,牙尖嘴利。 裴不知一口气憋在胸口,忍着想一脚踢死这人的冲动。 他此刻已经不好跟贺兰鸦交代了! 都怪这该死的太子砸谁不好,偏偏把贺绛脑袋砸了个洞。 那爱弟如命的贺兰鸦少说也得讹上一笔! 但他只能忍着气先补救眼前这桩麻烦事儿,准备过后再跟这小太子算账。 “人是太子砸伤的,就劳烦太子给渭北写信告知,话该怎么说太子心里有数。” “” 砸伤,不是砸死。 梅淮安清清楚楚听到耳朵里,这才松了口气。 就知道如果贺绛真被砸死了,这会儿他就不会是安稳坐在床上,早被人五花大绑押到尸身前跪着了。 第194章 皇储太子?一摊烂泥 “王君啊。”稳了稳情绪,他接着把脸上的水渍抹干净,还把滴水的发丝捋了捋,“这信我不能写,我若是写了佛君肯定以为是我的错,我哪儿能给贼人背黑锅呢。” “” 贼人。 裴不知扯唇笑开往前走了两步,缓缓弯腰,眸色阴狠狠的盯着床上这人。 但恐吓的话刚到嘴边还没说出口,就被眼前这草包太子活活堵回来了! 梅淮安裹着湿淋淋的被子一连往后缩,过程中还瞥了一眼门边的五六个侍卫,朝人嗫嗫开口。 “王君吓我一跳,离这么近我以为你要亲我呢。” “?” 裴不知惊愕怔住。 “” 这句离谱的话在小木屋里响起,气氛竟然莫名其妙‘暧昧’了起来。 几个侍卫脸色都变的难以言说,齐刷刷的转头往床上看了几眼,又悄悄瞄着他家王君。 床榻,裹着被子的少年,他家王君好男色。 “——嘶。” 裴不知还没来得及暴躁骂出声,就听自己身后不知是谁吸了口气。 顿时脸就更黑了,扭头朝身后不长脑子的侍卫们呵斥。 “滚!都给我滚!” 几个侍卫吓得一颤,脸上表情也跟着就更不对劲儿了,这是叫他们几个回避啊 裴不知也当即意识到什么,连忙憋着气把他们叫回来:“站住!就站在这儿。” 他可不能落个‘猥亵太子’的污名,有损大业。 “” 梅淮安拽了拽被子遮住半张脸,主要是把上翘的唇角藏起来。 但一双眼睛还是胆怯惧怕的,轻咳两声才又说话。 “王君应该不是要亲我刚才说到哪了?” 裴不知的耐心已经消耗殆尽,撤身往后退了两步靠坐在木桌上,面对着一整张床榻。 “拿纸笔来,伺候太子写信。” “是!” 门外当即就有侍卫应声,紧跟着就是一阵脚步跑动。 梅淮安睫毛垂着颤了两下,思索着这信似乎不写不行,那他要写点什么传回去呢 呵,好像跟那个秃驴骗子没什么好说的。 直接回去上下其手把人光鲜亮丽的皮囊彻底弄脏,这才是最舒适的行为! 没过多久,床榻前就被人摆了张小木桌,笔墨也跟着摆好了。 裴不知胳膊往两边伸展开,按着他靠坐的那张长桌,姿态慵懒的抬起下巴哼了一声。 示意对面的人快点写,不要耽搁时间。 梅淮安人在屋檐下,自然不会蠢到惹怒这个死变态,他盯着纸笔看了两眼,掀开被子盘腿坐到床边。 拿起笔来开始写信 就在对面人奋笔疾书的过程里,裴不知闲来无事扭头打量这间小屋。 从衣架上挂着的华丽红衫,看到墙角的几双漂亮锦靴,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就是打扮的这么花枝招展往药园子跑,还戴花还叫那人亲手戴花! 裴不知心头浮起些郁闷滋味儿,转头跟侍卫吩咐。 “把这些衣裳鞋靴都换掉,太子既然来了辽东就得穿穿辽东的衣裳,这才能显得咱们好客,尽心款待了。” “是。” 啄木侍卫有些摸不清王君的意图,但也知道肯定不是什么好意图,于是小声问了一句。 “王上,换成谁的衣装配置?” 裴不知没怎么犹豫的勾唇一笑:“老豆丁的衣裳不错,比照着再做几套来,好能彰显太子殿下的尊贵身份。” “是。” 啄木面不改色的应下,转身出去置办。 老豆丁是个年近五十疯疯癫癫的老侍者,在王帐后面的马厩里做事,负责拾粪。 “啪。” 梅淮安把笔放下,一脸无谓的抬头朝对面那人看去。 “王君,我写好了,你瞧瞧?” “本君才懒得瞧。”裴不知朝门边另一个侍卫抬手一指,“白鹭,你来念。” “是!” 白鹭当即应声,稳步走过来捧起信纸,清了清嗓子就自信的开始诵读。 只是才刚念到第一句就难受的皱起眉来。 侍卫还算清朗正派的嗓音,磕磕巴巴在小房间里响起。 “亲,亲爱的,兰鸦哥哥哥。” “?” 裴不知一愣,心说这什么玩意儿! 他脸上浮起吞了死苍蝇一样的表情,转头嫌弃看向对面。 那狼狈少年盘腿坐着,眸色里满是天真无邪。 “——你平日里就这么叫他?” “昂。”梅淮安点点头,语气诚恳,“我一个落魄太子能找到渭北佛君收留,自然得感恩戴德啊,亲哥哥都没这么亲!” “” 裴不知哑口无言。 这话听起来倒是合情合理,他抬手示意侍卫接着念。 侍卫开始念第二句,只是念着念着就没音儿了。 “一别几日,恍如隔年,日夜思思君之佳影,夜不能寐” 裴不知虽然对这两句感到肉麻不适,但也皱眉盯过去:“白鹭你哑巴了?快念!” “呃。” 白鹭死死盯着纸张深吸一口气,几欲张嘴可又实在难说。 梅淮安都等的不耐烦了,索性拽拽衣摆自己说。 嗓音悠悠扬扬情感到位,语气堪称是恬不知耻—— “淮安自知才不洋溢,貌不过人,可也有倾心明月之大志也,思及往日坐怀传秋波,颇觉心痒难耐,归心似箭只恨未有期啊。” “君衣拂香绕心头,魂牵梦萦难罢休,再相见,定然纵身飞扑嗅个够!却也难解此刻相思愁,唉。” “叹啊叹,愁啊愁。” “” 洋洋洒洒大半篇都在倾诉如何如何思念,裴不知听的一阵阵反胃,强忍着没打断。 过了许久总算是听见正事了,就一句。 “贺绛头破血流性命无忧,淮安敬上!” 最后四个字念出来,这封信就算是完了。 白鹭低头双手把信递到他家主君面前,对方嫌弃到都没碰触,只匆匆瞥了一眼就摆摆手。 “赶紧,让黑雕往泗水东岸送过去。” “是!” 小房间里这才安静下来。 梅淮安淡定自若到脸都不红一下,坦然承接着对面那人的打量目光,一脸无辜。 裴不知饱含深意的眯了眯眼,问:“信中内容属实?你竟然对他有” “话也不能这么说,王君怎能断定我跟他不是两情相悦呢?” 梅淮安笑的天真无邪,明艳动人。 裴不知这次连个嫌恶的白眼都懒得翻,直接抬步走人。 “就凭你?痴人说梦。” 梅淮安不服气的朝人背影喊:“那我也得试试啊,要是能勾搭到渭北佛君给他当个小宠,我往后的日子不就松快许多了,吃香的喝辣的,富贵绵长啊!” 裴不知脚步走的更快了,隐隐到帐外才飘来轻蔑的几个字。 “——皇储太子?一摊烂泥。” 第195章 你小子下手真狠,够劲儿! —— 贺绛被人用担布抬回来的时候,梅淮安刚洗完澡出来,正坐在厅堂里捧着一碗肉粥。 肉粥是那个叫啄木的侍卫来送衣服时,他主动开口朝人要的。 毕竟从上午在药园子里跑了一圈,又到下午被冷水泼醒为止,他还没有安生吃过一碗饭。 此刻看见几个壮硕辽兵满脸凶相的抬着人过来,他扬手把最后一口粥倒进嘴里,抓起旁边的帕子擦嘴。 一系列动作淡定自如,沉默迎接着几个辽兵令人反感的打量目光。 他上身穿着灰扑扑的梅花盘扣对襟褂子,四月份的天气不太冷,里面就套了件黑色里衣,腿上是辽东的宽松粗布灯笼裤,黑裤子配黑靴子。 一身颜色都是灰扑扑的,没有一个花色,头发也只是用简单的黑布条绑个高马尾,额前发缕刚洗过还是翘着的。 虽然穿的是拾粪下人的打扮,衣裳黯淡无光,却反衬得脸和脖颈皮肤都白的刺眼。 他就垂着眼淡然的坐在那里,放下空粥碗拿着白帕子擦嘴。 几个辽兵侍卫抬着人经过厅堂,肆意打量过后没有一个人理会他,直接绕开饭桌往里面房间走去。 梅淮安看着他们把贺绛抬进去,没有站起身跟进房间里,就只是坐着静等。 果然,没过多久里面的辽兵们就依次走出来,脚步在饭桌前停下。 其中一个开口说话了,语气不怎么嚣张但绝对是轻蔑的。 “太子殿下,王上叫你照顾贺大将军直到康复,我们就不替你做事了,什么除鞋擦脚的活儿你自己干,洗脚盆在那儿。” 几个辽兵勾肩搭背哄笑起来,显然都没把坐在这里的太子放在眼里。 他们几个不是近帐侍卫,而是正经的辽帐狼兵。 今天特意来瞧瞧渭北赫赫有名的战神将军有什么本事,没想到只瞧见躺在那儿脑袋开瓢的人,心情自然就膨胀了。 ——什么劳什子战神,能叫一个弱鸡太子打成这样。 “好的。”听着这几句话,梅淮安抬头朝他们浅笑,下一句也毫不犹豫的跟出来,“那就快滚,别站在这儿碍眼。” “” 厅堂里的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几个辽兵没想到眼前人都落魄成这样了,还敢在王帐地界跟他们呛声。 这绝对是挑衅! “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 其中一个壮硕辽兵身影晃了晃,看样子是想上前教训这只落魄狗。 只是他才刚动身,旁边就有人伸手拦他,压着嗓子低声警告:“王上有令,不能跟太子动手。” “咱不弄死他还不行吗?” “王上有令!” “” 梅淮安坐在椅子上,单臂放下用素白指尖叩响桌面,顿时吸引来站在桌边几个人的目光。 他侧了侧脑袋眸色认真—— “有胆子就来弄死我,没胆子就滚出去,如果只会张嘴狂吠你们是狼是狗?” “!” “你算个什么东西敢跟我们这么说话!你当你坐在什么地界——” 厅堂里瞬间又哄闹起来! 怒归怒,几个人推推搡搡却没一个人敢来动他一根头发。 这场面有些滑稽。 梅淮安就坐在那里看他们几个无能狂怒,甚至有些不耐烦的揉了揉耳朵。 “哎,要是再嚷嚷一会儿就把侍卫引过来了,不然你们把我悄悄带出去,咱找个地方好好打?” “” 私自把太子带出王帐虐打? 没人敢这么做。 违背王令是要掉脑袋的事,更何况他们王上的手段不仅仅只是掉脑袋。 想死容易,想死的痛快却很难! 因为一个素不相识的太子就把自己这条命搭进去?肯定不划算。 显然这几个辽兵对动手的后果都心知肚明,此刻只是不想没面子,所以才假装骂骂咧咧要动手罢了。 梅淮安真叫他们动手,他们连放个屁都不敢放! 到最后几个人高马大的辽兵互相推搡着,还玩起了互相劝阻。 再之后—— 灰溜溜的拽着同伴离开帐篷,都没敢回头往桌子那边看。 “” “就这点儿本事有什么资格看不起我?真叫人费解啊,一群傻逼。” 梅淮安低骂一句收回视线,伸手拿过一只碗盛出肉粥来。 这才捏了勺子端着起身,往贺绛的房间去。 刚推开门走进去,就瞧见头上缠着纱布的人正坐在床边摇摇晃晃的,似是要站起来。 “哎!”他脚步加快往床边去,一手端着碗一手扶人,“起来干什么?要尿尿就等着,我给你找个尿壶。” 他把粥碗放在床边矮桌上,转身准备往屏风后面去。 胳膊却被人拉住了—— 贺绛脸色发白,失血过多气还是虚的:“不是,听见外面闹,以为他们要打你。” “” 梅淮安转过身把人扶着坐下,又俯身拽了两只软枕贴着床头摆好。 “你靠躺着。” 小房间里很安静,贺绛看着眼前莫名‘殷勤’的人,眯眼盯了两秒突然笑出声。 “梅淮安你愧疚了?觉得特对不起我,嘿。” “脑袋破个洞还能笑出来。”梅淮安扶着人安稳躺好,自己坐在床边又把粥碗端起来,“手没废?” 贺绛挑眉,伸手接过粥碗自己喝,捏着勺子喝的吸溜吸溜的。 刚才那句话倒是叫梅淮安原本想说的‘对不起’三个字,没法儿说了。 他就坐在床边看人喝粥,感觉心里有什么话想说,但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最后就憋出来四个字—— “头疼不疼?” “疼啊。”贺绛下意识想点头,脑袋一晃又疼的呲牙咧嘴,“嘶,是真疼,你小子下手真狠,够劲儿!” 医师说额角头骨裂了,处理的时候都能瞧见骨痕。 梅淮安看着他呲牙咧嘴的模样,抿了抿唇:“算我欠你一条命,往后还你。” “哎,不至于。”贺绛继续吸溜肉粥,“半个月就能好,不过破相了估计得留个印儿,算你欠我个媳妇儿。” 梅淮安思索片刻,说:“那等我以后得空时,给你弄个将军夫人选美大赛?我帮你挑,连同婚娶酒宴我都包了。” “成!”贺绛笑的舒眉不见眼。 兄弟之间没必要把对不起挂在嘴上,做些实事儿比什么都强。 “吃,吃完我帮你擦个脸。” “哟,能叫哏啾啾的你伺候我一回,伤的值!” “” 第196章 拼尽全力,不问将来! 吃完饭之后,贺绛没说几句话就睡着了。 梅淮安把空了的碗拿出去,天色已经快到傍晚时分。 帐篷里很安静,他自己一个人坐在厅堂里无所事事,能看见外面的草原上有侍卫骑马或巡逻。 幽绿的大草原一望无际,原本是能叫人看了以后敞开胸怀的。 可梅淮安此刻压根儿就没有心情去看,想到中毒后癫狂的自己 他垂眼盯着茶盏,两手都捧上温热的茶盏还是觉得不够热。 短短一天,情绪经历了焦虑烦躁困顿惊恐,神经线似乎一直都在大起大落。 就算此刻周围是安静的,可他感受到皮下肌肉还在一阵阵发紧! 这是一种根本控制不住的紧张状态,他无能为力也找不到疏解心情的方式。 就像一个人坠入深海,趴在一片并不宽大的蕉叶上。 不知道蕉叶什么时候会破裂,也不知道周围的风浪会在哪一刻呼啸而至。 脑子里的神经线一直都是紧绷的,绷的他整个人都喘不过气! 梅淮安很担忧自己的精神状态,能确认自己好像生病了。 也许从在现代骤然失去双亲时,他的心理就已经出现问题了? 又或者是来到异世后,被血腥杀戮刺激又精神紧绷的时间太长? 不管是什么原因,他都隐隐预感到自己快绷不住了。 如果只是像现在一样,情绪激进暴躁一些,他是可以自己平衡心态的。 可他就怕哪天熬不住的时候会彻底变成一个精神病人! 这个结果只是想想都要窒息了,人变成疯子会有怎样的行为状态? 他在大街上看见过衣不蔽体的疯子,脏兮兮的钻到垃圾桶里捡脏东西吃。 还会原因不明的朝路人大喊大叫,追打或是被打,不堪入耳的脏话满天飞。 梅淮安害怕了,他不想变成这样的疯子。 如果要让自己毫无尊严的活着那他宁愿去死啊! 中午发狂的那段时间,他明白了许多从前不知道的事。 疯子是不知道自己疯了的,这不是让疯子控制一下情绪就能解决的事情。 人在精神错乱的时候根本不会受控! 比如他下死手砸贺绛,根本就不知道他砸的人是贺绛。 当时他砸的是脑海中狞笑着要来抓他的战场敌军们! 他在神经错乱的时候是控制不住自己的。 这种感觉就像是体内埋了个定时炸弹,不知道什么时候炸弹会爆炸,也不知道该怎么拆除炸弹 简而言之,他不知道该如何帮助自己缓解情绪。 梅淮安想找人说说话,但帐篷里一片安静,贺绛已经睡了。 他沉默着抿唇,片刻后又突然抬头—— “燕凉竹?” 到这个时候才猛地惊觉帐篷里除了他跟贺绛之外,还有第三个人啊。 并且在错乱的记忆里,他拿玉摆件也砸到燕凉竹身上了。 他跟贺绛都喝了肉粥,但燕凉竹好像从昨天到现在都没吃东西。 梅淮安懊恼皱眉,匆匆站起身往燕凉竹的房间走去。 到了门口才发现房间是上了锁的,钥匙就丢在门边花盆的木架子上。 “燕凉竹?” 他喊着对方的名字,手里悉悉索索打开门锁。 锁拽开之后丢在门边,伸手推门的时候才察觉掌下有些阻力。 房门开了一条缝,他看见穿着一身白衣的燕凉竹坐在地上,是背对着门口的。 似乎是开门的动静把燕凉竹惊醒了,他愣愣的挪了挪身子,让开进门的路。 随后就一直往门后面缩退,低着头不吭声。 似是在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不叫来人看见他,无颜面对。 梅淮安有些头疼的看着这一幕,蹲下身子嗓音放轻了些。 “腰挺直。” “” 燕凉竹还算听话,红着眼圈乖乖坐直了些。 他伸手往燕凉竹的腹部摸去,这孩子清瘦的厉害,他顺着一节节肋骨往上摸。 “呃!” 摸到哪根肋骨附近,燕凉竹猛地吸了口凉气但咬牙没喊疼。 “肋骨被我砸伤了。”梅淮安顿时撤开手,站起身,“你去床上躺着,我喊医师来。” 燕凉竹不敢抬头跟他对视,只抿着唇点了点头。 梅淮安快步出了帐篷,走到一边几个当值的侍卫面前说了几句话。 侍卫们不像辽兵那般眼高于顶,此刻还算好说话,一个侍卫骑着马就往医帐方向去了。 梅淮安站在帐篷门前,望着远处的天幕缓缓呼出一口气。 天边云霞金灿灿的,草原上吹来的风掺杂着嫩生生的青草气息,景色还算怡人。 他望着辽阔的天地,在心底安慰自己—— 不管怎么样,路还是得走下去。 能撑多久算多久,就当自己在现代已经死了来这异世里重活一回,多活一天都是赚的。 那就拼尽全力,不问将来! 宋祈乐背着药箱子骑着小白马过来时,梅淮安端着一只小茶壶正坐在帐篷门口晒太阳。 “殿下,你还好吗?” “什么?” 梅淮安被金色阳光晃的眯眼,抬头朝马背上看去。 来人换了一身浅玉色的粉绣套装,眉眼粉琢玉砌的,清纯温婉。 宋祈乐翻身下马,走到刚站起身的人面前,直接把手摊平递过去了。 他手心里躺着两颗自制的糖,用奶黄色油纸包裹的很精致。 “宁神醒脑,能解哈哈香的余毒。” “连我中的是什么毒你都知道啊。”梅淮安朝他笑,伸手接过糖剥开油纸丢嘴里,抿了抿,薄荷的凉混合蜂糖的甜,还有股药材的清苦香味,“唔,很凉。” “我站在他身后,自然能瞧见他掏药包的动作。”宋祈乐垂了垂眼,“没有拦他,抱歉。” “别这么说,你没有立场拦他,并且拦了他”梅淮安伸手帮人把药箱子提过来,引着人往帐篷里面走,“你跟我都不会有好下场。” 宋祈乐就知道身边人是个聪明的,松了口气:“殿下还肯跟我说话,不怪我就好。” 梅淮安晃了晃脑袋,惊喜的哎了一声:“你给的糖还真有用,头不疼了,不是说哈哈香没有解药吗?” “只是清余毒而已,我往里面加了些宁神的药汁,殿下若是喜欢吃糖我便多做些让你带着走。” 宋祈乐说。 梅淮安眸色微动,轻声接话:“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启程呢,你做糖来得及吗?” 第197章 宋祈乐,我敢不敢相信你 “大将军的伤不适宜坐船颠簸。”宋祈乐扶了扶脖颈上挂着的银项圈,“少说还得休息五天。” “五天。”梅淮安跟着念了一遍,皱眉又说,“有把握吗?我们在草原多待几天也不碍事。” 他不能叫人因为帮他们离开王帐而受到问责,这不是个仗义的做法。 “我有把握能在五天内让将军行走无碍。” “” 有把握。 这也就是说—— 五天后,他们就能离开辽东了! 梅淮安紧绷的精神顿时放松不少,他好像无意中给自己拢了个好帮手? 可是宋祈乐无缘无故为什么要来帮他们呢。 但眼下不是说话的时候,他伸手把燕凉竹的房门推开。 “燕小公子伤的也不轻,多谢你费心帮我们。” “无妨,医者本分。” 宋祈乐扭头朝他笑了笑,随后接过药箱进了房间里。 梅淮安脚步在门槛处停下,目光看着这人清雅的背影,盯了两秒才把房门又关好。 他站在门外凝神细想片刻,猜着宋祈乐会不会有什么其他意图 否则,即便是个想逃离暴君的地下情人,怎么会蠢到来偏帮太子呢。 ——虎狼结盟伐猪狗,狡兔得利,我瞧殿下是只聪明兔子,就看有没有这个志气了。 宋祈乐跟他说这样的话,那得是恨毒了裴不知才会想让太子东山再起? 梅氏太子如果东山再起,裴不知的日子未必能好过到哪儿去。 梅淮安盯着门板眯了眯眼,心说—— 难道宋祈乐是被暴君欺负狠了,想弄死裴不知? 那他自己就是医师,直接把裴不知毒死不是更简单! 他对宋祈乐了解不多,思来想去反正以自己眼下的处境来看,不管宋祈乐是好意还是奸计,他都得先跟这位王帐医师搞好关系。 毕竟自己身边已经没有一个人是真正的盟友了。 当然,宋祈乐跟他也称不上盟友,但至少看起来两人目标是一致的。 都是想让中州太子踩着渭北和辽东顺势上位的意思! 梅淮安在心底默念—— 祈乐,宋祈乐,我敢不敢相信你。 燕凉竹的肋骨没有断掉,这在帐篷里非病即伤的三人中,绝对能称得上是好消息。 毕竟梅淮安的精神状况不太稳定,实在没有心力照顾两个人。 燕凉竹至少能自己穿衣吃饭,比半死不活的贺绛好多了。 宋祈乐走的时候去看过贺绛,留了药并叮嘱梅淮安,说是贺绛今夜可能会起高热,如果起烧了就煎药灌下去,但绝不能让贺绛起身走动。 梅淮安认真记下宋祈乐的叮嘱,送走小医师的时候天已经要黑了。 那边的侍卫也送来晚饭,他分成三份给燕凉竹和贺绛送过去。 忙活一大圈自己那份饭菜已经半温不热了,只能凑合着填饱肚子。 等吃完饭洗漱一番,他直接抱着被子往贺绛房间去。 床上的人显然还没睡着,正皱着浓眉似乎有些难受。 梅淮安看他一眼,拽过来一只长椅把自己的被子铺上去:“头还是很疼?麻沸散也没有用吗?” “我不疼。”贺绛扭头看他,下了逐客令,“你回你自己房间睡去,我还没到让人日夜看顾的份儿上。” 梅淮安把枕头摆好,跪在长椅上拍拍被子拽平整,头也没回:“不盯着你我睡不着,熬过前三天就好了,你也仔细着别下床走动。” “你是怕没法儿跟我哥交代,嘿,你也怕他。” “怕的很呢。”梅淮安躺进被窝里,看着左侧跟他的长椅摆成直角的床铺,“你可是他的心头肉。” “羡慕,嫉妒。”贺绛困意上头嘟囔了一句。 房间里很安静,墙角燃着宋祈乐留下的安神香,香味舒缓浅淡,闻着有点像薰衣草的味道。 这香是送给梅淮安的,说是能舒缓助眠。 梅淮安明明什么都没跟宋祈乐说过,可自己的状态好像能被对方一眼看清似的。 “你好好养伤,等你好了我们就回渭北。” “嗯。” 贺绛应了一声就没动静了。 梅淮安视线闲散的落在那边扣着灯罩的暖光烛台上,也不知是不是安神香起了作用,没一会儿还真睡着了。 房间里,两道清浅的呼吸声此起彼伏。 不知道过了多久—— “唔” 听见左侧的床榻有难受的哼唧声,睡在长椅上的人微微皱眉,下一瞬就睁开眼睛翻身而起! “怎么了?” “头晕,想吐。” 贺绛懊恼的说,显然是忍了许久还是忍不住脑袋里的眩晕感。 “” 拿痰盂,倒温水,漱口擦脸。 贺绛隔一个时辰就得吐一回,吐到最后只剩下往外吐刚喝进去的茶水,整个人直接就虚了。 梅淮安看在眼里急的额头出汗,就这么跑着照顾了一夜,等到天亮的时候刚要睡下贺绛开始起高热了! 在这个没有消炎药的地方,脑袋上的伤口如果开始发热那绝对是能要命的。 他连忙去找了小炉子开始煎药,不时进屋里喊喊贺绛叫他别睡着,最后等药煎好的时候天都亮了。 扶着贺绛刚把退烧药灌下去,那边的侍卫送来了早饭。 就这么匆匆忙碌一整夜,几乎没合过眼。 贺绛喝完药就又睡下了,但那额头还是滚烫的,想退烧没有别的办法只能靠他自己熬。 至于能不能熬过去梅淮安提心吊胆! —— 燕凉竹睡了一夜精神已经好了许多,捂着被砸出青紫的腹部从房间走出来的时候,就瞧见厅堂里的人连吃早饭都半眯着眼。 一直没有主动跟人开口说话的他,抿了抿唇走到饭桌边上。 桌上坐着的人还穿着那身灰扑扑黑衣裳,眼底都是疲惫,有一口没一口的吞着白粥。 什么家仇国恨都暂且不提,眼下燕凉竹想先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他鼓起勇气小声说:“我照顾他,你去睡。” “嗯?”梅淮安抬眼看他,费神熬了一夜嗓音有些沙哑,“你自己走路都晃悠怎么照顾他?你不用管。” 第198章 你护我长大,我便有资格替你挡刀! “我只是伤在肋骨,肋骨又没断,我坐着也能照顾他的。”燕凉竹说,“你放心,我一定会仔细把他照顾好,出事就通知侍卫喊医师来,你放心。” 他连着说了两遍‘你放心’,是怕坐着的人不信任他。 “你先坐下,把粥喝了。”梅淮安用下巴一指桌上的早饭。 燕凉竹没敢坐下来,他觉得自己都不配跟这人坐在一张饭桌上,没脸坐。 梅淮安知道他在想什么,夹了一块儿拍黄瓜塞嘴里,嚼几口咽下去之后才说话。 “辽东跟渭北结盟后,首战是汇兵打燕西。” “” 燕凉竹都不知道自己此刻该有什么表情,他无措的站着,脸色一阵阵发白。 梅淮安没抬头看他只是继续说话,嗓音没有刻意冷漠但听起来是生硬的。 “我就是想告诉你,你不用觉得对不起我,先不说这些破事儿跟你没关系,只一点” “胜败乃兵家常事,不用你在这儿觉得我可怜觉得你对不起我。” “我不需要你说对不起,我只会让你看着我怎么把失去的东西拿回来。” “所以,你的愧疚我不需要,我也怪不到你头上。” 燕凉竹似是站不住的掌心按到桌面上,指尖都按的发白:“可我没法儿不怪我自己啊” “这是你自己的事。”梅淮安说,低头又喝了一勺粥,“我只知道我该做什么,一定要做什么,我的路不好走,但你的路只要你想,你随时都可以天高海阔任鸟飞。” “我没有地方去。”燕凉竹察觉到了什么,垂着眼失神而慌乱的摇摇头,“我没有地方去,你不要赶我走。” 梅淮安不是在赶他走,只是想让他能自由选择自己的人生。 “跟在我身边没什么好的,你已经拥有了我可望不可及的自由。” “我不要自由啊。”燕凉竹嗓音有些哽咽,“你说过即便我们走到穷途末路的那天,你也不会抛下我,你说你会看着我结婚生子,你一辈子不娶妻就给我的孩子当爹,从小到大我什么都听你的,我你别不要我。” “” 梅淮安再次被原主跟燕凉竹的感情惊讶到。 原主愿意让燕凉竹娶妻生子,燕凉竹也答应了。 这么说来,燕凉竹对原主还真是没有别的想法? 他垂着眼随意试探一句:“不过是你来当质子的时候我多照顾你一些,过去就过去了,小时候的童言你怎么还记着。” “对你而言是举手之劳,对我而言却是恩重如山。”燕凉竹有些难过,抿了抿唇又说,“我从小就一无所有的被你庇护着长大,你富贵我相伴,你落难叫我走我没法儿走,即便是我把你害成了这样,我宁愿被你责骂鞭打可就算是打死我,我也绝不离开你。” “” 坐在桌前的人不知道在想什么,燕凉竹不再犹豫,忍着肋骨的疼走过来到人膝边直接跪地! 他双膝跪下了! “任凭你的路要如何走又如何难走,除非你杀了我,否则我是一定要跟着你的,你嫌我也罢厌我也好,我已经想好了,是生是死是福是祸我都跟着你,来日有刀落下先斩我,再斩你!” “那些恩恩怨怨我扯不清就不扯了,只论你我。” “你护我长大,我便有资格替你挡刀!” “” 梅淮安这样性情刚烈的人,想不通怎么会有人活的像只黏人小狗一样。 他是被迫变成落水狗叫谁都能踢一脚,可燕凉竹是主动往他膝下凑,低头跪着像毫无自己的人格一样。 他在异世分明什么都没有,可此刻像是被他遗忘了什么似的突然蹦出来个生死相依的燕凉竹! 那,燕凉竹会跟贺兰鸦他们一样,有朝一日骗他利用他吗? 梅淮安有些愣的抬脚踢了踢跪地这人腹部的伤,对方疼的脸色发白肩膀颤了一下。 但很快就又跪好,还很依赖的双臂环过来抱住他腰身,咬牙忍着疼的把脸贴在他腰侧,是死不放手的架势! 梅淮安眸色有些微怔,抱着他腰的人身躯是软软的并且传来暖意。 他低头朝腰侧看过去,是个圆圆小小的脑袋,后脖颈纤细到似乎一捏就会断,少年的肩膀还在颤抖着。 他说—— “燕凉竹,就为了从前那一点点恩情你这么作践自己?” “我贱,我也要跟着你!” 燕凉竹回答的毫不犹豫。 “” 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梅淮安有句话都到嘴边了,但他转念一想没有说出口。 那句话是—— 就算我不是梅淮安,你也要跟着我? 可他猛然想到,自己怎么不是梅淮安呢。 他就是梅淮安啊,就是原来的那个梅淮安。 所有的祸他担着了,那其余的好凭什么不能属于他? 直到这一刻他才突然意识到,不知道从哪天起,他面对事情的时候已经很少提及原主和自己的区别了。 因为他就是原主,原主就是他。 来到这个异世后,他们名字一样身份一样,经历的事情一样,认识的人也一样。 没有什么是不是他这一说,他如今就是金昭太子,就是燕凉竹心底恩重如山的人! 燕凉竹的亲近熟稔没有错,错的是他自己从前拎不清,只觉得原主是原主,原主的感情跟他没关系,原主的友人他也不必接手。 可如今燕凉竹这一跪,倒是把他跪清醒了! 原主的一切就是他的,不论是福是祸他都得坦然接受,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同理—— 梅氏江山也是他的,他要抢回来无需再有半分负罪感! 这段日子压在心头的另一只大石头突然就消散了,梅淮安感觉自己的骨头都轻松几分。 那种肌肉下一阵阵的紧张收缩感也顿时消失,就像是整个人都重新活过来了一样! 他把跪地上的人拽起来,没说一句话只凭着本能的贴抱过去! “” 燕凉竹就傻眼了。 他之前以为六年后再相见就会有的拥抱,迟迟没来,最近又心如死灰的以为这样的拥抱此生都不会再有了。 可是现在,他结结实实的被人抱住了! 第199章 选一个吧,哪儿都行 坐在凳子上的人环着他的腰,把脸埋在他清瘦平坦的腹部贴了好一会儿。 燕凉竹身子都僵了,惊慌无措欣喜忐忑雀跃所有复杂情绪在这一刻全都涌了出来,不敢挪动分毫。 鼻尖瞬间酸的生疼,就算知道眼前人厌恶眼泪,但他强忍着不哭也还是没忍住。 “梅淮安你终于抱我了。” 颤抖的嗓音里饱含着分别六年的委屈和挂念,也掺杂着最近这些日子的所有心酸与悲苦。 燕凉竹也才十八岁,被接连噩耗打击的昨天连死的念头都生出来了,实在是撑不住了。 这个拥抱对两人来说都是救赎感十足的! 梅淮安鼻息间满是这人身上暖暖的馨香,馥郁花香就如这个爱哭的少年一样甜美可人。 燕凉竹在此刻出现在他眼前,就像是往干涸裂口的地面淋下一阵毛毛细雨。 这场温和细雨在之前任何时间淋下来,都不会叫他有多重视。 但偏偏就是眼下阶段,偏偏就是此时此刻! 他在异世饱受欺瞒和算计,没有一个能信任的人时。 膝边跪着一个满心赤诚的人,搂着他的腰苦苦哀求说咱们把命捆在一起,是生是死我都跟着你。 宛如救命稻草一般。 在他神经线彻底坍塌之前拽着他回归安全地! 梅淮安不知道燕凉竹对原主的意义重不重要,但在此刻—— 燕凉竹的存在对他是重要的。 他不是孤身一人,他身边至少有个燕凉竹能信任啊。 根本不需要燕凉竹做什么,燕凉竹只要能活着跟在他身边偶尔听他说说话就好。 梅淮安太孤独了,他在这里太孤独了。 孤独到连个能敞开心扉说说话的人都没有,这是件很可怕的事情。 不知过了多久。 梅淮安才轻轻放开抱着的人,他低着头没跟人对视,站起身直接离开饭桌。 “我真的需要睡一觉,贺绛就拜托你照顾了。” “” 燕凉竹怀里空下来双臂还在低举着没放下,愣了一瞬才破涕为笑:“好!你放心去睡觉,我会把他照顾好的!” 只要能叫他帮这人做些事情,不管是大事还是小事,他心底都能生出踏实感来。 自己是被人需要的,自己是能帮上忙的! 梅淮安脚步顿了顿,扭头看他一眼嗓音很轻:“吃了早饭再过去。” “好。” 燕凉竹眼眶又是一热,这样平淡而温馨的关怀他以为这辈子都听不到了。 梅淮安回了他自己的房间,没有任何多余动作直接往床铺倒去! 甚至连靴子都没脱,只扯过被子抱在怀里翻个身,在翻身的过程里眼睛就已经闭上了。 不管是心理还是身体,他实在是疲惫到了极致。 此刻猛地放松下来,顿时沉沉睡去。 —— 上午的第一缕金色阳光落在药园子里。 药园子旁边的大树下,宋祈乐坐在石凳上又检查了一遍他准备的点心水果和茶水,一切都是那人喜欢的口味。 这才有些期盼的抬眼望向远处,一袭黑衣的人正骑着马往自己这边来。 裴不知今天没有穿金纹长袍,穿的是方便骑马行走的辽东长靴武服。 腰间束着有两掌宽的锦色腰带,腰侧挂着一对华丽镶宝的弯月双刀。 宋祈乐一眼看过去眸色就亮了几分! 他喜欢看这样英气蓬勃的裴不知,他喜欢看裴不知穿这样干净利落的武服。 那些长摆拖地的奢华长袍也很好看,但穿上长袍的人是冷血无情的辽东君主。 不是他喜爱的裴七哥哥。 裴不知翻身下马,勒令侍卫们都在药园子外面的篱笆墙后等着,不要进来踩踏药材。 随后才单手扶着腰间刀柄,迎着阳光微微眯眼的扫了一圈周围。 视线很快就锁定一道浅玉色身影,当即露出笑意抬步走过去。 看人准备好了一桌子的吃食正在等他,心情就愉悦几分。 “来的很早?” 宋祈乐站在树下迎人,乖巧的朝对方垂首回话:“王君要来巡视药园,祈乐自当恭迎——呃!” 裴不知走到近处脚步未停,抬手就把人揽着腰勾到怀里! 紧跟着低头凑到怀中人耳边说话,嗓音暗哑浸满了欲—— “谁要来巡视这破药园,本君是应邀来与你幽会的!怎么?昨日不是你暗示要与本君在这药园子里嗯?我们去那边的树后面,不会有人看见的,试试在树林里会不会让你更” “不!” 宋祈乐脸颊涨红感到惊愕,他昨天不是这个意思。 “是采药,不是幽会。” “啧。”裴不知有些不耐的压了压邪火,火热手掌富有暗示的游走在怀中人后腰,“采什么药,你还当真叫我来跟你拔草啊。” “别别摸,外面有人。” 宋祈乐有些紧张的小幅度挣扎着,怕被别人看见他们两人搂抱的场面。 好在裴不知是背对着远处那些侍卫,高大身躯能把他挡的严严实实,而且侍卫们是背朝他们两人站着,都不敢回头看。 裴不知看人挣扎的模样就不怎么顺心,强行扯开抵着胸膛的手腕俯身压过去,直接用深吻堵住红唇! “唔。” 宋祈乐后腰都快抵到石桌边沿了,没地方躲藏只能顺从的叫人亲个够。 感受着对方猛烈的吻,他心底有些疑惑今天没用助兴香料勾引啊。 一吻过后,唇间扯出的涩气银丝被人用拇指抹去。 裴不知蹭了蹭眼前人的大腿附近,眸色更加晦暗:“这里,或者树林。” 选一个,哪儿都行。 自从贺绛他们来了王帐之后,他都没能找个空闲跟这人亲近亲近。 从前天天开荤,最近忍了几天吃素就快憋疯了。 宋祈乐被吻的有些愣怔,此刻回过神来仰头望着近在咫尺的人,双颊泛红的摇摇头。 “不做。” “?” 宋祈乐能看见眼前人急色皱眉的表情,但他嗓音笃定的又重复一遍。 “今天不做,只是想让你陪我采药。” 他想跟这人有一些除了肉体之外的互动,不想离了床笫间那些事就没有丝毫交集。 至少—— 在他离开辽东之前,除了混乱情事再多添些能拿得出手的回忆。 第200章 此间少年多踌躇,只因彼此难知心 男人骨子里都是犯懒的。 碰见问题会下意识选择更简单的解决方式。 裴不知更是尤其懒,所以他被眼前一向温顺的人拒绝后,张口就来了一句—— “什么时候轮到你决定做不做了?在本君面前没人敢拿乔,你只有听话的份儿。” 拿身份压,这是最简单的解决方式。 宋祈乐眸色顿时泛红,低下头有些失落的说:“王君除了在榻上就不想跟我一起待着么。” “待着就待着,往后有的是时间待着!”裴不知呼吸混乱的叼起这人颈侧,用牙磨了磨,“乖,你听话些。” 这样的哄劝从前宋祈乐也听过几回,无一例外都是在他不愿意配合做更多过分的事情时。 但在还没开始之前就这样哄,还是第一次。 宋祈乐察觉自己又要心软,狠了狠心再次把人结实的胸膛推开。 “先先去采药,行吗?” 每个医师自己待在药园子里侍弄花草的时候,都会想要身边有个人陪着。 昨日小太子的耐心陪伴让他心底忍不住生出期盼,如果陪他采药的人是眼前 “宋祈乐。”裴不知皱眉,眸中热度褪了一些没再贴过来,“想要什么就直接开口,你不用在我面前拿这种事来要挟。” 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绝,无非是筹码不够。 裴不知自认,他对宋祈乐已经是十足的宠爱。 不仅没有废了医师身份接到王帐来当宠倌,还承诺过可以给宋祈乐任何东西,金银珠宝,权势地位。 是眼前人自己拒绝说不要的,不是他不舍得给。 他心疼他的自幼学医不可荒废,他就不能反过来心疼心疼他忍得辛苦么。 一看见这人干干净净站在这儿,就喜欢到忍不住想搂在怀里蹂躏一番。 他承认自己重欲还急色,可面对喜欢的人这种事谁能忍得住? 裴不知心里委屈,但嘴上依旧强硬:“你想要什么就直说,本君都给你。” “我没想要你给我钱。”宋祈乐低着头难过的吸了口气,“除了那些事,你对我” “为什么要除了那些事,你不喜欢?”裴不知皱眉反思自己,但很快又自信起来,“你没有不喜欢,你很喜欢!” 大多数的时候眼前人都会主动配合,兴起时也能好哥哥的叫个不停。 裴不知能确定,他在榻间都是百般照顾着眼前人,绝没有只顾着自己。 他贵为辽东君主,独独在这人面前耐心伺候过。 “” 宋祈乐刚生出来的悲伤情绪就被这两句‘你很喜欢’给破了,他脸颊发烫的摇摇头。 “不是那,那我今天不想,就想让你陪我采药。” 这句话的语气带着些羞赧和不自然,由于声量小,听起来有种跟平时不一样的感觉。 裴不知瞬间心神荡漾,眸色也跟着软下来,他是个吃软不吃硬的脾性。 “宋祈乐,你这是在跟我撒娇?” “没——” 宋祈乐正要摇头否认,就看刚冷静下来的人瞬间又沸腾了! 还没来得及躲避,腰间一紧他又被人拽到怀里! “哎。”裴不知在人脖间埋首喟叹一声,嗓音低哑求欢,“你想要什么回头再说,我都应你,先让我” 说着话,宋祈乐的腰带已经掉在了脚边。 眼看着今天采药是不可能了,他只能顺心妥协。 “那好,去树林别被人看到。” “真乖。” 裴不知勾唇低笑,在人脸颊上亲了亲。 接着就打横把人抱起来,大跨步的往后面树林里走去。 走动的过程中,胸前一凉,怀里抱着的人刚才还摇头说不要,这会儿就已经来扒他衣服了。 裴不知低头又亲了亲他,在他耳边宠溺诱哄着说了什么。 “不要说了!” 宋祈乐羞赧到眸子里都是水汽,抬手去捂对方的唇,又伸头往后面看了几眼。 远处那些侍卫们还是背对他们站着,没有回头的动作。 裴不知察觉到他的动作眸中闪过失落,恶狠狠的说:“不会被看到,不会脏了你的名声!” “我又没在意名声”宋祈乐嘟囔一句,紧跟着呼吸一紧,“呃,别!” “这是罚你口不对心。” “” 林中树木茂盛,隐隐有鸟雀鸣叫。 他抱着人走到深一些的林中,找了块平坦石头把人放上去坐好,随即弯腰双手撑在眼前人腿边。 视线就紧紧盯在这张纯澈干净的脸庞上,灼热目光似是要把人拆吃入腹。 宋祈乐有些害怕,于是伸手讨好的拥住眼前人腰身,表情温顺极了:“这里会有人来吗?” “有可能。” 裴不知随意回答他。 被剥粽子的人面色一慌转头往周围看:“什么,有可能会有人来?那我们在这里” “当然有可能,不想活了什么事做不出来。” “” 兴许是在石桌边的那几句拒绝和质问,让裴不知心头有些怅然若失。 他有很多事不确定,可自身脾性又叫他很难放下身段直白的问出口。 他垂着眼说了一句:“我哪儿知道你会这样到什么时候,万一你” 宋祈乐脸颊绯红呼吸混乱,抬眼看对方:“什么?” “算了,没什么。” “” 树林绿影层层叠叠,一方小小的天地里融着两颗想要贴近的心。 一个担心自己并未得到对方的青睐,不忍再引诱下去准备放手。 一个担心对方只是年轻寻乐,不敢轻易表明自己已经动了真情。 此间少年多踌躇,只因彼此难知心。 第201章 我与他的婚约是戏言,不是真的 —— 浅金色阳光晒的帐篷里暖暖的,不难想象到了夏天,这样的厚牛皮帐篷会有多闷热。 又兴许到了夏天,搭帐篷的材料都会换成清凉薄布? 午饭时间到了,燕凉竹在厅堂里看着侍卫们把饭菜放下。 想了想,他没给刚睡下两个时辰的人留午饭,毕竟等人睡醒估计午饭就凉了。 帐篷门口的红棕瓷炉上,小药壶里还煎着苦药汤。 燕凉竹找了托盘把饭菜送到贺绛房间,连带着他自己的那一份。 “吃饭了。” 他用脚把门蹬开一条缝儿,再用肩膀抵开门端着托盘侧身进去。 贺绛坐靠在床榻上,湛蓝花纹的针织被子滑到腰间,露出里面的一身纯黑里衣。 他看那人清瘦身影端着饭菜,脚步有些摇晃的走进来,眉头不自觉皱了皱。 “你慢着点,端不动我可以自己出去吃。” “不,你别起身。”燕凉竹忍着肋骨的疼把大托盘放下,拽了木桌和凳子放在床榻边,“就算没练过武功我也是个男人,岂会连饭菜都端不动,你别小看我!” 贺绛此刻还发着烧,身上是滚烫的就连眼皮都烫,他往床边挪了挪随口打趣儿。 “梅淮安是有办法啊,他跟你说两句话你就不寻死觅活了,我劝你劝的嗓子冒烟儿你都不瞧我一眼。” 这话里还有些埋怨的意思,燕凉竹瞥他一眼抬手把碗筷递过去。 “多谢你劝我,所以我来照顾你了。” “该死的。”贺绛接过碗筷嘟囔一声,“如果是在渭北就好了,哪用的着你伺候我。” “” 这话说的。 燕凉竹表情一僵,压着火气瞪他:“我伺候你还委屈你了?你怎么不喊渭北的人来伺候你,到这个时候还嫌弃我。” 贺绛一愣,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又说错话了,连忙懊恼的低声解释。 “我意思是你自己身上的伤都没好,劳烦你照顾我这不合适。” “” 房间里太安静了。 燕凉竹不搭理这莽夫直接在木桌边坐下,沉默着抬手往对面碗里夹菜。 贺绛看着对方的动作,突然扯了扯唇:“你个头不高心眼儿倒是不少,在我面前牙尖嘴利一点亏都吃不得,到梅淮安面前就能软话说出一箩筐去,哎,哪个才是你的真实面孔?” “我怎么跟他说话关你什么事,你跟他不一样,谁跟他都不一样。” 燕凉竹懒得跟贺绛说太多,毕竟这里面的恩情和愧疚交织错杂,就能叫他为那人抛头颅洒热血,事事听从。 自然跟贺绛不一样。 贺绛莫名有些憋屈,又说:“如果不是看他照顾我你心疼了,你才不会管我!” “那不一定。”燕凉竹夹了青菜放在自己碗里,不等对方高兴就垂着眼说,“万一我闲的呢。” “” “行。”贺绛憋着一口气点头,可能也是烧糊涂了,他捏着筷子说,“既然你心疼他要替他来照顾我,那你就得照顾的周到一些。” “还要如何周到?”燕凉竹疑惑着抬眼看人。 贺绛剑眉一挑,薄唇清晰吐出四个字—— “我要洗澡。” “” 这种事有些过于亲密了,燕凉竹没想过还要给人洗澡。 虽然大家都是男人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但两人也不太熟,赤\/裸相对 多少会有些尴尬。 他摇摇头试探着拒绝:“医师不许你起身,你不能洗澡。” “那就擦洗,等吃过饭趁午间暖和你打盆热水来帮我擦擦,我起着烧呢确实得擦洗降温。” 其实这也不算是贺绛为难燕凉竹,昨天梅淮安只替他简单擦了手和脸,脚是他自己洗的。 但习惯了每天洗澡的人一天不洗就浑身难受,更何况早上发烧还出了一身汗,此刻浑身黏糊糊的他躺不下去。 燕凉竹听着对方执意要求,心说是这莽夫不穿衣服又不是自己不穿衣服,自己一个观看的怕什么。 思索片刻就不再犹豫的应下了。 “行,既然能降温那就帮你擦擦,但你不许挑剔我没给人擦过身子。” 没给人擦过身子。 这话听的贺绛莫名愉悦,心里一高兴嘴上就没有把门的,突然丢出一句:“真的?梅淮安你俩还没有” 话说到一半又觉得自己这思想太脏,不管人家两个有没有做过,他都不该把这种事情直白问出来,急忙闭嘴。 “——没有什么?” 燕凉竹抬眼看他,显然是听出了弦外之音。 眼底顿时浮起些不易察觉的怒气,似是正在被人当面羞辱! 贺绛直接改口:“你们小时候就没一起洗过澡?你不帮他擦个背什么的毕竟是一起长大,咳,我还给我哥擦过背呢。” 最后一句纯属胡扯,贺兰鸦自小就有洁癖,从来不叫在外面滚一身泥巴的脏牛近身。 燕凉竹瞧出眼前人没有恶意,脸色这才好看些,既然对方识趣的转了话音,他就不计较了。 “他贵为皇储,沐浴自然有专人服侍,宫里的人怎么会叫我跟他一起沐浴?那也太没规矩了些。” 小时候没有过,那长大也没有吗? 是暂时没有,还是往后会有? 梅淮安不想,那燕凉竹也不想吗? 贺绛是个憋不住话的人,这会儿也不知道怀揣着什么心思又试探一句。 “那你们这回又见面你也还是很在意他,你就没想过你俩” 这人怎么跟行宫那些背后碎嘴子的侍卫们一样,满脑子都是污秽! “没想!”燕凉竹郁闷的吼他,“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但答案就是没想,清清白白的什么都没有!” “” 把人惹毛了。 贺绛慌得眨巴眼睛假装自己不是故意的,虽然装也装不像。 “啊,没有什么?我没问啊,我什么都没问,你别紧张。” “” 燕凉竹看着对面这人宛如痴呆的辩解,顿时就消气了。 毕竟这莽夫心里在想什么几乎都挂在脸上,刚才本来有些生气,但这会儿才想到一件事。 他语气认真而平静—— “淮安哥哥兴许没有告诉你,我与他的婚约是戏言,不是真的。” “我知道不是真的!” “” 第202章 初次见面那个大哭大叫的少年已经长大了 燕凉竹咬牙:“知道不是真的你还这么问我?你到底什么意思?” “他他”贺绛想问那你知不知道他喜欢男人,你是不是也喜欢男人,但又不好意思问,憋了半天索性不绕了,“我就直说,我以为你喜欢他。” “不是喜欢,是爱。” 燕凉竹说。 “!!” 贺绛傻眼了,薄唇动了动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他就知道眼前人就是对那人—— 心底的莫名情绪还没升起来,对面坐在木凳子上的漂亮少年就又开口了。 “就像你爱你的哥哥一样,我也爱我的哥哥。”燕凉竹抬手盛汤,垂着眼说,“脑子干净些,我不是断袖。” “” 燕凉竹不喜欢梅淮安,梅淮安也不喜欢燕凉竹。 哦,燕凉竹不是断袖。 贺绛彻底没话了,就感觉心底莫名有些失落。 他视线在对面那张漂亮脸蛋上扫了一眼,很快就颓然挪开。 “抱歉,是我误会了。” “误会很正常,毕竟我没跟人解释过这些,但我希望你不要在他面前提起,他很辛苦,我不想让他被这些流言打扰。” “你放心,我明白。” “快吃,吃完我帮你擦擦身子,估计你出了不少汗睡着不舒服,我尽力做好,但如果做的不好你不要挑剔我。” 燕凉竹嗓音低低的说,又夹菜给对面的人。 他长这么大从来没有照顾过谁,但从今天起,他要学着照顾贺绛,学着做事,学着给陷入困境的兄长分忧。 贺绛看着对方的筷子往自己碗里夹菜,耳边听着平静柔和却有力量的嗓音。 恍惚意识到—— 似乎在某个瞬间,初次见面那个大哭大叫的少年已经长大了。 他缓慢嚼着菜叶子给出保证:“不挑剔你,简单替我擦擦就行。” 羊皮小窗被人放了下来,帐篷小房间里瞬间没了清风光顾。 连带着周围光线也暗下来了。 燕凉竹手里的布巾沾了热水拧几下,这才转身望向床榻。 贺绛上身不着寸缕,下身穿着一条黑色长裤。 古铜色的肌肉饱满蓬勃,就算是后背靠在床头也能瞧见精壮的劲腰肌理。 胸膛大大小小浅白色的伤疤看起来并不狰狞,似乎也都已经痊愈了。 但无一例外都是少年将军一路成长的见证。 燕凉竹虽然不是第一次瞧见这人身上的伤疤,但此刻眼底多了几分钦佩。 贺绛这会儿没什么精神,抬手往胸膛指了指:“这里出汗多,擦擦。” 白皙细长的指节便攥着布巾贴过去,一时间竟分不清是布巾热,还是这人胸膛更热。 “那药喝了没有好一些吗?你身上还这么烫。” “总有个见效的时候,晚上喝下第三碗应该能好些。” 寂静的内室里,两人语气平淡说着话。 燕凉竹嗓音很平静,专心当个擦洗护工。 贺绛视线原本低垂着看向放在胸膛的手,可很快就觉得有些脸热。 古铜色的皮肤上摆着细白纤手,这种画面是个男人都得心神荡漾! 更何况这双手的主人,拥有一张比玉手还漂亮的精致脸庞。 贺绛在脑子里思索一番,他长这么大见过的美人俊男无数,还真就没几个能比得上眼前这人。 燕凉竹有种雌雄莫辨的美感,脸庞没有男儿英气也没有女子娇柔。 他就简单的往这儿一站,就能透出如诗如画般的美好气质。 从前大哭大叫的时候只能瞧出漂亮,现在整个人的气质都沉淀下来,便多了几分不一样的宁和感。 贺绛盯着这张玉琢似的白皙侧脸,像被鬼迷了竟然伸出手去触碰! ——没碰到。 燕凉竹下意识躲开对方的手,撤远了些才转目疑惑望去:“怎么了?” “啊,我,我看你你头发都不好好梳,太长了搔到我肚子上,痒痒。” 闻言,燕凉竹抬手把肩侧的长发都拢到身后,又把脸旁发丝往耳后绕了一圈。 动作并不慢,是很普通随意的整理动作。 “” 可贺绛眸色呆愣的看着那几根指尖拂过精巧耳廓,转瞬又按在他肚子上继续擦身。 仿佛还能感受到对方耳廓的温度,就带着发丝馨香落在他肚皮上! 贺绛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竟然看着眼前人发愣,连对方抬头摸摸头发这样的简单动作都叫他忍不住咽口水。 燕凉竹倒是没发现沉默下来的人心底在想什么,毕竟他心里想的是—— 隔壁房间里的人睡醒了吗? 醒了会饿的,得快些擦完去让侍卫再拿些饭菜来。 “前面擦好了,翻个身。” 他说完,坐在床榻边扭身往水盆里投洗布巾。 水盆里的水依旧清澈干净,毕竟也只隔了一天没洗澡而已,只是擦擦汗。 贺绛指尖攥了攥床单,这才自己挪着腰轻缓的翻了个身。 燕凉竹拿着洗好的布巾转过来,开始从后颈一路顺着脊柱往下擦。 擦过的古铜色皮肤亮晶晶的,手感按上去也很有弹性。 没被人盯着之后,燕凉竹目光羡慕的流离在眼前后背上。 这位将军练出的肌肉精壮健美,是天下所有男人都梦寐以求的身材。 刚才被身躯的主人盯着,他没好意思多看胸膛,这会儿才敢自由自在的打量后背。 肩背和腰部随着对方双臂收拢叠在枕头上的动作,肌肉都鼓成倒三角的模样了。 燕凉竹垂着漂亮的扇睫,用指尖轻按肩胛骨附近,问—— “要怎么练才能有这种肌肉?我若是也能像你一样健壮” “你想练?我可以教你习武。”贺绛由于趴在枕头上,此刻说话的时候嗓音有些闷哑,“别摸了快擦!” 燕凉竹赶紧收回手,接着干活,“可我听说习武都要有根基的,自小就得开骨,我见过淮安哥哥的武教头,很凶很壮。” “梅淮安功夫挺好的,你从前也住在皇宫怎么没跟他一起练?” “那个武教头太凶了,满脸胡子,我小时候瞧见他害怕。”燕凉竹笑了笑,随后有些疑惑,“当时我记得淮安哥哥也没怎么练武,他说他不喜欢习武,总带我去藏书阁里看书。” “一国皇储怎么可能不习武,大抵是你瞧不见的时候练的。” “唔,这倒是有可能,他总会被梅伯伯召见,去了乾清宫一待就是一整天,估计是梅伯伯亲自教导他习武的。” 第203章 他俩的小火花是什么时候擦出来的? 燕凉竹只能用这个理由来解释,毕竟他也不知道太子一身好武功是怎么来的。 上身擦完后,他很自然的轻声问询:“裤子需要我帮你脱吗?” “!!” 贺绛一激动猛地翻身,造成额上伤口又开始胀出钝痛来,疼的皱眉说:“不用!你出去我自己擦。” “你自己擦?”燕凉竹犹豫片刻,“你头上有伤不适宜长时间坐着,其实我不介意的。” “我介意!老子还没娶媳妇儿呢凭什么先给你瞧” 贺绛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小,因为站在床边的人惊讶过后突然笑了起来! 燕凉竹把布巾放进水盆里,含笑瞥了一眼床上的人:“你说过你们行军打仗的时候都光着屁股跑,我以为将军不会拘束这些小节呢。” 这算是报复之前在行宫里—— 他误闯贺绛浴室被这莽夫按在椅子上好一顿数落的‘旧怨’。 今天算是原话奉还了。 “” “那是在伤营里光屁股,不除了衣裳怎么让医师快些处理伤口,慢一步都是要命的事儿!” 贺绛急忙反驳,话音落下才发觉这人是在笑话他,顿时恼羞成怒也不扭捏了。 “行,但我做事一向公平,今天你敢看我屁股赶明儿你就得让我也瞧一回!” 说着话他手指抚上黑裤边缘,作势要脱! “不必!”燕凉竹快速转身,用帕子擦着手指往外走,嗓音有些慌乱,“你擦好了再喊我来收拾,我去让侍卫准备些饭菜。” “嗯。” 贺绛胡乱应了一声。 看人离开房间后这才懊恼皱眉,反思自己刚才的行为实在鲁莽。 其实但凡换别的男人给他擦身,他都不会这么紧张,大家都是男人谁没长东西啊。 可偏偏就是在这人面前险些被看光,单是这么想想心都快蹦出来了! 燕凉竹快步走出房间才猛地松了一口气,他定定神直接去跟帐篷门口的侍卫们说话。 侍卫们应声做事,他回到厅堂桌子前倒了杯茶水。 等手指端着温热茶盏往唇边送的时候,才恍惚觉得—— 这样的温热触感跟刚才那人身上温度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他捏着茶盏喝了两口就连忙放下,脸颊有些生热。 一定是他从前没见过那般强健的身躯和饱满肌肉,才会看过之后到这会儿还能想起来。 但也不得不承认,拥有一身强健肌肉的人看起来很有安全感。 如他这样饱读诗书的文人性子,其实心底对武将是十分仰慕的。 尤其他身处的环境和经历没法儿不慕强。 —— 草原落日如同一颗流心咸蛋黄,把暖白色的帐篷都映出了橙红暖光。 梅淮安一觉睡到傍晚才起身,简单梳洗过后先去看了贺绛。 显然燕凉竹把他照顾的很好,贺绛看着有些精神了,高烧也退了些。 “好好养着,过几天咱们就能回渭北。” 贺绛看着站在床边的人,懊恼叹气:“我什么都没帮上你,离开王帐的事也得指望你了。” “我也没做什么,是咱们三个运气好。”梅淮安啃着一块牛乳糕,朝给他端来点心的燕凉竹笑了笑,“说起来还多亏了你。” 如果不是燕凉竹病倒了让宋祈乐来到帐篷里医治,他也没机会结识宋祈乐,更没机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有希望离开辽东。 燕凉竹原本充当着木架子的角色,在一旁安静的端着点心。 没想到自己能被夸赞,眉眼弯了弯,只是他不明白这话从何说起。 事关宋祈乐的‘奸细’身份,梅淮安没有多解释,只是抬手在身侧少年腹部揉了揉,嗓音一贯清冷:“疼吗?” “呃。”燕凉竹想说不疼了,但还是没忍住皱了皱眉。 梅淮安把他手里的点心盘子接过来,语气不容反驳:“吃了晚饭你早些休息,晚上有我看顾他,你明天早上再来替我。” 这样的合理分工,对在场三人的身体状况来说是最合适的,不能逮着一个人受累。 “不用,我晚上也能照顾他!”燕凉竹有些逞强的想让眼前人多休息。 “听话。”梅淮安不由分说拍拍他胳膊,“回去擦些药油把瘀血揉散,别跟膝盖似的半个月都不见好。” “” 久违的关怀。 “好。”燕凉竹神色有些动容,自己抬手揉揉肋骨语气乖巧,“我记下了。” 床榻上的贺绛看着床边这两人互动,突然来了一句:“哎,你会揉淤血吗?我帮你揉。” 燕凉竹吓了一跳:“不,不用了。” 梅淮安听见这话也转头望向燕凉竹,这种举手之劳的小事他自然也愿意帮忙:“这样,等吃完饭你洗了澡叫我,我去你房间” “?”贺绛傻眼了,当即打断,“我!我说我给他揉!” “” 显然这人的激烈反应,叫另外两人都有些莫名其妙。 梅淮安微一挑眉,仔细盯着贺绛的脸想寻找出蛛丝马迹,语气随意的试探着:“你顶着脑袋的伤给他揉淤血,如此热心?” 贺绛被这人太过透彻的目光盯得头皮发麻,但刚才的话已经说出口了,这会儿只能硬着头皮回话。 “是啊,燕二他,他今天把我照顾的很好还知道给我擦身子,我报答报答他怎么了?” “哦。”梅淮安点点头,没有多说。 对于贺绛这样生硬的辩解他一个字儿都不信,但另一个主人公就在他身边站着,有些话自然不能挑明。 他只是有些好奇—— 他俩的小火花是什么时候擦出来的? 他想起这两人为数不多同框的时候,脑海中还是在行宫前殿里,两人打架的场面。 比如,燕凉竹把贺绛身上挠出红印子,贺绛拎着燕凉竹抡飞着欺负。 啧,果然世事无常啊。 此刻,燕凉竹听贺绛说要感谢他今天的照顾,肯定不能叫脑袋有伤的人来帮他做事。 果断摇头拒绝—— “不用,我自己会揉淤血,先前膝盖受伤的时候都是我自己揉的。” 那两个侍卫揉淤血的动作太粗鲁敷衍,他想让伤快些好就自己学了手法。 他拒绝的干脆,梅淮安眸色若有所思。 毕竟听见燕凉竹拒绝之后,他瞧见贺绛眼底闪过失望的神色。 贺绛的心思永远都是挂在脸上的,燕凉竹可能看不真切但一定瞒不过梅淮安。 梅淮安思索片刻,把人支开:“凉竹,你去看看他的药煎好了没有。” “好。” 燕凉竹当即应声离开。 第204章 这辈子头一次的心动瞬间! 房间里少了个人,周围顿时安静下来。 贺绛似乎预感到什么,指尖攥了攥毯子。 “你对他有意思?” “没有!” “” 梅淮安问的直白,贺绛答的干脆。 听见否定答案的人也没在意,突然弯腰发问:“什么时候开始有意思的?” 这人弯腰逼近的动作,让原本就精神高度紧张的贺绛说话更不经脑子,直接脱口而出。 “不知道啊,今天才呃!” 他猛地抬手捂嘴,目露惊恐。 但为时已晚,就这么简简单单被人套了话! “” 房间里安静了片刻。 贺绛懊恼放开捂着嘴的手,往门外瞥了一眼压着嗓子说:“不是你想的那样,也没有什么意思,就是就是我也说不好。” “那他知道吗?”梅淮安眼神凉凉,不认为贺兰鸦能看着贺绛找男人厮混。 贺绛神秘兮兮摇头,眉飞色舞的跟好兄弟分享—— 他这辈子头一次的心动瞬间! “他肯定不知道啊,连我自己也是刚意识到,不过想想之前——对了,我从前看他哭哭啼啼的时候就没觉得烦,他挠我的时候我也不疼,挠的麻酥酥的,他瞪我骂我的时候表情也很可爱,最重要的是他今天给我擦身子哎,你不知道,他头发香香的往我肚子上扫,当时我痒痒的” “?” 躺在这里额头还缠着纱布的人,此刻就像个陷入爱恋的智障。 梅淮安看着贺绛一脸傻笑的表情,虽然知道自己接下来说的话会扫兴。 但想到有可能会带来的严重后果,也还是沉着脸提醒这蠢牛。 “我问的是——” “如果你哥知道你喜欢男人,他会怎么做?” “” 贺绛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 眸底刚才还激动热烈的两簇小光,此刻仿佛突然就被人熄灭了! “兄长那样的脾性” 他抿了抿唇没说下去,单是想想脸色都跟着凝重起来。 梅淮安索性把这件事摊开了说,此刻本能的维护燕凉竹。 “你哥不会对你动手,但他要知道燕二‘勾引’了你,燕二是没命活的。” “” 确实如此。 贺绛烦躁的攥紧毯子:“那我该怎么办?我就想看着他!” 从来没有一个人能让贺绛怎么看怎么喜欢,一举一动都香香的甜甜的,越看越顺眼。 梅淮安抬手拍拍贺绛,垂眼说:“在你没有能力保护他之前,你的喜欢对他来说是催命符,不要靠近他。” 贺绛急了:“可是——”这种事谁能控制! “尤其是在你哥面前,你别靠近燕凉竹,连看都不能多看他一眼。”梅淮安嗓音坚定,“否则他肯定活不了,至少目前为止你还没有决定自己人生的能力!” 贺绛从小到大走的每一步,都是他哥苦心规划出来的。 婚娶这样的大事势必也得听他哥吩咐。 他哥最多允许他在合适的人选里挑,甚至都不会让他自己出去找喜欢的姑娘,生怕他自己找的会出差错。 贺兰鸦恨不得把弟弟该走的路,每一步都铺上厚厚绒毯。 毕竟他自己的人生已经一塌糊涂,活着的信念就是保护贺绛此生光明璀璨。 梅淮安对这一切都看的很透彻,所以才会在此刻提醒贺绛。 别昏了头害死燕凉竹。 “” 贺绛此刻听了眼前人的话,表情呆愣木然。 梅淮安的话宛如醍醐灌顶,让他生平头一次意识到—— 自己没有决定人生的能力! 以前享受着兄长铺路时他心底只有感恩,不敢反抗也从没想过要反抗。 可是如果连自己的感情也不可以 “你愿意跟我分享初次心动,我很荣幸,但站在兄弟的角度我必须提醒你。” 梅淮安站起身看着床榻上半躺的人,垂着眼轻声开口。 “有能力了才配说喜欢,不要因为自己一时脑热就让别人承担致命后果,不合适。” “这句话是对你说,也是对我自己说,共勉。” “” 他转身离开房间,只留贺绛一个人静静思考。 ———— 太阳就像个爱健身的圆脸大叔,每天站起又蹲下,只需五个深蹲便是五个日夜。 转眼五天就过去了。 宋祈乐估算的很准确,昨天贺绛已经能行走无碍,额头伤口也基本愈合长出肉芽儿。 在约定好离开辽东的第五天下午—— 灿烂阳光挥洒在药园子下方的溪流附近,映照水面银闪闪的晃眼。 一身简单黑衣的梅淮安蹲在溪流边的石头上,帮身边人搓洗着药草。 宋祈乐穿着深青色套装,低头捣药汁的时候,脖颈带着的银色项圈滴溜溜坠晃在半空。 梅淮安湿漉漉的手指攥起一把青叶:“这一筐洗的时候要注意什么?长的像蒜苗。” “无妨,简单涮洗一下就好,这是外敷的药材沾些地气药效更好。”宋祈乐扬起纯澈白皙的脸庞,浅笑回话,手里的石臼还在砸着,“咚,咚,咚。” “沾些地气就是留泥土,嘿,洗药材还如此雅致。” 梅淮安未停歇的接着干活,偶尔抬眼快速扫一圈周围平坦地势。 显然宋祈乐是个聪明人,带他来的位置附近都没有能藏身的树林。 两人身后不远处站着七八个侍卫,但也没有直白的靠近监视,只是远远看着两人待在一起处理药材。 不知道宋祈乐是怎么说服那位暴君,才能放任梅太子靠近他三步之内的。 当然,这并不是梅淮安需要知道的事情。 他只是观察了附近没人偷听,就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轻轻开口。 “我们要做什么配合你?” “什么都不用做,但你可能要费些体力。” 消耗体力而已?梅淮安挑眉:“如此简单?” “赌一把。”宋祈乐用手背抹走脸颊的发丝,“如果你愿意相信我的话。” “如今的处境我只能信你。”梅淮安说,手里的青叶子在溪流里甩了甩,“只是我有一事不明白。” ——你为什么要帮我。 第205章 劳烦太子殿下抱我回医帐吧 梅淮安说他有一事不明白。 宋祈乐沉默片刻,垂眼回话—— “你无需明白,只管去做你想做的事,我祝你前路无忧,一帆风顺。” 这便是不愿正面回答了。 可他越是隐瞒不说,梅淮安心底的不安感就越强烈,试探着又问了一句:“是牵扯私人的事不能告诉我?事关裴不知?” “殿下就别问了,不能说。” “” 梅淮安微微皱眉,他厌烦这样不踏实的感觉:“我只是担心未来多变故。” 毕竟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 宋祈乐愿意帮助他却不图任何回报,这本身就是件怪异的事。 就连贺兰鸦那样清心寡欲的佛子,都得有目的才肯收留中州太子。 而眼前人身为暴君帐中宠怎么可能没有一丝谋划? 梅淮安的焦虑就来自于—— 他不知道宋祈乐想从他这里谋走什么,这让他没法儿踏实! 宋祈乐感受到身边人的焦躁,嗓音清淡如风:“殿下可以信任我,我拿鞑鞑山向你起誓,永远不会加害于你。” “” 梅淮安抬眼望向远处。 白茫茫的云朵间,巍峨雪山就坐落在那里,像一头披着白绒的大棕熊。 他不知道这座雪山对辽东子民来说意味着什么,可他曾见过宋祈乐望向雪山时,面颊上露出的纯真亲昵。 而此刻,宋祈乐拿这座雪山起誓。 既然对方什么都不要,那他只能尽力示好。 沉默片刻,他把洗好的青叶子放进竹筐,转身拿起另一把的时候沉声回话。 压低的嗓音听起来更显绵哑—— “你若诚心助我,事成之后我必许你翱翔五州,他能给你的东西我翻倍给你,他给不了你的东西我倾囊相授。” 宋祈乐轻笑一声:“殿下怎知我想要什么?” “人活在世,除去钱财权势就只剩自由,这三样我哪样都能给你,比他给的更多。” “殿下说错了,还有一样。” “——是什么?” “” 宋祈乐转头望向身边少年,勾唇笑了笑:“兴许还未开窍?往后殿下就知道了。” 梅淮安眯了眯眼,一时间竟然想不到。 毕竟接触的时间太短,他只能瞧出宋祈乐是个心里能藏事的人,行事意图却叫他琢磨不透。 他愣神的功夫,就见宋祈乐借着拿取干净药草的瞬间—— 快速用刀片在他掌心割了一刀! 梅淮安手掌猛地泛起锐疼,鲜红色的血液悄声无息落进溪流里。 他脸色微变正要问话,就看脚边滚来一只翠绿竹筒。 耳边跟着传来几个字—— “把血灌满。” “” 犹豫片刻,他留神身后远处站着的侍卫们,咬牙攥紧掌心。 粘稠鲜血成串落进竹筒里,很快就满了。 宋祈乐站起身的时候扶了一把梅淮安的手腕,顺势将竹筒收回袖间,这才抽空解释。 “以血为引,我的青鹰才能去寻你。” “辽医果然有本事。” 能把鸟训的嗅血寻人,这种密法绝不多见。 而此举也代表着—— 从今天起,宋祈乐就是他放在裴不知身边的暗探了! 梅淮安心下轻松不少,跟着站起身随口调笑:“割的也太深了些,方才还说不会加害我” “殿下。”宋祈乐听着这样顽皮的话,忍不住又笑起来,“那就做些什么给殿下赔罪。” “?” 梅淮安还没反应过来,身边这道青衣身影的脚踝就已经卡进石缝儿里了! “咔。” 一声叫谁听了都牙酸的骨声闷响! 梅淮安傻眼了,眼前这位看起来斯斯文文的人,竟然对自己都能下这么重的手? “呃!”宋祈乐痛呼一声,身子也顺势倒进身边少年的怀里,同时声量放大,“好疼——” “小宋医师,您怎么了?” “出事了,快去看看!” 那边几个侍卫大喊着仓皇跑来溪流边。 “” 梅淮安把人稳稳接到怀里,低头看向怀中泛起泪花还要朝他眨眼的人。 几乎是一瞬间就明白了什么,脸色顿时一言难尽。 我操,这也太冒险了。 “真要这么干那变态不会杀了我?” 谁能看着自己的情人跟旁人暧昧不清啊,裴不知还是个残暴不仁的脾性! 这招对‘不忠的情人’来说也十分冒险,梅淮安能看出裴不知很看重宋祈乐,却不知看重到哪个地步。 够不够原谅情人在别的男人怀里躺一遭! 宋祈乐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在侍卫们跑过来的时候,软着嗓子弱弱开口。 “受伤了,走不动了,劳烦太子殿下抱我回医帐?” “我还有拒绝的余地么。” 梅淮安低声叹气,下一瞬弯腰把宋祈乐打横抱起来! 这人轻飘飘的没什么重量,看着就不胖,抱怀里才更觉纤瘦,腰身揽着都硌手。 身上带着清新的药材冷香,就如长相一般干净。 宋祈乐也配合的很,抬起胳膊就圈他脖子上了,脸颊也顺势贴靠在黑衣肩头。 一张小脸瞬间疼的发白,瑰色唇瓣也失了颜色。 几个侍卫傻了,愣愣攥着刀柄站在两人面前一字排开。 这是要拦路的架势! 梅淮安抱着怀里人冷眼看他们:“祈乐医师伤了脚踝,得尽快送回医帐去。” 侍卫们已经吓出冷汗了,哆哆嗦嗦回话:“你不能抱着他,快快把他放下!” 如果任由这个太子大摇大摆把人抱回去,他们几个当值的能有什么好果子吃啊。 梅淮安把怀里人往前举了举,语气不耐:“那你们把他抱回去,这份‘功劳’让给你们。” “” 没人敢接,他们谁都不敢碰宋祈乐一根头发。 几个侍卫额头已经布满冷汗,事发突然他们都不知道眼下该如何是好! 宋祈乐搂紧了梅淮安的脖子,气若游丝朝侍卫们喊—— “脚踝断了,你们再不让开我往后就是个残废,等王君来问都怪你们耽搁了我的伤,快让开,疼死了” “啊。” 侍卫们肩膀一颤,急的面面相觑不知道该说什么。 梅淮安抱着怀里人径直往前走,同时留话—— “你们此刻拦不拦着都难逃罪责,可他的脚若是废了咱们都得死,我抱还是你们抱?” “” 他往前走了几步,拦路的侍卫们哗啦啦全闪开了! 第206章 梅淮安,你是活够了? —— 梅淮安先把宋祈乐放在马背上,随后自己也跟着翻身坐上去。 他拥着比他身形稍小一些的人,两手拽着缰绳低声说:“坐稳了。” 宋祈乐脸色发白疼出一头冷汗,但此刻眉眼还是坚毅的,嗓音有些颤:“殿下不用着急,我撑得住。” “驾——” 梅淮安不听他的,一夹马腹揽着人纵马狂奔! 一个说断脚就能断脚的人自然撑得住,可他不能看着这人真落下残损。 两人骑着马跑走后,侍卫们愣了几秒想往前追。 可追了几步又心如死灰的停下,半晌才慢吞吞的骑马跟上去。 其中有个嘟囔一句—— “祈乐医师是疯了,敢跟梅太子如此亲近就不怕王上生气吗?” —— 辽东医帐。 宽大的浅棕色帐篷门口,或坐或站捣药搬运的医师们都停下了动作。 齐齐转身望向奔来的马匹,很快就看着马匹在帐篷门前停下。 一众人等瞧见马背上被人拥在怀里的身影是谁之后,顿时都惊的瞪大眼珠子! 是宋祈乐啊。 是被王君下过禁令不许人近身的宋祈乐! 刚才还热闹的帐篷前,顷刻间鸦雀无声,只剩下马鞍碰撞的铁片摩擦响动。 “小心点儿。” 梅淮安下马之后把人拽到怀里从马背上接下来。 只是才刚站稳耳边就听见有暗器破空的动静,他抱着人当即错身闪避! 但暗器的速度太快,他尽力躲避也还是叫右边腰侧猛地一疼! 这枚暗器是狠毒到冲他脊椎砸来的。 如果刚才没避开,估计下半辈子双腿就得瘫痪着过日子了。 一只深紫色的玉扳指从他腰侧掉下来,在地上滚了几圈。 梅淮安被砸的身影微晃,疼的咬牙,稳了脚步才连忙转头看过去,防止那人还有后手。 “你是活够了?”裴不知收回砸玉扳指的手,说话时声量不大但语气阴冷至极,正脸色铁青的抬步走过来,“敢碰我的人!” “” 我的人。 宋祈乐神色微怔,听着医帐同僚们阵阵吸气的声音,视线却透过眸中水汽望向迈步走来的熟悉身影。 这是裴不知第一次说出这样宣示主权的话。 “王君误会了。”梅淮安也看着裴不知走来,距离正在一步步缩短,戒备心到达极致,“祈乐医师意外伤了脚踝,淮安只是好心将人送回来。” “你认为本君会相信你的鬼话?梅淮安,这已经是第二次了。” 裴不知穿着一身绚烂紫袍,却在温暖阳光下都压不住汹涌怒火。 上次在药园里他已经饶了这人一回,今天竟然胆大包天到是可忍孰不可忍! “” 梅淮安觉得,这人走到他身边就能抽出弯刀直接戳过来。 裴不知此刻的状态就像被夺了宝物的恶龙一样,目露凶光! 似是下一瞬就能扑过来,把他这个‘夺人所爱’的混账一口咬死! 嘶。 眼下的状况一目了然,怀里这位显然低估了他在暴君心中的分量。 这代表着—— 自己就算是个还有用处的太子,今天也要倒霉了! 既然已经是这个场面,梅淮安只能尽力自救,语气还算坦荡平静。 “王君要打要罚都且稍后,祈乐医师的脚踝断了,再耽搁下去怕是不好。” “他好不好与你何干?” 裴不知脚步站定的同时,直接伸出胳膊夺人! 梅淮安自然不会再继续抱着,连忙乖顺的送出怀里这只烫手山芋。 “王君”宋祈乐也同样乖顺,身子悬空一瞬连忙讨好的攥紧紫袍衣袖,嗓音几不可闻,“是偶遇太子,瞧我受伤好心送回来,没有旁的。” “哦?”裴不知低头看看怀里人,又抬眼盯着一身简朴黑衣的少年,嗓音平静听不出情绪,“那是跟着你的人都死绝了,要叫他一路拥着你回来?” “” 这一刻,周遭所有人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梅淮安的神经已经戒备到了极致,淡淡道:“兴许是王君有过什么吩咐,他们瞧见祈乐医师受伤也不敢近身。” 这是在提醒—— 三步禁令是你自己下的,怪不得旁人。 “” 一片死寂中,裴不知扯唇冷笑一声。 掌心不可控的捏紧怀中人肩骨,直捏的人开始颤抖吸气才猛地卸力。 他目光盯着眼前脸庞瑰艳的少年,对方还敢抬眼跟他对视,目光不卑不亢没有丝毫胆怯和心虚。 他舍不得伤了怀里人,那就只能把怒气撒到眼前这个碍眼的人身上。 “如此说来,本君还要多谢太子送他回来?” 梅淮安垂下眼皮,很快回话:“道谢就不必了,只是王君几次三番误会淮安,看来是不太欢迎我” “想走?”裴不知眯了眯眼似乎是在思量什么,某一瞬突然笑起来,“好啊,本君如你所愿。” 说完,他直接抱着人迈步走进医帐。 “” 周围医师们都低着头瑟瑟发抖,不敢多看抱在一起的两人,几乎是在紫衣身影走进王帐的那一瞬间全都如鸟兽散! 浅棕色的帐篷门前很快就冷清下来,只剩身姿修长的少年还在站着。 以及—— 梅淮安眉头微皱,视线瞥了一圈站在他背后的三十几个辽东侍卫。 他身边的马匹松开缰绳之后就跑走了,此刻试探着挪了挪脚步 下一瞬! 侍卫们穿着的铁甲响起擦碰声,目光凶悍的同时齐握住腰间刀柄! 意思摆明了—— 敢动就杀! 梅淮安脸色愈发沉重,会有这个场面是他没有料到的,估计宋祈乐也是措手不及。 谁能想到一个医师会叫辽东王君如此 裴不知方才说可以放他离开王帐,可是却没说怎么离开,什么时候离开。 侍卫们此刻又盯着不让他走动,显然是让他站在这儿等裴不知出来。 这代表着接下来的场面,梅淮安可能不会太轻松。 帐篷里。 宋祈乐被丢在宽敞的竹榻上。 对方动作并不温柔,却神奇的没让他脚踝砸到竹板。 第207章 造化弄人 “呃,疼。”他示弱的哼了一声,随后伸出手去轻扯对方衣袖,嗓音软甜,“都怪我没用,处理药材也会崴脚王君不要生气。” 裴不知将这人讨好的小动作尽收眼底,阴冷眸色缓和许多。 从前也不是没人这样朝他撒过娇,但偏偏眼前人做出来就既不做作也不惹他厌烦。 毕竟这是一向没什么情调的宋祈乐,第一次在他面前故作娇憨。 故作娇憨,为的是讨他欢心怕他生气,再说多一点—— 这就是在意他,担心被冷落啊。 裴不知神情回暖不少,说话的语气也比刚才在外面温和多了。 “快把你的脚伤养好,你若是变成瘸子我就” 宋祈乐装可怜的表情一僵,眸底闪过些不明情绪,嗓音沉了些:“若是残了,便不能伺候王君了。” 那他就能被忽略遗忘,之后想离开这人身边也—— “你若是残了就不能行医,本君就能毫无顾忌的将你召来王帐,再也不叫任何人接近你。” 看那长着一双狐狸眼的狐狸精太子,还怎么来勾搭他的人! 裴不知想起外面那人顿时闷气暴涨,生气归生气,他弯腰把人左脚鞋靴拽掉。 宋祈乐没想到对方会亲手替他脱鞋,一时不备疼的又闷哼出声,忍不住缩了缩脚。 “我,我自己来。” “别动。” 小腿很快就被人按住了,鞋袜褪去,露出线条流畅的白皙足背。 裴不知皱眉看着扭曲错位的踝骨,此刻已经红肿的厉害,薄唇抿了抿。 “怎会伤的如此厉害,侍卫说不是太子打的,当真?” 宋祈乐眸子颤了一瞬,淡定回话:“与太子无关,溪边乱石叠砌不好下脚,总有个不当心” “那就不要去溪边做事,喊别人替你做。”裴不知声量放大了些,“本君养这偌大的医帐里几百张嘴,都是吃白饭的?” “” 敞开着的门外,一群等着被召唤的医师们肩膀抖了抖。 宋祈乐吓了一跳,这话他受不起:“王君误会了,我平日里能做的事本就不多,同僚们都很照顾我,那些药材是我园子里生出来的,自己收拾才不算吃白饭” “你可以吃白饭,本君乐意养着你。” “” 宋祈乐呆怔过后脸颊猛地爆红,一时间像哑巴了一样,眸色慌张不知道该往哪儿看。 这副模样也是裴不知从前没见过的。 他多瞧了几眼只觉得有趣,随后直接坐在竹榻边上,自私的把宋祈乐挡个严严实实,不叫旁人看见。 这才暴躁的朝外面喊—— “宋清呢?把宋清叫过来!” “启禀王上,宋医师往雪山里去了,您说要他去寻一株雪莲花凝制冷香” “那你们还不快进来给他医治,要是治不好脑袋别留了!” “呃,是,是。” “” 态度如此鲜明。 自己竟然享受着这人独一份的优待?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宋祈乐看着坐在身前的背影,眼眶有些生热。 思索几秒,他伸手顺着紫色衣袖摸到对方手臂,牵着手臂试探着往自己这边拽。 这种从未有过的小动作让裴不知背影一僵,几乎是没犹豫的就把右手给他了。 任由自己单臂反绕到身后,尽管这是个被挟制的姿势也没有一丝反抗。 分明处处都透着纵容啊,可恨自己从来没意识到。 宋祈乐眼眶有泪花闪烁,他抿唇浅笑,用指尖在对方平摊的掌心里勾了勾。 紫色背影一下子就坐直了,他都能清晰听见对方呼吸颤了一瞬。 趁着那边的医师准备药材和固骨木板,他把额头抵在眼前的后背上。 鼻息间嗅着熟悉的冷香,他嗓音很轻近似呢喃。 “你不生我的气了?” “” 没称呼‘王君’,并且嗓音是从未有过的软糯! 裴不知感受着后背抵着的一小片温热,睫毛颤了颤,心下突然跳的厉害! 活像个没见过世面的毛头小子。 他茫然无措的仓促应声:“嗯。” 宋祈乐接着用额头蹭蹭身前人的后背,心底满足感迭起的同时。 还是记挂正事的—— “自从贺将军他们来了王帐,你就很少跟我不如让他们走,你多陪陪我。” 意识到自己在这人面前是被需要的,裴不知眸底顿时透出幽光! 此刻除了有求必应还能说什么,他再次点头:“好。” “你待我真好。”宋祈乐彻底松了口气,把侧脸贴在紫袍后背上,蹭了蹭又呢喃着喊,“裴七哥哥。” “!!!” 要不是顾及身后这人脚踝伤的厉害,裴不知此刻想抱着人在王帐外面疯跑十几圈! 他觉得宋祈乐变了,变了,跟以往逆来顺受的模样大不相同! 这会儿坐在自己身后的一举一动,都比从前多了真情实感。 三年来,对方什么都不要也什么都不抗拒,让他心底一直都是不踏实的。 总觉得这场虚幻的美梦迟早会破碎。 就像他喜爱的人和物,总会从他身边消逝无处可寻,从小到大都是这样的。 他不知道该拿宋祈乐怎么办,只能装出不冷不热的态度证明自己从没动心过。 只要假装没动心,等到失去才不会痛,更不会狼狈不堪落下风。 就像只没头脑的笨熊,小心翼翼捧着一罐属于自己的蜂蜜,舍不得彻底打碎瓷片吃干抹净,更舍不得送给别人。 他守着藏着,进退两难的熬了三年,不,算起来都远不止三年! 直到此刻—— 感受着对方主动跟他十指交握,脸颊亲昵的贴在后背上还嗓音清甜的喊他‘裴七哥哥’。 这四个字对裴不知的杀伤力太大了。 毫不夸张的说—— 他感觉自己的灵魂已经叫嚣着飞出帐篷,直直冲向白云间! 而他身后的人此刻也是如此感受,一模一样。 宋祈乐敏锐的察觉到,他好似无意间摸索出了一种跟裴七相处的新模式。 说起来还真是造化弄人。 第208章 勇斗恶犬 他捂了十四年都捂不热的冰石,就在准备放弃的时候才发现冰石已经悄无声息融化了! 这无疑是个巨大惊喜,他能清晰感受到对方的回应了。 宋祈乐就是这样的脾性,没有苗头的时候他都敢飞蛾扑火不给自己留后路。 如今好不容易看见一点点苗头,他瞬间满血复活了! 他不走了,哪都不去。 他决定要留在这人身边尝试培养真正的感情,把两人之间畸形的相处模式彻底纠上正途! “嘶。” 身后的人刚一抽气,裴不知就皱眉训斥:“手轻着些。” “啊,是。” 医师正颤颤巍巍的跪在竹榻边,把断裂的踝骨摆正用木板固定好。 宋祈乐吸了吸鼻子,浅笑着安抚身前人:“不疼的。” 裴不知眸色就又软了几分,紧了紧掌心。 竹榻上坐着的两人,就这么在紫色衣袖下手牵着手,感受着彼此的温度一点点弯起唇角。 突然发觉今天的阳光,极好。 梅淮安站在帐篷外,看着头顶临近夏日已经有些闷热的太阳,咒骂一声。 “该死的阳光!” 那边一群辽兵没听清,当即恼了:“哎!你嘴里不干不净骂谁呢?” “你们心里想着我骂的是谁?”梅淮安瞥他们一眼。 “” 没人敢说,就算知道也没人敢说。 就在这个时候,帐篷里走出一道紫袍身影,同时冷极的嗓音也跟着飘过来。 “既然太子还能如此硬气,那就随本君一同去逗逗小兽。” 梅淮安面色一沉,看着走过来的裴不知,语气稍显犹豫:“什么小兽?” 裴不知没搭理他,沉声吩咐:“告诉泗水东岸的人,叫他们抬着棺材来接太子!” “” ———— 天色暗了下来,草原上燃起无数篝火堆。 一处棕木色的兽栏外围,站着二三十个哄堂大笑的辽兵们,气氛热闹喧嚣。 “噢吼!小太子快爬起来呀,黑兽追上你了!” “黑兽快咬!撕烂他的胳膊!” “这太子的身手有点意思!” “” 周围呼喊声吵的人耳朵疼,梅淮安眸色猩红,额前汗水把头发都打湿了。 他却没有分神往周围看一眼,只顾着跟一只身长足有两米的藏獒缠斗! 藏獒黑棕色的毛发上还沾着生肉渣,血盆大口里露出两排森森犬牙,不断的往地上滴着腥臭口水。 一双兽眸里凶意骇人,此刻正恶狠狠的盯着半跪在角落里的少年。 梅淮安身上的衣裳被藏獒爪子拍过几下,此刻半截袖子都耷拉在空中,露出白皙光洁的薄肌上臂。 好在他身手不错,暂时未受重伤。 但浅的划痕擦伤身上已经有五六处了,尤其是拍在后背那一爪子,这会儿简直火辣辣的疼! “太子别歇着啊,快往上冲,黑兽等你过去呢。” 身边有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辽兵,俯身趴在半截栏杆上冲他头顶叫嚣。 梅淮安此刻半跪在角落喘息,浑身都是往地上滚过的痕迹,就连头发上也粘着碎草和土渣。 确实狼狈啊,难怪这辽兵敢趴在他头顶挑衅。 “说的热闹”他冷笑勾唇,猛的胳膊向上把嘲笑他的辽兵拽个过肩摔,用尽全身力气直直抛给藏獒,“你去——!” 这个变故叫所有人都措手不及,连拦着的机会都没有。 “啊!!” 辽兵吓得尖吼出声,身子就这么扑腾着砸在黑兽背上! 落地之后还没来得及滚开,脑袋边就凑来一张臭烘烘的兽嘴,顿时吓得头发丝儿都要竖起来! 这会儿不嘲笑梅淮安在地上打滚儿了,嘴贱的辽兵知道黑兽有多凶猛,压根儿不敢靠近兽身。 他跃开之后弯腰跪地,用狗爬的姿势硬生生从栏杆空隙里钻出去了! 梅淮安看着那边比自己更狼狈的辽兵,喘息着荡开一抹病态艳笑,嗓音傲气。 “敢不敢进来亮亮你们的能耐?信口狂吠算什么本事!” 周围的哄笑声隐约降下去些,极少有人敢往黑兽身边近身,这犬是拿人肉喂大的,凶悍异常。 他们不得不承认,这小太子能跟黑兽对峙两个时辰,已经是难见的好本事了。 梅淮安没再理会这些看热闹的人。 他抬手从褴褛的袖子上撕下一条黑布,双手抬起绑在额间吸汗固发。 马上就能活着离开辽东了,他今夜就算满地打滚也得熬过去! 视线落在藏獒后腿上的骨节铁链上,幸好有这根铁链的距离限制,才能叫他待在角落里缓上一口气。 缠斗将近两个时辰,他几乎已经筋疲力尽了,喘气时胸膛剧烈起伏着,喉咙生疼。 但显然,高台上坐着看戏的人还不打算放过他。 裴不知眸色愉悦的喝着甜汤,朝底下被黑兽欺负的小太子喊话。 “本君这黑兽养的娇气,每日都得要人陪它玩耍,还有一个时辰呢,辛苦太子了!” 他话音刚落,就有辽兵伸手把半跪在角落里的少年猛地推出去! “操!” 梅淮安咬牙骂出声,放下系额带的手,拖着疲惫腿脚再次飞扑躲避黑兽! 这只藏獒被喂的十分健硕,平日里人肉吃过不少,此刻完全是把梅淮安当成食物看待,兽眼都馋红了。 左侧扑来一阵腥臭的风,梅淮安刚落地稳住身影就又得往旁边跃开闪躲。 但凡叫他手里有个武器,早把这恶犬斩了! 仅凭赤手空拳没法儿弄死一条身长两米的藏獒,为了活命只能尽力闪避躲开。 很明显,高位那人就是要看他的狼狈模样! 漂亮矜贵的少年此刻衣衫脏污褴褛,笑起来会上勾的狐狸眼也勾不起来了,眉眼间多了几分冷凝英气,身手干净利落。 看上去是狼狈些,却也不输气势。 “这太子小小年纪倒有几分真本事,怪不得兰鸦要保他,不是个软骨头。” 裴不知望着这一幕津津有味,勺子里的甜汤接连往唇边凑,一碗甜汤很快见底。 旁边的啄木陪了一句:“您只是吓唬吓唬他,是他自己不求饶偏要死撑难道您不希望太子是个软骨头?” “他骨头是软是硬又能如何,总归翻不了天。” 金昭国有他和贺兰鸦联手坐镇,神仙来了都别想扭转乾坤。 第209章 哥,你快来啊,快些来!(周末加更) 裴不知把空了的汤碗递出去,问:“他呢?” 啄木把空碗接走,低声回话:“小宋医师已经在王帐就寝了,说不想叫您跟太子纠缠,呃,漂亮太子。” 这是吃醋?裴不知眸中笑意更深了些。 “告诉他,太子已经被渭北接走了,让他在王帐里好好休息,本君处理完公事就去陪他。” “是。” “哎,等等。” 啄木转身正要走就被人叫住了,连忙回身站定。 “还有一句话。”裴不知舔了舔唇,眸色愉悦至极,“甜汤很甜,本君喜欢。” “” “是。” 侍卫离开后,他望着远处泗水河岸的方向,在心里琢磨时间。 “最迟再有一个时辰也该来了,也不知道拿太子去勾他够不够劲儿,啧,早知道信里再提一句小九的伤势了。” 许久未见兰鸦,当真惦念呐。 草原夜幕挂满繁星。 夜风吹来,空气里充斥着青草甜腥以及篝火燃过的木焦味儿。 梅淮安再次扶着栏杆停留在角落喘息,指尖颤抖的扶了扶额间歪扭黑布。 黑布条已经被热汗浸透了,他偏头呸出一片草渣。 目光飞快朝高台上那变态瞥了一眼,那人也不知道在看什么,正站起身朝别的方向张望。 他扫了一圈周围的人,似乎是有前车之鉴,辽兵们这会儿瞧见他往角落里来,呼啦啦的后退几步不往他身边靠近。 橙色的火把光亮映照着在场所有人的脸,他们的表情漠视而森冷,只等着看他什么时候被黑兽扑杀! 梅淮安攥紧栏杆撑着身子,轻晃了晃刺疼的脑袋,感觉眼前有些黑影眩晕的迹象。 这是体力透支和精神紧张的表现。 突然想起什么他单手在怀里摸索一番,最后掏出来一块淡黄色的油纸。 这是宋祈乐给的糖。 脏兮兮的指尖剥开油纸,没触碰到浅绿色的糖直接丢进嘴里。 干涩生疼的嗓子一时间都没有口水能融化糖果,他在嘴里抿了几下,总算能尝到甜味儿。 背后又传来一连串嘶哑兽吼,他刚才朝狗脑袋上踹了两脚,似乎也能踹疼它。 他翻转身子又看向这只也有些疲惫了的獒犬,咬了咬牙纵身再次扑过去! 另一边的高台上。 贺绛和燕凉竹收到消息匆匆赶来。 他们两个原本一直等在帐篷里,因为梅淮安跟他们说要出去找宋祈乐商量事情,他们便一直等着。 也不敢轻易问询侍卫太子的行踪,生怕泄露要离开辽东的事。 就这么一直在帐篷里焦急等到天都黑了,贺绛实在坐不住,问了两句来送饭的侍卫。 这才得知梅太子惹王君动气,被带到兽场去了! 两人没有耽搁,尽管贺绛的伤还不适宜骑马也带着燕凉竹匆匆赶来。 此刻刚走到高台上—— 刚才在马背颠簸狠了贺绛额角一阵钝痛,可视线望见兽圈里正跟一只大型黑兽缠斗的人影,瞳孔一阵紧缩。 “王七哥!” 听到他仓皇呼喊的裴不知,转头看他一眼:“你慌什么?” 贺绛知道按照自己被哥哥叮嘱过的话,此刻该高高兴兴看热闹,但他心底一阵阵发紧啊。 想到那人已经跟黑兽搏斗一下午,他控制不住的心急如焚! 尽管心底再着急,这会儿也不敢在裴不知面前表露出来,否则就前功尽弃了。 “就是有这样的热闹,七哥怎么不叫我一起来看。” 裴不知神色这才放松,抬手拍拍自己身边的椅子:“你来的刚好,坐下歇歇,头上这伤还没好?” 贺绛此刻脑袋还缠着一圈纱布,白的刺眼,摇摇头:“差不多好了。” “我瞧瞧,啧。”裴不知想到一会儿要过来的人就有些心虚,“这太子下手没轻重,待会儿瞧见你家兄长你可要跟他说清楚。” “好。” 贺绛感觉凳子上跟有钉子似的,他攥着扶手极力让自己坐稳,视线一直盯在兽圈那边,阵阵兽吼听的揪心啊。 突然—— 一道浅蓝色的身影从高台上拔腿就跑! 贺绛脸色一变猛地喊出声:“燕凉竹,回来!” 裴不知按住身边要起身去追的人,眉眼疑惑:“他要去就让他去,多个人不是更热闹?燕二跟太子一同长大,说不定也有一身好功夫呢。” “” 贺绛急的额头冒汗,绞尽脑汁的想着说辞,“七哥,我,我家兄长不喜瞧见恶斗,不如不如停下?” “你不懂。”裴不知嗓音轻慢,眸中思绪翻滚,“既然往后要一起成事,就得把人打的永远不敢反咬,瞧——” 他抬手指了指兽圈方向,到这个地步还未曾开口求饶过的人,绝对是个硬骨头。 他后悔自己一开始被这小太子顺服的模样给骗了! 否则怎会到今晚才开始打磨修理? 早在来辽东的第一天他就不会叫这太子好过! “养虎为患是蠢人所为,你家兄长手软,我替他把太子磋磨一番。” 若是在傍晚之前他倒是有可能放过梅太子,此刻绝对不会放过了! 贺绛听的满心绝望,视线望着被辽兵们围起来的兽圈。 心底狂喊—— 哥,你快来啊,快些来! 此刻的兽圈旁边。 辽兵们看着冲过来的浅蓝身影,就像发现了新乐趣,顿时又喧闹起来。 “哟,又来了一个,这燕小公子长的比娘们儿还漂亮,难不成也是个好身手?” “是不是好身手扔进去瞧瞧就知道了。” “哎,他找什么呢?” “” 燕凉竹咬着唇,听见接连不断的兽吼声额头已经吓出了冷汗。 他蹲在地上往辽兵们脚下摸索一番,很快就攥住一条木棍,尽管这样细的木棍根本打不疼黑兽,聊胜于无。 “淮安哥哥” 他这辈子都没见过如此狰狞可怖的黑兽,尽管心底已经怕的要死—— 也毫不犹豫攥着木棍一头拱进兽圈! “你怎么来了,出去!” 兽圈里多了个人,梅淮安此刻刚躲过一记兽扑,就地打滚的落在燕凉竹脚边。 燕凉竹看着眼前人布料下遍布的溢血伤痕,直打冷颤:“怎么办,怎么办,我来了,我来帮你” 梅淮安不理会这人跟吓傻了一样磕磕巴巴的嗓音,一个高抬腿踢落黑兽扬来的前爪! 转瞬揪着燕凉竹的脖领子往外面摔去,暴声骂他—— “滚!别再进来!” 第210章 他与这梅太子的恶账,又添一笔! 燕凉竹被梅淮安拎着丢出围栏外,直直砸到两个辽兵身上。 半空中,浅蓝色衣摆在篝火映照下翻飞扬起,两个辽兵眼都看直了,忙伸手把人接到怀里。 其中一个手快的已经往脸颊掐了一把,放声大笑:“哟!这燕小公子就是细皮嫩肉,瞧这脸蛋——” “走开!” 燕凉竹手里攥紧木棍用力把辽兵推开,自己脚步晃了两下才站稳。 辽兵们倒是没有为难他,毕竟武力值都不在一个级别,只当是个小猫小狗逗着玩儿。 “小公子还要进去吗?太子不想叫你帮忙啊,刚进去就被扔出来了。” “你手里拿个小棍儿去给黑兽剔牙呢?” “哈哈哈哈——” “” 燕凉竹不理会这些人的讥笑,他视线一直都盯着兽圈里。 黑衣少年还在跟猛兽搏斗,孤寂身影的躲闪动作肉眼可见越来越迟钝,显然已经快脱力了。 他捏着木棍毫不犹豫的快走两步,再次弯腰钻进兽圈里! 周围辽兵们看着这一幕,短暂惊讶过后又爆发出一阵哄笑。 笑燕氏这位小公子脑子不好,弱成这样进去不是送死么。 他们看着兽圈里那位已经许久了,都没瞧见有缺胳膊少腿的激烈画面,这无疑是个遗憾。 此刻都在等着瞧—— 黑兽怎么生生撕裂这白嫩漂亮的小公子! 燕凉竹听见他们的笑声了。 他这辈子都没经历过如此耻辱的场面,此刻被围观嘲讽到脸色发白。 可越是耻辱他才越要进去,就算帮不上忙也要站进去。 绝不能像个旁观者一样待在圈外,把里面正在搏命的人当猴看! 随着浅蓝色身影再次钻进栏杆里,新一轮的好戏开始了。 兽圈里。 周围的人聚集太多,猛兽骚臭的体味散不出去愈发浓郁,恶臭难闻。 伴随着阵阵兽吼声,能瞧见火光下飞扬起的灰尘和草屑。 梅淮安脸色愈发阴沉,唇瓣紧抿成一条直线,额头上的热汗随着身影跃起迸裂在空中。 外面看的是热闹,进来之后的每一刻都是心惊! 燕凉竹寻了个黑兽够不着的角落,看着眼前一人一兽不断碰撞在一起的画面,只感觉心跳都快停了。 耳边是毫无人性的兽吼以及呼啦啦的铁链破空声,凶悍兽吼让他心头巨颤,恐惧害怕到极致。 他两手死死攥着手里的木棍,哆嗦着朝那边喊话,不知道是告知对方还是提醒自己。 “我不给你添乱,我不冲过去,你放心,你放心,我不给你添乱的,我该做什么才能我要做什么才能帮你啊” 吸着气喊到最后都带上哭腔了,语气焦急又透着浓浓无措。 梅淮安听见燕凉竹的嗓音在身侧后方响起,没有分神回头看。 反倒是他面前的黑兽突然抽动鼻尖转头望向燕凉竹的方向! 黑兽好像对燕凉竹更感兴趣一些,方才也是燕凉竹一进来它就猛地扑向他。 梅淮安眉梢微挑,就是现在! 某个瞬间黑靴子带动一阵劲风,他侧身甩腿用鞋尖狠狠踢向黑兽眼珠! “嗷——” 惨烈的兽吼声顿时响彻草原! 梅淮安一脚踢完就飞身向后躲,在黑兽疼到发狂翻滚时,抬手把燕凉竹揽到自己身后护着。 周围辽兵们身影一阵晃动纷纷惊呼起来,辱骂声也随之降临! 毕竟他们都知道这只黑兽是上战场立过功的,更是王君的宠兽。 梅淮安望着黑兽面颊不断溢出的血液,纵然自己浑身是血也还能笑出声来。 他扶着栏杆抬脚晃晃鞋尖,胳膊疼的牙颤语气却舒爽—— “瞎眼狗,蠢东西,还学人看美男,看你妈个蛋!” 黑靴鞋尖约有三指都浸满兽血,这一脚直接毁了恶兽一只眼。 算是缠斗一下午给它留的最重的伤! 爽! 燕凉竹就站在他身后,此刻看着只剩半截悬着的黑袖子,眼眶发热小心翼翼摸上去。 袖子已经被血浸透了啊,这不是兽血。 “你,你的胳膊” 梅淮安扭头往自己左胳膊看了一眼,刚被兽爪挠了。 幸好他就地打滚死里逃生,只留下三只花生大小的血洞,此刻还在滋滋冒血流个不停。 “不碍事,皮外伤。” 他随口安抚身后人一句,胸口还在剧烈起伏,借着这个空隙抓紧时间多喘几口气。 燕凉竹指尖颤抖的想摸摸,却又不敢碰触伤口。 如此深的三个血洞还只是皮外伤么,这得多疼啊。 他离得近,能听见身前这人呼吸都颤了,左胳膊疼的一直在发抖。 燕凉竹小声哀求着:“不要去了,不打了,啊?你跟裴说说。” “向他求饶?”梅淮安冷冷看向高台那边,想到被带来兽场时裴不知说的话,咬牙念出四个字,“除非我死。” ——兰鸦晚上就到,你若愿意跪着给我俩侍奉茶水,随时可以从狗圈出来。 这是让他无法忍受的条件,就算死在狗圈也绝不出去! 梅淮安踢爆狗眼这一幕,也叫高台那边的两人瞧见了。 裴不知脸色铁青,他最喜欢的黑兽养了四年屡立奇功,还没来得及繁衍幼兽眼睛就瞎了。 獒犬是有灵性和傲气的,伤了眼睛心性一定会发狂。 废了废了,不中用了! 他猛地动身往前走,气急朝底下兽栏里喊—— “太子好本事!既然这么有本事就把铁链扯了!去,把铁链收走!” “七哥!” 贺绛呼吸一窒,此刻什么都顾不得了一把攥住裴不知的胳膊。 “不,你绝不能松开铁链!我哥很快就到了!” “” 裴不知用力闭眼,极力忍着怒火朝侍卫摆手撤令。 那边正要落铁链的侍卫这才停手,快步退下。 想到一会儿就要来的那位,今天算是生生咽了这口恶气。 他与这梅太子的恶账,又添一笔! —— 梅淮安并未休息多久,肩膀就又被辽兵推搡了。 这群人只顾看热闹,根本不愿意叫他站角落里多喘几口气。 燕凉竹眼前身影一晃—— 就看才刚歇了没多久的人,被迫冲着发狂黑兽再次迎过去! 第211章 人世间不该是这样的! 看见一人一兽动了起来,周围辽兵们面孔上满是兴奋。 燕凉竹愣怔低头看自己的手,指尖捏着的帕子上全是大片大片的血迹。 他还没帮他把胳膊上的血擦干净,甚至没来得及帮他包扎一下。 呆愣半晌,燕凉竹眸色疑惑的喃喃自语。 “为什么为什么。” 没人能回答他。 黑兽发狂嚎叫,少年疼到闷哼的动静,晃荡闪烁的篝火,铁链拖行哗啦啦—— 某个瞬间,站在栏杆角落的清瘦身影突然丢下帕子转身对外! 从前只拿过墨笔的手此刻拎着木棍疯狂抽打四周! 也不管是打在辽兵身上还是打在栏杆上,他掌心虎口震的发麻朝这些人崩溃质问—— “为什么!啊?” “他做错了什么事让你们这么恨他盼着他去死啊!!” 有辽兵躲闪着疯子的木棍大声回答:“他是梅氏太子,人人都能唾骂!” “人人都能唾骂,凭什么!”燕凉竹猛地转头看过去,崩溃尖叫,“他到底做错了什么?” 一个十几岁的少年做错了什么,要被人这么踩在脚底下碾碎啊! 人群里另有辽兵不屑一笑:“他身为梅氏太子落到这个下场,中州都被南狗攻占了,废物!” “那中州兵败的时候你们在哪啊,辽东不属于金昭国土吗?” 燕凉竹声声质问,被逼急了跟平日里怯懦的模样大不相同,此刻谁说话他就红着眸子转头瞪谁。 “梅氏太子太子难道不是金昭国的太子?不是辽东也该尊护的太子吗?你们辽东也吃过帝王恩禄啊!” “已故先帝年年给你们拨金送银,谁少拿了!你们没有拿吗!” “凭什么欺负太子!!你们怎么敢欺负他!如此恩将仇报就不怕遭天谴吗!” “” 辽兵们不搭话了,脸色有些不自然的朝圈里哄笑,似是看打斗看的很认真。 燕凉竹气的浑身发抖,跟随他们的视线一同望过去。 就见那边的黑衣少年正艰难费力的跟发狂黑兽搏斗着,满地打滚啊,招招惊险! 他看的心急如焚都要吐血,突然抬手指过去,嗓音悲戚。 “暂且不提恩过,只说同是在世为人,你们怎么能冷血到一次次把他往兽嘴里推,他也是活生生的人啊!” 辽兵们一个个都是青壮男人,此刻被他指责的浑身难受。 刚才推搡过梅淮安的辽兵突然想到什么,猛地大喊出声。 “燕二公子说的好热闹!你们燕西不是也没发兵援梅吗?你凭什么站在这里数落我们!” 嚯! 一语惊醒梦中人。 辽兵们顿时又找回了底气,反驳声和讥讽声接连响起—— “就是啊,你们燕西不是也没保中州嘛!” “天下乌鸦一般黑,群雄逐鹿谁管你什么太子!” “太子都是以前的,帝王俸禄也是以前的,旁人都不要脸我们也可以不认账,你管不着!” “数落我们之前先瞧瞧你自己,身板羸弱到一阵风都能吹跑,你算个什么东西?” “是啊,怎么有脸数落我们的,我们辽东男儿个个威武强健!” “不要跟他废话了,一个燕西废子,跟他说话都是浪费爷爷的口水。” “哟,小太子还有力气呢,快瞧。” “” 燕西也没有发兵援梅。 燕凉竹听在耳朵里愣怔片刻,苦笑摇头。 是啊,连父亲也能为了权势地位残害中州,争名夺利互相残杀。 这根本就不是书里的人世间! 他和太子哥哥幼年博览的群书,一度憧憬向往的市井街头万民齐心,全都是假的? 那他们曾谋划过的大好河山,信里那些建设利民的真挚词句也都无用到不如烧锅柴? 不。 不是这样的。 人世间不该是这样的! 篝火暖光映在浅蓝色长衫的少年身上,清瘦影子在栏杆地面拖出斜长暗色。 燕凉竹思索许久,睫毛颤动着抬眼看向周围辽兵们,他突然明白自己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了。 他终于知道自己往后该做什么了! 他看着眼前不停叫嚣的这些人,再次开口嗓音坚定,让人惊讶如此清瘦的身躯也能把话说的字字铿锵。 “我有资格数落你们。” “” “我站在圈里,你们站在圈外。” “我此刻跟正统的金昭皇储君站在一起,你们却在一旁冷眼旁观,助纣为虐。” “未能援梅是天下人之大错!我知错就改,你们是不知悔改!” “你们空有一身好武功,却不是顶天立地的忠将良兵,不过是一群匪兵乱贼!” 他面带讥笑的痛骂他们所有人,此刻脑子里热血一阵阵上涌。 什么话都敢说,无惧生死。 “我燕二不仅有资格数落你们,我还有资格鄙夷你们啐你们!” 他攒了口水,毫不犹豫的狠狠朝栏杆外吐出去—— “皆是懦夫,连我一个羸弱废子都不如!” 话音落下,他攥着那根小小的木棍转过身去。 尽管害怕獒兽怕到小腿都在打颤,也紧贴着木栏杆往前挪了挪。 他看着周围每一张因他所言惊愕的脸,又抬手举起棍子让所有人都能看清,含泪放声大笑。 “瞧啊,一根木棍!” “有心者,单拎木棍也可正天罡,负德人,手持宝刃只配削枯草!” “人在做天在看,苍天有眼——!” “” 这一刻,手无缚鸡之力的燕凉竹是整个金昭国最勇敢的男儿。 他可能帮不上忙,他只要站在圈里就够了。 他燕凉竹敢站在太子身边就够了! 因为满天下再没有第二个会在正统储君落魄至此的时候,不图谋任何的跟在储君身后与世人为敌,决心证道死保社稷! 匡扶正统第一人非他燕凉竹莫属,他自然敢放声大笑! 兽场里的两道少年身影,一个不畏生死扑向獒兽,一个手持木棍狂声怒骂。 可分明只是一个丧家犬,一个弱秧子。 这是何等荒谬的场面呐,他们保的是什么江山社稷? 跟疯子一样苟延残喘宁死不屈有意义吗? 已经是山河破碎世道尽糜,这两个人到底在坚持什么? 第212章 带我去见太子,否则不与你饮茶 “” 辽兵们逐渐安静下来,周围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再笑闹了。 他们站在圈外,看着圈里那两道身影。 看着才十八岁的少年太子浑身是血,还一次次的爬起来冲着黑兽迎过去! 他的身影每每飞跃一次,就有血滴四溅在周围草地上。 一个人有多少的血能这样流,怎么这太子的血就像流不尽似的? 不仅流不尽,猩红血滴落在草叶上还能炙热生辉,灼的人心都发烫! 慢慢的,有人似是被蛊惑了一般抬脚往前朝着圈里迈了一步。 但也仅仅只是一步。 辽兵们彼此对视着摇摇头,再无动作。 黑兽庞大的身躯在兽栏里翻滚蹦跃,久久吃不到‘食物’加上眼睛剧痛,让它此刻愈发暴躁。 不断在地上飞扑翻滚,直把后腿上的铁链拽的哗啦作响! 燕凉竹身躯贴在栏杆边上,担忧的看着黑衣身影移动闪避,又看看黑兽后腿上的铁链? 某个瞬间—— 脑子里突然想到了什么! 他不着痕迹的看了一圈周围,突然开口喊人:“殿下,你,你过来,我有很重要的事跟你说。” “” 梅淮安把燕凉竹刚才对辽兵们说的话,一字不漏全听在耳朵里。 此刻没有任何犹豫的,纵身朝对方所在位置飞跃,累到极致几乎是张开双臂扑过去的! “殿下!” 燕凉竹瞳孔一颤慌忙伸手去接。 尽管他没有武功也没多大的力气,却还是拼尽全力接住疲惫的人稳稳落地。 拥抱的力度简直如珠似宝,紧一分怕人疼,松一分怕人跌。 梅淮安倒身靠在温暖的肩上,让滚烫额头贴在浅蓝色肩头喘息,嗓音沙哑的问:“什么事?” 燕凉竹一边小声说话,一边抽空拿出新帕子快速绑在眼前人的胳膊上,勒住血洞不让流血。 “” 一阵耳语过后。 “知道了。”梅淮安看着眼前人,原本冰凉狠厉的眸色飞快闪过一抹柔软,悄声叮嘱,“待会儿我动手的时候你躲远些。” 他要燕凉竹干干净净的站在他身后,永远都这样干干净净。 燕凉竹只顾着低头看眼前人腿上有没有受伤,错过了这抹最真挚的目光,小声答应。 “好,我知道自己凑近只会给你添乱,你要小心啊。” “我什么味道?”梅淮安正想说不是因为添乱,鼻息间就闻见一股说不上来的腥气,简直难以言喻,他顺着气味来源望向燕凉竹手里的木棍,“这根棍子哪儿来的?” “棍子?”燕凉竹把木棍给他看,“在围栏旁边捡到的。” 木棍上迎着篝火看,粘着几缵白色狗毛,可这只獒犬是黑棕色的毛发。 梅淮安把棍子接过来,看了几眼才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瞎眼畜生最近刚配过种?木棍可能是在配种时抽打过母獒。 棍子上沾有母獒毛发的气息,所以才叫这只黑獒一嗅见就激动乱扑。 “这棍子能帮上大忙,你在这儿待着。” 说完,他捏着小木棍再次冲向黑兽。 脑海中想着燕凉竹提出的绞杀思路,认为可行至极! 燕凉竹紧张的看人离开,视线转圜间才突然发现—— 那边高台上是空的,裴不知跟贺绛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不见了! 难怪他刚才说了那么一番‘动摇军心’的话,都没有一个人站出来让他闭嘴。 所以,他们是去哪了? 此刻的王帐了望塔前方。 夜幕挂满繁星,草原道路两旁燃起了迎客狼烟,几排辽东猛士披彩戴花的正在击鼓。 如此热闹的欢迎场面,都是为了迎接刚从马车里走下来的人。 贺兰鸦穿着一身素净月色长袍,肩头披着连帽黑纱薄披风,气质一如既往的宛若清兰。 “哥,你终于来了!” 贺绛快步迎过去,急的背对着裴不知一个劲儿使眼色。 贺兰鸦凝神一瞬,便知不好。 他抬步越过贺绛,直接朝后面的裴不知走去。 裴不知脸上挂着热情笑容,欢喜是由心散发的:“你可算是来了,盼你多少年总算愿意踏足我这跑马场” “太子呢?”贺兰鸦打断他的话,瞥了眼前人一眼,“我说过他不能死,你不要食言。” 裴不知笑容一僵,心底有些憋屈也不敢表露出来:“哎,你就这么不信我?我答应你不会杀他,你留着有大用嘛。” “嗯。”贺兰鸦扫视周围,眸色淡漠懒得多看眼前人,嗓音清冽如冰泉过耳,“我不信你。” “” “你还真是一如既往的说话噎死人呐!”裴不知早就见怪不怪了,两人相交这么多年他什么气没受过,“我还真就是贱的慌,一瞧见你心里就高兴,踏实多了,哎你说怪不怪?” 到底是多年好友,贺兰鸦心念微动忍不住说:“你若能——” “哎!好不容易见一面就别教训我了,你要说的话这些年我听的耳朵都起茧子,走,咱们找地方喝茶去。” 裴不知伸手牵着眼前人手腕,喜滋滋的往王帐里拽。 贺兰鸦随着他走,只语气淡淡的说:“带我去见太子,否则不与你饮茶。” “你就这么不放心我?” “你说话又何曾作数过。” “” 裴不知又是一阵憋气,但到底还是顺着眼前这位调转脚步,这里跟兽场离得不远。 不敢不顺着,毕竟这回他俩是好不容易才和好的。 他原本以为贺兰鸦这辈子都不会跟他和好了,毕竟当初话说的那么绝,跟割袍断义似的。 “行行行,我先领你去看看他,他活蹦乱跳好得很不信你问小九!” “” 贺兰鸦转头看了贺绛一眼,似是等着说明情况。 贺绛连忙抬步跟上去,脸色就像被霜打了的茄子,蔫着脸苦笑一声:“你还是自己去看,确实‘活蹦乱跳’。” 不蹦跳就死了。 贺兰鸦挥袖甩开裴不知的手,脚步比刚才稍快了些:“你做了什么?” 裴不知也加快脚步跟上,语气莫名其妙:“我什么都没干啊,我还没跟你说那太子砸伤小九的事儿,哎,还把我养的黑兽踢瞎了,这几天闹腾的我王帐里鸡飞狗跳” 第213章 那件事我们说好了致死不提,论不清对错 三人领着侍卫往兽场走去。 贺兰鸦听着裴不知在他耳边发牢骚,句句说着太子这几天在王帐里都做了什么,忍不住蹙眉。 据他所知,那位的性子没有这般沉不住气,到了辽东避开暴君都来不及,怎么可能冒死在王帐里寻衅生事? 虽然此刻还没见到人,但他心中已有猜想—— 裴不知定是做了什么把那人惹急了。 他瞥了一眼贺绛脑袋上的伤,问:“怎么弄的?” 贺绛看见他哥心里就踏实,说话也大胆了些,就算裴不知此刻能听见他俩的对话,也还是直言不讳。 “七哥给梅淮安下毒,梅淮安神志不清砸伤了我。” “” 他想了想又补充一句:“还砸伤了燕凉竹。” 短短两句话叫贺兰鸦眸色微怔,贺绛的脾性容易说错话,挨打很正常。 可若是连不会武功的燕凉竹都被砸伤了,可想而知当时那人是处于怎样的精神状态下。 待在王帐的这半个月里,怕是不好过。 贺兰鸦垂眼没说话,也没多看一眼走在他左侧的人。 “想说就说,不用憋着。”裴不知瞄了一眼身边这位的脸色,语调硬气,“那算他妈什么毒,又要不了人命,怎么,他一来就敢勾搭我的人,还不许我教训教训?” 贺兰鸦眸色一凝,转头问:“勾搭什么?” “背几句佛经真当自己不谙世事了,当年跟我看春呃,看书的人不是你?” 裴不知瞥了一眼前面的引路侍卫,又挥手朝身后的人们摆了摆,示意都退后,这才继续说话。 “就是那个勾搭,他勾搭我的人,这口气我咽不下去。” “” 贺兰鸦没说话,目不斜视往前走。 裴不知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再次开口。 “我只答应留他性命,可没答应要把他当祖宗敬着,总之我没要他的命已经是忍气吞声了。” “你的人那么多,不知是哪位宠姬?” “王帐这些年进出的舞姬小宠是不少,可那都是旁人撒来的叶子我无聊便往掌心拢一会儿,过后就弃了,他若是往舞姬里勾搭,我连眼皮都不会抬一下。” “” 贺兰鸦听见这话多看了他一眼,问的直白:“太子勾搭的是什么人?” 就在裴不知犹豫着不想说的时候,贺绛凑到他哥耳边快速解释。 “哥,我知道!那人是个辽东医师,梅淮安好像是对人有点儿意思,我问他他还不承认,见第一面就叫那男的把魂儿勾走了,连病着的燕凉竹都不理会,只顾跟在那个医师屁股后面到处跑,今天下午也是说什么要去跟那男的告别,去了就没回来,嘘,这事儿不能叫裴——” “哎!”裴不知凑过来把手肘搁在贺绛肩膀,语气不怎么高兴,“这里就咱三个还要背着我说悄悄话,也太见外了些。” 贺绛被打岔了才猛地闭嘴,这事儿不能说。 毕竟裴不知本来就不待见梅淮安,这会儿要是知道梅淮安瞧上了辽东医师,指不定要闹出什么来呢。 贺兰鸦听完贺绛的话,指尖捻着珠串按了按,抬眼朝裴不知看去。 语气比刚才多了些起伏—— “既然是你的人你就看好了,苍蝇不叮无缝的蛋。” “” 裴不知是个护短到极致的人,这辈子也没几个人能叫他费心维护的,宋祈乐算一个,眼前这位算一个。 统共就这两个。 可在这两个人里,他势必会更疼处于弱势的一方。 谁都不能在他面前说宋祈乐半句不好,就算是贺兰鸦也不行。 他刚才已经忍了好几回,但现在牵扯到宋祈乐的名声 “贺兰鸦。” 裴不知停下脚步喊了一声。 被他喊住的人也跟着停步,扭头疑惑的看过来。 他强压着气性,语气还不算太难听。 “我信任你才叫你知道他的存在,你明知我的脾性能留一个人在身边有多难得,可你非但没问过半句还随意出言诋毁他。” “什么苍蝇不叮无缝的蛋,我告诉你,我的蛋壳完好无损干干净净,是那只苍蝇讨人厌,你拎不清吗?” “” 这人会有如此大的反应,是贺兰鸦始料未及的。 毕竟他想不到这世间会有什么人能叫裴不知这般维护,连说一句都不成? 他垂眸思索一瞬,自己确实没有什么立场斥责王帐里的人。 但性格使然也说不出服软的话,只语气冷冽的回了一句。 “我不说他便是,你何至于动这么大的气。” 就跟从前与这人相处时一样,要个台阶下。 但似乎这回的台阶,要不来了。 “我不至于动气?” 裴不知看眼前人还是这副冷冰冰的模样,多年单方面维持友谊让他十分疲惫。 此刻心底的积怨,终于忍不住爆发了! 他朝贺兰鸦冷笑一声—— “你总是这么清高孤傲,以为自己能指点世人所有的对与错,你此刻是在辱他还是辱我?你就是打从心眼儿里瞧不上我!” “” 贺绛站在一边无措的看着这两人,刚才还久别重逢的融洽气氛瞬间荡然无存。 此刻短短几句对话,就让气氛顿时降至冰点。 他小声劝架:“你们别站在这里斗气,才刚见面就——” “我不想与他斗气,是他故意要找不痛快!几次三番我都忍了!” 裴不知朝贺绛吼,只感觉自己心头哽着一根刺难受至极。 怀揣着满心的愤怒和委屈,他看着眼前人愤声质问—— “当初要与我绝交的人是你,后来修书求合的人也是你,你轻易不跟人低头我知道,所以我什么都没计较,你来王帐我高高兴兴的列阵迎你,你给我甩什么脸看?” “咱们相识二十年,外面的人骂我阴狠残暴我绝不否认,可我裴七从未愧对你半分!” “你最难的时候我把王印借给你镇守宗族,十万辽军为你死守蔺城整整六个月!将士们饿的烹草宰牛,我问你要过半棵粮草吗?” “为了就与我割袍断义,连我给你的玉牌都砸了,我就想问问你——” “七哥。”贺兰鸦垂眼打断他,嗓音有些颤,“那件事我们说好了致死不提,论不清对错。” “” 第213章 惟愿吾弟岁岁年年,高枕无忧 裴不知眸底泛起悲凉,半晌才点了点头。 “好,那我只问你最后一句话!” “我保证,不论你怎么回答,今日我辽东兵将都不冲你扬刀。” “只要你敢答我就信你,就像这些年一样,世人万千我只信过你。” “” 周围一片寂静,贺绛感觉自己呼吸都要停了。 “把我逼来王帐,不就是为此一问么。”贺兰鸦闭了闭眼,几乎是心如死灰的吐出两个字,“问。” 裴不知抬步朝他迈近,神态决然。 草原夜幕下—— 一黑一白两道身影齐肩并立,欣长的影子投在地面上,彼此气势都十分凌厉,恰似虎狼相逢。 就连身高都相差无几,一个附耳问话,一个垂眼轻答。 夜风将两人的衣摆吹拂飘动,黑白长衫交错叠起,看着是那么的泾渭分明。 却又层叠交汇根本分扯不清! 贺绛看着眼前两道身影相对齐肩,凑耳低声说了些什么。 他很好奇,但又不敢靠近去听,只能极力竖起耳朵也没听见半个字。 裴不知到底要问什么啊? 这俩人有什么秘密是不能叫别人听见的? 贺绛心里急的猫挠一般,忍不住小声嘟囔:“连我都要瞒着,刚才还说三个人无需言语悄悄话呢。” “” 那边的两人显然只是短短两句而已,裴不知脸上露出了轻松笑意。 甚至高兴的想要给贺兰鸦一个拥抱,但被贺兰鸦移步避开了。 裴不知也不在意,眸子有些红的笑着喊贺绛:“小九,辽渭盟军许你挂旗当主帅,定要杀燕西个片甲不留!” 辽渭盟军这是定下了?! 贺绛面色一喜,连忙移步走过去,没有急着应答而是先转头看另一人:“哥?” 贺兰鸦点头,沉声说:“四十万大军择日成盟,越过狼啸山脉驻扎归云谷,首战就从燕西边城入手,直攻归云郡!” 裴不知领着他俩继续往兽场方向走去,懒散的伸了个懒腰。 “想怎么打你说了算,缺粮缺钱给我来个信儿,辽东兵马分你一半,其余兵将我领着驻守两州地界,总之,你们放心去。” “七哥!”贺绛眸子一亮,这会儿喊的亲切极了,“你仗义啊!” 战损不提,战利不论,开口就是半数兵将随便用,钱财粮草管够,连防卫守家的活儿都包了! 如此豪气大手笔,贺绛还没打都感觉自己腰杆子倍儿硬! 裴不知用手肘戳戳旁边的月色锦袖,眉眼上挑:“哎,这回称心了?” 贺兰鸦垂眸遮住复杂心绪,语气稍有感叹:“大恩,多谢。” “若是能成事,你贺氏一脉真就欠我一大恩!” “!” 这话的意思是—— 贺绛噤声没敢问,更没敢多想,只当自己什么都没听见。 贺兰鸦不说话了。 裴不知抬眼看了看月亮,突然想起年少时曾赠与身边人的一首词,此刻重提尤为恰当。 他心念微动当即启声,嗓音清朗恰如此间夜风。 “贤兄扶你青云志,熔金炼铁不盼收,待我遥起高楼,举你平踏五州,万军枯骨抵万愁——惟愿吾弟岁岁年年,高枕无忧。” 当年送出这首词的第二天,他弑父夺王,把沾满血的弯刀悬挂在王帐高堂里,自此走上一条暗无天日的绝路。 路途坎坷艰险,遥遥无期。 好在如今瞧见些光亮了,有盼头了。 “” 贺绛呆愣着眨眨眼,惊的连目光都直了。 他从来不知道兄长跟裴不知之间,竟然有如此深的交情。 是了,难怪渭北总会莫名出现许多辽东的产物,就连他心爱的坐骑金乌,也是出自辽东名驹。 兄长说是买的,如今看来不是买的。 贺兰鸦听着身边人念的词,字字带血,心头压着的东西愈发沉重,泛着苦腥。 为时已晚,一切都太晚了。 裴不知他们路上说了几句话,总共也没耽搁多少功夫。 可就是他跟贺绛出去迎人的这短短一刻钟里,兽场围栏中发生了令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场面! —— 隔了有十几步远。 贺兰鸦还在环视四周寻找那道少年背影,就看身边的贺绛猛地拔腿往人群里跑去。 “如此安静?”裴不知察觉不对劲儿,皱眉动身,“去瞧瞧。” “太子呢?”贺兰鸦紧随其后,甚至比裴不知脚步更快,“他们在干什么?” 他问的是此刻一群辽兵们围着的地方,他还没走到近处,瞧不见里面是什么。 裴不知的身影出现在围栏外面,辽兵们呼啦啦散开让路。 周围一片死寂没有任何声音,甚至听不到黑兽的吼叫。 裴不知快速低语:“我把黑兽拴起来吓唬小太子,他非要跟黑兽耍斗我就没管,反正有铁链子也不会” 也不会真出人命。 裴不知后半句没有说完,因为眼前这一幕叫他惊愕到瞳孔都缩紧了! 与此同时,贺绛翻过栏杆嘶吼出声—— “燕凉竹!” “” 贺兰鸦站在围栏外面,墨眸低垂着跟躺在地上的人对视了。 溅满暗色血液的草地上,一只庞大獒兽身上缠着圈圈厚重的锁链。 古铜色锁链绕过兽脖和前肢以及胸腹,黑棕毛发被勒出裂浪波纹。 獒兽腹部底下压着两个人,两个浑身都被兽血浇透了的人! 梅淮安后背紧贴地面,燕凉竹就横趴在他胸膛上,再往上就是缠绕层层铁链的獒兽身躯! 此刻,燕凉竹半边肩膀还被兽嘴死死咬着不放! 梅淮安手里攥着一只匕首,面无表情的扭头盯着贺兰鸦,手部机械式动作着—— 一刀刀的往黑兽脖子上凿! 凿下来的血肉夹杂皮毛,混合大量兽血以及燕凉竹的血,就淅沥沥淋在他身上,溅在脸上,再顺着白皙脖颈滑出血痕浸透衣襟。 放眼望去—— 围栏里全是大片大片的血色,碎肉横飞。 如此骇人惊悚的画面,致使全场死寂! 第215章 你此刻要是敢抱我,我一定会杀了你 裴不知跟贺绛几乎是前后脚冲进围栏里。 “该死的!”裴不知扯住带血的脏污铁链,拽开半死不活的兽尸,声量骇人的朝周围辽兵暴吼:“你们全是死人吗——!!” 这么多人都不知道进来阻拦,竟能叫场面弄的如此糟糕! 贺绛跪在地上,动作惶恐的上手掰开兽牙,哆哆嗦嗦喊:“燕凉竹,燕凉竹,梅淮安,你们,你们” 不久之前发生了什么? 惨烈场面一目了然。 梅淮安按照计划以木棍为引,将黑兽用锁链缠住脖颈作势绞杀。 可兽类发狂时本就力量巨大,纵使他拼尽全力一时间也勒不死獒兽。 反倒被壮硕兽身带着在地上狠狠摔砸几次,不停翻滚着撞在木栏杆上,撞的头晕眼花。 明明只要咬牙再坚持片刻,就能把黑兽勒断气了。 可惊变就在于黑兽断气前突然蹬地猛蹿! 张开血盆大口与他进行力量对峙! 凶悍的黑兽就算被锁链勒着,也要蹬地往前狠挣,势要把梅淮安的脖子咬断! 当时眼看着森森兽牙离他脖颈越来越近,于是—— 刚才那位看见黑兽害怕到腿软的人,毫不犹豫的飞扑过来以肉身为盾,颤抖着将他紧紧护在身下! 那个人叫燕凉竹。 不久前高举着木棍口呼‘正天罡’,此刻就倒在梅淮安身上,生死不明。 贺绛声声呼唤,得不到躺着的两人半句回应。 燕凉竹脸色煞白紧闭着眸,似是已经没了呼吸。 平日里顺如黑缎的漂亮长发,此刻被兽血淋成一缕一缕,黏在同样被血浸湿的后背上。 不久前还干干净净的浅蓝色衣衫,现在已经被血浆浇透变成暗蓝色。 衣料上代表祥和的迎春花暖白色绣线,被染的尤为血红! 当兽嘴被贺绛掰开,兽尸被人从他们身上拖拽开的那一刻—— 梅淮安还在机械式的,一次次举起匕首凿向兽脖。 锋利匕首偶尔在椎骨上砍出沉闷呲音,他就抽出匕首再次狠狠凿过去! 没有感觉,也没有意识和目的。 此刻完全是大脑空白的命令身体执行戳刺动作,从头到尾大抵刺了有几十刀? 记不清了。 原本是扭头避开血滴的动作,却让他意外跟栏杆那边走来的人对视了。 对视片刻后,躺在脏污血泊里的梅淮安,心头迟钝的一点点溢出耻辱感,愈演愈烈。 又是这种满身污血,狼狈至极的时刻。 又是这人不染尘埃的站在那里,垂眸注视他。 恍惚间,他好像又回到了兵败那一夜。 不是战场,是他在城墙下趴着被夏博峦虐打的时候。 当时这人就站在城墙上垂眼看着,也如此刻一般高高在上。 佛子的气质清灵圣洁到—— 仿佛永远都染不着他身上这样恶臭的血污。 梅淮安胸前一轻,是贺绛跪着把燕凉竹抱到一边,随后又跪在他身侧焦急的跟他说话。 贺绛嘴唇一张一合说什么呢? 听不见。 耳朵里好像灌血了,耳膜嗡嗡的糊了一层。 他湿漉漉的睫毛颤了两下,躺在地上看着围栏外面的人踏步进来,朝他走来。 贺兰鸦走过来了。 梅淮安也不知道是哪儿来的力气,突然挪身往后躲藏! 他想把自己藏起来,最好能直接从这人眼里的脏污画面中,逃窜剥离! 不知道出于什么念头,他此刻的模样就是不想被这人瞧见。 可当他拼着全身的力气把肩头往后挪也没能挪动几寸。 恍惚间以为自己的动作很大,其实此刻就像只即将要渴死的鱼,折腾半天也没弄出多大动静。 梅淮安脱力的躺在血泊碎肉里,眯着眸子轻轻吸气。 放弃了,不折腾了。 这里没地方能叫他躲,整个异世都没地方能让他蜷缩起来躲一躲。 身上好疼啊,全身肌肉都控制不住的直打颤。 周围粘稠的血腥气扑鼻而来,一整天粒米未进都能被熏的阵阵反呕。 眼前有月白色的光影,先是立着,而后又蹲下来。 梅淮安眯着眼也看不清,鼻息间嗅见有一丝佛檀味道飘过来。 不等他再多嗅嗅,掌心微痒,攥着的匕首被人拿走了。 不! 匕首不能丢,这是他唯一能保护自己的武器。 他猛地惊醒,伸手去抓匕首想夺回来,手指颤抖着在空中接连虚抓几下—— 最后抓住了另一只手。 主动递过来的这只手,掌心干燥有力,但很快就被他手上的血染出粘稠触感。 染脏了? 梅淮安此刻不仅听不见,他试着想说话,但唇瓣颤了颤似是连话都说不出来,失语了。 他心里明明想说的是:你离我远点别把你染脏了。 但动作却—— 突然扑到蹲在他身侧的人怀里,晃着挪肩不断紧贴过去! 他要把自己身上的恶臭污血,报复性的狠狠染在对方月色长袍上! 不,仅仅是这样还不够。 他发疯的将两只糊满了血的手,捂上贺兰鸦的脸! 他在这张干净清雅的脸庞上蹭出血痕印子,他要这人跟他一样脏! 凭什么干净! 所有人都不许干净,全都不许干干净净的站着! 这一刻的梅淮安行迹癫狂,完全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贺兰鸦安静的垂着眼,任人在他脸颊擦蹭,大抵也明白这动作是什么意图。 像什么对不起我来晚了的废话,没必要说出口。 毕竟此刻他来了王帐也改变不了现状。 就是这么无力。 他没有瞬间扫除所有障碍,保着眼前人不涉半分险境的能力。 看着人被逼到癫狂发疯的神色,贺兰鸦在心底用最难听的脏话,把如此无能的自己骂透了。 他把腕上的佛珠摘下来,随意扔在脚下血泊里。 随后将趴在自己怀里的人扶着站起来,正要有下个动作时 梅淮安开口说话了。 说出两人重逢后的第一句话。 他双手攥紧贺兰鸦腹部的衣襟,低着头无声抽泣,带着满身的臭血颤抖呢喃—— “你此刻要是敢抱我,我一定会杀了你。” “” 他凭借一口气撑到现在,该有个完美的谢幕。 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另一个男人抱着离开,将会是对他最恶心的侮辱。 有过一次就算了,宁死都不要再有第二次。 第216章 除了神仙,没有人能爬起来 贺绛把生死不明的燕凉竹抱起来,脚步快速走到贺兰鸦身边,语气慌乱:“哥,找医师来,他脉搏越来越弱了,哥!” 贺兰鸦这才猛地回神,他单手扶着身边人的胳膊,眸色冷厉的越过人群看向裴不知。 裴不知抬脚踢踢地上已经没了气息的黑兽,太阳穴突突直跳。 此刻察觉到后方投来的冷凝视线,只能硬着头皮回望过去。 果然,他不出所料的瞧见对方眼底明晃晃的失望! 裴不知心里一凉,这回自己跳进泗水河也洗不清了。 场面闹成这样险些出了人命,可这根本不是他的初衷。 天地可鉴—— 他裴七如今无意杀太子! 裴不知深吸一口气,转头迅速朝周围吩咐。 “速速去接医师来,啄木,把佛君他们安顿到客帐住下,事无巨细不容怠慢!” 啄木抱拳应声:“是!” 周围一直陷入死寂的辽兵们,当即后退让开道路,此刻面色都有些许异样。 只是正陷入浓浓懊恼的裴不知,没发觉这一幕。 梅淮安跟着身边人移步往前走,刚抻筋扯骨蹬过粗重铁链的小腿,此刻踩在地上都打颤。 一整天的巨大体力消耗,再加上后背以及胳膊上的伤,足能让他随时没了意识,彻底晕死过去。 但他不允许自己在此刻倒下,被人或背或抱的狼狈离场,否则就前功尽弃了。 他得对得起燕凉竹向辽兵们喊的话,对得起燕凉竹的绝地死护。 只要他今日不跪下明日不低头,总有一天能引世人深思! 刚才有辽兵喊“群雄逐鹿谁管你是什么太子?” 这句话放在乱世里乍一听是没错,可人跟畜生是有区别的! 生而为人总得知道个礼义廉耻,知道什么叫食君之俸替君分忧。 即便世人在中州兵败时做不到替君分忧,那此刻好歹别恩将仇报! 金昭国四分五裂的主要原因是什么? 这个问题梅淮安曾深思过无数遍。 金昭国就像一个虚弱的母体,如今母体生病了,得找到病根尽心医治才能回归健康体魄。 皇储太子,一个古代君王制度的级别统称。 可这不仅仅只是一个称号,更是人伦之表的象征。 这个名号的意义放在现代—— 就等同于是道德法律赋予社会的约束力! 如今太子被碾压欺辱,金昭国自然就乱了啊。 病根就是先帝亡故太子羸弱,导致各方势力群雄无主,一盘散沙。 这样的状态下,肯定会让无数人各自谋私,争权夺利战火不休! 今天他和燕凉竹仅有两个人,却坚持站在圈里,用宁死不屈的态度表明立场—— 人世间不该是这个样子。 燕凉竹举着木棍到底在喊什么? 他眼含热泪声嘶力竭,分明喊的是—— 你们做错了,快停下! 停止争夺不休的杀戮,让一切回归正途! 你们推搡的人是太子,你们在造就一个遍地浮屠的人世间! 那一刻正在全力应对獒犬的梅淮安,把这些话听在耳朵里,能清晰感受到燕凉竹干净透彻的灵魂。 燕凉竹是个天真无邪的笨蛋,他举着一根木棍朝群魔乱舞的世人们呐喊。 也是巧了。 心智早就疯魔病态的梅淮安,心底曾有一小块地方存放过跟燕凉竹一模一样的念想。 甚至那股念想时至今日还在! 他之前被逼急了的时候在心底怒斥自己,建什么桃花源,这里的人都不配拥有桃花源,他怨恨的诅咒着,骂这异世的所有人都该去死! 但燕凉竹的存在,就仿佛是天地间仅存的一捧清流。 这捧清流淋在梅淮安心头对异世的怨恨之火上,怨火熄灭了,才叫理智得以复醒。 燕凉竹今天走进圈里的行为,不仅扑身而来救了他一命。 更是拯救了—— 他险些被世人妖魔化的危险灵魂。 燕凉竹把他从失智的悬崖边上拽回来了,幸好拽回来了。 万幸啊。 梅淮安曾惧怕自己会变成疯子,可若没有燕凉竹今日嘶喊的一番话—— 他甚至都没察觉到自己已经被环境同化了! 这是件很可怕的事,他险些跟这异世里丧失理智的人们沦为一谈。 眼下,燕凉竹给他指出一条正确的路,方向是正确的,并且会坚定的跟他一路同行。 此刻的梅淮安虽然浑身是伤,但他心底突然就踏实了,很踏实。 跟前段时间那种步步虚踏,迷茫无措找不到方向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亦正亦邪,就在一念之间。 多谢燕凉竹指路,他知道自己留在异世里该做什么了,目标清晰可见。 只待他养好身体,拼尽全力的往前冲! 梅淮安左臂架在贺兰鸦的胳膊上,脚步往前迈出去,步伐是控制不住的蹒跚打颤。 但他极力忽略背上的疼,生生咬牙吊着一口气往前走! 被血打湿的脊背,此刻已经是尽最大努力挺直腰身。 扎着的高马尾长发被血打湿了些,随着行走动作微晃在后背上,几缕发丝黏在脸侧,很快就滑出暗色血痕。 他走得慢,贺兰鸦就随着他的脚步慢行。 狼狈的落魄太子目光坚定唇线紧绷,就这么扛着一身伤痕穿过辽兵人群往前走。 一步,两步,三步。 凡是梅淮安踏过的路,一步一只血印! 辽兵们望着这道跟獒兽搏命恶战,足足有三个时辰的狼藉身影。 恍惚间想起—— 眼前这位狼狈不堪被他们轻视不放在眼里的中州旧主,好似才只有十几岁啊。 一个才十几岁的少年,即便他是梅氏后代,是正统的皇储嫡子又能如何? 那些非常人能忍受的巨变往他身上砸,到这个地步谁还能爬起来啊? 除了神仙,没有人能爬起来。 从中州兵败太子逃亡的那天起,他们都认为这太子已经废了,梅氏已经亡了。 莫说是大势已去,外面那些人连块儿破铜烂铁也没给他留。 在这种境况下,太子就算活着在他们眼里也早已经是个死人了。 辽兵是这样想的,连同外界所有人都是这样想的。 小太子得残喘苟活的活着,这才是一个败兵落水狗该有的下场,不是吗? 第217章 我泡在水里,你也别想干净 可就在今天,就在此刻。 这位落魄到一无所有的少年储君,站在这里苦熬三个时辰用行动向他们宣告—— 你们别想看好戏,我没被打倒! 我以梅氏太子的身份站在这里,未朝你们辽东君主跪过一回! 直到此刻还能咬牙挺直腰板,没朝你们服软! 这——代表什么? 草原繁星夜幕下,两排篝火突然被夜风吹动。 辽兵们望着这道脊背挺直的身影,只感觉瞳孔发颤,他们开始移动脚步往后退! 才十几岁就能拥有如此远超常人的毅力,霎时间让辽兵们想起当年! 当年那个一马平川的中州将王梅崇山,手持利剑站在辽东狼沙关外,金甲黄袍随风高荡。 剑指苍穹的朝他们喊—— “踏破辽东三千里,我且提刀战群狼,逆我者——亡!” 也是在那个时候,辽东如其余三州一样签下降书,按了血印归顺中州。 至此,梅氏将王开国立道,平定八方引万民拜服。 辽兵们原本都遗忘了那一幕,此刻瞧见这道少年背影只觉得熟悉。 紧跟着便惊恐万分的意识到—— 此刻站在他们面前的人,是中州将王梅崇山唯一的独子啊! 梅崇山是何等人物? 一柄长剑威战八方,东踏辽州三千里,西灭燕州五重山,北上直围望京城,南下泊舟射海雄。 那是多少忠臣悍将曾誓死追随的帝君,虎兽怎能生羊羔? 尽管眼前的小太子才十几岁,尽管他此刻一无所有! 但他今日的所作所为就是在告诉天下所有人—— 梅氏未亡! 中州尚留一粒薪,怎知他日不可燎原! 小太子落魄至此还能拥有如此骇人的庞大意志,普通辽兵岂能不怕? 这个人就站在这里啊,他就站在这里! 他不说一句话但那宁死不屈的意图都能令他们肝胆俱颤。 梅淮安这分明是在对他们说—— 时至今日我都能屹立不倒,东山再起又当如何? 待他将王后人崛起,立志再走一次先辈的登顶旧途,谁敢说他不能重回巅峰! 在乱世里征战八方一统天下很难吗? 虎父无犬子,他的父亲已经做到了! 如果真到那个时候,他们这些辽东兵将又该何去何从? 背信弃义恩将仇报 难不成—— 要让他们再经历一遍将王提刀战群狼的处境?! 辽兵们面露惊惧,以梅淮安所在的位置为中心,呼呼啦啦的撤步往后退! “!” 这一幕震惊了裴不知贺绛一众人等,他们惊愕的停下脚步立于当场! 梅淮安也停下脚步,看着周围这些辽兵们的表情心底一阵痛快。 看来,今天这三个时辰没白熬! 裴不知最先反应过来,毕竟是他手下的辽兵们反应异常,当即暴斥出声。 “做什么?你们想要造反不成!” “” 辽兵们的脸色十分复杂,此刻惊恐中夹杂戒备,甚至有的已经摸上了腰间长刀! 他们自然不敢作乱杀太子,只是觉得脚下踏着的土地突然变得虚浮起来,一时间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他们头脑是混乱的—— 燕二说的正天罡,中州将王梅崇山。 眼前受辱还能坚韧不折的太子殿下,追随多年的辽东主君。 辽兵们军心乱了! 梅淮安额头出了一层虚汗,此刻全身重量都倚在贺兰鸦胳膊上,眸中却泛起笑意。 “走。” 他抬步往前走,视周围面色紧张的辽兵们于无物。 贺兰鸦随着他的脚步而动,不着痕迹的朝身边人靠的更近些,以防有变。 贺绛抱着燕凉竹快步走到他哥身侧,四个人逐渐远离怪异辽兵。 只剩裴不知一个人站在兽场里,眸色阴沉的盯着这些兵将们。 他的兵将心里在想什么,他自然清楚。 自己以暴虐手段强压多年,却抵不过小太子的三个时辰。 尽管有些事他不想承认,但似乎 算了,如今已是没有回头路。 —— 夜幕已深,两个房间。 贺绛站在床边,看着医师处理燕凉竹肩上的伤。 “燕小公子的伤势不严重,只是吓昏了,明天就能醒过来,兽牙咬的也不深,兴许是被勒住脖子失力的缘故?瞧,皮肉都未被撕扯开,只有四个一寸深的血洞而已,不过留疤是肯定的,倒也不碍事。” “” 贺绛脸色铁青的看着这个刽子手医师,忍着想骂人的冲动咬牙回怼。 “都要留疤了这还不严重?你尽心治!” 宋清瞥他一眼,把手里的帕子丢进黑红水盆里,嗓音不卑不亢。 “难不成将军受伤的时候也如此大惊小怪?这些年行军打仗就没留过疤吗?” 他刚从雪山回来就碰见这么一场喧闹,还以为是多重的伤势呢,闹了半天血都是兽血。 贺绛恼了:“我是我他是他,他一个文弱书生没半点武功,你瞧瞧这细皮嫩肉的留个疤好看吗?” 宋清背起药箱后退两步,朝床上裸肩的人扫了一眼,实话实说语气认真。 “将军恕罪,脏成这样瞧不出好看与否。” “那我给他洗洗?” “将军自便,小医告退。” “” 宋清出了房门,没有耽搁的朝隔壁房间走去。 只是刚走近就听见里面水花四溅的声响,紧跟着还传来一声骂—— “滚!” “” 门口的人当即背着药箱,脚步飞快的离开了。 房间里。 梅淮安呵退医师后,看着眼前猛地被他泼了几捧洗澡水的人,喘着气勾出一抹得逞的笑。 “我泡在水里,你也别想干净。” 他的洗澡水融化血块已经呈现出粉红色,血腥味儿被热水一烘更浓了。 就这么冲着一个生性爱洁吃斋念佛的人泼过去! 贺兰鸦本就被他故意染了血的月色长衫,此刻濡湿滴水,看起来更显狼狈。 尽管狼狈,脸上也没有任何嫌弃不悦的表情。 他站在浴桶边上,单手拽开自己的黑纱披风系绳,动作依旧斯文得体。 披风落下,黑绸带有一瞬滑过梅淮安搭在浴桶边沿的裸臂上。 他被胳膊上浅浅的搔痒触动,抬头看向站在浴桶边上的人,就听见对方竟然回应了他的放肆疯话。 贺兰鸦说:“嗯。” 不干净就不干净。 第218章 看在我曾真心为你的份儿上,让我活个明白 叫人帮他洗澡是梅淮安主动提出来的。 到帐篷里之后,他拽着贺兰鸦的胳膊就没撒手,一路扯到房间里让送洗澡水的侍卫们出去。 当时贺兰鸦也一路沉默什么话都没说,只是在他迈过门槛有些踉跄的时候,双手伸过来扶着他的肩捞了一把。 梅淮安当时侧目瞥见自己肩上的干净手指,突然就心念一动提出让他帮自己洗澡。 本意就是折磨这人。 因为知道这人厌恶触血,就叫干净的手在他融了血污的洗澡水里泡个够。 后来看对方淡定应下,梅淮安就绷不住了,急躁的捧了洗澡水往人身上泼。 就是想让这人在他面前能展露些其他情绪,生气也好,呵斥也行。 至少别如此沉默,像是跟他没有什么话好说。 梅淮安有太多的话想问了,当真相就摆在面前他还是想要个肯定答案! 但他把洗澡水泼过去,这人也照单全收没有丝毫不悦时—— 似乎这就是贺兰鸦给他的答案,沉默的承认了。 热水夹杂着血腥气并不好闻,梅淮安有些反胃但强打着精神看人给他洗澡。 被泼了脏水的披风湿垂着,系绳被拽开,黑纱剥落在地。 贺兰鸦月色的衣襟还在滴水,站在浴桶边上抬手把袖口挽起来,手腕皓白。 无论瞧谁都是淡漠的眸色,此刻低垂着去拿布巾,浸着热水往黏了兽血的发丝上淋洒冲洗。 梅淮安昏昏沉沉躺在浴桶里,感受着发丝被搓洗带来的轻微扯动感。 视线随意落在这人俯低的胸膛,被泼了洗澡水的粉色水迹混合先前兽血,致使衣襟猩红刺眼。 安静到只有水花声响起的内室里,半死不活躺在那儿的人讽刺勾唇。 “你就没什么想跟我说的?落水狗也需要安抚啊,或许你可以接着骗我,骗过一天是一天。” 贺兰鸦搓洗发丝的手顿了一下,很快就又动作起来,没有说话。 “羞于启齿?”梅淮安抬眼看他,嗓音虚弱沙哑,“不应该,你的外表如此不食人间烟火,让我以为你当真无欲无求,看着我感激涕零的靠近你,一次次向你表忠心没见你有羞愧不敢当的模样啊。” 一句句话像泄愤似的从他嘴里说出来,尖酸刻薄到极致。 反正已经是这个局面了,他丝毫不担心自己会被杀掉。 贺兰鸦现在杀了他,那之前投入的精力就全白费了。 渭北和辽东需要一个师出有名,就算梅淮安知道真相以后闹腾不休,但只要他还能活着站在军队前方,就足够了。 所以他可以在此刻跟贺兰鸦撕破脸,停止从前被卖了还替人数钱的愚蠢行径。 对于眼前人说的话,贺兰鸦就像没听到似的,面色平静:“先简单洗一遍,待会儿再叫人抬一桶水来,这水洗不干净。” 梅淮安盯了他两秒,撇开眼语气冷凝了些。 “你跟裴不知从未断过书信往来,你们认识很多年了,辽东给渭北提供过很多物资帮助,你只告诉我是,或不是。” “你偏要在此刻戳破一切?”贺兰鸦语气似是有些无奈,“不要心急,等你养好身子” “怎么,你怕我闹?我都伤成这样了,想闹也闹不动。”梅淮安一刻都等不了,“我只想知道真相,看在我曾真心为你的份儿上,让我活个明白?” “” 贺兰鸦闭了闭眼,再睁开之后很快启唇应答—— “是。” 果然如此,我没冤枉你。 梅淮安喘了几口气,视线盯着对面的浴桶边沿,低声呢喃。 “所以这次他想见我,你怕我来了王帐不收敛脾性惹他生气,你骗我,说你们不合,你想让我听话,听你们的话” “没错。”贺兰鸦有问必答,还大方的奉送夸赞,“此刻筋疲力尽还能如此聪明,你果然一次次给我惊喜。” 他搓洗完发丝就移动脚步站到侧边,拿布巾去擦浴桶里这人搁在桶沿上的手臂。 少年的手臂光洁漂亮,薄肌由于愤怒正在绷紧。 上臂的三个血洞没有浸水,伤口处已经凝固血痂,此刻却由于肌肉绷紧又缓缓溢出血丝。 贺兰鸦低头用布巾一点点擦去胳膊上的污血印子,动作避开那三个血洞。 梅淮安突然抬手揪住他的衣襟,不顾动作大到让伤口快速出血! 他盯着对方的脸逼问,攥着衣襟的手都在颤—— “当初梅氏兵败之夜,你收留我待我好,也是想让我听话?” “确实如此。”贺兰鸦点头,紧跟着皱眉覆上揪着自己衣襟这只手,没费什么力气的掰下来按在桶沿上,看着伤口处流血减缓,这才又开口,“想骂就骂,别乱动。” “这点小伤要不了我的命,坏不了你的事!” 梅淮安此刻实在没力气反抗,纵使想一拳打过去都没体力行动。 他靠在那里,指尖颤抖的攥住桶沿,又问—— “你只留我一个人就够了,为什么要连带中州残兵一起收留?” 若非中州残兵全在渭北军营里受制于人,两万条人命啊。 他当初也不会进渭北军营磨练,说不定此刻早就想出法子逃离天水关了! 以他当时的心性,根本就没把自己当成梅氏太子,他只是个穿越者。 在无能为力的情况下,他会略带愧疚的找个地方埋了玉玺,随后隐姓埋名的流入民间过自己的日子。 后面根本就不会发生这么多事,投入那么多的真情全是一场空! 贺兰鸦眸色闪过一抹犹豫,但很快就坚定起来,嗓音平淡到有些凉薄:“对这些事,你很想知道?” 梅淮安眼眶泛红,语气冷厉:“我要听你亲口说!” 一次全说清,好叫他能狠心往前走,再不回头。 贺兰鸦停了擦洗的动作,微微俯身把布巾放在水里搓了搓,举止优雅。 “既然你想听,我就告诉你,不过你要记得,中州旧部还在渭北军营里等你回去呢。” 好狠的手段,拿中州兵来威胁他不许在王帐生事。 原来撕破脸后,这些东西都能摆到明面上说了,很好。 梅淮安睨他一眼,嘲讽的勾了勾唇:“多谢提醒。” 第219章 佛君好手段,这一局,我输的心服口服! 贺兰鸦似是这才放心,浅笑着走到浴桶另一边,帮人擦洗另一条胳膊。 他气定神闲的说着话,手里擦洗动作不慌不忙—— “当夜我站在城墙上,看见你跟夏博峦死拼的架势很惊讶,跟传闻中的羸弱太子不一样。” “想到你来了渭北也会宁死不屈,倒不如先用上缓兵之计,便让贺绛撤回屠尽中州残兵的指令。” 屠尽梅淮安指尖控制不住的发颤,这人果然有过这个念头啊。 他当初怎么就被这人淡然高洁的外表迷了眼! 用脚趾头想想都知道,一个被世人忌惮的渭北主君怎会跟表面一样亲和无害。 大恩? 哪有什么大恩呢,有的只是他被人算计还感激涕零,就蠢到如此程度! 贺兰鸦看着少年脸上的表情,又解释的更清楚些—— “那夜我在城门外埋伏鬼兵五万,一是为了劫你,二是为了屠尽残兵,好能断掉你仅有的退路。” “” 断掉,你仅有的退路。 梅淮安微微瞪大眼睛,感觉心头有一块儿地方疼的发颤。 他明明早就猜出这一切了,此刻听到耳朵里没有丝毫意外。 可怎么听这人亲口说出来心就这么疼呢。 这个人是贺兰鸦啊。 是在他最无助的时候把他从鬼门关拉回来。 是在佛堂跟他说生死不弃同路人。 是在山庄茶室里,握着他的手说你为渭北赌一回,我绝不让你输。 这些片段此刻回想起来都还历历在目啊,每句话梅淮安都是记到心里的,他觉得自己在异世终于有依靠了。 他还跟他们说,幸好有你们,遇到你们是上天给我的厚礼。 可现在贺兰鸦就站在这里,气定神闲的跟他说—— 那五万鬼兵,是我要断掉你仅有的退路。 “” 梅淮安愣怔着抬头望去,站在浴桶边的人扭头跟他对视。 贺兰鸦把布巾放在水里搓了搓,用修长指节拧着水,转头看向梅淮安。 一直没什么表情的清冽脸庞上,突然勾出一抹笑意。 他轻声说—— “毕竟,得让你活着留在渭北为我所用,而中州兵就是你的软肋,好拿捏。” “贺兰鸦。”梅淮安突然不想听了,他脸色煞白的阻止着,“闭嘴。” 可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了,自然不能停下来。 贺兰鸦无视眼前人的抗拒,盯着对方瞬间漫起水汽的眸子,缓慢说出最后一句。 “两万人的口粮开销确实不小,不过倒也值得,你后来确实听话。” “” 贺兰鸦,你是不是在逼我恨你。 梅淮安感觉呼吸愈发不畅,他红着眼猛地转头往浴桶旁边的桌面看去—— 那里放着一串红玉玛瑙珠。 他刚才除去衣衫要进浴桶时,随意把一直贴身放着的珠串丢到地上了。 这是被贺兰鸦弯腰拾起来,搁在桌面的。 就像没认出来这是他的东西,一句都没过问。 梅淮安动了动指尖指过去,仓促的说:“那个,还给你” 要多喜欢一个人,才会藏起他的东西随身携带。 那是被他小心翼翼藏了半年的手串,是他对这人真心喜欢的证明,他曾经很怕贺绛会来找他要回去,从不敢随意露于人前。 但现在他不想要了,还给他。 贺兰鸦移步走过去,把珠串勾在指尖看了两眼,点头:“是我的东西,还给我就不必了,我也不缺这一串。” 梅淮安抬头看着他,发丝粘在脖颈上眼圈泛红:“你不拿走,我会扔掉它。” “” 被我骗到如此地步,还在试探。 梅淮安,你是有多喜欢我。 “殿下自行处置,这样的珠串我有许多条。”贺兰鸦说,转身把珠串放回桌面,走动中嗓音轻浅,语气斯文有礼的又说,“你想私藏我的东西,何必费尽心机让贺绛来问我要,直接开口便是。” “” 贺兰鸦用‘私藏’两个字,来形容梅淮安的意图。 这分明是已经知道梅淮安对他的心意! 可他用这种态度来回馈啊,堪称羞辱。 梅淮安低垂着眸子,被伤到极致反而把心头的怒和怨释怀了。 对方如此不在意,他再想试探争取就贱了。 不过还有一件事,他必须得问清楚,不想再给自己留下一丝的念想。 梅淮安强撑着扯出笑意,嗓音里带着好奇—— “临行前你坐在马车里与我隔窗对望,当时你眼底的不舍和痛惜我瞧见了,那是什么?” 贺兰鸦站在木桌前背对着身后人,不知道在做什么没有转身。 室内安静一瞬后,一句话轻飘飘的传过来。 像是无形中带起一阵夹杂刀刃的寒风,呼啸着刺向本就虚弱至极半死不活的人。 “当时我看着的人是阿九,何时与你对望过。” “” 很好,最后一丝念想也没了。 梅淮安轻闭着眼睛靠在浴桶边沿,感受着浑身伤口被浸泡的火辣闷疼。 喉间一痒,口腔忽地盛满腥甜! 早就绞痛抽搐着的胃里空空如也,他翻转身子跪趴在浴桶一角,狼狈的朝外面喷呕出一口血雾! 眼前一阵阵的发黑,下一瞬就感觉肩上覆来一只仓促的掌心。 梅淮安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打落对方的手! 唇上沾着的血迹顺着往下巴流,他仰头看人。 对方衣衫整齐高高在上的站着,他只穿着一条黑色亵裤跪在浴桶的脏污血水里。 高下立见。 片刻后,总算颤着嗓音做出结论—— “佛君好手段,这一局,我输的心服口服” 最后几个字不知道说完没有,他昏死过去彻底没了意识。 “” 室内随着少年的昏厥陷入一片死寂。 贺兰鸦垂眼望着趴在桶沿这人湿漉漉的发顶,眸色不明。 —— 夜幕星空闪烁,转瞬已是天明。 清晨。 梅淮安缓缓睁开眼睛,瞧见头顶陌生的华紫色彩纹床幔后,心下迷茫了一瞬。 片刻后,眸底才逐渐凝出一潭冰雾。 他躺着没有起身,转头看向床边的矮木桌上。 桌面躺着一只红玉玛瑙手串。 几乎是在看见的第一眼,他就把缠着纱布的手臂从被窝里抽出来,抓起手串毫不犹豫的砸了出去! 第220章 只要得到渭北,就能得到贺兰鸦! 空中划过红色抛物线—— 手串咚的一声砸到门板上,很快掉落在地。 这声脆响音量并不大,却像是震醒了他一直瞻前顾后的犯蠢思维! 他顾虑那么多做什么,自己的处境都一团乱麻还操心渭北兴亡? 贺兰鸦跟裴不知的关系是好是坏是亲是远,跟他梅淮安有什么关系? 他要踩着贺兰鸦的肩膀往上爬,置贺兰鸦于不仁不义的死地又能怎么样! 谁没算计谁啊,谁又不能算计谁! 梅淮安扭头盯着门边地面上的珠串,指尖死死攥紧被子,嘶声呢喃:“没错,全都没关系,本来就没关系。” 并且,往后再也不会有关系了。 如果忍不住非要有—— 那只会是他单方面发泄欲望,绝不再替任何人考虑! 其实早该认清现实,只是从前总觉得渭北对他有恩,贺兰鸦对他有恩。 每每告诉自己要当坏人,可分明从未对任何人狠下心来。 但凡他狠心一回,此次也不会因为担忧渭北被围攻就舍命往辽东来一趟。 想到自己从前愚蠢为人的行径,被子里的人缓缓蜷缩着拽起薄被盖过头顶。 他能承受一切肉体上的伤痛,可被泯灭真心的滋味儿,撑不住啊。 尽管告诫自己无论何时何地都不能认输,可昨晚一口心头血呕出去就已经输得彻底! 此刻身边没有其他人,梅淮安允许自己站在失败者的立场上,可怜可怜自己。 房间里安静极了,仿佛天地间只剩下他一个人。 发抖的被子底下传出阵阵抽气声,嗓音窒闷低颤—— “你分明都知道,你看出来了手串拿我的真心,当草芥,我舍命为你来辽东你骗我,贺兰鸦,你,耍我,贺兰鸦” 你怎么就没有一丝可怜我,我多信任你啊。 你要叫我这么失望。 以那两人多年的交情来看,如果贺兰鸦坚持不送他来辽东,裴不知也不会翻脸,更不会跟燕西或岭南联手攻打渭北。 贺兰鸦明明可以不让他来辽东受辱,却还是把他送来了。 其实梅淮安并不怪贺兰鸦一开始的时候算计他。 毕竟他穿越过来接手的身份,就是要被众人利用的一颗棋子。 站在贺兰鸦的立场上看,伙同裴不知一起利用梅太子来达到某些目的,实属正常。 如果换做梅淮安是别州主君,也一定会把握梅崇山亡故的大好时机,控制太子一举夺位。 贺兰鸦和裴不知都没做错什么,这一切的谋算都很合情合理。 甚至他还佩服贺兰鸦的精妙谋划,几欲拍手叫好。 任凭谁站在贺兰鸦的位置上,面对大好时机也都得算计太子。 但抛开最初的算计—— 梅淮安怨的是这趟‘非来不可’的辽东之行! 为什么非来不可,怎么就非来不可? 他分明在贺兰鸦面前没有做错任何事,百般讨好感激更是数次的表忠心。 甚至临行那天还在说—— 只要能借机成就渭北当道,我死在辽东也不怕,死而无憾。 如此剖心剜肺的把满腔赤诚捧到贺兰鸦面前,竟惹不来对方一丝感念?哪怕是可怜。 这才是让他此刻心灰意冷的主要原因! 在相处半年之久,看到如此诚挚的自己之后,贺兰鸦还是毅然决然的把他骗来辽东,没有过半分心软。 他表明过自己可以不要储君的身份,什么都不求,一辈子替渭北佛君冲锋陷阵绝无怨言。 这份心意他表达的是那么清晰,每一句哥哥都喊的诚意十足。 可就算把他留在身边当条卖命的狗使唤贺兰鸦都不要,还是把他送来辽东了。 太狠,狠的让他心尖钝疼。 梅淮安连声在心底骂自己是个蠢货,难怪会败人一局。 不过好在他醒悟的不算太晚。 还都要感谢昨夜那般坦诚的人,把他往前狠狠推了一把! 让他能清晰认识到—— 从头至尾,贺兰鸦跟裴不知才是同路人,他只是被他们利用着的一颗棋子。 这样很好,非常以及十分的好。 既然开局就是棋子的身份,那现在这枚棋子换了棋芯。 毫不留情的伺机反扑,这才是他今后该走的路! 他不允许自己做蠢事。 他不允许自己喜欢贺兰鸦了。 身份不对等立场不相同,再提什么喜欢这叫自取其辱。 不过情情爱爱这些事,什么你喜不喜欢我,我喜不喜欢你,对梅淮安来说都无所谓,他根本不在意这些。 就像此刻认识到贺兰鸦对他没有半分心思,他也没感觉自己有什么难过情绪。 只觉得不喜欢就不喜欢,无所谓。 毕竟在他对这个异世的认知里,只要拥有足够强大的实力,就可以拥有自己想得到的一切! 比如得到五州归顺,得到天下臣民跪拜,得到渭北就能得到贺兰鸦。 只要得到渭北,就能得到贺兰鸦! 寻常那些情情爱爱的步骤太麻烦了,什么告白,追爱,两心相许,然后才能接吻拥抱明明直接掠夺就能节省很多时间。 他只需要让贺兰鸦落个一无所有,被他囚禁在身边哪儿都不许去的下场,就够了! 甚至还可以用贺绛的性命威胁贺兰鸦乖乖听话,不许反抗。 到那个时候,贺兰鸦喜不喜欢他重要吗? 不重要。 敢跟裴不知联手算计他,就该承担被他反咬一口的后果! 既然已经是这样的局面了,那就各凭本事。 事成他抱着心狠的秃驴踩在裴不知胸口亲热,不成他就留个宁死不屈的名声死在战场上,传出去也算没给梅氏先辈们丢脸。 没错,就得这么干! 打定主意,他猛地掀开被子把脸露出来,眼眶红了大片。 虽然杂乱的发丝混合无名水渍粘在脸上,但绝不承认这是眼泪。 他用手背抹开脸颊上的湿发,盯着床幔眸色愈发坚定。 正要起床洗漱一番去看望燕凉竹的时候,忽然察觉门外有动静! 顿时警惕的扬声喊—— “谁在外面?” 第221章 你面对我的时候不用这么小心,我又不会打你 “” 过了片刻外面才有人应答,嗓音温顺乖巧。 “殿下起身了吗?我来给你送早饭。” 原来是燕凉竹。 梅淮安放下心来,稍微整理一下头发跟着就穿鞋下床。 “等一下,我给你开门。” 穿鞋的时候牵扯了手臂上的伤,疼的不厉害,毕竟血洞也只是皮外伤,敷了止血凝创的药粉一夜时间足够结痂。 他此刻更在意的是黑兽咬在燕凉竹肩上那一口。 “咿呀——” 门外站着双手端托盘的人,燕凉竹穿着一身白色长衫干干净净的咧嘴朝他笑。 此刻一个简单笑容都能叫梅淮安心底生暖,出声问询:“你的伤势如何?” “我一点事都没有,你当时把獒犬勒的紧,兽牙咬的并不深。” 燕凉竹想到那一幕还是有些怕,但很快就移动视线上下打量着眼前人,急着反问。 “你呢?你身上那么多擦伤,还有你的胳膊” “我没事。”梅淮安看着眼前站在这里的人,深深松了口气,“万幸,你也没事。” 他躺在那里用匕首一刀刀刺向黑兽时,有那么一瞬间以为再也见不到活着的燕凉竹了。 当时的绝望和无助,此刻想起来都还心惊肉跳。 “是啊,万幸你没事。”燕凉竹含泪看人,犹豫过后才问出一件对他而言很重要的事,“我往后还叫你淮安哥哥,可以吗?” “嗯。” 梅淮安朝他点头,答应这个本就不过分的请求。 劫后余生,两人隔着门槛相对而站。 看着彼此都还好好的站在这里,忍不住又同时咧嘴笑起来。 “别傻笑了,给我。” 梅淮安把放着两人份早餐的托盘接到手里,转身往房里走,过程中想起什么随意提了一句。 “刚才那声响动是你弄出来的?” “什么响动?” “你过来的时候有没有见到其他人?” “没有啊,我没瞧见有人。”燕凉竹坐在桌前摆碗筷,扭头看那边穿上外衫去洗漱的人,猛地紧张起来,“你是说,刚才有人在你房门外——” “没有,估计就是你的脚步声。”梅淮安拿了牙刷蘸取薄荷牙粉,塞嘴里咕哝着说,“前后脚的事儿,真有人不就被你看见了。” 燕凉竹一想也对,紧张兮兮的架势这才松懈下来,但还是叮嘱一句。 “有事你一定要喊我不,从今天起,我就跟在你身边寸步不离。” 不管是好是坏,反正死都不分开! 梅淮安思绪还沉浸在门外那声响动里没回神,扎头发的动作顿了顿,随后快速把黑发绳系好,转头看向桌子方向。 “对了,贺绛他们呢?” “他跟佛君一起去见裴不知了,刚走。”燕凉竹说,想到什么脸色不太好,“我们还是跟佛君说说尽快离开辽东,万一裴不知再对你” 那边两人正是好友重逢的时候,是该坐在一起谈谈心。 “让他来。”梅淮安洗了把脸用帕子擦干水渍,抬步往桌边走去,同时冷笑一声,“只要他不弄死我,看我怎么弄死他。” 燕凉竹一听这话,紧张兮兮的转头往外看了一眼,没瞧见有侍卫进出这才松了口气。 抬手把走到桌边的人拽着坐下,小声劝:“嘘,不要被听到了,到底是在他的地盘上。” “他敢把我往兽栏里关我就敢骂他,当面骂也没什么好怕的。” 贺兰鸦他都骂了,还怕一个受制于贺兰鸦的裴不知么。 燕凉竹并不知道这里面的种种纠葛,他只担心眼前人的安危,唇瓣动了动终究还是没问出口。 梅淮安低头喝了两口粥又啃了半只牛乳酥饼,这才没抬眼的主动说话。 “想问什么就问,你面对我的时候不用这么小心,我又不会打你。” “” 身侧坐着的人久久不开口。 梅淮安这才抬眼看过去,就见—— 因为他随口两句话,让少年斯文秀气的脸庞上此刻满是紧张。 甚至都已经有些手足无措了,连指尖扣着筷子把指甲按弯了都不自知。 燕凉竹怕被赶走啊,刚才提出要一直跟着眼前人,眼前人没有应下他心里便慌了。 此刻对他的态度越随和,他就越怕自己被赶走! 毕竟燕西做出的恶行还未清平,如此随和自然的语气就只能是因为要把他赶走了,所以懒得对他怒目相待。 尽管昨天两人才刚一起历经过磨难,但燕凉竹认为,他才只为人受了一点点轻伤而已,远远抵不平犯下的大错。 他的身份是不配被眼前人宽容以待的。 他宁愿被打骂着留在梅淮安身边,也不要被这种无所谓的态度伺机赶走。 “你在想什么?怎么不说话。” “我在想我要怎么做呢。”燕凉竹强扯出一抹笑脸,“我该怎么做才能跟着你,我恨不能死在昨夜的兽口之下,都难能弥补你因我而遭遇” “我没想赶你走啊。”梅淮安摇摇头,语气认真了些,“不管你说错话还是做错事,我都不会赶你走。” “真的?”燕凉竹惊喜的缓缓睁大眼睛,只是还不等欢喜盛满眼底就突然想到什么,眼眶瞬间又泛红,“可是——” 两人之间隔着的是血海深仇,亡国之恨。 “” 梅淮安知道眼前人心里始终过不去一道坎,整天把燕西的恶行往他自己身上背,这样下去人会憋出病的。 思索片刻,他目光严肃的看向燕凉竹,沉声问:“你真对我有愧疚之心?那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就当是弥补我。” “能!莫说是一件,就是百件千件我也愿意!”燕凉竹几乎是毫不犹豫的应声,竖着耳朵听,“你尽管吩咐。” “我想让你断发还父,血书报母,此后彻底叛离西州,并舍弃你燕西二公子的身份。”梅淮安语速缓慢,一句一句的说,“我要让你跟我有一样的下场,一无所有,愿意吗?” “” 燕凉竹猛地愣怔住,说不清自己此刻心底是什么滋味儿。 梅淮安冷静的看着他,继续说话—— “断恩叛书送回去之后,你跟燕西那边的人再无瓜葛,不许跟他们见面更不许跟他们有任何书信往来,也不许自称是燕西的人,直接改籍中州。” 第222章 你跟着我吧,我一定竭尽全力保护你! 燕凉竹眼前浮起阵阵热雾,瑰露状唇瓣抿的有些发白。 他身边穿着高领武服的人,脸庞肤质冷白如凝脂,与墨黑衣襟衬出极致的色差感,浑身气势都透着‘我不好惹’。 此刻说的话也一样,根本不给他留任何拒绝的余地。 “你爹燕长枫把我害的家破人亡,我没有亲人你也不许有,这个要求不过分?”梅淮安别过脸去,不看燕凉竹有些难过的神色,“反正你从现在起,就要当他们已经死了。” 毕竟在不久的将来,那些人真的会死。 梅淮安这是提前给身侧心肠柔软的少年打预防针,省得到时候 他不能让燕凉竹再跟燕西那边的人有任何牵扯,必须尽快让眼前人摆脱燕西二公子的身份。 这样才能在西州王族被团灭清剿的时候,有立场开口留下燕凉竹的性命。 如今在渭北和辽东的人眼里,燕凉竹还是燕西的人。 一旦开战,燕凉竹跟在他身边就会变成西州俘虏。 俘虏会有什么待遇?关押拷打都还是轻的。 燕凉竹生的秀气可人,身姿清雅举止斯文,这无疑是一抹恶人们都想摧毁殆尽的干净。 昨夜在兽场里,那些辽兵们看他的目光已经有些不善了,甚至还跃跃欲试的摸脸占便宜。 燕凉竹根本就不知道,他身上的柔软气质会让多少野兽虎视眈眈。 最初相遇时,就连梅淮安都忍不住欺负过他。 在天水关行宫里,他看着燕凉竹红着眸子坐在凉亭台阶上,小心翼翼抬眼看过来,表情是欲语还休。 那么纯澈干净的无辜脸庞,因为自己的举动而变得手足无措,满脸无助。 平心而论,那一刻梅淮安感受到了一股恶劣的舒爽感! 再加上当时并不知道婚约是假的,种种原因之下,他就纵着自己故意说了许多冷漠伤人的话。 然后悄悄看燕凉竹红着眼慌张无措的模样,感觉很爽。 就这么被‘勾引’着当了一回坏人。 燕凉竹完全是个引人欺负又不自知的气质,若是再以西州俘虏的身份被拘禁起来,后果可想而知。 梅淮安又不能时时刻刻陪他在牢里待着,总有个顾不到的时候。 万一被关起来辽兵们伺机欺辱他不堪设想。 如今的梅淮安,绝不允许任何人亵渎这个干干净净的少年,更不要燕凉竹背上西州俘虏的名头。 再往长远一点说,燕西迟早被灭,燕长枫还会沦为被世人唾骂的无德之辈。 燕凉竹尽早跟这种父亲划清界限,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他此刻会用如此冷漠的态度,强势逼迫对方跟族亲断绝关系,就是故意要造成眼下局面。 等日后传出去—— 是他梅太子逼着燕二背叛族亲,并非是燕二狼心狗肺不报父母生身之恩。 爱红眼的小兔子既然被家人抛弃只能瑟缩着围在他身边,那就是他的小兔子了。 是他的就得保护起来。 不仅不要小兔子被欺负,还要小兔子身上的皮毛都干干净净,不染丝毫污水。 此刻的饭桌上,燕凉竹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梅淮安到底是有些不忍,语气也缓和了不少。 轻声哄着—— “只要你愿意为了我放弃你的家人,我们就可以回到从前,我会对你很好的。” 快舍弃他们,到我身边来。 虽然我也不一定能让你在乱世下不受丝毫伤害,但我的脚步目前还算平稳,你待在我身边比燕西那摇摇欲坠的地方要安全些。 梅淮安在心里这么说,紧张并期待着对方的回答。 扪心自问,从开始到现在他对燕凉竹并不好,冷言冷语也没怎么关心过。 此刻突然提出让人彻底背叛族亲,他其实不太有把握。 燕凉竹为了大义,能从燕西冒死跑来渭北,能在昨晚不计后果的钻进兽栏,就足以证明这是个重情重义的人。 如此重情重义,会为了他而跟族亲反目吗? 他假装淡定的坐着,悄悄瞥着对方。 “” 燕凉竹沉思了许久,最后迎着身旁人期待的目光摇了摇头。 “淮安哥哥,你的心意我都明白,但我不能脱离燕西。” “?” “为什么!”梅淮安手里的勺子都没捏稳,直接砸白粥里了,“你爹舍得把你诓到辽东来就没打算留你的命,都这样了你还舍不得他们?” 话音落下不等燕凉竹说话,他就脸色有些不自然再次开口。 毕竟从来没对谁说过这种话,听起来跟表白追爱似的。 “呃,往后我会照顾你你跟着我,我一定竭尽全力保护你!” 这是梅淮安身边唯一一个不掺杂任何图谋,真心实意对他好的人,他自然想把人留住。 就像是心灵寄托,知道身边有人会跟自己荣辱与共,比较踏实。 “” 眼前人这是在紧张自己会离开? 燕凉竹抿着唇笑了笑,随即眼底又浮起一抹动容,嗓音柔和的安抚着。 “你别着急,不论何时何地我一定会站在你这边,你别忘了我自小是跟在你身边长大的,我对燕西的人感情不深。” 听人这么说梅淮安稍稍放心,但很快皱眉:“那你就听我的,今天就写绝恩信送回燕西,时间紧迫不能再等了。” 贺兰鸦跟裴不知估计已经在商量汇兵的事,等到战书告布一出来,燕凉竹就变成西州俘虏了。 这事儿不能拖延,必须尽快! 但很显然,燕凉竹有他自己的打算。 他挪了坐姿面朝梅淮安坐着,用膝盖轻碰了碰对方的黑裤。 眉眼乖顺至极,嗓音却坚定—— “你想保护我,我也想要保护你啊,有燕西二公子的身份在,我就能随时回到西州城,回到西州王宫里,淮安哥哥,我愿意为了你做任何事。” 你可以利用我,窃取一切你想要的东西。 梅淮安听懂了这句潜台词,但他没犹豫的直接摇头拒绝了。 “我想要的东西绝不会拿你的性命去换!” 燕长枫不是傻子,燕凉竹此刻敢回西州城,为表忠心他不死也得蜕层皮。 甚至一颗废棋,根本连表忠心的机会都没有。 “我愿意的。” “我不愿意!” “” 第223章 棋盘之上,落子无悔 梅淮安拎起勺子继续喝粥,咽了几口才低声说—— “如果你信任我就留在我身边,我不接受你冒着生命危险为我做事。” 燕凉竹看人有些生气了,急着解释:“燕西五重山城不好攻,地势复杂,你让我去,至少让我试试,我只要拿到兵力部署图——” “很好拿?”梅淮安打断他的话,“部署图人手一份能叫你随意拿到手?” “” 怎么可能会好拿。 整个燕西能查阅部署图的人不超过三位,历来只有父兄和张炜大将军能瞧见。 燕凉竹甚至都不知道部署图是放在王宫还是军帐,他从十二岁回到燕西后,就一直被关在王宫里过日子,什么都没接触过。 他的沉默让梅淮安叹了口气,拿筷子往对方碗里夹了一只小笼包,放下筷子才接着说话。 语气极其认真—— “你要相信,没有那张图我也可以攻城破阵,比起那张图,此刻我更需要你好好的待在我身边。” “不提以前,只说从山谷里把你救回来的那刻起,一次次带着伤向我靠近算你成功了,我现在很需要你的陪伴。” 当时从来没想过—— 有朝一日,他会如此看重坐在马背上哇哇大哭的话痨。 “部署图并不能让我所向披靡,有你在身后举着木棍‘保护我’,才能叫我所向披靡。” 险境求生,信念至上。 “” 燕凉竹忍了半天的眼泪再次盈眶,动了动唇瓣似是还想说什么。 梅淮安抬手摸向对方发红的眼睛,用指尖把正要坠下来的一滴泪勾掉。 “你死了没有人在我耳边喊正天罡,我就离疯子不远了,你身上背着我们两个人的命呢,所以,好好活着。” “我如何配你这般”燕凉竹颤着嗓子说,这样的重视他不敢承受,“分明是我把你害成这样,你可以不管我” “等吃完饭把绝恩信写了。”梅淮安拿起一边的空碗给他盛粥,放在他手边,“往后你就是我的亲弟弟,籍贯与我同录。” “” 籍贯同录,魂归中州! 这是燕凉竹长久以来的惦念,如今马上就要实现了? 他颤颤巍巍的点头,泪中带笑问:“那,那我要怎么写?” “你就写——” 梅淮安舔了舔唇,扯出一抹恶劣的笑。 “” 帐篷外面迎来第一抹灿烂的晨阳,昭示着今天是个好日子。 —— 王帐后方的园景竹林里,金灿阳光正撒在翠绿的细长竹叶上。 竹叶正在枝头晃荡,不是被风吹的。 贺绛右脚踝搭在左膝头坐在石凳子上,俯趴在桌面无聊的用剑柄戳着几根竹子晃荡。 不时转头往竹林里看—— 也不知道那俩人在说什么,还不让他听。 “不让我听喊我来干啥呀,不知道燕凉竹吃早饭没有” 他嘟囔着也不敢离开,趴在桌面等他哥出来。 竹林里。 六角凉亭四周悬挂着浅紫色的轻纱,纱幔正在随风飘动,隐约可见里面的两道身影席地而坐。 藤编地垫铺满了整个凉亭,正中央摆着矮木桌和两张灰麻蒲团。 矮木桌上放着一只青玉棋盘,黑白子各分两瓮。 裴不知依旧穿着能拖地的黑色长袍,脖子一侧有几道稍红的指甲印儿,似是被谁挠的。 此刻正捏着一只黑子看也不看的往棋盘上放,贺兰鸦瞥他一眼。 “落子无悔,你想好了再动。” “这话从前还是我教你的,我走的棋何时悔过。” 裴不知笑的淡定自若,就算落错了棋也绝不承认,抬眼看着对面一身浅青色薄衫的人。 “又该你了,你要是想反悔我也不认。” “” 贺兰鸦没说话,垂眼把自己该走的棋步稳稳落下。 从棋局上看—— 此刻黑方稍占上风,白方势弱但也不是没有转圜余地。 棋盘刚开没多久,胜负未分。 裴不知再次拿起黑棋,出声说:“今天早上约有百余名兵将递上辞呈,说要回家耕牧,不能留在王帐报效了。” 贺兰鸦眸色微动,目光一直落在棋盘上没有说话。 心知—— 昨夜看过正统皇储的英姿和惨状,但凡聪明的都得预谋即便不敢,大抵也不愿再与顽主谋事,军心乱,自行遣散。 对面的人不说话,裴不知眼底闪过一抹阴鸷,突然勾唇朝对方笑起来—— “我便下令把他们全斩了,一个没留。” “何必如此?”贺兰鸦皱眉,“既然你答应了要结盟汇兵,此番行事的名义也是保太子,你提前告诉他们军心不就稳住了,为何偏要造杀孽?” “他们拿遣散的举动来逼我保太子,敢威胁我他们是觉得我做错了?”裴不知挑眉。 贺兰鸦面色闪过不耐,对这样的试探早已疲惫,垂眼说:“对错自在人心。” “可我没有心。”裴不知盯着对面的人一寸寸审视眉眼,语调散漫至极,“那你呢,你说我做错了没有?” 贺兰鸦不想回答,裴不知便又笑了笑。 “长久以来,但凡是你说的话我都会听,要真是我做错了也只需你一句话。” 这是非要问个准确答案,可此事根本论不清对错。 “我的态度昨夜已经告知过你,无需再来试探。”贺兰鸦说,将白子落于棋盘,“对错自在人心,但你偏要一去不返,我也只能跟着你一去不返。” 最后这句话一出来,凉亭里的空气瞬间凝固。 “你埋怨我?你有什么资格埋怨我。”裴不知猛地变了脸色,目光沉沉,“别忘了当初是谁先提出——” “落子无悔,该你了。” 贺兰鸦打断他的话,瓷白脸庞看上去像覆了层冰霜。 “” 过了好半晌,就在一局棋要定胜负的时候。 裴不知嗓音有些闷的说:“你去找梅淮安,带他午后来参加誓盟礼,安抚军心。” 贺兰鸦指尖一抖,愣了会儿才抬眼问:“你不是说已经杀了么?” “废什么话。”裴不知有些别扭的解释着,“我只是心疼将士们的命,没有别的意思。” 不等贺兰鸦说话,他又加了一句—— “正如你所言,咱们落子无悔。” “” “恩。” 贺兰鸦低沉应声。 第224章 有一位太子曾断过发,还有个佛君是秃瓢 本章加更来自读者【花花太】,感谢花花太对本书的豪礼打赏,加更奉上。 —— 贺绛回来的时候时间已经快正午了。 一回来就瞧见梅淮安房间的门是开着的,里面两人正坐在桌子前也不知道在写什么。 他走过去的时候,梅淮安刚好满意点头,手在空中一挥:“很好,就这么送回去,把你头发割一小截塞进去——” “割头发?!” 贺绛这声暴吼把桌前两人都吓了一跳。 梅淮安站起身直接一脚扫过去,贺绛自然闪身避开! 如此一来—— 贺绛身后刚跟过来的另一人,就瞬时伸手按在了横扫来的小腿上! “” 放在腿上的手掌分明不热,但梅淮安就像被火燎了似的顿时收回腿,立正站好。 贺兰鸦空下来的掌心停在空中顿了两秒,才虚握拳收回去。 两人视线刚一对视,梅淮安就急忙转开脸。 也没什么理由,就是不想跟刚与旧友游玩归来的人对视,看着烦。 四个人莫名其妙站在这里安静了片刻,最后还是神经大条的人最先打破僵局。 贺绛忽略这怪异的气氛,急忙看向燕凉竹—— “他叫你割头发做什么?大丈夫岂能轻易断发,你不许听他的!” 燕凉竹有些害怕冷冽的佛君,小声回了贺绛一句:“关你什么事,不用你管。” “怎么不关我的事!你就不能断发,哪有男——” “贺绛,闭嘴。”贺兰鸦打断他。 贺绛着急之下,说的话都没过脑。 忘了在场有一位太子曾断过发,还有个佛君是秃瓢。 被喊住的贺绛这才反应过来,眉头懊恼皱起但很快又说:“反正你——” 梅淮安总不能看着贺绛当着他哥的面,对燕凉竹的事如此上心,连忙好意提醒。 “要你狗拿耗子?滚!” “?” 贺绛眼睛瞪圆了一圈,正要回嘴—— 就看穿着黑衣的人转身坐回桌前,背过身的瞬间朝他丢了个眼色。 他愣了一瞬这才反应过来,于是强忍着不再说话了,移步站到一边去。 “你们在写什么?”贺兰鸦走到桌前,低头看向桌上的信纸,“这是” 梅淮安动了动鼻尖,一身檀香味儿里夹杂着幽深旖旎的冷调麝香。 裴不知身上的味儿就是宋祈乐给他调配的提神麝香,他之前接触那死变态的时候闻见过。 此刻听见贺兰鸦也来过问燕凉竹的事,不由得再次好意提醒。 “怎么,佛君大人也想拿耗子?” “” 嚯。 这一回,燕凉竹跟贺绛同时瞪大眼睛。 燕凉竹甚至吓得咳嗽起来,一边咳嗽一边转身冲坐着的人疯狂眨眼! 梅淮安不理会他,用手指叩叩桌面:“把你头发割一缕连同信一起寄出去,现在就去。” “啊,嗯嗯!” 燕凉竹连忙收起桌上的信,朝着身穿浅青色长衫的人拱了拱手,随即快步离开房间。 贺绛也顾不上这两人了,反正他得追去问清楚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割头发! “哥,我,我有点饿了,我去找点东西吃。” 贺兰鸦随意扬手,示意贺绛该忙什么忙什么去。 于是,贺绛也一溜烟儿的跑了。 房间里,就只剩桌前一坐一站的两个人。 气氛堪称是妙不可言。 贺兰鸦没等人邀请他,自己移步到桌子对面淡然坐下,还伸手倒了两杯茶水出来。 一杯给自己,一杯推到对面去。 他嗓音清淡的抬眼看人:“喝杯茶,消消火气。” 消你妈的火气,梅淮安低垂着眸子回话,嗓音乖巧腻人。 “这也不逢年过节的哪能劳烦佛君大人亲手给我倒茶,我这人就是实诚,对我这么好我可又要说谢谢了,啊,想必你也爱听的很。” “” 句句带刺。 贺兰鸦将腕上的月白皓晶珠串撸到指尖,简单捏了几下。 似是在心里措词几遍,最后才想出来一句合适的回话。 “不用谢,喝。” “” “直说。”梅淮安没了耐心,坐直身子拍了拍衣裳,“你们两位有什么吩咐?” 大早上就出去了直到中午才回来,估计是密谋了不少事。 只是不知道今天这两人的密谋里,有没有给他梅淮安留出一条能走的路呢。 贺兰鸦沉默片刻,对眼前人这样疏离带刺的状态十分不习惯。 尽管是自己亲手把关系弄成这种局面的,但心底想到从前也还是有些失落。 他自己平复了一会儿,把心头冒出来的失落感压下去。 这才说出裴不知让他转达的话—— “辽渭结盟,下午有一场誓盟仪式需要你过去走一趟。” “不去,懒得动弹。” 梅淮安想都没想的拒绝了,心里也大概能猜到为什么要让自己去走一趟。 这一趟也确实该走,对自己如今的处境是有好处的。 但是—— 就不想痛快答应,真拿人当泥巴捏呢! “” 贺兰鸦从昨晚撕破脸的那刻开始,就知道往后再想让眼前人乖乖听话,估计不会太容易。 所以此刻并不惊讶,冷静分析着利弊给眼前充满戾气的少年听。 “不要闹脾气,这是给你立名的机会,总要让天下人知道梅太子还安稳活着,并且能拉来两州为你做事。” 当然得给我立名,否则你们怎么‘匡扶太子以安社稷’呢。 “——两州为我?”梅淮安笑出了声,侧着脑袋朝对面人看,“这里又没有其他人,说话不用这么虚伪。” “万一我个没脑袋的又当真了嘶,这一次得多两个大恩人。” 他伸手到贺兰鸦面前比了个耶,晃了晃手:“一个就够我受的了,两个,往后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贺兰鸦瞥了一眼都快戳自己鼻尖上的手指头,指尖晃动带过来一阵书卷墨香气。 下一瞬就抬手用掌心覆上眼前的手背,按下些许就停了,没把这只手压到桌子上攥牢。 “你必须去,不要闹脾气。” “啪!” 梅淮安反手在对方手背上拍了一巴掌,响声清脆当即收手。 紧跟着挑眉一笑—— “去就是了,我哪儿有闹脾气的资格呀,不过是在佛君面前逞强而已,要是连这点儿小气性都不许我有我这颗棋子过的也太憋屈了,是?” 贺兰鸦手背被拍出几道红印子,心里却想着刚才触到的几根手指 也算是稍解这半个月吃睡不香的惦念了。 很好,这就算他悄悄奖赏自己一回。 挨打? 倒是无妨。 第225章 贺兰鸦昨夜那些狠话说的蹊跷啊 听着对面的人说‘憋屈’。 贺兰鸦把玩着手里的珠串,沉默片刻才开口说话:“你——” 他殚精竭虑的想叫眼前人过的舒心些,能给的和不能给的也全都要给出去了。 毫无保留,不计后果。 看着少年愈发漂亮英气的眉眼,贺兰鸦把原本想辩驳的话咽回肚子里。 转成另一种不痛不痒的安抚,语气刻意冷漠。 “——再忍忍。” 只要你听话的开始恨我,很快梅氏太子就能重新站稳脚步了。 “?” 我,忍,你,妈。 梅淮安刚才强撑出来的不在意,此刻已经快撑不住了。 瞧见这人面对被辜负真心的自己,脸上竟然可以毫无波澜和愧疚? 这已经愈发颠覆他以往对这人的认知了,怎么可以如此虚伪,恶心,道貌岸然等等! 接触这么久,至少这人佛系清冷的脾性不是假的? 以这样的脾性来看,就算贺兰鸦真成功算计了谁,最多就是给个不屑一顾的微笑随后转身离开,懒得多看败方一眼。 不可能会无聊到故意列出自己做过的坏事,跑到苦主面前耀武扬威一番! 从前种种,昨晚放狠话不对劲! 梅淮安垂眼盯着桌面快速思索,余光能瞥见对面人看着他时内敛沉稳的目光。 从前那些叫他倍感关怀的温暖瞬间,全是假的? 那一个人的演技得多好,才能次次回馈出让他深信不疑的诚挚来! 不管是佛堂还是山庄茶室,不可能会有人演的那么真。 如果真要说什么是演的—— 梅淮安心头突然狠狠一跳! 没错,贺兰鸦昨夜那些狠话说的蹊跷啊。 这人就不是个能张狂到用言语伤人的性子,却突然在他面前放狠话,而且时机还如此奇怪! 他从昨晚到刚才一直都被愤怒冲昏了头,此刻深思细想—— 才察觉自己忽略了这其中最大的疑点! 在两州汇兵最需要小太子听话的时候,一向温文尔雅的贺兰鸦却对虚弱无助的他说出那么伤人的话。 这人到底想干什么?? 这是希望他听话还是希望他不听话? 如果不听话,那什么样的行为才算是不听话? 梅淮安有种莫名其妙被人逼着生恨的感觉,愈发看不透贺兰鸦的行为了。 思索片刻,他突然抬眼朝对面人说—— “我把红瑙珠串丢到门后面了。” 话音刚落,一身浅青色长衫的人当即转头望向门后! 动作没有丝毫犹豫,完全是听到手串被扔了就下意识的看过去。 贺兰鸦视线在地上扫了一圈并未看到手串的影子这才意识到什么。 他睫毛颤了几下很快又转回头盯着自己面前的茶盏,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眸底闪过一丝懊恼,更多的是无奈。 “” 梅淮安没有错过这人脸上的细微表情,忍不住顺嘴打趣—— “佛君倒是听力灵敏,我说的每个字你都听的如此认真?” “” 贺兰鸦有些坐不住了,耳廓生热的同时心底也浮出后悔念头。 他不该说完话还坐着不走的。 每次跟眼前人待在一起时,都对这种古灵精怪的‘突袭’毫无招架之力。 就比如刚才的红玛瑙手串,换了旁人说话他定然不会转头去看,这点定力还是有的。 十分懊恼,自己不是个轻浮的性子,却总一次次掉进这些小圈套。 贺兰鸦嗓音还算稳当,只是神色不怎么自然,都不敢跟人对视了。 “我的听力一向都好。” “哦。”梅淮安点了点头,思索着又问,“我把贺绛脑袋砸伤了佛君怎么没怪罪我?对棋子都如此宽恕吗?” 贺兰鸦确实没想起来这一茬,微怔片刻才说:“当时你中毒了,神志不清。” 神志不清就能原谅? 若是换了旁人,就算真是个疯子险些杀了贺绛也得赔命。 即便不赔命,至少挨顿打是跑不掉的。 可一向爱弟如命的人却舍不得骂棋子半句? 这代表着—— “没中毒,我装的。”梅淮安说的言之凿凿,表情也有些愧疚,“当时我太想你了,就故意砸伤他好让你着急,我想着你若是心疼胞弟就会赶来辽东探望,到时候我就能瞧见你下手重了些你会怪我吗?” “” 那么长一段话,听到耳朵里就只剩五个字。 我太想你了。 贺兰鸦这次没有急着回应,尽管心底泛起一阵头晕目眩的甜。 他斟酌半晌,最后面色严肃的回了句狠话—— “往后不许对他下重手,否则我就打回到燕二身上。” “记下了,那我往后打贺绛时下手轻一些。” “嗯。” “” 梅淮安垂眸遮住笑意,指尖点了点桌面状似无意的再次开口。 “其实贺绛脑袋伤的不轻,但好在医帐里有个医师小公子,医术很好。” “哦。” 贺兰鸦眯了眯眼,他来的第一天就听贺绛说起过这人。 ——梅淮安就是对人家有意思,见第一面就叫那男的把魂儿勾走了。 “哎。”梅淮安摸了摸额角,疑惑的问,“那医师叫什么名字来着?” “我怎会知道。”贺兰鸦皱眉,他还未来得及打听此人。 “佛君与裴不知不是多年好友吗,他没告诉你近些日子身边有个固定床伴?” “近些日子”根本没看过他寄来的信,况且我与他怎会谈论这些,贺兰鸦很快找回理智,“他有什么床伴与我何干?” “那来辽东的时候——”梅淮安突然抬眼看人,“你为什么要叮嘱我洁身自好?” “” 猝不及防,贺兰鸦又被问的愣住了! 梅淮安也不催促,就静静的等个合理答复。 他在船上的时候问过贺绛,贺绛说他哥以前没有叮嘱过这方面的东西,最多隐晦暗示一句就过去了。 贺绛也很奇怪怎么这次离开辽东的时候,清心寡欲的人会突然提起男女那些事? 毕竟他又不是第一次往辽东去了,他哥以前都没这么说过。 当时梅淮安看着贺绛疑惑的表情还傻笑了好一会儿,认为很有可能是贺兰鸦在叮嘱自己洁身自好,出门在外不许乱来。 第226章 想玩儿就接着演吧,他全力配合! 所以此刻,他把这件事提出来就是想让贺兰鸦给个解释—— “既然你从未对我动过心思,为何要干预我的私事?” 这话问的实在直白! “一派胡言。”贺兰鸦猛地站起身,顶不住这样的刨根问底,“随你怎么想,我没有——” “你想好了再说!”梅淮安砰的一声拍桌而起,眼底夹杂着怒火,“我不会问你第二遍了。” 对视对峙,各不相让! “” 贺兰鸦唇瓣动了动,知道自己此刻应该坚定的说我从未对你动过心。 但是—— 他转身就走,背影颇有些落荒而逃的架势。 浅青色衣衫扬起片刻,掠过小房间的棕色门框上。 “” 只剩梅淮安一个人安静的坐着,垂眼思索着最近一系列的意外状况。 他似乎有些感情用事了,太过武断不够理智。 片刻后才端起那人刚才给他倒的茶水,递到唇边抿了两口。 贺兰鸦跟裴不知并不是无话不谈的好友,两人之间似有嫌隙。 初次从贺兰鸦嘴里听见裴不知的暴虐恶行时,秃驴脸上的嫌弃不像作假。 昨夜的狠话似乎也另有原由,啧。 到底会是什么原因让贺兰鸦不惜演戏,也非要在他面前装出坏人嘴脸? 装又装不像,在他问是不是真没动过心的时候,应该直接把茶壶砸过来才更有信服力啊。 否则—— 渭北佛君能忍受一个男人在他面前问出这种黏黏糊糊的问题? 真想让人生恨就别处处心软,竟然还直接跑了。 “你到底想让我怎么做呢,为什么不能直接告诉我” 梅淮安绞尽脑汁猜的疲惫,最后叹了口气。 不管贺兰鸦是不是在演戏,这种完全被动的处境他已经熬的厌烦至极! 他的计划依旧不会改变,只不过闲暇时候可以陪疑似演戏的人玩一玩。 如果贺兰鸦的坏是在他面前故意演出来的,那他就更不能错过这场好戏! 想玩儿就接着演,他全力配合。 倒要瞧瞧最后是谁玩谁! 耳边听见门外有脚步声传来,梅淮安心下微动转头往外看—— “谁?” 身后领着几个捧盒子的侍从,啄木拱手回话:“属下奉王君之命给您送来储君华服,还请殿下速速更衣。” 殿下,您。 梅淮安眯眼打量这个王帐近侍,这人给他搜身的时候可没这么客气。 转念又猛地想到对啊,确实该客气! 他此刻是辽渭联盟的‘主君’,他们自然得客气,不,说是敬重都不为过! 梅淮安对待会儿要发生的场面有些期待了。 他抛开心头杂七杂八的复杂情绪,站起身冷淡应声:“走。” “” 错错身的时候,梅淮安突然想到了什么。 他朝着啄木眨了眨眼,悄声说:“杀黑兽的匕首,多谢。” 啄木面色一紧,不敢承认那晚是他悄悄从人群里给小太子丢了一把匕首,瞥着后面正忙活打开锦盒的同僚们,压低嗓音说:“殿下误会了,不是我。” “哦,那可能是我看错了。” 这里的人似乎都爱装傻,装傻才能活的长久? 梅淮安在心底告诉自己要入乡随俗,他得习惯别人的装傻,同时还要在装傻中分辨对方是真傻还是假傻。 尽管这样有些疲惫,但世间大多数人都得用力的活着。 倒也公平。 —— 正午刚过,草原校场。 棕黄色的宽大军帐一眼望不见边际,几十层灰石台阶在军帐前筑起高台。 台阶两侧站着两排不苟言笑的辽兵,几道身影正顺着高台步步踏上。 梅淮安提着繁复华丽的赤红蟒袍衣摆,额前金珠垂帘晃荡着总打在眉间,不由得迎着金灿阳光眯眼瞥了身前人一眼。 这是他第一次瞧见贺兰鸦身披战甲的模样。 黑金重甲左右缚在肩头,加了不知名金属的墨色重甲在阳光下直晃眼睛,随着走动激起悦耳的铁甲擦蹭声。 跟贺绛腰侧的掌宽长刀不一样,贺兰鸦腰间只悬了一柄细剑。 银色的剑柄上用黑金纹勾勒着七瓣莲花纹路,华美冷冽。 平日里看着并不显壮的身躯,披了重甲后才叫他意识到—— 原来这人的背影也能跟座小山似的。 贺兰鸦冲着阳光投下的影子,正巧把梅淮安和贺绛都遮住大半。 梅淮安收回视线抿着唇往上踏,把身子挪了挪不许自己躲在对方的影子里。 曾经他很安心让自己藏在贺兰鸦的羽翼下,如今不安心了。 任何人都有可能不牢靠,他得自己迎接风吹雨打才能活的踏实。 三人身后还跟着几个渭北的人,其中只有一个鹰爪是近身侍卫。 另几个都是梅淮安在军帐里曾见过的前锋将军,此次是随着贺兰鸦一起来的。 台阶两侧站着的辽兵们,看着眼前身穿赤红蟒袍的华贵身影逐渐远上,眼底多了些敬意。 常言道,人靠衣装马靠鞍。 穿戴与身份相匹配的衣裳,才能更显皇储尊主的傲然气势。 若非是中州失地皇储未能祭祀告天—— 这人此刻该穿明黄色的龙袍,而非储君红蟒。 梅淮安站上高台后,刚才还觉得拥挤的地面人群豁然开朗。 放眼望去,数千名辽兵辽将手持利器肃严静站,方位一览无遗! 裴不知领着辽东的个将军规规矩矩站着,已经在高台上等候多时了。 此刻瞧见红蟒身影的出现—— 他们上前几步在底下数千名兵将面前,抱拳拱手的朝着梅淮安单膝跪下了! 包括裴不知。 贺兰鸦跟贺绛早在他们走动的时候,就移步站到了梅淮安左右两侧,明显是给这些人让出见礼的地方。 “东州小主裴七拜见储君殿下,问殿下安。” 裴不知身后的几个将军也随声附和:“——问殿下安!” “” 梅淮安透过眼前的金珠玉帘,垂眼看着跪在他脚下不远处的几个人。 尤其看着满脸不情愿的狂枭裴某人! 黑袍随着跪地动作与地面亲密接触,黑绸衣摆在地上铺出圆润扇形。 这人头顶戴着的紫玉蟒簪后方藏有暗扣,款式跟贺绛的簪子不一样。 从来没用过这个角度看裴不知的头顶,爽! 第227章 以当臣民之万表,着日月之盛辉! 尽管爽,但台上台下这么多人看着,倒也不好让裴不知跪太久。 梅淮安勾唇一笑,半个掌心从赤红宽袖里露出来,弯起手指在跪地这人面前的空气里勾了一把。 嗓音不急不慢端足了架子—— “起来,裴爱卿有礼了。” “” “多谢殿下。” 裴不知这才领着辽东将军们站起身来,动作都十分妥帖,只是嗓音听上去多少有些咬牙的意思。 毕竟自他登上王位后,这么多年还没朝谁跪过。 但做戏得做全套,从今日起人前他势必要万分敬重太子。 否则待会儿要许下的结盟誓言,就会变成戏言。 裴不知朝那边披着盔甲的秃瓢瞥了一眼,强忍着憋屈伸手引位:“殿下,请。” 梅淮安含笑点头跟着移步,很快就被人请到高台主位的宽座前。 此时此刻他自然不会推辞,转了个身把赤红蟒袍宽袖一甩,衣摆顺势荡开——稳稳端坐! 贺兰鸦也被裴不知礼让到主位左方的太师椅上,贺绛随之坐在他哥身边,渭北其余人等都在他们身后站着。 这是梅淮安第一次在人前坐上主位,还是如此庄重的场合。 几乎是他坐稳的那一瞬间,高台上下数千兵将齐齐落械跪地! 以蓝天白云为衬,数千人的沉闷和声在草原上空震荡响起。 高昂嘹亮,响彻云霄———— “景曜殿下——万安!” 景曜二字是梅淮安的皇储封号。 如今先帝亡故,皇储君虽未登基但已经是正经的新君尊主,再喊太子是于礼不合的。 只是这些关于尊称顺延的事,没有礼部祭祀张罗便无人在意,更无人替落魄小太子出头主持祀礼。 此番辽渭结盟有意要把梅淮安捧高,倒是捎带手把礼数拾起来了。 似乎一切都在往正道上发展,金昭国的礼法纲纪早该拾起来了! 就在这庞大的和声里,刚刚坐下没多久的贺兰鸦携弟起身,引着身后几位渭北将军站出来,跟裴不知他们齐步。 紧跟着,一群人再次跪地和声见礼—— “殿下万安。” 身披重甲的贺兰鸦单膝跪地朝高位拱手,垂着眼的神态极为认真。 贺绛跟渭北几位将军也都跪的规规矩矩,随着自家主君开口。 裴不知刚起身没多久就又跪地了,如此繁复的礼节实在磨人,却又不得不做。 “” 这是什么样的场面。 梅淮安透过额前珠帘展眼望去,目光所及之处—— 所有人不论身份立场和军职,全都在朝他跪地问安! 此刻的心情根本就不能用任何语言形容,仿佛是从骨子里浸出来的震荡激动感,全身血液都瞬间沸腾起来! 这种接受众将跪拜着的感觉极好! 好到让他隐隐能理解天下人争权夺势是为了什么,单这一刻的满足感都能让无数男人舍生忘死! 梅淮安从没见过这样的大世面,心底震颤之余极力稳住嗓音应声。 就看坐在高位上身穿赤红蟒袍的少年,额垂金珠,目光沉沉望向远处朝着所有人抬手赦礼。 少年尊主嗓音庄重妥帖,气势全开—— “两州忠将赤诚于此,平身。” “是——!” 众人起身之后又是好一番的站位入座。 从穿越过来就是落魄太子不受人礼待,属于皇室的至高无上总算让梅淮安体验到了! 尽管这一切都只是虚像,但从没哪瞬的心情能像此刻这样兴奋! 就连坐着他都感觉浑身轻飘飘的,仿佛脚下踩的不是金纹矮踏而是大团大团的软绵云朵。 这一刻,梅淮安摸到了他只在梦里畅想过的繁花似锦。 并且如此真实! 震念之余,他想到了什么突然转头望向左手位—— 那里坐着的人正在看着他,投过来的目光里满是欣慰和惊艳。 只这一眼,梅淮安就更坚定了心底的猜想,跟贺兰鸦对视微微挑眉。 ——你是在帮我吗? 贺兰鸦先是一愣,而后快速收起眸中情绪别开脸,脸庞依旧冷冽如冰。 就像刚才目光里的欣慰和些许痴迷都是梅淮安看错了。 梅淮安双手搭在座椅两侧的扶手上,视线望着那边正跟谋士核对什么文书的裴不知,但余光却还落在侧方的漂亮秃驴身上。 褪去僧衣披重甲,这身气势是想帅死谁。 梅淮安舔了舔唇,指尖无意识蹭着扶手,凸起的金古纹路硌在指腹,硌的钝疼才能叫他集中心思听裴不知说话。 褪去僧衣披重甲,重点是为谁披重甲! 秃驴此举帅的有些过分,梅淮安需要些时间才能消化。 他大概明白贺兰鸦的意图了。 今天是辽东的战前鼓士礼。 裴不知接过谋士递来的纸张,得知这是渭北佛君亲笔手书的念词有些惊讶,看着看着就皱起眉来。 最后,他憋着气朝贺兰鸦看了一眼,嗓音低闷的违心夸赞—— “几位谋士编写的真好,文采斐然字字铿锵,此番衷心真是日月可鉴呐,佛君以为呢?” 贺兰鸦淡定回他:“总要让天下人知晓裴君的志气,才好带领辽东众将披荆斩棘,浩荡云霄。” “” 辽东几个谋士脸色都有些尴尬,这不是他们几个写的。 其中一个小心翼翼的附耳劝说:“王上念,佛君说的对,要以大局为重。” 裴不知伸手拽过文书,脸色黑了大半。 阳光金灿灿的落在高台上,辽兵们熟悉的黑袍身影手持文书移步缓行。 伴随着草原清风,低沉嗓音含着闷气诵念—— “今有东州小主裴七子,仰瞻我金昭景曜皇储君尊上,尊上列松如翠卓然不群,秉承天启贵为皇储,尊礼法于孝贤,思臣民社稷旦忧长夜,理应顺应法礼端坐高殿,以当臣民之万表,着日月之盛辉” “” 我——操! 梅淮安听的猝不及防深吸一口气,能听见狂枭裴某人站在他的辽兵们面前念出这些话,简直—— 爽翻了!! 贺兰鸦瞥见少年指尖欢跃的不住点戳在扶手上,这样可爱的小动作叫他唇角也跟着勾起几分,但很快又收敛起来。 第228章 剑锋所指敌莫敢当,虎狼雄军大志必成! 裴不知此刻的愤声高呼十分真实,怨气冲天。 “——然!” “苍天不怜,时以西南贼子乱国。” “南夺我主之城池,西霸我主之万金,致使我主龙困浅溪虎落平阳此等恶行实难宽恕!” 后面还有一长段的谩骂谩骂谩骂,他懒得念了。 扬手把文书砸到谋士怀里,裴不知往前走了几步,站在高台边纵目脚下数千兵将,语速飞快—— “我等皆食先帝恩佳厚禄,自当肝脑涂地忠君报国,今有我裴七愤然于心决意随北州贺王起兵护主,直攻西南恶贼!” 底下的辽兵们一听要打仗了顿时兴奋起来,举械冲天的高喊—— “好!好!好!” 裴不知摆手示意他们安静,另从谋士手中接过洒金盟书。 一边诵读着一边转头看向贺兰鸦,示意对方过来按下兵印。 “自今日起——” “辽渭护主盟军结成义盟,共汇四十万雄兵挥师西下,痛诛欺主叛乱无德贼!势必匡扶太子以安社稷,来日奉主归位再告先帝之圣灵!” “不破西南不回营,即刻发兵!” 话音刚落,底下的辽兵们再次振臂高呼:“战!战!战——!” 贺兰鸦就在辽兵们雄呼的时候,起身从贺绛手里接过渭北银虎兵印,稳步走到裴不知身边。 谋士们捧着放有朱砂印泥的托盘递过来,供人采印。 贺兰鸦双手持印采泥,视线扫过底下数千辽兵们兴奋的脸庞。 似是被感染了血性,也随之沉声宣誓—— “着我渭北兵将亦是如此,不破西南不回营,痛诛乱贼以正天罡!” 话落,银虎兵印重重盖在两州结盟文书上! 裴不知就像催促着走流程一般,不等底下辽兵们欢呼完,就转头望向高位一拱手—— “恭请殿下亲手写战书,我等皆愿效犬马之劳!” 战书自然得叫太子写,才能堵住天下人的嘴。 梅淮安站起身整整衣襟,含笑瞥了裴不知一眼:“感念我金昭尚有能臣佳将当道,本君着实欣慰啊,裴爱卿?” 裴不知:“” 贺兰鸦眼瞧着裴不知额头上的青筋直蹦,适时劝阻:“殿下移步过来。” 贺绛兴奋的脸都红了,此刻手里正端着一只托盘。 托盘上摆着笔墨和锦纹帖布,一边还放着梅淮安许久未见的玉玺和朱砂印泥。 所有人都看着眼前这道身穿红蟒长袍的少年,只等他动笔。 梅淮安走到贺绛身边,在一旁贺兰鸦的注视下拎起狼毫笔,动作从容且淡定。 只是在蘸取墨汁的时候,用只有三人能听见的声音嘟囔一句—— “我没写过战书呀,贺爱卿?” 尾音像是带着钩子,猫爪似的轻挠在贺兰鸦心尖儿。 贺兰鸦眸色乱了一瞬,稳着嗓音低声安抚:“无妨,随意写。” 只要战书送达燕西即可,谁管上面写了什么内容。 贺绛眸色亮晶晶的,语气兴奋小声建议:“臭骂他们,想怎么骂怎么骂,我下战书的时候能把敌将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一遍!” “” 梅淮安笑了笑,片刻之后眸中才起了几分正色。 紧跟着就挥笔在贺绛端着的托盘上,游龙飞凤似的写下一行字—— 【昨日取时欢乐否?今朝跪地都难还,提头来见!】 他跟燕长枫没别的废话可讲,只这一句提头来见就够了。 把狼毫笔丢下,双手捧过玉玺沾泥,最后举着移动到尾句重重落下! 战书——成! 贺兰鸦侧目看了一眼,字迹如人,张牙舞爪。 贺绛看人写完战书又小声催促:“说些什么,快,该你说些什么了。” 说些什么? 梅淮安转身看向脚下的数千辽兵们—— 果然,每个人都正仰着头炯炯有神的望过来! 此刻望向太子殿下的目光里再无半分心虚,因为他们停止了冷眼旁观,他们即将出征 为正统皇储君夺回江山而战! 此仗虽还未打,可将士们心底已然踏实至极—— 他们要替子孙后代踏出一条正路,生死不惧! 梅淮安看着一道道不畏生死的辽兵身影,作为一个现代人,尽管历经杀戮却还忍不住眼眶生热! 辽东男儿们高健的身躯竖起成林,宽肩如山。 这些兵将也都是金昭国的子民,谁家里不是上有老下有小? 每一条生命都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可是现在,他们这些自诩高位之人动动嘴皮子,却要让这些兵将们拿血肉去拼。 不愿有战,生逢乱世却不得不战! 他凝视着高台下的一张张坚毅面孔,扬声高喊—— “你们此行是为黎民百姓而战!让天下人知道谁脚下走的才是正路,去!” “剑锋所指,敌莫敢当!” “辽渭盟军忠肝义胆天地可鉴,大志必成!” 字字铿锵,坚韧有力! 草原一望无际的校场上,数千兵将瞬间沸腾! 齐齐举戟冲天,随声高呼—— “诛乱贼,正天罡!” “不破西南不回营,壮志必成!” “我主必胜!我主必胜!” “” 阵阵奋声饱含浩然正气,气势宛如山呼海啸一发不可阻挡! 这就是正义之师的底气,他们每个人都无所畏惧! 战帖下,结盟成,燕西反贼败局已定! —— 两日后。 草原突如其来的阴雨天,阻挡了一行人要乘船离开辽东的脚步。 午后雨声渐停,只剩墨色浓云还在翻涌着挤压天幕,天地间充斥着满满的压抑感。 梅淮安跟贺兰鸦坐在帐篷里,望着天色喝茶,听着贺绛在里面正跟几个渭北将军吵架。 首战要打归云郡,将军们提议先包抄满围,伺机谈判。 贺绛骂骂咧咧说地图不全,归云郡地势高耸是个山城,包抄费时费力还有叫守城敌将跑了的风险,若是再等来援军那就更难打。 总之是吵吵闹闹的排兵布将,跟从前待战时一模一样。 燕凉竹刚给外间的两人送了茶水,此刻已经去收拾行装了。 明日不管雨停不停,他们都得离开辽东。 局势不能耽搁,战书送到的同时,渭北兵将就要先一步动身往归云郡赶去。 外间里。 梅淮安听着后面的吵闹声,转头看看身侧盘腿静坐的人,语气惬意—— “哎,贺爱卿不去劝劝架?” 第229章 贺爱卿把手伸过来,我给你看看手相 自从前日在校场正名之后,他就发现了这个比兰鸦哥哥更黏糊的称呼。 单独在一块儿的时候就爱喊人‘贺爱卿’,纯属故意。 因为每次这么喊,漂亮秃驴就跟看不惯似的微皱着眉转开脸,仿佛十分嫌弃他这样不正经的架势。 但越露出‘嫌弃’的表情,就越让梅淮安爱喊着逗他玩儿。 嫌弃归嫌弃,你不还是得坐着听我喊你。 谁叫你瞒着我许多事死活不坦白,还要‘利用’我当你们发兵的名头。 你就活该被我欺负,看你憋屈我就高兴! 就如同此刻一样—— 坐着的人假装没听见,梅淮安就又开口催促他。 “贺爱卿?你怎么不说话呢。” “” 贺兰鸦只能无奈的把视线从阴沉天幕收回来,看向身侧一身华丽红衫眉眼带笑的人。 他向来对此人顽劣逗趣的笑模样招架不住,只能又平缓移开视线不看对方。 但不理会是不成的,眼前这位是个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性子。 他嗓音低缓清冽的解释着:“此等小战无需过去干预,只等他们商量好了找我报来,届时再论。” 从前也是如此,总不能战战都叫他一人费心部署,那不仅会打压将士们的才能,自己也平添受累。 “哦。” 梅淮安原本就是随口一问,只是两人单独坐在这里喝茶找些话题。 贺兰鸦今天穿着一身冰蓝色的对襟窄袖长衫,衣襟和袖口处用宝蓝色的丝线绣着腾云祥纹,靛蓝色的长裤扎在锦靴之中。 腰间束着一条月白色金丝蛛纹腰带,尽管是坐着脊背也挺的笔直,劲腰弧线漂亮至极。 这人从前雅致,甚少穿的这样有颜色,但不管穿什么都是好看的。 整个人丰神俊朗中又透着与生俱来的高贵,单耳坠着的黑金莲纹耳饰,衬得光洁脑袋都多了几分邪性不羁。 不知是不是错觉,总觉得眼前人的气质比从前少了几分佛性,多了丝叫人忌惮的狠厉。 好像就是从那天披上重甲时,气质开始转变的。 该说贺兰鸦这人藏的深呢,从前竟能装出一副与世无争的和尚气质,现在野心暴露所以就不装了? 不装了很好,梅淮安是个极致缺乏安全感的人。 他得把贺兰鸦的每一步行动思维琢磨透彻,才能真的踏实。 两人简单说了几句话,便又沉默起来。 他视线落在对方搭在棕黑桌面的右手上,淡青色陶瓷茶盏旁边。 从冰蓝色窄袖里伸出来的手,手指瘦长挺直,指节分明,指甲修剪的圆润干净,肤色白皙到指尖和骨节都泛着粉。 他是牵过这只手的,依稀记得掌心宽大干燥,温润的暖。 只是时间隔的太久,都快忘记牵手是什么感觉了。 梅淮安端起面前茶盏轻抿一口,眸中忽地荡起一抹浅笑,开口说话时嗓音却严谨认真。 “其实像行军打仗这种事,总有些神秘的法子提前看兆头,自古说天时地利人和,方能百战百胜。” “你跟我说过人定胜天,竟然会相信秘法”贺兰鸦不知道眼前人是什么意思,但也随着递了句话,“什么法子?” 梅淮安把左腿从脚踏底下收上来,扭身让两臂叠在桌面,胸膛正对着那边侧坐的人。 有些按捺不住的拢了拢红衫宽袖,神秘兮兮发问:“我知道佛教你熟,那你听过道教的手相算命吗?” 贺兰鸦眯眼思索:“往年似有耳闻,但时势混乱高人轻易不出山,难得一见。” “哎。”没见过就好办了,梅淮安眸底闪过亮光,轻一挑眉,“今天让你见一见,手伸过来!” “”贺兰鸦放在桌面上的指尖蜷起几分,犹疑着问:“你还会这些?” “那当然,我可是皇储太子”看着对方认真的眸色,某人颇觉心虚又随口乱编,“咳,打小什么都得学,你想啊,宫里有钦天监,那肯定请的全是能人异士,好歹也接触过一二。” 这个说法似乎很有道理,贺兰鸦点头认可却还有一事不解。 “为何要看我的手相?此次出征挂的是你的旗。” 嘿,不好忽悠。 “是挂的我的旗,可背后主谋的人是你啊,排兵布阵的人也是你,所以就得按你的命理来推算!” 梅淮安说的言之凿凿,此刻活脱脱像个神棍,正在诓骗没见过世面的纯情小和尚。 “别说了快把手给我,你不想勇往直前一路打赢啊?” “” 贺兰鸦总算是没有旁的话好说,摊平掌心把手递过来。 梅淮安心里高兴面上却不显,抖了抖袖子平举着手迎过去—— 哎,摸到了! 两手掌心抱住桌面这只手之后,还不由分说往自己这边拽了拽。 他嗓音是一本正经的不耐烦:“近着点儿啊,看不清掌纹。” “呃。”贺兰鸦被拽的身子往桌前凑近了些,眸色有些紧张。 毕竟两人此刻的姿势就像在头对头窃窃私语。 梅淮安双手肆意蹂躏着这只温润干燥的手掌,垂着眼都遮不褪笑意。 不枉他费这半天口舌,总算是摸到了。 指尖迫不及待的顺着对方中指指腹滑下去,停在中间骨节上捏了捏,骨感坚实。 “” 贺兰鸦手指僵硬的任由人摸来揉去,还被攥着几根手指捋了几回,脸庞逐渐露出些不自然。 他本来是垂眼看着两人相触纠缠的手指,看了片刻又觉得不太好。 眸色慌乱着在桌上搜寻一瞬,最后忍着脸颊要生热的迹象再次把头转到一边去,喉结上下滚动了一圈。 假装自己的手被摸着没有知觉,那些会带来搔痒的小动作也全都不复存在。 只是 怎么莫名有种正被眼前人亵玩手指的错觉,不是说要看手相么? 直到某一瞬,掌心被人用指甲抵着蹭了蹭—— 贺兰鸦瞳孔猛地放大了些,当即就想缩回手去! “你这是——” “哎!不准催我。”梅淮安板着脸责怪他,“这种古老的仪式都得慢慢琢磨,你一说话就打断我思路了,嘘。” “” 第230章 他都不是和尚了,早该娶妻生子啊! 贺兰鸦抿唇闭嘴,极力忽略掌心传来的痒痒。 人说十指连心果然不假,他只觉得自己忍得额角都快出汗了。 “这个手相,你主要得看这条纹,瞧见没?看这里弯了一点,哎,到这里又直了” 梅淮安视线盯着自己掌心里的手,肆意捏来揉去,随口说些什么安抚对方。 对方几根细长手指此刻正无措的搭在他手腕上,似是不知道该不该完全贴触着红衫袖口。 “然后你看,这里就又多了几条小分叉,是?” 贺兰鸦呼吸有些不稳,皱眉问:“所以,这些掌纹到底代表什么命理?” “代表什么命理啊。”梅淮安已经翻来覆去把这只手都捏遍了,心满意足,这才嗓音含笑的喊人,“贺兰鸦。” “嗯?” 对面的人应声看过来,似是在等着听他解说命理。 “你还真信我会看手相?”梅淮安抬眼看他,眸色晶亮像只得逞了的小狐狸,“骗你的。” 不等愣怔住的人回话,他手指顺势挤进对方指缝里,牢牢扣住以掌心相抵! “我是想跟你牵手啊,就像这样。” 十指相扣。 “” 沉默。 周围瞬间陷入死寂。 梅淮安直率的望着眼前人,想瞧瞧‘从未对你动过心’的秃驴会有什么反应。 过了许久。 就看贺兰鸦反应过来后,动作快速的掰开两人相握的手! 噌的一声站起身就往外走—— “我去外面逛逛!” “外面?”他看着对方仓促起身的动作,空下来的掌心重新接触微凉空气,不怎么高兴嘟囔着,“外面在下雨啊哥哥。” “无无妨。” 冰蓝色衣衫在空中朝后荡起,贺兰鸦脚步飞快走的头也不回。 只留下还坐在桌边的人搓了搓指尖,半晌才端起茶盏喟叹一声—— “这就跑了,我还没开始呢。” 下了一整天的雨,直到傍晚雨势才停息。 帐篷里依稀能听见草原上呼啸而来的风声,天色阴沉沉黑的彻底。 梅淮安坐在厅堂里的长榻上,燕凉竹正在帮他磨指甲。 这里没有指甲刀,要修指甲只能拿小锉子一点点的磨短,声响沙沙的。 暖黄色烛光映在眼前少年乖巧的脸庞上,他视线落在对方清瘦肩膀左右看了一圈。 “剪哪儿了?” “脖颈子后面。”燕凉竹头也没抬的回话,知道这是问绝恩书里附送的断发从哪儿剪的,“这样看不出来的。” 梅淮安瞥了那边无所事事正在擦拭宽刀的贺绛一眼,突然好奇小声发问:“贺绛没有拦着你不许剪头发?” 那会儿犟牛追出去,肯定会拦着燕凉竹问个明白。 燕凉竹打磨的动作顿了顿,点头:“嗯,拦了。” 莽撞的贺将军不仅拦了,还非要剪他自己的头发往信里塞,简直胡闹。 “他没拦住你。”梅淮安哎了一声,又问:“你怎么让他断了拦你这念想的?” 当初他想让犟牛转变什么想法的时候,每回都得费好大的力气。 “找借口把他支开就行了。”燕凉竹说,想到当时的场景一时间眸色有些复杂,“很奇怪,他竟然来插手我的事,而且看着比我还紧张。” “哥,你说他为什么要这样,难道是来监视我的?” “监视你” 怕是看上你了,这疯牛眼光倒是好。 梅淮安转头看了那边的贺绛一眼,思索片刻后摇摇头:“谁知道呢,可能是闲的。” 想了想他又低声叮嘱燕凉竹—— “记住,尽量别跟贺绛有过多接触,尤其是在他哥面前,你尽量少跟贺绛说话别问我为什么。” 如果真想有接触,至少别太明显。 贺兰鸦很聪明,万一看出些什么—— 梅淮安现在还没有能力完全护住燕凉竹,所以他不能叫燕凉竹冒这个险。 更何况,燕凉竹看起来对贺绛根本就没那种心思,还说以后天下大定了要娶妻生子。 这种事得两个人你情我愿,不是旁人能左右的。 梅淮安只在此刻以兄长的身份提醒燕凉竹规避危险,至于以后这两个人 有情拦不住,无情凑不出。 顺其自然。 燕凉竹当然言听计从,点点头:“我记下了,本来也没想跟贺将军有什么接触,性格不合怎能交好。” “” 梅淮安哑然,这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啊。 也好,至少安全。 那边浑然不觉的贺绛把刀擦的锃光瓦亮,这才伸着懒腰站起身,走动着朝帐篷外面看了几眼。 “不是说晚膳喊我们过去吗,怎么还不来人引路,我都饿了。” 贺兰鸦下午出去之后就没再回来,听说是被裴不知请走看什么表演了。 梅淮安想起来就烦,那王帐里能有什么表演可看的,裴不知个死变态! 此刻听见贺绛说话,他哼了一声似笑非笑:“怕是要给你找个嫂子了,你高兴吗?” “” “真的?”贺绛愣了一瞬,表情逐渐惊喜,“我没想过是啊,我怎么没想过要催他娶妻呢!他都不是和尚了早该娶妻生子啊!” “?” “娶妻。”梅淮安舔了舔唇,语气森冷,“行啊,你想给他找个什么样的妻子?” 反正此刻闲着也是闲着,贺绛迈步走到长椅边坐下。 还真琢磨着思考起来了—— “首先得贤良淑德,长的要好看不不,也不能太好看,否则会被人说他贪图美色的。” 梅淮安转了转颈椎,皱眉:“” 贺绛又说:“其实长相都是次要的,漂亮有什么用,主要得温柔啊,安安静静的往那儿一站,知书达理秀外慧中,往后诞下子嗣还能相夫教子,这种嫂嫂我是比较满意的,就像是大家闺秀——” 温柔安静,诞下子嗣,相夫教子。 三个词汇都跟梅淮安毫不沾边,并且这辈子都不可能沾边。 虽然他从来没想过要把自己当成姑娘似的嫁给男人,但一想到贺兰鸦要娶妻生子瞬间不爽! “贺绛,咱俩打一架。” “——什么?”贺绛说的好好的,突然听人来了句这样的话,“啊?现在?” “少废话,看你不爽还得挑日子?” 梅淮安蹿起来一个横扫拳,贺绛当即仰身避开,嘴里还喊着:“我招你惹你了?啊?” “你长得太丑碍眼了!” “梅淮安你讲不讲理?” “砰!啪!” “” 第231章 今晚谁都别想好好吃饭,他还非去不可了! 王帐那边来通传的时候,燕凉竹刚把两个突然打起来的人分开。 梅淮安转身坐回宽椅上,喘着气单手把额前发丝拨到一边去,还不忘又瞪了一眼贺绛,用口型说:回头再打。 贺绛不敢往宽椅这边来了,自己坐在灯烛那边的板凳上一脸疑惑。 根本不知道哪儿惹着这人,只敢小声絮叨—— “我家哥哥娶妻关你什么事,你要是也想娶妻说一声不就行了,什么擂台选美带你一个发什么火啊,小小年纪还挺急色” “咻!” 梅淮安才刚坐稳,拿起一只空茶盏就砸过去! 贺绛正防着这一手呢,不费吹灰之力的接住还得意挑眉:“哎嘿——没砸着!” “” 梅淮安都气笑了,回头看看身边斯文俊秀又乖巧的燕凉竹,再瞧瞧那边黑不溜秋的大野牛。 ——你俩般配吗?? ——做你的野牛梦! ——再敢盯着他看我把你眼珠子抠出来,让你替哥选贤嫂,你选个牛屎蛋! 燕凉竹看看帐篷外面下马走进来的几个人,轻咳一声提醒:“来人了。” 梅淮安这才瞥眼看过去,领头的是啄木。 似乎裴不知身边常使唤的就是这个啄木,回回都能瞧见他。 啄木方才远远看见帐篷里似乎有打架的身影,此刻走进来不着痕迹的看了一圈,这才小心说话。 他穿着一身紫纹武服腰间挎着佩剑,领着人单手抚肩微微弯腰—— “殿下安好,将军安好,我家王上请将军往宴帐一叙。” “” 只请将军? 这是给谁脸上找难看呢。 “哎。”梅淮安轻笑一声,正巧心情不好想闹事,“怎么裴君的宴席如此金贵,我就去不得吗?” “呃”啄木传话实在艰难。 因为那边的原话是—— ‘去把贺将军请过来,天黑路滑,储君殿下身份金贵不敢劳他冒雨过来,就不必请了。’ 他这种跑腿传话的差事也不好干,得罪哪一边都没好果子吃,只能斟酌着伺候。 “王上也是为着殿下考虑,日间才刚下过雨,外面天黑路也不好走” 梅淮安打断啄木的话:“你们的马都饿死了?去牵马来。” 这些人刚才也是骑马来的,说什么天黑难行,外面放置的长排篝火炉都当人是瞎的瞧不见吗。 事实就是裴不知如今在人前不能对他不敬,瞧见就得憋屈行礼问安,这是唯恐避之不及。 原本真来请他他未必会去,懒得吃个饭还得应付谁。 但此刻独独把他撇出来那今晚谁都别想好好吃饭,他还非去不可了! “这——”啄木傻眼了,有些为难的站着没动。 贺绛从灯烛那边站起身走过来,说:“他想去就去,你们王上说过不许他赴宴?” “” 自然是没说过,啄木摇摇头。 宴帐里那么多人在场,王上怎么能表露出不愿叫殿下赴宴的架势,那是对太子不敬,对储君不敬。 梅淮安拍桌而起,动身往外走:“这不就成了,带路!” 啄木几人面露焦急却又不敢阻拦,唉,引路。 燕凉竹自己留在帐篷里,虽然送走了断恩书,但他的身份还是颇为敏感。 毕竟前日才刚举行过踏破燕西的鼓士礼,他如今得尽量避免跟辽东兵将接触,自然不能跟去赴宴。 梅淮安走出两步又回身看看茶桌边的人,跟啄木说了几句话。 啄木点点头示意他放心:“饭菜已经在送来的路上了,势必不会怠慢燕公子。” “” 一行人这才离开帐篷。 —— 下过雨的四月底,即将步入夏季。 夜风吹过来也不冷,青草泥土里泛着清新的湿润气息。 夜幕阴沉,几匹马晃晃悠悠踏着泥从远处走来。 宴帐附近铺的有棕色地毯,地毯上干干净净并无泥水,显然是刚换过不久。 毕竟宴帐里面有个人沾了脏污就吃不下饭,裴不知安排的十分周到。 帐篷门口守着的兵将们瞧见马上还有一道红衫身影,愣怔一瞬互相对视一眼,随后齐齐抚肩单膝跪地。 “参见殿下。” “起来。” 一边小跑过来的辽兵上前牵住缰绳扶人下马,礼数都做的十分到位,跟从前简直是天壤之别。 其实梅淮安心里有数,这些兵将们未必是真心敬服太子。 鼓士礼那天的状态也是忠于裴不知的表现,毕竟明眼人都能瞧出太子此刻是被架高的,并无半分实权。 这些兵将们正如裴不知一样,表面功夫得做足做好,来日攻打西南两州才不会被天下人诟病。 但梅淮安不在意这些,他只在意计划是不是按他想要的正在运转中就够了。 他想要的就是借辽渭结盟军拿下燕西,届时用计占据燕西成为落脚点,在这乱世里一举立足,真正把实权攥到手里! 至于怎么用计到时再论,不成功便成仁。 原本是要冒大险的,但眼下察觉贺兰鸦的心思与他不谋而合,便稍稍放下心来。 总归不是他一个人立于乱世,秃驴还是有些良心的。 否则—— 梅淮安望着端坐在那边的冰蓝色身影,眸底泛起浅笑,否则怎会叫人如此喜欢呢。 口不对心的笨蛋秃驴,但凡我也粗笨些你就真完了。 红衫少年的身影出现在宴帐里,那边几个辽东和渭北将军们都抬头看过来,连忙起身见礼问安。 “殿下安好——” “起。” 梅淮安迈步往前走着,挥开红衫衣袖朝两边众将抬手赦礼。 脚步不停的朝高位走去,顺着台阶步步往上。 高位上摆着两张席桌,贺兰鸦就坐在裴不知左手边的桌后。 后面跟进来的贺绛朝两人见礼后,自觉走去下席跟相熟的将军同坐闲聊。 看人过来了,贺兰鸦率先站起身迎着来人拱手见礼:“殿下安好。” 梅淮安正巧走到他身边,顺手在对方抱拳的手腕上摸了一把往上托:“佛君有礼了,坐下说话。” “” 逮着机会就动手动脚。 贺兰鸦手腕抖了一下当即坐回原位,有几分躲避小色狼的意思。 裴不知瞧见走过来的这道身影,只觉得眼前一黑气的杯子都险些砸出去! 咬了咬舌尖定神,转头狠瞪跟过来交差的啄木。 “你请的——?” 第232章 我何必跟个物件置气,平白失了气度 啄木吓得缩了缩脖子低头告罪,一脸苦相。 梅淮安在裴不知的桌前站定,视线扫过桌上的另一人—— “呀,原来小宋医师也在啊。”难怪裴不知不喊我来。 宋祈乐穿着一身月白色的对襟长衫,脚踝夹板还没卸下。 此刻正坐在裴不知身旁,气质犹如月盘银辉纯洁不可玷污,他腿上有伤站不起来,但也连忙拱手见礼。 “殿下。” 梅淮安朝他绽放一抹灿烂笑容,嗓音亲昵:“几日未见,我满心惦念着小宋医师吃睡不香呢,伤势可还好?” “” 这话—— 几个人的表情各不相同。 宋祈乐尴尬一笑:“多谢殿下挂念,伤势已无大碍。” 贺兰鸦挑眉侧目,指尖点在桌面上没了动作。 裴不知牙都快咬碎了:“你说你惦记谁!” 他何止是不欢迎这个人。 原本揽着宋祈乐喝了两杯小酒美滋滋,正跟贺兰鸦炫耀自己有了想相伴一生的人,却瞧见臭不要脸的太子跑来了! 这太子对宋祈乐的心思就是不纯,瞧,一见面就笑的这么欢。 他把人藏了好几天才敢领出来,可还是被瞧见了! 梅淮安恍如此刻才看见边上还坐个人,惊讶:“哎,我还以为裴君不在这里呢,没听见你朝我问好啊。” “” 底下还有许多兵将和将军在场,裴不知被迫站起身见礼,嗓音气的直打颤:“殿下,安好。” “好好好。” 梅淮安应声。 低头扫了一眼桌上的瓜果点心与酒水,来的正好还没开始上菜,但这也不影响他指桑骂槐。 悠悠叹了口气—— “我就知道裴君怎会是那种小肚鸡肠连顿饭都舍不得喊我吃的人呢,这不,幸好本殿下自己跑来了,否则旁人还不知要怎么议论裴君你呢。” “” 裴不知一口气生生憋在喉间,放下手回话:“如此,还真是多谢殿下为我正名了!” “好说好说,那就——”梅淮安轻笑,眼波流转间又浮起新一重的挑衅,“那就请裴君让出主位,屈尊坐到右下席。” 坐到贺兰鸦对面那张桌子去,离得远远的。 天天叙旧叙旧,有我在这儿叙你妈的旧! 梅淮安提出这个要求并不过分,储君在场臣下避让,这是理所应当的。 问题就在于—— 裴不知生性桀骜,从来也没人敢在他面前嚣张到这个地步! 气氛顿时剑拔弩张! 那边的贺兰鸦已经起身了,和事佬的立场总归不能置身事外。 裴不知上前一步冷笑勾唇,目光森然的盯着眼前这位,嗓音压的很低—— “你是拎不清你的份量么,需要我做些什么提醒你?中州旧部还被看押在渭北兵营里,你说他贺兰鸦听你的还是听我的?不要蹬鼻子上脸,后悔莫及。” 哟,这就撕破脸了。 梅淮安今夜就是来闹事的,迎着他的目光毫不退避,声量沉沉—— “你何必用这些手段威胁我?我只是按照你们的吩咐,尽心守住储君名头当辽渭的招魂幡,我有什么份量一目了然。” “没了你我们不敢动兵?无所畏惧。” “没了我你们师出无名,皆是贼寇。” 好一个牙尖嘴利! 裴不知从桌上拿起一杯酒水,态度强硬的捉住梅淮安手腕,塞到他手里去:“你不是好拿捏的,兰鸦小看你了。” “我是好拿捏的,但得分时候。”梅淮安歪脑袋朝他笑了笑,接住酒水,“我可以听话但不能受辱,兔子急了也会咬人,裴君别把我逼的太狠,凡事有商有量我自然尽心做事。” 这话说的刚中带柔,裴不知眸色里染上愠怒:“装什么乖顺,你敢说你没有半分野心?” “都是过山虎我不装走地兔。”梅淮安回他,并不遮掩什么直接把话说透了,“可我不傻,我的野心能克制,更是不愿惹火烧身,若能三方齐心平定天下,我何必非要与你们反目成仇?你的疑心太重叫我很不舒服。” 裴不知冷笑一声:“不舒服你也得忍,你还能有别的选择?” “七哥。”贺兰鸦走到针锋相对的两人身边,皱眉喊了一声,“注意分寸。” 这边的气氛已经让底下那些人纷纷侧目了,尽管边上有歌舞奏乐听不见他们说的话。 但这两人站着迟迟不入座,总能叫人瞧出些不对劲儿来。 梅淮安看向身侧的冰蓝身影,移步朝人挪过去,最后用衣襟撞了撞冰蓝色的衣袖,像是示弱。 他跟贺兰鸦说话时的模样一脸天真无邪,语气稍显委屈故意让裴不知听见—— “哥哥你看他呀,也太欺负人了,我事事听从他还不依不饶,就不叫我过的舒心些,不行你们杀了我还领什么兵,我不活了。” 裴不知看着刚还在自己面前横眉冷对,此刻却突然嘟着唇哼哼唧唧的小太子:“?” 梅淮安站在贺兰鸦肩侧,挑衅朝裴不知扬眉。 开嗓的语气却乖顺—— “他还放狗咬我,那么大的狗啊我差点就被咬死了,干脆你们杀了我别叫我提心吊胆过日子,省得裴君总疑心我要做坏事,害怕!” “” 贺兰鸦听的皱眉,抬眼看向裴不知:“你若要与我同行就得按我的计划做事,否则废掉盟约我们别再来往了。” “?”裴不知反应过来气的摇头晃脑,脚步都站不太稳了,“你信他的挑拨?啊?结盟书都签了我哪里没按你的计划做事?” “那就不要与他为难,他要做什么都随他。”贺兰鸦抿了抿唇,又说,“到底你我都是在利用他而已,何必惹他?” 梅淮安听着这句‘你我都在利用他’,挑了挑眉,心说—— 演,你接着演,我可真是太‘恨’你了。 “也对。”裴不知瞬间得意起来,“我何必跟个物件置气,平白失了气度。” “” 梅淮安勾着眼尾笑了笑,不再接话。 裴不知扬手招呼左右侍卫,忍着咬牙的憋屈说:“移桌换位,迎储君高坐!” “是!” 几个侍卫当即迈步过来,抬起刚才被用过的主桌往旁边去,另挪来新的桌子。 第233章 这是真要给秃驴找乐子啊,该死的! 贺兰鸦也转身要回他自己位置上,只是擦肩而过的时候—— 身侧红衫身影抬手微动,紧跟着胳膊就被人掐了一把! “这么直白的说你们在利用我?” 梅淮安掐着这人结实的手臂,触感温热,到底是天暖和了穿的薄,那等到夏天岂不是 心里期待着夏天,嘴上还不忘配合眼前人做戏。 他倾身往前凑,鼻尖堪堪擦过贺兰鸦戴的黑莲耳坠—— “你俩还真是狼狈为奸!” “” 耳廓感受到身侧这人的气息吹拂,贺兰鸦眸色一震。 尽管心里总觉得有哪儿不对但也不知问题出在哪儿,只能低着头快步走开。 苦丝丝的想着—— 定是越来越恨了,所以得知自己对他‘无意’后,才会故意一次次亲近以示羞辱。 他除了默默承受对方的‘怒气’尽量避开,没有别的选择。 “” “又跑了。” 梅淮安瞥了一眼那人稍显失落的背影,垂眸藏起笑意。 这样也挺好玩的,简直是给自己一个光明正大朝人伸出毒手的理由啊。 这往后快乐不就来了么。 他正准备移步入座,却跟还在主位宽椅上坐着的宋祈乐对视了。 哎,忘了这一茬,宋祈乐此刻行动不便。 几个侍卫把桌子抬走跟右边无人用过的桌子调换,不远处的裴不知正拽着啄木数落什么,啄木被训斥的头都抬不起来。 显然,裴不知这会儿无暇顾及宋祈乐。 好机会。 梅淮安笑眯眯朝主桌走过去,微微弯腰:“小宋医师的脚伤还没好,我把你抱过去?” 宋祈乐几乎是瞬间就明白了眼前人的用意,有些紧张的摇头拒绝。 “殿下何必如此?方才已经把他气的不轻了,此刻若是再跟我接触怕是——” “哪里是为了气他,我是真想抱抱你呀。” 梅淮安朝身侧那边的冰蓝色身影看了一眼,略显幼稚的想看自己跟宋祈乐动作亲近,那边的人会有什么反应。 是否还能装的下去。 但显然宋祈乐还是有理智的,再次拒绝:“这样不好,王君会生气的。” 如非必要,他不想跟太子一起合谋惹那人生气,总归会心疼。 梅淮安看出些什么,不让抱倒是无所谓,他移步坐到宋祈乐身边挑眉一笑:“你是真心喜欢他?” 若是真心,又为何要答应充当‘细作’给他通风报信? 别是给他玩碟中谍那一套,懒得应付。 “” 关于这个问题宋祈乐不好回答,毕竟太子也是个谨慎多疑的脾性。 先前两人约定好暗通款曲,此刻如果自己承认真心喜欢裴七,那太子势必要追问既然喜欢王君为何要背叛辽东,到时候事情就又复杂了。 是以,他抿唇并未作答。 梅淮安此刻心底确实冒出怀疑,但很快就被自己打消了。 宋祈乐是不是真要帮他都无关紧要,帮就帮,不帮就不帮。 反正现在也已经要离开辽东了,大不了就是原以为安插好的细作报废,又没什么损失。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没有,反正有或没有我也不怎么在意。” 梅淮安看着侍卫们抬来一张新桌子摆在他和宋祈乐面前,伸手拿了一只甜芭蕉剥皮,笑着递到宋祈乐唇边。 “吃,就当是我慰问你的脚伤,若非没有你他也不会放狗咬我,佛君他们也来不了这么快,不管往后如何,眼下总归还是要谢谢你的。” “” 宋祈乐听着这些话就知道自己又被怀疑了,但他不能解释也不能多说什么。 只好张嘴咬上喂到唇边的芭蕉,小声保证—— “殿下且安心,我与你的约定不变。” “哦。” 管你变不变,那都是往后的事儿。 梅淮安用余光注意到左侧正看着他给人喂芭蕉的身影,放在桌面上的冰蓝色袖口,几根手指已经又蜷缩起来。 啧,心情大好。 “什么脏东西都往嘴里吃!”裴不知无意瞥眼瞧见了这一幕,顿时火冒三丈的冲过来伸手夺下梅淮安手里的芭蕉,面上是责怪宋祈乐的,“不会叫我一声?你哑巴了!” 就这么坐在混账太子身边,简直是不把他放在眼里! “哎!”梅淮安手背被裴不知的指甲挠了两道,兴许也不是故意的,毕竟这人要动手应该不会用指甲挠。 本来身上一身伤就没好全,旧伤未好又添新伤,顿时恼了! “本殿下好心好意慰问小宋医师的伤,裴君也太无礼了,这是要跟我动手?怎么还用指甲挠人呢!” 他动了动手背亮给裴不知看,手背肤白,被挠了之后顷刻间就泛起破皮的红印子。 底下顿时有不少人侧目观望,裴不知用余光瞥了一圈瞬间皱眉。 此刻在这儿站着,攥紧手里的芭蕉扔也不是砸也不是。 最后—— 他把被宋祈乐咬了一口的芭蕉抬手塞嘴里,三两口就吞了也不知嚼了没有。 等咽下去之后深吸一口气,转头盯着贺兰鸦的方向恨声说:“本君,爱吃芭蕉,多谢殿下赏!” 左侧坐着的贺兰鸦端起茶盏,垂眼只当看不见那边投来的憋屈表情。 心说看我作甚,警告过你别惹小太子。 裴不知弯腰打横抱起宋祈乐,脸色阴沉到似是想把坐着的红衫少年一脚踢死! 梅淮安才不怕他,总归不敢在大庭广众之下真的动手,扬眉看他:“裴君可抱稳了,若是抱不稳就说一声,本殿下很乐意代劳。” “做梦。”裴不知用口型回。 随后抱着人很快就入了右侧的席位,周围气氛这才算是缓和些许。 宴席正式开始,上菜的侍女小厮们有条不紊。 梅淮安无所事事的坐在高位上,看着已经移步到大帐正中央的舞姬们。 一个个穿着轻薄飘逸粉纱裙,纤腰不盈一握,面容俏丽带笑的随着鼓点扭腰摆臀,美不胜收。 还真别说,裴不知今天安排的歌舞妓子比欢迎他跟贺绛的时候档次高了不少,随便挑出哪个姑娘都是艳压群芳的姿容。 这是真要给秃驴找乐子啊,该死的! ]\\\\ 第234章 老秃驴没见过姑娘爱看是吧,好啊,今天让你看个够 梅淮安端着一杯酒水仰头咽下,多喝了两杯脸颊稍显泛红。 这会儿也没再悄悄瞄向左侧那人了,看几眼舞姬的摆臀动作就直接扭头直白望向秃驴! 贺兰鸦此刻依旧正襟端坐,没碰过半滴酒水。 只是垂着眼安静的品尝菜肴,不时往底下贺绛的方向扫一眼,倒是没把视线往舞姬们身上停留。 也偶尔瞥见舞姬们朝他献媚的抛袖子,只当没看见。 梅淮安眯眼盯着舞姬群里一个穿浅紫色纱裙的,算是锁定目标了。 裴不知今夜有意叫这个紫裙子给秃驴侍寝? 瞧那转着圈儿扭腰甩袖子的大胆动作舞袖都快扫秃驴脸上了! 他盯着紫裙子看了几眼,突然招手:“你,过来。” 紫裙子姑娘正转圈儿呢,听见喊声面上一喜还以为是佛君召唤,可仔细望去才发现喊她的人是小太子! 姑娘愣怔片刻后停下舞步,没敢直接走过去而是先转头望向高位右侧的人。 哪知那边的人只顾着低声哄身旁的小医师,压根儿没注意到这边的状况。 她有些为难,毕竟接的吩咐是找机会伺候佛君,只要能成功侍寝给佛君诞下个一儿半女王上有重赏。 姑娘还是个清白姑娘,虽然自小在乐坊里长大但并不是妓子,琴棋书画学了不少,素来是有几分清高的。 伺候王上也可,伺候佛君也可,就算是伺候渭北贺大将军也是好的。 怎么能是个落魄小太子呢。 紫裙子姑娘正愣神不知道要不要走过去,一只酒杯就从高位砸了下来—— “砰!” 堪堪砸在她脚边! 梅淮安砸出酒杯的手顺势搭在扶手上,盯着那边的紫裙子喊话,嗓音顽劣嚣张:“本殿下让你过来伺候,听不见吗?” “” 贺兰鸦不动声色多看了紫裙姑娘一眼,姿容尚可,不由得微微皱眉。 喜欢此等妖艳的姑娘? 窄小的上衣都遮不住肚脐,顺着台阶上行的时候,纱裙底下两条白皙大腿若隐若现。 这是异域舞姬的打扮,并非中原舞姬包裹严实的长裙。 就在贺兰鸦打量舞姬的时候,梅淮安也正巧瞧见他盯着紫裙子看,顿时眸色一冷。 若说刚才只是想逗逗,此刻就真有些不爽了。 老秃驴没见过姑娘爱看是,好啊,今天让你看个够。 “给殿下请安,奴婢是——啊!” 紫裙子姑娘刚走到主座旁边就猛地察觉手腕被攥紧,紧跟着眼前一阵天旋地转—— 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拽着仰躺在人怀里了! 至少在旁人看来,她此刻是坐在太子怀里的。 “嘿。”贺绛也正巧抬头瞧见这一幕,没忍住轻笑着吹了一声口哨。 以他的视角,能看见梅淮安左胳膊揽着姑娘腰身,右手轻搭在姑娘膝头上。 姑娘身穿的浅紫色纱裙就铺在梅淮安腿上,双腿纤细洁白,身姿是无休无止的曼妙曼妙曼妙! 渭北几个将军都顺着贺绛的视线看过去,捋着胡子对视几眼善意发笑。 有个将军笑着朝身侧说:“太子倒是个性情中人,啊?” 贺绛回他:“毕竟也到年纪了,寻常男儿十七八岁怕是孩子都生出三两个来,真好啊,若是咱主君也能跟太子似的——” “嘘!将军,这话也就你敢说说,我们可不敢。” “罢了,喝酒喝酒。”贺绛朝几人举杯,又叮嘱着,“可不能贪杯啊,尝尝味儿就得了。” “将军还说旁人,望京城里多少名门贵女迟迟未嫁,不就是等着你回去——” “你们懂什么,我这叫大业未成无心娶妻,好男儿志在四方怎能沉迷女色?” “那你连左领官家的蒋二姑娘也不要?人家可是一往情深啊,数月前还托人往天水关给你送新靴子呢,我们可都瞧见过从望京赶来的驿官。” “哎呀,那不是——”贺绛脸色有些不自然,避而不谈再次举杯,“喝酒喝酒!” “” 高位上,丝竹管弦声不绝于耳。 梅淮安虚揽着怀里的紫裙姑娘,端了第三杯酒水灌过去。 灌酒的动作太急,姑娘还没来得及咽下去就险些被呛着,喘了半晌才夹杂哭腔回话。 “并未!殿下明鉴,午后王帐里并未召舞姬啊,当真没有呜。” 许是姑娘的眼泪叫醋意上头的人清醒了些,梅淮安抿了抿唇把人放开。 心里骂自己没出息—— 自己没本事把人看严了,在这儿欺负一姑娘算怎么回事儿。 他推了推姑娘的胳膊,示意人离开:“你走,别再转圈了。” “” 可‘怀里’的姑娘不想走了。 她离近些才发现眼前这小太子的相貌简直娇嗓求饶似乎有用? 她稳了稳心神又软着嗓子求:“还请殿下怜惜,方才被殿下抱过旁的贵人怕是不敢要奴婢了,奴婢弹琴唱曲都不差,殿下今夜就许奴婢侍寝?” “我并未抱过你,你又没坐我腿上。” 梅淮安低头扫了一眼,只是裙摆错位看着像是坐腿上了而已。 姑娘身子凑近些让胸前绵软抵着红衫上臂,急着又说:“那您扯过奴婢的动作旁人可都瞧在眼里的——” “怎么还讹人呢。”梅淮安刚才几杯酒喝猛了,此刻略微有些晕眩但神智是清明的,“方才你们进来的时候,门口兵将朝你屁股捏了一把,你怎么不叫他负责?” “” 姑娘没想到那一幕会被人瞧见,心里痛骂那些兵将素来毛手毛脚。 她直起腰离远了些,还把故意悬在红衫腿上的双腿收了回来,脸色有些尴尬:“殿下好眼力。” 懒得多费口舌。 梅淮安转头望向贺兰鸦的方向,对方垂眼盯着茶盏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原本就没什么笑模样的脸庞,这会儿都快结出一层冰霜了。 身侧的姑娘还在小声求着:“只要能伺候殿下就是奴婢的福分,奴婢——” “伺候我?我明日就要离开辽东去打仗了,想跟着我也行,如果你能在战场上活下来” “奴婢告退!” 紫裙子姑娘瞬间清醒,站起身就钻进侧边屏风里消失不见了。 —— 【ps:明后天他俩有个亲亲,喜迎周末!】 第235章 裴君宴请殿下开怀畅饮,掀桌助兴! —— 宴席还在继续。 丝竹管弦混合着帐里暖黄色的烛光,给每个人脸庞都铺下一层月辉。 桌上的菜品偏清淡素食,兴许是为了照顾某和尚的口味。 梅淮安简单吃了些填饱肚子,视线追随着裴不知提杯往贺兰鸦那边去的身影。 两人坐在一起了,腿贴着腿,有说有笑。 裴不知把手肘搭在贺兰鸦肩膀上,指尖闲不住的戳着黑莲耳坠玩。 耳坠被勾的晃来晃去,冰蓝色身影的人依旧端坐,熟稔到没有丝毫要避开的意思。 裴不知凑近说了些什么,随后他自己笑的前俯后仰,贺兰鸦也跟着勾了勾唇。 妈的,你们俩可真开心。 死变态,老秃驴。 梅淮安哼笑一声,眸底几分醉意里掺杂着浓浓的不高兴,他伸手拎起酒壶就往宋祈乐身边去。 宋祈乐刚才因为裴不知训斥他不该吃太子给的芭蕉,闹了会儿脾气,这会儿刚喘口气就瞧见太子又过来了! 顿时紧张的一个劲儿往对面的桌子上瞥,使着眼色:“殿下,别害我了。” “哪是害你啊,我是喜欢你才来找你聊聊天。” 梅淮安不由分说就挤着坐到宋祈乐身边去,还把一只手放在宋祈乐仅剩的好腿上,防止人逃跑。 其实不拿手压着宋祈乐也跑不了,他脚踝有伤急的那叫一个插翅难逃。 宋祈乐察觉肩上一重,是身侧精致脸庞染了醉红的少年正把下巴搁在他肩膀上,顿时苦笑一声。 “殿下戏耍完高兴了一走了之”惹那位生醋,受累的还是我。 “那怎么,我把你也带走?我身边就缺个会医术的,我老受伤,都是自己瞎养。” 梅淮安嘟囔着倒了两杯酒水,本来是要递给宋祈乐,即将递到唇边了才停手。 “啊,忘了,你腿上有伤不能喝酒。” “殿下的伤想必也还未好全,还是不要多饮的好。”宋祈乐侧头看他,眸色软了些。 平日里满身戾气不好接近的少年,此刻就垂着眼靠在他肩上,脸颊热乎乎的白里透红,眉眼看起来乖顺不少。 是了,到底才十八岁的年纪。 “我都是皮外伤,不吃头孢可以饮酒。” “什么是头包?” “” 梅淮安自己喝了一杯,看对面那两人还在凑头说话根本没注意到他靠近宋祈乐的行为,扇形长睫铺在眼下眨了眨。 酒意致使人胆子也大了,又兴许原本胆子就大。 他从桌上拿了一颗未剥皮的红圆荔枝,隔空瞄准裴不知的酒杯。 “——咚!” 完美砸中,溅起些许酒水洒在裴不知的衣袍上。 就在那边两人抬头看过来的时候,梅淮安勾唇一笑,侧头撅着嘴朝宋祈乐脸颊亲过去—— “你敢!”裴不知瞄了一眼顿时笑意全失,起身的动作太大把桌子都顶翻了。 发出一声巨响! 底下那些将军们远远瞧见这一幕,顿时惊慌失措,连大帐里的丝竹管弦声都停顿一瞬。 梅淮安‘醉眼迷蒙’的看向冲过来的人,手指还攥着宋祈乐的月白色长袖,嗓音无辜:“裴君?哪儿响啊,打雷了?” 贺兰鸦的桌子都被掀了,此刻自然也坐不住,连忙起身跟着走过来。 裴不知脸色黑青,再也忍不下去的大掌张开五指为爪,猛地出手的朝这混蛋‘酒蒙子’肩头抓过去! 虎掌拳是他自小练的,触上肩膀就是一记碎骨功。 “不可!” 贺兰鸦色变,快速伸出手掌在黑袖手腕上翻转几圈,以柔化刚卸了力道,直接扯着裴不知的手腕推回去。 “他欺人太甚!”裴不知脚步微动,压着嗓子低吼,“你要护到什么时候?让我给他些教训!” “年纪小,可以宽恕。” 贺兰鸦硬着头皮替人开脱,垂眼看着靠在椅背上醉醺醺的少年,颇觉无奈。 这小混账还在仰头呲牙朝他笑,简直肆无忌惮! 皱眉又瞥了一眼坐着的小医师,他低声朝裴不知说—— “既然小宋医师生的容貌出挑,你就该藏好了不要带出来。” “?” “敢情天底下容貌出挑的就合该叫他轻薄?还得躲着避着不出门了?”裴不知气不打一处来,头一次对贺兰鸦说重话,“你脑子念经念傻了!怎么不上大街上普度众生?倒是替我宽恕个没完!” 贺兰鸦脸上也有些挂不住,确实是‘自家熊孩子’惹的祸事。 但也拉不下脸道歉,毕竟瞧见这样的场面,他心里也不怎么高兴。 “你这王帐我是待不了了,没有一件正事,我们走了。” 裴不知一听人又说要走,他费心留了半天全被这混账太子破坏了,顿时暴躁:“走!赶紧走!领着这个混账酒蒙子——滚!” 贺兰鸦弯腰把‘醉倒’的人掺着胳膊拽起来,扶靠在自己身上,到底是没被人骂过‘滚’字,临走之前不爽的留了一句。 “还是那句话,苍蝇不叮无缝的蛋。” “——?” 裴不知愤怒转身,在那俩人下台阶的时候扬手把宋祈乐面前的桌子也掀了! 又是一声巨响! 大帐里的丝竹管弦声已经停了,周围将军们都傻眼的看着高位上,桌子掀翻满地狼藉。 贺兰鸦不理会身后的动静,径自扶着人走下台阶,左右环视一圈—— “没见过醉酒闹事的?裴君宴请殿下开怀畅饮,掀桌助兴,不许妄加议论。” 两侧的十几位将军连忙起身,抱拳低头应:“是。” “渭北的人即刻动身,随我上船。” “是!” “” 哗啦啦的佩剑声响过后,王帐里的人走了半数。 一边有乐坊的人试探着小声问询:“王君,那安排好的送行鼓乐还去江边奏吗?” “奏你祖宗!” 裴不知红着眼骂完,烦躁转头就瞥见还乖乖坐在那儿的人。 一个箭步冲过去,把人掐着脖子就往椅背上按! 出气似的俯身咬上这张唇,边亲边骂—— “谁都行?嗯?你怎么就学不会拒绝,谁占你便宜都行?” 宋祈乐都快窒息了:“王王君,唔!” 第236章 没良心vs小混账 旁边还有不少侍卫和乐坊的人,全都瞧见了?宋祈乐脸色发白。 裴不知在他唇上咬了一口直到尝了腥甜才撤开,让宋祈乐能看见帐里那些早就转身回避的众多身影。 随即凑到满脸温顺实则心狠的人耳边—— “没人瞧见,没人瞧见你堂堂宋氏嫡子被男人压在身下的模样,你,大可放心!” “我不是——” “旁人便罢了,你要是敢离开我我叫整个宋氏给你陪葬!” 说罢,不等宋祈乐红着眼装可怜,裴不知把人打横抱起快步离开宴帐。 “学不会拒绝?早晚有一天我把他捆在床边看着你被我到时你就能死心了!” “佛君也陪他来围观么?” “!?” 裴不知此刻才反应过来,气窒一瞬:“——你不躲他是故意气我?” “谁叫你总吼我,还骂我是哑巴,你再凶我我就走了,不要你了。” “宋祈乐!” “好凶。”宋祈乐被抱着往前走,只能攥着黑袍衣襟仰头,嗓音可怜兮兮的,“哥哥亲亲我,我就不走。” 裴不知低头看着怀里又在装乖的人,又恨又爱,狠狠在额角亲了一口:“今夜别想睡了!” “你说脚上有伤不碰我呢。” “你今天就是腿断了也别想躲,疼惜你还不如疼疼我自己,一个两个全是没良心的混账东西!” “” —— 没良心和小混账已经上船了。 江面上的风声不算呼啸,幽黑夜幕阴云密布总归是没下雨,比白日里淅沥沥的落雨时节更好行船。 谁都没料到会走的这么仓促,但好在也没什么东西要收拾的。 燕凉竹背着一个小包袱上船,贺绛来要他都没给,因为包袱里面放着传国玉玺。 贺绛跟在背包袱的人身边,看人脚步往前面追的太快连忙拽了一把:“嘘,别过去,兄长生气了。” “为什么?”燕凉竹皱眉,看着那边被扶着走路摇摇晃晃的人,“他生气了我才更不能叫殿下被带走” “不许去,兄长把你丢江里喂鱼我可拦不住,你跟我走——” 贺绛把人揽着肩拽进另一个船舱房间里,几乎是半拖半抱。 燕凉竹眼睛瞪大几分开始挣扎,正要咬人唇边已经递来一只手背。 贺绛在怀里人耳边说话,热息里带着酒香:“我喝了些酒想咬就咬,我不怕疼。” “” 燕凉竹瞪他,闻见这人刚摸过刀柄的手上有些铁腥味儿,嫌弃的想咬都下不去嘴。 贺绛低笑一声,仗着酒意悄悄用唇瓣往怀里人发顶碰了碰,没被发现。 “今晚跟我睡不要跑去找梅淮安,他愈发大胆了,再不管教一下会惹出祸事,兄长也是为了他好。” “你们总有理,殿下想做什么都是应当的谁要你们管教,你们凭什么管教”燕凉竹压低嗓音骂他,又说,“放开我!” “能叫你从我手上跑掉这二十年武功白练了,进去你!” 贺绛不由分说把人往自己房间里推,随后‘砰’的一声踢上房门。 “” 船舱甲板顿时安静了。 周围只剩江水奔流带来的哗哗声,几个将军跟侍卫们各自找了房间休息,呼呼大睡。 庞大的画舫缓缓驶离岸边,白帆被夜风吹的鼓起来带着船身往东岸去。 天明就能抵达东岸附近。 —— 船舱某个房间里,此刻正在进行无声对峙。 贺兰鸦把人推到床榻上坐着,自己后退两步,瞥了一眼旁边还冒着热雾的浴桶。 简直是强忍火气盯着床上坐没坐相,此刻已经歪倒斜靠在床幔上的人。 似是想为刚才‘虎口拔牙’的事训斥什么,但又觉得跟一个醉酒的人没什么好说的。 他垂着眼嗓音沉沉:“睡一觉,等你酒醒了再说。” 话落,一身冰蓝色长衫的人转身欲走。 床榻里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随后一条浅金色的物体划过空中,正砸在要走那人的后腰上! 贺兰鸦脚步停下,回身往地面看了一眼。 是腰带。 又抬眼望向床榻,晃晃悠悠的灯烛火光里—— 靠在床幔上的人脸颊染了些酡红,迎着他的视线勾唇笑开。 随即抬起左手从脖颈落下拽开红衫衣襟,露出里面穿着的黑色里衣。 里衣很快也被乱扯的松散开,一眼扫过去就能瞧见胸口大片的白皙裸肤。 这是什么意思,不言而喻。 梅淮安意识完全清醒,却觉得此刻这种行为就跟喝醉了似的。 总之,今晚想纵着自己有点什么。 “” 贺兰鸦恍若未闻,移开目光盯着摇曳烛火看了两秒,面无表情的说:“你何必如此,当我跟你一样见色丧智么。” 刚抱着舞姬逗弄完,就又朝那小医师眼巴巴贴过去,一次两次毫无下限。 既然如此为什么要私藏珠串装的那般真心。 此刻的贺兰鸦认为,床上这人就是个没良心的骗子! “你跟我不一样?”梅淮安嗓音带着酒后绵哑,语气不耐,“原来你的耳坠谁都能碰,是个人就能碰!” 耳坠? “因为他碰了我的耳坠,你便要亲吻他的人?”贺兰鸦沉默片刻,抿唇又说,“这个理由稍显牵强,等你醒了再说。” “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也不全是为着你!” 梅淮安语气生硬,看那边站着的人还能跟老僧入定似的,便觉得有几分溃败。 他直起腰把自己衣裳拽好,话里带上锋芒—— “反正我想亲就亲,小宋医师长的比你个秃驴好看!” “” 果然,眼前人就不是真心。 这人只是一时兴起,可想过要置他于何地。 思绪复杂的简直一团乱麻。 贺兰鸦眸色阴沉的往床上那人脸上扫了一眼,不想进行这种没意义的对话,直接转身离开。 “要走就走啊!”梅淮安看着这道冷漠的背影顿时火炸了,随手抄起一只枕头往那背影上砸,“我亲谁关你屁事,轮的着你给我脸色看?” 第237章 不要借酒耍无赖! 没砸着人,枕头摔在屏风上又滚落坠地。 “动不动就会转身走人,既然这样你管我干什么,我不想看着你俩狼狈为奸蛇鼠一窝!” “我没法儿理解你!” 到底是和事佬还是墙头草,就不能明说吗? 当着面口口声声‘反正他只是被我们利用而已’,尽管知道这可能是演的又怎么样,谁听了会高兴? 委屈了还不能闹一闹吗,贺兰鸦凭什么摆脸色给他看! “” 总之,那人脚步没有丝毫停留,就这么走了。 房间里只剩梅淮安一个人气的头脑发热,站起身扒了衣裳直接拱进浴桶里! 热水顷刻间包裹全身,水下极致安静让人心底咆哮的声音更加清晰。 ——那嘴要是不想拿来说话就用线缝上,说句软话顺我一句会死吗? ——我分明没想朝你发脾气,更不想讽刺你不如宋祈乐。 ——是你非叫我时时刻刻明白自己是颗棋子不能还手,非得把我气的七窍流血! ——你个老秃驴,你等着! 贺兰鸦满心火气从那人房间出来后,顺着安静的走廊往前走。 只是没走两步又懊恼的折返回来,进了隔壁房间。 虽然刚才被骂了,但心里还是惦念喝了酒的人,怕出什么事自己赶不及。 走廊尽头站着的鹰爪愣了一瞬,走过来低声说:“佛君,那边为您准备的房间更宽敞些。” 贺兰鸦瞥他一眼,不想说话。 鹰爪就明白了,当即返身往走廊那边去,示意侍卫们把沐浴的水抬过来给佛君换个房间歇息。 随后一阵脚步声消失,走廊上陷入安静。 “——咿呀。” 不知过去多久,其中一个房间的门被人从里面拽开。 梅淮安换了身干净衣裳披散着头发,手里抱着一只金丝软枕,悄咪咪在走廊上放轻脚步寻摸着什么。 哪知道突然听见走廊另一头有脚步声传来! “哒,哒,哒——” 周围也没地方躲啊,他酒后反应有些迟钝的站在那儿。 愣了片刻索性面朝墙壁把脸埋进枕头里,假装来人看不见自己。 反正这会儿谁敢不开眼的来打招呼,他就把谁踹江里喂鱼去! 来人是端着一碗安神汤的鹰爪。 鹰爪穿的还是从前那身黑衣武服,跟在天水关行宫里没什么两样。 他正好好走路,瞥眼的功夫瞧见有人披头散发抱着枕头,正面朝墙壁直挺挺的站在那儿! 当即吓了一跳,手里的碗险些砸出去! “谁殿下?殿下你这是——” “是我。”梅淮安听出来人的声音,强装镇定,反正都已经从房间里出来了不想就这么回去,他转头威胁鹰爪,“你就当我是在梦游,敢多问一句我就把你踹江里。” “” 这是演的哪一出啊。 鹰爪端着手里的汤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最后视线落在眼前人怀里的枕头上,这才恍然大悟。 他思索片刻,低声说:“属下突然想起一件紧要的事,能否劳烦殿下将安神汤送进去?殿下是想去找” “昂?找谁?没有啊。”梅淮安视线飘忽,想说自己就是出来逛逛没想干什么,但手已经伸过去接住了汤碗,“呃,哪个房间?” “就这个,在您隔壁。”鹰爪小声指路,转头看着周围生怕被谁瞧见这一幕,“佛君刚沐浴完,正等着饮用安神汤。” “每天都喝?” “不,心烦的时候才喝。” “” “知道了,你走,就当没看见我。” “是。” 两人跟交接信物的奸细一样,各自动身。 一个离开,一个推门进了房间还反手把门栓插紧了! 房间里。 一进来就闻见浓厚到能把人熏死的佛檀香,梅淮安皱了皱鼻子。 心说难怪这人身上每天都有檀香味道,时浓时浅,看来是跟心情有关。 不过,墙头草的秃驴还有脸生气? 刚沐浴完的贺兰鸦穿着一身纯白薄衫,正盘腿坐在床榻里静思,是背部朝外的姿势。 此刻听见身后有脚步声,以为是鹰爪进来了。 头也没回的丢出四个字,语气凉薄—— “放下,出去。” “” 我能随你的愿? 梅淮安轻手轻脚把汤碗放在床边的矮木桌上,随即站定两秒眸底闪过亮光。 反正今晚大胆的事干了好几件,不差多一件! 他猛地动身往床上盘腿坐着的白衫身影肩上扑! 贺兰鸦察觉背后风声不对,脸色一沉猛地转身作势要踹—— 怀里就已经贴过来一具热暖身躯,夹杂着刚沐浴过的薄荷浴液味道。 “下去!” “不许动!” 两人同时开口说话,一个往外推,一个跟八爪鱼似的贴抱住就死不撒手! 床榻上,两个人叠抱在一起。 梅淮安双臂紧揽着贺兰鸦的肩膀,脖颈已经紧密贴在对方温暖肩窝里。 刚才这一扑把人扑的直往后仰,此刻贺兰鸦单手在后撑着床榻没躺下去,另一手放在两人胸膛之间,要把借酒行凶的人推开。 只是才刚一使劲儿—— “呃!” 梅淮安胸口被黑兽挠出来的伤还没好全,此刻被人推按伤口知道疼了,忍不住闷哼一声。 几乎是疼的才刚皱眉,推在他胸膛的掌心就瞬间移开。 贺兰鸦稳了稳心神,好在房间里烛光昏暗,瞧不出他炙热发烫的耳廓。 就是不知心跳剧烈的砰砰声会不会被人听见,那也太丢脸了些。 活了二十多年第一次在床上被人生扑抱紧,这种状况根本不是清心寡欲的佛子能应对的! “混账醉鬼,从我身上下去。” “我就不下!” 梅淮安语气嚣张,胸口没了对方胳膊阻挡,此刻拱了拱脑袋抱的更紧些。 鼻息间嗅着被体温融过的沉檀香,也不觉得刺鼻了,闻着心里暖暖的。 他在贺兰鸦耳边嘟囔着说:“我喝醉了,醉了的人是没有理智也不会丢脸的,我要抱着你。” 又重复一遍。 “我要抱着你,一整晚。” “你——” “我想抱着你。” “” “不管你说什么,我今晚非要抱着你,你肯定舍不得把我丢江里,对?” “梅淮安,你不要借酒耍无赖。” “我还有更无赖的,你能拿我怎么样?” “” 两人就这么抱在一起你来我往的低语着。 当贺兰鸦察觉自己体温越来越热,才终于反应过来—— 该把这小混账送回隔壁房间去,就这么抱在一起成何体统! 想到这里,他揽住怀里人的腰身抱紧,开始移动着往床边去。 