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发疯,这高门主母我不当了!》 第1章 推的就是你这没脸没皮的小三 “今日,我定要你沉鸢身败名裂,滚出裴府!” 沉鸢思绪回笼时,一道压低又阴恻的女声灌入耳中。 她抬眸去看,眼前少女巴掌脸罥烟眉,五官妍丽,只是眸中此刻却跳动着算计光芒。 看着方雪琳那张熟悉却年轻了五岁的脸,沉鸢还未反应过来,便听见她突然将声音提高,一脸惊恐看向她: “表嫂,你别过来,你别过来,啊——” 方雪琳尖叫中,沉鸢右手被她拽住,跟随一股大力从红木拱桥坠落,砸碎被月色照得波光粼粼的水面。 巨大落水声在静谧夜色中格外明显,没多时就有宾客注意到这一幕,忙叫人过来救人。 瞧见此景,拱桥西边屋顶上站着的暗卫下意识打算下去救人,肩膀却被按住。 “别去。” 青年眉眼清冷,墨眸望向寒湖,眸光攒动: “先将计就计,不若她便是躲过这一难也还会有第二难,第三难,不如借此机会让她暂时远离这些。” 时值初冬,湖水冰冷,爬上四肢百骸的冷意彻底令沉鸢清醒,也让她明白,她并非在做梦。 冬装浸水后厚重,她虽会水,往上游时也较为困难。 这时,她听见另一道闷沉入水声响起。 借着月辉照耀,沉鸢在水中清晰瞧见一身月白衣衫的青年也入了湖,却游向了方雪琳,揽住她腰。 熟悉一幕瞬间让沉鸢明白,她是死后重生了。 重生在五年前她和裴昭雪新婚一月,她在方雪琳生日宴被诬陷推她落湖这日。 弄明白情况,沉鸢没再看他们,艰难浮出水面后往岸边游。 这时来救人的小厮婢女陆陆续续涌了过来,却几乎无人管她。 沉鸢对此并不意外,毕竟前世这时她初嫁来裴府,又是商户女身份,根本不被看重。 只有她的贴身婢女枝落将一根竹竿递给她,她握住竹竿的另一头,很快被枝落带着靠岸。 “少夫人,您没事儿?”枝落担忧替她拍背,沉鸢趴在岸边吐了几口水,摇头说了句“无事”后看向归于平静的湖水倒影。 倒影中的少女年方十七,湿透海棠冬裙紧贴在玲珑玉体上,红玛瑙朱钗插满飞天鬓,额心一点朱砂痣,面庞和她前世枯槁瘦削的模样截然不同,娇美出尘。 “这到底是怎么弄的,雪琳,你和鸢儿好端端的怎会突然落水?” 沉鸢婆母裴方氏的声音将沉鸢思绪唤醒,她看向去扶方雪琳,满脸心疼的妇人,眯了眯眸。 上辈子这事就是裴方氏和方雪琳共同策划的,意在以此彻底败坏她名声,并找借口让裴昭雪纳方雪琳为妾。 她彼时恋爱脑十级,装出一副裴昭雪喜欢的温婉模样,不欲让他为难,吃了这哑巴亏,可结果呢? 沉鸢想起她前世家族被设计败落,她难产身死前都没能见到裴昭雪的事情,指头关节被她捏的咯吱作响,胸腔内积聚的怨气已经能养活十个邪剑仙! “姑母,是表嫂将我推下去的,只因我戴了您送的玉簪,表嫂便十分生气,说要杀了我!”方雪琳哭的梨花带雨,一脸后怕,瘦削肩膀不停轻颤。 积聚过来的宾客见此,心生怜悯的同时七嘴八舌起来。 “啧啧,这方小姐也是可怜,父母早亡,在裴府寄人篱下便罢了,还要受表嫂如此苛待,今日她还是寿星呢,这沉鸢属实太刻薄了些!” “是啊,一个簪子而已就想要人命,果真是小门小户出身,心胸狭隘又歹毒。” “对,是我推的!”沉鸢站起身,出声打断众人议论。 她无视周遭嫌恶和看好戏的眼神,大跨步走向站在岸边的方雪琳,拔掉她头上玉簪,唇角露出恶劣一笑,抬脚使出十一分力,猛踹向她大腿根。 “推的就是你这没脸没皮的小三!” 少女冷声落下,巨大落水声跟着响起,方雪琳被沉鸢一脚踹回寒湖,惊呆了众人。 “沉鸢你疯了吗!”裴方氏反应过来,一脸不可置信,完全没想过从来都以温婉形象示人的沉鸢会这么做。 沉鸢侧眸看向裴方氏,露出一个温和假笑:“差点将您给忘了。” 话落,少女面上笑容瞬间消失,抬脚将裴方氏也踹入寒湖。 “啊——” 另一声落湖声响起后周围彻底变得鸦雀无声,沉鸢转过身,在裴方氏和方雪琳的扑通求救声中视线锁定先前说她闲话的两位宾客,朝他们走了过去。 “说我刻薄?”她冷声抓住其中一人,发现另一人想逃跑,空出的右手扯住其衣领,“说我心胸狭隘歹毒?” “扑通!” “扑通!” 沉鸢接连抬脚,看着两人下饺子一般被她踹进去,胸腔内的怨气化作一口浊气被她吐出,浑身舒畅。 “那你们真是说对了,我就是这样的人。” 既然上辈子她把南墙撞破,憋屈吃够都没能得到善终,那这辈子就都别想好过! 这一世,她要只为自己和在意她之人而活,至于这些无关人等,来一个她踹一个。 “疯了,她简直是疯了!”剩余宾客满脸惊慌,纷纷将距离和沉鸢拉开。 此刻一只不知是谁养的狮子狗跑了过来,沉鸢垂眸和它四目相对片刻,弯唇邪恶一笑。 “嗷呜。”狮子狗惨叫一声,也被沉鸢一脚踹入湖中,“你吵到我的眼睛了,该踹。” 沉鸢说完,发现裴方氏和方雪琳几人已经被救上岸,举起手中玉簪,沉声道: “这玉簪是夫君打算送给我的生辰礼,上面还刻有与我名讳相关的纸鸢,意义非凡,方雪琳是知道这一点的,如今却将它戴上,存了什么心思还用我多说?” 簪子被灯火和月色照耀着,上面的纸鸢雕刻一清二楚,在场众人大都是权贵之家,后院这些腌臜事见了不知多少,闻言立马明白沉鸢先前为何要骂方雪琳是小三了。 “鸢儿,这是发生了什么?” 一道冰凉如玉的男声此刻闯了进来,将众人和沉鸢注意力吸引过去,抬眸去看。 青年二十有一,湿润青丝打湿了身上月白长袍,肩披同色鹤氅,眉眼清冷矜贵,皎皎如玉。 来人,正是沉鸢名义上的夫君,当朝宰辅——裴昭雪。 第2章 一房怎么够呢 看出他是换了身干爽衣服才过来的,沉鸢冷嗤一笑,晃了晃手中簪子: “就是你看见的这样,我把他们都踹下去了,至于原因,你自己问问你的好母亲和好表妹,为什么你放在藏宝阁等着送给我的生辰礼会提前出现,还被方雪琳戴在头上!” 正常人的夫君哪个不是夫人出事了先来看夫人,他倒好,刚才只能救一人的时候选了方雪琳就算了,竟然还自私到只顾自己去换干衣裳,把她丢在这里孤军奋战。 心里到底有没有她,一看便知。 只可惜她前世一开始没能看清,后面才会深陷沼泽无法自拔。 裴昭雪和沉鸢视线相撞。 少女水眸依旧澄澈,可内里却不再有那股能灼烫他心口的热意,反而多了些疏离和冷淡,仿佛她与他只是陌生人。 压下这股怪异感,裴昭雪看向裴方氏,询问的意思很明显。 “子玉,为娘当时是眼花挑错簪子了,哪知会正巧挑到这个。” “是吗,那婆母眼花,方雪琳也眼花了?她和我年岁相当,难道年纪轻轻就眼瞎了,没看清簪子模样?”沉鸢冷声打断裴方氏,说的她哑口无声。 “也是,簪子上的纸鸢刻得那么明显,方小姐能没看清?还专门戴上到裴夫人面前晃,心思昭然若揭啊!” “真是不知廉耻,跟我夫君院子里那些浪蹄子们一路货色!” 宾客大多是女子,对小三大都深恶痛绝,方雪琳听着越来越多谩骂她的声音,完全不敢抬眸去看他们厌恶视线,索性两眼一翻,装晕昏了过去。 裴方氏原先还想狠狠控诉沉鸢踹她们入湖的事情,现在是彻底熄了心思,只想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眼看方雪琳晕了过去,忙借此岔开话题,让裴昭雪有什么话等方雪琳醒了再说。 裴昭雪看了眼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沉鸢,抿唇应下,并出声遣散了众宾客。 沉鸢见裴方氏这么简单就将这事揭了过去,吸了吸冻的冻红的鼻子后感觉不太对劲。 上辈子她可是借此还让裴昭雪纳方雪琳为妾了,这次不应该就这么算了。 她留了个心眼,在枝落过来后压低声音对她吩咐了几句话。 “记住,人带来后从后门进,别声张,越快找齐人越好。” 枝落听完沉鸢所说,瞳孔因震惊微缩起来。 她想说这样会不会有些太夸张,但想起沉鸢之前疯了一样踹人跟狗入湖的模样,又觉得这事好像也不是那么不能接受,颔首应下。 虽不知为何夫人会变成这副模样,可她觉得现在的夫人比以往都要鲜活快乐,这就足够了。 裴昭雪这时走了过来,解下身上鹤氅想给沉鸢披上:“小别一月,你性情变化不小。” 说话不再温声细语,反而咄咄逼人疾言厉色,不似他印象中的温婉模样。 沉鸢避过他披风,眸中涌动着嘲讽:“有吗?不过夫君这鹤氅还是留着给你的好表妹披,方才我和她同时落水后你不是选择救了她,想来在你心中她的分量比我重多了,我算哪根葱,我哪敢披呀?” “你会水,我自是救她。”而方雪琳并不会水,他不去救她就会有性命危险,他没明白沉鸢生气的点。 沉鸢气笑了,刚准备再说什么,就见他将鹤氅强硬披上她肩头,不容她拒绝:“别闹,披好了就回去更衣,别着凉了,我去看看雪琳情况。” 裴昭雪帮她系好绑带,说完便转身离开,一刻停留的意思都没有。 冷心冷情的模样看的沉鸢太阳穴被气得突突直跳,愈发坚定了这一世要和他和离的想法。 只不过还不能是现在,裴方氏和方雪琳欠她的,她还没要回来! 她解开鹤氅绑带,任由它坠落在地,顺带将手里的纸鸢玉簪丢了上去,一脚踩上。 “咔嚓——” 玉簪碎裂的同时,鹤氅上也多了几个脏脚印,沉鸢却没回头再看,大跨步离开。 亥时三刻,沉鸢刚将烘干的青丝盘成灵蛇髻,出府办事的枝落就带着消息回来了。 “少夫人,事情已经办妥了。” 沉鸢给自己涂了个海棠色口脂,一改之前的寡淡妆容,换了个十分衬她明艳五官的张扬妆容。 闻声淡定道:“过来烤烤火,估摸着待会儿就要来人了。” 沉鸢的猜测并未出错。 枝落坐下不到半盏茶的工夫,府内下人便来传话,让沉鸢赶紧去白莲院一趟,说是有要事。 “走,好戏开场了。”少女起身,枝落一脸懵的跟了上去,有些意外沉鸢的料事如神。 白莲院是方雪琳的院子,因池塘里栽种了不少白莲,夏日一盛放美不胜收,故得此名。 院内灯火通明,院中下人比沉鸢院中还要多两倍不止。 沉鸢进了正门,发现方雪琳正扑在裴方氏怀中哭。 “姑母,您就让雪琳将头发绞了当姑子去!今日那么多人看见雪琳出丑,雪琳还湿身被表哥救下,名节已毁,若不去尼姑庵,这世上还哪儿有我的容身之地呢?” “那就去啊,别只会嘴上说,尼姑庵离裴府可不远,你真想去我现在就能安排人套马车送你过去!”沉鸢冷笑打断方雪琳,裴方氏二人这才发现她来了。 这时裴昭雪也烘干头发踏入门槛,正好听见沉鸢所说,看向她的神色更加复杂了些。 “鸢儿,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裴方氏被气得差点没能维持温和假面,怒斥完沉鸢后看向裴昭雪,虚伪落泪。 “子玉,母亲虽对你并无生养之恩,但这些年也待你不薄,雪琳打小被我带大,我如何能眼睁睁见她去当姑子?她如今既是湿身被你救了,不若就顺水推舟,将她纳入后院!” 裴昭雪眼中并无抵触情绪,他看向沉鸢问,她是如何想的? 晏朝纳妾都需正妻首肯,沉鸢不同意,裴方氏也不能越过她作决定。 闻言面色焦急起来,想再说些什么。 沉鸢却意外勾唇一笑,应下了:“好啊!不过既是纳妾,一房怎么够呢?” 第3章 那不然你去死好了 她说完看向对她颔首的枝落,将木门推开,露出外面乌泱泱的一堆女人,音色懒懒。 “这是三百六十五房侍妾,您数数,不够我再去寻~” 裴昭雪:“” 裴方氏、方雪琳:“” “鸢儿,我看你是真疯了,谁家纳妾能纳这么多房的?”裴方氏反应过来沉鸢在耍她,一张脸都被气绿了。 沉鸢环胸不解问她:“谁说不能?以夫君的身份地位,纳这么多妾也是合情合理。刚好,三百六十五房,一天换一房,一年都能不重样,雪琳身子骨差,想来没法频繁侍奉夫君,我这都是在替她着想啊婆母!” 不是想当裴昭雪的妾吗?那就当呗,不过这三百六十五房侍妾摆在面前,方雪琳想去侍寝都得排队等,恶心不死她! “表嫂,你这分明是在羞辱我。”眼看方雪琳说着说着就要再次落泪,沉鸢出声叫停她,“怎么,你方雪琳一人给裴昭雪当侍妾就是正常,加上外面的三百多名女子就是羞辱了?妾又不是正妻,还有什么唯一性不成?” “还是说,你根本就不是想当他侍妾,而是想着取代我的位置?”少女明艳面彻底冷了下来,勾起唇角道,“若是如此,那我更不能让夫君只纳你一人了,夫君,你说呢?” 裴昭雪从三百六十五房侍妾出现的时候大脑就陷入了僵滞中,这会儿回神,看了眼院子外乌泱泱的女人,又看了眼明显心虚的方雪琳,颔了颔首: “的确如此,不过府中暂时没那么多地方安置,纳妾一事还是改日再议。” 他就知晓沉鸢不会真的同意,毕竟她曾经告诉过他,只想要一生一世一双人。 “至于湿身救你之事,我从来将你当亲妹妹看待,兄长救妹妹理所应当,你不必多想,若实在在意,我会尽快替你挑选一门不错的婚事,你看如何?” 裴昭雪语气温和,说出的话却仿佛一根根冰锥扎进方雪琳心,她启唇想说些什么,却对上他冷清一片的眸子,瞬间熄了声,摇头拒绝。 她笑得勉强:“还是不了,雪琳还不想这么快考虑成婚一事。” 沉鸢冷眼看着裴昭雪处理事情的方式,并不意外。 他这人性子极冷,循规蹈矩,克制守礼,上辈子从不替被婆母刁难的她说一句话,任由青梅表妹登堂入室,放任养子作威作福。 她一开始以为他只是对她这么冷淡,但后来才发现,他对谁都这样,根本就是一块捂不热的寒冰。 现在见方雪琳也尝到她经历过的憋屈,心情舒畅不少。 “既然不想,那便好好歇息,我也要带母亲和鸢儿去见一人。” 裴方氏见裴昭雪心意已决,只能暂时歇了心思,让沉鸢赶紧将那一院子的女人送走。 谁知晓那些是不是沉鸢未来要安插的助力和眼线? “枝落,将人打发回去。”沉鸢吩咐罢,跟着裴昭雪一起出了白莲院,往他们住着的罗华院前去。 裴方氏好奇地问裴昭雪,是要去见什么人? “待会儿到了母亲便知晓了。” 沉鸢活过一世,当然知道裴昭雪要带她们去见谁。 她想起前世经历的憋屈,取出裴昭雪之前给她用来防身的匕首,攥紧在手中。 罗华院下人明显少了许多,裴昭雪注意到这一点,愣了一下,而后神色恢复如常,沿着一条石子路走向正厅。 还没进屋,就听见一阵摔东西的声音从屋内接连传出,夹杂着管家的劝说声。 “小少爷,您别碰这个,这是少夫人养了很久才养好的花,哎哟。” 裴昭雪拧眉将门推开,刚一进门,脚边就飞来一盆花砸碎在脚边。 花养得很好,一看就知主人用了心思。 除了这盆碎花之外,地上还落了不少被损坏糟蹋的首饰与化妆品,都是沉鸢的。 而一切的罪魁祸首,是一名看起来只有八岁,五官精致但眉眼戾气很重的男童。 男童穿着琥珀色冬衣,身形清瘦,发现来了人,第一反应就是望向更显年轻的沉鸢。 “父亲,我不要这个女人做我母亲,区区一个商户女,她也配?” 裴方氏诧异望向男童,问裴昭雪:“子玉,这是?” “逝去故友之子,如今他家中无人能养育他,我便将他户籍上在我名下,收为养子,随我姓,名谨言。” 裴昭雪解释罢,冷声训斥裴谨言:“你在胡说些什么?谁教你这么说的?鸢儿她” “不想让我当你母亲?”沉鸢打断他,视线从她被毁的东西上收回,从暗处走到明处,美艳面露出核善一笑。 “那怎么办?” 少女行至裴谨言身前,从宽大朱红色衣袖中取出一把匕首出鞘,用衣袖擦拭了起来。 匕首在烛火照耀下折射冷白幽光,裴谨言头一次被人拿刀逼得这么近,瞬间石化掉。 “鸢儿,你这是在做什么?!”裴方氏惊诧叫住沉鸢,越发觉得她这个儿媳是得了疯病,不若怎能接二连三做出这么些不合常理之事? 沉鸢理都没理裴方氏,擦好匕首后面上假笑一收,匕首径直横上裴谨言脖颈。 她声音听起来轻柔,说出的话却十分凶残。 “那不然,你现在去死好了,我也不是很想养你这种孽畜呢。” 地上的花、首饰、化妆品,都是她很在意的东西,上辈子这些不知晓被裴谨言祸害了多少,这世重来,她要是再忍就是傻逼!! 裴昭雪同样很震惊,反应过来后本打算阻止沉鸢,却发现她是用匕首背抵着裴谨言的,带刃的是在另一头,根本不会伤到他。 于是压下冲动,看着他陌生了不少的少女,不明白她要做什么。 “你,你疯了,你敢杀我?!” 刀背勒上皮肉也疼,沉鸢加大力气,语气仍旧温柔:“怎么不敢?我是裴家少夫人,裴昭雪的结发妻子,是要和他过一辈子的人,你又不是他亲子,你说他会站在谁那边?” “父亲”裴谨言望向裴昭雪求救,裴昭雪没吱声,仿佛默认了。 沉鸢有些意外裴昭雪会帮忙做戏,继续用匕首抵着裴谨言,嗓音凉凉: “不过我也不是什么魔鬼,你如果现在反悔还是来得及的,但前提是,地上这些东西,你都得给我好好清理干净,等我满意了再考虑要不要给你一个机会。” 第4章 不听话的话,直接把你给鲨喽 裴谨言不过半大的孩子,对死还是很畏惧,闻言即便不愿也只能屈服于沉鸢淫威,动手去捡地上首饰和化妆品。 最后就连被他砸在地上的土,沉鸢都让他用手全部抓起来。 少女站在灯火下,娇美面庞明明还是那张,却给人一种蒙尘明珠终于见天日的错觉。 裴昭雪和裴方氏纵观全程,心中对沉鸢的评定均发生了变化。 “捡,捡好了。”裴谨言还是不服气,不肯用正眼看沉鸢,嘴巴依旧梆硬,“但你别以为这样我就会叫你娘!” 沉鸢理都没理他,只是问管家裴谨言的屋子在哪儿? “就在对面厢房,已经收拾好了,夫人可是想去看看?”管家经过方才一遭,敏锐察觉到沉鸢变了,姿态比从前放的更加尊敬。 “带路。”沉鸢收回匕首,拎住裴谨言衣领将他也带上。 裴方氏反应过来,看着沉鸢离去背影向裴昭雪控诉:“你看看她现在像什么样子?她今晚简直像是疯了一般,她” “母亲。”裴昭雪打断她,头一次发冷着视线望向她,“鸢儿会变成这样不应当一点原因都无,看来我不在的一月内发生了不少事情,才会使得她性情如此大变。” “您若是无事,这便随孩儿来一趟,孩儿还有事要问您。” 裴方氏背后顿时冒出一片冷汗,不敢直视裴昭雪的眼睛,一看便知心里有鬼。 她想找借口拒绝,可裴昭雪直接抬步在前带路,不给她机会。 没法,她只能在低声咒骂沉鸢过后跟了上去。 沉鸢打了个喷嚏,站停在裴谨言屋子门口,让管家点灯。 “看来你还是丝毫歉意都无,方才会按我的意思服软,不过也只是害怕没命?” “你知道还问什么!”裴谨言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就差把白眼翻到天上。 此刻烛火尽数被点亮,照亮屋内陈设的各种摆件。 沉鸢记得清晰,上辈子裴谨言屋子里摆了一堆小玩意儿,平时宝贝的要死。 她大致扫了一眼,视线最终落在置放在书架上的几个机械鸟和纸风筝上。 “你应该很宝贝这些东西?”沉鸢唇角露出恶意一笑,没等裴谨言回答便拽着他到了地方。 紧接着一脚踹倒书架,任由上面的东西呼啦啦掉了一地。 小玩意儿脆弱,摔下去便坏了,没坏的只剩少数。 裴谨言震诧盯着一地狼藉,当即气红了眼就想去打沉鸢,却被她一脚踹上屁股,狼狈摔在地上。 “难受吗?难受就对了,这就是我看到你将我东西毁掉时有的心情。”沉鸢神色畅快,垂睫冷凝望向他,“你记住了,我可不是裴昭雪,还能跟你好声好气的说话,我这人心眼小的很,最是睚眦必报,你下次再敢在我面前造次,我敢向你保证,你只会比今天更难受!” 长到这么大,裴谨言似乎是头一次吃这种瘪,发懵之后当即红了眼眶,要哭不哭,沉鸢却不为所动,吩咐管家将人看住,让他接下来三日都不准出房门一步,算是惩戒惩戒他。 裴谨言不服气,想追上去,却被沉鸢一个回眸镇住:“不听话的话,我就收回之前说的话,直接把给你给鲨喽。” 男童瞬间被吓噤声,委屈紧闭唇瓣。 沉鸢冷哼一声继续往夜色中走,回到榻室后因为今日处理了太多事脑袋都是炸疼的,让枝落帮忙点了熏香后便上榻睡了,像是完全忘了裴昭雪的存在。 裴昭雪问完裴方氏话回来,已过了子时。 枝落见他过来,将沉鸢已经歇息的事情说出。 “知道了,你下去。” 青年进了屋,借着月辉看清躺在榻上的人儿。 绸缎般滑顺的青丝落了几绺遮住她一部分脸,越发衬的她面庞精致小巧。 卸了妆的玉面多了些温和与清婉,和他今晚瞧见的凌厉模样丝毫不同。 他坐在榻边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想起裴方氏所说,眸色冷了不少。 “墨一。” “主子。” “去调查下母亲所说的真假,一定要详细。” 墨一退下,裴昭雪宽解好衣衫上了榻,嗅着沉鸢身上独有的白玉兰香沉沉睡去。 一夜无梦。 翌日天刚泛起鱼肚白,沉鸢的生物钟便叫醒了她。 发现身侧空无一人只有被睡过的痕迹,她沉沉松了一口气。 无他,她与裴昭雪成婚当日京城那边出了急事,导致裴昭雪洞房都没和她圆便着急离开。 昨夜她睡那么早头疼是一样,不想跟他补洞房又是一样,就是不知这事能躲多久。 从前这时她起榻后便要按规矩给裴方氏请安,顺带当龟孙女给她捏拿腿脚,亲手做早膳,以示她的恭敬。 正想着待会儿要去怎么恶心裴方氏,就见枝落一路小跑过来,告诉她,裴昭雪发话说,日后她都不必给裴方氏请安。 “姑爷还说,若夫人您这里无事,便提前准备下回门要带的东西,说是下午未时他和您一起出发,将之前欠的回门给补上。” 上辈子沉鸢被陷害之后,裴昭雪就遣人将她送回娘家反省,也当是补了回门,他自己压根没去。 听完枝落所说,沉鸢猜到裴昭雪应该已经做完调查,知道她这一月里受的磋磨,诧异之后心中却并无波动。 这次是她自己性情大变他才知道去查,倘若她还和从前一样,他定然依旧是那副事不关己的凉薄模样。 敛起这些思绪,沉鸢吃完早膳后带上枝落,径直往藏宝阁去,准备拿回门要带的东西。 藏宝阁的钥匙在裴方氏手里,枝落将掌管钥匙的嬷嬷领来后,嬷嬷却没离开的意思,一直盯着沉鸢。 沉鸢上辈子回门也带了东西回去,但没好意思拿多。 这一次 少女压下眸中暗光,到了存放宝贝的木柜前后,看着眼前琳琅满目的好东西,心中开始狠狠唾弃前世好面子的自己。 面子这东西值几个钱?这次她不狠薅一把她就不姓沉! 打定好主意,沉鸢接下来就和没看见嬷嬷的死亡注视眼神般,当着她面开始了骚操作。 第5章 母亲一套,我一套 “这套首饰不错。”沉鸢抚摸了下绿宝石头面,拿起另一套丢进锦囊袋子,“母亲一套,我一套。” “这盒茶叶瞧着也不赖。”沉鸢掂量了下重量,拿起第二盒精准投掷,“父亲一盒,我一盒。” “嗯,这方砚台也不错。”沉鸢亮起眸子,顺手又拿起一方递给枝落,“兄长一方,我一方。” 嬷嬷人看傻了,见沉鸢什么都是拿双份的,赶在她继续之前叫停了她。 “少夫人,您这是在作甚?” 她脑子真的还好吗?谁带回门礼还给自己也捎一份儿的? 沉鸢被打断,不满看向她:“杨嬷嬷,我自然是在拿要带回去的回门礼了。” 杨嬷嬷指向装了好几个双人份礼物的锦囊:“可您为什么都拿双份的?您这么拿下去,藏宝阁里的东西有多少够您拿的?” “你这话是在质疑我了?你是主子我是主子?”少女声音发冷,端出前世她拿到掌家权成为主母的架势,唬住了杨嬷嬷。 “我且问你,整个裴府能继续维持至今,靠的难道不是裴昭雪么?这藏宝阁里的东西,难道不是他挣来的么?我作为他妻子,他什么不是我的?我今日便是将藏宝阁搬空,也是够格的。” “可这样不合规矩”杨嬷嬷不死心,沉鸢冷笑一声,直接从拿双份变成拿四份,进货似的不要命往锦囊里塞,“那你现在便将裴昭雪叫来,看看他如何说,我合不合规矩,还轮得到你来说?你算哪根葱?” 说完,她像是被气到了,让枝落过来帮忙,从拿四份又变成了拿六份,出来时是真的将藏宝阁里的东西搬了快一半走,看的杨嬷嬷脸都绿了,却一个屁也不敢放。 只因沉鸢所说挑不出任何差错,裴府能维持住从前繁华,的确是靠当上当朝宰辅的裴昭雪。 关上藏宝阁,杨嬷嬷行礼后快步离开,沉鸢用脚指头都想得到她是去跟裴方氏告状了,于是吩咐枝落将这事告诉裴昭雪。 枝落有些担忧:“不过少夫人,咱们这次拿的的确是有点多了,姑爷他真的不会说您么?” “你只管去说便是,他要问我为什么拿这么多,你就告诉他,这是我和他成婚一月内阴得的精神损失费。” 之前那驴和狗看了都流泪的日子,还不值这区区亿点宝贝了? 枝落领命,沉鸢回屋收拾要带回去换洗的衣裳。 收拾好后,枝落也差不多回来了,面带喜色道:“少夫人,奴婢按照您所说的转告后姑爷后他果真没再多问,还让奴婢将这个给您。” 沉鸢看了眼枝落手中鼓鼓囊囊的钱袋子,像是在意料之中,让她帮忙收好。 “收好后你也去收拾下行李,下午未时准时出发回门。” 一想到她那些前世接连身死,她却都没能见到最后一面的亲人,沉鸢压下鼻尖酸意,开始思考要怎么劝说她爹娘同意她跟着经商。 裴府她绝不可能一辈子待着,找裴方氏和方雪琳报完仇后她就要和裴昭雪和离,离开这里。 那之后她需要有安身立命的根本是一样,帮助沉家商坊生意蒸蒸日上又是一样。 这时她突然很庆幸自己前世是从现代穿越到晏朝的,在那个信息大爆炸的时代,她知道很多新颖经商方式不说,她母亲也是纵横商界的女霸总,耳濡目染之下,她做历史学家之余也开了不少铺子,懂的很多。 只可惜前世智性恋的她一门心思扎在裴昭雪这个被她研究的历史人物身上,只知道利用她对晏朝历史的了解给他出谋划策,助他上了宰辅一位,忽视了真正将她放在心上的家人。 自责和后悔的情绪萦绕在沉鸢周身,直到未时末她上了回门的马车,见到已经坐在里面的裴昭雪时才散了些。 “鸢儿。” “夫君。” 两人相敬如宾,互相喊了一声后车厢内便陷入沉沉寂静。 车夫一扯马匹缰绳,马车轱辘开始缓缓转动,回门之程彻底开启。 沉鸢晕马车,也知裴昭雪这人话少,索性闭眼歇息。 她家在汀州隔壁的青州,从这里坐马车过去需要足足半日。 到地方时,沉鸢感觉屁股都被颠麻了,浑身酸痛难耐。 但这些在归家将见亲人的喜悦面前不值一提。 她是胎穿,长到十三岁的时候才苏醒穿越记忆,是以和养大她的父母以及领养来的兄长感情很深。 她提起裙摆先裴昭雪一步下了马车,像只花蝴蝶似的奔向站在门口等着的沉父沉母身前,眼眶早在下马车的那刻便被泪液打湿,抱着他们无声落泪。 裴昭雪下马车看见这一幕,怔了怔。 记忆中,他这个小妻子鲜少在人前落泪,也从未展示过如此弱姿态。 看来她这一月内是真的委屈到了。 “鸢儿,快将眼泪擦擦,我和你爹还未向你和裴宰辅行礼呢,成何体统?”沉母也红了眼,心疼将沉鸢从怀里推开,作势便要跪下给他们行礼。 晏朝注重地位尊卑,裴昭雪作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当朝宰辅,莫要说沉父沉母这等商贾,便是一品官员见到他亦得行礼。 裴昭雪从前最注重礼节,今日见沉鸢如此伤心,不知如何想的,破天荒免了他们礼节。 天阴了一路,这时开始下起蒙蒙细雨。 沉父沉母忙将人迎了进来,沉母思女心切,甫一带人进屋便拉着她嘘寒问暖,问了不少话。 沉鸢一一耐心回应罢后看向阴沉沉的天,问她沉轩是去哪儿了? 上辈子她回府只顾着伤心,没注意沉轩不在,翌日却传来他受了重伤,右手被断的消息。 问他原因,他死活不肯说。 这世一切重来,她自然不能让故态重演。 沉母眼睛不好,脖间挂着一副带有珠链的西洋镜,闻言戴上西洋镜看了眼屋内滴漏,戌时四刻。 “这个时辰,他应当还在海边清点鱼货,外面还下着雨,他估摸着会回来晚” “一些”还未说出,沉鸢便告诉她她要亲自去接沉轩回来,并叫上了裴昭雪。 不管伤害沉轩的人是谁,只要搬出裴昭雪当朝宰辅的身份,想来便不会有太大问题。 裴昭雪听完沉鸢诉求,虽不解为何要将他带上,但还是好脾气跟着她上了马车。 第6章 沉轩 青州隶属山北道,靠近整个山北道最大的北海,海边渔业刚刚兴起一年不到。 在商人眼中,这无疑是一块待开发和品尝的大肥肉,是以沉鸢掀开马车车窗帘往外看时,尽管天还下着小雨,天色昏沉,亦能瞧见不少商坊的船只停泊在海边。 上面的渔民和货夫忙碌穿行在雨中,船上挂了大批照明用的船灯,也让沉鸢清晰看见属于沉家商坊标志的蓝色海浪纹旗帜。 马车很快穿行过雨水抵达地方,沉鸢着急去寻沉轩,甫一停稳连纸伞都顾不得打,先裴昭雪一步跳下马车,中途差点摔倒,也不管衣裙就此被泥水弄脏,疾步往巨船处前去。 裴昭雪拿起纸伞追了下去,看着她着急背影,恍惚间似乎瞧见当年他遇险那时,她也是如此模样。 只是现如今,她不再是为了他才这般。 压下心中那股怪异不适感,裴昭雪快步跟上。 “快点的,钦天监那边说了,戌时末这雨水就会彻底停了,不早些圈好地盘待雨水停下潮落带来大量水产时,怎么抢得过其它商坊坊下的渔民们?” “咱们这次来的人多,肯定能比别的商坊占的地盘多,李老哥你就等着看!” 沉鸢冒雨到地方听见这两道议论声,看了眼正在拿渔网和木棍在北海西边区域进行圈禁的渔民们,大致明白他们这是在做什么后找上那个李老哥,问他沉轩如今在何处? “你找咱们少东家?你和他什么关系啊?” 沉鸢亮出她出府前找沉父要的身份令牌,被雨水打湿的眉眼浸足冷意:“少废话,带路!” 现在一刻看不见沉轩,她这提起来的心就一刻落不下。 沉轩虽跟着沉父做生意,浑身却并无半分铜臭气息,反倒是书生气十足,作的了一手好画,弹的了一手好琴,琴艺比起乐坊内的琴师都不遑多让。 这种情况下断掉右手于他而言自然是一个莫大打击,尽管,前世他并未将心绪表露分毫。 李老哥被沉鸢周身气势镇住,看清她手中属于沉家商坊坊主的身份令牌后赶忙颔首带路。 裴昭雪这时跟了过来,将纸伞递向沉鸢所在方向,替她遮挡住细雨:“到底是发生了何事?为何如此紧张?” 沉鸢见他来了,总不好告诉他她知道沉轩即将发生不测,抿唇耐着烦躁回他:“我心中惴惴不安,隐约觉得兄长会出事,你走快些跟上!” 说罢,沉鸢不再看他一眼,直接走出他纸伞范围,再次步入雨中。 “沉轩,你来之前是不是没打听过北海苍翠海岸这边是谁说了算?” 眉骨布着一条长疤的男人将手中长刀扎进身前木桌,吐出口中咀嚼的黑色槟榔。 槟榔还沾着他恶心口水,落在对面一身琥珀色衣衫的青年身上,他却连眉头都未眨。 他站起了身,槟榔就此滚落在地,他藏在暗色下的清隽眉眼跟着被烛火照亮。 “王老板,晏朝有明确律法,只要向户部交足一万两白银便可在北海苍翠海岸谋生计,你我俱交足银两,是在按照律法做生意,何谈地位高低之分?” 王武拧眉瞬间紧拧,上前想去提沉轩衣领:“你他娘的这是想不按规矩办事儿了?” “少坊主!!” 沉轩带来的侍卫拔刀挡在他身前。 王武眸中杀意毕露,却在想到了什么后安稳坐了回来,从锦囊内重新掏出一个槟榔丢进口中咀嚼。 “倒是忘了,你有个做宰辅夫人的妹妹,我哪儿敢动您金贵的命呀?不过动不了你,别的人我还是能动得的,可不是人人都像你这般好运。” 王武说罢,抬手对着身侧的打手们做了个动作,打手会意,抽出腰间长刀便呼啦啦从巨船船屋涌了出去。 沉轩见状心下顿感不妙,问他究竟想做什么? “不干什么,也就是让弟兄们的刀开开荤罢了,就是不知晓沉家商坊才聘请的渔民们够不够杀,我那几个弟兄可都是常年刀尖舔血的,一旦开杀不杀个百八十个的怕是停不住。” “你!!”沉轩紧握拳头,儒雅眉眼布上一层阴郁,半响,最终松拳松了口。 “我答应你,会额外给你上交五百两白银,但你也要速速让他们收手!” “不不不。”王武再次将口中槟榔吐出,眼中布满恶意,“那是一盏茶之前的要求,现在我突然变了想法。” “我听说沉少坊主似乎弹得一手好琴对?不是我说,你一介商贾装什么清流?这样,你今日自断右手,我便大发慈悲,饶了那些渔民如何?” 那些打手已经出去一段时间,从沉轩的角度往船房窗外看,可以清晰看见打手们将刀剑刺进渔民身体的一幕幕。 他重新紧握拳头,因为极端气愤眼尾染上一丝枫红,头一次痛恨自己的弱小无力,却更加痛恨王武这等鼠辈之流的卑鄙无耻。 “沉少坊主可要想快点,毕竟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只需几息功夫,外面数百条人命的未来如何,可全在你身上了。” 王武将视线从窗外收回,看向屋内留着的一名弟兄:“啧,不行啊,还是杀的太慢了,老八,你也带几队人过去,看着那些渔民跟老鼠一般蹿来蹿去老子眼疼。” 眼看老八也要带人过去,沉轩再次紧握拳头,额间青筋暴起不少,终于做出了决定,深吸一口气之后哑声叫住他。 “别去,我照做,” 王武听见想要的回答,畅快之余心中对沉轩的厌恶更深。 大家都是做生意的,凭什么他们看起来一身铜臭味,他沉轩却弄的高高在上,仿佛和他们根本不是一路人一般? 好在,今夜之后就不会这样了,他倒要看看,沉轩断了一只手后还能不能继续维持这副谦和儒雅的虚伪模样! 王武伸手去拔刀,得意道:“早些应下,不就没这个事了?沉轩啊,你还是” “啊——” 王武话没说完,右脸便被一个回旋踢踹歪,狼狈摔在地上,摔的他头晕眼花。 “这样,今日你跪下来给我兄长磕三个头,叫他一声爹,我便大发慈悲,饶了你一条狗命如何?”少女收腿,被雨水浸湿的美艳面仿佛罩上一层冰霜,眼神锐利到几乎能杀人。 第7章 乌鸦坐飞机 “鸢儿?”沉轩震惊看向一袭朱红色冬裙的少女,不明白她是什么时候会的武。 沉鸢现代的总裁老妈地位很高,绑架对她来说几乎是家常便饭,为了减少她受伤和丢命的可能性,特意找了华国武打冠军教她。 只是前世她因为裴昭雪喜欢温柔那一卦的,从没在人前使过。 “兄长,你可还好?”沉鸢上前打量沉轩,见他并无大碍方沉沉吐出一口浊气,紧接着去看一张面气的黑红的王武。 王武眼神像是想吃人,起身后便去拔桌上的刀怒声道:“还愣着做什么?给老子砍死这臭娘们儿!” 不断上涌的怒气令王武忘了思考,也并未留意沉鸢喊沉轩兄长一事。 但他没留意到,他身侧的兄弟却是注意到了,几人面露犹豫,没敢真的上前。 这么一来,真正冲出去砍人的便只有王武一人。 他和沉轩起争执的原因沉鸢之前在屋外已经听了个七七八八,这会儿见他嘴臭完后跟疯了一样冲过来,歪嘴一笑。 “大象踢腿、老鼠走迷宫、愤怒的章鱼、龙卷风摧毁停车场、乌鸦坐飞机!1” 沉鸢一长串令在场众人迷惑的招式报名结束,王武瞬间变得鼻青脸肿。 外面杀人的事情闹的很大,沉鸢又知道事情的始末,发完疯从王武脸上跳下来后捡起地上砍刀。 下一刻,便见砍刀在王武失焦视线注视下对准他右手,猛砍了下去。 “咔嚓!” “啊——!!” 裴昭雪这时才撑着纸伞追了过来,正好未错过这道杀猪般的痛嚎。 他诧异抬眼看向落在地上的完整右手,视线缓慢上移。 少女的面庞依旧明艳端方,只是此刻上面却溅了大片深色血液。 她神情森冷,被烛火照亮的眸子一片冷意,多了些令人惊心动魄的美。 “老五!!”王武的同伙想上前救他,却被沉鸢发冷声音镇住,“你们可以继续上前,但他的命如何我可就不能向你们保证了。” 沉鸢将带血大刀抵在王武脖颈处,老八几人瞬间没敢再动。 “你你知不知道我背后的主子是谁,你敢动我,你是疯了吗?!”王武痛的面色惨白,额头冷汗直冒。 沉鸢冷嗤一声,狠踹了王武腹部一脚:“我疯没疯不知道,但我看你是真的疯了,竟然敢对当朝宰辅夫人下手,你说,谋害朝廷一品官员的夫人,你有几颗脑袋能掉?你背后的主子又会不会愿意为了你跟裴宰辅叫板?” 王武后知后觉明白沉鸢身份,大脑一片嗡嗡作响,她见他不说话了,看向外面还在肆意杀人的打手们,让王武将那些人叫回来。 见王武不为所动,沉鸢轻笑过后使力令砍刀利刃割破他脖颈,沁出血丝:“我再跟你说最后一遍,将人叫回来,不若我便是当场杀了你也无碍,毕竟你对我下手在先,我不过是正当反抗。” 脖颈被割破的疼痛令王武意识到眼前少女并不是在跟他开玩笑,只能咬牙吩咐老八一群人将人叫了回来。 “现在能放了我了?”王武右手被砍断,大量失血下额头浸满了冷汗。 “放了你?可以啊,跪下来给我兄长磕三个头,叫他一声爹!” 这种类似的事情沉轩上辈子就算没说,结合这王武的卑鄙为人的沉鸢也能猜到他一定被逼做了不少。 他向来最疼爱她,又是人人称赞的端方君子,却受这等奇耻大辱 王武惜命,见裴昭雪也来了,心中最后一丝庆幸彻底消散,只能黑着脸照做,将地板磕的邦邦响,心不甘情不愿喊了沉轩一声爹。 “叫大点,我兄长耳朵不大好。” “爹!!”王武现在又急又气,喊完后问沉鸢这下总行了? 少女抬起右手食指在他面前左右晃动,她看着王武黑如锅底的面,模仿他之前恶心沉轩所说:“不不不,那是一盏茶之前的要求,现在我突然变了想法。” 沉鸢将手中砍刀递给沉轩,声线缓和许多。 “兄长,你过来亲自将他左手也断了。” 沉轩的性子她再清楚不过,人是聪明,却始终有心肠软这个缺点。 这样的他想要在一众财狼虎豹中生存立足,还是太难。 “可是鸢儿” “兄长!”沉鸢不给他退路,强硬将砍刀塞进他手中,“倘若不是我来了,现在被砍断手的人就是你了,对于这种人你还有什么好怜悯的?再者,若非我沾了些裴府的光,能用权势压住他,砍刀早就在之前落到我身上了。” 此话一出,沉轩一想到沉鸢方才有可能血溅当场,原先还觉得沉重的手中刀瞬间轻盈。 他深吸一口气在王武的咒骂声中高举砍刀,对着他左手狠砍了下去。 “啊!!” 两只手同时被断的剧烈疼痛直接将王武痛厥了过去,沉轩颤抖着手丢掉手中砍刀,头一次行如此血腥之事的冲击对他来说并不小,以至于他在看见满目的红后下意识想呕吐。 沉鸢上辈子能坐上裴府主母高位,手上还是沾了不少鲜血,早已经见怪不怪。 用袖子擦了擦面上鲜血后拉住一脸浑浑噩噩的青年手腕,看向裴昭雪道:“走,夫君。” 外面的雨彻底停了,门口众人无一人敢去拦他们,毕竟裴昭雪的身份实在太高。 裴昭雪看着走在他身前,脚步利落,面容冷峻的少女,心中震撼久久未能平息。 “少坊主!”沉家商坊的人被拦住不能跟进去,见沉鸢将人带了出来,兄妹二人还沾了一身血,面色焦急又担忧。 海滩上死了不少沉家商坊的渔民,但存活的还是大多数。 嗅着鼻尖夹杂铁锈和腥咸气息的海风,沉鸢因为改变了沉轩右手被断的命运,一直紧绷的神经就此松开,脚下一软。 说实话,方才那般危险的情况,屋内尽是手上沾了不少人命且手中有凶器的打手,她说不害怕自然是假的,不过是在强撑,不敢让敌人轻视她罢了。 裴昭雪伸手环住她腰肢,替她稳住身子,沉轩这时也终于缓过来,看向海滩上的尸体。 他压下眼中沉痛,吩咐人去处理,并让他们拿一笔银子好好将死去渔民的家人安顿好。 做完这些,他才有功夫去看沉鸢,柳叶眼望向她。 第8章 因为裴昭雪他不行 少女逆光而立,周身锐气源源不断往外涌,眉眼间的肆意看的他有些晃神,仿佛瞧见三年前的她。 那时,她也是这般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行事从不讲规矩,自如地像一缕风,又像那抓不住的天边云。 可惜一切在裴昭雪出现后便发生了改变,她像是完全变了个人,活的温婉小意,虽也不算太赖,但他就是觉得那时的她看起来不开心。 沉鸢缓好脚软,不着痕迹从裴昭雪怀里退出,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顺带将距离也同他拉开许多。 “兄长,事情始末我之前在门口已听了个清晰,剩下来的事交给手下人办便是,咱们回家。” 今日还未完全过去,沉鸢害怕她将沉轩留下还会出现什么差池,并不敢赌。 沉轩颔首应下,回往马车途中对裴昭雪道了一谢。 “此番若非借用裴宰辅的名头,我与鸢儿不一定能全身而退。” 裴昭雪摇头,看了一眼走在沉轩身侧,和他恰好间隔一人的少女,将功劳揽到沉鸢身上:“若真谢也该谢鸢儿,是她坚持要来寻你。” 被他这么一提,沉轩才想起这件事,问沉鸢怎会突然过来? 之前天还下着雨,天色又晚,她本该待在家中烤着炭火。 “我昨晚做了个不好的梦,梦见兄长出事了,这才慌忙过来,没曾想阴差阳错救下兄长。”沉鸢垂睫,掩住眸中悲痛,嗓音带着些微不可察的颤抖。 这个说辞没什么错处可挑,沉轩了然颔首之余,又看了眼站在他身子左侧,不似从前那般,总是紧黏在裴昭雪身侧的少女,结合她性情发生变化一事,隐约猜到了些什么。 只是时机不合适,他便未再多问。 直至载着一行人的马车折回沉府,他方打算将沉鸢叫到他院子里问问。 “鸢儿” “兄长” 兄妹二人同时开口,彼此对望一眼后顿时明白各自都有话想说,沉鸢于是侧眸去看裴昭雪,让他先行回屋歇息。 裴昭雪也有许多话想问问沉父沉母,比如沉鸢是何时会的武,比如在他出现之前她是何性子。 北海巨船上他并未错过沉轩当时看沉鸢手起刀落的眼神。 其中有诧异,却并无震惊,一看便知他曾经瞧过沉鸢如此模样。 而他作为沉鸢的心上人,她如今的夫君,竟对此一无所知。 两拨人分开后,分别朝不同方向走。 沉轩院子和沉鸢的临近,只有一排梅林做遮挡。 沉鸢先前淋了雨,衣衫和青丝都是湿的,便先回自己院子换了身衣裳将头发烘干。 待她沿着石子小道去到沉轩院落时,他屋内已烧好炭火,泡了热茶。 甫一进去暖烘烘的,瞬间驱散周身不少寒意。 沉轩也换了身烟青色长衫,从茶杯袅袅升起的奶白水汽氤氲了他温和眉眼,只是端坐在那里便自带一股儒雅气息,观之令人心旷神怡。 “兄长,久等了。” 沉鸢换了身红梅色冬裙,走路不再是沉轩印象中规矩的小碎步,反而变得大步流星,却不失风雅。 “兄长可是想问我,为何变化如此之大,还会了武?”少女端坐在茶桌另一头,径直提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去吹杯内的茶叶沫子。 沉轩颔首,心疼问她,可是在裴府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 “算是,死去活来过一遭,便看透了不少,也学了不少东西。” 沉鸢不欲多言,免得让沉轩和沉家人担忧,说完便说起正事。 她喝了口清茶,待茶香溢满唇齿时,红唇翕动,问他:“我若想帮着管理家中生意,兄长觉得从何处开始做起最好?” 沉家商坊在青州这一带虽不是顶顶有名,但说出去也是能排的上号的,商坊内的生意涉及到吃穿住行各方面,沉鸢虽有现代和前世记忆,奈何在古代经商她并未试过,还得先问问沉轩这个土着。 “商坊内的生意众多,有繁重的有轻松的,以你现如今裴家少夫人的身份来看,最好还是从较为轻松的吃穿方面入手。”青年声线温柔,说话时声音虽轻条理却十分清楚,让人不自觉将他所说尽收耳中。 沉鸢也是这么想的,毕竟裴府那边她还要花费时间找裴方氏几人复仇。 她颔了颔首,不解问他,难道不好奇她为何突然这么问么? 沉轩眉眼弯起,嘴角露出淡然一笑,屋内仿佛都因他这一笑变得亮堂许多:“好奇,但你既是没有主动说,便一定有你的原因在,我不是外人,想帮你便帮你了,何须还得走一道审问?” 青年的无限包容与宠溺酸了沉鸢鼻尖,她压下眼尾热意,深吸一口气后突然改了主意。 烛火将她额间朱砂痣照的很亮堂,亦照亮她眼中坚定神色:“我会如此,是想着届时与裴昭雪和离后能有个退路,也能在回家后帮上家中忙。” 沉轩本已提起茶壶在替沉鸢重添茶水。 闻言倒茶水的动作顿时僵住,细长水柱接连不断灌入茶杯,满溢了出来,将桌面淋的一团糟,一如他此刻同样糟乱乱的一颗心。 “你要和裴昭雪和离?” 青年嗓音沙哑震撼,沉鸢怕烫着他将茶壶从他手中夺出,冰凉指尖就此不小心碰上他的,凉的他心口一颤,原先冰封好的一颗心瞬间裂出一条巨大缝隙。 “对,兄长怎得如此不小心,若是烫到了该如何是好?” 沉鸢没多想,将茶壶放下后便拿帕子吸水擦拭,沉轩大脑仍旧嗡嗡作响,没能忍住追问她:“可为何?” 她明明像一只扑火的飞蛾一般在裴昭雪身上扑了三年,好不容易苦尽甘来与他成婚,怎得会突然想和离? 沉鸢让沉轩附耳过来,压低声音一本正经道:“因为裴昭雪他不行。” 沉轩:“?真的?” 沉鸢噗嗤一笑:“假的,具体原因不好说,不过和离肯定不是现在,得等时机再成熟一些。” “咔嚓” 树枝被踩断的声音此刻从屋外传来,打断了二人对话。 沉鸢拧眉抬手将木窗推开,窗外一片黑浓,瞧不大清东西。 视线四巡无果后便合了窗,只当是什么小动物。 几乎是雕花木窗被合拢的瞬间,藏在暗色中的身影便现了形。 青年如画眉眼此刻布上一层寒霜,他手中抱着热腾腾的汤婆子,身体却因沉鸢方才所说骤然一片冰凉。 “和离么” 第9章 莫名刺眼 翌日一早,沉鸢准时在卯时初醒来。 上辈子她经常在此刻起榻收拾,以便能赶上伺候裴方氏的时辰,已经形成了她的生物钟。 睁眸发现她并不在裴府,她想起发生的巨大变化,阖眼打算继续睡。 昨晚她已经和沉轩约好,辰时出门去沉家几间成衣铺看看,现在还早。 但眼皮还未阖上,便听一道冰凉如玉的男声响起耳边:“醒了?” 昨晚她回到自己厢房后发现裴昭雪早早睡下了,她正好想继续躲着跟他躲洞房一事,便并未叫醒他,轻手轻脚上了榻。 这会儿见他醒的这么早,倒也不意外。 她现在是以一个背对着他的姿势睡着,闻声身子转都未转,敷衍“嗯”了一声。 “可是我有什么地方惹你不快了?” 那边沉寂很久才再次有了声音,沉鸢不大耐烦,只好转过身子和他面对面。 外面天还昏暗,冷白天光落在裴昭雪如玉面庞,将他衬的精致的不像个真人。 沉鸢尽管看这张脸已经看了两辈子,每次去看时却还是不可避免被惊艳到。 她整理好情绪,对上裴昭雪充满惑色的瑞凤眸:“怎会如此想?昨夜夫君才助了我,我感激你还来不及。” 少女面上的白色细小绒毛被暗色天光照亮,昳丽眉眼带着一股懒洋洋的意味,水眸内也只余一片平静。 看着她如此模样,裴昭雪下意识想到一个词——疏离。 她嘴上说着感激话,却连一丝亲近都不肯再给他。 不似从前那般,哪怕他只是帮她梳一次发,她都能晶亮着眸子,像只永不会丧失热情的小狗环住他腰肢,和他紧紧相拥。 他没再说话,沉鸢也懒得再猜,昨夜帮沉轩躲过前世命运耗费了她不少精力,没多久她便再次昏沉睡去。 再次醒来,身侧已空无一人,枝落告诉她,裴昭雪说是出府见一位青州旧友。 “知道了。”沉鸢神色淡淡,洗漱时告诉枝落,若非她特意吩咐,日后不必再汇报裴昭雪行踪。 枝落有些意外,但还是颔首应下。 辰时初,兄妹二人准时在沉府门前会合。 沉轩说要带沉鸢去近来一家风评不错的早膳铺吃早膳,沉鸢便专门将肚子空了出来。 到了地方,她看着人满为患的早餐铺,方知沉轩并未诓骗她,带着枝落坐在一张有些泛黄,但擦拭的很干净的木桌前。 沉轩则是亲自去买早膳,说是他和早膳铺老板有些交情,能插个队。 他这人性子和善,朋友广布,阶级跨越也很大,沉鸢并不意外。 为了不惹人注目,她特意戴了遮面用的面纱,这会儿正在打量街上情况,回想前世这时和成衣铺子有关的消息都有哪些。 同一时刻,早膳铺对面三层茶楼的一间屋子开了窗,任由外面雨过之后的清新空气钻了进来。 “难得呀子玉,我还以为你这种冷心冷情之人不会跟着新妇一起回门。” 说话的男子粉衫穿的肆意,露出大片净白肌肤,松散用发带束好的青丝上还别了一枝开花的四季桂。 他五官生的标志,神情却十分倜傥,大冷的天坐下后还要给自己扇扇子,继续道:“不过也是稀奇,你今日怎得会主动找上我?难道是终于想通,打算去花楼尝尝鲜?” 裴昭雪凉凉看了他一眼:“不是,只是有些疑惑想寻你问问。” 说着,他顿了顿,将话说的更明确了些。 “有关情爱的。” 男子眉头讶异挑起,收起折扇自得道:“那你可是问对人了,我尉迟烨旁的或许略逊一筹,但情爱方面,我自称青州第二,便无人敢称第一,说说看,可是你那新妇与你起了什么龃龉?” 尉迟烨折扇撑桌,将下巴搁置在扇首,一脸好奇。 “并非龃龉,是我自己单方面的问题。”裴昭雪垂睫,抿唇问尉迟烨,爱一人难道不是力所能及将最好的奉上么? 尉迟烨摸了摸下巴:“也不能说错,但爱人当然不能只有这一样了,这个东西得体现在方方面面,比如行的亲近之事,比如在另一方心情不好时能敏锐察觉到并提供帮助,等等等等。” “你真想知晓,我之后弄个册子专门汇总一下如何?” “就现在,正好我今日并无什么要紧事。”裴昭雪直接丢给尉迟烨一个空白册子和墨笔,看起来有备而来。 尉迟烨无语,但裴昭雪帮过他不少次,只好接过老实现写了起来。 从三层窗子这处去俯瞰下面街景,几乎一览无余。 裴昭雪端起茶杯后只是随意一瞥,便瞧见一道熟悉朱红身影。 少女笑靥如花,眼中充盈着他许久未曾见过的晶莹光亮。 只是那笑意,却是对着旁的男人,瞧着便莫名刺眼。 “兄长,我都多大了你还帮我剥虾,我自己来便是。”沉鸢无奈轻笑,但还是老实接过沉轩递来的虾肉,吃的一脸满足。 沉轩见她吃的开心,温和眉眼也跟着浸上愉悦,伸手再次拿起一只煮熟的海虾去剥:“不论你多大在我这里都是孩子,你昨日帮了我那么大忙,我今日给你剥些虾合情合理。” “啧啧,兄长你不过也就比我大两岁,何至于摆出这么一副老气横秋的模样,兄长还是歇歇,我来给你剥,顺带说说昨日之事。” 沉鸢从青年大手中抢过表皮为浅粉色的海虾,问他,昨日那些渔夫所说的海货里都包含着些什么?为何这次会突然因抢占地盘一事和王家商坊的人弄的刀剑相向? 提起这事沉轩便觉得头疼,他擦了擦手上脏污,告诉沉鸢说,因为东瀛那边要来一批使臣,急需大量海货提供。 “他们居住地点临海,喜食海物,估摸着会待小半月,而今又临冬,海水波动较大,不适宜出海,只好靠着涨潮落潮多弄些海货,届时若能在此事上帮到忙,沉家商坊便能在渔业这方面有一席之地。” “至于昨日抢到的海货,里面没太多能用之物,大都是些海菜还有一堆不能用的刺猬黑球。” “刺猬黑球?”沉鸢根据沉轩的描述,兀得想到了什么,直接用手指蘸了茶水,在桌面上画了个图。 “兄长看看,你说的可是此物?” 第10章 她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胡说什么 沉鸢画的东西是她在现代吃过很多次的海胆,沉轩只看了一眼便颔首表示就是此物。 “莫不是你昨日来救我时瞧见了?” 他印象中沉鸢从未单独来看过海物。 沉鸢总不能说她是在现代看见的,撒谎应付过去后当即起身,让沉轩带她去沉家商坊的海边巨船。 “我先前看见过一本书,上面写此物名叫海胆,亦可当作海鲜食用,但一旦它离水时间过长便会影响口感,得快些将它们整理了放回浅水区养着才行。” 沉轩还是头一次听说这东西能吃,了然之余问她,成衣铺这边怎么办? “待事情处理好了再来看,横竖我回门的日子是三天,便是明日再来看也不迟。”沉鸢将桌上的虾打包,打算路上继续干饭。 沉轩发现她唇角还沾了点酱汁,用帕子替她擦嘴,沉鸢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但这一幕落在裴昭雪眼中,便是另一回事了。 他查过沉轩的底细,沉轩与沉鸢并无血缘关系,之前是一名街头乞儿,在其八岁那年,青州发了海难,沉父九死一生,幸得沉轩相救,后面许是观他品性不错,沉父便将其收为养子。 只是这事只有沉家人知晓,外人并不知,沉鸢亦是知晓的。 没有血缘关系,还与沉鸢举止如此亲昵,当真只是兄长对妹妹的疼爱么? “哎,子玉,这么好的糕点你不吃也别浪费啊,快别捏了,不吃给我!”尉迟烨见裴昭雪将手中雪花梨酥捏的粉碎,一脸心疼。 这一块可就十两银子呢,真是败家! 裴昭雪松手,被他捏成粉末状的糕点就此挥洒落下。 他擦了擦手,看向沉鸢兄妹二人离去的背影,冷清眉眼罩了一层明显戾气:“你继续写,写好了派人送到沉府,我突然有事要去忙。” 说罢,他不给尉迟烨反应的机会,大跨步离开,留下尉迟烨一脸发懵,看向他之前望向的位置。 下面照常是一堆食客在排队,没什么好看的。 “怪了,他方才到底是看到什么了?” 北海这几日的涨潮退潮较为频繁,沉鸢跟着沉轩到地方时,还能瞧见不少渔民在忙活。 昨夜一事沉鸢本以为会对这些渔民有些影响,但现在来看,是她低估了生计对这些渔民的重要性。 沉轩走在沉鸢身侧替她挡住海风,说起了话:“你所说的海” “海胆。” “对,海胆,现在大部分都被清理了丢在西侧的废弃区,数量平时就比较多,这几日涨潮退潮下,数量又增了不少,你看看和你在书册上看见的海胆到底有无出入。” 沉鸢顺着沉轩望向的方向看去,果然,老远就瞧见不少煤球般长着黑刺的海胆被遗弃在沙滩上。 她加快脚下速度到了地方,从海藻里捡了一颗出来,取出袖中裴昭雪给她的匕首。 海胆上有个手指顶大小的小圆圈,沉鸢将匕首刃对准这个地方插入,紧接着使力开始旋转凿弄,直至它变成碗状方暂时停下,用手指摘了一小片淡黄色的海胆肉出来,仔细清理掉上面附着的黑色脏污。 感觉差不多了,她才在沉轩诧异的视线注视下丢进口中品尝。 海胆肉口感清淡甘甜,和她印象中的大差不差。 到这里她终于松了一口气,又捏了一片海胆肉清理好送入沉轩口中,冰凉手指触碰到他唇瓣。 “兄长也尝尝看。” 沉轩猝不及防被喂了一口,只好也动嘴咀嚼。 他本以为从这形状模样怪异的海物内取出的东西不会好吃,未曾想一口下来便惊为天人。 海胆肉冰凉,嚼在口中细嫩微甜,还带有一股淡淡的咸味,吃着虽怪却意外美味。 青年眉眼由此缓慢舒展开来,再次看向沉鸢时,眼中满是赞赏之色。 “这次鸢儿当真是帮了大忙了,此物数量繁多,届时打捞上来上交给皇家,沉家商坊必定能因此获利良多。” 沉鸢看向躺在地上的海星,摇了摇头:“不,还不行,王家商坊包括别的商坊那边,肯定已经派人在监视沉家商坊的一举一动,万一被他们知晓咱们的计划,和咱们一起争抢海胆,那便麻烦了。” 她说的可能性不是没有,沉轩好看眉头再次紧蹙,问她,可有什么法子? “可以混淆一下他们的视线,但需兄长陪我一起演个戏。” 沉鸢勾唇一笑,指了指地上海星,让沉轩附耳过来。 两刻钟后,沉家商坊吩咐渔民大肆捕捞五爪鬼的消息挨个传到周围商坊内。 为了确定真实性,他们特意安插人去打听,亲眼看见沉鸢和沉轩站在一堆五爪鬼前,神色愉悦地说着些什么。 沉鸢以一种看什么宝物的眼神看向海星,一本正经的开始胡说八道: “此物可不叫五爪鬼,这种海物名唤鱼,俗称虾,我看的那本书册上明说了,因为它的外形酷似狗,所以还有个别名叫猪,总体来说这个鱼肉名唤海星。” 配合演戏的沉轩:? 偷听的线人们:??? 她要不要听听她自己在胡说什么? 虽然离谱,但线人们最后还是总结到位,知晓这五爪鬼应该、大抵是名唤海星,将消息带了回去。 几大商坊的人从未听说过五爪鬼能吃,可眼见沉家商坊已经打捞了几批,自是不甘落后,纷纷也加入了打捞队伍。 到晚上时,五爪鬼的新名字海星已经风靡整个北海苍翠海岸,效果拔群。 沉鸢深藏功与名,将剩下的一半计划告诉沉轩后和他一道乘马车回了沉府。 到了府中,还未来得及喝口热茶,沉鸢便被沉父叫上,说有事情想问问她。 沉鸢不明所以,但还是乖巧跟了上去。 “你们都下去。”沉父屏退屋内下人,将屋子关的极紧,右手捋了捋他的八字胡,拧眉问沉鸢,她和裴昭雪之间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父亲怎得这么问?”沉鸢不确定裴昭雪都和沉父说了什么,打算先谨慎些。 未曾想会听沉父继续道:“昨晚子玉那孩子找了我和你娘亲一次,问了你以往许多事情,其中和你性情相关的居多,你老实告诉爹,你们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第11章 我可能是喜欢女人 “还有,你又是何时会武的,是谁教的你?” 沉父上下打量了沉鸢的小身板一眼,难以想象他这女儿打人起来会是什么模样。 沉父不比沉轩,沉轩虽未追问会武一事太多,但沉鸢明白,以沉父的性子,定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她没先回他与裴昭雪的事情,而是先说她会武这事。 “父亲可曾记得我十三岁那年,家中来了个云游高僧一事?” 十三岁正是她前世苏醒穿越记忆的那一年,若非那个云游高僧出现,给她喂了一颗不知名的豆子,她的穿越记忆估摸着还被封存着。 当时那名高僧只是第一眼见她,便说与她有缘,赠她一颗豆子,让她吃下。 后面又说了很多她听不懂,到了现在也忘了大半的话,那之后,她的性子就开始有了些变化,因为她也是那年遇见了她在现代研究的历史人物——晏朝第一宰辅裴昭雪。 “记得,可这与他有何干系?”沉父不解,沉鸢开始糊弄他,“他其实还给了我一本习武册子,让我按照册子上练,说练会了于我而言只有利无害,但练好后得将册子烧了,不可让外人瞧见。” 她说的神色认真,说完还在沉父面前耍了一套,彻底打消了他怀疑。 毕竟沉鸢除了这个途径之外,根本没旁的习武法子。 “如此,也不是件坏事,好歹你日后出了事可以自保。” 沉父摸了摸八字胡,眼看就要再问沉鸢和裴昭雪的事情,沉鸢打住他,先一步问他,和裴昭雪说了多少? “性情方面和他如实说了,包括你十三岁那年遇见云游高僧一事,会武一事也替你做了掩饰,说是家中在你十三岁前替你请过老师,但你” 沉鸢打断他,挽上他胳膊做出亲昵状:“那我知晓了,多谢爹爹帮忙,我和裴昭雪没什么事情,先前也就是吵嘴了一次,我说他根本不了解我,他估摸着因此才会来寻您和娘亲询问。” 真正的原因她目前当然不能告诉沉父沉母,免得让他们瞎操心。 沉父似乎信了,一直紧拧的眉头总算松开。 “如此便好,你能过的舒心踏实,便对得起你当初执意要同他成婚的想法,明日是你在娘家待的最后一天,想在家这边玩什么,尽情玩便是。” 沉鸢倒是忘了回门的三天日子也算路上的那一天,离开沉父房中时有些惆怅,但一思及到裴府那边还有仇人等着她,她又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憋闷,回了自己院落。 外面暮色四合,屋内早早点了灯,枝落见她回来,小碎步从长廊另一头跑来,压低声音将裴昭雪已在榻室的事情告诉了她。 枝落手里提了个照明灯笼,灯光照亮她娟丽小脸,一脸兴奋:“奴婢发现姑爷今日还特意给自己熏了香,想着莫不是他即将和夫人补洞房?” “补洞房?”沉鸢差点忘了这件事,拧眉片刻后不知是想到了什么,问枝落,难道觉得她现在怀孕是件好事么? 枝落不明白沉鸢意思,不确定道:“应该是?毕竟夫人是要当裴家未来主母的,早早有个子嗣傍身,地位才能更牢固不是?” 这个回答沉鸢并不意外,叹气后问枝落,难道忘了她如今在裴府的处境么? “我现在护好自己都要使出十一分精力,莫要说再多一个孩子了,且,真正想地位牢固,不靠子嗣也是可以的。” 上辈子,包括这辈子,裴昭雪能早早当上宰辅,她功不可没,她可不止会后宅内斗。 枝落不明白,沉鸢也没再多说,只是让她早早歇下,不必等着半夜叫水。 “今夜这洞房,怕是补不了了。” 入了屋,裴昭雪一身素白寝衣,披了件保暖大氅,骨节分明的大手执了一本书册,正垂眸看着,端方如玉。 沉鸢看着那个和仙鹤没什么区别的男人,压下每次见他时必然会有的惊艳情绪,问他怎得这么晚了还不睡? 离近了,沉鸢才诧异发现他手中书册竟然拿倒了,可他玉面上却一片淡定,看出不分毫异常。 “在等你。”青年嗓音清透低沉,沉鸢放下手中汤婆子,明知故问,“等我做什么?” 裴昭雪难得有些拘谨,颤了颤纤长如蝶翼的睫毛,哑声道:“洞房,你我二人的洞房还未补上。” 这东西他本是想之后时机合适了再说,但今日看见她和沉轩走的那么近,又想起她说要和他和离一事,他便觉得这事刻不容缓。 女子最是注重名节,想来他要了她身子后,她便会死心塌地了。 “这事我也想和夫君说一下,你既是主动提及,我便直说了。” 裴昭雪望向她,少女解下红璎珞挡风披风,露出一截纤细瓷白的脖颈,叹气道:“我也是近来才想明白,我对你的感情从一开始便出现了差错。” “你这是何意?” 沉鸢行至他身前,朱红裙摆跟随她行走动作波浪似的荡了起来,扰乱着裴昭雪的心。 “我对你原来只是朋友之谊,只是你我太过投机,我便将它与爱情混淆了,加之” 言及至此,沉鸢摆出一副难以启齿的模样,看的裴昭雪眉头愈发紧蹙:“加之什么?” “加之,我发现我似乎并不喜男子。”沉鸢像是终于做好决定,再次深吸了一口气。 裴昭雪的右眼皮这时突然开始狂跳,总感觉她接下来要说一些更令他惊世骇俗的话。 果不其然,很快便见她摆出一副羞愧难当的模样,连视线都不敢对上他的,声音却带着一股义正言辞。 “裴昭雪,我” “我可能是喜欢女人。” 沉鸢说罢,压下嘴角戏谑弧度,抬眸沉痛道:“很抱歉我现在才发现,耽误了你那么久,所以今日这洞房我定然是没法跟你圆的,毕竟我压根对男人不感兴趣,你应当能体谅的?” 上辈子难产身死的事情能当她一辈子阴影,这一辈子她就是装成拉拉,装成人兽恋,她都绝不可能再和裴昭雪洞房! 第12章 信你,不如信我是秦始皇 裴昭雪没吱声,只是静默盯着她看了半响,发冷视线注视盯的沉鸢背后出了一身冷汗。 良久,他才收回视线,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嗓音淡淡道: “我知晓了,歇息。” 沉鸢:? 就这么简单吗?不问她他们现如今的夫妻关系该如何么? 裴昭雪自然没信,有了沉鸢在方雪琳生辰宴大闹发疯一事在前,北海王家商坊巨船上砍断人手在后,如今再听她说自己喜欢女人他便不觉得那么奇怪了。 甚至他觉得,以她如今的性子估摸着还能荒谬说出她不喜欢人的话。 见她疑惑着视线看他,裴昭雪蹙起好看眉头问道:“怎么,我看着很像白痴和弱智么?” “信你,不如信我是秦始皇。” 沉鸢:“呵呵,没想到夫君你还挺诙谐的。” 她就说裴昭雪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信了她的鬼话。 沉鸢叹气,只好再挣扎一下前面说的把友情当爱情的事情。 “我对你如今的确并无爱意,你” “沉鸢!”男人沉声打断沉鸢,自打和沉鸢成婚之后头一次连名带姓唤她,声音中隐约带有几分怒意。 沉鸢怔诧熄声,视线下意识望向他,他却在这时用手掐灭身侧烛火,室内瞬间陷入一片黑暗。 皮肉被火焰烧灼的疼痛强烈,却强不过裴昭雪心口此刻莫名升起的针扎疼痛。 视觉受阻下,人的听觉便被放大许多,沉鸢清晰听见他说:“你若还未准备好圆房,我自然不会强迫你,但,你对我并无男女之情这种胡话日后还是莫要再说。” 沉鸢认识他这么久,还是头一次见他动怒,裴家目前她还需要待,这会儿不适合完全得罪他,只好没再吭声。 “去隔壁浴房洗漱,洗漱好安心上榻歇息便是,我从来言出必行。” 旁人若如此说沉鸢可能还会怀疑,但裴昭雪不同。 他们还未成婚之前有次遇险掉落山崖,寒天冻地里,只有一个水壶里有水,他为了不辱她名节,宁愿用冻得和胡萝卜般的手去捧雪吃,也不愿和她共饮一壶水。 担得起一声君子之称。 沉鸢“嗯”了声,借着屋外月色出了榻室。 并不知晓,在她身影消失的瞬间,藏在黑暗中的男人狠砸了墙面一下,像是在发泄着什么。 两人一夜相安无事,翌日一早裴昭雪便不见人影,沉鸢也没在意。 傍晚她便要乘车回裴府,在这之前得将沉家商坊的情况了解个大概才行。 巳时初,她已经和沉轩接连看完沉家名下的所有成衣铺,发现一个致命的问题。 那就是里面的衣衫款式在身份等级和阶级上分的太清楚。 专门出售给富贵人家的衣衫做工精致,价格昂贵,往下走就开始敷衍,价钱也随之降低。 这点她倒不是不能理解,就是这么一来每个月,乃至每个季节的营业额大多都这个价钱,有钱的客人就买那么多,没钱的客人也买那么多,每年几乎都大差不差。 于是问沉轩,难道没有考虑过购买水平在中档的客人吗? “营业额上来看,除却那些权贵人家的高档客人外,第二便是中档客人了,兄长没想过多让绣娘制作一些中档客人能购买得起的衣裳款式么?” 沉轩刚将窗子关上挡住外面劲风,闻言叹气摇头,告诉沉鸢,想是想过,可众口难调,如何能做出大众都喜欢的款式,也是一件难题。 “加之也没有旁的成衣铺打头阵,投入也定然不会小,便只好先稳妥起见,沿用众成衣铺都用的法子。” 衣裳的设计,沉鸢还是懂不少的,因为她现代的总裁妈干的就是和服装相关的行业,她耳濡目染也学了不少,只是她当时对研究历史更有兴趣,即便后面开了一些公司店铺什么的,也都是和历史周边,历史剧等等有关的。 但衣裳款式设计也很耗费时间,也需要考虑晏朝的背景条件,当朝女子的喜好等等,急不了一时,只好告诉沉轩说,先分一个成衣铺给她,她届时想好法子后先做一做试验。 “能成功便好,若是不能,也算是吸取点教训。”沉鸢记下这件事,看了眼屋内滴漏——未时二刻。 距离出发回裴府的时间还早,足够她去提前和一个人相识了。 想起那人在短短半年之后的飞跃,沉鸢喝完杯中茶水,问沉轩马车现在用不用? “不用,你可是想去什么地方?今日是你待在青州的最后一日,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兄长陪你去如何?” 那人的身份特殊,沉鸢不希望沉轩被卷进去,拒绝了他。 “不必,我是去见一名老友,兄长忙你的便是,我会尽快回来。” 今日外面的天一直阴着,沉鸢和沉轩说好从三楼下到一楼时,天际中开始飘起雪籽。 沉鸢不确定今日能不能见到那位老友,只是隐约记得,他有提过一嘴,他是在大雪那日遭受了九死一生。 今日,正是大雪。 枝落打听完消息回来,告诉沉鸢,已经打探好地点了。 “只是这处鱼龙混杂,不大安全,夫人真的打算去么?” 沉鸢哈了口冷气,看向灰蒙蒙的天,利落钻进马车。 “走,我有个很重要的人必须去见,危险也是没办法的事。” 青州甜水巷作为着名的三不管地带,每日都能瞧见有人抬着用一方草席卷着的尸体出来,附近居民对此见怪不怪。 沉鸢下马车时,扑面而来的便是一股混杂了各种肮脏物的恶臭,街边睡了不少盖着脏被子的乞丐,偏偏这附近竟有一座小庙,只是庙的牌匾早已积灰,看不清上面写的东西。 她按照记忆抬步带着侍卫和枝落入了庙,没走多久便看见一个吃的满嘴流油,打着酒嗝的酒鬼和尚。 嘴里还嘟囔着什么“吃独食,不带他玩”之类的。 木门半掩的禅房内点着灯,一个背部佝偻的和尚伸手去抓一名少年的影子被烛光照亮,倒映在破破烂烂的纸窗户上。 与此同时,淫邪笑声从中传出:“出家人以慈悲为怀,小施主所提要求贫僧自然能助你,只是你也该有所表示不是?” 沉鸢闻声确定了什么,抬脚猛地踹开门。 第13章 我这便送你去见如来 木门踹开,屋内场景一览无余。 破破烂烂的庙宇中,背部佝偻,脖间还挂着一串脏佛珠的老和尚腰带已经解了一半,藏满污垢的黑指甲对准身前瞧起来十分瘦弱的少年。 少年青丝一团糟,乱哄哄的和鸡窝差不多,大冷的天却穿着一身单薄破烂粗麻衣,露出在外的手脚上布满伤痕。 他手里紧握一块尖锐石头,用力到指尖泛白,石头的尖锐角已经戳破他皮肉,浸出了血,整个人像一张被拉到极限的弓,紧绷异常。 和尚要对少年干什么,几乎是一目了然的事。 他发现突然来了一位蒙着面纱,额间有一点朱砂痣的朱裙少女,愣了愣。 “你们” 沉鸢打断他,不给他继续说话的机会,看向身侧带来的两名侍卫。 “抓住他,绑好了。” 侍卫领命,快步上前控制住和尚,沉鸢则是解下自己的红嘴鸟刺绣金纹披风,靠近警惕盯着她的少年。 “你是叫崔邵对?我看见你卖身葬母的告示了,可还算数?” 沉鸢本想没打算替他披上披风,只是将披风丢给了他。 “若还算数,这边我会帮你解决一下。” 少女说着,露出在面纱外的水眸冷冷望向嘴里还在讨巧卖乖的老和尚,眼中杀意毕露。 崔邵看着丢落在他身前的挡风披风,又瞧了眼沉鸢穿着和格外贵气的衣衫,犹豫良久,最终还是伸手握住了披风,但未披上。 沉鸢看出他的意思,满意颔首,将视线从他身上移开。 破庙内杂乱不堪,地上除却大量灰尘外便是一些发霉的稻草。 沉鸢原先对老和尚想糟蹋崔邵的猜测还不是太确定,直至余光瞥见躺在地上,被稻草盖住,几乎是都赤身裸体,却已经断了生息的几具孩童尸体时,她方将指头关节捏的咯吱作响,肯定了这一点。 庙内还摆放着一尊歪倒了的佛像,上面的漆掉了不少,爬了许多蜘蛛网,本该象征悲悯的佛像上还挂了几位死去孩童的亵衣,看着极其嘲讽。 “这位女施主,贫僧自认为未得罪过你,你若想带这孩子离开带走便是,抓贫僧作甚?” 沉鸢看着老和尚那一口黑黄的牙齿,压下恶心从侍卫腰间抽出了剑,冷白剑刃折射她冷若寒霜的眸子:“你是没得罪我,但你得罪了如来啊。” 她看向堆叠在稻草内的一堆孩童尸体,用剑刃开始比对老和尚脖颈,像是在找从什么地方下手。 “什,什么意思?”老和尚看出沉鸢的杀意,脖子前横的剑吓的他一动不敢动,身子抖若筛糠。 “出家人早就该抛却七情六欲,你如今做的这桩桩件件,哪一件是符合这一点的?” 沉鸢用剑挑开被稻草盖着的尸体堆,手中剑刃下一刹猛地割向老和尚脖颈,粘稠鲜血迸射而出,溅脏她裙摆。 “我方才在门外听你说,出家人以慈悲为怀,这点我倒是认同。” “但你既是没做到这一点,便没有资格说这种话。” 少女冷眼看着老和尚拼命捂住迸射鲜血脖颈的模样,一剑扎进他心口再抽出,藏在面纱下的红唇翕动,一张一合继续道:“如此,我这便送你去见如来,佛前,你可要好好忏悔。” “呃”老和尚一连挨了两剑,瞪大爬满红血丝的双目,死不瞑目。 杀人这种事就连沉鸢带来的两名侍卫都鲜少做,一般只是伤人。 现在见沉鸢几句话间便拿了一条人命,十分诧异震惊。 枝落还是头一次见沉鸢杀人,没能忍住白了面色冲出屋子开始干呕。 至于沉鸢本人则是十分淡定,用帕子擦了擦剑上血液后将剑还给了侍卫,转身去看崔邵。 屋外积聚已久的雨水这时淅沥下起,带着一阵冰凉雨风吹了进来,同时吹掉沉鸢戴着的遮面面纱。 没了面纱遮挡,她那张美艳出尘的面庞就此暴露在空气中。 少女螓首蛾眉,额前细碎头帘被风吹开后露出一点朱砂红痣,半张面庞被烛火照耀点亮,此刻用肉眼去看,比地上倒放着的那尊破佛像更像是佛。 她回过神接住面纱,重新遮挡好面庞,抬眸和鸡窝头少年对视。 少年压下心中震颤回神,半响,拿起手中一直没披的挡风披风,给自己披上。 大片温暖跟随一股淡淡玉兰香气包裹住他,他费力站起了身,问沉鸢到底想要什么? “便是我贴了卖身葬母的告示,上面也并未附带我的画像,你是如何” 他话未说罢,身子便一个摇晃,昏迷了过去。 眼前最后一个画面是他手压在一只朱红绣花鞋上,上面的红蝴蝶刺绣栩栩如生,渐渐变为多重幻影再也看不清。 沉鸢估摸着他是饿晕过去的,因为他实在太瘦了,打眼看过去说是个披着人皮的骷髅都不夸张。 “夫人!”枝落想帮沉鸢移开崔邵脏兮兮的手,沉鸢摇头制止了她,“别动。” 她蹲下身子用手拨开崔邵鸡窝一样的头发,看清他左脸的确是带有一道被腐蚀过的疤痕后又去看他右脸。 右脸皮肤很差,但五官却能说是俊逸非凡,左脸和右脸几乎是罗刹和仙人之别。 确定他就是前世救了她很多次,且最后以他命换她命的挚友,沉鸢压下眼尾热意,让侍卫过来帮忙将他背上。 “那些孩童的尸体也带出去好好安葬,至于这个罪有应得的老和尚,丢到乱葬岗去。” 活着时狼心狗肺,死之后自然也该被野兽分食。 枝落撑开提前带来的纸伞,看着崔邵被背走的背影,没能忍住好奇问沉鸢,他到底是个什么来历? “您怎得知晓他卖身葬母?” 沉鸢看了眼灰蒙蒙的天,含糊道:“梦里梦见的,梦中我与他极有缘,他救过我许多次性命,且” 她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压下未说完的话,从袖口取出一封早就备好的信件,让枝落带到崔邵那里,塞进他衣衫。 枝落颔首应下,沉鸢一人回了马车,听着外面嘈杂雨声,不自觉想起前世与崔邵相识的种种。 第14章 那你这就去死吧 “沉二娘子,想来你已经不记得我这一介阉人了,但你不记得,你当年在青州朱雀街道救过我一命的恩情,我却不敢忘,可还好?欺负你的那几人我已经替你想法子惩治了。” “沉二娘子,天寒地冻的,这是被谁算计成这副可怜模样?快拿住这汤婆子,去我那处喝杯热茶。” “沉鸢,你就这般心悦裴宰辅,心悦到可以为他舍弃自己的性命么?可他根本不值得你如此,你步履维艰之时他可曾助过你哪怕一次?” “哗啦啦” 更加瓢泼的雨水打乱了沉鸢思绪,她想起上辈子崔邵和她见的最后一面。 “党派之争注定不会轻易谢幕,你若执意想帮裴昭雪,你便只能只身犯险!” 沉鸢神情黯淡:“可是崔邵,我不助他,谁又能助他?我腹中的子嗣未来又该何去何从?” 那场争吵过后,崔邵没再多说,只是在深深看了她隆起小腹一眼后收回视线,哑声告诉她,让她安心养胎,他会尽力助她。 再之后,便传来了他的死讯。 听裴昭雪说,是崔邵冒死将宫中机密以书信形式传给了太后一党,并将事情大肆宣扬。 如此一来,便给了朝廷文官们口诛笔伐的机会,也使得拥护新帝的裴昭雪一党士气大涨。 只是,崔邵这个罪人却被处以剔骨之刑,丢至乱葬岗被野兽啃噬干净。 她寻到地方的时候,只找到一个她当年赠他的刺绣锦囊,上面沾满了他的鲜血。 “霍嚓!!” 一道紫黑色的闪电此刻划破夜色,震的沉鸢从那段沉重过往中彻底回神。 这一辈子,裴昭雪她是不打算再陪他走那么远了。 历史上并未明确标明裴昭雪身死的日期,这一片是空白的,但想来历史上没她的时候他也能靠自己坐稳宰辅之位,这一世她不助他,应当也没什么大碍。 至于为了助她而丧命的崔邵,她会多多接触,帮他改写前世命运,全当是还了她前世欠他的恩情。 雨水一直下到枝落他们回来,告诉她崔邵已经清醒方彻底停下。 “他看完信后让奴婢带话给您,说他愿意,并还给了奴婢一封信。” 沉鸢并不意外,接过信后下令启程回沉家。 晚膳过后,沉轩找到她,说海胆的捕捞已经结束,全都按照她所说养在浅水区内。 “东瀛使者抵达的日子是在两日后,今夜便可将海胆装船进行运输了,再迟些赶不上是一样,海胆口感发生变化又是一样。” 沉鸢说罢,又交待了沉轩一些注意事项。 “差不多就是这些了,若中途生变,兄长记得第一时间书信联系我。” 沉轩颔首应下:“好,鸢儿你也是,在裴府有任何困难了,告诉兄长便是,横竖你早晚也是要和裴昭雪” 他想说和离,却怕被有心之人听见,只好将这二字吞回腹中,换了个说法。 “早晚也是要回来的,没必要再委屈自己憋屈过活。” 兄妹二人交谈结束,沉鸢在告别家中亲人后便上了回裴府的马车。 裴昭雪和她同乘一辆马车,见她回程时和来程一样,都将距离与他拉的很远,唇瓣翕动几番,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觉得心中空落落的。 马车是连夜赶回去的,道路并不拥堵,是以翌日清晨便到了裴府。 沉鸢睡的不大好,下马车后便径直带着枝落回了院子,留下裴昭雪在后面,连应付一下的意思的都没有。 裴昭雪只当她还是在气他不在的一月中她在裴府受的委屈,揉了揉眉心后去了书房睡。 见他没过来,沉鸢乐意见得。 一觉舒舒服服睡到快下午时,她才懒懒起了榻。 枝落服侍她洗漱,并递给她一个帖子,说是裴昭雪给的。 “据说东瀛的使者两日后便到了,届时皇宫将举办一场盛大的欢迎宴,姑爷说让您提前做好衣衫首饰的准备,切记不要失了礼数。” 沉鸢接过帖子,音色懒懒:“嗯,陪同前去的人除我之外还有谁?” 枝落闻言诧异看了沉鸢一眼,告诉她说,方雪琳那边也送去了帖子。 “不过夫人您是怎得知晓还有旁人的?” 沉鸢上辈子经历过一次,如何不知晓方雪琳也被带去了的事情。 她作为裴昭雪夫人,跟过去合情合理,至于方雪琳,裴昭雪给出的解释是,宫宴热闹,方雪琳又和她年岁相当,去见见世面未尝不可。 哪知方雪琳会借助这场宫宴做了那种腌臜事 她敛起眸中思绪翻涌,说了句“瞎猜的”敷衍枝落,穿好衣衫后去查看她首饰箱内两只手都能数完的首饰。 枝落一见首饰竟然比她们离开之前又少了将近一半,拧眉愤怒道:“那些下人当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夫人,您这次可不能再当作什么都没发生了,就这些余下首饰的品相,根本不适合戴去宫宴!” 前世这种事情沉鸢都默默咽下,听见枝落这么说她并不意外。 “的确不适合。” “夫人,您还要”枝落回神,怔诧看向将首饰盒拿起的少女。 “您说什么?” 沉鸢把收拾好塞进枝落怀中,美艳面上一脸冷意:“我说的确不适合,将东西抱好了,是时候去处理一下那些蛇鼠一窝的东西了。” 未时四刻,罗华院内的下人们收到消息,集中到了主院空地集合。 沉鸢发现这些下人们来的速度大多慢吞吞的,距离她规定的时间都过了快两盏茶,人都还没来齐,比她一个主子的谱都大。 被她叫来的管家见状问她要不要再去催促一下,沉鸢放下茶杯,靠在靠背椅上晒着太阳,摇了摇头:“不必,这些没来的下人有一个算是一个,全都打发了解雇赶出府。” 管家神色一震,愣神片刻后很快照做,开始整理那些未来下人的名单。 其中一名晚来,刚好卡在这个时间点的婆子一听沉鸢要解雇她,当即开始哭天喊地:“少夫人,老奴不过是来晚了些,您怎得就要将奴解雇了,奴上有老下有小,真将奴解雇了,还不如让奴去死呢!” “哦?是吗?”沉鸢吹了吹热茶,掀起眼皮凉凉道:“那你这就去死,需要我帮你么?” 第15章 我不好过,你们谁都别想好过! 婆子不过是说出来吓唬吓唬沉鸢,毕竟内宅的主子谁不是个爱惜名声的。 一旦传出主子逼良家仆去死这种风言风语,沉鸢日后的风评自然不会好到哪里去。 可她忘了,沉鸢先前可是在方雪琳生日宴上直接发疯几连踹,将人踹下寒湖的主儿。 真说名声,现如今怕是早都烂透了,还会在乎烂的多一点和少一点的区别? “什什么?”婆子完全没料到沉鸢会给出这种回答,沉鸢睨了她一眼,将茶杯放下,“我说,你想死就去死啊,死生在你自己,你要是不知道该怎么去死,我也不是不能给你提提主意。” 少女声音发冷,眼中全然没有婆子以为的忌惮和犹豫,只有一片平静无波。 管家常叔也十分意外沉鸢会这么说,他看向姝丽面庞明明被冬日暖阳照耀着,却莫名像是浮现着一层寒意的少女,定了定心神,让人将婆子拉走。 这一幕看的后面那些来晚也想说道说道的下人彻底噤声。 若是从前,他们或许不会这么老实,可有沉鸢之前发疯将方雪琳几人踹进寒湖的事情在先,她连那几位都敢动,别说他们这些区区下人了。 “少夫人,少夫人老奴知道错了,再给老奴一个机会!!” 婆子的哭喊声随着她被拉走渐渐消失不见,在场原先还一脸不耐的下人们见状纷纷摆出十一分尊敬神色,生怕沉鸢待会儿发疯到他们身上。 “行了,现在该说说你们了,枝落。” 沉鸢给了枝落一个眼神,枝落会意将首饰箱摆在空地前打开。 “夫人仁慈,她说了,只要那些偷拿她首饰的下人今日能将东西都归还回来,还不回来的打个字据欠着,她便既往不咎,再给你们一次机会,如若不然,待查到你们头上,可就不止是将东西追回来了。” 枝落眼神凌厉,扫视了众下人一圈:“按当朝律法,下人行偷盗之事,一旦数额达到一定程度,可是会直接被处极刑的,诸位可得好好想想该怎么做。” 沉鸢作为裴昭雪的夫人,裴昭雪别的地方她可以挑剔上几句,但他赠与她的珠宝什么的的确是没得说。 要质量有质量,要数量有数量。 加上她嫁入裴府之前收的,少说也该有十几箱子了,现在竟然一箱子都凑不满,足以见得这些下人有多放肆,多贪心。 沉鸢上辈子是不想跟这些人计较,免得让裴昭雪为难,这辈子既然要和他和离,和离之前该是属于她的东西她自然得要回来,届时才能一起带走。 待枝落说完,她见那些人还是没动作,倒也不意外。 她从靠背椅上起身,啧啧道:“常言道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我原先还不信,见了你们我方知这世上竟真的有这种人。” “不肯将东西还回来是?可以,常叔。” “夫人。” “让侍卫将这些剩下来的下人押上,去一趟北苑的下人坊,他们都睡在哪里你应当清楚?” 常叔颔首,表示没问题。 下人们隐约猜到沉鸢应当要去搜他们东西,有些人害怕她真搜到后会被定重罪,扛不住压力招了。 有些诸如沉鸢记忆中是被裴方氏和方雪琳送来的下人,情绪出奇的稳定,似乎根本不怕。 沉鸢记得清晰,这几人都曾来她房中偷偷摸摸过,若说没偷,鬼都不信。 她耐心等着愿意招的下人开口,直至只剩下最后十人了,她看了眼被收回的十几箱珠宝首饰,让侍卫押着剩下的那些人去了西苑。 “少夫人,奴真的未曾拿您任何东西,您便是将奴睡的地方翻个底朝天也翻不出什么的。” 沉鸢手里有失踪珠宝首饰的册子,都是对号清点的。 见几人一副胸有成竹,似乎笃定她搜不出什么的模样,沉鸢倒也不恼,看着侍卫们从几人床铺上和衣柜锦囊内翻找。 最终的确翻找出来不少银钱和不在册子上的名贵首饰。 下人们见状,很快又有话可说了。 一婆子真情意切道:“少夫人,这些可都是奴自己的东西,跟您的可丝毫不相干啊!” 她身侧的婢女也跟着附和:“是啊,您总不能将奴的东西强占了说是自己的?” 枝落气的慌,质问他们说谁知这是不是他们将首饰珠宝典当了后新买新换的。 “不若以你们的财力,哪里能有这些?!” 常叔也觉得是,但这些东西又的确和沉鸢丢失物品的册子对不上号,迟疑问沉鸢,这该如何是好? “别担心,我既然敢带人过来,自是有收拾他们的法子。” 沉鸢找常叔借了火折子,说罢行至搜刮出来的财物面前,清点了下。 “啧啧,这么多钱财和珠宝首饰,不知晓的,还以为你们是什么富贵人家的庶子庶女呢。” “你们刚才说,这些都是你们自己的东西?”沉鸢拿起一把纸质银票,好奇问道,“那你们可有证据证明它是你们的么?” “这这要如何证明?” “是啊少夫人,您这不是刻意刁难我们吗?” “也就是说,你们没证据能证明了?”沉鸢话音一转,音色瞬间冷了下来。 她拨开火折子上的盖子,对着它吹了吹,火星子瞬间亮起,照亮她额间的朱砂红痣,看着莫名令人不安。 几人不吭声了,沉鸢颔了颔首,告诉他们,她自然不会拿不是她的东西,包括这些银票首饰珠宝。 闻言,下人们刚准备松一口气,便听她继续道:“不过,我作为裴府的女主人,裴昭雪的夫人,一些手脚不干净的下人,我还是该去惩治一下的。” “这些银票你们既然证明不了是自己的,那便是从府中偷的!” 定论刚下达,沉鸢便在众下人震惊的视线注视下用火折子点燃大把银票,任由火舌吞噬掉它们。 亮红火光照耀下,沉鸢一把从侍卫腰间抽出佩剑,对着那些珠宝首饰就是一顿乱砍。 “这些首饰珠宝,想来也是同理?” “我不知是不是你们偷拿了我的东西去换了它们,但我这人向来宁可错杀一千不会放过一个。” 沉鸢将佩剑插回侍卫腰间剑鞘,抬脚又碾了上去,涂了口脂的红唇翕动:“我不好过,你们谁都别想好过!” 第16章 我应该待在车底 “咔嚓” 首饰被鞋底碾碎的声音在鸦雀无声的下人坊中格外刺耳,下人们纷纷白了面色,一些更是愤怒望向沉鸢,却说不出一句驳斥话。 无他,这些东西的确大多是他们偷盗沉鸢珠宝首饰再售卖得到的。 真要继续查,万一查到当铺那里,他们定然吃不了兜着走,只能咬牙将牙齿打碎了和血往肚里吞。 沉鸢见几人不吭声了,看向已经被烧为灰烬的银票,看向常叔道:“看来这几人都较为有自己的主意,一个下人的主意比我一个做主子的还大,我哪儿敢继续用他们呀?” “常叔,你将这些奴仆打哪儿来送回哪儿去,若是问起为何被遣退,一五一十告诉他们的主子便是,我这里可供不起他们这几尊大佛。” 说罢,沉鸢理都未再理哭嚎起来求她收回决定的奴仆们,带着枝落回了榻室,挑选届时宫宴上要穿戴的首饰罗裙。 沉鸢是浓颜系长相,适合穿颜色较为鲜艳的衣衫,枝落帮着挑了许久,最终替她挑了身黛紫色冬裙,就是在择选首饰上犯了难。 首饰种类繁多,适合这套冬裙的却没几个。 屋内点了玉兰香薰,浓白香气烟雾似的飘向沉鸢发髻处,看得枝落瞬间知道该怎么配了。 “玉色!是了夫人,姑爷先前不是亲手替您雕刻了一个纸鸢玉簪么?正好冬裙上也带有纸鸢刺绣,若是佩戴上便极为相得益彰。” 裴昭雪刚刚听完沉鸢整治院内刁仆的事迹过来,原是想问问她可需要他再帮忙安置些手脚干净听话的奴仆。 这会儿到了雕花木门外时,却意外听见枝落所说。 他印象中只要是他亲自手作的东西,沉鸢收到后不仅会十分开心,还会专门挑他在的时候将东西拿出来用,以示她的喜欢和满意。 但这次这支纸鸢玉簪却不见她戴上,莫不是收藏起来了? 青年如玉面上一脸不解,继续偷听着墙角,想看看她会怎么回。 “你说那个破烂簪子?”沉鸢凉凉的声音从屋内传来,轻嗤一笑后继续道,“早已经在方雪琳生日宴那日被我一脚踩碎了,估摸着已经被下人清理了。” “踩踩碎了?”枝落诧异,不解追问她为何。 “一个主子自己都不上心放好的簪子,还让它提前被别的女人戴了,我是什么很贱的人吗?上赶着再去把这种东西视若珍宝?” 沉鸢冷嗤罢,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吩咐枝落去她包袱里将沉轩给的首饰找出来。 “可是夫人,那些首饰品相较为一般,不大适合。” “我说适合便适合,拿出来试试看。” 裴昭雪透过门缝去看屋内。 少女一身黛紫冬裙,容颜比花还要娇上几分,身前摆了一堆他送的珠宝首饰却一个未用,反而从枝落手里接过一套成色平平无奇的首饰,戴了上去。 首饰品相虽差,奈何她人衬首饰,看着十分普通的首饰上了她头上竟然被衬的贵气了好几分。 “这不还行?”沉鸢看了眼还算满意,枝落也有些意外。 唯独站在门外的裴昭雪面色不虞,清泠泠的面上仿佛布了层寒霜,很想破门而入让她将沉轩送的首饰取下来。 可想起她方才所说他没有保管好玉簪,还让方雪琳佩戴了一事,只好收回想要推门的手,折回了书房。 “墨一,你那日是看见她将簪子碾碎了?” 墨一当日被他派给沉鸢护她,他不应当未看见事情始末。 “回主子,是看见了。”墨一静默片刻,让裴昭雪稍作等候,他回屋将碎掉的簪子和多了几个大脚印的鹤氅交给了他。 “少夫人当日许是正在气头上才会如此,墨一怕主子看见了不高兴,便没有及时禀报给您,请主子责罚。” 青年蹲下身子做出一副任由裴昭雪处置的模样,裴昭雪却没心思和他计较这些,瑞凤眸看向变得皱巴巴脏兮兮的鹤氅,以及那根碎成好几瓣的玉簪,心情异常复杂。 “此事不怪你,下去。” 待墨一退下,裴昭雪才伸手去摸那两样东西,总感觉一些事情正在脱离他的掌控。 屋内烛火被夜风吹的晃了晃,裴昭雪看向已经开始落雪的窗外,思及很快便是沉鸢生日宴的日子,心中有了决断。 东瀛使者抵达晏朝一事几日前京城这边便收到消息了。 当日天降大雪,整个京城内落上一层薄薄雪毯,带着城内温度都降了不少。 但寒冷无法冷却京内子民看热闹的心,一大早朱雀街道两旁便挤满了人。 沉鸢和裴昭雪一早便从汀州出发,走了最疏松的官道过来。 如今不过辰时五刻,套的马车便抵达京城朱雀街道,听得外面阵阵人声喧哗。 方雪琳坐在后面那辆马车上,时不时派婢女来裴昭雪这里刷存在感。 不是说晕马车便是说肚子饿,总能有借口让裴昭雪过去。 她身子骨弱众所周知,裴昭雪只是跑了几趟后便问沉鸢,可否让方雪琳过来和他们同乘一辆马车,如此也方便照顾她。 上辈子沉鸢虽然不愿意但本着她立起的温婉人设还是答应了,这辈子她已经没心思再跟方雪琳雌竟,不过也并不代表她会愿意看着方雪琳得偿所愿。 “可以啊,她若是过来我就不待在车里了,我应该待在车底,免得打扰了你们二位。” 少女阴阳怪气起声音,说着便要作势下车。 裴昭雪也不是非要将方雪琳接过来不可,闻声沉默片刻后拉住她手腕,极轻的叹了一口气:“罢了,还是我自己辛苦些多跑几趟。” 沉鸢对裴昭雪现在是一点余情都没有,也无所谓他这么关心方雪琳,横竖只是一个对她来说日后能爆爆金币,给她当当工具人的老登罢了。 见他没打算继续之前的决定,这才舒舒服服重新靠回隐枕,静待马车抵达皇宫。 皇宫宫阙汉白玉长阶上已经铺了长长的红地毯,用来欢迎东瀛使者用。 沉鸢踩着矮凳在枝落搀扶下下了马车,踏上已经多了不少脚印的红地毯,视线打量周遭来了的权贵之家。 她的目的不在这些人身上,眼神从下马车后便开始搜寻,似乎是在找什么人。 少倾,一位着水蓝色冬裙的少女映入眼帘,看的沉鸢眸色一亮。 第17章 云千秋 按理说今日这种盛大的日子,大家的议论中心应当都在来访的东瀛使者身上。 蓝裙女子下了马车后,周遭却纷纷投过去打量的视线,夹杂着一些对她的议论。 “这位安度王今日怎得也过来了?他国使者来朝,又不是什么较为随便的日子,怎能让她这种颠倒阴阳的人过来?” “嘘,小声些,你不知太上皇对她有多宠爱,不若如何能开天辟地地给了她女王爷的身份?” “要我说还是人家会投胎,父母都是骁勇善战的武官,才记事起便战功赫赫,后面两人为了晏朝大局被俘虏后遭受百般折磨都未吐露分毫机密,听说被救回来时只有她父亲还有一口气,向太上皇要了这个恩赐,你若会投胎,你现今也能捞个王爷当当。” 这些议论的声音并不算小,沉鸢离那些人较远尚且能听得一清二楚,莫要说几乎就站在他们身侧不远处的蓝裙女子了。 沉鸢回眸看了眼还在亲自搀扶方雪琳下马车的裴昭雪,懒得再等他,带上枝落便抬步走了过去。 “怪了,这次宫宴不是明说了不许带狗过来,也没看见狗,怎得听见这么多狗吠声嘈耳?” “枝落,你听见没?”少女侧眸看了眼枝落,枝落会意,顶着那群人投射过来的视线附和道,“回夫人,的确是听见有几只狗在吠,不过现如今又没声儿了。” 沉鸢故作沉思状,停在了蓝裙女子身侧,摸着下巴思忖片刻后看向脸已经黑沉下来的几人,右手作为拳状砸进左掌心内,看向几人恍然道:“我还说去哪儿了,这不,这些狗头嘴脸的东西不就是刚才吠的正欢的?” 几人若刚才还不确定沉鸢是在暗讽他们,现在她都开大到他们脸上,他们若再看不出来便是蠢货了。 其中一人一张脸气的黑如铁锅,指责沉鸢的时候气的手都在发抖:“你是谁家娘子,不知我等的身份么?谁允许你在此大放厥词的?!” 沉鸢纳罕看他一眼:“您在同我说话?那您可误会我了,我说的是那些乱吠的狗头嘴脸的东西,又没指名道姓说是您,您自个儿要对号入座,我可不认。” 蓝裙女子看着明明比她小两岁,而今却挡在她身前,替她回怼这些老腐朽的少女,咬了咬下唇瓣,面色犹豫。 “你这女子还要继续牙尖嘴利,你” “咱们走,想来太上皇也等久了。”蓝裙女子打断老腐朽中的一员,扯了扯沉鸢衣袖,替她挡住那些话语。 太上皇此番特意将她召来,定然不无原因。 见一向懦弱任由他们嘲讽的安度王今日破天荒替人说话,那些老腐朽便是再想说什么,一见她搬出太上皇,纷纷噤了声。 裴昭雪这时方注意到沉鸢和安度王走到了一起,两人并肩而立,迎着飘飞鹅毛大雪往宫内走。 这个安度王云千秋,沉鸢曾经和他说过,没必要拉拢也没必要得罪,如今怎得突然变了想法? 方雪琳跟在裴昭雪身侧,明明人已经被她抢过来锁在她这里,她现今看着沉鸢孑然一身的模样却一点也开心不起来。 她不应当像寻常那样一脸欲言又止,眼神不甘又无力地盯着他们么? 而今她这副漠然模样给她一种一拳打上棉花般的无力感,好像她做的这些在沉鸢面前只是小丑在跳梁罢了。 沉鸢才懒得管裴昭雪和方雪琳在想些什么,跟着身侧的云千秋走到一个人少的地方后见她顿住步子,真诚对她道了一谢。 “不必谢我,我帮你是想和你交个朋友,看不大惯那些鄙夷女子的老腐朽们罢了,都是从女子胯下出来的,谁比谁高贵?” 原先云千秋听见沉鸢所说的前半句时,下意识打算将距离和她拉开,并生出一种果然如此的想法。 但在听完她后面所说后,她欲要往一侧迈出的脚顿了顿,诧异看向沉鸢。 “你不觉得我一介女子却得了王爷的头衔是不对的么?” 沉鸢不解拧眉:“自然不觉得,相反我听闻你的消息许久了,你顶着这个头衔如今也快有五年了?你莫不是这五年来都如此觉得,竟未深究过为何你父母死前要给你留这么一个身份?” 云千秋姿容清丽,却因总是行事小心谨慎时常摆出一副谨小慎微的模样,本该有的女王爷气质是一点都看不到不说,反而像是一只偷了油时刻等待被抓的老鼠,看起来有些畏畏缩缩的。 闻言愣了愣,好似真的如沉鸢所说,并未思考过这个问题。 沉鸢没曾想还真的是,本还想再说些什么,便见太上皇身侧服侍的公公领着人过来了,只好暂时和她分开,走之前压低声音道: “我名唤沉鸢,是裴宰辅的妻子,你若想改变现状并弄清你父母当年真正的死因,寻个空闲机会联系上我,我一定会去赴约,届时便将信件和信物装在一起,我看见了便知是你。” 说罢,沉鸢将她头上的一根簪子递给了云千秋,转身和不远处等着的枝落会合,抬步离开。 宫宴是在晚上正式举行,皇家一大清早便将人都召集过来,主要是想借此给文武百官及其家眷一个鉴赏东瀛贡品的机会。 有满意的也可出价买走,算是一场大型集会售卖。 待东西摆好,可以遮挡风雪的帐篷支好时,一早便开始下的雪这时却突然停了。 冬日暖阳穿过厚重灰蒙蒙的云层折射出一缕金色光辉,打在空地上。 沉鸢和裴昭雪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跟着一起鉴赏集会上陈列的贡品。 东瀛放在现代就是日本,带过来的贡品中有东瀛本土的武士刀、漆器、折扇、布料等,但更多的,还是他们当地的美人。 东西种类虽然不算太多,却胜在量大。 沉鸢最感兴趣的是颇具东瀛特色的折扇和布料。 常言道物以稀为贵,这两样东西她若是利用好了,日后用在沉家商坊成衣铺上,未必不能见到一些成效。 她打定好主意,正准备动手拿起一起看看,便听一道跋扈女音从身前传来:“来人,给本公主将这些全都包起来!” 第18章 狗眼看人低 入耳的声音如同黄鹂鸣叫般婉转,只是闻声,沉鸢便猜到来人是谁。 抬眸望去,声音的主人着耀黄金刺绣冬裙,头上插着寻常贵女戴不起的足金雀尾簪,容颜虽算得上倾城,眸中流落而出的恶意光芒却硬生生将这份美感削减几分。 此人,正是上辈子和方雪琳狼狈为奸的皇室二公主,公孙灵华。 公孙灵华遗传了皇室血脉,个子高沉鸢一个头,垂眸去看人时很容易给人一种睥睨感。 她凉凉扫了沉鸢那张姝丽面庞一眼,故作歉意道:“呀,裴夫人该不会也看中这些东西了?不巧啊,你个头这么矮,若不是本公主垂首仔细视线搜寻了一番,都没看见你呢~” 两人不对付的事情不是什么秘密,因为在裴昭雪当年被圣上钦点为状元郎时,年仅十三岁的公孙灵华便说想要嫁给他。 奈何彼时裴昭雪已经有了沉鸢,更是谎称他已经和沉鸢在民间成婚,所谓糟糠之妻不下堂,他又是个有风骨的性子,这件事便不了了之。 打那之后,公孙灵华便三番五次去寻沉鸢,想要她主动和裴昭雪和离,但沉鸢前世恋爱脑十级,自然是受了什么刁难都不退缩,还将委屈都咽回肚子里。 如今再现前世场景,听见公孙灵华当着大庭广众的面羞辱她,她不打算再像个包子一样受着了。 裴昭雪闻言眉头蹙起,下意识将沉鸢挡在身后,看起来想替她说些什么。 前世这时裴昭雪也说话了,但他不是替她找场子,只是说不知沉鸢何处冒犯了公孙灵华,竟让她如此羞辱她。 结局他虽动了怒,沉鸢却一点也没觉得解气,并不满意裴昭雪的做法。 因而这次她直接上前一步挡在他身前,做出一副尊敬姿态福了个身,口中却说着暗讽的话。 “也不怨殿下未瞧见我,毕竟民间有个说法,有种情况眼睛惯常是看人低的。” 晏朝没有辱骂皇室有罪的律法,经常还能见到仗义执言的文臣在御前连皇帝都敢骂,莫要说公孙灵华一介在宫中地位平平的公主。 只是骂的太明显也不好,沉鸢便说的隐晦了些。 说罢又福了一身拉着裴昭雪换了一个位置,去购选那处的布料和折扇。 留下还没反应过来的公孙灵华细思沉鸢所说的话下之意。 一些站队裴昭雪和新帝阵营的文臣及其家眷听出沉鸢的意思,压下想笑冲动看了公孙灵华一眼,没打算告诉她。 谁让她是太后那边的人,帮她也没什么好处,还平白得罪了裴昭雪。 只有公孙灵华身侧较为机敏,明白沉鸢所说含义的婢子不知该不该告诉自家主子,一脸犹豫。 公孙灵华也不是傻子,寻常她便嚣张跋扈惯了,得罪了不少人。 而今她这边一出热闹众人大多都是看着,她见他们望向她的眼神中憋着笑,扯了扯婢女衣袖,拧眉问她,他们到底在笑什么? 婢女神色为难:“殿下,您听了怕是要生气的。” 公孙灵华好奇的紧,现在不明所以的被他们嘲笑她更加生气,便逼婢女实话实话。 婢女没法,只能凑近她耳边压低声音道:“裴裴夫人的意思是,公主您您狗眼看人低!” 闭眸一口气将这话说完,后知后觉的公孙灵华瞬间气红了脸,一脚将婢女踹倒在地,恨恨望向早已经走远的沉鸢。 “贱人,何时变得如此牙尖嘴利的!” 眼见她便要去找沉鸢算账,婢女反应过来顾不得身上疼痛忙爬起来抱住她腿:“二公主,您莫要犯糊涂,今日是何等日子,哪儿像从前那般胡闹,一旦圣上怪罪下来该如何是好?” 公孙灵华拧眉看了眼不远处正好奇望向她这边的东瀛人,只好咬牙顿住动作,又踹了婢女一脚泄愤:“没用的东西,走!” 继续留在这里,她瞧着沉鸢觉得生气不说,还给那些人继续看她笑话的机会。 沉鸢远远看见公孙灵华气愤带人离开,冷瞥了方雪琳一眼:“我说了,她不敢过来找事,你还是咸吃萝卜淡操心,别一天天摆着一张苦瓜脸忧心这忧心那,我做事不跟某些蠢人一样,心中自有分寸。” 裴昭雪知道她在暗讽方雪琳是蠢人,见方雪琳很快红了眼眶,委屈巴巴喊了他一声表哥,瞬间紧皱眉头。 沉鸢本以为他下一刻就要出声指责她,未曾想会见他递给方雪琳一方帕子,说教起了她。 “你表嫂说的不错,她与你这般的普通闺阁女子不同,行事之前心中都是有谱的,你不必在这边杞人忧天,擦擦泪水,今日这种日子你哭哭啼啼的瞧着也不大好。” “表哥?”方雪琳一脸不可置信,不明白裴昭雪怎得不像从前那边站在她这边帮她说话了。 裴昭雪接收到她不解视线,淡漠将视线挪开,开始替沉鸢买的大批布料和折扇付钱,不欲多言。 若未在方雪琳生日宴上看见沉鸢的变化,他或许还会如之前那般做出一副偏向方雪琳的模样。 但如今不同了,他的这个小妻子变化实在太大。 他对方雪琳并无旁的想法,只是谨记身死父亲的交待,将方雪琳当作亲妹妹看待,自然就会多偏袒些。 而今这种偏袒倘若已经成了横隔他与沉鸢感情的阻碍,那便没什么必要了。 沉鸢站在他身侧注意到他对方雪琳态度的变化,挑眉过后心中也并无动容。 只因她已经彻底对裴昭雪死心,不管他现如今如何再补救,做的如何好,都与她毫不相干了。 “付好了。”