一手揽腰一手按着床借力移动,那岂不是 梅淮安睫毛垂着颤了颤,用余光瞄准距离。 某一刻突然把右手从人后颈抽回来掐住这张清冽的脸颊,扭头对准了直接吻过去! 就这么猝不及防的双唇碰触上了! “” “” —————— 【ps:没看够就明天继续亲,小礼物砸的多明天继续加更!崽崽们周末愉快!】 第238章 淋着雨的船舱里,藤蔓疯长 光线昏暗,深蓝色的床幔薄纱几乎坠地。 耳边分不清是谁的心跳快如钟鼓,混合着船舱外面夜风与江水潺潺的动静。 梅淮安在亲过去的时候没想太多,因为看别人亲吻就是冲过去让两张嘴碰上而已。 就像是脑子里有个执念,他要跟贺兰鸦发生些裴不知做不到的亲密行为。 可当他真贴上对方微凉的唇—— 却傻愣愣的没敢动,或者说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 软软的,对方似乎也愣住了,浅薄的气息里夹杂着清凉兰香。 这两人甚至连侧头错位亲的更深都不会,就各自青涩呆怔的碰着鼻尖,垂着眸子僵在这里了。 青涩,温软,气息交汇。 不过片刻,到底是贺兰鸦先回过神来,猛地把头转开让两人的唇分离! 也不知他脑子怎么想的,竟然松开了梅淮安的腰直接抬手用掌心捂住嘴,瞳孔都瞪圆了几分,活像是个被非礼的良家姑娘。 很快,沉闷的嗓音从掌下传出来,饱含惊讶无措和慌张。 “你在做什么?” “” 你看不出来我在做什么? 梅淮安往后撤了几分,脸色有些尴尬,总之这会儿脑子‘咻’的一下就清醒了。 他也有些疑惑,为什么跟小说里那种一亲上就很有感觉各种断电的感受不一样,就两块肉贴着也没什么感觉啊。 周围空气凝固了一瞬,他顺应气氛强行装淡定。 “你慌什么,不就亲了一口么,你没跟人亲过嘴儿?” 这话的意思是 贺兰鸦缓缓放下手掌,目光里的慌张无措顷刻间消散,转为严肃冷凝。 他垂眼盯着虚趴在他怀里这张玩世不恭的脸,嗓音有几分咬牙切齿的意思。 “——从未。” “哎,你都二十六了,竟然没跟人这样过” 对方脸色越来越冷,气氛也越说越尴尬。 梅淮安睫毛眨了眨,轻轻直起腰准备溜走:“行,那今天就到这里,你就当我没来过,我喝多了脑子不——” 话还没说完手腕突然一紧,随即身子一轻眼前有虚影晃过! 要溜走的梅淮安被人猛地推回床板上,后背砸床发出一道沉闷‘咚’声! 等回过神来之后,局势瞬间发生逆转! 身侧坐着的人单手撑在他耳边,另一手搁在他锁骨附近没有收紧手掌,但压迫感十足! 完了。 他似乎说错话把人惹恼了。 惹恼就惹恼,就亲一口你能拿我怎么样! 心里这么安慰自己,梅淮安强行装出镇定模样朝人笑了笑:“你干什么?不会是要搞什么亲回来的”老土剧情。 贺兰鸦的身影完全挡住了后面烛光,他只能瞧见这人隐在暗影里的脸庞。 紧张之下,只能无所事事的用视线顺着耳廓到下颌看了一遍又一遍,在心底描绘出这人精致绝伦的脸部线条。 贺兰鸦没说话,眸中酝酿起晦暗不明的愁云,手指轻移勾住少年脸侧的发丝突然扯动! “呃!”梅淮安吃痛皱眉,被迫高高抬起下巴展露脖颈,急喘了两口气说,“他挠人你揪头发,你俩还真是——” 船舱里的木窗用薄纱糊了一层,此刻突然一道银色亮光映进来! 闪电过后,紧跟着远处江面响起一声轰雷! 这道雷声让梅淮安猛地闭嘴,因为身侧这人正在朝他俯身而来! 距离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他瞳孔一紧,以为对方是要亲吻他结果却不是! 这个平日里内敛自控到极致的假和尚,此刻嗓音有些怒颤的在他耳边问话。 问的梅淮安愣怔一瞬后,突然心里冒起一阵甜丝丝的滋味儿。 比刚才的吻都甜。 贺兰鸦在他耳边咬牙切齿问的是—— “梅淮安。” “你还如此吻过谁——!” “” 装啊。 怎么不装了。 说是对我无意你管我还吻过谁,到底是憋不住了! 他眸底快速划过一抹舒爽,咬了咬舌尖哼笑一声,抬眼跟人对视。 嗓音挑衅依旧嚣张—— “想吻谁就吻谁,吻十个八个一百个,你管不着!” 船舱顶上响起落雨的声音,淅沥沥逐渐庞大。 床榻里安静到能听见彼此振奋错乱的呼吸,贺兰鸦沉默片刻闭了闭眼,随之松手放开了掌下攥着的衣襟和长发。 梅淮安看人这都要起身离开,眸底的笑意又褪了些,彻底松懈下来躺平扭头往屏风看,不跟这人对视了。 半晌又难过的嗤笑出声,低骂一句—— “胆小鬼呃!” 贺兰鸦就在他开嗓的时候,像是再也克制不住的突然握紧他的手腕,猛地压到耳侧软枕上! 更是不等他挣扎就决绝俯身下来—— 结结实实堵上这张气不死人不罢休的唇! 分离没多久的唇再次贴到一起,只是这回不仅仅是表面的浅贴。 不知道是谁先挑衅张开嘴,又是谁先试探的递出舌尖,总之是—— 吻透了! 炙热,湿滑,交换口涎。 原来这他妈才是接吻的感觉! 梅淮安起先是闭着眼的,可当察觉身上一阵阵跟过电似的开始动情,便有些慌乱的动着手腕要躲! “唔!放——” 贺兰鸦抽出另一只手,索性把他两只手腕都按到一边去。 双方挣扎对峙中又意外的十指相扣了! 掌心贴着掌心,原本仅是温热的体温,就从相触的手掌和唇瓣愈加倍增灼热起来! 梅淮安明明睁大眼睛,却看不见任何东西大脑空白一片。 缺氧,慌张,呼吸混乱。 被夺走的空气会以另一种反哺的方式递还回来,脑袋要爆炸了! 看不见的无丝藤蔓将两人缠绕的越来越近,近到彼此胸膛不知何时也已经贴上了。 唇角有水渍湿哒哒顺流到下巴,水渍划过下颌的触感带来无比澎湃的感官刺激! 他的手腕挣扎不动,最后只能蜷起膝盖用尽全力翻转身子把人推离! 平日里装的清心寡欲,一吻上就跟疯子一样推都推不开。 这是什么恶俗反差! 双唇分开之后,他总算能抽空摄取空气急着低吼警告—— “贺兰鸦!” 没你这么亲人的,头一回就想憋死我。 似是这声呵斥起了作用,让正要追过来继续挟制的人停了动作。 贺兰鸦眸色红的彻底,垂首的姿势让耳侧黑金耳坠悬在半空晃个不停,总算找回来些理智。 但也还是僵着没有撤开身子,不知道在想什么。 梅淮安看人清醒了这才心下稍松,喘着气突然笑起来。 他要看看眼前这人如此疯狂的亲吻过后,还要怎么狡辩说我从未对你动过心! 第239章 我若再也回不来,今夜就是生平一大憾! 贺兰鸦缓缓松开他还按着的另一只手腕,直起腰往后撤开,侧坐在梅淮安身侧。 就连视线都不接触了,任由目光跟着撤离动作随意望向不远处的茶桌。 就跟老僧入定似的盘腿坐着,还不忘整理一下身上穿着的月色薄衫,恢复几分清心寡欲心如止水的模样。 就仿佛刚才把人压着狠亲的不是他。 奈何,衣摆拽着拽着就拽不动了。 梅淮安只当不知道有截衣摆正在自己后腰底下压着,他仰头看着头顶的深蓝色床幔,神色慵懒困倦的伸了个懒腰。 这种占上风的时候,绝不主动挪身! 贺兰鸦有些心虚的抿了抿唇,嗓音暗哑:“动一动,压到衣摆了。” “嘶,动不了。”梅淮安嘴角噙着笑意满脸无辜,瞥眼看他,“被你推倒的时候撞到后背了,疼。” “” 一时冲动做出的行为,此刻还在被人反复提及。 贺兰鸦许多年没感受到的窘迫情绪,顷刻间到达顶峰。 他没敢看还平躺在他腿边的人,强装出冷漠神情轻描淡写:“对不起。” 若是换了旁的人,听他嘴里说出这三个字早就惶恐至极避而不谈了。 哪知道躺着的这位很快接话—— “对不起什么?” “刚才” “刚才什么?” “我——” “你怎么了?” “” 分明就是故意在追根究底,如此顽劣! 周围气氛仿佛比不久前亲吻时还要焦灼,至少在贺兰鸦看来是这样的。 就在他茫然无措懊恼至极,悔不当初更不知道该如何逃过这一劫时—— 盘腿坐着的膝盖突然一重! 少年的腿抬起一只,穿着黑绸长裤都遮掩不住笔直端正的腿型,此刻就肆意妄为搭在他大腿上! 梅淮安伸展四肢叹了口气,嘟囔着说:“睡。” 既然有难言之隐他就不逼问了,反正该知道的时候总会知道。 贺兰鸦不是个优柔寡断的脾性,到现在还瞒着什么咬死不能明说,那必然是很重要的事,轻易问不出来。 只要人还在他身边待着,想瞒就继续瞒,无所谓。 能有眼下的状态,梅淮安也十分满意了。 至少能放任自己亲吻接触,这已经比从前单相思却不可触及的时候好太多,人得学会知足。 听人终于不问了说要睡觉,贺兰鸦稍稍松了口气。 只是下一瞬惊诧到脱口而出—— “你,不走么?” “我走哪儿去?”梅淮安翻转身子用左臂支着侧脸,右手朝床里面的人拍了拍里侧的空位,“我今晚喝多了,要抱着你睡。” 他原本放在人大腿上的单腿也收回来了,右腿弯着膝盖混不吝的又搭在贺兰鸦怀里,蹭了蹭对方坚实的腹部。 邀请共眠的语气里充斥小欢喜,眸色亮晶晶的浅笑着。 “快躺下,我们一起睡。” 贺兰鸦坐的端正,伸手把在怀里乱蹭的膝盖推出去,皱眉拒绝:“不可。” 怎能共处一室还睡一张床榻,这要是传出去—— 梅淮安看出这人是什么想法,嗓音绵哑语调懒散,开始游刃有余的威胁对方! “我偏要跟你一起睡,你敢把我丢出去试试看,我会让所有人都知道你刚才对我做了什么,唔,兴许他们不信?但鹰爪肯定会信的,毕竟他看着我走进房间待了这么许久” 贺兰鸦确定,他是真拿眼前这小混账没办法。 从没见过如此无赖且毫不知羞的人,偏偏他还打不得骂不得。 合衣躺下。 “” “你的安神汤还喝吗?都凉了。” 梅淮安看人躺在自己枕边,语气怡然自得但心里多少有些紧张,毕竟他也没跟谁睡在一起过。 “要不我端来喂给你——” “不喝了。”贺兰鸦打断这人略带深意的话,嗓音平淡,“就这么睡。” “那好。” 终于如愿以偿了,梅淮安舒适喟叹一声。 只是安静不过片刻,他转头嗅着身侧这人身上的暖香忍不住挪了挪身子。 “!” 贺兰鸦瞬间就紧张起来,随着对方的动作也往床榻里面躲! 梅淮安挑眉又挪着贴过去,贺兰鸦又躲。 梅淮安再挪,贺兰鸦终于没地方能退了,毕竟另一边的肩侧已经贴上船舱墙壁! “要睡就睡。”他无奈开嗓,没敢转头看身侧躺着的人,就把手臂支起来挡在两人之间,“老实些。” 梅淮安低头看了一眼戳在自己胸口的月色衣衫手肘,任由胸膛抵上手肘还继续往人身上贴靠。 嘴里小声嘟囔着—— “我冷,你这边暖和。” “如今已经入了五月,何谈畏寒?”贺兰鸦呼吸沉沉,垂眼瞄着放在两人之间的薄被,“冷就盖被子。” “我不盖,就要挨着你取暖。” 亲都亲了,梅淮安要什么脸。 更何况臭不要脸的人又不止他一个,只是眼前这位爱装而已。 屋子里又没有其他人,他想跟自己喜欢的人贴贴抱抱有什么错。 没有错,这样很对。 “” 贺兰鸦沉默着没说话,手肘依旧挡着身侧这人。 他自认定力还算好,但此刻少年青涩漂亮的身体就睡在他手边,单是克制着不迎过去就已经用尽所有定力了。 完全没法儿再忍耐更亲近的动作,他怕自己完全失控。 毕竟,刚才已经失控过一回。 梅淮安看人还是不想让他靠近的架势,垂着眼安静片刻,自己主动往后撤开些低声念叨。 “其实我也没想做什么,没你想的那么龌龊,我只是有些害怕。” 这是换了战术开始装可怜了。 贺兰鸦侧目,心底明镜似的可听见对方语气实在可怜,还是忍不住应声:“害怕什么?” “害怕天亮。” 梅淮安动了动脑袋,把额头轻轻贴在眼前人的右肩上,半真半假的接着小声念叨,失落至极。 “天亮后,渭北起兵我为领将,厮杀拼斗贺兰鸦,你就不怕我死在哪一战上回不来了?叫我抱着你睡一夜又能怎么样,我若再也回不来,今夜就是生平一大憾” 第240章 我陪着你往前走,哪怕天塌下来也绝不回头! “不会。” 这点把握贺兰鸦还是有的。 四十万结盟军足够力护眼前人周全呃,可凡事总有个万一。 他眉头一皱正想说‘别怕,我会让贺绛时刻跟在你左右’,就猛地想起自己现在的‘立场。’ 不,不能这么说。 于是,贺兰鸦故作冷漠的丢出一句—— “至少在收复西南两州之前,我不会让你死的。” “” 这句话说出口之后周围突然安静下来,身侧的人不说话了。 甚至连呼吸声都越来越小,几乎听不见。 他眸中闪过一抹无措,克制着没转头看对方的神情。 只是僵直的躺着,抿唇在心底一遍遍反思—— 是不是把话说的太重了。 眼前人到底也才十八岁而已,能否承受住一遍遍的打压? 可他没有第二条路能走,一定要逼的眼前人恨他才能在最后给两人博出一条生路来。 他自己的生死无关紧要,但绝不能让眼前人再从高处跌下来一回! 床榻里安静了许久许久。 贺兰鸦将自己手肘稍稍收回来些,嗓音闷闷的:“我是说,不会叫你有事。” “” 依旧无人回应。 他这才转头往肩侧看—— 少年呼吸清浅的闭着眼睛,额角抵在他肩膀一侧已经睡着了。 清冽的眸底顿时又闪过几分懊恼,果然又是骗他的。 刚还可怜兮兮说害怕,却转眼就能呼呼大睡,这是怕到睡不着的模样么。 不过既然睡着了 他把手肘彻底收回来搁在腹部,想了想又拽起薄被给身侧的人轻轻盖上。 贺兰鸦从未跟谁同床共枕过,总归是有些不适应。 闭上眼睛听着肩侧的浅浅呼吸,总觉得心底平生燥意。 僵躺了好一会儿,确定身边人是真的睡着了之后,他才转过头借着暖色烛光打量熟睡这人的眉眼。 如雕刻般的精致五官立体分明,面似桃瓣,墨眉如画。 狭长的桃花眼平日里总爱漫不经心瞥人,就算笑起来的时候眼尾上勾,笑意也很少达至眼底。 贺绛曾骂过这双眼睛似乎看谁都不顺,仿佛随时都能抽刀跟人干起来。 贺兰鸦却能瞧出这种骄矜气质下只是一只小刺猬警惕心过重,不敢轻易把真性情示人。 所有嚣张狂躁的模样全是表象,能引人注目的从来不是这幅皮囊。 他看中的少年,不论何时何地脊背永远都是挺直的,眸中随时能绽放出冷凝寒光。 因为少年不仅要保护自己,还要保护许许多多的人。 无数个挺直脊梁保护别人的瞬间,总叫人忽略少年本身也是个需要被保护的年纪。 贺兰鸦会心疼,当真心疼。 最初瞧见站在城墙底下满身浴血,还要死死护着身后数万中州兵的人时,他愣神了。 简直就像瞧见十七岁那年的自己,一模一样。 他当年也是如此挺直脊梁托举着胞弟和身后部下,一步步艰难的往王位上爬。 单只爬上去还不够,还得站的稳,过程岂是‘艰险’两字能诠释的。 所以,他绝不让那份艰险再被眼前人体会一遍! 贺兰鸦静静望着他的睡颜,扇形长睫在眼下铺出弧圆暗影。 睡着的人神态并不安稳,平日里刻意隐藏的青涩孤独全都在此刻一览无遗。 就像只被抛弃了的无助小兽,眉头都还微皱着,被肩上巨石压的在睡梦中都不安稳。 叫人看了心软到只想奋不顾身把天底下最好的东西捧来,不论是什么,全都给他。 这种睡不踏实的感觉贺兰鸦无比熟悉,毕竟梅淮安如今走的路都是他曾走过一遍的,大差不差。 以他这个年纪和阅历,断然不会像话本子里的愣头公子哥,只凭心里欢喜便要诓着人花前月下,安享眼前。 他会百般筹谋的盼着对方好,盼着对方事事都好,永远都好。 赶来辽东王帐那天,他站在围栏外望着那边又一次满身是血,被黑兽撕咬到遍体鳞伤的人。 当时的心情无法言说。 他怨天怨地怨自己,最后伸手去扶人的时候把掌中佛珠砸进血坑里,弃之敝履。 此间缘由很简单—— 熬灯供佛二十载,佛不佑我心上人。 诸天神佛皆是破烂,他再不供了。 床榻里。 贺兰鸦垂眼挪动手指,缓缓往身侧正睡着的人身边去。 最后,指尖触到不同于被子的软滑面料,是少年穿着的黑绸里衣。 他悄悄收紧手指攥住这片衣角,原是想牵手的,怕把对方扰醒只能作罢。 心里想到方才听见的害怕上了战场回不来,生平一大憾。 他心头有几句被咀嚼过许多遍的话,最后也没说出口。 又兴许一辈子都不会说出口。 那几句话是—— 你只管往前走,别给梅氏青史留遗憾。 我愿倾尽全力带领我能召集到的所有兵马,替你踏平前路,为你保驾护航。 哪怕献祭自身也要开出一条登顶之道,送你上青云! 贺兰鸦望着眼前人的睡颜,强行克制住想要贴近的欲望。 世间再无一人能比得上他身侧这位,如此坚毅纯真,从骨子里透出来的百折不挠足以叫他怦然心动! 梅淮安,梅淮安 我来这世间走一遭,总算能尽心为自己活一回了。 次次满身血迹的你,这次不要怕。 我陪着你往前走,哪怕天塌下来也绝不回头! 任他窗外江风呼啸,雨势淅淅。 船舱上的某个房间里,两只身处绝境即将赴死的孤兽依偎同眠。 各自为了心底想要守护的人,不计生死,无所畏惧。 —— 清晨。 外面甲板上传来走动声和侍卫们放轻脚步搬东西的声音。 尽管已经在贺绛的警告下尽量安静,却还是无可避免扰醒了床榻上的人。 贺兰鸦平日里都起身很早,但今天也不知怎么回事竟然睡的出奇深沉。 直到身侧的人拿手指往他头顶上戳摸,才猛地睁开眼睛! 映入眼帘的,就是一双颇具顽劣的漂亮眼眸,眸色亮晶晶。 “早上好啊,假和尚。” 第241章 老秃驴无比珍重的小宝贝安安 梅淮安醒的比贺兰鸦稍早些,此刻正趴睡在贺兰鸦身侧,肩膀已经超过对方光秃秃的脑袋了。 这个无意动作倒是叫他发现一件奇怪的事,忍不住用手指在人头顶又戳了戳。 贺兰鸦反应过来,下意识侧头避开枕边人伸来的手指,刚睡醒有些懵,装出冷声呵斥:“别碰。” “给我瞧瞧。”梅淮安兴致勃勃。 眼看着对方锲而不舍的又把手伸过来,贺兰鸦原本只是坚守避让。 逐渐就被大早上偏要摸他脑袋的人惹的有些不耐,开始反击。 两人只动胳膊你来我往的过了几招,不爱被摸脑袋的人找到机会往对方肩上推了一掌! 原本也没用太大力气,可没想到身侧的人一推就倒! 于是打架场面就变成了—— “砰!” “嘶,你又压我” “不许胡说!” 贺兰鸦眸底冒出几丝紧张,怕被外面走廊里的侍卫们听见什么。 梅淮安索性平躺在床上看着手掌正按在他锁骨处的人,笑的见牙不见眼。 “敢做还不敢叫人知道,哎,你怎么跟个大姑娘似的?我被你推倒两次了我还没羞呢。” “” “快去洗漱,不要闹了。” 贺兰鸦极力稳住心绪藏起窘迫,正要把手移开起身时—— 装柔弱的梅淮安瞅准机会一个反扑! 总算把大早上就占上风的人强势压到身下,而后倾身趴进怀里又死死搂住脖子了。 活像个人形挂件,抱住就得好一阵儿不撒手。 贺兰鸦揽着怀里人突然感受到什么,瞳孔睁大了些:“你——” 两人都愣了。 这是早上的正常画面,只是今天的贤者时间身边多了个人。 “我不是故意的,你这”梅淮安迅速挪了挪腰避开,感觉此刻猛地撒手会更尴尬,只能让语气尽量平静,“也得消一消,躺一会儿再起来。” 贺兰鸦反应过来就跟被火燎了似的,猛地伸手拽过薄被,看也不看的塞到两人胸腹间彻底隔开! 他咬牙说:“你先从我身上下去。” “小气鬼,抱一下能少块儿肉?” 梅淮安耳廓泛红还强行装淡定,嘟囔一句顺势从人身上翻下去。 只是才刚躺回自己的位置,就快速从身侧这人掌下扯过来被角直接往自己腰间遮盖严实! 心说—— 昨天才刚亲了一次而已,今天就提刀相对嘶。 贺兰鸦瞥了一眼这人仓促的小动作,眸中染上几分无奈的笑,抬手抚额:“倒也不是完全不知羞?” “我羞什么,我比你大!” “” 再这么乱开荤腔聊下去怕是要出事,贺兰鸦定神盯着床幔不回应了。 “” “” 两人就这么并排盖被躺着,能听见外面甲板上的走动声。 片刻后,尴尬渐缓。 梅淮安又转头往人头顶看,这才问出刚才非要触碰头顶的原因。 “六个戒疤睡一觉就变成三个了,你这是画上去的?” “你以为是真的?” 贺兰鸦不答反问,强行在心底压下燥意只盼着眸色快些恢复清明。 梅淮安对此刻的气氛莫名兴奋,翻了个身侧躺着。 “可我听说和尚头顶的戒疤都是拿香烛烫出来的,资历越深烫的越多,你怎么还能自己画呢?” 贺兰鸦侧了侧脑袋,躲开头顶又伸来的手:“想画便画。” 确实有个小缘故。 离开中州国寺的时候,有个待他很好的主持圆寂了,原本是要为他烫疤但没来得及。 后来他回了渭北想找个庙宇完成烫戒,只是没有一个人敢拿香烛往他头上烫。 毕竟是先王第六子,总得顾及先王颜面。 甚至渭北的和尚庙都生怕他多踏一步,瞧见他去庙里就往外轰。 刚回到渭北那两年,十三四岁的迷茫小和尚每天连个庙都找不到,着实没有归属感。 后来索性就不寻人烫戒了,偶尔拿个印章自己给自己印,假装那个主持已经帮他烫过。 其实这种坚持没什么必要,只是这些年习惯了。 不过,这些事贺兰鸦自然不会告诉身侧人,省得被笑话。 梅淮安看他一脸不想提及的架势也就不问了,翻了个身又趴在旁边揽着枕头,嘟囔着说—— “那往后就别画了,哎,你要是淋雨头顶会流下来墨汁黑印子吗?” “” “你怎么了?”贺兰鸦看着对方总翻身趴着的举动,觉得有些奇怪,忽然皱眉,“是背上疼?” 梅淮安双臂叠在枕头上,下巴压进臂弯里,原本要逞强摇头但犹豫一秒还是承认了。 他垂眼轻哼一声:“嗯。” “怪不得大早上就在这儿闹,怎么不早说?” 贺兰鸦坐起身来,直接迈步下了床榻走到角落柜子旁边,拎出一只药箱很快又返回床榻里侧。 “要是知道你这么紧张我的小伤,我就早点说了。” 梅淮安乖乖趴在那里看着他的动作,眼底一抹亮光柔柔荡开。 “有伤不好领兵。”贺兰鸦察觉自己关心则乱,立马皱眉嗓音生硬的解释一句,坐好之后又说,“衣裳褪下,给你上药。” “哦。” 梅淮安也没多说什么,对这人的好意关怀照单全收。 后背衣裳睡了一夜被伤口血痂黏住了,他没在意的继续撑着胳膊要爬起来,只是肩上突然伸来一只掌心—— 按着他的右肩不让他起身了。 “伤没好刚才还跟我动手?”贺兰鸦懊恼皱眉,语气依旧清冽,“我来,你仰着身子别动。” “至于吗?”梅淮安被逗笑了,“其实不怎么疼,就是躺着的时候压到伤口有点难受,没你想的那么——” 话还没说完,坐着的人已经伸手过来不由分说的拽开他腰侧黑绸里衣系绳。 带着佛檀香气息的衣袖落在他两侧肩膀,很快双手就从他耳边探到前面锁骨处。 梅淮安脸颊才刚感受到对方手背上的温度,两手就已经离开了,轻带着他的衣襟往背后褪下。 随着肩上衣服一点点剥落,他微微转头。 余光能看见身侧这人轻柔揭开他后背衣裳的动作,似是生怕牵动血痂扯疼他。 谨慎的态度就像对待一只珍贵无比的瓷器,梅淮安突然感受到了什么。 这是来自一个大龄单身老秃驴的小心翼翼。 这代表着,自己在对方心里是被珍重的。 此刻意识到这一点,梅淮安心头狠狠悸动了一下! 第242章 他们正在逐渐接近最真实的彼此 光裸的后肩逐渐暴露在空气里,伤势不重但也不轻。 “为什么不早说。” 身侧传来一道低沉嗓音。 尽管语气极力保持平静,但稍颤的尾音也还是让梅淮安从中听出来一丝疼惜。 “哎。”他回话的语气浑不在意,“真不怎么疼,都快好了。” 后背上叫黑兽挠出来的三道较深爪伤,昨夜被推倒时已经扯开过一次,刚才又被扯动一回。 原本要愈合的伤口稍稍撕裂了些,此刻还有细密血丝正顺着结痂往外冒。 除此之外,后背还有两道浅白鞭痕的旧伤,已经有些日子了。 这两道鞭伤是贺兰鸦亲眼看着留下的,来王帐那夜给眼前人洗澡的时候也瞧见过。 每看一次就悔不当初,怪自己为何要站在城墙上放任小太子被夏博峦鞭打。 才致使留下这样褪不掉的耻辱鞭痕。 “唔,痒痒。” 梅淮安笑着侧头朝身后人说,对方指尖正在摸他背上的鞭痕。 他之前用两面镜子错位照过后背,鞭痕一长一短正巧组成‘?’号,就伤在后腰附近。 如今颜色从粉红变成浅白,不凑近看是瞧不出来的。 眼前人越是这种毫不在意伤痛的态度,贺兰鸦心底就越不是滋味儿。 他指尖轻抚着浅白色的痕迹,声量沉沉:“若是当初我早些出城救你——” “你当初的盘算跟现在的裴不知一样,无非是想借夏博峦的手打压我的锐气,叫我到了渭北彻底服从你,永远不敢再站起来,是。” 梅淮安嗓音平静打断他的话,转回头又趴到枕头上。 “还说这些做什么,谁能未卜先知啊,都过去了。” “” 当真是透彻至极。 贺兰鸦不再纠结过往,伸手去掀药箱,等到扯纱布的时候才回他一句。 “如此豁达?这可不像你。” “谁要豁达?我意思是你可以当做都过去了,我心里可过不去。”梅淮安转头看他一眼,轻轻挑眉,“总有一天我要在你身上报复回来的,怕不怕?” 他语气含笑问的半真半假,但眼底神色分明是认真的。 “这般好志向?” 贺兰鸦跟他对视一眼,不以为然。 随即垂眼用纱布蘸取洁液药水,轻按在兽爪伤痕上,得先擦干净血迹才能上药。 少年脊骨健薄,侧看如峦,肌肤从未见过天日是光洁透彻的白皙。 这才衬得后背几道伤痕尤为刺眼,看的人心里闷闷的疼。 外间的脚步声逐渐停息,似乎是船已经稳稳停在岸边了。 贺绛想让两人多睡一会儿,看他俩的房门都未打开便没叫人来扰眠。 周围安静极了,只有岸边江水的哗哗声。 梅淮安感受着背上轻柔的沾拭动作,药水有些凉。 半晌才盯着枕头突然说话—— “往后我要拿鞭子在你身上抽出一模一样的痕迹,就是这般的好志向。” “!” 身侧的人指尖一抖,纱布按的重了些。 “嘶。”梅淮安吸了口气,很快又笑,“你不愿意也得愿意,总会有这么一天的!” “那就预祝你心想事成。”贺兰鸦拿起金创药粉在兽爪伤上薄薄撒了一层,垂眸遮住笑意,嗓音低沉,“等你有那个本事的时候。” “嗯哼,你等着。” “” 伤口此刻已经不出血了,看起来还要两三天才能再次痊愈。 梅淮安听见身侧合起药箱的声音,索性直起腰把上衣脱了丢到地上去。 就这么裸着胸膛站在贺兰鸦身侧,张望着打量房间里:“有多余衣裳吗?借我穿穿。” 贺兰鸦还是盘腿坐着的姿势,听见身边人问话下意识抬头看过去。 被黑裤包裹着的修长双腿就在他眼前,裸着上身的人突然低头看他,眉眼带笑。 “衣裳在那边的柜子里,随你穿。”贺兰鸦被看的不自在,坐着抬手摸了摸头顶,仰头问,“怎么了?” “我比你高,现在。”梅淮安估计这人理解不了他在说什么,但也没有要解释的意思,“我在俯视你。” “哦。”贺兰鸦随意点头,不甚在意,“穿好衣服就去洗漱呃。” 他低头收回视线的时候,目光不可避免的在黑裤上扫了一眼。 偏偏就鬼使神差的莫名停了一瞬—— 只这一瞬便心说,坏了。 “” 梅淮安眸子一眯,舔着后槽牙站在床板上往前迈了一步,胯骨都快贴贺兰鸦脸侧了。 他低头看人,嗓音戏谑—— “哎,你刚往哪儿看呢?” “没有。” “别偷偷摸摸呀,给你看,要不我把裤子也脱了?” “” “我去屏风后面更衣。” 贺兰鸦低着头往另一边翻身滚开,仓促下床的动作颇有些狼狈! 梅淮安笑的险些站不住,攥着床幔朝屏风那边压着嗓子喊:“你怎么又跑了,那今晚还一起睡吗?现在没空今晚再看也行啊,啊?” 屏风后面传回来两个字,语气恼羞成怒里又带着些无奈—— “闭嘴!” 总之什么清心寡欲的佛君形象,这个早晨在梅淮安面前崩的彻底。 他们正在逐渐接近最真实的彼此。 —— 岸边阳光大好。 原本该早就抵达岸边的,只是昨夜雨势过大舵手开偏了航线,等纠正回来的时候就耽搁了不少时间。 不过好在阳光射破云层照耀在岸边那群人身上的时候,船体总算靠岸了。 贺绛跟燕凉竹坐在甲板上吃早饭,房间里那‘赖床’的两个人还不出来。 他身边正蹲着满脸期盼的李二妞。 二妞个头噌噌往上窜,如今已经快跟梅淮安一般高了。 这会儿拽着贺绛的袖子一个劲儿摇,五官长开了不少,身形也愈发结实英气了。 “九哥,殿下怎么还不出来,听说被黑兽咬伤了是真的吗?伤的重不重啊?你别吃了你快告诉我啊,我们等你们回来等的都要急死了,打架都打了多少回” 二妞说的打架,指的是中州旧部里那些闹着要闯王帐救太子的人。 贺绛咬着包子抬头往岸边望去—— 以头上包着纱布的陈香为首,身边还站着陈家两兄弟,分别是陈元礼和陈元义,两人脸上也都有些青紫伤。 其余中州旧部兵将们站的笔直,一个个盯着甲板船舱都等的望眼欲穿。 ———— 【ps:明天安鸭cp还有个亲亲,最近是不是甜齁了啊,不想看就留言我适当删减亲亲,么么么!】 第243章 大人的事小孩不要管 “他好得很你放心,等我吃完饭再说。”贺绛收回视线夹了只蟹黄小笼汤包,一口下去咬掉半只,“让他们多睡一会儿能怎么着啊,催什么。” 在王帐里提心吊胆那么多天,好不容易回来了能踏实睡一觉。 早上要不是身边躺着的燕凉竹非把他拽起来,他这会儿兴许也还在睡着。 二妞虽然期盼但也知道得让他安哥好好睡一觉,撇撇嘴说:“也对,那我们再等等” 同样坐在甲板饭桌前的燕凉竹,此刻也转头往岸边看。 一张张中州兵将们万分期盼的脸庞,叫他心底暖暖的十分亲近。 心下不忍他们这般眼巴巴的盼,他想了想转头朝旁边的贺绛说:“否则我去瞧瞧?殿下习惯早起,兴许此刻已经醒了,我不扰佛君。” “不用!”一听这话,贺绛夹着的包子直接塞嘴里,噌的站起来,“那你待着吃饭,我去看看。” “?”二妞还在地上蹲着,仰头愣怔的看看贺绛起身动作,“九哥,我求你大半天你非要等吃完饭,怎么这就” “大人的事小孩不要管。” “” 贺绛迈步朝船舱那边去,轻手轻脚往梅淮安住的房门靠近。 甲板上只剩下二妞和燕凉竹两人。 两人是只闻其名从来没有过交集,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 燕凉竹听梅淮安提起过几次二妞,说是他在天水关交到的第一个朋友,是个仗义小孩。 本着与人为善的心思,他朝眼前这个十五六岁个头比他都高的少年友好一笑。 “二妞,你用过早饭了吗?” “” 二妞没说话,缓缓站起身往他刚才一直故意忽略的这人脸上看。 心说—— 都怪这个随便跟侍卫乱跑的燕二,否则安哥也不会非得往王帐去一趟,不都是为了救燕二嘛。 更何况这人还喜欢安哥哭着喊着非要嫁,除了长得好看些没有一丝优点。 要不是在这人在行宫里闹,营里也不会有人在背后议论太子是断袖。 他打了那么多场架才叫营里那些人不敢在他面前胡说,害的他那段时间天天打的一身伤,武功倒是进步神速。 反正,二妞不喜欢这个燕凉竹。 更不喜欢相貌出众的燕二偷偷暗恋安哥,安哥自己都承认了他喜欢的人是佛君啊。 如此说来—— 此刻的燕凉竹并不知道,他在二妞眼里是渭北佛君的‘情敌’。 燕凉竹以为对方没听清,又嗓音温和的重问一遍:“要不要一起吃些早饭?” 二妞站直身子,双手背在身后架着肩膀,明明是青涩的脸庞却刻意摆出威严神态,抬着下巴嗓音清脆的回话—— “多谢燕二公子关心,我不饿!” “呃,不饿那我自己吃。” 燕凉竹又不傻,眼前这位小将军浑身散发的敌意根本就没隐藏。 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什么了惹的这位不待见他,只能低头默默吃饭。 二妞脚步在桌前转悠一圈,打量这个穿着嗯?穿着他九哥衣裳的人! 华蓝色的长衫,袖子挽起来两圈还很宽松,裤子也明显长了一截,正鼓鼓囊囊的塞在靴子里。 胸前背着一个小包袱,不知道里面放了什么连吃饭都不取下来。 “你为什么穿九哥的衣裳?” “我的换洗衣服没有拿,贺将军不叫我拿。”燕凉竹实话实说。 离开王帐的命令太仓促,贺绛跑回帐篷接他的时候扛起他就跑,说是衣裳渭北要多少有多少,先从王帐跑了再说。 二妞又眯眼质问:“那你包袱里背的什么?” “” 背的中州传国玉玺。 但这话燕凉竹不好说,虽然眼前的少年是被梅淮安夸过的,但到底还是渭北兵将。 玉玺太贵重了,能不示人最好不示人。 “没什么,一些小东西。” “小东西你这么宝贝?我不信,你给我瞧瞧。” “我是做错什么惹到你了二妞?你直说,我可以给你道歉。” “我叫李二牛,你也可以喊我李副将,别二妞二妞的我跟你可不熟!” 二妞如今已经是梅将军身边的副将了,他挺直腰板站着,绷紧的脸庞有几分英气迸发。 反正他怀疑眼前这个燕西二公子又没干好事,凶巴巴催促—— “你把包袱拿下来给我瞧瞧!” 别是偷偷私藏了安哥什么物件,准备时刻睹物思人? 二妞认为喜欢谁就会偷偷藏起谁的东西,毕竟安哥就藏起了佛君的手串。 “” 眼前这位年纪不大的小将军句句带刺,表情轻蔑,就像把自己当成小偷似的。 燕凉竹丢下筷子冷了脸:“恕难从命。” “” —— 船舱走廊里。 贺绛站在梅淮安昨夜歇息的房门前,怕把他哥吵醒没敢敲门,但想想直接喊人名字也不太好。 就在为难的时候随手推了推—— 结果房门竟然没从里面上栓,直接就被他推开了! 贺绛皱眉感觉有些奇怪,迈步进了房间:“梅淮人呢。” 房间里空空如也,并无另一人的身影。 他快步走到床榻边弯腰摸了摸被窝里,被窝是凉的,能凉的如此透说明早早的就起床了。 “奇怪,不在这个房间能去哪?江面上还能插翅飞了?” 贺绛没再犹豫,转身往隔壁他哥住着的房间走去。 毕竟其余房间的人都已经下船了,梅淮安如果不在自己房间,那唯一能去的地方就是隔壁。 既然去了,就说明隔壁的人也已经醒了。 “哥?砰砰。”贺绛站在房门前敲门,“梅淮安在你房里吗?你们干嘛呢哎,怎么还上了门栓?” “砰砰!” “我忙着呢,你站外面等一会儿!” 梅淮安抽空朝门外喊。 他此刻就站在离房门不远处的一张长桌边,手里拽着贺兰鸦的腰带不撒手。 贺兰鸦洗漱过后要先一步离开房间,但被身后的人拦住了。 说是要尝尝兰香漱口水和薄荷漱口水有什么不同。 简而言之,就是索吻。 第244章 你喜不喜欢关我什么事,我喜欢就够了 贺兰鸦自然不会同意,但顾及眼前人后背的伤也没敢猛力挣脱。 于是两人连搂带抱推推搡搡好一阵儿,他就被这青天白日耍流氓的人逼到了墙角桌前! 后腰抵在桌沿上无路可退,身前腰带也被人攥在手里不放了。 当门外传来敲门动静时,两人正在气氛焦灼的对峙! 梅淮安目的很简单,就是看这人躲着避着不给亲不给碰的态度烦。 他非把秃驴这个‘毛病’改过来不可。 此刻两手揪着贺兰鸦的腰带,微微仰头:“——给不给尝?” “不要胡闹。”贺兰鸦上半身竭力往后仰着躲,侧过脑袋朝门板方向看,“贺绛来了,放手。” “不放。” “放手。” “就不放!” “” 两人压低声音你来我往,各不退让。 看这秃驴偏过头去还在躲,梅淮安索性凑过去在眼前侧脸上飞快亲了一口,声响清脆! “呃。”贺兰鸦猝不及防被亲的肩膀一僵,侧脸角度能清晰瞧见睫毛在颤,语气当真无奈,“别闹了。” “把头转过来。”梅淮安嗓音压的很低,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量说话,跟着再次轻啄一口眼前人的侧脸,催促着,“快点,我着急吃早饭。” 就亲一口磨磨唧唧个没完,有抵抗的这会儿功夫早亲完了。 “” “那就出去吃,你先放手。”贺兰鸦僵着不动嗓音同样低哑,设法转移这混账的注意力,“早饭想吃什么?” “吃你啊。” “!” 谁会攥着人腰带这般索吻,贺兰鸦简直是大开眼界! “小小年纪不知羞耻,你——” “是啊,不仅不知羞耻我还不要脸呢。”梅淮安在他侧腰拧了一把,眸色懒散带笑的看过去,“佛君大人真是好无辜好纯洁,到底比我年长七岁,嘴上一套心里一套我哪儿敢跟您比。” 不等贺兰鸦说话,他压低嗓音语速飞快又接着说:“哎,这样的好本事我也想学,衬得您好端庄好正经,一点都不像个老流氓。” 你说我不知羞耻,我就骂你是老流氓,反正绝不吃亏。 “” 难以置信。 老流氓这三个字竟然能落到自己头上,简直天方夜谭! 贺兰鸦从没体验过此刻浑身热腾腾的感觉,从脸颊到脑仁都跟着烧起来。 最后他深吸一口气咬牙吐出两个字:“放手。” “我就不放。” 梅淮安垂眸看着眼前人由于后仰扭头的动作,展露在他眼前的脖颈。 喉结凸起的弧度十分美妙,脑子里除了愤怒什么也没想,他凑过去在人颈侧胡乱舔吻一口! “你!” 贺兰鸦瞳孔猛地放大,瞬间把脸扭过来正要推人,下一瞬脖颈就被人用牙齿叼住了! 他倒吸一口凉气心里骂着疯子,手上却不敢继续把人推开,只能极力稳着嗓音警告。 “梅淮安,不能咬。” 贺绛还在外面站着,所以人都还在外面等着! 原本待会儿出去就不好解释这人为何在他房里睡了一夜,若是他颈侧再多出些暧昧红印 要疯了! “哼。”梅淮安稍稍恢复些理智,松开牙关也没离颈侧太远,嗓音绵哑的小声威胁,“不咬也行,亲一下我就放过你。” 两人离得太近,气息交汇还融了各自身上的暖香体温,黏黏糊糊的暧昧氛围让人忍受不了。 “贺绛就在外面。”贺兰鸦咬牙说,“这种时候你非” “我才不管什么时候!你方才骂我混账不知羞耻,也该知道我是个什么狗脾气。”梅淮安不依不饶跟这人杠上了,“今天不顺我的意,绝不放你出这个门。” 一次两次,三次四次,总有一天他能把眼前这个口是心非的人调教成功。 伸手就给抱,嘟嘴就来亲。 清心寡欲守礼自持那都是给旁人看的,他偏要撕开这人所有的伪装! 贺兰鸦被逼到额头都要出汗,鼻尖跟身前人的鼻尖都快碰上了,垂着眼嗓音发颤。 “你冷静些,至少分个时候。” “我很冷静啊。” 梅淮安说着话又往前凑近了些,致使两人的唇还没亲上就已经贴蹭些许。 他就这么低声呢喃着一次次往对方唇上撞,气息带着甜腻的薄荷冷香:“想跟你亲吻,像昨晚那样贺,兰,鸦。” “” 该死的。 一直死死克制的人终于忍不住了。 “——唔!” 贺兰鸦单手扣上眼前人的后颈往自己这边狠压,同时含着被惹急的怒火深咬上这张诱人红唇! 到底也是自己心心念念的,吻上这一瞬间满足感油然而生! 梅淮安闭着眼睛接受对方的探寻索取,两个都没什么接吻经验的人,就在此刻还不算太急促的吻里互相试探。 接吻的美妙在于唇齿间的互动性,一挑一勾都能引起令人澎湃的灵魂颤栗感。 温热的呼吸彼此交汇,像是两条柔韧藤蔓在虚空里枝叶层叠,密不可分。 梅淮安空下来的手自发往身前人的腰间缠过去,先掐住这只劲腰,指尖用了些力气捏了捏,随后游移到后背,指尖无意识的把对方衣衫抚平又攥皱。 贺兰鸦扣在他脑后的掌心已经揉上脖颈,随着亲吻过程从肩胛往下揉到后背 “呃!” 后背有伤。 这声闷疼的哼声让贺兰鸦瞬间回神,先是撤开唇又急忙把手也放开! 梅淮安的胳膊还在人腰间圈抱着没撒手,对方突然的撤离让他有些不满。 眼尾泛着绯红的舔了舔唇,紧跟着又追去啄吻眼前人精致的颚线! 一边啄吻还一边呢喃着,嗓音绵哑语气懊恼—— “非得下船么,怎么办,我想跟你永远待在这个房间里。” “” 太会勾人。 贺兰鸦急喘两口扭头躲吻,死死压住眸底的晦暗灼热,逼着自己语调平静。 “顺意了?下不为例。” “你不喜欢?” “不喜欢。” “你喜不喜欢关我什么事。”梅淮安双手在人两边腰侧抓了一把,抬眼看对方疼的皱眉,他才勾起一抹笑,“我喜欢就够了,下次继续。” “” ———— 【ps:小礼物砸我砸我,这种黏黏糊糊的剧情看腻了没?该打仗啦!】 第245章 我要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你是梅淮安专属! 扫了一眼贺兰鸦脸上的愣怔,梅淮安抽开手转身往门边走去。 毕竟门外站着的贺绛已经等了好一会儿,又敲一次门却没得到回应,此刻不敢再敲了。 只是才刚走出两步,身后突然追过来一具带着佛檀香温热气息的高大身躯。 他刚要转头耳边就响起对方低沉的嗓音,语气不明。 “你去照照镜子,我先出去。” “” 照镜子? 他停下脚步,看着贺兰鸦快步走过他身边先一步开门闪身出去,很快就把房门又关严了。 门外紧跟着就传来贺绛疑惑的嗓音:“哥,你们俩在房间里” 后面的说话声梅淮安没听见,他侧头望向七八步之外的金丝红蓝宝石镜台—— 刚清明几分的眸子顿时又灼热起来! 镜子里的人腰间衣衫微散,眼侧绯红泛着水光,唇也是红的鲜艳欲滴。 刚扎起来没多久的高马尾在亲吻时被人揉弄着拽散了,此刻发缕慵懒的落在肩上,不显杂乱反倒一眼就能瞧出旖旎来。 若是就这副模样走出去心思再纯澈的人也能瞧出什么,难怪贺兰鸦那么紧张。 有种做贼似的感觉,梅淮安盯着镜子愣了片刻。 随后才缓慢抬手把长发重新束起来,垂眼绑发绳的时候,眸底灼热的光芒逐渐隐褪下去。 怕被人知道? 总有一天,我要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 最好能在那人光秃秃的脑门上写下一行字:梅淮安专属。 再打一张金牌刻上‘梅’字,就明晃晃的戴他脖子上! 单是这么想想他瞬间就把失落转化成振奋,眸光再次灼灼起来。 为着这个目标也要奋力往前冲! —— “咿呀。” 房门打开之后,走廊里站着的两道身影还没离开。 贺绛背对着房门站着,嘴里正点头应着什么:“原来是这样啊,唔,我,我昨晚也在跟燕凉竹商量战机来着,他没拿换洗衣裳就让他穿了我的。” 贺兰鸦听的微微眯眼,正要问贺绛跟燕凉竹能商量什么战机,就瞧见从房门里走出来的人。 梅淮安洗了把脸,把刚才穿着的浅青色长衫换成一身墨色武服。 就是贺兰鸦之前套在黑甲里穿过一次的衣裳。 他身形比贺兰鸦稍小一圈,但衣裳也没有撑不起来的晃荡架势,反倒多了两分宽松看起来更适合外穿了。 腰间配了一条宝蓝色金银绣丝如意祥云腰带,有两个手掌宽,衬得腰身劲瘦有力,整个人都透着干练清爽。 高马尾垂在身后,脸侧单拎出来些许额发,透过发丝能瞧见眉眼英气漂亮。 此刻又恢复成往日里漫不经心的眸色,对着谁都是不拿正眼瞧的。 贺兰鸦多看了几眼,眸色幽深些许。 这人还真是 一柜子旁的衣裳,偏要选一身前几日他刚穿过还没来得及收起来的。 没记错的话,这条腰带他昨日才刚系过。 梅淮安察觉到对方的打量视线,扬眉朝人笑了笑:“佛君不要见怪,那些长衫我穿着实在拖沓不舒服,特意扒出来一身武服。” 贺兰鸦欣然点头,当着贺绛的面展露出跟从前一样与世无争的清淡浅笑。 “殿下不嫌弃便罢了。” 贺绛转头上下打量着眼前人,动动肩膀往对方肩头轻撞,语气艳羡:“行啊,我都还没穿过七莲瓣的衣裳,你倒是穿的比我都早!” 贺兰鸦稍稍侧目,看着贺绛撞肩的动作。 “” 梅淮安是真的此刻这才想起来这一茬,转头往肩侧看过去。 果然,一朵七瓣黑金莲花完完整整的绣在左肩上。 “我没注意。”他朝贺绛说了一句,又抬眼往对面看,“能穿么?” “殿下如今是辽渭两州的尊主,龙袍都穿得,哪有什么衣裳穿不得?”贺兰鸦嗓音彬彬有礼,最后略微垂首,“荣幸之至。” 贺绛在旁边观察着他哥突然客套疏离的态度,疑惑一瞬才猛地反应过来—— 这是说给他听呢! 于是连忙抬手,往他刚撞过的黑衣肩侧轻拍了拍,声量小了些:“是啊,你是尊主殿下,往后不能随便跟你闹腾了。” 梅淮安听出这人语气里带了些小失落,主动伸手朝贺绛胳膊拍了拍,原本也想撞肩示意但背上有伤不能有大动作。 他嗓音爽朗:“什么尊主那都是在外,在内我还当你的左领将军,有仗咱们一起打!” “好兄弟!”贺绛瞬间眸子亮了,转瞬想起什么朝他哥看,“呃,没外人的时候才是好兄弟,是哥?。” 贺兰鸦赞许的朝胞弟看了一眼,今天能这么快领会到他的意思总算不是对牛弹琴了。 “走,先去用早膳。” 说完一身月色华丽长衫的人率先往甲板走去,行走姿势端正,影子都不晃一下。 贺绛跟梅淮安一起走在后面,是因为梅淮安故意拽了贺绛想问些什么。 “哎,你刚才说什么?” 贺绛听不明白:“什么什么?” “别装傻,你昨晚把燕凉竹怎么了?他为什么要跟你睡一个房间还穿你的衣裳?” 梅淮安那会儿出来的时候,听的可是清清楚楚。 贺绛眼底飞快闪过心虚,一不小心还嚷嚷起来了:“我什么都没——” 梅淮安连忙掐他胳膊,压低嗓音:“小点声!” “” 贺绛这才注意声量,脚步也被人扯拽着停了下来。 两人站在走廊一盏壁灯后面,快速说起昨晚他拽着燕凉竹走进房间之后的事。 ———— 昨夜燕凉竹被甩进房门里之后,背着的小包袱都险些甩飞出去。 反应过来站定脚步,正要返身出房间就被喝了些酒的人扛着就摔床上了! “呃!” 身后背着的玉玺把肩胛骨硌了一下,燕凉竹摔在床上疼的直吸气。 这一吸气就把贺绛的酒意吓醒几分,连忙上前把人包袱扯开想瞧瞧伤哪儿了。 第246章 没有别的房间,你今晚只能睡在我这儿 燕凉竹一看人把包袱丢到床铺另一边了,连忙往床铺里爬过去伸手拽回怀里,牢牢抱紧:“不能拿走。” 贺绛知道包袱里装的是什么,这会看人这么小心翼翼防备着,感觉有些好笑。 “至于吗,我要真想抢走你能护得住?我要这玩意儿作甚,砸核桃使?” “” 燕凉竹不搭理醉鬼,趴在床铺一侧抱着玉玺翻了个身坐起来:“我要出去。” “急什么。”贺绛往床边一坐,高大身躯把下床的路挡的严严实实,伸手往这人瘦弱小肩膀上摸,“你翻过去我瞧瞧,是不是硌伤了?” “没有!”燕凉竹不太适应跟人有肢体接触,抬手拍来肩上这只炙热大掌,另一手还紧紧抱着怀里的玉玺,“多谢将军关怀,你喝醉了就早些歇息,我要回我的房间” “你的房间?”贺绛收回手掌按在自己膝头,扭脸朝床里的人坏笑起来,“没有别的房间,你今晚只能睡在我这儿。” 染上醉意的眉眼比平时多了几分轻佻,剑眉星目,英俊无双。 燕凉竹愣了一下,分不清这是玩笑话还是真的,更不知道眼前这人到底想干什么。 但动手是肯定打不过的,只能先顺着眼前人。 他垂眼抱着怀里的玉玺,小声说:“那我就睡甲板上。” 贺绛看着对方颇有些可怜兮兮的模样,啧了一声:“你就睡在这个房间,既然紧张玉玺就不要抱着玉玺出去瞎跑,外面那些人也都喝了酒,保不齐有混账的。” 这才是他非要把燕凉竹拽进他房里的主要原因。 “” 原来是这样。 燕凉竹没想到眼前这位莽撞将军还能有这么细心的时候,此刻明白对方的好意,回过神来也放松了不少。 他转头看着房间里只有屏风和木柜,没有别的长榻能睡人。 “那,那我就坐在椅子上” “随你,先把衣裳脱了我瞧瞧你被狗咬的伤口怎么样。” “!” 燕凉竹眼睛瞪大一圈,朝床边坐着的人摇头:“我的伤都好了,不用看。” “刚才不是被玉玺硌了一下吗,不疼?”贺绛目光直白坦荡的看过去,就是单纯关心伤势。 “不碍事!” 尽管两人都是男的,但燕凉竹自小就被人当成姑娘调笑,长大后又背过一段时间‘断袖假姑娘’的名声,这点警惕心还是有的。 他不愿意在男人面前脱衣裳,赤裸相对。 贺绛倒也没坚持,看人答应留在他房间不出去,也就不继续摆出一副严防死守的架势了。 他站起身在屏风后面转了一圈,就瞧见一桶沐浴的水,还在冒着热雾。 旁边摆着侍卫们替他准备的干净衣衫以及沐浴用品,想了想,贺绛从屏风后面走出来。 床上的人还抱着包袱盘腿坐在那儿,穿着一身素月长衫,眸子纯净透彻,就像山野间荡着银辉的一汪清泉。 此刻正乖顺的仰头看过来,似是在等着听他安排。 贺绛心里突然软乎乎的,嗓音都不自觉放轻了些:“我去隔壁洗个澡,一会儿就回来。” “你刚才不是说”燕凉竹想问刚才不是说没有多余的房间么,但转念想到他一个人抱着玉玺估计也睡不踏实,点头应声,“好,将军去。” “” 船舱房间里的灯烛随着江水轻晃,贺绛站在那儿看着床上的人就这么愣神了。 应当是喝了酒的缘故,他怎么看着这人坐在这儿心里就痒痒的老想靠近呢。 燕凉竹看着说完话突然站着不动了的人,疑惑着仰头问:“还有别的嘱咐?” “呃。”贺绛回过神来,视线左右飘着突然瞧见铜镜中自己的身影,这才飞快想到个借口,“发冠!你帮我把发冠取下来。” 寻常公子们戴的发冠都是仅用一根簪子固定,取了簪子发冠就能跟着落下来。 但他们武将戴的发冠都要在簪子底下用发绳多缠绑几圈,防止打斗时簪子甩飞脱落,失了仪表。 其实他自己也能拆冠,但此刻心头阵阵发烫总想跟眼前人多靠近些。 燕凉竹不疑有他,这点举手之劳还是乐意帮忙的,点点头:“那将军稍等,我下” “你不用动,我趴过去!” 贺绛急急迈步往床边走来,最后猛地一扑—— 整个人像只巨大的黑汤圆似的,‘咣’的一声飞趴到燕凉竹膝边,连床榻都跟着震了一声。 “咣!” “啊!你也太”着急了些。 燕凉竹惊慌一瞬险些蹦下床,还以为床板要被这身壮如牛的人砸塌了。 “” 床榻里安静下来,气氛略显尴尬。 贺绛也察觉自己动作有些仓促,脸颊涨红了几分脱口而出:“我趴过来你才能够着啊,难不成你要站椅子上帮我卸冠?” “?” 这不就拐着弯骂他生的矮嘛。 虽说放在武将里一米七六的个头确实不怎么高,但自己搁在文人里已经算是身姿欣长,玉树临风的正常身高。 素来没被人嫌弃过长的矮,更何况还是当面说的! 燕凉竹斯文俊秀的脸庞上闪过几分羞恼,原本要伸过去的手也跟着收回来了。 “将军嫌我矮就找别人帮忙去,这种簪子我不会拆,总有些跟将军一样个头顶天的人能为将军分忧,你快去!” “——哎?” 贺绛傻了。 燕凉竹把怀里的包袱叠了叠,转头跪着往旁边爬,把玉玺搁在床铺里面的枕头底下,还拿被子盖严实了。 这整个过程里,贺绛就还愣愣的趴在床上,视线自然而然落在对方跪趴着的腰身 但只盯了两眼在脑袋被热气熏染之前,他就连忙非礼勿视的移开视线! 紧跟着‘噌’的一声滚下床站直了,语气紧张兮兮——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外面侍卫多得很,总有不用站椅子上就能帮将军卸冠的。” 燕凉竹随意应着话,放好玉玺就也下床去,走到镜台边上开始给自己解发冠。 第247章 燕凉竹,你轻浮! 铜镜里。 身穿月色长衫的少年身姿清瘦高挑,气质如同名字一般雅风俊竹。 不显矮,根本就不显矮。 燕凉竹有了几分自信,挑眉朝镜子倒影里正看着他的人说:“我不矮!” “我我不是”贺绛用大拇指蹭蹭额角有些手足无措,眼前人无比美好,他怎么看怎么喜欢,“我没说你矮,反正,矮也挺好的,像你一样,个头小小的也”很好看。 “?” 你才个头小小的! “你怎么还——”燕凉竹气急正拆着发簪的指尖一抖,头皮给拽疼了突然痛呼:“呃!” “怎么了?”贺绛面色一紧,连忙追到镜台边上低头看,“别拽,头发缠在簪子上了。” “不用你管,我自己能弄好。”燕凉竹闪避着对方伸来的手,脸色还是羞恼的,“将军还得弯腰看我别把脖子累着了。” “怎么如此大的气性,我又没说什么。”贺绛舔了舔唇,突然侧着脑袋在人脸侧嗅了嗅,“这么香,你抹了什么?” 燕凉竹正扯着被头发缠住的簪子,听见这话紧跟着就脱口而出:“一个男人夸另一个男人香,这种话稍显轻浮,还请将军自重。” 贺绛一愣:“——你说我轻浮?”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燕凉竹语气稍软:“没抹什么,是辽东那边的奶霜润肤膏。” 说完,他默默移开脚步离身后的人远了些。 贺绛看着对方走开的动作才瞬间回神,尽管心里憋气但语气装的很淡然。 “我就是随口一问哪就轻浮了,想叫你给我也抹点。” “走的时候没带。” 燕凉竹悄悄打量这人,拿不准对方到底是不是跟外面那些见色起意的登徒子一样。 又觉得眼前人到底是渭北佛君的胞弟,该是没有那些心思的。 气氛顿时又凝固了。 贺绛干巴巴的站着,能清晰感受到对方打量自己的视线,心里突然很不是滋味儿。 他没想那么多,他就是喜欢这个人想靠近些说说话。 但一句两句接连说错,还把人说的跑那么远。 总之能确定一点,眼前人对他是没有半分心思的。 贺绛嗓音故意凶悍几分,跟从前一样:“你跑什么跑,快把簪子弄下来洗澡去,我一会儿回来就要睡了,你可别磨磨蹭蹭耽搁时间。” 燕凉竹听了这样的语气才稍稍放松些,转而把头上的簪子忍着痛扯下来,拽断几根头发也没叫人帮他取。 垂着眼把断发拍落,装出不经意的态度试探着—— “将军从前跟旁人一同睡过么?若是容易被吵醒我还是另找别的房间。” “那可多了,行军打仗的时候五六个人挤在乡下小客栈里,累极了怎么都能睡着,在野地里都能睡的香。” 贺绛移步走到桌前坐下,抬手自己卸冠。 这会儿情绪冷静些许没有刚才那么激动了,还在心里警告自己得收敛些,不能暴露心思把人吓跑。 “我是说”燕凉竹看人解发冠的动作不耐又粗鲁,想过去帮忙但没动脚步,“将军从前跟姑娘有过” “你问这个做什么?”贺绛心头一跳,刚平静下去的情绪又活跃起来,眸子瞬间就亮了,“你很在意?” 燕凉竹索性把话挑明了:“如果将军是断袖,那我跟你睡在一张床上似乎不太合适。” “” 贺绛的心啊,瞬间像被泼了盆冰水似的拔凉拔凉。 沉默片刻他有些不甘心的问:“梅淮安也是断袖,为何你,你跟他就能——” “他不一样。”燕凉竹说,“我永远不会对他设防,因为他绝不会伤害我。” “那”那我就会伤害你?贺绛脸色有些烦躁,拽着簪子嘟囔一句,“我也不会伤害你。” 燕凉竹抿了抿唇轻声问:“所以,将军到底是不是?” “不是。”贺绛低着头说,嗓音沉沉吼出谎话好叫眼前人心安,“我跟姑娘有过肌肤之亲!” “” 听见对方的回答,燕凉竹垂着眼似是走神了。 房间里又安静一瞬。 贺绛以为对方这是不相信,皱眉又说:“我在望京城里有未婚妻,守城将军蒋骄阳的二妹,蒋二姑娘,她,一心求嫁,我也有意要娶。” “也是我帐下副官蒋名义的同胞小妹,不信回头你问他现在能放心了?” 燕凉竹吸了一口气,朝桌前的人拱手:“将军恕罪,是我问的不知分寸,并非有意冒犯,失礼了。” “别说了。” 贺绛把紫玉发冠扯下来随手扔在桌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动。 生气的很明显。 燕凉竹睫毛颤了颤,站直身子放下手。 头上仅剩一根发绳束着马尾的人站起身往外走,嗓音沉沉:“你沐浴,我会叫人在门外守着不许任何人进来。” “多谢。” 燕凉竹没回头的应他。 “” 等到他洗完澡穿上一旁的白色寝衣躺进被窝后,过了许久房门才又被人打开,紧跟着是上门栓的声音。 贺绛怀里抱了另一床蓝花纹被子,穿着一身黑绸里衣迈着健壮大长腿往床边走来。 燕凉竹看了一眼,连忙动身裹着自己的被子往里面缩,好给人腾位置。 但这个动作显然让床边站着的人又误会了,以为是对方还防着自己。 都说了有未婚妻,还如此防备? 憋屈! “至于么。”贺绛把他抱着的被子往床上砸,冷哼一声,“我还能躺你身上不成?跟防贼似的。” 燕凉竹被吼的一愣,呐呐解释:“将军身型高壮我多留些位置给你睡啊,没有防备什么。” 脸上带着不悦神色的人甩了木屐上床,带过来一阵雄性荷尔蒙夹杂薄荷浴液的气息。 燕凉竹猝不及防深嗅一口,瞳孔逐渐睁圆了些。 “又怎么了?”贺绛正抖着被子往身上盖,瞥见对方动了动鼻尖忍不住问,“我洗的很干净,没有汗臭味儿。” 燕凉竹被熏懵了,此刻没过脑子的喃喃说:“好香。” “” 贺绛愣了片刻猛地勾唇笑开,侧躺在这人身边盯着对方的脸。 义正言辞指责他—— “燕凉竹,你轻浮!” 第248章 哎,你是不是喜欢梅淮安? “!” 不久前怒怼这人的话此刻被人还回来了。 纯澈的一张脸瞬间红透,对方还在用那种戏谑的笑眸看他。 燕凉竹左右没地方躲,干脆把被子拽过头顶躲进被窝里! “” 贺绛就看着对方慌张拱进被窝的动作,原本心里那些不痛快顷刻间就消散了不少。 被子底下缩着的人身形鼓成一小团,他没忍住伸手拍了拍。 绸缎被面的触感绵软,隔着被子能稍稍感受到掌下这人的腰间曲线。 “燕凉竹?这不是扯平了嘛,我不说你了,你出来。” “将军快睡!” 躲在被子底下的人语气急促,嗓音闷闷的传出来。 被子虽然不是冬季的厚被子,但躲在里面呼吸也定是不舒服的。 贺绛自己不娇气,但他替身边这位娇气:“你出来我再睡,我还想瞧瞧你身上的伤听说兽牙有秽,被咬了是要留疤的。” “真的?”燕凉竹稍稍露出额头,又露出一双澄澈的水光明眸,“真的可以留疤?” “嗯。”贺绛侧躺着能瞧见对方脸上期待的表情,不解发问,“你在高兴什么?” “这是为救殿下留的伤。”燕凉竹有些不好意思的眨眨眼,又小声说,“很珍贵,希望伤疤能留下。” “?” 贺绛一口气险些没憋上来,喘了一下才咬牙说:“能为他留个疤你这么高兴?” “那怎么了。”燕凉竹不满嘟囔,“你身上都能有那么多伤疤,我凭什么不能有,这是荣耀,是男儿的光辉见证。” 为护主君留的伤疤,他都恨不得找块印泥拓下来摆香案上供着! “话是这么说”贺绛瞥他,语气满满的不高兴,“那往后你每照镜子一次不就得想他一次,哎,你是不是喜欢梅淮安?” 燕凉竹想也没想就点头:“喜欢啊,你都问过这个问题了。” “不,我说的是,那种喜欢。” “” 燕凉竹小巧的鼻尖也从被子里露出来,垂着白生生的眼皮说:“为什么问我这些?” “你刚才问我是不是断袖,我为何不能问问你?” 贺绛此刻跟眼前人说话小心且谨慎,不敢暴露一丝自己的心思。 尽管想到刚才那些对话,心底还有些不是滋味儿,但根本控制不住的想打听啊。 他嗓音很低的轻声问:“你喜欢他么,说实话,我不告诉别人。” “不知道。”燕凉竹诚实的摇摇头。 “什么是不知道?喜不喜欢这种事还有不知道?”贺绛急了。 燕凉竹眼里有些迷茫:“真的不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话本子上说为她欢喜为她忧,事事牵肠挂肚,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这些感觉我对殿下都有。” “我对兄长也都有呢,也牵肠挂肚的很,也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贺绛说完看人还是一脸迷茫的表情,他急的咬牙一瞬突然沉声问—— “那你想亲吻他吗?” 这是最简单直白能辨别喜欢与否的问题! 燕凉竹皱眉思索一瞬,很快摇头:“不想,为什么要亲吻?那是只能跟结发妻子做的事。” 结发妻子。 贺绛感觉心里憋了什么迫切想问,绞尽脑汁想了半天。 最后狠狠心又抛出来个问题—— “那,你是断袖吗?” 燕凉竹再次摇头:“不知道。” “” 两人躺在一张床上,莫名其妙的开始聊怎么鉴别自己是断袖。 贺绛思索着说:“好男色的话,就是,你瞧见漂亮公子会有想接触的心思,你有吗?” “没有。”燕凉竹回答的很干脆。 贺绛心凉了半截,又问:“那你瞧见漂亮姑娘有想接触的心思吗?” 燕凉竹这次没有急着回答,认真的想了半天脸颊泛红,含糊的说:“我都十八了,总总是想过的。” 哪个初长成的少年没想过自己往后要娶个可爱温柔的姑娘,温香软玉的抱着,梦里总会梦到过几次。 “” 完了。 贺绛的心又凉了,翻身平躺在床上,嗓音沉闷:“哦,你不是断袖。” 燕凉竹本来想说什么,但想到眼前人已经有未婚妻了就忍着没说出口,转而随口嘟囔一句。 “不是才好啊,我也想像将军一样有个甜美可人的未婚妻我总会寻到良人的。” “哦。” 今晚的对话简直让贺绛憋气憋的都要出汗,他猛地掀开被子坐起身! 燕凉竹疑惑看过去,就瞧见—— 贺绛把上衫脱了,只留下一条松垮的黑绸裤。 劲腰蓬勃有力,坐着的姿势都能瞧出精壮肌理来。 宽肩窄腰倒三角,后背随着胳膊的动作鼓起一块块健壮的肉团。 眼前是大片大片的蜜色健肌,燕凉竹眼都看直了! 贺绛把上衣甩到床头之后正要躺下,就察觉腰上突然摸来一只微凉的手! 他一惊,顿时低头往旁边看—— 就瞧见自己蜜色的腰侧皮肤上,赫然放着一只正在碾按肌肉的白皙手掌。 “呃。”浑身肌肉顿时就绷紧了,眸底也开始无措,贺绛压着嗓音说,“燕凉竹,你别摸我。” 燕凉竹呆愣着喃喃低语:“好厉害,将军的身子好漂亮” “啊?” 贺绛活了二十二年,头一回听见有人用‘漂亮’形容自己! 但很快他就没时间震惊了,因为身侧躺着的这人摸到他后背捏了几下,突然把手往他腹部伸! 当自己坚实的腹部贴来一只白皙纤长的素手,是个男人都得腾火! 贺绛不能保证再这么摸下去自己能不能忍得住,他猛地攥住这只手腕,用了些力气:“不要摸这里。” “怎么了?”燕凉竹顿时吓清醒了,缩了缩胳膊看着对方火气升腾的眸色,连忙示弱,“抱歉,我只是太羡慕了。” “羡慕个屁,老子不爱被摸!” 贺绛眼底忍得发红,声线也嘶哑几分。 瞧见身边躺着这么一个白嫩嫩的人,却连抱一下都不可以。 这对一向随心所欲的他来说,简直是在受刑! 他不敢跟人对视了,丢开对方的手很快躺进被窝里,闷声闷气的说:“快睡,你不要出声了。” 再多说一句话,我怕忍不住要往你身上压。 燕凉竹有些失落的把手收回被子里,想着刚才摸到的肌肉触感悄悄咽了咽口水。 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好奇怪。 他每看见一次贺将军的身躯,就总有种爱不释手的感觉。 而且 ——断袖就是你瞧见漂亮公子会有想接触的心思。 燕凉竹的手指在被子底下蜷缩几次,眼底逐渐浮起些迷茫。 想多摸摸对方,这算是‘想接触’吗? 窗外的江水滔滔声不绝于耳,伴随着雨打房梁的动静,两人各自怀揣心思逼着自己沉沉睡去。 此刻的他们还不知道,早上醒来之后的画面会那般 第249章 梦不是梦,全是真的 —— 冷。 燕凉竹闭着眼睛还在睡梦中,江面晨初破晓的气温要比白日里更低些。 宽大床榻上,他被睡相极差的贺绛用膝盖抵着脊椎,被挤到胸腹都紧贴着冰冷墙壁,冷的直打哆嗦。 身上连能御寒的被子都不知何时被人拽走了。 贺绛自己的被子在睡梦中已经被他踢到地上,只剩一点点被角在腿下压着还没坠地。 他此刻身上裹的是燕凉竹的被子,把人家被子‘抢’过来倒是把自己盖的热乎严实。 人在睡梦中是有本能意识的,热了会掀被子,冷了自然会无意识的靠近热源。 显然,燕凉竹身边唯一的热源就是贺绛。 双臂抱肩瑟瑟发抖的少年翻了个身,闭着眼睛迷迷糊糊往另一边贴靠过去。 脑袋一拱一拱的,很快就拱进一个温暖的被窝。 被窝里不仅温暖,还泛着能把人熏到晕乎乎的好闻暖香。 由于童年总被欺负的经历,致使他会对强壮身材有种慕强心理,这是刻在骨子里的羡慕和喜爱。 睡梦里是没有意识的,他伸手抱住对方结实的腰身。 爱不释手。 “” 贺绛睡的正沉就感觉先是怀里一凉—— 紧跟着就有个冰透鼻尖在自己肩窝里一阵乱拱。 最后软乎乎的微凉脸颊像只求暖小动物,把整张脸塞在他肩膀和枕头之间的空隙里。 贺绛向来睡眠好的出奇。 曾经在冰河水面的木板上都能睡的极为死沉,意外断绳,木板顺着河流飘走二里地,他硬是睡的浑然不觉。 蒋名义他们脸都吓白了骑马在岸上追着撵,最后是拿竹竿横档着勾住断绳,才把木板拦下来的。 而他直到被人拽着木板绳子拖上岸的时候才清醒,就能睡眠好到这种程度! 所以—— 此刻怀里多了个人,贺绛压根儿就没有要醒过来的迹象。 他只是想也不想的伸手把人往怀里搂紧! 晨梦原本是在校场里跟无名氏提剑拼打,怎么画面一转就瞧见个素衣身影温温柔柔的看着他笑。 画面再一转,他就在‘梦里’把素衣少年按进怀里了。 到底是现实还是梦境? 怎会如此真实。 “唔。” 燕凉竹被一只健硕臂膀按在温暖怀抱里,脸颊也从原本的肩窝处转为凑近对方胸膛。 鼻息间是被体温暖热了的薄荷清香。 被子被贺绛拽过头顶,他在‘睡梦’中翻了个身躺平,把怀里人放到自己胸口肆意拥紧。 耳边似是还能听见燕凉竹呼吸不畅的嘟囔声,他认为这是对方也很喜欢拥抱的证明。 贺绛认为自己这个‘梦’做的太真实,并且珍贵到无以复加! 随着被不断抱紧的压迫感,燕凉竹醒了。 一睁开眼就是这样的画面,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贺绛!” 这道类似于惊叫的声音,让某个沉迷梦境的人也瞬间清醒了。 贺绛刚睁开眼睛眸色还是迷茫的,片刻后才不敢置信的看着趴在他怀里的人。 还下意识伸手把对方脸侧的头发撩开,确认是谁。 随后猛地惊恐发问—— “你怎么在我怀里啊?!” “你问我?” 燕凉竹皱眉,不等人回话直接手忙脚乱的往旁边翻身滚走! 没想到滚的动作太大,致使翻过身以后—— 脑袋直接撞床里面的木板上了,‘咚’的一声闷响! “呃呜。” “燕凉竹!”贺绛面色一紧‘噌’的坐起身,连忙伸手去扶面朝墙壁的人,“撞到头了?我瞧瞧!” 肩膀上搭过来的手掌炙热,燕凉竹脸色涨红没有回头看,只闭着眼睛咬牙回话:“别再碰我。” “对不起,对不起。” 想的不久之前自己冒犯的拥抱,贺绛慌的手都发颤,连忙撤开距离不敢再往人身边凑。 他盘腿坐到最外面的床沿上,捡起地上的被子抱在怀里,手足无措。 “你,你怎么会趴我怀里呢,我刚才不是” 说着说着想起自己的梦境,他愣了。 刚才那不是梦吗!? “关我什么事,是你混蛋!” 燕凉竹也拽过被子往自己身上盖,还把撞疼的脑袋也躲到被子底下。 很快想到什么他嗓音低落了些,吸了吸鼻子又骂,“贺绛你混蛋。” 不是说已经有未婚妻了不是断袖么。 刚才的拥抱是把他当成女人了?还是当成家里的未婚妻了。 不敢深想。 燕凉竹在被窝里悄悄红了眼,他极力稳着嗓音不叫人听出来,只是语气由于愤怒有些颤抖。 “我讨厌你,你一点都没变,你跟在行宫里欺负我的时候一样你混蛋。” “我,我不是故意的” 贺绛急的想过去拽开被子又觉得不太好,只能坐在床沿上一脸惊慌无措。 耳边听着从被子里不断传来的吸气声,他扭头紧张的往四周打量。 目光落在地上属于他的被子,再看看他不久前盖的是燕凉竹的被子。 心里的猜想逐渐有了轮廓。 也就是说—— 他在睡梦中不清醒的状态下,把自己被子踢掉钻进了人家被窝。 钻进人家被窝里还不老实的做起混账梦来,对人动手动脚 燕凉竹骂的对,他是个混蛋。 他趁人之危了。 “果真是我。” 贺绛脸色逐渐发白,浑身的热度顿时降至冰点。 此刻不仅仅是尴尬,他简直是罪该万死! 两手攥着腿边床单攥到指甲发白,恨不得抬手扇自己一巴掌。 他低声朝躲在被子里的人道歉,言语颠三倒四根本冷静不下来! “我不是故意的,对不住,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知道是我的错,对不起,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进的你被窝,你的被子在我身上,我,我的被子我不是故意的,你要打要骂我都接着对不起。” 贺绛睡醒之后受到的画面冲击,致使脑子就像一坛被猛力摇晃过的烈酒。 混沌无措。 直到这会儿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 也就是说刚才紧紧拥抱的梦不是梦,全是真的? 第250章 他果真是个没有自制力的混账! 他在‘梦里’抱着揉了半天的人,就真真是眼前人啊! 感觉美妙到贺绛想不出能用什么形容词来描述。 总之就像他把一团干净清澈的云朵,拥进怀里了! 不管是肉体还是精神上,燕凉竹都是他心底无法复刻的一片纯澈云朵。 温柔秀气,是个全身上下连头发丝儿都透着美好的人。 意识到两人那般紧贴的拥抱过,他浑身轻飘飘的但很快就被巨大的惊慌笼罩! 原因无他,燕凉竹不喜欢他啊。 所以刚才的拥抱只是他单方面觉得美好,实际上—— 他冒犯的行为狠狠把人伤害了。 他叫自己最喜欢最想亲近的人,感到被侮辱了。 贺绛魂不守舍的坐着,连呼吸都不敢有大动静。 这样的局面要如何补救啊,怎么补救都觉得不够。 他果真是个没有自制力的混账! “” 燕凉竹躲在被子里蜷缩了好一会儿,等着额角的疼褪下去心情才稍稍平复些。 从没想过睡醒后的画面会如此糟糕,早知道他昨晚一定睡在甲板上! 心底思绪一团乱麻,他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明白此刻必须得尽快解决这个场面。 思索片刻,他把被子拽开一些红着眼往旁边看。 正要说些什么,一眼看过去却直接愣住了! “” 在他印象里一直大大咧咧粗鲁莽撞的贺将军,此刻沉默安静的盘腿坐着。 肩上披了件黑稠里衣还没来得及系绳,胸膛正对着他。 这都不足以让燕凉竹愣怔,他惊讶的是—— 贺绛眼眶比他还红! 皱着的剑眉下,平日里嚣张傲气神采奕奕的眸子已经红了一圈,连睫毛都是湿漉漉的低垂着。 手肘搁在两侧膝盖上双手紧攥在一起,肩膀下塌着没有一丝精气神。 高挺的鼻梁底下薄唇抿到发白,隐约可见唇瓣有颤抖的迹象。 整个人身上都透着懊悔自责,就连额头都出汗了。 “” 燕凉竹反应过来,睫毛颤了颤感觉不可思议。 一米九几的大个子将军,竟然会坐在他面前红着眼圈不说话? 这人是他认知里的贺将军吗。 那个渭北佛君的亲胞弟,能令外界闻风丧胆的不败战神? 以贺绛这样的身份即便做错事了,也无需对着一个曾经的燕西庶子摆出认错态度来。 更没必要示弱并觉得抱歉,因为两人的身份悬殊太大! 燕凉竹原本都做好了忍气吞声的准备,他准备忍着气愤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甚至浅笑着说一句:将军睡懵了,无妨,快起床去忙别的事。 毕竟这种事没什么好追究的,先不说两人都是男子。 只说传出去他敢‘败坏’贺将军的名声就压根儿不会有好果子吃。 燕凉竹在心底安慰自己许久,原本把被子掀开的时候假笑都要扯出来了。 可这会儿猛地看见贺绛红着眼圈的模样—— 他心里一酸,眼眶瞬间发热。 贺绛是因为尊重他,所以才会愧疚自责的坐在这里啊。 否则大可以直接起身走人,占了便宜就当没发生过,毕竟谁也不能拿佛君的胞弟如何如何。 这恰恰证明贺绛是真睡懵了,并且是尊重他的。 有尊重且不是故意冒犯,此刻还在朝他低头认错! 燕凉竹意识到这一点—— 才终于敢叫自己的委屈稍稍表露出来。 就是这样,没人尊重他的时候,他可以强忍着说服自己假装不难过不委屈。 可一旦有人在他面前摆出道歉的态度,心底瞬间就委屈的难以自己。 他借着撩头发的动作快速用袖子在眼皮附近擦了一把,此刻哭出来会更丢人。 不就是被抱了一会儿,两人都睡迷糊了有什么好计较的。 更何况这还是个有未婚妻的,兴许是梦见未婚妻了也 本来要消下去的眼泪这么一想,莫名其妙又漫出些水雾! 燕凉竹也不明白自己这会儿到底在难过什么,反正不是因为自己被占了便宜难过。 他看见贺绛坐在这里一脸懊恼的表情,又想到对方家里的未婚妻。 感觉心头像是堵了什么,实在委屈。 “喂。”燕凉竹伸手在坐着这人膝头推了推,嗓音闷闷的没带哭腔,声量很小,“我不怪你。” “” 这简单的四个字,根本不足以抵消混蛋心头的自责。 如此明理懂事,反而叫混蛋更内疚了, 贺绛轻轻掀起眼皮看燕凉竹,白皙光洁的额角撞红了些,语气里饱含心疼。 “真的对不起,要不你打我,我绝不还手,你要是还想咬我也行,嫌脏我就洗干净再让你咬!” “” 高大英俊的将军目光真挚,对他低声说着这般纵容的话语。 “不用说对不起。”燕凉竹警告自己不能沉浸在表面温柔里,他回避对方的视线,嗓音听不出情绪,“将军该跟你的未婚妻说对不起,毕竟我也是男子,这些无妨的。” “未婚妻?”贺绛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慢了半拍才点点头,“哦。” “” 燕凉竹顿时心底就更憋气了,也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 “将军快去给你的未婚妻休书道歉,我要起床了,让开。” “等等!” 贺绛沉默一会儿突然把正要起身的人叫住,似是下定决心要说出些什么了。 燕凉竹眸光颤了颤停下动作,跪坐在贺绛面前洗耳恭听,问:“什么事?” 贺绛面色有些不自然,但实在是忍不住想问:“你,你刚才说你也是男子,无妨?” “嗯。”燕凉竹皱眉,感觉有什么不对但也含糊点头,“已经发生了又能如何呢。” 贺绛眸底突然闪动亮光,他盯着眼前跪坐在他面前的漂亮少年,咽了咽口水。 嗓音听起来跃跃欲试并且十分期待—— “那那你刚才被我抱喜欢吗?” “——?” 燕凉竹没听明白。 每个字他都能很清晰的听到耳朵里,但他不明白。 他不明白一个有未婚妻的人,为什么要问他对刚才那个极具暧昧的紧贴拥抱喜不喜欢。 并且这个表情,是很希望再抱一次的。 第251章 燕凉竹跟二妞呢?两人一起消失了! 贺绛许久没等到回答忍不住又问了一遍,眸色期待的看着眼前人。 “说啊,被我抱着的时候你喜欢吗?喜不喜欢?” 燕凉竹回过神来,忍着想破口大骂的心毫不犹豫摇摇头,继续动身下床,垂着眼说:“我去穿衣洗漱。” 看人有摇头的动作,贺绛眼底的光又一点点的暗下去。 他坐在两人刚拥抱过的床铺上轻声喊,嗓音都低落了不少:“燕凉竹” “将军也快些起来收拾。”燕凉竹下了床踩着木屐往屏风后面走,走出几步才像是无所事事的转过身,语气平静,“有妇之夫问这种话,不合适。” “” 谁有妇之夫? 哦,是我。 贺绛脑子里懵了一下,愣在床边坐了好久。 直到屏风里的人再次喊他说要衣服,他才应声而动的随便拿了一身长衫送过去。 洗漱,出门去甲板上吃早餐。 短短一夜尝遍了酸甜苦辣的贺绛,心底只剩下无尽苍凉。 ———— 走廊里,贺绛简单把这一夜的事情说了一遍。 梅淮安抱着胳膊靠在壁灯旁听的愣了好半天,诧异的问:“你告诉他你有未婚妻了?” “昂。”贺绛点点头,“我怕他非要一个人出去睡,他拿着玉玺又不会武功多不安全呃,行,我就是想找机会跟他靠近一些,培养培养感情。” 梅淮安用舌头顶了顶腮,又问:“他信了?” “起初有点不信。”贺绛语气逐渐骄傲,轻一挑眉,“还好我机灵,连姑娘姓甚名谁家住哪儿都说的十分详细,他这才深信不疑!” “?” 好家伙。 梅淮安想破脑袋也不能理解怎么要追人的人,还没告白就能跟对方说自己已经有未婚妻了,这还追个屁啊! 手动给自己追爱路上砸下一座高耸入云的巨山? 他嘶了一声移动脚步在贺绛周围转了两圈,上下打量着。 “哎,你这样的追人方式我也是不多见,别出心裁,别具一格,头一回有人让我的坏心思没了用武之地,不愧是你啊,敬佩!” 都不用他插手嚯嚯,这人刚开局就自觉升级成地狱模式,他往后只用看热闹就行了啊。 “燕凉竹如果能在这种情况下喜欢你,你记得跟我说一声,我往后肯定把你当锦鲤敬着,不,直接摆案桌上供起来!” 贺绛一脸迷茫,挠挠头:“你什么意思?” 梅淮安闷声笑的肩膀直颤,动身往甲板走去—— “算你小子命好!” “” “你把话说清楚——” 贺绛愣了一下,急忙追过去想再问些什么。 但走廊离甲板本就不远,这会儿对方已经快走到他哥身边了,只能放慢脚步打算待会儿再找机会问。 皱着眉思索—— 自己此举难道做错了? 他不该跟燕凉竹说自己已经有未婚妻了? 可当时的情况就得这么说啊! 今天是个好天气。 站在甲板上能瞧见被雨水冲洗过的岸边山林,郁郁葱葱。 上午的阳光铺撒在棕黑色甲板上,满地大片大片的浅金色映入眼底。 空气里带着少许江水腥气,还混合了雨后山林湿润泥土的清新。 一道肩背挺拔如竹的黑衣身影从走廊出来,才刚露面岸边那些人就瞬间激动起来! 一阵人影晃动,纷纷喜悦的呼喊着—— “殿下!” “殿下!” 陈香他们目光热切,把甲板那边好好站在那儿的人从头打量到脚。 梅淮安脚步微顿,转而走到栏杆边上朝他们摆摆手—— “大早上聚在这儿干什么?快吃饭去,待会儿还得动身回天水关呢。” 嗓音低沉有力,穿透江风送到岸边每个人的耳朵里。 岸边那些兵将们齐齐松了口气,总觉得亲眼看见殿下安好才能放心。 梅淮安视线落在陈香和陈家兄弟挂彩的脸上,本来想训斥什么但也能猜到是怎么回事。 无非是有人想冒死往王帐去救他,被陈香他们死命拦住。 当时的状况所有中州兵都担忧到精神紧绷,也算是发泄情绪的打了几架。 眼下他都已经回来了,没必要为这种事再训斥他们什么,假装没看见便罢。 梅淮安朝陈香他们看了一眼,又抬手摆了摆,示意他们散了该忙什么忙什么去。 最后视线在岸边人群里扫了几圈,皱眉嘟囔:“李二妞呢?” 二妞那小子应该会第一个冲过来啊,怎么这会儿没看见人。 身后的贺绛刚好走过来,闻言下意识应声:“这不是哎?刚才还在这儿呢——不对!燕凉竹呢?!” “” 很明显。 甲板上原本该有两个人,但现在两个人一起消失不见了。 “燕凉竹呢?”梅淮安皱眉攥紧栏杆,燕凉竹不在他眼皮子底下待着心里就不踏实,转头看着周围用目光搜寻。 看了一圈也没瞧见人,嘴里朝身后问话—— “这么说他们俩是一起下船的?下去多久?” 这话是问坐在饭桌边还没开始动筷子的贺兰鸦。 “不知。”贺兰鸦摇摇头。 他也才刚坐下不久,并不知道之前甲板上有两个人。 不过周围都是渭北军帐,定然不会有什么外在的危险。 他安抚的看了梅淮安一眼,转头问一直站在甲板角落里的鹰爪:“他们人呢?” 鹰爪拱手回话:“属下查验饭菜的时候,瞧见李二牛带着燕二公子下船了,去向不知。” 鹰爪的职务是保护佛君,自然不会拦着那两人不许他们走动。 “还不快去找?”贺兰鸦语气沉了沉,“把燕二身上带着的包袱拿回来。” 背着玉玺乱跑什么,玉玺还是放在他这里更稳妥。 鹰爪应声:“是!” 说着就快步踩着踏板下了船,招呼其他侍卫一起往岸上去寻。 “我跟你们一起去!”贺绛朝鹰爪喊,转头看桌边,“哥,我去瞧瞧。” “去。”贺兰鸦点头。 很快甲板上就少了好几道身影,只剩五六个侍卫还远远的守在船舱周围。 梅淮安望着岸边,想着是自己精神太紧张了。 抬手摸摸已经咕咕叫的肚子,他扯出一抹笑容往饭桌边走去。 第252章 贺绛跟二妞打起来了?! 饭桌上放着凉热九碟小菜,四五个水煮蛋和几盘花样面食。 贺兰鸦看着走到他旁边坐下来的人,伸手把桌上鹰爪刚盛出来的蔬菜鱼片粥推过去。 嘴里说着他接下来的行事动作,算是知会眼前人一声。 “吃过饭就收帐赶回天水关,今夜在行宫整顿一晚,明日就发兵往归云郡去,辽兵们过江需要费些时间,首战得咱们自己打。” 梅淮安静静听着,视线落在对方提起正事神态认真的面容上。 素来清淡祥和的眉眼间此刻正充斥着别样盛辉,气势冷冽十分耀眼,这才是渭北佛君真实的强盛面目。 心说—— 这秃驴情绪调整的倒是快,一点都看不出刚才在房间里被他逼着吻过来时的气急败坏感。 虽然有心想戏谑两句,但也知道此刻不是能插科打诨的时候。 下了床就得干下床的事,沉迷私欲的人都是蠢货。 “首战你打算出兵多少?”他扶着被推来的粥碗捏住勺子,低语的嗓音同样认真,“听说归云郡是一片山脉高城,驻扎兵将少说有三四万。” “五万。” 贺兰鸦回话。 整个天水关驻扎的兵将总共不过八万,从其余驻地调兵需要时间。 眼下手边能用的兵马并不算多,总要留下一部分守着天水关,防止外界伺机偷袭。 就算裴不知承诺说会看顾渭北疆土,但隔江相望总有个顾不到的时候,等他领兵过江镇守天水关至少需要半个月。 可是如今战书已下,渭北按兵半个月迟迟不动只会耗损军心。 贺兰鸦只能领渭北兵将先行一步,在归云郡关外安营扎帐拉起阵势。 总之—— 围攻归云郡的首战,并不会太轻松。 眼前少年此刻又恢复成往日冷凝模样,公私分明的态度叫他十分欣赏。 贺兰鸦虽然知道答案但还是象征性询问:“你与贺绛一同领兵,我于后方军帐坐镇,或者你跟我一起” “不了,我想披甲上阵,待在大帐里看图说话没意思。” 梅淮安垂眼喝了一口粥,汤粥温度还有些烫嘴。 他若是真跟这人一起坐镇大帐,那就真成傀儡太子了。 地盘总是脚踏实地抢来的才香,等将来彻底霸占的时候才能站的稳。 他一点都不担心贺兰鸦会阻拦他,毕竟自己会有如今的心态都是被这人逼出来的。 “你要披甲上阵?” 贺兰鸦眸底闪过一抹赞赏,他知道眼前人已经生出自立站脚的想法了。 这就是他原本的目的,心底十分欣慰。 见人点头,他开嗓应允时的语气却冷极,还故意带了些不情愿。 “随你,想跟着闻闻血味儿就去。” “” 梅淮安拿起筷子夹了只莲藕放他碗里,抬眼看人:“佛君大人还真是一句好听话都舍不得说。” 贺兰鸦垂眼看着碗里的菜,知道自己‘冷漠’态度又把人惹的心生不快了。 却也没有任何想要缓和关系的举措,语气依旧冷冽。 “那即将领兵的储君殿下需要什么好听话?我去学学。” “不需要。”梅淮安回他,自己夹了块黄瓜咬的咔嚓响,“你的嘴还是少说话,留着多做事。” 做什么事? 贺兰鸦眸色一颤,假装没听见的低头喝粥。 刚喝了一口就听见旁边传来一声简短闷笑,戏谑的意味十分明显。 “” 梅淮安找到了应对这人冷言冷语的愉悦小妙招,心情大好。 看着桌上的餐点一顿风卷残云,进食速度很快但吃相并不狼吞虎咽,很快就填抱了肚子。 放下筷子擦嘴的时候偶一瞥眼,恰好瞄见鹰爪他们疾步跑来的身影! 这是—— 出事了? 梅淮安心里一沉紧跟着就站起身往踏板上迎过去,后面的贺兰鸦也跟着起身离桌。 “佛君,殿下。”鹰爪还没站定就扶着腰侧的剑柄禀报,嗓音清晰语速飞快,“将军跟李二牛打起来了,我们拉不住!” 贺绛跟二妞打起来了? 梅淮安没问原由当即迈步:“带我去找他们!” 鹰爪另一只手里托着个沾了灰尘草屑的浅黄色包袱,不难看出是在地上滚过几圈的。 贺兰鸦看着这只脏兮兮的包袱没有接到手里,只说:“拿到马车上找人守着,你知道里面是什么。” “是,属下心中有数。”鹰爪面色严谨了些。 旁的侍卫在前领路,引着梅淮安跟贺兰鸦一起下了船。 几个人脚步匆匆往岸边军帐附近树林里走去,远远的就能听见打斗以及互骂声。 树林外面显然已经被鹰爪驱散过,此刻并没有太多围观的兵将。 兵将们驻扎这么久早把林中野草清除过,地面不算难行也并无杂草丛生的荒林模样。 梅淮安走动间双手交握晃了晃手腕,这是气极想动手的架势。 贺兰鸦瞥了一眼,没有出声提醒他后背有伤。 棕褐色的树木层层叠叠,隐约能瞧见那边你来我往快速过拳的两道身影。 边上站着的燕凉竹衣摆沾了泥土,显然刚才被谁推到地上过,脸上不见明显伤痕。 “砰!砰!” “李二牛!” 贺绛吼他,一记快拳砸过去被对方闪开,能看出不是尽全力真打人,只是修理修理这个混小子。 “谁教你的随便欺负人?以为你有长进没想到还是这般混账,我今天非得替你二叔把你打顺了!” “我没欺负人!是你二话不说就把我踹飞了呃!我躲的慢些这会儿还在树上挂着呢,早就想跟你比试比试了,今天正好!” “你个毛都没长齐的混崽子,你别跑!” 贺绛气的脸都涨红了,他就不信今天逮不住这坏小子! “我没跑,我躲树后面这叫缓兵之计!”二妞蹦跶着四处乱躲,嘴里话喊的十分硬气,“你懂不懂什么叫缓兵之计,你不懂,你就会乱打人!” 贺绛一个闪身绕到树后面抬脚就踢—— 毫不意外的又踢空了! 二妞拼身手打不过贺绛,仗着年纪小骨头轻一顿疯跑啊。 贺绛不敢把他胳膊腿儿打坏了,短时间还真就逮不住他! 第253章 树林猛踹李二牛! 树林里的喧哗还在继续,两人你追我赶的根本停不下来。 “难怪鹰爪都拦不住,这是两头牛撞一起了。” 梅淮安嘟囔一声迈步就要冲过去,但下一瞬胳膊就被身旁的贺兰鸦拽住了。 贺兰鸦自然不能叫身上还有伤的人往那边凑,攥着黑袖手臂往后一拽,自己率先抬步往前走。 梅淮安猛地挑眉还没说话,身侧这道月白色身影就先他一步走出去。 并且嗓音清冷的扔下一句—— “渭北的人不劳殿下费心。” “” 梅淮安停下脚步,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方才还跃跃欲试的璀璨眉眼间顷刻浮起戾气,他忍了忍没回嘴,停下脚步没再往那边去。 尽管知道这人是在故意说狠话逼着让自己恨他,但一次两次听在耳朵里 换了别人梅淮安可以一笑而过根本不理会,可说这些话的人是贺兰鸦。 呼。 他站定之后,垂眼遮住眸底狂躁的愤怒。 没发现—— 身旁站着的鹰爪飞快瞥了他一眼,又望向不远处刚走开的那道月色背影,眼底浮起些属于忠良对君上的心疼。 随着贺兰鸦动身走过去,那边穿着一身华蓝色长衫的燕凉竹顺势转头看。 终于瞧见了不远处站着的那道熟悉黑衣! 他没忍住眸子一热,脸上瞬间闪过委屈神色但很快又藏好,连忙迈步往兄长身边跑去。 眼看着他离梅淮安就只剩五六步的距离,一路疯跑的二妞只顾回头看贺绛追上他没有,突然蹬着树干飞身跃起! 落下的时候竟然直直往燕凉竹身上砸了过去! 贺兰鸦那边刚拽住贺绛的胳膊正要说话,突然听见身后传来燕凉竹的惊呼声。 两人同时回头看—— 就瞧见梅淮安纵身飞扑直接用肩膀把二妞腾踏下来的腿挡开,另一手揽着燕凉竹的肩膀往旁边踉跄一扑惊险避过! 二妞如今的个头已经将近一米八了,身板也练的十分结实有了肌肉。 如果他这一下砸在梅淮安身上,那后背刚要长好的伤定会重新撕裂开。 而从小身子骨就弱的燕凉竹要是被砸了,不管是脖子或胳膊,后果都不堪设想。 所以此刻,梅淮安站定的那一瞬间直接抬脚朝二妞膝弯踹过去! 同时厉声呵斥—— “你闹什么!” “呃!” 二妞瞧见好不容易回来的人正要欣喜扑过去抱住,膝盖后面就猛地一疼直接单膝跪地了! 钝疼的后膝窝让他疼懵一瞬,紧跟着眼眶就红了。 二妞保持着单膝跪地的狼狈姿势,仰头看着身前还揽着燕凉竹站着的人,眸子不敢置信的睁大,嗓音颤颤巍巍:“安哥,你打我” “打你怎么了。”梅淮安垂着眼皮看他,嗓音沉闷而冷淡,“现在是什么时候你在这里做什么?学了些皮毛武功很了不起?以为自己跟从前不一样了就可以天老大你老二?” 随着这几句简单的质问接连跟炸雷一样落下来,二妞刚才面对贺绛时的嚣张此刻荡然无存。 只觉得脸颊一阵阵滚烫涨红,脑子里的血管都在蹦跶! 他额头冒了些冷汗不知道是疼的还是吓得,总之木讷的喃喃喊人:“安哥,安哥,你,你” 你了半天也说不出下一句,眼里有委屈但更多是被戳穿什么的羞愤感。 “梅淮安。”贺绛脚步比贺兰鸦快一些,走过来先看了看燕凉竹,随后才伸手握住满脸火气这人的胳膊,瞪了地上跪着的二妞一眼,低声说,“有惊无险就算了,这小子年纪小,谁还没个轻狂的时候” 梅淮安不耐的甩开贺绛胳膊,跟贺绛说话时余光瞥了一眼那边站着的人。 他说—— “我给我的人找场子关你屁事,你也想来挨一脚?” “” 燕凉竹愣怔住,瞳孔睁圆了些下意识扭头往周围看,眼底有些紧张无措。 树林里不仅有他们几个,还有些随着他们过来的渭北侍卫。 但身边人却说‘我给我的人’,这无疑是在替他正名啊,可这样就会得罪渭北…… 跪在地上的二妞也猛地来了精神,语气愤慨:“安哥,你怎么也护着他?他才不是你的人,他是燕西的——呃!” 话还没说完,梅淮安第二脚就踹在了他肩膀上! 当然没用尽全力,但也绝对不轻。 直接把二妞踹的肩膀一颤,身子往旁边扑出去! “梅淮安!” 贺绛压低嗓音警告的喊了一声,紧跟着动身去把地上这初长成的混小子扶起来。 二妞眸子红的吓人,唇瓣却抿的直发白,倔着肩膀直愣愣被贺绛拽起来也不拍拍身上的土,就瞪着眼睛盯着眼前人看。 眼眶里泪花都闪烁了却忍着不叫眼泪掉下来,明显是委屈极了。 可一向最疼他的人此刻却没有丝毫心软的架势,瞧见他这个表情也还是冷脸相对。 梅淮安没有理会贺绛的警告,而是盯着二妞的眼睛说:“我叫你站起来了?” “” 二妞几乎是听见的瞬间就没有半分犹豫又直直跪下去了,这次是膝盖打开的姿势跪地,双膝都跪着,两手放在大腿上。 才刚十六岁的青涩面庞已经完全涨红,眼里含着委屈的泪光。 跪下去之后还倔强的抬手用袖口抹了把额头,把汗珠擦下去。 一时间,树林里死一般的寂静。 那边原本站定没想过来的贺兰鸦,瞧见这一幕也眉头微皱,忍不住挪了脚步走过来。 贺绛看李怀安唯一的亲弟弟此刻就双膝跪在这里,心里不由得闷疼一瞬,彻底恼了。 他朝梅淮安身边靠近两步,错错肩压低嗓音吼:“差不多得了!跟他计较什么?你不知道他是” “他是谁的弟弟关我什么事,玉皇大帝来了我也未必要给三分薄面,燕凉竹不是你们渭北的人,你们自然不在意他,可我在意。” 梅淮安用手肘怼开贺绛,冷着脸摆明了誓不罢休。 他另一手攥着燕凉竹的手腕扯到二妞面前,不等贺绛辩解说没有不在意就直接低头看二妞。 嗓音含冰,一字一句的说—— “李二牛,跟他道歉。” 听见这话,二妞惊愕抬头! 第254章 动手打了便打了,偏不道歉! “” 燕凉竹有些紧张。 尽管他刚才被这个十几岁的小将军一脚踹在胸口上踢翻在地,又被紧勒着脖子猛力夺包袱但此刻还是想着息事宁人。 他不愿意因为自己让兄长得罪渭北这些人,他不能给兄长添麻烦。 这就是他从刚才就没叫自己流露出一丝委屈的原因。 这些委屈不算什么,当做没发生过就好了。 燕凉竹扯出些轻松笑容,嗓音一如既往的秀气,轻声劝着:“殿下,小将军年纪还小只是跟我开个玩笑,不用这样” “开玩笑?”梅淮安眼皮沉着往他胸口瞥,冷笑一声,“什么玩笑能叫他往你胸口上踹?” “没” 燕凉竹原本下意识想否认,但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襟就抿唇不说话了。 华蓝色的胸腹上,赫然映着两三只还带泥巴的脏污鞋印! 鞋印此刻就摆在他们几个人眼前,如此清晰刺眼只有瞎子才会看不见。 这也是贺绛一过来就怒不可遏到跟二妞打起来的原因! 他跟鹰爪他们找到树林里的时候,燕凉竹躺在地上挣扎着双手抓紧包袱,二妞背影笔直的站着,单脚重重踩在燕凉竹肚子上不叫人起身,手里一根根掰开燕凉竹的手指,扯过包袱正要打开看 贺绛当时瞳孔一紧连头发丝儿都要竖起来,快步冲过去甩开二妞的身子,弯腰把燕凉竹扶起来。 可没想到他朝胆大手狠的小崽子刚训斥没两句,二妞就兴致勃勃挑衅说自己跟从前不一样了,武功有了很大的进步,还非要跟贺绛比试比试。 于是—— 尽管是在发兵之际,贺绛也还是没控制住的跟这崽子动起手来。 并且嘴里骂着说要替他二叔教训教训李二牛。 他们两个打起来的时候,燕凉竹是拍打过胸口这几道鞋印的,此刻掌心还糊着些干透了的泥巴。 只是昨夜才刚下过雨,树林里地面潮湿,泥巴染在绸缎衣襟上就拍不掉了。 二妞忿忿的抿着嘴,眸子委屈直盯着梅淮安。 很显然,他并不想朝一个只会惹麻烦的花瓶公子道歉! 他认为自己根本就没做错什么,安哥顾念‘旧情’才留着燕凉竹跟在身边。 可他们马上就要发兵打燕西了,二妞不能让这个漂亮花瓶继续为非作歹。 万一来日再上演一次‘偷偷跟侍卫溜出行宫跑辽东去’,到时候他安哥是不是还要涉险再去救一回? 西州王可是燕凉竹的亲爹,儿子自然得听爹的话。 安哥心软拎不清,可他绝不会叫燕凉竹再‘伺机谋害’眼前人! 二妞原本就是个倔脾气,此刻又被自己最敬重的人打了,尽管心里有许多委屈但也不想开口辩驳。 他就挺直腰板跪在这里,咬紧牙关不认错也绝不道歉! 凭什么要道歉?他没做错事! 他看见敌部的人鬼鬼祟祟藏着一个包袱,便上前查看包袱里装的是什么,他有什么错? 动手打了便打了,偏不道歉! 树林里一片安静。 梅淮安垂着眼皮把手掌落在二妞头顶,指尖按着头皮推了推,语气缓了些,“说话。” 二妞紧抿着唇,眼里闪着泪花就是不开口。 “” 贺兰鸦上前几步把贺绛推开,伸手握住梅淮安放在二妞头顶的手腕,用了些力气移开。 他嗓音深沉略带压制口吻—— “若是我代他道歉,你能消气么?” “你?你是代他道歉还是代李怀安道歉。”梅淮安冷眼看他,嗓音讥讽,“虽然这是你们渭北的事,但我早就想说了——” “李二牛在你们眼里只是李怀安的附属品?” “” 贺绛愣住了。 二妞也听傻了一瞬,手掌不自觉攥紧腿上的衣摆。 贺兰鸦眸色一沉,‘李怀安’三个字是他长久以来遮在心头的霾,从来没人敢轻易在他面前提起。 梅淮安收回被人移开的手腕,攥了攥指尖背到身后去。 其实这些话他早就想说了,只是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 此刻不理会这几个人难看的脸色,他继续轻蔑开嗓—— “就像买只精美玉石赠送些边角料,某天玉石丢了你们心痛不已,只能留着边角料当个念想,想起来了瞧一眼,想不起来就放着,但要丢掉边角料你们还舍不得,因为好歹边角料上也能瞧见那块玉石的影子,是这样?” “” 这番话说的透彻又毫不留情面,像是生生把一块陈年旧疤撕扯开了。 树林里顿时陷入长久的寂静。 二妞一直忍着的眼泪顷刻间决堤,他低头跪着任由眼泪一滴滴的砸在大腿上。 就是这样啊,一直都是这样的。 不管他是混日子还是努力奋进,旁人说起的时候都只是一句:看,李怀安的弟弟如今 他打从心底无比敬重亡兄,可又真真切切的每天活在亡兄影子里! 他委屈过也闹腾过,他不求上进故意捣乱的折腾他们。 就是想让所有人能真切看见他,看见他跟兄长不一样,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 二叔说:你哥当年练武的时候寒九三伏都没叫过苦,怎么你就不行? 娘说:你哥喜欢穿棉麻鞋垫子怎么你会喜欢兔绒的? 就连佛君也随口说过:你家兄长十五岁的时候站在马背上一箭双雕,我以为你箭术不会差到哪去。 事实就是这样的。 所有人 所有人都只想要第二个李怀安,不想要他李二牛! 他只要没出息就是对不起父兄,对不起这世间的所有人。 可他最近苦练武功终于有出息了,旁人却只会说—— 这是李怀安的弟弟嘛,有出息也正常。 以至于他今天迫不及待的挑衅贺九哥,就是想要证明自己是独特的,自己能做到兄长没做过的事! 他是李二牛,不是谁的替代品。 这种‘自私’的念头他从小到大都没说出口过,并且也会鄙夷恶骂‘白眼狼’的自己—— 你就该代替兄长活下去,血脉传承,这本身就是你的责任和义务,不可推卸! 第255章 安哥兴许不是这世间最疼他的人,却一定是最懂他的人 只是随着年龄增长,二妞总会忍不住想—— 怎么我就不能只是李二牛呢。 他找不到自己存在的影子,他低头看不到自己的脚啊。 他看见的—— 只是这些人往上托举着的手臂! 这些人托举着他,因为他头上飘着兄长的亡魂! 他永远都得被这样托举着架着往前走,只要敢挣扎反抗就是忘祖背亲的白眼狼! 可怕么。 他生而为人,却没资格拥有自己独立的人格存世。 二妞原本以为自己这些无法言说的委屈,这辈子都得深埋在心底烂在肚子里。 可他做梦都没想到 此时此刻,就在这片平平无奇的树林里。 他身前站着的人语气冷淡不屑,竟然能这般稀松平常的质问他们—— “在你们眼里李二牛只是李怀安的附属品?” 短短一句话,叫二妞的心脏仿佛被大掌捂着狠狠揉了一把! 他泪如雨下。 安哥兴许不是这世间最疼他的人,却一定是最懂他的人。 安哥疼他并不因为他是谁的弟弟,只因为他是李二牛。 这也是他长久以来偏要追着眼前人的原因,只有待在眼前人身边,他才能感受到自己是能拥有独立人格的! 他不管什么对错了,不犟了。 他只知道自己无论如何都不想惹眼前人生气。 道歉就道歉,叫他做什么都行! 二妞带着闷嗓哽咽喊人:“安哥你别生气,你别生我的气,我道歉,我都听你的。” 但此刻显然已经不是道不道歉的问题了。 贺兰鸦跟贺绛的脸色都很差,尤其是贺绛。 他们心头的伤疤被人揭开,还如此曲解好意的痛批一番,自然平息不了怒气。 贺绛压着脾气语速飞快:“你把他哥拎出来到底想说什么?就算我们是因为他哥才对他好难道对他好还有错了?你没必要把话说的这般难听!” “哦。”梅淮安看着他笑了笑,笑意不达眼底,“那你说说我哪一句说错了?” 贺绛眉头皱着瞥了地面跪着的小孩一眼,嗓音心虚的压低了些。 “我承认这些年确实有顾不到二牛的地方,但也不是你说的什么附属品边角料,我也已经在尽力弥补他了。” “你指的弥补是在他做错事的时候,你们出来拦着我不许我教训他?” “呃。” 贺绛感觉到有哪儿不对,但也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旁边站着的贺兰鸦眉眼微动,似乎听明白了什么。 梅淮安抬手拽着贺绛的衣襟提了提,勉强算是随手帮他整理衣裳,语气清淡:“那你这是在弥补李怀安啊,不是弥补李二牛。” 贺绛不服,眼睛一瞪:“我怎么不是——” “贺绛。”贺兰鸦稍显溃败的喊了一声,制止糊涂人继续跟这位对话,尽管不久前他自己也是个糊涂人,“别说了。” “哥?”贺绛不解的转头看。 “李二牛终归不是李怀安。”贺兰鸦对贺绛说,视线看了一眼地上跪着的少年,“我们痛惜李家遗眷,但不该把所有期望强压在李二牛头上,他扛不住,也不该扛。” “” 贺绛脸上的神情似懂非懂。 燕凉竹看了看跪地的小将军,又看看身边站着的兄长,低头沉默着若有所思。 树林里清风拂动绿叶发出沙沙声,梅淮安的嗓音也亦如清风。 像是一道从天而降的涓涓细流,流淌过刚被他撕开伤疤的几个人心尖上。 “他可以自由选择往后该走什么路,是进军营上战场又或是开饭馆过小日子,只要他喜欢都可以,毕竟这是属于他自己的人生。” “不管是选了哪条路,他努力达到的成就都不该被挂名记账,就比如”梅淮安转头看贺绛,“刚才他满心欢喜跟你说他如今武功好一些了,你是怎么说的?” 贺绛终于明白了什么,唇瓣动了动脸色逐渐无措。 他涩声回答:“我说——” “这点武功有什么好显摆的,你哥比你强多了。” “” 随着贺绛又重复一遍的话,二妞呼吸猛地一颤瞬间低头。 很快就有一颗晶莹剔透的水珠从鼻尖坠落,砸在他跪地沾了泥巴的膝头上,迸裂绽开。 梅淮安盯着那颗迸裂的泪珠,这是一个十六岁少年的委屈。 “才十六岁就能跟你拼拳,拳脚身手不能随着血脉遗留传授,可怎么——” “他日夜苦练熬出来的本事,在你眼里就跟他哥隔空传授给他似的,夸一句很难吗。” 梅淮安盯着贺绛的眼睛看,语速放慢了些。 “他是李二牛,又不是另一个李怀安。” “” 二妞肩膀震颤猛地抬头,还含着泪的眸底瞬间迸发出强烈光芒! 是逐渐找回来的自信,是再次重拾起的希望。 梅淮安低下头跟二妞对视,最后一句话说给贺兰鸦他们听,也是说给二妞听。 “他会越来越优秀,但一定是以自己的名义,没必要非得突破别人留下的光辉。” 以自己的名义,走自己的人生路,过自己想要的日子。 不用为了突破兄长的光辉,急于立功证明自己。 二妞今天揪着燕凉竹不放,不就是想抓住燕凉竹‘通敌燕西’的证据,急着立功么。 梅淮安都明白。 他踹二妞这两脚一半是给燕凉竹出气,另一半是得把急于求成的二货拽回来。 这样急功会出事的,尤其是在即将到来的凶险战场上。 “” 梅淮安一番话说完,贺绛脸上闪过浓重的懊悔。 二妞膝盖猛地往前挪,跟从前一样用力抱住梅淮安的腿! 神情就像只依赖的小兽,他用沾满泪水的脸蹭着黑色衣摆,变声期嗓音有点哑,抱着腿一阵破防式哞哞的哭。 “安哥啊唔嗷我错了!我不应该草率的动手打人我往后再也不敢了!” 二妞哭着抱大腿认错的憨态,让气氛瞬间活跃了些。 梅淮安嫌弃的踢了踢腿:“眼泪鼻涕别往我裤子上蹭!” 第256章 那就在今日,给燕凉竹一个辨明自身的机会! 贺兰鸦走上前两步,第一次朝这个年纪比他小十岁的好友胞弟伸出手。 他嗓音温和,清冷的眸底此刻铺着一层浅浅柔色,如兄似父。 “二牛,站起来。” “!” 二妞受宠若惊的愣了愣甚至连哭都忘了,正要把手递过去—— 梅淮安猛地攥住贺兰鸦的手腕直接甩开,同时挑眉表明态度。 “我可没说叫他起来,佛君大人又想来和稀泥?他的事儿说完了,随意打人这事儿还没完呢!” “” 贺兰鸦绷着脸假装没听见,只是默默收回手后退两步。 省得被迁怒。 这人似是对他不久前说的话还气着呢,句句带刺。 看秃驴识相的走开了,梅淮安冷哼一声暂且不搭理他,毕竟眼下还有最重要的一件事没解决呢。 他抬腿轻踢开还抱着他腿的二妞,嗓音不急不慢—— “该怎么赔罪你自己掂量着说,我今天绝不会轻饶你,趁早死了这份心。” “啊?”二妞看人真不饶他当即傻眼了,又自己跪好抬袖擦了把脸,“安哥,我,我道歉了。” “你跟谁道歉了?把我弟弟打成这样就简单道个歉?” “!” 燕凉竹眼睛睁大了些。 这是身侧的人第一次在大庭广众之下跟旁人说—— 这是我弟弟。 梅淮安看着如此狼狈的燕凉竹怎么可能息事宁人? 一个清清秀秀的斯文公子,穿的衣裳不合身也就算了,胸口还染了这些个脏污鞋印。 现在是他们起兵要去打燕西的紧要关头,二妞对燕二的态度就等于是其余兵将们对燕二的态度。 他今天要是不给燕凉竹正名,任由他顶着鞋印子走出去—— 明天就有人敢站在燕凉竹头上撒尿! 二妞吓得脸上眼泪都干了,双手搓了把脸放下胳膊才问:“安哥,你,你说他是你弟弟?!” “看来我得跟你们认真介绍一下?” 梅淮安抬头看了一圈,视线掠过十几步外站着的那些侍卫们,还有后面安置好玉玺正急匆匆走过来的鹰爪等人。 燕凉竹有些紧张的攥紧衣摆,呼吸都不由自主放慢了。 “他在我中州皇宫长到十二岁才被西州王接回燕西,至今待在燕西不过六年而已。” “而这六年里与我书信不断,时时刻刻都盼着重回中州故土。” “此次往渭北来寻我,更是只带了一队骑兵浴血闯出被岭南围了的西州城,这份情谊不珍贵?” “他自小在我身边长大屡次对我舍命相护,说是情同手足也不为过。” “” 一番话说完,树林里的侍卫们面面相觑。 有之前那么多事在那儿摆着,此刻他们对突如其来的‘兄弟情深’不太相信。 二妞愣愣的把视线移到燕凉竹脸上,对方正眼眶发红的看着身侧人,满脸动容。 情同手足? 二妞说:“可可西州王到底还是他的” “不是了。”梅淮安说,“我在辽东王帐里就让他断发写下绝恩书,抛弃那些背德之人彻底改入中州户籍,如今已经办妥了。” “改了户籍?”二妞眼睛瞪大一圈,猛地又看燕凉竹:“这可是丧——” “没错。”梅淮安打断可能不会太好听的词汇,迅速跳过这一点,“我厌恶西州的人,但燕凉竹眼下跟西州一点关系都没有了,他如今跟我是同宗同牒,是我中州梅氏正经的义子嫡亲!” “” 不算太大的声量却字字清晰,足够树林里的人们把每个字都听清楚。 燕凉竹只觉得心头一阵阵暖意渐升,最后一整颗心都滚烫起来! 二妞欲言又止,抿了抿唇不想说话了。 但梅淮安此刻目的就是要为燕凉竹正名,低头看他:“想问就问,一次问清楚省得改日再有人对他指指点点。” “” 话里有话啊。 二妞从这抹视线里接收到什么,很快就明白了眼前人的意图。 安哥这是坚决要把燕凉竹带在身边,彻底变成他们的同伴! 因着先前求嫁一事,燕凉竹的名声在渭北已经差到极点了。 那些兵将们分明连他一根头发丝儿都没碰过,可每每提及都像是燕凉竹在他们身下滚过千八百回,人尽可夫似的。 再加上后来燕凉竹偷偷跟着侍卫离开行宫,私自往辽东王帐去。 许多人都骂他忘恩负义,一心只帮着那个无德爹。 总之这桩桩件件的事让二妞此刻看见燕凉竹还是不太但也决定相信安哥。 那就在今日,给燕凉竹一个辨明自身的机会! 他定了定神仰头看人:“是不是什么都可以问?要是冒犯” 很好! 梅淮安就知道二妞是个机灵的,眸底闪过一抹轻笑,在众人的注视下语气冷凝且沉稳。 “随你问,过后必不追究。” “好!” 事实上二妞不止是替自己问出疑虑。 更是替他身后站着的中州旧部以及渭北兵将们,问出笼罩在燕二公子身上的所有脏水和乱麻。 二妞咬了咬牙转头往那边十几个侍卫身上看,突然朝他们招手—— “想听就过来,一回听个够往后就别在背后说了!” “” 鸦雀无声。 那边的侍卫们自然不敢动作。 毕竟佛君以及大将军都还在那儿站着,他们哪儿敢往前凑啊。 贺兰鸦掀起眼皮看了鹰爪一眼。 鹰爪当即动身率先迈步走近,最后在离跪地的二妞只剩四五步远,停下脚步站定。 鹰爪扬了扬头,虽然做着八卦的事,但语气一如既往的死气沉沉。 “洗耳恭听。” 嚯,到底是近侍首领就是胆大! 有了鹰爪做表率,后面的侍卫们甚至连一直在树林外面悄悄探听的兵将们瞬间蠢蠢欲动! 所有人都缓慢试探着挪了脚步,往这边围。 就在这群人围过来的时候,贺兰鸦拽着贺绛的胳膊逐渐退后,从一旁的小路离开树林。 ———— 【ps:四章奉上,小礼物送一送下午接着爆更,周末愉快!】 第257章 你什么时候喜欢燕凉竹了?(周末加更) —— 不算太茂密的山间树林里,两道身高相差不多的身影缓步而出。 湛蓝天空被头顶枝条一缕一缕的割成蓝绸缎,时辰不到午间的阳光斑斑点点往林间散射下来,落在他们两个一黑一白的衣衫上。 身后隐约能听见梅淮安跟二妞说话的声音,夹杂着林间清脆的鸟鸣和树叶沙沙声。 贺绛被拽着离开树林,此刻正有些不甘心的还想扭头往回看。 “哥你拽我干什么?我还想听听梅淮安他们怎么给燕凉竹洗清名声呢。” “没什么好听的,你不如去做些正事。” 听见他哥说没什么好听的,贺绛自然不敢反驳,只能回过头听话的跟着往前走,语气不大情愿:“什么正事啊?” 等着起帐回天水关就行了,这个关头还能干什么。 贺兰鸦目不斜视的往前走着,视线透过层叠树木能望见远处银闪闪的江面。 他嗓音清冽:“去置办些储君义弟该穿的衣裳,梅淮安要给燕二体面,我们便顺着他投其所好。” 借贺绛的手去置办东西叫人高兴高兴,也算是他赔罪暗哄了。 “给燕凉竹买衣裳?行啊!” 贺绛瞬间来了兴致但很快就皱起眉来,他对后半句话不怎么喜欢。 忍不住嘟囔着—— “怎么能算是顺着梅淮安呢,人家燕凉竹本来就干干净净是那些莫名其妙的传言太脏,他俩婚约是假的你不是也知道嘛,燕凉竹也不是个断袖” 贺兰鸦听的有些诧异,扭头看他:“你什么时候喜欢燕凉竹了?” “——!!!” 这句话带来的威力就跟天马流星锤似的,简直砰砰往贺绛脑仁上砸! 他往舌尖咬了一口连忙闭嘴,顿时眸色慌张到都不知道该往哪儿看! 兄长知道了?! 怎么知道的? 我没露馅啊! 缩在袖子里的指尖越来越颤,贺绛脊背僵硬,就连走路的步伐都快同手同脚了。 就在这个时候,走在他身边的人才接着问—— “记得不久前你还对燕凉竹厌恶至极,诬陷他拔了你的兰花,怎么如今反倒替他说话了?” 贺兰鸦嗓音很平淡,就是随口问问而已。 刚才说的‘喜欢’是代指接受燕凉竹,并不是贺绛以为的那种喜欢。 “” 吓死我了! 短短片刻,贺绛的心情就像从山顶猛坠下来又落到一片云朵上,跟逃出生天似的。 他呼吸缓慢的松了口气,同时在心里埋怨兄长说话不说清,把他吓得冷汗都快出来了。 又慎重警告自己—— 往后在兄长面前的言行一定要更加谨慎,绝不能被看出他对燕凉竹有那种心思。 梅淮安说得对,兄长如果知道了最轻的后果就是让他这辈子都看不见燕凉竹! 贺绛稳了稳心神,语气装出随意:“也谈不上喜欢,就是感觉欺负他没什么意思,急了只会哭连还手的力气都没有,而且梅淮安护成那样我才懒得招惹燕凉竹。” 这个答案很符合贺绛往日混不吝的脾性,贺兰鸦自然没发现什么不对。 他顺嘴叮嘱胞弟一句:“不欺负就对了,别惹梅淮安生气。” 贺绛正要点头突然嘶了一声转头看他哥,语气疑惑:“哥,我怎么老是有种错觉” 贺兰鸦正淡然望着周围风景,随口回:“什么?” “你好像很怕梅淮安生气啊?嘿,我从来没见过你会在意旁人的心情。” “!” 贺兰鸦眉心一跳,没说话。 贺绛也没等他哥说话,笑的憨声憨气继续说:“你也觉得梅淮安很好?我也喜欢跟他一起做事,甭管是吵是打总之挺对脾气!” “” 贺兰鸦听完后半句眉眼才缓缓舒展开,望向远处山林轻咳一声,“是你的错觉,没有怕他生气。” “错觉?”贺绛挠了挠头,“但你对梅淮安就是跟旁人不一样,处处都啊,是因为他是储君吗?” “总要顾及身份。”贺兰鸦快速点头,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把人支走,“一个时辰后起帐回天水关,你去通知各处。” “好。” 他俩说着话就已经快步出了小树林。 一个白衣飘飘往马车方向走去,一个黑衣疾步往军帐那边跑。 分开后,兄弟俩才同时松了口气。 ——往后要多加注意了,万不能被瞧出端倪。 树林里。 一群侍卫跟兵将们也不敢离得太近,就或坐或站的靠着大树悄悄瞥着那边几道身影。 鹰爪见梅淮安想往树桩子上坐,动作自然的从怀里拿出一条宽大布巾,上前几步弯腰铺在树桩上。 佛君爱洁,他身上常备这些帕子总能用上。 “殿下坐。” 梅淮安是个大大咧咧的人,昨夜刚被雨水淋过的树桩并不脏,只是正要坐的时候底下就被人垫了条绢丝布巾。 浅紫色布巾上绣着大朵莲纹,一看就知道是渭北佛君的日常用品。 鹰爪竟然会任劳任怨来伺候他? 还如此随意就把贺兰鸦的东西给他用上了! 这人是个冷僻的性子,从前见面理都不理嘶,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转变的? 好像是在温泉山庄茶室门前意外碰见那回,鹰爪破天荒的跟他问好了。 梅淮安眉头一挑,坐下的同时含笑低语:“鹰爪侍卫似乎跟从前不一样了。” “” 鹰爪没说话,看人安稳坐好就又充当起护卫的架势,单手扶着剑柄站在坐着的人身侧。 就如同以往护卫另一个人似的,踏踏实实的替梅淮安站岗。 梅淮安所有所思又看了他一眼,这才收回视线朝二妞丢了个眼色,示意二妞好好想想待会儿开口要说什么。 不论如何,他今天势必要借着追究二妞的由头,把这场‘洗白’戏码圆满完成! 二妞跪的没有那么直了,就像是正在跟长者闲聊一般跪坐在树桩前。 他仰头看着面前这位即便被围观,此刻也还能淡然自处的人。 第258章 嘶,穿着主君武袍的安哥真帅! —— 树林里光影交叠错落,从枝叶缝隙里撒下来小片小片金灿阳光。 这些散碎光斑落在一身黑衣的年轻男子身上,肩头七瓣黑金莲纹折射出翩然浅光。 梅淮安坐着的姿势并没有多端正,被黑裤包裹着的修长双腿一条随意曲起,另一条自然伸展在前。 脚上踩着一双黑底银纹锦靴,靴子高度刚过脚踝。 靴口顶端绑着一圈束绳,绳尾各坠着两颗暗光浮动的雪润珍珠。 二妞的视线顺着裤腿往上看,掠过宽肩窄腰的英气身姿之后,目光最后停留在这张他许久没好好看过的脸上。 安哥跟半年前他初见时的模样不一样了,不管是气势还是眉眼轮廓。 褪去青涩的眉眼间比从前多了几分稳重淡然,狭长眸子里噙着些慵懒,正淡淡瞥着不知哪棵树木。 嘶,穿着主君武袍的安哥真帅! 二妞强压着要上翘的嘴角,也不知道自己在骄傲个什么劲儿。 反正看见眼前人越来越有气势他心里就高兴! 梅淮安把目光从被兵将们遮挡大半的树木上收回来,眼波流转的扫了一圈。 紧跟着就微微蹙眉,嫌这些人围的太密。 他抬手拍了拍膝盖衣摆,嗓音清淡的随口说:“挡着景儿了。” “” 原本还有些窃窃私语的林中,因为这几个字而猛地陷入寂静。 几乎是他话音刚落,围着的兵将们呼啦啦往两边分散—— 转瞬就让树桩正对面的林子完全露出来了! 这么听话?梅淮安惊讶挑眉。 但很快想到自己离开渭北之前在温泉山庄里的壮举,以及最近刚在辽东给辽兵们喊过话。 只隔了一条江而已,四五天时间很多画面早就传回来了。 比如,他端坐高台受了贺兰鸦跟裴不知的跪拜。 佛君都朝他跪了,底下这些兵将哪儿还敢在他面前有丝毫不敬? 众人退了几步之后,又连忙挪动脚步自发分散到两边站着,同时消声静默。 原本蹲在树后或歪靠着哪棵树的兵将们,此刻也都站直了身子,赶紧找个位置端正站好。 一时间,林中气氛竟比佛君在场的时候更紧张些! 因着正中间还跪着个二妞,场面就莫名其妙变成了‘三堂会审’的架势。 “” 梅淮安眸底染上些轻笑,果然还是得有点声势才能被人敬重。 啧,有权利的感觉真不赖。 如果是真权就更好了。 燕凉竹此刻站在梅淮安另一边,察觉那些兵将们身影撤远,一直紧张攥着衣摆的手这才悄悄松开。 他不太习惯被围观,尤其是此刻衣衫脏污狼狈的时候。 但身侧坐着的人不久前在他后腰拍了一下,非要他挺直脊骨迎接众人目光! 燕凉竹自然是听话的,也知道梅淮安想做什么。 但凭心而论,他并不想闹出这样的场面,更不想让坐着的人替他出面澄清那些传言。 总归是不太好的传言,就算澄清又能有多少人会相信呢。 最紧要的是,他怕自己会再次连累他的名声。 但眼下已经是这个场面了,燕凉竹垂眼盯着脚下不远处的落叶,紧抿着唇。 树林里只剩下树叶沙沙的动静,以及—— 坐在那儿的人不知道从哪儿掏出来一只手串,叠成两圈搁在指尖上懒散搓揉着。 玉石相触发出清浅好听的碰撞声,盘串儿的几根手指修长漂亮。 珠串是红玉玛瑙的材质,一颗颗珠子晶莹剔透在细碎阳光下晃出幽红光纹,一看就知道是好东西。 鹰爪垂眼看着正被人把玩的这串珠子,自然一眼就能认出来是谁的。 梅淮安故意把珠串拿出来,自然一直关注着鹰爪的表情。 片刻后又兴致缺缺的移开目光,哎,这侍卫是个冰块脸什么都看不出来。 不过有一点他能确定,鹰爪似乎知道些什么。 比如—— 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知道贺兰鸦的房间该叫谁进。 这主仆俩倒是无话不谈,连如此隐秘不能示人的关系那秃驴都能告诉鹰爪。 梅淮安垂眸遮住些不爽情绪,清了清嗓子朝二妞说:“想问什么就快些问,念你是初犯叫你‘死’个明白!” “” 嚯。 周围瞬间传来一阵吸气声,显然兵将们都没料到降罪会这么狠! 毕竟再怎么说,李二牛也是李家的种儿,背后站着他二叔李将军以及父兄荣威呢。 今天不就是打了个燕西的人而已,不至于掉脑袋 人群里有身影晃动,似是想跑出去给李将军通风报信来救人。 二妞瞥了一眼周围兵将们的脸色,就知道戏幕已经拉开了。 演戏他是擅长的,否则之前也混不进温泉山庄膳房里。 这会儿连忙整理表情和语气,很快就装出一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架势。 他梗着脖子仰头回话,语气莽撞—— “储君殿下要降罪谁敢反抗,但我不服!” “不服?”梅淮安头也没抬的揉着手里珠串,嗓音不急不慢,“你还冤枉了,说个一二三我听听,要是真有道理今天就饶了你,我还叫燕凉竹跪着给你道歉。” 这话一出来,原本要离开去喊人的几道身影当即停下脚步。 看来坐着那位还是讲理的,只要讲理就不怕,李二牛有理! 果然,下一瞬二妞就转脸朝燕凉竹看,嗓音硬气极了。 “他是燕西放在殿下身边的奸细,我打他根本没错!” 燕凉竹无措的颤了颤睫毛,他是此刻才知道自己头上还多了个‘奸细’的恶名。 “奸细?”梅淮安笑了笑,“口说无凭,拿出证据来。” “没有证据,但他做的事就是奸细行为。” 二妞原本只是配合眼前人做戏,但这会儿说着说着情绪就真激动起来。 他瞥了一眼燕凉竹,继续说话—— “都怪他领着侍卫偷偷跑出行宫,虽然看着像是被辽东掳走的,但谁知道是不是他们一早就商量好的?否则哪儿有那么巧的事,张将军他们前后脚追上东坡,转眼他就上了辽东的马车!” 第259章 发毒誓只有你这种单纯的人才会当真 张将军就是那天在行宫当值的将军,察觉不对当即领兵追出去。 但燕凉竹跟辽东一行人碰头实在蹊跷,主仆三人就像是提前跟辽东那边约好了地点似的,一眨眼功夫就被‘接’走了。 但这也算是张将军失职,过后领罚时他自然跟同僚们大倒苦水。 于是渭北兵将就全知道了这个‘蹊跷接头’,认定燕凉竹就是私通辽东的奸细! 二妞语气愤愤不平:“要不是他去了辽东王帐,促使辽东那边以‘假太子’威胁,殿下你就不用往王帐去,佛君跟贺将军也不必冒险过江!” 二妞的话音刚落,梅淮安就听见人群里有不少跟着小声附和的动静。 很明显,渭北兵将们对燕凉竹的厌恶里,是夹杂了此次‘过江之辱’的。 “” 燕凉竹脸色隐隐发白。 虽然被掳走不是他的本意,但确实是因为他才叫身侧这位踏上草原王帐的。 梅淮安听着二妞的话,垂眼片刻突然问:“佛君跟裴不知是多年好友,这层关系你们都不知道?营里不是有许多辽东产出的东西么,佛君过江有什么惊险的。” 二妞惊讶一瞬,答的很快:“可那都是从前啊,去年佛君就已经跟辽东那边划清界限了,还下令不许任何人再提及辽东君主,只当从未来往过。” 这件事当时闹的很大,望京城里的辽东商铺都关了不少。 梅淮安若有所思,难怪他进军营后所有人都不敢提裴不知的名字。 “为什么突然闹翻了?他俩可是自幼的故交。” 二妞摇摇头:“这我不知道反正当时佛君动了好大的气,还运了三船银子载去辽东,说要给辽东清账永远都不来往了。” “那裴不知收了银子,答应不再来往了?” “没有。”二妞又摇摇头,不知道眼前人怎么会对这些事感兴趣,“载着银子的船在江面耗了半个月,辽东那边不给上岸死活不收,最后船又原封不动的回来了。” “” 梅淮安总觉得自己忽略了一件很重要的事,却又没什么头绪。 他焦躁的舔了舔唇,问二妞:“他俩去年什么时候闹翻的?” “呃——” 二妞从来没注意过这些事,这会儿猛地被问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思索着挠了挠头。 梅淮安等不及他回话,抬眼看向鹰爪。 鹰爪却只顾着目光平视远处,并没察觉他的视线。 梅淮安皱眉,又直接转头看向周围兵将们。 人群里接收到他询问的目光,很快就有人出声了。 “约莫是冬日里?那时候刚过完年。” “对,就是过年的时候,望京城里的辽东酒水被勒令退回辽东,不许售卖,大雪天我出去给我爹买青奶酒没买着” “一月初,开年的时候。” “对对,就是那时候!” “” 兵将们小声讨论着跟同伴确定时间,得出结果后就再次消声安静了。 梅淮安把他们说的日期听在耳朵里,神情这才放松下来。 梅氏兵败是在去年十一月底,而贺兰鸦他们早在去年一月初就闹翻了,看来他俩闹翻的原因—— 跟梅氏兵败并无干系。 他暗骂自己疑心太重,好端端的怀疑那俩人干什么。 那俩人要真有谋害中州的心,就不可能看着中州被岭南夺走。 直接合力在梅氏兵败那夜截断岭南兵,再顺势夺下中州不就如同探囊取物嘛。 这也更证实了一点—— 贺兰鸦从头到尾就没想过要当皇帝。 他把太子从岭南兵手里救出来,就是想拿捏太子当安定符,以保渭北随时都能在乱世里有个退路。 梅淮安在心里捋清了这一点,感到踏实不少。 贺兰鸦此刻确实是在扶持他重登高位,也算是从始至终都没变过心思,是真心待他的。 至于那俩人到底为什么闹翻了 他保留对那俩人闹翻原因的好奇,先接着处理眼前的事。 梅淮安把珠串收进掌心里,看着二妞嗓音认真:“燕凉竹是被他身边两个侍卫强掳到辽东去的,两个侍卫确实跟辽东提前预谋过,但燕凉竹并不知情,不过现在也没法儿对峙,因为那两个侍卫到辽东的第一天就死在裴不知手里了。” 还是当着燕凉竹的面杀的,手段残忍血腥。 对于这个听起来很凑巧的事实,二妞本能的不相信啊。 “哪儿有这么巧的事,侍卫刚到辽东就被灭口了你说呢,燕二公子?” 燕凉竹突然被喊到有些紧张,但回话的嗓音坚定:“事实就是这样的,他们被裴不知杀死呃,是裴不知攥着我的手,杀的。” 二妞听的挑眉:“如果真是两个侍卫私通辽东,按理说他们就是跟辽东一伙儿的,为什么刚到就被——” “裴不知是个讲理的人?”梅淮安不耐打断他。 “” 这倒也是。 但不止是二妞不信这件事跟燕凉竹没关系,就连周围的兵将们也不相信啊。 人群里不知道是谁小声嘟囔—— “主仆一心,侍卫私通辽东燕二就清白无辜了?谁知道是不是燕二自己杀人灭口推到辽东主君身上呢,我们又没看见。” 燕凉竹眸子睁大了些,直接扭头朝小声嘟囔那边的人群看去,气愤开嗓—— “不是我!我若跟辽东勾结天打五雷轰!” “哎。”梅淮安看了燕凉竹一眼,抬手拍拍胳膊示意他别说这种没意义的话。 心说—— 傻孩子,发毒誓只有你这种单纯的人才会当真。 奸诈的人随口能发出一百个毒誓,也没见老天爷收了他们。 果然,兵将们对燕凉竹的毒誓嗤之以鼻。 树林里的窃窃私语声渐起,大多数都是鄙夷燕凉竹的,什么难听话都有。 梅淮安把珠串勾在指尖绕了绕,突然抬头—— “好,我相信你们的话,燕凉竹就是燕西派来的奸细,还跟辽东勾结着要谋害我们。” “” 燕凉竹愣了。 树林里瞬间安静下来。 第260章 快来点拨一下昏庸无脑的本殿下!(周末加更) 二妞这会儿突然摸不透眼前人的心思了,小心翼翼问:“真的?你真这么认为?” 被安哥坑的次数太多了,二妞感觉眼前人此刻突然‘顺从’不太对劲儿。 梅淮安点点头:“对啊,你们不都分析的很透彻吗?我刚还听见什么裴不知喜男色燕凉竹长的漂亮他俩肯定有一腿嘶,说的多真切啊,合情合理,我信了。” “” 你信了我不信。 二妞刚才只是怀疑,这会儿能确定眼前人就是跟他闹着玩儿呢! 燕凉竹只觉得这些污蔑都是无稽之谈,他表情麻木僵硬的站着这儿。 耳边是一群人跟找到主心骨了似的,越说越起劲儿。 梅淮安听的津津有味,不时还点点头附和几声。 “” “背后肯定是他爹指使,西州老贼疼小儿那是出了名的!” 他坐在树桩子上笑着看过去:“说的有道理,天下父母疼小儿嘛。” “殿下,小的斗胆猜——燕凉竹来渭北就是为了跟在殿下身边当奸细,把殿下的一举一动啊,甚至连渭北军情都传回燕西去!” 他佯装思索,也点头:“嗯,是有这个可能。” “燕二就是个不男不女的,长的就不男不女,哼,定是早跟那辽东主君勾搭上了!殿下,这次在辽东他俩幽会没有?燕二,你们亲热的爽不爽啊!” 燕凉竹袖子底下的拳头都攥紧了,唇瓣抿到发白。 “哎?是谁说的这么有道理,站出来露个脸我瞧瞧。”梅淮安眯着眸子看过去,笑容灿烂,“亲热?兴许有,刚才不还说攥着手一起杀人么,行,这也算是‘牵手’了。” “鹰爪,把这个小兄弟名字记下,稍后本殿下得给他个大赏!” “哎!多谢殿下赏,多谢殿下!” “” 鹰爪瞥了那人一眼,认出是自己手下新分过来的精武护卫,微微皱眉。 心说—— 蠢到这种地步怎么能分过来保护佛君,选拔官的眼珠子怕是不想要了。 梅淮安认真听了好一会儿,最后才把珠串收回怀里翩然起身,拍了拍后身衣摆。 随着他起身的动作,树林里的喧哗也逐渐停止了。 梅淮安缓步围着二妞走了一圈,最后又回到原位站定脚步,放眼看着周围这一群人。 舌尖舔了舔后槽牙,这才笑着开嗓—— “诚如你们所言,燕凉竹是西州安插过来的奸细,是裴不知亲亲密密的‘小情儿’,既然都说的言之凿凿,本殿下也不能辜负你们的良苦提点,我信了!” “是啊!殿下早该信我们的!” “没错!” “” 二妞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对,他迷茫抬眼看,正前方站着的就是鹰爪和燕凉竹。 燕凉竹的状态不必言说,脸色发白没有半分血色,以他跪着的角度能瞧见对方袖下攥紧拳头微颤的手。 鹰爪正垂眼看着二妞,二妞愣了一下跟他对视。 两人是熟悉的,毕竟二妞在行宫里当过近侍,平日里也一口一个‘鹰爪哥’喊的亲,关系尚可。 此刻,鹰爪垂眼看他,朝他摇了摇头。 二妞就这么愣住了。 周围兵将们脸上泛起喜色,七嘴八舌的说着话,都认为今天在树林里‘查清奸细’自己也是出了功的。 就在这片混乱里,梅淮安眸色一冷突然朝他们问—— “那谁能告诉我。” “燕凉竹为什么要站在这里听我们揭露他?” “” 啊? 众人脸上都还带着笑意,不知道这话问的是什么意思。 二妞跪着缓缓低下了头,耳尖泛红不敢看燕凉竹了。 梅淮安就站在二妞背后,嗓音略带疑惑的朝着众人接连问话。 “其实还有许多事我想不明白——” “燕二既然是西州王最疼爱的小儿子,他爹为什么叫一个不会武功才十几岁的宝贝儿子来当奸细?渭北军机也是能被燕二随意探听并传回燕西的?” “裴不知既然跟燕二有一腿,如今都已经渭辽结盟了怎么不把燕凉竹留在辽东花前月下呢,叫小情儿跟着我干什么,毕竟燕二还开玩笑说过要嫁给我裴不知难道有被戴绿帽的癖好?” “这我倒是不知,你们应该能解释。” “你们刚才把他俩关系说的那般真切,就跟你们趴他俩床底下听着了似的,我当真是深信不疑!” “再跟我说说燕二是不是脑子有病,喜欢被一群人戳着脊梁骨臭骂,否则他怎么放着疼爱他的父亲不找,亲亲热热的情哥哥不要,非站在这儿憋红了眼眶挨骂呢。” “也不怕你们骂恼了抽刀戳死他,连命都不要了就为听你们骂他,这不是脑子有病么。” “我的疑惑问完了,你们开始解答。” “忠心耿耿智勇双全的良将们,是时候来点拨一下昏庸无脑的本殿下了,开始!” “” 梅淮安转身往树桩方向走,嘴角噙着一抹冷笑。 周围这些人此刻都跟死了一样,几乎连呼吸声都听不见了。 但他不理会这场死寂,又森冷开嗓—— “说清楚了我当即把燕凉竹砍成两半,一半送到燕西,一半丢给辽东,好能彰显本殿下储君的威望,毕竟有你们一群智勇双全的忠将辅佐,我可不想背上昏庸的名声。” “” 就在这时,树林外面有个近侍快步跑来,似是有话要传。 梅淮安呼了口气,转身坐回树桩上。 那边的近侍很快跑过来,单膝跪地抱拳拱手:“启禀殿下,佛君有话代问二公子!” “你问你的。” “是!”侍卫膝盖不离地的扭过身子,低头朝燕凉竹方向拜身:“佛君差属下来请示二公子,雕制身份玉碟的材料选白玉还是青玉,全凭二公子喜好。” “” 梅淮安眸色微动,秃驴这一手配合的倒是好。 看着燕凉竹有些愣怔,他轻咳一声才把眸中震颤的人唤醒。 燕凉竹眸子还是红的,声量很轻:“白玉,代我谢过佛君操劳。” “是!” 侍卫起身弯腰后退几步,随后才一阵跑动着回去复命了。 这一回,树林里的所有人脸色都难看至极! 梅淮安坐在树桩子上两只手肘搁在膝头,一手撑腮,一手在阳光下弹了弹指尖不一定存在的灰。 阳光铺在英飒漂亮的脸庞上,他垂着眼嗓音慢慢悠悠—— “这可怎么办,佛君还傻乎乎的礼待燕二这个奸细呢,昏庸名声估计也得往他头上落一份。” “” 没人敢说话,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在后悔今天不该因为爱看热闹就瞎往树林里凑! ———— 【ps:礼物不停加更不停,么么哒!】 第261章 谁要再敢说他半句坏话我第一个往前冲! 眼前人问出来的每句话都条理清晰至极,直问的他们哑口无言。 直到此刻才猛地意识到,等于扣在燕凉竹头上的恶事不仅没证据,更是连作恶动机都没有! 退一万步说就算燕凉竹脑子有病,故意找死的跟回渭北 可即便是要故意找死,以他们瞎造出来的‘燕二姑娘’形象,要找死也会死在辽东情哥哥身边,没必要死到渭北疆土上啊。 更何况佛君差人过来问寻制牌材料,这代表着储君殿下跟佛君不可能想不到他们的揣测,但这两位都没有追究燕凉竹! 刚才梅淮安最后一句话的意思是—— 我跟佛君都是昏庸无脑的,轮的着你们来判定谁是奸细? 众人彼此对视着一身身的出冷汗,直到此刻才察觉他们可能无意中越俎了。 还有什么断袖婚约,方才储君殿下是用‘开玩笑’三个字说明的。 这也让众人不由得想到 ——他入我中州户籍与我同宗同牒,往后就是我中州梅氏正经的义子嫡亲。 迁入梅氏宗籍这件事,可不是能开玩笑的。 很显然,这两人的关系清清白白到能入家谱宗籍! 综上种种,都足以证明燕凉竹并没做错事,也不是什么奸细,更不是他们误以为的脏污卑贱之躯! “” 所有人都傻眼了,周围一片死寂。 最后是二妞率先打破僵局,他低着头给眼前人认错,嗓音艰涩:“对不起。” 梅淮安瞥眼看他:“跟谁道歉?” 自然得跟被冤枉许久,今日还无缘无故被殴打一顿的人道歉。 二妞眸色愧疚的抬眼朝燕凉竹看过去,对方胸口几只鞋印太刺眼了,全是他踹出来的。 这人的身躯看起来十分消瘦,可那几脚他几乎没有收力啊。 二妞望着对方还红着的眸子,愧疚到都没好意思跟人对视,连忙低头:“对不起。” 燕凉竹紧抿着唇正要点头,梅淮安直接用鞋尖踢了踢二妞的膝盖,语气不悦:“就这三个字?” 二妞膝盖一疼连忙摇头,嗓音急促:“不是不是,我是想说” 他朝树桩坐着的人跪直了,但扭身抬起胳膊往燕凉竹站着的方向拱手低头。 语速放慢了些,嗓音洪亮—— “以往都是我们错怪你了,我知道错了!我李二牛认打认罚怎么着都成,给二公子赔罪!” “” 长达几个月的污言秽语和脏水,此刻终于听见一句道歉了。 燕凉竹垂眼听的很认真,脸上没有任何怨怼的表情似是已经麻木了,只剩眼眶红的厉害。 梅淮安伸手把燕凉竹从自己身后拽出来,叫他站在众人能清晰瞧见的位置。 随后转头朝周围兵将们扫视一圈,尾音挑高:“李二牛知错了,你们呢?” “” 短暂安静后,林中众人齐刷刷的单膝跪地,抱拳拱手—— “属下知错,请燕二公子恕罪。” 坐着的人懒散舒眉:“大点儿声。” “属下知错,请燕二公子恕罪!” “再来。” “属下知错,请燕二公子——恕罪!” “” 几十个兵将齐声告罪的动静惊起林中飞鸟。 这阵动静远远传出去,能叫外面帐篷里的贺绛都听见! —— 梅淮安让鹰爪把林子里的兵将们都带走了。 一时间只剩下二妞他们三人还在树林里待着,一坐一跪一站。 刚才一唱一和的戏码看了这么久,燕凉竹大概也知道跪地这个少年心不坏,行事还算磊落敢作敢当。 再加上似乎跟坐着这位的关系十分亲近,他决定不计较刚才被踹的几脚。 毕竟已经被坐着这位踹回去了,跪地的人肩上也有泥巴鞋印儿。 此刻周围没有别的旁观者,他垂眼看着二妞温声说:“小将军起来。” “” 二妞悄悄瞥了一眼树桩上坐着的人,对方没跟他对视只随手把靴子后面的绑带紧了紧。 刚才就是被这只靴子踹了两脚,这会儿肩膀还有点疼呢。 二妞顿时就慌了,连忙摇头:“不不,我还是跪着!都怪我拎不清,我是混账臭虫破烂嘴,无稽之谈还能当成真事儿听总之都是我的错,对不起!” 梅淮安垂眼系着鞋带,唇角弯了弯。 这会儿周围并没有其他人,这些道歉都是真心的,燕凉竹意识到这一点干脆伸手想把人扶起来。 “不打不相识,今天就算结缘了,你快起来。” “对不起。”二妞说,没敢顺着力道站起身。 他又偷瞄了梅淮安一眼,对方还没发话他不敢动。 这少年才十六岁个头已经比自己高了,燕凉竹拽不起来,只能又说:“我原谅你了,起身说话。” 二妞跪着没吭声,可怜巴巴的看向面前树桩。 梅淮安被盯的稍稍心软,语气却丝毫不显:“平白无故挨你几脚,你就嘴上道个歉?” 燕凉竹愣了一下,正要劝说—— 就看跪着的人像猛地醒悟了似的,突然伸手攥住他小腿上的衣摆。 “对!不能只道歉,那我给你赔呃,反正,反正往后你要是有什么事就叫我,洗衣端饭倒夜壶我都帮你干,只当赔罪了!” 二妞没有钱,才刚得了没几个月的月禄都在他二叔手里呢。 说要留着给他娶媳妇儿,不能叫他拿走乱花。 “” 洗衣端饭倒夜壶。 燕凉竹还以为会听到什么贵重补偿,都已经做好推拒的准备了,脸色顿时露出几分哭笑不得。 梅淮安也乐了,朝燕凉竹说:“能叫他个懒蛋洗衣端饭倒夜壶,这待遇可是他二叔梦寐以求的。” 二妞惯会察言观色,这会儿看他安哥笑了就知道自己没说错话。 眸子一亮当即来了精神—— “不懒不懒,我往后再也不懒了!从今天起燕二公子不,燕二哥,他就是我亲二哥!谁要再敢说他半句坏话我第一个往前冲!” “安哥,我现在可厉害了,这半个月我拼了命的练呢,就想着万一辽东那边不叫你回来我好去王帐救你。” 第262章 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 二妞抬起手臂鼓起明显的两团疙瘩肉,朝眼前人展示自己练出来的成果。 “你看我,你看,我又壮了许多!” “” 短时间催出肌肉会受什么罪,梅淮安是最清楚的。 他站起身弯腰把二妞从地上拽起来,拉到自己面前抬手给人把衣襟正了正。 一边抚平衣领,垂眼说话时语气放轻了不少。 “这段时间没睡好觉,小小年纪黑眼圈这么重,还以为你又被谁打了呢。” “现在营里没人敢打我。”二妞能听出来这话里的关切,瞬间眸子就红了,又说,“我睡不好。” “每天闭上眼睛梦里都是看你背包袱离开时的画面,天天做梦都是这个,急的我” 梦里只能眼睁睁看着人走,梦醒了又不能私自开船追出去。 生怕回不来,生怕回不来。 怕的两天没吃下饭只能坐江边盯着对岸发抖,被二叔扇了一巴掌才知道去拼命习武。 如今,可算是回来了。 二妞深吸两口气,强忍着不叫眼泪流出来。 “出息。”梅淮安抬手在二妞脑袋上揉了一把,顿了顿,转头看燕凉竹,“他叫李二牛,喊他二妞就行。” 燕凉竹点点头,望着这个不久前还凶神恶煞把他拽来树林里的少年,此刻说起挂念轻易就红了眼。 这个场景引得他也有些动容,都是有心的人。 “二妞。” “哎。”二妞跪久了膝盖有点麻,晃晃腿连忙朝人看过去,扯出个灿烂笑脸喊的亲热,“燕二哥!” “今天动手是我对不住你,瞧把你这衣裳都弄脏了,你放心,往后一年的衣裳我都给你洗,连袜子都熨平整了给你送去!” 这小将军说话有趣,燕凉竹笑着摇头拒绝热心少年:“不用你,我真的已经原谅——” “好二哥你就别推辞了,我做错事就得赔罪。”二妞凑过去一些,哥俩好的攀上燕凉竹肩膀,“往后咱们兄弟慢慢处,我肯定对你好!” 就在这时,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梅淮安刚要转头看过去,就听见一声暴喝—— “李二牛!把你狗爪子收回去!” 来人是大步流星的贺绛, 他听见兵将们告罪的声音估摸着已经处理好了,于是就来叫人。 却没想到一来就瞧见这臭小子人高马大的往人燕凉竹肩上倒! 二妞转身看向来人,胳膊也顺势收回来了,满脸疑惑:“我又怎么了?” 梅淮安拽着燕凉竹朝贺绛迎过去,问话简短:“要出发了?” “对。”贺绛脚步放缓了些,视线把燕凉竹从头到脚扫了一遍,“你们的马车已经准备好了,车里还放了干净衣裳,快去换换。” 这话显然是朝衣襟上有鞋印子的人说的。 燕凉竹垂眼没跟贺绛对视,嗓音平稳且疏离:“多谢将军。” 贺绛嘴唇动了动想再说些什么,但这里还站着另位两人显然不是说话的时候。 “你们去,该我收拾这小子了。” “行。”梅淮安点头领着燕凉竹往树林外走。 只留下二妞瞪大眼睛看着正朝他一步步走来的人,头发丝儿都要竖起来。 “安哥!安哥你别不管我啊,安哥——” 贺绛活动着手腕,盯着二妞扯出一抹饱含威赫的笑:“好小子,那会儿都敢跟我动手了,来,你再试试!” “啊!九哥九哥!你冷静!” “” 燕凉竹往前走着,不时回头看看那边已经交上手的两道身影。 双方都拳拳到肉,仿佛都能听见砰砰声。 “他们真打起来了,不劝劝吗?” “不劝,敢跟贺绛动手确实得收拾收拾。”梅淮安头也没回的往前走,“得叫二妞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往后才不敢随便往前冲。” “” 燕凉竹莫名沉默了,若有所思不知道在想什么。 梅淮安转头看他:“怎么了?” 临近午间的阳光逐渐热烈,清风吹动枝头绿叶带给人视觉上的放松。 他们很少有这样散步闲聊的时候。 燕凉竹嗓音清浅,话里夹杂叹息:“为丈夫者,或提刀筑功或楷书行志,再不济也可行商贩甲,耕种忙田,可我如今” “你怎么了?”梅淮安听出这是迷茫前途的意思,“你是有学问的又无拘无束,前路自然宽广的很。” “宽广?”燕凉竹苦笑勾唇,“怎么我就瞧不见前路在哪呢。” 他可以拎着木棍正天罡,但他不能永远只拎着一根木棍。 “我不想这样无所事事的活着,你们每个人都有事做。” “兄长,你的变化很大,大到——” “如果不是相貌,我都几乎要认不出你了。” “” 梅淮安神色微动,没说话。 燕凉竹自顾自的说:“时至今日,我们彼此的心性都已经是沧海桑田,你弃文习武说握剑就握剑了,可我的手” 梅淮安垂眼看着身侧人举出来的手掌,清瘦修长,指尖纤细。 他突然笑起来:“我一时间想不到你提剑上战场会是什么模样,你可千万别上战场。” “嗯?”燕凉竹看他。 梅淮安说:“那日在山谷里我领人去救你,你们被追杀的人仰马翻,周围刀光剑影血花飞溅,你坐在白马上穿着一身华服长衫,茫然无措。” “你那模样就像是大片黑绸上摆了颗白珍珠,你就是白珍珠,跟血污杀戮格格不入。” “” 燕凉竹收回手,有些溃败的低着头脚步放慢了些。 梅淮安停下脚步站定,看着燕凉竹往前走出几步的背影,突然喊他:“燕凉竹。” “啊?”燕凉竹回神。 他也停下脚步转过身子跟人对视,眉眼间还充斥着失落迷茫的模样。 梅淮安凝神片刻,问他:“提不了剑,能提笔么?” “不要笑话我了。”燕凉竹脸色有点受伤,低声说,“提笔能有什么用。” “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梅淮安挑眉看他,“提笔怎么会没有用?” 第263章 你在我面前一直都装的单纯柔弱,怎么,今天决定不装了? 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 燕凉竹似是对这句话将信将疑,嗓音低落:“话虽这么说,可我从未见过贺将军曾跟我说过一句话。” “贺绛?”梅淮安扭头看了一眼身后还在打架的那两人,“他能跟你说什么?” “他说天下大乱群雄竞起,如果没有武将保家卫国,文楼里的书籍都裹不住一具残尸。”燕凉竹声音小了些,“他说的对,我读书没有用啊。” 回到燕西的六年里,他被束之高楼。 独住在高楼之上总要找点事做,便叫人搬来了不少书籍。 就跟在中州皇宫里一样,每天沉浸在书籍古词奇闻异志里,他从无尽文字中领略旁人的视野,探寻世间万物。 整整六年,燕凉竹阅过的书籍能堆成一间藏书阁,写过的文章能攒满三只木柜。 但生不逢时,他的博览群书似乎毫无用处。 “” “读书没用?” 梅淮安原本还稍有沉色的脸庞突然绽放笑容,就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笑的肩膀都晃荡几瞬。 最后他才收了些笑声看向燕凉竹,嗓音笃定—— “我告诉你,读书是这世间最最有用的事!” “是么。”燕凉竹看着眼前人的侧影,眸底悄悄浮现出几分希冀,语气却如往常一样自卑低落,“我不明白,还请兄长指点迷津。” 梅淮安缓慢踱步,嗓音清朗:“只有读书才能明事理辨是非,眼下金昭国乱你都看在眼里,若是有机会你可以去问问,问岭南兵或是任何一个参与乱国的兵将,他们可曾读过仁义孝贤礼?” “但凡能有一个熟读四书五经,也不会自甘堕落遵从乱臣贼子的命令行事,因为没脑子啊。” “除了钱财美色那些俗物,他们感知不到这世间的丝毫乐趣,自身也找不到任何存在感。” “他们脑子里是空的,精神极其匮乏,所以才轻易就被贼君的财色许诺收买,罔顾仁义道德,更不理会世俗谩骂。” 梅淮安突然停下脚步,扭头看燕凉竹:“你爹做恶重伤我梅氏根骨,尽管那跟你没关系,但” “你到底是他的亲生儿子,血脉相承。” 不理会燕凉竹顿时难看的脸色,他接着说—— “其实跟你说实话,咱们幼年长大的情分从尸堆里爬出来的那一夜,我早就忘了个干净。” “你给我的那几块糕点你对我百般关切,甚至就算你为我丧了命,也都抵消不了你爹做的恶,我还是憎恨燕西,厌恶所有姓燕的人。” “以我的身份我该厌恶你,即便不厌恶你也绝不会再跟你交好交心,最多当个陌生人老死不相往来,就算是全了我们从前的交情。” “——这些你认同么?” “” 燕凉竹呼吸一窒,垂着的睫毛颤个不停:“是,你本该如此的。” 梅淮安嗓音放缓了些,又问:“那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把你带在身边,待你好,还把你改头换面收进梅氏宗籍里吗?” 燕凉竹摇了摇头,他也很想知道缘由。 父亲做的恶事绝不是能轻易被原谅的,可眼前人不仅原谅了他,还把他的籍贯改到中州。 彻底将他从一潭淤泥里拽出来! 燕凉竹受宠若惊,这些日子看人对他越来越好时常感觉不踏实就像做梦一样。 梅淮安没有吊他胃口,很快就给出了答案。 “因为你知书达理。” “你是我兵败之后见到的唯一一个头脑清醒之人。” “如果只是因为幼年交情,起初我对你冷言冷语毫不理会,你大可以挽回不了友情就放弃,娶妻生子照样过日子。” “但你还执着的跟在我身边,非要帮我复国。” “原先我以为你是重情义,直到你钻进兽栏里的那一夜才叫我对你大为改观!” “你是个明白人,你知道现下的金昭国该往哪个方向发展才能重归正途,才能叫百姓们有安稳日子过。” “你帮我不仅仅是因为咱们一同长大的情分,否则你会想着带我离开,逃离乱世过咱们自己的太平日子。” “不。”梅淮安突然笑了笑,说,“你刚来渭北的时候确实是这么想的,你想把我带走,因为你觉得我没有夺回皇位的本事,是么?” 他还记得燕凉竹那时候有隐约露出想把他带走的意思,带离渭北。 但没多久就不提要走的事了,只说要留在渭北跟着他。 “有勇气敢把一国太子拐走,燕凉竹,你根本就不是表面看起来的这幅模样。” 梅淮安往他面前走了两步,目光直白的盯着他—— “你在我面前一直都装的单纯柔弱,怎么,今天决定不装了?” 能在皇宫里陪着太子长大的人,怎么可能会被养成娇弱无脑的性情。 即便不机灵,但至少不会动不动就红着眼圈掉眼泪。 否则早被梅帝禁止跟太子往来了,省得带坏太子。 “” “是。” 燕凉竹眸子定定的望着眼前人,此刻算是彻底把话说开了。 没必要再装下去,眼前人并不需要他挽救什么。 他只需要追随脚步跟人一起往前走,就够了。 燕凉竹轻呼一口气,垂眼说—— “来渭北找你的路上,我想的是该怎么把你救出渭北,我在你面前装的柔弱无助哭哭啼啼,就是想跟从前一样惹你心疼,让你能不放心我一个人离开,答应偷偷跟我走从此不再复国。” 当时他坐在马背上娇弱的朝来人伸手,像小时候那样示弱求抱。 “淮安哥哥,我了解从前的你,你根本不适合当皇帝,梅伯伯逝世后你守不住皇位的。” 燕凉竹吸了吸鼻子,又说:“而我只想让你活着。” 不当储君不当皇帝,远离两人都厌恶的杀戮恶战。 淮安哥哥的人生不该从明堂高殿跌进杀场,他的计划就是哄骗着对方放弃复国。 “对不起,我,我从一开始没有坚定的相信你。”燕凉竹笑了笑,说,“我没想到你会有如此巨大的转变。” 弃文从武,好恶斗狠全都行。 第264章 再一次对燕凉竹刮目相看! “哦,所以刚见面你就发现我跟从前不一样了。”梅淮安嗓音含笑,“你决定先留下看看,看我能进步到什么程度,如果还是不成你再说服我跟你一起隐居避世?” 燕凉竹跟他提过一嘴,说是从前跟原主计划要隐居山林,他娶妻生子照顾原主一辈子。 如今想来,都是试探。 “嗯,哥哥长大后变聪明了。”燕凉竹抿着唇笑了笑,“小时候都是你被我哄骗,给我吃的喝的穿的,让我当了质子还能锦衣玉食。” 梅淮安挑眉:“倒也不是,我那时候就能看出你的小狡猾,但我觉得很有趣,还故意把好吃好喝都给你留着。” 刚才脑子里突然浮现的记忆,让他对原主跟燕凉竹的关系有了更深一重的认知。 也是因为突然浮现的记忆画面—— 才叫他发现眼前人一直都在装柔弱。 毕竟燕凉竹从小就有一双机灵的圆眼,在记忆画面里这双眼睛灵动聪慧,并没有半分柔弱卑微的模样! 梅淮安彻底撕开了燕凉竹的伪装,两人终于把话说透了。 燕凉竹也不再试探着问询自己能不能做些什么事,他坦率直言:“我想做自己该做的事,正如你所说试试提笔安天下。” “只是试试?”梅淮安挑眉看他,“十岁那年你替我写的文章就得了先皇称赞,先皇可是把你当国士教养的,还特许你自幼跟我住在一起奠定君臣情谊。” “你从中州离开的时候,文院长老们依依不舍送出十里地,只盼你长成入仕呢。” “燕凉竹,别太自谦。” “” “是,储君殿下。” 燕凉竹一扫之前‘郁郁不得志’的文弱模样,面庞猛地绽放一抹灿笑,华彩毕露! 属于文人的傲骨清风陡然迸裂,恍惚间引得山风都为之震颤。 随着两人衣摆同时被山风掀起,燕凉竹气势清傲的再次开嗓—— “那我就以笔为矛,刺他们个倒海翻江!” “这就对了。”梅淮安报以鼓励的笑,“你放手去做,我提刀策马护你周全,叫世人知道中州文院还有国士活着呢。” 闻言燕凉竹神色一动,他转头看了看周围,压低嗓音说:“有一事我忘了告诉你。” “什么?”梅淮安附耳过去。 燕凉竹在他耳边快速低语:“金昭内阁几位大先生都还在世,我把他们举家藏进东山夫子庙里了,这件事没有人知道,燕西那边也都不知道。” !! 中州的文臣阁老们尚且在世? 梅淮安惊讶瞪大眼睛,连忙低语问个清楚:“不是说文臣武将全都死了个干净吗?你怎么办到的?燕西那边没有人” “有钱能使鬼推磨,中州出事的时候我还没被彻底禁足,一边求西州那些人发兵援梅,一边拿钱砸晕了一个涮恭桶的奴娘。” “奴娘起先不敢帮我,但看我给的钱多,又听只是往中州送去些书籍而已不算什么大事。” “她叫负责倒恭桶的儿子配合她,帮我把夹着书信和数万两银票的十几本书籍送出王宫,他儿子又托了其他亲戚一路转送,没用我的名头办事,一路都——” “等等!”梅淮安有些疑惑的打断他,“虽说战火不及百姓,但沿途关卡照样会严加盘查” 燕凉竹垂眼,语气有些得意的小欢喜—— “书信和银票是我拿蜜蜡封进书签里的,没被盘查发现!冬日里蜜蜡不会融化,送到先生们手里拿烛火一烤就能剥出来!” 嚯! “藏在夹缝书签里?”梅淮安惊叹燕凉竹的聪慧,“那些守城门的兵将估计连大字都认不全,自然不知道书签厚薄,但先生们必定上手就能摸出不对来,嘶,你聪明啊!” 这就是文人的智慧,一手灯下黑能玩得武将们防不胜防! 燕凉竹抿唇笑起来,又接着说:“先生他们收到书籍之后,连夜放火烧宅假死,在岭南兵搜查的时候顺着城中暗河就上了东山!” “你刚说庙里?”梅淮安又问,“整个长安城都被岭南占了,庙里还敢私藏‘重犯’?” “哎。”燕凉竹没忍住抬手拍了他肩膀一下,“你忘了夫子庙里住着谁?” 原主的记忆残缺不全的,梅淮安哪知道庙里住着谁,轻咳一声:“呃,记不清。” 燕凉竹说:“小豆丁的爷爷啊,卖破石头的小豆丁。” “” 一片空白。 梅淮安眨了眨眼,没说话。 燕凉竹有些奇怪:“这些你都不记得了?我们出宫逛市集的时候碰见一个小娃娃,小娃娃摆着一堆破石头叫卖,你就问了两句,才知道他爷爷淋雨生病了,没钱买药。” “啊,后来我们就把小孩子送回家了,还给了他爷爷看病的钱?”梅淮安说。 燕凉竹这才露出笑脸:“对,你终于想起来了。” “” 想起来个屁啊。 一般剧情都是这么发展的,梅淮安只是按照常理编了两句。 燕凉竹这才接着说:“小豆丁他们就住在山上破庙里,后来把咱们当救命恩人看,收留几个德高望重的老文士自然不会推辞。” “我想着夫子庙后面还紧挨山谷,就算有兵将上山搜查他们也方便藏身,小豆丁现在每天都在山脚下摆摊卖石头,以防有生人进山。” “现在?”梅淮安惊讶看他,“你是怎么知道的?” “来渭北的路上我在客栈里叫掌柜的帮忙寄信了,寻常商户们自然给钱就会帮忙,比王宫奴娘更好差使。” “不是,那你如何收到回信呢?” “我让小豆丁把回信直接送到下一处城池落脚的客栈里,不就能收到了。” “” 梅淮安再一次对燕凉竹刮目相看! 同时也想到—— 这些事哪是忘记跟他说,分明是从前没打定主意支持他参战复仇,所以就没有提及。 啧,眼前这位‘娇柔哭包’也是个有脑子的。 梅淮安稳了稳神,问:“回信怎么说?那些老先生还好么。” 第265章 储君殿下的马车被人动手脚了! “总共收到两封回信,一切都好。”燕凉竹脸色恭敬几分,“他们也十分挂念殿下,说会在东山破庙里住一辈子等你去接他们,不管如何” “此生也绝不侍二主,叫你放心。” “” 梅淮安此刻的心情无法言说。 在遥远的山头,有几位年迈老先生日夜期盼着他去接他们回家。 那是几位昔日忠君为民,劳苦功高的阁老们,此刻蜷缩在破庙里苟延残喘。 梅淮安往日总觉得自己难熬,但转念想想—— 深受兵败之害的将臣们哪位不难熬? 山河不在,家园失守,储君身影难寻。 几位老先生每日呆坐在破庙门前,披着旧衣遥遥望着山路心底是何等的盼! 梅淮安打了个寒颤。 不敢深想如果自己没穿越来,此刻中州所有旧部的下场那才是寻不到希望的绝望之境。 莫名的,他想到了穿来那一夜死在平坡上的陈老将军。 当时周围腥风血雨,他被杀意染红了眸子。 一片混乱里就听见身后传来震人心魂的沧迈绝吼—— “太子殿下,老将不甘心呐!” “殿下——” “咱们金昭没啦——” “您若能活,带老将我,回家——” 树林里。 燕凉竹看着突然走神了的人,抬手轻推:“怎么了?咱们该出去了。” 梅淮安这才猛地回神,脑海中陈老将军的嘶吼让他感觉额头都要出汗! 他低声念叨:“我若能活” “嗯?”燕凉竹不知道这几个字是什么意思。 他正要再问,就看眼前人突然红着眼朝他望过来—— 梅淮安说。 “我若能活,就带他们回家。” 很遗憾当初在混乱战场上没能回答陈老将军,此刻才做出坚定回应,实在太晚。 但梅淮安相信,陈老将军在天之灵一定能听见的! 燕凉竹吸了吸鼻子,拽着眼前人的胳膊缓步往前走,过了片刻才声量很轻的应他。 “殿下不怕,我们总会回家的。” “” 葱郁树林里,两道身影并排往前走。 清风再也撼不动他们的衣摆,因为那步伐太坚毅。 山崩海啸都冲不散的雄志,带着势不可挡的威力冉冉升起,直冲云霄! —— 收帐拔寨。 兵将们都已经整理好了行装,一辆辆马车在泗水东岸排成长龙。 每辆马车上都插着一面黑金莲旗,此刻迎着江风正飒飒飘扬。 梅淮安抱着胳膊斜靠在树上,身侧几步远的马车里燕凉竹正在换衣裳。 贺绛跟二妞骑着马过来,如今梅淮安的身份不是渭北兵将了,自然不能再骑马给佛君引路。 “殿下吃莲蓬吗?那边有一片莲池,我刚摘的!” 二妞怀里用衣摆兜着几只莲蓬,梅淮安刚洗过手没多久,原本不想剥但待会儿坐马车里闲着也是闲着。 “给我一个。” “哎!” 二妞低头找了朵最大最绿嫩的,扬手往树底下的人怀里抛。 梅淮安当即抬手接住,嘴角噙笑看着马背上的两人:“你们和好的倒是快,刚才还打的砰砰响呢。” 贺绛抬手在二妞脑袋上推了一把:“念这小子是初犯又保证说往后再也不敢了,饶他一回!” “哎呦,九哥你这手劲儿也太大了!” “” 梅淮安听着他们笑闹,指尖攥着莲蓬随意让目光掠过银闪闪的江面,轻瞥一眼左侧另一辆马车。 宝蓝色的车棚四角坠着白玉珠帘,车身用上好的沉香木打造,走过之处都隐约能闻见浅淡木香。 马车外面有鹰爪跟寒翅两人一左一右的骑行在侧,里面坐着的人是谁,不言而喻。 今天准备了两辆马车,他跟燕凉竹一辆贺兰鸦自己一辆。 ——渭北的人不劳殿下费心。 ——若是我代他道歉,你能消气么? 脑子里又映出这两句冷血无情的话,他此刻都还能记起对方面无表情的模样以及冷冽嗓音。 如果只会在亲密的时候才能叫那人流露出旁的神情,梅淮安很乐意行动。 但他突然有点累了,不想再玩‘你演我配合’的游戏。 他决定先晾贺兰鸦几天,看他能憋到什么时候。 会不会主动来找他说话。 心里这么想着,梅淮安正要掰莲蓬吃却突然听见‘咔擦’声。 他转头往有响动的方向看,就见他跟燕凉竹要乘坐的马车横辕突然—— 断了! 随着栓了马的横辕一断,整个马车只有两个轮子自然不稳。 当即就‘咣当’一声车身往前砸下来! 马车里的人自然也猝不及防被颠了一下,很小的惊呼声也随着传出来。 但好在车身重,轮子并没有要倒退乱滚的架势,只是磕在地面上。 “燕凉竹?”里面的人在换衣裳,梅淮安不好直接推开薄柜车门,只是快步走过去喊了一声。 贺绛也面色一急翻身下马,急着过来喊:“燕凉竹?你磕着没有?” 马车里很快就传来一阵手忙脚乱,似是在保持平衡的动静。 燕凉竹的嗓音还算稳:“我没磕着,这就出去!” 马车外面的两人稍稍放心,但突然意识到什么猛地对视一眼—— 脸色同时变了! 若是这辆马车再晚片刻折断比如在赶山路的过程里。 后果不堪设想啊。 贺绛面色一沉,猛地转头盯着树底下的车夫:“怎么验的车架!你脑袋不想要了?” “啊,将军恕罪,殿下恕罪!”车夫约莫三十多岁,是个熟脸老渭北兵,直接扑跪在地上脸都吓白了,“这这,属下方才检查的时候还好好的啊” “这叫好好的?睁大你的狗眼瞧瞧!” 贺绛把人扯过来指着车辕断口看,嘴里大声训斥着。 只拽着车夫挨近的时候他才低声问,“方才除了你,还有谁靠近过这辆马车?” 车夫愣了愣,连忙凝神回忆着。 梅淮安听着他俩对话,目光缓慢扫过周围的山林地势 二妞也察觉事情不对,连忙下马快步跑到梅淮安身后,警惕看着周围。 队伍后面的陈香他们正往这边跑,显然也都听出不对劲儿—— 储君殿下的马车被人动手脚了! ———— 【ps:周二好凉凉,求花花,嘤!】 第266章 如果真有人想在明牙洞里除掉我,你们猜会是谁? —— 临近午时,紧挨着泗水东岸的河堤上。 贺绛还在佯装责骂车夫,车夫抖着肩膀头都不敢抬。 阳光稍显刺眼,梅淮安眯起眸子把视线从不远处的山林里收回来,抬手揉了揉鼻尖。 二妞就站在他肩侧,这会儿不敢往身后乱看,压低嗓音问:“安哥,后面山林有问题?” 在马车上动手脚的贼人肯定还没走远,此刻说不定就躲在哪棵树后面,悄悄看着他们! “瞧不出。”梅淮安很快回答,又叮嘱一句,“别乱看,你去叫陈香他们待命,先不要围过来。” “好。” 二妞明白这是按兵不动的意思,拔腿就往后面跑去。 “别看了,赶紧收拾行装准备赶路!” 中州兵们有人面色紧张的问:“李副将,殿下那边——” “哎呀,不过是个车夫没检查仔细,什么事儿都没有!”二妞随口应付着,抬手把陈香以及陈家兄弟拽到身边,低声说,“殿下叫咱们待命” 陈香他们面色一紧,都各自跟着二妞在马车后面前站好。 随着车辕‘提前’断裂,岸边吹来的江风里都染上肃杀味道! 燕凉竹换了一身简单黑衣武服,毕竟岸边营寨里一时间找不到长衫。 他换好衣裳从马车里钻出来的时候,梅淮安正笑着朝鹰爪喊话。 “鹰爪侍卫,我们的马车坏了,你跟佛君说一声暂且落脚片刻,稍后再赶路可好?” “是。”鹰爪耳尖动了动,听见马车里的人说了句什么,当即出声,“那殿下先过来避避阳,收拾新马车总得费些时间。” “还是佛君想的周到,这就来!” 梅淮安朝燕凉竹使了个眼色,两人一起移步往贺兰鸦的马车走去。 贺绛看了他们一眼,知道这是进马车里商量对策去了。 他没跟着过去,只悄悄朝身侧的蒋名义说话:“找个人骑马往前溜两圈,探探路,不要打草惊蛇。” “清晨已经巡视过三遍,当时并未有异动。”蒋名义抿了抿唇,“我再叫人去巡一趟。” “附近都是深林自然好埋兵,让巡路的只顺着官道骑一趟,先别往林中去。” 这会儿贺绛竟然出奇的冷静,换做是从前,他早就请命直接领兵冲出去了。 有战杀敌,无战开路。 “埋兵?”蒋名义面色一凝,“将军怀疑” “先去瞧瞧。”贺绛借着伸懒腰的动作扭头看了一圈,“路上瞄一眼南渡口的卡哨是否还在,也不必停马问询。” “是。” 蒋名义看着眼前人沉着冷静下达命令,当即放心的领命去办。 贺绛抬手紧了紧袖扣,挪了脚步在马车附近缓慢走动着。 高大身躯在地面投出一片长长的暗影,此刻的金色阳光撒落在每个人身上。 岸边很安静,静的让他心底仿佛能听见腰侧长刀正在兴奋嗡鸣! 马车里。 梅淮安带着燕凉竹弯腰进去,就瞧见里面的人正从匣子里往外拿东西。 一张地图。 马车里比外面更安静几分,只有抖开皮质地图铺在矮桌上的动静。 燕凉竹伸手把旁边的绢丝格子木门关好,抿着唇没说话。 如果有可能—— 这将会是他亲眼目睹的第一场战事! “这里。”贺兰鸦指尖点按在地图某一处,引着身侧的人来看,嗓音清晰沉稳,没有废话,“明牙洞是我们回天水关的必经之路,也是一处伏击的绝佳地点。” 梅淮安顺着他的指尖看过去,能将此刻众人身处位置清晰收进眼底。 泗水东岸属于三洲交界处,辽东,渭北,中州。 虽说三洲都各自设的有关卡哨楼,但辽东的关卡设在江对岸,而渭北跟中州临界处隔着一片深林。 梅淮安一边想着对策,嘴里随口问:“如果真有人想在明牙洞里除掉我,你们猜会是谁?” 是此刻占据中州的岭南夏氏,或者刚收到战书不久的西州燕氏,亦或是—— 心思诡异的裴不知! 燕凉竹思索一瞬,轻声开嗓:“大抵不会是西州的人,战书送达不过三日,即便他们有除掉太子的心思总不能长翅膀飞过来。” 梅淮安点头认同燕凉竹的说法,转而眸色凉凉的看着贺兰鸦。 贺兰鸦跟人对视一瞬,几乎没有犹豫:“裴不知并不蠢。” 真想动手就不会叫太子离开辽东,这不是多此一举么。 梅淮安没说话只继续看着他,贺兰鸦无奈,低声解释:“他要杀你不会让我在场。” “哦,怕你叫人真刀真枪的拦着他?”梅淮安嗤笑一声。 贺兰鸦捕捉到对方眼底的嘲讽,语气稍带犹豫:“怕我被世人当成他的同伙。” “” 妈的。 梅淮安垂眼盯着地图,冷笑一声:“他倒是处处为你着想,也对,莫逆之交嘛。” “” 贺兰鸦没接话,马车里安静一瞬。 其实梅淮安也不是真怀疑裴不知,毕竟眼下他们才刚从辽东回来。 裴不知又已经跟渭北结成正义盟军,为着顺利开战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对太子下杀手。 他就是故意试探这秃驴,想瞧瞧这人会不会替裴不知说话。 结果反倒叫人给他秀了一脸兄弟情,心说哟哟哟哟哟你俩可真牛逼! 燕凉竹小声提醒这两个像是在闹别扭的人,这会儿不是吵架的时候。 “殿下,如果明牙洞真埋伏的有岭南兵,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排除燕西和辽东,能悄声无息破开三道渭北关哨潜入他们附近势必不会是什么小势力。 那就只剩岭南夏氏了。 夏氏如今就住在中州疆土上,想跑来渭北可比从前住最南边的天涯海角方便多了。 听着燕凉竹问话,梅淮安憋着心头一口闷气,说:“不怎么办,来了就打。” 其实他早就惦着想跟夏博峦再打一回了,以报去年的城下之辱! 不知道来的敌将是不是那条拎鞭子的野狗? 梅淮安垂眼舔了舔唇,眸底闪过一抹气势汹汹的期待! 第267章 我做事有我的分寸,你少操心能叫你自己舒坦些 贺兰鸦皱眉看着眼前人,开口打破对方的期待神色。 “你跟我待在马车里,来人一定是夏二,他极擅长耍阴招,贺绛在他手上也曾吃过亏” 梅淮安笑了一声,压着脾气说:“他是冲我来的你不叫我出去?怎么,我就该躲你马车里当个缩头龟?” “梅淮安,你理智些。”贺兰鸦缓了些语气哄劝他,“此刻你在明他在暗,你直接冲出去除了被包围没有别的可能。” 明牙洞一旦形成伏击阵,入阵非死即伤,不是那么好突围的。 虽然眼前人眸色已经不耐,但他必须得把人拦下。 “哦,那你说我该怎么办,你叫贺绛领人去冲明牙洞,我藏在马车里给他加油鼓劲儿?” “我只是叫你冷静些,你与夏博峦有死仇也无需急在一时,我希望你是安全的。”贺兰鸦嗓音端正。 “贺兰鸦,收收你长兄为父的架势少来说教我。”梅淮安语气带了几分火药味儿,冷眼看人,“我可不像贺绛一样奉你为神明。” 这话的意思是—— 他谁都不信,只信自己。 “更何况”梅淮安戏谑勾唇,“该管的时候不管,现在突然如此珍重的保护我,我有些受宠若惊。” “” 什么是该管的时候? 比如他被夏博峦拿鞭子当狗抽的时候,比如他写了遗书含着泪往辽东去的时候。 能管不都是没管么,现在倒开始关怀爱护了。 梅淮安不稀罕这种迟来的关怀,他最难的时候没指望任何人,现在有还手的力气就更不需要谁挡在他身前。 从知道贺兰鸦的隐瞒开始,这人就不再是他的倚仗。 在他这里没有‘原谅’这个词汇,任何人失去他的信任就永远都弥补不回来。 没错。 梅淮安永远不会再信任贺兰鸦。 那些肢体接触只是肆意满足他自己的欲望罢了,扪心自问,他对贺兰鸦的‘喜欢’十分浅薄。 说看重这个人也确实看重,但充其量就是一位他成功时不可或缺的见证者而已。 那些欣赏和喜爱没什么独特的,看见猴子会钻火圈儿他也一样欣赏。 梅淮安想得到对方只是要拾回尊严的一种执念,又或许—— 他喜欢的从来都不是贺兰鸦! 如果在兵败那一夜,贺兰鸦没站在城墙上光彩照人的俯视他。 如果在收留的时候,贺兰鸦没清淡的说一句你只是我要夺的安定符。 如果在除夕夜,贺兰鸦没骑在马上风光霁月的巡视营区,随便扫一眼他这个落魄太子。 如果在比武擂台上,贺兰鸦没眼睁睁看着贺绛当时安排人欺负他,说走就走,像个看完猴戏就散场的宾客。 还有他要离开行宫时骑在马上的含泪回眸,都没换来对方一句留下,裴不知与我交好多年,总会给我个面子放过你。 以及他再次狼狈的躺在兽血里,那人干干净净站在栏杆外。 ——如果没有这些高下立见的瞬间,梅淮安会‘喜欢’贺兰鸦? 真就未必。 只是这些瞬间催化着,叫生性高傲的人心底一次次生出强烈逆反心! 梅淮安懒得去想谁喜不喜欢谁,他只要得到这个人就够了。 正如贺兰鸦要做什么事也不会在意他的感受,至今还有许多无法言说的秘密瞒着他! 所以此刻他要去找夏博峦拼一场,就别用关怀备至的口吻来阻止! “想叫我成事就不要管束我,我做事有我的分寸,你少操心能叫你自己舒坦些。” “贺兰鸦,你不矛盾么。” 一边死劲儿把我往外推,一边还要舍不下的把我挡在你身后。 我都替你矛盾。 “”贺兰鸦看着他,眸色幽冷。 燕凉竹垂着眼只当自己聋了,早知道这两人会吵成这样他就不跟进来了。 说的这些都是什么奇奇怪怪的话,怎么就莫名其妙吵起来了? 燕凉竹听不懂,也不敢问。 马车里沉寂片刻,贺兰鸦抬手疲惫的揉了揉眉心,妥协了。 “说,明牙洞你想怎么打。” “那你全听我的,不许拦着。” “” “嗯。” 随着贺兰鸦点头应允,梅淮安猛地一掌拍在地图上冷笑出声—— “我要叫夏博峦也尝尝被当猴耍的滋味儿!” 擅长耍阴招? 那就比比谁更阴! —— 临近正午之前,贺绛骑在马上猛一挥手:“出发!” 身后约有两万兵将赶着马车或步行,队伍开始缓缓朝明牙洞进发。 只是刚走出去不过百米,佛君的马车前两个侍卫突然打了起来! 一向好脾气的寒翅此刻气的脸红脖子粗,手里的剑都出鞘了,嘴里骂着鹰爪—— “你个冷脸冰山怪,没你这么冤枉人的!那莲蓬分明是你没检查就给佛君吃用,你反倒来说我的不是!” 鹰爪抱着剑,骑在马上看他:“” 周围近侍们都是他俩的手下,此刻的表情无异于看见贺将军不穿衣裳裸奔一圈的状态。 一个个都是目瞪口呆,手足无措连劝架都不敢。 寒翅把缰绳甩的欻欻响,拎剑指着鹰爪又骂:“我忍你不是一天两天了,今天就算佛君罢我的职,我这口恶气也要出!” 鹰爪抬手挠了挠被剑柄蹭痒了的侧脸,抿唇:“” 寒翅心底翻了个白眼,硬着头皮继续完成吵架任务。 又连着骂了好几句,身边的侍卫们才偷偷往马车方向看,随后小心翼翼的来劝架。 寒翅不理会他们,察觉时机差不多了就猛地拽起缰绳—— 直直冲着鹰爪的马撞过去! 鹰爪连剑都没出鞘,扯起缰绳就往旁边躲。 两人身边全都是排列整齐的侍卫马队,这么一动弹就开始马撞马,场面瞬间就乱成一团! 马匹嘶鸣声,身影劝架拦马胡乱跑动的,众人七嘴八舌劝架的种种声音都混杂在一起。 直到片刻后,马车里才传来一声冷冽嗓音—— “放肆,储君殿下面前也敢如此失礼?” 外面混乱的场面瞬间就安静了,鹰爪跟寒翅同时翻身下马,齐齐朝马车方向单膝跪地。 “佛君恕罪,属下知错!” 马车里的人又说:“不可饶恕,罚你们领三千兵留在东岸林中,把这些日子全营抛下的污物都清理干净,不许偷懒。” “是。”寒翅两人同时应声。 ———— 【ps:小礼物送一送,五星好评点一点,明天加更?】 第268章 他要把星星重新布满夜空,绝不叫天幕永久的暗下去! 贺兰鸦当初率兵来泗水东岸送行的时候,领来了五万兵马。 只是五万人驻守在江对岸,引得裴不知心生不悦非说贺兰鸦防备他,闹着叫贺兰鸦把兵将遣回天水关一半。 所以此刻,贺兰鸦往回带的这支队伍总共也就两万出头,刚才还留了三千人清理树林。 如今已经不足两万了。 但约莫两万人的车队蜿蜒游行在山林里,远远望去也是极为庞大的,移动速度稍慢。 贺绛骑着他的金乌驹在前引路,二妞就跟在他九哥马屁股后面,骑着一匹高头黑马。 只是现在二妞身边已经看不到陈香他们的身影了。 二妞皱着眉脸色有些不好,显然因为没叫他跟着一起去,这会儿不怎么高兴。 贺绛情绪还算平心静气,毕竟他得留下保护他哥,这是不管什么境况都不会改变的。 二妞小声嘟囔:“安哥不叫我跟着,我知道为什么。” 贺绛瞥他一眼,没说话。 二妞又说:“安哥把中州旧部都带走了,他们去找夏博峦拼战不带我,因为我不是中州的人。” 贺绛身姿巍然不动,小声训他:“那怎么着,你也改籍跟着姓梅去?” “真的?”二妞眸色一亮。 “假的,你敢改一个试试!腿给你打折!” “哦。”二妞板着脸哼了一声,脑袋没动,只拿眼珠子悄悄往两旁山林里瞥,“也不知道安哥他们到哪儿了” 梅淮安是趁寒翅跟鹰爪在马车前制造混乱的时候,换上了燕凉竹身上的侍卫衣裳,低着头在二妞他们身影的遮挡下,一头拱进步兵人群里! 正如计划一样—— 贺兰鸦假借清理山林的由头给他留下三千兵,原是要留更多,但怕岭南那边的探子瞧见了起疑心。 梅淮安叫陈家三兄弟亲自去挑选的人,全都是中州旧部。 原因无他,那夜怎么丢的脸今天就怎么找回来。 见证者也一个都不能少! 所以此刻的马车里,其实只有贺兰鸦跟燕凉竹。 矮桌上的地图随着另一个人的离开也被带走,窄小的空间里气氛宛如冰窖。 燕凉竹已经尽力往车门边上缩了,但还是浑身不自在。 反正他看见这个光头佛君就害怕,按理说和尚都是慈眉善目比较温和的。 起初他瞧见这人第一眼,也确实感觉跟见到菩萨了似的。 但后来短暂接触几回,才察觉这人要是佛也是个邪佛。 举手投足都渗着冻人寒意,尤其是这会儿心情不好的时候,一双眸子幽深的都快结出冰雾了。 对方倒是坐的端正目不斜视,视线透过薄纱门帘能隐约瞧见外面的山路深林。 燕凉竹就坐在门边的位置,仅仅是对方的余光偶尔掠过他,他也感觉半边身子都被看凉了。 他尝试着跟人说说话,毕竟再这么待着都快窒息了。 深呼吸一口气,燕凉竹嗓音很小语气有些僵硬:“殿下他们从林中穿越绕到山谷上方,兴许得半个时辰?” “” 坐着的人就跟没听见一样,毫不理会,这是燕凉竹没料到的。 毕竟刚才有他太子哥哥在场的时候,这佛君至少能偶尔应和一声他的话,尽管是稍微点个头也比毫不理会强啊。 “” 燕凉竹垂着眼扯了扯自己的衣摆,他身上穿着那人换下来的外袍,肩上有六瓣莲花。 原是不敢穿的,但按照计划他待会儿说不定得假扮太子,便小心翼翼的穿上了。 想到待会儿的计划,他只能硬着头皮又开口:“为给殿下他们争取时间,稍后我说的话兴许会对佛君不敬,还请恕罪。” 这话说出去,过了好几口呼吸的功夫,他才听见里面坐着的人若有似无应了一声。 “嗯。” 尽管只是简陋回应,也叫燕凉竹心底顿时安稳不少。 这人能应声那就代表着是要按照计划,配合突击山谷那些人拖延时间的,没有因为吵架了就置之不理。 他并不知道这两人之间的纠葛,他只知道殿下此刻还是寄人篱下的处境。 毕竟说句不好听的渭北只要太子能活着就够了,根本不会护的有多妥帖。 燕凉竹在心底告诉自己—— 总有一天他要把星星重新布满夜空,绝不叫天幕永久的暗下去! 两刻钟的时间已经过去了。 林中深处约有两三千道移动的身影,各自身上都披着绿叶做障眼法。 所有人的战马都被拽着缰绳缓慢步行,没有发出太明显的马蹄声。 随着人群最前面四五道身影逐渐缓步,后面的兵将们也都缓缓停下,静待命令。 披着绿皮的梅淮安蹲在一处巨石背后,身边还有陈香和陈元礼陈元义两兄弟。 陈元礼是陈家老大,也是陈老将军的长子,今年二十有六,气势老练沉稳,一张豪迈的国字脸很有陈老将军风范。 陈元义是陈家老二今年刚满二十三,性子稍显活泼,脑子也比哥哥机灵些。 陈香的母亲跟陈老将军的夫人是亲姐妹,嫁的也同是陈家男儿,称得上是亲上加亲。 陈香既是陈元礼他俩的表弟,也是堂弟,总之都是陈家人。 三兄弟自小一起习武长大,吃住都在一个院儿里。 梅淮安看着眉眼间都有几分相似的兄弟三人,指着铺在草地上的地图,很快做出部署。 “大表哥,你领一千兵去准备好火弓,待会儿由你直冲打头阵” 陈元礼沉沉应声:“殿下放心!” “不。”梅淮安继续跟他说话,“不需要你恋战,把你们各自手里的三只火头射出去后,你就带人退至明牙洞左侧山路埋伏,在这里。” 陈元礼仔细听着,视线跟随眼前人的指尖凝视地图,默默记下位置。 梅淮安接着说:“你带人藏在这里,等岭南兵溃逃至此的时候你自己判断出手时机,你这一步至关重要不能出任何岔子,势必要堵住他们的退路!” “可是”陈元礼思索着提出疑问,“眼下还不知道岭南兵此次来了多少兵马,我定然不会贪生怕死,只是怕敌众我寡” 小小一千兵,拦不住啊。 第269章 活着誓死追随您,死了也得给您压棺殉葬! “正要跟你说呢。”梅淮安朝他呲牙笑,眸色晶亮,“扮虎吃猪听过没?” “” 据贺兰鸦分析,岭南主君夏博商并不是个冒进之人,生性十分谨慎。 此次‘截杀行动’很有可能是他的胞弟夏博峦肆意妄为,得知渭北主君和太子过江,察觉是个好机会就大胆来刺! 这么一来,夏博峦出发的时候势必不敢惊动他哥,带的都是身边近兵。 人数总也超不过五万,甚至连两万都很难偷偷带出来。 夏博峦此次玩的是出其不意,不看人数只看时机。 事实证明他选的时机确实不错,此刻贺兰鸦身侧不过两万兵马,以小博大他胜算很高。 但最大的疏漏就是—— 夏博峦没料到燕凉竹会进马车里换衣裳,踩踏颠簸一会儿,竟叫车辕提前断了! 这是他们此行最大的败笔,否则梅淮安坐在失控的马车上再遭袭击 下场绝对惨烈! 也正是因为能料定夏博峦此行带的人不会太多,梅淮安才敢领三千中州兵去设法迎战。 而此刻如果不出意外,离明牙洞最近的渭北后军大营也已经收到消息了,援兵正在赶来的路上。 所以此战,夏博峦必败无疑! 但很显然梅淮安不仅仅是想让他败,还想叫他败的狼狈不堪夹着尾巴乱逃! 甚至最好能一举活捉! “扮虎吃猪?”陈元礼一向只听过扮猪吃虎,眉眼间浮起些疑惑,“殿下的意思是——” “附耳过来。” 梅淮安凑过去在陈元礼耳边快速说了些什么。 陈香他们面面相觑,但也屏息凝神没有打扰。 很快就看陈元礼的眼睛逐渐瞪圆,显然是没想到仗还能这么打! 梅淮安直起腰撤回原位,继续开口:“大表哥就按我说的去办,吓都能吓死他们。” “是。”陈元礼拱手应声,“那末将先去准备火油弓箭,只等殿下执棋为信!” 许久没跟太子殿下一起战斗过,他们所有人此刻都兴奋极了! 梅淮安看着陈元礼领着一千兵往左侧先行离开,这才转头看向陈元义—— “二表哥。” “在!”陈元义兴奋拱手,显然已经等待听令许久了,“殿下尽管吩咐!” 梅淮安被他兴奋的模样引出几分笑意,很快正色开嗓—— “你且等弓箭射完三波,再领一千兵从山谷右侧扛旗杀出,跑的不用太快,但擂鼓造势一定得大,最好能吓得他们自乱阵脚!” “呃”陈元义听完愣了愣,犹豫着说,“殿下只叫我吓唬他们,不真的拼杀?” “拼杀是肯定的,他们会先硬着胆子跟你对战片刻,随后再逃往左侧山道。”想到那个厮杀场面梅淮安脸色有些沉,“跑的慢些节省体力还能减少伤亡,但还是会” 一旦双方兵将交手,伤亡是无法避免的。 陈元义瞧出眼前人惜将的心,猛的收起笑容皱眉严斥—— “这个时候殿下岂能妇人之仁,今日对上岭南夏狗乃是雪耻一战,我们不怕死伤!” “” 梅淮安被吼的一愣,心头却没有丝毫恼意。 顿了顿,他点头:“好,那你们就以雷霆之势往前冲,吓破他们的胆,能骂多难听就骂多难听,而且要借渭北的阵势,明白吗?” 陈元义认真点头,又问:“那殿下呢?” “我跟陈香会紧随大表哥他们冲出去,但你先不要着急出来,你是最后压轴驱逐的,目的是把岭南兵驱逐到左侧山路。” 这不等于是眼前人要自己亲自上阵拼杀?倒是叫他躲在后面不出来了! “这样不妥!”陈元义猛一皱眉,“还是我跟殿下换一换,您” 他负责临阵拼杀,让殿下负责驱逐造势。 这样的话殿下能安全些,不必亲自迎上刀剑。 梅淮安脸色沉了沉:“听令。” “可是殿下您——” “我出现才能叫夏博峦放松警惕,照我说的做。”梅淮安抬手拍了拍陈元义的肩膀,“我心里有数,你得信我。” 不等陈元义说话,他就转头看向陈香:“瞧瞧陈香,他就十分信任我。” “” 那是自然,陈香是这半年来一路都跟在他身边见证他成长的人。 而陈元义他们只是道听途说,尽管知道殿下变了但还没有亲眼瞧见过,心底总会担忧。 陈香朝陈元义点头:“二哥你就听令,殿下不是冒失逞强的人,而且那夏博峦也不过如此,能叫自己置身险地他能有什么好本事,定然不是咱们殿下的对手。” “哟。”梅淮安朝一贯寡言少语的陈香含笑挑眉,“看来最近劳你劝说的人太多了,说话技巧也比从前大有长进。” 陈香脸上还挂着拦人不许过江时添的彩呢,猛地听人夸他,抿着嘴腼腆一笑:“殿下就别笑话我了。” “那好!”陈元义这才点头答应下来,只是忍不住又说,“殿下势必得珍重自身,别再有过江这种危险的反正您要是出事,我们兄弟几个就也不活了。” “活着誓死追随您,死了也得给您压棺殉葬!” 陈香想起什么,突然也认真看着梅淮安:“投身渭北只是权宜之计,我们心里有数,这辈子生是中州的人,死是中州的魂。” “” “哎,这时候说什么要死要活的。” 梅淮安知道这绝不是他们的玩笑话,心头狠狠一热但面上不显。 “二表哥也快去准备,把所有战鼓都抬走,待会儿好好热闹热闹。” “是!” 陈元义这才点头走远。 心说—— 总算把他们心底的话在殿下面前说出来了,此刻就算死了也再无遗憾。 这段时间殿下涉险他们所有人都担惊受怕的,唯一遗憾就是没告诉殿下 不管往后的路好不好走,您活着我们就活着,您有个好歹我们也不在这乱世里独存。 被乱臣贼子占据的江山,日子有什么好过的。 当初刚进渭北军营见不到殿下的那些天,他们所有人连以死明志的心都有了。 反正不管如何,此生绝不侍二主! 第270章 谁能一举诛杀梅氏余孽,本将军赏金万两! —— 午时阳光犹如一只巨大的金色纱罩,严严实实的笼罩在山谷之上。 这是一处地势酷似弯月的山谷,弧圆在南,凹处在北。 从高空俯视的角度来看,凹处北边百里开外就是渭北后军大营。 而此刻南边弧圆形的山谷上,远看是一片死寂。 但若身临其境凑近了看,就能瞧见巨石山坡后面—— 密密麻麻卧倒藏身的全是岭南兵! 放眼望去约有上万人,而他们身上穿的蓝衣铜甲一眼就能瞧出身份来。 巨石后面有几道人影正蹲身而藏,其中一道银白色的挺拔身姿正是夏博峦。 他们此刻都沉默着往山谷入口方向看,只待伺机而动! “将军,用些吃食。” 一旁有副将捧着食物蹲身送到夏博峦手边,对方看也不看的随手接下。 夏博峦把饼子递到嘴边咬一口,视线依旧盯紧东侧山路,问:“到哪儿了?这么慢。” “呃,将军,咱们动过手脚的马车被识破了,小太子索性跟北佛坐了同一辆马车。” “”夏博峦皱眉低骂一声,很快又说,“只管等着,今天不除掉梅氏余孽势不回营!” 尖脸副将犹豫着小声劝:“将军,既然马车一计没有得逞,兴许时机已经不顺,不如咱们——” “闭嘴!” “” 夏博峦扭头回身,他今天穿着一身银甲战袍,颅顶束着白玉银纹发冠,一支银蛟盘云簪斜插在发冠之间,衬得整个人英姿勃发。 毕竟时年也才二十出头,眉眼间还带着些许与生俱来的高傲,贵气非凡。 “此次突袭是瞒着主君私自离营,若不能一举除掉太子咱们也不必回去了,灭我士气的话你要是再敢多说半句,本将军当即砍了你的脑袋祭旗!” 尖脸副将是了解眼前将军的,这只豹子只能顺毛捋,连忙服软:“是,是末将多话了,一切都听将军的。” 毕竟在营里劝了许久都没能劝住,这会儿已经来了自然多说无益。 夏博峦啃了两口饼觉得自己说话有些重了,到底是同生共死的兄弟。 他看了副将一眼,嗓音压低了些—— “这回是老天助我的好时机,不试试总归不死心,九儒不必担忧,沿途卡哨都已经换上咱们的人了,若是形势不妙大不了无功而返便是,兄长如果怪罪你们就把罪责都往我身上推,我担着!” “将军呐。”林九儒无奈叹气。 他担忧的不是回去之后没法儿跟主君交代,他担忧的是今日之行实在冒险。 林九儒正要再说些什么,那边已经有小兵悄声喊人—— “将军,他们来了!” “传我的令,随时准备动手!”夏博峦把饼子塞嘴里,快速嚼着往山谷入口处望去,“总算是来了。” 最前面骑在马上的可不就是贺绛那莽夫。 再往后是一辆宝蓝色的宽大马车,被层层侍卫们围护在中间, 马车后面还跟着数万兵将紧随前进,一眼看不到末端。 山谷里的风仿佛从这群人出现在入口位置时,猛地呼啸起来! 一时间飞沙走石,狂风大作。 夏博峦眯着眼睛静等片刻,打算按照计划耐心等马车进入山谷,再把他们准备好的巨石推下去,紧跟着放火猛攻趁乱刺死太子,得手就撤 只是—— 他精神紧绷着恍惚察觉已经等了许久,那群人怎么还不进来山谷? “” “将军,那小太子好像跟渭北兵吵起来了,正堵在山谷入口起争执——” “什么?”夏博峦心头莫名一跳,觉得事情有些蹊跷,“他们在吵什么?再探!” “是!” 小兵弯着腰快速跑过山谷上方,朝入口处匍匐靠近。 就看底下山谷乱石中间,一道背对着他的黑衣清瘦身影此刻正站在贺绛马前,双手攥着缰绳振振有词。 随着一阵山风吹过,把‘太子’的嗓音也传了过来—— “你们渭北是真心待我?整日给我吃什么用什么都暂且不说,连马车都得捡那破烂货的叫我坐,实难忍受!” “都说你们渭北有钱有势,不成想却如此穷酸!你们佛君也是个铁石心肠的,奔着就把本君往辽东送!” “贺大将军快闭嘴!过江怎么不是捡回一条命?那裴不知就是个疯子!” “别跟我说这种话,什么尊敬全是嘴上功夫,单说早饭叫本君吃的什么?” “——小菜咸了!” “昭告天下人说你们渭北苛待储君,今天不给个说法我决不再回天水关!” “别拽我,你还敢对本君不敬?” “” 这些内容很快就传到夏博峦耳朵里了,他听的直皱眉。 心说—— 那太子是疯了不成,敢在北佛面前这样放肆,一个阶下囚还挑剔起吃喝来了。 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再这么闹下去什么时候才能进山谷! 尖脸副将趁势又劝:“将军,看来今日兴许——” “闭嘴,耐心等着。”夏博峦说,眉眼间快速闪过一抹不安,此刻他宽慰副将也是宽慰自己,“只要他们还未察觉埋伏,那咱们就还能有得手的机会。” “将军三思啊,我们此行只有八千人马,可底下北佛随行有两万之多,此处地势还靠近渭北大营,一旦开战他们若有援兵赶来” “八千足够了,待会儿不必跟渭北兵将纠缠,速战速决!” 夏博峦跟副将林九儒说完,转头看向身后藏匿着的兵将们。 “谁能一举诛杀梅氏余孽,本将军赏金千两。”他咬了咬牙,“——不,万两!” 事已至此,他此行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周围原本有些军心不稳的岭南兵们,此刻听见赏金顿时又蠢蠢欲动起来! 燕凉竹双手攥着缰绳大声斥责着,但贺绛此刻面色沉沉根本没听他在说什么。 贺绛的注意力都在副官蒋名义身上,对方正在跟他低语。 “将军,南边三道哨关有些不对,哨楼上的兵将们或坐或站,根本没有当值的架势——” 第271章 夏博峦,又见面了! “那就不是我们的人!”贺绛脸色铁青的打断他。 岭南夏狗们竟然连燃狼烟报信的机会都没留,不吭不响就屠了三哨关! 三百条人命。 三百条人命就这么没了! “去跟马夫说——”他咬牙深吸两口气,瞥了侧边一眼:“马车不入谷,待我先去踏一遍!” “将军莫要冲动。”蒋名义眉眼间也染上恨意,守哨关的将领里有他一位同窗友人,此刻怒从心头起但还是劝着,“等末将先问过佛君再做打算。” “快去!”贺绛手指攥着缰绳都发抖。 燕凉竹本来骂的一身劲儿,但偶然瞥见马背上这人的脸色,顿时吓得心里一慌连语调都磕巴了。 “你们必须得给我个说法,呃,说法。” “说法?”贺绛冷笑一声,纵目平视着不远处的山谷,沉沉低语,“自然得有个说法,我的人不能白死啊。” 燕凉竹吞了吞口水仰头看着马背上的人,一时间接不上话。 后面的蒋名义很快返身回来,显然已经跟马车里那位请示过了,附耳低语。 “主君不许你单骑先踏,会打草惊蛇。” “我可先带” 贺绛正要说话,就听不知道从哪边山林里突然传来几声鸟叫。 “——布咕,布咕!” 蒋名义眸色一震,快速开口:“佛君有令,听见布谷鸟叫可进山谷!” 几乎是他话音刚落,就看贺绛攥拳冲天一挥,嗓音震耳:“——进谷!” 话落,他扯着燕凉竹的手腕轻轻一扯再往后一甩,就丢下两个字:“回去。” “” 燕凉竹没顾上回话,知道自己该拖的时间拖够了就连忙快跑几步,弯腰钻回马车里。 等坐下之后,他看着里面这位依旧气定神闲的人,问:“要不要把车门关上?” 贺兰鸦瞥他一眼,没说话。 燕凉竹就不再问了,只是放在膝盖上的掌心都在出汗,心跳的很快砰砰作响。 尽管心底不敢看接下来的场面,但视线就跟粘在纱帘上一样根本移不开分毫。 马车轮子滚动发出轻微咿呀声,这就进谷了! 棕木色车轮缓慢压过山谷内的土地与碎石,车身轻微颤晃。 周围一片寂静只有马蹄声叠踏响起,贺绛单手拽着缰绳,马屁股一步一晃,右手已经悄悄摸上了刀柄。 随着马车的位置逐渐靠近山谷正中央,燕凉竹指尖攥着膝盖处衣摆,揪的越来越紧! 车轮持续滚动。 一圈,两圈,三圈。 “” “轰——!” “咻——!” 无数石块儿从山谷上方骤然滚落,紧随其后的就是一阵弓箭声响起! 夏博峦一声令下,早就准备好了的岭南兵们蹿身而起,猛地推落巨石后,瞬间又拉开了弓! 底下贺绛等人当即抽刀迎战,一边扫落飞箭同时还要留神退避落石。 “保护主君!” “是!” 山谷里伴随着落石巨响很快又响起伤亡惨叫! 大战一触即发! 只是不等岭南兵们第二波弓箭射出来,就看他们身后—— 早就蛰伏在位的陈元礼带着一千火弓手猛地现身,同时震声暴喝:“夏狗速速受死!” “咻咻——!” 这回射出的箭头上全都映着火光! 圆亮火影倒映在每一个措手不及骤然放大的瞳孔里! 尖脸副将回身看过一眼顿时呲目欲裂,紧跟着就大吼:“中计了!渭北早有防备,中计了!” 岭南兵们脸上纷纷闪过惊惧神色,此刻顾不得再朝山谷内放箭了,全都集中精神打落面前—— 毫无防备射向他们的火头乱箭! 夏博峦额头青筋暴起,不断的提剑斩落箭尖,想看来将是谁扬眉望过去。 谁知一眼就瞧见在头排火弓手后面,此刻正策马疾驰来的人! 他气急败坏的大吼出声—— “你怎么在这儿!” 太子不是在底下的马车里吗?全乱套了! “哎!”梅淮安眸色闪烁光亮,勾唇应他的同时快速逼近,“又见面了!” 夏博峦脸上闪过一抹怒极狠色,死盯着那边—— 一身黑衣的英飒身影勒紧缰绳,猛地策马扬蹄! 连人带马跃过前排蹲下的弓手们头顶,就这么飞跃过半空再稳稳落地! 落地后,梅淮安马不停蹄直冲那人而去,右手抽出腰侧的长剑猛指向前,“夏博峦——来战!” “来啊!你敢跟来?”夏博峦扯过边上的马翻身坐好,故意引着冲过来的人往旁边树林里去。 只要能杀了太子,他这一趟就不算空跑! 梅淮安挑眉一瞬没有丝毫犹豫,提剑纵马直追! 两人穿过乱箭齐飞的众多兵将人群里,先后往左侧林中冲去。 陈香骑在马上手里拎着一杆长枪,枪法身姿宛如游龙戏凤,连挑带刺过了一圈,马下就躺倒五六个敌兵! 他抽空往那两人跑走的方向看了一眼,顿时回头喊:“一举歼灭!冲!” 陈香担心殿下安危,急着想尽快把岭南兵赶进左侧山路。 身侧中州旧部们此时瞧见岭南仇敌,皆是杀意漫天,一个个眸子都憋红了! 根本不用陈香多说,他们每道身影都带着势如破竹的锐气! “夏狗必死!” “今日叫你们有来无回!” “杀——!” “砰!咻!” 一时间刀光剑影声此起彼伏,伴随着惨叫和嘶吼响彻整片山谷! 方才还阳光静好的山谷顶上,几乎是瞬间被燃起的野草熏出黑烟,底下贺绛等人也纷纷仰头去看。 贺绛攥紧缰绳兴奋大喊:“随我冲上山谷顶端,杀他们个片甲不留!” 他喊完随即纵马绕回山谷入口处,预备从侧面冲上山谷高顶。 蒋名义扬手一挥,身后队伍当即一分为二,一半留下保护佛君一半跟着他们回马冲顶援助! 而二妞—— 二妞早在进山谷之前就被贺绛五花大绑堵了嘴,扔马车里待着了。 此刻的马车里。 燕凉竹颤着指尖撩开纱帘,正要往外看—— “砰!” 从高处跌下来的血色残尸就坠砸在车头前! 第272章 拦住他们的去路,一个都不许放走! “啊。” 燕凉竹小声惊呼。 他视线落在那片染红地面的血液上,脸色逐渐发白。 但下一瞬就闭紧唇瓣连忙抬头往山谷上面看,眸色焦急的想在众多厮杀人影里找到那个人。 “他他在” 燕凉竹看不见梅淮安的身影,瞧着上面那些厮杀拼砍的人群只觉得呼吸一阵阵发紧! 惊骇,惧怕,担忧。 种种情绪积攒在一起他甚至坐不住,直接跪在马车边上探身,仰头往山谷顶端看。 “咻!” 才刚露头就有一只飞箭直冲车门射过来,正扎在他脸侧的门头上! 若是偏几寸燕凉竹脸色一白就听身后人终于跟他说话了。 “回身坐好。” 贺兰鸦端坐着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侧边手指接连点叩在扶手上。 显然,此刻绝不像面上这般心静。 燕凉竹颤颤巍巍坐回来,目光扫过躺在佛君脚下被五花大绑还在弹蹦的二妞,指尖攥着纱帘发抖。 贺兰鸦沉寂嗓音再度响起—— 似是对马车里的另两个人说,也似是对他自己说。 “援军顷刻就到,他不会有事。” “——叩叩!” 话音刚落右侧车窗猛地被敲响! 燕凉竹肩膀一颤顿时转头看过去,尽管知道马车附近有层层侍兵围护,此刻还是紧张极了。 “佛君。”外面传来鹰爪的声音。 贺兰鸦从里面把窗子推开,问:“如何?” 鹰爪显然是刚骑马狂奔过一阵,此刻气息还稍显不稳。 他攥着缰绳拱手回话—— “得手了!南边三哨关已经夺回来,张将军亲自领兵驻守,绝不给他们原路返程的机会!” “很好。”贺兰鸦点头,又问,“寒翅呢?” “寒翅正快马加鞭往后军大营方向赶去,给援军引路,约莫不出半个时辰就能先带一万骑兵过来!” “好。” 贺兰鸦缓缓吐出一口气,不管怎么看今天都是大胜之局。 只是很快他又喊车窗外守着的鹰爪,低声说:“你去他身边跟着,防备夏博峦的暗器。” 那人今日对上夏博峦定要单挑,可他绝不叫他再输第二次。 鹰爪转头扫了一圈层层围护马车的侍军们,犹豫一瞬才抱拳应下:“是。” 紧跟着就打马掉头,往山坡上去寻人。 燕凉竹从两人对话里听见了什么,猛地瞪大眼睛:“夏博峦擅长暗器?那,会有毒吗?” 贺兰鸦还没说话,就看他脚边躺着的人突然剧烈挣扎起来! “唔唔!唔!” 被堵着嘴的二妞用尽力气想挣脱绳子往山谷上面冲,急的额头几根青筋直蹦。 “他不会有事。”贺兰鸦说,伸手拿过一本书摊开放在二妞脸上,“别乱动。” “唔!!”二妞脸上被遮挡住,瞬间挣扎的更加剧烈! 贺兰鸦眸底闪过些愧疚,低声说:“抱歉,尽管知道你如今有些本事我也不能叫你去涉险。” 万一有个差池,他没法儿跟李二牛的父兄交代。 李家满门忠将为国捐躯,只留下唯一一个孩子,身为君主的他不忍再用李家人做事,想给李家保留血脉。 他舍不得叫李家仅存的男丁上战场,就算手下无将可用也不会任职李二牛。 他知道这不是李二牛想要的保护,也知道李二牛有理想有抱负,甚至未来很有可能会成就大出息。 但尽管知道这些,他还是不能叫李家有断后的可能! “” 二妞彻底沉默了,没再挣扎。 在树林里说好的不会再干预他的人生,可此刻现实就摆在面前。 只要他身在渭北一天,此生都不会有建功立业的机会。 马车里又陷入一片死寂。 燕凉竹悄悄往书本下面看,就见十几岁的少年眼角有泪线滑下来,顺着耳廓隐入发髻。 这种事复杂难劝,各有各的道理。 他叹了口气转头又往山谷上面看,满眼担忧—— 贺绛他们已经逼近谷顶了! 黑烟滚滚,战鼓雷鸣。 就在陈香他们跟岭南兵交手约有一刻钟的时候,陈元义领一千兵马按照计划好的,擂鼓造势登场! “杀!” “末将救驾来迟,殿下何在!” “区区几千夏狗何足为惧,我方五万兵马以包围之势顷刻剿杀!” “咚咚咚——!” 刀剑拼砍声混合着极有力度的战鼓声响,使得岭南兵们士气骤降。 突然加入战场的这群‘渭北援兵’身后还不断传来马蹄声,似是还有源源不断的‘援兵’正在上坡! 尖脸副将起先对渭北援兵来的如此之快还有些存疑,但抬眼望去视线猛地撞上—— 手持长刀骑马而来的战神大将军! 贺绛瞧出盔顶戴着红璎的人就是副将,直接冲他虎目一瞪! “啊——”尖脸副将顿时慌了神,忍不住牵着缰绳后退两步。 贺绛一看对方想跑当即提刀直指,同时还暴喝一声:“站住!你往何处逃!” “贺绛来了!贺绛来了!” 周围岭南兵们跟看见活阎王一样,有靠近贺绛战马的敌兵还没来得及跑开—— 贺绛手中长刀挥过空中,顿时几串血花就迸射出来! “啊!” 尖脸副将愣神一瞬的功夫,就看骑马朝他奔来的人已经沿路砍倒七八个,长刀滴血! 武力恐怖如斯! 他吓得脸色惨白,连忙转头往左侧山林里看,隐隐能瞧见他家将军正跟小太子马战! 两人骑在马背上,身手实力几乎是旗鼓相当,显然短时间内根本分不出胜负! 但眼前境况不能再耽搁,贺绛已经提刀冲过来了! 尖脸副将只能迅速做出反应,大喊着拽起缰绳:“退兵!退兵!往左侧山路退,原路返回!快!快随我退!” 显然周围岭南兵们就等着这句话呢,几乎是瞬间就闪身打算离开。 但贺绛才刚加入战场岂肯罢休,他三百条人命就得让岭南拿三千来抵! “蒋名义,拦住他们的去路,一个都不许放走!” “是!” 蒋名义手里提着长剑,左右挥舞着穿过人群也留下一条血路。 第273章 死蚯蚓怎么不蹦跶了?你别跑啊! 陈香转头瞧见这几个人加入战场,原本想说—— 将军任由敌兵往左侧逃,殿下早有安排。 但他此刻杀红眼了也不想再放这些人活着逃窜! 区区几千人,连他们中州死伤数十万的零头都不够! 全杀了都不够! “杀——!” “杀了夏博峦给陈老将军报仇!” “一个都别想逃!” “追!拦住他们!” “夏狗休逃!” “站住!” “” 这边山谷上已经是夏逃北追的架势。 而另一边的树林里,两道骑在马背上的身影还在酣战不停! —— 这是一场单挑马战。 夏博峦和梅淮安骑马相对,两人皆是单手攥紧缰绳控制马匹,另一手拿着武器伺机而出。 在马身交错时,各自招式凌厉的朝对方刺过去! 夏博峦手上攥着一根银白色长鞭,他原本的剑已经被梅淮安挑飞了。 此刻没了剑就只能解下手腕上的鞭子与之敌对,但胜在鞭法熟稔,一时间倒也不算落下风。 “呲——” 又是一记银鞭被利剑刮蹭过的刺耳声响,紧跟着两人又快速驭马分撤! 夏博峦调转马头,看着另一边也跟他同样迅速回马的人,眼底的轻蔑此刻已经荡然无存。 他低估了这个小太子,不好杀。 嘴里开嗓时却依旧嚣张,扬声挑衅—— “看来那妖僧倒是教了你不少东西,虽说比从前但也不过如此!” 梅淮安勒紧缰绳回马,马蹄晃动着踏步他抬手挽了个剑花。 嗓音充斥嘲讽的回以冷笑—— “你还真以为一根鞭子就能压制我?我不过是在遛狗罢了。” “是么。”夏博峦眸色沉了沉,掌中鞭子随着手腕晃动缓慢缠回掌心,为下次进攻做准备。 从未有人敢在他面前如此放肆,更何况只是一条丧家之犬! 是被他们岭南攻城夺地的丧家之犬,败兵之子! 丧家之犬没有废话,脸色带着无尽狠辣再次提剑冲了过来! 夏博峦当即勒紧缰绳迎过去,右手挥出鞭子—— 银色游龙在空中划出一道肃杀弧线,这是想用其抽打梅淮安的马脚! “呵!”梅淮安眼疾手快劈出长剑,狠狠劈向夏博峦甩来的鞭子! “砰呲——!” 银鞭和剑刃再次于空中磕撞上,在枝叶蔽天的昏暗林中擦出一连串的火花! 拼战许久,梅淮安已经把时间拖够了。 他挡下这一记银鞭后,眸色瞥过另一面正往这个方向逃来的岭南兵们。 随即抽剑撤开,作势勒紧缰绳要回马往另一头去。 夏博峦自然也习惯性的掉头回马,可就在下一瞬—— 一身黑衣的人猛地踏着马背飞身而起! 夏博峦面上一惊连忙扭身往背后上空甩出鞭子! 但他没想到,对方这回出剑的目标并不是他! 梅淮安在落地的那一瞬间单膝弯曲,持剑朝夏博峦骑着的马后腿横劈而去! “嘶——” 随着战马一声痛嘶倒地,两只马蹄被齐整整的斩断飞开几米! 马废了! 坐在马背上的夏博峦只能被迫飞身弃马,勉强落地却在地上滚了两圈才狼狈稳住身形! 他单膝跪地看着他的战马,抬头愤恨怒吼:“梅淮安!” 上回江雪就是被这该死的小太子一剑刺腹,今天骑的这匹黑马叫乌云,是那人给他重新挑选的。 却又一次 “是你先盯上我的马,我这叫以此之道还施彼身,啧,这就生气了?” 梅淮安说完,拽着他自己的缰绳快速坐稳马背。 看着后面几千岭南兵已经朝树林这边围过来了,准备撤退。 拽着缰绳临走之前,他不忘扭头朝夏博峦挑眉一笑:“才只是个开始呢,好好享受。” “——享受什么?你站住!” 夏博峦吼回去,眸子都涨红了。 梅淮安却并未接着说话,在岭南兵把他包围之前从树林另一边直直打马离开。 尖脸副将林九儒他们冲着夏博峦逃过来,看着倒地的战马几乎没有犹豫的大喊—— “将军速速上马,渭北援军已经到了。” “咱们必须撤兵!将军!” “什么?!”夏博峦正准备拽过一匹马再次去追小太子,猛地听见这么一句犹如五雷轰顶,“不可能!援军怎会来的这么快?” “是真的!贺绛亲自领兵足有五万之多!”旁边有另一副将惊慌大喊,“您听听这擂鼓声——” “该死的!”夏博峦骂了一句。 他扭头往后看,却只看见无数道渭北兵正骑马追来的身影。 尽管心底万分不愿意,但为着此战不叫他带出来的兵将全军覆没 夏博峦只能攥紧缰绳咬牙大喊—— “撤兵!随我退!” 就这么无功而返了,别无他法。 从何处来就往何处退,南边三哨关至少此刻都是他们的人。 夏博峦领着败兵们在贺绛等人的追逐下,几乎是狼狈朝左侧山道溃逃而去。 此刻的他们还不知道那里有更精彩的场面等着他们呢! 梅淮安骑马绕了没多久,就碰见来寻他的鹰爪。 两人没有耽搁时间,同时调转马头跟在贺绛他们后面往左侧山道赶去。 路上也简单交谈了两句—— “你跟着我干什么?回去保护贺兰鸦!” “佛君有令,叫属下来保护您。” “我不用你保护,你们把人都带过来了就给贺兰鸦留不到两千兵马,万一岭南那边再来援军呢?夏博商就这一个弟弟不可能见死不救!” “殿下不必担忧,南边三哨关已经被咱们的人夺回来了,严防死守绝不会再出差池。” “” 梅淮安诧异的看鹰爪一眼。 鹰爪自觉解释:“是张将军他们奉佛君之命——” “你刚说‘咱们’,鹰爪侍卫。” “” 梅淮安不再多问,骑马掠过陈元义他们径自往贺绛身边去。 贺绛正追着岭南兵们喊的起劲儿,看见夏博峦在前面狼狈窜逃的身影只觉得这口恶气出的痛快! 不止是三哨关那三百条人命,早几年他还叫夏博峦用诡计阴过一回。 今天可算是找回脸面了! “岭南小蚯蚓!死蚯蚓怎么不蹦跶了?你别跑啊!” “啊哈哈——” 贺绛身边的蒋名义他们甩着缰绳哈哈大笑。 第274章 等时机成熟,等殿下长大 梅淮安也跟着笑起来,驭马跟贺绛并齐:“追这么快干什么,他们跑不了。” “梅淮安?”贺绛这才瞧见身边的人,连忙上下扫视一圈,“你没事?又受伤了?” “我好得很,就是遛狗遛累了。”梅淮安朝他胳膊瞥一眼,“你这伤” “刚中个箭被我拔了,哎,就这么点小伤血怎么流不停呢。” 贺绛皱眉把左臂血洞附近的衣裳攥了一把,连串的血流就这么顺着右掌往下淌! 梅淮安看了一眼笑容猛地沉下去,“怕是箭头染了东西得尽快止血包扎,你回去!” 贺绛眉头皱起当即拒绝:“我不回!这个时候我怎么能——” “蒋名义。”梅淮安扭头朝旁边喊,“把你们将军截住带回去,再迟些胳膊就废了!” 其实情况倒也没有这么严重,但这样流血不止肯定对身体不好。 为着贺绛在之后的战斗里能有饱满状态保全自身,梅淮安自然不能看着他这么糟蹋身体。 “是!”旁边的蒋名义连忙应声,紧跟着就调转马头直接把贺绛骑着的金乌驹给拦下了。 贺绛眼睛一瞪:“你倒是听他的话,你是谁帐下的人?” “这是为将军的康健着想。”蒋名义朝贺绛笑了笑,连忙伸手去拽缰绳。 “听你说的我像是七老八十了,就这么点小伤”贺绛拍开他的手,眉眼有些懊恼看向另一边,“行,我先回去把胳膊包扎一下很快回来,你往前追去一定要小心。” 梅淮安朝他点头:“我心里有数,你不必急着过来就留在山谷里保护你哥,他这会儿身边没人我不放心。” “那你知道了。”贺绛一想也是,总不能放他哥一辆马车停在山谷里,确实不安全,“我回去瞧瞧他,你们去!” 他跟蒋名义一起拽着缰绳掉头,往旁的兵将身边逆反骑行。 这两人的马匹撤远之后,陈香和陈元义两兄弟也拽着缰绳过来靠近梅淮安,三人马匹齐头并进。 他们马速没有加快,就不紧不慢的跟在夏博峦和一众岭南兵们后面,一同往左侧山道里跑去。 陈元义显然刚才还没杀尽兴,此刻心痒痒的问陈香—— “哎,殿下真有办法能叫大哥那一千兵拦住五六千的岭南夏狗?会不会放跑了啊?” 陈香扭头看了二表哥一眼,说:“殿下既然敢这么吩咐,他心里就自有打算。” “可殿下到底没怎么打过仗,年纪也小”陈元义忍不住担忧,很快又摇头,“我这可不是质疑咱殿下!我就是怕把夏狗们放跑了,毕竟今天这机会多难得啊” “那你快追去,插翅膀追。”陈香说。 “——哎?”陈元义抬手挠头却只摸到冰凉的头盔,“不是,你现在怎么变得说话都带刺儿呢。” “二表哥你别忘了,要不是殿下在佛君面前极力争取,咱们此刻根本没有追击岭南兵报仇的机会,这摆明是一场胜仗。”陈香说,“渭北佛君这是把战功往咱殿下手里送,你别瞎担心,不可能会把岭南兵放跑的,佛君那边肯定还留有后手。” 比如叫人快马加鞭绕回三哨关,强势夺回,彻底斩断岭南兵们的退路! 陈元义哼了一声:“这话我不爱听,什么叫战功还得他们送,要搁到从前金牙叔大舅叔还有我老爹他们” 但他自己说着说着就没音儿了。 还提什么从前呢,连尸骨都寻不回来。 金牙叔,大舅叔,还有他戎马一生的老爹至死连尸骨都捡不回来。 他们被埋在无数具腐尸之下,他们的英魂都还望着中州。 陈元义刚才杀人的时候眼都不眨一下,但此刻提起这些人—— 不止是眸子颤晃,连心尖儿都疼的直抽抽! 这些人要是都能有金刚不坏之身,永远不伤不亡那该多好啊。 都怪天杀的岭南!! 岭南夏狗! 陈元义一看见岭南的人心里就难受至极,剜心之痛也不过如此。 “香弟你莫怪我心急失言,我没法儿不急。” “咱大舅叔就死在我肩上,他嘴里大口大口的血吐湿我半个胸膛。” “他在我耳边说的话我夜夜都能梦见,他说——” ——元义我儿,我的腿骨你莫要去寻。 ——我等你提酒来狗夏君坟头祭我,你要来啊,你定要来! “” 陈元义袖口还是血湿的,他用手背蹭了把脸。 陈香把脸上的沉色收起一些,开嗓劝了句早以劝过无数遍的话。 “二表哥,再等等。” 等时机成熟。 等殿下长大。 等咱们能引着先辈英魂回家。 总会有那么一天的! —— 午后天幕不知何时阴沉下去,阳光也不见多少了。 左侧山道两边树林葱郁,极方便藏兵纳将。 早就在山路两侧埋伏好的陈元礼他们,此刻就蹲在半人高的草堆里。 他们远远望着正跑过来的夏狗们一个个跑的急赤白脸, 都忍不住咧嘴笑起来。 蹲在陈元礼旁边的副将低头看看自己手指,嘿了一声:“咱殿下心思巧妙啊。” “” 陈元礼面色沉稳望着远方,认真静待时机没跟副将聊闲话。 他们每个人都按照梅淮安的吩咐—— 在手指上绑着五六条细麻绳! 而细麻绳的另一端摇摇坠着他们身后的树木丛林,甚至更远处空着的山林里还高高悬挂着许多旗帜! 硬生生只用一千兵将,就把这片山谷伪装出足有上万人列阵的气势! 这就是梅淮安说的扮虎吃猪。 “来了来了!” 陈元礼身边的副将小声说。 陈元礼掌中有面旗帜,此刻悄悄攥紧看着岭南兵们骑着马快速往脚下这片山路来。 五十米,四十米,三十米。 陈元礼猛地站起身大喊—— “动手!” “放箭!” 随着他站在高坡上暴喝一声,几百名兵将齐齐勾动手指造势! 两侧山林树影一阵摇曳,连枝叶都跟着晃荡起来! 沙沙的树叶声才刚响起,伴随着一阵弓箭手拉弓射箭的动静,后面远处山林又突然响起了进攻战鼓! 如此骇人的阵势! 第275章 今天算是栽在这儿了,竟然会栽在这个草包太子手里! 瞧见这一幕,一路溃逃来的几千岭南兵们险些吓死过去! 他们纷纷勒紧缰绳就此止步,甚至急的在原地拽着缰绳马蹄转圈乱踏! 就是不敢再往前骑行闯过这个‘万人’阵! 陈元礼不等他们把马匹停稳,就又猛地扬刀大喊—— “我等奉佛君之命在此埋伏,尔等快快束手就擒!” 副将他们也跟着喊—— “你们还想往哪儿逃?前路已经被我们堵死了!” “快快下马求饶,饶你们晚一会儿再死!” “啊哈哈哈哈——” “” 等这些动静传过去,那边的岭南兵们早吓得魂不附体! 一个个脸色惨白闪躲着箭雨,嘴唇颤抖着连声问询—— “将军将军,咱们现下该如何是好?” “咱们往哪去啊?前后都有伏兵!” “将军!您快拿个主意啊!” “” 夏博峦也被前路这阵势吓了一跳,但总觉得渭北援兵不至于来的如此之快! 他强行装出镇定大喊着试探—— “你们是什么人?所属哪一部?” 双方隔得远,陈元礼稍稍侧头不叫他被认出来,朝旁边副将使了个眼色。 副将连忙底气十足的应声—— “渭北后军大营在此,已经恭候尔等多时了!” “” 夏博峦还没来得及说话,他身后的岭南兵们就瞬间炸开了锅! “啊,援军,援军!” “果然是渭北的援军啊!” “渭北援军这么快就到了,而且还来了这么多人!” “北佛果然如传闻一样能掐会算,他早在这里布下天罗地网只等我们来呢!” “将军!这可如何是好??” “” 岭南兵们已经慌了心神,此刻不仅仅是军心大乱。 简直就像被一棍敲碎了马蜂窝的蜜蜂,嗡嗡嗡的乱议起来,同时还攥着缰绳已经有要往后退的架势! 夏博峦看到这个场面就心知大势已去,军心乱了没法再打。 他眸底浮起些措手不及的惊愕神色,没想到自己领兵出来这一趟会败。 并且会败得如此惨烈,根本没有还手之力! 尽管心底还有疑惑,比如渭北援军怎么会来的如此之快? 什么北佛能掐会算他根本不信,眼前埋伏在此的兵力很可能有诈! 但此情此景,夏博峦不敢再赌了。 他身后的兵马带出来时足足八千人,此刻一眼扫过去分明已经少了将近半数! 这代表着有两三千人,都已经伤亡在刚才的山谷里没有跟过来。 这样庞大的战损 他扭头有些求助的望向副将林九儒。 但很显然,林九儒这会儿对自家将军连半句话都没有了。 他就骑马立在夏博峦身边,两人对视一眼,能清晰从夏博峦眸底看见一丝苦涩迷茫。 将军啊,一切都太晚了。 林九儒重重叹息着摇了摇头。 败局已定,相顾无言。 等梅淮安他们从后面追过来的时候—— 就看前面停下的岭南兵队伍里,一片死寂。 还没死呢这会儿就跟死了一样,甚至有的岭南兵弃马脱盔,直接一屁股瘫在地上坐着了。 败军之相溢于言表,这副败相被收进中州旧部们眼底可真好看啊! 一向老气横秋的陈香此刻脸上布满笑意,转头朝陈元义低声问:“如何?放心了?” 他就说要相信殿下,这些夏狗根本跑不掉! 陈元义此刻眸子都亮了忙不跌点头,也同样小声回话嗓音激动:“咱们殿下果真好本事!” 不怪他之前不敢全信啊,这件事任凭谁说出去都不会有人信? 梅氏的‘草包’太子仅用区区一千兵马,就吓住了岭南五千之众! 还把这群人连同带夏博峦在内,吓的待在这里屁都不敢放一个! 这要是传出去—— 哎呀! 哎呀! 陈元义骑在马上不自觉腰板儿都挺直了几分,瞬间激动的红光满面! 随着梅淮安骑马的身影出现在岭南兵们后方,站在高坡上的陈元礼他们逐渐停了挑衅和叫嚣。 整个山道上没了战鼓雷鸣,就只剩下树叶哗哗和一个人的轻浅马蹄声。 是梅淮安的马。 在所有人或敬佩或仇怨的注视下,他坐在马上都没牵缰绳,只夹着马腹缓慢往前走。 此刻已经接近岭南兵们尾部的人群了,岭南兵们不自觉抬头看他。 有记忆力好的还能记得—— 上回瞧见这人时,这人穿着一身血红的破烂衣衫趴在马腹上饮血。 细数起来也才不过半年而已,可此刻眼前人的气势简直叫他们不敢直视! 梅淮安从怀里掏出一只手帕,把长剑上已经有些凝固的血丝擦掉,一点点擦的缓慢。 就这么慢悠悠骑着马往岭南兵群里穿行而过,手里擦剑的动作十分怡然自得,恍惚间叫人以为他是在逛花园。 梅淮安偶一抬眼,瞧见周围岭南兵们看着他有些呆愣的模样,勾唇笑了笑。 嗓音清冽并带有天生贵气的自信感—— “让让路,本殿下跟你们将军许久不见,得叙叙旧。” “” 梅氏太子跟岭南将军叙旧? 叙什么旧,叙说旧日他们是如何攻占中州长安城的么。 还是叙—— 此前城墙下,夏将军把小太子拿鞭子狠抽一顿的旧? 总之梅淮安的话音刚落,周围岭南兵们惊吓万分的蹦起来,几乎是瞬间就开始往两侧躲避! 把队伍前面的夏博峦和梅淮安之间,硬生生辟出一条路来! 山谷里的众人们也呈现出圆形站位,看着正中间缓缓骑行的这道身影,各自凝神屏息不敢说话。 陈香他们几个牵动缰绳慢慢跟在梅淮安身后,高高在上俯视着底下的岭南兵们。 总之,此刻完全是风水轮流转! 夏博峦这会儿已经谈不上什么自傲嚣张,脸上也没有半分轻松模样。 他沉着脸,眸底都是愤恨无奈以及满满的懊悔。 悔自己不该如此冲动,以为是好时机就领兵来袭。 今天算是栽在这儿了。 竟然会栽在这个草包太子手里! 他手指攥紧缰绳直攥的指甲发白,抬着下巴朝正往他这边骑来的人说—— “叙旧?怕是那些旧你不爱叙,废话少说,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第276章 梅太子借势渭北,于明牙洞滥杀无辜数千人! 梅淮安淡然骑在马背上,抬手把擦干净的剑放回鞘中。 稍显凉薄肆意的目光扫过岭南兵们,最后才看向夏博峦,语气轻慢。 “杀了你?你倒是想求个痛快,我为何要叫你如愿?” “” 如此不急不慢的态度简直是在折磨人心。 这会儿不止周围岭南兵们神情忐忑,就连对面的夏博峦脸色也有些晦暗。 但他不是个能向谁服软的脾性,心知眼前人绝不会放他们离开,索性就浑不怕了! 他扬起下巴捏了捏手腕银鞭,嗓音森寒:“那太子殿下想要如何?我定奉陪到底。” 不等梅淮安说话夏博峦又接着刺人,颇有种临死之前也不叫人痛快的心理。 他盯着对面骑在马上的黑衣身影,眸中带着讥笑—— “中州地界都被我们岭南一寸寸的踏过,梅氏落得一无所有的下场可真叫我痛快,罢了!本将这辈子且不算虚度,到底也是干过大事的!” 夏博峦的话刚说完,梅淮安身后的中州兵们一个个都攥紧了缰绳,眸色恨不得冲上去活撕了这条夏狗! “殿下别跟他们多言,咱们此刻人多势众,直接把这群夏狗屠杀殆尽好好出口恶气!” “是啊殿下,许我们动手!” “殿下!” “” 陈香他们几个没说话,这态度也是默许了中州兵们的意愿。 全都想快些手刃这群岭南兵,才能以血冲散心头哀怒! 梅淮安轻轻抬手到肩侧示意他们安静,这口恶气一定得出。 但怎样才能出的更爽,他心里自有打算。 于是,中州兵们只能极力按捺着仇恨情绪,纷纷咬牙攥紧了刀柄,怒视夏博峦! 梅淮安朝对面那人笑了笑,上身前俯着伸手摸了摸马头,嗓音清淡并没有被激怒的模样。 “不知夏将军说的‘大事’指的是什么?难道是那些背信弃义接俸噬主的行径?这倒也是,但凡有半点良心的人怕是一辈子都做不来。” “” 中州兵们脸上怒气稍缓,目光饱含讥讽的看着对面一群夏贼。 甚至有的还朝地面‘呸’了两口,以示唾弃! 山谷里阴云稍稍飘开些,再次斜阳高照。 夏博峦脸色一冷正要回话,胳膊就被旁边的副将林九儒碰了碰。 林九儒制止他继续说话惹怒小太子,自己抱拳拱手嗓音恭敬:“末将前军左锋林九儒,给殿下请安!” 梅淮安眉尾一挑,移目看他。 “殿下如今出落的龙章凤姿,实乃国之大幸。” 林九儒嗓音温和,约莫三十多岁的脸庞消瘦苍劲,气质不像寻常武将那般肃然,身上倒多有几分书卷气。 “末将想起十数年前曾仰瞻过殿下一面,当时末将还给殿下买了糖人,不知殿下可还记得?” “” 哦。 这是武的不行来文的,开始打感情牌了。 梅淮安也正想跟他们来文的,很多事情都得掰扯清了再动手。 毕竟直接屠杀只是暂时出气,得理不饶人才能叫外界心服口服。 他勾起一抹浅笑,说:“看来林副将是个讲理的,本殿下就喜欢跟讲理的人说话,不过也是苦了你,跟在这样一位将军身边此行着实费心不少?” 梅淮安这是当着夏博峦的面,给夏博峦上眼药。 果然,林九儒还没回话,就察觉身侧有一道不满的目光扫过来。 他心里咯噔一声,连忙抬头回话:“殿下谬赞,身在其位谋其事,末将不敢认苦,不过殿下如今倒是冰雪聪明更胜从前了!” 文人说话总爱咬文嚼字。 林九儒此刻提起‘从前’,就是在暗戳戳给梅淮安找不痛快。 梅淮安也不恼,拿指尖扫开额前碎发:“自然要更胜从前,否则我梅氏被乱臣贼子骑在脖子上欺辱,总得有个还手之力。” “哦,林副将可能不知道,本殿下投身渭北那是吃了不少苦,能有今日改头换面的模样” “还都得多谢你们岭南大力‘栽培’,如此大恩莫不敢忘!” “” 如此几句话,就绝了林九儒要打感情牌求放过的心思,还再次提起大仇表明立场,中州绝不原谅! 小太子年纪轻轻说话却滴水不漏,实难对付。 林九儒沉默一瞬,脸色更加慎重的应对着—— “殿下果真是年纪还小,言词也稍有些不恰当,这‘乱臣贼子’四个字岭南莫不敢当啊,还望殿下慎言。” “——哦?” 梅淮安转了转脖子压住眸底的不耐,继续跟人舌战,绝不能在道理上失势。 “难道发兵残害中州的人不是你们?那林副将可得好好说说,莫叫天下人冤枉了岭南,否则这半年来的日夜咒骂骂错了人,那就不好了。” 林九儒当即开口:“哎,殿下慎言,岭南发兵是真,可‘残害’中州的罪名我们可不敢认啊,分明是先皇病重,我岭南主君大仁大义,急着派兵往中州去护驾——” 夏博峦不爱听这些唧唧歪歪的话,他直接打断林九儒,扬声朝对面喊:“日夜咒骂?你们这群丧家犬也就这点本事!” “你们一派胡言!”陈元义实难忍受,猛地拍响刀鞘喊:“贼将!你来跟我” “哎。”梅淮安往旁边瞥了一眼。 “二表哥!”陈香连忙伸手按住陈元义,朝他摇头过后又凑到耳边快速低语,“你别瞎搅和!没听见他们不认账么?殿下要报仇也得先把他们的罪名说清了,否则今日一战传出去,外人得如何非议?” 外面的人会说—— 梅太子借势渭北,于明牙洞滥杀无辜数千人! 如果岭南这群人今天不认他们是夺占中州,那梅太子就是‘滥杀无辜。’ 至于他们突然出现在渭北境内要做什么?那跟梅太子并无干系,得由渭北主君亲自追究。 总之,这里面的事情极为复杂。 战前没下战帖,战后就会被非议中伤,古往今来一向如此。 看热闹的那些人总归不嫌事大,把水搅浑是他们的一贯作风! 第277章 场面再度失控! 梅淮安会甘愿落人话柄?自然不愿。 尤其还是在辽渭结盟打燕西的紧要关头,绝不能还未出师就先让自己名声染了脏! 陈元义经陈香提醒才猛然察觉这一层,暗骂对面正跟殿下对话的副将心思阴毒! 这是宁死也要往梅太子身上泼脏水,厚着脸皮死不认账了! 陈元义深呼吸几下,懊悔又憋屈的瞥眼往旁边看—— 骑在马背上的少年储君,脊背挺直气势坚韧。 此刻面对这样一群阴险狡诈的人还得费心把他们都挡在身后,一个人应对着奸逆贼子。 陈元义看着这道背影心头猛地一阵酸苦,热泪几欲盈眶。 明明这位才是金昭国正统的储君,可哪家的储君会如此艰辛啊。 此刻国恨仇敌就在眼前了,却还是得忍! 拦住陈元义之后,周围又逐渐安静下来。 梅淮安这才又看向林九儒,开嗓时语气极为认真。 “林副将放心,你那三寸不烂之舌要是能把岭南说成无辜之众,我便在北佛面前亲自作保,好生送你们离开渭北,今日也绝不再伤岭南一兵一卒!” “林副将,你务必要当着这上万人的面一一详谈,说说你们是怎么忠心‘护驾’的,本太子洗耳恭听。” “开始!” “” 鹰爪就骑马站在陈香他们身后,听见这样的话抬头看了前面那人一眼,神色如常。 佛君会把到嘴的肥肉丢回去?不可能。 储君殿下除非是傻了,否则也绝不会放走岭南这群人。 尤其还有个夏博峦,岭南君主的亲胞弟。 是以,任凭这位嘴上如何假意承诺,鹰爪都已经做好了帮忙活捉夏博峦的准备! 但很显然,中州旧部里有些兵将的思维并不如鹰爪一样冷静淡定。 他们此刻都被仇恨冲昏了头脑,一听见太子殿下的话风里有要‘放跑’岭南兵的架势—— 有性子急的直接就沉不住气了! “殿下!攻城夺阵的贼子就是岭南兵啊,就是他们这群人!” “殿下岂能受岭南贼将蒙蔽!” “任你巧舌如簧你!你们!就是你们攻城屠杀我阵兄弟,就是你们!” “就是他们!殿下不能听信诡辩啊!” “今天随便他们怎么说,万万不能把他们放走!” “没错,殿下绝不能把他们放走!” “杀了他们!” “杀了他们!” “” 梅淮安都来不及阻止身后这些人,就听周围岭南兵群里突然爆发出一阵抽刀拔箭的声响! 有了中州兵乱入的喊杀声,岭南兵们心理防线被逼到极致! 此刻反而从先前的颓废忐忑突然一下来了斗志! 毕竟他们自己做过的事根本赖不掉,既然横竖都是个死那不如拼一把博条活路! 怎么活? 能冲出这片山林就是活! 陈香陈元义和鹰爪他们几乎是同时应声而动,拽着缰绳围护在梅淮安周围。 而他们几人身后的中州兵们瞧见岭南兵拔刀,全都不等梅淮安吩咐就叫骂着也抽出刀来! 两拨人很快就撞到一起,顿时又砍杀起来! 梅淮安费力营造许久的‘论清战理’场面,瞬间就被破坏的一干二净! 无奈。 他看着周围刀光剑影飞箭乱射也只能跟着抽刀拼杀! “——砰!啪!” 腥甜的血腥味儿很快就笼罩在这片林间! 陈香持剑刺开一个朝梅淮安举刀劈来的岭南兵,焦急扭头问询:“殿下,现在该如何是好?还没说清楚——” “” 都已经开打了还能怎么说! 梅淮安咬牙看了一眼身后那群砍瓜切菜似的中州旧部,也能看见他们亲手杀死仇敌时,脸上悲戚痛快的表情。 心底刚生出来的恼火突然一下就熄灭了,知道自己不能怪罪这些人。 他能强行叫自己忍耐恨意,耐心跟奸诈敌将辨明是非,为了以后铺路。 但他不能要求中州其他人在面对灭国之恨的仇敌时,都得跟他一样强忍着不动刀。 这种事控制不住的,提起岭南谁不是恨意滔天! 既然如此—— 梅淮安扭头朝陈香喊:“既然如此那就杀!一个不留!” 只要一个不留,来日就死无对证。 天下人想怎么看待今日之事都全凭他梅淮安一张嘴来说! “是!” 有了殿下这句话,陈香他们顿时都来了精神! 一个个抽刀扬箭再也彻底没了顾忌,直直杀个痛快! 梅淮安这边原本的三千人并未怎么折损,再加上贺绛不久前领过来的一万兵将。 此刻跟岭南区区五千之众对打,一动手就是全面性压倒的局面!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夏博峦跟林九儒也彻底不再顾忌! 夏博峦哈哈大笑着仰天怒吼—— “杀呀!我岭南的好儿郎们,是我夏博峦对不住你们,今日便各顾自身,杀呀!冲出去!冲出去就能活命!” 林九儒看着周围他自己的兵将一个个开出血花,一个接一个的彻底倒下。 只觉得头晕眼花,喉间梗着一口血吐都吐不出来! 他骑在马上攥着刀的手都在抖,分明刚才已经开始谈判,分明一切都还能挽回! 分明他岭南兵将都还能有一丝活路的! “将军啊将军,你,你当真是” 夏博峦眸子血红的扭头看他:“我不想的!你以为我想败这一仗?好!我今日也把命赔给你们!” “将军!” 林九儒眼睛瞪大还没来得及阻拦,就看—— 夏博峦突然拽起缰绳,直直朝梅淮安冲了过去! 梅淮安正追着两个岭南副将,势要刺死他们,毕竟刚才两个中州兵就在他眼皮子底下被这两人割断了喉咙! 夏博峦迅速拽着缰绳靠近,与此同时沉着脸把怀里一只木盒抠开,很快就把什么东西捏在指尖。 他瞄准小太子的后脖颈,毫不犹豫将一枚暗器狠狠射出! “——咻!” 梅淮安刚听见暗器带来的风声心下一惊,正要飞身躲避—— 但已经来不及了! 就在他命悬一线的时候,身侧突然有道黑影横剑朝他身后挡来! “叮!” 第278章 我的生死什么时候轮到你一个傀儡太子说了算? 扑过来的人是鹰爪! 鹰爪出剑的同时,整个人也往梅淮安骑着的马上扑过去。 “殿下小心!” 他用剑刃挡下一记六星毒镖,直接把马上的人顺势推下马背,不叫人再有中暗器的可能。 “他手里有暗器?!” 夏博峦身上藏有毒镖,这是梅淮安没想到的。 既然如此,刚才在树林里的时候夏博峦怎么没有直接用暗器杀他? 也对,刚才林中只有他们两个人,彼此注意力都十分集中。 那个时候放暗器梅淮安定会察觉,肯定没有此刻得手的胜算大。 “卑鄙小人!” 梅淮安骂了一句顺着鹰爪的力度翻身下马,站在马匹另一边。 这才惊魂不定望向鹰爪手中的黑金长剑。 那枚六角形暗器上涂着黑亮毒粉,被抛过来的力度极重,显然是下了死手的,此刻就镶嵌在剑刃上! 梅淮安瞳孔睁大几分,心底一阵后怕。 抹了毒粉的暗器距离剑柄不过才几寸而已,等于是 如果暗器再偏几分扎到鹰爪手背上,丧命不过顷刻间! “该死的,我要夏博峦的命!” “殿下别动,我去会会他!” 鹰爪把剑刃往旁边石头上磕了一把,震掉那枚毒镖。 此刻显然也有了几分火气,直接返身提剑朝夏博峦冲去! 梅淮安不知道夏博峦身上还有没有第二枚毒镖,喊了一声:“鹰爪回来!” 而已经跟夏博峦交上手的鹰爪顾不得听他呼喊,此刻正提剑躲闪着银鞭,剑剑劈向夏博峦的马蹄。 夏博峦此刻还骑在马上,一根银色长鞭也已经又攥上掌心。 正甩的破空嗡鸣,能晃出一片银白色虚影! 梅淮安没再犹豫,攥着剑也往夏博峦那边冲,两个人合力才能速战速决。 绝不给夏博峦射出第二枚毒镖的机会! 夏博峦马匹两侧各自站着梅淮安跟鹰爪,两人左右配合齐力进攻。 一样的黑衣身影彼此身手都十分利落,出剑迅猛招招逼近。 此刻他们已经不想活捉夏博峦了,剑剑都往马背上这人的命脉刺去! “梅淮安!”夏博峦打的痛快还能抽空喊话,“这会儿装不下去了?我就知道,你怎么可能不恨我,哈哈——” “恨你?你代表不了岭南,你还不够资格!” 梅淮安躲过一记银鞭,看准机会弯腰狠狠劈向马蹄—— “废物!”夏博峦早有防备,勒紧缰绳让战马前蹄仰起躲过这一剑。 他回马闪开几步,冷笑出声:“恨就对了!也得叫你们梅氏尝尝恨是什么滋味儿!活该!” “祸国殃民的人还能如此骄傲?你这脸皮比我想象的厚多了,哎,你哥如果知道你今日的蠢行,会不会直接气死了?” 梅淮安提剑追过去,一边高声回话吸引夏博峦注意,另一边悄悄给鹰爪递了个眼色。 鹰爪当即调转脚步,快速绕到马屁股后面去。 夏博峦看着马头前站着的人,手里银鞭一次次往前抽过去—— “祸国殃民?你们哪儿顾过百姓死活!你不配说这种话,更不配提我家兄长!” “疯子。”梅淮安对着一道道发狂抽来的银鞭几乎应接不暇,直接朝鹰爪喊,“动手!” 鹰爪应声而动先是一剑劈断战马后蹄,又踩着马屁股高高跃身! 就在夏博峦因为战马倒下而仓促闪避的时候—— 梅淮安抬手一剑跟鹰爪同时刺出! “呃——” 夏博峦血红着眸子闷哼一声低头看,他肩胛骨一左一右被两只剑同时贯穿了! 只感觉双臂一阵钝痛发麻,紧跟着就失力垂下 这回是真的,再也没有还手的机会了。 夏博峦败了。 他单膝跪在地上,任由两条胳膊无力的垂着,很快面前就响起一句似曾相识的话。 “岭南大将军也不过如此嘛,胳膊抬不起来了?” 梅淮安喘息着说话,眸色深沉且戏谑。 他手里的剑还戳在夏博峦右肩上,此刻就垂眼看着单膝跪在他面前的人。 夏博峦眸色恍惚一瞬才想起来,他从前也跟小太子说过这么一句话。 ——“太子殿下也不过如此嘛,这就爬不起来了?” 夏博峦额头布满汗珠但眸色依旧狠厉,咬牙说:“有本事你就杀了我,何须废话。” “没错,死到临头不用说废话,原来夏将军你也知道。”梅淮安眸色渐冷,“我当初也说过,再见面咱们不死不休,那就” 送你上路! 他正要把手里的剑横割过夏博峦心脉,对面持剑的鹰爪连忙低声喊:“殿下!” “” 鹰爪此刻就站在夏博峦身后,把刺在夏博峦左肩的剑抽回去,紧跟着朝梅淮安摇了摇头。 眸色似是在说—— 不能杀。 “为什么?”梅淮安咬牙问,脸色不太好。 若是往常他绝不会听鹰爪的意见,但这会儿鹰爪刚才救了他一命。 “佛君”佛君另有打算。 但鹰爪察觉这样说不太合适,正为难的时候偶然瞥向远处,眸色一亮。 “殿下,佛君来了!” 夏博峦猛地抬头望过梅淮安身后,看了一眼突然厉声朝身前人叫骂! “是啊,他贺兰鸦来了,我的生死什么时候轮到你一个傀儡太子说了算?草包废物,杀不了我你就滚!” “你找死!”梅淮安脸色一冷就要接着刺剑! 鹰爪快速移步伸手握住他的剑柄,低声劝:“殿下别冲动,他此刻就是在找死。” 梅淮安深呼吸着暂且停下动作,抬眼看鹰爪:“什么意思?” “听闻岭南主君只有夏将军这么一个弟弟,素来珍视,不知此番落在殿下手里岭南主君舍得拿什么来换胞弟活命呢?” 鹰爪这话是朝夏博峦说的,但显然是说给另一个人听。 梅淮安若有所思,手里攥着的剑稍稍松了些。 知道自己很快就得变成俘虏,这是宁死也不想叫他哥被人要挟? “原来如此。”他把剑从夏博峦肩侧拔出来,低头朝他笑了笑,“手足情深啊?我倒要看看你们的手足之情有多深!” 第279章 明明他已经不信任贺兰鸦了,但一瞧见这人心底就踏实 “” 夏博峦的求死之心被戳破,脸色瞬间铁青,唇瓣紧抿着不再开口说话了。 梅淮安把他手里的银鞭挑飞出去,随意拿剑尖抵着单膝跪地这人的喉咙。 这才顺着鹰爪的视线,移步回身望去—— 这处郁郁葱葱的山道,此刻已经被双方兵马拼杀的一塌糊涂。 枝叶沾了血色,尸体倒了满地,放眼望去各处一片混乱。 远处却有一辆宽敞贵气的宝蓝色马车,突兀出现在这片杀戮场,此刻正在匀速驶来。 马车前面骑引的兵将里有包扎过手臂的贺绛,以及刚被松了绑的二妞,甚至还有燕凉竹。 远远望去,还能看见马车后面有数万兵将骑行跟着,一个个将领身形高大结实,气势磅礴! 这是渭北后军大营的骑兵到了! 鹰爪额上已经出了层汗,长舒一口气:“总算是来了,殿下只用一千兵马拦下这些人,当真惊险啊。” 一千兵马?! 夏博峦单膝跪在地上被左右两人压制着,听见这话猛地脸色灰白:“你说什么?” 鹰爪抿唇,含笑不语。 梅淮安这会儿心情好极了,用剑尖儿在夏博峦脸颊上拍了拍。 “你没听错,我只用一千兵马就把你们全拦下了,哎,咱俩谁是草包?” 夏博峦气的呼吸都颤了,猛地挣扎想站起身:“你个奸诈无耻之徒!” 梅淮安直接朝他腰上狠踹一脚,把他又踹倒在地—— “不敢当,哪儿有你打不过就放暗器这般无耻,比起你的做派我还差得远!” “” 马车旁边的鼓车上站着几道兵将身影,手里木锤正敲着休战鼓。 “渭北主君到!” “停战!停战!” “停——战!” “” 两拨兵将正打的不可开交,一个个全都杀红了眼。 此刻虽然听见鼓声也没立刻停手,山道里依旧一片混乱! 刀剑碰撞声夹杂惨叫哀嚎,如此惨烈的战斗场面就摆在马车前不远处,把路挡的严严实实。 —— “看见了,在那儿!” 贺绛骑在马上远远能瞧见梅淮安的身影,连忙指给二妞和燕凉竹看。 看见那人身边还有陈香鹰爪他们护着,这才放下心来。 二妞跟燕凉竹透过拼杀的人群身影,隐约能望见那边还好好站在那儿的人。 “殿下!”燕凉竹攥着缰绳坐不住,猛地就要骑马冲过去。 “你不要命了?没看那边满地的死尸。”二妞一把拽回他的缰绳,看见那人没事他就理智多了,“等他们停手之后再过去哎,我们去拿些清水和吃食,安哥肯定累了。” 燕凉竹犹豫一瞬,这才点头跟着二妞往马车后面的牛车上去,扒食盒。 周围鼓声震耳,贺绛只能骑马走到车窗边,微微弯腰朝马车里说话。 “我看见梅淮安了,他没事,他还把夏博峦捉住了!” “” 贺兰鸦端坐着的身形稳如老狗,只是搁在袖下紧攥着的掌心直到此刻才彻底松开。 他面色如常朝贺绛吩咐:“叫他们停战,速速清路。” “好!” 贺绛应声,连忙招呼着蒋名义他们做事。 渭北两万后军强兵加入战场,并未伤人只是用剑鞘横档在双方拼战之间。 贺绛骑着马在前面跑了一圈,用刀鞘往还不停手的人身上砸。 可能也是带点泄愤的心思,他次次砸的都是岭南兵。 “停手!再不停手老子把你们脑袋剁了!” “我抽刀了嗷!” “哈哈哈,没抽刀,本将军吓吓你们罢了!” “” 岭南兵们敢怒不敢言,看见贺绛就跟鹌鹑似的低头缩到一边去。 蒋名义他们跟着骑马宣告—— “停战!” “佛君有令,停战!” 林九儒看见这一幕,当即眸色微亮大喊着:“停下!岭南兵将听令,退后十步恭迎佛君!” “退后!” 那边陈香得了梅淮安的示意,也骑马通信,勒令中州兵们停下厮杀,退后给佛君清路。 总之一片混乱过后,场面得以控制! 山道上终于安静下来,两侧山林里的树身上都遍布刀砍剑劈痕迹。 枝叶野草上全是血迹,还夹杂着碎肉和断臂,处处都是骇人狼藉。 地面上倒着满地的伤亡兵将,此刻被人拖拽到两旁刚挖的土坑里去,清理道路。 伤亡的大多数都是岭南兵,但中州兵将也有百十位不幸丧生的。 血色蔓延在山谷地面的碎石野草上,于阳光下散发出新鲜的粘稠血腥味儿。 马车轱辘压过这些野草碎石,也跟着染上血红。 正缓缓往梅淮安这边来。 梅淮安重新找了匹战马原本想骑着奔向马车,但此刻显然不必他奔去了。 他翻身坐上马背,攥着缰绳往驶来的马车里看。 透过浅色纱帘能隐约瞧见里面坐着的人,坐姿端正,看不清表情只能窥见大概轮廓。 但也不必看见脸庞,单从气势上就能瞧出那位的清贵之姿。 明明分开才不过两个时辰,但前后屠杀超过百人的梅淮安,此刻望着马车里的人只觉得恍若隔年。 一直紧绷着的神经竟然奇迹般松懈了些。 明明他已经不信任贺兰鸦了,但一瞧见这人心底就踏实。 妈的,真就孽缘! 随着马车往一片血腥的地方驶来,梅淮安朝陈香使了个眼色,陈香稍微愣怔但很快就明白了。 他连忙拽着陈元义几个人翻身下马,齐齐领着周围兵将朝马车里那位单膝拜下。 磅礴和声瞬间就震荡山谷—— “恭迎佛君!” “恭迎佛君!” “” 那边的林九儒顿时转头看身侧的人,低声喊:“将军,快给北佛见礼!” 夏博峦刚才被两人合力刺下马背,身受重伤,这会儿被他岭南兵们扛回人群里护着了。 其实也谈不上护不护,他们头顶全都是手持利箭瞄准他们的渭北后军,说是插翅难逃也不为过。 只是梅淮安懒得费心看着夏博峦,丢回岭南兵群里省得夏博峦流血死了。 第280章 加更:怎么一碰见贺兰鸦,自己就跟失智了一样 此刻的夏博峦,胸前血色蔓延过黑色里衣晕染到银甲上,被他揉出几只刺眼夺目的血手印。 冠发也有些散落了,狼狈至极。 闹成这种场面还能有什么转圜的余地,他朝林副将冷哼一声。 “你真以为北佛会放了我们?士可杀不可辱,休想叫我跪地求——呃!” 他话还没说完,就猝不及防被林九儒一个猛推压到地上! “?” 夏博峦肩上有伤又被人用力猛推,脸色一怒正要挣扎—— 林九儒直接伸手重重攥上他的肩膀,强行把他按下去朝马车单膝跪地。 林九儒嗓音嘶哑几乎吐血,低吼:“你不想求饶这几千兵将就活该随你死?夏大将军!” “看看你带出来的八千精兵,已经不足三千了!都是我岭南儿郎的命啊!” “” 夏博峦浑身一颤,眸子逐渐发直。 看着掌下的人不再挣扎,林九儒含泪叹息一声。 他朝周围岭南兵们扫过一眼,撩袍跪地引着他们喊:“岭南小将,拜见佛君!” 是双膝跪地。 “啊?” “这” “拜!” “拜!” 岭南兵们似是找到了主心骨,下一瞬就都双膝跪地跟着林副将喊—— “拜见佛君!” “” 梅淮安看着周围所有人都下马跪拜的动作,心下稍安。 看来局面还有救,在中州和岭南之间还站着个渭北佛君能‘主持公道。’ 马车缓缓停在他的马前,他能感受到马车里的人正在看他。 目光是柔和温暖的,没有任何攻击性以及威慑力。 就只是关怀的打量他,从头到脚。 感受到这抹温暖,梅淮安忍不住呲牙朝里面笑。 只是才刚要扯动唇瓣就猛地想起来这人是个别扭又矛盾的演戏爱好者,还藏起许多秘密瞒着他。 心头突然一疼,笑容也跟着淡下去了。 如果可以的话,他很想让周围这些人都消失,自己冲进马车里带着一身血污和疲惫,抱抱里面的人。 不,是叫里面的人抱抱他。 梅淮安还是不承认自己喜欢贺兰鸦,他不喜欢一个处处隐瞒自己的骗子。 可是 无关情爱,他只是需要个拥抱来抚平杀戮焦躁。 无关情爱,就只想要贺兰鸦抱。 无关情爱,别人谁都不行。 他骑在马上不知道跟马车里的人对视没有,反正他就这么看着纱帘。 而纱帘里的人也看着他,久久没有移开视线。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道饱含威严的嗓音从马车里传出来。 “起身。” 起身? 梅淮安愣神攥着缰绳正要动作,却听见周围猛地爆发出一阵盔甲擦碰声。 这才反应过来—— 这两个字不是对他说的,是对跪地的其他兵将们说。 “” 怎么一碰见贺兰鸦,自己就跟失智了一样。 梅淮安在心底骂自己,指尖攥了攥缰绳赶紧回神。 中州兵和陈香陈元义他们翻身上马回归原位,立在一边等候吩咐。 岭南兵们在林九儒的带领下,都没敢再翻身上马,只是各自牵着缰绳静静站着。 梅淮安并未下马往马车里去,就这么骑在马上准备看贺兰鸦怎么处理这个局面。 缠斗一下午他有些累了,又渴又饿想休息一会儿。 贺兰鸦喊过贺绛,低语吩咐了几句。 很快山道里就响起贺绛浑然有力的嗓音—— “渭北佛君有令,岭南兵卸刀交马原地盘膝,敢有异动者,斩!” “” 这话一出来,岭南那边人头攒动几瞬。 梅淮安转头看着那个林副将,对方脸上闪过犹豫但很快就做出决断。 林九儒拱手朝马车回话:“胜败乃兵家常事,今日落困于山谷我等全凭佛君处置,绝不违背。” “岭南兵将听令,卸刀交马,原地坐下!” “” 一阵急切低语后,岭南兵们最终认命的低头卸刀。 就在一阵刀剑落地声中,贺绛示意蒋名义他们过去清收武器和战马,叮嘱蒋名义。 “你收缴仔细了,随后关押不能出事,一个个的搜身。” “是,将军放心。” 数千人上交战马和武器得费些时间,梅淮安转头望向林九儒。 “林副将,夏将军今日领着你们埋伏刺杀佛君,这是你们与渭北的恩怨,中州之事咱们今日也得论个清楚。” 林九儒此刻是火烧眉毛一般,额头的汗就没下去过:“殿下怎么张嘴就我们何时埋伏刺杀佛君” “哦,不是刺杀佛君,难道是来刺杀本君的?”梅淮安脸色有些不耐,“可你刚才不是说什么渭北把太子掳走了,你们发兵往中州护驾去的吗?这么说来你们应该对我梅氏忠心耿耿啊。” “我们今日”林九儒擦了擦额头的汗,“也,也不是来刺杀殿下您的。” 啧,到这个时候还死不认账。 “那你们八千兵马埋伏在山谷里干什么?还往佛君马车上射箭,你看——” 梅淮安好整以暇的指指宝蓝色马车顶上,五六根岭南羽箭还在那儿插着呢。 “” 林九儒脸色红一阵白一阵,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显然梅淮安此刻并不想跟这人纠缠,他摆摆手:“你自己慢慢想,反正今天得给本君和佛君一个交代,想去!” 林九儒悄悄瞥向马车那边,显然有北佛在场他就不想跟小太子多说半句。 一个傀儡太子罢了,真正有实权的人是北佛。 他们这群人的生死,也只在北佛一念之间! 林九儒试探着拱手说:“佛君明鉴,我们今日一行绝没有暗害您的意思,我们” 我们要杀的是太子,岭南跟渭北是没有仇的。 听出这句暗语,梅淮安冷哼一声踢了踢马镫。 只是—— 马镫被踢出几声突兀脆响是他没想到的,连忙停下动作懊恼垂眼。 果然,下一瞬就听见马车里似是有几声低笑。 笑他这些小动作和不耐脾性。 梅淮安来了气,朝马车里说:“既然林副将总有说辞,那不如就地升堂问审,佛君受累一回当个判官断清白!” 这明显是句玩笑话,林九儒脸色尴尬不知所措。 ———— 【ps:小礼物送一送,五星好评点一点,谢谢铁铁们!】 第281章 他今日再次见识到人性丑恶的底线,就能无耻到这个地步! 让渭北佛君当个判官断案?还是如此荒谬的‘案情。’ 夏博峦嗤笑一声正要嘲讽小太子异想天开,就听马车里那位又说话了。 “是。”贺兰鸦嗓音温和,“那就谨遵殿下口谕,一个时辰后摆案升堂。” “” 什么? 所有人都愣了。 刚才周围还有些窃窃私语的动静,此刻瞬间陷入死寂。 就连梅淮安和陈香他们也愣怔着望向马车纱帘,一时间都没听出这话是真是假。 但马车里的人就跟早有计划似的,再次开嗓—— “传令下去,召来附近郡官百姓,今日本君与储君殿下要在明牙洞提审夏氏将领,所有供词提案记录在册,不日印书昭告天下。” “” 这是要来真的了! 梅淮安惊讶挑眉,思索片刻暗赞贺兰鸦这秃驴果然老谋深算。 找来郡官和百姓旁听见证,可比他自己在这儿跟敌将理论好多了。 这回看这个姓林的还能怎么反水狡辩! 林九儒回过神来连忙再次跪下,焦急拱手:“佛君大人何必如此,今日之事小将愿一五一十的详细说来,只是希望能借一步说话。” 有些话不能当着周遭兵将和小太子的面说,不是不敢,是绝不能认。 “何需借一步说话,本君与你岭南私下并无往来。”贺兰鸦拒绝他,语气凉薄,“本君也很想知道,夏氏派来八千兵将埋伏山谷,到底意欲何为?” 夏博峦算是瞧出来了,这北佛根本就没有想跟岭南交好的心,也不卖他丝毫薄面。 既然横竖都逃不过自家兄长被胁迫的命运,那北佛这群人绝不会杀他。 夏博峦意识到这一点心中有数,态度也硬气起来—— “我来渭北一趟要做什么,北佛心里不清楚?呵,揣着明白装糊涂,什么升堂问案,弄出这种把戏也不过是浪费时间!” 梅淮安眯眼看着他这欠揍的模样,嗓音同样强硬:“既然知道是浪费时间,不如你就一口气把实情全说出来,也省得我们问询了。” “实情?”夏博峦忍着胳膊的疼微微转身看向马背,“你要听什么实情?听你们梅氏是如何罔顾百姓,逼的我岭南不得不反么?” “将军!”林九儒一个头两个大,攥着夏博峦的手腕收紧掌心,“将军失言了,什么反不反的,岭南从未有过反心!将军不可胡说” 竟然到这个时候还在遮掩恶行,狡辩不认! 陈香再也克制不住了,深恶痛绝的吼—— “好一个没反意!你们屠我中州数十万兵将,尸骨成山!如今你们敢不认你们怎么敢!” 中州兵们已经忍耐多时了,尽管此刻有佛君在场,也还是恨的拽起缰绳蠢蠢欲动。 “无耻夏狗!” “无耻之辈!” “我数十万兵将尸骨未寒,你们怎么敢如此瞒世!” “杀了这群无耻恶贼!” “殿下,许我们动手!” “求佛君,求佛君!” “” 场面吵闹着又乱了起来。 梅淮安眸色森冷,攥着缰绳的手指都在颤。 杀,还是不杀。 贺兰鸦的意思是不让杀这些人,鹰爪说想拿夏博峦换岭南主君低头。 这背后到底是低什么头 他方才一直以为是什么金银珠宝兵器盔甲,但此刻想来,贺兰鸦想要的显然不是什么财物。 梅淮安转头望着马车纱帘,心底冷静下来快速把所有的事都思索一遍。 夏博峦冒险刺杀太子,林九儒再三矢口否认岭南造反 片刻后眸子狠狠一颤,终于明白了! 狡诈无耻的夏博商,着实该死! 如果他今天不把岭南恶行彻底剖析于众—— 中州数十万兵将连带几位老将军和城中无辜官员,全都是白死了! 岭南不认啊,他们不承认造反过,不承认屠杀过中州兵! 尽管当时尸山血海能堆满城,他们还是满嘴说辞死活不认! 若是今日贺兰鸦不在场,鹰爪也没有奉命提醒过他—— 他一定会像刚才一样纵着中州兵把这群夏狗屠杀殆尽! 可是这样一来,梅氏有理也会变成无理。 梅太子于明牙洞乱杀无辜数千人,到时候传出去就更说不清了。 长此以往下去,久久没人替梅氏出头问罪—— 总有一天世人会相信岭南从未造反过,当年领兵攻占中州就是为了护驾! 那中州数十万兵将全都白死了,岭南君主会抹平一切罪恶,心安理得的登上皇位! 夏博商打的就是这个主意,否则他怎么占据两州还迟迟没有自立称皇? 他在等啊! 等梅氏死绝,等百姓相信,等他岭南恶行再也不会被人提起! 到时候他坐拥两州,得了百姓信服再顺理成章登上皇位。 后世人提起他兴许还会称赞他是个好皇帝? 无人会记得中州曾在他夏氏称皇的路上,死过数十万人! 梅淮安险些中了这瞒天过海的奸计,毕竟他从未意识到—— 原来被害的国破家亡,还要向世人说明兵败缘由,说明恶人是谁,保留作恶证据! 可笑么? 他原以为只要是有眼睛的都能看见岭南恶行,毕竟死的不是几百几千人,那是数十万条人命啊。 原来这么大的恶行也有人敢试图遮掩略过! 来到异世这么久,他今日再次见识到人性丑恶的底线,就能无耻到这个地步! 太可怕了。 山谷里的吵闹声逐渐停息,但气氛显然更加焦灼! 陈香拽着缰绳往梅淮安身边来,眸子憋红了一片,颤声说:“殿下,忍不得了” 屠了咱们这么多人,他们不认呐。 血海深仇就摆在眼前,作恶的人还敢不认! 此时此刻,所有中州兵们望过来的目光里,除了悲戚就是无尽的委屈! “不能杀。”梅淮安视线在他们身上扫了一圈,低声跟身边的陈香说话,“越是这种情况,越不能杀。” “殿下”陈香求着喊。 梅淮安不再犹豫的抬头望向马车,咬牙说—— “劳烦佛君升堂提审,中州兵败始末,今日该有个定名了!” 第282章 角落里的拥抱 再叫岭南玩一手遮天的把戏,来日他若想打岭南夺回城池,反倒是他这个草包太子恩将仇报了。 毕竟岭南对外界说的一直都是发兵救驾啊! “” 陈香和陈元义他们愣怔片刻,此刻想不了太多但显然也察觉到有哪里不对。 定名? 定什么名? 他们对视一眼突然恍然大悟,紧跟着就更加愤恨的喊—— “没错!定名认罪!岭南反贼事到如今还敢狡辩?认罪!” “殿下英明!” “佛君英明!” “叫他们认罪伏诛!” “” 梅淮安骑在马上听着周围中州兵们也逐渐明白过来,心底升起浓浓愧疚。 是他想的还不够周全,完全没料到岭南会有遮掩恶行这一手。 最后还是要贺兰鸦来提醒他们。 换句话说,贺兰鸦今天又救了中州一命! 马车里。 贺兰鸦看人终于明白过来这里面的无耻阴谋,不枉他大力阻拦至此。 此刻稍稍安心了些,心说—— 能听话便好。 他不怕外面的人耍阴招,只怕生性强硬的人由着性子胡来,让他想帮扶却插不上手。 缓了口气,他稳声朝马车外说—— “既然如此” 所有人听见这道嗓音就都安静下来,恭敬朝马车看去。 “本君今日便越俎代庖,为我金昭储君证个公道!” 话音刚落,中州旧部们齐齐举刀附和—— “好!好!” “佛君英明!殿下英明!” “开堂审他们!” “认罪!认罪!认罪!” “” 林九儒灰白着脸色扑跪在地,心知如今是半点希望都没了。 北佛竟不理会岭南的示好,一心偏帮小太子! 这根本就不合常理! 林九儒百思不得其解,他以为岭南跟渭北并无仇怨,只要稍稍递出好处 北佛自然愿意放他们一马,毕竟只是举手之劳,何乐而不为? 更何况眼下是辽渭结盟打燕西的时候,北佛就不怕岭南与燕西联手? 竟敢如此逼迫岭南! 他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难道北佛真如表面一般要拥护梅太子? 可天下没有这么傻的人,梅氏已经名存实亡了啊! “这不可能这不可能啊” 林九儒目光焦灼的喃喃低语,绞尽脑汁想着对策。 夏博峦坐在旁边背靠一只山石,脸色沉沉的看着林九儒,没有说话。 片刻后,山谷里终于安静下来。 所有人都齐心协力听从吩咐忙碌着,或跑动或清剿岭南武器和战马。 没有人再冲动去杀岭南兵了,甚至还给他们丢了些馒头和水。 贺绛找了附近一片开阔的山坡,请示过他哥之后确定在这里安营扎寨。 他们要建起简易大帐,供今夜提审夏氏贼兵! —— 外面斜阳高照,平坡上的某个简易帐篷里。 “贺兰鸦,帮我系个腰带。” “” 跟燕凉竹和二妞一起吃了些东西后,梅淮安快速洗了个澡,穿上贺绛送来的衣裳就往贺兰鸦帐篷里钻。 