裴昭雪抬眸看向一身黛紫冬裙,容颜姝丽的少女,企图从她眼中看见一些浸满愉悦之意的光亮,可是没有。 萧瑟寒风此刻吹拂而过,他清晰从她眼中看见一片平静无波,好似他的所作所为已经无法再激起她心中波澜分毫。 寒风冰冷,他却觉得他的一颗心这时要更冷。 “多谢了。”少女唇角露出一个挑不出毛病的假笑,这时另一道身影的出现吸引住她注意力。 裴昭雪眼睁睁看着大片灼痛他双目的光亮就此从她水眸亮起,却不是对着他,她唇角的笑意也变得更加真切,声音中都带上了几分雀跃。 第19章 海胆推销遇阻 “兄长!” 沉轩站在朱红色宫墙旁,身着的青绿色冬衣与一旁四季常青的凤尾竹相呼应。 斑驳竹影打在他那张儒雅俊逸的面上,视线似乎注视沉鸢良久。 几乎是在她望过来的瞬间便弯笑起眉眼,静待她过来。 “兄长,你怎得亲自过来了?”沉鸢脚下生风,穿过人群寻到沉轩,见他冻的鼻尖发红,才发现他手中并未拿汤婆子,忙将自己的塞给他。 “这大冷的天怎么不带个汤婆子?拿着快捂捂。” “我无碍。”沉轩口上这么说着,手还是实诚将汤婆子接过,告诉沉鸢,他之所以跟过来是怕海胆这边出问题,便想亲自监督。 没告诉沉鸢,是因为他是以普通商户身份过来的,怕丢了她颜面。 “没曾想远远地竟会瞧见你反击他人言语欺辱的一幕,看来你果真变回从前该有的肆意性子了。” 沉鸢有些不大好意思被沉轩看见她怼人的一面,抓了抓脸后告诉他: “下次若再有这种事情,兄长记得第一时间知会我,若非我方才扫视了一圈,还不知你来了。” “对了,海胆的试吃可开始了?” 说到这个,沉轩叹了一口气,看向那边穿着东瀛服装,都没打算去动海胆的东瀛人,告诉沉鸢,没人敢吃。 “许是因为海胆的外形较为奇怪骇人,他们无人敢吃,加之” “加之什么?”这种情况沉鸢一开始并未预料到,怔诧之后也能理解。 毕竟新鲜的事物被接受之前的确都得经受过质疑,就像现代的螃蟹一样,总要有第一个去做吃螃蟹的人。 沉轩看向不远处站着的皇商们,告诉沉鸢,他们与王家商坊有合作,知晓他弄了海胆肉过来进贡,百般阻拦,连让他过去给东瀛使者演示怎么吃的机会都不肯给。 “估摸着是上次你救下我那次让王家商坊记恨上了,这次才会刻意针对我们。” 现在已经快临近午时,桌上置放的海鲜已经被来访的东瀛使者们吃了一大半。 这种还需要留一半肚子等着晌午用皇家宴席的情况下,再想让已经放下餐具,已经在品起热茶的东瀛人重新开吃,困难加倍。 沉鸢在现代的时候去过日本和英国留学,英语和日语都不差。 她不确定古代的东瀛人说出的日语和现代的差距大不大,但现在也已经别无选择,只能先冒险一试。 思忖片刻,沉鸢让沉轩吩咐人开一盘海胆出来,她去找裴昭雪帮忙。 能有资格和他国使者对话的人一般只有官职在正三品往上的官员。 她只是裴昭雪的夫人,并无单独和使者团对话的权力,只能蹭一蹭裴昭雪正一品的官职。 她一转身,才发现男人不知何时过来了,就站在不远处的一颗雪松下,冷清眉眼注视着她和沉轩,薄唇紧抿成一条直线。 此刻看着他,竟有种他比霜雪更冷的错觉。 只是不知是不是她多想了,她感觉他瑞凤眸中的视线看起来有些莫名,仿佛在看待什么出墙红杏一般。 “夫君。” 沉鸢带着枝落走了过去,将她待会儿要帮沉轩办的事情说出。 “所以你若是方便的话,能带我去和那些东瀛使者说说话么?” “你们方才是在谈论此事?”裴昭雪面上的冷霜就此化开了些,见沉鸢不解颔首后彻底松开紧皱眉头,让她跟上。 东瀛使者团此番来了足足三百多人。 地位较高的如今都在宫殿内和皇帝太后等见面,留在外面的这两百来号人则是身份平平的普通官员。 一听说晏朝宰辅过来了,纷纷起身行礼。 鸿胪寺卿是负责接待这些东瀛使者的主要官员,放在沉鸢生活过的现代,类似于外交部部长。 见裴昭雪来了,亲自迎了上去,问他是有何要事。 裴昭雪正打算将沉鸢方才所说转告,衣袖便被她扯了扯。 少女上前一步,对着鸿胪寺卿行了一礼, “其实是我有事要请大人帮个忙,大人想必也知我出身商贾之家,此次进贡海鲜一事我家商坊也参加了,但因为受到有心之人阻拦,一直未能将家乡特产献上。” 鸿胪寺卿是个年近半百的老头,平时处事刚正不阿。 商坊进贡海鲜一事他也知晓,也收到过一些商坊的打点想让他行个便利,好让自家商坊脱颖而出,不过他统统都拒绝了,认为结果如何,还得看这些东瀛使者品尝后给出的评价。 闻言下意识想要拒绝,目光却在触及裴昭雪那副森冷眸子后将话咽了回去,面色为难。 “这” 沉鸢上辈子接触过鸿胪寺卿,知道他性子,便将话说的更明白了些。 “我只需要您在我待会儿和他们沟通时帮一下忙,比如说我有什么东瀛文说错了的话,我本意只是让他们尝一下家乡的特产,若他们觉得不满意,我向您保证,不会再拿出更多出来给他们吃。” 鸿胪寺卿诧异看向她:“你会说东瀛话?” “嗯,少时无聊时曾经研习过一些。”这件事沉鸢上辈子并未在裴昭雪面前展露过,是以他得知后也有些诧异。 他的这个小妻子,好像就没有不会的东西。 这种要求也不算是什么大忙,加之鸿胪寺卿鲜少在鸿胪寺内瞧见能将东瀛文说的较好的官员,正愁着。 思忖片刻后,试探性先和沉鸢用东瀛文说了几句,发现她还真懂之后心中有了决断。 “好,那裴夫人这便随我来。” 裴昭雪明白沉鸢为什么要亲自去,她自己去进行推广,届时才能让东瀛使者将目光都聚集在她身上,若尝过后评价不错,便能就此记住她家商坊。 可若是他去那便不一样了。 一朝宰辅过去,便是难吃人家也要给面子说好吃,靠他的官威或许也能得到同样的结果,但效果必定大打折扣。 于是老实站在原地,等她回来。 沉鸢跟鸿胪寺卿进入东瀛使者们歇息的地盘时,发现竟有位腰戴象征王家商坊令牌的男人正在挨个给使者们送肥美虾肉。 这时沉轩过来了,只带了一盘提前撬开清理好的海胆肉。 沉鸢眼见东瀛使者们开始吃王家商坊带过去的虾肉,从沉轩手中接过海胆肉,做出一个令众人诧异的举动。 第20章 别吃这个,吃我的 只见她寻了位离她最近,正在用剥好的虾肉蘸酱的东瀛人,直接从他口中捏住才吃上的虾肉虾尾,把整块虾肉生生拽了出来。 东瀛人:? 围观群众:??? 沉鸢似乎不觉得这么做有什么,继续以强买强卖的姿势将手中海胆肉递了过去:“别吃这个,吃我的,我向你保证,它的味道一定比这虾肉鲜美百倍。” 这句话沉鸢是用东瀛话说的,被抢走虾肉的东瀛人本来还有些不悦,一听她说的是他感觉较为亲切的东瀛话,紧皱眉头松缓了些,但也没有直接去吃海胆肉。 无他,主要是这海胆肉就放在开了壳的海胆里,光从海胆刺猬球一样的外观去看都瘆得慌,他哪里敢吃? 王氏商坊派过来的伙计任昌见状冷笑一声,带着手中虾肉盘过来,直接将沉鸢手里端着的盘子抢了过来。 “就没听说过还有你这种强制别人吃的,东西真的好吃人家自己不会吃?还用得着你强塞?” 沉轩就站在沉鸢身侧,他自然能看出沉鸢是为了帮沉轩,抢盘子的时候故意让里面的海胆落了一地,沉鸢手疾眼快抢救抓住了其中两个海胆,这才没导致全军覆没。 只是海胆刺尖锐,沉鸢去抢救的时候用的力气下意识比较大,直接扎进她肉里,瞬间见了血。 沉轩看见这一幕,瞳孔一缩后柳叶眼中瞬间起了紧张和心疼:“东西给我,别握着了!” 任昌没想到沉鸢会直接用手去抓,愣了愣后给自己开脱起来。 “这可怨不得我,是你自己要伸手去抓的,不过正好,你拿来的这东西本来也不能吃,还是赶紧回去处理下伤口,别继续在这儿浪费时间了。” 沉鸢没将东西给沉轩,她摇了摇头,左手从右手袖口内掏出帕子简单给右手伤口缠了一圈,紧接着看向有些诧异的东瀛人,继续用东瀛文进行推销。 少女艳丽面庞被金色阳光照亮,一双明珠般漂亮的眸子定定注视着他,红唇翕动道: “我既是敢直接让您弃了那虾肉来尝这海胆肉,定然是它值得,且较为符合你们东瀛人喜食海鲜的口味,若是不敢吃的话,我先给您做个示范。” 说罢,沉鸢拿起公筷给自己夹了一个海胆肉放入口中咀嚼吃下,面色如常,不像是在吃什么不能吃的东西。 这般胆魄和自信,东瀛男子从来只在男人身上看见过。 他看着眼前晏朝少女即使被刻意刁难,手上还负了伤,依旧坚持不懈不打算放弃的模样,紧皱眉头再次松开不少,拿起筷子夹了一块蘸料入口。 蘸料酸酸咸咸,和本身自带鲜甜气息的海胆肉一起用下时口齿生津,酸甜可口,吃着还有些解腻。 “美味,实在美味!”东瀛男人亮起眸子,拿起筷子又夹了一块蘸料入口,紧皱眉头已经完全松展开来。 见他吃着吃着便要开始动第三筷子,一旁其它的东瀛人也来了兴致。 沉鸢听他们所说,她找的这个正是口味最为刁钻,很少能有食物被他称之为味道美味的那位,讶异之后只觉得老天眷顾。 海胆肉剩下的一共就不到十多块。 剩下的东瀛人过来根本不够几个人分。 其余本还在吃王家商坊肥美虾肉的东瀛人彻底放下筷子,问沉鸢可还有更多这名唤海胆肉的东西? 沉鸢看着已经空空如也的海胆壳,唇瓣绽放出大大笑容:“有的,不过就是待会儿需要你们自己动手去开,因为这东西开早了没人吃口味会变差。” 东瀛使者们表示没关系,让沉鸢只管将东西呈上来就行。 “兄长。”沉鸢看了眼沉轩,沉轩虽然还担心她手上的伤,但也知道这会儿孰轻孰重,只能下去吩咐人带了更多海胆过来,并亲自向这些东瀛使者展示该怎么开。 任昌人都傻了,这会儿早被之前来要海胆的东瀛人们挤到一边了。 眼看他这些东瀛人宁愿费功夫去吃还需要自己动手撬开的海胆肉,也不愿意吃他提前吩咐人剥好壳去好虾线的虾肉,顿时急了。 “不是,怎么都开始吃那不知好赖的玩意儿了,你们再尝尝我家商坊的虾肉啊!” 可惜他说的话不是东瀛话,东瀛人听不懂。 他这么一着急,竟然开始学沉鸢之前做的那样想要强硬将虾肉塞过去。 沉鸢见状叫停他,用他之前说过的嘲讽话进行回击:“啧,我记得之前是不是有人说过,东西真的好吃压根不必人强塞的么?任老板这是在打自己的脸么?” 任昌被她说的脸一阵青一阵红,见这些东瀛人压根不理他,咬牙后只能灰溜溜带着东西下去。 鸿胪寺卿也是头一次见这东西,出于好奇也找婢女要了一块品尝,发现味道的确不错后称赞连连:“此物” “海胆。”沉鸢提醒他。 “对对对,这海胆肉味道属实不错,不过对比起它,更令我诧异的是裴夫人的东瀛话,方才那短短数句话中,裴夫人就至少用了不少高级语法,足以见得您在东瀛文上的造诣并不浅,当真只是自学吗?” 沉鸢确实是自学,不过是上辈子在日本那边耳濡目染自学的,也就不觉得算是撒谎,大方应下。 “若是这般,这海胆肉我想向沉家商坊订购一批,只是具体事宜我想亲自和裴夫人您商谈一番,不知您可否赏个脸?” 鸿胪寺卿问了这么多和东瀛文相关的话,现在又突然说要亲自商谈,到底意在海胆肉还是旁的,一看便知。 沉鸢压下眸中暗色应下:“自然,届时宫宴结束我会派人给您带个信。” 眼前这老头的为人她了解,定然应当是福不是祸。 沉轩被挤在人堆内想去看看沉鸢手上伤势,奈何总是有不会的东瀛人请教他,他根本抽不出空闲。 等他终于闲下来,已经不见沉鸢踪影,不知她去了何处。 时间近晌午,一些吃疲惫的宾客已经去了皇宫安排的殿宇休息,正式的宴会是在晚上。 其中一间客殿内。 地龙烧着的屋子里暖烘烘的,屏风后两道人影紧挨在一处,乳白色熏香撞在一道高大身形上消散,融进他紫金色冬袍内,浸了他一身余香。 裴昭雪握住手中血液干涸,但看起来还是伤的不轻的玉手,眉头紧皱:“你兄长不是在,他便是这般护着你的?” 第21章 那你可有想过我是什么感受? 沉鸢扯了扯自己被握住的小手,没扯动,卸力时瞥向他语气莫名:“我兄长是在,但彼时的情况较为特殊,他没反应过来不是也正常?” 裴昭雪将木棍上剩余的药膏刮上她伤口进行涂抹,感觉差不多了,才放下木棍去拿一旁干净的绑带。 寻常这种事情一般都是下人婢女来做,沉鸢没懂他今日一定要亲自给她上药的原因。 她盯着他那张不论从哪个角度看几乎都是女娲毕设的脸,看见他不染却红的唇瓣翕动:“还袒护他,若我跟过去,你定然不会带伤回来。” 若他早知晓她亲自去会经历这些,那他说什么都得跟过去。 沉鸢听笑了,在他动手用绑带替她包扎时问他:“你这么能的话怎么之前还把我一个人留在裴府受那么多委屈?以你的实力想要护住我其实不难?” 这个道理前世她就明白,只是那时恋爱脑的她不愿意相信裴昭雪并未将她放在心上,自欺欺人告诉自己说他是太忙了才会照顾不到她。 裴昭雪被她说的包扎动作一顿,不解抬眸,漂亮又冷清的眸子中布上了浓浓疑惑。 “可我在京办事期间从未收过你的飞鸽传书,我不知你需要我,又如何能帮你?” 沉鸢愣了愣,听着青年如玉嗓音,没想过会有这种原因。 诧异之余,虽能理解,却还是觉得可笑。 理解是因为她深入了解过裴昭雪,他并非在裴府出生,生母只是一介花楼清倌,会有了裴昭雪完全是被彼时醉酒的裴父强迫。 清倌彼时已经有了心上人,却因此无法与其长相守,被裴父强行带回后院。 后寻机会逃出后,孩子月份太大,再打掉不大现实,只能在躲避的山村将他生了下来。 但一个因为强迫才出现的孩子必定不会得到母亲喜爱,裴昭雪幼时乃至少时几乎都在严苛的教育和责罚下长大,又由于母亲曾在花楼从事工作,父不详,周围邻居和小孩也不喜他。 致使他养成了一个对情感感知十分淡薄,甚至是冷心冷清的性子。 这种性情的他,会说出这种疑惑并不奇怪。 奇怪的是,明明他曾说过会为她努力做出改变,可她看见的却还是一成不变的冷漠模样,这才是她为何觉得又很可笑。 “鸢儿,你在笑什么?”裴昭雪不懂,想当然以为她会再提当时方雪琳生辰宴落湖二选一的事情,想了想后说了声抱歉。 “我其实一早便猜到她会如此做。” 这件事沉鸢前世今生都不知道,听完他所说有些不可置信。 “你知晓?那你为何没有选择替我自证清白?” 前世甚至还顺水推舟纳了方雪琳为妾。 “因为这么做利益无法最大化,不如顺水推舟,让她先以为自己得偿所愿,如此你也能少受些算计,不是” “啪!!”沉鸢听不下去了,收回已经被他包扎好的手用左手给了他一巴掌。 “利益?那种时候你竟然还在考虑着利益?” 少女一脸不可置信,十分替上辈子的自己不值。 裴昭雪从小到大只挨过自己生母的掌掴,现在突然被自己的小妻子打了一巴掌,一时间愣住了。 “那你可有想过我是什么感受?!” 沉鸢到底无法真的做到对过去,乃至上辈子受的憋屈释怀,因为太过生气眼尾都有些发红。 “当时所有汀州内有头有脸的人家站在那里看我笑话,贬低我只是一个粗鄙恶毒的商户女,你那绿茶表妹又在那儿颠倒黑白不停往我身上泼脏水,你知道当时我有多无助吗?!” 她说的是前世的自己,前世那个可怜兮兮,为爱卑微到尘埃里的自己。 但现在提起她却还是不自觉红了眼眶,漂亮水眸被泪液充盈满。 沉鸢深吸一口气,发现裴昭雪复杂着神情望向她,高仰脑袋用左手将泪液往眼角上的位置抹了抹,不愿继续这么失态下去。 “算了,反正从始至终你我就是因为利益和各种目的交易走在一起的,包括这场婚事,不是么?” 裴昭雪僵了僵身子,隐约感觉已经不单单是她说的这样的,又不知该如何开口,气氛就此陷入僵滞中。 “我有点累了,你出去,我想歇歇。” 沉鸢像是猜到他会默不作声,收拾好情绪后起身往榻边走,看都没再看他一眼。 青年还端坐在原地思忖,不明白为何以理智做事已经开始变为过错。 他抬眸想看看沉鸢,她却将床幔放下遮挡住榻内情景,看了一场空。 “那你好好歇息。” 裴昭雪脸上的巴掌印还在火辣辣的疼,但他并不太在意,只是脑中反复在思考沉鸢方才所说的话,试图寻找到答案。 以目的和利益来看,他彼时的做法就是最优解,可她为什么还是觉得不对?是哪里不对? 沉鸢听见木门被合上的声音响起,嘴里骂了句“狗男人”后许是方才情绪波动较大,现在还真的有点疲了。 索性直接睡了过去,没多久做起了她和裴昭雪定婚那日的梦境—— “你真的愿意娶我为妻吗?!” 少女眸色兴奋,水眸内似有星子在闪烁,惊喜看向身前如玉青年。 青年对比起她神色要平静许多,甚至手上还在处理信件,似乎只是分出一些心神告知她这件事。 “嗯,你先前不是说过这件事?我想过了,我并不讨厌你,你于我而言又有救命之恩,且在我高升为宰辅的一路你助了我许多。” “最为重要的是。”青年停下手中回信的笔,清冷眉眼总算看向了少女,目光倒影中虽只有她,可好似也和看待一株草,一朵花一般无波无澜,“你是商贾之家出身,并无任何权势加身,我若娶你其实更合圣上心意,如此他便能少些对我的忌惮。” 少女闻言面上原先还一片欣喜的神色已经散了大半,但还是强颜欢笑,上前去抱青年胳膊。 “对对对,你说的对,所以综合来看我们两个人就是天造地设,本来就该在一起的!” 裴昭雪这时去而复返,将他在门口捡到的沉鸢耳饰带了进来,掀开床幔打算放在她身侧。 却见她紧拧着眉头,口中在呢喃说着什么梦呓。 犹豫片刻,他最终将耳朵附了过去。 第22章 我不想和你定亲了 “不,我不想了” 不想什么? 裴昭雪将耳朵又凑近了些,清晰听见她继续道:“我不想和你定亲了,裴昭雪” 定亲的事情是半年前那时,他几乎才听见“定亲”二字,便猜到他是在说什么。 他今年年满二十一,活到这个年龄脑海中记忆深刻的事情却并不算多。 与沉鸢定婚便算一样。 他记得清楚,当时他在定下这门婚事时有向她再三确认,她是否是真的想要和他成婚,一共来来回回问了十一次,次次她都给出了肯定的答案。 可现在 胸腔内那股不受控制的憋闷和针扎般的刺痛感再次来势汹汹,他看了眼方才说了两遍她不想定亲的唇瓣,突然很想将她叫醒问问她为什么。 先前说要和离一事是,现在后悔与他成婚一事亦是,究竟是为何? 青年在她榻边端坐良久,最终还是并未真的将她唤醒去问,只是在离开之前将她掉的耳饰放在身侧,轻手轻脚的离开。 外面暮色渐渐四合,沉鸢这一觉睡的并不安稳,梦到了许多和裴昭雪有关的曾经。 醒来时她发现身侧多了只耳饰,只当是掉了,并未多想。 外面客殿长廊的灯笼已经亮了起来。 沉鸢唤来枝落做洗漱时得知晚宴还差一刻钟便正式开始,裴昭雪被皇帝叫去处理公务去了,让她届时和方雪琳一道先去宴席上。 这一点和上一世几乎大差不差。 听完枝落所说,沉鸢回想起上辈子方雪琳压根都没让她抵达宴席,便派人设计她的事情,垂睫让枝落附耳过来,对着她说了些什么。 枝落听完面色诧异,但还是颔首应下,出门去办。 枝落出门的间隙,方雪琳带来的婢女青碧过来了一趟,告诉沉鸢,方雪琳已经收拾好了,可要现在提前去宴席? “可以,走。” 如今已经酉时二刻,沉鸢和方雪琳会面时,她看了眼沉鸢身侧,发现未瞧见枝落身影便问了一嘴。 “她说肚子不大舒服,这会儿去解手了,咱们先过去便是。” 沉鸢态度淡淡,看了眼明显眼神不大对劲的方雪琳,问她:“禁足的这些日子可还好受?” 方雪琳正愁怎么把枝落支走,闻言悄悄松了口气。 听见沉鸢问她禁足一事,她想到待会儿会发生的事情,压下心中愤怒主动去抱沉鸢胳膊。 “表嫂,瞧你这话说的,便是不好受我也合该受着,当日的确是我糊涂了,一时脑子发热才会做出那等错事,表嫂可愿给我一个赎罪的机会?” 方雪琳长相偏柔弱,那对罥烟眉那么一皱,看起来很容易令人心生怜悯,也容易让人信任她。 前世沉鸢便是被这般模样的她骗了,想着按照岁数换算,不过十七的方雪琳在前世也就跟她小表妹差不多大,心肠一软再软,最后才会被她一再设计。 现今再见她摆出这副模样,她心中虽已毫无波澜,面上却还要做出一副被说动的模样,紧拧的眉头松动了些,秾丽面缓和不少: “你是夫君的表妹,我自然不希望和你关系闹的太僵让他左右为难,你说说看,想要如何赎罪?” 方雪琳这一个月内认识的沉鸢就是这般模样,为了裴昭雪总能一而再再而三的做出退步忍让,而并非之前那副疯了的样子。 她只当沉鸢的发疯是一时的,现在已经恢复了正常,闻言擦了擦并不存在的泪水,告诉她说,她在客殿南边的花园看见一片开的正好的幽光花。 “表嫂应当不知晓表哥对这花较为喜欢,届时可以带一些去宴席给他,他定然会觉觉得惊喜异常,那花我已问过宫内宫女太监了,说可以自行采摘。” 方雪琳垂下眼睫压住眸内不怀好意,告诉沉鸢,她已经完全想通,不会再和她争裴昭雪,现在只想好好撮合一下他们,让他们因她才产生裂缝的感情得到修补。 “如此,那咱们便快去快回。” 沉鸢极为配合,让方雪琳原先准备了一肚子的腹稿都没地儿使,总感觉不大对劲。 路途中,沉鸢不出意外遇见那名前世她曾遇过的宫女,宫女手里拎着泔水桶,好巧不巧直挺挺撞上方雪琳,将泔水淋上她裙摆。 “呀!小姐,这可如何是好,待会儿还要去参加宴席的,可不能就这么过去了。” 方雪琳的婢女青碧适时出声,给了方雪琳接话告诉沉鸢,她得先去换衣裳的机会。 她做出一副十分为难的模样,实则唇角弧度都快要压不住了:“表嫂,抱歉,我会尽快赶过来,先让青碧带你过去!” 青碧被推到沉鸢身前,沉鸢挑了挑眉,表示没什么问题。 去往幽光花花圃的路较为僻静幽深,沉鸢踩着石子路一路穿过层层灌木丛,才终于到了地方。 幽光花样如其名,花瓣瓣身自带一股幽蓝色光亮,夜风这么一吹,带动同样自带幽光的花粉坠落,像极星辰粉末零落而下,美的令人惊心动魄。 沉鸢看着眼前这等美景,心下暗叹可惜。 可惜这么好的地方被方雪琳的肮脏心肠算计了。 正想着,身侧的青碧便停步将手中汤婆子递向她:“这处风大,奴婢这处还拿着小姐用的汤婆子,横竖小姐现今还未过来,少夫人若不嫌弃可以拿着暖暖身子,去那边的凉亭避避风。” 凉亭位于幽光花花丛中央,就吊了一盏昏暗灯笼照明用,里面的情况看的不大清晰。 沉鸢看了眼被递过来的汤婆子,当着青碧的面伸手接过:“也好。” 入了凉亭,沉鸢按照前世那般做出一副体力不支的模样,落座时几乎不能坐直身体,只能无力靠在身前石桌上。 “青碧,我感觉身子有些不大爽利,不若咱们还是先回去。” 青碧见沉鸢的情况和预料中差不多,告诉她说,她一人估摸着搀扶不动她,让她在此等等,她去找人来搭把手。 前脚青碧刚走,后脚就有一道藏在暗处的身影和青碧对了下视线,抬步往沉鸢歇息的凉亭靠近。 第23章 这可是你让我踹的 皇宫听雨殿宴席上。 临近开席时间,宾客几乎皆已落座。 耳畔是奏响的丝竹管乐,呈菜婢子排列整齐鱼贯而入,又鱼贯而出,将手中菜肴放在流水宴挖凿好的桌上水面,任由它们挨个漂浮过去。 方雪琳早早便换好衣裙过来落座,期间发现越来越多的人议论作为当朝宰辅的宰辅夫人为何还未过来,压下唇角幸灾乐祸的笑意,眼神不断望向门口处。 若沉鸢身份一般,得到的注意或许不会有这么多,但谁让她是裴昭雪的妻子,就连座位也安排在最前头呢? 青碧这时终于回来了,面上带着笑意,一看事情便做成了。 方雪琳清了清嗓子,在青碧附在她耳边说罢后故意做出一副吃惊模样,提高声音道:“什么?你说表嫂竟然走丢了?何处走丢的?!” “少夫人说有些冷,让奴婢回去拿挡风披风,她就站在原地等,哪知等奴婢回去后便未再瞧见她人影了,但大体方向是在幽光花花圃那边,不过奴婢怕找了也找不到,耽搁了找少夫人的时间,这才想着先过来寻您。” 宰辅夫人在宫中出事可并非什么小事,皇后已经带着后宫嫔妃落座好,正在说话。 得知宰辅夫人在宫中失踪这种事,诧异过后顿时神色凝重起来,找到方雪琳和青碧进行仔细询问。 同一时刻,幽光花花圃凉亭。 夜风吹的亭内灯笼摇晃,昏黄烛光明灭落在少女秾丽面上,将她眸中嫌恶衬的清晰异常。 她身前石桌处倒了一位二十多岁,大腹便便的男人。 男人脸色潮红,看起来像是吃了什么药,人被沉鸢踹倒后像一只翻不了身的王八,在地上蛄蛹半天才爬起来,气的一张脸通红: “臭娘们儿,你知道老子是谁吗?老子可是勇毅侯府的世子史正波,你一个丧了夫的小寡妇竟然敢踹我?” “有本事你再踹一脚试试,往老子这儿踹!” 沉鸢当然知道他的身份,见他指向他身下的命根子,一副根本不认为她敢过来踹的模样,美艳面露出一个晃人眼的微笑:“原来是勇毅侯府的世子呀?” 少女长相明媚艳丽,紫金色冬裙的金线刺绣在烛火照耀下变得流光溢彩,额间那点朱砂红痣与耳上鸽子血耳饰相呼应,站起身时耳饰跟着一晃一晃的,每走的婀娜一步都几乎走进史正波心里。 他眼中愤怒褪去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几乎想要将沉鸢衣衫褪去的下流目光。 “对,是我,你” 他话还没说完,便见身前的娉婷身形停下,淡淡白玉兰香气跟着夜风飘了过来,将他魂儿勾走大半,完全没发现本该中药的少女现在看起来却像是面色如常。 沉鸢唇角笑意继续放大,下一刻,抬脚猛踹向他方才指着要她踹的命根子,打断了他。 “啊!!~”命根子被重创的疼痛难以用言语形容,史正波疼到发出杀猪般的嚎叫声,双手去捂下体,爬上红血丝的绿豆眼望向沉鸢,杀了她的心都有了。 “贱人,你怎么敢!!” 沉鸢活动了下踹疼的脚,不解问他:“这可是你让我踹的,我按照你说的踹了,你怎么还骂人呢?” 枝落这时带着沉鸢要的东西赶回来了,发现地上还多了个面容扭曲的男人,吓了一跳。 “少夫人?这是” 沉鸢没打算现在就和枝落解释,而是问她,东西拿来了么? “噢噢,拿来了,您看看。” 枝落将手里包袱递给沉鸢,里面除了一瓶合欢散外,便是一件女子的肚兜和亵裤。 她将合欢散打开,倒出里面药丸状的合欢丹强塞入还在痛嚎的史正波口中。 丹药入口即化,根本没机会被吐出。 没多时,便见史正波呼吸开始急促变得发喘,双目也染上血红,眼中欲望满到快要溢出来。 沉鸢远远瞧了眼动静传来的方向,将手中肚兜和亵裤丢到史正波面前,而后抬手便给了自己一个耳刮子,吓了枝落一跳。 “少夫人?!”她心疼去看沉鸢多了巴掌印的脸蛋,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时远处传来动静的位置亮起了火光,是有人举着火把过来了,还带来了不少人。 沉鸢看了眼已经宽解裤腰带,对着手中肚兜和亵裤乱来的史正波,勾唇一笑,让枝落附耳过来: “好戏的主人要上场了,你待会儿做出一副慌张模样带我往凉亭外跑,若被问起是怎么一回事,你便说我被认成了方雪琳,差点被勇毅侯府的世子强迫。” 枝落在沉鸢身侧做事多年,为人机敏聪慧,瞬间通过沉鸢所说猜到这是方雪琳做的好事。 压下眼中愤恨后搀扶住她胳膊,做出一副慌张不已的模样带着沉鸢往凉亭外跑,一边跑一边高喊着救命。 “快来人啊,有人想对我家主子行不轨之事!” 枝落的声音方雪琳和其婢女青碧都较为熟悉,一听是她的声音,主仆二人心下同时一个咯噔,手脚开始发凉。 皇后带来的侍卫和一众看好戏的宾客很快陆陆续续到了幽光花花圃附近,火光映照下,沉鸢和枝落主仆二人狼狈逃窜的模样清晰异常。 离近了,众人才发现沉鸢右脸多了个显眼巴掌印,青丝和衣着也有些凌乱,但好在并不影响观瞻。 瞧见皇后等人来了,沉鸢眼眶愈加发红,悄悄扯了扯枝落衣袖,示意她出声将发生了什么一一说出。 “可明明是雪琳小姐约我家主子来这边给姑爷采幽光花的,未曾想这花未采到,却遇见这位认错了人,想对我家主子行不轨之事的世子。” 枝落吸了吸哭红的鼻子,告诉皇后:“世子他还说他手里有雪琳小姐的小衣和亵裤,绝不可能认错,让我家夫人勿要否认。” 皇后久居皇宫这种尔虞我诈的地方,什么腌臜伎俩没见过。 听完后看向凉亭内还在对着一套肚兜亵衣乱来的史正波,隐约猜到这事应当和方雪琳脱不了干系。 压下眸中暗色派侍卫打晕凉亭内还在丢人现眼的世子后,侧眸看向一张脸煞白到不行的方雪琳,冷声继续下令: “来人,给本宫将方小姐也拿下!” 第24章 以死相逼 当朝宰辅的夫人差点被毁清白,这可不是一件小事。 加之今日又是东瀛使者来朝上贡的特殊日子,本就该严肃处理的事情这下直接闹到了皇帝那里。 裴昭雪才从皇帝书房出来,就从通报的太监口中得知了这件事。 俊逸面庞瞬间布上一层霜雪般的寒意,藏在宽大袖口下的大手下意识紧握为拳状,用力到指尖泛白。 只是他将失控情绪控制的很好,皇帝侧眸去瞧他时,已然只能瞧见一片平静无波。 皇帝愣了愣,似是没猜到他会这般淡定。 压下眸中暗色后拍了拍他肩膀,做出一副愤恨模样:“爱卿,此事既是在宫中发生,朕定会给你一个满意答复,不必着急,朕这便去替你审审这勇毅侯府的世子,看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裴昭雪拱手道谢:“那便有劳陛下了。” “王德福,带路!” “诶!陛下您这边请。” 此事涉及到裴府的私事,皇后不好让太多人过来围观,便只留几名当事人在场,将人带到一间空旷大殿内,听着沉鸢对史正波的控诉。 “我已经告诉过史世子,我并非方雪琳,而是裴宰辅的夫人,奈何他死活不信,说我就是约他出来的方雪琳,还想对我行不轨之事,幸而我极力反抗,才从他魔爪下逃脱。” 史正波已经被一桶凉水淋醒,也被皇后请来的御医扎了针,抑制住体内情欲。 这会儿思绪清醒的不能再清醒,自然也将沉鸢所说尽数收入耳中。 他一听眼前这小娘子竟然是裴昭雪的夫人,下意识怒目望向面色苍白如纸的方雪琳想要辱骂她。 这臭娘们儿,明明骗他说沉鸢只是一个丧夫又不甘寂寞的年轻小寡妇,如今怎得摇身一变成了宰辅夫人? 皇后拧眉看向史正波,质问他到底是不是这么一回事?! 方雪琳的身份史正波现在已经弄清,不过是寄居在裴府的一位远房表妹,还未婚配。 比起他将想要玷污的沉鸢,在身份上差距可不是一般的大。 当即转了转绿豆眼,一口认定了这事。 “皇后娘娘饶命啊,的确是裴夫人说的这般,是我当时喝多了酒认错人了,不若便是给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做出这等糊涂事啊!” 方雪琳在一旁听着,脸色瞬间更加苍白,几乎快要摇摇欲坠。 “不是的皇后娘娘,我根本不认识这位世子,他” 皇后早在将人召集过来前便细思了下方雪琳在宴席上大肆宣扬沉鸢失踪不见的事情。 倘若不是沉鸢机敏,在婢女的帮助下逃离史正波魔爪,那么方才她们一行人赶到地方时,必然能瞧见沉鸢被史正波糟蹋的一幕。 这其中获利最大之人是谁,一看便知。 她也受过这种类似的算计,对此深恶痛绝。 眼见方雪琳还要狡辩,面色一沉厉声打断了她:“还要狡辩,你若不认识他,他手上怎会有你的小衣与亵裤?这等私密的衣物若非是你亲手交给他,难不成还能是旁人栽赃陷害你的不成?” “真的不是我”方雪琳急红了眼眶,看向垂睫不知道在想什么的沉鸢,立马反应过来她是被反设计了。 她便说为何沉鸢这次会如此配合,原是还有这么一关等着她! 但,沉鸢是怎么知道她的计划的,还并未中药 空口白牙的说法自然抵不过人证物证齐全,沉鸢眼见时候差不多了,清了清嗓子,上前一步行了一礼,摆出一副忧心模样道: “这事今日也被不少人瞧见了,于雪琳而言不是件什么光彩事,怕是会影响她日后说亲一事。” 皇后颔首表示理解,问沉鸢想如何做? “裴府与勇毅侯府的侯爷交情不浅,若因此事扰乱了两家交情也不大好,不若这样,劳烦世子亲自去请侯爷过来一趟,看看他愿不愿意让世子娶雪琳为” “不可。” 沉鸢话未说完,便被一道清冷男声打断。 裴昭雪抬步入了殿内,冰凉如玉的嗓音落在方雪琳耳中宛若天籁。 她眼眶一红,飞快朝他跑去,哭诉了起来。 “表哥,你可要为雪琳做主,雪琳根本没有做过这种事,也根本不认识史世子!” 皇帝已经带着御前太监过去找皇后了解情况了,沉鸢看着方雪琳抱着裴昭雪胳膊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模样,眯了眯美眸,倒也不意外裴昭雪会拒绝。 毕竟整个人晏朝谁人不知勇毅侯府的世子是个烂到骨子里的人,方雪琳嫁给他,无异于自跳火坑。 可他裴昭雪是不是忘了,她差点就在方雪琳的算计下被那烂人糟蹋了身子? 冷意渐渐灌满沉鸢水眸,她轻笑一声打断欲要对方雪琳说些什么的青年,问他:“夫君是想将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 她面上虽在笑,但这会儿裴昭雪看着她那张脸却觉得莫名心慌。 “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雪琳她毕竟是我妹妹,嫁到勇毅侯府定然” “那我明白了。”沉鸢颔了颔首打断他,眼中自重生以来最后亮着的那抹光彻底暗下,她收起唇角笑意,问裴昭雪想要怎么办? “事情大概我方才在殿门口已经听了个清晰,的确是雪琳的错,我会提前派人将她送回府中,至于处置她的法子待回去后再议,当务之急是看看你想如何处置史世子。” 沉鸢看着明显松了一口气,像是劫后余生一般的方雪琳,没再理会裴昭雪的询问眼神,只是走到方雪琳身侧,附在她耳边以只能被两个人听见的声音道:“你是不是觉得有裴昭雪护着你,你这次就能逃过一劫?” 方雪琳现在不敢回话,生怕沉鸢又借此算计她。 “啧,若这次的地点不在皇宫,那或许他的确能护住你,只可惜” 少女话未说完,兀得将距离和方雪琳拉开。 她以一种提高悲怆的声音看向皇帝,手中多了把出鞘匕首抵在脖颈处:“圣上,若此次勇毅侯府不能给我家雪琳一个交待,那我这个做表嫂的,日后也无颜再苟活于世!” 第25章 这个女人完全疯了 她手上力度并未收减,大力之下很快便见一条血线自她白净脖颈出现。 鲜血染脏了冷白匕首,也刺痛了裴昭雪双目。 他心脏在看见那抹红的时候瞬间慢了几拍,似乎瞧见他娘亲当年自刎在他眼前时的一幕,整个人如置冰窟,大脑嗡嗡作响。 突然发生的一幕令众人都惊呆了。 皇帝很是爱护裴昭雪这个听话好用的臣子,自然不可能让他的夫人在皇宫出这种事。 见状忙吩咐身侧司礼监王德福去唤勇毅侯过来,出声去稳定沉鸢情绪,只当她是爱妹心切才会如此。 方雪琳人傻了,她看着沉鸢那副不要命都要毁了她的疯狂架势,彻底后悔了。 这个女人完全疯了,她就不该这么贸然行动,应该再等等的。 她看向身侧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但稻草这时却也抛弃了她,大力将被她扯拽着的衣衫拽回。 “鸢儿!” 裴昭雪声音冷厉,眼中一片紧张和震怒:“你将匕首放下,有话好好说,你想如何都行!” “都行?那我方才的提议你只说可不可以?” “可是”裴昭雪想起他生父死之前对他的交待,哑声继续告诉沉鸢,他答应过他父亲要给方雪琳找一个好归宿。 而史正波,明显不符合他心目中的标准。 沉鸢不知道里面还有这么一层原因在,怔诧片刻后,并没有松口。 “好归宿?勇毅侯府有侯爷坐镇,吃穿用度雪琳嫁过去必然不会差,还有你这么一个宰辅表哥撑腰,她若受了委屈你会置之不管么?” 裴昭雪摇头:“自然不会。” “那不就是了?既如此,这便是我作为表嫂能为雪琳谋下的最好归宿。” 沉鸢说完,重新看向皇帝,规矩跪在地上:“陛下,求您出马替我家雪琳和勇毅侯府的史世子指下这门婚事!” 勇毅侯就在附近的宫殿内吃酒,这时正好被王德海带过来。 见沉鸢用匕首抵着自己脖颈找皇帝如此说,诧异过后心中一喜,但面色上不敢显露。 他先是找到他那不成器的儿子狠踹了一脚,紧接着跪下向皇帝认罪:“是下官管教犬子无方,闹了这等大事出来,属实该死。” 皇帝能坐上高位,分析时势的能力也不差,看出裴昭雪已经在犹豫的边缘,只差他再助攻一下。 他看了眼依旧将匕首抵在脖颈处,神情倔强异常的少女,深深叹了一口气。 “你的确该罚,但裴府这位小娘子未来的归宿你们勇毅侯府也得做出补偿,你儿子拿着人家小娘子的私密衣物做了那等龌龊事,日后还如何让她嫁人?朕观裴夫人的意思是希望能和你们勇毅侯府定亲,你如何想的?” 方雪琳的容貌不必说,还算拿得出手,只是这身份便差了许多。 虽是裴昭雪的远方表妹,到底身后也没什么靠得住的母家,嫁给勇毅侯府世子,属实是她高攀了。 但现今情况特殊,勇毅侯便是不愿也只能应下,表示一切任凭皇帝做主后心想还好,还好这个方雪琳是受裴昭雪和他夫人疼爱的。 想来嫁进他们勇毅侯府后他也能拉拢到裴昭雪。 皇帝很满意,皇后则是深深看了一眼将匕首放下,面无表情的少女,走到她身侧给她递帕子时提醒她:“有时候对待敌人也不必伤到自己,自己活着,才是比什么都重要的。” 她说完,拍了拍沉鸢肩膀,不知是想起了什么沉痛过往,眼神有些失焦。 沉鸢接过帕子捂住伤口,哑声道了句谢。 皇帝见尘埃落定,松气道:“好,既是如此,裴宰辅接旨!” 裴昭雪终于回神,见沉鸢已经收起手中匕首,冰凉手脚方回了些温,挺直背脊跪下接旨。 方雪琳见木即将成舟,看了眼正在以恶心眼神看她的史正波,直接被吓晕了过去。 这次并不是装的,晕倒时砸在地面上发出重重落地声响,吓得她婢女忙去扶她。 宫宴上发生了这等大事,待圣旨颁发结束,裴府过来的人自然没了继续参加晚宴的心思。 沉鸢被枝落搀扶着上了马车,听她说裴昭雪和方雪琳同乘一辆,要照顾她,她没什么感觉。 “正好,他不过来我也省力气应付他了。” 估摸着他现在心里一定在想她怎么那么不懂事,竟然为了一己私欲要将方雪琳往火坑里推云云。 但她才不在乎,她爽了就完事儿。 上辈子方雪琳设计这场戏码,意图毁了她清白她自己好从妾室上位成正宫。 那时若非她运气好用簪子扎瞎了史正波眼睛,她根本逃脱不了。 而这件事裴昭雪是怎么处理的呢?仅仅只是让皇帝打了史正波几十板子就了事儿,方雪琳却美美隐身。 这一次她给了方雪琳机会,她却还非要这么作死找她事儿,就别怪她反击了。 马车抵达裴府时夜已深了,沉鸢便吩咐枝落说,今夜谁过来寻她都说她不舒服,别放人进来。 会来的人无非两个,一个裴方氏,一个裴昭雪。 她用匕首割了自己脖颈,流了不少血,现在难受的慌,才懒得强撑身体去应付他们。 枝落应下,还真的让沉鸢一觉安稳睡到天明。 她醒来时,外面天色已经大亮,朝身侧的位置看了一眼,并没有睡过的痕迹,估摸着裴昭雪根本没回来睡。 “啧,看来真是心疼死他那个亲亲表妹了。” 沉鸢在枝落的伺候下洗漱穿衣,得知昨夜除却裴昭雪和裴方氏外还有两人找了她。 一个是沉轩,说海胆的售卖和进贡大获成功,或许能有成为皇商的机会。 还一个则是鸿胪寺卿,说她若方便的话今日可去京城最大的酒楼和他一叙,商量下海胆采购的事宜,也商量些旁的事。 沉鸢看着镜子内被她用红纱布缠好的脖颈伤口处,感觉不太疼了,让枝落吩咐人去套马车,她待会儿打算出门一趟。 枝落有些担忧:“可是少夫人,您身上还有伤,现在出门见风怕是不大好。” 沉鸢正想反驳,身前突然罩过来一道黑色阴影,冰凉嗓音跟着撞进她耳。 “是不大好,今日便勿要出门了,待在府中养养伤,我也有事要同你说。” 青年面色苍白,眼下青黑明显,看起来似是一夜未眠。 第26章 但裴昭雪,这是最后一次了 清晨晨雾明显,他走过来时带来一阵凉意,刺的沉鸢下意识打了个寒颤。 裴昭雪注意到这一点,让枝落将门带上,再往炭火炉内添置些炭火。 他声音对比昨日要沙哑许多,满脸疲惫神色。 沉鸢猜测应当是裴方氏跟他闹了,问他,要说什么,现在说便是。 “今日这个门我必须要出,我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而并非像前世那般。 明明是个从现代穿来的人,却生生活成了古代女子的模样,整日困在这一亩三分地里,巴巴围着裴昭雪一个人转。 裴昭雪见她坚持,揉了揉眉心叹了一口气:“雪琳她,昨晚醒了后便大闹了一场,甚至跳了寒湖,已经心存死志。” “母亲得知她要和勇毅侯府世子定亲一事气愤异常,昨晚便气晕了过去,今日一早醒来便病了。” 两人会有这种死动静沉鸢算是在预料之中,闻言挑了挑眉,哼笑问他:“怎么?你这是来找我兴师问罪?” “吱呀” 枝落推门带着新炭过来,暂时打断二人对话。 裴昭雪摇了摇头,让沉鸢去矮榻那边坐,他细细同她说。 敌人不好受,沉鸢就好受,也乐意听听裴方氏和方雪琳二人现在的惨状,这次倒是没拒绝,跟着坐在矮桌对面。 今日是阴天,外面天色较暗,裴昭雪却没心思点灯。 暗色天光将他月白冬袍边缘照亮,那张如玉面庞藏在黑暗中看不大清,只能听见他沙哑声音传出:“昨日一事,木已成舟,我并没有埋怨你的意思,今日来寻你,是想问问你另一件事。” 沉鸢了解裴昭雪,她认识他这么久,几乎就没见他撒过谎。 可是怎么会呢,她把方雪琳和裴方氏二人折腾成那样,他向来最尊敬他这个养母,对方雪琳也是疼爱有加,如今便不说指责了,埋怨竟也没有? 少女纳罕着眼神看向他,好奇问:“什么事?” “搬家一事,准确来说,是分家一事,从前也是我有欠考虑,只顾着自己的想法,忽略了你的感受,才会让你在府中受了这么些委屈,以至于你频频做出许多令我意想不到之事。” 裴昭雪盯着一脸诧异神色的少女,将他一早就备好的钥匙放在木桌上移至她身前: “若你不想继续待在汀州这边,那便随我一起去往京城在新裴府入住,届时只有你我夫妻二人和奴仆若干,母亲他们便不必跟过去了,汀州这里的宅邸我会进行保留,这是新宅的钥匙,你先收下。” 钥匙都有了,宅子肯定也选好了。 上辈子也有搬家的事情,也是搬去京城,但却并没有分家一事。 当时裴方氏和方雪琳也跟着搬过去了,不过是换了个更大的宅子而已,本质上和之前没什么区别。 沉鸢拿起那枚刻有纸鸢雕刻印记的铜钥匙,钥匙似乎被握了很久,还带有裴昭雪身上的余温。 她转了转手中钥匙,问他怎会突然有这种想法? “该不会是想借这件事让我松口,在方雪琳和史世子的婚事上做些回旋?” 枝落添置好木炭,发现沉鸢二人坐着的这处未点灯,离去前便拿火折子将灯盏点亮,屋内瞬间亮堂许多。 烛火是暖黄色的,倒映在人眼中很容易给人一种温暖错觉。 只可惜这股错觉还未在沉鸢心中生出,便见对面沉默半响的男人颔了颔首,顿时觉得周身一片冰凉。 “婚事已经下了圣旨,更改是无法更改的,让我猜猜。”沉鸢把玩着手中铜钥匙,视线紧盯看都不敢看她的男人,唇角露出嘲讽一笑。 “莫不是,夫君想要将方雪琳嫁给勇毅侯府的那位二公子?昨日圣旨宣读我也在场,上面并未指名道姓明说究竟是侯府哪位世子,只要我这边不深究,方雪琳就能换个成婚人选,是与不是?” 裴昭雪听出沉鸢语气中的冷意和嘲讽,唇瓣翕动半响,最终给了个肯定答案。 “我是想着如此,雪琳她” “裴昭雪。”沉鸢推开挡风黄花木窗,任由外头的凉风钻进来,没再喊他夫君。 她视线望向外面已经化了不少的积雪,碎发被冷风吹乱,遮住额间那点朱砂红痣,语气放的很轻:“昨日若是我真的着了方雪琳的道,我让你杀了她,你会答应么?” 青年颤了颤长睫,看向她浸在寒风中的身影,心口的那股莫名恐慌愈发强烈了些。 他微蹙起眉头,实诚回她: “没有发生过的事情,我无法给你一个准确答案。” 还是袒护方雪琳么。 沉鸢连冷笑都没力气去做了。 她起身下榻,任由更多寒意灌进屋内,手中铜钥匙被她收下。 “好,如果这是一门交易,我应下了。” 勇毅侯府的那位二公子对比史正波虽好些,但也并未好到哪里去。 前世她记得这位娶了正妻后外室养了一堆,还喜欢悄悄来赌。 同样都是烂人,不过是烂的程度深浅罢了。 用他换一个分家,值当。 只是 沉鸢冷冷看了一眼明显松气不少的青年,离开屋子前最后说了句:“但裴昭雪,这是最后一次了。” 最后一次什么,她并未明说,但那股恐慌感又开始侵袭裴昭雪四肢百骸。 他想再问问,可沉鸢并不给他机会,下了矮榻后便大跨步离开,背影不带一丝留念。 汀州和京城相距不算太远,乘坐马车最晚一个时辰便能到地方。 鸿胪寺卿定下的位置是在京城最大的酒楼——桐聚堂酒楼。 酒楼一共四层高,外面的招牌都是镀金的,沉鸢踩着软地毯甫一进去便瞧见不少古董字画和花瓶赏玩摆在外面,从里到外散发着阔气二字。 这种地方,能来的也都是非富即贵之人。 她为了不惹人注意,特意给自己戴了遮面面纱,带着枝落跟随引路小厮往二层去。 楼层越往上,规格越高,价钱也越高。 沉鸢记得这鸿胪寺卿较为抠搜,愿意将地儿选在二楼也符合他性子,没有多想。 并未发现,在她提起朱红裙摆往二层去时,一道目光紧紧跟随着她。 第27章 东瀛文课长一职 “看什么呢?那位一看就是金尊玉贵的人物,你这眼睛不想要了?赶紧干你的活儿!” 青年收回视线,被乱发遮挡的面庞低垂下,压住眸中起了的自卑神色,提起泔水桶往酒楼外走。 闲着的伙计见状,向方才和青年搭话的伙计打听起来:“诶,那人谁啊?长的跟个叫花子似的,酒楼怎么还招他这种人?” “他啊?名叫崔邵,立马不是有批人要被送入宫中做太监吗?其中有些出身较差,没钱买阉割结束后要用的药,咱们酒楼便卖带人过来的管事一个面子,表示没钱的可以过来做做粗活打个下手,他就是其中一个。” 询问的伙计不解:“卖他们面子做什么?这些进了宫一般也都只能当个小太监?” “啧,你是不是蠢,你忘了现今的司礼监王德福公公了?他当时不也只是一介出身平平的小太监,后面不还是坐上了高位,咱们酒楼楼主这叫有先见之明,一旦这其中受过咱们酒楼相助的一人未来走上高位,能不感念酒楼的恩情么?” 两人的议论声不算小,崔邵离去之前听见不少。 进宫做太监一事是他一早便想好的,在做出这个决定之前,他每每听到太监一词,便会觉得心情憋闷。 无他,若是有的选,他如何不想当正常的男人? 但好在,一切出现了转机。 他将手中泔水桶提到地方倒好泔水,已经开始期待下午和沉鸢的见面。 她已经买下他,告诉他她能有法子帮他避开去势这一关,能直接助他入宫做太监。 这个法子,得下午见了面才能告诉他。 崔邵看了眼方才瞧见她身影的位置,心中不知怎得,竟有种想要提前见她的冲动。 只是他垂首看向身前积水的水洼,从中清晰瞧见他左脸的腐蚀痕迹,只觉得火辣辣的疼,很快压下这种荒谬想法,继续干活。 沉鸢推开酒楼窗子透气,端坐在靠窗的兔毛软垫上。 对面的鸿胪寺卿似乎很怕冷,她一开窗人就缩了下身子,但还是强装镇定,和沉鸢说起海胆采购的事。 “采购一事大人昨日大可寻我兄长亲自商谈,但您避开他单独找我这个做妹妹的来谈,应当不止是为了这事?” 桌上摆有两杯已经倒好的热茶。 茶选的是陈年龙井,泡出来的茶汤漂亮,香气扑鼻。 沉鸢却没动它,只是正视望向身前一脸正直长相的鸿胪寺卿范耀祖。 “从前听裴宰辅说裴夫人在他位极人臣的路上帮了他不少忙,我原还不信,而今来看,是我小瞧裴夫” “叫我沉娘子便好。” 听他一口一个裴夫人的称呼她,沉鸢只感觉自己像是离了裴昭雪就不行的附属品。 范耀祖愣了愣,虽不大理解还是照做。 “今日特意将沉娘子约出来,是想同你说说鸿胪寺正在招聘东瀛文课长一职,沉娘子若愿意,我可向陛下请示一番,问题应当不大。” 晏朝从前是不允许女子参与官场之事的,但五年前护国大将军府一家老小几乎全都为国捐躯,以性命替其遗孤云千秋争取了女王爷一位后,一切便发生了改变。 太上皇做主,开放了一些女子也能上任的官职,宫中更是增设了不少女官。 但这种在众人眼中几乎是颠倒阴阳的事情,必然引起了不小轰动,遭到不少人反对。 以至于从五年前至今为止,真真正正愿意去尝试女官一职的人几乎寥寥无几。 便是有,也大多是些已经婚嫁的寡妇,亦或是立誓终身不嫁的女子。 无它,正经人家的女子若频繁在外抛头露面,日后的亲事并不好议,久而久之,去尝试官职的女子愈发少了。 沉鸢上辈子满脑子都是扶持裴昭雪登高位的想法,压根没考虑过自己。 这会儿听完范耀祖所说,怔愣过后有些心动。 晏朝新帝登基不久,政权还不是太稳定。 上有太后虎视眈眈,下有摄政王紧盯着他,加之外敌近几年不断威胁来犯,导致整个晏朝士农工商地位经历了大洗牌。 如今人人虽嘴上还是说着贱商,瞧不起商户出身之人,但商的地位已经因朝内局势变化越过了农,紧随士之后。 她日后是打算经商的,但光有商还不够,还得有权。 在晏朝这种古代,作为女子,她身后也没什么强大的母家做后盾,仕途定然走不了太远。 可是走到一个不高不低,正好能护住沉家的地位,却并非什么难事。 沉鸢没有很快给范耀祖一个回答,只是向他问了招聘的截止时间。 “此事到底干系重大,我得先问问家中人想法才能下定夺。” 范耀祖也能理解沉鸢会有所顾虑,但见她没有第一时间拒绝,还是松了一口气。 “好说好说,愿意考虑便好,我这边也是实在没办法了,毕竟东瀛文的语法不大好学,官署内几乎没什么能胜任之人。” “截止是时间在这月月底,还有小半月的功夫,沉娘子可以好好考虑一下,不必着急。” 时间临近晌午,沉鸢便在酒楼和范耀祖用完午膳后才离开。 她下午还约了崔邵见面,地点也在酒楼内,不过却是一家平平无奇,规格对比桐聚堂酒楼要差上不少的地方。 约定时间是在下午申时三刻,现今不过午时四刻,时辰还早。 沉鸢便想着去往京城各家的成衣铺瞧瞧款式,为之后给沉家商坊成衣铺设计新款式找找灵感。 京城地段较大,又是晏朝最繁华的地方。 成衣铺大大小小多达数百上千个,沉鸢不可能每家都去,便派枝落去打听了几家名气较大的,一一进去考察了下。 约摸着逛了快一个时辰,心里已经有了个大概时,她带着枝落准备从最后一家成衣铺离开。 