帐篷里的长桌后面,端坐着的人正在低头研究山脉地势图。 突然察觉帐篷帘子被人掀开,怎知还没抬头就听见这么一句话。 “” 不知怎么应答。 贺兰鸦指尖按在地图上,目光极力平静,望着朝他桌边走来的人。 一会儿要出去见郡官和百姓,梅淮安并未穿武服,他换了一身金赤双纹薄衫,衣摆很累赘但也华美精致。 只是此刻腰间的金色柳叶型链饰,像麻花一样扭在一起绕成死结,显然是穿戴时太过仓促造成的。 帐篷十分简易,连窗帘都没卷起来,周围透着山谷里浅金色的光。 远处能听见兵将们凿石平路,搭建高台的声音。 但帐篷里只有他们两个人,气氛莫名粘稠起来。 贺兰鸦睫毛颤了一下,说:“叫寒翅来帮你整理,我有公事。” 梅淮安已经走到桌边了,白皙修长的手指拍在桌面上砰的一声,哼笑:“少说废话,你帮不帮?” “” 贺兰鸦朝掩着的门帘瞥了一眼,无奈:“过来。” 梅淮安站在棕木色的太师椅旁边,低头看坐着的人帮他勾起腰链解开死结。 脚下踩的是绵软地毯,太软了就容易站不稳。 于是他猛地弯腰扑过去—— 把眼前穿着白衣薄衫的人,抱住了! “” “梅淮安。”贺兰鸦低声警告,嗓音有些干涩,“贺绛随时会进来。” 肆意把脸埋在秃驴肩窝里吸了两口,浅淡的佛檀香萦绕在鼻息间,感觉神经线一阵舒适。 梅淮安脸还埋在他肩窝里,嗓音有些闷:“看见就看见,我不怕。” 透过肩头布料,贺兰鸦能感受到少年坚挺的鼻尖,以及此刻稍显脆弱疲惫的情绪。 他叹了口气,把人揽腰扶抱着站起身来,挪步往旁边的屏风后面走。 他刚在屏风后面洗漱更衣过,此刻还没叫人把屏风撤下去。 两人进到有屏风遮挡的角落里之后,梅淮安动作就更放肆了些。 他把贺兰鸦推坐到压着帐篷一角的木箱子上,自己很快就跟着贴过去。 双膝跪骑在对方大腿两边,虚坐在腿上又把人攀着脖子抱紧。 动作赖皮不容拒绝,就像一根迫切需要汲取养分的绿藤。 总之得多抱一会儿,根本不想撒手。 贺兰鸦原本两只手都按在木箱子上,但此刻怕怀里人掉下去,犹豫一瞬才抬手在人后腰轻揽着。 更像是回抱过去,动作带着些安抚意味。 “贺兰鸦。”梅淮安嗓音闷哑,在他耳边不远处嘟囔着,“我刚换的衣裳,掉下去就弄脏了。” 贺兰鸦吸了口气,指尖动了动没有收紧掌心,说:“不会掉下去。” “我是叫你抱紧点儿。” “” 贺兰鸦收紧胳膊,把怀里这只劲瘦的腰身往自己胸膛贴近了些。 彼此呼吸声都响在耳边,心跳也几乎是跟着重叠,在这处隐蔽的屏风角落里砰砰作响。 两人就这么安静相拥着,没再出声。 第283章 淮安很聪明,知错就改,往后一定会越来越厉害 山谷平坡上的某只帐篷里,屏风后面两个人紧紧相拥。 这一刻的安静太难得了,梅淮安等了许久才找到的机会。 他垂着眼皮神态乖顺安静,双臂圈在贺兰鸦脖颈上,下巴搁在肩窝里压的很重。 骑跪的姿势让他的肩比贺兰鸦稍稍高些,非要把脸埋在对方肩窝里,后背都弓出一道稍圆弧度。 贺兰鸦身上温度是暖的,泛着仿佛能荡涤杀戮的清淡檀香气息。 侧脸隐约能感受到他的耳廓,黑金莲座耳坠有些凉,被挤压的硌在脸庞上,耳坠圆润硌着并不疼。 梅淮安心里有许多话想说的,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想骂夏博峦狡诈,想说自己骑在马上险些中毒镖死掉了。 想抱怨马战累人,他膝头被马鞍磨破皮了火烧火燎的疼。 想夸夸佛君手段真厉害,竟然能第一时间就断了岭南兵的退路,夺回三哨关。 还想问你坐在马车里有没有担心我。 只是他紧紧抱着这秃驴,犹豫许久,最终这些话一句都没说。 能急着跑过来抱住这个人,就已经是他做出的最大让步了。 这是双方都心知肚明的——求和之意。 梅淮安不想跟贺兰鸦闹了,不想分神计较那些伤人的假话,不想猜忌这人到底还瞒着他什么。 活了今天没明天的人,计较这些太累了。 他肩上的责任太重,压的他没有精力再顾念私情恩怨。 梅淮安累了。 他想着,就这样。 拥抱能舒心他就跑来拥抱,亲吻能高兴他便缠着亲吻。 挡下暗器,答应升堂。 贺兰鸦今天算是又救了他两回,尽管这人有事瞒着他,尽管这人是骗子。 但他能确定—— 贺兰鸦对他是有心的,且处处帮扶。 单是这两点,他都不想跟这个秃驴闹别扭了。 他一个人扛着好累,连头发丝儿都在叫嚣着想要贴近贺兰鸦。 白天厮杀拼战,晚上回帐拥人。 这是梅淮安在此刻刀剑行走的日子里,能给自己找到的唯一慰藉。 如果连这一点点的慰藉时间,都得用来计较—— ‘你瞒了我什么’‘你喜不喜欢我’‘你对我不真诚’‘你什么时候跟我坦白’ 那太累了,他没精力追究了。 而此刻贺兰鸦拥着怀里人,能清晰感受到这人消瘦的肩骨,腰身并不柔软,尽管这衣衫布料是软糯的。 身上充斥着薄荷浴液夹杂清苦伤药的味道,不知是哪儿又伤了? 他的淮安身上总带伤,没个好的时候。 贺兰鸦垂着眼先松开手,嗓音很柔:“郡官他们应该到了,我们还有正事要做。” “再抱一会儿。”梅淮安用下巴蹭了蹭他的肩,声量很轻,“今天又叫你费心了,是我想的不够周全,自以为能处理好” 他在东岸边上的马车里还自信满满给人打包票,说他一定能处理好这些事,还叫贺兰鸦放手别约束他。 没想到打脸来的这么快,最后还是要贺兰鸦出面替他收拾残局啊。 “你已经做的很好了,淮安。”贺兰鸦指尖攥了些怀中人后背的衣裳,低声安抚着,“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远没有你做的好。” 身处窄小昏暗但安全的角落里,耳边听着这样温柔低磁的嗓音,梅淮安心头颤了一下。 “骗人。”他眼眶泛红,喃喃低语着,“我做的一点都不好,中州旧部险些失控,我自己也差点丧命,最差劲的是岭南奸计就摆在眼前我都没察觉,闹着不叫你插手,结果局面被我搞的一团糟” “可我已经很努力了,哥哥。” 他从穿越来那天就一直都很努力,没有一天懈怠过。 他以为自己有武力又有现代人的兵法智慧,打仗而已那不是信手拈来的么。 他摩拳擦掌,急着想展示自己跟寻常人不一样的机智头脑,闹着不叫贺兰鸦管他。 可如今还没正式开打,只是个战前小试就险些叫局面崩盘。 梅淮安此刻的心情就像是被一盆冷水泼了,心底还生出些溃败感。 他抱着贺兰鸦就像攀着一棵稳固的树,只要大树还在这里能叫他倚着,整个人就是踏实的。 “我收回之前不叫你管的话,往后再有这种情况,我会听听你的建议。” 全都听从别人的话梅淮安知道自己做不到,但有了这次的教训,他往后会适当听取建议,不再一意孤行。 “” 贺兰鸦被这许久没听过的‘哥哥’两字,喊的心都软了。 在梅淮安看不到的地方唇角弯了弯,他嗓音一如既往的沉稳。 “此战三千挡八千,你做的已经足够出色,用计也够巧妙,但若能听我的拖延时间等待援军,战果定会更加圆满,所以下次” “好。”梅淮安叹息着紧了紧胳膊,脸颊缓蹭着贺兰鸦的颈侧,“下次我听你的,不莽战。” 如此便好。 贺兰鸦眸底闪过些欣慰。 不枉他故意坐视不理一下午,也跟着担忧一下午。 如果听从他的计划,他可以叫怀中人没有危险且能出气,局面也绝不会混乱至此。 但当时没尝过教训的人,他拦不住。 “淮安很聪明,知错就改,往后一定会越来越厉害。” “嗯。” 尽管贺兰鸦的语气像是在哄小孩,但此刻情绪低落的梅淮安很吃这一套。 “哥哥,你今天怪我了吗?” “从未怪过你。” “那你在马车里有没有担心我?你还叫鹰爪来保护我。” “夏博峦是会暗器的,贺绛吃过亏。” “他可真奸诈,回头我也练练暗器砸他!” “好,我给你找图谱。” “哥哥真好,我,想亲亲你” “” 就在两人拥抱着低语阵阵的时候,外面突然传来脚步声! 贺绛直接撩开帐篷帘子,嗓音大大咧咧:“哥,郡官林广义他们哥?哎人呢。” “” 屏风后面—— 梅淮安察觉贺兰鸦浑身肌肉都僵了,连忙撤身从怀里出来朝他脸上望去。 果然,秃驴脸上的表情也紧张极了! 第284章 我要是非缠你,你能把我怎么样? 哎嘿! 这可少见啊。 他心思微动,眸底跟着闪过一道戏谑亮光。 下一瞬猛地伸手从贺兰鸦宽松外衫探进去,直奔胸前! “我在屏风后面换件衣裳,你先呃!” 贺兰鸦正想把贺绛打发走,突然睁大眼睛错愕低头—— 梅淮安在他胸肌上只隔着一层里衣,抓了一把! “!!” 胸前顿时泛起麻疼,夹杂着陌生的被触感。 贺兰鸦呼吸一窒,急忙按住胸前‘人来疯’的手,眸色极尽警告! 但被他瞪着的人丝毫不怕,笑着又按了两下胸膛结实的肌肉。 “” “贺绛。”他把胸膛上这只手攥紧了些,再次紧张往外喊,“你先出去!” 梅淮安舔着唇朝他笑,既然被抓住手掌不能动—— 就顺势用食指在皮肤上挠了挠。 贺兰鸦歪头看着怀里这位,气的咬牙却不敢出声训斥,仅用目光威慑显然吓不住这个混账! 他只觉得浑身血液都紧张到沸腾了,生怕几步之外的胞弟往屏风后面走来! 贺绛站在帐篷里远远盯着屏风,有些纳闷儿的问:“你刚才不是换过了吗?” “” 梅淮安的手很不安分,突然! 贺兰鸦眸子狠狠一颤,瞬间耳廓就红了! 贺绛就在外面他也不敢挣扎出动静,只能死按着自己胸口这只手! ——梅淮安,别再放肆了! “” 秃驴好娇羞。 梅淮安把额头贴在贺兰鸦肩上,无声闷笑导致肩膀直抖! 这会儿被捉住了左手,右手也很快不甘示弱的往人左腰捏过去—— “嘶。” 贺兰鸦倒吸一口凉气,只能又挪了左手去捂住侧腰这只手。 心说不能再这么下去了,怀里这人什么混账事都敢来,根本不分场合! 他极力稳着嗓音往外回话:“茶水撒了我重换一件,你先出去。” 但显然,贺绛刚忙完一大圈跑过来,这会儿根本不想动弹。 “你换你的嘛,怪了,陈香他们说梅淮安来你这儿了啊,你没瞧见?” 他随意说着话,走到书桌边上低头看着地图,看了两眼还直接坐在椅子上了! 梅淮安透过屏风缝隙往外看了一眼,目露赞赏。 啧,好兄弟。 他扭回头夸张的撅起嘴,朝贺兰鸦白皙干净的脸庞靠过去,显然要在这个时候亲亲! “!!” 贺兰鸦额头都忍出一层细汗了,瞪大眼睛极力往后仰身躲避! 从来没做过如此出格的事,胞弟就在外面啊! 他此刻还坐在木箱子上,两手正按着梅淮安不安分的手,身后是帐篷厚布根本就没地方躲。 梅淮安吃准了贺兰鸦不敢猛地起身把他推开,高高兴兴直起腰追过去—— 肆意妄为的在人脸上亲了一口。 “啵!” 也是太高兴了,忘记亲吻是有响动的。 清脆吻声就这么突兀响在空气里,三个人几乎同时愣住了! “” 贺绛转头狐疑望着屏风:“哥?你干嘛呢?” “鞋尖踢到箱子而已。”贺兰鸦说,“梅淮安要做滑翔伞,去西边林子里找藤蔓了。” “滑翔伞?他拿着能在空中飞的东西?”贺绛一听就来了兴致,扭头往帐篷外面看,直接站起身往外走,“哥我走了啊,我去找他哎!不对!” 里面两人刚要松口气,就看贺绛突然站定,满脸严肃直溜溜的盯着屏风看! “!” 我操。 梅淮安这回也被吓到了。 放在贺兰鸦怀里的手猛地抽出来,紧张到攥着衣襟没敢乱动。 贺兰鸦稳了稳心神,问:“——哪里不对?” “就是” 贺绛沉着脸朝屏风走来。 一步。 两步。 三步。 “” 梅淮安大气都不敢出,挪了挪膝盖准备跳开。 心里想着该怎么解释自己跟他哥躲在屏风后面,贺绛这个脑子应该能忽悠过去 就听几步之外的贺绛站定脚步,义正言辞—— “先说好,我去找他可不是为了玩滑翔伞,我是要把他喊回来审贼将,我可没想着玩儿!” “” “” 这憨批! 贺兰鸦眼角跳了跳,梅淮安也攥紧了拳头。 贺绛紧张兮兮等了一会儿,忍不住把脚步往外挪:“哥?我能去?我去了嗷?” “滚!” “哥你别生气,我保证把他带回来,这小子也太爱玩儿了” 贺绛蹦着往外跑,脚步声越来越远很快就听不见了。 “” 屏风角落里的两人互相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眼里看见些无奈,各自松了口气。 贺兰鸦把怀里的人往外推,说:“别再胡闹了,郡官他们——” “哎。”梅淮安快速挤到贺兰鸦膝盖之间,单膝抬起朝他左腿上压过去,不叫人站起来,“受了你弟弟的惊吓,你就没想着补偿我?” “” 又来纠缠。 贺兰鸦舔了舔唇,看人此刻还在胡闹,眸中隐隐有些火气升起。 又想起刚才胸前的麻疼,只感觉这股火烧的越来越邪了。 他极力克制着火气,说:“别再缠我。” 梅淮安清晰扑捉到对方眸底的灼热,勾唇一笑不退反进。 还痞气的把身子往坐着的人肋骨上撞! “我要是非缠你,你能把我怎么样?” “——砰!” 挑衅的人最后一个字还没落下,就被扯了胳膊勒住脖颈,摔按在木箱另一边! 梅淮安也是这个时候才意识到这秃驴武功也不弱啊,推过来的爆发力很强。 后肩狠砸在木箱上连肩胛骨都是疼的! 他拧眉抱怨:“想叫我躺下说一声不就行了,每回都这么猛推多疼——呃!” 那会儿打了死结解开后还没系上的金叶子腰链,此刻被手掌拨到一边去。 贺兰鸦的手快速探进衣衫下面,没有衣物阻隔的落在梅淮安胸前。 如果梅淮安之前的动作算是教学,事实证明某人学的很快。 “哈。”梅淮安仰躺在木箱上吸气,眸子颤着说,“如果不是场地不合适,真想跟你干点什么,呃——” 贺兰鸦俯身悬在他面庞之上,眸子幽暗至极:“别再来撩拨我,你是聪明的,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什么后果?呃!”梅淮安吃疼了抬手按住胸前的手,指甲隔着衣衫抠在贺兰鸦手背上,“有点爽,嘶,什么后果我都不怕!” 第285章 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漂亮男人多的是! 贺兰鸦单膝跪在木箱子上,俯身看着仰面躺在这里的人。 对方眸色泛红涟漪带着极尽诱惑力,舔唇挑衅着说—— 什么后果都不怕。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他手掌还放在对方衣襟下。 掌心和指尖都能清晰感受到这具介于少年与男人之间的诱人身躯。 肤质温润,心跳的动静就顶撞在他掌心里。 贺兰鸦敛眸垂眼看他,视线从艳丽张扬的眉眼,看到挺直的鼻,再到略带唇珠的淡粉色唇瓣。 对方一直在笑,唇瓣间透出玉色贝齿和殷红舌尖,只有一点点,看不真切。 却叫他眸色都幽深了些许,足够诱人。 贺兰鸦忍不住俯身凑近了些,直到两人唇瓣只隔几寸的距离,要亲不亲的还没碰上。 梅淮安就盯着眼前这只形状优美的薄唇,被这种若即若离的动作勾的喉间一阵干渴。 他等了许久老秃驴都没接着俯身,便哼唧着说:“亲亲我,哥哥。” 贺兰鸦垂眼看他,最终让鼻尖安抚的蹭了蹭他的。 “淮安。”他嗓音有些不舍,“你不怕是因为你不懂,你不懂被世人唾骂会有多难熬。” 十八岁的少年储君前途光明灿烂,举手投足已经有了帝雄之风。 如果跟一个年满二十五岁的老男人,还是曾出家当过和尚的邪僧有什么艳闻 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梅淮安等不及了,仰头要去亲:“我不管” “储君殿下年纪还小,根本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贺兰鸦一边撤退躲吻,一边把手掌从他胸膛衣襟里毫不留恋的抽出来。 紧跟着直起腰后退几步,转眼不去看他:“可我知道,我不愿意冒险。” 梅淮安没亲到人本就不高兴,又看着他退后的动作,忍不住攥紧自己袖口忍着脾气。 “你说的后果是什么?我一无所有根本不在意。” 贺兰鸦嗓音冷淡:“殿下是一无所有,可我并非一无所有。” “” 操。 “我知道,您是渭北佛君嘛,位高权重。” 梅淮安语气随意的笑了笑,但很快就装不出笑脸了。 “我一直都知道。”他抿唇坐直身子,仰头朝侧站的人看过去,“所以呢,你,嫌弃我一无所有配不上你?” 他问话的嗓音很轻,一向自傲的人这会儿连语气都是虚的,没有半点底气。 那边的人站姿端端正正,玉白色的衣衫衬出身姿欣长。 气质一如既往的纤尘不染,神姿仙颜,仿佛此生绝不会被人玷污半分。 一州之主,位高权重。 还有逐鹿天下的资本,甚至说不准往后就是天下之主了。 再反观梅淮安自己,十几岁的毛头小子孑然一身,除了所谓的皇家血统之外,什么都没有。 论手段头脑比不过贺兰鸦,论狠毒比不过裴不知,论武力堪堪跟贺绛齐平。 他拿什么来配贺兰鸦,他没有一样能拿得出手的东西。 甚至此刻还是被人利用的傀儡太子。 尽管他心里没有屈服过一直都在试图奋进,但结果都还未可知。 做个不恰当的比喻,懒汉娶妻都得赊三斤白面。 梅淮安想跟人家在一起,没有能拿得出手的东西表诚心啊。 “你嫌弃我不够资格跟你在一起?也对,你再给我些时间,我一定会” “储君殿下。”贺兰鸦打断他,“我说的不是这些。” 储君殿下? 这是铁了心要撇清干系! 梅淮安站起身朝他走了两步,抬手攥住月白色长袖。 低着头说话时嗓音很小,刻意摆出些可怜示弱的模样,被逼到走投无路了只能句句诱哄。 “那是什么?你明明也喜欢我啊,喜欢我跟你亲近,都是男人有些反应你骗不了我,既然你也喜欢那我们就” “我是渭北主君,受渭北百万子民敬仰,一向洁身自好从不乱来,我不想叫我的子民失望,所以那些不轨行为,不要再有了。” 贺兰鸦嗓音冷静至极,把他的手从自己袖子上拂开,缓慢整理着自己的衣衫。 垂着眼说出最后一句—— “希望储君殿下也能自重。” “” 梅淮安目光有些难过,他静静看着眼前人。 堂堂佛君说的话冠冕堂皇,神态也正经到无可挑剔。 “我明白了,你是怕万一传出去对你名声不好?” 他缓了缓心神试图叫气氛轻松一些,勾出浅笑表示理解的点点头。 “如果是刚才的场景太惊险我跟你道歉,确实玩的过分了,我可以保证下次绝不让旁人发现。” 这句话的潜台词是—— 我们可以偷偷摸摸在一起,不让其他人知道。 但显然另一个人就是不想叫他再跟自己厮混不清,怕有一天会东窗事发,无法挽救。 贺兰鸦此刻看着眼前人一再示弱的模样,心头软的一塌糊涂。 几乎是强行撇开视线,狠了狠心脱口而出—— “你为何非要与我做那些事,人生在世活着就没有旁的目标?” “!” 这话刚说出口他就察觉有些不对劲儿。 他的意思是叫梅淮安找些旁的事情做,但听起来就像是叫小混账去找旁的人厮混! 贺兰鸦猛的皱眉想再说些什么补救一下,但已经晚了! “” “你这是叫我去找别人,贺兰鸦。” 梅淮安攥紧拳头怒极反笑,舔了一圈后槽牙,朝眼前这不知好歹的人连着点头。 “说的没错啊,我还可以去找别人,佛君提醒的对!” 贺兰鸦心头一跳,突然伸手去攥眼前人的手腕:“我不是这个意思” 梅淮安直接甩开他的手,脸上带着不耐烦语速飞快—— “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漂亮男人多的是!我非贱的赖着你干什么,旁人的滋味儿未必就不如你,你当你的佛君,别跟我厮混了!” “梅淮安。” “叫我储君殿下!” “” 梅淮安抬步就往外走,但刚走没两步肩膀就被人猛力勾着拽回去了! “哎!” 第286章 这秃驴疯起来比他更厉害啊 贺兰鸦拽的力气太大,一不留神直接把比他稍矮些的人勾进怀里了! 梅淮安后背紧贴着一具坚硬胸膛,肩上还横拦着一只玉衫长臂,愣怔着僵住了。 这是贺兰鸦第一次主动抱他,尽管心神微动但还没消气。 他抬手扣上贺兰鸦的胳膊,挣扎着要退出怀抱:“佛君自重些,我可没叫你抱。” “不要闹了。”贺兰鸦有些无措,按着怀里的人快速解释,“我没有叫你去找别人,我是说你可以找些别的事情做,未必每天都要来缠我” “我不想做别的事,我闲下来就要把人往床上勾,我乐意!” “?” 不知羞! 贺兰鸦气的喘了一口气,热息喷撒在怀中人耳廓上,咬牙切齿:“不做那种事会死么?你才多大就忍不得?” “嗯。”梅淮安耳廓痒痒,指尖在锁骨处的手臂上挠着蹭了蹭,痞子一般哼唧着,“尝过味儿就忍不得,每天都想亲吻谁,你不叫亲我就去找别人,反正也不是非你不可。” 我要找别人,不是非你不可。 贺兰鸦脑子里有一团火,被人惹的快烧灭仅存理智了! 他嗓音带着怒颤的问:“不亲会怎样?” 梅淮安叹息一声:“舌尖儿痒痒,想被咬啊。” “” 一向冷静矜贵的人少见的骂了句恶语,压在怀中人锁骨处的手往上移动,狠掐住下巴朝侧边掰! “呃。” 下颌骨被捏的酸疼! 梅淮安皱眉要反抗,这个姿势接吻估计不会太美妙啊。 但显然某位邪僧已经等不及了! 梅淮安眼底倒映出颤着的黑金耳坠一晃而过,紧跟着唇就被人咬开了。 唇瓣微凉,呼吸里透着成熟男人的淡香。 这个吻一点都不温柔,更不青涩,唇舌勾动才不过一瞬,欲的叫他瞬间呼吸就乱了! 莫名其妙开始腿软,他才刚缩矮了肩就被身后人猛地圈着腰翻过来! 还没来得及睁开眼睛就察觉自己坐人大腿上了,脚尖几乎踩不到地! 贺兰鸦单膝踏上木箱子,眉宇夹杂燥气把这混账搁自己腿上坐着,左臂还圈在腰间不叫人逃开。 整个移动过程唇瓣几乎都没放开过,纠缠不停。 梅淮安都快感觉不到舌尖的存在了,麻的没知觉。 就知道自己能摄取到的空气越来越少,还都是从另一人嘴里渡过来的! “唔唔。” 片刻后,他喘不上气的开始挣扎。 贺兰鸦这才把唇撤开些,在梅淮安脸颊绯红着寻空呼吸时,视线缓慢扫过这张绝艳动人的脸庞。 最后把目光落到蒙上一层迷乱水光的眸子里,心念一动愈加疯狂! “满意了?”不等梅淮安回话,他自问自答的哑声又说,“不够,你想要的不止这些,还远远不够。” “呃?” 还来? 梅淮安愣神的功夫衣襟就被扯散了,唇上的麻疼很快就转移到颈侧! 不能留印子不是说好的吗?他慌了。 “贺兰鸦。” 贺兰鸦没有孟浪的乱亲,他就找了脖颈一处顿了顿直接张嘴吸咬过去! “!” 梅淮安坐在他支起的腿上,视线透过这人俯低到他脖颈处的肩膀,能望见后面大片的棕皮帐篷。 眼前就虚一阵虚一阵,开始冒水气了。 半晌才从麻痒里缓过神,反应过来脖子被咬了,他吸了口气说:“疼。” 贺兰鸦听见这个字,发疯的头脑总算冷静下来。 他撤身直起腰,眸色幽深的盯在梅淮安脖子上。 颈侧被他弄出来有三四个叠落吻痕,用微凉的指尖逐寸摸了一遍,红痕叠在一起约有鹌鹑蛋大小。 他说:“不许找别人,这是警告。” 没有半句解释为什么要说这句话,又为什么不能找别人,毕竟两人心知肚明。 因为不乐意,就不许。 “” 梅淮安勾唇笑了笑,心说这秃驴疯起来比他更厉害啊。 他扬起脖子故意叫人看,眸子晶亮像个勾引圣僧得逞了的小狐狸。 “你不是说被人发现对名声不好吗,现在怎么办,我衣领不高。” 那就这么出去! 贺兰鸦没把这疯话说出口,但看着自己的杰作也不怎么后悔。 “角落有药箱,拿纱布缠一圈。” “好的呀,哥哥。” 梅淮安乖乖应声,双臂展开圈抱住苍劲有力的玉衫腰身,脸庞也贴过去讨好的蹭了蹭。 被亲爽了,他听话。 抱着舒服,就抱着。 “” 贺兰鸦低头看着怀里这张乖顺的脸,无奈抚额,非要把场面弄成这样才能安分么。 这混账! —— 山林里隐约可见橙红色斜阳。 平坡之上被众人搭建出来的高台,俯瞰着的形状就像只三角粽。 贺兰鸦换了身浅青色续银丝长袍,衣襟和袖口都绣着一圈祥云纹路,矜贵大气。 梅淮安还穿着那身赤金纹长衫,衣裳布料软糯贵重,不容易揉出褶皱还能继续穿。 腰间金叶子腰链被人系了个工工整整的吉梅扣,显然不是出自他的手。 他坐在高台上喝了盏茶,左手下位是贺兰鸦,右手下位坐着贺绛。 再依次就是郡官林广义,簿录官员三位。 还有燕凉竹,张将军李将军,二妞蒋名义等一众武将谋士。 此刻众人都在小声商议着待会儿怎么审,朝佛君问过流程。 宽粽台底下跪着二十几个低眉耷眼的岭南将领,其余小兵们都被看押在后方了。 跪在最前面的就有被林九儒,他还搀扶着此刻死活不跪,正盘膝而坐的夏博峦。 夏博峦两边肩胛骨的伤已经被简陋包扎过,药粉跟不要钱似的撒,厚厚一层都溢出铠甲外了。 能看出来也被他们的人梳洗整理过,发冠重新戴好,还擦了脸和手。 长的倒是丰神俊朗,面如冠玉,就是一张臭脸表情看着烦人。 斜阳照在他们身上,影子矮周围中州兵们好几头。 高台之上。 贺绛放下茶盏无所事事的转头看周围,最后纳闷儿的把目光落在梅淮安脖子那圈纱布上。 “你脖子怎么了?” ———— 【ps:月初礼物榜清零了,小礼物砸过来送梅梅鸭鸭冲上呀!感恩的心,么么!】 第287章 真真是无耻之辈,八十万两赈灾银算是喂了狗! 这话叫梅淮安怎么回呢。 他噙着笑瞥了一眼左手下位,那边正跟郡官林广义他们说话的人神态认真,似乎并未注意到贺绛问的问题。 “我这脖子啊。”他轻咳一声,随口回,“夏博峦伤的。” 话音刚落,就听那个约有四十岁的郡官惊呼:“这是下官定的审程不对?” “” 梅淮安转头望去,就见贺兰鸦刚才一个手抖,把拿着的几本文帖掉了一本,林广义正慌着弯腰去捡。 嘿,听见了? 贺兰鸦神色平静的抬头看向主位,眸底闪过不悦。 夏博峦已经在这人腰上留了去不掉的伤疤,此番脖子又说是他。 两人对视,一切尽在不言中。 ——为什么要这么说。 ——那我怎么说,说是被你亲的? “” 混账。 贺兰鸦闭了闭眼,嘴里话是对林广义他们说的:“你定的很合适,并未出错。” “啊,佛君谬赞下官愧不敢当。”林广义悄悄松了口气,嘴里说着,“来的仓促,匆匆定下审讯流程总归不好,还要请佛君看过下官才敢” “你继续说,逼供从哪一步入手。” 贺兰鸦收回视线看着手里的文帖,打断郡官的啰嗦,指尖一下一下轻点在文帖上。 心不静啊。 梅淮安唇角弯起,端起茶盏吹了吹。 贺绛左手边坐的是燕凉竹,身后坐着二妞和其他武将。 燕凉竹有些疑惑的看向主位,脖子有伤? 沐浴过后那些伤势是他帮忙上的药,未见脖颈有伤啊。 梅淮安察觉到了燕凉竹的目光,抬头跟他对视一瞬轻轻挑眉。 燕凉竹尽管心中疑惑,但接收到对方的目光便没问出来。 贺绛还在嘟囔着:“你到底做出滑翔伞没有啊?兄长说你去了西边,你说你去了东边,反正我是找了一大圈儿没见你” 梅淮安不理会贺绛了,收敛心神办正事。 他抬手朝陈香一勾:“过来说话。” 夕阳如纱帘般轻轻垂落,整个山谷被镀上一层金黄色的光芒。 陈香喊着大表哥陈元礼一起过来了,毕竟殿下要问的事他一个人说不清楚。 两个人单膝跪地凑到主位边上细语一阵,梅淮安听的逐渐皱眉,忍不住打断他俩。 “你们是说,当初岭南海灾上书求助,先皇曾拨款八十万两银子用以赈灾,并未不管不问?” 这事儿陈香知道的不清楚,至少没有押送过赈灾银的陈元礼清楚。 陈香说:“我是亲眼看着赈灾队伍出了长安城,当时车队足有二十多辆,但具体还要问” 他扭头看向陈元礼—— “是,赈灾银我们送去了!”陈元礼郑重点头,脸上很快升起些愠怒,“什么先皇不管不问,罔顾百姓生死,那都是岭南贼子一派胡言!” 陈香拍拍大表哥的胳膊,示意他冷静些:“夏贼们素来出尔反尔,今日又来狡辩,这已经不是头一回死不认账了,下作龌龊。” “” 整整八十万两白银收入囊中,还有脸说是梅帝罔顾百姓逼着他们造反? 如果事实果真如此,那岭南主君夏博商简直人面兽心! 梅淮安气的眸色顿时冷凝,稳着情绪追问:“确有此事吗?你亲眼看着他们接了?” “是啊。”陈元礼点头,但下一瞬又犹豫说,“赈灾银整整八十万两,负责押送的主将是刘金牙,可惜刘将军已经战死,不能跟他们当面对质了。” “什么意思?”梅淮安问,“你没有一路跟着?” 陈元礼摇摇头:“为防有人起贪念,赈灾车队的护将是两城一换,交接时都要清点账目。” 中州共有四郡九城,陈元礼跟到第三城才带着他的兵将交接回京。 “只有刘将军从头跟到尾,最后跟边城南湾郡的郡官孙卓碰面,一起把赈灾银交到岭南来接应的郡官手中,全程未出过任何纰漏。” “分明是已经送去了。”陈香忿忿不平接话,“可岭南的人非说从未接过赈灾银,光天化日信口雌黄!” “” 古代通信是硬伤,如果有银行卡直接划帐估计就不会这么复杂。 梅淮安从未接触过古代赈灾的流程,此刻听的心慌总觉得有哪儿不对劲儿,却不知道该从什么细节着手。 “赈灾车队几月出发,几月送达?” “时间是”陈元礼细细思索,“五月中旬传来岭南受灾的消息,先皇都未等岭南求救便派人去国库调银,五月二十二日,赈灾车队出城,刘将军回京复命的时候已经是七月初了,刚回京便接到岭南战书” 梅淮安点点头,又问:“车队从长安城到边界南湾郡,需得耗时多久?” 陈元礼很快回答:“不过二十天。” “那岭南上书求救是什么时候?” 这个问题陈香记得清楚,他当时就在长安宫里当值:“是六月初,那时候赈灾银已经出发有十日左右了。” “我听说先皇拒绝过岭南的求救信帖?” 这是他之前听贺兰鸦说的,梅淮安一直想问清这件事,但还没来得及问就去了辽东王帐。 “” 陈元礼和陈香对视一眼,心下都有些疑惑。 按理说,太子殿下一直住在宫里,对先皇的行径肯定比他们这些在外奔走的武将更清楚啊。 陈元礼小心翼翼问:“殿下似乎对从前的事都” “嗯,自兵败那夜过后,我时常头疼。”梅淮安含糊遮掩过去。 陈元礼有些担忧:“那可曾找医师看过?头疼的病症可不能小觑” “无妨。”梅淮安摆摆手,又问一遍,“先皇为何回信拒绝岭南求救?” “何谈拒绝!”陈香咬牙,“先皇在回信里跟他们说明赈灾银已经发出去了,就在路上,还叫他们快些去南湾郡等着接应。” “可他们后面不承认接收过赈灾银,还要跟外界说是求救被先皇拒绝了,是咱们中州戏耍他们!” “真真是无耻之辈,八十万两赈灾银算是喂了狗!” “” 第288章 我坐椅子你坐地,你本事好大呀 梅淮安从头听到尾,他自然相信眼前的陈家两兄弟。 梅帝是出手救济过岭南的,八十万两白银也真真切切送出去了。 只是送没送到夏博商手里,那就未可知。 很明显,这中间有猫腻! 也正是因为这个猫腻导致夏氏恨毒了中州梅氏,发兵直攻长安城。 那—— 银子呢? 赈灾银到底去哪了! 梅淮安一头雾水,只能一点点分析:“刚才说运送赈灾银的将军叫刘什么?” “刘金牙。”陈香叹息一声,“金牙叔是看着我们几兄弟长大的父辈将军,战功赫赫,极得先皇器重。” 陈元礼抬头看着小殿下,语气略显苍凉:“殿下连刘将军都忘了么兵败那夜,他把您护送出皇宫,在蒙懿官道含泪拜别殿下,只领了两千兵将回宫去抢先皇尸身” 攻进皇宫的岭南兵是数万之众,带两千兵将冲进去就像飞蛾扑火,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此举完全是舍不下先皇,以死明志。 梅淮安抿唇,静静听着。 陈元礼吸了口气,接着说:“刘将军最后死在岭南乱贼的刀下,头颅被悬挂宫门三日之久,家眷也被乱兵折磨为先皇尽了心。” 心里对贸然怀疑刘将军有些愧疚,梅淮安轻声说:“我以后会记得他的,等有一日回家的时候给他们修建将军祠,迎魂颂功。” “殿下”陈元礼脸上有些感念,点点头,“殿下仁义。” 两方交接,如果刘金牙没问题,那问题就只能出在岭南那边。 只有两个可能。 要么他们接了赈灾银死不承认。 要么是他们岭南自己出了贪贼,夏博商也未察觉。 梅淮安稳了稳心神,继续问询着:“你们知道岭南那边来接赈灾银的将领是谁吗?” 听见这个问题,陈元礼和陈香异口同声:“就是林九儒!” “”! 梅淮安转头往底下跪着的一群人里望去,一眼就瞧见最前面正跟夏博峦低语阵阵的人。 长的尖脸细眉一看就不是好东西! 先前他还觉得这人气质消瘦文气,跟普通武将不一样,也难怪会不一样。 如果真是林九儒自己昧下赈灾银,再扯谎说梅帝什么都没送以他此刻能劝解夏博峦的身份来看。 说不定在岭南主君夏博商那边也是受信任的! “看来一切缘由都出在他身上?先前狡辩说岭南发兵到中州是要‘护驾’,也是这个人最先喊的,林九儒” 梅淮安看着他,眯了眯眼。 就在三个人低语几句的时候,那边贺兰鸦和郡官林广义他们已经商量好了审程。 —— 时辰接近傍晚。 太阳被一朵巨大的云盖住了,只留下了丝丝缕缕的红霞。 天色还没黑下去,但高台周围已经提前燃起了篝火,映的这片平坡更加灿亮。 百姓们逐渐赶来的越来越多了,或坐或站的畏缩在渭北兵将们身后。 其中也不乏有附近城镇里的文楼先生等,都是心系家国大事,准备先得第一手消息。 像今日这种就地开堂问审的行为,之前从未见过。 渭北百姓们稀奇的同时,也都在往高位上打量。 那位就是传闻中的草包太子啊,看气势倒也不输周遭武将。 高台后面站的都是中州兵们和佛君近侍们,一个个单手扶着剑柄,站的笔直目不斜视。 一身赤金锦纹华服长衫的少年君主,坐姿端正,两手自然搭在宽椅扶手上。 隔得远,百姓们看不清长相只能瞧见姿态,目光里夹杂好奇居多。 但也有些激进护主的,窃窃私语骂着凭什么叫他们佛君坐在下手位,太子都失势了还在这儿摆谱。 反正是众说纷纭,都在等着开堂看热闹。 高台侧边的斜坡上,被看押着的岭南兵们满心忐忑,一个个缩坐在地上伸头就能瞧见高台。 此刻倒是很安静,没有一个人敢乱动的。 “开堂——!” 贺兰鸦左手边不远处被摆了一张木桌,郡官林广义面向夏博峦他们正坐,三位簿录师就坐在木桌左右。 随着林广义惊堂木一拍,山谷里也带着些回声,场面顿时就安静不少。 篝火的光亮照在他们每个人身上,气氛庄严沉重。 “本官是明牙洞郡守林广义,今日岭南贼将落于明牙洞境内,本官奉命审讯,闲杂人等不许扰乱,违者予罚,绝不轻纵!” 到底是多年的郡守父母官,往这儿一坐周身气度正派,极其威严。 短短几句官话说出去,就叫百姓们停止议论息声静观。 林广义看看手里的文帖,虽说叫他一个小郡守来审岭南大将实在但身后有佛君坐镇,底气充足丝毫不虚。 他审词熟练的说:“下跪何人?” 就像坐在乡镇小公堂审问偷鸡摸狗贼似的开场白,一模一样。 “” 夏博峦冷眸瞪着他。 其实场面是滑稽的,以夏博峦的身份不该由一个小小郡守审问,可贺兰鸦就这么做了。 不止叫小小郡守审他,还直接叫来这么多人围观。 丢人呐。 “啪!”林广义再次一拍惊堂木,“不说?来人上筹桶——” “” 噗。 梅淮安咬着舌尖不叫自己笑出声,也对,底下的郡官审案不就如此么。 问话不说?板子伺候! 被小郡官审问已经很丢人了,要是自家将军再被按着打屁股板子 林九儒连忙扯扯夏博峦的胳膊,示意他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但扯了也没用,林九儒只好替答:“我们将军是岭南大——” “夏博峦。”夏博峦恼怒着回话,盘膝坐在地上脸庞涨红些许,“要审便审,问些废话做什么?” 林广义气定神闲:“当然得问清楚,渭北衙门审案自有规矩,本官可是奉命来提审夏将军,绝不能出错。” 夏博峦冷哼一声,透过郡官的桌子先瞥了一眼妖僧,这才瞪向高位上的人。 ——也就这点本事,不还是借渭北的势? ——我坐椅子你坐地,你本事好大呀。 梅淮安朝他挑衅扬眉。 林广义顺着又问下去:“犯人夏博峦,你家住何处,家中还有哪些家眷?说!” “” 第289章 我的秘密是每天都惦记着把你哥勾床上去,这算惊喜吗 家住何处,家中还有什么亲眷。 “” 这些问题问的林九儒脸色一言难尽,悄悄瞥眼往旁边看。 果然,自家将军脸上顿时又升起些愤怒,很快就张嘴回话。 夏博峦一挑英眉,说:“本将军住在蓬莱仙岛,无事就在你祖宗坟头开荒,家里亲眷八仙过海,怎么,还要一一细数出来么?” 百姓人群里有些许哄笑声响起,原本严肃的气氛顿时松泛了些。 林九儒耳尖动了动,原本想拦着但突然抿唇不开口了。 梅淮安把这一幕看在眼里,很快就想到林九儒他们此刻是什么意思。 如果审问过程胡言乱语,那供词即便传出去也自然不作数了。 够狡诈。 “啪!”林广义收回看向佛君的请示目光,再拍惊堂木,声调跟着挑高,“竟敢如此藐视公堂,打!” 一根筹条落地,五大板。 周围上前的人都是郡守带来的乡镇兵,咽了咽口水撸起袖子就往夏博峦身边来。 “我看谁敢。”夏博峦收敛笑意,冷眸盯着他们。 几个乡镇兵将被盯得额头冷汗都出来了,动作也稍显犹豫。 郡官又一声暴喝:“渭北境内岂容夏氏放肆,打!” “是!” 几个兵将这才有了些底气,但也没敢跟夏博峦对视,低着头就过来要按人。 夏博峦岂能等着被小小郡守打板子,当即就做好了反抗的架势。 林九儒也变了脸色,快速思索过后,突然抬头直视佛君坐着的位置,拱手说话。 “佛君还未定罪,就与我岭南大将军用刑,此举是否有逼供之意?” 逼供? 夏博峦转头看了林九儒一眼,眸中闪过赞许顿时不挣扎了。 毕竟,挨打也得挨的值。 “原来如此,这是拿不出罪证便要逼供了,也罢,今日本将军就算死在这里也定不叫你们如愿,来打!” “” 梅淮安指尖扣上扶手,眸色如寒霜一般望着底下两人。 如此一唱一和,便把原本的‘藐视公堂’说成‘逼供’,林九儒果真厉害啊。 此刻若是敢动夏博峦一根头发,怕是不管供词多真,传出去也都是‘用刑逼供’出来的。 这还怎么审! 他有些烦躁的转头跟贺兰鸦对视一眼,但显然对方比他冷静。 “林大人。”贺兰鸦语气淡然听不出情绪,以退为进,“虽说岭南的将领胡搅蛮缠罔顾礼法,但总归来者是客,咱们该以地主之谊尽量宽恕,今日公堂之礼便对这位夏将军放宽些,以表渭北待客之道。” 言下之意便是—— 不打他,接着问。 “是。”林广义回身拘礼,“我主秉承雅量,实乃下官不可及也。” 贺兰鸦淡淡点头:“继续。” “” 看着自家主君如此高德有礼,百姓们脸上同有荣光。 有些个聪明的已经开始小声念叨—— “咱们大君说的对啊,岭南兵今天在明牙洞暗袭被捉,依例问询这都是应当的,可你瞧他们这态度” “就是,佛君雅量不计较,我可不雅量,夏氏的人当真无礼啊。” “公堂之上还敢胡搅蛮缠,可见他们平日做派!” “啧啧,今日算是认清了。” “听说他们夏主还时常说要以德服人,就这种德?” “不敢苟同,不敢苟同。” “” 夏博峦跟林九儒微微侧目,听着百姓议论的声音两人都是额角直跳,脸色愈发铁青。 其余跪着的岭南将领们脸上也挂不住,纷纷涨红脑袋低着头。 梅淮安坐在高位上把这些都尽收眼底,这才稍稍放心。 他忍不住又看了一眼贺兰鸦—— 对方姿态依旧端庄矜贵,此刻正用修长白皙的指节端起茶盏,递到薄唇边吹了吹。 稳如老狗。 梅淮安平时瞧见秃驴这种沉稳模样总觉得闷烦,但此刻面临棘手场面时,对方的沉稳就像是给他打了一剂强心针。 越看越喜欢,他喉结上下滚了一圈。 就感觉心尖儿上像涂了一层肥皂沫,多看一眼对方,就能吨吨吨的飘起来许多轻盈泡泡。 兴许是他的目光太炙热,很快就被对方察觉了。 贺兰鸦抬头瞥他一眼,顿了顿,眸底多了些警告意味。 ——不要这般盯着我。 ——哥哥,你真好看。 ——呃!注意场合。 ——你真好看,我好喜欢。 “” 贺兰鸦缓缓吐出一口气,瞥开眼好一会儿,脑海中还是那边少年眉眼带笑的模样。 梅淮安也知道场合不对,只好极其不舍的收回视线。 舔了舔唇,心底盘算着今晚回行宫以后 嗯? 正想着,才突然察觉那边的燕凉竹正狐疑看着他! 他脑子里羞羞念头正盘算的火热,猛地对上燕凉竹纯澈的脸,顿时心虚的转头躲开 啧,大意了。 燕凉竹似乎已经看出什么,毕竟那嘴张大都快合不上了。 梅淮安抬手挠了挠额角,隔着贺绛看着燕凉竹,丢了个‘回头再跟你说’的眼色。 燕凉竹弯起食指蹭了蹭鼻尖,示意知道了。 “” 贺绛一头雾水的看着梅淮安,错认为对方是在看他。 当即俯在桌面上凑近对方,小声说:“怎么了?你也不服气想打夏博峦板子?别急啊,我也想,等回行宫咱们再收拾他!” 这憨批凑什么热闹。 梅淮安低笑一声,眯眼回他:“随你,我不跟你去,我有别的事要做。” 贺绛顿时来了兴致,挑眉追问:“什么比打压夏蚯蚓还好玩?我能跟你一起吗?” “” 我想把你哥衣裳扒了,让他光着身子给我敲木鱼听。 你要跟我一起? 借你十个胆。 嘶,想什么呢! 梅淮安赶忙把脑袋里的有色废料清了清,一脸正色:“咳,不告诉你,秘密。” “嗯?”贺绛思索一瞬,难道已经把滑翔伞做出来了?他眸色有些欣喜,“是要给我个惊喜么?你快说,别卖关子。” 惊喜? 我的秘密是每天都惦记着把你哥勾床上去,这算惊喜吗。 第290章 狠毒不够,狡诈不够,连厚脸皮的程度也比不过人家! 梅淮安犹豫点头,语气认真:“嗯,惊喜。” “好兄弟!”贺绛有些感动,“那我就等着了,你弄好了随时来找我。” “对了,我连试飞的地方都想好了!前军大营边上有个牛角峰,你应该知道?那儿就能玩滑翔伞,嘘,别让兄长知道,找个时间咱俩悄悄去” 这都哪跟哪啊。 梅淮安含笑不语,敷衍着点了点头。 他把目光望向不远处,那边的林广义已经问到关键问题了。 “凶犯夏博峦听问。” “哼。” 夏博峦不屑一顾,低头烦躁扭握着袖口。 林广义看了一眼文帖,沉声说:“你于吉春三年七月初,引兵夺占中州两道边城,实乃犯上作乱之举,此举——” 吉春三年就是去年梅氏兵败的年辰,如今已经是吉春四年了。 “大人!”林九儒突然抬头打断他的话,冷着脸表情森寒渗人,“无凭无据的事情怎能轻易问出口?如此大事林大人,您也不怕闪了舌头。” 周围百姓们安静一瞬,紧跟着就爆发议论声! 无外乎是旧事重提,提起梅氏兵败缘由。 有说梅帝无能的,有说中州人软骨头,还有的说岭南不道义,总归是议论纷纷。 梅淮安深呼吸一口,指尖攥紧扶手忍着气性旁听。 临上高台的时候,贺兰鸦叮嘱他不要打乱林广义的审问过程,只需坐在这里便是。 陈香他们兄弟三人此刻还在梅淮安身后站着,看着林九儒狡辩的嘴脸,都忍不住肩头晃了晃。 梅淮安说:“稳住,静观其变。” 陈香咬牙点点头,抬手扶上腰侧剑柄,逐渐攥紧。 二妞年纪小,沉不住气也无需沉住气,他以渭北兵将的身份喊了一嗓子—— “无凭无据?你个老帮菜是张嘴就来啊!中州战亡数十万人尸骨都堆成山了,不是你们干的?当我们的眼都瞎了吗!” 山谷里天色逐渐暗了下去,倒是无风。 二妞这一嗓子喊完,中州兵们眼眶都红了。 他们仇恨的紧盯着林九儒,气氛愈加紧绷。 林九儒也是个有本事的,这种场面还能淡然自处:“还是那句话,无凭无据你们怎么说都行,要定罪就拿出证据来。” 不用旁人再说,底下的百姓们就喊了起来—— “哎!你们发兵夺了中州这事儿还用议吗?天下人谁不知道!” “长安城现在还被你们占着呢,你们说没做过就没做过?中州地界你们怎么住着呢?” “信口雌黄的本事倒是一绝,都跪在这儿了还不认,脸皮真是比城墙还厚!” “太无耻了,老夫活大半辈子没见过这么无耻的人。” “啊哈哈哈,还真是夏氏狗贼,没骂错!” “” 夏博峦深吸一口气,转头看林九儒。 林九儒耳边也听着百姓们的叫骂声,他盯着夏博峦的眼睛说—— “我岭南发兵是真,但岭南发兵是听闻先帝重病缠身,提前发兵护主的!” “中州死伤数十万也是真,可谁敢说是岭南动的手?” “” 夏博峦抿了抿唇,心底对这样的言论十分瞧不上。 他认为做就是做了,无需遮掩。 可林九儒跟兄长都咬死了说岭南无辜,他不理解也不认同。 此刻林九儒又暗示叫他别说错话,夏博峦皱眉感觉浑身不舒服,转开眼不看林九儒。 林九儒接着说:“若你们非冤我岭南恶屠中州数十万人,我们也无话可说,但请各位想想,先皇病重,中州有的是人想要篡位,此言对否?” “我还说是——” “先皇病重,太子无力监国,旁的歹人挂名岭南作恶,明明是中州内里自相残杀,却要生生冤到我们身上呢。” “总归是无凭无据,今日你们人多势众要乱扣罪名我们将军也只能无辜受害了。”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 此番言论指鹿为马胡编乱造,简直是无耻至极! “啊!恶贼你竟敢——” 中州兵们气的眼都红了,一个个挪动脚步想直接冲过去。 但贺兰鸦早料到会有这个场面,当即朝张将军他们使了个眼色。 中州旧部们身前都站着渭北兵,几乎是两个拦一个,鹰爪寒翅他们站在前面挡着,没叫场面混乱。 梅淮安盯着林九儒的脸缓慢勾唇,指尖蹭着杯盏,嗓音冷极:“好口才,好胆量。” “殿下!”陈元义低声喊,气的眉尾都在颤。 梅淮安抬手制止他们,忍不住扬声说:“林副将既然如此言之凿凿,本君想问你一句。” 林九儒彬彬有礼:“殿下请问。” “如果岭南发兵是为护主,那如今本君就好端端的坐在这里,怎得中州境内还被你们占着不放?” 梅淮安看着他,接着说—— “不如尽快还回来,也好叫天下人知道你们夏氏都是忠义之军,绝没有篡位之歹心。” 把中州还给小太子?夏博峦轻蔑一笑。 林九儒却恭敬的朝高位拜身,直接一个头磕下去! “殿下英明,早该有此雄心,中州自然是殿下您的,天下无论何时都以梅氏为尊!” 夏博峦诧异转头—— 梅淮安也愣了一下,一时间不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 只贺兰鸦冷眼望去,目光犹如看着一具尸体。 林九儒顶着众人视线,接着说:“只要殿下今日说想回中州,我等绝不惧渭北之势,拼死也要护送殿下回到长安宫。” “且我岭南夏君还愿奉殿下为主,亲自为殿下主持登位大典!” “殿下,您若是被渭北佛君挟持在此,只需一句话,我主定拼尽全力把您救回去。” “还请诸位明鉴,我主若是那谋朝篡位之辈,为何如今还迟迟没有自立称帝?” “足以证明——” 林九儒突然激动起来,挥拳冲天。 “我岭南君主深明大义,一直盼着储君殿下脱离苦海,早日回归中州!” “” 一番话说的感天动地,言之凿凿。 梅淮安竟被气的失语了。 他望着林九儒,心说—— 把我弄回去好给你们岭南当傀儡? 挟持在此,脱离苦海,这话里还明着摆了贺兰鸦一道。 嘿,你妈的。 他一直认为自己的城府不算浅薄,但真碰上老狐狸才意识到他还真是差的远啊。 狠毒不够,狡诈不够,连厚脸皮的程度也比不过人家! 第291章 你们尽可以不认,但天道所证,赖不掉的! 高台之上。 林九儒一番胡搅蛮缠的话说完,在场所有人都义愤填膺。 渭北的人就听出一点—— 这人说,是他们佛君挟持太子不叫太子归位中州。 简直一派胡言! 贺绛猛地站起身朝林九儒冲过去,劲头之猛,连蒋名义急忙伸胳膊都没能拦住他。 “放你娘的屁!” “砰!” 林九儒被人高马大的贺绛一脚踹翻在地,正踹在当胸,众人都能听见胸腔骨骼‘砰’的一声。 “呃将军这是要,屈打成招了!”林九儒挣扎着回身跪好,忍着剧痛仰头看着面前的人,嗓音坚毅,“可末将即便是死在这里,也绝不叫你们往我主身上泼脏水!” “泼脏水?啊?” 贺绛铁青着脸色双手掐腰,深呼吸几次强行克制怒气。 他转头看周围,喘着气声如重钟—— “凡是长了眼的站出来告诉他,太子当初是怎么来的天水关,一五一十的说,说!” “当时” 周围渭北兵将们瞬间交头接耳,百姓们都好奇的伸长脖子等着探听。 “遍地死尸,我们站在城关上都能瞧见黑烟滚滚,马车銮驾全被烧了” “就是夏博峦啊,拎着鞭子驱赶着中州残兵” “一路追到咱们天水关底下,后来太子还” “是骑兵,岭南的骑兵,佛君叫咱们埋伏在城外伺机救下太子殿下。” “这都是明摆着的事实,咱们都瞧见了,他们今日怎么敢如此扯谎” “” 周围一片乱议中。 梅淮安坐的端端正正,目光平静的望着夏博峦。 夏博峦神色懊恼不悦,此刻低着头面红耳赤的模样似乎跟林九儒并不一心。 自家兵将议论的内容太琐碎,蒋名义没犹豫的动身上前几步,挺直腰板站在贺绛身侧。 “回禀将军,末将记得。” 贺绛侧目看他,一扬手:“你说。” 蒋名义垂眼盯着林九儒,又转头看向夏博峦。 他说的话有条不紊,甚至连年月日都一一念了出来! “吉春三年,十一月十六,夜。” 随着这道凝重且沉稳的嗓音在高台响起,周围兵将们逐渐安静下来。 蒋名义生的满身浩然正气,腰身挺直,是个顶天立地的好男儿模样。 一身纯黑武服古铜色的重甲,气质不屈不折。 他此刻就用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看着坐在地上的夏博峦。 “夏将军难道不记得?” “那一夜,太子殿下携残兵三万,在你所带领的岭南骑兵追击下,一路溃逃至天水关城门外,向我渭北主君求救。” “你用你此刻手腕上缠着的银鞭” “” 梅淮安呼吸放缓,目光逐渐虚浮。 听着那边站着的人说话,眼前似乎又看见那一夜的场景。 滚滚浓烟夹杂血腥味和肉身烧焦的味道,刀光剑影,哀嚎遍野。 他被许多人围在中间,脑子被眼前这人杀人的画面吓得浑浑噩噩。 手脚都不像是自己的,僵直着腿骨站在人群中。 瞪大眼睛看着一个个活生生的人,惊呼着,奔跑着,奋不顾身挡在他前面。 他被中州兵们围护着遮挡起来,毫发无损。 有刀尖戳过中州兵们的身体,还不断滴着血的凑到他眼下。 不等他看清拿刀的人长什么样,就又有中州兵将大喊着推开死尸,决绝咬牙替他往岭南兵们的刀上扑。 耳边犹如山风过境,还能听见—— “殿下快走啊!” “砰!” “保护殿下!” “殿下快走啊,您快走啊!” “殿下,往狼啸山脉里跑,您走。” “呃!我回不了家了,殿下快逃” “呲——!” 有个面孔稚嫩的小兵卒似乎才刚参军不久,刀尖从他胸腔戳出来时还挂着血红色的碎肉。 小兵卒死的时候脸色惨白瞪大眼睛,望着长安城方向扑跪在地。 就跪在离梅淮安膝盖不远处的位置,跪在一堆杂草血窝里。 梅淮安当时看着他,侧耳听见的嗓音稚嫩嘶哑,带着将死之时虚弱的颤音。 那小兵卒望着长安城的方向,颤颤巍巍吸着气:“娘,娘,我 ” 还没说完后半句,他瞳孔散了猛地歪倒在地上,就倒在那片血泊里。 紧跟着尸骨就被岭南追兵们的马蹄踏出血花,活生生的人顷刻间变成一滩肉泥。 “” 那一夜的画面,梅淮安至死都不会忘。 可现在有人就站在他面前,大言不惭的说这些都没发生过。 叫他忘记,叫世人全都忘记。 他坐在高台宽椅上,攥着扶手的指尖刺骨冰凉。 怎么忘,如何能忘? 活着的人没资格替死人原谅,他要做的就是送所有岭南贼将去见他中州亡灵! 如果亡灵们能在九泉之下宽恕岭南,他才敢不对岭南生恨。 否则—— 绝不原谅! “那夜我们渭北数万兵将亲眼看着你追杀太子殿下,你们尽可以不认,但天道所证,赖不掉的。” 蒋名义的声量并不大,但足够叫高台上跪着的这群岭南将领都能听见。 透过蒋名义的背影,梅淮安跟夏博峦的脸对视上了。 也许是他眸底的刻骨恨意太过浓重,夏博峦跟他对视过后,竟不顾林九儒的阻拦突然动着膝盖站起身! 蒋名义当即护着肩上有伤的贺绛后退一步,语速飞快:“将军小心!” 贺绛直接推开蒋名义,朝站起身的人走近:“要打么!来!” 二妞就等这句话了,跟陈元义陈香他们几道身影瞬间蹿出来,全都摩拳擦掌准备动手! 鹰爪寒翅他们犹豫着,不知道要不要提前先请百姓们离开。 侧边山坡上被看押着的岭南兵们瞧见这一幕,也纷纷动作起来,但很快就被张将军他们再次压制住。 百姓人群里鸦雀无声,不知所措的站在那里。 这一刻,连山谷里的风息都肃杀起来。 梅淮安转头看向左侧,眼瞧着耽搁这么久还审不出 第292章 戎马一生平定天下,兢兢业业所思为民 贺兰鸦嗓音并不着急,似乎只是象征性的拦一拦:“贺绛。” 贺绛头也没回的吼:“不审了!有没有认罪供词岭南我照样灭,他们恶屠数万人能抵死不认,来日我屠过岭南之后,也能抵死不认!” “天下人能被他们骗过就能被我骗过,夏博峦,来打!” 岭南这些恶贼阴险狡诈,若是一直不认便要一直僵在这里? 贺绛此刻已经没有半点耐心了! 二妞他们跟着喊:“跟岭南这些无耻贼将有什么好说的,不如全杀了干净!” “没错!杀了他们!” “怕他们不成!” “” 林九儒刚被贺绛踹过一脚,胸骨重伤。 此刻连站起身都做不到,说话时喷的唾沫都是粉红色还带着血丝。 “将军啊,你” 夏博峦不想听林九儒说话,他知道林九儒要说什么。 无非是又要提醒他遮掩,遮掩,厚着脸皮抵死不认。 他在最初知道兄长决意抵死不认的时候,虽然不屑,但原本也没想过要违背兄长的意思。 毕竟,兄长只是不想叫天下人骂岭南臣民都是乱国贼,所以才决定要抵死不认。 宁愿厚脸皮扛下来的人是他,和他们这些领兵主将,也要保全岭南所有百姓清白无忧。 夏博峦无法反驳此举,只能默认同意。 但他此刻听见贺绛说要领兵恶屠岭南,过后也抵死不认。 他就知道不能如此。 绝不能叫岭南打开这个乱世先例! 先有岭南屠中州不认,再有贺绛屠岭南不认,若是往后各州枭雄纷纷效仿,那这世间还能有个安稳的时候? 所以,不能不认。 这是夏博峦此刻突然决定的念头,也是在看见小太子对他饱含仇恨目光时,陡然生出的屈! 他没理会面前正在挑衅的贺绛等人,直接隔着七八米的距离扬声朝主位方向喊—— “梅淮安,太子殿下。” 梅淮安应声而起,站起身顺着台阶往下走,但刚走两步就被坐在左侧的人拽住袖子了。 贺兰鸦冲他摇头,意思是不叫他下去。 梅淮安也没有坚持,到这一步再亲自出手跟夏博峦打起来,没必要。 他便在贺兰鸦旁边的台阶中间站定,放出视线盯着夏博峦,没有说话。 夏博峦身上的银甲还印着血纹,打定主意后,神情又恢复到从前嚣张跋扈的模样。 他五官深邃英挺,扬眉吐气朝梅淮安说—— “你有什么资格恨我?狗帝之业活该被灭,狗帝之子的你也活该在我攻占皇宫后,追到渭北境内鞭抽毒打!” 他认了。 “将军!!”林九儒目呲欲裂的喊。 夏博峦不理会他,肩胛骨有伤便缓慢抬起左手腕:“这人记性不错,那夜就是这根鞭子抽的你,不过何止是抽过你啊,我还不怕告诉你” 林九儒知道拦不住了,目光呆滞的喃喃喊:“将军啊。” 梅淮安屏息凝神,紧绷的唇角都在颤。 陈香他们有些疑惑,怀揣着愤怒听夏博峦说话—— “你躲到渭北之后,就在中州皇宫里” 夏博峦嘴角噙笑,敢说出来就没打算继续活下去。 “我用这根鞭子把狗皇帝尸身抽的直露骨碴,鞭打成一滩腐肉!抽的我手腕都麻了。” 说完他期待的看着那边的人,耳边能听见一阵阵倒吸冷气的声音。 “” “” 梅淮安是穿越来的。 按理说梅帝又不是他亲爹,得知梅帝尸身被辱至少名义上是父亲他会感到生气,但也不会多愤怒才对。 可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他听清夏博峦的话之后,一瞬间心底浮起的骇人震怒是他自己都始料未及的! 不仅仅是愤怒,甚至连眼眶都瞬间滚烫起来,酸涩难忍! “噌!” 所有人都以为是梅太子拔剑了,但他们定睛望去才发现是—— 燕凉竹! 燕凉竹的崩溃比梅淮安更溢于言表,他脸色苍白,手腕哆嗦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但脚步极速的抬剑朝夏博峦刺去! 燕凉竹是个文人,他面对仇敌的时候通常会设计夺命,不会就这么冲动的提剑去刺。 可见此刻的愤怒已经叫他一刻都忍不住了! 他喊那位对外气势严厉,监督他和太子读书时眼底却总有慈爱流露的人叫梅伯伯。 梅伯伯让他拜最好的文院先生,寻名家墨宝供他临摹学习。 从小到大,他住在太子寝殿里但凡是太子有的东西,即便是再珍稀也总能有他一份小的。 他住在中州那么多年,就算是聋子瞎子也知道先皇是个好皇帝。 戎马一生平定天下,兢兢业业所思为民。 这样的至德君主过世后,即便是不厚葬又岂能受此大辱啊。 燕凉竹拿剑的姿势很不熟练,最后刺出去的时候双手握住剑柄,动作笨拙又生硬。 他也没看刺的哪儿,眼眶都被热气烘的模糊不清了。 “呵。”夏博峦的本能反应让他想躲,但他忍了忍就站在那儿一动不动。 管是谁刺的呢,死便死。 只是他想求死,他身后的岭南忠将们岂能看着他死。 身边几道杂乱脚步声之后,预想中的疼没有到来,夏博峦睁开眼睛,垂眼看着挡在他身前的几个人。 燕凉竹的剑最后刺到一位岭南副将腹部,血液正大股大股的往外冒。 燕凉竹睁大眼睛,愣住了。 “这么近都刺不中,还敢提剑刺我?”夏博峦随意瞥了燕凉竹一眼,能瞧出这人是不会武功的。 被刺中的副将像是了了什么心愿,扭身握住夏博峦的胳膊:“将军杀出去,带回南湾” “石头,一会儿就不疼了。” 夏博峦低声跟快要咽气的副将说话。 他伸手去攥住刀刃,掌心被割的血流往下滴。 从燕凉竹手里把剑柄拽出来,拽离他兄弟快速失血正在颤抖的身躯。 “你先走,我随后就到,还跟你一起出海,你阿娘抄的海蛤真香啊” 周围岭南将领们听的泪了眼,最后伸手接住倒下来的副将尸身。 夏博峦抬头跟不知何时已经走过来的人说话,嗓音轻蔑。 “他不行,你来刺,喏。” 滴着血的剑,被他攥着剑刃朝人递过去。 ———— 【ps:明天有好看的,小礼物砸我,我明天早点更,么么么!】 第293章 仗义豪举攻城破万军,颠覆狗帝江山自我为始! 梅淮安没有犹豫,抬手接住剑柄。 贺绛把还在失神的燕凉竹拽到一边去,二妞他们也往后退。 若是要杀夏博峦,论仇恨,在场的没有一位能越过梅淮安去。 周围人群都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独把夏博峦一个人留在正中间站着。 高台上,两人相对而立。 一个冷凝提剑,一个坦然接受死亡。 夏博峦看着梅淮安被风扬起的发缕,看着从前青涩的面孔如今变得坚毅,看着一无所有的小太子竟然能在逆境里顽强生长。 看着这个本该子承父业一统江山的人,此刻站在肮脏山谷里。 站在渭北虎狼之间,沦落为傀儡。 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儿,他开嗓时字字清晰。 “你没资格恨我们,要恨就恨你的父亲。” “狗帝不仁,他既以冷眼待万民,自然人人得而诛之,我无错,岭南无错。” 梅淮安攥着剑柄冷冷看着他,没有说话。 夏博峦胸膛颤动,突然笑了起来。 他转头望着山谷里的所有人,看着百姓们,看着渭北兵将,又看过此刻被压制着的他的亲兵们。 声量顷刻放大几倍,豪声震海—— “你们记得!” “今有我岭南夏氏于吉春三年冬,仗义豪举攻城破万军,颠覆狗帝江山自我为始!” “来日若有贤君当道,自当表我之功,开庙立碑,名传千古!” 他认的彻底,在山谷中远远泛起回音。 尽管这话中内容在所有人听来,荒唐至极。 一个犯上作乱的无耻之州,凭什么能被名传千古? 百姓们窃窃私语,多有嘲讽。 梅淮安把剑尖轻点在木台上,几根手指扶着剑柄,侧头盯着夏博峦:“口口声声说先帝冷眼旁观,如果我告诉你” “八十万两赈灾银?”夏博峦嘲讽打断他的话,“梅氏阴毒奸计,你怎么还有脸说出口!” 梅淮安张了张嘴,但夏博峦突然红了眼—— “也罢,既然今日我要命丧于此,有些话也跟你说个清楚。” “我与兄长站在山巅望着海面凶浪来袭,一个浪打过来能淹没半数渔村,那是多少条人命?” “中州伤亡数十万,你日日挂在嘴边,可知我岭南百姓死伤已过二十万,遍地新坟!” “你们皇室座下的命是命,我们小州的人命就如同草芥吗?” 二十万。 二十万人尸身遍地,那是什么场面? 被海水吞没后,人们流离失所粮食紧缺,疫病也紧随而来。 百姓们蜡黄着脸蜷缩痛哭,未满月的婴孩脸孔青紫,口鼻里全是海沙! 夏博峦领着兵将救灾,扑跪在地上去抠婴孩的嘴,足抠出三碗海沙才发现早没了气息。 大着肚子的妇人饿极了喝下海水,舌根烂尽揪着他的裤脚,说将军给口粮食救救肚里的孩子。 夏博峦有心救人,可放眼望去遍地都是饿殍! 兵将们省下军粮全都给了百姓,一个个饿的连剑都拿不稳。 “我岭南想出兵?想叫刚遭过大灾的将士们出去送死?” “我岭南有心造反?真想造反何必要选在大伤元气的时候!” “人虚马浮,我们哪儿是造反啊,我们是去送死!” 夏博峦至今还记得,要发兵之前兄长痛哭一整日,跪在草棚里对着黑乎乎的海面嘶声呐喊。 周围兵将便跪着一同哭,哭够了,他们拿起刀剑便往外杀去。 不领着将士出去拼杀,整个州的百姓就要活活困死在岭南! “都是你们自找的梅太子,是你们自找的!” 梅淮安听的心口闷窒,说:“中州给过赈灾银,没骗——” “给过什么,你们给过什么!”夏博峦吼他,“一纸诏书叫我们欢天喜地去迎,未合眼的苦等苦盼十日有余,什么都没有!” 那时候,他们以为有救了。 兄长哭哭笑笑,跑动着慌忙给各州粮商写了信,订下几万斤粮食以求渡过难关。 百姓们得知有救了,纷纷哭倒在地又惊又喜。 可一日一日的过去,他们什么都没等来。 什么,都没等来。 夏博峦想到那时的场面,脸上隐隐浮现绝望之色—— “你们不给便说不给啊,不救便说不救,我们自当找寻其他活路” 梅淮安说:“先皇没等你们求救,就急忙调了国库。” “可你们却回帖狡骗以致耽搁半月,叫我们连向他州求救的机会都没有!” 梅淮安说:“八十万两赈灾银,未到六月就运送出去了。” “一直等,一直等,等的海水褪下去,遍地浮尸。”他眸子发直的盯着梅淮安,问,“大伤元气还要等么?” 梅淮安说:“安排重兵护送,一路送到南湾郡,八十万两救命钱。” “梅帝不就是想等着我们大伤元气的时候再一举攻破岭南吗?所以我们不等了!”夏博峦语调疯狂,“我抱着逼死的决心领着刚受过灾的弱兵,先行出击!” “梅氏数十万兵将战亡?可笑我岭南刚遭过灾的弱兵都能打赢你们,知道为什么吗?” 梅淮安垂眼,说:“先皇,给了。” “因为我们岭南儿郎都是拼着命的往前冲,此战不赢,身后父老亲眷就没命活!” “” 梅氏已经被杀的几乎灭族,再追究缘由是谁的错,有意义吗? 梅淮安说中州给过赈灾银。 夏博峦说我们出兵都是被你们逼迫的。 两个人的对话就像鸡同鸭讲,场面滑稽但没有人能笑的出来。 贺绛他们愣怔的着看夏博峦,又低头看看早以泪流满面的岭南兵们。 没人说过是这样的,没有人说过岭南当初受灾竟如此严重。 渭北与岭南之间隔了一个中州,天南地北,三江四郡九城关。 中间还夹着半个燕西燕西的行商从前跟渭北是有来往的。 等岭南海灾传到渭北时,已经是将近七八月份。 与海灾一起传过来的消息,还有岭南出兵攻占中州,这两个消息是一起来的。 便叫天下人都忽略了‘小小的’受灾消息,毕竟夺位才是大事啊。 梅淮安转头看向身后方,贺兰鸦也在看着他。 第294章 夏氏兵乱起因 傍晚夕阳逐渐落幕,天色愈加昏暗。 贺兰鸦坐在那里,篝火映出几点翩然火光倒映在瞳孔中,削刻脸庞美轮美奂。 外袍如往常一样拢着一层浅白纱罩,纱罩材质独特,带着宽大的帽檐落在额前,堪堪遮住眼帘。 篝火的光亮落在他脸上,从帽檐边缘聚出一圈暗影。 底下有悄悄打量他的人,几经努力都看不清他脸上神态。 周身气势一如既往的神秘清矜,尽管是坐着没说话,却也没人敢挡他视线。 此刻,他正面色平静的望着梅淮安。 梅淮安想到之前某一回,他跟贺兰鸦的对话 “杀人凶手就算有一万个理由,都是杀人凶手。” “不管岭南为何要夺中州,我只想让夏氏全族给我十万兵魂抵命!” 贺兰鸦回他—— “也罢,世事皆由因果而生,岭南做的出便得受的起,而中州遭此一祸” “岭南地势背靠海域,数月前海灾狂啸民不聊生,岭南主君夏博商以血泣书,求梅帝拨款赈灾救济百姓,承诺灾后让出两郡边城归中州所有。” “被拒绝了。” 梅淮安当时只是随耳一听,心底并没对海灾有太深刻的认知。 直到此刻看着眼前的夏博峦,看见这些从海灾里走出来的岭南兵。 他的心情极为复杂,无法言说。 岭南这些兵将和百姓可怜吗? 平心而论,是可怜的。 但无辜战死的中州将士,以及先皇多年苦心经营的和平局面 全都被岭南打破了。 乱世的起源由于一场海灾,而后才引出无尽人祸。 生逢乱世都有不得已,谁不可怜? 梅淮安望着贺兰鸦的眼睛,突然就明白了那时候贺兰鸦在他面前突兀提起岭南海灾,是想表达什么。 当时他想到中州十万亡灵,坚定的跟贺兰鸦说自己要报仇,要让岭南血债血偿。 那时候贺兰鸦没说话,就用跟此刻一样的眼神静静看着他。 时至今日,梅淮安才终于看懂这个眼神。 恍如置身冰窖,又似是醍醐灌顶! 贺兰鸦是在对他说—— 你有你的血海深仇不得已,你要做什么我都不劝,也不阻拦。 但我不认同。 不认同你用杀戮还以杀戮。 各州恩怨不休,受苦受难的都是士兵和百姓。 “” 梅淮安眸底闪过些迷茫,脑海里正陷入混沌境地。 他需要找个时间跟贺兰鸦谈一谈,以天下百姓为先,好好的谈一谈。 因为他此刻才发现—— 自己的心性离一国之主还差得远,只做到了勇将,还远没有君主之德。 两人在篝火里对视片刻,贺兰鸦眸底有些安抚意味,朝他浅笑。 笑意不多,但足能在这一刻稳他心神。 他知道,贺兰鸦会教他的。 贺兰鸦一直都在教他。 梅淮安转回身子,指尖攥了攥剑柄。 夏博峦听着底下百姓们的窃窃私语,又抬眼看梅淮安,嗓音低沉了些。 “我们的海祖庙被淹了,太子殿下。” “我只是放火烧了你们的宗祠,此举不过分,我没伤百姓,我岭南比你们梅氏有人性。” 说完不等梅淮安说话,他猛地转身面向底下渭北百姓们—— “梅帝为夺岭南,狠毒到至百姓于不顾!” “我岭南发兵是被逼出来的,有他梅氏这样的皇家,天下百姓早晚会被吸血噬肉!” “我夏氏一族冒死给天下人铲除恶帝,你们怎能来唾骂!” “” 渭北百姓原本都对岭南夺位之举嘲讽不屑,但此刻听了夏博峦一番话,脸上表情都犹疑动容起来。 如果事实真如夏博峦所说,那梅帝趁天灾摆出奸计图谋侵占岭南,致使人家死去数十万百姓。 确实该杀,绝不无辜! 梅淮安知道此刻跟夏博峦说什么,这人都听不进去,他垂眼看着地上的林九儒。 陈元义他们说,来接赈灾银的将领名叫林九儒。 “太子殿下。”夏博峦想起了什么,喃喃说,“你可知” “你可知兄长与我说,若你们出手收救百姓,他愿意交出兵印彻底归顺金昭,且此后绝无二心。” “可你们都做了什么” 梅淮安移步走到夏博峦身侧,纵目望着傍晚过后的山谷人群。 山风乍起,吹动他的赤纹长袖宽袍。 他单手提着剑,说—— “岭南五月受灾,我中州得知灾情后当即调出国库存银,足足八十万两,急运往边城南湾郡。” 夏博峦气急皱眉:“胡说!你胡说——” “此事中州上下全都知晓,你们大可去走访问询。”梅淮安打断他,“当然,运送赈灾银的将领已经死在战中,你们也可以怀疑那赈灾银箱都是空的。” “但我以梅氏先祖起誓,八十万两赈灾银只多不少,全都送出长安城往岭南去了!” “若是赈灾银未到岭南,怕是其中另有小人作祟。” “是以,我梅淮安今日许下诺言,总有一日会把那凭空消失的八十万两赈灾银找出来,证明我梅氏绝未袖手旁观!” “天下人见证,此言不悔!” “” 一番话说完,底下原本动摇的百姓们都纷纷交头接耳。 梅淮安不理会百姓们的议论,总会有真相大白那一天。 他侧目看了林九儒一眼,对方脸上的表情十分正常,就像是事不关己。 其实很想质问林九儒把赈灾银接哪儿去了,但又不敢轻易打草惊蛇。 毕竟所有线索都在这个林九儒身上,时间又已经过了这么久,他此刻毫无证据的情况下直接质问 林九儒肯定不会认的。 这件事事关重大,还要查清中间的干系,找出证据来。 单凭林九儒一个人,小小副将,怕是没办法把八十万两赈灾银不吭不响的吞掉。 那背后的人会是 夏博峦对小太子这个诺言不屑一顾,总归是黑是白都是得权的人说了算。 如今他已经替岭南百姓报了仇,随便梅太子狡辩赈灾银之事,全都无关紧要了。 “我该说的都已经说了,今日也算给岭南出兵正名过,梅太子,你动手!” 第295章 有些事情越想遮掩,反而越容易被人瞧出端倪 太子殿下会动手吗? 就在百姓们屏息凝视的时候,梅淮安突然调转脚步挪了身位! 宽大的赤纹锦衫长袖飘扬一瞬,带动掌中长剑从下而上的劈向夏博峦—— 银甲系绳断裂坠地! 一道血花从剑尖上迸裂出来,伴随着夏博峦的闷哼在空中射出一条血色红蛇! 最后洒到地上,溅出团团血斑点。 “将军——!!” 旁边山坡上,岭南兵们撕心裂肺的喊。 “就这点儿本事?”夏博峦喘了口气,脚步稍退但眉眼坚毅,抬手指向胸口,“你往这儿刺,一击毙命。” 梅淮安不说话,此刻夏博峦身上的银甲已经坠地,上身只有一层黑色薄衫。 他挪动脚步绕到后方,抬手就在夏博峦后背打了个十字剑花! 割的不深但足够长,衣衫和血肉同时翻开,又是两道血花迸出! 旁人不懂梅淮安这个动作是什么意思,但贺兰鸦贺绛和二妞以及燕凉竹,此刻都明白了。 他们瞧见过那人背后祛不掉的鞭痕,这是在给自己出气。 夏博峦被最后这两剑划的向前弓腰,一动作就牵动了两侧肩胛骨的伤,身躯自然失去平衡。 他往前踉跄两步,疼的眼前一黑直接单膝跪地! 身为岭南镇兵大将军,这辈子从未经历过如此狼狈的时刻。 但好在没有狼狈太久,因为一下午的疲累缠斗加上失血过多眼睛一闭就这么昏厥过去。 夏博峦昏趴在地上,没了动静。 高台附近沉寂片刻,下一瞬—— 无数岭南兵撕心裂肺的大喊声就传了过来! “将军!” “夏将军!” “将军——!!” “将军” 林九儒不顾胸骨裂了的疼,蹒跚着按住边上兵将的肩膀站起来,想冲过去看看夏博峦的伤势。 “将军,将军!” 高台上的岭南将领们随着林九儒起身的动作,突然也都站起身要冲过去! 贺绛一行人原本冷眼瞧着,但此刻连忙挪了脚步拦住林九儒他们。 毕竟梅淮安就站在倒下的夏博峦旁边,这些人冲过去万一有什么暴动,那是防不胜防的。 二妞猛力推了一把林九儒的肩膀,对方直接就倒地了。 他忍不住语气嘲讽的说:“一报还一报,想想这人当初是怎么行事的,也该知道早晚会有这一天!” 贺绛一手拽着燕凉竹的胳膊,抬脚踹开冲过来的岭南将领:“老实呆着!” 燕凉竹愣了愣,察觉手臂上这只掌心宽厚有力。 这才彻底从刚才亲手杀人的惊吓里回过神,他想也不想的把另一只手放在贺绛抓着他的手腕上,悄悄攥着对方硬邦邦的护腕。 身旁人高大且孔武有力,一直都站在他身边,心底不自觉生出几分安全感。 各方压制住了疯狂的岭南兵们,贺兰鸦朝会些医术的寒翅使了个眼色。 一片混乱中,寒翅走到夏博峦身边蹲下身子,先摸了脖颈才伸手去把脉。 这个过程里,原本陷入绝望的岭南兵们似乎察觉到什么,又缓缓安静下来,凝神盯着高台那边。 难道,将军还活着? 郡官林广义他们正站在贺兰鸦身边小声说着什么,旁边的簿录师拎着笔也写的飞快。 梅淮安脱手丢开剑柄,剑柄当啷一声砸在地上。 他转身往高位上走,边走边说—— “夏博峦没死。” “本君未查明真相之前不会叫他死,暂且收监,过后再审。” 陈香一直都跟在他身后,此刻问话:“那三千余名岭南兵该怎么处置” 梅淮安转头跟贺兰鸦的目光对视上,本来想朝人笑笑但此刻心情实在不好。 “一同收监,若无将令,不许私伤一兵一卒。” “是。”陈香他们应声。 显然,他此刻的安排极其理智,跟贺兰鸦的打算不谋而合。 “就按储君殿下说的做,暂且收监。”贺兰鸦看着走过来的人,嘴里跟郡官说话,抬手把晾好的茶盏递过去,“领兵造反的罪状书先写出来,叫夏博峦按上手印。” 不管出兵缘由为何,总归造反已经是既定事实。 林广义忙不迭点头:“是,是。” 梅淮安伸手把茶盏接过来,也没有再登高位,就往贺兰鸦坐着的宽椅扶手上侧身坐下。 扶手有两掌宽,是黑棕木打造的实木宽椅。 “” 贺兰鸦顿了顿,侧目往旁边看。 他周围站有十几个人,郡守林广义他们就在边上。 身侧这位接过茶盏就直接坐到他的宽椅扶手上,离得太近了,不妥。 贺兰鸦几乎是下意识就把手臂收回来,身子也往旁边挪了些许。 梅淮安原本没有其他心思,只是站累了找个地方小坐片刻,毕竟一下午追击夏博峦他都没闲着。 但眼下瞧见贺兰鸦十分刻意的避嫌动作,便觉得心生烦躁。 “佛君有没有听过一句话。” “什么?”贺兰鸦没有抬眼看他,只专心浏览着手中林广义递来的罪状书。 “有些事情越想遮掩,反而越容易被人瞧出端倪。” 贺兰鸦品了品这句话,微微皱眉:“你是说那八十万两赈灾银?” 梅淮安把一盏茶几乎喝尽,放下茶盏转了脚步,坐到陈香搬来的椅子上。 他坐稳之后才不急不慢回答贺兰鸦—— “我说的是你。” “” 那边的寒翅正冷声跟岭南众人说着夏博峦的伤势,实话实说。 夏博峦原本就没有生命危险,只是失血过多昏过去了而已。 但他说的话,岭南兵们不怎么相信,还在担忧的叫喊不停。 林九儒碰了碰身边一位小将领,小将领便在贺绛的强势紧盯下,小心翼翼跪爬到夏博峦身边,伸手仔细摸了摸脉搏。 片刻后,他朝身后眼巴巴的众人点了点头。 岭南所有人都大大松了一口气,再次瘫在地上。 有人跟林九儒说话:“林将军,看来我们一行人轻易是回不去了。” “唉。” “即便能回去,今日将军认了主君那边也不好交代啊。” 第296章 这个饼,他接的很稳 “刺杀失败,将军重伤,兵卒死伤惨重” “林将军,你看咱们如何是好啊?” “不如何。”林九儒擦了把额头上的汗,目光遥遥望向他带出来的亲兵们,说,“能活命便好,主君仁义贤德,咱们能活着回去便好。” “林将军,我等我等真是愧对主君啊。” 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但几个副将看着那边惨败后又受刀割之辱的大将军,都忍不住掩面痛哭。 “我等的死活无关紧要,得想法子把大将军送回岭南” “是啊,将军绝不能丧身渭北,都怪我等无用。” “林将军,您一向足智多谋,您快想想法子啊。” “” 林九儒听着身边将领们说的话,无奈苦笑。 如今还能有什么法子,他们的性命都在渭北佛君一念之间了。 片刻后。 林广义挪动脚步走到木台中间,拿着罪状书面向所有人。 “岭南主君夏博商于吉春三年七月,恶意发兵侵占中州,致使中州伤亡数十万人,今有主犯夏博峦供词在此,尔等画押为印。” 两排衙役兵拿着两份罪状书,一左一右的拿给高台岭南将领们画押。 林九儒他们定定的盯着罪状书,最后互相对视着摇头叹息。 颤颤巍巍伸手出去,认命的按下手印。 “今日暂且休堂,明日一早押送岭南兵犯移交天水关大狱,过后再审!” “待审过之后数罪并罚,听从储君殿下发落。” “退堂——!” “” 派遣一队兵将看护百姓们离开后。 贺兰鸦决定今夜全军露宿山谷,等到明日清晨再接着赶路回行宫。 时辰眼瞧着就要入夜,天黑走山路不方便。 将士们这一整天也都疲倦了,人困马乏,不如先原地休整一夜等天亮再接着赶路。 更何况 几万人的队伍走在山道上,单说照明火把都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而眼下与燕西开战在即,又正值时局多变。 一旦打起来,兵马粮草盔甲武器动辄都是百万两的开销,能省则省。 但有一点好处是—— 此刻有夏博峦在手,贺兰鸦已经不担心夏博商会答应跟燕西结盟抵抗辽渭了。 局势比他们刚从辽东出来打算紧急出兵的时候,要好太多! 常言道,天时地利人和,方能成事。 而夏博峦一行人从天而降,在贺兰鸦眼里就等于是白送上门的馅饼。 这个饼,他接的很稳。 一只只帐篷很快就在山谷里搭建起来,兵将们卸了盔甲,围成圈坐在篝火旁闲聊歇息。 一辆马车驶来,几十个衙门郡兵骑马护佑在侧。 有熟识林广义的将领们连忙仰头招呼,语气熟稔,言语间多有羡意。 “林大人,回去了?” “啊,是是,小官郡内还有公事,怕是不能多留。” “这好啊,总比咱们兄弟落在这野山里强,大人回去!” “林大人好走啊。” “哎,各位将军歇息。” “” 马车轱辘压过几圈地面,林广义听着外面兵将们说的闲话,突然叫停了马车。 “快停下。” 车夫回头:“大人还有何事?” “嘘,你先停下再说。” 林广义撩开马车窗口的帘布,凝神环顾四周—— 山谷里杂草丛生,隐隐能瞧见坑道里还没埋干净的死尸。 兵将们扎起帐篷尚且能凑合着睡一夜,但此刻也都念叨着热汤不够分,连洗漱的水都不足用。 那几位贵人也要留住在山谷嘶,这就不合适了。 主君和储君殿下就在他管辖的境内受累,他一个小小郡守敢先回镇里‘享福?’ 这若是传出去,只怕他这个郡官也当到头了! “哎呀,忙昏了头。”林广义心里一惊,当即撩开马车帘子,“你们在这儿等着,本官突然想起一件紧要事,要即刻去面见主君。” “是,大人。” 林广义下了马车一溜小跑,追到贺兰鸦凑合下榻的帐篷外。 撩起衣摆就往帐篷门口跪,嘴里喊着:“佛君恕罪,恕罪。” 守门的寒翅看他一眼,说:“林大人何事请罪?储君殿下和大将军他们都在里面,无要紧事不必叨扰,明日再说。” “啊,是下官有一事疏忽了。”林广义擦了擦脑门儿的汗,低头回话,“夏氏的罪状书得尽快归册拓印,事关重大,具体细节还要请几位贵人过目一二。” “” 林广义是个聪明的,以公事为由把里面几位都请回镇子里安置妥当,说出去好听些。 如此也不算他侍奉失职,还能叫操劳一天的贵人们歇息一晚。 —— 山谷里彻底没了白日的痕迹,远处山峦隐入夜色中。 两辆马车在山道上匀速行驶,往明山镇赶去,后面只跟着不过百位亲侍。 其中一辆马车里坐着四个人,气氛祥和。 “不用管这点小伤,一会儿到客栈里还得沐浴,浪费伤药。” “这还在出血呢,你站的太久了。” 燕凉竹嗓音有些心疼,手里拿着一瓶伤药往膝盖上搭来的小腿撒着。 梅淮安背靠车棚坐着,单脚架起轻搭在对面的燕凉竹腿上,裤腿被卷到膝盖下面。 他眉眼间有些疲惫,腔调慵懒:“明天就好了,被鞭尾挂一下不碍事。” 这是在树林里马战那会儿留下的,确实伤的不重只破了层皮。 但这位置碰巧在靴筒附近,他一下午走动不停就被靴筒磨的结不出痂。 “这药疼吗?”燕凉竹撒完药粉抬头问他。 火辣辣的疼,更何况还是鞭伤。 梅淮安本来想说不疼但看人问的认真,就哼哼一声:“嗯。” “啊。”燕凉竹皱起眉来,连忙用手掌在鞭伤旁边扇扇风,“好些了吗?” 马车壁灯是暖黄色的光亮,映着少年本就温润俊秀的脸庞更显柔和。 梅淮安笑了笑,点头哄他:“好多了。” “” 贺绛就坐在燕凉竹身边,面色也是疲惫的。 他瞥了一眼梅淮安腿上这点伤,忍不住酸溜溜开口:“你少倒些,就这点伤犯不上给他糊这么厚。” 人家两个说话的嗓音都很轻,此刻突然夹进来个猛声。 这就把梅淮安左手边正闭目养神的人吵到了。 贺兰鸦轻声说:“聒噪。” 第297章 马车里的四个人,和和美美 谁聒噪? 贺绛不服气但也不敢反驳,歪歪斜斜的又靠到燕凉竹身侧。 仗着梅淮安的腿在前面挡着,他哥又是闭着眼睛休息的状态,便悄悄往人燕凉竹左胳膊上靠。 近一点,又近一点。 除了梅淮安之外,燕凉竹几乎没被人靠的这么近过。 就有一次还是今早上在船舱房间里,两人贴怀睡觉被抱着醒来 此刻察觉肩侧有温热呼吸轻扫过来,瞬间脖颈发烫,盖药瓶的手指陡然一颤! 他佯装淡定的看看马车里另外两人,犹豫着要不要躲闪开,不叫贺绛靠着他。 但又想着都是男人,猛地躲开会不会太过突兀啊? 就在他犹豫不决的时候,贺绛叹息着嘟囔一句:“总算能歇歇了哎,一会儿还得喝药。” “将军喝什么药?”燕凉竹随口搭话。 “夏兵的箭上有东西,伤了就止不住血,军医说得喝两碗药才能清散余毒” “是余毒啊,那待会儿到了客栈叫人把药熬上。” 脖颈侧边越来越热,耳廓也跟着升温,燕凉竹默默垂眼把药瓶收好。 看眼前人侧脸的神态有点呆,贺绛轻落在这人肩头的英气脸庞突然笑了起来。 他嗓音压低了不少怕再吵到他哥,语气轻佻在人耳边逗趣儿。 “燕凉竹你喝过药么?待会儿你尝尝,苦的能叫你把舌头咬掉。” “我瞧将军的舌头还好好的,没被咬掉。”燕凉竹小声回嘴,莫名其妙心跳怦怦的。 “嘿”贺绛低笑两声,“已经咬掉了,不信你瞧瞧?” “” 这边两个人凑耳说话,嘟嘟囔囔的梅淮安也听不清。 他把刚上过药的左边裤腿放下来,随意搭到右膝头。 转眼的时候瞧见身边这人虽说是在闭目养神,但那睫毛一个劲儿的颤,显然是在盘算什么。 纱罩垂在额前半遮眼帘,睫毛在眼下铺出一层密扇影子,眉头微皱。 鼻梁过分高挺,淡粉色的薄唇紧抿着。 梅淮安单手揉了揉额角,其实是掩一下自己目不转睛盯着人看的举动。 心说—— 整日都这般苦思冥想的皱着眉,原本年纪就大,再这样不出两年皱纹都堆出来了。 耳边能听见燕凉竹他们小声嘟囔的动静,伴随着外面马车轱辘压过地面和有序的马蹄声。 闲来无事,心念微动。 他左手随意落到自己腿边,在宽袖的遮挡下伸出手指贴着座板移动过去 先是接触到贺兰鸦的层叠长袍,他藏在宽袖下的指尖挑开布料堆积,再次往前去。 很快就触到正闭目养神的人大腿附近,隔着裤料能隐约感受到皮肤温度透到指尖,暖暖的。 他拿指尖在贺兰鸦大腿上,按了一下。 看人睫毛陡然一颤,他勾唇笑起来的同时又弯曲手指,快速轻搔了几下! “!” 贺兰鸦睁开眼睛没有立刻转头看身边人,而是看向马车另一边的贺绛他们。 贺绛此刻正跟燕凉竹念叨说明山镇是附近一大镇,人口还算密集。 百姓们多是边界走商的铺户人家,夜晚也时常灯火通明,街头巷尾的铺面不到天亮不歇业。 “等到了镇上你要是有想买的玩意儿就叫我,我领你出去逛逛。” 贺绛这话一出口,燕凉竹有些受宠若惊。 他连忙摇头:“不必了,将军忙碌一天未歇脚,身上还有余毒未清得早些休息,我自己随意逛逛便是。” 毕竟在燕西被关了六年,几乎未接触过乡镇市集。 今日好不容易有机会了,便想出去走动瞧瞧。 他来渭北的路上倒是经过不少城镇,但身后追兵紧追不舍,赶路太匆忙了都没时间去闲逛。 再说那时候一心担忧太子,即便是有时间也没心情。 贺绛挑眉道:“就一碗药罢了,跟你走一趟能费多大功夫,且不提我也许久没在夜街里逛过了。” “” 他们两个只顾闲聊,并未察觉梅淮安这边的小动作。 贺兰鸦扫了一眼这才放心,转目看向身侧这位,用眼神警告对方不要乱来。 他比谁都知道这混账越来越大胆了,若是此刻在衣袍下 贺兰鸦紧张极了,全身心的注意力都在大腿附近这只手上。 但显然梅淮安是懂分寸的,他手指贴在秃驴腿侧没再乱动,上身靠在蓬壁上安分下来。 “佛君在想什么?人常说闭目养神,可脑子要是不停转,闭目也养不了神。” 懒洋洋腔调里带着少年原本的绵哑嗓音,贺兰鸦顿了顿,开嗓转移自己和对方的注意力。 “我在想问审一事,夏氏出兵埋伏在明牙洞意欲杀我,此事若拿捏得当,可叫夏博商倾力赎人。” 这句话一出口,连贺绛他们的注意力也被吸引过来了。 贺绛坐直身子去看他哥,问:“他们埋伏目的不是为刺杀储君吗?怎么说是” 燕凉竹很快明白过来,随口给贺绛解释:“刺杀储君的罪名太重,他们眼下死猪不怕开水烫,数罪并罚也不过是宣战讨伐而已。” 哟,梅淮安听的赞许点头。 “一旦宣战事关重大,将军可别忘了西州祸患还未除”说到西州,燕凉竹嗓音顿了顿羞愧垂眼,“所以我斗胆猜测,佛君是不愿把岭南逼急了,防止他们狗急跳墙去找西州联手抵抗辽渭大军。” “” 贺绛眸色晶亮的看着燕凉竹。 这么多年了,只有燕凉竹会跟他解释这其中的弯弯绕绕。 他敢断定,如果燕凉竹这会儿没在马车里,那边两位是不会跟他说这么多的。 那边两位懒得很,嫌他脑子不机灵就不教他。 即便教了也是说话留一半,就爱看他自己想不明白干着急的模样。 其实这种恶趣味的行为很叫人恼火,但贺绛自己听不明白也没法儿怨谁。 谁叫他自己生的不机灵呢,只能常常一个人躲起来憋气。 但燕凉竹不一样,燕凉竹会耐心的逐条跟他说明啊。 第298章 来日若有人拿我的性命要挟你,你不要救我 贺绛面色动容,盯着燕凉竹的脸眼睛都不眨一下。 好在此刻是在琢磨正事,他盯着眼前人目光专注些也没什么不对。 只是此举叫燕凉竹误以为贺绛还没听懂,他想了想又说—— “就像人吃肉包子,一个一个吞总比一口气吞两个要稳妥些,没有被噎死的风险。” 条理清晰易懂,嗓音听着也温温柔柔。 贺绛双颊泛红,也幸好有壁灯暖光照着旁人瞧不出他脸红。 他舒展眉头,抿着唇羞答答回话:“我明白了。” 燕凉竹这才继续说:“所以佛君想借明牙洞一事做文章,不以‘刺杀储君’定罪好让岭南那边先喘口气,咱们才能以退为进。” “原来是这样。”贺绛恍然大悟,抬手挠了挠额角,“还是兄长想的周全啊,没错,不叫他们联手才最稳妥!” 逐个击破。 “” 燕二竟是个聪慧的,贺兰鸦微一挑眉。 眼底也浮起些赞赏,对燕凉竹这个人的看法稍稍改观。 梅淮安把这一幕都看在眼里,心说小竹子真聪明,一高兴指尖就又碰了碰贺兰鸦的腿。 “!” 贺兰鸦猛地屏息把视线从燕凉竹脸上收回来。 转而又盯着身侧这位,用目光警告着,身子却坐的笔直丝毫不敢乱动。 梅淮安朝他笑了笑,无所畏惧。 “” “哎!”贺绛思索片刻又看燕凉竹,语气疑惑,“咱们把夏博峦攥在手里还怕他夏博商不听话?他就这一个胞弟,不是叫他干什么他就得干什么吗?” 那边两人认真说话,梅淮安在宽袖底下悄悄勾搭贺兰鸦的小尾指。 贺兰鸦唇瓣都抿紧了,想把手拿开又怕袖子移动露出他腿边这只手。 于是—— 两人的手指在宽袖底下‘打架’,但都控制着力道没让衣衫翻动的太厉害。 贺兰鸦一心想挣脱对方的手指纠缠,梅淮安就死扣着温热干燥的掌心不放。 没几下两人手心就都磨出汗了,黏黏腻腻的贴在一起。 “将军怎能吃准夏博商会为了胞弟而舍弃大业?”燕凉竹说,“呃,说个不恰当的比喻” “今日若换成是将军被岭南捉去,岭南那边挟持你的性命来要挟佛君,你当如何?” “那我”贺绛眉头一皱,突然转头看他哥,“兄长!要真有这么一天你无需救我,为了我一条命而葬送无数兵将乃至渭北失守,我不愿意。” “就算你把我救回来我也没脸苟活!” “” 来日若有人拿我的性命要挟你,你不要救我。 这话说的—— 梅淮安一脸懵,话题什么时候变的如此沉重了? 贺兰鸦猛地被胞弟盯着看,只感觉心神一震! 毕竟他的手还在袖子底下被梅淮安牵着呢。 贺兰鸦借着去端茶盏的动作抽出自己的手,宽袖在空中遮挡一瞬。 梅淮安顺势把贴在他腿边的手收了回来,谈到这个话题再牵着手就不合适了。 贺兰鸦端起茶盏递给梅淮安,得用茶盏占着这人的手他才放心。 过程中抬眼看傻弟弟,训斥一句:“不要胡说,不会有这么一天。” 贺绛嘟囔:“我知道这只是假设,我说的是万一,反正今日提前跟你说过了,你要是救我我就拔剑自刎啊,啊?” 他说着说着猛地想起什么—— “那夏博峦岂不是也会生出拔剑自刎的念头?他这会儿肯定想着怎么死在渭北呢!” “没错,他今日在高台上的种种挑衅行为,就是在求死。”梅淮安把茶盏端在手上,朝贺绛点头,“夏博峦不能死,我们还要防着他死在渭北,绝不能叫活局变成死局。” “那我今日岂不是险些杀了他” 燕凉竹此刻才意识到这一点,又想起自己杀人的那一幕,脸色有些发白。 梅淮安移目看他:“无需自责,毕竟当时我也没有多冷静,也很想不管不顾的直接杀了他!” 当时,夏博峦说他拿鞭子侮辱先帝尸身。 但凡是中州之人没有一个能忍的,那一刻谁不想把夏博峦碎尸万段! “别着急。”贺绛看着梅淮安,嗓音笃定,“不管是一个包子还是两个包子,总有吞干净的时候,夏氏早晚得为他们的恶行付出代价。” 通过今日之事,他对梅淮安又多了几分敬佩。 毕竟谁要是敢把他贺氏先祖的尸身嚯嚯了—— 甭提什么以后将来顾全大局,他绝不给对方喘气的机会,片刻都等不得! 不过说起夏氏恶行,他有些犹豫的问:“那八十万两赈灾银到底” 到底是给了还是没给? 站在贺绛的角度看,岭南那边的揣测也并非全无道理。 梅淮安是梅淮安,梅帝是梅帝。 自从听过那句‘叶子跟叶子不一样’之后,在贺绛心里这两人就不是一家人了。 梅帝能平白无故把他哥掳走囚禁数年,还有什么事是做不出的? 趁着岭南受灾,梅帝虚晃一招就能致使岭南大伤元气,而后再趁势攻占岭南,一番谋划顺理成章。 不怪夏氏会这么认为,叫谁来看都得这么想啊。 否则真给过赈灾银岭南为何没得到救助,钱呢? 八十万两又不是什么小数目,单是车队运送都得拉上八九车。 梅帝要是真想救灾一定会叫重将随路押送,如此声势浩大的队伍,还能轻易叫外人截走? 截走说的轻巧,怎么截走? 突然冒出来一群人在兵将们眼皮子底下把八九车赈灾银偷走了,没惊动任何人。 偷走之后又神不知鬼不觉的运送出境,层层关卡瞧见车队也都顺利放行,还叫他们自此销声匿迹? 贺绛怎么想都觉得不可能,未免太过儿戏。 所以梅淮安今日一句‘另有小人作祟’,根本打消不了旁人的猜疑。 但贺绛是相信梅淮安的,所以这会儿才敢直言不讳的问出来。 只要眼前人能私下里确切的跟他说给了,他就相信中州没有见死不救! “” ———— 【ps:待会儿再加更一章,崽崽们把小礼物送一送,最近太凉了,我努力码字!么么么!】 第299章 现在就得告诉我,敢不说本殿下就掐死你,贺爱卿 贺绛这个问题说出口,马车里安静一瞬。 不等梅淮安说话,燕凉竹听着心里都别扭。 他转头看向贺绛,语气沉了些:“将军是在怀疑殿下说谎,还是怀疑先帝当真会对百姓见死不救?” “呃,我就问问。”贺绛没想惹燕凉竹不快,他挠挠头,“而且我怀疑的也是替天下人怀疑,这事儿总得有个说法,对?” 当然得有个说法。 梅淮安神态认真的抬起头,给了贺绛一个肯定答复。 “八十万两赈灾银是先帝分文不少从国库里拨出来的,陈元义等人还参与过护送赈灾银出城,中州确实给了,这一点毋庸置疑。” “但是” 贺绛几次欲言又止,明显是在试探着想问他知不知道八十万两赈灾银去哪了。 梅淮安看着他们,直接了当:“赈灾银确实没落到岭南手里,而且如今还是下落不明的状态,很遗憾,我也不知道银子去哪儿了。” 他回答的干脆,贺绛深吸一口气数落的更干脆—— “敢情你真不知道赈灾银在哪儿?哎,你可是一国储君啊。” “” 人都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哪家储君会一问三不知? 还当真是半点国家大事都不在意,这正常吗? 梅淮安自己都觉得不正常,并且他还知道为什么不正常。 因为他是穿越来的,压根儿就不是原主啊。 他也不知道原主整天都在干什么,片段的记忆里全是原主或看书或写字,再不就是画画品茶。 唯一的乐趣就是给燕凉竹写信,信的内容也是天马行空。 从十二岁到十七岁,开始是什么天方夜谭奇闻异事,后来就夹杂些纸上谈兵的治国策略,通信内容乱七八糟的。 小到最近的糕点不好吃,父皇又逼婚了,大到连日暴雨天,南有水患之忧等等! 梅淮安突然抬头看燕凉竹,问:“你知道吗?赈灾银去哪了。” “?” “?” 贺绛跟燕凉竹的表情一样,都是呆瓜脸。 贺兰鸦神色微动,说:“你也怀疑是燕西盗走的?” 他用了‘也’字,证明他也怀疑过是燕长枫那边动的手脚。 梅淮安看了看贺兰鸦,没说话,又转头看燕凉竹。 “你想想,我以往给你写信有没有提过什么,或者吉春三年六月份的时候,燕西有没有什么大的行商队伍进出,十几辆驴车那种。” “” 燕凉竹脸色顿时紧张起来,有些无措的搅着指尖:“你是说,这赈灾银也有可能是” 他父亲不止害了中州,还吞了岭南数十万百姓的救命粮? 单是这么想想,燕凉竹身上就一阵阵发冷 贺绛突然想起什么,说:“不会是西州那边干的,那时候西州被岭南传了疫病,全州戒严,连行商都清货说不来望京城了,我还捂着口鼻在城门边上拦了一个月,就怕有走商的人把疫病带过来。” 疫病! 梅淮安有些惊讶:“这么说,西州遭了疫病是真的?” 燕凉竹之前好像是说过他父王答应疫病过去就出兵援梅,他以为疫病只是西州老贼的托词啊。 燕凉竹回过神来,一想也对:“是啊,那段时间宫里到处都是石灰粉,外面街道上也是,连城门都戒严了不许人随意走动,不可能有什么行商队伍进出西州城。” “西州跟中州之间隔着一个疫病盛行的岭南呢!”贺绛说,“谁敢偷了赈灾银从疫病堆里穿越而过,重重防疫关卡都是白设的吗?这不可能。” 燕西当时全州防疫都自顾不暇,哪有时间偷盗赈灾银。 贺兰鸦也是昏了头,毕竟赈灾银的事情他也是下午才知道的,短短时间也没想起来西州疫病这一茬。 还得是深入基层的贺绛记得清楚,毕竟贺兰鸦没捂着口鼻守过城门。 四个人商量好半天也没什么头绪,梅淮安就烦了。 “东南西北中,五州里排除了四个嫌疑,那还能有谁?哦,难道是裴不知干的。” 那姓裴的狗东西阴狠毒辣,一看就像能干出这种事的人! 只不过距离 梅淮安恹恹垂眼,显然不是辽东那边干的。 贺兰鸦也适时接话:“就算辽东能在海灾降临那一刻,就猜到中州会发赈灾银,当即安排人手从草原出发。” “可他们从草原渡江而过,再越过中州抵达南湾郡附近盗走赈灾银,这个过程少说需要两个月。” “两个月啊”燕凉竹原本兴致勃勃,听了这话才泄气,“那,那不就是将近八月份了。” 而早在七月的时候,岭南大军就已经破开中州两座城了。 如果要冤给裴不知,除非裴不知能掐会算,提前几个月就知道岭南会有海灾,也得提前知道中州一定会发放赈灾银。 所以很显然,这事儿也不是裴不知干的,他离得太远。 “” 梅淮安把茶盏放在矮桌上,垂着眼脸色抑郁,像是眉眼间含着一片阴云。 贺兰鸦看看他,温声说:“不要心急,既然赈灾银是在南湾郡丢失的,我叫人往南湾郡走一趟,总能知道些线索。” 谈何容易。 梅淮安没什么精神的靠在篷壁上,哼哼着说:“南湾郡是岭南和中州的交界城,如今都算岭南地界,你怎么安排人过去查证?飞过去么。” 更何况这都过去大半年了,城主都换了两茬。 眼前少年还有这种蔫蔫的时候,看来今天是真折腾累了。 贺兰鸦眼底泛起些笑意,随口卖关子:“小君自有办法,殿下过后就知道了。” “” 贺绛听的抽了口气,他哥就是这种说话说一半的恶趣味,真是烦死了! 不过他定神看着梅淮安。 想瞧瞧梅淮安跟他一样遭受这种恶趣味时,是不是也得憋着气,这能叫他心里平衡一些。 下一瞬就看见—— 梅淮安把手伸到贺兰鸦肩膀上搭着,腔调慵懒而嚣张:“你现在就得告诉我,敢不说本殿下就掐死你,贺爱卿。” “” “!” 贺绛感觉自己头皮‘噌’的一下就炸了。 ———— 【ps:三章奉上,周末愉快哦,嘎嘎嘎!】 第300章 殿下果真是个急性子,领教了 这也太! 太什么贺绛说不出来,他就呆愣愣的看着这一幕。 燕凉竹安稳坐着,视线落在对面那位放在另一人颈侧的手上。 他瞪大眼睛盯了片刻才连忙低头,假装自己什么都没看见! 紧跟着又想起今天在高台上—— 无意中看到他眉眼带笑望着他,而那种不同于寻常的目光 嘶。 燕凉竹倒吸一口凉气,隐约察觉自己好像发现了什么秘密! 马车里沉寂一瞬。 贺兰鸦在胞弟的注视下淡然侧肩,避开肩上这只手的触碰,嗓音循规蹈矩稳如老狗。 “殿下果真是个急性子,领教了。” 嘴里语气平淡说着话,眉眼间却含着些紧张,快速朝梅淮安递了个制止的眼神。 其实贺兰鸦不知道—— 他越是摆出一副清矜规避的模样,越叫人想狠狠撕碎他的虚表! 最好能彻底勾出许多不为人知的一面,那一定会很有趣! 梅淮安初识贺兰鸦的时候,就用璀璨宝石比喻过这人。 时至今日,他觉得自己还是当初那只疯狂追逐的小鸟,只因为宝石身上的光亮总也不灭,随着接触深知还愈发璀璨了。 巨大的吸引力叫他得不到就总惦记,这种感觉简直是愈演愈烈。 他把贺兰鸦一次次的克制推开当做是勾引,这对他来说就是勾引! 梅淮安低笑一声,把视线从贺兰鸦写着‘别碰我’的脸上强行移开,眸子微眯起来盯着蓬顶看。 等喉结悄悄滚动一圈之后,他才哑声问出已经猜到答案的问题。 “你打算怎么安排人去南湾郡?” 贺兰鸦这次不卖关子了,很快回话:“夏博峦。” “” 贺绛还在旁边支起耳朵等着听下文,只是等了半天马车里一片安静。 他疑惑转移视线,就瞧见梅淮安了然的点点头。 “?” “不是,你明白什么了你就点头啊?” 贺绛心火腾的一下又着了,感觉自己脑门儿都要冒汗。 要不说他就不爱跟对面这两人坐一块聊天,简直没劲透了! 他下意识转头看向身侧—— 燕凉竹浅笑,朝贺绛低声解释。 “只要打着夏博峦的旗号行事,便能派人往中州去面见夏博商,到时候信使路过南湾郡便顺理成章了。” “成什么章?”贺绛感觉这事儿也行不通啊,“夏博商此刻在中州皇宫里住着,如果要见他得直接往长安城去,而长安城跟南湾郡一个在东边一个在西边,何来路过一说?” 梅淮安挪了身子往车门边去,撩开帘子问:“还有多久能到客栈?” 刚才在帐篷里啃了些凉糍粑,味道不怎么好,现下肚子还是饿的。 车夫很快回话:“殿下,约有不足一刻就到了,您瞧,前面已经是镇子口了。” 梅淮安放眼望去,能瞧见青色的石架镇门两边,挂着两排灯笼。 隔得远还看不清上面写的什么字,不过也能猜到。 大抵就是‘明山镇’三个字。 他回身坐回马车时,就听燕凉竹正在跟贺绛说话。 “将军走在小路上遇到石头挡路,石头巨大挪不动,该如何前行?” 贺绛回的很快:“从石头旁边绕过去啊。” “不错。”燕凉竹又说,“那便叫给岭南主君送信物的人绕过去,绕到南湾郡,再伺机打探有关去年赈灾银的事。” 梅淮安转头跟人闲聊:“得找个机灵的,你打算叫谁去?” 贺兰鸦喝了口茶,语气清闲:“你心中可有合适人选?” 梅淮安把手肘搁在桌面上,支着侧脸看他,嗓音哼哼。 “我哪敢说呀,万一选的人出了差错佛君岂不是要降罪于我,今天夏博峦还说呢” 贺兰鸦看着他:“说什么?” 梅淮安另一手拍拍自己腿上的衣摆,语气跟小孩告状似的。 “他说我是个傀儡太子,命都在你手里攥着,你要是不高兴动动手指就能捏死我,说的我都怕死了,险些连剑都拿不稳。” 语调欢脱的模样让贺兰鸦无声浅笑,清冷目光也染上片刻温润。 但他很快就收了笑意又恢复凉薄神色,刻意让自己的嗓音听起来不冷不热。 “这种闲话总归除不尽,殿下只当没听见便是。” “不行。”梅淮安舔了舔唇,故意为难冷脸的秃驴,“我都听见了没法儿假装听不见,分明不高兴却又不能杀他,我委屈。” “” 这哪是不高兴,这是在磨人。 贺兰鸦有些无奈,瞥了一眼旁边正小声说话的两人,压低嗓音问:“那你想要如何?” 梅淮安支着侧脸拿后脑勺对着贺绛他们,眉眼含笑,无声朝眼前人对了个口型。 “抱抱。” “” 贺兰鸦无语凝噎,顿时耳廓都跟着起热。 就在这个时候,贺绛突然喊人:“哥。” 两人陡然心惊! 毕竟这会儿偷摸商量抱抱正心虚着呢,齐齐转头看过去。 贺绛满脸兴高采烈,语气得意:“你是打算自编自演往路上丢‘石头’,好叫咱们的人有理由非绕路到南湾郡不可,是?” 贺兰鸦看了燕凉竹一眼,朝贺绛点头:“嗯。” “哎呀!”贺绛两手在桌面拍了拍,把梅淮安手肘都震麻了一瞬,思路总算跟上了,“那快来,咱们接着商议,怎么丢石头?啊?” “” 谁跟你商议了。 梅淮安揉揉鼻尖,抬脚往贺绛靴筒上踢:“有一万种办法能堵了路,今夜你别睡了,叫他一条条的说给你听。” 这话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 贺绛挑眉看他,顿时没了兴趣,原本就没多少耐心掺和这些事,只是一时兴起才研究研究。 他可是实干派武将,琢磨不出阴谋诡计怎么了? “不学了,我就等着听将令,我不学了!” “嘿出息。” 梅淮安被这理直气壮的模样逗笑了。 不得不说,贺大牛炸毛的样子倍儿可爱。 贺兰鸦也无奈失笑,拿了马车里放着的锦绣香团,一抬手隔空砸到胞弟脑门儿上。 “咚!” 贺绛闪身往燕凉竹身后躲,一身猛力啊,膝盖差点儿把中间放着的矮桌顶翻! 第301章 肯定是你教的,梅淮安你害我! 燕凉竹连忙伸手去扶桌面的茶盏茶壶,好一阵手忙脚乱。 贺绛察觉是他哥拿东西砸的他,嘿,还真是久违了啊,眸底有些惊喜。 虽然话里内容是在抱怨,但语气掩不住高兴—— “你又朝我砸东西,以前可不这样啊!” 以前天大的事儿都自己憋在心里,面上丝毫不显。 就算被他惹生气了也是默默离开,连话都不怎么爱说。 得空就自己在佛堂里待着,天天敲那破木鱼还嘟嘟囔囔念经,谁都不爱见。 贺绛从前一直觉得兄长的生活习惯有问题,就跟与世隔绝了一样。 他很担心,但不知道该怎么劝说。 就感觉兄长要是一直都跟从前似的闭门不出,那往后几十年得怎么生活啊? 现在好了,现在不止会骂他,还会拿东西砸他。 这算是性情活泛了些?总归情绪能用肢体表达出来了。 哎贺绛转头看另一人。 梅淮安脸上的笑容还没消下去,就听贺绛盯着他突然来了一句—— “肯定是你教的,梅淮安你害我!” 这话在贺绛心里还有另一层意思。 自你来了以后我家兄长就变了,梅淮安你真好。 但这话贺绛不会说出来,说出来会不好意思,别扭。 从某些角度来说,兄弟俩都是不善言辞的。 赶马车的是个渭北老兵,听着里面将军的闹腾声停歇后,这才收敛笑容稳声禀报。 “主君,明山镇到了。” —— 明山镇。 虽说天幕已经黑了,但此刻的时辰约莫是戌时过半。 几辆马车从镇门口驶来的时候,集市两边张灯结彩还是热闹的。 正如贺绛说的一样,明山镇地处渭北东界处,过往行商采办者众多。 就连夜间都是热闹的,各家商铺几乎是夜不闭铺。 贺兰鸦出门在外并不张扬,更不会叫百姓们见了他就跪地行礼。 没有特殊的节日典故时,百姓们瞧见他的马车自觉后退避让,这就已经算是有礼了。 郡官林广义这会儿已经从马车里出来了,正骑在马上走在车窗边引路。 “下官治理无能,镇子里最好的客栈也远不如望京城内的,望主君和殿下宽恕,多多原谅。” 林广义恭敬的朝窗口说话,很快又补充一句。 “还请主君放心,下官往后定会更加勤勉,领着小镇也往其他城池的盛景隆业靠一靠,绝不懈怠。” 贺兰鸦微一顿首,隔窗回话:“一切吃用从简即可,不得铺张浪费,本君观过你呈上的镇目,个别处稍有不足,但胜在你用心治理了,如今世道不安你且戒躁做事,并无大过可查。” “啊呀。”林广义惊喜点头,“是是,主君费心了,下官这点辛苦哪比的上主君您,真是还劳主君惦念,不胜惶恐。” “” 梅淮安面上跟贺绛他们一样,透过车窗往外面集市看了几眼。 但耳朵里一路留神听着这两人的对话,边琢磨边学习。 学习什么? 想看一个地方富庶与否,就得先从商业设施来看。 林广义一番话说的圆滑妥帖,并且是一语三关。 先是暗示待会儿吃喝下榻的物品用具,肯定比不上主君日常吃用的,提前铺话告罪了。 毕竟小镇里条件不允许,贵人们别嫌弃。 另一层意思是 林广义虽说只是个郡守,但他手下也管着几个镇子呢。 明山镇在他嘴里是小镇,但其实发展的极为富庶,跟别处的小城池也差不了多少。 眼下他虽然还没把手下几座小镇,治理的像望京城一样繁华。 但他是有这份心,且有几分能耐的。 今日主君好容易来走一遭,多瞧瞧看看他的秉公状态,往后有什么差事请放心差遣,别忘了他这个小郡守。 再来就是话里提到的镇目。 梅淮安并未接触过古代官场,但他见过贺兰鸦桌上总有一本本的小册子。 感觉就像交作业似的,各郡各城各镇,应当都会定时往上投递经济目录。 毕竟古代并没有现代化的电脑设备,资料数据统计云云,在这里就是纯人工手记,按季汇报工作。 林广义的话也是在侧面打听,他明山镇的目录呈上去有没有被主君看过。 主君看了以后有什么想法,不足之处指出来他好改进。 他怕的就是上面的人什么都不说,突然一天把他撤职了,这种事在那些不懂事的官员身上比比皆是。 官场的架势自古以来都是如此,小心翼翼站稳,还得慢慢的伺机往上爬。 而贺兰鸦对林广义的回复也是游刃有余,可圈可点。 这两人一路的对话,可比外面肉眼能看见的集市有趣多了,梅淮安听的津津有味。 不时扭头看看贺兰鸦,能瞧见这人坐姿一如既往的端正,随着林广义说话不时点头,简洁明了的回复几句。 几乎是每个字都能说到点上,恩威并施。 人常说工作时的男人最有魅力,梅淮安此刻看着贺兰鸦,心底是认同这句话的。 同时也愈发察觉到自己跟眼前人的差距,这哪里是武功和权势的距离。 小说里总有主角动不动就降临异世当皇帝,但他真来了才发现 自己一个现代人的思维,混迹古官场就像个生瓜蛋子一样,隐隐对未来有些发愁。 他要想建造起一个体系完整的国家,政军法礼民缺一不可。 这代表着他要学的东西还有很多很多,想当一国之主不是那么简单的。 不过好在,他身边有个人叫贺兰鸦。 没有信任的情况下,不能全身心的依靠别人? 梅淮安视线垂下,落到贺兰鸦放在膝头的手上。 不久之前,他在宽袖下牵过这只手。 当时他非要牵,贺兰鸦满心抗拒但怕贺绛他们发现,有了顾虑便只能任由他牵着,不敢挣扎。 所以—— 没有信任怕什么。 他只要跟这人绑在一起互为倚仗,弄出分开即死的局面就能永远都在一起。 到时候贺兰鸦会跟被迫牵手时一样,尽管满心抗拒,但只要心底还有顾虑就别想从他身边跑掉! ———— 【ps:给大家表演个才艺,哞哞哞哞哞,求打赏,么么!】 第302章 怎么把秃驴骗到楼顶,直接说要看星星这人会跟他去吗? —— 事实证明,林广义还是谦虚了。 梅淮安看着客栈天字号上房里足有两米八的雕花镶玉澡池,不由得感慨。 如果这都算‘简陋小栈’,那望京城里的客栈得有多豪横啊? 堪比贺兰鸦的行宫么? 他在行宫里住的时候见过贺兰鸦的浴池,大差不差也是用白玉镶了一圈,只不过比客栈里的这个稍大些。 但梅淮安也只是见过而已。 毕竟他当时洗澡都是侍卫们每天抬浴桶来,那意思是不让他用堂堂佛君的浴池? 也有可能是当时他身受重伤,侍卫们怕他淹死在贺兰鸦的大浴池里,也说不准。 总之,梅淮安此刻泡在混了清洁药液的汤池里,浑身舒适。 他长舒一口气仰头看着棕黑色的房梁,隐约能听见外面街道上百姓们采买游逛的动静。 不知道泡了多久,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紧跟着寒翅不急不缓的嗓音就从屏风后面传过来了,夹杂着正把托盘搁在桌面上的动静。 “殿下,衣裳搁在这里了,要伺候么?” 伺候指的是擦背。 “不用,你出去。” 梅淮安侧头看了一眼,寒翅的身影映在屏风上。 “是,隔壁饭菜都已经准备好了,佛君沐浴过后也会过去,殿下好了就过来用膳。” “哎,你等等。” 梅淮安把说完话就要走的人叫住。 寒翅停下脚步,嗓音有些疑惑:“殿下还有事吩咐?” “刚才在客栈门口,林广义走之前拽着你说了什么?你那会儿表情好像不太对。” 梅淮安抬手搓搓脖子,身上已经泡的差不多了。 提起这事儿,屏风另一边的寒翅顿了顿才回答,嗓音有些尴尬。 “林大人说在顶楼安排了呃,我说佛君不要姑娘伺候,他说殿下和将军也到年纪了,兴许会有心思。” “嗯?”梅淮安神色微动,语气里透着期待,“你是说这客栈里有顶楼观台,那儿还有漂亮姑娘?” 寒翅原本想说他一会儿就上去把人都打发走,但这会儿听池子里这位的口风,当即改了话音。 “殿下若是有意,用过膳后便上去瞧瞧,想来应是姿色姣好的。” “行啊,你让她们先扭起来,待会儿吃过饭我把你们佛君也拽上,一起瞧个热闹。” “?” 这位也太敢想了! 寒翅连忙阻止:“不不,佛君素来不近女色,怕是不会——” “哎,这你就不懂了。”梅淮安拍了拍水花,挑眉笑起来,“往顶楼一坐,看看星星瞧瞧美人儿,小风一吹小酒一喝,这叫松弛有度。” “你不觉得他每天板着脸吃饭睡觉忙公事,日子过的极没意思吗?又不是真和尚。” “” 寒翅想了想确实如此,跟着抿唇发笑。 “殿下说的没错,我们也盼着佛君能高兴些,只是从前他都那您去拽个试试?” “就这么干。”梅淮安点头。 “那属下这就上去安排,保准弄出个风花月雪的场子来,好叫佛君放松放松!” 寒翅兴高采烈往外走,只是走了两步又犹豫着停下来。 “如此安排,佛君若是动了气” “他怪罪有我担着,绝不连累你。” “殿下是好意,想必佛君也不会怪罪。”有这话寒翅就放心了,说,“属下告退。” “去。” 贺绛跟燕凉竹到客栈之后各自换了寻常衣袍,就领着蒋名义他们一起出去采办了。 也不知道是要买什么,燕凉竹说就是想出去逛逛。 梅淮安原本也想去,毕竟来异世这么久才总算能瞧见市井人烟。 但他今天身上又多了几道鞭伤,虽然都是皮外伤也没出血,但也红肿了好几道。 再加上小腿靴筒附近见血的那道,来回走动磨的灼疼,就不想动弹了。 此刻他穿好了衣裳,镜台左侧旁边就是窗口。 忍不住走到窗边边上往下看,能瞧见街道两边挂着的彩灯笼。 人影交错是真热闹啊,万家灯火远远看着跟铺了满地红果子似的。 “不管是现代还是这儿,人都是人,是人就都得过日子。” 梅淮安站在窗口边上,两手按着木窗台自言自语。 夜风吹来,能嗅见空气里属于小镇的气息。 不是马骚汗水,不是血腥狼烟,更不是刀剑器械上的锐绣。 他闻见糖葫芦上的麦芽甜,孩童放炮仗的硝石辣,还有哪家后厨爆炒菜肴的油烟气。 这些气味混合在一起,造就出一幅安定祥和的市集画卷,此刻就摆在他眼前。 这才是他想要的人间,也是他余生将要为之奋斗的目标! 梅淮安深吸几口空气依旧贪恋不舍,莫名眼眶酸涩。 心底有股子说不上来的想家滋味儿,但又不是想家。 只觉得能看见眼前这样安安稳稳的人间烟火,心底踏实不少。 他没关窗户,最后扫了一眼镜台里一袭白衣的少年倒影,转身往门外走去。 一桌饭菜,冒着热气。 桌上除了梅淮安就只有坐在对面的贺兰鸦,鹰爪领人给他们摆好碗筷后,直接退下了。 毕竟有了从前的经验,知道这两人吃饭的时候不喜欢被布菜伺候。 房门倒是没关上,鹰爪挎剑站在门外,不时跟前来问询琐事的下属们交代着什么。 梅淮安透过屏风,能看见鹰爪他们的身影。 同样,外面走廊里站着的几个侍卫,也能瞧见屋里映在屏风上的两道影子,只是不敢多看。 贺兰鸦拿起筷子一手拢着宽袖,伸手夹菜。 虽说两人不是第一次同桌吃饭了,但这种单独吃饭的场面也着实不多。 更何况是在晚上的房间里,周围没有旁人。 他心底逐渐有些热燥不安,对接下来有可能会发生的事抱有一点点希冀。 因为在马车里,眼前人说要抱他。 两人用餐的房间里很安静。 梅淮安还沉浸在外面集市传来的热闹响动里,这会儿没有主动说话,毕竟也是真饿了。 瞧见贺兰鸦动筷,他就也没客气的跟着动筷,先填饱肚子再说。 心想着顶楼观台是什么模样,不知道寒翅会怎么安排。 风花雪月的环境啊真叫人期待。 哎,他一会儿怎么把秃驴骗到楼顶,直接说要看星星这人会跟他去吗? “” 第303章 管你有没有那个意思,今晚都得陪我看星星! 饭桌上安静极了,只有筷碟磕碰发出的清浅响动。 贺兰鸦察觉对面这位今晚异常安静,莫名有些不适应。 他面上不显,但垂着眼时忍不住在心里琢磨—— 这是哪里又不顺心了? 刚才下马车的时候还好好的,还朝他笑着说待会儿要一起吃饭。 难道是衣裳不合身? 这身月色绸衫是寒翅刚去买回来的成衣,虽说料子不是极好,但做工还算精细。 再不就是身上有伤没能出去逛逛,可这小镇里能有什么值得逛的好去处呢。 再往前想那就是在马车里谈起夏博峦说的那些话,莫不是还在为这个不高兴? 贺兰鸦想了半天还是拿不准对面的人为什么不高兴,逐渐冷了脸,停手不动筷了。 原因是—— 怎么能因为旁的事不高兴就不跟他说话了,不是说喜欢么。 梅淮安自己埋头吃了半天,只觉得小镇菜肴比行宫里的有滋味儿多了,简直越吃越高兴。 偶一抬头,才发现对面的人不知何时停筷了。 “嗯?”他咽下一口鲜嫩竹笋,疑惑问,“你怎么不吃啊,这就饱了?” “” 你刚才在想什么,为什么不跟我说话。 但贺兰鸦肯定不会就这么问出来,他面无表情,指尖按着手边的茶盏。 “不对胃口。” “哦,那就别吃了。” 梅淮安回答的很快,嗓音平静。 他想着待会儿去楼顶吃些点心也差不多,总归佛君大人是饿不着的。 “” 不吃就不吃。 贺兰鸦表情不太好,唇线紧抿着。 大抵类似于从前被人捧在手心里关注着,此刻突然被丢地上不管不问了。 不太习惯,有些失落。 但梅淮安是不知道贺兰鸦心里在想什么的,尤其是这会儿的心思,猜都猜不到。 他只是说完那句话意识到内容有些生硬,就补了一句。 “这些饭菜比行宫里的要重油盐些,不对胃口就别吃了,你看着我吃。” 这话听着稍稍顺心,贺兰鸦点头:“嗯。” 梅淮安夹起一块藕丁放嘴里嚼着,咀嚼动作逐渐慢了下来。 因为对面的人还真就看着他吃饭,目光都不带移开片刻的! 他眸子微眯一瞬,打量着贺兰鸦的表情和状态。 这模样是 “嘶。”梅淮安舔了舔上颚,放下筷子故意试探,“不吃了,我领你回房做点别的事?” 来了! 贺兰鸦心尖颤了一下,但很快就板着脸正色起来。 脸上瞬间浮现出指责之意—— 你果然还在惦念着做坏事! 毕竟在马车里就已经说过想‘抱抱’,刚才却迟迟没有行动,过来吃饭还一直不理会他。 他心说看,果然是憋着还想亲近,因为喜欢我。 此刻听见梅淮安暗示想回房做点什么,贺兰鸦喉结滚了一圈,垂眼说:“我是不愿意的。” “不愿意?”梅淮安听着这个意料之中的回答也没怎么惊讶,拿起筷子继续夹菜,“不愿意就别盯着我看啊。” 往门外瞥了一眼,他压低嗓音又说—— “你用刚才那种目光盯着一个男人看,我以为你在向我求欢。” 说完眸底带着笑意,朝对面那位眨眼。 “!” 少年笑容饱含深意,幽密睫毛颤动的弧度足以乱人心弦! 贺兰鸦放在茶盏后面的指尖抖了一下,眸色都慌了。 一时间视线都不知道该往哪落,最后垂眼定定的盯着屏风木脚看。 面上倒是丝毫不显慌张,就是心跳猛地加快 有种自己意图被勘破了的窘迫感! 他心头懊恼但嗓音还是极稳的,沉声回答:“没有那个意思,你误会了。” “哦。” 梅淮安随意应声,默默加快填饱肚子的进度。 心说—— 管你有没有那个意思,今晚都得陪我看星星! “” 饭桌上又安静下来,贺兰鸦如坐针毡。 他知道自己既然不想吃了就该说要休息先一步离开,但就跟被人焊在凳子上似的,站不起来。 因为他想看着的人就在对面坐着,不管是吃饭也好,端茶也罢。 一举一动他都想看着,怎么看都是顺眼的。 贺兰鸦此刻很矛盾。 理智告诉他要离开,要跟眼前人保持距离。 但身体不听话,根本挪不动脚步。 矛盾之下,他扯出话题想营造一种自己坐着不离开是因为有正事要谈,不是因为旁的。 看着对面人吃饭的动作,他稳声说:“燕长枫看到战帖势必会心急如焚,试图抛出好处跟岭南结盟,与我们抵死一战。” 梅淮安抬头看人,问:“所以你想用夏博峦为筹码,叫夏博商拒绝燕西的求助?” 如果这件事能做成,那对辽渭盟军的好处极大。 逐个击破就等于是必胜之局! 可贺兰鸦却摇头了:“起先是这般打算的,可方才静思过后突觉此计不好。” “哪里不好?”梅淮安皱眉,拿起旁边的帕子擦嘴,“我知道得给岭南留余地,如今只是叫他们不跟燕西结盟而已,夏博商为救胞弟应当会答应的,毕竟我们这个要求并没有损害岭南的利益。” 他此刻的想法,跟贺兰鸦不久之前的思绪一模一样。 但显然贺兰鸦已经意识到了另一层,说:“余地给的太多了,有竹篮打水一场空的风险。” “” 梅淮安凝神思索—— 余地太多了,竹篮打水。 他猛地开口:“你是说夏博商很有可能会假意应允,先把他弟弟接走,而后再跟燕西那边暗通曲款?” 那情况就不妙了。 不仅白白把夏博峦这么好的筹码丢回去,还照样会面临西南两州合兵的状态! 贺兰鸦看人这么快就想到这一层,眼底闪过赞赏。 他点点头,说:“夏博商并非是无脑的,不会意识不到岭南如今的处境。” 什么处境? 岭南跟燕西都是待宰的羔羊。 夏博商如果不抓住机会跟燕西联手,尽快击溃虎视眈眈的辽渭盟军。 那等到燕西败了之后 下一个收到战帖的就是他夏博商! ———— 【ps:投喂小礼物有可能砸出加更哦,哞哞哒!】 第304章 在无数个他睡不着的夜晚 贺兰鸦说的很对,梅淮安沉思着端起茶盏喝了两口。 眼下这个情况,不能拿夏博峦要挟岭南跟燕西断绝往来,那夏博峦还能有什么用处? 如果只是换些金银珠宝,那不免太小家子气,传出去叫人说渭北欠缺这点银钱。 内里是否紧缺是内里的事,叫外面知道就不像话了。 他放下茶盏,指尖在桌面点了几下:“轻易把人送回去绝不可能,但杀了也不成,要是杀了他岭南那边怕是得疯。” 这个疯指的是,夏博商一定会勃然大怒以致迅速跟燕西联手! 虽说眼下辽渭盟军有四十万,可一旦西南两州联手 燕西先不论屯兵多少,至少吞了中州国库后银钱是绝对不缺。 而岭南那边占据两州地界,当初又吃了梅氏十万兵马,如今少说也坐拥三十万大军。 这么算下来辽渭盟军还是处于弱势的。 如果西南当真联手,那打起来谁输谁赢真就不一定! 梅淮安越想越心惊,就听饭桌对面的人突然说话了—— “我有意让岭南退出中州境内,拿一个夏博峦换回中州,你说夏博商会不会答应。” “!” 什么? 梅淮安猛地大脑一片空白。 换回中州,回中州。 还能拿夏博峦换回中州? 不可否认听到这句话之后,他心底某一处狠狠颤动了! 就像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啊,从未感到‘回家’这两个字离他这么近过。 他看着对面一如既往沉稳淡然的人,咽了咽口水。 几乎是强行压制着心头雀跃,忍不住想确认这到底是不是真的! “可可以吗?” 贺兰鸦听着眼前人连说话的语调都不稳了,原本心底还有些犹豫,此刻直接点头应下。 “可以。” 先换回来再说,至于换回来以后的纠葛走一步看一步。 这是贺兰鸦心底的想法,而梅淮安此刻已经被天上掉的馅饼山给砸晕了。 他指尖抠着桌沿,视线紧紧盯着对面人:“有把握吗?夏博商会答应?这可是一个州的地界不是一两座城池啊!” 贺兰鸦想了想,说:“如果我是他,我会答应。” “不,不可能答应的” 梅淮安不敢相信从前远在天边的目标,突然间会距离这么近! 这太不真实。 他抬头看贺兰鸦,嗓音克制着急急追问:“你告诉我为什么,跟我说清楚。” 他这会儿脑子里就像塞满了棉花,什么都想不到了。 只知道放在桌下的手都在抖! 这种感觉就像是要攀登一座刀山,他身无铠甲只能围着山脚焦急打转。 一连转悠大半年,甚至已经做好了转悠数十年的准备。 但此刻突然有人告诉他,山上的人丢下来一根绳索可以直接抵达山顶! 他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环顾四周迫切的想知道绳索在哪儿,以及绳索稳不稳固。 所以他要知道,夏博商因何原因一定会答应! 贺兰鸦站起身从饭桌边离开,踱步到窗边,梅淮安也跟着站起身很快追到窗边去。 “如果我是夏博商,自攻占中州后,绝睡不出一个好觉。” 贺兰鸦垂眼看着窗下的集市街道,以及百姓们来往走动的身影,嗓音低沉却字字清晰。 “以造反之实强占皇宫,日日都得提防他人打着‘匡扶社稷’之名,向他岭南问罪开战。” “他不自立称皇除了名不正言不顺之外,最大的顾虑是拿的不踏实。” “就像你此刻的心情一样,认为能换回中州简直像是在痴人说梦,而这种心情他已经忍耐有七个月之久。” 梅淮安静静听着没有插话打断,跟着垂眼往楼下市集里望去。 “君王之心就是民之所向,他睡不着觉,他的臣民就能安稳么。” 说完,贺兰鸦转头问:“如果你是他,整日看着惴惴不安住在长安城里的岭南百姓,你会做何感想?” 惴惴不安的百姓,做何感想。 梅淮安设身处地的放空思绪,眸子眯起进入另一层幻想内。 逐渐能感知到一些场景—— 长安城里,夜深。 不知谁家起夜的人踢倒一只花盆,顷刻间左邻右舍的灯烛都亮了起来! “快,快去瞧瞧,莫不是” “啊,近日没听到风声啊。” “上面的位置没人坐谁不来争啊,夜袭偷城也是有的,快去瞧瞧啊!” “谁,哪边的打来了?” “攻城的来了?什么?” “都起来啊,快起来莫睡了!起来逃命!” “攻城的来了!有人攻城!” “哪边哪边?别跑啊,是哪边来的人?” “东边,西边?” “哎呀!” 夜里打更的更夫也慌了神,听清巷子里的几句话,瞬间连头发丝儿都炸起来了! 手里锣鼓顿时敲响—— “攻城的来了!快跑啊!” “” 一时间,全城惶恐,闹腾至天明。 —— 梅淮安皱眉收回思绪,连自己都忍不住反问自己。 仅仅只是一只被踢倒的花盆,会造成如此混乱的场面吗? 可在那种人人惶恐的状态下,草木皆兵又有什么不可能! 尽管暂时还未到这种地步,只怕也差不了多少。 他隐隐明白了什么,回视贺兰鸦。 “如果我是夏博商,只想求个痛快。” 不论是战是平是降,给个痛快,也给百姓们一个踏实日子过。 这么说来,夏氏一直都不承认他们造反之实,也有安抚民心的意思? 但出于立场,梅淮安不愿意把夏博商想的那般仁爱为民。 他更愿意认为是 夏博商想等无人再提起梅氏兵败的时候,再顺理成章的开国立政。 贺兰鸦说:“在这个时候,我提出只要他归还中州境地,就愿与他签订长安之盟,他会同意的。” 长安之盟,寓意为两军永不开战。 贺兰鸦代表的是辽渭四十万盟军,等于是在夏博商最如履刀尖的时候,往他脚下丢去一只稳固木板。 夏博商会同意么?答案是肯定的。 并且贺兰鸦想,颠覆梅氏以致天下大乱后—— 夏博商看着各地狼烟四起,百姓生灵涂炭,心里有没有后悔过当初冲动发兵? 答案恐怕只有夏博商自己知道,在无数个他睡不着的夜晚。 第305章 我想看漂亮姑娘跳舞 “据我所知,夏博峦并不是个无脑莽撞的人。” “” 梅淮安听见这句算是夸赞夏博峦的话,不怎么认同。 “只带八千兵马越境截杀,明知道你也在场还是肆无忌惮的动手了,这还不算莽撞?” “并非如此。”贺兰鸦摇摇头,“这足以证明他兄长的焦虑不安几乎到达顶峰,他看不下去了,所以才要冒险截杀你。” 只要储君死了,一代江山改头换面。 胜者为王的定律紧跟着就会奏效,谁坐在那张椅子上,民心所向的就是谁。 如果夏氏有心当皇帝,得了民心坐稳皇位只是时间问题。 如果夏氏无心当皇帝,那就以告罪苍天为由另寻他人登位。 来日新帝登基时,夏博商让出皇位的举动能算头功,此举不仅能做个顺水人情,还能保岭南全身而退。 所以夏博峦并非无脑,他是为他岭南基业为他兄长拼死一搏,越境截杀太子! 贺兰鸦嗓音清冽的说出这一切,最后转头看向身侧—— “岭南想拥有的好局势,只有正统储君亡故才能成就,但其实,不管他此次截杀成与不成” 贺兰鸦没说下去。 梅淮安开嗓接着说,虽然不愿意承认但事实就是如此。 “不管他的刺杀成与不成,当出现在明牙洞的那一刻,他兄长就已经赢了。” 杀掉他,他哥不必纠结焦虑,能直接找去燕西结盟与辽渭开战。 不杀他,他哥把中州这块烫手山芋丢给渭北赔罪,再顺势跟渭北求和,也能保得岭南周全。 简而言之,梅淮安以为活捉夏博峦是他的首胜之局。 实际上早在没开局的时候,夏博峦就已经赢了! “” 说不清此刻是什么感受,溃败也有,恍然大悟也有,总之是已成定局。 他转头看着身边人的侧脸。 暖色光亮照在贺兰鸦面庞上,高挺鼻翼在脸颊投出一座小山峰。 这是梅淮安永远越不过的山峰,愈发感觉自己越不过。 他越不过贺兰鸦,不论是皮囊还是远胜于皮囊的灵魂。 他将拜倒在这座山峰下,仰视的死心塌地,此生不弃。 “这些事,你是在什么时候想到的?” 他想知道自己跟他的差距,还有多少。 贺兰鸦顿了一下没转头跟他对视,嗓音平静:“方才沐浴的时候。” “实话?” “” “在高台上。”贺兰鸦实话实话,“燕二提剑刺向夏博峦,林九儒表情不对,脸上的惊慌他演不像,倒是满心的视死如归。” 为什么会视死如归? 因为不管他们一行人是死是活,家里主君和百姓的日子都会好过些。 “听说他是岭南仅次于沈松白的谋士,夏博商特意叫他跟在胞弟身边,山谷截杀若真是万恶险局,他宁死都会拦下。” 可他此行跟着来了,揭开死局的外衣,实为必胜之局。 “我没听说过林九儒这个人” 梅淮安当时隐隐能看出姓林的不对劲,还留神观察许久,但基于先前没有任何了解,苦思无门。 他朝贺兰鸦笑了笑,尽管心底失落但嘴上绝不认输。 “所以这次不算,下次我一定能比你先看透!” 贺兰鸦这才放松下来,他知道眼前人好胜心太强,所以刚才没有直说自己是何时看破的。 但事实证明—— 眼前人无论遭遇怎样的挫败,沉寂片刻后,照样能散发出蓬勃向上的朝气! 他喜欢这样的朝气,并为之赞赏。 “殿下聪慧至极。”贺兰鸦朝身侧回了个浅笑,顺着应声,“我拭目以待。” “” 说完这些郁闷的事,梅淮安愈发觉得需要些酒水来散散心了。 他想到还等在顶楼上的寒翅,心神微动,假装不在意的俯身往窗台上趴。 探出脑袋仰头望着夜幕,说:“哎,你看今晚的星星是不是很亮?” 贺兰鸦愣怔片刻也转头看向夜幕,这会儿说话倒是直来直去了。 “每夜星辰都是如此,跟以往并无不同。” “有不同啊。”梅淮安收回脑袋转过身,后腰倚靠在窗台上,“今夜的星辰肯定不一样。” “今夜有我。” “” 其实这话说的轻狂自大,区区凡人如何能影响星辰变幻。 他站在窗口,身后是夜幕万千星辰。 贺兰鸦看着他,印象中这是少年第一次在他面前穿白衫。 刚才吃饭时他就不自觉看了许久,还被取笑说眼神像是在求欢,懊恼许久。 是好看的。 一袭白衣在月色的映照下,给少年挺拔身姿披上一层银辉,银辉盛白,却掩不住其眉眼间的灼灼其华。 旁人在他面前说星辰为我而变,贺兰鸦定会不屑一顾。 但他此刻从对方脸上移开视线,再次看向夜幕。 就像被蛊惑了似的薄唇轻启—— “嗯,今夜的星辰是比往常更亮些。” “良辰美景岂可辜负”梅淮安也学不会弯弯绕绕,干脆放弃了,“哥哥,跟我去楼顶看星星。” “好。” 他的回应比往常语速快了些。 但好在已经从他身边移步走向房门的人,并未察觉这一点。 贺兰鸦透过窗口看了夜幕最后一眼,毫无留恋的转身追随而去。 心有唾弃。 今夜星辰美妙? 只是不巧,有人胜过星辰万万分。 —— 想看星星得上顶楼。 当踏上阁楼楼梯时,贺兰鸦的眉头就已经皱起来了:“什么味道。” 梅淮安动着鼻尖嗅了嗅,泛起笑意,转头朝着跟他齐肩踩楼梯的人眨眼:“香香的味道。” “” 木阁楼道里都是胭脂水粉的味儿,但并不刺鼻,是好姑娘们身上干干净净的脂粉香。 比裴不知王帐里那些混着酒臭的妓子香好闻多了。 贺兰鸦是闻惯了古朴沉香的,对这种轻佻软糯的香气感到无所适从。 以前被臣下献妾的不适感又来了,他对接触姑娘当真是没有半分兴趣。 此刻也意识到顶楼上待着些什么人,顿时面色更冷了。 “寒翅怎么当的差,知道郡官会安排为何不提前叫走,他人呢?” 鹰爪隔着几个台阶远远跟在后面,这会儿听见说话才上前两步。 “佛君,寒翅就在上面。” 贺兰鸦眉头一皱正要停步,后腰就突然被人推着往上走! 耳边紧跟着听见一句—— “是我叫他留着的,我想看漂亮姑娘跳舞。” 【今晚继续爆更,小礼物和五星一起飞飞喽!】 第306章 你个不识趣儿的假和尚! “” 想看姑娘跳舞。 想看漂亮姑娘跳舞。 贺兰鸦任凭后腰这只手推的再使劲儿,脚步就跟焊在楼梯上一样,一步都走不动了。 嗓音似是含着冰块儿,忍不住质问。 “既然上顶楼另有所图,殿下为何说是想观星海?你独观便是。” 说完拂开揽在他后腰的胳膊,转身就要下楼。 任何人的心思贺兰鸦自认都能揣摩几分,只有身边这个明说喜欢他却又想看姑娘跳舞的人,他琢磨不透。 琢磨不透就算了,胸口莫名憋闷! “哎,别走啊。”梅淮安眼瞧着还有两层就到顶楼了,这人却要离开,“我不是想跟你一起看嘛!” 他走下几步也顾不上这段楼梯还有鹰爪站着了,直接往前俯趴下去! 就正好趴在贺兰鸦比他矮两节楼梯的肩膀上,胳膊交错从后面叠圈住脖颈,快速抱紧。 总之是不叫人走。 “” “咳咳!” 鹰爪猛地咳嗽起来,咳嗽的同时迅速背过身去,直溜溜的站在下面一层楼梯口。 这是要挡着后面跟上来的侍卫们,不叫他们往这边来。 毕竟他身后 两个人‘抱’在一起到现在都没分开,影子叠着正投在隔板上! 鹰爪站的位置刚好能让他的影子错位投过去,好把叠抱在一起影子盖住。 他扶着剑柄紧张的额头直冒汗,心里叫苦—— 两位就非得站楼道里如此不避讳么,怎么不站大街上抱去,那更热闹! 不足两米的阁楼阶梯上,静悄悄的。 两侧都是棕红色的仿金粉雕花隔板,并不透亮。 隔板上镶嵌着几盏金铜壁灯,此刻光亮就照在两人后背上。 梅淮安侧着脑袋能瞧见这人的黑金耳坠,以及由于情绪不佳正紧抿着的唇瓣。 反正抱都抱了他也没撒手,怕一撒手这人就走了。 “不是想看姑娘。”他在黑金耳坠边上说,有些别扭的解释着,“看姑娘是假的,想找借口跟你看星星才是真的,呃,别走了?” 他也没哄过谁,尤其是暧昧对象。 “” 贺兰鸦没说话。 就感觉身后这人正慢慢把全身重量都往他肩上压,似是怕他会离开。 “你不信?” 梅淮安笑了笑,圈在前面的右手翻转过来,也不打招呼就直接摸上贺兰鸦左侧脸。 几乎是五指都贴脸上了,掌下皮肤光洁但并不绵软。 随意摸了两下又拿指尖戳逗着紧绷的脸庞,他凑到耳边嗓音压低了说话。 “有你在这儿我看什么姑娘啊,拽你上楼顶不知道为什么?行了,快跟我上去。” “你先,放手。” 贺兰鸦陡然低喘,压声警告着。 这只手实在不规矩,摸过脸庞就顺滑到他颈侧了! 从未被人如此肆意抚摸过脖颈,他不适应这种感觉,极其紧张。 此刻又是站在楼道里背着光,周围黑乎乎的什么都看不清。 贺兰鸦的所有感官注意力,全都放在他耳侧这道湿热呼吸里,以及对方指尖上的灼人温度。 梅淮安指尖按着他的动脉,耐着性子继续软声说:“不放,你要把我一个人撂这儿?” “楼顶上还有人等着呢,岂能叫殿下一个人。” 贺兰鸦嗓音冷硬,心底暗暗提醒自己要镇定。 可下一瞬—— 对方突然捏揉喉结的动作叫他猝不及防! 呼吸一窒,心神都飞了。 其实喉结上的手指也没有很热,只是他能感觉到自己身上的温度正在迅速攀升!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一片隔板后面还站的有十几个侍卫。 若是有那听力好的 贺兰鸦咬了舌尖定神,抬手试图拽开还圈着他脖颈的手臂。 嗓音也愈发冷漠—— “别在这里胡闹,梅淮安。” 胡闹? 连全名都喊上了,看个星星就这么不愿意? 梅淮安脸上的笑意快速褪下,哄了好几句耐心也彻底没了。 他掌心猛地收紧,掐着脖颈叫人仰头往他脸颊贴来! “放手。”贺兰鸦皱眉说,从来没人敢掐他的脖子,“是我把你纵的越来越放肆了。” “你纵着我?要真纵着就别阴一阵晴一阵,忽冷忽热的滋味儿你尝尝?” 梅淮安侧头的时候,唇瓣若有似无蹭过这人戴耳坠的位置,倒也不是故意的。 耽搁这么久还动手了,心知今晚的星星肯定看不成,白叫人寒翅摆弄一晚上。 想到这里他就憋不住气性,掐着脖子直接骂—— “你个不识趣儿的假和尚。” “我大半夜把你往楼顶拽干什么,那破星星有什么好看的,我想怎么样你不知道?” “要不是你身边总跟着那么多人,我能叫寒翅安排这一手?” “” 贺兰鸦拽对方手臂的动作缓了缓,原来是这样,是他误会了。 他面色稍缓些正要说话,耳边却听见—— “我费半天心思你还来脾气了,说走就走?行。” 梅淮安不等这人再拽自己胳膊,感觉今晚脸都丢尽了,索性撤回手臂直接把人推开! 自己迅速转身往楼上走,嗓音也恢复正常声量。 “既然佛君疲惫不愿登高,那我自己去观星辰,佛君请便!” 背影一看就是带着气的,也不理会被他推开的人跟上来没有。 木质楼梯被踩的砰砰响,一路而上。 “” 就这么走了? 贺兰鸦有些愣怔,站在楼道里看着那人离开的背影,颈侧还残留着被手臂圈过的温度。 感觉脖子冷飕飕的,放手的也太快了些。 可不是走了么,走的还很快。 白衫少年眨眼间就踏上高一层楼梯,拐过弯就瞧不见影儿了。 还站在楼道里的人抬手摸摸头顶,眸色懊恼里夹杂烦闷。 倒不是烦别人,是烦他自己。 如果听见人说想看姑娘跳舞,能做到毫无波澜面不改色就好了。 何必多说那几句刺人的话,把人惹恼了。 “” “佛君。” 鹰爪走上几步到贺兰鸦面前站定,透过他主子的肩往上看。 白衫身影已经走远了,这会儿连上楼的脚步声都听不见。 第307章 这哪是大将军啊,这不活阎王么 鹰爪也是做梦都没想到啊,被抛在半路的人竟会是自家主子! 他还以为会是佛君先说观星无趣,要拒绝殿下邀约直接回房休息呢。 两人站在楼梯上沉默半晌,鹰爪是个不爱说话的人。 就语调毫无起伏的问了一句—— “您回房歇息?” 意思是人都不搭理你了你早点回去洗洗睡,我们也好歇值了,都累挺一天。 贺兰鸦冷眼看着鹰爪,除了鹰爪也没旁人能跟他说话了。 鹰爪也冷眼看着贺兰鸦,倒不是对主君不敬而是天生就长着张冰山脸。 “” 一时间,气氛尴尬。 ———— 华灯初上,夜幕星辰低坠。 不同于客栈楼道里的死寂,集市这边的夜间繁华还在持续。 随着夜晚某些生意的开张,街道上的妇女孩童们都收拾收拾回家了。 只剩下深夜贪杯的酒客,以及夜出游玩满面红光的公子哥儿们。 街道和巷子里挂出来不少彩色灯笼,据说懂行的人能从灯笼颜色判断里头开的是赌坊还是青楼。 甚至还能通过灯笼的方位和数量,知晓此刻场子里热不热闹,什么精彩节目开始了没有。 街角有个卖字画的小摊,这会儿小摊前正站着五六道人影。 这几个人的模样和气质都太过扎眼,一出现在小镇街道上,不少人都在拿眼偷摸瞧着。 瞧着的同时也稍稍背过身去,生怕惹了麻烦。 “小哥这一手字写的不赖,扇面上的翠竹也是你亲笔所画?” 燕凉竹穿着一身鹅黄色的薄衫,手里拿着一只简单白纸扇,正跟慌着要收摊的穷秀才说话。 “是。”秀才皮肤黝黑,看起来年纪不过二十出头,这会儿面色有些紧张,“公子谬赞了,不过是山野拙作哪儿敢应公子称赞” 他说着话,悄悄打量旁边几个人。 这几位的气势个个威武不凡,掐着腰往他摊前一站,眼瞧着就不像是寻常公子。 尤其是打头这位黑衣壮汉,正拧着眉盯着他的字画,这模样怕是当兵的? 穷秀才哪敢招惹这些兵家人,一看就不是他能打交道的。 回过神来连忙拱手告辞,连生意都不敢做了。 “公子,小的要收摊了,若是您没有能瞧上眼的” 面前这位身穿鹅黄色长衫的小公子,气质相貌都似金雕玉琢,开嗓说话声音清雅明朗。 如此派头一看就是好人家供养出来的宝贝儿郎,哪儿能瞧上他摊位里的东西。 “这不正看着呢。”黑衣壮汉不悦瞪眼,“你这多金贵的东西还能给你看坏了不成?催什么催!” “!” 这一嗓子把人秀才吓得后退好几步,要不是家里穷的揭不开锅真想撂下摊子就跑! 蒋名义连忙拽拽身前人,低声说:“将军莫要吓唬百姓,主君知道了定要怪罪。” “谁吓唬百姓了?”贺绛皱眉又转回头跟秀才说话,“哎,你且等会儿再收摊,待会儿多给你些赏银便是。” “” 秀才正蹲地上把笔墨纸砚都往桶里搁,准备随时跑走了。 一听这话又苦着脸小心摆出来,伸手颤颤巍巍往摊位木板上搁。 心说这壮汉长的剑眉星目一身气派,却是个不讲道理的,要收摊都不让走啊。 眼瞧着一句‘好汉饶命’就要喊出来! 燕凉竹无奈看着这一幕,连忙说:“也不必都拿出来了,给我配一套你这儿最好的笔墨纸砚,不耽搁你收摊回家。” “好好,公子稍等。” 秀才看着眼前这位明显好说话些的小公子,松了一口气忙不迭点头。 紧跟着就弯腰在桶里慌张扒拉,刚才一害怕把东西全往桶里丢,这会儿都乱套了。 贺绛瞧他这架势且得找一会儿,小摊上能有什么好笔墨。 他拽拽燕凉竹的袖子,嗓音温和不少:“咱们那儿什么都有,你买他这破玩意干什么?” 那边听的真真的秀才:“” 贺绛嘴里说的‘咱们那儿’指的是行宫里,出门在外不好直说。 这是暗示行宫里想要什么好笔墨没有,买这破烂玩意儿不是多此一举吗。 “你们有是你们的,我要写东西自然得用自己的纸笔。” 燕凉竹随意回答,转头瞧见前面有个小摊卖糖粽子的,咽了咽口水。 虽然在客栈大堂里简单吃了些饭菜,但此刻瞧见许久没见过的糖粽子,就有些馋嘴了。 贺绛听了这话也不好多说,想买就买呗也不值几个钱。 他转头朝蒋名义他们一摆手:“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帮着找去啊。” 蒋名义身后的两个小将连忙动身,凑到摊位后面跟那秀才一起翻找着几只木桶。 “把银子付了,多给点儿。”贺绛朝身侧的副官说,“字儿是写的不赖。” “是。”蒋名义听的发笑。 心说将军您八百年不捏一回笔杆子,能瞧出什么好赖来。 “你还有什么想——”贺绛转头正要跟燕凉竹说话,这才发现刚才还站他身边的人消失了,“哎,人呢?” 好在两个小摊离得不远,视线转一圈也就瞧见了。 他快走几步跟过去,又凑到对方身边:“怎么走开也不说一声啊,我一路跟着你你都不爱搭理我,说好了咱一起逛的。” 燕凉竹看看周围,凑头到贺绛胸前说话,声量很小。 “将军,你再把人吓跑我这一趟是什么都买不着,一路过来你都把好几个摊贩吓得提前收摊了。” 他伸手往后面一指,语气无奈—— “你瞧瞧,半条街都空了。” “不可能” 贺绛扭头一看,剑眉蹙起哑口无言。 可不嘛,但凡是燕凉竹刚才看过问过的小摊,这会儿全都收拾摊位回家了。 半条街上几乎没剩几个摊贩,此刻都静悄悄坐着不敢乱说话。 燕凉竹叹了口气摇摇头,心说这哪是大将军啊,这不活阎王么。 “将军少说话,你看你把百姓们吓得——” “那是他们自己胆小,我也没欺负谁啊。” 贺绛嘟囔一句又看向眼前这个小摊,这一看就了不得了。 “你刚才没吃饱?是不是客栈饭菜不对胃口啊,怎么不早说,哎,别买了,粽子有什么好吃的,我领你去吃旁的” 第308章 非礼勿视 那边正低头热粽子的老丈听的清清楚楚,往笼屉里添着柴火就不乐意了。 “哼,个人有个人的胃口,老丈这糖粽子小摊摆了几十年,莫说是你们,那镇官老太爷家的孙孙啊呀,这,这,我不卖了,不卖了——” “?” 燕凉竹本来转头看着字画那边找齐没有,就听见老丈言语不对,赶紧扭头看贺绛。 果然,贺大将军又板着脸开始瞪人了! 一米九多的黑衣壮汉往这儿一站,腰间虽然没配刀但挂着匕首呢。 久经沙场的气势猛一沉脸,别说是普通百姓了,连燕凉竹乍一看心里都发凉! 眼瞧着粽子也要吃不成,燕凉竹就急了。 他抬手把贺绛往外面推:“你赶紧走,我自己逛不用你跟着!” 贺绛肩膀都没晃一下,低头看看肚子上的两只手,脸色瞬间好转。 “哎呀,我不说话还不行吗?我就跟着你,啊?” “” 打又打不过,赶又赶不走。 燕凉竹收回手蹭蹭额角,只能转身安抚的看向卖粽子老丈。 “老丈不要理会他,我要一只粽子多按两个枣儿。”他赶紧摸着腰间往外掏钱,给了钱买卖就成了,“是五文钱吗?” “回,回公子话,两个甜枣得多加一文,啊不,不加也成” 老丈这会儿都不敢言语了,报价都颤颤兢兢瞥着旁边那位。 贺绛察觉老丈看他,挑眉说:“该是多少钱就是多少钱,买东西付钱是天经地义,你怕什么,莫不是这粽子来路不明?怎得贱卖了!” 他从前在望京城里没事儿就巡街玩儿,老这么敲打小贩们,防患于未然。 老丈一听这话吓得险些跪下,这会儿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怕是上面来人巡视了。 “啊呀,这位大人明察啊,草民,草民这粽子都是去东街粮铺里买的好糯米,家里老婆子亲手包好” “老丈不必理会他,他不是来巡视你的,喏。” 燕凉竹在钱袋里仔细摸出六文钱,正要递过去—— 身边人就先他一步伸手了。 宽大掌心里搁着一大锭银子,银闪闪的! “这是何意?”他皱眉看贺绛,“你也想吃粽子?” 旁边都是百姓不好明着喊将军,索性就直呼你我了。 “我带了好些银子呢。”贺绛扭头朝他呲牙笑,“你想买什么就买,千万别客气。” 那边老丈看了一眼都快哭出来了,说:“大人,您这给的太多了,草民把三屉粽子全卖了也找不回您啊。” “” 燕凉竹感觉这大将军脑袋有包。 只是六文钱的粽子而已啊,摆什么阔。 当谁是穷光蛋呢! “我自己有钱。”他揪出腰间的月白色钱袋子,里面除了碎银子还有几张银票,“不用你掏钱。” 他从燕西出来的时候把所有存银都带上了。 西州王虽然不疼他,但明面上到底是燕西二公子,名下该有的铺面庄子都没少过他分毫。 况且 他走的时候变卖了在燕西的所有资业,也没人来问他把钱财拿走。 似乎是还有那么一点父子情分?总归没叫他一穷二白的离开燕西。 为着稳妥,他一路上存了好几家不同字号的银庄。 等于是不管他往天下哪里去,只要是有银庄的地方就不愁吃喝。 所以当初才有底气计划着把太子带走隐居,否则真是一穷二白他哪敢这么打算。 他随身带的有钱财,光是钱袋里的这几张大票都够寻常百姓吃用十年了。 贺绛往他银袋里瞥了一眼,这才收回大银锭子不说话了。 把银锭攥在掌心里硌的手疼,只觉得自己今晚净干蠢事儿。 因为他这会儿才意识到—— 人家再落魄从前是燕西二公子,现在是中州二公子,论身份不比他贺绛矮多少。 长得好看脑袋又聪明,喏,人还有钱。 贺绛有些丧气的垂着脑袋,后退两步走到边上去了。 燕凉竹瞥了一眼他的背影,想了想从腰包又拿出来些钱,一起递给老丈。 “” 贺绛看着伸到他面前还冒着香甜热气的粽子,愣住了。 燕凉竹嘶了一声:“快拿着呀,烫手。” “呃。”贺绛赶紧接过来,又紧张的往人拿笔的手指头上看,就怕真烫着了,“你,你给我也买了?” 燕凉竹捏着竹签撅嘴吹粽子,又抬眼朝他笑:“一路都是将军照顾我,给吃的给穿的,我回赠一只糖粽子将军不嫌弃?” “不嫌弃!”贺绛眼都看直了。 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种感觉,但莫名想起从前兄长叫他磨性子时种过的花草。 那些花种子都难养的很,可能是生性就不爱开花。 但是此刻,他心尖上有颗小绿种子好养极了。 燕凉竹一看他,种子就噌的冒小芽儿。 燕凉竹一对他笑,小芽儿又噌的开花。 贺绛指尖捏着竹签低头嗅了嗅,心里美滋滋的直冒泡! “甜吗?” “甜。” “” 燕凉竹问完抬头看他,哎,再次感觉这大将军脑袋有包。 怎么手里粽子还一口没吃就傻笑着说甜啊。 ———— 客栈楼道里。 贺兰鸦在寒翅‘极力劝说’下,表情不太情愿的迈上顶楼。 当拐过一排屏风望去—— 眼前华美明丽的靡靡场面,顿时把他看愣了! 寒翅笑的合不拢嘴,对自己请教过青楼老鸨子之后的‘杰作’,十分骄傲。 他心想 老鸨子可说了,这场面是个正常男人都得想入非非,气氛可是尤为重要。 甭管是再清心寡欲的男人,那总归也是男人啊。 今夜来的都是清白人家的姑娘,若是能叫自家主君尝到甜头 寒翅脸上笑容逐渐扩大,心说这回离小主子降世总算不远了! 旁边的鹰爪看看愣在原地的佛君,又看看那边扯着一个姑娘软袖,正混不吝笑着嗅闻的另一人。 最后,他转头望向还在迷之微笑的寒翅,到底是多年同僚,眼底不由得流露出一丝怜悯。 “走啊,接下来的事情咱们不方便看,非礼勿视。”寒翅不由分说的拽着鹰爪下楼。 鹰爪眉头一皱:“可是——” “咳,林大人都盘查过了,我也审过一轮,都是清白人家的姑娘,身份无忧。” 他们在底层守着,佛君安全无虞还不会被他们扰了兴致。 “” 很快,楼顶观台上就只剩下两个人。 以及周围八位姿容出众,才情不俗的姑娘们! ———— 【ps:又加更了我棒不棒,礼物不停加更不停,么么么!】 第309章 一场仓促的选秀宴 —— 贺兰鸦站在通往眼前木台的青石踏板上。 这是一片宽敞的露天木台,左右各架着八只紫纱坠花秋千。 夜风袭来,无数条飘逸的粉紫色轻纱随风而动,引得花苞和秋千底下的金风铃都阵阵轻颤。 暗色花纹地毯上,铺着厚厚一层新鲜花瓣。 周围云烟袅袅漫天紫纱飞舞,遍地花苞清香四溢。 左右两只青铜四脚大香炉燃着不知名香料,投他所好的清雅沉木香与花香混在一起,融出另一种温软香气。 八位女子的穿着打扮并不是轻佻艳丽的,相反,衣裙与发饰都打扮极为端庄。 她们气质清雅的遍布在木台上,或抚琴或慢舞,或吟诗作对,还有凑在一起赏花观月的。 林广义自然懂事,知道他们佛君最厌恶不守礼数的妓子做派。 是以,今天安排的姑娘们还真是清白出身,且都知书达理性情柔婉。 林广义还盼着哪个能入了佛君的眼,纳妾不足,收了当个暖床丫头也是好的。 毕竟他们佛君身边连伺候的丫鬟都没有,全是男子。 这就等于哪个姑娘能近身伺候,想必往后荣华富贵是少不得的,若天降神运再怀上贺氏血脉 母凭子贵,到时候林广义这个媒介飞黄腾达,那都是指日可待的事儿。 但显然,他们佛君的注意力都在另一人身上。 是个叫他看一眼能恨的牙痒痒,却又无可奈何的人。 贺兰鸦顺着铺了地毯的小路望过去—— 夜幕星辰璀璨,露天木台尽头摆放着一张宽榻。 在棕木宽榻上斜倚着的白衫少年,指尖勾着一只金纹酒杯,神色慵懒,正侧目看着一位姑娘刚作好的细蕊花卉图。 另有一清秀姑娘动作雅致的端起酒壶,站在他身旁往那酒杯里添上酒水。 透明酒液划过空中落进杯子里,飞溅出些许洒在他手背上。 倒酒的姑娘面色紧张当即低声告罪,倚靠着的人抬手看了看,低笑着似乎说了句什么。 那姑娘双颊羞红,嗔怪两句就跪下去了。 储君殿下说,叫她用唇把他手背上的酒水吮干净。 梅淮安的手被眼前姑娘捧着,正缓缓往姑娘清秀的脸庞凑近。 自然不会真叫姑娘的唇亲他手上,他用了力气往回收着,只是做做样子而已。 故意弄出来的情景下,他抬头跟路那边站着的人对视。 这一眼的含义里有挑衅有试探,仿佛是说—— 你不跟我看星星,有的是人能跟我看星星,瞧,还都伺候的妥帖极了,谁都比你识趣儿。 “” 贺兰鸦在对视的这一瞬,就已经抬步朝宽榻走去了。 周围姑娘们总算等到主客出现,纷纷抬眼望过去。 主君的仙姿神貌果然如传闻一样,比刚才惊艳她们的储君殿下更俊美几分! 顿时目露惊喜和痴迷,一个个都看呆了。 倒也不是花痴,而是主君德才兼备的美名在渭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这样浓重的心理崇拜下,就算走过来是个满脸麻子的矮冬瓜,她们也都是敬重的。 更何况来人是如此的英俊不凡,宛如谪仙! “主君来了,是主君。” “当真来了?” “” 刚把梅淮安的手捧在掌心里的姑娘,这会儿突然站起身! 还跟要避嫌似的直接把他手松开,只眸色期盼的望着走过来的人。 “?” 至于么! 梅淮安手里还捏着酒杯,这一下酒水算是全撒了,一滴都没剩。 酒液顺着他手指往下滴,他索性把杯子咣当一声丢回桌上,酒杯咕噜噜滚了一大圈才落地。 这个响动算是惊醒了周围姑娘们! 她们连忙扶了扶头饰整理仪表,紧跟着就礼仪周全的朝来人盈盈相拜。 八个姑娘轻柔婉约的嗓音合在一起—— “民女等,拜见主君。” “” 贺兰鸦走动中目光扫了一圈,最后落在被众人彻底忽视的宽榻上,忽然嗓音带笑:“免礼。” 竟还如此风度翩翩! 姑娘们眸色唰的亮了,又齐声应着:“是。” 梅淮安看着一出现就成为焦点的人,不爽的拽了帕子擦手背。 心说瞧见了瞧见了,您位高权贵比我受欢迎,拽什么拽,笑什么笑。 心里不爽面上却得友好,他跟着站起身迎了一下:“佛君来了,不是说不来么。” “殿下身处渭北境内小君不敢怠慢,势必相陪。” 贺兰鸦到另一只宽榻上坐下,不等梅淮安说话就抬眼看了一圈,嗓音清冽却不带冷意。 “天色已晚,本君安排了马车相送,诸位小姐早些回府。” 寒翅说,这里面还有林广义夫人的娘家妹子。 这是一场仓促的选秀宴,不管是被主君将军还是殿下瞧上,都是福气。 佛君莅临明山镇是计划之外,仓促之下,林广义直接叫人把几位出挑的闺阁小姐用轿子抬来了。 虽说这于礼不合,但只要能成就美事也没人敢多说什么。 只是随着贺兰鸦一句‘尽早回府’,这场选秀宴还没开始就结束了。 姑娘们脸色诧异且失落,纷纷愣在原地不舍得离开。 其中有个珠圆玉润的女子上前一步福身见礼,姿态端正的朝主位两人开嗓了。 “小女周婉仪,拜见主君。” 林广义的夫人就姓周,贺兰鸦心中有数了,问:“周姑娘还有何事?” 梅淮安上下扫了一眼,只记得这姑娘有些才情,看着月亮出口成章的念了几句诗,似是在排练什么。 不过刚才跟他问安的时候态度不冷不热,见礼过后就走到一边去了。 并未跟给他倒酒的姑娘一样,主动凑过来说话。 看来是已经倾心秃驴了? 周婉仪重新站好之后,柔声回话:“主君莅临寒镇,全镇上下不胜欢喜,郡守大人连夜准备一场花宴恭迎,民女等人自知蒲柳之姿难入主君的眼,此番也不为旁的,只编排了些拙艺,求主君瞧个热闹能展颜一笑。” 一番话说的规矩且礼貌。 意思是您平日辛苦了,今天虽然是选秀宴但我们没当成选秀,只是想尽力表演一番能叫您高兴,不求别的。 第310章 一时兴起 贺兰鸦正在听她说话,目光自然就随意落在她脸上。 但也不知是不是走神了,停留的时间长了些。 这叫原本姿态端庄的姑娘突然抿唇,双颊浮起羞粉,顿了顿才垂眼继续说话。 “主君有意一观么?” “” 梅淮安看着姑娘绯红的双颊,面色如常,但指尖略显烦躁的戳了戳扶手。 把人姑娘都看害羞了,够本事,很能耐。 贺兰鸦从来没在众目睽睽之下盯着他看过,今天在高台上他多看他两眼,还被对方皱眉警告不许看。 难受,憋屈。 梅淮安心里劝着自己别在意这些,但还是忍不住哐哐喝了两桶醋,连呼吸都是酸的。 而最难受的是,他跟贺兰鸦的关系禁忌且虚无缥缈。 这代表着,他连要求对方不许盯着姑娘看的资格都没有? 就是没有! 梅淮安有些后悔阻止寒翅把这些姑娘留下了,一早送走就没这么多事。 看什么星星啊?他跟贺兰鸦看哪门子星星。 看星星得两心相许的人,才能看出滋味儿来。 就像此刻,他坐在这里看着人家的选秀宴,只剩下尴尬。 他没想到这是选秀宴,他以为只是普通清妓,刚才上来以后才瞧出名目来,后悔也晚了。 就在他动身想直接离开的时候,贺兰鸦转头问他:“殿下想看么?” 梅淮安才刚站起身,整了整衣襟抬头勾出一抹灿烂笑容。 “我?”视线扫过姑娘们一张张期待的脸庞,他语气随意,“我看也行,不看也行,总归是表演给佛君看的,都是林大人和姑娘们一片好意。” 问什么问,他都站起身要走了还叫他怎么表态。 问他做什么,他能怎么说。 他能说你别看,我不喜欢你看她们,尽管一个个都是好姑娘,都端庄贤惠有礼貌,但我还是不乐意听你跟她们说话。 这叫什么事儿啊。 烦。 听着储君殿下都应允了,周婉仪眼底压制着欢喜望向主位:“主君,那我们就” “不必了。”贺兰鸦说,“既是好意本君心领即可,诸位都回去。” 其实姑娘们也都做好了被主君拒绝的准备,甚至她们原以为根本连面都见不上。 此刻能见一面还简单说上两句话,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周婉仪是个懂事的姑娘,她刚才说的那番话其实是她姐夫林广义教的。 为着是表一表衷心,也给林广义自作主张的选秀宴兜圆了,省得佛君过后怪罪。 虽说心底当真有些失落,但她知道这样的人物不是自己能攀扯的。 此刻被明着否了,就连忙招呼其他姐妹过来一起拜别,不再纠缠。 “民女等,告退。” “” 贺兰鸦一抬手表示知道了,没跟她们多说什么。 几个姑娘都快速退身下去,梅淮安沉默着也准备抬步离开。 一句话都不想说,心情低靡到极致。 他今晚张罗看星星这件事简直蠢的一塌糊涂,就像网络上有一个词汇叫恋爱脑。 人们常说恋爱脑如何如何蠢,但恋爱的时候不蠢什么时候蠢? 哪个人能一辈子精明从不犯蠢啊,那不是人,那是机器人。 人在面对自己太想得到的某个东西时,都会被喜悦和憧憬冲昏头脑,这很正常。 所以就得承受‘恋爱脑’的后果,比如他此刻的尴尬和懊悔。 梅淮安不想在这儿待着了,暂时也不想看见贺兰鸦。 他这会儿吹了夜风才清醒,根本想不通自己怎么会头脑发热要跟贺兰鸦看星星。 人家凭什么跟他看星星? 两人又是什么身份和立场,能像恋人似的温馨和睦看星星? 后半句就是梅淮安心底的憧憬。 他洗完澡在自己房间透过窗台望见夜幕的那一瞬,就开始憧憬能跟贺兰鸦一起看星星。 但后果很明显,他憧憬的温馨一幕离他太远了。 这会儿清醒过来才意识到,看星星这个场面放在两个男人身上 还是两个有点暧昧但不多的男人身上,本身就是尴尬的。 看个勾八星星。 梅淮安加快脚步,转眼就走出去两三米了。 贺兰鸦还在心底斟酌着怎么开口道歉,就看人突然大步离开! 他愣了一下也跟着站起身,生平第一次无措开嗓:“你去哪?” 梅淮安脚步停了,尽管没有转身但也习惯性扯出笑脸,回话说:“姑娘们都被你送走了,我回去睡觉啊。” “” 空气瞬间凝固。 贺兰鸦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两秒,嗓音沉了些:“是你说的,想同我一起夜观星辰。” 是对方主动提的,他虽然犹豫着会不会不妥,但也应邀上来了。 如果搁在其他人身上,一定能想到他既然上来了就表明是有心的,该识相些。 又或者说,虽然在楼道里闹的不愉快,但他上来了便是道歉? 反正不管怎样都好,贺兰鸦认为自己上楼的举动就是妥协了,对方也该给他个台阶继续做他们今晚约好的事。 比如看星星,比如拥抱。 因为这些年他跟旁人相处就是这样的,从来没求着谁,也几乎没低头妥协过。 每个人都应该做好自己的份内事,遵守承诺。 “不看了,我就一时兴起,这会儿不想了。”梅淮安抬手指了指夜幕星辰,背对着身后人嗓音轻松,“喏,还很亮,你自己看。” “” 贺兰鸦脸色瞬间覆出一层冰霜,唇线紧抿着不说话了。 梅淮安站着静等了片刻,他想着长久以来一直都是他主动。 刚才在楼道里也已经哄了许久,心意和目的也都说明白了。 要是这会儿他再上赶着跟人看星星,那就没意思了。 只要身后的人能开口说‘你留下来陪我看’,他就转身。 不。 只要说‘留下’,说两个字就好。 “” 但是并没有,身后的人没动静。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两人就这么站着。 周围紫纱秋千下的风铃被夜风吹动,叮咚作响。 梅淮安感觉他已经等很久了,这才放弃,嗓音沉沉的丢下一句话。 “我走了,佛君也早点休息。” 说完,迈步下楼。 “” 第311章 他不配拥有欢喜,生就是个孤死人(加更,求赏) 随着白衫背影消失在楼梯转角处,高台上陷入另一重寂静。 贺兰鸦的视线一路看着对方离开,袖子下的手攥成拳,指甲都抵着掌肉。 他一个人站着,又站了半晌。 脑海中还回荡着刚才听见的那四个字,对方语气随意说的那么理所应当,没有半分毁约的羞愧。 心说—— 一时兴起,我就知道。 说要看星星是一时兴起,说想抱我也是一时兴起。 说喜欢我,也是。 年少时的承诺总是易变的,更何况是这种小事。 “也对,十几岁劣子说的话,不作数的。” 贺兰鸦叹气,垂眼盯着自己投在地上的影子,如以往一般孤孤零零。 过了会儿,他勾勾唇角。 “你昏了头么,句句都当成真的听。” “” 高台上的紫袍身影站了许久,直到听见楼下贺绛的嗓音问询他在哪,这才动身下楼。 —— 梅淮安回房间的时候拎着一壶酒,燕凉竹给他送夜宵,他没开门,说累了没胃口。 燕凉竹也没多说就叮嘱他好好休息,便把夜宵又端回去了。 梅淮安坐在桌前自己灌了半壶酒,甩开鞋靴上床睡觉。 而他隔壁的人一向睡眠不佳,坐在长榻上看着窗外的夜幕星辰,焚香静心。 不知不觉天就亮了,一夜未眠。 这个夜晚,贺兰鸦心头就像架起了一把无名火,烧的他满心的燥。 可燥过之后再想想那四个字,火堆就被泼了盆凉水,满室都是焚烧沉木的枯朽味道。 这是使命和责任,贺兰鸦对自己说。 一整夜反反复复的在心里默念,这是他的使命,更是无法推脱的责任。 没什么大不了的,这不重要。 他不配拥有欢喜,生就是个孤死人。 没什么大不了的,这一点都不重要。 天光大亮,林广义前来送别。 一行人没有返回山谷,而是直接往天水关方向赶路。 毕竟大军启程的速度会比他们慢,一共就三个时辰的路程,也没必要在路上等着。 时辰接近午时,两辆马车行驶在山路上。 贺兰鸦自己一辆,梅淮安和燕凉竹一辆,贺绛骑马在前面引驾。 马车里。 梅淮安趴在木桌上垂着眼帘,看着没什么精神。 燕凉竹在他脸颊边上铺了宣纸正在写字,马车晃荡笔锋稍显不稳,但也没关系,他只是打打草稿罢了。 写了一会儿,他放下笔摸摸趴着这人的额头,把几缕挡在眼前的碎发整理好。 动作熟稔又轻柔,嗓音温和极了。 “昨晚没有休息好吗?你看起来蔫蔫的,待会儿见了人可不能这样。” 堂堂储君如果精神面貌不佳,会被人笑话且背后议论的。 梅淮安坐直了伸个懒腰,语气轻慢:“我知道,你写到哪儿了?” “不告诉你,等写完了再让你过眼。”燕凉竹笑了笑,低头吹吹墨迹等干了再收好。 梅淮安坐直才不过一瞬,又趴回木桌上发呆。 燕凉竹微微皱眉,问:“是出什么事了吗?” “没什么。”梅淮安没抬眼的说,片刻又想到一件事,“嗯贺兰鸦说能用夏博峦把中州换回来。” “啊?”燕凉竹眼睛瞪大了些,思索着消化掉这个消息,问,“那,换回来是还给咱们,还是跟辽东那边平分?” 换回来了地界算谁的? 如果还给已经失势的小太子,那裴不知能愿意吗? 裴不知如果不愿意,辽渭结盟还能成吗? 不得不说,燕凉竹这个没有感情牵绊的外人,看待问题比梅淮安更一针见血! “” 梅淮安就没想过中州换回来之后,能不能回到他手里。 他在心里是把贺兰鸦跟他当成一伙儿的,毕竟贺兰鸦处处栽培他,本身也没有想当皇帝的心思,渭北不会霸着中州。 梅淮安缓慢眨眼,原本涣散的瞳孔逐渐重聚:“是啊,还有个裴不知。” 贺兰鸦以辽渭之威吓住岭南,签订长安之盟。 那签订之后呢? 如果辽渭答应从此不与岭南开战 等于是,梅淮安想报仇就得自己兴兵自立,独自去给岭南下战帖! 燕凉竹听眼前人把‘长安之盟’说了一遍,沉默好一会儿才皱着眉悄声说。 “北佛还真是好算计啊,如此一来,殿下就又得被他攥手里了。” “” 梅淮安表情是木然的,感觉脑神经都蹦跶着疼。 试想一下,中州被贺兰鸦换回来之后,大概率是辽渭都派出将领去镇守。 辽渭正在结盟中,‘战果’自然平分! 自此,中州地界就在贺兰鸦和裴不知手里,他想拿回中州地界就得从这两人手里要。 这两个人可比燕西和岭南加起来更难打交道,硬的肯定行不通,只能来软的。 等于是—— 他此后不管做什么,都得顾及这两方的心情,跟这两人把关系搞好才有可能重回中州。 否则他就只能站边上看着,连中州的影儿都摸不着! 燕凉竹吸了口气,说:“听闻辽渭两州主君是数十年的交情,殿下往后想从他们手里拿回中州,极难。” 比中州放在岭南手里,更难几倍。 梅淮安垂着眼没说话,半晌才笑了笑:“刚出狼窝又进虎口啊,亏我还高兴半天,都高兴的” 高兴的昏了头,非要拽着人看星星。 燕凉竹眨了眨眼忽然想到什么,凑近了些小声问:“也并非无解,有办法的。” 梅淮安看他:“什么?” 燕凉竹说:“你跟佛君你们是不是,是不是” 梅淮安听出他的意思直接笑出声来,但笑容很快褪下去,摇了摇头。 “不是。” “不是?如果是的话他兴许能为你跟辽东反目,到时候” 说到这里燕凉竹突然意识到什么,直接变了脸色。 “不!他一个和尚,你们不是才正常,我没有要叫你刻意去那什么的意思,你明白?是我说错话了!” 这话说的隐晦,但梅淮安也能听懂。 说直白些就是—— 我的意思不是叫你因为复国的事,去刻意亲近一个男人。 第312章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和尚他不解风月 燕凉竹知道眼前人喜欢男子,很早之前就知道了。 会对渭北佛君那样出众的人生出念头,也实属正常,并且他能看出眼前人就是对那和尚有意思。 可那人是个和尚啊,未必会回应眼前人的喜欢。 且如今两人的实权地位都不对等,这样的状况下能有几分真心? 就算和尚能有真心,那面对中州地界这样大的利益时,会因为私情就把中州拱手归还? 还因为私情就跟数十年的好友反目? 燕凉竹一个局外人很清醒,这绝不可能会发生在一州之主身上。 不论两人的关系发展到怎样地步,也不论到底有没有生出私情。 贺兰鸦不可能会因为私情而损害自身利益,损害他渭北百姓和将士的利益。 假如有朝一日渭北真要扶持储君上位,那绝不会是出于私情,而是出于匡扶社稷的大义! 所以他刚才说错话了。 不能把这两人私下关系牵扯到中州地界的归属上,这是对两位主君秉性的侮辱。 燕凉竹脸色有些羞愧,同时认真而严肃的看着眼前人。 “是我说错话了,你们私交如何跟中州归属一点关系都没有。” “我能听明白,你不用紧张。”梅淮安嘲讽一笑,垂眼说,“私交?你应当已经看出来了,我确实有意,但他他是个和尚。” 这里面的事情很复杂。 梅淮安原本想说‘他无意’,但两人已经亲吻过,这就证明那秃驴并不是全无心意啊。 贺兰鸦这人太拧巴,他看不透也说不明白,就只能告诉燕凉竹他是个和尚。 他说的模糊,却碰巧印证了燕凉竹的猜测。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和尚他不解风月,眼前人的心意便要错付了。 他小心问话:“那你今天心情不佳,也是因为他不接受?” 不接受? “算是。”梅淮安点点头,眸色有些烦躁,“昨晚我邀请他夜会他拒绝了,我现在想起来就尴尬,当时气氛也很别扭。” 燕凉竹张了张嘴,不知道怎么接话。 邀约被拒绝这种事肯定尴尬啊,尤其是两人这种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距离。 他也别扭起来:“待会儿好像是在树林里吃午饭,你肯定得跟他坐一桌” 终于明白眼前人为什么蔫蔫的不精神了,这时候见面打交道不就跟上刑场一样吗。 “嗯。”梅淮安点点头,又抬眼看燕凉竹,“按理说打仗这个节骨眼儿我不该琢磨这些,可是” 情绪这种东西不是自己能控制的。 贺兰鸦这会儿就坐在前面的马车里,很快就要在林子里一起吃午饭了。 但他一想到昨晚热情邀约最后闹成那样,尴尬别扭的情绪怎么都甩不开。 这个时候怎么坐一张桌子吃饭? 梅淮安直起腰身搓了搓脸颊,说:“算了,不想了,回行宫我还得去找一趟夏博峦,问问当初林九儒是怎么接的赈灾银,别的事儿就先这么着。” “夏博峦坚信中州从未给过赈灾银,不一定能问出实情,你去试试。” 梅淮安点点头,燕凉竹想了想又说。 “我知道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可那位毕竟是个和尚,不解风情也正常,反正旁人有的是,你要起心思想找人解闷儿就瞧瞧旁的,何必委屈自己在他这儿吃闭门羹。” 这话的意思是,世间有的是人,那和尚真不解风情就算了,不要伤心。 梅淮安愣了一下:“找人解闷儿?” “不然呢,你还打算娶男子为妻啊?”燕凉竹说,“最后不就是解解闷儿,你不成婚还能拦着他不留子嗣?” 子嗣? 贺兰鸦会跟姑娘生孩子。 什么姑娘,就像昨晚周小姐那样温婉懂事的? 梅淮安更烦了,随口扯了句:“他一和尚要什么子嗣,只要贺绛有子嗣他家就断不了香火。” “” 燕凉竹想到那大个子将军会跟未婚妻成亲生子,突然感觉心里怪怪的,强行让自己收回思绪不再深究。 “话虽如此,但现在还没到研究和尚要不要子嗣的时候,对了,你跟他表明心意他是——” “等等。” 梅淮安打断他。 说起指望贺绛留子嗣那傻牛好像心里惦记的有人了啊,就是眼前这位。 但他听燕凉竹说过要娶妻生子,让孩子给原主养老。 所以这会儿想问‘贺绛喜欢你,你是怎么想的’,这话就不好直接问出口了,只能侧面打听。 “不说这些了。”他抬头看向燕凉竹,佯装无意的问,“贺绛你俩昨晚一起逛街了?” “啊?”燕凉竹不知道眼前人怎么会突然问这种小事,但也点头,“嗯,去了。” “逛的怎么样?” “不怎么样,将军板着脸的气势太凶了,把沿路摊贩吓走许多” “不是问这个,我是说他对你”梅淮安转了话音,“他现在还欺负你吗?” 燕凉竹睫毛抖了一下,实话实说:“没有欺负我。” 就是总对着我傻笑。 要不是人家有未婚妻且性格直爽豪迈,他都要误会成旁的了。 毕竟没有哪个男人会伸手给另一个男人擦嘴,还是拿指尖在他唇边勾走糯米粒,也太热情了些。 梅淮安试图从燕凉竹脸上看出些东西,但什么都没看出来,对方回话的神态极其正常。 他点点头:“没欺负你就行,他跟你” “什么?”燕凉竹疑惑的抬眼看他。 “没什么。”梅淮安摇摇头,垂下眼皮嗓音有些郁闷,“那就这么着,你俩当朋友处着,我也跟人当朋友相处。” “朋友?他说把你当好兄弟看待,一路上还跟我说了你在军营里的事,还说你穿行麦田从悬崖飞身下来,一举夺了试练头榜,他很佩服你。” “我是说,我跟那个秃驴。” “” 马车里安静了一瞬。 燕凉竹打量着对方有些郁闷的神色,也跟着皱眉:“当真喜欢?他是个和尚你也喜欢,整天冷冰冰不说话,你也喜欢?” “嗯。”梅淮安郁闷点头。 第313章 还怀疑什么,那和尚已经对你动心了! 燕凉竹实在是不理解:“你,你喜欢他什么?” 为什么会喜欢那种看一眼就叫人想把他摆桌上供着的人,相处起来不别扭吗。 “我也不知道,可能是他与旁人不一样。”梅淮安实话实说,“很少有人私下里也跟在外面一样,冷冷清清的。” “” “私下里啊。”燕凉竹想知道这两人单独相处的时候是个什么情景,好奇极了,“哎,你俩私下见面的时候,他会跟你聊天吗?” 他每回瞧见那位都不敢出大动静,气势太冷漠了,简直就像一块人形冰疙瘩。 他想象不到那位兴致勃勃跟友人谈天说地的时候,会是什么模样。 “聊啊,怎么不聊。”梅淮安眼底有些动容,“其实他只是看起来冷漠,私下里教了我许多东西,否则我怎么应付裴不知和夏博峦他们,早就” “啊?”燕凉竹愣了一下,“你们私下里聊公事?” “嗯。”梅淮安点头,没什么精神的随口搭话,“不然聊什么,俩大男人能聊什么。” 他跟贺兰鸦在一起的时候除了聊公事,要不就说说贺绛,其他没什么能聊的。 还有些见缝插针的小片刻,他都没忍住朝人动手动脚。 贺兰鸦对他说过最多的词汇是—— 不许,不要,这样不好。 想到对方拒绝的模样,梅淮安心痒痒的同时又懊恼皱眉,这么一说确实不太合适啊,显得他太急色。 这个形象不太好,也难怪贺兰鸦总紧张兮兮的防备他。 “他只跟你聊公事。”燕凉竹更纳闷儿了,“那你跟他单独相处的时候不累吗?” “为什么会累?” “聊天只能聊公事,这跟坐在正堂议事有什么区别?怎么能叫私下接触呢?” “而且他话少那不是得要你一直找话题,你要是跟他聊别的呃,难不成你找的话题也是公事?” “” 这会儿闲着也是闲着,梅淮安眯着眼睛回忆。 不说远的只说昨晚,他俩坐饭桌上都在聊怎么拿夏博峦换回中州。 后来还是他生硬的提出要去看星星,结果就尴尬了。 是以,他点了点头。 “真的?你也只跟他聊公事?”燕凉竹傻眼了,“那,这算什么私下接触啊,你俩坐外面也一样能聊。” 原来这两人的‘私会’就是同僚约茶,这能生出什么感情来?友谊么。 “其实也不是只聊公事” 梅淮安挠了挠额角,没说下去。 总不能说他有机会就强行抱着人不撒手,把人吓得一看见他靠近就往旁边躲。 看眼前人犹犹豫豫不知道怎么说,燕凉竹索性把话挑明了。 “我问的是你俩有没有聊聊诗词歌赋,谈谈兴趣爱好,什么看星星看月亮,下下棋赏赏花,有吗?” “” 这都啥呀,哪儿有这闲工夫。 梅淮安摇了摇头,郁闷的说:“也算有,就是昨晚邀请他上楼顶看星星来着,没看成。” “哦,他拒绝邀约没上楼,你刚才说过。” “也不是,上倒是上了。” “上了?那怎么没看成?” “我走了。” “” 燕凉竹都懵了:“你邀请他看星星他上楼了,你为什么要走啊?” “不是,当时的情况你不知道,郡官林广义在楼顶安排了选秀宴,八个姑娘,个个温柔贤惠才情出众,我在那儿坐着” “原来是这样。”燕凉竹点点头,叹了口气,“佛君选秀你自然留不得,留着看他跟旁人卿卿我我,你心里也不是滋味儿。” 卿卿我我? 梅淮安摇头:“那倒没有,他没说两句话就叫姑娘们都回家了。” “回家了?”燕凉竹眸色一亮,“回家了不是正好,你趁机跟他看星星啊,早上离开的时候我瞧见小厮们往下抬花瓣,想必环境也是美妙的。” “” 事情很复杂,梅淮安不想说。 但这些事已经憋了一夜,除了燕凉竹也没别人能说了。 索性竹筒倒豆子说了个明白—— “姑娘们是送走了,但他也没说要留我啊,我在楼道里已经劝他半天叫他上楼,他根本不愿意,还说要下楼,我就想着不看不看,他不开口留我我还继续拽他看星星?那多尴尬” “等等,你等一下。”燕凉竹抬手打断他。 梅淮安说起这件事就烦躁,端起旁边茶盏喝了两口。 刚放下杯子就听燕凉竹嗓音呆滞的问—— “他上楼不就是赴约跟你看星星的吗?不然他上楼干什么。” “” “?” “?” 两人大眼瞪小眼,梅淮安就这么愣住了。 “那这么说来,佛君也不是完全不解风情啊。”燕凉竹犹豫着说,“他还知道清场子先把姑娘们都送走,打算跟你单独相处。” “?” 这事儿还能这么理解? 梅淮安张了张嘴想反驳他的话,想说事实并不是这样,当时就是那人不留他所以他觉得丢脸才走了。 但怎么都找不到能反驳的点。 “你,你是说他昨晚打算跟我看星星,还清场了,然后我走了??” “事实如此啊。”燕凉竹点头。 “” 梅淮安心里还在拧巴,总觉得不会是这么回事儿。 万一贺兰鸦就是在楼道里被掐了脖子气不过,追到楼上准备还手打他一顿呢? 他试探着问燕凉竹:“有没有可能是因为他不想上楼,我气急了就在楼道里动手掐他脖子,所以他气不过要追上来打我?” “——哈?” 燕凉竹忍不住笑起来,几乎要趴桌子上。 梅淮安急了:“你笑什么,我是认真问你的!” 燕凉竹笑了好一会儿,这才单手撑着脸颊看人—— “好怀念,你在我面前许久没有过笨笨的模样了,就像突然回到咱们在宫里的时候” “别怀念了你先回答我!” 燕凉竹收起笑意正色几分,说:“哥哥,你当贺兰鸦是谁?换了旁人敢掐他脖子还能活着走出楼道?” “你能活到此刻还不明白吗。” 因为不答应邀约就被掐脖子,这事儿寻常百姓都得生气,更何况是北佛这种人物。 “” 梅淮安看着对面的人俯身靠近他耳边,有预感对方是要说什么,坐着没动。 外面隐约能听见贺绛喊着就在此处停驾午休,马车便当即减速。 燕凉竹在他耳边嗓音笃定的说—— “还怀疑什么,那和尚已经对你动心了!” 第314章 闻听蝉鸣忽觉夏(分手局) —— 午时,山谷树林里清幽宁静。 阴凉的断崖观景处,有一座看起来上了年头的四角凉亭。 浅木色凉亭座板上被人铺着崭新的棉垫,正中间的石桌也铺上绸缎绣花桌布。 围着石桌放了几只雕花木凳,但此刻桌边只坐着两个人,桌面上摆着茶水点心。 显然是饭菜还没做好,这会儿几个人都在凉亭里待着。 梅淮安跟贺兰鸦坐在石桌前,手边摆着茶水。 燕凉竹跟贺绛坐在凉亭入口处的座板上,俩人都是面朝外。 显然是觉得石桌边太闷,都不如面朝山林好看看花草树影。 贺绛不知道从哪儿弄了一包肉干,自己啃着还要热情招呼燕凉竹。 “先吃点啊?饭菜一会儿就好。” “多谢将军,我不吃。”燕凉竹摇摇头。 他坐在座板上面朝外,但注意力还是落在身后那俩人身上的。 都坐半天了也没听见说话啊,难不成是说话声音小? 啧。 燕凉竹到这会儿都想不明白,这两个没什么闲趣儿的人是怎么凑到一起不无聊,还能对彼此生出喜欢的? 心说果然,世间唯有情字最难解。 “吃点啊,你尝尝,这好吃着呢,啊?” “” 贺绛在边上用手肘怼他,非要叫他吃肉干。 燕凉竹随手接了一片,闲来无事磨牙使。 肉干是晾出来的,入口咸香,就是太硬了有点咯牙。 贺绛看人往嘴里送了这才高兴,怕他哥听见只敢小声念叨:“好吃?我特地找蒋名义要的,这东西外面都买不着,不对味儿。” 蒋名义? 燕凉竹想到眼前人的未婚妻就是那位蒋副官的小妹,随口问了句:“蒋副官在哪儿得的?” “他家里从望京城寄来的,我反正挺爱吃,跟着他都吃好几年了。”贺绛笑的灿烂又连忙邀功,“哎?我对你好,有好吃的都惦着你。” “” 家里人寄的,还给了贺绛这么大一包。 燕凉竹不难想到这肉干是谁做的,又是怎么琢磨的贺绛口味年年都做,还特地借兄长的手送出来。 明摆着,这是人家做给未婚夫婿吃的。 他垂眼看着肉干,一节节的切痕整齐有手指长短,卖相精致。 “味道很好,做肉干的人有心了。” “你喜欢?” 贺绛面色一喜。 讨人欢心总算是有门路了,他把油纸包直接推到燕凉竹怀里。 “那这些你先拿去吃,等吃完了告诉我,我再叫人从望京那边寄来,都给你!” “?” 燕凉竹捧着手里的大包肉干不知所措,愣了一下才跟被炭火烫着似的,赶紧塞回去。 “我不能要,这,这是给你的。” “我知道啊。”贺绛笑了笑,转头看着眼前人嗓音认真,“我愿意赠给你吃。” “但这”燕凉竹眼睛都瞪大一圈,只好暗示他这是蒋家姑娘的心意,“想必是蒋副将家里人特意做给你的,你怎能转赠?” “给我了不就是我的,我乐意给谁给谁呗。” 贺绛不明白燕凉竹为什么要纠结这些,说着话,他又把肉干放回身侧这人怀里。 “怎能如此!”姑娘一番心意岂能践踏,燕凉竹打定主意绝不能收,只好把话又说明白些,“这是蒋姑娘给你的?将军的未婚妻。” “我哪儿——” 贺绛正想说我哪儿来的未婚妻? 可话说到一半才想起他之前编的瞎话,猛地闭嘴,心说险些露馅儿啊! “啊,倒也不是单给我的呃,你吃就行了管这么多干嘛。” “你?!” 燕凉竹气急,深吸一口气把肉干塞回贺绛怀里,站起身就走了。 贺绛一愣,直接抱着肉干追过去! 脑子里慌张琢磨—— 我也没露馅儿啊,难道普通朋友连吃的都不能赠? 营里那帮人抢我多少吃的啊,一个个张着大嘴跟饕餮似的! 他俩的身影先后跑出凉亭,石桌边坐着的两人毫无察觉。 活脱脱像是两座石雕塑,一个比一个沉默。 梅淮安指尖拨弄着茶盏盖子,目光随意落在远处棚子下,寒翅他们正站在炉灶边看着厨子炒菜。 他余光能瞥见左侧的人坐姿端正,也在看着那边的锅灶大棚。 凉亭外面有巡视山林的侍卫马蹄声,但凉亭底下一片安静。 他俩都没说话,就这么干坐着。 正午阳光透过树叶缝隙铺在地面上,斑驳光影混着已经开始有动静的蝉鸣 “快到夏天了?” 梅淮安说。 就是听见蝉鸣不自觉嘟囔一句,也不是跟身侧人说话。 可周围太安静啊,猛地听见自己的声音他心里咯噔一下。 完了。 本来就尴尬。 他还说了句这种无所事事的闲话,要是人不搭腔不就更尴尬了。 梅淮安眸色懊恼,紧跟着耳廓都有些泛红。 他目光愣愣的盯着远处锅灶棚,把那褐色篷布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 厨子颠勺三回,耳边才听见一道清冽如往常的嗓音。 贺兰鸦说:“春末夏初,五月中旬。” 古代没有阴历阳历之说,五月份农历就是已经入夏。 梅淮安估摸着体感温度得有20°左右,天热,所以脸颊也说热就热起来了。 他应声:“哦。” “” 简单一问一答,石桌边很快又陷入沉默。 过了会儿,贺兰鸦问:“贺绛说你下午不参加庆功宴,要去找夏博峦?” “嗯。”梅淮安应了一声,怕又冷场直接补了一句,“庆功宴也没什么意思,明牙洞一战算不得赢。” 像是终于找到了话题,贺兰鸦顺着接话的同时,白衫底下的手指才松开椅子扶手。 “倒也不必心急,总有大胜那一日。”他顿了顿又问,“你找夏博峦是想问他关于——” “贺兰鸦。” 梅淮安突然打断他,但没转头看人。 能感觉到身侧这位的目光顿时看过来了,不过没应声,估计是等着听他说下一句。 “除了这些事,我们没有别的话能说吗。” “” 第315章 各过各的日子,各奔各的前程 话音落下,周围又安静许久。 那边大厨跟疯了似的颠勺儿,似乎故意在寒翅面前卖力气,眼瞧着锅都要甩飞了。 梅淮安眯了眯眼,感觉坐在这里都不如近距离去看大厨颠勺儿有意思。 他把手从茶盏上收回来准备走人,就听见雕塑终于开口说话了。 “昨晚为什么要走?” 贺兰鸦嗓音很轻,语调也不知道是紧张还是什么,听着很生硬。 “” 梅淮安顿了一下没站起身,手肘连带小臂又搁在桌面上。 垂着眼皮用指尖摸了摸桌面,也在心里问自己。 昨晚到底为什么要走? 是因为邀约被拒绝了感到尴尬? 因为选秀宴的姑娘们都很好,心里不舒服? 思来想去才总算找到答案,但他不想跟贺兰鸦直说,因为答案太矫情了。 他换了种说法儿回答,秃驴能听懂就听,听不懂就算了。 “那会儿我累了,只想睡觉。”梅淮安语调轻松,“哎,我要走你也没留我啊。” “” 又是一阵沉默。 身侧的人没回应,不知道是听懂了还是没听懂。 也可能是听懂了,但心里总有许多顾虑的清高佛君大和尚不愿意接话,又要装缩头乌龟。 行啊,梅淮安不等了。 他转头看向贺兰鸦,朝他露出一抹极其灿烂的笑容。 贺兰鸦似乎预感到什么,唇线绷的很紧。 林中来了一阵风,树叶被吹的沙沙响,桌面上的阳光也跟着斑驳,都有些晃眼了。 “你往后不必躲着我,这种事总让我一头热挺没意思的。” 梅淮安语气干脆,就像一匹脱缰的野马不给对方留下丝毫念想儿。 “就当咱们之间什么都没发生过,你当你的渭北佛君,我还是受你挟制的落魄太子。” “各过各的日子,各奔各的前程。” 这话的意思是—— 让一切回到原有的轨迹,我扰乱的由我来平息,什么亲吻拥抱都当做从未发生过。 简而言之,咱俩的暧昧关系结束了! “” 凉亭里彻底陷入死寂。 贺兰鸦似乎点了点头,也似乎没有。 梅淮安起身朝颠勺儿的大厨走去,看颠勺儿比较有意思。 —— 树林间叶片轻轻摇曳,偶尔几片叶子从高处落下。 随着微风吹过,树叶的摩擦声和鸟鸣声交织在一起,阳光透过林间缝隙洒在地面上,形成斑驳光影。 两个人从凉亭里跑出来,到这儿总算停下脚步了。 “你把话说清楚啊,怎么就不要了,我费多大劲儿弄来的自己都舍不得吃,你知道望京城离这儿有多远吗?” “将军也知道一路送来不容易?”燕凉竹都快被气笑了,“既然知道这是难得的心意就该自己留着,你把旁人的心意转赠给我?” “?” 贺绛听的头疼,也来了几分燥脾气:“你喜欢你就拿去吃,不喜欢我就拿走了,就这么个事儿你爱要不要!” 燕凉竹冷眼看他:“我还以为将军只是面上混不吝,内里是个重情重义的,没想到哼,你敢赠我不敢收!” 说完转身继续往前走。 “你站住!”贺绛恼了,迈开几步又追过去,“你把话说清楚再走,我听你这话的意思是骂我不仗义?啊?我长这么大唯一的优点就是仗义,你不能平白无故这么冤我!” 燕凉竹才刚往前走出没几步,后脖领子就被人攥着薅回去了。 整个人往后踉跄,肩膀直接靠在一片坚硬胸膛上! 他顿时更不自然了,急忙两手绕到颈后去掰这武夫的手:“你放开我!” “今天不把话说清楚你别想走!”贺绛嫌另一手拿着肉干麻烦,抬手往树下一丢,腾出手来拽钳住燕凉竹的胳膊,“我哪儿不仗义了?” 燕凉竹看着一包肉干‘咻’的被人丢出去,都傻眼了。 “你,你把东西丢了?” “就丢了怎么着,你自己不要还不许我丢?我乐意你管不着!”贺绛拧着眉说。 浑身架势就像只芦花鸡,瞧着下一秒就能飞起来咬人。 “” 燕凉竹哑口无言。 心说是啊,人家的东西他别扭个什么劲儿,爱丢丢呗。 “也对,跟我没关系,将军放手我要回去吃饭了。” “吃什么饭,话不说清楚你别想吃饭。”贺绛心里委屈气势就更凶,放了句狠话,“我要把你饭桌掀了!” “” 燕凉竹缩了缩脖子,觉得这人生气的架势太混账,后悔招惹他。 他试图提起另一个人来叫眼前人冷静,嗓音都小了些—— “我跟佛君坐一张桌子吃饭,你你也掀啊?” 贺绛气势稍弱一瞬,但很快又硬气起来:“是你先欺负我的!” 燕凉竹侧目看地上被人随意丢掉的肉干,皱眉:“我没欺负你,你当真觉得此举没错?是仗义的?” 那位蒋姑娘跟贺绛有婚约在身,辛苦做出的东西跋山涉水送过来,就这么被扔掉了。 贺绛顺着他的视线往地上看,开嗓毫不犹豫。 “哪儿不仗义了?你知道从蒋名义那小子手里弄过来一包肉干有多不容易吗?他粘上毛比猴儿都精!活活叫我出了五倍价钱,连车马费都算我头上了,我还不是为了叫你尝个鲜?我哪儿不仗义?” “” “?” 五倍价钱,车马费。 燕凉竹懵了:“你这肉干不是你家里未婚妻特意给你做的吗?” “谁跟你说是未婚妻做的了?” “可你说是蒋副官家里——” “他家在望京城开的腊货铺啊,他妹妹负责杀猪,肉干是他嫂子做的,他母亲叫人驾车送来给他打牙祭,我弄来一包容易吗!你还不领情,你” 贺绛心里委屈的哞哞哭。 五倍价钱买肉干,多花点钱不算什么,总归那小子也是自家兄弟。 但这事儿—— 为了肉干他被蒋名义狠宰了一笔,传出去多丢脸! “” 燕凉竹的注意力都在另一件事上。 他瞪目结舌的张了张嘴,好半天才问出来:“将军,你,你未婚妻在家杀猪??” ?! 呃。 贺绛傻眼了。 他难道没说过蒋小妹的身量比蒋名义都壮实吗? 哪儿是为了苦等他所以不嫁啊,那就是整天拎着把杀猪刀没人敢娶! ———— 【ps:明天见,哞哞哞!欢迎小礼物催更】 第316章 谁稀罕你个狂妄自大的武夫! 树林里。 燕凉竹惊讶之下脱口而出,但问完就觉得这样说话太冒失了。 比如,民间未出嫁的姑娘在娘家帮衬家务,这是很正常的事情。 总不能谁都是名门贵府里的小姐,在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无忧无虑长到适婚年龄就嫁了。 不过这杀猪呃。 虽说他看的少但并不代表没有,也没人规定姑娘就不可以拎屠刀谋生。 那董永家里穷困,七仙女下凡了还得织布缝衣吃咸菜呢,哪儿没有个民间疾苦啊。 所以,燕凉竹看着眼前也突然愣住的人,连忙告罪。 “是我少见多怪了将军别与我计较,杀猪也也是门儿手艺,总比好吃懒做的强,想来蒋姑娘是个能持家的,将军好福气。” “” 贺绛没吭声,这些话他怎么听怎么别扭。 燕凉竹以为这人生气了,垂着眼小声解释—— “我也不是故意给将军找不痛快,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这肉干好歹是蒋姑娘家里送来的,将军既已有婚约就该好好对待亲家,如此糟践恐怕不妥啊,当然,这是将军自己的事,我只是” “你别说了!” 贺绛打断他的话,眸色懊恼着直接松开手,把人推到一边站好。 燕凉竹稳住身形抿了抿唇,感觉自己这会儿说什么都不对 其实他就不该管这闲事,直接拒绝肉干就行了,非跟人呛起来做什么。 导致此刻这气氛 有树叶在两人身边静悄悄的落下,沉默不过一小会儿贺绛就憋不住了。 他低头盯着自己的靴尖,深吸一口气:“没有未婚妻,婚约是我编瞎话骗你的,我根本就没有婚约!” “什么?”燕凉竹呆呆的仰头看着他。 兴许是天热,贺绛脸颊泛红的说:“我编瞎话是我不对,你要觉得我这人不靠谱也无可厚非,可是” “一个谎话得要许多个谎话圆,我圆不上来了,而且,我也不想骗你什么。” “” “你为什么要骗我?”燕凉竹脑子懵了一瞬,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在船上你拿着玉玺非要出去睡,可甲板上风浪大不说,旁人也都是喝了酒的,当时我不想叫你出去睡,又怕你觉得跟我一个屋不自在,我一着急就编出” 他听的稀里糊涂:“我为什么会不自在?” 树林里安静了一瞬,阳光细碎的落在两人身上。 “从前有传言说”贺绛低着头没敢看人,声若蚊蝇,“说你喜欢男子,我是怕” 后面声音太小了,燕凉竹没听清,但稍加思索脸色就沉了下来。 “你听了那些传言以为我是断袖,怕我会缠上你,所以提前告诉我你有婚约了?” “嗯。”贺绛下意识点点头,下一瞬就猛地抬头,“——啊?” 谁稀罕你个狂妄自大的武夫! 谁稀罕缠着你! 燕凉竹气的肩膀直颤,抬步就走。 “不是,你等等啊,我不是怕那什么,啊?你听我说啊!”贺绛赶紧又返身追过去,挡在人身前,“你先听我说,你别走。” “还有什么好说的!”燕凉竹眼眶有些红,面色难堪极了,“我往后离你远远的便是,总不会玷污您大将军的名声!” “不是,哪儿就玷污——” 贺绛急的脑门儿都出汗了,但眼前这人不听他说话又要动身离开! 他连忙又拽住胳膊不让人走,急切开嗓:“就算有玷污也是我怕玷污你,我哪儿配叫你玷污我啊!” “” 这句话跟绕口令似的说出来,倒还算是顺耳。 燕凉竹挣扎的动作逐渐停了,也低着头说话,声音很小。 “那你,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说这么多就是想解释婚约是假的?然后呢。 “就是我就是”贺绛抓耳挠腮,脸庞红了个透彻,半天憋出一句,“想跟你说我没有婚约,还有” 还有什么? “还有,那肉干真挺好吃的。” 贺绛红着脸转头往旁边看,包着厚厚三层油纸的肉干在一棵树下丢着。 周围都是软软的草地,也没弄破油纸。 “我专程给你买的,想叫你尝尝。” “” 燕凉竹说不清此刻是什么感觉。 抬头瞥了一眼在他面前手足无措的大个子将军,抿唇转过身去。 他把那包肉干从树底下捡回来了。 “既然是给我买的还花了许多钱,不能糟践。” “要是脏了就别吃了。”贺绛看着对方捡回肉干的动作,脑子里晕乎乎的,“我,我可以叫人再从望京送来。” “没脏,能吃。”燕凉竹抱着肉干朝他笑了笑,总归人家是好意。 沐浴在阳光下的笑容温暖干净,气质青涩中已经生出几分儒雅斯文。 贺绛就只剩下点头:“啊,好。” 燕凉竹低头看着肉干,从贺绛肩侧经过的时候脚步未停:“将军,我们回去吃饭。” “嗯!”贺绛又点头。 “” 一黑一浅绿,两道身影缓缓并肩走在林中。 两人之间的气氛莫名其妙客气起来—— 燕凉竹指尖摸着油纸包,嗓音轻缓:“人说无功不受禄,将军为什么要买肉干给我吃?” “这个啊”贺绛挠了挠额角,“身在渭北就是客嘛,你就当是我尽地主之谊了,哎,兄长也说要我好好跟你相处,他还让我给你置办衣裳来着!” 所以送些吃的喝的也正常?贺绛这么想着。 “原来是这样。”燕凉竹点点头。 同时心底悄悄松了口气,还好不是他想的那样。 否则先不说他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只说如今的境况他也势必得拒绝。 话是这么说,但心里还有些 “换了旁人来,将军也会照顾的如此周到?” “我照顾的周到?”贺绛浓眉凝了一下,有些愧疚的说,“你心肠也太软了,给点肉干就当成好处,从前的事你都忘了?” 第317章 这一本万利的赌局,他果断开了! “什么?”燕凉竹转头看他。 “那时候我不小心伤了你的膝盖,还冤枉你弄死了我的花儿,跟你说话也反正挺混账的,这些你都不跟我计较,果然还是读书人胸怀宽广啊。” “那这么说来,头一次见面我就啐你,最初还是我先骂的你,你那盆昙花也确实是我薅出来的,我还咬过你呃,你也没计较啊。” “何止是咬过,你瞧。”贺绛侧着脑袋给人看,脖颈左侧还有几道浅抓痕,“这都是你挠的,我胸口还有!” “我膝上的伤痕也没消下去呢,比你脖子伤的重多了。” 贺绛不服:“但我这能被看见啊,你不知道有多少人问我谁挠的,那段时间出门都往脖子上围条黑巾,生怕被人瞧见,哎呀,当时可丢脸了。” 这话燕凉竹就不爱听了,说:“谁叫你在大殿上一直拽着我转圈,那么多人看着我打不过你,你要脸面我也要脸面啊。” 不挠你挠谁! “不是,我没有要跟你争论的意思。”贺绛稳了一句,又忍不住替自己辩驳,“那不是你先薅我昙花我生气吗?” “可是你那花儿都臭了!” “臭了你就能薅?臭了烂了也是我的花儿啊!” “谁叫你们那时候把殿下关在营里不叫我去找他——” 燕凉竹没说下去,当时似乎也不是渭北把人关起来了。 就是这么一停顿的功夫,两人同时猛地回神—— 不能吵起来啊! “” 各自反应过来之后,就又恢复到彼此客客气气的状态。 燕凉竹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将军别怪罪,当时都事出有因。” “啊,对啊。”贺绛连忙点头,眼底有些懊恼,“我那时候也不冷静,呃,是我的错。” “将军不要这么说,也是我有错在先。” “哎,你是客人嘛,就算你不对我也不能跟你一般见识,就当是我的错。” “?” 燕凉竹转头看他。 贺绛还没察觉自己哪儿说的不合适,抬手摸摸脑袋:“怎么了?” “” 浅绿色身影直接加快脚步往前走,不想跟身侧人说话了。 这武夫脑袋有包啊,死不讲理! —— 吃过午饭一行人再度启程。 马车往天水关行宫回,这次路上就不用停了。 马车里。 梅淮安斜靠在软枕上翘着二郎腿,看起来心情好了不少,燕凉竹就在他对面又琢磨着写写画画。 “不要哼哼,我会分神。”燕凉竹说。 嘴里乱哼着无名小曲的人转头朝他笑,抬手敲敲桌面:“那就别写了,写文章能急在一时?” “不行,这是我立名发声的第一篇文章。”燕凉竹眉眼认真,“等明牙洞一战传出去,我势必要当发声第一人,趁热打铁。” 哦。 这叫蹭热度。 “你怎么跟小报记者似的,写写。” 梅淮安接着哼哼。 “” 燕凉竹听着愉快的嗓音,索性停了笔抬眼看他:“你顺心了?” “昂。”梅淮安提起这个就来了兴致,挑眉压低嗓音,“还是你行啊,我就按你说的那样,咳,跟他说了。” “啊?”燕凉竹愣了一下,“这么突然?不是让你之后再找机会慢慢说吗?” “慢什么慢,就要给他出其不意的‘打击’,才能叫他主动来找我,这不是你说的吗?” “” —— 他俩下马车之前。 燕凉竹告诉梅淮安,他凭借昨晚邀约失败的始末,能看出那和尚也是动了心的。 但梅淮安不太相信,听了这话还是恹恹的没精神。 “真的?可我感觉不到,从前感觉不到现在也感觉不到,他动不动心有什么用,他不承认啊。” 燕凉竹又劝了几句叫人宽心,但效果不大。 于是 “我倒是有个办法。” 梅淮安看他:“什么办法?快说,马车好像要停了。” “你就跟他说要断了你俩的私交,看他会有什么反应。”时间紧迫,燕凉竹也不卖关子。 “?” “我不说。”梅淮安别扭的低头回话,“虽然他但我不想跟他断了。” 现在还能装不要脸的亲近亲近,直接断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可你烦的不是他总张不开嘴吗?你还怀疑他到底对你有没有心思。”燕凉竹朝他眨眼,“有没有心,你试试不就知道了。” “” “你就是表现的太在意他,所以他才认为不给反应你也会追着他跑,你要是反客为主说不定他就慌了呢。” “他能慌?这办法不行。”梅淮安被说的有些松动,但还是顾虑后果,“要是他还没反应,并且真答应跟我断了——” “对啊,最差的结果就是他还跟现在一样,你怕什么?”燕凉竹说的口干舌燥,“就算这是个赌局你也一本万利啊!” “储君殿下,您怎么碰上他就傻了呢?” “” 假意断绝,实则以退为进。 这一本万利的赌局,他果断开了! —— 此刻的马车里。 梅淮安看着燕凉竹啧啧称奇:“这一手以退为进用的妙啊,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难怪刚才吃饭的时候,那人冷着脸总共也没吃几口,周身冷冽的像要羽化成仙了。”燕凉竹笑了笑。 梅淮安也跟着咧嘴笑:“开局就有效果,可以,我很满意。” 他没想到一向稳如老狗的秃驴,也会有这种‘手足无措’的时候。 他说出那句‘各走各的路’时,秃驴眼底的惊愕一瞬间都没来得及藏起来! 燕凉竹才不管那渭北佛君被‘抛弃了’是什么反应,他只要眼前人高兴。 “满意就好,只要你能绷得住,他熬不住了总会开口的。” “我”梅淮安突然坐起身,若有所思的说,“我正要问你,你觉得我得怎么样才算是绷得住?或者说,呃,得绷到什么时候?” 就在眼巴前儿晃悠却不能抱也不能亲,这对梅淮安来说也是一种折磨。 “怎么算是绷得住”燕凉竹想了想,眸色坚定,“既然说到要反客为主,那他从前怎么对你的,你现在就怎么对他!” “” ———— 【ps:不知道你们开不开心,这种剧情我写的好开心,么么!】 第318章 要收敛,要晾着他,不能看 —— 天色渐晚,橙色霞光已经铺满了半截天幕。 梅淮安坐在马车里一路进入天水关城门,又看着这条通往行宫的青石长街。 这条长街就是兵败那夜贺兰鸦把一身是血的他抱在怀里,骑马奔过的那条青石道。 长街周围的小院落没什么变化,只是门前多挂了些暖色灯笼。 燕凉竹也掀开马车帘子往周围看,说:“我不想一个人住在后面的小楼里,哥,你带着我。” “当然。”梅淮安应他,“你跟我搬到威武殿里住,小院子就在贺绛隔壁,房间挺多的,二妞和陈香他们也在院儿里住。” “好。”燕凉竹松了口气,想了想又说,“似乎也住不了多久,不知会在行宫停留几天?等岭南那边传信定下平安盟约” “日。” 梅淮安想着,最迟五天时间就能把一切事情安排妥当,继而发兵燕西。 如今摆在眼下的有三件事迫在眉睫—— 一,签订岭南和辽渭的平安盟约,释放夏博峦。 二,辽渭同时派人去接管中州九城,安抚民心。 三,制定详细的‘灭燕’路线和计划,兵分几路各派将领引兵进发。 这三件事几乎可以同时进行,贺兰鸦负责一和三,第二条估计会交给裴不知去做,毕竟裴不知的角色算是后盟军。 而梅淮安作为一个‘傀儡太子’,明面上这几天就能无所事事了。 但实际上,他要做的事会更紧迫些! 他得在夏博峦一行人离开渭北牢狱之前,撬开他们的嘴,详细知晓当初赈灾银以及岭南发兵中州的枝末细节。 而灭燕计划他也需要旁听参与,这就代表着能审问夏博峦一行人的时间,并不多。 时间紧任务重,晚上的庆功宴他都不太想参加。 但有贺绛这个爱张罗的热心肠在侧,梅淮安已经预感到今晚会有什么画面了。 中午吃饭的时候贺绛那嘴就没停过,兴高采烈说这是场大胜仗,庆功宴他要亲自操办! 随着马车往行宫门前去,燕凉竹突然眼睛瞪大一圈儿—— “那是什么?谁要娶妻了?” “嗯?”梅淮安跟着看过去,随口说,“谁敢在行宫里办喜事儿嗬!” 一眼望去红绸飘飘! 整个行宫大门以及顶上的了望台,全都被挂上喜气洋洋的红灯笼和红绸条,婚娶气息极其浓郁。 车队靠近的时候,门头阁楼上有人的手持小旗挥舞起来。 下一瞬,齐刷刷的锣鼓声就传过来了! 伴随着热闹锣鼓声,有十几条长龙鞭炮从墙上垂下来被点燃,顿时噼里啪啦的炸红半边天! 这架势—— 可不就是办喜事的模样吗! 贺绛骑着马在他领着的两辆马车旁边,撒欢儿似的跑,也不怕颠着胳膊上的伤。 “砰砰砰!” 他在马车外面敲梅淮安那边的窗户。 梅淮安瞧见他骑马过来就赶紧放下车帘,但到底没什么作用。 一只绑着束腕的黑袖已经伸进来了。 贺绛稍微俯趴了些往马车里看,手指扣着马车小窗台,嗓音欢快得意。 “你们准备下来啊,我还叫人铺了红昭路,去去晦气!” “什么叫红昭路?”梅淮安隔着窗户问他。 “大胜回营踩红昭啊,一会儿你就知道了,哎,下来!” “” 大胜回营,所以要庆功。 庆祝明牙洞一战,活捉夏博峦并得到中州地界。 如此战果确实巨大,渭北自然该欢庆。 站在贺绛的角度看,渭北损耗不过百人就能在明牙洞活捉夏博峦,这绝对是大胜的局面。 更别提捉住夏博峦之后,他哥还能设计把中州地界拿回来,简直天降惊喜! 贺绛已经高兴疯了。 可站在梅淮安的角度看,活捉夏博峦根本不算什么胜仗啊。 等三方的平安盟约一签,岭南失中州,辽渭得中州,这里面就没有他梅氏什么事儿。 等于说—— 他领着中州弟兄们拼杀一下午,除了出出气之外什么都没得着。 弟兄们忙活一场尽管出了口恶气,但战果只能看着,摸都不能摸一下。 最重要的一点,渭北这些人高兴的战果是他们家。 滋味儿无法言说。 当然,这并不是件坏事。 能活捉夏博峦出口恶气就已经不错了,要不是有渭北照拂,中州哪还有幸存旧部,早被岭南当日之势给团灭了。 梅淮安是识大体的。 尽管心里对胜利的喜悦做不到感同身受,但面上也没败坏贺绛的兴致,笑着应他。 “来了,我倒要瞧瞧什么叫红昭路,长长见识。” 同理,燕凉竹也没多高兴。 他收好桌上的笔墨放进匣子里抱着,跟在一袭粉色薄衫的人身后,也动身下了马车。 梅淮安今天穿着件淡粉色的锦纹长衫,颜色很是清淡。 清淡到在夕阳下几乎瞧不出粉色,只剩下锦白,中午在阳光下才能看出些水蜜桃似的粉。 墨发都往头顶梳,头上带着一根白玉簪,后脑圆润饱满。 这个发型是出自燕凉竹的手,他说长衫不散发,这叫君子礼仪。 梅淮安哪儿懂这些,他从前走到哪儿都是一根发绳系出马尾辫儿,也没空管什么仪表,怎么方便怎么来。 不过,如今身边有了燕凉竹替他操持这些事,规整后的模样倒是越来越像个储君了。 贺兰鸦站在行宫门前,一袭白衫,外衣纱罩的宽大帽檐依旧垂在额前。 身边寒翅手里提着一盏镂空白玉灯,端的是仙气飘飘,不染凡尘。 梅淮安走在贺绛前面,贺绛跟燕凉竹齐步而行,三人也很快来到行宫门前。 离近了总算能瞧见贺绛说的红昭路是什么,红布地毯上撒着层木碎和枝叶。 这是先铺白茅后铺白蒿,表撒葫芦碎和柳叶,还夹杂着桃核等草木,门头上也悬着桃木和柳枝,掺着红绸缎好一番妆点。 这便渭北战后避煞化凶,庆贺大胜的红昭路! 说白了就是避避战场亡魂,图个心安。 梅淮安随意扫了一眼,视线又不自觉落在旁边这道白衫身影上,没看两眼袖子就被拽了拽。 燕凉竹朝他眨眨眼。 ——要收敛,要晾着他,不能看。 梅淮安收回视线,心底琢磨着这秃驴从前是怎么对他的,待会儿有样学样 第319章 想亲近想抱抱,疯狂的想! 贺兰鸦在锣鼓中听不见脚步声,等了片刻才转头看一眼,这才察觉身后三人已经走到他肩侧了。 “” 梅淮安刻意没跟他对视,心说站着不动这是在等我? 身侧掌灯的寒翅说:“请储君殿下先行,我等随后。” 他看了寒翅一眼,知道这是有意在众将眼前给他造势。 也不推辞,当即动身往前走。 他移步过后,身后几个人才追随着往前迈步。 锣鼓声震耳,行宫门边迎驾的将士们欢呼声此起彼伏。 梅淮安脚下踩着凸凹不平的碎木,步伐沉稳,目不斜视的走完十余米路,站上行宫长廊才停步。 贺兰鸦紧随其后就在他左手边站定,用眼神示意贺绛说话。 贺绛转过身面向身后众人,握拳冲天,那边的锣鼓声当即停止! 一身黑甲袍衣气势轩昂,双臂背在后腰处挺胸抬头,目光扫过各处将领。 雄厚嗓音很快就响彻殿前—— “遵殿下口谕。” 梅淮安挑眉看贺绛,他没吩咐过什么。 但下一瞬就意识到,这应该是贺兰鸦授意的。 “大军归营整顿,酉时三刻在校场摆宴欢至天明,明日全军休沐半晌,以庆贺明牙洞一战大胜得回!” “殿下威武!将军威武!” 话音刚落,那边本就蠢蠢欲动的将士们顿时欢欣呐喊。 守在泗水东岸这些日子提心吊胆,谁都没心思吃吃喝喝。 现如今总算回营了能好好吃一顿,又听明天还有半天休假,这谁不高兴! 贺绛也跟着装傻充愣的冲周围笑起来,正想浑水摸鱼就此结束 贺兰鸦转头看了他一眼,说:“挟酒令,三碗,近侍军当值。” “” 三碗怎么喝,只叫尝尝味儿么! 这回大将军的嗓音就没刚才那么欢悦了,死板不少。 “主君有令,虽是欢庆却不得忘职,每人饮酒不许超出三碗,另有近侍军全员禁酒,今夜守城。” “是——!” “” 梅淮安一言不发的走个过场,最后才配合着贺绛,朝底下将领们道了几句辛苦。 很快完事,贺绛转回身朝几人说话了:“走,咱们回去换身衣裳,去校场好好热闹热闹!” 梅淮安正要推脱说不去了,贺绛就直接补充一句—— “哎,别说你不来,活捉夏博峦你可是头功,再说你不多露露面往后底下人怎么听你调令?” 贺绛朝他挤挤眼。 这就有种职场老前辈提点新人的架势,意思是得跟底下将军们提前熟络熟络,往后行军好办事。 话说到这个份上,梅淮安也知道贺绛是好意,并且说的也在理。 他想着今夜就先叫夏博峦歇一夜,明天再去问话,于是朝贺绛点点头:“知道了,那走。” 说完,他直接转身朝威武殿走去,也没跟谁打招呼。 燕凉竹赶紧朝面前这兄弟俩拱手示意:“凉竹告退。” “嗯。”贺兰鸦点头。 贺绛依旧兴致勃勃:“哥,我也回去换身衣裳,一会儿我们呃,你来吗?” 不怪他会问一句,往常贺兰鸦很少参加这种场合,嫌吵耳朵。 贺兰鸦把视线从转角处那道背影上收回来,那人走的头也没回。 他朝胞弟点头,嗓音似乎夹杂叹息。 “嗯,我过去。” “真的?那我叫人准备马车!”贺绛有些意外。 “不必了,我跟你们骑马去。” “行啊!”贺绛更开心了,“我都好久没跟你一起骑马了。” “” 两兄弟说着话,鹰爪习惯性瞥着周围,目光突然瞧见拐角处有片白衫衣角晃了一下! 他面色一愣:“?” 贺绛追在燕凉竹他们身后跑走了。 贺兰鸦转身朝浮生殿走出两步,察觉后面的人没跟上,回头看一眼,“怎么了?” “”鹰爪怀疑是自己眼花了,摇摇头,“无事。” 主仆几人往浮生殿走去。 墙角处。 梅淮安领着燕凉竹这才撤远,悄声说:“我刚才没跟他打招呼就走了,好像有点” “他从前走的时候跟你打过招呼吗?”燕凉竹问他。 嘶,贺兰鸦要离开的时候跟他打过招呼吗? “好像没有,可是,我这么锱铢必较会不会太幼稚” 梅淮安正念叨呢,身后就有脚步声传过来了。 贺绛一抬头瞧见这俩人,面色一喜:“你俩在这儿等我呢?哎呀劳驾了,走走!” “” 没人理他,他也不在意。 直接一左一右的圈着两人肩膀,迈步往前走。 有贺绛这么一打岔,燕凉竹想说的话就没再接着说。 原是想说—— 你年纪本就比那和尚小六七岁,感情的事幼稚点怎么了。 他成熟你也成熟,你俩可不就得相敬如宾么。 燕凉竹是全身心都只向着眼前人,认为这种小细节的难受也得叫那和尚尝一尝,这才公平。 呃,将军怎么搂的这么紧,怪怪的。 “” 梅淮安挣脱开贺绛胳膊自己往前走,垂着眼的时候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儿。 他刚才躲在拐角处往那边看,一袭白衣的人直挺挺站着,周身气势比以往低沉不少。 在傍晚夕阳的衬托下,显得更孤寂了。 他感觉‘走的时候不打招呼’这件事,不能按燕凉竹说的来啊。 毕竟两人实权差距在这儿摆着呢,从前他跟贺兰鸦又不熟,人家去哪根本没必要跟他打招呼。 总之,看着那人沉郁的模样,他有些别扭。 就像心头悬了颗石头似的,坠坠的闷。 难道看见喜欢的人不高兴,自己也会跟着不痛快? 梅淮安感觉这种心情很奇妙,是他从前没接触过的东西。 他决定不按燕凉竹说的来,下次要分开的时候还是得跟贺兰鸦打个招呼。 反客为主的计划照常进行,但他心软的时候就适当放宽一些。 唉。 希望那秃驴尽快有行动,否则他就憋不住了。 想亲近想抱抱,疯狂的想! —— 天色呈现湛蓝,夜幕即将降临。 行宫门前左右都是篝火台,地面燃放过鞭炮的痕迹还有些没扫干净,混在平整的地毯上。 贺兰鸦骑着一匹黑马,正等在行宫门前。 这个位置跟校场的距离并不算远,骑马约有一刻钟就能到。 他身边只跟着寒翅,鹰爪带领近侍兵守城去了,两人身后还有二三十个骑兵远远守在后面。 不知等了多久,寒翅扭头往行宫里看了一眼:“殿下他们出来了。” 第320章 都穿武服,这秃驴怎么就这么帅! 【感谢读者[喵呜喵呜小仙女]送出的大神认证一枚,加更奉上!】 骑马出来的只有两个人,梅淮安和贺绛。 燕凉竹是真心不想去参加庆功宴,他不认识军营里的人且并无来往。 有这个时间不如留在房间休息,琢磨琢磨他的文章该怎么写。 并且眼下就要攻打西州,虽说已经迁出户籍但说到底身份还是敏感的,最好不出现在将士们面前为妙。 “哒哒哒——” 马蹄声逐渐慢下来,门前篝火台的暖光也映在几个人身上。 约好的要骑马,三人就都穿着黑色武服,肩上各自绣着黑金线莲瓣,款式大差不差。 梅淮安头发仅用一根木藤簪固定着,简单却不失独特。 他没打算配剑,所以月色窄绸腰带系的松垮,嫌束着腰吃饭难受。 骑在马上黑袍衣角掀飞些许,尽管历经磨练,但骨子里的矜贵浑然天成。 旁边的贺绛原本打扮的齐整极了。 就是一听说燕凉竹不来,失望过后抬手就把胸口衣襟扯散了,这会儿领口开到胸骨处,倒是凉快。 不说话的时候剑眉星目,满脸机敏,一开口说话就透着莽气,武将气息太浓了。 贺绛拽着缰绳调转马头,朝等在门口的人靠近:“兄长等很久了吗?” 他跟梅淮安已经收拾的很快了,就是擦头发费些时间。 “不算太久。”贺兰鸦语气平淡。 他视线掠过贺绛,落在后面正缓慢掉头的人身上。 眸色顿了一下想说些什么,最后还是没开口。 他不先说话,梅淮安也不想主动搭理他,看谁能熬过谁。 只是 梅淮安调转马头的时候,视线也飞速扫了那人一眼。 贺兰鸦穿了件微高领的精致武服,衣角袖口都用银线绣出祥云纹路,在周围篝火映照下隐晦绽放细闪。 黑金耳坠戴在右耳,正坠在空中缓慢轻晃。 骑在马背上的姿态端庄而俊美,仿佛是从骨子里透出的清冽气势,不怒自威。 没像往常一样身穿纱罩遮住头顶,此刻就晾着脑袋。 头顶没有戒疤。 梅淮安呼吸都停了一瞬,对这个黑武服冷脸邪僧的模样没有丝毫抵抗力! 都是男人都穿武服,这秃驴怎么就这么帅! 淦,不能再看了。 梅淮安瞪他一眼拽着缰绳就跑,朝贺绛丢下一句:“走啊,那边都开始了!” “哎你慢点啊!”贺绛喊他一声赶紧追。 都不讲礼数了么,主君在此怎能纵马先行,寒翅傻了:“佛君” “无妨,走。” 贺兰鸦被瞪的莫名其妙,但也拽着缰绳跟上去。 一时间,四人骑马在前,身后二十多个骑兵远远跟在后面,距离保持着不远不近。 梅淮安跟贺绛疾行一会儿,就都不约而同的放慢马速。 毕竟都是有身份的人,大晚上纵马狂奔多不像话,叫人瞧见跟什么似的。 马速一慢下来就能说话了,耳边风声轻浅还不算太聒噪。 梅淮安回头往后看了一眼,贺兰鸦马速从头到尾都是匀速而行,根本没有要来追他俩的意思。 连骑马的姿态都有条不紊,帅的没天理。 “哼,臭显摆什么。” “?”贺绛听见了,扭头看人,“你说谁呢?” “你哥。”梅淮安丝毫不隐藏。 听见这个答案贺绛就不乐意了,追问:“什么意思啊。” “大晚上吃个饭还得”还得打扮打扮,梅淮安转了话音,“咳,我是说,衣裳都差不多怎么你穿出来的效果跟人没法儿比,你哥比你好看多了。” 贺绛难得聪明一回,还记着刚才那句‘臭显摆什么’,这话怎么听怎么酸。 他笑了笑,嗓音愉悦:“哎呀,这么多年终于有人跟我有一样的感觉了。” “你什么意思?”梅淮安朝他挑眉。 “他自小就样样都好,旁人比都比不过。”贺绛脸上泛起骄傲,“你也察觉自己比不过他?说酸话也没用!” “找抽是!”梅淮安拿马鞭吓唬他。 贺绛这些年过的也闷,遇上个对脾气的兄弟不容易,自然又跟他闹起来。 拽着缰绳掉头往他哥那边逃窜,嘴里喊着—— “哥救我,梅淮安要拿马鞭抽我!” 他们骑马的距离没隔多远,贺绛几个颠簸就蹿到他哥面前了。 梅淮安追了一段放慢马速,没有直接靠近过去,隔着大概五六米,能听见那两兄弟的对话。 贺兰鸦往前看了一眼,随口回应贺绛:“你惹他做什么?” “我可没惹他,我是为你打抱不平!” “” 梅淮安心说不好,懊恼的拽着缰绳就要跑开! 可两句话的功夫他能跑多远啊,几乎是刚掉过头去就听见—— “什么不平?” “他说咱们穿的衣裳差不多,但你就穿的尤其好看” “!!” 梅淮安脑子嗡的一下,热气沸腾,顿时能从脸颊热到脖子以下! “” 贺兰鸦愣怔片刻反应过来,低头看看身上极其普通的衣裳,而后眸底逐渐浮现一抹笑意。 心说—— 淮安还是喜欢的,对么。 萦绕在心头的郁气,突然间就散了些。 他望着前面那人的背影,忍不住目光柔和许多。 贺绛闹了两句就自觉收敛,又正色起来策马往前追,但三人之间的距离已经没多远了。 “哎你跑什么,夸人的话还不好意思说?” “你闭嘴!” 梅淮安这会儿想掐死贺绛的心都有了,感觉头发丝儿都在往外冒热气! 此刻都能感受到背后有一抹灼灼的目光正在望着他。 这是什么社死瞬间! 中午还轻蔑不屑的跟人说‘咱俩断了我不跟你玩了’,晚上就当着面夸人好看,就这点儿出息! 哎呦。 他攥着缰绳后背皮肤都绷紧了,指尖掐着马鞭盘算 待会儿坐一起吃饭的时候该怎么装冷漠啊?潇洒断绝的戏份还能演下去吗。 正这么想着,身侧一匹白马就追平了。 贺兰鸦的嗓音像是能把湛蓝天幕勾下来,低磁的过分—— “只是随便穿穿,远没有殿下好看。” 第321章 今晚将会是个美妙的夜晚! “” 梅淮安给出的反应很是精彩,几乎是在贺兰鸦最后一个字刚落下的时候就嘶了一声。 紧跟着夹紧马腹身影如箭,猛地狂奔而去! 贺绛刚才转头看寒翅没留神他哥说了什么,这会儿纳闷儿的抬手挥挥灰尘,问:“他怎么了?” “他”贺兰鸦低笑一声,嗓音很快恢复端庄模样,“兴许是饿了,我们走。” “哥你等等我啊!” “驾!” “驾!” “” 平坦开阔的山路上,一群人先后策马掠过。 梅淮安曾在这里没让黑马嚼半天的鲜草咽进肚子里,此刻算是报应,也有他落荒而逃的时候。 湛蓝天幕上月色逐渐有了雏形,星点也纷纷现身。 一切都在昭示着 今晚将会是个美妙的夜晚! —— 校场附近夜风不重。 宽阔的点将台侧边,几道身影正顺着台阶步步而上。 放眼望去,底下搁着数不清的流水席桌面,篝火台能摆出二里地去,场面着实大气! 随着他们几个人往高台上走,约有两三万人同时呐喊。 “参见殿下!” “参见主君!” “将军安好!” 浑厚雄健的合声齐齐响彻校场,回声悠长。 而高台这边也是一番见礼,几个将军朝梅淮安跟贺兰鸦站着的方向拜身。 但这个见礼就跟以往不同,几位将军主要是以下将的身份,正式来参拜储君! 等于说是辽东那边正名参拜的场面,在渭北也要给梅淮安来一遭,择日不如撞日了。 将军们一个个单膝拜下,梅淮安就听见贺绛在他身侧稳声引见。 其实这几位将军几乎都是熟脸,但他有的打过交道有的没有,今晚算是把渭北军营里的主将们都认清了。 贺绛语速不慢:“这是前军首将李万吉,李二牛他二叔,殿下应该认识。” “末将参见殿下,我主万福!” 李万吉单膝跪地,抱拳拱手满脸正色。 虽说不久之前在明牙洞还见过面,但此刻的态度更显恭谨。 “李将军。”梅淮安连忙上前两步,双手伸出去扶人,“先前在营中相处数月还得将军多处照拂,李家满门忠义着实叫人敬佩,无需多礼,快起来说话。” “谢殿下。”李万吉顺从起身。 看着面前已经有模有样的少年储君,他心头十分感慨。 旁人参拜也许是走个过场,但只有他是亲眼目睹这半年里,无数个晨起夜练眼前人是怎么熬过来的。 当时他看着那道跑动在山脚下孤寂却坚韧的背影,心中就隐隐感知到会有这么一天! 正如一句话:金麟岂是池中物,一遇风雨便化龙。 而且这里面还有一层私情在,他家侄儿李二牛是怎么奋发上进的?那都是眼前人的功劳。 这对他李家来说堪比救命之恩呐。 梅淮安刚把李万吉扶起来,后面一位就跟着走上前两步直接跪地拜下。 贺绛说:“这位是中军首将张元亮,早前就是他领人夺回的三哨关。” 张将军约莫三十多岁,虎背熊腰精神抖擞,拱手稳声见礼:“末将张元亮,拜见储君殿下!” “久闻大名了,张将军快请起。”梅淮安点头回礼,把人扶起来礼让到一旁去。 后一位性子稍显活泼,相貌约莫年近四十,不能贺绛介绍他就笑眯眯的主动说话了。 “后军首将杨元忠,拜见殿下!”杨将军一张国字脸,气势正派,“殿下一身好本事末将听犬子回来念叨过,早想来拜见了。” “将军快起来。”犬子?梅淮安把人扶起来作势思索,“不知是” 贺绛在旁边笑着提醒:“他儿子叫杨子义,就是比武擂台上被你一脚踹飞的那小子!” 嚯! 杨子义性格看着张扬,有个将军爹却从来没挂嘴上说过啊。 这也算是熟人,梅淮安朝杨元忠笑了笑:“杨子义在骁骑营算数一数二的好功夫,杨将军教子有方啊。” “哎,殿下谬赞了,那小子整天” 杨将军话多了就收不住,最后是被贺绛拽走的。 高台上几位将军都拜过了,这才从侧边走来一位老将军,看着年纪约有五六十岁。 老将军下颌山羊胡都花白了但面色红润,精气神十足。 尤其一双鹰眸炯炯有神,一看就知道年轻时是个厉害角色! 贺绛连忙说话:“这位是刘阳刘老将军,主管水师调遣,也是三军纠察总都督咳,打我军棍的就是他,这老头儿下手狠着呢。” 刘老将军一本正经的板着脸,说话时山羊胡一颤一颤的。 “只要将军少犯错,莫往那板凳上趴,老将就是想打也够不着屁股呢!” 这是看着贺绛长大的老将军,半个师傅,这些年没少教训贺绛。 一老一少对答两句惹的众人哈哈大笑,气氛顿时更活泛了。 梅淮安也跟着露出笑脸,直接抬手拦人:“刘老将军就免礼” 他知道这位老将军身份不一般,不敢叫人朝他跪身。 刘阳十三岁就跟随北州先主上战场,年近四十又接着辅佐贺兰鸦登位。 如今已经是五十四岁的高龄,战功赫赫威名万里,素来饱受众将敬佩。 就连贺兰鸦都十分礼待他,年岁大了也不叫他告老还乡,继续留在军营里当总军督查。 就像是镇场面的吉祥物,有他在军心就乱不得。 这个岁数搁在现代还是壮年,但放在古代已经算是高龄了。 四十年征战沙场的熬神苦劳,致使刘老将军比寻常老汉看起来更沧桑些。 梅淮安素来敬服老将,每每瞧见都是发自肺腑的钦佩。 他才十几岁又毫无功绩可谈,受这样一位老将军行跪拜之礼 “殿下,礼不可废。” 刘老将军是个固执的,非得接着把拜礼做周全了才肯罢休,当即撩开甲叶子就要跪地。 “这” 梅淮安忍不住看了贺兰鸦一眼,后者面色如常并未有异色。 意思是—— 你能受得,由着他拜。 刘老将军跪地拜礼:“末将刘阳,拜见储君殿下。” 第322章 无聊vs有趣 梅淮安只能站稳了受着。 说实话,受这一拜他心脏砰砰直跳,额头都快出汗了。 不等老将军低头继续弯腰,他赶忙又伸手搀扶! 靠近的同时扶着老将军胳膊,小声说话—— “刘老将军快起来,淮安尚无建树,受您一拜实在是” “殿下是正统储君,金昭为天,普天之下谁的跪拜您都受得住,无需介怀啊。” 刘老将军嗓音沧哑,察觉没因身在闲职就被轻视,语气放轻不少。 “快请起。”梅淮安弯腰把人搀扶起来。 这样的敬贤之举落在其他将军们眼里,各自对视着都在心底暗暗称赞。 一番见礼过后,众人这才入席。 单人单桌,并非同座。 梅淮安坐在主位上,左侧就是贺兰鸦,右侧是贺绛。 其余刚才见礼过的将军们并未按军职落座,而是看的资历,刘老将军紧挨着贺绛,贺兰鸦另一边坐着李万吉。 高台上也过来不少侍卫,上菜的,斟酒的,众人闲谈着还算热闹。 梅淮安原本以为在这样的场合吃饭,肯定会不自在,但没想到渭北军营里的风气融洽极了。 将军们各自对饮同食,神态放松的款款闲谈。 贺绛整场就没落座过,凑到旁人桌前也不知在聊什么,忙活的像个小蜜蜂。 没被一群人盯着吃饭,梅淮安也跟着放松不少。 但某一瞬才突然发现,似乎不太适应这种场合的人是贺兰鸦。 贺兰鸦从头到尾都端正坐着,沉默寡言的一个人吃饭。 底下将军们都跟贺绛关系熟稔,却没人敢过来给他们主君倒杯酒水闲谈几句。 这倒不是忽略和看轻,就是单纯的无话可说。 只因贺兰鸦坐在这里就像个境外之人,仿佛身边竖起无形的空气墙,直接把所有人都隔开了。 梅淮安憋着不先开口说话,可沉默着吃个半饱之后终于忍不住了! 这种感觉就像周围所有人都热热闹闹聊的开心,唯独在他嘴上贴了张胶布。 他转头看贺兰鸦:“你不去跟将军们说说话?” 这是两人坐下之后,第一句交谈。 贺兰鸦淡淡扫了众人一圈,摇头:“没有什么好说的。” 不是对将军们有什么不满,是他真的没什么话能说。 “” 梅淮安感觉怪怪的。 这种场合虽说是君臣上下有别,但一般也得端着酒杯说说经典台词啊。 就像是领导在酒桌上提一杯,说什么这段时间大家辛苦了往后要再接再厉,类似于这种场面话。 凡是人与人之间的酒局宴会,这些应酬都是必不可少的。 电视剧甄嬛传里,年羹尧打了胜仗归来,皇帝特意喊了年羹尧的妹妹年妃单独在宫里设宴,一开口就说是家宴。 此举目的就是为了安抚年羹尧,增进君臣关系。 据梅淮安所知,正史上就有那些擅长喝酒的官员,靠哄着皇帝喝酒高兴继而发家致富的。 这就表明不管是什么阶级身份,只要是人,就总得需要社交往来增进关系! 尤其如今正值乱世,贺兰鸦就没想过要跟部下多亲多近些? 梅淮安隐隐有些兴奋,他终于发现这人的‘缺点’了! 很快就佯装无意的继续问:“你没跟他们喝过酒?” “我素来滴酒不沾。”贺兰鸦有问必答,视线落在桌面上。 桌角摆着一只青色琉璃盏,里面的液体色泽偏乳白,泛着米香。 这是加了荔枝的精酿粮食酒,名叫白玉汤,入口香甜醇厚劲头儿也足。 虽然他从不喝酒但桌上总会被放一碗,以表敬意。 梅淮安又问:“那聊几句闲话总有,比如关心关心刘老将军的身体,类似于这种慰问的话也不说?” “定期都有医师请脉保健,刘老将军无痛无灾,何须过问?” 贺兰鸦回答他的语气很认真,就像两人正在谈什么重要的事。 公事公办的姿态已经浸入日常了。 梅淮安放下筷子,侧身面对着贺兰鸦问话 :“那除了公事之外,你跟他们说过别的话吗?” “没有。”贺兰鸦看着眼前人终于愿意搭理他了,句句都有问必答,还猜测着对方问这些话的目的,“你是需要我代为转达什么?直说即可。” 谁要你转达,我自己长嘴了。 梅淮安似笑非笑的看着贺兰鸦,单手撑着下巴。 这个姿势在旁人眼里有视觉错位,就像是两位主君正低声攀谈着什么公事,毕竟他们佛君满脸严肃。 梅淮安看着眼前人漂亮的脸庞,啧了一声:“你真就每天一个人待着,没跟任何人闲聊过?” 贺兰鸦莫名有种被审问的感觉,问了句:“闲聊指的是” 梅淮安把燕凉竹跟他说的话重复一遍,说:“诗词歌赋谈天说地,赏花赏月,类似这种的。” 贺兰鸦很快就摇摇头:“从未。” “啧,那你可真没意思。”梅淮安说。 他很难想象在这种状态下,一个活生生的人这些年是怎么过日子的。 得多孤独啊。 “” 没意思? 贺兰鸦猛地想到什么,放在桌面的指尖把茶盏按的更紧些。 ——“除了这些事,我们没有别的话能说吗。” ——“这种事总让我一头热挺没意思的,我不跟你玩了。” ——“各过各的日子,各奔各的前程。” 白天在凉亭里令他满心无措的感觉,此刻又忽地卷土重来! 贺兰鸦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也不知道怎么才能叫自己变得有意思。 他垂着眼嗓音发涩,语气却清冽一如往常:“跟我坐在这里,你感到无聊么?” 当然不无聊,我能看着你就不无聊。 但两人离得近,梅淮安瞧见对方垂眼静待回答的模样,就起了些坏心思! 他点点头:“嗯,是有点无聊。” “” 听到这个意料之中的回答,贺兰鸦微微皱眉。 他直接转头往下看:“李二牛和陈香他们就坐在那里,你可以去——” “可我不想动弹。”梅淮安身子动了动,语速飞快,“哎,要不你做点有趣的事叫我不无聊?” “!” 什么有趣的事? 贺兰鸦没说话,垂着眼稍显犹豫。 在这种万众瞩目的场景下,若是以往眼前人用如此轻佻的语气提出要求,他一定会拒绝。 但今天中午才有过那样的断绝言辞他不想拒绝了。 并且也很想知道—— 在这么多人面前,眼前人会叫他做什么有趣的事? 第323章 既然已经破了戒,一杯哪儿够啊? —— 月朗星疏。 高台上众将们还在凑身闲聊,面前摆着的饭菜也吃的七七八八了。 武将们凑在一起能聊什么? 无非是吹吹过往战绩,互相数落数落闹着玩儿。 贺绛这会儿正拽着凳子凑坐在刘老将军桌前,笑的呲牙咧嘴。 手里捧着他的第三碗酒,实在舍不得喝,聊上半天才小啜一口尝尝味儿。 “那回我也记着呢!一听说你们被围了我带人去接应,刚到那儿就瞧见羊叔在树上骑着!嘿,头一回瞧见您爬树可把我乐坏了,我心说区区数百个倭寇能把羊叔撵的上树?这事听着啊哈哈哈” 他说的是刘阳刘老将军。 老将军年轻时得过一个封号,叫犇羊上将,那还是他二十岁出头的时候得的。 听贺绛提起当年囧事,一群人都笑的热闹。 刘老将军老脸一红,眼睛一瞪胡子都跟着晃—— “你们都不知缘由!追进那林子里连踩三个尖尖洞,我巡视就带了不过百人啊,只能先上树避一避等援军唉!要知道后面没有尖尖洞早杀过去了,还怕他三百倭寇不成!” 尖尖洞指的是倭寇在地面挖出的陷阱,里面全是刀尖冲上,掉下去就没法儿救了。 几个人正说着话,不知是谁先留意到走过来的黑衣身影 不等他们看清楚,一道沉稳清冽的嗓音突兀降临! “我敬您一杯,老将军。” “?” 众人猛地抬头看—— 就瞧见他们佛君大人手里端着一碗酒水,正站在他们桌前! “啊!” 这下可了不得,一群武将呼呼啦啦全站起来了。 脸上笑容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神情一个比一个的紧张! 这是什么意思? 从未见过这位手里拿酒水啊,怕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主君。” “主君您这是” 就在一群人面面相觑的时候,贺兰鸦端着青玉酒盏往刘老将军面前伸了伸。 意思很明显,我来找你喝酒了。 “” 刘老将军听见那句‘我敬您一杯’直接愣住,连站起身都忘了。 此刻看着眼前人的动作才猛地回神,略微思索似乎明白了什么。 唉。 饱经沧桑的面颊上浮现出不舍和难过,眉头紧皱。 就像是瞬间又老了十多岁,他双手撑着椅子扶手站起身。 尽管心里难受,但很快就端起自己的酒碗迎过去,嗓音没有丝毫不愿,很坦然的接受这个结果。 “老将年岁大了,其实也早有过请辞的念头,唉,主君不必多言。” 一向滴酒不沾的人此刻突然来敬酒了,意思很明显。 这是嫌他年纪大,要他主动告老还乡啊。 刘老将军知道自己早晚都得退下去,只是没想到这一天会来的如此突然。 一时间心中百感交集,眸中都闪烁老泪了。 “” 众人也很快反应过来,纷纷难受的红了眼! 这是一杯撤职酒啊,为的是犒劳老将军年苦功高,临走了主君来敬一杯,只当告别。 有个被刘阳一手带大的将军,虽然已有三十多岁但此刻直接哭出声来。 “老将军,舍不得您呐” 刘老将军听着哭声,抬起头含泪望天:“送君千里终须一别,老夫这一生无愧天地无愧我主,值啦!” 这话说的至忠至诚,顿时又是哭声一片! “” 哭什么。 贺兰鸦心下有些尴尬,皱眉看着这些人:“只是敬酒,不是要您告老还乡。” “?” 周围哭声戛然而止。 “主君。”刘老将军泪眼滂沱的看着眼前人影,颤颤巍巍说,“主君不是要将老夫撤职?” 贺兰鸦摇摇头,把话说的直白好叫人放心:“您的军职要带到墓里去,先王能撤,小子不能。” “主君呐。”这话说的刘老将军心底一暖,顿时又热泪盈眶,连手里端着的酒水都跟着晃荡。 话都说完了,贺兰鸦用余光往主位那边瞥了一眼。 梅淮安脸上的笑意还没消下去,明显是等着 他垂眼看看自己手里的酒,又说:“这些年您受累了,我敬您一杯。” 嚯! 周围武将们一片哗然! 刘老将军反应过来这是真要跟他喝酒,顿时激动的满面红光,忙不迭点头:“喝,喝!” “兄长要喝酒?”贺绛傻眼了,思索一瞬连忙张罗着说,“来来,我代为饮下!” 他知道眼前人有多厌恶酒水,自然得给他哥一个台阶下。 武将们也都体谅,连忙起哄说贺绛就是馋酒了让主君舍给他一碗。 毕竟—— 能有这个敬酒的行为已经非常令人感动了,从没觉得主君离他们这么近过! 但贺兰鸦抿唇,说:“我喝。” 说完把酒盏往前凑了一下,碰到刘老将军的盏沿儿上。 随后收回来不等贺绛他们惊讶瞪大眼睛,他直接抬手送到唇边,一饮而尽! “” 周围先是安静片刻,紧跟着就爆发欢呼声! 瞧见这位真把酒喝了贺绛脑子嗡的一下,回过神来心头猛地涌入狂喜! 破戒了,破戒了。 和尚,和尚,没有和尚了,他家哥哥再不是和尚了! 贺绛激动的眼眶都发热,蹦跶着跟其他人一起喊:“主君!主君!主君!” 贺兰鸦还是头一回参与到这样的热闹中,笑容少见的腼腆,但眉眼间也隐隐透出欢悦之色。 周围的人很高兴,他的亲近行为令他们很高兴! 更重要的是,他清晰感受到自己跟旁人之间的那道冰墙,裂出缝儿了。 此刻从心底透上来的欢愉,竟比他成功登位接受众将跪拜的那天更甚! 刘老将军也仰头一饮而尽,伸手朝周围展示空碗豪迈大喊:“多谢主君赐酒!” 老将军满面红光,家里添长孙的时候都没这么高兴过,又朝旁边招呼着:“再来一杯!快给主君也满上!” 既然已经破了戒,一杯哪儿够啊? 贺绛跑的比谁都快,动身蹿出去嚷嚷着:“我来我来,我给我哥哥倒酒!” 第324章 如果你再这么无趣,我就永远都不跟你说话了 随着贺绛的身影蹿出去,周围响起一阵善意的笑。 贺兰鸦被请到刘老将军身边的位置坐下,其余将军们都回去各自端了酒盏来。 他们身上有酒令但主君没有啊,好不容易破戒了,不醉不叫真男人! 将军们都大着胆子去敬酒,热热闹闹的,颇有些抑制多年总算寻得门路的架势。 寻得什么门路? 梅淮安把目光从贺兰鸦稍泛酒红的脸庞上收回来,侧目看向另一边。 贺绛把酒水倒出来四五盏之后,将酒坛子递给别人。 这会儿正躲在旁边角落里背过身子,抬袖往脸上抹了一把。 梅淮安碰巧看见这一幕,直接走过去朝贺绛胳膊拍了一下:“哎,干嘛呢。” “没。”贺绛又重重抹了把眼睛,眼皮都蹭红了。 两人并排站在角落里,看着那边几乎来者不拒,正跟将军们喝酒的人。 贺绛沉默了会儿,再开口时鼻音很重:“总算迈过这道坎儿了,其实早该这样,你说是。” 梅淮安点点头。 贺绛似乎是在自言自语,也不管梅淮安有没有听着。 “他从中州回来了还拿自己当和尚,这些年忌酒忌荤忌血忌色,恪守成规没有一刻放松的时候。” “我十岁那年就跟他说过,我说你该怎么着就怎么着,那些和尚的破规矩管不住你,你也不用守规矩。” “我说这是渭北啊,这是咱家,不是你多闻一口油香就得被罚跪一夜的庙,你不守和尚规矩也没人会笑话你。” “没人笑话你当过和尚,谁敢笑你我跟谁拼命”兴许是喝了酒容易有感触,贺绛眼眶又红了,“真的,我十岁那年就这么跟他说的。” “可他不听。” “他心里有座佛堂,他把自己关在里面十几年,不出来也不叫我们走进去。” “梅淮安你不懂,你你能盯着一片柳叶看三个时辰么?他回来渭北的第二天就把我吓着了。” 贺绛回想起那个时候脸色难看至极,嗓音惶恐。 “他不说话,他盘腿坐在那里就像看不见我,他只盯着捡来的一片柳叶看。” “刚回来的一年里,他偶尔会出门找庙进香,寺庙的人不敢叫他进去索性把他轰出来,他就又待在房间里发呆。” “他能盯着花草石头看一天,不跟我们任何人说话。” “” 梅淮安没想过贺兰鸦从前是这么过日子的,他以为贺兰鸦只是生性不爱说话。 可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 都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贺绛如此活泼开朗,哥哥怎么会生来就冷漠凉薄? 显然,贺兰鸦骤然离家被关在寺庙里六年之久,正常人该有的情绪早就被无尽孤独给磨尽了。 所以他不爱说话不懂表达,所有情绪都像闷葫芦似的憋在心里。 梅淮安突然就明白这些人看见贺兰鸦喝酒,怎么会这么激动了。 是因为 旁边的贺绛说出了答案。 “我们渭北跟外面那些人不一样,我哥不喜欢打打杀杀,我们就都守着他,是龙盘着是虎卧着,绝不轻易踏出去一步。” “他坐佛堂里,我们这群人就守在门外,安安分分寸步不离。” “梅淮安你不懂,他早该看看我们,他早该从佛堂里走出来。” “他是个心思多谋但无比纯粹的人,他全身心的保全渭北,我们便全身心的保全他。” “我们不求名利,也没想在乱世里建功。” “所有人都只想叫他高兴。” “” 贺兰鸦喝酒了,他不把自己当和尚了。 贺绛和这些将军们看在眼里都心知肚明,他终于从过往阴霾里走出来了! 身边没人笑话他当过和尚,是他这十几年自己为难自己。 “如今可算是好了。”贺绛红着眼笑起来,猜测着是不是身侧这人的功劳,“你是怎么说动他喝酒的?” 这不仅仅是喝酒,等于是重回人世间! “我啊” 梅淮安原本想隐瞒,但突然就不想瞒了。 他看着贺兰鸦在那边喝酒的动作,语气里夹杂着毫不掩饰的愧疚。 几乎是说出一个字,心底就多疼一分。 “我刚才跟他说” “如果他再这么无趣,我就永远都不跟他说话了。” “对不起啊贺绛,我是不是挺混蛋的。” “!” “你何止是混蛋,这不是往他心里戳刀子么!” 贺绛肩膀一颤猛地转头看人,眼底的愤怒十分明显,直接抬手朝梅淮安肩头推了一把。 “这种玩笑一点都不好笑!梅淮安,你欺负我可以但你不能欺负他!” 贺绛心底想的是,他家哥哥能寻到对脾气的好友多不容易,可梅淮安竟然拿友情为筹码来要挟人! “他多在意你啊,听见这话得多难过呃!等等。” “对不起,以后这种玩笑我再也不开了。”梅淮安愧疚的低着头。 这就是他不隐瞒贺绛的原因,伤害人家哥哥了,没脸隐瞒错误。 贺绛却脸色呆滞的说:“就因为怕你往后再也不跟他说话了,他就为你去跟旁人喝酒?” 他劝了十几年都没啥用,到头来,破戒破的如此随意么! “” ! 梅淮安心里咯噔一下,猛地一凉。 反应过来赶紧找补—— “也不全是为我,我意思是我建议他跟你们多亲近亲近,不要总一个人待着,可能这么多年来他自己也想通了,就顺势卖我个面子,是?” “” 贺绛思索好一会儿,觉得梅淮安说的有道理。 于是也不计较这些了,不重要。 他严肃的朝身边这混蛋警告着:“行,不管怎么说这回也算你无心栽柳柳成荫,结果是好的,但你下次不许再说叫他难过的话,我都舍不得惹他生气,他多好一个人啊,对你也很好。” 梅淮安忙不迭点头,不论贺绛说什么都答应。 贺绛以为梅淮安这态度是在敷衍他,干脆凑近些小声说话。 “不行,为防止你往后还随意欺负他,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 “?” 你这脑子能知道什么秘密! 心里这么吐槽着,但梅淮安好奇之下连忙附耳过去听着。 ———— 【ps: 下章鸭鸭醉酒,精彩不容错过哦。 大家帮忙把这本书推推双男主的书荒,谢谢崽崽们,么么。 老规矩,大神认证加更一章,只要给够加班费,当牛做马无所谓!】 第325章 贺兰鸦要跟他保持距离....原来是这样! 校场里还是闹闹哄哄的,贺绛呼吸泛着酒热在他耳边问—— “你没发现从你去辽东王帐那天起,他对你的态度比从前冷淡多了?” “” 梅淮安没想到贺绛竟能说出这句话! 他对贺兰鸦的猜忌和矛盾是从哪开始的?就是从到辽东的第一天啊。 当时听辽东侍卫说贺兰鸦跟裴不知是多年好友,从未断过书信来往,他就明白自己是被两人利用了。 后来在辽东见到贺兰鸦,他还抱有一丝希望要听人亲口解释。 但他浑身是伤泡在浴桶里,只听见贺兰鸦直接承认了所有利用太子的谋划,还说 从未动过心,所有暧昧瞬间都是梅淮安自己误会了! 当时的心情绝望无助到极点,是他自己生生熬过来的。 也是从那个时候起,他们两人的关系开始摇摇欲坠。 这段时间稍微有些风吹草动,梅淮安就要怀疑贺兰鸦是不是对他真的没有心。 导致整天心情就像过山车一样,肉眼可见的郁躁不安! 他也在心里猜测过许多,猜贺兰鸦为什么非要跟他保持距离,尽管知道个大概但也不敢确信。 但是此刻难道贺绛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梅淮安稳了稳心神,假装不明白的问:“什么意思啊,哪儿冷淡了。” “你真没感觉到?”贺绛说,索性把话挑明,“以前他都会直接开口留你吃饭,现在吃饭都是让我去喊你,能让我转达的事他就不亲口跟你说。” “还有,只要是人多的场合他就不看你也不跟你说话,你没感觉有不对劲儿?” “” 妈的,早就感觉到了! “他本来就话少,我没注意。”梅淮安垂眼说,又问,“所以到底是为什么?他为什么疏远我。” 贺绛突然挑眉一笑:“不容易,总算有你来求着我问话的时候,啧啧!” “?”梅淮安朝他胸口捶了一拳,“你到底说不说,不说我还不听了。” “哎别走啊,说说说,你让我显摆一下不行吗。”贺绛赶紧把人拽回来,生怕人真不听了,“这可是我头一回能在你面前显摆你不知道的事儿,机会难得。” 他脸上浮现出神神秘秘的笑容,饱含嘚瑟。 梅淮安胳膊交叠抱胸,斜眼看他。 贺绛总算正色起来,目光环视周围一圈才凑过来压低嗓音说话。 “你别怪他对你冷淡,背后都是有原因的。” 什么原因? 梅淮安压制着急迫的求知欲,面色淡然:“你说呗,会叫你知道的事儿能有多重要。” “嘿,除了我别人他都不放心,还真就只能让我知道!” 贺绛说完也不卖关子了,这才说出重点—— “辽渭联盟的好处不是为我们,全都是为了你。” “他要借辽东的势力兵合一处,骗着裴不知出力好把天下打回来扶你上位,你听明白了吗?” “咱们三个的约定谁都没忘,你愿意拱手送出玉玺保渭北安定,他便说过不会叫你输,你坐等着便是。” “别折腾他了,他一门心思都在为你打算呢。” “” 梅淮安听着身侧这人说的话,转头望向远处坐在椅子上的人。 贺兰鸦似乎有些醉了,手腕支着额角听周围人说话,一身黑衣气势冷冽,但醉后垂着眼的模样有几分落寞。 贺绛看着身边人呆愣盯着他哥,唇瓣抿了抿又说。 “燕凉竹咱们四个人吃饭的时候,你一眼都不看他也不跟他说话” 这一幕贺绛都看在眼里,他哥怅然若失的样子叫他心里难受极了。 所以,尽管被叮嘱过不能把这些事告诉梅淮安,他还是忍不住全说出来了。 又因为知道梅淮安是个敏锐多疑的人,一直都在犹豫该怎么说这些话。 看不得这种误会,他心里着急。 在王帐里梅淮安中了哈哈香,贺绛听见他蹲在角落里念叨 ——你们都想杀了我,贺兰鸦要杀我,你也是,你们全都要杀我! 当时他听见这话脑子都懵了,就感觉又委屈又伤心。 同时也意识到,梅淮安的性格偏向敏感极端,这人不仅记仇还心狠手辣。 当时那个摆件往他头上砸过来,那是下了死手的! 基于这一点,贺绛怕了。 在梅淮安还没开始‘报复’他哥的时候,他势必要打消这人心底的猜忌! “他故意冷待你,是因为不能叫旁人瞧出这天下是给你打的。” “不论是裴不知还是渭北兵将,他们能甘愿参战所有人都以为是我哥想当皇帝,他们才会如此尽心。” 贺绛唇瓣抿成一条线,神情严肃—— “一旦这些人发现他是要扶你上位,会有什么后果你自己想。” “” “原来,是这样。” 梅淮安喃喃,彻底明白了贺兰鸦要跟他保持距离的原因! 如果被裴不知看破渭北是真心扶太子上位,那裴不知能甘愿出力给太子做嫁衣? 如果被渭北的人知道,他们主君想把好不容易争来的皇位,拱手让给十几岁的少年储君,他们还会尽心打仗吗? 怕是少数有野心的将领,都敢直接领兵反了贺兰鸦! 所以贺兰鸦什么都不告诉他,就要他用一种被‘挟制’的郁郁状态出现在众人面前。 毕竟‘假装被挟制’是演戏啊,而演戏就会有一不留神露马脚的风险。 但如果连梅淮安自己都认为自己是孤立无援的,那就不会被任何人看破! 贺兰鸦行事很稳,把他不稳定的躁郁脾性都提前安置妥当了。 在贺兰鸦的计划里,不管梅淮安是吵是闹,都不会影响他最后把人送上皇位! 这就等于是—— 贺兰鸦甘愿让梅淮安恨他折腾他,也要助人成就大业啊。 这一瞬间彻底明白过来的梅淮安,心底懊悔无法言表! “想明白了?”贺绛叹了口气,“他说不告诉你是怕你心性不稳的时候,会叫人看出破绽来,一旦看出破绽就会全盘皆输。” “他说你不能输。” 第326章 你还欠我一个拥抱,梅淮安 “我觉得我哥这么帮你也太舍己为人了,我没见他对谁这么好过。” “反正你脑子比我聪明,希望你知道他的付出别因为这段时间的冷待就对他心生嫌隙。” “梅淮安,他没想过要害你,也不是真挟制你,傀儡太子的传言你别听信。” “我们谁都没这么想过。” 贺绛理解身为储君必须得敏锐多疑才能站的更稳,他只求这份敏锐多疑 别用在他们兄弟俩身上,怪难受的。 但贺绛也知道这不能怪梅淮安什么,换做任何一个储君被‘挟制着’过日子,都会有不满情绪。 “” 听人说完这一番话,梅淮安睫毛忍不住颤抖。 他脸色有些发白:“对不起啊,我没顾及你们的感受,我我挺自私的,对不起你们。” 以贺绛的脾性能憋到此刻才跟他说这些话,怕是在心底纠结犹豫许久了。 贺兰鸦一门心思为他谋划,他却怀疑这份心意还故意折腾人。 贺绛满心把他当好兄弟,他却叫贺绛看着他跟最敬重的兄长闹别扭。 梅淮安眼眶泛红的在心里骂自己是白眼狼,人格有缺陷,简直不是个东西 这一刻的愧疚达到顶峰! “哎,不用这样说,你之前又不知道这些隐情。” 贺绛听人道歉直接就心软了,叮嘱着—— “在旁人面前你还是得假装跟我哥不合,但你心里知道他对你好就行。” 梅淮安点点头:“我知道了,谢谢你告诉我这些事,呃,他应该不许你告诉我。” “嗯。”贺绛抬手捏捏梅淮安的胳膊,“可我怕你真恨他啊,梅淮安,我这辈子都不想与你为敌,我哥也不想。” 尽管知道这都是为了大业,但贺绛不想看着梅淮安恨他哥。 贺绛心疼他哥。 “哎呦。”梅淮安听的眼泪都要出来,心里有团火疯狂燃烧,“好兄弟,我的心意跟你一样,咱们永不为敌!” 总算是把话都说开了。 贺绛从边上端起两盏酒水,递过去一盏:“好像还没跟你喝过酒,来!” “喝啊!”梅淮安赶紧接过来。 两人碰杯,一饮而尽。 —— 夜幕渐浓。 底下兵将们都各自带队回营了,贺绛忙活着差人把将军们都好生送回去。 贺兰鸦喝多了。 寒翅叫人赶了辆马车来,跟别的侍卫一起把醉意朦胧的人扶进马车里。 梅淮安左右瞧瞧也没他什么事儿,就喊了二妞和陈香一起骑马回行宫。 贺兰鸦的马车在前,三人骑着马跟在后面。 车速不快马速也不快,一行人只当是醒酒了。 梅淮安只跟贺绛喝了两盏,浑身热燥但还没到醉酒的程度。 此刻骑在马上吹着夜风,目光一直都望着前面的马车。 刚从贺绛嘴里听见贺兰鸦那么多的顾虑,他这会儿有些庞然无措。 他喜欢贺兰鸦,贺兰鸦也喜欢他。 但两人目前还不能正大光明的在一起,得偷偷的。 但不管怎么说—— 贺兰鸦也喜欢他。 确认这一点就叫梅淮安顿扫阴霾,感觉此刻的星星都比往常亮! “安哥,你笑什么呢?”二妞转头看身边骑着马傻笑的人。 他和陈香都没喝酒,陈香今晚自请要去看守岭南兵,二妞准备跟着他香哥一起去。 这段时间他们等在泗水东岸,二妞帮着陈香一起劝慰中州旧部,忙进忙出都处成亲哥们儿了。 二妞觉得只要跟着陈香做事,就能帮上他安哥的忙! 陈香做事靠谱,他也能学学人家的沉稳。 梅淮安转头看二妞,本来想说些什么但顾忌陈香在旁边,不好开口。 “没什么,今天喝了酒,高兴!” “瞧出你高兴了,活捉夏博峦可不得高兴吗。”二妞朝他安哥呲牙笑,“你高兴我就高兴,你回来了我心里就踏实。” 两人正说着话,旁边的陈香突然打断他们—— “殿下,佛君的马车停了。” “什么?” 梅淮安放慢马速抬头看。 就瞧见寒翅从马车里出来了,正站在路边似乎在等着他们三个! 梅淮安想到马车里那人喝多了,别是出了什么事。 “我去看看!” 他攥着缰绳直接纵马奔过去。 后面陈香他们俩也赶紧跟上,一路往马车那边赶。 “殿下。”寒翅看着翻身下马的人,表情少见的有些古怪,就像是被雷劈了,“佛君叫您进去。” 梅淮安怔了怔,望着寒翅的脸色似乎明白了什么。 他转头朝二妞他们说:“你们先回去,佛君兴许有事找我。” 两人酒后独处? 二妞眸色一亮,想到眼前人在温泉那夜已经承认他暗恋佛君 他还没给安哥出主意怎么勾引佛君呢,这就天赐好机会了! 二妞赶紧点头:“好,哎对,我和香哥今晚要去看守岭南兵,今夜就不回去睡了,你也不用着急回来。” 最好直接住佛君寝殿里别回来了! “咳咳。”