这时,一道吵闹呼喊的嘈杂声自门口响起。 “明明说好了咱们七三的分成,现今却只给我九一的分成,这不是明摆了欺负人吗?我家妹子为了给你们画这设计稿,身子带病都没松懈过,你们王记成衣铺就是这么做事的?!” “呸!胡说八道些什么呢?这设计稿本就与你妹子无关,她不过是帮忙上了色而已,怎就成她画的了?” 第28章 是啊,我的确有病 枝落在前开路,沉鸢紧随其后,出了王记成衣铺后才发现门前聚集了不少看热闹的人。 其中两名王记的打手手持棍棒正在和一位身强体壮的青年厮打,旁边站着一位身子瘦弱,哭红了眼眶的少女。 青年和少女在长相上有六分相似,一看便知是兄妹。 “兄长,兄长,你们别打我兄长了,我们不找你们要多的钱了,你们快收手,快收手!!” 青年被打的吐血,几乎快要陷入昏厥。 但在听见少女所说后还是吐了一口血沫,露出沾血牙齿勉强道:“不行,该给该给我家妹子的钱还是得给!” 打手吐了一口吐沫,手中棍棒再次袭向青年:“放你娘的狗屁,咱们王记成衣铺差你们什么钱了?讹钱讹的命都不要了是?” 这种事情双方各执一词,外人不明就里的情况下很难判断对错。 但沉鸢不同。 她是经历过一辈子的人,提前知晓不少人未来的命运。 正在啜泣的少女下巴处有巴掌大的青色胎记,只是今日天阴,光线较暗,她方才站远了看并不明显。 这会儿离近了一看,她才确定她的身份,此人正是晏朝未来首位皇家女裁缝——苗莎。 她日后做出的每件衣裳几乎都是有价无市,大多都被皇家内定了。 不过那也是五年之后的事情了。 不曾想,五年前,她是个这么任人欺辱的小可怜。 沉鸢确认好她身份,给身侧跟着的两名侍卫使了眼色,侍卫瞬间会意,上前钳制住两名打手。 打手们人揍到一半被拦住,拧眉后下意识开始挣扎。 “你们谁啊?快松开我们!” 沉鸢抬步走进人群中央,让枝落去帮苗莎扶人,自己则是看向打手二人。 她今日穿了件朱红兔绒冬裙,发髻梳成未出阁女子和妇人皆可梳的飞仙髻。 面上虽戴有遮面用的面纱,露出在外的剪水双瞳却仍旧吸睛,气质出尘。 打手们判断不出来她是已婚还是未婚,只当是个喜欢管闲事的普通小娘子。 见她望了过来,其中一名暴脾气的打手拧眉开骂:“臭娘们儿装什么好人呢?你知道事情始末吗就过来多管闲事儿?” “事情始末我的确不知,但我近来吃的盐比较多,的确是有点咸,这闲事儿我今日还真的就管了。”沉鸢见苗莎兄长已经昏迷过去,不能再耽搁,便让枝落带人先去医馆看病。 吩咐完她,又侧眸看了一眼带来的两名侍卫:“将他们二人押好了,这就扭送往官府去。” “官府?你有病臭娘们儿!我们又没犯法!”打手开始疯狂挣扎。 沉鸢凉凉扫了打手一眼,出乎众人意料回道:“是啊,我的确有病。” 打手愣了,没想到她竟然直接应下了,正欲再说些什么便听她继续道。 “不过还不是你们方才传染给我的?你们都要当街杀人了还说自己没犯法,这都病的多严重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扯到官府了?!” 王记成衣铺的管事总算出来了,沉鸢才不觉得他是才知道外面出了事。 大致将她路见不平,想要拔刀相助的事情说罢,又将晏朝不可当街无故威胁人性命的律法搬出。 “这可是在天子脚下,竟然还能发生这种事,这二人得将王法藐视到什么地步才敢这么做?必须得送官府让他们长长教训才行!” 这事本就是王记成衣铺理亏,管事没想到会杀出沉鸢这个程咬金。 他看了眼她不凡的衣着气度,以及武力值一看便很高的两名侍卫,猜测到她身份应当不一般。 思忖片刻,最终在将事情闹大和小事化了之间选择了后者,面上露出讨好笑容。 “哎哟,我还说是什么事儿呢!是这两个糊涂东西搞错了,该给那位小娘子的分成的确是三成,他们记错了,记成了一成,这位女郎息息怒,误会一场,不至于将事情闹的这么大。” 能在京城王家商坊旗下的成衣铺里当管事,眼力见自然不差。 沉鸢当然没想着将事情真正闹大,见这管事识相,替苗莎拿走剩下两成该给她的报酬后又找管事敲诈了一笔医药费。 “不若那位小娘子的兄长真的出了问题,今日这么多人瞧见这一幕,你们王记成衣铺也不好办?” 管事露出勉强一笑,又多给了一成。 待沉鸢带人离开,他狠踹了两名打手一脚,问他们怎就不知晓将人带到后院去?放在门口生怕旁人看不见? “管事息怒,主要是咱们哥俩也没想到会有这种疯女人过来多管闲事。”打手捂着被踹痛的地方,龇牙咧嘴。 管事阴沉沉盯着沉鸢背影瞧,又踹了打手一脚:“下次可得长个记性,这个月你们二人的工钱就别想要了。” 等两名打手离开,他又吩咐人调查一下沉鸢身份。 “今日敢这么不给咱们面子,我倒要看看是多厉害的背景!” 这一切沉鸢并不知晓。 带着该给苗莎的银钱和她会合后便装作无意间问起设计服装款式一事。 “王记成衣铺在京城也算是排得上号的,你能给他们设计服装款式,应当很有才华?” 苗莎的兄长已经接受大夫治疗,包扎好了伤口正在昏睡,没什么大问题。 这会儿自然也有心思和沉鸢闲谈,摇头表示她没她说的那么厉害。 “恩人今日救了我兄长一命,苗莎无以为报,这些报酬分您一半如何?” 小姑娘神情怯怯,明明是十五岁的骨龄,看起来却瘦弱的和十三岁差不多。 见她咬唇将钱袋子递过来,沉鸢挑眉推了回去。 “你觉得我瞧起来像是很缺钱的人么?” 苗莎摇了摇头:“不像,可是我也没有旁的东西能回报恩人了” “谁说没有?你设计服装的手艺难道不是么?”沉鸢轻笑打断她,将她一早备好的说辞接连言出。 带着枝落从医馆出来时,时间已经来到未时二刻,和崔邵约定的时辰很近了。 外面这时下起了小雪,枝落替沉鸢撑好伞,问她去哪儿? “青山酒楼。” 第29章 还是你更加肤浅 雪势来的突然,只是不到两刻钟,整个京城上下便披上一层雪毯。 街道上摩肩擦踵的路人纷纷加快行进步伐,冻的口间直哈白气。 崔邵拿着他这几日赚到的工钱,难堪站在青山酒楼楼外,固执地不肯离开。 “我已经洗了澡,不会弄脏你们酒楼屋子的。” 他不是没来过这种地方。 相反的,在他家道还未中落之前,他模糊的记忆中,他甚至还是桐聚堂酒楼的常客。 哪里会像现如今这般,连进青山酒楼这种普通地儿都要被嫌弃。 外面雪势愈发大了,鹅毛般的大雪接连堆积在他青丝和薄衫上,堆积成一小片,看着便冷。 小二上下扫视了下崔邵,见他藏在乱糟糟青丝下的面庞蜡黄间还带着些发黑,嫌弃道:“还说不会弄脏,你这皮都是黑的,谁信啊?脏兮兮的,该不会才要完饭过来?” “黑么?”一把七十二骨的枫红纸伞倾向崔邵头顶,替他遮挡住冰凉雪花。 寒风裹挟着一股淡淡玉兰香气飘来,笼罩住崔邵周身。 侧眸一看,一袭朱裙的少女站定在他身侧,露出在面纱外的水眸上下扫视起他。 他左脸带腐蚀伤痕的地方已经被乱发遮住,按理说是不惧被她这般审视的。 可他这会儿却还是有些如芒在刺,藏在乱发内的伤痕又开始发热,睫毛飞快颤动,紧张到呼吸都不知该如何继续。 沉鸢收回注视,颔了颔首,附和小二:“好像是有些黑。” 小二本以为沉鸢是来护着崔邵的,听完她所说原先还僵住的笑容继续放大,打算再说几句贬低崔邵的话。 哪知眼前气质出众的女郎话音一转,视线又落在他身上,上前一步摆出一副护崽姿势,藏在面纱下的红唇翕动:“不过对比起你,好像还是你更加肤浅些。” 小二笑容再次僵滞,眼神在沉鸢冰冷刺骨的死亡注视下开始飞快乱瞟,苍白起面色补救道:“这个这个” 他惯常干这种驱赶那些一看便知身份低下之人的事儿,从来没出过差错,哪知今日踢了这种铁板? 酒楼的老板兼任收银掌柜,青山酒楼在酒楼众多的京城生意算不得好,寻常也只接待一些穷酸书生和普通百姓。 像沉鸢这种一看便知是头大肥羊的贵客可不多见。 见她在外头磨磨蹭蹭半天都不进来,掌柜看了眼零零散散只有几位客人的店内,没能忍住起身往门口走。 “这位小娘子,外头这么冷怎得不快些进来喝口热茶?” 沉鸢睨了眼一脸谄媚笑意的掌柜,将手中汤婆子强塞进崔邵手中,淡笑道:“我当然想进去喝,不过你招聘过来的小二人太黑了,看着脏兮兮的,给我一种你们酒楼不大干净的感觉。” 小二刚才驱赶崔邵的事情掌柜的有听见些动静,他视线来回在沉鸢和崔邵之间打量了下,看出二人关系的不一般,立马会意。 “我还说什么事儿呢,这个简单,这人我立马就解雇了,别污了您的眼。”掌柜假笑着说罢,招手唤来另一位空闲着的小二。 “你去带几位贵客上楼,我这边处理些事情。” 他说着,戴有金戒指的大手拽住犯错小二的衣领,怒气涌入他老眼,冲淡他面上假笑。 沉鸢估摸着这犯错小二应该无法再待下去了,满意颔首后侧眸看向崔邵:“走,你先前不是在信中说你请客么?” “不若换个地方,方才不是” 他看了眼掌柜和小二离开的位置,感觉继续待在这地方较为晦气。 沉鸢猜到他想法,不以为然:“换什么?方才他不是说你没资格进来么?那咱们就得进给他看,让他好好瞧瞧他看不起的人,也能将他打入地狱,也是有靠山的。” 新来的小二很会识人眼色,见沉鸢这么护着和叫花子一般的崔邵,忙摆出十一分的尊敬姿态将二人往酒楼三层领。 崔邵跟在沉鸢身后,因为和她距离较近,依旧能嗅见从她身上飘出的淡淡玉兰香。 手中由她强塞的汤婆子热乎乎的,暖到他四肢百骸,但他却觉得这热意远不及她方才所说之话。 “靠山” 青年垂睫喃喃在口间过了一遍,鼻尖莫名发酸。 连什么时候到了地方,该他进包房都不知晓。 沉鸢见他愣愣着神色不知在想些什么,拧眉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崔邵。” 少女手指纤白细嫩,修剪整齐的指甲上涂抹了上好丹蔻,在天光照耀下显得格外晶莹好看。 青年终于回神,跟着沉鸢进了屋。 枝落不大放心沉鸢和崔邵一介男子单独相处,尤其他还是名较为年轻的男子,本想留在屋内守着的。 但沉鸢发现有枝落在场,崔邵紧张到走路都同手同脚,想了想还是让她在门口等。 包房门口和屋内都置放有炭火炉,温度较高,沉鸢便解下肩披的朱红狐裘斗篷,顺带将遮面面纱去了,露出那张美艳出尘的面庞。 “你真的想好了,仍旧要以太监身份入宫么?” 那日她救下他后,留给了他一封信。 信中交待了她救他的原因,以及她想要和他合作的意愿。 原因她说的是她做了一场梦,一场她注定会身死的梦,而救她的关键之人正是他。 古代人十分信神鬼之说,因而就算这个理由较为荒谬,在没有其它合适理由的前提下,沉鸢也相信崔邵一定会试着相信。 “在我知晓的那个梦中,你未来坐到了司礼监的位置,十分受皇帝信赖,只是那到底是个梦,你没必要一定遵循梦中规律入宫做太监,亦可” “沉娘子。” 崔邵舔了舔干裂出血的唇瓣,没敢正视她那张娇艳到令他自卑的面庞,打断了她:“可这条路是最快的,也是我唯一能走的捷径。” 别的路他虽可以走,但耗费的时间太长,需要麻烦沉鸢的地方也很多。 加之他现在身份特殊,便是想走科举一途也危险重重。 沉鸢也明白这一点,但还是不愿松口。 她紧握手中一早准备好的东西,试探问他:“那你能说说原因么?” “什么?” “你如此迫切想要登上高位的原因。” 第30章 我这辈子是要做你靠山的人 上辈子直到崔邵身死,沉鸢都没能明白他一定要进宫登高位的原因。 他虽未曾说过,但她从他从前调查过的一些事情也能猜出是事出有因。 包括他那身比起裴昭雪的暗卫墨一都还要不凡的身手,皆透露着不对劲。 她不愿他走上上辈子早亡的老路,这些事情,她还是希望尽量弄的清楚些。 少女话音落下,满室寂然。 只余窗牖不住被风雪击打发出的啪嗒声,以及身侧炭火炉内火星的炸响声。 崔邵垂下狭长眸子,握紧手中沉鸢之前塞给他的汤婆子,视线有一瞬的放空—— “长虞,好孩子,往前跑,千万不要回头,娘和爹爹待会儿就去找你。” “可是娘” “快走!陈嬷嬷,带他走!” “长虞,你记住,倘若爹爹和娘亲没能去找你,你日后也勿要想着再寻我们,好好跟着陈嬷嬷生活,知道吗?!” 妇人仪容不整,面上沾染不少脏污,柔软大手替眼前小少年擦了擦泪液,眼中一片悲伤与不舍。 她交待罢,起身奋不顾身去往亮起冲天火光的地方,大火在夜色中刺眼灼烈,像一头巨兽吞噬掉妇人身影,只余满目的红。 崔邵回神,再抬眸时,眼中痛苦尽数湮灭。 他弯唇露出苦涩一笑,摇了摇头:“抱歉。” 原因下藏着足以颠覆眼前少女人生的猛兽,他如何能自私到将她拉进来? 沉鸢再次轻叹,取出她一早便备好,但被她捏的皱巴巴的锦囊。 “打开看看,里面有能助你不必去势便能入宫做太监的东西,只是一旦如此,届时东窗事发,你便要背上欺君之罪了。” 她没有松手,崔邵扯了扯锦囊没扯动,总算抬眸正视起她,视线撞入她充盈满不忍和担忧之色的美眸中。 “崔邵,我最后再问你一遍,你真的想好了吗?” 天降大雪,屋外天色阴沉,屋内自然也好不到哪儿去。 冷白天光尽数落在沉鸢身上,连带她手中锦囊也跟着染上几分惨白。 崔邵在她对面,坐在阴影中,天光此刻将两人完全切割开来,仿佛一念天堂,一念地狱。 “嗯,想好了。”青年垂睫没再看她,大手收力将锦囊扯到看不见光的位置,整个人仿佛和黑暗融为一体,给人一种闷沉压抑感。 “好。”沉鸢拿起桌边放着的火折子,将身侧灯盏点亮。 豆大烛火摇晃了下,很快以极快的速度攀爬上崔邵怔愣面庞,照亮了他眸中诧异。 暖黄火光照耀下,沉鸢头发丝都在发光。 此刻从窗缝钻进来的风悠悠吹开她细碎头帘,露出那颗崔邵第一次见便觉神圣异常的朱砂红痣。 他看见她红唇翕动,以一种坚定又可靠异常的语气出声道:“那你便放心去做,一切有我在,只要我还在一日,便不会让你这个救命恩人出差错。” 梦境救人的说法实在离谱,可她眼中认真神色又浓烈异常,给他一种她并没有在骗人的感觉。 “梦中你为救我死的惨烈,我从未做过如此真实的梦,你信与不信,我这辈子都是要做你靠山的人。”沉鸢将灯盏推到二人之间,将大片落在她这处的烛光分给了崔邵一半。 “不信也没办法了,我现在是唯一能助你的人,你若还是顾虑,便让时间来证明。” 少女神色坦然,说罢端起不再烫口的茶水递到崔邵身前:“喝一口,你唇瓣都干裂出血了。” 崔邵垂眸去看茶水中两人几乎挨在一起的倒影,静默半响,伸手接了过去,也表明了他的态度。 茶水用的茶叶不算太好,两人在品茶时却俱觉得这是他们喝过最好喝的一次茶水。 分开时二人眼中皆有光,尽管抬步去往的方向不同,却有一道看不见的丝缕缠绕住他们,将他们紧紧联结。 当晚沉鸢忙活结束回府,不出意外又收到裴方氏要见她的消息。 “夫人,可要去?” “不去,告诉她说,今日要见我的人多着,她得先排个队,按照这个进度得明日晌午才能排到她。” 沉鸢没人要约,枝落是清楚的。 听完她所说明白她可能只是想歇息到中午,颔首应下后将沉鸢的话原封不动告诉了来通报消息的婆子。 婆子带着消息回去,裴方氏听完后气的够呛,砸了几个碗:“反了天了,她是什么金贵到不行的人物不成?我一个做婆母的想见她还得排队?!” 气愤归气愤,裴方氏在众下人和沉鸢面前向来塑造的是一个脾气较好的形象,总不好这时气冲冲去寻她。 只能憋着一口气等到了第二日晌午,让嬷嬷叫沉鸢过来和她一起用午膳。 沉鸢睡了个舒服,日上三竿才起的床,休息好后还画了一些衣裳的设计草稿,心情不错。 听说裴方氏要请她去吃午饭,想起今日下午圣旨便要正式送来裴府的事情,挑眉应下。 裴方氏的院子和方雪琳的白莲院挨得近。 裴昭雪出去办事不在,便不需要专门去正厅的膳食厅用膳。 沉鸢以为地点会设置在裴方氏院子里,但在前面带路的婆子去往的方向却是往白莲院去的。 她眯了眯眸,感觉这或许是场鸿门宴。 于是暂时停下步子,让枝落去将裴昭雪留给她的几名侍卫叫来。 她是会武不错,但双拳难敌四手,古代后宅里的腌臜手段又防不胜防,她不打算就这么进去。 待侍卫被带过来,沉鸢方放心继续往白莲院去,让侍卫守在外面。 到了地方,菜已经在陆陆续续上了。 方雪琳的确是大病一场的模样,面容枯槁瘦削,看起来一阵风过来都能将她吹走。 裴方氏见她只带了枝落过来,眸色一暗后便开始不停叨叨。 一会儿是暗戳戳指责她一个做媳妇谱摆的比婆母还大,一会儿又说皇宫晚宴那次她太过胡来,导致方雪琳平白受了这种无妄之灾。 沉鸢早就拿起筷子夹菜了,但都被裴方氏用公筷打了回去。 她现在饿的前胸贴后背,本就烦,裴方氏又一直拦着她不让她吃,反而不停絮叨,更烦了。 眼看裴方氏那张嘴叭叭叭一直说个不停,沉鸢太阳穴突突跳了跳,直接将筷子丢了,徒手从盘子里抓了个鸡头出来。 第31章 鸡头堵嘴 “所以鸢儿,你这个做表嫂的实在是” 裴方氏正喋喋不休着,兀得见沉鸢将筷子搁置下,徒手抓了个鸡头入手,愣神暂时停住话茬,眼皮子开始狂跳。 上次被沉鸢一脚踹进寒湖的事情裴方氏还记忆清晰,见她这次又开始不按常理出牌,下意识不安想要往后退。 沉鸢就坐在裴方氏身侧,她盯着手中鸡头的鸡嘴,又看了眼裴方氏还在叭叭一张一合的嘴,面无表情问她:“母亲可说累了?” 裴方氏见她没动作了,提起来的心稍微放下些。 “尚可,只是鸢儿,雪琳唔” 沉鸢得到裴方氏回答,在她话音还未落下时突然捏着手中鸡头朝裴方氏嘴里塞,堵住了她吵人耳朵的嘴。 她塞的力道大,又突然,以至于裴方氏根本没反应过来,鸡头被她这么一呛卡在了嗓子眼,开始猛烈咳嗽。 “咳咳咳” 沉鸢跟个没事儿人似的收手,胸腔内憋着的那股没能吃到菜的怨气总算散了些,用帕子优雅擦手。 裴方氏身侧服侍的李嬷嬷这才反应过来,慌忙去帮裴方氏拍背部的时候生气质问沉鸢:“少夫人,您这是做什么?!” “啊?我只是觉得母亲应当是说累了,看她说的辛苦,便亲手给她喂个鸡头补补,以示我的孝心,不行么?” 手擦好,沉鸢见裴方氏终于将那个鸡头吐出来呕在地上,气定神闲拿起筷子终于夹到了第一筷子菜入口,舒服喟叹出声。 果然还是发疯管用啊。 这不,叭叭叭的鸡嘴闭上了不说,她也终于能吃上饭了。 方雪琳坐在沉鸢斜对面,本来就要听到裴方氏替她定下的婚事说情,哪知沉鸢会突然疯了一般将鸡嘴塞进裴方氏口中。 这会儿见她开始吃菜了,她才回过神来,忙去帮忙扶裴方氏。 她原还想着自己再和沉鸢卖卖惨,求个情。 现今见她癫得连裴方氏都这么得罪,彻底歇了心思,神情一阵恍惚。 裴方氏擦好嘴上余留的鸡头味道,还有点想吐。 站稳了发现罪魁祸首竟然还在淡定用菜,面上的温和假面再也维持不住,气急猛拍桌子:“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子玉怎会娶了你这么一个疯妇当娘子,来人!” 周围站了不少身强力壮的婆子,裴方氏喘了几口气,开始给沉鸢定罪:“少夫人目无尊长,今日我这个做婆母的便要好好替子玉教训一下她,给我抓住她,掌嘴二十!!” 沉鸢放下筷子,擦了擦唇角油渍,冷眼看向准备过来捉她的婆子们:“我看谁敢动我!” 枝落收到沉鸢眼神暗示,悄悄退了下去。 裴方氏气的又拍了拍桌面,将桌上的碗筷震的哐当作响。 “反了天了,这个家只要我一日不死,我便还是府中当家主母,你如此狂妄行事,当真以为这府中是你一人说了算?” 沉鸢嗤笑一声,还是没站起来,反而还有心思端起身前茶水用茶盖抹了抹茶沫子:“我自然没这个想法,不过比起当家主母,真正撑着这个家的一家之主,分量应当更重些?” 枝落这时带着沉鸢一早带过来的侍卫过来了。 侍卫们穿着统一暗鸢纹黑衣,腰间俱别着一把佩剑,杀气腾腾。 沉鸢见人来了,这才品了一口香茗放下,起了身。 裴昭雪的侍卫团从来只给自己用,方雪琳是知晓这一点的。 如今见进来的一群侍卫严严实实将沉鸢护住,哪里猜不到原因? “母亲看看这是什么?” 沉鸢从袖口掏出一块玉色令牌,令牌尾端系有一个黑色流苏,流苏尾在少女抬手时滑过她皓腕,刺痛了方雪琳和裴方氏双目。 “这是家主令牌?!”李嬷嬷一眼认出,震惊开口。 沉鸢挑眉颔首,将令牌收回:“没错,裴昭雪说了,日后他只要不在,这府中便是我做主,婆母想要教训我,可以,等他回来了您亲自给他说。” 上辈子这玩意儿她没找裴昭雪要过,一直被裴方氏以长辈身份蹉跎恶心着,偏偏又没有回击理由。 现如今看着裴方氏像是吞了一只苍蝇的难受样,沉鸢面上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问她,这午膳还要不要继续用。 “都是一家人,可别伤了和气。” 这句话裴方氏从前惯常在她和方雪琳起矛盾时说,充当了不少次搅屎棍。 现在听着熟悉的话从沉鸢口中说出,裴方氏心口堵着的那口气没顺过来,直接被气晕了过去。 “姑母!” “夫人!!” 裴方氏怕死的很,每月都要请名医上府号脉,沉鸢可不觉得她能一下子将她气出什么事儿。 见她晕了过去倒也不担心,看着手忙脚乱的一群人去扶裴方氏,且方雪琳也准备跟过去,出声叫住了她。 “方雪琳。” 沉鸢的声音清脆柔和,落在耳中并不难听。 但此刻方雪琳听着,却感觉浑身一僵,手脚都开始发凉。 “我有事要同你说,你过来。” 沉鸢已经没了继续吃午膳的兴致,让枝落将这里的膳食撤了,她则是抬步朝方雪琳住着的暖阁前去。 这处暖阁靠近裴昭雪院子,原本是为她准备的。 成婚之前裴昭雪还详细向她介绍了院落布局,哪知临门一脚,被方雪琳截了胡。 这处之所以有个暖阁,是因为后院有一方天然泉眼,每年临近秋冬都会有热水冒出,带动整个院子的温度上升不少。 裴昭雪告诉她,方雪琳身子骨病弱,向他再三祈求了这处院子,而她身体健康,要不要这个带暖泉的院子其实没什么大碍。 沉鸢停步在那汪被下人特意修葺了一番的暖池前,看着里面欢快游来游去的鱼儿,回想当时她满怀期望,却只能迎来一腔失望的模样,轻笑出声。 “表嫂,你是有何事要同我说?” 暖池这边水汽氤氲,周身寒意才过来便被熏散了,沉鸢热到将狐裘斗篷解下,递给枝落拿着。 方雪琳和她一样,同样解了狐裘斗篷,面上扑的米粉被水汽这么一熏开始掉色儿,露出内里气色红润的面庞。 沉鸢注意到这一点,压下想笑冲动没拆穿,只是问她:“住在暖阁的这几月身体情况如何?可养的好一些了?” 第32章 我再问你一次,搬不搬出去? 方雪琳婢女没跟过来,她自己也不知道脸上的米粉开始掉色,只当是热的。 闻言有些拿不准沉鸢为什么要这么问,只好中规中矩回她:“调养的还将就。” “将就?那便还是多少有些成效了?” 暖阁这里和裴昭雪的院子就隔了一片林子,远远眺望过去清晰的很。 罗华院作为她和裴昭雪共同居住的院子是在裴昭雪私人院子的右侧,私人院子不似罗华院,里面的摆设皆是他还成婚前的模样。 他偶尔会回去住,但每次回去方雪琳都必定能找到理由穿过这片林子过去寻他。 前世她一开始真以为方雪琳是为了暖阁这里的温泉水才要住在这里,权衡之下让了出去。 后面直到她在裴昭雪中药那次看见方雪琳偷偷摸摸从林子进了裴昭雪院子,她才真正明白方雪琳的意图。 沉鸢收回视线注视,看着并不说话的方雪琳,取出帕子亲自替她擦了擦掉下来的米粉汗。 “既然身子已经养的不错,何必继续装出从前那副病弱模样?” 沉鸢取出的帕子是淡红色的,擦上米粉后那一大片白显眼的很。 抖了抖,还能抖下一层白粉,足以见得方雪琳为了装病弱擦了多厚的粉。 她看着米粉被沉鸢抖落在眼前,面色是真的发白了起来,一时间不知该怎么解释。 沉鸢将脏了的帕子塞进她手中,又提起她即将嫁人的事情。 “你与勇毅侯府二公子的婚约定在年底,早晚都是要嫁出去的人,住的地方自然不必太过讲究了。” “我若是未记错的话,你从前住着的院子还空着?” 不仅空着,还照常被她占着,一个人住两个院子。 方雪琳抬眸去看神情淡淡的少女,握紧手中脏帕子问她:“表嫂此话何意?可是想让雪琳搬出白莲院?” “嗯,横竖你身子骨在这里养了几个月不也养的不错,也是时候将地方腾出来了,不是么?还是说,你想让我告诉裴昭雪,你现在的病弱都是装出来的?” 少女凉凉看了眼方雪琳手中脏帕子上的白米粉,想起前世她到后期才发现方雪琳一直装病的事实,好笑的同时,也挺佩服方雪琳的。 五年如一日地折腾自己,吃无数苦涩又难以下口的药,只为了多得到裴昭雪一些关怀,比前世的她还要恋爱脑。 只可惜,不论是她亦或是方雪琳,都没能得偿所愿。 方雪琳的身体的确一开始就不差,真的由裴昭雪找大夫过来检查,等待着她的是什么,她已经可以想象。 她指甲紧扣掌心软肉,还要再做挣扎:“表嫂误会了,雪琳并未装病,只是这次想将自己弄的可怜些,想着能让表嫂消消气,身子本身” “夏伟司,五百两。” 沉鸢没兴趣再看方雪琳演戏,唇瓣翕动吐出这几个字眼。 “还要我说的更清楚些么?我再问你一次,搬不搬出去?” 暖池内的鱼儿被树上落下的积雪惊散,四处逃窜。 一圈圈的水波纹跟着荡开,打破了水面平静,一如方雪琳起了巨大波澜的心湖。 “你!!”她瞪大圆眼去看沉鸢,一脸不可置信。 “我给你半日的时间思考,若天黑之前我还未听见你主动搬出这里的消息,那你估摸着便要见一见裴昭雪了。” 沉鸢说罢,将手中没怎么喂的鱼食一股脑倒进暖池水中,将水搅的更浑。 她看都没再看方雪琳一眼,从同样一脸震惊的枝落手中接过斗篷,抬步离开,只留下一道红色衣摆残影。 屋外不知何时开始下雪了,沉鸢戴上兜帽,枝落替她撑伞,她看了眼灰蒙蒙的天,突然出声问道:“枝落,我记得,咱们府上还没有专门养殖畜禽的地方?” 枝落还在寻思沉鸢方才说的那个名字和钱是什么意思,闻言愣了愣,颔首表示是的。 “一般都是小厮和婢女直接出去采买,主要是这些东西味道比较大,又不好养,少夫人您怎得突然想问这个了?” 沉鸢看了眼地段宽敞的白莲院,让枝落附耳过来,小声说了些什么。 声音被寒风吹散,消散在灰蒙蒙的天际间。 裴昭雪处理完公务,看了眼愈发黑沉的天,想起今日下属给他汇报的消息,坐上回程马车后最终还是没能忍住让车夫掉了头。 “去一趟西沉街。” 他在京城办事,京城西沉街鱼龙混杂,聚集着大量地位和身份低下之人。 到地方时,地段因为偏南,天色还未完全黑沉下来。 他撑伞下了马车,长身玉立的模样吸引了不少年轻女郎的目光。 裴昭雪见怪不怪,目光锁定西沉街方向抬步前去。 看到这里,那些女郎只当他是给什么大户人家做面首的,亦或是清倌楼里的清倌,纷纷没了兴致收回视线。 外面飘着鹅毛大雪,天色又黑,西沉街里亮着灯的屋子却不见有几间,充斥着一股死一般的寂静。 而西沉街对面最繁华的南街却灯火通明,远远还能听见鼎沸的人声。 明明是同一个地方,却如此泾渭分明。 “咯吱咯吱” 西沉街没人清理地上积雪,裴昭雪踩着雪地朝他打听到的地方前去,没多久停在一间木门半开,里面传出不少人声的屋子前。 木门前停了一辆马车,马车样式他十分眼熟,尽管刻有徽记的位置已经用一块布进行遮挡,他也还是一眼认出,这是沉家的运货马车。 马车上已经空了,门口雪地上有不少来来往往的脚印,看得出来,应当是搬了不少东西进去。 他离近了些,透过大开的门扉去看院内。 院子宅邸门口挂了两盏灯笼,昏黄烛火照亮站在那里的几道身影。 其中一人青丝垂放下来遮了大半张脸,穿着一身黑衣,和他知晓的信息对上。 “崔公子,还有这个,也是二小姐让我转交给你的,说是让你试试看合不合身,不合身她再拿回去改。” 运货伙计递给崔邵一个鼓鼓囊囊的包袱。 崔邵当场接过打开,露出里面数套衣裳。 衣裳款式十分一般,但那些布料 裴昭雪垂首看了一眼他身上的,怔诧过后面色一沉,清冷眉眼瞬间布上一层寒霜,抿唇推开了木门。 第33章 妒意 “吱呀!” 院内空旷又安静,裴昭雪这么一推门,声音十分明显,瞬间吸引住崔邵和伙计注意。 伙计是沉家商坊的,当时沉鸢作为沉家二小姐出嫁一事他也参加了,见过裴昭雪这个新郎官的脸。 是以在他离近,从暗色中走到光亮下,看清他那张如玉面庞后,瞬间心下一个咯噔,下意识就要出声喊他“姑爷”。 裴昭雪猜到他意图,先他一步打断了他:“你可以回去了,我有些话要和这位崔公子言说一二。” 夜风这时起了,廊下廉价灯笼跟着摇晃,灯火变得明灭,裴昭雪那张冷峻出尘的面跟着映入崔邵眼帘。 昏黄灯光照亮他银白鹤氅,他抬步上前,月白长袍上的银线仿佛活了过来,跟随他行走动作溢出一道似月华般的清辉。 崔邵从未见过裴昭雪,看清他模样的第一眼,心中便不可控制地现出另一道身影。 那道身影同样这般高不可攀,两人各有千秋,却同样令人惊艳。 他打听过沉鸢的消息,知晓她已成婚,夫君为当朝有“裴鹤”美称的宰辅——裴昭雪。 据说此人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崔邵只是定定盯着眼前人瞧了一会儿,便确定他应当便是裴昭雪无疑。 “裴宰辅。” 他身份卑微,裴昭雪是一品官员,得行作揖礼。 裴昭雪也在打量崔邵。 眼前少年,准确来说,应当是青年。 他骨龄一看便知已经十九,但身子状态瞧上去却像十六七岁。 露出在外的那半张脸称得上俊美,不过因为太过瘦弱骨头几乎戳着皮,看着十分令人不适。 藏着的半张脸好似留有疤痕,依稀能看出是腐蚀性伤痕。 “你便是崔邵。”裴昭雪收回打量,视线落在崔邵手中包袱上,问他与沉鸢是何关系? 崔邵注意到裴昭雪在看他手里的衣裳,下意识攥紧,仿佛怕他将东西抢走。 “我与沉二娘子” 青年垂下狭长眸子,有些不知怎么说。 说是救命恩人,那又是在她梦中,说是朋友,他与她身份又不对等。 嗫嚅半晌,最终想出一个还算能用的关系。 “合作伙伴。” 裴昭雪眯眸,从他手里拿起一件衣裳。 衣裳看得出来是亲手缝制,布料是他熟悉的云锦,衣领和袖口处缝有云纹和水波纹刺绣,俱是他喜欢的简约款式。 的确是他曾见沉鸢亲手缝制过的。 而现今,它却出现在了另一个男人手里。 裴昭雪收力捏皱手中衣裳,喑哑着嗓音继续问:“这衣裳,是她说给你的,还是你自己要的?” 崔邵见他将衣裳捏皱,拧眉伸手想将它拿回来。 “自然是沉娘子说给我的,方才裴宰辅不是也听见那伙计所说了?” 裴昭雪任由崔邵将衣裳抢回,瑞凤眸内神色莫名。 墨二看出这衣裳和裴昭雪穿的款式差不多,本想帮他拿回来,却听他闷沉着声音道:“方便进去将衣裳换上看看么?” 见他并没有抢的意思,崔邵虽不解但还是照做。 衣裳尺寸出乎两人意料之外,十分合身。 裴昭雪盯着换上新衣裳后焕然一新的青年,突然轻笑了一声。 “脱下来,剩下的那些也全都拿过来。” 崔邵拧眉想拒绝,可他不知晓沉鸢和裴昭雪关系如何,怕惹恼了裴昭雪后也连带惹恼她,最后只好照做,换回了之前那身灰扑扑的衣裳。 “墨二,带他去附近的成衣铺重新购置几套衣裳。” 青年将一包袱的衣裳带回马车,待墨二办完事回来时面上阴沉依旧未得到缓解。 裴昭雪见他回来了,看了一眼崔邵离去背影,莫名问了墨二一句。 “你觉得我相较于他如何?” “啊?崔邵吗?” 墨二见裴昭雪颔首,挠头不解回他:“他与主子自是没有可比性的,不论是样貌才学亦或是身份地位。” 裴昭雪心里舒服了些,没有再问。 马车从京城回到汀州裴府,夜色已深。 许是做了心虚的事,又许是怕打扰到沉鸢,裴昭雪并未选择回罗华院,而是去了他婚前住着的院子入睡。 翌日一早,雪势彻底停下时数道此起彼伏,几乎快穿透云霄的公鸡鸣叫声接连响起。 惊的裴昭雪拧眉起榻,问墨二这是怎么一回事,白莲院那边怎得多出这么多道鸡叫声? 墨二早就起了,神色有些一言难尽。 闻言犹豫半响,还是将他知晓的事情一五一十言出。 白莲院,或许现在称它为畜禽场更加适合。 沉鸢一大早就过来查看昨晚吩咐枝落去办之事的成果。 看着不少肥硕的猪崽在暖池里泡澡,上面还游着不少鸭子,满意颔首。 “不错,品相看着还成,就是那些大公鸡叫的有些太响亮了,比较嘈耳。” 枝落汗颜瞅了眼挤满鸡鸭鱼鹅猪的暖池,以及散养在白莲院内的家禽,问沉鸢,这样会不会有些太浪费了。 “尤其是院内的天然泉眼,给这些畜生用不如给人用呢。” 沉鸢给暖池里的猪崽丢了把烂菜叶,哼笑道:“还好,主要是这地儿已经被人玷污过了,我再住进来有些膈应,但空着也是浪费,不如给用来养点东西。” 雪是在早上停的,昨晚住在这里的方雪琳几乎是连夜将东西搬往她从前住着的院子。 不过搬到一半开始下大雪,还剩了一些。 这会儿方雪琳院内的下人陆续来了,进来后看见这么多牲畜占据着白莲院的角角落落,个个儿面如菜色,只感觉平白被人打了几耳刮子。 他们从前住着的地方,这才一搬走,牲畜就占了地盘,就差告诉他们,他们现在连这些牲畜都不如,毕竟他们已经没资格继续住在这里。 枝落本还不懂沉鸢的用意。 现在看见那些方雪琳院里的下人黑着脸将东西一一搬出去的模样,这才懂了其中深意,崇拜着目光看向沉鸢。 “少夫人真是好生厉害,奴婢都未想过还能用这种法子折辱人呢,这下好了,方小姐”枝落话没说完,余光瞥见一道月白身影过来了,赶忙噤声扯了扯沉鸢衣袖。 “少夫人,姑爷来了。” 第34章 装什么啊裴昭雪? 裴昭雪和沉鸢入了暖阁,落座在床边能看见暖池的位置,神色一言难尽。 猪崽和那些鸡鸭鹅等的味道特别大,尽管桌上现在放了熏香,他嗅着还是十分不适。 沉鸢相较于他却显得闲适许多,还有心情端起茶水品茗。 “夫君想说什么事?是可以搬去京城裴府的日子定下来了?” 那日他将新宅钥匙给她后,告诉她现在还搬不了,一些家具还在打造中,屋子刷了漆的位置也需要散味儿,是以具体的日子还没定下。 屋外这时又飘起了小雪,雪风也跟着刮了起来,吹的窗外树木左右摇摆,零落一地枯黄叶子。 有一片这时飘了过来,正好落在沉鸢头顶,她并未发现,还在撑着左脸看外面猪崽在暖池内洗澡的画面,唇角微弯,瞧起来心情很好。 裴昭雪本想问她为何将方雪琳赶出去,这时看见一片落叶掉在她发间,暂时压下话茬,伸手去摘。 沉鸢没等来裴昭雪的回答,反而感觉眼前多了道阴影,拧眉抬头。 她不知她头上多了落叶,从她的角度去看,很像是裴昭雪伸手要过来碰她,瞬间将身子往后撤了许多,警惕看向他。 “做什么?你该不会要为了方雪琳打我?” 裴昭雪手僵滞在半空,继续往前伸,帮她将那片落叶摘下。 沉鸢看清情况,沉沉松了一口气。 还行,她还说这辈子裴昭雪被她逼得太紧,要家暴她呢。 “我不会做出那等有失君子风度之事,你多虑了。” 他将落叶丢向窗外,看着它飘远,问她为何要让方雪琳搬出去? “你我很快便会搬离这里,最迟不过今年年关之前,你又何必和她去争?还将这白莲院弄成这副模样。” “我当然知道咱们会很快搬离。”沉鸢将她今日用完的家主令牌取出,丢在桌上,“但正是因为这样,我才要这么做。” “现在不让她搬出去,等我们搬离这里,不就更没有理由让她搬走了?再说了,你是不是忘了,一开始这个院子就是替我准备的,我现在这么做,不过是让物归原主罢了。” 她的话令裴昭雪喉间一哽,蹙起好看眉头问她: “可当初是你自愿将院子让出去的,我虽有意让你让让雪琳,但还是以你的意见为主,你说好,我才吩咐人将院子给了她,若你一开始便不想让她住,当初又何必答应?” 沉鸢记忆中,裴昭雪不是个话多的人。 最起码在一些牵扯到她的事情时这样。 可一旦牵扯到方雪琳亦或是裴方氏的时候,便和瞬间变了个人似的,总能说出一长段一长段的话。 常言道关心则乱,他会如此,聪明如她,如何能猜不出原因,无非是她在他心中没什么重量,也不屑去浪费口舌与精力说那么多话罢了。 她轻笑了一声,端起身前凉了些的茶水泼了裴昭雪一脸猝不及防。 青年眉眼如画,容颜清俊,肌肤在沾水后变得更加透亮,有种青竹被雨水冲刷过的清幽感。 茶水自他冷清面流淌而下,汇聚在他完美下颚,滴滴答答在他月白冬袍留下一道深色痕迹。 “我自愿让出来的?裴昭雪,你脑子现在清醒吗?这是人能说出来的话?”提起这事儿沉鸢就恶心。 当时方雪琳一把鼻涕一把泪,哭的梨花带雨求裴昭雪,裴昭雪见方雪琳想要的紧,一连给方雪琳找了十几条理由。 每一条理由都像一根箭矢扎中她心,扎的她喘不过气,逼得她不得不同意,仿佛不同意,便是她犯了什么天大的罪过一般。 现在他竟然好意思跟她说,是她自愿让出来的? 真是放他娘的狗屁!! 少女怒目望向他,气的拿茶杯的手都在发抖。 她重重将茶杯重新搁置回桌上,阖眸努力去收拢失控情绪。 裴昭雪之前挨过她一耳刮子,现在再被她泼茶水,接受度相较之前出奇的高。 茶水温热,但很快便凉了下来,窗外冷风这么一刮,裴昭雪冻的颤了颤睫毛,却无心用帕子去擦拭。 他头一次重新正视眼前的小妻子,不解问她:“你这是什么意思?你当时是不愿的?” 彼时方雪琳找到他,列举了数条她住暖阁这里更加适合的理由,他听着倒也在理,便在和沉鸢说这事时顺嘴提了几句。 即便如此,他当时心里也还是想着,倘若沉鸢不愿,那不管方雪琳有多少条理由,他都会帮沉鸢拒绝她。 现在,她却告诉他说,她其实不愿? 沉鸢翻了个大白眼:“你说呢?谁会愿意把期待已久的东西拱手相让?当时这个暖阁我已经和你说了我很喜欢,连怎么摆家具都想好了,你别告诉我你根本没有感觉到。” 眼前这人就是再情感淡漠,也绝不可能蠢到这个地步? 裴昭雪当时自然是有感知到的,不过沉鸢既然说了要让出来,他便以为她其实也没那么喜欢,仅此而已。 他还想再解释一番,但她已经不给他机会了。 “你要只是为了这件事过来找我,那我们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反正这个暖阁,我不可能再让出去,你实在想坚持,可以啊,现在就跟我和离,以后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你把方雪琳供到天上去我也没什么意见。” 沉鸢站起身,拿起她脱下的斗篷披上。 和离她当然没打算现在就做,这么说不过是威胁一下裴昭雪。 毕竟现在只要她跟他和离,皇帝和太后那边就会有所动作,给他找个新的成婚对象。 他这人她了解,怕麻烦,又理智的很。 目前她对他来说是最优选择,他绝不可能同意。 “不可能!”裴昭雪声音冷了下来,上前攥住沉鸢手腕。 力道之大瞬间在她腕间留下一道红痕,疼到她轻嘶出声,想要挣脱开他束缚。 “你干什么?快松手。” 裴昭雪鲜少有这么情绪失控的时候,沉鸢自打重生发疯后却接连见了两次。 次次都和她说要和离有关。 她挣不开,头上朱钗跟着她挣扎停下摇晃弧度变小,流苏碰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相击声,恼的她不知是不是脑袋抽了,怒极反笑抬眼问他: “装什么啊裴昭雪,你根本又不喜欢我,和我和离不过也是时间早晚?” 第35章 我没想过要和你和离 说来也是好笑,她和裴昭雪纠缠了一辈子,包括这辈子,她都没能从他口中听见一声喜欢。 也从来没在他眼中看过类似于爱意的东西。 全是她自己单方面倒贴,挖了十八年野菜的王宝钏见了她都得连夜把寒窑让出来。 现在他还做出一副被她话语伤到了的模样,落在她眼中实在是有过好笑和丑陋。 裴昭雪怔住了,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她前面所说的那句话。 迷茫神色弥漫进他瑞凤眸,玉面上原先还在往下滴落的茶水已经干涸,他颤了颤留有一滴茶水的浓密长睫,将它眨落了下来。 “我没想过要和你和离。” 见他避重就轻,沉鸢再次使力挣脱他束缚,这次倒是挣脱开了,拧眉去揉她被勒红的白皙手腕。 “照你的意思是,你不喜欢我还要把我一辈子拴在你身侧?是你疯了还是我疯了?” 沉鸢无语至极,告诉他说,和离只是早晚的问题,但不会是现在。 “我也不是什么没良心的人,我家商坊那边之前受了裴府不少照拂,这些事情我都知道,你也才坐上宰辅的位置没多久,还没完全站稳脚跟,有些事情还不能自己做主。” 沉鸢将狐裘斗篷带子系好,看都没看面色愈发冰冷的男人一眼,最后说了句: “所以我只能说向你保证,在新帝的政权稳定之前,我会继续和你维持夫妻关系,那之后,等新帝也要忌惮你三分时,我们再和离。” 话落,她头也不回地离开,还顺带关上了木门,将外面即将照进来的光亮遮挡住,留下裴昭雪一人站在原地,湿身任由冷风吹打。 寒风凛冽,吹的裴昭雪手脚发凉,他感觉又回到当初母亲身死,父亲病重,几乎是举目无亲的状态中了。 天地对他来说都是一片灰蒙蒙的,没有光能照进来。 青年垂首,余光瞥见他腰间佩戴的白鹤刺绣香囊,眼中迷茫雾一般的散开。 他活动了下冰凉手脚,将香囊取下。 香囊上的白鹤刺绣是沉鸢亲手绣的,他还记得,当初她因此刺破了不少次指尖 裴昭雪轻抚了下那只白鹤,那股令他难捱的窒息感这才散开了些。 他看向方才沉鸢坐过的位置,头一次开始思考她之前所说。 “喜欢” 这到底,该是什么样的一种感觉呢? 他想起尉迟烨写给他,但他后面忙于公务一直都没来得及去看的册子,觉得必须去看一看才行了。 墨二见他湿身出来,诧异过后问他可需要去吩咐下人过来替他更换衣衫? “不必。” 裴昭雪脚下生风,回到隔壁院子后便入了书房找到那本册子开始翻找。 上面有关“情爱”的定义有细细进行阐述,还表明了该如何向爱人阐明心意的法子,以及什么举动象征着那人心悦自己云云。 他大致看了眼,尉迟烨说的喜欢与情爱,是指见不到那人便心痒难耐,看见那人与旁人关系亲密,便觉得妒忌难忍。 以及许多他头一次知晓的说法,越看,他便越眉头紧皱。 因为里面的大部分说法,他都没有感受到。 比如说见不到沉鸢他会觉得心痒难耐这一点。 但他视线紧锁“妒忌难忍”四个字,回想起他昨日所见所闻,心中那股憋闷感再次涌了上来。 今日他去寻她本是要问问有关崔邵的事情,但被她这么一打岔,他完全没想起来这件事。 现在再去问她,她还在气头上,也不大适合。 思忖间,裴昭雪看了一眼挂在墙上的日历,想起五日后是她生辰一事,打算届时再问。 那时,她应当心情还不错。 汀州的雪连绵下了四日,树木上的最后一点绿意在大雪掩埋下彻底瞧不见了。 沉鸢这几日因为外头较冷,基本上都是处于闭门不出的状态。 偶尔出门,也是去收苗莎寄过来的信件和布料。 苗莎住在京城那边,不方便往来汀州,便以书信形式和沉鸢联系。 那日沉鸢与她分离之前说了她的计划,即苗莎负责设计服装款式,届时制作出来进行售卖的话,进行六四分成,苗莎六,她这边四。 开出的条件比原先的王记成衣铺要好上一倍不止,苗莎自然没有拒绝,反而觉得沉鸢开的分成太高了,她有点受之有愧。 回想起当时苗莎那副受宠若惊的模样,沉鸢打开这次苗莎寄过来的信件,暗暗摇头:“真说的话,还是我赚了。” 她有前世的记忆在,当然知道苗莎的能力如何,有苗莎在前面当引路灯,沉家开办的成衣铺届时成果应当不会太差。 枝落看不懂沉鸢写的一些字,但纸张上服装的设计图还是能看懂一些的。 她看着上面的款式,不解问沉鸢:“少夫人,这不是夏衣和春衣的款式么?衣领和袖口处虽然坠有毛,但内里应当不保暖?” 现今已经入冬,像枝落这种富贵人家的婢女已经换上厚重冬衣,远远看去将自己裹的跟个球似的,但即使这样,她一旦离开烧有炭火炉的地方也还是冷,因为衣裳里都是用不算保暖的丝绵填充而成。 沉鸢将几张设计图展开,让枝落过来仔细看看。 枝落看着设计稿上画着的白色花朵,不大确定地问道:“这是白叠子?” 白叠子是晏朝对棉花的叫法。 根据沉鸢知晓的历史记载,晏朝这时还未大面积种植棉花,知晓此物可做保暖用的人也不多,但还是让她通过对晏朝历史的了解找到了一个正在大批种植棉花做尝试的地方——山北道涿州。 涿州土壤疏松深厚,光照充足,也是最早引进棉花的地方。 沉鸢通过沉家关系网找到涿州一个种植此物的负责人,采购了大批在外人来看只有观赏性的白叠子。 “对,是它,不过我给它起了个新名字——棉花。” “棉花?” “嗯,东西已经运到青州沉家商坊了,你收拾下东西,咱们准备回青州一趟,我今年生辰宴也在那边过。” 前世她嫁人后生辰全都在裴府过,但因为和裴方氏生辰只错一天,每年都是将就和她一起过,憋屈又不开心。 “你生辰要回青州过?”裴昭雪不知何时来了,身后还跟着拎着大包小包的墨二。 第36章 他的改变 见是他过来了,沉鸢让枝落先下去收拾她自己的行李,她则是打开衣柜开始挑选要带回青州穿的衣衫,从鼻息间发出一声“嗯”。 看起来很懒得和他说话。 裴昭雪看出她态度的坚持,看了一眼身侧大包小包的墨二。 “你将东西放下也先出去。” 墨二应声退下,将手里的东西尽数留在宽大木桌上。 沉鸢看了一眼,拧眉问裴昭雪,这些是什么东西? “立马不是你生辰了,我给你选了些你应当会喜欢的衣裳首饰,拆开看看?” “不用,放着。” 她倒是忘了前世也有这么一遭。 里面的礼物俱都是京城最时兴的款式,按理说是没什么错处可挑的。 但后面她发现年年的生辰礼都是这东西,几乎没变过。 送礼的人到底有没有将她放在心上,一看便知。 裴昭雪不习惯沉鸢这么沉默。 从前他们二人相处时,氛围几乎没有冷下来过。 她似乎总是能有源源不断的话题和他沟通,眼神恨不得时时刻刻都黏在他身上,他送什么礼物她也会做出一副惊喜异常的模样,开心去拆。 而不是如现今这般 沉鸢将选好的衣衫丢在床榻上,准备挑选小衣时问他,还有别的事情么? “对了,我生辰你不跟着回青州一起过也是无碍的,你平时不是较忙?” 横竖前世她生辰还没和裴方氏一起过的时候他也没在她生辰日来过一次,倒是方雪琳的生辰日他一次缺席都没有。 都这样了,前世她还能给他找借口,说是不赶巧,刚好每次轮到她的时候他都较忙。 “还好,你若想回青州过,我陪你去便是,不过你从前不是和我说过,你与我一样不大看重生辰么?” 生辰这种东西在他来看毫无意义,加之曾经在他生辰前几日发生过一些不好的事情,导致他对这东西从来很排斥。 他和沉鸢确定关系后曾问过她,对这事看不看重,她给出的答案是否定的,后面每年她生辰他才只是象征性送个礼物而已。 “我跟你说过?” 时间太久远,牵扯前世今生,加之她不可能每件事都记住,沉鸢早忘了她还说过这种话。 她怔愣看向裴昭雪,像是真的不记得还有这件事。 不过这抹怔愣并未在她面上持续太久,很快便被平静情绪替代。 “我知道了,你还有什么事吗?” 他曾说过喜欢小意温柔,不给他添麻烦的女子,她彼时恋爱脑满级,定然不会实话实话惹的他生厌。 她也知道他是个认真性子,旁人说什么他一般都当真。 现在再看这事,孰对孰错,真的不好判定。 不过这也再次说明,她与裴昭雪,是真的不合适,方方面面的那种。 裴昭雪上前一步,从袖口内取出一个长方形的红木盒,递到她身前:“还有这个,这个是我亲手做的新簪子,先前那个我想了下,被雪琳戴过了,再作为礼物送给你不大合适。” 沉鸢挑眉伸手接过,打开红木盒看了下。 里面静静躺着一根玉制比先前那根簪子还要通透漂亮的白玉兰簪子,雕刻的精细度上也比之前的要好。 仔细看了下,簪子末尾还刻了个“鸢”字,便是被旁人拿走,戴着也会心生膈应。 “可喜欢?”裴昭雪瑞凤眸紧盯沉鸢妍丽面庞,垂放在衣袖内的大手因为紧张握为了拳状。 尉迟烨给的那本册子上说了,女子都是占有欲很强的,也很喜欢独一无二性。 按照这个道理来看,之前他送的那根已经被方雪琳戴过的簪子,她会不喜到将它毁了也是正常的。 “嗯,你有心了。”沉鸢将木盒合上,拿出来试戴的意思都没有,看不出来到底喜不喜欢。 她将小衣也收拾好放进包袱里,问他,真的要跟她一起回青州过生辰么? “你母亲生辰不就在明日?我今日便要回青州了,你跟着我回去她的生辰你便没法给她过了,再说了,你平日里不是比较忙,青州离京城较远,你若是有急事要回京处理,待在汀州最方便?” “无碍,母亲那边也只是想要我送些贵重礼物,人在不在不打紧,你既是改了主意,开始重视生辰,那我自然要迁就你这边,届时若真的有什么急事,我再从青州去京城便是。” 沉鸢纳罕看了他一眼,像是才认识他一般。 奇了,他这人从前不是最讲究孝道,如今竟然能说出这种话? 他态度坚持,看起来是非去不可,沉鸢了解他执拗的性子,知晓他一旦做出什么决定,旁人很难说动他改变想法,叹气后只好同意,让他现在就回去收拾东西,她打算天黑之前出发。 沉鸢要回青州过生辰的事情很快传到裴方氏院中。 她昨日被沉鸢气晕过去后缓了许久,本想状告裴昭雪那里,但想起沉鸢连他的家主令牌都能拿到手,感觉定然行不通,便暂时歇了心思,打算在生辰宴上动动心思。 谁知沉鸢一个已经嫁为人妇的妇人过个生辰还得回家过? “不行,不能让她回青州,李嬷嬷,你去她院中将她人唤过来,便说我有要事同她说。” 嬷嬷会意,到了沉鸢的罗华院前却直接被枝落拦住。 “少夫人说了,她身子不适,今日无法见人,还请李嬷嬷回去。” 李嬷嬷愣了,没料想到还有这么一茬。 毕竟从前的沉鸢极好拿捏,每次来请人必定能请到。 她视线上下扫视了下穿戴规格堪比权贵之家庶女的枝落,压下眸中妒意告诉她:“可夫人说了,若老奴不能将少夫人请过去,老奴也不用回去了,枝落姑娘,咱们都是做下人的,就莫要为难我了。” 外面已经飘起大雪,天寒地冻的,李嬷嬷手里虽撑了纸伞挡雪,但还是被冻的手脚发木,配着她那一把年龄两鬓斑白的模样,看起来还真有点可怜。 枝落心肠不坏,见状心下已经开始动摇。 她神情犹豫:“这” “什么事?直接说予我听。”裴昭雪这时带着墨二从沉鸢房中出来,正打算回去收拾行李。 见李嬷嬷过来了,还摆出这么一副为难神情,只当是真的有什么要紧事。 第37章 而今她已经不需要了 李嬷嬷哪儿知道裴昭雪在沉鸢这儿,诧异过后一咬牙将裴方氏的打算告诉了他。 “夫人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哪儿有妇人过个生辰还要回家过,说出去不大好,加之夫人的生辰不是就在明日,想着正好与少夫人只差一天,不如放在一起办了,办的盛大一些,也能省些事。” 沉鸢东西收拾好本想去寻枝落,让她帮忙拿到马车上。 没找到她人便也跟着出来了。 前世她生辰和裴方氏一起过时就是这个时间节点。 不过当时她没有亲耳听见裴昭雪说同意,只是从下人口中得知,这是裴昭雪的安排。 见他此刻背对着她在和陈嬷嬷说这事,脚下步子顿住,有些好奇他会怎么回陈嬷嬷。 毕竟现在的她,可没有告诉裴昭雪,她不愿意让生辰和别人的凑在一起过。 寒风这时凛冽了些,将青年伞上落着的薄薄积雪吹散许多。 他握伞的大手被冻的发红冰凉,指尖通红。 但旋即,那抹红便在他收力的动作下被大片泛白所覆盖住。 他抬眸发冷着视线看向陈嬷嬷,眼中冷意惊的她身体一颤,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这事你还未同鸢儿说过?” 陈嬷嬷不敢再看裴昭雪眼睛,摇头表示没有。 “那便回去,这事我不同意,顺带再带话给母亲,告诉她,日后和鸢儿有关之事先禀报到我这里,我同意了,你们方可去打扰她。” 他便是再对生辰不重视,也知晓这种日子对大部分人而言有着特殊性。 和他人一起凑活过,那算什么? 裴昭雪联想起他先前让墨一去调查的那些事情,突然有些明白,为何沉鸢眼中不再有他的身影。 她默默迁就了这么多,可换来的却是裴方氏的变本加厉,而他对此却是一无所知,甚至觉得她还算游刃有余。 他若是她,定然也会感觉失望透顶。 青年压下心中起了的憋闷情绪,说罢不再给陈嬷嬷一个眼神,抬步径直离开。 陈嬷嬷还是头一次见裴昭雪和裴方氏对着干,闻言抬眸又看了他一眼,见他面色甚至比先前还要冷,一个屁都不敢放,只好灰溜溜地原路折回。 沉鸢在后面纵观全程,耳畔还回响着裴昭雪方才所说。 这种话,若前世他便能挡在她身前如此说,那该有多好? 而今她已经不需要了,自然也不会为之感到动容。 少女淡淡收回视线注视,一脚踩上才在院中铺成的雪毯,好似也跟着碾过了旁的东西,抬步去寻枝落。 “少夫人。”枝落这才发现沉鸢过来了,她接过递过来的包袱,艳羡道,“姑爷对少夫人真真是没话说,奴婢还未曾见过这天底下能有哪个男子能做到这等地步的。” 沉鸢没接她的话,只是轻笑了一声,笑意却并不达眼底。 枝落察觉到沉鸢情绪不对,看了她一眼后眼观鼻鼻观心,不再多说。 纷纷扬扬的雪势中断在青州地界,镶有裴府徽记的马车在傍晚时准时抵达沉府。 这次过来本没必要带什么东西,沉鸢只带了些她吩咐枝落准备和采买的礼品,不算太多。 但裴昭雪却专门准备了一马车的礼物,跟在他们马车屁股后面。 沉鸢看出他想补偿她,心中却并无波澜,仍旧是以那句敷衍又冷淡的“你有心了”应付他。 她要回青州过生辰的事情并没有提前知会家里人,打算给他们一个惊喜。 下马车后,她让枝落进去唤人,她则是走到后面的马车想看看裴昭雪都准备了些什么。 马车车厢密闭,打开后里面有股暖气钻了出来。 但与之而来的,还有一股冲天的恶臭。 像是混杂了尿液和粪便后才有的气息。 沉鸢愣住了,提起手中灯笼去看里面。 灯光照耀下,里面肉眼可见各种布料瓜果蔬菜,以及一些肉类都被涂抹上了粪便和尿液。 而罪魁祸首 沉鸢看着睡在干净角落,身上还盖了个毛毯似乎是刚刚被吵醒的男童,气极反笑。 “裴谨言!!” 她上手直接将人拖拽了出来,拎鸡仔一般将他甩到地上。 裴昭雪这时也听到动静过来了,发现是他那名消停了好几日,几乎没怎么见到人影的养子。 车内空间是密闭的,粪便和尿液混杂的气息浓郁,现在就算开了车厢门也还是味道很足,熏的他皱起眉头,抬眼去看里面。 这一看,他和沉鸢一样紧皱起眉头,脸色瞬间沉了下去。 裴谨言终于清醒了,他看见沉鸢那张几日未见的美艳面,摆出一副不以为然的模样,哼声道:“你惹了我还想让我父亲给你娘家送好东西?做梦!” “我可是没忘你之前弄坏我那些小玩意还踹了我屁股的事情,我问过府中下人了,在晏朝杀人可是犯法的,你敢杀我么你?” 得意说完,裴谨言回头看了下他的“杰作”,满意颔首道:“这些东西反正我也没损坏,你带回家了洗洗呗,洗了也不是不能继续用。” 稚嫩的童音现如今却说出如此恶意满满的话,气的沉鸢提着灯笼的手都在发抖。 枝落这时将府中要搬东西的下人叫来了,却发现本该老实待在裴府的裴谨言不知何时过来了。 马车车厢大开,沉鸢和裴昭雪面色都很差,她看的隐隐不安,凑近想问问沉鸢是怎么了。 “行啊。”沉鸢按下胸腔内滋生出的愤怒火焰,哑声从口中吐出这两个字眼,出尘娇美的面庞缓慢绽放出一个淡笑,看的裴谨言莫名害怕。 无他,上次沉鸢整他时就是这么一副表情。 “你你想干嘛?杀人可是犯法的!!”裴谨言结巴起声音,见沉鸢正在抬步朝他走来,下意识往后退。 沉鸢一把拎住他衣领,左手拍了拍他脸:“我觉得你的建议不错,这些东西擦擦好像的确还能再用,至于犯法的事情,我怎么会傻到亲自去做?” 话落,她面上笑意一收,拎着他就要往马车内走。 “父亲,父亲救我!!” 裴谨言向一脸冷意的青年求救,裴昭雪抬步上前,拦住了沉鸢。 第38章 是啊,我就是没有道德 “鸢儿。” 裴谨言面色一喜,挣扎着想要离开沉鸢钳制。 沉鸢见裴昭雪挡在身前,并没有松手的意思,只是厉声道:“让开!!” 今日就是天王老子来了,裴谨言这狗东西她也得狠狠教训一番! 但十分出乎她意料的是,他接下来却说了句: “给我,别脏了你的手。” 说罢,裴昭雪将墨二叫了过来,问沉鸢,想要如何惩罚裴谨言? 沉家位于青州的黄金地带,住在富贵人家聚集的朝阳巷,而今天色还未完全黑下,他们这边的动静也不算小,已经多了不少围观群众在看。 大致弄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后,其中一些人认识沉鸢的开始窃窃私语。 “这孩子虽然过分了些,但到底年龄还小,她一个已经嫁为人妇的妇人,还跟孩子计较呢?” “是啊,再说了,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听那孩子的意思是这沉家二娘子不对在先,她若真的没什么问题,人家孩子也不会用这种埋汰的法子惹恼她?” 这些人的议论声并不小,沉鸢听了个七七八八。 她看向身前青年,不知怎么想的,出声问他,此刻心中想法是不是也和那些人说的一样? “没有,我知事情的原委,错不在你。” 说着,他将裴谨言拎了过来,递给墨二,又问她:“你可是想用他去擦那些污秽物?” 他能猜到沉鸢并不意外,毕竟能坐到当朝宰辅的位置,连她这点心思都看不出来,这宰辅也没必要当了。 她较为意外的是,他竟然会愿意她如此对待裴谨言? 上辈子他不是将他护的死死的,甚至还多次为了裴谨言和她冷战么? 那些秽物看着恶心,她要是自己亲手去弄肯定会让自己也染上脏东西。 沉鸢将视线从裴昭雪一片认真神色的瑞凤眸上撤离,颔了颔首:“对,让他浑身都沾满了才行。” 那些屎尿她都看了,数量不算多,估摸着是裴谨言在车厢内现拉现尿的,让他自己去清理他留下来的那些东西没什么毛病。 裴昭雪了然,让墨二照做。 围观群众却觉得太过分了。 他们看着墨二拎着裴谨言用他的身子用擦那些屎尿,纷纷拧眉斥责了起来。 “怎得如此小肚鸡肠,连孩子都容不下,真不知当初裴宰辅是如何看上她的。” “一点道德都没有,嘴上教训两句不就行了,这么折腾孩子,日后谁投胎当她孩子谁倒霉。” “是啊,我就是没有道德!”沉鸢侧眸看向方才说话的一名妇人,妇人似乎没想到沉鸢会回怼她,愣了一下后顿时慌乱起神色。 无他,沉鸢的夫家也不好惹,她可不想惹上什么是非。 “照你的意思,我就该让着比我年龄小的,我该有容人之量是?” “自自然是了。”妇人不服地小声咕叨。 沉鸢挑眉,颔了颔首。 “这样啊”她说着,突然拎起那条被裴谨言盖过,但因为落在沾了屎的布料上也沾上一些屎的毛毯,径直甩向那名妇人。 妇人猝不及防看着毯子砸落在她身上,嗅着那股难以用言语形容的味道,颤抖着手去拎起它。 这一拎开,才发现她衣服上沾了一些,恶心到她瞬间干呕起来。 “呕” 沉鸢爽了,做出一副知错的模样,用一股十分欠揍的语气道:“我比你年龄要小,这位大娘这么有道德,想必我这么对你你也不会生气,一定会原谅我的?” 妇人简直崩溃了,她本想去骂沉鸢,哪知她会将这话原封不动丢了回来,顿时如鲠在喉,气的眼前一阵发晕。 “呕!!别让我擦了,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父亲!” 这时裴谨言又哭又吐的声音也跟着传来,围观众人见这夫妻二人如此彪悍地教训孩子,且沉鸢又是个看起来性子很疯的,忙不敢再多看一眼,纷纷闭门回了屋。 生怕她发起疯来,下一刻就要将带屎尿的东西丢到他们身上去。 裴昭雪对于裴谨言的哭喊置若罔闻,只是淡漠着神色看向一把鼻涕一把泪,身上还沾了不少屎尿的男童:“你的确是错了,但你应当将这话说给你母亲听,她若是原谅你了,我才会让墨二停下。” 车内的屎尿一共就那一点儿,沉鸢眼见墨二已经给力让裴谨言身上沾了起码大半,其实已经满意了。 但她并不打算主动出声让墨二停下,而是环胸静候裴谨言道歉。 裴谨言实在受不了了,他害怕自己的脑袋和头发上也要碰到屎尿,屈辱与愤恨下不情不愿哭道:“我知道错了,你饶了我呜呜呜呜” 这时沉父沉母才收拾好仪容从府中出来,一出来就看见这么有味道的一幕,纷纷傻眼。 沉鸢已经教训罢裴谨言,见自家爹娘也来了,总算松口。 “我希望你是真的知道错了,下次再有这种类似的事情,我杀不了你没关系,但我会让裴昭雪把你送到慈幼院去!你这么跋扈难养,我与他实在是无福消受。” 慈幼院就是现代的孤儿院,裴谨言听完抖了抖身子,压根不怀疑沉鸢这疯女人真的能干出这种事。 他没敢再吭声,被墨二放下来后继续边吐边哭,看的沉父沉母更加懵圈。 带回来的礼物被祸害掉,沉鸢总不能空手回家。 告诉自家爹娘事情的大概和她要回来的原因后,说是去接沉轩回家,顺带再采买点东西回来。 二老表示回自己家干嘛费那个劲,但沉鸢却很坚持,他们没法,只能由着她去了。 外面才停没多久的雪再次下了起来,沉鸢在马车内等枝落放行李回来,抬眼一眼,却瞧见一张俊美无俦的面庞,看着那个和霜雪一般高洁的男人进来。 “你怎么来了?我和枝落去便足够了,下去。” 裴昭雪想起沉轩先前看沉鸢时不大对劲的眼神,径直走到她身侧落座,没有离开的意思。 “我和你一起去,我带来的礼物也被毁了,自然也得采买些不是?” 枝落不知道裴昭雪在,推开马车车厢门后便带着手中信件上了马车,一边上一边说道:“少夫人,云府那边来了书信,说是安度王给的,务必要您亲启。” 第39章 憋闷感 “安度王?” 裴昭雪闻言想起先前宫宴,沉鸢帮了云千秋的那次,待枝落将信件递给沉鸢退下后问她,她怎得突然和云千秋有了联络。 “安度王府目前处于中立势力,加之她又是晏朝头一位女王爷,你现在和她牵扯在一起,若是被皇帝和太后那边知晓,定然会多想。” 裴府是由裴昭雪这位当朝宰辅撑着的,她和安度王有牵扯,在外人来看,便是裴昭雪和安度王有牵扯,以如今的朝堂局面来看,沉鸢这么做不大适合。 “无碍,就是做给皇帝和太后那边看的。” 沉鸢当着裴昭雪的面打开信封,取出她先前交给云千秋当作信物用的簪子放下,旋即抽出最里面的信纸。 信纸上的字出乎沉鸢意外的挺拔有力,不似她印象中女子写出的簪花小楷。 裴昭雪见她面色从容,但心中还是担忧,问她这话是何意? “如今朝堂势力四足鼎立,除却太后、皇帝、摄政王这三股,便是你这一股,相较于前两者,你和摄政王势力还是微弱了些,行事都得如履薄冰,小心翼翼,我没说错?” 她不在朝堂,却总是能将局势分析的很清晰明了,这点裴昭雪一直知道。 他颔首应是,等着她的下文。 沉鸢将云千秋只写了不到半页信纸的信看完,折叠收起,继续道:“可这种局面不会持续太久,你和摄政王这里,终归会有一个人被拿出来先开刀,对比起身为皇亲国戚的摄政王,你自然便是那颗好拿捏些的软柿子。” 信封被重新折叠好,车内昏黄烛火照亮沉鸢额间那抹朱砂红痣,她抬起水眸对上青年已经有些明了的瑞凤眸,告诉他。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先行出手拉拢一下可以让他们两方势力都较为忌惮的新势力。” 沉鸢没有告诉裴昭雪的是,她研究过晏朝历史,对他更是深入进行了研究,知晓很快他便会因为爬的太高遭到皇家针对。 尽管后续他打了个漂亮的翻身仗,可也算是元气大伤。 沉家商坊现在还需要裴昭雪的势力护着,短时间内,她决不允许这边出现什么问题。 裴昭雪先前也有想过这一点,但那时沉鸢告诉他,说保险起见,还是暂时不要拉拢这种看起来就招摇的势力。 他抬眸重新去打量她,发现对比先前,她眼中的自信和肆意多了不止一星半点。 “你的意思是,让他们先选择去对付摄政王那边,我们这边则是进行韬光养晦。” 青年用的是肯定语气,而不是询问语气。 沉鸢知道他已经听明白,将收好的信件对着车厢内烛台点燃时点了点头:“对,不过你也不必担心,若届时安度王不能发挥我预期中的作用,我也有法子让你从中被摘的干干净净。” 并不是她狂妄,而是她几乎知晓晏朝上下所有记载在史册上的秘辛,等同于是拿着地图找宝藏,于她而言并不是什么难事。 裴昭雪成为宰辅的这一路从沉鸢那里获取了不少助力,知她既是敢说,自然是有这个本领的。 不过世上并不存在算无遗策之事,他在马车开始缓慢开始行驶时暗下眸色,心中已经开始在思忖若此事不成,他该怎么做才能让沉鸢不受到牵扯。 沉轩得知沉鸢回来青州的消息时,正在查看几乎快要运输一空的海胆仓库。 听闻她过来了,忙去净手整理仪容。 确定没什么问题了,方出了仓房去往商坊顶层见她。 夜间温度低,商坊顶层的房间里置放了不少取暖用的炭火炉,踏进去温暖如春。 沉轩进去没多久身上寒意便散了,他绕过屋内屏风,朝能看见人影的地方前去。 远远窥见一道窈窕身影,他唇角还未来得及弯起,便瞧见又有一道高大身影在朝沉鸢走去。 这时他终于越过屏风,看清了端坐在矮桌前的沉鸢,以及站在她身侧的裴昭雪。 “裴宰辅。” 按照规矩,沉轩本该唤裴昭雪妹夫的,但他先前以裴昭雪身份尊贵为由,一直都不曾这么唤他,直至他与沉鸢成婚了,他才改了唤法。 这次兀得听他又开始不唤他妹夫了,裴昭雪觉得有些怪异,不过也并未多言。 “兄长,手上的事可忙完了?” 沉鸢起身,见沉轩还是双手什么都没拿,手指被冻的通红的模样,拧眉将自己手中的汤婆子塞到他手中。 沉轩从前并不常受沉鸢这种关切,自打她回门之后一切却变了模样。 他接过还带有她身上白玉兰香气的汤婆子握在手中,清隽眉眼舒缓下来:“嗯,你是想来看看你先前说的那些白叠子?在仓房好好放着呢,现在可要去看?” “对,之后制作新款式的衣裳时这东西用处很大,劳烦兄长了。” 沉鸢上前一步,就和忘了裴昭雪还在后面一般,说着便要和沉轩下去。 枝落注意到裴昭雪被冷落了,小声提醒沉鸢道:“少夫人,那姑爷呢?” 要采买带回沉府的东西已经采买罢,听见枝落的提醒声,沉鸢问裴昭雪,不若先自行回沉府。 “我这边你也看见了,和兄长还有事要进行商议。” 她眼神十分淡漠,仿佛裴昭雪在她眼中只是什么不相干的人,看的男人心中一堵,胸腔内多了股憋闷感,原先打算先回去的想法变了变。 他摇了摇头,表示让沉鸢和沉轩忙便是,他在上面等她。 “行。”少女收回视线,不再看他,和沉轩径直离开顶楼包房。 留下盯着她离去背影的青年待在原地,神色莫名。 墨二有察觉到自家主子心情不大好,十分识眼色地没有吭声。 但裴昭雪却突然问他:“沉轩这些年是不是并未与旁的女子接触较深?” 有关沉家,裴昭雪在决定和沉鸢成婚时便派墨二调查了个清楚,因而他的确知道的清晰。 愣神后颔了颔首:“是如此,基本上一头扎在沉家商坊上,未曾听说过和旁的女郎走的关系较为亲近,若真说也就是和少夫人来往密切。” 说到这里,墨二悄悄抬眼看了裴昭雪一眼,摆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第40章 那他,是不是可以有机会了? 裴昭雪注意到墨二的异常,让他有什么直说便是。 墨二犹豫半晌,最终还是硬着头皮告诉他说,在裴昭雪不在的日子里,沉轩几乎得空就会寄信件和东西给沉鸢。 还有几次亲自造访了裴府,和沉鸢单独待了不短时间。 沉轩和沉鸢并无血缘关系的事情墨二也是知晓的,这种情况下,两人联系得那么密切,他感觉总归是不大好的。 但裴昭雪也没有特意下命令说让他将和沉鸢有关的消息事无巨细汇报给他,他便没想着说。 裴昭雪听完,心里原先生出的那个荒谬猜测再次浮现上心头。 他兀得想起之前沉鸢救下的那个名为崔邵的男人,心中憋闷感更甚。 一会儿是这个,一会儿是那个,他从前怎得未发现,他这小妻子这么招人觊觎? 有关这些,沉鸢并不知晓。 她此刻正在商坊仓房内查看运送过来的棉花。 棉花蓬松绵软,品质很不错,比她预想中要好上不少,用来填充冬衣估计效果应该不会差。 “你还未告诉我你弄这么多白叠子是做什么?这东西对比寻常花卉来说,虽稀奇了些,但摘下来后并无什么观赏性。” 沉轩见沉鸢神色愉悦,没明白这花好看在哪里。 沉鸢轻笑出声,细碎笑意缀满她水眸,晃了青年的眼。 “兄长,这自然不是用来看的,而是用来用的。” 她说着,拿起一些塞进他手中,让他摸摸。 这个过程中二人的手指不可避免触碰到一起,沉鸢却没注意,淡定收回柔荑。 沉轩动了动方才被她碰过的地方,细长柳叶眸微垂,阴影遮住他眸中本不该对沉鸢生出的情绪,按照她所说摸了摸。 棉花手感绵软,他之前见东西运过来的时候只大致看了眼,并没有接触。 这会儿东西捏在手中感受了会儿,他才发现此物摸着摸着便开始发热。 “这东西莫不是用来保暖的?” 晏朝现如今填充衣物用的东西大多都是柳絮、芦花、木棉、麻絮、丝绵等,并不保暖。 像沉家这种商贾之家,穿的冬衣里填充的才有上好鸭羽、鹅羽,以及羊毛等。 不过这样的冬衣一般价格比较昂贵,只有少数人能穿得起。 可若是这种不算太贵的白叠子 沉轩深思间,沉鸢颔首附和,又拿了一些棉花塞进裹着汤婆子的小锦囊内。 锦囊填充过棉花后变得鼓鼓囊囊,她将汤婆子重新塞入沉轩手中,让他感知一下。 “这种柔软度是不是也不错?” 多了棉花的锦囊十分绵软,摸着舒服不说,看着也暖和。 沉轩想起之前沉鸢和他说,想要致力于中层客人的事情,大脑中过了一遍后下了个结论:“你是想用它做成新款冬衣,专门面对中层客人售卖。” 白叠子虽然不算太贵,可做成一整套冬衣要用的成本也不低,下层的客人应当不会有太多选择购买。 而上层的客人手中又有上好的皮毛制成的冬衣,以及各种填充了鸭羽、鹅羽等的衣裳,根本不屑再买这种低一级品质的。 “对,就是还不知晓届时情况如何,衣裳的款式目前只确定了几套,成衣也还未做好,还得做出来后看看保暖效果。”沉鸢将汤婆子锦囊里的棉花全都取了出来,丢回棉花堆里。 “现在差的就是绣工较好的绣娘了,不知兄长这边可有能推荐给我的人选?” 她目前只有好的想法和材料,人手资源什么的都比较差。 沉轩作为沉家现任少坊主,自然是有足够的人手用,告诉沉鸢想要多少人手直接说便是。 两人定好这事再回到商坊顶层时,裴昭雪已经不在里面了。 留在这里的下人说,他下去买东西去了,让沉鸢他们忙完了先去马车内等着。 大晚上的,外面又还在下着小雪,该采买回沉家的礼品大都已经采买结束,裴昭雪又去买什么了? 沉鸢好奇,但也不是太在意,了然过后和沉轩一起下了商坊往马车去。 这次因为裴昭雪也跟过来了,马车里的位置一共就四个,她和裴昭雪还有墨二枝落一人一个,就没有多余的位置了,沉轩没法和沉鸢同乘一辆,只能坐上商坊的马车。 “少坊主,现在出发吗?还是等二小姐他们一道?” 既然不乘同一辆马车,那便没必要一起走了。 但沉轩还是摇了摇头,表示要和沉鸢他们一起走。 之前沉鸢告诉她说,她对裴昭雪不再心悦,他原先还以为只是一时气话。 可他回想起今日他们夫妻二人在他面前关系几乎是淡如水,且沉鸢看向裴昭雪时也不再眼含爱慕的模样,他方明白,她是真的没有骗他。 既是早晚都要和离,且已经对裴昭雪没了心思,那他,是不是可以有机会了? 外面的雪势渐渐由小转大,在沉鸢用墨笔写好给云千秋的回信时,裴昭雪才披着一身风雪进了马车,手里还拿着一袋热腾腾的板栗。 板栗的气息香甜,几乎是他才带着东西进来沉鸢便嗅出来了。 她若是未记错的话,裴昭雪对吃食向来没什么偏好,也从未见他去买过这种路边小吃,怪异的紧。 “拿着,你不是爱吃这东西?” 青年走到沉鸢身侧,将手中板栗纸袋递给了她,眼中带有一抹沉鸢鲜少见到的希冀神情。 尉迟烨给的册子上说了,想要讨好一个女子的心,得先从方方面面的小事上做起。 他记得,沉鸢往年冬日都喜欢去买这东西,应当是较爱吃的? 沉鸢盯着青年骨节分明的大手,纳罕着眼神看了他一眼。 “你特意为我买的?” 沉家商坊附近的确有卖炒栗子的。 虽然已经这个点儿了,但这家炒栗子的味道不错,客人一直很多,她刚才下来的时候还排着长龙。 裴昭雪竟然愿意为了她专门耗费那么长时间? “嗯。”青年将手中纸布袋往前递了递,沉鸢伸手接过,依旧是那句她重生以来惯常敷衍说的,“你有心了。” “只有这个么?” 裴昭雪蹙眉,这次不像先前那般沉默,在她伸手接过时并未松手,两人同时扯住板栗纸袋。 第41章 裴方氏曾经救过你的命吗 “什么意思?你还想我说什么?” 沉鸢是喜欢吃炒栗子不错,但这东西现在是裴昭雪买给她的,她欲望瞬间减了大半,直接松手,任他继续拿着。 “你从前不是这样的。” 裴昭雪盯着她收回去的那只手,回想起从前他赠与她东西时她都是一副水眸亮晶晶,几乎是欢天喜地的模样。 再一抬眸,却瞧见沉鸢神色淡漠,连睁眼都不想看他的冷淡模样,心中的憋闷感在此刻达到最甚。 墨二和枝落见情况不对,两人默契从车厢内退出,去和驾马的车夫挤坐在一起。 “从前?你都说了那是从前,人总是会变的,不是么?”沉鸢看了眼枝落二人离开的位置,突然有些后悔坐这辆马车了。 早知道裴昭雪会突然这么发疯,她应该去和沉轩挤的。 人已经来齐,车夫一扯马匹缰绳开始驱车往沉府回。 车厢内,裴昭雪见沉鸢阖眸,摆出一副不欲与他多言的模样,犹豫半晌,清泠着嗓音问她:“你是还在在意你我新婚后你在府中受的那些委屈么?” 沉鸢并不是和裴昭雪成婚后才开始受委屈,是他半年前找到裴府,亮明他裴家子嗣的身份后这委屈便开始了。 方雪琳那里他已经说了,是他父亲临终前再三嘱托他,让他好好照顾,他又是个重视孝道的人,他才会对她多番纵容。 这个她暂且能理解,得知内幕后她心中怨气也散了一点点。 可裴方氏那里她就不明白了,又不是他亲母,不过只是一个养母,相处起来连一年都没到,何至于还要多番隐忍她? 此刻见他问起这事,沉鸢索性直接告诉他,要说在意,真谈不上。 “我对你已无心悦之情,不心悦之人,我又何须去在意?” 凉凉着声音说罢,沉鸢提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热茶。 白色烟雾升腾弥漫起,氤氲了她眉眼,将她衬的像一名随时都能腾云驾雾离去的仙子。 “不过裴昭雪,现在咱们的关系也成这样了,有些事儿我也方便问问你了,我想问一下你,裴方氏难道曾经是救过你的命吗?你对她为何从来都是恭敬有余,连她刁难我的事情传到你耳中你都能不为所动?” 沉鸢是真的很好奇和不解。 放在现代,以裴昭雪的所作所为,说的好听些,能叫愚孝。 说的不好听些,就是个没脑子的窝囊男,连自己老婆都护不住。 “没有。”裴昭雪摇了摇头,有些没想到沉鸢最在意的是这件事。 “我知她刁难你的事情,没有帮你,是因为我认为以你的聪明才智,应当有能力解决,若实在解决不了,也应当会向我求助,但你没有。” 既是没有,他自然感觉不算什么大问题,并不知此事于她而言会这么重要。 “抱歉。” 裴昭雪垂首道歉罢,又说起他会对裴方氏恭敬的理由。 “这事我本没想告诉你,我了解你,知道你”青年话说到一半,像是想起了什么,顿了顿。 再次出声时,眼神也黯淡不少:“知道从前的你若是知晓此事,定然会不管不顾帮我,所以一直瞒着你。” “什么事?”沉鸢来了兴趣,将身子坐直。 若是什么很重大的,且和他利益息息相关的事,前世恋爱脑满级的她还真的做不到坐视不管。 裴昭雪唇瓣几乎紧抿成一条直线,细长浓密的睫毛颤了又颤,才哑声告诉她:“和我母亲的死有关,她并非是病死的,而是死于” 男人想起当时他看见的不堪一幕,极力控制他快要从眼中迸发出的戾气。 “死于被裴方氏算计,我寻到她尸首的时候,她衣衫不整躺在破庙中,手筋脚筋尽数被挑断,舌头也被割了,瘫软成小小一团缩在稻草内。” 裴昭雪的生平历史上大多只记载了他有怎样的丰功伟绩,有关于他家中事,几乎没着什么笔墨。 而他生母之死,沉鸢也只是从她口中听说,并不知晓还有这种内幕。 闻言神情怔愣,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对我母亲能下此毒手,自然不可能真的将我当作亲子看待,她又是前朝太师之女,身后有百年底蕴的方家替她撑腰,我想要动她,并不容易,且目前我还未查明她会如此残忍待我母亲的理由,只好先伪装地乖顺,令她放松警惕。” 裴昭雪一口气说完这些,眉眼间倦色瞬间浓郁不少。 沉鸢印象中,他极少这么多话,这会儿见他为了替她解惑一次性说了这么多,已经冰封起来的心房被震的坠落了一层冰屑,却仍旧牢固。 “如此,那你可有借此查到些什么?” “嗯,套到了不少消息。”裴昭雪似乎说渴了,拿起沉鸢倒了却没喝的茶水,喝了一些后从袖口内取出一块玉佩,递到沉鸢面前。 “这是我娘亲生前从不离身的玉佩,玉质虽好,可也不算太稀罕,裴方氏按理说没必要专门将玉佩抢过去,但她却还将它收在她建在云来山庄的密室内,派了不少护卫层层进行看守。” 沉鸢伸手接过,发现玉佩上刻有一个和铜钱模样有些相像,但又不是铜钱的印记,总感觉似乎在哪儿见过,瞧着分外眼熟。 但仔细去想,脑中的熟悉感又一闪而过,很快散没了。 她将玉佩还给裴昭雪,发现他视线紧盯她面庞,神色莫名:“怎么了?” “你在意的原因,我都给你解释了。” 言下之意,她能不能不要再继续生气了? 沉鸢听出他话中深意,轻笑看向被他喝了的茶水,告诉他说。 “我不是和你说了,我已经不在意了,不在意又为什么要生气?” 至于她才知道的这个原因,如果是前世一开始时他就告诉了她,或许还能有用。 现在伤害已经造成,再跟她说这些,能弥补回她曾经受的那些伤害么? 重生不代表她能忘记从前经历过的,这一世,他们注定无缘无分。 裴昭雪敲不开沉鸢的心门,却也不愿让这种失控的感觉继续蔓延。 翌日一早,两人用早膳结束,他借着给她说生辰快乐的间隙,问起她有关崔邵的事。 第42章 只是朋友么 “他的来历就连我也并未调查清楚,你这般倾力助他,甚至还找到了内管监,究竟是想做什么?你与他又是何关系?又可知攀附上宦官后会有多少风险在?” 晏朝如今宦官地位大大增加,朝内皇帝近来沉迷于求仙问道,长生不死,司礼监大太监王德福不知从何处寻来一位修道的道人,说是能炼制不老仙丹。 皇帝吃完仙丹身体情况的确比从前好上不少,便较为宠幸王德福,连带着整个宦官组织势力也跟着水涨船高,十分得皇帝信赖。 这种情况下,和宦官扯上干系,并非明智之举。 沉鸢正在给香薰炉内熏香换香料,听裴昭雪提起崔邵倒也不算意外。 以他的本领,在她没有刻意瞒着他的情况下想要查到这些,易如反掌。 她盖上香薰炉,用火折子重新点燃香薰,看着奶白色烟缕袅袅自镂空雕花铜炉升起,目色很空: “我何时打过没有准备的仗?至于我想干什么,和他是什么关系,就没必要和你说的太清楚了,崔邵和安度王不同,我接近他只是出于我的私欲,你不用担心他这边的事情会给你添麻烦,这点我可以向你保证。” 既然这辈子她不打算一直伴裴昭雪左右,崔邵也合该过上属于他自己的人生,而不是为了她这个糊涂的朋友早早丧命,还死的那般不体面。 沉鸢和裴昭雪已经成婚,自然是睡在同一间榻室,带回来的衣物也置放在一起。 “出于你的私欲?”裴昭雪想起被他带回来的那些衣衫,起身走到衣柜前打开,将内里叠放在包袱内的几件冬袍取出,一一放在桌上。 冬袍款式简洁,皆是做过尺寸改装的,沉鸢第一眼瞧着眼熟,本还没看出来。 直到又看了一眼,她才想起来这些好似是她拿本要送给裴昭雪的衣衫改装后送给崔邵的。 “你去找他了?”沉鸢站起身,拿起一件冬袍仔细看了一会儿,确定的确没认错,诧异的同时,也有些无语。 崔邵当时身上穿着和春衫差不多薄的衣裳,裴昭雪至于去将衣裳都抢回来? “是,这些衣裳本该是送给我的?” 他语气带上了他自己都未注意到的发酸,沉鸢没否认,将这些衣衫挨个收回包袱内后不满质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也不差这几套衣裳,更何况这些衣裳我既还未送出去,那便与你无关,我转送给崔邵,有什么问题么?” “加之你既然已经见到他人了,应当也看见他情况有多糟糕,你将这些冬衣带回来,他穿什么?” 沉鸢知道崔邵现在情况艰难,且他又不肯接受她给的银子,没这些冬衣,这种下雪的冬日,不得给他冻坏了? 裴昭雪清晰从沉鸢眼中看见了久违的心疼之色,却不是因为他,那种心脏被针扎的疼痛感再度袭来,疼的他面色白了不少。 他伸手拉住欲要带着冬衣离开的少女,喑哑着嗓音告诉她:“我将这些冬衣拿回来之前已经派人给他置买了新冬衣,他有衣裳穿。” 如此,沉鸢紧皱眉头方松缓些,但放下手中冬衣的意思还是没有。 “那也不行,这些本就是我要送给他的,你将衣裳要回来是怎么一回事?” 衣物可不是什么普通物件,更何况还是沉鸢亲手缝制改良的,意义更加非凡。 裴昭雪见她还是要抬步离开,加大攥紧她袖口的力道,突然明白尉迟烨册子中所写的占有欲到底是怎样一种情况。 他抿唇紧盯沉鸢不悦面庞,告诉她:“不行,只要你与我还未和离一日,你便不能如此行事,你如今还是我的妻,如何能另找姘头?” “姘头?裴昭雪,你脑子没问题?”沉鸢皱眉提高声音,挣脱开他束缚无语看了他一眼,“崔邵只是我朋友,我和他之间清清白白!” 她说罢,继续抬步往外走时最后留了一句:“以后有关他的事情,我希望你都不要插手,我的朋友我自知晓该如何对待。” 沉鸢爱人时的模样裴昭雪是知晓的,并非如今这般,提起这个人时水眸内并无任何炽热和波动。 他站在原地看着她离去背影,原先还聚集在胸前内的憋闷和愤怒这会儿直接被她一句“朋友”轻易击散。 只是朋友么 沉鸢将那些冬衣重新派人寄出去后,就被沉母找上,问她晌午都想吃些什么,她今日是寿星,她最大。 “还有便是,那个名叫裴谨言的男娃娃,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裴谨言之前沾了一身屎尿,涕泪横流被带进沉府后,二老才知晓是怎么一回事。 不过有关裴谨言的身份,裴昭雪虽说了是养子,却并未将他来历说的明晰,沉鸢对此也没多说什么。 这肯定不行,无缘无故在新婚一月后多了一个养子,沉母觉得还是要仔细问问才行。 “你先前不是告诉娘说,你想要一生一世一双人吗?”沉母握着沉鸢的手,将她带到炭火炉旁边烤火,被岁月侵蚀却仍风韵犹存的美面一片担忧。 “这孩子,当真只是子玉友人的遗腹子?你有调查过他么?” 沉母说的隐晦,但沉鸢还是能猜到她想说什么。 有关裴谨言的真正身世,裴昭雪瞒的很紧,直到她前世难产身死前,她都没能从他严实到不行的嘴中撬到一个答案。 现今她仔细回想,裴昭雪如今二十有一,裴谨言八岁,古代人成亲生子一般又比较早。 十二三岁生孩子的比比皆是,按照这个年龄换算,裴昭雪十三岁和谁云雨一番有了裴谨言,也不是什么太离谱的事。 她摇了摇头,告诉自家母亲;“没有,不过我相信他不会骗我的,母亲不必担忧。” 二老这边她暂时不想让他们知晓她和裴昭雪离心的事情,免得瞎担心。 沉母暂且信了,松气后问她,那她打算日后还这么待他? “他做的事情虽过分了些,但他是子玉带回来的孩子,你这么做,会不会影响到你们夫妻感情?” 沉鸢轻笑出声,安抚沉母:“影响到也没办法,的确是他有错在先,对了。” 她想起来昨日她离府去寻裴轩前嘱咐裴谨言亲自去和自家父母道歉的事情,问沉母他做了没有? 第43章 吐出来做什么,多浪费啊 沉母面色为难,不知该怎么回沉鸢。 见状,沉鸢还有什么不知道的,起身告诉沉母她爱吃的菜还是那老几样后便要起身离开。 “鸢儿。”沉母拽住沉鸢手腕,眼中担忧神色浓郁。 沉鸢只当是自家母亲想劝说她不要太过了,免得惹裴昭雪不高兴云云。 哪知她只是帮她理了理有些滑落的朱钗,慈爱视线注视着她比从前要明艳许多的面庞,告诉她:“若因此事惹得子玉和你起矛盾了,你应付不过来,便来寻娘亲和爹爹,还有你兄长。” “咱们家虽并非权贵之家,可替你撑撑腰还是足够的。” 温柔宁和的声音落在沉鸢耳中,听的她莫名鼻酸。 前世大抵家中人也有和她说过这些,可她彼时眼中心中只有她的愚蠢爱情,哪里注意到这些?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鼻尖起了的酸意,弯唇对着美妇人露出璀璨一笑。 “我知道了,娘亲快去招呼厨房烧菜,我心中自有分寸。” 和沉母分别,沉鸢再转身时眸中冷意十足。 前世若说她的逆鳞只是裴昭雪,那么今生她的逆鳞便是家中亲人与在意好友。 裴谨言这个熊孩子碰了她的逆鳞,她自然不可能让他这么轻易揭过这件事。 给二老的道歉,她一定要看着他去做! 枝落见沉鸢面色森寒,心中默默替裴谨言点了一盏蜡。 今日是个难得的大晴天,冬阳高照,院子内的积雪都被晒化了不少,院中结冰池塘也布上一层暖光。 沉鸢没着急直接去寻裴谨言,而是问枝落,先前那些被裴谨言用屎尿祸祸的礼品都放哪儿了? “回少夫人,已经让下人擦洗好搁置在仓库了,正等您处置。” 沉鸢记得,里面有不少带回来的水果,便让枝落取了个托盘用帕子包裹着放了一些上去。 做完这些,她看了眼暂时被一片白云遮挡住的冬日,在暗下来的天光中抬步径直往裴谨言住着的客房前去。 “小少爷,可要奴婢替您新添置些水果来?” 裴谨言不在屋内,而是在客房外的院子里晒太阳。 正美滋滋睡在躺椅内烤着搬出来的炭火炉,慵懒的像只小兽。 他眼睛睁都没睁,挥手让下人去。 和昨日那个浑身屎尿痛哭流涕的狼狈模样截然不同。 沉鸢见状,让枝落拦住那名要下去添置水果的婢女,将她带来的直接换了上去。 婢女见是沉鸢来了,哪儿敢多问这是哪儿来的水果,接过后便听从枝落所说将水果带了过去。 “小少爷,重新添置好的水果带过来了。” 裴谨言没多想怎么这次这么快,拿起一个桃子就开啃。 只是吃了没两口,他总感觉这桃子好像有点怪味儿。 本来还懒洋洋闭着眼吃,吃着吃着便拧眉睁眼,去看手中被他啃了几口的桃子。 桃子清洗的干净,肉眼看看不出来。 但是凑近一闻 遮挡着冬日的云彩这会儿被风吹走,阳光再次倾泻而下,沉鸢迎着光行至他身前,头上白玉兰簪子被太阳照的透亮,耳垂上坠有的白玉耳饰随着她停步渐渐停止摇晃。 “好吃么?” 桃子上带有一股淡淡的尿骚味儿,如果不仔细闻,其实不会闻出来。 裴谨言方才不是没吃桃子,但那种桃子都是个头比较小的,哪儿像他手里这个,又大又饱满。 怎么看,怎么像他昨晚淋了尿的那批。 “呕!!” 意识到他吃下浸过他自己尿液的桃子,裴谨言赶忙将口中还未吞咽下的桃肉吐了出来。 但那些已经吃下肚子的,他却没办法。 见他直接被恶心哭了,沉鸢环胸看向他纳罕问道:“怪了,我怎么记得昨日有人跟我说,擦擦洗洗就能继续吃用了,你手里的桃子可是已经经过擦洗的,按理来说还干净着呢,你吐出来做什么?多浪费啊?” 裴谨言根本吐不出来,从躺椅上下来后就跟头小疯牛一样冲向沉鸢,脸都气红了。 “疯女人,你有病,我一定要让我爹爹休了你!” 沉鸢一脚踹上他屁股,让他摔了个狗啃泥。 “先别吹牛了,还是先说说看,为什么昨天没有按照我说的给我爹娘道歉?” 裴谨言想从地上爬起来,沉鸢根本不给他机会,一脚踩上他屁股,将他死死按在地上。 “你松脚!”裴谨言屈辱的像只小王八,根本挣脱不开束缚。 见他这么容易就红了眼眶,沉鸢挑眉啧啧了一声,一点都不心疼。 她看向男童衣衫上多了黑脚印的地方,态度并不退让:“你先回答我。” “我我太臭了,不好意思过去” 他不过是个才八岁的孩子,真说心肠恶毒到哪儿去,其实也没有。 前世直到后面他年岁渐长些,才收了点顽劣的性子,但后面却在方雪琳的教唆下依旧苛刻待她。 只是太过火的事情,倒的确没做几桩,到底是被裴昭雪养了几年,心还算是红的。 裴谨言说着说着,眼眶中原先还将掉不掉的泪液哗啦啦往下落,委屈道:“你们都欺负我,欺负我没有亲爹娘,你果然和小娘说的一样,很讨厌我,我就不该听小娘的过来,你这个坏女人呜呜呜呜” 见他说着说着嚎啕大哭起来,沉鸢拧眉将脚收回。 “小娘?是你小娘让你这么做的?你小娘是谁?” 她怎得从未听说,裴谨言还有什么小娘。 裴谨言回过神来,做出一副说漏嘴的模样,忙噤了声打起哭嗝。 “枝落,你去将他扶起来。” 她一直以为,裴谨言只是自己不喜欢她,才会一直做那么多奇葩事。 现在来看,他后面还有人教唆? “老实告诉我,不然这一盘被你的屎尿浸染过的水果,今日我可是要全都塞到你嘴里去的。” 裴谨言一听立马吓白了脸,神色开始犹豫起来。 沉鸢见他就差一把推力将答案说出,直接亲手用帕子摘下一颗葡萄,看起来真的要给他强塞。 “我说,我说,你别给我吃了,真的太恶心了” 第44章 过生辰 沉鸢放下手中葡萄,见裴谨言哭的鼻涕耷拉老长,嫌弃丢给了他一张帕子。 裴谨言接过忙擦了擦,说他小娘是他母亲去世后将他养大的女人。 “小娘说,她本来能跟过来一起享福的,是坏女人你” 沉鸢眯眸,裴谨言忙改了个称呼:“是你告诉父亲,不让小娘跟着一起过来享福,希望让我能帮她好好报仇撒一撒怨气,我后面才那么做” 小孩撒谎时特征很明显,不是不敢看人眼睛,就是说话结巴,眼珠子乱转。 裴谨言擦完鼻涕后就直直盯着沉鸢,眼神坦荡,是真是假一看便知。 “这样,那你小娘叫什么,又是什么身份?” “不行!这个不能说,父亲说一旦我告诉旁人,就会将我送回去,小娘也会死!” 他态度比之前坚持许多,沉鸢继续拿那些水果吓他他也不撒口,看起来真的是不能说的秘密。 弄明白他一到裴府就针对她的原因,沉鸢心情只舒坦了那么一点点。 毕竟针对已经针对过了,不舒服也造成了,她倒不是什么观世音菩萨,谁都能原谅。 她还是不大喜欢裴谨言,了然过后让枝落将那些水果带下去。 “至于你。” 少女看向往后退了不少步,看起来很怕她的男童。 “你身上我这会儿闻着已经没什么味儿了,现在就去给我爹娘还有兄长道歉,说你知道错了,昨日不该毁了那批礼品。” 裴谨言有些不可置信,他重新看了沉鸢一眼,确定她没有继续折腾他的意思,还有点不确定:“就,就这么简单?” 按照他小娘之前说的,以沉鸢这种女人的性子,不应该狠狠再去折磨他一番? 沉鸢睨了他一眼,从鼻息中发出了一声“嗯”。 “我是说过,我是睚眦必报之人,但却不是胡搅蛮缠,无理也要辩上三分的那种人,你犯了错,在我这里达到我让你弥补的标准,我自然不会刁难你。” “但。”沉鸢躺上裴谨言之前躺着的躺椅上,悠哉晒起太阳,接下来说出的话虽语气平和,却莫名让裴谨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你现如今是在裴府,是在作为你未来养母的我面前才能如此好揭过这件事,若换做旁的心胸狭隘,且一点容人之量都没有的人,你这么小的娃娃,他们想要你无声无息的死去,也不是什么难事。” 他年龄虽小,却也知道怕死。 吸了吸哭堵的鼻子后沙哑着童音告诉沉鸢,他知道了,这就去给她家里人道歉。 沉鸢就在院子里等着,一定要等他真的这么做了,才会离开。 待他去和她家中亲人道歉之际,枝落不解问沉鸢,裴谨言怎么突然这么听话了? “之前不是还对您抗拒的紧。” 沉鸢接过枝落倒好的茶水轻抿,看着杯中缓慢下沉的茶叶,嗓音清润:“他本质上并不算无药可救,只是缺少个对的引路人,他又是个吃硬不吃软的性子,若我先前没有三番五次用强硬手段对付他,他到现在估摸着还听不进我说的。” “更重要的一点,是他发现我在裴昭雪那里地位不算低,他到底只是个寄人篱下的养子,裴昭雪不护着他,我也针对他,他日后能有好日子过?别看他小,他也能明白怎么做才能让自己好过。” 枝落听的一知半解,还是觉得纳闷。 “可少夫人,奴婢见小少爷方才并不像是被逼离开去道歉,反倒像自愿的。” 沉鸢又饮了一口茶水,告诉她说:“这次是自愿,下次就不一定了,他年龄太小,还不容易有自己的判断,真想让他改了性子,这路还长着。” 裴府里的方雪琳可是唱戏的一把好手,以裴谨言这性子,等他和方雪琳熟络起来估摸着还有的闹腾。 今日因为沉鸢生辰,府中主子几乎都在,裴谨言找到沉家二老还有沉轩不是什么难事,很快红着脸道完歉回来。 沉鸢在这边晒了会儿太阳,心情不错,待他过来看都没再看他一眼便带着枝落离开。 晌午午膳将正式开始时,枝落小跑着过来给沉鸢递了个看起来非常廉价,线头都没清理干净的锦囊。 “少夫人,不知这是谁送来的,只是说给您庆贺生辰用。” 沉鸢从枝落手中接过,只一眼便猜出这会是谁送出的。 她认识的朋友不多,家境贫困到这个地步的,也就只有崔邵了。 打开锦囊看了下,里面静静躺了一对玉絮较多的绿玉耳坠,除此之外并无其他。 她让枝落收好,没注意到裴昭雪和沉轩同时看过来的眼神。 给她的生辰礼裴昭雪已经提前送了,沉轩的还未。 一家人和和美美的用完午膳,午后消食时他找上了沉鸢,问她今夜在这里过夜不。 “会再待一晚上,因为有个朋友也要在青州这边见。” 朋友是谁,沉轩没问,而是告诉她,他要给她的生辰礼晚上再给她看。 “什么生辰礼,还特意要挪到晚上?” 沉鸢好奇的紧,视线落在沉轩书生气十足的儒雅面上,想从他口中套出些消息,但沉轩嘴巴严实,说什么都不肯提前透露。 “那好,兄长的马车下午用不用?我下午要见朋友,裴府的马车裴昭雪下午也要用,说是有要事要去京城一趟处理。” 沉轩摇头:“不用,不过你要去的地方可安全?需不需要我亲自送你?” 兄妹二人平时能相处的时间并不算多,沉轩对她总是很关心,沉鸢是知道这一点的。 想了下告诉他,安全,但他想去送她也可以。 未时二刻。 镶有沉府徽记的马车停在青州最大的乐楼前,沉鸢戴着遮面帷帽从马车下来,沉轩紧随其后。 “我将你送到地方再离开。” 乐楼是用来听曲看舞的地方,说安全也安全,说不安全,也的确有些。 沉鸢没什么意见,抬眸看了眼龙飞凤舞写着“天上宫阙”四字的乐楼牌匾,踏上地上铺好的红地毯。 她今日身着的海棠冬裙裙摆较长,需要用手提着。 上楼梯时得格外小心。 饶是这般注意,在上顶层的台阶时,沉鸢还是踩到自己裙摆,下意识就要往前倾倒。 沉轩视线一直落在她身上,见状忙揽住她细腰将她往怀中带。 第45章 再见云千秋 沉鸢戴有遮面用的帷帽,这么往他怀中一撞,帽檐直接撞上沉轩下巴,留下一道红痕。 少女腰肢纤细,身体柔软,揽在怀中和揽一块上好的软玉差不多。 浓郁白玉兰香气源源不断浸染上沉轩衣衫,熏的他大脑有一瞬的空白,忘了要将手松开。 还是沉鸢自己站稳身子后提醒了他,他才恍若梦醒般慌忙收回大手。 “可还好?” 他没敢再去看沉鸢,耳朵烧红到不行。 沉鸢戴了帷帽,看的不清晰,可枝落不同。 她总感觉现在沉轩看待她家小姐时的眼神不太正常,眉头微蹙了起来。 要抵达的地点近在眼前,沉鸢迈上最后一层平台,让沉轩安心离开去忙自己的事情便好。 乐楼内处处装饰有粉蓝鹅黄色的纱幔,灯笼也大多都是粉色调的。 粉色灯光交映在一处替整个乐楼平添几分纸醉金迷感。 沉轩下楼之前看了一眼被这股灯光照耀着的少女,明明她人就站在那儿,他却觉得他与她之间好似横隔了一道不可逾越的天堑。 “走枝落。” 少女理了理起了褶皱的海棠色冬裙,枝落跟着回神,到底没敢将她方才注意到的异状告诉沉鸢。 “天上宫阙”最里侧的包房内如今坐了两人。 一人是鸿胪寺寺卿范耀祖,还一人则是收到沉鸢书信特意赶来青州一趟的安度王云千秋。 两人早早便到了包房,却因对彼此不大熟悉,明明只有一个黄花梨木桌挡在他们之间。 这会儿沉鸢进屋将帷帽取下,露出那张只是上了淡妆的出尘面去看时,却仿若瞧见了楚河汉界立在他们之间。 “二位久等了。” 枝落将帷帽挂好,在沉鸢抬步走向坐在矮桌前的二人时出了包房,和云千秋带来的婢女一起站在门口等候。 说来也怪,明明是婢女,枝落却注意到她身前少女衣裳的料子是上好的云锦制成,手中还有个属于自己的汤婆子。 头上戴着的首饰瞧起来也不少。 说是婢女,却活像个主子。 “这位”她想着和人搭个话,但那婢女只是挑剔看了她一眼,并不说话,几乎将她不想理她写在脸上。 枝落尴尬收回眼神,只能噤声不再说话。 包房内。 范耀祖见沉鸢落座好,迫不及待问她:“沉娘子信中是何意?什么叫做安度王不进鸿胪寺,你就没法过来做东瀛文课长?” 先前他们说好的可不是这样! “别着急,还是先问问云娘子这边如何想。” 屋内炭火烧的很旺,沉鸢进来没多久便感觉热了。 她解下肩披的狐裘斗篷,抬眼去看一身水蓝衣衫,容颜清丽的女子。 云千秋出身将相世家,身形相较一般女子要高大不少,这会儿虽低垂着眉眼,看起来还是很难令人忽视。 她发现沉鸢在看她,握着茶杯的手开始抠茶杯壁,声若蚊蝇:“我我应当是不行的,我祖母那边估摸着不会同意的。” 沉鸢提起茶壶给自己倒茶,慢悠悠道:“安度王是你,现在整个安度王府的主人也是你,能不能让安度王府长久的保留下去,不是看你祖母,还是看你。” 太上皇是很宠爱云千秋不错,可他到底年事已高,活着的时候能对云千秋多加庇佑,那他死了呢? 云千秋似乎从未想过这个问题,被沉鸢这么一说直接说懵了。 见她神情呆愣,沉鸢心中大致有了个了解。 她看向还在起波澜的茶水面,吹了吹上面氤氲而起的水汽,告诉她: “给云娘子的书信中我也说了,你若是寻常贵女,的确可以安生在庇护下度过平淡一生,可你既然担着安度王,担着晏朝唯一女王爷这个名头,便不可能轻易置身事外,总会有人忌惮和打压你,这不是你一昧收敛锋芒便能避让的。” 女王爷的子嗣生下来后便可自动承袭爵位,谁娶了她,亦或是入赘入王府,都能凭借这个身份脱胎换骨,等同于一块大肥肉放在那儿,总会有人眼红。 范耀祖作为高官,对这一点也看的透彻。 他很想将沉鸢收入鸿胪寺,待她说罢也跟着规劝起云千秋。 “沉娘子所说不错,既如此,王爷您不如利用这个身份早些为官,手握实权,日后出了什么事无枝可依的时候也能靠上自个儿。” “靠山山会倒,靠人人会跑的道理想来您也明白。” 沉鸢就知道范耀祖会帮她说话,她浅抿了口茶水,倒也不催促云千秋,给她留了仔细思考的时间。 让云千秋跟着她进鸿胪寺的事情,算是她临时起意,但让她入朝为官一事,却并不是。 裴昭雪这里她不可能靠一辈子,崔邵那边她也不打算再让他以命护她。 至于她自己这里,注定无法爬的过高,也不能爬的过高。 前者是因为她身后并无世家支持,本身又并无皇家血脉,上去了,她身后的家人必定会成为她最大的软肋。 后者则是晏朝到底如今对于女子还是较为苛刻,她若作为出头鸟上去,打压是必定的,还是会连累到身后家人。 可云千秋便不同了,她是女王爷,又被太上皇宠爱,日后上了高位便是为了她自己和安度王府,也绝不会轻易卸任。 更莫要说,她手中还握着云千秋父母身亡原因的秘密。 “好,但我有个请求。” 云千秋在沉鸢将茶水喝下一半时做好了决定。 她神情略带不安,指甲继续去抠茶杯杯壁,问沉鸢,三日后她府中会举办一场赏梅宴,她能不能去一趟? 云千秋的祖母就住在安度王府,去这一趟到底是赏梅还是为旁的事,沉鸢和云千秋都心知肚明。 她挑眉应下,表示正好三日后她也要去京城见个旧友,坐等收安度王府下的帖子。 云千秋这里搞定,沉鸢去鸿胪寺做东瀛文女课长的事情自然也可跟着定下,不过得先等云千秋向太上皇求个鸿胪寺的官职来才行。 