梅淮安一阵咳嗽,朝他俩摆摆手示意赶紧走。 他用二妞个小屁孩儿提醒?这不得及时把握机会! “哒哒哒——” 陈香和二妞两人纵马跑远。 寒翅这才上前两步,脸色尴尬:“殿下,您进去看看。” “他怎么了?” 梅淮安踩着踏凳弯腰掀起马车帘子,刚钻进车厢就听见—— “梅淮安。” “梅淮安。” “淮安。” “我要梅淮安。”贺兰鸦眸色迷茫,嘴里念叨不停,“我要去找他” 他单膝跪在地上,双手在侧边车壁上摸索着找门。 可一直都找不到出去的门在哪儿,只能又懵懵念叨:“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梅淮安:“”好家伙。 寒翅:“” 寒翅做梦都没想到他家主君喝多了是这样的,像个呆头鹅。 更让他没想到的是—— 这一路上都在心心念念要找梅淮安! 上马车之后就不安生,寒翅几乎拽不住他又不敢使蛮力,嘴里还一直喊着要找梅淮安。 原本寒翅没当回事儿,毕竟喝多了胡言乱语很正常。 他想着赶紧把人带回行宫喂些解酒汤就好了,却突然听见他家清心寡欲的佛君说—— 你还欠我一个拥抱,梅淮安。 第327章 喝醉后的秃驴倍儿可爱,他快喜欢死了! 当时寒翅就惊了。 如果是别的醉鬼说这话那没什么大不了的,可说这句话的人是佛君啊。 一向凉薄的人会期盼另一个男人的拥抱,这是什么意思他都不敢深想! 只知道那一瞬间,险些把眼珠子瞪出来! 后来听着他家佛君还在念叨要找梅淮安,寒翅都快吓死了。 周围全是随行近侍啊,无论如何都不能再让他喊! 可他又不敢拿手帕把佛君的嘴堵起来,情急之下,只能停下马车把当事人叫过来。 至少 不能叫醉鬼继续嚷嚷这件惊天秘闻了,传出去后果不堪设想! 此刻的马车里,气氛十分奇妙。 梅淮安很快反应过来,一手把寒翅推出去,一手扯下马车帘子把车厢里的场景遮个严严实实。 寒翅的动作比他更迅速,直接把车厢的绢丝板门拽好关上。 关到还剩个缝儿的时候,寒翅说—— “殿下,不能叫佛君再喊若是传出去” 梅淮安脸颊发热,被寒翅发现两人这种关系莫名有点臊的慌,强装淡定点点头。 “我知道了,你叫后面的侍卫们别跟太近,劳烦你亲自驾车。” “是!” 有了主心骨,寒翅心底的惊慌也很快复平,赶紧出去按吩咐照办。 绢丝门彻底关上,车厢里就安静下来了。 车壁上挂着两盏壁灯,但古朴的烛光显得光线还是发暗。 梅淮安坐在贺兰鸦身后的座板上,左脚踝搭在右膝,就这么看着贺兰鸦还在摸索车壁的背影。 原本放在中间的矮木桌兴许是怕喝醉的人磕到,已经被收走了。 外面寒翅亲自驾车,马车正匀速前进中。 “淮安” 他在贺兰鸦又念叨着喊他名字的时候,放下腿俯身去拍拍这醉鬼的肩膀。 “别喊了,我在这儿。” “” 醉酒的人反应有些迟钝,摸索着的手肉眼可见停顿了一下,而后才缓慢扶着面前的座板转过身看他。 贺兰鸦单膝跪在梅淮安面前,两手都放在梅淮安膝盖上。 “这个姿势是要求婚么,”梅淮安说,“要求婚也是我给你跪,哥哥过来。” 他把面前正仰头呆呆望着他的人,抱着上身往自己身边放。 过程中摸了把腰侧,对方似是想躲,瑟缩了一下。 “要躲啊?你要躲我就走了。” 梅淮安故意吓唬他但嗓音低柔至极,就是嘴角咧开的弧度太大,语气里都透着欢悦。 “不”贺兰鸦的‘躲’字在舌尖停了一会儿,这才说出来,“不躲。” “” 喝醉后的秃驴倍儿可爱,他快喜欢死了! 梅淮安的大腿就贴在身侧这人的腿边,两人靠的极尽,车厢里都蔓延着酒香。 贺兰鸦喝醉后其实很老实,就是从瞧见他之后,视线就没有一刻从他脸上移开过。 平日里清冽的眸子此刻透着些水光,呆滞且湿漉漉的望着他。 哎呀。 梅淮安喉结上下滑动,忍不住伸手去摸他脸庞。 指尖从眉毛摸到眼睛最后捏捏脸颊,嘴里故意问他:“你叫我来有什么事吗?” 有什么事。 贺兰鸦想不到有什么事,他就是想看着这个人。 醉后的思绪和行为是不受自身控制的,脑子里就像一团浆糊,说什么做什么都是凭本身意识。 “没有事,我想你。” “想让我做什么?” 梅淮安没反应过来,但下一瞬眼皮就狠狠一跳! 他惊喜望着眼前人追问:“你想我?你说你想我?” 才分开不过片刻啊,贺兰鸦竟然说想他! 心情瞬间美飞了! 贺兰鸦点点头。 点头的同时似是控制不住身子要倒,坐不住了。 他便往前倒,倒在梅淮安身上。 “!” 我操。 往后谁再说喝酒不好梅淮安要头一个站出来反驳! 他连忙张开怀抱把倒过来的人接怀里,让贺兰鸦的脸埋在他颈侧,此刻的心跳都不像是正常人能有的速度! 他抱着怀里这人突然有些手足无措,说话都磕巴了。 “这是你主动的啊,我要是,我要是做点什么不算趁人之危。” 嘴里问的话很客气,但在说到前几个字的时候手就已经摸到贺兰鸦腰侧了! 贺兰鸦被摸的肩膀颤了一下,视线浑浑噩噩只能看到他眼前的喉结侧影。 喝醉的人似是好奇又像是想到什么,他突然模仿着梅淮安曾经有过的动作,探出舌尖在眼下的喉结上舔了舔。 又轻轻吮了一口。 “!” 一股奇异的电流瞬间爬上脊椎,激的梅淮安呼吸都抖! “你” 贺兰鸦脸颊还在他喉结边上贴着,温度灼热。 梅淮安似乎也被酒香熏晕了,耳边听见人酒后异常暗哑的嗓音—— “梅淮安。” 这三个字就像只火头箭,带着燎原之势瞬间把梅淮安的理智烧干净了! 一个低头,一个仰头 两人双唇迫切并渴望的一触即合! 就像两颗饱满多汁的草莓融在一起,灼热酒香掺杂彼此熟悉的气息,难舍难分! 梅淮安把手从两人胸膛之间抽出来,顺应本能想抱住贺兰鸦的腰。 但这个动作叫醉酒的人误以为他要终止这个吻,于是便急了! “呃?” 两人的唇还未分开,梅淮安瞪大眼睛感受到手腕被人挟制住。 刚才还浑身软绵无力的人,这会儿突然就有劲儿了! 不仅能把他的双手攥到一起按在车壁上,还能腾出一只手掐住他下巴,不许他转头躲吻! 这一刻已经不是亲吻的快感激荡脑海了,梅淮安的愉悦分明产自心理! 要知道,他俩之前为数不多的亲热都是他主动的。 就连接吻的时候贺兰鸦反应也很平淡,就像根本对亲吻没有感觉似的,只任由他糟践他的唇而不反抗。 从来都没有像此刻一样热烈主动过! 醉后强吻代表什么? 代表这秃驴在心里憋的太久了,每天装的清心寡欲实际上早就想来吻他了! 梅淮安呼吸不畅喘的厉害,求生欲让他抬腿想把人顶开。 但两只膝盖很快也被制住,贺兰鸦竟然把腿直接横压在他腿上! 以占据绝对主导权的姿势,遏制他的‘逃离念头!’ 【只要给够加班费,当牛做马无所谓,下章稍等俩小时哦】 第328章 隐藏在僧衣下的霸道本性,一览无遗! “唔唔!” 梅淮安手脚都不能动,就只能咬他唇瓣逼着他撤开。 为了让醉酒的人意识到他快被亲窒息了,这一口咬的不轻,很快两人唇间就都尝到腥甜! “你咬我。”贺兰鸦吃痛皱眉,缠吻的动作停了停。 梅淮安趁机转头,这回终于能汲取到新鲜空气了。 但下一瞬—— 贺兰鸦掐着他的下颌又掰回去了! 致使两人鼻尖对鼻尖,连呼吸里都是彼此的味道。 隐藏在僧衣下的霸道本性,一览无遗。 “” 看人被咬疼了脸色不太好,梅淮安连忙啄吻着他的唇角以示歉意。 “哥哥,这会儿不能亲,外面有人。” 外面驾车的寒翅兴许能听见动静,再说后面还跟着那么多侍卫呢。 虽说他们都看不见马车里的画面,但让人心虚。 外面有人。 贺兰鸦垂着眼,眸色幽深至极。 他往前轻晃着在梅淮安唇上碰了碰,嗓音哑极了:“不够。” 不够。 也不知道是哪儿不够,总之滋味儿太好他还想要。 为什么不给亲了,还咬他。 “哎。”梅淮安低笑一声,在眼前人不规矩的唇上用力亲了一口,随后撤开些距离小声哄,“再等等,很快就到寝宫里了。” 进了寝宫想怎么亲他都奉陪,现在不行。 寒翅应当会直接把马车驶进行宫大门,中间不停留的往浮生殿侧门赶去。 “很快就到了,别着急。” “” 贺兰鸦哪管场地合不合适,他喝醉了。 梅淮安转身撩开马车帘子想看看走到哪儿了,刚转过身去,后背就贴过来一具炙热胸膛! 原本清淡的檀香被酒气熏热挥发,独特的气味更加浓郁。 贺兰鸦侧头乱吻着他的颈侧和耳廓,急促呼吸就吹拂在他耳边。 梅淮安失语了,脑子里嗡的一声! 才刚要找回来的理智又被身后这人撩拨乱了! “平时冷静的可怕,酒后还真是” 热情的令人招架不住。 他放下帘布用指尖攥紧,忍不住缩了缩脖子但根本挡不住对方的吻,呼吸也跟着混乱不堪。 贺兰鸦的手从他背后滑到腰侧,禁锢一瞬,又绕到腹部用手臂把他的腰勒紧! “呃。” 两人只隔着几层布料紧贴在一起,马车里的温度随之升温! 就在梅淮安的腰带快被人扯开的时候,车轱辘终于停下来了。 寒翅的声音低低响起:“殿下,到了。” “啊,我,我们就下去。”梅淮安眸子红的厉害,颈侧已经有三四个红痕明晃晃的映着。 寒翅似乎从语气里听出什么,愣怔一瞬连忙回应:“属下先去清场,让侍卫们全都撤出内殿。” “嗯嗯!” 跟寒翅一门之隔的马车里—— 被醉鬼按在车壁上的人,急忙捉住探进他胸前的这只手,急急喘了几声。 “到了,我们得,下去。” “” “贺兰鸦!” 喊了全名之后,身后的人才停手停吻逐渐安静下来。 梅淮安迅速拽好衣襟平复呼吸,又弯腰帮醉鬼把衣襟整理好。 在整理衣裳的过程里,贺兰鸦靠在他肩上就跟好玩儿似的,不断抬头啄吻他的下颌。 梅淮安愣了愣,朝他展唇笑开。 等他把两人都整理的差不多了,这才弯腰站在车厢里跟醉鬼叮嘱。 “我送你回寝殿,路上不许乱来寒翅会跟着我们的。” 贺兰鸦不说话只舔了舔唇,抬头用炙热目光看着眼前人。 突然伸手找到梅淮安的手,收紧掌心牢牢攥着不放! “” 梅淮安大概能明白这是什么意思,眸中浮现笑意:“我不走,今晚留在你身边。” “嗯。”贺兰鸦应他,也勾唇笑了笑。 他生的好看,笑起来更好看。 梅淮安此刻是站着扶醉鬼的姿势,就顺势俯身在人光秃秃的脑袋上亲了一下。 “哥哥,你真好看。” 贺兰鸦却突然抬手往自己脑袋上摸,察觉今天没用帽檐遮挡顿时有些紧张! 他垂着眼说:“你不要看。” “嗯?为什么。” 梅淮安刚问完就反应过来,紧跟着心尖都疼了一下。 他牵着贺兰鸦的手腕从头顶拿开,在手腕上亲过之后,又俯身往脑袋上多亲了几口。 “我绝没有一丝一毫的嫌弃,我喜欢你,你有没有头发都没关系。” “我”贺兰鸦沉默片刻,语气艰涩的接着说,“很难看。” 这话的意思是—— 我的头顶很难看,跟你们都不一样。 梅淮安蹲下身子在他唇上亲了亲,心疼极了:“那我也把头发剃了,让你知道不是每个人剃光头都能跟你一样帅。” 可贺兰鸦朝他摇摇头,皱眉说:“不许。” “” 这是,有些自卑? 虽然梅淮安不理解如此优秀的人怎么会自卑,但他还是认真朝对方保证着。 “我会永远喜欢你的,哥哥,不管你有没有头发。” “不信。”贺兰鸦呆呆望着他,心里欢喜中又带着些难过,“你不会喜欢我很久。” 梅淮安反驳:“我会” “你不会。” 贺兰鸦打断他,并默默小声念叨了许多话。 每一句都是清醒时的他绝不会说出口的,梅淮安听的目瞪口呆。 “” “你总会长大的,会结识许许多多的人,比如像认识宋祈乐那样,你会当皇帝,你会传承梅氏血脉,跟女子成婚。” “你不可能会喜欢我很久,你说我无趣,跟我待在一起没意思。” “你跟我没有话可以说。” “你不会一直喜欢我,你会看别人。” “你说没有我,你还会有许多别人。” “你的喜欢谁都能给,谁都能要,并不是非我不可。” “你会厌烦我的无趣,总有一天。” “” 梅淮安傻了。 他以为他随口说的这些话贺兰鸦都不在意啊,当时听见的时候都没有丝毫反应,眉头都不皱一下。 可是这哑巴秃驴竟然每一句都当成真话听! 不仅听了还认真记住,一句句在心里琢磨? 那,这些日子这人心里得多难受啊! 第329章 我不走,我永远都喜欢你 【本章加更来自读者[乔碧猫、],感谢猫猫的大神认证打赏,加更奉上!] ———— 梅淮安慌了,抬手想去捂贺兰鸦的嘴:“哥哥,你听我解释” 贺兰鸦下意识转头避开,视线在空中虚浮一瞬才落到梅淮安脸上。 “淮安。”他缓慢伸手摸上眼前人漂亮的脸庞,语调没什么起伏但问的认真,“我推开你许多次,你怎么还不走?” 不确定涉世未深的少年会喜欢自己多久,所以才一次次把人往外推。 害怕自己接不稳守不住,怕的他都不敢要。 如果走了就好了,给个痛快,兴许他能彻底死心不惦记了。 只要不惦记就不会煎熬的整夜睡不着! 贺兰鸦手上的动作突然由抚摸转为狠掐,他虎口卡在梅淮安下颌附近,叫人抬起头跟他对视。 眸底闪过不满,嗓音也跟着冷了些—— “你为什么不走,我把一切都给你了你还想要什么,要我?不过是短暂戏耍。” “呃。” 梅淮安被迫仰头跟他对视,下巴被掐的颌骨都发酸,想说话都说不出来。 几乎是瞬间眼眶就酸出了泪花闪烁,但也没想挣扎。 贺兰鸦口中的‘走’是指彻底断了暧昧关系,不留念想。 他听懂了,所以连心脏都闷着疼。 “唔。”我不走,没想过要从你身边彻底走开,我不走。 “你一向以耍我为乐,说过的话也总不作数混账东西。” 贺兰鸦眯着眸子注视眼前这张脸,生平头一次骂人。 这一瞬间脑子里闪过了许多片段—— 说喜欢他,转眼就能在王帐里把舞姬拥进怀中。 给姓宋的医师剥芭蕉,亲手喂食。 叫别人跪下吮吸手背上的酒水,举止那般亲密。 约好一起看星星,反悔了。 承诺会拥抱,没有兑现承诺反倒开口说各走各的路 说不理他就不理他,看都不看一眼。 混账。 “你是个狠心的没有良心的混账,无赖,梅淮安。” 贺兰鸦会把所有不开心的情绪都压在心底,实际上那些醋他吃的很足,他只是压着不说。 但此刻酒后就控制不住了,掐着梅淮安的下巴念念叨叨骂了个痛快。 什么混账无赖没良心,原本都是骂人的词汇,可从他齿间放轻重音念出来 就像是心底非常委屈想责怪,却根本就舍不得骂。 喝醉了也舍不得骂。 “唔” 梅淮安听着一向矜贵守礼的人骂他,有滴眼泪突然就顺着眼角坠下来,砸在贺兰鸦掐他脸颊的手指上。 贺兰鸦指尖狠狠一颤,顿时就松了手指:“疼?对不起。” “哥哥,是我该说对不起。” 梅淮安的眼泪半是心疼半是愧疚,十分复杂。 他往前挪了膝盖牵起贺兰鸦的手,轻轻把手背上的眼泪擦掉,又低头亲亲这只白皙漂亮的手背。 没想过自己无意中的举措和言语,会让贺兰鸦这么没有安全感。 毕竟梅淮安从前也没跟谁发展过感情,两人相处都是摸索着来,大部分行为都是受情绪影响的。 他以为只有他自己会忽冷忽热患得患失,根本不知道在感情里,这些感受都是双向的! 他单膝跪着跟喝醉了才能说说委屈的人道歉,一句句低声哄着。 “我不走,我永远都不走,往后你不给回应我也不计较我不要回应了,你想怎么着就怎么着,哥哥,我不走,我永远都喜欢你。” 他连着道歉许久,但醉了的人也没听见几句。 贺兰鸦只低着头沉浸在他自己的世界里,嗓音喃喃—— “你不走,我也舍不得彻底放弃是我不够清心,我管不住自己。” “淮安,我好为难。” “” 寒翅把内殿里的侍卫们都弄走之后,动身回到马车前。 他没敢贸然打扰,就站着‘不小心’听见里面有小声说话的动静。 呼,这两位总算行为规矩了,没再做些什么。 这才敢扬声打扰—— “殿下,都安排妥当了,您扶着佛君下来。” 这道声音也打断了梅淮安握着人手掌道歉的举动,他哄着说:“待会儿好好补偿你,我们进去。” 什么补偿? 贺兰鸦似乎有些困了,眼皮垂着任由人把他扶着肩膀带下马车。 寒翅跟在两人身后,都没敢抬头多看一眼。 三个人往浮生殿内室里走去,只是马上就要迈进内室门的时候 让梅淮安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贺兰鸦突然说:“你答应今夜要陪在我身边,你不走。” 他浑浑噩噩想到这一茬儿,就想再问问确认一遍。 “!” 正在推门的寒翅被门槛绊了一下,险些摔下去,瞬间有种想捂耳朵保命的念头! 但现在捂耳朵也晚了啊,他已经听见了! 梅淮安耳廓都红了,扶着身边靠在他肩上的人低头走路,没好意思看寒翅的表情,小声哼哼:“嗯,不走。” 得到了肯定的答复,贺兰鸦这才稍稍安心。 但很快又伸出胳膊,把走在他身边的人揽着腰拽到怀里! 这意思是—— 你说话总不算数,我得拽着你。 “!” 梅淮安被揽着腰精神一振,顿时紧张的往周围看! 确定周围一个侍卫都没有的时候,刚要松口气。 一扭头就瞧见—— 寒翅站在门边瞪大眼睛像遭雷劈了,正死死盯着他们佛君的手。 那手不太规矩 贺兰鸦的手放在梅淮安腰侧,指尖正轻抚着腰带,就像随时都要把腰带拽下来似的! 梅淮安快速垂眼只当不知道这一幕,硬着头皮把贺兰鸦扶过门槛,一路往里面的内室走。 寒翅就站在门口没敢跟上去了,半天才颤着嗓音朝里面说话。 “殿殿下,佛君的浴池水是常温的,衣裳都在柜子里,若是夜里饿了就就叫我,属下一整夜都守在外面,绝不叫任何人接近这里。” “” 是不是错觉?他从这话里听出了歧义啊。 什么水是热的,什么夜里饿了。 嘿,还是寒翅上道! 梅淮安看着乖乖坐在软榻上喝水的人,又转头往屏风外面那道人影身上看。 “昂,行。” 有寒翅在外面守着,他今夜留宿能留的更放心些。 毕竟 梅淮安看着满脸懵懂迷茫的人,舔了舔唇。 月黑风高夜,良辰吉日,酒后无力反抗。 天时地利人和全占好了,今夜要是不发生点什么—— 都对不起这个好时机! 第330章 醉羊的抵抗是没有用的! 【本章加更来自读者[子燚],感谢火火的大神认证打赏,加更奉上!】 -------------- 浮生殿,内室浴池里。 “不是,你躲什么啊?你出来。” “哥哥?” “兰鸦鸦?” 梅淮安弯腰往浴池边的木桌底下看,喊了半天里面的人都不应声。 他干脆蹲下身子跟人对视,板着脸威胁:“你出不出来,你不出来我走了啊?” “” 贺兰鸦的外袍已经被人扒了,此刻就剩一身黑色里衣。 上衣的衣襟已经被某人拽开了,露出大片弧度分明的胸膛! 他盘腿坐在桌子底下,一手放在膝盖上一手扶着桌腿,满脸防备。 这个场面都源自于—— 梅淮安把他按在软榻上要强行扒他裤子,还美其名曰要帮他洗澡。 实际就是借着扒衣裳的举动把人全身都摸了个遍! 贺兰鸦从来没受过这种刺激,此刻就像只受惊蚂蚱似的满屋躲啊。 但躲归躲,他又不想叫梅淮安真的离开。 这会儿坐在桌子底下沉默半晌才开口,看着蹲在外面的人,嗓音有种刻意装出来的冷酷。 “不脱。” “哎,不听话了是不是?”梅淮安耐着性子哄,指尖兴奋的悄悄抠着桌角,“谁睡觉之前不洗澡啊,快出来,我帮你洗。” 贺兰鸦给他洗过两次澡。 可每次都只有他一个人坦诚相见,这人衣衫永远都是完整的。 梅淮安在心里说,这不公平,我非得也看你一回。 而此时此刻实属是机会难得! “” 贺兰鸦的视线缓慢下垂,落在面前这人的手上。 刚才就是这只手,突然往他两腿之间伸来,简直是 即便喝醉了他也知道那地方不能被人摸,所以此刻才全身心的抗拒。 其实如果按照不久之前在马车里那种气氛,梅淮安逐步引诱慢慢来,也能把醉鬼骗的裤子都不剩。 可怪就怪姓梅的臭不要脸太着急啊! 寒翅那边刚把门关上,他就一个饿狼扑食把人直接推软榻上去了,紧跟着上下其手疯狂占便宜。 就跟那把羊叼回洞里的饿狼似的,直接把‘醉羊’吓着了! 于是,就造成了此刻这种啼笑皆非的场面。 哎,梅淮安很后悔。 他舔了舔唇思索片刻,主动往后退了些。 随后朝桌子底下那个满脸醉红、衣衫不整、性感至极的人招招手。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我慢慢的我不着急,出来?” “”贺兰鸦狐疑的看着他。 黑金耳坠映着淡粉的精致脸颊,可爱到梅淮安又想冲过去强行把人薅出来了! 但他也知道不能直接薅出来,否则这幅衣衫不整的模样万一真跑出去了怎么办。 “不是,我保证我不动你,真的。”他谆谆善诱,“你想抱抱吗?或者亲亲?就像刚才在马车里那样,我不扒你衣裳。” 贺兰鸦思考了一会儿,心里到底还是渴望的。 他身子动了动,缓慢从桌下钻出来摇摇晃晃站起身,双手扶着桌面用余光瞥着那边还蹲着的人。 大有梅淮安要是再敢扑过去他就继续跑走的架势! “” 醉了还如此抗拒啊。 梅淮安在马车里燃起来的火气,此刻稍微消了些。 事实上也没想真干什么,毕竟—— 如果真趁人之危,那场面会很难看。 有些触及底线的事情他得在贺兰鸦清醒的时候跟人商量,比如谁上谁下。 他叹了口气又主动往后退,一路退到浴池边上才站定。 甚至还主动侧过身子,转开视线,只用胳膊对着那边站在桌前的人。 “你自己把衣裳脱了泡进水里,水面撒了花瓣我什么都看不见,我也不看你,多稀罕看你似的” “你不喜欢看我。” 贺兰鸦皱眉说,酒醉后的情绪矛盾且直白。 刚才捂着不叫人看的是他,这会儿听见人说不稀罕看,顿时心里不舒服的还是他。 想被看,又不想被看? 梅淮安视线望着水面上那边人的倒影,低笑一声。 “那到底要不要我帮你脱?我保证不乱动你了。” 表面云淡风轻,心底却嗷嗷喊着—— 有什么事请到床上说,这会儿洗个澡的功夫就别浪费时间了。 再磨叽下去天就亮了,今晚四舍五入还啥也没干呢! 我留宿一回容易么,快点啊! 我冲过去扑你了啊! 就在梅淮安等不及了,准备再去硬扑一回试试的时候。 那边站在桌前的人总算有了动作 贺兰鸦只把里衣脱了,保留腿上的黑裤子。 并且脱了之后就摇晃着踩上白玉壁的台阶,快速把整个人都浸入池水中! 池子上飘着白玉兰花瓣,在他入水的一瞬间直接就围到胸口了。 梅淮安表面目光望着远处的浅金雕花屏风,实际上那边美僧入水的画面他一帧都没落下,全看在眼里。 啧,身材果然不赖啊! 视线飘了几下,他假装自己什么都没看见,假惺惺朝人问话。 “泡进去了吗,我过去帮你擦擦?洗好了就赶紧出来我困着呢。” 似乎是他的语气实在漫不经心且懒散,大大降低了池子里那人的警惕性。 “好了。” 贺兰鸦同意他过来帮他擦一下。 毕竟池水是热的,一泡进来就让人血液流通的速度加快了。 他饮酒之后泡澡,顿时加速了酒精挥发! 逐渐感觉头晕目眩,甚至连那边正走过来的身影都看不清了。 “” 梅淮安的脚步停在贺兰鸦肩膀旁边,蹲下身子用手拨开这人胸口密密一层花瓣。 顺着摇曳的水光,能瞧见块块分明的胸肌走向。 很馋人。 “只你一个人洗?” 他嗓音有些哑,刚才保证的‘我绝对不动你’,只是骗骗醉酒小傻子而已。 机会如此难得,怎么可能什么都不做。 贺兰鸦没有回答他,此刻酒意涌上头只觉得耳边嗡嗡直响,晃了晃脑袋用手抚上额角。 “你要洗便洗,无需问我,我” 贺兰鸦话还没说完,就突然瞧见一条长腰带从他眼前落进池子里了! 被腰带拂开花瓣的水面上,映出一道站在他上方的身影—— 这是在 那人根本就没等他回答,已经在脱衣裳了! 第331章 似梦非梦 “” 贺兰鸦盯着水面上正脱外袍的身影,知道非礼勿视却怎么都转不开眼。 好在不等他瞧见对方是怎么脱下里衣的,水面被腰带扫开的花瓣就又重新合拢。 看不见了。 可他却能听见上方有衣料窸窸窣窣的声音,放在池水下的指尖无措发颤。 他给这人洗过两次澡,每一次都留下了深刻记忆。 第一次是初见那夜,这人满身是伤濒临丧命,他能很自然的心无旁骛。 第二次是在辽东王帐里,打定主意要把人推开,他用良好的自制力克制着没有多看一眼,满口都是违心的话。 此刻便是要第三次‘坦诚相待’了么。 贺兰鸦没转头看,就察觉自己呼吸已经燥了起来。 梅淮安把手放在腰间的里裤边沿,手指停在裤沿上顿了顿,很快就作出选择。 他没把自己扒的一丝不挂,跟池子里的人一样保留了条裤子。 省得又把人吓跑了,得想点什么法子 他低头看着坐在脚下池子里的人,对方虽然低着头但黑金耳坠一直在晃荡。 “别紧张,咱们各洗各的。” “嗯。” 贺兰鸦应他的同时,身子稍微往旁边侧了侧。 梅淮安动身从对方旁边的白玉台阶走下去,骨骼分明的脚踝踩过另一人肩侧。 连脚踝都生的精致可爱,少年从头到脚没有一处是不好看的。 贺兰鸦有些不清晰的视线追随着两只走动的脚踝,一路盯到人踏进池水里,才匆忙撇开眼。 这是一处宽敞的圆形汤池。 周围池壁是用上好的白玉砌成,池壁上雕着莲花、祥云与锦鲤,清贵雅致。 池壁四边都围着月影绢丝画屏,透过屏扇能隐隐瞧见外面挂着的灯烛,透亮不透人。 汤池里很安静,有轻微水声响起。 醉酒的人动作缓慢脑袋发晕,几乎只是坐在那里,并没有擦洗动作。 另一人的位置在他左侧两米左右,两人之间的池壁是弧圆形拐角。 “你头晕吗?”梅淮安随意搓洗着长发,边洗边跟人念叨,“听说喝了酒的人不能泡澡。” 池壁底下有堆砌出来的座位凹槽,古代工匠也是十分聪慧的。 贺兰鸦端端正正坐在那里,即便此刻头晕目眩也能保持身子不倒不歪。 听见那边的人跟他说话,他飞快瞥了一眼没有多看。 可瞥这一眼的画面就像定格在脑海中似的,转开眼还久久挥之不去。 薄肌裸肩,滚着水珠的臂膀。 有几缕墨发被水打湿了粘在胸前和脖颈上,活色生香。 说来也奇怪,他这会儿看别的摆件都能晕出虚影。 可随意瞥了一眼—— 就能把人身上滚着的透明水珠都瞧的极为清晰! 他喉结滑了一圈,才回话:“有一些晕。” 话音还没落,那边的人突然停了搓洗头发的动作。 “哎呀。”梅淮安的手还放在头上,转头看贺兰鸦,“这真不是我故意的,你可能得帮我个忙。” “” “我头发打结了。” “” 这是被表面淡定洗头,实际满心躁动的人乱揉出来的结果。 池水的高度站起来刚好能到腰侧,梅淮安趟着水往贺兰鸦那边走去。 走动的过程里驱逐开满池花瓣,有几片花瓣粘在白皙腹肌上,一路混着水珠往下滑。 水声过后,他停下脚步站在贺兰鸦面前。 两人之间的距离不到半米,贺兰鸦的手按在水下池壁上逐渐蜷缩起指尖,垂着眼皮不知道该往哪儿看。 少年胸膛光洁白皙还泛着水光,极度诱人。 他浑浑噩噩在心底念,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 “你抬头看我啊。”梅淮安伸手把他下巴勾了起来,指尖沾了池水有些滑,摩挲着下颌骨挠痒痒,“喝多了能做事么,别把我拽疼了。” “呃。” 贺兰鸦跟人对视一眼,视线却不由自主下落到胸膛顿时慌的不知道该往哪看是好! “你试试,不行我待会儿找个剪刀直接剪了。” 梅淮安说着话,视线肆无忌惮的扫在贺兰鸦胸前。 秃驴没有发丝能遮挡什么,胸前风光被他看了个遍。 粉白粉白的。 他噙着笑意转身背对着贺兰鸦坐下,两手的手肘顺势在水下 搭到身后人放在两侧的大腿上。 能明显感觉到他手肘搭过去的瞬间,对方大腿肌肉僵了一下,但没有躲开。 梅淮安等了一会儿,身后的人还是没动静。 他以退为进的叹了口气:“算了,你要觉得不合适,我去找剪刀。” 贺兰鸦垂眼看着坐在他两腿之间的人,喉结又滚了一圈,嗓音低哑:“不能剪。” “那你帮我解开。”梅淮安说。 说话的同时后背往后靠,裸背贴上身后人滚烫的胸膛。 暗暗在心底喟叹一声—— 不枉他费尽心机把头发绑了结,总算贴上了! 他没转头的低声说:“哥哥,你身上好烫啊。” 说完后背往后轻撞了两下。 “” 要疯了。 贺兰鸦没心思管头发了。 他眸子愣怔一瞬还没想到要不要把人推开,手就已经控制不住的往前伸出去! 凭借本能的在水下找到梅淮安的腰,双手扣住腰身手臂用力—— 直接把人从池底捞起来! 放在他腿上抱紧! 呼吸里都带着急促的喘,两人疯狂拥吻在一起难舍难分! 贺兰鸦闭着眼睛亲吻怀里的人,手掌带着彻底崩溃的狂袭气势从他肖想许久的胸膛和后背一一抚过! 掐揉滑按,根本不给人留喘息的机会! “哥哥别咬,别咬。”梅淮安叉坐在人腿上,手臂圈着面前的脖颈喊,气喘吁吁,“你摸摸我,哥哥。” 他拽着贺兰鸦的手腕塞到两人之间,似是要叫人数他的腹肌有几块儿。 贺兰鸦把脸从他胸前抬起来,眸中翻滚着骇人欲浪幽暗至极,却还要问:“是梦么。” 不敢确定也不想确定,他要问过! 梅淮安腾出一只手扶着眼前人的后脑往自己胸口按,让对方炙热的呼吸喷撒在他皮肤上。 “是梦!就是梦,明天太阳出来你还是高洁的渭北佛君今夜醉酒了不算唔!” 贺兰鸦抬头吻住他的唇,无需再说。 屏风上的烛火隔着绢丝摇曳,满室馥郁馨香。 —— 【ps:投掷加更,冲冲冲!】 第332章 一举勾引成功,骄傲! —— 清晨,浮生殿内室。 阳光透过窗台缝隙落在床幔上,梅淮安睫毛颤了几下才缓慢睁开眼睛。 睡懵了? 他看着周围心说这是 头顶的床幔,空气里的浅淡檀香。 床脚左侧的窗台,窗台上依旧摆着两只矮松盆栽。 半年之前他曾在这里住过一个月,很快就反应过来—— 这是贺兰鸦寝殿里的床榻啊! 眸色逐渐清明,脑海中也跟着回忆起昨夜 醉酒,马车,他把人送回来帮忙洗澡。 然后气氛到了,顺理成章关系更进一步。 嘿。 他放在被子底下的指尖忍不住蜷缩起来,旁的都记不清。 印象最深是—— 掌心里的炙热触感,以及最后对方咬着他肩头闷哼的动静。 后来他把手从汤池底下拿出来,涂抹到人宣泄过后只剩呆滞的脸庞上。 这个行为把人又惹出火气,追着他从汤池里出来在地上还 两人都累了,缠抱着回来内寝倒头就睡。 一夜到天明。 梅淮安回味着当时的感受,此刻又有些心猿意马! 毕竟自己枯燥劳动跟有别人帮忙的感觉,还真就不一样。 快乐翻倍! 他转头往旁边看,此刻睡在床外侧,另一个人就躺在他身边的枕头上。 贺兰鸦的睡姿很规矩,平躺着双手交叠放在腹部,薄被只盖到胸口。 虽然还没醒过来但睫毛缓慢颤了两下,似乎也要醒了。 两人都是裸着上身入睡的,梅淮安视线落在贺兰鸦锁骨以下的位置。 胸口能被衣衫遮住,但这会儿被子没遮严实遍布着被他造出来的红痕! 他看的眸色一暗,忍不住伸手去摸这人的喉结。 几乎是手指刚触到喉结上,对方就直接睁开眼睛了! “” 贺兰鸦转头跟他对视上。 刚睡醒的眸色宛如一潭死水,清冷至极。 梅淮安没说话只朝人笑了笑,指尖没停顿的继续轻点喉结。 一下。 两下。 三下。 突然! 贺兰鸦从被窝里蹦起来了! 贺兰鸦迈步到床边踏空跌下去了! 贺兰鸦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钻进床榻旁边的屏风后面! “” “?” 梅淮安躺床上看着这人一系列动作,直接懵了啊。 这是记得昨晚还是不记得昨晚? 看他一眼突然跑了是什么意思? 他抚摸喉结的手指还翘在枕边没来得及放下,郁闷喊人:“不是,你跑什么?” 屏风后面没动静,室内一片安静。 梅淮安坐起身看看自己脖颈以下不,脖颈以上也全是吻痕。 左胸下的肋骨附近还有只被生咬出来的牙印,现在已经红肿了。 昨晚试图阻拦酒醉而疯狂的人在他身上吸咬,但阻拦失败,根本拦不住。 所以,这会儿清醒过来是被他身上的吻痕吓到了? 梅淮安乐了。 你自己亲的你怕什么! “事儿都干完了你跑什么。”他从床上爬起来,光脚踩着地毯往屏风后面追去,“你是害臊还是想不认账?” 刚走进屏风后面,就瞧见那人裸着的结实后背。 身上只穿了一条长裤,身姿优美欣长。 正背对着他面向墙角站着,似乎在低头检查什么 梅淮安了然,得,这是睡醒后全忘了! 他噙着笑双臂交叠靠在重木屏风上,朝人说:“哎,你要不要也看看我?” “” 贺兰鸦背对着身后人收回他勾着裤沿的手指,脸色是僵硬且铁青的。 他左腹隐隐作痛,扒开一看瞧见那儿有个牙印儿。 而牙印儿的位置跟重点就不足几寸的距离! 昨晚到底疯到什么程度?他不敢深想。 他醉了,身后靠在屏风上的人也喝醉了么! 他抬手从旁边架子上拽过一件白色里衣,动作仓促极了往自己身上套。 没有光着身子跟人说话的习惯,得穿上才能说话。 即便这样,开口的时候他也没敢转头看人,生平头一次嗓音颤到这种地步! “你,昨晚我对你” 贺兰鸦的清晰记忆只停留在寒翅扶他上马车的时候,后来发生了什么他记不全。 但一些画面片段是有的。 比如—— 在马车里他强势把人压在车壁上吻颈,捏着下巴不叫人错开唇。 回浮生殿的路上他紧紧牵着他的手,不许人离开身边半步。 帮人解头发的时候也是他先把人捞到腿上,像疯了一样。 不,当时就是疯了! 后来后来 他把抬腿要走出浴池去拿衣裳的人,猛地扑倒在池边地面上又缠了一次! 那他左腹下的牙印儿是怎么来的? 呃。 手法不熟把人捏疼了,于是那人无奈只能咬他,逼他松开手。 乱了,一切都乱了! 回想起这些贺兰鸦额角直跳,瞬间头疼的都要炸开了! 梅淮安不知道这人记得多少,但他已经想好了要怎么倒打一耙! 交叠在一起的胳膊无力垂下,他幽幽叹气—— “我不怪你,酒后胡来而已,也是我不好,顾及你的名声就没反抗到底,当时你在马车里一直叫我的名字,寒翅也是没办法才让我进了马车” 后半句是事实,前半句是胡诌的。 他巴不得人酒后胡来,发生的事情也是他蓄意勾引的。 一举勾引成功,骄傲! “” 贺兰鸦系衣带的手都在抖,散碎的记忆让他误认为事实就是梅淮安说的那样。 这会儿的心情就是极度后悔,他不该喝酒的。 他没喝过酒,也不知道酒后竟会没有丝毫自制力! 他背对着身后的人依旧没转身,垂着眼深呼吸片刻,让头脑从炸裂般的疼痛里寻出些清醒。 “我,昨夜,对不起。” “对不起的事儿都做了,这会儿说对不起有什么用。”梅淮安说话的同时悄悄靠近,“可怜我清白之躯就这么被你玷污了,你看看我。” “” ———— 【ps:今日两更结束,崽崽们点点五星,感谢,么么!】 第333章 你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 【本章加更来自读者[呔!吃我一拳],感谢拳拳打赏的大神认证,加更奉上!】 ———— 屏风后面的小角落里。 贺兰鸦不敢转身看人,但也不好越过光裸着上身的人直接离开。 于是两人便僵持在这里,一个不敢说话,一个故意沉默。 梅淮安在心底默数十个数,才又幽幽开口:“我知道了,你是想玩负心汉的把戏,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 负心汉。 这三个字听起来怪怪的。 贺兰鸦耳廓瞬间就红了但很快又稳住心绪,嗓音清冽一如往常:“抱歉,昨夜的事过去。” 当做没发生过。 只能当做没发生过。 此刻除了满心懊悔,别无他法! 只是他想当做没发生过,另一个当事人自然不会让他如愿。 梅淮安的想法很简单也很好达到,丝毫不会影响贺兰鸦的计划。 他想要的是—— 在外演戏归在外,两人私下里想怎么亲近都可以,这一点福利必须争取到! 不然往后的日子该多难熬啊,还跟之前一样在内在外都演戏? 贺兰鸦不累,他都累了。 至于怎么叫不认账的秃驴,认同并习惯两人拥有更亲近的肢体接触,也很简单。 既然忘了,既然不认账 那就再来一次! 打定主意之后,梅淮安低头在肋骨下的牙印儿上摸了摸,嗓音很轻。 “你看,这都是被你弄出来的,不知道会不会留疤。” 留疤? 贺兰鸦忍不住转头侧目—— 少年骨架已经长开了,身姿发育的十分优良。 肋骨底下有个红肿的牙印儿,牙印旁边还遍布着五六个细碎红痕! 不,几乎是胸膛上就没剩下好地方。 这 这都是被自己弄出来的? 贺兰鸦看的呼吸一窒,尽管心底懊悔但也不得不承认 眼前人浑身充斥暧昧痕迹的模样,极度诱人! 他瞬间移开视线,察觉自己在想什么眉眼间浮现窘迫,转身就要往屏风外面走。 不能继续在这里跟人纠缠了,他得快些离开! 梅淮安就站在屏风和床榻之间的必经之路上,当然不会轻易叫他走了。 直接伸出胳膊挡人—— “话没说清楚呢,你往哪儿去?” 光洁的裸臂就挡在眼前,连手肘内侧都有三两个暧昧红斑! 贺兰鸦心跳砰砰作响,面上却故意沉着脸企图吓唬对方,随口扯由头。 “我今日叫了张将军等人议事,我要走了。” “议事?” 梅淮安咧嘴一笑。 下一瞬就动身往前扑,直接蹦到刚穿好白色里衣的人身上! 手臂也顺势圈住这人脖颈缠紧,在他耳边语气带着怒意质问。 “昨天已经下了休沐令,几位将军也都饮过酒了,谁会大早上来找你议事?你说谎骗我这是你第几次骗我?” 第二次。 贺兰鸦在心底回答。 人已经跳到身上了总不能丢出去,他扯着梅淮安的胳膊要从自己身上拽下来。 “不要胡闹了,青天白日” “我管你青天白日!” 梅淮安双腿往他腰上夹,转过头就寻到微凉的唇瓣撞了过去! 吻的严丝合缝! 贺兰鸦清醒状态下又被‘冒犯’,眼睛都瞪大一圈:“唔!” 可他双手都揽着怀里人防止掉下去,一时间竟然躲不掉这个吻! 梅淮安几乎是使劲浑身解数在这个吻里挑逗他,最后轻咬了一口唇瓣。 他喘着气威胁贺兰鸦:“带我去床上,否则我就这个样子从你房间走出去。” “梅淮安——” 不等贺兰鸦把话说完,他飞快补充一句。 “你可以试试我敢不敢!” “” 这混账就没什么不敢的。 贺兰鸦被撩拨的也起了火儿,他倒要看看青天白日的怀里这人还要如何! 就这么圈抱着挂在他腰上的人,移步回到床榻边。 “砰。” 梅淮安被甩到床上去,后背撞的生疼。 但他眸色有些发狠,猛地又爬起来拽住要去拿衣裳的人。 紧跟着双腿勾住贺兰鸦的腰,腿上一个用力。 当即把人拽的也摔到床上! “梅淮安你——!” 惊慌的嗓音才刚响起,一条被子从天而降把两人遮了个严严实实! 梅淮安在被子落下的那一刻,已经飞速朝人身上压了过去。 一时间 就看宽敞床榻上,被子都能翻出海浪的动静来! 两人似乎都动了些拳脚功夫,动静跟打架似的。 “呃。” “别动!” “梅淮安,你你听我说,我们不能这样” “都到这会儿了你的嘴可以不用这么硬,哥哥。” “” 贺兰鸦没反抗了。 随着被浪翻涌的动静逐渐慢下来,梅淮安在心底松了口气。 但很快就察觉到腰上摸过来一只手。 他下意识把唇从贺兰鸦唇上移开,低头看,只是被子底下光线昏暗什么都看不见。 于是低笑一声,嗓音暗哑:“贺兰鸦,有句话跟你很贴切。” 两人贴的太紧又已经是这种场面,贺兰鸦控制不住的揉捏这人腰身,语气混沌应声:“什么。” “嘴上说不要,身体却很诚实。” “” 贺兰鸦被说臊了,猛地一个翻身把两人位置调换过来! 于是,笑话他的人就说不出话了。 两人身体力行把昨晚的事又重演了一遍。 梅淮安拽开被子剧烈喘气,额前发缕汗湿了些贴在脸庞上。 贺兰鸦羞于把手暴漏在空气里,不知道扯了个什么布料过来擦手。 定睛一看—— 是没羞没臊的混账不久前穿着的黑裤。 “” 他顿时像被炭火烫了似的直接丢下床! 梅淮安转头正巧看见这一幕,好笑道:“怎么,这次还要说是你酒后失德?你没有意识?” 贺兰鸦僵直身子躺着,把大腿上压着的另一条腿推下去。 “何必呢,我没想怎么样。”梅淮安说,视线微眯盯着床幔,嗓音有些餍足时的慵懒,“我只想往后可以经常跟你做这样的事,你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 “梅淮安。”贺兰鸦有些无力的喊他。 梅淮安说:“就这样,反正你管不住我,也管不住你自己。” 这是事实,贺兰鸦沉默不语。 “干嘛这个表情?像我强迫你似的。” 梅淮安翻了个身支着胳膊看他,嗓音愉悦。 “哎,下次你那什么,能不能不往同一个位置咬,换左肩行不行?” 第334章 哥,你这手干净吗就往我嘴上捂! “!” 贺兰鸦直接拽起被子把自己遮住! 但才刚遮住一瞬就又匆忙把被子扯下来,只叫被子搭在锁骨处。 他呆愣的盯着床幔看,呼吸起伏有些剧烈。 没地方能让他逃避,被子里的味道太浓了。 而此刻的一切都在昭示着—— 只能这样了,拒绝不了就得接受现状。 接受从今天起,两人之间继续保持这种亲密行为,不问将来。 其实这一点对贺兰鸦来说极其艰难,让他瞻前顾后的心性做出这种‘享受当下’的事说不清心底是什么感受。 身侧的人在被子底下摸他手臂,贺兰鸦没转头呵斥,也没躲。 任由对方的手指顺着他手臂滑到肩膀,抚过锁骨之后,落在他胸前安放着。 梅淮安的手指在被子底下轻敲他的胸骨,咚咚咚。 没有他心跳的速度快。 “” 梅淮安舒了口气。 他是试探着伸手去摸的,眼见对方没躲开就知道目的已经达到! 他身心放松的往人半边臂膀贴过去,两人的肌肤温度都还没褪下。 贴在一起有些生热,但心里踏实多了。 他额头贴着贺兰鸦的肩膀,闭着眼睛低声呢喃:“你就是盘算太多,顾忌太多” “贺绛都告诉我了,你是怕我‘傀儡太子’装的不像会被外人看出什么,所以你才避着我,故意让我疏远你。” “” 贺兰鸦皱眉,心底骂阿九嘴快。 若不是阿九看出他有疏远梅淮安的意思,非跑来缠着他追问缘由,他是万万不会把实情说出来的。 他叮嘱过许多遍不能说,还是说了。 梅淮安能猜到贺兰鸦这会儿在想什么,连忙替贺绛开脱。 “是我趁他喝了酒才套出来的话,毕竟他看着我们两个闹别扭,他不踏实。” “你已经为了我费心不少,就别让贺绛也跟着难受了,我能做好。” 不就是在外面装出被渭北挟制的沉郁模样么,他能做好。 说到这里,梅淮安抬手摸摸身侧这人的脸颊,语气不满。 “你就是不相信我能做好,所以你替我选了个会伤害你的决定,我不喜欢你自作主张,你该多信任我一些。” “不是不相信你。” 贺兰鸦垂眼躲开脸颊上这只手,即便已经用帕子擦拭过也还觉得不好意思。 “是我不能留丝毫败笔的可能,也绝不要你再败一次。” “” 梅淮安眼眶一热,尽管早听贺绛说过一遍但这会儿还是感动啊。 他忍不住朝人脸颊上亲了亲,又仰头在人额角啄了两口。 这个人他怎么看怎么喜欢。 位高权重却能倾尽全力默默为他打算,没法儿不喜欢。 他放下胳膊又抱住贺兰鸦,片刻都不想撒手。 “你的意思我都明白了,我绝不会影响你的计划,我能做好。” 不等贺兰鸦说话,他又说—— “在外需要演戏假装不合,那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你就不许对我疏远了,我们两个好好的不折腾彼此,行不行?” 梅淮安的意思是,生逢乱世已经是身不由己,忙里偷闲能给彼此带来些慰藉也好啊。 “” 贺兰鸦没说话,只是微微侧头,让脸颊距离梅淮安的鬓角近了几寸。 这就是答应了。 梅淮安高兴极了,朝他笑,但很快又想起一些事! ——“你不会喜欢我很久的。” ——“你总会长大,会结识许许多多的人,像宋祈乐那样的人,你会当皇帝,你会传承梅氏血脉,跟女子成婚。” ——“你不可能会喜欢我很久,你说我无趣,跟我坐在一起没意思。” ——“你跟我没有话可以说。” ——“你不会一直喜欢我,你会看别人。” ——“你说没有我,你会有许多别人。” 这都是在马车里酒醉后的人默默念叨的话,当时梅淮安并没有跟醉鬼解释太多。 但他这会儿得跟人解释清楚了,不能叫人一直患得患失没有安全感啊! 他仓促开口—— “贺兰鸦,我” “” 哎,说不出来。 不知道该怎么把‘我保证会永远都喜欢你,绝不变心’的话说出口,跟空口画大饼似的。 并且,就这么突兀直说挺尴尬的,也不太好意思。 梅淮安咬了咬舌尖撤开身子,他可能也需要先喝两壶酒。 床榻里安静一瞬。 贺兰鸦转头看他语气有些疑惑:“怎么了?” “我饿了。”梅淮安说,“你不饿?我们起来去吃饭。” “好。” 两人商量好起床去吃饭,但很快就面临一件挺不好意思的事儿。 他俩此刻都没穿衣裳,被子只有一床,衣裳放在屏风后面的衣柜里。 并且在穿衣裳之前,还得再去洗个澡。 那—— 谁先从被窝里光着身子下地? “” “” 僵持半晌,贺兰鸦先起身。 只是刚被子掀到腰间就发现另一人竟然在偷看他! “你!” “看看怎么了,我又不是没看过呃,行我不看你了。” 梅淮安被抓住偷看行为,脸上也有些挂不住,耳廓泛红。 由于贺兰鸦清醒后的矜持,也唤醒了他为数不多的羞耻心。 两人到这会儿竟然莫名其妙羞赧起来,脸色都有些不自然。 明明都已经坦然相对双方的都不仅见过还攥过。 “我不信你。”贺兰鸦说。 边说边躺回被窝里,不好意思起身暴露在空气中。 “你不信算了,反正我也不起,那咱们就这么躺着。” 梅淮安硬着头皮说,看谁熬的过谁。 就在两人僵持着都想光着身子出被窝的时候,外面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紧跟着寒翅刻意压低的嗓音就传进来了—— “佛君,您起身了吗?” “!” 梅淮安睫毛一颤。 贺兰鸦并不知道昨夜寒翅已经知晓了某些事,紧张之下伸手捂住枕边人的嘴! 往外回话—— “刚醒,有事?” 梅淮安:“” 哥,你这手干净吗就往我嘴上捂! 第335章 贺绛酒后一夜未归,失踪了! 他瞪大眼睛转头挣扎:“唔唔!唔!” 贺兰鸦怕这动静被外面的人听见,顺势捂的更紧了。 “” 掌心腥甜,略咸。 外面寒翅回话:“威武殿来人说有急事禀告,属下听过也觉得不能耽搁,您看” 威武殿? 贺绛出事了? 梅淮安顿时停了挣扎支着耳朵听。 贺兰鸦皱眉:“我更衣过后就传见,先把人带到中殿去。” “是!”寒翅应声。 门外的脚步声也跟着离开。 “呃,呼。”梅淮安终于摆脱嘴上这只散发靡靡气息的手,呸呸两口赶紧问。 “威武殿能出什么事,贺绛昨晚负责送老将军们回宅子,应该比咱们晚回行宫” 贺兰鸦看着他没说话,那意思就是—— 我昨夜醉酒,不知道。 “” 情况也算紧急。 没办法,不守规矩的混账只能先从被窝离开。 梅淮安拿了只枕头往身上捂着,动作很快的钻进屏风后面,很快就穿一套拿一套的回来床边了。 原本想再闹腾着掀贺兰鸦的被子玩儿,但这会儿气氛已经不对了,就没再胡闹。 两人都只穿了里衣往后面的汤池去,挪了屏风挡着各洗各的。 梅淮安穿了贺兰鸦衣柜里的黑色武衣,贺兰鸦随意穿了件青色长袍。 两人在寒翅的掩护下一起出了这间内寝,往中殿去见威武殿的侍卫。 如此,酒后疯狂的一夜算是结束了。 —— 威武殿的侍卫朝主位两人拱手问安,随后才说出紧急情况。 “大将军不见了!” “大将军昨夜就未归寝,我们以为他留宿到哪位将军宅子里了,这种情况从前不是没有过” “可天亮后,属下等人久久不见将军回来,就连忙出去寻,把外面数十家宅子都一一问过才知道将军昨夜根本没有留宿!” “佛君恕罪,已经,已经找不到了” 传话的小将是常跟在贺绛身边的侍军,叫江白。 脑子不怎么机灵,但平日里做事踏实本分,贺绛喜欢跟花花肠子少的人打交道。 梅淮安问他:“你昨夜没有一直跟在你家将军身后?你去哪了?” 江白急的脑门儿都是汗,说:“原是一直跟着的,后来送完刘老将军,将军就说骑马颠的胃里难受,叫属下先回行宫里煮些糖粥等他。” 当时周围都是自己人也不会有危险,江白就先行一步回了行宫。 “回去左等右等都瞧不见将军,属下就出去打听,问了一圈都说将军兴许是留宿在外了,当时夜已深,便没出行宫去寻” 将军们肯定都睡下了,他贸然上门一家家惊醒,这不妥当。 “” 梅淮安朝贺兰鸦看了一眼,后者脸色不太好。 他安抚着:“昨夜城门不是鹰爪他们守的吗?只要不出天水关就不会有乱子。” 贺兰鸦转头看寒翅:“人呢?” “属下已经叫人喊鹰爪回来了。”寒翅往门外看,“应该来了!” 殿门外。 一身黑衣的鹰爪领着几个侍卫快步走进来。 见礼过后,鹰爪回话很简洁:“属下昨夜当值并未开过城门,左右也无人翻越出城。” 那就是说,人此刻还在天水关城内! 知道这一点就能放心些。 贺兰鸦面色又恢复淡然模样,清晰下令—— “带人去找,先在行宫里搜一遍,说不定是随意找空房间睡下了,若是还找不见他,就往校场附近的野地里寻。” 宫殿空房间,野地。 除此之外,附近也没什么地方能不被人瞧见的睡下了。 “是!”几个人纷纷领命,转身出去。 “” 殿中只剩下两个人,突然陷入沉寂。 贺兰鸦常年处于沉寂中,更能察觉周围安静的不正常。 身边的人怎么走神了? 他看着梅淮安垂眼沉思的模样,也没打扰,端起茶水浅啜两口,愈发注意对方古怪的神色。 梅淮安还没察觉自己正被人注视着。 他半天没说话,是因为在琢磨贺绛酒后失踪的事 以贺绛在辽东王帐里的酒量来看,昨夜才喝了三四盏酒水不至于会醉。 更何况他还能骑马把老将军们都送回家,那就更不可能会醉的睡在野地里啊。 嘶。 贺兰鸦酒醉后喊着要找他,贺绛喝了酒会不会一时兴起跑去找燕凉竹? 两人说不定在一块说说话,而后贺绛就睡在燕凉竹房间里了! 这样一来,巡逻的人都没瞧见贺绛踪影也能说的通了。 毕竟是深夜去找燕凉竹,贺绛肯定得一路避开巡逻的人悄悄去啊。 梅淮安心里大概有了猜测,想到贺兰鸦刚才下令要鹰爪他们把整个行宫搜一遍 不好! 他得赶回自己院子里救场。 贺绛跟燕凉竹待了一整夜的事绝不能冒然叫贺兰鸦知道! 梅淮安指尖抠着扶手,心说,得怎么才能找理由回去看看 就在这个时候,贺兰鸦突然站起身朝他说话了。 “我们先去用早膳,走。” “呃?好。” 梅淮安跟着站起身走出去,迈过台阶的时候才停下脚步。 “哎,我突然想起有件事得找二妞问问,我得回威武殿一趟,你先吃,我很快就回来。” “什么事如此着急?”贺兰鸦问。 他视线在眼前人极其自然的眉眼间扫视着,总觉得不对。 分明刚才在内室里还喊饿,有什么要紧事连一顿饭的功夫都等不得? 梅淮安编瞎话并不困难,但在贺兰鸦面前编瞎话就十分紧张。 他极力稳住表情和嗓音,说:“昨夜我叫他去问夏博峦一些事,这会儿得回去找他一趟,具体什么事等我回来再告诉你,很快回来。” 事关中州兵败,自然不是一两句就能说清楚的。 理由也算充分,贺兰鸦朝他点点头只能放人。 梅淮安忍着拔腿想跑的冲动,稳住脚步一步步下台阶,朝浮生殿外面走去。 贺兰鸦站在原地没动。 剩他自己一个人了,吃不吃早饭都不要紧。 只是那人前脚才刚离开,侧门处就有个名叫鹿尾的近侍,押着一个人过来了。 “放开我!哎呀,你这人怎么听不懂呢,我没想” “启禀佛君。”鹿尾朝廊下站着的人说话,“李二牛在膳房偷鸡腿被属下捉住了,请佛君发落!” “我没偷!是张叔给我留不对,这是我娘给了钱的,不是行宫后厨采买的鸡” “” 贺兰鸦望着刚才那人消失的拐角,陷入沉思。 李二牛在这里偷鸡腿,那梅淮安急着回去找谁问话? 或者说—— 他急着回去做什么! 第336章 为什么贺绛会睡在燕凉竹的房间里? —— “叩叩!” “凉竹?”梅淮安站在房门前扭头观察左右,一边敲门一边低声喊,“燕凉竹?” “” 敲了半天,屋子里都没人出声回应他。 刚才回来的路上瞧见鹰爪他们正挨个院子搜查,估计用不了多久就能搜到这里来。 等不及了,得进去瞧瞧! 梅淮安左右看了看,移步到廊下盆栽里掐了一截小棍子,很快就把小木棍剥成细条。 古代这种门栓好开的很,用细条插进门缝里向上挑就行了。 “咔!” 门栓移开的声音沉闷,他抬手推门而进。 屋子里的摆设很简单,进门右边放着一只盆架,后面就是布幔,以及内室的隔挡屏风。 “燕凉竹?” 他喊了两声屋子里还是静悄悄的。 情况紧急顾不上合不合适了,他直接绕过屏风往床榻那边走。 深蓝色的床幔几乎拖地,把整个床榻遮挡的严严实实。 内室里还能闻见酒味儿,顿时让他心都凉了半截! 那这俩人昨晚—— 不过他很快就发现床边只摆着一双黑武靴,一双鞋,表示床上只有一个人。 梅淮安稳了稳心神,屏住呼吸伸手撩开床幔 果然! 在这儿裹着被子酣睡的正是贺阿九! “你还真偷摸跑这儿来了,贺绛!” 床上只有一个人,这让梅淮安一路吊着的心彻底放下了。 燕凉竹从来没说过半句喜欢贺绛,要是贺绛敢借酒欺负一个不会武功的人,他饶不了这淫贼! 不过他也知道贺绛不是那种人。 毕竟是贺兰鸦亲手养出的弟弟,品德绝对正派。 估计就是贺绛喝了点酒想过来找燕凉竹说说话,稀里糊涂睡着了,没出别的事儿。 梅淮安心绪稳了些,把床幔绑起来又伸手往被子上打。 “外面找你都找疯了你倒是睡的踏实,快起来!” “嗯?”床上的人似是还想接着睡,捂着眼睛翻身冲向床里面,“别吵本将军困着呢。” “你还来劲了。”梅淮安把旁边挂着的扫床马毛刷揪下来,往贺绛盖着被子的屁股上抽,“快点起来,等鹰爪他们找过来你就说不清了!” 任凭刷子抽了四五下,贺绛挪挪腰跟不疼似的又往床里面缩。 “” 正常人没有抽都抽不醒的。 这是被逮到赖在人燕凉竹床上不起来,害臊装睡呢! 梅淮安盯着床榻这一坨,语气平淡:“不是我自己来的,你哥也来了。” “哪儿!”贺绛噌的一声坐起来,扭头就往外面看,“他来了?在哪儿?” “” 梅淮安都快被气笑了,抬手又往他背上抽一下:“瞧你这出息!” “哎,你骗我的?”贺绛盘腿坐着拽了个枕头放怀里,揉揉额头窘迫解释,“我可不是故意睡这儿的,我那什么昨天喝多了。” “少来这套!真喝多了你还能避开巡逻兵一路偷摸过来?还赖在人房间不走了,不过” 梅淮安往摆件都整整齐齐的房间看了一圈儿,接着说话。 “哦,你昨晚在这里装醉把房间占了,人家也没叫你歹心得逞,直接去别的房间休息把你自己丢这儿了。” “你想走又贼心不死,干脆就在这儿睡了一夜,是?” “” 贺绛听的一愣一愣的,没法狡辩。 心说梅淮安这人是真聪明啊,过来看一眼就能把昨夜情况说个七七八八。 他咂咂嘴,服了。 但也不想丢脸,逮着几个词汇纠缠:“谁有歹心了?哪儿叫贼心不死啊?你这话说的——” “没功夫跟你废话,你赶紧从这个房间出去!” 梅淮安上手拽贺绛的被子,这人昨夜是合衣睡的 “鹰爪他们正一间房一间房搜查你呢,要是被捉住你在燕凉竹房间,我看你怎么跟你哥解释。” “?”贺绛傻了,“他们搜查我?什么意思?” “你一夜都没回去睡,江白他们找不到你以为你出事了,大早上乱成一团,这事儿你哥已经知道了正派人满行宫捉你呢,哎,你快走啊!” 梅淮安一边说话,一边把贺绛从床榻上赶下来。 “来捉我了”贺绛懵懵的快速穿鞋,半晌又看向正弯腰叠被子的人,“那我现在怎么办?” 梅淮安用最快速度把床铺恢复原样,背对着贺绛说—— “你哥没跟着我来这儿,你赶紧收拾一下悄悄从后门走,别被人看见。” “回你院子随便找个房间睡下,等着鹰爪他们去把你叫醒,不,我一会儿出去把鹰爪他们引到你院子里哎,你听我说话没有?” “” 他出谋划策安排半天,身后的贺绛屁都不放一个。 梅淮安怕这人又神游天际到时候被他哥发现什么,铺好了床就赶紧回头叮嘱。 “你就按我说的——!!” 贺兰鸦! 他回身就瞧见一袭青衫的人站在屏风边上,顿时就愣住了。 贺兰鸦是什么时候来的! 刚才的话也全听见了? “” 整个房间陷入死寂。 贺绛吓得脸色发白都快说不出话了,磕磕巴巴:“哥哥!你怎么来了?” “你来了。”梅淮安也很快反应过来,睫毛眨了几下,“我没找到二妞,想着顺路瞧瞧我弟弟吃早饭没有,就呃,就发现贺绛也在这儿呢。” 我弟弟,燕凉竹。 “” 贺兰鸦面色没什么情绪,一如既往的冷冽。 只是眸中逐渐浮起些厉色,视线在贺绛表情上仔细看过,又望向梅淮安。 问话是朝他们两个人问的—— “他为什么会在这个房间里?” 这是燕凉竹的房间。 为什么贺绛会睡在这里。 为什么梅淮安急着想把这件事瞒天过海,不能叫他知道。 “” “” 这问题把床边站着的两人问的哑口无言,互相对视着低下头来。 事实就摆在眼前,还有什么好狡辩的。 贺绛喝了酒,所以跑来燕凉竹房间里了。 为什么要跑来? 他自己想跑来,他惦记这房间里的人! 第337章 破窗而进果然破窗,有理由有证据! 贺兰鸦转头看贺绛,压迫感十足的又问一遍—— “你为什么睡在这里,我想知道答案。” “梅梅淮安”贺绛睫毛乱抖着扭头求助,嗓音都颤了。 贺兰鸦说:“我问的是你,你喊他做什么。” 贺绛只能硬着头皮回答:“我,我昨夜喝多了,没” “” 梅淮安掐了掐指尖,这一刻的心情极为复杂。 他知道贺绛暗恋燕凉竹的事儿,迟早有一天会被贺兰鸦发现。 他只是想着,等自己有能力保护燕凉竹的时候,再把这些事情告诉贺兰鸦。 到时候不管贺兰鸦怎么管教贺绛,至少不会冒然伤害燕凉竹。 而且这件事本来就不是燕凉竹的错! 是贺绛这小子莫名其妙对人家有好感,还很可能是见色起意的念头,说不定哪天就没兴致了。 直到目前为止,梅淮安都没听凉竹主动提起过贺绛半句! 不管怎么说,看来今天是瞒不住了。 那,贺兰鸦会迁怒燕凉竹吗? 梅淮安不想让凉竹被赶出渭北,出去是会没命的。 燕凉竹在这世间只剩他这个义兄了,再无旁的亲眷。 此刻,场面就此僵持在这里。 三个人站在并不算宽敞的房间里,两个低着头不说话,一个脸色沉沉。 “” “” 就在这个时候,门外传来轻盈的脚步声。 三个人同时转头看过去—— 走进来的是一身浅色长衫的燕凉竹。 长发只拿一根木簪挽在头顶,没有之前住在行宫里时被俩侍卫打扮的花里胡哨。 约莫十七八岁的少年身姿修长,举止斯文雅致,干干净净的出现在他们三个人面前。 手里端着托盘,托盘上是给贺绛送的早餐。 燕凉竹就去拿个早饭而已,回来就发现房间多了两个人。 他心底紧张一瞬但很快就坦然打招呼:“佛君,兄长,你们怎么会在是找我有什么事吗?” 这样的场面连梅淮安都感觉说不清,但他看着燕凉竹坦然的态度,心底突然就安稳了。 他朝燕凉竹点点头,说:“贺绛的侍卫找不到他,还以为他睡在校场附近的野地里了,我过来找你才发现他在你房间,哎,你昨夜去哪睡的?” 这是在贺兰鸦面前点明,俩人没睡一起。 “将军占了我的房间,我只能找旁的房间休息。”燕凉竹把手里的托盘放在茶桌上,“我起床后过来看过一眼,将军还没睡醒,我就先去准备了饭菜。” 他说话的顺序有条不紊,气氛顿时就没那么紧张了。 那边三个人也移步往茶桌走来,梅淮安说:“刚好,放这儿先让我吃点儿,我都饿了。” 贺绛脸色懊恼且紧张,也说不出是为什么紧张,就是感觉心虚。 心里还委屈喊—— 我就是跑来睡了一夜,啥也没干啊! 昨夜连话都没能多说几句,人家一直在写东西他就坐在旁边看,看着看着睡着了。 贺绛委屈,感觉今天早上的‘捉奸’根本就是无妄之灾! 梅淮安率先在茶桌边坐下,伸手拿了颗鸡蛋仔细剥皮。 贺兰鸦倒是没坐下,只站在桌边看燕凉竹。 嗓音极冷—— “昨夜他醉酒,是你出去把他接到你房间的?怎的没有知会他人,若传出去他留宿在你房内于礼不合,莫不是燕二公子” 贺兰鸦以为贺绛也是醉酒的,不领路怎么进来? 而且他心底隐隐有个想法,不想确定也不敢贸然确定,只能一句句试探。 燕凉竹还没回答,那边贺绛就猛地抢先说话:“不关他的事,是我自己跑来的!” “” 梅淮安眼前一黑,在桌下猛踩贺绛的脚。 ——你是不是傻! 贺兰鸦话里的意思明摆着,贺绛醉酒了瞎跑,你燕凉竹又没醉酒怎么不把他送回去? 导致他夜不归宿还睡在你房间,你是不是故意的? 这秃驴根本就是在不讲道理的护短,难道天底下当哥哥的都这样? 梅淮安猜测着,贺兰鸦这会儿是怀疑燕凉竹有心‘勾搭’他弟弟,所以就先质问燕凉竹。 在这种情况下,傻弟弟蹦出来一个劲儿替燕凉竹说话,那不就坐实已经被迷惑了吗。 毕竟人燕凉竹长的多好看啊还聪明,想迷惑贺绛这个脑子还不是绰绰有余。 梅淮安咬着蛋清说:“其实我感觉这个事儿” 贺兰鸦打断他:“吃你的鸡蛋。” “” 贺绛脚被踩的生疼,忍着疼闭嘴。 他悄悄瞥了燕凉竹一眼,眼里都是愧疚,昨夜不该一时兴起跑过来的。 大半夜跑过来,传不去不是嚯嚯人家名声么。 本来燕凉竹在行宫里的名声就不好,虽然在东岸树林里破过一次传言。 但这还没消停两天,今天就又弄出来这个场面 贺绛很后悔,他昨夜就不该来。 当时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喝了酒骑在马上吹吹风。 看见行宫大门,突然就想起燕凉竹瘸着腿站在行宫门前的模样。 他很想看看人在干什么,还自作聪明躲着巡逻侍卫们来的。 啧,说不清了。 “” 贺兰鸦直视站在桌前的人,分明是要等个说法。 他的想法其实没有梅淮安想的那么复杂,就是—— 你分明知道你断袖的名声不好,还把喝醉的贺绛留在你房间,你是什么目的? 不怪他会这么想,事实就摆在眼前。 房间里安静片刻,燕凉竹把手从托盘上收回来,理了理衣袖。 他抬头看着那边兴师问罪的人,嗓音平静:“昨夜将军并未醉酒,是他自己悄悄来的,破窗而进,烦请佛君指派人来帮我把窗栓修好。” 说到最后几句,他指了指左侧的窗台。 窗栓被人推掉在地上,窗纸都破了。 “” 嗬! 破窗而进果然破窗,有理由有证据。 梅淮安本来就对贺兰鸦质问他家凉竹的态度有些不满,这会儿帮腔一句:“是啊,得快点修好,夏天肯定进蚊子。” 贺绛扭头也跟着看,脸色更愧疚了:“是我弄的我亲自修,给二公子赔罪。” 这两个人一唱一和跟演双簧戏似的,贺兰鸦不理会他们,又看着燕凉竹问话。 “他为什么要破窗而进,行宫这么多窗台怎就偏偏破你的窗?” 第338章 吃瓜群众被踢了一脚,贺兰鸦慌了! 【本章更新来自昨天送出打赏的所有崽崽们,加班费达标,加更奉上!】 —————— “哎!”梅淮安抬头看贺兰鸦,“你这话就不讲理了啊,贺绛什么德行你不知道?栓上铁链儿他比藏獒蹦的欢,想走门想破窗那都是一念之间” 一高兴把房顶掀了从天而降也正常,这犟牛脑子什么事儿干不出来。 贺绛还有脸反驳:“我哪儿那么呃!” 话没说完梅淮安在桌底下踢他,这回总算不敢乱说话了。 不管这两人怎么插科打诨,贺兰鸦只盯着另一人问:“他为什么要破你的窗?” “因为我不给他开门。”燕凉竹淡定回话,“我说天色已晚不见客,但将军耍无赖非要进来,所以他就破窗了。” “佛君听明白了吗?我哪儿说的不清楚您可以接着问。” 我不给你弟弟开门,所以你弟弟混不讲理破窗进来了! “” 漂亮! 梅淮安头一回看见敢怼贺兰鸦的人,他把鸡蛋吃完忍不住又拿了只包子。 这场面他已经不担心凉竹会受委屈了,凉竹的口才分明能压制贺家兄弟俩啊! 文人骂架不说脏话,句句戳心。 手里的包子顿时变成爆米花,坐着的板凳也跟着变成观众席! 梅淮安期待的望着贺兰鸦,想听他怎么接这句话。 “燕二公子答非所问,到底是有什么隐情?” 贺兰鸦第一次察觉燕凉竹有几分小聪明。 他问的分明是—— 行宫里这么多人,贺绛喝了酒怎么就只往你这里来? 燕凉竹很快回答,合情合理:“佛君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将军为什么深夜跑到殿下的院子里,这话应该问将军,而不是问我。” “” 妙啊! 梅淮安眼前一亮,瞬间就明白了燕凉竹的意思。 贺绛夜里往这处院子里来就一定是找燕凉竹的? 就不能是来找院子主人的? 找梅淮安找不到,贺绛顺势在燕凉竹房里坐一会儿等人回来。 结果左等右等都没等到,于是就等的睡着了。 睡着之后,燕凉竹能把大将军叫醒直接赶出去吗?真赶出去就失礼了。 所以人家以礼相待让出卧房,自己去其他房间里待着,早上还忙活着端了早饭送来,哪有丝毫于礼不合? 就算传出去也不怕谁说闲话啊,正常待客礼节! 梅淮安虽然不知道昨晚的具体细节,但他觉得按照燕凉竹这个想法,最后是可行的! 贺兰鸦听着燕凉竹有理有据的说辞,再质问人也不合适了,只能转头看他自己莽撞行事的胞弟。 “你昨夜饮酒了不回去睡觉,跑来这里干什么?” “” 跑来这里看凉竹啊。 贺绛在心里说,面色有些紧张:“我昨天” 燕凉竹适时朝贺绛说话:“将军是醉酒想不起来了?你昨夜闯进房间之后是怎么跟我说的,此刻实话实讲便是,我不能给你当挡箭牌,省得佛君怪罪。” 嗯? 梅淮安也有些好奇了,昨夜贺绛闯进燕凉竹房间里到底是怎么说的? 毕竟贺绛又不能明着说我喝多了想见你,肯定会找个理由啊。 贺绛随着燕凉竹暗里引导的话,脑门儿总算亮堂起来了! 他回视他哥:“我来这儿找梅淮安啊,你喝多了肯定睡得早,我想让梅淮安趁你酒醉带我去做滑翔伞,我就在这儿等他哎!” 这一声‘哎’,让贺兰鸦跟梅淮安两个人都紧张起来。 果然,下一瞬就听贺绛问—— “梅淮安,你昨晚一整夜去哪了?” “!” 梅淮安此刻就像吃瓜群众突然被踢了一脚,不过他并不太慌。 至少,他没有贺兰鸦慌。 贺兰鸦睫毛颤了一下,语速比刚才质问燕凉竹的时候快了不少。 “我把他留在浮生殿里有要事商议,你不用管。” 梅淮安隐晦朝燕凉竹丢了个眼神,后者顺利接收到。 这回轮到燕凉竹质问贺兰鸦了! “那么敢问佛君,有什么事青天白日不好商议,非得把我家殿下留在浮生殿?倒不是我燕二多疑,只是外面总传闻佛君您苛待殿下,怕是留在浮生殿里动用私刑了” 祸水东引干的漂亮! 梅淮安险些笑出来,连忙低着头拿包子挡着。 贺兰鸦咬了咬舌尖,转头看他胞弟,原是指望贺绛说点什么来解围。 比如,我哥不会对梅淮安用私刑的。 可贺绛这个脑子 “哥,你上马车的时候醉的眼睛都睁不开,还能商量要事呢?” “哥,你不会真跟梅淮安吵起来把人关了一夜?” “哎!梅淮安你脖子上怎么红——” 贺兰鸦忍无可忍,拽着贺绛的脖领子就往门外扔! 燕凉竹视线瞥过梅淮安高领一角能瞧见的红印儿,看不完整,只有些红边儿。 他没见过这是什么,瞬间眸色一紧:“当真被掐了脖子?佛君怎么能——” 梅淮安连忙朝他摇头,又看着无措的贺兰鸦:“你带着贺绛回去吃饭,我在这里吃饱了,待会儿我得往大狱那边去一趟,见见夏博峦。” 这算是给所有人解围,终止今天早上这场闹剧! 贺兰鸦这会儿也把贺绛留宿在这里的原因听明白了。 无非是想趁他醉酒研究滑翔伞,没等到人所以就地睡下了。 于是也不再纠结,耳廓稍微泛红的抬步往外走。 就留下一句—— “审完夏博峦,殿下来我书房一趟,给夏博商的信件需要你过目。” “好。”梅淮安含笑应他。 外面很快传来贺绛的怪叫:“哥你踢我干什么!啊,我不敢了,我以后再也不随便留宿了!疼疼!耳朵” 随着声音越来越远,周围总算安静下来。 梅淮安迫不及待问燕凉竹:“昨晚到底怎么回事?贺绛找你干什么?他跟你说什么了?” 八卦意味十足。 燕凉竹坐下伸手给人盛粥,坦然回答:“我刚才所言句句属实,将军确实是来找你的,他坐在这里等你回来,我劝说许久他都不走,随后等着等着就睡着了。” “嗯就这么简单?” 这有些出乎梅淮安的预料啊。 他以为好不容易的独处机会,贺绛会有什么温情行为呢。 “否则呢?”燕凉竹奇怪的看着眼前人,“你似乎知道些我不知道的事,难道将军不是来找你的?” 这话的意思是—— 那他深夜闯进我房间做什么?! —————— 【ps:三章更新结束,明天休假一天哦,大家别忘了投喂小礼物,加班费达标咱们后天爆更!】 第339章 你为旧主效力,我们渭北的粮食白给你吃了! 梅淮安愣了一下,低头喝粥:“估计是喝多了乱跑的哎,你吃了吗?” “我吃过早饭才来的。”燕凉竹回答,又狐疑着看他一眼。 毕竟转移话题的架势太明显,但他不确定这是在转移话题,还是这件事当真无关紧要。 算了,总归不是什么大事,眼前人又不会害他。 “你一会儿要去狱里跟夏博峦见面?” “对。”梅淮安说,提起正事脸色端正了些,“既然陈元礼说来接赈灾银的人是林九儒,我想去问问夏博峦对这件事怎么看。” 燕凉竹思索片刻,犹豫着说:“我记得夏博峦说他们从未见过赈灾银,‘他们’指的是夏氏所有人,也包括林九儒。” 如果没见过赈灾银又谈何‘接’走,这件事疑点重重。 梅淮安捏勺子的手顿了一瞬,说:“我还是相信陈元礼兄弟俩的,那是陈老将军的骨肉至亲,不会骗我,他们说是林九儒接走的就定是林九儒。” 燕凉竹摇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唉,你去问过再说。” 梅淮安大概明白了,燕凉竹是在说—— 冒名顶替也不是没可能。 毕竟陈元礼只护送了两城,最后并未亲眼见到来接赈灾银的人长什么模样。 如果接走赈灾银的‘林九儒’果真是旁人假扮的,那赈灾银的去向就真的查无可查了。 这件事十分棘手,但梅淮安一定要查出真相。 只有查出真相,才能还梅氏一个清白! 他吃完早饭出门的时候,正好碰见回来的陈香和一瘸一拐的二妞。 两人都在牢狱里熬了一夜,这会儿精神状态不太饱满,尤其是低眉耷眼的二妞。 梅淮安牵着一匹马站在门口打量这两人,目光很快就落在二妞脸上:“你又惹什么事儿了?” 拿鸡腿被捉了个现形的二妞:“”没脸说。 陈香看着往他身后躲的人,无奈解释:“此事说来话长他偷膳房的吃食被逮住了。” “?”二妞猛地抬头,“不是偷!那是我娘给过钱的,再说两个鸡腿我还给你分了一个呢!” 陈香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头:“早知不是膳房发的例餐我就不吃了。” “死心眼儿!”二妞骂了一句,又撇着嘴朝他安哥贴过去,哼哼唧唧,“安哥你得给我正名啊,我没偷鸡腿,那真是我娘给了钱” 也不是真委屈,就是看见哥哥哼唧两声。 梅淮安这会儿没功夫跟二妞闹,说:“你俩快回去睡觉,我得去找夏博峦一趟,对了,他昨夜有什么动静吗?” 二妞跟陈香在牢里盯了一整夜,二妞还打了几个盹儿,陈香是一眼不落看着的。 陈香一板一眼的汇报:“他昨夜喝了两碗止血汤药,吃了三顿饭,骂渭北厨子做饭难吃,骂累了就睡了,没有别的动静。” “吃饱了骂厨子,什么德行。”梅淮安笑了笑,想到那人被关牢里憋气的模样就高兴,“我去看看岭南大将军如今还威不威武了。” 陈香连忙说:“殿下一个人去吗?我跟你一起。” 二妞也连忙点头:“那我也去!” “行了,你们睡觉去,睡醒了还有别的事要做。”梅淮安牵着缰绳上马,“你大表哥呢?” “他掌管的有渭北军务,已经带队回前军营了。”陈香低声回答,很快就问,“是要把他叫回来吗?” 陈元礼作战经验丰富,原先就是掌管中州斥候军的小将,渭北军营也没埋没他,短短半年手下已经管着小一千人了。 所以他不能跟陈香一样看守岭南兵,毕竟有军职在身。 “算了,你先去睡回头再说。” 梅淮安得先去问过之后,再研究接走赈灾银的‘林九儒’是真是假。 “走了。” 他一夹马腹,黑马扬蹄奔出! 陈香原本想说什么但没来得及,只能默默闭嘴望着远去的人。 二妞知道他想说什么,劝了句:“还要几天才发兵呢,还有时间,你先睡一觉回头再说。” 陈香转头看着二妞:“我们没想怎么样,只是大战在即,想常伴殿下身边时时看护。” 中州兵们想重回梅淮安帐下做事。 此举虽说情有可原,但他们当初都已经入了渭北军籍,现在提出要跟随旧主就怕渭北的人不愿意。 可他们当初入渭北军籍只是听从太子殿下的安排,谁都知道那是权宜之计! 如今马上就要开战了,听说渭北打算兵分四路突袭燕西,如果要他们分散开不能跟在殿下左右 战场上刀剑无眼,若是殿下有个闪失他们活着还有什么奔头! 是以,陈元礼陈元义以及陈香他们,在山谷里露宿的时候商量了一整夜。 决定—— 带着两万六千八百三十二名中州兵将,投到储君帐下听从差遣! 他们不管仗怎么打,也不管打起来有几分胜算,只要能跟在殿下身边冲锋陷阵就够了。 二妞明白中州旧部们的心思,忍不住提点陈香。 “这事儿你们找安哥说就是在为难他,他即便想答应也得顾及佛君的脸面,不会同意收你们入帐的。” 遭难的时候投了新主,大战在即又想回头,此举置新主于何地? 虽说不管投谁也都是齐心打燕西,但这事儿传出去不好听啊。 如今渭北和辽东都是打着储君殿下的名头做事,渭北兵将们都知道,匡扶正统只是挂个名而已,天下还是给他们佛君打的。 要是知道中州兵们全都放弃在渭北军营里的军职,重回旧主帐下,往后众人还怎么相处? 旧部投帐不算稀奇事,但牵动的范围却大,一旦军营人员有变动顷刻间就全知道了。 ——落难时候我们给你一口吃的养活你,打仗的时候你奔旧主去了? ——就算攻打的目标一致,但你是为旧主效力的,我们渭北的粮食白给你吃了! 到时候渭北兵将看着一群喂不熟的‘白眼狼’,会有什么态度? 可想而知。 第340章 我们佛君是个心软的,他肯定能同意! 中州旧部们想在渭北军营有踏实日子过,只怕难了。 二妞担心的是这个,他并不介怀陈香他们只认旧主不认佛君的心。 毕竟 只要佛君跟安哥的关系非同寻常,两州就不会成仇。 渭北,中州,对他来说手心手背都是肉,舍弃哪一方都不可能。 这也是他支持安哥喜欢佛君的主要原因,只要变成一家人,他就不会有面临二选一的时候! 陈香听着二妞说的话,也知道这事儿不光彩,但他们没有别的选择。 “保护殿下是我们活着的唯一信念,我们什么都不怕。” 他们不怕往后会遭人白眼,自己的脸面也不重要。 反正打定主意了,死乞白赖也要跟在殿下身边! “你别急啊。”二妞给他支招儿,“你们求安哥也没用,不如去求另一个人。” “谁?”陈香转头看他。 二妞朝他眨眨眼:“你领上你那两个表哥,三个人负荆请罪直接去求佛君,往那儿一跪不仅全了脸面,还能落个忠义知恩的美名!” 陈香愣怔一瞬:“这佛君会同意吗。” “你把跟我说的话再跟佛君说一遍,最好能哭出来,就说万一殿下出事你们也不想活了,佛君是个心软的,他肯定能同意。” “”陈香斜眼看他,那冷脸和尚哪儿像心软的。 二妞脸上的坏笑收起来,换了种说辞:“那你就说你们去保护储君也是替佛君分忧,毕竟一旦开战储君的安危十分要紧,殿下若是有个闪失对辽渭联盟也是重创,合情合理。” 这个说法听起来更靠谱些,陈香点点头:“不失为一个办法,我这就去通知表哥他们!” “哎!”二妞赶紧把他拽住,“先睡觉啊别急在一时,你知道什么时候发兵?要是提前传出去保不齐会弄巧成拙呢,等到要发兵的时候你们再去,最稳妥!” 在出发的关头只要佛君一同意,中州旧部们拔寨行军的时候趁乱往储君殿下身后跟上。 到时候马上要上战场,众将士都得竖着耳朵听调令—— 就不会有人注意谁走了谁被分到哪儿! 中州旧部就能顺理成章投帐,甚至都不用征求储君殿下的意见,殿下不好意思接受也晚了! 嚯,聪明啊。 陈香摸了摸脑袋,憨笑着看向二妞:“好小子。” 二妞拽着他香哥往里面走,哥俩儿好的攀着肩膀:“你就听我的准没错,我这招浑水摸鱼屡试不爽!” “” 二妞自小在市井街头长大,性情圆滑狡诈最擅长浑水摸鱼,一招鲜吃遍天。 没几分机灵劲儿,能在军营里混吃混喝这么久都没被打残? 有他二叔护着? 他二叔忙得很,也不是天天都能护着他,更何况他二叔气急了打的比旁人都狠! 所以在军营里的这两年,他不仅得混吃混喝的不留痕迹,还得把坏事都编排圆了瞒过他二叔的眼。 旁的没练出来,倒是练出一身察言观色、投机取巧的好本事。 先前在温泉山庄能偷溜进后厨,手快眼明心亮,算计寒翅和鹰爪躲过盘查,一举将小旗送上佛君餐桌可见厉害。 如今二妞才刚满十六岁,这股机灵劲儿实在难得。 再说之后—— 李二牛孤身潜伏百里‘断崖刺夏’,一举惊世扬名,人称北州小霸王,凭的也是这手浑水摸鱼! 这回陈香得了他的指教,中州旧部投帐的事儿算是稳了! —— “参加殿下!” 两边守门的将领瞧见来人当即见礼,其中有十几个都是自发来看守岭南兵的中州旧部。 实际上他们不来看守岭南兵们,渭北也不会把这些人放跑了。 但中州旧部怕夏博峦他们奋起逃狱,毕竟不是几十人,而是三两千的岭南兵将,凡事总有个万一。 此刻若是叫他们逃了,那中州旧部们得悔恨的捶胸顿足,索性就自发来守着。 梅淮安朝两边抬手:“起来,夏博峦呢?” “属下带您过去。”一个中州兵从石门边上走过来,恭敬说话。 梅淮安朝他点点头,几个人跟在后面一起往院子里走。 渭北牢狱并不是把犯人关押在地下的。 这是一处宽敞的大院落,四周皆用石壁铸成。 布局就像一间间猪圈,三面都是石壁,剩余一面是铁架子通天栅栏。 看押的兵将们坐在院子里就能瞧见牢房中的动静,方便看守。 院子中间没有屋顶,为方便透气只交错扯了粗布,遮阳但不挡光。 穿过两座镇狱龙虎兽,后面是石铸的长廊和桌椅,再转过几处小院子就来到了关押夏博峦的主院落。 本来起的就晚,路上赶路还废了些时辰。 此刻天色临近午时,阳光从院落上空交错的布蓬落下,撒在院子正中间的石桌石凳上。 梅淮安瞥了一眼牢房那边背对他正侧躺睡着的人,挑了个晒不到太阳的石凳坐下。 他刚坐下旁边就有人端来茶水瓜果,伺候茶水的是个渭北兵将。 看来贺兰鸦私下又嘱咐过什么,自他从辽东回来之后,渭北兵将们对他比从前更敬重了。 “夏博峦?”梅淮安坐着吹了吹茶水,随意喊了一声。 茶水太烫了还在冒烟,他搁在手边晾着,看里面那人分明听见了却不搭理他,于是笑了两声。 “哎,其实该把你此刻的模样画出来,给你家兄长寄过去” “梅淮安!” 里面装睡的人装不下去了,坐起身脚踩在蒲草上,隔着铁栅栏看院子里的人。 夏博峦的脸色比在山谷里的时候红润了些,当然,也有可能是被气的。 身上穿着一件脏兮兮的武服,银甲叠扔在牢房角落里,上面的血印子都发黑了。 这处院落里只关着夏博峦一个人,兴许是防止主将在身边岭南兵们有什么主意,特地没把旁人跟夏博峦关在一起。 梅淮安挥挥手只叫两个中州兵将留在身后站着,把其余人都撤出去了。 夏博峦默默看着他的行为,脸色阴沉眸色狠厉,像是下一瞬就能冲出铁栅栏咬人! 他不知道这人纡尊降贵来大牢里做什么,他跟中州的人没什么好说的! 第341章 八十万两赈灾银,足够他几辈子不愁吃穿! 梅淮安拿了只青橘子掰成两半,往自己嘴里丢了一瓣。 他眯着眼看夏博峦:“听说你昨夜骂厨子来着,怎么着,你就不怕厨子往饭菜里下毒报复你?” 听见这话夏博峦冷哼一声,心知这人就是来数落他的。 即便不想理会但也不堪被奚落,他回了一句:“下毒?若有这个胆量我也敬他几分。” 他若死了就不会叫这些人拿他要挟兄长,死了才好! “一心求死?放心,厨子肯定不会下毒杀你。”梅淮安又叼了只橘子,状态就跟闲聊一样,“不过你把他骂生气了说不定会往你饭菜里尿尿” “” 这是个什么人! 夏博峦眼睛瞪大几分,活活气的胸口一疼。 “太子真是好教养,这种下三滥的手段也要用?” “哎,我只是嘴上说说,你们都把天下搅和成一滩骚尿了,岭南的教养可真好。”梅淮安刺他。 夏博峦脸色瞬间沉下去,说:“恬不知耻四个字怎么写,你们梅氏之人这辈子都学不会。” “阶下囚还敢口出狂言!”边上的中州兵将看不下去了,咬着牙上前一步。 梅淮安转头呵斥:“退下。” “殿下,他”两个兵将气的胸膛起伏不平。 但在坐着的人视线压迫下,很快就听话的转身离开,守在这处院落大门口。 院子里就剩下梅淮安和被关着的夏博峦两个人了。 梅淮安拿着橘子站起身,往牢房靠近:“夏博峦,我不是来奚落你的,也没那闲工夫奚落你。” “” 夏博峦明显不信,就刚才说的那些话不是奚落是什么。 梅淮安像投喂动物园的狮子一样,隔着栅栏给里面的人丢橘子,是个完整橘子他没剥过。 “吃点水果?哎,你们岭南没橘子,海域怎么种橘子。” “无知狂徒。”夏博峦瞥他一眼,瞧见橘子飞过来就伸手接下,低头看着橘子,“不仅有橘子还有旁的果子,比你们中州的烂柿子好吃多了。” “哟,你们还是个热带地区?我印象里海边不都是苦寒之境吗,我看书上说的。” 梅淮安在边上拽了只小木凳,坐在牢房门前。 牢房里的摆设不算简陋,有床还有木桌长椅,床后面有只屏风,屏风里估计放的有恭桶。 甚至旁边还有洗手架子,边上还搁着一只木水桶。 主将的待遇就是不一样,进了牢房什么都不缺,毕竟也不能太苛刻了,否则这人被辱急了一头撞死怎么办。 “西州四季如春,我们岭南气候也不差他多少,虽然挨着海边但也冷暖适宜。”夏博峦低着头,又说,“只要没有大灾,自给自足是够吃用的。” 所以即便梅帝登基,他们也有资本不往朝中拜会,毕竟也不指望梅帝给什么好处,自己家里都够吃。 如果没有大灾 “海边经常有海灾吗?”梅淮安问他,“像海浪翻涌什么的,要是年年雨季都有你们也不提前做些防范?” “能有什么防范,雨季的时候渔民就能不吃饭么。”夏博峦瞥他一眼,“像你这种高高在上的皇室子弟,自然不必出海捞鱼养家糊口,几辈子不捞鱼也饿不死你。” 梅淮安沉默一瞬,说:“我的意思是,你们如果能有别的生计,避开雨季海啸的时候退居中州边境,这样临海而居的百姓们就能避开海灾了,等雨季过后再回去。” “” 夏博峦愣怔过后,讥讽一笑:“你如今说这些话算什么?晚秋的蚂蚱都没你这么晚。” “不晚啊,我还嫌我说的太早了。”梅淮安低头剥橘子,随口念叨,“我是在跟你说我往后的打算,当然,如果我能有权利这么运作的话。” 我会让你们的渔民都避开海灾,年年安居乐业。 牢里安静一瞬,夏博峦笑出声来! 笑过之后,他眼底有几分癫狂—— “太子殿下!好听的话谁不会说?你要当真有体恤百姓的好心思,那时候怎么不劝劝你的父亲援南?” “如今梅氏遭天谴了你跑来我面前只捡好听的说,有意思吗?我难道还得替岭南百姓谢谢你?当真虚伪!” “你怎么知道我没劝?”梅淮安不理会他的嘲讽,直接反问他,“你又怎么确定中州没有援助你们?八十万两赈灾银,不是假的。” “你到现在还这么说!” 夏博峦直接把手里的橘子砸出去,咣的磕在铁栅栏上! “都到现在了我没必要骗你,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梅淮安气定神闲,往嘴里又放了一瓣橘子。 还没到吃橘子的季节,入口酸苦酸苦的,就是尝个橘子味儿。 “” 夏博峦从蒲草床榻上站起来,能看出身上伤势不轻,走路动作缓慢。 他走到木桌边上坐下,端起褐色瓷碗喝了口凉水降火气。 “你一直纠缠不休不就是想替梅氏正名,说你们没有罔顾百姓性命,梅淮安,你死了这条心,我绝不改口,我岭南二十万条人命会永远压在你们头上,至死都不叫你们安宁。” “岭南二十万伤亡是由海灾引起的,你们只是没处撒气全归到中州头上,这一点你自己心里明白。” 梅淮安心平气和的隔着铁栅栏跟他说话,又说出他目前所掌握的线索。 “赈灾银是由主将刘金牙一路运送到中州边城南湾郡的,南湾郡的郡官名叫孙卓” 夏博峦捂住耳朵,听这些‘胡话’满脸不耐。 梅淮安不理会他的动作,接着说:“我查到他们两个一起把赈灾银交给了岭南某位将领,而后,赈灾银就在我们两方的眼皮子底下消失了。” “夏博峦,我希望你能认真听我说这些话,致使你们伤亡惨重的贼人,目前还活在世上且活的很好!” “你们真正的仇人说不定就踩在岭南百姓的尸骨上,抱着中州的银子笑容灿烂。” “八十万两赈灾银,足够他几辈子不愁吃穿!” “” 离的这么近,更何况也不是真把耳朵捂紧了。 夏博峦面色阴沉里带上些狐疑,稍稍把手松开些。 梅淮安把橘子皮丢在地上,缓慢抬眼看他:“夏博峦,你不想知道那人是谁吗?” “” ———— 【ps:今日加更到此结束,小礼物送一送,加班费够数明天继续爆更!】 番茄礼物之王争霸赛开始了,想到这么久也没给大家发过什么福利,我决定亲购ysl,大牌香水,阿玛尼唇釉等礼品,大放送! 活动截止到5月14日,崽崽们快来参与!!! 点击首页‘礼物之王争霸赛’给本书助力,精美礼品在等你! 第342章 质问 夏博峦垂眼盯着桌面,脸庞隐在稍显昏暗的石壁阴影里。 兴许是眼前人跟他重复过太多次关于中州给过八十万两赈灾银的说法。 这次他没有精力再跟这人争论什么,毕竟之前已经争论过太多遍了,都是各执一词。 他漠然点头,嗓音沉沉:“你非要说便说,左右我被关在这里也无处可去,你想怎么说就怎么说那人是谁?” 哎呦,总算搭茬儿了。 “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梅淮安这会儿稍稍处于上风,自然要把握时机赶紧套出对他有用的事儿。 “去年六七月的时候,林九儒有没有从你们兄弟俩身边离开过一段日子,比如,出过岭南?” 林九儒? 好端端的怎么突然提起这位。 他讥讽的朝栅栏外瞥了一眼,冷冷回话:“六七月?那时候林九儒感染疫病卧床两个月,闭门不出。” “闭门两个月!”梅淮安眸色一亮,“那他很有可能假借告病,实际带人截获赈灾银假装运回岭南” 夏博峦愣了一瞬,当即就明白这小太子是什么意思了。 这是要诬陷他岭南将领接走了那劳什子赈灾银啊,如此阴险! 他直接就恼了:“放你的屁!眼瞧着没证据证明中州给过赈灾银,你就诬陷到我岭南忠将头上?” 都到这会儿了还管什么屎尿屁的粗话,夏博峦心想着要杀要剐随便! “为什么?”梅淮安不理会这人骂他,接着问,“你就这么相信林九儒?要知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八十万两不是小数目。” “赶紧滚!”夏博峦站起身不想跟这个人多说,“我算是看明白了,你的意图不仅是想替中州辩白,你还想挑起我们岭南内讧,趁早死了这条心!” “夏博峦!”梅淮安从凳子上站起身来,气不打一处来,“战场上厮杀归战场,私下接触我敬你还算个爱民的好将军,不计前嫌的对你礼让,你你就不想知道赈灾银哪儿去了?” “你别跟我说话,有本事就进来杀了我。”夏博峦躺回他干草床上,背对着后面的人,“解决什么问题?明摆着的事儿还来纠缠不休,赶紧滚!” “” “夏博峦?” 任凭梅淮安再说什么,夏博峦都不理会他,甚至还抬手捂起耳朵故意扯出鼾声。 梅淮安沉默片刻,走之前留了一段话—— “我已经在查赈灾银的去向了,八十万两最后消失在南湾郡,护送赈银的兵将说来接走赈银的人名叫林九儒,我知道有可能是旁人冒领的。” “我只是想告诉你中州没有见死不救,赈灾银确确实实给过你们,现在的情况就是被人劫走了,如果有机会你叫你哥也查一查。” “别让害了我们两州的人继续逍遥快活,我没有别的目的。” “” 牢里面躺着的人依旧沉默,也不知道听见了没有。 梅淮安盯着夏博峦的背影看了看,转身离开。 今天问不出那就改天再来,只要夏博峦还关在这里他就每天都来! 总有一天能让夏博峦烦的说出更多消息,毕竟,眼下也没有其他办法了。 另一边,贺绛跟着他哥回了浮生殿。 原本他想回自己院子里吃饭,肯定比跟他哥吃饭自在啊,但他哥不让他走,说是还有话要跟他说。 “哥哎呦。” 长廊里,贺绛看着走在他前面的人试图告罪求饶,但哼唧半天人也不搭理他。 只好苦着脸跟在后面,低头看前面的浅青色衣角晃啊晃。 心说—— 能有什么话,不就是又要数落我。 桌上的早饭已经热了一遍,寒翅正看着膳房的人热好了又端回来。 总算听见脚步声他连忙往门边迎人:“佛君,将军。” 都要踏进膳厅门槛了,贺绛还在做最后的挣扎:“哥,我回去吃就行了,啊?” “” 贺兰鸦没理会身后的胞弟,走到一边洗手落座。 寒翅看着这一幕用嘴型问:“将军又做什么了?” 贺绛苦着脸没说话,低着头先走到旁边简单洗漱一番,随后才到桌边坐下。 刚一坐下就狗腿子的伸手从桌上瓷白汤碗里,给他哥盛了一碗青菜粥,把寒翅的活儿都抢了。 “您就别念叨我了,我知道错了,我保证,往后就算喝酒了也不在外面住,来来,哥你饿了?快吃。” 贺兰鸦脸上并不见怒火,看着贺绛如此殷勤的模样只觉得无奈。 他垂着眼视线看着碗,不动声色的问:“你昨晚当真是去找梅淮安的?” “” 怎么还问! 贺绛捏勺子的手指猛的一僵,强行定神回话:“是啊,我就是去找梅淮安的,不是那什么,滑翔伞么” 语气里都透着心虚,贺兰鸦一眼就能看出来胞弟在撒谎! 他嗓音平静的又问:“找他干什么?滑翔伞深夜是做不出来的,重说。” “” 有梅淮安跟燕凉竹在场的时候,贺绛还能避一避他哥的威压,但这会儿属于是避无可避了。 他支支吾吾半天还是想不出谎话,最后有些丧气的把勺子丢回碗里:“我说,我说还不行吗。” 贺兰鸦抬眼看他,清澈冷冽的眸子黑白分明,就这么盯着贺绛的眼睛看。 “” 压迫感太强了,如果说谎肯定是编不圆的。 但贺绛心里也知道,自己深夜去找燕凉竹这事儿绝不能说出来,不能让他哥知道。 尽管面上极力稳住表情但心里着急啊,只感觉自己被盯的额头汗都快下来了。 指尖在桌下攥紧腿上布料,一点点掐进掌心。 心说 稳住,一定要稳住。 想想别的事,别的事找梅淮安还能有什么别的事 突然! 贺绛猛地想到了什么,低头小声说:“其实我去找梅淮安是有别的事要说,不是为了滑翔伞” 贺兰鸦没说话,静静等着下文。 第343章 兄弟小情,君臣大义 贺绛偷瞄着他哥的脸色,小心翼翼又说。 “最近你不是对梅淮安一直疏远吗,我看你们两个谁也不搭理谁,我这心里也不自在,跟着你们别扭呢。” 贺兰鸦看着对面说话的人,贺绛低着头他瞧不见表情,但语气是诚挚不磕巴的。 姑且相信。 “我那会儿送完老将军们回去之后,就想着再找他聊聊,毕竟在高台上只简单说了两句我也怕说不清楚。” 贺绛说完顿了顿,又偷偷看他哥的脸色。 贺兰鸦没想到一向粗心大意的人,竟然也有这么敏感的时候。 听人提起他跟梅淮安闹别扭的事儿,不由得有些心虚,轻咳一声:“你从哪儿看出我跟他有矛盾的?” 哎? 好像梅淮安也这么问过。 “这还不简单吗?”贺绛看人相信了,语气都轻松不少,“以前你都会主动跟他说话,还因为他说的话你会笑,而且有他在场的时候你的目光总放在他身上,都很少瞪我了。” “!” 贺兰鸦不知道自己表现的竟如此明显,睫毛颤了一下。 贺绛继续说:“之前我还在想,可能是因为他是梅氏太子的缘故你才会多关注他一些,后来我们三个在茶室里约好要一起同生共死,那时候我才发现,你关注他不仅仅是因为他是梅氏太子。” “” 呃。 贺兰鸦一口气提到嗓子眼儿。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贺绛明显已经看出 就在他想解释他跟梅淮安关系的时候,就听贺绛说—— “哎呀我都明白,其实我跟你一样。”他自顾自的推测着,“我原来一直都看不惯梅淮安,后来也是因为他身上那股劲儿说不上来,总之很让人佩服是?你也欣赏这样的人,我也是!” “” 果然,贺绛还是贺绛。 “嗯。”贺兰鸦随意应声悄悄松了口气,直接转话题,“既然你知道不能轻易在外留宿,下次不许这样了。” “哎!我记住了。” 总算翻篇儿,贺绛也大大松了口气啊。 兄弟俩停止都令对方心惊胆颤的对话,逐渐放松下来。 贺绛吃了两口觉得气氛太沉闷,又没话找话的说:“哥,那你们两个现在和好了?我昨天没忍住把你疏远他的原因说出来了,你们以后不会闹别扭了?” “话多。”提起这件事,贺兰鸦训斥他,“往后有什么事都不能告诉你了,你也别再来缠着我问。” “别啊!”贺绛急了,“我看着你们谁都不搭理谁的样子真是难受,老早就想劝和了,更何况” “什么?”贺兰鸦瞥眼看他。 贺绛压低嗓音说:“梅淮安那人可记仇了,你让他以为他真是渭北的傀儡,他不得记恨你啊?万一往后报复你呢,他急的时候连我都敢下死手,你看我脑袋” 贺绛头上被摆件砸出来的伤还没好全,淡粉色的两道痕迹就在左额角摆着。 “成大事者”贺兰鸦刚要开口就被贺绛打断了。 “哎你别跟我说这些,我只知道他是他你是你,他想做什么咱们都帮他,但他不能伤害你。”贺绛说,又重复一遍,“我不管他做什么,他不能伤害你,也不能伤害渭北!” 贺绛虽然不是个机灵的但也不傻,他知道眼前人是要送梅淮安登上皇位。 他对他哥拱手让出皇位没有意见,但他不能接受梅淮安登位后对渭北有仇恨心理! 贺兰鸦沉默片刻,问:“你可知咱们与他之间除了兄弟小情,还有君臣大义?” “” 兄弟小情,君臣大义。 贺绛愣了愣,没说话。 “匡扶正统是天下能人该做的事,从前我没教过你是因为”贺兰鸦没说下去,“如今既然金昭储君有贤才大智,咱们渭北理应帮扶,顺应大统。” “若是在君臣大义的前提下,为助我主归位,黎民安康,你我受些委屈又有何妨?” 这话的含义太大,贺绛表情怔怔的。 贺兰鸦没有说更多,只又点他一句:“你总自认是豪杰,平生接人待物最仗义,此事你回去自己琢磨,小情与大义,什么才是真仗义。” “反正就是得捧着梅淮安呗,你就是这意思。”贺绛一个头两个大,想了想只能扯出别的,“哎,那你这回是不是得感谢我?要不是我亲自劝他你俩还在闹别扭呢!” “吃饭。” 贺兰鸦垂着眼在心底叹了口气。 心说—— 可能是天意,天意叫他在倾覆之前多留存些美好回忆。 毕竟,他要疏远梅淮安又何止是因为贺绛所知的这些 走一步看一步,能瞒多久是多久。 真到瞒不住的时候,就算是两人走到头了。 贺绛吃饭吃的很香,看起来是真饿了。 贺兰鸦转头往门外看,眸底充斥死寂。 外面的阳光落在膳厅门槛上,往地面透出一层细碎光斑。 光斑又激起空中浮尘,无数浮尘飘散在空中久久都寻不到存身之地。 是浮尘,也是他贺兰鸦。 生来命中无福。 ———— 大战在即,每个人都是紧张的。 梅淮安一路骑着马从牢狱那边往行宫回,路上看到不少兵将连走动都是小跑着,时间紧迫。 想来都在做战前储蓄,比如马匹马鞍、兵器盔甲、清水粮草等,都要做大批量的布置和准备。 就在这个紧张氛围里,他骑马回到行宫一路往浮生殿赶去。 早上贺兰鸦从燕凉竹屋子里离开的时候,留话的意思是午饭让他去浮生殿一起吃,下午再商议给夏博商发信的内容。 但这会儿的时辰午时都快过了,也不知道贺兰鸦有没有在等他。 浮生殿门前,翻身下马。 身姿修长的黑衣少年路过廊下许多盆栽,顺着台阶往中殿里面走。 很快就看见寒翅正站在大殿门前,瞧见他过来当即迎上:“殿下,佛君已经在书房等着您了。” “在书房等我?不是说要吃午饭吗。”梅淮安神色微动,突然问,“出什么事了?” 第344章 这秃驴就是故意的! 【本章加更来自读者[紫瑾芃],感谢阿紫打赏的大神认证,加更奉上!】 ———— 寒翅引着路朝身侧的人说:“岭南那边来了信,刚收到的。” “哦。”梅淮安点头。 心说—— 还真是啊,天下当哥哥的就没有不紧张自家弟弟的。 明牙洞活捉夏博峦的消息才刚放出去,那边的夏博商就已经坐不住了! 一路走到书房门前,古墨色的雕花大门宽敞大气。 寒翅把书房的门推开,闪身请人:“殿下进去。” 梅淮安朝他点点头,刚抬步走进去就听见寒翅在外面把书房的门关上了。 嗯? 得知两人关系非比寻常的寒翅,自然懂事。 梅淮安笑了笑,转头往书房里面找人。 很快就瞧见一抹浅绿色华衫的身影,正坐在宽大书桌后面等他。 听见门声响动,贺兰鸦抬头望去:“回来了。” 梅淮安点点头:“等一下,我先洗把脸。” 一路上骑着马跑来跑去,纵然行宫附近灰尘不多,但也要洗过之后再过去靠近那人。 他弯腰在架子边洗脸,贺兰鸦看着他的身影也没转开视线。 看了一会儿在人直起腰的时候,才收回目光垂眼看着桌面上的信。 “夏博商的信来了?倒是急不可待。”梅淮安拿着帕子擦手,快步往书桌走来。 宽大的桌面上摆着一只牛皮筒,旁边躺着一张华丽信帖。 还没看清字,一眼扫去就瞧见有海蓝色的砂印,‘南州夏氏’四个印章大字跃然纸上。 “他说什么了?”梅淮安站在桌侧,手上湿痕未干。 贺兰鸦用下巴朝桌面指了指,示意人自己看。 “你还真是惜字如金,你说了我不就不用”他伸手捞起那张信贴,才刚瞄了一眼信的内容就笑出声来,“还真是简洁,一目了然。” 不足二十个字,大意就是—— 条件你随便提,尽快把我弟弟放回来。 迫切救弟的心思跃然纸上! 其实夏博商会有这个反应不足为奇,之前梅淮安跟贺兰鸦两人都已经详细的推敲过了。 夏博商现在整日吃睡不香,也想借机把中州这个烫手山芋丢给渭北。 “啧,倒是得顺他的心。”梅淮安把信帖丢回桌面,尽管不爽但也只能接受这个结果,“给他回,就按你打算好的那样。” 回信内容不用两人商议什么,直接提出拿中州来换即可。 贺兰鸦拿起笔来,梅淮安在旁边顺势磨墨。 使的是青崖沉墨,他用指尖洒一点点清水,只需研磨几下就已经浓黑如缎。 贺兰鸦准备好了信帖正要去磨墨,转头就瞧见桌侧的人已经动手了。 窗外阳光灿烂,麻雀儿在枝头欢舞唧唧。 墨的浓黑,手的白皙。 少年在给他磨墨。 贺兰鸦看见这一幕愣怔片刻才回神,紧跟着眸底就泛起些温和笑意,抿了抿唇:“有劳。” “跟我道谢?”梅淮安看着端正坐在这里拿着狼毫笔的人,舔了舔唇,“我手腕酸了,你自己磨。” “!!” 这话贺兰鸦早上在被子底下听过,紧跟着就想起当时 “你正经些!”他嗓音抖了一下。 梅淮安笑起来,嗓音低低的:“谁不正经了,我拽着缰绳跑一上午手腕真酸了,没骗你。” 混账。 贺兰鸦揽了宽袖自己接过墨,潦草打磨几圈就放下:“那你歇着,看我写。” 梅淮安往他的宽椅扶手上坐,斜倚着他的肩嗓音慵懒:“写。” “” 贺兰鸦稳了稳心神,开始下笔。 此刻是在做正事梅淮安没有胡闹,他老实坐着看贺兰鸦写字,片刻突然挑眉。 他以为这种两州之间的书信来往,还牵扯了地界归属权的问题,这样大的事都得各自隐晦用词,扯上许久的拉锯战才能定下来。 可贺兰鸦的回信比夏博商更简洁明了。 交中州,还尔弟,将士撤三日,百姓十日迁,撤归辽渭,无所商。 意思是—— 你把中州交出来我就把你弟弟放回去,岭南将士三日内撤出中州地界,岭南百姓十日内迁离城池,中州自此归我渭北与辽东同占,想让你弟弟活命,这个条件没商量! 梅淮安看的有些惊讶,这也太直白了些。 “我们第一次回信就直接让他把中州交出来?会不会太直接了。” 贺兰鸦摇摇头:“已成定局,不必与他多说。” “啧啧。” 梅淮安站在一边看着,心里感叹—— 果然,最高端的战事往往采用最朴素的交流。 像这种两州之间交战时的来往信件,电视剧上演的时候总是一个字一个字斟酌,但其实真到这种场面 我要打你了。 那你来。 有时候就是直来直去一句话的事儿。 书信很快写好,贺兰鸦也从旁边的手柜里拿出渭北印章。 北州贺氏。 沾了绛紫色的印泥印上去之后,放在桌面上等着墨干。 贺兰鸦突然朝门外喊:“寒翅。” “在!”寒翅应声推门。 梅淮安还在贺兰鸦椅子扶手上坐着,猛地一听有人进来就跟被惊了的小麻雀一样,突然蹦起来就往旁边蹿! 旁边有一根乌木色的雕龙小盘柱,刚好有他腰身粗细。 他飞扑过去双手抱住柱子稳了身形,紧跟着一甩头把落在眼前的碎发弄开,一套动作行云流水。 喘着气打招呼。 “嗨,寒翅。” “” 刚进来的寒翅只觉得眼前一晃,眼睁睁看着一道人影从他家佛君身上弹飞出去了。 什么情况? 寒翅也不敢想这俩人刚才在干嘛,就只能装作自己瞎了,低着头往书桌前走。 贺兰鸦挑眉看向柱子那边,唇角翘起。 梅淮安耳廓都红了,躲在柱子后面瞪他。 这秃驴就是故意的! 书房里一片安静,被忽略的寒翅轻咳一声才开嗓:“佛君有事吩咐?” 贺兰鸦看他,说:“把这封信回给夏博商,随后你准备一下,即刻动身往中州去一趟。” 寒翅正要伸手拿信,闻言愣怔一瞬:“要属下往中州去?” 他面上有些不解。 梅淮安则是当即就明白了。 之前他俩商量过,要找一个较为稳妥的人往中州皇宫去,顺路绕到南湾郡打探赈灾银的下落。 看来,贺兰鸦中意的人选就是寒翅了。 ———— 【ps:礼物之王大赛还在继续,大家把小礼物送一送为本书打榜,爆更不停哦!】 第345章 不喜欢吵闹,是你就无妨 【本章加更来自昨天所有打赏的崽崽们,加班费够啦!加更奉上!】 ———— 贺兰鸦暂时没有明说,只叮嘱一句:“你先去收拾行李,临行前再来见我。” “是。”桌前站着的人点头。 梅淮安从柱子后面探出脑袋,朝正要走的寒翅说话:“辛苦了,这一路上估计有得折腾,受累受累。” “不敢。”虽然不知道眼前人为什么要道辛苦,但寒翅连忙应声,“饭菜已经在隔壁备好了,属下告退。” 他拿着信后退着走出书房,随后似乎在门外顿了一下又把书房的门关上了! 好寒翅,果然懂事。 屋子里又恢复安静,可以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了! 梅淮安转头看看左右,窗外也都没有人经过。 他笑着搓手往书桌后面走去,嘴里说:“故意‘害’我是,够胆你别动。” 青天白日的,这是要做什么? 贺兰鸦双手扶上椅把,眸色有些紧张但嗓音很稳,提醒着:“窗外随时会有侍卫经过” “经过就经过,你都敢叫寒翅看见我有什么不敢的,过来!” 梅淮安双臂一边一个按在椅子扶手上,弯腰把贺兰鸦圈在眼前。 贺兰鸦抬手推他胸膛的同时撇开脸:“不要胡闹。” “又是这句话,今儿早上答应过我什么来着?” 私下不能拒绝亲近。 梅淮安俯身在人脸颊上亲了一口,想咬又怕会在脸颊留印子,忍了忍又亲一口。 吻声清脆,就像在炙热夏天咔嚓了一口棒冰。 贺兰鸦垂着眼就当没有什么都没发生过,只是明显能感觉到自己呼吸乱了。 他错开视线往窗外看,窗台上阳光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侍卫经过窗口。 “你还吃饭么?”他问混账。 梅淮安以为这是在催促他,想了想说:“那你也亲我一下,我们就去吃饭。” 说着,他也瞥了窗外一眼,而后弯腰把侧脸凑到坐着的人面前。 窗外有微风突袭,阳光被枝叶挡的稍暗一瞬。 贺兰鸦抬手掐了面前这只精巧下颌,转到自己眼前。 直接垂眼吻了过去。 温温热热的双唇瞬间紧贴! “?” 梅淮安懵了一下,他想着窗外随时都会有人走动就没敢跟人接吻,只亲亲脸颊就算了。 可没想到 看,他就说这秃驴是个闷骚的! 愣怔不过一瞬便热烈的给出回应,舔开唇瓣加深这个吻。 但其实吻的时间并没有很长,几乎是三四个呼吸过后就分开了。 贺兰鸦捏着下颌把人推开才说话,嗓音有些绵哑:“够了,去吃饭,不要纠缠。” 呦。 谁纠缠了。 梅淮安也不戳穿他,依旧像自己占了便宜似的欢喜转身:“走呀。” 贺兰鸦坐在书桌后面看他,少年背后披着一层来自窗外的金灿光芒。 耀眼非常,尤其漂亮。 两人一起吃午饭,过程里贺兰鸦简单问了夏博峦在牢里的状况。 梅淮安如实回答之后,有些气馁。 贺兰鸦也没多说什么,只说有些事虽然过去很久了,但总会有真相大白的那天。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秃驴说这话的那一瞬间,梅淮安感觉这人眼底有些他看不懂的东西。 吃过午饭之后,他原本要回自己小院里午睡一会儿。 但贺兰鸦却把他带到书房里还给了他一本书,又指了指软塌:“你去那里坐着,可以睡觉,不要吵闹。” “?” 梅淮安就不明白了,这是什么意思? 是嫌他知识不够要让他看书吗? 尽管心里疑惑,但这还是对方第一次主动说要跟他共处一室,也就欣然同意了。 往软榻里窝了一会儿,他才意识到贺兰鸦的意图 贺兰鸦在忙公事。 贺兰鸦一个人坐在书房里忙公事。 书房里很安静,除了外面的树叶和鸟叫根本没有其他声音。 死一样的寂静。 “你是不是不想一个人待着?”梅淮安趴在软榻上随手翻书页,这是一本讲治理水患的书,“我以为你会喜欢安静,厌恶吵闹。” 满身宁静的人也会期望热闹吗? 贺兰鸦正在看底下人送上来的折子,不时拿笔批注什么。 不过脑的说了句话—— “不喜欢吵闹,是你就无妨。” “” 这话突然响在安静的书房里,不止是梅淮安愣了,贺兰鸦也愣了。 梅淮安趴在那儿缓慢眨眼,看着书桌后面那道身影,突然展唇朝人露出一抹极其灿烂发自真心的笑容! 贺兰鸦原本想改口把稍显不自在的话圆回来,但抬眼看见这抹笑容,他突然就不想改口了。 人生颇苦,这样的甜笑难得。 “贺兰鸦,你是不是也很喜欢我,你没承认过。” 梅淮安垂眼盯着书页说,感觉心底这一瞬间能冒泡泡! 贺兰鸦视线也盯着桌上的折子,没有抬头。 但实际上,两个人都没看清纸上是什么字。 贺兰鸦嗓音很轻。 “我以为你知道。” “” 仿佛窗外的风都停了。 这话的意思,就是默认了。 贺兰鸦也喜欢他。 梅淮安突然翻了个身,扯过一旁的长抱枕紧搂在怀里,背对着桌子那边:“好了你别说话了,我要睡了!” 语气里的欢悦根本藏不住。 贺兰鸦这会儿总算能大大方方的抬头,注视着软榻上背对他侧躺入睡的人。 眸底像是铺了层软绵绵的云朵,柔的扯不开。 阳光透过窗台洒进室内,墙角的青铜四脚香炉冉冉飘着白烟,清香怡人。 虽说大战在即外面一片紧张,但在此处这间书房里两人都能觅得片刻心安。 一个人当真睡着了,在软榻上睡的很香。 另一个坐在书桌前批折子,不时抬头看看他。 室内虽然还是安安静静,但跟以往贺兰鸦独处时的安静大不相同。 他喜欢这样的安静,更喜欢那边榻上躺着的人。 淮安,淮安。 第346章 这二傻子跑来到底想干什么 —— 贺绛一个人吃过午饭,隔着窗台能瞧见摆在廊下的昙花盆栽。 这还是曾经臭了的那盆,毕竟是兄长给的他一直没舍得扔,不过现在已经不臭了。 叶子干干巴巴就像发霉了的韭菜,耷拉在盆栽外面。 他多看了几眼,心思就忍不住往隔壁院子那边飘。 “这大下午的,燕凉竹在干什么呢。” “” 片刻后。 一道鬼鬼祟祟的身影贴着墙边儿溜出院子,他决定悄悄去看看那人。 没想到才刚出门,迎面就撞上一队巡逻的! “!” 贺绛心虚极了,瞬间转身面对宫道墙壁站着,假装自己不存在。 但身后巡逻队一眼就认出他了,毕竟如此高大的身姿在行宫里非常好辩! 巡逻小将们热情跟他打招呼—— “大将军!” “大将军。” “” 听着一声声呼喊贺绛没办法,只能别别扭扭的转过身。 一边回避着众人打量的视线,赶紧朝他们摆手:“忙你们的去!” “大将军这是要去哪儿啊?”有人问他。 “我我四处转转,看你们巡视都用心了没有。”贺绛自然不敢说他要去找谁,“快去,都别偷懒啊。” “是!” 一队小将挎刀走远。 “” 他站在墙边扭头又左右看了看,还是觉得心虚生怕被谁逮到。 想了半天决定做些伪装,就开始跟做贼似的 在附近瞎转悠。 他先往南边和西边营房去巡视了一圈,双手背后到处溜达。 一会儿抠抠墙角的土,一会儿揪揪花池里的叶子,连鱼池都丢了几只小石头吓得小鱼乱蹦。 好半晌才趁巡逻队换班的功夫,一头扎进梅淮安院子的那扇小门! 总算进来了! 钻进院子里刚要松口气,他脸上笑容还没露出来,一抬头—— “大将军来了!” 院子里有许多正打扫卫生的小侍从,满心崇拜眼巴巴的望着他,齐声问好! “参见大将军!” “” 得,躲半天还是被‘逮住’他往这儿来了。 贺绛硬着头皮朝他们摆手:“忙你们的,我,我来转转” 那边管家刘二听见动静,连忙从偏院里迎出来。 当初他是在贺绛院子里做事的,之后才被指派来伺候梅淮安。 这会儿自然比旁人更熟稔些,刘二见礼说话:“将军怎么过来了?是来找储君殿下的吗?” 贺绛不爱编瞎话,但这会儿被一群人围观着只好扯个幌子:“不是不是,我是奉主君的令来找燕二公子一趟,都散了!” 旁人都散了,刘二倒是没走还在殷勤问着:“将军来办公事?不知是什么令,小的能不能效力一二?” “奉主君之命给燕二公子置办衣裳,来问问二公子的喜好。”贺绛抬步往里面走,说话一板一眼的,“不用你管,忙去!” “哎,将军。”刘二把人拦了拦,“燕二公子不在卧房里,您往这边走。” “” 一时慌了神还以为人跟早上一样,在卧房里坐着呢。 贺绛懊恼皱眉,转头训斥刘二:“那你不早说,本将军哪知道人在哪儿,带路!” “是是,您这边请。”刘二赶紧领路。 “咳,他今天都干什么了?” “啊,您说燕二公子?公子在书房里念书写字,午饭过后就进书房了,这边走。” “” 念书写字,一听就无聊。 但贺绛想到那人坐姿端正写写画画的模样,就觉得也不算太无聊! 一间简朴的书房里,不算宽大的书桌后面。 白衣少年面庞温润如玉,手持墨笔,正低头在纸张上写着什么。 阳光洒在如墨长发上映如瀑布,发尾就搭在太师椅扶手上,于空中翘出好看的弧度。 书房的门没有掩上。 贺绛站在门槛边就能瞧见里面这一幕,挥挥手示意刘二走开。 刘二正想问问要不要重新沏壶茶,贺绛就不耐烦了,抬起一脚硬生生把人踹走! 好在刘二是个懂眼色的,挨了一脚没敢咋呼,悄悄就退下了。 贺绛站在门槛边扒着门框,静静多看了几眼。 看过之后才轻手轻脚的走进去,连说话的嗓音都忍不住放轻许多。 “你还在写东西?”昨晚他见这人就已经在写了。 燕凉竹突然听到有人说话吓了一跳,抬头瞧见来人是谁,稳稳当当站起身拱手:“将军来了。” “哎别见外,你写你的,我就随便逛逛。” “来书房里逛?” “昂,我这不到处都得看看,闲着也是闲着,咳,你忙你的。” 贺绛说完就背着手在屋里瞎溜达,嘴里还吹起了口哨,就跟当真来闲逛似的。 只是一双眼睛总悄悄往书桌那边瞄。 “” 燕凉竹看看那边抱着一根鸡毛掸子摸来摸去的人,就算坐下也没法儿静心接着写了。 干脆又问:“将军过来是有事找我?” “我没什么事。”贺绛回答的很积极,脚步还往书桌前走,“我就来瞧瞧你” “?”燕凉竹抬头看他。 “瞧瞧你喜欢什么颜色的衣裳!”贺绛走到桌前站定,随口编出理由来,“兄长不是叫我给你置办行头嘛,我来问问你都爱穿哪几个颜色省得置办回来你不喜欢啊,不就浪费银子了。” 哦,原来是这个事儿。 燕凉竹朝他笑了笑:“将军看着办,我穿衣裳不挑的。” “不挑啊,不挑好。”贺绛也朝他笑,呲着一口大白牙,“其实我穿衣裳也不挑,我也是穿什么都行,你看我,我常年就穿这一身武衣,我可不是没换衣裳啊,我每天都换,我这衣裳都长一个样儿!” “” 这二傻子跑来到底想干什么。 燕凉竹抬手挠了挠额角,说:“将军还有别的事吗?我有事要做。” “我没有别的事了。” 贺绛笑容渐收,还没说上两句话就被下逐客令了啊。 他看着书桌上的十几页纸张,地上还有被揉成球丢着的,没话找话的问:“你在写什么?昨晚就见你写来着。” “写些文章,瞎琢磨。” 燕凉竹说着,用一边的本子把他刚写好的东西盖起来。 这是不打算给人看的意思。 第347章 这渭北大将军看书的时候竟然扯他头发玩! 但贺绛好不容易才跑过来的,要是就这么走了肯定不甘心啊。 “我也好久没写字了,给我瞧瞧!”他从旁边拽了只木凳子,兴致勃勃的坐在燕凉竹左手边。 “” 刚才话都说的很明白了这人都不走,此刻竟然还直接坐下了! 燕凉竹也没法儿继续撵人,想了想从书桌边上随手抽出一本诗集,递给贺绛。 “将军看这本,都一样,是我自己写的。” 这是一大早叫人去小楼里搬过来的行李,都是他从燕西带出来的东西。 贺绛当然不挑剔连忙伸手接过来,摆在自己面前:“行,我看什么都行。” 反正也看不进去几个字,他来这儿是看人的! 燕凉竹把自己的椅子往旁边挪了挪,左臂放在纸张侧边有意挡着内容,拿起笔继续修改文章词句。 一写东西就容易忽略周围的事物,没一会儿就把身边还坐着个人给忘了。 他忘了贺绛没忘啊,贺绛坐在边上这回可算是饱了眼福! 视线从人皓白的手腕看到手背,又看着指尖,最后再回到映着阳光的半张如玉侧脸上。 连被窗外微风吹颤的发丝,他都得仔细看一会儿。 之前没有这种能安静待着好好看人的机会,贺绛就是想知道这人的五官是怎么长的? 眉如山黛,目泛涟漪,唇似桃瓣。 这是个男的? 怎么会有男子能长出这么一张脸,要是穿裙子估计连渭北最美的姑娘都得自惭形秽。 坐着也好看,写字也好看。 贺绛拿着一本诗集挡在脸前,透过缝隙屏住呼吸悄悄看人。 燕凉竹正在斟酌一句引申词该怎么用,猛地察觉头皮有些刺疼,好看的眉头微皱着往旁边看。 就瞧见 这渭北大将军看书的时候竟然扯他头发玩! “你在做什么?”燕凉竹伸手把他的头发从贺绛指尖拽回去。 贺绛也是一个没留神才叫人发现了,心底懊恼,手里把书放下赶紧解释。 “对不住啊,你不知道我这人有个怪癖,一看手里就得捏着点儿什么,不然不踏实。” “捏你自己的头发!” 燕凉竹看着好好的直发都被人拿手指绕弯了,放掌心里抚了抚才丢回身后。 贺绛说:“我头发这不是束起来了嘛,哎,你怎么不冠发?” 他看眼前人的头发只取了两边发缕,用珍珠发绳松散绑在脑后,其余大部分发丝都还披散着,老早就想问了。 渭北这边的习俗是男子十四岁就要冠发,不得披头散发出门见客,冠发也代表着可以婚娶了。 燕凉竹继续低头看纸张,随口回答:“我还未婚娶为何要冠发?偶尔冠,看心情。” 他这么一说贺绛才想起来,似乎燕西那边的习俗是男子成婚后才能佩戴发冠。 但中州跟渭北的习俗差不多,寻常男子都是十四岁冠发。 王侯子弟十二岁佩冠,梅淮安是太子,自小就得整衣戴冠。 “真好,你不冠发挺好看,别戴发冠,最好一辈子都别戴。” “” 燕凉竹看他一眼,没接话。 一辈子不佩冠,在燕西就等于一辈子不婚娶。 “哈哈,我胡说的你别在意。” 贺绛说完就后悔了,这会儿连忙打哈哈。 燕凉竹这才轻浅应声:“嗯。” “” 贺绛感觉有些尴尬,他低头看着桌面刚才无意间翻开的书页,上面写着一首七言绝句。 【晚霜结露引鸦嚎,朝霞无光浸寒夭。 凌冬皓月鸟兽尽,不见宿命裹星人。】 贺绛目光流连在这四句上,尽管文采不好也能体会到书写这几句的人,当时心情有多绝望。 眼前仿佛能瞧见—— 冬夜里,寒冷的天气把草叶都冻住了,乌鸦没有水喝,只能整夜哀嚎着在寒风中飞旋。 天亮之后,朝霞也是灰蒙蒙的没有光亮,像一盆污水浸泡着光秃秃的枝桠。 这么冷的天气把鸟兽冻的死绝了,连有星宿之命的人也不见踪影。 星宿之命,暗指帝王储君之意。 贺绛怔了怔,说:“这是你写的?是在中州兵败之后?裹星人指的是梅淮安啊。” 燕凉竹转头看了一眼,点头:“嗯。” 当时他不知道太子殿下是生是死,彻夜睁眼到天明,听见窗外寒鸦叫个不停就执笔写下此句。 他伸手把贺绛面前的书拿过来,直接将这一页撕掉! 贺绛一看就急了,连忙伸手:“哎!好好的诗集你撕毁一页做什么?” “写的不好。”燕凉竹说,“如今殿下就在我身边,这诗的意头不佳。” “别撕了,字写的多好看!” 贺绛把已经被撕下来的那一页夺过来,仔细捋平整了放在臂弯里护着。 燕凉竹看着他的动作,皱眉:“这是我写的,我想撕想烧与你何干?” “我”贺绛低着头看着这几句诗,“我从前还以为你在燕西是享福的,还在背后念叨你说梅氏出事也没见你去求求西州王” 是他想错了,那段时间眼前人估计也不好过。 “我要拿给梅淮安看看,让他瞧瞧你对他有多上心!他估计也误会你了,否则你刚来渭北的时候他怎么待你不亲呢。” 燕凉竹伸手想抢回来:“不用你管,我与兄长好得很没有不亲,你还给我。” “不给。”贺绛说,又嘟囔,“我长这么大还没人给我写过诗呢,我拿梅淮安的收着看看都不行?” “” 燕凉竹沉默片刻,说:“这诗也不单是写给他的。” “嗯?你还给旁人写过?”贺绛追问。 “不是这个意思。”燕凉竹摇摇头,目光落在身侧这人怀里的那页纸上,“当时梅氏兵败,天下无主致使各地纷乱不平。” “那时的心情并非是着急殿下一人,天下大乱,各州的黎民百姓也得过日子啊。” “” 不见宿命裹星人,天下何以太平。 贺绛哑口无言,是他想的太浅薄了。 他低头又看向怀里抱着的这页纸,沉默许久。 最后猛地抬头说—— “如此就更不能让你撕掉了!兄长说我身上正缺这个,我得拿回去好好看看!” 兄弟小情,家国大义。 贺绛这一瞬间终于明白兄长教导的话是什么意思了! 第348章 佛君长的也太助眠了 燕凉竹本来想把他写的诗拿回来。 但这会儿听着贺绛的话,想了想觉得也不是什么紧要的东西。 最重要的是 如果他拒绝,说不定这人又得纠缠半天。 他点头应下:“将军喜欢就拿去,不要随意示于人前即可。” 总归这诗的意头不太好,要是有心人拿这首诗瞎找茬儿就不好了。 “你放心,我谁也不给看。” 贺绛把这张写着诗句的纸张仔细折叠起来,放进怀里。 随后又抬头看着眼前人,突然想起一件事。 “哎,昨天晚上你是不是跟我说了什么话来着?就是我趴在桌子上看你写字,看着看着我睡着了,但迷迷糊糊又记得你跟我说了什么” “将军忘了?”燕凉竹把手里的笔放下,“昨晚答应让你留在我的房间里是有条件的,将军不能睡醒了就假装忘记,这不是君子所为。” “小心眼儿了不是,谁假装忘记了,我是真忘了。”贺绛说,双臂放在书桌上看人,“你昨晚让我干什么来着?” “” 你才小心眼儿。 燕凉竹有些无奈,低声说:“等我把这篇文章写好了,劳烦将军帮我找个地方寄出去。” “啊?就这么点小事啊。”贺绛还以为会有什么咳,“行,寄到哪儿啊?” “等我写好了再告诉你,得寄到中州一个文楼里。”燕凉竹沉默一瞬,“但这件事不好办,毕竟现在中州都是岭南的人” 他想着,岭南若是能答应把中州还回来,到时候以贺大将军的身份想往中州寄信就方便多了。 还得再等等。 “哎呀,中州很快就不是岭南的了。”贺绛在燕凉竹面前说话比对方直接许多,“你放心这事儿包在我身上,你尽管写,写好了告诉我一声,我安排人送出去。” 燕凉竹这就放心了,点点头:“好,那就多谢将军。” 眼看着没有旁的话题能说,天色也快到傍晚时分。 贺绛自然没有理由再呆着,其实他想问问燕凉竹要不要跟他一起吃晚饭 但看人又拿起笔专心致志盯着纸张的模样,就不好意思邀约了。 “你还得忙啊”他有些失落的说,“那我先走了,你忙。” “” 燕凉竹点点头没说话。 贺绛看人也没留他,只能一步三回头的离开这间书房。 等他走出去之后,坐在书桌后的人指尖紧了紧笔杆,抬头看了一眼黑色衣角掠过门槛的画面。 很快又收回视线继续盯着桌面,愣神许久都没有再动笔。 湛蓝天幕逐渐沦为浅白,而后又蒙上一层绚丽的橙色霞光。 这宣告着白天的结束,又到了傍晚夕阳绽放的时刻。 浮生殿的书房里。 梅淮安最近兴许是累着了,午休竟然睡了一整个下午,约有两个多时辰。 这会儿躺在软榻上还没睁开眼睛,就察觉脸颊旁边有些痒痒。 他睡梦中无意识抬手摸了摸,却意外摸到了另一人的手! 心下一惊,瞬间睁开眼扭头看旁边—— 就瞧见贺兰鸦侧坐在软塌边上,手还在空中没有来得及收回去。 “你吓我一跳” 梅淮安捂嘴打了个哈欠。 不知道这人是故意来摸他脸,还是想替他整理脸颊上的发丝。 他反应过来笑了笑,算是逮着这人主动触碰他的画面了! “你忙完公事了?” 贺兰鸦收回手坐的端正,有些别扭的解释一句:“你睡得太久了,我过来看看你起来。” “兴许是昨晚照顾你太累了。”梅淮安朝他笑了笑,又说,“不好意思啊,我也不知道怎么一觉睡了这么久,其实你可以提前把我叫醒的。” 毕竟这人让他待在这里,就是想让他陪他说说话,有个什么动静屋子里就不会死寂一片。 但他直接睡着了,想必又叫这人孤孤单单一下午。 他躺着没起身,往坐着的人身边挪了挪,伸手圈住腰身把脸埋在贺兰鸦侧腰上。 忍不住动着鼻尖嗅了嗅,古朴沉稳的檀香木味道,一如往常。 兴许是这个深嗅的动作叫人有些不好意思,贺兰鸦落手握住他小臂,轻轻拿开。 “你睡的香,不忍扰你清梦。” “谁跟你说是清梦?”梅淮安脸埋在人腰上不起来,张嘴轻咬了一口腰侧的肉,用牙齿磨了磨布料,“梦里都是你,昨晚的记忆太深刻了,我可没喝醉。” “” 贺兰鸦伸手放在对方胸前,原本是要把人推开。 但下一瞬手腕就被捉住了,直接按在躺着的人胸膛上! 没一会儿,两人之间的气氛就又黏糊起来。 梅淮安握着对方掌心在自己坚实的腹肌上磨蹭,埋着脸轻声嘟囔。 “你在那儿忙公事喊我来陪你,我却睡着了也没起到什么作用,对不住啊。” “无无妨。” “哎,你轻点掐啊。” “” 贺兰鸦没控制住手指抓了一把,听人控诉的动静就跟触电似的,急忙抽回手! 心说不能这样,这里是书房。 他率先动身往旁边挪,后又干脆站起来远离软榻:“起来。” “哦。”梅淮安看着对方逃离的动作直挑眉,他坐起身穿鞋,随口说话,“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一看见你就困,估计是你长的太助眠了。” “” 贺兰鸦不知道该怎么接这话,他坐在门口正对面的茶桌上伸手倒茶。 梅淮安站起身去洗脸,走了两步突然嗓音放低了些—— “哎,今晚还要不要跟我一起睡?” “!” 贺兰鸦摇头:“这样不好,这里是行宫” “行宫怎么了,我有一百个理由能光明正大留宿在你殿里。”梅淮安看他紧张兮兮的模样就觉得有意思,“再不济我夜里偷偷爬墙也可以,你记得到墙根儿底下接我。” “又说混账话?”贺兰鸦看他。 “行行行,我混账,你不愿意就算了,整的像我逼良为娼似的!” “” 第349章 贺绛生平第一次反抗他哥! 这都什么词汇。 贺兰鸦转过身面对茶桌坐着,不理会身后的人了。 梅淮安不逗他了抬步去洗脸,嘴角笑意就没落下去过。 半晌才听茶桌那边的人回话,连商量私会这种事语气都正经极了。 “不是不愿意行宫夜巡不断,凡事都有个万一。” 不是不愿意,那就是愿意咯。 “我知道,我逗你呢。”梅淮安心里稍稍痛快些,又对着洗脸盆叹气,“行宫就是规矩多,等咱们离了行宫我天天钻你帐篷。” “”茶桌边的人没说话。 梅淮安拿帕子擦脸,想了想突然笑出声来—— “哎,到时候你直接叫人把你的大帐跟我的连在一起,两个寝帐中间留个小门,就说是方便咱们商议战事,这样好不好?” “有人来了,别说了。”贺兰鸦脸色有些不自然,没回应上一句。 其实要把寝帐连在一起这种胡话,梅淮安只是随口玩笑而已。 但他没想到—— 不久之后,把他每句话都认真记下来的人,还真就这么办了! 这对当时从战场上浴血回帐的他来说,绝对是个大惊喜。 贺兰鸦提醒完有人来了,门外当即就传来脚步声。 “梅淮安,梅淮安,你在吗?哥,你们干嘛呢?我能进去吗?” 是贺绛风风火火的声音。 梅淮安擦着手往茶桌边上走,伸了个懒腰。 贺兰鸦抬手理了理衣襟,才朝门外说话:“进来。” 贺绛听见允许了这才敢把门推开,走进来还纳闷儿:“你俩说话就说话,把门关严了不闷吗” 梅淮安擦手的动作顿了一下,但想到贺绛这个直男脑子估计也想不出什么名目来。 他气定神闲的往旁边凳子坐下,端起桌上贺兰鸦刚给他倒的温茶喝了两口。 果然。 在两人都没解释的情况下,贺绛自己就琢磨出了答案。 “哦,你们是在商量给岭南那边通信的事儿?怎么样,听说那边寄信来了?” 他说着话也往茶桌这边走,根本就没发现面前这两人之间的暧昧气氛。 贺兰鸦没有回答,直接问他:“你来做什么?” “我?我来找他呀。”贺绛抬手指了指梅淮安,“我找他有事,听说他在你这儿我就过来了。” 梅淮安把擦手的帕子随意叠了叠放在桌面上,转头看人:“找我干什么?” “咳,没什么。”贺绛压低嗓音说,“嘘,你先跟我走,我们去外面说” 书房里就坐着三个人这是不想叫谁听见?一目了然。 贺兰鸦冷冷瞥他一眼:“就在这里说。” 梅淮安乐了:“对,你当着他面说又能怎么样,他还能吃了你?” “” 梅淮安这小子一点都不上道。 贺绛感觉今天这一趟又是白跑了,瞬间蔫声丧气的嘟囔着—— “你答应我的事儿都多少天了,也该兑现了,等到开战了整天忙的吃饭都顾不上,就更没工夫算了,他肯定不同意。” “你说的是”梅淮安刚睡醒有些懵,片刻之后才想起来,“哦,你还惦记着滑翔伞呢?哎呀。” 贺绛看他这个态度摆明了不想教,噌的站起来:“算了算了我走了,像我多惦记玩儿似的,你俩才是沆瀣一气我算看明白了,不求着你们!” 说完转身就要走,一米九的个头从背影都能瞧出委屈来。 本来就是嘛,梅淮安老早就答应说会带他研究滑翔伞,之前太忙了就一直拖一直拖。 他按耐住急切心情等着盼着,好不容易现在有点时间再过几天就更忙了。 这俩人是一个不想让他玩滑翔伞,一个懒得教他怎么弄。 他算是看明白了! “哎你急什么,我没说不带你玩儿。”梅淮安站起身把人拽回来,贺绛等的时间确实不短了,“我倒是随时都能教你,但这事儿得让你哥同意啊。” 他不是不想教,是不敢教。 贺绛听不明白隐晦的话,梅淮安就索性把话都挑明了。 “你哥要是不同意我哪儿敢带你玩那么危险的东西,如果有什么意外磕着碰着,我负不起这个责任。” 贺绛一听确实是这个道理,转回头看他哥:“你让不让我去?” “” 梅淮安脸上笑容一凝。 怎么感觉贺绛今天对他哥的态度,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没有从前那么软了,习惯了以往贺绛哼哼唧唧求他哥的模样,突然听见这么一句硬气的话,就感觉 有些带刺儿的意思。 他悄悄看了一眼贺兰鸦,果然,那边坐着的人已经脸色不好了。 贺兰鸦坐着没动,抬眼看贺绛:“这是你向兄长请示的态度?” “我想跟梅淮安出去做滑翔伞,已经跟你提过许多次了你不是不知道,我还要用什么态度请示呢。” 贺绛低着头说,嗓音有些沉重。 “兄长,我已经二十三岁了,不是十三岁,你也只比我年长两岁。” 为什么处处都要管着我。 “” 这几句话响在书房里,气氛瞬间就降至冰点! 梅淮安大概能理解贺绛突然别扭的原因,是这些年被管的太狠了。 比如—— 夜不归宿要被训斥,跟谁出去玩,玩什么,也得先经过‘家长许可’。 可贺绛不是小孩子,他已经二十三岁了。 平时一言一行都得小心翼翼,每次看见他哥都恨不得缩起脖子做事。 事实也跟梅淮安想的一样,贺绛就是这么想的。 他低着头站在茶桌边,视线盯着他哥的衣角这次不想妥协了。 他不怕被罚,只是总被‘我都是为你好’的名义给钉着,很难受。 他从前也觉得难受,只是从前不说而已。 因为太心疼他哥,就宁愿自己难受些也想叫他哥放心。 但是如今 他突然意识到不能再事事都只听兄长的意愿,也该他自己做自己的主了。 否则再这样下去,就会像梅淮安说的那样—— 你的婚姻大事你是做不了主的,得问你哥的意思。 可是一想到连后半生的伴侣都不能自己做主,贺绛就感觉快要窒息! 憋到今天才小小的‘反抗’一句,是他对哥哥最大最大的敬重了。 ———— 【ps:五一假期终于来啦!大家把小礼物送一送,冲冲榜单加更了!】 第350章 梅淮安,你这人真的很烦! 【本章加更来自昨天打赏的所有崽崽们,加班费又够啦!想要明天继续加更就送送小礼物,打赏礼物还可以参与抽奖哟,冲鸭!】 —— 书房里一片寂静,贺兰鸦说。 “我只比你年长两岁,所以我就没资格管你了,是吗。” 贺绛也不是这个意思,有些心虚但语气很硬:“我只是说我现在长大了,有很多事我想自己做主,我要自己做主!” 怎么突然翅膀硬了? 贺兰鸦抬头打量他,眸子微眯:“比如?” “” 比如我的婚姻大事你不要管。 贺绛沉默了会儿,说:“我想跟梅淮安出去做滑翔伞,我想去。” “我有说过不同意?”贺兰鸦转过头去,表情就是懒得看他,说的话也冷漠无情,“你去或不去与我何干,是你非要来问我。” 冷冰冰的模样太刺人了。 贺绛伤心之下直接把梅淮安卖了,抬手一指:“是他说我得问过你才能去!” 你们兄弟俩吵架关我什么事! 梅淮安赶紧后退一步,在这俩人说话的时候就只充当背景板,一句都不插嘴。 贺兰鸦突然把手里的茶盏往桌面一拍,冷声呵斥:“他叫你问你就问,刚才你的意思不是不想叫人管你吗?自己的事总想着问旁人,问了以后又觉得旁人管你太多,如此德行出去!” 贺绛也恼了:“现在嫌我没出息了,我小时候你就这么管的!你把我管的没出息了又来嫌我,我出去就出去!” “砰!” 夺门而出。 “” 这兄弟俩沟通起来还真是言简意赅啊,一句话都不多说。 话不对头转身就走,就算聊的驴头不对马嘴也都互相不解释。 难怪这些年总是贺绛主动服软,迁就他哥,否则俩人都硬气那不得天天打架。 梅淮安在一边看的啧啧称奇,书房里也彻底安静下来。 贺兰鸦沉着脸坐在茶桌边上,垂眼不说话的模样挺吓人的。 他走过去快速在人生气的脸庞上亲了一口,说:“我走了,哎我打算明天带他出去做滑翔伞,安全你放心,我出事都不叫他出事。” 说完也转身要离开,但下一瞬—— 手腕就被坐着的人攥住了! “你去看看他。”贺兰鸦嗓音无奈,又低声说,“可以出去玩,你也不许出事。” “好。” 贺绛走的时候没关门,这会儿门外虽然没人但也不能太腻歪。 梅淮安手腕转了一下捏捏贺兰鸦的手掌,很快松手转身出门,得去追贺绛。 “” 贺兰鸦一个人坐在点了灯烛的书房里,看着两道相继跑走的身影。 沉默半晌,才默默起身回了内殿。 廊下碰见寒翅,寒翅问:“佛君,晚膳已经准备好了。” “不吃。”贺兰鸦说,走出几步又转过身,“行李都收拾好了?” 寒翅点头:“都已经准备妥当,随时都能动身。” “你随我来。” “是。” 主仆俩一前一后往内殿走去。 另一边。 跑出去的两道身影很快就在宫道上出现,周围宫墙上挂着青莲壁灯。 梅淮安紧跑几步都撵不上,只好喊人:“等等我啊!你属牛的?伸着脖子往前跑。” 疯跑了一会儿贺绛总算冷静些,这会儿听见身后人说的话也能下意识回嘴:“你才属牛的。” 嘴里说着话,脚步倒也慢下来了。 梅淮安顺势追上他,伸手揽着贺绛的肩:“怎么了你,这么直来直去的拿话刺他,他肯定不吃这一套啊。” “你别管了,跟你没关系。”贺绛垂着眼说。 梅淮安转头看他,发现这兄弟俩长的还真是像,不高兴的时候表情都大差不差。 “不让我管?那行啊,本来还想给你出出主意,你要不乐意听就算了。” “” “梅淮安你这人真的很烦!” 梅淮安笑了两声没说话,就听贺绛闷声又说:“那你说。” “这个态度?我不说了。” “不说算了!!” 贺绛本来就烦还又被逗,直接开启暴躁模式打算再疯跑一通! “好好好,我说我说。” 梅淮安的恶趣味还真是能在兄弟俩身上都找到乐趣,看这俩人炸毛就感到快乐无比! 他又走几步勾住贺绛的肩,说:“别急啊,你看你口口声声说自己二十三岁了,干的事儿可都不像二十三岁的。” “哼。”贺绛没说话,脸上表情就是‘你在放屁,我不听。’ 梅淮安想了想,说:“刚才你走了以后,他同意我带你玩滑翔伞了,只是说要注意安全。” “真的?”贺绛问了一句,很快就硬气起来,“他就得同意啊,他凭什么不同意,我自己想去哪玩还得叫他允准了才能去,凭什么!” 梅淮安往他背上拍了一巴掌:“别蹬鼻子上脸啊,目的达到就够了,你还絮叨个没完没了。” “不是,你到底站哪边儿的啊!”贺绛甩开肩膀上的胳膊,都不明白这人两头跑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我站哪边?怎么着,你们兄弟俩要反目成仇了,不是一家人了?” “” 这话说的在理,是自己刚才的话有失偏颇,贺绛皱眉嘟囔:“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是觉得” “想叫他管,又不想叫他事事都管,最好是婚姻大事别管你,你提前闹腾闹腾叫他知道你也不是全然听话的,是?” “” 贺绛沉默了,转头看身边人。 “梅淮安,你脑子到底怎么长的?怎么能把事儿看的这么明白啊,你别是我肚子里的蛔虫” “滚!你才是蛔虫。” 梅淮安也不等贺绛了直接抬步往前走,走进威武殿左侧的花园里,贺绛平时就在这里打拳。 周围假山花草鱼池,应有尽有,假山旁边还摆着石桌宽凳。 “你等等啊。”这会儿轮到贺绛粘着人不放了,“算我刚才态度不好行不行?我跟你赔不是,我这不是一着急心情不好吗。” 梅淮安脑子聪明,既然都看透他的心思了就一定有办法! 贺绛这会儿是把眼前人当成救命稻草看待,他的终极目的—— 不想叫他哥管他的婚姻大事! 不管往后他要跟谁在一起,甚至不管那个人是不是燕凉竹,他都不想叫他哥参与意见。 梅淮安在石桌边坐下,桌上的茶水还是温的。 想来是贺绛也有傍晚打拳的习惯,侍卫们提前就在这里备好了茶水。 贺绛殷勤的亲手给人倒茶,双手捧着递过去:“好兄弟,你跟我说说,你帮我出出主意啊。” “哟,这会儿不是把我胳膊甩开的时候了,梅淮安你这人真的好烦” 贺绛脸都臊红了:“哎呀我那不是来来,你搂我,想怎么搂都成,你今晚搂着我睡一觉都成!” “美得你!” 梅淮安被逗的一秒笑开,故意装的严肃脸也装不下去了。 贺家这兄弟俩一动一静,就是专门克他的! 第351章 家国未定,不考虑儿女私情 —— 威武殿侧边的花园里。 天色已晚,假山两边的灯笼已经点起来了。 两人坐在石桌上几乎是头对头,贺绛啰啰嗦嗦絮叨大半天,梅淮安伸手接茶盏打断他的话。 “你不就是不想叫他管你的婚姻大事嘛。” 一听这话贺绛眼神都亮了,忍不住催促:“我就知道你有办法!你说你说,我都听你的。” “哎,你听过一个小故事吗?”梅淮安接过茶水浅啜一口,“做大谋小。” 贺绛摇摇头,满眼的求贤若渴:“我哪儿听过这些啊,你直接说!” “从前有几个人住在一起,其中一个人想在他的那面墙壁上凿出一扇窗,但周围几个人都不同意。” “于是那个人就恼了,闹腾着要把房顶掀掉谁都别住,几个人很快便打了起来,后来有长者来劝另外几个人,开窗总比掀房顶好啊。” “最后那几个人就同意凿窗了,只要不掀房顶就行。” “” 梅淮安说完,端起茶盏又喝两口。 贺绛:“?” 梅淮安只好把话说的更明白些—— ”你的目标如果是想要月亮,众人都会觉得匪夷所思,这个时候你再告诉别人你只要一颗珍珠,旁人就能接受了。” “毕竟,珍珠总比月亮要实际的多。” “” 梅淮安无奈捂脸,嗓音压低了些:“假设婚姻大事是珍珠,你就需要做些能代表‘月亮’的事,最好能让你哥匪夷所思蹦起来,这回明白了?” 贺绛自己支着下巴琢磨,半晌才开口:“你意思是,我得干点更出格的事,然后他就能同意我自己做主与谁婚配?” 总算明白了! “哎,这是你自己想的啊,我可没这么说。”梅淮安提前打预防针,这人惯会卖队友,“我只是给你讲个故事而已,你要怎么做都是你自己的想法。” 贺绛这会儿也明白了,嘿嘿笑着点头:“放心,我这回肯定不出卖你,都是我自己想的!” 梅淮安看他胸有成竹的模样有些好奇,问:“你准备做什么出格的事?” “啧,你不是说不关你的事嘛,你别问,我自己心里有数!” 贺绛若有所思的嘿嘿笑着,眼底露出不少期待。 “” 梅淮安突然有些不好的预感,但此刻也没在意。 他想着最出格的,也不过是闹腾闹腾要离家出走什么的,否则旁的还能怎么着? 假装被管的狠了要离开渭北,这就够那秃驴心急如焚了。 其实他把贺绛带到这处清静的小花园里,是有别的事要问贺绛。 “咳,你先别琢磨了,我有事问你。” “什么事?”贺绛端起茶盏也喝了两口,“你直接说呗。” “你对那谁,喜欢了?真的假的。” 梅淮安说着话,抬下巴往隔壁院子燕凉竹那边指了指。 贺绛喝茶的动作一顿,跟着就有些不好意思:“你问这个干什么,你别管。” “行,刚给你出完主意就叫我别管。”梅淮安站起身打算走人,“我给你出的主意也不一定对你哥有用,要是没用你也别再来问我,我可不管。” “哎哎,别走啊。”贺绛赶紧把人拽住,又按回椅子那边去。 “” 梅淮安顺着他的力道坐回原位,也没再催促就只静静等着。 过了好一会儿,贺绛才摇摇头:“不是我不告诉你,是我自己也不知道啊。” “不知道?”梅淮安揉了揉鼻尖。 贺绛压低嗓音说:“我现在就是感觉他挺好的,长得好看人又聪明,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喜欢,就是老想看见他,想跟他说话,他不爱搭理我我还有点伤心” “这这你还不清楚?”梅淮安讶异看人。 贺绛挠了挠额角:“我也不知道,哎呀往后再说。” “我不是关心你喜不喜欢。”梅淮安语气严肃了些,“我意思是,你要不是认真的就别招惹他,一时兴起什么的你换个人骚扰去。” “”贺绛皱眉,没说话。 梅淮安又说:“我还指望他往后能娶妻成家呢,根本没想过叫他与你有什么纠缠,当然你要能叫人喜欢上你也是你的本事,但你要是敢戏弄他,我饶不了你。” “他是我梅家养大的孩子,就算爹不疼娘不爱也还有我护着,谁都不能欺负他。” 几句话说的掷地有声,这是梅淮安第一次正式警告贺绛。 谁让他连喜不喜欢都不知道,还一个劲儿往人直男身边凑呢。 贺绛自知理亏,小声说:“我知道,你放心,就算他不喜欢我我也绝不死缠烂打,我尊重他的选择,现在我没想怎么样,当朋友还不行吗?” “当朋友没关系,都随你。”梅淮安笑了笑,“其实我也不用担心,他说他暂时没有想发展私人感情的打算。” “!” 贺绛抬头看人站起身的动作,连忙追问:“他什么时候说的?” “昨天。”梅淮安已经找机会试探过燕凉竹,“人家亲口说的家国未定,儿女私情绝不考虑,哎,我们凉竹可是有抱负的好青年,你别搅和他。” “” 梅淮安起身回他的小院子吃饭,石桌边只留下贺绛一个人待着。 他静静坐在椅子上,抬手摸上胸口,那里还放着从诗集上撕下来的纸张。 嘴里念叨—— “家国未定,不考虑儿女私情” 翻来覆去念了好几遍,半晌忽觉羞愧! 回到小院子的时候,晚饭已经准备好了。 二妞和陈香张罗了一桌子好菜,还请来了燕凉竹,几个人就等着梅淮安回来了。 于是,他刚进门就被二妞拽到边上洗手,很快入座。 桌上四个人许久都没坐在一起安安静静吃顿饭了,气氛轻松又温馨。 二妞盛汤,陈香盛饭,燕凉竹跟梅淮安只负责吃就行了。 尽管桌上的菜都是普通家常菜,并非什么珍馐美味。 但这一顿饭几个人都吃的无比畅快,心里踏实! 第352章 滑翔伞 饭快吃完的时候,梅淮安问他们。 “明天我要带贺绛出去做滑翔伞,你们去不去?” 陈香率先摇头:“殿下去,我要去牢里看守岭南兵还想在底下的小兵里稍稍打探一下关于赈灾银的事。” 中州八十万两赈灾银无故失踪。 此事不仅压在梅淮安心头上,其余中州将士们也感到委屈啊。 每个人都想尽快查明真相,还先皇和殿下一个清白,也还中州一个清白! 燕凉竹说:“我不想出去,我要留在房间里继续写文章,时间一点都不富裕。” 梅淮安想说些什么,但旁边二妞激动的脸都红了。 二妞喊着:“去去去!我肯定去!老早就想见识见识滑翔伞了,你一直忙着我也没好意思提,我特别想玩!安哥带我去!” “好好,带你去,别吵。”梅淮安朝二妞说完,又转头看燕凉竹,“其实那文章也不是非得急着写出来,我带你出去走走,散散心?” 他总觉得 自从西州王做下的事被燕凉竹知道以后,燕凉竹整个人就变了。 比从前多了些抑郁不安,眼瞧着人都沉默寡言了不少。 这不由得让他想到第一次在山谷里见面时,那时候燕凉竹虽然是大哭着,但身上的气质明媚灿烂,极具少年气息。 没有跟此刻一样郁郁寡欢,仿佛对什么事都提不起兴趣,一心只想尽快做事弥补些什么。 整个人看着极不轻松,梅淮安心里也不是滋味儿。 所以此刻,他在饭桌上提出想带人出去走走,逛了山野间能散散心也好。 但燕凉竹还是摇头:“不了,往后等你们做出来我有的是机会玩,不急在一时,正事要紧。” 说这话时,他眉眼间笼罩着一层宁静,就像是波澜不惊的一潭水。 梅淮安知道,潭水面上越是平静,潭底蛰伏着的东西就越凶猛。 有些事旁人无法帮助,比如生身父亲这个坎儿得燕凉竹自己迈过去。 梅淮安也不勉强他,点了点头又看向陈香。 “你去守着岭南兵也问不出什么,不如跟我一起去做滑翔伞,这东西说不定行军打仗的时候用的上,你提前了解一下对咱们有好处。” 岭南俘虏那边不用守着,他们不敢跑。 毕竟乖乖待着还能被他们主君救回去,敢擅自跑路那就格杀勿论了,谁也不会犯傻。 就算是有人想犯傻,边上还有只老狐狸林九儒看着呢。 “好。”陈香自然听话,一听滑翔伞对战事有帮助也来了兴趣,“那就听殿下的,我也跟着去。” “就这么定下了,明天你们也早点起来,咱们吃了早饭就出门。” “好!”二妞应下,忍不住又问对面的人,“凉竹哥,你真不去啊?滑翔伞很好玩的,人能飞起来!” 燕凉竹想到贺绛也会在场,自己最近也确实有事要忙,摇摇头:“不去了,我不喜欢出门。” 能避就避着,不见面。 “” 四个人又说了会儿闲话,等月上枝头的时候才各自回房间洗漱休息。 夜幕下,整个行宫都笼罩在宁静祥和的氛围里。 大战在即,这是过一天少一天的安心夜晚。 —— 第二天。 时辰临近午时。 行宫外的某处高耸山谷,山谷底下就是离开天水关的官道。 梅淮安在山谷顶上坐着一块巨石,手里捏着根儿野草瞎晃悠。 突然瞧见官道上有辆蓝色马车正驶过来,这是 他遮了遮眼前阳光仔细看去,认出挂着的黑金旗帜上画着莲花,底下似乎是一对翅膀。 寒翅的马车? 竟然这么快就出发了。 他从巨石上俯身往下喊人:“寒翅?寒翅!” 马车刚好在过一处较陡的路面,车速放慢。 马车里的人听见呼喊声连忙从车篷里钻出来,示意车夫停下,随后站在车板上扶着棚顶仰头看。 很快就朝山谷上的人说话。 寒翅仰着头喊:“哎!殿下怎么会在啊,听说殿下今天跟大将军在这里琢磨滑翔伞?” “对,你这就走了?动作好快啊。”梅淮安朝他说。 寒翅应声:“佛君有令自然不能耽搁,可惜属下见识不到滑翔伞了!” “这怕什么,等你回来我给你做架新的。”梅淮安说,“此去一定得注意安全,反正随机应变,你自己机灵点儿!” 寒翅点点头:“殿下放心,寒翅一定不负所托!” 两人一来一往的喊话,跟打哑谜似的。 旁边二妞听见动静,连忙抱着几根木棍跑过来了,趴在巨石上朝底下喊。 “寒翅哥!听说你要去中州?你别急别急!我有东西叫你带!” 寒翅仰头望去,瞧见是这小子都气笑了:“我去办正事,怕是没有闲逛的功夫。” 二妞哼唧:“好哥哥,你给我带带嘛,就买点东西肯定有时间的,行不行?” “哎。”梅淮安抬腿踢二妞,示意别给寒翅添乱。 二妞也不觉得疼,伸着脖子往下喊:“哥,行不行啊?” 寒翅只好应他:“你想要什么?若是时间够用我就给你带回来。” “那个那个!新剑鞘!要有老虎纹花样儿的!去皇城铁铺里买,回来我给你钱!”二妞兴奋喊着。 渭北军营里发的剑鞘都是铁匠们大批量砸出来的,二妞现在用的是他二叔不要的黑铁剑鞘,不太满意。 他看见陈香有把匕首鞘是老虎纹的,可气派了! 陈香说这是中州皇城铁铺里才有的样式,在外买不到,这些天可把二妞馋坏了。 “老虎纹的剑鞘。”寒翅重复一遍,“成,我记住了,要是有机会我给你买回来。” “寒翅哥,再给我买点好吃的!要中州的冬瓜脆糖和白梨糕哎哎,马车怎么走了!”二妞扯着嗓子喊,“哥!哥你听见没有啊,冬瓜糖——” 梅淮安目送着寒翅的马车从山谷里逐渐驶远,伸手拽二妞起来。 “你叫他给你买这些干什么,过段时间你想要多少有多少,想直接去中州买都行。” “啊?中州被岭南占着呢,寒翅哥有通行令才能去,我怎么去啊。”二妞不信。 梅淮安也没告诉他岭南很快就要撤出中州的事,弯腰把二妞刚才捡的木棍拿上。 就听身后树林里的贺绛喊他—— “梅淮安,你来看看我绑的伞架行不行?我怎么觉得跟你绑出来的不一样呢。” 第353章 南湾郡那边有海鬼! 【本章加更来自读者[是木木楠],感谢木木的大神认证,加更奉上!其余崽崽们别忘了点一点小礼物,只要加班费够了明天继续加更哦!】 ———— 梅淮安还没回话,贺绛旁边的蒋名义就说了。 “将军,你绑的伞架中间少了条木棍,你这是斜着的啊,你瞧殿下给咱打样儿的这个,你瞧。” “” 梅淮安抬步往贺绛他们那边走,旁边林子里几只乌鸦突然惊起! 黑乎乎的扑腾着就飞远了,方向是飞往刚离开的马车那边! 他最厌恶乌鸦,看见这一幕心里咯噔一下,转头看了看周围:“二妞,你带弓箭了吗?” “没有啊。”二妞也扭头看天边,“安哥你要射鸟儿?都飞远了。” 梅淮安定定看着寒翅马车的方向,半晌摇摇头:“算了。” 树林里有乌鸦,这很正常。 陈香在树林里喊:“殿下,我扎好伞架了你来瞧瞧。” “来了!” 梅淮安加快脚步往陈香那边去。 这片树林里除了有贺绛蒋名义、二妞陈香,还有贺绛帐下的几个其他小将。 此刻众人都各自把木棍摆在地上,仔细用麻绳固定出伞架模样。 梅淮安到树林里就先做了一个放在那儿,让他们比对着自己动手扎伞架。 不得不说,这群军营汉子的动手能力还是很强的! 几乎都不用他怎么指导,一个个扎出来的伞架子都像模像样。 梅淮安转了一圈,看着地上十几个伞架点点头。 “就是这样,但我现在不确定这些框架组成之后能承重多少,咱们得一次次尝试过后才敢上人试飞。” “你那天在悬崖上是怎么弄的?”贺绛擦了把汗问他。 梅淮安眯着眼睛想了想,摇头:“那天天色已晚,而且悬崖的高度和风力都能决定降落呃,简单来说,此刻咱们身处的地势高度不一样,滑翔伞的伞架配比也得改进。” “暂时先用木棍尝试,等后期能确定重量配比再打造更结实的铁制伞架。” 树林里一群人都听的面面相觑,也插不上话,总之是眼前这位说让怎么做,他们就怎么做。 梅淮安又说:“此处地势略矮,但也是寻常林间作战会有的高度,我们不能再按悬崖那天的配比去做,得重新试出能在林间作战使用的滑翔伞。” 否则今天这一行就是没什么意义的,毕竟不是处处都有高耸悬崖。 二妞在林中地上蹲着,抬头说:“安哥,你就说该怎么才能试出来?我们要怎么做。” “就按你们现在各自长短不一的伞架继续完成,配上伞蓬,等做好之后我们用重量相等的石头试飞。” 等做好了一个个试,就能找出最接近完美飞行的配比。 继而演算出重量比例,圈定一个人用伞架配比范围,节约时间并降低危险系数。 这是在没有精准仪器下,梅淮安能想到的唯一办法了。 “伞蓬在那儿。”他抬手往旁边指。 大树底下堆着些厚厚的篷布,这样的篷布一般是用来扎帐篷的,但又比冬季的帐篷材料要薄一些。 这样结实的布料用来做滑翔伞刚刚好,是梅淮安早上去库房里挑选的。 他说着话,陈香就往树下那边去拿了张蓬布过来,二妞抬手递上剪刀。 梅淮安蹲下身子拿过他刚才给众人打样儿的伞架,耐心仔细教导着。 “把这些篷布用剪刀固定在伞面上,上面盖一层,底下铺一层,记住,边角一定得绑结实了,否则在空中会被吹散,但凡有一角不稳,你整个人就会失去平衡直接坠落!” “啊。”众人齐齐抽气,“那怎么敢去悬崖上” “这一点很难解释。”梅淮安说,“但事实就是如此,越高的悬崖用滑翔伞才越安全,因为滑翔伞只有在足够的风力下才能起到缓冲作用。” “多说无益,你们直接动手试试就知道了,做这个没你们想的那么简单。” “” 贺绛突然咬牙说:“你既然没有十足的把握,那你当时背着这个从悬崖上飞下来,就没想过摔死了怎么办?” 想到那时亲眼看着人从悬崖跳下去,贺绛这会儿都还心有余悸! 这人还真是大胆啊! 梅淮安伸手往贺绛胳膊拍了一下,朝他笑:“别琢磨了,快系伞蓬,一会儿就可以用石头试飞,这回你可如愿了?省得天天惦记。” 贺绛瞥他一眼,念在周围人多没有数落这人一点都不珍重性命,转身摆摆手:“干活!” “是!” 一群人都呼呼啦啦的跑动开,去拿伞蓬。 林子里热闹而忙碌,时间过的也快。 他们出来是带了食物的,陈香在旁边热了些卤牛肉,又熬了一锅肉汤。 梅淮安坐在边上简单吃了些,二妞跟贺绛他们还在和伞蓬‘打架。’ “殿下。”陈香坐在梅淮安盘着腿的膝盖旁边,小声说,“最近咱们的人里有些谣言,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但我感觉得告诉你一声。” 咱们的人,指的就是中州旧部。 梅淮安把视线从林子里收回来,低头看他腿边坐着的人:“说。” 陈香压低嗓音,神神秘秘的:“南湾郡那边有海鬼!” “” 虽说是正午林间气温逐渐热燥,但梅淮安猛地听见这句话还是后背一凉! 他皱眉追问:“说清楚,海鬼是什么意思?” “就是海域某些孤岛上藏有强盗匪徒,这些匪徒都被称之为海鬼。” 陈香仔细解释着,提起匪徒脸色有些冷厉。 “咱们的人里有家是靠近南湾郡那边的,说最近几年闹海鬼闹的很凶,有时候青天白日海鬼都敢进村庄抢女人,抢银钱,身手了得。” “得手之后就从提前规划好的岸边撤离,行船驶进海域中,追都追不见踪影。” 海盗? 梅淮安说:“闹就闹呗,总有收拾他们的那天,当这天下没有王法了吗。” “殿下。”陈香正色许多,“有传言说赈灾银是被那些海鬼劫走的,传言还说有人亲眼瞧见了,人现下就在军营里,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 ———— 【参加‘礼物之王争霸赛’给淮安鸭鸭上分了,冲鸭!明天见!】 第354章 让你们干什么就干什么,废话真多! —— 赈灾银,南湾郡,海鬼。 梅淮安瞬间来了精神! “怪不得,怪不得我一直觉得赈灾银消失的蹊跷,人过留名雁过留声,就算被劫了销赃也得有个路数啊。” 但如果是消失在海域里,那可不就是来去无踪吗! 他猛地攥住陈香胳膊:“去查!你去找大表哥他们问,让他们把最初提起海鬼还说自己看见了那人找出来,把他带过来见我!” “啊,传言不一定是真”陈香就是觉得这消息不太准确,才没有一早就来禀告。 “管他是真是假,你把人带过来问问就知道了,快去,你现在就去!” “是!” 陈香站起身就往林子外面跑,连他自己的滑翔伞都顾不得了。 那边二妞瞧见这一幕喊了一声:“香哥你去哪儿啊?你的伞” 陈香在树下解了一根缰绳,翻身上马:“你帮我做,我有急事要去营里一趟!” “哎!那你早点回来啊。”二妞喊。 梅淮安自己坐在石头上,懊恼嘟囔:“怎么就忘了这一茬,要是提前在中州旧部里问一问保不齐有知道的呢,毕竟两万多人的家乡遍布整个中州,尽管不亲眼得见,也总能有听说什么的” 海鬼,南湾郡,越想越觉得有可能! 毕竟这是目前唯一能抓到的,也是仅有的线索了。 午时刚过。 贺绛他们过来吃了些食物,总算是把滑翔伞都做出来了。 但现在还没开始实验不知道飞起来会是什么样子,得先拿石头试飞。 一群人各自抱着自己的滑翔伞,聚集在一处高耸的崖边,离地高度约有七八米。 底下是山林矮草地,视野还算开阔。 梅淮安左右看了看,叫人搬来一块约有四五十斤的石头,跟捆螃蟹似的五花大绑,紧紧坠在滑翔伞上。 这是一个名叫汪正的小将做出来的,年纪约莫有二十出头,是个皮肤黑黝黝的壮汉。 汪正脸色有些紧张,跟梅淮安共同抬着他的滑翔伞:“殿殿下,就这么扔出去就能飞?” 梅淮安扭头朝他叮嘱:“我数一二三,咱们一起稳力把伞送出去,力气别使乱了否则飞不起来。” “是是!”汪正紧张的直磕巴。 贺绛他们在旁边攀肩膀站着,一个个眸子期待的直发亮! 忙活一天总算能试飞了,尽管只是石头也很叫人激动啊。 “1,2,3!” “咻!” “——砰!” “” 汪正的滑翔伞才刚丢出去就在空中乱晃悠,脱手不过四秒直接就坠下去了! “啊!”汪正扑到崖边满脸心疼,说,“这能行吗?几根木棍就想飞起来今天算是白忙活了!” “下一架!”梅淮安喊。 绑石头,飞不稳,坠落。 绑石头,飞到一半,坠落。 绑石头,还没飞就散架了。 贺绛的伞也难逃一‘死’,急的在旁边直喊:“掉了掉了,又掉了!” 周围的小将们也跟着抱怨—— “这能行吗?” “是啊,根本飞不起来!” “殿下当初是怎么飞下来的?难道只是凑巧?” “估计就是凑巧,人哪儿能飞起来。” “唉,今天算是白忙了” “全都掉了啊,还剩谁的?” “” 片刻功夫,山崖底下的矮草丛里,肉眼可见多了六七个残破木架子。 梅淮安皱眉蹲在山崖边,脑子里琢磨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距离,高度,助跑距离,伞的构造。 可想来想去他在现代又不是职业做滑翔伞的,哪儿那么容易啊。 一时间,气氛有些僵持。 围观众人脸上的期待已经少了些,他们心说—— 自古以来哪儿听过几根木棍就能飞的,这不是胡闹嘛。 虽说当日他们都亲眼看着那边的人从悬崖上一跃而下,但这事儿一来是凑巧,二来也不是谁都行的啊! 当神仙还得遇仙人点化呢,他们都是普通人,真指望几根木棍就能飞起来? 随着陈香留下的滑翔伞也摔了,周围的人开始窃窃私语,纷纷摇头。 蒋名义看着这一幕,连忙走过来挡在几个满脸失望的同僚身前,怕崖边的人瞧见不高兴。 他朝还在低头往崖下看的人说话:“殿下,我们做出来的伞全都摔了,您看这” 不是他们没耐心,也不是他们不相信梅淮安。 而是指望几根木棍就飞起来这件事,从古至今都闻所未闻啊! 蒋名义的意思是—— 实在不行就算了,别白费功夫,大战在即他们每个人都忙的脚不沾地。 今天是听闻储君殿下亲自教他们怎么飞起来,这才一个个慌忙挤出时间跟着,都是抛下一堆事务的。 要是不行就尽早回去,别耽搁时间。 梅淮安听懂了这些潜台词,转头看向蒋名义他们,目光里有些无奈。 滑翔伞想得出准确的配重数据当然得一次次尝试,都已经进行一半了现在说放弃? 他耐着性子劝:“几位都已经在林里忙碌一天了,不如再等等——” “让你们干什么就干什么,废话真多!”贺绛直接抬脚朝那几个窃窃私语的人踢过去,“你们习武的时候也只学几遍学不会就不学了?什么出息!” 几个小将都是跟着贺绛出生入死的,被踢了闪躲着闹腾告罪,笑哈哈求饶。 其实也不能怪他们,人面对自己压根儿没接触过的东西,受挫几次总会丧气,这很正常。 “各位。”梅淮安从崖边站起身,朝他们抬了抬手,“这种实验本就得一次次试着来,没有上来就成功的,现在已经进行到一半了谁的坠下去就赶紧去做第二架,加快速度别抱怨,下一个谁来?” 二妞抱着他的滑翔伞走过来,自信极了:“安哥拿我的试,我的肯定能飞起来!” “先给我瞧瞧。” 梅淮安抬手接过来,把二妞的滑翔伞放在地面上仔细检查。 紧了紧伞翼的系绳又把伞蓬拽平整,这才到旁边又搬来一块儿石头。 ———— 【安鸭企鹅群:】 第355章 自己手艺不行怪谁?我的怎么就能飞起来! 二妞一路小跑过去接石头,说:“我也会绑绳子,安哥你看着我弄。” 那边几个人逐渐安静了不再说话,但也没有挪动脚步去做新的滑翔伞拿过来。 似乎是想看看李二牛的滑翔伞能不能飞起来,要是这个还不成他们就回去了。 贺绛的伞早在第三次尝试的时候就已经坠毁,这会儿也只能抱臂在旁边看着。 他眉头紧皱,暗骂自己今天不该答应领这么多人来的。 这会儿如果不成,传出去梅淮安得遭多少非议 毕竟这是众将士抛下军务来学习新东西的,如果没学成,梅淮安就是个说大话的毛头小子。 唉,军营里一定会这么传。 贺绛搓了搓鼻尖,感觉实在不行就往行宫里送信求救。 “” 所有人的目光都定格在崖边那两个黑衣少年身上,心情多是烦躁。 现在还完好的就只剩梅淮安和二妞的滑翔伞,他俩已经把石头坠好了,各站在滑翔伞两侧。 这次起步跟刚才不同,梅淮安把助跑的距离往后放长了三米左右。 阳光灿烂,周围山林绿草茵茵。 入夏的正午间,崖边传来的风都不怎么清凉了,闷闷的热。 梅淮安甩了甩额前碎发,几乎没甩起来。 发缕被汗水粘湿了不少,可见这会儿也是紧张的。 “用劲儿跟我保持一致,手别抖心别慌,别跟那些人似的伸着头往前跑”他低声朝二妞说,“准备,1,2,3!” “嘿!” 两人托着伞翼同时往前跑,稳稳把二妞的滑翔伞送出崖边! 脱手的那一瞬梅淮安心底猛地一松,这回感觉是对了的。 送出去的时候整个伞蓬稳稳兜了风,掌心有牵引感了! 不跟刚才那几架似的,根本没有丝毫坠风的感觉。 主要是那群糙汉也太糙了,把伞送出去的时候各使各的劲儿,连步伐都不跟他配合啊。 说了说不听,听又听不懂。 梅淮安感觉今天来教滑翔伞这事儿,比他打拳一百遍都累! “咻——” 伞翼宽度将近两米,蓝莓色的滑翔伞顺利滑出去! 可下一瞬突然晃了一下! 众人都看着滑翔伞在空中晃荡,就感觉这架也难逃坠毁了。 有人喊着:“晃了晃了!李二牛你这也不行啊。” “肯定行!我这个肯定行!” 二妞憋红了脸朝他们喊,其实紧张的额头直冒汗。 滑翔伞晃,二妞的心也跟着晃。 他视线紧盯着自己做出来的滑翔伞,嘟嘟囔囔:“飞呀飞呀!别掉别掉别掉,往前飞” “别掉!” “安哥你看!” “啊——” “我的伞——飞起来了!” “” 什么! 众人愣了一下,顿时拔腿就往崖边跑! 贺绛离崖边最近,两步迈到了直接低头往下看—— 就见这次坠着石头的滑翔伞好半天都没坠落,此刻正在空中晃晃悠悠的飘着! 是飘着的! 二妞的伞成了! “成了成了!李二牛的真飞起来了!” 周围瞬间爆发欢呼声,只要一架能成,那什么配比就好算了! “是啊,啊哈哈哈,九哥你看见没有,我飞起来了!”二妞高兴的直蹦跶,“安哥安哥!” “” 梅淮安长舒一口气,视线紧盯着还没落地的滑翔伞:“快,骑马下去追,一定要把这架带回来!” “我去!”汪正这会儿嘴角能咧到耳朵根儿,拽着马就奔崖下去了。 二妞拽着贺绛的袖子:“是我做的,是我做出来的!你们的都没飞起来,只有我的飞起来了!我比你们都厉害!不不,我安哥最厉害!” 贺绛懊恼嘟囔:“我做的明明也很好” 周围几个也嘟囔:“是啊,我们做的也不差啊,这咋回事儿呢,我们的怎么就” 二妞毫不留脸的数落他们—— “才不是!你那伞翼左右长短都不一样,我的可是比对着来的,还有大东哥,大东哥那架系绳不均匀,左右绑的都不一样,我都看着了!” “做伞的时候不精细,往外送伞的时候也得劲儿往一处使啊,谁叫你们都不听!” “只有我的伞能飞起来!” 二妞最开始没把他们这些错处说出来,是因为他自己心里也没底,毕竟从来没见过滑翔伞。 但这会儿他的已经成了,自然就敢数落这群做伞不精细的人! 瞧啊。 根本就不是他安哥的法子不行,是这群做伞的人不行! “” 在场的人此刻都兴奋极了,任由二妞数落什么他们都连连点头。 又慌着喊—— “捡回来没有啊?这回是不是就好办了?” “还真能飞起来啊!真飞起来了!” “我明白了,这就跟放风筝似的得把人托起来!” “嘿,储君殿下果真聪明啊,这都是怎么想出来的?” “储君殿下!” “” 他们转头找人,瞧见那边正在大树底下坐着的黑衣身影。 “殿下,殿下的心思果真奇妙啊!” “对啊,几根木棍真的能飞起来,我们这群人今天算是长见识了!” “殿下太厉害了!” “” 梅淮安朝他们露出一抹假笑,没说话。 用手背擦了擦额头的汗,累的不轻。 心说—— 还好二妞的成了。 要是今天做不成他没法儿交代啊,只要有一架能飞起来就证明他没说大话。 否则今天的事传出去:储君说大话,领着一群将军在山林里瞎忙活? 妈的。 这种出力不讨好的事儿他往后再也不干了! “安哥?” 二妞看向树下。 他知道他安哥心里不痛快,直接就跟着不痛快了! 反正仗着自己年纪小,转头看着周围人说起话来毫无顾忌。 “那会儿你们的伞毁了还好意思甩脸子,甩脸子给谁看呢?自己手艺不行怪谁?我的怎么就能飞起来!” “” 甩脸子给谁看? 甩给答应教滑翔伞,却一架都飞不起来的人呗。 梅淮安听见这话抿了抿唇,拔开水囊塞子仰头灌了几口,一下午忙的他口干舌燥都没顾上喝水。 那边七八个糙汉听见二妞说的话直接傻眼了,紧跟着羞愧的脸都发红! 第356章 过期活动,请跳过这1章 【作者发放实物礼盒活动,领取方式及说明】 ——活动时间:2023年,5月1日--5月14日 崽崽们好,我是言言。 淮安鸭鸭这本书预计写到百万字完结,正式完结时间大概在6月份。 一路走来非常感谢大家的支持和鼓励,一本百万书的造就并不是作者单方面的付出,其中也包括可可爱爱的读者们一路保驾护航。 为感谢崽崽们的厚爱,受番茄‘礼物之王’活动的启发,我决定自掏腰包拿出一笔‘巨款’,也做一次福利活动。 咱们自己的活动可比茄子实在多了,直接邮寄实物,精美礼盒奉上! 【礼盒中的奖品有:作者亲签明信片,可爱玩偶,项链手链戒指,精美手账本,创意玩具,鸭鸭同款木鱼一份】 所有礼盒都是我自己亲手购买筹备,邮寄到崽崽们手里。 由于本次活动是作者自行发起的,并未有茄子赞助,而作者囊中羞涩以至礼盒有限,只准备了20个礼盒 【企鹅群:】 想要领取礼盒的崽崽们,快来入群查看你的榜单排名,榜很低,很好爬! 榜单定榜截止时间:5月14日。 【补充说明】: 15月14日榜单截止后,请在榜的前20名读者主动在企鹅找我认领,说明收货地址等信息,礼盒包邮上门。 2收集地址共计48个小时,若48小时后有礼盒未被认领,且我联系不上失踪崽崽,礼盒将会在榜单顺延至下一位。 (注意:错过不补寄,请在5月14号活动截止后的两天内,及时领取!) 3礼盒会在5月17日寄出,届时请大家提供准确收货地址,地址错误不补寄。 4不接受感情牌哦,撒娇卖萌打滚都没用,礼盒竞争公平公正公开,只论榜单排名! 以上就是本次‘安鸭大礼盒’活动的所有内容及说明。 正文更新继续,明天见哦! 第357章 唉,又是羡慕贺绛有哥哥疼的一天 他们不久之前的行为,突然被李二牛这小子明着说出来 林中顿时安静不少,只能听见树叶沙沙声。 糙汉们悄悄瞥向在崖边大树下坐着的人,心虚的不敢言语。 “你们真是”贺绛看着这一幕心里就窝火儿! 是他求着梅淮安来教他们做滑翔伞的。 不管有没有教会,他帐下这些人都不该有什么怨怼情绪,这不仗义! 现在这个场面就是叫他没脸,要是不惩戒这几个人,他在梅淮安面前没法交代了! 贺绛原是准备直接发作,臭骂完了再罚一顿。 但刚要开口就被蒋名义拦住了。 蒋名义一手拽着身侧人的胳膊,面上挂着笑容嗓音不急不慢。 “二牛兄弟说的没错啊,近来天气愈发闷燥,惹的人都跟着燥了,这几位将军刚才确实言行不稳,稍显失礼,快去跟殿下赔个不是,今日还得多谢殿下费心教导,咱们也都是沾了将军的光。” 先说明是天气所致人心浮躁,并非冲着梅淮安甩脸子。 又点明了梅淮安今日的辛苦,表表功劳,消除二妞和树下那位的怨怼。 最后把贺绛拽出来当挡箭牌,目的是把‘教导滑翔伞’这件事,变成梅淮安跟贺绛之间的往来。 如此就能不牵扯其他人,也谈不上怪罪谁,也给贺绛找回面子降了火气。 一番话说的妥帖至极! 最后,蒋名义带头朝树下那边拱手作揖,以示敬意。 “殿下聪慧仁义且大公无私,我等拜服。” 那边几个糙汉将军像是找到了主心骨,连忙往前几步拱手附和:“殿下聪慧仁义,我等拜服!” “方才实在是天热心气儿燥,在殿下面前失礼了,还望殿下宽恕。” “是,我等失礼了。” “多谢殿下今日费心教导!” “” 有蒋名义在中间调和一遭,气氛瞬间缓和不少。 看着那边几个人都接连弯腰道歉,梅淮安心里的不爽也消了大半。 他笑着摆摆手:“行了行了,感谢的话不用多说,叫你们将军把他的金乌驹借我骑两天,就算补了我这辛苦了!” “成啊!”贺绛咧嘴笑开,抬步朝树下走去,“早上来的时候就见你看了金乌好几眼,这样,回头我给你挑一匹好的来,我记得马厩里有匹壮白就要训成了,那马漂亮着呢。” “我不信。”梅淮安往旁边挪了挪,叫贺绛也坐地垫上休息,“别是你舍不得金乌瞎编出来糊弄我的。” 贺绛眉毛一挑:“真的,不信你问蒋名义!” 那边蒋名义连忙笑着应声:“是真的,那匹壮白养的膘肥体壮,比金乌的骨架都宽一寸,要能配来一副金鞍定是极漂亮将军舍得赠给殿下?” 这就是语言的艺术。 侧面表露那匹壮白比金乌马都金贵,叫送礼和收礼的人听了都舒坦。 “舍得舍得!”贺绛扭头看了一眼梅淮安,殷勤伸手过去揉揉黑袖手臂,“今天可辛苦我们殿下了,要什么我都舍得。” 梅淮安低头一看:“你手心都是汗拿我袖子擦手来了!” “哎,没注意没注意,那我再给你擦擦。” “别抹了,起开!” “” 两人闹腾几句闲话,气氛也彻底活起来了。 那边几个糙汉将军松了口气,悄悄给蒋名义竖大拇指。 蒋名义拽着二妞到一边去闲聊,先数落几句同僚又直夸二妞懂事,没几句就把二妞也哄好了。 梅淮安把这一幕收进眼底,暗自赞叹—— 不愧是贺兰鸦亲自给贺绛挑的谋士,行事就是稳呐。 他身边也缺个这样活络的谋士,要是能有个跟蒋名义不相上下的那能给他省不少心。 唉,又是羡慕贺绛有哥哥疼的一天。 汪正把二妞的伞架捡回来时,众人都已经喝水休息一会儿了。 “殿下,捡回来了!” “给我看看。”梅淮安站起身走过去,“那石头有多重?” 二妞的伞架相对来说还是比较完整的,落地时是石头先着地,伞架歪倒在旁边的草地上。 这就方便梅淮安今晚把伞架带回去称重,算出伞骨和承重配比。 “估摸有四十斤,差不了太多。”汪正下马回话。 都是常年提重剑的汉子,上手就能估摸出重量来。 贺绛在一边迫不及待:“怎么着?现在是不是做出来新的就能飞了?” “哪儿这么简单啊,我得回去演算出配比。”梅淮安转头看了眼天色,“太阳快落山了,今天来不及,明天早上再继续。” 贺绛听的皱眉,拖着腔调:“哎呀,怎么还得多等一夜” 梅淮安好笑的看着他:“不止一夜,明天上午做出来能承担活人体重的伞,下午还得先拿活猪试飞,如果手脚快一些,说不定明天下午能赶上。” “” “将军就再等等,几个时辰罢了。”蒋名义他们跟着劝。 虽然众人心里都跟有小猫爪子挠着一样,但眼看天都要黑了时间肯定来不及,只能先回行宫去。 贺绛点点头:“成,那你今晚再辛苦一下,一定要把那什么配比算出来啊。” “放心,不难算。”梅淮安把伞架还给二妞,看对方宝贝似的抱在怀里,也就不叮嘱他仔细拿着了。 “走,回行宫。” “哎!”二妞突然把一群人叫住,“殿下的滑翔伞还没试飞呢!” “你的已经够用了,不用再试我的。”梅淮安估算着他的滑翔伞配比跟二妞的不一样,估计也飞不起来。 二妞摇摇头:“不行,你做都做出来了怎么也得试一试!” 蒋名义他们也点头,非说不试试不完整。 梅淮安也只能同意了,看着众人把他的那架滑翔伞绑上石头,跟二妞一起抬到山崖边。 “安哥,我数一二三,我们就往前跑。” 二妞抬着一侧伞翼说,笑容朝气蓬勃。 梅淮安也朝他笑:“行!” 此刻这架滑翔伞的试飞结果已经不重要了。 第358章 中州国库拨出的赈灾银到底花落谁家? 即将迎来落日的葱郁山崖边,高大将军们站了一排起哄喊着。 崖边两个黑衣少年同时抬着两米长的滑翔伞,身姿挺拔,蓄势待发。 “一,二,三——” “飞!” 两人笑着同时往前跑,把滑翔伞稳稳送出去! 二妞站在崖边高兴的直喊,动静跟只野猴儿似的。 梅淮安感受着脱手时的坠风感,就知道飞不起来,拽着二妞从山崖边走开:“如愿了?走。” 众人也都很给面子的没有靠近山崖看结果,背过身去牵马。 贺绛直接抬手喊:“回行宫!” 片刻后的山道上。 背披夕阳,八九匹快马先后从山林里跑下来,每一位都是身穿黑武衣的大高个! 欢声笑语从一句句颠簸对话中传出来—— “安哥,我们明天早点来!” “蒋副官,明天你负责赶活猪啊,你家里是屠宰户有经验!” “哈哈哈——” “将军,一定得要活猪吗?” “你问他!”贺绛用马鞭指旁边。 梅淮安说:“弄一只,安全起见。” “是!” “哈哈哈,明天就能飞起来喽!” “将军将军,您慢点儿骑!” “梅淮安,赛马吗?” “安哥——” “九哥你们等等我,我抱着伞架子骑不快——!” “哒哒哒——” 山道上,一行人打马回行宫。 燕凉竹刚把饭菜准备好,就听见外面门口有马蹄声。 “凉竹哥!”二妞抱着架子往院儿里冲,人还没瞧见嗓门儿却大,“我的伞飞起来了!只有我的!我一个人的伞飞起来了,安哥的伞都没飞起来,哎嘿!” 梅淮安跟在后面作势踢他:“你都没看怎么知道我的没飞起来!” 二妞头也没回:“我放慢脚步听见‘咚’的一声,我没说,怕你不好意思。” “” 小屁孩儿! 他俩一回来屋子里瞬间就热闹了,打水洗脸洗手,准备吃饭。 燕凉竹在旁边递帕子,笑着夸:“还是二妞厉害,独独你的伞飞起来了?” “昂!”二妞点头,“连九哥的伞都坠了,气的他直蹦。” “这样啊”燕凉竹说。 脑海中仿佛能瞧见那大个子将军懊恼丧气的有趣模样,忍不住笑意深了些。 梅淮安洗了脸从他手里接过帕子,再次邀人:“明天就能试飞了,你跟我们一起去,总憋在屋子里干什么。” 刚才站在门槛边迎接他们的模样,可怜兮兮的。 燕凉竹愣了一下,摇摇头:“不了,我——” “凉竹哥你跟我们出去,可好玩了真的!我明天帮你做伞架,我已经有经验了!”二妞殷勤的说。 他之前在泗水东岸的树林里打了燕凉竹,虽然道歉了但还没用行动弥补呢。 这回正是个弥补的好机会,他得把握住! 梅淮安赞许的看了二妞一眼,点头附和:“没错,喊他一起去,呆在屋子里人都要发芽儿了。” “我又不是土豆,怎么会发芽。”燕凉竹小声抗议。 二妞拽着他俩往饭桌边走:“就这么定了明天你跟我们一起去,不许推辞,等咱们回来了你要写文章我帮你写!我写字可好看了。” “呵。”梅淮安笑了一声。 烧火棍都比二妞写的字直溜儿。 燕凉竹哑然失笑:“不用你帮我写,嗯我明天跟你们一起去。” 到底才十七八岁,就算性格变沉稳了骨子里也充斥着少年求知欲。 听他们描述的滑翔伞,燕凉竹心底十分好奇,也想见识见识是什么新东西。 三人坐在桌边刚吃了几口,燕凉竹看看他们俩,问:“陈香呢?” 二妞摇摇头:“不知道,中午那会儿就急匆匆的跑了。” 梅淮安正要说话,就听门外就又传来马蹄动静。 是两道马蹄声。 他把手里的包子三两口吃完,咽下去才说话:“你们吃,我去见个人。” 中午的时候他叫陈香去军营里找人,这会儿估计已经找到并把人带过来了! 南湾郡,海鬼。 中州国库拨出的赈灾银到底花落谁家? 难道真是被海鬼劫走了? “殿下。” “斥候军小将孙吉,拜见储君殿下!” 陈香他俩在院子里碰见从屋里走出来的人,连忙见礼。 梅淮安朝风尘仆仆的两人说话:“你们也没吃晚饭?走,咱们三个一起吃点儿。” “” 这话说出来,陈香倒是反应不大。 就是孙吉面色有些惶恐,他自参军以来一向都是默默无闻,连话都没跟将军们说过几句。 这会儿却突然得知自己要跟储君殿下一起吃饭,自然拘谨不安! 他低着头推辞:“小将不敢与殿下同桌而食,不如就在外候着,等您用过饭再” 梅淮安习惯性打量出现在他面前的生人,从头看到脚。 眼前这个名叫孙吉的小将,年纪约莫在二十五岁左右。 国字脸,身形黑瘦,看着个头比陈香矮一些,穿着肩头带有一片花瓣的渭北黑武衣,身姿还算挺拔。 气质是个朴素忠厚的,眉眼间还带着些正直憨态。 这是中州的儿郎,是中州遭难后艰难活下来的未亡人。 梅淮安伸手把他从地上拽起来,低声说:“国不像国,家不像家,你别拘谨了,如今我这个储君也没什么厉害的。” 这话叫有抱负的将士听了直戳心窝! “殿下”孙吉瞬间眼眶就红了。 嘴唇颤了颤想说些什么,好半天什么都说不出来只剩扭脸憋着一眶泪。 他突然再次单膝跪地,双手抱拳冲着梅淮安举了举,哽咽着说:“都是我等无能啊!” 保不住国也护不住家,堂堂七尺男儿生来何用 当初败的难看,他们连痛哭一场的资格都没有,人人都把一口血泪强憋在心底。 每回远远瞧见眼前人的身影都只能巴巴的望着,想叫人回头看看他们,又没脸叫人看他们。 一口气生生憋到现在,也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头! 陈香抿了抿唇,提醒道:“咱们进去里面详谈,别站在院子里说话。” 梅淮安看着孙吉通红的眼圈,心底也不是滋味儿,他弯腰把孙吉扶起来:“你们跟我来。” “” 三人往偏院刚准备好的饭厅里走去。 第359章 靠海的小村落 【本章加更来自读者[顾祈清],感谢阿顾打赏的大神认证,加更奉上!】 ———— 廊下挂着一排暖色灯笼,照的小院子里亮堂堂的。 天色还没有彻底黑下来,斜阳正浓,半边天幕都被落日余晖染成赤色,晚霞绚丽。 傍晚气温对比山林里已经凉爽了许多,隐隐能听见自远处传来的鸟雀声。 “坐下,不要拘束。” 长方形的棕黑色木桌,梅淮安坐在主位,朝站在右边桌侧迟迟不敢落座的孙吉说话。 陈香坐在左侧桌边,他刚领着孙吉去简单洗漱过,此刻正拿帕子擦手。 “那小将便斗胆坐下。”孙吉犹豫好一会儿,这才入座。 主位放的是软垫宽榻,木桌两侧摆着约有半米宽的太师椅。 孙吉不敢坐实了,只落座半张椅子以表敬意。 梅淮安看着这一幕,心底就更加动容:“孙领军年岁几何?” 军衔未到副将之前不能称呼将军,只尊称为领军。 孙吉连忙应声:“回殿下,小将二十有六了。” 梅淮安点点头,看向正在盛粥的陈香:“跟大表哥的岁数差不多。” 陈香抿唇笑了笑,手上动作未停:“是。” 晚膳并没有大鱼大肉,桌上只摆着寻常的清粥小菜和面点,在这个季节吃起来尤为爽口清心。 孙吉自然是竖着耳朵听两人说话,听人提起与他同在斥候军的陈元礼将军,面色稍稍放松些。 梅淮安接过陈香盛的第一碗粥,此刻状态完全是聊家常:“听闻你家是在南湾郡附近?靠着海边啊。” 孙吉连连点头:“是,小将家住南湾郡东坡茂林县,是个靠海边的小村落。” “给。”陈香把第二碗递给孙吉。 孙吉合掌推拒两下这才接过,慌忙道谢。 梅淮安拿勺子搅了搅粥,嗓音轻松:“你们那边的耕地多吗?也是以打渔为生?我听闻每年雨季海边时常会有海灾,想必耕地不好种啊。” 许久没人跟孙吉聊起家乡了。 毕竟家乡是所有中州旧部的痛,很少有人愿意提及。 此刻孙吉听着这话有些热泪盈眶,眯起眼似是回忆着 回忆着那个,他有可能再也回不去的小村落。 “小蚌村几乎没有耕地,各家也就房前屋后能有几片菜园,村落跟海边儿离的近,沙土太厚,庄稼种不活只能时常赶海,也能捡些海食果腹。” “海食?好吃吗。”梅淮安想到的是海鲜。 孙吉腼腆苦笑,摇着头回答:“腥啊,都是咸腥脏臭的东西,堪堪能果腹罢了,就是殿下说的那样,一到雨季就涨潮,涨潮了人不敢往海边去,我们就在外捡些死鱼烂贝回来煮呃,小将失言!” 眼前贵人正在用饭,他说的一时忘形竟然把腌臜话也絮叨出来了。 梅淮安赶紧抬手:“无妨,就咱们三个人吃饭你别拘束,敞开了说,这些年我在宫里哪儿也没去过,听的新鲜。” 陈香插话一句,问孙吉:“村落里有多少户人家?” “少说也有四十户。”孙吉抬手蹭蹭额头,有些难过的小声说,“小将从军九载,只回去过三次,后来村落又受灾如今也不知是多了还是少了的。” “九年里你只回去过三次?”梅淮安有些惊讶。 孙吉点点头,又说:“三次已是好运了,与我同乡的七八个弟兄都没回去过,也回不去了。” “” 饭桌上沉默一瞬。 梅淮安抬手给孙领军夹了一只春卷:“会回去的。” “哎。”孙吉接过春卷,愣了愣,忍不住又点头,“哎!” 就这两声哎,听的梅淮安眼眶都发酸。 “吃饭,不说了。” 三人安安静静的吃饭,吃着吃着孙吉就开始默默掉眼泪。 “” 一米八多的汉子,咬一口春卷咽的还没有哭的多。 哭也没声音。 啪嗒,啪嗒。 那苦涩的泪往粥里砸,往春卷上坠。 梅淮安垂着眼都不忍心看,难受的喘不过气来。 孙吉没哭太久,他把春卷吃完就告罪一声起身走到门边去。 在门边对着铜盆站了一会儿,又弯腰洗了把脸,这才返回桌前。 饭菜已经吃了过半,他把椅子往后拽了拽,眼眶还是红的但神态正色不少。 “殿下想问什么小将来的路上都回忆好了,小将知道的不多,但保证句句都是实话!” 孙吉说的利落梅淮安便问的果断,他问:“如今岭南错怪先皇并未拨款赈灾,可咱们都知道,八十万两赈灾银确实送去了南湾郡,是吗?” “小将并未亲眼得见这一幕,但同乡有个伢子刚十四岁,是我老堂叔家的幼子,名叫孙福,他是去年参军的。” “去年几月?” 孙吉呼吸发颤的说:“七月初。” “” 七月初岭南已经动兵。 而南湾郡就在中州和岭南交界处,那是能最先闻见战火的地方。 可就在这个节骨眼儿,孙家却送孙福参军了。 此举就等于是—— 送一个十四岁孩子到战火连天的地方,保家卫国。 梅淮安刚要感叹孙家忠肝义胆心里突然咯噔一下! 刚才孙吉说他的同乡全都回不去了,那等于才十四岁的孙福已经—— 提起堂弟,孙吉情绪肉眼可见的低落:“小将原是驻守清河郡的,清河郡就在南湾郡后方,那孩子进军营之后直接来清河郡寻我了” 说到这里,他强忍之下还是哽咽发抖。 屋里安静,孙吉抽抽噎噎,肩膀都跟着颤—— “他他抱着我老娘给腌的咸蚌干,站站在营前喊堂哥,堂哥,我来找你了他说,我急啊,我说小福你快回家,岭南兵很快就打过来很快就打过来了,他不走,他说家里受灾没吃的,他爹叫他来找我。” 梅淮安听的呼吸都放慢了,一呼一吸肺管子都疼。 “他说海灾淹的厉害,海鬼也没吃的,海鬼上岸抢了我们的村子,吃饱以后划船往往南湾郡去了!” 第360章 佛君别睡,殿下深夜到访! 海鬼在赈灾银到达南湾郡的那段日子里,去过南湾郡。 梅淮安思索着问:“你知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离开南湾郡,回他们海岛窝里的?” 孙吉摇摇头,双眼通红:“孙福离家的时候海鬼刚离开村子,他并不知道后来那群海鬼有没有回来过,是以,小将也不清楚。” “这么说来,赈灾银的下落还是无从查起。”梅淮安叹了口气,“只知道他们往南湾郡方向去了,去做什么,有没有回来我们都还不确定” 说不定就是海盗们遭遇海灾没有粮食,在四周转悠准备劫粮食的,过后就回去了。 毕竟在那个时间点去南湾郡也正常,当时海灾过后民不聊生,南湾郡是附近最富裕的洲地了。 “他们就是去劫赈灾银的!” 梅淮安话音未落孙吉就接话了,语气肯定。 “海鬼从村子离开的时候孙福就躲在村口草垛里,听见他们骑马经过草垛时说的话了,肯定是奔着赈灾银去的!” “海鬼们说了什么?”陈香忍不住追问。 “海鬼打马而过跑的很快,孙福就听见几句,什么干完这票够咱们兄弟几辈子吃穿不愁,还有说啊,说要快些,赶在什么之前先截住。” “小将斗胆推测,他们这说的就是要赶在岭南接银之前,先把赈灾银劫走!” “” 果然如此! 陈香唇瓣紧绷成一条直线,呼吸几下突然起身跪倒在地。 “殿下!” 这声呼喊打断了梅淮安的思绪,他不明所以的看着陈香:“怎么了?” 陈香单膝跪地抱拳拱手:“小将愿自请去寻海鬼下落,一旦确定踪迹即刻” “你起来。”梅淮安打断他,抬手揉了揉额角,“先不提这件事另有蹊跷,只说那海鬼老窝在大海上,你自己一个人是飘过去还是游过去?去送死吗?” 陈香平日里行事不莽撞,此刻心里是真的着急:“总要去查过才能得知真伪,能去下蚌村问问也好啊,殿下就让我去!” 孙吉一听这话就坐不住了,重重擦了一把眼睛也起身跪地:“小将愿随陈三将军一同前往!” 陈香在陈氏子弟里排行老三,军营里都喊他叫陈三将军。 “” 屋子里沉默良久,梅淮安看着他们摇摇头。 “你们先回去,这件事我得再想想。” 海鬼劫走赈灾银? 这其中有个很大的疑点,但他此刻不好明说。 陈香脸庞坚毅:“殿下,只要我在海域附近守着总能寻得海鬼踪迹,眼下咱们没有别的线索,让我去试试。” 尽管希望渺茫,可总比一直待在渭北什么都不做的好。 陈香他们等不得了,每日都心急火燎! 复国雪耻。 寻回赈灾银洗清冤屈。 这两件事总要做一个! 堂下两人还在跪着,满脸迫切的望着主位之人。 梅淮安低头喝了一勺粥,动作十分缓慢似是在思索什么,最后放下勺子拿过手帕擦嘴。 他看着跪地不起的两人,只能先暂且应允下来。 “好,等我去找个人问问,问过之后如果可行你们就动身去。” “是!” 陈香跟孙吉这才安心,跟着站起身。 陈香问:“殿下要去问谁?” 梅淮安整了整腰带和衣襟抬步往外走,轻飘飘留下四个字。 “渭北佛君。” “” —— 外面天幕已经暗了下来,弯月泛白隐隐有了形状。 浮生殿内室。 贺兰鸦手里拨弄着一串翠珠,身披白衫正盘膝坐在软榻上,安安静静。 他面前摆着一只矮木桌,桌面上摊着整个五州的羊皮地图。 手边还摆着纸笔,显然正在谋划什么,十分入神。 室内一片寂静,墙角香炉里飘着几缕轻烟。 门外突然传来脚步声,紧跟着是鹰爪冷冰冰的嗓音。 “启禀佛君,殿下来了。” 贺兰鸦平静的眉宇间闪过波动,抬头说:“请他进来。” 随着房门打开的声响,梅淮安刚迈过门槛就听见贺兰鸦的声音再度响起。 “不必关门,鹰爪进来伺候茶水。” “是。”鹰爪应声。 梅淮安在心底翻了个白眼。 防备成这样,单独相处我能吃了你? 还是怕我赖你床上不走了? 我来找你可是为正事来的,绝没有旁的心思! 当然如果能有点什么他也不介意,毕竟都一整天没见面了。 看人走过来贺兰鸦抬臂展了展袖子,坐姿比刚才端正几分:“坐下说话,鹰爪看座。” 鹰爪面无表情的从旁边搬来一只还算宽大的太师椅,摆在软榻正对面,也就三两步的距离。 过分了啊,连软榻都不给坐! 梅淮安笑了笑:“佛君的待客礼数果然周到,大晚上跑来是我莽撞了。” “” 贺兰鸦听语气就知道这人又误会了,温声解释着:“众将此刻都在偏殿议事,稍后会过来同我回话。” 大战在即,渭北军营里所有人的神经线都绷着。 几十位将军几乎整日都待在一起,把行军路线翻来覆去研究许多遍。 还要将有可能被埋伏的位置都做出详细规划部署,每一个细节都不能放过。 又时值六月百姓农忙期间,出征军规也要多添几条。 “行。”梅淮安点点头也没真计较,毕竟他过来是有正事的,开门见山,“我刚得知一件事,拿不定主意想来问问你的看法。” 鹰爪在太师椅旁边放了小桌,很快就奉来茶水摆好。 “殿下请用茶。” “嗯。” 梅淮安朝他点头。 鹰爪后退几步站在门口的帘幔后面,只露出半个后背对着软榻方向,身姿笔直宛如一根木桩。 贺兰鸦把手里的细杆毛笔放进墨盘里,神色认真:“事关重大?” 否则怎会为了正事夜晚前来,提前也未打过招呼。 几步之外有鹰爪站着,梅淮安的语气比平时规矩不少,且有鹰爪守着门口他说话也放心。 “对我来说挺重大的,事关中州赈灾银的下落。” 第361章 林九儒跟海鬼有勾结,同谋作案! “哦?”贺兰鸦挑眉,“这么快就查出名目了,你说。” 他说着话稍稍侧身,面对着坐在太师椅上的人,左手持串,右臂随意搭在黑色桌面。 宽大白衫铺在软榻上,被烛光映照的泛出一层银辉。 整个人光是坐着都跟一幅画似的,从骨子里透着清灵玉秀,雅致极了。 梅淮安看着眼前这位,捏了捏椅子扶手。 察觉自己赶过来的急躁气息此刻正逐渐缓和,长舒了一口气。 看见这人他心里就踏实,莫名其妙的踏实。 缓了缓思绪,这才把刚得知的消息娓娓道来—— “是这样的,今天在树林里的时候” “” 贺兰鸦面色平静听的认真,不时随着点点头。 片刻后。 “就是这样,似乎赈灾银被海鬼劫走的嫌疑很大?可我总觉得不对劲儿。” 一口气说完,他端起旁边的茶盏吹了吹。 对面软榻上坐着的人若有所思,垂眼遮住些晦暗,贺兰鸦问:“你觉得哪里不对?” “啧。”茶水有些烫,梅淮安放下杯子,“你没感觉海鬼的消息未免太灵通了吗?” “” 据梅淮安所知,海鬼为了隐藏踪迹都常年住在海域深处的孤岛上。 这里是古代,没有手机电视报纸等信息工具。 在这种状况下,海鬼是怎么第一时间得知中州拨款,以及赈灾银运输路线的? 而且按照现在的情形判断,岭南是当真不知道中州给了赈灾银这件事。 那么问题就来了。 海鬼是怎么知道岭南有个将领叫林九儒的? 甚至还能乔装成林九儒一行人的身份和打扮,跟南湾郡郡官他们碰面,顺利诓骗过所有人把赈灾银带走? 如果真是这样,那盗走赈灾银的就不是海鬼,而是 内鬼! 梅淮安说出他的推断之后,抬眼看向贺兰鸦—— “现在只有三个可能。” “一,劫走赈灾银的是林九儒本人。” “二,劫走赈灾银的‘林九儒’是海鬼假扮的。” “三,劫走赈灾银的‘林九儒’是旁人假扮的,跟海鬼没关系。” “” 贺兰鸦垂眼思索,没说话。 其实梅淮安一个人也能理清思绪,只是有软榻上这位在他面前坐着,他琢磨这些事的时候心里会踏实许多。 因为他总觉得贺兰鸦是他见过最有才智的人,只要对方没叫停那就代表他的思路是对的! 梅淮安又说:“综上三点,你没发现所有箭头还是指向岭南吗?想要乔装就必须得对林九儒有所了解归根究底,我得再去找夏博峦一趟!” 岭南很可能有内鬼啊,而内鬼就在林九儒身边。 或是 林九儒跟海鬼有勾结,同谋作案! “南州林氏,不知你听说过没有?”贺兰鸦问。 “林氏?”梅淮安摇摇头,语气有些疑惑,“夏氏不是岭南的第一氏族吗?林氏是干嘛的?” “看来殿下以往果然糊涂。” 贺兰鸦浅淡勾唇,褐色瞳孔此刻稍显淡漠,嗓音也一如既往的平静。 “在夏氏崛起之前,南州的王位一直姓林,林王八代基业拱手赠夏,王位恰恰就断在林九儒身上,自此岭南夏氏称雄,再无林氏分毫。” “?” 等于是夏家夺走林九儒祖上的基业,篡位独占了岭南? 梅淮安愣了。 异世的史历如果不是贺兰鸦告诉他,他估计这辈子都不会知道。 贺兰鸦看着脸色迷茫的人,又说:“最后一任林王就是林九儒的父亲,在林九儒九岁那年病逝,病逝不久夏氏举印登堂,自此岭南改姓为夏。” “那些年,身为先王幼子的林九儒被挟持在老夏王身边,寸步不离,直到夏氏根基稳固之后,他这个先王之子的日子才好过些。” “时间太久了,这都是三十年之前的事情。” “” 梅淮安听的极其认真,突然感慨一句:“这么说来,当时林九儒的处境就跟我现在一样?新势力占位,先王之子成了名正言顺的幡旗。” 等新势力根基稳固之后,先王之子的身份就会非常尴尬,能活命都算是奇迹。 夏氏杀了林九儒会留恶名,所以才留他一条性命? 林九儒现在只是一名谋将,跟在大将军夏博峦身边做事,手中并无实权。 可他难道就没有夺回先辈基业的打算? 梅淮安眸色逐渐亮了起来:“这么一来,他私通海鬼劫走赈灾银就说的通了,动机十足!” 有了钱就能暗里招兵买马啊,说不定连海鬼都是林九儒这些年暗中培养的! 梅淮安的思绪天马行空,感觉一瞬间又收集了不少信息。 但就在他沾沾自喜的时候,贺兰鸦却摇了摇头。 “我说这些是想告诉你,林九儒绝不会是岭南内奸。” “” ? 短短一句话,直接打乱了梅淮安推论的所有东西。 “为什么?”他有些崩溃的问,身子往后仰躺在太师椅上,“他可是被夏氏挟持多年的先王之子啊!” “梅淮安。”贺兰鸦喊他全名,垂着眼问出一句话,嗓音低沉,“你会为了夺势,而残害你祖辈护佑多年的百姓吗?二十多万名百姓,生灵涂炭。” 岭南错失赈灾银,致使受灾亡灵二十万有余。 如果百姓都在灾后死绝了,林九儒夺回王位有什么用? 岭南内外全部亏空,以血的代价谋得一个空壳子州王位置,他根本得不偿失。 是以,林九儒绝不会是劫走赈灾银的内贼! “哦。” 梅淮安愣了愣才点头,终于明白了这其中关窍。 这一瞬间又想到什么,他更加溃败的叹了口气—— “难怪夏博峦会那么斩钉截铁的告诉我,赈灾银丢失跟林九儒一点关系都没有” 夏博峦骂的对,他那时候说的就是屁话。 啧。 琢磨这么久以为线索越来越多了,但到头来却连一个有用的消息都没有! 梅淮安半死不活的躺在椅子上,望着房梁喃喃自语:“这些事情太熬人了,我一点头绪都没有哥哥,我该怎么办啊。” 第362章 你意思是叫我拿些什么来换? 【本章加更来自读者[顾祈清],感谢阿顾打赏的大神认证,加更奉上!】 ———— “怎会没有头绪?”贺兰鸦看他实在失落忍不住轻声提点,“你刚才说的‘三种可能’并无差错。” “如今你得知林九儒的身世,知道他绝不会对赈灾银动手,这就算是除掉一个错误答案了,继续查下去一定会水落石出。” 这话摆明了只是安慰,从旁人嘴里说出来不一定能激励梅淮安。 但说这话的人是贺兰鸦! “” 梅淮安咻的一下坐直身子,瞬间感觉浑身的劲儿又回来了! “除去一个错误答案还剩两个,言之有理啊!”他眸色逐渐聚焦,但很快声量又沉了下去,“那,那还有两个答案呢?” 他看着贺兰鸦,眼巴巴的。 “” 少年生着一双丹凤眼,平时总不自觉桀骜冷厉的睨人。 但此刻眸子彻底睁圆了毫不设防的望过来,眸底倒映着烛光点点,亮晶晶的。 贺兰鸦走神了,莫名其妙说了句 “果真不一样。” “?”梅淮安往椅子扶手上靠,随口追问,“什么不一样?” 贺兰鸦低笑一声,摇摇头没有回答。 他想到的是—— 小九平日里常用这种求知问计的眼神看他,他每每瞧见总觉得恨铁不成钢,烦透了。 可眼前这人也来问他,他便只觉得可爱。 有种正被人需要着的舒心满足感。 所以,果然不一样。 贺兰鸦唇角忍不住翘起一点点弧度,手中翠珠晃荡一瞬,发出悦耳的叮咚脆响。 握着青翠珠串的指尖,缓慢舒展着落到桌面上。 他朝窝在太师椅里的少年勾唇笑了笑,问:“你想知道另外两点怎么验证?” “肯定想啊。”梅淮安忙不迭点头。 贺兰鸦垂眼,似乎在考虑过不过分。 但根本没犹豫太久下一瞬就开嗓说话了,这回语气放轻很多:“我总不能白告诉你。” “” 梅淮安愣着眨了眨眼,怕是自己会错意了,小心递话:“你意思是叫我拿些什么来换?” 贺兰鸦飞快瞥了那边站着的木桩背影一眼,才朝坐在椅子上的人点了点头。 “” 秃驴的意思就是让他拿什么东西交换,梅淮安看明白了。 他倒不是不想给,只是家里条件不允许啊,有些底气不足的说:“先欠着行不行?等我有了随便你拿,我现在衣食住行都是你给的,没什么能嗯?” 梅淮安说着说着就愣了。 原因无他,他怀疑是天黑导致自己眼花了。 那边软榻上坐着的人耳廓浮起淡粉色,低头用拿着珠串的修长手指点了点侧边脸颊。 整个抬手过程静悄悄的,只有珠翠的叮咚声,甚至都没跟他有眼神对视过。 但这个意思就已经十分明显了。 贺兰鸦这是在明示他—— 你吻一下我的脸颊,就算报酬。 “” 这不能怪梅淮安许久没反应过来,呆呆愣在哪里。 毕竟一向矜持守礼的人突然跟被谁下蛊了似的,竟然主动求吻啊! 梅淮安忍不住在心头爆了句粗口,一瞬间火气直冲后脑勺! 这谁顶得住,他噌的起身就要扑过去—— 却见那人突然把落在脸颊上的食指移动几分,竖着挡在唇前,冲他摇了摇头。 梅淮安不知道这个动作是不许他往唇上亲,还是说不许他发出声音。 反正他已经迈出两步走到软榻边了! “” 鹰爪察觉身后的对话声猛地消失,结合前面的对话隐隐猜到什么。 他握着剑柄的手指紧了紧没敢回头,只聚精会神盯着门外,防止谁突然过来求见。 屋子里静的连掉根针都能听见 梅淮安站在软榻边俯身,在贺兰鸦脸庞上落了个吻。 其实这根本算不得吻,怕弄出响动来就只是用唇瓣碰了碰而已。 很快就结束了。 这让两个心跳都紧张到爆棚的人,同时感到不满足。 几步之外就是青色暗纹帘幔,鹰爪的半边后背就杵在哪里。 “” 太紧张了,场景并不合适亲热。 却还是忍不住想要更多。 梅淮安激动到眸色湿漉漉的,他俯身撤开刚碰触过对方脸颊的唇,伸手去碰坐着这位的手掌。 这只手里还捏着一串青翠珠子呢,凉丝丝的,掌心里却透着温润。 他捏他的食指,捏了两下猛地俯身—— 实在是忍不住了。 不亲一口今晚睡不着! “!” 贺兰鸦看人突然凑过来便忍不住后退些,缓冲力度,同时抬手扼住对方精巧的下巴! 不过是闪躲一瞬间,便也克制不住的抬头迎了过去。 两张唇终于贴在一起,软软热热的。 梅淮安没闭上眼睛,湿吻着亲的小心翼翼生怕有动静。 两人耳边都能听见交叠在一起呼吸浅浅,却分不出是谁的。 这个吻缓慢却缱绻,透着令人无比心动的美好。 彼此都极其不舍啊,不舍得浅尝即止。 “” 最后分开时,是贺兰鸦先找回理智,抬手抵着梅淮安的下巴轻轻推开。 唇瓣比舌先分离开,没有发出丝毫吻声。 梅淮安眸子都红了,没有直接起身而是把额头在人肩侧蹭了蹭,算是喘匀呼吸。 贺兰鸦握着珠串的手伸出去,放在眼前少年的腰侧轻抚着,视线看向那边帘幔处。 黑衣木桩十分尽职尽责,一次都没回过头。 他再开口说话时,嗓音平静的一如往常,仿佛刚才没克制住的吻从来没发生过。 “你确实要再去找一趟夏博峦。” “嗯。”梅淮安抱着他的肩不撒手,鼻尖蹭他颈侧。 贺兰鸦垂眼躲了些,说:“既然劫走赈灾银的人能乔装打扮成林九儒的模样,他们势必是有过交集的,就从夏博峦和林九儒身上入手,这可以成为你的突破口。” “嗯。” 梅淮安又应他,手往这人另一边的侧脸摸,拽拽耳朵。 他知道贺兰鸦几句话说完自己就得走了,舍不得。 他想留下抱着秃驴睡觉。 但是不可以。 贺兰鸦察觉到身前人的这份不舍,他顺手把自己握着的青翠珠塞到对方掌心里,以作安抚。 “你明天去找他们两个,问去年七月初那段日子岭南有没有发生什么异样的事,比如,发现过海鬼的踪迹。” 连枝末细节都提点的详细,没有丝毫不耐。 ———— 【ps:五星好评点一点,明天更精彩~】 第363章 殿下今天高兴吗? “好。”梅淮安贴在他肩头应声,嗓音闷闷的,“我记下了。” 贺兰鸦把珠串放他手里点点手背,示意人退开:“天色已晚,殿下回去。” “” 梅淮安磨磨唧唧的起来一些,在桌下反手贴紧对方的掌心,连同翠珠一起攥着不舍得松开。 他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悄悄说话,眸色里都是控诉。 “这么急赶我走,你都不想我。” 说着拿指甲掐贺兰鸦的食指指尖,也没舍得掐太狠,掐一下又赶紧捏住指肚揉揉。 “” 别扭的小动作,却也可爱至极。 贺兰鸦眸色又柔和许多,他想说些什么话表达自己也是想念的。 琢磨一会儿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似乎说什么都不太合适。 最后就只望着眼前人,问:“殿下今天高兴吗?” 也不知道能聊什么,就是觉得一整天没在他眼前,想问问这一天都去做什么事了,去哪儿玩了,高不高兴。 “!” 不经意间透出的暖意和关切,总是最能打动人的。 梅淮安更不想走了,他就想在这里粘着这个人。 心说—— 不是很高兴,险些没做出来丢大脸,东奔西跑的累极了。 还一整天都没看到你。 心里是这么想,但嘴上说出来就是另一番话。 毕竟他知道眼前人很忙,不想叫人再因为他的小琐事费心。 “高兴啊。”他点点头,开嗓时鼻音很重,“滑翔伞已经差不多做成了,明天就能用猪试飞想让你也来看,对了,贺绛也高兴,他没生你的气了。” “他爱生哪门子的气都随他去,你不用理他。”贺兰鸦说,指尖犹豫着抵住不肯撤开的掌心,往外推了推,“明天下午若是得空,我去瞧瞧你们做的飞伞。” “你会来?”梅淮安眼神都亮了。 贺兰鸦没有给出肯定的答复,只说:“还不确定,明天下午似乎到时候看看。” “好。” 梅淮安应声。 “” 鹰爪站在门边听着身后什么‘你高不高兴’的对话,浓眉紧皱,浑身不自在。 这黏糊劲儿简直要不他出去把门带上? 听不下去了! 就在他想动身出去的时候—— “那我走了,你要写字就叫鹰爪再添盏灯,把香炉熄了,闻多了晚上睡不好。” 鹰爪:“” 梅淮安攥紧珠串把膝头撤下软榻,直起腰转了脚步,眼睛还看着榻上坐着的人。 “嗯。”贺兰鸦点头答应,又补充一句,“叫鹰爪掌灯送你回去,天黑了。” 鹰爪:?送什么,翻个墙就到了。 “不用,我自己提个小灯笼就行,外面宫道也有壁灯照亮”梅淮安说着话,就听外面逐渐传来脚步声。 与此同时,鹰爪直接咳嗽起来! 来人了,是真得走了。 梅淮安把珠串往袖口里掖好,深吸一口气朗声说话:“佛君还有军务要忙,我先回去了。” 贺兰鸦起身站下软榻,微微点头:“殿下慢走。” 两人视线交汇没几秒,就听见鹰爪那边已经拱手见礼了:“杨将军,赵将军。” “” 梅淮安身姿端正的从鹰爪肩侧走出来,迎面就瞧见已经站在门前的两位将军。 两位将军脸色略显冷凝,毕竟一晚上都在谈论公事,手里还拿着一叠图纸似是画着山脉走势。 这会儿猛地瞧见走出来的人是谁,都有些惊讶,当即拱手:“储君殿下。” “将军们辛苦了。”梅淮安朝他们浅笑,迈步出门,“佛君在等你们,进去。” “是。” “” 什么军务非得晚上商量,你们白天怎么不商量,明天商量也行啊。 他随手提了盏灯离开内院,在心里不讲道理的念叨将军们。 尽管知道军事为重,但还是忍不住想念叨。 怎么就这么忙。 他忙,秃驴更忙。 ———— 还是昨天那片树林。 正值上午,阳光明媚却并不刺眼。 但显然今天的情况比昨天乱多了,树林里灰烟滚滚,人打猪嚎! “蒋名义你行不行啊?绑个猪都不会绑!” “蒋副将也许久没碰过猪了,来来,我们来。” “用你?”贺绛一把把人拽住,这会儿就是折腾蒋名义找乐子的,谁叫这小子一包牛肉干都坑他钱,“就叫他弄,人家蒋副将有经验!” “啊对对,蒋副将家里开的是肉铺。” “哟哟,猪还想咬人,叼着裤腿儿了!” “蒋副将可得小心啊,别叫猪把裤子拽掉了!” “哈哈——” “” 贺绛跟几个人站着看兄弟热闹,哈哈大笑。 蒋名义自己忙活着绑猪,热的一脑门儿汗。 这只肥肥胖胖的白毛壮猪是他天不亮就从后厨里牵的,一路牵上牛车,亲自运送到山谷里来。 就是没想到啊,来了以后还真叫他一个人绑猪,其余人看热闹。 这群顽劣兵痞还是自家将军带头的! 蒋名义侧头在肩上蹭了蹭,突然挑衅:“将军缚绳术一向出众,绑猪应该不在话下啊,不如您展示给我们瞧瞧?” “我才——” 贺绛不想上手绑猪正要拒绝,但目光突然瞥见 那边树下有道穿着浅月色长衫的俊秀身影,正含笑望着欢快的绑猪场面。 哎呀,顿时就来劲儿了! 燕凉竹在那边看着呢,他要不敢上手那多丢人? 今儿个必须展示展示! 贺绛信心满满的撸起袖子喊:“我来就我来,你起开!” 蒋名义心满意足,连忙把两只猪前腿儿递到他家将军手里,直接撤后几步。 准备看好戏。 “” “吱——!吱吱吱!” 猪的惨叫声猛地响彻山林,惊起一圈飞鸟! 这回轮到蒋名义笑了,起哄喊着:“将军不用拽这么紧,您这手劲儿也太重哎!!将军别撒手!” “呃!” 说晚了。 猪被贺绛掰疼了后腿直接朝人膝盖蹬来,贺绛下意识就闪身躲开猪腿! 第364章 我能单手举猪! 这一闪避,攥着猪前腿的手就松开了。 就看这头白花花的肥猪跟疯了似的,嗷嗷叫着就跑了! 还跑的飞快,矮粗矮粗的猪腿都抡圆了! “啊这!” 周围几个小将军都傻眼了,猪跑了还怎么试飞? 下一瞬就听二妞告状似的喊—— “九哥把猪放跑了,安哥快来啊!” “你喊我干什么,我招招手猪就回来?”梅淮安手里还拎着伞蓬布,从燕凉竹身边站起来,“还愣着?赶紧骑马把猪追回来啊!” 这会儿伞都做好了,只差把猪绑上去就能试飞。 这群人还玩儿上瘾了也不看看时辰。 “哦哦,追,追。”贺绛赶忙往旁边去牵马,过程中飞快瞥了一眼那边树下站着的人,大声说,“我不是故意的,是猪拿蹄子蹬我今晚给它蹄膀炖了!” “你就这点儿出息!”梅淮安嗓音嫌弃,大早上忙到现在都没喝口水,“别玩了,快点试飞几次确认伞架重力,这都快中午了” 磨磨蹭蹭到现在还没试飞,待会儿说不定贺兰鸦能来呢! 他跟贺绛是各有各的心思,只是想显摆的对象不一样而已。 “是!” 众人齐声应着,很快就各自忙碌起来。 贺绛跟蒋名义他们去追猪,二妞和梅淮安检查做出来的三个伞架有没有问题。 昨晚回去之后他就把伞架配比演算出来了,没什么技术含量,就是简单的数据乘除法。 早上来的时候拿了秤杆,今天的每架滑翔伞使用木棍重量都有定数,保证能平稳降落。 燕凉竹在旁边看了一会儿也学会扎伞架了,他拿出两排茶碗,在树下的地毯上倒出凉茶晾着。 片刻后。 那边几道马蹄声才终于回来,还伴随着猪受惊吓的吱吱嚎叫! 梅淮安扭头看了一眼顿时火冒三丈,正要骂人身边燕凉竹就递来一碗凉茶。 他接过凉茶喝了几口火气才降些,喊:“别折磨猪了!你好好拎着它不行吗?显摆什么!” “嘿!”二妞回头看了一眼,没忍住笑出声来,“瞧我九哥这力气,单手举猪!” “” 猪被几个人合力五花大绑,这会儿是四脚朝天吱吱叫唤。 贺绛骑在马上拽着缰绳还没下马,就跟炫耀战果似的,单手揪着猪脊背上的绳结真就一路举着猪回来了! 这会儿脸上表情得意洋洋,一听二妞夸他,那恨不得眉毛都飞起来说话:“这算什么,上千斤的东西哥也能举” “哦?你把那牛车连牛举起来让我们瞧瞧。”梅淮安白他一眼,“不是力气大吗?上千斤?” 明摆着,那猪都是蒋名义他们抬着放手上的,就是故意显摆! 贺绛傻了:“梅淮安你——” 那牛车带牛少说有八百斤啊,他要能举得动就出鬼了! “啊将军,快试飞别耽搁时间。” “是啊,将军好神力,猪嚎的都快没气儿了。” “啧啧,我们将军果然不一般!” “就是,瞧这单手举猪就如同如同碗里逮王八!” “” 蒋名义他们七嘴八舌的解围,赶紧上前举着手把嗷嗷叫的猪救下来。 贺绛直接把猪丢给蒋名义他们,骑在马上臭脸瞪梅淮安。 那意思—— 是兄弟吗?! 你一点都不给我留脸,也不看看谁在这儿呢! “” 谁在这儿? 燕凉竹在这儿啊,怎么了? 他要能看上一个举猪满山跑的,我直接带他去治眼疾! 这贺二牛简直连毛孔都往外冒傻气儿! 看人还在瞪他梅淮安直接气笑了,抬步往贺绛的马前走:“哎,你要不要换四个字的名儿?洋气。” “?” “不拉几。” 贺绛直觉这不是什么好话,问:“什么意思?” “姓傻。” 梅淮安说完转身就走。 骑在马上的人愣了一下,小声念叨:“不拉几,姓傻傻不拉叽??哎!梅淮安你骂谁傻呢你站住!” “赶紧把猪带过来,试飞了!” 山崖上。 时辰已经快到正午,十来个人站成一排,眼巴巴望着第一架绑了猪的滑翔伞。 猪惊吓过度这会儿已经不叫了,蔫蔫的耷拉着脑袋。 二妞低头看看猪,说:“安哥,这猪会被摔死吗?” 看着挺可怜的。 梅淮安瞥他一眼:“平时那排骨也没见你少吃,它摔死了好还是你摔死了好?” 二妞往七八米的山崖底下看,缩了缩脖子:“那还是它摔死排骨给我留点。” “死之前能体验一次腾空的感觉,它的猪生也算值了,来!” 后面的人散开些,梅淮安和二妞跟昨天一样,各自费劲儿抬着伞翼两侧。 这猪看着肥是因为骨架不大,体重有二百来斤,算是普通成人重量了。 “一,二,三!” 两人往前助跑,猪被抬起来吓得又开始吱吱叫! 梅淮安眉头一皱心说不好,四个蹄子在空中乱扑腾啊,这怎么能飞的稳? 但滑翔伞已经丢下山崖了也没办法拽回来,他都不用看结果,直接扭头喊:“贺绛,骑马下去捉猪!” “?”贺绛还等着看猪怎么飞呢,直接傻眼了,“怎么还得捉猪啊!!” “” 滑翔伞虽然不稳但到底伞架配比是正确的,没有在空中侧翻。 晃晃悠悠坠着乱扑腾的猪在空中荡下,猪蹄子先着的地。 燕凉竹一直都新奇看着猪在空中腾飞,突然喊:“啊,猪又跑了!” 猪蹄子没法儿绑,蒋名义他们是把猪后背的绳子捆在伞架上的。 那边猪落地后直接撒蹄狂奔,拖着伞架在野地里一通疯跑啊! 山崖地势高,站在顶上能瞧见在底下野地里的状况。 好在猪拖着伞架跑不快,目标也大。 梅淮安手支在嘴边作喇叭状,大喊:“东边东边,往前追!” 贺绛从山崖下打马而过,平时冒傻气但上了马背气质顿时就不一样了。 一身黑衣潇洒利落,抬手将马鞭扬起后—— 整个人在阳光下如利箭射出! 蒋名义他们三两个人都跟在后面,骑的没有贺绛快。 二妞忍不住吹了个口哨,眼底是真有崇拜浮起:“九哥!九哥冲啊!呜呼!!” 燕凉竹呆呆望着这一幕,视线黏在最前面那道英气蓬勃的黑影上,根本移不开眼。 这马骑的也太俊了些! ———— 【ps:崽崽们明天见,么么!】 第365章 孩子年纪小,果然心地善良 —— 野地开阔,正值午间。 阳光泼洒在草地上金灿灿的,与远处层层叠叠的山峦衬托着组成一幅画卷,十分祥和。 当然,如果能忽略野地里的追逐画面那就更祥和了。 一只肥猪拖着两米多长的蓝色伞翼呼呼跑,后面几个人骑在马上紧追不舍! “往哪儿跑!” 贺绛一身黑衣腰背弓起,几乎是离了马鞍悬身急奔! 金乌许久没跑的这么畅快了,这会儿驮着主人撒蹄子狂追,兴奋的鼻孔直喷气儿! “将军快捉!”后面的蒋名义他们喊。 贺绛已经追到了狂奔的猪侧,但这会儿却犯了难。 他把马速放慢了些往后喊:“怎么捉?我甩马鞭勾伞架,那伞架肯定得歪了!” 蒋名义喊着回话:“不怕,殿下那边还有两架做好的伞,猪要紧!跑丢了我没法儿跟后厨交代啊。” 后厨问他要猪咋办,那还不得赔钱? 贺绛在阳光底下呲牙笑,故意说:“我捉不着,你自己拿银子买猪还回去!” 上回他从蒋名义手里买肉干被坑走不少银子呢,再添点儿就够买头猪了。 蒋名义一听这话就知道怎么回事儿,自知理亏赶紧说:“有这钱等咱们回望京我请你吃酒呢,叫猪跑了才不划算!” “那你可记着这顿酒!” 说完,贺绛把马鞭提在手里甩了两圈,小腿一夹马腹,金乌顿时加速追击! 就在靠近猪侧的时候,他猛地悬身把马鞭甩出去—— “咻!” 马鞭带着凌厉劲儿破空而出,缠住伞架贺绛再猛力一拽! 正在狂奔的猪被这股猛力扯的直接翻飞,连伞带猪一起划过空中,往三匹马正中间的空地砸了过去! “砰!” 砸下去的时候有伞架垫底,猪倒是没受伤,就是四腿朝天吓得又嗷嗷嚎起来! “将军威武!” 蒋名义他们赶紧下马一左一右按着猪,这算是顺利又逮住一回。 贺绛甩了甩有些发麻的虎口,挑眉往山崖那边看。 果然,那边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猪身上。 二妞兴奋招手:“九哥又把猪逮住啦!” “” 汪正憨憨的问:“将军,还把猪抬着搁你手上吗?” “搁啊,赶紧抬!”蒋名义忍俊不禁,刚才没拦着人举猪就是想报‘独自绑猪’的仇,“将军快伸手——” “去去去,我可不管了!” 贺绛这会儿才反应过来举猪的行为有点傻,红着脸拽起缰绳直接跑走。 山崖上那群人也起哄,就数二妞喊的声音最大—— “九哥再举一回啊!九哥!” “我九哥有劲儿着呢!单手举猪!” “” 贺绛骑马回来,路过山崖下面听见这句脸都臊红了。 他抬头就骂:“好小子,你等我上去收拾你——” 话没说完就撞见正往山崖下看的燕凉竹,两人视线在空中交汇一瞬。 “” 贺绛脸更红了,自己犯蠢的时候怎么总被这人瞧见啊! 形象全没了! 他赶紧低头拽着缰绳跑远,得从侧边山路回到山崖上。 燕凉竹望着这道狼狈跑开的背影,忍不住唇角弯了弯。 傻大个将军。 梅淮安看着被重新五花大绑的猪,指指猪蹄:“把腿也绑上,在空中不能乱扑腾否则飞不稳,待会儿你们滑伞的时候也得注意,腿别乱蹬。” 蒋名义他们一听待会儿就能上人,兴奋点头:“是!” 被绑了腿的猪这回可老实了,刚才猛跑一阵儿累的嘴边都吐白沫,哼哧哼哧躺在地上。 二妞拿了一只凉水囊蹲在猪身边,把清水往猪嘴里倒:“受累了受累了,你喝点水再飞。” 这可是第一只能飞起来的猪啊,是为渭北军备出过一份力的。 英雄猪! 梅淮安看着二妞的行为也十分感动,跟着提醒猪一句:“绑了腿你落地就站不住了,用脸刹车可能会有点疼。” “猪鼻子拱地。”二妞抬手摸了摸猪脑袋,叹气。 后厨的人听说是储君殿下要猪,以为是殿下来了兴致想骑猪玩儿。 天还没亮就挑了这只猪给洗涮的干干净净,连毛发都晶莹剔透,甚至还给左前腿绑了条红绸带。 猪耳朵白白粉粉的耷拉着,细看确实有点可爱。 这是养在后厨里给贵人们吃的猪,为求肉质鲜嫩猪的月份都不会太大,这只猪才五个多月而已。 二妞捏着猪耳朵说:“听见没有?落地的时候你得把脑袋抬起来” 孩子年纪小,果然心地善良。 梅淮安怜爱的拍拍二妞脑袋,安慰道:“别担心了,说不定伞没做好它一下去就摔死了呢,不疼的。” “?” 眼看二妞一撇嘴就要嚷嚷,燕凉竹忍着笑赶紧打圆场:“时辰不早了,快开始。” 第二次送猪起飞,众人依旧站成一排。 梅淮安跟二妞已经有经验了,助跑过后齐力撒手将滑翔伞稳稳送出去! 这回没了乱蹬蹄子的猪,整个伞肉眼可见的稳当啊。 顺利兜着风从山崖往下斜滑降落,众人呼吸都忍不住放缓了,紧紧盯着蓝色的伞翼看。 “稳了。”梅淮安轻声说。 话音刚落,那边坠着猪的滑翔伞也平稳落地。 由于底下有猪垫着甚至连伞架都没损坏,猪自然也没受伤。 “成功了!!” “终于做成了,当真能用!” “那可是二百斤的猪啊!” “” 山崖上爆发出雀跃欢呼声,这谁能不高兴! 两天的辛苦试验总算有了回报,而且是圆满成功! 二妞拔腿就跑,跑到绑在树上的马旁边拽出缰绳说话,嗓音掩不住欢喜:“我去把猪带回来,你们开始做新的伞架!” 这回总算能真人起飞了。 众人都已经有了做伞经验,林子里直接开启新一轮的忙碌! 梅淮安看着不远处放着的第三架滑翔伞,忍不住想现在就飞一回。 但他看见贺绛也眸色发亮的盯着那架伞,随后却转头去砍木棍称重,并没有行动。 贺绛仗义,不吃独食。 这是想等大家都把伞做出来了,再一起体验滑翔的快乐! 第366章 我也不是白教的,报酬你们佛君会给我 梅淮安快走几步朝贺绛说:“我帮你们做,待会儿咱们一起玩。” 贺绛回头看他,咧嘴笑起来:“行!” 那边燕凉竹去抱了篷布,一张张铺在垫子上拿出剪刀,仔细裁剪成适合伞翼的大小。 众人分工明确干活速度就快。 一架。 两架。 三架。 等中午简单吃了些东西后,山崖边就整整齐齐摆出十几架滑翔伞! 但梅淮安没有直接让他们往下跳,他把所有人都叫到树下坐着,仔细叮嘱注意事项。 十来个人围成一个圆圈,听正中间坐着的人说话。 “你们记住,跳下去之后手腕一定得攥紧了别松手,这七八米的距离很矮不用害怕,几个呼吸就能落地。” 梅淮安刚才数过,猪落地用时不过八秒,算上伞稳下来的时间也就十三秒左右。 “快接近地面时双脚找到着力点,顺着伞的力道往前跑,一定要等伞翼卸去风力再停下,否则很容易摔倒被伞架砸伤。” “你们待会儿看着我跃出去和落地时的动作,一定要看仔细了。” 周围这些人都点头,但梅淮安想了想还是不放心。 “这样,几个人骑马下去站空地上等我,待会儿再换崖上的人下去看,先看我飞两次。” “好!”蒋名义带头应下。 跳下去看着简单,但如果不做好准备七八米的距离足够摔死人! 这不是闹着玩儿的,毕竟跟赌命没什么两样。 他们这些人费力学做滑翔伞,也从来不是为了玩。 到了这会儿贺绛才感知到危险性,他问这个打算先试飞的人:“你,你有把握吗?” 万一出意外怎么办。 尽管伞没问题,可这对跳伞的人也是考验啊。 只要在空中一个慌乱,伞翻了就是要命的事儿! 梅淮安面色平静:“我有经验,我只担心你们会出事,出了事我担待不起。” 在场的这些人无论是哪一个,只要出事了他都没法儿跟贺兰鸦交代。 “” 贺绛沉默片刻,转头看着他帐下几个小将—— “你们都敢不敢?要是有不想试的可以回去,这确实有摔死的风险。” 蒋名义面色坚毅,很快回答:“要是害怕,我们早在第一架伞坠毁的时候就走了,殿下,将军,我们都知道滑翔伞代表什么。” “真能研制出从高处无损降落的东西,这将会是天赐神器!” “对!” 众人跟着点头。 谁都不傻,有些事早就想到了。 只要能成功研制出滑翔伞,往后作战时遇到山崖地形就能直接落崖,节省大量追敌时间! 在敌军还需要绕过半个山头的时候,他们直接落崖包抄! 再说大部分山谷战时,为防四周山路有人偷袭,将领一般都会选择靠近石壁的位置安营扎寨。 要是遇到这种情况,他们带着滑翔伞爬到石壁上方,能直接从天而降落进敌帐内部! 谁学滑翔伞是为了玩? 他们每一个都想做出天赐神器,好在日后及时把握战机! 就连年纪最小的二妞都说:“我也不怕!这种时候谁怕谁就不是男人!” “傻不傻,命重要还是名儿重要?”梅淮安抬手就往他脑袋拍了一巴掌,说完又看着这群年纪正好的将军们,“你们别听二妞胡说,就算不敢也不是丢人的事儿,不用为了面子” “殿下。”汪正喊他,目光极为坚定,“我们不怕死,为了我州疆土粉身碎骨都不怕!” “是啊,只要能为后人留下此等神器,我们这些人就算摔死也值了!” “您都敢第一个上,我等贱命一条有什么不敢的!” “” 众人七嘴八舌说着。 蒋名义沉默一会儿目光望向少年储君,拱了拱手:“殿下。” 梅淮安抬头看他。 “殿下恕罪,得知您要把此等神器传教给我们的时候,我们原是不信的,再跟您赔个不是。” 蒋名义站起身朝坐着的人作揖,拱着手深深弯下腰来。 人家本可以不教啊,这绝对是中州的独门秘计! 可现在连报酬都没提过,如此轻易且不设防的直接教给他们,这得是多大的信任? 有些事贺绛跟二妞作为渭北的人,不会告诉梅淮安。 比如—— 李万吉曾对二妞暗示过,让他从梅淮安嘴里把滑翔伞的‘秘方’套出来,毕竟两人是有交情的。 去找贺绛的人更多了,佛君他们不敢找就只能鼓动贺绛。 大意就是 太子高处降落的‘秘法’如果咱渭北能学来,配合上鬼兵岂不是如虎添翼? 二妞虽然心动但也不想勉强梅淮安,毕竟知道这是万金难求的东西,所以从来没提过要安哥教他。 这回还是梅淮安主动说要研究滑翔伞,二妞才欢喜跟来。 至于贺绛。 贺绛的想法很简单,他哥是全力扶太子上位的,既然有法子能让军备提升他为什么不问梅淮安要? 连打仗都是为梅淮安打的! 所以他借着想玩滑翔伞的名头,一次次磨着梅淮安教他。 蒋名义他们不知道他哥的盘算,所以要感谢梅淮安为渭北献出‘秘术。’ 但在贺绛眼里—— 整个天下早晚都是梅淮安一个人的。 他提升渭北军备就是提升他自己的战力,感谢啥呀? 此刻,蒋名义他们哗啦啦都站起身给梅淮安作揖致谢,只有贺绛坐着没动。 “行了。”梅淮安摆摆手让蒋名义他们坐下,从大局来看,是他该感谢渭北将士们,但这话肯定不能说出来,“我也不是白教的,报酬你们佛君会给我。” “” 蒋名义他们对视一眼,这才安心接受。 “即便如此,还是要多谢殿下传教,我们每个人都是自愿来学的,出了任何意外也绝不埋怨。” 有这话梅淮安就踏实了,他从地毯上站起身:“走,我试给你们看!” 一直在旁边沉默着的陈香和燕凉竹,这会儿都抿紧了唇瓣。 陈香快走几步靠近梅淮安身侧,小声说:“殿下,不如让我先” 第367章 我当然不会懂,你哥又没头发! 【本章加更来自读者[白慕卿~],感谢白白打赏的大神认证,加更奉上!】 ———— “哎,你这是不相信我做出来的东西?”梅淮安笑着推他,又说,“我心里有数,而且也不是第一回了。” 除去在悬崖上那次,他在现代已经玩过不少回极限运动,这点心理承受能力还是有的。 且看过猪平安降落的架势,他心底就更有把握了! 陈香也不好再坚持,毕竟坚持就是怀疑人做出的东西不好。 燕凉竹跟在另一边有些紧张,不断叮嘱着:“一定要抓紧中间的木杠,我,我去下面接你,如果不稳就往我身上砸” “哎!”梅淮安面色一紧,“待会儿你们都站远些,如果真被我砸到那不是开玩笑的!” 陈香那边都准备去牵马了,听见这话顿了顿才点头:“是。” 站在山崖底下的人有贺绛、燕凉竹、二妞陈香,他们站的都不远,脚下就是不久前猪降落的位置。 这会儿都面色紧张的仰头望着山崖顶上—— 那边梅淮安已经双手举着一架滑翔伞了,蓄势待发! 其余人跟着蒋名义都站在山崖上面观摩,眸子也都紧张极了。 梅淮安站在崖边感受过山风,察觉时机差不多才举着滑翔伞回身退几米,准备助跑。 “你们看好了。”他目不斜视的说。 蒋名义忍不住脚步动了动:“殿下” 可那边举着伞的人几乎没犹豫,直接动身往前跑——! ——跳下去了! “殿下!” “殿下!” “安哥!!” “梅淮安——!” “” 山崖边和底下的人们同时大喊,嗓音紧张中又夹杂着强烈兴奋! 梅淮安屏息凝神,能听见伞翼呼呼的在他耳边兜满了风。 伞体滑出的行迹十分流畅,呈现缓慢斜下的趋势。 他眼睫被风吹的眯起来,透过眼帘能瞧见远处层叠的山峦正在微晃。 底下一览无遗的野草地里,远处山林似是有只小鹿蹦跶跑过。 身体腾空的感觉,爽爆了! 整个过程并没有持续太久,当伞面离地约有三米的时候他喊贺绛他们。 “看着我怎么落的——” 他在双脚踩到地面那一瞬,没有丝毫停留的顺势往前跑! 少年衣角被风带起,经过贺绛他们身边被伞的风力推引着,一路往前! 燕凉竹的长发被这阵风刮起,几缕飘到贺绛脸上但他并未察觉,只惊喜喊着:“殿下!” 二妞和陈香直到看人双脚落地才放心,跟山崖上的人一样欢喜喊着:“成了!!成了!” “殿下成了!” “成了!” “” 梅淮安一直往前大概跑出十几米,察觉伞翼的力度已经被卸完了,这才松开紧握着的伞杆转回身。 他单手拎着滑翔伞望向二妞他们,脸上也带着灿烂笑意。 “看清了吗?就这么飞,能行,真的能行!” 二妞快步往他安哥身边跑,蹦跶着喊:“看见了看见了!” “殿下!”陈香笑着紧随其后。 “太厉害了,这样的法子闻所未闻!”燕凉竹也动身跑过去。 只剩后面的贺绛就跟被木桩子钉在那儿一样,完全傻了! 过了好半晌他才回神啊,抬手摸摸脸颊。 “” 脸颊被发丝吹拂的那一瞬早就过去了,可直到现在他骨头还是麻的! 这种感觉从来没有过,说不清道不明! 贺绛转头看,痴痴望着朝梅淮安那边跑去的玉色身影。 过了好久他才听见自己喃喃的嗓音—— “头发,好香。” 春心萌动,往往就在莫名其妙的一瞬间! 燕凉竹穿的是长袍,跑过去时衣衫翻飞在身后煞是好看,像只翩翩起舞的蝴蝶。 贺绛的目光就定格在他飞舞于身后的长发上,一个从前没有过的念头就此萌生。 他想抱住他奔跑的身影,贴过去嗅闻他的长发。 以独占的姿态。 在辽东王帐喝酒那天,贺绛从裴不知嘴里听过一句浑话—— 好男儿该骑最烈的马,抱最美的女人。 但贺绛觉得这话有些不对,骑最烈的马也可以抱最美的男人! “贺绛,贺绛?”梅淮安骑马过来,纳闷儿转头望向不久前他站过空地,“哎,你看什么呢?” 燕凉竹他们都已经回山崖上了,空地就只剩空地,只有贺绛还在站着发呆。 “呃啊?”贺绛回过神来,这才发现周围只剩他跟梅淮安了,“他呢?” “谁啊?”梅淮安问。 “” 贺绛仓促转头看,就瞧见那边跟二妞并排骑马往山崖上去的人。 “梅淮安,梅淮安!” “干什么。”梅淮安拽着缰绳也正要走,他还单手拎着伞架准备再飞一次做示范呢,“有话快说,你刚才看清没——” “我喜欢他!” “?” “那天你问我,我,我现在跟你说,我喜欢——” “去你的!”梅淮安把手里的伞架丢给贺绛,骑着马就跑了,“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你做梦呢?” 贺绛抬手就把伞架接住了,眸子放光嘿嘿直乐:“要吃,就要吃!我偏要!” “滚!” 梅淮安骑着马头也不回的骂。 贺绛单手拎着伞架翻身上马,快速纵马跟上去在一边絮叨,激动的要死要活! “刚才,刚才发生了一件很很那什么的事!你没看见你不懂,啊,我就是,那会儿心跳都停了!” 两人骑着马并排往山崖上回,梅淮安也想知道贺绛怎么就认定了,有些好奇:“他跟你说什么了?夸你了?” “不是!” “那是什么?” 梅淮安转头看他。 贺绛单手拽着缰绳肩膀被颠的一晃一晃,说话也颠颠儿的。 “他的头发,被风,吹我脸上了!” “” 就这样? 梅淮安挑眉问:“然后呢?” “没有然后,这还不足以证明他喜欢我?”贺绛心里美的要飞起来,又有点羞涩,“他头发,好香。” 卧槽? “你要脸吗!”梅淮安猛地睁大眼睛,“人家哪儿就喜欢你了,还闻头发你变态!” “不不,说错了,证明是我,我喜欢他!” 贺绛的意思是,因为脸颊被头发拂过那一瞬他心动了,他就是喜欢! “” 不是,头发被风吹脸上跟喜欢有个毛线关系啊。 梅淮安看了贺绛一眼,直接加快马速跑走! 生怕并排骑马会被传染上傻逼病毒。 贺绛美滋滋又骑马追上去,颠颠儿的又说:“头发,吹到脸上,你懂吗,哎,你不懂!” “” 我他妈当然不会懂,你哥又没头发! ———— 【ps:老婆们把小礼物送一送,明天见,么么!】 第368章 这危险是能避免的,轻易别作死! —— 梅淮安回到山崖上又跳了两遍做示范,过程都很顺利。 最后他喊了所有人再次叮嘱半天的细节,众人都说记住了。 这才点头让他们开始试飞! 他坐在山崖边喝水休息,耳边能听见那边几个人正商量着谁先来。 他笑了笑,哼着小曲儿对着碗里的茶水把头发拢了拢。 毕竟待会儿秃驴要来啊,好歹得注意些形象。 几个人把贺绛围在中间,拽着胳膊劝阻。 蒋名义脸色严肃:“将军让我们先试,你再多看几遍。” 贺绛不耐摆摆手:“梅淮安都试好几遍了,过程我都记住了我——” “啊!谁跳下去了?” “李二牛直接下去了!” “是李二牛!” 随着众人惊呼声此起彼伏,梅淮安也被气氛带的瞬间紧张起来! 他慌忙站起身往崖下看,就见二妞的伞还算稳,嘴里正喊着—— “我先来——” “安哥看我——飞喽!” “” 这熊孩子简直胆大包天! 梅淮安慌着朝他喊:“落地往前跑,往前跑!” 二妞脑袋机灵学东西也快,在伞快落地的时候蹬住地面就往前跑 但跑的却不老实! 由于被风力推背的感觉实在太新奇了,这让他忍不住像小豹子似的蹦跶几下。 “我飞起来了安哥哈哈——” “啊!” 坏了! 就在他蹦跶的过程里,突然身影踉跄着脚步一歪—— 直接被没卸掉风力的伞翼掀翻出去了! 这一幕发生的太快。 山崖上众人吓得大喊起来:“李二牛!!” 摔了! 梅淮安心里一凉手掌猛地攥成拳,瞳孔紧缩盯着崖底的蓝色伞蓬—— 二妞整个人被掀出两米多远,伞架已经在地面上砸毁了! 这会儿人还在草地上翻滚着没停下来,就像被猛甩出去的一截木棍。 这肯定摔的不轻啊! 贺绛脸都吓白了往山崖边紧跑几步,似是要直接跳下去:“李二牛!二牛!” “快去看看啊!” “将军别急,将军!” 蒋名义他们赶紧拽住贺绛,那边的汪正急忙跑去牵马。 燕凉竹面色也焦急起来,他走到梅淮安身边攥住胳膊:“别急,别急。” “” 梅淮安此刻只感觉手脚都是软的,大脑一片空白。 这一瞬只能盯着崖下地面,二妞翻滚的速度逐渐慢下来最后趴在草地上没动静了! 没动静。 不知道是晕了还是 他知道自己该下去看看但腿软的迈不动步,眼前视线都模糊了,喃喃喊:“二妞。” 那边牵马的跑动的乱成一团,没人敢试飞了。 燕凉竹握紧梅淮安的胳膊扭头往崖下看,突然眸子一怔:“啊动了!站起来了!” “!” 梅淮安精神一振,用力眨眼往底下看—— 果然! 二妞正手足并用从地上爬起来,甩了甩膝盖,很快抬头朝山崖喊话。 “我没事!安哥我没事!” “” 还算有力的嗓音遥遥传过来,听不真切。 众人站在山崖上这会儿还没缓过神,愣了几个呼吸才猛地松口气! 那边二妞已经欢天喜地骑了马,正往山崖这边回来。 “没事,李二牛没事!” “这小子可把咱吓坏了!” “骑上马了,看着像是没受伤,将军,将军?” “” 贺绛被人喊回神,抬手摸摸都快蹦出嗓子眼儿的心脏,只觉得额头青筋直蹦! 他抹着冷汗咬牙骂:“这小子” 真是欠收拾! 很快树林里就传来二妞的马蹄声。 梅淮安的动作比贺绛快,直接往二妞下马的位置跑去! 不等二妞站稳就先往他屁股上踢! “我叫你蹦!”梅淮安这会儿都还心有余悸,气喘个不停,“显你能耐大?啊?” 旁人小心翼翼下去都不敢,这浑小子还蹦起来了! “哥!”二妞刚下来就挨了一脚,装可怜的喊着,“别打了我膝盖疼。” “摔着腿了?”梅淮安当即停手,弯腰把他裤腿拽起来,“我看——贺绛!” 还没等他看呢,后面贺绛跑来拎着脖领子就把二妞提溜走了! “九哥九哥!”二妞抱着贺绛胳膊求饶喊着,“我错了,我知道错了,我不敢了” “你个混账东西不要命了,这也敢胡闹!”贺绛一声怒吼震的人耳朵疼。 “你先别打,他摔着腿了!”梅淮安追过去又把二妞裤腿拽起来。 一听这话,那边跟过来的燕凉竹赶紧从怀里掏帕子,准备包扎伤口。 后面蒋名义他们也掏着提前准备好的止血伤药。 只是 好小子。 梅淮安拎着裤腿咬牙说:“把他拎林子里打!” 膝盖分明好好的连个红印儿都没有,编瞎话张口就来! “别打别打!”二妞干笑两声想让他们消气,他哪儿知道不能蹦啊,“那草地软乎乎的我就顺力打了几个滚,没受伤我知道错了!” “” 山林里闹腾好一会儿才停息,还好是有惊无险。 梅淮安又跟他们叮嘱,这回直接拿二妞当反面例子。 “下去踩到地面别蹦,也别跑歪了,直线顺着往前跑等卸力了再停下,否则就会跟他一样摔飞出去!他没受伤是他机灵,还知道就地打滚儿。” “但这危险是能避免的,轻易别作死!” “是!” 蒋名义他们都点点头,这会儿看二妞也好好的飞了一趟,心里就更有底了。 该交代和提醒的都说完了,其他人比二妞省心的多。 山崖上几个人跟下饺子似的,先后拿了滑翔伞往下跳! “成了!” 随着蒋名义和汪正这俩人稳稳当当的落地,后面的人也都一一往下蹦过。 贺绛早就按捺不住了,蒋名义他们落地后就也举了架滑翔伞,转头朝梅淮安喊:“可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九哥我陪你一趟!”二妞已经玩儿上瘾了,这是第三趟。 梅淮安朝他俩摆摆手:“注意安全,玩去!” “安哥你来吗?” “不想动。” “” 燕凉竹坐在梅淮安身边,目光扫过崖边正助跑往下跳的两道身影,眼底有些羡慕。 梅淮安转头正好看见他这道目光,挑眉问:“你敢吗?敢就来,我陪你一趟。” “我倒不怕”燕凉竹抿唇笑了笑,“你似是在等人?” 已经频频往山谷那边看好多遍了,那是行宫来人的必经之处。 第369章 所有人都热热闹闹的,除了他 “啊?”突然被挑破梅淮安有些不自在,连忙否认,“谁等人了,我就是累了歇一会儿。” 这是害臊不想承认。 燕凉竹眸中带笑,嗓音压低了些:“是佛君要来?” “” 说是要来啊,可都过午时这么久了还没见影儿呢。 梅淮安垂着眼嘟囔:“他来不来关我什么事,我也没等他。” “哦。”燕凉竹点点头也不戳破。 他视线能看见底下贺绛平稳落地后,正激动雀跃的身影。 手高举着挥舞,似是在朝他这个方向打招呼? 傻乎乎的。 两人之间安静片刻,梅淮安问:“你不去试试?身体腾空的时候大脑也是腾空的,能放松精神。” 这话的意思是—— 我都看出你这段时间把自己逼的太紧了,适当也得放松放松。 燕凉竹目光看着底下招手的人,说:“我精神很好,不必放松。” 梅淮安不知道怎么劝,干脆站起身把人从地上拉起来。 “走!那就当你陪我玩一趟了,怎么做都记住了吗?下去之后往前跑。” 燕凉竹被拽起来倒是也没反抗,无奈点头:“都记下了。” 两人并排站在崖边的画面叫底下的贺绛看见了,贺绛就没骑马离开,他有些紧张的准备在底下接人。 二妞跟陈香已经骑了马往山崖边回,准备再玩一遍。 “一,二,三!” 梅淮安喊完,领着燕凉竹一起举滑翔伞助跑着往前—— 正值下午,蓝天白云。 腾空跃出那一瞬,燕凉竹面色紧张但又忍不住被这种新奇刺激感带动,唇角勾着笑了起来! 贺绛在底下仰头看着玉色身影,如痴如醉。 时间一点点过去,眼看着太阳都快落山了。 梅淮安已经不往山谷那边看了,贺兰鸦根本没来。 没来也就算了,也没差人跟他说一声就这么放了鸽子。 他坐在树下拽着一根野草叶子扭成麻花状,虽然知道那人肯定是有公事要忙,但心情难免会有些失落。 毕竟忙活了两天,总算把滑翔伞教给渭北这些人了。 教的还很完美,没有一个人受伤。 他也不是非要显摆什么,就是想叫那人看看他的成果,分享一下小小的喜悦。 不过想来也是,滑翔伞这种东西往后总能见到。 当下最重要的还是跟将军们研究作战方案要紧,而且人昨天也说了不一定会来。 梅淮安这么想着,心底那点失落感就消的差不多了。 他能整理好自己的情绪,绝不给人添乱。 众人都各自玩了十几趟,激动和兴奋感也差不多过去了,这会儿都凑在树下喝水休息。 贺绛似是逮了一只彩色的小鸟,正捧在掌心里捏着爪儿给燕凉竹看。 “漂亮?红嘴蓝鹊儿,送给你养。” 燕凉竹有些惊喜的看着小鸟:“好漂亮的羽毛,这要喂它吃什么?” “谷子,米粒也行” “还是放了。”燕凉竹摸着小鸟的尾巴,“原本在山林里自由自在的,若是关进笼子里多可怜。” 尽管是蒋名义费了不少劲儿逮的,但贺绛有求必应:“行,那就放了。” “” 二妞也正跟陈香说话:“咱们找营中铁匠打一副伞架?我还想叫人往伞蓬上画只小老虎哎,香哥,你的虎纹匕首呢?” “靴子里。”陈香随口说。 “!”二妞满脸痛惜,“那么漂亮的虎纹你竟然塞靴子里不挂出来!” “漂亮?这不是很常见的剑鞘花样么。” 二妞哼唧:“那你送给我,我拿最好的黑金匕首跟你换?” “原来常见,如今在渭北打不出来就不常见了,不给。”陈香拒绝的直白。 二妞也知道轻重没有再要,但骄傲的说:“哼,我已经托人买了,寒翅哥人最好了,他肯定给我买!” “” 所有人都热热闹闹的,除了他。 “既然都玩够了那就回去。”梅淮安站起身朝他们走了两步,嗓音冷冽,“时间不早了,明天还有正事要做。” “哎,滑翔伞我算是教给你们了,往后你们教别人的时候也要仔细着,万不能出岔子。” 否则出了事,有那不讲理的还得骂滑翔伞。 一群人呼啦啦的站起来,朝他拱手:“多谢殿下悉心教导,我等记住了。” 梅淮安摆摆手往栓着马的树下去:“走了!” 蒋名义他们留下收拾滑翔伞,燕凉竹跟二妞以及陈香都跟了上来,还有贺绛。 几个人跟在前面那人身后走着,那道背影肉眼可见的充斥落寞。 二妞追上去几步扭头看他安哥的脸色,问话小心翼翼:“哥,你还在生我的气啊?我保证往后不胡闹了。” 燕凉竹看着梅淮安的背影,又转头看看那边空荡荡的山道就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了。 无非是那和尚没来。 他想了想,低声朝身侧的贺绛问:“佛君近来很忙吗?” “忙啊!”贺绛想也没想的回答,“他哪天不忙,我就没见他出来玩过啊,当然我们这可不是在玩儿,研制滑翔伞是正事!” “” 燕凉竹没说话了。 看着那人翻身上马的冷冽背影,悠悠叹气。 莫说是家国未定不能贪享私情,即便是来日归稳,以这两人的身份若想长相厮守 只怕是难啊。 贺绛正要上马听见这声叹气,突然精神紧绷了一下! 得知他哥每天都忙,燕凉竹叹什么气? 莫不是!! 贺绛表情古怪,瞬间跟被雷劈了一样。 —— 梅淮安一路疾驰纵马回行宫,这会儿表情已经舒缓了许多。 毕竟人家要忙正事也实属正常,他也得以大局为重,收收总想‘谋私’的心。 他想着待会儿可以去膳房弄碗汤羹,就说是找佛君聊聊滑翔伞在战时的用途,往浮生殿去一趟给人送点吃的。 只是一路骑马到行宫门口的时候 偌大的行宫门前还挂着红绸,地上有鞭炮燃过的痕迹! 旁边还有许多脚印,以及鼓脚架子摆放过的印痕。 这是什么? 他皱眉勒紧缰绳让马停下来,后面贺绛他们也逐渐过来了。 贺绛喊:“进去啊,你站这儿——哎,这谁家娶媳妇了?” 第370章 喜欢谁才算是月亮? 【本章加更来自读者[刃宝贝的心肝肝],感谢宝贝打赏的大神认证,加更奉上!】 ———— 贺绛只是说笑一句而已,毕竟大战在即谁有那闲心娶媳妇儿。 行宫守门的将士朝他回话:“启禀将军,是外州来客了,来的是——” 正说着话,大门里面鹰爪骑马的身影突然出现,明显是来接他们的。 鹰爪冷冰冰的嗓音打断了守门将士,拱手说:“殿下,佛君请您往浮生殿见客,将军也随同前往。” “” 谁来了? 梅淮安扭头看燕凉竹和二妞他们:“你们先回去,我去瞧瞧。” “好。”燕凉竹点点头。 三匹马先后朝浮生殿的宫道跑去,就这么点儿路贺绛也懒得问是谁,一会儿见了就知道了。 梅淮安心里琢磨着—— 估计是岭南那边来人赎夏博峦的,只是来的这么快吗? 中州皇宫离渭北的距离,就算骑着快马不眠不休的赶过来,少说也得好几天呢。 但也不是不可能,距离明牙洞捉住夏博峦已经过去四天了。 既然是要见客,那就得先更衣整理一番。 毕竟贺绛跟梅淮安都在山林里待了一整天,连头发丝儿上都有草屑灰尘,离近了看着灰头土脸的。 叫人往偏殿抬了两桶沐浴的水,两人隔着木板屏风快速洗了个澡。 洗澡的时候肯定不是全程静默啊,贺绛忍不住跟梅淮安说话。 说什么? 说 “梅淮安。” “” “梅淮安?” “干什么,洗头呢别喊我。” “不是,我有个事儿想问你。” “说。” “算了,我不敢问,你肯定得骂我,我也觉得我这想法有点太惊悚了应该不会。” “你到底说不说?不说就把嘴闭上!” “” 贺绛撩水洗了把脸,嗓音闷闷的突然问:“你会关心我哥最近忙不忙吗?” “!” 梅淮安心里一惊,险些张嘴把洗澡水喝了。 “咳咳,他,他忙不忙跟我有什么关系,呃也是有关系的,他不是忙军务嘛,事关战情大事我也会问问怎么了?” “你也会问?那你怎么没问过我。”贺绛哼了一声,“偏他来问” 梅淮安洗头的动作逐渐放慢,皱眉:“你到底想说什么?直接说别磨叽。” “燕凉竹他你说他会喜欢男人吗?” “不知道。” “梅淮安,我哥长的确实好看,是?” “?” “身高跟我不相上下,武功差点但身量也不单薄,气质又好,还聪明,眉毛是眉毛眼睛是眼睛” “嘿。”梅淮安没忍住笑出声来,拧了拧头发,“怎么着,你要把你哥嫁给我?在我这儿夸什么,昂,好看好看。” “嫁给你?你要敢娶我绝不拦着。”贺绛嘟囔,想起燕凉竹关心他哥都没关心他,别扭极了,“你赶紧娶了他我就省心了你够胆的话。” “” 梅淮安难耐的舔了舔后槽牙,忍着没开嗓。 心说—— 我他妈做梦都想! 缓了会儿才意识到贺绛说的话不对劲,他问:“你到底怎么了?突然说这些。” “燕凉竹刚才问我哥最近是不是很忙,好像意思是没看见我哥他惦记似的。”贺绛砸了一拳水花,嗓音有些憋屈,“你说!他有没有问过我忙不忙?” “你俩不是经常见面吗?他没问过我。” 梅淮安笑意收了些,知道燕凉竹这是替他问的。 不过眼下看来应该是为了接见岭南的人,所以下午才没空抽身,也就没有埋怨秃驴的意思了。 想到待会儿就能瞧见人,他还是高兴的。 哼着小曲儿把自己洗的香喷喷,准备看有没有机会能偷偷抱一下! 那边贺绛突然说了句—— “你说燕凉竹有没有可能会喜欢他?” “???” 梅淮安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问:“喜欢谁?” “我,哥。”贺绛一个字一个字的崩出来。 “去你的,你脑子被猪踢了!”这话他极其不爱听,“绝不可能啊你别胡说。” “你怎么知道他心里怎么想的,我哥哪哪都好,我要不是亲弟弟我就”贺绛没说下去。 梅淮安嗤笑一声:“继续说呀,你要不是亲弟弟你打算怎么着?” “哎呦太膈应了,我还不至于自己找罪受。”贺绛洗好了,哗啦一下站起身拽了布巾擦身子,“天天瞧见他我都够怕了,睡一被窝不如直接杀了我!” “是吗” 我感觉跟他睡一被窝挺好的啊,我很喜欢。 梅淮安罕见的傻笑起来,也跟着站起身擦干水渍。 两人之间隔的屏风是木板材质,连身影都看不见,只能听见彼此说话声。 “哎,你能不能帮我打听打听?”贺绛求人。 “打听什么?我都跟你说了不可能!” “可我得知道了才能放心啊!” “你有这时间还不如想想怎么让他同意你自主婚配的事儿,别瞎琢磨!” 梅淮安穿好里衣坐到侧边的软榻上擦头发,那边的贺绛也穿好了过来。 他俩并排坐着,贺绛若有所思念叨着:“得做出格的事儿让他震惊,要月亮给珍珠” 喜欢谁才算是月亮? 梅淮安把头发擦的差不多,拿了托盘上摆着的金色蟠龙簪子,这是鹰爪给他准备的服饰。 他现在盘发已经很熟练了,手腕转了几下就弄出个利落的丸子头,用簪子固定好。 衣裳是太子常服,华丽的月色绸缎,穿上之后拖尾有一米多长。 腰带是青玉扣的,绣着金纹十分精致漂亮。 贺绛穿的就随意多了,还是一套黑武衣。 只是祥云纹从左肩到右腰拿金线绣了一大朵,看着比平时更精神些。 两人换好了就并排走出去,梅淮安瞥了眼贺绛一米九多的身高,撇嘴酸他:“吃猪饲料长大的。” “哎你今天跟猪过不去了是,老拿猪骂我” 两人日常斗嘴,从偏殿往正殿那边走。 还没走到就听见有丝竹管弦的奏乐动静,看来今晚这宴席十分热闹啊。 天还没完全黑下来,深蓝色的天幕昭示着又是一轮圆月夜。 等看清殿外站着的人时,梅淮安脸上的笑容直接就僵了! ——我操。 那是辽东王帐里陪他喝酒的络腮胡‘美人’,膀大腰圆还挎着宽刀。 这代表着—— 让贺兰鸦陪了一下午的是他妈裴不知! 那老狗贼来了! ———— 【ps:抱歉今天更新晚了些,是因为下午在整理给大家准备的礼盒,具体是什么礼物暂且保密,么么,明天见哦!】 第371章 谁叫这太子还敢惦记他的人,受气也是自找的! 殿内。 清一色的棕黑色矮木桌,地上铺着花色繁复的短毛暗纹地毯,装潢清贵华丽。 主位是空着的,底下一左一右有两位气势出众的男人正盘腿而坐,闲散交谈。 大殿两侧的屏风后面有丝竹管弦声悠扬传出,并不是多喧闹的曲子,曲风里透着雅致。 贺兰鸦身穿华紫色银纹长衫,肩头披着一层朦胧浅透的宽帽黑纱。 黑纱布料并不柔软,在额头和两边肩侧支出三角纱痕来,只衬的白皙面庞愈发美如冠玉。 因着服饰华丽,周身气势更显矜贵端庄,坐在这里一举一动都跟幅画儿似的。 他对面坐着的人就是裴不知,也是赶巧了 今天也穿着一身华紫色长衫,外面搭的纱罩是浅月色。 斜眉入鬓,眼骨深邃,面容上挂着属于草原男儿的狂放不羁。 一个贵气天成,一个桀骜张狂。 同色的衣裳能穿出两种不同风姿,灼灼其华! 他这会儿正坏笑着看向对面,嗓音轻佻:“听说你破了酒戒?” 贺兰鸦拨着白玉茶盏盖子,随意应他:“嗯。” “那再好不过!” 裴不知挑眉一笑,直接合掌在空中拍了拍。 门外有道白裙姑娘的身影婷婷袅袅走进殿来,裙角扫过门槛,语气欢悦。 “小女巴图昭雪,参见佛君。” 裴不知看着巴图昭雪的一举一动都十分满意,这是近两年草原最美的姑娘了。 家世出身也好,能配的上他这兄弟。 “美酒配美人,我亲自给你挑了个草原贵女,姿容胜雪身段无双” 酒戒都已经破了那其他的也破一破,人活一世得高兴。 “多谢七哥好意。”贺兰鸦头也没抬,“我不要。” 殿里没有旁人,两人又相识已有二十年,说话自然轻松无顾忌。 “收下,你年纪也老大不小了,身边该有个人伴着。” 裴不知朝女子摆手,示意叫她别怕,直接坐到贺兰鸦身边去伺候。 贺兰鸦皱眉:“你带来的你便自己享用,我不” “哎!这话你只在我面前说说便是,待会儿见了我家那位可莫要胡说,我如今是家教甚严呐。” 裴不知打断他的话,还心虚的往殿外张望两眼。 宋祈乐有些车马不服,来了行宫在客殿里小睡一会儿。 此刻正在沐浴更衣还没过来,但一会儿就该来了。 这是在叮嘱贺兰鸦待会儿可别乱说话,他家里的不是很好哄。 “七哥竟然收心了,也算难得。”贺兰鸦嗓音如一汪冰泉,朝正要坐下的白裙身影抬手示意,“去你家君上那边坐着,离本君远些。” 原本下午失约就不好解释,若叫那人瞧见他身边坐了姑娘 有的闹腾。 “” 白裙姑娘名叫巴图昭雪,是外面大将军巴图噜的小妹。 生的娇美可人,身材高挑凸凹有致,当然,脾性里也带着草原儿女的豪爽。 这会儿站在贺兰鸦桌边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很快一双秀眉就蹙了起来。 于是。 等梅淮安跟贺绛来的时候,刚迈进门槛就听见姑娘嗓音俏丽的说—— “佛君既未婚娶为何要拒我于千里之外?不相处怎知我合不合您心意?合该试过再” 试过? 怎么试,直接睡一觉叫秃驴尝尝味儿? 梅淮安跟贺绛站在门口,正好看见姑娘勇敢求爱的一幕。 贺绛想看他哥面对如此热烈直白的姑娘会怎么应对,拽着梅淮安袖子小声说:“咱先别进” “哟,这是哪儿来的漂亮姑娘?” 梅淮安的嗓音在殿门口响起,直接打断了里面求爱的场面! 贺绛遗憾极了:“哎你——” 他面色带笑直接甩开贺绛的手,大步流星往殿里进。 “难怪佛君大人一下午都抽不开身,原是被温香软玉缠住了,呵,艳福不浅。” 语调轻快,没有丝毫不悦的模样。 只是说到最后视线瞥了一眼坐着的人,眸底憋了气。 “” 贺兰鸦唇瓣动了动似是想解释什么,但在这个场合也不方便说话。 他站起身迎人:“殿下来了。” “嗯。”梅淮安不冷不热的应他,又转头看向裴不知,视线光明正大在人身边打量一圈,“裴君多日不见一切可好?哎,怎么不见小宋医师在侧,他没来吗?” “?” 这小太子还敢惦记! 裴不知一听这话脸色就冷下来,正要发作时那边贺绛快步走来见礼。 贺绛朝裴不知拱手:“裴七哥,我与储君殿下一同来了。” 话里的‘储君殿下’四个字,倒是让裴不知把到嘴的骂句压了回去。 他朝贺绛点点头,又看向穿着一身月色华服的人,眯着眼上下打量。 很快就想到—— 该说什么才能叫这小太子不痛快了! “储君殿下,听闻活捉夏博峦是你领的兵?好本事。” 夸我? 梅淮安脸色不变,心知裴狗贼没这个闲情逸致夸他。 下一瞬就听见—— “哎,殿下兴许还不知道,下午岭南回信说同意退出中州地界,往后这中州就由我与兰鸦共守,这都要多谢殿下亲自领兵捉人,一举得手。” 裴不知朝人笑着眨眨眼,补充一句。 “下次还得再接再厉啊,这种坐享成果的快感太让本君心醉了,瞧,本君都忍不住跑来给殿下庆功了。” 这回白白得了中州,等于是天大的馅饼掉怀里。 辽渭联盟同喜! “” 傻狗。 坐享成果这四个字很好,我也很喜欢。 梅淮安视线盯在裴不知张狂的笑脸上,抿唇没说话,刻意让脸上闪过一抹气愤。 果然,裴不知看见他这个表情顿时就舒心了! “往后殿下要是想家了就同我说一声,放你回去看一眼也无不可。”他站起身拱手朝人拜了一下,讥讽意味十足,“毕竟是储君殿下嘛,这点薄面我还是要给的。” 话里的意思很清楚—— 你让我顺心了我就放你回中州看一眼,我不顺心你这辈子都别想回中州! 说完,他还轻蔑的瞥了梅淮安一眼,倒也不是真轻蔑,是刻意装出来的。 他从兽场那夜就能看出这小太子有多要强,打他一顿不如讽他几句来的痛快。 谁叫这太子还敢惦记他的人,受气也是自找的! 第372章 给裴不知上眼药,挑拨离间! 裴不知拱手之后不等梅淮安说话就直接坐下了。 气氛有些凝固,好在那边的丝竹管弦声还在奏着,缓和不少。 “裴七哥说的也对,总归往后中州是在咱自己手里了,殿下想回去随时都能回去,眼下还是收拾燕西要紧。”贺绛走过来打圆场。 他到梅淮安身侧站着,挡住身后裴不知的视线,低声说:“入席,你要不自在待会儿喝杯茶就回房睡去,也没人说你什么。” 毕竟这里是渭北,任何事情都有他哥顶着。 “哦。”梅淮安面无表情的点点头。 既然如此,贺兰鸦把他叫来干什么? 叫他来受裴不知奚落的? 他右侧几步之外还站着身穿白裙的姑娘,姑娘此刻面色有些尴尬,但眉眼间还是执着的。 刚才要说的话被太子打断了,这会儿太子已经移步去主位,她再度开口。 “佛君小女可以落座吗?” 这是试探,只要能坐下便是同意留她了。 贺兰鸦余光能瞧见那边往主位走的人,脚步似是顿了一下。 尽管不擅长跟女子打交道,但也知道君子之仪。 他垂着眼说话,嗓音平静:“本君身边不留人,你若没有地方坐就退下。” “” 对面裴不知一直关注这边呢,当即出声:“你就让她坐你身边能怎么着?你不是十五六了,已经二十五六了,难不成还一辈子不娶妻?” 往后大业若成没有哪个皇帝能打一辈子光棍的。 贺兰鸦抬眼看裴不知,面色已经不太好了:“我眼下没有娶妻的念头。” “我当然知道你没有娶妻的念头,不逼你一回你一辈子都没有娶妻的念头!”裴不知也恼了,“我这辈子都不会有子嗣,你若也没有,那咱们忙活到头还有什么意思?” 梅淮安撩衣裳坐下,冷笑着勾了勾唇。 裴不知果然当他这个储君是死的,这都已经明着说皇位归属就在他两人之间了。 心里不爽,嘴上的话自然也是违心的。 “裴君如此热心肠要往佛君床上塞人,佛君就收了,旁人想亲近这等美人儿还没机会呢,今夜怎么着也得弄个子嗣出来你可得卖卖力气!” “” 这话说的实在直白! 裴不知都听乐了,含笑瞥着主位:“太子虽说年纪小倒是个懂的,兰鸦若有你一半知情识趣儿,我也就不必替他安排这一遭了。” 贺兰鸦眸色有些苦恼,若说刚才不确定,这会儿就能确定了。 那人已经动气,且气的不轻。 梅淮安笑着望回去:“是啊,不过我也只是看书册学来的,比不得裴君身经百战,经验繁多。” 这是在暗讽裴不知私生活混乱。 其实这话算不得嘲讽,至少裴不知听了没觉得有问题,男人多情不是错。 但刚出现在门口的另一人听见,就不是这么想的了 贺兰鸦桌边,白裙姑娘双颊羞红了低头站着,好半天才含羞低语:“妾身会尽心的。” 好嘛,这就已经是妾身了! 贺兰鸦无奈往主位看了一眼,意思是—— 你何必如此说话,我没有要收她的意思。 梅淮安直接移开目光不与他对视,不想看。 下午的失约,裴不知的讥讽,再到子嗣和姑娘 他能忍到现在没拂袖离去,已经是顾念大局了。 要不是怕裴不知瞧出什么来,真想现在就头也不回的走人。 这场面怎么看怎么碍眼! 死裴狗,塞你妈的姑娘! 贺兰鸦脸色冷淡一如往常:“我不愿意的事没人能强迫我,七哥若非要往我身边塞人,我会连夜叫人把她送尼姑庵去,先修行三十载磨磨脾性。” “?” 如花似玉大姑娘正是青春貌美的时候,送庙里三十年出来都年近五十了! 昭雪一听这话,顿时脸色煞白的后退两步。 裴不知皱眉:“你就试试能怎么着,若不合心意再——” “裴七哥!”贺绛知道该他上场了,就跟从前一样,“我也年纪不小了你怎么不为我操心?我瞧这叫什么来着,啊,这姑娘挺合我心意,我收她当个妾!” 反正他望京城的将军府后院里已经养了十几房小妾,也不多这一张嘴吃饭。 人情来往嘛,收下扔府里给碗饭吃就是了。 贺绛几乎都住在军营里或者他哥那儿,将军府只是个摆设,他都没在将军府里住过。 往常也有那官员献妾的事儿,贺兰鸦实在推脱不掉就会被贺绛闹着抢收了。 这样既能保全官员的脸面,也不用勉强他哥做不愿意的事。 听了贺绛的话,裴不知又看了看冷脸的贺兰鸦,心知也确实拿这人没办法。 最后朝昭雪一摆手:“你退下,明日自己回辽东。” “是!”昭雪如临大赦。 能嫁给佛君当然好啊,可眼瞧着人家打算把她送尼姑庵去那不就等于是活死人一般。 姑娘自然不傻,以她的身份回辽东去总能找个合适的夫家。 再说这贺大将军 听说家里已经有许多小妾,她跟着凑什么热闹,以她的身份那必是要嫁为主母夫人的。 “昭雪告退!” 巴图昭雪朝几人见礼,转身就往外走。 “啊,小宋医师。” “嗯。” 宋祈乐脸色有些难看,侧身叫姑娘走出去这才抬步进了殿内。 他的脚伤虽说已经过了半个月,但还没好全,脚踝有板子固着倒是不影响行走,只是走的有些慢,受不得力。 他的身影一出现,裴不知连忙伸手把身侧的垫子拽了拽,示意人过来。 他抬头看向穿着一身浅青色小衫的人,眸色有些许温柔:“头还疼不疼?过来坐着。” 先是坐船,后又在马车里待了一天,中间呕了两回连午饭都没吃,可把裴不知心疼坏了。 宋祈乐却没忙着坐下,而是恭谨朝主位和左侧一一拱手见礼。 “储君殿下,佛君大人,小医身体不适来迟了,还望见谅。” 贺兰鸦没说话,梅淮安却笑的异常灿烂:“快坐,刚才怎么不进来?我瞧你在外面站好一会儿了。” 他刚才那话就是故意说给宋祈乐听的,暂且不能打压裴不知。 但他可以给裴不知上眼药啊,挑拨离间! 第373章 兄弟小义和家国大义,贺兰鸦都要做到周全! 【本章加更来自读者[顾祈清],感谢阿顾打赏的大神认证,加更奉上!】 —— “” 站好一会儿了? 裴不知皱眉看了眼那人脚踝的板子,眼底浮起些心疼,但很快就收了起来。 宋祈乐知道主位这人是故意叫他听见那句话的。 ——比不得裴君身经百战,经验繁多。 前几日。 他撞见裴七与一舞姬相拥亲吻了。 虽然他出现后裴七很快把那舞姬推开,并解释说是舞姬趁他不注意扑上去的。 那舞姬名叫云霓,是王帐里最识曲善舞的姑娘,才情出众,容貌身段也都绝佳。 曾侍寝过次,相比起其他舞姬裴不知算是宠她的。 宋祈乐当时气急了,要裴七把那舞姬赶出王帐送回草原高城去。 但裴不知只叫那舞姬回去,并对他说—— “方才的亲吻只是意外,我没想与她亲近,不过你为何如此在意?难道本君这辈子就只许有你一人?” 此刻大殿里。 宋祈乐收敛心神,忍着心尖闷闷的疼朝主位回话:“坐马车里闷了太久,站在外面吹吹风能舒服些,多谢殿下关怀。” 裴不知讨厌看这两人交谈的模样,直接招手:“过来坐着,跟他有什么可说的” 梅淮安朝宋祈乐看了一眼,瞧见对方也正望着他。 但宋祈乐眼底一闪而过的痛苦让他愣了一下! 他又转头看看满脸殷切的裴不知,心说—— 宋祈乐的模样不对劲儿啊,难道这裴狗贼自己作死做了什么? 如果是这样那可就太好了! 宋祈乐坐到裴不知身边,表情和动作明显比从前疏离了不少。 他静静的垂着眼盯着桌面,也不说话。 裴不知当然知道身侧人还在为那日他假装与舞姬亲吻的事儿不高兴,眼底浮起些笑意。 不高兴? 不高兴才好,会不高兴就好! 此刻的裴不知做梦都没想到,在他眼皮子底下长大的小绵羊并非善类。 羊急了,也是会跳墙的。 他的逼婚手段把人刺激过头了,人会死心,会跑,会投入他最厌恶的小太子怀抱! 今晚算是给裴不知的接风宴。 但时间紧迫,贺兰鸦屏退乐坊的人之后,开门见山把接下来的安排转达给裴不知。 也是说给梅淮安听的,并不想瞒着什么怕人又多心。 殿里没了丝竹管弦之后,安静不少,一时间就只有他清冽无双的嗓音响起。 “三日后我便领兵离开天水关,夏博商会依约在三日内撤出中州地界,你可派将去驻守中州城池,切记,不得损伤百姓。” 裴不知端起酒杯喝了一口,放下才说话:“这是自然,如今中州百姓也是你我之子民,自当善待,小殿下也能放心了?” 我呸! 梅淮安理都没理他,只当没听见。 贺绛问的毫无顾忌:“哥,那咱们也得派将过去同守吗?可如今是渭北用人之际,咱们手下的将领” 裴不知大方摆手:“哎,送几个小将来就行了,旁的事都有我料理,你们且安心去战,我二十万大军已经陆续过江,三日后约有八万兵马到阵,皆供你们所用!” “多谢七哥!”贺绛笑的爽快,“七哥,我再敬你一杯!” 裴不知抬手倒酒,突然朝对面的人望去:“兰鸦共饮吗?从前我可是想都不敢想,有朝一日还能与你喝上一杯。” “我与你喝过酒。”贺兰鸦不知想起什么,端起桌上的酒杯嗅了嗅,“在天舒斋后面的小院儿里。” 望京城里的天舒斋? 这都是猴年马月的事儿了,当时两人都还不满十岁呢。 裴不知愣了一下,笑道:“那是我拿了掌柜的一壶浊酒,咱俩爬上后院屋顶学大人模样对坐,端着酒杯你也不敢喝啊,就拿舌尖舔个滋味儿,那可算不得喝酒亏你还记到现在。” 那时候贺兰鸦还没被中州捉走,是他至今为止唯一感到快乐的时光。 他露出些浅笑:“我第一次尝酒,自然记得。” 裴不知端起酒杯,那边贺兰鸦亦如是。 两人在大殿里举杯共饮,贺绛陪同。 “” 梅淮安坐在主位上能看见这一幕,心底莫名有些感慨。 他虽然厌恶裴不知桀骜残暴的脾性,但也不得不承认 这人是个义气的,至少对贺家兄弟说得上是肝胆相照! 而且他看得出来,贺兰鸦对裴不知也是有感情的。 两人毕竟是自幼的交情,十几岁时又几乎前后脚登位。 在彼此那段最艰难的上位时期,是他们两个稳固两州私交,互相扶持着熬过来的。 二妞曾经说过—— 两人闹绝交时,贺兰鸦送了满满一船的金银珠宝运去辽东,被裴不知拒收了。 这代表什么? 两人之间的交情不是能用金银计算的。 贺兰鸦是个含蓄内敛到极致的人,但他时至今日还心甘情愿喊裴不知一声‘七哥’,足能见得这段交情用了心。 梅淮安最难的时候被二妞照顾一个月,就能认了弟弟真心以待。 而这两人是风雨同舟熬过二十年的伙伴,怎么可能没有友情? 不仅有,还情同手足! 梅淮安在看着他们举杯共饮的这一刻,突然对贺兰鸦‘算计’裴不知来帮他夺位一事,有了更深刻的理解! 贺兰鸦是真心匡扶社稷保太子,知道权谋之路该怎么走才算是正途。 他领着渭北走上正途的过程里,从没想过要丢下辽东啊。 他是以‘算计’的手法,要拽着裴不知一起匡扶社稷! 而在此刻的宴席上,贺兰鸦毫不避讳的当着梅淮安的面,跟裴不知同饮。 这背后的意思 是在替裴不知说好话。 贺兰鸦想叫梅淮安知道,他此刻能说动裴不知一起做事,往后就能叫裴不知听话不犯上作乱! 裴不知不是大奸大恶的人。 贺兰鸦想让梅淮安看在他们此等交情的份上,看在辽东也尽心出力的份上 别对辽东太过憎恨,也别对裴氏赶尽杀绝! 梅淮安此刻才恍然大悟,难怪今夜没他什么事儿却非叫他来一趟。 贺兰鸦当真是苦心一片,他两方都想周全。 兄弟小义和家国大义,贺兰鸦都要做到周全! ———— 【ps:最近更新的时间有些不稳,但保证不会断更每天都会更新的,五星好评点一点,明天更精彩!】 第374章 送上门的小医师,感谢裴狗馈赠! —— 月上枝头。 浮生殿里的三人还在闲聊饮酒,贺兰鸦喝的不多只浅碰了两杯,大多数酒水都由贺绛代饮。 殿外。 梅淮安从厕房出来洗了手,刚迈进院子就瞧见廊下的石桌边有道浅青色身影。 宋祈乐在那儿坐着,很明显是在等他。 他往殿内看了一眼,这才抬步朝石桌边走去。 廊下挂着一排整整齐齐的暖色灯笼,因着里面的人交谈内容较为机密,周围并没有侍卫驻守。 原本在院子里站着的辽东兵将们也都被鹰爪带下去招待了,此刻院内只有这两人。 宋祈乐浅青色的衣衫在暖色灯光下铺了层柔光,才几日不见,身形似乎又清瘦了些。 两只修长纤细的手放在桌面上,指节纠缠在一起。 听见脚步声他抬头看人,脸上表情颇为落寞迷茫,柔和漂亮的眉眼间也酝酿愁云。 显然,这些日子过的并不舒心。 梅淮安在他对面坐下,坐姿懒散的支着下巴,目光看着明亮的殿门那边防止裴不知突然出来寻人。 寂静夜色下能听见远处的山谷鸟鸣,伴随着夏季的寥寥蛙叫。 “怎么了?” 他能看出宋祈乐对裴不知是有心意的,也能看出裴不知对宋祈乐的占有欲十分骇人。 这俩应当算得上是两情相悦?可眼前人却不怎么高兴啊。 宋祈乐垂眼说:“君上没打算过来,是我叫他来的。” 原来是这样,难怪裴不知突然跑来天水关了。 “那你”梅淮安了然,“哦,你找我有事?” 什么事不能在信里说?当初留了他的血说好了叫青鸟秘密传信的。 两人此刻见面算是时间紧迫,不一定能说几句话。 宋祈乐直截了当说出目的,嗓音低沉:“我我不想留在王帐里了,我可以跟着你吗?” “” 到底发生了什么? 当初他劝宋祈乐离开辽东被拒绝了,眼下对方却主动说想脱离辽东。 梅淮安静默一瞬没有立即答应,他在斟酌。 毕竟眼下自己连反抗裴不知嘲讽的能力都没有,怎么跟裴不知抢人? 他试探着问:“到底发生什么事了?这太突然了我一点准备都没有。” “我,我暂时不想说。”宋祈乐不想说他是因为看见那人冥顽不灵的浪荡模样,彻底死心了,“可以让我留在你身边做事吗,天下之大,我没有地方能去了。” 宋祈乐苦笑。 外面各州小势力纷乱不停,没有他一个医师能落脚的地方,怕是刚出去就要没命了。 一个医师出现在乱世里,大概率会被胁迫着做伤天害理的事。 他只能选择跟着眼前人,毕竟眼前人是正统储君,不会残害百姓。 “你知道的,现下我身边极其缺人,尤其缺你这样一位医术高明还冰雪聪明的小医师。”梅淮安支着下巴朝他笑了笑,“但我还不想被辽东暗卫刺杀。” 在王帐里抱了宋祈乐一阵儿,就被裴不知下令把他跟藏獒关在一个栏子里。 如今要是直接把宋祈乐从裴不知身边夺走,梅淮安这条命肯定不好留,场面也会闹的很难看。 说不定还会影响到辽渭结盟的大事,所以他不敢轻易答应。 不过 眼前人是个聪慧的,如果当真想留下也不是不可能。 聪明人说话不用多费口舌,梅淮安简单暗示两句对面的人就明白了。 宋祈乐垂眼,轻声说:“我既然敢提出来就势必有办法脱身,只问殿下愿不愿意留我。” “当然愿意。”梅淮安这就放心了,漂亮眉眼间流转着璀璨华光,“此事的轻重你心中有数,我说过会相信你,需要我配合的地方直说即可。” “多谢殿下收留。”宋祈乐松了口气。 他知道眼前人生性多疑,还以为要费力解释或保证什么。 没想到,对方给予他的信任比想象中要多。 “我的计划并不用劳烦殿下什么,也不会牵连殿下” “” 其实他不知道梅淮安心底是怎么想的。 留下宋祈乐就等于是捏了裴不知的命脉,这哪有拒绝的道理! 送上门的小医师,感谢裴狗馈赠。 两人在石桌边聊了几句,宋祈乐的行事风格比梅淮安预想中更干脆利落! 整个计划简直就是大刀阔斧,丝毫不拖泥带水。 并且,可行度也很高。 梅淮安听的不住点头,想到裴不知即将迎来鸡飞蛋打一场空的画面,唇角忍不住勾起。 目光转圜间,他瞧见殿里似乎有人起身了! “就按你说的做,我果然没看错人。”他朝宋祈乐眨眼,“拿捏裴不知你是天下头一份啊,小宋医师,厉害。” 宋祈乐苦笑说:“相伴十数年,他的脾性我是了解的殿下回去,等我成功脱身之后会叫青鸟与你送信,届时,劳烦你派人来接我一趟。” 计划周详,做事斩钉截铁不拖泥带水,是个能成大事的人。 梅淮安眼底再次浮起赞赏,点头:“放心,我等你的好消息。” “” 他起身回了殿内,宋祈乐则是直接回客殿去了。 —— 贺绛陪着裴不知喝了不少,脸上已经出现醉态,这会儿离开他的位置跑到裴不知那边去了。 刚才梅淮安看到殿里走动的身影就是贺绛的。 裴不知的酒量当然好,这些酒还没到能叫他喝醉的地步。 此刻正听着贺绛拽他袖子念叨,什么今天去飞了,猪都能飞了。 贺兰鸦还坐在原位,余光察觉有人进殿就随意抬眼望去,正跟走进来的人对视了。 梅淮安这回没有不理会他的目光,迎着视线脚步走到他桌前停下。 “夜深了,佛君——” “听闻赈灾银的下落殿下已经有了明目,既然三日后我们就要离开天水关,不如殿下与我去书房详谈,本君也很好奇赈灾银的下落。” 贺兰鸦打断他的话,面色如常,嗓音听上去一丝不苟。 这番理由编的有理有据,显然已经在心底打出草稿许久了。 话里的意思是—— 先别走,我有话跟你说。 他不想叫眼前人憋着气回去,当着裴不知的面说谎也要把人留下! 第375章 裴不知,你在狗叫什么! 梅淮安挑眉一瞬有些惊讶,没想到这秃驴还会主动挽留他! 他顺着贺兰鸦的话应声,为的是说给那边的裴不知听—— “是,已经查出些东西了,佛君若想知道我就多留片刻。” 裴不知抬头看过来,似乎兴趣不大只是随口嘲讽一句:“赈灾银确有其事?中州竟舍得出钱给岭南,稀奇。” “你辽东大旱那年中州不管不问了?”梅淮安自然不吃亏。 这事儿他是听陈香无意中提起的,那是裴不知上位不久的时候。 辽东大旱,地皮开裂数百里。 牛羊没有新鲜的青草啃食,瘦的皮包骨,就连雪山都化矮了些。 当时刚上位不过三年的裴不知并没有向中州求救,是先皇直接叫人送了银钱和粮草过去,救了无数牧民。 梅淮安想着梅氏先皇此举算是雪中送炭,裴不知当然该感恩。 可梅氏兵败辽东竟然不管不问还把他当傀儡对待,如此恩将仇报根本就是辽东不对! 这事儿他早就想问了,裴不知到底哪儿来的脸对他处处奚落? 他辽东又不是没拿过中州的好处! 可他没想到,听见这话的裴不知就跟被拔了逆鳞似的。 “你还敢提跟我提那年!”裴不知面色铁青猛地暴吼,同时起身一脚踹翻了桌子,“砰!” 原本安静的大殿被桌子翻滚的巨响惊动。 矮木桌上还摆着水果点心解酒茶,这会儿直接撒了一地,果子骨碌碌的满地打滚。 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七哥。”贺兰鸦快速起身,不着痕迹的挡在梅淮安身前。 “啊!”贺绛被裴不知那声暴喝吓得酒都醒了一半,拍着额头慌忙站起来询问:“怎怎么了?” 他看看身边脸色暴怒的裴不知,又看看不远处站着两人,一脸懵。 “是啊,我也正想问怎么了!”梅淮安冷笑一声把贺兰鸦推开,抬腿往裴不知面前走了两步,脚尖踢着地上的酒壶,“裴不知,我哪句说的不对?” 凭什么在他面前踹桌子,梅氏出钱出力哪儿对不起辽东! “别说了。”贺兰鸦低声制止。 他伸手拽着梅淮安的胳膊就要往外走,那些陈年旧事早就掰扯不清了,争吵没有意义。 “站住!”裴不知到底是喝了酒的,步伐有些不稳的追了两步,语气桀骜嚣张,“你这该死的梅氏之后” 还他妈追着骂! 梅淮安的情绪本来就硬生生憋到现在,听着一句句骂终于躁的忍不住了! “哎我凭什么走啊!我哪儿说错了?” 这事儿他中州就是不理亏,是裴不知恬不知耻先闹起来的! 他挣扎着要甩开贺兰鸦的手,扭头往后吼:“姓裴的你跟我踹什么桌子!有本事当年别接中州的好处!我中州救你辽东多少牧民你——” “我用你梅氏多管闲事!若不是那几车救济银勾起野部狼心,辽东三年乱战根本不会发生!我数次险些丧命皆拜你梅氏所赐!” 这些话裴不知也是憋久了,早就想逮着梅氏的人骂一遭! 他嘴里骂着就要往门边走,但才刚走几步就被贺绛伸手拦住了。 “七哥,裴七哥!你别冲动——” 贺绛紧张极了不知所措,这是要打起来啊。 裴不知忍了忍没推搡贺绛,只扭头冲着门边咬牙又骂:“你们梅氏惯会假好心,我是一例岭南又是一例!” “你冷静点。”贺兰鸦皱眉看他,“辽东大旱那年太子不过八九岁的年纪,陈年旧事再说当时野部本就不安分,你也不能怪到梅氏头上,别提了。” “?”裴不知哪儿受过这憋屈气,再加上喝了酒的脑子也犯浑,破空暴喝,“是我提的吗?是我先提的吗!” “我当然犯不着跟他一个十几岁的掰扯这事儿,但这小子还敢在我面前提!怎么,致使我辽东内乱三年,我还要谢他梅氏不成?” “你呢?你稀罕梅氏的东西?当初咱俩一起——” “够了!”贺兰鸦少见的低吼一句。 “” 梅淮安还沉浸在裴不知说的什么内乱里,总算想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草原旱灾,各部日子都不好过,这时候中州突然给了几大车的救济银 不患寡只患不均。 裴不知那时候刚登位不久,面对各部疯狂抢夺救济银的场面措手不及。 由于他经验不足处理不当,致使各部直接就乱了! 草原那各部群雄混战的场面,可想而知有多惨烈。 中州确实是好心,但几车救济银把裴不知‘害’的不轻。 裴不知不理会贺家兄弟的阻拦,索性朝着梅淮安骂开了! “你还假惺惺查什么赈灾银,啊?不是你老子私藏就是你私藏了,我今天就骂了,你老子的错合该你背着!谁叫你是梅氏的种儿!” 梅淮安听着裴不知一句句骂,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了! 他猛地回身也骂出脏话—— “分银不均导致内乱这算你王八蛋自己废物!先皇给你银子还有错了?你在我这儿狗叫什么,有本事下地府找先皇理论去!” “你你他妈再说一句!”裴不知低头找武器,他身上没带利器,就跟进王帐要清身一样,进浮生殿也得卸甲落器,“我今天非宰了你!” “你来啊!让天下人看看你裴七的实力,敢宰了储君是多辉煌的名声,你来!” 梅淮安当然不怕,大战在即最不怕的就是裴不知杀他。 一边说着推开贺兰鸦就往裴不知那边蹿! 过程中还把长衫外袍脱了直接砸地上,摆明了要跟裴不知打一架! 裴不知气笑了,抬脚用鞋尖从地上勾了只白玉酒壶,抛起来接到手里。 酒壶里还有半壶酒,设计得当刚才也没撒出来。 他攥着酒壶准备当武器,朝冲来半路就被贺兰鸦拦腰拽住的人骂—— “这会儿可真够硬气啊,真硬气你怎么不找岭南打去?两万人打岭南四十万大军不过一死,全死绝了才显得你梅氏硬气呢!” 第376章 裴不知竟然把酒壶砸贺兰鸦身上了! 【本章加更来自读者[爱吃二米粥的洛夕],感谢洛洛打赏的大神认证,加更奉上!】 ———— “你个老狗都没死我凭什么死?过度肾虚才死的早!” 梅淮安挣扎的额头都出汗了,可腰上这秃驴的胳膊就跟铁钳似的死不撒开! 贺兰鸦没抱的太亲密,其实想拦腰直接把人扛肩上搬走的:“别闹了,你就当他喝多” “他胡搅蛮缠一个劲儿骂我你听不见?是我要闹?” 梅淮安弹腾着腿往前踢,只差半米就能踢到裴不知扬起的腿上。 他急的冲身边喊:“你放开我啊,拉偏架是?他要拿酒壶砸我了你管不管!” “” 嘿! 裴不知原本没想要拿东西砸人,毕竟这不符合他平日里的作风。 酒壶砸过去又砸不死人,他要打架会把酒壶摔碎拿碎片扎敌人脖子里,反手一割! 但这会儿算是被梅淮安提醒了,酒壶砸过去最合适! 贺绛还抱着裴不知往另一边扯,但两人身高差不多他还喝了酒,一时间没推动人。 “七哥你消消气,梅淮安这人其实也——” 话还没说完,就听见耳边有道破空声! “咻——!” 装着半壶酒的白玉酒壶被裴不知当暗器使,直接冲梅淮安面庞狠砸过去! 梅淮安正瞧见这一幕,刚要提醒贺兰鸦避开—— 贺兰鸦却直接抱着他翻转过来,拿他自己的后背生生挨了这一下! “呃。” 酒壶从他肩上掉落,哐当一声砸在门槛边的地板上,摔的四分五裂! 后肩的衣裳也被酒水泼湿了,纱罩粘在里衫上脏兮兮的。 “” 这一幕把大殿里外的人都惊呆了,瞬间一片死寂! 为什么是大殿里外的人? 吵架的动静鹰爪他们早就听见了,但里头的人每一个都是大来头。 闹起来他们又没法儿阻拦谁,索性就躲在外面静观其变。 谁都没想到,辽东裴君竟然把酒壶砸佛君身上了! “哥!” 贺绛最先反应过来,劝和的脸色一僵,放开裴不知直接转身朝他哥扑去! 揪了揪被酒水泼湿的后背纱罩,他焦急问:“哪儿砸着了?后背骨头?我去叫医师来!” “不碍事。”贺兰鸦攥着贺绛手腕把他拨到一边,漆黑冷眸望着裴不知,“能消气了?” 吵的头疼。 “” 白玉酒壶质地坚硬,手感不轻。 炸裂那一瞬间不知道是在贺兰鸦后背上砸裂的,还是掉地上才裂的。 反正裴不知用了多大的力气他心里有数,这会儿眉头顿时就皱起来了。 他有些无措的整了整衣襟,嗓音懊恼:“你给他挡什么,我没想砸你。” 这么多年了,他没朝贺兰鸦动过手。 裴不知又说:“我给你赔不是。” “不吵了?”贺兰鸦抬手揉揉眉心,只是刚一抬胳膊右肩胛骨就是一阵闷疼,没忍住吸了口气,“你呢,还吵吗?” 这话是问他身后的梅淮安。 “” 梅淮安低头瞥了一眼地上的酒壶,白玉底子太厚实了。 他抬手攥住贺兰鸦后腰衣裳,嗓音郁闷:“不吵了,我不该跟他一般见识。” 他根本就没想闹,是裴不知总拿话刺他。 “?” 不该跟谁一般见识? 裴不知听见这话猛地挑眉,脸上戾气瞬间又涨起几分:“你再说一遍?” 贺兰鸦是面对裴不知站着的,眉眼沉下来直直望过去:“你们不如去外面吵,叫即将出征的将士们评评理。” 这话的意思是—— 大战在即,两个主君吵翻天恨不得把房顶掀了。 要是传出去致使军心不稳,干脆这仗也不用打了! 他原本就不是多有亲和力的长相,沉着脸的时候压迫力不容小觑。 意思很明显,再闹下去不会有好结果。 显然也动怒了。 “” 毕竟刚被自己砸了一酒壶,这眼神看的裴不知心虚起来。 他正要摆手说只当我喝多了算了算了,就看那边阴险狡诈的死小子突然走出来了! 梅淮安这会儿脸色乖顺,拱手朝裴不知拜了一下—— “是我不该与裴君争辩从前的事,尽管当初先皇是好心也罢,还望裴君不要与我计较,我年纪小又落魄至此只想保命,哪儿敢惹裴君生气。” “都是我的错,忘了裴君生性暴躁不爱讲理。” “” “?” 就在他说话的过程中,后面鹰爪正好领着医师走来门口。 生性暴躁,不爱讲理。 医师看了裴不知一眼赶紧低下头,模样如避猛兽! 这死小子败我名声啊! 裴不知又气的眼前一黑,偏偏被盯着不能再骂回去了。 梅淮安这才放下手,唇角浮起隐蔽笑意。 贺兰鸦扭头看了他一眼,眼底有警告—— 你也别再气他了。 这样的‘乖顺可怜’骗得了旁人骗不了他,无非是听见有脚步声过来,顺势又摆了裴不知一道。 往后辽东暴君的名声估计更响了,人人惧怕,拢不住民心。 梅淮安见好就收,但还是怎么看裴不知怎么不爽! 心说—— 宋祈乐啊宋祈乐,你可得争气。 假死计划快点成功,后有一日站在我身边‘死而复生’,也叫这狗贼尝尝什么叫颜面扫地的滋味儿! 医师在旁边颤颤巍巍:“佛君您的伤” “留药,你退下。”贺兰鸦说,医师连忙点头照办,他又朝裴不知望去,“明天上午来书房找我,我有话跟你说。” 这是要私下里‘念经’数落他。 裴不知有些烦躁的随意点点头,目光不善还故意盯着梅淮安不放。 梅淮安也回视着他,同时伸手去接医师递过来的药。 挑衅看着裴不知悠悠开嗓—— “这药还是我替佛君揉,裴君下手也太重了些,这酒品还真是啧啧。” “呵。” 裴不知攥紧拳头,咬紧牙关一个字都没说。 这死小子也算能文能武牙尖嘴利,他见识了! 贺绛看局面被控制下来才松了口气,原本就醉酒又被吓唬一遭,眉眼间都是疲惫:“哥” “你回去睡。”贺兰鸦朝他说,此刻语气缓和了不少。 贺绛点点头,门边鹰爪指了两个侍卫过来一左一右扶着他,把他送回威武殿。 裴不知抬步往门边走:“别听这小子废话什么赈灾银,你把他手指头剁几根说不定他就招了” ———— 【ps:晚上继续更哦,大家把小礼物送一送,么么!】 第377章 天下大乱,始于他二人 剁我手指头? “祝裴君做个好梦,告辞。” 梅淮安嗤笑一声直接转身往门外走,没等贺兰鸦。 下午爽约也没来信儿说一声,倒是有空坐着听姑娘告白。 刚才跟裴不知怼呛起来也没怎么向着他,心里不高兴,憋闷。 没有直接跟贺绛一起回威武殿去 是因为他手里还拿着跌打药油,秃驴刚才替他挨了一酒壶。 梅淮安感觉自己有点精神分裂那意思。 否则怎么能一边生秃驴的气,一边又没出息惦记他的伤。 他走到殿外拐角处回身看了一眼,不耐嘟囔:“还没跟上来?” 他都出来等好一会儿了。 大殿里只剩下贺兰鸦跟裴不知两人,鹰爪守在外面。 闹剧终于落幕,贺兰鸦疲惫的叹了口气:“我走了。” 说完就要转身去追离开那位,但身后的人突然叫住他! “等等。”裴不知往门边走,直接拽着人往门后移动几步,语气狐疑,“你与那太子私交甚好?” “总要逢场作戏?”贺兰鸦垂眼说,语气平静。 “” 裴不知凝视着眼前人的脸,语调低沉:“梅氏已败,我们的计划已经过半,眼瞧着天下唾手可得,我不管你如今是怎么想的——” “一条路走到黑,兰鸦,你敢回头就是害我!” “七哥”贺兰鸦张了张嘴,听见这话瞬间像被抽走了全身力气,低着头语调艰涩,“你答应过我,不提了。” 那件蠢事不要再提了,他快熬不住了。 “可你如今对小太子的礼待太真了,你又生性仁义不够狠,这让我不得不来提醒你” 裴不知上前一步凑近贺兰鸦耳边,语调里透着阴鸷凉意—— “当年是谁说那高位本就该能人居上,梅帝膝下无守业之人,小太子草包废物不堪大用” “别说了!我不想听。”贺兰鸦眸色慌乱要转身离开,“你答应过我不提” “为何不能提!难不成你后悔了?”裴不知非要他听着,说的愈发清晰,“是你说你忧心百姓,我便听了你的话叫这天下换个主子!” 不! 贺兰鸦猛地睁开眼睛:“我不知道会有如此——” “我还不知道呢!”裴不知压着嗓子说。 “” 只是一场不知真假的祭灵咒阵,谁能想到竟然真破了梅氏国运? 岭南突发海灾,梅帝突然死了,中州也见鬼似的说败就败了 怪异的巨变全凑在一起,动辄数十万生灵丧命跟那场祭灵咒阵脱不了干系! 而这一切都是他们两人合力造成的,事已至此,谁也别想摘出去! 裴不知见人脸上果然有后悔之意,顿时暴怒—— “我出钱出力只为送你上青云,该做的我都做了,你如今要是反悔那所有的后果全叫我一人承担?” “贺兰鸦,没有你如此儿戏的,万一事情败露我辽东哪还有活路!” 他会成为千古罪人,当真背上数十万的亡灵冤魂! “你不能退缩,皇位你必须坐!” “” 贺兰鸦痛苦闭眼,没有说话。 裴不知把横压在眼前人脖颈处的手臂松开些,咬牙说:“相识二十载,我自认没亏欠过你,你也别负我太多,我们两个——恶就恶到底!” 已经是现在的局面了,他们后悔那些亡灵就能复活吗? 从祭灵咒阵开启的那一刻,所有的事就没法儿回头了! “我跟你一条路走到黑。”贺兰鸦嗓音很轻,垂着眼目光是无聚焦的,“我当皇帝,然后呢” 裴不知凝神看他:“你什么意思?” “我挟持太子上位,名不正言不顺。” “踏燕西破岭南,等事成之后我替你除太子,我保你登位名正言顺!”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你我的恶行早晚会被揭露出来。” “那就把知情的人全杀了!” “” 贺兰鸦嗓音逐渐慢了下来,喃喃说:“七哥既然如此厉害,索性把我也杀了,毕竟我也是知情人。” “只要我知情一天,我就绝不会踏实。” “——你!” 裴不知额角青筋涨着疼。 他强行冷静下来盯着眼前人,试图劝他别想太多皇位就在眼前了! “一将功成万骨枯,此前哪代的皇位不是靠手段夺来的,胜者为王的道理还用我教你?你只需闭着眼睛上位,你的抱负就全有了建设之地——” “不。”贺兰鸦用黑白分明的眸子回视他,摇摇头,“我做不到。” 叫他明知如今乱世都是自己造成的,踩着几十万亡灵的冤魂登上皇位 登上皇位的理由却是为了造福百姓? 何其讽刺! “” 裴不知没说话,唇线紧抿着。 贺兰鸦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手掌在颤。 他说—— “中州和岭南加起来我已经背了数十万条亡魂,而今,你再让我为了私欲踏燕西破岭南我做不到。” 只有帮另一人夺位,才算是顺应天理。 换了旁的任何人,为一己私欲去灭四州都算是恶屠无辜! 自梅氏兵败以来,这些事就像一座沉重的巨大山体,日日夜夜都压在贺兰鸦心头。 他喘不过气,他极力不去回想。 他以为只要把梅淮安悄悄送回皇位上,就能弥补他和裴不知闯出的滔天大祸。 可是裴不知非要一次次提起! 裴不知逼他重新回想两人冲动之下,找巫师打破国运的蠢事! 贺兰鸦快疯了。 他神色失魂落魄,突然想到什么猛地拽住裴不知的袖子,指尖攥的用力! 开嗓问的仓促且急迫—— “你能做到吗?” “不如换一换!你把恶事都推到我身上你去闭着眼睛上位!此后天下归你,你你顶着数十万冤魂的凝视当皇帝,可以吗?” 他熬不住了。 佛堂外面千百条的镇魂幡啊,别飘了 不要再飘了! 第378章 能结交你为厚友,是我裴七此生之大幸! “” “你怎么了?”裴不知看出眼前人此刻的状态不对劲,脸色是他从未见过的惨白,“兰鸦,兰鸦?” “梦魇缠身,头疼欲裂,也不知是不是那阵法的反噬”贺兰鸦松开裴不知的袖子抚上额角,“总之,你别再逼我做皇帝了,别逼我了。” 他后背靠在门板上,整日巨大的愧疚和压力堆积如山,是能把人压死的。 此刻面色苍白如纸,状态极差。 而站在他面前的裴不知脸色也没好到哪儿去,直接被贺兰鸦的模样吓到了。 裴不知自小在草原长大,草原游牧民族极重祭祀之法。 阵法反噬,头疼,人是会没命的 他后退两步,刚才咄咄逼人的气势已经消失了,这会儿面色也同样失魂落魄! 他从来没想过要当皇帝,所有的一切都是给贺兰鸦预备的。 他不是能当皇帝的材料,很有自知之明。 可若是贺兰鸦不愿意,那如今这个皇位简直如烫手山芋一般! 他喃喃问:“你不当皇帝,我又该怎么办” “” 终于等来这一句了! 整日承受巨大压力是真,但以‘阵法反噬’为由吓唬裴七也是真! 否则这人坚定逼他当皇帝,最后他跟梅淮安才真的会走上无解死局。 贺兰鸦眸色微动,指甲掐了掐掌心缓慢抬眼看他—— “自今天起,皇位与我再不相干,就当是七哥给我留条活路。” “至于你要怎么做” “你说!”裴不知像是又有了希望,抬眼看他,“事到如今就算不当皇帝你也摘不干净我该如何?” 贺兰鸦垂着眼回避视线,语气不急不慢:“既然你我都不想要,那么是谁的就还给谁,你意下如何?” 把天下还给梅氏,还给梅淮安! “还给那小子?年纪尚小还欠收拾” 裴不知顶了顶腮转头思索,面上分明是有些不甘心。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贺兰鸦自然知道该趁热打铁。 今晚若不是这两人吵了一架让裴七心绪不稳,他也抓不住这个机会借题发挥。 这是个很好的机会。 他缓步走到一边的椅子上坐下,抬手时后背还是疼的。 等坐稳之后才看向几步外的人,语气坦然:“你应该看得出来太子跟从前不一样了,兴许是遭受兵败的打击太重,反叫他生出少年雄心来,不似往年怯懦模样。” 裴不知跟着过来在椅子坐下,语气不太赞同:“再有雄心也不过是个十七八岁的毛头小子,能比的过你去?” 他想让贺兰鸦当皇帝也不全是为了兄弟情分,贺兰鸦是他见过最合适的人选。 “我无心朝堂,刚才也同你说了皇位自此与我不相干。”贺兰鸦说,“况且他年纪小,对你我才更有利。” 说完他瞥了裴七一眼,看对方信了没有。 裴不知这会儿是小醉状态,整个人的注意力都被贺兰鸦带着走。 就像头嗜血凶狼被人顺毛捋着,全无戒备,乖巧的如绵羊一般。 听完这话他认真思索片刻,自己还帮贺兰鸦把话找补全了。 “你是说,趁他年纪还小城府不深,我们假意与他交好,等他坐上皇位也不会为难你我?” “正是如此。”贺兰鸦点头,眸底有些笑意闪过很快又收起,“我们假意与他交好即可,把皇位还给他。” “还给他之后呢?”裴不知总觉得有哪儿不对,嘶了一声,“他未必能当个好皇帝,也未必不视咱们为眼中钉,此举不成啊,风险太大。” “” 殿里一片寂静。 贺兰鸦说:“那不如我们就在中州看着他,掌控政务的同时也能监视他的动向” 说不下去,实在心虚。 怕被裴不知听出他要拽着他一起给梅淮安效力的心思,那就前功尽弃了。 裴不知为人暴戾嚣张的一面,那都是在外人面前。 事实上在这些年的相处中,但凡是两人一起商议的事务他大多数都听从贺兰鸦的建议,自己懒得费心。 于是此刻便习惯性点头,还真被贺兰鸦给绕进去了! 只是心里还有些不踏实,裴不知问:“我们提出要驻守中州,梅淮安那小子能愿意?我瞧他不傻,精着呢。” 谁当皇帝能允许旁人在左右挟制啊,总有撕破脸的那一天。 贺兰鸦转眼看他:“我们尽心替他处理政务又不抢他的,他没理由对你我动手你说呢?” “哦,还是得跟他假意交好。”裴不知皱眉,脸上都是不情愿,“那我们要假意到什么时候?” “等他寿终正寝,到时候我们再假意与下一任皇帝交好。” “” 裴不知少见的脸上闪过迷茫,抬手挠了挠后脑勺。 贺兰鸦的眸子黑白分明,语气坦荡:“七哥,怎么了?” “我总觉得你说的我比他大整整十岁,若是我先寿终正寝呢?” “那我还与他假意交好。”贺兰鸦认真保证着,“只要我活着,渭北和辽东的百姓都不会有事,你的那份我也担了,七哥放心。” “!” 这是裴不知第一次从眼前人嘴里听见这么暖心的话,心底有些动容。 “兰鸦啊,能结交你为厚友,是我裴七此生之大幸!” “那就这么定了?”贺兰鸦捏了捏椅子扶手,嗓音还算平稳,“你我合力把皇位还给他,而后驻守中州,我们与他交好渭北和辽东百姓便可安居乐业,天下也就太平了,如何?” 他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忽悠住裴不知,只能一点点试探。 “” 既能给皇位上放个合适的人,又能保天下百姓平安。 裴不知对这个结果当然满意,面庞甚至有轻快笑容浮现:“好,就按你说的做!” “你今夜是醉酒了么。”贺兰鸦对这人的反应有些他忍不住问,“明日会不会全忘了。” 答应的如此爽快,简直叫人不敢置信。 “我此刻很清醒。”裴不知的笑容收了些,低声解释道,“我听人提起过阵法反噬是会要命的,若是把皇位还给梅氏的人,兴许你的症状就能减轻些。” 开启阵法本就是一时冲动不计后果,如今他不能再把贺兰鸦害了。 第379章 这秃驴是喝多了还是疯了?? 【本章加更来自读者[苜蓿沐],感谢沐沐打赏的大神认证,加更奉上!】 ———— 贺兰鸦自以为的‘忽悠成功’,其实是裴不知仅能选择的一条活路。 因为他不能看着贺兰鸦被阵法反噬,毕竟—— 那阵法的力量太强悍了,能翻江倒海啊! 刚摆完阵法岭南海灾就来了 “原来如此。” 贺兰鸦心底也生出些动容。 两人二十年的交情不是白交的,裴七是真拿他当同胞兄弟看待。 他的安危在裴七这里比皇位更重要! “七哥,我们击掌为誓。” “来。” 两人抬起手掌,在空旷的大殿中合力一拍—— 定下了! 贺兰鸦放下手直接站起身,胸膛激动的有些起伏不平。 时至今日,他的淮安总算安全了。 不管此后淮安原不原谅他,他们两人在不在一起,都不会再有任何人能伤害金昭少帝! 踏燕西,破岭南。 渭北有贺绛,辽东有裴七,他的淮安此后高枕无忧! 贺兰鸦睫毛一阵颤抖,直接转身往殿外走去。 他在殿里耽搁这么久那人是不是已经回去了,今天受了不少气心底定是不爽快的。 他要见他。 他很想见他,哪怕是冲去威武殿寻人! 贺兰鸦脚步仓促,后面的裴不知却突然喊他—— “你站住!” “!!” 贺兰鸦刚放下的心顿时又提了起来,若裴不知琢磨过来想要反悔 就听身后的裴不知说—— “我先跟你说好了,我住在中州可以,但我可不爱研究什么政务,更不想与那小子交好往后还是你跟他多来往,辛苦辛苦?” “好。” 贺兰鸦点头,刚才那一瞬后背都险些出汗了。 他稳住心绪转头说话:“明日叫贺绛陪你和那位宋医师出去转转,不必来书房找我了。” “嗯,你回去。”裴不知伸了个懒腰脸色困倦,“问问他赈灾银到底在哪,我也有些好奇了。” “” 贺兰鸦松了口气,转身往外走。 —— 出了殿门,外面果然一个人影都瞧不见。 整个院子明亮却寂静,少年没有等他。 他看向一直守在门边的鹰爪,眼底有些失落:“他呢?” 鹰爪没说话,只抬手往通往后殿的寂静院落指了指。 贺兰鸦转头看过去,那边是一处宫墙转角,光线稍暗也能瞧见根本没有人。 但人没回威武殿,是去了后殿里等他! 紫衫身影稍显匆忙的穿过左侧廊下,进到后殿院落里还正要往前走。 就听见路过的一处石拱门附近—— “你怎么才来啊,我等的都困了。” 嗓音绵哑困倦,有些不耐。 “” 贺兰鸦缓慢转身,抬头往上看—— 周遭月色如华,少年穿着一身浅月色的长衫耷拉双腿,坐在圆形的石拱门墙头上。 手里捏着一只伤药白瓷瓶,正侧着脑袋看他。 脸庞是过分的英气漂亮,精致眉眼在月光照耀下蒙了层银霜。 天底下再也找不出第二张脸庞能另他如此心动,就连等的太久了眼底露出些许不耐,都是如此灵动可爱! 贺兰鸦仰头看他,目光有些发直:“困了怎么不回去睡?” “你管呢,我就乐意喂蚊子。” 梅淮安说,嗓音哑哑的有些委屈。 他坐在这里盯着月亮已经将近两刻钟了,熬着没走。 因为还没见过贺兰鸦后背的伤,就算回去了也睡不着。 索性便一直等嗯? 贺兰鸦径直朝他坐着的墙下走过来了。 梅淮安不解的神色还没完全露出来,就见穿着一身朦胧华紫色长衫的人,在他脚下站定张开了怀抱! 贺兰鸦两边宽袖被夜风吹拂着微微晃动,怀抱张开的彻底! 他仰头望着坐在墙头上的少年,说:“淮安,下来。” 我接着你。 “” 梅淮安不确定那一秒他有没有犹豫,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蹦下去的。 总之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落进温暖怀抱里,且直接被人收拢着胳膊拥紧了! 这是贺兰鸦第一次主动把他拥紧,且迟迟没有放手。 “你干什么。”梅淮安推他,尽管不舍,“会被侍卫看见。” “不会。” 贺兰鸦说。 其实梅淮安是想问,你怎么突然来抱我。 从前你都不抱的,只会躲我。 “” 明月,夜风,心跳。 小花园里的泥土芬芳,混合枝头白梨花香气,再掺着熟悉的沉木檀香一起浸入梅淮安鼻息间。 贺兰鸦怀抱里的温度暖暖的。 兴许是刚才鼻尖在结实胸膛上撞酸了,眼眶突然泛起一股热意。 梅淮安把脸埋在他肩侧衣料里小声责怪,但听起来更像是嘟囔。 “你不来也不跟我说,我坐在树林里等了你一下午,你没有来。” “嗯。”贺兰鸦应声的时候,胸腔也跟着低震一瞬。 梅淮安抵在他胸膛的手指被震的蜷缩起几寸,又说:“加一个晚上。” “对不起。”贺兰鸦跟他道歉。 “还有裴不知他骂——唔。” 贺兰鸦拥着他的姿势没变,却突然低头吻上他的唇。 “!” 甚至吻过来的那一瞬,梅淮安能感觉到对方的唇在颤抖。 这是怎么了。 他呆愣住了,连闭眼都没来得及。 任由贺兰鸦把他的唇瓣轮廓细细描绘一遍,又毫不犹豫的撬开牙关。 总之,这个亲吻是前所未有的迫切! 之前不是没吻过,可没有哪一次是他被猝不及防吻住的。 而且还是在随时都可能被人瞧见的花园里! 反应过来浑身血液瞬间狂躁—— 这秃驴是喝多了还是疯了?? 梅淮安视线透过两人相触的鼻尖,缓缓被灯笼晃着眼睛,睫毛颤抖不停。 呼吸交汇的太深,脑海中的氧气都要被吞没了。 “唔,不能在这里!” 他把突然发疯的人推开,气息有些急促。 可贺兰鸦被他推开后舔了舔唇,视线过于炙热的只盯他一眼又直接压过来! 一句话都没说再次吻上他! 疯了。 这人就是疯了! 第380章 怎么不继续亲亲了? 梅淮安指尖几乎要把手里的白瓷瓶捏碎,浑身紧绷着被人抱在怀里亲吻,清冽的气息足能将他整个人都包裹起来。 似是察觉他太紧张,贺兰鸦这个吻比上一个的时间短了些。 松开他的腰之后,抬手覆上放在胸膛的手牢牢捉住。 十指紧扣,握紧! “贺兰鸦?” 梅淮安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脑子被这一系列的动作激的阵阵眩晕。 余光能瞥见身侧这人的衣袍,华紫色衬流云银纹正缓缓流动,似有月华笼罩全身。 贺兰鸦牵着他的手往寝殿方向去。 该睡觉了。 两人肩贴着肩,行走在这处盛满月光的庭院里。 梅淮安总是忍不住低头看两人交握的手,身侧这人脚步很稳,牵着他的掌心干燥微暖。 夜幕下蝉鸣轻奏,连不久前十分恼人的蚊子都变得轻盈可爱起来,仿佛心尖上有个小人儿正欢喜的打转转。 他收拢手指按在贺兰鸦手背上,让两人交握的掌心贴得更近。 看不到牵着他的人是什么表情,只好转头观察四周。 这附近一队巡逻的侍卫都没有,想来是鹰爪已经提前安排过了。 就这样沉默着走路根本压不住欢喜,梅淮安捏着对方的手指轻声问话。 “你今晚是怎么了?” “嗯?”贺兰鸦转头看他,似是在疑惑为什么会这么问。 梅淮安回避目光,假装淡定:“从前不是不爱那什么我吗,每次都躲着,我以为你不喜欢跟我” 亲亲抱抱什么的。 毕竟之前都是他主动,秃驴只会冷脸说‘不要胡闹。’ 他这话问的直白,但贺兰鸦还是做不到直面自己的欲望,抿唇低语:“没有不喜,只是觉得无需说明白。” 他生性内敛含蓄,喜欢或不喜欢都做不到太孟浪。 “” 梅淮安挺喜欢这样的脾性,逗着有趣,眉眼愈发舒展:“你当然得明着说啊,我又不懂,毕竟我年纪还小还不到双十呢。” 他嗓音绵哑像带着钩子似的,捏捏牵在一起的指尖。 贺兰鸦目光平视前方,心脏跳的快了些:“你懂。” 懂他的隐忍和克制,总会在适当的时候来撩拨他,每一次的撩拨也都能发挥奇效。 分明是懂的,且无人会比他更懂! “我懂什么?”梅淮安坠着他的手腕乱晃,笑容过于耀眼,“说呀。” “” 贺兰鸦耳廓有些生热,没回答,只惩罚似的捏了捏掌心。 两人上了台阶,他抬手推开寝殿的乌木重门。 梅淮安正要迈进门槛就察觉腰上一紧,是贺兰鸦极其顺手的伸过来揽住他的腰身,带着他迈门槛。 “?” 他低头看了一眼落在自己腰间的手,微微挑眉:“你这是” 秃驴今晚也太主动了些,虽然反常但他非常喜欢! 贺兰鸦没回答,揽着他迈进门槛就直接把房门关上,反手上栓。 梅淮安往他肩上倒,勾唇笑起来:“我明白了,难道这是你向我表达歉意的方式?我很受用。” 用主动亲热的行为来道歉,这投其所好的也太准确了! “你想这么认为”贺兰鸦放好门栓转头看他,浓墨般的眸子不复以往清冽,灼的另一人脸皮都烫了,“也可以。” 那就是说,今晚会发生些什么了! 还会是这人主动的? “我都行啊,你想怎么道歉都”梅淮安喉结滚了一圈,脑子抽筋了突然问人,“那我们先去洗澡?” 先洗澡,等洗完澡再 !! 他说出口之后才发觉这话太羞耻了! “嗯。”贺兰鸦面色并无波澜,点了点头。 点头之后却没动身,突然抬手把梅淮安的下巴从肩侧抬起了些。 紧跟着,就像在安慰他不用因为说歪话而害羞似的,轻柔落下一吻。 “” 浅浅的吻落在彼此唇瓣上,呼吸却是灼热的。 这是贺兰鸦第二次主动吻上他的唇。 梅淮安刚清醒没多久的脑子,又开始晕乎了! 好在这个吻没有持续太久,贺兰鸦吻过就撤开,转而抬手落在他左肩上停留一瞬,缓慢抚上脸颊。 他的拇指从梅淮安脸颊揉擦到颧骨,最后停在少年稍显戾气微上扬的眼尾 被人拿指肚轻蹭着眼尾软睫,梅淮安痒痒的忍不住眯眼:“怎么了?” 怎么不继续亲亲了。 “你”贺兰鸦眸底压制着翻涌的欲,略显直白的话他问的有些艰难,但也执着要问,“当真喜欢我。” “啊?” 梅淮安愣了一下,这话好像是不久之前他在书房软榻上问过的。 反应过来就忍不住逗弄眼前人,原话奉回。 “我啊我以为你知道。” 上回这人就是这么说的! 他回答完就转身往内殿的汤池方向走,听见身后急忙跟上来的脚步声,唇角弧度愈发上扬。 只是下一瞬—— 身后追来的人竟直接把他抱住了! “呃?”梅淮安肩臂一紧,对方从背后抱来的太突然他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纳闷儿极了,“你今天到底是怎——” “先别走。”贺兰鸦呼吸拂在怀中人耳廓上,手掌环顾在身前人的臂弯处压着,“我想听你的回答。” 要听见完完整整的回答他才能踏实。 “我当然”当然喜欢你。 梅淮安张了张嘴,但发现就这么干巴巴的说是真难为情啊! “当然不能说,哎,没见过这么不讲理的啊,不说喜欢你就不给走吗?” 这人突然黏糊起来他有些不习惯,挣了挣胳膊想说叫人别抱了,怪不好意思的。 等洗完澡到床上再抱啊! “” 贺兰鸦抿着唇把手放开,先一步越过人往汤池那边走去。 看着他落寞走开的背影,梅淮安直接抬步跟上去! 心说—— 秃驴今晚好奇怪啊,像是在压抑着什么又找不到宣泄口! 第381章 我能活多久就喜欢你多久,看命数! 汤池水暖雾朦胧,两扇屏树隔玉松。 梅淮安撩动水花抹了把脸,竖起耳朵听隔壁的动静。 隔壁池子里静悄悄的连水花声都没有,中间拦了木质屏风,他只能透过缝隙瞧见清骨如玉的背影。 看的心痒痒,他按捺不住的喊:“贺兰鸦?” 那人头也没回:“嗯?” “我能不能去你那边洗啊?我这儿的水不太热。” 都入夏了能是多热的水,就是找借口想要共浴。 “” 那边坐在池水里的人沉默片刻,嗓音冷冽的拒绝了:“不许。” 我管你许不许! 梅淮安趟着水起身,拽起旁边的白色布巾往腰上一围,没几步就站进了另一汪池子里。 汤池里被混了鲜花精油,还撒着瑰色的重瓣月季。 周围浓郁的花香味道被热水烫过,一个劲儿往鼻息里钻,熏的人天灵盖都发麻! 他趟着水走到坐着的人身边,水位到他大腿附近。 坐着的人从脖颈到肩背乃至胸膛,皮肤光洁白皙没有丝毫瑕疵,肌理线条匀称而优美。 在周遭暖色灯烛的映照下,宛如天神打造的圣洁雕塑,整个人仿佛能映出透明质的美感来! 此刻闭着眼睛似是在养神,沾了水雾湿漉漉的睫毛在面庞上投出暗影。 虽然光着上身坐在池水里,却叫人瞧不出有丝毫的尘世污念来。 从骨子里透出来的禁欲感高洁清贵,浑然天成! 梅淮安总能被这人随时惊艳到,等他回过神才发现—— 说是养神,可这位圣僧的睫毛却在颤抖。 “你生气了?”他弯腰往人脸上凑近,忍不住抬手去戳长睫玩儿,“这么小气,我又没说不喜欢你哎!” 坐着的人突然睁开眼睛,捉住他的手腕用力一拽—— 池水荡漾一瞬后,他被人拽坐到结实的大腿上揽腰抱着了! 梅淮安被溅了一脸的池水,单手扶着雕塑裸肩抹了把脸,呃,这个姿势过于亲密了。 他开嗓问话掩饰此刻的不自然—— “你今晚到底怎么了,难道是裴不知跟你说什么了?” 他离开大殿后这两人又待了两刻钟,肯定不会沉默着干瞪眼。 贺兰鸦背靠在池壁上,胸前光裸皮肤正蔓延着水珠滑痕。 耳边坠子也还没卸下,黑金莲瓣都在往下滴水。 他就这么静静坐着,脖颈微垂。 素白的手臂松垮拢在梅淮安身侧,气势却像一头蛰伏的雄狮般,压迫感极强! 贺兰鸦眸色漆黑如点墨,垂着眼嗓音低沉:“你说过那些喜欢我的话,都还当真么?” “” 怎么还在问啊。 似乎今晚不说清楚是没法儿睡了,这人能一直别扭着。 梅淮安虽然纳闷儿,但这次回答的干脆不少! 他伸手圈上眼前人光裸的脖颈,用湿漉漉的手掌抹掉后颈水珠:“自然是当真的,你不信我?” 甭管信不信,能问出这种话就算是比从前有进步。 至少问出来了就不会憋在心里,省得哪天喝多了又抓着他好一阵儿埋怨 哎,这人今晚是不是喝多了? 梅淮安仰脸朝他笑:“行,趁我现在有空你想问什么就问,问完了我们就去睡觉?” 少年眉眼瑰丽宛如红莲,漂亮的叫人移不开眼! 贺兰鸦呼吸一窒,像被蛊惑了似的愣愣发问 “淮安,你会喜欢我到何时?” 喜欢到何时。 意思是—— 总会有一天你突然就不喜欢我了,对不对。 “哥哥” 梅淮安知道这人是个顶没安全感的,上回醉酒的时候就知道了。 今天似乎被裴不知拽着也喝了酒的,难怪会这么反常。 他着实心疼,几乎是不假思索的回话—— “我能活多久就喜欢你多久,看命数!” “!” 这话说的太重了。 贺兰鸦睫毛猛地一颤更不敢相信:“你不要乱说话” “我说的都是真的,当真的,认真的!” 梅淮安给他的答复足够热烈真挚,还生怕表现的不够! 他直接双手捧着对方脸庞胡乱啄吻好多下,连脑门儿都按着后颈仰头啃了一口! “喜欢你这件事我从头到尾都是认真的,没有一丝掺假!” 气氛到了,表明真心的话要说出口也没那么难。 他这会儿是毫无保留把心都掏出来了,低着头说—— “就连在辽东你说你不喜欢我只是为了算计我的时候,我也还是喜欢你。” 就喜欢到这个地步了,你往我心里戳刀我也舍不下你。 “” 抱着他的人沉默许久,梅淮安没有抬头看。 就只感觉到这人愈发起伏的胸膛,还有连呼吸都越来越深了。 周围安静下来,满室寂静。 “我也”贺兰鸦说。 对方殷红的唇此刻近在咫尺,他垂下眼帘忍不住侧头重重吻过去! 于是,后半句就被吞进了唇齿间—— “唔,等会儿!” 梅淮安被亲的气喘吁吁。 他用手指挡在贺兰鸦唇上往后撤开些,眸子湿漉漉的问,“你刚才说什么?我没听见!” “” 没听见。 不可以没听见。 贺兰鸦眸底的炙热几乎到达顶峰! 他捉住唇边这只手,低头在手腕脉搏附近印了一吻! 吻过手腕才又把人拽进怀里,在下一次更汹涌的热吻来临之前 他字字清晰的把每个字都送过去—— “我也是当真喜欢你。” “!” 梅淮安心头蓦地一颤,瞬时心跳都蹿高了几拍! 分明只有短短几个字,但听到耳朵里怎么就 什么都顾不上说了,他仰头疯狂的回吻过去! 狂风骤雨一般的拥吻足以令人意乱神迷! 过了许久贺兰鸦才离开他的唇,额头抵着他的额头,鼻尖碰着鼻尖。 在这种时候竟然能停下来跟宣誓似的,嗓音又哑又欲—— “此后余生,你若不弃我绝不离。” 说什么屁话! 梅淮安猛的圈紧眼前人的脖颈,眸子发红恶狠狠的说:“我把我自己弃了都不会弃掉你!” 够了。 足够了! 贺兰鸦没再说话,灼热的吻如雨点般落在他颈侧,耳后,脖颈,带着令人颤抖的情愫! 第382章 既然不知还能相伴几何,索性就珍惜当下! 【本章加更来自读者[阿笙不黎],感谢笙笙打赏的大神认证,加更奉上!】 ———— 梅淮安眼眶发烫,仰着脖颈呼呼喘气任人嵌吻! 全部都是对方主动吻来的,每一枚吻都是! 就好像每个吻里都藏着一句—— “我也当真喜欢你!” 长久克制后终于能坦然迸发的行为并不温和,他锁骨很快红了一串,却让心底的满足感直接到达顶峰! 尽管不明白这人为何突然想开了决定不再掩藏心意,但这个画面是他梦寐以求的啊! 能得到同样热烈的坦诚回应—— 让他感觉此刻就算死掉人生也圆满了! 他侧头吻住贺兰鸦的耳尖,任由黑金莲坠泛着点点冷意贴在下颌上。 低喘着也要开嗓,那句话还没听够! “再再说一遍喜欢我” 贺兰鸦有求必应,闭着眼睛咬上怀中人的肩侧,嗓音哑到极致几乎都听不清了。 “喜欢” “” 听不够啊。 再听一百遍都不够! 贺兰鸦,贺兰鸦 —— 入睡之前。 梅淮安嗓音里都带着浓浓困倦,却还嘟嘟囔囔惦记别的事。 “你今晚到底跟裴不知说什么了,怎么就不能告诉我?” “总有一天你会知道的,不要问。”贺兰鸦侧躺着看枕边人昏昏欲睡的模样,凑过去在额角又烙下一吻,“睡。” “不问就不问那他要是再找茬儿,你得帮我。” “他不会了。” “哦,你又向着他”梅淮安嘟囔一句,“明天叫我起床,我得去找夏博” 说着说着就没音儿了。 显然在林子里忙碌一整天早就疲惫至极,话还没说完就睡了过去。 “” “不离不弃不离不弃” 贺兰鸦嗓音很轻,眸色柔暖如月光。 “我只向着你。” 他捉住少年放在枕边的手,移到自己唇边珍惜万分的亲了亲。 只是刚亲完这手就想起什么,面庞瞬间浮起一抹不自然! 他把这只手轻轻放下,还拽了宝蓝色绸缎薄被遮挡的严严实实不好意思直视。 他又看了一会儿枕边人的睡颜,这才闭上眼睛。 入睡前心头浮起一句话—— 既然不知还能相伴几何,索性就珍惜当下! 雀鸣比阳光来的晚一些,又是一日晨起时。 梅淮安悠悠转醒,瞧见周围环境先是愣了一下,后又伸手摸摸外侧的位置,尚有余温。 刚睡醒的嗓音有些哑,他喊:“贺兰鸦?” 屏风后面很快就有脚步声传过来,刚穿好衣裳的人身影转出屏风外,看向床铺嗓音温和。 “时辰还早,你可以继续睡。” “” 贺兰鸦穿着一身黑绸长衫,气势比平日里更冷厉些。 梅淮安把这人从头打量到脚:“你要去哪?难道要去找裴不知?你不会又要跟他穿情侣装!” “什么是情侣装?”贺兰鸦问。 他手里捧着一套自己的黑武衣放在枕边,显然是给床上这位准备的。 梅淮安光着上身但盖了被子,腿上穿着一条宽松的黑色亵裤。 他把腿伸出被子,线条骨感的洁白脚踝直接蹬上贺兰鸦腹部,语气不爽。 “情侣就是眷侣,只有眷侣才能两个人一起穿相似的衣裳,昨天你俩衣裳就差不多,反正你不许再跟他穿一样的!” 什么? 贺兰鸦反应过来这人是在吃衣裳的醋,不由得哑然失笑! 他抬手覆上身前的脚踝,柔力捏了捏:“世间颜色不过七彩,他若样样都有我如何避的开?” “那我不管,你自己想办法避着。”梅淮安被捏的心痒痒,仓促收了脚踝藏回被子里,“我不喜欢看你跟他亲亲热热的,我看他不爽。” 贺兰鸦静默一瞬,移步坐到床榻边:“其实裴七他” “你敢说他的好话我会更不爽!”梅淮安打断他,不爱听,“我知道你是什么意思,我往后尽量避着他不跟他起冲突,也不让你夹在中间为难。” 如此体贴。 贺兰鸦神色微动刚要点头,就听人又补充道—— “前提是他别来找茬儿,我总不能老挨他数落我又不欠他的!” 辽东大旱梅先帝主动拨款,出钱出力到头来却不落好话。 裴七冤枉? 梅氏还冤枉呢! “裴七是个宁叫旁人负他,他都不愿欠谁的桀骜脾性。”贺兰鸦说,“这不算替他说好话事实如此。” 所以尽管知道中州赈灾是好意,裴不知嘴上也绝不会承认。 梅淮安不想听关于裴不知的事,但又实在奇怪:“你是说他宁愿别人对他见死不救,也不想欠谁的?” “不错。” “我不信,他还有这高尚品德?” “高尚?”贺兰鸦愣了一下,笑着摇摇头,“他只是想在日后翻脸时可以问心无愧,不欠人情。” 就像当初他因为祭灵咒阵的事要与裴七断绝来往,结果算账一通才发现,裴七这些年当真是一点好处都不占他的。 他叫人把银钱用船运送过去,最后也原封不动退回来了。 不欠人情,贺兰鸦觉得裴七活的洒脱却也孤独。 梅淮安恍然大悟:“这残暴的老狗贼,就为杀人痛快是!” 手起刀落,无愧于心。 “” “怎么,你不乐意听我骂他?”他睨了一眼床边这人不赞同的表情,哼了一声,“你可以假装没听见。” “你觉得他很老?”贺兰鸦问。 裴不知只比贺兰鸦年长三岁。 梅淮安当即反应过来,起身抱着被子盘腿坐好:“不是,我这可不是骂他年纪如何,只是单纯骂他这个人。” “那就好。”贺兰鸦舒眉展眼的点点头。 “” “哎。”梅淮安乐了,“好歹他拿你当亲兄弟看待,你听着我骂他就没有丝毫不高兴?你可以直说,我下次背着你骂。” “无妨,天底下骂他的人太多,若是每个骂他的我都要计较,怕是” 贺兰鸦如实回答,少见的轻笑出声—— “我整日也不用做旁的了,只跑来跑去堵住悠悠众口便罢。” 第383章 情场得意,战场也要得意! “?” 这人竟然笑了。 还会说玩笑话了! 梅淮安眸色一亮,忍不住伸手在他下巴处挠了一把。 “你今天好像心情很好?不,从昨晚开始你的心情就很好,难道是有什么好事?” “高兴是一日,不高兴也是一日,若想高兴倒也不必要有什么好事,对么?” “说的也对,那希望哥哥每天都高兴,你高兴我就高兴。” 梅淮安望着他笑。 笑容也是少见的纯澈,带着些许少年气。 “” 贺兰鸦点点头,握住眼前人的手放在掌心里捏了捏。 他没把裴不知答应与他一起扶太子归位的事说出来,毕竟说了一环就会牵出上一环。 若眼前人再发问‘他为何如此简单就答应’,那就不好作答了。 总归对眼前人还是多有隐瞒,他不如裴七洒脱。 贺兰鸦站起身说话:“你先更衣洗漱,我去叫人传膳来。” “好!” 两人相视一笑,站在床边的人转身走出内室。 梅淮安坐在床上一直盯着黑衫背影看,等看不见了才收回视线,低头又望见在手边摆好的衣裳。 心说—— 开窍了的人果然一举一动都跟从前不一样,哎呀。 那现在算是正式谈恋爱了,感觉相处的时候跟从前 咳。 梅淮安抬手拍了两下额头,收收心思,脸色逐渐正色起来。 他得快些洗漱更衣收拾妥当,等吃过早饭就往大牢那边去! 在大军离开天水关之前找夏博峦说说海鬼的事,看能不能问出什么线索来。 毕竟情场得意了,接下来就只剩战场! 床榻上的人起身开始穿衣,古朴台镜里映出胸前许多斑斑点点,很快就被衣料遮住了。 窗外阳光明媚,又是崭新的一天! —— 上午阳光大好,入夏的天气温度也热燥起来。 山林里站着一群人,有渭北的也有辽东的。 林中空地上堆着几十架滑翔伞,清一色的深蓝色伞蓬,伞蓬上铺撒着斑驳阳光。 “七哥敢不敢玩儿?”贺绛转身朝人喊。 那边蒋名义他们正领着渭北其他人来尝试滑翔伞,众人热火朝天都玩的满头大汗。 林中热闹极了,还伴随着啧啧称奇的动静。 贺绛穿着一身利落黑衣,银纹斜肩。 两掌宽的束腰勾勒出精壮腰身,生的骨架高大但并不显壮硕,英气逼人! 旁边站着身穿华紫色武服的裴不知,长发全都束在颅顶。 他今日的穿戴俊朗飒爽,比以往穿长衫时多了几分凌厉。 裴不知笑了一声:“我有什么不敢的,倒是新鲜,这真是那小太子做出来的?” “是啊。”贺绛弯腰在地上拿起一架,指给裴七看,“都是他亲手教我们做出来的,在这之前他靠这东西从百米悬崖飞身下来了,毫发无损!” “百米悬崖他跳下来能毫发无损?”裴不知面色闪过惊诧,显然不信这普普通通的东西能有如此神威,“此话当真?莫不是唬我的。” “是真的啊,就在我们去辽东之前!那时候营中有个长途试练他一举拔得头筹” 两人在林中坐下,贺绛把当时的场面都细细说来。 裴不知少见的耐心至极,将那位小太子过于常人的事迹都一句不落听进耳朵里。 渐渐的,面色复杂起来。 树林里阳光愈发炙热,山崖另一边的林中小道上—— 他们口中的主人公穿着一身飒飒黑衣,正领着陈香和二妞纵马疾驰而过,朝牢狱方向赶去! 天水关牢狱是一片庞大的院落模样。 院落里没有房屋,有的只是一间间猪圈似的铜墙铁壁。 就跟上次来的时候一样,守门的人里也有中州旧部,瞧见三人的马匹停下赶忙上前迎人。 “殿下!” “起来。”梅淮安翻身下马,把缰绳给出去直接迈步往里走,“夏博峦这两天老实吗?” 跟在他身边看守的小将恭谨回话:“被关了几天还是骂天骂地,昨夜嚷嚷着要见一个他们的同行将领,但没有殿下示意,属下等并未理会他。” “同行将领?谁啊?”二妞问。 小将回话:“是说姓林。” 林九儒。 梅淮安扭头朝陈香说:“你先去林九儒那边瞧瞧,看他有没有什么想说的。” “是。”陈香转身往旁边小道走去。 二妞跟在他安哥身侧,小声问:“咱是昨天收到的岭南回信,是不是夏博峦听到什么风声了,想闹起来?” 得知他哥为了救他把中州拱手让出,那夏博峦不得气疯了? 梅淮安无所谓的笑了笑:“事已成定局,管他闹或不闹又能怎样,待会儿你别说话,我要问他些事情。” “好。”二妞点头。 “” 还是那间牢房,正碰上夏博峦吃午饭的时间。 兴许是骂的厉害,桌面上的菜肴乍一看比梅淮安院子里的都丰盛,活活摆了一桌子。 但也只是摆着,如今的夏博峦哪儿还有胃口吃饭。 这会儿脸色铁青的坐在桌前,连筷子都没摸一下。 他领着二妞进去的时候,正听见夏博峦朝几个狱卒喊话—— “梅淮安呢?叫梅淮安来见我!你们还想把我关到什么时候?来人!” 那边狱卒正要敷衍他,转眼一看门口来人了连忙弓腰见礼。 “殿下!” “嗯。”梅淮安朝他们一抬手,转头含笑的眸子就对上里头气势汹汹那位了,“哟,夏将军,看来伤的也不重啊,喊话的时候中气十足。” “梅淮安!”夏博峦一瞧见这人瞬间脸黑,气的拳头都攥紧了,“什么中州自此归辽渭共守是不是你!你做了什么!” “我能做什么呢,我一个”梅淮安朝几个狱卒摆摆手,示意他们回避,“你们都下去。” “是!” 几个狱卒弓腰后退着出门了,二妞盯着他们离开,这才负手而立的站在桌边。 梅淮安往夏博峦那边走了两步,没有站的太近,防止夏博峦气急了拿菜肴泼他。 “我一个傀儡太子能做什么?你也不能事事都冤我头上来,当贺兰鸦跟裴七都是傻的吗?送上门的馅饼都不要。” 第384章 如何查清,查清了又能如何! 夏博峦阴沉沉瞪着几步之外的人,咬牙太用力致使下颌都绷紧了。 “拿我的性命要挟卑鄙!” “你想怎么骂他俩都行,反正这事儿跟我没关系。” 梅淮安耸了耸肩,在铁栅栏牢门边缓慢踱步。 “你也听见了,你哥把中州让给辽渭共守又不是交到我手里来,你觉得我在渭北能有什么发言权?” “说起来还不是拜你们岭南所赐,我这个储君跟死的一样。” “” 外面这人说的丝毫挑不出错来,夏博峦只能狠瞪一眼回嘴:“要怪就怪你老子假仁假义,落到这个下场算你活该!” “活不活该不是你说了算的。”梅淮安笑着说,听见对方的恶语也丝毫不恼,“你知道你在我眼里是什么样吗?” “” 夏博峦没应声,面色愈发阴沉。 “一叶障目,坐井观天。”梅淮安抬头看看被布幔遮住大半的院落上空,眯眼说,“就像你此刻坐在这间屋子里,抬头只能瞧见眼前的一小片天空,根本看不见外面的云彩和阳光是什么样。” “但你就认为普天之下的天空都该是你瞧见的这样,根本不考虑在你看不到的地方,天空有可能是另一片颜色,或晴或雨” “你要是没本事放我出去就赶紧滚!”夏博峦满心焦躁,不想听这些长篇大论的废话,“什么赈灾银的废话别再跟我说了,这些狡辩留着给你中州旧部的蠢货们听!” 这几天有不少人走进来瞪他,收个餐碟还摔盆打碗的。 这些人是什么身份夏博峦心里一清二楚,无非是那些被梅帝假仁假义所迷惑的中州兵们。 可天下人都被梅帝给骗了,赈灾银没有就是没有! “” 夏博峦满心抗拒的模样梅淮安都看在眼里,他知道让这人相信他说的话很难,但也不能就此放弃! “你只看到岭南没有接到中州给的赈灾银,就执意认为是我中州先皇没给,所以我说你是坐井观天,一叶障目。” 他往前走了两步抬手扶上铁栏杆,语气都快变成苦口婆心了。 “你为什么不愿意相信这其中另有隐情?赈灾银只是被谁劫走了,又不是中州没给过。” “我见都没见过的东西你叫我怎么相信?你想怎么狡辩都随你!” 夏博峦暴怒拍桌。 巨大的压力让他再也承受不住了,双目猩红吼的声嘶力竭! “我们南州上下没接过你一文钱的赈银!没有过!灾时路有饿死骨!你今日还来逼迫我——” 二妞被拍桌的动静吓一跳,反应过来也恼了:“哎你这人怎么” “夏博峦你冷静点。”梅淮安伸手把二妞脚步拦住,稳住情绪耐心解释,“我来不是要逼你承认岭南接过赈灾银,我是想问你知不知道” “砰!” 桌面饭菜都被夏博峦双拳砸的一震! “受灾的是我岭南,见死不救是你中州!你叫我如何冷静?!” 他砸桌的动作太大,肩头伤口直接撕裂开,涌出的鲜血瞬间浸湿衣裳! “就算如你所说,世间确有赈灾银的存在,可赈灾银是丢了还是飞了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你跑来逼问我干什么!我连见都没见过!” “梅淮安你是听不懂人话吗?到底还要我说多少遍!” “” 没法儿沟通。 梅淮安吸了口气,没再说话。 毕竟夏博峦这会儿的状态就跟疯狗一样,什么都听不进去,理智全无。 他想了想走回二妞旁边,背着身低声说:“你去找陈香,把林九儒带过来。” “好。”二妞瞥了那边的疯子一眼,转身出去了。 梅淮安说的不错,夏博峦此刻确实快疯了。 他愈发懂得自己此行犯下的蠢简直无可救药! 全军上下好不容易打来的中州啊,就这么拱手送出去了! 还是为救他性命才送出去的,这叫他即便活着回岭南又该怎么面见全军将士们! 夏博峦浑身的血液一阵阵往大脑里冲,他双目猩红瞪着院落里唯一站着的人! 这太子总跑来问些废话到底是—— 某一瞬间,夏博峦仿佛失去了全身力气。 他弯腰塌背坐着,语气也放轻不少的朝梅淮安说话,眼眶酸胀的厉害 “梅淮安。” 被喊到名字的人扭头看他,一言不发。 夏博峦失魂落魄的低着头,语速缓慢隐带哽咽。 “你就是想逼我认下有赈灾银这桩事,好洗清你老子罔顾百姓的恶名,是吗?” “不管由于中州假诏耽搁灾情,致使多少百姓丧命你也都能全然不顾,只想替梅氏谋好名声,是?” “人不能阴毒至此啊,太子殿下,你会遭报应的” “” 夏博峦痛惜百姓以致哽咽的模样,让梅淮安愈发感到无力。 他不知道该如何解释的同时,又隐隐为眼前这位岭南将军的言行动容。 换位思考一下,他能理解夏博峦此刻的疯狂愤怒委屈,乃至失望。 在最艰难的时刻,受灾子民向君主求助反遭‘戏耍’,过后还要让他们跟外界承认有赈灾银这回事儿 承认? 承认有赈灾银又能如何,夏博峦他们难道要告诉世人—— 哦,原来中州给过赈灾银。 都是我岭南运气不好自己没接到,以致百姓死伤无数都怪我们运气不好! 夏博峦委屈,岭南受灾的百姓们也委屈。 但梅淮安身为梅氏后代也同样委屈啊。 赈灾银中州确实给了,只是不幸被劫。 这绝对是两州都不希望看到的意外,但此刻已经发生了。 梅淮安叹了口气,低声说:“我来找你,是想问问你们知不知道什么线索,我希望我们能合力查清赈灾银的下落。” 是还梅氏清白,也是给灾情中丧生的百姓有个交代。 “查清,如何查清,查清了又能如何。”夏博峦说,“总归结果已经是这样了,逝去的人不会再回来。” “我们岭南所有人,今生今世都不会全了你梅氏之名,永远都不。” 第385章 凭什么不恨,怎么能不恨! 【本章加更来自读者[瑞雪映好时],感谢瑞瑞打赏的大神认证,加更奉上!】 ———— “” 梅淮安不知道还能怎么辩解,坐在凳子上低头看着面前茶盏。 一向挺拔的脊背此刻微弯着,清瘦背影叫人心疼。 一个少年能经受多大的压力,更何况是这种家国大事,数十万冤魂亡灵毫无预兆的压到他身上来。 正如夏博峦说的那样—— 查清了又能如何,根本改变不了什么。 夏博峦望着他的背影,残忍勾唇:“落到这个地步还在想着洗清名声兴许你还妄想着坐回皇位,踏着老皇帝的足迹再次统一天下?” “梅淮安,无论你如何的有本事,只要你是皇帝,我们岭南永远都不会臣服于你。” “那皇位裴不知坐得,燕长枫坐得,贺兰鸦也坐得。” “唯独你,我们永远不服!” “当然,你可以举刀屠郡,屠城,屠州,杀掉岭南所有人,男女老少一个都不留。” “但你永远都不会是我们承认的皇储,因为死去的人活不过来。” 受灾死去的人活不过来,岭南百姓就永远不会原谅梅氏。 此局无解。 梅淮安背对着夏博峦坐在凳子上,将这些话都听进耳朵里。 心底无奈至极,不是滋味儿。 其实若按照他原来在现代时的心性,此刻定会冷笑一声反唇相讥。 比如—— “你算个什么东西,我当不当皇帝用你们承认?” “自古以来,谁坐了皇位谁就是天下的主,来日龙袍加身我无需你们认不认!” “百姓也不过是悠悠众口,我能坐上龙椅就经的起骂,无所谓名声,谁敢骂到我面前我自有法子叫他闭嘴。” “皇帝就是古代阶级制的最高统领者,谁当了皇帝就能一手遮天!” “” 但当他真的来到这里,亲眼目睹生活在乱世里的所有人—— 忠君报国的诸位将军,忧世忧民的医者文豪。 无数拼死保家的热血将士,饥寒交迫颠沛流离的底层百姓 这里所有人经受无数磨难还苦苦奋进,都是在为祥和安稳的家园而努力! 这不是一句‘古代封建阶级制’能概括的,这些都是努力奋进活生生的人。 他来到这里拥有了身份和姓名,就是这异世里的一份子,不是在现代捧着手机幻想当了皇帝会如何如何威风的旁观者。 他要融入这里,就必须把当下拥有的身份做好,再奋不顾身的加入上述所有人里,一起共建家园。 而共建家园这一点,并不关乎他是不是这里的皇帝啊。 他听见自己跟夏博峦说—— “赈灾银要查的,不为旁的。” “即便我是落魄皇储,即便我永远都是你们口中的罪人。” “不管来日我能否重登大殿,又哪怕我自此都籍籍无名,坐视江山易主。” “我也得查下去。” “” 梅淮安在凳子上转过身,面朝夏博峦坐着,两手搭在两边膝头上,坐姿端庄而正式。 看着对面脸色复杂的夏博峦,他接着说—— “我是金昭国君之后,先皇已逝,我得替他给万民一个交代。” “梅氏一统江山荣耀威武,却也极其不易,就算由此一败彻底倒台了退场时也要退的坦荡!” “这是我此身的使命,也是我必须得承担的责任。” “正如你们好多人跟我说过的话——”梅淮安朝他苦笑着勾了勾唇,“谁叫我姓梅呢。” 如果穿来的时候姓张姓李姓阿猫阿狗,就不会承担无数的期盼和强压,活的也能轻松些。 “” 夏博峦看着对面屹然端坐的身影,年纪确实尚小,可他却隐隐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就好像不论他们再如何争抢,这人淡然然的往这儿一坐 天下就合该归属于他! 他为心底生出的这种感觉大惊失色,仓促开口—— “漂亮话谁不会说!你敢说你从未想过要夺回失地?你没想过再战群雄重回皇位?” 什么使命,什么责任。 不还是想给梅氏正名好赢得民心,方便他日归位么! “你说皇位啊”梅淮安看着他,嗓音坦然,“不管你信不信,其实当不当皇帝对我来说一点都不重要。” 听见这句话,夏博峦像是瞬间找回底气,猛地嗤笑一声—— “虚伪至极!你是想说你已经无欲无求了?连灭国之辱都可以置之度外” “那倒没有,我当然怨恨被你们夺走家园,我中州无数将士含恨而终,百姓颠沛流离忍受分别之苦,这一切总得有个说法。” 这是梅淮安第一次在人前提起兵败过后,他的感受。 对面这位就是致使中州灭国的罪魁祸首,屠杀过千百位中州将士的人,这些话说给他听也正合适。 “不止怨恨岭南呢,我之前还怨恨这世间所有人,你们动手的,旁家坐视不理看热闹的我都恨极了。” 梅淮安的嗓音很平静,时至今日才发现—— 自己竟然能很平静的面对兵败一事了。 他之前连想到兵败那夜都呼吸发紧,情绪躁郁不安。 可现在就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内心没有丝毫要暴躁生怒的情绪。 “那时候我整夜整夜睡不着,辱啊,恨啊,我告诉自己得报仇,还咬着牙发誓要把你们都杀个干净。” “当时还想着,就算闹的天下彻底大乱也无妨,只要能出了兵败这口恶气,有什么后果我都无所谓,生死就更是小事一桩。” 梅淮安知道夏博峦听见这话肯定会很爽,毕竟对面那人已经露出畅快的笑脸了。 梅淮安也朝他笑,摇了摇头:“但我现在不这么想了,真的,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只想要一份安稳日子。” 安稳? 夏博峦脸上笑意一僵,猛地质问:“什么意思!兵败的大耻你已经不恨了?” 凭什么不恨,怎么能不恨! 若是这么快就不恨了,那他们做这一切还有什么意义? 他要看梅氏后人痛苦挫败,一蹶不振乃至彻底倒下的模样! 只有这样才能平息自己心底的恨! “不恨?也不是不恨,只是没意义的仇恨只会消耗我自己的精神。” 梅淮安说出这句话之后,缓了缓蓦地眼前一亮。 “哎,我如今好像越来越理智了” 第386章 冤枉你的人,比你更知道你冤枉! 【本章加更来自读者[半茶],感谢茶茶打赏的大神认证,加更奉上!】 ———— 夏博峦冷眸睨着他,没有说话,但脸上表情分明是想问什么。 梅淮安没让他等太久,收敛起自嘲的笑,说—— “国仇家恨意难平,放心,我也永远不会与你们和解,因为我得给中州将士们一个交代。” “我与你们之间的国仇总有清算那日,夏博峦,咱们之间会有一场死战。” 夏博峦听了这话才稍稍放心,毕竟 自梅氏兵败那日起,他等这场死战已经等了许久,总要有个了结! “好啊!我岭南随时恭候,只希望你来的时候不要太弱,至少别像现在这样以傀儡太子的身份与我对话,说真的,我瞧不上你。” 夏博峦眉梢眼角都是嘲讽,显然在故意挑衅。 “那是自然。”梅淮安笑着应他,“不过一码归一码,兵败之仇是咱们几个主权人之间的事,两州百姓都是无辜的,这一点你认同吗?” 战火不殃百姓,夏博峦自然认同。 “当然,无论你的下场如何,中州百姓都不会被你连累以为谁都如你家一样罔顾百姓!” “行,有你这话我就放心了。”梅淮安点点头,“既然如此” 他站起身朝铁栏杆走近几步,目光坦荡的直视夏博峦。 清朗如风的嗓音在寂静院落里响起,语调沉稳—— “中州下落不明的赈灾银事关岭南百姓,我恳请你跟我一样暂且抛开大恨,我们一起查明真相,给岭南的受灾百姓一个交代你答应吗?” “” 小太子说了这么久,最终目的还是这一句? 夏博峦脸上的表情从愤怒到迷茫,最后才用认真的态度正视赈灾银失踪一案! 他正要说话,跟在二妞身后的一道身影就先一步出声—— “答应,我岭南应储君殿下这一回!” 林九儒被关了几天仪态稍显狼狈,但依旧是神采灼灼的文臣之风。 就连行走时都还端臂迈出四方步,丝毫不失风范! 梅淮安转头看他,略微迟疑后抬臂朝来人拱手:“林先生。” 他从贺兰鸦口中得知,林九儒并不是武将。 他是南州林王之子,是岭南除了沈松白之外最令人敬重的谋士。 饱读诗书且品德儒尚,夏王逝世后,夏博商叫人撤去他的挟制放在身边重用着。 相似的人生历程,让梅淮安此刻对林九儒有了几分礼待之情。 他这一拱手把林九儒看愣了,夏博峦那边也跟着挑眉讶异! 林九儒连忙展袖作揖,深深一拜:“殿下有礼啊。” “先生不必多礼,坐下说话。”梅淮安把人往桌前引。 “多谢殿下,但这恐怕不妥”林九儒被如此礼待有些惶恐,转头看了一眼那边的牢舍。 夏博峦朝他不耐喊话:“你坐下,都到这时候了还有什么不敢的!” 意思是—— 咱连中州城池都夺了,这会儿见他一个小太子还怕失礼? 林九儒有些无奈但一想也确实是这个道理,他看着已经入座的人又一拱手:“那就恭敬不如从命。” 这才缓慢入座。 场面其实是有些滑稽的,分明是在战场上遇见就能不死不休的两拨人。 这会儿却能坐在一起说话,还互谦着有礼。 但在场的人都知道,会有这样的场面无非是为‘百姓’二字。 二妞没有离得太远,此刻就站着梅淮安身后守着,毕竟那林九儒没有缚绳他不放心。 这样的立场无需再客套旁的,梅淮安一坐下就单刀直入的开嗓了。 “刚才先生替夏将军应我,算数吗?” “非也,末将实则是替我家主君应下的。”林九儒说,他朝面色恍然的人点头,嗓音低了些,“如殿下所想,我家主君近来对当年赈灾银一事也有所怀疑。” “!” 夏博商已经知道赈灾银是被人劫走的? 这是梅淮安万万没想到的情况,紧跟着脸色就升起几分愠怒! “你们既然知道那为什么当日在山谷里能否认的那般决绝!” 在明牙洞众目睽睽之下,他们是咬死了没有赈灾银这一说啊。 在高台上叫梅淮安被渭北百姓议论纷纷,场面极为尴尬且委屈! 林九儒垂着眼不敢与之对视,嗫嗫的说:“互为所谋罢了,有些事在外不能认还望殿下体谅” 我体谅你妈! 是啊,岭南一旦对外承认有赈灾银这回事,那当初起兵伐梅就成了天大的过错! 他们自然不敢认! 可梅氏又做错了什么? 平白被岭南错怪着夺城残害,残害过后甚至连清白名声都不能留! 明牙洞问审那一日,他站在高台上朝岭南的人竭力辩解啊。 ——“岭南五月受灾,我中州得知灾情后当即调出国库存银,足足八十万两,急急运往边城南湾郡” ——“安排重兵护送一路送到南湾郡,八十万两救命钱!” ——“此事中州上下全都知晓,你们去问啊!” 甚至还逼的他拿先祖起誓—— “我以梅氏先祖起誓,八十万两赈灾银全都送出长安城了!若是赈灾银未到岭南,肯定是其中有小人作祟” 结果呢。 原来是故意不认。 岭南早知道赈灾银是被贼人劫走了,可他们就是不认! 难怪什么线索都没有,所有人都是一问三不知。 有岭南主君在中间故意隐瞒真相,赈灾银的下落旁人又怎会知晓? 梅淮安紧紧攥着拳头,气的肩膀直颤。 好半晌他才喃喃开嗓,眼眶泛红—— “难怪有句话叫,冤枉你的人比你更知道你有多冤枉,你们是故意的,故意不认我中州给过” 所以,就算他站在高台上句句赤诚的辩解着,岭南也没有一个人会承认! 这些人知道他拿不出证据来,就索性把梅氏冤枉到底了! “错怪,讨伐,冤枉好大一出戏啊。”梅淮安气到颤声,“分明是你们一错再错,后果却要我来背” 林九儒此刻颇有些面红耳赤,低着头说不出话来。 而那边的夏博峦眸子都直了,猛地出声:“什么!林九儒,你说什么呢!赈灾银中州当真给过?” 为何他对此一无所知! “” 第387章 一场不见刀兵却步步惊心的较量! 林九儒嗓音无奈:“将军啊,主君并不是有意要隐瞒你,此事我们也是两月前才知晓的,可” 可知道的太晚了。 事已成定局,知道又能怎么样呢。 错怪中州一事必须得瞒下,这样的滔天大祸死都不能认! “” “错杀了竟是我们错杀了” 夏博峦呆若木鸡的愣在那里,面色惨白一片。 从没想过岭南伐梅还有这样的隐情,二妞都听傻眼了! “你一句错杀那是中州多少条人命啊!!” 二妞实在忍不住巨怒,这个时候才发现人到气极了的时候根本骂不出什么。 “你你们夏博峦!你当日一番话说的真是撼天震地” “什么你勇屠恶帝,后人都要给你建碑立庙,还留名千古你我呸!!” “” 夏博峦宛如死人一般低头坐着,任由旁人说什么此刻都彻底没了反应。 二妞嫌恶的看了一眼牢舍里那张死人脸,也无心谩骂了,只低头心疼的按上身前人的肩。 “总会有真相大白的时候,像他们这种此生都得寝食难安!” 岭南海灾丧生的百姓活不过来。 中州被岭南讨伐死伤数十万的将士更活不过来! 梅淮安坐在凳子上,巨大的恨意和愤怒让他浑身肌肉都一阵阵紧绷。 放在桌面的手被他收回来按在膝头,指尖颤个不停。 整个院落里由于他的沉默而陷入死寂,落针可闻! 外面隐约能听见野雀叽喳的动静,就在这段昂长的死寂里,林九儒额头汗珠泌的越来越多 他借着擦拭冷汗的动作,能瞧见—— 对面的少年储君垂眼盯着桌沿,面上表情从怒火到暴戾,似是随时都能跃起一剑刺来! 可面色闪过杀意后逐渐归于漠然。 林九儒心底便随着对方的杀意消散,深深松了口气! 也正如林九儒观察的那样,梅淮安放在桌下的指尖已经快嵌入掌心 他正强行忍耐杀戮欲望逼着自己冷静! 院落里的死寂持续许久,他才抬头看向林九儒。 “你们选择在这个时候告诉我真相,是你们的忏悔?”又或是另一重算计。 “!” 听见这话,林九儒一瞬间眸底的诧异都险些没掩住! 小太子能这么快就想到这一层,是他完全没有料到的。 可传言分明说中州太子缺谋少智好拿捏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 梅淮安凝神盯着林九儒的脸,全身心的注意力都已经汇聚到对方说出的每个字里。 很明显,就在此刻的小茶桌上—— 正在进行一场不见刀兵却步步惊心的较量! 林九儒已经察觉到对面的人不好应对,神情比刚才更谨慎几分。 他突然瞥了旁边的小将一眼,犹豫道:“事关重大,还请殿下屏退左右” 虽然这个小将看起来跟太子的关系十分亲近,应该是中州的人。 但他接下来要说的话多一个人听见,就多一分风险。 梅淮安几乎没有犹豫,抬手朝二妞示意:“去外面等我。” “是。” 二妞本来不想出去,但坐着的人朝他使了个眼色。 想到夏博峦身受重伤关在牢舍里,对面这个文绉绉的根本不是他安哥的对手,二妞这才应声缓步退下。 很快,院落里就只剩下他们俩,以及右侧牢舍里半死不活的夏博峦。 梅淮安挑眉看对面:“现在可以说了?你们此行并不是为了刺杀我,是有话要跟我说。” 没错。 夏博峦只是个幌子而已,他们此行真正的主角是林九儒! 在辽渭联盟即将跟燕西开战的节骨眼,夏博商故意让林九儒随行夏博峦来到他面前。 越过渭北防线,潜入明牙洞,再到被捉为俘虏 所有的动作都只为了这一刻。 为了林九儒能单独跟梅淮安说话的这一刻! 听人又直接勘破这一层,林九儒眼底的惊讶实在藏不住,只能点头认下:“殿下聪慧,似是跟往年大不相同了” “直说。”梅淮安指尖无意识轻点着椅子扶手,掀起眼皮看对面人,“你们想怎么样?” 林九儒蹙身往桌前坐近了些,压着嗓子说:“我岭南错怪中州乃是滔天大罪,万死都难以补足,我家主君也不敢求殿下原谅,只是” “” 梅淮安垂眼听着,没有应声。 林九儒打量着对面人毫无波动的神色,硬着头皮说下去:“还请殿下暂且饶命,给我们一个弥补的机会” “好一个弥补!我部死伤数十万你——”梅淮安强忍着暴怒深吸一口气,抬起下巴睨着他,“林先生,话得一句一句说。” 哪儿就弥补了,十多万条人命怎么弥补! “是,是。”林九儒面色一紧,只剩下点头的份儿,“都怪末将把话说急了,其实我主的意思是” “够了!”梅淮安再次打断他。 谈话技巧中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不跟着对手的话语走,随时打乱对话节奏从而让对方措手不及! 他趁此刻林九儒势弱,径自问起旁的。 “比起你们晚到不能再晚的弥补,我更想知道中州的八十万两赈灾银在哪儿,莫不是已经被你们藏起来了?” 两月前夏博商就得知赈灾银一事属实,整整八十万两啊。 在眼下岭南如此缺钱的时候,夏博商能忍住不把银子悄悄吞了? 梅淮安的意思很简单—— 吐出来。 把你们抵死不认冤死我十几万条人命的赈灾银吐出来! 谁吃了都可以,唯你们不能! “啊,殿下误会了!”林九儒大惊失色连忙否认,“赈灾银不在我们这里啊。” 梅淮安不信这话,冷哼一声:“两个月前你们就知道赈灾银的下落好,我就当你们没拿,赈灾银如今在哪?我要收回来!” 第388章 有辱斯文,殿下勿怪 “呃”林九儒垂眼一瞬,语气还算平稳,“殿下稍安勿躁,听末将细细说来。” “两月前,我们南部出海的渔船商队意外在海上捡到一个濒死海贼,据那海贼说,去年七月他们大当家得了一座金山。” “此事引起了我们的注意,层层剥查下去那金山不多不少,正好八十万两!” “” 梅淮安听的挠了挠耳朵,跟他这儿编瞎话是。 在海面上捡到一个落单的海贼,还是濒死的,带回来就问出某某某的内情 这林九儒是拿他当傻子哄啊! 梅淮安心底冷笑,面上却没有拆穿:“哦,那依你所言赈灾银是被海贼得去了,此刻还在海贼窝里?” “正是如此。”林九儒点点头,满脸担忧,“殿下要寻回赈灾银自然是应当的,只是海贼的行踪一向神出鬼没” “殿下兴许不知,海贼都是常年在海上居无定所的,船开到哪个孤岛就落脚半月,极为难寻啊。” “” 梅淮安都快气笑了:“你是想说,我要拿回赈灾银就得自己去大海里找,找不到也不关你们的事,对么?” “还请殿下体谅。”林九儒腆着脸说,“若我主大肆宣扬的去剿海贼,那岭南错怪中州的事就瞒不住了,所以,我们不敢替您去寻” “” “好一个那就瞒不住了,说的真好。” 梅淮安此刻听着如此厚颜无耻的话,气过头了就只觉得漠然。 不用再猜了,也不用再寻了。 赈灾银当初兴许确实是被海鬼劫走的,但此刻已经被岭南收入囊中。 只要岭南不破,银子就绝不会还给他啊。 没吃,不认。 吃了,还是不认。 这就是人心。 他身子往后靠在椅背里,双臂交叠着抱在胸前。 沉默片刻,说—— “林九儒,听说你是老林王之子,王位是被夏氏夺走的,我以为你与我经历相似还敬佩你能忍得苦中苦,想着要礼待于你,日后说不定能帮你一把” “!” 林九儒猛地瞪大眼睛,瞠目结舌的望着眼前人。 “但是我错了,我没想到你可以这么软骨头,为虎作伥。” 梅淮安突然笑起来,抽出一只手用食指指着林九儒的脸,逐字逐句的朝他说。 “你,活该被夺走王位,也活该一辈子当他夏氏的狗。” “” 字字诛心。 林九儒就跟被雷劈了似的,脸色红一阵白一阵,彻底愣住了! 梅淮安懒得理会对面人是什么表情,他转头往牢舍方向看。 夏博峦失血过多似乎已经晕过去了,瘫在饭桌上没了动静。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听见林九儒回话,嗓音几不可闻。 “殿下何必如此挖苦”林九儒苦笑,“同为天涯沦落人,心酸几多,无奈几多,不过是为了苟活而已。” “说起来,殿下与我又相差多少呢,四面为敌,还不如当初的我。” 文人说话见刀不见血。 这是在暗讽梅淮安如今也是仰他人鼻息活着,骨头又能比他硬到哪儿去。 梅淮安摇摇头:“如果我是你,我不会如你一样畏惧强权哎,你知道燕凉竹吗?” “燕凉竹是被押在中州的小神童?”林九儒一愣。 “小神童,你们文人圈是这么形容他的?好听,他知道了肯定开心。”梅淮安舒眉笑了笑,“他来渭北找我了,眼下就在行宫里。” “!” 林九儒惊讶抬头:“他,他还活着?” “当然活哦我忘了,他是从你们围住燕西王城的兵阵里闯出来的,怎么,你以为他死了?” “沈大士连派六支骑兵一路追杀,他竟还有命奔到你身边” 梅淮安皱眉:“沈大士是谁,他为什么叫人追杀燕凉竹?” “”林九儒往牢舍方向瞥了一眼,压低嗓音说,“是沈松白,我主的谋士军师,他说若燕小公子死在半路兴许能让燕王震怒” 到时候他们就能借机挑拨燕西与渭北开战! 不管是伙同燕西还是伙同渭北,无论灭了哪一方,对岭南来说都大有益处啊。 “沈松白是。”梅淮安冷笑勾唇,“好算计。” 连派六支骑兵追杀燕凉竹,这个仇他记下了。 不过话说回来—— 他看向林九儒,挑眉问:“你似乎对沈松白多有不满?” 否则这事儿为什么要在他面前说出来,故意给姓沈的拉仇恨吗。 “啊”眼前人又是如此快就能到这一层,林九儒应对的愈发吃力,“哪敢对沈大士有不满,只是常言道,一军不聘二谋” 两个谋士共同坐镇献计,总有个高下立见的时候,矛盾摩擦定然不少。 说明白点儿就是—— 林九儒嫉妒那一位比他更得主君器重。 “原来如此。”梅淮安趁机打探,装作无意的问,“那看来人家确实比你技高一筹怎么,夏博商很听他的话?” 林九儒眉头一皱:“不过是个卖色坯呃!有辱斯文,殿下勿怪。” “” 沈松白靠卖色上位? 卖给谁啊,夏博商?? 沈松白是个男的啊! 梅淮安不动声色的略过这个话题,再次提起燕凉竹:“燕凉竹在外的名声很响?神童是怎么来的。” “殿下说笑了,您岂会不知?燕二公子小小年纪就拜入中州大儒门下,文采斐然,幼时的文章就叫诸文楼收录不少,广为流传啊。” 提起那一位,林九儒目露赞叹止不住的点头,只是很快有些惋惜:“可惜如今怕是难有建树了。” 中州已败,即便跟在储君身边又能怎么样。 太平年间才是文儒显功的时候,战乱时却抵不过一个能拿剑的村夫,自古以来都是如此。 梅淮安看着对面假模假样惋惜的嘴脸,笑了一声:“难有建树?也不见得,同样是文人他却能胜你千百倍。” “” 林九儒脸色瞬间难看,没有说话但面上表情是不服的。 “不服气?若你此刻不是岭南的人,只是一个普通文客,你敢在上千辽兵的校场里为我扬声呐喊一句吗?” 第389章 那秃驴天天虐待我! 【本章加更来自读者[阿笙不黎],感谢笙笙打赏的大神认证,加更奉上!】 ———— 林九儒逐渐睁大眼睛,犹疑着问:“难道他” “他就敢!”梅淮安毫不掩饰眸中的赞赏,“同样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他能举着一根木棍挡在我面前朝辽兵大喊‘正天罡’,而你” 他鄙夷的看着林九儒,从头打量到胸口。 “你却在我面前厚颜无耻的偏帮反贼,我说你是夏氏的狗没说错,就你还混迹文楼,往后可别去露面了,我都替你丢人!” “” 五州文儒都有各自的文楼所属,就相当于现代各省的作家协会。 中州有清渠阁,岭南有规明斋。 燕西有雀宝楼,渭北的文楼在望京城里,名叫北书院。 辽东 辽东没有文楼,辽东的文楼刚建成就被妓院老鸨的小舅子抢占了,到如今也没再建起来。 不过建起来也没什么用处,旁的文楼都是文儒们歌功颂德给自家主君长脸面,收拢民心的。 辽东文楼能颂裴不知什么德? 怕是天下人臭骂裴七的匿名信能收着不少。 “” 林九儒被说的面红耳赤,他在岭南规明斋里可是头号大儒士。 因为沈松白不屑在文楼挂牌,没时间应付闲事。 数落也数落过了,梅淮安看着对面人吃瘪的脸色心情才稍稍好些,开始步入正题。 “你刚才说夏博商想要弥补我,什么意思?” 一说起这个就见林九儒脸色瞬间正色起来,沉声说:“殿下有如今困境都是我岭南铸成的大错,我主自然要帮扶殿下回归正统!” “” 岭南要帮他重新坐上皇位? 这话听着都可笑。 梅淮安指尖敲了敲椅子扶手,满脸的兴致勃勃:“哦,他想怎么帮?” “我家主君眼下是一心想赎罪啊,您如今的处境不必多言,北佛和东边暴君处处挟制,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儿?” 林九儒谆谆善诱。 不过他说的也算是实话,眉眼间还有几分真挚的模样。 “这金昭天下合该归属于您,皇位本就是您的那佛子与暴君怎能坐得?您说是不是。” “这是自然。”梅淮安微眯着眼,面色像是被说动了,“不瞒你说,我也一直盘算着怎么弄死他俩呢,看来夏博商有法子?” 他想听听岭南现在一肚子坏水是怎么个坏法儿! 下这么大一盘棋,故意在这个时候叫林九儒来接近他,目的到底是什么? 林九儒没有直说,而是试探着问:“难道说,他们两边果然苛待殿下了?殿下对他们早有不满啊。” “何止是苛待,简直就是虐待。”梅淮安垂头丧气拍着扶手,“那秃驴就不提了,把我丢进军营里磋磨半年,裴狗更不是人他放狗咬我还让辽兵看热闹!” “啊,殿下可是金昭储君,那裴氏怎么能如此——” “行了行了,你赶紧说说怎么‘解救’我。” “” 梅淮安对虚与委蛇的行为还是忍耐度不够,兴许是林九儒这副虚伪嘴脸,看着太恶心的缘故。 林九儒转头看了看周围,这才压低嗓音:“不瞒殿下,燕王已经来信于我主,辽渭大军伐燕战书已下——” “我知道,战书还是我写的。”梅淮安不耐打断他。 对面沉默了。 梅淮安抬头瞧见对方呆滞的脸色,赶紧找补:“没错,都是秃驴他们逼我写的!” “果然如此。”林九儒松了口气点点头,“燕王也说呢,那战书就不像是殿下平日里的口吻,那般粗犷嚣张定是裴氏的手笔!” “” 粗犷嚣张的战书。 【他日取时欢乐否,今朝跪地都难还,提头来见!】 梅淮安不动声色的问:“燕王给你们看过战书了?他没说‘取时’取的是什么?” “不是中州城池吗?”林九儒目露迷茫,不知道太子怎么会这么问。 好个燕老狗! 这还留一手没叫岭南知道国库的事儿呢。 那,要不要叫岭南知道知道? 梅淮安思索一瞬,反问他:“你们打算跟燕西联手共抗辽渭大军了?” 难怪岭南会派林九儒冒险来渭北找他! 等到天下一分为二的打起来,谁手里有正统储君谁就是正义之师啊。 “倒是还未定下”林九儒犹豫着说,“我家主君派我来是想先问过殿下的意思,您说咱是打燕,还是打辽渭?” “又或是跟燕西联手共抗辽渭?这是胜算最大也是对您最有利的。” “毕竟殿下也很想摆脱此刻困境啊,那两人对您实在不敬!” “” 去你妈的又来套路我! 一个占地一个夺财,好东西都叫你们吃了现在又来! 梅淮安快速在心底把局面规整一番,事发突然他也没法儿去找贺兰鸦商量,只能自己做主。 岭南现在就是要跟燕西联手了,他要先假意答应还是 怎么办,怎么办。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只差临门一脚,林九儒有些等不及了,催促道:“您意下如何?” 梅淮安低着头没说话,他需要时间考虑。 林九儒又说:“我家主君说了,只要殿下愿意过来同抗辽渭,西南两州六十万大军皆拜您的麾下听令,咱们一鼓作气灭了辽渭联盟,即刻迎您归位!” “说了半天你们才六十万大军?”梅淮安面露难色,“就这么点人我很难仰仗你们啊。” “” 什么! 林九儒愕然,嘴长的能吞下一枚鸡蛋! 小太子这话的意思是,辽渭联盟的兵马已经超过六十万了? 可他刚才说的六十万只是虚报的兵马,实际上—— 燕西被海灾疫情连累,疫情的后发症是肺痨。 现在燕西军营里多半都是病秧子,能出来打仗的兵将不足十五万! 而岭南海灾中活下来的兵马原本就不到二十万,吞了中州十万军之后,如今满打满算也只有不到三十万。 燕西和岭南的兵将加起来才四十五万,可太子的意思是 辽渭大军人马已经超过六十万了? 这还怎么打! 第390章 他们岭南叫燕西那老狐狸给耍了! 【本章加更来自读者[顾祈清],感谢顾顾打赏的大神认证,加更奉上!】 ———— 林九儒一时间心头巨骇,连嘴里牙花子都咬的直颤 “你们竟然不知道?贺兰鸦在什么山脉里养了不少暗兵,漫山遍野神出鬼没,渭北擅鬼兵不是天下人尽皆知的吗?” 梅淮安说的言之凿凿。 “那那渭北有多少兵将啊?”林九儒问。 能动的就二十万,但梅淮安蹙眉叹息:“光是我见的少说这个数儿。” 他朝林九儒竖起手掌,五根手指伸的直溜溜儿! “五五十万!!”林九儒吓得险些没掉凳,猛地又抬头,“那辽东那边” “这还用问吗?裴不知那草原广阔成什么样儿啊。”梅淮安说,“你一年半载都逛不完,再说他养的辽兵一个个壮硕的都不像人,那,那辽兵的胳膊比你腰都粗!” “!!” 林九儒平日里只听说过辽兵凶猛,气势磅礴宛如恶狼出洞。 但这会儿听见如此的兵强马壮,还是被狠狠吓住了! “殿下所言当真?哪哪儿会有人能生的那般” “你不信啊?裴不知就在行宫里呢,我一会儿随便拽个他的兵来给你看看,你看是不是胳膊比你腰都粗,那腱子肉” 巴图噜就在行宫里呢。 身高都快两米了,满脸络腮胡一身的疙瘩肉! 梅淮安起初瞧见的时候都吓一跳,那大胡子将军看着比藏獒都凶。 林九儒狠狠的咽了口唾沫,摇摇头:“不,不必看了,那殿下的意思是,咱们想抗辽渭,六六十万兵马还不够?” “不是不够。”梅淮安眸色认真,坐直了些,“是远远不够!” 他伸手倒茶,嘴里说—— “渭北五十万鬼兵犹如神降,而且,你什么时候见贺兰鸦那脑子打过败仗?” “再说辽东,裴不知虽然脑子不如贺兰鸦,但人家兵强马壮啊,他那辽兵一个能当十个使!” “唉,我当然希望你们能打败辽渭两州迎我归位,不过只能靠你们了,回去多做准备。” “” 林九儒听的眸子都发直,眼珠已经不会转了。 “如殿下所说,我们得做什么准备?” 心说照这么看来,做什么准备不都是个死,若是投降还能死的痛快些! 梅淮安把茶水给对面搁了一盏:“粮草啊,战马啊,盔甲兵器,这些都得往足了准备。” “你是知道辽东的,地大物博,牛羊跟野草一样数都数不尽,人家打着打着没粮了还能烹牛宰羊,你们能吃什么?臭鱼烂虾?” “还有战马” 林九儒脸色灰白,颤颤的说:“辽东铁驹,天下闻名。” “是,既然你听说过那我就不用多说了。” 梅淮安端起茶盏吹了吹,藏起笑意。 “再说盔甲兵器,渭北的黑铁矿层出不穷啊,最近好像出了个什么新武器啊,叫横刀!” “?” 林九儒傻眼的望着他。 “那横刀我见贺绛使过一回,威力巨大无比啊哎,贺绛你知道?” “渭渭北战神!”林九儒抖着嗓子说。 他当然知道啊! 明牙洞山谷上,贺绛单臂提刀在他面前杀的那叫一个天女散花! 凡是贺绛打马经过的路上,岭南兵胳膊腿儿满天乱飞! 威武雄姿就展现在他眼前啊,他还跟贺绛对视过一眼—— 想到那一眼的骇然,林九儒又狠狠打了个冷颤! “你知道就行,贺绛那是个武痴,没事儿就在校场里抡刀乱砍”梅淮安还没说完就看对面人身上直抖,“呀,你抖什么?” “无无妨,殿下继续说,多知道些我回去也好跟主君禀告敌情” “我昨天瞧见他拿横刀朝天一挥,活活把一匹疯了的辽东铁驹连马带鞍,拦腰劈成两截了!那脏腑马血乱飞——” “啊!!” 林九儒面色惨白的哀嚎一声再也坐不住了,直接腿脚一软摔下椅子! “哎你别怕成这样啊!你都怕成这样叫我怎么办呢。” 梅淮安赶紧站起身,着急忙慌的过去把人扶起来,嘴里可怜兮兮的叹着气。 “我可全指望你们跟燕西了,打仗的时候你们一定得争气啊。” “” 这个气,谁爱争谁争! 林九儒哆哆嗦嗦坐回椅子上,梅淮安正要抽手回去的时候—— 袖子突然被拽住了! 林九儒仰着煞白如纸的脸色,问:“不知如今辽渭联盟的主事人,是贺君还是裴君?” 哟,这么快连称呼都变了。 梅淮安忍着笑意把胳膊从林九儒手里抽出来,转身走回茶桌对面去。 突然猛地一拍桌,冷声质问—— “你问这个干什么,不会是不敢打了要投靠辽渭!” “!” 林九儒的心思才刚生出来就再次被勘破,慌忙解释:“不,不是,只是只是末将多了解些,回去才能做足万全准备啊。” “那就好,谅你岭南也没那么傻,放着中州国库数百万两的巨额财富不要,转投辽渭两州去。” “是是什么!什么国库!”林九儒猛地抬头瞪眼看人。 梅淮安也同样惊讶,回他:“怎么燕王没跟你说?我中州国库被他吃了啊,他没给你们分一半?” “” 林九儒又傻眼了,呆愣愣的摇摇头。 “不能,燕王怎么会做这么不厚道的事,难道就白白叫你们帮他卖命抗辽渭?” 梅淮安啧啧两声,又说—— “我还以为你们早就平分了呢,你们把长安宫都占了就没发现我中州国库是空的?” “那不是殿下您提前把国库藏匿” “我?”梅淮安大笑起来,“但凡我有国库傍身,为何要委身渭北寄人篱下?早出去招兵买马了!” “” 这话说的有道理吗? 有道理。 但凡太子有一点点退路,都不会领着中州旧部跻身渭北军营! 林九儒呼吸不平,眸中飞快闪过愠怒! 他们岭南叫燕西那老狐狸给耍了! ———— 【ps:四更哦,崽崽们周末愉快,小礼物砸我,么么!】 第391章 就算是死,也要以中州军的身份合眼! 牢狱的院落里。 林九儒低头坐在椅子上,胸膛起伏剧烈! 那老燕王说什么诓来太子共抗辽渭,事成之后就把皇位让给岭南来坐,他自己只守着西州闲云野鹤快活去。 可刚才听太子说了才知道,那老匹夫背地里手握中州国库数百万两 他闲云野鹤个屁啊! 这是憋着先借岭南之手抗敌,过后屯兵够了再卸磨杀驴呢! 就在林九儒低头怒颜思索的时候,坐在他对面的人正冷眸盯着他看。 成了。 梅淮安眸中泛起笑意,心知自己今天目的已经达到。 能阻止岭南出兵帮扶燕西,这是今日牢狱之行的意外收获! 接下来的时间就留给林九儒自己琢磨。 只要不是蠢到家了,林九儒就不会叫他们岭南白白给燕西做嫁衣! 他站起身转了转脖颈,朝林九儒说:“燕王兴许也不是故意瞒着你们的,你们回去问他要个试试,说不定他会把我中州国库给你们分一些呢,总不至于叫你们替他白忙一场。” 做梦! 林九儒心骂—— 你个蠢货连自己的国库都守不住! 这会儿还天真以为那老狐狸会舍得拿出来均分?必不可能了! 事到如今还保燕西做什么,倒不如一鼓作气投了辽渭,说不定还能三家共分国库之财! 心里这么想,他面上自然不显,连连点头语气稍显敷衍。 “是,那等回去我就禀告我主,殿下静候佳音,我们一定早日把你救出来。” “若能如此那就再好不过了。”梅淮安朝着他笑,贴心叮嘱着,“三日后贺兰鸦就要动兵了,你们可得快些派兵替燕西迎战啊。” “贺绛的横刀已经急不可耐,叫你们的兵都把盔甲穿厚些!” “” 听见贺绛的名字林九儒肩膀又是一抖。 那活阎王出阵躲都躲不及,谁要与他战! 梅淮安也不与他再废话,只是离开之前关切的往牢舍里看去。 “对了,我待会儿叫人来给夏博峦治治伤,你们都要迎战了主将还重伤不起,这怎么行呢。” “多谢殿下,殿下慢走。” 林九儒起身送人离开,心下又说 迎战是不可能了,等将军养好身子趁乱去抢燕西的这才是正事! 梅淮安能看出他在想什么,勾唇一笑转身就往外走,唇角笑意越来越大。 狗咬狗,美滋滋。 ———— 在牢狱里耽搁的时间太长了。 等他们回到行宫的时候,时辰已经是下午过半。 陈香看人下马已经走进院子里,他手里牵着缰绳站在门口若有所思。 二妞转头往院子里他安哥的背影上看了几眼,又回头低声朝陈香说:“香哥,你们什么时候去找佛君?” 说中州旧部想在战时跟在殿下身边的事。 陈香也正拿不定主意,只好说:“我去营里走一趟,找他们商议一番。” “哎,我给你算算啊,明天校场誓师,后天分营拨阵大后天直接动身出发”二妞数着日子,又一抬头,“明晚应当是最合适的时候,你们提前想想到了佛君面前该怎么说。” “” 陈香面露难色,左右看了看才说出心中担忧:“这样能行吗?直接去找佛君合适吗。” 此事是中州旧部理亏在先。 最艰难的时候被佛君允许入渭北军籍,不仅收留还给了饭吃,封了军衔军务。 可如今却说辞就辞,要回到旧主身边不再听渭北调令了。 并且事情远不是他们‘背信弃义’这么简单,如今营里都知道,储君殿下只是被辽渭挟制的幌子。 在这样的境况下,一个被挟制的储君如果身后有追随者 一个说不好,陈香他们这些中州旧部,兴许就再也没机会瞧见储君殿下了! 大多数中州旧部都不懂什么挟制,什么君主猜忌。 他们只想跟在殿下身边,不论处境如何也要相依为命。 这段日子许多人找到陈家兄弟三个,表明了想摆脱在渭北的军务一心跟在殿下身后的念头。 陈香知道这事儿不好办,事关重大,原本是不打算答应这些人的。 可有个中州小将拽着他手腕说—— “陈三将军自然不急,你能日日跟在殿下身边可我们呢!” “我们不怕战死能死在殿下身侧也算是回家了,但我们不能以渭北兵籍的身份战死啊。” “就算是死,也要以中州军的身份合眼!” 否则死不瞑目! 这番话听的陈香哑口无言,拒绝的话根本不忍心说出口。 最后实在没办法,陈香只能应下来。 而此刻摆在他眼前的只有两条路可选—— 一,现在不跟任何人说。 等开战时再集体从各自归属的营中偷跑出来,宁死都跟在殿下身边! 但这样的做法实在是下下策之选,毕竟到时候各营分配的都有所属军务。 他们突然跑掉,那分配好的军务部署势必会乱套,万一造成什么后果 他们的性命倒是无妨,可殿下该如何在渭北自处? 二,听从李二牛的建议,提前告知佛君。 这样能叫渭北将军们在用人时有个准备,毕竟中州旧部有将近三万人呢,不说小兵,其中任职的小将领都有四十几位。 提前叫渭北在部署军务时有个准备,至少不会耽搁战事。 可是此举 此举万一惹的佛君猜忌,认为被挟制的储君手下不能留中州的人,到时候他们这群人也没有好果子吃。 最轻的下场是被关押起来再也见不到殿下,最重的斩草除根! 是以,陈香连同中州旧部其他人,最近这几日心底都是惴惴不安的。 他们并不知道梅淮安跟贺兰鸦私下里的种种羁绊,他们只知道自家殿下是被渭北挟制在此的。 这些人的处境就如在水面上漂着的浮萍,渭北就是这条河流,储君殿下是一只飘在水面上摇摇欲坠的破船。 浮萍跃跃欲试想朝破船靠拢,又要顾忌河水的流速会不会把他们彻底冲散 第392章 其中到底还隐藏着多少秘密,背后又牵扯了谁? 二妞跟陈香说,河流宽仁大义,一定会允许浮萍跟破船靠拢着相依为命。 可二妞是渭北的人啊,自然看佛君哪哪都是好的! 所以陈香没有反驳,只是心底依旧忐忑。 二妞看着眼前人低头拧巴缰绳的模样,犹豫着说:“其实佛君他俩的关系不是你们想的那样,他们” 陈香抬头看他:“什么?” “” 算了。 二妞及时闭嘴,要是叫这群人知道堂堂储君殿下喜欢男人,那还不知道会闹出什么岔子呢。 “我的意思是,我们佛君未必是真拿殿下”当夺天下的幌子。 不行,这也不能说。 两万多张嘴啊,万一有把话说漏了的也会坏事。 陈香脑子没有多机灵,这会儿只当是二妞又在替佛君说好话。 其实中州旧部对佛君是‘又爱又恨’,既感激佛君收留,又暗里埋怨佛君不是真的匡扶社稷保太子。 这种感觉是矛盾的。 陈香抿了抿唇:“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们去试试。” 希望能如二妞说的那样,佛君是个宽仁大义且明理的。 他们这些人没想要危害渭北什么,只是想跟在殿下身边。 二妞站在小院门前看着陈香牵马正要走,想了想突然叫住:“香哥等等,我跟你一起去!” “你”陈香骑在马上看他。 二妞也翻身上马,语气比平时正色不少—— “虽然我是渭北的人但你知道的,不管什么时候我都以安哥为重,我不仅把他当亲哥哥看待,我还知道他是金昭储君,你放心,我拎的清。” 二妞担心陈香他们商议的结果不合适,比如 偷跑什么的,这绝对是下下策! 他得过去盯着,万一有人起了擅自行动的心,他好及时阻拦这种念头。 只有叫这些人直接去找佛君请求,才是最好的法子! “好,那你去了之后不要乱说话,最近他们情绪都不太好。”陈香叮嘱着。 一直以渭北兵籍的身份苟活在世,每日每夜都强压着复国的心。 中州旧部里的每个人都快熬不住了,精神已经紧绷到极点。 万一二妞哪句话说的不合适,很有可能会出乱子。 二妞朝他点头:“我只是去看看,什么话都不说,走!” “驾!” 两人打马离去。 小院内。 梅淮安简单梳洗过后换了身衣裳,就拎着食盒找到了书房里。 他刚才去后厨里找吃的,听管家刘二说起二公子午膳几乎没用,待在书房里已经一整天了也不叫人打扰。 于是就叫后厨多备了些饭菜,拎着来找燕凉竹一起吃。 “还忙着呢?” 他提着棕红色的食盒迈过门槛。 书房门是开着的,房间里十分安静。 “你回来了。”燕凉竹抬头瞧见穿着一身月色长衫的人走进来,连忙放下手里的书站起身,“夏博峦那边如何了?” “我来也是要跟你说这件事边吃边说,你过来。” 梅淮安把食盒里的饭菜摆到桌子上,后面燕凉竹走去洗了把脸。 他在椅子上坐好,抬头看着那边人擦脸的动作:“你又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一整天?怎么不出去走走。” “能去哪儿呢。”燕凉竹转头朝他笑了笑,“外面都是渭北军营里的人,我与他们没话说,碰见了是见礼还是不见礼呢,只有尴尬。” 说到底,还是没有归属感。 渭北不是他们的家。 梅淮安深呼吸一瞬,低声说:“再等等,我会找到一个落脚之处的。” 总不能一直都领着这么多人住在渭北地盘上,他知道自己早晚得自立门户,只是自立门户需要本钱。 他在等一个能拿到本钱的机会。 “眼下五州各有名主,你得盯着一处最好得的地方你已经想好了?” 燕凉竹缓步走到桌边,看了一眼桌上的饭菜胃口缺缺。 但也没有扫兴推说不吃,总要陪着吃用一些,尽管没胃口。 两人同桌而坐,似乎只有这个时候梅淮安精神才是完全放松的。 他给燕凉竹盛了一碗菌蔬汤递过去,语气很轻:“我想要西州。” “” 燕凉竹接过汤羹的手指有几分僵硬,沉默一瞬才点头回话。 “是啊,这是眼下唯一的捷径,但也不好” “贺兰鸦会帮我,只看裴不知愿不愿意,不过到时候即便他不愿意也由不得他,等辽渭大军围住西州城总能叫我得个机会。” 是一个必须得把握住的机会,再没有重来的可能。 有些事不能完全指望贺兰鸦,梅淮安心里有数,他自己也得争气。 燕凉竹犹豫着垂眼低声问:“国库的事到底是怎么” 这个问题他从前不敢问,每每想起心头就疼的如刀剜一般。 可事实上,梅淮安对这件事也完全不清楚。 脑海中就依稀记得跟燕长枫传递的几封密信,信中内容除了叫燕西去秘密接走国库财宝之外。 就只剩什么聘礼,倾国之聘。 可如燕凉竹所说,两人婚约根本就是假的啊。 婚约是假的,那原主为什么要轻易把国库给出去? 还是在中州与岭南大战的紧要关头给出去的! 这件事直到现在都叫梅淮安百思不得其解,只觉得疑点重重。 也包括梅氏兵败 如夏博峦所说,岭南攻打中州的时候,兵将全是刚熬过海灾的病秧子。 十几万的病秧子能有多大的士气? 而中州二十多万大军就算饿了些日子,只靠存粮也不至于输的那么难看! 梅氏十万兵将降了岭南,剩余的十几万几乎都战死了。 这事儿实在蹊跷啊,其中到底还隐藏着多少秘密,背后又牵扯了谁? 按照时间线来看—— 赈灾银失踪,岭南发兵,国库被骗,梅氏城破国亡 梅淮安绞尽脑汁都想不出还会有什么隐情,只觉得脑仁儿都开始涨着疼! “我也不知道。” 他放弃思索的朝燕凉竹摇摇头。 第393章 明朝暂待,万众拭优! 【本章加更来自读者[阿笙不黎],感谢笙笙打赏的大神认证,加更奉上!】 ———— 也算是善意的隐瞒,没有说出什么倾国聘礼。 省得对方更加愧疚。 “完全不记得了,我跟你说过的,自兵败那夜后我的记忆就” 燕凉竹手指软的都几乎捏不住汤勺,喃喃说:“总归是骗走了,如果没被他骗走国库,中州势必不会叫岭南破城” “行了,事已至此你沉浸在这些事里也没什么用,万事有我。”梅淮安左手支着下巴用右手夹菜,缓慢吃着,“哎,你文章写的怎么样了?” 燕凉竹能听出来这是在转移话题,眼前人不想看他郁郁寡欢的模样。 他也顺从的收拾起颓废情绪,朝人笑了笑:“差不多写好了,等吃过饭给你瞧瞧?若是没问题我就叫人寄到清渠阁里,高堂悬挂。” 清渠阁就是中州的文楼,即便兵败,但文楼是不受影响的。 梅淮安嚼着莲藕应他:“行啊,你写的肯定没问题,对了我今天去见林九儒,他还夸你打小就天资聪慧是神童呢。” “啊。” 燕凉竹已经许久没听过自己这个名头了。 眉眼间很快浮起些雀跃,是这些日子里都没有过的神采。 “他,他竟也知晓呃,等等,他莫不是岭南规明斋的林大士?” “林大士,沈大士,文楼里都这么称呼人的?”梅淮安点点头,“那应该就是他,怎么,你也听过他的名?” 燕凉竹很快就失了兴趣,敛眉说:“还真是他谁稀罕他的夸赞,只会无病呻吟的酒色之徒!” “他是酒色之徒?那还能得岭南重用?”梅淮安刚问完就恍然大悟,“哦,原来是这样” “我说那夏博商怎么会放心重用他一个先王之子,原来早就看出那人道貌岸然,成不了什么大气候。” 燕凉竹有些不自然的说:“那人一篇娇娥赋,大肆赞扬少妇之掀起岭南亵妇的狂浪,当初祸害不少良家娘子可他却说自己是文人雅趣,食色性也,简直厚颜无耻。” 是以,才不屑听那林九儒夸他什么,简直辱了名讳! “” 也难怪能开口就骂旁人是‘卖色坯’,德行可见一斑。 林九儒是个好色之徒,这一点,梅淮安暗自记下了。 两人吃过饭洗手漱口。 燕凉竹把他写好的篇幅拿给梅淮安看,自己捧着一本书坐到边上去了,紧张兮兮的等人查纠。 但他并不知道梅淮安不是原主,文采是有,但不太出众。 两人从前还能就文章辞藻谈论一番,但如今的梅淮安是没法儿跟他谈论什么了。 他俩现在的差距,就等于是文学爱好者跟文言学教授生的区别。 梅淮安捧着纸张看了好一会儿,对其中的用词频频咂舌称赞。 最后放下纸张一抬头—— “就这么发,快发出去!” “?” 燕凉竹坐在书桌那边把手里的书搁下了,有些措手不及:“你不给我些提议吗?我还未修拟过。” “还得修改?这写的很好啊。”梅淮安眸色发亮的指着一句,“金昭十年始末,始为始,末未末这句太好了。” 金昭国的开始众所周知,可如今属于金昭的时代已经结束了? 并未见得! “还有这句,明光彩嗣千百围,将身安马下峦回这是夸我在山谷里活捉夏博峦的?嘿,写的真好!” “今朝群雄再聚首,血雨腥风何时休。” “左看渭北八千甲,千甲铮铮,右观辽东数万雄,万雄奔腾。” “破江渡,挽长秋,赛马鹰飞战敌寇,杀不尽?却待我朝儿郎归家再长纠!” “策马长刀不弃,铁甲铜盔不留,我辈当出向天雄,大战无极宵小千百流!” “——明朝暂待,万众拭优!” “” 梅淮安这是头一回见识到文字的力量,敬佩之情由心而生! “写的好啊,写的真好!” 他捧着燕凉竹写的文章,在屋子里走来走去。 一句一句的咂摸着念,看了又看! 这篇《金昭十年始末》的主角就是梅淮安,写他沦为落魄储君后并未被失败打倒,心中尚怀灿烂光景。 如今左有渭北相助,右有辽东壮雄投奔而来,前景大好。 这是安抚民心的话,意思是让天下万民都不要惊慌,金昭储君尚且在世! 后又写上明牙洞一战原委,储君大展雄威一战成名! 最后点题—— 金昭未败,千古有继! 连梅淮安自己看了都感觉前途一片光明,更别提外界的天下人了。 他几乎能预见到,有这篇威势熊熊的文章放出去—— 外界郡县里的小部祸乱都得静上几静! “你写的很好,凉竹,自信一点,在我心里没人能比你更好了。” “哥。” “就这么发!” “” —— 晚饭来临之前,贺绛来了。 他是来喊梅淮安去浮生殿里用晚膳的,一进门本来想嚷嚷。 但瞧见那边闲来无事正拓竹叶的清丽身影,赶紧停了混不吝的架势,连走路姿态都端正不少! “咳,你在干什么?” 燕凉竹手上正拿着帕子擦拭翠绿竹叶,转头看人:“将军怎么来了?” “我,我来请梅淮安去吃饭。”贺绛轻声细语的说,蹲下身子往人捏着竹叶的细长手指上盯,“你擦叶子干什么,要煮茶喝吗?” 他见他哥用竹叶泡过茶,并不好喝,清苦清苦的。 燕凉竹转回头继续做自己的事,轻声回答:“做些签子标书,从前的都用完了墙角竹叶正好。” 贺绛往远处的几根竹子看了看,平时没觉着好,但这会儿却点头附和:“是啊,这竹子都直溜溜的,长的真好。” “” 燕凉竹抿唇笑了笑:“他在屋子里,你进去叫他。” “我”贺绛说。 其实他是想问,喊了梅淮安之后自己能不能留下吃饭。 但又不好意思直说,就试探着—— “我好久没在这个院子里吃饭了?” 第394章 呦呵,贺大牛还敢威胁人! “我好久没在这个院子里吃饭了?” “那将军把厨子带走,想必这会儿后厨也不忙。”燕凉竹低头说,“我吃什么都好。” “?” 我带走个厨子干啥! 贺绛眼珠子转了转,又哼唧唧的小声问:“你自己一个人吃饭?不如去我那儿,我那儿有个西州的厨子手艺应该合你胃口。” 西州地势大多是盆地绿林居多,气候潮湿,人身上就湿气重。 所以西州的饭菜多为辛辣口,跟渭北清淡的饮食不一样。 燕凉竹又摇摇头:“我自小在中州长大,口味偏中州甜食居多,将军那儿有中州的厨子吗?” “” 没有。 贺绛突然急中生智,猛一点头:“可以有!我这就叫人去营里拽一个中州人士,来给咱们做饭。” 那么多中州兵们总有会做饭的,还愁找不来么。 燕凉竹看了眼天色,等厨子拽来天都黑了:“不必了,我只是随口一说,也并不是非吃不可。” “那我来!”虽然贺绛从来都没做过饭,但这会儿不行也得行啊,“我会做,我亲手做给你吃!” 燕凉竹:“?” 梅淮安刚从屋里走出来就听见这么一句,猛的挑眉:“谁啊,你会做饭?” “呃!”贺绛扭头看他,视线飘忽不知道该说什么,直接轰人,“裴七哥特意请你过去吃饭呢,你快去他们就等你了。” 快走快走,别在这儿搅和我! “” 燕凉竹也不自在起来,低头继续擦竹叶:“不劳将军,我随意吃什么都” “不行,你刚才都答应我了!”贺绛说。 燕凉竹一愣:“我什么时候——” “你刚才没有直接拒绝就表示答应了,这就是我的道理。”反正已经被梅淮安看见了贺绛索性放弃要脸,“你今晚就得吃我的饭!不然” 呦呵,贺大牛还敢威胁人。 梅淮安双臂交叠抱胸站在一边,斜眼看他:“就不吃了你能把他怎么着?” “哎呀你” 贺绛背着身给梅淮安使眼色。 可眼皮都挤酸了对方也不饶他一句,更不说要离开。 还就站这儿不走了? “” 最后,他只能垂头丧气嘟囔:“我,我不怎么着,不吃就不吃。” 可怜他生平头一次说要给人做饭,就这么被残忍拒绝了! 贺绛拿眼瞄人,满满都是控诉—— 梅淮安你不仗义! 不仗义的人到底还是心软,见不得贺大牛丧气的模样:“行了行了,你要做就做去谁还能拦着你,别让他吃坏肚子就行。” 等做好了往面前一端,就算燕凉竹不想吃也抹不开面子得尝两口啊。 “!!”燕凉竹没想到身后这位会帮着贺绛,“我不用他亲手” 他正要朝梅淮安说话拒绝,就看对方直接抬步走人了。 只留下一句—— “你们俩的事儿自己商量,我该去吃饭了。” “” 梅淮安都把话说的那么明白了,明摆着是给贺绛指条明路。 你管他愿不愿意吃,你直接去做啊。 但贺绛死心眼儿,压根儿没听出来这个意思。 等那边浅月色长衫身影离开院子之后,他想了想,又在燕凉竹坐着的腿边蹲下来。 一米九多的身量,单膝点地的蹲在这儿也好大一块呢,蹲着比燕凉竹坐着都高。 “行不行啊?”贺绛不甘心的低声问着。 语气刻意放软了跟人打商量,压得嗓音都低磁不少。 自他身上散发出来的荷尔蒙气息,由于靠的近,直接把坐着的人包裹起来了! 燕凉竹捏着竹叶的指尖微微蜷缩几寸,叶子攥的直发皱。 看人低着头不搭话,贺绛又说:“你就当我是贱皮子还不行吗,就爱做饭给人吃,反正你不吃我今晚睡不着” “将军好意我心领了,后厨饭菜应该已经妥当,不用麻烦了。” 燕凉竹回避着身侧这道灼灼视线,不跟人对视。 嘴里说着拒绝的话,视线无意瞥开就瞧见 对方膝头点地的那条大腿,此刻就落在他的素色锦靴边上。 隔着黑绸裤都能瞧出血脉喷张的肌理感,可想而知,动作的时候爆发力会有多惊人! 这一眼莫名让他想到在辽东给人擦身时的画面,说实话,非常难以忘怀。 毕竟那是他见过最强健漂亮的男人身躯! 紧实肌肉充斥着微亮光泽感,块块分明的腹肌,柔韧胸肌起伏有形。 还拥有一身漂亮的蜜色皮肤,健壮却不过分蓬勃的肌肉感实在令人眼馋! 他的手指似乎还误触过那些饱满肌肉,炙热,滚烫,韧中带硬 呃! 察觉自己脑子里在想什么,燕凉竹猛地脸皮一热几乎是瞬间就蹦了起来! 手里捏着的几片竹叶直接攥烂,擦的多干净这回也用不成了。 “你你”燕凉竹磕磕巴巴不敢看人,后退几步低着头说话,嗓音紧张极了,“你走,你快回去。” 平时斯斯文文的脸庞上,不知何时飘起来两坨红云。 “?” 贺绛正低头琢磨着怎么让人答应吃他做的饭,就被这避他如猛兽似的动作吓了一跳! 难道是嫌自己一直纠缠,所以生气了? 没错,气的脸都红了。 反应过来贺绛也急了,连忙跟着站起身:“你别生气啊,我没有强迫你的意思,我就是问问你你要不想吃就不吃,我” 燕凉竹侧身对着他,视线虚无缥缈的落在墙角几根竹子上。 假装听不懂如此明显的暗示,抿着唇没说话。 “” 院子里安静一瞬。 不敢再强硬要求了,缓了缓,贺绛语气有些失落的问他。 “那,我能留下来跟你一起吃饭吗?跟我哥他们吃饭不自在,我回去也是一个人” 其实问出这句他是没抱什么希望的,肯定又得被拒绝。 贺绛在心底警告自己别太心急,如果人再拒绝他就回去,不在此刻继续纠缠了。 否则 就怕眼前人会更讨厌他。 毕竟人似乎从一开始就不怎么待见他,在他为之前发生的矛盾摩擦道歉后,燕凉竹也很少主动跟他说话。 明显是心底还有芥蒂,可他现在 连个能讨好弥补的机会都没有。 第395章 佛君的清白有你守护,我是放心的! 院子里悬挂着暖色灯笼,把地面上两个人的影子拖出好长。 燕凉竹看着地上这道高大欣长的影子,耳边似乎能听见—— 自己的心跳正在砰砰作响? 心里一惊! 他怕被对方听见这恼人的心跳,直接挪开脚步走远些。 “” 走了? 没说话就走了。 贺绛落寞的抿唇望着人走开的背影,正要叹气却听见—— “好。” “!!” ———— 另一边。 梅淮安出了自己小院子的门,心底还想着贺绛刚才说的话。 裴不知特意请他去吃饭? “我可无福消受,这是又要闹什么幺蛾子” 边走边嘟囔着,没多久就到了浮生殿门前。 还没走近就瞧见门口那位近侍首领,鹰爪站的如同雕塑一般,身姿直挺挺的。 左手惯常扶着剑柄,面色是一如既往的毫无表情。 梅淮安看他这副死气沉沉的模样突然就起了些坏心思! 他故意沉着脸走过去,停下脚步就站在鹰爪面前。 “” 两人大眼瞪小眼。 鹰爪拱手见礼:“殿下。” 放下手臂之后眼底有些疑惑,似是在问:您有事吗? “鹰爪,我有件很紧要的事想问你,你得跟我说实话。” “殿下请问。” 鹰爪略带疑惑的凝神听着,微微侧耳。 “就是”梅淮安面色严肃看看左右,压低嗓音悄声问,“你跟我说说你们佛君今天都干什么了,裴老七他俩又待一整天?” “?” 啥呀。 鹰爪眸色明显一怔。 “你日日跟在他身边比我跟他待的时间都长,我不问你问谁啊。”梅淮安依旧严肃脸。 “” 鹰爪面色有些不自然,毕竟佛君的动向怎么能轻易告知旁人。 可眼前这位又不是旁人,这两人私下里 他正犹豫着要不要说的时候,就听人语气神秘兮兮—— “哎,你得替我看着他,那裴老七就不是个正经人,一会儿塞来舞姬一会儿介绍姑娘,你们佛君可是清高的大圣僧啊,姓裴的这么塞人简直不像话是?” 鹰爪从没接过这样不正经的嘱咐,眉梢眼角都呆了:“呃。” “反正再有这种情况你得第一时间通知我,我好来霸着他。”梅淮安抬手拍拍鹰爪的胳膊,“反正不许叫别的姑娘靠近他你懂的。” “” 这可是你俩的私情,我不懂! 鹰爪板着脸没说话,装聋作哑。 梅淮安又说:“哎呀规矩我懂,回头我吹个枕边风叫他给你升升职加加薪?啊?” “?!” 鹰爪忍不住眼睛瞪大了些。 加加薪没听懂,但升职俩字他听的很清楚。 不,重点不是升职! 鹰爪少见的耳廓有些发红,就觉得面前这位实在是 说不上来。 就比如这种隐秘的关系,若是旁人肯定生怕被瞧出来啊! 可眼前这位不仅不怕,还故意在他面前堂而皇之的让他盯梢,防止佛君偷腥? 这实在是—— “那就这么说定喽?佛君的清白有你守护,我是放心的!” 梅淮安看着鹰爪一向沉稳如山的面庞,此刻变得呆愣愣好半天说不出话。 顿觉舒爽! 他没忍住笑出声来,直接迈步往中殿膳厅那边走。 “” 鹰爪听着笑声抬手挠了挠头,这会儿才反应过来人是拿他逗闷子的! 这小殿下还真是啧啧。 —— 殿内还算安静,墙角燃着味道清淡的瓜果熏香。 原本以为今晚的饭局还会跟之前一样分桌而食,但没想到内间里只摆了一张圆桌。 他走进内间一眼望去,桌上还没有开始上菜只摆了些茶水点心。 贺兰鸦跟裴不知中间空着一个位置,显然是给他留的。 那两人这会儿正坐在桌边喝茶,不时低语几句,看来聊的很开心啊唇角都带着浅笑! 呵。 梅淮安径直往桌边走去,语气吊儿郎当:“是我来晚了还是你们坐在这里已经聊一天了?不打扰。” “” 这话听到耳朵里,贺兰鸦顿时想起什么。 早上分开的时候,人说不喜欢看见他跟裴不知‘亲亲热热’的模样。 “殿下入座。” 他稍稍起身迎了一下。 两人视线在空中交汇,梅淮安冲他凶巴巴呲牙。 裴不知自然毫无察觉,转回身上下打量着走过来的人:“殿下来了。” 虽然答应贺兰鸦要一起扶小太子归位。 可他就是看这小子身上那股比他还狂的劲儿总忍不住想刺两句! “闲聊一整天?那倒没有。”裴不知朝走过来的人说,“但我俩也确实比不过储君殿下事务繁忙,一整天都跑的瞧不见人影。” “瞧瞧,连吃个饭都得叫人特意去请,殿下这架势果然不一般。” 这是在说他摆谱儿,吃个饭还得叫贺绛亲自登门。 “” 梅淮安脚步微顿看了贺兰鸦一眼,心情顿时不爽。 他就说闲着没事裴不知怎么会喊他来吃饭? 原来是贺兰鸦授意的,这就不奇怪了。 秃驴闲的,没事儿老把他跟姓裴的往一块儿凑什么? 俩互相不待见的人碰面能有什么好说的! “忙倒是不忙”梅淮安说,他往两人之间的空位入座,“我只是领着人往牢狱里跑了一趟,找夏博峦问问赈灾银的事儿,顺便探听岭南虚实。” “对了,听说裴君今天跟贺绛在山林里待了一整日,怎么着,玩儿的还高兴吗?” 这是在回怼裴不知—— 我出去跑一天都在忙活正事,你在山林里玩儿一天还有脸说我! “” 贺兰鸦抬手抚额,这两人怎么一见面就要斗起来。 没个消停的时候。 第396章 少说话,别找茬 “对了,听说裴君今天跟贺绛在山林里待了一整日,怎么着,玩的还高兴吗?” 听见梅淮安说的话,裴不知愣怔一瞬。 他想起那个能从高处降落的神器,就是眼前这气焰嚣张不服管教的小子做出来的,确实有些本事。 正要说话的时候,对面那位兴许是以为他又要为难小太子,突然出声了。 “殿下,喝茶。” 贺兰鸦把青玉茶盏往刚坐下的人手边推。 同时往对面裴不知脸上看了一眼,是在警告他少说话,别找茬。 裴不知眉眼间闪过不耐,心说你护他倒是护的很! “哎,说起我今日跟小九在山林里玩的听闻那是你做出来的?” “不是我做的还能是天上掉下来的?” 梅淮安不答反问,总之对裴不知没个好脸色。 他转头瞧了瞧屋里,没看见宋祈乐的身影。 本来想问一句但按耐着没问出口,毕竟—— 万一宋祈乐是去筹备‘假死脱身’的事,他冒然一问不就多嘴了。 裴不知听人回话同样带刺,不在意的笑了笑。 “倒是瞧不出你还有这样巧妙的本事,说说,你怎么知道能利用散木架做出乘风滑翔的神器来,是从哪儿学的?” 要是还有别的奇思妙想就别藏着掖着了,这时候不拿出来还等什么呢。 这仗给谁打的?我可是白白出力! “” 你个求问的还用这种语气? 梅淮安瞥他一眼,敷衍回答:“没从哪儿学,书里看的。” “书里看的,哪本书?”裴不知追问着,说不定打仗时能用上,“能否叫我们也瞧瞧,好长长见识。” “哪本书这就不好说了,看过就丢不如你去中州皇宫里找找?如果没被岭南烧毁的话。”梅淮安淡然应对着。 总不能说滑翔伞的原理是他从现代带过来的。 “好啊,那你说说书名,回头我叫人去皇宫里找。” 裴不知看人似有遮掩什么的架势,还真就起了兴致。 “” 怎么问个没完! 梅淮安也是被问烦了,突然想到什么勾唇朝裴不知看去。 嗓音压低了些—— “你真想看?不过那书名我是真不记得了,毕竟不是什么正经书,只是一些画册。” 贺兰鸦猛地挑眉,倒茶的手指一抖。 这人语气暧昧不明的模样,让裴不知瞬间就明白了什么,他犹豫着问:“画册?” “是啊,那就是一本后宫争宠时的助兴画册,画里一男一女勾搭着滑翔伞吊在半空享乐,哦,是宫里太监给我的。” “” 等于说,他们奉为‘神器’的东西,最初只是宫里的淫具? 桌上气氛本来并不轻松,但随着梅淮安这些混不吝的话 气氛不知不觉竟变得微妙起来! 裴不知也是存了些想缓和两人关系的心,这会儿就像寻常朋友似的逗了一句。 “殿下年纪虽小懂得却不少,还有闲心把画册里的东西做出来想必已经试过了,妙么?” 男人嘛,对这种事总是好奇心强的。 裴不知脸上甚至还挂着—— 只要你说滋味儿甚妙,我立马就弄来几架试试! 两个人被伞架滑坠着吊在空中? 似乎也不是不行。 “” 我操,这不要脸的老禽兽还真敢想! 梅淮安正要回答是的很妙,让裴不知吊着滑翔伞xiu的飞出去好摔个半死不活! 就突然想到 不行。 这禽兽万一是要拽着宋祈乐去尝试,那宋祈乐不也危险了吗。 就在他犹豫着要怎么回答的时候,就听身边另一个被他忽略的人说话了。 贺兰鸦面无表情的看向正跟裴七开黄腔的人,嗓音凉凉:“你当真试过?” “?” 竟然忘了这人还听着呢! 梅淮安赶紧否认:“没有啊!我来渭北是第一次把滑翔伞做出来,上哪试去?” 充其量就 他真看过花册子。 毕竟在营里住了那么久,老兵们总有些单张的册页广为流传。 那册页上的笔墨都被手汗浸花了,只能隐约瞧见是两个人影纠缠在一起。 姿势极其狂暴低俗,没有美感。 他就只是瞄了一眼而已,什么在宫里跟小太监看过全都是胡诌的。 梅淮安怕贺兰鸦不相信,又补充一句:“真没试过,我年纪还小怎么会做出格的事呢。” “” 是么。 连太监给的花册子都看了,就没找个人试试? 如果不是起了心思那为何要看花册子! 更何况 这混账出格的事做的还少么。 贺兰鸦狐疑的望着年纪不大的人,心底有些不是滋味儿。 他以为这人跟他一样,从未近过女色。 那边裴不知一听小太子也没试过,脸色失望:“哦,说的这么热闹原来你没试过,我还以为——” “我劝你也别试,我父皇后宫有妃子这么试了,摔的半身瘫痪永远都站不起来,危险的很!” 梅淮安暂且顾不得跟秃驴解释,只极力阻拦裴不知色欲上头要作死的念头。 “危险?”裴不知垂眸不知道在想什么。 很快眸中就浮现几丝笑意,舔了舔唇没说话。 “” 这不要脸的贼心不死啊! 梅淮安决定得找机会跟宋祈乐叮嘱一声,如果姓裴的要带他去玩滑翔伞千万别去! 贺兰鸦拿指尖叩了叩桌面,抬头朝门口吩咐:“鹰爪,传膳。” “是。”鹰爪在外回话。 饭菜很快就被端上来,几个侍卫忙活一番又退出去了。 桌上饭菜大多还是清淡的,但托裴不知的福,梅淮安还能吃到孜然牛肉丁这样的风味菜系。 三人开始动筷,饭桌上短暂安静了一会儿。 最后还是裴不知打破沉寂,问了句:“你今天去大牢里问出什么没有,那八十万两赈灾银有下落了?” 有没有下落关你屁事啊! 梅淮安留了个心眼,试探着回话:“怎么,裴君也对赈灾银感兴趣?” 裴不知被这话噎了一下,自然能听出这是在怀疑他也觊觎那八十万两。 当即就有些不爽的哼了一声—— “我能瞧上你那点东西?别说是区区八十万两,就算是八百万两不该我得的我也不会占一分!” 第397章 那你就记得这个道歉,你欠我的! 倒也是。 梅淮安想起贺兰鸦跟他说过,裴不知这人是宁教天下人负他,他也绝不欠旁人的。 这才收起警惕心如实相告,嗓音郁闷极了。 “林九儒说赈灾银是被海贼劫去了,如今就在海贼老窝里,叫我自己去海里找海贼要” 裴不知抬眼看向贺兰鸦,思索着问:“听闻海贼常年居住在海域孤岛上,如何追查?” “你真当银子在海贼那儿呢?夏博商如今缺钱的很,他们既能查到海贼身上那肯定已经收入囊中了,说白了就是不想还回来!” 梅淮安放下筷子说明这一切,脸色很不好。 反正不彻底踏破岭南,他中州的冤屈这辈子都洗不干净! 贺兰鸦突然转头问了句:“林九儒还跟你说什么了?” 若无其他目的,林九儒直接咬死了岭南从未见过赈灾银,能少许多麻烦。 可如今却轻易告知眼前这位赈灾银的下落,显然是另有图谋。 “啧。”梅淮安笑着点点头。 要说脑子转得快还得是这秃驴,三言两语就能听出岭南背后另有打算。 他放下筷子端起一杯茶盏,语气惬意:“哎,本来想给你们一个惊喜的,你现在就问出来那我说还是不说呢。” 要知道,如果岭南跟燕西按计划联手抗辽渭,在双方兵马差不多的情况下打起来—— 就算辽渭最后能获得胜利,那损失也定是惨重的。 可他今天只凭几句话就阻断岭南这么大的祸患,多威风啊! 原本想等贺兰鸦突然收到岭南送来的投诚入伙书,他再站出来承认都是自己的功劳。 到时候不得给贺兰鸦一个好大的惊喜么。 不过现在就说也不是不行! 梅淮安双手搁在桌面上坐的笔直,满脸都写着—— 快问我快问我,我有好消息! 裴不知看人脸上捎带得意的小表情,嗤笑一声:“能有什么惊喜?难不成岭南也要扶你归位了?” “哎!”梅淮安眸色一亮,“你个老禽” 裴不知猛地挑眉:“?” “老勤奋的大哥猜的还真准!” “” 裴不知暗自咬牙,他赌上脑袋这小子后半句肯定不是什么好话! 贺兰鸦握拳放在唇边遮掩笑意,开嗓替人解围:“殿下就不要卖关子了,你今天做了什么?” “咳。” 梅淮安瞥了一眼裴不知黑沉的脸色,怕人回过味儿突然蹦起来打他。 赶紧一口气说完—— “我跟林九儒说了些话,估计岭南不会再跟燕西合谋了,甚至还会主动找你们一起打燕西!” “” 这话落在饭桌上,裴不知都顾不得计较刚才那句老禽兽了。 他瞪目结舌的跟贺兰鸦对视一眼,显然被这个消息冲击的不轻! 紧跟着就率先质疑:“不可能!他们两州私下狼狈为奸也不是一两日了,唇亡齿寒的道理岭南会不懂?” 正是有‘唇亡齿寒’四个字,才让贺兰鸦和裴不知一直忧心此次战役。 毕竟—— 燕西要是被逼上绝路,一定会破釜沉舟直接拿银子砸岭南! 而夏博商如今既缺钱,又明白唇亡齿寒的道理,八成会站在燕西那边共抗辽渭大军。 岭南会帮着他们打燕西? 难道夏博商就不担心辽渭收拾完燕西,下一个就轮到他岭南么! 是以,裴不知跟贺兰鸦都不太相信。 不是不相信梅淮安,他们只是下意识认为 梅淮安被林九儒的花言巧语给骗了。 贺兰鸦没有直说,而是委婉的提醒一句:“从大局来看,夏博商不会对燕西出手,毕竟” “你是想说唇亡齿寒?”梅淮安笑了笑,“林九儒现在一心气愤燕老贼利用他们,顾不得这些。” “因为我把中州国库被燕西骗走的消息,告诉他了!” “” 裴不知诧异:“什么,难道岭南不知道此事?国库不是他们两州拿去平分的吗?” “看,连你也这么认为。”梅淮安说,“起先我也是这么想的,但我从林九儒的话音里听出来并非如此,稍加试探就确定” “岭南对国库一事毫不知情,还一直以为是我在兵败之前把国库悄悄转移了!” 岭南出力攻城,死伤也不少,可最后却一个子儿都没得到。 光这份怨气就够燕西老贼受的了,又怎么会来帮他抗敌! “原来如此。”贺兰鸦说,想到燕西那边丑恶的吃相微微皱眉,“实在是贪得无厌,好在报应不爽。” 燕长枫以为他自己的胃口就能吞下国库,欺人瞒世,更不叫岭南分他一杯羹。 如今聪明反被聪明误,唯一的救星也被他的贪婪惹急了。 不会再来帮他分毫。 把话都说透彻了,梅淮安畅快一笑:“这下你们信了,只要夏博商不憨不傻,就绝不会替燕西做嫁衣!” 与虎谋皮,倒不如跟两个挟制小太子却无仇无怨的猛兽为友。 夏博商不是能事事算计,拿夏博峦当幌子献出中州么。 把中州害成这样还贼心不死,喊林九儒又来诓骗他这个落魄太子! 哼。 这次岭南进退都是死局,看他还能怎么算计。 “眼下,夏博商只有一条路能走,就是与你们两人交好,坐等着收他的投诚!” “” 饭桌上沉默一瞬。 贺兰鸦眸色发亮的望着右侧少年,夸赞的毫不吝啬:“好手段,这样一来,我们的胜算几乎有九成。” 此次一战,燕西必死无疑! 裴不知狐疑的看了一眼对面人,问:“还没收到岭南的投诚书呢,他说什么你就信什么?” 这小太子在一向慎重无比的人心里,就这么靠谱? 等等! 这两人似乎不对劲儿啊。 “!” 贺兰鸦被盯得心头一跳,淡定找补着:“七哥有所不知,殿下年纪虽小,却并不是个会信口开河的。” 对方饶有兴致的点点头:“哦~” “喂。”梅淮安以为裴不知还在不依不饶的质疑他,恼了,“我既然敢把话说出来就是有把握,没把握的话我从来不说,你别把我当小孩看待!” “是啊,已经不是小孩”裴不知突然笑了笑,“好,那就拭目以待,等收到岭南投诚书我跟你道个歉?” “行啊,那你就记得这个道歉,你欠我的!” 梅淮安抬着下巴说。 但奇怪的是—— 他说完这句话,饭桌上另外两人都是一愣。 他只能转头问贺兰鸦:“怎么了?” “没什么。”贺兰鸦说,垂眼一瞬盯着桌上的菜,“我会帮他记住的,欠你一个道歉。” “你为什么要帮他记住,我说的是他又没说你。” 裴不知突然打断他俩的对话:“还吃不吃饭了,菜都要凉了。” “” 第398章 只要殿下点头,我们随时都能舍命护他离开渭北! 梅淮安能看出贺兰鸦今天组这个饭局是什么意思。 无非是想让他跟裴不知的关系能缓和缓和,不要一见面就针锋相对,毕竟往后是要一起做事的。 可站在梅淮安的立场上,一起做事归一起做事。 裴不知只是贺兰鸦的好友,又不是他的好友,两人之间互相看不顺眼是无法改变的。 最多往后少些争吵就得了,要发展成什么亲近的好友关系绝不可能! 接下来的饭桌上,贺兰鸦有意帮裴不知‘歌功颂德。’ 比如引着裴不知说—— 他过往是怎么对待牧民的,怎么让牧民过上更好的生活。 梅淮安就只是听着,偶尔配合的点头微笑。 裴不知显然也察觉到了什么,在贺兰鸦主动提起他曾做过利民守业的好事时,可能是不好意思,没有多说什么,只浅浅带过去随意点头。 不过裴不知其中有句话,让梅淮安对他高看了一眼。 是贺兰鸦有些感慨的说—— “其实这些年,你在辽东的作为算是五州里最不易的,到头来却没落得一个好名声。” 裴不知无所谓的耸了耸肩,把手里茶盏放下。 “做事就是做事,哪有那么多弯弯绕绕,我不屑像旁人一样装点门面,有时间歌功颂德倒不如多做几件实事儿。” “谁说我没有好名声?”他挑眉看贺兰鸦,神态有种俾倪天下的傲然感,“现在要让辽东换个主子,你看那些人答不答应。” “七哥。” 贺兰鸦报以了然的浅笑,以茶代酒朝对面的人敬了敬。 “” 确实。 梅淮安想到他在辽东时的所见所闻。 王帐里那些人看起来是惧怕裴不知,但凡事得先有敬,才会有怕。 如果裴不知并不受人敬重,又何来的威震四方? 世人总会大骂暴君残忍无情,可却没一个人敢说—— 我们把暴君弄下去,换个人来当主君。 这是为什么? 因为他们知道,能压住辽东的人只有裴不知。 换了旁的任何人来,都不行。 梅淮安低头吃饭,心说—— 这姓裴的倒也不是全无可取之处,难怪贺兰鸦这样的人都还甘愿喊他一声七哥。 这会儿看桌上另外两人闲聊民生的模样,似乎也没那么碍眼了 等等! 怎么这就对裴不知改观了? 只不过一顿饭的功夫又中了秃驴的‘圈套’,这人为了裴老七可真是煞费苦心啊。 梅淮安在桌下拿鞋尖轻轻碰他的鞋尖。 贺,老,六。 另一边的军营里,天色已晚。 二妞跟着陈香一路来到斥候军附近,找到陈元礼兄弟俩。 碰面之后,陈元礼把他们领到一处放闲物的空帐篷里,约莫有二十多个中州兵已经等在这儿了。 帐篷里原是一片死寂,众人愁眉不展。 但听到二妞他们几人的脚步声出现,顿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帐篷入口处。 帐篷里或坐或站的,也全都站了起来—— “陈将军!” “将军!” “” 在这个帐篷里最有信服力的,当属陈老将军的长子陈元礼。 不止是身份的缘故,而是陈元礼从前在中州就已经屡立战功,得了御赐赤峰将军的名衔。 不管是德行还是身手威名,都足以叫他在中州旧部里当得领军人物。 陈元礼摆摆手,语气沉着:“都坐下说话,嘘,动静小点儿。” 此刻在帐篷里的二十几个人都是原中州将领,来了渭北军营后也很快凭借过高素质出彩,各有职称。 他们都是晚上趁人不注意聚集在一起的,不能耽搁时间太久。 一些虚礼就更无所谓了,很快就都围在陈家三兄弟身边。 二妞自己找了一个角落空位,窝在边上静静听着。 众人压低嗓音七嘴八舌的问—— “陈三将军,殿下那边怎么说?” “是啊,后天就要出兵了可我们怎么办?” “我后军这边的几千弟兄都说了,若是殿下不成他们跑也要跑回中州去!绝不顶着渭北军籍丧命” “胡说!”听见这话陈元礼呵斥一声,半是心痛。 “陈将军,兄弟们都在渭北熬了半年,这心里实在是” “莫说是手下人,连我们也——” “好了,先别吵。” “陈三将军你说呢?你可是日日都跟在殿下身侧,殿下跟你说了什么没有?” “是啊,只要殿下点头,我们随时都能舍命护他离开渭北!” “殿下在辽渭二主的挟制下,日子定然不好过” “都是我等无能唉!” “诸位先静一静,听我说。 ”陈香自然得先安抚众人情绪,“我知道兄弟们这些时日熬的苦,可谁不是如此?” “” 帐篷里逐渐静下来。 一群大老爷们缩在这处帐篷里饱受大仇磋磨,眼眶都熬红了。 陈元礼抿了抿唇,问:“殿下那边到底是什么意思,你问过没有?” “大表哥,我”陈香没问,二妞不让他告知殿下。 陈元义急了:“你到底问了没有?不行明日校场誓师我寻个机会去找殿下——” “二哥,不可。”陈香攥住他手腕摇摇头。 有人发问:“陈三将军,那如今到底是什么情况你得告诉我们啊,否则底下的人我是压不住了!” 两万多人若都要宁死回中州跟岭南兵拼命,场面定是控制不住的。 二妞坐在角落里垂眼听着,身侧有人用异样眼光频频看他。 毕竟他是渭北的人,不该出现在这处帐篷里。 有人忍不住撞他胳膊:“哎,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二妞顿时摆出嬉皮笑脸的架势,“我跟香哥一起来的啊,放心,我是咱自己人,所有对话绝不外传,我向着咱殿下呢!” “啊,难道你就是那个混进温泉山庄找到殿下的李二牛?” “对。” “你小子好本事!” “” 帐篷里争论不休,场面稍稍有些乱,陈香这才把眼下的两条路娓娓道来。 第399章 佛君醉酒都惦念着你家殿下怎么可能不允! 军营另一边。 李万吉已经洗漱过准备入睡了,却突然听帐篷外有道急促脚步声响起。 他当即坐起身披了件外袍,门口那边已经有人低声喊了:“将军,将军?” “进来!” 这是出什么事了? 他浓眉皱起看人走进来。 来人是他手下一个小将,小跑着一路到床榻边弯腰低语。 李万吉嘶了一声,诧异挑眉:“此事当真?” “是。”小将脸色严肃,“末将亲眼看着他们聚在一处,似是要密谋拥护太子逃出渭北” “简直是添乱!你先不要惊动旁人。”李万吉脸色瞬间就沉了下来,猛地攥拳,“待我去瞧瞧这些人想干什么,不行再” 禀告佛君提前镇压! 小将点头:“是。” 中州旧部自从被分到渭北军营里之后,全都规矩极了,没有丝毫要作乱的模样。 可现在马上就要攻打燕西了,在这个紧要关头闹什么? 李万吉沉默一瞬,起身把外袍穿好就往外走。 出了门以后就像平日里散步似的,自己往那处隐蔽帐篷走去。 月色朦胧,隐有乌云密布。 帐篷外有一排拴马的柱子,李万吉就蹲在马柱旁边侧耳细听着。 里面似乎有吵架的动静 竟然还听见侄儿李二牛的声音! 帐篷里—— “那佛君能同意吗?宽容仁义也不是这个仁义法儿!” “对啊,给吃给喝还好生宽恕咱们重随旧主?想来也不可能!” “陈三将军怎么能听这小子的话,这小子可是渭北的人!” “其实佛君待咱们也够仁义了,不是说佛君不好,只是唉。” “我倒是觉得可以一试,若佛君不同意咱们再——” “你说的轻巧,若是不同意那岂不是打草惊蛇?咱们这辈子都甭想跟着殿下了!” “哥哥们听我一句!”二妞忍不住插话,“辽东那边的想法我不知道,但此事佛君未必会不同意,你们是要保护殿下又不是作乱的” “二牛兄弟,你是这样想的可不代表旁人也这样想啊,在旁人眼里我们保护殿下就是作乱的。” “是啊,渭北若人人都似你一般,我们何至于此刻困顿难抉择!” 陈香皱眉看陈元礼:“大表哥你说呢?我拿不定主意。” 陈元义先大哥一步开口,攥着拳头:“佛君那边不能冒险,我赞同直接禀告殿下,看殿下的意思行事!” “殿下若是不许咱跟着呢?” “誓死也得跟!否则还能怎么办?战场上可是刀剑无眼,咱们不跟着如何能放心?” “是啊,陈二将军言之有理。” 众人频频点头,都赞同先禀告殿下。 “” 二妞苦恼挠头:“说白了,诸位就是不相信佛君会宽仁至此,我给你们打包票,佛君肯定会同意的!” “谁要信你的包票,若是不成我们都被押起来了谁还能奈你分毫?” “跟他说什么,他是渭北的人。” “哎,你出去出去,这儿没你说话的份儿。” “李四哥。”陈香喊了一声想制止他们驱赶二妞的动作。 “他一个渭北的在这儿掺合什么,丢出去!” “” 帐篷外。 李万吉听明白这些人只是想跟着那位,没有要作乱的意思,算是稍稍松了口气。 一听里面的人要为难侄儿,他正要站起身进去—— “等等!我还有话要说!” 是侄儿的声音。 李万吉缓了动作,没有直接冲进去。 帐篷里被几个人架着的二妞,这会儿是真急了,扭头看着一帐篷的人。 “此事非同小可,一个弄不好殿下辛苦建立的声望都得毁于一旦,你们别轻易下决定啊!” “” 帐篷里安静一瞬。 陈元礼摆摆手让那几个人别冲动:“把他放下,听他说。” 二妞揉着胳膊转回身,几步就走到陈香旁边蹲下身来:“听我说,这事儿不是你们想的这么简单” “辽渭眼下是打着拥护太子的名义对燕西发兵的,在这个关头如果中州旧部拥护太子离开渭北——” “那天下人要如何看辽渭的笑话?” “燕西还怎么打!” “” 中州旧部们并不知道国库被燕西诓走的事,他们一直以为中州的基业都落入岭南手中了。 所以此刻有人小声念叨:“不打就不打,燕西一向与我们中州交好,说不定我们护送太子殿下跑去燕西还能——” “你们还看不清形势吗?”二妞没想到中州旧部心里竟然是这样想的,瞪大眼睛,“燕西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帮中州分毫,如今太子落难他们还会帮?” “此刻你若是西州王,会站出来顶着辽渭和岭南的压力帮扶太子归位?做梦么!” 是啊。 说什么往年交情,往年交情早在中州兵败的时候就毁于一旦了。 毕竟谁也不会拿整个州的百姓冒险,还是那句话—— 若是有心帮扶太子,燕西早就来人了! 帐篷里的人脸色都有些绝望,越是听李二牛这么说 他们越觉得复国之路遥遥无期! 陈元礼看着眼前年纪虽小,但说话却能面面俱到的少年,沉声发问:“小兄弟,那依你之见我们眼下该如何是好?” 自然是去恳求佛君应允,佛君醉酒都惦念着你家殿下怎么可能不允! 心里是这么想,但二妞嘴上肯定不能直说出来。 他换了种说辞:“我还是建议你们去求佛君,先别急!此举不是叫你们去赌佛君有多少仁义善心,而是” “你们这么多人这么多张嘴,如果佛君不应允,那他挟制太子的名声不就坐实了么?” “在眼下即将出兵的时候,最忌讳的就是师出无名,是以,佛君肯定不会拿他的名声冒险。” “你们又没有作乱的心思只是想跟着殿下,两厢抉择,佛君自然会选风险小的一方,同意你们战时跟在殿下身后。” “你们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第400章 他李家儿郎没有不好的! 【本章加更来自读者[阿笙不黎],感谢笙笙打赏的大神认证,加更奉上!】 ———— “” 二妞忐忑的瞄着众人脸色,今晚的劝导真是让他绞尽脑汁了。 毕竟一个说不好,那就是十分棘手的后果啊! 帐篷里众人面面相觑,显然已经被李二牛的法子说动了。 陈元礼点了点头。 二妞心底松了口气,善后般的叮嘱着:“你们想通了就好,也叫中州旁的兄弟们都稍安勿躁,殿下做事自有他的打算” “谁说他被挟制了?说不定最后会有意外惊喜呢。” “你们就放宽心等着将令,等着能报仇的那一日,在这之前千万别擅作主张!否则就是给殿下添乱了。” “哥哥们,再忍耐忍耐。” 二妞苦口婆心的劝着。 一番话说的有理有据且慰贴至极,中州旧部们心里都听的酸酸热热。 最后,帐篷里的众人叹息着重重点头:“唉!” 帐篷外。 李万吉站起身仰头望着头顶圆月,乌云散去,月色长明。 眸底似有泪意闪烁,他就知道—— 他李家儿郎没有不好的! 看来今晚不用他露面了,自家侄儿处理的妥当无比。 李万吉的身影在夜色中悄然离去,同他来时一样,没有惊动任何人。 小院子的膳厅里,饭桌上坐着两个人。 分别是面色淡定的燕凉竹,以及激动到连筷子都拿不稳的贺绛。 燕凉竹面前的碗里就没消下去过,他都吃饱了碗里菜肴还堆成小山状。 “你吃你的,不要再给我夹菜了。” 这话已经是第四次说,说了也没用,这人根本不听。 贺绛眸色亮晶晶的望着眼前人,说:“你最近又瘦了,再多吃些。” “我吃饱了,将军若是吃好早些回去,别在我这里耽搁太久。” 贺绛愣了一下,皱眉:“我才刚坐下还不到两刻钟呢。” 话都没说上几句。 燕凉竹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转头往外面看:“殿下怎么还没回来。” “他们?他们三个吃饭得好一会儿呢,我哥有意让裴七哥跟梅淮安关系缓和一些,估计吃了饭还得聊上一会儿。” 贺绛要不是问清原委,也不愿意来跑一趟喊人吃饭。 “为何要他们缓和关系?”燕凉竹不怎么高兴,“裴七的为人我们不敢苟同。” 他如今想起裴不知,只能想到那夜那人握着他的手杀人。 还有那凶猛的獒兽,腥臭而锋利的兽牙 时至如今,他肩头的兽牙伤痕还没完全淡去。 在辽东的种种经历让他没法儿对裴不知有好印象,只能说道不同不相为谋! 贺绛顿了顿,观察着对面人的脸色:“其实,裴七哥还挺比如他这次同意跟渭北结盟,那是一点好处都没要的,到了战场上他的兵将也是同样厮杀,付出不比渭北少。” “你这是要替他说好话?”燕凉竹放下茶盏。 “不是,你要不爱听我就不说了,你不喜欢他我就不说。”贺绛拿勺子喝了两口粥,小声说,“其实我哥跟我说过” “判定一个人的好坏不能听他说了什么,而是要看他切实做了什么。” “他做了什么?逼着殿下以人皮作画的是他,把殿下关在兽栏里的是他,逼我杀人的也是他!” “我后来问过他,其实人皮作画的那些女子,都是番邦来刺杀他的奸细,他大张旗鼓的摆在校场里让所有人看着,只是为了震慑番邦细作,把奸人从王帐里揪出来。” “” “逼着梅淮安雕人皮画或逼你杀人,我承认这其中有他的恶趣味,但他不逼你,你这辈子都不会杀人么,生逢乱世总要迈出那一步。” 贺绛说话向来直白,再小心翼翼也学不会多委婉。 “你只是把杀人的怨气撒在他身上,其实你知道的,燕西照顾你的那两人根本就是死不足惜。” 再说白点,如果不是那两人把燕凉竹掳走,兴许梅淮安就没有辽东一行。 燕凉竹垂着眼,脸色有些发白:“你是在怪我不该带着那两人来到渭北,我给你们添乱了。” “” 贺绛眼睛瞪大一圈,慌忙否认:“不是啊!我绝没有这个意思!” 燕凉竹近来变得心思愈发敏感,他知道贺绛不是在怪他,可他自己会怪自己。 原本是有些情绪起伏的,这会儿又垂着眼低头坐着,像个做错事但不知道该怎么弥补的孩童。 自他身上散出来的愧疚低靡感,瞬间充斥周围。 贺绛顿时丢下汤勺,起身挪了位置坐到燕凉竹身侧。 “你别这样,被那两个侍卫诓骗又不是你的错,你没有预知的能力。” “其实我也经常犯错我甚至还不如你,有时候我连自己错哪了都不知道,总把我哥气的罚我打我。” “我们记住教训就好了,往后不要轻易相信别人。” “” 贺绛用笨拙的语言安慰着眼前人,不知道会不会有用,但他也没安慰过谁。 就是感觉眼前人皱个眉他心里就不舒服,总想着自己能为人做些什么,好叫人高兴些。 燕凉竹垂眼看着身侧人的腿,说:“我知道,我往后除了殿下,谁都不会再信了。” “那我呢!” 贺绛没忍住急急问出声来。 两人离得近怕吵到对方的耳朵,他赶忙把声量放轻了些。 “你可以相信我的,从前都是我的错,我保证往后再也不骗你了我没有未婚妻,也没有婚约。” “” 这人说话也太直了! 燕凉竹耳廓发热,想往旁边挪挪又觉得稍显刻意。 他低着头小声回:“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你有没有婚约与我并无干系。” 可以有干系的! 贺绛在心底狂躁的喊。 月色从门外透进来,落在他身侧这人的侧脸上。 弧线优美的下颌被几缕碎发遮挡了些,他就跟入迷了似的,抬手小心翼翼替人拢了发缕搁在耳后。 “!” 燕凉竹脸颊上有炙热指尖触过,他错愕的睁大眼睛呼吸紧了些。 “你,你做什么?” 第401章 是手想摸摸你的脸颊,不是我 【本章加更来自读者[是木木楠],感谢木木宝贝打赏的大神认证,加更奉上!】 ———— “对不起!”贺绛回过神来赶紧把手收回去,闷声道歉,“我也不知道我想做什么,对不起啊,我的手不听使唤。” 顿了顿,他又嗓音愣愣的说—— “是手想摸摸你的脸颊,不是我。” “” 燕凉竹脸颊忽地燥热起来,像是心尖上有股热流突然涌荡! 在他自己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右手食指已经颤颤巍巍的伸出去 轻戳了戳对方摆在他身侧的大腿。 天知道,他想上手摸一摸这人腿上的肌肉已经很久了! 贺绛低头看着,猛地挑眉:“你——” “!” 我不是故意的! 燕凉竹就像受惊的兔子一样猛地要收手。 可下一瞬就被人捉住掌心,直接贴到对方结实的大腿外侧了! 贺绛压着他绵软的手按在自己腿上,嗓音沉了些:“想摸就摸,在院子里就盯着看了。” 习武之人这点敏锐度还是有的。 “” 燕凉竹没说话。 他的心底正在山呼海啸。 这一瞬间,贺绛能感觉到掌下的几根纤细手指都僵了。 其实他还想说—— 如果你愿意,我全身上下哪里都可以叫你摸。 但他没把这话说出来,怕太莽撞把人吓到。 燕凉竹挣了挣手指,挣扎的第三下才把手从这人宽大的掌心里收回来! 几乎是收回来的瞬间,他就直接站起身躲到门槛附近了。 “天色不早,将军该回去了。” 怎么能莫名其妙的就摸人家大腿他懊恼至极脸颊愈发滚烫! 听见如此直白的逐客令贺绛却坐着没动,他另一手肘搭在桌边,宽肩窄腰双腿健硕而修长。 抬头看向门槛边的清雅身姿,语气有些舍不得—— “这里没有旁人,你还可以再摸摸” “!” “谁谁要摸你了!” “那你刚才是?” “只是推推你的腿叫你快些走,你再不走我我走了!” 燕凉竹说完低着头就跑,出了膳厅的门很快就逃回他自己房间里。 是我的手想摸你的腿,不是我! “” 贺绛低头看着自己刚按过那人掌心的手,好半晌才笑起来。 嘿。 有谱儿! 他嘴里哼着小曲儿出了院子,迎面就碰上同样溜达着回来的人。 梅淮安停下脚步看贺绛,从头打量到脚:“哎,你傻乐什么呢?” “我刚才——” 贺绛转头看了看左右,实在是按捺不住好消息想跟人分享。 左右都没有人,他这才压低嗓音朝人说—— “我刚才色诱他了!” “?” 梅淮安用看白痴的目光看他:“就你?你色诱他?” 两人都知道,这个‘他’指的就是燕凉竹。 “是啊,你看我的腿,长不长?”贺绛抬起刚被摸过的左膝给人看,朝腿上拍了一巴掌,“他喜欢我的腿嘿,他盯着我的腿看了!” “你洗洗睡行吗,别做梦。” 梅淮安看着健硕的大腿,丝毫不给面子的翻了个白眼。 “你不喜欢不代表他不喜欢,他肯定喜欢我,我能感觉到。” “别做梦。” “他刚才对着我还脸红跑掉了,嘿嘿嘿” “别做梦。” “这么一想,他以前还偷看我洗澡来着,嚯,你说他是不是早就暗恋我——哎你走什么!” 梅淮安实在听不下去了,往院子里走着头也没回。 “都说了叫你别做梦!” “” 贺绛才不理会梅淮安的奚落,他坚定不移的认为—— 燕凉竹就是暗恋他! 就是喜欢他的身子! 正美滋滋要回去睡觉的时候他突然想到什么,扭身快跑几步追上梅淮安。 “哎,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不然呢,我留下过夜吗?”梅淮安郁闷的说。 他倒是想留下,可那姓裴的非要拽着贺兰鸦下棋,还热情邀请他一起。 他想留下是要找机会跟贺兰鸦说说话,腻歪腻歪。 谁要看他俩下棋啊! 有这时间不如回来早点睡,想想明天誓师大会要说什么。 贺绛听人这么说,点了点头:“行,我就是问问你听见裴七哥夸你是什么感觉,开心?” “他夸我?” “是啊,他今天在山林里夸你来着,还说你年纪虽小但心志不一般,往后肯定会有建树,叫我跟你多学着点儿” “你自己做梦就算了还来替我做梦。”梅淮安不信,“他还能夸我?” “哎你不知道,他就是嘴上不饶人其实心地可好了” 梅淮安抬腿就走:“别放屁,我不想听,我要回去睡了。” “” 贺绛站在院子里挠了挠头,转而又高高兴兴哼着小曲回去了。 凉竹他暗恋我。 哎嘿! 浮生殿里。 贺兰鸦被裴不知拽着在凉亭里赏月下棋,他转头往内殿的方向看了看。 片刻又摇头,心说—— 这次肯定不会坐在墙头等着了。 “哎,该你走棋了愣什么神?” 裴不知饶有兴趣的观察着对面人的神色,也跟着扭头朝通往内殿的宫道上看了一眼。 贺兰鸦根本就静不下心下棋,瞄一眼棋盘随意走了一手。 指尖摸着掌心里的几只白子,若有所思。 裴不知扫了一眼棋盘突然使坏,朝那边的鹰爪说:“去内殿看太子是不是在等你家佛君。” 鹰爪下意识点头应:“是啊?!” “” 凉亭里顿时一片寂静。 贺兰鸦早料到会被裴七瞧出什么,所以当初他没跟梅淮安一起往王帐去,只叫贺绛陪着过去应对裴七。 此刻,果然还是被看出来了。 他头疼的朝鹰爪抬手示意:“你下去。” “是。”鹰爪懊恼转身。 身影很快就消失在凉亭里,只站在花园另一边默默守着。 这下,凉亭里就只剩下两个人了。 裴不知好整以暇的双手交叠抱胸,抬下巴看人:“说说,怎么回事。” 那小太子的心思他暂时看不出来,但能看出来对面这位对那小太子的事已经过于关心了。 这不正常。 “无话可说。”贺兰鸦紧了紧指尖。 裴不知俯身放棋子,嗓音很轻:“单相思?还是已经” 第402章 清高无比的好友竟对一个少年动了心? 【本章加更来自读者[顾祈清],感谢小顾同学打赏的大神认证,加更奉上!】 “没有。”贺兰鸦否认的很快,甚至都没了往日里的沉稳,“什么都没——” “你知道的,若是你不说我总有法子求证。”裴不知耸肩朝他笑,“那草原贵女兴许没走远,哎,不如我把她叫回来嫁给小太子?” “” “你何必如此。” 贺兰鸦有些无奈的俯身落下棋子,手一抖就落偏了。 裴不知看着棋盘这一幕,嘴角笑意渐浓:“太子年纪也不小了,既然你是真心要匡扶社稷,那储君有后也算国之根本,我可是为梅氏子嗣后代着想。” “怎么,难道你不乐意他有子嗣?” “” 贺兰鸦少有的流露出烦躁神色,抬手把掌心里的棋子都丢到棋盘上,不下了。 他靠进椅背里掀起眼皮看人,语气平静略有些无奈。 “你既然看出来了,又何必问个不休。” “就是觉得新奇,啧,你这是承认了?”裴不知唇角咧开,拍拍掌心又啧个不停,“没想到啊,没想到。” 无聊。 贺兰鸦垂眼躲避目光,懒得看他。 “早知道你也喜欢男子我算是押错宝了,这些年就该给你送些哎不对,你怎么喜欢那样儿的!” “” “就脸长的不错,脾气又臭又硬嘴里没句好听话,既不温柔也不体贴”裴不知说着说着微眯起眼,“等等,你俩在床上谁出力?” “!!” 贺兰鸦猛地瞳孔紧缩:“什什么。” “装什么傻,难道你俩现在还没有?那你就没想过?还是说你不敢?” “” 连着三个问题砸下来,每一个都让人难以作答! 贺兰鸦硬着头皮胡乱点头:“嗯。” “因为阵法的事你觉得亏欠了他?那你还跟他——” “别再提起这件事了。”贺兰鸦被问的极其不自在,随口扯出旁的事,“你抽空把那个巫师请过来,我想叫她做一场祈福法阵,你叫她来见我。” “小事一桩你别扯开话题!”裴不知摆明了是要打破沙锅问到底,“你们,是怎么相处的?” “就那样相处。” 贺兰鸦语气敷衍的回答着,原是想要直接走人不回答这么无聊的问题。 可又实在熟悉对面人的脾性和手段。 不叫这人知道个透彻,这人总有旁的法子查个明明白白。 裴不知此刻的精神很亢奋,清高无比的好友竟对一个少年动了心? 再没有比这更有趣的事了! “你们俩谁先勾搭的谁?是他先勾搭你?这么说他当初写的那封信是真的?” 什么兰鸦哥哥亲启,来了辽东日思夜想,想你想的茶饭不思 贺兰鸦顿时感觉连呼吸都窘迫起来,后背贴在椅背上接受盘问,含糊着应:“嗯。” “你好好回答,否则我直接去问小太子——” “你若无聊至此就去找些别的事做,七哥。” 贺兰鸦忍无可忍的沉目看他,显然是别扭到极致马上就要翻脸了! “你别恼啊,我只是随口说说。” 裴不知像抓住贺兰鸦的把柄一样,浑身上下都透着舒适二字! 两人风里雨里一路走过来,二十年,他从未见对面这位有如此别扭的时候。 动了情果然不一样,身上都有人情味儿了。 不过他很快就从对面人有苦难言,不太想面对的神色上看出什么。 脸色也收了几分玩笑,裴不知正色道:“你当真喜欢?” “” “非他不可?” “” 贺兰鸦不说话,那就是默认了。 裴不知这才意识到问题相当棘手,皱眉说:“你就不怕他知道咱们两个摆阵诅咒梅氏的事儿,会跟你翻脸?” “是你摆阵诅咒梅氏。”贺兰鸦纠正他,“我只是没来得及拦住你。” “哟,现在就开始往我头上推了,你不把你的血给我,当初怎么祭血引阵的?” “那是你骗我说要用我的血引青鸟传信。” “我做阵是为了谁?” “” 贺兰鸦哑口无言。 事已至此,争辩这些没有意义。 引阵的血是他的,只凭这一点他就洗不清罪名。 不过他也没想洗清罪名,因为他不会让裴七一个人承担摆阵带来的恶果。 那不仗义。 裴不知沉默片刻,抬眼问:“即便他来日有可能恨的要杀你,你也喜欢他,要帮他归位?” “这两件事不能混为一谈。”贺兰鸦皱眉再次纠正他,“我与他如何跟帮他归位没有关系。” “换了旁人是太子我照样会弥补过错,匡扶储君归位。” 但若是储君本身烂泥扶不上墙,他也不是谁都扶持的。 弥补过错也要为黎民百姓考虑,不可能强行扶一个草包上位。 说到底,是梅淮安身上有十足坚毅的力量和浓重责任感。 帮扶这样的储君,贺兰鸦能替黎民百姓看到希望! 裴不知点点头:“那我就不管了,总之你说什么我都没有意见,钱给你,兵将给你弥补过错也算我一份。” “七哥。”贺兰鸦挑眉看他,“你终于肯承认当初做错了。” “我可没这么说,我绝不会做错事。”裴不知嘴硬不认。 但事实上—— 他坐在高台望着小太子一次次爬起来跟獒兽搏斗的模样,心底就已经有了悔意。 今日又听贺绛说起小太子在渭北军营里是怎么奋起的,如何如何的坚韧不拔 而这一切都难免让裴不知心生悔意。 如果当初他没有摆那个阵法,兴许这许多后果都不会叫一个十几岁的少年来承担。 可是天知道,这并不是他的本意! 他没想过那个阵法会带来如此凶恶的后果,他只是想让梅氏稍稍衰弱,继而扶持贺兰鸦上位。 可阵法一旦开启,海啸来的又快又猛,紧跟着就是梅帝病重,岭南发兵 天下瞬间就乱了,一切都再无补救的可能! ———— 【ps:今天5更哦,小礼物送一送以示鼓励,宝贝们明天见!】 第403章 辽东就是你的背,你什么都别怕! “” 凉亭里静默一瞬。 裴不知说:“你们如今已经互表心迹了?” “嗯。”贺兰鸦答的有些没底气。 到底是多年好友,裴不知几乎瞬间就想到什么—— “一旦他知晓真相,你付出的感情就是镜花水月一场空,你已经做好准备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已经没有什么好瞒着裴七的了,贺兰鸦眸色静谧,说:“过错总要有人承担,我也没想一直瞒着他,等到” “等到他归位那天,你会把诅咒的事情悉数告知,然后任凭他发落?” 两人相交多年的默契,能让裴不知第一时间猜出眼前这位要做什么。 沉默片刻,贺兰鸦再次点头。 “你还会把所有的事都揽在你身上,跟他说阵法的事与我辽东毫不相干,是么。” “” 对方长久的沉默印证了裴不知的猜想,他笑了笑:“你还是如此自负,我用你帮我揽事?” 夜幕之上,星光逐渐显露,圆月高悬。 裴不知的嗓音静如夜风,浅淡响在凉亭里—— “等他归位那天我做的事我自己会认,正如你说的那样” “关于摆阵的事你全然不知,错都只在我一人。” “” 这话的意思是,裴七要一人担下全责! “七哥。”贺兰鸦抬头看他,“我不能叫你——” 裴不知抬手制止他:“遇到称心的人不容易,既然他对你也有心思,我自当成全你二人。” “更何况我身上的恶名多了又不怕再担一个,无所谓。” 你好不容易寻来的镜花水月,当哥的怎么能叫你落空。 他说着话站起身来,挺拔身姿背对着高悬灯笼,垂首看向坐着的人。 一贯桀骜张狂的模样在这一刻几乎消失殆尽,眸中是为君者的坦然正色。 “你得记住你说过的话,只要你在世,谁都不能伤我辽东子民分毫。” 如此,他即便给小太子赔上命去也能放心了! “” 贺兰鸦抬头望着眼前人。 似乎能透过这道身影看见往年裴七领兵闯进山庄,挡在他和阿九身前的场景。 那时的裴七披星戴月从草原疾驰奔来,瞧见他瘫坐在地抱着浑身是血已经昏厥的阿九。 裴七把阿九从他怀里抱出去,交给辽医宋青。 转过头又拽起已经手脚发软的他—— “不怕,哥来了。” “辽东就是你的背,你什么都别怕。” 那一年,贺兰鸦十六岁。 那是十六岁时的深冬,渭北王储自相残杀最激烈的时候! 王室十三子混乱夺位,个个都是口蜜腹剑狼子野心,杀人不见血。 有一日,笑里藏刀的三哥私邀阿九去夜宴玩马。 他忙的焦头烂额要从父亲手里争取北大营的三万兵马,实在脱不开身照看阿九。 只能叮嘱阿九不要去,隐晦提及三哥最近招兵买马动作不断,并不安分。 可阿九当年才十四岁,直率纯真,根本不信一向待他宽容温和的三哥能有什么歹毒心思。 再加上几匹西域宝马为诱饵,阿九偷偷甩开侍卫一个人去赴宴了。 贺兰鸦记得很清楚,永生难忘。 那夜的寒风像吃人恶鬼般嘶鸣呼啸,雪花夹杂着冰粒子往窗台上砸,砰砰作响。 书房大门猛地被撞开! 寒翅踉跄着摔进门里,顾不得站起身直接趴在地上朝他喊—— “九公子的马惊了,摔下来时砸在他自己的佩刀上穿穿腹了!” 好端端的马怎么会惊了。 即便是惊了又怎会砸在阿九自己的佩刀上。 再者说,刀怎么就出鞘了呢。 十六岁的贺兰鸦眼下还带着通宵达旦的乌青,坐在书桌后面抬眼看寒翅,一瞬间手脚都是软的。 他连着把拳往桌面上砸,直砸的泌血才逐渐找回力气! 等带人赶到郊外三哥的庄子上,三哥布置的一千暗兵刀剑已出鞘。 映着火把,暗兵们半掌宽的刀刃直晃人眼! 他领着十几个人顶着暗兵的刀尖往里走,就这么生生进了院子。 三哥哭的肝肠寸断抱着阿九不撒手,跟他说—— “六弟啊,三哥对不住你,小九出了意外这庄子上也没个医师在侧” 贺兰鸦当时红着眼什么都听不见,就直愣愣的看着地上。 躺在地上的阿九身躯一颤一颤的,青白着脸色紧闭眼睛,大片大片的血正从腹部往外涌! 鹰爪扑跪在地要把阿九抱离庄子去止血医治,被三哥一巴掌扇开,呵斥他一个贱侍也敢触碰九公子,若是有个好歹小小贱侍可担不起。 话里话外,无非是要贺兰鸦去求。 贺兰鸦没有片刻犹豫,一身白衣落在雪泥窝里朝三哥跪下,他用膝头一步步往前挪,喊的小心翼翼。 “把阿九给我三哥,你把他给我,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三哥抹了一把眼角不存在的泪,睨眼看他:“听闻父君要把北大营的兵马给你?六弟啊,按理说当哥哥的也盼你有出息,可你不能一回来就跟三哥抢” “三哥!我知错了,你要什么都可以,把,把阿九给我。” 贺兰鸦挪到血窝里,伸手去接胞弟已经渐凉的身子。 三哥却一把揽紧已经昏厥的阿九,抬手把还温热的血抹在他脸颊上。 又突然攥住他的领口拽近! 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嗓音说—— “你个和尚有什么好争的,不过是给这蠢货争,只要这蠢货死了你自然什么都不会要,六弟,别怪三哥心狠。” “怪就怪咱们同生在贺氏,你说你怎么不死在中州?还回来做什么。” “” 贺兰鸦听着这些血淋淋的话,手腕哆嗦着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三哥猛地把浑身是血的阿九丢在地上,站起身再度哭嚎—— “六弟在这儿等着,三哥这就回城请医师来,你千万别挪动九弟啊,他的伤势可颠簸不起三哥很快回来!” 第404章 你只管往前去,争他个满堂红! 院子里的人呼啦啦往庄子外面撤。 只等三公子离庄,暗兵们便把庄子守的密不透风,不许进也不许出。 三哥的心思何其歹毒啊。 这是要叫他亲眼看着胞弟死在面前,好彻底断了他争王储的心思! 大雪纷飞,寒夜孤鸣。 贺兰鸦跪在院子的血窝里抱着刚满十四岁的胞弟,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寒翅和鹰爪领着十几人要往外闯,他们得拼死请个医师来。 谁都知道,三公子不会回来了。 只要九公子死无对证,那就坐实了马惊是个意外。 而高位上的北州王失去一个儿子,即便知道死的蹊跷也不会再降罪另一个儿子。 毕竟—— 谁死了就代表谁无用,能活到最后的那个才能拥有王储资格。 王位争夺从来都是残酷的,只有厮杀才能填满他们心底的欲壑。 贺兰鸦紧紧抱着怀里的胞弟,跪坐在院子里。 天幕漆黑一片,廊下的灯笼只能映出寒霜和满地的血,绝望就像猛兽来袭一点点吞噬他的神经。 寒翅浑身是血的再次被暗兵从院外丢进来,摔在地上没了动静。 也是这一夜致使寒翅伤了手筋落下旧疾,自此只能处理内务,甚少拿剑了。 就在贺兰鸦万念俱灰,准备抱着胞弟‘尸身’拼死一搏的时候 突然! 远处一阵马蹄声伴随着重甲撞击的沉闷声响传来。 门外很快就有异族怒嗓暴喝—— “滚开!” “啊你们,你们是什么人?” “辽东裴七在此,尔等敢拦!” 紧跟着是大门被破开的声音,贺兰鸦回头看去。 裴七穿着一身铜金重甲发染寒霜,眼底布满血丝,凶的像狼。 盔甲上还有黑污血迹被寒霜融了又冻,冻了又融,便知这一路是怎么破开关卡闯来的。 他只领了三百人疾驰而至,满身肃杀之威却能震住外面的上千暗兵! “宋青,救人!” “贺兰鸦,贺兰鸦?” “” 那一夜,是裴七赋予他一条新的生命。 北州王储争乱时,渭北三公子在辽东重金买马。 这件事引起裴七的注意,于是就叫人紧盯着贺三公子的动作,方能在此刻急急赶到。 可是—— 贺兰鸦回来渭北的这四年里,从没跟裴七见过面。 只凭幼时情谊和他返回渭北后的几封问安书,裴七就千里疾驰的赶来了。 往日里,他从不知何为‘仗义’二字,可这两个字在裴七身上展现的淋漓尽致啊。 裴七这趟出发之前给北州王写了密信,信中多是问候,但落尾提了句‘小友兰鸦可好?’ 只这六个字,让父君决定把北大营的兵马交给他。 只这六个字,裴七能在北州王的默许下闯关来援。 也是这六个字,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激起诸公子对贺兰鸦的杀心! 裴七成就他,推着他往上走。 贺兰鸦也幸不辱命,在义兄拽他的时候能及时递出手去,几番厮杀上了王位! 这也是两人多年互相帮扶的初始,此前幼时情谊都不算。 贺兰鸦把这人记到心里的日子,就在阿九躺在血泊里这一夜。 裴七背后是院落里的灯笼映着雪花,朝还瘫坐在地上的他说—— “自今日起,辽东就是你的背,你什么都别怕。” “你只管往前去,争他个满堂红!” 当时的雪太大,贺兰鸦听见自己仰头喊他:“七哥。” 那一年裴不知虚将十九岁,贺兰鸦年十六。 他们约好了余生互为脊背,手足同心。 裴七盯着王帐里东州王的弯月金刀,给他写信。 贤兄扶你青云志,熔金炼铁不盼收。 待我遥起高楼,举你平踏五州。 万军枯骨抵万愁—— 惟愿吾弟岁岁年年,高枕无忧。 当年送出这封信之后,裴七弑父夺王,把沾满血的金柄弯刀悬挂在王帐高堂里。 在此之前,裴七即便被王帐里的所有人恶待,都没想过要做出弑父之举。 后来的贺兰鸦才知道—— 裴七还给北州王写过旁的密信,信里说,只要他当了辽东的王,渭北的王必须是贺六公子,否则他就兴兵来犯。 难怪最后贺兰鸦领兵逼宫的时候,父君让位让的那般干脆。 此刻,浮生殿的凉亭里。 裴不知站起身时背后也悬着灯笼,贺兰鸦就坐在蒲团上抬头看他。 耳边能听见裴七说的话—— “等他归位那天我做的事我自己会认,正如你说的那样” “关于摆阵的事你全然不知,错都只在我一人。” 裴七光明磊落。 大概此生唯一不磊落的时候,就是执意要替他摆阵破梅氏国运。 贺兰鸦初登王位之后,心态有过一阵年少轻狂。 简而言之就是膨胀了。 他跟裴七说自己的抱负,说自己若能坐上高位势必比梅氏的功绩大。 这样的张狂之言被裴七听去了,当即就生出要扶他上位的心思。 就像当年推他上北州王位时一样,裴七摆阵 那阵法能当真有用? 裴七叫人摆阵的时候,不过是借摆阵的行径只为推他一把。 推着他下定决心往更高的位置走,成就他想做出功绩的心。 在这样的情况下—— 若答应让裴七一人揽事,他才是真的狼心狗肺! “还记得吗?你逼我在望京城里朝辽东雪山跪下发誓,要跟你同生共死。”贺兰鸦笑着提起往年蠢事。 意在说,咱们福祸同担,断没有叫你一人揽下的道理。 可裴不知却突然转头看他,诧异挑眉:“你跪了?” 贺兰鸦看人脸色不对,犹豫着点点头。 果然,下一瞬就见裴不知突然大笑起来,笑的前俯后仰:“你真跪了?我没我没跪,我以为你会嫌无聊不搭理我。” “哎,你真悄悄跪着朝雪山方向发誓了?” “哈哈哈——” “” 凉亭里,这道笑声传出好远。 至于方才谈起的那件事最后让谁来抗,两人都刻意忽略不再提起。 船到桥头自然直,总会有个结果。 只是这次,两人都没再想遮掩什么,他们已经做好了面对一切后果的勇气。 夜,深了。 ———— 渭北的誓师大会跟辽东差不多。 无非是校场点将拜见储君,而后几位将军依次发言,鼓舞士气。 梅淮安穿着一身红蟒袍坐在主位上,头戴琉璃紫金冠,金龙簪子的流苏长到能垂在肩侧晃荡。 第405章 谁要穿长袍,真男人就该披重甲! 【本章加更来自读者[。。。],感谢点点打赏的大神认证,加更奉上!】 ———— 今天就跟在辽东时一样,他活像个吉祥物摆件,只负责坐在高位上即可。 最后该储君喊话表态的时候,梅淮安站起身一挥手—— “此次出征,为我金昭儿郎归家而战!” “归家!” “归家!” “殿下威武!” “殿下威武!” “” 入夏的天气愈发热燥,誓师大会足足开展到太阳即将落山,才算散场。 梅淮安坐在马车里先贺兰鸦他们一步离开,前面骑马引路回行宫的人是贺绛。 马车里更闷热,他掀起帘子朝二妞招手:“你进来。” “安哥?”二妞隔窗应了一声,骑马赶了两步跃上车头。 帘子被进来的少年掀起一瞬,给马车里的闷热带来一丝凉风。 “快帮我把腰带松一些,六层啊,我快热死了。” 梅淮安扭着身子也够不着后背外袍里面的系绳,只能喊二妞进来帮忙。 二妞咧嘴一笑:“别动别动,我先帮你稍松开点,等待会儿回威武殿你洗个澡换身衣裳就凉快了。” “这衣裳谁置办的?”梅淮安拿手当扇子,仰着头往脖颈处扇风,“是不是当皇帝的也得这么穿?那夏天不得长痱子。” “呃,皇帝长不长痱子我不知道,安哥,你长痱子了。” “不是,才捂了一天!”梅淮安低头看。 果然,腰侧滚烫的皮肤上已经浮起一层红疹子。 二妞单膝跪地扭着头绕到人背后解绳子,又绑松些,说:“按你早上穿衣裳时的话来说,帅是要付出代价的。” “帅吗?我帅还是你们佛君帅。” 贺兰鸦今天穿了一身黑金重甲,光头,高筒黑靴子直直束到膝下两寸。 肩宽腰窄腿长,坐在他旁边单手扶着腰侧的银鞘长剑,冷厉模样帅疯了! 他坐在高台上听着将军们鼓舞士气,可视线就只盯着对方晃悠的耳坠看,看的直晃眼。 唯一不爽的是,裴不知竟然穿了跟贺兰鸦一模一样的黑金重甲! 虽说贺绛他们三个人的重甲都大差不差,但梅淮安看的眼馋极了。 谁要穿长袍,真男人就该披重甲! 听人问起谁帅,二妞想了想才回话:“都帅,我没注意看,我就瞧见九哥拉弓射下第一只彩旗的架势,那威风!” “开阵彩旗本来是我的活儿,就是衣裳穿的太厚扯不开胳膊,啧” “安哥。”二妞垂眼问,“待会儿你回去有事要忙吗?” 梅淮安也没注意,拽着衣裳随口回:“找你家佛君商量三军拨阵的事儿,我想自己带一支,或者跟贺绛合带一支也行。” 反正他不想坐在帐里当吉祥物,忒没意思。 二妞一愣,心说也不知香哥他们这会儿面见佛君没有,他得把安哥拖住了! “我二叔说他找佛君有事商量呢,佛君在校场那边一时半会估计回不来,哎,你好久没跟我一起打拳了,你平日里睡前打拳的时候我都不在,就今晚?” “今晚?”梅淮安犹豫一瞬,明天众将军要在大殿里商议拨阵分营的事,他想提前找贺兰鸦说说的,“不了,我准备去浮生殿里等佛君回来。” “别啊,他他们那边肯定得商量好久呢,说不定都入夜了,你别去等了。”二妞劝着。 “不会,正事要到明天才商议呢,你二叔今晚能找他说什么?” “好多事儿呢,渭北出战前的规矩可多了。”二妞吸了口气,又求着,“就今晚跟我一起打拳,行不行?你也得看看我这段时间的进步啊。” 梅淮安啧了一声,总算点头:“行那就听你的,我明天早点起来往浮生殿去,待会儿跟你一起打拳也算热热身!” “好!” 落日时分,校场后楼的茶堂里。 陈香和陈元礼陈元义兄弟三人单膝跪地,将他们的打算,壮着胆子说给那边坐在太师椅上的人听。 “求佛君应允。” 陈香说完,稍稍抬头往坐着的人那边看。 不敢看的太放肆,他只是忐忑的放远目光。 视线顺着暗红色的地毯往上瞄几分,能瞧见一双高筒黑靴子随意落着。 一只平踩在地,另一只搁在脚踏上。 茶堂里很安静,落针可闻。 贺兰鸦也在若有所思的看着地下三个人,嗓音清冽如冰:“你们想重随旧主,再转回中州军籍?” “是,请佛君应允!” 三人齐声回答,单膝跪在地上拱手深拜。 贺兰鸦冷笑一声,挪了另一只靴子也踩上脚踏。 重甲沉闷撞击声在室内响起,听的底下跪着的三人心里发凉。 很快,坐着那人语气清冽中带着些嘲弄—— “你们可想好了,你家小太子如今无权无势,给不起你们禄银和兵器,甚至连马也未有一匹。” “他现如今的吃穿用度还是靠我渭北供给,你们两万多人若脱离渭北军籍,大抵是连一顿饱饭都吃不上。” “如此,你们还愿意跟着他?” “” 实话难听。 陈元义悄悄攥拳,一张国字脸憋的通红。 他就说这佛君未必宽仁大义,瞧,这就开始奚落他家殿下的处境了! 士可杀不可辱,他今天就算死在这儿也容不得谁奚落殿下! “我们——” 陈元义才刚开嗓,胳膊就被陈香拽了拽。 陈香朝他轻轻摇头示意他不要乱说话,就听跪在前面的陈元礼开嗓回话了。 陈元礼低着头说—— “佛君,我等知道您一向宽待将下,宅心仁厚,实在是位不可多得的好君主。” “末将进渭北军营已有七个月,营风严威强悍,渭北将士们也个个都是好样的,从未叫我们受过半点屈待。” “中州所有将士都铭记您的恩情,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 贺兰鸦挪了挪身子,右手肘搁在椅子扶手上看他。 “既然我渭北这么好,你们又为何非要去追随旧主?” “不如就此弃了他,彻底落于我渭北营中,本君保你们个个都有建功立业的好前途,如何?” ———— 【宝贝们明天见哟!】 第406章 中州旧部旁的人也跟你一样硬气? “既然我渭北这么好,你们又为何非要去追随旧主?” “不如就此弃了他,彻底落于我渭北营中,本君保你们个个都有建功立业的好前途,如何?” 贺兰鸦的话音刚落,那边陈元义就忍不住了。 “建功立业?”他甩开陈香的手,说话时用力到下颌咬肌都凸出来,“末将敢问佛君一句,燕西这一仗您是要建谁的功又立谁的业!” 这话说的就太直白了,几乎是明着指责贺兰鸦挟制太子大逆不道。 简直不要命! “二哥!” 陈香面色紧张的要拦。 但陈元义的话已经说出去了拦也拦不住,他脸色有些发白。 “佛君恕罪,我们不是为此来的,我们只是想跟着殿下,死得其所,绝没有旁的心思。” 这话的意思是—— 我们人微言轻,不敢指责您什么。 只求您开恩能叫我们跟着殿下,中州儿郎哪怕战死也算是为殿下尽心了! “” 贺兰鸦摩挲着椅子扶手,抬眼说:“哪有什么新主旧主,人活一世得学会良禽择木而栖,本君对你们万般优待也抵不过一个失势太子?” 失势太子。 “殿下殿下他” 陈元礼突然哽咽。 他拿手背快速在眼前抹了一把,稳了稳心神才再次开口。 这回,他换了种说法儿。 “正是因为您的麾下处处都好,我们才一定要追随旧主,否则否则哪儿有脸在您的营里待着。” “这话从何说起?” “有一句大不敬的话”陈元礼红着眼抬头看人,语气诚恳,“倘若今日落魄失势的人是您,您的将下能敞开心扉效忠新主,陡然弃您于不顾吗?” 那该是多么背信弃义的小人啊。 贺兰鸦冷清的睨着他,没有说话。 陈元礼不知道自己说的话会不会惹眼前这位动怒,语气有些急的解释着—— “末将相信您对您部将下是熟悉的,知晓他们都是忠君效力的好儿郎,可我们中州儿郎也是如此啊。” “佛君。”陈元义低着头闷声跟出一句,“任凭您渭北给的优待再好,我们胆敢背弃殿下就是不忠不义。” “我等,宁死不做背主贼!” 他的语气有些生硬,还在为佛君方才奚落他家殿下的那几句置气。 贺兰鸦多看了陈元义一眼,眸底闪过赞赏但很快掩下。 只冷着脸说—— “你倒是硬气,那中州旧部旁的人也跟你一样硬气?” “佛君,我们是败兵之将没脸再提‘硬气’二字,如今只想把‘忠义’二字做得周全!” 陈香怕陈元义再怼几句把坐着那人惹恼了,赶紧接话。 紧跟着又弯腰深拜—— “恳请佛君成全!” 陈元礼陈元义也跟着再拜:“恳请佛君成全!” “” “本君倒是不信你们中州旧部两万多人都能像你们三人似的不识好歹,你们三个已经决意要追随旧主了?” “是!” 三人齐声应答,心底忐忑至极。 “那好,本君也成全你们的硬气” “!” 陈香他们惊喜的抬头看人,只是下一瞬就听见—— “不过有个条件,只要你等能做到本君就放你们自由身。” “” ———— 竖日清晨。 天色还未完全亮起,但东方的天边已经透出鱼肚白。 小院子里由于一人的早起而提早进入忙碌,小厮们跑着打水又忙着烧茶。 自从梅淮安以储君的身份从辽东回来后,吃穿用度算是上了最高规格。 比如面前琳琅满目的发冠匣子里,各色各样的簪子和金玉发冠,几乎都要摆满了。 还记得刚搬过来的时候,这匣子里只被管家刘二放了几根素银簪和鸡血藤木,寒酸的可怜。 就连衣柜里的衣裳款式都越来越多了,长衫小褂武服应有尽有,梅淮安还在里面瞧见一套粉色的公子常服。 “这谁给我置办的衣裳?” “殿下,这都是大将军叫人送来的。” “他给我送这么多花里胡哨的衣裳干什么,告诉他多置办几身武服,我行军要带着出远门呢,不爱穿长衫。” 穿长衫又热又累赘,少说得套四层,而武服可以只穿两层还行走轻便。 梅淮安朝身后正给他准备洗漱用品的刘二说话,伸手从柜子里拿了一套墨绿色的锦衣。 这件颜色看着稳重,适合今日坐听将军们拨营分阵的场合。 刘二往金铜盆里兑好温水,入了夏也不叫人用井凉洗漱。 “说起衣裳大将军给燕公子送了许多穿的用的,那燕公子屋里的衣柜比您多出两个,衣裳都还搁不完,只能装进箱子里放着件件都价值不菲。” “” 梅淮安系衣带的手顿了顿,不是因为贺绛给燕凉竹送许多衣裳。 而是因为刘二说这话时的语气,似乎有些不满啊。 是看不惯燕凉竹在渭北的‘待遇’太好了? 又或者是对贺绛给燕凉竹送那么多贵重衣物感到眼红? 也对,刘二是贺绛身边调过来的,自然替他家将军心疼银子。 那么多好衣裳好饰品,简直花钱如流水。 钱给储君殿下花,没人敢有异议。 但给一个无名无势的燕二公子花,旁人瞧见不免眼红。 据梅淮安所知,燕凉竹离开燕西时是有银钱傍身的,并且数目不小。 再说人家一幅墨宝几个字,在文楼里都能卖出数百两的高价。 燕凉竹并不缺钱。 怪就怪他的太子哥哥落魄无能,如今领着他一起寄人篱下。 才叫他收了几件衣裳都得被人嚼舌根! 梅淮安眸色渐冷—— 真是厌恶极了这种没着没落的处境,简直半点归属感都没有! 缓了气息他低头继续穿衣裳,语气带笑:“这话你该去跟你们大将军说,叫他少送些东西来,省得旁人瞧见替他心疼银子。” “再者说,这事儿传出去像我家凉竹买不起几件衣裳似的,谁稀罕他送了?” “” 啊,是了。 燕二如今入了中州籍贯,是梅氏义子! 刘二这才察觉自己说错话了,脸色猛地僵硬赶紧低头告罪:“小的一时失言,有口无心无心的。” 第407章 他要自由自在的独占一方,不再屈居于任何人的屋檐下! 贵人没说话只走过来弯腰洗漱,刘二低头站着连大气都不敢出。 房间里响起洗漱的水花声,过后,贵人伸手从他端着的托盘里拿了帕子擦脸。 “砰!” 用过的帕子被丢回他捧着的托盘上。 刘二吓得肩膀一颤,呆呆听着脚步声离开屋子。 还有一句—— “管你有没有心,反正往后我也听不见了。” “” 梅淮安冷笑着出了屋子,气的牙痒痒。 当他多稀罕在渭北住着么,这回领兵出去—— 再也不回来了! 不管是不是假装被辽渭挟制,这种受人私下腹诽的状态简直受够了。 他要自由自在的独占一方,不再屈居于任何人的屋檐下! 天边初露微光,一抹淡淡的晨曦在东方山峦之间浮起。 等离开院子被空气中湿漉漉的晨雾扑过,梅淮安的情绪才平复几分。 刚才刘二的话也更坚定了他要亲自带兵的念头,绝不坐在帐里等着被贺兰鸦喂饭吃。 只有自己带兵才能服众,才能在局势成熟的时候伺机而动! “殿下。” “殿下。” 一路往浮生殿走,两边巡逻的侍卫们朝他问好。 墨绿色身影穿过庭院楼阁往内殿方向去,脚步走的并不快,似是要把这处行宫宫殿最后再看一遍。 昨天在校场誓师的时候,他站在高台上曾往军营方向眺望过。 隔得远,只能瞧见去年在工兵营干活的山脉,还有山脚下那些数不尽的褐色帐篷。 那条山路他倒是熟悉,毕竟曾咬着牙在那山路上跑了几个月。 “殿下。”鹰爪手里端着一壶茶水,刚从侧殿廊下过来就瞧见院子里的人,“殿下来的这样早,佛君正在洗漱。” “哦,那我等他一会儿。” 梅淮安这会儿不怎么想进去,心情不佳。 “” 鹰爪转头往周围看了一圈,没有旁人注意这里。 他朝廊下离内殿台阶还有三四步的人说话,嗓音很低:“殿下还是进来,不要站在门口。” 站在门口会更奇怪,毕竟 旁的人要等佛君都是去正殿,没有直接来内殿门口等着的,不合规矩。 可这样的规矩从来没人跟梅淮安说过,他以为站在内殿门口不进去就已经是很有礼貌了。 听着鹰爪让进去他也没在意,点点头就跟在人身后进了门。 脑子里还梳理着思路—— 听说这次动兵攻打燕西要分四阵同行,等于是将此刻贺兰鸦手里的二十万精兵分成四份。 四阵同时从燕西的北部,中部,南部进攻,还会留一阵驻守主帐大营,随时支援其他三阵。 贺兰鸦大抵会让他带领驻守的那一阵,留在主帐大营附近活动。 可是梅淮安不想守家,他想出去进攻夺城! 这个事儿不是他一个受制太子能决定的,还得要佛君大人点头才行。 内殿里。 外面天色还没完全大亮,天幕还是湛蓝色。 室内光线不佳只能以烛火照明,倒也不显昏暗。 贺兰鸦穿着深紫色的长衫,正坐在镜台前微侧着下巴戴耳坠。 深紫色衣料堆叠在干净的凳脚下,垂着眼的长睫被烛火映出扇形晕影,铺在眼睑下方。 梅淮安双臂交叠在胸前,静静靠在门边的棱柱上望着镜台。 这样戴耳坠的动作按说是有些女气的,可被这人做出来就只有雅致和静谧。 刚才一路上还有些燥的心绪,这会儿几乎是瞬间就平复了。 某一刻,镜台前坐着的人发现他。 两人视线在空中对上,交汇,定格。 鹰爪把温热的竹叶茶放在桌上,背手在桌边站了几个呼吸的时间 “属下在外等候。” 说了一句就匆匆出去。 “” 少年今天过于安静了,为什么。 贺兰鸦转开视线抹了些玉色肤膏在手背上,随意涂着站起身往茶桌边走:“坐下,有事要跟我说?” 梅淮安视线盯着他的动作,点头浅应:“嗯。” “何事?”贺兰鸦看着那人也挪步往茶桌边走来,撩了衣衫入座。 “你怎么夏天还涂手霜?” 梅淮安视线落在对方搁在乌木桌面的一双素手上。 手指骨节分明,皮肤过于白皙,衬的指关节都透出淡粉色。 贺兰鸦没想到人会问这个,低头看了一眼才回答:“幼时冻伤了手骨,涂些活血的膏脂养一养。” “是在中州的时候?” 梅淮安想不出还有什么时候能让贺六公子把手骨冻伤了。 “嗯。”贺兰鸦不想提起往日受过的苦,扯开话题,“你来找我是为了中州兵的事?” 这话让梅淮安愣了一下,拧眉追问:“中州兵怎么了,他们有什么事?” “” 贺兰鸦没想到对面的人对中州旧部的念头一无所知,但略微思索也就明白了。 看来,中州旧部们比他想象的要更明理些,知道先来找他说。 想到待会儿瞧见那群人的模样眼前人总会知道的,他此刻没有提前说明。 “没什么,已经处理好了。” “你有事瞒着我?”梅淮安说。 从前贺兰鸦躲着避着他的时候,两人私下里的相处模式他已经习惯了。 可现在人突然不躲不避的就坐这儿看着他,反倒叫他一时间不适应,不知道该怎么相处。 就像这会儿,问一句‘你有事瞒着我’,语气都会不自觉奇奇怪怪的放轻。 贺兰鸦听着对面有些软的嗓音,弯了弯唇角:“不必多说,待会儿出去你就知道了。” “好,其实我来找你是有别的事。” 梅淮安被人笑的不自在,赶紧提起正事。 省得被人这抹笑容晃得眼晕,就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两人是面对面的坐着,中间隔了一整张圆桌。 在他正要开口说想领兵打前阵的时候,贺兰鸦突然抬手摸了摸耳垂,微微皱眉。 “你坐过来些,帮我把耳坠重戴一次。” “呃?” 梅淮安指尖一跳,有些愣怔没反应过来。 贺兰鸦侧头用指尖点点耳垂,嗓音无奈:“似是方才卡的太紧了,不太舒服。” “好。” 梅淮安没戴过耳坠,更没给旁人戴过耳坠。 他走到贺兰鸦边上的凳子坐下,抬手伸过去才发现够不着。 于是连忙把凳子往人身边拽近些,是用双手拽的,动作略显仓促。 还没把凳子挪好就听头顶突然传来轻笑—— “你在紧张什么,淮安?” “!” ———— 【ps:宝贝们把小礼物送一送,明天更精彩!】 第408章 特别版甜甜番外1 —— 景耀三年,七月酷暑。 梅少帝登位三年,五州康宁,国泰民安。 长安宫内殿,窗外天色才蒙蒙亮,室内灯烛却已经燃起了。 “你往哪去啊?说好了今天跟我出宫逛逛,二妞贺绛他们在水仙楼里等我们呢。” 梅淮安睡眼惺忪,伸手揽住坐在床边这人的腰,脸颊贴过去在人腰侧蹭了蹭。 “你先去,我随后就到。”贺兰鸦低头看着腰侧这张脸,眸色柔如春风,“内阁几位大士听了你的吩咐要开办国学书院,有几件事要商议。” 三年了,原本还有几分青涩的五官现在彻底长开,俊美非凡。 他的少年长大了。 梅淮安被人摸了脸颊也还是没睁开眼睛,嘟囔着:“议来议去还是拨款那点事,各州建设国库银子紧张极了,我哪儿有钱给啊。” 国库再紧张书院也还是得办,贺兰鸦安抚的拍拍腰侧这只脑袋。 “无妨,重教资不重楼舍,装潢从简总能办起来,我去瞧瞧,你安心再多睡一会儿。” “嗯不许走。” 梅淮安揽腰的手紧了紧,把床边坐着的人又拽回床榻里躺着。 人才刚躺下,他就翻了个身蹭过去往人胸口趴着,脸庞往散发暖暖檀香味道的肩窝里顶。 像只嗅闻不休的小狗,片刻都不能离人。 贺兰鸦目光落在金线绣出的玉龙床幔上,喉间紧了紧:“天已经亮了。” “我知道”梅淮安把头从人肩窝抬起来,亲亲下巴觉得不够,很快咬上唇瓣厮磨,“我们是不是已经有两个月没嗯?” “是你太忙。”贺兰鸦语气还是平静的,但能从眸色里瞧出些幽怨,“连日都没回来睡过,岭南海域的围栏建好了?” 自从三年前那场举国动荡的大战后,少帝归位,两人一起久居中州住着,竟然比没归位之前更忙了。 旧例当废,新规降临。 士农工商官都做了大变动,农田赋税减免,各州建设也有了新一轮的改革提升。 新帝上位每一件事都是大手笔大改制,举国上下不养闲人。 说起来两人都在宫里住着,可算下来一个月也同桌吃不了几顿饭。 昨夜的同寝,还是梅淮安从宫外深夜赶回来,天快亮了才拥着秃驴睡着的,甚至连个吻都没有。 日子虽然忙碌,但能见证一个国度的新生让他们所有人都干劲十足! 梅淮安不想在这个时候讨论海域围栏的事情,往人唇上亲了几口,呢喃着说:“用料我昨日去看过了不说了,太累,你亲亲我。” 贺兰鸦展臂把人往怀里按紧,吻上面前这个叫他心心念念许久的人。 两人呼吸纠缠,刚穿好没多久的摄政王深紫色官袍很快就被人拽散了。 月色的里衣也被掀开,梅淮安拿手在贺兰鸦结实的腹部掐了一把。 “淮安。”贺兰鸦按住腹部的这只手,再次提醒不要点火,“天亮了,我今日还有事” “走走!” 梅淮安懊恼皱眉,往人腿上狠蹭了两下才推开。 “从前是‘不要胡闹’,现在是‘天亮了’,怎么我跟你连个消遣的时间都没有,每天累死了!” 贺兰鸦转头看着平躺在他身边,满脸气呼呼的人。 心知不是真的想荒废政务,只是这三年来确实忙碌过头了。 说起来,他的淮安如今二十有一。 正是告别青涩年少最意气风发的时候,久困朝堂难免苦闷。 “等建书院的事忙完了,我领你去望京古林郡坐赏金桂,到时候把朝中的事往下转一转,京老他们会替你操持的。” “那几个老头?年纪都那么大了当初还在山庙里熬着等我那么久,虽说如今都已官复原职,可我要是叫他们几个操劳太狠,心里总觉得过意不去。” 贺兰鸦视线从身侧人的胸膛往下落,顿了顿,伸出手去剥出来。 “你没问过他们怎知他们不愿替你忙碌?” “呃!你不是说天亮” “只是这样又费不了太长时间。”贺兰鸦说,展唇眉眼带笑,“书院的事约莫还有一个月就能落停,一路上我们不用太赶,游山玩水也罢,等到了古林郡刚好是金桂盛放的时候,如何?” “是是啊,听你的呃,别太快!我说马车。” “好。”贺兰鸦又笑,单臂支着侧耳看人高扬的脖颈,眸色渐暗的凑过去吻上颈侧,“李二牛的婚事在哪儿办?” “就在长安城办啊,热闹热闹,不在西州办啊,嗯长安城,得多办些喜事冲冲煞气嘶。” “二牛和那燕西小郡主佳偶天成,倒是好福气。” “什么郡主,早就没有燕氏了,如今,如今都是我的,二妞还是我的金虎上将军呢,般配呃。” “没人说不般配,你倒是护他护的紧。” “你能别在这个时候提旁人的名字么。”梅淮安睫毛晕出一团水渍,面颊泛红,“半个月没见,你有没有想我。” 贺兰鸦不着痕迹的避开对方伸来的手,天亮了,没有充足的时间索性就不叫人来撩拨他。 等到晚上 他再仔细把这两个月没吃到的人好好品尝,绝不在此刻草草了事! “自然是想的,还有,宋氏医馆的人也来宫里问你几次了。” “宋祈乐?啊,我忘了,我叫他给我做的东西” “总见不到你去拿他便送来宫里了,那是肠衣?做什么用的。” 梅淮安俊脸一红:“以后你会知道的,别问。” “” 就在他呼吸急促的紧要关头,身侧这人又说—— “裴七想明媒正娶宋祈乐,问你去不去参加婚宴” 一泄如注。 “贺兰鸦!” “嗯?” “你下次再在这种时候说旁人的名字我就把你踹出去,你故意的!” “” 谁叫你许久都抽不开身来见我一次,怕你只专注政务把我忘了。 贺兰鸦突然想起什么有趣的事,低头在他耳边说—— “为夫知错了,我们一起吃早膳?” 第409章 特别版甜甜番外2 “!” 夫君。 夫君饶命。 好夫君。 好哥哥。 这都是梅淮安在某些特定情况下乱七八糟喊过的,就跟条件反射似的 现在突然听见都快肠痉挛了! 他飞快扯过被子蒙头,这秃驴如今是愈发没羞没臊! 简直不要脸! “你走,该忙什么忙什么去,在这儿笑话谁” “不讲道理,方才是你叫我不要走的。”贺兰鸦愉悦勾唇,想去扯被子,“要不要一起吃早膳,夫君喂你?” “!我不吃!”被子里的人顿时捂的更紧了,“你赶紧走!” “” 贺兰鸦站在内室盆架边洗手,叹了口气:“得手了就不珍惜,召之即来挥之则去,从前不是这样的” “还敢跟我提从前?”梅淮安把被子掀开一角散散脸颊热度,瞥眼看他,“住在宫里委屈你了?” “你要不愿意就还找个庙念经去,我这回绝不领人把你绑回来。” 当初一大把年纪还学人离家出走,他找了许久才从庙里把人薅回来的。 “微臣不敢。”贺兰鸦回答的很快,蓦地又想起当初在庙里发过的誓,盯着水盆有些愣怔,“今生今世都不离开你,死生不弃。” 嗯,这才像话。 “哎。”看人要走,梅淮安懒洋洋喊他,“我们在水仙楼里等着你吃午饭,你忙完了早点来。” “好。”贺兰鸦走出几步突然想起什么,扭头叮嘱,“若是在宫外碰见贺绛,叫他别忘了去见见赵家小姐,他的婚事也该定下来了,不能再拖。” “哦。” 看着人离开屋子,梅淮安攥着枕头一角念叨—— “二妞的婚事有着落了,陈香儿子都快满月了,杨子义上个月才刚大婚,算起来就剩那憨牛还没” “啧,这都三年了,凉竹怎么还不让贺绛有个名分啊。” “再这么下去就瞒不住了。”他转头往门口那边看,人家兄长慈心不能怪罪,“这是非要贺绛娶亲啊” —— 宫外。 水仙楼是长安城里的头号酒楼,东家名叫燕青枝。 燕青枝是当初燕氏落败时,得了燕西王室半个身家的小郡主,如今即将嫁给李二牛为妻。 世人都说,李家那小子捡了个金元宝。 只有燕青枝知道,捡到金元宝的人是她。 “枝枝,枝枝姐姐?你就给我十两银子求求你了,我待会儿去见安哥想给他买酱肘子” 已经虚十九岁的二妞蹲在地上,眼睛圆圆亮亮的。 在外傲娇狂拽的金虎上将军,这会儿正蹲在地上,仰头抱着坐在软榻上算账的姑娘小腿,晃悠个不停。 姑娘虽然比他年长两岁,但生的明眸皓齿,姿容清贵无双。 穿着一身浅粉色的罗裙,脚上的月色绣花鞋都快被他撸掉了,惹的双颊泛红。 脸红是气的不是羞的。 “不给!上次你也是这么说的,转头就拿着银子领皇上去逛花楼。”燕青枝收回腿,瞄着账本,“惹的王爷扣了咱家当季两分税收,数千两银子白白没了。” 王爷指的就是贺兰鸦,当今摄政王。 “哎呀上回是个误会,我都跟你说了。” 二妞站起身往人身后坐,大着胆子把人抱怀里。 “那是南州盐商来了,安哥说得跟他们讲讲价钱,花楼是盐商们要去的,吃饭花销是安哥掏的,我的银子是被花楼姑娘们摸走——” “嗯?”燕青枝杏眼浮起些气愤,用手肘把抱自己的人推开,“你还有脸抱我,你不嫁了!” “不是不是,我说错话了,我是给姑娘们塞些好处叫她们把盐商陪好啊,你知道营里的盐价高” “你走开。” “姐姐,好姐姐,我全身家当都给你了,月禄也都交给你了哎呦,你就给我十两银子嘛。” “不给。” “真是买酱肘子的,我这回肯定不乱花钱。” 没办法,家里这位是理财好手,头脑机灵顶会做生意。 二妞月禄有一百两银子,交给枝枝一个月就能变成一百三十两。 只是这么一来,他就没有零花钱了 “那你去跟娘说,娘同意了我就给你十两银子。” 燕青枝几根纤细指尖勾动算盘,直接把难题推给婆母。 二妞一听这话顿时苦着脸开始嚎:“娘肯定不让你给我钱,她现在还拿我当初被人骗走一百两的事儿数落我呢。” 那是二妞领月禄没多久的时候,有天从营里归家,路上碰见一伙难民打扮的匪贼。 匪贼里有男有女,说是从南州雨季海灾里逃难过来的。 二妞身上刚从营里领了一百两的月禄,几番盘问之下匪贼们都对答如流,也不知怎的就被贼把月禄诓走了。 也是因为这件事,宫里那位才决定—— 就算烧钱也得把岭南海边的围栏给建设起来,不能叫匪贼们打着海灾的幌子骗人! 虽说后来贺九哥领着他把月禄追回来了,还捉拿那伙匪贼治罪,但 二妞的娘亲还是很生气,不许他身上有超过五两的银子。 毕竟营里管饭,家里有干净衣衫。 吃喝穿戴都不缺,这傻儿子要钱干啥呀。 燕青枝察觉身后的人靠近了些,顿时有些紧张:“还未成婚,你你别离我这么近,于礼不合。” “第一次亲亲是姐姐先亲我的,姐姐忘了?” “” “姐姐”他又拥上怀里人,嗓音低了些,“你对我最好了,给我些银子好不好?” 他亲了亲怀中人的脸颊。 燕青枝垂着眼连算盘都拨不动了,羞赧小声回:“那只给你三两,不能叫婆母知道” 一只酱肘子四钱银子,三两能买好多只了。 但二妞要钱是有别的用处,比如—— 安哥帮他设计的一对婚戒做好了。 他今天要去取货,货款刚好十两。 “好姐姐,十两。”他摸上姑娘柔荑,紧了紧掌心,“嗯?” “好。” 傻姑娘被迷的晕头转向,就跟当初信了眼前人是中州太子一样。 市井街头的客栈三楼窗台里 英气逼人的少年将军拥紧他心爱的未婚妻,克制而守礼的在脸颊轻落一吻。 第410章 特别版甜甜番外3 相比起他们,两条街外的文楼里—— 亲吻的场面就热烈多了! “贺贺绛!你——呃!” 已经二十一岁的燕凉竹出落的斯文大方,温润君子美如玉。 此刻正被一黑脸壮汉压在书架上亲吻不休! “兄长又叫我去见姑娘,你就不介意吗!”贺绛委屈继而生出愤怒,掐着眼前人的腰身不许人逃开,“你不喜欢我,是不是?你从一开始就不喜欢我” 门外有脚步声徘徊在门前,燕凉竹肩膀一僵。 “你,你冷静点,书童要进来了” 贺绛转头朝门外怒吼一声:“滚远些!” “” 那恶煞般的大将军在里面! 书童连滚带爬的跑远,门外顿时安静了。 燕凉竹抬手捂在贺绛唇上,总算能透透气,说:“没有不喜欢你” “那你说,为什么不让我把咱们的关系告诉兄长?” 贺绛愤怒极了,张嘴咬唇边的手指。 轻咬一口舔两下,生怕把人咬的手疼拿不住笔,舍不得。 燕凉竹指尖能摸到这人平整的牙齿以及炙热呼吸,身上也被惹出燥意,但咬了咬舌尖强行保持理智。 “我从前觉得你只是一时兴起,大抵不会喜欢我太久所以,不让你说出去” “你!”贺绛一听这话更委屈了,“你怎么能这么想我,我一直都是认真的!” “” 燕凉竹有个问题已经憋在心底许久了,此刻被人抵在书架上无处可逃,这才问出口。 “那你望京城宅子里的妾室们,怎么办。” 这人从前是有过妾室的。 谁知道哪天玩够就回去跟妾室们过日子了,他为何要让满天下都知道两人的关系? “那妾室不是我的,是我哥的!” 燕凉竹猛地瞪大眼睛:“什么?”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宫里那位知道吗! 那秃头和尚竟敢玩的这么花花! “你让开,我要进宫!” “?”贺绛愣了,“不许走,咱俩的事儿还没说清楚呢你进宫干什么?” “进宫叫人知道你们贺家兄弟俩还在外面养妾室!”燕凉竹冷哼一声,把手指从贺绛嘴里抽出来在他黑武衣衣襟上擦了擦,“我嫌弃你。” “!!” “燕凉竹!”贺绛眼都瞪圆了,“你怎么能嫌弃我的口水!你回来——” “哎你!呃” 燕凉竹被掐着下巴又吻住唇,这人得空就来缠他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 炙热的唇从下颌一路吻到颈侧,还不停! “贺绛你疯了!” “你再不给我个名分我就真疯了,三年了,我对你还不够好么,你凭什么不要我?!” “你!不能在这里呃!呃呃!” 燕凉竹话都没说完就又被堵住唇,还被人掐着腰转了个身按在书架上! 贺绛扯对方的玉色腰带,扯不动就干脆从靴筒里拔出匕首,直接挑断了! 腰带跟匕首一起砸在地上。 裤子掉了腿上一凉,燕凉竹这才意识到这人是来真的! “你放开我,你发什么疯!” “你我,我生气了!” “” 黑衣壮汉的动作停住,顿了顿,拧眉帮人把裤子提上来穿好。 书房的书架角落里安静下来。 燕凉竹面红耳赤的揉着手腕,被人都掐出指印了。 他正要数落几句就听见—— “你从来都不喜欢我,是不是。”贺绛低着头说,“我不聪明,没有文采,新科状元刘锦庭才是你喜欢的,是,你们最近经常一起吃饭。” “还互赠文房四宝,还一起吟诗赏月。” “你有了更喜欢的人,就不要我了。” “燕凉竹,你个负心汉。” “” “你这都是从哪听的啊,我跟他吃饭是——” “两年前那个雨夜你醉酒夺了我的清白之身,如今就想始乱终弃了。”贺绛打断他的话,垂着眼嗓音失落,“我一个大男人整日追着你要名分你都不可怜我。” “?” 好。 雨夜酒后乱性那件事确实是燕凉竹理亏,不过吃亏的人是他自己。 这人怎么得了便宜还卖乖? 当时美的牙花子都乐出来了,现在来装可怜! 贺绛弯腰把匕首捡起来,插回靴筒里:“你若真对我无意我跟皇上自请去驻守辽东,明天就走,这辈子都不回来了。” “” 贺绛刚转身走出两步,身后那人就猛地扑过来从背后抱住他! 燕凉竹脸颊贴在对方结实的背肌上,嗓音很小:“没说不喜欢你,那你如果你能确定这辈子都愿意跟我在一起你就去说,但你望京城里那些妾室” “妾室不是我的,是别人送给我哥的,我只是把她们丢宅子里养着,我一个都没要,我跟你的时候,是第一次。” “——啊?”燕凉竹愣怔一瞬,“可宋祈乐说第一次的男人会草草了事你却” “你还不许我天赋异禀!” 贺绛猛地转回身再次把人紧紧拥住,抱的很紧。 “我今晚就进宫找我哥坦白,我这辈子都非你不要,你也不许再跟那个刘锦庭见面!” “我与他见面只是商量国学书院先生们的编课一事,吃饭是十几个同僚一起吃的,文房四宝是书院发下来让我转交给他,你这都冤枉我。” “燕凉竹。” “嗯?” “今夜子时,我能不能去你府里?” “还问什么,你,你又不是没夜里来过” “再给我亲一下,然后我们去水仙楼吃饭。” “” 一吻过后,燕凉竹低头瞧见地上的腰带,皱眉:“我得回去换身衣裳再过去。” “换衣裳?那不如再顺便洗个澡?” “!” 察觉危险正要跑开的人被黑衣壮汉直接抱住,扛在肩头就往书房里面小憩的竹床走去。 “你放开我,我,我喊人了。” “喊啊,我巴不得你喊,最好喊大声些叫所有人都知道——” “你燕大士是我贺绛的人!” “” ———— 【ps:520甜番结束,明天正文继续哦。】 第411章 如果有朝一日裴七与我是对立面,你会帮谁? 浮生殿的内室里。 “你在紧张什么,淮安?” “!” 梅淮安稳了稳心绪抬头看他,嗓音平静:“谁紧张了,是这凳子离得远我够不着,你低头。” 贺兰鸦依言照做,把线条优美的侧脸递到身侧人面前。 周围太安静了,静到梅淮安能听见他自己的呼吸声。 原来长的好看的人连耳廓都是好看的,耳骨棱角分明,整体细长稍稍有些精灵耳的意思。 黑金耳坠约有半根手指的长度,正在微微晃荡。 耳垂后面红了一片明显是被耳坠卡扣挤的,果然是方才扣的太紧 他还以为是这人故意叫他坐近些,看来是自己想多了。 “好些了?”梅淮安嗓音都不自觉放轻,他把卡扣转松了些。 指尖能摸到这人微凉的耳朵,摸上去的手感并不像看见的耳骨那般硬朗。 原来外表凉心凉情没什么温度的人,耳朵也是软的。 贺兰鸦听人已经把耳坠调整好了,抬手往耳垂上摸无意的,摸到另一人还没收回去的手。 对方的手比他刚擦过药膏的手指要凉一些,摸上耳垂的时候不明显,这会儿被他反手握住,温凉差距就明显了。 “心情不好?为什么。” “” 梅淮安没想到就只说了没两句话的功夫,自己的情绪就被人看出来了。 这证明他还是做不到把情绪遮掩的滴水不漏,又或是眼前这人太过老谋深算,火眼金睛。 “没有啊,我能有什么不好的。” 他把手从贺兰鸦掌下抽出来,不想在这种时候有这些亲密行为,没什么心情。 “明天就要动兵打燕西了,一切都在按照‘为我好’的计划进行着,你殚精竭虑,我感恩戴德,没什么不好的。” 梅淮安说着话,为遮掩自己把手抽出来的疏离行为伸手去倒茶。 鹰爪刚拿进来的竹叶清茶,茶水并不烫,是温热的。 他倒了两杯,第一杯往贺兰鸦面前推过去。 “” 贺兰鸦把眼前人别扭的话语和动作都收进眼底,垂眼一瞬就大概明白了。 他嗓音清浅的说:“没人逼你非得按照我的计划行事,若有不满你可以直说,淮安,你似乎还没有全然信任我。” 如果是全然信任的状态,此刻就不会如此不安。 兴许是他嗓音天生清冽的缘故,几句话说的语气有些生硬。 也根本没料到身侧少年今天的情绪非常不稳定,兴许是战前焦虑过重。 此刻简直就像只炸药桶,一点就着! 梅淮安坐正身子面对着茶桌,嗓音很低:“请你站在我的处境里思考一下,我至今都不知道你跟裴不知到底瞒了我什么,我怎么敢全然信任你” “若是我只活自己就根本不用考虑太多,只要你一句‘喜欢’,我躲在你的羽翼下活一辈子也无所谓,我都听你的话。” “可我现在活的不止是我自己,我不能有一丝差错。” 贺兰鸦没说话。 梅淮安吸了口气:“既然是同着你,我就直白说了不想隐瞒什么。” “我要复国,我复国的心在你我私情之上。” “我需要一个肯定答复,我不安心,我不踏实。” 他断断续续说了许多句,表达的意思就是—— 我喜欢你。 但我不能只喜欢你而不顾我此身的使命。 我的使命就是复国,让梅氏的旗帜重新高悬于中州皇宫里。 我喜欢你但我很无奈,因为我身上背负的东西远在你我私情之上。 “对不起,我说的很乱,但你应该能明白的是吗?” 很多事梅淮安都没有问出来过,今天出门时刘二的话算是导火索。 把这段时间他压在心底的猜忌和不安都激化了,以至于此刻即将出战时根本做不到平心静气。 他需要确定什么,需要贺兰鸦给他一个肯定的答复! “淮安,你想问什么?” “你跟裴不知到底瞒了我什么?我想知道,知道以后我才能确定你们不会再联手一起算计我,或是我还会不会再被裴七谋害?他应当是想让你坐上高位的,那我呢?” 梅淮安并不知道贺兰鸦跟裴七之间的打算,他只知道他即将出去拼命了。 前方的敌人有燕西,旁边观战的死敌有岭南。 他只想确认自己背后是否安全,仅此而已。 “我还想知道,如果有朝一日裴七与我是对立面,你会帮谁?” “如果我此番出去战死了,我的中州旧部会得到善待吗?裴七要是不许他们活着,你会力保他们给我中州留下一粒薪吗?” “请别让我猜了。”梅淮安转头看他,胸膛起伏不平,“你给我一句准话,我不安心。” 茶桌上沉寂了许久,贺兰鸦皱眉扶额。 少年所有的猜忌不安都归于—— 你们到底瞒了我什么,辽东是否会与我为敌。 可这些事他此刻没办法回答,如果现在这个关头说出 我们合力布下祭灵咒阵破了梅氏的国运,只怕眼前人会更不安! 贺兰鸦思索许久,垂眸回答:“如你所知,我和裴七曾经确实做过一件错事,但现在还不能告诉你” 这两人果然做过什么! 到底是什么错事? 听人承认了,梅淮安的所有不安都瞬间到达顶峰! “你告诉我,我早晚都会知道的不是吗?你现在就说” “淮安,你冷静些。”贺兰鸦把对方猛力抓上手臂的手指掰开,转而攥在自己掌心里,“裴七与我都没有想让错误继续下去的心,如今已经” “你只告诉我”梅淮安定定望着他,眼眶泛红,没有抽回手而是反握住贺兰鸦的手,攥的很紧,“这个过错,跟梅氏兵败有关吗?” “!” 贺兰鸦头一次如此希望眼前人是个愚笨的。 只要稍稍愚笨些就好,不要如此机敏。 又或者他自己能坦然的在这人面前说谎,无愧于心的说谎否认。 可是—— 他做不到。 第412章 镜花水月一场空,还是来了 是说谎继续瞒下去。 还是承认他与裴七确实做过残害中州的事? 从未想过这个场面会来的如此之快,贺兰鸦以为能瞒到眼前人归位之后再 他唇瓣动了动,逃避对面执着的目光。 “我与他” “确实是在弥补过错,扶你归位从一开始就不是出于你我私情,这也是我必须要做的事,对不起,淮安。” 弥补过错。 弥补什么过错,梅氏兵败的过错? “你还是没回答我,梅氏兵败跟你们有关系吗?”梅淮安指尖攥他掌心,攥的指甲发白,“只要你摇摇头,我就信你!” “” 贺兰鸦垂眼没说话,只是同样用力的想抓住身侧人的手。 室内陷入更深一重的死寂,落针可闻。 梅淮安眼中的希冀逐渐暗了下去,眼眶布满水汽又被他逼回眼底,直至眸中希冀变成绝望。 “你没摇头。” 没摇头代表着不否认。 不否认他一个落魄的梅氏太子,几经周折还是决定要喜欢的人 是害梅氏兵败的另一只幕后黑手! “从一开始在天水关门前收留我,其实你也是矛盾的。” 梅淮安垂眼看着两人交握的手,一根根把对方的手指掰开。 “我猜,你当时既想让我有出息能给你弥补梅氏的机会,又想看到我确实是个草包,你心里能好受些,还有,你就没想过让我死在夏博峦手里?” 只要梅氏死绝了,那贺兰鸦跟裴不知做的事也永远都不会有人追究。 不用弥补什么过错,只用不打开城门看着小太子死掉就够了。 “淮安。”贺兰鸦轻声叫他,嗓音有些颤。 他掌心空了。 对方原本就有些凉意的手,几乎没留下什么温度。 梅淮安站起身从他身边远离坐到桌子对面,抬眼看他。 “你跟裴不知闹翻过一阵儿,是因为你开城门收留我的举动让他感到很诧异,是吗?” “他起先并不想弥补过错,还是要坚持你们两人的计划,所以在王帐里打压我,想看我没骨气向他求饶的模样,好证明他颠覆梅氏的行为是对的。” “但我没朝他服软,他意识到兴许当初做错了,而你最近又提出要弥补过错,他就跟着同意了?” “难怪愿意出钱派兵打燕西,他不求回报,高风亮节。” 这么一想就全都合理了。 “” 句句都是事实,贺兰鸦无话可说。 有些事就像冰山一角,只有浸入冰水里才能窥探到全部。 梅淮安此刻就如同置身冰窖,他看着眼前人与世无争的面容只觉得可怕。 为什么。 为什么会有人把旁人害的家破人亡后,还能眼睁睁看着对方爱上自己而不阻拦? 享受喜爱就享受的如此理所应当? 啊,是了。 之前是躲着避着的,怪谁? 怪他自己昏了头,喜欢这个人喜欢到被躲着避着也要往上凑! “淮安” “别这么叫我!”梅淮安在桌下的手都颤了,他问,“你是我的仇人吗?贺兰鸦,你们做的事比岭南攻城更严重?” “我没有能力拿你跟裴不知怎么样,我只是想知道真相。” “” 祭灵咒阵带来的后果,比岭南攻城更严重。 贺兰鸦沉目看着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只是能清晰感觉到自己一颗心沉了又沉,逐渐埋进谷底。 他没想让眼前人提前知道的,可这样的质问他也没办法说谎否认。 不怪眼前人太聪明,怪他和裴七曾经做错了事。 做错了事,就要承担后果。 镜花水月一场空,还是来了,来的这么早。 贺兰鸦长久的沉默,让梅淮安周身气势逐渐结出冰霜。 他此刻的强硬都是装出来的,事实上脑子一塌糊涂,有种身处环境并不真实的虚幻感。 他来到异世这么久,经历的这一切都太匪夷所思了。 原本以为是仇人之子的燕凉竹,最后却发现是唯一能亲近的好友。 原本以为是最亲密的人,最后却发现是仇人来弥补过错的? 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他快看不清了。 只剩疲惫。 门外有脚步声响起,鹰爪的嗓音传进来—— “佛君,早膳已经准备好了。” “” 梅淮安就随着这道突兀的嗓音,把此刻质问的怨怼情绪全都泄了,全身无力。 就算知道又怎么样,他没有能反抗的力量。 “这只是你们的一场游戏,对。”他还有力气朝人笑,“你们想玩的时候就把我梅氏拽下来,你们如今不想玩了,再把我送上去” “最有趣的是我没法儿反抗,只能任由你们看戏似的折腾我。” “你怎么这么爱看戏?”他眼神陡然厌弃的瞥着贺兰鸦,冷入心扉,“从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站在城墙上高高在上,就已经在看戏了。” 看他被夏博峦凌辱着一次次抽倒在地,痛饮马血满身狼狈 “只是我没想到你给我布置的戏台这么大,够你看这么久,爽吗?” 他以为长久的相处会让人对他有一丝可怜,不再像当初那样冷眼旁观。 到头来—— 他的生与死,中州那么多人的生与死,都只是眼前人与裴七的一场游戏啊。 梅淮安这会儿已经不知道要用什么态度来面对贺兰鸦了,他把手搁到桌面上,掰着指头算。 “起初收留我和中州残兵,我对你感恩戴德许久。” “后来在辽东王帐里你句句戳心,让我知道从前的感恩都是错付了,这是一次。” “可是没过多久,你就说冷待我只是要做戏给外人看,我就又对你感恩戴德了。” “我像个跳梁小丑一样追在你身后,我说我喜欢你,你也没拒绝。” “这是第二次。” “人说凡事只有再一再二,没有三。” 嗓音听起来很平静,平静下却藏着汹涌的伤。 “你能不能直接告诉我你身上还会有什么反转,过些时日你又会怎么跟我解释。” “你打算怎么解释才能让我觉得你还是可以信任的,让我能对你感恩戴德第三次?” 第413章 花园打架 他抬头看对面人冷冷清清的脸庞,黯然又自嘲的笑起来—— “瞧,到这个时候你还可以冷静淡然,只有我一个人坐在这里长篇大论。” “算了,我累了。” “我没有能精于算计的脑子陪你玩,你把我当成死人,我真的累了。” 希望是他给的。 绝望也是。 “” 贺兰鸦静静坐着。 把对面眼眶泛红却并无泪光的人,说的每一句话都听在耳朵里。 只感觉自心脏处弥漫出的一股凉意,正逐渐蔓延浸透指尖。 不会再有反转了,没有了。 祭灵咒阵是真的,他对眼前人再无隐瞒更无从抵赖。 梅淮安指尖轻点着桌面,嗓音愣愣的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蹦:“你们想怎么样,让我怎么样。” 该说的都说完了,眼下还有眼下的事。 只不过—— 他跟贺兰鸦,完了。 不想再有别的废话,完了就是完了。 “我们要你重归中州,做金昭新帝。” 贺兰鸦的嗓音冷冽一如既往,没什么情绪,似乎也根本就不在乎梅淮安是怎么想的。 两人隔桌相对而坐,对视的时候彼此眸底都没什么波动。 说来也可笑,昨日的亲密还历历在目,今天突然就形同陌路了。 这算好事吗? 算,至少知道裴不知不会在背后暗害自己,彻底放心了。 “我除了听从也没有别的选择,倒也不必多费口舌问你一句。”梅淮安站起身朝他拱手拜了拜,讥讽意味十足,“淮安遵命,告退。” “等等”贺兰鸦放在桌上的手指蜷缩几寸,抬头看人,“稍后在大殿议事,你要在场。” “走个过场而已,我配合,佛君放心。” 贺兰鸦不知道眼前人现在要去哪儿,嗓音冷硬:“一起吃早膳吗?” “吃你妈。” “” 梅淮安抬步出了这间屋子,肩膀僵直着往外走。 要走去哪? 他不知道。 他就觉得再跟那人待在一起会忍不住拔刀的,索性离开出来透透气。 刚走出去内殿大门,经过中殿院落里的小花园。 就瞧见贺绛手里拿着几只牛肉馅饼,步伐匆匆,看样子是刚从后厨出来正端着往外走。 牛肉馅饼金灿灿的还冒着热气,这是要端哪儿去? “贺绛。” “哎?”贺绛听见身后有人喊他,当即转头看,“你怎么在这儿?我正要去你院子里呢。” “别端去了,凉竹早膳不吃油腻肉食,给我。” “” 贺绛满脸不信的睨着他:“真的?不会是你自己想吃所以——” “你给不给?”梅淮安冷了脸。 贺绛猛地挑眉,下一瞬端着馅饼就跑! 身后顿时传来助跑破空声,贺绛凭借本能反应闪身往旁边躲,回头就瞧见人踹来的腿! “梅淮安你疯了,大早上找我打架?” “你把馅饼给我。” “不给!” 那边墨绿色长衫身影猛地冲来,拳脚近在眼前了,贺绛端着东西腾不开手,前后躲了几招赶紧认输。 “给你给你,你拿去吃还不行吗?” “晚了!” “” “你就是成心来找我打架的是?你闲得慌!” “算你聪明一回,看拳!” “砰!” “呃!” “啪!” “你等等,我把馅饼搁下,掉了掉了——” 贺绛飞身站上假山,把馅饼安安稳稳放好了才又蹦下来,也恼了。 “打就打,你有病!” “没错,我就是有病!” 梅淮安回话的嗓音很闷,夹着鼻音。 “砰!” 两人过拳的速度极快,脚下也互不相让的你来我往! 打架的动静很快就招来一队巡逻侍卫,原本想来阻拦但定睛一瞧—— 是殿下和大将军啊! 这谁敢拦着。 于是,十几个侍卫站在小花园门口就盯着拳脚快出残影的两人,只当是欣赏比武了,不时啧啧称奇恨不得拍手叫好。 打着打着,贺绛仿佛瞧见什么突然瞪大眼睛,手里动作也停了。 下一瞬脸颊就挨了一拳,腮帮子酸的眼泪都快出来了! “停!”贺绛大喊着,飞身撤开距离又朝侍卫们那边骂,“看什么看,没见过切磋的?本将军陪殿下晨练,都滚!” “” 围观的侍卫们作鸟兽散。 梅淮安要追着人继续打,但贺绛闪身蹦到他身后一把攥住胳膊! 短暂挟制的功夫,就听贺绛在他耳边问—— “你哭什么?” “?”梅淮安回头瞪他,“谁哭了!” “你眼睛怎么这么红,你刚才从哪出来的?我哥房里?” “” 本来不提还好,一提起来梅淮安心口就跟堵了一座山似的。 原本没想掉眼泪这会儿鼻头也酸了,低头用力眨了几下眼睛,到底是没叫人瞧见真有眼泪什么的那也太丢人了。 他挣了一下把胳膊收回来:“是啊,从他房里出来的。” “我知道了。”贺绛点点头,紧跟着叹了口气,“他训你了?哎呦他就那脾气,不管怎么着都爱冷脸训人,我以前也被训的吃不下饭,如今早就习惯了。” “” 梅淮安没搭话,转身拽好衣襟左右看看,最后往蔷薇花下的石桌边坐着。 一坐下就低头盯着光秃秃的石桌,唇线抿的很紧。 贺绛看看假山上的馅饼已经不冒烟了,又往燕凉竹所在的院落看了一眼。 最后再看看石桌边垂头丧气的人 “行了行了,馅饼给你吃,我拿给你。” “我不吃,你端走。”梅淮安说,语气里都透着疲惫。 贺绛才不听他的,飞身上去拿了馅饼直接端过来,搁在桌面上也跟着坐下。 “哎,你跟我说说他为什么训你啊?总得有个理由。” “你能不跟我说话吗?我想自己安静一会儿。” “不能。”贺绛说,“我从前想安静一会儿的时候你也没放过我啊,你不是一直挺能说的嘛。” 其实就是不想瞧见梅淮安这幅模样,怪别扭的。 他想着有他在这儿说说话,应该能叫人心情好些。 梅淮安不想说,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难道要说—— 刚得知我梅氏兵败你哥也有份参与,情人变仇人我很伤心? 贺绛一贯没眼色,闹腾着还在催促:“你说啊,你说啊,我虽然不怎么聪明但做事有我一套,你有什么烦心事就告诉我,说不定能帮你出出主意呢。” ———— 【本章加更来自读者[顾祈清],感谢小顾同学打赏的大神认证,加更奉上!】 第414章 我就说我看上你了,这够不够大! 梅淮安不认为贺绛这个脑子能帮他出什么主意,现在这个局面是无解的。 就算贺兰鸦跟裴不知尽心尽力把他扶回皇位上,可已经发生的事情要怎么弥补? 这里面的隔阂与裂缝是掺杂人命的根本修复不回来! 更何况,他至今都不知道那两人到底做了什么,这才是让他最矛盾忐忑的地方。 身边这傻牛还在催促,梅淮安烦的吸了口气说:“他惹我生气了,我要报复他,你能有什么好办法?” “谁?你要报复谁?”贺绛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他。”梅淮安抬手往身后的内殿方向指,脸色黯然,“我没想怎么样,我只是想让他也体会一下什么叫生气。” 他想看贺兰鸦脸上有怒火愤然的表情,总是那副冷冷清清不染世俗的模样,他厌恶极了! “想让他生气还不简单,咱俩去他面前打架等等!”贺绛突然想起什么眸子瞬间就亮了,咽了咽口水,“我我还真有办法!” “什么办法?”梅淮安懒倦的瞥他一眼,伸手拿起桌上的馅饼胡乱咬两口,馅饼已经不太热了但也不影响吃,“别是馊主意。” 贺绛有些讨好的笑了笑,左右看过才压下脑袋凑近了说:“上回你跟我说的那什么要月亮给珍珠,还记得吗?” “什么月亮珍珠,是我跟你说的?”梅淮安猛地没想起来。 “就是上回啊,在威武殿的小花园里你说要我跟他闹,还说什么不给凿窗户就掀房顶,他就能同意我凿窗户了!” “” 哦,是这事儿啊。 梅淮安吃掉手里掌心大的小馅饼又拿了一个,随意咬着。 “你想到有什么比喜欢那谁更离谱的事来激他了?你准备怎么做。” “这个事儿” 贺绛看着眼前啃馅饼满手都是油花的人,脸上闪过一抹明显的嫌弃,但还是把他的打算说了出来。 “需要你配合,刚好你也想气他一回那不如咱俩合伙儿?” “你就别卖关子了,快说。” 梅淮安把第二只馅饼也塞嘴里,抽出袖口的帕子擦嘴和手。 “不过先说好了,小打小闹我看不上也懒得陪你玩儿,你要想跟我合作就玩大点儿——” “我就说我看上你了这够不够大!” “?!” 梅淮安脑子嗡的一下,大脑死机没反应过来:“你看上我?” “不然说你看上我了也行,反正我就闹着要非你不嫁!” 贺绛原本信心满满,但瞧见对面人的表情跟被雷劈了一样又有点别扭。 “呃,是有点恶心啊,不过我这点子我哥绝对猜不到!” 妈的这谁能猜到! 梅淮安满脸痴呆状。 “还没听懂?就是我去告诉他我看上你了要跟你成婚,他不得气疯了又拿你没办法,你是储君啊。”贺绛啧了一声有些不耐烦,“怎么回事儿,你小子平时不是挺机灵的吗。” “” 我机灵你大爷啊! 梅淮安一口馅饼险些没噎死,强行咽下去—— “你准备告诉他你看上我了,你这辈子非我不嫁??” 这也太离谱了! “是啊,连你都这个表情那我哥嘿嘿。”贺绛点点头,愈发觉得这计划绝对够离谱,“实话告诉你,我原本想的是娶只猪,不过现在有你跟我合伙儿,嫁给你比我娶只猪都离谱!这多好!” “?” 梅淮安都听傻了,喃喃问:“什么娶蜘蛛,你怎么不娶蚊子。” “不是那个蜘蛛,是那个一只猪的只猪,哎,就是咱们做滑翔伞时玩儿的那头小白猪” 我操。 梅淮安瞳孔放大一圈:“你打算跟他说你要娶那只猪为妻??你真敢想啊!” “假的!又不是真的,不是你让我做点离谱的事要月亮给珍珠吗?” “” 我他妈是这个意思吗! 贺绛的思维过于离谱梅淮安险些跟不上,他攥着帕子还有点懵:“猪是你的月亮” “不是,现在你已经代替猪的位置算了算了!”贺绛烦的摆摆手,都明白是啥意思就得了,“别废话,你就说行不行?” “不行!” 梅淮安直截了当的摇头拒绝。 “为什么?”贺绛急了,“你不是说要气他吗?咱还是不是好兄弟了这点小忙你都不愿意帮!梅淮安,行,我今儿算是看透你了,你个不讲义气的!” “不是,不是我不想帮你,是我跟他” 啊,怎么说? 总不能说我不久前才刚从你哥被窝里出来,要是突然知道我跟你也有不清不楚的关系,他肯定得气疯呃。 气疯? 石桌边安静一瞬。 梅淮安想到那个后果猛地一咬牙—— 也不是不行! 要的就是把贺兰鸦气疯啊! 他抬头看着贺绛:“你真要这么干,你想好了?” “我聪明,这叫什么一箭两只鸟儿!”贺绛看人表情已经松动了,心知有谱就瞬间放松下来,扬起下巴笑着问,“怎么样,这回玩的够大吗?” 大,怎么不大。 梅淮安眸色逐渐兴奋,没有比这更大的‘玩笑’了! “” “你愣什么,哎!”贺绛抬手在人眼前挥了挥,“行不行你给句准话,要是不行就算了我还娶猪——” “行!” 梅淮安朝他点点头,表情似笑非笑。 “你答应了?”贺绛顿时兴奋,“那就这么说定了!待会大殿议事结束我就去找他说,回头他肯定也得找你问咱俩什么时候勾搭上呃,看对眼的,到时候你就说” 其实贺绛心里是有小算盘的。 如果他自己一个人反抗‘兄长霸权’多势弱啊,真把兄长惹急了都没个人能帮他分担一些。 但要是能拉上梅淮安 以他哥对梅淮安非比寻常的宽容态度,就算生气也不会把他俩打的太狠。 毕竟梅淮安是储君啊! “” 梅淮安看着桌对面贺绛小声密谋的脸,扯动唇角浅笑点头。 心思却早已经飞到—— 冷清淡然,处变不惊? 他偏要看看这回是不是还能忍! 满脸宁静祥和的虚伪表情也该被狠狠撕下来了,还是由亲胞弟打头阵? 那场面肯定很精彩。 总之,这回非叫贺兰鸦也尝尝‘惊慌失措’的滋味儿! 清晨的小花园里,两人坐在石桌边头对头的吃完了八只牛肉馅饼。 口供提前对好了,达成共识! 第415章 贺兰鸦有什么了不起的,总有他哭的时候! —— 贺绛说要出去迎几位将军,梅淮安就一个人往侧殿溜达。 到侧殿里漱口洗手还整理了衣裳,这才找了个软榻靠着躺了会儿。 周围一片安静,能听见外面的人说什么佛君用过早膳了,要往前殿去,让人寻殿下的踪迹。 梅淮安听见了,但他没答应一声更不想走出去。 这会儿走出去肯定得碰见贺兰鸦啊,他不知道该以什么表情或语气跟人对话,只会忍不住开口嘲讽。 可是 那种刻意骂出来的刺心话,他说给那人听自己心里也不舒服。 梅淮安右脚踝搭在左膝头,视线盯着房梁忍不住琢磨—— 贺兰鸦跟裴不知到底做了什么? 他们一个在渭北一个在辽东,离得远消息也闭塞,能做什么危害到中州梅氏的事? 啧,闷葫芦一样死活不说。 门外响起几个人簇拥着谁走出去的动静,众人脚步声似乎在院子里顿了顿,片刻后才又离开。 梅淮安知道,这动静是贺兰鸦站在院子里往他所在的房门看,看了几眼才走的。 他撇了撇嘴,鼻尖刚有想泛酸的冲动就被他用力揉了几下,低声喃喃。 “有什么了不起的。” “你们这种老谋深算的角色在权谋小说里很常见,自以为能掌控全局就肆无忌惮,把别人的真心当草芥,有兴致就勾勾手,没兴致就不理会。” 所以,他们的感情可能不是两心相许,一切的志同道合都是假象? 那人做错了事,要弥补他。 “就是没有多喜欢,以前不冷不热,现在也是。” “” 等等。 管那人是真心还是假意,管他是真喜欢还是要弥补,谁稀罕啊? 梅淮安琢磨半天猛地坐起身,无爱才能一身轻! “没错,我才不在乎呢!” 什么卿卿我我算个屁啊,还是得奋勇直上坐到最高的位置去。 只要他手里有了实权,到时候想要什么得不到? 贺兰鸦有什么了不起的,总有他哭的时候! 梅淮安站起身就往门外走,一开门就瞧见鹰爪的冷脸戳在门口,正单手扶剑盯着大门。 “” “殿下。”鹰爪说话的时候鼻子以上是不会动的,连睫毛都不眨一下,“佛君让我随您过去。” !! 鹰爪一直站在这儿? 那刚才他在屋子里的嘟囔被人听去多少? “怎么着啊,我在他眼里就是白痴?我自己去还能迷路不成。” 梅淮安语气故作生硬的说完,掉头就走。 鹰爪看人走了也直接抬步跟上去,想了想还是解释一句:“只是随行,佛君没有担忧您会迷路。” 两人的身影很快穿过庭院,走上通往前殿的廊下。 梅淮安嗤笑一声,没回头的朝身后人说:“我知道,你们佛君贵人事忙哪儿有空担忧我,给我留条小命能活着就够了。” “” 鹰爪没说话了,只是跟在后面转头往膳厅方向看了一眼。 佛君刚才坐在膳厅里连筷子都没碰过,等了许久都等不到人来膳厅。 最后默默吩咐一句餐品别收,先问过殿下是否要吃用再说,这才动身往前殿去了。 想到那一桌子好菜,甚至还有孜然里脊这样的荤菜 鹰爪问:“殿下要吃早膳吗?佛君说您不必着急过去。” “佛君佛君佛君,你不提他说不了话是吗!” 梅淮安走的更快了,头也没回。 本来被人听到他刚在房间里的‘壮语’就尴尬,现在还一个劲儿的提。 “” 鹰爪静默。 六月的天殿下的脸,说变就变。 只是可惜那一桌子菜,好在没几样是佛君爱吃的。 —— 大殿里很热闹。 贺兰鸦坐在主位,左手边是贺绛,底下坐着七八位将军正在小声商议什么。 裴不知跟梅淮安坐在侧边,属于旁听但不参与意见的位置。 裴不知穿着一身浅蓝色素衫,手里还攥着只白玉扇,看起来斯斯文文人模狗样。 这会儿正拿扇骨戳梅淮安的手臂,嗓音很低:“你俩闹别扭了?” 小太子从坐下就低着头往殿外看,一眼都不瞧主位那人。 而主位那边倒是若有似无把视线瞥过来几次,没得到回视只能又死沉着脸转开视线。 如此明显,他想装作没看出来都难。 “” 梅淮安挪开手臂白了裴不知一眼,语气莫名其妙:“闹什么别扭,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见外了不是,出了什么事跟我说说?你也知道我跟兰鸦的交情,总能帮你们调解一二。” 裴不知一脸关切,言辞诚恳。 但眸中闪动着迫不及待想看热闹的亮光还是出卖了他。 梅淮安一眼就瞧出这人是什么心理,直接怼回去:“你们的交情跟我有个屁关系,你别跟我说话。” 这谁安排的破座位,周围三米之内就没有其他椅子! 大殿侧边就摆了两只太师椅,椅子中间放个小茶桌,他才迫不得已只能跟裴不知坐在一起。 座位离得近,这人颈侧几只红痕就大咧咧摆着,生怕谁瞧不见似的。 这姓裴的昨晚肯定没干好事。 不要脸! 似是察觉到他的视线往颈侧扫过,裴不知突然愉悦的笑了笑,还微转脖颈叫人看的更清楚些。 “让小殿下见笑了,祈乐就是这么热情似火。” 梅淮安皮笑肉不笑的回他:“是么,他的热情似火我暂时还没感受过。” ‘暂时’两个字咬的很重,这话音就是—— 期待往后能感受一下。 “” 裴不知用鼻音冷哼一声,但眸底隐隐闪过些不安。 这几个红痕,其实是他昨晚逼着人往他脖子上咬的。 大军明日就要启程,在这之前他得叫小太子明白宋祈乐是谁的人! 他还惦着当初这两人在马上拥抱着跑回医帐的画面,总觉得不安心。 也可能是预知到了某种危机感,莫名想叫这小太子离宋祈乐远一点。 说来奇怪。 分明这两人也没怎么打过交道,可他总觉得宋祈乐来了渭北以后怪怪的 第416章 这是打仗又不是小孩儿过家家,小太子就不要跟着添乱了 梅淮安扫了一眼裴不知的脸色,就知道这人像是在怀疑什么。 他自然不会给对方思索的时间,直接开口把话题岔过去了。 “此次出兵你那边来了八万兵马?” “十万。”裴不知说,“此刻已经到天水关外面了,兵印兰鸦拿着呢。” “十万,天水关此刻能调动的渭北兵将也有十万,二十万大军分四阵他们在吵什么?” 梅淮安往大殿中间看,有两个将军激动的都站起来了。 裴不知端起盏茶吹了吹:“无非是争四锋将,都想领兵先攻怎么,小殿下也有兴趣?” “” 梅淮安没说话,只沉默的望着那边热热闹闹争将的场面。 他是有兴趣,兴趣还很浓厚。 可有兴趣又能怎么样? 贺兰鸦跟裴不知都占据高位强势至极,明摆着只要他听话即可,当个没有思想的废物更好。 这两人想给他喂饭,根本不管他咽的有多难受。 当然,这只是梅淮安自己的想法。 他收回视线,正面色黯淡要摇头否认的时候,就听身侧裴不知说—— “想去就去,又没人拦你。” “什么?”梅淮安眸子颤了颤。 “不就是想领阵出战吗,早瞧出你是个不安分的。”裴不知哼笑一声,“也罢,你若是个安分的我们还未必” 梅淮安抬眼看他。 裴不知却懒得再说下去,他直接把梅淮安拽起来往前走! 声量不大却极具存在感,一开嗓大殿里瞬间就静了—— “诸位商量的好热闹,别忘了把四锋将的位置给小殿下留一个,喏。” 他手掌温热的推在梅淮安后背上,就这么把人推出去了! “” 好直白,好突然。 梅淮安愣愣的被他推到众人面前,瞬间被所有人的目光注视着有些紧张。 抬头快速扫了一圈,大殿里已经彻底安静下来了。 那边主位上的兄弟俩也在看他,贺兰鸦面色并无波动似是早就料到了。 贺绛眸子亮晶晶的,隐含鼓励。 可是—— 其余将军们的面色却不太好看,脸色都是一沉再沉。 在场的单说渭北将军就有八九位,且个个都是身经百战! 此次攻打燕西谁不是铆足了劲儿想夺旗立功的? 原本就只有四锋阵四个将位,他们自己人都还不够分,若是再添个从未领过兵且年纪尚小的小太子 谁能甘心? 杨子义的父亲,杨元忠将军率先起身拱手,声量沉稳:“裴君说的是,殿下乃我金昭储君身份贵重,按说也该位居全军之首” 都不用听完下面的话,只听听眼前话音就明白是反对了。 其实梅淮安自己心里也知道,这种行军打仗的时候怎么可能会让他领兵当主将? 一,他是被‘挟制’的储君,身份敏感。 二,他年纪小,从前也没有领兵上阵的经验。 原本是想私下里跟贺兰鸦说说他的想法,讨好着问问对方有没有什么主意。 可是今天起了个大早去浮生殿,两人的对话却不太愉快,最后就没说出他想领阵的事儿。 刚才他坐在那里听着将军们纷纷请愿带兵,激烈竞争四锋将 说实话,心底是羡慕的。 但羡慕归羡慕,他知道自己根本就没资格参与啊。 这是辽渭联盟张罗的打燕西,跟他一个落魄太子有个毛线关系? 他只是个幌子而已,这种时候就得讲些实在的—— 兵他没献上一个,粮草也没给人一根儿。 凭什么他冒出来说领阵就领阵了,冒然提出来只会叫贺兰鸦难做,渭北将军们也会心生不满。 所以,他刚才只是旁听坐着,根本就没想要起身掺合渭北点将的事。 是裴不知突然把他推出来了。 此时此刻,他站着这里有种自取其辱的感觉。 梅淮安悄悄攥了攥衣摆,面上不显但心底有些无措。 那边杨元忠还在说话,语气很客气但也够直白。 “只是殿下从前未曾领过兵,此番出战燕西更是非比儿戏,还望殿下英明体谅啊。” 杨将军拱手朝梅淮安拜了拜,话说的客气但底下的意思很明显。 ——这是打仗又不是小孩儿过家家,小太子就不要跟着添乱了。 二妞的二叔李万吉似是想说什么,但大掌按了按椅子扶手,抿唇没吭声。 梅淮安面上有些尴尬,但收敛着失落的神情嗓音轻飘飘的:“杨将军说的对,我才多大年纪啊不是能领阵的材料,我只旁听着就——” “回来。”裴不知皱眉拽着正要走的人,“大丈夫战场建功还凭年纪大小?在座的哪一个不是十几岁就参战了?” “我们参战也没一上来就领阵的”不知是谁嘀咕了一句。 梅淮安抬了抬胳膊挣开裴不知的手,耳廓都窘红了:“是,我也没想” “真别扭啊,啊?”裴不知环视众人,又挑眉往主位那边看,“你说呢?” “” 这种时候贺兰鸦能怎么说? 若他不理会众将的心情直接敲定让梅淮安领阵,那军心肯定不稳。 众将士背后还不知要如何怨怼呢,恐生祸患。 是以,贺兰鸦拧眉回复:“小殿下是否能领阵不如暂且抛开身份不提,诸位且畅所欲言一番,平心而论。” 这个说法是公平的,众将纷纷点头。 鹰爪招手叫人在大堂里加了两个座位,梅淮安跟裴不知一起坐下了。 其实为自己能不能领阵一事根本没必要搞这一遭,他快速瞥了主位那人一眼,这算是有意给他个争取的机会? 可是渭北有这么多身经百战的将军,他怎么争啊。 裴不知侧头低声说:“方才为何推说没想过?呵,没瞧出来你还有如此体谅的一面。” 为何推说不想领阵? 无非是怕主位那人难做,体谅贺兰鸦。 梅淮安心知这人已经看出来了,语气别扭的否认着:“我体谅他做什么,我就是没想。” “怂货。”裴不知嗤笑一声。 “” 也不知是怎么回事,这会儿被姓裴的骂一声梅淮安心底一点火气都没有,还怪舒服的。 他转头看了裴不知一眼:“你为什么要帮我?” 知道他想领阵就这么直白的把他推出来了,莫名有种被人仗义执言的感觉。 可这人是曾经把他关进兽栏里的裴七啊! 第417章 拳风所至,万夫莫拦! 裴不知回答的简洁明了:“我乐意。” “其实你没必要这样,不领阵也没什么,当个小将我也一样能往前冲,这是我的真心话。”梅淮安说。 不管能不能领阵,他都没想过要缩起来。 “你小子有点出息。”裴不知拽了拽衣襟,睨眼看他,“真有本事怎么不能领阵,怂什么,你老子就是这么教你的?” “” 梅淮安来到异世没见过梅帝。 不过小时候爷爷教他打拳时说的话,刻骨铭心,永远都不会忘。 ——“梅家后辈习我震海拳时,哪怕孤身迎敌千百乃至死境,尤要切记,我辈拳法可以弱,争胜之名可以抛,唯独一身拳意绝不可废!” ——“拳风所至,万夫莫拦。” ——“淮安小子,你得有敢出拳的勇气,再来!” 爷爷。 梅淮安垂着眼有些许走神,他坐在这处大殿里依旧想家。 梅老头儿,我不在了没人陪你打拳了,谁叫你老古板非坚持震海拳不外传,身边连个亲传弟子都没有。 自己住在山里,你得多想我。 猛地回神是被裴不知冷声唤回的—— 那边有人议论:“征战途中万一有绝境,小太子未上过战场该如何应对?” 裴不知看着那边正商议叫不叫小太子领阵的一群人,突然冷笑出声。 “还有什么绝境抵得过梅氏兵败那一夜?” “” 此话一出,全场静默。 “他能在全军大败奔逃几日几乎消耗殆尽的时候,还敢领着残兵往天水关跑来,绝处逢生。” “敢问在座的诸位有没有这个胆气,若你们行军至他当日死境,又当如何?” 裴不知说着话环视一圈,表情似笑非笑。 众人脸色都是一愣,闻言又看向规规矩矩坐在椅子上的墨绿色身影。 少年眉眼英气,肩骨挺直不屈。 一身墨绿色的衣衫颜色有些重了,过于沉稳端庄,与少年还有些稚嫩的眉眼并不相衬。 但也恰恰是这抹不衬,才叫一群老将都肃然起敬啊。 他们这些时日看着小太子坚如磐石,精神气十足的模样,根本就忘了这人当初是怎么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 没上过战场? 又有哪个战场能比梅氏那一战更血腥更惨烈呢! 李万吉身影在椅子里动了动,嗓音有些感叹:“虽说年纪小,可殿下那一战顶咱们数战不止啊。” 一个在死境里都没被打倒的少年君主,还能临危不乱领着残兵败将谋出一条生路来。 这样的人岂能用年龄限制本事?也未免太小瞧了。 主位上。 贺兰鸦望着坐在椅子上的那道身影,眸底闪动不明情绪:“若说十八岁的年纪算稚嫩无知,本君十七岁登位又算什么呢。” “没错!”贺绛拍掌喊了句,“还有我裴七哥十八岁那年单刀赴宴,把木拓九将皆斩于刀下这又算什么!” 裴不知笑了一声:“为将者本就不论年纪,只凭本事,既然要抛开身份不论这样,若有不服气的来与他比试比试。” “砰!”两人之间的桌面突然被裴不知以拳扣响,他转头看人,“梅淮安,你敢应他们的战吗?” “!” 桌面被砸响的一瞬间,就像平地一声惊雷震在梅淮安心头! 几乎是没有丝毫犹豫,他抬头直视众位将军刚毅老成的面庞,以十八岁少年的嗓音清晰应声。 “没什么不敢的,来!” 这是朝众人挑明了—— 他有胆有谋,今天就要争辽渭四锋阵的一席之位,没什么不敢的! “” 大殿里,众人噤声。 这一刻的众将们看着少年储君面庞紧绷,一双剑眉微蹙正凝眸紧盯他们—— 毫不避让,锋芒尽绽! 虽是年幼但浑身气势宛如利剑横空,一发不可阻挡! 如此,还有比试的必要吗? 就算比武胜出那赢的也只是蛮力,可他们此刻感受到的是将心。 一往无前,意如磐石! 就在众人愣神的功夫,裴不知轻咳一声用白玉扇又戳戳身侧人的胳膊。 梅淮安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他定了定神站起身,往主位方向走了几步。 眸中是贺兰鸦锦衣端坐的身影,彼此都是公事公办。 他看着贺兰鸦,语气沉稳—— “辽渭四锋阵是攻破西州的主力大阵,四锋将的人选也十分紧要,我年纪虽小,但遇此番严阵也不得不毛遂自荐了” 梅淮安抬手抱拳冲主位说话,并未弯腰。 “淮安愿请一锋,勇往直前踏破西州,绝不懈怠!” “” “好——呃!” 贺绛激动的猛一攥拳,险些要替他哥应下! 贺兰鸦转头看了众将一圈,这才不急不慢的点头:“殿下自请,本君岂有不应之理。” 此刻没有人再反对了。 梅淮安任他们挑战他们没来,过后也自然不会有怨怼! 贺兰鸦从身前的长桌锦盒里取出一枚青玉虎兽帅印,把方形帅印端在掌心里站起身,下了台阶往人面前走。 梅淮安跟他对视不过两秒就垂下眼皮,很快面前就被递来帅印。 帅印上刻着四个赤字—— 中阵锋将! 他垂着眼能瞧见帅印,还能瞧见对方的衣摆。 贺兰鸦站在他面前嗓音轻了些:“接印。” “” 他双手交叠着伸出去,对方素白的指尖松开,沉甸甸的玉印就这么落到他掌心里。 这不是一块冷冰冰的玉石,这是足有五万人的性命。 此刻,贺兰鸦当着渭北这么多将军的面,递到他手里了! 梅淮安牢牢捧着,在掌心里捧稳了才抬头看眼前人,目光平静:“必不负君之厚望。” 贺兰鸦朝他点点头,眸色漆黑如墨。 裴不知坐在底下沉眸望着墨绿色的少年背影,直至此刻,他才敢全然面对自己曾经犯下的错。 兰鸦是对的,他们当年就是做错了。 他吐出一口气靠进椅背里,好在还有梅氏这小子在眼前站着,他们悔悟的还不算太晚。 点将继续,两人依旧旁听。 但其中一人摸着怀里的玉印,眉眼彻底舒展开。 裴不知看他,笑了一声:“出息。” “要你管。” 梅淮安回的不客气。 可转头跟裴七对视一眼,眸中分明是—— 化了冰的。 第418章 大殿点将 短短一个上午的时间,辽渭四锋阵的阵容已经定下来了。 此次攻打燕西兵分三路,共列出四阵。 四阵里又分‘左中右’为前锋三阵,主打进攻。 梅淮安领的就是中阵帅印,前锋出击能打个痛快! 后阵为备用军,主要作用是稳护贺兰鸦位居主帐附近,随时支援其他三阵。 宽大的羊皮地图被鹰爪他们抬进大殿里,开始规划路线了! “抬过来了,快来!” 贺绛站起身招呼众人,语气兴奋。 梅淮安浑身血液都是沸腾的,感觉额头都要出汗,也起身跟着其他将军们一起站在宽大的地图前面。 贺兰鸦手里拿着一只金杆,指给众人看,喊:“贺绛。” “在!”贺绛这一嗓子把刘老将军胡子都吓颤了,不管不顾挤到他哥身边,“这儿呢这儿呢。” “你这小子!”刘老将军在后面笑着拍他。 贺兰鸦却不苟言笑,金杆往下指:“你为左阵锋将,此番该走西州南部路线进攻,南部有水,本君指派水军总督刘阳与你同行。” “贺绛领命!” 这回爷俩又能并肩作战了。 贺绛高兴的抱着刘老将军肩膀一个劲儿颠:“老头儿这回可不能数落我,在外给我点面子别动不动踢我屁股” “你老老实实打仗不偷酒吃哎呀,老将一把老骨头也踢不动喽。”刘老将军只有望着贺绛的时候才满脸慈爱。 毕竟是自己教大的小子,调皮捣蛋些也是爱的。 贺兰鸦接着说:“待大军齐聚归云郡后,你们一路西进,途战龙门郡,势必夺下龙城南溪郡不必理会。” “是!”贺绛收起笑脸凝神看图,皱眉琢磨,“龙城” 西州共有三大主城,西州城是燕西王的老窝,其余两个是南部龙城以及中部望梅城。 根据以往探报,龙城屯兵不下八万! “这是块儿难啃的骨头。”刘老将军拍拍贺绛的肩,“小子,不怕。” “哎!”贺绛应声。 爷俩攀着肩头走到一边去商量计划了。 地图前面,贺兰鸦手里的金杆再次动作:“杨元忠,张元亮。” “在!” “末将在此。” 杨将军和张将军同时向前迈出一步,恭谨抱拳。 “你二人拿右锋帅印走西州以北,翻越狼啸山脉抢占千里锋,继而一路西进占据小赵城,直攻北荣!” 两人脸庞都泛着红光,齐齐应声:“末将听命!” “等等。”贺兰鸦喊住他俩,“攻占北荣后暂且留军不动,以防燕氏溃逃至北荣城内,你二人好及时拦堵。” 这是一场猫捉老鼠的大戏,自然要把老鼠洞堵上。 “是!” 两位将军也走开了,梅淮安是第一次经历这种点将划线的过程,很难不激动。 但贺兰鸦下一个喊的却是后阵将军:“李万吉,赵虎。” “末将在!” 李万吉领着同僚上前领命。 “耳听四路眼观八方,后阵帅印交与你二人,军备粮草归工兵营与后军携管,不许出错,随时待战。” “末将领命!” “” 贺兰鸦站在宽大的地图架子前,面色认真,弧线完美的侧脸就展现在梅淮安眼前。 周围几乎没有其他人了,梅淮安心痒的迈出一小步往前挪了挪。 心说—— 怎么还不喊我。 事实上,贺兰鸦当真不想派这人出去迎战,可实在是拦不住。 “梅淮安。” “在。” 梅淮安掐了掐指尖往前凑,两人之间就隔着不到半米的距离。 鼻尖顿时都能嗅到对方身上暖暖的檀香味道了,他这才察觉自己一时激动站的太近了。 赶忙又往边上撤远一步! “” 不远处,裴不知饶有兴趣的看着两人相处时的小动作。 他坐的位置能瞧见贺兰鸦背在身后的左手—— 呦,小兰鸦几根手指搓什么呢,苍蝇似的。 不就是站近了些,一个往边上撤步,一个搓手指。 “有趣。”裴不知喝茶遮挡笑意。 地图前面。 贺兰鸦面色冷峻一如往常,挪着金杆:“出归云郡,夺归云城,归云城里屯兵大抵三万,守城主将名叫吴斌” 从吴斌的身份再到惯用的武器,又说到心性缺点和喜好。 梅淮安仔细听着,一一记下。 “夺归云城后一路西进”贺兰鸦看着地图上的小郡,鬼使神差的说,“望梅郡里有大片梅林,七月中旬成熟。” “” 这话说出口不止是梅淮安愣了,连贺兰鸦自己也愣了。 因为这意思就像在说—— 七月中旬,你到了那里可以吃梅子。 原本很正经严肃的气氛突然就变了味儿,梅淮安睫毛颤了颤,垂下眼皮没说话。 怎么梅子还没吃就已经酸到了心里,酸苦酸苦的。 可是酸苦过后,却又透着点甜。 他小声应:“哦。” 贺兰鸦舔了舔唇,盯着地图顿了片刻才又接着说:“过了望梅郡就是望梅城,望梅城是三大主城之一,也是西州城的最后一关,易守难攻。” 梅淮安抛开脑子里的杂念,看着地图上占地面积比龙城稍大些的城池图案。 “如果我是燕老贼,我会把所有兵力都集中在望梅城,拼死一搏。” “届时你在望梅城门前驻扎军帐,等我过去。”贺兰鸦说。 “我可以试着——” “听令。” “是。” “” 梅淮安正不服气的说他可以先动手试试。 可当贺兰鸦沉着脸看他一眼冷冷的说‘听令’,他脑子一空就妥协了。 如此突如其来的乖顺让贺兰鸦愣怔一瞬,原本想威胁的话也没了用武之地。 静默片刻。 梅淮安轻呼了一口气,脸颊隐隐有些生热。 随便找了句话:“过了望梅城就是西州城了,燕老贼会不会跑?” “给他留了常绿谷这条退路,就怕他不敢去。”贺兰鸦的金杆移动。 地图上。 常绿谷后侧无路,右方是北荣城,左侧是南溪郡,南溪郡再左边就是岭南一望无际的深海。 梅淮安突然想起什么:“刚才你跟贺绛说让他只打到龙城,不往南溪郡去?” 连这些小节点都能记在心里,可见眼前人是无比用心的,贺兰鸦眸底闪过赞赏:“两条生路也是死路,由他选。” 不论燕西王是逃往泥沼遍布的常绿谷,还是左右无路的海角南溪郡,都将是死路一条! 好谋划,不愧是渭北佛君。 梅淮安突然把视线从人脸上移开 他真的很厌烦此时此刻的自己,也讨厌贺兰鸦。 因为—— 总被宝石欺骗的小鸟还是扇不动翅膀飞远,无论如何,心底都喜欢的不得了! 【本章加更来自读者[乔碧猫],感谢猫猫打赏的大神认证,加更奉上!】 【最近的小礼物好少啊,宝贝们看看小广告,明天也加更,么么!】 第419章 中州旧部殿前生事,谁鼓动的! 所有人都只顾研究行军路线,耽搁了吃午饭的时间。 贺兰鸦让鹰爪在侧殿里摆好宴席,就算是出兵之前的践行宴,不饮酒水。 “多谢佛君。”众人起身道谢。 一行人从大殿里走出来的时候,正午刚过。 “刚才不是挺高兴的嘛,怎么又皱着眉头。”贺绛走到梅淮安身边勾住肩膀,压着嗓音兴奋说话,“这回如愿了,不过你可不能轻敌啊,望梅城也不好打” “知道了。”梅淮安点点头。 视线却望着走在众将军前面的那道紫衫身影,很快又默默收回目光。 由于另一个人的隐瞒,叫这段本就不该生出的感情里掺杂无数猜忌,太耗费心神了。 而眼下要做的事情堆积如山,他没精力琢磨这段复杂的感情。 那就这样。 双方都冷静冷静,正事要紧。 一群人出了大殿准备往后面的宴堂走去。 只是没想到才刚出大殿的门,就瞧见殿前跪了满地的裸身兵将! 所有人脚步都猛地停下,诧异望着院中。 梅淮安低着头在思索旁的事,没有发现这一幕。 还是贺绛用力捏了他胳膊一把,他才抬头看过去—— 夏季午后的太阳已经毒辣起来,阳光洒在殿前宽敞的平地上。 两边二十多个黑衣侍卫站的笔直,正中间全都是单膝跪地的壮汉! 以陈家三兄弟为首,来到殿前的数百名中州兵们尽数脱盔卸甲,赤裸着上身只穿了一条黑武裤,不知道在这里跪了多长时间。 每个人身上都是大块大块的肌肉,被太阳暴晒太久几乎烤出油光。 汗液滴滴滑落,浸透胸膛大大小小的陈年旧伤。 大汗淋漓,浓眉紧皱。 但每张脸上的表情都十分坚毅! 他们面前摆着属于渭北的盔甲衣裳和兵器,宁愿光着身子也要跪在这里! 瞧见一行人从大殿里走出来,静如雕塑的兵将们这才纷纷抬头,无数道希冀视线落在墨绿色少年的身影上。 目如星火,灼灼放光! “这是” 梅淮安瞪大眼睛,震惊之下愣怔了好一会儿! 耳边能听见不知是谁的嘟囔声—— “这都是中州的兵,脱盔卸甲的跪在这儿干什么?” “他们这是什么意思?” “不知道啊,难道是让他们这么做的?” “这是要生事啊,谁鼓动的?” “” 梅淮安猛的回神,这才发觉周围将军们的视线已经从中州旧部身上移开,正沉默的望着他。 一个个眼神都变了,充斥着猜忌打量 大战在际,中州将士却脱盔卸甲这代表什么?不言而喻。 可这背后是谁唆使的?显而易见! “不是。”梅淮安摇头,“我没让他们——” “殿下勿怪。”贺兰鸦的嗓音传来,“是本君叫他们来的。” 梅淮安当即转头看过去,惊愕张嘴:“你?” 贺兰鸦往他身边走来,目光看着院子里的中州兵们还算满意,边走边说。 “本君只是开个玩笑而已,竟然来了这么多人,中州将士果然够胆气。” “” 玩笑? 周围将军们面面相觑,不知道这个场面是什么意思。 更何况—— 以佛君素来严谨的脾性,何时会说玩笑话? 如此浅显的道理,可这会儿正处于惊怒中的人却没想到! 梅淮安来到异世这么久,他自己被戏弄或欺骗总是咬牙忍一忍就过去了,假装混不在意。 可他的底线就是中州兵啊! 此刻听见贺兰鸦轻飘飘的话,他脸色瞬间沉了下去:“——玩笑?” 这又是堂堂佛君想看好戏的安排? 一句玩笑,就要叫这些人全光着膀子跪在这儿,被所有人当猴看? 为什么! 梅淮安攥着拳脸色都有些发白,胸膛剧烈起伏几瞬,盯着已经走到他面前的人。 他看不得中州兵受辱,就像中州兵看不得他受辱一样。 更因为对方是贺兰鸦,理智才瞬间被怒火焚烧殆尽! 梅淮安的嗓音很轻:“你为什么要这样。” “我跟他们说” 贺兰鸦脚步在他面前站定,眸子却陡然瞧见对方眸底的厌恶和失望! 这样的目光就如一支冷箭,瞬间把他扎了个透心凉! 他怔了怔,才继续说:“若想重归你的麾下就要放弃渭北给予他们的优待,怎么来的怎么走,来去自由。” 他只是想用这种方式让中州兵们‘走’的体面些,表彰忠义。 顺带筛选出能以死相护眼前人的忠将,此后便可放心重用。 可眼前人不等他解释就瞬间愤怒的模样,就是在清晰无比的告诉他—— 有些东西已经回不去从前了,比如两人之间的信任。 他以为这件事不用提前商量,少年也能像从前一样无论何时都信任他 钝痛就如暗渠里的潮水雾瘴,逐渐蔓延至心头。 “抱歉。”贺兰鸦嗓音低了不少,尾音似要低到尘埃里,“没有提前跟你商量。” “佛君说笑了,您想做什么原就不必同我商量!” “” 梅淮安眸色淡漠的移开视线,转头望向院中。 陈家三兄弟跪在一群人最前面,身上都有大大小小的浅旧伤疤。 但却跪的正直不屈,太过炎热的太阳烤在身上,一个个都是汗流浃背。 陈元礼他们也正看着廊下,神色并没有一丝受辱的煎熬,隐隐透着轻松。 陈香甚至还扯唇笑了笑,睫毛上的汗珠悬颤着几乎要落进眼眶里,嗓音干哑却字字清晰。 “殿下,我等自愿交出渭北盔甲及兵器,放弃渭北军职重回您的帐下,恳请殿下容留我等再入中州军籍!” 陈元礼陈元义两兄弟也抱拳:“恳请殿下容留我等,再入中州军籍!” 殿前灰青色的地面上,数百人跪地抱拳齐声重复—— “恳请殿下容留我等,再入中州军籍!” “” 雄厚的齐声响彻殿前,所有人都听愣了! 数百名兵将光膀子跪在这儿,原来是这样的打算啊。 第420章 佛君仁德,盛名远扬! 果然是疯了! 中州旧部放着实力雄厚的渭北军营不待,要放弃一切跟着一无所有的小太子? 哪怕小太子拿不出一匹马和一袋粮? “” 梅淮安听见陈香说的话,此刻逐渐冷静下来,一颗心却渐渐下沉。 这一切都是贺兰鸦的安排,是想叫中州旧部再回中州军籍。 贺兰鸦似乎是好意,大战在即把中州兵给他送回来了。 是因为要堵住渭北的悠悠众口,所以今天才会有眼前这一幕? 那么—— 他刚才错怪贺兰鸦了! 梅淮安抿了抿唇感觉神经线都在胀痛,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他的视线落在眼前人衣襟上,没让目光对视:“佛君此举” “不为旁的。”贺兰鸦打断他的话,嗓音冷清,“听说他们想随你出征,本君一时动怒,便随口叫他们怎么来的怎么走,没想到他们当真了。” “” 怎么来的怎么走,原来如此啊。 侍卫们转着肩膀开始新一轮的窃窃私语—— “他们当初来天水关的时候” “如今想走,那自然该交出盔甲和兵器再走,佛君做的对!” “不过这些人就没想过太子什么都没有,他们跟过去喝西北风吗?” “是啊,即便要打仗那连兵器都没有,难道要赤手空拳去应敌?” “难怪佛君刚才说他们有胆气,果然啊” “主君连粮草都拿不出来他们还愿意追随,这是好样的!” “” 如今小太子的吃用都是渭北所出,这群人跟着小太子能得到什么保障? 院落里的气氛悄悄变了。 渭北众人看向中州兵们的目光里,没了嘲讽和奚落。 毕竟这个场面确实壮烈,这群人都是不计生死的勇士啊! 廊下十几位将军也都看着这群中州兵,他们的感受比侍卫们更深一层。 即便是旧主一无所有的情况下,这些兵将还愿意追随旧主。 此等忠义之军 足以令任何将军爱惜! 难道就不能让这些忠肝义胆的兵将们,继续留在渭北军营里吗? 诸位将军望着这些忠心耿耿的中州将士,眼底都有几分爱将之意。 院落里的议论声逐渐停止。 贺兰鸦眸色冷冽的望着廊下将军们,抛出决定权:“本君只是说了个玩笑话,如今要不要随他们的意,你们决定。” “这” 中州旧部在渭北军营里的表现,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 其中骁勇善战者不在少数,许多也都在渭北军营里任了军职。 将领们一个个身手矫健,心思细密,这样的兵将到哪里都是受欢迎的。 如今再还给小太子 几个将军互相对视着,谁心里都舍不得啊。 可他们又知道,这群人能脱盔卸甲的光着膀子跪在这里—— 代表着已经决意要追随旧主了,强留之下不会有好结果! 再有就是 佛君话里两次提到只是玩笑话,可一州之主又怎么能有玩笑话? 他们此刻如果拦着不叫中州兵们离开,岂不是坐全了他家主君朝令夕改? 于是,所有将军都沉默了。 尽管心底不舍得中州的这群兵将,也只能惋惜摇头。 梅淮安抿了抿唇,他这个时候不能说话,否则会有反效果。 场面陷入僵局,贺兰鸦淡淡看了一眼刘阳刘老将军。 刘老将军垂眼一瞬,走上前来拱手说话:“主君,老将斗胆一言。” “老将军请讲。”贺兰鸦抬手。 “为将者自当忠贞不二,只奉一主。”刘老将军转头看了院落一眼,“可当初中州兵是怎么来的渭北,我们都看在眼里。” “如今大战在即,他们自请追随储君也算是全了肝胆之心,此番忠义难能可贵啊。” “老将斗胆,请主君按照约定,叫他们在此战中追随殿下。” 贺兰鸦点点头,语气缓和了些:“那其他将军呢,也如刘老将军这般所想吗?” 李万吉上前一步,拱手说:“主君此举宽仁大义,想必这些将士也会感念我主之恩” 梅淮安心思微动,朝陈香使了个眼色。 陈香一愣,当即拜恩:“李将军说的对,我等自当铭记佛君之恩德,他日必将报答!” 陈元礼他们跟着齐呼—— “佛君仁德,盛名远扬!” “” 这叫渭北所有人都听的十分舒心,记了恩德不是白眼狼就行。 眼看此事已成定局,其他将军们也适时表忠心:“我主宽仁大义,末将等躬逢其盛,与有荣焉。” 众人话音落下,李万吉接着开口:“咱们如今是兵合一处将打一家,渭北中州本就不分你我,将士们又何来‘走’这一说,殿下,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没错。”梅淮安浅笑点头。 有了这几句话,气氛再次融洽不少! “既如此,也不能叫你们赤手空拳上阵,白白丢了性命。”贺兰鸦朝院中的中州兵们抬手,顺理成章,“都起来,把盔甲穿好,整装待发。” “明日追随你们殿下动身,不破燕西不回营,这就算是报答本君了!” “啊” 这对中州兵们来说,绝对是个惊喜! 他们以为能跟着殿下就已经是渭北主君开恩了,没想到还能再借渭北的盔甲和武器! “多谢佛君!” 不枉他们跪了一上午,这个结果简直太好了! 跪地的兵将们都站起身来,抖着地上的衣裳重新穿戴好。 这边廊下。 梅淮安三步之外站着一身紫色华服的人,垂着眼似乎是等他说些什么。 可他不知道自己这会儿该说什么,只能摒弃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思绪,得先安顿好中州将士们,一一编号记录。 他往前走了一步:“佛君领着诸位将军先行一步。” 不是故意的,但他这话的语气听起来确实生硬。 “你干嘛去?”贺绛凑过来插了一句,“我叫蒋名义把他们带下去安顿,你别管了。” 梅淮安没说话,垂眼等着那边人回应。 等了一会儿才听见清冷的嗓音—— “殿下请便。” 说完,一身紫衫的人转身走了。 “” 第421章 只此一次,若有下次我等提头来见! 贺兰鸦一走,其他将军们以及鹰爪他们也都走了。 贺绛正要跟着他哥走但被裴不知拽了一把,裴不知说:“你留下,把小太子带过来吃饭。” “啊?”贺绛挠挠头,“他一会儿不就来了嘛,饿了一上午他还能不吃饭?” “傻蛋。”裴不知弯曲指节在贺小九额头敲了一下,“你务必把他带过来,否则他吃不吃饭我不知道,你家兄长是肯定吃不下了。” 这两人闹别扭的架势是挺有趣,但裴七见不得贺兰鸦那副焦灼困顿的模样。 旁人看不出来,他能看出来。 贺兰鸦心情简直差到极点,方才眉眼间都隐忍着怒气。 这怒气肯定不是冲小太子,估计是因为旁的? 他得过去问问才知道。 “七哥。”贺绛粗糙揉了揉被敲的额角,“你现在说话我怎么听不懂啊,我哥为什么吃不下饭?” “不该打听的不要瞎打听,等你长大就知道了。” 这话贺绛听了肯定不服气啊,挑眉反驳:“我都二十有五了还不算长大?等我八十了才叫长大?” 裴不知笑了笑,晃悠着扇子转身走远。 “?” 贺绛看着裴七的背影,感觉怪怪的。 就像是有什么事他不知道但裴七知道,而且还是关于梅淮安跟他哥的事。 “切,你住那么远才跟他们见几面啊老神在在的,我日日跟着他俩就没我不知道的事!” 不就是早上两人吵架了嘛,多大点事儿,哪家兄弟不吵架?过两天就好了。 哎,话说这两人是因为什么吵架来着? 贺绛转头看那边正跟陈香说话的人,揉着脑袋走过去。 梅淮安正质问陈香:“谁给你们出的主意?为什么没有人告诉我一声。” “是是”陈香低头绑着薄甲的系绳,不知道该不该把李二牛那小子供出来,“是我们自己想的。” 朝夕相处这么久,陈香又不是个狡猾的脾性,说瞎话的表情被人一眼就看出来了。 “这会儿还不说实话?”梅淮安咬牙点点头,“行,现在有事都敢瞒着不叫我知道你们这么有主意干脆自成一派去,跟着我干什么。” “!” 陈香猛地抬头:“李二牛!是二牛不叫我们惊动您,直接去求佛君我知错了。” “原原本本的说。” 陈香抿了抿唇:“就是我们想跟着您,原本打算等发兵了偷偷跑去找您” “!” 梅淮安听的猛然一惊,冷汗都快下来了。 要真是等开战了突然偷跑离营,那渭北的人定然不会叫中州旧部活命,届时还不知道要出什么乱子呢! 他压着火气问:“然后呢?” “这件事被二牛兄弟知道了,他拦住我们说明了利害缘由,我们这才放弃就求到佛君面前了。”陈香面色愧疚,“之后的事您都知道,佛君叫我们怎么来就怎么走好在结果是好的。” “你们——” 梅淮安正要发作,那边贺绛就走几步截下话音儿。 “对嘛,结果是好的,咱们渭北中州同仇敌忾,不分彼此!” 陈香赶紧点头:“是,将军说的对。” “” 看着贺绛的笑脸,梅淮安吸了口气,冷眼看向陈香:“往后再有这种隐瞒你们就不必跟着我了。” 外人就罢了,要是连中州将士都有事瞒着他,他接受不了。 “殿下。”这是当真动气了,陈香面色一紧,顾不得盔甲直接单膝跪下,“我们来的时候没想过会这么顺利,我们都做好了” 都做好了万死的准备。 “只此一次,若有下次我等提头来见!” 贺绛没想到梅淮安对‘隐瞒’这么较真儿,结果不是挺好的嘛。 他拽着陈香的胳膊想把人拉起来,打圆场:“行了,多大点事儿啊,又不是瞒着你做什么坏事,最后这不是” 陈香不起身,抬头看人:“殿下原谅我们一回,只此一回。” 本就身处荆棘逆境,如果连自己人都有所隐瞒任谁都会寒心! 陈香明白这个理儿,心底很愧疚。 “起来。”梅淮安伸手把他拽起来,看人起身的时候膝盖踉跄,“你们跪了多久?” “没多”陈香正想说些叫人宽心的话,就想到刚才的保证,“您进殿多久,我们就跪了多久。” 贺绛惊讶:“足有三个时辰啊?” 陈香点点头,感觉浑身肌肉都僵了。 “你们真是”梅淮安转头看了一眼院子,轻拍陈香胳膊,“带兄弟们吃饭去,下午休息别进校场练了。” 陈香心知这是殿下心疼他们,憨笑起来:“是!” 陈元礼陈元义穿好衣裳也过来告罪,梅淮安朝他们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陈香会把他刚才说的话转达到位的。 陈家兄弟很快就带着中州兵们回去了,那边有蒋名义他们帮着安顿,不用梅淮安过去。 如此,中州兵们算是脱了渭北军籍,心想事成! 廊下和殿前都空了。 梅淮安转头看贺绛:“你还站这儿干什么,不去吃饭?” “我等你呢。” “等我干什么,我又不去。” “?” 梅淮安没理会贺绛,只想回他小院子里睡一会,抬步就走。 贺绛连忙追过去把人拽住:“你也忙活一上午,早上就吃三个小饼你不饿?” 叫裴七哥猜着了,这人真不去赴宴啊! “饿了我自然会找东西吃,用你操心。”梅淮安眉眼间有些疲惫,“你去,不用管我。” 贺绛也是有股执着劲儿,他得把人带过去啊。 “你跟我走,我还有事想跟你商量。” “还有什么事?” “咱俩早上在花园里商量的你忘了?”贺绛勾着肩膀把人往后面的宴厅里带,“就是我跟我哥说咱俩那什么” “计划取消!”梅淮安经他提醒才想起这一茬儿,“不要去说了,你别添乱。” 早上那会儿脑子不清醒才答应贺绛,但这会儿冷静了,不能这么做。 本来就一团乱麻,要是再加上这个离谱事件 他就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贺兰鸦了。 ———— 【本章加更来自读者[爱吃二米粥的洛夕],感谢洛夕打赏的大神认证,加更奉上!】 第422章 咱俩都定下的计划你怎么说反悔就反悔呢? 另一边的宴席上。 贺兰鸦跟其他将军随意说了几句话,就走到后面的内阁里。 内阁里摆着圆形的饭桌,桌上还没开始传膳只放着瓜果点心,还坐着个裴不知。 外面其他将军们稍后还有军务,吃饭时也在商量明日发兵的事项。 议论声并不大,内阁里还算安静。 裴不知看人走过来就伸手把桌上的茶盏往人面前推了推,漫不经心的问:“小太子还没过来?” “嗯。”贺兰鸦端起茶盏,想到刚才那人根本不想多看他一眼的模样,又说,“不会过来了。” “不来就不来,他不来你还不吃饭了。”裴不知瞥了他一眼,感觉有些好笑,“哎,到底因为什么事?” “没什么。”贺兰鸦懒得说。 “你不说我总有法子知道。”裴不知拨着茶盏盖子,也不追问。 贺兰鸦沉默一瞬,抬头看他:“他问我梅氏之祸与你我有没有干系,我认了。” “” “什么时候?” “晨起时。” “难怪你俩一上午都你全说了?”裴不知拧眉问,“我不是叫你把所有事都推到我身上吗?” “无妨。”贺兰鸦垂眼盯着茶盏,“实话实说总好过欺瞒,我说我们会弥补从前的过错,帮他一路直上。” “具体的呢?” 贺兰鸦摇摇头:“没说。” 裴不知啧了一声:“你既然说了怎么不全说出来,我们当初也没想到会有这么严重的后果” “事已至此,别再提了。”说的太清楚那人只会更动气,贺兰鸦声量放低了不少,“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裴不知点点头:“也对,要是小太子知道咱们摆阵法诅咒梅氏,他不得跟咱们拼命。” “” 贺兰鸦感到头疼。 现在还能想起来那人冷冷望他那一眼,似乎已经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走一步看一步。”裴不知也陷入沉默,半晌才又说了句,“怪我,当初如果我没去找巫师” “七哥,不要说了。” “” 两人一个盯着茶盏,一个面色复杂的望着房梁。 桌上再次陷入沉默。 廊下。 “为什么!咱俩都定下的计划你怎么说反悔就反悔呢?” 贺绛急的把人拽到墙角里,连声劝着。 “你就当是帮帮兄弟啊,我这婚姻大事可全靠你了,凉竹现在已经有点喜欢我的苗头你瞪我干什么,他真喜欢我!” 梅淮安烦的深吸一口气,抬手把贺绛推远些:“你真不想叫他掺合你的婚姻大事你就跟他直说啊,非扯上我干什么,我夹在中间很尴尬你懂不懂?” “这有什么尴尬的?就只是做戏气气他而已况且你什么都不用做,只要他来问你的时候你不否认我对你有意思就行,就这么简单。” “哎。”梅淮安揉了揉额头,“都这个关头了你怎么还有闲心搞这些名堂,我没时间跟你——” “就两天!你就帮我演这两天的戏,保证不耽搁战事,等咱们到归云郡我就跟他坦白这些事只是玩笑,行吗?”贺绛眼巴巴的求人,“总之就这两天而已,这可是我的婚姻大事” “如果是叫我陪你一起演戏给别人看,我肯定答应。”梅淮安曲指叩了叩眉心,不知道该怎么说,“但你叫我在他面前” 他总不能跟哥哥的关系还没理清楚,就又跟弟弟牵扯上了。 梅淮安选择逃避,转身走人:“饿了,我吃饭去。” “求你帮个忙你磨磨叽叽的,又没让你干什么。”贺绛急了,抬步就追,“这会儿要是你找我帮忙,我肯定义不容辞的答应你哎,你小子就是不讲义气!” “是谁坐在小树林里逗你高兴,给你热牛肉吃?” “是谁义无反顾的翻山过江陪你去辽东?” “你喝多了谁把你背回帐篷的?吐我一身,早知道就让巴图噜给你‘侍寝’了!” “又是谁中毒了把我脑袋砸个坑,我倒霉催的险些丧命,你瞧,这会儿疤还在呢!” “” 好家伙。 梅淮安停下脚步,语气略微有些心虚:“你挺大老爷们儿怎么爱翻旧账呢。” “你就说是不是,我贺绛什么时候对你不仗义了,你说!”贺绛推了他一把,语气郁闷,“怎么求你帮个忙就这么难!” “哎。”梅淮安被他推的肩膀一晃,气笑了猛地点头,“行!这可不是我主张的是你逼我的。” 他本来不想让那人在这个时候迎接暴击,但家属都强烈要求了他有什么办法! “你答应了?”贺绛瞬间变脸又笑起来,“没事儿,你到时候尽管说是我逼你的,反正他也不会把你怎么着。” “啊行行,就按你说的来。” “哎呀,好兄弟!” 贺绛攀着人肩膀总算踏实了,笑眯眯的转瞬又想起一件事。 “哎,我一直没顾上问你,你俩是因为什么闹别扭来着?都绷着脸也不说闲话,我看着怪难受的。” “怎么没说闲话。”梅淮安被拽着重新上了走廊往后面膳厅走,面无表情,“刚才不是说了好几个字吗。” 殿下请便,四个字呢。 “不一样啊,你们刚才说的都是正事,除此之外几乎就没正眼看过对方,这回别扭闹的也太凶了” “没什么别扭的,你习惯就好了,再说你哥每天都绷着脸,也没什么区别。” “有区别,区别就是你不主动找他说话了。”贺绛总算找到别扭的原因,“哎,你因为什么生他的气?” “我也不能每次都主动找他说话,没太多话要说。” “啧,我感觉你俩怪怪的,说不上来。” “说不上来就别说,他们在哪呢?” “” 梅淮安站在门口往里面扫了一眼,没瞧见那两人的身影。 宴堂里的将军们吃饭不磨叽,这会儿都吃的差不多了,瞧见两人的身影连忙抱拳问好。 贺绛替梅淮安跟将军们打了招呼,领着他一路往内阁里走。 第423章 你们两个是在表演双簧戏吗?动作挺齐 转过红木雕花屏风,梅淮安才瞧见那边坐在桌前的两人。 气氛似乎有些沉默,那两人都没开口交谈什么,内阁里很安静。 “哥,我们来了。”贺绛拽着梅淮安跟他俩打招呼,“七哥。” 裴不知随意点头瞄了梅淮安一眼,除此之外也没别的什么话能说。 “传膳。” “好。” “” 圆桌,四个人各自坐在桌子的四个方向。 梅淮安刚一坐下就感觉自己选错位置了,原本是想要离贺兰鸦远一些,但这会儿直接坐对面来了。 等于是,他随便一抬眼视线就能跟人对上。 啧。 桌上气氛死沉死沉的,四个人直愣愣坐着谁都没说话。 贺绛伸手想拿筷子,拿也不是不拿也不是,最后实在憋不住了小心翼翼问:“哥,吃饭?我饿了。” 贺兰鸦没说话,就跟没听见一样。 裴不知笑了一声,嗓音带着些自嘲:“吃啊,都坐同一个饭桌上了还绷什么呢,这顿饭吃也得吃,不吃也得吃。” 就像如今的形势,梅淮安再怎么因为阵法的事对辽渭怨怼不满,也只能重登皇位。 强行弥补,接受也得接受,不接受也得接受。 他拿起筷子夹了一片凉拌青笋,嚼了两下点点头。 “味道不错。” “” 梅淮安瞥了一眼裴不知,自然能听出言下之意。 这两人到底做了什么滔天恶事,能让裴不知这样的人都生出补救的心思? 他百思不得其解,心底弥漫上来的只有愤怒和郁闷。 明明两个‘仇人’就坐在面前,他不能报仇甚至不能质问得出真相,因为他还没怪罪人家就已经在弥补了。 再说,就算想怪罪他也没有这个能力。 更何况其中一人还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与他生出暧昧关系来? 太乱了。 思绪矛盾如一团乱麻,他吃不下饭,余光能看见对面的人也端正坐着,没有拿筷子。 “好吃啊?我尝尝。”见有裴七哥动筷了,贺绛这才敢跟着拿起筷子吃饭。 “小九。”裴不知夹了只鸡翅,稍稍起身递给贺绛。 贺绛赶紧拿碗去接:“谢谢七哥。” “” 梅淮安一左一右两个人都吃的很香,他垂着眼心说要是坐在这儿一口不吃,那岂不是更尴尬。 于是伸手拿起手边的筷子—— 却莫名其妙的跟对面那人同频了! 贺兰鸦也碰巧拿了筷子啊。 贺绛跟裴不知一愣,看着一直不动弹的两人突然同时拿起筷子 裴不知没忍住一挑眉:“哟。”还挺有默契。 贺绛叼着鸡翅没说话,桌上又静了。 梅淮安视线顺着对面人的手往脸上瞥了一眼,可贺兰鸦又刚巧跟他同样动作 于是,两人的视线在空中陡然对视,又跟触电了似的同时移开目光! 操。 梅淮安心底骂了一声丢下筷子去拿汤勺,可身边又传来裴不知啧的一声。 “?” 他抬头看,就见对面贺兰鸦似乎也想掩饰尴尬放了筷子,然后跟他同时拿起汤勺了。 又一次同频! 梅淮安捏着勺子咬牙,视线也不避了就直直盯着贺兰鸦。 贺兰鸦神情依旧冷冽但眸底却有点懵,对视两秒,他低头拿勺子喝了口莲子甜汤。 毕竟两个人捏着勺子都不动作,看起来会很傻。 梅淮安这才放松一些,正要低头喝汤就听裴不知突然笑出了声—— “你们两个是在表演双簧戏吗?动作挺齐。” “” “啊哥,你的汤好喝吗?”眼看梅淮安脸色要变,贺绛赶紧没话找话的问,“我碗里是莲藕排骨汤,怎么汤还不一样呢。” “莲子下火。”贺兰鸦抬手往侧边备桌上指了一下,随口说,“想喝自己盛。” 终于开口说话了! 贺绛原本感觉身上血液都要被沉闷的饭桌气氛给冻住,这会儿才缓缓又开始流淌。 瞬间来了精神,他站起身:“哎,我去盛,梅淮安你要不要?” “不要。” “你不爱喝莲子甜汤?尝尝啊。” “不用。” “哎客气什么,我给你拿个汤碗啊” “你瞎了?我碗里就是甜汤!” “” “哈——” 听着裴不知放肆的笑声,梅淮安把勺子往汤里一丢,黑着脸决定一口都不喝! 莲子下火,汤是鹰爪准备的。 桌上四个汤碗,只有他跟贺兰鸦碗里的是甜汤。 都冷战闹掰了搞这种小动作有意思吗?知不知道什么叫闹掰了! 贺绛端着碗愣了一下,眨眨眼去盛了碗排骨汤来,凑到梅淮安身边。 “那你喝这碗,我亲手盛的你可要喝光啊,别辜负我的心意。” 说完,目光深情的朝着梅淮安眨了眨眼。 “?” 梅淮安眉心一跳,假装‘情投意合’这就开始了? 能不能不把幺蛾子都放在一天搞,今天脑子都快爆炸了! 他盯着汤,余光能瞧见那边两人已经看过来了。 定了定神,他想暗示贺绛别这个时候施展计划,说:“我要是不喝呢。” 不喝? 不喝哪儿成啊。 贺绛一咬牙,突然弯腰拿大脑袋抵着梅淮安的肩头蹭了蹭! 紧跟着嗓音压细不少:“喝嘛你喝嘛,你快喝——” 我操! “你什么毛病!!” 梅淮安震惊瞪大眼睛,还没反应过来就原地起飞直接蹦出去了! 这个画面来的猝不及防又凶猛,饭桌上另外两人顿时愣住。 尤其是裴不知,嘴都张大了:“?” 贺绛弯腰的姿势还没站直,被人起飞跳跃的手臂抽了下巴,顿时下颌就麻了! 疼的直接急吼—— “梅淮安你有病是不是!怎么还打人呢!” “谁叫你蹭我肩膀了,我又不是故意的!” “我不就喊你喝碗汤么?好心当成驴肝肺!” “我今儿就不喝了,你能把我怎么着!” “” 贺绛吵着吵着突然愣住,缓慢眨眼心说—— 不是,说好的情投意合啊。 画面怎么变成这样了?! 梅淮安一股火气憋在心头,直直瞪着贺绛,这都什么破事儿! 裴不知从来不知道吃顿饭还可以这么热闹,眸色都活跃了:“虽然我不清楚你们两个在搞什么猫腻,但打,继续?” 第424章 我跟梅淮安已经眉来眼去有好几个月了! 梅淮安克制着没往贺兰鸦那边看,只盯着贺绛:“还吃饭吗?” 眼底的意思分明是—— 你要再这么折腾,我就不吃了。 “吃啊,你快吃。”贺绛这会儿完全是硬着头皮演下去,陪着笑脸把人往饭桌前拽,按着肩膀叫人坐下,“想吃什么告诉我,要是不合胃口我叫厨子给你加菜淮安。” 贺绛听他哥就是这么喊的,比较亲近。 “” 最后俩字喊出来,桌上顿时死一般的寂静。 梅淮安僵硬转头看贺绛,几个字从牙关里往外蹦:“你喊我什么?” “淮安啊,怎么了。”贺绛抬手温柔的摸摸眼前人头发,摸了两下才发觉把鸡翅油抹人头发上了,眉心一跳连忙收回手假装没这回事儿,“咳,吃饭。” 他转身坐回自己的椅子上,埋头啃鸡翅! 心说—— 兄长这么聪明应该已经看出来了?快质问我! “” 贺兰鸦脸黑了,眸色凉凉的看着对面那两人。 裴不知挠了挠眉心,似乎有个什么猜测但他不敢确定,很明显,贺兰鸦也不敢确定。 “吃饭啊,夹菜。”梅淮安淡然的让视线转了一圈,只是拿筷子的手指有些抖。 手抖可能是因为心底把这辈子知道的脏话全骂出来了,导致情绪过于压抑的缘故。 其余两个人也缓慢拿起筷子,四个人都压抑着心情,继续吃饭。 裴不知咽了两口汤压惊,瞥了贺兰鸦一眼才朝贺绛问:“小九,看起来你跟小殿下关系不错?处的跟亲哥俩一样。” 希望不是他想的那样,这两人只是亲近的兄弟情。 否则他右手边这位就 梅淮安听着裴不知问的话,能听出这是有意在往兄弟情上引,他夹菜的时候看了对面的贺兰鸦一眼。 贺兰鸦手里捏着筷子但没夹菜,眉眼都沉了几分,也不避讳的正看着他。 梅淮安当然更不避讳,还稍加挑衅的回视过去! 耳边就听贺绛回裴七—— “关系是亲近,但跟亲哥俩不是一种亲近,是七哥你应该明白啊,我不好意思说。” 梅淮安:“!!” 这么直白吗? 贺绛拿着筷子用两只小臂捂脸,面上是猛男娇羞。 实际正遮着脸透过小臂给梅淮安使眼色,让人配合他也表现的‘娇羞’点,否则怕他哥不信啊。 “” 梅淮安牙齿咬的咯吱响,拳头都攥紧了。 “你说什么呢?”裴不知诧异的问,问完转了眸子去瞥贺兰鸦,干笑两声,“小九现在也会开玩笑了,长大了。” “我可没开玩笑啊,我跟梅淮安已经眉来眼去有好几个月——唔唔!” 贺绛嘴上突然被人怼来一只猪骨头,磕的牙疼! 他转头看人,挑眉不满的唔唔两声:“你干什么?” 梅淮安一手拧着贺绛耳朵,一手拿骨头死死抵在他嘴上,实在忍不住了咬牙警告:“吃饭就吃饭,你可以少说些话!” 还嫌今天不够乱,场面不够窒息吗! “” 贺兰鸦掀起眼皮看了一眼,视线落在梅淮安摸贺绛耳朵的几根手指上。 放在桌下的掌心逐渐收紧,眸色也愈发寒凉。 他面上倒是不见怒气,只薄唇轻启的问贺绛:“你们眉来眼去,几个月?” 是真,是假。 裴不知也跟着转头看贺绛他俩,表情一言难尽。 他前不久才听哥哥说已经跟小太子互相倾心了。 今天又听弟弟说什么眉来眼去好几个月! 这小太子在渭北够忙的啊,竟然辗转在两兄弟之间?? 这三个人玩的也太花哨了! 裴不知低头喝了口汤,压压惊。 梅淮安听见贺兰鸦的嗓音出现,顿时心口一震:“他胡说的!” “谁胡说了!”贺绛一听他哥终于搭茬了,瞬间来劲儿,“淮安别害羞啊,我跟你保证过,坦白的事儿你放心交给我,嘘,你别说话。” 他暗示梅淮安不要管,说好了要陪他演戏的绝不能反悔! “” 梅淮安松开手,回身坐正。 事已至此就由着贺绛闹,无所谓了! 贺绛壮着胆子看向他哥,语气扭扭捏捏含羞带臊:“是啊,已经有好几个月了。” 这话听着像姑娘跟家长坦白自己有好几个月身孕似的! 贺兰鸦把目光平移到对面那人身上,问:“真的?” 梅淮安舔了舔唇正要说话,贺绛再次截下话头—— “哥你别问他,我俩这关系一直都没想好怎么跟你说哎,今天既然被你跟裴七哥看出来了,也就不瞒着你俩了。” “我跟他”贺绛转头看梅淮安,慢慢伸手摸到梅淮安手背上,“已经决定在一起了,两情相悦。” 两手在饭桌上交叠着,显眼而刺眼。 “” “你们都看着我干什么,夹菜啊,吃。” 梅淮安说。 几乎是他话音落下的瞬间—— 贺兰鸦额头青筋暴动,手里筷子直接就砸出来了! “砰!” 就砸在贺绛覆盖在他手背上的手掌附近,要不是亲胞弟,这筷子能直接从手背上方穿透进去! 小小内阁里的气氛瞬间就变了,如坠冰窖! 裴不知猛地站起来,伸出手臂挡在贺兰鸦面前,冷脸朝贺绛说:“你们先走。” 贺绛脸上的嬉笑瞬间就收起来了。 当着那边两人的面,他站起来把手臂揽在梅淮安肩上往怀里一带,目色沉沉:“我们要是不走呢。” 是挑衅,是传达我非要跟梅淮安在一起! “贺,绛。”贺兰鸦一字一句的喊。 “兄长为什么生气,就因为我没按照你规划好的路线娶妻生子,而是喜欢上一个男人?我已经二十五岁了,我认为我有权利决定自己喜欢谁。” 贺绛胸膛起伏不平,眼眶有些红的转头看人。 “裴七哥,我想自己选择中意的人,有错吗?” “” 你没错。 可你不能跟你哥抢人。 裴不知太阳穴也跟着胀痛了,他稳了稳心神:“小九,你哥没有想插手你的事,只是你喜欢的人” 他看向被贺绛揽在怀里,沉默不语的梅淮安。 贺绛挑眉,摆明了今天就要跟他哥干到底:“我喜欢的人怎么了?他是储君我还是将军呢,我能为他开疆拓土,鞠躬尽瘁,更何况他也喜欢我,我们天赐良缘天生一对!” 天赐良缘,天生一对。 那我算什么。 贺兰鸦从未经历过这种事情,他甚至不知道梅淮安是什么时候跟贺绛 他需要个解释。 需要那边正被他胞弟揽在怀里的人,给个解释! 第425章 你不介意多杀一个姓梅的,想必也不介意让我死个明白? 贺兰鸦看着梅淮安,梅淮安也看着贺兰鸦。 一个坐在桌子那边,一个被人揽在怀里后脑贴在旁人腰侧。 贺兰鸦脸上冷到极致,语气却隐隐带着颤音:“告诉我这不是真的,不论你们有什么目的,都可以直说。” “是真是假重要吗,原来佛君也知道有话得直说。” 反正已经闹到这个场面了,梅淮安索性豁出去帮贺绛一回。 不等贺兰鸦说话,他仰头看着贺绛已经泛红的眼眶,说:“我们就是两情相悦决定在一起了,你能怎么着?” “什么时候开始的?”贺兰鸦问。 贺绛没反应过来,愣愣顺着编:“好好几个月了,反正已经很久了!” “四个月前。”梅淮安直接帮他把谎说圆了,“试练的时候他追了我几天,那时候就觉得棋逢对手挺有意思,不过是在去辽东的路上,我们睡在一个船舱里才正式在一起的。” 有头有尾,言之凿凿。 他最后一句话说完,伸胳膊圈住贺绛的腰。 贺绛自然不拒绝,只是没这么抱过人有些别扭,动作多少有些哥俩好的意思,只知道把人往怀里按。 两人贴在一起跟双生子似的,看着确实够亲近。 “” 裴不知都傻眼了,喃喃说:“梅淮安你够忙的,来了渭北左拥右抱啊。” “什么左拥右抱?”贺绛挑眉,但也没有深想,“反正我们已经决定在一起了,谁都别想阻拦!” “” 贺兰鸦脑海中有根名为理智的线,猝不及防就断了。 他看着那边两人贴近的动作,眼前逐渐发黑:“那你,跟我是” “什么?”贺绛愣了一下,没听明白。 只有梅淮安跟裴不知知道,这话是问谁的。 梅淮安有些惊讶,贺兰鸦可能是真气糊涂了。 否则怎么会在贺绛和裴不知面前问出这样的话,这算是表明了跟自己之间存在着 顿了顿,他冷漠回答:“消遣,玩玩而已。” 你们连皇位的人选都能玩,我为什么不能玩你一个人。 反正场面已经够难看了,也不怕更难看一点。 贺兰鸦听了‘玩玩而已’四个字,眸色瞬间就愣了。 梅淮安知道这四个字很伤人,毕竟他自己心里也不好过。 可是那又怎么样。 比起这些时日自己被人转着圈的戏耍,连梅氏大祸的真相都迟迟被人隐瞒贺兰鸦这点情殇算什么? 互相伤害嘛,来啊! 内阁里陷入死寂。 贺兰鸦脸上的怒气逐渐散了,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裴不知脸上的怒气要更明显些,他眉眼阴鸷的盯着梅淮安:“你把你的话再说一遍,嗯?” 什么叫消遣,什么叫玩玩而已。 梅淮安笑着回他,只是笑意不达眼底:“就是你听见的那样,玩玩而已,打发时间。” 他在激怒裴不知。 裴不知果然瞬间就变了脸色:“贺兰鸦心慈手软偏要弥补你梅氏,可我裴七未必有多少善心!” “小太子,你最好适可而止。” “你终于把这些事摆到明面上说了,既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 梅淮安把胳膊收回来将贺绛推开一些,站起身往裴不知面前走近。 “裴君的威名我自然知晓,你不介意多杀一个姓梅的,想必也不介意让我死个明白?” 真相到底是什么,这两人曾经做了什么? 他想知道,他很想知道。 贺绛看着这一幕直接傻眼了:“你们到底在说什么?七哥,什么弥补?” 没人理会他。 裴不知猛地出手掀起桌布,桌上的饭菜顿时被抛出去撒了一地! “砰!” 刺耳响声瞬间惊动了外面的侍卫,鹰爪带人几乎是跑着进来的! “佛君!” 贺兰鸦坐在椅子上没有动作,只抬眼看人:“出去。” “是。” 鹰爪挥挥手,把两边闻声赶来的侍卫们都撤出去。 外面宴堂里的将军们早就离开了,此刻这间大殿就只剩内阁里的四个人。 梅淮安往后闪身,躲开了从他腰侧飞过的碗碟菜盘。 桌面瞬间就空了,他笑了笑干脆抬腿坐在桌子上:“淮安一直知道裴君是个爽快人,说话做事从不屑遮掩什么,是么?” “梅淮安,你当真不怕死?” 裴不知看着他,眸底翻涌的森然十分骇人。 梅淮安被这样充斥杀意的眸子盯着,竟然也没有生出一丝惧意。 事到如今他只想知道真相,不惜任何代价。 “我自然怕死,只是比起怕死”他转头看贺兰鸦,嗓音沉沉,“我更怕一辈子都活在谎言和欺瞒里,我受够了。” 从来到异世的那天起,他就被贺兰鸦的谎言连番摆布,一直都活在被操控的境况里。 这让一个在现代无拘无束的人怎么接受?他一直都在伏低做小的忍耐着。 就如燕凉竹说的那样,不好的日子总会过去的,只要找个地方立足就能有新的开始。 梅淮安吃了这碗鸡汤,心底也是这么鼓励自己的。 他原谅了贺兰鸦一次又一次,甚至都爱屋及乌的快要原谅裴不知了。 可却突然得知—— 这两人还有事瞒着他。 还是关于梅氏亡国之祸的大事! 梅淮安的神经早已经绷到极致,并且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就崩溃了。 他从早上得知这个消息的瞬间,脑子如同被重锤砸了一直懵到现在,此刻才终于回过味儿来。 这就等于是—— 他接下来的人生里不管得到了什么,都是源于这两人近乎施舍般的弥补啊! 他能顺利占下燕西是弥补,因为这两人不要。 他重回皇位也是弥补,因为这两人不要。 他能活着建功立业也是弥补,因为这两人饶他一命把皇位让了! 让了,弥补。 说白了不就是施舍吗? 他凭什么要接受别人的施舍过完下半辈子,只为成全这两人想弥补梅氏的心? 这种日子,不如不过! 梅淮安坐在桌上,来异世这么久头一次感到这么轻松。 他看着这两个人,笑着说:“不如这样,皇位我也不稀罕了,我不接受你们的弥补,你们就按照原来的计划去做,玉玺我双手奉上。” “裴不知,你不是想让他当皇帝吗,那就继续你的计划,别手软,更别停下来。” “” “呵。”裴不知低笑一声。 下一瞬突然掐住梅淮安的脖颈往后压! 直把人掐着脖子按倒在桌面上,手背青筋用力到爆起! 看着掌下没有一丝反抗架势的梅氏储君,他冷笑一声:“小太子?你当我裴七不敢么!” 第426章 弟弟嘛,总归抢不过哥哥 【本章加更来自读者[子燚],感谢子燚宝贝打赏的大神认证,加更奉上!】 —— “七哥!” 贺绛猛地往桌边扑,伸手去抓裴不知的手腕想叫他放开。 但刚靠近就被裴不知用另一只手猛力推开了! 裴不知吼他:“看不下去就滚!” “七哥,七哥你不能”贺绛吓得脸色发白,指尖都扣住裴七推在他肩头的这只手,“哥!你快拦着啊。” “你要眼睁睁看着他被掐死吗!” “” 梅淮安被掐着脖子几欲窒息,此刻就按在贺兰鸦眼皮子底下,贺兰鸦却没有第一时间把人从裴七的掌下救出来。 他只是伸手摸了摸梅淮安的脸颊,从颧骨摸到眼尾。 少年由于猛地被人掐住脖子呼吸不畅,此刻脸颊憋红且眼眶已经湿润,看起来十分可怜。 贺兰鸦垂眼看着这张脸庞,贺绛求的声音越大,他的眸色就愈发冰冷。 梅淮安在脑子迷迷糊糊之际,似乎听见一道熟悉却又不太熟悉的嗓音。 “是不是只要我当皇帝,就能把你囚在身边不叫任何人染指,淮安?” 贺兰鸦看着快要窒息的这张脸,说话时嗓音很轻。 “哥?!” 贺绛猛地瞪大眼睛。 可裴不知却笑出声来,语气透着跟好友同样的疯狂:“兰鸦,总归你不算太傻!” 弥补什么,补救什么? 一鼓作气直夺四州,届时想要什么得不到? “就算这小太子再硬气,等被你扣上锁链绑在床头他又能翻出什么浪?你有什么不敢的,分明易如反掌!” 其实这话裴不知早就想说了,只是从前不敢。 如今贺兰鸦自己有了这个觉悟,他自然双手双脚的赞成! 贺绛站在桌边眸子都直了,忍不住后退两步。 听了这么多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可他依旧不敢置信! “哥,难道你对梅淮安” 贺兰鸦用指尖蹭了蹭少年已经不太清醒的眉眼,抬头看贺绛:“阿九长大了?” 贺绛看着兄长清冷俊美的熟悉脸庞,正下意识要点头。 就瞧见—— 他家无欲无求的兄长伸手把裴七的手腕挪开,在桌上那人终于能剧烈呼吸的时候 对着正微张的唇吻过去了。 躺在桌上的人愣了一下似是要挣扎,但双手直接被他家兄长用不容抗拒的力度,拿右臂强压到头顶! “” 没看错。 兄长确实当着他的面,俯身强吻了梅淮安! 贺绛宛如遭雷劈一样,大脑瞬间空白。 裴不知则是收回手整理衣襟,转开眼看着贺绛脸上震惊的表情,唇角带笑。 弟弟嘛,总归抢不过哥哥。 “呃!” 梅淮安此刻除了用力呼吸什么都做不到,这个吻一点都不温柔,虽然没有深入但唇瓣被咬的生疼。 不过这点疼,根本抵不过被人当众亲吻带给他的震惊! 直到两人唇齿间同时尝到血锈味儿,吻来的人才撤开距离。 其实这个吻的时间并不长,毕竟只是某人在宣示主权 贺兰鸦的手还掐在梅淮安下巴上,殷红的唇下染着血丝,抬头看贺绛。 冷冽语气里透着来自兄长的慈爱,认真教导胞弟—— “就算阿九长大了,也不可以。” “” 贺绛已经傻了,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贺兰鸦把右手肘支在梅淮安脑袋一侧,像是逗弄自己养的小宠一般,素白指尖勾着少年乌黑的发缕转了转。 语气很平静,也很舒心。 “因为他是我的。” “谁都不可以,只能是我的。” “!” 梅淮安瞪大眼睛猛地翻身而起,用手背狠狠蹭了把唇。 脸上表情跟贺绛被雷劈了似的同出一辙! 他后退到贺绛身边,抬手攥住贺绛的胳膊握紧:“这人” 这人不是你哥。 只是他的话还没说出来,就又听见一声刺耳响动! “砰!” 是裴不知突然踢过来一只茶盏,碎片就炸在贺绛的靴子前面! 裴不知说:“把他的手从你胳膊上挪开,这会儿知道了还学不会避嫌,用七哥教教你么?” “什么教什么”贺绛还傻着。 “你跟我过来,七哥仔细教教你。” 裴不知站起身勾住贺绛肩膀,直接把人往外面带。 路过梅淮安的时候上下打量一眼,留了句:“小太子,你的好日子似乎要到头了,敢玩儿这兄弟俩,够本事。” 你的好日子也要到头了。 梅淮安在心里回他,面无表情的看着贺绛跟木头人一样,被裴不知拖了出去。 内阁里从四个人变成两个人,满地饭菜狼藉。 梅淮安站在桌前,看着正对面冷冷清清坐在太师椅上的人,还是觉得这张清俊的脸看起来不太真实。 他问:“现在能告诉我真相了,即将坐上皇位的佛君大人?” 贺兰鸦没说话,只朝他勾了勾手指。 一身华紫色长衫穿的清贵端庄,可衬着僧人的外表与此刻彻底无畏的眸子隐隐透出一股邪气。 梅淮安思索着在异世里被鬼上身的可能性有多大,片刻后,压制着心底莫名其妙产生的惧意,抬步走了过去。 他并不知道配合贺绛演一场戏,会让人疯成这样。 毕竟贺兰鸦在任何人面前都是端庄沉稳的,从没有做过一件出格的事。 总之似乎一切都结束了。 梅氏不能复国,因为金昭新帝即将是贺兰鸦。 那梅淮安这个落魄太子又该何去何从? 有可能真会像裴不知说的那样,被人用锁链绑在床头,再也掀不起什么浪花。 他一步步走到贺兰鸦面前,正要追问的时候—— 就听这人好像又被鬼上身了! “坐到我腿上。”贺兰鸦歪着脑袋看他,说这种话的时候嗓音依旧认真,“一个吻换一个问题,平等交易。” “” 尽管没什么恋爱经验,可他也知道接吻这种事要在彼此欢愉的情况下,自然而然的发生。 不是被人掐着脖子当众按在桌上吻,也不是被当做回答问题的条件提出来。 从前躲避都来不及的人,却在闹掰的时候开始强吻加诱吻? 这算什么。 梅淮安眸色复杂的望着他。 “已经到这个地步了,你这样有意思吗?” 这很没意思,并且,梅淮安现在不想接吻! 可贺兰鸦却用指尖摩挲着椅子扶手,气定神闲的回了句—— “这算是一个问题?可你还没吻我,我不能回答你。” 第427章 这异世还是个巫师斗法的玄幻魔法世界? “” 侧坐到腿上太娘了,梅淮安选择爷们儿点的姿势。 墨绿色衣衫被长腿掀起在空中飘过,最后搭在华紫色的长衫上,混叠在一起。 他跨坐到贺兰鸦大腿上,后背抵着桌沿,两条长而直的腿伸展着踩到太师椅侧后方。 无比暧昧的姿势,气氛却不怎么暧昧。 这似乎是两人之前为数不多的亲密里,常用的坐姿。 梅淮安想起了什么画面有些别扭,但此刻心思也不在那些事上。 贺兰鸦两手随意搭在太师椅的扶手上,并没有触碰腿上的人,后背靠在椅背里,面容有些疲惫。 梅淮安打量着眼前人略显疲倦的神色,从瞳孔倒影里能瞧见自己的表情也差不多。 两人之间掺杂着复杂的外在因素,导致一个追究真相,一个苦于隐瞒,双方都疲惫不堪。 臀部接触大腿,双方体温都能透过衣料传达给彼此。 梅淮安伸手攥了些华紫色的衣襟,动作没怎么拖泥带水。 他前倾俯身,在对方微凉的唇上落下一枚浅吻。 气氛不对就没心情吻的太久,唇瓣一触即分。 贺兰鸦垂着眼皮等人靠近,熟悉气息覆盖过来的时候,不久前震荡不安的心才稍稍安稳了些。 情况似乎没有那么糟。 至少此时此刻,眼前人还在这里,还会坐在他怀里主动吻过来。 “可以说了?” 梅淮安嗓音很低,唇上痒痒,但他克制着想舔唇的动作。 毕竟离得近,他此刻舔唇会被人看见 椅子和饭桌之间的空隙并不宽阔,他后背靠在桌沿上,胸膛离对方的胸膛不过三拳距离。 离得这样近,连彼此的呼吸声都能听见。 贺兰鸦抬起一只手臂支在额角,手肘压在椅子扶手上侧头看人:“你想知道什么。” “你跟裴不知到底做过什么事?梅氏兵败之祸,难道你们两个才是幕后黑手?”梅淮安问。 坐在人大腿上交谈对话,别扭且奇怪,但此刻也顾不得了。 预感到即将要得知真相,他胸膛里的心脏跳快了些! 周围一片安静之际,就听对面的人沉默片刻后,抬眼说:“这是两个问题。” “?” 靠。 “人还真能说变就变”梅淮安嘟囔一声。 他不磨叽的抬手勾了贺兰鸦下巴,对准了直接侧头亲过去。 亲的敷衍极了,正要一触即分的时候—— 后腰落来一只掌心施力压了压,不叫他离开! 梅淮安就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了,也没纠结太久。 他叹息一声再度贴上唇瓣,熟练的撬开牙关,直把这个吻加深许多! 虽然不是第一次亲吻,但贺兰鸦的呼吸也瞬间就被撩拨乱了。 克制着没有回应,只任由少年亲吻他。 两人胸膛靠的越来越近,梅淮安后腰已经远离了桌沿,整个人完全贴到贺兰鸦怀里了。 贺兰鸦放在他后背的手没收走,似是犹豫一瞬才力度很轻的,圈住他的腰身,掌心放在他后背上轻轻摩挲着。 莲子清甜的味道泛着清香,逐渐在唇齿间蔓延。 虽说那甜汤梅淮安一口都没喝,但他这会儿尝到了。 “唔。” 两个人呼吸都乱了,嗓音也是同样的低哑。 舌尖被逐渐动情的人不小心咬了一口,梅淮安疼的皱眉抗议。 “你怎么又咬我,刚才都见血了。” “那是我的血。”贺兰鸦喘息着回。 “” 梅淮安不想回忆之前那个吻自己有没有把人咬伤,一想起亲吻的时候被贺绛他们围观了,这会儿脸皮还能烧起来。 不是羞赧,只是正常人都有的羞耻感。 吻了两次,得回答两个问题。 贺兰鸦不想看着对方的眼睛说话,于是就伸手把人往怀里带, 手掌贴在怀中人的脑后压了压,示意人把脸庞搁在他的肩上。 就是想抱抱,再抱抱,多抱抱。 耳侧有温热的呼吸浸透,少年鼻尖就浅浅戳在他颈侧,隐约还有睫毛扫过的微痒感。 怀里的人很安静也很顺服,对于此刻的拥抱没有挣扎。 这就足够了。 “祭灵咒阵。”贺兰鸦说。 他嗓音里带着些不愿回忆的抗拒感,但还是在此刻鼓起勇气,把这四个字说了出来。 “什么是祭灵咒阵?” 这人一次就只说四个字,梅淮安忍不住追问。 “” 贺兰鸦垂眼看他。 一个吻换一个问题。 梅淮安认命的闭了闭眼睛,抬手把人侧脸掰过来仰头再亲一次。 这回没什么耐心亲的很粗鲁,可分开时却突兀的溢出吻声! 这动静让两人都愣了,紧跟着贺兰鸦的眸色 明显暗了下来。 梅淮安抿了抿唇一句话都没说,下意识回到刚才的位置把脸埋进人肩窝里藏起来,不是故意的。 他竖着耳朵准备好了听回答。 感受着肩窝里的温热感,贺兰鸦眸底泛起浓重的留恋与不舍。 就因着这份舍不得,他把话说的很慢,一向没什么情绪的嗓音听起来有些漫不经心。 “祭灵咒阵是个恶毒诅咒的阵法,开启阵法需要以生灵祭祀,牛羊过百,再加四十一个活人。” 拿活人祭祀! 梅淮安后背一凉,浑身肌肉都僵了。 贺兰鸦猜到他心中所想,安抚的抚摸着后背解释:“那四十一人都是穷凶极恶的悍匪,原也是要处死的,裴七不伤无辜。” “” 梅淮安一句话都没说,省得再说出问句。 不过听了这话心底稍稍踏实些,身子又逐渐放松下来。 贺兰鸦这才接着说—— “草原有个巫师名叫萨妲,她告诉裴七只要开启阵法就能削弱梅氏国运,让我们有可乘之机,能叫这天下换个主子。” “” 好邪乎啊。 梅淮安垂眼听着,心说 岭南肯定不知道世间还有这样的阵法,否则早就去辽东抢巫师了,还兴师动众打什么仗。 不费一兵一卒就能削弱国运,这可比原子弹的威力都大。 “开启阵法用了我和裴七的血,阵法是在去年旦月之夜完成的,就此” 第428章 我纯洁正直的很,才不是你们这种道貌岸然的老禽兽! 旦月之夜就是十二月的最后一天。 当时裴七在阵法开启后才来信告知贺兰鸦,于是,两人就在去年一月初的时候断交了。 直到梅淮安去辽东王帐的时候,贺兰鸦才又跟裴七有来往。 贺兰鸦深吸一口气,顿了顿继续说—— “阵法完成后,同年五月岭南突临海灾,溺亡数十万百姓,七月岭南暴起发兵攻梅,随后梅氏就真的败了,败的蹊跷。” “再到如今天下大乱,这一切的恶果兴许都是那场阵法的缘故。” “” “这全都是阵法导致的?” 真相竟然是这样。 梅淮安有些愣怔且不敢置信。 敢情这异世还是个巫师斗法的玄幻魔法世界?! 他从贺兰鸦怀里退出来,问的严肃又急迫:“——你能不能叫我见见那个巫师?” “她” 贺兰鸦原本已经下意识要回答了,但又想起什么,抿唇闭嘴。 “?” 他正疑惑,就看对方抬手往唇上点了点—— “吻过,再问。” 靠! 梅淮安眼尾上挑的看着他,用手指在贺兰鸦脸颊上划过,直至唇角。 “佛君有必要如此急色吗,你都要听裴七的话把我锁在床上了,黑夜漫漫,要多少个亲吻得不到?” “哪怕更过分的”他扯了扯唇,语气陡然讥讽:“你也不是没想过。” “” 贺兰鸦沉默片刻,突然敛眸反问一句:“你呢?” “我什么。”梅淮安被盯的不自在,正想收回手却突然被人攥住了! 贺兰鸦紧攥着他的手低头凑近些,在他耳边问:“——你想过吗?” 那些更过分的事。 “” 梅淮安呼吸一窒,下意识否认:“当然没有!我纯洁正直的很,才不是你们这种道貌岸然的老禽兽!” 更过分的事是那种事? 这秃驴想过? 怎么想的? 那是上还是下啊。 梅淮安一股热血直冲颅顶,瞬间感觉脑子都要炸了。 表面冷冷清清的人竟然会在背地里玩意淫那一套! “” 道貌岸然的老禽兽。 梅淮安说的话贺兰鸦又当真了,毕竟他也曾这样骂过自己。 他眸底飞快闪过一抹愧疚,点了点头,把握着对方掌心的手松开了。 两人虽然贴的很近,但明显气氛并不旖旎。 周围太安静,又刚聊过那些话题,很别扭。 梅淮安坐在这人腿上有些喘不过气,打算速战速决。 “是不是亲一次你就如实回答一次?” 对方愣了一下,点点头。 “行,等我把所有隐情都知道了就任你处置,反正我也没有别的选择,你快说。” “” 怀中人明显不耐烦的模样,让贺兰鸦原本黯淡的眸色里多了些怅然:“你我,果真回不去了。” “你这话可真有意思,凭什么你欺我瞒我,我还要待你一如往常?”梅淮安故意刺他,“还摆那种恶毒的阵法诅咒梅氏对了,那巫师现在在哪儿?” 敢摆那么恶毒的阵法,应该已经遭天谴了! 贺兰鸦垂眼看着对方随意搭在侧边腿上的手,如愿回答:“草原。” “人就在草原?”梅淮安若有所思的说,“我想见见她。” 巫师是神人还是凡人,见一面不就知道了。 “我已经叫裴七派人去接了。” “” “除了这个阵法之外,你还有没有做过其他对不起梅氏的事?”梅淮安认真问他,“说实话。” 贺兰鸦的眸色漆黑如墨,思索片刻,迎着对方的目光点了点头。 “!” 果然还有! 他就说单一个阵法怎么会叫这人顾忌至此! 梅淮安一瞬间把指甲都掐进这人手背里了,气噎的问:“还有什么事!你今天索性全告诉我,咱们往后便——” “四年前,先皇送来的封银有两万三千两,被我州郡的官员贪了三千两,此事我没有报与先皇知晓,有愧皇恩。” 当时查出封银被贪一案时,已经距离收到封银那日有大半年了。 贺兰鸦当时事忙,想到贪银的郡官已经被治罪,便没有往上报。 按理说此事是该叫先皇知晓的,那郡官也该押到中州去治罪。 “” 算不得什么大事,毕竟四州本来就只收禄不交权。 梅淮安舔了舔后槽牙,又问:“除了这些呢?” 贺兰鸦摇了摇头,没有了。 “没了?” 梅淮安有些不信。 毕竟按贺兰鸦苦苦隐瞒的程度来说,怎么可能只有一场不知真假的巫师阵法? “那姓裴的有没有做残害中州的事?” “也没有。”贺兰鸦回答的很果断。 “想都不想就回答,你是在替他遮掩?”梅淮安不悦皱眉,用指甲掐贺兰鸦的手指。 这人手背上已经有三四个月牙状的破皮血印了,都是被他刚才激动问话时没留神掐伤的。 贺兰鸦手指都没挪一下,任由他掐:“没有替他遮掩,辽东的人一向不往中州去,因我曾被捉去中州关押就为此事,裴七厌恶中州的人,连中州商队都不许踏入他辽东地界。” 所以,裴不知根本就没有机会掺合中州的任何事。 “他唯一害过你们就是隔山望江的叫人摆阵,如今也知道错了。” “他知道错了?”梅淮安嗤笑一声,扬起下巴把脖颈凑到人眼下,“好一个知道错了,他分明恨不得掐死我!” 纤长的脖颈上被裴七留了几根指印,指印已经浅浅发红。 梅淮安正要收起下巴就脖颈一热,这人突然低头在他喉结附近亲了亲! “呃?”他嗓音都抖了,“哎你干什么呃。” 对方的呼吸太热,脖子痒痒。 “疼么。”贺兰鸦问,叹了口气,“方才你与阿九那般胡闹,你又说那些话七哥与我都是气急了,他才会” 裴七本就不是个冷静自持的脾性,更何况事关他唯一的好兄弟。 听见自己素来珍重的好友被一个小混账当成消遣,还什么只是玩玩而已。 老子把人押走关了六年,如今儿子又跑来渭北戏弄人。 怎么着,你梅氏有什么了不起的敢反复上门欺负人? 裴七想到这些当然生气,那会儿真就恨不得掐死梅淮安这死小子! 第429章 我们倾尽一切,只是想赎罪! 贺兰鸦没有及时出手把人救下来,是因为当时在思索今天贺绛突然在饭桌上闹的这一通,到底为什么。 气过之后,也就瞧出这两人根本不是什么眉来眼去的关系,看着不像。 至于他知道这两人是假的还强吻梅淮安,只是想让贺绛明白—— 这种玩笑不能开。 无论贺绛想达到什么目的,都不可以拿这个人做文章。 假的也不行。 “疼倒是不疼,你给他使眼色之后他手劲儿就松了。” 梅淮安不想承认这一点,但要真是下死手,以裴不知的手力他脖子早就断了,活不到贺绛说完那几句。 “对不起。” 贺兰鸦眸色愧疚的看着眼前人,道歉无比诚恳。 “别装了,你说的话我都记得。”梅淮安不耐的拍开这人揉他脖颈指痕的手,“你说你要当皇帝,还说要把我锁起来。” “你跟姓裴的一唱一和还真是好谋算,准备什么时候实施计划?” “记得把锁链弄长点儿,我吃完饭喜欢散步。” “” 贺兰鸦听人半句不提阵法只计较这些胡言乱语,一时间心底更愧疚了:“都是我胡说的,不要当真。” 他怎么舍得。 不久前说的都是嫉妒上头的气话,他不能当皇帝。 也更不可能把眼前人永远囚禁在身侧,那不是君子所为。 更何况—— 他喜欢的是怀中人在风中荡起的马尾,在校场擂台上踢响锣鼓的英姿。 还有骑在马背上肆意张扬的笑,以及在阳光下能让他感到活力盛放的少年意气! 断断不能如裴七说的那样,只囚困于床榻间。 贺兰鸦珍重眼前人都来不及,又怎么会残忍抹去少年的意气风发,困成禁脔? 他舍不得,一丝一毫都舍不得。 他的淮安是能翻江倒海的龙,绝不是趴在床榻间的郁郁肉虫。 “都是你胡说的?” “嗯。” “” 该问的话都问完了,梅淮安坐在贺兰鸦腿上陷入沉思。 这么说来,其实也没他想的那么严重,还以为梅氏兵败是这两人插手了,原来只是个阵法。 梅淮安来自现代,并不相信什么阵法真能有翻江倒海的本事,连海啸都能引来? 要是有这样的神人,皇位根本轮不着梅氏来坐! 所以 裴不知的操作跟‘画个圈圈诅咒你’有什么区别? 可让梅淮安想不通的是,贺兰鸦一向沉稳聪慧,怎么会相信那阵法有用啊? 他抬头看着眼前人,试探着问:“哎,你真觉得这世间有神仙?” “佛家讲灵,言曰万物都有灵气,能修成精怪自然也能成仙。”贺兰鸦说着说着就见眼前人用奇怪眼神看他,语气便也开始不确定了,“应当是有的。” 而梅淮安听见‘佛家’这两个字,就明白贺兰鸦为什么会信了。 试想一下,六七岁的孩子就被关进中州寺庙里,先不说这些年抄了多少经书,听了多少佛堂。 只说那庙里来来往往的信男信女们,全都毕恭毕敬的给神灵供奉香火一事,就足以叫小和尚自小受到荼毒! 贺兰鸦被人用奇怪眼神打量着,有些紧张的拧眉问:“淮安,怎么了?” “啧,有句老话说得好——”梅淮安摇了摇头,顺手往贺兰鸦下巴勾了一把,“封建迷信害死人呐。” “” “淮安!” 短暂挑动下巴的碰触,也叫贺兰鸦心神一震。 他伸手把怀里人圈着腰抱紧,胸膛贴着胸膛,彼此温热的呼吸都能听见。 “干什么?你别抱我!真相还没查清楚呢,万一这真是个魔法世界” 梅淮安没说下去,因为贺兰鸦呼吸在抖。 他没见过此刻的贺兰鸦,他被抱的很紧,似是要将他融进另一具骨血中! 贺兰鸦扣在他背后的手抖,嗓音也抖:“对不起,过去的事我没办法重来,造成如今的恶果也都是我咎由自取,原本想在佛堂念一辈子往生经,向被阵法害死的数万生灵赎罪。” “你看到过的,佛堂外悬挂的白魂幡” “可是那日你走进佛堂,你同我说你要得天下,你说你一定能扭转乾坤!” 佛堂。 梅淮安被人紧紧拥抱着,也想到那一夜跟人同坐在佛堂里,共同探讨四州局势的场面。 当时他以为自己找到盟友了,贺兰鸦也是心怀百姓的有志君主。 只是没想到,原来从一开始就是弥补 “我看着当日拥有雄心壮志的你,梅氏皇储,以为有了赎罪的机会可以弥补局面解脱自己,便也跟着欢喜。” “” 其实有些话如果说开了,便能体会到彼此的不易。 梅淮安在心里念叨 如果阵法是假的,那这一年来贺兰鸦的惴惴不安,不都是冤了他自己? 贺兰鸦突然将手臂收紧了些,语调艰涩:“我舍不得你。” “!” 梅淮安竖着耳朵听。 这种直白的情话,他没想过这辈子还能从贺兰鸦嘴里说出来。 “淮安,你别用那种眼神看我。”贺兰鸦下巴压在怀中人肩上,嗓音痛苦且无奈,“就是在廊下那种失望和厌恶的我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我已经在尽全力赎罪了。” 此刻的贺兰鸦是有生之年里,最慌乱无措的时候。 “帮你归位从来都不是弥补,更不是你想的施舍” “我和裴七这样的罪人哪里配施舍你什么,我们是在尽全力的赎罪,罪过太大了。” “我不是能为私情就抛开一切的君主,裴七也不是个为友人就能罔顾辽东兵将性命的暴君。” “我们倾尽一切,只是想赎罪。” 贺兰鸦嗓音很低,最后一句里的恳求太过明显—— “淮安,就当是你施舍我们一条活路,给我们个赎罪的机会,好不好?” 不要再闹了,也不要再说让出皇位这种话。 让给谁? 让给两个罪人么。 他们听见只会更愧疚,万死都难抵其罪! ———— 【本章加更来自读者[傅祈秋],感谢秋秋宝贝打赏的大神认证,加更奉上!】 第430章 只要他梅淮安是未来新帝,都没必要跟这两人翻脸! 贺兰鸦的嗓音很低,就响在他紧紧拥住的人耳边。 一番话说完,他整个人从里到外算是彻底被人剖析干净,再也没有半分隐瞒了。 也只有这样,才能叫今日冒险陪贺绛演戏的人彻底心安。 毕竟—— 借着跟贺绛演戏从而逼迫他彻底坦白,这才是怀中人来吃这顿饭的真正目的! 贺兰鸦被算计的心甘情愿,也不想再隐瞒下去了。 他屏住呼吸,视线落在满地狼藉的饭菜上,似是在等待着最后的审判。 内阁里陷入一段不长不短的寂静,他怀里的人终于开口了! “贺兰鸦。” “嗯。” 梅淮安眼眶泛热,唇瓣颤了颤说:“你能先把手松开些吗,我快喘不过气了。” 抱这么紧说话能不颤吗! “” 贺兰鸦把胳膊放松些,将人从怀里放出来:“很难受?不如喊个医师来瞧瞧。” “你还没力气大到能把我胸骨挤碎的程度。”梅淮安喘着气朝他笑,摇摇头,“没事。” “我是说裴七掐出来的伤。”贺兰鸦又侧头查看眼前人脖颈上的指印,看着比刚才更红了,“他竟下如此重的手。” “小伤,你不用管。” 梅淮安勾了勾唇,心说—— 装什么,起先你为了不跟我坦白这一切,可是眼睁睁看着他掐我的。 呼。 总的来说,今天这一仗打的还算漂亮,不枉他顺势利用贺绛闹这一遭。 他把脖子上这只手抓进掌心里,沉目发问:“你现在还有事瞒着我吗?想好了再回答。” “没有。”贺兰鸦认真摇头,“全部都告诉你了,再无隐瞒。” “那往后,你能保证不再跟我说一句假话吗?” “能。” “有事必须要跟我直说,不许再跟闷葫芦似的等我问了你才说。” “好。” “也不许再有任何事情瞒着我,就算是为我好的隐瞒都不要,比如中州兵找你说要恢复兵籍” “我再也不瞒你任何事了,淮安,我向你保证。” 贺兰鸦叹息一声,回握住对方的手。 他从来没想过,自己竟会被一个不满二十岁的少年拿捏至此。 “” 梅淮安盯着他的眼睛,眸色审视的跟人对视片刻,这才点头。 “我再相信你最后一次,往后你要是再敢瞒我” 就绝不会原谅了。 其实裴不知说的很好,把人用锁链扣起来绑在床头,这也是梅淮安一直以来的梦想。 假如面前这个人再骗他,他不介意叫梦想变成现实。 哪怕是鱼死网破! 贺兰鸦俯身把额头贴上眼前人的,两人鼻尖几乎相触:“从今天起,我不会再隐瞒你任何事,相信我。” “嗯。” “” 两人鼻尖触靠的太近,彼此气息都纠缠在一起。 唇瓣也靠的越来越近,越来越 “等等!” 梅淮安突然直起腰把人推开,语气严肃。 “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 “不管你说什么我都答应,只要你愿意待我跟从前一样。”贺兰鸦抿了抿唇,“你说,只是有一点” 关于摆下阵法的惩罚,该来的总会来。 贺兰鸦说:“那阵法是我授意裴七做的,当年我心性不熟过于轻狂,才会对梅氏——” “不是这个。”梅淮安抬手虚掩了他的唇,不叫人把这些话说出口,“哥哥,我饿了。” 刚才没吃两口桌子就叫姓裴的给掀了,他早上就啃了三个小饼,忙活一天,肚子真的好饿。 “你要说的很重要的事,是这个?” “对啊,我饿了不算重要的事吗?”梅淮安反问他。 “算。”贺兰鸦愣怔一瞬,哑然失笑,“我这就叫人去重新准备饭菜,做你爱吃的。” “嗯!” 梅淮安也朝他笑。 笑完正起身要从人腿上下来的时候,却又被圈着腰勾回去了! 他挪了挪臀再次坐好,状似不解的问:“还有什么事没说完?” “还有——”贺兰鸦犹豫再三才问出口,“关于阵法的事你一直都没提起,对此,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不问问,不安心。 “没怎么想,既然是过去的事那我们就不要再提了。”梅淮安笑的稍稍有些深意,语气却很轻松,“就像你说的,谁还没有个年少轻狂的时候?” “我原谅你们了,毕竟你们打算倾尽一切的赎罪,不是么?” “” 梅淮安对‘巫术诅咒’的看法是—— 不追究。 这个决定并不是出于什么私情结交,相反,他如今完全是站在中州主君立场上考虑的。 阵法,还不知道是真是假。 虽然大概率是假的,但他还没见过那位神人巫师,不好判定。 不过退一万步来说,就算阵法是真的 他也得给这两人一个赎罪的机会。 滔天大祸已经铸成,杀了他们也挽救不了什么,死去的人不会再复生。 倒不如利用他们两人现有的身份和权利,为百姓们做些实事。 比如 叫这两人交出所有兵权,此后一心一意为国谋利,为梅氏基业鞠躬尽瘁! 等平息西南祸患后,得先让活着的百姓们迎接太平年啊。 金昭国眼下百废待兴,梅淮安要是一心追究罪过把这两人杀了,那天下什么时候才能太平? 要知道,渭北和辽东的某些势力,一定要有这两人坐镇才能安分。 梅淮安如今追究到底的逼死这两人,只会叫辽渭两州的子民心生怨怼。 一旦子民心底有了怨怼,那他的帝位就永远坐不稳! 正如贺兰鸦所说—— 他不是个会为私情抛开百姓利益的君主,裴不知不是会为友情而罔顾兵将性命的暴君。 同理,梅淮安也不是个会因为私情而罔顾一切的人。 他考虑到自己未来会当上金昭新帝,那就不得不盘算五州统一这件事 假如他走上先帝的老路,领着兵马一郡一郡的去打,那等五州统一他少说都三十出头了。 而如今有两个现成的打工人,为什么不收? 怎么看他都得叫这两人活着,好能压榨他们的全部价值。 所以不管那阵法是真是假—— 只要他梅淮安是未来新帝,都没必要跟这两人翻脸! 第431章 余生道阻且长,幸而有伴 为帝之道,梅淮安似乎已经摸出些路数了。 转化资源为自己所用,才能壮大自身实力,以保他梅氏基业永无后患! 当然,这些打算没必要让眼前的情人知道。 而且贺兰鸦也未必不知道,只是双方都极有默契的不去深想。 梅淮安不深想眼前人是否有过要当皇帝的心,即便有又能怎样? 贺兰鸦也不深想眼前人是否真的原谅,不原谅又能如何? 不深想,才能让局势有更稳固的构建! ‘原谅’就好比两处河岸之间架起的桥梁,两边百姓都在等着过河,于是土岸便稳稳的居于两侧,互不摧毁。 这是对金昭国来说最好的局面,也是对天下百姓最有利的结果! 内阁里。 “我跟裴七商量过,等你归位后不管有任何罪罚我们都认,绝不反抗。” “我已经说了原谅,你又何必再来试探?放心。” “” 正如梅淮安猜想的一样,显然贺兰鸦也是盘算好了才敢跟他坦白阵法一事,几乎是吃准了他不会犯蠢的追究到底。 该死,又着了这秃驴的道! 贺兰鸦伸臂圈住少年储君的腰身,不,兴许过不了多久就要称呼为新帝了。 “你比我预估的要更理智些,淮安如今已经有了为君者的思量,是我小瞧你了。” “哥哥每一步谋划都精准到位,我自然也不能落后太多。”梅淮安抬眼朝他笑了笑,“你给个台阶,我便下了。” “淮安,委屈你,但这是最好的结果。” “这算什么委屈,为帝的委屈这才只是刚开始,对么?” 两人相视一笑。 梅淮安低头看着又被对方牵起的手,就听见—— “辽渭两州此后甘愿俯首称臣,为我金昭新帝担过一切烦忧,必不叫你再受委屈。” “好啊。”梅淮安笑着点头应他,“有你这句话,此后中州梅氏就能高枕无忧了。” 贺兰鸦望着眼前人,说不清此刻是什么感受。 大抵就像长久以来一直空着的罐子,突然被人倒满了蜂蜜,踏实而满足! “余生道阻且长,幸而有伴。” “与君共勉。” “” 午后阳光自窗外投进,将两人的身影映在地面上。 交握在一起的双手,拥吻不停的身影,许久许久才低语着分开。 得此同心人,风雨无惧。 出兵前的这个夜晚,众人各有各的忙。 贺绛躺在房顶上愣怔望着夜空,天才刚黑下来没多久,暂且还看不清月亮。 某个瞬间,就听底下墙边有人叫他。 “将军?”燕凉竹仰头喊,“将军你在上面吗?蒋副官说你在” 贺绛原本并不打算理会,愣了一下才分辨出是谁的声音。 他猛地坐起来俯身往下看:“你怎么过来了?” “我想让你帮我寄份文书,上次我们说好的。”燕凉竹仰头看他,又问,“将军怎么了?” 看起来一副没精打采的模样,这还是平日里的强盛将军吗? 贺绛听人关怀他,但白日里刚遭受过雷霆暴击,此刻也没心思想别的了。 “没什么,你要寄文书是,等我一下,我这就下来。” “” 另一边的浮生殿里。 鹰爪板着脸朝来人说话:“佛君和殿下有要事商议,吩咐过不许人打扰,还请裴君明日再来。” “——要事?”裴不知低头看看手里的信贴,这是岭南那边的求和信件,他刚收到的,“有什么要事比这个还重要?你赶紧去通报!” “属下只听佛君的吩咐做事,恕难从命。” 鹰爪说,还领着侍卫们把通往内殿的路拦的严严实实。 “” 裴不知朝远处内殿房屋方向,遥遥看了一眼。 分明天才刚黑下来没多久,屋里灯烛就已经灭了一半。 那俩人这么早就睡了? 听说吃完饭就一起进了内殿,这都一个多时辰了到现在还没出来。 “啧。” 裴不知回过味儿来笑的暧昧,转身走人。 只留了一句—— “明日清晨发兵,记得叫他俩起床。” “” 鹰爪默然不语,只当没听见。 ———— 竖日清晨。 大清早的内殿院落门口就响起一阵吵闹声。 “安哥!” “安哥你是不是在里面?你出来!” “安哥!” “你们别拽我,我有事找殿下!” “” “咿——” 朱红色的内寝窗户被人从里面推开。 梅淮安只穿着黑色里衣的身影出现在窗口,捂嘴打着哈欠,明显是刚睡醒的模样,头发都没束起来松散披在肩头。 面色红润细腻有光泽,眉眼都漂亮的不像话。 “哎。”他扯着慵懒的语调朝侍卫们喊,“别拦了叫他过来。” 话音刚落,屋里的另一人就从床榻起身,准备走到屏风后面穿戴衣裳。 只是走动过程里随意朝窗台瞥了一眼,面色陡然僵硬,扬手就丢过去一件衣裳。 贺兰鸦嗓音很低但语气是急的—— “你先把裤子穿上!” 这混账怎么敢大早上光屁股站在窗口,简直混账! 梅淮安转头不耐的看他一眼:“有窗台挡着呢外面又看不见,再说这里衣都能遮到大腿。” 贺兰鸦从人大腿外侧的吻痕上移开视线,深吸一口气:“穿。” “哦。” “砰!” 刚打开窗户又被人从里面关上了。 嘟囔的声音隐隐约约—— “昨晚扒的时候你可没这么正经,床上床下简直是两个人” “” 片刻后,窗户才再一次打开。 梅淮安用簪子随意把头发束在脑后,发缕乱糟糟的也不在意形象。 反正侍卫们都在院落门口站着,隔着二十多米呢。 这回打开窗户就瞧见红着眼眶站在廊下的二妞,眼底还带着怒气。 “你又闹什么?”梅淮安朝他招手,“这么早就过来叫我起床啊?” “安哥。” 二妞委委屈屈的喊了一声,眼睛没敢乱看就只瞧着出现在窗口的人。 “二叔叫我跟他待在后阵不叫我往中阵营里报名,他不叫我跟着你!” ———— 【作者的话: 接下来的剧情是开战重头戏,以及夫夫疯狂撒糖。 牛竹感情线和裴宋感情线不会有太多篇幅描述,甜甜都在番外里。 还要填的坑有—— 赈灾银丢失事件始末,国库被骗始末,梅氏兵败始末,梅淮安穿越原因始末欢迎补充。 最后,这本书已经九十万字了,超级感谢大家一路以来的支持,再次感谢!】 第432章 两只耳坠,你一个我一个 “二叔叫我跟他待在后阵不叫我往中阵营里报名,他不叫我跟着你!” 二妞趴在窗台上抠着单侧窗板,满脸都写着郁闷。 他为中州兵改军籍的事儿忙前忙后可操心了,这回可好,中州兵们都如愿以偿,他却没机会跟在安哥身边一起战斗! 二妞有种被所有人抛下的感觉,他不想跟在二叔身边喝茶看地图啊。 二叔昨夜还絮絮叨叨的给他安排军务,说是只要他乖乖听话待在后阵里,就把万斤粮仓分给他看顾 原本二妞还没怎么坚定要来中阵报到,可一听自己待在后阵就只能看守粮仓,顿时急了! 昨夜是在行宫外面二叔宅子里睡的,他进行宫先回了小院子里,刘二他们说昨夜殿下就没回来。 只稍加思索就能想到—— 他安哥除了自己的院子,能留宿的也就是浮生殿了! 这才大早上就跑来浮生殿寻人,反正要在出发之前让安哥允许他中阵报到。 最好能叫佛君也同意,这样二叔那边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我得跟着你,我一定得跟着你,求求你了,安哥啊,哥” “这事儿你别跟我说啊,你二叔要是不同意我哪儿敢要你,你们李家现在就你一根独苗苗,金贵着呢。” 梅淮安把二妞拽他袖口的手拨开,微微侧目朝屋里的屏风后面看了一眼,给二妞使眼色。 二妞有个哥哥名叫李怀安,早前是贺兰鸦手下一员大将,后来战死在辽东野部之乱里。 李怀安就只有李二牛这一个胞弟,所以二妞在贺氏兄弟俩面前就更宝贝了,跟金饽饽一样,是真当自家亲小弟看待。 再加上二妞年纪小,今年还没满十六岁,危险的阵地家里人也不放心叫他去。 即便梅淮安想叫二妞跟在他身边,但要没有贺兰鸦发话他也不敢随意把人留下。 毕竟上了战场刀剑无眼,万一出意外这些人不得埋怨死他? 梅淮安一边说话一边往后面屏风看—— 二妞是个机灵的,当即就明白了。 “啊,我不管,我就要跟着你,那你要是不管我我就偷偷骑马找你去!”二妞朝着屏风方向嗷嗷喊,“反正我知道你的行军路线,总能追上你!” “胡说!”梅淮安把调门儿放高了些,两人一唱一和,“到时候满地都是乱兵你怎么骑马来找我,不要命了?你快回去别胡闹。” “你不叫我跟着我就不走了——哎,哥你脖子怎么了?”二妞说着话,突然瞧见窗口这人颈侧有几片红红的痕迹。 “蚊子咬的。”梅淮安飞快回答。 抬手拽拽衣领想遮盖些,心说待会儿得穿件高领的中衣挡一挡。 “蚊子?殿内香炉没放艾草灰?”二妞有些疑惑,“我记得一入夏就熏艾草——” “李二牛。” 屋里屏风后面传来一道清冽嗓音,显然是听不下去了。 “在!”二妞赶紧抱拳,尽管里面的人看不见但规矩得有。 梅淮安笑了笑,没说话。 就听里面的人又说:“去找陈元礼报到,别站在窗前乱说话。” “!” 二妞还以为要费不少口舌才能求佛君让他留在中阵,没想到这么简单就答应了。 “是!我这就去!” 说完又朝窗口这位挤挤眼,小声问:“哥,你这是心想事成了?” “忙你的去。”梅淮安笑着轰他。 “嘿嘿,我去找香哥,咱们行宫门前见!” 二妞说完急匆匆要走,但刚走两步就被梅淮安叫住了。 “哎,我佩剑是不是在你那儿放着呢?” 往辽东去的时候他把佩剑交给二妞保管了,是一柄黑金雕龙的长剑,用着还挺顺手。 黑龙剑是他搬进小院子以后寒翅给置办的,算是储君所有物,天底下只此一柄。 “一直在我这儿呢,我每天都擦的干干净净!” “待会儿拿给我。” “好!” 二妞兴高采烈的蹦蹦跳跳就走了。 “” 梅淮安又把窗户关上,关上的瞬间后面屏风里的人就走出来了。 他朝人笑:“多谢成全,我尽力护他平安。” “李家的脾性都拗,随他去,个人有个人的造化。” 贺兰鸦穿了一身黑底紫金纹的华服,外面还有一层同色的罩纱,端庄大气又不失华丽,站在这里不怒自威。 梅淮安后背靠在窗台上,摸着下巴看他。 好半天才给出一句评语。 “耳坠真帅。” 说起耳坠 贺兰鸦走到窗边的镜台前,拉开最里面的一层乌木小抽屉。 梅淮安正要往屏风后面去换衣裳,就听人把他叫住了—— “你想戴吗,还有一只。” “” 贺兰鸦平日里只戴一只耳坠,还有一只短的耳钉款一直都收在抽屉里,轻易不拿出来。 两只耳饰只有长度不一样,款式是同样的黑金莲瓣。 梅淮安收回脚步,转身走到镜台边看着对方摊平的掌心。 上次他在汤池里帮忙调整这人耳坠的时候,发现贺兰鸦的耳坠并不是个简简单单的装饰品。 长坠子里面藏了三根极细的银针,也不知道有毒没毒,总之是防身用的。 “这只怎么是短的?” “有暗扣。”贺兰鸦说。 他把手里的黑金耳钉侧边小白珠拨动,黄豆大小的暗扣应声打开! 里面搁着—— 一枚朱砂色的小药丸。 “这是什么药?”梅淮安伸手想拿。 “轻易别碰。”贺兰鸦直接把暗扣又摁紧了,语气认真,“这是生死攸关之际,保命的。” “” 两个耳饰一长一短,长的杀人,短的救命。 贺兰鸦把短款的耳钉拿在指尖,眸色温和:“侧耳过来,我帮你戴上。” “要不咱俩换换,我戴长的。”梅淮安犹豫着说。 “不换,我戴这个已经习惯了。”贺兰鸦抬手落在眼前人的耳垂上,捏着揉了揉,“幸好。” “什么幸好?”梅淮安扭头看了镜子一眼,突然想起什么,“哎,我好像戴不了啊,我没有穿耳洞。” 第433章 赛春日飞花,胜冬日飘雪 “嗯。”贺兰鸦低笑一声,手上动作没停的把耳钉卡上耳垂,“当初叫人打造的时候把短款做成卡扣样式,原是方便伤重时摘取,如今倒是” “好看。” “” “你是在夸我戴上好看?我瞧瞧。” 梅淮安把人往边上推开,自己俯身对着椭圆的铜镜照了照。 难怪要说幸好,幸好当初做成卡扣样式了。 镜中少年穿着单薄的黑绸里衣,肤白似雪,眉眼漂亮而乖戾。 身后站着的俊美男人也过来了,手臂自然的圈在少年腰间扣在腹部交握,两人的脸庞在铜镜中被完整倒映出来。 一个戴在左耳,一个戴在右耳,从背后拥抱的时候两只耳饰可以贴在一起。 梅淮安定定望着铜镜,视线在镜面里跟人对视了。 一台铜镜,两个人照。 贺兰鸦侧头啄吻身前少年的脸颊,眸色万分珍视:“好看。” “有多好看?” 梅淮安在他怀里转回身,浅坐在镜台桌上抬手拥住对方的腰身,臂弯轻松垂下。 英气长眉微挑,正好整以暇的等人夸他。 “赛春日飞花,胜冬日飘雪。”贺兰鸦不习惯说这种话,倒是真心的,“旁人遥不可及。” “哥哥好文采。” 梅淮安眸子亮晶晶的,又倾身在人唇上亲过一口以示奖励。 贺兰鸦欣然接受这个吻,抬手摸上对方第一次戴耳钉的耳垂,低声问询:“会疼吗?” “还好,不太疼。”梅淮安仔细感受了一下才回答。 毕竟是第一次戴耳钉还不太不习惯,黑金的材质有点重。 听见这个回答贺兰鸦微微皱眉:“不舒服就不戴了,我叫鹰爪去拿件随身玉佩来,一样能放东西。” “真的好看?”梅淮安问。 他点点头,于是少年就笑了。 “那就戴,我想跟你戴一样的。” “” 两人对视片刻,很快又注视着对方无声傻笑起来。 就在这个时候门外传来脚步声,鹰爪的嗓音也紧跟着响起:“佛君?” 这是在问洗漱的东西已经准备好了,能否送进来。 镜台边的两人这才黏黏糊糊的分开,梅淮安抬步往屏风后面走去,穿衣裳。 “进来。” 贺兰鸦朝门外说。 早饭是跟裴七和宋祈乐坐在一起吃的。 毕竟待会儿就要出发,裴不知自然得来送送。 梅淮安套了件用料不菲的黑金薄甲,里面黑色的中领里衣能遮住半截脖颈,连同吻痕都遮的严严实实。 放在桌面的手腕上,戴着一串晶莹剔透的红玛瑙珠串。 原是还要贴身搁在怀里,但贺兰鸦说无妨,要他直接戴在腕上。 饭桌上的气氛还算融洽,当然除了裴不知。 梅淮安假装没看出裴不知欲言又止的模样,只笑着跟宋祈乐说话。 “还要多谢宋氏,听闻此番把伤药都供来了,小宋医师功德无量。” 战场上能救命的不是盔甲,而是止血伤药。 宋祈乐不知是怎么说服他师父宋清的,竟能把宋氏最金贵的伤药成箱成箱运送过来,还分文不取。 “殿下叫我祈乐,无需生分。” 宋祈乐往对面少年遮住的脖颈看了看,心下了然。 他从怀里掏出一只青色的小瓷瓶,起身递过去:“殿下把这个涂抹在脖颈上,能够活血化瘀,消除痕迹。” 他说的是昨天被裴七掐出来的指痕。 宋祈乐并不知道对面两人的情感纠葛,隐约有些猜测还是从两人对视的眼神里看出明目的,裴七回去并没有跟他提起过。 是以,他也并不知道那脖子上除了指痕还有旁的痕迹。 “” 可桌上另外三人都愣住了,都以为他说的是吻痕! 梅淮安下意识抬手拢了衣襟,耳根都热了:“啊,这个” 接了药不就代表脖子上有那什么的痕迹吗? 宋祈乐知道了无所谓,要是叫姓裴的知道还不得笑话他俩? 接,还是不接。 梅淮安犹豫了,又想着宋祈乐怎么这么直白的给药啊,这有点不好意思。 贺兰鸦假装没听见,往梅淮安碟子里夹了只水晶饺。 裴不知却不耐烦的拽了宋祈乐胳膊一把,语气燥的很:“闲着没事儿给他这个干什么,用你瞎操心?” 莫不是心里还有点惦记这小太子?他抬头瞪了梅淮安一眼。 梅淮安被瞪得莫名其妙,对裴七有些不爽:“他好心给我药又没给你,你凶什么凶?” “我的人我想怎么对待都行。”裴不知就跟护食野狗一样,直接把宋祈乐的胳膊拽回来,“小殿下管的也太多了。” “砰!” 还用了些力气把药瓶夺过来拍在桌面上,险些没拍碎。 “” 饭桌上的火药味儿逐渐弥漫,就因为给了一瓶药。 宋祈乐咬了咬唇,低声说:“殿下昨日被我家君上掐过,定是留了指痕的,涂抹活化膏能叫指痕消的快一些。” 他只是想替裴七给人赔罪,没有别的意思。 “啊,原来你是说”梅淮安尬笑着挠挠额角,起身去拿过药瓶这回裴七没拦着,“没错,就是指痕。” 贺兰鸦脸色也放松了些,看了裴不知一眼。 裴不知这才意识到他们三个刚才都误会了,伸手在桌下强势攥住宋祈乐的手,抬眼看梅淮安。 别扭半天总算说出口—— “罢了,昨日算我对不住你,一句道歉也没什么说不出口的,不过谁叫你跟小九胡说八道那么,昨夜该是快活的?” “!” 昨夜快活的两人脸色都是一僵,被人就这么点明了有些窘迫。 梅淮安把药瓶收进怀里,想也不想的回他:“关你屁事!” “好粗鲁。”裴不知笑的暧昧。 “七哥,吃饭。”贺兰鸦轻咳一声。 “” 由于裴七的直白致歉,气氛又活络了。 梅淮安昨晚已经在贺兰鸦耳边臭骂过裴不知,也知道这人就是护犊子的心理,没太计较。 毕竟这人惹他的事儿太多了,计较不完。 把宋祈乐拐走就能一招制敌! “哎。”裴不知突然皱眉,低头看了眼掌心里有些挣扎的手,“怎么,不给牵?” 宋祈乐垂着眼,忍着没再抽手。 裴不知就跟故意要秀什么似的,右手牵着身侧人的左手不放,自然也拿不了筷子。 于是堂而皇之的命令着—— “祈乐,你喂我喝粥。” “”宋祈乐不太想。 梅淮安没忍住嗤笑一声:“哟,果然年纪大了就容易半身不遂,吃饭还得叫人喂。” 一般都瘫痪老头儿才请护工。 第434章 皇储天子携辽渭盟军共剿燕氏乱贼,就此发兵! “那看来有些情趣小殿下这辈子都感受不到了,兰鸦怕是做不出喂谁吃饭的行径。” 裴不知挑眉回嘴。 下一瞬身侧人就喂来一口粥,他想也没想的张口喝下—— 嘶! 好烫的粥! 但对面有小太子盯着,就算这是一口炭火他脸上表情也还得保持舒适,不能丢面子啊。 裴不知被烫的眼眶都红了,语调艰难:“好喝,被人喂的粥就是香。” 宋祈乐眸底浮起些笑意,语气无辜又怯懦:“君上,烫么?” “不烫!” “那就好。”他殷勤的又舀起一大勺喂过去,“再喝一口。” 裴不知:“?” “” 梅淮安捏着勺子吹粥,憋笑憋的手抖。 粥是一个瓷盆里同时盛出来的,烫不烫四个人心里都清楚。 还是贺兰鸦看不过去了,帮人解围:“七哥尝尝煎饺,放凉就不好吃了,粥先放一放。” “哦,也行。” 裴不知淡定回话,掌下却快速撒开宋祈乐的手去拿筷子,这才避过人又喂来的第三口热粥。 心里郁闷极了。 怕是想烫死你夫君,笨蛋祈乐。 梅淮安看着宋祈乐,两人在裴不知低头吃煎饺的时候悄悄对视。 ——你都准备妥当了? ——嗯,殿下记得派人接我。 ——好嘞! 梅淮安心情大好,一个没忍住笑出声了! 他连忙说话遮掩:“哎贺绛呢?他怎么不来吃饭。” 贺兰鸦往门口看了一眼,那边鹰爪答话:“属下派人去请过将军,将军说他随意吃一些还有其他事务要忙。” “哦。”梅淮安点了点头也没在意。 只是心说—— 也不知道那傻牛把昨天瞧见的消化完了没有,他也没想到贺兰鸦会突然在贺绛面前公开两人的关系,措手不及。 啧,等着看贺绛的反应,不行到时候哄一哄。 饭快吃完的时候,裴不知以茶代酒的朝对面两人举杯。 “兰鸦此去一程务必旗开得胜,小殿下,抛开咱们私下恩怨不谈,此行也祝你马到功成!” “我在天水关等着你们大捷的好消息,百战百胜!” 贺兰鸦举杯:“多谢七哥。” “这话听着还算舒心,来。”梅淮安说。 宋祈乐也跟着举杯,语气诚挚:“殿下亲驭千里,来日必将鸾驾回还,马到功成!” “好!”梅淮安笑着应他。 饭桌上,四只圆圆的青玉茶盏撞在一起,声音脆响。 窗外阳光大好,金灿灿的洒落窗台。 这是个行军的好天气。 后有史记—— 金昭吉春四年,夏六月,皇储天子携辽渭盟军共剿燕氏乱贼,就此发兵! —————— 三日后。 时辰刚过正午,阳光洒落在一处平原野地。 此处地界名为归云郡,郡东三十里有无数黑金旗帜迎风扬展,疾风飒飒。 放眼望去,满地都是大大小小的行军帐篷。 “报!” 树林里,有探子骑马而归手持渭北黑金旗,面色紧张的奔袭回帐。 “报——” 沿途渭北的十几个木刺关卡都一路被兵将抬开,给回帐的探子放行。 临时搭建的了望木塔上,梅淮安眯眼凝视着远处归来的骑兵,眸色陡然一变! “二妞。” 二妞抱起箭筒:“给!” 抽箭,搭弓,拉弓。 射! 自他掌中还泛着寒光的箭破空射出,直直刺向回帐的探兵—— 一箭穿喉! 那探兵吐着血从马背上跌落,来不及惨叫一声就没了气息,只剩战马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梅淮安朝底下喊:“把咱的马拽回来。” 上午刚到的此处地界,派出去三十个探兵难道全折了? 前面归云郡到底什么情况! 底下兵将们正要动身,又听见坡下传来马蹄声。 “报报!” 二妞猛地蹦起来:“右手执旗,是咱的人!” 刚才那伪装的敌兵不懂规矩,渭北探兵回帐必须右手执旗。 “快接回来!”梅淮安又喊。 这才跟二妞一起从木楼边上拽住麻绳,利落的飞身滑下! 贺绛站在木楼底下就像是躲避谁,瞧见梅淮安的身影他直接停下脚步,只挥手叫蒋名义跟过去瞧瞧。 这次回来的真骑兵胳膊中箭还在流血,被兵将们从马背接下来安顿在地,不算重伤。 梅淮安蹲下身子看着伤势,蹙眉问:“前面什么情况?” “殿下”骑兵被人包扎着臂膀疼的脸色发白,“燕兵早有防备,归云郡里面的情况看不清,但城外扎的营帐少说也有三四万兵马!我们探敌遇上一队过百的巡兵队” 于是足足三十个探兵,出去一趟就只剩一个人能活着回来! 两军还未正式交锋就敢下死手,这是有恃无恐根本没想过要谈判啊。 二妞骂了一句:“归云郡一个小小山郡敢摆出三四万兵马,那燕老贼好气派!” “怕是有诈,你们警惕四周不要乱动。”梅淮安朝他说,转身往木楼后面的主帐走去。 路过木楼的时候,瞧见背对着他站在角落里的高大身影。 他皱眉过去拽人:“你还要别扭到什么时候?过来!” “你别动我!”贺绛吓得一蹦,直接蹦出去两米多远,侧着身子也不看人,“你,你忙你的去。” “” 看来‘好兄弟变哥夫’对贺绛来说确实冲击很大,这个消息都已经三天四夜了还没消化掉。 这几天贺绛总躲着他,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眼下正事要紧,梅淮安也不跟他多说:“一会儿吃饭的时候来找我,你不来我就让燕凉竹跟你断绝来往,反正你这架势像要跟我断绝来往似的。” “你!”贺绛瞪大眼睛,“你怎么能拿他威胁我?” “归云郡里有异象,你是琢磨这些还是琢磨战事?贺大将军,回回神。”梅淮安看他一眼抬步就走,“二十九个骑兵已经丧命了!” “” “什么!” 贺绛猛地脸色一变,跟着前面人的身影就往主帐跑去。 主帐里。 贺兰鸦面前摆着一只沙盘,沙盘上是归云郡的全部地形。 手边还摊着一张羊皮地图,是整个西州的地势。 听见外面的脚步声这才抬头看去,面色冷清肃然。 主帐里还坐着老将军刘阳以及李万吉他们,此刻左阵将军杨元忠已经领走六万兵马往狼啸山脉去了。 除去后阵五万兵马不能动用,眼下能调去攻打归云郡的兵将约有七万。 这只是一处小山郡,却是出兵迎来的第一仗。 他们要尽最大努力减少伤亡,才能叫第一战夺得头彩,振奋军心! 第435章 空城奸计! 瞧见梅淮安跟贺绛的身影出现在帐篷门前,里面几位将军连忙起身。 梅淮安朝他们摆摆手直接往书桌方向走去,低头朝沙盘上看:“归云郡不过是个边界小郡” 贺兰鸦正要问发生了什么,跟着走过来的贺绛直接把那三十个骑兵被截杀的消息说了出来。 “就回来一个,这小小归云郡竟然驻兵三四万,那边到底是怎么想的?” 后面的李万吉他们一听这个消息也坐不住了,面色严峻纷纷起身朝沙盘围过来。 众将七嘴八舌议论着—— “西州屯兵多少咱们如今尚且不知,只是眼下咱们能调动的不过七万兵马,即便空营空帐也不过十万,若全都用来攻破归云郡,不免太过冒险!” “这才只是个边境小郡,西州王一出手就是这么大的手笔,那后面的城池岂不是更难攻破?” “是啊,不如咱们暂且等等,等王钊将军的十万兵马从望京城赶过来,届时再加上辽东正在过江的十万” “原计划的四十万大军就到齐了,到时候再打也不迟!” “主君,您说呢?” 可贺绛一听这还没打就要退兵,满脸不甘:“已经到了归云郡如何能等?不等,我就不信他西州老儿能有多少兵马!” “将军不可鲁莽,咱们若把兵将过半都折损在归云郡,即便险胜,那到后面”李万吉弯腰指着沙盘后面的几座城池,“届时,只怕杯水车薪反被灼啊。” “后面几座城池?”贺绛冷哼一声,“就算他西州老儿此刻在归云郡里放了五万兵马,他还能把每个城池里都搁五万?” 燕西七城六郡四道山,他就不信那燕老贼能有近百万屯兵! “要我说他就是虚张声势反正来都来了,我绝不同意退兵!” “哎,将军啊” “” 梅淮安抬头看了贺绛一眼。 听见刚才话里的某个词汇让他脑海中飞快闪过什么念头,若有所思。 一群人议论了半天,最后都等着叫主君定夺。 贺兰鸦转了转手里的青云菩提珠,视线从沙盘上移开,落在一直都没说话的人脸上。 “归云郡打还是不打,殿下怎么看?” “我?我能怎么看”梅淮安只是隐隐有个猜测,没有十足的把握也不敢轻易说出来,“全凭主君定夺,我是中阵锋将,听令做事。” 敌军四万,我军七万。 若要打起来赢是能赢,但兵将折损过多,到后面的城池就得一路以少敌多了。 左右为难,确实不好抉择。 刘阳老将军用兵一向是稳中求胜,此刻也发表了他的看法:“暂且按兵不动等后军赶来了再做打算,这是眼下最稳妥的。” 贺绛素来激进,伸手一指归云郡侧后方的龙门郡:“这处总不会也有几万兵马驻扎,他后面的龙城难道是空的?” “啊呀,龙城是西州三大主城之一怎么可能是空的?将军你——” “这样!”贺绛抬手打断旁人的话。 他这段时间也算是有长进,用兵时已经学会退而求其次了。 “我只领一万兵马赶去龙门郡瞧瞧,要是那边也有数万燕兵驻阵我就立马撤回来,听你们的按兵不动!” “” 先领一万兵马去龙门郡探探路? 这听起来似乎是个稳妥的好办法,其他几位将军犹豫着没有再拦。 主帐里安静一瞬。 贺绛惊喜的看看大家竟然都同意了,眸色兴奋望着他哥:“这个办法可行?那我现在就去!” 这还是他第一次想出来被大伙儿认同的计策,顿时受到巨大鼓舞! 贺兰鸦捏了捏掌中的珠串,抬头看向桌前站着的少年,嗓音缓慢:“既然这样,那就让——” 梅淮安一听坐着的人都要应允了,实在憋不住的猛一抬头:“不能去!” “?” 贺绛直接就急了,没想到这个折中的办法也得被拦啊。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这仗还打不打了?来都来了你不能叫我待在这儿,难不成咱们是出来踏青赏花儿的?” “不是不打,你们再考虑考虑。”梅淮安说。 话音刚落就接收到几束不太高兴的目光。 毕竟年纪小,尽管领了中阵但在这种商议战机要事的时候,将军们还是不太乐意听他的。 “殿下这么说难道是有了更好的法子?” “是啊,此等军机大事殿下就” “” 梅淮安垂眼看着沙盘,抿了抿唇:“我的意思是,还不知道归云郡实际是什么情况,别自乱阵脚。” “殿下似乎有其他想法,不如直说?”李万吉看出了什么,表情放松的笑着打圆场,“此刻就是咱们一起集思广益的,您有话尽管说!” 贺兰鸦朝门边的鹰爪看了一眼,鹰爪当即会意。 很快就叫人端来茶水还把几只木凳子挪了过来,一群人全都围着沙盘坐下,隐隐把目光瞥向小太子。 梅淮安微低着头抬手挠了挠额角,侧目看贺兰鸦。 接收到对方隐含鼓励的眸色,他深呼一口气,这才把自己心底的猜测说出来。 “不知诸位将军有没有想过,这很有可能是燕老贼的诡计,那归云郡里根本就没有驻扎兵将,只是空城。” 空城? 一群人都愣了,紧跟着就有人反驳出声—— “这怎么可能呢!殿下若是不懂军情就别信口开河,我们都看着归云郡外面密密麻麻的行军帐篷,探兵回来也是这般报的” 既然已经开了头,梅淮安就不藏着掖着了:“你们就没想过那帐篷很可能是障眼法?只要搭些木架子蒙上白布,远远瞧着就都是帐篷模样。” “那城墙上被人攒动的旗帜——” “只要插些旗帜放在那儿,被风一吹自然会动。”梅淮安突然想起什么,耸了耸肩,“明牙洞山谷里我已经用过这招对付夏兵了,你们不是都看着的吗?” 第436章 他心中贤惠温柔的嫂母怎么能是个男人呢! “仅用一千兵将加上细麻绳和旗帜,就能造出上万兵马埋伏的架势,西州老贼学的挺快。” “” 帐篷里短暂安静片刻,众人都犹豫了。 刘阳老将军想的更深入些,皱眉提出疑惑:“若如殿下所言,那燕西此举不就等于是白白把归云郡让出来?这又是为何?” “是啊,没有这么傻的!” 将军们又纷纷硬气起来。 梅淮安却突然笑了一声,在众人都疑惑不解望向他的时候,他却转头看着贺绛,嗓音悠悠。 “自然是要引某些傻子往龙门郡去探路,燕西也想博个头彩呢!” “”贺绛愣住了。 梅淮安索性把话挑明:“那燕老贼心知归云郡守不住了,不如弃掉这个小郡设计坑杀渭北一员主将,传出去也能好听些” “无凭无据的,这只是小殿下的猜测罢了。”有人不信会有这么邪乎。 贺绛却信了,还瞪大眼睛猛地转头看梅淮安:“你你是怎么想到这些的?” “因为死掉的二十九个探兵。”梅淮安语气稍冷,“归云郡巡视的探兵竟然每一队都有过百人,这不奇怪吗?” “寻常探兵队为了不引人注意,通常都是双骑行动。” 他们直接派出去三十位探兵原是故意大张旗鼓,只为震慑归云郡里的驻守兵将们,告诉他们辽渭大军到了,趁早投降。 “可归云郡的探兵队却是动辄数百人的编制啊,我猜他们不是为了来打探敌情动向,纯粹是专门来截杀咱们探兵的。” “刚才还有一个敌兵伪装成咱们的人冒险追到主帐前,应该也是为了追杀而来。” “得亏那最后一个活着的探兵机灵,他说他在侧边躲了一会儿才敢冒头回来,否则早被追上灭口了。” “他们杀探兵下手快准狠,这么紧张,显然是怕咱们的探兵里有眼尖的会瞧出什么” “比如,归云郡城外的营帐全都是木架子上晒白布?我就这么猜出来的。” 一番话说完,坐在凳子上的少年朝他们笑了笑。 “人嘛,过于心虚总会露出马脚。” 要是敌兵不把渭北探兵赶尽杀绝,他也很难注意到这些小细节从而看破整个空城诡计! “” 一番推论有理有据,由不得其他人不信。 主帐里鸦雀无声,几乎所有人都听傻眼了。 贺兰鸦心念微动,捻着珠串抬眼朝众人问:“若此刻归云郡城内是空的,你们说归云郡原有的兵将都去了哪儿?” 空的,去了哪儿。 “啊!”有人愣怔一瞬就回过味儿来,嗓音顿时充斥后怕,“难不成当真是全埋伏在龙门郡?” “大将军若只领一万兵马去龙门郡探路,岂不是要有去无回了!” “果真是如此狡诈的手段!” “” 众人纷纷回过味儿来,面色一个接一个的变化着。 “呃。”周围太安静了,梅淮安逐渐收起脸上小得意的笑容,有些不自在,他悄悄瞥了一眼贺兰鸦,“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测你们怎么突然不说话了,是我刚才哪儿说的不对吗?” “不是。”贺绛愣愣的摇头。 不是哪儿说的不对,而是说的太对了。 可如此‘明显’的破绽直到被少年说出口之前,他们这些人竟没有一个察觉出不对劲! 贺绛转头看看他哥,问:“兄长也早就看出来这是空城计了?可你刚才的话音已经打算让我去龙门郡” “不。”贺兰鸦摇摇头,实话实说,“我坐在主帐内并未接触活着回来的探兵,岂能凭空看出什么,我又不是神仙。” “” 梅淮安垂眼喝茶,嘴角闪过笑意。 这回他比贺兰鸦先想到,心底很有成就感! 耳边就听贺兰鸦语气清冽的说—— “我只是看出殿下碍于自己年纪尚小,分明有想法却几次都欲言又止,于是便假意答应让你去龙门郡,只为让殿下能阻拦你,继而畅所欲言罢了。” 梅淮安唇角笑意更深了些,果然只有这秃驴最了解他。 贺兰鸦抬头看了一圈众人,说:“事实证明,小殿下年纪虽小却有过人之处,诸位认同吗?” 认同,这会儿还有什么不认同的,简直心服口服! 众将纷纷点头,随后齐齐抱拳朝坐着的少年拱手:“殿下英明,我等拙目失礼了。” “哎。”梅淮安伸出手掌向下压了压,眯眼朝他们笑,“我只是歪打正着随便猜猜的。” “” 这话说的真欠揍啊。 贺绛侧身坐着,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音量酸他:“不就是有点小聪明嘛,至于得意成这样?” “呀,这不是勇猛威武的贺大将军嘛,怎么还不领人往龙门郡去?我等着吃席呢。” 贺绛挑眉:“吃什么席?” 梅淮安笑而不语。 贺绛看着他,最后视线落到此刻正噙着悠扬笑意的唇角上。 梅淮安的唇。 内阁,饭桌,亲吻!! 贺绛猝不及防又想到那个让他逃避好几天的画面,险些眼前一黑背过气去! 心情是复杂且郁闷的,也不知道怎么描述这种感觉。 总结下来就是—— 【哥哥】怎么能喜欢梅淮安呢? 哥哥【怎么】能喜欢梅淮安呢? 哥哥怎么能【喜欢】梅淮安呢? 哥哥怎么能喜欢【梅淮安】呢? 华夏文化博大精深,这看起来是一句话,其实是四个让他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 他不理解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最后就只能选择逃避。 好兄弟变哥夫,贺绛一想起来就别扭啊。 耳边能听见众人已经开始商议下一步的打算了,贺绛苦着脸回神,强迫自己忘记那个画面。 就像梅淮安说的,眼下不是能琢磨这些私事的时候。 刚回过神来就听见—— “今晚三更时分出兵一万,先以远攻射出火头箭试试,一试便知那帐篷是真是假!” 梅淮安自然有主意。 其他将军们听见这个打算也都纷纷点头,认同这个法子。 贺兰鸦浅笑不语,望着神采飞扬的少年也跟着点头。 “” 贺绛用余光瞄着这一幕,不得不说—— 这小子还真是哪儿都好。 要模样有模样,要身段有身段,脑子也聪明可他心中贤惠温柔的嫂母怎么能是个男人呢! —— 来这里哦: 第437章 现在有你啊,我会舍不得死掉 开饭的时候正午刚过。 营帐附近有搭建出来的简易棚子,里面做的是大锅饭,供给将士们自行吃用不许浪费。 外面将士们吃饭闲聊的动静非常热闹,主帐里也摆上了饭菜。 桌上饭菜是三人份的,明显是供给主君殿下以及大将军享用,只是此刻饭桌上只坐着两个人。 贺兰鸦低头喝茶,梅淮安就坐在他旁边往外面张望。 “哎,他又跑哪儿去了。” 这说的是贺绛。 贺绛这几天在行军的路上就一直躲着他俩,这会儿都扎营了还要躲,能躲到什么时候? 贺兰鸦也随意往外面看了一眼,能瞧见远处大大小小的帐篷以及做饭的篝火堆,不见贺绛身影。 “由着他。” “你倒是淡定极了一点都不觉得尴尬。”梅淮安挠了挠额角,“那天要不是你突然故意叫他看见,说不定还能继续瞒下去。” “嗯。” 贺兰鸦原本想回难道还能瞒一辈子,但转念想到什么就没说出口。 眼前人年纪还不满双十,此后荣登大宝势必要封妃立后开拓后宫,得为梅氏绵延后代子嗣。 自古以来,没听过哪个皇帝会不留子嗣的。 所以,未必能有什么一辈子。 他克制着根本不让自己往长远了想,只看重眼前,多厮混一天算一天。 等往后分开的时候,也算是他给自己的后半生争取了许多回忆,能少些遗憾。 贺兰鸦如今是把跟眼前人相处的每一天都当成最后一天来过,每时每刻都是珍贵的。 自然不想把心思浪费在胞弟的小别扭身上。 他盛了碗山楂糖水推到梅淮安面前,语气温和:“加了野酸枣的,尝尝?” “野酸枣?”梅淮安低头往碗里看,突然笑起来,“你真叫鹰爪回去给我摘枣儿了?” 昨日还在山谷里行军的时候,他钻进马车里休息。 透过车窗瞧见外面有一小片酸枣林,天气闷热也没什么胃口吃饭,就随口说想喝山楂酸枣凉汤。 当时众将士都在赶路不好叫谁去给他摘枣儿,只能略有些遗憾的路过枣林。 面前的白瓷碗里还飘着些碧绿薄荷叶,凉汤里加了山楂干,熬出来的糖水呈现水透玫红色。 梅淮安喝了一勺,酸酸甜甜的:“你知道我上次吃这枣儿的时候是在哪儿吗?” “军营附近?”贺兰鸦接话,思索片刻又摇头,“军营附近并没有野枣林,寻常的树木也都清理干净了。” 防止有暗贼潜入附近会藏身在树上,军营和行宫内都没有高树生长。 “试练的山谷里有。”梅淮安又喝了两口,“当时贺绛撵着我不放,我在山谷里没日没夜的跑啊,饿的头晕眼花,当时就瞧见山壁底下有这样的酸枣树。” “不过那时候酸枣都是在枝头挂了大半年的干枣,不甜,又酸又涩,没有现在新长出来的好吃。” “喜欢就好。”贺兰鸦说,看人喝的高兴就也捏着勺子尝尝,“放了蜂蜜和甘草,润喉开胃。” 气氛轻松还透着些温馨,属于两个人的独处时间来之不易。 “那个时候我跟贺绛还是见面就掐的状态,为了赢我他也好几天不下马的在山谷里搜找,我从来没见过这么轴的人。”梅淮安抬头朝人笑了笑,“轴就是犟,犟牛的犟。” “你也不差,为了赢他敢从悬崖跳下来。” “哎别提了,谁还没有个年少轻狂的时候,我当时什么都敢,根本不怕死。” 那时候梅淮安天天在营里埋头苦练,复国之路遥遥无期。 巨大的压力和躁郁,让他当时站在悬崖边有种—— 反正也不是这个异世的人,跳下去摔死了反倒轻松! 贺兰鸦似乎感受到了什么,突然抬眼看他:“现在呢,如果重来一次,你还敢不敢头脑发热的往下跳?” “” 梅淮安转头看看外面,没有路过的兵将,这才把嗓音压低了些往人耳边凑近,说悄悄话。 “不敢了,那个时候我心里无牵无挂,跟现在可不一样。” “哦。”贺兰鸦捏着勺子转头看他,嗓子也同样很低,“怎么不一样?” 梅淮安透过贺兰鸦的颈侧,能瞧见远处走来走去的兵将。 心底莫名生出些‘偷情’的刺激感! 他小声说—— “现在有你啊,我会舍不得死掉。” “” 贺兰鸦心头微震,视线在眼前人的眉眼间扫过,最终落到这张会说好听话但尝起来更甜的唇上。 “你想干什么,外面有人。” 都是男人,一个眼神就知道对方在想什么,梅淮安连忙提醒他。 “今晚来我帐篷里,嗯?”贺兰鸦凑近了些,两人鼻尖浅触但没有亲上,只差两寸距离,“我叫人留了门。” 梅淮安往后躲了一寸,低声问:“留什么门?” “你说过,想要两个帐篷中间是连着的”贺兰鸦眸色暗了些,克制不住就想吻过去。 梅淮安咽了咽口水,气氛到位也不想躲了。 “——咳!” “!!” 帐篷里光线一暗,就听几步之外响起刻意的咳嗽声。 两人就跟触电似的猛然撤开距离! 尽管还没亲上,但梅淮安还是心虚的抬手虚捂着唇,抬眼望去:“你怎么才过来吃饭。” “” 帐篷里陷入诡异的寂静,弥漫着尴尬。 来人是贺绛。 贺绛一过来瞧见桌上的两人在干什么,瞬间脸都黑了,气的咬牙咯吱咯吱响。 就这么直溜溜站在帐篷门口把光线都挡了大半,连带着外面的光景都被高大身形遮住了! 被人用谴责目光盯着打量,险些吻上的两人面色都闪过尴尬。 有种被‘捉奸’的感觉。 两人都不自觉坐的端端正正,又齐刷刷垂眼看着桌上的菜,默契度极高。 僵持半晌。 贺兰鸦轻咳一声:“站着做什么,过来吃饭。” “” 贺绛这才别别扭扭的挪了脚步,但走到桌边怎么都坐不下去! 他猛地弯腰两手撑在饭桌上,低吼出声:“你俩就这么啊??” 这么什么? 总归不是什么清白的词汇。 贺兰鸦自知理亏,刚才确实不该罔顾环境 可梅淮安就没这么好脾气了,尤其是被人用这种谴责的语气数落! 有个词叫恼羞成怒。 他把手肘搁在桌子上,嗓音戏谑的挑眉看贺绛:“我们怎么了?” 第438章 有本事上外面抱着亲啊,我绝不拦着! “你俩刚才在干什么还用我说出来?”贺绛耳根都红了,突然瞪梅淮安一眼,“你你不许勾引他,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他家清心寡欲的兄长肯定是被这小子勾引的,否则怎么会做如此出格的事? 这可是在主帐大营里啊,外面全都是来来往往的兵将! “谁勾引他了,你说话得有证据。” 梅淮安就受不得有人冤枉自己,心说—— 分明是他先凑近想来亲我,我只是没躲而已。 再说谁勾引他了,他还勾引着让我晚上钻他帐篷呢! 贺绛瞪眼:“你不勾引他他刚才能——” “够了。”贺兰鸦扶额,原是不想理会胞弟的别扭,但眼下看来是非解决不可了,“你先坐下。” “我不坐!”贺绛憋了一肚子别扭也不知是从何而来,直起腰又吼,“看来我是打扰你俩了,你俩继续!有本事上外面抱着亲啊,我绝不拦着!” “站住!” 贺兰鸦脸色沉了些,把要离开的人叫住。 贺绛焦躁的心情已经憋了好几天,这会儿总算是隐隐摸到宣泄口。 他站在那儿对背着身后的两人,气愤的喘息声很重。 梅淮安没说话,兄弟俩之间的矛盾他掺和什么,只低头喝凉汤。 谈恋爱嘛,谁的家属谁负责摆平。 贺绛总算在另一人冷冽的注视下,忍着别扭坐到饭桌前。 看着他坐下之后,贺兰鸦才朝鹰爪一抬手,示意把帐篷的帘子放下来。 一个帐篷,一张饭桌,三个人。 这是一场关于爱情友情亲情,以及成长之痛的对话。 另一边,挨着梅淮安帐篷的白色帐篷里。 “凉竹公子,末将把饭送来了。” 蒋名义站在帐篷前,手里端着营中最好的饭菜,菜量虽然不多但几乎每样都拿了些。 里面很快就传出清雅温润的嗓音—— “进来。” “是。” 蒋名义应了一声这才往里面走。 掀开薄薄的帘子,里面的人正站在水盆前净手,那边桌上还摊着墨迹未干的宣纸。 蒋名义见人是侧身对着他的,这才敢悄悄打量。 身子前倾正在净手的人穿着一身浅月色长衫,身影高挑清瘦。 背薄但并不显瘦弱,颇有种君子清骨的雅致韵味。 入夏的薄衫袖口挽到小臂中段,一双手腕骨感秀气,肤色白的近乎透明。 帐篷里都是留有小窗的,午后阳光此刻正从小窗外面投进来。 额前几缕发丝轻晃着虚贴在脸侧,他能瞧见对方浅浅透光的精致鼻翼,鼻翼下是润泽饱满的桃花唇瓣 蒋名义一个愣神竟然看呆了,此刻才理解他家将军总在他面前念叨的话—— 就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 燕凉竹拿着帕子擦手指,转过头才瞧见送饭的小将军还端着饭菜傻站在门口。 他认得这个人,之前在夜晚一起逛过集市,倒是没有在白天打过交道。 “蒋副官?” 燕凉竹喊了他一声,干脆走过去想把饭菜接过来。 “不许碰!” “啊。” 燕凉竹吓了一跳,刚伸出去的手直接缩回背后! 蒋名义反应过来顿时脸都红了,磕磕巴巴说:“不我是说,这种粗活让我来,您坐着。” 接个饭菜能叫粗活? 但燕凉竹也没反驳只是抿了抿唇往后退,回身走到饭桌边坐下来。 蒋名义也连忙到桌边把饭菜放下,之前都是远远看着,这还是头一回如此近的观望眼前小公子。 他一边摆着饭菜一边解释:“我家将军说了不能让您干活,您跟我们不一样。” “” 原本是一句好话,但听到燕凉竹耳朵里就稍稍变了味儿。 此次出兵是打燕西的,而他这个燕姓的人一路都避免出现在众将士们面前,连吃饭都得叫人送过来。 其实并没有人限制他的行动,也没有人当面数落他什么。 是他自己没有底气出现在众人面前。 尤其是刚刚听说,渭北的三十位探兵遭到燕兵截杀 在这种郁郁寡欢的状态下,听见这么一句—— 你跟我们不一样。 燕凉竹面色一僵,顿时眸色就黯淡下去了。 他低头坐着,沉香木的簪子插在头顶的小发包上,浑身都散发着愧疚无措和恐惧 而这一幕,正被蒋名义完完全全的收进眼底。 他是悄悄打量着小公子的,平日里也是个面面俱到的人,这会儿自然一眼就能瞧出眼前人的低落状况。 想来也是。 亲眼看着生父和义兄刀兵相见,尽管已经划清界限也做不到事不关己。 他把饭菜摆好后没有急着离开,犹豫片刻才温声开口。 “公子是不是在帐篷里待的太闷了,不如出去走走,只是别走太远” 走太远了容易遇到燕兵,当然,后半句他没有说出来。 “我不出去,我哪里都不想去。” 燕凉竹眼眶酸涩的说,指尖在桌下逐渐攥紧桌布。 蒋名义这一趟是受人所托来的,不仅得把饭送到。 按将军的原话是—— 【你多拿些好吃的给他送去,瞧瞧他在做什么,越靠近归云郡他就越跟丢了魂儿似的,你见了多宽慰几句,也不知是怎么回事,我一到他面前就总笨嘴拙舌】 【蒋名义,你代我去劝劝他,交战的事跟他又没关系,不管伤亡多少也没人会怪到他头上,他只是西州老贼抛出的小棋子啊,小的不能再小了,没人怪他什么。】 想到这里,蒋名义突然轻笑一声。 笑声在气氛沉寂的帐篷里有些突兀。 “” 燕凉竹抬头看他,眸色有些不解。 “凉竹公子,还好不是我们将军把饭送来的,要是他过来同你说话,你怕是要跟他打起来。”蒋名义笑着摇摇头。 “他在做什么?”燕凉竹问。 “将军他们在主帐里商议军务,原本这些饭菜他是想亲自送过来的,只是怕到了你面前说错话,这才叫我代他送来。” 蒋名义说,又补充一句。 “幸好他没来,他让我转达给你的话实在不好听。” “什么话?” “他说”蒋名义眸色认真了些,“你只是西州的一枚棋子,何必把自己看的太重。” “” 这话确实伤人,但也是事实。 燕凉竹又沉默了,面色恢复到最近愈发清冷的模样,郁郁寡欢。 “你就不怕我与你打起来,知道不好听还要说给我听。” “末将只是不忍看着将军忧心,公子,我家将军是个率真脾性,说通俗点就是头脑简单,你不高兴他就不高兴,他不高兴” “是会闹事的。” “” 第439章 天底下就有这么傻的人,从小傻到大 【本章加更来自读者[爱吃芋枣的土夫子],感谢宝贝打赏的大神认证,加更奉上!】 主帐的饭桌上。 贺绛耷拉脑袋坐着,语气郁闷:“兄长自小便教导我,君子不居堂市轻佻,不溺美色失智,不结浪荡之友,不踏虚险之地,你总这样跟我说,你自己却没做到。” 这意思就是在控诉—— 为什么你自己做不到的事非强加在我身上? 贺兰鸦瞥他一眼,嗓音平平:“你如今是长本事了,要来教训我?” “你总是这样!”贺绛这会儿一点就炸,“分明没比我大几岁却总衬的像我不懂事,我无理取闹,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懂不懂?你念的书比我多!” “所以呢。”贺兰鸦看着他。 贺绛气愤捶桌:“我不高兴你这样管着我,我不高兴!” “哦。” “” 梅淮安扶了扶几乎要被拳头震起来的汤碗,缩着脖子保持沉默。 桌上菜快凉了,他拿筷子夹了只鸡腿,夹不住索性直接上手。 贺绛瞪着眼看他哥,壮着胆子骂:“凭什么你能结交裴七哥,你还能在这儿跟他你你色欲熏心!” “嗯。” “为什么你都能,为什么我不能!我——” “拿帕子垫着,不要用手。”贺兰鸦抽出只帕子递过去,“脏。” “都要进肚子了还脏什么脏。”梅淮安嘟囔着啃的香,“待会儿洗洗手就得了,浪费一个帕子干什么。” “垫着。” “行行。”敷衍点头。 贺兰鸦看人听话的把鸡腿小骨包着,这才转头又看贺绛:“你继续说。” “” 贺绛泄气了,垂着小狗眼:“你又是这样,你根本不听我说话,你都不听” “我结交什么朋友心里有数,我要做什么都——” 贺兰鸦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贺绛打断了。 “我心里也有数!我已经二十多岁了不要你管!” 硬气! 梅淮安嚼着一块黄瓜咔吱咔吱响。 贺兰鸦清淡的抬眼看对面:“直说,你想做什么。” “我想让你别再管我。”贺绛眉眼认真的保证着,立场坚定,“我发誓以后做事会谨慎思考,步步仔细,兄长,我已经长大了,成熟的男人该自己做主一切!” 哟! 梅淮安把夹着的排骨放碟子里,不着急吃,心说总算来了重头戏! 贺兰鸦静静的望着胞弟,摇了摇头。 “去年你说完这话的第二天,殴打江家三子致残,江大士背着白绫来我书房门前上吊,我赔出去一个千户候的爵位给他三儿子,才算了事。” “那小子该打!他把老妪推进臭泥潭里赌我路过会不会跳下去救人,简直烂心烂肺恶极了!” “我为了救人滚了一身臭泥上岸,他们却围着笑话我,当时那么多人都看着呢,打量我好骗” “” 梅淮安收回视线,低头接着啃排骨。 贺兰鸦拿起筷子吃饭,青笋入口前,说:“等你什么时候能不被骗,我就不管你了。” 什么时候能不被骗。 “——我如何才能不被骗!” 贺绛突然崩溃了,双手抱着脑袋。 “我生性就是这样,我哭我笑都是真的,我便瞧不出旁人哭旁人笑是假的,我能怎么办,我看不出来” “兄长教教我怎么看见有人陷进臭泥潭里能不去救?我不救我会吃睡不安!” “我不知道世间怎么会有居心险恶的人,可我总觉得人不会坏到那般地步!” “我栽跟头,我栽跟头许多许多回,可我在路上瞧见有人被欺负我还是忍不住要救,哪怕救了以后知道是骗子,我也心安了。” “被骗了我也心安!我这辈子都这样了,就这样了!” “” 贺绛抬头看着对面两个停下筷子的人,眼眶发红—— “是不是我学不会你们的聪明,就永远不能决定自己的人生?” 我有了一个喜欢的人。 我想喜欢他想保护他,不想让他再被旁人利用和伤害。 我想试着自己做回主,可我又怯懦到不敢叫你知道! 因为你总会说—— 【小九生性单纯什么都不懂,没关系,哥哥会替你把复杂的人都清理掉,让你永远都能安稳无忧。】 复杂的人清理掉,复杂的人清理掉。 “你总是不经过我同意就强势插手我的事,把我结交的朋友赶走,把我精心养的蛐蛐放生,还有将我开的那间铁铺直接查封你全都没有问过我!” 贺绛猛地站起身,知道不管自己说什么都改变不了兄长的念头。 “你不会知道,你不会知道我宁愿上当受骗,也好过一辈子都活在你的羽翼下,活的像个傻子!” “那就这样,我不当这个将军了,我回望京城里等着你们养我!” “反正在你们眼里我永远都是个无脑的废物!” “” 贺绛站起身顿了一瞬,但也不想听兄长训斥了直接转身往外跑。 外面鹰爪喊了两声:“将军,将军!” 被人大力甩开的门帘终于落下,垂在半空晃啊晃。 梅淮安放下筷子站起身,沉默的看着贺兰鸦。 贺兰鸦面色冷峻的抿着唇,没有说话。 “你吃,我去看看他。” “不许去。”贺兰鸦把身侧的人拽住,深吸一口气,摇摇头,“不管他,你吃你的。” “” 只是过了许久,两人都没再动筷。 燕凉竹看着蒋名义,不知道这人到底想说什么。 “我高不高兴跟他有什么关系,就像你说的,我何必把自己看的太重。” “重与不重得看是在谁的心里,凉竹公子是个聪明人。” 蒋名义已经在凳子上坐下了,坐的不算近,中间隔着两个凳子的距离。 “在西州你确实无关紧要,根本拦不住那些狼子野心的人作恶。” “可是在渭北谁最看重你,你心里是清楚的。” 文房笔墨,可口饭菜,最新鲜最好的瓜果,从里到外无一不精致的上好成衣,连锦靴都是那人一双双仔细挑出来的。 这些若都能说是渭北待客之道,那行军路上—— 爬树摘果子,下河捞鱼,亲手把鱼烤了还筛选半天选出火候最好的一条,献宝贝似的给人捧来。 这过程里被推诿拒绝多少回也都不气馁,下次有好东西还是高高兴兴的跑着送来。 如此的讨好对待,只要不聋不瞎没人会感受不到啊。 蒋名义的话已经说的很明白了,他家将军是个傻头傻脑但赤诚到极点的人。 喜欢谁就一门心思对人好,还是不求回报的好。 天底下就有这么傻的人,从小傻到大。 “不要因为那些不看重您的人而郁郁寡欢,这让看重您的人瞧见了,只会心急如焚却不知道该怎么做。” “天气热,我家将军最近也火气燥,可能会需要一片阴凉的竹林消消暑。” “” 燕凉竹静默着没说话。 蒋名义心底叹息一声站起身来,抱拳拱手—— “末将想说的话都说完了,多有唐突,公子慢用。” 第440章 闹腾的驴vs胡萝卜 燕凉竹正思索着这番话,还没想好要怎么回 哪知道蒋名义的话音刚落,外面就突然传来急促脚步声! 来人是蒋名义的同僚,也是贺绛的副官赵骏—— “蒋名义,蒋名义!你快来劝劝将军,你快出来!” 帐篷里的两人脸色都是一变,燕凉竹噌的站起身来。 蒋名义快步往外走:“怎么了?” “像是跟主君吵嘴了,吵了几句就闹着要牵马回望京城去,说是将军不当了连盔甲都摔了!” 赵骏语气急促,额头全是豆大的汗珠。 “我跟老姜他们拦了半天还是不成,疯了似的,这会儿在大营门口要抽刀劈人呢,谁拦劈谁!老姜正抱着腿不撒手,你快瞧瞧去!” 大将军犯浑的时候也就蒋名义能劝上两句,毕竟是打小一起长大的。 蒋名义一听这话就脚步匆匆往外走,只是走了两步猛然想起什么,转头往身后看。 赵骏面色有些疑惑,也跟着转头往回看:“怎么” 被人用恳求目光盯着,燕凉竹抿了抿唇:“我跟你一起去。” “多谢公子!” 蒋名义赶紧点头,这才领着人往大营门口赶去。 大营门口已经围了一群兵将,吵吵嚷嚷的。 正中间几个小副将劝的口干舌燥,反正是怎么说都不管用。 刘阳老将军他们这时候不好明着来劝,主君跟大将军闹别扭,自然得向着主君。 但几位老将军都默默叫人把大营门口守严了,不能看着人真骑马回望京去! 贺绛两条腿一左一右都被俩心腹副将抱着,他只是抽刀吓唬人,再恼也不会真把谁劈了。 “将军啊,将军。”副将孙琢死死抱着一条右腿,急的仰头喊,“这么多人都看着呢您就别跟主君置气了,啊?咱回去吃饭去,我给您留了只酱蹄膀,香着呢。” “是啊将军,您再闹下去将士们还怎么有心思打仗,瞧瞧,这都围着呢。” “我走了你们照样打仗!哪儿也不缺我一个!”贺绛使劲儿拔腿,“滚开!” “您别嚷嚷,主君听见了一会儿再动气——” “你少拿他吓唬我,他想怎么着就怎么着,来啊!”贺绛扭头往主帐那边吼,“不放心我还叫我领兵,早该把我换了!” “哎呦这话可不敢说,嘘!别嚷嚷”孙琢急的满头是汗,转头朝旁人吼,“蒋副将人呢?怎么还没来!” “来了来了!”那边有人喊。 人群呼啦啦退开一条路,蒋名义大步走过来,嘴里喊着:“都围着干什么,散了散了!” “你别跟我说话,我不——”贺绛一眼瞪过去,就瞧见蒋名义身后的人群外围,静静站着一道月色长衫身影,“你们别管。” 蒋名义走到将军面前微微俯身,低声说:“我可不是来拦你的,只是你走之前凉竹公子有话跟你说,好歹听完了再走?” !! 贺绛耳朵动了动,悄悄转动眼珠子往人群外面瞥。 模样就像是正闹腾的凶猛藏獒突然瞧见主人来了,顿时被吸走了全部注意力! “他要跟我说话?” 那人从来不会主动找来跟他说话,贺绛没法儿不上钩。 蒋名义点头:“嗯嗯,你快去听听。” “” 月色身影在前,高大的黑武身影紧紧在后面跟着。 活像是给驴面前绑了根胡萝卜,勾着就走了! 大营门口的兵将们面面相觑啊,这么简单就回帐不闹着要回望京了? “将军盔甲怎么在地上掉着,他不小心丢了你们也不仔细?还不快拾起来擦干净!”蒋名义朝周围喊着。 “是!” “都吃饭去别在这儿围着了,散了!” “” 众将士们看着那边已经进了帐篷的身影,纷纷松了口气。 这才各自散开继续回去吃饭,小声议论着刚才那抹清雅身影,倒是没有说难听话的。 孙琢跟赵骏拽住蒋名义,小声问:“能行吗?咱们都劝不住那燕二啊,燕公子就能劝住了?” “你们别管了,快把金乌牵走藏起来。”蒋名义朝他们摆摆手,转头看着那边的帐篷。 应该能劝住。 凉竹公子是个聪明人,只看有没有心思劝了。 唉,发发善心。 事实上,燕凉竹根本不知道把人带回帐篷要说什么。 刚才的场面太乱,他只是瞧见蒋名义给他使眼色,让他先把贺绛带走。 他还没过去喊人,贺绛就自己走过来了,一路都乖乖的跟他回到帐篷里。 桌面的饭菜刚摆上不久,还在冒着热气。 燕凉竹坐在桌前,抬头看向站在桌边的人:“将军吃过饭了吗?” “没有。”贺绛眸色委屈的看着他,有问必答。 “那要不要坐下一起吃?” “好!” “” 不用劝,半句都没提要走的事儿。 燕凉竹伸手给贺绛盛汤,刚盛一勺那边人就忙伸手过来,嘴里还说着:“我自己来呃!” 贺绛伸手的动作有些莽撞,原是要接碗,但手指却贴到另一人手背上了! 燕凉竹就跟被火烫了似的,猛地缩手—— 汤碗在两人手中险些掉进汤盆里! “对不起。”贺绛看着对方这样退避三舍的动作,眸色怔了一下,但很快又挂起笑脸,“还好我拿稳了。” 燕凉竹点点头,没有说话。 贺绛顿了顿,把汤碗放到自己面前低头沉默的喝着。 饭桌上一时间陷入寂静,突然! 外面隐隐传来马嘶声,贺绛耳朵动了动转头往外看。 帐篷的门在饭桌左侧他坐着看不见,于是便嘟囔着要站起身:“是金乌的声音,谁敢动我的马” “将军!”燕凉竹喊了他一声,“坐下吃饭,马叫而已。” 想必是蒋名义他们把马牵走了,防止这人待会儿又要骑马离开。 贺绛停了脚步转头往饭桌上看,嗓音有些期待:“你是不是也不想让我走?” 否则怎么会跟蒋名义一起来拦他,是舍不得吗? 纵使被冷落许多次,但只要眼前人稍稍给些回应,他的心湖立马就能再起涟漪! 燕凉竹想了想才回答这个问题,嗓音很平静:“大战在即,将军此刻突然离开并不是个稳重的举动。” 如此公事公办的语气,贺绛听的心都凉了! “——你是说我行事不稳重??” 第441章 不管是人或物,我都有追求自己喜好的权利! “将军觉得自己稳重吗?” 燕凉竹反问他,语气渐冷。 尽管知道渭北的将军离不离开跟自己没关系,但他看着眼前人犯浑,心底却莫名有些恼意。 “你是主将,前方随时会有战役你却说走就走,这是一位主将该做的事吗?” “” 贺绛受不了这人跟他哥一样的说教语气,心生烦躁的走回桌边,语气很丧。 “这也不该那也不该,我在你们眼里做什么都不应该,还是你跟他们一样根本就瞧不上我。” “我只是想提醒你”燕凉竹身边的光线都被这人遮挡住了,垂眼看着桌上的菜,“如果因为你的离开而导致军心不稳,后果绝不是你想看到的。” “与其到时候后悔,你又何必现在置气离开?未免太冲动了。” “左一句冲动,右一句不稳重。”贺绛睫毛颤了颤,“我今日顶撞兄长是为了谁,你当真不知道吗” 他没想把吵架原因说出来,可是眼前人非但没有好脸色还连句的数落他。 他刚鼓起勇气跟最敬重的兄长吵了一架,心情很差,只是想让眼前人别再说教他了。 道理他都懂,但却不得不这么做! 因为只有闹这么一遭才能引起兄长的注意,往后想自己做主的时候,兄长会记得他的反抗,稍稍尊重一下他的意见。 贺绛是个藏不住事的人,难过情绪都挂在脸上。 一双英气凌厉的眸子此刻湿漉漉低垂着,没有半分精气神。 燕凉竹诧异的抬头看他:“你是说,你跟佛君吵架是因为我?” “也不全是因为你。” 贺绛实话实说。 他想反抗兄长的‘独霸专权’不仅仅是因为想跟燕凉竹在一起,还有很多事。 比如—— 他想结交天南地北的朋友。 他想拥有一间小小的铁铺,能亲手打造自己喜欢的铁器。 他想外出游览山河,想换个地方策马奔腾。 他想 而燕凉竹的出现,只是他下定决心要反抗兄长的一根导火索。 也可以说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不是因为我就好。”燕凉竹稍稍松了口气,又问,“那你今天是因为什么?” 贺绛不知道该怎么把这些事情跟眼前人说清楚,他拽了凳子坐在燕凉竹面前。 双手交握放在桌面上,语气有些忐忑—— “除了养马之外我还喜欢打铁,你觉得打铁这个爱好粗鄙吗?” “打铁?”燕凉竹不太了解,视线落在贺绛腰间的佩刀上,指了指,“是铸剑吗?” “不,不全是铸剑。”贺绛摇摇头,说起这些眸色晶亮,“有匕首,菜刀,镰刀我还能用铁汁浇筑出小动物的模样,老虎狮子兔子鸡鸭狗,我都能做出来!” “啊。”燕凉竹的回应不是很热烈,因为他没见过,“那岂不是要围着熔炉做事,你怎么会喜欢这些?打铁” “很有意思的!我穿着褂子站在熔炉前面砸铁,用很重的铁锤,每砸一次都能迸出火星来,泼水的时候会激出一股浓烈白烟,等白烟消散就能看到新的形状,而每个形状都是由我创造的!” 贺绛喜欢那种闷热窒息的环境,鼻息间全是焦糊铁锈味儿还掺杂着汗水。 满身大汗淋漓的调动全身所有肌肉力量,肆意挥洒汗水,爽快极了! “我曾经开过一间小铁铺,只接熟人的单子,我给他们打剑打匕首,还给农夫打过十几把镰刀,他们都夸我手艺好!” “听起来你真的很厉害!”燕凉竹被眼前人的情绪感染,表情比刚才活泼不少,“我还从未去过铁铺呢,兴许连铁锤都举不动。” “你看,这就是我自己打的。” 贺绛从左臂上方的囊带里抽出一只匕首,通体都是黑铁材质。 虽然没有什么造型但一眼就能瞧出极其锋利,刀刃闪着银光! “好重啊。”燕凉竹拿在手里颠了颠,“这似乎比寻常的匕首要重些。” “嗯!”贺绛点头,“我是做给自己用的,这个重量刚刚好哎你别摸刃,小心伤着。” 燕凉竹把匕首合上,看着贺绛又收回左臂囊带里:“你的铁铺在望京城?你出来了有旁人帮你看着铺子吗?” “” “铁铺已经没有了。” 贺绛情绪低落的摇摇头。 “” 燕凉竹看着眼前人明显难过的模样,放在桌上的指尖蜷缩几寸,克制着没有伸过去摸摸脑袋。 “兄长说我是不务正业,他嫌弃打铁又脏又累还容易烫伤,觉得没什么好玩的,便不许我接触。” “有一回我不小心让火星子伤了,这里” 贺绛抬手指给燕凉竹看,右眼睛的眼尾有个小坑,米粒大小。 “险些烫坏眼睛,他生了好大的气,叫郡官直接带着人把我的铺子封了,那些模具熔炉也都当着我的面砸毁了。” 那是个种着一棵枫树的小院子,院子里有口青砖水井。 贺绛打铁闲暇的时候就用井水冲个澡,然后在井边的躺椅上休息。 他甚至还用废铁铸了桌椅板凳,铺上竹席,把小院子收拾的乱中有序。 “井被填了,除了那棵枫树他们什么都没留下,全毁了。” 那时候的心情,很难过。 燕凉竹还是没忍住,轻轻在贺绛手臂上拍了拍:“佛君只是怕你再受伤,伤到眼睛是大事。” “我知道,我都知道。”贺绛低着头说。 知道归知道,可自己的心血被毁于一旦还会是难过。 “我今天跟他吵架的原因,就是不想让他再干预我的喜好,我有自己喜欢的不管有什么后果我都愿意承受。” “不用他替我全部隔绝,不管是人或物,我都有追求自己喜好的权利!” 这句话,是梅淮安之前跟他说的。 “” 燕凉竹察觉对方的视线正盯着自己的手看,有些不自在的把手收回来。 “那你也不能就这么离开啊,营里那么多人还指望你” “我没想真回望京城,就只是闹一闹吓唬他而已。”贺绛有些不好意思,“马上就能直攻了我哪儿舍得离开啊。” “原来是这样。”燕凉竹哑然失笑,彻底放心了,“你不该选这个节骨眼跟佛君闹起来,等过后再说也不迟。” “谁叫他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贺绛一想起这个就来气,“平日里总说教着让我守礼谨慎,轮到他自己就敢跟梅淮安在大庭广众呃!” 突然停住话音儿。 第442章 兄弟俩都是一样的倔脾气! 燕凉竹疑惑的问:“他们大庭广众怎么了?” “没什么,我就是看见他宽己律人的行为很恼火,一个没忍住就跟他吵了起来。” 贺绛怕人追问,眼珠子转悠一圈。 “咳,边吃边聊,菜都要凉了。” “” 这明显是有什么事情瞒着,不说出来。 燕凉竹是敏感的,抿了抿唇:“将军不想说就算了,我姓燕,你们不方便让我知道也” “没有!没有不方便让你知道的事,跟你姓不姓燕没关系,而且你姓燕也没所谓不。”贺绛看人这样就慌了神,“我的意思是,你别想太多。” “不是关于两州交战的事,就算是交战的事也不会瞒着你什么” “总之,梅淮安信任你,我们也都信任你!” 贺绛说完,瞄着身侧人的脸,语气颇有些小心翼翼—— “真的没人会怪你什么,你也不要因为交战而自责,这都不是你的错。” 憋了许久的话,总算是说出来了。 “” 看着眼前人宽解自己的模样,燕凉竹突然想起蒋名义说的话。 【这让看重您的人瞧见了,只会心急如焚却不知道该怎么做。】 蓦地,他心头一暖。 可不就是心急如焚么,分明刚跟哥哥吵完架自己也很难过,却还惦念着小心翼翼的来安慰他。 “贺绛。” 很久没有喊过全名了,贺绛放下筷子看他:“怎么了?” 燕凉竹从怀里拿出一只浅青色的帕子,伸手按在高个子将军的鬓角,轻轻把汗珠擦掉。 表情很淡定,就像在擦拭一只陶瓷花瓶。 “!” 贺绛的眸子却震颤得极其厉害! 这一瞬间脑子里没有其他词汇,就只剩下—— 香香的。 帕子软软香香的,对方的手腕也香香的。 心跳瞬间不受控制的奔腾起来,犹如千军万马! “别动”燕凉竹帮人把额头的汗水也擦了擦,嗓音很轻,“一个大将军,怎么脏兮兮的。” “” 他从来不知道自己的心情好坏与否,能对另一个人也造成影响。 这种感觉很奇妙,仿佛这世间有一个人是跟他同体的。 不同于义兄给予他的归属感,眼前这位高个子将军让他心里有种踏实能依靠的感觉。 就跟站在明牙洞的高台上时,这人宽阔的胸膛让他倚着,健壮有力的手臂揽着惊慌无措的他。 在他耳边接连的说‘别怕’,又一点点掰开他的手指,把他手里刚杀了人的长剑拿开。 导致后来每次看见贺绛出现,他就总有种安全感! 这种安全感不是拿嘴说说的,而是来自每天舒适的衣裳和可口的食物,以及处处小心翼翼的关切对待。 这人的诚心诚意,他感受到了。 眼前是对方被擦个汗就傻愣住的英俊脸庞,燕凉竹把擦汗的帕子放在桌面上。 呼吸比刚才热了些,气氛也莫名其妙别扭起来。 “擦好了。”他小声说,“下次饭前要净手,出了汗也要擦干净,否则我就不跟你一起吃饭了。” 下次? “你的意思是”贺绛傻愣愣的问,“我只要洗脸净手,就可以每天都跟你一起吃饭? “” 倒也不必问的这么直白。 燕凉竹一双白玉似的精巧耳廓逐渐泛出桃粉,低头喝汤假装没听见。 贺绛却急了,忍不住连声追问:“是不是?是不是啊?” 燕凉竹捏了捏勺子,含含糊糊应声:“嗯。” “那下次是什么时候?今天晚上可以吗?明天早上我来找你,明天中午我也来——啊。” 贺绛突然想到什么,脸色瞬间失落! 燕凉竹抬眼看他:“怎么了?” “我要走西州南部往龙门郡方向去,很快就要领兵离开主帐了。”贺绛垂着眼叹息,“算起来也吃不了几顿。” “嗯。” 燕凉竹给他夹了块儿排骨,试图用美食治愈大将军的‘伤痛’。 就在快要吃完饭的时候,他看着满脸美滋滋的贺绛突然发问—— “所以他俩大庭广众做什么了?把你气成这样。” “!!” “” ———— 天色渐晚,主帐后面的寝帐里。 “啊嗯,对,啊,重一点,呃呃!太重了哦哦轻点轻点,往左边,对,嘶爽!” “嘘,别叫。” “嗯我忍不住,呼啊,你躺这儿你也叫啊啊,麻了麻了!” “” 听着这些不堪入耳的动静,贺兰鸦额角突突直跳,哑声呵斥:“你咬着被角,不许出声。” “嗯,啊,没看出来你还有这个本事啊,唔唔!”梅淮安脸颊绯红的撇开脸庞,不让人捂他的嘴,“你不能轻点儿吗,你轻点儿我就不叫了。” “你肩颈的肌肉太硬了。”贺兰鸦双手捏着梅淮安肩侧肌肉,“通则不痛,痛则不通,肩颈的脉络只要堵着按起来都会疼,忍一忍。” “我本来肩膀不疼,是你看我打拳非说我上臂不活要帮我治治。”梅淮安不服气,“打小我就这么练的!” “就是因为错误的出拳高度才会造成经络受损,这里疼吗?” 贺兰鸦往肩侧穴位按了按,指节十分灵活。 “疼。”梅淮安认命的叹息一声,“不愧是佛君,对养生颇有研究唔!!轻点儿!” “以后出拳的时候记得上抬两寸,不改掉这个错处等你年纪大了会驼背,你想驼背吗?” 爹系男友? 梅淮安拖着长腔回他:“不——想。” “嗯,乖。”贺兰鸦笑了笑。 “按好了吗?”梅淮安转头往后看,对方跪坐在他身侧还没收手,“你躺着让我试试。” “不用,我肩膀不疼。”贺兰鸦拒绝。 “我肩膀也不疼啊,哎你快点儿,来来!” 梅淮安翻身而起,硬是把人也推到床上趴好,自己跪在一边帮人按摩颈部。 一上手就知道—— “果然,我就说你一个盘串儿的人肩颈能好到哪儿去,咱俩彼此彼此。” “呵。” 趴着的人轻笑出声。 梅淮安帮人捏着肩颈,忍不住提起下午的事:“贺绛没想真的离开,只是吓唬你。” “嗯。”贺兰鸦岂会看不出来,所以当时根本就没拦着,“我不认为我做错了,只要他能平安顺遂一辈子,恨我也无妨。” “” 梅淮安就知道贺兰鸦会这么想,兄弟俩都是一样的倔脾气! 第443章 你可以不要孩子吗,一辈子只陪着我 他正要说些什么,但趴着的人明显不想让他为贺绛的事分心,毕竟夜里还有正事要做。 “你别管了。”贺兰鸦抬手到肩侧,把对方胡乱揉捏的手捉住,“距离三更还有两个多时辰,你睡一会儿。” 今夜三更他们要去投石问路,试探归云郡外的帐篷到底是真是假。 “这时候我怎么可能睡得着,你也睡不着。” 梅淮安收回手往床榻里面挪,靠坐在床头翘着二郎腿,顺手摸到身侧人的耳朵上捏了捏,又问。 “如果归云郡真是空城,你打算怎么对付龙门郡?” 龙门郡和归云郡都是小郡城,按理说驻守的燕兵不会超过两万。 就算这两郡的燕兵都埋伏在龙门郡附近,也成不了大气候,拦不住辽渭十万盟军。 贺兰鸦容忍着这人捏耳朵的小动作,凝神回答:“按原本的计划来,让阿九领左阵五万兵马往南部攻进说起来,他近日的心思比从前多了不少,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梅淮安听着话音不对,猛一挑眉:“你不会是想撤他的职,别,这时候把他撤了他不得活活气死。” “那倒不至于。”贺兰鸦说,自己的亲弟弟他自然了解,“任他此刻心思再多,等上了战场就只剩一门心思打胜仗了,绝不会耽搁战事。” 天塌下来也不会耽搁战事,这是为将者的基本素养,贺绛更甚。 梅淮安放下心来,笑着点点头:“确实,他好胜心不是一般的强。” 只是一个小试练都能领着手下人把山谷挖地三尺,这份认真严谨不怕吃苦的精神,还真是旁人不能比的。 “这也是他最大的缺点,好胜心强。”贺兰鸦皱眉,缓缓下了床榻往茶桌边走去,“我只怕他会负气行军,激进用兵,操之过急。” 一连三个词汇,每个词汇里都透着忧心。 床上的人跟着坐起身,低头穿鞋:“这还不简单,你找个人看着他不就行了。” “刘阳老将军已经随他同行,可老将军终归是年纪大了”贺兰鸦坐在茶桌边倒了两杯茶,原本就多思的人这会儿更觉烦忧,“但愿他能长进,稳中求稳。” “要不我去看看他,聊两句,再说总得跟他解释一下咱俩的关系,就这么拖着不是更让他分心吗。” 梅淮安往茶桌边走跟人打商量,突然笑了一声。 “说白了就是被那天吓着了,是你的错,不怪他接受不了。” 一向敬重的兄长突然把一个男人按在桌上亲,这画面的震撼力—— 跟兄长猛地变成僵尸把人咬死了有什么区别? “” 贺兰鸦抬眼看他,忽然伸手把人拽到面前来,两只手臂也顺势圈上腰身揽着。 他仰头看着混不正经的少年,嗓音幽幽:“你怎么没被吓到,嗯?” 梅淮安低头扫了一眼掐在侧腰的两只手,往前迈了一步,让坐着的人下巴能蹭到他腹部。 “不就是亲了一下,且吓不着我呢。” 他笑的痞气,摸了摸贺兰鸦的下巴又用拇指擦过薄唇 按摩之前他把人亲的狠了,导致小和尚的唇现在还有些红。 “那你去找他,好好说”贺兰鸦偏头在唇边的手指上吻过,这才把人放开,“所有的事都不必隐瞒,可以叫他知道。” 梅淮安靠着桌沿端起凉茶喝了两口,又问:“那我能添油加醋的说吗?” “比如?”贺兰鸦帮人把腰带正了正,动作像个伺候少爷的老妈子。 “他要是问咱俩怎么在一起的,我就说是你对我见色起意,威逼利诱我跟你在一起,我迫于你的淫威就只好从了你这样说行不行?”梅淮安逗他。 贺兰鸦被逗的唇角弯弯,点点头:“随你说,他不一定会信。” “我这不是怕他埋怨我嘛。” 梅淮安唇上还带着凉茶的湿润,俯身亲了亲坐着的人。 唇齿厮磨了一会儿才分开,彼此都意犹未尽。 “他还指望来日你给他寻个贤妻良母的嫂嫂,三年抱俩,他就能当叔父了” 提起这个,贺兰鸦眸底闪过不安:“关于子嗣,你怎么想?” 这是两人第一次提及子嗣的事,尽管是不太正经的提及。 梅淮安狐疑的打量这人:“我能怎么想?这事儿得看你啊。” 该死,这秃驴不会是惦念着想要孩子! 他试探着问:“你喜欢小孩子吗?” “还好。”贺兰鸦回,又低声补充了一句,“不讨厌。” 贺兰鸦的意思是—— 如果是你的孩子,我会善待的,你不用担心。 “” 贺兰鸦不讨厌小孩子。 梅淮安微微皱眉,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不确定这是不是贺兰鸦在暗示他什么,比如贺兰鸦还是想留个子嗣,毕竟古代人都信奉‘无后为大。’ 他想直接吼出声—— 要什么孩子你做梦,你这辈子都别想跟旁人拜堂成亲,我不允许! 你敢娶妻我就敢砸了你的喜堂,咱们都别好过! 可是话到嘴边还是咬着牙咽回去了。 这不是个小问题,也不是能在一时半会就协商解决的。 这件事一定要谈,还得慢慢谈。 “不说这个了,我去看看贺绛在做什么,得先把火头箭准备好” 梅淮安走出几步又站定,缓缓转身看贺兰鸦。 帐篷里的暖色烛光下,坐在桌边的人脸庞俊美,气质也如初见时一样矜贵端庄。 贺兰鸦也正看着他,问:“有话要说?” “如果城外那些帐篷是假的,我就直接跟贺绛领兵冲进去了,不伤百姓,只擒燕兵。” 梅淮安顾左右而言他,没问出原本想问的—— 你可以不要孩子吗,一辈子只陪着我。 贺兰鸦点点头:“好,我在主帐里等着你们的捷报。” “” 两人之间只隔着一张茶桌,但这一刻的心思却差着十万八千里。 子嗣,子嗣。 —— 离三更还差不到两个时辰,月色皎洁不见乌云。 “哗啦。” “” 梅淮安坐在贺绛的帐篷门口,屁股底下木质的矮凳子并不舒适,远远看着像他抱膝在地上坐着似的。 两米之外就坐着贺绛,同样的低矮小凳子。 “哗啦。” 贺绛面前有一盆加了香叶的清水,正低头在月光下就着屋里的烛光仔细擦洗盔甲和佩刀,水花隔一会儿就清脆的响一回。 第444章 你当皇帝了会抛弃我哥吗? 梅淮安静静的坐着,抬头看看月亮又转头看看贺绛。 半晌才问一句—— “待会儿要用的火头箭都准备好了吗?” “备仓就在那儿,你不会自己去看。” 贺绛头也没抬,嗓音还是别扭的。 “” 梅淮安当然知道备仓在哪儿,他来找贺绛之前就先去检查了火头箭,全都准备好了。 就是在箭头上用棉布裹着棉花缠绕,浸透火油,等要用的时候再点燃了搭弓射出去。 大营里的篝火闪动暖光,像遍地开满了一朵朵的火红小花。 远处有兵将走来走去,牵着的战马嘶鸣着抽甩尾巴啪啪响 直到贺绛把盔甲都擦干净了往身上披,梅淮安的嗓音才再度响起。 “你有话能不能直说?我们又没打算瞒着你什么你倒是问啊,也不怕把自己憋死了。” “问?”贺绛立时转头,“我不知道要问‘你们’什么,反正你们两个各有各的聪明才智,结合在一起我就更像个傻子了,反正你没拿我当兄弟!” 这么大的事儿从来都没提过,他察觉自己喜欢燕凉竹的时候可是第一个跟梅淮安分享的! “我在辽东的时候听你说你喜欢男人,做梦都没想到会是” “这事儿不是你想的那样,在辽东的时候我们还没在一起我怎么跟你说啊,进来,别站门口。” 梅淮安摸了摸鼻子,察觉站在这里说话不太合适,拽着贺绛往帐篷里面走。 贺绛挣扎两下才抬步跟着,心情是说不出的复杂。 帐篷的门帘放下,梅淮安站在门口。 那边贺绛摸摸索索也不知道在收拾什么,叮叮咚咚的。 他双手交叠在胸前,倚着木柜子看人:“你生气就只是因为我没跟你说这事儿?我以为你给我甩脸子是想让我跟你哥分开呢。” 话音刚落另一个人就炸了! “我拦得住吗!我拦得住吗!”贺绛扭头吼,“我拦得住你俩吗?你们听我的吗!” 没有一个听的,他倒是想拦! “” “大哥你小点声儿,耳朵给我震麻了。”梅淮安揉了揉耳道,浅笑着说,“大喊大叫是解决不了问题的,你好像个泼妇。” “?” 贺绛深呼吸几下平息情绪,看着那边嬉皮笑脸的人—— “你俩打算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你说打归云郡啊?”梅淮安看人冷静了些这才抬步走过去,“我来就是跟你说呢,如果外面那些帐篷都是假的,那就代表我的推论正确,咱们就能直接攻进去占了这个小郡当主帐,叫你哥在这儿住着。” 尽管答非所问,但贺绛也仔细听完了。 听完了他才板着脸看人,摇摇头:“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我问的是你们俩打算怎么办。” 现在怎么办,以后怎么办。 “” 一个是大龄主君,一个是未来的皇帝,这两人怎么看都不像是能走长远的。 贺绛只有这一个亲哥哥,独身多年好不容易有了能近身的人。 其实不管是男是女贺绛都不会反对,能陪着他家兄长说话解闷儿,是个知冷知热的贴心人就行。 但这个人怎么能是梅淮安呢! “你们到底在干什么,闹着玩吗?那往后一拍两散了会不会老死不相往来?” “我真想不明白,你这么聪明的人怎么会做出这种事,分明可以君是君臣是臣,清清白白的关系你们能维持一辈子!可现在偏要” 贺绛逐渐停了话音,背对着身后人问出最紧要的一句话。 “你当了皇帝以后势必要开宫选妃,那他的下半辈子怎么过?” 就像贺兰鸦了解贺绛一样,贺绛也了解自己的哥哥。 让谁近身那就是一辈子的事儿,谁都有可能玩弄感情但他哥绝对不会! 那么,梅淮安当了皇帝之后他哥该怎么办? 是远远看着梅淮安跟后妃圆房生子,默默付出的帮梅淮安养孩子 还是彻底翻脸,强势把人禁锢在身边就像裴七哥说的那样,当真夺位! 可这两个结果不管是哪个,贺绛都没法儿接受啊。 他想要梅淮安能好好的当皇帝,也想要哥哥能找到喜欢的人相守一生。 那如今是什么局面? 这两人根本就是不顾后果的纠缠在一起! “怎么,还听不明白?”贺绛侧过半张脸,余光能瞥见后面那人身影还在站着,“那我就问的更直白些!” “新帝登基与立后大典几乎是前后脚举行的,等你有了你的结发皇后你会怎么处置他?” 会怎么处置现在就已经对你动了心的人。 “分明知道不会有好结果你还勾搭他玩儿,这是我最——!” 贺绛深呼吸一口眼眶气的通红,不想说了。 “” 帐篷里很安静,两人之间隔着一只黑乎乎的矮木柜。 梅淮安看着那边站着的背影,总算听出贺绛在气恼什么了。 无非是怕他跟贺兰鸦有朝一日分开,后果势必会两败俱伤。 贺绛害怕真到那个地步该向着谁,左边是含辛茹苦的兄长,右边是金昭正统天之所向。 不过—— “哎,你问都不问我,就觉得我是玩玩而已不是认真的?” “” 贺绛耳朵动了动,没转身。 梅淮安抬腿坐到矮木桌上,抬起手腕看着腕上的红玛瑙珠串。 “你瞧这个,是我从你手里骗过来的。” 贺绛没忍住转头看了一眼:“这是他的。” “我当然知道,不是他的我还不要呢。”梅淮安冲着烛光看,“漂亮,我带在身上从不离身,以前都是贴身放着,现在经他允许我终于可以戴在腕上了!” 这人一直都把手串贴身放着?贺绛诧异的回头看他一眼。 “这不仅仅是一条手串,你可能不太理解。”梅淮安嗓音缓慢,“在许多个晨起晚练累到爬不起来的时候,我一把它攥到手里立刻就有劲儿了,你说这是为什么?” “” 贺绛彻底转过身来,心底隐隐有了答案但还是想问—— “为什么?” 第445章 劝劝你哥,让他给我生个崽子 为什么。 为什么 梅淮安原本想好了很多深情告白的词句,用以证明自己对那位是真心的。 可是对着贺绛的脸根本说不出口啊! 他轻咳两声撇开脸,指尖摩挲着清凉圆润的珠子。 “你觉得是为什么,一个人藏起另一个人的东西,每次看到心底都充满了力量,你真的不明白?” “你是想说你对他的感情是真的?”贺绛声线软了些,没有刚才那么强硬。 “当然是真的!” 尽管对着这张脸说这些话梅淮安感觉别扭,但还是给了坚定答复。 “如果要用‘喜欢’这个词汇来形容我对他的感情,那太浅薄啧,我跟你说不出口,总之” “你的担忧根本就没必要,除非我死了,否则对他我绝不放手。” 不论到什么时候,只要我活着他就只能是我的! “” 贺绛听的表情呆滞,想骂梅淮安不要脸又想起他哥愿意,唉 最后表情就古怪起来,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 他说:“可你未来是要当皇帝的,皇帝不能没有子嗣” 否则百年之后皇位该如何安置? 难道要让好不容易安定下来的金昭,再经历一次动乱之争? “那你就求求天下名医,不行去拜拜神仙?看能不能让你哥给我生个崽子。”梅淮安笑了一声,“我肯定没意见啊,他愿意就行。” 生生崽子? 这说的什么混账话!! “梅淮安你要不要脸!”贺绛顿时又恼了,“我跟你说正经的你——” “那怎么着,他不会生孩子这事儿怨我?” “谁跟你讨论他会不会生孩子了,我说的是你百年以后——” “喂,活着的事都顾不上你还管死了以后?” 梅淮安再次打断他。 “有多大的本事就揽多大的事儿,我们几个只要能守金昭百年不乱,就已经是天降神运了。” “你还真以为只要我生个孩子这天下就能永世长安?做梦呢。” 自古天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这是亘古不变的定律! “” 贺绛咂摸着这些话,倒也确实如此。 可是—— “你就不想叫梅氏永世长存?哪个帝王没有功传千秋的念头,你若绵延子嗣能叫皇位流传下去,千年之后你就是梅高祖” “那得看是什么功,如果只是个名头我人都死了还要名头干什么?” 梅高祖?那是圣人才有的抱负。 梅淮安只是个普通人,普通人的抱负更加实际! “有些话原本我不想说出来提前叫人知道,毕竟这是我以后才会做的事,但你现在就问了我也不怕告诉你,因为你未必听得懂。” “即便来日我坐上高位,也没打算开疆扩土大杀四方,更没想过要让梅氏基业千秋不朽,皇位传百世。” “我要做的只是优化百姓们的生活,从衣食住行入手,教给他们能养家糊口的技术” 四大发明里不论哪一项,只要大肆传授,都能带动全民往更高的文化迈进! 他一个现代人穿越到异世当了储君,有些使命感是同步而来的,责无旁贷啊。 否则上天为什么要让他穿成储君? 他如果穿成一个杀猪的,每天只顾着吃饱喝足就够了,定不会有这样的打算。 在饿殍遍地的古代构建出崭新的桃花源,这就是他的使命。 梅淮安从前不提是因为世道不安定,这些都是安定以后才能做的事,举国昌隆得慢慢发展。 全国上下各行各业都大有门道,他和贺兰鸦以后要做的事还有很多很多! 坐在木柜上的人双手叠抱在胸前,眸色傲然。 “自我而起,不论后世谁当皇帝,百姓们人人都有饭吃,有出路,有生财之道,有安身立命的本事。” “这才是我要的功绩!” “而这些事如果不做,我就算生一百个孩子有什么用?” “只靠生孩子梅氏就能永存不朽了?猪一窝生的孩子不少,不还是会被人杀了吃肉!” 梅淮安语气不屑的说完,看贺绛明显听懵了的脸色就没了耐心。 他摆摆手—— “我就知道跟你说不明白,不说了,你只要记住两句话。” “一,我非要当皇帝是有我自己的打算,不是为了当‘梅高祖’。” “二,我这辈子只要贺兰鸦一个人,子嗣算个屁!” “” 贺绛虽然听不太懂,但他觉得此刻的梅淮安身上有股说不上来的光亮! 这股光亮让他突然就觉得子嗣根本不算什么,全部注意力都在—— 百姓们人人都能有饭吃,有出路,有生财之道,有安身立命的本事。 这真的可能实现吗? 听起来宛如天方夜谭! 他想反驳想质问,但眼前人说这话时傲然俾倪的语气,让他根本生不出质疑的心思。 就感觉 梅淮安能做到。 贺绛没有细问关于金昭以后的打算,他只呆愣愣的确定着:“你是说,你一辈子只要他一个人,不需要子嗣?” “我肯定不要子嗣,但别人要不要我就不知道了”梅淮安想起贺兰鸦说的那句话,不讨厌小孩子,烦得很,“哎,你哥会不会想要子嗣啊?” 贺绛听见这话猛地抬头看人,满脸惊悚—— “什么意思,你真要让他给你生孩子?!” 这不可能,从没听说过男人生孩子啊。 “” 这都哪跟哪啊。 梅淮安往外看了一眼,时间差不多了。 “算了这事儿以后再说,你现在知道我的态度就不会再闹了,我跟他都是认真的,你别操心了。” 贺绛眸色有些呆的点点头,还沉浸在男人怎么生孩子的疑惑里。 “回神!”梅淮安喊了一声,“跟我出去点兵,该出发了。” 他说完就转身打算出帐篷,只是走到门口的时候身后人又把他叫住! 转回头就瞧见一米九多的汉子站在那儿,表情都快哭出来了。 “行行!我不管你俩了,但你得对他好,你往后都得对他好” “” 呼。 这傻牛。 就算跟兄长闹别扭,也还是全心向着兄长。 “我才不对他好呢,你不是嫌他爱管你吗,我正好折腾他好帮你出出气,咱俩好兄弟啊我还能不帮你?” 梅淮安想知道贺绛现在的想法,还跟不跟他哥闹了。 “” 第446章 三更天,打响辽渭结盟的第一战! “其实我也不是怨他算了,你们不会懂的。” 贺绛语气有些惆怅,不知想起了什么又有些心疼。 “燕凉竹让我要理解兄长的爱护之心,因为不是每个人都有家人爱护所以这回就算了,这个节骨眼儿也顾不上。” 反正这回的‘抗议’算是失败了,但贺绛没打算放弃,他准备等下次鼓足勇气的时候再来! “” 问世间情为何物,一物降一物。 “你明白就行,你的‘憋屈’旁人求都求不来你看燕凉竹的亲哥会管他死活吗?”梅淮安笑着往外走,“所以你就别身在福中不知福了,快出来干活!” “我就来了。” 贺绛跟在身后往外面走,准备点兵出发。 其实他想说他不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他也很感恩兄长的付出,心底无比敬重。 只是过度的限制会让他感到难受,就像他被赶走的朋友,被查封的铁铺,被放生蛐蛐,还有不敢明说的喜欢的人 这种感觉确实难受,不过他不打算说给梅淮安听。 就像屋外的小鸟会羡慕笼子里的小鸟有吃有喝,笼子里的小鸟也羡慕外面的小鸟无拘无束。 任何事情,不在其位都没办法感同身受。 比如兄长跟梅淮安这种莫名其妙,不顾一切的感情。 比如自己被限制的难受,却不好对他人细细讲述。 比如燕凉竹就算脱离燕西户籍,看到两州开战也还是会矛盾自责。 这是贺绛最近几天学会的道理。 不能试图让别人体会你的心情,因为没有人能完全的感同身受。 ———— 是夜,三更天。 梅淮安与贺绛并驾齐驱领着身后的二万精壮骑兵,一路奔到归云郡城门外才逐渐停下。 不远处一只只‘白帐篷’还在微微飘荡! 夜幕寂静无声,这些晃动的白布远远看上去有些瘆人。 他们庞大的马蹄声踏过来时,城墙上似乎有几道真人的身影晃动,但很快就没影儿了。 此刻,众人都骑马站在空地上,前面不到三百米的位置就是归云郡城门。 土青色的城门约有四米多宽犹如怪兽幽深大口,静悄悄的伫立在夜幕下,仿佛这是一座死城。 周遭兵将们手中举着火把照亮,能瞧见有许多夏季小虫在众人头顶嗡嗡的飞。 二妞戴着一只红缨铁盔,骑在马上拿马鞭往前一指,嗓音兴奋:“果然就得夜里来探,瞧!这么多‘帐篷’却连一堆篝火都没有!” “殿下真乃神机妙算,归云郡的数万屯兵果真是假象!”陈元礼喊着。 陈元义哈哈大笑:“咱们直接骑马奔过去,也能踏平这小小郡城。” 蒋名义得到梅淮安眼神示意后,领了一千火弓手排开:“列阵!弓箭准备!” 一时间,火光与盔甲碰撞声充斥周围! 贺绛骑在马上眯眼往城墙那边看,冷笑一声:“我瞧着,里面的人死到临头了还不安分” 城墙上不知何时冒出闪着森森寒光的箭头! 梅淮安的面庞在火把映照下染上一层暖橙色,目视前方城墙,嗓音冷冽—— “火弓手开路,分左中右三小阵齐攻,贺绛领左,陈家三将去右,其余随我直攻城门!” “是!”众将领命。 今夜的行动虽然是中阵和左阵两位主将同领,但归云郡在路线上属于中阵必攻之地。 是以,连贺绛都得听梅淮安这个中阵主将调令! 随着作战命令下达后,身后的队伍被各自归属的营区旗帜指引着,快速分成三阵,各有六千人左右。 陈香他们抽出佩刀朝梅淮安点点头,陈元礼引着身后人高举佩刀—— “右阵随我来——!” 六千人的兵马哐当哐当从右侧分出,往城墙边冲去。 左小阵那边也已经点好了兵马,贺绛提着长刀骑在马上先行,光是背影就让人看的闻风丧胆! 蒋名义喊:“左阵随我来!” 又是一番兵马出战的磅礴动静。 “殿下,火弓手准备得当!” “开战!” 随着梅淮安一声令下,千名火弓手分为两波交错开弓,正式打响了辽渭结盟的第一战! “咻咻——咻!” “咻——!” 前方木架子和白布顷刻间就燃了起来,瞬间火光漫天! 梅淮安抽出腰间黑龙剑挽了个剑花,挥剑指向前方:“归云郡必夺,冲——!” “夺下归云郡,冲啊!” “杀!” 自他身后千军万马齐齐奔腾起来,众将士们憋的太久了终于能枪出如龙,雄声喊着‘杀杀杀’,奔涌而出! 马蹄踏过地面燃成黑烬的白布糊渣,扬起滚滚尘烟! 只叫人感觉这片土地都在震颤! 城楼上已经射下森森箭雨,但跟城下上万的兵马一比,简直是以卵击石。 陈香他们已经攻到了城墙右侧,归云郡的城楼很快就被陈香手中的火弓点燃! 火光冲天! 燕兵们中箭跌下城墙的身影如瓢泼一般,惨叫声此起彼伏显然抵抗不了多久,今夜稳胜! 二妞纵马紧跟在他安哥身侧,面庞被火把映照的红彤彤—— “这才只是个小郡城,安哥!打归云城的场面肯定比这个大!” “闭嘴!”梅淮安挥臂挑飞一只来自城墙上的箭,“这箭雨来势汹汹啊,里面的人显然不想输的太难看,做梦!” “安哥,我们现在怎么小心!”二妞面色一紧,把突然集中冲身边人射来的箭挑开,“这是冲你来的,你往后面去你别冲!” 梅淮安听见这话,沉着眸子冷冷一笑—— “我倒要看看他们屁大点儿的小城里能有多少存箭,走,溜溜他们!” “不你回来!” 二妞吓得魂都快飞了,紧紧跟着寸步不离。 哪儿有这么玩的! 谁家储君上赶着给敌兵当活靶子啊! 梅淮安身侧全都是中州兵,就跟兵败那夜一样的骑马围护在他左右。 归云郡城门前很快就出现一幅诡异画面,贺绛随意瞥一眼直接看愣了! ———— 【完结后会有交通工具,快来,企鹅群:】 第447章 赢得轻轻松松啊,首战这就胜了! 【本章加更来自读者[爱吃芋枣的土夫子],感谢宝贝打赏的大神认证,加更奉上!】 —— 群星闪烁,归云郡门前。 夜风带来的气息里不仅有白日被晒熟的草木,还有血腥味儿以及浓重的焦糊狼烟! “咻咻——” “咻——!” 西州还真是财大气粗啊,利箭跟瓢泼大雨一样不要钱的撒。 贺绛一转头就瞧见城墙上所有弓箭手都跟被激怒了似的,猛劲儿朝正门口的几百匹马咻咻的射! 他惊的爆吼:“他们在干什么,不知道这有多危险吗!” “将军别急,您仔细看——”蒋名义在旁边分析着,“中州兵举着盾牌当铁伞,殿下这是在消耗城楼上的储箭” “箭头可不长眼,没有十全十稳的!”贺绛看着眼前摆好的梯子被城楼上乱石砸翻,急眼了,“你赶紧去叫铁桩车来,给我破墙!” 再耽搁下去那落雨般的利箭见缝就钻,梅淮安身上就得多个窟窿眼儿了,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蒋名义都听傻了,今晚这一仗怎么花样百出! “这这是城墙啊,少说得有一米厚,铁桩车也——” “少废话,就这么个小破城的墙都多少年了,砖石都松了能有多难破,你赶紧的!” “是是。” 蒋名义哭笑不得的拽着马往后面去,听话照做。 此战必胜只是时间问题,他家将军这会儿是急眼了怕储君中箭,恨不得插翅膀飞进城里去,好能早点结束战斗。 城门前。 梅淮安还在放风筝似的吸引箭雨,领着二妞和一群中州兵们骑马呼呼跑。 跑的满头大汗,乐此不疲! 另一边陈家三兄弟的打法就稳妥多了,遇到这种攻城战,绳索必不可少。 中州军里有不少都是身姿轻盈的腿子功,攀着绳索飞檐走壁,不一会儿翻上城墙好几百人。 “砰!呲!” 城墙上瞬间就响起了刀剑碰撞声,噼里啪啦的,泛起的血腥味儿也渐渐浓稠起来。 正如梅淮安猜想的一样,此刻驻守在此的燕兵还不足五千人! 原本驻守归云郡的燕兵都悄悄埋伏到龙门郡等着去了,可今日一战就注定他们要空等着。 其实西州早就知道归云郡守不住,留下五千兵马就是送死来的,意在不让首战输的太难看。 至于设障眼法的帐篷以及备足弓箭—— 一是为了设计引辽渭大将往龙门郡去探路。 二是为了拖延战事时间。 只是没想到障眼法被曾经的草包太子一眼看穿了,如今连足足能供两万人使用的弓箭,都被城门口那小太子吸的一干二净! 归云郡的城楼上。 领兵驻守在此的兵将名叫杨桦,原本计划是奉命抵挡三天 但此刻看这形势莫说抵挡三天了,连三个时辰都悬! 杨桦站在城墙上低头往下看,额头全是虚汗。 嘴里却还喊着—— “传令!射死小太子就算大功一件,箭雨别停你怎么回事!往露出的窟窿里放箭,手不准停!” “杨将军,将军!咱们咱们箭箱见底了!” 右侧跑来的小兵禀告着,慌里慌张一路摔着跟头过来的。 “这么快?”杨桦咬牙,“——下去搬!叫人下去把底下最后十箱弓箭搬上来!” “哎,将军且慢。”副将谋士小声劝说,“底下的十箱弓箭是给咱们保命用的,主君说了叫咱们留着以备将军,不如咱们弃了小郡,撤回归云城。” “哦,我西州城池都要丢了你竟想着弃城保命?”杨烨眯眼看他,“读了几本书果真是好志气啊” 谋士被这恶将盯得心头一凉,惊恐跪地:“将军饶命,小的说错——啊!” 话还没说完,杨烨一手摁着副将头顶的铁盔,另一手握紧长刀猛然刺出! 穿喉而过! 这还不算完,他拔出长刀横着一割,很快就把副将的脑袋斩下来了。 杨烨单手拎着副将脑袋高举着,奋声喊—— “谁再敢有后退之心,此等无能鼠辈就是下场!” 若守不到三天,回去复命照样是个死! “” 城楼上的燕兵们吓得面色灰白,照这个架势看,是要叫他们全都死在这处小郡里啊。 众人陷入绝境的恐惧之下,便把箭头再次狠狠对准城门口的小太子! 只要杀了小太子,辽渭盟军肯定会乱了阵脚。 届时,他们就能给自己谋得一线生机! 有副将的人头被杨桦攥在手里,这回他说什么都没人敢置喙了。 十几个小兵风风火火就往城下跑,准备去搬那十箱弓箭上来。 只是刚走到左城墙侧边台阶上,脚下砖石猛地一震! “砰!” “砰!” “都没吃饭?使劲儿撞啊不行我来!” “哎呦!”蒋名义赶紧把自家将军拽回来,“您别急啊,这土砖墙撞一下能掉两斤土,用不了多久就能破开。” “” 城墙上要去搬箭的十几个燕兵,瞬间瘫坐在一下一下震响的左城墙边上! 裤裆全都湿了一大片,骚臭的尿液顺着台阶往下流,一个个都傻了似的也不动身去搬箭箱了。 贺绛来了。 贺绛在撞城墙。 不用搬箭了,等死。 城门前。 梅淮安的马蹄逐渐慢了下来,又缓缓停下。 他挥挥手示意身侧的无数盾牌都撤开,仰头往被烧毁差不多的城楼上看。 天空是湛蓝色已隐隐泛起鱼肚白,天快亮了。 很快就瞧见陈香站在城墙上左砍右劈的身影,正要说话,就听左边城墙忽然传来‘轰隆’一声巨响! 梅淮安还没看明白怎么回事儿,就见左城墙那边有小兵骑马来报,语气欢天喜地的—— “殿下!大将军把城墙撞破了!咱们钻进去!” “钻你娘的屁!”二妞大声回骂着,“有门不走让我们钻洞?!” 周遭兵将们听见十五六岁的二妞骂浑话,有种小孩偷穿大人衣裳的俏皮感,都哈哈大笑起来。 一个个满头大汗被黑烟熏的脸庞脏兮兮,就只剩牙白。 赢得轻轻松松啊,首战这就胜了! 梅淮安抬手朝二妞脑袋拍了一巴掌:“去领铁桩车来,把这破城门给我卸了!” “是!”二妞嗷嗷应着,拽起缰绳掉头就去领桩车,“殿下有令,卸城门!” “——卸城门!” “” 天蒙蒙亮了。 梅淮安的马蹄踏着燃烧过的满地灰烬,单手攥剑还牵着缰绳。 另一只空着的手上不知沾了谁的血,搓着一串红玛瑙珠子,就这么骑在马背上慢悠悠踏进没有城门的城洞。 中州兵们举着火把站在城门两边,火光映照着一口口亮出来的大白牙! 城门尽头是一面青砖高隔墙,墙下的贺绛正骑马踩在十箱弓箭上。 贺绛还拿着手里的弓玩儿,不时拉开一箭,吓得那边五花大绑跪地的杨桦等人一阵乱颤。 梅淮安看着贺绛呲牙笑,扬声喊—— “收拾收拾,迎佛君进城了!” “是——!” 众将欢声齐应。 【企鹅群号:】 【周末愉快哦,宝贝们动动小手砸出小礼物,明天更精彩!】 第448章 蒋副官年纪轻轻,前途无量 —— 把城门口的尸体清理完,天也大亮了。 城内街道上却没有一个百姓敢随意出门走动,集市空空荡荡连个人影儿都瞧不见。 梅淮安跟贺绛以及二妞等人骑马走在城内青石长街上,身后引着贺兰鸦的马车,后面还有数万的兵将准备进归云郡里安置。 浩浩荡荡的这就进城了! 梅淮安抬头看着道路两边的饭馆酒楼,以及各类商铺,门窗都关的严严实实。 有把窗户开了条小缝儿偷看他们进城的百姓,一瞧见梅淮安他们抬头,就慌着把窗户缝儿关严实了,生怕惹来杀身之祸。 虽说有宣言战火不殃及百姓,但向来都是话说的好听。 打起仗来兵痞子们缺吃少穿的时候,谁能保证不抢不夺? 昨夜城门口战乱的动静,把归云郡里的百姓们吓的一晚上没敢睡觉,生怕那边打急眼了冲进城来迫害他们。 早上一开窗,整个小城都是焦糊和血臭味儿,孩童吓得哇哇哭。 那边先去郡官府里收拾地方的蒋名义和鹰爪,骑着马过来了。 鹰爪去马车那边禀告,蒋名义则是归拢在梅淮安跟贺绛旁边,小声说话。 “有钱有势的人家都已经离开归云郡了,如今还留在城里的都是贫民百姓,孤苦老人家” “郡官也早跑了,留下的府邸倒是富丽,都说西州财广果然不假,小小郡城的郡官都能养的满腹流油。” “郡官府里都已经收拾妥当了,只等殿下主君和各位将军入住,但这小郡里的燕西百姓是该驱逐还是” 其实蒋名义心里有数,知道该怎么做,但这种事还是得仔细问过。 贺绛没说话,只打着哈欠指了指梅淮安,示意都听他的。 蒋名义赶紧转头问另一边:“殿下,您看” “传令下去,所有兵将只借地安身休憩不许擅闯百姓家园,在城中禁止大呼小叫,更不许凶神恶煞的吓唬百姓。” 梅淮安仰头看着周围,小小郡城的空气里都透着紧张,又说。 “咱们是有德之师,叫将士们都铭记这一点,胆敢欺压百姓者,杀无赦!” “殿下英明。”蒋名义眸色微亮。 打燕西的目的从来都不是灭州,而是收揽民心! 他突然想起一件事,兴许能在这上面做文章,虽然这事儿得劳动许多兵将,但效果绝对是事半功倍的。 蒋名义斟酌一番,再次低声开口:“殿下,最近是农忙时节” 小郡城里的几千户人家奔逃大半,可田地里的麦子如果没人收就得烂在地里了。 如果在这个关头,辽渭盟军不仅不伤百姓分毫,还能帮百姓们把地里的麦子都收了,安置在城内大仓里 到时候一传十十传百,有德之师的名声就彻底立住了! 这事儿实施起来也不麻烦,只要进城的十几万兵将齐齐动手,用不了一天就能把上千亩麦地收拾妥当。 妥妥的事半功倍! “” 好小子。 梅淮安没种过地,根本就没想到这一茬儿。 他扭头看向蒋名义,眸中透着惊艳,忍不住伸手朝对方胳膊拍了拍。 “蒋副官年纪轻轻,前途无量。” 难怪连曹操那样心智的枭雄都得虚心收纳百位谋士,一个人的能力就算再面面俱到,也抵不过上百的智囊团。 得人称赞,蒋名义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小小拙计,殿下觉得可行?” “当然可行,兵将们进城闲着也是闲着,给他们找点事干,也省得闲着没事找乱子。” 并不是所有兵将都如他们身边这些素质极佳,这一点,梅淮安早在营中摸爬滚打的时候就知悉了。 贺绛听见这个安排突然闪过个念头,也是好意。 “哎,那咱们直接把麦子收下来拉走,给他们留一笔钱不行吗?多留些钱就当是救济百姓了,传出去名声岂不是更好?” “” 蒋名义正要摇头想着怎么婉转的劝,就听身侧这位说—— “笨蛋,你留一大笔钱财就不怕盗贼来抢?可不能好心办坏事。”梅淮安说,“咱只管把麦子堆在一处就行了,走的时候跟城里百姓知会一声,做好事得留名。” “也是啊,放银子不太稳妥。”贺绛挠了挠头,言听计从,“你说的对。” 蒋名义惊讶的看了将军一眼,只觉得自家将军近来变化颇大,能听劝了! 二妞骑在马上困的眼都睁不开,打着哈欠问:“郡官府怎么还没到啊?” 梅淮安抬头往前看,前方不远处是片小池塘。 青石小桥,绿柳飘飘,石桥另一边隐隐能瞧见青瓦白墙的阁楼。 蒋名义一指白楼大宅:“到了,就是那儿!” 郡官府邸是个六进六出的大宅子,大小房间有七十多舍。 贺兰鸦住主院,梅淮安跟贺绛一左一右住侧院。 燕凉竹自然还是跟着他义兄住,贺绛倒是想争取一下让人跟着他住,被梅淮安一眼瞪了回去。 其余将军们也都各分了短暂落脚的小屋,宅子里只留了百位亲侍。 大军都在宅子附近随街扎帐,有那些空着的民居他们想进去住,但上面下了军令不许闯宅,就只能规规矩矩找了地方安置着,对付两天。 贺兰鸦叫人赶制了遮阳大篷,也算是体贴将士们了,行军打仗哪儿有舒适的。 还叫蒋名义他们出去找城里百姓商量着买了鸡鸭鱼肉,小摊贩们不敢做生意,放着也是放着。 这便在归云郡安置下来了,不过也只是短暂落脚。 毕竟不出三天贺绛跟梅淮安就要领兵离开,一个往归云城去,一个往龙门郡去。 昨夜参战的所有人稍稍洗漱一番,倒头就睡,一直睡到傍晚才起身。 梅淮安睡醒的时候,窗外正是落日时分。 就看燕凉竹坐在外间拿笔写着什么,安安静静的。 他咳嗽两声坐起身,嗓子火烧火燎的疼:“你怎么在这儿有茶水吗?” 是昨天被浓烟熏着还嘶喊好一阵儿,伤了嗓子。 第449章 中州来信了! “你醒了。”燕凉竹拎了茶壶走过来,边走边说,“你睡的不安稳,侍卫不敢闯进来就喊我来看看你。” “佛君也是刚起身,刚才叫鹰爪来看过一趟,见你还睡着就没喊醒慢点喝。” 梦魇是老毛病了,睡这一觉反反复复都是城上摔下来的尸体。 梅淮安连喝了三盏茶才缓过来,靠在床头脑子清醒了些:“我说梦话了?” “没有,什么都没说。”燕凉竹眼底有些心疼。 确实没说什么梦话,只是梦里手脚颤动还喊着杀杀杀,被窗外侍卫听见了。 梅淮安点点头,随口问:“你刚才写什么呢。” “对了!我拿给你看”燕凉竹起身往外间走。 梅淮安也跟着起来,穿上黑色武衣外袍又快速洗漱一番,擦着脸上的水渍往桌边去。 红木桌子上的信件有二十几封,为了掩人耳目,收信人都填的是燕小士燕凉竹。 “这都是从中州寄来的,你瞧”燕凉竹语气有些激动,“我那篇文章寄去中州文楼里被拓印传阅,百姓们都盼你回去呢!” “这是我中州的百姓?” 梅淮安坐在桌边有些愣怔的拿起书信,一张张展阅着。 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的看,都不舍得看快了。 这是从中州各城池寄来的信件,里面全都是各地郡官城官跟他问好的话。 自岭南撤兵退出中州地界后,东躲西藏将近一年的原各城池官员们,终于敢露面了。 信上说—— 辽渭的兵将放榜承诺,入驻中州地界只是暂且替储君驻守中州,以保卫中州百姓的平安。 确实也说到做到了。 辽渭没有伤害任何一名中州百姓,驻守边城与百姓们和平相处。 如今的中州没了岭南压制,百姓们终于可以松口气的寻回亲友,重拾生计。 各城官员也在自发的联络同僚,共同商议着复原州内事务,联合起来归拢安置辖区百姓 还有,几乎每一封信末尾都会小心翼翼地问—— 殿下如今可好? 殿下何时归来啊? 还望燕小士转达殿下,我等熬星载月,苦盼君归。 受难过后的中州正在复原,这是好事。 可曾受过的伤害也无法抹去 梅淮安震怒之下,连呼吸都急促起来! 只因信里还说—— 田地被踏,家园被夺,百姓们流离失所被洗劫一空! 岭南兵们刚受过海灾就如同饿殍过境,起先还是商量着买走粮食。 但中州百姓不愿意把粮食卖给国贼,于是岭南的人就开始强买强卖! 恶念只要打开一个缺口,很快就会如洪水一般狂涌而出。 岭南人最开始是强买强卖,到后来直接就变成明抢了! 他们在中州争抢食物掠夺金银,甚至还有强抢民女的事层出不穷,致使百姓们苦不堪言。 岭南主君还装模作样的下令不许兵将伤害百姓,可受欺负的中州百姓能到哪儿去告状? 所有城池主事的都是岭南人啊,不把中州百姓当人看,串通一气无恶不作! 短短一年里,各城池的百姓都快被岭南兵们欺负死了,走投无路上吊自缢的也不在少数。 这才是中州被占后,血淋淋的真相! “夏博峦骗我” 梅淮安捧着信,指尖微颤的抚摸信上字迹,从字里行间都能瞧出百姓们的委屈与血泪。 整整一年,全州百姓被欺压了整整一年! “我问过夏博峦到底有没有伤我中州百姓,他言之凿凿的说没有,还说他们岭南跟我虚伪的中州皇室不一样” 要是早知道全中州百姓是这样过日子的,梅淮安绝对没有心思在渭北待着,哪怕是拼死也要杀回去! 燕凉竹看着信件也是心疼至极,但还是稳着嗓音宽慰眼前人。 “都过去了,以后再也不会了,你别难过。” “我以为夏氏只是仇恨梅氏,得到地界了就不会迁怒百姓”梅淮安的拳头逐渐攥紧,攥到指关节发白,恨声说,“好一个岭南主君,夏博商!” 燕凉竹抿了抿唇,分析着:“兴许不是他有意要造成这个局面,毕竟如此一来夏氏的名声就彻底烂了,可他手下的人自然心疼刚受过灾的夏军,只需几次袒护,就会造成夏军有恃无恐” 上面的人偏袒自家兵将,兵将自然就有了底气敢欺压中州百姓。 “我管他是不是有意的,我只看结果。”梅淮安松开拳头,咬着牙把书信都整理好,“该死的” 燕凉竹又拿出一封信,这是来自长安城的山间破庙。 “京阁老他们来信问你,说是想露面回到长安宫去重振纲纪,问你意下如何。” “不,让他们暂且别露面,再等等。”梅淮安稳了稳心神。 如今他不在中州,长安城里也没有经过严密筛查,万一还有潜伏在城里的某些势力 内阁文臣就相当于皇帝的左膀右臂,那几位都是先皇留下的国之根本,绝不能出任何意外。 燕凉竹也正有此意,点点头:“如今最重要的是收录百姓清点伤亡,这些事各城官员正在统计,几位阁老还是晚些露面更稳妥。” “中州重整的事我暂且顾不上,还有几位阁老那边凉竹,你多费心。” 整个中州从城官到郡官,职位多有空缺都要则优重录。 各地衙门衙役也要重新开设,还有守城的兵将也大大空缺,各地招揽民兵分班维稳的事也得尽快了。 暂且没有禄银,只能靠百姓们自发动员,这不是件好周旋的事。 但梅淮安眼下顾不上这些,他能托付的就只有眼前这位,再无旁人。 “殿下放心。” 燕凉竹回了个温暖的笑容,尽管事重事多事杂也极力抗下,好叫人能放心去战。 “我了解中州民情也熟悉各城各郡,我会尽全力联络起各地官员分派事务,齐心协力重整被岭南重创过的家园,你看” 他抬手朝桌上的信件指了指,给眼前人鼓劲儿。 “有咱们这么多人一起努力,一切都会好的!” 第450章 凉竹就是原主留给他的宝藏,千金不换 “” 凉竹就是原主留给他的宝藏,千金不换。 梅淮安心头暖意渐浓,驱散了刚才被岭南气出的躁郁感。 “辛苦你了,要是没你在我身边咳,我肯定分身乏术难以顾全咳咳。” “辛苦什么,中州也是我的家我理应如此。” 燕凉竹说,听见身旁人嘶哑着嗓音咳嗽,又皱眉—— “你要去找佛君吃饭吗?那我炖只雪梨等你回来喝,你这嗓子得润一润。” “不,不去找他们,我都好几天没跟你一起吃饭了。” “好啊。”燕凉竹当然高兴,但转念又想到,“可是佛君刚才叫鹰爪过来一趟,兴许是想跟你一起吃饭的。” “那什么,我嗓子没好之前不想见他,不然他得逼我喝药汤子。”梅淮安忍着嗓子痒痒的感觉,又说,“贺绛不让他管,他现在就剩管我了,烦得很。” “到底是怕烦还是怕苦?”燕凉竹笑着站起身,往外走,“你等我一会儿,我现在就去炖雪梨,雪梨汤不苦,待会儿你多喝两碗嗓子就不疼了” “我跟你一起去,你说我生啃雪梨会不会见效更快?咳咳。” 梅淮安起身跟在浅蓝色长衫的人身边,两人齐步往外走,一路闲聊着。 “梨汤得放对嗓子好的药材一起熬呢,比生梨效果好,你要是喜欢也可以先啃一只,梨是二妞他们下午买的,很新鲜。” “那小子进城的时候困的睁不开眼,下午还有精神去买梨呢。” “没睡多久就起来了,听说蒋副官要出去采买,他爱热闹” “梨汤好炖吗?你还有这手艺。” “不难炖,做菜也不难,你要是想吃我就下厨。” “真的?那我帮你摘菜!” “不用,你歇着就成,厨房也有烟火气再把你熏着” “哪儿这么娇。” “” 连日没什么笑脸的燕凉竹,此刻终于云开雾散,走在义兄身边脚步都欢快不少,蹦蹦跳跳的。 梅淮安心底愧疚这些日子没尽到为人兄长的责任,也没顾上陪燕凉竹说说话,开解开解心情。 于是这一晚上哑着嗓子连哄带逗,小厨房里传出阵阵笑声。 另一边。 贺绛坐在他哥房间的饭桌旁,坐立难安。 郡官的主院屋子宽敞极了,屋里就坐了兄弟两人却摆着四副碗筷,静的贺绛都不敢大声呼吸。 他第七次转头往门口看,小声念叨:“他们怎么还不来,不是叫鹰爪去喊他们吃饭了吗。” 话音刚落,门外响起脚步声。 贺绛面色一喜:“来了!” 紧跟着却只有鹰爪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佛君,殿下跟燕公子说不过来用饭了,殿下伤了嗓子,燕公子正在炖梨汤。” 贺兰鸦侧目瞥了门口一眼,这才动筷:“那就不等了。” “哦哦。”贺绛紧张兮兮的拿起筷子。 心骂—— 梅淮安你不厚道! 我与兄长还别扭着呢你也不来帮我搅和搅和,我昨天刚把他骂了一顿,这会儿就留我自己跟他吃饭 “苦着脸作甚,平日里赢了仗都欢天喜地的”贺兰鸦抬眼看他,“是还对我心有不满,意欲再骂?” “没没有!”贺绛吓得都磕巴了,“我昨天犯浑,今天清醒了哪敢再骂” “哦,那你下次犯浑岂不是还要骂我。”贺兰鸦嗓音平稳的说着话,不见丝毫怒气,“看来平日里在心底没少攒怨,怎么,你对我这个才疏学浅道貌岸然的兄长,积怨以久?” “!” 贺绛魂儿都快吓飞了,筷子都不敢拿,规规矩矩的双手放在膝盖上坐好,后背挺直。 头摇的跟拨浪鼓一样—— “兄长哥!我没有什么积怨就是昨天犯浑了,你要是还没消气就打我一顿” “不敢,阿九已经是长大的人了岂能动辄打骂,为兄往后也不管你了,省得你心藏怨怼。” 贺兰鸦淡然自若的喝了口汤羹,黑白分明的眸子静静往对面睨了一眼。 “” 兄长是不是跟梅淮安那小子待久了,学的说话都阴阳怪气! 贺绛敢怒不敢言,连忙低着头认错:“我知道错了,哥,昨天都是我不对,我混账你别这么说话,饶了我。” 贺兰鸦喝汤的动作顿了一下,突然问:“听说昨日燕二去营门口晃过你就跟他回去了,十分听劝,果真如此?” “!” 贺绛垂着眼,眸色瞬间慌乱。 他咬了咬舌头定神才遮掩着解释,紧张的呼吸都慢了。 “不是啊,他知道我要走就找我问件事,就是他之前写了文章叫我帮他寄” “我跟他说已经寄出去了,后来又闲聊几句,他就说说你都是为了我好,管我也是为我好,他想找人管都找不来呢” “我一听确实是这个道理,再加上开战在即我也不能撒手就走啊,这才留下的。” “其实我本来就是闹气一小会儿,不敢真的离开,所以留下也不是不是因为他。” “” 一番话说的真假掺半,但大概情况都是真实发生的。 是以,贺兰鸦凝神打量片刻也没看出不对的地方,点点头没再问了。 “你还不算太昏头,知道这个关头不能离开。” “是啊,我,我近来是有长进的!”贺绛瞪大眼睛松了口气,慌着起身给人夹菜,“哥,你吃你吃。” “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嗯!我记住了。” “” 兄弟俩就此和好。 贺绛第一次抗议兄长霸权的行动也以失败告终,那么,第二次会是什么时候呢。 侧院,小厨房里。 “梆梆梆” “刺啦!” 切好的白菜倒进热油锅里,顿时冒出一股香喷喷的炒菜烟火气。 燕凉竹一边翻动锅铲,一边转头看正在帮他烧火的人:“你去外面等着,我自己能行” 第451章 梅淮安穿越异世的原因 “不熏,这种烟火气养人。” 跟烧焦的布料和尸臭味儿可不一样。 梅淮安闻着灶台的气息莫名有踏实感浮上心头,这种味道似曾相识,已经许久没有闻过了。 还记得小时候他去外婆家过年,外面天寒地冻的真冷啊,冰雹子打房梁。 记忆中也是一间光线不太好的小厨房,外婆炒菜外公烧火。 锅炉边暖和的很,灶台暖光照在两位老人慈祥的面庞上。 “安安,小安安,烀甜红薯给我幺孙吃,好乖乖” 外公把昏昏欲睡的他抱在怀里轻声哄,半边身子在外公怀里暖着,另一边身子被灶洞烤的热乎乎。 外公会在灶台里面埋几只红薯,等菜炒好红薯也烀熟了。 “安安他爸咋老也不回来,每年只叫这娘俩儿颠簸在路上他不心疼媳妇儿还不心疼小安安么。” “哎老婆子,说的什么话,叫安安听见” “家穷路远,金贵女婿不登门哟。” “人家给钱给物啥也没缺咱的,你少念叨两句,他爸不是忙着么。” “当初我就不同意他俩结婚,要不是有了安安好好的闺女能嫁到他家受气去?光有钱有啥用,不疼人。” “少说两句。” “我说错了?你闺女是啥脾气你能不知道,要不是他爷爷霸着安安抚养权俩人早离婚——” “越说越没边儿,你叫孩子听见!” “” “梅淮安,梅淮安?”贺绛弯腰拿手在烧火的人眼前晃悠,“烧个火还能愣神,你起来,燕凉竹让你把梨汤喝了。” “哦。” 梅淮安回神,看着突然跑来的贺绛:“你怎么过来了,你没在那儿跟你哥吃饭?” 他没过去吃饭也是想让这兄弟俩能单独说说话,贺绛怎么跑过来了。 “没说几句话我就出来了,跟他吃饭不香,再说你俩开小灶也不叫我,不仗义啊!” 贺绛把人拽起来推到边上,自己坐在烧火的位置,添柴动作比梅淮安熟练多了。 燕凉竹看了几眼才放心,洗了手把晾过一会儿的梨汤端到旁边桌子上。 “哥,坐在这里喝。” “好。” 梅淮安心不在焉的应着,坐到边上去搅了搅梨汤。 耳边能听见贺绛欢快嗓音正跟切菜的人说着什么,心底想的却是—— 没感情就离婚,为什么要拿孩子当说法? 就像孩子是个罪人,因为有了孩子的存在所以爸爸妈妈都不幸福。 小时候他不懂这些事,长大了才回想起偶尔起夜时,看见妈妈坐在沙发上孤独的看电视,电视里明明是搞笑综艺妈妈也能看的掉眼泪。 还有爸爸一出差就是大半年,很少回来,只有每个月让秘书定时打过来的生活费。 他俩出车祸那天是去干什么呢。 很少出门的两个人怎么会吵了一架翻箱倒柜找半天东西,就一起出门了。 哦 是要去离婚啊。 两个要离婚的夫妻开车出门,一路争吵不休,然后就撞上迎面而来的大货车 外婆在妈妈葬礼上哭到病发过世,也有当初不该因为妈妈怀孕就同意两人结婚的懊悔。 男女恋爱,未婚先孕,不幸福的婚姻孩子是害死父母的罪人! 梅淮安会患上创伤后躁郁症,发病原因正是这些。 他一度认为自己是害死爸爸妈妈和外婆的凶手,一个人坐在墓园里看着四座墓碑,就把自己逼疯了。 再到如今会选择另一个优秀的男子结伴,而不是娶妻生子,其实都是注定的。 他不来到异世也一辈子都不会婚娶。 “哈哈,我就说我不会做饭他怎么可能会,刚才白菜都不会切?梅淮安,你还不如我呢。”贺绛哈哈大笑。 梅淮安转头看着灶台前的两人,归属感在这一刻到达顶峰! 他就该来到这里,为什么不呢。 这里才是适合他生存的地方,留在现代也一定会接着自杀。 没错,就是自杀! 比如喝了酒跑出酒故意往马路上冲,被小车撞飞 睁开眼就来到了这里,见到古战场杀戮的血腥。 本就刚自杀过的人根本不会在乎生死,拿了刀就敢加入厮杀的兵群里! 这些被他刻意遗忘的记忆,就在刚刚的灶台边猛然想起来了。 有什么感受? 没什么感受,他是以不同的身份又活了一次。 “甜不甜?哥?”燕凉竹拿着糖罐喊人,看贺绛要来抢来之不易的精酿方糖,连忙把糖罐往边上拿,“你别抢,不是给你吃的。” “让我吃一块儿怎么了,你就这么向着他!” “不给!” “你给我一块儿,拿来——” “就不给,堂堂大将军还抢糖啊。” “嘘,别叫人听见!” “你不抢我就不喊” “” 梅淮安缓慢收回视线,点点头看着梨汤:“甜,不放糖都甜。” 能来到这里,真好。 尽管想过上安稳日子不太容易,但至少找到了活下去的力量! 小厨房里煎炒烹炸的声音,在夜幕下汇聚出温馨动人的节奏,混合着三个人的笑声直直飘到隔壁。 贺兰鸦自己坐在饭桌上,屋里一片死寂。 鹰爪鼻尖动了动,他站在门口能嗅到隔壁院落里的饭菜香。 分明当值之前刚吃过饭,但普普通通的烟火气还是勾的他转头多看了两眼围墙,那边好热闹啊。 怎么都把屋里这位给忘了呢 贺兰鸦做到两耳不闻窗外事,端正的拿起筷子准备夹菜。 院墙那边—— “梅淮安偷吃鸡丁,别藏了我都看见了!” “好凉竹,你盛汤不能只盛两碗啊,我也要” “” 贺兰鸦充耳不闻,只是夹着的菜掉了他又重新伸筷子—— “贺小九抢鸡腿了,来人呐!你再抢我喊你哥来收拾你。” “他吃饭呢没空过来!” “嘿,我还治不了你了,你别跑!” “” 鹰爪正瞟着院墙那边,就看眼前白影儿一晃! 他愣了一下往屋里看,没看到人,赶紧跟上去:“佛君?” “我去瞧瞧他们——” 第452章 哥哥不是财神爷 “贺兰鸦。” 一袭白衣的人刚走到院儿里,就被扒到墙头上的人喊了名字,他抬头往上看。 少年两只修长白净的手扒拉着院墙,朝他笑的眉眼弯弯—— “你过来吃饭吗?我家凉竹亲手做的。” 贺兰鸦还没说话,少年旁边又冒出来个脑袋。 “哥你来这边吃饭啊,梅淮安抢我鸡腿儿!” 贺绛话音刚落,燕凉竹的脑袋也在院墙上冒出来,笑的有些腼腆。 “我做了几道家常菜,手艺不好佛君别嫌弃。” “” 一面墙壁冒出三颗脑袋,都是笑盈盈的。 贺兰鸦原本空荡荡的心被这一幕瞬间填满了! 睫毛颤动过后,他朝墙上回了个笑容:“就来。” 鹰爪跟在后面,一向冰山的脸庞此刻也泛起些温度。 “梅淮安你不会看着点儿,踩我脚了!” “天黑怨我?” “你们别吵架,我在院里多点几盏灯笼” “燕公子别忙了,属下来挂灯笼。” “谢谢鹰爪侍卫。” “阿九,淮安,过来洗手。” “哥我手不脏——” “刚扒过墙还说不脏,我就不一样了,我是主动过来洗手的是哥哥?” “嗓子怎么了?鹰爪,去叫人熬些护嗓子的汤药来。” “是!” “” 得,还是没逃过苦药汤子。 梅淮安气的趁人不注意掐贺兰鸦后腰,又被对方眸色的幽深程度吓的赶紧收回手来。 开了半荤的和尚,不敢惹不敢惹。 “哥,菜摆好了来吃饭!”燕凉竹朝他们喊。 “来了!” “” 小院落里挂了一圈暖色灯笼,照的院子亮堂堂的。 院中间放着红木桌椅,是梅淮安跟贺绛亲自动手抬出来的。 他们嫌在厨房里吃饭闷得慌,索性抬了桌子到院子里吃,还扒着墙把贺兰鸦喊来了。 “竹笋肉丝,肉丝是我切的,素炒小青菜,青菜是我洗的,豆豉蒸鸡是我帮忙品尝的味道”贺绛献宝似的跟他哥邀功。 燕凉竹听的浅笑,梅淮安肯定不给他留面子:“品尝?你那是偷吃被逮到了!” “你没偷吃?鸡腿儿就是你抢走的。” 桌上还有一盘酥炸鸡腿,五六只呢,但这两人就盯着豆豉蒸鸡里的两只鸡腿抢个不停。 闹腾一会儿总算能安生吃饭了。 饭间,梅淮安说起中州此刻百废待兴的现状。 贺绛一拍胸脯:“这还不简单,叫渭北的臣士过去帮你先整顿着——” “阿九。”贺兰鸦喊他一声,示意这样不妥。 燕凉竹斟酌着说:“中州百姓眼下刚能松口气,若叫渭北的文士过去管制,只怕会适得其反” “原来是这样。”贺绛被否定了想法倒也没有气馁,至少他现在学会动脑子解决问题了,“那你们离得远怎么用人啊,听说从前的文阁大士都被” 都被岭南的人下死手追杀,估计没有留存的。 梅淮安说:“不用担心,我叫凉竹联络各城池官员先慢慢整顿安置着,复原如初只是时间问题。” 如此重用?贺兰鸦多看了燕凉竹一眼。 燕凉竹察觉自己被对面的人打量,心底有些紧张但面上不显,垂着眼给身侧义兄倒茶。 “燕公子准备从何处入手?” 事关中州安定,贺兰鸦自然得问一句。 燕凉竹幼时便有神童之盛名,前几日那篇‘金昭十年之始’他也看过,确实有几分治世之才。 但一州安定就这么交给十八岁的少年小士料理贺兰鸦生性谨慎,多少有些不放心。 梅淮安跟贺绛也没有再闹腾了,安安静静吃着饭听两人对话。 事实上时间短迫,燕凉竹还没有想到合适的法子,但心底隐隐有了雏形。 此刻说出来也刚好能让在场的两位听一听,毕竟事关重大,他知道这不是逞强一人独揽的时候。 燕凉竹稳了稳心神,看着对面的人开口:“我想的权宜之计尚且不足,还需两位多多补上。” “你且说来听听。”贺兰鸦看着他。 梅淮安也停了筷子,侧耳细听。 “中州百姓阶制迄今可分四类,士农工商。”燕凉竹嗓音清澈,有条不紊,“百姓可以储君之威镇压,士卒以巾冠之名作诱,商工之行且都记在郡官名下,至于士大夫等辈可交与各文楼暂且归拢安置” “当然这些都是权宜之计,具体的纲纪礼法还要等殿下回到长安宫再行编修。” “” 贺绛别的都没意见,就一句:“巾冠之名作诱?何必如此麻烦,我们给你银子招兵买马就是了!” 不给禄银只拿成事之后的功绩论封行赏,这样招兵可不太容易啊。 提到银子,燕凉竹的脸色有些僵硬。 梅淮安在桌下踢了贺绛一脚:“你能给我多少银子,你先问问他如今能拿出来多少给我用,咱们行军打仗不花钱啊?” “” 贺绛对家里有多少钱这件事,从来都是不清楚的。 这会儿才想起来转头看他哥,语气疑惑:“哥,咱家钱不够用?裴七哥不是给了很多吗!” “给的再多也架不住此番数十万兵将出阵,银子如流水一般,堪堪够用。” 贺兰鸦看了贺绛一眼,示意别乱说话。 不是他不想给,而是不能给。 一是给的少了反倒让中州另起纷乱。 二是就算他愿意给,身侧这位也不一定肯要。 “你就别操心了,你家哥哥不是财神爷。”梅淮安哼笑一声,“等着瞧,莫欺少年穷。” 等他把梅氏国库追回来那天,他就是整个金昭最富的人! 燕凉竹低着头没说话,都是因为他爹品行不端才会害的身侧人落到如今地步,每每想起来心底都是 “我家凉竹做事靠谱,中州内务交给他我最放心了,谁要你们插手,当我中州没有人了吗。” 梅淮安说着话,伸手到燕凉竹后脑揉了揉。 动作很轻,有安抚的意思。 燕凉竹反应过来眸底才轻松些,面上浮起浅笑的点点头。 【梅淮安双臂抱胸,冷酷勾唇:“让我看看是谁看到这里还没给五星好评,今晚关门放贺绛!”】 【本章加更来自读者[爱吃芋枣的土夫子],感谢宝贝打赏的礼物之王,加更奉上!】 第453章 我们在一起没你想的这么龌龊! 吃过晚饭后,贺绛帮着燕凉竹收碗筷进了厨房。 那边鹰爪已经带着熬好的汤药过来了,院子里只剩下两个人坐在桌边,梅淮安就‘娇’了。 “我嗓子喝完梨汤已经好多了,你听,我都能唱小曲” “已经不太烫,刚好入口。”贺兰鸦不为所动,拿汤勺把药汤搅了搅。 这一翻搅,酸药汤古怪的味道瞬间冲进鼻腔里! 梅淮安眉头都皱起来了,满脸抗拒:“我真的好了,我不用喝这玩意儿。” “听话,喝了以后该睡觉了。” “我刚睡醒没多久。” “那也要睡,明日” “嗯?” “明日午后你们便领兵各自出发,事不宜迟。” “” 梅淮安当然知道行军打仗事不宜迟,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要跟人分开了,他接过药碗静静的看着贺兰鸦。 周遭光影交错,男人的五官轮廓更显立体,睫毛浓密似鸦羽的投影在眼睑下,衬得双眼愈发深邃,眸底情绪浓如墨。 梅淮安低笑一声,端着药碗凑近了些:“你舍不得我?” “” 凑近的少年漂亮眉眼彻底舒展开来,模样少了几分冷厉,眼尾上挑,暗含春色的眸子里泛着细碎的光,活脱脱一个勾人男妖精。 贺兰鸦垂眼一瞬薄唇轻抿:“肩膀还没按好,待会儿过来我再帮你按按。” “是按肩还是按别处?你不说清楚我就不去了。”梅淮安趁人不注意悄悄把碗往旁边挪,试图推远。 贺兰鸦身子前倾把碗拿过来,错身的瞬间在人耳畔轻落:“你说呢?” 靠的太近梅淮安没忍住,猛地俯冲亲在这人唇角上—— “梅淮安!!” “?” 贺兰鸦淡定的回身坐好,就瞧见那边擦着手的贺绛跟燕凉竹都瞪大眼睛,就站在厨房门口的屋檐下。 摆明是俩人都瞧见刚才那一幕了。 外面守门的鹰爪回头看了一眼,又转回头去只当无事发生。 梅淮安抬手揉了揉耳朵:“你怎么老大喊大叫的,我这耳朵早晚得被你震聋。” “你刚才干什么呢,我我们俩都看见了!” 贺绛快步走到桌前,俯身按在桌面怒气冲冲。 尽管已经答应叫这两人在一起,但他还没做好能看见这俩人在他面前亲来亲去的准备! “没干什么”梅淮安瞥了一眼贺兰鸦,说起话来脸都不红,“他脸颊痒痒我就用嘴帮他挠一下,这不很正常吗?” 这说的是人话吗! “用嘴挠?”贺绛都要气笑了,甩出一句,“他要是别处痒痒你也敢用嘴挠?” “!” 跟在身后的燕凉竹瞪大眼睛,猛地停了脚步。 非礼勿听。 “” “” 这话说的太有歧义了。 院子里顿时安静下来,连夜风都能听见。 梅淮安没控制住的往贺兰鸦下身扫了一眼,噗嗤笑了:“也不是不行。” “??”贺绛猛地闪身挡在他哥面前,语气紧张极了,“你,你往哪儿看呢。” “我没往哪儿看啊,不是你说的吗?” “可你刚才看的是——” “他全身上下我哪儿没看过,他愿意啊,你大惊小怪什么?” 梅淮安索性把不要脸进行到底,斗嘴的时候绝不能输了气势,反正这也是真话。 “” 贺绛脑袋轰隆一声就炸了! 他没想到兄长会纵容这人这俩人竟然已经发展到这个程度了?! “够了。”贺兰鸦再淡然的人这会儿也待不住,站起身把面前这憨货推开,“我还有事务要处理,先走了。” “嗯嗯。”梅淮安仰头朝人笑。 “把药喝掉。” “哦。” 他们目送一袭白衣,冰清玉洁的人离开院子。 那边的燕凉竹还是没走过来,甚至转头直接进了厨房里,半天都不出来。 “” 贺绛立在桌边显然是脑补了什么画面,脸色红一阵白一阵跟被雷劈了一样。 贺兰鸦一离开,坐在椅子上的人就恢复往常清冷且慵淡的模样,抖着二郎腿:“你哥都走了你还不走?” “你们已经,还是”贺绛呆若木鸡不知道该怎么说,最后猛地摇头瞪大眼睛盯着梅淮安,“不,不行!” 你不准对他做那些事,谁都不准。 他能接受兄长找个男子为伴,却接受不了无比敬重的兄长被人压在身下 可是反之再想,他也不愿意看梅淮安雌伏于人! 贺绛顿时心乱如麻,不知道该怎么说。 就像他喜欢燕凉竹也只是想跟人多说说话,能看见人他就高兴极了,从没想过要把燕凉竹这么好的人 他觉得男子雌伏于人不好,不止是他觉得,而是周围所有人都这么觉得! 男人就是男人,如果要当做女人被那是要被唾骂鄙夷看不起的! 从前燕凉竹在行宫里被骂的那些糟烂话,还不够说明这些吗? “” 梅淮安打眼一瞧就知道这人是什么意思。 之前在辽东王帐里,他刚跟贺绛坦白自己喜欢男人的时候,贺绛就苦口婆心劝他说—— 【就算你喜欢男人也不能是下面那个,雌伏于人不是君子之行。】 其实梅淮安跟贺兰鸦亲密也有许多回了,两人都是点到为止绝不深入。 而且说句心里话,随着感情逐渐加深,他也愈发不想那什么贺兰鸦。 总觉得干那种事算折辱对方,他舍不得。 同理,他也不能接受被男人那什么。 所以他跟贺兰鸦算是很默契的达成共识,此后余生只是结伴过日子,从没想过要让对方为自己的恶欲献身。 先不提有身份在这里摆着,只说两人都不是能雌伏的性子。 就现在这样相濡以沫守着对方挺好的,感情至上,肉欲为下。 月下的小院子里。 梅淮安坐在椅子上拿手背拍拍贺绛胳膊,不耐开嗓—— “不用你提醒,我们在一起没你想的这么龌龊,彼此心里都有数。” 第454章 一生一世一双人,白头偕老不相离 “那就好。”贺绛点点头,松了口气。 梅淮安挑眉看他:“那我也提醒你,只准看不准动,你要是敢动他一下我也跟你玩儿命!” 这说的是厨房里那位,贺绛一晚上眼珠子都快黏人脸上了。 听见这话贺绛忙不迭点头,脸色严谨的保证着:“你放心,我定然舍不得!” 其实场面是有些滑稽的,两人在这里像是签订了什么君子之约。 “这回放心了?”梅淮安推他,“放心了就赶紧走,我要回去睡觉了。” “不行,让你喝药你还没喝呢。” “?” “” 兄弟俩都是爱管闲事的人,瞎操心。 明天就要分开了,今晚肯定不会闲着。 还是如从前一样友好互助两回,也可能是三回,记不清了。 梅淮安重新洗过澡从屏风后面的浴桶里走出来,眉眼间带着餍足与疲惫的懒态。 身上穿着一件黑色丝绸薄衫,马上要睡觉了衣带系的松垮,露出带有斑驳红痕的锁骨以及薄肌胸膛,肤色雪白透粉。 那边靠在床头看书的人衣裳也没有多规整,白丝里衣微敞着,斑驳红痕比另一人身上更严重,锁骨上还有一口整齐的牙印儿。 “往里面躺。”梅淮安甩了鞋跪上床榻,拍拍对方盖着毯子的大腿,“我喝口茶。” “嗓子还难受?”贺兰鸦往里面挪了挪,叫人能盘腿坐下,“阿九说话莽撞,你不要与他一般见识。” 今晚一过来就像是带着情绪,生扑生咬,活像只被惹急了亮爪子的猫。 “我才不与傻瓜论长短,否则别人会分不清谁是傻瓜。” 梅淮安捧着甘草茶喝了几口,茶水不凉不热刚刚好,回甘清甜。 他放下杯子往看书的人怀里趴过去,额头贴在贺兰鸦侧脸蹭了蹭,即将分别的不舍都藏在这些小动作里。 刚洗过澡身上还带着些水湿气,薄荷香浴液的味道充斥在两人周围。 外面夜深了,兵将们的动静也逐渐安静下来,小镇里有娃娃哭,狗子叫。 屋子里点着安神香,贺兰鸦弹指闪过,多余的灯烛也熄灭了两只,床榻里光线暗下来。 梅淮安也没说要往里面睡下,就这么腻在人身边抱着不撒手。 贺兰鸦手臂勾回来揉了揉颈侧这颗脑袋,低声说:“一个月内,你打不下来望梅城我就离开归云郡去找你。” “我不是因为这个烦” 梅淮安也说不上来心底的焦虑感来自哪儿。 要独自领兵出去攻城,不仅看不见贺兰鸦还得再次见识杀戮恶战的场面,他不知道前方等着他的是什么。 是燕西宁死不降的兵将?还是眸中充满仇视防备的老百姓。 “你说,燕长枫为什么要骗走中州国库?你也说他跟梅氏素来交好,梅氏亡了对他有什么好处?” “作恶哪有缘由,一阵风一场雨,都有可能是激发恶念的凶手。” 贺兰鸦指尖绕着身侧人还有些濡湿的发,温声开解。 “等我见了他就知道了,我一定会亲手捉住燕长枫,押着他去长安宫门前的青龙阶上按头跪拜,告慰先帝。” “好。” “贺兰鸦。” “嗯。” “贺兰鸦。” “嗯?” “没什么,就是喊喊你。” “” 贺兰鸦眸底荡出一抹柔光,侧头在人眉眼处亲了亲:“别怕。” “我有什么好怕的,我才不怕。” 梅淮安抱着布料软糯的白衫肩膀翻过身去,到床里面的位置侧躺着,膝盖稍稍贴着贺兰鸦腰侧。 贺兰鸦拽起薄毯给人盖好,说:“时势如此,你手软便要遭人反杀,两方阵地不同,即使西州兵将惨死在战乱里也只怪他们君上无能,怪不得你。” “你若手软,惨死在战场上的就是你的中州兵,淮安,你要清楚这一点。” “” “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你能掐会算。” 梅淮安睁开眼睛看他,光线昏暗,但贺兰鸦专注望过来的视线十分沉着。 就像是在他心头注入一支稳固剂,瞬间情绪踏实不少。 “没有人愿意挑起杀戮当屠世的恶人,只是为了长久的安定,我们必须要这么做。”贺兰鸦说。 这是两人佛堂对话那一夜,他就清晰知晓的。 人之所行,亦正亦邪总在一念间。 梅淮安眸色逐渐晶亮,抬手捏捏近在咫尺的这张脸庞,知心人有这一位就够了。 “其实我知道,我也早就知道,只是一时钻了牛角尖你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了,不会手软。” 燕西兵将里兴许是有无辜的,可是到了战场上谁家兵将不无辜? 他若手软着畏畏缩缩不忍心拼杀,到最后只会伤了中州和辽渭的无辜兵将。 入睡之前他在心里说—— 西州兵将如果惨死在我等刀下,要怪就怪那德行恶臭的老贼。 别来怪我梅淮安,这都是命! 竖日清晨。 小郡城上空的焦糊味道还没完全散去,却是个晴空万里的好天气。 梅淮安洗漱完了在屋里穿戴薄甲,就听外间蒋名义他们正在汇报帮百姓收麦子的事。 一群满膀子力气的兵将们下了地里,望着金灿灿的麦田亲切极了,尽管不是自己家乡的农田也都比着干活。 原本以为得忙活一整天,没想到昨天中午带下午直接就干完了。 麦子被石磙碾过都摊开晒在谷场,等晒透了就装麻袋里,放到城中大粮仓去。 蒋名义把这件事办的漂亮极了,梅淮安听见贺兰鸦说要赏他什么,但蒋名义没要奖赏。 只说家里给安排了一门满意的亲事,等到回望京城大婚的时候,他想让贺绛给他当主婚人。 贺兰鸦似是问了句哪家的姑娘,梅淮安也竖着耳朵听喜事—— 蒋名义嗓音有几分羞赧:“是古林郡郡官家的三小姐,名叫吴莺莺” “是曾落水被你救上河岸的那位?” “是,主君还记得。”蒋名义憨笑。 “听闻生母不是吴家正室,本君记得她嫡姐也到了适婚年纪,不如赐婚将她嫡姐同嫁与你” 梅淮安惊讶张嘴:“?” 这狗秃驴! 还攥弄让姐妹共侍一夫的事儿呢! 就听外面的蒋名义似是慌了神—— “多谢主君美意,但是我我娘在婚书里替我许了诺,怕是不能接受主君美意,还请恕罪!” “什么诺?” “一生一世一双人,白头偕老不相离。” “” 第455章 贺兰鸦,你能不能喂喂我? 【本章加更来自读者[爱吃芋枣的土夫子],感谢宝贝打赏的礼物之王,加更奉上!】 “一生一世一双人,白头偕老不相离。” 就在蒋名义低头念出这句话的时候,贺兰鸦似是感知到了什么,转头往内室里看。 其实中间有屏风和帘幔挡着,他们坐在外厅里什么都看不见。 但他此刻就是知道,里面的人一定在听。 他收回望向内室的目光,垂眼说:“好词,好句。” 蒋名义拱手拜了拜,没有直起腰来。 “既如此,那本君就赐你良田铺面与宅庄,贺你大婚之喜。” “多谢主君!” 蒋名义松了口气,面容带笑的领人退下了。 那边鹰爪也来禀报,说是早膳已经准备妥当就在侧屋里备着。 梅淮安这才从内室里面走出来,瞥了一眼坐着的人也没给个好脸色,直接往侧屋里走去吃饭! 贺兰鸦微一挑眉,站起身默默跟在后面。 等两人坐到饭桌边,这才知道大早上就闹别扭的来源是什么。 梅淮安咬着灌汤包睨身边这人:“姐妹共侍一夫,一妻一妾好快活啊,佛君就是这么纵容将下的?” “蒋名义年纪轻轻做事却极其稳妥,我只是替阿九拢着些”贺兰鸦不知道自己做错什么了,斟酌着又说,“他说不愿,我也没有勉强。” “哦,那在你眼里男人三妻四妾是天经地义的事儿?” “男子一妻多妾,向来如此。” 贺兰鸦语气平静的应着,低头喝粥。 “” 没错,向来如此。 古代封建社会下女子没有劳动力,自然只能依附着男人生存。 所以—— 贺兰鸦想要子嗣正常,认同三妻四妾的糟粕理论也正常。 不正常的是他梅淮安。 他眸色阴沉的移开视线,安慰自己现在还不是时候。 关于子嗣问题,还要再等等才能强制断了这人的念想! 两人沉默吃着饭。 过程中贺兰鸦也照旧给人夹菜,梅淮安调整心绪扬起笑脸:“我们吃过午饭就出发?” “嗯,你稍后喊着阿九一起去领粮草和兵械,走的时候我出城送你们。” “” 就这一句话,他就不舍得跟人闹别扭了。 把刚才的不高兴在心里挖个坑先埋着,梅淮安把自己的粥碗往人面前推,指尖在桌面上点了点。 贺兰鸦愣怔一瞬,没看明白这是什么意思:“绿豆百合粥,清热下火对嗓子好,不和胃口?” “我想让你喂我喝。”梅淮安说的脸不红气不喘。 “!!” 门外鹰爪听见这话俊脸一僵,而后,默默挥手示意侍卫们都撤远些。 贺兰鸦盯着桌上的粥碗,好半天没说话。 梅淮安渐渐就没了底气,但还是想争取一下。 “怎么了,裴不知那老不要脸都奔三的人了还有脸让宋祈乐给他喂粥,我才多大啊,你喂喂我不行吗?” “”贺兰鸦还是沉默。 梅淮安轻咳一声,小声解释:“裴不知说这是我永远都享受不到的待遇,我这趟走了万一回不来——” 不吉利的话还没说完,贺兰鸦少见的动作急促,舀起一勺粥就往这混账嘴里塞! “——呃烫烫!” “知道烫就不要胡说八道。” “行。”梅淮安吐着舌尖笑了笑,“你得先吹吹再喂,你给人喂过饭没啊?” “没有。” 贺兰鸦冷若冰霜的回答,但第二勺还是低头吹了吹才送过来。 “你小时候没喂过贺绛吃饭?”梅淮安凑过去喝下。 一口粥进了肚子,就感觉人生都圆满了。 “兴许喂过,不记得了。” “还有你不记得的事儿?” “他两岁的时候就能自己抱着木碗喝粥,那时我不过四五岁的幼龄,如何能记得?” “” 两岁就能自己喝粥了。 这话听的梅淮安稍稍脸红,这一会儿的功夫都喂来四勺了。 “哎,我我自己喝。” 贺兰鸦看出他不好意思,自然不会就这么放过:“不可,做事怎能半途而废,那里还有半盆。” “?” 梅淮安瞪大眼睛把粥咽了才问:“你说的是半碗还是半盆?” 桌上的瓷盆里确实放着大半盆绿豆百合粥,但这喝下去不得撑坏了! 贺兰鸦没回答他,只是眸底泛起浅笑。 “” 贺绛跟燕凉竹是吃饭来的。 却站在门外闹了两个大红脸,都没好意思进去。 里面那两人一个喂一个吃,粥喝完了连蒸饺都得夹着喂到梅淮安嘴里! 贺绛忍无可忍了,抬手攥拳捶敞开着的门:“砰砰!” 梅淮安险些被蒸饺噎着,猛地转头往门外看:“咳咳,你们怎么来了也不说一声!” 贺绛黑着脸跟燕凉竹一起走进来,压低声音说—— “我们哪敢进来打扰‘痛失双臂’的太子殿下用膳呢!” “” 梅淮安干笑着没说话,只转头瞪贺兰鸦。 他坐的位置看不见门口,但贺兰鸦正对着门口肯定能看见来人了啊,也不知道提醒一下! “你是仗着我渭北侍卫素质过硬,当值从不转头乱看。”贺绛引着燕凉竹坐下,骂桌上这俩人,“干这种事儿也不知道关门!” “” 梅淮安耳根子都被贺绛说红了:“没有,刚才是提前演练我万一痛失双臂——” “行了行了,我才不管。”贺绛同样打断不吉利的话,手里却一不留神把一枚水煮蛋捏爆了,“啧,这厨房怎么煮的” “将军擦擦。”燕凉竹从怀里抽了帕子叫人擦手,温文儒雅,“我来剥。” “?!” 天降惊喜。 “好。” 贺绛紧咬着牙关稳声应话,生怕自己表现的太激动会被旁边坐着的人瞧出什么! 鸡蛋,鸡蛋。 这人亲手剥的鸡蛋! 他心脏怦怦跳,赶紧转移话题—— “厨子连鸡蛋都不会煮,壳都碎了多难剥哥,你一会儿出城送我们吗?” 贺兰鸦正不急不慢的吃着早饭,也没注意这一幕:“嗯。” 梅淮安在边上咬着蒸饺笑:“‘痛失双臂’的大将军,连一枚鸡蛋都剥不好” !! 贺绛在桌下踢对面人的脚,想叫人别多话。 但下一瞬—— “呃!”贺兰鸦猛一皱眉,“贺绛,你在干什么?” 妈呀踢错人了! 救命! 贺绛头发都要炸起来:“不不我以为是桌腿踢疼了吗?哥我给你盛粥赔罪!” “不必,吃饱了。”贺兰鸦蹙着眉打量胞弟,语气狐疑的审视着,“你近来是怎么回事” 第456章 中州四虎将,死因曝光 看贺绛脸色都要吓僵了,梅淮安到底是心软,没有见死不救’。 “春卷都要凉了”他夹起一只豆沙春卷递到贺兰鸦唇边,金灿灿的糕点碰到对方软软的唇瓣,“来,我喂你吃。” “” 燕凉竹睫毛动了动,看见这一幕忍不住唇角浅浅勾起。 贺兰鸦没有拂了身侧人的面子,张嘴接了这只春卷,只是视线在桌上三人脸庞转了一圈。 最后也没说什么,有些事等战事结束后再详细追究。 桌上四个人总算能踏踏实实吃饭。 一顿饭结束,贺兰鸦看着正要离开的三个人:“此去一程不论输赢,我只要你们平安归来。” 贺绛转回身,满脸傲气:“我从不打败仗,兄长只等着看我长刀横挂西州城,灭了西州老王的威风!” “尤其是你!”贺兰鸦蹙眉看着胞弟,再三叮嘱,“我已授意刘老将军看着你,你要听他的话切勿鲁莽” “哎呀知道了知道了!这话昨晚吃饭你都说了七八遍,不能鲁莽嘛,我记住了!” “” 一看就是没听到心里去,如何能放心。 贺兰鸦又转头看梅淮安,后者站在桌边朝他点点头。 他垂眼一抬手:“去。” “去接收粮草和兵械,午后出发。” 梅淮安他们三个人出门的时候,头顶碧海晴空上盘旋着几只黑雕,雕声嘹亮的响在这处宅院上空。 贺绛抬头看了一眼,说:“乌头雕。” “你认得?”梅淮安问。 “是送信的。” “哦。” 燕凉竹知道两人有事要忙,他不便跟着:“我先回去整理东西,你们去。” 他自然不会留在镇子里,怎么也要跟在义兄身边同行的。 三人在主院门口分开,梅淮安跟贺绛一起往粮仓那边走去。 燕凉竹回到侧院不过两盏茶的功夫,就听门外有脚步声响起。 是鹰爪侍卫—— “燕公子,佛君请你来书房一趟。” “好。” 时辰过了半晌,临近午时。 各自清点了粮草和兵械后,三道身影走在宅子附近的青石桥上。 这边已经没有来的时候那般空旷,地面随处可见的都是帐篷,小小郡城已经被驻扎成辽渭营区了。 下午要离开的兵将们正在收起帐篷整理东西,小桥附近热热闹闹的。 “安哥,我去帮香哥他们收拾东西!” “就你爱凑热闹,去,叫他们收拾完了把粮草搬上车。” “知道了!” 二妞应着跑走,步伐轻盈矫健。 “” 贺绛站在桥面上,朝河岸那边一努嘴:“那小子叫陈香?前夜打小郡的时候我看见他了,身手不错。” “嗯。”梅淮安漫不经心应着。 “这回你的中州兵们可高兴了,一个个满面红光的!哎,那两个就是——” 远处陈元礼陈元义以及陈香他们,正在组织兵将拆卸帐篷,准备过午出发。 二妞跑在一边也跟着忙活,不时转头往桥上看一眼。 中州兵们一个个忙的脚不沾地却神采奕奕,仿佛浑身有用不完的力气。 “陈香是陈老将军的侄儿,那两个是陈老将军的儿子”梅淮安远远看着他们忙碌的身影,突然转头问,“贺绛,你听说过中州的陈凌飞陈将军吗?” “陈凌飞五州里谁不知道,我小时候就听过威名”贺绛眯眼回忆着,“长安四虎将——” “银枪刺海刘金牙,绝剑游龙陈凌飞,宽刀怒虎江九枝,踏马寒霜是王华!” “你说的陈将军就是绝剑游龙瞧,那把游龙剑在他儿子腰间别着呢。” 远处陈元礼腰间挂着的佩剑,正是他爹的遗物游龙剑。 “可惜,听说这四位都已经战亡,在世英姿着实令人敬佩!” 贺绛说。 梅淮安纵目望过去。 是啊,游龙剑。 陈老将军战死在平原上那一夜,他还记得当时万人狂奔的景象。 记不清那佩剑是被陈元礼还是陈元义死死抱在怀里,夜幕下的火把光线昏暗,就记得那剑被血糊的黏腻腻 “如今中州四虎将荡然无存,岭南兵攻破长安城那一夜,他们都追随着先皇去了。” 两人站在桥上闲聊,梅淮安说着他知道的事—— “江九枝战死在长安宫门前,两万中州兵挡不住岭南十几万大军,听闻是战马踏碎了他的骨,骨肉浸透在宫门下的青砖里,一把宽刀下落不明。” “刘金牙原本已经护着我逃出长安宫了,但为了抢回先皇遗体,他只领两千兵将杀回宫内,自然是有去无回” “最后头颅被悬挂在城墙之上,家眷被岭南兵折磨而死。” “梅淮安”贺绛听的心里闷闷的堵。 梅淮安自顾自的说,似是要把这些血海深仇都牢牢记住。 “王华与陈凌飞护着我离开长安宫,一路北逃,就快要跑到天水关的时候,后面追兵而至,王华领五千兵将截断山谷,给我们争取逃亡时间。” “后来陈元义冒死骑着马绕路回寻对了,王华的表妹正是陈元义他们的生母,他们喊王华大舅叔,亲上加亲。” “陈元义在山壁里找到被砍断了腿,身中数箭的王华,背在背上来追赶我们,王华在他耳边奄奄一息的说——” “我的腿骨你莫去寻,我等你提酒来狗夏君坟头祭我,你定要来。” “而后,王华脾脏破裂,就靠在陈元义的肩膀上吐血身亡。” “陈元义把他大舅叔残破不全的尸身埋在一棵青松下,总吵着要去寻。” “但陈香跟我说,那片青松林被岭南兵怀疑有人藏身,直接放火焚了林,如今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就算去了也找不到王华尸骨。” “” 说话的人顿了顿,才继续开嗓。 “四虎将只剩一个陈凌飞,那夜是在我面前被岭南兵们长刀破腹,气绝身亡。” “陈老将军闭眼之前朝我喊,如果我能活着,让我带他回家” 梅淮安双手按在石桥栏杆上,望着湖水和河岸两边的兵将们。 “最后,我领着两三万的残兵跑到天水关,幸而有你们收留,我就这么活下来了。” 他这一条命,是用四虎将和十万中州兵的命换来的。 就因为这条命太金贵,所以即便再绝望,他也没敢真的去死。 “” 这是贺绛第一次听人详细口述当夜的事,心头大震之下,沉默了许久。 “梅淮安,对不起。” 第457章 青青子衿,撷枝来报 “嗯?你跟我道什么歉,我就是看见他们忙碌的身影有感而发。” 眼下身边这两万多的中州兵,此行过后还能剩下多少呢。 梅淮安舍不得这些中州兵们随他上阵,更害怕到头只剩他自己。 可这一行却不得不去啊。 等于是—— 他要再让这些中州兵们拿命保他一回。 这就是战乱下,君主临阵血淋淋的无奈! 贺绛不知道梅淮安此刻心底在想什么,他就是听人说起来天水关那一夜,心头有些愧疚。 “当时看着你在城下跟夏博峦死拼,我那时候如果能早点出城救你就好了。” “别这么说。”梅淮安转头朝他笑了笑,嗓音温和,“这话你哥也跟我说过,可是当时的情况很复杂,各自心里的想法不一样都过去了!” “不是。”贺绛摇摇头叹息一声,“当时兄长叫我赶紧出城救你来着,我有点事耽搁了。” “什么事?” “我嫌金乌的马鞍不好看,精挑细选换了套漂亮马鞍才出城。” “??” “梅淮安你别怪我,我要是知道——哎哎!” “我他妈踢死你!选马鞍!我叫你选马鞍!!” “嗷!疼疼,我错了!” “” 两人踢打着下了小石桥,旁边栽种的有柳树,垂丝飘飘。 六月的风有些许热燥,梅淮安站在阴凉处走了几步,就看身后贺绛不知道盯着柳叶发什么呆。 “走啊,快中午了咱找你哥吃饭去,少说得一个月见不着他了。” “梅淮安,你来看看这柳叶。”贺绛皱眉喊人。 梅淮安看贺绛板着脸的严肃模样被唬住了,抬步走过去。 阳光下的绿柳被照的绿油油发光,叶片都是暖的。 梅淮安仔仔细细看了半天:“阳光充足,水分充足,叶子也嫩油油哪儿有问题?” “你看这片叶子——”贺绛深呼吸一口,猛地说,“像不像竹叶!” “?” “你就说你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我就是想着这一走也得一个月看不见他,要是他能跟在我身边就好了,我愿意用任何代价来换!” “——哎你打我干什么!” 梅淮安抬手就赏了贺绛一个脑瓜崩儿:“都什么时候了还想这些有的没的!” “你没想?你没想昨夜一晚上钻哪儿睡去了,起床了还叫人喂你吃饭,你没想!”贺绛不服气。 “” 梅淮安哼了一声没说话。 果然,很快贺绛就憋不住了:“哎,你能不能叫燕凉竹跟着我?我不能跟我哥说,你去吹吹枕边风啊。” 神他妈的枕边风! “你做梦。”梅淮安抬步就走。 “算了算了,我就这么一说,跟着我我还怕顾不上他呢那你得叫人保护好他” 两人正说着话,那边的鹰爪就领着三两个侍卫出来寻他们了。 “殿下将军,佛君有请!” “出什么事了?” 梅淮安跟贺绛脸色都是一震。 “两位过来就知道了。” 鹰爪领着他俩急匆匆回到宅子里,一路直奔主院书房! 这里的郡官定然不怎么爱看书,书房比侧院的厨房都小。 梅淮安跟贺绛一过来就瞧见里面坐着的两个人,燕凉竹竟然也在这儿! 鹰爪把两人带到就下去了,守在门口。 书房的门并未关上,阳光透过门槛落在深蓝色花纹地毯上,屋里点着清雅的佛檀香。 “哥,出什么事了?”贺绛喊了一声。 贺兰鸦在书桌后面坐着,朝两人勾手:“过来坐下,搬凳子来。” 不用梅淮安动手,贺绛一手一只木凳子就拎过来了。 梅淮安在书桌边坐下往桌面上看,桌上摊着一张信纸和西州地图:“这是哪儿送来的信?” “安置在西州的探子。”贺兰鸦说,“没有出什么大事,不用紧张,我叫你们过来是有件事要跟你们商量。” 燕凉竹就坐在梅淮安身侧,另一边挨着贺绛,听见这话抿了抿唇。 梅淮安拿起茶壶倒了杯茶,刚递到唇边就听贺兰鸦说—— “我与燕公子商议过了,此番让他跟着阿九走南部” 让燕凉竹跟着贺绛走? “咳咳!”梅淮安猛地呛了茶。 贺绛则是被天降巨喜砸中,懵在那儿了:“什什么” 贺兰鸦伸手给梅淮安顺气,等人喘匀了气息才示意燕凉竹说明原委:“你来说。” 燕凉竹点点头,语气平静:“刚才佛君接到消息,我五妹燕青枝被那人送出西州城,往南溪郡去了。” “五妹?”贺绛从没听燕凉竹提起过西州的人,“你有五个妹妹啊。” “我有十九个妹妹。”燕凉竹说。 梅淮安笑了一声:“看来西州王室不太平啊,燕长枫能有十九个女儿,却只有两个儿子。” 西州王做梦都想多要几个儿子,奈何家里妻妾成群却争斗不休。 儿子多是夭折,留下的女儿倒是多。 燕凉竹的生母如果不是歌姬,孕期一直被燕长枫秘密养在外面,怕是也得胎死腹中了。 也正是因为他生母的出身不好,燕凉竹才会刚出生没多久就当了哥哥燕绝辞的‘替死鬼’,被送往中州当质子。 长大后回了燕西就更不受人待见。 人家有正室嫡出的儿子,当然不会在意他这个不亲不近还‘断袖’的儿子。 “她燕叫什么来着,你五妹,她去南溪郡跟你有什么关系?”梅淮安没听明白。 “燕青枝,取自青青子衿,撷枝来报。”燕凉竹说,“我回到燕西后并没有见过她,但听闻那人最喜欢的女儿就是燕青枝,说是她母亲跟谁长的很像。” 梅淮安追问:“跟谁很像?” “这我就不知道了。”燕凉竹摇摇头,“佛君觉得这件事蹊跷,在战乱的关头那人却把最疼爱的女儿从身边送走,一般来说” “一般来说,越是危险就越要把最关心的人带在身边才能放心!”贺绛恍然大悟的抢先说出口。 贺兰鸦挑眉:“阿九如今竟也会分析利弊,果真是长进了。” “是,我就说我长进了!” 贺绛猛然被夸,顿时呲着一口白牙笑起来。 第458章 非去不可的极乐岛! 【本章加更来自读者[爱吃芋枣的土夫子],感谢宝贝打赏的礼物之王,加更奉上!】 梅淮安在心底翻了个白眼,终于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他看向贺兰鸦:“所以你感觉燕青枝往南溪郡去的蹊跷,打算让凉竹跟着去瞧瞧?” “何止蹊跷,你往这里看——” 贺兰鸦指着桌上的西州地图,嗓音沉稳严谨。 “南溪郡,位处于南部海域与常绿谷之间,距离西州城也不过才三四天的路程,右可躲入常绿谷,那里有数百里的绵延山脉,左可乘船避入海域,追无可追。” “上山下海,燕长枫这是在给自己留退路啊。”梅淮安脸色凝重起来。 “原本我还未想到这一点,但适才听燕公子提起”贺兰鸦往南溪郡左边海域的某个小岛上指了指,“燕长枫在这里盘建了一处小岛。” “取名为极乐岛,岛上有码头和数只帆船,常有渔民出入,维护船只。” 燕凉竹补充着隐情—— “据我所知,这小岛是去年四五月份开建的,当时为了建岛送过去许多兵将。” “那时候岭南疫病最是厉害,小岛位置又靠近南部海域,兵将们的家属闹腾着不想叫家里儿郎出去冒险,怕染上疫病。” 闹的很凶,燕凉竹住在宫里也听送饭的宫女说过几句。 “” 四五月份建小岛。 把最疼爱的女儿送到南溪郡小岛附近。 那么,小岛上是藏着什么东西,能让燕长枫视为唯一的退路呢? !! 梅淮安突然抬头看着贺兰鸦,轻声问:“是?” 贺兰鸦点头,也正是有此猜想。 贺绛没听明白他俩在说什么,但隐约知道南溪郡那边不对劲儿,而他哥这会儿的意思—— 是要他把燕凉竹顺路送到南溪郡! 这怎么能行,是燕老狗唯一的退路那定然危险! 贺绛就急了:“他户籍都转到中州了现在跟燕氏没有关系,让他去南溪郡干什么?那燕老燕老王,肯定不会卖他面子啊,把他送去不是羊入虎口?” 他们私下里骂燕长枫但在燕凉竹面前没骂过,还是很顾及燕凉竹心情的。 贺兰鸦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放下茶盏才浅淡开嗓—— “既然已经知道南溪郡有问题,我自不会让燕王有机会跑进南溪郡境内。” “” 等于南溪郡里就只有一个燕五郡主,燕青枝。 燕凉竹低声说:“我与五妹并无来往,但她曾托我在中州给她买过东西,我回到燕西后,她也偶尔会叫侍女来给我送些吃食。” “所以你打算靠这点交情与她周旋,帮我拿回”梅淮安皱眉看着他。 “是。”燕凉竹决绝的点了点头。 如果有机会能帮眼前人把国库财宝悉数拿回来,有危险怕什么? 即便叫他送出这条命去也值了! “” 梅淮安低头看着面前的茶盏,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话。 “我头疼的时候得有人帮着按按,你还是跟我一路走,至于南溪郡那边我们另想办法,届时聚兵围攻也不是不可。” 话里意思就是—— 我不叫你去。 燕凉竹露出一抹笑容,给人宽心:“五妹性情温柔好说话,此行我心里有数,再说还有勇猛无双的大将军一路护行呢,兄长不用担心。” 梅淮安瞥他一眼:“刚才还说你们之间并无来往,甚至十几年都没见过面,你如何知道她是什么性情?谎话都不会编。” “” 燕凉竹只能转头看向佛君,眸底带着决绝与坚定。 不论那岛上有谁在,他是一定要登岛的! 贺兰鸦看了看梅淮安的脸色,嗓音缓慢:“若是财宝果真在岛上,势必会装在船只里,一有风吹草动随时驶入海域,到时候再追就难了。” 是以,围岛之计根本行不通。 他知道燕凉竹与梅淮安的交情匪浅,若非必要也不会让燕凉竹去冒险周旋。 可是眼下,身边有可能成功登岛的人只有燕凉竹,毕竟跟燕青枝有兄妹血缘,总比一群辽渭人士登岛要容易的多。 梅淮安听着贺兰鸦的话,自然能听出这其中的关窍。 追回国库财宝很重要,但燕凉竹对他来说也同样重要 就梅淮安在犹豫之际,燕凉竹直接起身朝他跪下了! “殿下就让我去,我是一定要去的,我一定要把中州国库追回来,只有这样我心里才让我去!” 他说完就要叩首,但瞬间就被坐着的人出手拦住了。 梅淮安把燕凉竹拽起来,咬了咬牙看向贺兰鸦:“有信花吗?” “有。”贺兰鸦点头。 “你带着信花登岛,如有不测就拽开引线以花火为信”梅淮安说,又转头看贺绛,“届时你在岸边带兵接应,只要看见空中花火就立刻登岛!” “阻拦你的任何人都不用手软,不管岛里的东西会不会‘飞’,一定要把他救回来。” “哥”燕凉竹眼眶发红。 贺绛也听明白了轻重,正色点头:“你放心,我势必竭尽全力保他平安!” 梅淮安低头攥着燕凉竹的手腕,紧了紧掌心:“你去,但你要答应我,有危险必须立即燃放信花!” “帆船驶入海域总有靠岸的那天,我还能寻回来,但你要是出了意外” 我就寻不回你了。 “我还没与你在摘星楼上烹雪熬茶,那么多约好的事都没做,我舍不得死掉的。”燕凉竹说。 “我会带着燕氏欠你的东西回来,你也要等我。” “” 贺兰鸦看了一眼燕凉竹,总算知道此人为什么会得梅淮安的信任与重用了。 这并不是一句‘幼年情谊’就能表述,为人确实是个有胆有识,尽忠尽义的文士。 虽然年纪尚小,却也能瞧出日后必会是中州的栋梁之材。 随着这一刻的打量,他过往对燕凉竹并不太好的印象也彻底改观了。 贺兰鸦收回视线低头喝茶,却无意间瞥见对面—— 贺绛正眸子灼灼放光的盯着浅蓝色衣衫看,模样称得上是如痴如醉? 并不爱结交文士的胞弟,却对燕凉竹处处上心啊 【作者的话:最近有点凉凉,宝贝们把小礼物送一送,明天更精彩!】 第459章 马踏西州,扬我威名! —— 午时刚过。 碧空万里如洗,金光浩荡。 归云郡城西门口,浩浩荡荡的黑武衣队伍一眼都望不到边际,左右分成两阵兵马,中间留了能跑马的窄道。 场地设施有限,贺兰鸦一身黑彩华服站在宽敞马驾的木台上,宽袖在穿城风的激荡下展扬不息。 他的马车两边一左一右,各立着骑在马上的梅淮安跟贺绛。 两人穿着几乎一样的黑武服,腰间都挂着贺兰鸦亲手戴上的平安珠串。 他俩身后长长的红斗篷堆积在马背上,只待奔骑开就能荡出近两米远! 同样的面色严峻,一个威武如神星下凡,一个俊美如天神降世。 该说的话都已经叮嘱过无数遍,贺兰鸦把视线从身侧环绕一圈 最后扬手展袖,冷冽庄重的声线回荡在城门前—— “尔等马踏西州得胜,功载千秋,待来日扬旗展威之时,加官进爵福荫子孙,本君等着雄师捷讯——去!” “马踏西州,扬我威名!” “马踏西州,扬我威名!” “马踏西州,扬我威名!” 四面八方的将士们举戟冲天,壮声呐喊! 呐喊过后,贺兰鸦转头往身侧看,虽然没说话但眸底情绪浓如墨。 贺绛低声说:“哥,我们走了。” 梅淮安唇线抿的死紧,仰头跟人对视不过一瞬攥着缰绳就走,生怕多看一会儿马就跑不动了。 “去。”贺兰鸦呢喃。 他凝目注视着两道身影纵马前行,相同的红披风展扬在身后。 这是第二次他站在原地,看着对他最重要的两个人离开。 形势所迫,无可奈何。 贺绛攥拳冲天:“出发!” 梅淮安朝他的五万兵马也同样挥手,大军缓缓前行,正式迈上了征伐之路! 两阵兵马同行数百米,一直到分岔路口才逐渐停下。 贺绛骑在马上朝梅淮安笑,又转头看看他身后的马车。 马车里。 燕凉竹撩开帘子,眼眶发红的望着那道身影,喊:“哥。” 梅淮安转回头看燕凉竹,绽放一抹宽慰的笑容,嘴里话却是朝贺绛说的。 “他是文人没有武力护体,身子骨不比你们,你金贵待他不说了,你心里有数。” “梅淮安,西州城门下见,不见不散。”贺绛笑容耀眼,“比比咱们谁先到!” “我才不与你比这个,稳妥至上。”梅淮安回他,又说,“不见不散,贺阿九。” 二妞就跟在他安哥身边,离别之际激动的眼眶都红了:“九哥,我也在西州城门前等你!你早点来啊!” “李二牛,你这一路可别瞎折腾”贺绛笑着说,指了指梅淮安,“他打你可不会手软!” 蒋名义跟在贺绛身侧,抱拳朝梅淮安拱了拱手:“殿下,一路平安。” “保重。”梅淮安朝他说,又瞥了一眼贺绛示意他多多看照,蒋名义了然的点点头。 分别之际,气氛总是压抑沉闷的。 梅淮安还是没忍住,转头远远的往身后看了一眼。 小郡城门前送行的兵将们正中间,那道身影还在马车上站着,正远远目送着他们离开,久久没有回城。 离得太远根本什么都看不清,但梅淮安就是能感觉到贺兰鸦一定在看他。 他收回视线,呼吸不畅的攥紧缰绳放声喊:“走了!” 自他身后,中阵的五万兵将也停止跟临阵说话的声音,纷纷抱拳朝交好的亲友们辞别,随着主将的示意缓缓离开。 贺绛那边的兵马也随在金乌马屁股后面,往左侧岔路走远。 六月底的炙热阳光落在每个人头顶,脊背烤的热烫,恰如此刻滚烫流岩般的心。 两阵兵马,就此分别。 “安哥你看,二叔刚才塞给我的卤牛肉,我娘亲手晒的。” “只给我看看不给我吃?” “没多少,但我愿意分你一半!” “自己留着啃,我嫌磨牙。” “哥你手里攥的什么?一团纸。” “你管呢,啃你的牛肉干。” “嘿嘿,其实我知道,我刚才看见佛君塞你手里的” “嗯。” 梅淮安勾唇浅笑,心里踏实。 贺兰鸦在小纸条上写—— 君心似我心,不负相思意。 淮安淮安,顺遂平安。 七月初六,夜。 归云城外二十里,连营结阵灯火通明。 营帐前的篝火堆总有不长眼的飞虫往火里扑,噼里啪啦作响。 “报——!陈三左锋拿下左城关!” “报!陈二右锋在右城关遇敌纠缠,求援!” “报!西南角边营被袭,敌将约有三千!” 连营外面烽火狼烟滚滚,到处都是哀嚎与厮杀,烽火漫天。 梅淮安站在主营里摸着腰侧佩剑,连番下令:“两千兵马往右城关去找陈元义,五千兵马随我去边营战敌,其余兵马在城门前聚集,等我号令,今夜势必攻城!” “是!”传信的将士撒腿往外跑。 梅淮安也动身走出大帐,二妞紧跑几步跟在他身后,此刻身处军帐连称呼都变了:“殿下,我跟你去!” 他们来到归云城已经有六天了,大小交战足有十几回。 但二妞却很少能被允许冲锋陷阵,大多数时候都叫他留守大帐。 二妞心里憋的慌,这都跟出来了如果不干点‘大事’,那跟留在二叔身边看粮仓有什么区别? 梅淮安听见身后二妞追过来,脚步顿了一下才转回头。 外面火光冲天,光线把他的脸隐在暗处二妞看不真切。 二妞攥了攥腰间几乎还没染过血的佩刀,伸着脑袋就往前走! 梅淮安拽着他的胳膊往身边一扯,匆忙丢出一句话—— “跟在我身边,别乱跑。” “哎!” 二妞心潮澎湃的应着,心说这回总算答应了! 来偷袭边营的敌军领将不算陌生,来归云城的第一天,梅淮安就在阵前跟他打过照面。 长的膀大腰圆手持两把有手掌宽的双刀,耍起来虎虎生风,梅淮安听见有人喊他‘兔将军’。 此刻兔将军一马当先的烧了梅淮安几只帐篷,在一圈兵将们拿长戟围攻的情势下,还能越战越勇,马过之处躺了一路翻滚呻吟的中州兵。 梅淮安瞧见这一幕就是气血翻涌! 他翻身上马抽出佩剑,也顾不上二妞了:“你在这儿等着!” “安”二妞刚坐上马背就见人提着剑冲出去了,吓得脸色一僵,连忙也拽紧缰绳跟过去,“驾!” 第460章 成功占下归云城! 梅淮安嘴里喊着让开,提剑策马冲到兔将军面前,抬手就刺! 那人扬起宽刀挡下,刀剑砍劈碰撞在一起擦出连串的火星子。 涂茂瞧见来人顿时兴奋的眼冒红光,扬声骂:“小太子终于敢露头了,本将还以为你要当缩头乌龟!” 他今夜的任务就是突袭而来,趁势取了小太子性命最好! “少废话。”梅淮安眸色冷厉的盯着他,勒紧缰绳回身再战,“呲!砰——!” 两人在这儿马战交手,周围全是兵将厮杀的身影,马蹄根本跑不开。 故意露出破绽挨了两剑后,涂茂眯眼一瞬拽着缰绳往回撤,嘴里喊:“黄口小儿,你敢追来吗!” 二妞紧跟而来听见这话就慌了,大喊:“安哥别过去,他是故意引你——” “落门,屠狗!” 梅淮安直接打断二妞的话。 他看着涂茂的马跑出边营大门,根本就没打算追。 那边早就安排好的人直接把铁栅栏营门一落,周遭藏着的辽渭兵将们枪出如龙,瞬时围攻而上! 涂茂带来的三千兵马连逃都没地儿逃,不出片刻就全被摁住了! 梅淮安又转头往侧边喊:“陈香破开城门没有?” “殿下,陈三将军还没得手,但城里兵将此刻不足万人了!” “很好,集结大军随我攻城!”