赏梅宴当日,沉鸢没先去安度王府,而是去了趟崔邵现如今住着的西沉街。 按照前世的时间推算,今日应当是他们这批太监阉割结束后出宫修养的日子。 她从马车下来,从枝落手中接过买好的药,让她等在外面不必跟去。 上心程度十分令枝落诧异。 第46章 沉,沉娘子? 屋子经过几日的人气温养,不再像沉鸢头一次来时见到的那般荒凉。 上次见还是灰蒙蒙的院子被打扫的很干净,院子内还栽种了不少白玉兰树,不远处的池塘也进行了清理,养了些鱼。 通往正屋的位置用石子新铺就了一条小道,只是此刻上面却淋了不少成滴的血液,看的人一阵心慌。 怎么回事,内管监那边不是说了,可以帮他免去去势的痛苦,只需要在他大腿根内侧留一道口子,怎么会流这么多血? 不安神色笼罩住少女面庞,她脚下步子不自觉加快,推开褪漆陈旧木门,迎了一面的浓郁血腥味道。 今日是个阴天,屋内并未点灯,光线十分昏暗。 能看清的只有一些大件家具。 “崔邵?” 沉鸢往她记忆中榻室的位置走,没几步便感觉脚下踢到了什么,吓了她一跳。 低头一看,是一个已经碎裂的酒坛,不远处还能听见木炭被烧的噼啪作响的声音。 而那处的血腥味最浓,看起来崔邵应当就在那里。 沉鸢取出随身携带的火折子,吹亮后从身侧找了个根蜡烛点燃。 豆大烛光亮起后,屋内瞬间变得亮堂许多。 她也就此清晰看见身前地板上洇得更深的血迹。 少女没走几步,便在靠近榻边的位置看见了她要找的人。 青年半靠在榻边,身侧还有块余留了不少火星子的木炭跟随铁钳落在地上,以及一坛用了些的酒。 他衣衫不整,身下裤子靠近大腿根的地方被撕裂开了,离近后那股和血腥气掺杂在一起的糊味儿愈发明显。 “崔邵!!” 沉鸢丢下手中药包,手中蜡烛照亮崔邵被木炭烫伤后形成血痂的部位,看的她瞳孔微缩,非常震惊他竟然会选择这种方式止血。 少女的惊呼声不算小,很快吵醒脑袋昏沉异常的青年。 他苍白着面色抬眼去看声音来源,一眼看见被明亮烛光照亮的那颗额间朱砂红痣,也看清红痣主人的美面,和她充斥满震惊和紧张神色的水眸相对上。 “沉沉娘子?” 崔邵声音沙哑异常,虚弱到几乎睁不太开眼。 沉鸢将手中蜡烛往前递,发现他面庞泛着不正常的红,用手背去试了下他额间温度。 一摸,烫的吓人。 “多的衣裳在哪儿?我替你穿下裤子,你这样不行,必须得去看医师才行!” 他失血过多,身板又瘦弱。 给沉鸢一种他很快就会身死的感觉,慌到手脚发凉。 “不,我不能去,若医师来了不就知晓我并未去势一事?” 他几乎是用尽力气说了这么一句,紧接着耷拉下沉重异常的眼皮,十分不舍地将视线从沉鸢身上收回,彻底没了意识。 沉鸢差点忘了这件事,只好先放下她带来的药,将枝落了唤了进来。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的确不能让医师知晓崔邵并未去势一事。 好在枝落来沉府之前曾是个在医馆打过不少下手的,知晓该怎么包扎和处理伤势。 她不大好意思亲手去给崔邵弄,沉鸢却无所谓,让她教她怎么弄后便开始替崔邵清理伤口。 清理途中,她才知晓为何方才在石子路上会看见那么多鲜血。 他大腿根的位置几乎完全被削去了一块肉,深可见骨,看着骇人的紧。 丝毫不像她一开始和内管监所说的那般,只是破皮见血的地步。 事先说好的事情内管监一定能猜到她会进行查验,不应当不信守承诺。 除非,是中途遇见了什么人让崔邵不得不受此磨难。 她压下胸腔内升起的愤怒,仔细替他伤药包扎好伤势,又派枝落去采买能退烧的药材来,熬制成汤水一勺勺替他喂下。 一切忙完,时间近晌午,得出发去安度王府参加赏梅宴了。 沉鸢衣衫上沾了不少崔邵的血以及药味儿,需要更换衣衫。 还好马车上有备用的,枝落将衣裳取来后她便在崔邵榻室屏风后进行了更换,将脏衣裳留下。 “枝落,你便留在这里照看他,一旦有任何意外,第一时间打开这张纸条,按照纸上所说照做便是。” 纸上有个她可以十足信赖之人的信息,不过不到万不得已,她还是不想惊扰这位。 沉鸢看向崔邵时眼中的在意根本掩藏不住,枝落虽不解但还是并未多言,听话应下。 安度王府位于京城聚集大批权贵人家的紫竹长街。 天虽还阴沉下着小雪,可此刻王府门前的热闹却根本挡不住。 沉鸢从马车上下来的时候已经有不少贵女妇人入了府中。 她是云千秋特意邀请的唯一一人,是以当她从马车上下来时云千秋的婢女素白便过来迎她,将她往云千秋待着的地方带。 耳畔人声喧哗,沉鸢心中记挂着崔邵那边,大脑还有些乱哄哄的。 跟着素白越过一个人工池塘和几座爬满枯藤的假山后,她才大致将情绪整理好,沉沉吐出一口浊气。 前方院落近在眼前,飞檐上立有数只不知名神兽模样的雕塑。 琉璃碧瓦和朱红红漆漆就的斗拱相映去看华美重彩,整个宅子透着一股气派轩昂,足以见得宅主的品味如何。 “简直是胡闹!秋儿,我平日里是如何教你的?做事得三思而后行,你倒好,今日给我来这么一出先斩后奏!” 沉鸢才进屋,就听见这么一声老妇的斥责声响起。 云千秋站在摆了不少糕点的桌前,脑袋垂的很低,像一朵发蔫儿的花。 而先前跟着云千秋身侧作为婢女的少女,这会儿却摇身一变成了贵女打扮,坐在穿着华贵的老妇身侧,嘴角幸灾乐祸的笑意还未来得及收起。 “云娘子。” 沉鸢走到云千秋身侧,发现桌上茶水点心虽一应俱全,却没有云千秋的份,甚至连个座位都未给她准备。 现在整个安度王府能维持如今的繁华,完全是靠太上皇对云千秋的疼爱和愧疚。 可她作为府中主人却连个座位都没得到下人准备,属实有些太过离谱。 “渴吗?” 沉鸢没理会老妇和对面少女看过来的眼神,只是看向云千秋干裂出血的唇瓣,如是问她。 她的确很渴,一早被叫过来后一直在挨训,滴水未进,闻言轻轻颔了首。 “嗯,那我帮你。” 少女说罢,抬手将木桌猛地掀起,桌上点心茶水就此落了一地。 第47章 索性都别吃喝了 “哗啦啦” 瓷器摔裂在地的声音接连响起,震的众人下意识远离木桌。 “外祖母!”黄裙少女扶住被吓了一跳的云家老夫人,待落在地上的白瓷圆盘停止振动时怒目望向沉鸢,“裴夫人是不是太过放肆了些?这可是云家的地盘,又不是你们裴家!” 先前便听说这裴宰辅的夫人在其表妹生日宴上大闹了一场,和疯了一般,她原还半信半疑。 这会儿见她直接将桌子掀翻,她才知这事并非空穴来风。 沉鸢置若罔闻,只是看向同样神情震惊的云千秋:“好了,可以让下人给你上茶水喝了,顺带搬个凳子过来。” “既然原先的布置没有考虑到你,这桌子上的点心茶水也不必继续留着不是?索性都别吃喝了。” 少女挡在云千秋身前,特意替她遮挡住来自黄裙少女和云老夫人的目光。 两人靠的很近,微风将她青丝吹动几缕,落在云千秋脖颈处,挠的她面颊发痒,平静无波的心湖就此跟着多了些涟漪。 “我之前和你说过,你才是云府的主人,不必要这么卑躬屈微,人善才会被人欺。” “我已经替你走出了第一步,能不能继续走下去,便看你自己了。” 侧头压低声音说罢这些,沉鸢将距离和云千秋拉开,静待她给出一个回应。 “秋儿,这便是你请来的朋友,你是想气死我吗?”云老夫人气的手中拐杖直敲地面,满面怒容。 固有的习惯令云千秋下意识想要垂首道歉,可这时她余光瞥见沉鸢耳上坠有的鸽子血耳饰。 耳饰还在小幅度轻颤,像一颗火种落入她干枯已久的心房,点燃起一道名为勇气的火焰。 “素白!” 素白怔诧看向云千秋,女子向来微弯的背脊终于挺直一回,告诉她:“吩咐人重新准备一桌点心茶水,口味按照我喜好的来。” “云千秋!!”云老夫人一再被忽视,见云千秋还敢越过她吩咐下人做事,拄着拐棍上前便要掌掴她。 沉鸢就站在云千秋身侧,反应比云千秋要快,见状手疾眼快替她抓住云老夫人戴着翡翠镯子的老手,上前一步挡在她身前。 少女头上朱钗流苏因此晃荡起来,淡淡白玉兰香气飘向云千秋鼻间。 清脆嗓音紧随其后:“云老夫人这是做什么?安度王在自己府上吃个点心喝口茶莫不是还成了一种罪过?” 若说方才云千秋的勇气还差那么一点,那么现今沉鸢挡在她身前替她说的话便是添了最后一把薪,将那团名为勇气的火焰烧到最旺。 她伸手也握住云老夫人手腕,眼神示意沉鸢收手。 沉鸢照做,云千秋则是大着力度将手中手腕按了下去,对上一脸怒容的老妇:“阿鸢说的不错,本王是安度王府的主人,这阖府上下自然是该听本王的,祖母说对么?” 云老夫人几乎快忘了云千秋是女王爷一事。 而今听她自称本王,浑浊老眼诧异之余,原先有的底气瞬间弱了一截。 是了,现今安度王府全靠云千秋一人撑着,若无她在,若无太上皇对她的庇佑,府中这种奢华日子定然无法持续。 她收回自己手腕,压下心思百转仍旧不退让:“这府中便是再听你的,我也是你祖母,这般目无尊长,我教训教训你怎得了?” 沉鸢听笑了,好奇问她:“这东西难道不是相互的吗?您连个凳子都不让下人给安度王准备,让她像个木桩一般杵在这里,您就尊重她了?” 原先她只当云千秋才过来没多久,但很快她便发现她站着的双腿一直在打颤。 而这种情况,一般都是站了较久才会如此。 “这里轮得到你来说话?你是个什么东西?!”云老夫人是发现了,自打沉鸢来了她这孙女就跟变了个人似的,说着便抬手去推沉鸢。 她使的力道其实不算太大,沉鸢被推后完全可以稳住身形。 但她余光瞥了云千秋一眼后顺势跌落在地,右手擦在地上瞬间破皮,疼到她轻嘶出声。 “阿鸢!!” 云千秋自己被如何对待都无所谓。 可沉鸢不行,沉鸢是她长这么大以来唯一一个站在她身前护着她,愿意三番五次替她解围的。 她当即便急了,将她扶起来后愠怒盯着云老夫人,头一次发冷着嗓音和她说话: “阿鸢说的对,祖母,尊重是相互的,且我要去鸿胪寺一事,我今日过来只是知会您一声,并不是跟您商量的,不管您同不同意,太上皇那边我都已经派人将信件送过去了,您若有任何异议,便亲自进宫和太上皇说,没必要拿我的朋友撒气!” 黄裙少女眼看事态不对,插话进来:“表姐,你怎能如此和外祖母说话?你” “李玉珍,你不过是李家收养的养女,与我并无任何血缘关系,外祖母执意要将你认为外孙女,那是她的事,我并不承认你是我表妹,自重。” 说罢,云千秋看了眼沉鸢还在汩汩往外流鲜血的右手右掌,冷着脸带她离开。 全然不管云老夫人的脸色有多黑,气的她一口气没提上来直接晕了过去。 云千秋听见后面嬷嬷和李玉珍的惊呼声,似是见过许多次类似场景,脚下步子只是顿了下便继续带着沉鸢往外走。 “只需将这瓶药膏用完,约摸着七日过去便能恢复如初,切记在此期间勿要让伤口沾水。” 府医说罢,将药膏和药方留下,行了一礼离开。 沉鸢看了眼已经被包扎好的手腕,欣慰望向云千秋,面色愉悦道:“看来我没看错人,你早该如此了。” 安度王府的情况她一早便派人调查过,前世也知晓不少。 云千秋虽是安度王府的主人,这府上却由云夫人说了算,连带着她一定要认为外孙女的李玉珍,两人经常一唱一和打压云千秋。 今日她若不过来亲眼看看,还不知晓云千秋已经被欺压到连座位都不被下人准备的程度。 云千秋似乎才回过神来,面色还有些苍白。 她清丽小脸一片无措和迷茫,眸色发空:“可这样真的好吗?传出去会不会” “云千秋。”沉鸢猜到她在担忧什么,将温下来的茶水递给她,让她喝一口。 “你觉得我方才掀桌的举动好么?” 第48章 也曾像你这般淋过雨 云千秋下唇瓣被她咬出了一个半月牙形状,她悄悄抬眸看了沉鸢一眼,小声道:“应当不大好。” 那般动静,将从来都是循规蹈矩做事的她吓了一大跳,现在还觉得诧异。 “嗯。”沉鸢不意外,又问她,她这么做之后她心里感觉如何? “我猜测你应当早早便去那个院子了?点心吃不上,茶水喝不到便罢了,凳子都未给你准备,你别告诉我说你心里一点怨愤都无。” 云千秋回想起当时震惊过后心中生起的愉悦和畅快感,实诚点了点头:“自然是怨愤的,也不明白为何我才是祖母的亲孙女,她却总是那么偏袒李玉珍。” 一开始是趁着她去寺庙祈福小住将她的院子换给了李玉珍,说李玉珍喜欢的紧,让她这个做表姐的让着些。 后面又是将李玉珍的及笄宴办的比她当年的及笄宴还要隆重。 甚至还不经过她同意将她娘亲死前亲手给她做的一套头面给了李玉珍,她去要的时候,李玉珍摆出一副很喜欢舍不得的模样,她祖母便顺势教训她说小肚鸡肠,头面就这么被李玉珍抢走。 种种此类,数不胜数。 沉鸢观云千秋面色复杂,似是在沉思,猜到云千秋自己也应当想明白了些,收起药瓶和药方后告诉她:“人的偏心有时候总是来的毫无道理,纠结于此甚至是困顿于此,不若破而后立,彻底换个活法,换个能让自己舒心的活法。” “我从前和你一样,总是一昧忍让自我反思,反思来反思去没能想明白不说,心中郁结反而越堆越深,活得相当不痛快,现在好了,谁欺负我我便欺负回去,尽管多了不少风言风语,但那又如何,咱们自己觉得自在便可。” 有关沉鸢这段时间的变化,云千秋也有听说。 她看向周身被窗外暖黄光辉罩着的少女,视线被她面上的肆意和洒脱吸引住,心湖仿若砸落数滴雨点,泛起大片涟漪。 “千秋,我这样叫你应该可以?” 横竖她都唤她阿鸢了,她也唤的亲密些应当无妨。 云千秋颔首,沉鸢唇角绽放出一个晃人眼的璀璨笑意,将她上辈子听说过的一句话改了下说给她听: “好,千秋,你日后若还是有这种困惑,只需记牢一句话——旁人对你的百般注解和识读,构不成万分之一的你,却是一览无余的他们1,人是为自己活着的,不是为他人的流言蜚语所活,你说是么?” “构不成万分之一的我” 女子心神震撼,心中原先还有的犹豫和困惑顿时被这句话击碎,再抬眸时,眼中一片清明。 “好,我知晓了,多谢阿鸢,待太上皇那边有了回信,我定然第一时间联络你。” 沉鸢颔首,从铺有软垫的梳背椅上起身:“那我这便走了,我还有些要事要忙。” 说着,她想起之前在信中跟云千秋约定的事情,又补了一句。 “还有原先说好的要给你的消息,我也会在届时亲口告诉你,顺带给你一个东西。” 消息是有关云千秋父母战死的真正原因,云千秋正是因为此才会选择和她搭上线。 云千秋明白沉鸢在说什么,在她离开之前没能忍住叫住她,问道:“阿鸢,我能问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帮我吗?” 若只是为了利益互通,她本不必做到如此地步,连她在府中的境遇如何都要关心帮助。 沉鸢罗裙裙摆跟随她顿步动作落下波澜,侧首时额前碎发被风吹开,露出那点朱砂红痣。 她嗓音平淡温婉,像是在说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 “因为我也曾像你这般淋过雨。” 个中滋味,她自然比旁人体会的更为深刻。 当初她深陷泥沼看不见光,没人能拉她一把,她才会越走越困顿,直至消香玉殒。 而今有了能力助人,看似是在帮云千秋,其实也是在帮她自己。 从前那个也曾希望有人来点醒助她的自己。 云千秋看着那团像火一般的影子消失不见,耳边回响着沉鸢方才所说,兀得轻笑出声。 只是这笑意渐渐和不知为何溢出的泪液混杂,腐蚀干净这些年爬上她身体的枯藤,仿若新生。 沉鸢回到西沉街时,崔邵的烧已经退了,衣领前还淋了些汤药,药味很足。 枝落就守在榻前,见沉鸢过来了,将崔邵的情况大致跟她说了下。 “伤势看起来还是比较重,只用咱们带来的这些药,不一定能一直安然无恙,毕竟已经深可见骨。” “少夫人”枝落神情犹豫,劝她道,“不若还是替他寻个医师?” 有关崔邵的事情沉鸢并没有给枝落多说,便不懂为何她一开始没想着替崔邵请医师。 她看了眼还是面色苍白,看起来随时都会碎掉的青年,犹豫半晌,最终还是沉沉叹了一口气,捏了捏眉心。 “你现在派人送信给裴昭雪,就说我有要事忙,今夜暂时不回裴府了。” 以裴昭雪对她漠不关心的性子,想必也不会多在意。 枝落应下,沉鸢则是又看了一眼仍旧处于昏迷状态的崔邵后叫侍卫过来将人背上马车。 待枝落送完信回来,她才对着车夫说了个地名,马车摇摇晃晃离开。 暮色彻底四合之时,裴昭雪本打算从京城回汀州,却收到侍卫消息,说沉鸢送了信过来。 他视线落在她今夜不会回裴府这几个字眼上,想起他今天从暗卫那里探到的消息,握着信的大手不自觉收力,捏皱了它。 “墨一,联系上墨三,问问他鸢儿去哪儿了。” 今日她除了去参加安度王府的赏梅宴外,便是去了西沉街找崔邵。 云千秋那边他不认为以她和她目前的交情能留宿。 不是她,便是崔邵了 墨三一直看着沉鸢,收到飞鹰传书后便给了回信。 裴昭雪将绑在鹰腿上的信件展开查看,眉眼间的寒霜顿时浓郁许多。 上面赫然写着——“医庐”二字。 医庐此地他会如此熟悉,是因为医庐的主人沉鸢虽认识,在他出事需要看医师时她却从未想过带他去。 从前他没想着追问原因。 但如今,她竟带着崔邵这种微不足道的人去那个她一直不肯带他去的地方? 第49章 我是把握不住裴昭雪了 医庐位于京城苍翠山谷深处,夜色降临有了一段时间,夜幕上的乌云这时大片散去,露出藏在其中的银月。 薄纱般的月光倾泻洒落在医庐大门前,仿若给地上淋了一层霜。 沉鸢搀扶着已经醒来的青年下了马车,被月色照亮的明艳面庞光滑细嫩,细小白绒毛几乎都清晰可见。 崔邵原先以为是他太疼后出现了幻觉,直到他方才在一阵白玉兰香气的包裹下苏醒,下了马车彻底看清近在眼前的美面,他才知晓不是。 沉鸢,真的又帮了他。 “能正常走路吗?不行我让侍卫背你?” 少女眼神关切,说话也轻声细语的,整个人仿若一团春水,浇在人身上温暖舒适,让人对她压根生不出厌恶。 “哟,原来你沉鸢还会好好说话呀?合着以前是我不配了呗~” 夜风这时起了,众人循声望去,出现在月色下的青年约莫弱冠之龄,青丝编成一根根小辫,缠绕着五颜六色的线绳,浓颜系的长相很能令人眼前一亮。 风吹的他身上用鸟羽做装饰的挡风披风浮夸发出一阵唰唰声,看的沉鸢眼睛疼。 “行了,别废话了,赶紧过来帮忙扶人。” “嘿,这是你有求于人的态度吗?我项风流说出去也是医庐庐主,怎得到你沉鸢这里便成个跑腿小厮一般的人物了?” 项风流嘴上虽然这么说,脚下步子却不停。 到了沉鸢身前后从她手上接过崔邵胳膊,搀扶着他往里走。 “不过今日也是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你竟然会来找我帮忙,原先我收到消息时还以为是庐中弟子误传了呢~” 项风流和沉鸢印象中一样聒噪。 短短的一条石子道便听他又喋喋不休说了上十句话,跟鸟儿转世一般。 入了屋,沉鸢看着屋内和她上一次来时几乎没什么大差别的摆设,叹气问他:“你还是没有想通吗?” 窗边挂有一个用竹节做成的风铃,夜风从窗缝内溜进后吹的它叮当作响,却不嘈人耳。 沉鸢被这道清脆熟悉的声音吸引,抬眸望了过去。 这一看,才发现是她当年作为生辰礼物送给项风流的竹节风铃。 彼时她那般恶劣着态度待他,她还以为他会将和她有关的所有东西都清理了 项风流闻声替崔邵诊断的手停滞了片刻,重新去摸脉时笑嘻嘻回她:“我说了,我不是会轻易改变主意的人,你看,现在我不也再次等到你过来找我了?” 青年看起来还是嬉皮笑脸的,但笑意却不达眼底,眼中深处掩藏了些落寞情绪。 沉鸢沉沉叹了一口气,不欲和项风流先纠结旧事,而是简单和他介绍了下崔邵的身份。 “朋友?”项风流抬眼盯着沉鸢美眸看了会儿。 少女眼中只有真切的关心,并无其他,远不如崔邵眸内情绪复杂。 项风流心中了解了个大概,收回替崔邵把脉的手,说他贫血严重,还有些炎症,而今又高烧不退,再晚些送来怕是人都得烧傻了。 “你去外面等着,我得褪去他亵裤仔细看看他伤势。” 外面客厅的炭火炉也烧的足,婢女这时带着茶水和糕点过来,看着沉鸢的目光莫名带有些怨愤和敌意。 枝落是头一次来这个地儿,却发现沉鸢像是来过很多次,连陈旧的窗子怎么关能关的严实,兔毛软垫从哪个柜子取都能知晓的一清二楚。 不知晓的,还以为这是她曾经的家。 “当年你既然选择离开,而今为何还要再回来?”婢女将茶水沏好,胳膊夹住托盘后还是没能忍住,抿唇盯住沉鸢面庞,语气不善。 沉鸢方才第一眼看这婢女便觉得有些眼熟,但不太确定。 现今听她出声,说起话来声音带有些尖细,她方肯定心中猜测,让枝落去马车上将衣物都拿过来,今晚歇息在医庐时会用上。 枝落知晓沉鸢是想将她支走,虽有些担忧她,但还是听话照做,推门离开。 “小圆子?”沉鸢注视面庞还带些婴儿肥的小少女,挑眉这么喊了她一声。 “我现在已经不叫小圆子了,风流哥哥替我起了个新名字——项圆圆!” 项圆圆十一出头,还收不太住孩子心性。 她说完愤怒看了眼沉鸢今日梳的妇人髻,嘲讽着语气道:“既然已经嫁为人妇,现今如何好意思又回来寻风流哥哥,莫不是那位神仙般的公子你把握不住了,这才想起风流哥哥的好了?” 桌上的茶水和糕点自然不可能出自项风流这种神经大条的男子,沉鸢端起茶水嗅了嗅味道,发现和她之前喝过的差不多,没正面回答项圆圆所问,只是夸赞道:“茶水泡的不错。” “那是,你也不看看这是谁泡的!~”项圆圆自得说罢,发现沉鸢似笑非笑盯着她瞧,愣神后顿时气红一张脸,“沉鸢,这里不欢迎你,我希望你能尽快带着你朋友离开,像你之前那样说到做到,不再出现在风流哥哥面前!” “是把握不住了。”沉鸢放下手中茶水,莫名又说了句跳跃度很大的话。 项圆圆皱眉:“你说什么?” “我说,我是把握不住裴昭雪了,也不想再把握了。” 裴昭雪赶到地方时,正与沉鸢一门之隔。 门的隔音效果不算太好,少女所说便清晰透过薄薄一层木板钻进他耳中,刺的他遍体生寒。 沉鸢并不知道他来了,她视线落在项圆圆略带怔诧的圆脸片刻,轻笑出声:“不过我也没你想的那么卑劣可恶,我这次只是迫于无奈才过来寻项风流帮忙,除此之外,并无其他。” 当年之事她到底有不可推卸的责任,的确是对不住他们兄妹二人,是以项圆圆如何言语尖酸她,她都觉得能接受。 “姑爷?您怎得过来了?” 医庐一共有两个入口,分为前后门,马车就停在前门,距离正屋很近。 枝落才将衣物带过来,远远便瞧见裴昭雪维持抬手敲门的姿势僵硬着没动。 第50章 你为何不肯带我过来? 木门的隔音性很差,沉鸢自然听见枝落诧异声从门外响起。 她抬眸看向门口,才发现木门前多了一道颀长阴影。 从身形体量来看,的确是裴昭雪无疑。 她不知道他在门前听了多久,拧眉后放下茶杯起身。 木门推开,果真,披了一身寒意的青年站在门外,瑞凤眸中的神情异常复杂。 “裴昭雪?你怎么过来了?” 以他的手段能找到她行踪不是什么难事,沉鸢便没有问他怎么知道她在这里的蠢话。 夜色浓浓,却浓不过裴昭雪此刻眼中的郁色。 他收回欲要敲门的手,凉风吹动他肩披的狐裘斗篷,他藏匿在其中的玉面没什么表情,只是说了句:“你从未带我来过这处。” 哪怕他伤的再如何重,她也无论如何不肯替他越过她的底线。 这个才和她认识不到短短数日的崔邵,凭什么? 沉鸢看了眼神情呆愣的枝落,让她先去隔壁客房放衣物。 “至于你,跟我过来一趟,我仔细和你说一说。” 少女捏了捏眉心,没什么耐心地睨了裴昭雪一眼,好似他的到来于她而言只是一个麻烦。 项圆圆早跟出来了,正站在门口听二人说话。 她并非第一次见裴昭雪。 月色照耀下,青年那张如神邸般的面庞和两年前似乎并无太大变化。 若真说,便是周身的出尘气质与淡漠浓了不少,看起来更加高不可攀。 这样的他,当年能从她家风流哥哥手中抢走沉鸢,她其实也能理解,但还是觉得不开心。 毕竟,明明是她家风流哥哥对沉鸢更好。 眼见沉鸢二人渐渐隐入暗色中,项圆圆想起今日由沉鸢带来的青年,跺脚后夹着手中托盘去寻项风流。 “处理的还算及时,届时用上我特制的药膏,你大腿根应当连疤痕都不会有。” 崔邵被褪去亵裤,接受完检查便将被子扯过来盖住自己。 他烧还未退下,鼻翼两侧还留有一道绯红,身体热的慌,嗓音也沙哑: “沉娘子呢?” “她在外面等着,你总不好让她一个女子家家看你不穿裤子的模样?”项风流将手放进铜盆内清洗,说罢又开始打探崔邵身世。 眼看就差问崔邵今日吃了什么,项圆圆胳膊夹着托盘进了屋,打断欲要继续盘问崔邵的青年,将他拉到一旁将裴昭雪也来了的事情小声说出。 “看样子,他还是不请自来的,风流哥哥若是不好意思,圆圆帮你将他赶走!” 项圆圆握起小拳头,摆出一副随时可以冲上去的靠谱模样,看的项风流哑声失笑,摸了摸她毛茸茸头顶。 “行了,你去帮我替崔公子熬个药,这种事还是我自己亲自去处理,我也很好奇,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 以沉鸢的性子,断然不会像现今这般和旁的男子走得过近。 用她从前的话来说,这叫给裴昭雪最大的安全感。 项圆圆看出项风流眼中对沉鸢的执着,不开心抿唇后在他离开之前将沉鸢先前对她所说转述给了他。 “她说她把握不住裴昭雪了,定然是过的不好才来寻风流哥哥你,哥哥你自己好好想想!” 项风流很意外会得知这种消息,挑眉后摩挲了下下巴表示他知道了。 待他抬步走进夜色中时原先还较为沉重的心情松缓不少,甚至还有心情哼起了不成调的小曲儿。 看,他就知晓,他还是能等到机会的。 “事情大概就是如此,不出意外我应当会在这里待上两日,待他伤势稳定了再带他离开。” 沉鸢将崔邵无法找普通医师医治的原因一五一十言出,窗外四季竹竹影斑驳垂落进屋内,打在两人交织在一起的影子上。 青年盯着那两道影子静默看着,不知晓有没有听进沉鸢所说。 直到她皱眉喊了他一声,他才像是回了神正眼看她,语气凉过这夜风:“我曾经也有遇过类似情况,你为何不肯带我过来?” 裴昭雪上前一步,原先只是和她有短暂交织的影子彻底吞噬掉她的,将她往后逼退了几步,浓密长睫在眼睑处打落下一片阴影,气息压的人莫名不适。 “停。”沉鸢伸手抵住他靠近胸膛,侧身从他的禁锢范围离开,两人交汇影子就此分开,“此一时彼一时,我现今想改变想法了,不行么?你又不是我的谁,我有必要事事都给你一个原因?” 少女话音落下时,裴昭雪陷入了恍惚中,耳畔兀得回响起从前那个满心满眼都是自己的沉鸢有的音容笑貌。 “裴子玉,我这么做是有原因的,你听我跟你解释。” “昭雪,只要你愿意问,我肯定是愿意答的呀~” “你可是我夫君,我定然要对你毫无保留,你便耐心再听听我说的嘛。” 那般鲜活的她,渐渐与眼前这个冷淡疏离的她重合,看的他好生疑惑。 她像一把已经燃尽自己的柴,无力再释放任何热量供他取暖,跟随风吹碎裂成万千颗粉末离开,不再愿为他停留。 “哎呀,我这是来的不巧了?咱们裴宰辅也在呢?” 项风流已经在旁边听了一会儿了。 发现沉鸢的确如同项圆圆所说,现在对裴昭雪冷淡到不行,勾唇从暗处走到明处,故意挡在沉鸢身前,将他们二人分隔开。 裴昭雪上一次见项风流已经是两年前了,有关他和沉鸢的关系,沉鸢从前不愿说,他便尊重她并不暗地里去查。 但就算如此,有些东西不用查他也能看出一二。 就比如说,项风流看待沉鸢时总是不经意流露出的缱绻和柔和。 这绝不是看待正常朋友该有的眼神! 沉鸢今日精神紧绷许久,现在身体倦意很足,暂时不大想继续被裴昭雪这么盘问。 她推开挡在身前的项风流,直截了当的问裴昭雪:“所以你跟过来到底是要做什么?有什么很要紧的事必须你亲自过来通知我么?” 问完,沉鸢怪异着面色上下扫视了男人一眼。 “你可别跟我说,你大老远跑过来就只是问我为何先前不带你来这里,如今却肯带崔邵来的原因?” 那也太扯了,他这种冷冰块怎么可能会这样? 第51章 他们二人如同茶杯与茶水 裴昭雪的理智告诉他,事实的确如沉鸢所说这般。 可他又觉得这太过荒谬,迟迟没有做声给出个回应。 外面夜色深沉,月这会儿也被乌云掩盖住,屋顶上的瓦片啪嗒啪嗒被雨点砸落出声,下起了夜雨。 沉鸢嗅着从窗外吹进来的泥土气息,见他没有吱声的意思,身心俱疲,也懒得再纠结了。 索性告诉裴昭雪,若无事便快些回去,趁着雨还未下大,路还好走。 一点留他的意思都没有。 “我去看看崔邵的情况,你自便。” 那模样好似他只是一个路过的普通路人,完全并非她的夫君。 项风流乐了,待沉鸢走远了些他才抓了把桌上放着的葡萄干丢了些入口咀嚼,幸灾乐祸道:“啧,我当时怎么说的来着,我说了,你们两个压根不适合。” “现在会变成这样,也算在我预料之中。” 沉鸢太热烈了,和冷硬如冰的裴昭雪完全是两个极端。 这种不匹配迟早有天会出问题,但他没想到问题会出的这么早,这两人才成婚不足两月而已? 按照裴昭雪从前的性子,不大是会追问这种事的人。 但这次他看着项风流一副他早就知晓的模样,破天荒主动出声问他,为何会这么说? 他与沉鸢的相处并不难受,甚至可以接受她频繁靠近他身体的举动,这是旁的女子无法做到的。 而沉鸢也很喜欢他,从见到他第一眼时便表现的尤其喜欢,对他几乎可以说是了如指掌,就好似她已经认识他许久。 如此这般,他们合该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又如何会被项风流不看好? 项风流哼笑一声,对于裴昭雪这个已经打了败仗的情敌难得宽容了些。 “喏,看过来。” 他提起桌上早已凉了的茶水,从托盘上取出一个空杯子,提壶朝里灌溉茶水。 “哗啦啦” 裴昭雪循声望去,没懂他在干嘛。 项风流收起面上的嬉笑,神情正经起来:“沉鸢对你的爱意就像倒下去的茶水,而你便是这个茶杯,一开始你的确可以容纳她,可是” 茶水越倒越多,渐渐超过茶杯的容量,满溢了出来。 “随着时间渐长,她对你的爱意并未收敛,仍旧如滔滔江水,可作为茶杯的你还是不肯改变自己,依旧是这个大小,没法再装下她,你们二人一动一静,又如何能长久得了?你又怎么好意思阻拦她去寻找新的合适她的茶杯?” 茶壶被项风流重新放回木桌,他看了眼外面下起了的雨势,告诉裴昭雪,他若真想留宿他倒不是不能帮他空出来一间房,只是翌日一早他便得离开,他并不希望一直看见他。 裴昭雪没吱声,只是一直静静看着桌上早已经满溢出来不少茶水的茶杯,盯着它看了良久。 有关朝堂谋略,他能游刃有余,如鱼得水。 可感情一事,于他而言实在艰难与晦涩难懂。 他抬步行至桌前,伸手摸了摸流淌在桌上的凉茶水,仿若摸到了从前被他再三忽视的沉鸢,心情沉重复杂。 当天晚上,沉鸢看好崔邵那边的情况准备回客房歇息时,听枝落说裴昭雪走了,并未留宿。 对此她也并不太关注,横竖他不要打搅到她的计划便成。 崔邵的伤一日是不可能稳定下来的,沉鸢还有事要去京城梧桐街道办。 一早洗漱完毕看完他情况,便告诉他,让他好好养伤,她先出去办个事。 崔邵盯着美面镀上一层温柔晨光的少女,压下心中悸动颔了颔首。 “沉娘子有事尽管去忙便是,我会尽量少给你添麻烦。” 项风流就站在一旁,闻言别有深意看了眼崔邵大腿根处缠着的白色绑带,眯了眯眸。 尽量少给沉鸢添麻烦?他看未必。 那伤口昨晚歇息前他才想起来到底是哪儿不对劲。 若是被旁人刮掉的大腿肉,刮的方向不该是那般。 他瞧着,倒像是自己动手刮的。 不过他倒也没拆穿崔邵,他目前虽不喜他,可能看见崔邵让裴昭雪不舒服,倒也不是件坏事。 沉鸢对此一无所知,带着枝落抵达梧桐街道时苗莎早已等候在一颗压了不少积雪的枯树下。 她将脑袋垂的很低,如此衣领口便能遮挡住她下巴处的青色胎记,小小一团立在那里,看着一阵风都能将她吹跑。 沉鸢个头不算矮,走到她身前时身影几乎能将她完全罩住,高了她整整一个半头。 “等久了?怎么也不穿个挡风披风?” 沉鸢说着将人往马车上带,让枝落取了件备用披风给苗莎。 “不必不必,沉娘子快将东西收起来,我哪儿有资格用您的东西?” 少女受宠若惊,寡淡面上一片诚惶诚恐。 “我说你有资格便是有资格,披上,你若是不披,那我这就打道回府了,横竖你也未将我当作朋友看待。” 沉鸢强势将披风罩在苗莎身上,不容她拒绝。 她身上自带一股淡淡白玉兰香气,靠近后香气愈发浓郁,熏的苗莎脑袋晕晕乎乎的。 “我我”苗莎不知道要怎么再说,只能看着绣有金线还坠有红宝石的挡风披风上了她肩头。 待沉鸢替她系好了,她才告知沉鸢说,第一批冬衣已经由她出面寄售在京城风评较好的锦衣坊内,售卖效果不错,只是售卖的款式差距有些太大,她不知是何原因。 锦衣坊坐落在商铺林立的梧桐街道东街口,离西街口很近,是两个街口的转折点,因而人流量从来很大。 只是今日因为新款式“棉衣”的售卖导致更大人流量一窝蜂涌了过去。 沉鸢下马车时,发现其它成衣铺几乎已经门可罗雀,只有零星几名客人去。 不似锦衣坊,人满为患到她和苗莎只能从后门进去。 沉鸢见这情况,本以为是因为棉衣售卖较好才会如此,和苗莎一起从后门到了屋内正堂,她才知晓并不是这么一回事。 “你们说说看,谁家衣服像你们这般恶心人?这衣裳剪开后里面这么多颗耗子屎,一看便知晓先前有耗子在里面,我还能骗大家伙不成?” “如今人证物证齐全,你们锦衣坊还有什么话好说?!” 第52章 松开我,你这个疯子! 锦衣坊管事非常无语,他看着坐在地上撒泼的妇人,汗颜道:“您这不是在说笑吗?棉衣内的所有棉花都是经过再三检查,由绣娘亲手塞进衣裳里的,怎么可能棉花里藏了硕大一只老鼠没人发现?” 妇人冷哼一笑:“那你说,怎么解释这上面的老鼠屎?方才这衣裳我可是当着众人面剪开的,剪开后就露出沾有这么多老鼠屎的棉花,难不成我还能隔空将老鼠屎塞进去?” 围观群众看着棉花上沾有的数颗黑青色老鼠屎,嫌弃拧眉附和起来。 “说的也是,方才这衣裳看起来好好的,没有被剪过的痕迹,这上面也绣着锦衣坊特有的流苏刺绣,应当就是他们的衣裳出了问题,让老鼠爬过在上面拉了屎。” “我瞧着也像是,不行,这衣裳我不要了,万一里面也有老鼠屎呢?退货退货!!” 一石激起千层浪。 第一个说退货的客人出现后,后面陆陆续续响起不少说要退货的声音,看的苗莎急坏了。 “怎么可能呢,这些衣裳可是在小春巷里赶制而成的,那里我养了不少流浪狸奴,少说也有几十只,今年从未出现过一只老鼠,又怎么可能会有老鼠屎?沉娘子,这可怎么办才好?!” 狸奴便是猫,沉鸢听完苗莎所说,原先紧拧的眉头顿时松展开。 她视线对上一脸焦急神色的少女,重复向她确认:“你说的那地方真的有几十只狸奴?” “对,从前小春巷里确实有不少老鼠,但自打我养了那些狸奴后便一只都不剩了!” 也就是说,这跟一位食客在汤碗里吃出了头发,去找是秃子的厨师算账一样,荒谬又可笑。 沉鸢按住打算上前帮忙说话的苗莎,示意她先别轻举妄动。 “我有法子能解决问题,不必太过着急。” 人群中嚷嚷着要退货的客人越来越多,锦衣坊的管事差点被汹涌人群推倒,这时他后背多了一只手撑住他身体,低声道:“交给我,我是交付这批冬衣的真正东家。” 苗莎已经不见踪影,不知是去干嘛了。 沉鸢气度不凡,又带了侍卫过来。 侍卫拔刀拦住还在潮水般往里挤的人群,厉声呵斥了几声,原先像是炸了锅般的场面才彻底平静下来。 “这批冬衣是我在幕后负责的,您说您怀疑这衣裳里先前藏有老鼠对么?”沉鸢看向还坐在地上的妇人,嘴角扬起一个皮笑肉不笑的弧度。 少女个头不低,头上朱钗在天光照耀下流光溢彩,精致美艳的面庞摄人心魂,令人惊叹。 妇人一看沉鸢这么年轻,才十六岁出头,以为是个好拿捏的主,应下后问她,打算怎么办? “这么恶心的衣裳一想到我还穿过一次我便想吐,今日这事儿,要是没个一百两银子,就勿要怪我将这事闹的人尽皆知,周围可都是等着迎客的成衣铺,没了你们一家,还有的是地方供大家伙挑衣裳!” 按照晏朝的物价,一百两银子相当于现代十万块人民币。 沉鸢看了眼妇人手里顶多只有两百文出头的冬衣,直接听笑了。 “多少?” “一百两!一文都不能少!!”妇人一脸淡定,似乎不怕沉鸢不给。 管事见妇人狮子大开口,一开口几乎就是锦衣坊一年的盈利,瞪大了眼睛:“你怎么不去抢呢?你” “周管事,交给我便可。”沉鸢安抚好周管事,见苗莎已经回来,手里还多了个麻制束口布袋,气定神闲。 要退货的客人这会儿也不嚷嚷了,想看看作为出头鸟的妇人能不能要到这个钱。 要是她能要到,他们纷纷效仿,岂不赚翻了? 众人的心思沉鸢大致能猜到,暗叹了句人心不古,世风日下后从苗莎手中接过束口麻布袋,蹲下和坐在地上的妇人四目相对,好脾气道:“好说,一百两而已,我还是给的起的。” 妇人面色一喜,沉鸢却话锋一转,做出一副为难状。 “不过,银子给你之前,有件事我还要确认下。” 少女说罢,取出里面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乱动的束口麻布袋,在靠近妇人时解开它,将它一股脑顺着妇人衣襟口倒了进去,同时出声命令侍卫过来按住妇人手脚。 束口布袋里倒出的几只肥硕耗子众人都看了个清晰,包括衣裳内钻进许多只耗子的妇人。 “啊!快松开我,松开我,你这个疯子!!” 妇人发出杀猪般的嚎叫声,感受着在她衣裳内乱窜的几只耗子,一脸崩溃。 沉鸢揉了揉被吵疼的耳朵,在众人纷纷后退后凉声道:“诸位仔细看着,看看这些耗子会愚蠢到留在衣裳内生活排粪便,还是会咬破她衣衫钻出来。” 耗子受惊后慌张不已,没在妇人衣裳内蹿多久便动用尖利牙齿咬破她衣衫,一只只从里面飞快窜了出来,往锦衣坊门口跑。 众人生怕耗子咬到他们纷纷让道,没多时,原先被沉鸢强倒进妇人衣衫内的耗子便跑了个干净,妇人的衣衫也就此多了不少老鼠啃噬过的窟窿,连里面的芦花絮都掉出来了。 妇人被吓的不轻,现在还有种衣裳内有耗子在爬的恶心感。 以至于沉鸢再次靠近她时,她下意识吓的往后退,只感觉这是个行事不讲常理的疯女人。 “怎么样大娘,这一百两银子,还找我要么?”沉鸢伸手从大娘手中拿过那套沾有老鼠屎的棉衣,仔细看起款式和针脚,声音虽温和悠悠,却莫名令人害怕。 “还想要的话,简单,我再吩咐人去多寻一些耗子,看看它们有哪些是心甘情愿待在大娘衣裳里不肯出来,在里面直接生存排粪的,一直到有这种耗子出现了,我再给大娘您拿一百两银子当赔罪礼,大娘您说怎么样?” 事情到了这里,众人哪里还看不出黑白? 原先还嚷嚷着要退货的客人纷纷往人群中隐去大半,大娘也眼神闪烁苍白着面色想离开。 沉鸢这时终于看出冬衣的问题,一脚踹跪大娘冷声道:“急什么?我有说可以让你走了么?” 第53章 巧验帮凶 锦衣坊顶楼。 沉鸢看了眼抖若筛糠,身下还淌着不明黄色液体的妇人,将视线转移到正拿着两套衣裳仔细对比查看的苗莎,问她,可看出来什么了? “这针脚乍一看和咱们送来的那批冬衣一样,不过仔细看的话,便能发现还是有不小差别的,我方才仔细对比了下,的确是王家成衣铺绣娘惯常用的刺绣手法,不过” “不过有一半的刺绣手法看起来和沉家成衣铺绣娘的并无什么差别,是?” 沉鸢接过苗莎递回来的两套冬衣,一起丢在妇人身前,戴有白玉镯子的纤细手腕垂放在椅托上,食指和中指有节奏的敲击起来:“你是王家成衣铺派过来的人?你现在将幕后主使供出来,我还能饶你一次,不将你送到官府报官。” 按照晏朝律法,恶意搅乱商铺秩序,导致商铺名声受损的,皆以拘禁七日,打十五大板起处罚,后面视商铺的受损程度酌情加罚。 以妇人这身板,过去挨个十板子已经是勉强,真打十五大板,估计得去半条命。 “别,别送我报官,我说,我都说,是” “嗖!!” 妇人话还未说完,便有一根利箭破空穿堂而入,直直射中妇人眉心。 “呃”妇人瞳孔涣散,当场倒了下去。 沉鸢拧眉起身,看向利箭射出的方向,让侍卫去追。 同时留下一名侍卫让他探妇人鼻息。 侍卫蹲下去探,收手时摇了摇头:“没气了。” 苗莎担忧问道:“这可怎么办才好?难道咱们就这么吃下这个哑巴亏吗?今日这事出现,咱们卖出的棉衣在口碑上肯定会受些影响的。” 最直观的体现,便是他们带着妇人上楼审问前,还是有三分之一的客人选择了退货。 这还只是一个开端,谣言从来不会止于智者。 更别说在这种信息阻塞,人云亦云,有一点不好就会被放大谣传的古代了。就这么放任事态继续下去定然不行。 沉鸢看了眼死透了的妇人,不打算吃下这个哑巴亏,心里也大致有了个幕后主使的猜想。 王家商坊那边她一共得罪了两次,能把手伸到成衣铺这里的,也就上次她见过的那个王家成衣铺管事。 有关此人,和王家成衣铺有过多次合作的苗莎了解颇多。 听沉鸢问起他,很快将她知晓的消息一一说出。 了解了个大概后让苗莎带她去小春巷一趟,她去见见里面的绣娘。 现在的情况明显是出了内鬼,和王家成衣铺的绣娘一起合作缝制了那么一件里面有老鼠屎的棉衣。 绣娘人数众多,小春巷她又专门派侍卫守着,妇人这边才出事,估摸着王家商坊的人还没能来得及对绣娘下手。 得尽快赶过去看看情况才行。 锦衣坊的周管事负责坊内生意,眼见今日的生意大抵是做不出了,索性帮起沉鸢,说了一条连苗莎都不知晓的近道,硬生生只用了两盏茶的功夫走完两刻钟的路,到了地方。 小春巷临近郊外,周围酒楼很多,是以流浪猫狗并不少。 沉鸢从马车上下来时远远便瞧见不少聚集的流浪狸奴蹲坐在一间带有烟囱的屋顶,靠近烟囱似乎在取暖。 “沉娘子,门在这边。” 苗莎披着沉鸢给的披风往灰瓦青砖堆砌而成的小院前去,中途有几只狸奴从屋顶跳下来,去蹭苗莎,喵喵叫了起来。 沉鸢跟上苗莎,发现屋内狸奴也不少。 就这种到处都是猫的环境,想要滋生老鼠,的确比较困难。 院中安插了数十名沉家侍卫。 见沉鸢过来,一一行礼后侍卫长石聪闻讯赶来,问沉鸢可有吩咐要下达? “你去将屋内所有绣娘都召集到正屋,发现有逃跑迹象的直接抓住便可。” 不过她猜那绣娘也没那么蠢,现在就逃,那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果然,待所有绣娘都被召集过来时,她都没听石聪说有人逃走。 在场的绣娘一共有近百人,想要一一排查出来,一日肯定是不够的。 沉家商坊的成衣铺上新尝试就等这几日了,时间拖的长久了,锦衣坊这边试点不成功,沉家成衣铺定然没法跟着上新更多款式和数量的棉衣。 沉鸢视线一一扫视过那些绣娘大多为迷茫不解模样的面庞,心下有了定夺。 “今日将你们召集过来,是因为昨日院内丢了一大笔横财,需要尽快找到犯事的凶手才行,诸位不必慌张,待会儿进屋挨个听我问话,如实回答便可。” 说罢,侍卫上前让绣娘们挨个进行排队,问完话的人不许和已经问好话的人交头接耳,就这么开始了问审。 沉鸢问审的话术几乎没变,不是问她们昨日去哪儿了,便是问可有看到其他可疑人选。 并明确表示说,若有看见其他可疑人选,能够提供有用消息,她将会赏银十两。 寻常人有这个机会定然会做出一副思考状,积极为拿到这十两做努力。 其中还有几名绣娘说出了几个她们觉得可疑的人选。 但到了一个名为何花的绣娘这里,她的表现和旁人完全不同。 沉鸢问完她,她连思考的架势都没有,径直摇头说没有。 “真的没有?”少女翻动手中有关何花个人消息记载的册子,挑眉看了她一眼。 何花避开沉鸢眼神注视,盯着自己的鞋尖摇了摇头。 “我知晓了,石聪,将她抓起来。” 沉鸢伸了个懒腰,在何花震惊视线注视下和她对上眼神。 她被天光照亮的美艳面一派自信,似乎根本没觉得她找错了人。 “女郎这是作甚?我什么都没做为何要抓我?” “做没做你自己心里门清,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1,你一个月做绣娘的工钱才三千文,我这里给你十两银子的诱惑,你却看都不看,直接不打算要这个机会,不是心里有鬼,还能是什么?” 何花出身贫寒,下面还有一堆弟弟妹妹等着养,这种好机会放在这般境况的她面前,她第一反应应当和那些同样贫穷的绣娘一般,最少得思忖一下,可她没有,那便一目了然了。 何花面色瞬间煞白起来,沉鸢让侍卫护好她的命,她则是让苗莎带路往何花榻室前去。 不出意外的话,物证,就在那里了! 第54章 我教教你该怎么打吧 那件棉衣她拿到手后仔细看了下,上面的线头都还没来得及剪干净,看起来收尾的十分匆忙,估摸着也还未销毁罪证。 侍卫进去将何花的榻室翻了个遍,果真在床底下一个土坑内找到几封信件,还有画有棉衣设计图的纸张,以及一个鼓鼓囊囊的钱袋子。 钱袋子打开,里面倒出了一共有五十多两的白银,看的沉鸢挑眉啧啧道:“我便说你家中这般情况不可能不被利益吸引,原是从王家商坊那边拿到了更好的价钱。” 何花手脚都是发软的,沉鸢见她不说话倒也不着急。打开信件看了下。 上面主要写了何花和王家成衣铺绣娘交流怎么把带有老鼠屎的棉花塞进衣衫内,且不被发现的证据。 两人合作绣好的棉衣最终在何花的帮忙下悄悄混进售卖的批次内,被早就打听好棉衣模样的老妇买去,就此在锦衣坊闹事讹钱。 证据保存的非常充足,沉鸢猜想应当是这何花怕东窗事发后她被推出去当替死鬼才没将证据毁了,这倒方便了她。 “家中是有什么事着急用钱?你帮我指证好王家成衣铺后,我可以向你保证,你进了大牢受罚后你家中急需用钱的家人可以拿到王家成衣铺给你的双倍钱。” 届时棉衣售卖的生意做起来,可不止这简简单单的几十两白银,有舍,才能有得。 何花见物证齐全,已经辨无可辨,只好痛哭流涕说她家小弟患了十分罕见的病症,要靠人参吊着。 她走投无路,这才鬼迷心窍答应和王家成衣铺合作。 沉鸢听完她的哭诉,面上并没有任何同情的表情,只是让苗莎递给她一张帕子。 “我了解了,跟我去王家成衣铺走一趟。” 这世道,谁人做事没有几分目的和苦衷。 世上的可怜人太多,她没有精力去共情每个可怜人,便只是淡淡扫了哭红眼眶的何花一眼上了去往王家成衣铺的马车。 到地方时,沉鸢眼尖发现成衣铺前停了辆车厢四角坠有粉水晶流苏的马车,瞧起来莫名眼熟。 王家成衣铺好似一早就知晓她会过来,见她来了,引着她往三层去,见到了先前见过一次的管事。 只不过这次,管事正在对一名长相娇俏,着粉色兔绒冬裙的少女点头哈腰赔笑。 “真是蠢货,这都能让苗莎被挖走!她设计的衣裳款式本小姐还算喜欢,若不是那个商户女横插一脚,本小姐还想着让苗莎再设计几套新款式的冬衣。” “小姐息怒,被挖走也只是一时的,今日我向您保证,那商户女定然会带着苗莎回来。” 沉鸢距离二人隔了一扇白鹤绕梅林的刺绣屏风,但两人说话声却无法被屏风阻隔。 守门的婢女进去通报,里面瞬间熄了声。 没多时,便见管事从里面走出,得意摸了摸八字胡,假笑道:“真是稀客,裴夫人应当没想到还会再临此处?” 管事在前带路,沉鸢哼笑回呛他:“那倒没有,有你这种黑心又心思狭隘的管事在,我想不来第二次都难啊。” 苗莎老实跟在沉鸢身后,兀得听她开始怼人,诧异过后看着整个人处在迎光处,头发丝都被照的在发光的少女,心生羡慕。 若她也能像沉鸢这般性情,先前应当不会一连吃那么多苦? 屋内这时传出一道女声:“啧,先前听说山鸡变凤凰,我还当这只是一句俗语,今日见到真正的山鸡,我才知俗语并未骗人,就算披了层凤凰皮,这山鸡还是山鸡。” 沉鸢对这道声音已经有些陌生了,不过在适应了一会儿后还是凭借这道带有明显青州口音的声音想起这人是谁。 她便说门口的马车瞧起来怎么也有几分熟悉,原来是王仙仙的。 王仙仙是王家商坊坊主的老来得女,上头三个哥哥宠着,行事十分肆无忌惮。 上辈子她还未嫁给裴昭雪之前,王仙仙因为在青州和她身份差不多,经常找她的不痛快。 后面她嫁人来到京城后基本上困于后宅,没有机会再见她。 不曾想,她竟也来了京城这边? 沉鸢敛下心思,看向一脸敌意的王仙仙,笑道:“是啊,这山鸡披了层皮还是鸡,还是一只有自知之明,说话还带口音的鸡。” 前世她和王仙仙起过不少次冲突,自然知道她最大的痛处便是这口带口音的话。 她才说完,王仙仙便气急握起茶杯朝沉鸢泼水。 沉鸢避闪过去的同时,快速提起那壶已经变温的茶水,揭开茶壶盖子将茶水连带大量茶叶泼了王仙仙一头,将她淋的像个落汤鸡。 王仙仙从前欺负沉鸢时,她记得沉鸢都是默默忍下,哪知她还会反击。 震惊甩掉头上茶叶后便要去扯沉鸢头发。 “贱人,你知晓我这身衣裳和发型花了多少银子做的吗?你竟然将它毁了!!” 王仙仙个头矮,像个炮弹一般冲过来后想要掌掴沉鸢,奈何个子太矮,只扇到沉鸢下巴,指甲在她下巴留下一道血痕。 她冲来的太突然,等沉鸢反应过来时已经负伤。 “贱人说谁呢?” “贱人说你!”王仙仙愤怒说完,才反应过来她着了沉鸢的道,还想打她。 沉鸢终于按住王仙仙身子,下巴处破皮出血的地方火辣辣的疼。 她被王仙仙气笑了,狠攥住她下巴后强迫她抬头,眼中一片森寒: “想打我耳光?看你努力的这么累,我教教你该怎么打。” 话落,沉鸢抬手便给了王仙仙左右脸一个对称耳光。 “啪啪!!” “这耳光得这样打才对,瞧瞧,多对称啊!” 掌掴声震的王仙仙脑瓜子嗡嗡作响,一脸不可置信。 沉鸢打完,将人猛推了出去,管事见状忙去接王仙仙身子,一脸惶恐。 “四小姐,您没事儿?” 沉鸢擦了把下巴出血的地方,还是很疼,不过她也并不在意,只是冷声问道:“诬陷锦衣坊棉衣内有老鼠屎的事情,你们打算怎么处理?若你们这处给不出一个好的回复,我这便带着证人和证物去官府报官了。” 