他拽起缰绳就要走。 二妞在一边都听懵了:“今晚是你故意引他来的?” “不然呢?” “” 他们这几天迟迟攻城不下,就是因为归云郡有一员大将名叫涂茂。 此人两把宽刀威力不俗,足以一敌百,领兵挡在城门口根本就战不开。 梅淮安今晚是故意做出全帐兵马全都散出去,准备猛力攻城的架势 好让涂茂以为大帐里留的都不是精兵良将,这才敢率兵来偷袭! 陈元礼陈元义都是佯装攻城的假把式,躁动声势的障眼法,为的是帮陈香那边吸引火力。 而真正攻城的一队兵马,只有陈香而已! 再加上耗了几天活活把城内兵将耗的不足万人,虽然折腾的时间够久,但此番伤亡却是降低了大半! 梅淮安领着其余将士攻城,转头朝二妞说:“还真有个事儿要你办,涂茂单骑往南边坡下跑了,你领一百人追过去把他除掉。” “!!” 竟然是如此紧要的任务,那可是燕西一员猛将啊! “是!” 二妞激动的头发丝儿都要竖起来,也不喊着要跟他安哥一起攻城了,转头领了一百兵就往南坡下追过去! 梅淮安此刻身边跟着的人是中州旧部一员副将,留下一部分人收拾‘家’里的三千恶贼,其余兵马就都随着他往城门口赶去。 五万人对上城内不足一万敌兵,胜算已定。 此番厮杀未至天亮,梅淮安就以最小的伤亡成功占下归云城! 天幕呈现湛蓝色,已经蒙蒙亮。 晨风里都是浓重血腥和火焦味道,厮杀已然停息。 梅淮安卸了盔甲,悬空坐在归云城的城门上方。 垂下的黑靴子不远处,就是还插着不少羽箭的‘归云城’三字大匾额。 底下城门口,陈家兄弟正领着将士们清理战场,没死透的补两刀,死透的拖去挖坑焚烧后再掩埋。 从梅淮安坐着的位置低头看,甚至看不到脚下空地,地面上躺倒的全是黑乎乎人尸。 甚至他身边城墙上也全都是敌兵尸体,离他最近的一具尸首就趴在凸凹城墙上,嘴里的血还在缓慢往城下地面滴落。 梅淮安没什么表情的收回视线,把手上的血迹拿水囊冲刷一下,又扯出帕子仔细擦干净手指。 这才抬手摸了摸怀里的一张小纸条,以及那串又被他藏进怀里的红玛瑙珠串。 最后晃了晃有些胀痛的脑袋,突然发觉耳坠戴了一夜,耳垂被夹的确实有些酸涨。 望着天边摸了几下怀里的珠串,就听侧边台阶有脚步声响起。 他把手从怀里拿出来,转头一看,是代替旁人送纸笔过来的二妞。 二妞也是一身风尘仆仆的模样,嘟囔着走近—— “你喊我去捡尸就直说我还领一百来人热血沸腾的奔过去,我们到的时候涂茂就已经毒发身亡了,我这回又是连剑都没拔!” 昨夜梅淮安的剑上沾了毒粉,药是临出发的时候宋祈乐叫人给他送过来的。 大大小小有十几瓶药,杀人的救人的都很齐全。 “总有你拔剑的时候,慌什么,给我。”梅淮安伸手朝他要笔墨。 二妞立时就高兴了,知道这是往归云郡传去的告捷信! “给!” 梅淮安把纸笔接过来,这才发现周围全是脏兮兮的血污,没有个能写字的地方。 就连他自己腿上,也是染了血迹风干后硬邦邦的布料 总觉得把信纸压到干了的血迹上寄回去,叫那人碰了会染脏手。 他转头看着周围,想找一处干净的地方写字。 二妞也跟着转头找,最后啧了一身,突然背对着坐在城墙上的人单膝跪地。 “在我背上垫着写,这里脏。” “好小子。” 梅淮安笑了一声,原本杀戮过后没什么表情的面色,此刻松快了些。 “那我就不跟你客气了。” “来!” 他把信纸压在二妞后背上写字,二妞几乎没有参与厮杀,后背衣衫还是干净的。 “安哥,你打算怎么写你不得写几句悄悄话?你放心,我寄出去的时候肯定不偷看。” 二妞嗓音欢快,语气还神秘兮兮的。 “悄悄话得见了人以后悄悄的说,你个小屁孩哪儿这么多心思,别乱动。” 梅淮安提笔在纸上写字,又小声念叨。 “七月初七,中阵攻占归云城,亡损未到一成,属大捷,请佛君移驾归云城安置——梅淮安。” “不对不对,你应该写七月初六,咱们昨夜就攻哦,是初七。”二妞又扭回头去,叹了口气,“九哥初四就拿了龙门郡,我想着咱别差他太多嘛,得跟他比日子呢。” “笨!”梅淮安拿笔杆子敲二妞的脑袋,“龙门郡伏兵不到两万,归云城驻扎的燕兵有多少?” “将近四万!”二妞揉着脑袋说,紧跟着眸色就亮了,“咱们破的是城,九哥破的是郡,他才比咱们早三天不,两天!” 二妞还是坚定归云城是昨夜破的,那就是七月初六的大捷。 梅淮安吹了吹信纸,睫毛抖了两下突然想到什么,唇角稍稍翘起。 既然不知道说什么,那不如画给贺兰鸦看! 他拿着笔在信纸底下画了几笔 画的是坐在城墙上扎着马尾辫的火柴人,火柴人脑袋上有个爱心形状。 爱心形状里还有个火柴人,但这个火柴人没有画头发。 完美。 就这样寄出去! 第461章 胖乎乎的小青鸟 —— 等清理完城里城外的尸体,时间已经接近午时了。 照旧下令不许恐吓欺压百姓,中阵疲惫不堪的大军这才正式进城,直接往早已跑空了的城主府入驻。 城主府可比那小郡城郡官的府邸大多了,更加的宽敞气派。 “陈香,负伤的将士们都安排到府里住下,其余人还在周围搭帐篷挤一挤,别在城里大街上随便扎帐。” 梅淮安一边往正在洒扫中的庭院走,一边朝身侧几个人叮嘱。 “归云城里的百姓少说有几千口人,比小郡百姓多多了,记住咱们此番的初心,赢得民心是最紧要的” “是。”陈香他们应下。 陈元礼在一旁说话:“殿下,随军医师怕是不够用。” “不够用也没办法,皮外伤互相帮着包扎一下,有重伤的再劳动医师看顾。”梅淮安回他。 “是,不过这城里既有医馆,咱们去采买些药材不知可否?” “咱们带出来的药材用完了?” “还剩六车,接下来还要打望梅郡望梅城两处,就怕到时候不足用不好买了。” “六车?这打起仗来伤药下的比粮草都快” 大军出来的时候粮草和银两都带的足够,只是药材不好搬运,伤药原本备了十几车,但这段时间在城外消耗城内燕兵,自家伤药也如流水一样的耗费着。 梅淮安脚步逐渐放慢,是在思虑着能不能去城中药铺买药。 二妞在一边摇摇头:“不能去,咱刚占了他们的城,燕西百姓对咱恨的咬牙切齿,万一医馆的人在药材里掺东西呢” 这话说出来众将都是沉默,毕竟确实有这种可能。 辽东那边的将领喊了一声:“不如喊个医师过去盯着,谁敢动手脚就比比他的手快还是咱的刀快!” 这倒是个‘好’办法,只是如此一来百姓定然惶恐,颇有些岭南那边强买强卖的架势 不到万不得已,梅淮安不想这么做。 他停下脚步转身:“你们先用饭歇息,药材的事我再想想办法。” “是!”众将应声。 二妞跟陈香一路随着人往里面主院走,其余将士们都散了下去休息。 三人不时转头看看这城主府的摆设和装潢,假山流水小桥,应有尽有。 穿过亭台廊下。 二妞看着走在身边的人:“哥,你中午想吃点啥?” “没什么胃口,你们吃。”梅淮安这会儿鼻腔里都是血腥味儿,只想痛痛快快洗个澡,躺着睡一会儿。 “我给你炖碗玉菇冬瓜汤,安神清热,我娘一到夏天就给我炖冬瓜汤。” “你不累啊,洗个澡睡一会儿去,瞎忙活什么。”梅淮安转头看二妞。 这小子个头长的愈发高壮了,几乎比他都高。 陈香说:“殿下要是吃不惯渭北的厨子手艺,我去给你下碗清汤面” 这俩人是非得看着他吃饭,不吃不行。 “行了,都别忙活,去叫桌饭菜送来我跟你们一起吃,不过我得先洗个澡,你俩也洗洗再过来找我。” “哎!” 二妞跟陈香这才高兴应下。 七月初七,中阵大军就这么在归云城里住下了。 梅淮安是在睡梦中被陈香叫醒的,这才发现他竟然一觉睡到天都黑了。 “殿下,殿下。”陈香半跪在床边喊人。 床上睡着的人还有点懵,愣愣看着陈香:“怎么出事了?!” 梅淮安心里一惊以为是燕兵回围,蹿着就要蹦下床,但又一把被陈香拦住。 “没有!”陈香赶紧拦人,“是刚刚有只奇怪的鸟儿,一直在你睡的这间屋子上空盘旋,还站在窗台上——” “咚咚,咚咚!” 不用陈香多说,就几句话的功夫窗台又被鸟嘴叨响了。 “我们怎么赶都赶不走,捉又捉不住,我看鸟腿上似是绑了但那鸟不是辽渭惯用的信雕。” 梅淮安垂眼一瞬突然想起什么,算算日子也差不多该来了。 “我知道了,你出去。” “恐里头的东西不干净,还是我来打开。”陈香不太放心。 “是不是青色的鸟?”梅淮安弯腰提上靴子。 “是啊!”陈香伸手帮人把外衣拿过来,伺候穿上,“殿下知道是谁?” “那就没错了你不用管,去给我打盆洗脸水哎,嘴里没味儿想啃苹果,没苹果拿只梨子也行,不用切,我要自己啃。” “好,我这就去拿。”陈香点头,转身快步往外走。 浅棕色的窗台被推开,外面还站着十几个守院的中州亲兵,这会儿都盯着这只奇奇怪怪的小青鸟看。 梅淮安朝站在窗台外侧正小步溜达的鸟儿伸手,刚才还不叫旁人碰一下的青鸟,当即蹦跶几下贴过来。 小青鸟肥嘟嘟的,拿鸟喙蹭了蹭梅淮安的手腕脉络,似是在确定什么,一连嗅了好几下才彻底乖顺下来。 手掌大小的青鸟,这一路风吹日晒的显然累坏了。 任务完成当即四仰八叉的往窗台上一躺,小小瞳孔都灰了。 梅淮安一边解下鸟腿上的布条,一边挑眉看着这只鸟:“累成这样,也对,鸟腿比纸条都细,没坠断就不错了。” 他把纸条取下来,顺手在勒出红痕的小细爪上揉了揉。 又仰头往外喊:“弄点清水和谷子来,喂鸟。” “是!”外面有人应。 梅淮安把小青鸟抓在手里,另一手捏着纸条回到屋里,坐在茶桌边。 小青鸟正在躺尸,把它丢桌面上它就躺着转圈打滚儿,也不起来。 梅淮安被它逗的唇角弯弯,这才展开信纸—— 城外十里,东坡崖。 “殿下,您要的清水和谷子。” “拿过来。” 梅淮安接过鸟食摆在桌面上,让小青鸟自己吃。 他则是快速把头发束起来整理衣着,等陈香把水送过来简单洗漱后,咬着苹果出门。 “牵马,你跟我出城一趟。” “就咱们两个?”陈香意思是要不要叫上守卫军。 “就咱俩,去接个人而已。” “好!” “” 屋里子彻底安静下来,就剩小青鸟霸占着谷碗嗷嗷一顿吞,模样似是饿极了。 第462章 天下之大,往后你就自由了! 一只褐色的小包袱,戴着银色半脸面具的青衣男子。 梅淮安跟陈香骑马到约定好的地点时,就瞧见一道落寞背影孤孤单单坐在石头上,前面是百丈悬崖。 陈香没见过宋祈乐,犹豫着小声问:“殿下,那是谁啊?” “没有危险,你在这儿等我。”梅淮安没回答。 他翻身下马把缰绳递给陈香,自己朝月色下盘腿坐在石头上的人走去。 夜空坠满繁星,月盘金灿灿的悬挂高空。 宋祈乐转头看人,勉强一笑:“殿下怎么亲自来了?” 他知道前方战事繁忙,只是递个信儿叫这人派亲信来接他,否则身上没有腰牌进不去。 “昨夜刚夺了归云城,有些空闲索性就出来接你了。” 梅淮安走到石头边上,也在另一边盘腿坐下,视线在对方面具和小包袱上瞄了一眼。 “你这是” “过江沉船,假死脱身。” 简单两个词汇算是说明了自己轻装来投,听着就不容易。 “殿下别见怪,军中有辽兵所以恕我不能以真面目示人。”宋祈乐察觉人盯着他的面具看,解释一句,“此后世间再无宋祈乐。” “够决绝,那我以后怎么称呼你?” “叫我安康。” “安康”梅淮安琢磨着这两个字,望着月亮笑了笑,“这是祝你接下来的人生能安康,还是祝另一个人安康?” “” 宋祈乐没说话,清俊的眉眼低垂着显然情绪不高。 “行了,你想叫什么都行,既然逃出来了就高兴点儿,天下之大,往后你就自由了!” “幸得殿下收留,否则天下之大,我当真不知道该去哪儿。” “你真要跟在我身边啊,好不容易出来了不去四处走走?” “我过来这一路上听百姓们口口相传,金昭储君尚存人世且大有作为,早晚有家业重建的那天,既然如此,我还要去哪?” 宋祈乐朝人笑了笑,又说。 “去哪儿都不如跟在殿下身边效力,功成之日,荣华富贵名利双收” “好说好说。”梅淮安也展唇一笑,“我营中正缺医师呢,你来的刚好,好好干,我保你名利双收!” “那就多谢殿下。” “” 话虽如此,但梅淮安知道眼前人不会把富贵名利看在眼里,否则留在裴不知身边,这些身外之物要多少有多少。 “哎,我从来没问过你,今天也算是有空你跟裴不知到底是怎么回事?” “殿下觉得像怎么回事?”宋祈乐不答反问。 梅淮安摇摇头:“我原来还能看懂,至少知道他挺喜欢你,而你对他更是爱慕多年,但你这说离开就离开的决绝架势,反倒叫我看不懂了。” 也许是月色正好,周围也足够安静。 宋祈乐算是头一回把自己与那人之间多年的牵绊,缓缓道来。 他告诉梅淮安在那个雪崩的日子,自己是怎么被英姿勃发的少年裴七从雪堆里挖出来,带回王帐将养。 这些年,又是怎么一次次暗里偷窥,一步步把自己设计到对方床榻里去的。 表面上看来,他已经能跟裴七在一起,享受到寻常小宠享受不到的长久优待。 可是—— 宋祈乐嗓音很低,尾音控制不住的发颤。 “我总会害怕,怕有朝一日他知道我的算计,怕他知道我并不如表明这般清风霁月,我只是个卑劣的用药上位者。” “兴许他愿意呢?”梅淮安皱眉。 他一直以为这两人能厮混到一起,都是裴不知那老不要脸强迫宋祈乐的。 可刚才听眼前人说主动用药跟裴不知欢好不得不说,这个消息令他很震惊。 怎么都想不到清爽干净又温柔的小医师,竟然会给另一个男人下药强上啊。 啧,这两人从某些角度来说,还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他离不开我只是因为我用了药。” “那不是第一次的时候吗?” 宋祈乐抿了抿唇:“后来也常用。” “” 梅淮安搓了搓指尖,忍不住回头看了宋祈乐一眼。 “你竟然对他用了这么久的药,真(干)有(的)你(漂)的(亮),小宋医师。” 宋祈乐听了这话羞愧垂眼,嗓音落寞极了:“殿下也觉得我卑劣,用这种手段去” “你那药还有吗?给我拿一包!” 宋祈乐猛地抬头:“?” “怎么,已经用完了?”梅淮安看人愣怔模样,瞬间恍然大悟,“哦,也对!” “要是没用完你怎么会急着从裴不知身边离开,啧,他要是知道这些年都是你用药控制他,不得把你大卸八块啊。” “” “药有的是。”宋祈乐闷声说,“可我总不能一辈子都用药引他与我” 梅淮安打断他:“你为什么不相信他是真的喜欢你?我看他不像是被药控制的,你那药不是春药吗,春药还能激发出他的占有欲?” 裴不知护宋祈乐就像护食疯狗一样,梅淮安喂个芭蕉甚至多看两眼,身上都要被裴不知瞪出窟窿来。 可是春药只在床上一时有用,下了床应该产生不了任何效果。 这不就能说明,裴不知对宋祈乐也有心思吗? “不。”宋祈乐不是没想过这个可能,但很快就否定的摇头,“他若真心喜欢我就不会再跟旁人有牵扯,可他跟那些宠妾舞姬我跟你说过,他与人亲吻被我撞见了。” 也是因为这个亲吻才让宋祈乐彻底清醒,他根本抓不住裴七的心。 再加上已经纠缠这么多年,心底早就疲惫不堪不如算了。 “好了,既然已经出来了你就散散心,名字都换了也别多想以前的事,往后看。” 这种感情的事梅淮安没法儿开解,他抬手碰碰宋祈乐的胳膊,低声问。 “哎,你那药能给我配一份吗?” 宋祈乐迷茫抬头:“殿下此话当真?可是你与佛君两心相许,无需用药。” “也不一定是给他用咳,说不定哪天能用上呢,也不急,你得空了给我配一份,越烈越好!” “” 第463章 药材有着落了! —— 宋祈乐的到来,让梅淮安心情有了质的飞跃。 毕竟身边没有燕凉竹跟着,二妞年纪又太小谈吐不够稳重。 陈香他们是忠诚的下属,战场上能过命的好兄弟,但缺点是过于稳重,没意思。 宋祈乐是个能聊聊天的好人选。 把人从山崖上带回归云城之后,已经是月上三杆。 屋子里摆了桌饭菜,梅淮安一觉睡到晚上也没吃晚饭,刚好陪着人吃一顿。 小青鸟吃饱喝足了正窝在宋祈乐腿上睡觉,睡相还是四仰八叉,肚子圆滚滚的。 宋祈乐的面具搁在手边,低头看看怀里表情轻松了不少。 “这一路也没顾上喂它,白日里喝溪水,吃野草根,怕是饿坏了。” “这是你自己训得鸟儿?倒是机灵聪明,旁人想捉都捉不住,还会落到窗台上敲窗喊我。” 梅淮安给宋祈乐夹菜,看着沐浴过后穿着一身月色长衫的人,只觉得赏心悦目,清清爽爽。 宋祈乐穿的衣裳是梅淮安的常服,毕竟这人来的时候就带了一只小包袱,原本的衣裳都在江里泡湿了。 上岸后东躲西藏要避开搜查的辽兵,只能跑到临界小镇上随意买了几套粗布成衣,穿完就扔,一路过来刚好扔完。 听人说起小青鸟,宋祈乐宠溺扬唇:“是,从破壳开始就跟在我身边,一直养到现在,这一路也是它引着我来找你的。” “没想到殿下手段如此迅猛,才不过几日就成功占下归云城,原本我还苦恼若佛君在你身侧,我该如何与你通信” “” 两人闲聊几句之后,梅淮安问他:“你‘死’掉几日了?” 宋祈乐愣怔一瞬才回答:“已有六日。” 梅淮安笑了笑,低头吃饭。 宋祈乐看着对面笑容诡异的人,疑惑的问:“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突然很想知道裴不知这六天是怎么过的,我想象不出来他听到你坠江时会是什么表情,哎,你说他会哭吗?” “” 宋祈乐摇摇头:“君上素来玩世不恭,岂会为我落泪。” “那不一定,要不我试试?”梅淮安朝对面人眨眼。 “这要怎么试?还是不要轻易问询的好。”宋祈乐摇摇头,“他素来警惕,若是察觉我以假死脱身,怕是” “我自然不会在信中提及你,他留守天水关要负责筹备补足军需,我就给他写信让他准备几车药材送来,看他能不能顾得上。” “殿下的好奇心也太重了些。”宋祈乐无奈点头,只能答应,“只是,以药材紧缺为由” 公事岂能玩笑。 “我这可不是找理由啊,眼下当真缺少药材,底下的人原本打算去城里药铺采买被我拦下了,毕竟刚占了城,不好惊扰西州百姓,但打起仗来你也知道,营中药材确实紧缺。” 梅淮安边吃边说,只感觉宋祈乐来了有人跟他说说话,连吃饭的胃口都好了不少。 “当真缺少药材?”宋祈乐皱眉,认为这不是件小事,“将士们舍生忘死前阵杀敌,负伤了怎能亏待” “出门在外一切从简,我也不想亏待他们。” 这是梅淮安的真心话。 不管是中州旧部还是辽渭兵将,他带出来的这五万人,每一条命他都很珍惜。 但眼下时势所迫,节俭伤药也是无奈之举。 “若是从天水关送过来少说也将近十日,这十日里停滞不前,单消耗的粮草就是一笔不小开支,这样不行” 宋祈乐说着说着突然抬头看人,显然是想起什么—— “此处是归云城,殿下,我记得城内有一家太康医馆” “你认识?”梅淮安顿时来了精神。 “” 宋祈乐犹豫点头:“太康药馆的馆主姓王,王馆主年轻时曾来草原游历过,自然也登门拜访过我辽医宋氏。” “当时与我师父宋清相谈甚欢,临走时还热情邀请我师父来西州做客,只是这些年师父忙碌,未曾赴约。” “这么说来——”梅淮安心念微动,“若是能叫这个王馆主开仓把药材卖给我们,就能解决燃眉之急,只是” 天下没有百姓会给夺占自家城池的敌军,开仓卖药。 说的好听叫唯利是图,说的难听些,这与通敌没什么两样。 就怕他们走了以后,王馆主在归云城里名声扫地,要被打压报复。 宋祈乐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并且还有另一层顾虑。 他犹豫着说:“我如今已然假死,要是再以宋氏子弟的身份前去相认,只怕不好。” “这么麻烦”梅淮安刚才的兴致逐渐萎靡,摇摇头,“为难就算了,实在不行就只能强买强卖。” 总不能到了望梅郡等药材紧缺的时候现找,那太被动。 既然早晚都得强买强卖,不如在归云城里挑选药仓,质量还能好一些。 “殿下别急,等我想想” 宋祈乐思考片刻,想出了一个折中办法! “不如我明日戴着面具登门,只以辽医的身份跟王馆主谈一谈,看他愿不愿意冒着通敌之名——” “其实这事儿根本算不上‘通敌’啊!”梅淮安是个讲道理的人。 “我是金昭正统储君,此番更是为讨伐恶贼来战,金昭百姓拥护天子储君本该是理所应当,不分州籍。” “要说通敌,燕长枫诓骗储君恬不知耻,到底谁才是敌?” “” 宋祈乐点了点头,皱眉说:“殿下说的对,是这个道理,但百姓们心里——” “西州的百姓?” 梅淮安越说越来气,干脆放下筷子看着对面的人。 “若是别的州不认储君便罢了,可先皇对西州百姓处处关爱有加,减税修桥扩路,还帮着打通了西州通往各州的官道驿站!” “就像你说的王馆长游历辽东,他走的路还是梅氏出钱出力建成的呢,否则没有官道驿站相护,他不得一出门就死路上?光山贼悍匪都饶不过他去。” “没错!”宋祈乐越听越觉得是这个理儿,不住点头。 梅淮安嗓音闷闷的又说:“还有我此番来战燕氏,那是因为燕老贼先诓骗了我中州国库,致使我中州跟岭南对战时国库空空,惨败收场,这些事我还没详细昭告——哎。” 他猛地想起可以在这件事上做文章,收拢民心! “我待会儿就写信给贺兰鸦,让他亲手写一张示罪书传印出去,省得天下人都以为我领兵打上门是欺负燕氏来的!” 宋祈乐只知道燕西主君夺了中州的财,这还是第一次听见其中原委。 原来竟是诓骗国库,致使中州惨败这样大的恶行! “殿下怎的没有早些将这些隐情昭告天下?西州百姓们若是知道,定然不会再与燕氏为伍!” 第464章 宁愿喂狗都不卖给你! “我这不是一直忙的晕头转向,给忘了,贺兰鸦也不提醒我” 梅淮安懊恼的小声念叨。 “殿下方才说国库是被诓骗——”宋祈乐很快就想明白其中关窍,“佛君兴许以为是殿下羞于让天下人知道此事,所以才没有主动提及,这是帮殿下遮羞呢。” “这叫什么羞,受害者有罪论?”梅淮安嗤之以鼻,“害人的都不羞,我都这么惨了我羞什么,再说我被骗的时候才多大年纪啊,我不怕羞。” 原主被骗的时候还不到十七岁,燕老狗那么大年纪从小孩手里骗钱,这才叫羞! 说到这里,宋祈乐的好奇心也出来了。 “殿下既然不怕羞,能否说说燕王是怎么把国库骗走的?” “哦,他说我要是想娶他儿子就得交出国库送给他,倾国之聘嘛。” “” 梅淮安说完才反应过来,对面宋祈乐也听愣了。 宋祈乐诧异瞪大眼睛:“你要娶他的儿子?” 做梦都想不到会是这种骗法儿! “不是”梅淮安挠了挠额角,轻咳一声,“那什么,事实不是这样的,我也说不明白反正就是被骗了。” 具体怎么骗的,还得等他见了燕老贼问问才知道。 现在记忆中就是两人通信,然后说什么倾国之聘,原主就憨批一样的把国库给出去了。 宋祈乐愣怔好一会儿,才点点头:“难怪佛君从不提及要公开此事” 要是让天下百姓知道,储君为了娶一个男妻拱手把国库送出去了,致使中州伤亡惨重,金昭国乱至此。 那—— 小太子的名声不得遗臭万年?又何谈拥护储君之说! “佛君做的对,此中隐情万万不能叫百姓知道,殿下也不要再将此事告知旁人,记住了?” 宋祈乐仔细叮嘱着,毕竟眼前少年比他小四岁呢。 梅淮安点点头也想明白了,此事确实不好传扬。 “其实我也没跟几个人说过这事儿,就只有贺兰鸦跟你知道,燕凉竹那边我都没说过。” “燕凉竹,燕二公子?我在王帐里看过他,确实风姿绰约,清雅出众。”宋祈乐抿唇笑了笑,“难怪会是殿下的青梅竹马,甘愿以国库为聘。” “” “当时年纪小,不懂事。” 梅淮安干笑两声,也懒得解释清楚中间缘由。 心说—— 这都是原主造的孽啊。 否则别说是娶燕凉竹,就算是娶贺兰鸦我都不会蠢到开战之即把国库送走! “说起燕二公子,他如今身在何处啊?” “他啊,他往南部去了,如今跟着贺绛在龙城外,对了,他现在已经不是燕二公子,我把他的户籍迁到中州梅氏名下为先皇义子” “” 屋子里,两人畅谈至深夜。 ———— 第二天,中午。 昨天的苹果被夸了,陈香这会儿又洗了两个给人送来。 一进主院门,就瞧见从书房里走出来几位将军,这是上午来商议攻打望梅郡事宜的。 显然众人商量的还算高兴,毕竟小小望梅郡估计屯兵不会超过两万。 有了先前的两场胜仗,众将对小殿下算是刮目相看了,拿下望梅郡自然手到擒来。 勤君懒将就是这个意思。 有梅淮安事必亲为,将军们只要听令行事就妥了。 陈香跟将军们打过招呼一路往里走,踏进书房就瞧见坐在书桌后面的人。 那人正揉着眉心,显然这一上午费神不少。 他端着手里的托盘快走几步:“殿下,啃苹果吗?” “拿来。” 梅淮安伸手拿起一只,刚洗过还带着透明水珠,放唇边咬了一口。 清甜汁水瞬间在舌尖爆开,舒适的眯了眯眼,往后靠坐着舒展腰骨。 看人啃的高兴陈香也跟着高兴,又问:“饭菜都准备好了,现在传膳吗?” “再等等,他还没回来?” 这问的是昨晚从山崖上接回来的神秘人。 陈香站在书桌前往窗外看了一眼:“安医师大早上就出去了,直到现在还没见踪影儿,要不我带人出去找找?” “不用,二妞在他后面跟着呢,兴许是中午留在外面吃饭了。” 梅淮安啃着苹果站起身,抬步往外走。 “走,咱俩吃饭去不等他们了。” “好。” 另一边。 王馆主确实留了宋祈乐吃饭。 但宋祈乐并不认识二妞,再加上二妞是远远骑马跟着的,自然就没招呼着他一起进医馆。 于是二妞一上午就坐在医馆门口等人,天气热还能忍受,但把肚子饿的咕咕叫。 前夜刚攻进城来,如今大饭馆都没开门,小馆子也没营业,集市上全都关门闭户的。 只有些小摊贩迫于生计,冒险出门小声叫卖。 二妞坐在屋檐下的阴凉处,好不容易瞧见巷子里拐出来个卖糖粽子的,蹦跶着就过去了! “大娘,给我拿两个糖粽子,多少钱?” 他嘴甜的喊了一声,抬手摸向怀里的钱袋子。 “糖粽子五文钱”卖粽子的大娘原本高兴迎客,一抬头瞧见是穿武衣的,顿时脸就吓白了,“不不,不卖!” “哎你别走啊,为什么不卖给我?”二妞自然不想叫粽子飞了。 大娘颤颤巍巍把笼屉盖好,推着小车就要走:“军爷饶命,卖完了,卖完了” “骗人!你笼屉里少说还有十几只,我都瞧见了。” 二妞看人实在害怕,赶紧把语气放缓了些—— “大娘你别怕,我给你钱,不白吃你的粽子,喏。” 他数出十文钱递过去,还朝大娘笑了笑。 “” 似是看这小伢子年岁不大,大娘有了些勇气。 “老身这粽子宁愿喂狗都不卖给你!” “?!” 二妞瞪大眼睛,一时间都愣住了:“你你怎么能这么说话” 他只是买粽子,又不是抢粽子。 大娘能出门做小生意,性子自然是泼辣的。 看眼前小伢子还敢还嘴,便嘟嘟囔囔小声骂—— “好好的日子不过,跟着混不讲理的太子来打我们西州,夺我们城池你们这是丧良心的!” 大娘说完,推着小车就要跑。 二妞憋的脸都红了,气急大喊—— “你站住!你凭什么这么说,到底是谁家主君丧良心?你知道什么就说是太子不讲理?你不许走!” 第465章 长街抽打二妞! 大娘不理会身后的兵伢子呼喊,推着车脚步根本不停,从巷子口往集市大街上跑。 “你站住,你不把话说清楚不许你走” 二妞就这么追着小摊,从巷子口又跑回不久前坐着的医馆长街。 “你当我们乐意打仗吗?你当我们兴师动众就为了夺你们这城池?殿下受多少罪你知道吗!你家主君干的好事你知道吗!” 青涩少年面庞上添了些执拗,脸颊都气红了。 “什么都不知道还理直气壮颠倒黑白你不准走!你把两只粽子给我,我今天偏要吃!就吃!” “啊呀,辽渭的兵当街抢东西了——” 大娘带着哭腔尖声喊,惊恐之下索性把最担心的事也喊出来了。 “杀人了,杀人了,救命啊!” “!!” 二妞一根手指头都没碰到大娘,充其量只是伸手扶了扶载着粽子的小摊车,不叫人走。 听见这话顿时又委屈又恼火! 只是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头顶巷子和街道二楼的窗子砰砰砰全打开了! 一抬头—— 长街集市二楼住着的百姓们顿时炸了锅! “果真是辽渭进城的兵他们进城杀人了?!” “这是——抢钱呐!” “杀人了快来人啊——” “老天爷,救命啊!” “就是辽渭的兵,竟然敢当街杀人” “早知道咱昨夜也跑了,是谁说的他们从归云郡来没伤百姓?这不是害人嘛!” “这可怎么办,咱们如今怎么逃啊!杀人了!” “我刚才都听着呢,就是这个兵伢子当街抢东西,还说什么殿下妈呀,难道是太子叫他来的?” “不能,太子叫兵伢子出来抢粽子?那能值几个钱?” “我听的真真的!” “啊呀,那下回岂不是要抢到咱们头上来——跑啊!” “快,收拾东西跑啊!” “怎么了?跑什么?” “你还不知道?辽渭的兵当街杀人抢钱了!” “啊!” “” 二妞抬头望着无数从窗口里伸头出来的百姓们,耳边听着一句句惊慌唾骂,以及收拾细软下楼跑动的声音,脑袋嗡的一声。 心里只剩下一句话—— 完了,闯祸了。 他的手像被火燎了一样从小摊车上收回来,在众多唾骂中喃喃解释:“我只是想买粽子,我没有要杀你,你快说” 卖粽子的大娘举起放着十几个粽子的笼屉,狠狠往二妞头上砸:“叫你拦路,叫你拦路!” “呃!” 二妞哪儿敢还手,头顶还有不少百姓看着呢。 就这么生生挨了几下,脑袋闷疼,发丝上都挂着黏糊糊的糯米粽叶。 他没有躲避大娘的抽打,只是慌张拽住大娘衣袖:“你快告诉他们我没有抢你的,更没有要杀你,我只是来买粽子你快说啊!你说啊!” “你还拽着我——”大娘也惊慌甩着胳膊,仰头喊,“救命啊,街坊四邻下来帮一把,杀人了” “” 满街的吵闹,再加上突然跑动着要出城的百姓们,很快就惊动了更多的人。 场面就此收不住了! 医馆紧闭的大门被人从里面打开,几道身影前前后后的跑出来查看情况。 宋祈乐正在其中,他一出来看着大街上四散跑动的百姓们,又听着什么辽渭的兵杀人了快逃命,也傻眼了。 原本就已经拒绝提供药材的王馆主看见这一幕,顿时脸色阴沉下来! “我说什么来着,原还为拒绝你宋氏有些愧疚之心,如今看来愧疚也不必有,你走,老夫也要携一家老小逃命去了!” “王馆主,这都是误会,这一定是误会!”宋祈乐转身拽住要进医馆的人,语气急促解释着,“我们的兵将绝不会伤害百姓,我们是——哎!”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医馆几个小厮连推带搡的赶出门了。 “这到底怎么回事啊!”宋祈乐看着这一幕急的汗都要下来。 他避开来往跑动的百姓人群,奋力往中间挤,很快就瞧见跟着他出来的小兵,这会儿正拽着一位大娘的胳膊不撒手。 “住手!” “” 另一边。 梅淮安跟陈香饭刚吃了一半,就听外面来了快速的脚步声。 “殿下,殿下!出事了” ———— 烈日当空。 归云城的城门紧闭,所有收拾好细软的百姓都挤成一团,看着长街正中间挥鞭抽打兵伢子的人。 那就是太子殿下? 梅淮安握着马鞭的手竭力忍着不颤,看着被押到他面前跪地的二妞,沉声质问:“你还不说实话!” “啪!” 第三鞭子落下,抽在二妞后背上。 二妞已经很久没掉过眼泪了,这会儿红着眼眶咬牙忍着。 他双膝跪地两手都被绑在身后,一鞭子实打实抽下来,后背连带臂膀都是火辣辣的疼。 “我说的就是实话,我没抢东西,更没杀人!” “” 梅淮安自然知道二妞不会做这些胡来的事,可他没办法。 眼下归云城里所有百姓都慌了神,被拦截在城里只等着看他的态度。 此事说到底是由二妞引起的,尽管再心疼也还是不打不行。 陈香他们都在边上站着,忍不住替李二牛说话—— “殿下,这件事一定有隐情,二牛年纪虽小却不是个有歹心的人。” “是啊,殿下别打了,饶他这回!” “李二牛你认个错啊,快!” “” 二妞跪在地上,汗水从额角滑到下颌:“不认!我没做过的事死都不认!” 旁边空地上摆着凳子,卖粽子的大娘正坐在凳子上看着这一幕。 她打人的时候是惊恐所至,只想着逃离,眼下走不了了就更惊恐害怕,坐在凳子上止不住的发抖。 周围无数百姓都围在长街上看着,窃窃私语声不绝于耳—— “还没问过缘由就先甩了兵伢子三鞭,看来太子殿下当真不知此事” “不是说杀人了吗?到底谁死了?” “哪儿啊,都是卖粽子那老婆娘瞎喊,地上也没见血迹。” “这话刚才怎么不说,把咱吓得” “哎,你们知道殿下为什么甩那兵伢子三鞭吗?” “听闻是辽渭大军的行军令,不许欺压恐吓百姓,违者势必重罚,要情况属实还得砍头呢!” “砍砍谁的头?” “自然是砍欺压百姓的人,我瞧着中州兵将都是好的,但辽渭的人什么样咱可就不知道了,也不知辽渭两州如今是不是真听太子的话” “我听人说小太子是被辽渭胁迫的,否则中州和咱们一向交好,怎么会领兵来夺占城池?” “哎,还有人说是骗了中州的钱财,不知真假。” “这话你敢说我可不敢听!” “嘘,要开始审问了!” “” 第466章 太子打不过岭南,就先拿咱燕西出气! 梅淮安抬头看了一圈百姓们,攥了攥鞭子转身望向大娘。 跟大娘说话的时候他把鞭子丢到旁边地面上,嗓音比面对二妞的时候温和不少。 “无需害怕,你把事情原委跟本君说清楚,只需实话实讲,若是当真受了委屈本君绝不姑息,一定为你讨个公道!” 这话是说给在场所有百姓们听的。 “” 大娘壮着胆子抬头飞快看了一眼,又慌张低下头,似是不知道该怎么说。 那边跪着的二妞委屈极了,强忍着眼泪喊:“你说啊!我根本没抢你任何东西,也没动你一根手指头——” “你闭嘴!”梅淮安转身呵斥一声。 宋祈乐瞥了一眼对面的药馆,能瞧见王馆主和小厮们也在望着这一幕。 他倒了杯凉茶端到大娘身边,嗓音平和:“大娘,您喝杯凉茶歇一歇,手下小兵不懂事惹您生气了,殿下回去还会教训他,您消消气。” 这种时候不能一味寻求真相,重点是得处理的叫百姓们没有一丝不满。 世间的事本就没有绝对公正,为了形势安稳,往往需要一些人受委屈。 而今天的乱子,就注定要让跪地的小将受委屈了。 “哎”大娘看着眼前给她端茶的年轻人,心底不由得生出好感来,“多谢,多谢大人。” 她不知道眼前人是什么身份,但这样的相貌气度绝不是普通人。 宋祈乐察觉大娘对他的态度还算和缓,没有刚才面对储君时的胆怯,于是就转头看了梅淮安一眼,示意让他来问。 梅淮安也知道自己此刻做不到心平气和,刚才‘温和’嗓音也全是装出来的,实际这会儿火大的很,当然这火气不是冲二妞。 他索性点点头,任由宋祈乐问话。 宋祈乐单膝跪地的凑到大娘身边,轻声问—— “大娘,您的小摊车在那里放着,钱匣子检查过没有?您瞧瞧少了多少钱,好叫这不懂事的小兵赔给您。” 这话听着就叫人舒心,周遭百姓们不住点头! 甚至还有人小声喊:“林老婆子,你快去看看少了多少钱啊。” “” 喊话的是认识的人,林大娘羞愧摇头:“今天出摊出的晚,到现在也就卖出了四只粽子,总共二十文都在我身上揣着呢,没没少。” 呼。 这话说出来直接叫梅淮安松了口气,如此就能证明二妞没抢钱了! 二妞抬头看了他安哥一眼,眼眶还是红的:“我没有抢钱,我都说了我没有抢” “你不许说话。”梅淮安故意板着脸瞪他。 周围百姓们也是唏嘘声一片,闹了半天根本就没有人当街抢钱啊。 宋祈乐露出一抹浅笑,又问:“没有丢失钱财就好,大娘,听闻您还被这小兵动武打伤了,我是个医师,不如叫我给您把个脉瞧瞧哪儿有不好,您放心,药费让这小兵照十倍的赔给您。” 二妞听见这话更委屈了啊,忍不住喊:“是她打我!我没还手,我一下都没动过手啊!” 他话还没喊完,梅淮安快走两步抬脚踹在他肩侧,把二妞踹的身子直接歪倒在旁边! “你身为兵卒自然不能朝百姓动手,这话还用说出来行军令都背到狗肚子去了!” 当然没用多大力气,二妞被反绑着手轻轻一碰就倒地上了。 这一幕,也是做给百姓们看的。 果然,周围百姓顿时眸光都亮了—— “哎呀,听见没有?” “是啊,兵卒不朝百姓动手,辽渭行军令里写着呢。” “战火不殃及百姓,听闻他们还把归云郡里的麦田收了,没嚯嚯咱们的粮食” “有这么好的事儿?谁家出来打仗还能帮着收麦子的。” “可这是储君殿下啊,又不是旁人。” “是咱金昭的天子。” “那他为什么要来夺咱们西州的城池?分明害中州的是岭南夏氏那群人,他怎么不带着辽渭大军打岭南去” “上面的事儿谁能知道呢,咱们算是无辜遭难唉。” “” 梅淮安把这些话听在耳朵里,垂眼思索着没说话。 那边的宋祈乐又安抚了大娘几句,林大娘也不劳他把脉了。 她摇摇头:“大人不忙,老身没有伤着,刚才是胡喊那伢子说的都是真的,他没有出手打我。” 就此,梅淮安心里彻底踏实了。 但周遭百姓们瞬间不满,纷纷叫喊着—— “林婆子你这就不对了,你瞎喊什么叫我们跟着吓成这样!” “就是啊!人家一没抢你二没打你,你喊的倒是利索,还什么杀人抢钱” “我那锅里炖的汤都泼了,算是糟践粮食!” “我都说了辽渭大军是太子殿下领着的,定然不会伤咱们,咱们也是金昭百姓啊,上面的人要打仗怎么能打到咱们身上” “得了,这话你先前咋个不说!” “原来都是这老婆子瞎嚷嚷,我还以为真是” “中州和咱们从前来往的多好啊,唉,小殿下定是被胁迫了。” “莫不是看咱们好欺负,打不过岭南就先拿咱燕西出气哟!” “” 宋祈乐叫人把散在地上的笼屉都收拾起来,放回小车上。 梅淮安朝陈香使了个眼色,陈香从怀里拿出钱袋子,掏出十两银子塞到林大娘手里。 “啊,这使不得”林大娘没想到这些人竟然真的会赔她银子,而且一赔就是十两! 要知道,她卖一个月的粽子也赚不到十两银子啊。 (金昭国银两换算:一百文等于一钱银子,十钱银子等于一两。) 梅淮安走到大娘身边,嗓音清冽:“收着,就当是本君替他赔你这满地粽子钱。” 笼屉都砸在二妞头上,里面的粽子自然散了一地。 林大娘一听这话就更羞愧了,嗫嗫的说:“殿下,这钱老身拿的不安心” 梅淮安却没再跟她多说,只转身看着城内众多百姓们,没有说话。 人群里的喧嚣逐渐停息了,百姓们都静静看着这位兵败后又站起来的少年储君。 等周围安静下来之后,梅淮安这才开嗓—— “今日会有此乱,只因诸位不知本君为何要领兵来夺西州的城池,攻占中州的明明是岭南夏氏,为何如今要把气撒在你们头上” 第467章 为寒冬腊月断粮守城的将士们,讨个公道 他这句话刚说完,周围百姓的议论声嗡一下就起来了! 宋祈乐面色紧张的转头看人,不知道对方是不是要在此刻把所有隐情全说出来 自然是不好的,那些细节不能说。 就在他一口气吊到嗓子眼儿的时候,才听见梅淮安再次说话。 “梅氏与燕氏从前交好确实不假,但大家仔细想一想,若非中间没有深仇大恨的隐情,本君如今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场又怎会不与你们燕王交好?” “” 如果中间真的没有矛盾,按照从前的交情,小太子落难第一时间就该跑来燕西投靠才对。 百姓们交头接耳的议论着,指指点点。 梅淮安看着他们,其实心底很厌恶这样被围观议论的场面,但也知道今天一定得忍过这一遭,把事情说清楚。 他压下心底的烦躁,嗓音极力保持平稳—— “你们都是金昭的百姓,更是我梅氏子民,这些年先皇对各州百姓是如何厚待帮扶,诸位都是有目共睹的” 这一点不用他细说,中州给燕西做的贡献旁人或许不知,但燕西百姓是最大的受益群体,不会不知道。 “是啊,这些年” 随着他的话,百姓们当即回忆起脚下的路,邻家的桥,还有那些年中州派人帮他们开过的山和耕出的农田。 如此一桩桩一件件,先皇对燕西是仁至义尽了! 人群里有仗义的汉子拱手大声喊—— “殿下此言不假,我们牛家村当年要没有先皇派人搭桥修路,我牛老三的命早就死在那年塌山里了!” 一旁有不少人点头附和:“都怨那天杀的岭南,先皇对咱们确实” 议论半晌,人群里又一道声音响起—— “那咱们主君也不差啊,先皇薨世,主君大哭三天隔山祭奠也是尽显情谊,中州遭祸是岭南惹出来的,又不是咱们!” “说的没错!” “是啊,凭什么遭了祸来夺咱家城池,天下没有这样的道理” “” 二妞倒在地上还没被人扶起来,索性就躺在地上仰天大喊—— “那中州遭祸的时候你们在哪儿,你们有情有义的好主君又在哪儿?” “太子殿下是我们渭北救回来的,是我们佛君救回来的——!” “!” 这话一出,人群里猛地安静下来。 “哎。”梅淮安弯腰把二妞拽起来,语气没多少情绪的训他,“倒地上还这么多话。” 那边百姓们议论过后,很快就有人反驳二妞的话。 “当时岭南的疫病传过来了我们自身难保,全城封禁不许出入,生怕把疫病传到你们渭北去,这能怪我们不救?” “再说后面疫病稍稍缓和以后,我们主君就派了不少人去接殿下,殿下是被你们渭北扣住的!” “没错!那时候岭南还以大军压城呢,要不是我家主君周旋得宜,此刻我等焉能站在这里?” “小伢子挨打不亏,竟把错处怪到咱们头上来!” “就是呢。” “” 燕西百姓们并不知道上面的事,只相信他们亲眼瞧见的。 可问题是他们能瞧见的画面,全都是燕王造出的假象。 梅淮安他们根本就没证据能证明燕王是个阴险老贼,所以这会儿只能打掉牙往肚子里咽。 兴许等到整箱整箱的金银珠宝从极乐岛搬出来那天,才能让百姓们相信重情重义的燕王,确实在暗里以阴险手段诓走了中州国库! 但此时此刻,梅淮安站在这里争辩再多有意义吗? 没有证据。 其实这番对话说到最后,就是把燕长枫和梅氏先皇放在天秤的两端,让百姓们只选一方站位。 一边是已经过世的先皇,一边是燕西多年操劳的主君。 百姓们该如何选?可想而知。 梅淮安垂眼站着,思索今日场面该怎么收场,没必要再争辩下去了。 那边的二妞气急:“你们燕王惯会颠倒黑白!分明是他见死不救却要说殿下被我们渭北扣住了,他他还狡诈到一早就留了疫病当借口!” 燕老贼做事太过周全—— 一有疫病,二有岭南兵压城。 燕西当初没去营救太子的理由实在充分,半分错处都挑不出来。 百姓里有人小声说:“不过,当时疫病已经过去了却还在封城” “那是怕疫病再起!”有人堵他。 也对,这也合情合理。 “” 反正一时半会是论不出对错的,梅淮安又不能把‘倾国之聘’的蠢事给说出来。 就在百姓们愈发喧嚣吵闹的时候,他打算结束今天没意义的争辩了。 “我以金昭储君,梅氏后代的名义起誓” 人群里瞬间鸦雀无声,全都竖着耳朵听。 “我梅淮安此生断不会做出故意引战伤民之举,若有违此誓,苍天在上厚土为证,叫我梅氏永无立身安民之日。” “岭南夺我城池不假,可燕王以诡计夺我中州之财更是真,这就是真相,不论诸位信或不信。” 梅淮安垂着眼说话,嗓音无奈。 “” 百姓们莫名其妙没了声音,只静静望着站在中间的少年储君。 烈日当空映在众人头顶,阳光下的少年站姿端正,脊背挺直如青松。 此刻的对话没有再摆什么储君架子,梅淮安语气诚恳,嗓音也平缓如溪水涓流。 “今日我领兵夺城全都是无奈之举,梅氏先祖在天上看着我呢,重建中州是我此身唯一的使命,可是重建中州需要本钱。” “我只是来拿回属于我中州的百万黄金,因为你们重情重义的燕王不愿意还给我。” “领兵来燕西目的不为夺城,更不会伤害百姓,只是为我中州十万亡灵讨个公道。” “为寒冬腊月断粮守城的将士们,讨个公道。” “来找燕王讨说法这一路,破城开阵的惊扰诸位了,我对不起沿途百姓们,在此告罪。” 一片寂静中,梅淮安拱手朝街道两侧站着百姓的方向,弯腰拜了拜。 “对不住大家,来日等我中州缓过气,定当弥补。” 第468章 只讨公道,不夺不抢 “” 百姓们傻愣愣的站着,从没见过哪家君主会给他们作揖赔不是的。 中州兵们纷纷红了眼眶,喃喃喊:“殿下” 梅淮安拜完左右回身站定,目光坚毅的望着左右人群—— “三日后,我会领兵往望梅郡去,再到望梅城直至西州城下,此行不见燕王不回军。” 提前告知路线,想‘逃难’的人们都随意。 “我唯一能保证的,就是这一路绝不伤害沿途城池的百姓们,哪怕我们没有粮草没有伤药,也会拼着最后一口气往前去。” “只讨公道,不夺不抢。” “” 百姓们连议论声都没有了,站在原地注视着那边的人把地上兵伢子拽起来,松了绑。 少年储君以满腔赤诚示人,他们震惊之下却也心有动容。 梅淮安不知道百姓们心底在想什么,他只是把二妞拽起来,弯腰把二妞身上的灰土拍了拍,低声说:“跟着我受委屈了,谁叫你跟着我。” “我愿意。”二妞用手背蹭了把眼皮,破涕为笑。 梅淮安把二妞推到宋祈乐身边,又转头看着百姓们—— “还请诸位口口相传,若燕长枫当真是问心无愧就别逃别跑,坐在西州城里等着见我。” 言尽于此。 他转过身去,领着旁边的一众亲侍离场。 来到长街的兵将们大多都是中州兵,一个个红着眼眶跟在他身后,开路也没有推搡百姓,只侧身穿过人群。 但百姓们竟然自发把路让出来了。 喧闹的长街就像是被人施展了消声魔法,一时间只有兵将们重甲磕碰的沉闷响声。 百姓们驻足望着一行人远去的背影,不知道是谁说了一句—— “他是来讨公道的,不是夺城。” “” ———— “疼疼!” 二妞趴在竹榻上嗷嗷喊,宋祈乐手里拿着药膏给他后背上药:“没破皮也没见血,忍一忍,等明天消肿就好了。” 梅淮安坐在茶桌边喝茶,桌上躺着还在打滚的小青鸟。 “王馆主那边行不通就算了,我刚才已经给天水关和贺兰鸦都去了信,只等三日,伤药能筹多少算多少。” 实在筹不到就只能缩减用药,没有别的办法,将士们都得受些罪。 “我没帮上忙,抱歉。”宋祈乐转头看了一眼坐在茶桌边的人。 二妞嗓音闷闷的:“对不起,今天要不是我我不该去买粽子的,忍一会儿又饿不死。” “王馆主只是留我吃顿饭,原也没答应要帮咱们,不怪你。”宋祈乐实话实说。 “” 屋子里安静了一会儿。 梅淮安抬头朝他们笑了笑:“别愁眉苦脸的,车到山前必有路,最迟不过十日药材就能送来,再说望梅郡里驻兵少” 正说着话,门外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陈香的身影很快出现在门口。 “殿下,外面来了个人说是要见安医师。” “要见我?”宋祈乐问,他昨日才隐姓埋名来到归云城里,能有谁来找他,“是谁?” “说是姓王,城中医馆的。” “!” 梅淮安跟宋祈乐猛地对视一眼,眸底同时绽放喜色。 药材找上门了! 传往天水关的书信并没有收到回信,仿佛石沉大海。 贺兰鸦那边的回信倒是很快,除了说补备的药材已经在路上,还说裴不知那边出了状况。 让梅淮安不必再往天水关传信,缺少什么直接把消息递到主帐大营即可,他尽力筹足。 梅淮安就又给贺兰鸦回信,信上说药材他已经筹集了一些,足够用到拿下望梅郡。 除此之外,还在宋祈乐的观望下多写了一句话—— 裴不知那边出了什么状况? 贺兰鸦的回信却没回答这个问题,只说主帐正往归云郡进发,三天可达。 就等于是梅淮安前脚刚走,后脚贺兰鸦才到。 原计划就是中阵往前开路,主帐大营步步紧跟,直到四阵兵马都在西州城下汇合。 梅淮安还收到一份实时战报—— 右阵杨元忠杨将军携子杨子义,翻越狼啸山脉后攀爬千里峰,七月初二占领千里郡,又于七月十二攻占小赵城。 其实按理说右阵拿下小赵城用不了这么长时间,但主要是路远。 杨将军他们这一路翻山越岭的,据说右阵大军在七月初九才到的小赵城附近。 杨元忠也写信给梅淮安道谢,主要是多谢临行时梅淮安给他画的图纸。 图纸上传授他们攀岩器具和缆车,否则翻山越岭的运送物资更麻烦,进程还不知道要耽搁到什么时候呢。 另一份战报是贺绛的—— 左阵大将军犹如猛虎下山,七月初领兵直攻龙门郡后就一直在龙城城门前住下了。 作为西州三大主城之一的龙城,屯兵有将近四万人。 贺绛听闻梅淮安在归云城使了‘耗敌’之计,伤亡不足一成啊,大获全胜。 有了这样的佳绩在前,贺绛决定照葫芦画瓢,他也要跟龙城里的燕兵们耗着! 于是,他每天叫人不分昼夜的在龙城门前击鼓示威,动不动就开阵叫嚣。 具体流程是—— 击鼓,摆阵,谩骂谩骂谩骂,往城墙底下撒尿,收集营中粪车往龙城大门上泼屎等等一系列狂躁手段。 以此来激发守城大将的火气,怒而出城摆阵跟贺绛单挑。 这五六天里,还真叫让他斩了龙城里七八员大将! 贺兰鸦知道此事后虽然嫌弃,但也勉强称赞贺绛不莽冲,学会伺机而动了。 贺绛一高兴,还叫人快马加鞭的给梅淮安送了一大筐韭菜,说是拿粪浇出来的吃不完,让梅淮安包饺子。 梅淮安得知这事儿的时候已经吃下半碗饺子了,干哕一天。 随即传信给燕凉竹,罚贺绛挑了一天粪。 闹闹腾腾没几日,中阵大军总算来到了望梅郡附近! 七月十五日,夏季的雨说来就来。 这才刚过午时不久,天空就阴沉沉的仿佛融了一碗墨汁,不时伴随着雷电交加。 “报!”出去探路的兵将回来了,“城外未见驻守兵将,城墙上也没见人影儿!” 没见驻守兵将? 这又是在玩什么障眼法。 梅淮安正坐在山间刚搭建好的雨棚下,皱眉问:“附近可有能避雨的地方?山壁石坑有没有?” 贺兰鸦说的梅子林他看见了,梅子确实熟了能吃,但也不能遮雨啊。 梅林里一下雨就泥泞不堪,帐篷扎起来也只能避头顶的雨,脚下全是烂泥。 第469章 自信 “出了这片梅林就是城门口,没有能避雨的地方。”探路的小兵摇摇头。 就在这句话说完—— 天空突然一个炸雷劈下来! 正劈在梅淮安他们身侧七八米的一棵树上,兵将们吓的喊起来! 梅淮安皱眉:“该死,忘了这个。” 打雷的时候不能站在树林里,如果有闪电,湿漉漉的地面就更危险了。 显然是天公不作美,让他们赶到望梅郡的时候遇到个雷雨天。 没有地方落脚休息还是小事,最重要的是不能生火做饭! 树林里的干柴全被雨水淋湿了,火折子燃不起来,伙兵们看着阴沉天幕只能束手无策的站着。 “” 二妞跟陈香以及宋祈乐他们就在梅淮安身侧,这会儿脸色也同样不好。 耳边能听见雨水打在树叶上的沙沙声,雨棚不多,有将近半数的兵将这会儿还在淋雨,全都下意识躲在树下。 二妞拧了把浸了雨水的披风,怎么都拧不干,穿在身上黏糊糊的直把人往下坠。 他索性拽开绳结把披风甩了,转头朝梅淮安说话:“这小郡里想必也没多少兵马,不如咱们一鼓作气冲进城去!” 陈香皱眉拦了一句:“那怎么行,凡事都有个万一” 宋祈乐对这些事是不懂的,他没有发表意见,只是从边上端了一盏凉透的茶水递给梅淮安。 梅淮安接过茶水却没有喝,只抬头望了一圈周围。 大多数兵将都只能拿器皿接雨水灌进肚子里,倒是没人叫苦。 但如果伤员们继续淋雨,天气闷热的情况下怕是伤口要发炎了,发炎是要命的事儿。 看着这一幕,梅淮安心急如焚根本坐不住啊。 尽管知道二妞说的莽冲会有危险,但他仰头喝下凉茶后,一咬牙—— “全军听令,伤员留下避雨,其余人轻骑上阵随我攻城!” “是!” 梅林里的士气顿时高涨起来,肃杀之气在梅淮安翻身上马抽出佩剑的时候,到达顶峰! 宋祈乐被留在梅林里照顾伤员。 二妞慌着去牵马准备一起攻城,但梅淮安朝他胳膊拽了一把,直接把人往后甩:“你留下,保护医师和药材。” “我不!”二妞瞪大眼睛,“我也要去攻城,我要跟你们一起去!” “医师和药材更为紧要,既然跟着我”梅淮安的眉眼在天色下有些阴郁,发丝淋了雨湿漉漉贴在颊上,气势更显冷厉,“你得听令。” “” 二妞僵直的站在梅林里,仰头看着所有兵将都骑上战马随着那人奔远。 而他就算跟出来了也只能留在原地,连上阵厮杀的资格都没有! 宋祈乐在雨棚下坐在梅淮安刚坐过的凳子上,轻声喊:“小将军,你过来。” 二妞执拗的站着,任由雨水往他身上冲撒却不挪动脚步,这是怄气呢。 宋祈乐拿了把青纸伞走出雨棚,想把人拽到棚下:“来避避雨。” 雨水越下越大,他的嗓音在雨中不太清晰。 “不用你管。”二妞跟这位戴着面具的奇怪医师并不熟,倔脾气上来了自然不会给面子,“忙你的去!” 才十五六岁的孩子有什么心事都挂在脸上,表情倔强的紧抿着唇,任由雨水顺着发际往脸上流,又被睫毛拦住从眼角滑落。 宋祈乐莫名有些熟悉感,还记得他初见裴七的时候 裴七也是十五六岁的年纪,为救他们被埋在雪山里的宋氏一行人,耽搁了王帐选举。 于是在王帐门前被辽东老王拿手腕粗的木棍抽打,棍棍到肉,跪在地上站不起来。 当时宋祈乐就躲在附近帐篷偷看,能看见跪地的少年脸上也是这样别扭而倔强的表情。 裴七是受过苦的,他受的苦造就出这些年的行事手段,残暴血腥,以恶制恶。 很多事旁人不知,但宋祈乐这些年都看在眼里。 二妞侧目看着身边发呆的神秘医师,闷声问他:“你愣什么?我不用你给我打伞。” 宋祈乐站在二妞旁边发呆,但手里的伞还举在二妞头顶没一直没放下。 良久,宋祈乐说—— “无妨,我陪你站一会儿。” 当年他没勇气跑到王帐前陪着裴七受罚,今日算弥补自己心里的一点遗憾。 “” 二妞正在生闷气但也知道好坏,转身拽着伞柄往雨棚下走去。 “算了算了,过来,不能叫你跟我在雨里站着,又不关你的事。” 宋祈乐笑了笑,这小孩子倒是个实诚的:“你是殿下的义弟?你年纪还小,他是怕你有危险才一再阻拦。” 二妞本来就烦,又听见这种絮叨:“你什么都不知道就别说了,我是废了好大劲儿才留在他身边的。” 顿了顿,他憋着气念叨一句气话—— “要是早知道努力那么久还是不能跟在他身边,我当初还不如” 宋祈乐转头看他,静待下文。 但二妞突然又不想说了,这个假设不好。 如果没遇上安哥,他这会儿估计早把一圈人惹急了,然后被狠打一顿绑着送回望京城里,也不会有上战场的机会。 “” 宋祈乐却若有所思,喃喃低语:“没错,如果早知道努力也没有用,当初不如早早远离,不给彼此相交的机会。” “你瞎说什么呢!”二妞不高兴的看一眼身侧这人,嗓音傲娇,“我可不这么想,再来一次我还是要跟着他,他打我骂我都是好的,我都愿意!” 宋祈乐愣怔一瞬,问:“即便你知道他不会叫你跟着,你也得不到你想要的?” “我只是年纪小他暂时不信任我,怕我有危险。”二妞抬了抬下巴,“等我再长大一点,把武功练的更好些,他定会像重用香哥他们一样重用我,这点自信我还是有的!” “” 自信。 这两个字莫名其妙说到宋祈乐心里了,他整个人都是一僵。 此番为什么下定决心要逃开? 归根究底,就是源于他没有自信。 没有自信能在此后余生,稳稳留住裴七的心。 裴七是个英姿伟岸的君主,这些年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生性放荡不羁极尽潇洒,从来不会被任何人束缚。 而他充其量只是个小小医师,即便有些皮囊之相也并非是永存不朽的。 第470章 投降 时间一长,再好看的皮囊也会被人看腻。 他从骨子里觉得自己配不上对方,所以在过往两人相处中 他总是处处讨好示弱,力求做到乖顺可人,只当一个能让对方满意的床伴,不敢奢望以后。 以至于在撞见他们亲吻时,听见裴七问他—— “难不成我后半辈子都只能有你一个人?” 当时他又彷徨又害怕,愣在那里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狼狈落跑。 周围雨势似乎渐小,二妞看身边这人又愣神也就没理会。 他站起身正想牵马去看攻城那边的情况,就听身后人出声问他—— “如果他一直都不重用你,你会怎么办?” 二妞转回头看他,几乎是不假思索:“还是会跟着他!我知道自己想要什么,除非他不要我” 宋祈乐抬头又问:“那如果有一天他把你赶走,说再也不要你了呢?” “把我赶走?”二妞惊恐瞪眼,“把我赶走得有个理由啊,我又听话又努力练功为什么要把我赶走?” “” 不一样。 宋祈乐自嘲的笑了笑,自己竟然走投无路要在这里套一个小孩子的话。 “放心,我能看出来殿下对你很是看重,时候未到,将来总有你大展宏图的机会。” “承你吉言。”二妞侧着脑袋看他,忍不住压低嗓音问,“哎,你到底是什么来路?我总觉得你身影有些眼熟,就像是在哪儿见过你” 二妞在行宫里不是没走动过,远远看过一两眼宋祈乐的身影。 只是双方没有接触说过话,宋祈乐在行宫里也甚少出门。 “小医幼时长在山野中,学成出山,从前没有见过小将军呢。”宋祈乐语气不急不慢,应对自如。 二妞这才点点头,想不起来索性就不想了。 就在此刻! 林中另一边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距离梅淮安他们离开刚有半个时辰。 “报——!” 那边才刚喊出一个字,留在林中的众将士脸色唰就变了,纷纷撑着病体站起身来! “这才半个时辰怎么就有信儿了,难道是殿下不好” “半个时辰才刚跑到城门口出事了?!” “出事了,定是出事了,殿下,殿下!” “” “怎么回事!” 二妞脸色大变,顾不上还在下雨,他拔腿就朝马蹄声传来的方向跑去! “出什么事了!殿下人呢?” 身上带伤的将士们也都急忙跑过来,看着马背上的小兵停下马,坐在马背上大口喘气。 二妞双拳攥的发白,马才刚停就冲上去把人揪下来,按着脖子问:“到底出什么事了你快说!” 一群人都围过来询问,宋祈乐也撑着伞走出雨棚。 众人就听来送信儿的小兵躺在地上喊—— “望梅郡投降了!根本没打,瞧见殿下露面直接大开城门相迎!” “” 众人呆滞,没反应过来。 “是真的!”小兵哈哈大笑,又喊,“望梅郡原是驻扎了一万燕兵,但昨日就逃走大半,只剩三两千留在城里的说要归顺咱殿下,这会儿齐刷刷都跪在城门口投身呢!” “!!!” 确确实实是真的? “哎呦!” 伤员们浑身都被雨淋湿了却大喜过望,互相通告着欢呼起来! “不是,怎么个意思”二妞想笑出来又不敢置信,再次追问,“投降是怎么说?” “听闻是郡里百姓相传,中州兵败有冤屈,殿下是去找燕王讨个公道不伤百姓,他们还劝兵将们别打了,反正以少敌多根本打不赢,倒不如痛快开城门放咱们过去” “就,就这样?” “是啊!”传信小兵喜声说着,“殿下叫你们赶紧进城,我先一步来报信喏,陈三将军来接你们了!” 林外又响起马蹄声,二妞他们远远能看见确实是陈香的身影! 这会儿才终于相信了,反应过来哈哈大笑! 林中将士们连忙收拾行囊,又折起雨棚装上牛车,赶着往望梅郡里去。 宋祈乐打着伞坐在一辆牛车上,表情却并不轻松。 垂眸思索片刻,心说—— 若不是燕王下令,守城兵将们怎敢弃城撤退?此事怕没有表面这么简单啊。 雨幕渐停,午后的天色也缓缓放晴了。 小小的望梅郡里热热闹闹,梅淮安一行人顺利入住! 傍晚时分。 下过雨的小城虽然宁静了些,但街道上竟然有百姓敢出摊做买卖! 瞧见梅淮安他们出来闲逛也不害怕,只是稍稍低头避势,话并不多。 二妞往集市一旁的小饭馆瞄了一眼,问身边人:“哥,你想吃馄饨吗?” “你想吃?”梅淮安抬头看招牌,直接点头,“行。” 边上陈香手里拿着刚买来的煎包和荷叶糯米鸡,稳步跟在旁边。 望梅郡里的百姓们对中州梅氏的好感极强,因为这片城池当初就是梅氏派人建造的。 百姓们为表感激,此处城池的名字就叫‘望梅’,意在感激梅氏之恩。 当时建造城池的时候,不少中州百姓还在这里娶妻生子了,城里约有上百户人家都是老中州的居民。 宋祈乐戴着面具不想出来闲逛,此刻正在郡官府里吃饭休息。 是梅淮安待的闷,好不容易能瞧瞧集市,便领了二妞和陈香出来逛逛。 他跟二妞都没带佩剑,穿着寻常公子哥的长衫,陈香充当保镖,穿着黑武衣一路跟在左右。 三个人进了馄饨小馆找靠窗的位置坐下,他们一进来,小馆里瞬间安静不少。 大堂里有三四桌食客,悄悄打量他们三个人的模样,又小声招呼身边同伴赶紧吃,吃了快走。 但也没有惊慌逃跑的迹象,这样就已经很好了。 “店家,来三碗鸡丝馄饨。”二妞笑着朝里面喊。 这样的笑容让周围食客们放松不少,里面做饭的男老板热烈应声:“哎!很快就来。” 听着这么热情的嗓音,梅淮安转头看了一眼,就瞧见柜台里有个妇人抱着三岁多的奶娃娃,大人孩子都笑盈盈的望着他。 梅淮安轻一挑眉,寻常百姓看见他不跑就不错了,哪儿有敢直视着朝他笑的? 很快他就知道了答案。 第471章 金虎降世,国泰民安 三碗馄饨做好了,放在托盘里稳稳当当被人端过来。 店家是个年纪有三十多岁的壮实汉子,个头虽然不高,但穿着褐色褂子打赤膊,一身疙瘩肉。 脖子上挂着一条白净的擦汗布巾,能看出是个勤快干净的。 他端着托盘走到桌边,直接朝梅淮安坐着的位置跪下来了! 二妞是个懂眼色的,连忙帮着把托盘里的三碗馄饨端下来。 梅淮安伸手虚扶:“店家快起来,出门在外没这么多规矩。” “殿下来了,殿下来了。”汉子嘴里念叨着,自然不敢叫贵人扶他,自己站起身来弯腰说话,“殿下” 只是翻来覆去就会喊人,旁的话一时间竟说不出来。 陈香从空着的邻桌拿了一只凳子过来,示意店家坐下来歇歇。 “不不敢。” 汉子连忙摆手推辞,却也没有转身离开。 周围食客们频频侧目,面上是好奇的。 梅淮安搅了搅色泽清亮的馄饨,抬头看人:“坐下说话,你是有话要跟我说?” “殿下,咱咱中州” 这短短几个字就算是亮明了身份,果然是落户在燕西做小买卖的中州百姓! 汉子这会儿正弯腰眼巴巴的看过来,眸底充斥着后悔和心疼。 这样的眼神梅淮安并不陌生,刚穿来的时候就在不少中州兵们脸上看见过。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安慰站在桌边的人,但事实上在所有人眼里,他才是需要被安慰的那个。 “唉呀唉呀”三十多岁的汉子捶胸顿足,紧闭着眼睛嘶声闷哭,“早知道当初就不该落在这儿,不该来这西州,如今家也回不去” 柜台里的娃娃似是心有感念,突然也大哭起来。 梅淮安转头看了一眼,里头的妇人红着眼圈抱紧孩子朝他福了福身,走进后面屋子了。 陈香把悲容满面的店家扶坐到凳子上,小声劝解了一阵。 梅淮安低头缓慢的吃着馄饨,虽然心里闷闷的,但这种场面见多了已经不会太难受。 店家到底是男人不会悲泣太久,很快就一抹眼睛站起身。 也没有什么多余的话说,他不顾陈香阻拦的跪到地上,给梅淮安磕了个头。 “小的等着能回家那天,不在这儿住了,不住了” 说完站起身就进了厨房,再没出来。 “” 梅淮安心头只剩无奈。 百姓流离,是君主的错。 陈香回身坐下,似是想开口宽慰什么:“殿下” “无妨,吃饭。” 他朝陈香扯出浅笑,一时间饭桌和周围都是鸦雀无声。 其实每次看到中州兵或是中州百姓,就会有一股无形的压力笼罩在梅淮安心头。 虽然并没有人催促他什么,但压力的来源就摆在一张张思乡的面庞上。 这种压力会推着他一直往前走,直到所有人都能顺利回家,他才能彻底轻松。 梅淮安沉默的把一碗馄饨吃的干干净净,抬眼的时候望向集市,心说—— 不着急,就快了。 离开小馆的时候,他叫陈香往柜台里放了一锭银子,足有五两。 这是他给小馆老板一家人回中州的盘缠,总有一天能用的上。 雨水连着下了三天。 下着雨自然不能行军,于是中阵大军就一连在小郡城里住了三天。 算是腾出时间让伤员们养养伤,忙碌大半个月的众将士们也痛痛快快休息了几天。 来望梅郡的第四天,天色总算放晴了。 清晨。 梅淮安刚睡醒就听外面院子里闹腾不停,二妞他们正兴高采烈的说些什么,就连往日不苟言笑的陈香都高兴的很。 他从床榻起身快速穿了身浅蓝色长衫,推开窗户倚着往外看。 就见院子里堆满了吃的用的—— 有新鲜的南瓜,玉米,冬瓜,辣椒等瓜果蔬菜,还有几袋子自家磨的玉米面,芝麻油,地上还摆了好几罐咸菜。 他懒洋洋得喊了一声:“哎,不搬伙房去摆在这儿干什么,你们没见过菜啊。” “哥你醒了,是我们把你吵醒的?” 二妞转回头看人,笑着露出两颗小虎牙。 清晨阳光落在窗台上,照的里头站着的人皮肤透亮,此刻还没冠发,墨发披肩衬得五官漂亮极了。 “是被你们吵醒的,大早上闹腾什么呢。”梅淮安伸懒腰打哈欠,准备去洗漱,“快收拾好了搬伙房去” “殿下,这不是我们买的!”陈香在后面喊。 正要去洗漱的人停下脚步,转回身眯眼看他们:“——难不成是你们抢的?” 哎呦,谁敢抢! “是捡的呀。”二妞忍不住一口气说完,“早上开门的时候这些东西就堆在门口,是中州百姓专门给你送来的!” “” 梅淮安站在屋子里愣了几秒,猛地动身往屋外走,尽管还没问清楚但脸上笑容已经藏不住了。 百姓们给他送东西哎! “哥你瞧!”二妞看人直接跑出来了更高兴,指了指堆满三大桌的东西。 梅淮安伸手摸摸南瓜又敲敲西瓜,梆梆梆好一会儿才抬头看陈香:“真是给我的?” 这还是头一回有百姓给他送东西,先前那些书信他都没舍得扔,叫燕凉竹仔细保管起来了。 “嗯!”陈香点头,“大表哥出门那会儿正遇上来送东西的几个百姓,他们说家里不富裕,这些东西都是自家地里种的让您别嫌弃,大表哥让他们把东西拿回去,他们就头也不回的跑了” 东西都不贵重,但心意满满。 梅淮安扒拉几下,从蔬菜底下找到个深蓝色的布包:“这是什么?” 二妞在一边催促着:“快打开瞧瞧!” 布包打开之后,里面摆着一枚金灿灿的老虎锦囊。 “” 一群人都安静下来,静静的看着这枚许久没见过的图案。 老虎,是中州的图腾。 渭北青莲,辽东狼头,中州猛虎,燕西绿藤,岭南是银色的海浪。 陈香嗓音很轻的念—— “金虎降世,国泰民安。” 此乃中州的国号祷词。 “这是来渭北之后我第二次见虎头”梅淮安珍惜的摸了摸锦囊,没说出后半句。 第472章 殉葬 第一次见是在穿越来的那夜,金纹虎头旗被岭南的马蹄深深踏进血窝里,再没能扛起来。 锦囊里没有放香料,只放着一张米黄色的糙纸。 纸上的字迹一看就出自孩童之手,撇捺都很歪扭,但能看出已经是尽力写工整了。 只有一句话—— 爷爷说殿下是大老虎,会带我们回家。 “” 梅淮安把这张造价最便宜的糙纸仔仔细细叠好,放回锦囊里。 旁的东西他都没碰,只把这枚锦囊贴身放着。 转过头又看向桌上吃食,朝陈香说:“把这些都送到伙房去,中午做好了兄弟们一起吃,天热,不吃掉就放坏了。” “好。”陈香点头。 二妞羡慕的看着那枚虎头锦囊被人收到怀里,小声嘟囔:“我上辈子一定是中州的人,否则怎么这么喜欢老虎呢” 梅淮安已经转身进屋去洗漱了,陈香拍拍二妞的脑袋。 “你不是叫寒翅侍卫帮你买虎纹剑鞘了吗?哎,如今你自己就能买,殿下说中州已经没有岭南兵管制了,你托人去长安城买。” “不用,我等着寒翅哥回来,兴许他已经买好拿回天水关了呢!” “也行。”陈香抱起两只咸菜罐子,又招呼其他人都一起来搬,“二牛拿上西瓜,待会儿切了送殿下屋里去。” “好!” 二妞高高兴兴跟人搬西瓜,一路还念叨着不知道寒翅此刻到天水关没有。 屋子里。 梅淮安抱着金虎锦囊又看了好一会儿,才把红玛瑙手串拿出来一同放进锦囊里,此后便贴身带着了。 ———— 归云城,午时。 书房里李万吉他们刚出来,门外一直守着的鹰爪就起身进去了。 “佛君,饭菜都备好了,您用过膳再忙。” “不急。” 坐在书桌后的人嗓音一贯冷淡,面前足足摆着四份宽大的地图,桌上信件还有六七封没拆。 鹰爪看着这一幕已经习以为常,拎了壶茶水给人添上新茶,搁在旁边。 “你来执笔代写。” “是。” 鹰爪搬了凳子在旁边坐下。 连日的忙碌让贺兰鸦旧疾复发,近日指关节胀疼的厉害。 他走到旁边把手浸泡在温水里洗过,一边说话一边擦手涂药。 “让杨元忠绕过北荣郡先夺北荣城,进攻时要注意西边的群山,很可能有藏兵,我再给他多增三万兵马,四日后增援能至小赵城,让他等着。” “是。” “再写给贺绛,辽东后到的十万大军兵分三路,我也给他增补三万兵马,让他尽快拿下龙城。” “另起一封,写给刘阳老将军” “是。” 半晌,贺兰鸦抬眼看鹰爪:“中阵此刻位居望梅郡?” “是,殿下他们还未动身,可要去信催促?”鹰爪问。 贺兰鸦转头看了看窗外天色:“午后规整大军,去望梅郡与他汇合,望梅城一战我亲自给他掌阵。” 鹰爪思索着说:“望梅郡里的燕兵投降了,那望梅城是否也会——” “燕长枫是察觉岭南不会给他援助,连失几城才终于慌了神。” 贺兰鸦勾唇冷笑,眸底的韬略如浓墨翻滚,几根刚涂过药的葱白指尖就点在矮桌上。 嗓音愈发冷冽—— “让出望梅郡的举动意在求和,不过现在才来求和未免太迟,由不得他。” “原来如此”鹰爪想到什么忍不住一阵后怕,“他若得不到想要的结果,势必会在望梅城备下重兵,殊死一搏!” 难怪佛君要亲自掌阵,此番必是一场恶战啊。 贺兰鸦没再多说什么,只叮嘱:“让贺绛尽快占得龙城,把南溪郡四周设卡堵死,不许进出,此事越快越好。” “是!” “” “寒翅的来信此后不许再经他人之手,你设法与他单独联络。” 鹰爪眸中闪过疑惑:“他一路去到中州边郡,查过渔村和郡官您这是让他去查什么?” “你不必知道。”贺兰鸦垂眼揉了揉指关节,嗓音漠然,“传信给他,不论查出什么结果都绝不许走漏风声,让他隐姓埋名去长安城里继续追查,有准确消息立即来报。” “是。” 寂静的书房里,一时间只响起鹰爪写字的动静。 片刻后,贺兰鸦才皱眉又想到—— “裴七还在江里泡着不肯上岸?都已经半个月了,他还要捞到什么时候。” 鹰爪说话向来直言不讳:“没人敢劝,外面已有传言,都说辽东这回怕是要换个主子了。” “” 因为一个医师坠江,裴七就如疯了似的连日泡在江里,死不上岸,没日没夜的叫人打捞尸首。 可那江水湍急深不见底,此举跟大海捞针有什么区别? 听说这些日子为了捞尸,已经淹死不少辽东兵将了。 行迹如此野蛮暴虐,简直令人发指。 但淹死兵将还算事小,贺兰鸦只怕十六部的人看裴七一蹶不振会趁势生乱! 他这边脱不开身,没法儿到泗水去拦住发疯的裴七。 只希望裴七还能有点理智,别因为一个医师就让好不容易安定下来的草原,再回到野部手里。 贺兰鸦头疼的揉了揉额角,说:“十六部近来有动静么?派人替他盯着。” “还未报您,昨日有十六部的人去江边劝他,总共去了六个领军,被裴君砍杀四个直接沉江了” “砰!” 贺兰鸦刚端起的茶盏直接砸出去了,顿觉头疼欲裂。 一向稳如泰山的人,此刻气的胸膛起伏不平:“他是想给那人殉葬!” 野部被裴不知九死一生的收复后,分编成十六个部落都在王帐里任职,大多都是狼子野心,面和心不和。 昨日毫无理由的被砍杀四个,一旦他们有异动要群起置裴七于死地—— 一时半刻,贺兰鸦的手根本伸不过去。 等于是,裴七此刻随时都面临着‘意外坠江’的危险,可他却还在一心捞尸! “佛君别急。” 鹰爪甚少见眼前人发火,可见此刻形势何等危急。 为主分忧是下将本分,思来想去,他在一片死寂中沉声开嗓。 “属下有一计,说不定能暂时叫裴君回神,但此计瞒不了太久” ———— 请假一天 第473章 殚精竭虑 闻言,贺兰鸦抬眼看向鹰爪,示意他直说。 “泗水直通岭南,又达燕西南部,我们可以告诉裴君落水的那位已经被江水冲走了,一路顺着水流南下,又被岭南的渔船救上岸。” “” 那江水湍急之深,一旦落水绝无生还的可能。 贺兰鸦微微皱眉,裴七会相信如此荒谬的说辞吗? 鹰爪看出那边的人在想什么,语气坦然:“若是寻常时候裴君兴许会生疑,但他如今已然神志不清,否则也做不出在江里捞尸的举动。” 江水又不是静止不动的,在落水处打捞尸体就宛如刻舟求剑,实乃失智之举。 不得不承认,鹰爪的话言之有理。 贺兰鸦思索片刻,站起身往书桌边走去:“这样也好,至少能让他顺着江流追赶些时日,我亲自写信告知,他会更信几分” 如今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了,先诓骗裴七离开泗水东岸。 此举既能拖延时间又能把人调开,不让他留在原地被十六部的人有可乘之机。 等过段时间结束西州这边的战事,他见了裴七再仔细劝说开解 毕竟人死不能复生,节哀。 更何况—— 岭南那边虽然暂时被‘傀儡太子’诓骗住,但随时都有可能回过神来,到时候就棘手了。 他需要借失心疯的裴七做些什么,竭力稳住夏氏那群人。 连日的忙碌让贺兰鸦眉眼间浮起疲倦,耗费心神总是伤身。 鹰爪看他落笔的时候手腕晃了一下,心底叹息:“您用过饭再来处理,早膳就没吃多少” “不急。” 他多周旋一分,那人就能多一分安稳。 殚精竭虑也是值得的。 —————— 望梅郡,傍晚斜阳正好。 天色渐晚但小郡城里依旧热热闹闹,兵将们也能在周围逛一逛。 毕竟还没收到攻占望梅城的军令,他们已经在这处休整四日了。 郡官府邸后院,廊下。 院子里摆了两只翠竹摇椅,摇椅中间放着刚切好的新鲜西瓜及薄荷凉茶,还有两串洗好的紫葡萄,晶莹剔透。 梅淮安跟宋祈乐并排躺在摇椅里,闲聊着辽东那边的趣事,不时仰头看看天边橙红色的霞光。 至少从表面看来,两人这几日过的还算惬意。 院子门外突然传来脚步声,就见二妞手里拿着一封信兴高采烈的跑进来—— “归云城来信了!不知道是不是叫咱们启程呢。” 这几天众将士都休整的差不多了,精神焕发,只等着一鼓作气攻占望梅城。 随着城里百姓对储君的拥护态度,全军上下士气大增! 梅淮安朝他招手:“拿过来我瞧瞧。” “哎!”二妞一路小跑。 宋祈乐戴着半块儿遮到鼻梁的面具,咬了两口西瓜,眸子纯澈平和的望着身侧人展信。 梅淮安快速浏览一遍内容,皱起眉:“搞什么,还得再等三天” “等?”二妞原是蹲在他安哥腿边,听见这话忍不住站起身往信上看,“中阵暂留望梅郡待命,三日后本君亲临再议哥,佛君要来啊。” 宋祈乐侧目一瞬,眸底顿时闪过慌乱。 如果佛君来了,那他的存在兴许就瞒不住 “嗯。”梅淮安懒散的哼了一声,眯眼望着天边,“在天水关接印的时候他就不让我冒然进军望梅城,出发时还反复叮嘱,果然还是不叫我领兵去打,非得等他来。” “那岂不是又得多等三天”二妞有些失落,想到上次在明牙洞自己被捆了扔马车里,那佛君来了定然更不许他往前冲锋,突然小声喊,“哥。” 梅淮安没什么精神的扭头看他:“说。” “要不咱就当没看见信,提前出发?”二妞鸡贼眨眼。 “想什么呢!”梅淮安抬手往二妞头上拍了一巴掌,“接了印就得听主君调令,你这是叫我违抗军令?” 嘴上这么说,但不可否认二妞这话听的他有些心动。 与其在这里干等着,倒不如去望梅城外驻扎,也好先瞧瞧城里的阵势。 二妞惯会察言观色,一看眼前人的表情就知道这事儿有商量,咧嘴一笑。 “什么军令,他是主君你还是一国储君呢,论身份也该是他听你的令,再说咱们就是提前去看看路,又不是到那儿就打对?” “不行,我怎么能不听令呢——” 梅淮安舔了舔唇,往旁边瞥了一眼。 宋祈乐接收到这抹视线,虽然佛君来了他有可能暴露身份,但还是提醒一句:“殿下,昨日咱们说的话你还记得吗?” 望梅郡是燕王有意给的,意在求和。 “若是燕王来信求和,你准备怎么应对?” “他想求和也不是不行,只是我的条件他未必肯答应啊。”梅淮安捏了块儿西瓜,咬着说,“一是把国库还回来,二是自愿退位交出西州政权,否则没商量。” 二妞想也没想就回了一句:“这怎么可能,除非把他逼到绝境!” “不错。”梅淮安赞许的看了二妞一眼,拿了一块西瓜递给他,“所以咱们就得打,打到他陷入绝境为止。” 二妞被说的热血沸腾:“那还等什么,咱们快走明天就出发!” “可是”宋祈乐也算是了解当下时势,语气有些担忧,“岭南那边会不会出手援助燕氏?开战已有月余,夏氏的人到现在还没动静呢。” 不等梅淮安说话,他接着说:“而且殿下不准备答应燕王求和,昨日你也说了燕王若察觉求和无望,势必会以重兵驻守望梅郡,守住西州城的最后一道防线” “依我看,咱们还是等佛君过来了再商议行事,不要冒进的好。” “原来是这样,那望梅城里起码屯兵五万以上啊!”二妞听了宋祈乐这番话才逐渐回过味儿来,打起了退堂鼓,“哥,要不咱就等等,你不是一直说要稳中求胜吗?” “稳中求胜是没错,不过我有我的打算,咱们明天就出发,不等贺兰鸦了。”梅淮安拿帕子低头擦手指。 第474章 百战不殆 宋祈乐张了张嘴,似是想再劝说什么但又不好干涉太多。 二妞正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年纪,眼前人又是他最信任的人,自然对方说什么就是什么。 “好,那我现在就去告诉香哥他们,通报全军明日出发!” “去。” “” 梅淮安看着二妞的身影跑出院子,这才朝宋祈乐说话:“你刚才说怕岭南朝西州伸出援手,倒是提醒我一件事。” 宋祈乐正在思考着怎么劝人收回成命就听见这么一句,微怔的问:“什么事?” “我之前跟你说过,夏氏的人是被我诓了才不敢再与燕老贼沆瀣一气,他们以为是贺兰鸦要当皇帝。” 梅淮安缓慢转头望向天边,嗓音沉着。 “而我这个傀儡太子在辽渭事成之后,会被贺裴两人设法诛杀,只有这样岭南才能彻底安心,因为他们知道,只要我活着就早晚会去找他们报仇。” 所以夏氏援助西州与否,取决于梅氏太子最终能不能活着。 宋祈乐微微睁大眼睛:“那现在——” “现在,我的名声逐渐变好,民心回拢,这一切自然也能传到岭南那边去,而贺裴两人放纵我收揽民心的行为会让岭南回过味儿来。” 一旦夏博商他们意识到辽渭正在扶太子归位,夏氏二十万大军随时都能赶来,直接切断辽渭盟军的后路! 到时候,一切都完了。 听明白这个后果,宋祈乐脸色逐渐发白。 梅淮安指尖掐着一只葡萄缓慢挤进嘴里,咬着葡萄嗓音含糊不清。 “估计贺兰鸦也想到这一点了,所以他让我在这里等他,不要落单,也要造出他在‘挟制’我的假象。” 原来如此! “既然这样你又为什么不等他来,执意先领中阵往望梅城去?”宋祈乐不懂身侧人的做法。 梅淮安笑了笑:“他们如今正怀疑辽渭到底有没有挟制我,我当然要给他们一个验证的机会,如果没猜错的话望梅城里有人在等我。” “等我的人要跟我商量一些不能叫贺兰鸦知道的事,我得给他这个机会。”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就是这个道理。 “” 一番话听完,宋祈乐终于恍然大悟,紧跟着心底就浮起些汗颜。 刚才还以为是身侧人意图莽进,是他小瞧了这位。 沉默片刻,他哑然失笑:“难怪” “难怪什么?”梅淮安伸了个懒腰,回眸带笑的看过去。 宋祈乐摇摇头,笑而不语。 他是想说—— 这般心智过人的佼佼者,难怪能让熬灯供佛那位倾心至此。 果然是,天作之合。 眼下的形势其实非常紧迫,梅淮安他们正面临两件大事。 一,岭南随时会援助燕西,救走老贼燕长枫。 如果梅淮安没猜错的话,一旦夏博商主动联络燕老贼,那么燕老贼在灭州和国库之间,一定会选择放弃国库。 燕长枫会以国库财宝为报酬,求夏氏出兵对抗辽渭。 假如夏氏当真出兵,那么辽渭盟军的处境会极其被动,几乎会被西南两州夹在中间围剿! 二,已知国库财宝都在南溪郡的极乐岛上,由郡主燕青枝看管,一定要严防死守避免国库财宝被转移。 但想做到‘严防死守’四个字,必须先让贺绛打下龙城,继而控制南溪郡,最后才能设下关卡切断道路。 可龙城里的屯兵也不在少数,一时半会贺绛攻不进去。 贺兰鸦给贺绛增援了三万辽兵,但至少还要三天才能赶到贺绛营中,时间非常紧迫。 梅淮安离开望梅郡这天是七月二十,阳光明媚,适合行军。 于此同时—— 赶往杨元忠和贺绛营下的增补辽兵们,也已经在出发的路上了。 右阵杨元忠此次要攻破的城池名叫北荣城,是西州最偏远的小城,北荣城后面就是渭北的狼啸群山。 梅淮安教给他们的滑翔伞再次派上用场! 以杨子义为首的突击前锋队在一个深夜,以滑翔伞神兵天降,直接刺杀了几员守城大将! 北荣城里的屯兵只有两万,比望梅城和龙城里少了半数兵马。 是以,杨元忠等人拿下北荣城只是时间问题。 另一边,贺绛的营中。 在七月二十这一天,贺绛正在急迫等待增补辽兵到来。 他原是等不及,一收到兄长下令攻城的书信就迫不及待想点兵出发,毕竟城中大将几乎都被他斩尽了。 但刘阳老将军和蒋名义等人苦口婆心的拽着他,让他以大局为重。 不要把此仗打成两败俱伤的局面,一定要等到辽兵到来才能攻城。 所以贺绛这几天都十分郁闷,天天坐在营门口的眺望楼上盯着龙城大门,咬着森森白牙擦拭宽刀。 盼星星,盼月亮。 总算在七月二十三这天夜里,等来了增援辽兵! 当夜众将军们通宵达旦的制定攻城计划,激动的直到天亮才睡下。 燕凉竹在这段时间里也不比众将士们轻松多少,甚至更忙。 毕竟他要联络中州各郡官员,安排州内重建事务。 还要召集民兵自发执勤,保卫各城池百姓井然有序的重拾农作与商铺行当,同样的耗费心神。 所有人都在拼尽全力的往前冲,以血液和汗水乃至生命,为金昭储君开出一条登顶之道。 日子就如快马加鞭射飞箭般疾驰而过,马蹄匆匆。 只是这一次,他们的战马没有回头路。 向前,向前! —————— 七月二十四,梅淮安的中阵大军抵达望梅城外。 驻扎营区没靠城门太近,隔着将近二百里的距离,骑马需要半个时辰。 这个距离不远不近,其中每隔三十里都布置的有暗探小队盯着,时刻监视城内燕兵动向。 梅淮安站在刚钉好的营门前,远远眺望城池方向。 身后的兵将们正在搭建帐篷,各自忙碌。 此刻时辰已经接近正午,炙热的光线把林中树叶都晒的打卷儿。 宋祈乐去了药帐分发研制伤药,帮助伤员们愈合伤势。 梅淮安身侧只站着二妞,陈香刚才被他指挥着去给贺兰鸦回信报平安了。 二妞也随着身边这位的视线往远处土路眺望,可是看了半天连个人影都没有。 忍不住开口问明白—— “哥,佛君还得多久到?” 【ps:周末愉快崽崽们,求礼物+++,明天更精彩!】 第475章 燕绝辞 “他?后天才能到。” 梅淮安被太阳晒的眯眼,尽管身处营门前的阴凉处但还是抵不过烈日当空。 “那你在等谁?我还以为你在等佛君呢。” 二妞笑的英气露出一口大白牙。 他近来瘦了些个头却还在蹿高,面容愈发清朗俊秀。 这个年纪正是对情情爱爱关注度极高的时候,突然把嗓音压低好奇的问:“哎,你想不想他?” “我在等望梅城里——”梅淮安挑眉,转头看这个半大的小屁孩,“?” “他呀,就是你刚说的他他他哎疼!” 二妞没嘚瑟完屁股就挨了一脚,梅淮安转着圈儿踢他:“脑子里整天琢磨什么呢,这是你该惦记的事儿?” “我错了我错了”二妞好不容易挣扎开,连忙蹦跶着跑出几米又贱嗖嗖得喊,“不是我该惦记的,是你该惦记的!” 周围正搭建木板的将士们听不懂,好奇的偷偷侧目看着这俩人。 梅淮安咬牙:“李二牛,你回来我给你看个好东西。” “哎嘿!” 傻子才回去找打,二妞直接头也不回的跑远。 “” 梅淮安回身站定,转头看了眼望梅城方向,末了视线又飘到后方大片葱郁的树林里。 贺兰鸦他们会从这片葱郁树林里过来,最迟后天就能见面。 算算日子,已经分别有整整一个月了。 收回视线,他转身往正在搭建大营的兵将人群里走去。 冷冽黑衣被他穿的利落张扬,英气身姿在地面被阳光拖成长长一条,像棵挺拔高耸的白橡树。 很快就响起清冷却有力的嗓音—— “各部将领午后来大帐议事,骁骑营分小队往前探路,一有动向立即来报,动作都快点儿。” “是!”众将士齐声应着。 巍峨高耸的青石城门上,热浪翻滚。 午后炙热阳光把城墙砖石一寸寸晒干,十几道穿着深青色武衣的将士行走在城楼上。 阴冷目光透过手持长矛的兵将肩膀,远远望着东边某处山林。 其中一个谋士打扮的人约莫有四十多岁,褐色长胡垂至胸前,一双狐狸眼深不可测。 此刻跟在年轻男子身边,低声问询—— “公子,小太子领了辽渭五万兵马到东霖谷附近安营扎寨了,咱城中已然备有精兵八万,是否要趁北佛未到一举将那小太子斩草除根?怕是再等下去就不好” “公子该当如何自然有主君操持,何需郑大士多嘴问过!” 厉声打断谋士说话的人,是昨日刚从西州城里赶过来的武将,此刻横眉瞪着谋士郑有容。 主君说了,公子近来偶有‘不听话’之举,全都是这个谋士在背后挑唆的,早晚要除了这人以绝后患! 郑有容被武将针对也不恼,面上宽容带笑:“何将军的性子愈发急躁了,老夫不过说说拙见请示公子,你又何需如此疾声厉色?” 何阳青说不过这人,虎目一瞪就要发作:“你个老匹夫——” “老夫乃是公子儒师,悉心教导数十年,将军还敢打我不成?” “老子还是主君座下第一大将呢,焉能看你巧言令色诓骗公子,打你又如何!” 郑有容冷了脸:“何将军好大的威风,一来便要” “够了!” 被一群谋士武将如众星捧月般簇拥着的年轻男子,年纪约莫二十五岁上下,生的面如冠玉,身形高大一表人才。 但眉眼间却含着一股郁郁怯懦之气,此人正是燕凉竹的大哥,燕绝辞。 燕绝辞温声开嗓,一贯的和稀泥:“两位都是我西州肱骨之臣,来日父亲荣登大宝还要仰仗二位,如今兵临城下就莫要再斗嘴置气了。” “是。” 一时间除不掉对方,两人自然听劝。 周围安静片刻,燕绝辞转头问何阳青:“何将军,父亲那边有什么吩咐?” “” 何阳青得意的看了郑有容一眼,后者摇摇头暗自叹气。 “主君的意思是,如今辽渭盟军虎视眈眈,两州势力不容小觑,小太子不过是个傀儡不足为惧,最紧要的还是得先说服岭南尽快来援,主君让公子设法周旋其中,务必拖住辽渭两州的脚步,静待援军。” 燕绝辞正要点头,那边的郑有容却忍不住否定:“主君久居宫中,安能得知辽渭不是真心帮扶太子?我等都知道近来已有民风得鉴” 若辽渭是真心帮扶太子,那他们周旋再多也不过是浪费时间。 倒不如一鼓作气就在此刻杀出去,围剿太子灭了国之根本,届时民心自当别论! 郑有容是真心盼着他从小教养到大的公子能有出息,可这公子满心愚孝,根本不敢违背父亲意愿。 长此以往下去,西州便要葬送在一意孤行的老主君手里了。 “郑有容!你几次三番挑唆公子罔顾主君之令,你是否想教公子忤逆主君,只听你个老匹夫一人所言?” 何阳青怒不可遏,额头青筋都爆出来了跳脚大骂。 “人说师者为父,可公子的生父还存活在世,轮不到你来充当人父,你算个什么东西!” 这话实在难听,燕绝辞都听不过去了,沉着脸说:“何将军这话” “公子勿怪,这话也是主君的意思。”何阳青瞥眼看着年岁不大的公子,说,“听闻您亲手给郑大士编了一顶垂钓草帽,主君怎么未得您如此孝敬?公子莫要忘了谁才是您的生身之父。” 燕绝辞没想到何阳青会提起这件事,慌忙致歉。 “” 一时间,城墙上的何阳青占足了上风,只剩下旁边听着公子连声告罪的郑有容,暗暗心凉。 只怕老君主不是因为一顶草帽就小肚鸡肠,这是对他和大公子起了疑心啊。 疑心什么? 难道大公子还会跟他一起谋逆,反了老君主不成? 若大公子真有这个胆量,郑有容倒也多敬他几分,唉。 西州,必败矣。 第476章 小小公子,啊呸! 梅淮安要等的人,直到日落时分才有消息。 来传话的人刚从城内出来不久,梅淮安这边就已经收到了飞鸽传书,一早在营门口等着了。 林中天色渐晚,橙色霞光落在白日里被炙烤冒烟的枝叶上,晕出好看光影。 二妞手里拎着一壶牛乳茶,这是那神秘医师亲手熬的,味道说咸不咸说甜不甜,很奇怪,反正跟他曾在燕凉竹屋里喝过的甜牛乳不一样。 也不知道那神秘医师什么来头,怎么会喜欢喝这么奇怪的东西。 不过据说是喝了对身体好,滋补安神,这是特意让他给安哥送来一壶。 两人就坐在营门口的眺望楼上喝茶,喝的梅淮安一身都是奶香味儿。 由于提前收到信儿,所以远处有七八个燕兵骑马过来的时候众将也没惊怪,冷眼看着他们到了近处。 来人也不见礼,骑在马上仰头朝营前的陈香他们喊话—— “我家公子喊梅淮安过去一趟,就在距此一百三十里的青狐原,你们传个信儿!” “咻!” 满脸高傲的燕兵话音刚落,还带着牛乳香的短箭就猛地扎进他大腿里,顿时血流不止! “啊——!” 刚还狂妄喊话的燕兵抱着伤腿惨叫,陈香他们却收起怒容,纷纷面带笑容的准备看好戏。 “你们!”燕兵里有人愤声怒斥,因为没看清短箭是从哪射出来的,“自古交战不斩来使,你们竟如此唐突!” 箭是从梅淮安手臂上绑着的铁弩里射出来的,巴掌大的弩弓是他亲手画的图,铁匠最近刚做出来,威力还行。 他从了望楼里露面,探身俯瞰着底下几个燕兵。 嗓音懒洋洋的—— “自古交战不斩来使,谁斩你们了?不会说话就换个会说话的来,我手上这小玩意儿可不长眼。” “” 燕兵们寻声望去,一时间被上面那人过于出众的相貌惊艳住,突然没了话音儿。 就在他们仰着头直勾勾的注视下,梅淮安朝他们露出一抹灿烂笑容,再次抬臂瞄准 “啊,殿下饶命!” “别” 几个送信的燕兵这回总算反应过来,翻身下马的动作一个比一个快,不出片刻就抖着肩膀跪了满地! 哟,还算识时务。 梅淮安把铁弩偏开几分,笑眸望过去:“你们公子喊梅淮安去哪儿?再说一遍。” “公子请储君殿下见面叙话,是请请您去!”有那个机灵的,连忙低头回话。 “哦。”梅淮安侧耳又问,“是多少里?” “一百三十啊!” 燕兵磕磕巴巴回话的时候就心知不好,果然还没说完肩膀就是一阵钝痛! 低头一看,第二只短箭正插在他肩头上。 小太子手里拿的不知是什么东西,威力虽然不如长弓劲猛,但速度却极其惊人! 二妞在边上喊话:“总共就二百里,凭什么让我家殿下赶路一百三十里去见他,你家那什么破公子还金贵起来了,叫他滚过来拜见!” “哎,说话不能没礼貌。”梅淮安笑了一声,“本殿下也不为难你们,回去传信,天黑之前让他到五十里外的平坡见面,他不来就不见了。” 谁知道那青狐原有没有设下埋伏,万一是个鸿门宴呢。 “” 几个燕兵愣住了,想反驳又畏惧着不敢说话。 梅淮安就烦了:“陈香落门,天黑了本殿下今晚懒得出去,不见了!” “是。” 陈香他们几个这就要关门了。 燕兵顿时慌乱:“啊,殿下稍等,我们给公子传信问问” ———— 燕绝辞看到探兵回的信,气的手腕直抖,但迫于他父亲的命令只能答应。 最后,一行人定在梅淮安指定的平坡见面。 双方都约好了只带十人随行,平坡就是一片空荡野草地,周围一览无遗,并没有高大树林能藏身。 但平坡两边树林里,都各自冒着闪烁寒光的箭头,两阵弓箭手互为挟制。 周围点了几盆篝火还算明亮,长方形的木桌就安置在野地正中央,两头各摆着一张太师椅。 有不少蚊虫飞蛾在篝火周围嗡嗡作响,梅淮安他们身上的荷包里有宋祈乐配好的驱蚊香料,倒是没有对面啪啪拍蚊子的人那般狼狈。 这就是燕凉竹的大哥? 长的一点都不像,还没小凉竹半分好看。 梅淮安看着他,嗓音不算强势:“别拍蚊子了,你叫燕绝辞啊?” “是,殿下也听过我的名讳?”燕绝辞一边说话,一边扭头示意人拿些驱蚊的药包来,“那都是外面给的虚名,我远没有传言那般出众。” 嚯,脸皮够厚的。 梅淮安笑着回他:“大公子的盛名本殿下还未听说,但你八岁还尿床这事儿凉竹倒是跟我提过。” “” 该死的燕凉竹! 燕绝辞脸色一阵铁青,随即反击:“中州与燕西闹成这样,殿下与舍弟的感情倒是一如既往啊,真是羡煞旁人。” 他语气不明,眸中故意带着几分轻佻打量对面人。 这小太子长的不错,跟废物弟弟一样雌雄莫辨。 “舍弟?”梅淮安语气平淡,“他的断绝信你没看过吗,早不是你们燕西的人了。” “哦,知道。” 燕绝辞看人面色不变,以为自己奚落成功。 于是笑的更加暧昧—— “他如今是殿下的入榻之宾嘛,不知被圈养在哪儿呢,亲哥哥来了殿下也不带他出来一见,不免叫我挂念。” 二妞站在梅淮安身后翻了个白眼,小声嘟囔:“虚伪,恶心。” 燕绝辞笑容一僵,冷眼看着对面不知死活的小兵:“娃娃兵,没人教过你不要乱说话?” “虚伪男,上梁不正下梁歪!”二妞跟对对联一样,嗓音脆生生的。 “本公子不与你计较,小小兵甲。” “本兵甲不与你计较,小小公子啊呸!” “砰!” 燕绝辞忍无可忍的一拍桌,站起身作势要走。 “殿下的人是否该管教管教,能跟来旁听却是如此幼子脾性,今日也不必商谈了!” 能带着这样的娃娃兵来会面,可见这小太子也是儿戏的,不如换个路子直接去跟北佛谈。 “公子且慢。”梅淮安自然不能真叫燕绝辞走掉,于是转头看了二妞一眼,“你今天怎么回事?” 二妞委屈:“不是故意呸他,刚有小虫飞我嘴里了。” “” 第477章 娇郎在怀 【本章加更来自读者[爱吃芋枣的土夫子],感谢宝贝打赏的礼物,加更奉上!】 “那就不要说话,闭上嘴。” “是!” 二妞泄愤似的大喊一声,把在场几个人都吓一跳。 梅淮安脸上有些尴尬,这才转头看着站起身的燕绝辞,面露难色。 “燕公子坐下,不是我不想惩戒他,而是他的身份并非我能处罚” 说完,他故作深意的往身后树林里看了一眼。 燕绝辞一怔,立刻就想起这小兵该是渭北派来监视小太子的,没错了! 难怪在小太子面前说话唐突放肆,还对他如此敌视,胆敢大放厥词。 看来,小太子在渭北的日子也不好过嘛 身边的郑有容及时说话,给了台阶:“今夜月色正好,公子也难得出来山野间赏月,又幸得太子殿下相伴,实在是个不可多得的好机会啊。” “” 这话里的暗示就很明显了,今夜是个好机会。 燕绝辞点点头回身坐下:“那就依郑先生的,毕竟殿下远来是客,主家岂有不待客的道理。” “公子果然雅量。”梅淮安浅笑点头。 郑有容再次笑盈盈的开口:“既然说到远来是客,公子怎能不备上待客厚礼呢?” 燕绝辞一时间没听明白,诧异看着郑有容。 郑有容低头朝坐着的人递了个眼色—— “咱们燕西的碧螺春时节正好,今年雨水颇丰,茶叶养的漂亮极了,公子原是准备献给主君以表孝心的,不如拿出两盒赠予殿下,以表燕西待客之道?” “嗯,是该赠予。”燕绝辞顺着话说。 郑有容当即笑着抬头,看看对面小太子身边的小兵:“那就劳烦这位小将军随底下的人去取一趟,就在后面的林子边上,不出这片平原。” 不出平原的意思是,二妞随着去取茶叶能被身后的辽渭盟军看见,不会有任何危险。 换句话说—— 就是把二妞这个北佛派来‘监视’小太子的人支开,方便他们聊一些不能叫北佛知道的话。 “早听闻西州有上等香茗,那就多谢公子赠予了。” 梅淮安说完,又抬头看向二妞。 “你去拿,顺便烧水把茶叶沏好,端过来我与燕公子一同品尝。” 就地挖锅灶烧水沏茶,得费不少功夫。 二妞也听明白了这是要把他支开,不情不愿瞪了那边道貌岸然的公子一眼。 “行行行,我这就去烧水伺候你们!” 也没跟谁说句告退,转身就走了。 “” 这副早被梅淮安叮嘱过的嚣张模样,此刻都被燕绝辞他们看在眼里。 燕绝辞跟郑有容对视一眼,心底对‘傀儡太子’的人设更信了几分。 等二妞走了之后,梅淮安身后就只站着陈香和陈元义,但也遭到了郑有容的打量。 梅淮安不想让他身边的人都被支开,以防有什么变故。 于是主动开口解释:“他们两个都是随我从宫里杀出来的,自己人。” 一句话把正要故技重施的郑有容堵了回去,只能点点头假意奉承。 “两位将军尽职尽忠,叫人倾佩。” “” 但陈元义跟陈香理都没理他,甚至没有多看一眼,就像两只木头人似的站着。 燕绝辞心说怎么不是渭北的人怎么还如此无礼,当即狐疑的多看两眼:“他们这是” 陈元义的性格一贯火爆,粗声粗气开口了。 “燕公子怕是贵人多忘事,你们吃的满嘴流油却诓走我们的粮食,难不成我们还得笑脸相迎?哼。” 这是暗指中州国库被燕西诓走一事。 “砰!” 梅淮安猛地一拍桌子,面容难堪:“住口!本殿下当年还未开智时办的蠢事用你多言?掌嘴!” “殿下,末将说的都是唉!” 陈元义深深皱眉似是拿年幼的太子没办法,只能抬手往国字脸上抽了一巴掌,不违抗命令。 空心巴掌,听着响亮但不疼。 “啊呀,殿下何需动气?”等人打完巴掌了郑有容才站出来劝阻,“这位将军也是性情中人,快言快语罢了” 梅淮安突然抬眼看人:“如此,郑先生是承认当初从我手里诓走国库的事了,本殿下还以为你们会抵死不认呢。” “” 燕绝辞不悦的皱眉看向郑有容:“先生失言了。” 虽然此人是他的老恩师,但也不能乱说话抹黑他的父亲! 郑有容被狠瞪了一眼缓慢闭嘴不再言语,只是愈发感到心凉。 西州市井有句话—— 生子当如燕绝辞,老父高枕无忧时。 这话的意思是 燕长枫放个屁他儿子闻着都是香的,就愚孝到如此程度! 燕绝辞接过郑有容的话开嗓,算是找补也是事实。 “殿下当时并非年幼,都能谈婚论嫁的年纪何谈诓骗一说?你情我愿的事,怎么,如今娇郎在怀是想要反悔不成?” 梅淮安其实并不清楚原主是怎么被骗的,他今天来也是想从燕绝辞嘴里把话套出来。 不过这么一听 原主还真是因为谈婚论嫁想娶燕凉竹,所以就把国库拱手送人了? 他装作随意答话的模样,继续试探—— “反悔倒是也有,毕竟谁家娶个夫郎得倾国之聘呢,要是早知会有如此后果,这个娇郎不娶也罢,燕公子你说呢?” “我?”燕绝辞忍着哈哈大笑的冲动,抿唇摇摇头,“那得看是什么感情,若像太子殿下与舍弟这般青梅竹马的” 话说的好听,但眼底一闪而过的嘲讽还是被梅淮安看见了。 他这回总算能确定,当初还真是原主主动求娶献上国库的。 原主这个蠢货! 沉默片刻,梅淮安放松面部的朝对面笑了笑,语速缓慢:“当初觉得值得,现在觉得不值了,代价太大。” “那太子殿下想要如何?” 燕绝辞心说总算聊到正题了,此刻的发展正合心意。 梅淮安沉着脸把毛头小子演到极致,攥着拳恨声说:“把我中州的国库财宝还给我!” 燕绝辞笑的轻快:“还给你?” 叼到嘴里的肉岂有还回去之理?更何况这只是个傀儡太子罢了! “没错,我现在就要!”梅淮安语速飞快,急躁的恨声低吼着,“你们胆敢不还回来,我就领兵攻城不计后果。” “尽管我做不了贺兰鸦跟裴不知的主,也能借他俩的手灭了你们,大不了咱们鱼死网破!” —————— 【崽崽们都把小礼物送一送,明天就能继续加更了,么么!】 第478章 双簧戏重奏 “” 借他俩的手灭了你们,咱们鱼死网破。 小太子癫狂的模样都被燕绝辞跟郑有容看在眼里,会有这样的场面他们在来的路上就已经预见到了。 按郑有容原本的设想,小太子定该恨毒了他们,一见面就得动手打起来。 但这太子比他们想的要冷静些,竟然还能坐下说话 难道是在渭北被收拾的狠了? 知道自己文不成武不就,动起手来只会吃亏,便不敢随意动手。 但郑有容还是觉得哪里怪怪的,他看了燕绝辞一眼,对方已经迫不及待了。 于是就只能犹豫着点点头,示意燕绝辞按计划继续游说。 燕绝辞看先生点头就知道时机已经成熟了,今天的来意也在此刻正式搬上台面! 他目光在对面人身后闪烁寒光的箭头上瞥过,状似为难的摸摸额角。 这才开嗓:“殿下其实一直都误会家父了,唉” 梅淮安当然也做出一副上钩的姿态,疑惑追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当初家父收下中州的倾国之聘,实乃另有隐情啊。”燕绝辞一脸温柔大哥哥的模样,语气也是惆怅居多。 郑有容嗓音沉着:“当初我家主君一早看出岭南有反心,先皇那时又病重难医,整日缠绵病榻无力料理国事” 燕绝辞满脸忧心的接话:“家父也是怕中州家业最后会落入岭南手中,这才好心替殿下暂且保管国库,却不想被殿下误会至此,家父也是有苦难言呐。” “其实说来说去,中州跟西州才是常年交好的友谊之邦,梅氏燕氏本就是一家人” 郑有容在桌边踱步,嗓音都慈爱起来。 “想当年,先皇与我家主君年少时还是同窗手足呢,多年情谊。” “没错,殿下满月宴的时候,家父还带着我远赴中州贺喜呢。”燕绝辞接连点头,突然想起什么,“啊,提起这件事反倒叫我想起另一桩” “殿下可能不知道,那北佛当年在你的满月宴上肆意咒骂,惹的先皇把他关进中州国寺修行静心。” “北佛自小便对殿下恶毒诅咒,如今殿下落在他手里又怎么可能会好过呢,唉。” “” 这俩人一唱一和跟演双簧似的,只不过说的全是屁话。 归根结底就是在挑拨离间—— 先说燕王是好心代为保管国库,并不是诓骗。 又表明中州跟西州是多年的交情,合该是一家人。 最后再提出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加重梅淮安对贺兰鸦的怨念 如此一来,只要是不憨不傻的都知道该跟谁亲! 厉害啊。 这俩人卖力游说这么久,梅淮安也很给面子。 他眸色迷茫的看着对面二人,喃喃问:“原来只是代我保管,那是我误会燕伯伯了?” “正是如此!”燕绝辞惊喜点头。 他们早知道这小太子是个草包无脑的,今日一看果然如此啊。 至于近来的民间传闻说什么太子跟从前大不相同,想来也都是人口相传的夸大之词,不足为信。 郑有容也没想到会这么简单就把人说动了,但他毕竟比燕绝辞年长些,行事更为谨慎。 此刻走到梅淮安身侧,低声试探:“殿下在渭北的日子可好?听闻北佛性情阴冷” 有些戏只要演过一遍,就能得心应手。 梅淮安把眼睛瞪大片刻,很快就被夜风吹红了眼眶。 他一撇嘴,嗓音夹出惨兮兮的动静:“那秃驴简直不是人!我在渭北这大半年过的是猪狗不如” “他还有个弟弟叫贺绛,个头长的那么老高!” “贺绛动不动就拔刀吓唬我,我的中州兵们被他打压的苦不堪言,你瞧瞧他俩” 他往身后的陈元义和陈香身上指。 原是想说这俩人都瘦的皮包骨,但打眼看过去身板儿一个比一个壮实! 憋了半天就只能憋出一句—— “他俩晒的黢黑!” “” 陈元义和陈香听着这番话,嘴角一阵抽搐。 天天操练又大夏天顶着太阳行军赶路,哪个将士不晒黑啊,心说我俩比辽东那些狼兵们白多了。 燕绝辞也愣怔片刻,反应过来赶紧捧场:“是啊,这都黑的看不出模样咳,你们受苦了。” 梅淮安手心支着下巴,伤心叹气:“受苦倒是能忍,我愁的是回不去家” “怎么回事?听说中州如今已经落到辽渭手里了,殿下想回去难道那北佛还能不愿意?” 燕绝辞满脸关切,但幸灾乐祸的语气都快藏不住了! 郑有容看了一眼脸色稍僵的小太子,连忙补救—— “公子啊,你以为那北佛能如你一般仁义?殿下一言一行都有人监视,那是半分自由都没有,中州如今落到辽渭手里,殿下再想要回来就难了。” 蠢子,赶紧趁势提出让小太子跟咱们回望梅城! “啊”燕绝辞被老恩师提醒了,这才收敛起幸灾乐祸的模样,假惺惺关切,“这可如何是好,中州是梅氏的地界却被外人占了,殿下得赶紧夺回来啊。” 郑有容点点头,看向对面眼眶发红的少年:“正是这个道理,殿下得尽快把中州拿回来。” “你们说的简单,我怎么从他俩手里把中州要回来?”梅淮安语气不耐,满脸都是愁苦模样,“要钱没钱要兵没兵,我连一匹战马都没钱买!” 不等燕绝辞开口要把人带回西州,话题就再次被梅淮安扯到钱财上。 “” 燕绝辞索性把话说的更明白些,嗓音放低:“不是我们不给,而是不能给。” “是啊,殿下得明白一件事。”郑有容语气高深,几乎已经是明示了,“我们随时都能把国库财宝悉数归还,就怕还给你落不到你手里去。” 这话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 我们归还国库你也拿不稳,前脚给你,后脚辽渭他们就能从你手里抢走,到时候你还是一无所有! “那你们说我现在该怎么办?我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否则也不会困在渭北这么久。” 梅淮安就如同上钩的小鱼,眼巴巴看着他俩。 “刚才这位先生也说了,梅氏与燕氏都是一家人,你们拿我那么多钱财不能不管我啊。” 郑有容再次挪了脚步,靠近梅淮安:“殿下稍安勿躁,今日我与公子设法把您请出来,就是来救您的。” 陈香侧目瞥了一眼,打量这人身上有没有武器防止刺杀。 “你的意思是要把我从渭北军阵里救回西州?”梅淮安眸色一亮,“真的?你们真的愿意收留我?” “” 蠢货! 燕绝辞在心底都要笑开花,事情进展的如此顺利简直天助我也! 第479章 好言难劝该死的鬼 “殿下身陷囫囵,我等岂有坐视不管的道理?” 郑有容说的信誓旦旦,不等小太子再扯旁的就直接道破来意。 “殿下留在渭北军营里属实不妥,不如趁北佛还没赶到,您尽快设法脱身随我们回望梅城去,如何?” 燕绝辞一时得意忘形,脱口而出:“我们城里有精兵八万,定能护你安稳!” “” 陈元义和陈香悄悄对视一眼,心底都是一阵后怕。 幸好他们没有莽冲攻城,这望梅城里竟有八万重兵驻守! “八万啊” 梅淮安垂眼思索,快速在心底琢磨当前形势。 此刻中阵能上战场厮杀的有四万六千人,贺兰鸦身边的五万后阵兵马前些日子给了杨元忠两万,给了贺绛一万。 辽兵补来的十万大军分成三阵已经散开,等于贺兰鸦此刻身边还有五万兵马 加上他身边这四万人,满打满算也只有九万能对付望梅城! 八万对九万,旗鼓相当。 可若是周旋不好那就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场面,这不是梅淮安想看到的。 一定得降低伤亡! 那么,如何才能把伤亡降到最低? “” 夜幕星辰璀璨,平坡上陷入一段不长不短的寂静。 周围篝火盆里的火苗被夜风吹的晃动,有飞蛾和小虫冲进火盆里,被燎的噼啪作响。 “你” 燕绝辞看对面的人似乎还在考虑,就急的想催促对方赶紧答应。 他们得在北佛到来之前把小太子带回西州,到时候师出有名的就是燕西! 最重要的是—— 岭南最大的心病就是怕中州寻仇。 他们只要能把一无所有的小太子捏在手里,再以国库为诱饵,就能换来岭南的援兵! 等到辽渭灭州,小太子死前禅位燕王,届时皇位和民心燕王都能顺理成章的得到。 燕绝辞只要想想自己往后就是太子,未来储君,心潮就一阵接一阵的澎拜啊! 他等不及的想催促小太子快快答应,但旁边郑有容却给他使了个眼色,暗示他不要心急。 燕绝辞听话的继续等待,但心底隐隐有些不满。 随着年岁增长,他总觉得郑先生做事太优柔寡断了。 一点都不痛快! “” 陈元义和陈香微微皱眉,都不知道眼下该怎么办才好,这一仗果真难打啊。 不过就算此次要绝命拼杀,他们也不怕! 只要能取得胜利,只要殿下能安安稳稳的存活于世,他们肝脑涂地都是值得的! 梅淮安指尖在桌下轻轻摩挲着桌腿,长久寂静后,终于抬眼看向燕绝辞。 “我可以跟你们走,但我有个条件。” “?!” 陈元义跟陈香都听傻眼了,殿下要答应跟他们进望梅城? 那城里可有八万屯兵啊,如何能去! 两人急的肩膀稍稍晃动,梅淮安当即察觉,抬手放在桌面上摸了摸桌角,示意他们稍安勿躁,别坏事。 “你还有条件”燕绝辞语气急促了些。 “咳!”郑有容打断燕绝辞的话,低头问询,“殿下请说,只要我们能做到就一定尽力而为,绝不推辞。” “也不算什么大事,你们肯定能做到。” 梅淮安无辜的看着他俩,接着说—— “我的中州兵还剩两万人也在营里呢,要救就一块儿救,他们是我唯一的家人了,我死都不跟他们分开。” “” “” 陈元义跟陈香稍稍安心,同时松了一口气。 不管殿下要去哪儿要去做什么,只要带着他们一起走,他们就绝无异议! 但郑有容却愣住了,这话是什么意思? 难道太子要领着两万中州兵进城住下? 这未免太过冒险! “殿下,是这样”郑有容试图劝说,打消小太子这个念头。 但梅淮安不给他说话的机会,直接反问:“不可以吗?先生刚才还说我们受苦了,梅氏跟你们是一家人,如今却不打算救出我梅氏伤员残兵?” “伤员残兵?”燕绝辞逮住了这几个字眼。 梅淮安叹了口气,语气愤恨:“我的中州兵被北佛那狡诈的当成冲锋敢死队用,这一路过来伤亡惨重,惨不忍睹。” “两万人里如今也就几千人能站着走路,其他都是缺胳膊断腿的” 梅淮安说到这里突然抬眼,诧异问他俩—— “等等,你们不会担心我这些老弱病残的中州将士们,进城后会对你们有什么威胁?你们不信任我!” “哎呀,殿下这是哪里的话,我们怎么敢不信任您呢” 郑有容嘴上圆滑的应着,脚步往燕绝辞那边走去。 “殿下稍等片刻,老夫眼睛里进了只飞虫,劳我家公子帮忙瞧瞧。” “” 梅淮安看着那边两人头对头窃窃私语的模样,身子往后靠进椅背里,抿着唇若有所思。 精致脸庞隐在身后两人的影子里,被篝火映的忽明忽暗。 陈元义忍不住悄声问:“殿下这是何意?” “虚情假意。” 陈香也忍不住问:“那咱们进城之后又该如何?” “里应外合。” “” “殿下妙计过人,我等佩服。” 陈元义说完,又嘟囔:“可咱们兄弟都生龙活虎的他们会信么?” “闭嘴,笨死了。” 梅淮安没在这会儿多说,因为这点小事根本不值当废脑子,他只盯着桌子那边的两人。 燕绝辞假装给老恩师看眼睛,低声说:“都是残兵也不足为惧,顶多拿些粮草喂养几日,等岭南发兵就全杀了一个不留,到时候小太子知道了也无可奈何。” 郑有容总觉得不好,急忙劝阻:“公子三思,不如再与小太子商量商量,只把残兵养在城外” “他说话几次三番总扯到国库上,再商量下去北佛就过来了,到时候办不成父亲的命令我怎么跟父亲交代?” 燕绝辞皱着眉满脸不耐,又说:“小太子此刻满脑子都是国库钱财,咱们肯救他脱离苦海他感激都来不及,进了城也定然不会生事。” “再说满打满算也就两万人,还都是伤重残兵,城里有咱精兵八万呢你怕什么?他们敢有异动就是找死!” “你是否年纪大了愈发优柔寡断”燕绝辞看眼前先生还在犹豫,一时心急口快,反应过来赶紧找补,“——呃,您说呢?” “” 郑有容苦笑摇头:“老夫不过才说一句,公子便有十句等着,罢了,是老夫不中用了。” “您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燕绝辞连忙道歉,他一向恩师重道极尽孝心,“恩师勿怪,是绝辞失言了。” “公子长大了,自行做主。” 郑有容疲惫的闭着眼睛摆摆手,移步走到一边去,不再说话。 心说—— 好言难劝该死的鬼,为了保命只能给自己另谋生路了。 毕竟识时务者为俊杰啊,那何阳青的态度就是老君主的态度,他继续留在燕西就只能等死,不会有好下场。 是时候另择明主了。 这些年,他对燕氏这父子俩已经是仁至义尽! 第480章 无愧于心 【本章加更来自读者[爱吃芋枣的土夫子],感谢宝贝打赏的礼物之王,加更奉上!】 燕绝辞转头看了郑有容一眼,心底也来了气。 只觉得自己不过说一句不太好听的话,这人就敢甩脸色给他瞧,真当他还是从前年幼无知的小公子? 当即认为自己一个人也能应付这小太子,并不是非得指望郑有容。 他理了理衣襟,款款起身走到小太子旁边,视线友好的在后面两位中州兵脸上转了一圈,嗓音自信。 “这两位将军虽然年轻但看着气势过人,你们保护殿下有功了,只要能一直安心为殿下效力,等到了望梅城本公子定有重赏!” “” 陈元义跟陈香没说话,但梅淮安转头看他们:“还不快谢过燕大公子?” 他俩这才抱拳迎合一声:“多谢公子。” 燕绝辞满意的点点头,又说:“那就依殿下所言,尽快领着伤员一起进城。” “等等。”梅淮安想起一件事。 他要是直接领着中州兵们离开阵营,就怕剩下的辽渭盟军会心生不满,到时候再起纠纷不叫他走。 但他也不能提前把计划告诉所有人,一是怕走漏风声,二是时间紧迫。 “为了能顺利脱身,还需要大公子配合我演一出戏,辛苦辛苦。” “?” 燕绝辞附耳过去,自然梅淮安说什么他都答应。 身后不远处,郑有容看着这一幕眸色愈加冰冷。 望着他苦心教导多年的蠢学生一步步往悬崖边上走,眸底只闪过几分讥笑。 出言提醒? 哼,他可不做‘年纪大了优柔寡断’的事,平白落埋怨! —————— 当夜,二更天。 一场无情大火摧毁了刚建好不久的营帐,辽渭盟军们大喊着有敌军偷袭,一边还要顾及灭火。 二妞被梅淮安指使的团团转,最后只能守在戴面具的神秘医师身边,寸步不离。 梅淮安以追击敌军为由,趁乱把挑选出来的两万中州兵们带离营帐。 他得在天亮之前领着他们赶到青狐原,跟燕绝辞碰面。 离开的时候,耳边吹过的夜风里似乎听见二妞喊了一声‘安哥’,也不知道是不是幻听。 总之梅淮安顾不上回头,再说城里危险也绝不能带上二妞。 傻小子估计又得哭一回,不过没关系,算起来最迟后天就能碰面了。 贺兰鸦,你可早点来‘救’我啊。 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一大片‘老弱病残’的中州兵们跟着梅淮安走在土路上。 这一次身边没有跟着辽渭的人,他们像是回到了兵败那一夜,满心满眼都是前面骑在马上的太子殿下。 梅淮安穿着一身很简单的白色长衫,腰上只系着手掌宽的银纹腰带,没有佩剑。 头发半披半束的戴着一根素银簪,气质看起来十分虚弱无害,符合燕绝辞他们对他的印象。 周围太安静了。 梅淮安皱眉,转头朝身后喊:“这么重的伤你们都不疼?喊起来。” 话音刚落,身后一长串互相搀扶的伤员们—— “哎呦!” “疼啊。” “我的腿好疼哎我腿呢?我腿掉哪儿了?” “救命啊。” “还有多久才能到城里?我都饿了。” “你小子别玩了,快把假胳膊还给我,哎!” “殿下说了,小腿得盘着弯曲膝盖跟大腿绑到一起,是盘着不是叫你折到身后去,活该你小子喊腿疼!” “我从前又没绑过” “鸡血还有吗?再给我来点儿!” “啊呀俺的娘哎,疼啊——” “哎哎哎,你演的是胳膊断了又不是腿断了,你叫俺背着你干啥!” “哟,被发现了啊哈哈哈。” “都正经点儿,前面就是青狐原了!” “是!快,快喊起来,别停啊。” “疼啊!” “殿下救救我们,给点药——” “哪儿有饭?是不是进城就能吃饭了?” “我的胳膊好疼啊!” “” 陈元礼头上裹着厚厚的纱布,布外面还涂抹着猩红的鸡血。 他打扮成头破血流的架势,此刻正‘瘫’在牛车上朝身边骑马的人说话。 “殿下,咱们这样能骗过城里的燕兵吗?” 梅淮安骑在马上回头看了一眼,随口回答:“放心,他们舍不得请医师来给你们治伤,大约就是把你们丢在城里某个角落关着,最多给口饭吃。” 陈香跟陈元义昨晚是见过燕绝辞的,不用刻意假装带伤,否则会引人疑心。 他俩这会儿正骑着马跟在梅淮安身边,不时转头看看周围。 梅淮安朝陈元义说话:“二表哥,你去后面转一圈检查检查,提醒兄弟们做戏得够真,待会儿进城的时候都机灵点儿,一定不能演砸了。” “殿下放心,演别的咱们不会,但演受伤可是最拿手的!” 毕竟出生入死这么多回,谁还没受过伤啊。 陈元义应着话,调转马头往后面去提醒兵将们。 陈香抬头看了看天色,低声说:“殿下此举确实冒险,虽然您已经给佛君递过信去,但您这回却是真的陷身城内” “贺兰鸦会以最快的速度发动攻城。”梅淮安目视前方,嗓音平淡,“一切按计划行事即可。” “殿下”陈香欲言又止。 他就是不想看着眼前人冒险,那城里有八万燕兵啊,一旦出事后果不堪设想。 连带着太子殿下都会被人瓮中捉鳖! 他们这些人的安危并不紧要,就怕届时拼死也护不住眼前这位 那中州梅氏就真的完了。 梅淮安知道陈香心里在想什么,事实上他也不是没考虑过这个后果。 但那又怎样? “陈香,这一趟咱们必须要走。” “辽渭兵将也是爹生娘养的,不能叫他们冒着死伤大半的后果来给咱中州拼命,你说呢。” “” 这已经是梅淮安能想到的,最稳妥最能降低伤亡的法子了。 他以自身为饵,换一个里应外合的大好局面,很值。 原本燕西就只是中州的仇家,此番能借辽渭的势力让他出风头领兵打上门来,就已经是非比寻常的情谊了。 他不能因为不是自己的兵就不心疼,只叫人家拼死拼活的往前冲。 梅淮安心里有数,他这条命就算再金贵这个时候也不能退缩。 他抬头望着黎明时分的天幕,深深吸气:“梅氏先祖在天上看着我呢,德不配位的事,我不能干。” 陈香沉默半晌,咧嘴笑着也仰头看向天幕,说话时鼻音极重。 “殿下说过先祖都在天上看着我们,会记清我们每个人的脸,这话的意思我到今天才明白” ——“散为繁星,聚为烈阳,前生他们为我们而死,余生我们为他们而战。” ——“他们在天上指引我们呢,梅氏先祖在上,会记清我们每个人的脸。” 梅氏先祖在上,会记清我们每个人的脸。 “其实您从一开始就在告诉我们,有些事只要拼尽全力的努力过就够了,未必要把成败看的多重要,归根究底,做人得无愧于心。” 护着殿下重回皇位很重要,报仇也很重要,但身为中州儿郎该有的仁义德行更重要! 陈香说:“殿下放心。” “嗯。”梅淮安点点头,面上还是一副懒散肆意的模样。 但陈香知道,他的意思殿下能明白,因为这是殿下想教给他们的。 请殿下放心—— 我们不会因为曾受过的伤害而怨天尤人,不会因为某个目标就不择手段的罔顾他人性命。 我们勇于承担自己该担负的责任,不执拗冒进,也绝不做缩头乌龟。 或战死或功成名就,中州儿郎无论何时何地 都无愧于天地君亲师! ———————— 【ps:终于满一百万字了,撒花! 不知不觉连载已经有半年,感谢宝贝们一路的支持和陪伴,我好爱你们,呜呜呜】 第481章 小太子是个窝囊废 燕绝辞他们已经在青狐原上等着了。 梅淮安到了那里也没多说,只催促着快些进城。 燕兵们远远看了中州残兵一眼,能瞧见空荡荡的袖筒和裤腿,以及大片大片晕染在纱布上的血色,眼底都是幸灾乐祸。 梅淮安掩下心头冷笑,故意当着燕绝辞的面往身后看:“听说贺兰鸦已经在来的路上了,他会追过来吗?” 果然,燕绝辞脸色一变也没了悠哉模样,催促着一群人:“快,不要耽搁时间,快进城!” 燕兵们在前面开路,还有一部分骑马绕到后方去盯着有没有追兵。 陈元义和陈香就跟在梅淮安身后不远处,看着燕氏大公子跟他们殿下并排骑马先行。 梅淮安的马速不急不慢,反倒是燕绝辞一路催促他骑快一些。 一行人就这么火急火燎的顺利跟着燕大公子进城了! 进城的时候。 梅淮安骑在马上看着陈香他们被燕兵带走,眼泪思思的朝燕绝辞说话。 “不瞒大公子,我们出来的匆忙什么都没带,伤药纱布和饭食” 足足两万人啊,燕绝辞的心在滴血。 但为了暂且稳住小太子,他咬牙点头:“殿下放心,伤药和饭食一应俱全都由我们供给,叫中州将士们安心养伤。” “大公子真是个好心人。”这话梅淮安说的倒是真心。 燕绝辞敷衍着点点头,眉宇间都是烦躁不耐。 梅淮安转头往周围看了一圈,忍不住问:“昨夜见过的那位先生呢?” “郑先生?” 经小太子提醒,燕绝辞这才发现已经许久没看见郑有容的身影了。 但他也并不着急去找,毕竟小太子眼下已经跟他进来望梅城了,大局已定。 他只随意朝副将问了一句:“郑先生呢?” “回公子,郑大士不久前说是吹了夜风头疼,回府邸歇着去了。”副将回话,想了想又问,“是否要末将派人把大士请过来?” 燕绝辞正在犹豫,毕竟待会儿还有事想与人商量。 但身后城道上突然传来一阵嚣张粗嗓—— “请他做什么,公子未必就没有自己的打算,难道万事都要问过那郑有容吗!” “” 燕绝辞转头看人,连忙挂上笑脸喊了一声:“何将军起得早啊。” “公子有礼。”何阳青翻身下马,朝人拱手拜了拜。 梅淮安也在打量这个年近四十的老将军,姓何,估计这人就是燕西大将何阳青了。 贺兰鸦跟他聊过这个人,年轻时也是一方豪杰,无数次南征北战平定悍匪,颇有本事。 只是这些年随着年纪增长愈发托大,越来越目中无人。 在西州城里作威作福不说,还纵容家丁强抢民女入府糟践,私收贿赂买卖官职但种种恶行都被燕王压了下来。 毕竟那燕老贼德行就不怎么清白,这就算是一丘之貉。 何阳青,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只当燕王一人的看门狗,他连燕绝辞这个燕氏长子都不放在眼里。 梅淮安脸上瞬间挂起崇拜,嗓音略显激动:“这位是何三叔?何三叔好!” 何阳青得有许多年没听人这么喊他了,眯眼往马背上打量:“这就是” 梅淮安直接翻身下马,但下马的动作有些笨拙,姿势略显滑稽。 窝窝囊囊的踉跄两步才摔站到何阳青面前,一抬头,眸子亮晶晶的看着人。 “是我啊,我是淮安,在家常听父皇提起您,还说您是百年不遇的威武将军,天下人谁不知西州何阳青啊!” “” 这话说的,哎呀。 何阳青这些年不是没听过阿谀奉承的话,但从眼前的小太子嘴里说出来 顿觉有一股荣耀之光从头顶轰然落下,霎时间连靴子里的脚趾头都跟着舒展开来! 他下巴都高台几分,眸子高傲的睨了一圈周围将士们。 意思是—— 瞧,本将军神功盖世威名远扬,连那皇帝跟太子都赞不绝口! 燕绝辞站在边上有些尴尬,摆摆手示意兵将们都散了,该忙什么忙什么去。 毕竟伸手不打笑脸人,何阳青对梅淮安说话还算客气:“多年未见,小殿下倒是跟从前一样金雕玉琢,天真可爱。” 能把‘天真可爱’四个字放在梅淮安身上,可见何阳青也就在满月酒的时候见过原主一回。 梅淮安就更放心了,吸吸鼻子把窝囊演到极致:“这回好了,这回可好了” 燕绝辞下马之后被晾了好一会儿,赶紧走过来几步:“殿下这话是何意?” 梅淮安伸手拍上何阳青的胳膊,站姿也紧挨着何阳青,转头朝燕绝辞说话。 “原本我还担心大公子一人抵不过辽渭盟军,如今瞧见何三叔也在城里我就放心了,有何三叔在这儿,还怕打不过辽渭区区十几万的兵马?” “” 我这个大公子还不如一个将军? 燕绝辞脸色就跟活吞一只苍蝇似的,顿时脑门儿都黑了。 何阳青倒是对这话受用的很,不过很快眯起眼来:“殿下是说,此番来战望梅城的辽渭大军足有十几万?” “是啊,何三叔不知道?辽东裴不知又送来十万辽兵没几天就能打过来了!” 燕绝辞脸色一僵也慌着看何阳青,后者则是眉头紧皱。 周围安静一瞬,梅淮安小心翼翼又问:“怎么了,难道何三叔没信心打赢这一仗?那我在这儿不还是危险的” “哎!” 何阳青大手一挥,武将逞强要面子的脾气是通病。 “殿下不必惊慌,待岭南十万大军赶到,本将军定能把辽渭这群乌合之众一网打尽!” “好啊,好啊。”梅淮安眸子又亮了几分,再次吸吸鼻子,“有何三叔这话我就放心了,那我就踏实在城里住着?” “殿下尽管安心住着!”何阳青被一顶顶高帽儿戴的心花怒放,“无事也可在城里逛逛” 燕绝辞一听这话就沉了脸,把何阳青拽到一边低语—— “何将军这是做什么,咱们不是说好了要把小太子软禁起来吗?他要是跑了” 第482章 整装待发,今夜屠城救太子! “公子稍安勿躁,这小太子的性命自然不能留,但也不必把他软禁起来现在就翻脸。”何阳青压低嗓音说,“眼下最紧要的是催促岭南尽快来援” 燕绝辞犹豫着点点头,但还是有些担心:“那这么说,为了稳住小太子咱们连中州兵都不关押?” “你瞧中州这群残兵的窝囊模样,莫说是在城里随他们逛,就算开着城门他们也不敢往外多跑几步,生怕再被捉回辽渭营中呢。” 何阳青说这话时满脸自信,姿态摆的是高高在上。 “” 两人齐齐往已经被带走的中州残兵方向看—— 就见街道上中州兵们互相搀扶着,几乎是连滚带爬踉踉跄跄的往前走。 还时不时往旁边燕兵们身上倒,但很快就被燕兵嫌弃推开。 隐隐还能听见他们喊着身上疼,肚子饿,问燕兵要粮食的动静儿。 燕绝辞这才放心的点点头:“看他们这伤一时半刻好不了,爬也爬不远几步,何需浪费兵力严加看守” “这就对了,公子快去给主君传信,至于小太子”何阳青回头看了一眼,到底还是谨慎的,“就叫他住在我府上,这样也好时时监视着,如何?” “还是何将军想的周到。”燕绝辞松了口气。 武功粗鄙的小太子住进连家丁都有几分身手的将军府,自然跟软禁差不多。 这样也能不叫小太子起疑心,免得节外生枝。 不过—— 燕绝辞说:“也不能全然放松警惕,中州残兵住的帐篷外面还是叫几队骑兵看着。” 燕西的骑兵小队是五十人一队。 “大敌当前公子莫要浪费兵力,就这一群连走路都难的残兵,你只派过去两队骑从也就足用了。” 骑从不是兵甲,只相当于打伞驾车的仪仗队小厮。 “嗯,将军说的有理!” “” 两人商量完了,何阳青这才转回身又走到小太子身边。 梅淮安单纯懵懂的看着他,眼巴巴问:“何三叔,什么时候开饭啊?” “辽渭的人属实过分,殿下金枝玉叶竟然连饭食都吃不饱,来,快随老夫回府” “嗯嗯!” “” 燕绝辞站在城门口,看着小太子一听有吃的就慌里慌张爬上马背,跟着何阳青往城里去的窝囊模样。 好半天才嗤笑一声—— “怪不得坐拥二十万大军还连十几万夏兵都打不过,草包蠢材。” “” 小弟也是个蠢的,为这么一个蠢材太子就甘愿放弃西州爵位,没脑子的东西。 “瞧,小太子逃出来都没说把你带着,这回落到辽渭营里也该死心了。”燕绝辞嘟囔一句。 转过头,他朝后面副将说话:“你附耳过来。” “公子?”副将凑近了些。 “领几队骑兵去外面树林里转转,保不齐二公子也偷偷跑出来了,要是碰上他就把他带回来,也算我这个当哥哥的管他最后一回。” “啊,主君说让咱们看见二公子就一剑刺死” “你哪儿这么多话,赶紧去!” “您总是仁义,当初二公子的田铺还是您悄悄花高价买下来的,故意给他送银子当盘缠” “啰嗦,此事保密,万不能叫父君知晓。” “是。” “” 看着副官领骑兵出去‘巡视山林’,燕绝辞这才转身往城里走。 他愚孝听话多年,就这一回想纵着私心救下亲弟弟的性命。 曾几何时—— 那个远在中州被称为‘神童’的小弟,也曾是身在西州学堂里某位哥哥的骄傲。 只是好不容易盼回来的小弟跟心中憧憬的小弟不一样,虽然多次失望,但当哥哥的也不想看着小弟死掉。 把人捡回来只是举手之劳,若是要废一兵一卒那就算了。 对于冥顽不灵非要作死的小弟,他这个哥哥能派兵出去捡一趟,已经是仁至义尽。 只是燕绝辞这半年来有时候会想 小弟要是能乖乖留在西州侍奉在父亲膝下,那他也是有手足兄弟的人。 也罢,也罢。 生逢乱世各有各的命数,路都是自己选的,自求多福。 —————— 望梅郡到望梅城的距离,骑马需要三天才能赶到。 但要是不吃不喝日夜兼程的赶路,那就只需要两天。 夕阳西下。 贺兰鸦从马车里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梅淮安进入望梅城的第二天傍晚。 放眼望去,中阵营帐的地面上满是焚烧过的焦黑木板。 所有不明真相的兵将们垂头丧气蹲坐在黑灰地上,都是两天没睡觉,眼眶都熬红了。 听见营门口的阵仗,他们蔫蔫的抬头看过去—— “主君来了!” “可是咱们” “唉。” “咱们把殿下弄丢了。” “已经两天了,殿下去追燕兵还没回来” “怕是已经,凶多吉少。” “” 贺兰鸦抿着唇踩踏黑灰朝主帐走去,两边兵将们从蹲姿改为跪姿,全都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出声。 鹰爪沉默的跟在后面,转头看着精神状态极差的一众兵将们:“佛君” 贺兰鸦脚步未停,沉稳清冽的嗓音传到众人耳朵里—— “整装待发,今夜屠城救太子。” “!!” 短短一句话,就像是给所有人后背插进一根主心骨! “——是!” 原本灰扑扑脏兮兮的兵将们一骨碌就爬了起来,忙活着找盔甲喂战马,打水生火。 刚才还如无人之境似的死营,瞬间就活了过来! “唔唔!唔!” 贺兰鸦脚步还没走进主帐,就听见旁边侧帐里有把什么东西打碎的动静,隐约夹杂着被堵了嘴的哼哼声。 他停下脚步侧耳听过,当即转身朝侧帐走去! 帐篷门帘被鹰爪用剑柄挑开,一眼就瞧见—— 屋子里满地凌乱,简易木柜被地上五花大绑的人撞翻了。 旁边小木凳上坐着一个正在捣药的黑衣身影,侧脸戴着半张面具。 鹰爪朝戴着面具的人问:“你是什么人?” 宋祈乐脊背一僵根本不敢抬头看,只顺势往地上一跪,粗声回答:“山野药夫,被太子殿下聘来的。” 贺兰鸦看着地上满脸血痂的李二牛,眉头皱起:“他怎么了?” 宋祈乐的回复很简短,怕被人听出声音:“殿下进城,小将军要冲去城里相护,只能绑了他。” 被绑了以后又用尽全力挣扎,撞的帐篷里没有一个摆件能好好立在地上。 还任凭头破血流也不叫人给他包扎上药,于是就成这样了。 “” 第483章 机会 “把他松绑。”贺兰鸦嗓音没什么情绪。 宋祈乐正要动作那边的鹰爪就先他一步,蹲下身很快就把二妞嘴里的布团拽下来。 二妞嘶哑的嗓音紧跟着就在帐篷里响起,饱含绝望:“没回来,已经两天了他没回来!” 鹰爪正给他解身后的绳结,被这情绪激动的小子险些一脚蹬脸上:“老实点儿,等攻城的时候你再喊。” “” 帐篷这才算是安静下来。 宋祈乐还单膝跪在旁边,低着头没敢抬起来。 贺兰鸦原是转身要走,但视线却无意中落在这人的面具上,脚步微一停顿:“为何要戴面具?” “幼时伤了面容,恐污了贵人眼睛。”宋祈乐粗声压着嗓子回答,语气还算平稳。 可也正是从头到尾平稳应答的模样,让贺兰鸦起了些疑心。 寻常在山野间采药的百姓见了他们,哪能如此平静丝毫不慌张的? 但眼下不是琢磨这个的时候,他多看了一眼跪地这人微卷的头发,没再说话直接离开了。 事实上宋祈乐完全不像表面这般淡定,紧张的心脏都要蹦出来,直到人走出帐篷这才松了口气。 那边鹰爪把躺在地上的二妞拽起来,当然第一时间招呼医师来瞧瞧伤:“你,过来给他包扎。” “” 鹰爪皱眉看着那边走神的人,狐疑的又喊一遍:“给他包扎头上的伤。” “啊,来了。” 宋祈乐赶紧抱着刚捣好的药又拿了纱布,低着头弯腰走过去。 鹰爪面色不显,但视线也在这神秘人脸上多盯了一瞬,而后才抿唇走出帐篷。 外面。 贺兰鸦正站在帐篷门口望着即将暗下来的天色,心底盘算着今夜这一仗该怎么打。 鹰爪从后面走出来,回头看了一眼帐篷,低声说:“佛君,那个人似乎有问题” “嗯,不必管他。” “您知道是谁?” 贺兰鸦没回答,转而问起另一边的战况:“贺绛要在今夜夺龙城?” 事情都赶在今天夜里,他怕自己顾不上照看阿九那边了。 “是,刘阳老将军说时机已经成熟,辽东援兵已到” 两人正说着话,营门口方向突然跑过来个报信儿的骑兵。 “主君,外面来了一个人求见您!” “是何人?” “小的不知,他自称姓郑” “” 帐篷里正在给二妞上药包扎的宋祈乐,听着外面几道脚步声离开后才彻底放心,松了口气。 二妞一贯机灵,纳闷儿的看了一眼身边这人:“你似乎很怕佛君?” “佛君威严,小小村医岂能不怕。” 二妞一想也对,催促着:“随便包一下,快点儿!” “哦。” 宋祈乐加快了手中动作。 其实那人领兵离开之前跟他说过此番进城是计谋,佛君很快就到,让他如果怕被发现身份就跑出去躲躲。 但宋祈乐看着满营混乱的模样,最终还是决定留下来。 毕竟所有人都在为天子归位而舍生忘死的投身战场,他岂能因为私情纠葛就退避脱离? 拼着这身医术能救一个救一个,能救两个救一双,这是比私情更重要的事。 国难当头,孰轻孰重他还是分得清的。 二妞落寞的垂着眼任人包扎,刚才从鹰爪嘴里得知他安哥进城是故意所为,但心底的担忧也没轻减几分。 除此之外,再次清晰感受到所有人都还是把他当小孩子看待。 因为这么大的事没有一个人提前告诉他,这就等于默认了他是个没用的存在。 机会,机会。 他要等一个机会,一个让所有人对他刮目相看的机会! 与此同时,望梅城里。 何阳青在城里的府邸自然宽敞大气,梅淮安被安排在角落里的偏院住下,一连住了两天。 陈元义跟陈香的刀一到将军府就被卸了,这也在梅淮安的意料之中。 随着天色逐渐暗下来,陈香走进屋里多点了几只蜡烛添亮。 错错身的时候,他朝一身白衣坐在软榻上的人说话。 “如您所料,他们并未被看押起来,那伤营附近只有几十个小厮守着,约等于无,只等您信花为号随时都能动手。” 梅淮安眯眼盯着被陈香拨动的灯芯,嗓音很轻:“算着时间,最迟明天下午贺兰鸦就能领兵赶到城外,再等一天。” 他在信中跟人约好了,城外准备攻城时就让贺兰鸦燃放一枚信花,他们好在城里跟着动手,里应外合。 “地图送过去了吗?” 陈香点点头,回答:“城里共有六个燕兵大将,以何阳青这处府邸为中心都在附近住着,按您的吩咐,已经借着采买的名义叫二表哥送到他们手里了。” “好。”梅淮安伸了个懒腰,腰带有点重坠的不太舒服。 就在此刻! 寂静的偏院附近突然传来女子啼哭,还有男人粗犷的骂嗓跟一阵混乱脚步声。 似乎就在隔壁? 梅淮安转头往窗外看,自然只能看到院墙:“你出去瞧瞧。” “是。”陈香快步往外走。 这是一间很小的柴房,窗户都被钉死了只留有手指宽的缝隙。 那帮粗手粗脚的兵将离开之后,柴房铺着干草的地面上有五六个姑娘缩在一起,惊恐望着再次响起脚步声的木门。 外面隐隐传来对话—— “殿下进去,我们将军说了里头的姑娘随您挑,玩的痛快些!” “替本殿下谢过何三叔,怪不好意思的。” “殿下不必客气,您在辽渭营里也是憋久了” “哈哈哈——” 一阵男人们的浑笑过后,听起来门口的脚步有几道离开了。 却有两三道脚步直直往门边走来! 缩在地面上的几个姑娘脸色发白抱成一团,其中两个衣衫不整是刚被兵将抬回来的,腿间还有鲜血蔓延,此刻已经昏死过去。 “咿呀——”木门从外面推开。 梅淮安皱眉迈过门槛,打量着这间小柴房以及地上几个年轻姑娘。 只看了两眼就快速转开脸,透过陈香肩头往外喊—— “何三叔眼光真是不错,一个个都这么如花似玉,本殿下可得好好挑挑” 第484章 江晚棠 外面墙角的几道脚步这才彻底走远,似是回去复命了。 “殿下。”陈香一眼都没往姑娘们身上打量,余光能瞧见有姑娘衣衫不整。 梅淮安使了个眼色,外面站着的陈元义抬手把木门合上。 小柴房里瞬间安静下来。 几个姑娘瑟瑟发抖的往后面墙壁缩了缩,不敢抬头看人。 梅淮安脸色已经没了刚才的轻佻模样,低头往自己身上看了看,最后一扯陈香的外衣。 陈香没有半分犹豫,当即拔了腰带把宽大的黑色外衣脱下来,撇着脸隔空丢给那几个姑娘。 起先姑娘们没敢动,梅淮安就看着墙壁轻声说:“非礼勿视,你们遮一下我有话问你们。” 柴房里只能听见姑娘们害怕的抽气呼吸声。 又过了片刻,一个穿紫裙子的姑娘才颤颤巍巍伸手试探着攥住黑衫,悄悄抬头。 察觉那边两人确实都没有转头看她们,这才敢快速把外衫抖开,着重把两个昏死过去的姑娘盖住。 盖上衣衫的时候,同伴遍布青紫的身体让她们再度心生恐惧 “遮好了没有?”梅淮安催促着,毕竟耽搁太多时间并不稳妥。 “” 姑娘们都不敢说话,这个时候没人敢出声答应啊。 陈香试探着瞄了一眼,正望见紫裙子姑娘也在打量他俩,顿了顿才说:“这是储君殿下,昨日刚进城来的。” 紫裙子姑娘唇瓣抿的很紧,尽管这两个似乎不是恶贼何阳青的人 但也是在将军府里住着,那就是跟恶贼一伙儿的。 梅淮安并没有靠近她们,他找了个还算干净的小木凳坐下来,就坐在姑娘们对面。 嗓音很低:“你们是何阳青从城里抢来的?” 刚才陈香出去打听了,这几个姑娘好像都是前日才被何阳青的家丁在城里抢进府。 何阳青昨天没顾得上作恶,今天下午似是有了兴致,一下午就糟蹋了两个。 “” 姑娘们听见何阳青的名字瑟缩一瞬,却没有人说话。 梅淮安耐心不多时间更不多,只能吓唬她们:“若是没有聪明人我就走了,不在这儿浪费时间,你们就等着都被糟蹋完扔进营里当营妓!” 说完站起身就要走,果然还没抬步,身后就有道比苍蝇动静大不了多少的声音喊住他。 “殿下等等。”是穿着紫裙子的姑娘。 梅淮安转头看她,又转身坐回凳子上:“你叫什么名字?” 看起来要比其他姑娘胆大几分,长相虽然不是这里面最娇艳的,气质却十分清婉。 “民女江晚棠”江晚棠鼓起勇气答话,意识到对方的目光里有几分探究,就又接着说,“家住望梅郡三阳村,是前些日子跟爹爹一起逃来望梅城的。” 哦,原来是望梅郡的百姓。 梅淮安点点头:“你爹此刻在哪儿,他是做什么的?” “爹爹是私塾先生”江晚棠忍着眼泪说话,嗓音恨的发抖,“我被抓走的时候爹爹上前求情,我亲眼看着他们把爹爹刺死了,尸体就丢在街上。” 青天白日当街抢人,残杀百姓,何阳青竟如此胆大妄为! 梅淮安皱眉,又问:“那她们几个也都是清白人家的姑娘?” “是,我们都是不由分说被何府家丁抓来的” “想回家吗?”他没多余废话。 “” 几个姑娘都猛地抬起头,眼泪瞬间就大颗大颗砸下来了。 江晚棠还是机灵些的,隐隐听明白了什么,她直接起身朝对面气质矜贵的少年跪下来。 “殿下,想我们想回家,求殿下救命啊!” “殿下。” “求求殿下把我们放了” “呜呜,我娘,我娘还在家等我给她买药呢” 几个姑娘说着就都哭起来,跟江晚棠一起跪在地上。 梅淮安连忙竖起手指挡在唇边:“嘘,别哭,会被听见。” 姑娘们看出眼前人确实不像坏人,噙着泪捂嘴点点头。 梅淮安不久前知道这群姑娘的存在后,脑海中有个计划也跟着冒出来! 选一个胆大的姑娘去主动找何阳青侍寝,他就能趁何阳青身边守卫不多的时候一举刺杀。 杀了何阳青之后,城中燕兵势必军心散乱,陈元礼那边也同时动手除掉其余几个燕西将领。 等城外贺兰鸦他们攻进来的时候,燕绝辞手下却没有大将能用,一时间定然手忙脚乱。 总之一定要除掉何阳青,这是他此番进城最重要的目的! 何阳青就是燕老贼身边的一条恶犬,只要没了恶犬护身,以后想擒住老贼就容易多了。 “江姑娘想给你爹报仇,想逃出去吗?”梅淮安最后选中这个紫裙子的姑娘,一勾手指,“你过来说话。” “” 报仇自然是想的。 她原本就藏了一只碎瓷片,准备等那恶贼让她近身的时候拼死一搏! 即便杀不了恶贼,自己也没打算活着了。 “您真的是太子殿下吗?”江晚棠愣愣的问。 梅淮安点头:“你是望梅郡的人,应该知道中州从没伤害过燕西百姓,相信我,我可以帮你报仇。” “我婶婶是中州东邳郡人士,我幼时去过长安城。”江晚棠说完,再没有犹豫的起身走过去,脸色发白但眸色是坚定的,“民女相信太子殿下。” 这间柴房很小,应该是房屋犄角剩出来的空间,说是房间其实更像是个过道,宽度不过两米。 陈香身形高大此刻就站在中间,有点挡路。 但他正全神贯注的操心门外有没有人窃听,一时间没发现自己挡路了。 江晚棠走到中间愣了愣,也不敢叫这个高壮的兵将退后,只能面色有些不自然的侧身走过。 陈香察觉有人靠近这才猛地转头,一回眸,视线莫名落在身前姑娘低垂颤抖的睫毛上。 像扑腾的蝴蝶,眨啊眨的。 “哎,干什么呢。”梅淮安奇怪的看着陈香,怎么突然傻愣着也不知道往后退开些。 “呃,抱歉。” 陈香如梦初醒,慌忙往后退开却因为屋子小,哐当一下后背撞门板上了! 这动静把柴房里的姑娘都吓得一颤,陈香窘迫的挠挠头,也没敢看穿着紫裙子的姑娘是什么反应。 江晚棠也吓了一跳,稳了稳心神忍不住往高个子男人脸上多瞧一眼 算是记住了长相。 第485章 贺兰鸦来了?这么快! 饱受伤害的弱女子会有胆量刺杀何阳青吗? 事实上梅淮安心里也没谱,他只是把宋祈乐给他的一小包药粉拿出来,放在江晚棠摊开的掌心里。 姑娘约莫十六七岁,白皙掌心被甘草扎出几道血痕,就这么咬着牙莽撞的把药粉接下了。 似是都没想过万一被何阳青发现药粉的存在,这是会要命的事儿。 梅淮安看着她:“你比我想象的更有勇气,你放心,明天我们早早就在房顶上盯着屋内,必不会叫你真被那恶贼染指。” 江晚棠摇摇头:“殿下不必冒险,就让我一个人去,我双亲已经不在世上了什么都不怕,只要能除掉一大害” “殿下,你看。” 她从贴身窄袖里磕出一片带血的瓷片,是一直藏在袖子里的,把小臂划破了都没拿出来。 江晚棠说:“原本我也没想过要活着离开这座府邸,我是拼死也要给爹爹报仇的。” 小姑娘嗓音清脆温温柔柔的,却又饱含着无尽勇气。 “” 陈香忍不住又看向这位坚强勇敢的姑娘,似是想说什么但没开口。 梅淮安沉默片刻,把瓷片从她手里拿过来轻轻攥在掌心。 “只要有我在,不会叫你们再被欺负了,天下所有的百姓都不该被这么欺负,何阳青恶事做尽,明天就是他的死期!” “多谢殿下大义。”江晚棠眼眶发红。 小小的柴房里分明没有添蜡烛,但她们却觉得周围光线比不久前亮堂许多。 兴许是原本已经陷入绝望的一颗心,突然因为眼前的太子殿下而重新有了光亮! 梅淮安正低声跟江晚棠交代着明天刺杀恶贼的细节,突然听见外面天空有‘咻啪’的动静。 他一怔,猛地抬头看向陈香。 两人还没来得及说话,柴房木门就直接被外面守着的陈元义推开了。 陈元义瞪大眼睛激动的指着夜幕天空:“殿下,是烟烟花!” 什么?! 梅淮安原本以为刚才的动静是他听错了,可现在陈元义的反应才让他彻底确信,就是贺兰鸦在城外发了攻城的信号! 可为什么是现在? 他不是得明天才能赶过来吗? 梅淮安愣怔的功夫,陈香眸底带喜转回头:“没错,是渭北的橙色信花!” 原本得三天的路程被佛君压到两天,显然这一路是披星戴月疾驰不停赶来的! “殿下不能再等了,下令!” 陈元义攥着拳提醒柴房里的人,这一刻心底奋起的杀意顿时让额头青筋都爆起! 攻城的时间当然是越早越好,贺兰鸦能在此刻发动攻城无疑是天降甘霖。 梅淮安快速整理思绪,随后扭头朝江晚棠说:“计划有变,你把药粉给我,但也需要你跟我同行当个幌子,别害怕,我会跟你一起进屋里面见何阳青。” 时间紧迫来不及把任务交给眼前姑娘,他只能冒险亲自过去,快刀斩乱麻! “好!” 江晚棠瞬间一颗心都吊起来了,但没有任何犹豫的点点头。 她信任眼前温和有礼的太子殿下,愿意把命都交给他! 梅淮安又朝门外叫人:“陈元义。” “在!”陈元义压着嗓子应声。 他从怀里拿出手指长的铁筒隔空丢过去,沉声下令—— “我们离开后你等待一刻钟就燃放信花,通知兄弟们可以出笼了,我要这片府邸寸草不生!” “是!”陈元义抬手稳稳接住,塞进袖筒里。 后面还跪着的几个姑娘面色也紧张起来,没有旁的,她们无比盼望太子殿下能做成,她们就有救了! “殿下” 梅淮安转头看她们:“你们就在这里待着不要乱跑,事成之后我会叫人来放你们出去,放心,那恶贼已经没有机会再伤害你们了。” “多谢殿下相救。”几个姑娘捂着嘴痛哭出声。 她们这是活活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大幸碰见了善心的菩萨! ———— 何府主院里。 下午糟蹋两个姑娘后,何阳青此刻沐浴完毕正悠哉悠哉的躺在房里看兵书。 此番出来能顺利诓回小太子简直是大功一件,待他回到西州城后肯定还有重赏。 等将来老主君当了皇帝,他自然就是天下兵马大将军,何等风光! 心里正美滋滋的想着呢,就听门外有小丫鬟通报—— “将军,太子求见。” 他猖狂,底下的人势必更猖狂。 堂堂一国储君来了,还敢用‘求见’二字通报。 何阳青倒是有些惊讶,天色已晚,那小太子应该从柴房里选了人回去快活,怎么跑他院子里来了? “带过来,在外室等着。” “是。” 何阳青疑惑不解但也没当一回事儿,毕竟一个懦弱无能的小太子来了又能如何。 门外。 梅淮安领着脖子和手臂上都缠着红绳的江晚棠,站在廊下等人开门。 姑娘衣衫稍显松垮,发丝凌乱,一双杏眼里水气汪汪的。 这模样叫人一眼就能瞧出暧昧来,知道这是来 “殿下进来。”门里丫鬟出来迎人。 梅淮安面带轻佻笑容的拽着红绳往里面走,江晚棠步伐踉跄,软糯糯的跟在旁边。 这幅画面是披上外衫走出来的何阳青没想到的,还小小愣怔一下。 梅淮安瞧见他的身影出现,顿时笑容更大:“何三叔,看我给你带来什么好东西了。” “哎呀” 何阳青也是色中老手,瞟了一眼缠在姑娘脖子上的红绳,心尖儿就跟着痒痒起来。 心说这小太子不愧是在宫里长大的,还得是皇家人懂得多! 尽管已经有了想法,但他面上倒是一派端正:“殿下这是何意?好好的姑娘怎么绑起来了,又为何领到我这里来啊?” “三叔有所不知,我这是想把她领来咱们俩一起” 梅淮安话说一半就停了,瞥了一眼旁边的侍卫和小丫鬟。 这意思是—— 咱们是什么身份,这种事到底不光彩,要是叫下人知道了多少有些不体面。 何阳青一看就明白这是叫他把伺候的人都撤下去的意思,原本愣怔一秒,但那边被绑着的姑娘突然嘤咛一声。 定睛一看,是小太子扯了扯红绳把人勒疼了。 哎呀,这可真是个妙人儿! 第486章 别回头 男人嘛,瞧见梨花带雨的姑娘就走不动路,更何况是何阳青这样四十多岁偏爱尝鲜的老畜生。 再加上眼前这糟瘟窝囊的小太子也不值得他防备 何阳青当即自信抬手:“你们都下去,本将军不招呼谁都不许进来。” “是。” 丫鬟跟侍卫们也是见多了这种场景,低着头就下去了。 很快,主院外室的屋子就空下来,只剩他们三个人。 梅淮安一抬手,笑容轻佻的把红绳丢给何阳青:“何三叔,咱们进里屋去慢慢玩?” “哎呀,老夫还从未有过这样的”何阳青捏着红绳还在惺惺作态,“不过殿下远来是客,既然有这个兴致老夫也就陪着耍耍,殿下,请。” “我一见三叔就倍感亲切,果然是同道中人,爽快!”梅淮安笑着也动身往里面走。 江晚棠肩膀发抖的被何阳青搂在怀里,难堪的瞥了身侧人一眼。 梅淮安用眼神示意她忍一忍,多少得被占些便宜。 三个人就这么进了内室。 梅淮安刚把内室的门关好,就听身后的江晚棠惊叫一声! 他转回头一看,嚯,这该死的老畜生还真不客气。 刚进屋就已经上手摸人姑娘脸颊了,一手还揽着腰要把人往床上推。 “三叔别急啊,该准备的东西还没准备好呢。” “哎,这还要准备啥呢?”何阳青兴致勃勃的看着,知道自己有些急色了还老脸一红。 “您踏实坐着,只管等咱们小美人儿服侍。” 何阳青笑的合不拢嘴:“好,好啊。” 梅淮安把江晚棠从他怀里拽出来,轻轻往她膝窝里踢了踢:“刚才来的路上本殿下怎么教你的,都记着吗?” 江晚棠眼睛红的像小兔子,顺着人踢膝的动作蹲下身子,点点头:“民女记着呢,记着呢。” “那就好好伺候将军,不把人伺候好了小心你这条贱命!”梅淮安说着话,不着痕迹的把何阳青按坐在床榻上。 何阳青大方的哈哈一笑,顺手拍拍梅淮安手背:“贤侄这么说话,可要把咱们小美人儿给吓坏了哟,这是何意啊?” 江晚棠单膝跪着,由于双臂被绑,此刻乖巧的伸头去叼何阳青的腰带。 梅淮安站在旁边饶有深意的眨眨眼:“自然是叫您舒爽来的” “啊?哈哈哈——”何阳青又大笑起来。 “对了。”梅淮安直接当着他的面把怀里药包掏出来,慢悠悠揭开纸包,“小美人儿听话,乖乖把这个东西吃了,待会儿伺候的时候你才能不受苦。” 何阳青不怎么意外的瞥了一眼,头回伺候男人的雏儿自然得用药,玩起来才更有滋味儿。 不由得赞叹一句:“殿下准备的当真妥帖呀。” 梅淮安低笑一声,把展开的药包平摊在掌心里接近跪在何阳青膝边的姑娘,似是诱哄:“来,张嘴。” “殿下,这是什么呀?”江晚棠抬眼看人,害怕着瑟缩的往后退。 何阳青伸手按住膝边姑娘的脑袋,等急了隐隐有些凶相:“叫你吃你就吃,哪儿这么多废话!” 就在他分散注意力跟姑娘说话的时候,梅淮安已经把拿着药包的手作势伸向江晚棠。 江晚棠却突然剧烈挣扎起来:“不,我不吃——” 此情此景,何阳青自然会伸出两手要制住这不听话的姑娘,同时开口:“贤侄快倒她嘴里——呃!!” 他话还没说完,梅淮安猛地将已经伸到江晚棠嘴边的药,换了个方向! 一抬手直接把药包按上何阳青的口鼻,死死捂住! 宋祈乐给的药是重效麻痹散,转瞬就能叫人手脚发软没有还手的力气。 “唔唔!” 何阳青慌张之下自然会猛地吸气,一切都在梅淮安的预料之中。 恶贼中药的一刹那还不死心,发狠的抬腿踢向腿边跪着的人! 江晚棠已经吓傻了没有躲避动作,好在梅淮安看两人的位置就料到会有这一幕。 他快速用膝盖抵开江晚棠的肩膀,叫她躲过恶贼这记腿击。 同时另一手探向自己腰间呲楞一声抽出软剑来,极速出剑招式利落! 不过一个瞬间! “噗嗤——” 何阳青只觉得胸口一阵钝痛,低头看,就见一柄三指宽的软剑穿胸而过! 他震惊之下瞪大眼睛想叫人进来,却连一声动静都发不出。 梅淮安一手握剑猛地横拽,另一手死掐着这恶贼的脖子向后按倒! 他单膝跪在床沿发力,浑身肌肉绷紧如同一头精悍威猛的豹兽,修长指关节掐的发白。 看着燕西最猛最恶的大将军瞳孔逐渐散了,就忍不住勾唇笑的愈发灿烂! 面上虽是带笑,可嗓音却寒凉刺骨—— “下地府记得给先皇带句话,告诉他是谁取了你的命,嗯?” “咔。” 话落的同时掌下用力,颈骨断裂的声音清脆悦耳! 何阳青至死都是惊骇的瞪大眼睛,从没想过自己戎马一生,到头来竟会死在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子手里。 不过此刻已经变成一具尸体的他,再懊悔也晚透了。 江晚棠额前发丝已经被冷汗浸透,瘫坐在地上表情似哭似笑,半晌才喃喃出声:“爹,棠儿给你报仇了” “噗嗤!” 待恶贼彻底断气后,梅淮安抽出软剑转身割断江晚棠身上的绳子。 他嗓音还是冷的:“你去窗边看看。” “嗯,嗯!”江晚棠猛地爬起来一阵腿软,但还是跌跌撞撞走到窗边,动静很小的打开窗缝往外看。 还没看清什么,就听身后那人又跟她说—— “别回头。” “” 随着背后响起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劈砍声,江晚棠隐隐明白了什么。 于是她浑身都吓僵了,一动不敢动。 片刻后。 白衫染血的少年才起身下床,手里拎着一颗颜色灰白还在滴血的头颅。 “别留在这里了,你回去找那几个姑娘。” “” 江晚棠趴在窗台上不敢回头,身子抖的比刚才还厉害! 她颤颤的点点头,直到听见身后泛着血腥味儿的脚步声离开,这才敢含泪转头望过去。 气势如鬼罗刹一般的人背影挺拔,衣摆染血,就这么拎着头颅走了。 外表看起来金雕玉琢的温柔少年,竟会有如此杀意骇人的一面! 他能面不改色淡淡然的将人分尸,割下脑袋。 又能在这种关头借口支开她,叮嘱她不要回头看。 天呐。 这是个怎样的人啊! 第487章 血染长街 窗台边的姑娘站着傻愣好一会儿,这才想起身后床榻里还有一具无头尸体,天呐! 她踉跄着拔腿就往外跑,等跑出房门才知道—— 外面不知何时已经乱了! 望梅城的城门方向火光冲天,各种信号烟花炸亮了半边夜空。 夜幕下的何将军府已经被中州兵们包围的严严实实,府里燕兵被打的措手不及! “砰!” “呲!” “杀啊!” “太子和中州兵们有诈!快去告诉——呃!” 敌兵话没说完就被陈香一剑封喉,他转过头喊:“殿下,城门口已经杀起来了!” “那就速战速决,你们按地图挨个府邸去拦截,不许燕西大将往城门去领兵,就地格杀!” 陈香又往里面的宅院看:“殿下,您这是——” “喏,何阳青的脑袋。”梅淮安扬手给他瞧。 旁边正在劈砍敌兵如斩瓜切菜似的陈元义,兴奋大喊:“啊呀,殿下威武!” 梅淮安咧嘴一笑:“陈香,让大表哥把我的剑拿来。” “是!” “” 他手里这柄软剑用着不顺手,半路就扔了,只拎着人头稳步走出将军府。 出府这一路,身边也不是没围上来将军府的燕西兵将,可兵将们来到他身前看清手里拎的是谁脑袋 竟吓得面如土色转身就跑,根本不敢上前拦他一步! 于是梅淮安就这么大摇大摆的走出来了,外面街道上全都是‘老弱病残’的中州兵。 这会儿个个都杀疯了,正在一边厮杀一边围剿附近府邸里的其余燕西将领。 陈元礼夺了一匹马从街道另一边奔过来,手里抱着不久前缠在‘残兵’腿上的黑金龙剑。 “殿下!” 陈元礼翻身下马,拿着剑快步跑到将军府门口。 站在台阶上穿着一身染血白衫的人,脸庞被周围无数火把映照着,漂亮眉眼间透出几分嗜血妖冶。 “您没事?” “当然不会有事。” 梅淮安伸手接剑,把剑鞘往旁边一丢只拎着剑柄攥在手里。 毕竟这剑鞘,今晚大抵是用不着了! 陈元礼扶着人上马,快速禀告:“城里六员敌将已经斩四,还剩两个没搜出来。” “走,去把他们从老鼠洞里揪出来。”梅淮安骑在马上坐好,顺手把何阳青的人头别在脚蹬上卡住。 陈元礼看着他的动作咧嘴一笑,眸子被火把映的晶晶亮:“殿下好本事!” 这可是何阳青啊。 纵横西州三十多年的猛将何阳青! 他家殿下就这么进去一趟说斩就斩了,没费一兵一卒。 如此旷世奇功等明日传出去,威名还不得更上一层楼! 梅淮安勾唇笑了笑,转头看着此刻身处的城内街道。 大街上只有正在跟各将军府邸兵将拼杀的中州兵们,没有一个百姓出没。 但他知道—— 今夜的望梅城里绝对是人畜不休,没有谁能睡得着。 百姓们会在暗处看着血腥杀戮的一幕,惊慌失措乃至腹诽痛骂? 骂谁呢。 陈元义在不远处的巷道里喊:“殿下,何阳青的副将在这儿” “杀!”梅淮安单手拽着缰绳掉头。 他们此刻要把附近能领兵的燕氏将领杀光除尽,随后尽快赶往城门口跟贺兰鸦他们汇合。 今夜务必要活捉燕绝辞,狠狠往燕长枫心窝里戳个窟窿! 小巷子里领着数百人的何阳青副将瞬间被包围,又是一阵刀剑入肉的动静。 不久后,梅淮安他们才憋着气从巷子里出来,毕竟粘稠血腥的味道太难闻。 陈香拎着一柄长刀从不远处的另一个府邸走出来,扬手一丢—— 一个燕西大将的头颅还喷着血,骨碌碌的滚到地上! “怂货,竟然躲到床底下”陈香嘟囔完,扬声朝侧对面的巷子喊,“殿下,斩尽了!” “好。” 梅淮安刚才挡了那副将一刀,手心虎口都被震麻了。 甩了甩手腕往周围看,心知这才只是刚开始。 街道上这会儿比不久前安静许多,毕竟几个府邸都已经横尸遍地,再没有一个燕兵能站起来。 今夜的望梅城,就是杀戮场! 把视线从一个倒地的中州兵尸身上收回来,梅淮安眼眶猩红。 燕兵并不是废物,厮杀起来自有他们的过人之处。 他带进城的两万中州兵已经殒命约有千人,但此刻尸身来不及收整了。 只能等战后再来收尸焚烧成灰,不远的将来还要带他们回中州,颂名立碑。 人死魂不灭,他们化作万千星辰都会魂归中州! 所有中州兵们都在长街上集结了,陈家兄弟三人骑着马紧跟在太子殿下身后。 “殿下,咱们快去城门口。” “当然,全军听令——” 梅淮安正要下令赶往城门去,就听身后突然响起一阵骇人的马蹄声! 夜幕下的街道上,顿时连地面都在震! “那是” 中州兵们纷纷回头,面色震惊。 陈元礼和陈元义也大惊失色:“殿下,怕是燕西的援兵来了” 毕竟马蹄声传来的方向是望梅城后方啊! 西州城里的燕兵收到风声赶过来支援了?可怎么会这么快! 再说西州到底有多少屯兵啊? 单他们见过的就有十数万兵马,此刻却还能发来援兵,再说西州城里定然也有留兵护着燕王 这么算起来,燕王麾下大军已经超过二十万了? 梅淮安来不及细细思索,他只知道此刻城门口正跟贺兰鸦他们厮杀的燕兵约有七万,而贺兰鸦能出战攻城的兵将也不过七万! 要是再加上这庞大的燕西援兵,今夜怕是要败啊。 不,绝不能败! 梅淮安一颗心逐渐下沉,摇摇头算是下令:“不能叫西州援兵过了这条长街。” “” 不放他们过长街,那就只能拿中州兵的命来挡了。 陈家三兄弟对视一眼,都明白此刻事关重大不是能惜命的时候,当即就要列阵迎敌! 梅淮安看着周围一个个坚定随他站着,一步都没退却的中州兵将们,攥着缰绳的手指都在颤。 今夜过后,他的中州兵还能剩下几人啊。 上天怎么就不给他们多点活路,熬到此刻却还是难逃一死。 陈香急了:“殿下快走,我等无惧!” “是啊,殿下快走。” “我们誓死抵挡燕西援兵,殿下快出城啊!” “殿下!” “” 梅淮安紧抿着唇没说话,死攥着缰绳不让陈香扯走。 随着巨大的马蹄阵仗越来越近,他们隐隐能看见对方高竖的旗帜了。 所有人都转身站定,做出应敌姿态紧盯街道另一边 啊! 那是—— 黑色的旗杆在某一瞬被火光照亮。 旗面上,用银线重绣的狼头凶猛无比,熠熠生辉! 第488章 殿下长安 短暂的愣怔后,周围瞬间炸开了锅! “殿下,是辽东狼兵来了!” “是辽东的兵!” “太好了!” “” 虚惊一场。 操,贺兰鸦这双份包剿的策略也没人提前告诉他们! 幸好,幸好。 他的中州兵还能活着,呼。 梅淮安揪紧的心脏猛地松懈,在这一瞬间能清晰感受到血液正在回流。 那边领头的猛将大喊一声,震彻长街—— “辽东上将巴图噜奉命来援,殿下长安!” “” “长安,长安。”梅淮安哑然失笑,抬手示意众将士,“快给巴图将军让路。” “是!” 中州兵们收起迎战架势,听见殿下说话了这才放心让开。 巴图噜还是一脸络腮胡,虎背熊腰的架势,脑袋大到连戴着的蓝缨铜盔都是定制款。 他放慢马速骑到梅淮安面前,攥着缰绳一拱手:“殿下可好?” “一切都好。”梅淮安回他,又问,“巴图将军这是从哪儿来?” “” 跟巴图噜短暂交谈过后,他这才明白是怎么回事儿。 燕绝辞的谋士郑有容临阵倒戈投了贺兰鸦,既然是投新主,那自然要亮出些真能耐以表诚心。 郑有容对望梅城前后的守城将领都十分熟悉,领着巴图噜他们骗开了后方城门,一举攻破! 于是巴图噜就领着将近四万的辽兵,从望梅城后门攻进来了。 佛君的令是叫他先找到太子,确保太子安全无忧,然后再跟太子一路往城门前汇合! 不管怎么说今晚都是一场恶战,毕竟双方兵马人数差不多。 不过此刻的燕兵已经没了大将领军,军心就犹如一盘散沙,燕绝辞即便头脑灵敏手下也无人可用了。 胜率过半。 算上巴图噜带过来的四万兵马,梅淮安此刻身边有六万精兵。 根本不用等也没有其余废话,只管领着杀往城门去! 他们齐齐调转马头,面朝着烽火狼烟的城门方向纵马狂奔! 长街上,夜幕下。 梅淮安扬刀策马一骑当先,嗓音在夜风里飒飒飘出—— “国道崩塌,天下大乱。” “燕氏恶贼瞒上欺下,人人得诛!” “今有梅氏后子得辽渭恩助,立誓惩奸除恶,血洗长街!” 暗处偷窥的燕西百姓不是要骂吗,就让他们骂! “本君乃金昭储君,授天命,领天威!” “特此讨伐——!” “凡祸乱天下者,杀!” “凡残害百姓者,杀!” “凡抗我仁义之师军令者,杀!” “——杀!” “” 以金昭太子为首的六万兵将带着浩然天地之盛势,直直冲向城下内门! 沿途燕兵们群龙无首拦挡不及,眼睁睁看着他们把城门冲开了! 城外贺兰鸦领来的五万辽渭盟军原已疲惫,但此刻就犹如打了鸡血,奋力提刀猛冲城内! 一时间,月色都被这处血雾染红。 城墙之下,厮杀不停! 在混乱的战场之外。 一道坐在马车棚顶上的白袍身影,周遭气势宁静而寂然。 他正遥遥望着不远处的城门,身侧摆着香茗茶水。 一方血雾翻飞,一方茶香袅袅。 那道已经被血色染红的白衫身影宛如杀神降世,所到之处能令燕兵退避不及。 少年终将成长为天下之主,金昭国君。 他静静看着这一幕,掌中捻着一串青色菩提珠,转速缓慢。 良久,清姿出尘的面庞上突然露出笑意。 因为那边长剑滴血的少年正骑在马上看他,像是发现了惊喜一般,正朝他笑。 两人隔着血肉横飞的千军万马,遥相对视。 距离虽远,但两颗心从未离的如此近过。 他在陪伴着少年,静待黎明。 天快亮了。 —————— 黎明之前,血战终于停歇。 几乎是陈香在城墙上喊出‘我们捉住燕绝辞了’之后,梅淮安就调转马头疾速冲往某个方向! 二妞是在战场接近尾声的时候才被允许加入的,一直都跟在他安哥身边,处理着落单的燕兵。 此刻扬手接住被丢过来的黑金龙剑,转头看人骑马跑走的背影。 这次二妞没有跟上去,只笑的眉不见眼。 他知道安哥要去哪儿。 “贺兰鸦——!” 湛蓝色的黎明天幕下,一匹被血浆把毛发糊成一缕一缕的黑色战马,狂奔在混乱脏污的战场上。 骑行过程中,身上浸血的月色华纹腰带被他单手拽开,随风丢出去。 遍布血污的外衫也很快被他褪下,衣裳被风吹的攒堆到另一只手腕上。 随着手腕在空中晃过,白衫就如翩飞血蝶般顺风飞远! 马蹄跃过满地横尸,踏碎草地血窝。 时不时会溅起漂亮的血色花朵,踩出一路的猩红马掌印! 骑在马上的人只穿着一层白色里衣,衣诀翻飞。 少年身影欢脱如雀,一脱离杀戮场便要奔向他的白宝石! 越来越近了! 车棚上坐着的人终于有了动作,低声朝旁边的鹰爪吩咐几句。 鹰爪点点头,当即转身去后面近帐里取东西。 马车周围整齐的站着数百名侍卫,瞧见纵马飞奔来的白衣身影,眼底都真真切切浮起敬佩! 莫提身份,能让他们真心敬服的只有实力。 而望梅城这一战能赢得如此漂亮,只因太子殿下领兵两万不惜涉险的入城周旋,这乃是头功! 年纪虽小却如此有勇有谋,谁能不服? 他们有节奏的同时震响腰侧佩刀,齐声喊:“殿下长安!” 梅淮安拽紧缰绳勒停马匹,战马仰天嘶鸣一声,两只前蹄高高扬起。 就借着战马扬蹄的冲劲儿—— 他踩着马背高高跃起,直接落到马车前板上! 英姿勃发! 贺兰鸦坐在马车棚顶伸手扶了少年一把,又攥着手臂轻轻一带:“上来。” “好久不见贺兰鸦。” 梅淮安嗓音有些嘶哑,顺着力道坐上棚顶。 贺兰鸦眸色平静没有丝毫波澜,转头望向天边—— “淮安,太阳要出来了。” “是啊。” 梅淮安仰头望着天空,嗅到旁边熟悉的檀木香气息,眼眶瞬间就热了。 血液里的弑杀躁动正一点点与呼吸同时平复,心底猛地踏实下来。 只因贺兰鸦的掌心正在衣袖下与他紧紧交握。 握的太紧了,一时间都分不清是谁的手在颤! 天际已经浮起鱼肚白,他们能看见城墙那边的兵将们正在清理战场。 等到太阳升起,这片城池也将会迎来新生! 【ps:祝崽崽们端午节安康??】 第489章 直攻可取西州城! 马车棚顶坐着的两人双腿悬在空中,穿着同色白衣。 安安静静的坐了半晌,梅淮安才哑着嗓子说:“你们来的好早,我以为得今天才能到呢。” “不算早,原还可以更快些,但马跑不动了。” 贺兰鸦低声回话,嗓音轻飘飘的像裹着一团云彩。 他扯起少年手臂一小块儿浸血的布料看了看,确认血迹不是从眼前人身上流出来的,这才放心。 又跟着倾身往少年垂着的腿上打量,小腿前面还有一片血迹:“可有哪里疼吗?” “不疼,瞧见你来了就哪里都不疼”梅淮安另一只手臂向后按着撑身,舒适坐好,抬着下巴朝他笑,“哎,你怎么不在主帐里等着?” 这人不喜战场上血腥的画面,他以为他会坐在大帐里等消息。 贺兰鸦把视线从人噙着笑意的眉眼上移开,转头端起旁边晾好的薄荷凉茶递过去:“我出来透透气,顺带观战。” 这话暗藏的意思是—— 坐不住,想提前看到你。 “哦。”梅淮安唇角翘起愉悦的弧度。 用余光瞥了一眼周围守着的侍卫们,没敢太放肆。 就只是接过茶盏的时候,拿小尾指在对方干燥掌心里顶了一下。 好久不见,这些日子他都强行让自己不想起这个人,怕过于喧嚣的思念会吞噬必须要清醒的脑神经。 如今人就在眼前,终于能纵容自己放肆想念了。 掌心里传来微痒触感,贺兰鸦缓慢吸了口气,把手收回去之后轻攥了攥手心:“在城里一切都好?他们有没有为难你。” “没有,西州这种朝不保夕的关头他们没空为难我,你也来的够早。” 加了干薄荷叶的茶水清凉安神,祛燥平气,入口的温度刚刚好,半温不凉。 显然是算着时间把茶水晾起来的,清爽薄荷能褪一褪血腥味儿。 连着喝下两盏,梅淮安才感觉头脑清醒了些,胃里几欲作呕的翻涌感也消散几分。 他突然问:“对了,咱们眼下已经活捉燕绝辞,是不是能拿他威胁燕老贼束手就擒?西州城里还不知道有多少屯兵” 贺兰鸦接过空茶盏放回托盘里,抬头看向远处的望梅城:“没有了。” 梅淮安愣怔一瞬:“——什么没有了?” “燕王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他让西州城里的所有兵将都跟着何阳青来到望梅郡,试图震慑我们,好拖延时间等到岭南派兵支援。” “?”梅淮安都听愣了,“你是说,我们这就能冲去西州城把燕老贼抓起来?” 贺兰鸦点点头:“没错,此刻燕王身边的护兵不到一万,直攻可取。” “” 尽管这话是从贺兰鸦嘴里说出来的,但梅淮安还是不敢置信啊。 “不是,这才刚开战一个月,西州屯兵就所剩无几了?” 那燕老贼只坐拥十几万兵马,就敢如此冒进造出这么大的阵仗来? 贺兰鸦点点头:“经过疫病后的西州,总屯兵不过十五万。” “这一个月里西州各城池接连失守,燕王拆东墙补西墙,眼下无力再发兵应对我们,他已经到了捉襟见肘的地步。” 唯一的救命稻草就是岭南夏氏。 但夏氏还在观望状态,暂且没答应要来救援燕西。 贺兰鸦看人还在发愣,又说:“燕王此番打算想拿出国库与你的性命,换岭南伸出援手助他燕氏躲过一劫。” “但夏博商也有一州百姓要顾及,迟迟没有答应。” 这里面兴许有眼前人之前在牢里诓骗林九儒的功劳,算是投出一颗烟雾弹,致使夏博商此刻摇摆不定。 总之目前的处境,比贺兰鸦预料中好太多了。 他眸色温和的望着眼前少年:“淮安,燕西一战我们已经赢了。” 就在刚刚,你骑马奔来的时候就赢了。 “这”梅淮安还有些懵,才不过一个月燕西就被打空了? 他忍不住追问:“这些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贺兰鸦自唇间吐出三个字:“郑有容。” “” 是啊。 郑有容已经投了贺兰鸦,自然会提供情报。 梅淮安下一秒却皱眉:“郑有容的话咱们能全信吗?万一他是诈降呢。” 他能诈降进城,保不齐郑有容也敢诈降坑骗辽渭盟军啊。 比如这只是个假情报,事实上西州城里还有重兵屯守? 越想越觉得有这种可能,他转头看着贺兰鸦—— “郑有容是燕绝辞的儒师,打小看着燕绝辞长大的,我总觉得他投你投的蹊跷,分明前一晚还跟着燕绝辞来游说我呢。” “正是因为他悉心教导燕绝辞多年,才愈发感到失望。”贺兰鸦说,“燕王对燕绝辞的掌控超出你的想象” 郑有容一直想把门生燕绝辞,教养成能够独挡一面的少君。 但燕绝辞却不论大小事都只听老燕王的意思,不管是好是坏,愚孝的全然听从。 郑有容对燕绝辞是寄予厚望的,心知这样的愚孝心性日后难成大业。 于是,他就明里暗里的劝诫燕绝辞忤逆父亲老燕王。 终于叫老燕王对他起了杀心! 此番老燕王派心腹大将何阳青来到望梅城,一方面是辅佐燕绝辞抵挡辽渭盟军,另一方面是故意叫何阳青磋磨郑有容。 毕竟郑大士是少君燕绝辞的老恩师,毫无道理的说杀就杀,会让燕绝辞对老父亲寒心。 计划是等郑有容受不住磋磨,怒气冲冲跟何阳青翻脸的时候 何阳青再用‘大敌当前,郑大士却几番怨怼违背主君之意,实在罪无可恕’的借口,顺势诛杀郑有容! 而郑有容是个聪明人,从何阳青几次挑衅的态度里就看出了老燕王的心思。 原本他打算不顾自身性命,也要帮燕绝辞摆脱老燕王的控制,这算是他做到了为人师者的责任。 可是,燕绝辞不领情啊。 他越来越敷衍不耐的态度,终于亲手把这位老恩师越推越远。 直至他们跟梅淮安在平原夜会的那天,燕绝辞嫌弃的埋怨,让郑有容彻底死心了。 他明白自己的一番心意全被门生践踏,自然不愿意再赔上性命的替别人教儿子! 第490章 我很想你 “郑有容对我说” “人各有命,他这辈子对燕氏已经仁至义尽,如今不求在渭北能建功立业,只求我能容他一家老小平安度日。” “” 贺兰鸦一番话说完,梅淮安这才恍然大悟的点点头。 “原来中间还有这;些个隐情,不过那老先生明白识时务者为俊杰的道理,又是个聪明人,你就留着用。” 贺兰鸦沉默片刻,说:“我已经派人把郑有容的亲眷从望梅城里接出来了,再加上昨夜城门是被他骗开的” “他胆敢再回西州,燕王对他全家绝对是定斩不饶!”梅淮安语气笃定。 是以,郑有容没必要在贺兰鸦面前耍花招,也就不会有‘诈降’一说。 横竖都是一死,他真挚投诚反倒能跟家眷一起存活。 “你方才的顾虑很好,但是”贺兰鸦忍不住教导眼前少年,“像这种临阵倒戈的人不仅要防备,且日后绝不可重用,你得切记。” 梅淮安愣了愣:“我知道,可他现在一家老小都在你手里攥着呢,你还不敢用?” “此人几番动作野心太重,只给他几亩农田耕种着便罢了。” 若往后安分守己,贺兰鸦兴许能留他一命,不过 “淮安,你觉得燕王为什么要冒着被长子怨怼的风险,坚决诛杀郑有容?” “你刚不是说他想帮燕绝辞摆脱燕老贼的掌控吗?把燕老贼惹恼了呗。”梅淮安转头看他。 觉得这个话题没必要多聊,只是个无关紧要的人罢了。 “毕竟燕绝辞是他亲自教大的门生,望生成材,仁至义尽” “不,仁至义尽之说只是他给自己冠的美名。”贺兰鸦面容严肃了些,“你该想到更深一层,再想想。” “” 怎么忽然有种课堂上被老师抽查作业的感觉。 梅淮安抬手拨开贴在脸颊上的发丝,有些不耐烦了:“郑有容心里怎么想的关我屁事啊,我懒得琢磨。” 贺兰鸦不理会眼前人不耐的模样,自己说下去—— “他是想教燕绝辞弑父谋位,所以燕王才忍无可忍,一定要把‘劳苦功高’的郑大士除掉。” “?!”梅淮安瞪大眼睛。 贺兰鸦继续说:“只要杀了老燕王,燕绝辞就是西州的主君。” “届时郑有容再设计助燕绝辞平定五洲,来日他便是一人之下的国师太傅,功成名就。” “郑有容的胃口很大,假设燕绝辞是个愚孝又听话的香饽饽,那燕王和郑有容就都想把这只香饽饽攥在手心里。” “没有什么望子成材的老师,他迫不及待来投我,只是因为他在‘争子之战’里输给了燕王,他们已经彻底撕破脸,于是只能来投我保命。” “他还要借我的手尽快把燕氏一网打尽,否则只要燕王活着,他就得面临源源不断的追杀。” “如今的郑有容,是这世间最盼望燕氏灭绝的人。” “” 贺兰鸦一句句的剖析,极尽耐心。 毕竟像郑有容这样野心深沉的谋士,往后一定会出现在金昭少帝身边,且绝不在少数。 他要提前给眼前人剖析这类人的诡诈心性,以防到时候他不在少年会识人不清。 “嚯。”梅淮安惊讶挑眉,语气随意,“原来那老东西还有这雄心壮志,看起来文质彬彬” “淮安,你往后若是遇到这类人,切记不要提前表露出杀意。”贺兰鸦低声说着,“燕王就是例子,郑有容被逼急了才会破釜沉舟的直接反叛。” “哦哦。”梅淮安摸摸耳朵,敷衍点头。 他抬头看着天上最圆润的那片云朵,心里琢磨着快到日出的时间了。 贺兰鸦看着眼前人明显不上心的反应,微微皱眉—— “对付这种人,你要先不着痕迹削弱他的势力,再把他的爪牙斩断,等到合适的时机才能给予致命” “你快看,太阳出来了!”梅淮安抬手指着天边。 贺兰鸦直接按下身侧人的手臂,语气沉了些许:“你要认真记住我说的话,以后你才能运筹帷幄坐稳皇位” “哎。”梅淮安不太高兴,纳闷儿的转头看人,“不是有你吗?我这会儿已经很累了你还抓着我训教不停,你什么意思啊?” 说什么以后以后,像是这人以后就不在他身边了似的。 梅淮安突然感到一阵心慌,语气也燥了。 “咱们这么久没见面,好不容易看见你了能忙里偷闲瞧瞧日出,你倒好,一个破姓郑的糟老头儿絮叨个没完了,真是” 简直糟蹋重逢气氛! “淮安”贺兰鸦抿了抿唇。 “别跟我说话。”梅淮安恹恹的耷拉眼皮,疲惫呼出一口气,“你不想看日出就算了,我坐着歇一会儿。” “” “” 去近帐里取衣裳的鹰爪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个手端清水和布巾的侍卫。 鹰爪一过来就察觉到马车棚顶的气氛不对劲儿,他以为该是其乐融融的 鹰爪稳声说话:“佛君,衣裳和水送来了。” “给我的是,放马车里我进去换。”梅淮安跃下棚顶。 “是。” “” 他站在前板上等鹰爪他们把水和衣裳都放进马车,面前就是贺兰鸦垂下的腿。 一尘不染的白衫白裤,月色锦靴上的花纹很好看。 这双长腿的主人正低垂着眼,也不知道再想什么。 梅淮安到底是不忍心,虽然自己不高兴,却不想叫贺兰鸦不高兴。 他抬手拍拍贺兰鸦的腿,语气舒缓不少:“行了,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咱们改天再说,我这会儿刚从战场下来有点累,嗯?” “嗯,是我心急了。”贺兰鸦没抬眼看他,直接纵目望向远方,“那就,以后再说。” “” 不知道是不是看错了。 梅淮安在顶上这人抬眼时,有一瞬间瞥见这人似是眼眶红了。 可当他探究的再望过去—— 就见坐在马车棚顶的人面色清明冷冽,一如既往的不食人间烟火。 莫非是刚才把话说重了些,委屈哭了? 呃,不能。 梅淮安思索过后,悄悄抬手把指尖搭在对方垂下来的腿上。 “” 贺兰鸦望着远处的旷野地平线,有一团金橙色光芒正冉冉升起,冲破云层。 此时阳光正好,晨风不燥。 少年用指尖在他膝盖写字,一笔一划的写。 ——我,很,想,你。 第491章 好乖呀,贺爱卿? 马车里。 鹰爪准备的衣裳是一套红艳艳的储君长衫,衣襟和袖口处都有金线织锦绣纹,腰带更是用无数珠宝赤金满缀,华丽非凡。 兴许是战后为了冲喜,还配了一只八宝如意金项圈,底下的金丝璎珞能垂到红衫胸口处。 最后蹬上一双月影纱的轻薄锦靴,这才算是穿戴妥当了。 梅淮安的头发昨夜是随便撕了一条白衣布料当头绳,绑成松散的马尾,但这会儿就不能散着头发了。 来到异世这么久,总算学会了自己簪发。 金龙戏珠的宝簪比寻常簪子大一圈,拿在手里沉甸甸的,就这么绕了几下平整插入墨发之间。 马车里的小矮桌上,脸盆大的铜镜里能映出一张青涩褪去,已然锋芒毕露的英气面庞。 梅淮安随意瞥了铜镜一眼,伸手去拧了帕子快速擦脸,没耽搁时间。 眼下既然得知能直攻西州城,那就要抓紧了。 省得岭南那边回过味儿来再生事端外面那人也是担心这个? 所以才会眉眼间挂着一片浅淡愁云,似是有什么困苦难言。 他知道贺兰鸦就是这样多思多想还闷葫芦的脾性,无奈之余,只能在心底告诉自己要更努力。 努力做好该做的事。 努力学着当一个明智仁德的好君主。 努力成长为面面俱到的人,兴许就能叫外面的人少操些心。 努力 在家国平定之后,跟老秃驴一起过上忙碌却安心的日子。 此后余生相知相伴,互为倚仗。 兴许是夺下望梅城的喜悦,让梅淮安的心情如同雨过晴空的春笋,莫名想起了乱七八糟的事。 比如—— 虽然可以亲吻拥抱,但总觉得他跟贺兰鸦之间还缺了些什么。 等擦完脸把布巾丢回水盆里,总算琢磨出头绪来。 他盯着身上这件火红恰似婚服的衣裳看,半晌舔了舔牙尖儿,笑着眯起眼来。 有可能是缺了一场正正经经的告白,能定下一辈子的那种? 嗯,最好能再有张亲笔画押的契约,这才稳妥! “哎,得选个好时候。” 等他换过衣裳从马车里出来,城门口那边也清理的差不多了。 贺兰鸦骑着一匹白马等在前面,等身后穿着一身华丽红衫的人过来。 牵马,踩蹬,坐稳。 梅淮安纵目往前看去,将近十万的将士们已经列阵站好,此刻都在城门附近等着迎他们入城了。 昨夜,梅氏少君脚踩着恶将何阳青的脑袋打马穿城时,曾喊过几句话。 国道崩塌,燕氏恶贼欺上瞒下人人得诛。 梅氏后子乃金昭储君,授天命领天威,又得辽渭恩助,惩奸除恶多行义事。 这还不算完,最令所有人触动的是后三句,铿锵有力的嗓音他们如今还恍若耳闻。 ——凡祸乱天下者,杀! ——凡残害百姓者,杀! ——凡抗我仁义之师军令者,杀! 处于乱世中最底层的兵将和百姓们,总会被这些话里的‘和平年间’所触动。 一旦心中有感,拿刀的手自然就软了。 以至于 昨夜,望梅城七万燕兵里约有两万在战中缴械投降,还有约莫一万人丢盔卸甲直接跑了。 这便能提前预想到—— 此番‘望梅之战’的细节传出去,民心会以倾斜之势纷纷倒向金昭储君! 他转头往身边看,贺兰鸦也正在看他。 两人在晨光下对视一眼,眸中带笑,同时牵动了缰绳让战马开始前进。 哪知刚踏出不过几步! 另一头小路上,二妞高举着一张随风飘荡的信纸,单手策马奔来! “殿下,佛君——” “龙城告捷!龙城告捷!” “” 贺绛拿下龙城了! 漂亮! 不等所有兵将们欢呼,另一边再有小将同样高举信纸奔来—— “报——!” “右阵捷报,北荣城告捷!” “大捷!” “啊!” 这一下,将士们喜悦欢呼的动静瞬间就捅破了天幕! 西州数座城池,尽数到手! 梅淮安转头看贺兰鸦,神采飞扬:“我破城比贺绛早一个时辰呢,我赢了!” “是。”贺兰鸦点头替贺绛认下。 “走,进城。”梅淮安夹了马腹往前去,转头又问,“哎,贺绛他们什么时候来?” 贺兰鸦稍加思索:“他们要往极乐岛去,怕是要再等些日子。” 极乐岛,存放着梅氏国库的极乐岛。 眼下龙城已经告捷,贺绛他们得尽快围住南溪郡,再由燕凉竹登岛周旋。 希望那岛上的什么郡主是个聪明人,别做无用的抵抗。 毕竟等他们捉住燕老贼就地诛杀,那小郡主一个人守着金山银山又能怎样? 梅淮安唇角高高扬起:“那不等他了,叫他直接到燕老贼的大殿来见,咱们休整片刻直攻西州城!” 他想着,望梅城被夺的消息很快就会传到燕老贼耳朵里,万一那老贼跑了呢。 但梅淮安不知道的是—— 其实不用这么着急。 因为贺兰鸦早在数月前,就分批次的往西州城里放了暗兵八千。 他原本只是想让这八千暗兵监视行宫动向,以备不时之需。 但没想到燕王竟然敢把西州城里的驻兵,全都送到望梅城来摆阵仗,简直是自断后路! 这就等于—— 此刻西州城里的护兵,兴许还没他安插进去的暗兵多。 歪打正着。 但凡燕王能在西州城里留出两三万的屯兵,这会儿都有可能逃之夭夭。 怪就怪他怀揣着国库财宝过于自信,一心笃定岭南会来援他,坚信辽渭盟军绝对过不了望梅关。 这就叫不义之财不能取,燕氏成也国库,败也国库。 再加上离西州城最近的北荣城也已经告捷,杨元忠他们这会儿按照佛君吩咐,已经在去包围西州城的路上了。 所以燕长枫插翅难飞,逃无可逃! 不过贺兰鸦并没有在此刻把这些事说出来,不愿扫人兴致。 他看着少年兴奋晶亮的眸子,轻一点头—— “小君听令,即刻跟随殿下直攻西州城。” 哎呀。 梅淮安心念微动,把嗓音压低了些:“好乖呀,贺爱卿?” 少年骑在马上坏笑着喊他,眉眼华彩灿烂,足能胜过夏日烈阳。 贺兰鸦便一眼都舍不得少瞧,眼巴巴的盯着。 “” 嗯? 如此目不转睛啊。 要不是此刻众目睽睽,梅淮安真想把这人拽怀里狠揉一顿! 但显然这个场合并不合适,他只能小声说—— “待会儿你准备一辆大些的马车,我不骑马了,想在马车里睡一会儿。” “好。”贺兰鸦应他。 宽道上,两人的身影并排骑行在两阵中间。 金灿灿的阳光照耀着进城这条路,将士们头顶风和日丽,脚下血迹未干。 他们踏着满地疮痍往前走,总算看见了光亮。 大军威武雄壮的齐声呼号,震彻整个望梅城—— “殿下英勇经战,佛君智谋无双!” “连战大捷,扬我军威!” “扬我军威——!” “” 第492章 淮安,淮安 眼下身边有将近十万的兵将,自然不能全都带走。 毕竟岭南那边还不知是什么情况,起码要留一半兵马驻守在望梅城里。 贺兰鸦跟梅淮安商议过后,决定只带中州兵先行一步。 辽渭兵将拨出三万人马休整一夜,等到明日再动身跟来,其余兵将原地驻守望梅城。 从天水关一路打过来,中州兵们集合之后的列队—— 肉眼可见的少了一片! 临出发的时候,梅淮安站在马车前板上看着他们,一旁陈香正抱着花名册翻阅。 “多少?”梅淮安问他。 陈香顿了顿才回:“两万二千九百八十五人,其中负伤约有七千五百人,按您的命令留在望梅城里休整养伤。” “哦,等于这会儿能带走的只有一万五” 梅淮安缓慢点头,语气迟钝。 他记得从天水关领兵出来的时候,中州兵们约有两万七千人。 这么一算,少了将近四千啊。 是四千个陪他从长安宫里杀出来,又从渭北军营里跟出来的弟兄们。 血的代价太大了,叫他难以接受。 陈香闷声说:“尸首都已经妥当收殓了,正午焚烧,骨灰都会一一保存好,还跟之前一样用布包起来” “带不上全部,每人只取一捧。” 焚烧后的骨灰只取一捧,放进写了名字的布袋里包好。 这些小布袋会让活着的中州弟兄们带在身上,走到哪儿就带到哪儿。 直到能回家的那天,入土安葬。 “” 梅淮安朝他摆摆手,一时间心梗的说不出话。 二妞拿了吃的走过来,尽管也难受但还是递出两只酥油饼:“哥,你吃点东西啊,从昨晚到现在都粒米未进呢。” “不吃了,没胃口。”梅淮安摇摇头,“有汤汤水水的东西吗?” “有!加了糖的藕粉糊糊,你尝尝。”二妞赶紧从食盒里端出来。 瓷白的碗里盛着淡粉色藕粉,颜色清透漂亮,顶上还撒着几片桂花碎,清香扑鼻。 梅淮安接了两碗,弯腰钻进马车里。 马车里坐着的人正在闭目养神,神态安稳却还轻蹙着眉。 贺兰鸦领人一路奔来望梅城都没仔细休息过,比梅淮安多熬了两天,算起来已经将近四天没休息好,这会儿头疼的厉害。 “吃点东西再睡。”梅淮安轻声说,盘腿直接在对方腿边坐下来,“藕粉。” 贺兰鸦睁开眼睛看他,伸手接藕粉的时候扫了一眼:“又坐地上。” “啊。”梅淮安愣住,正要说话却不知想起了什么,浅笑勾唇。 贺兰鸦吃了一勺藕粉,抬头看人:“怎么?” 就听腿边的人说—— “不是经常坐地上,我平时挺爱干净的。” “” 这对话似曾相识。 贺兰鸦思索着回想,很快看着碗里的桂花就想起来了。 那是在温泉山庄的时候,提起百年金桂树,少年在他面前失态的红了眼,就像此刻一样坐在膝边嗅他的衣裳。 当时他说:往后不许坐地上,你可任意安坐于他人之位,更无需跪谁。 还记得那时候少年耳廓很快红了一片,小声跟他解释:其实我也不是经常坐地上我挺爱干净的。 他回过神来,垂眼看人:“可我已经数不清见过你几次席地而坐,似乎没有什么可信度。” “哎,主要是马车里又不脏,你看,这都是刚才重铺的新毯子” 梅淮安仰头朝人笑。 提起在山庄里那天,他吃着藕粉又说。 “当时我们在茶室里商量要送出玉玺,那时候形势多艰难啊,根本想不到会有如今的大好” 这一路走来,交玉玺,写遗书,去辽东 几次三番他都以为自己活不下去了,要死在这异世里。 收获和失去总是如影随形,他既然得到了大好形势,就要接受兵将们的亡故。 梅淮安扯了扯唇,语气沉重不少:“如今到底是熬过来了,是。” “淮安。”贺兰鸦停了勺子,眸色沉默的望着他。 刚才眼前人跟陈香的对话,他在马车里都听见了。 “你不用说,什么战争必有伤亡的道理我都懂。”梅淮安红着眼眶,摇摇头,“就是点兵的时候少了四千个,有点难受” 这回不是飘渺的数字,整整四千人,全都是不久前还跟他在渭北军营里待着的兄弟。 没法儿不在意,看见队伍少了一片就很难受。 他低着头,鼻音很重的小声嘟囔—— “前几天我把他们带进城里,一路上还笑笑闹闹的教他们假装‘老弱病残’,他们还说学会了这种假肢假血的窍门,等往后回去中州能摆个小摊子变戏法,那会儿多热闹啊。” “可是转眼间就少了这么多人——” 仓促放下碗和勺子,他手指并拢着弯曲成一捧,比划给贺兰鸦看。 “比我都高的人,就变成这么点的小布袋了,就这么点” “” 眼前少年盘腿坐在地上,红着眼圈小声念叨的模样让贺兰鸦看的心疼。 他放下瓷碗,将少年双手合拢起来包进掌心里,轻放在自己膝盖上。 “佛曰生死有命,转世来生也未必不好。” 贺兰鸦的嗓音温和似春风,柔柔略过梅淮安耳畔。 “他们只是完成了此生的使命,去向另一处桃花源。” “兴许那里不会有战乱,或读书或耕地,亦可在市井街头摆摊变戏法,总之都是安居乐业的。” “” 这样的说法,比什么战争总会有伤亡的道理更能让梅淮安接受。 他红着眼睛倾身贴近贺兰鸦,把额头抵在对方腿上。 哽咽着颤声说—— “也对,跟着我东奔西跑算什么好日子,说不定转世来生,能去到一个没有战乱的地方。” “这个破地方又不好,一点都不好” 想了想,梅淮安又说:“除了你。” 在这个充满战乱的古代异世,只有贺兰鸦好。 “还好有你,要是哪天连你也不在我身边,我怕是连半刻都坚持不下去,我会疯的。” “” “淮安,淮安。” 贺兰鸦嗓音飘渺的呢喃喊他,垂着眼贪恋的摸摸少年脸颊。 毕竟眼前人小声哽咽着趴在他膝上,真的很乖,是让他疼极了的乖巧啊。 “嗯?”梅淮安以为这是有话要跟他说。 沉默片刻,贺兰鸦却摇头:“无事。” 只是想再多喊喊你。 【ps:求花花,饿饿,饭饭,宝贝们周末愉快哟!】 第493章 一辈子都要陪着我,不准跑 马车里。 梅淮安直起腰看着欲言又止这人,总觉得心里怪怪的。 他想问贺兰鸦是不是还有什么事瞒着他,但又想到两人之前已经约定过,彼此之间不能再有一星半点的隐瞒。 那么,兴许是这几天太累了? 他是盘腿坐在地上的姿势,干脆把胳膊圈在布料软滑的白衫腰间,抱的很紧。 脸颊也亲昵贴在白衫腰侧,蹭了蹭。 总之能感受到暖暖的这个人就在身边,心里踏实不少。 梅淮安也根本不掩饰自己对这人深厚的依赖和喜欢,声音很小的嘟囔。 “反正你要有什么想法就直接跟我说,我不爱听人教训我,但你知道,我会听你的话。” “我喜欢你。” “就是那种没有理由的喜欢,从看见你的第一眼就喜欢,非常喜欢。” 他喘了口气。 其实不习惯说这种肉麻的话。 但因为此刻莫名没有安全感,就只能疯狂表达自己的心意,不然怎么办呢。 “哥哥。”梅淮安抱着他的腰说。 “等我当了皇帝就把所有的好东西都给你,你要是喜欢木鱼,我就叫人给你做最好的木鱼,做他十个八个一百个。” “我还可以陪你念经,到时候在宫里给你修个大佛堂,好不好?” “你喜欢安静,那就只要我们两个人待着,别人都不许进你的佛堂。” “还有珠串,我要把所有漂亮的玉石都寻来,做好多五颜六色的手串送给你。” “反正你想要什么都可以,我都舍得给,所以” 你住在宫里陪着我,哪里都不许去。 一辈子都要陪着我,不准跑。 “所以无论将来发生什么,你都别离开我。” “” 好听的话,总归是不要钱。 贺兰鸦叹了口气,展袖把手臂搭在少年肩头,拥紧了些。 怀里的人此刻眷恋而依赖的模样,十分明显。 他叹息着喊:“淮安。” “嗯?” 梅淮安用脸颊亲昵的蹭蹭这人。 这是他从来到异世起,就心心念念许久的漂亮哥哥。 “你有话直说,我都听你的。” “” 一句比一句乖顺的话,贺兰鸦却听的眸色复杂。 惯会花言巧语的你,有没有什么事瞒着我,瞒着所有人? 可是心底想质问的话,到嘴边了还是不舍得说出口。 毕竟—— 眼前人身为金昭皇储,自然要不惜任何代价的一统五州,拥有如此野心本就无可厚非。 既然这样,他也该清醒明理的成全少帝千秋,不断人子嗣。 至于眼前人想要的那种以君臣之名偶尔厮混 贺兰鸦此身傲骨难折,怕是给不了。 更做不到眼睁睁看着对方立后封妃,而自己永生被藏匿着难以见光。 如果他把这些话全说出来,强行让人不顾帝王基业此生都不封妃生子,未免太自私。 并且眼前人如此重视梅氏基业,也定然不会同意不留子嗣,到时候反叫场面难堪。 再退一步说—— 即便眼前人愿意放弃传承血脉,自己也不忍心让梅氏断送于此啊。 这几乎是个不可言说的死局。 贺兰鸦这段时间思来想去,唯有功成身退,才能叫两人之间本就不该有的感情,体面结束。 不是不爱,是太爱! 他舍不得为难历经磨难的少年,于是就只能为难自己。 倾尽全力帮人重登皇位,过后佛袖离去。 就算是对得起这段浑浑噩噩的时光,不求地久天长了。 贺兰鸦心意已决,此刻就不必提前叫人生疑。 他想在自己还没离开之前,多留存些往后余生能回忆的画面。 当真舍不得。 马车里沉默半晌,梅淮安才听见头顶有道低磁的嗓音响起—— “我想可以吗?” 中间那两个字没听清楚,梅淮安仰头问他:“什么?” 贺兰鸦没再说话,指尖挑起怀中人的下颌,低头以唇覆上。 说突兀也不突兀的吻了下来,却正是彼此都心心念念的。 “” 唇瓣传来的温热濡湿感,让梅淮安愣怔住了! 毕竟贺兰鸦多日不见又恢复成寡欲至极的模样,他就以为这种事得要自己主动才行。 刚才确实没找到合适的时机 不过,互相喜欢的两个人接吻需要什么时机? 听说在感情里爱的深的人,会更小心翼翼一些。 梅淮安小心翼翼想找个浪漫合适的时机再亲,贺兰鸦却能比他直接,想亲就亲。 贺兰鸦生性寡言少语,所以他的喜欢藏的好深,很难被人感受到。 梅淮安只能确定对方是喜欢他的,却连听见一句‘我也喜欢你’都好难,就唯一听过一回,还是在汤池里含含糊糊听不太清楚的时候。 所以尽管是被喜欢的人亲吻着,他心底也冒出些许酸涩来。 谁不希望喜欢的人也能深深的喜欢自己啊? 他感受不到自己是被贺兰鸦强烈喜欢的,这种感觉很难受,也没法儿说。 不过这种酸涩感很快就被梅淮安强压了下去,喜欢的深浅有什么关系? 只要人在他身边就够了! 有一瞬间感官几乎尽失,只剩下贺兰鸦身上的味道,以及分不出彼此的心跳声。 他们在封闭的马车里沉默接吻,各怀心思却又尽显温情。 耳边能听见外面的盔甲磕碰及马蹄踏地声,梅淮安的呼吸和心跳也同时放缓。 掌心攥了些白衫后腰处的衣裳,又松开让掌心贴紧对方腰身,缓慢摩挲。 他分神的想,这人似乎瘦了些。 似是察觉到他的分神,贺兰鸦另一只手摸上他的脸颊。 “唔。” 梅淮安睫毛颤了几下,对方温热的掌心从他脸颊游移到后脑,抚摸几下最后停留在后颈。 贺兰鸦修长白皙的指节弯曲,无意识揉捏着少年颈后凸出来的那块儿小骨,尽显色气。 太久没接过吻,舌尖被吮着又被揉了后颈 第494章 水淹龙城 梅淮安脑海中似是有团火苗噌就燃了起来,呼吸也跟着急促不少。 一股令人震颤的冲动从后颈一路往下麻到背部,最后全变成奔腾的血液,凝聚上头! 这个吻的时间太长了,长到他扬起的脖颈都被人逐寸摸了个遍,呼吸交汇的程度也越来越深。 “呃,脖子累了。”一直仰着头被吻的人说。 “你上来。”坐着的人由于欲念嗓音已经暗哑,伸手把少年腰身圈着往怀里带。 上来? 这姿势好生眼熟。 虽然知道此刻说什么会有些煞风景,但梅淮安还是红着耳廓紧张提醒:“外面有人。” 不能那什么。 “嗯?”贺兰鸦低笑一声,眸子里荡出好看的涟漪波光,“我当然知道此刻身处何地,没想怎样,你何必紧张?” 靠,谁紧张了。 “我也没想怎么样。” 话是这么说,但梅淮安感受到了脸颊的存在。 等挪身窝到白衫怀里的时候,他嗓音绵哑的问:“哎,刚才我在你腿上写的字,你就没有任何回应?” 他那会儿在他腿上写,我很想你。 “嗯。”贺兰鸦不等人坐稳,就倾身啄了一口少年泛红的脸颊。 平日里总桀骜孤冷的少年,脸颊泛红的时候尤为动人。 他故意垂眼问:“写了什么?我不知道。” “啊?”梅淮安不信,双腿跪骑在这人大腿两侧坐到腿上,抬手揉眼前这人清冷的俊脸,“我明明写的很慢,你这腿又不是假肢怎么会感觉不到。” “兴许当时走神了”贺兰鸦说,嗓音低哑似是诱哄,“不如你再说一遍?” “” 哦,故意的。 梅淮安勾了勾唇,下一秒就侧头咬上这人长款的黑金耳坠,往耳廓吹气:“我说,我很想你” 明知道是在马车上还要拱火儿! 贺兰鸦被耳畔故意吹来的气息撩的心性不稳,手臂肌肉都绷紧了:“混账。” “哎。”梅淮安躲开再度靠近的脸庞,手指搭在这人好看的薄唇上,眼波流转的看他,“你还没说想我呢,不许亲。” “淮安” 两个字喊的黏黏糊糊,尾音像带了钩子。 贺兰鸦一贯冷冽的眸中终于染上热燥,目光直白的盯着怀中人的眼睛,也不急着索吻了。 只在彼此的对视里,缓慢舔吻着唇边手指。 一下,两下,指尖就湿漉漉了。 嘶。 这妖僧! 梅淮安被反撩的眯起眸子却没舍得挪开手,急喘两声:“手指也不许亲。” “” 贺兰鸦就趁怀中人失神的这一瞬间,突然抬手,将被看手臂反攥着按到红艳艳的衣裳后面! “你——”梅淮安瞬间清醒,压低嗓音想要抗议。 却被人攥着手腕推动自己的后腰,整个人都往白衫怀里倒! 很快就被激烈重吻着说不出话来。 唇瓣再度紧密贴紧的这瞬间,他就懒得反抗了。 毕竟想亲吻贺兰鸦的冲动,远远胜过一句我也想你。 不用说有多深的思念和情愫,此刻全都体现在这些泛着藕粉清甜的吻中,彼此沉溺。 他任由自己手腕被挟制着,仰头迎合对方稍显热躁的吻。 双方就以唇齿为战场,开启新一轮的争锋。 乐此不疲! 与此同时,龙城。 龙城这场仗打的很不容易,贺绛在辽兵的支援下虽然攻势迅猛,但死伤也有将近两万人。 毕竟龙城地势紧挨着泗水河,城里的燕兵打不过就索性开闸放渠,不分敌我的淹了全城! 关键时刻,水师都督刘阳刘老将军力挽狂澜。 接连派出几艘战船打前锋,强行屠阵关了水闸,这才把局面控制住。 而后贺绛带领辽兵几次冲锋陷阵,才在天亮时把龙城夺了下来! 城里驻守的四万燕兵死走逃亡伤,全都被控制住了。 虽然他们进城后第一时间就把街道上的排水管全都打开,但满城的江水一时间也下不去。 此刻遍地都是飘起来的浮尸,有的地方甚至水窝都被染成了血红色。 托江水的福,城里血腥味儿并不浓。 一个个竹筏子承载着兵将们往城官的府邸游去,他们精疲力尽,得找干燥地方的休整一番。 将士们身上的刀剑伤本就难忍,此番泡了江水更是折磨! 伤兵们都疼的脸色发白,出气多进气少,几乎是瘫在竹筏子上站不起身。 燕凉竹站在最前面的竹筏子上,扭头看着身后的许多伤兵们,急的额头冒汗。 他腿边,贺绛紧闭着眼睛靠在他腿上,也是脸色发白。 黑金盔甲早已经卸下来了,露出小腿上约有匕首长的割伤。 虽然割的不深但皮肉已经翻出来了,被浑浊江水泡的肉都发白。 “贺绛,贺绛?”燕凉竹蹲下身子焦急喊他。 连日来贺绛身上大大小小的伤都没断过,但没哪一次会虚弱成这样! “燕凉竹,你别乱跑,进城也待在我们身边”贺绛吸着气说。 江水里掺杂了泥沙,沙子在伤口里揉来搓去,非常人能忍受。 贺绛疼的直吸气,却还攥着燕凉竹的衣衫叮嘱,不叫他乱跑。 “附近说不定有燕兵徘徊,你别出城” “好,好,我哪儿都不去。”燕凉竹连着点头。 竹筏猛地一沉,是刚才穿梭在几十个竹筏子上的蒋名义回来了。 蒋名义跳上竹筏子几步迈到贺绛旁边,蹲下身浓眉紧皱:“将军再坚持一会儿,咱们就快到府邸了” 燕凉竹忍着心惊问:“刘老将军如何了?” “老将军他”蒋名义眼眶发红,“原就已经上了年纪,昨夜被该死的燕氏将领当胸一踹唉!” 这会儿瞧着脸色灰白,呼吸愈发微弱,几个军医围着探脉好半天,就只剩摇头。 “你叹什么气!”贺绛头脑混沌着也猛地睁开眼睛,抬手攥紧蒋名义的袖子,咬牙吼,“用最好的药材” “将军” 蒋名义哽咽着喊,急的想吐血。 这就不是药的事儿啊,是人熬到头了! 第495章 贺绛,不要哭了 —————— 贺绛在竹筏子上昏厥过去,把所有人都吓得不轻。 如今龙城里不仅需要大量的药材,连随行医师人手都严重紧缺。 蒋名义拜托燕凉竹照顾他们将军,他得快些统计出城中需要的物品,写信告知佛君添补。 此刻城里城外一团乱,还要派兵巡视周围,清剿流窜在附近的燕兵。 燕凉竹看着如此忙乱的架势自然不会推诿,去厨房拿了吃食端去贺绛房间。 他进门的时候,正碰上一位走出来的医师。 “先生,将军的伤势如何了?” “哦,燕公子。”医师拱手,“将军臂膀有三处刀伤是前几天的,而今遇水又发,左腿一处刀伤较重,不过也都没伤及筋骨” “这会儿高热已经退了不少,安稳养着过些日子就好了,将军年轻体壮,不必担忧。” “” 呼。 燕凉竹这才松了口气,点点头侧身让白胡子医师离开。 他端着饭菜进去的时候,房间里的人刚换过伤药正一点点抬着胳膊穿衣裳。 深蓝色被褥的床榻上,身形高大的男子赤裸着上身,一边裤腿卷到膝盖处,蓬勃肌肉在午后阳光下肉眼能瞧见脉络走势。 胳膊和小腿都缠着一圈圈的纱布,屋子里泛着水腥味儿和清苦药香。 “你别乱动,我帮你。” 燕凉竹看了一眼床榻里的状况,急忙加快脚步走到床边把饭菜放下。 贺绛看见来人是谁,光着身子有些不好意思:“不用,我自己能穿,就这点小伤” “我来。”燕凉竹没多说什么。 他站在床边小心翼翼抬着贺绛胳膊,稍稍举高,又把人怀里窝成一团的黑色里衣扯平整,慢慢套在胳膊上。 离得近,贺绛能闻见这人身上花香味儿浴液的味道,不自然的转开脸。 如果没从医师嘴里知道刘老将军刚刚过世的消息,他兴许能起些旁的心思,但此刻是半分心情都没有。 燕凉竹一边给人系衣绳,一边打量着贺绛的状态。 昏厥后进了府邸被医师灌了两碗退热的汤药,又清理包扎了伤口。 这会儿看着气色是好些了,却愁眉耷眼更甚。 燕凉竹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 那位老将军上午过世了,外面将士们的哭嚎声到现在都没停下。 “老头儿。” 贺绛红着眼圈望向窗外喃喃喊。 城官的府邸地势高,但院子里的水都还能没过脚背。 伴随着兵将们走动脚步声,哭嚎抽泣一阵阵的传到房间里来。 燕凉竹帮人把里衣穿好了,转身到窗台边关上窗户,哭声就小了些。 贺绛情绪低沉的躺坐在床榻里,身后靠着两只蓝白锦缎的软高枕。 “吃些东西,先把身体养好。”燕凉竹说,“佛君那边也来信问过你,叫你好好养伤,老将军戎马一生走的轰轰烈烈,没遗憾了。” 他端起床边的汤粥搅了搅,粥是刚生火熬出来的,还很烫。 害死刘老将军的那个将领当场就被斩于马下,比老将军更早一步魂入黄泉。 贺绛面庞灰暗无光,眼眶发红看着坐在床边的人。 声量很低的呢喃着—— “兄长被中州抓走了以后,就没人管我。” “父君不喜欢我,母亲病故,我一个人在望京城里过的像个野孩子。” “只有老头儿待我好,我这一身武功都是他教的,兄长走了以后,我多半时间都是在他将军府里住着” 他断断续续的说,想起什么说什么。 “八岁那年除夕夜,大雪封城,家家户户都团圆欢庆,我一个人缩在兄长的床上抱着被子掉眼泪。” “雪天路滑,骑不成马了,老头儿冒着风雪走了几条街来我府上,站院子里问我怎么不去他家吃饭。” “他叫人包了我爱吃的藕丁肉馅儿饺子,都下锅煮着了。” “我隔着窗户喊说我不去,我又不是你家的孩子,谁家孩子不在自己家过年,叫人笑话。” “他淋着雪挺着腰板在院儿里骂人,说九公子就在他将军府里过年,主君不高兴叫主君亲自来将军府把儿子带走。” “骂的劝我别去他家过年的几个下人,都不敢吭声了。” “其实父君哪会管我在哪儿过年,宫里热热闹闹的除夕夜宴都没人叫我去。” “他进屋里踢我屁股喊我起来,我犯倔踢着腿就不跟他回家,他拿被子包着我,扛到肩上就往外走。” “那夜风雪真大啊,我缩在被子里被他扛着走在街上,瞧见冰雹子往他后背上打,噼里啪啦的响。” “那时候他才四十多岁,胡子没有全白,背也没塌。” “我还记得到了将军府,老夫人抹着眼泪给我捂手,我们围在火炉边上吃饺子” “发压岁钱的时候,我手都伸出去了,老夫人为难的摇摇头说于礼不合,他们是下臣,不敢给我发压岁钱。” “后来我快睡着的时候,老头儿装着起夜,披着衣裳跟做贼似的往我怀里塞红包。” “他以为我睡着了,站床边念叨小阿九长命百岁,健健康康。” “他一手的茧子,弯腰给我擦眼泪的时候刮的脸疼。” “” “这些年他的胡子越来越白了,腰也弯了,可我总觉得他还能管我好多年。” “燕凉竹你知不知道,全军上下谁都不敢往我身上打,可我只要犯错,他就会拿军棍抽我。” “除了兄长,只有他管我。” “我还想叫他抽我棍子,疼也不生他的气。” “” “可是他走了,这回真的再也不会回来了。” 贺绛拿手臂挡着脸,闷闷的哽了几声。 燕凉竹坐在床边转头看他,一向生龙活虎的人此刻模样任谁看了都心酸。 几乎是没有犹豫,他把碗搁下倾身坐过去。 伸手揽着贺绛脖子往他肩上放,又很轻的拍拍怀里人后背,嗓音也一贯轻柔:“贺绛,不要哭了。” “” 贺绛愣了一下,突然眼泪流的更凶! 他用力回抱住燕凉竹的腰,脑袋压在清瘦的肩膀上哽咽出声:“谢谢” 第496章 荒野猛兽 这是从小到大除了娘亲之外,第一次有人在他掉眼泪的时候过来抱他。 兄长只会提着他就走,还嫌弃他眼泪多,不会抱着他温柔的哄。 贺绛拿下巴蹭蹭这人肩骨,哽咽着说:“燕凉竹,你待我真好。” “” 燕凉竹感觉哭笑不得,自己明明什么都没做啊。 但很快又心疼起来,这大将军怕是从没被人温柔以待过,连一个微不足道的拥抱都会感动。 其实贺绛就像一只在荒野流浪长大的猛兽。 只因外表看起来凶狠嚣张拥有着獠牙利爪,就从未有人会想到,猛兽心底一直都期盼温暖。 所以贺绛会喜欢温柔到极致的人,不论是长相还是行为举止。 他喜欢听燕凉竹说话时低低柔柔的声音,不急不慢,就像一片片云朵压在耳边飞进脑海里打转儿。 还喜欢背上这只白皙纤细能写出好看字的手,轻轻拍着他,落在后背的力度都不如挠痒痒重。 更喜欢怀里这个抱起来香香软软的人,像一团棉花。 他把这团棉花捂在悲伤痛苦的胸口上,慢慢就止疼了。 房间里安静好半晌,两人就这么一直抱着。 燕凉竹打破了安静,嗓音有些为难:“将军,粥要凉了。” “不管,再抱一会儿,我还想哭呢。”贺绛闭着眼睛把脸闷在人肩上衣衫里,不舍得放开。 “那你能躺着哭吗?我肩膀酸了。” 燕凉竹轻轻皱眉,在心里念叨,怎么会有人脑袋这么重啊。 贺绛这才万分不舍的把用力往下压的脑袋抬起来,叹息着应:“哦。” “不要躺着哭了,我们吃饭。” 燕凉竹趁人情绪好些,转身甩甩拍酸了的手腕,把粥端过来。 贺绛眼圈还是红的,蔫蔫靠在枕头上:“我没什么胃口” 燕凉竹起先没听见这句话,已经舀了一勺粥喂到嘴边了,迟疑着停下勺子:“没胃口?” “” 贺绛一愣,他没想到是被人亲手喂饭啊! 下一秒就直接张大嘴巴把勺子吞了,生怕人将手收回去。 “!” 这人刚还说没胃口,可就像深渊巨口似的一嘴吞了半个勺儿,还咬着勺子不放了! 燕凉竹瞪大眼睛,拽了拽发现拽不动:“松松口。” 就在这个时候,门外刚忙完的蒋名义过来了。 房门没关,他走进内室就瞧见这一幕 蒋名义快步走到床边,情绪悲伤的劝着:“将军若是不想吃就等等再吃,公子别用勺子别他嘴啊,再伤了牙齿。” “” 燕凉竹张了张嘴:“他”不知道怎么说是这人咬着勺子不撒口。 贺绛把勺子吐出来,抬头看蒋名义:“外面怎么样了?” “伤兵都集中在干燥的阁楼里修养着,其余兵将一部分照料伤员,一部分清剿燕兵,将军安心养伤,这些琐事让我们处理,总之龙城已经占下了。” “辛苦你们。”贺绛点点头,突然想起来另一个人,“裴七哥到哪儿了?他乘船赶路虽慢,但算算日子这两天也该到了。” “是,刚才已经收到传信,说是傍晚就能到,等傍晚时分我叫人出去迎他们。” 贺绛挑眉:“迟了两天” “主要是经过岭南的时候,裴君在渡口停船采买意外碰上夏博峦,听说他俩打了一架,最后是夏氏主君出来劝和的。” “裴七哥跟夏博峦打架?为什么?” “似乎是得知裴君沿江千里寻人,夏博峦说了几句风凉话,讽刺裴君不体恤将士” “关他狗屁事!等腾出手咱下一个就收拾岭南那臭水沟儿!”贺绛此刻完全是把情绪迁怒给了岭南。 反正岭南夏氏恶贯满盈早晚要收拾,迁怒就迁怒了。 蒋名义说:“那将军就好好吃饭,尽快把伤养好。” “” 他们两人说话,燕凉竹往旁边挪了挪身子。 贺绛朝蒋名义使了个眼色:“你出去,自会有人照顾我,外头流窜的燕兵你们打扫干净了,别留后患。” “是!”蒋名义应声,转过头朝坐在床边的人一拱手,“有劳燕公子,末将这边实在是腾不出手照顾将军” “啊,蒋副将去忙,军务为重。”燕凉竹自然得帮忙,“将军这里就交给我照看,你放心。” 蒋名义点点头,快步离开房间。 床边的两人接着吃饭,一个喂一个吃。 贺绛连着吃了几口,这才发现喂饭的人似是在走神:“你在想什么?” “极乐岛那边,佛君让咱们尽快过去。”燕凉竹说。 眼下贺绛负伤兴许要耽搁几日?但他担心那岛上的国库会被人转移 他此行是来替人拿回国库财宝的,绝不能空手而归。 贺绛知道眼前人的顾虑,当即定下:“我如今有伤在身,等傍晚裴七哥来了咱们一路去,明天就动身。” “好。”燕凉竹这才放心,朝人笑了笑。 “” 按地图来看—— 南溪郡、望梅城、龙城,三座城池是呈现三角型的地势。 他们一路往南溪郡去,半路就能接到从望梅城里直线下来的药材和医师,正正好好。 岭南,临州城。 经过一个多月的修养,原本夏博峦伤势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但不久前在江边巡视的时候,意外跟裴不知那疯子打了一架,他胳膊被该死的裴七拧脱臼了。 大殿上。 夏博峦手臂吊着纱布懒洋洋的窝在太师椅里,听几个人在这儿商量要不要援救燕氏。 视线不自觉总往其中一道白衫身影上瞥,等对方看过来之前再赶紧收回目光。 这样的偷看已经有十几年了,他做的得心应手。 岭南主君夏博商年纪约有二十七八岁,头戴一只羊脂玉的发冠,身形高大且丰神俊朗。 不过此刻面上有些纠结,似是还在迟疑。 他旁边坐着岭南第一谋士沈松白,是跟夏氏两兄弟自小一起长大的。 第497章 沈松白 沈松白穿着一身文人白衫,手执孔雀羽扇,时年刚满二十四岁。 生的长眉入鬓,目含秋水,上唇间一颗肉珠衬得唇形饱满丰盈,水涟涟的透润。 他生的极美,神情却一如既往的冷艳摄人。 此刻垂眼轻摇着羽扇正听林九儒说话,眸中偶尔闪过讥讽,并未打断这宵小之徒。 夏博峦就在他们对面的椅子里窝着,不时偷看随意坐着都如一幅画似的哥夫。 没错,就是哥夫。 沈松白跟他家兄长夏博商,早在七年前就已经坦诚承认两人相恋的关系。 这事儿并不是什么秘密,却也无人敢当面说半句不好听的话。 不仅仅是因为主君夏博商多年如一日的疼惜宠爱,更因为 沈松白虽然不会半点武功,心智却机敏过人,只需稍稍设计一番就能让嚼舌根的人有苦难言! 正所谓是文人动刀,无需见血。 而夏博峦处在这种尴尬的位置,却更尴尬的暗恋自己哥夫多年! 连沈松白随手指的一匹马他都爱惜珍重不已,却也没什么用,单相思何止一两年的时光。 夏博峦有时候醉酒后会想,这辈子兴许就这样了。 看着这两人甜蜜相好,自己孤苦一生也无妨。 毕竟兄长和沈松白都是他此生最重要的人,能以旁观者的身份看着他们幸福,就很好了。 还有 他们做错了事且一错再错,夏博峦也没质问半句。 因为已经错了,回天无力。 林九儒还在口若悬河,面露惶恐:“都是真的,我亲耳听见那小太子这般言说,若是不信就问将军,将军当时也在场!” 沈松白和夏博商同时转头看过来,大殿里瞬间寂静。 夏博峦耸了耸肩,语气不耐:“我当时晕了,什么都没听见。” “” 林九儒就急了:“将军啊,您还不明白眼下是什么形势?一旦咱们真跟辽渭为敌,下一刻辽渭就要进军岭南了!” “够了。”沈松白实在是听的烦极,嗓音如冰泉过耳,“林大士当真以为咱们按兵不动,辽渭便会放过南州?未免太天真了些。” 林九儒对沈松白这个卖屁股上位的早有不服,此刻仗着自己曾接触过小太子,拿到第一手消息,心里略有些底气。 “那沈大士可有什么好见解,能叫咱们在此番动荡里明哲保身?” 夏博商转头看着心爱的人,其实他们彼此心底都早有计较。 只不过,这话得从沈松白嘴里说出来,夏博商才能心里踏实。 而夏博峦也明白,事已至此他们反抗或投降都逃不过这一劫,那就 大殿里,沈松白的嗓音拍案定板—— “要打便打,输赢天定!” 既然已经错了,那就永远错下去。 至少能保住夏氏之名,生死不论。 夏博商这一年来已经是筋疲力尽,此刻苦笑勾唇:“就这样,咱们与太子殿下也该会面了。” 从遭受海灾,再到向梅氏求助,误以为被梅氏戏耍,而后愤怒起兵 一步错,步步错,如今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当时沈松白劝他不要急于动兵攻向梅氏,可他看着受苦受难的岭南百姓,实在咽不下这口恶气。 再加上那时州内粮食紧缺,他若不领兵出去谋生路,百姓们便没有生路。 那时候也当真没想过能打赢梅氏啊,这大半年来都如同做梦一般。 “是时候该有个了断了。”夏博商站起身来,深蓝色的银绣华服拖地,“本君即刻率兵偷渡,救援燕君!” 殿里的其余人都站起身来,恭顺拱手:“我等听令。” “” 夏博峦转过身往殿外走,心底最后一点点微光也灭了。 “博峦。” “嗯?” 走到殿外廊下,身后传来清淡的嗓音。 夏博峦转回头,眼前出现一抹让他每次瞧见都忍不住呼吸微顿的白衫身影。 “松白哥,你找我有事?” “我院子里养的虞美人开了,赏脸一观?”沈松白朝人浅笑。 博商只有这么一个亲弟弟,自然也是他的亲弟弟。 “好。”夏博峦垂眼应声。 两人一前一后的往大殿旁边院落走去。 夏博商疼爱沈松白,不愿叫沈松白直接搬到自己内殿里居住,怕外面传出‘男宠’‘男妾’这般的难听话。 于是就在大殿附近另建了一处阁楼,宁愿自己留宿在小阁楼里。 院落收拾的十分精致,在流水红鲤鱼塘中间筑起假山,山上还摆着不少盆栽,全都是外面难得一见的名花。 池塘边上有观赏花卉的凉亭,正是花卉盛放的好时节。 两个人来到凉亭坐下,桌上放着清雅茶水,旁边还悬挂了些字画。 夏博峦自从察觉自己对眼前人的心思后,就很少单独跟人待在一处了,生怕被心思玲珑的人看出什么。 但是今日,显然沈松白是有话跟他说。 对面人素白的指尖正拎着壶把给他斟茶,面容美的惊心动魄。 夏博峦莫名想起了那个小太子,总觉得这两人美的有些相似,只不过小太子身上多了几分锐气 “你在想什么?” “梅淮安。” “” 夏博峦察觉失言,慌乱解释着:“不是,就我在想他怎么还没死,他要是死了不就” “何必说违心的话,博峦,你的心性我们都十分了解。”沈松白说。 这个‘我们’,指的自然是他和夏博商。 夏博峦垂着眼没说话,熟悉的嫉痛再次涌上心头。 三个人嘛,他总是被排除在外的那个。 “你心底可曾怪过你哥?”沈松白问,这也是他把夏博峦带到这里的原因,“赈灾银一事不是他有意瞒你,只是当时即便让你知道了,也不过是多一个人承担痛苦。” “痛苦。”夏博峦苦笑,“你们还会痛苦么。” “刚才在大殿上那般干脆的决定救出燕王,继续与太子为敌,我以为你们不会对梅氏有愧呢。” ———————— 【ps:求打赏(逆子伸手g),天儿热,我要买冰棍儿吃,嘤】 第498章 丧心病狂 凉亭里。 夏博峦的话说完了之后,对面的人似乎早就料到他会这么说。 沈松白顿了顿,藏起眸中的试探反问一句:“那依你的意思,我们该怎么做呢?” “” 夏博峦垂眼盯着面前的青花白瓷茶盏,没有说话。 “我们只有把燕王救出来,才算是西州未灭。”沈松白视线透过对面人的肩侧,望着远处被太阳晒卷了叶子的枝桠。 “燕王存活于世,西南两州结盟才能有抗衡辽渭的底气,如果燕氏彻底倒台,那天下就只剩辽渭与中州太子当家。” 到时候,梅氏太子必不会与他们共同生活在这片天空下。 “若太子还像从前一样年幼无知,如今咱们大可不必与辽渭撕破脸,可你也知道,太子已经不是从前的太子。” “民心所向来势汹汹,百姓纷纷传言说小太子是真龙天子,有当世治国之才。” “” 林九儒回来岭南之后说的话,起先沈松白他们是相信的。 毕竟以他们对辽渭两州君主脾性的了解,都不是什么好心人。 中州太子在渭北能活着就已经是奇迹,定然不会有什么好日子过。 可是随着太子带领辽渭兵将踏足燕西,沈松白最近才愈发感到不对劲 再结合民间传闻细细思索—— 尽管不敢置信但此刻也不能不信,辽渭两州就是莫名其妙的在帮扶太子! 这样一来,岭南的处境就危险了。 “那太子遭遇灭国之祸都不曾败志,又怎会甘心久居辽渭之下?”沈松白面色愈发凝重,“怕是早已设法说服了辽渭两州,为他所用。” 林九儒那蠢货这些年脑子都被酒色掏空了,可沈松白他们几个心里很清楚,小太子的表现绝非池中鱼。 只要太子存活于世,他们岭南早晚要面对这个仇敌,不死不休。 “既然如此,我们还不如尽早把太子诛杀,就让错误一直错下去!” 听见这句话,夏博峦猛地抬头:“你们还要一错再错” 沈松白不理会他,接着说:“等到太子身亡,天下就会是辽渭两家共主。” “辽渭两州对咱们岭南百姓和将士并没有血海深仇,百姓们应该能在他们的统治下安居乐业。” “” 恬不知耻,无药可救。 夏博峦面色铁青,放在桌下的拳都攥紧了:“松白哥,你是真心这么想?” 他心中的沈松白一贯高雅如兰,怎么会说出这种话啊。 沈松白眸色闪烁一瞬,话却说的依旧流畅—— “你得顾全大局,此刻你不心狠些,那来日被屠杀寻仇的就是我们岭南百姓。” “有件事一直都没告诉你,咱们底下的兵将伤了中州无辜” “” 那时候他们疏于治下,致使中州百姓遭受底下兵将欺辱,这是事实。 当初攻占长安城后,主君夏博商连日积劳成疾,猝不及防的大病一场。 夏博峦和沈松白都忙着寻医问药照顾夏博商,疏于管教底下刚遭过重灾的兵将们,中州百姓受苦了。 沈松白说:“如此夺城伤民的大仇,小太子必不会恍若未闻。” “等他领兵攻来的时候,怕是全南州的百姓和将士都不会有好果子吃,博峦,你得顾全南州” 夏博峦怒极反笑的摇摇头:“伤了无辜百姓本来就是我们的错,这些恬不知耻的话从你嘴里说出来,你不觉得恶心吗?” 沈松白冷了脸,一甩袖子往外指:“那你现在就出去,让将士们齐齐抹了脖子给小太子赔命!” “” 那怕是不用等小太子领兵打过来,瞬间岭南内部就能自相残杀,这也是死路一条。 夏博峦的表情又回归死寂,纵目望着远处的假山,喃喃说:“既然你们都决定好了还来问我干什么,我想怎么样你们都很清楚。” 做错了就回头,想回头却不简单。 投降两个字重如千斤,更何况,即便他此刻咬牙说出来也没有用。 夏博峦摇摇头:“我的意见从来都不重要,你不必问我。” 沈松白指尖轻点着羽扇手柄,垂眼说:“你哥看出你从渭北回来就一蹶不振,让我来同你说明白其中道理,事已至此我们也很无奈,觉得对不起你” “我没有兴高采烈的跟你们合谋诛杀太子,我做错了?你何必说这种话来刺我!” 夏博峦心底愈发失望,猛地站起身来作势要走—— “博峦!我说的都是真心话,没有讽刺你的意思,博商他也是这样想的。” 沈松白看着这道一起长大的背影,面色终于能毫不掩饰的泛起愧疚。 “你自小便嫉恶如仇,生性正直坦荡,拖累你与我们这种人为伍对不起。” “你们这种人”夏博峦背对着身后人站着,眼眶发红。 曾几何时,三个人约好的要以百姓安居为己任。 可是现在,最敬重的兄长变成这样,心心念念喜欢十几年的邻家哥哥,竟然也赞同助纣为虐。 他此刻明明身处于自小长大的家园,却只感觉陌生! 凉亭里沉默半晌,再次响起沈松白的声音:“刺杀太子不用你去,博商已经准备出发了。” “——我不明白!”夏博峦听见这话顿时头皮发麻,猛地转身看人,“你们也知道做错了,为什么不打算回头?非要一错再错!” “致使中州遭遇大祸,早就没法儿回头了。”沈松白笑了笑,抬眼看人,“你还是如小时候一样天真” 夏博峦红着眼第一次对这人怒吼出声:“我天真!到底是我天真还是你们蠢不自知,找死!找死!” “等我们杀了太子,一切就都结束了。”沈松白摇了摇扇子,勾出一抹云淡风轻的笑,“血海深仇总该有个了结,我跟博商都已经等待许久。” “你们丧心病狂,无药可救。” 夏博峦失望的摇摇头,转身踉跄离开了。 “” 第499章 假死很难原谅吗? 直到夏博峦的背影消失在园林门口,沈松白这才转头望向不远处的树下。 夏博商陡然从树后现身,步伐沉重。 凉亭里,两人相对而坐。 “试探过了,博峦还像小时候一样正直坦荡。” “如此我便可放心了,没教坏他,到了九泉之下双亲怪罪也只怪我一人。”夏博商红着眼眶点头。 沈松白伸手给人打扇,笑容绝美:“希望我与你的命,能换来南州百姓安稳。” “松白,我对不住你。”夏博商嗓音发颤,“都是我的错,当初若不是我下令发兵伐梅” 沈松白摇摇头:“百姓对梅氏‘假送’赈灾银一事耿耿于怀,那时你若不发兵根本平息不了怨气,南州必将大乱。” 再加上当时州内饿殍遍地,这是由海灾带来的绝境,进退两难。 任凭谁坐在夏博商的位置上,那时候除了发兵也没有旁的办法。 “我这个主君当的不好,愧对族亲,我该死,可我一人该死,却要连累你和博峦也染上恶名”夏博商哽咽埋头,神情癫狂。 沈松白起身坐近了些,抱着心爱之人的胳膊把头靠在他肩上。 就像这一年里安抚过无数次那样,嗓音很轻—— “我愿意啊,上天入地我都陪着你,你在我心里就是最好的主君,没有人能比你做的更好” 犯下弥天大错无法回头更没法儿补救,那就只有一条路可选。 以死谢罪。 沈松白跟夏博商没想过要活下去,更明白血债要以血来偿。 但是身为岭南主君,他们势必死也要保护百姓和将士。 所以,该怎么做才能叫太子痛快出了这口恶气,放过州内百姓和岭南兵将 他们两人已经做好了准备,慷慨赴死。 这也是能让他们彻底放下负担的,最好的结局。 “等我们两个死了,兵将们也畏惧辽渭势力不敢再吵着要战,到时候博峦就能‘无奈’开城投降,州内也不会有人骂他是软骨头,这样你就能放心了。” 沈松白一生献计无数,这最后一计势必能周全圆满。 夏博商把他紧紧拥在怀里,世人万千,唯有怀中人是天地间最懂他的! “今生得你相伴,不枉我来人间走一遭,无憾了。” “待会儿你就领兵走了?”沈松白平日里一贯云淡风轻,但此刻攥着对方袖子的指尖,颤的厉害。 夏博商极其不舍的吻过怀中人发间,低声应:“嗯。” “那你先走,我随后就到,你记得走慢些路上等等我。”沈松白大颗大颗的眼泪往两人交握的手上砸。 “松白,松白” 此生的最后一个拥抱,谁都舍不得先放手。 ———————— 明明是夏日正午却不见阳光,阴沉沉的像是谁在天空泼了一团墨。 黑云压境,似是要下雨了。 梅淮安他们的马车在路上走走停停,六天后终于到了西洲城外,距离城门口只剩下不到两个时辰的路程。 午饭时间到! 兵将们找了处还算平坦的山林停下休整,趁雨还没落下来,快速生火填饱肚子。 梅淮安坐在敞着门帘透风的马车里,身前矮桌上摆着简单饭菜,虽然种类不多但都是新鲜蔬菜。 贺兰鸦盘腿坐在桌子另一边,正看着手里的左阵来信。 梅淮安面前的饭还剩半碗,窝在马车里不怎么活动,饿的慢。 他手里随意夹着菜,抬头问对面的人:“怎么样,贺绛的伤好些了吗?” 贺兰鸦看着信纸点点头:“嗯,无大碍,送去的药材和医师他们都接到了,现在正往南溪郡赶去。” “那裴不知呢?” “裴七正与他们一路同行。” “” 贺兰鸦把信纸收起来,抬眼看人:“怎么,怕你的‘好朋友’被裴七识破假死,不能活着来见你了?” “哎,过分了啊,你这不是咒人嘛。”梅淮安自知理亏的干笑两声,顿了顿才问,“裴不知不会对他怎么样?” 那日收到贺绛他们的书信,说是龙城被水淹没,伤兵们的伤势泡了脏水愈发严重,药材和医师都极为紧缺。 在这种状况下,宋祈乐主动提出要往左阵去! 毕竟眼下中阵已经没有什么战事了,只待攻进西州城就能擒住老燕王。 他跟在梅淮安身边闲着也是闲着,自然要往战事更密集的地方去,治病救人。 梅淮安没有阻拦宋祈乐,毕竟对方心里有他自己的志向,叮嘱着注意安全好生把人送走了。 可是刚把人送走,贺兰鸦这老狐狸就笑的很诡异。 梅淮安心底警铃大振,几番追问之下才知道—— 裴不知已经跟贺绛他们汇合了。 这就等于是,宋祈乐一到贺绛阵营里肯定会跟裴不知撞见,羊入虎口! 梅淮安急着要叫人去把宋祈乐追回来,但贺兰鸦拦着他,不让他再插手人家两个人的事。 还说—— “你又怎知宋祈乐不想看见裴七?” “” 梅淮安当时就没话说了。 毕竟这段时间,他经常看到宋祈乐忙碌过后一个人坐在那儿发呆。 发呆的时候是在想谁?自然不必言说。 他就只能怪贺兰鸦向着裴不知,把人埋怨好一顿。 贺兰鸦便抱着他道歉劝哄,最后说:“就当是看在我的份儿上,救裴七一命。” 梅淮安这才知道,裴不知为了找宋祈乐的尸体竟能沿江千里,疯了似的! 于是就更没话说了。 虽然心底万分不想承认,但这世上最看重宋祈乐的人,兴许还真就是裴不知。 他还是看裴不知不怎么顺眼,认为宋祈乐完全能找到更好的,但架不住宋祈乐喜欢啊。 最后只能说服自己,毕竟是两情相悦又纠缠这么多年。 他想着,如果那两人再见面能好好聊聊,说不定会有个不错的结局? 但此刻听贺兰鸦这么一说,又担忧起来—— “裴不知不会对他怎么样?假死很难原谅吗?” 贺兰鸦静默一瞬,他也很想知道这个答案:“如果将来有一天,我以假死从你身边离开,再捉到我的时候你会” 第500章 追风针vs投石问路 如果贺兰鸦以假死离开—— “我靠!” 梅淮安只脑补了一个开头就猛地动身,爬着往马车外去! “我得给宋祈乐写信让他躲躲,否则这回不死也得丢了半条命!” “” 贺兰鸦陷入沉思。 梅淮安刚爬出马车就瞧见二妞和陈香过来了,二妞手里拎着小半筐野核桃。 “哥,看我给你摘的核桃!”二妞提着筐子给人看。 “别人都忙着刷锅洗碗你倒是悠闲,还有空爬树摘核桃。”梅淮安扭头让陈香去拿信纸来,马车里的用完了。 二妞满脸骄傲:“我可没爬树,核桃是我用针打下来的!” “?”梅淮安扭头看他,“银针?” “不是,我拿绣花针练的” 旁边陈香原是要去拿信纸,听见这话脚步停了一下,忍不住夸赞:“二牛兄弟一手飞针使的极好,打得很准!” 刚才他拎着筐在树下接核桃,全靠二牛飞针断枝。 梅淮安挑眉看了一眼二妞:“你还有这本事?” “哎!”二妞不服气被小瞧,当即从袖腕里拔出一根绣花针,“哥你瞧着!” “你来。”梅淮安靠在马车边上,叠抱着胳膊仔细看他。 二妞转头望了望周围,最后视线停留在左边一棵大树上,瞄准一片树叶。 凝神静气好半天,猛地抬臂冲着那片绿叶子—— “咻!” 下一瞬,小叶子晃晃悠悠就飘下来了。 “哎,你小子还真会!”梅淮安顿时笑开,“什么时候练的?你还有这一手呢。” 他这些日子也没关注二妞在忙活什么,偶尔看见二妞对着木头翻转手腕,远远看过去还以为这小子在做手部保健操呢。 二妞还没回答,马车里另一人就回神说话:“追风针是你李家的独门秘技,好好练,如今世上也只有你能练了。” 听见贺兰鸦说话,梅淮安转头往马车里看了一眼。 对方正巧低头端茶,没跟他对视。 “追风针?”梅淮安第一次听说,“是以银针为器的暗器技法吗?” “嗯,李家父兄亡故后,留下的追风秘籍被我收起来了,代为保管。”贺兰鸦说。 这段时间看李二牛武功有长进,不久前才拿出来交给他。 最初没有直接还给李家,是贺兰鸦怕有心之人欺负孤儿寡母,造出祸事。 二妞兴奋的显摆着:“哥,我现在已经掌握入门了!” “真的?这么快就学会了,厉害呀。” 梅淮安正准备抬步去瞧瞧,就听身后马车里的人下来了。 “还差的远。”贺兰鸦动身下了马车,随意在旁边拿起一颗小石子,“准头好练,但腕力和指力不是一朝一夕就能练成的” 梅淮安看着一袭黑衫华服的人弯腰捡石子,也来了些兴致。 毕竟这么久以来,他几乎没见过贺兰鸦动武,更没见过这人拿起刀剑武器的模样。 还记得唯一佩剑的时候是在辽东王帐里,当时贺兰鸦穿了黑金重甲,腰间挂着一柄跟装饰品似的银龙剑。 但他知道贺兰鸦的武功并不弱,至少轻功很好。 第一次见面时一袭白衣从城墙稳稳落下,还有后来在山间捕虎时,这人只踏着马背就轻飘飘飞身上树了。 以及忘了是哪回要睡觉的时候,随手捻一粒香珠,弹指间就熄灭了门后烛芯! 二妞看人要亲自指点他,顿时惊喜的眸子都亮了:“我我练的还行” “看着。”贺兰鸦没有多说。 他走到李二牛身边站定,随意瞥了一眼刚被打落树叶的那根枝桠。 跟着,看似轻轻松松的抬手一挥—— “砰!” 小石子带着破空声疾速在空中划过残影,那边约有两指粗的枝桠应声而断! 这还不算,枝桠明显是被猛力撞断了砸出去的,断裂后又在空中甩飞出去三四米,最后才重重落到地上! “哇!”二妞激动的喊。 梅淮安也看的挑眉,望着对方清冷肃杀的背影,唇角逐渐上扬。 “我这招投石问路动静太大,你的追风针练好了能做到杀人于无形。”贺兰鸦收了手,语气平淡,“你再出针一次给我瞧瞧。” “好!” 二妞知道这是要指点他,连忙又拨出一根绣花针按在弯曲着的中指上,以大拇指固好。 贺兰鸦微一皱眉,抬手纠正他:“食指与无名指不要绷的太直,这会分散你出针时的力度,久而久之这两根手指也得伤了筋骨。” “难怪我总有种明明已经很使劲儿了,却憋着劲儿发不出来的感觉”二妞赶紧放松旁边两根手指,顿时感觉中指抵针的力度强了几分,“原来是这样!” “咻!” 绣花针速度不算快的冲树桩扎过去,但由于指力不足,针尖儿只在树皮上停留几秒就晃着坠了下来。 “” 效果比眼前这位随手丢的石子差太多了! 二妞羞愧的抬手挠了挠头,小声说:“我再练练” “你发力时只用手指弹针,力度自然差得远,之后再练时不仅要增强指力,还要用上腕力,腕力如何激发那本册子上记得很清楚,你要仔细看” 贺兰鸦耐心指出几处不足,但由于嗓音惯常冷淡又板着脸,就显得十分严厉。 二妞吓得脑门儿都出汗了,手足无措的站着,只剩下点头:“嗯,嗯” 梅淮安在旁边看这傻小子表情越来越气馁,忍不住朝二妞喊。 “咱年纪还小呢,慢慢练,等你也练个十数八年说不定能反超他!” “我?我怎么可能”二妞哪儿敢说自己能胜过面前这位,缩了缩脖子。 贺兰鸦却很认真的点头:“你自然会胜过我。” “!!”二妞眸子又亮了些。 贺兰鸦说:“当年瞧见你兄长练习飞针,我便忍不住也想学,可追风针是你家的独门秘技,不好外传。” “你父亲费了不少功夫,给我寻来‘投石问路’这门暗器技法。” “虽说瞧着威力比飞针大一些,但其实只在近距离稍占优势,一旦拉长距离,威力就远远比不上你的追风针。” 石子只能在短距离爆发猛力,距离拉远了自然力度就会卸下来。 可飞针轻盈锋利,射程能比石子远上两倍且威力不减! 第501章 少年浮躁,实属正常 贺兰鸦转头看李二牛,依旧严肃:“你要好好练,这手追风针不是让你打核桃使得,你兄长便是靠着这手飞针屡立奇功!” “别荒废了祖上的好东西,你得传承下去。” “嗯!我定会百倍千倍的认真练!” 二妞红着眼眶重重点头。 他极少从眼前这位嘴里听见他父亲和大哥,但随着这些日子的长进,似乎眼前人也愿意跟他说一些过往的事了。 贺兰鸦没再多说,转身到旁边去净手,回马车里继续吃饭。 梅淮安走到二妞身边,抬手拍拍他胳膊:“喏,敢把这么重要的东西交到你手里,而不是叫你二叔他们封存起来你明白?这是你六哥哥对你的信任和期望。” “嗯!”二妞当然明白,也正因为明白他眼眶才发热。 他终于是李二牛了,不再是给美玉陪衬的边角料! “辜负他的期望是小事,我只希望你别辜负你自己,能拥有今天的看重不容易啊,你得稳住心性,慢慢来。” 梅淮安意有所指的说。 这是在提醒二妞稳住别躁,路得一步一步走。 “哥” 虽然现在有了好几位哥哥,但二妞还是跟眼前这位最亲! “不是,你们摘核桃摘到现在?吃饭没有啊?” 二妞吸吸鼻子:“没呢,那不是你爱吃核桃吗。” “赶紧吃饭去!磨磨蹭蹭那边都洗碗了,你喝涮锅水啊?” “我才不喝涮锅水,元义哥他们给留饭了,刚才还喊我呢!” “去去。” “哎!” “” 二妞点点头蹿着跑远,活力四射的少年背影看的梅淮安又笑起来。 他想—— 浮躁些才正常?谁十几岁的时候不躁啊。 他在二妞这个年纪的时候根本无心上课,整天眼高于顶的跑着打比赛,一路从市里打到省里,看谁都不服。 就恨不得在脑门儿上写:老子天下第一! 一瓶矿泉水,一套换洗衣裳,参赛证件和手机。 仅用一只黑色双肩包就能装完,这就是他那时候的全部家当。 只要一听说哪儿有比赛,从课桌里把双肩包拽出来拎着就跑! 人挤人的地铁或火车上,再到臭烘烘连空气都泛着汗咸味儿的武台,到处都是炙热窒息和汗水,那是他曾走过来的青春。 现在管着不叫二妞狂躁还有他刚才苦口婆心劝导二妞的话,太熟悉了。 梅淮安有种自己突然变身教练的感觉,连台词都大差不差! 他站在马车旁边咧嘴笑,只是,笑容慢慢的又收起来。 每次想到在现代的回忆总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心里空落落的。 身后马车里突然传出清冽嗓音—— “淮安,过来把你的饭吃了。” 可不,刚才还剩半碗呢,不能浪费粮食。 “来了!” 他顿时回神,转身的同时情绪又雀跃起来。 在这异世里也不算空落落啊,只要有个人喊他一声,心脏瞬间就能被欢喜和踏实填满! 马车里。 贺兰鸦夹了只藕片缓慢嚼着,对面少年正眸子亮晶晶的朝他笑。 他等了一会儿都不见少年说话,只能停下筷子问:“怎么?” “你刚才那一手叫什么来着,啊,投石问路!”梅淮安跃跃欲试,“我可以学吗?” 原来是这个,贺兰鸦浅笑应下:“可以,但这门技法不是一朝一夕就能练成的,需要花很长的时间练习。” “这怕什么,往后几十年我们最不缺的就是时间!”梅淮安说,又朝对面人暧昧眨眼,嗓音低了些,“等回了中州你就教我,手把手的教。” 往后几十年 贺兰鸦垂眸一瞬,点头:“嗯。” “那这么算你就是我师父了,来,徒儿孝敬师父给师父夹菜” 梅淮安并不知道眼前人心底的打算,只觉得此时此刻是从未有过的踏实。 能看见眼前人在他面前坐着,万分舒心。 “等回了中州我们还可以一起做许多事,燕凉竹跟我说的什么风花雪月诗词歌赋,赏花观景的,我们全都做一遍” 他随意念叨着,也没忘了征求对方的喜好。 “对了,你喜欢夏天还是冬天?我们冬天出去堆雪人好不好?夏天也太热了。” “” 贺兰鸦看着面前的饭菜,再次点头:“好。” “好什么,我问你喜欢夏天还是冬天啊。”梅淮安抬手在他面前晃了晃,这秃驴怎么魂不守舍的,“你听我说话了吗?” 贺兰鸦抬眼看人,眸色深如幽潭:“都好,只要是跟你,不论春夏秋冬都是好的。” 嘶,会说话。 梅淮安以前都觉得这人离自己很远,怎么追都追不上,现在总算是如愿以偿了。 不仅给亲给抱还句句有回应,时不时还能蹦出几句透着情意的话 哎呀,爱听! “真乖。”他心满意足的笑起来,忽地又挑眉看人,“你再这样直勾勾的盯着我看,我就亲你了。” “” 贺兰鸦缓慢收回视线,低头没再说话。 不远处能听见陈元礼正朝将士们喊话,说是吃好了就快收拾起来,准备启程。 再有两个时辰就能抵达西州城了,天黑之前。 一群人热热闹闹的沐浴着炙热阳光赶路,开始往新的城池进发! 那里将会是他们燕西一行的最终站,与燕氏的恩怨也该有个了结了。 西州城,到了。 只是进城时的场景跟梅淮安想的不太一样。 他原以为要先摆阵震慑城里的人,好叫没剩多少的燕兵们主动开城投降。 可是没想到啊,守城兵将们一瞧见他跟贺兰鸦的身影,直接欢天喜地嚷嚷着就把城门打开了! “这是”梅淮安一愣,转头看着身侧骑在马上的人,“你什么时候安排的?” 他们已经是最快速度从望梅城赶过来了。 不对! 那城墙上的旗帜似乎是右阵的,杨元忠和杨子义父子俩领的兵? 可他们不是在北荣城吗。 “我三个月前送了些暗兵进西州城,没想到能派上用场。”贺兰鸦望着从城门里出来的渭北兵将,又说,“前几日暗兵跟右阵兵马里应外合,已经把西州城控制住了。” “燕王,已经软禁三日有余。” “” 梅淮安不得不承认,他的思维直到现在还是会慢贺兰鸦一步。 这老狐狸! 第502章 保燕降梅 一行人走到城下,里面几个将领跑着从城门后迎出来。 刚到马前就齐齐抱拳拱手:“殿下,主君!” 梅淮安笑盈盈的没说话,贺兰鸦骑在马上朝他们问:“燕王身在何处?” “此刻正软禁在行宫里,整个行宫被我们围的水泄不通,保准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黑胡子将领说。 “杨将军呢?” “杨将军已经按您的吩咐去巡视附近乡镇了,防止有溃散燕兵集结生乱。” “做的不错。”贺兰鸦这才点头,“进城。” “是!” 将领们面露笑意的站起身,尽管只有区区四个字的夸赞,却也是寻常极难听见的。 他们上前抬手牵过两人的缰绳,拽着马匹往城里去。 “” 梅淮安在旁边听的感叹,果然在这里处处都要靠脑子筹谋。 否则尽管像他这样,那边战事一结束就日夜兼程的赶过来,还是难保会节外生枝叫燕老贼跑了。 好在身边有贺兰鸦同行,确保万无一失。 他骑在马上忍不住转头朝旁边看,一身黑袍华服衬得人气质愈发冷凝,却也更显威严,面容冷峻绝美。 随着马蹄踏动,那只不久前被他亲过的黑金耳坠也跟着轻晃 这是不是勾引? 肯定是啊,否则耳坠瞎晃什么。 梅淮安喉结上下滚动一圈,在心底给这老男人扣上‘恶意勾引’的罪名。 正要强迫自己收回目光,就被对方突然转头的动作逮到偷看了! “” 贺兰鸦眸色疑惑一瞬,似是在说怎么了。 梅淮安飞快转开视线,压着上扬的唇角问:“佛君中午想吃什么?西州城里的饭食应属辛辣居多,不太符合你日常口味。” 黑胡子将领正给太子殿下牵马,听见这话赶紧热心肠开口,嗓音浑厚有力:“殿下放心!城里有咱渭北的厨子,定然不会怠慢主君!” “?” 显着你了是,我们聊个闲天儿谁问你了! 梅淮安抖了抖脚蹬,脸上挂起假笑:“那就好,渭北厨子还真是无处不在。” 贺兰鸦瞥了一眼身侧正晃荡脚蹬的锦靴,眸底泛起笑意:“殿下想吃什么?小君陪着吃用些也不打紧。” “那就都尝尝?”梅淮安被哄一句就高兴了,转头眸色亮晶晶的看着人,“连日经战折腾的吃睡不香,不如在这西州城里摆上几天流水席,让将士们吃饱喝足休整休整?” 庆功宴等大定之后才能办,但庆功宴之前也可以先好好吃一顿。 “全凭殿下做主。”贺兰鸦自然应允。 几乎是两人话音落下的同时,紧跟在后面的二妞他们就齐声欢呼起来! “殿下殿下!” “多谢殿下,多谢主君!” “” 全军上下连着啃了一个多月的干粮,这回总算有好吃的了。 一行人就这么欢天喜地,热热闹闹的进了西州城! 城里街道上还算热闹,这又是一个出乎梅淮安意料之外的景象。 城内百姓们起先在辽渭兵将入城的时候,也不敢随意走动,生怕遭受欺压迫害。 但随着其他被辽渭兵将占下城池的百姓们,书信传言飘过来,这才敢确信辽渭盟军一路都没有伤害无辜百姓,于是戒心就打消了些。 之后有人试探着先在家门口走动,当然会撞见兵将们在城内巡视的队伍,也会吓得贴紧墙根不敢乱动。 但逐渐试探好几回,兵将们几乎都不拿眼看他们,更别提抢劫打骂了。 城里百姓们逐渐就放下心来,开始在城内活动。 毕竟谁家里都上有老下有小,不出来做活儿怎么吃饭呢。 整个西州城慢慢就又恢复了商业经营,所以梅淮安他们进城时,城里并没有空街冷巷的模样。 并且,是人都会有好奇心。 燕西百姓在听闻太子领兵是来讨公道的时候,茶楼书舍也有不少人聚集着讨论 燕王到底有没有做对不起中州梅氏的事? 若是没有,怎么就不敢发布告示驱散谣言呢?难不成是心虚? 若是有,那他们这些隶属于西州籍贯的百姓又该如何? 是罔顾天理的偏袒自家主君,还是顺应公理支持太子殿下诛灭燕氏? 不过—— 支持哪一方兵马上位,是吃饱了没事干的文人墨客操心的。 大多数老百姓只操心哪一方的君主能让他们吃饱穿暖,过上太平年。 战事到底什么时候平息,会不会耽搁秋收春种? 眼下知道太子一方不会屠戮无辜百姓,那就更不用管高位是由谁来坐了。 反正又轮不到他们身上,顾着一家人吃饱喝足才是正事! 西州城里有个娃娃走街串巷回到家,问正在磨镰刀补贴家用的爷爷—— “爷,书院的夫子说要停课了,城里乱着呢,他要回乡下避一避。” “避啥呢,天塌下来还有高个的顶着,关咱们什么事。” “可是,太子会不会杀了咱们?咱们好像拿了中州的东西,所以太子才来占咱们的城,夫子走了,我也有点害怕。” 爷爷笑了笑,抬手拍拍孙儿脑袋:“你怕个啥,你拿太子的东西了?” “我可没有!”娃娃摇摇头。 “就是嘛,谁拿的问谁要去,可要不到咱家头上来”爷爷抬头看了看天色,“要真是到咱们都得避祸的时候,那也不用避,逃不了。” 真到屠城的地步他们只有等死的份儿,可眼下很明显,太子就没有要伤民的打算。 娃娃往爷爷身边缩了缩,小声念叨:“我还听见隔壁书院里的夫子说,保燕还是降梅,他们都吵起来了” “哼哼,吃饱了闲的。”爷爷哼笑着摇头,继续低头磨镰刀。 “爷,那咱家要保燕还是降梅?” “你这娃娃,你知道啥是保燕啥是降梅?”爷爷头也没抬。 娃娃又摇头。 爷爷思索片刻,问他:“你前些日子老念叨的那几句功课,忘了没有?再背一遍叫我听听。” 第503章 邪不压正 “我可没忘呢!” 娃娃摇头晃脑,稚嫩童音拖出长腔,响在破旧的小农院里。 “《国赋经》大士,京万林——” “金昭也,地居四海,其形似叠峰,其质如猛雄,东观辽原三千里,西入绿野遍连天,北上漠土雄雄,南下寒海夭夭。炎黄轩辕,广为其功,今世浮屠万间当以梅帝仁德为拢,天地立心、生灵立命、继绝往圣、劝导人轮,皆为造化之极也。金龙为韵,昭华千里,是为金昭!” “爷,我背完了,一字不差!” “好孩子,你可知道这都是啥意思?” 娃娃目色迷茫着摇头,爷爷又说:“不碍事,我再问你,咱金昭国姓什么?” “这我知道!自然是姓——梅!”娃娃答的干脆。 “对喽!知道这就够了,什么保燕降梅,听那狗屁不通的歪理做什么,你只记住天下姓梅就是,由他们闹去。”爷爷站起身,“走,进屋吃饭。” 娃娃起身跟着往屋里回:“爷,可我还是害怕你说咱们主君是坏人吗?” “屁大点儿的娃娃心思还不少。”爷爷问,“那你是咋想的?” “我也不知道,可夫子们都说国赋经是大义,梅帝一统五州功德无量,咱们主君为什么要拿太子的东西啊?太子可是姓梅呢。” “那谁知道呢,心坏自有天收,这不,老天爷就来收他了。” 娃娃咯咯笑起来:“哪儿有老天爷,我咋都没见过。” “傻娃娃,金昭为尊,储君在上,太子就是老天爷。” “太子是天?” “是天。” “那咱的主君为啥不能是天?” “缺德。” “” 这普普通通的爷孙俩,只是燕西万万家其中的一家。 他们围着灶台吃饭,外面闹便闹去,不影响他们今天晚上吃葱花炒鸡蛋。 —————— 百姓们在街上各自做着自己的事,但抬头瞧见梅淮安一行人骑马进城,还是瞬间就安静下来。 行人都往街道两边避让,给高壮的战马让路。 百姓们几乎都噤声了,站在街道两侧安安静静的低头避势,不时悄悄瞄一眼骑在马上的太子殿下。 看起来不过十八九岁的模样,竟是如此小的年纪。 这就是梅氏太子啊。 之前的传言满天飞,什么太子已经被杀了,太子死于长安宫,太子去了渭北饱受折磨奄奄一息 但此刻传言自破,骑在马上光鲜亮丽英姿勃发的人,正好好的坐在这里。 他还好好的,什么事都没有。 未来还要接梅帝之印执掌天下,俾倪五州。 战事兴起已经不是一两日,从战书送达那天到现在,已有数月。 百姓们都知道小太子大费周章领兵进城,是来干什么的。 暂且不论君臣有别,用他们的话通俗来讲—— 家里大人病故,家园财产被夺,如今孩子攒够本事了便来一家家的上门讨说法,理所应当! 梅淮安骑在马上,视线扫过百姓们的脸。 他原本都做好了硬着头皮承担仇视的准备,但却意外发现,几乎没什么仇恨的目光。 百姓们看向他的眼神里有好奇有鼓励,有胆怯和害怕,但更多的却是平静。 管谁愿意你死我活的争高位,只要不侵占百姓利益,闹就闹。 毕竟西州城也不是第一次被梅氏围攻了,早几十年前梅氏就来过一回,一回生二回熟,围! 梅淮安骑在马上看破了这层意思。 他原本就没奢望燕西百姓能向着他,不仇视就已经很好了,应当感恩。 他朝百姓们抱拳笑了笑:“叨扰了。” 也就是这么一笑一抱拳,百姓人群里不知是谁先带头的,很快就哗啦啦跪倒大片! “恭迎殿下——” “” 给梅淮安牵马的黑胡子将领,看见这一幕简直目瞪口呆! 毕竟他们已经进城好几天了,如非必要,百姓们根本不理会他们。 就算他们上街跟商户买卖交易的时候也很少交谈,西州城里的百姓像是心底很厌恶辽渭,但嘴上又不敢说。 可就是这群对他们辽渭盟军不屑一顾的百姓,此刻却恭恭敬敬跪地,迎马上的小太子进城! 而且还真就是只迎小太子一个人,提都没提他渭北主君一句! 黑胡子心底就不大乐意,吼着喊:“恭迎佛君入城!” 身边渭北将士们自然跟着黑胡子将军喊:“恭迎佛君入城!” “?” 这是要比嗓门儿? 百姓们几乎没犹豫,当即用更大的声音跟辽渭兵将较劲儿:“恭迎殿下入城!” “恭迎佛君入城!” “恭迎殿下入城!” “恭迎佛君!” “恭迎殿下!” “嘿,我还不信了。”黑胡子也不牵马了,叉着腰站街上吼的脸红脖子粗,““恭迎佛君入城!” “恭迎殿下入城!!”百姓们不甘示弱。 “恭迎佛君!” “恭迎殿下!” 百姓们瞪着黑胡子,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就是本能的要把太子捧的比北佛高。 “恭迎殿下,殿下,殿下!” “” 眼看着两拨人要当街吵起来,贺兰鸦无奈开嗓:“赵志远,回来。” “哼——!!” 黑胡子赵志远冲百姓们倔犟怒哼,转过身老老实实给梅淮安牵马。 跟黑胡子对喊半天的百姓们像是胜利了一样,顿时爆发小片欢笑声! 就在这阵欢笑里,梅淮安静静望着他们 他骑在马上缓慢穿过百姓人群中,跟无数张既陌生又熟悉的面孔短暂对视。 百姓们眼里都没了不久前的陌生和疏离,像是通过‘吵架’彻底表明了立场。 此刻一眼望去,全都是鼓励目光! 莫名的,梅淮安心底有股暖意升腾,一路灼烧到四肢血液里。 