第55章 姑爷又来了 这事管事还没来得及跟王仙仙说。 她甩掉脑袋上淋上的茶叶后瞪圆了眼睛看向管事,问他:“庞勉,这是怎么一回事?” 庞勉帮王仙仙将脸上的茶叶摘掉几片,压低声音简短将事实告诉了她。 “奴是想着能借此将苗莎挖回来,还能握住沉家商坊一个把柄,但现今观她这般气定神闲,莫不是发现了什么。” 王仙仙听了个大概,表示理解后问沉鸢,她在胡说些什么? “你家衣裳出了事情,找我家成衣铺做什么?” 沉鸢取出带来的信件:“还要装傻?我手里已经掌握了你们王家商坊指使人收买沉家商坊绣娘的证据,人我也已经控制住了,想要给你们定罪,只需要我往官府去一趟。” “信件?”王仙仙说着靠近了沉鸢几步,一把从她手里抢了过去撕碎,面色得意道,“那你现在没了!” 信件被她撕了个稀巴烂,末了还不忘丢进炭火炉内看着它被烧为灰烬。 苗莎急了,想要抢救一下,沉鸢淡定拉住她胳膊,摇了摇头。 “既然这就是你们王家商坊的态度,那我知晓了,信件我当然不会傻到拿到你们面前,你撕掉的那封是空白的。” 少女美艳面上一丝焦急无措都无,只是淡淡瞥了一眼炭火炉内的灰烬,看起来并不在意。 王仙仙傻了,没想到沉鸢现在变得这么聪明。 见她说完便要抬步离开,立马慌了。 “你等等!” 沉鸢顿下脚步,侧眸看向她。 王家成衣铺目前交由王仙仙在管,这事虽是庞勉擅作主张,但到底也是她的疏忽。 她想起先前和她爹夸下的海口,咬牙后问沉鸢,证人在哪儿? 还不知晓沉鸢是不是在诈她,得过去确认下才行。 沉鸢见王仙仙和庞勉对视了眼,猜到他们是想确认下,一点也不虚,带他们见到了绣娘何花。 庞勉看见何花的瞬间便知晓这事怕是没辙了,面色灰白向王仙仙请罪,问她该怎么办。 “废物,现在知道该问我怎么办了,当时做这事的时候怎么没想着问我?!”狠踹了庞勉两脚后,王仙仙黑着脸问沉鸢,她想怎么处理? 真闹到官府那里,她日后都别想插手王家商坊的事情。 沉鸢将她一早备好的信件递给王仙仙:“上面都写了,你若是能按照我所说照做,我便不去官府将事情闹大,如若不然,咱们便只能官府见了。” 信件上的要求详细列了几点,王仙仙看了之后是越看越瞠目结舌。 “你胃口未免也太大了些,损失不是还没造成多少么,你” “不愿意?那信件还我。” 沉鸢说着便要去拿信件,吓的王仙仙往后退了几步。 “我也没说不愿意”这上面的条件虽然有些太苛刻,但总比去官府好。 她现在是一点都不敢小觑沉鸢了,若是从前她还要怀疑下沉鸢是不是吓唬她的,但经过方才沉鸢直接将一整壶茶水倒在她头上,还给了她两嘴巴的事情后,她便彻底变了想法。 沉鸢颔首:“愿意的话现在就着手去办,我会留两个侍卫在此,若天黑之前我没能听到想要的消息,这官府,你还是要跟我走一趟的。” 见王仙仙没什么异议,沉鸢没再多过逗留,而是带着苗莎回了趟锦衣坊,查看那些销售数量比较惨淡的棉衣款式。 “其它棉衣的销量都比较好,就这三套不大行,估摸着,可能是因为款式太过新颖了?” 苗莎拿起那三套还有不少存货的棉衣,叹气摸了摸它们。 这三款棉衣的共同点便是没有用扣子,而是做了个沉鸢称之为“拉链”的东西。 拉链是用铜做的,成本不算太低,因而售卖价钱上会高于那些缝制了扣子的。 苗莎是头一次知晓衣裳还能用除却扣子之外的形式拢住,待沉鸢从她手里拿过一套查看时问她:“不若这种款式的日后不再进行缝制生产了?这拉链虽然方便,可是接受度太低了,价钱也比一般镶扣子的高。” 这算是在沉鸢的意料之中。 但衣裳生产出来了就这么放着也不行,而且她大致看了眼,这些棉衣几乎一套都没售出,也就是说还没人试过。 没试过那便还有希望,沉鸢想了想,告诉苗莎,这些款式的就以赠品形式先赠送。 “后续再看看效果,要还是不行,咱们就暂时不生产这种款式的了。” 苗莎觉得也行,应下后看了眼沉鸢下巴处被王仙仙用指甲划出的伤痕,问她可要紧? 伤痕处的血液已经凝固,疼还是疼的,不过沉鸢不特意去在意的话几乎感受不到。 “不要紧,你先忙,我回落脚的地方处理一下。” 王仙仙那边她倒不怕她阳奉阴违,她了解她那人的性子,虽跋扈,却是个要面子的,肯定不会乐意事情闹大让王家商坊坊主知晓。 于是上了回医庐的马车,打算回去了再处理。 到地方时,她意外瞧见一辆熟悉的青顶檀木马车,枝落这时撑伞出来接应她,晶亮着眸子告诉她:“少夫人,姑爷又来了,估摸着是放心不下您呢。” 两人的情况复杂,沉鸢不好过多和枝落说,闻言烦躁捏了捏眉心。 “知晓了,走。” 项风流出府采购药材去了,就项圆圆还有庐中弟子在。 沉鸢不想让崔邵担心,便没打算顶着伤过去见他,告诉枝落,让她去找项圆圆拿一瓶伤药膏。 枝落应下,沉鸢往她落脚的厢房走。 天色灰蒙蒙的,室内光线也很暗,并未点灯,但较为暖和,估摸着是枝落一直在给炭火炉内添木炭。 沉鸢累了快一日,点灯的力气都没有,踏进昏沉暗色中后便往矮榻走,想靠着歇歇。 行至地方,她伸手摸了摸下巴处的伤口,想看看还严重不严重。 “嘶”伤口被触碰后疼痛仍旧明显,沉鸢收手没敢再摸。 “怎么了?是受伤了?”冰凉如玉的嗓音响起时,一道红色火光点亮桌上缠枝灯盏,昏黄烛火渐渐涨大之时,裴昭雪那张盛满关切的玉面紧跟着映入沉鸢眼帘。 “你怎么在这里?” 第56章 你想要做鹰,我并无意见 沉鸢只当裴昭雪在他昨日暂时待过的客房,见他似乎在这里坐了很久,身前还放了个木盒,眸露不解。 “我有事要同你说,见你还未回来,索性进屋等你。” 青年说着,拿起灯盏内的一根蜡烛。 烛光照亮他那张俊美无俦的面庞时,亦跟着他手移动的动作照亮沉鸢下巴处的伤痕。 “这是怎么伤的?” 抓伤红痕显眼,已经结痂。 室内光线太昏暗,裴昭雪看不清,只好靠的近些查看。 只是距离一近,他身上的熏香气息也跟着浓郁起来。 他个子比沉鸢要高整整一个头。 垂首说话时气息径直喷洒向她下巴和脖颈,弄的她痒痒的。 “不小心蹭伤的,没什么大碍,你要说什么?”沉鸢从前很喜欢和裴昭雪离的这么近,也很喜欢抱着他埋进他怀中嗅他脖颈处的味道。 可现今她已经没什么感觉了,说着便要将距离和他拉开。 “蹭伤的?”青年轻捏住她下巴,将手中烛火凑近了些去看。 指甲刮伤的痕迹很显眼,只一眼他便看出是怎么一回事。 他皱起好看眉头问她:“谁弄的?这明显不是蹭的。” 枝落这会儿带着药膏过来了,远远看见两人姿态亲密,眼看着就要亲上了,忙将手中药膏放下,折回门口关门时小声提醒了句。 “少夫人,膏药放桌上了,奴婢这便先退下了。” 声音虽小,但还是让沉鸢和裴昭雪二人注意到了。 沉鸢推开裴昭雪,想去拿药膏。 他却拦住她将手中蜡烛强塞进她手中,他自己则是起身去拿,意欲何为,显而易见。 少女蹙起美眉告诉他,她自己涂便可以,不需要他帮忙。 “我如今还是你的夫,便有义务如此做,再说了,从前你受伤时不也是我替你涂抹药膏?” 那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久到一辈子做横隔后沉鸢都快将它们淡出记忆了。 兀得听他这么说,愣了一下。 裴昭雪带着膏药回到矮榻边,从沉鸢手中接过蜡烛重新在缠枝莲灯盏上滴了几滴蜡泪,确保蜡烛放上去后能站稳。 做完这些,他才将沉鸢身体按坐在榻上,不由分说地打开药膏瓷瓶,用手指蘸了膏药往她下巴伤口上涂。 沉鸢回神,别开他手指,导致膏药擦到她没有伤痕的下颌线处。 “裴昭雪,没必要了。” 她想要的时候他给不了她,她不屑一顾了,他又过来巴巴贴着她,是觉得她永远都会站在原地,无限度地包容他么? “鸢儿,我没听懂你的意思,你能说的明白些么?” 裴昭雪重新将手指靠近沉鸢伤口,趁着她怔愣的间隙成功涂抹上去,小着力度将它揉开。 “以前是我思虑不周,过于忽视你的诉求了,这的确是我的过错。” 男人语气认真,瑞凤眸内溢满自责和懊恼神色,看的沉鸢纳罕。 伤口面积不大,裴昭雪又挖了一坨药膏涂抹上去后,便差不多了。 他用帕子擦了擦脏了的手,将桌上放着的木盒拿起,递到沉鸢身前让她打开。 “你兄长那日在夜间送你的礼物我已经知晓了,是难得一见的雪晶石耳坠,对?” 雪晶石通体为冰蓝色,里面有雪花模样的冰晶,夜间石头会发出一种冰蓝色的光,看着异常漂亮。 沉轩那日非要在夜间送沉鸢的,便是这么一对耳坠。 她当时收到后惊喜之余,又有些担忧。 因为这石头虽然好看,可位于的地方异常危险,是在黑鬼山峭壁处。 一个不留神便会落下千丈深渊,尸骨无存。 沉轩告诉她,这是他托人寻的,并不是他自己亲自去找的,她这才放心。 而现在,裴昭雪的意思是,这木盒内也有雪晶石? 她打开木盒,大盛的冰蓝色光芒就此照亮她诧异面庞。 木盒内,静静躺着一块带有雕刻的雪晶石玉佩,起码有一块点心那么大。 沉鸢将玉佩拿起,上面雕刻的老鹰和一个“鸢”字跟着映入眼帘,看的她心神一颤。 从前裴昭雪便爱送她这种带有“鸢”字模样的雕刻,不过一般配的都是纸鸢。 鲜少有人知晓,鸢,其实也是老鹰的别称。 她上辈子做了一辈子被人拿捏在手中,用线牵引着的风筝,时刻都要心惊胆战,免得风筝线断掉,她也跟着无枝可依。 这辈子开始当鹰之后,她方觉这种人生由自己掌握的滋味竟会如此美妙。 只是,她没想到裴昭雪竟能察觉到这一点。 “这便当作我真正要送给你生辰礼,先前那个纸鸢雕刻的簪子,想来你并不喜欢。” 这些时日他也反思了再三,弄明白沉鸢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你想要做鹰,我并无意见,也觉得你合该是如此模样。” 说着,裴昭雪顿了顿,又补充了句:“其实我能感受到,在你我相识之初,乃至成婚那日,你都束缚着自己,没将真正的自己展示出来,若你愿意的话,我可以问问原因么?” 青年眉眼被雪晶石淡蓝光辉照的温和了些,语气好奇且疑惑。 真正的沉鸢,他也是不久前从沉家二老口中才了解了些。 对比从前的她,他觉得现在的她也并不差,只是在行事上有些太超乎人意料。 而从前那个她,十分小意温柔,温婉地和所有大家闺秀别无两样,任谁去挑,也挑不出什么毛病,可他每每看见她如此还是感觉她不开心。 只是他认为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和想法,她既然会这么做,那便是一定是有原因的,他想着尊重她,便从未提过。 现今来看,事实似乎和他所想出入很大。 沉鸢先是诧异裴昭雪能感受出来她之前是在装,诧异之后,又觉得不解。 “不是你自己说的,你喜欢小意温柔的女子,最好性子也温婉些么?” “你从哪里听到的?我并未这么说过。” 裴昭雪从来不撒谎,沉鸢是知晓的。 见他紧锁眉头,她回忆起当时她第一次听说这个说法时的场景。 那时有个名叫尉迟烨的男子和裴昭雪小叙,两人饮茶之余,尉迟烨说了这么一句,问裴昭雪是不是,他彼时没说话,她瞧见后便以为是默认。 “你的意思是,你不喜欢这种性子的女子?” 第57章 我喜欢的,是一个如你这般的人 沉鸢觉得荒谬又好笑。 裴昭雪这时摇了摇头:“也不是不喜欢,但若真说喜欢,我目前才知晓” 他话没说完,身子突然摇晃了下,大手撑住身前矮桌,稳住了身形。 室内光线太暗,烛火离沉鸢比较近,裴昭雪几乎掩藏在黑暗中,只有身穿的狐裘斗篷镀上一层暗光,沉鸢也就看不太清他真实的情况。 “裴昭雪,你怎么了?” 青年摇了摇头,继续之前还未说完的话。 “我目前才知晓,我喜欢的并不是某个类型的女子,而是一个人。” 他突然将面庞凑近了些,面庞从暗处探到有烛光照亮的位置。 那双眼黑较多,眼尾带些下垂的瑞凤眸也跟着进入亮处。 他眼中只有沉鸢一人的倒影,眼神真挚道:“我喜欢的,是一个如你这般的人。” 他话音落下时,满室寂静。 唯有沉鸢胸腔内不自觉加快跳动频率的心跳声咚咚吵着她耳朵。 “啪!”蜡烛火星炸响了一声,烛火跟着变小,室内光线暗了一瞬。 在它再次亮起之时,沉鸢迷蒙的思绪才清醒了些。 也终于意识到,这个两辈子合在一起都未对她说过喜欢的男人,现在是在,对她表白? “裴昭雪,你是不是发烧了,把你脑子烧糊涂了?” 沉鸢说着伸出手去探他额头,这一摸,滚烫热浪荡在她手心,烫了她一个激灵。 青年这时似乎好像也终于挺不住了,身子摇晃过后倒在身前木桌上,发出咚的一声。 “裴昭雪!!” 少女惊慌去扶他,指尖穿过胳膊打算将他搀扶起来时,却感觉摸到了一股湿润。 手抽出来一看,一片尽眼的红。 她扒开裴昭雪从始至终都罩的严严实实的斗篷,沾血的手拿起一个灯盏去照他身子。 这一照,她才发现他月白冬袍上多了一大片深红色,分明是被血浸湿的。 “墨一,出来!” 沉鸢看了眼被她放在桌上的雪晶石玉佩,在墨一出现后问他,这东西到底是从哪儿来的? 墨一汗颜:“是主子昨夜连夜顶着风雪去黑鬼山亲手取的,奴本说由奴去取,但主子不同意,说既是要作为礼物送出,这雪晶石也该由他亲手去取,但中途主子采摘好后往崖下溜了一段距离,尖锐山石割破了他衣衫和肌肤。” 沉鸢便说奇怪,这么大一块雪晶石,在这种天气怎么可能买得到。 她咬牙拦腰抱起裴昭雪,往门外大步流星走时问墨一,为什么不先将伤口处理好? 顶着这满身血的样子过来,还跟她说了那么久的话,也不怕流血而亡! 墨一:“奴也劝了主子,但主子说若是处理伤势的话会很明显,他不想让您看出来,免得您觉得他是在故意博您可怜。” 这的确像是裴昭雪能干出来的事,沉鸢无语之余让墨一赶紧出去找项风流,让他尽快回医庐。 裴昭雪身上的伤势绝对不轻,身体又这么烫,不会真的出事 她这辈子是不打算再跟他在一起了,但也没到一定要让他死的地步。 前世种种他只能说是间接帮凶,漠视了她而已。 害她的人是方雪琳和裴方氏等人,要死,也该是她们死。 崔邵早就知晓沉鸢回来了,也看见裴昭雪进她屋子的一幕。 现今见她将裴昭雪着急抱往医堂,眼尾甚至还吓红了,怔愣之余心口泛起密密麻麻的疼。 那种在意,真的是已经对裴昭雪释怀了么? 他拄着木拐棍在原地站了良久,直至看不见沉鸢身影,他方动了动被风吹凉变得僵硬的身子,仿若见不得光的老鼠,重新钻回黑暗。 项风流才买好药材,正吩咐庐内弟子带回去,墨一便找到他拎住他衣领御轻功将他往医庐带,也没说是怎么了。 到地方,他看见沉鸢苍白着面帮裴昭雪褪沾血衣衫,他才知晓是怎么一回事。 “这是怎么了?昨日不还好好的吗?” 项风流也顾不得跟墨一扯皮了,上前让沉鸢让开,他去帮裴昭雪查看伤势。 衣衫和伤口粘在一起太长时间,已经黏住了,不好撕扯开。 沉鸢还是头一次见裴昭雪伤的这么重,并没有离开的打算。 眼看项风流已经用上剪子剪他衣裳,她眼神还是没有挪开的意思,满眸的关切,项风流抿唇收回视线,提醒她:“接下来的画面你可能比较难接受,不然你还是先出去等着?” “不必,我得看看他到底伤成什么模样了,他到底也是因为我才会变成这样的。” 尽管,是他自己自作主张。 她坚持,项风流自然也不可能赶她走。 剪开裴昭雪的衣衫后很快露出他胸前的大口子。 口子像是被利刃划过,伤口很深,不过未到见骨的地步,只是用手碰一下便还能瞧见有血往外流。 他皮肤白皙,发烧后身体的烧红便异常显眼。 “得先替他降温,不若他这脑子会被烧坏的。” 沉鸢从前在医庐待过一段时日,打过几次下手。 虽不会医术,但发烧降温要用帕子浸冷水还是知晓的。 闻言忙起身去准备。 项风流则是借此间隙仔细观察裴昭雪的伤口,先进行清理,消毒,再之后是撒消炎药,用极细的金针替他缝上那道骇人的伤口。 在此期间,铜盆内的水换了又换。 一直忙活到夜深,裴昭雪苍白唇瓣回了些血色,一切才正式收尾。 “辛苦了,你先去歇息,我继续照看下他。” 沉鸢帮裴昭雪盖好被子,一脸疲惫。 项圆圆将熬好的汤药端过来,见她对裴昭雪如此上心,悄悄看了眼项风流不算好的面色后嘴巴撅起老高。 “你倒是好意思,又是朋友又是夫君的,都麻烦风流哥哥帮你,你又帮过他什么?” 小少女把汤药放下,赶在项风流出声训斥他之前做了个鬼脸离开。 沉鸢麻烦了项风流这么多,的确不大好意思。 她疲惫捏了捏眉心,对他道了声歉后问他,可有什么想要的东西? “只要是我力所能及的,我都会尽力一试。” 第58章 他梦见了前世 项风流忙了许久,面色也带有几分疲惫。 闻言轻笑出声,视线定定落在她那张青丝凌乱,却不减风华的美面上。 “我想要的,你目前可能给不了,不若便先欠着。” 他眼神来回在沉鸢和裴昭雪身上过了一遍,不大清楚他们现今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不过 青年看了眼沉鸢额间红痣周围晕染的那圈朱砂,心中也有了个大概。 守宫砂既然还在,那身子便是还未被破,也就是说,他们二人迄今为止都还未洞房。 情深意切的男女,如何能迟迟不行巫山云雨之事? 只要这朱砂一日还在,他便一日还有机会。 沉鸢不知项风流所想,见他的确提不出什么要求,只好暂时应下他。 待他离开,她看了眼榻上仍旧处于昏迷状态的男人,将枝落唤了进来。 “裴昭雪这边若是出什么事便第一时间去寻项医师,第二时间来寻我。” 枝落白日里一直待在医庐里,几乎没干什么,并不怎么疲累。 闻言点头如捣蒜道:“少夫人您便安心去歇息,姑爷这边交给奴婢便可。” 说完,枝落又小心翼翼问了句。 “不过您真的不留下亲自看着姑爷的情况吗?他第一时间醒了若是能看见少夫人您,心里一定很开心的。” 沉鸢脑袋炸疼炸疼的,有些无奈:“他开心有什么用,我如今困顿难受的紧,真一直看着他,会很疲惫的,我不想如此。” 就他这情况,估摸着最早醒来,也得是半夜了。 而今又是冬日,她便是铁打的身子届时也会难受地紧,为了他开心折磨自个儿,也就前世恋爱脑的她愿意这么做了。 这辈子她才不干,纯粹是脑子有病。 枝落觉得好像也是这个理儿,又感觉哪儿不太对劲。 她思忖间沉鸢已经起身离开,推门出了屋子。 外面温度很低,夜风吹过来冷的她一激灵,吹散她不少疲惫,稍微清醒了点。 她住的屋子就在附近,本想径直回去,半途便被一道站在廊下的身影拦住了。 身影主人身子瘦削,但身形却较为高大,立在那里和一堵山一般,吓了她一跳。 她定睛一看,眼前青年青丝散乱,大半遮住他左脸的腐蚀伤疤,只有俊逸右脸尽数露了出来。 “崔邵?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睡?” 崔邵看起来不像是才出来,拄着拐棍露出在外的手已经被低温冻红。 他似乎没想到沉鸢还会从医堂内出来,怔愣片刻后眼中浮现出一抹惊喜亮色。 “沉娘子,我,我睡不太着,我感觉屋内有些闷,便出来吹吹风,顺带想些事情。” “还是进去,你这身子还没好就又吹夜风,也不怕着凉。” 沉鸢拧眉搀扶住崔邵,将他往屋内带。 二人小心越过门槛后她便收回手,纤细玉白的手腕跟随她抬手动作从一截袖口中滑落,抚上她额心。 看起来,是头疼的紧。 崔邵敏锐注意到这一点,在沉鸢欲要转身离开时叫住了她,从屋内取了个香囊给她。 “这里面放有安神用的药草,我从前睡不着时便靠着它入睡,对于缓解头疼也有些作用,沉娘子若是不嫌弃,便带走用。” 只是一个香囊,又是崔邵的一片好心。 沉鸢便给面子收下,道了声谢,顺便告诉他,他那日送来的生辰礼她也很喜欢。 “不过你现在自己手头也紧,之后还是尽量不要再破费做这些,心意到了便可。” 那对绿玉石耳坠便是再次,于现如今的崔邵而言也太过奢侈。 崔邵没想到沉鸢认出来那是他送的礼,烧红耳根后支吾着声音应下。 待她走远,他才卑劣摩挲起方才沉鸢接过香囊时指尖擦过他指腹的位置,眼中一片痴迷与意动。 裴昭雪的高烧夜里又反复起了几次。 昏昏沉沉中,他梦见了许多无限接近于真实的场景。 场景中尽是与沉鸢有关的。 其中最为令他印象深刻的一幕,是沉鸢身下一片鲜血,空洞着眼神一动不动侧首靠在榻上的一幕。 他微颤着手去探了探她鼻息,却什么都没感知到,指尖落在她肌肤上只感受到一股铺天盖地的凉。 “鸢儿?” “姑爷,少夫人,少夫人她已经去了,您为何不早些回来?” 枝落沙哑哭泣的质问声宛若一根根针扎进裴昭雪心口,疼的他无法呼吸。 “鸢儿鸢儿!!”男人猛地从梦中惊醒,额头一片冷汗。 他坐起身时不慎扯到胸前伤口,瞬间便见鲜血浸湿白色绑带,但他却和浑然不知一般,下意识抬手去看自己手指。 手指上一片洁净,并无任何血污沾着,好似那只是一场过于真实的梦境一般。 “姑爷,姑爷您这是被梦魇魇住了?可别乱动了,奴婢这便去寻项医师过来替您重新包扎。” 枝落说着便要离开,裴昭雪却在这时叫住了她,视线紧盯她对比梦境中要年轻不少的面庞,哑声问她:“鸢儿呢?我要见她。” 梦境太过真实,以至于那股心慌感现在还荡漾在他胸腔内,震的他心口发疼,手脚一片冰凉。 外面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到了卯时末。 枝落见裴昭雪语气坚持,只好先去请沉鸢。 等沉鸢起榻大致收拾了下过去时,她才去寻项风流。 “怎么了,你找我什么事?伤势感觉如何?”沉鸢有崔邵给的那个香囊,昨夜便睡的还算安稳。 到了榻前还未仔细去看裴昭雪,手臂便被他大力一扯,带进了他怀中,属于他的淡淡体香也跟着包裹住她。 “裴昭雪,你干什么呢?”沉鸢反应过来时,已经入了他怀中,细腰被他有力手臂紧箍着。 她想挣扎一下,但鼻尖嗅到一股浓郁血腥味,垂眸一看,才发现他伤口裂开了,只好不再动作,拧眉抬眼看他。 这一看,直接给她看愣了。 青年眼尾洇红,眼眶内有水雾氤氲而起,唇瓣苍白且发颤。 “你,你可好?可有受伤?” 他说着便伸手去覆沉鸢胸口,去感知她心跳,慌张到像一个即将被抛弃的小兽。 第59章 你和裴昭雪之间,还恩爱如初么? 沉鸢睡的足,穿的也厚实,身体温度不算太低。 抱在怀中暖烘烘的,跟抱了一个大型汤婆子一般。 他手掌覆到的位置,自然也带有一片热意,且能清晰感知到心脏的跳动声。 “咚咚咚” 活人才有这种有力的心跳,不似他梦中那般,不论他怎么触碰,都是一片死水似的寂静。 “我当然好啊,你怎么了?是谁跟你说了什么?” 沉鸢现在要是还没发现他情绪的不对劲那便是傻子了。 她感觉裴昭雪环住她腰肢的力度松了些,趁机从他怀里退了出来,视线紧盯他洇红且有些湿润的眼尾,心中惊骇仍旧未散去。 前世加上今生,她都从未见过裴昭雪红过眼。 哪怕是给他故去的母亲上坟烧香,他都是一副天崩地裂临于前而色不变的淡定,现今,竟因为这种不知是谁说的胡话这样了? “你在听我说话么?” 裴昭雪回神,颔了颔首,眸中慌乱与不安迅速被他收敛好。 再抬眸时,恢复成沉鸢熟悉的那张冰山面。 “在听,没有人胡说,我只是” 他嗓音干涩起来,垂放在被褥上的大手紧握起来,哑声继续道:“只是做了个不好的梦罢了。” “怎么回事,伤势怎么又裂开了?”项风流被枝落带了过来,一脸睡意惺忪,一看便知还没睡好。 发现沉鸢也在这里,只当是她在这里守了一夜,让她赶紧回去歇息,这里有他来看着。 沉鸢见裴昭雪没什么大碍,便回屋收拾行李。 崔邵的伤势已经差不多稳定下来了,她也得离开这里,去置办一套新宅邸,用来以后去鸿胪寺做东瀛文课长,以及忙活自己的事情时用。 她迟早是要和裴昭雪和离的,新宅子就算搬去住了,那到底也不是她自己的地方。 虽说以裴昭雪的性子不会做出赶她出宅子这种离谱事,但有个自己的窝,总归是好的。 离开前,她再三嘱咐了崔邵,待他伤好进宫遇见任何解决不了的麻烦都记得第一时间联系她后,便和项风流告别。 临走前,项风流叫住她,问了她一件事。 “你和裴昭雪之间,还恩爱如初么?” 医庐不问世,基本上不会掺和什么事,沉鸢便没想着瞒着他,实诚告诉他:“不恩爱,早晚是要和离的,只是如今时机还不好。” 他问这个的原因她也能想到,说完本想劝他放下,但身子便被他推着往外走。 青年笑的一脸灿烂,连带着小辫内编织的七彩绳也跟着溢散出愉悦气息。 “知晓了,快去忙,你朋友我会好好替你照看的!~” 沉鸢没办法,又知道项风流这比牛还要倔的性子,只能叹气作罢,心道日后不论再如何困难,都不能再找他帮忙了。 还人情还是次要,最主要的是,这么下去,她何时能让项风流眼中看见旁人? 崔邵在不远处木柱后藏匿着身形。 他见沉鸢走远,项风流快活哼着小曲儿朝相反的方向去,黑黝黝的眸子一片深沉。 太多了。 他便知晓,这般美好的人,绝不会只有他一人觊觎。 不过无碍,还未到最后,他便不算是输。 选购宅邸之前,沉鸢还去了趟锦衣坊和王家成衣铺。 她当时给王仙仙的要求,一共有三样。 这第一样,便是将涉事绣女和管事扭送至官府,受他们该得的处罚,好让事实大白,恢复锦衣坊的声誉。 第二样则是让王家成衣铺也作为试销棉衣的试点,还得王仙仙这个王家四小姐亲自进行第一波叫卖。 京城权贵人家虽数不胜数,但能较出名的,性情跋扈又爱美的王仙仙算是一个,因而沉鸢也有用她当个活招牌的心思。 效果目前从王家成衣铺和锦衣坊门前人满为患的模样,看起来很不错。 至于第三样要求,则是需要王仙仙将售出棉衣的所有银子尽数交给锦衣坊管事,等同于借了王家成衣铺的地儿,却不给他们一点场地租用费。 王仙仙当时最不能接受的是第二个让她当活招牌的要求,但面子和更大的利益哪一者重要,她还是知晓的。 是以今日沉鸢去查看情况时,王仙仙便是再不开心,也没有再对沉鸢出言不逊,只是差着语气告诉她,她都按照她说的照做了,不用担心她会不履行承诺。 “还有便是,你们送来当赠品的那批冬衣,带那个什么链的” 枝落提醒道:“是拉链。” 当时沉鸢研制这批冬衣时枝落叶在,对此十分清楚,但担忧款式太新颖接受度不高。 听王仙仙这么说,还以为是这批衣裳销量惨淡。 没想到她接下来继续说,这批衣裳有不少客人过来问,赠品什么时候还再有? 赠品一共准备的不算多,就只有五十套。 问了下王仙仙一共有不下三十名客人过来问,思忖片刻后,告诉王仙仙,让她明日在成衣铺前摆一个牌子。 “就说明日会有一百套带拉链的冬衣进行售卖,前十位来的客人可以领,后四十名可以打八折带走,剩下的五十名就得以原价买走了,一套售价400文,你看着标。” 扣子款式的棉衣售价在350文,拉链棉衣反而还比它多五十文,王仙仙听了觉得肯定卖不出去。 哪知翌日一早,牌子摆出去后开始售卖时,竟出乎她意料之外的好卖。 且来买的人,一部分是家境不算太差的,还有大部分,则是看起来手有残疾的。 不是断手指便是断胳膊。 350文对于中产家庭的他们来说不算太低,甚至有点偏高了。 可穿这种便于拢住衣裳的款式,不用辛苦一个挨着一个扣子去扣,对他们而言方便许多。 这也是沉鸢当时决定做这种款式冬衣的初衷。 棉衣试卖算是大获成功,沉鸢便暂时松了一口气,能有更多心思去看宅子。 宅子以后没意外便是要住一辈子的,不能太过马虎,这一看,便几乎看了快三日还未定下。 直到第四日,她准备跟牙人去相看一套新宅子时,安度王府的人找上了她,说是云千秋已经在鸿胪寺等她,上面的圣旨已经下来。 第60章 入职鸿胪寺 鸿胪寺内今日大小官员皆到了场,欢迎云千秋和沉鸢二位新同僚。 云千秋向太上皇求得的官职并不算太大,只是一个从九品的鸿胪寺录事,因而皇帝那边批准的也算痛快。 至于沉鸢,则是正式担任鸿胪寺东瀛文课长一职,享受的俸禄因为是初设此职位,不好太高也不好太低,便也列在从九品内,待遇也一般无二。 “云娘子,这是属于你的官服和帽子。” 鸿胪寺卿范耀祖将一套叠放整齐的浅青色官服带到沉鸢身前,递给了她,一旁的云千秋则是由方才宣旨的公公亲手交予官服,以示皇家对她的宠爱。 沉鸢伸手接过前世并未碰过的官服,心绪异常复杂。 官场如同战场,如若可以的话,她本不想涉足。 但现今时势推人,她也只好以身入局,为自己和家中人博得一个不同于前世的未来。 “多谢大人。” 范耀祖笑眯眯看着沉鸢,像是挖来了一个宝藏般。 官服沉鸢让枝落收好后。范耀祖带着她又陆续向她介绍了日后入职办公时的位置,以及鸿胪寺的布局。 “那些书册大多是由我和老师修订成册的,但在讲解法子上有很大问题,沉娘子今日将那些书册带回去后可以看看,怎么改善比较好,若是有什么新的想法了,记得第一时间来寻我,横竖正式入职是在三日后。” 新官员入职,办公场所什么的都得腾一下,加之这次又有云千秋这个晏朝唯一的女王爷过来,自然不能太过敷衍。 沉鸢算了下日子,三日后,正好两日后是方雪琳出嫁的日子,届时她估摸着也能从汀州搬来京城,更加方便忙活东瀛文课长一职的事情,颔了颔首应下。 有新官员入职,按照以往的惯例,鸿胪寺都要进行一场公筵宴请。 既是公筵,自然由礼部那边报销。 不用自己花钱,范耀祖便难得大方了些,择选了京城最大的酒楼桐聚堂酒楼。 上次沉鸢来这里,和范耀祖只是待在规格一般的二层。 这一回,便直接来到了规格最高的四层。 路上,沉鸢和云千秋结伴而行时听一旁官员说,从前举办这种公筵宴请,范耀祖一般只带人去二层,这次真是沾了云千秋的光,才能来四层一览。 公筵宴请据沉鸢对晏朝历史的了解,在这一时期算是个陋习。 大多数官员都会借着公费吃喝的幌子肆意挥霍钱财,光她和裴昭雪成婚之前了解的,便数不胜数。 轮到鸿胪寺这边,她本以为差不多,不曾想范耀祖是个例外。 据她了解,他而今年近五十,二十多岁时进的官场,三十多岁时升职的鸿胪寺寺卿这一官位,算算也快二十年了,竟还是第一次带下属来四层? “阿鸢,那日后咱们能在一起办公吗?录事方面的事情我还不算太了解,我有些害怕,若届时实在不行,不然还是算了?”云千秋出声打断了沉鸢思绪。 她回神顿步,认真着神色看向她道:“以后还是不要说这种话,既然已经选择迈出第一步,那就要彻底换个活法,如何能半途而废?” 云千秋遇事下意识喜欢退缩这一点问题很大,她自己也知晓自己这个毛病,被沉鸢说了之后咬唇垂首,显得有些失落。 “我知晓了。” 引路的小二看了下过来的一大堆人,发现里面还夹杂了两位年轻女娘,只当是这群人带来的玩物,出去后特意和婢女说了些话。 待一行人入了上等包房,婢女过来上茶水时,沉鸢敏锐发现,婢女压根就和没看见她和云千秋一般,唯独不给她们二人上茶水。 临走之前,还以一种鄙夷眼神看了她们一眼,好似她们是什么脏东西一般。 云千秋对这种眼神似乎已经习惯,一看便知从前在安度王府中经常经历。 见她难堪去攥裙摆,咬唇避开婢女视线,连开口说些什么的打算都没有,沉鸢拧眉叫住了婢女。 “等等,你过来。” 婢女被叫住,愣了一下,只是侧眸瞥了沉鸢一眼,紧接着装耳聋继续往外走,一点也不将她放在眼中。 沉鸢见状也不意外,对云千秋叹气道:“我还说能喝个茶水解个口渴,这下她下去后,不知道什么时候咱们能再喝上了。” 事关云千秋自己,她总会怯懦些。 但现今眼见沉鸢做出一副失望状,还舔了舔干涩的唇瓣,她握拳后大着胆子出声再次叫住婢女。 “你站住,过来一趟,你还未给我们上茶水,怎就走了?” 这次她的声音很大,屋内其他人也注意到了,眼神纷纷望向婢女。 婢女没法再装耳聋,只能端着茶水朝沉鸢二人走去。 只是临近后,她却小声咕叨道:“这青天白日的,也不嫌丢人,跟这么一堆男人混迹在一起。” 其余几名官员正在不远处喝茶水聊天,屋内声音嘈杂,婢女声音又小,便只有沉鸢二人能听见。 在如今的晏朝,笑娼不笑贫,妓子是最遭人鄙夷的。 沉鸢已经猜到婢女估摸着是误解了,但她也没打算惯着她。 待婢女将茶水放下后直接问她:“什么不嫌丢人,你在说什么?” 她声音不大,范耀祖几人那边听不见,婢女也就当沉鸢是心虚了,倒茶水时哼哼道:“我在说什么,你们自己清楚,有手有脚的,不去找个正经活计做,反而来做旁人的玩物,真是世风日下!” 能来桐聚堂酒楼消费的女子不是没有,她和云千秋自始至终没有任何轻浮表现,但婢女却直接断定了她们是娼妓,没往她们可能只是范耀祖等人的女儿亦或是朋友方向想。 说到底,是下意识的偏见在作怪。 这道理就和现代女人挣了钱买了豪车和别墅,一定会被人认为钱财来源不干净一样。 但男子有这种偏见她还能理解,可跟她们同为女子,同样知晓女子不易的婢女也这么想,她便觉得有些好笑了。 她按捺住欲出声说些什么的云千秋,轻笑了一声,突然将腰间钱袋子取下,放在桌上。 第61章 玉不琢不成器,人亦然 “这里面一共有五百两银子,你想要吗?” 五百两银子换算为现代人民币,一共是五十万。 放在这个房价并没有太高的古代,足够倒茶婢女吃喝不愁一辈子了。 她看着鼓鼓囊囊的钱袋子,吞咽了下口水。 原先还鄙夷不已的眼神瞬间变为了羡慕,好似她下意识认为,这些钱是沉鸢靠不清白手段拿到的。 云千秋没懂沉鸢是什么意思,见她将钱袋子推到倒茶婢女身前,拧眉拉了拉她衣袖,小声问她这是做什么? 沉鸢没先回云千秋,只是给了她一个眼神安抚她。 随即重复问了一句:“想要吗?” 倒茶婢女自然想,她眼珠子几乎都看直了,颔首之余忙卑躬屈微说她方才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沉鸢和云千秋,让她大人有大量,不要跟她计较。 看出她是想借此改变她在她和云千秋眼中的既定印象,沉鸢无声轻笑,又问:“但代价是让你做些你方才所说的上不了台面的事情,你愿意么?” 端水送茶一辈子她都不可能攒够这么多银子,倒茶婢女点头如捣蒜,眼神几乎放光:“愿意愿意,自然是愿意的。” 沉鸢挑眉,在倒茶婢女的视线注视下将钱袋子收起,啧啧道。 “你愿意?但我不愿意,这五百两银子可是我先前助我兄长出售海货时拿到的,是我自己辛辛苦苦赚来的,哪能给你这种有手有脚,不去做正经活计,反而想做旁人玩物的人?” 后面那段话,正是倒茶婢女先前讽刺沉鸢和云千秋所说的。 到了这会儿,她才反应过来,沉鸢分明是在戏耍她,一张面顿时气一阵青一阵白。 她想骂沉鸢,但她才打了自己的脸,根本没脸开口,憋红了面后只好打算离开。 沉鸢这时叫住了她:“着急什么?我有说让你走了么?” “范大人。”沉鸢起身,将范耀祖叫了过来。 她和云千秋的身份端茶婢女不知晓,但范耀祖的身份她却是知道的。 “沉娘子,这是怎得了?”范耀祖见婢女面色不对,云千秋脸色也不大好看,瞬间明白应当是发生了什么事。 沉鸢看向云千秋,示意她来回。 云千秋除却遇事喜欢退缩这一点外,还很喜欢靠着他人庇护过活,这可不行。 她接收到沉鸢眼神,只好支支吾吾将事实说了个大概出来。 听到婢女认为沉鸢和云千秋二人是他们带来的娼妓,范耀祖一张脸瞬间变得黢黑。 “胡说八道,简直是胡说八道,沉娘子是我们鸿胪寺新聘请的东瀛文课长,安度王便更不用说了,她便是不到我们鸿胪寺做录事,也决计不会沦落到做给人做玩物的地步!” 婢女人傻了,压根没想到女子为官这种事被她撞上了。 当即面色苍白若纸,魂都快被吓散了,忙跪在地上磕头求饶。 “是奴狗眼看人低,求求您几位饶了奴!奴真的知道错了!!” 若沉鸢和云千秋只是单纯的鸿胪寺官员那还好,问题就在于,云千秋是女王爷,皇亲国戚被庶民这般侮辱,按照律法是当斩的,是以婢女才会如此慌张。 见她将头都磕破皮见了血,云千秋生出恻隐之心,咬唇问沉鸢,不然算了,不知者无罪。 “算了?若方才我没有叫住她,你猜她有几成的可能性将这事肆意乱传,败坏你我名声?” 倒不是她视人命若草芥,而是在这个等级森严的古代,想要让人看得起,能立起威信,手上不沾任何鲜血,根本不可能。 她慢悠悠提起茶壶给自己也倒了杯茶水,告诉云千秋:“这件事交给您自己处理,您若是处理得当,你我日后还可继续交好,不若先前种种,您便权当是做了一场梦。” 云千秋决不能继续这么好拿捏下去。 玉不琢不成器,人亦然,她继续跟只人畜无害的白兔一般,日后怎能成大事? 见沉鸢已经用上“您”这个字眼,云千秋知晓她是来真的了。 抿唇纠结再三,最终还是别开了眼没去看地板上沾上的血液,哑声告诉范耀祖:“那便麻烦大人代我报官了。” 婢女闻言,磕的发疼的脑袋开始嗡嗡作响,面如死灰,任由范耀祖带来的侍卫将她拖走。 沉鸢这才满意抿了口茶水,看向面色苍白的云千秋,告诉了她一个好消息。 “公筵结束后,再跟我去一趟隔壁茶楼,我也该兑现先前的承诺了。” 兑现的承诺是指什么,云千秋心知肚明,压下心中的难受后颔了颔首应下。 范耀祖看出二人有事要商谈,晌午的公筵结束后便识趣带人离开。 茶楼内茶香四溢,沉鸢将一早备好的锦囊递给云千秋后,告诉她:“你爹娘当时上战场之前,太后那边派出了一封密信,密信的全部我没能拿到手,只有一半,但也大致能推测出,她是和西夏那边通的信。” 当年云千秋家中人战死的那一战,便是和西夏人打的。 那种节骨眼上太后却和敌军有通信,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云千秋展开信封看了下上面模糊不清,但依稀能看出是皇室纸张的信纸,攥信的力度不自觉加大,心神震撼。 “更多的,需要你我合作进入更深阶段我才能告诉你,锦囊内是你娘的一些遗物,你届时看看怎么处理。” 云千秋打开锦囊,里面是一对带血耳饰,的确是她娘的遗物无疑。 见她眼眶已经发红起来,沉鸢心情也有些复杂。 她提醒她说:“我这边还打探到一个消息,你娘在你曾经住着的屋子正西方向的地板下给你留了些东西,你看看需不需要我和你一起去趟安度王府?” 屋子现在被云千秋的表妹李玉珍占着,想直接进去掀开地板找东西,肯定不行。 云千秋听明白沉鸢打算帮她要回屋子的意思,动容颔了颔首:“好,那就多有劳烦阿鸢你了,正好明日我祖母会出远门去寺庙祈福,事情应当能好办许多。” 第62章 要回院子 冬至,寒意又添几分,整个京城一片银装素裹,枝头都结了不少漂亮冰晶。 街上行人不似以往那般,个个都裹的和粽子一般,其中一部分身着看起来较为轻薄,材质松软的棉衣,走在一片寒冷中。 沉鸢看着这一切,问枝落,今日可有收到苗莎送来的信件? 距离上次棉衣推广已经过了好几日。 虽只是几日的功夫,棉衣的销量却以一种喷井式的速度在增长,已经渐渐要没有存货了,绣娘们大多还在加班加点的赶制新棉衣。 枝落颔首:“有的,少夫人您收好。” 待沉鸢打开信件查看时,枝落看向街道上和她一样穿棉衣的路人,感叹道:“按照这个速度下去,奴婢感觉少夫人您便是离了裴府,也能有安身立命的根本。” 不似她从前知晓的那些京城贵妇。 一般和离后只能靠家中和夫家给的铺子过活,相当于是啃死本。 “自信些,将感觉二字去掉,离开裴府和裴昭雪,我的确是饿不死。” 沉鸢失笑说罢,将看完的信件收好,告诉枝落,待会儿她抵达安度王府后她代她去一趟牙行。 “苗莎已经替我选好几个不错的宅子,以及届时在京城开办的成衣铺要用的选址,你去找她,将东西取回来。” 宅子这事她困扰了好几日,没曾想苗莎竟会关注到,还帮了她一忙,看样子是个眼里有活的。 安度王府近在眼前,沉鸢又交待了枝落一些事情后便下了马车。 马车没停,一路载着枝落又去了趟朱雀街。 挣钱之后,苗莎和她兄长在沉鸢的安排下换了个住址。 枝落抵达地方的时候,苗莎正站在新宅门口和谁说着些什么。 待人走远,枝落正好过来。 “苗娘子,我家主子让我代她来向你取东西。” 苗莎已经将青丝尽数利落簪了上去,露出留有青色胎记的下巴,神情却不似从前那般自卑。 见是枝落来了,愣了下后招呼她先进屋。 天还飘着大雪,外面温度很低,好在屋内烧有炭火炉,枝落才进去没多久便感觉暖和了起来。 苗莎将一早准备好的盒子取出,递给枝落时面带犹豫,看起来是想说些什么。 “苗娘子,可是有什么事?”枝落接过盒子,注意到苗莎面色不对,面露好奇。 “没,没什么,东西拿好,届时女郎若是选定好了,随时可以过来寻我,我随时有空。” 枝落便没多想,谢过苗莎后撑伞离开。 留下苗莎站在原地,想起方才看见的那张清冷出尘的面庞,叹了一口气。 “麻烦你不要告诉鸢儿,我与她之间暂时有些龃龉,你若说了,她定然不会承我的情。” 裴昭雪的声音回荡在苗莎耳边,令她异常纠结,不知晓她这么做到底是对还是不对。 她的叹息声被风雪带走,一路飘到安度王府。 沉鸢被寒风吹的打了个喷嚏,鼻尖红红的。 云千秋见状将手中汤婆子递给她,让她拿着捂。 她带人来府中的事情李玉珍那里早就收到消息了,只是没想到两人会造访她院子。 玉春院是整个安度王府最好的地段,朝阳,通风,周围还有一片红梅林。 院子内的一砖一瓦都是上等货色,瓦片甚至还奢靡地用的是琉璃瓦,院中的嶙峋怪石在摆放上也颇有讲究。 据云千秋所说,这是她逝去的父亲亲自请高人过来布置的,为的便是庇佑她日后事事顺遂,无忧到老。 而今这个倾注了云千秋父亲美好祝愿的雀巢,却被一个不知什么来路的鸠给占了,任谁来看,估计都会觉得生气。 李玉珍站在门口等候她们二人,迎她们往屋内去时,打探起她们的来意。 “可是有什么要紧事要说?不若表姐怎得还将裴夫人也请来了?” 今日云老夫人不在,李玉珍这里只留了个云老夫人身侧常侍的嬷嬷在,不安情绪几乎写在她脸上。 沉鸢没说话,只是盯着云千秋,等待她出声。 这里到底是云千秋的家,她又是一家之主,自然该她先发话。 再者,她也想看看,云千秋会怎么处理这件事。 云千秋深吸了一口气,将她一早便在脑海中演练过的话说出:“本王是安度王府的主人,这阖府上下,哪处不是本王的地盘,本王过来,还需要什么理由?” 屋内已经备好了座椅和茶水,云千秋并没有坐下喝茶的意思。 沉鸢则是无所谓,在婢女引导下落座,捧起热乎乎的茶杯静看这场好戏。 “话虽如此,但这处如今到底是由我住着,表姐你” “李玉珍,本王先前已经同你说过了,本王并没有你这么一个表妹,希望你勿要乱攀亲戚。”云千秋打断李玉珍,视线在屋内的陈设上一一扫过,眸露怀念。 她住了快有上十年的地方,只是一个眨眼睛便被旁人占了,她心里又如何能不怨恨呢? 李玉珍被云千秋噎住了,忙看向身侧跟着的嬷嬷,示意她开口帮忙说些什么。 “二小姐,您万不可说这种糊涂话,三小姐她” “主子说话,何时轮到你一个下人插话?”沉鸢放下杯盏,凉凉出声打断嬷嬷。 说罢,她又看向云千秋,涂有丹蔻的指甲在天光下泛起漂亮光泽:“千秋,你便直说你今日是来做什么的。” 有了沉鸢的鼓励,云千秋上前一步,对着李玉珍伸出右手,鼓起勇气道:“玉春院的钥匙还给本王,今日起你便搬离这里,若天黑之前本王还瞧见你在这里,就勿要怪本王调用父亲留下的侍卫过来赶人了。” 云千秋父亲留下的侍卫便是用来上阵杀敌也是以一敌百的存在,莫要说对付李玉珍这种女流。 她吓红了眼,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表姐,你不能如此” “啪!!” 沉鸢不知何时站起了身,抬手径直对着李玉珍嘴巴来了一巴掌,直接将她打蒙了。 少女神色凌冽,眸色发寒: “千秋不是说了,她并非你表姐,你是听不懂人话么,竟然还这么叫?” 第63章 打你便打你了,还需要什么理由 她现在看着李玉珍,就如同看见另一个方雪琳一般。 不过在称呼上却从表姐变为表嫂。 这两人几乎是一路货色,都喜欢装耳聋,像是听不懂人话一般。 李玉珍被打懵了,嘴巴处传来火辣辣的痛感,清晰告诉她她真的被沉鸢打了。 “沉鸢,你凭什么打我?!” 就算她是裴昭雪的妻,地位并不低,也断轮不到她来教训她。 眼见李玉珍气红着脸便要去打沉鸢,云千秋从诧异中回神,挡在了她身前:“阿鸢如今是我手帕交,她的意思,便是我的意思,你想对她做什么?” 沉鸢见云千秋挡在她身前,摩挲了下打疼的手指,淡定回起李玉珍:“凭什么?我就是看不惯你这副装聋的模样,看你不顺眼想打你,打你便打你了,还需要给什么理由?” 两人一唱一和,听的李玉珍气的脑袋充血,差点一口气没喘过来厥过去。 “你们你们” “小姐。”李玉珍身侧的嬷嬷扯了扯她衣袖,在她耳边压低声音说了些什么,听完,李玉珍才气愤收回视线,让下人开始搬东西。 事出反常必有妖,沉鸢见李玉珍突然这么听话,改变了天黑之前离开的主意。 她看向灰蒙蒙还在飘雪的天,告诉云千秋说,她今夜可能会留宿在此。 “留宿?”云千秋怔了下,紧接着有些紧张地问她,“那你,你今夜要不要跟我一起同榻?” 说完,她将脑袋低垂地更狠了些:“我先前听人说,寻常手帕交都会有同榻而眠的经历,但我从前并无什么朋友,阿鸢你还是头一个。” 沉鸢不太喜欢跟旁人同榻,本想出声拒绝的。 但见云千秋说着说着摆出一副十分脆弱,眼中明明带有希冀神色,却不敢抬眸看她的可怜模样,最终还是叹气应下。 “那行,今夜便和你同榻。” 想来这事被传到云老夫人耳中,她赶回来也就是翌日一早的事了。 “真的可以吗?!”云千秋突然将头抬起来,水眸一片晶亮,看的沉鸢哑然失笑,语气宠溺,“自然。” 她自打穿越后还未有过属于自己的友情,上辈子几乎只知道围着裴昭雪转,完全没有属于自己的社交圈,这太过病态,也根本不行。 云千秋本心良善,她和她相处时并没有感觉不适,若关系能更进一步,也没什么不好的。 有了她这话,云千秋在李玉珍将东西全都搬走,又陆续将她自己的家具和床榻挨个挪过来后,特意又问沉鸢,睡的枕头和盖的被子她有没有什么讲究。 沉鸢对这东西并不挑,摇头后提醒她道:“现今当务之急不应当是去看看你母亲留在地板下的东西么?你难道不好奇?” 逝去之人对比活生生在眼前的人,云千秋下意识倾向后者。 闻言忙懊恼吩咐素白去挖,她也跟了过去。 枝落这时回来了,带着苗莎给的盒子。 沉鸢没什么兴趣去窥探云千秋的隐私,便带着枝落去了隔壁无人屋子。 盒子打开,里面有两个画有地形和房屋构造的册子。 册子里的选址和屋子数量不多不少,都是三个。 看了下价钱和地段,沉鸢原先还一片兴味的水眸布上了几分疑惑。 “枝落,苗莎将这东西交给你时,可有额外说些什么?” 枝落也在跟着看。 她发现地段很好的铺子和屋子在价钱上好似都有些过低。 前几日她跟沉鸢去牙行时,牙人给出的价钱最起码比苗莎标注的要高上最少五百两往上。 她拧眉摇了摇头:“没有,没有说什么,少夫人可是疑惑为何这些铺子和宅子价钱会低这么多?” 沉鸢不置可否,收起册子后,让枝落出去备马车,她要亲自去找苗莎一趟。 册子上宅邸和铺子的标注太过规矩,所有利弊也分析的极为清楚。 怎么看,怎么像是裴昭雪的行事作风,她要向苗莎确认一下,这事到底有没有他的插手。 云千秋那边听说沉鸢有事要暂时去一趟朱雀街,倒也没拦着。 她眼眶还有些发红,可见是地板下埋藏的东西勾起了她的伤心往事。 “好好再消化最后一夜,人可以有脆弱,但不能脆弱太长时间。” 沉鸢拍了拍云千秋肩头,将她的帕子递给了她,让她擦擦眼泪。 看着她越走越远,即将被雪花淹没的背影,云千秋原先便泛起阵阵波澜的心湖此刻大动。 她鼻尖似乎还有沉鸢留下的白玉兰香气,熏的她浑身发暖,心口发甜。 可当她思及到裴昭雪时,那股暖意便瞬间潮水般褪去,只剩一片凉意。 “沉娘子,此事的确有裴宰辅插手,我正犹豫要不要写信对你坦白,没曾想你便亲自过来了。” “不过裴宰辅选的地段和我一开始择选的没有差太多,加之他能让咱们省下不少银钱,沉娘子与他又是夫妻,我便不大清楚该不该对你说。” 苗莎看着沉鸢带过来的木盒,见她美艳面上毫无表情,有些猜不准她到底是什么意思。 “苗莎。”身前白色茶烟袅袅升起,模糊了沉鸢眉眼,连带着她的声音也像是蒙上了一层雾。 “你只告诉我,谁目前是你的主子?”少女嗓音清冷如碎玉,和苗莎说起话时,兀得让她想起不久前见到的裴昭雪。 彼时,他似乎也是如此模样。 明明只是淡淡着嗓音说话,却无端给人一种不寒而栗感,让人下意识感到害怕。 “自然是沉娘子了,对不起,这事是我办错了,希望沉娘子能再给苗莎一次机会!!” 苗莎不是傻子,当然看出沉鸢心情的不对劲,说着便要跪下以示歉意。 “你做什么?”沉鸢扶住她身子,拧眉让她站直。 苗莎面色苍白:“我做错了事,自然要给沉娘子道歉。” 沉鸢和裴昭雪的关系如何,苗莎并不清楚,自然也不知这算不算他们夫妻间的情趣。 是以沉鸢并没有真正怪她,只是有些心烦,这都能让裴昭雪钻空子过来献殷勤。 她叹了口气,捏了捏自己眉心:“此事我也有些过错,不过仅此一次,若下次再有类似事情,你第一定要第一时间禀报我,这次便罢了,听明白了么?” 苗莎如蒙大赦:“明白了,那这些册子?” 第64章 我如何能好梦 沉鸢顺着苗莎视线望向桌上册子,没说要怎么处置,只是问她,裴昭雪如今可还在京城? “应当是在的,我下午去朱雀街道那边办事时还看见了他的马车。” 裴昭雪在京城喜欢落脚在什么地方,沉鸢比他自己本人还要清楚。 闻言径直出了苗莎宅子,朝月落客栈前去。 “枝落,你留在下面,我自己一人上去。” 沉鸢下了马车,抱着木盒径直上了客栈顶楼,抵达最右边的一间包房前。 门前值守着墨二。 见是她来了,先是愣了下,紧接着便要替她推门。 “少夫人,您怎得突然来了?” “不必,我自己进去。”沉鸢先墨二一步将门推开,抱着木盒跨过高门槛。 