虽然彼此没有任何交谈,但这样的目光就是在告诉他—— 你是我们认定的金昭正统,尽管去讨说法,我们绝不偏袒奸邪! 长街上,一行人穿街而过。 后面的百姓们站在集市两边遥遥目送,许久才各自散开当做无事发生一般继续营业。 如果有人问他们是保燕还是归降梅氏,他们还是会无所谓的打哈哈。 “关我们什么事,我们只是老百姓不操那心。” 但当正义和奸邪凑到一起,需要分庭抗拒的时候 百姓们虽然嘴上不敢说,可心里却都有杆秤。 不论秤砣被什么势力操持又如何的摆布倾斜,秤杆上永远刻着四个大字—— 邪不压正! 第504章 燕老贼的奢靡行宫 燕老贼的行宫极尽奢靡,比贺兰鸦在天水关的行宫大出三四倍。 他们到宫门口的时候,正是傍晚时分。 夏季天色多变,午后那会儿阴沉沉的明明是要下雨,但此刻天边又怪异的绽放出橙色霞光。 梅淮安连马都没下,一路被黑胡子将领牵着缰绳往宫殿里面走。 后面陈元礼和陈元义组织兵将们寻营休息,有右阵将领给他们安排地方,一进宫里就散开了。 只有陈香和二妞两人下了马,跟在前面那两人的马屁股后面,东看看西看看,对周围装潢布置指指点点。 反正一行人就跟逛公园似的,悠闲参观着燕老贼的宫殿。 经过主殿花园时,二妞身手利落的上树摘了只灯盏下来:“这都新挂上的,瞧,玉坊刻字的毛边儿都还在呢。” 陈香冷哼一声:“外面战火连天,老燕王还有心思采买玉石布置行宫” 可见是多有自信,自信辽渭盟军过不了他的望梅关! 贺兰鸦抬眼环视周围,偌大宫殿被夕阳余晖泼洒。 宫墙屋檐都泛起橙红色的光晕,像极了处于阳光下的血滴。 他说:“外面一圈都是近期扩建的,砖石痕迹不一样,果然是非己之财,挥霍无边。” 不是自己的钱,花起来不心疼。 “我这个太子身无分文,燕老贼过的好滋润啊。”梅淮安唇角勾起一抹讥讽的笑。 他随意瞥了一眼二妞手里拿着的琉璃灯盏,成色不错。 摘一盏拿出去卖,少说也值个四五十两银子。 而这样的琉璃灯盏,他们一路走过来至少瞧见六十多只! 二妞丢下琉璃灯盏,又瞧见个好玩意儿。 他跑到一处小桥流水的雅景旁边,弯腰摸了摸掌下扶手:“哥你瞧,人这儿的露天扶手都是拿羊脂玉打的!” “” 此刻花园里的花草树木都被夕阳染成金黄色,二妞脚下流淌着的清澈小溪,反射出天幕霞云。 乍一看,他就像是站在一条闪闪发光的赤金绸带上,美不胜收。 “老东西会享受,圆景造的也好。”梅淮安说完,转头朝贺兰鸦笑了笑,“哎,这儿可比你天水关的行宫漂亮多了。” “是么。”贺兰鸦讥讽勾唇。 二妞跑来跑去东看西瞧,嘴里还喊着:“要是这会儿给我从天降下万万金,还无人追债,我能叫人把这园里的树叶子全薅了,都挂成金叶子!哼,花钱谁不会啊!” 陈香看了一圈气的厉害,仰头朝马上的人说—— “这祸害的都是咱中州之财!当初若能有这些银子买粮食,寒冬腊月能救回多少百姓和将士们的命?合该把这无耻恶贼碎尸万段!” 单说主殿门前的花园装潢,这就已经是万金之数啊! 梅淮安却没心思看这些,他只遥遥往主殿里面看,有一肚子的疑问等着燕老贼解惑呢。 比如—— 当初到底是怎么从原主手里骗走国库的? 原主又不是真的喜欢燕凉竹,怎么可能因为一句‘倾国之聘’就把国库给出去了? 他心底抱了一丝希望,想让燕王亲口说出当时诈骗国库用的是什么诡计,看看是不是冤枉了原主 还有另一件事。 把赈灾银路线告诉海鬼的人,到底是不是燕老贼? 原主能放心到把国库交出去,当然也能放心的把赈灾银路线告诉燕老贼! 这件事梅淮安跟贺兰鸦讨论过,但每次讨论的结果都是否定这种可能。 毕竟要是燕老贼真插手了赈灾银,那为什么赈灾银最后还能落到岭南手里? 按理说那么大一笔钱财,燕老贼既然比岭南先知道,肯定会先下手为强的设法拿走啊。 不可能还叫赈灾银一直放在海鬼窝里,最后被岭南的人收入囊中。 总之,他此刻有满肚子的疑惑。 先在心底一桩桩一件件的打好草稿,待会儿见了燕老贼势必要问个清楚! “殿下,主君!” 那边一道英气身影从主殿门口快步跑过来,正是许久没见过的杨子义! “小将杨子义,参见殿下,参见主君!” “起来说话。”贺兰鸦跟梅淮安同时下马,毕竟眼前就是燕长枫所在的主殿了。 杨子义兴奋拱手:“多谢主君!” 梅淮安面上带着笑容,上下打量着眼前老熟人:“上回见面还是我去营里接走陈香的时候,黑了些,也壮了不少啊。” “殿下。” 杨子义身形精瘦,就衬得脸上一双眼睛炯炯有神! 他朝梅淮安诚挚拱手,嗓音清朗:“还要多谢殿下献出妙计,我们右阵这一路能翻山越岭顺利夺城,殿下教给的缆车和滑翔伞都帮了大忙!” 杨子义还记得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在心里想—— 也许未来有一天,你失地复收而我亦可认投 如今抛开身份不谈,他与曾经视为唯一对手的人同仇敌概,为了同一个目标而战,这就算是愿望实现了! “说道谢的话做什么” 梅淮安看对方神情就也想起那时候,这小子拦住他的马,别扭的说要跟着他。 他笑着朝杨子义眨了眨眼:“右阵能赢,我作为中阵领军自然高兴,都是一家人,不分彼此。” “是啊,咱们不分彼此!” 杨子义听见自己心里话被人说出来了,顿时更加激动! 原本他眼睛大眸光就亮,这会儿望向梅淮安的眼神几乎都要发光了! “” 贺兰鸦睫毛颤了一下,面色稍冷:“杨子义,你父亲呢?” 他一说话,就打断了杨子义目不转睛的注视。 “呃!”杨子义突然被这道极具威慑力的视线盯着,吓了一跳,“回回主君,父亲在城外巡视还没回来——” “你即刻出城一趟把你父亲接回来,本君有重要的事与他商议。”贺兰鸦板着脸说。 “” 杨子义原本想说父亲估计已经到宫门口了,但正要开口就又吃了一记眼刀! —————————— 小剧场: 贺兰鸦:你干嘛你干嘛,当着我的面看梅淮安,你当我是死的吗,啊啊啊,我要把你赶走!赶走! 梅淮安:诸位看官帮忙在书荒推一推这本书,来围观口是心非的秃驴,么么哒! 贺兰鸦沉脸:你跟谁说么么哒?我刀呢!刀呢!! 【ps:小礼物送一送,明天更精彩!】 第505章 眉来眼去 “!” “是!” 杨子义大声应下,弯腰退后几步跑着就走了。 总算清静下来,贺兰鸦一脸淡定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转头看人:“进去。” 梅淮安唇角笑意扩大,压低嗓音问:“佛君有什么事要找杨将军商议?难道是要亲自查阅流水席的菜单?” 查菜单?贺兰鸦没这么闲。 他抬眼望了望天色,嗓音依旧冷清:“不喜欢他的眼睛粘在某个好色之徒身上,所以找借口把他支走了,这个回答殿下满意吗?” 梅淮安抬腿挡在贺兰鸦身前的台阶上,下意识反驳:“你说谁是好色之徒?” 几步之外站着的陈香跟二妞都愣了,不知道这两人为什么突然拌起嘴来! “谁是,谁心里清楚。”贺兰鸦垂眼看着挡在身前的腿,嗓音别扭,“怎么,难道殿下舍不得?那你追他去。” “哈?” 就受不了这种阴阳怪气,当谁不敢啊。 梅淮安转身就走:“告辞!” 但才刚转身,黑衫胳膊从后面伸过来揽着他肩,猛地拽回去! 这一幕把二妞吓的都吸气了,眸子瞟着周围廊下还站着的许多兵将们 “哎——” 梅淮安一踉跄,后背直接撞到对方怀里! 就听贺兰鸦掐他腰侧又凑到他耳边说话,嗓音憋屈:“不许你去。” 梅淮安转头瞪他,语气却带笑:“你慌什么,不是你叫我去的吗?” “不准去。”贺兰鸦反悔了。 “” 二妞突然放大声音:“殿下跟杨小将军许久不见想叙叙旧,不如等明天?明天流水席上有的是时间呢,还是先进去看看燕王!” 事实上只有二妞会在意场合,过度紧张的提醒两人还有其他兵将在。 贺兰鸦认为自己早晚会离开,男子之间,这种程度的接触不碍事,感情好一些的兄弟揽个肩也没什么。 而梅淮安就算贺兰鸦这会儿搂着他亲一口,他也没什么不敢的。 梅淮安直接歪到这人肩上,腻着往里面走:“我可是听话的很,你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所以往后这些话你想好了再说,我反正什么都不怕。” “什么都不怕?你自然不怕,混账。”贺兰鸦用手肘把人推开些,也没推太远,“只要我还在,就不许你跟旁人眉来眼去。” “什么意思,那你不在的时候我就能跟谁眉来眼去了?”梅淮安挑眉看他。 “” 这话不敢深想,想起来心底就闷闷的难受。 贺兰鸦没说话,带着人往里面走。 对方这么一沉默,梅淮安那种怪怪的不安全感又来了:“搞什么,像是哪天你真的会不在一样” “不要多想。”贺兰鸦说。 陈香跟二妞都在殿外守着没进去,旁边兵将把门推开,等他俩同时迈进后又懂眼色的关上门。 毕竟是三州主君碰面,聊的话自然不能外传。 殿里装潢奢靡,一眼看过去到处都是金光闪闪的。 就连老贼床榻边的普通宽椅都是由纯金打造,镶嵌一圈名贵宝石,怕是中州龙椅也就这个规制了。 还是说,故意打造成龙椅模样不好摆在外面,于是就摆在内室? 燕长枫比梅淮安想象中要年轻些,兴许是这些年不用南征北战,再加上无数名贵补品保养着,人看着当然年轻。 穿着明黄色寝衣的中年男人缩在床头,过渡奢淫的生活让他看起来没什么精气神,肥厚眼袋耷拉在眼睑下。 不过从五官依稀能看出来,这人年轻时候相貌也是不差的。 燕长枫被关了几天,神色有些阴鸷的看着走进来的两人:“北佛太子?长这么大了。” “老东西够会享受啊,瞧这大金椅!” 梅淮安直奔床边的纯金椅子,单脚踏上去踩了踩,又转头戏谑得看着榻上老贼。 “连龙椅都打出来了,这是准备直接搬出去登基?” “” 贺兰鸦稍远几步的跟在后面,略有些嫌弃皱了皱鼻尖。 殿里好几天都没开窗散气,虽然没什么异味但有一股加了轻佻香粉的龙涎香味道,闻起来浑浊至极。 他走到窗边扣了扣,嗓音平平:“开窗。” 外面兵将都是五步一站的把整间内殿包围起来,窗户也是在外面上了锁的。 此刻听见他的声音,外面人连忙应声,掏出钥匙咔嚓一声落了锁。 窗户打开的一瞬间,才叫外面傍晚还算清凉的夜风吹进来。 燕长枫转头往窗外看过去,没看见月亮,只能看见一个个黑色的兵将背影。 他便又阴鸷的瞪了一眼梅淮安,看见这张跟梅帝相像的面孔,充满厌恶。 “倒叫你小子逃脱升天,竟能活到现在” “放心,我且活呢。”梅淮安笑眯眯不见丝毫怒气。 他倚靠在床脚看着被饿了好几天连站起来都难的老贼,知道说什么才能诛心。 “我不仅会好好的活着,还会收拢江山继续登基哎,你这龙椅不错,往后给我垫脚正合适。” “你?”燕长枫讥笑一声,瞥着窗边站着的另一道身影,“怕是轮不到你呢。” 梅淮安挑眉,含笑没说话。 贺兰鸦就像没见听燕老贼的声音一样,视线在屋子里看了看。 最后从床头的紫玉衣匣里拽出一件明黄色龙袍,挑在指尖细看两眼。 这是近日才刚做好的龙袍,燕长枫面色微变有些心疼,但面对贺兰鸦时说话非常客气。 “这是崭新的,北佛可以试试,若穿着不合身——” 他话还没说完,就见人把造价不菲的龙袍,直接丢到太子身侧的红木凳子上了! “这件还算干净。”贺兰鸦说,“你垫着坐,他这里的东西脏。” “哦。”梅淮安点点头。 “” 燕长枫双目圆瞪,表情像是见鬼了一样! 梅淮安跷二郎腿坐在凳子上,屁股底下垫着燕老贼只舍得摸摸,一直都不舍得穿的衣裳。 贺兰鸦面色清冷,立在他身侧站着。 第506章 国库被骗:真相 内殿里就此陷入死寂。 燕长枫面色诧异又惊恐,许久都没说话。 因为他此刻才意识到,这梅氏小子兴许真能继续登上帝位。 而这代表着 他从来都没有扳倒过梅氏! 梅淮安等的无聊,拽过自贺兰鸦腰带垂下的青玉链子,绕在指尖玩儿。 心底还想着刚才那一瞬的不安全感,他抬头看贺兰鸦,神情半是玩笑半是认真。 “回头等我有钱了就给你打条金链子,锁着你,让你哪儿都不许去。” 这个念头并不是此刻才生出来的,却是他第一次试探性的说出口。 贺兰鸦垂眼看人,轻浅回应:“有心跑你锁不住,无心跑也不必锁。” 梅淮安追问:“那你是有心还是无心?” “” 床尾两人的话屋子外面听不见,但燕长枫还没聋! 这会儿猛地瞧出些什么,他恍然大悟,紧跟着就哈哈大笑起来—— “原也知道你是个没出息的,竟想不到还能舍了脸面靠卖屁股上位,跟小倌没什么两样?” “梅崇山要是知道他的独子沦为男人胯下的玩意儿,我便是下了黄泉也舒心!” “你找死!”贺兰鸦少见的瞬间动怒,面色一沉直接抬手摸向腰侧软剑。 出剑的速度快到梅淮安都来不及阻拦! “啊——!” 长剑狠狠刺进老贼小腿,明黄色寝衣瞬间就被涌出的鲜血浸透! 梅淮安吓了一跳:“哎,暂且留他性命!” 贺兰鸦阴沉着眉眼收回手,软剑却还直愣愣的立在老贼腿骨上。 这一剑的力度不轻,剑尖已经穿透小腿扎进床板里了! 床下,露出的剑尖正缓慢往下滴着血珠。 燕长枫承受着小腿筋肉分离的剧痛,颤声吸气:“你你竟然” “你若再敢说一句辱他之言,我便下令屠你燕氏满门。” 贺兰鸦站在床边冷眼睨他,嗓音寒凉刺骨。 “包括你的长子,以及你叫燕青枝秘密带走养在南溪郡的第三子,绝不留活口。” 他最怕的就是梅淮安跟他在一起,将来会被天下人这般侮辱。 老贼的话被他听到耳朵里,简直比刮骨剜心还疼! “” 贺兰鸦为他拿了剑,伤人见血。 梅淮安站在旁边愣愣看着他,对方此刻的阴狠模样是他从未见过的。 心底就像猛地注入一池温泉水,柔柔暖暖。 “你知道耀儿!你!你把耀儿怎么了!”燕长枫吓得肝胆俱裂,顾不得腿上剧痛挣扎着要拽床边这人的衣裳,“不要杀他,他才不过四岁” 常年修身养性吃斋念佛的人,说:“四岁又如何。” “” 四岁又如何。 燕长枫听见这话双眼都要瞪出血丝来,原本伸出去打算求人的手,逐渐脱力坠下了。 “老贼,我有些事要问你。”梅淮安转头看向床榻。 抬手在后面拽着贺兰鸦的袖子,示意他别冲动。 天知道,竟然还有要他劝贺兰鸦别冲动的时候! 梅淮安接着说:“你要答的好兴许我能给你留个全尸,哦,也给你那宝贝小儿子留口气。” 贺兰鸦被人拽着袖子往后退了两步,但依旧冷眼盯着燕长枫,目光犹如看着死人。 燕长枫头皮发麻,这会儿说话总算老实了:“什么你问便是,不要害我的耀儿。” 老来得子,他疼爱小儿子比大儿子燕绝辞更甚! 梅淮安却没直接问出口,歪着脑袋笑眯眯看着贺兰鸦,嗓音很轻:“我想吃清汤面,哥哥会做吗?” 这是要把他支开的意思。 “这柄剑留给你,他胆敢说一句叫你不如意的话”贺兰鸦沉目看着燕长枫,语调冰冷,“斩为人彘。” “好好好,我知道了。” 梅淮安唇角勾起,站起身把人往外推。 “” 贺兰鸦离开这间内室后,屋子里就只剩下两个人。 他坐回凳子上说话也无需顾忌了,开门见山:“我们往来的书信你还留着吗?给我看看。” 书信原是想留着拿捏太子,燕长枫疼的额头一层冷汗,瘫在床上嗬嗬喘气:“在御书房” “御书房?”梅淮安瞥他。 “书房!”燕长枫面上的冷汗坠了几滴,“书桌第三个抽屉,底下,按过有秘匣” 片刻后。 梅淮安隔窗从陈香手里接过四封信件,坐在凳子上快速拆开,随口问:“只有四封?” 燕长枫怪异的看了这人一眼:“你自己写了几封,不记得么。” “” 梅淮安只当没听见,一封封的拆开看着。 原主的回信内容很简洁,只有第一封字数稍多些。 第一封开头写的是凉竹吾弟,应该是寄给燕凉竹但被老贼截下来的信件,信的日期是去八月二十四。 八月二十四,那时候岭南已经发兵夺下两城了,战事激烈。 信里,原主说岭南夏军攻城,长安城里暂且平安。 但希望燕凉竹问问燕王是否能发兵增援,才可尽快平息战乱。 除去这些内容,信里还提到—— 梅帝旧疾复发,众太医束手无策。 原主慌张且担忧,中州此刻是他在监国。 “所以你是看了这封信知道‘我’父皇病重,继而对中州起了贪念?”梅淮安抖了抖信,随意砸在燕老贼身上。 “”燕长枫惨白着脸没说话。 不明白为什么过去这么久,太子要来看他自己亲手写的信件。 梅淮安动手拆第二封信,日期是去年八月二十九。 这两封信的日期离得很近,看来当时收到第一封信后,燕老贼是迫不及待的诓骗原主啊。 浏览着第二封信的内容,梅淮安脸色逐渐沉了下来。 “你倒是会泼脏水威胁人,不给出倾国之聘就把燕凉竹浸猪笼里溺死?还说只要把国库给了你,你就会发兵援助?” 先骂两人断袖之癖天理不容,又以燕凉竹的性命与梅氏名声要挟,再以援助之名诱惑 这老贼果然够歹毒,一手落井下石连蒙带骗玩的妙啊! 原主那时候才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养在宫里能瞧见什么险恶人心? 自然就被这老贼吓住了! 第507章 国殇得报! 再加上当时原主自己监国,夏兵攻势凶猛打起来不要命,一开战就连失两城。 所以就更迫切的想要燕氏伸出援手! 原主以为自己把国库给出去以示诚心,不仅能救燕凉竹的性命 更能让燕王站出来帮他主持大局,平息与岭南之间的战事! 这才是原主给出国库的根本原因,不是什么愚蠢的‘倾国之聘’,但此举也实在谈不上聪明。 只能怪原主年少不经事,错信了好友的父亲,更错信了燕氏和中州多年交好的情谊! 燕长枫此刻一脸灰白死猪相,嘴唇颤了颤:“民间嫁娶也需下聘是你自己愿意的。” “少跟我扯这些!”梅淮安冷笑一声,“就当国库是聘礼,那你收了国库怎么没有如约发兵援梅?” “” 燕长枫自知理亏,喘了几口气盯着床幔没说话。 梅淮安丢开第二封又去拆第三封,日期是九月初十。 这几封信的日期都是紧挨着,明显那时候原主被岭南攻战吓傻了,都是急匆匆做出的决定。 第三封信的内容更少,大意就是国库已经秘密交给燕王的人了,提醒燕老贼快些发兵援助,还说营中粮草支撑不了太久。 粮草,支撑不了太久。 梅淮安盯着字迹明显焦急潦草的这行字,深呼吸几次才把浓重杀意平息下去。 “就这几封信,不费吹灰之力便让中州全盘皆输,我是不是该夸你一句?燕长枫。” 燕长枫知道自己逃不过一死,虚弱狞笑几声:“蠢!看,看,是你自己蠢!蠢钝如猪!” “没错,‘我’蠢在太信你,太信这世间还有真仁义” “‘我’当时的惊慌无措,是不是也得叫你尝尝?” 梅淮安唇角笑容扩大,缓慢站起身,双手交握着活动筋骨。 “啊!你别过来!” “梅淮安!” “啊——啊啊啊!” “啊!” “” 从内室里接连传出惨叫声,还能听见咚咚咚剑尖刺着床板的声响! 陈香跟二妞蹲在殿门口的花坛上,听见这些惨叫气都顺了不少。 二妞脸上挂着笑容,手里一片片把他刚摘下来的红花分尸:“一剑,两剑,三剑,四,五,六,七” 一声‘咚’就是一剑,每一剑就有一片花瓣落地。 陈香低头看着落地的花瓣,兴许是天黑被廊下灯笼映照着的缘故 他觉得这些花瓣像极了小片小片的血,在长安宫,在他随军驻守过的中州各城池。 每个城池里都曾开出过这样的血,当时,他满眼都是刺目的红! 落地的花瓣被覆盖上大颗大颗晶莹的水滴,这都是陈香积压在心底的殇水。 时至今日,总算流出来了! “香哥,花儿都揪没了,你再给我摘一朵。”二妞说。 里头的咚咚声还没停呢,老贼杀猪般的惨叫倒是小了不少,难道已经被戳成肉泥了? 陈香挂着满脸泪渍,笑的畅快又摘来红花,哽咽道:“给!” 二妞接了红花,哥俩好的用脑袋磕磕陈香的肩,没说话。 “” 屋子里。 一身红衫的少年站在老贼床榻上,单手提剑。 梅淮安甩了甩脸侧汗湿的发,笑容狷狂:“爽吗?老东西。” 燕长枫翻着白眼浑身都因失血过多而剧烈抽搐,除了躯干,四肢已经没有一块儿好肉了。 连白森森外露着的腿骨上,都是剑尖戳过的划痕,血肉泥泞。 梅淮安把先皇被鞭尸的仇往燕老贼头上算了一部分,这是还他的。 他也不知道这种时候该说些什么,嘴里轻声念叨着,拿剑尖拨老贼的脚筋玩儿。 “‘我’跟燕凉竹只是一起长大的好朋友,没有你想的那么龌龊,当时我们假装有断袖之情,是‘我’想把他从西州要回去。” “他是中州大力培养的文曲星,是你们西州最有出息的男儿。” “这辈子当了你的儿子,兴许是他此生最大的污点。” “呃!呃!!”燕长枫双目猩红,剧痛之下挣扎了着动了动脚踝。 只不过脚掌此刻悬在脚踝上,要掉不掉的。 “不知道你爽不爽,反正我很爽。” 梅淮安笑的欢快连肩膀都在颤,险些笑的站不稳。 “原本你可以安享晚年呐,美酒美人相伴,仁义之名远扬,你的二儿子未来还会是金昭内阁首臣,你何等风光!” “” “后悔吗?燕长枫。” “不悔,死都不悔!” 这倒是叫梅淮安惊讶了。 他低头看着泡在血水里的人:“为什么?啊,我忘了问你,你跟先皇是有什么深仇大恨吗?” “” 燕长枫似是就等着人问这句话,双唇已经被他自己咬的血肉模糊,颤抖着说—— “淫人之妻,乃梅帝所为,伪君子,该天杀的!” 嚯,先皇玩的这么花花? 梅淮安有些好奇,他掏出一包止血粉随意朝这人喷血的伤口糊了些,不叫人死的太快。 “说说,是他抢了你的妃子?你倒是个多情的。” “是你”燕长枫咽下一口血沫子。 “?” “你娘。” “” 老贼失血过多说话断断续续的,梅淮安听了好半天才弄明白是怎么回事。 燕长枫和梅崇山年轻时就打过交道,友谊深厚。 燕长枫有个自小指腹为婚的未婚妻,名叫叶赫氏。 叶赫氏生性活泼爱笑爱闹,性情豪爽,跟一般的闺阁女子不同。 燕长枫跟梅崇山一起谈天说地的时候,叶赫氏就在旁边跟他们作伴,也没回避外男什么的。 可就在燕长枫欢天喜地筹备大婚事宜的时候,叶赫氏竟然逃婚了! 燕老贼跟梅淮安说的原话是,梅崇山勾引弟妻,道德败坏伪君子。 但据梅淮安所知,真相并不是这样的。 叶赫氏跟梅崇山从来都没有私情,至少在叶赫氏有婚约在身的时候,梅崇山连话都没跟叶赫氏多说一句。 两人真正有交集的时候,是叶赫氏逃婚跑到中州长安宫殿前,拎着剑告白真心! 梅崇山尽管也欣赏叶赫氏的赤子之心,但还是狠心劝说她回去遵照婚约嫁人。 否则燕长枫便会跟他心生嫌隙,反目成仇。 当时 —————— 【金昭小知识: 叶赫氏是穿越女,不愿意遵从原主指腹为婚的婚约,跟她不喜欢的人成亲。 所以她爱上男主梅崇山之后,崇尚真爱自由就直接逃婚了。 燕长枫就等于是疯批反派,叶赫氏死了才舍得灭梅氏,也算爱的深情。】 【小礼物送一送,快大结局了,明天更精彩!】 第508章 残害中州始末 叶赫氏心如死灰,站在梅崇山窗外苦笑着喊—— “指腹为婚并非我能左右,婚约如我就像枷锁缠身。” “可我喜欢的人是你,我要怎么嫁给别人!” “你要是对我没有心意就罢了,我成全你们的兄弟情谊,回我该回的地方!” 所有人都以为她说的‘该回的地方’是回西州,便都松了口气。 但没想到她话音刚落,直接抬剑抹了脖子! 好在姑娘家手劲儿不大,中州宫里的医师极力救治算救回一条性命。 经此一事,梅崇山也明白了自己的心意,便以书信告知燕长枫他要娶叶赫氏。 并且愿意以举国之力弥补,帮着西州造桥开路,重建城池! 事已至此,燕长枫尽管再不甘心也只能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眼睁睁看着未婚妻嫁与他人。 尽管他为西州争取来不少利益,但还是一度沦为天下人的笑柄。 仇恨的种子,也在那个时候就深深埋下了。 所以燕长枫恨毒了梅氏,也更恨梅淮安这个唯一的爱情结晶! 梅淮安的存在,会让他一直想起当年变成绿帽龟的痛苦 人在年少时郁郁不得之物,终将被其穷困一生。 燕长枫得知皇后病故皇帝由于悲痛旧疾发作时,便对梅氏生出恶念! 梅氏兵败的消息传来那夜,他抱着叶赫氏的画像哭到不能自已。 如果,如果当年叶赫氏没有逃婚,他把西州拱手送给好友梅崇山都行啊 为什么要逃婚! 为什么! 叶赫氏病故之后,梅崇山旧疾发作。 而燕长枫则是直接就疯了。 他这些年寻遍天下美人,一众妻妾的眉眼都有几分像叶赫氏。 之前燕凉竹曾经提起过,燕青枝的眉眼跟梅淮安有几分相似,因为燕青枝的母亲是妻妾里最像叶赫氏的。 也正是因为燕青枝长的像叶赫氏,才在那么多女儿里最受燕长枫看重,自小便请名师教导。 只因叶赫氏才情出众,账目心算更佳 燕长枫就像入魔了一样,要把他的女儿培养成第二个叶赫氏! 梅淮安听完了全部,懒得说什么‘婚姻自由恋爱自由,婚后感情破裂都能离婚,更何况还没嫁你就把人当你老婆了’这种话。 毕竟燕长枫早就疯了听不进去的,而且也懒得费口舌开导一个疯子。 他想了想,拿剑尖缓缓抵到躺着的人心脏处。 “原来你还有个小儿子被你三女儿带到南溪郡了,怎么,指望小儿子逃出生天用我中州的国库东山再起,好能替你传承衣钵?” 这话说出来,原本气息微弱的燕长枫突然震颤! “你,你们不会放过耀儿!你们——” “别急啊,我还有件事问你,只要你说实话我就留他一命。” 梅淮安一个字一个字念的缓慢,眯眼打量着老贼的表情。 “被海鬼劫走的,八十万两赈灾银” 对方神情没什么变化像是根本就不关心这个,他只好再诈一句。 “当初‘我’把运银路线告诉过你,而后你就传信给了海鬼,继而恶意挑起岭南与中州的战事,都是你做的?” 那四封信里,并没有提到半句关于赈灾银的事。 燕长枫浑浊的眸子古怪盯了梅淮安一眼,而后似是思索什么,点头:“好都是我做的,只要你能放过耀儿我什么都听你的。” “什么叫听我的?”梅淮安皱眉,“我只想知道是不是你做的,毕竟冤有头债有主。” “就是我做的,你放心,不论谁问我都这么说。”燕长枫吐着血沫子点头,他恶事做尽不怕多承担一桩,如今只想保住小儿子的命,“只要你放过耀儿” “” 果然是这老贼干的? 可梅淮安又觉得有哪不对劲,但一时半刻想不明白就只能作罢,反正这老贼承认就得了。 能承认的这么痛快,说明赈灾银被劫应该跟老贼脱不了干系,不算冤枉他。 他把剑收了起来,移步下床—— “看在你对‘我’娘亲是真情的份儿上,我待会儿叫人把燕绝辞带过来,好让你们父子俩能死在一处,都留个全尸。” 燕长枫看人要走,慌张追问:“那耀儿呢?” “才四岁?好,我留他一命”梅淮安下了床扭头朝老贼笑了笑,嗓音温柔,“如果他命大的话。” “因为我会叫人先阉了他,再斩断他的双腿,让你燕氏下辈子也难翻身!” 他拎着滴血的剑,转身离开。 “不用谢我,身为梅氏后人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 燕长枫瘫在血窝里,深入骨髓的绝望以至恨毒了的眸子,贪婪盯着一袭红衫正往外走的背影。 ——太像了! 要早知道她的儿子能有如此艳姿美貌,他就不培养燕青枝了。 悔极! 其实该趁梅氏兵败的时候假意支援,早早抢来梅淮安,还能当禁脔糟践亵玩! 毕竟燕青枝是他的亲生骨肉,一直没好下手只能远远看着。 “叶叶赫” 老疯子话没说完就彻底昏死过去,没了动静。 ———————— 梅淮安提着剑刚走出来,就看见不知何时立在门前的黑衫身影。 贺兰鸦的脸庞有大半都隐在廊下灯光里,看不清表情,就只能瞧见那张抿紧了的唇瓣。 “你一直在这里等我?”梅淮安随意把银色软剑插到盆栽里,剑尖还在滴血,怕脏了这人的眼,“他俩呢?” 问的是二妞和陈香。 贺兰鸦嗓音有些干涩:“我叫他们下去休息了,面已经煮好,来叫你吃饭。” “我先换件衣裳,简单洗把脸就过去”梅淮安话说一半,疑惑的转头看着贺兰鸦,“你怎么了?” 愣什么神。 贺兰鸦摇摇头:“无事,太累了的缘故,走。” “哦。” 梅淮安也没在意。 毕竟刚才他跟那老贼说的话,没什么是不能叫贺兰鸦听见的。 第509章 我要比贺绛更爱你! 天色渐晚,宫殿廊下的灯烛都点亮了。 贺兰鸦脚步稍稍落后一些,垂眼看着前面人红衫上一片片的暗红血污。 看来,少年已经无需他再教什么了。 斩草除根不会手软,威逼利诱也炉火纯青,还会把握现有的时机为自己遮掩毕竟天子无错,全都做的很好。 如今的少年已经拥有帝王心性和手段,他即便是走了也能放心。 “我只是随口一说,你真亲自下厨给我煮了碗面?” 待会儿就要入睡,梅淮安换上一身轻薄的月色单衣,坐在桌边看着这碗卖相不太好的汤面。 如果是厨子做的肯定不会连把葱花都不撒,就一碗清水素面条。 贺兰鸦在人去洗漱的时候换了身衣裳,浅青色的棉麻布料宽宽松松挂在肩头,这会儿也在桌前坐着。 饭桌上当然不止有一碗面,其他几碟菜肴有半数都是辛辣口的。 他此刻情绪又收敛起来,嗓音温和:“尝尝,算不得第一次下厨但也许久没煮过了。” “不是第一次?”梅淮安睨他,“谁啊!你还给谁煮过面?” 贺兰鸦笑了笑,抬手给人夹菜:“是阿九,他有一年生辰非要我给他煮长寿面,说是旁的孩子都有的吃,只他从来没吃过。” “哦,他可以。”梅淮安点点头,这个答案是能接受的,很快就摩拳擦掌拿起筷子,“等我尝尝啊。” 贺兰鸦看着人吹了吹面就往嘴里放,忍不住问:“如何?” 他这次没有把面煮成糊糊,看起来比给阿九煮的那次好多了。 “” 呃。 梅淮安在尝到味儿的一瞬间,咀嚼动作戛然而止! 他一脸懵的看着贺兰鸦,想吐出来又舍不得,最后索性仰着脖子含泪给咽了。 刚咽下去就捂着嗓子咳嗽起来—— “咳咳!” “怎么了?”贺兰鸦看人伸手是要拿茶水的动作,先一步倒了杯水递过去,“味道不好?” 梅淮安咕嘟咕嘟灌了一整杯茶水,缓了口气不忍心说实话:“挺好的。” “我尝尝。”贺兰鸦也不问了,起身把刚被人吃了一口的面端过来,直接用碗里的筷子夹了些面条放嘴里,“呃!” 他转过身用手挡着唇把面条吐到底下的瓷盂里,也去拿茶水漱口。 “不是,你自己做好了以后没尝尝吗?”梅淮安看着贺兰鸦吐面条的斯文动作,笑的抖肩,“你这是放了半罐盐?” “只放了两勺半,给阿九煮的时候放了三勺,他没说咸。”贺兰鸦皱眉,把这碗咸苦咸苦的面条推远,“不要吃了,我给你盛米饭。” 梅淮安挑眉:“等等!” “嗯?”贺兰鸦盛着米饭看他。 “你说你给贺绛煮的时候放了三勺盐,他没说咸,还全都吃完了?” 贺兰鸦点点头,确实如此。 “不行不行,你把面还给我!”梅淮安起身端回面碗,“他都能吃我也能吃,这可是你煮给我的。” “你若想吃面我再去重新煮一碗,何苦自虐?”贺兰鸦并不理解这样的胜负心,站起身阻拦人吃这碗苦面,“拿来。” “不给!就不给!” “淮安!”贺兰鸦试图阻止他。 梅淮安抱着面碗端起来就往旁边跑! 心想着长痛不如短痛,干脆拿筷子夹起一团面条吹了吹,飞快往嘴里塞! 吃的狼吞虎咽,几乎都没嚼。 “唔唔!” “不要吃了,你快吐出来——” 贺兰鸦跑动着在后面追他,表情无奈极了,快跑几步伸手还要夺碗,“你” “吃完了!!” 梅淮安气喘吁吁,吐着烫红的舌头把碗给人看。 碗里已经没有面条了,还剩下半碗面汤。 他嗓子被咸齁的沙哑至极,还苦的反胃直咳嗽:“我全吃完了已经吃下去了。” “你真是快过来漱口。”贺兰鸦蹙眉,转身去拿茶水,一手递过去茶盏,“把碗给我——” “等等!”梅淮安正要把面碗递过去又猛地想起什么来,抬头泪眼丝丝的问,“贺绛他喝汤了吗?” 兴许是嗓子沙哑的缘故,这会儿都问出颤音了。 “” 贺兰鸦赶紧摇头:“没有,他没喝。”这是实话。 “哦。”梅淮安点点头。 下一瞬就双手捧着碗,把小半碗齁咸的面汤也灌肚子里了! “你!”贺兰鸦拦都拦不及,皱眉看着人难受到面目狰狞的模样,“你这是做什么?他没喝汤。” “我得证明” 梅淮安跪在地上趴在瓷盂旁边干呕,强忍着翻涌上来想吐的感觉。 贺兰鸦在旁边给他拍背想让他吐出来,可少年就是咬着牙死都不吐! 眼眶被齁的溢出些泪星儿,梅淮安说:“我得证明,我爱你比他爱你更多” 所以他不仅要把面吃了,还要把汤也喝了! 咸怎么了,咸也是他家哥哥亲手做的。 贺绛能吃他更能吃,谁吃的多就证明谁爱的多! “” 贺兰鸦脸上的表情告诉梅淮安,他并不理解这个做法。 但梅淮安才不管他理不理解,自己理解就够了。 “哎呃” 少年靠在他怀里难受的直哼哼,呕的眼泪都出来了。 贺兰鸦沉默的揽着他,掌心轻柔抚顺着后背。 一向冷冷清清滴水不漏的人,睫毛颤了几下,眼眶还是泛红。 怕被看见,他倾身贴到正难受的人肩窝处,把唇印在少年白净耳尖上,极度珍重又万分不舍的亲了亲。 最后用额头抵着梅淮安的耳廓,叹息呢喃:“我的淮安。” 梅淮安呕的呼吸都困难,没听清楚这人说了什么,只顺着胳膊找到对方的手,十指相扣紧紧攥在掌心里。 他抽空吸了口气,呕的嗓音沙哑哽咽:“你别走。” 贺兰鸦拥着他,没说话。 梅淮安又说:“别走,呕的难受,你多抱我一会儿。” “好。” “” 梅淮安心底有着极其强烈的不安全感,这兴许是长久以来面对危险的预知反应,总之很不踏实。 所以,他用这碗并不好吃的面告诉贺兰鸦,我很爱你。 即便现在还不够,我也在努力学着更爱你。 我会比所有人都爱你,包括贺绛。 不管贺兰鸦有没有要走的想法,梅淮安这是在用他自己的方式提前挽留。 至于贺兰鸦能不能听懂最好是听不懂。 如果听懂了,那不就代表有要离开的心么。 第510章 少年有梦当赋予行动 猛灌茶水把肚子都撑饱了,梅淮安吃不下去旁的饭菜,只好恹恹趴在一边看着贺兰鸦吃饭。 贺兰鸦原是不想吃,打算直接带人回去就寝。 但身侧坐着的人用修长手指攥着他衣角不放,示意不许浪费粮食。 只能接着吃饭。 等饭吃的差不多了,某个瞬间—— “等一下”昏昏欲睡的少年拽着他的长袖,眸子懒散半眯着,“喂我一口。” 贺兰鸦看着筷子上已经被自己咬过的凉拌藕条,准备放进碗里去夹新的喂人。 不料少年用皓白手腕支着下巴,直勾勾抬眼看他,从茶水喝多了的润泽红唇里懒洋洋吐出几个字。 “不,我就要吃这块儿。” “” 贺兰鸦没说话,眸色逐渐幽深。 因为对方正在桌下用靴尖儿充满暗示的,一下下轻撞他脚踝。 算算日子,已经有将近两个月没亲近过了。 ———— 没放几只烛台的内室里,泛着潮湿水汽,沐浴过后的花卉味道蔓延在整个房间。 贺兰鸦靠坐在床头衣衫半敞开着,腹肌轮廓若隐若现,肤色是令人想咬出痕迹的奶白色。 少年有梦当赋予行动。 此刻腹肌上印着刚咬出不久的斑驳红痕,足有六七处。 他想阻拦少年的动作却被反制住手腕,按在腰侧,只剩皱眉吸气,“淮安不必如此” 几个字说的断断续续,宛如置身案板上即将渴死的鱼。 梅淮安偏头吐出一口气,呼吸也不太稳。 毕竟是头一回做这样取悦别人的事,但他很甘愿,甚至隐隐觉得兴奋。 因为能随着自己的动作,听见清冷的人唇里发出好听的喘息声 贺兰鸦溺在尘欲里的模样令他赏心悦目,根本移不开眼! 梅淮安用下巴蹭着对方,嗓音低低的说话:“是你煮面放了太多盐,就该被我吃些清淡的调和味道” 贺兰鸦瞳孔放大又紧缩,紧张兮兮的只能用力回攥着他的手:“够了” “唔唔。” 不够,才刚开始。 少年抬眼看他,在做这种事的时候。 贺兰鸦脑子里名为理智的弦儿直接断了! 他缓慢抬手摸上一侧鼓起的脸颊:“谁教你的?” 梅淮安撇开脸舔了舔唇,垂眼看着亮晶晶的核桃,往上面吹了口气:“这种事还用教?我打小就聪明,无师自通。” “” 贺兰鸦哑然,是他想的太单纯了。 一直以为眼前人年纪小,又没来得及纳妾立妃,这些事该是白纸一张的。 所以他们的亲近也仅仅只在亲吻拥抱,和偶尔动手的阶段。 尽管他心底曾有过自己献身的念头,但没有提出来过,因为觉得没必要。 毕竟眼前人年纪还小,未必会要。 但是此刻 贺兰鸦用拇指蹭着少年的红唇,哑着嗓子问:“你想吗?” “什么?”梅淮安没反应过来。 贺兰鸦吸了口气,睫毛低垂着,面色有些不自然的又重复一遍,“要我。” 连起来就是—— 你想要我吗。 “!” 梅淮安抓着对方劲瘦腰身的手,没控制住的狠掐了一把! 贺兰鸦皱眉闷哼一声,却还在用眼神询问:要不要? 这谁顶得住! “我我” 梅淮安想说不要,但这么说太不诚实了。 他咽了咽唾沫尝到唇齿间还残留着的微腥味道,心头狠狠一动,就更说不出拒绝的话。 “想?”贺兰鸦眉眼间闪过笑意。 清雅如兰的人在这种时候也还是不急不慢的。 他用骨节分明的手指挑开一侧里衣,看向刚才有一瞬眼神里闪过凶狠的少年,语气宠溺且纵容,“可以,如果你想的话。” 只要是你,就可以。 “” 梅淮安被迷魔怔了,抬手想碰触眼前人 可是刹那间又突然想到什么,于是愣着没敢动。 贺兰鸦静静等待了一会儿,看人还是不动作就有些疑惑:“怎么要我教你?” 教,教那什么吗。 梅淮安心说,你这么诱惑我我哪儿顶得住,可是他妈的贺绛会杀了我! 他没把这些苦逼的话说出口,不过在这种时候想到贺绛感觉自己都要痿了! 重新组织好语言,梅淮安口是心非的推诿着:“我不太想,我还是希望我们能保持纯洁的关系,呃但是,如果你想那什么我的话,我应该可以努力克服一下” “我不想。”贺兰鸦拒绝的干脆利落。 “??” 这么干脆利落的拒绝,梅淮安傻眼了。 为什么不想? 贺兰鸦怎么能不想? 不是,他凭什么不想啊? 低头看了看自己这幅身体,年轻,蓬勃,线条流畅而优美,脸长的也不差。 还是感到诧异,他趴在贺兰鸦身上追问:“你为什么不想?” “没有理由。”贺兰鸦垂眼说,伸手把人揽到怀里贴心安抚着,“没有这种心思,从来都没有。” “” 我操。 这跟‘你的身体对我没有吸引力’有什么区别? 梅淮安气的呼吸都粗了,在对方掌间狠撞了几下:“你这种话很过分,我不明白,你说过,呃,你也喜欢我” “嗯。”贺兰鸦啄吻他的唇角,哑声肯定,“喜欢。” 梅淮安撇开脸不给亲,心里闷闷的堵:“可是喜欢的话,你为什么没想过对我那样?” “你不是也没想吗?”贺兰鸦反问他。 “我没想是因为——” 因为你弟弟舍不得你被我压,我自己也舍不得! 梅淮安说:“我没想是有原因的。” 贺兰鸦没说话,手肘处的衣裳动荡加快。 梅淮安呼吸就急了,但还是掐着贺兰鸦的手臂锲而不舍:“但你,你有什么,原因,我又没拒绝过你,你为什么不想哈!” 贺兰鸦深深吻住身侧人的唇,叫人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 梅淮安在大脑空白的那一瞬间眼泪都飙出来了,心底百思不得其解,最后全都转化成委屈积攒着! 满脑子只剩下一句话—— 作为正常大龄青男的贺兰鸦没想过要,很可能是根本就不爱! 于是这一夜,床榻间的少年一个劲儿追问。 “你真的从来都没想过?” “嗯。” “为什么?我哪里不好吗,你喜欢壮一些还是瘦一些的?我可以改。” 喜欢壮的他就增增肌,喜欢瘦的他就减减脂。 只要贺兰鸦喜欢,梅淮安都愿意啊。 “没有那种念头,淮安,睡觉。”贺兰鸦闭着眼睛面色平静,正处于坐怀不乱的贤者时间。 平静到仿佛下一刻就能当场圆寂。 梅淮安在心底骂了句脏话强忍情绪,但额角还是炸着疼—— “你他妈不说清楚就别睡了!!滚啊?!” “” 第511章 哼哧哼哧的小猪崽 贺兰鸦还是没开口,呼吸均匀且绵长。 梅淮安咬着食指控制脾气,却还是抬手在人胸前掐了一把。 “嘶。”贺兰鸦吸气惊醒,胳膊挡在胸口转头看了人一眼。 清淡眸子里泛着水光,幽幽怨怨。 “”梅淮安对上这个眼神心底顿时愧疚,刚才掐人的力度似乎太重了?但也没想道歉,只是语气好了些,“那你到底说不说啊。” 少年总是粗暴一点都不温柔,像只炸着毛的猫。 贺兰鸦默默往外面睡一些离得远点,省得再被欺负:“不知道说什么。” “就我刚才问你的话。”梅淮安语速飞快。 毕竟这种问题明着说也太那什么了,怪怪的。 贺兰鸦察觉到什么眸光闪烁一瞬,突然侧过身把胳膊垫在耳下枕着,看过去的眼神直白又赤裸:“什么话?” “” 梅淮安被盯得浑身不自在,‘为什么不想那个我’就没法儿问出口了。 脸颊在对方的注视下翻倍热腾,心底狠狠骂了句操,翻个身背对着身后的清俊和尚,背影缩成一团。 不问了,显得只有他一个人满脑子龌龊。 “算了算了,睡。” “” 贺兰鸦勾唇浅笑,可笑过之后眸中又溢满疼惜。 他倾身往前贴近了些,从背后拥住闹脾气的人抱在怀里,语气温哄的喊他,“淮安,淮安。” 低醇的木质磁音从颈后温热呼吸里飘过来。 听的梅淮安像是置身在青苹果汁里,被浸泡的既酸涩又泛甜。 贺兰鸦轻吻着他的后颈,自齿间溢声:“你有多少舍不得动我,我便报以千万倍珍重回馈你。” “绝不能把燕长枫诋毁你的话坐实,我要我的淮安干干净净。” “贺兰鸦。”梅淮安哽咽了一声,翻过身把脸埋进泛着熟悉暖香的人肩窝里,“我就知道” “那种事太辱你名节,我们不做。”贺兰鸦温声说,用手掌一遍遍轻抚着少年线条优美的后背,嗓音低低柔柔的哄,“哪里会不想要,是我能忍。” 梅淮安轻笑出声,眼眶却泛出酸水儿:“忍忍忍,不是说不当和尚了吗。” “本不想说,你偏要折磨我。”贺兰鸦心知怀中人已经不生气,一点点收紧胳膊恨不得把这恼人的混账揉进骨血里,又舍不得的松开些。 梅淮安肩膀颤了一下,忍不住缩脖子想往后退。 贺兰鸦禁锢着他的腰往自己怀里按,吮吻着少年颈侧的皮肤,叼在齿间厮磨,“忍的,要疯了” 温热的掌心顺着脊背往下揉,揉到臀尖儿上停了一下。 梅淮安瞪大眼睛瞬间浑身都绷紧了,僵着肌肉不敢动:“贺兰鸦,你,你,你摸哪儿呢。” “这就怕了。”贺兰鸦收回手又抚摸回肌肉绵弹的后腰,指尖揉了揉尾骨,少年在他怀里发抖,他便笑出声来,“可见刚才说什么要努力克服,也都是信口胡诌的,好在我忍得住,没有铸成大错。” “没胡诌。”梅淮安把腿挤到对方腿间舒适压着,耳尖滚烫,“你要是真想我不拒绝,但刚才是你自己说不要的,不能食言!” 说到底还是不怎么愿意,倒不是因为觉得这些事真就辱了梅氏尊严啥的,梅淮安爱都爱了不怕这个。 就单纯是因为贺兰鸦比他大一些,各方面。 他见过的东西狰狞恐怖,跟这人清雅如兰的气质一点都不一样。 需要做足很大很大很大的心理准备,然后才可以。 贺兰鸦舔了舔怀中人滚烫的耳尖,厮磨半天又有了兴致,征求意见,“还要不要,离天亮还早” “那就——” 梅淮安兴奋的应声而动! 像小猪崽一样拱在贺兰鸦肩窝里,亲的哼哧哼哧。 贺兰鸦把人扶着拢到自己身上,宠溺的任由对方欢喜胡啃。 蓦地想到什么,他拍拍少年后腰,哑嗓说:“你上来。” “” 原来宠爱到极致,是真能容忍谁骑到自己脖子上的。 只是少年的定力远不如他,陡然莽撞一点都不温柔。 后半夜干呕的人是贺兰鸦。 不过受这种苦头,倒也是他甘愿的。 ———————— 南溪郡外,某家客栈。 整个客栈都被财大气粗的裴某人包下来了,很大方的给了贺绛跟燕凉竹一个房间。 毕竟贺绛身上的伤还没好,需要人贴身照顾,而其他医师都去照顾伤兵了。 仅剩一位宋医师 下午刚接到人,宋祈乐就被眼尖的辽兵当场发现身份,并直接五花大绑丢到裴某人怀里了。 宋祈乐在来客栈的路上,冲裴不知眼睛弯弯的傻笑,意在讨好。 但才正要说话就被人粗暴拽了腰带! 裴不知用腰带勒在他唇间,不许他说一个字。 他就只能唔唔挣扎着,看形如恶鬼的裴七发疯。 这一路上,裴不知对他破口大骂,几百种惨无人道的虐刑像普及逼供知识一样狂泄而出! 宋祈乐红着眼睛可怜巴巴的抬眼看人,充满示弱,相处这么多年他知道裴七最吃哪一套。 但显然,这次犯的‘错’是示弱都平息不了的。 裴不知坐在马车里浑身充斥着暴虐阴狠,沉着脸掐着他脖子打量,从上到下。 凶狠眸光就像是猛兽盯着一块失而复得的肉! 裴不知骂累了,掌下掐着纤细脖颈一个字一个字的喊,“宋,祈,乐。” 宋祈乐吓得打颤儿,被勒着嘴自然说不出话来。 傍晚,进客栈的时候。 燕凉竹搀扶着贺绛走在前面人身后,惊慌的认出被裴不知单手抗在肩上的人,是小宋医师! “他他” “嘘!”贺绛示意燕凉竹别说话,更不要想着救人,“你没看裴七哥气的额角青筋都蹦出来了?我现在受伤了打不过他,你别触他霉头。” “” 燕凉竹最大的优点就是听劝,他又不会武功当然是保命要紧啊。 于是,两人只当没看见宋祈乐含泪求救的眼神,羞愧低着头,乖乖跟在裴七身后上楼梯。 今晚,怕是睡不着了。 第512章 前不着村,后不着店 裴不知扛着人上到二楼,转过身嗓音狂躁的朝下喊—— “整个客栈戒严不许陌生人进出!违者,杀!” “是!”身形如黑熊似的辽兵们,吼着应声。 客栈掌柜的和小厮们早就跑了,毕竟战事迭起,他们原本就准备搬家去别处开客栈。 渭北的贺大将军只是活阎王,辽东这位可是真阎王啊。 燕凉竹在隔壁空房间里快速洗了个澡,随后端着吃的来到贺绛房里。 自从贺绛受伤后,医师说要时刻注意有没有起烧的状态,这种伤势最怕的就是高热不退。 于是他这段时间每天都跟贺绛待在一起,赶路的时候就坐一辆马车,来到客栈也睡同一个房间。 燕凉竹用脚尖踢了踢房门,随后才推门进去。 房里,贺绛躺靠在床头上。 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此刻脸颊红的不自然,英气俊脸上飘着两朵小红云。 “哎?将军的脸怎么这样红?”燕凉竹看他一眼就皱起眉来,把饭菜搁到床头的桌子上,俯身用手背贴在贺绛额头试温度,“可是起热了?” “呃。”贺绛被问的脸色尴尬,视线不自觉瞟了一眼隔壁房间的墙,“没没什么。” 就是隔壁那边的淫声浪语,一阵比一阵高。 他一直知道裴七哥很放得开,但没想到能这么猛! 这会儿好像没动静了,贺绛也不知道该怎么跟燕凉竹说。 “是天气闷热的缘故?”燕凉竹走到窗边抬手推窗,“窗子怎么关着呢。” “别!”贺绛没来得及拦他。 窗户打开的一瞬间,两人同时听见隔壁飘来的—— “死你,呃,别你想死老子吗,该死的” “!!?” 这这这! 燕凉竹跟被雷劈了一样懵在原地,脑子里嗡的一下! 贺绛挠头:“是我刚蹦着把窗户关严的,他们呃,你,你还是关上” “砰!” 燕凉竹慌张的抖着手去关窗户,脸红的要滴血。 关严之前还听见—— “几天没你,成这样” “!!” 救命啊。 燕凉竹指尖攥了攥袖子,尴尬的都不敢回头往床上看,从来没碰见过这种事! 男女的都没有,更何况是俩男的! 贺绛也尴尬的头皮发麻,窗户一关紧,空气瞬间就更燥热了。 他干涩的张张嘴,视线乱飘:“那什么,燕凉竹,咱们换个房间。” “这家客栈兴许要搬离了,别的房间都堆满了杂物。”燕凉竹说,掌心里汗津津的,“我洗澡的房间连床都没有啊,可以换家客栈住。” “那别等了,快走!”贺绛也红了脸。 两人收拾东西快速出了房间。 可才刚走到楼梯口,就被一个叫啄木的侍卫拦住了! 啄木板着脸说话:“君上有令,任何人不得进出。” 贺绛瞪他:“本将军出去一趟怎么了?让开!” “附近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全都是遍野荒郊,没有地方可逛的。”啄木拱手,“将军恕罪,将军身上有伤此刻出去实在是不安全,天色渐晚,属下不能放您离开。” “蒋名义!蒋名义!”贺绛站在二楼往下喊。 客栈门外很快就冒出个叼着包子的脑袋,蒋名义仰头看他:“将军,怎么了?” 连日奔波劳累还要替贺绛处理军务,蒋名义累的活活消瘦一大圈,连眼窝都黑了。 这会儿到了客栈里把将军安顿好,他才刚坐下吃些饭菜。 燕凉竹捏了捏贺绛的胳膊,小声说:“算了,现在出去不一定能找到客栈,你的身体也不能睡到野地里,再说出去一趟又要折腾蒋副官呃,就住一夜而已,别麻烦了。” 贺绛张了张嘴,想说那房里怎么住人啊? 隔壁那动静 咦惹,他都没脸说! 啄木伸出胳膊,语气很客气:“将军回去休息,请。” “” 燕凉竹红着脸扶着同样双颊滚烫的贺绛,又回到刚才那个房间。 进屋,关门。 小客栈的家具已经很久了,毕竟这是附近唯一能落脚的客栈,从前生意是火爆的。 家具老旧,所以床板会吱扭扭乱响。 “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 妈的,越干越起劲儿是。 贺绛红着脸悄悄瞥着床边坐着的人,对方耳廓也红了,正咬着筷子一口饭怎么都咽不下去。 “” “吱吱吱吱吱!还跑吗!!吱吱吱吱吱吱吱吱!” “” 燕凉竹实在受不了了,放下碗快速捂着耳朵,眼睛红的都要哭出来! 贺绛咬着牙把空着的茶盏攥在掌心,用茶杯底往墙上重磕几下! 那边的吱吱声慢了下来。 贺绛隔着墙喊:“七七哥,我得休息,你动静小点” “知道了!”裴七不耐烦的哑着嗓子回应,还伴随着宋祈乐有气无力的唔唔声。 “” 呼,床板总算没动静了。 贺绛稍稍松了口气,轻咳两声:“好了,吃完饭早点睡,明天就能进南溪郡你别见怪,其实,其实这种事也很正常” “啊,嗯,我,我知道的。”燕凉竹强行淡定的回他。 两人沉默的吃着饭,实在是一时无话。 但刚安生下来吃了没几口,那边的人兴许是又准备好了。 就听贺绛身侧的墙壁——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唔唔!咚,怎么!还想跑?啊?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唔唔!” “!!” 隐隐约约的床板是不吱了。 离得更近他们听着更清晰的墙板,开始响了! “” “” 二楼墙壁并不是用砖石砌成的,这处客栈原本就只是个落脚的小棚,二楼墙壁说白了就是拿木板隔出来的小间。 贺绛惊恐的看着自己头顶床幔都在晃,吓得喊起来—— “裴七哥!!墙要被你弄倒了!!” “天呐!” 燕凉竹崩溃的拱到贺绛身侧被褥里,把红到滴血的脸颊藏起来! 裴不知喘着粗气骂贺绛:“就你他娘的事儿多,爱住住不爱住滚蛋!” “可是我们听着你——” “啄木你死了?!给他俩叫妓来!” “啊不用!我们我们不说了,你,你忙。”贺绛苦着脸喊。 “”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第513章 你为什么不敢看我 燕凉竹把头埋在薄被子里,双手在被子下捂住耳朵。 这薄被是蒋名义他们从马车上抱下来的,染着伤药清凉味,和一点点来自贺绛身上的味道。 这是种说不上来的气息。 就像春天刚发芽的枝桠被太阳暴晒,嫩树叶被晒化了,清苦中泛起热热涨涨的味道。 隔壁在做什么事,两个男人。 燕凉竹没敢让自己深想,就觉得这会儿埋在被子里,自己的温热呼吸把被子都呼的泛潮了。 “燕凉竹?”贺绛手足无措的喊他。 穿着干净浅青色长衫的人正趴在他腰侧,一双腿细细直直的伸出床沿,玉色锦靴上的祥云纹路很精致,靴子做工很好。 蓝色绸缎的被子都堆积在头上和肩膀,由于捂耳朵的动作,后背衣衫紧绷在身上。 贺绛不知道用什么词汇形容这个人的身子,就知道腰身细细长长的,腿也是细细长长的。 墨色发丝都披散在白绸床单上,头发很长,有几缕正搭在他腰间。 贺绛看着这几缕头发喊他名字,同时趁人没出来的时候偷偷用指尖摸了摸,连头发也是软软的。 燕凉竹隐约听见身边人叫他,稍稍把捂着耳朵的手松开些:“怎么了?” “你先出来,别闷坏了。” 虽然那边的咚咚声还没停,但贺绛也不能看着燕凉竹就这么藏被子底下,现在可是酷暑的天气。 燕凉竹也确实觉得热,额头细汗把碎发都浸湿了黏腻贴在额角,于是就任由贺绛把罩在他头顶的被子掀开。 “” 对方从被子里出来的一瞬间,贺绛看的愣住了。 燕凉竹用手腕蹭了蹭额头的汗,气息还不太稳:“怎么了?” 丝毫没意识到自己脸颊红扑扑的样子有多好看,什么美人香汗淋漓的词汇,太贴切! “没什么” 贺绛呆滞的转开头,视线盯着不远处的桌脚,喉结滑了一圈。 墙壁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不咚咚了,地板却开始梆梆响。 但地板响要比墙壁的动静小太多,床上两个人都稍稍松了口气。 燕凉竹爬起来坐回床边,低着头没敢跟贺绛对视。 他把饭菜小桌移过来,悄声说:“吃饭,下次不要住裴君隔壁了。” “嗯!”贺绛用力点头,“都怪我,早知道会这样我就带你睡在马车里,不叫你听见这些呃,对不起。” 这个话题太尴尬了! 燕凉竹慌乱之下随口说:“好了,又不是你弄出的动静你跟我道什么歉” 天,他在胡说什么! 贺绛也懵了,脑子一抽抽就解释起来:“我不会弄出这样呃,我,我是说我不会,啊不,我没有过” “” 燕凉竹拍了拍贺绛膝盖,嗓音很轻:“不用说了,我知道。” “知道?”贺绛看着膝盖上的手,纤细洁白,就跟着魔了似的喃喃自语,“你知道什么” 是知道我一直都喜欢你,还是知道我在梦里也曾对你亵渎过。 他知道眼前人这么好,自己根本不该有什么龌龊肮脏的念头。 可是白天极力忍着,到了睡梦中就忍不住了。 也许是被隔壁的动静刺激到,贺绛呼吸重了些,脑子一阵阵晕眩。 心里在想什么,就嗓音低低的问出口—— “燕凉竹,你为什么不敢看我?” “!” 燕凉竹心脏砰的跳响! 贺绛就是觉得心里委屈,怎么这人一眼都不看他呢。 明明之前还会看看的,会对着他笑,而最近就连说话时的对视都没有了。 燕凉竹在暗处攥紧自己的衣摆,低着头没说话。 贺绛看着这张绝美的侧颜,嗓音有些难过:“是讨厌我吗?你不想看到我?” “” 当然不是,燕凉竹在心底说。 他懊恼的皱了皱眉,不知道该怎么跟这人描述他脑海中奇怪的念头。 贺绛就直直的看着对方,嗓音跟念咒似的:“要是我做错了什么让你不喜欢,你就直说,我都会改的,那你不要讨厌我行不行?” “我讨不讨厌你很重要吗,你别问了。” 燕凉竹转过身端起一碗参片鸡汤,用瓷白勺子小口喝着。 “重要的。”贺绛瓮声瓮气的说,摸了摸鼻尖嗓音小心极了,“你讨不讨厌我,对我来说很重要。” “” 很重要。 燕凉竹正要说话,隔壁那边却突然传来一声崩溃到极致的尖叫—— “——爱你!”是宋祈乐嘴上的绳带被解开了,“呜求你了,啊!” “呃呃呃!” 宋祈乐猛地被捂了嘴压的彻底趴在地上,膝盖都已经被磨破皮了,但身后的人还是没打算放过他。 裴不知吼他:“假死!啊?假死!是我对你太好了!你这是要我的命啊,宋祈乐!” “” 隔壁凄厉的哭腔把燕凉竹吓得一抖! 他忍不住看看墙壁,扭回头的时候就猝不及防跟贺绛的目光撞上了! 贺绛眼眶有些红,还在等着他回答刚才的问题。 燕凉竹张了张嘴,想转开视线却根本做不到。 他目光不自觉往下落看着贺绛最近由于经常换药,一直都半敞开着的胸口。 呃,一个男人的胸肌怎么能这么大啊! 燕凉竹喜欢的不得了。 所以,就就有个难以启齿的念头,他想他想摸摸! 就因为这个很过分的念头,他最近都不敢多看贺绛。 贺绛顺着对方的视线低头看,只瞧见横裹在胸前的纱布:“无妨,这里的伤已经快好了。” ——谁管你的伤了! ——哎呦。 燕凉竹在心底鄙视自己,但视线还是忍不住瞥向贺绛胸前。 鼓鼓的啊,真的,怎么能是鼓鼓的! 就,就不知道摸上去是什么手感,是跟这人背上皮肤一样弹弹的吗? 他还记得在辽东王帐里帮贺绛擦身子,背上肌肉和皮肤紧实弹滑连毛孔都看不到,热烫的很! 燕凉竹的视线愈发火热,琉璃般漂亮眸子亮晶晶的! “你,在看什么?”贺绛终于起了疑心。 燕凉竹心底冒出一簇希翼的小火苗,这个傻大个将军看起来傻傻的,人也很好骗的样子。 那 他咽了咽口水,装作不在意的撇开脸指指贺绛胸口—— “你这个挺鼓的,我,我有些好奇好不好摸?如果你给我摸摸,我就不讨厌你嗯,不愿意也无妨,我就只是问问” 第514章 墙,裂了! 如果你给我摸摸胸肌,我就不讨厌你。 贺绛傻愣住了。 当然第一反应是答应他啊,但心底又有些怪怪的。 他问:“可以给你摸摸看,但我能知道为什么吗?” 燕凉竹回答的很诚恳:“因为我没有。” “” 好,是这个道理。 贺绛看着燕凉竹,目光坚定的点点头:“好!你摸。” 与此同时,隔壁地板的梆梆声突然停了,似乎有开门的声音。 不过他俩这会儿没心思管隔壁在干什么,那么野的骚话都听了,只要不跑他们面前来无所谓。 燕凉竹吸了口气,没想到眼前人会答应啊,他脸颊红红的小声确认:“真的可以让我摸摸?” “这有什么,我经常被摸!”贺绛挺直胸脯坐好。 “?” 燕凉竹瞪大眼睛:“经常?” “昂,好多人都羡慕我能练的这么大块儿,那几个叔叔见了我都得拍拍胸脯,夸我练的好!”贺绛语气有些骄傲。 “砰!”隔壁的门猛地被人踹上,似乎是发生了什么让裴七很生气的事。 燕凉竹盯着贺绛的胸肌都看直眼了,点点头:“那那我摸了哦?” “来。”贺绛很大方。 一只白生生的,颤颤巍巍的秀气玉手,缓慢抬起来一点点往前伸 “哎呀,你摸呗!”贺绛等不及了,直接拽过燕凉竹的手按到自己胸前。 燕凉竹:“!!!” “手感怎么样?”贺绛挑眉,坏笑着看他。 还故意绷紧了胸前肌肉,让胸肌左一下右一下的跳起来了! “!!!” 喔,还会动! 燕凉竹惊喜的眼睛都瞪圆了,张大嘴巴呆呆的说:“贺绛,你你好厉害。” 贺绛唇角高高扬起,正要说话的时候就听隔壁一声惊呼! “——救命!唔唔!!!” 不知道是怎么了,这次宋祈乐的挣扎声比刚才剧烈好几倍,但很快就又被捂了嘴。 就听裴不知用气炸了的嗓音怒吼:“梅淮安!梅淮安!你从我身边跑了原来是去找他!宋祈乐!!你要跟他私奔么!” “不是?你还敢说不是!这信上写了让你快逃命,怎么!待在我身边就能要了你的命??” “——说!” “唔唔唔!” 不算厚的墙壁木板又开始砰砰响,撞击的声音大到令人恐惧! “——爱他还是爱我!你说!你是不是喜欢他!” “别以为老子看不出来!你们早就眉来眼去了!” “啊!梅淮安,我要杀了他!!” “唔唔救救命——呃!”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呼,砰砰砰砰砰砰!!!” “” !! 燕凉竹被这动静吓懵了,察觉自己的手还在贺绛胸肌上捂着,猛地收回来! “贺绛,他们,他们说什么呢?” “好像说是梅淮安跟宋祈乐有,私,情!”最后三个字贺绛说的咬牙切齿。 燕凉竹严肃摇头,伴随着砰砰的背景音,义正言辞:“殿下喜欢的人是佛君,不是小宋医师,这件事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 “他说是这样说!那宋祈乐假死脱身的事为什么只有他一个人知道?对,分明在王帐的时候他两人就不清不楚!” 还抱在一起满王帐的骑马,亲亲热热的。 贺绛越想越觉得火冒三丈,尽管梅淮安对宋祈乐应该不是真心 但既然自家哥哥已经上心了,那梅淮安就不准再跟旁人勾搭! “你怎么能这么说?”燕凉竹皱眉,刚才那点暧昧几乎消散,“殿下不是那样的人,他只喜欢呃,你兄长。” “那他勾搭宋祈乐干什么!宋祈乐爱跑哪跑哪去,怎么就偏偏告诉梅淮安?他怎么不来告诉我呢!”贺绛说。 燕凉竹:“” 那边的裴不知似乎是听见了贺绛说的话,顿时感觉脑袋都已经绿了。 于是就跟疯了一样,把这段时间的悲伤难过阴霾全都化成猛力十成十的干! 宋祈乐呜呜咽咽连哭的劲儿都没了,整个人几乎要死过去。 而早就不堪重负的墙壁木板,就在这个时候—— 轰然断裂! 木墙真被裴七给怼裂开了!! “啊!”燕凉竹吓得惊叫一声。 贺绛在墙壁断裂的那一瞬间,用没受伤的那条腿顶着倒过来的一半木墙,踢到裴七他们的屋子里! 木板果然很薄,不足两指厚。 与此同时,那边的裴不知抱着宋祈乐转了个身,把另一半朝他倒下的木墙踹到贺绛他们屋子里! “轰砰!” 两个客房之间的隔断木板,就这么彻底倒了! 一半被贺绛踢倒在裴不知屋里的床榻上,另一半被裴不知踢倒在贺绛的床尾处。 贺绛几乎是在墙倒下的一瞬间,直接拽起被子抖开! 另一手把燕凉竹面朝自己的拽到怀里来,不叫他看见任何不该看的东西。 等待被子落下的刹那间,他下意识往裴七那边扫了一眼—— 什么都没看见。 裴七衣服没脱,是抱着宋祈乐背对着他们站的,长衫足能拖到地上。 贺绛飞快收回视线,嫌弃的不想看第二眼。 被子也在这个时候落下来,把他跟燕凉竹都遮盖的严严实实! 这些都发生在一眨眼的功夫。 被子落下的那一瞬间,裴不知的声音也传过来。 “——谁敢进来我挖了谁的眼!” 他这么一喊,外面听见巨响的啄木他们自然不敢进来,都在门外猛地停了脚步。 “啄木” 裴不知叫住贴身侍卫,快速吩咐了什么。 “” 贺绛在被子底下抱着心跳怦怦的燕凉竹,心说妈的谁爱看你俩啊!! 能搞成这种场面传出去也是奇闻 这叫什么事儿! 燕凉竹被他拽了一把紧紧搂在怀里,此刻正倒在他身上,两人在被子底下紧紧抱在一起。 贺绛反应过来,顿时都没心思注意外面那俩人是什么情况了。 他抬手摸摸燕凉竹的后背,想问人有没有受伤。 燕凉竹此刻脸颊都要烧起来,因为 他跟贺绛贴的太近了。 就,就近到他腹部能感知到贺绛的体温,很热,非常热。 “” 第515章 贺绛想哥哥了 燕凉竹回过神来慌着想撤开距离。 但贺绛一把将人按回怀里,继续紧紧抱着! 燕凉竹耳尖都红透了,正要挣扎—— 就听贺绛凑到他耳边,生无可恋的说:“别出去,你你听不见么” “?” 啊? 听见什么? 燕凉竹愣愣的竖起耳朵感知外面动静,然后就惊悚的发现! 他跟贺绛都没动,但床板正在吱吱响啊! 就是不久前,他跟贺绛听见过的那种吱吱响!! 裴不知是有病吗?疯了吗! 神经病啊!! 被子外面。 倒了木墙的地面一片狼藉,裴不知没有墙能让宋祈乐倚着了,他们房间的床也被木板墙整个砸盖住。 于是,这个混不吝就气昏了头—— 把宋祈乐按在贺绛和燕凉竹的床尾了! 因为此刻两间屋子里,也就这张床干净些。 裴不知当然是看那两人都在被子底下躲着,且绝不敢出来,这才敢把已经快晕过去的宋祈乐放在这儿。 他已经让啄木去收拾旁边干净的房间了,但在等待侍卫收拾房间的功夫里 当然不会委屈自己待着不动。 所以燕凉竹跟贺绛刚才听见的吱吱声,就是裴不知没忍住动了几下。 就在贺绛他俩的床尾,就离的如此之近! 裴不知没有动的太剧烈,还留神瞥着被子那边,眸色冰冷阴鸷:“你们只当聋了,阿九不是外人却也不许看。” “嗯!” 贺绛胡乱嗯了一声,一个字都不敢多说。 燕凉竹趴在他身上就更不敢吭声了,两人脸颊这会儿才是红的滴血! 可是他们一沉默下来,床尾的异样声音就被无限放大了。 咕叽,咕叽。 吱,吱。 “” 贺绛后背痒的发麻,而燕凉竹在他怀里发抖。 因为床板还在震。 宋祈乐大汗淋漓跟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在如此的恶行下,恨不得真昏过去。 他不知道这是意外,还是裴七的恶趣味在惩罚他。 总之 裴不知感受到了什么,皱眉想呵斥这人放松些。 但他顾及着不远处的被子底下还有两个人,就忍了忍没说出口。 毕竟还是要脸的,骚话不好当面说。 不过,他抬手往宋祈乐背上拍了一巴掌,意在提醒。 “啪!” 响声很是清脆。 “呃” 宋祈乐已经有些神志不清,突然被打了,胳膊胡乱一抓! 就正正好好抓在燕凉竹的脚踝上! 燕凉竹本来就又惊又怕的躲在被子下面,这会儿猛地被攥了脚踝 不确定是不是当初逼他杀人的裴不知啊,脑子顿时就炸了! 于是他五指猛地一抓,正正好好抓在贺绛的左侧胸肌上! “呃!”贺绛也闷哼一声,瞪大眼睛悄声问,“你,你干嘛?” 燕凉竹的脚踝还被人攥着,吓得都失语了只剩摇头:“” “手再不老实就给你剁了!”裴不知趴下去把宋祈乐的手拽回来,不许他触碰到那个小白脸。 “” 宋祈乐哭着唔唔两声。 兴许是唇被吻住了,再没有发出旁的动静。 其实这一段时间并不长,也就只有两三分钟的时间。 啄木领的几个侍卫都是手脚麻利的人,很快就把空房间收拾出来了,还听从吩咐的抬进去一桶热水。 “君上,收拾妥当了。” “都滚下去!”裴不知朝外面喊。 几个侍卫急匆匆的退出二楼走廊,都跑到底下大厅里。 裴不知一句话都没跟被子底下的两人说,捞起宋祈乐抱在怀里。 还用他身上穿着的长衫把人裹严实了,这才往外走。 其实在刚才的过程里,他的长衫也一直都盖在宋祈乐身上。 但即便是盖着也不许贺绛他们掀开被子。 “咿,砰!” 房门开启又关上的声音,响在贺绛跟燕凉竹的耳朵里。 确定那个魔鬼已经走了,两人几乎是同时松了口气 燕凉竹额头上的汗,顺着脸颊流到下巴,又热热烫烫的落在贺绛胸口上。 被子底下的光线并不明亮,贺绛喉结动了动:“你,你还摸吗?” “” 被姓裴的这么一闹,这会儿他俩受的刺激都有些大! 燕凉竹呼吸猛地急促起来,吸着气问:“怎么摸都行?” “嗯。”贺绛瞥开脸,唇线紧绷。 燕凉竹把身子撑起来些,原本就放在左侧胸肌上的手没有丝毫客气,拢在硬邦邦的胸肌上肆意捏着。 “呼。”贺绛闭了闭眼睛,汗如雨下。 实在忍得辛苦。 两个人都出汗了,还贴在一起腻抱着。 燕凉竹透过被子下浅浅的烛光,能看见贺绛胸口泌出来的汗珠。 他摸了一会儿胸肌,就像入魔了一样喃喃喊人:“将军。” “嗯?”贺绛眼眶发红的看他,哑欲又危险。 燕凉竹有些不好意思,问:“不要隔着纱布行不行?” “” 贺绛四仰八叉躺着,被子已经被掀开甩到地上去了,原本裹着伤的纱布也被扯下来丢在枕头边。 燕凉竹跪在他腰侧,虔诚又欢喜的胡乱亲吻他胸膛! 而贺绛脸上的表情,就跟被雷劈了一样。 因为燕凉竹刚才亲吻他胸肌的时候,很享受的小声呜咽着喊—— “娘。” “” 一瞬间什么暧昧气氛都没了,但贺绛想死的心却有了。 燕凉竹这声‘娘’,比他妈裴七抱着宋祈乐来他床上办事儿还离谱! 贺绛眼角有两行泪水缓缓流下,浸入鬓角。 这一天都是什么事儿啊。 他想哥哥了。 “哎哟,你”贺绛看着燕凉竹的脑袋,真的想哭,“轻点咬,我又没有奶” “鼓鼓的,万一有呢!” 燕凉竹脸颊红扑扑的说,语气兴奋。 “” —————————— 西州城。 天快亮的时候,梅淮安跟贺兰鸦同时在睡梦中惊醒! “殿下!殿下!” “砰砰!” 外面是陈香急促拍门的声音。 “什么事?” 梅淮安应声的同时就翻身而起,抓起旁边的衣裳快速往身上套。 贺兰鸦皱眉转头看门外,也跟着起身穿戴,但没有出声。 他昨夜睡在这里外面的人都不知道,是让鹰爪打的掩护。 陈香的嗓音又急又气—— “燕老贼的内殿里有密道,燕绝辞背着他爹逃跑了!!” “!!” 第516章 景耀殿下,么么哒! 燕老贼跟燕绝辞从密道里逃了? “操。”梅淮安低骂一声,很快抬头喊,“赶紧备马,点兵一万随我追!” “好。”陈香在外面应声,正转身要走就听屋子里的人又把他喊住,“——陈香!” “在。” “传令下去,宁杀不放!” “是!” 陈香的脚步声这才跑远。 “我去追他们,城里的燕氏余兵交给你”梅淮安随手拿了根白玉簪子把头发固定在头顶,又弯腰蹬靴子,“不必等开宴了,急着找死现在就送他们上路!” 都已经到这个地步了还想着逃,痴心妄想! 他这就领兵追出去,不论死活都要把燕老贼带回来鞭尸三百下! “此事”贺兰鸦系腰带的动作顿了顿,心底快速思索,“燕长枫不会冒然出逃,城中定有他的内应。” “不就那几千个燕氏余兵你先叫杨将军他们把城门关了,快啊!”梅淮安直起腰快步出门,嗓音在门口渐行渐远,“我这就把那老贼捉回来——” “” 内室里安静下来。 贺兰鸦闭着眼睛掐点指肚,数日子。 岭南边境距离西州城有近千里,纵使快马加鞭也得耗费七八天的时间。 “那就不会是” 他这才稍稍放心,动身走到窗台底下的铜盆架子边,准备洗漱。 但当视线落在铜盆里,脸庞被水波光影晃着的时候—— 贺兰鸦猛地抬眼,心说不好! 岭南若走水路自泗水南岸乘船而来,是完全赶得及的! 梅淮安此刻领一万兵马追出城外,等待他的很有可能是十几万岭南雄师! 他抬手叩响窗台:“速令杨元忠赵志远到前殿等候,通告全城将士岭南袭城,即刻迎战!” 鹰爪在门外当即应声:“是!” “主君有令——” “岭南袭城,即刻迎战!” “传主君令,岭南袭城即刻迎战!” “迎战——!” 外面兵将们身影瞬间就跑动起来,原本定于今日的流水宴就此泡汤。 城内某个暗巷。 堆着烂菜破布鸡笼的青石板被人从里面顶开,很快就有个年轻男子冒头了。 “父亲” 燕绝辞小声喊着被他用床单裹得严严实实,此刻正背在身后的人。 掌心里黏腻腥臭的触感让他反胃,这是地道污水和他爹身上流出来的血。 “辞儿,敲第三家的门。”燕绝辞奄奄一息的说。 “好。” 燕绝辞背着人从脏污地道里爬出来,看着暂时还算宁静的巷子,数到第三家门前。 “叩,叩叩——” 刚敲了几下,木门猛地被人从里面拽开! 一个从没见过的陌生将领出现在眼前,粗眉阔腮,衣角绣着岭南银色海浪图腾。 将领语气有些责怪:“你们怎么这个时候才出来?已经惊动小太子他们了!” 落到今日地步,面对小小将领的责怪燕绝辞也不敢说什么,只能忍着。 “是,地道久未开拓实在难行” 他面色难堪的解释着,视线往院子里看。 院子里挤的全都是夏兵,几乎没有空隙,最中间簇拥着一位身穿银色盔甲的男子,面色沉着冷漠,正看着他们。 “末将王滨,这位是我家主君。”粗眉阔腮的将领后退一步,介绍着身后穿着银色盔甲的夏博商。 燕绝辞背上背着肥胖的老父亲,没法儿拱手见礼,只能惶恐的弯了弯腰。 “多谢夏君来援,我燕氏上下感激不尽” 燕氏上下? 夏博商冷眼看着他俩,如今燕氏上下的男儿怕是只剩眼前这两个了。 他往门外看了一眼:“听闻大公子还有位弟弟,不知此刻身在何处?” “弟弟他”燕绝辞正要说身在极乐岛的燕王第三子,胳膊就被他父亲暗里抓了一把,“呃,凉竹已经不是燕氏的人了,夏君不必费心。” “那倒省事了。”夏博商拇指缓慢蹭了蹭腰间佩剑,收起唇角冷笑,转头朝身后自家兵将下令,“全力护着燕王与燕大公子,冲出城去!” “是!”众将士应声。 只有他们这些人进城了,其余五六万兵马都在城外等着接应呢。 “大公子,把燕王给我。”夏博商骑在马上朝燕绝辞伸手。 燕绝辞慌忙推诿:“多谢夏君好意,只是家父伤重怕是不好挪动,就由我来背着。” 夏博商懒得跟死人多说废话,直接朝旁边的王滨使了个眼色:“去。” 王滨一挥手,边上几个兵将当即冲到燕绝辞面前。 他们强行把已经残废的燕长枫扒下来,把绑在老贼肚子上的床单绳结,递到夏博商手里! “你们这是——” 燕绝辞惊恐的瞪大眼睛,这态度可不像是以礼相待的! 燕长枫脸色也更加煞白,隐隐觉得有哪儿不对,急的说不出话喘着粗气:“嗬嗬嗬” 嗬嗬也没用,夏博商单臂拎着几乎裹成蚕蛹的老燕王,另一手攥着缰绳,“走!” “父亲,父亲!”燕绝辞被绑了手脚随意甩在王滨的马上,急的大汗淋漓只能喊人,“夏君这是何意啊!啊?” “闭上你的嘴!” 王滨看也不看的握着刀柄朝燕绝辞嘴上砸去,这蠢货废话真多。 “呃!” 燕绝辞偏头吐出一口血,血污里混着两颗血淋淋的门牙。 众多马匹奔腾着从小巷子里冲出来,一路冲向集市! 与此同时,天色蒙蒙亮。 梅淮安跟陈香他们刚出来行宫,却意外被一个五六岁的小娃娃拦了马! 原本他们没想在意小孩子,打算直接冲出城去追老贼。 但小娃娃手里捏着一张纸,追着马蹄朝他们喊—— “景耀殿下,景耀殿下!你们认不认识景耀殿下啊?” “” 景耀是梅淮安的储君封号,鲜少被人提起。 更因为没有举办储君大典,知道的百姓就少之又少。 此刻怎么会从一个西州小娃娃嘴里喊出来? 这叫梅淮安起了疑心。 他拽着缰绳回马,翻身下来站在小娃娃面前:“你叫我?” “嗯嗯!” 小娃娃好奇的仰头看着人,这老天爷长的真好看呀。 他眼里有些欢喜,嗓音脆生生的—— “我是来送信哒,给你!” 一只肉乎乎小手举的很高,踮着脚把信纸递到梅淮安面前。 第517章 绿叶又见山 “你是从哪得的?” 梅淮安一边展开信纸,一边打量小娃娃。 “刚才我们在街上玩,有个叔叔说要给你送信,可是他太忙了没有时间来,问我们谁有胆量来拦马,我就来啦!” 小娃娃说的很仔细,又从鼓鼓的怀里掏出一锭金子,“他还给了钱让我买糖你要不要啊?” “既是给你的报酬,你拿回家。” 梅淮安一手看信,一手揉了揉娃娃的圆脑袋。 信纸上只有两句话—— 【三刻后到城门口接尸,勿要出城。 今此一别,绿叶又见山。】 梅淮安脸色不太好的掐着信纸,眸中满是疑惑。 陈香看人脸色不对,连忙翻身下马的凑过来看信,皱眉问询:“是谁写来的?为何不叫咱们出城?” “夏博商。”梅淮安说。 他转头看看周围街道,没有可疑身影出没。 此刻天色还早,家家户户都是起床没多久正在做着早饭,集市上也没几个小摊。 绿叶见山是为夏。 叫小娃娃喊他景耀是承认他这个储君身份,这表明—— 夏博商心底是对梅氏有愧的! 绿叶见山也可代指重负释然,经此一别,重负释然。 他都还没去岭南报仇,夏博商怎么就释然了? 除非是 岭南要投降。 不是向辽渭投降,是向他梅氏投降! 梅淮安这一刻的心情有些复杂,血海深仇的敌人还没等他上门就道歉加投降,让他有种一拳陷进棉花里的感觉。 也恰如贺兰鸦之前说的那样,夏博商成功夺了中州之后没睡过一个好觉,灵魂形同监禁。 遭遇海灾,赈灾银未到,被迫出兵伐梅 梅淮安吸了口气,夏博商这个人的好坏很难判定。 如果是他坐在夏博商的位置上,经历岭南所经历的一切,那么夏博商所做的每一步都是被逼无奈之举。 但梅淮安身为梅氏的人,就注定今生今世都不能饶过他们。 两州必有一死战,不能接受投降。 除非夏氏死绝 梅淮安隐隐感知到夏博商想做什么了,在这个时候‘救’走燕老贼—— 陈香不知道这其中的缘由,有些着急:“咱们真要相信这信里的话不追出去?万一叫那老贼跑了呢!” 梅淮安犹豫着正要说话,先行探路的陈元义骑马从街道另一边跑过来! 陈元义脸上的诧异还没消下去,大喊着:“殿下,您快来看啊!” “” 一行人打马离开,街头只剩一个拿着两锭金子的小娃娃。 两只小小的掌心摊平了,娃娃眼睛圆溜溜的看着从未见过的‘大钱’,嘿嘿甜笑。 一枚是那个叔叔给的,一枚是景耀殿下赏的。 两锭金子最终贴靠在一起,被娃娃拢在掌心里捧回家,他要交给爷爷保管。 许多年以后—— 梅淮安坐在金銮殿上试考当年文生。 脱颖而出的状元郎却拒绝了旁的金银褒奖,从怀里掏出两锭金子来。 十六岁的少年问:“这两锭金子小生珍重数年,但每每想拜念时都分不清哪只是皇上给的,故而多年未敢拜。” 娃娃长大后才知道银子是逆贼夏氏给的,不敢花也不敢拿,只能交给皇帝。 梅淮安盯着他掌中的金锭子看了许久,说:“天下各州齐心,本不该分出彼此来,无需介怀。” 少年心底终于踏实了,钦佩点头:“家中长辈也是这样教导的,是小生执拗了。” “” 梅淮安认出长大成人的娃娃,偶然发现有一巧妙之处。 于是他下朝后直奔御花园,去找那位许多年也没长出头发的人。 两人坐在御花园湖心凉亭里喝茶,看着天下兵马大将军陪内阁燕大士十年如一日的划船采莲。 微风正好,莲叶泛香。 “原来南州归降的时间不是他们开城投降那日,是从小娃娃掌中两锭金子靠在一起的时候,就已经与我齐心了。” 正拿小锉刀打磨菩提珠的贺兰鸦,闻言抬头:“你这是想改金昭新史,重新修订?” “那倒不必,就是感慨”梅淮安把胳膊圈抱在眼前人腰间,贴过去蹭了蹭,“日子过的真快啊,转眼就十年了。” 贺兰鸦用手肘把人抵开些,瞥了一眼不远处偷看的宫女们:“皇上年近三十还如此坐没坐相,成何体统。” “我就算长到五十八十的年纪,也还是要抱着你啊。”梅淮安笑的霸道且自信,“你永远都是我的,看这里” 岁月并没有在贺兰鸦脸上留下什么痕迹,一举一动照样能惊艳时光。 梅淮安用指尖摩挲着贺兰鸦耳后的皮肤,那里有枚小小的金色梅花烙印。 当年发生了一些不愉快的事,他疯了一样找人,找到后就控制不住的把人牢牢囚在身边。 某天观看了贺绛给心爱的战马打印,回到宫里,他就往戴着重金锁链的人耳后,也烙了个专属印记。 又强握着对方的手,往他小腹位置烙了只拳头大的鸦鸟图腾 在皇帝身上烙出图腾,意味着—— 这辈子除了贺兰鸦,没人能再看见他的腹部,不论男女。 滚烫烙铁印在耳后的时候,贺兰鸦没有挣扎。 可当烙铁自他手中抵在梅淮安小腹上,清冷沉稳的他在那一刻疼到浑身颤抖,挣扎的尤为剧烈! 但那时候被锁链困住,就只能眼睁睁看着烙印落下。 自那之后,青色的鸦鸟在少年腹部翱翔,飘零的梅花永生不落。 日子一晃,十年了。 “淮安。” “嗯?” 贺兰鸦抬手用宽袖挡了外面的视线,轻轻啄吻一下脸颊,长久以来的默契就让对方知道要抬起下巴。 这是枚温情的吻,不含欲望却也极尽浪漫。 吻尽,贺兰鸦拥着怀里的人说话,嗓音温和清朗:“十年,未来还会有许多个十年” 梅淮安转头看他:“不论多少年,你也都要跟我在一起。” 贺兰鸦哑然失笑,这都十年了还对当初他离开的那一幕耿耿于怀,小气鬼淮安。 “好。”他温声答应。 其实从烙印落在少年腹部的那刻起,他就决定下半辈子死都不会再离开半步了。 他曾以血的代价给过少年选择的机会,而少年也用血的代价,执拗要与他相守一生。 彼此终不负,今生无憾。 —————————— 第518章 长街上的荒诞闹剧 刚才还没多少人影的长街上,不知怎的突然挤满了百姓! 梅淮安跟在陈元义身边策马而来,人太多了马蹄跑不开,只能缓慢往前移动着开路。 随着距离越来越近,耳边除了百姓们喧闹议论的声音,还有几道浑厚男嗓。 “你快说你把中州国库藏在哪儿了,咱们要走也不能空手走啊!” “是你自己说的中州国库在你手中,你趁先帝缠绵病榻时诓骗到手的,还写了书信叫我们岭南来救你,书信在此!” “我们来救你一趟当然不能空着手走,你快说把国库财宝藏哪儿了” “我们岭南当初能一举乱国,还要多谢你盗走国库钱财,让中州十数万兵将寒冬腊月吃不上热饭” “燕王大人放心,只要你说出国库所在,岭南大军保你不死!” “书信在此,瞧瞧,这不是你的字迹吗?” “主君,这燕王大人不认账啊!咱还带不带他走了?” “带。”有个沉稳男音开嗓,“中州给的八十万两赈灾银不够咱们花销,这一趟就是为抢国库来的。” “” 而百姓们此刻就跟炸了窝的鱼一样—— “岭南发兵的时候是说中州欺辱他们,拿赈灾银一事诓骗他们!原来全都是假话!” “中州的八十万两赈灾银确实给了,他们岭南夏氏拿了!” “竟然敢当街说出来!” “天呐,先皇给了你赈灾银你吃饱了反灭国州,有没有良心!” “无耻之辈,呸!” “快看,果真有书信为证,这些人是燕王叫来的” 大消息自岭南这群人嘴里一个接一个的砸下来,百姓们听的惊诧鄙夷,以至愤骂声此起彼伏! “趁先帝病弱时胁迫太子殿下盗走国库,这样的人怎能配当一州之主!” “难怪太子殿下要兴师动众上门讨说法,这是多大的冤屈!” “燕王诓骗国库财宝,岭南不仅谎称没有赈灾银,还以此为由攻占长安,简直丧尽天良!” “恶贼欺我国君!恶贼偿命!恶贼偿命!” “拦住他们!捉住了交给太子殿下!” “快抓住他们!” “” 集市上乱乱哄哄闹成一团。 梅淮安骑在马上,跟一个身穿银色盔甲的男人对视了。 那男人把早就颠到几乎气绝的燕王,甩到百姓人群里。 随后,遥遥冲着梅淮安拱了拱手。 梅淮安攥着缰绳没动作,知道这个人就是夏博商,岭南君主。 但在此时此刻,一州之主像耍猴一样在街头闹出这么一场戏,演给百姓们看。 只为揭露所有的真相,给中州梅氏正名。 夏博商用这种近乎于全族自杀的方式,引天下百姓们永世唾骂,来抵他夏氏犯下的错! 梅淮安曾设想过他跟夏氏见面的场景。 比如在战场上,临阵喊话,义正言辞的说出夏氏恶行。 又比如杀进南州主城,把夏博商拎出来压跪在地,已告苍天。 再或者于沙场上就地斩杀,也算不负梅氏先辈! 可他唯独没想过会是这样的。 夏博商束手就擒了,丢盔卸甲扔了佩剑,骑在马上遥遥朝他拱手。 “” 梅淮安双目沉沉的盯着他,冲他摇摇头。 夏博商的意思他明白了。 这是想用夏氏主干人员的死,保住其余所有南州百姓和兵将们的性命。 挺好,是个精于算计的好主君,果然如传言一样殚精竭虑,所思为民可梅淮安不接受这个结果! 他可以不伤百姓,但那群屠杀他中州兵将的夏兵—— 绝不能就这么原谅! 南州可以投降,夏兵们也可以投降。 可那得在他领兵过去正面厮杀,真正把他们打赢了打服了的时候! 他不接受这样轻飘飘就投降了的方式,不能接受。 等夏兵被打的屁滚尿流开城投降的时候,才能叫中州大仇得报! 陈元义和陈元礼已经带兵把这处长街团团围住了,只要梅淮安一声令下,燕老贼包括岭南入城的这群人,一个都跑不掉。 陈香在旁边请示现在是否动手。 梅淮安却说:“把岭南的人放了,燕老贼留下。” “——殿下!” 陈香瞪大眼睛,不敢置信会听到这样的命令。 一旁有中州兵们也不理解,喊着:“殿下!他们敢进城是自投罗网,咱们该一举捉住啊!” “是啊,殿下怎么能放他们离开!” 梅淮安冲着夏博商勾唇,嗓音缓慢回答:“还没到夏氏这些人死的时候,他们该死在战场上给我中州儿郎赔命,不是长街。” 主君有主君的死法,敌兵有敌兵的打法。 “” 中州兵们还是不太明白这话的意思,现在不就是战场吗? 只要碰见死敌,哪里都是战场! 梅淮安转头看着震惊的陈香他们,索性攥着马鞭直指夏博商! 他转头看了一圈,扬声朝在场的所有中州兵问话—— “他夏氏如今怕了想投降,你们谁愿意原谅?站出来!” “!!” “什么” “投降?”陈元义第一个明白过来,直接怒吼,“——不愿意!” “怎么有脸说投降!” “你们凭什么投降!来打啊!” “” 其余中州兵们纷纷回过味儿来,气的眼都红了! 造成中州那么大的伤亡,夏氏一句对不起我们投降了,他们就得欢天喜地的跟夏氏握手言和? 凭什么!! “好一个投降,你们佩剑上血迹都还未干,那是我们家里人的血啊!” “谁要与你们言和!” “做梦!!” “尔等鼠辈简直可笑!当初马踏中州屠戮长街的时候怎么不说投降!” “你们早该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妄想侥幸活命继续让你们的人吃我中州好处,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无耻鼠辈!” “” 夏博商是岭南的好主君。 可他当初屠戮中州的时候怎么不念着同世为人,少杀中州一个兵! 梅淮安攥马鞭攥的指尖发白,抬头冲夏博商喊话表明立场:“想求原谅?等你们死后面见我中州亡魂,去求他们原谅!” 夏博商脸色煞白,愣愣的望着骑在马上的小太子。 却见那人一袭红衫气势灿如烈阳,挑眉冷喝—— “开城门,让夏氏的人滚蛋!” 第519章 君王出锋,元将拭剑 梅淮安话音刚落,中州兵们早就按捺不住了。 他们用宽厚掌心拍击着腰侧佩刀,拍的砰砰响,齐声喊:“滚出去!滚出去!滚出去” 街头巷尾的百姓们起先并不能理解为什么要把岭南这群人放走,但他们现在是全然听从储君殿下的意思。 于是也跟着大喊让夏博商他们快滚,人人面上都是鄙夷不屑! 在这样的场景下,夏博商别无他法。 他抿着唇深深看了一眼那边的小太子,调转马头领着他的人往城门外去。 而在百姓人群中,有道身影似乎是听见了什么愤怒的攥紧拳头! 他死死盯着正从他身边骑过去的岭南人,最后一咬牙,干脆跟在夏博商他们身后出了城! “殿下!殿下万万不能出城——” 夏博商出城的同时,从行宫里疾驰着追出来的赵志远一行人,匆匆勒停马匹! 赵志远看见骑马站在长街上的梅淮安他们,瞧出没有要出城的打算,猛地放下心来:“好在赶上了!” “怎么了?”梅淮安转头看他。 赵志远气喘吁吁:“城外有埋伏!岭南兵似是有攻城的打算,主君叫末将来援您” “!” 城外竟然有夏兵埋伏! 陈香他们面面相觑脸上都是一阵后怕,万幸刚才没有追出去啊! “走,先回行宫。”梅淮安翻身上马。 他叫人用麻绳把燕氏已经半死不活的父子俩绑上双手,拖拽在马屁股后面。 西州城长街上,一条鲜红色的血印子正在染脏地面。 这是老燕王和他儿子的血,只不过在这一刻,已经没有任何人会关心他俩的生死。 “嗬嗬嗬” 已经接连被折腾两天的老燕王,油尽灯枯。 直到临终前还死死瞪着前面那道红衣背影,一代奸贼,就这么悄息无声的断气了。 而燕绝辞刚才非要护着他爹,被百姓们愤起围殴许久。 这会儿全身上下几乎没剩什么好骨头,早在拖行途中就昏死过去了。 身后无数百姓们簇拥着往前送了几十米,看着储君殿下走远了,他们这才议论纷纷的散去。 不难料想,自今日起—— 燕氏和夏氏的恶名定会传播远扬,人人唾骂! 梅淮安叫人把老贼的尸体吊在行宫大门上,率先狠狠抽了十几鞭。 随后就把鞭子丢给了陈香他们,放话说谁想来抽这老贼的都可以随便招呼! 行宫门前这回可热闹了,烈日当空,发狠的抽打声不绝于耳。 “啪!啪!啪——” 中州兵们边抽边骂,谁不畅快! 一个个卯足了劲儿狠狠的抽,咬着牙把铜鞭子都抽软了! 一想到这老贼吃的用的穿的全都是他们家里人的血粮,就恨的牙痒! 梅淮安站在一边多看了两眼,瞧见有几个中州兵眼眶里都憋着泪 他们这泪憋的时间太长了,是多少个日夜苦熬出来的。 随着恶贼彻底归西,今天终于能痛痛快快把眼泪流出来! 燕绝辞中间醒了一回,原本梅淮安想着他不是主谋,只废掉手脚扔到山野间便罢了,由他自生自灭去。 可燕绝辞万万不该—— 爬着也要朝他爹去! 且还用怨毒仇恨的目光狠瞪了梅淮安一眼! 既然这样就万不能留他性命了,这是找死呢。 梅淮安正要离开的脚步停了下来,迎着燕绝辞仇恨的目光悠然看回去。 “哦,倒是忘了,你是个出了名的孝顺儿子。” 他缓慢抽出腰间黑金龙剑,提在手里一步步走近—— “本殿下也该成人之美,让你陪着你爹一起上路,好好孝敬他” “呃!”燕绝辞猛地瞪大眼睛。 “” 地面蔓延出来的血液像一滩黏稠红布,看起来跟少年穿的长衫颜色不分伯仲,都是极美的艳红。 梅淮安瞥了燕绝辞的尸体一眼,清冷勾唇:“把他眼珠子挖出来,爱瞪就一直瞪着。” “”陈香打了个冷颤。 旁边气势沉稳的陈家大哥陈元礼走过来,突然撩起衣摆,单膝跪在梅淮安腿边了。 梅淮安低头看着他的动作,不明白这是要干什么。 陈元礼从自家储君手里把还在滴血的龙剑接过来,表情恭谨认真,用他自己的衣摆逐寸擦干净! 周围不少中州兵们都侧目看着这一幕,隐隐艳羡。 羡慕陈家几代人都能给梅主拭剑啊,而他们暂且还不够格。 陈元礼把剑擦好,低下头双臂平端着长剑往头顶送,诚服的喊了一声,“殿下。” “” 君王出锋,元将拭剑。 这不是梅淮安第一次当着他们的面出剑杀人,却是陈家长子头一回跪地给他拭剑! 其实有些东西不必明说,梅淮安心里都跟明镜似的。 比如—— 中州兵们宁死也要追随太子,是为了立身报仇,还是打从心眼儿里真信服能拱手送出国库的蠢太子? 人心,经不起推敲。 不过这个问题梅淮安不打算深究,这都是人之常情。 时至今日,导致中州兵将丧命的燕老贼惨死在宫门前,小太子领着他们鞭尸泄愤,这算报了仇了。 所以陈元礼当众跪下给他擦剑,这回才是口服心也服! 梅淮安不会质问之前那么多回怎么没人给他擦剑,也不会问陈香为什么看见陈元礼拭剑的时候,明显大松一口气的样子。 他只是朝陈元礼笑了笑,伸手接过龙剑稳稳放回鞘里,“将军请起。” “多谢殿下。”陈元礼拱手说。 陈香抬手擦了把汗,仰头看看天色凑近说话:“午时将近,殿下回去用膳,稍后我们会把燕氏父子的尸体烧了,至于骨灰” “拌饭里喂狗。”梅淮安转身骑上马,利落走人。 陈香他们抱拳齐声应:“是!” “” 原本骑马都走进宫门里了,可某一瞬—— 梅淮安却隐隐觉得有哪儿不对,身边像是少了什么。 第520章 那死小子真是活腻了! 他转头看着行宫门前无数的兵将身影,看来看去 就是找不到那个生龙活虎爱咋呼的! 不对啊。 耳边少一句‘哥你又不带我!’,心里就像是缺了一块,极不踏实。 他猛地扭身朝后面喊人:“陈香,陈香!” “在!”陈香快速拔腿跑过来,喘着气仰头问,“殿下怎么了?” “二妞呢?” 梅淮安问话的同时心里已经咯噔了。 这种场合二妞那小子是最爱凑热闹的,怎么可能会不出现啊! “我问你李二牛人呢??” “二牛?”陈香纳闷儿的转头看看周围,“咱们早上出行宫的时候您不让他跟着,呵斥了几句,在那之后我就没见过他了兴许在里面吃饭?” “他要是在里面这会儿能不出来凑热闹?” “” 是啊,陈香哑然。 “驾!” 梅淮安一夹马腹,黑马如离弓的箭直直朝宫内跑去! 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心头突突直跳啊。 一路纵马跑到主殿门前,不等迎出来的贺兰鸦他们说话,梅淮安直接朝旁边鹰爪吼:“李二牛呢?” 鹰爪愣怔,说:“他不是跟殿下一起出去了吗?” “!!” “该死的!” 梅淮安转身就要去拽缰绳—— 贺兰鸦连忙伸手将他拦下,追问:“他出什么事了?” “他!”梅淮安额头汗都下来了,火急火燎,“他怕是追着夏博商出城了!他哪儿知道外面有夏兵数万之众啊!” 就这么追出去,一个人对上好几万的夏兵? 那死小子真是活腻了! ———————— 正如梅淮安所料,从城里跟出来的人就是二妞! 当时夏博商他们一群人出城的时候,二妞听见其中有个人说什么太子不识好歹,不如攻城杀进来 二妞这暴脾气能听得了这种话? 一冲动就边走边脱盔甲,拽了路边农夫一件粗布外衫,胡乱套在身上就追出来了! 夏博商一群人兴许是边走边商量什么,马速并不快。 二妞顺着路边草堆沟渠疾跑着,远远跟在后面。 谁成想,这一路跑的! 夏兵大营驻扎在城外近百里的海边断崖上,距离西州城步行都得两个多时辰啊。 又是炎热夏季,这傻小子就真徒步跟在马后跑了一路! 要不是当初下苦功夫学着他安哥跑山路,练了小半年,换别人来早瘫地上了。 总的跑了有两个时辰,后来夏博商他们马速太快了二妞跟不上,就只能凭记忆力的往前追赶。 好在夏兵大营的另一边是断崖,周遭并没有分岔路口什么的,位置好找。 潜伏百里疾行一个半时辰,总算是叫他找着了! 二妞躲在山壁后面,整个人汗湿的能在石头上晕出人性水痕。 歇气缓了好一会儿,他才冒头悄悄往下看—— 一眼望去,大片大片的夏兵营帐能把人吓得腿软,他没想过会有这么多兵将驻扎于此啊! 可现在来都来了,且还得知这群人打算攻城 二妞身边的枯树杈被他攥的嘎嘣响,思索自己这会儿该怎么办。 正想着呢,身后突然冒出来个捡柴火的夏军伙兵! “啊,你是什么人!” “!!” 二妞惊恐回头—— 山壁底下的营区。 夏兵们瞧见他们主君回来都慌着站起身迎人,同时也都拎起了铜盔穿戴好,似是随时都能攻进城去。 十几个夏氏将领全围在夏博商身边,七嘴八舌的说着话。 “主君,咱们都商议一路了这,您快下令!” “那小太子实在不知好歹!梅氏清白已经给他正名了,咱们都服软了他却不依不饶!” “不如咱们先按兵埋伏,等到入夜了直接攻进城去?” “本来就该如此,偏主君要进城弄这么一出——” “主君,眼下他们不接受求和,若等到太子朝咱们发兵那日” “咱们得先下手为强啊!反正此刻西州城里的辽渭盟军也不过六七万而已,旗鼓相当!” “说得对啊,咱们岭南儿郎未必会输给他们!” “主君,下令!” “” 一群人都围着刚下马坐到树桩上,连杯茶水都没喝上的夏博商,周围空气都被他们围的闷热窒息。 夏博商疲惫不堪的闭了闭眼,喃喃说:“你们容我再想想” “都到这个时候了还想什么!”有将领沉不住气,语气粗犷,“主君今日进城一遭我就不赞成,恶名全扬了往后咱岭南如何在天下人面前立足?主君你糊涂啊!” “原以为您主动求和,那小太子能应承下来咱们就安稳了,可如今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唉!”一群人叹息摇头。 有的开始拿百姓说话,劝夏博商动兵开战! “您想想咱南州的百姓们灾后好不容易重新建好了房屋,砖瓦未干,如今可经不起被辽渭踩踏” “” 被众将士团团围在中间的夏博商,双臂缓缓抬起,抱着此刻恨不得杵进泥里的脑袋,指尖都发颤。 太子不接受他们投诚 等于是还会兴兵来战,早晚的事。 那他就不得不应战啊,否则兵将和百姓们又要遭受劫难,再难逢生。 夏博商痛苦的胀红了眼,于一阵沉默中,轻轻点头。 “是!” 众将军总算满意,振奋呐喊着就去商议攻城计了。 “” 只剩夏博商呆愣愣的坐在树桩上,摊开掌心低头看了看自己这双手。 明明掌心里什么都没有啊,可他又能看见血迹斑斑! 半晌,他自嘲般的摇头笑笑:“也罢,生来就是无奈” “” 距离他坐着的位置,三十米开外。 树后面,有个年轻小将正冒出个脑袋悄悄观察他。 二妞身上穿着明显小一号的夏兵盔甲,脸上还涂抹着灰土看不清长相,此刻指尖有些颤抖的摸了摸手腕 那里绑着一只棕红色的针包! 第521章 中州梅氏来向他们索命了! 刚才在山壁上被伙兵发现的那一瞬—— 他紧张攥在指间的银针猛地甩出去,狠狠扎进伙兵脖子里! 正如佛君教导的那样,原来银针用好了真的可以悄无声息杀人,不出半分动静。 后面二妞就顺势扒了伙兵衣裳给自己换上,又往脸上抹了些土灰。 汗水把土灰融化在他脸上,效果比他想的更好,活脱脱像是刚从水里爬出来的泥猴子。 二妞就这么抱起柴火大摇大摆的下来了,孤身进入夏军大营! 下山壁这一路上遇到不少夏兵,起先他还是很紧张的,一颗心都几乎蹦到嗓子眼儿。 毕竟这附近几万兵将都是敌兵,而他就这么一个人跑来了。 就跟小白兔掉进狼窝里一样,稍稍不留神就是死无葬身之地。 害怕,忐忑,兴奋,刺激! 二妞抱着柴火往饭菜飘香的地方走,随着一个个夏兵从他身边经过,看都懒得看他这个低等伙兵一眼,这才逐渐放下心来。 而后顺利的把柴火放在锅灶边,饭菜油烟的味道闻起来十分熟悉。 周围夏兵们都在嗷嗷喊着催促饭菜,因为现在天快黑了,他们得快些填饱肚子整装待发,预备夜里偷袭西州城。 二妞在伙房里手脚麻利的切了两盆白菜,还得了伙营小领将的夸赞。 最后才悄摸摸的溜出来,藏到大树后面。 此时此刻,他身边有不少夏兵在周围走动。 但这里的数万兵将也不是全都互相认识,所以没人注意树后站着的人是不是生面孔。 二妞听见那边夏氏将军们的呐喊,脸色一僵,明白这是岭南主君夏博商已经决意要攻城了。 顿时就怒不可遏! 中州给了赈灾银岭南却不认,不仅冤枉梅氏,还率兵攻城占地欺负人家的百姓! 还有,刚才在城里明明都把滔天大罪坦白言明了,难道不是已经知错了吗? 既然知道错了,这会儿怎么还有脸攻城啊! 二妞天天都跟中州兵和他安哥混在一起,是亲眼看过他们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 心底对岭南的厌恶早就憋不住了! 某一刻,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少年冲劲儿涌上头,二妞心底突然冒出个念头来。 他要是能想办法杀了夏博商 看这群可恶的夏兵没了主君还怎么攻城,攻他奶奶个腿儿! —————— 天色渐晚,太阳逐渐落山。 “哒哒哒哒哒哒哒——” 山路土烟滚滚,数以万计的战马踏地声磅礴骇然! 梅淮安披着一件黑斗篷纵马当先的冲在前面,他身侧,陈元礼陈元义陈香以及所有中州兵们,全都赶来了! 身后还跟着领了两万辽渭盟军的赵志远和杨子义,三万多的兵马齐齐狂奔,震响了半个夜空! 谁要等岭南夜里偷城啊,他们直接攻过来了! 贺兰鸦午后喊了杨元忠研究地图,午饭都没顾上吃。 惊喜发现夏兵驻扎的这处断崖地势,对他们来说极为有利! 夏兵营帐后面是海岸,没有退路。 左侧是西州城,他们没机会攻了。 而右侧是通往望梅城的关道别忘了,望梅城此刻还驻扎辽渭盟军六万之众呢! 那是之前打望梅城时,贺兰鸦特意留在那儿的。 为什么留? 防的就是夏兵来援西州城! 这就等于是—— 只要他们不给夏兵攻西州城的机会,就能借此处地势玩一手瓮中捉鳖,把五万夏兵困死在这里! 至于山崖下夏兵们停靠的帆船,那就更好解决了。 只需一阵火弓齐射,就能烧了船帆让夏兵们有来无回! 贺兰鸦制定出详细的作战计划之后,利落的一声令下—— 梅淮安他们领着兵嗷嗷喊着就冲出来了! 今夜天时地利人和占尽,救二妞的同时,顺手把这群想偷袭的岭南王八蛋给灭了! “王将军!!偷袭!太子带兵打过来了!” 夏兵们原本正悲伤痛哭,听见震荡的马蹄声后瞬间就乱了。 岭南大将王滨额头勒着一条白丧布,红着眼举刀下令:“全军应敌!全军应敌!” “将军,那这小子呢?” “胆敢残害我主,把他五马分尸!!” “是!” “呃” 二妞被打的浑身是血已经看不出人样了,眼眶里酸涩刺痛,盛满了自额头涌出的血。 他正被夏兵拎着脚往四肢绑麻绳,颤颤的抬起脖子朝山壁上看。 火光,红衫,黑马。 ——是安哥来了! “” 山壁上,底下的夏军大帐肉眼可见乱成一团。 梅淮安骑在马上立于高处,英气脸庞在火光映照下也没添多少暖意,气势锐利肃杀,冷漠至极。 他扬手一挥:“放箭!” 不久前二妞躲过的山壁,此刻已经站满火弓手。 听见殿下的声音他们疾速拉弓,数百只泛着橙红的火头箭冲天而起! “咻咻咻咻咻——” 底下的营帐布料都是夏天使得薄布一层,遇火就着! 这也是夏博商没选在林中扎帐的最大原因,特意找了个避火断崖,没想到还是逃不过被火烧。 “啊!” “——咻!” “将军!将军!”小兵踉跄着跑来报信,“咱们的船都被烧了,将军!” “闭嘴!”王滨面色狰狞的攥紧刀柄,吼了一声,“后路尽断,我等今夜死拼!” “是,是。”众多夏氏兵将们慌乱应声。 答应的好,可他们手里的兵器却怎么都拿不稳啊。 ——因为害怕! 抬头望去,山壁上站着的满满都是中州兵! 他们举着金黄色的梅氏虎头旗,那是中州梅氏的旗帜! 是他们曾经屠杀过的中州兵,是他们恶意侮辱践踏过的人! 苍天有眼,不是不报。 中州梅氏来向他们索命了! “梅氏梅氏的人来了” 有人脸色煞白如鬼,喃喃说。 地面上,被众多岭南兵遗忘的二妞,僵硬动了动手指。 他左脚的麻绳被火苗点着了,很快火就会烧到他身上来。 完了。 他没有力气翻身灭火,要被活活烧死了 —————— 【ps:明天大战岭南,宝贝们小礼物快砸砸我,热血要澎湃了!】 第522章 报仇雪恨的时候到了! ———————— 山壁上。 梅淮安转头看向奔来的陈香,语速飞快:“人呢?找到没有?” “没找到二牛兄弟。”陈香额头上的汗被火光映的发亮,“方圆十里都找遍了,一个人都没有,连农户房屋也未见一处,但是” 梅淮安急的吼他:“说啊!” “我们在北边隐蔽的草丛里发现一具夏兵尸体,喉咙上有银针刺过的痕迹。”陈香声调艰涩,“尸体的衣裳被扒走了。” 衣裳被扒走了。 这意味着李二牛换上夏兵衣裳混进了夏军大帐,就是此刻火光冲天的地方! “” 梅淮安看着底下火光一片的乱营,心底逐渐陷入绝望。 来的路上,陈元义说二妞要是到这里看见那么多夏兵帐篷,兴许会找个地方躲起来。 陈香说二妞机灵,应该会找个百姓往西州城里报信。 可他知道,二妞肯定是下去了! 那死小子学了几天武功就敢以为自己天下第一,学了几手追风针,神气就能飞到天上去。 跟他十六岁时的脾性一模一样啊。 梅淮安只稍稍推测就能肯定,二妞一定会像在温泉山庄时那样—— 先混进夏营里,再伺机用银针刺杀主将! 可夏兵营帐不是佛君泡温泉的山庄,夏博商也不是能坐在桌前毫不设防吃饭的。 二妞怕是 梅淮安抬手朝自己食指上咬了一口,快速稳住心神。 他忍痛下达命令—— “陈大陈二赵志远杨子义,你们领兵随我冲杀下去三面围攻,陈香领两千兵马紧随其后,但我不用你杀敌你把二妞找回来。” 不论生死,把他找回来。 众人齐齐应声:“是!” 陈香一挥手领走两千渭北兵,吼出声:“听见殿下的话了吗?翻遍这处大营的每一寸地,把你们李老将军唯一的孩子找回来!” “他叫李二牛!” “是!!” “” 大战一触即发。 梅淮安的黑色斗篷飒飒荡起飘于身后,露出里面鲜红的储君长衫! 无数火把照亮他与梅帝年轻时极为相似的眉眼,单这一点就能吓得岭南兵们肝胆俱裂! 明明还是十八九岁的年纪,却几乎没剩什么稚嫩少年气了。 他单臂举剑迎着前方滚滚黑烟纵身冲去,一马当先! 梅氏未亡人、金昭未来国君领着他的残兵败将,嘶声怒吼—— “灭国仇敌就在眼前,斩下他们的头颅祭我梅氏先烈!” “都给本君狠狠的杀——!!” 斩下他们的头颅祭我梅氏先烈,报仇雪恨的时候到了! 短短两句话气势威震山野,明日必骇五州! 中州兵们顿时被一股荡涤之气斩断所有感官,红了眼也溺了心! 陈元礼后背插着三只虎头旗,金灿灿的旗面随风荡开,他手中宽刀竖举:“——天道有轮回,我等未尽换尔等拿命来!” 陈元义一柄长刀横甩,下山势如猛虎屠林,“自己割下你的头,莫要再劳爷爷的刀!” “杀杀杀!” “杀——!” “” 数万马蹄凌空踏地,今夜的断崖终将是人间炼狱! 被岭南践踏过的凤鸣城、白江城、骏城、长鸣城、绝沙城、玉阙关、落燕山和巫东岭,长安城与金琼郡 每一处都是岭南欠下的无尽血债,该还了! 接受投降永不可能,这次换中州兵要他们岭南大喊饶命! 当年被岭南血染的六城三山九大郡,地盘还回来都不作数,要拿人命还! 这一夜,梅淮安领着他的中州兵们杀疯了。 他们以血换血以肉搏肉,痛快厮杀这一场,明日就能迎来新的金昭! 午后临行前,贺兰鸦对梅淮安说—— “领着你的兵去畅快一战,隐忍这么久,不必忍了。” “可你一直都不赞同以战抵战,今天怎么” “大典之前该有一场名震天下的动静,以表天威不可侵犯。” “大典?” “新帝登基,日月焕新之大典!” “” 断崖上的血水淋漓四散,染红了近岸海域。 等到黎明破晓来临,天亮了。 梅淮安静静坐在山壁高石上,仰头看着海平线尽头。 他的盔甲已经看不出原本颜色,此刻丢在脚下,鞋靴浸透血渍从靴尖上还在往下滴血。 脚底下的万人尸坑泛起无尽血光,浮尸遍野。 振奋过头的中州兵们瘫坐在他周围,眯着眼睛共同看向海上日出。 这片夏军大营没有人能再站起来,他们能歇歇了。 贺兰鸦自马车里下来,站到梅淮安背后。 陈香跟鹰爪一人一条胳膊,扶着已经被包扎好鼻梁的二妞,嘴里担忧责骂的话逐渐隐下去 他们全都静静站在这里。 所有人都静默了,同时仰头望向远处海平线。 他们满身血污却精神抖擞,瞳孔里倒映着一轮灿阳。 它奋力拨开缠绕在自身的团团雾絮,终于从此刻霞光万丈的朝阳里,冉冉腾空! 海边气味咸腥,微风把所有人身上的血渍都吹干了。 梅淮安平静的看完整个日出,某一刻突然从血腥味儿极浓的空气里,寻摸到一丝檀香气息。 檀香。 他这才察觉到什么,缓缓转头往后看 映入眼帘的,是不知何时已经朝他跪了一地的将士们,以及单膝跪地,位于最前面的白衫佛子! 位高权重的佛子正双手捧着一枚汉白玉壁,是为金昭玉玺。 他神情端庄正色,沉稳背诵着当年先皇传扬五州的立储诏书。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自朕驰骋五州一统山河起,凡军国重务,用人行政大端,未至倦勤,不敢自逸。皇后所出嫡长子梅淮安,为宗室首嗣,秉性聪慧,天意所属,兹恪守初诏,俯顺舆情,谨告天地、宗庙、社稷,授以册宝,立为太子皇储君,正位东宫。以重万年之统,以繁四海之心。布告天下,咸使闻之。元丰三年五月——” 这是 先皇亲手所书! 第523章 穿越原因始末,吾皇万岁万万岁! 就在海风乍起的刹那间—— 梅淮安脑海中突然接连出现画面! 身穿龙袍的威严男人坐在书桌后面提笔写字,不时慈爱的看看身侧,端庄温婉的女子怀里抱着刚满两岁的活泼孩童 现代老别墅里,爸爸妈妈床头还摆着婚纱照,两岁的孩子正沉稳安睡。 百年金桂树,金桂树 夜雨雷电炸响的瞬间,现代与古代两个孩童齐声啼哭! 时空交错,灵魂互换! 他突然呼吸剧烈起来,眼眶以最快的速度充盈出热泪—— 原来是这样! 百年金桂的树龄远远不止百年,已结树魂。 某天虫蛀之后树魂被损,带来异样时空波动。 两个同年同月同日出生,且命格都是天煞孤星的孩童,就这么被转换了灵魂! 现代才两岁的孩童猛地来到古代,古代的两岁孩童被转换到另一个躯体。 直到十五年后,两个孩童的父母亲眷全然殒命,当天煞孤星命格落幕的那一瞬间,灵魂自然会各自归位! 所以,梅淮安来到了他以为的‘异世’,接替了他以为‘原主’该承担的责任。 可他梅淮安 他本就该是金昭太子啊! 而贺兰鸦此刻背诵的,正是他亲生父亲曾为他写下的文书! 上天给梅淮安开了个好大的玩笑,热泪在得知真相的这一刻,喷涌而出! 贺兰鸦高举着玉玺,看着背后霞光盛放却泪流满面的少年。 所有人都以为梅淮安是大仇得报欣喜落泪,回想起这一路的坎坷不易,也都忍不住抬袖擦拭泪水。 贺兰鸦把玉玺举高,缓缓开嗓—— “恭请我主谨遵先皇之诏,执印为帝,一统五洲。” “” 梅淮安还没反应过来,呆愣愣的站着。 可中州兵们总算等到了这一刻啊! 他们红着眼眶从单膝改为双膝跪地,深深弓腰齐喊:“恭请我主执印为帝,一统五洲!” “恭请我主执印,一统五洲!” “” 贺兰鸦抬眼看着他,出声提醒:“我主,接印。” “这” 梅淮安颤抖着手接过玉玺,牢牢捂在胸口。 这次他没觉得这是块儿冷冰冰的石头了,烫,只觉得烫! 热烫的是先皇爱子之情,是专政为民之心,亦是他真正知晓身为帝君身上的秉性责任! 自此之后,他就要接过先皇的担子,为这片他曾误以为是异世的国土,鞠躬尽瘁! 用此生的心血与精力,立志开拓出宏图万里,国运昌隆! 就在他把玉玺接到手中的瞬间,山崖上猛地响起跪拜呼号。 “吾皇万岁!” “吾皇万岁万万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 数万人齐声呐喊的动静响彻在整个断崖之巅,传扬甚远。 金昭梅少帝,就此登基! —————————————— 回西州城的路上,梅淮安坐在马车里还觉得心口怦怦跳,手脚都是僵的。 就 这么简单当上皇帝了? 心里是这么想的,嘴上也就问出来。 贺兰鸦正拿着帕子给他擦脸和手,闻言低笑一声,“不然还要如何?” “不是,我”梅淮安纳闷儿的嘶了一声,他在电视里看的不是这样啊,“不该有个什么大场面吗?” 比如,站在那种富丽堂皇的宫殿门前,等文武百官都到齐了跪着奉上玉玺,他再沉稳的接过来并宣誓,什么一定勤政爱民,永不懈怠啥的。 怎么荒山野地里就登基了! 贺兰鸦把脸擦干净了又牵着手抚平,擦拭掌心,抬眸看他:“什么大场面?” “” 梅淮安憋屈:“那人家登基都轰轰烈烈的,到我这儿我站野地里一身脏兮兮,哎呦” 他这排场也太寒酸了啊。 “下臣携玉玺引君登基,从你接过玉玺的那刻就已经是金昭帝君了。”贺兰鸦思索片刻,“你说的是登基大典?” 对对,就这个! 梅淮安看着他,期盼的点点头。 贺兰鸦被只在他面前露出孩子气的人逗笑了,嗓音却还沉稳。 “我以为你想等回到中州再办登基大典,到时候祭天典礼也要在中州办,所以要提前吗?” 在西州城办大典不太合适,离得远,先皇看不见。 “不用。”梅淮安看着眼前人已经把一切都安排妥当的模样,心里突然就踏实了,“就按你安排的来,我都听你的。” “皇上已经是国君,要自称为‘朕’。”贺兰鸦提醒他。 梅淮安脸颊已经被擦干净了,这会儿就能放心蹭到眼前人肩窝里。 他额头蹭着贺兰鸦干净温暖的颈侧,哼哼着:“我就算当了玉皇大帝也还是会听哥哥的话,我比贺绛更听你的话。” “” 贺兰鸦垂眼捏了捏少帝的手指,说:“淮安已经贵为国君,此后军国之政你都要自行做主,该是天下万民听从你的旨意才对。” “一想到这个就压力好大,到时候我不得累死?”梅淮安腻在人肩窝里不肯起来,“好在有你,我要让你做监国摄政王,要把你当长工使,要你帮我干活” 还要你在我身边,永远都爱我。 贺兰鸦侧头躲过对方靠近的唇,推诿着拒绝亲近。 “身为国君应当心系百姓,不应沉溺于私情,今日你才刚登基” “说什么呢。”梅淮安不爱听絮叨。 他抬手掐了贺兰鸦的下巴固定住,仰头重重亲上去! 贺兰鸦一怔,身子正要后仰撤开就被人勾了脖颈,对方强行揽着不许他躲。 两唇一旦相触,便要难舍难分。 彼此十分熟悉的气息逐渐汇聚成团,斩不断的情丝弥漫在马车里,洋洋洒洒。 梅淮安在唇齿厮磨还未分开的时候,抵着贺兰鸦的额头喃喃,“金昭和你,我都得要啊。” 缺一不可。 “不论少了哪一方,我都不是我了。” “” 贺兰鸦能明显感受到被眼前人的爱意包围着,梅淮安是爱他的。 这一刻,心底的感动大过欢愉。 却也正因为感动,才让他必须要离开。 他要给眼前这位本可以功传千秋的帝君,留出一个选择的机会。 不愿意在将来某一天,让自己成为拖累帝君没有子嗣的罪人。 他可以当罪人,怕的是眼前人此生会有遗憾啊。 第524章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本章加更来自读者[小言叔],感谢宝贝打赏的大神认证,加更奉上!】 试想一下。 将来有一天,两人都是迟暮年华的老人。 他有自信身侧的帝君依旧会爱他,但迟暮的帝君望着万里山河哪怕随口一句—— 我若是能有个孩子继承大统,如今梅氏江山便不会赋予他姓 这便能诛了贺兰鸦的心,让他痛苦到无以复加! 因为深爱,才更不愿让对方的人生里留有一丁点的遗憾。 更害怕看到眼前人因为两人在一起,而生出遗憾的那天。 所以他要离开一遭,让彼此都试过身边没有对方的滋味儿。 等他走后—— 帝君会选择纳妃立后绵延子嗣,遗忘两人的过往。 还是会选择坚定初心,毅然执着的从深宫里追出来 不管梅淮安怎么选,贺兰鸦都认了。 只要他给过选择的机会,两人之间就不会有遗憾。 这是个破釜沉舟的局势,亦是他教给少年的最后一课。 选择。 一旦选了,就永生都不能后悔的抉择。 马车外面。 二妞额头缠着白纱布躺在牛车上,身侧跟着骑马的陈香他们。 二妞捂着鼻子小声吸气:“疼啊,疼啊。” “疼就最好了,叫你长长记性!”陈香板着脸训他。 这小子喊他这么久的哥哥算是喊到心里去了,真当自家小弟看待。 “没你这么胡闹的,把我们和殿皇上,都吓的不轻,等着瞧,等你养好伤了定有一顿打是逃不了的。” “哎呦香哥,你跟皇上求求情别打我了,我都知道错了”二妞眼珠子转了转,“而且我还立功了啊!” 说起这个,陈香他们几个人对视一眼都感到好奇。 陈元义扭头问:“二牛兄弟,那夏博商坠海丧命真是你干的?” “昂!”二妞傲娇扬头。 这一扬头就扯动了断裂鼻骨,疼的捂着鼻子好一番呲牙咧嘴。 “嘿!你小子好本事!”陈元义他们都笑起来,迫不及待追问,“你是怎么做到的?夏兵可是五六万之众啊,你单枪匹马过去就弄死了他们的主君?” “山人自有妙计——” “你就别卖关子了,快说说。”陈香他们催促着。 二妞眨了眨眼:“那我要是说了,等回头挨打的时候你们可得帮我挡挡。” “好说好说!”一群人笑着应声。 “其实也不难,夏博商不是有心求和嘛” “” 当时二妞躲在树后,看着夏博商失魂落魄的孤身坐在树桩子上,身边并没有夏兵将士作伴。 于是灵机一动,想了个有可能会实现的计划! 比如,让骑着马的夏博商往悬崖那边去,他躲在暗处朝马屁股扎一针 当时他想着,要是计划不成就偷偷溜走。 不能因为急功近利就让自己这条小命丢了啊,也是会怕的。 打定主意后,他开始思索怎么才能叫夏博商往断崖去。 后来他撕下半块里衣,拿黑石往布上写—— 城里耳目众多说话不便,你只身来后方断崖边,归降之事可议,梅。 夏博商看见被银针穿着不知从哪射过来的破布,简直如获至宝,牵起马就走! 二妞还念叨说这人怎么毫不设防,这就上钩了? 他不知道的是 当时夏博商坐在树桩上情绪已经崩溃了。 猛然瞧见梅太子也用早上他用过的送信手法,来跟他接头,意识到战事还有转圜的余地,自然欣喜若狂! 毕竟他已经被逼到绝境了,如果能谈合,就不必伤他夏氏一兵一卒! 二妞看着夏博商骑马朝断崖边去,连忙动身跟在后面。 之后的事就很顺利了。 银针一出,马被扎了屁股疼的发疯,驮着夏博商就冲下断崖了! 意外状况是—— 战马疼的嗷嗷叫,叫声引来不少夏兵。 二妞被人从草丛里揪出来,一时间没找到机会跑掉。 原本那夏氏将军是要杀他的,但二妞装傻充愣,说自己只是来送信,不知道为什么夏氏主君的马突然疯了。 那将领王滨就问他是什么信,二妞随口胡诌说自己是渭北兵,佛君大人想当皇帝,派他来跟夏君接洽一番。 反正胡言乱语的诓了夏兵们许久,这算是没被就地格杀。 当梅淮安领兵出现在山壁上的时候,王滨他们才意识到被二妞这个小兵骗了! 北佛都派兵支持小太子来打他们了,怎么可能有要跟岭南合作的意思? 王斌便气愤的要把二妞五马分尸,正绑着麻绳呢,那边中州兵们就杀下来了。 当时腿上的麻绳着火,二妞奋力爬向一匹被火光吓尿了的战马 借着一泡马尿,灭了火。 然后他就找了一处大石头后面缩着装死,还拽了个死掉的夏兵,好盖在身上挡箭。 迷迷糊糊听见有陈香带着的中州兵大喊‘李二牛’,这才从身上盖着的死人底下,哭嚎着爬出来。 “就这样,我被你们救了。”二妞躺在牛车上朝陈香他们说。 虽然挨了夏兵一顿好打,但最终曲折离奇的保住小命。 啧,运气啊。 “” 他的话说完,一群中州兵们都沉默了。 不苟言笑的陈家大哥陈元礼,朝牛车里的小子看了一眼:“这小子当真是命大。” 刺杀夏主,被五万夏兵包围,群殴,绑上麻绳五马分尸,麻绳着火,重伤待在混战血腥的区域里 这其中任意一点若换了旁人来,恐怕这会儿尸体都凉了。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陈香把腰间水囊解下来,递给这才十六岁就能潜伏百里,孤身入敌营拿下主君性命的孩子。 二妞却连喝水都忐忑,视线不住的往马车方向瞥—— 要不就装装病,让安哥舍不得下狠手打他? 哎呦,怎么立功了还得挨打啊! 牛车缓慢行驶在进城的路上。 陈元义突然想起什么,语气有些踌躇的朝旁边大哥说:“这一仗打的确实痛快,就是皇上放走的那两万夏兵” 昨夜,夏兵打到最后丢盔卸甲的跪地求饶,梅淮安就叫停了厮杀。 并让杨子义那边让出一条路,看着屁滚尿流的两万多夏兵狂奔着往岭南方向跑了。 陈元义的意思是,接下来他们还要往岭南去,那这会儿放跑的夏兵 到时候就还会举着刀,奋力抵抗他们进入岭南城池! 既然早杀晚杀都是个杀,皇上昨夜为什么要把他们放跑? 这不是平白给岭南又添两万多的兵力吗? 【小礼物送一送,明天继续加更!】 第525章 少帝不会系衣裳 皇上为什么要放走两万多的岭南兵 陈元礼听见弟弟的话正要跟从前一样议论时势,但突然想起什么,他冲弟弟摇摇头。 “天家的心思不用你揣摩,咱们听令做事就行了。” 陈元义略一思索,猛地咧嘴笑开,“是啊!” 从前是担忧太子殿下年幼单纯无心计,他们才事事都要在背后瞎琢磨。 尽管他们也不是多有城府的人,但总想着必要的时候三个臭皮匠能顶诸葛亮,怎么也要护着主子。 可是现在—— 主子文韬武略样样出彩,他们只需俯首听令便是,自然不必再揣摩主子的想法。 “哥,咱很快就能回中州了。”陈香说。 陈大陈二同时点点头,抬眼望向前面正行驶中的马车,一时间都激动的说不出话。 小主子真的办到了,办到他们当初在兵败那夜想都不敢想的事。 他们要回家了! 马车才驶到西州城门前,梅淮安就听见外面熙熙攘攘的动静。 他撩起帘子放眼望去,全都是出来喜迎新帝的百姓们! “吾皇万岁万万岁——” “” 西州城里的喧嚣,直到日落时分才堪堪停息。 ———————— 三天后。 西州城行宫里,书房。 贺兰鸦穿着深紫色的长衫盘腿坐在矮桌后面,腰间系着的碎玉长链随意散落腿边,在烛光下闪着银辉。 此刻时辰才午饭刚过,但深宫的大殿里不论何时都燃着灯烛,省得主子伤眼。 他面前的桌上躺着几十封信件,高高摞成小山。 这些信件大多都是从中州寄来的,以及左阵那边贺绛、燕凉竹、裴不知的各自来信,还有渭北大小城池的城官郡守将军等 四面八方的来信就跟雪花一样,全落在贺兰鸦书桌上。 “哎哎!” 少帝的惊呼声从他左侧屏风后面传来。 贺兰鸦抬头看了一眼,能瞧见屏风那边站着有四五道身影。 梅淮安正被几个制衣坊的裁缝摆布四肢,细细的软尺变着法儿的量过胳膊,腿,脚踝,足寸。 刚才惊呼是因为这大叔拿软尺穿过他胯间,往上一扯! 梅淮安皱眉:“嘶” 这可把给他量裤围的大叔吓得脸都白了,霎时间就要往地上跪:“皇上恕罪,皇上饶命” “行了行了。”梅淮安朝他一扬手,“量好了吗?” 几个宫人赶紧点头:“是,都量好了。” “做个龙袍这么麻烦,哪哪都得量”梅淮安拎起他的外衫往身上套。 几个宫人站在旁边看着天家自己穿衣裳,犹豫着要不要伸手伺候。 贺兰鸦在外面出声:“你们下去。” “是。”制衣坊的宫人们这才收拾起布箱,弯腰退下。 鹰爪站在门口目送一行人离开,随后就很熟练的低头把殿门关上了。 殿里。 梅淮安系好了腰侧衣绳,拎着明黄色的金丝腰带从屏风后面走出来,瞧见殿门已经关上了这才自在些。 “龙袍是不是比这衣裳还难穿?我这边带子是不是系错了,勒的难受,你给我瞧瞧” 他扭着身子往腰侧看,一屁股坐在贺兰鸦面前的矮桌上。 穿着明黄色帝君常服的少年,眉眼英气俊朗,面似冠玉。 两条长腿大方岔开着,伸到盘腿坐在蒲团上的人大腿两侧,自然舒展的伸开双臂。 就像孩童找大人帮忙穿衣裳似的,亲昵极了没有半分防备。 “” 贺兰鸦被迫放下手中的笔,抬眼往少年腰侧看,无奈摇头。 “系的乱七八糟,当然会勒的难受。” 他伸手解开错乱的绳结,一道道重新系好。 梅淮安垂眼看着自己腰侧的皙白手指,对方正勾着繁复绳结一条条归顺平整,极其耐心。 他眸底泛起笑意,舔了舔唇。 “我原来的衣裳没有这么多绳子,明明一条绳子就能系紧,为什么皇帝的衣裳就要多缝三条绳子?” “皇上的衣裳自然不能跟寻常衣物比,系绳方位和数量都有讲究。” 贺兰鸦掌心在眼前人腰侧贴着按了按,确定绳结不会叫人硌着,开始赶人。 “好了,起来。” “你急着叫我起来做什么,量了那么久的衣裳,我坐着歇会儿不行啊?” 梅淮安笑着扯住腰侧的手握在掌心里,捏着不放。 贺兰鸦俯身往前,脸庞蹭过梅淮安胸前的衣裳一触即退,另一只手里就多了杯茶盏。 他语气平静一如往常,眸中有些无奈。 “你到旁边饮茶歇息,坐在桌子上我如何写字?” “谁叫你都忙三天了,还没忙完”梅淮安说,指尖挠了挠对方掌心。 这暗示就十分明显了,气氛突然就黏稠起来! 贺兰鸦火燎似的垂眼收回麻痒掌心,拍拍搁在身侧的大腿,“不要胡闹,我有正事要忙。” “那我帮你,看看你有什么事要忙。” 忙的躲了他三天都不叫近身! 原先还能摸摸抱抱做些羞羞的事,最近甚至晚上都不跟他同床睡觉了。 贺兰鸦:“” 梅淮安喝了两口温茶,把茶盏放在旁边。 离开桌面盘腿跟贺兰鸦并排坐着,膝盖就压在深紫色的长衫膝盖上,蹭了蹭。 “” 贺兰鸦感受着明显体温升高的少年肢体,不自在的往旁边挪开。 可他一挪对方就蹭着追过来,偏要把膝盖压在他膝头上紧贴着! 梅淮安掩下眸底笑意,只当不知道这人坐立不安的状态,随意拽了只信封拆开来看,“干活。” 这封信帖是从渭北寄来的,全是密密麻麻的账目,看的人眼睛疼。 他只扫了两眼就推给贺兰鸦,“你批阅哎,笔呢?” 梅淮安身子前倾,去找笔在哪儿。 刚喝过茶水的润泽唇瓣,堪堪蹭过坐姿端正的人唇角 不过一瞬,他拿了笔就撤身离开。 “!” 贺兰鸦几乎是瞬间呼吸就乱了,指尖按在自己衣袍上,攥了攥掌心。 “找到笔了,写。”梅淮安语气随意,把笔塞他手里。 “” 第526章 贺大人,你的良心呢? 贺兰鸦垂眼看着摊在面前的册子,上面是城池账目,以及近日官员的行事录目。 他集中注意力一条条的仔细看,力求不分心。 殿里静悄悄的,身侧的人也眉眼认真,凑头跟他一起看着桌面账目。 可是某一瞬—— 贺兰鸦猛地抬手往怀里按,按住身侧这人过分不规矩的手,“你!” “我刚看见你这儿落了只蚊子。”梅淮安瞥眼朝他笑,嗓音低低哑哑的像带着钩子,指尖动了动又往下按,“你看,就这儿” 哪有蚊子会钻进衣袍往这种地方落! 贺兰鸦唇瓣紧抿着,掌心用力攥着对方的手拿开,端的是坐怀不乱。 “我有事要忙,你别乱来。” “这话说的,谁乱来了”梅淮安低声说,还故意带上官称一本正经,“朕好心帮你一起看账目,你却冤枉朕,贺大人,你的良心呢?” 说着话,他抬手往贺兰鸦胸膛上拍了拍。 拍到最后突然五指收拢着揉了一把,流氓做派十足! “!” 贺兰鸦眉眼一僵,当即就要动身离开—— 梅淮安不等他有动作,找到机会直接饿虎扑食把人扑到蒲团上了! 紧跟着就腿缠着腿,手按着手,低头就对方唇上亲! “呃!你不要乱来,这里是!!” 贺兰鸦说几个字的功夫就被亲了好几下,扭着头跟被侮辱的大姑娘一样,脸都憋红了。 “梅淮安,你简直——” “简直什么?混账臭流氓不要脸,不体面不正经?都行,随你骂。” 贺兰鸦:“”无话可说。 梅淮安坏笑呲牙,指尖麻利的挑开深紫色衣襟,刚穿好不久的靴子也蹭着贺兰鸦小腿蹬掉了。 他拽着贺兰鸦的手往自己腹部放,蹭了几下就喘了几声。 又凑到这人耳边,恶意冤枉他—— “我只错错身拿笔你就受不得了,原来贺大人是个假正经啊?” “贺大人的手在哪放着呢,这是不是大不敬啊?朕要治你的罪了” 贺兰鸦听不得这种话,挣扎着抽手却怕伤了人,不敢使劲儿,“放开我” “不,你得自称微臣。”梅淮安附在他耳边说,顺带舔了舔耳廓,“你该说,微臣不是故意攥着龙根的,求皇上恕罪” “!!” 贺兰鸦脑子都要炸了,这都是什么话! 梅淮安逗够了,抵着他鼻尖喃喃:“晾我三天我当你是欲擒故纵怕我腻了你,可也够了,我这两天都上火了” 对方的膝盖不断顶过来,麻酥酥的,贺兰鸦忍得额头都冒汗了! 却还想做最后的挣扎,他强行保持理智,“你起来,这样不好” “这样很好。”梅淮安垂着眼咬上眼前人的喉结,动情吮了两下,“唔好哥哥,你帮帮我” “” “那就如你所愿!” 贺兰鸦也是忍到极限了,猛地翻身而起把人拽到身下来。 一手按开对方的腿,另一手习惯性的掐住脖颈叫人下巴抬高 俯身低头,重重吻住! “” 还没过多久,梅淮安就挣扎着推开对方的唇,侧头躲吻,“唔,你让我喘个气。” 每次都叫嚣的最欢,也是最先受不住,亲了这么多次还是学不会在激吻时换气。 “你是个混蛋!”贺兰鸦哑声骂他,眸色复杂翻涌起欲色。 将唇边的手指含在齿间,就是狠不下心真咬下去。 心底是有些恼的,恼这人非要一次次勾他‘犯戒’,分明计划里没有这场亲热。 他原是打算从这人接了玉玺那刻起,就不再冒犯天家。 可今日 他不想这样! 贺兰鸦心里念叨着自己不想,掌下却微动,少帝刚系好的明黄色腰带就落了。 梅淮安承受着比以往更激烈的拥吻,被揉的眼含春水,面色桃红。 某一刻,他突然勾唇笑起来:“我只是没你爱装。” 装? 那就不装了! 贺兰鸦把一团明黄色的布料随手丢开,一甩宽袖,将桌面的信件书册笔墨全都扫落在地! “砰!” 是砚盘被信件推落在地的声响。 他双手捞起少帝腰身抱起来,转身把人放到桌面上坐好。 燥热的看了这混蛋一眼后,贺兰鸦单膝跪地,没怎么犹豫的深深低头。 “!!” 操。 梅淮安吸着气望向房梁,指尖揉捏着对方正上下起伏的耳廓。 喘息着还要说话,“我也是贱,就爱看你假正经的模样” “看你被我逼到忍无可忍啊操,真的爽——唔!” 太大声了。 贺兰鸦伸手捂紧这人的唇,不叫这天不怕地不怕的混账再发出动静。 “唔唔唔!” “” 深紫色衣衫和帝王明黄的长袍厮混在一起,唔唔声弥漫满殿。 门外。 鹰爪擦了擦额头的汗,假装自己聋了什么都听不见。 专心站岗,为白日宣淫的主子们保驾护航! 贺绛跟裴不知他们押送着几十车财宝进西州城的时候,距离梅淮安登基已经过去七八天了。 西州城百姓们看着一车一车的金银珠宝进城,围在街道两侧惊呼不停! 后面马车里,燕凉竹跟一个约莫十六七岁的姑娘坐在一起,两人相顾无言的状态已经持续一路了。 直到马车行驶进行宫大门的时候,姑娘才咬着唇喊人:“二哥。” 燕凉竹抬眼看她,没说话。 姑娘吸了吸鼻子,哽咽说:“父王和大哥,真的已经” “嗯。”燕凉竹点头,打量对面这个长相跟少帝有几分相像的脸庞。 姑娘垂着眼看不清表情,只是嗓音还抽泣:“那我,我从来没做过坏事” “别装了。”燕凉竹皱眉打断她,说的倒是实话,“这招对少帝没有用,我当初哭的比你惨。” “” 第527章 危险的素银簪子 燕青枝抽泣的动静戛然而止。 她抬起头看人,露出一张清荷般的俏丽容颜,明眸皓齿。 伪装的抽噎收起来之后,脸上根本没有半分柔弱怯懦的模样。 再开口时嗓音平静了许多,声线清雅柔婉,却字字都清晰有力。 “二哥当然不怕,你打小是跟在少帝身边伴读的,有少帝和梅氏撑腰,可三妹我就没有这样的福气,只能住在西州城里,哪儿都去不得。” 燕凉竹看着她,多年没打过交道自然谈不上有多熟稔。 但眼前这位妹妹从来没有欺负过他,在旁人都讥讽他是断袖的时候,燕青枝甚至给被囚禁的他送过精致吃食。 若是旁人说‘你有少帝和梅氏撑腰’这样的话,燕凉竹会觉得对方是在嘲讽他。 但此刻从燕青枝嘴里听见,也不知怎的,他莫名从对方的语气里听出些落寞来。 燕凉竹忍不住说:“你是那人最疼爱的女儿,住在西州城里也是锦衣玉食的,与我不同。” 他一回西州就被关起来了,哪儿享受过什么好日子。 “锦衣玉食么” 燕青枝抿唇没说下去,只自嘲的笑了笑。 没人知道她的锦衣玉食是怎么来的,不过是全仰仗着这张脸罢了。 她受的屈辱不比眼前人少半分,只是有些屈辱难以表述,不能说出来。 燕青枝低头苦笑:“二哥以为我过的有多舒心么,你拥有的,才是我梦寐以求的。” “我有什么?”燕凉竹不太明白。 燕青枝眼眶有些泛红,她知道自己见了少帝兴许不会有命活,而眼前的二哥是她最后能说说话的人了。 “二哥有自由。”她嗓音很轻的说,含着泪的眸底再也藏不住羡慕,“二哥是男儿身,不论去到哪里都能安身立命,尽管是生逢乱世也会有友人收留你,保护你,给你尽展才华的机会” 而她是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扛,且还有几分姿色的女儿身,流落街头就只有死路一条。 还有那人派来的嬷嬷丫鬟日夜监视,根本逃不掉。 这些年,她就像一个活在牢笼里的假娃娃。 只能被迫跳着恶心的舞,写着恶心的情诗,喊着恶心的‘燕郎’,忍受着来自亲生父亲的恶心目光! 这种日子燕青枝早就过够了,何苦还活在世间? 若不是母亲身在宫里受人挟制,她宁愿死掉一了百了。 幸运的是,那个不配为人父的畜生死了。 不幸的是,她这条命终究不属于自己。 少帝不会放过燕氏任何人,除了眼前这位。 所以只能在生命即将走到尽头的时候,跟眼前这个她并不相熟的兄长,说说话。 毕竟这么多年,心里太苦了。 燕青枝含泪望着对面的人,这次眼泪不是装出来的。 她嗓音有些颤,仿佛是用尽全身力气在这世间留下最后一句话。 “你是自由的,我好羡慕。” “” “三妹说笑了,倍受疼爱的你还会没有自由么!” 燕凉竹狠狠心,瞥开眼不看她。 对家族的失望,已经让他不敢相信燕氏的任何人了。 但眼前这个到底是有过恩惠的妹妹,且,不是个坏心眼的人。 思索片刻,他望着马车外面低声说:“待会儿少帝问什么你就如实回答,兴许能饶你一命。” 财宝确实都藏在极乐岛后面一处隐蔽的码头里,如果强行闯岛,船只片刻就能驶入海洋,追无可追。 好在,燕青枝是个聪明的。 在他亲自登岛说明形势后,燕青枝很识时务的领着他们去拿国库财宝。 并且是井然有序对着册子清点的,一件都没少。 毕竟只是个闺阁女子,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 燕凉竹想,如果他开口求情,应该能留下燕青枝性命的。 “” 燕青枝听着对面兄长冷淡的语气,眸中闪过一抹失落。 她没回应对方的话,因为心底几乎没什么想活下去的念头。 沉默半晌,她说:“二哥跟从前不一样了。” 记忆中在信里跟她仔细写明书籍先后顺序的温柔兄长,如今身上也有了锐气。 跟从前不一样了? 这话听起来似曾相识,燕凉竹想起来,自己曾经也对太子殿下说过这句话。 此刻,他有些暗指的低声开嗓:“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没有人是一成不变的,你也要懂得变通才能活下去,不是么。” 彻底忘记燕氏的所有人,你就能活,不要试图跟少帝作对。 燕青枝自然听明白了,低着头讥讽一笑:“二哥是怕我因为父王的死怨恨少帝?你实在多虑了,我巴不得他死呢” “!!”燕凉竹诧异的看向她,“你说什么?” 哪里有女儿会巴不得父亲死掉? 更何况是最受父亲宠爱的女儿啊,他不明白。 “没什么。” 燕青枝情绪低沉的摇摇头,不再说话了。 “” 燕凉竹看着坐在他对面身姿清瘦的姑娘,视线在姑娘头顶那根尤为锋利的银簪子上,多看了两眼。 只是一根不值钱的素银簪子,却能让燕西最受疼爱的郡主从不离身。 不是伤人,就是自保。 到行宫里之后,贺绛来接燕凉竹下马车。 贺绛用剑柄撩开马车帘子,说话时警惕目光扫了那边的燕青枝一眼。 “裴七哥他们已经进去了,你也下来,咱们得沐浴更衣过后再觐见新帝,礼数不能少。” “自然。”燕凉竹点头,动身下来。 贺绛朝燕青枝说话的时候就没那么客气了,凶巴巴的:“你是待罪之身不用沐浴更衣,直接过去!” “” 燕青枝抿了抿唇,低着头小心翼翼的出来。 贺绛朝旁边喊:“蒋名义!你来,把她带到中殿去。” “是!”蒋名义应声。 燕青枝下了马车,抬头看过这处令她无比厌恶的富丽宫殿,随后才低着头步伐端庄的跟在小将军身后,往中殿走去。 而燕凉竹却站在原地没动,视线还看着燕青枝头顶的锋利簪子。 万一是伤人 转转头的功夫,他瞧见个正在附近凑热闹看车队的熟脸,抬手喊—— “二牛兄弟,你过来!” 【投喂小礼物解锁明天加更章节,么么!】 第528章 李二牛,放开那个姑娘! 不比前殿宽敞,但装潢却更加奢靡的中殿。 在阳光照射下周围乌木廊柱隐隐出油,透出朱红色的光影。 燕青枝静静站在廊下,端庄娴静。 据说是新帝还未到场,让她在这里稍等一会儿。 天色接近正午,炎炎夏日的烈阳都照在头顶厚重屋檐上,倒是不觉得晒。 不过周围连空气都是灼闷的,像是要把人煨熟在这四四方方的宫殿里。 宫殿像是一口大铁锅,燕青枝这么想着,就笑了。 殿前侍卫并不算少,七步一岗,都是在营里甚少瞧见姑娘的青壮士。 尽管他们此刻正站着当值,但一个个转着眼珠子,还是忍不住往廊下倩影上瞥。 这是出于克制不住的本能,如此娴静漂亮的姑娘谁都想多瞧两眼。 一袭浅鹅黄色的长裙,裙摆并不是轻佻飞扬的布料,站在廊下亭亭玉立。 手掌宽的月色束腰外面还套着跟长裙同色的纱质小衫,将少女优美身段都藏于宽衫之下,他们窥探不了半点。 这样的衣裙款式保守却不失女子婉约之态,一看就知道是名门贵女的装束。 过腰的墨发半披着,两边耳畔各垂着三根不足小尾指粗的细辫,细细长长的辫子能垂到腰间,跟其余披着的墨发混在一起。 麻花辫尾端仅用奶白色小珍珠点缀着,衬得姑娘整个人如栀子花般淡雅出尘。 明明身上的首饰极少,素银簪子和岭南随处可见的小珍珠也不贵重。 但被这姑娘戴出来就尽显贵气,仿佛是与生俱来的秀美端庄。 兵将们眼底都有些怜香惜玉了,毕竟其余燕氏女眷 嫁人的都跟夫家一起发配边疆,往辽东最贫瘠的草原牢狱押去了。 没出嫁的姑娘就得削发为尼,永生永世囚在尼姑庵里为国祈福,不许离开庵院半步。 一群青壮年的汉子瞄着廊下姑娘,叹息声一个接一个。 心说多好看的姑娘,可惜了。 最近养伤的二妞穿着寻常公子哥的长衫,就这么懒懒散散一步三晃的过来了。 守门的兵将一瞧见来人,顿时点头哈腰打招呼,脸上也挂起狗腿子的笑,“侯爷,您来了?” 单枪匹马斩了岭南主君,如此功劳最少也得封个千户侯啊。 虽然圣上还没正式嘉奖论功,但一声侯爷他们也该提前喊上了。 “昂。”二妞仰着下巴看人,神气极了。 守门的欠身放行:“您请,您请。” “我还没走近就听见你们唉声叹气,干嘛呢,待会儿辽东裴君和大将军就回来觐见了,都精神着点儿!” 这也不算训人,二妞说的是实话。 守个门唉声叹气不是给新帝丢人吗,一点不吉利。 几个当值的听见这话都心虚,连忙站直了搓把脸:“是是” 二妞惦念着刚才被燕凉竹叮嘱的事,也不训他们了,抬步穿过中门往殿门前走去。 踏进院子就瞧见廊下站着的姑娘,他上下打量着。 心里纳闷儿—— 就这细胳膊细腿儿的还用防范? 燕青枝听见身侧有动静,转头看人。 来人穿着一身天蓝色的云锦华缎长衫,以款式简单的紫玉簪束发,脸庞英气俊俏。 额前蓬松两缕刚过眉尾的刘海,给整个人都添了些青涩少年气。 过于出众的身高让他看着年纪约莫有十七八岁,鼻翼顶端有一小片泛红疤痕,似是新伤。 燕青枝快速垂眼,能在这行宫里穿着华衫走动,年纪又恰好十七八岁 二妞走过去正要攀谈试探两句,就见姑娘端庄有礼的朝他福了福身。 “罪女燕青枝拜见少帝,少帝万福金安。” 嗓音温和又没过于甜软,听着不腻耳。 “” 这长相看着有几分眼熟。 二妞好奇打量着她,想看看她见了少帝打算干什么,就没急着否认自己不是少帝。 “起来,你就是老燕贼的三女儿?” 燕青枝愣了一下,‘老燕贼’这三个字让她听着有些舒心,回话:“是。” “嘿,你竟然还答应,那不是你爹吗?”二妞笑起来。 心说这姑娘还挺知道明哲保身,亲爹都能舍了跟外人一起骂。 “嗯。”燕青枝被对方惹眼的阳光笑容晃了一下,有些无措。 她抿了抿唇没多说话,静等发落。 “你头上戴的什么?拔了我瞧瞧。” 二妞也不跟她磨叽,再磨叽一会儿里面那位就得差人喊她进去了。 燕青枝这才察觉到不对劲,眼前这个语气轻佻以‘我’自称,且举止并不算沉稳的少年 当真是名震天下的梅少帝吗? 她秀眉蹙起,紧跟着往后退了两步,警惕心就生出来了。 转头看了看周围没有丝毫反应的侍卫们,她小心问询,“您真的是少帝吗?” “你管呢!”二妞懒得跟燕老贼最看重的女儿多费口舌,脚步追过去伸手就拽,“给我瞧瞧——” “你!”燕青枝对人突然靠近的状态极为不适,惊慌的连连后退,“你别过来!你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能干什么?就是劝你老实点儿!你那好爹跟大哥都已经归西了,你最好别搞什么小动作”二妞步步逼近。 虽然他右膝盖的伤还没好全,但并不碍事,对付个姑娘是绰绰有余了。 “大庭广众的你,你别再过来了。” 燕青枝小声求着,步步往后退。 本来她面见少帝的情绪就如同惊弓之鸟,这回是真害怕了。 二妞常年生活在军营里,也没人教他什么男女之防。 他伸手按住姑娘肩膀,另一只手腕抬起准备拔簪子,自己没觉得这动作是冒犯的。 可这种半大小子身上的火气多旺啊,连掌心都是热烫的! 燕青枝一个清清白白姑娘家,别说是叫男子摸她肩膀了,就连衣角都没叫哪个男的挨着过。 这会儿直接就被肩上热烫的掌心吓着了! 她看也没看的抬脚一踢—— 正好踢中二妞伤还未愈的右膝盖! 第529章 你小子还学会欺负姑娘了 二妞的右膝盖不是刀剑伤,是被夏氏兵将踢出来的乌青。 “哎!” 他疼的皱眉喊,膝盖一软就往前倾身压了过去! 燕青枝慌张还要往后退,但廊下的墙壁能有多远啊。 她刚才本就退了好几步,这会儿后背已经抵上中殿窗台了 于是,等梅淮安跟贺兰鸦从另一边侧道,悠闲走过来的时候。 抬眼就瞧见—— 庄严大气的殿前廊下,有个男的正压在一姑娘肩膀上搂抱着! 姑娘显然是不愿意,胳膊挣扎的很剧烈 但还是逃不开身上压过来的人,被抱的结结实实! 一道尖细的惊呼声传来,也正巧都被梅淮安他们听见了! 这光天化日之下,还有人敢在他们眼皮子底下猥亵姑娘? 梅淮安脚步加快走过去,喊了一声:“干什么呢!” 他身后,贺兰鸦皱眉朝鹰爪说,“怎么当的值?” 一群侍卫就这么站着看姑娘家被轻薄 殿前侍卫可都是鹰爪调遣安排的。 “佛君恕罪。”鹰爪冷汗都下来了。 告罪之后,他急忙动身往另一头廊下跑去,过程中还招手朝侍卫们喊话。 “你们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把这登徒子拿下!” “” 登徒子? 侍卫们自然不敢多说,连忙过去几个人跟总领一起把‘登徒子’摁地上了! 二妞这会儿疼的都失声了。 他正要从姑娘身上直起腰,打算单膝蹦着跳开,两条胳膊就被蜂拥而来的侍卫们压到背后,直接当做‘登徒子’给摁地上了! 他扭头喊着—— “哎疼疼疼!是我啊!是我!” 梅淮安站在门前连怎么治罪都想好了,却猛地诧异挑眉:“?” 好小子,毛都没长齐就开始学人非礼姑娘了! “押进来。”他转回身走到贺兰鸦身边,两人一起进殿。 很快,二妞跟燕青枝就都被押着进了中殿。 梅淮安穿着一身明黄色的皇帝常服坐在主位,头带金龙簪,贵气斐然。 贺兰鸦就坐在主位边上,手里拿着蒋名义刚送过来国库银钱宝册,不时朝梅淮安点点头。 这意思是,账目没问题。 说来也算好事,燕王以为国库珠宝已经被他拿稳了,装潢行宫以及日常花销都用的西州库银。 毕竟他自己家的钱财就在身边,支出方便。 老贼想着等他西州库银花的差不多了,梅氏太子也命丧黄泉,他就能踏踏实实的挪用梅氏国库。 没成想,他费尽心机夺走国库一回—— 到头来国库财宝不仅分文没少,且还白给了梅淮安一个燕氏宝库! 虽然燕氏宝库被老贼大手大脚的花销不少,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燕西库里剩余的钱财也是不小一笔。 并且,老贼大多数钱财都用在装潢宫殿,以及置办衣裳龙椅饰品上。 还有什么名贵字画,瓷器珠宝,如今也都被梅淮安收入囊中了。 这么算下来 贺兰鸦捧着册子轻轻勾唇,一向内敛的人也露出个满意笑容来。 他的圣上此后坐拥金山银山,养活三州兵将都吃用不完。 梅淮安看着贺兰鸦的笑容,就觉得不管什么金山银山,都比不过他家哥哥一抹笑容来的心动。 燕青枝身姿端正的跪在地上,逐字逐句把所有的事都交代清楚。 燕老贼接到辽渭盟军的战贴后,就让她带着小儿子悄悄住到极乐岛去。 还叮嘱她如果有异动,就立刻带着小儿子上船。 船只驶入大海会按照设定好的航线,往西州后方常绿谷的一处隐秘山洞去。 燕老贼自信自己不会死,还说让燕青枝到时候别害怕,就在常绿谷那处山洞住着,照顾好弟弟。 至于老贼刚满四岁的儿子 二妞这会儿正盘腿坐在燕青枝跪地的不远处,胳膊抱着一只椅子腿儿,委屈的不时抬头看看主位那两人。 他不是登徒子,他冤枉啊。 听见燕青枝说到小弟就逐渐没了声音,二妞迫不及待挑眉逼问。 “到这个时候了你还想隐瞒?快说!” “” 燕青枝冷眸瞥了一眼这冒充新帝的登徒子,不想理会他。 梅淮安抬手示意二妞别瞎嚷嚷,他转头往下看。 “燕三姑娘,你要是主动把人交出来朕兴许留你们性命,若你还不肯坦白说明,坚持要藏匿反贼之子” 那就是也有造反的心思了。 很难叫人怀疑这不是燕青枝想替生父留个命脉,以图他日东山再起。 “皇上” 燕青枝沉默许久,把双手叠在额前恭顺的叩了个头,直起腰才接着说话。 “不是罪女有意隐瞒,可罪女若说小弟已经病故您会信吗?” “” 二妞小声数落她:“你骗谁呢,燕老贼就这一个宝贝疙瘩交给你了,你还能叫你亲弟弟病死?” 梅淮安没说话,贺兰鸦抬头看了一眼下跪的姑娘,“你且如实说来,信与不信皇上自有定夺。” “是。”燕青枝点头。 燕老贼的小儿子名叫燕光耀,取得是光宗耀祖之意。 且这个‘耀’字跟梅淮安的封号‘景耀’,也胆大包天的用了同字。 意思是他燕氏的耀子麟儿,比梅氏那个草包景耀更好! 燕长枫老来得子,自然当成金贵宝贝养。 吃的喝的穿的,无一不仔细。 燕光耀虽然才四岁,但被他爹宠惯的无法无天。 不仅脾性极为骄纵,盛气凌人,还小小年纪就以欺负太监虐打宫女为乐。 突然被塞给燕青枝带离西州城,这一路算是把宫女太监们折腾的不轻。 也把燕青枝欺负的憋一肚子气,有苦难言。 也不知道是不是恶报临头,燕光耀刚到海边住下就得了一种怪病。 满身起水泡,还是那种黄澄澄的大水泡,又疼又痒。 身上不痛快,脾气就更暴虐。 天天换着宫女太监给他挠痒痒,挠的劲儿不够就打,挠疼了就杀! 甚至还想叫燕青枝夜里给他陪睡,挠痒痒。 但燕青枝看见那水泡就恶心,又怕自己也被传染上。 再加上这弟弟跟她又不亲,所以拧着脾气死活不去! 第530章 这姑娘是个狠人! 监视她的嬷嬷琢磨着—— 这两个是燕王最疼爱的一双儿女,都不好得罪。 于是就两边劝和着叫各退一步,给燕如耀挑选模样清秀的小宫女,陪伴入睡。 后来有个太监的对食宫女,因为挠痒痒的时候打瞌睡,被怒极的燕如耀命人直接拽到海边溺死了。 那太监就心生怨恨,给燕如耀的洗澡水里加了金汁,还拿香料掩盖金汁臭味。 燕如耀再怎么说也是个四岁的小孩子,得了水痘本来就虚弱。 而后伤口又被粪汤子给泡了,这回是大罗神仙都救不回来。 连着高烧不过三天,小命就没了。 说来也是巧,燕如耀就死在燕老贼被鞭尸的那一刻。 当时整个极乐岛都乱了,燕青枝身边的管事嬷嬷正要差人往西州城去,上报三公子的死讯 “贺大将军就领兵围了南溪郡,死讯没有递出去。” 燕青枝声音很低的说,红着眼眶表情有些伤心。 “当时岛上很混乱,小弟的尸体被管事嬷嬷抱走了,一只小筏子,嬷嬷慌慌张张驶向大海,连吃食都没顾上拿” 先不提有没有吃食,单说一只小筏子驶向大海,不出片刻就能被风浪打翻。 尸体无处可寻,也绝对活不下来! “正因为没有尸体为证,罪女刚才不知道该怎么说明这一切的巧合,还请皇上明鉴。” “” “难道还真是坏人自有天收?” 梅淮安勾唇,心底还在思索这番话的真假。 贺兰鸦却眸色冰凉的盯着燕青枝,缓慢开嗓:“你确定,一句假话都没有?” “” 大殿里寂静一瞬。 梅淮安转头看看贺兰鸦,睫毛颤了一下也跟着回过味儿来。 世上没有这么巧的事,太监,金汁,嬷嬷要逃跑还能蠢到不带粮食? 嚯,这姑娘怕是把人当傻子哄! “” 燕青枝在这样的逼视下,呼吸乱了一拍。 她垂眼盯着面前的地毯,抿了抿唇不再说话。 梅淮安突然看向二妞:“你先下去,叫医师把腿上的伤处理一下。” 二妞能轻薄这个姑娘?怕是脑子玩不过人家。 “是。”二妞腿疼的厉害,也正不想在这儿待着呢。 说来也怪,这姑娘脚劲儿还挺重 就像是看出他右膝盖有伤,专门冲他右膝踢过来似的。 等二妞一瘸一拐的离开殿里之后,梅淮安才坐直了些,伸手去端茶盏。 殿里一片死寂,只有茶盖清脆砰响杯子的动静。 这样死寂的气氛,让燕青枝感到疲惫。 反正左右都逃不过一死,她不想隐瞒什么了。 “不错。” 她低着头说,嗓音很轻。 “放金汁的太监是我指使的,嬷嬷带走的粮食,全被我换成了石头。” “” 虽然这个答案并不算太惊奇,但梅淮安还是挑了挑眉。 十几岁的小姑娘竟然有胆量杀人,不多见。 他正要说话的时候,就看贺兰鸦朝他摇摇头。 嗯? 难道这姑娘还有话憋着没说完? 梅淮安就没出声,故意板着脸看向底下跪着的人,眸底多了些好奇。 “还有”燕青枝抬头,直视高位上的少帝。 两人虽然眉眼有些像,但少帝身上那股从战场上厮杀出来的狠厉气质,她还相差甚远。 “还有,最初医师开给燕如耀的伤膏,我往里面加了些腐水。” 梅淮安听错了,也是没往那方面想:“卤水?” “是腐水。”燕青枝说,嗓音清甜干脆,“有个被淹死的宫女尸体泡在沙滩上,腐烂的不像样子。” “从七窍往外流出腐烂的血水,很脏。” “我假装闻不了那味道,叫人来把尸体抬走,过程中错错身拿帕子接了几滴。” “然后我把腐水掺在燕如耀的药膏里,他身上的水泡就越来越痒,怎么都治不好。” “兴许是腐水还不够脏,无意中看出那太监想刺杀他,刺杀的招数太蠢,我就帮太监想了个妙计。” “用金汁给那小鬼洗澡” 燕青枝唇角弯弯,嗓音还是柔婉的。 “果然,这回就死了。” “” 梅淮安指尖一颤,茶盏里的水晃了几下。 他嗓音还算平静,更加好奇:“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不是亲弟弟吗? 尽管脾气不好也才四岁而已,这是下死手啊,姑娘够狠的。 “他处死的宫女是我唯一的朋友。”燕青枝叹了口气。 不过迎着高位上那人明显不信的目光,她笑了笑才又开口。 “也是我逃离极乐岛的唯一希望,换言之,那小鬼断了我的生路。” 燕青枝扶了扶鬓边,纤细玉指的颜色比素银簪子更亮堂。 梅淮安来了兴致:“是个奇女子,不过你想逃离极乐岛是?” “因为我的脸,长的不好。”燕青枝说。 突然! 就在她猛地抓住头顶簪子拔下来,要往脸上划的时候—— “——咻!” 早看出她不对劲儿的贺兰鸦指尖微动,一颗瓜子带着劲风急促飞出,重重打在姑娘手腕上! “呃!” 燕青枝的腕骨被打的钝疼,刚攥到手里的银簪子也飞出去了! 她红着眼抬头看向高位上的两人,眉眼倔强执拗,语气清冷:“我是要划了自己的脸,碍不着你们的事。” 普通燕氏女眷会被流放或入庵为尼,但她是监守国库的‘重犯’,难逃一死。 所以被少帝处死之前,她不想带着这张脸上路。 “怎么,你很嫌弃这张脸?”梅淮安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语气带笑,“我对咱们两个的脸都很满意,见不得你毁容,简直糟蹋东西。” “” 燕青枝有些诧异,不知道该说什么。 贺兰鸦瞥了梅淮安一眼,梅淮安一拍脑门儿,“啊对,是朕,朕见不得你毁容。” 燕青枝不想把自己这些年因为这张脸受过的屈辱到处说,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她只垂着眼喃喃—— “那也无妨,求皇上赐死。” 【周末愉快哟,投喂小礼物解锁明日加更,啾咪!】 第531章 七哥,你冤枉淮安了 该说的话都说完了,大殿里的气氛逐渐放松下来。 燕青枝在等着她最终的审判,但主位上的人显然没打算杀了她。 梅淮安暂时还没学会圆滑待人,用词有些生涩:“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你既然也厌恶燕氏还亲手除了一个祸患,算你有功,不过” 说着说着就没音儿了,总觉得这些话还差点意思,不知道该怎么说。 他掌心捏了捏刚才燕凉竹叫人给他传的纸条,转头向贺兰鸦求助。 贺兰鸦表情淡然的接过话来,语气沉稳:“听闻燕三姑娘熟知西州各城池账目?” “是。”燕青枝点点头。 那老畜生喜欢看她拨算盘的模样,自小就逼她练习珠算记账,而后就索性把西州财务都交给她打理。 她从十三岁就接触西州各城池的账目了,确实熟悉。 贺兰鸦再次游刃有余的开口,语气像是商议—— “如今西州账目乱成一团,需要一位州记银钱使,你既然还自称罪女,那就戴罪立功为少帝分忧,若是安守本分做的好,往后便不罪不赏,也可放你自由身。” 这番话乍一听是商议,但明里暗里都没给燕青枝留下其他能走的路。 燕青枝呆愣愣的看着他们,一时间连回话都忘了。 不过 这对她来说是件好事啊。 既能将功赎罪摆脱有罪之身,还能收获自由! 梅淮安看着呆愣愣的姑娘,满意的朝贺兰鸦歪了歪脑袋,眸底有笑意弥漫。 心说,果然这种事还是得叫老狐狸处理才更妥当啊。 梅淮安就想不出这么顺畅的pua话术来,只会说—— 你要是能留下帮我算账,你的罪我就不追究了,反正你留在岛上也是被迫的,但你家的银子都得归我,老贼遗产我没打算分给你。 两段话明明是一个意思,但从贺兰鸦嘴里说出来就很顺理成章! 瞧,人还得谢恩。 燕青枝此刻眉眼都舒展开了,又恭敬的叩头拜身:“多谢少帝赏识,只要能有自由身民女今后必定尽心做事!” 自称也从罪女,转为民女了。 梅淮安看着这个跟自己长的有点像的姑娘,眼中流露赞赏。 虽然是姑娘家却脑子聪明,为人也懂变通识时务,且还都是对仇敌下手绝不留情的脾性 某一瞬,还真感觉这姑娘跟他妹妹似的,毕竟长的确有几分相像。 梅淮安语气平和了些,没再故意板着脸。 “起来,待会儿记得去谢过你家兄长,是他替你说了好话做担保,要朕给你个机会。” “兄长?” 原来是二哥替她求过情啊! 燕青枝眸色忽地亮了,重重点头,“是!” ———— 裴不知跟贺绛他们过来的时候,正巧跟刚出来的燕青枝擦肩而过。 燕凉竹走在贺绛身侧,看见门口的小姑娘之后,表情还是没有太热切,只是目光从上到下的打量一圈。 刚才听说二妞行事莽撞了,夺簪子时似乎有些小摩擦。 燕青枝礼数到位的朝他们福了福身,随后就安静站在一边给几人让路。 只是等一袭月色长衫的人经过面前时,她低着头很小声的说。 “谢谢兄长,我会好好做事,不给你添麻烦。” 小姑娘面对哥哥时,声音乖乖软软的。 “” 燕凉竹脚步微顿,从袖口里拽出一根准备好的乌木簪,放在燕青枝交握着的手背上。 嗓音还是没有多热切,不冷不热,“披头散发,成何体统。” 说完,他目不斜视的走进殿里。 燕青枝愣愣看着这根簪子,眼眶瞬间就红了! 刚在廊下被不知名男子轻薄过,她此刻要是再披头散发的出去,名声势必狼藉。 可她如今的身份根本不敢朝任何人说话,保命都不易,名声又算什么。 就只有自家哥哥会递来一根簪子,叫她把仪容规整好了再走出去。 燕青枝用簪子把两侧散发绾在脑后,整理好女子仪容,吸了吸鼻子。 就感觉周围也不像焖锅了,甚至连阳光都明媚起来。 她认定一个人的好坏不会凭对方嘴上说了什么,态度热不热切,而是会看对方为她做了什么。 尽管长大了都各自有变化,但兄长温暖和善的脾性是永远都不会变的。 是她在这世间,唯一的亲人了。 燕青枝缓慢平复心情,眼底有喜悦渐起。 她即将收获自由啊,兴许还能跟哥哥再续兄妹之情。 鹰爪从殿里走出来,语气冷冰冰的:“皇上给姑娘安排了住所和两个贴身侍女,随属下过来。” “好。”她乖乖跟在后面。 接下来的打算就是认真做事,不给哥哥添麻烦。 殿里。 梅淮安看着好久不见的燕凉竹和贺绛,自然高兴,连着问了许多战时的情况。 他们三个人说着话,那边的裴不知就阴沉沉坐在贺兰鸦旁边,不时瞥一眼梅淮安。 贺兰鸦亲手倒了杯茶,搁到裴七手边:“国库能顺利取回还要多谢七哥一路护送,此番阿九重伤也劳你费心看护,辛苦了。” “哎,说这些做什么。” 裴不知尽管恼火梅淮安‘撺掇’他的人逃跑,但面对贺兰鸦的时候却没什么脾气。 “先前是我行事有些瞻前不顾后,王帐那边还是你替我周旋的,这份心我瞧见了,记你个情。” 贺兰鸦看着好友脸上表情还阴沉着的模样,心底也能猜到是为什么。 “淮安初登大宝,此后许多事还要七哥你多多辅佐,我在此以茶代酒,先谢过了。” “哼。”裴不知总算听明白了,嗤笑一声,“我还没跟他算账,你倒是替他说好话来了,护的紧呐。” “算账?”贺兰鸦稍稍思索,“七哥说的是小宋医师坠江假死一事?” “你还敢提!”裴不知顿时就要恼。 贺兰鸦抬手拍拍裴七的胳膊以示安抚,低声说:“此事你怕是冤枉淮安了,他与小宋医师来往并不多,怎能把这件事算到他头上呢?” “来往不多?”裴不知从怀里掏出张信纸,砰的拍到两人之间的茶桌上,“你自己看!” “” 。 第532章 国之疆土,寸土必争! 贺兰鸦拿起信随意扫一眼就放下了,毕竟,这信是他亲眼看着写出来的。 这边的动静也被梅淮安他们听见了,梅淮安正要转头,手腕就被燕凉竹拽了一下。 “嘘,你别搭话。”燕凉竹提醒他。 贺绛冷哼一声,压低嗓音说:“裴七哥现在恼你的很,你跟我说实话,宋祈乐你俩是不是勾搭上了?这事儿我哥知道吗?” “你注意点儿用词,什么勾搭多难听啊”梅淮安说起来还是有些心虚的,“那他来投奔我我总不能不管。” “你不管又能怎么样,宋祈乐还能饿死?”贺绛瞥他,“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俩抱着骑马——唔唔!” 梅淮安拿茶杯盖子直接捂贺绛嘴上,制止他的话:“赶紧闭嘴,龙城发大水了然后呢?说啊。” “唔唔!” 贺绛干瞪眼,你捂着呢我怎么说! “” 那边裴不知絮絮叨叨,简直满肚子委屈—— “兰鸦你是知道的,我向来说话算数,答应跟你一起辅佐新帝就绝不会反悔,可现如今我是被这小子摆了一道!他就是故意的,把宋祈乐从我身边诓走就是想要我的命!反正不论你怎么说我要带着我的人回辽东,再也不出来了,你愿意留在长安城你就待着,我要回辽东” 哦。 贺兰鸦听明白了。 裴七过来找茬儿是假,不想住在长安城里才是真。 他垂着眼思索片刻,说:“七哥这是要与我为难呢,新帝登基自然有新的政策推崇,眼下五州废君立王之事已成定局,新帝不会亏待你我,你就” “你跟我明着说就是没把我当外人,也算这些年咱们兄弟没白处一场,兰鸦,当哥哥的跟你也就不藏着掖着了。” 裴不知正色几分,眸子微眯。 “你们要推崇新政我不反对,甚至要把我辽东兵马征用我也不说什么,要钱要粮或每年进贡我也都给得起,支持新帝上位。” “只是有一点——” 贺兰鸦睫毛颤了一下,心里已经猜到了。 果然,就听裴不知说,“我还当我的辽东王,不入长安,亦不参君臣之礼!” “” 裴不知这些年自由散漫惯了,他不想受人挟制,更不想入朝为官天天参拜皇帝。 他的意思是,我可以什么都不要,你们给我留一小片草原供我跑个马,我下半辈子就这么闲闲散散的过了,咱们还是朋友。 其实本着兄弟情义来说,裴七这个要求一点都不过分,甚至已经是极大的仗义了。 但是,贺兰鸦还是不能答应他。 贺兰鸦笑了笑,嗓音平和:“七哥的意思我都明白,你生性自由不羁也从不把权势名利放在眼里,是个逍遥仙。” “你明白就好了,往后天下就叫你们坐阵,要善待百姓啊。”裴不知笑起来,语气轻松,“那行,我明儿个就回去了——” “七哥。”贺兰鸦喊了一声。 “” 裴不知便收起了笑模样,只需微微眯眼,草原悍匪的气势瞬间就出来了。 一双深邃眉眼绽放锐利眸光,不掩锋芒。 “牛不吃草不能强摁头,你知道我已经是一再退让,仁至义尽” 当初他愿意结盟打天下,跟眼前人说好的可不是叫一个毛头小子当皇帝,他跟梅淮安没有半点交情。 中途计划有变,但在好友的强行坚持下,他也出兵出粮的一路帮扶着,送佛送到西。 怎么,如今是连他自己也得给小太子搭进去? 裴不知当然不愿意! “先别动气。”贺兰鸦好言好语的劝着,“还记得吗?幼年咱们也曾放出狂言要周济天下百姓,开拓盛世自你我二人为始,可见七哥是个苦盼太平的大义心胸” “行了!” 裴不知不耐烦的抬手,声量也不顾及大小了。 “你不用给我戴高帽儿,总之仗都打完了我辽东兵马明天就撤走,谁还敢拦我不成?” 他说着话转头看向那边的少帝,唇角笑容嚣张。 “” 梅淮安跟贺绛他们自然都听见这话了。 刚才还其乐融融的大殿里,猛地寂静下来。 梅淮安也不跟他客气,站起身冷笑勾唇:“你决意要走?” 不接受五州归一,坚持自立称王。 裴不知也站起身气势丝毫不弱,扬了下巴看人:“怎么,我若要走还得跟少帝请旨不成?” 两人的视线隔空相对,针尖对麦芒,互不相让! 贺绛弱弱的说了句:“七哥,当王爷不好吗?我们都住在长安城里一同建设新朝,谋个太平盛世啊。” “没人不叫你们太平!”裴不知说,视线还是看着梅淮安的,“金昭若此后真能太平下来我也高兴,且举双手双脚的赞成,你们建设你们的,我乐意回我的草原逐鹿放马,碍着你们什么事?” “你的草原?这话不对。” 梅淮安迎着对方陡然阴冷的目光,摇摇头。 “金昭国的一草一木一山一岭,都得是我的。” 他余光能看见那边站着的贺兰鸦,但嘴里的话还是说出来了,没有丝毫退让的意思。 “如果你坚持以辽王自立,我会率兵与你争到底,直至五州归顺的那天。” “少帝还真是冷血无情,一心只为权势。”裴不知讥讽勾唇,“原以为有兰鸦在此你多少要卖他一个薄面啧。” “” 贺兰鸦抿了抿唇,没说话。 其实梅淮安远不如面上看起来这般镇定,指尖在袖下已经攥紧了。 他克制着不看贺兰鸦,嗓音依旧冷硬,“国之疆土,寸土必争。” 他不能让步啊,就算是贺兰鸦亲爹来了都不行。 “这就是你心心念念为着的人?”裴不知转头看向贺兰鸦,眯眼说,“你问过没有,他是真心对你吗?” “别等上了位就把你踹了,到时候你连哭的地方都没有,这小子的心可比你狠多了。” “” 贺绛愣愣的看着眼前这一幕,反应过来忍不住了想站起身说话! 但下一瞬就被燕凉竹牢牢拽住袖子,不许他起身。 第533章 哥哥救我! 整个大殿一片寂静,这是梅淮安经历过最难受的时刻。 倒不是纠结国土要不要分给裴不知一片,而是 他怕本来就对这段感情没什么自信的人,会信了裴不知的挑拨。 梅淮安有些无措的抬眼看向贺兰鸦,对方面上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淡,根本看不出情绪。 他就只好替贺兰鸦回答裴不知的问题,语气认真。 “公事和私事不能混为一谈,我是真心的但也不会同意你的要求,国土不能分割,这是我的底线。” ‘是真心的’四个字他说的很快,但还是能让在场几个人都听清楚。 贺绛表情瞬间就放松了不少,愣怔着随手一抓,莫名其妙把燕凉竹的手握在掌心里了。 裴不知目光沉着的望着梅淮安,又问了一遍:“尽管有他的担保我不会作乱,你也不让我待在草原?” “七哥。”梅淮安突然喊了一声。 所有人都被这声‘七哥’听惊了,连裴不知脸色都愣怔住! 梅淮安随着贺兰鸦这么喊裴七,嗓音放轻了很多—— “没有要针对你的意思,但请你原谅” “国土不能分割,绝不能从你这里破开先例,否则我做的一切就没意义了。” “不是我要霸占你的地方,也不是我非要争夺权势。” “如今你还年富力强能做草原的主,可等我们百年之后,你能保证辽东一脉永远生不出狼子野心?” “今天我同意你自立称王,那么百年后不!甚至都不用等百年,草原一旦有人夺了你的权,金昭顷刻间就又乱了,这都是可想而知的事情,就在眼前呢。” 梅淮安深吸一口气,他知道裴不知是贺兰鸦唯一的朋友。 如果可以,他也不想让场面闹的这么难看。 可有些东西是底线,任谁来了都不能越界。 就比如—— 金昭国土,永不分割! 梅淮安嗓音又低了些,语气几乎是恳求了。 “七哥,你把草原交给我,我保证还你一片盛世行吗?” “” 在场所有人,都没见过这样的梅淮安。 梅淮安一直都是坚毅执拗从不服输的。 可是这回,他竟然用如此恳切的语气朝裴七服软,不愿意撕破脸。 这背后是为了谁?答案显而易见。 裴不知瞥了贺兰鸦一眼,心说—— 还行,有个当皇帝的样儿。 对你也算有心,你小子没看错人。 “咳。” 裴不知轻咳一声,试探结束,稍显嘚瑟的围着梅淮安踱步走几圈。 也没说答应行不行,故意板着脸。 “你刚才喊我什么?” “” 梅淮安舔了舔后槽牙,垂着眼又喊一遍,“七,哥。” 哎! 裴不知的手在袖子底下猛地攥拳,爽!! “今日要是他来跟你求想留出渭北自立,你怎么说?” “不管谁来都一样,金昭国土绝不分割!” 梅淮安答的很快,这会儿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眉眼稍稍放松了些。 裴不知嗓音傲傲的:“那你刚才说什么‘甚至都不用等百年’‘很快’,这是说我用不了几十年就得被辽东那帮人夺权?” 梅淮安顺嘴说:“像你这样纵欲无度早晚伤肾,过不了几年就虚了” “!!”裴不知猛地瞪眼,“你说什么?” “哥哥救我!” 梅淮安喊了一声就往贺兰鸦身上扑,圈着贺兰鸦的腰直接躲到背后去。 裴不知追了几步要踹人,但冲着贺兰鸦怎么都踹不出去。 贺兰鸦浅笑着把人护在身后:“七哥消消气,少帝年纪还小,不是辽王的对手。” “这小子可太精了!”裴不知气不打一处来,只能站着叫骂。 梅淮安还要添柴,从贺兰鸦肩上探出头问:“祈乐呢?又被你藏起来了?快回去瞧瞧说不定又跑了——” “你!!” 裴不知快速卷了袖子。 今天说什么也要把这小子拎出来揍一顿,管他什么少帝! “七哥消消气。” 贺兰鸦站在中间拦着挡着,清冷脸庞头一回露出—— 称得上是灿烂夺目的笑容! “七哥揍他!” 贺绛在旁边看见他哥笑,便也跟着起哄。 某个瞬间,他突然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握着燕凉竹的手呢!!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我你”贺绛吓得都结巴了。 燕凉竹却淡定的在桌下把手收回来,已经被攥着手有一会儿了,掌心里都出了一层薄汗。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牵你手的,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刚才我被他们吓懵了”贺绛苦着脸小声道歉。 “” 笨蛋。 燕凉竹没理他,却因为对方惊慌道歉的模样,唇角浅浅勾起。 贺绛待他是珍重的,从不胡来。 就连被他哄骗着敞开衣襟摸胸肌时,任凭忍得额角出汗,手都紧紧攥着衣衫绝不往他身上落。 憨笨大将军的隐忍模样非常有趣,把燕凉竹心底最深处的劣根性勾出来了。 他决定不把自己的心意表明,也不回应,等着看这人能忍到什么程度。 怪就怪贺绛是笨蛋,相处这么久了还没发现 燕凉竹也喜欢他。 且心动的时间比贺绛更早啊。 贺绛苦巴巴的还在小声道歉,急的都拱手了:“真的,我真不是故意的,我不敢我不敢惹你生气,你别不理我啊。” “我不信。”燕凉竹小声说,语气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你就是故意的,故意牵我的手我,我又打不过你。” “哎呦,你别说这种话,什么你打不过我” 贺绛急的像只即将被主人遗弃的大型犬,趴在燕凉竹胳膊旁边,哼哼唧唧的道歉。 “你不理我就够我受的了,只要你不生气,让我做什么都行啊。” “什么都行?”燕凉竹垂着的眸中闪过狡黠。 贺绛一无所察,慌着点头:“嗯!” “那”燕凉竹咽了咽口水,似是羞赧的瞥了一眼贺绛胸前,“我今晚还可以,舔舔这里吗?” “!” 贺绛眼睛都瞪圆了。 还来啊?? 【投喂礼物,解锁明日加更,比心!】 第534章 暴虐嚣张,我行我素 ———————— 夜幕降临。 接风宴结束后,梅淮安跟贺兰鸦最先离场。 裴不知多喝了两杯,坐在原位低头看着酒水,脸庞隐在烛光下忽明忽暗。 刚才梅淮安带着醉意跑过来跟他说话,是不是真喝醉了不好说,但说的那番话肯定不是醉话。 裴不知眸色有些复杂,脑子里还映着—— “你怎么不问问他为什么要跑,是你不敢问还是压根儿不在乎?看你的样子不像不在乎啊,第一次见你们这样的” “互相都不敢问对方喜不喜欢,这话很难问出口吗” 是啊,问一句是不是真心喜欢。 这话真的很难问出口。 裴不知修长指节端起桌上最后一杯酒水,仰头一饮而尽。 那边贺绛是滴酒未沾的,毕竟西州城里要留个清醒的将军随时备战。 贺绛瞧见裴不知站起身了,撒手让燕凉竹先自己靠着桌沿坐好,他跟着站起身把裴七送到门口。 “七哥,你慢点儿,我叫人把你送回去。” “不用。”裴不知摇摇头,脸颊晕染了些酒红但能看出脑子还是清醒的,“我自己回去,认得路。” “那你慢点啊。”贺绛站在门口目送人离开。 裴不知一身黑袍孤身走在廊下,脚步走的很慢,背影看起来稍显落寞。 “喜不喜欢” 他嘟囔着,往下午被领去沐浴更衣的院子走。 分给他们住的偏殿门前有辽兵侍卫守着,瞧见人一身酒气的回来,赶紧去扶。 “君上,您回来了——” “滚开!” 裴不知甩开侍卫的手,又是凶神恶煞不许人近身的桀骜姿态。 侍卫们早就习惯了,低着头退到旁边不再搀扶。 裴不知自己摇摇晃晃的往里面走,步伐似乎是瞬间就踉跄了,扶着门框扯着嗓子喊人。 “宋祈乐!宋祈乐?我喝多了要你出来接我,你出来!” “宋祈乐?” “宋祈乐!人呢?!” 一看见屋里空荡荡的他瞳孔猛地紧缩,也不装醉了,转身就要往外去寻! 心里就觉得—— 又跑了。 不愿意留在我身边,宋祈乐又跑了! 他又跑了!! “该死的” 他气势汹汹的转身冲出房门,一抬头就瞧见—— 有个熟悉身影端着一碗汤,正从左侧廊下稳步走过来。 裴不知瞬间暴怒,快步冲过去扬手就把人端着的托盘掀飞了! “你去哪了!我叫你在房间待着哪儿都不许去,你跑哪儿去了!” “我没” 宋祈乐被吓到了,反应过来就睁大眼睛愣愣的看着地上。 破碎瓷片混合着透明汤渍,全都洒干净了。 可这是他煮了许久的醒酒汤。 在闷热的夏天钻到厨房里围着灶台烧火,他自己一个人煮了许久,这会儿发丝都还汗湿着。 裴不知根本不管眼前人异样的神色,接着暴吼:“你还要跑是不是!你还敢跑——” “君上,为什么要弄洒我的汤啊。”宋祈乐愣愣的问,打断对方无理由的怒吼。 裴不知还没从刚才险些又找不到这人的惊吓里回神,这会儿语气暴躁的张口就来。 “不就一碗汤而已,洒就洒了!” “” 廊下安静一瞬。 裴不知皱眉望着对方突然眼眶泛红的模样,心里便闷闷的不痛快。 他攥着拳头逼自己冷静下来,伸手去拽宋祈乐,“算我误会你了,跟我回去睡觉!” “我要是说,我不想跟你回去呢。” 宋祈乐躲开他伸过来的手,视线还盯着地上的碎瓷片,嗓音听起来有些难过。 不想回去? 是不想跟他回去睡觉,还是不想再待在他身边了? “那你今晚睡哪儿?”裴不知眸底快速闪过一抹慌乱,但语气依旧强硬,“你假死的事我还没跟你算账呢,宋祈乐,你最好别再惹怒我!” “惹怒,什么程度才算是惹怒,君上要把我怎么样呢,杀掉?” 宋祈乐抬眼看他,眸底的失望都要溢出来了。 他就不该再对这个人抱有希望,就算相处十年二十年也还是这个样子。 暴虐嚣张,我行我素。 裴不知掌心攥着眼前人的手腕,攥的很用力,咬牙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是宁愿被处死,也不愿意留下来跟他在一起? “也没有什么意思,就是”宋祈乐吸了口气,嗓音有些颤,“不想这样了,不想跟你回去,不管是回你的房间还是回你的王帐,我都不想。” 这话刚说完,攥着手腕的大掌力度猛地加重! 宋祈乐疼的肩膀抖了一下但这次没有喊疼服软,只默默抿紧了唇。 “这么多年了。”裴不知嗓音有些干涩,“我哪里对你不好?” 还是说他这个人,就没有丝毫值得被喜欢的地方。 问,对,要问! 他沉眸盯着对方:“宋祈乐,你能不能告诉我一句准话” 不知道怎么说。 没人教过裴不知要怎么处理感情和表达感情,他连问都不知道怎么问。 “” 宋祈乐低着头,只能听见头顶这人喘着粗气。 过了许久,裴不知嗓音低的几乎听不见—— “是不是不管我守你多少年,你都不会喜欢我?还有你曾经那些迎合和讨好也都是因为怕我?” 因为害怕,所以不拒绝。 而现在背后有了新帝撑腰,便迫不及待的要逃了。 裴不知心里是知道答案的,可他就是想问一遍,最后问一遍也就死心了。 毕竟,他总不能真把这个人逼死。 人家就是不想跟他在一起,他一个人再喜欢又有什么用呢。 宋祈乐不喜欢他,就是不喜欢,永远都不会喜欢。 向来刀枪不入的裴不知,头一回感受到心脏扭着疼的滋味儿。 这简直比他受过的所有刀伤箭伤中毒飞镖加起来,都疼百倍! 第535章 这小白眼狼真咬人啊! 廊下一片死寂。 宋祈乐低着头肩膀还在轻抖,看不见表情,但明显是连话都不愿意跟他说了。 裴不知用力闭了闭眼,是啊,也是时候该有个了结。 “嗯。”他艰难的动了动指尖,强迫自己放开对方的手腕,“我知道了。” 一阵胸闷让他猛地咳嗽几声,仓促转过身去,嗓音听起来比刚才虚弱了些。 “那就永远都别让我看见你,走之前去把找啄木拿银子,别跟上次一样空着手跑出去了,嗯,十万两足够你花销一辈子别再回来了。” 要是再回来,他不能保证自己还舍得放手。 甚至—— 就现在头也不回的走,多说一句他都忍不住要把人强行留下! “” 宋祈乐轻缓揉着自己的手腕,抬眼凝视着那边的桀骜背影。 这道背影依旧高大冷硬,气焰嚣张,是他曾躲在暗处悄悄窥视过许多眼的。 但这是第一次,他从这道背影里瞧出些可怜巴巴的味道 也是第一次,裴七会主动放开他的手。 兴许就这么走了,两人此后余生就能再无交集。 可是 宋祈乐突然出声,把正要离开的背影叫住,“等等。” 裴不知当即停了脚步,但没转回头看人。 他嗓音沉闷还带着些鼻音,“怎么,你改变主意不走了?” 这话的语气别扭极了,是因为讥讽里夹杂着明显期待,很明显。 ——“裴不知?那不就典型的嘴硬心软不懂爱,跟贺兰鸦没差多少,有道是近朱者赤,他俩简直一模一样。裴不知表面凶狠暴虐,实则城府没有太深,情绪多少会流于表面,但贺兰鸦就不一样了,闷葫芦,能不说就永远不说算了不提贺兰鸦,反正还是你的感情问题更好解决些。只要你有嘴会说,问题不大,裴不知爱你爱的要死,知道你跳江都险些给你陪葬了。” ——“想看清他们这类人,最简单的办法就是别管他们嘴上说了什么,主要看小动作。” ——“小动作?殿下详细跟我说说。” ——“比如贺兰鸦每次说违心的话时,都不敢看我的眼睛,要么垂眼,要么转头,甚至还能背过身去躲在角落里他俩应该差不多,没错,你就看裴不知会不会逃避你的视线。” ——“裴不知对你可能不太贴心,但绝对是上心的,我要是死了贺兰鸦肯定不会泡江里发疯,最多找个庙住几年给我念念经,呵。” ——“” 宋祈乐想到在他离开时太子殿下说的这番话,忍住笑意。 此刻故意让嗓音冷冰冰的,回复裴不知。 “我是宋氏医祠独子,以男宠的身份自甘下贱伺候君上这么多年,只给区区十万两银子就想打发君上是否太小气了?” “” 裴不知吸了口气,忍着想转头的冲动:“随你啊,你还想要什么直说即可,拿了赶紧滚!” 反正都是要走的,不要我了。 养这么多年都是白养的,没良心! 裴不知背对身后人眼眶忍不住泛酸,却依旧倔犟的高高扬着脖子。 直到身后突然响起清浅的脚步声,他正要转头看—— 单侧手臂就被人拽起来了。 抬起胳膊,撩开袖子。 宋祈乐毫不犹豫的低头,往裴不知小臂内侧凶狠的咬了一大口! “!” 这小白眼狼真咬人啊! 裴不知哪儿受过这种疼! 要么刀劈剑砍,要么毒镖入体,从来没有一个人会用这种方式咬在他胳膊上! “你?”他诧异的看着宋祈乐,被咬了却丝毫不恼。 这些年在他面前一向乖巧温顺的人,竟然还会耍性子咬他? 手臂上除了钝痛感,还有暖暖热热的呼吸牙齿还挺尖利。 裴不知一下都没躲,胳膊伸直了任由他咬。 宋祈乐掌握着力度没咬出血,但也足够疼,咬了好一会儿才松开牙关,抬眼看人。 “君上这些年做了许多叫我伤心的事,咬你一口才只是稍稍解气而已,怎么,要治我的罪吗?” “” “一口够吗。”裴不知声音低低的问他,语气别扭且伤心。 两人视线刚一对上,彼此眸中藏不住的情意就这么涌出来了。 宋祈乐眼眶泛酸,摇摇头—— “当然不够!你呵斥我不许我过问你的行踪,骂我恃宠而骄,骂我痴心妄想,还当着我的面亲吻舞姬说我根本管不着你,我都很生气!还有,我煮了很久的醒酒汤端来给你喝,你看都不看就掀翻了” 醒酒汤,亲手煮的,给我的。 裴不知静静望着眼前人,把每一句不满都认真听在耳朵里。 他从来没想过这些事会让对方不高兴,毕竟这些年也没人能让他换位思考过,心也不细。 宋祈乐说到最后,几乎是喊出来的—— “你还有脸问是不是不管多久我都不会喜欢你,可事实上,你做的事没有一件是能让我喜欢的!!” 蓦地,他嗓音突然又哽咽了。 “你该问,你做什么事才能叫我不喜欢你,我真的很讨厌你凶我” “别说了——” 裴不知顾不得远处有没有侍卫,直接把人拽到怀里紧紧抱着! “放开我!”宋祈乐不轻不重的挣扎两下,反倒叫这人抱的力度更紧了。 他眼泪控制不住的往外溢,全都报复性的蹭到裴不知胸前衣襟上。 脸也闷在宽阔结实的胸膛里,黑衫前襟还能嗅得见酒香。 宋祈乐嗓音闷闷的颤,“你再让我咬几口,我拿了钱就走,反正你对我一点都不好,我不要你了。” “不准走!你说了喜欢我那就不能反悔,更不能不要我。” 裴不知一个劲儿把人往怀里按,紧紧抱着,“都是我的错,其实,其实很多事不是你想的那样,但你也从来没问过我” 宋祈乐吸了吸鼻子,没说话。 裴不知叹了口气,“不叫你过问行踪是怕你突然跑来找我,万一我附近藏的有刺客” 第536章 真的快疯了! “骂你恃宠而骄哪里是骂你,你何时见过我笑着骂人?实则是,我喜欢你恃宠而骄,可你太本分了,从不问我要什么” “你问我若是日后娶了王妃还会不会留你伺候,我以为你是迫不及待要摆脱我便恼了,骂你痴心妄想。” “还有那个舞姬,其实,我根本没有亲吻过任何人,除了你。” “当时是借位假吻目的是想逼你生气,让你能有点脾气管着我,好,这个办法确实很无聊,我当时脑子确实有病” 听见这句宋祈乐闷笑着抖肩,总算被逗笑了。 他这一笑,裴不知就有些不自在,低头咬着耳朵念叨,“有病也是被你冷淡出来的,相思病。” 宋祈乐瞬间脸就红了,耳畔呼吸太炙热。 他缩着脖子躲了躲,赶紧说话:“你刚才说只亲过我一个人?” “嗯。”裴不知应声,眸色幽深的低头往对方唇角印了个吻。 小兔子还想躲?不能躲。 他要把兔子拖回狼窝里反复榨汁,今晚都别睡了。 “我才不信呢。” 宋祈乐在人吻过来的时候急着躲吻,脱口而出—— “有的时候你是被我下了药的,还会亲我,说明你没理智的时候可以亲任何人,你就是在骗我!” “药?”裴不知把视线从对方红涟涟的唇上移开,猛地皱眉,“什么药?” “!!” 宋祈乐身子一僵,干张着嘴缓慢眨眼。 完了。 说漏嘴了! ———————————— 另一边的偏殿里。 贺绛坐在宽大的浴桶旁边,用尽全身力气扭着脸不往浴桶里看,手里拎着对方的长发,时刻注意对方的脑袋是在水面之外的。 ‘酒醉’的燕凉竹背对着贺绛坐在浴桶里,哼哼唧唧唱着不知名小曲,不时动动脑袋。 “你要把我扶好啊,我要是倒在水里就淹着了” “不会的!”贺绛尽职尽责的守着,尽管鼻息闻着令人躁动的沐浴暖香,脸颊都燥红了,“我,我会照顾好你的,你洗。” “嗯。”燕凉竹笑着应。 两人不远处点着一排暖色烛灯,洗澡水并不是太热,温温的正适合夏天使用。 空气里的香气除了薄荷花香凉液,还有一股好闻的体香,很浅淡,但就能变着法儿的钻进贺绛鼻息间。 “哗啦,哗” 清浅的水花声从浴桶里传来,贺绛狠狠的咽了咽口水。 脑海中不自觉就把自己代入成水花,一捧清清亮亮的洗澡水。 他会流淌过对方细长白皙的鹅颈,顺着流到锁骨停留一会儿,聚成一小汪清泉,再顺着胸膛往下 啊! 贺绛脑仁儿要憋炸了。 他余光能看见燕凉竹白花花的胳膊和肩膀,甚至偶尔洗澡的动作大一些,那滑滑软软的后颈就会撞到他轻拎着头发的手指上! 想看。 真的很想转头看一眼啊! 可是贺绛不敢。 尽管对方喝醉了可能会迟钝些,他偷看也不会被发现。 但他还是不敢,觉得偷看是亵渎对方的行为。 燕凉竹瞥了一眼水面,看着贺绛扭转很夸张的脖颈线条,忍不住勾了勾唇。 傻透了。 真就从头到尾一眼都没看过啊。 明明泡在水里洗澡的是他,可贺绛脑袋上的汗珠水渍比他刚洗过的脸还湿润。 “洗累了” 燕凉竹嘟囔着轻叹一声,一侧胳膊伸出去随意搭在浴桶边上。 ——就摆在贺绛眼前。 这可不是我偷看的! 贺绛在心底狂喊,瞬间连呼吸都急促了几分。 他视线落在这只白皙漂亮的胳膊上,只瞥一眼就再也挪不开了 燕凉竹的手很好看,是贺绛见过最最好看的手。 手指如同葱白,刚泡过水,指关节泛着淡淡的粉色。 此刻有透明水滴从食指和中指上慢慢汇聚,凝结成珠,坠落。 水滴每落下一次,就跟砸在贺绛心尖儿上似的! “我说洗累了。”燕凉竹重复一遍。 “啊?”贺绛一出声才发觉自己嗓子低哑的厉害,赶忙轻咳一声,“那,那你休息一会儿,我先出去?” 燕凉竹哦了一声,语气可怜,察觉头发已经被人放下来了,眸色微闪。 “那将军出去,有劳你看顾我这么久我自己可以的。” 说着话,他似是想翻身目送贺绛离开,但‘醉了’的腿脚虚软无力,脚下一滑整个人就浸到水里去了! 贺绛正要离开,随意一瞥就看浴桶里没人了,再一看—— “!!” “燕凉竹!” 水面上漂浮着的黑发让他吓了一跳,也顾不上什么了,返回浴桶边伸手就把人捞了起来! “咳咳——” 燕凉竹站在浴桶里,隔着桶沿被贺绛用手臂揽着后腰。 他是真呛了水,咳嗽的脸都红了,虚虚的趴在贺绛一侧肩膀上。 “呛的难受?”怀里的人软趴趴的靠在他肩上,贺绛心疼的手都抖了,“对不起,我不该走的。” 就算很难受,也不该走的。 他原本还想帮忙拍拍后背顺气,但掌心还没落下 就想到这人是光着的! 后背没有衣裳遮挡他哪儿敢用手碰啊,就连揽在后腰也只是用手臂轻揽着。 怀中这人的腰肢,能勾他的命! 贺绛用袖子垫着揽了全部腰身后,竟然手腕还能在侧边悬空翘着,根本触不到半点皮肤。 “呼”燕凉竹缓了气,再开口时嗓音哑哑的,“对不起啊,把将军的衣裳弄湿了。” “别说这个了,你已经洗的很干净了,出来?” 贺绛感觉自己此刻就像是晒在太阳下的一条鱼,不,是一条鱼干。 他想要很多很多的水,最好能吮干净怀里人身上的每一片水渍。 啊,受不了了,要疯了! 他只敢在心底狂喊。 因为软乎乎的酒蒙子,似是根本没察觉到他的气息和眸光有多炙热。 尽管贺绛觉得自己浑身散发的热气,能比得上刚出炉的馒头。 但怀中人眉眼间还是一副懵懵懂懂的纯净神色,太纯了。 这让他愈发觉得自己不要脸,怎么能趁人家酒醉而冒出一些混账念头呢。 可是—— 真的快疯了! 【狂砸小礼物解锁明日加更,明天有好看的!么么!】 第537章 甜蜜的煎熬 “你先站着,我去帮你拿布巾。” 贺绛高高仰着头说话,视线根本不敢往下看。 毕竟对方没穿衣裳,偶尔余光能瞥到白生生的一片。 少年四肢和胸膛都嫰的像春笋,纤细白净,热气腾腾还泛着水潮气。 “将军早点回来,我怕是站不了太久”燕凉竹把湿漉漉的头发往肩后拨开,两手扶着桶沿仰头看人,呢喃着说,“脑袋昏昏沉沉的,好奇怪。” 贺绛感觉自己呼吸都要停了。 他视线匆忙瞥了一眼燕凉竹泛着红的脸庞仓皇转身! “你要是头疼,我就叫人去熬些醒酒汤来” “不爱喝醒酒汤,味道是苦的。”燕凉竹看着他转身走开时僵硬别扭的步伐,眸底闪过一抹笑意。 贺绛走到角落木架子上拿布巾,狠了狠心—— 往自己手臂掐了一把! 掐的是真使劲儿,一瞬间疼的呲牙咧嘴,好在不该有的冲动也跟着平复了些。 他松了口气,又盯着纯白布巾看了几眼才转身走回来。 就像把人放进浴桶时一样,贺绛扭开脸,快速用宽大布巾把站着的人严严实实裹住。 “你,你自己走。” “那将军扶着我。”燕凉竹说,随意把两只手臂按在贺绛两边肩侧。 “” 贺绛不敢转头,能感受到脸颊周围透过布巾的暖香。 他脑袋都不知道该往哪边扭,最后就只能抬头看着房梁,咽了咽口水。 手掌颤颤巍巍的抬起,扶在正要迈出浴桶的人后腰上。 这一仰头,过度凸起的喉结就被燕凉竹收进眼底。 燕凉竹的眸色暗了几分,这个角度 他只要踮脚一点点,就能亲到喉结。 但他没有心急,太直白就不好玩了。 白皙脚踝踏出浴桶,线条优美的小腿垂在棕红色的浴桶外面,轻晃了晃。 燕凉竹的脑袋在贺绛胸前有片刻的蹭碰,是在低头找脚踏,“踩不到,去哪里了” 脚踏不久前被贺绛挪开了,换上一只木凳子。 贺绛懊恼皱眉,刚想起来这事儿:“你站着等等,我去把脚蹬——呃?” “!!” 还带着水渍的泛粉脚踝突然踩在贺绛大腿上,借力蹬住,燕凉竹手臂从按肩变成圈紧脖颈 就这么踩着贺绛的腿,直接冲人怀里扑过去了! 燕凉竹身子腾空的瞬间小声惊呼:“啊!” “小心!” 贺绛当然要伸手把人接住,否则这个高度摔下去是了不得的! 转瞬间—— 他眼前一暗,被纯白布巾包裹着的单薄胸膛靠在他鼻尖上了。 好香,暖暖的,真的好香。 “” “好高啊” 燕凉竹双臂紧紧抱着贺绛的脖颈,似是害怕掉下去,手肘也压在贺绛的肩上。 而贺绛的手臂正按着怀中人膝弯,结结实实托抱着后臀往下的大腿! 又是一瞬,燕凉竹把身子往下坐,双腿从布巾里伸出来顺势圈在贺绛腰上,纤细脚踝在贺绛后腰处勾缠在一起。 他整个人就这么挂在贺绛身上 一抬头,两人四目相对! “你”贺绛被对方这一系列的动作都吓傻了。 总之,双颊以肉眼可见的趋势腾一声爆红! 他掌下是对方绵软的臀,就只隔着一层布巾热乎乎的被他托在掌中,另一手正护在燕凉竹后腰上。 好细的腰身。 而燕凉竹还像一无所察似的,双臂勾着他的脖颈,在他眼前迷迷瞪瞪的开合红唇。 “幸好有将军在,还以为我要摔下去了” 呼吸是潮湿的,泛着酒香和好闻的清息。 “” 贺绛屏住呼吸,像入了魔一样呆呆盯着眼前这只红唇,往前凑了凑脸颊。 两人的唇,距离不足两寸! 就在快要亲上的瞬间,燕凉竹往后躲了些,眸底泛着水汽好奇问他:“你要做什么?” 要亲你。 贺绛喘着粗气扭开脸,下巴若有似无的蹭过燕凉竹披着布巾的肩膀,“没,什么都,没想。” 只要不聋不傻,都能听出这话里的炙热欲望,蓬勃到能把这桶浴水熬干了! 但燕凉竹乖软的点点头,说:“能不能有劳将军把我抱过去?我的屐子好像在内室里,没有拿” 才刚洗过澡,不好光脚走回内室里。 “好。” 贺绛用力闭了闭眼,力求坐怀不乱的抱着怀中人往外走。 此刻黑色的武衫上都是湿漉漉水渍,抱着怀里体重没多少的人,走路却比进来的时候慢多了。 刚走了没几步,燕凉竹下巴落在贺绛肩上,似是醉的狠了。 他半闭着眸子,冲人耳边呼出温热潮湿的气息,“将军,好像有什么东西硌着我了” 说着话,他不太舒适的在贺绛身上挪了挪。 “!!” 贺绛头皮一麻,猛地弓腰往后撤开些,“是是剑鞘!我刚才忘了卸下佩剑,好了,不,不会硌着你了。” 他手臂用了些力气,把人拥着腰往上提了提。 紧跟着就丝毫不敢耽搁,加快脚步往床榻边走过去! “” 燕凉竹趴在他肩侧浅笑着咬了咬唇,眸光却愈发柔和依赖。 不为旁的,就为在外叱咤沙场的大将军能在此时隐忍的直冒汗,都不越界轻薄他半分。 这种程度的珍重,世间难寻。 短短一段路贺绛走的步步艰辛,终于到了床边。 才刚弯腰把人放下,他就迅速扯过薄被将燕凉竹从头到脚都盖的严严实实! 做完这一切实在熬不住了,贺绛扭头往另一边呼出些灼热气息,语气勉强维持平稳的跟人告辞。 “我,我回去了,你早点睡。” 说完转身就要走—— “站住。”燕凉竹裹着被子侧躺着看他,看了几眼,光洁的手臂伸出薄被去够人,“你要去哪?” “我——” 我要离开这间屋子! 我不能继续待下去了! 每分每秒看着你都是煎熬! 第538章 这是我们两个人的秘密 贺绛在心底狂喊—— 我要疯了 可你根本不知道!! 但狂喊过后,他看着对方可怜巴巴悬出床沿的手 唉。 贺绛紧皱着眉走回床边,单膝跪地。 他把手递过去叫燕凉竹攥着手指,指尖轻柔的帮人把胳膊又推回被子里,盖好。 “燕凉竹,我该回去了,明天,明天还有事要忙。” 其实明天要清点库银不,是接下来三天都要清点库银。 他根本没有任何事务要忙。 可是这会儿再不走,他怕自己把持不住要生扑了眼前人! 贺绛的克制力从来没有像今晚这般惊人过,从来没有! 燕凉竹一听贺绛真的要走,轻飘飘瞥了他一眼,指尖没什么力气的把掌下手指往外推。 “那你走” 贺绛如临大赦,正要起身就听床榻这人幽幽叹气—— “就知道,将军是个说话不作数的。” 说着话,燕凉竹又瞥过来一眼。 这一眼美目盼兮,如歌似泣,水光潋滟 “!” 贺绛,贺绛整个人都被迷傻了。 他单膝跪在床边,用直愣到不能再直愣的目光盯着燕凉竹的眉眼看,气喘如牛。 心底喊着不行啊不行啊,必须得快些离开不能再看了! 可嘴上说出来却是—— “作数的,作数的!你还要我干什么你说!” 此刻浑身充斥的力量能让他立马狂奔出去三千里,再埋头犁他个百八十亩地! 疯狂,激荡,雄性血液都沸腾了! “你啊”燕凉竹脸颊舒适蹭蹭枕头,嗓音轻柔的说,“你去洗个澡,然后来找我,这里” 他指尖抬起,用食指轻点了点贺绛壮硕的胸肌。 “你答应我的,还作数吗?” 他们在接风宴上的时候,贺绛已经悄悄答应他今晚不离开,留下陪着燕凉竹睡一整夜。 所以,此刻燕凉竹问他说过的话还作不作数。 几乎是燕凉竹话落的瞬间,贺绛毫不犹豫的抬手—— 直接扯开了自己胸前衣襟! 力道之猛,布料响起‘刺啦’一声,连里衣的梅花扣都蹦飞了! 他就这么敞着肌肉精壮的胸膛跪在床边,蜜色肌肤在烛光下泛起星星点点的汗渍水光,极度诱人。 但贺绛根本就没意识到他的肌肉对某人有多大的吸引力,依旧目光直勾勾的盯着燕凉竹。 额角青筋都蹦着,贺绛重重点头:“嗯!” 都作数! 这会儿眼前人就算是要他的命,他都能眼都不眨的给出去,又在乎什么陪着睡一夜这样的小事啊。 “将军真好。” 燕凉竹指尖轻慢的蹭着枕头,心满意足的抬眼朝他笑。 “” 贺绛单膝跪着,钢筋铁骨的男儿被眼前人轻松熔成一滩水。 不,简直是火辣滚烫的岩浆! 在这一刻,他清晰意识到自己此后余生再难变成旁人的盔甲,只因心底有了眼前这个软肋。 幸运的是,大势已定,无需他再做谁的盔甲。 贺绛心底想不出什么动人的情话,就愣愣望着眼前人的笑容 从今天开始,我就是你的人了。 这话也不用燕凉竹知道,贺绛自己心里知道就够了! ———————— “嗯这不是石子,你拿它磨牙呢?” 贺绛指尖攥着堆在旁边的被子,喘着粗气求饶,“别咬,这是肉不是石头” 燕凉竹单手按着掌下结实的胸肌,另一手随意按在贺绛肚子上,吐出嘴里的润泽抬头凶他,“不许说话。” “” 贺绛忍得头皮发麻,又粗喘一声含泪盯着床幔。 他胸膛都在颤抖,腹肌紧绷成一块一块的也在抖,整个人就像一朵正被春风吹拂的蒲公英。 蓬勃肌肉在烛光下似是被洒了一层金粉,混合着水光熠熠生辉! 大将军漂亮的不像话。 燕凉竹痴迷的眸色没被贺绛发现,含糊不清的从齿间蹦出几个字,“你好性感” 性感? 我快死了,你倒玩得不亦乐乎。 贺绛只能说话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忽略胸口这人越来越过分的啃噬,憋屈的像头正在喂养小牛的花奶牛。 “那个燕青枝,明天会以国库银监使的身份,嘶,你轻唔,去,去帮着算账。” “嗯。”燕凉竹敷衍的应他,睫毛像鸦羽般垂着不时颤动几下,亲亲这边之后,另一边也没冷落太久,挪了身子换个方向,“呼,啧啧” !! 这就是传说中吃奶的劲儿? 吃累了还知道喘气缓缓,再继续啧啧有声! 贺绛的脸更红了,这种感觉好奇怪。 他手指松开攥着的被子,悄悄靠近在身侧跪着这人的脚踝,似是无意中触碰几下就心满意足了。 “她看起来不像是恶人,但咱们也不能轻信,我哎呦,疼疼我明天叫蒋名义找人去盯着她做事,行吗?” “嗯。”燕凉竹又敷衍的应。 “” 贺绛皱着眉看身上这只脑袋,墨色柔顺的发缕都垂积在他腹部,痒痒的,“你,你就没觉得我们这样不太” 不太什么? 不太合适,贺绛后知后觉终于找到能形容这种感觉的词汇! 就是,有种自己正在被冒犯的羞耻感。 燕凉竹额头出了些薄汗,漂亮脸庞看起来潮乎乎的。 他随手拽过旁边贺绛刚穿上没一会儿的里衣,蹭了蹭额头的汗。 “你感觉哪里不好,还是说,你不愿意?” “没有!”贺绛摇头否认的很快,被冒犯的羞耻感被他强行压了下去,“没有不愿意,你,你想怎么对我都可以我也不会告诉别人的。” 燕凉竹听笑了,低头在贺绛结实的块状腹肌上亲了亲,“你能告诉谁,你想告诉谁?” “没有,谁都不想告诉,这是,我跟你的秘密。”贺绛磕磕巴巴的说。 “对,秘密。” 奖励似的,燕凉竹往腹肌末端咬了一口。 “啊——!” 贺绛都溢出颤音儿了,整个人猛地一激灵! 第539章 叫声夫君听听 没人能熬过这种刺激,没有人! 贺绛忍住想抬手直接把人推开的动作,俊朗的脸庞飞起两朵云霞。 他像只可怜大狗狗一样垂眼看着燕凉竹,想说什么又不好直说出口。 仅仅是用眸色祈求着—— 停下来,放我走,真的很难受。 求你了。 “” 燕凉竹当然知道贺绛这是怎么了,某个仗美行凶的人终于心软。 思索片刻,他直起身把长发都归拢到背后,活动活动手腕,“我喝醉了,今晚的事明天就不记得了。” 这话贺绛不太明白,他睫毛都汗湿了脑子晕乎乎的。 就看人突然离开胸膛转而骑坐在他腿上,贺绛瞬间又紧张起来,哑嗓问,“你?” 燕凉竹没说话,低头避开贺绛的视线拽过被子,盖在眼前的腰腹上。 贺绛脸庞还有些疑惑不解,随后被子把燕凉竹的手也盖住了 他见过最最好看的手,正把他当成一株蒲公英般摇晃。 柔软的指尖先是试探性的点了点冠首,然后像握着匕首那样,推拉着蒲公英的根茎扯拽,不急不慢。 ——等等! ——这是在干什么!! 贺绛反应过来脑子瞬间就炸了,惊诧慌乱的看着燕凉竹:“不不用我,你!!” “嘘,不要出声。”燕凉竹咬了咬唇,这回语调是真的艰难,“我也很害羞,这种所以,你别再说话了,只当我喝多了。” 感受着掌心里的蒲公英正在盛开,他额头也泌了些薄汗。 用另一只手捂了贺绛的嘴,俯身又趴回胸膛上。 “” 窗外月色正好,贺绛迷迷糊糊想。 他曾在兄长的授意下养过很多盆花卉,怎么都不开花。 他认为那些花卉是生性就不爱开花,这个念头还被蒋名义他们嘲笑了 此时此刻,燕凉竹也是个手艺不精的养花人。 但他这朵蒲公英只要能待在燕凉竹身边,就能疯狂开花。 当廊下一阵夜风吹来,生机勃勃的种子在燕凉竹掌心猛地炸开! 烫如岩浆,绚似花火。 事实证明—— 有心盛开的花根本不用多照拂,自己就能开。 待风平浪静后,燕凉竹去把手洗干净又回来床边。 刚用凉水洗过脸,脸颊往下滴着水渍也没拿帕子擦,天热,一会儿就干了。 他提了茶壶倒茶又转头看向床上,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语气很平静。 “将军要喝水吗?” “” 贺绛还在呆滞僵硬的望着床幔,身上盖着被子,魂魄还未归体。 燕凉竹端起茶盏自己灌了两杯凉茶,又倒出一杯端到床边去。 看着对方呆呆傻傻的表情,他没忍住,俯身在大狗狗汗津津的额角落了个吻。 只是等他直起腰的时候,才瞧见贺绛又猛然瞪大的眼睛! 哎。 一时忘形了,不该亲的。 燕凉竹把茶盏随手搁在床边的小案上,闭着眼就往床里面倒。 “今晚真是太醉了,好困。” “” 就这么睡了过去。 过了许久许久,贺绛几次确认他睡着了以后—— 轻轻动了动胳膊,好让燕凉竹枕的更舒服些。 他还是睡不着,低下头,很轻很轻的回敬了对方一枚额头吻。 其实 熟睡的这人也是喜欢他的,已经很明显了。 从前也不是没感知到对方的喜欢,只是贺绛总觉得自己没什么好的,不敢相信会被燕凉竹这样好的人青睐。 但经过刚才的事 贺绛抿唇笑了笑,眸底情深似海。 他浅拥着身侧的人安睡,在心底说。 晚安,燕凉竹。 在清点此次伐燕所有收获的这四天里—— 梅淮安跟贺兰鸦几乎是黏在一起,形影不离。 两人一起吃饭一起睡觉,共同批阅来自四州的所有政务。 除了岭南的州务之外,如今辽东各城池事宜也被裴不知甩给了贺兰鸦。 而贺兰鸦想让梅淮安学着接管料理这些州际事务,就每天都拽着人窝在书房里。 梅淮安大部分时间都学的很认真,偶尔会在贺兰鸦一脸正经的时候,凑过去亲一亲。 贺兰鸦若是没反应就罢了,要是敢训斥他不专心 他就会直接扑过去叫人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不专心。 这就导致贺兰鸦常常无奈的看着他,最后也摸清了混账脾性。 要亲就给亲,想抱就抱。 两人倒是没再吵架,这几天都相处的黏黏糊糊。 裴不知跟宋祈乐这边,四天里几乎就没出过门。 倒也不是一直都厮混在床上,只是裴不知最近多了很多奇奇怪怪的问题,总要缠着宋祈乐问个不停。 “哎,宋祈乐,你是什么时候喜欢我的?为什么没告诉我。” “其实你配的药效果不大,就像你说的怕损了我的身子,后面药效都一再减轻,所以我每次看到你就会动情都是真的,跟药没有太大关系,啊,你没感觉到这一点吗?” “这样舒服吗?祈乐,不要捂眼睛,你要告诉我。” “害什么羞,都这么多年了等等!宋祈乐,你会不会厌倦我?” “你是不是真的爱我?有多爱?我不信,你证明给我看。” “你别捂着耳朵啊,宋祈乐,我亲你了?” “宋祈乐,叫声夫君听听。” “” 天天就这么在宋祈乐耳边念叨,把人烦的都要疯了。 贺绛跟燕凉竹这三四天里,也几乎每天都腻在一起。 燕凉竹想到处逛逛,贺绛就充当着侍卫角色一直陪着他。 两人把西州城里的街道都逛了一遍,后又骑着马,在西州城附近的好景致里赏赏风。 燕凉竹站在西州城的城墙上,城墙周围都插着金灿灿的虎头旗帜,一时间感触颇多。 贺绛骑着马在城墙底下喊他,手里拎着刚买来的甜枣粽子。 “燕凉竹,你别自己站那么高!” “你快下来,瞧,你让我买的粽子——” “” ———————————— 【狂砸小礼物解锁明日加更,明天回中州,啾咪!】 第540章 铁憨憨 燕凉竹低头看着骑在马上的高大身影,冲着阳光看不清脸,就能瞧见对方洁白整齐的牙齿。 瞬间心里就不空落落了,他笑着说:“好,我这就下去。” “算了算了,还是我上去找你,这城防楼梯陡着呢” 贺绛拎着粽子翻身下马,步伐矫健的往城墙上跑。 两个人坐在城墙上的阴凉处分吃粽子,燕凉竹想起自己曾经做过的一场噩梦。 梦里,他满身是血的站在西州城墙上,脚下断壁残垣,太子哥哥杀光了燕氏所有人骑着马走了,把他一个人丢在西州城里,说永远都不会原谅他,让他自生自灭。 这个梦太可怕了,燕凉竹曾经把梦境告诉过梅淮安。 梅淮安跟他说,梦境跟现实都是相反的。 所以现在,他没有被太子哥哥抛弃,他衣衫白如雪,干干净净的坐在这里跟喜欢的人吃粽子。 他所珍视的人都没有抛弃他,他还能在这世间拥有温暖和爱。 贺绛剥出第一只粽子,吹了吹,放在瓷碟里欢喜递给身边的人,“小心点吃,烫着呢。” “好。”燕凉竹看着他笑。 贺绛又说,“前面那家酒楼里有糖醋鱼,你不是一直想吃吗?待会儿我们去吃,然后叫厨子再做一条拿回去带给我哥他们。” “圣上不喜欢甜食,他喜欢吃红烧焖鱼。”燕凉竹说。 这还不好办,贺绛笑的灿烂,“那就做两条,一条糖醋的给我哥,一条红烧的带给圣上。” “将军想的真周到。”燕凉竹随口夸他。 “哎呀,是!” 贺绛眸子亮晶晶的,笑成个铁憨憨。 他小口吃着甜枣粽,不时瞥眼偷看燕凉竹就觉得这粽子能甜到心里去! 就在他们两个吃粽子的时候,脚下有中州兵们日常盘查进城的百姓。 陈香的职位自然不用风吹日晒的守城门,但他闲着也是闲着,坐在城门口的椅子上帮着干活。 某一瞬间,有道浅紫色的身影走到他桌子前,缓慢停下脚步。 陈香也没抬头,拿着笔惯常询问:“姓名,籍贯,从哪来,到哪去。” “江晚棠。”紫裙子姑娘说。 “哦,江晚!!” 陈香提笔正要写却猛地抬头—— 果然是她! 是那个帮圣上除掉燕氏恶将的姑娘,两人在柴房里有一面之缘。 攻占望梅城后,陈香曾去贼将何阳青府上的柴房里,找寻过这位勇敢聪慧的姑娘。 可他当时没找到人,柴房里空空如也,外面大街小巷也是一片混战。 他以为那个只有一面之缘的清秀姑娘这辈子都见不到了,最近一想起来情绪就有些闷闷的。 可是,却在此刻突然瞧见了! 江晚棠穿着一身朴素的浅紫色裙子,身姿单薄,面容清秀,气质隐隐有些斯文书卷气,她爹是望梅城里的私塾先生。 此刻,身后还跟着只有七八岁的小表妹江莺莺。 她眼眶有些红的看着救命恩人,这世间已经没有几个她认得的人了。 “籍贯西州,从望梅城赶来,没有地方去。” “江姑娘,你啊!这么多天了,那夜你从何府出来以后去哪了?”陈香有些紧张,问的小心翼翼。 “当夜望梅城里太过混乱,有燕兵跑到将军府里抢夺财物,我们几个姑娘待在柴房里并不安全就逃出来躲到一处巷子里,一直藏到天亮。天亮后我回家变卖了家产,又又寻回爹爹尸身办了丧事,这才得知叔叔婶婶也过世了,只留下表妹一个人。西州城要比望梅城安稳些,我,我就领着妹妹出来了” 都是动荡的苦命人家,陈香沉默片刻,又问:“那你们两个今后有什么打算?往后准备住在西州城里吗?” 江晚棠没说话,只红着眼睛低头看小表妹。 江莺莺用脆嫩的嗓音怯懦答话,“回将军,我娘亲是中州人士,我我想让姐姐领我去中州看看。” 只是看看? 陈香张了张嘴,不知道怎么开口叫她们留在中州安身。 江晚棠低着头小声说;“如果中州还有婶婶的亲人我想领着妹妹在中州住下,不回来西州了,总之天底下我们也没有旁的亲人,去到哪里都是一样的。” “——对!住在中州。”陈香在桌下紧张的攥着拳,给并不相熟的姑娘出着主意,“圣上明日就动身回中州了,建设新城邦,往后” “江姑娘,总之长安城是个好去处,我们明日就启程回中州,如果你们能与我我们同行,赶路就更妥当些。” 毕竟两个姑娘家,这么游荡在街头实在不安全。 更重要的是—— 陈香好不容易又见到人了,对方还孤苦无依,他当然不甘心就此放人离开! 江晚棠沉默片刻,问:“小将军,你的家在哪儿?” “长安城!”陈香紧张回答。 “好。”江晚棠很快点头,转头问妹妹,“那我们往后就住在长安城好不好?” 妹妹才七八岁,自然姐姐说什么都好,“莺莺都听棠姐的。” 成了! 陈香赶紧往旁边喊了一声,叫旁人来当值。 他领着这姐妹俩在城里找了家安全的客栈住下,只等明天带着一路回中州! 另一边,行宫里。 燕青枝正在收拾桌上的账簿,国库银钱都清点好了已经装车,但她要做的事还有很多。 比如,西州各城池的账目她在极乐岛里已经几个月没见过了,都要一一核对无误,再书写出全新的账本,才能上报给少帝。 这些财务账目的事情琐碎繁杂,不是几天就能盘算清楚的。 所以她明天也要跟着少帝鸾驾上路,一同去往长安城。 心里正琢磨着账目的事情,窗边就又有了烦人动静! 鼻翼上还有浅浅红痕的二妞探进头来,挂着灿烂笑脸,“青枝姐姐?你还在忙啊?” “” 先前贺绛因为不放心燕青枝,就叫蒋名义安排个人来看着她算账。 第541章 二妞的苦恼 蒋名义最近正忙着分编清点兵将,统计全军伤亡和战务细节,做好了要交给佛君过目的。 他们一行人都忙的脱不开身,那身边有谁是最闲的? 就只有养着伤整天瞎逛的李二牛啊! 于是二妞就接了任务,每天早上到燕青枝这里等着人起床,晚上看人收了账本他还不走,偏要留着吃了晚饭才肯离开。 燕青枝听说,这个比她小两岁的少年就是传闻中‘单骑刺夏’的渭北小将,便不敢计较那日在廊下被‘轻薄’的事。 不敢计较的同时,也不太想打交道。 但她不想打交道,二妞可是想打交道的很啊! 毕竟 二妞趴在窗台上,胆大包天的问出口—— “姐姐,是我二叔让我来找你的,他问你属意燕西的嫁衣还是渭北的,他得让我娘准备着了。” “?” 什么嫁衣? 怎么就准备着了? 燕青枝瞪大眼睛看他,惊讶的一时间都说不出话来。 二妞满脸认真,朝她解释—— “那日在廊下我抱了你,大庭广众的都看着呢,我二叔骂我行事不端要打死我这个臭不要脸,不给祖宗蒙羞” “咳,我也是无奈,就跟他说我是要娶你的我要是能娶了你不就不用挨打了?” 他笑的愈发灿烂,眨眨眼。 “姐姐你就嫁给我,我保证对你好,我以后还会很有出息的!” “” 燕青枝从来没听过这样的歪理,都愣住了,“就因为你不想挨打,所以要娶我?” 简直荒谬。 “嗯嗯!”二妞点点头,自说自话,“我这个年纪也到能娶亲的时候了,我刚才还在街上找老道士算了咱们俩的生辰八字,他说咱俩是天作之合” 生辰八字! “你竟敢——” 燕青枝气的掌心都出汗了,娇美面容也染上愠怒。 “我即便不再是燕西郡主,可换做平民百姓家的姑娘也有嫁与不嫁的权利,我为何就偏要嫁你?你,你还敢擅自准备嫁衣,算生辰八字” 二妞扒拉着窗台,挠挠额角:“难道你不喜欢我?我长的多俊啊。” “?!” 燕青枝又羞又气,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快速站起身走到窗边,打算把窗户关上,浅粉色的裙子在空中扬起好看的波纹。 二妞盯着她的裙角看,在她抬手关窗的时候说—— “可是我很喜欢姐姐你,你是我见过最好看的姑娘。” 似是怕对方还要拒绝不嫁给他,他眉眼认真的又补充一句。 “姐姐是我唯一抱过的姑娘,别人要是敢娶你就是在抢我的亲,我是不许的。” “” “砰!” 燕青枝红着脸直接关了窗,总之是—— 她不想再听这个少年的儿戏之言,看着就不是什么正经儿郎! “姐姐?你跟我好好说呀,你别关上啊。”二妞轻轻敲着窗户,苦恼皱眉,“其实,其实也不单单是为了逃二叔的打姐姐?” “” 燕青枝坐在桌边捂紧耳朵,只当听不见! 二妞喊了半天里面的姐姐还是不答应他,只好苦着脸往回走。 路上碰见一队巡逻的侍卫们,有人笑眯眯跟他说话,“侯爷,怎么?又去见美娇娘了?” “狗拿耗子!”二妞睨他们一眼,抬步就走。 等走过转角他才停下脚步,就听身后那些人果然正背着他说—— “哎呀,真是,各有各的造化,瞧瞧李二牛,半大小子一个就能立功了,艳福还不浅,那小郡主长的,啧啧!” “有什么好羡慕的,我都听说了,他能杀了夏博商全靠运气,能有多大的本事。” “你就是嫉妒李家老二。” “哟,谁嫉妒他啊!还艳福?就那屋里的?切,光天化日就能跟男人搂搂抱抱” “哎!你小子可别胡说八道,人家现在不是郡主了也是银钱使,少帝聘来的。” “我呸!燕老儿的破烂闺女能是什么好货色?今儿能跟李二牛抱着,明儿不一定在哪个野男人床上呢,等着瞧,李将军也不会同意这门亲事” “我看你小子就是对那小郡主念念不忘,吃不到葡萄反骂葡萄酸。” “就是啊,就算那郡主不是好货色也轮不着你上,人家找野男人也不跟你一个被窝,啊哈哈哈哈——” “骚娘们儿一个,装的冰清玉洁扭脸就跟男人搂抱着,这种女人白送我都不稀罕要!家门蒙羞!” “等回头给少帝算完账目,估计也是流落青楼卖身的命,哎,咱兄弟都存存钱,到时候去尝尝金枝玉叶的郡主是什么滋味儿!” “哈哈哈——” “行啊!” “” 二妞听着这番话,攥着拳抬步就想冲出去—— 但又停了动作。 他现在冲出去算什么? 只会叫外面的风言风语更难听,什么未婚就勾搭,情夫给郡主出头 二妞额头青筋怒胀着,眉头紧皱的死盯墙根儿。 其实—— 他二叔根本就没说过什么嫁衣。 二叔听说他误打误撞抱了燕西郡主,只叮嘱他离前郡主远一点,不要再有牵扯。 原本二妞也是这样想的,认为就是意外抱了一下,道个歉就过去了。 可他前日偶然听见内外的风言风语,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燕青枝,一个杀千刀老贼的女儿,行事谨慎都得被人骂上好一阵儿呢,更别提跟男人在大庭广众之下搂搂抱抱了。 外面的闲话传的非常难听,所有人似乎是把对燕老贼的气撒在了燕青枝身上,换着法儿的往一个姑娘身上泼脏水。 二妞要是不知道也就罢了,可他现在已经知道了。 知道他意外的拥抱平白害了一个姑娘声名狼藉这心里就难受的很。 李家门风是行端坐正,不做任何亏心事。 二妞不想让这些脏水泼到燕青枝身上,再说他要是不去抢簪子,姑娘也不会踢他,也就没有那个拥抱了。 明明主要的错都在他身上,现在恶果却让无辜姑娘自己承担 第542章 好日子要来了 二妞仔细想了很久,如果他能跟燕青枝订亲,那就能保住姑娘的名声。 人都要勇于对自己犯下的过错承担责任。 再说就,也不是全为了承担责任。 二妞脑海中想到—— 那日站在廊下,让他惊鸿一瞥的罗裙倩影。 少年心动往往就是一瞬间的事,再加上最近几日朝夕相处的这么看着她,二妞就当真起了心思。 要说这就是喜欢了倒也没那么清晰,这种感觉就是 听着她被人乱七八糟的议论,二妞心里很难受,气愤,憋屈,心疼。 燕青枝是个金枝玉叶的姑娘,举手投足都尽显金贵端庄,气韵优雅。 尤其是静静坐在凳子上专注算账本的时候,就跟一幅美人图似的。 这么好的姑娘,不该被说成那个样子。 二妞以前没想过他往后会娶个什么样的媳妇儿,但自从见到燕青枝后,脑子里瞬间就有了雏形。 他要保护燕青枝,可是除了订亲还有什么办法呢? 而且,姐姐似乎不喜欢他。 不订亲也可以,但他不能就这么放任流言蜚语啊。 怎么办 !! 某个瞬间二妞猛地抬头,眼前一亮,“去求他!” 中殿,书房。 贺兰鸦外衫脏了去换一件,梅淮安眉眼餍足的躺在蒲团上吃水果,唇瓣红的不正常。 正享受着余韵,那边书房的门就突然被人敲响了! “安不不!皇上,皇上是我呀,我能进去吗?” 二妞扒拉门缝,悄咪咪的问着。 “?”这小子! 梅淮安猛地坐起身转头看看周围,好在该收拾的脏帕子什么的,刚才都被贺兰鸦带走了。 他低头把裤子提了提,衣衫拽平整,这才盘腿在蒲团上坐好。 “进来。” “哎!”二妞推门走进,反手就把书房的门关上了。 梅淮安看他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咬着一只葡萄:“干什么?” “有件事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哥您得帮嗯?好像有股什么味道”二妞疑惑的转头看周围,抽了抽鼻子。 好熟悉啊,在营里跟兵将们住的某些黑夜里,他闻过这种味道。 “哎。”梅淮安慵懒后仰着,捏了葡萄轻砸向二妞,腔调懒洋洋的,“你管呢,葡萄味儿。” 不该闻的别闻。 二妞张嘴把葡萄接到嘴里,一咬,汁水清甜。 “” ———————— 离开西州城这天,太阳不算猛烈。 少帝鸾驾在前,几十辆银库宝车在后,中州与辽渭兵将们严密围护在周围,浩浩荡荡的车驾队伍一眼都看不到尽头。 这是少帝重回中州的阵仗,喧闹而盛大。 西州城门口。 临时任命的城官是贺兰鸦帐下一名谋士,约有四十多岁了,行事稳重。 在新帝没有重新册封官员之前,他代为料理城邦事务。 “圣君起驾——!” “恭送我主,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西州城里的百姓们站在城门口,自发出来送行。 望着金灿灿的鸾驾马车逐渐远去,可百姓们脸上并没有依依不舍,有的只是欣喜和期望。 他们都知道如今天子归位,家国大定。 自此后,好日子就要来了! 另一边,岭南主城。 庄严宽敞的亭台楼阁上都挂着白丧布,主君坠崖的噩耗传来,岭南上下都是哭声一片。 连日来争吵不休的大殿上,夏博峦穿着一身丧衣为兄戴孝。 他面色苍白如纸,仿佛从听到兄长噩耗传来的那天起,一夜之间就磨光了意气风发的少年气。 他坐在兄长曾坐过的主位上,已经接掌军印,成了新任岭南王。 殿中的谋士武将们争吵不休,意见大概分为三类—— 一,宁死不投降,跟梅氏死拼到底。 二,假意投降,日后再寻报仇之策。 三,梅帝登基大局已定,投了。 总的来说,下一步开城投降的呼声占比较高。 但有那忠良好战的将军是抱着殉主的念头,还在撺掇着死拼到底。 夏博峦身侧,同样一袭白衫丧服的沈松白,面色平静。 两人沉默的坐在这处喧嚣大殿里,已经许久没有开口说过话了。 林九儒正跟两个武将吵的脸红脖子粗,他是赞同投降的。 这个念头自他从天水关回来后就一直都有,没有平息过。 “周将军这话就是不顾兵将和百姓的死活,只为全你一人忠义!若是这样,你何不投了海去,一人忠义得以保全,也别拖累了我们!” “好你个林贼!早瞧出你是个贪生怕死的无耻鼠辈!先王在世的时候你就奸言谄媚” 大殿里闹闹哄哄的,吵成一团。 “周大士的意思我也听明白了,什么暂且投了日后另寻他法,你这就是想投降了怎的不敢直说?” “啊呀,梅帝好啊,梅帝好,你们都投了去,往后跟着梅帝吃香喝辣去!” “你个莽夫懂什么!如今我州可应战的将士还有多少?先前在断崖” “大将军出门瞧瞧,大街小巷的百姓都要跑空了,连刚建好的屋舍都住不踏实这就是你想要的拼死一战?” “你拿什么去拼?你拿百姓的活路拼你自己的忠义?这才叫无耻!” “咱们有天底下最好的谋士!沈大士总会有法子领咱们破釜沉舟再战一场!” “沈大士,您说句话!” “是战是降,您说!” “主君还活着呢,听他姓沈的说话做什么?” “” 就在乱七八糟的吵闹中。 夏博峦察觉右侧的白衫身影动了,眸色呆滞的抬眼看过去。 沈松白一句话都没跟他们说,就静静的稳步离开大殿,从争吵的谋士和武将们中间走了过去。 白衫脊背挺直如松,脚步路经的地方,争吵声都低了几度。 直到他的背影消失,殿里的人们才纳闷儿议论。 “沈大士这是去哪儿?要是他能给出谋计说不定咱们还有的战” “是啊,是啊。” “唉” “” 夏博峦抿唇望着走出去的人,按在椅子扶手上的指尖一直在颤。 他知道沈松白要去哪儿,可是,拦不住。 更没有理由去拦。 片刻后,门外有兵将踉跄来报,就像死寂里的一声炸雷—— “君上!沈大士他他投海了!” “” 岭南的天,黑了。 —————————— 【狂砸小礼物解锁明日加更,登基大典,鸭鸭跑路!啾咪!】 第543章 他的小皇帝,很甜 本章加更来自读者【许盛】,感谢宝贝打赏的大神认证,甜甜加更奉上! —————— 沈松白跳海自溺,身亡了。 整个大殿鸦雀无声。 所有人的脸色先是惊骇,后又归于灰白死寂。 主君坠崖,大士投海。 他们还议什么? 岭南完了,全完了。 夏博峦闭了闭眼,而后撑着扶手站起身,脸色煞白如纸。 离开大殿之前,他呼吸颤抖着说—— “夏氏子孙无能为君,让贤了” “你们,谁还想打的,自去。” “只,城内粮草不多,给百姓们留条活路” “——主君!” 一干人等这才慌了神,扑簌簌跪地拦他。 总要有个主持大局的啊,再说岭南王这个位置太烫,没人敢坐。 夏博峦被一众人等跪地扯拽着衣衫,愣愣的抬头往屋檐上看。 阳光很好,胜似当年他们三人举杯共饮,说要齐心协力,带着南州百姓安居乐业的那天。 也许是阳光晃眼,他看见屋檐上兄长拿着剑在舞,沈松白捧着一本书坐在旁边朝他笑。 慢慢的,两人的身影就被阳光淡化了,消失不见。 “哥,哥” 夏博峦瞪着眼睛,冲着远处房檐喃喃喊人。 却隐没在一声声求他别让位的哭嚎里,无人问津。 未亡人的滋味儿,当真是不好受啊。 ———————— 前方就是出西州,进岭南地界了。 午时刚过,鸾驾还没重新启程呢,算是短暂的休息时间。 梅淮安骑着马顺着小溪流缓行,马车里坐的闷出来透透气,不时平举着手臂,用他的小金弩打鸟。 “咻——咻!” “那鸟儿又没惹你,何苦要伤它们?”贺兰鸦穿着一身轻薄的银纹紫衫,骑在一匹雪白的高头战马上。 “没伤啊,我就吓唬吓唬呃,练练准头儿。” 梅淮安转头朝人灿烂勾唇,遮掩劣根。 “胡说,准头哪里是这样练的。” 贺兰鸦宠溺失笑,不自觉就又专注的望着眼前人。 而这种目光每次被好色之徒捕捉到,都会心尖儿痒痒。 梅淮安挑眉看他,嗓音低了些:“走啊。” “去哪?”贺兰鸦拽了拽缰绳,眸色不解。 梅淮安伸手勾了白马缰绳,牵着跟自己的马并行,嗓音悄悄飘出来 “哥哥带你钻小树林儿。” “!” 贺兰鸦面色僵了一瞬,转头看周围,“很快就要启程了,不要胡闹。” “这不叫胡闹,这叫野——” “你住口。” 他扯动缰绳想拽回来,不听身侧这混账说那些浪荡词。 “走嘛。” “” 梅淮安牵着两匹马的缰绳,专找枝叶茂盛的小树林去,贺兰鸦半推半就。 只是他俩刚进小树林没多久,远远就瞧见一棵大树后 有衣衫匀速晃动的迹象。 还没走近,树后面就传来男人喘息的声音,很暧昧。 梅淮安,贺兰鸦:“?” 树后面。 察觉有人过来,正在大树后面忙活着的人停了一下。 裴不知也没看来人是谁,张嘴就骂:“不要命了?滚!” 我操。 梅淮安也直接骂出声来,“完了,这好地方被这不要脸的占了!” 贺兰鸦尴尬的轻咳一声,准备离开。 梅淮安的嗓音响起后,树后衣衫当即不晃了。 裴不知没说话,因为嘴被红着脸的宋祈乐捂了,不叫他骂人。 “我们快走。”贺兰鸦一眼都不往树那边看,伸手把梅淮安手里的两根缰绳夺过来,牵着就往外走。 还能怎么着,好地方抢先被占了只能离开。 梅淮安骑在马上,不甘心的冲后面喊—— “某些人啊,年纪大了就安分点养养身子,早晚虚死你!” “梅淮安你再说一遍!” 裴不知忍不住了,拔出凶器提上裤子就要往外冲! 宋祈乐紧紧把人抱住,赶紧劝:“别,别出去。” 出去就太丢脸了。 那边贺兰鸦牵着两根缰绳已经跑出老远,梅淮安扭着头还远远的骂,离得远听不太清。 “个老禽兽。” “这小子!——唔!” 裴不知正要还嘴,唇就猛地被堵上了。 宋祈乐勾着他脖子仰头亲过去,把眼前人的注意力全转回他身上。 心说 到底什么时候这俩人才能不一见面就骂起来啊,一路上就没安生过。 “你倒是护着他,我还个嘴都不行?只能叫那小子骂我?” 裴不知恼了,把人往树上一按,攒了劲儿也不心疼了。 什么温柔,这小没良心的就不配享受温柔! “怎么,你也觉得我是老禽兽?啊?好啊,那本王就禽兽给你看” “唔唔!” 被捂了嘴的宋祈乐瞬间飙泪,又是一场无妄之灾。 梅淮安憋憋屈屈被拽着缰绳往外走,精神都蔫了。 “好不容易来了兴致,场地被人先占了,烦。” 贺兰鸦听着身侧人不太正经的埋怨,无奈摇头,最后拽着马停到一处隐蔽树后,翻身下马。 “嗯?”梅淮安察觉他的动作,猛地抬头看周围,“这儿?不好,林子边上,时间长了容易被看见” 贺兰鸦站在马腹旁边,无声的抬手点了点唇角。 梅淮安莞尔一笑。 也行,总比没有强。 金灿灿的阳光透过树叶,斑驳投射在林间,落在两人身上。 骑在马上的少年在树木遮挡下,俯身跟他心爱之人接了个很长很长的吻。 贺兰鸦手腕上戴着的青玉珠串,凉丝丝的,蹭到梅淮安耳边。 这是夏季炙热里,唯一能解热的清凉。 唇瓣分离之前,少年吮了一口对方的下唇,嗓音绵哑慵倦。 “哥哥有长进,还会把我带小树林里偷偷亲嘴儿了。” “” 这混账又冤枉人。 两人几乎是同时动作—— 梅淮安指尖挑起贺兰鸦的下巴,低头吻住。 贺兰鸦仰头的同时,伸出手圈了少帝的腰。 既然已经被冤枉了那就再亲一次,把罪名坐实。 他的小皇帝,真甜。 “” 第544章 再战岭南! 不远处的小溪边,阳光把水流映的银光熠熠。 燕凉竹时隔多日终于又流露出少年气息,此刻卷了裤腿踩在清凉的溪水里,弯腰跟着二妞学摸鱼。 某个瞬间,二妞在水里摸到什么,猛地起了坏心眼儿。 他扭头喊人:“凉竹哥,你看我!” 燕凉竹毫不设防,直直抬眼看过去—— 就见二妞一个水中捞月,鱼没捞着,倒是拎上来一只四条腿儿的癞蛤蟆! 癞蛤蟆不是青蛙,浑身疙疙瘩瘩看着就叫人头皮发麻。 “啊!” 燕凉竹吓了一跳,脸色一变就要上岸去。 “别跑了,你再看看”二妞在后面也没跑很快,就是拎着癞蛤蟆吓唬人,哈哈大笑,“凉竹哥你别跑,你摸摸啊——” 贺绛刚去摘果子了,这会儿远远瞧见直接打马而来! 膘肥体壮的黑马跑到小溪边也没停下,马速放慢一瞬。 贺绛俯身,单臂圈着燕凉竹的腰身一捞! 轻轻松松就把人拽到怀里了,安稳圈在怀中,放在马背上。 转过头他朝二妞吼—— “你小子欺负谁呢!胆肥了是不是!” 二妞赶紧把癞蛤蟆丢开,销毁罪证,仰头喊:“小时候你也是这么吓唬我的!你还把癞蛤蟆扔我头上呢!” “有这事儿?”贺绛剑眉一挑,“那你有本事冲我来,吓唬他干什么!” 燕凉竹猛地被抱上马背,只能牢牢攥着贺绛胸前的衣裳。 这会儿才从贺绛怀里探出头,冲二妞说:“就是,冤有头债有主,不许吓唬我。” 二妞嘿嘿一笑,嗓音压低了些—— “我拿刀架在九哥脖子上,他未必皱皱眉,但一只癞蛤蟆就能叫他慌了神,这多方便!” 贺大将军的软肋呀,这不得有仇报仇有冤报冤? “!” 贺绛跟燕凉竹同时红了脸,一时间竟想不到要说什么话来反驳。 就在这个时候,林子里有姑娘的嗓音隐约飘过来,似是在问其他人,“小将军,溪水的位置在哪边?” “!!” 就看二妞猛地一激灵,快速从水里上岸放下裤腿穿上鞋,蹦着就跑了! “青枝姐姐!姐姐!小溪在这儿呢,这儿!哎我领你来” “” “?” 贺绛圈抱着燕凉竹还在马上坐着,齐齐转头看着二妞蹦跶跑开的身影。 好半晌,贺绛说—— “要不,我把癞蛤蟆捡回来去吓唬燕青枝?” “哎。”燕凉竹用手肘撞了贺绛胸膛一下,这都什么混蛋主意。 也不知道手肘碰到哪儿了,贺绛突然弓腰,表情似疼似爽的看了燕凉竹一眼,幽幽怨怨的。 燕凉竹一怔,问:“怎么了?” “就是”贺绛不好意思的撇开眼,凑到怀中人耳边低语,语气有点委屈,“昨天晚上你拱我马车里,然后就,嘬肿了,我早上才发现肿了,火辣辣的疼” 但是疼里,又,又有点痒痒。 “” 燕凉竹脸颊顿时滚烫起来,没想到还会有这种后果。 他挣扎着要蹦下马,贺绛无奈的主动把人放下去。 毕竟周围还有不少兵将呢,刚才抱上来是因为癞蛤蟆,抱的太久就说不过去了。 但他在燕凉竹要走之前,低声求了一句,“你下回能不能轻点嘬,我真没奶哎,跑这么快啊?” 这是燕凉竹生平头一次跑的这么快。 身影像一团月牙色的小旋风,呼呼就跑没影儿了! 半个时辰后,鸾驾继续启程。 他们回中州的路上要顺便收拾一下岭南的残军破阵,梅淮安很想看见岭南那些人下跪求饶的模样。 毕竟—— 穿越来的那一夜,他领着两万中州兵跑的跟狗一样。 得叫岭南的兵也尝尝这滋味儿! 六天后,岭南临州城门前。 天幕阴云滚滚,宛如丹青沉墨泼洒于白卷,黑云摧城。 城里不赞同拼死一战的谋士和将军们,正瑟瑟发抖护着百姓安稳待在城内,自发把执意要战的那群兵将排除在外。 执意要战的领头将军姓周,此刻算是半挟持了夏博峦,正站在城墙上。 城下。 中州兵们扛着金灿灿的虎头旗帜,井然有序的排列方阵站好。 方阵中间,宽敞华丽的马车前板上。 梅淮安穿着一身明黄色帝君长袍,威严直立,正冷眸凝视城墙上那些人影。 他周围一匹匹战马上,全都是骁勇善战的大将们。 左有贺绛,杨子义,陈元礼,陈元义,陈香 右有裴不知,巴图噜,杨元忠,李万吉 辽东渭北中州,三州的雄狮猛将全都到齐了,根本不用开打。 他们这些人只需往这儿一站,磅礴气势直冲云霄! 贺兰鸦坐在金灿灿的鸾驾里,没有露面,透过眼前少帝的身影能瞧见那边寥寥几个兵将守着的城墙。 眼前这处小小南州城,真打起来顷刻间就能被他们踏为平地,何需摆阵? 很明显,此刻摆出这个阵仗就是给少帝找场子的。 他日少帝虎落平阳,今朝便领雄狮万众来报! “报!” 前去接收信报的二妞打马奔回来,如今是越来越有小将军的架势,一身银袍亮甲穿的漂亮极了。 “拿来。”梅淮安伸手接过信件。 信上说明了临州城已然投降,此刻站在城墙上的都是岭南叛将,叛将人数不足一万,还请圣上随心处置。 信件末尾写了寄信人的名字,林九儒。 既然如此就没什么好耽搁的,速战速决! 这是梅淮安第一次在有战时没亲自下场,他立于鸾车之上,明黄色袖袍轻轻抬起又猛地落下。 “——开战!” “得令!” 众将应声而动。 以中州兵们在前,辽渭兵将在后随时控制局面的阵势,陈家三兄弟三马当先! 金灿灿的虎头旗帜高高扬起,周围战鼓雷鸣! “杀!” “砰!呲——!” “咻!” 中州兵们边杀边骂,以威猛之势强行占据上风! 其实根本就不需要怎么打,这场战事更像是围殴。 莫名其妙死守着临州城的敌兵们,不出片刻就被中州兵杀的片甲不留! 第545章 无论是怎样的淮安,都好 那个姓周的敌将在某一刻放开夏博峦,大吼一声:“先主慢行,德章来了!” 吼罢,自己牵了战马投身战场! 但没过多久,他就被陈元义一个回马枪给取了性命,陪伴已故的夏博商去了。 这场小仗赢得简简单单,没有丝毫意外。 梅淮安坐在马车里跟贺兰鸦聊天,一壶茶还没喝完,就听前面传来捷报。 “启禀圣上,临州城门大开,敌君夏博峦已然活捉,还请圣上定夺!” “清尸,进城。” “是!” “” 鸾驾开始往前走,马车轱辘吱扭扭的。 贺兰鸦看着矮桌对面坐着的人,突然问:“你会如何处置夏博峦?” “你怎么会问这种问题?”梅淮安有些意外。 对于一个曾用鞭子把他抽到遍体鳞伤的人,还能怎么处置? 贺兰鸦似是想说什么但最终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你是觉得错都在夏博商,跟夏博峦没有关系?”梅淮安皱眉,“你别忘了,夏博峦手上的鞭子染过先皇的血,只这一点,我都不会放过他。” 先皇犯了什么滔天大错,能在死后还被人从棺材里拖出来鞭尸! 梅淮安不会原谅夏氏任何人,更何况夏博峦手上染着先皇的血,还染着中州已故将军们的血。 他没资格替谁原谅夏氏,这一点永远都不会变! 贺兰鸦点点头,语气平淡,“也对。” “” 奇怪。 梅淮安隐隐觉得哪儿不对劲。 贺兰鸦并不是个有圣父心的人,之前他下令屠尽燕老贼亲眷男丁的时候,贺兰鸦连眉头都不皱一下。 甚至还说过那句‘四岁又如何’,这样的贺兰鸦,怎么会对夏博峦的死活多问一句? “夏博峦是做过什么好事,对你们有恩?”梅淮安皱眉问。 “从未。”贺兰鸦摇摇头。 察觉眼前人情绪有些不对,他又宽慰一句,“你做的没错,确实要斩草除根不留后患,就当我没问过,不必多心。” 是么。 可是你明知道我会多心,还要问这么一句。 梅淮安若有所思,在没搞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的时候,先不下令斩首夏博峦,带回中州关起来。 他心里这么想着,但就在马车鸾驾走到城门下方的时候—— 城墙上的夏博峦突然爆发猛力,甩开了押着他的陈香! 起身,翻越,坠落! “砰——!” 血花四溅。 夏博峦从高耸的城墙上一跃而下,正正砸在梅淮安的马车前面,顷刻毙命! 周围兵将被这一幕惊到了,险些抽刀护驾。 裴不知骑在马上嫌弃皱眉:“都愣什么?还不赶紧弄走!” “是。”几个兵将上前清理,很快就把夏博峦的尸身抬走了。 贺兰鸦侧目瞥了一眼,低头喝茶。 梅淮安视线从那个血淋淋的尸身上收回来,忍着心底怪异的不适感,看向贺兰鸦。 “好了,这回不用你替他求情,他自己摔死了。” 贺兰鸦有些无奈,指尖点了点桌面:“我何时要替他求情了?你做的很好。” “真的没有?”梅淮安稍稍安心些,但还是补了一句,“你答应过我不再骗我的,最好说实话。” 贺兰鸦眸色认真:“没骗你,就算你不动手我也会替你动手,夏氏的人绝不能留,留下必成祸患。” “开玩笑,我会不动手?被他鞭尸的可是我亲爹。”梅淮安嘟囔一声。 贺兰鸦笑容有些沉重,语气很轻:“淮安越来越有君主的样子了,这很好。” 他走了,也能放心。 梅淮安并不知道对面的人在想什么,只是盘算着:“我不想在临州城里住,鸾驾在城里转一圈就启程,我们早点回中州。” “嗯,临州城,不好。”贺兰鸦望着马车外。 瑟瑟发抖的百姓们躲在门窗后面,夏氏一众谋士将军都脱了外袍只穿里衣,正跪于长街尽头。 岭南的城池叫眼前人不安心,不住也罢。 他俩正说着话呢,后面贺绛忽然骑马过来窗前了,语气兴奋。 “我从来没看过银色的沙滩呢!听说临州城后面有一片,咱们今晚去看看?皇上?” 贺兰鸦皱眉,正要拒绝贺绛,就听眼前人瞬间改了注意—— 梅淮安眸子亮晶晶的,语气也兴奋,“白色沙滩?那肯定很漂亮,行啊,咱们就在临州城里住一夜,明天早上再启程!” “嗯!我这就去吩咐人洒扫行宫!”贺绛拽着缰绳往前去。 “” 贺兰鸦看着少帝,半晌无话。 “我们晚上可以在沙滩烤肉,哎,你不喜欢吃肉,那我给你烤些素菜,嗯,算起来很久没烧烤了。”梅淮安看着对面的人笑。 毕竟过了今天,五州就彻底太平了。 沙滩和烤肉,很配! 贺兰鸦望着眼前人愈发欢快明媚的笑脸,心底却隐隐有些寒意。 但他相信那些事是眼前人少不经事时的错举,不愿相信眼前人明知恶果而故意为之。 有意也好,无意也罢。 总之不论如何,身为皇储有野心称霸天下是好事,理所应当。 贺兰鸦不责怪,也依旧深爱。 他刚才说的都是实话,夏博峦一定要死,且夏氏的所有人都不能留! “贺兰鸦,你在想什么?”梅淮安说了半天好吃的,对面的人都在走神。 贺兰鸦抬头,眉眼温柔且溺爱:“我在想,夏氏将领此前作恶多端,可见此番投诚居心不正,势必一个都不能留。” 用最温柔的语气,说最渗人的话。 梅淮安永远都会被眼前人独特的气质所吸引,自然说什么都答应:“嗯,我也正有此意,那就还像处置燕氏一样,屠他夏氏全族!” 他扭头朝外喊:“陈元礼,过来。” “是。”陈元礼打马而来。 “” 贺兰鸦听着眼前人往外传达命令,垂着眼伸手握住少年放在桌面上的手,握在掌心里。 是淮安就好,无论是怎样的淮安,都好。 第546章 银色沙滩上的夕阳吻 傍晚,银色沙滩上。 夕阳照亮了地面上的每一粒细沙,使得沙滩宛如一条五彩丝带,闪烁着绚烂光芒。 海浪轻轻拍打着浅滩,发出沙沙的悠和浪潮声。 梅淮安眉眼舒展的望着这片海滩美景,如此惊艳! 海风清凉中还夹杂着海水的咸味,吹拂过沙滩,钻进他们所有人的鼻息里。 从这片海域,能嗅到独属于沧海南州的味道。 “真好看。”他望着夕阳下的海面,痴醉喃喃。 贺兰鸦站在他身边,宽袖被海风吹拂着轻轻晃动,眼前是无边无际的银闪海浪,“银光熠熠,美不胜收。” 夕阳,沙滩,海浪,爱人。 梅淮安转头看向贺兰鸦,对方的脸庞在夕阳下也同样绝美,心动一如往常。 他轻声说,“贺兰鸦,接个吻。” “” 两人身后。 裴不知就像即将入眠的老大爷一样,躺在厚毯上,双臂交叠枕在脑后。 闭着眼,正吃饱了昏昏欲睡。 宋祈乐坐在旁边气恼着踢他的腿,说:“都怨你,否则我也想去踩踩浪的。” “踩什么浪啊,待着。”裴不知哼了一声。 宋祈乐抿唇,只能羡慕的抬眼望着不远处。 一身白衣的少年提着衣衫下摆,卷了裤腿,正欢快的蹦跶在浅滩里。 身边还有个高大的男子陪着护着,两人不时凑头说几句话,欢声笑语不断。 那是燕凉竹跟贺绛。 可他由于午后在小树林里被拽着放纵一番,这会儿腿还是软的,根本蹦不动,就只能坐在这里干看着。 宋祈乐回头又看看裴不知,收回视线,低头扒拉着软软的沙子不说话了。 就感觉,心底酸涩的像是啃了一口青橘子。 这副模样被躺着的裴不知看见了,他皱皱眉:“啧,你至于么。” !! 宋祈乐瞬间眼眶就红了,委屈感都要溢出来啊。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这样漂亮的沙滩!不,也不是沙滩,是你跟” 情绪一激动就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种失落感,是种说不出来的难受。 就好像他只能羡慕别人拥有的爱,自己永远得不到。 从前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 “” 裴不知忽然起身,直接弯腰把这委屈包扛起来了! “啊。”宋祈乐惊呼一声,“干什么?你,你快放我下来!” 裴不知把人弄到自己背上稳稳背好,勾着腰侧两只膝窝,抬步往沙滩那边走。 “我背着你去踩水,行了?别哭。” 他觉得踩水的样子很蠢,但如果宋祈乐喜欢,他会去做。 “” 宋祈乐趴在他肩上,眼眶愈发热烫。 他很容易被感动,很容易被阴鸷暴虐的人随便给一些好,就感动。 手臂圈住了裴七的脖颈,他悄声说,“君上,你真好。” 裴不知唇角笑容扩大,但语气还是欠揍,“就这破海水有什么好踩的你下来,君上给你卷裤腿。” “好。”宋祈乐眉眼弯弯。 正在踩水的燕凉竹甩了甩光洁脚踝,衣袖突然被旁边的贺绛拽了一下。 “嗯?”他转头不解的看着贺绛。 贺绛表情很奇怪,朝他努努嘴。 燕凉竹转头到另一边,就瞧见—— 银色沙滩上,并排站着的两个人正在接吻! 梅淮安跟贺兰鸦没有拥抱,他们面朝彼此凑近,鼻尖相触。 根本没在意身后的人会不会看见,在这一刻,眼中只有彼此。 两道背影被夕阳拉长,映在身后的沙滩上 这一幕,让贺绛都感到有种说不出来的气氛! 他突然抬手捂了燕凉竹的眼睛,把人脑袋掰回来,“好了,不要一直盯着他们看。” “!” 在这种气氛下突然被捂眼睛,燕凉竹心跳都空了一拍! 他紧张的抿紧了唇 下一秒,眼前的手掌收回去了。 但燕凉竹心脏还在怦怦跳啊,安静的闭着眼睛又等了一会儿嗯?怎么还没动静。 他轻轻睁开眼—— “燕凉竹你看!大蜘蛛!”贺绛手里拎着一只拇指大的银白色小螃蟹,嗓音兴奋。 “??” 玩你的‘大蜘蛛’去,笨蛋! 燕凉竹转身就走,脚下用力到能把海浪踩出水花来。 “哎怎么走了,难道你不喜欢!” 某个瞬间,贺绛恍然大悟。 他快走几步追过去,一把拉住了燕凉竹的胳膊! 燕凉竹猛地被转回身来,瞬间脸颊泛红心跳又起,低垂着浓密漂亮的长长睫毛 就听贺绛中气十足的说—— “那我帮你捡贝壳,我有的是力气!” “” “你喜欢什么样的贝壳你说,你——”贺绛看着燕凉竹愤愤离去的背影,苦恼嘟囔,“这,怎么又走了。” 难道他又说错话了? 没有啊。 贺绛反思着过错,低头捡了好几只很漂亮的贝壳。 捡完了才缓缓动身,忍不住又朝燕凉竹走去,没敢说话就只离了几步默默跟在身后。 其实,其实他刚才险些忍不住亲过去。 还好他咬疼舌尖强行忍住了,否则这会儿燕凉竹不得更生气? 贺绛暗暗后怕,抬手擦了擦脑门儿的汗。 同时心里又有些失落,什么时候—— 他也能亲亲自己喜欢的人啊。 小竹子怎么就不给个机会呢,哎呦。 这片海域外围已经被戒严了,附近沙滩上只有他们几个人。 但遥遥望去,另一段沙滩上也有几十道各自闲谈游玩的身影。 里面有约了燕青枝看海的二妞,领着江晚棠姐妹俩出来透风的陈香。 还有关系好的几位将军们,都在这处沙滩享受着来之不易的宁静。 他们的心情是欣喜且期待的,毕竟,明天就能正式启程回家了。 中州,中州。 那是叫他们魂牵梦萦的故土! 第547章 中州中州,他们到家了! 梅少帝的鸾驾里,藏着无数颗盼望归家的游子心。 鸾驾从南州主城里出来,一路上再未停歇游玩。 众将士们马蹄快踏,车轮转飞,他们就这么披星戴月的出了岭南。 刚出岭南地界,眼前的路就被无数中州百姓们堵死了! 不知道百姓人群里是谁扯着嗓子大喊一声—— “回来了!” 瞬间一石激起千层浪! 不知道在这里或蹲或坐或躺的男女老少们,苦苦盼望着等了多久。 总之在这一刻,百姓们全都手脚并用的站起来了! 漫山遍野,黑压压的身影全都是大片大片的中州百姓啊! 他们枯黄的面容远远眺望着金灿灿的鸾驾,原本死寂的眸色,像是瞬间就被赋予了生机! 男女老少的欢呼声,就在中州和岭南地界的交汇处,猛然轰响了半边天! “回来了,他们回来了!” “我的儿啊!” “孩子——” “殿下回来了!” “不,天家回来了!” “终于回来了,回来了!” “” 梅淮安原本坐在马车里闭目养神,突然被这暴起的阵势吓了一跳。 车窗边紧跟着就传来无数中州兵们大声的哭嚎! 陈香顾不得礼数直接叩响车窗! “您看啊,您看啊——!” “什么?” 梅淮安心跳极速飙升,快速掀开帘子弓身出了马车。 马车还在急速向前,他单手扶着车框的身影并不太稳,但后腰很快就扶来一只手臂,稳稳的支在背后保他无忧。 “贺兰鸦,好多人,好多好多” 梅淮安嗓音发颤,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一刻的震撼! 贺兰鸦说:“这是,来接你们回家的。” 是来接你们的,接你们回家。 这是一场无人知晓行程的迎接,百姓们只知道少帝要回来了,要带着他们中州的儿郎归家了。 他们根本不知道具体哪天会回来,就全都聚在这里等啊等。 坐在山岗上,躺在野地里。 经过千百次的仰头眺望,今天总算盼回来了! 梅淮安猛地回神,转头朝周围吼:“快去啊!” 就等他这句话了! 周围无数中州兵们紧攥着缰绳,马蹄以利箭腾飞的速度疾驰而去! 沿途坠落的眼泪珠子,能活活洇湿这片枯草地! 他们喷着泪仰天嘶吼—— “爹,娘!” “孩儿回来了!回来了!” “爹——” “娘!” 他们使劲的喊,大声的喊,喊的撕心裂肺! 不管爹娘在不在世,不管家里还有没有亲眷活着,总之是要放声喊出来的! 只要在中州的地界上喊出来,就能叫家里人听见! 大声大声的爹娘一喊出来,那边山岗上的百姓们顿时绷不住了,呼呼啦啦往下跑! 百姓们的眼泪不是流出来的,是听见儿郎喊爹要娘的声音,瞬间喷涌着炸出眼眶! “我的儿啊,儿啊——” “娘想你想的,眼都要熬瞎了,儿啊!” 其实两方的人们根本看不清对面奔来的是谁,是不是自己家的人。 可就是这么喊了,不管是谁。 中州兵们在靠近父老乡亲的瞬间,翻身弃了马。 他们双腿狂奔着往前跑! 刚跑到近处,就都直直朝着蜂拥而来的乡亲们,也是朝着乡亲们身后的中州界碑—— 双膝跪地! 此刻是谁家的儿子或兄弟都不重要,是哪个将士的爹娘双亲也都不必管! “爹,娘!” “我的儿啊——” 百姓们哭着扑到跪地的儿郎们面前,抬手就往怀里揽! 他们粗糙布满厚茧的手,用不能再轻柔的力度颤抖着抚上中州儿郎们的脸! 心疼的哭嚎不停,再把眼前的孩子紧紧搂抱在怀里! 哪管面前这是谁家的孩子? 不论是谁家的孩子,这会儿搂到怀里都算是自家的啊。 当初走的时候什么样? 谁敢相信他们还能回来,谁敢相信这辈子还能瞧见那高高展扬的金虎大旗! 回来了,可算回来了! 梅淮安的马车逐渐停下,他望着前方跪抱成一团的百姓和将士们,抬手揉了揉猛烈泛酸的鼻尖。 尽管觉得自己现在已经是金刚不坏之身,也还是会被这样赤诚的场面深深感动! 君民不分家,有民才有君。 民不能聊生,君就不能安寝。 民能安居乐业,君才能倚榻而眠。 就是这个道理,就是这个道理。 梅淮安深刻明白了这一点,就注定他这辈子都心甘情愿为国为民,绝不懈怠! 贺兰鸦在身后捏了他的手指,梅淮安反手握住,牢牢攥在掌心里。 他含泪望着那块饱经风霜的界碑,上面刻着‘中州之境’四个大字! 兵败那一夜,他领着残兵败将往未知的宿敌城下跑去。 当时在心里绝望的说:遥远的前方除了遥远,一无所有。 回家的路真的好长啊,好长好长,他每一步都是踩着血印子跌跌撞撞往前走。 时至今日—— 中州,这个素未蒙面却能叫他深深热爱的故土。 终于回来了! “贺兰鸦,你看,这是我们的家。” 【ps:又是四更,狂砸小礼物给鸭鸭提供路费,明天加更让他跑!】 第548章 少帝驭车 —— 少帝的鸾驾一路经过凤鸣城,白江城,骏城,长鸣城,绝沙城,玉阙关,落燕山和巫东岭。 每到一处城池都不敢在城内歇息,因为前呼后拥的百姓们实在太多了。 道路全都围得水泄不通,原本十五天的路程足足走了一个半月。 等到了长安城外的时候,时节已经入秋了。 秋风送爽,九月二十六。 天气转凉,贺兰鸦从马车里拿了件红锦云龙绣的披风,抬手给身侧不愿意多穿一层外衫的人披上。 “我不冷。”梅淮安扭头看了一眼。 贺兰鸦帮他系绳坠儿,嗓音很轻:“穿着,待会儿要骑马呢。” 少帝归城,按礼数说是要坐在鸾驾里受万民敬拜的。 但梅淮安执意要骑马入城,从长安城到长安宫的这段路,他迫不及待的要亲眼看过! 赶路的这一半个月,两人甜甜蜜蜜腻腻歪歪。 梅淮安享受了贺兰鸦从未有过的温情和慰藉,但凡所求对方都是有求必应,这让他在近些日子里,每天都是踏实且满足的。 少帝弃了鸾驾,其余人还有谁敢坐马车。 一时间,马车都被赶到队伍后面去,贺绛裴不知他们全都骑上了马。 燕凉竹跟宋祈乐也牵了缰绳,远远跟在杨元忠等几位老将军身后。 以梅淮安为首的一行人正式打马进城,马速很慢。 乌青色的高耸城墙有近十米,宽大石匾上雕刻着加粗的‘长安城’三个大字。 笔画游龙飞凤,彰显帝都风范。 穿过古朴大气的城门,约有十二米宽的肃然长街映于眼前! 街道两边全都站满了百姓,人头攒动,原本的哭声闹声叫声在看见他们的马匹过来时,猛地停息。 百姓们含着泪俯身往地上跪,哽咽口呼—— “吾皇万岁!吾皇万岁!” 梅淮安坐在马背上攥着缰绳,透过百姓人群能瞧见长街两边的宽巷,市集,还有远处巍峨的棕色宫殿楼宇。 但是,近处长街两侧大多楼阁房屋还是破败的,没来得及修缮。 燕凉竹说,长安城的百姓们在岭南撤兵后自发募捐,他们把修缮长安宫作为首要,无暇顾及自己家的房屋。 百姓们在被岭南大肆搜刮后,家里能剩余多少钱? 可他们却把钱用来修建长安宫。 可想而知,这是把家里棺材板掏空了,米粮都舍不得买,硬生生忍着饿从牙缝儿里省出来的钱。 这是中州百姓们对少帝的心,赤诚奉君。 远处崭新巍峨的宫殿,近处破损的百姓楼居。 此刻都被梅淮安尽收眼底,叫他看的心口热涨,暖暖的疼。 在百姓人群最前面,有十几位衣着简朴半佝偻腰身的老人家,他们被身侧青年们搀扶着步伐匆匆,只顾仰头追着少帝的马。 梅淮安转头看他们,只一眼,那些老人家浑浊的眼泪就顺着面庞掉下来。 他把马速放慢了些,犹豫着问:“你们?” “老臣京万林,叩见新帝!” “老臣赵缰叩见新帝” “老臣刘源亮” “!” 这,这几位是躲在破庙里安身的内阁老臣啊! 梅淮安面色一惊猛地拽停马匹,翻身下来几乎是跑着到这些老先生们身边。 他慌忙上下打量着,急切问,“您几位都年事已高怎么能这样跑——” “圣上勿怪”胡子花白的京万林被少帝亲手从地上扶起来,眸底浮动泪花却是含笑的,喘着气摇头,“是我们几个老家伙等不及,等不及要来接您” “年岁大了,腿脚不便,跟不上您的马了。” 有个几乎站不住的老臣,顾不得礼数的眯眼仔细端详少帝脸庞,忍不住凑近了看,“当真是,是回来了?” “是,当真回来了,叫几位苦等”梅淮安一手扶不住这么些位先生,转头喊陈香,“把朕的鸾驾赶来!” “是!”陈香立即传令,骑着马就往后去。 京万林他们可都慌了神,颤着花白胡子连番摆手:“鸾驾如何坐得,使不得,这可” “没有什么使不得,几位阁老安心上座,淮安给您赶车,来。”他把几位老先生都挨着扶起来。 这几位都是国之根本的老神仙,每一位都德高望重,值得最好的优待。 就在这个时候,燕凉竹听见消息匆忙骑马从队伍后面赶来,瞧见几位先生瞬时泪目! 他翻身下马,噙着泪快跑几步直接扑跪到京老膝下,紧紧抱着腿喊:“先生,先生!” “这是”京万林一时认不得,低头往膝上这孩子脸庞看。 旁边有人说,“糊涂了,这是小凉竹啊,你日日挂嘴边儿念叨的孩子,你认不得了?” “凉竹,凉竹?”京万林惊喜张着嘴,急忙托起燕凉竹的脸庞抚着,等多看过几眼才猛地点头,“是!是凉竹啊,当真是我们凉竹,长这么大了” 一别六载,走的时候还是十二岁的小文童呢。 “凉竹不孝!无以报师先生啊”燕凉竹痛哭着喊,挪了几步重重的给恩师磕头! “快起来,快起来。”京万林疼的不能自已,搂着得意门生心都颤着疼。 “圣上,鸾驾到了。” “快扶几位先生高坐!” “” 长街相见,少帝驭车。 梅淮安跟燕凉竹一个个把还在推脱的老先生们扶进马车,都安置妥当了,他这才在车头前坐下。 在百姓们含着泪的目光里,他手握着六匹马的长缰绳,喊,“回宫!” 燕凉竹他们骑着马跟在车侧,一同护行。 两边呼嚎声再起——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