屋内点有白玉兰熏香,兽首镂空香炉置放在窗边矮榻木桌上。 一道长身玉立的身影正端坐在那处抬笔写着些什么。 执笔人大手骨节分明,在昏黄烛光照耀下几乎能看清上面的青筋脉络。 他似乎有忧心之事,清冷俊逸的眉眼布上一层忧色,写几个字手中墨笔便要顿了一下。 沉鸢鲜少瞧见他写信时有如此纠结,挑眉后出声问他:“是朝堂那边出了什么棘手事么?” 屋内寂静异常,只有炭火炉内偶尔迸射出几声火星子爆裂声,地上铺有上好红羊绒地毯,走在上面几乎无声。 裴昭雪又在想事情,便没有第一时间发现沉鸢来了。 听见她熟悉温和的声音,他才意识过来,将手中墨笔淡定放回笔架挂着,少见地又拿了一张空白信纸压在还未干透笔墨的信纸上。 “不是。” 青年闪烁了下眸子,瑞凤眸瞥见沉鸢手中拿着的木盒,对她的来意了然了几分。 “你发现了。” 他用的是肯定语气,说着轻叹了一口气,提起桌上茶壶给她倒茶。 “鸢儿,我助你没有旁的意思,只是希望你能在办事时顺利一些,并不是打算借此找你讨要什么。” 沉鸢将木盒放在矮桌上,没有坐下来喝茶的意思。 “我知道。” 以裴昭雪的性子,也不是那种会为了达成什么手段,做些投机取巧之事的人,她一直知道。 她这会儿会亲自过来,是为了别的事。 “你先将木盒打开看看,别着急说话。” 裴昭雪蹙眉打开木盒,才发现里面放的并不是他原先放进去的几本册子,而是一些写了字的纸条。 “你能给我提供更优的选择,我自然没必要为了面子不要,不过我也不想欠你什么,这里是几条对目前的你来说较为有用的消息,便当是做了等价交换。” 他又并非她心中认可的夫君,说的难听些,连家人都算不上,她自然不打算无缘无故承受他的好。 “不过下次再有类似情况,我还是希望你不要再插手,你该是知晓,以我的能力,若真想寻谁帮忙,达到同样的效果,大有人选,不是么?” 她这次没有选择向旁人求助,无非是想要锻炼下自己能力而已。 裴昭雪这时过来帮忙,便显得有些多此一举了。 “这般。”青年没有拿出木盒内的纸条看,眼见沉鸢说罢便要转身离开,叫住了她,说了一句沉鸢从未听她说过的话。 “晚安好梦。” 少女背影僵滞了一瞬,旋即恢复正常,敷衍回了句:“你也是。” 屋内的白玉兰香气因为沉鸢的离去变淡许多。 裴昭雪看了眼一下都未被她动过的茶水,苦涩一笑:“我如何能好梦” 一切看起来似乎都迟了。 他意识到沉鸢对他深沉又浓烈炙热的爱之时,她已经像一根即将完全燃烬,散发完最后余热的木柴,无法再供时刻深处寒冷的他取暖。 可真的放她离开,他又觉得不甘。 人总会犯错,或大或小,他不相信他真的一点机会都没了,哪怕,只剩千分之一。 沉鸢翌日一早是在一股十分强烈的视线注视下清醒的。 她刚一睁眼,就看见一张放大的清秀面庞,面庞的主人正直直盯着她瞧,好似她是什么极新鲜的玩意儿一般。 “千秋?如今什么时候了?” 屋内光线较为昏暗,沉鸢隐约听见几声鸡鸣,室内温度不似昨夜入睡般高,估摸着已经天亮了。 云千秋发现沉鸢醒了,忙避开她视线,去看沉鸢白净纤细的脖颈,告诉她还早,才卯时二刻左右。 “我想着估摸着下次再和阿鸢你同榻而眠的机会不多了,才早早醒来看一会儿你” 沉鸢还说怎么了,一听是这种原因,被逗笑的同时这才有了几分十六岁少女该有的鲜活。 重生回来后,她感觉心态也跟着老了不少,锁链一般禁锢着她。 如今在云千秋的接连影响下,她顿感如释重负,阖眸让云千秋继续看,她再睡一会儿。 不出意外的话,醒来后还有场硬仗要打。 云千秋见沉鸢竟不介意,愣了愣后视线重新落在身前少女几乎能看见白色细小绒毛的面庞,眸光如饥似渴。 只是这一切,沉鸢并不知晓。 云老夫人回来的比她们预料之中还要早,几乎沉鸢和云千秋前脚才用完早膳,后脚她便怒冲冲带着嬷嬷来了。 进了屋内,她不由分说地抬手给了云千秋一巴掌,胸腔被气的大幅度起伏:“千秋,你跟沉鸢这个疯女人认识后是不是被她传染了?以你表妹性命做威胁,逼她将院子让出来,否则就杀了她的事情,你是怎么能做得出来的?” “祖母,你在说什么?”云千秋被打的发懵,云老夫人气笑了,“你还在装?我才从玉珍院子里过来,她脖颈间还缠着一圈带血绑带,听说是你昨日让沉鸢用匕首割的,你敢做还不敢承认?!” “祖母,祖母你勿要怪表姐,说来也是玉珍自己太过不小心,脖子才会碰到裴夫人的匕首,这事跟她们都没关系,都是玉珍自己的错”李玉珍红着眼眶被嬷嬷搀扶着出现,脖颈间果真缠了一圈带血绑带,小脸苍白若纸,看着好不可怜。 第65章 沉轩试探 云老夫人使的力气不小,云千秋被掌掴的右脸肉眼可见浮现出一道红色巴掌印,光是看着都疼。 沉鸢方才没反应过来,也没料想到云老夫人一来就要打云千秋耳光。 这会儿见云老夫人还想再来一次,黑沉着面将她挡在身后,问云老夫人,真的还要继续打下去么? “千秋如今是安度王,您便是她祖母,按照晏朝律法,也该给她行礼,也就是说,您方才算是在以下犯上了,本该受十大板的惩罚。” 云老夫人当然知道这事,但她笃定了云千秋不敢这么做,闻言冷笑回沉鸢:“老身自然知晓,但律法是死的,人是活的,老身是千秋祖母,她一个小辈,还真敢对我这长辈做什么不成了?!” “是么?祖母又不是我,如何知晓本王真的不敢?” 云千秋上前一步,这次换她将沉鸢庇护在身后。 她腰杆挺得分外直,眼中毫无惧意:“您若真想试试看,这便再对本王出一次手,看看到底是这死的律法厉害,还是您这活人厉害!” 院内积雪已经开始在消融,化雪时的温度比下雪时要低许多。 此刻一阵寒风吹过,莫名冷的云老夫人打了个寒颤。 她看着云千秋眼中比这股凉意还要甚的森寒,到底还是怂了。 “便不说此事,你残害玉珍这事难道还做得了假?你便再是身份尊贵的安度王,传出去说你苛待家中亲戚,你照样讨不到一个好名声,日后又如何能嫁给一个好人家?” 云千秋是晏朝唯一一位女王爷,现今又已经做了官,日后自然是要走仕途的。 即便是嫁人,也该是招赘婿上门。 沉鸢听云老夫人这意思,是想让云千秋嫁出去? 有关嫁人一事,她还未过问过云千秋的想法,是以这会儿并不知晓该怎么帮腔,只是静默注视着她,想看看她会怎么回答。 “残害李玉珍一事,纯粹是子虚乌有,她是怎么伤的,她最是心知肚明,本王身正不怕影子歪,若祖母实在想追究,本王这便可叫大理寺的人上门,好好帮她看看,到底是怎么伤的。” “而亲戚,本王已经再三强调过她并不是,本想还给她一次留在安度王府内的机会,哪知她竟能做出诬陷本王朋友之事,既如此,陆侍卫。” 陆侍卫是云千秋爹留给她的侍卫团团长,闻声上前一步。 “今日起,便遣送李玉珍回家,让她打哪儿来的回哪儿去,本王的王府,是容不下她这尊大佛了。” 陆侍卫速度很快,领命后便去钳制李玉珍,完全不顾她的挣扎。 李玉珍哭喊着找云老夫人帮忙,云千秋赶在云老夫人开口前继续道: “至于您说的嫁人,本王目前,包括日后,都无这个打算,本王父母留下的王府,本王自然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它败落,祖母您也年事渐高,是时候去个舒服的庄子养老了,您若实在舍不得李玉珍,便带她一起离开安度王府。” 云千秋用的并非商量语气,而像是在通知。 枝落在一旁看着面容虽清丽,身形也瘦削的蓝裙女子,恍惚间感觉有些眼熟。 她侧眸看了眼以赞赏眼神盯着云千秋看的沉鸢,这才知晓到底哪里眼熟。 两人如今身上都多了一股势不可挡的锐气,宛若两颗蒙尘明珠重见天日,极为耀眼。 住在安度王府的好处数不胜数,不论是仆人,亦或是吃穿用度,都和皇家别无二样。 真的离开这里去什么庄子,待遇肯定会降级。 云老夫人也不傻,虽极为气愤,但到底安度王府的掌印在云千秋手里,府中谁留下,谁离开,的确要看她。 只好眼睁睁看着李玉珍被拖走。 李玉珍连人带行李被塞上离开安度王府的马车没多久,沉鸢也上了回青州的马车。 方雪琳的婚宴只剩下不到两日了,她这个做表嫂的,届时自然不好缺席,去青州忙活完后便得回汀州了。 “阿鸢,我等你回来。”云千秋不舍对着沉鸢挥了挥帕子,眼眶红红。 沉鸢颔首放下马车车窗帘,阖眸在一路颠簸下回到了青州。 棉衣在京城的试卖大获成功,风声已经传到青州这边。 她刚到沉家商坊,便眼尖发现沉轩换了身靛青色棉衣,青丝用同色系发带归整束起。 右耳处,还戴了一个雪晶石耳饰,看得她颇为诧异。 在晏朝,一般是女子打耳洞居多,男子通常很少这么做。 是以在瞧见后她好奇多问了一嘴,他怎么想着去打耳洞了? 她回青州的消息一早便送到了沉轩手中,他带着她上了他备好的马车,待马车开始缓缓驶行时温润着嗓音告诉她:“今日不是要给鸢儿唱一下《归南传》,戏曲的主人公便有耳洞,需要佩戴特定的耳饰,我索性便打了一个。” 沉轩本身的长相是偏儒雅的,原先耳垂处什么都没有时很像一块漂亮暖玉。 而今加了这个雪晶石耳坠,便像是在暖玉周围加了一圈装饰,看着别有一番韵味。 尤其,他那张柳叶眼又总是氤氲着一层柔和,看人时又很容易给人一种他在深情注视的错觉,两种感觉加起来,任谁去看,都会下意识心口一颤。 当然,也包括沉鸢。 “好看吗?”他好似知晓他能给人带去这种冲击,问这话时,特意弯笑起眉眼,像个美而自知的男妖。 沉鸢实诚颔首:“好看,兄长是我见过的戴耳饰的男子中最俊俏的!” “不过今日怎得想着带我去听曲了?我原是想和兄长说一下棉衣售卖的事情。” 少女看了眼沉轩身着的棉衣,说着上手摸了下:“我还特意给兄长留了几套,没曾想兄长竟提前买来穿了,穿着暖和程度感觉如何?” 沉轩看着眼前少女下意识的亲近触碰,愣神之余,望进她水眸内,企图从里面看见些什么旁的东西。 但很可惜,里面一潭死水,并无他想要看见的。 “还好,鸢儿的手怎得这么冷,没带汤婆子么?”沉轩握住她冰凉小手,将它完全包裹进大手,吓了沉鸢一跳。 第66章 见过耀眼的明珠 两人不是没有过类似的亲密时刻,但那也都是小时候了。 现今她已经嫁了人,沉轩也到了可以娶妻的年龄,再这么做,就显得十分怪异。 尤其,他们二人之间还并无血缘关系。 但当她看见沉轩眼中实诚的关切之意后,她又感觉应当是她自己多想了。 估摸着只是他太过担忧她才会如此。 少女脑中思绪百转千回,最终还是没有选择将手抽回,告诉沉轩说,她来得急,忘了这事。 沉轩不好握她手太久,只是帮她暖了片刻便将一旁放着的汤婆子拿起,塞到她手中。 “下次可注意些,这种天生病最为遭罪。” 沉鸢“嗯”了一声,抱住暖烘烘的汤婆子。 又和他说了下她已经上任鸿胪寺东瀛文课长一职一事。 “这事我还未来得及和爹娘说,先同兄长你说一声。” 为官不是一件小事,沉轩听沉鸢不声不响干了这么一件大事,诧异之余,心中也跟着生起一种自卑感。 好似不论什么时候,眼前人都是一副极为耀眼的模样。 不论是先前陪同裴昭雪走上宰辅一位时,亦或是与裴昭雪成婚后大变模样时,她总像是端坐在云端,从未坠落过。 如今又做了官,现今还只是商贾之身的他在她面前,便显得愈发黯淡。 “好,既是你自己选的路,那便说明是你真正想走的,不论你是什么决定,我都会支持你,但你也要记得,若有朝一日实在太累了,也是可以找我,找爹娘做你的避风港,不用一味逞强,知道吗?” 沉轩收拾好复杂心绪,真心实意地替沉鸢感到高兴。 他就知晓的,眼前人即便没有裴昭雪,亦能过得很好。 沉鸢轻笑应下,说起不日后方雪琳出嫁的事情。 “兄长可要随我一同去裴府一趟?届时会在裴府先设宴,宴席上的年轻女郎不在少数,兄长也可过去相看一下,看看有没有合眼缘的。” 今年过去,沉轩可就年满十九了。 在晏朝这个男子十三四岁都有人成亲生子的年龄,他的年龄属实可以说是很大了。 这些年她也未曾见过他身边有旁的女子,估摸着是太忙于沉家商坊的事情,才会如此。 沉轩闻言身子僵硬了一瞬,再度软化下来时颔了颔首:“好,我同你一起回去。” 至于相看 青年看了眼沉鸢美艳出尘的面庞,无声在心中轻笑了一声。 他已经见过耀眼的明珠,又如何能再看进去旁的鱼目? 枫林馆坐落于青州枫林山山脚。 此地枫树众多,放眼看去几乎连成了片,深秋时来这边看山,山宛若披上一层火红色的绒毯,漂亮且惊艳。 只是而今入了冬,这边景致的韵味便减了许多,饶是这般,也仍旧有不少客人络绎赶来这处,只为在馆内听上一曲。 沉鸢在现代时便有听曲的爱好,穿越到晏朝后虽还有,但极少在裴昭雪面前显露。 因为他说过,他对于这种事情并不感兴趣,并认为是在浪费时间。 彼时恋爱脑的她为了不被他讨厌,便从未提过。 只有沉轩还有她爹娘知道这事,沉轩为此更是专门去寻人学了唱曲。 他天生一副好嗓子,教他的师傅自然乐意。 只是可惜,她上辈子几乎没怎么让沉轩给他唱过,生怕裴昭雪知道了对她的印象会变差。 这次回来青州之前,沉轩特意写信问她,可要去枫林馆听他专门给她唱一曲,她看到信后下意识反应竟是拒绝。 再之后,便是替前世的自己不值一笑,这一次选择直接应下了沉轩。 去,怎么不去,人活着不为自己,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沉轩不知沉鸢的想法,马车抵达枫林馆停车区域后,他再去看从马车内钻出来的少女,只觉她眼中兴奋和期待神色异常久违和熟悉。 从前裴昭雪还未出现时,她便是这般鲜活模样。 也合该,一直都如此鲜活。 馆前有卖烤红薯的,枫林馆这边后面便是大片林子,林风很甚。 枝落见沉鸢被风吹的鼻尖红红,口中哈着白气问起她: “少夫人,要不要奴婢去帮您买个烤红薯?” 沉鸢早就嗅到烤红薯的香气了,堆了不少落叶的雪地尽头有好几家烤红薯的摊子摆着,人不算太多。 她很久没吃过这东西,看了眼同样很冷的沉轩,点了点头:“那就去买三个,给你自己也买一个,不过在外面就不用喊我少夫人了,直接唤我女郎便可。” 少夫人这个称呼每每被提起,她总是能想起裴昭雪,有些晦气。 枝落愣了下,虽不解还是答应了。 沉轩在一旁围观全程,便也清晰瞧见沉鸢说这话时眼中的厌烦和疲惫,原先还僵滞住的心思又开始活络了起来。 他是枫林馆老师傅的得意门生,馆内唱曲道具自然可以随意取用。 待他带着沉鸢到了他一早派人空出来的宽敞屋子后,特意告诉沉鸢,他唱曲时希望只有她一人在。 枝落还在下面买烤红薯,队伍长龙估摸着需要挺久,沉鸢便没什么意见,屏退了带来的几名侍卫,端坐在台下。 台上青年化了极浓的戏曲妆容,也跟着换了身桃粉色戏服,唱起《归南传》。 《归南传》讲是一位进京赶考的书生与路遇女权臣相爱纠缠,却因身份地位不等,两人最终无奈分开的悱恻爱情故事。 沉鸢还以为会有另一个伶人过来扮演女权臣,不曾想,台上却只看见沉轩一人的身影。 不过戏词都是由沉轩这个书生唱的,由他一人来演绎也没什么大问题,沉鸢便并未多想。 哪知,待戏曲开唱不久后,沉轩竟会下了矮木台行至她身前,那双似乎会说话的柳叶眸倒映着她怔诧身影,围着她继续唱了起来。 好似,将她当成了那位女权臣? “女郎,不曾一试,怎又知见不到开花结果?” 沉轩尖细着嗓音唱完这句,大手握起沉鸢小手,以一种异常含情脉脉的神情注视着她,将他原先准备好的道具戒指戴上她无名指,继续唱起词。 “随我一试,便知这柳暗花明可能见,我不信这余生如此难预料。” 第67章 救下崔邵 几乎是用来求欢的词被沉轩这么对着沉鸢唱出,听的她莫名心颤,眼神下意识避开了沉轩的。 他们二人到底并无血脉羁绊,沉轩又足够完美,任谁对上他那副含情模样,恐怕都得动摇三分。 沉鸢不是神仙,自然亦是。 她拧眉压下那股不该有的情绪,再次抬眸去看沉轩时,已经能做到镇定自若。 沉轩看着沉鸢的情绪变化,便未再着急步步紧逼,松开了她手,任由那枚戒指留在她无名指的位置,撤步离开了她。 奏响乐器的乐夫都坐在暗处,又知晓他们二人是兄妹,并未多想。 临近戏曲尾声时,枝落才买好烤红薯回来。 红薯还烫着,沉鸢便未着急吃,待沉轩在后台卸完妆,更换好衣裳了,她才引着人去了枫林馆三层用膳区。 能来这里听曲之人大多非富即贵,只是沉鸢未曾想,会这么巧遇见了两个老熟人。 不远处一满头朱钗,戴着遮面面纱的少女正往地上丢着什么。 尽管她面容被面纱遮挡住,露出在外的水眸内还是能清晰窥见几分跋扈和娇蛮。 “吃,将地上的东西吃了,你先前对本公主的冒犯本公主便既往不咎了,本公主也会赏给你一杯茶水,让你喝一喝。” 少女的声线沉鸢十分熟悉,是皇室二公主公孙灵华的。 而跪在地上,身着灰黑色太监常服的青年 沉鸢定睛一看,才发现他露出在外的面庞异常熟悉。 青年青丝完全梳了上去,左脸上的腐蚀伤疤便藏无可藏,好在他右脸俊逸瘦削,整体看上去便令人舒适不少。 只是 沉鸢发现崔邵的面色十分不对劲,唇瓣干裂到出了血不说,眼神也有些涣散。 看上去随时都会晕倒。 他进宫已经有段时日了,这段日子内他并未联系过她,她便不知他情况如何。 哪知他竟倒霉遇见了公孙灵华? 丢在地上的糕点已经沾灰,滚落了一些撞在公孙灵华脚尖。 她瞧见后突发奇想,在崔邵欲起身去捡时呵斥住他:“等等,谁准许你站起来了?给本公主爬过来,狗是怎么爬的,你难道没见过么?” 公孙灵华的身份是皇室公主,沉鸢明面上自然无法奈她何。 但暗地里,可就没那么多讲究了。 眼看着崔邵就要跪下来像狗一样爬过去,沉鸢在落座后从一旁盆栽内捡了颗石子,悄悄飞掷向崔邵睡穴的位置,击打了上去。 他两腿一软,直接昏迷过去,不省人事。 公孙灵华见状拧眉踹了他一脚,踢动他身子问道:“丑奴,你别给本公主装,快起来!” 踢了好一会儿,崔邵都和一条死狗一般一动不动。 一旁婢女小声提醒公孙灵华道:“公主,他好像真的晕过去了,不会死在这里?” “晦气!快吩咐人将他抬走丢出去,本公主见他半张脸姿色还算不错,本还想再逗逗他,没想到竟然这么没用!” 侍卫领命,抬着崔邵就将他往雪地里丢。 宫中的太监一般情况下是不会出宫的,但回宫比出宫简单。 沉鸢见公孙灵华已经不打算再管崔邵,松气后对沉轩道:“兄长,你先吃,我方才看见一个旧友,得出去打个招呼。” 沉轩不是傻子,有注意到沉鸢方才过于关注那名太监的神情。 见沉鸢走之前还将烤红薯带走了一个,眼神闪烁了下,在她离去后也寻了个借口离开,让枝落留下看着。 枫林馆外。 来来往往的客人不在少数,不过这会儿因为下起了大雪,寒风也劲,又是用午膳的时候,站在外面的人便极少。 天灰蒙蒙的,沉沉压下来时莫名给人一股压抑感。 极低的温度很快将崔邵冻醒。 他思绪回笼了些,却并没有太多。 将他丢出来的侍卫们用的力气很大,他身子砸在几乎有人脚踝深的积雪上后便陷了进去,寒意就此蔓延缠绕住他四肢百骸,冷的他脑子发木,有些没法维持思考。 沉鸢出来时,看见的便是崔邵像一只死狗一般,被随意丢进雪窝内的可怜模样。 她快步上前将他捞了出来,动手替他拍打身上的积雪,玉手被冻的冻红。 “崔邵,崔邵你醒醒!!” 寒风刮起雪地上大片积雪,浓白色的雪雾跟着升腾而起,模糊了沉鸢面庞。 崔邵掀起沉重异常的眼皮去看眼前。 漫天白的雪地中,一抹足以灼烧他双目的火红立在他身前,带着那股他想要镌刻进生命中的白玉兰香气。 少女绝美面庞一片担忧之色,额心的一点朱砂美人痣跟随她蹙眉动作也变蔫儿了几分。 她确定他还能清醒后沉沉松了一口气,紧接着替自己戴上一个事先备好的全脸面具,拦腰将他抱起,去了附近开着的一家客栈内。 客栈内炭火炉烧的正旺。 崔邵被她抱着入屋没多久,发木的身体便回了不少温度。 沉鸢将温水递到他唇边,小心喂入他口中。 直至一整杯茶水见了底,她方放下茶杯,手下意识去摸他腹部。 果然,一片扁平,一看便知晓并未进食过。 崔邵有了些力气,但不是很多,只能在沉鸢帮着他靠上隐枕后堪堪维持靠坐的姿势。 “我带了烤红薯过来,你吃” 沉鸢垂睫看了下崔邵留有冻伤,看起来也没法正常使用的双手,话说到一半卡壳了下,最终叹气将递出去的烤红薯收回。 “罢了,我喂你。” 崔邵连说话的力气都没剩多少,本想拒绝,可视线触及到沉鸢有些发红的眼尾后还是哑声说了句“好”。 烤红薯不怎么热了,但味道还是很甜。 崔邵被公孙灵华饿了快两天,现在便是给他一个馒头也像是给了他山珍海味,吃的速度很快。 送的木勺很短,沉鸢挖出的红薯肉面积又大,每次他都几乎快吃到她手指。 沉鸢眼看还剩最后一大块,再次去挖的时候便挖的多了些,遮挡住了木勺柄。 崔邵没看见,张口吃下时这次意外将她食指尖也给含了进去,舌面拖住她指腹。 第68章 我是去帮你出气的 突发的意外令二人同时身体一僵。 手指被舌面贴住的温热感不容忽视,沉鸢却只是怔愣片刻,便淡定将沾了崔邵口津的玉指抽出,好似什么都未发生过。 但崔邵不同。 他口中最后一口烤红薯还未咽下,待沉鸢将手指抽回用手帕擦拭时,他一时间不知到底是该将红薯肉咽下,还是什么都不做,耳根烧的通红。 “吃完若还饿便和我说,我再去吩咐人替你准备吃的。” 少女擦拭好手指,将脏了的帕子丢在一旁木桌上,似乎不打算再要。 烛火摇曳下,她被映照着的美面平静无波,十分淡定。 崔邵便被她的情绪影响了几分,吞咽罢口中红薯肉后干裂唇瓣翕动:“饿,奴还饿,奴也很渴。” 沉鸢听见“奴”的自称后蹙起美眉,提醒他:“我不是公孙灵华,在我面前不必自称奴。” 说罢,她拉了拉绑在一旁的铜铃,叫来客栈小二让他去准备吃的和热汤。 “你身体可有什么不适?需要我替你再请个医师么?” 崔邵见她如此关心他,好像他和她关系极为亲密一般,心头这些时日压下的委屈兀得喷涌爆发了出来,眼眶红红。 他摇了摇头:“没有,就是有些饿和渴,多谢女郎再次出手相助。” 当时他的昏迷来的蹊跷。 醒后他睡穴的部位还余留了些疼痛感,若他猜的不错,应当是沉鸢出的手。 她会武一事他虽知晓,却没曾想竟达到了这等地步。 沉鸢结合前世轨迹也能猜出这次就算没有她帮崔邵,他最终还是会安然无恙。 可知晓归知晓,让她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他受欺负,她却做不到。 “谢什么,我说了,在我的梦中你算是我救命恩人,我又如何能坐视不管?” 这时小二带着吃食和茶水麻溜过来了,沉鸢便戴好面具开门,告诉他让他安心先在这里养一养身子,她现在还有件事要出去处理。 “女郎。”崔邵在她转身时叫住她,问她可是为了他? 沉鸢没说话,代表着默认。 崔邵见此抿唇,右手攥住被子,哑声问她:“女郎不先问问,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么?若一开始的确是我的过错呢?” “回来再说,我是去帮你出气的,不是去跟人讲道理的,便是你的过错,那又如何?” 话落,沉鸢大跨步离开,火红色身影渐渐消失不见,留下心神异常震撼的青年呆坐原地。 “帮我出气”崔邵低声喃喃重复,说着说着却突然轻笑出声。 他眼中分明还盛有泪液,面上却扬起一抹有些怪异的笑。 小二将东西挨个放下,见他如此疯魔,只是扫了他半边罗刹半边天神的面庞一眼便赶紧收回视线,没敢多看。 关门离开时,他没能忍住回头看了眼包房,嘟囔了句:“真是个怪人。” 崔邵已经收拾好情绪。 他看向沉鸢留下的帕子,没有先去吃小二端过来的饭菜,而是小心翼翼将帕子拿起,悄悄放在鼻下去轻嗅。 先前她造访他宅子,带着大腿重伤的他去医庐之前,在他榻室内留了一套沾血脏污的冬裙。 后面被他发现后并未舍得清洗,而是被他如获至宝般珍藏了起来,甚至带进了宫中。 每每遇见难以支撑下去的时刻,他便将自己埋在冬裙内去嗅上面余存的白玉兰香气。 甚至,还对着那套衣裙做过极为卑劣之事。 现如今,他又拿到了她的一方帕子,而这张帕子,还包裹过他方才不小心含进口中的一根玉指 思及至此,崔邵眼神愈发幽深,那些方才见她时被他好好藏在心中的阴暗,此刻尽数化为实质丝网般缠绕上那方丝帕。 “鸢鸢”青年痴迷吻上那方帕子,脑中开始痴想有朝一日帕子盖在沉鸢潮红异常的面上,甚至是被他亲手攥成团塞进她口中的一幕。 这一切,沉鸢浑然不知。 出去没多久便听侍卫说,已经打听好公孙灵华接下来的行程安排。 枫林馆附近有一小片坊市区,听说公孙灵华对坊市内的一些小玩意极为感兴趣,即将出发前往。 前去坊市公孙灵华只带了两名贴身侍卫护着,以及两名帮她提东西的婢女。 “知晓了,你去告诉我兄长,午膳我晚些回来再用,便说我和旧友的叙旧一时半会儿还结束不了。” “是。” 沉轩早已经跟踪沉鸢看见她做了什么,这会儿已经在往枫林馆回,周身笼罩着一层低压。 旧友? 什么旧友还能让她拦腰贴身抱着,还能得她亲自投喂,温声询问? 外头风雪肆虐,沉轩一开始追出来时并不感觉寒凉。 现如今却手脚冰凉,心中危机感渐重。 枝落见他沉着面回来,下意识觉得不妙。 “你一直跟在鸢儿身侧,可知晓她那个名为崔邵的朋友是何来历?” 沉轩倒了壶热茶饮,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绪。 枝落不大确定:“好似只是女郎的一位朋友。” “只有如此么?” 枝落拧眉:“应当是的,奴婢跟着女郎见过他几次,两人的相处的确像普通朋友。” “我知晓了,这件事不要告诉鸢儿,明白么?”沉轩凝重心情稍缓,却仍旧没有很好。 窗外雪花渐渐变大,成了鹅毛大雪。 公孙灵华拧眉拍打掉被风吹来的几片雪花,抱怨道:“又下,这今日都下了多久的雪了,还没下够。” “扑通” 她话音才落,身侧跟着的几人便接连晕倒在地。 他们如今走进了一个人少的小巷子,要去的店铺需要穿过这里才能过去。 她不想和普通路人挤一个巷子,便事先将人全都赶走了,只有他们几人。 以至于现在发生意外后,她想找人求救都没办法。 沉鸢解决罢公孙灵华身侧的几个废物,让侍卫帮忙在外面守着,她则是带着提前准备好的麻袋身影鬼魅般出现。 天色昏暗,但地面上倒映的人影还是能瞧见的。 公孙灵华听见有动静从身后传来,垂眸一看,才发现有道拉长的黑影站在她身后,吓地她僵硬转头。 但她没能看清到底是谁,脑袋就被一个破麻袋罩住,彻底失去视野。 第69章 他想做狼 “啊!啊!!” 沉鸢将麻袋套好在公孙灵华脑袋上,用绳索颤了一圈确定她看不见了,这才动手开始猛揍她。 寻常人哪里敢对皇亲国戚不敬,更别提套麻袋打了。 侍卫们看着里面疯狂对公孙灵华下手,眼中一片狠戾的少女,纷纷移开了眼,眼观鼻鼻观心,权当什么都没看见。 里面这位可不是寻常人,连裴宰辅都能有勇气下手去扇巴掌,做出这种套麻袋打公主的事情,好像也不是那么难令人接受。 顶多是有亿点疯罢了。 沉鸢不是傻子,打公孙灵华当然不打算在她身上或者是脸上留下明显伤痕。 她挑选的地方都是人体很痛的,但击打过去却并不会留下任何伤痕的部位。 因而在公孙灵华被她狠狠胖揍了一顿,躺在地上已经叫不出来时,也看不见丝毫血液出现。 直到她带人离开,公孙灵华自己能取下套在她头上的麻袋了,她藏在里面的脸也只是鼻涕眼泪糊了一大片,一点青肿都瞧不见。 留下的侍卫见状惊叹过后,挨个给那些晕倒的婢女侍卫解了睡穴,紧接着在公孙灵华的破口大骂中略过寒风离开小巷。 狠揍了公孙灵华一事,沉鸢非常可惜这里不是现代,没办法录个像给崔邵看。 回去和他说起这事时她还一脸惋惜。 “你身子若是受得住,我方才便带你去亲自看这场好戏了。” 少女啧啧说罢,端起崔邵一早摆放在她身前的茶杯,饮了大半杯。 她打的力道不小,浑身都出了汗,小脸红扑扑的,渴得紧。 直至将一整杯茶水都饮尽,她方喟叹出声,问崔邵,他和公孙灵华之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崔邵看了眼沉鸢唇瓣方才碰过的杯壁,压下眼中幽深告诉她:“我本被分配到贵妃宫中做洒扫,却意外被公孙灵华看中,要了回去,她说她喜欢我没有伤疤的左脸,让我做她的人,我不同意。” “这两天才一直折磨我,甚至将我带到了宫外折辱,企图让我服软。” 公孙灵华是皇家公主,看上去虽不过十六岁,在这个公主能有数名男人的晏朝,其实已经尝过不少次巫山云雨的滋味了。 他在宫内做洒扫时,光是有关公孙灵华的风言风语便听了不少。 说是她养在外面的面首没有一百也有八十,还经常在宫中选一些皮相出色的小太监过去亵玩。 只是那些太监都是阉人,便是再受宠也会因为少了的东西遭公孙灵华厌弃,下场大多不会太好。 他又怎么可能自甘堕落去当她的玩物? 沉鸢先前在枫林馆听公孙灵华说崔邵皮相一事时便猜到了几分事实。 现今得到他印证,了然之余胸腔内才散的气愤又聚了起来。 “真当是无法无天了,不过无碍,她很快就会离开晏朝,没法再祸害你。” 她若是未记错的话,不日后吐蕃那边就会过来求亲了。 公孙灵华作为宫中唯一一个适龄且未婚的公主,自然要充当和亲人选。 前世便是她嫁了出去,今生应当也不会有太大变数。 崔邵在宫中也听见吐蕃那边即将来使臣的消息,自然明白沉鸢是何意。 但他不解的是,这种消息只有身处皇宫中才能得到第一手,她一个在宫外的人,又是如何知晓的? 沉鸢没说,他也不好多问。 待她修整罢再三告诉他,若日后再遇见类似他解决不了的事情,一定要第一时间知会她后,便站起了身。 “我会留下一个侍卫护着你,直至你回宫,安心先歇养便是。” 崔邵点头应下,看着她离开。 这么一刻,他突然感觉自己像是由她饲养的一只流浪犬。 只是,他却不想一直当犬。 青年拿起沉鸢用过的茶杯,提起茶壶往里面继续灌茶水。 他盯着还沾有她透明口津的部位,暗着眸色含了上去,喉结上下滚动开始品茶。 甜,好甜。 他想做狼,能将她欺压在身下,侵蚀她所有的狼。 方雪琳大婚当日,沉鸢带着沉轩回到裴府。 府中红绸高挂,下人都换了身喜庆的红色系冬衣,婢女头簪红花,小厮穿红内衬,一派喜气洋洋。 晏朝的规矩女方出嫁前会先在娘家设宴招待一次宾客,说是招待宴,其实也是给宴席上未婚男女提供一次互相认识结缘的机会。 用民间的说法,叫做蹭喜气。 沉鸢今日也换了身喜气红柿刺绣的棉衣,耳坠也是红柿形状,和她脖间佩戴的红柿璎珞相呼应,整个人一派珠光宝气。 枝落从宴席上打探回来,见她立在雪地中给盆栽也绑红绸,倩丽身影比她瞧见的那些未婚女子都要夺人心魄,原想说出的话瞬间卡壳住。 她视线落在沉鸢只是上了淡妆,却仍旧美得出尘的玉面上,发出一声真心实意的感叹。 “奴婢还想同少夫人说,那些女眷中生得一副好颜色的人不少,而今回来再看见您,方明白萤火之光无法与皓月争辉是何意。” 沉鸢对自己这副皮相没什么感觉,但人总不会不喜欢听赞美的话。 她弯起唇角,无奈轻笑:“行了,别拍马屁了,我先前向你提过的几家小娘子可来了?” 沉轩未来的成婚人选,她的嫂子,便不说门第高低,人品和样貌定然不能太差,起码要和沉轩旗鼓相当。 因而在回来汀州之前,她便事先做好了调查,择选了几名她觉得很不错的。 枝落笑眯眯回道:“来了,都来了,其中有位杨家的小娘子已经和大公子说上话了,看上去相谈甚欢。” 沉鸢挑眉:“真的?走,咱们去看看。” 只是没走上两步,方雪琳院中的婢女便过来带话,说是方雪琳有事要找她说。 今晚方雪琳就要坐花轿嫁出去,今日便是将天掀了,这事也不会改变。 但沉鸢还是有些犹豫,拿不准方雪琳打着什么主意。 “鸢儿,我同你一起去,我也有事要同雪琳说。” 裴昭雪不知何时过来了,冰凉如玉的声音撞进沉鸢耳中,让她循声望去。 第70章 方雪琳大婚 青年从廊下走来,寒风吹动他红柿色冬袍衣摆,坠在他腰间白玉玉佩上的流苏跟着荡漾。 他平日里穿素色衣衫惯了,今日兀得换了身颜色鲜艳的,竟并未让人觉得违和,反而有种眼前一亮的感觉。 沉鸢从他疏朗冷清的面上收回,当着下人的面只好喊了他一声夫君。 “那便走。”裴昭雪也跟过去,想必方雪琳就做不了什么妖了。 两人并肩而行,路上遇见不少过来恭祝贺喜的宾客。 其中一些参加过方雪琳上次的生辰宴,见过沉鸢发疯,便特意将距离拉远了些,免得她突然又发疯他们便遭殃了。 对此沉鸢没什么所谓,毕竟这裴府的主人又不是他们,他们怎么想怎么做,影响不了她目前在裴府的地位。 “我听说你兄长也来了,你还特意替他找了不少未婚女娘相看?” 又一名宾客从二人身侧过去,裴昭雪出声说起这事。 沉鸢目不斜视,敷衍“嗯”了一声,看起来并不想和他多聊。 裴昭雪侧眸看她,总感觉现今她做出的模样有些眼熟。 似乎从前,他便是以这副较为疏冷的模样回应她热情满满提的每一个问题。 对于这种太过真挚又浓烈的情感,他并不理解,也不太喜欢失控的感觉,便不知该怎么处理。 漠视,又不大好,让他同意热情,他又觉得没必要和艰难。 如今他们境况逆转,他迈出了热情的第一步,方明白沉鸢当时是何感受,也明白其实回应她的感情并没有他想的那般困难。 只是一切好像有些晚了,她现在在心房周围铸就了一层铜墙铁壁,他已经不像从前那般容易敲开它了。 “你当真希望他能找到心悦的女娘吗?”裴昭雪强迫自己按捺下胸腔憋闷,重复向沉鸢确认。 沉鸢停驻脚步,怪异侧眸看他:“你怎么会这么问?难道我还希望自己的家中人过得不好不成?” 虽说人不一定非要找一个另一半,但如果有合适的,可以让未来生活锦上添花的存在在,她又为什么不帮沉轩去争取一把? 只是或许是因为沉轩和她在一起生活的时间较长,想到他未来嘘寒问暖之人不再会是她,而是旁的女子,她心中多少会有些失落。 但这种失落,她感觉和现代那些妹妹谈了恋爱,哥哥会很吃醋的情况应该差不多,便没有多想。 她眼中情绪并未外泄,裴昭雪窥探得便不算太清晰,弄不明白她到底对沉轩有没有其他想法。 他抿唇收回视线,长睫轻颤压下眼中复杂情绪,撒了谎:“没,只是好奇一问。” 两人言语间,方雪琳院子近在眼前。 对比从前方雪琳住着的那个院子,这次的院中下人数量少了许多。 先前几乎每走几步就能看见一个下人,但现如今,已经变化到半个院子都快走完,才零星瞧见两三名下人身影。 沉鸢想起她院中多出的那乌泱泱一群人,突然觉得真是风水轮流转。 同时也觉得没有任何依凭,只能从人指缝中讨得一个好日子过的人太过可悲。 但可笑就可笑在,她上辈子竟然被方雪琳这种人陷害,死于难产。 至今她都没想明白前世方雪琳和裴方氏是何时对她动手的。 想起难产身死的那种剧痛,沉鸢面色兀得煞白一片,眸中凉意胜过这地上积雪。 “少夫人,您来了。” 发现沉鸢身侧还跟了个裴昭雪,过来接引的婢女面上假笑顿了顿,紧接着引人入正屋喝茶,她则是去通报方雪琳。 方雪琳今日要出嫁,新娘妆未化不说,喜服也未穿。 屋内就点了一盏烛台,映照在她惨白憔悴的面上看起来异常吓人。 她右手在轻抚自己小腹,眼中灌满了怨毒和恶心情绪。 站在她身侧的侍卫见她如此,视线从他曾见过雪色上收回,将一旁挂着的披风披上她只着中衣,异常瘦削的肩头。 “雪琳小姐,当心着凉。” 方雪琳看向那只在过去数日中剥去她衣衫,蒙住她双眼的大手,气愤和恶心的感觉愈发强烈。 她抬手给了他一巴掌,手指被捏的咯吱作响。 “滚开,谁准许你碰我了?!” 侍卫被狠狠打了一巴掌,右脸瞬间红肿起来,但他却没有丝毫反应,而是像个木头一般任由方雪琳去踢踹捶打他身体,一副接近崩溃的模样。 “沉鸢,都是你,若不是你” 方雪琳指甲扣进掌心软肉,出了血。 这时婢女过来敲门,告诉她说沉鸢来了,但还带着裴昭雪。 方雪琳闻言身体一僵,推开身前侍卫后忙去擦泪水。 “那便将二人一起请进来。”她脸上带着孤注一掷的癫狂,说罢让侍卫滚出去。 侍卫握拳垂首,隐入暗处离开。 没多时,沉鸢和裴昭雪便在婢女指引下抵达地方。 发现屋内格外昏暗,且方雪琳状态看起来异常萎靡,连新娘服和新娘妆都未穿上化上,沉鸢眯起眸子,顿感不妙。 方雪琳还未出声说话,啜泣声便先出。 “表嫂,表哥,我这可该怎么办才好?” 方雪琳从暗处走到明处,嫌恶看向她腹部,说了一个令二人震惊不已的消息。 “雪琳瞒了你们一件事,不久前我出门去采买首饰,路上却意外被人迷晕,待我再苏醒时,已经衣衫不整,手臂上的守宫砂也已经不在。” 她啜泣间,将袖子撸起,露出白净无暇,看不见任何守宫砂的手腕。 这说明,她的处子身的确是被破了。 “这几日我食欲不振,本以为是这天太冷了冻的,哪知恶心想吐的欲望愈发强烈,出去医馆寻大夫看了下,方知晓我怀了孕” 她今日便要作为新娘出嫁,处子身没了不说,肚里还揣上了不知是谁的野种,真让她嫁过去,勇毅侯府定然认为是裴府藐视他们,裴昭雪在朝堂的地位也会受到动摇。 说不定连带着沉家也会因城门失火作为池鱼被殃及。 沉鸢简直气笑了,她便说方雪琳这段时日怎得突然这么安静,原来是给她憋了个大的,留在这儿等着她呢! 第71章 我此生只会有鸢儿一人 “你早不说晚不说,偏偏挑在今日你即将出嫁的日子说,你是不是以为,这样你就能不嫁过去,让裴昭雪给你收拾烂摊子了?” 沉鸢上前两步提住方雪琳衣领,抬手便给了她一个力道很大的嘴巴子。 “啪!!” 方雪琳被打的脑袋嗡嗡作响,身形摇晃,但因为沉鸢未松手,她还是稳当站着,只是后退了几步。 “鸢儿,不要冲动,雪琳还怀着身孕!” “急什么?我这一巴掌还能把她打流产不成?”沉鸢侧眸睨了一眼蹙起眉头的青年,裴昭雪握拳再三,好似被她说服,便没有再上前。 他头疼地捏了捏眉心,问方雪琳,做事前她就没想过后果吗? “这门婚事是圣上亲自颁发的,并不是裴府和勇毅侯府私自定的,你这么做,是在藐视圣上,藐视皇家尊严,若被有心之人利用,整个裴府都会因为你的所作所为跟着陪葬,你可知晓?” “表哥,我知晓的,雪琳也没办法,雪琳也是太害怕了才一直不敢说。”方雪琳哭的眼眶红红,紧接着又道,“但此事不是不可挽回,恰逢几日前雪琳瞧见一个与我样貌有七八分相似的女子,人我已经吩咐人带回来了,她可以代替我出嫁,只是我” 沉鸢用脚指头想都能猜到方雪琳下面会说什么。 她抬手又给了她左脸一把嘴巴子,让巴掌印变得对称:“只是你日后没了方雪琳这个身份,又已经非完璧之身,就没法嫁出去了,想求裴昭雪纳你为妾,是么?” 接二连三被掌嘴本就令方雪琳恼火异常,现今听沉鸢还以这种讥讽语气将她心中的小算盘摆在明面上说,她索性也不装了。 在挣脱开沉鸢束缚后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泪眼汪汪:“表嫂,雪琳目前只有这条路了,不若雪琳还如何有颜面活着?” 她说着,突然拔下头上银簪,将尖锐的簪子间对准自己脖颈,情绪异常激动。 “求你了表嫂,你难道真想逼我去死吗?” 方雪琳握着簪子的力道跟着加重,刺破她纤薄肌肤,鲜血跟着涌出几滴,汇聚在一起顺着她纤细脖颈流淌而下。 裴昭雪见方雪琳这次不似说笑,像是真的心存死志,心神大乱。 “雪琳,有话好好说,先将簪子放下,你爹娘若是在世,也不想见你如此轻贱自我性命!” 他父亲临终前特意嘱咐他,一定要照顾好方雪琳,死人的嘱咐,不似活人所托,还能后悔。 应下了便要做到。 沉鸢却一点也不慌,她只是居高临下看着方雪琳那副梨花带雨的模样,轻嗤一笑:“逼你去死?你也配用我逼?” “不过”沉鸢嫌弃扯回被方雪琳拽着衣摆,露齿一笑,“想让你去死,倒是真的。” 她说着,突然抢夺过方雪琳手中银簪,银簪尖被她以极大力道抵在方雪琳脖颈出血的位置。 “你要是不敢去死,我可以帮你。” 真想死,早就在没人的地方自戕了,哪里还有心情在人前演戏? 方雪琳看着沉鸢眼中明晃晃的杀意,这次是真的害怕了。 这女人疯起来说不定还真的能干出来杀人的事情,她微缩瞳孔望向裴昭雪求救。 裴昭雪这时走了过来,发现方雪琳脖颈处的伤口并不深,顶多是破了皮,怎么看都不像心存死志之人会下手的力道。 他抿唇发冷着视线注视方雪琳,语气失望道:“我未曾想过,你有朝一日能堕落到如此地步。” 从前他不在时暗地里在沉鸢面前耍小心眼时,他还能替她找个借口,觉得她只是不懂事。 现如今来看,根本不是这样。 她是明知而为之,也难怪,他这小妻子会这么厌恶她。 “表哥?”方雪琳见裴昭雪不再正眼看她,忙搬出裴父,“你先前和舅舅保证过的,你会好好照顾我,你不能食言的!” 她抓住裴昭雪衣袖,裴昭雪却大力将其扯回,面色发寒道:“是,我是答应了父亲会好好照顾你,以你如今的情况能嫁到勇毅侯府做世子妃,已经比寻常女子幸运太多,你怀了身孕一事到底是意外,还是有意为之,你自己心知肚明。” 沉鸢在一旁听着,十分诧异这一次裴昭雪竟然不再心盲了? “我”方雪琳身形摇晃,沉鸢手中银簪这时被裴昭雪拿走,紧接着告诉方雪琳,“你与勇毅侯府世子的婚事仍旧会继续,就不要再想着做我妾室了,我今日便明确告诉你,我此生只会有鸢儿一人,绝不纳妾!” 青年震怒森寒的声音回荡在昏暗室内,震的沉鸢被冰封的心房再次落下一层薄薄冰屑。 “可是,可是我如今怎么能再嫁去勇毅侯府?”方雪琳面色苍白如纸,还是不死心。 沉鸢取出帕子擦了擦指尖鲜血,凉凉着嗓音抢先裴昭雪一步道: “简单,你不是说,有个和你长相十分肖像的女子在么?那正好,先让她代替你嫁过去,待你将肚子内的野种堕掉,修养好身子后,再和她换回来不就结了?” 脑子这么蠢,若她不是在裴府,而是在皇帝后宫,估摸着根本活不过三天。 但偏偏,她上辈子就被这么一个蠢货害死了。 沉鸢越想越气,却没法在现在要了她的命。 今生不是前世,方雪琳还没做出那种事,裴昭雪肯定会像一座高山一般挡在她身前,她想要越过他对方雪琳动手,目前还是太难。 裴昭雪闻言怔愣片刻,告诉方雪琳,他也是这么想的。 “这个孩子你可以考虑一下到底留不留下,若不想留下,便尽早处理了,早些去勇毅侯府,想留下,便等孩子生下后再说,但裴府,你目前是不能再待了。” 府中人多眼杂,谁知道这秘密什么时候透出去? 青年站在原地思忖片刻,给出了方雪琳接下来的去处。 “裴府有个在凉州的庄子,目前还空着,我会派人护送你尽快抵达地方,你先在那处休养思考,看看到底怎么选择。” 凉州离汀州十万八千里远,一旦过去,想要回来来回都得上十日,方雪琳不想同意,但裴昭雪这次并不动摇。 “若这条路你也不想选,那我便将你交予鸢儿处理。” 第72章 兄长这般好 落在沉鸢手中,方雪琳用脚指头也能想到会不好过。 她失神看着裴昭雪离去时不带丝毫留恋的背影,手脚愈发冰凉。 沉鸢今日被裴昭雪改观了些,本来已经变糟的心情舒缓不少。 “好好去收拾东西,别再想着嫁给裴昭雪了,爱慕他的女子何其多,你觉得你凭什么能赢过她们?就凭你这蠢笨如猪的脑子?还是你这层表妹身份?” 不想着如何提升自己,只想着为了裴昭雪一再让自己往泥沼里钻,自甘堕落。 她说实话,方雪琳这和下贱没什么区别了。 方雪琳看着沉鸢眼中流落出的轻视,即便气愤,却又不得不承认,她所说句句属实。 和沉鸢比,她容貌不及她,聪慧不及她,唯一有的便是裴昭雪表妹的这层身份。 可,这是她想的么?沉鸢为什么就不能再有些容人之量,她已经卑微到只希望给裴昭雪当个妾室了,她还想如何?! 方雪琳似乎忘了,从前她对沉鸢做的那些腌臜事,认为自己没有任何错,全都是沉鸢小肚鸡肠,善妒过了头,压根没有容人之量。 在沉鸢跟着离开她屋子后,她阴沉着目光看着沉鸢方才站着的位置,整个人宛若一条伺机待发的毒蛇,眼中疯魔更甚。 花轿被抬出去,转战吃席地点时,沉鸢才总算找到机会去寻沉轩,问他可有相看上哪家小娘子? 上一波席是在晌午吃的,这波晚上的席她都不怎么饿,只是动了几筷子便吃不下去了,凑近沉轩说起悄悄话。 沉轩也不太饿。 他没着急回沉鸢,而是问她,螃蟹她不吃么? “你从前不是挺喜欢吃,这次怎么没动?” 沉鸢八卦之心燃燃,闻言摆手道:“太麻烦了,这次就不吃了,兄长还是快说说看,可有看上的小娘子?” 裴昭雪和沉鸢是夫妻,就坐在她右侧,而沉轩则是坐在她左侧。 虽同样是在她身旁,他和沉轩与她的距离远近却十分明显。 他现在与沉鸢之间仿佛隔了一道泾渭分明的楚河汉界一般,中间的空隙大到还可以再坐一名成年男子。 怎么看,怎么对他嫌弃。 沉轩用筷子夹起一只肥美螃蟹,取出桌上置放着的吃蟹工具,开始敲击螃蟹壳。 “看上谈不上,不过那也并非那些小娘子的问题,是我自己的问题。” 青年手指纤细,骨节分明,还能看见青筋跟随他敲击蟹腿的动作爆起,美的像一个艺术品。 他小心将褪去蟹壳的蟹腿肉夹出,挨个放到沉鸢盘中,侧眸看了眼她盈满好奇的水眸,失笑道:“怎么,你看起来很希望我能尽快看上谁?” 蟹肉占不了多少肚子,沉鸢又喜欢吃这东西。 见沉轩是专门给她剥的,愣了下后重新拿起筷箸,作势去品尝。 “自然了。” 蟹肉滑嫩可口,只可惜目前沉轩剥出来的还不算多,沉鸢吃了几口就没了,只好乖乖继续等他敲蟹壳。 她的回答算是在沉轩预料之中,柳叶眸内划过一丝微不可查的失落后正打算说些什么,便又听沉鸢叹气道:“不过一想想日后我有了嫂嫂,这般美美吃蟹肉的待遇我便不能再享受了,便觉失落和遗憾。” 不过遗憾归遗憾,对比她的享受,还是沉轩自己开心幸福更重要。 少女突转的话锋令沉轩敲击螃蟹壳的手一顿,怔诧抬眸看她。 樱桃小口才吃过蟹肉,沾了些碎屑,被沉鸢伸舌添了个干净,唇瓣现在用肉眼去看粉嫩嫩的,留了一些透明口津在上前。 “你真是这么想的?” 二人坐的近,说话时声音压的也低,和周遭嘈杂的宾客交谈声形成鲜明对比。 裴昭雪坐地比较远,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只是感觉沉轩的神色突然一变,看向沉鸢的眼神也炙热不少。 危机意识就此袭向他,他纠结半响,最终还是挪动身下木凳悄悄靠近沉鸢,到了一个可以偷听到他们谈话的距离。 沉鸢左手托腮侧眸和沉轩视线相对。 晶亮水眸除却倒映身侧高挂的红灯笼外,便只有沉轩那张温润如玉的面庞倒影。 她弯起水眸,笑意盈盈:“自然,兄长这般好,任谁都不会想舍得放开?” 不论沉轩是为人兄,还是为人子,他的表现都没话说。 但后面这句话她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中便被沉轩用手塞进一块新蟹肉,堵住了她唇,也成功令沉轩和裴昭雪误解。 不舍得放开?她这是什么意思?! 裴昭雪遍体发寒,看着两人作态亲密的一幕,这一刻竟生出他才是外人的错觉。 他想要质问沉鸢是什么意思,却想起她说已经不再心悦他一事,自觉又没这个立场,只好憋闷着这股气,也拿公筷夹了一块螃蟹开始敲击。 “咔嚓” 耳畔多出的敲击声令沉鸢后知后觉发现,裴昭雪不知何时凑过来了,表情看起来还不太美妙,像是谁欠了他多少钱一般。 沉轩也发现裴昭雪过来了,不过是在裴昭雪才过来,沉鸢给出回答的那一刻便知晓了。 便也清楚瞧见裴昭雪兀然发冷起来的眼神,以及一闪而过的嫉妒? 也是奇了,竟然能在他这个和仙人一般的人眼中看见这种情绪。 青年压下眸中暗色,看出裴昭雪也想给沉鸢准备蟹肉的打算,却不显慌张。 淡定将剩下的蟹肉放在沉鸢盘中后问她:“可吃饱了?若是吃饱了,我有些东西想要亲手交给你,你跟我出去一趟?” 裴昭雪才将弄出来一点蟹肉,正打算放到沉鸢盘中,便见她将筷箸放下,用帕子擦了擦嘴。 “吃饱了,那这便走。” 沉轩见裴昭雪动作一僵,唇角笑意不自觉放大:“走。” 两人就和都没看见裴昭雪似的,径直起身离席,留下面无表情坐在原地的青年握紧了手中筷箸,左手抚向心口酸涩刺痛的位置,好像在思考什么。 片刻后,他放下筷子,跟着步入深沉夜色,追了过去。 第73章 你真让我恶心! 此次来参加婚宴的众宾客所乘的马车大多零散随意停在勇毅侯府附近。 有一片立满枯败残荷的湖水在附近,许是为了衬今日大婚的气氛,湖水面上由下人摆放了不少火红色花灯。 沉轩的马车就停在湖附近,沉鸢跟着他过去后便等在湖边赏湖上花灯美景。 他则是钻进马车去取他说要亲手交给她的东西。 外面寒风习习,沉鸢即便披有狐裘斗篷,手抱汤婆子,露出在外的鼻尖和耳朵也仍旧冻的通红。 “少夫人,不若去马车那边等,湖边风太大太凉了。” 枝落手中提着照明用的灯笼被湖风吹地剧烈摇动,灯影跟着摇晃。 她能想到的事情,沉鸢觉得,沉轩一定也能想到。 不过他既然特意让她在湖边等,她觉得便一定有他自己的道理。 少女摇了摇头,背过身去挡风:“你去马车那边等着,我待会儿要和兄长说些私话。” 枝落冷得慌,闻言颔首快步离开,正好和取好东西下来的沉轩擦肩而过。 今夜有月,银白月辉尽数挥洒在沉鸢身上,照得她青丝和周身仿若落了一层冷霜。 风吹开她额前碎发,露出她额心一抹红,与湖面上飘着的火红花灯相映衬。 她水眸内布满好奇和期待神色,见他来了唇角绽放淡笑,笑意晃了沉轩的眼。 “兄长。” 沉轩回神,特意站在她身前,替她挡住吹来的劲风。 “打开看看,可还喜欢?” “今夜婚宴结束我便要回青州办事了,你也要去京城做鸿胪寺课长,再次见面,也得是七日后成衣铺装修筹备结束,我便想着提前送你些东西,权当是它们代替我陪着你,你一人在京城便也不算孤单。” 沉鸢打算新开办在京城的成衣铺地段虽选好了,但店内装修还需要不少时间去准备。 加之之前棉衣在其它成衣铺做试点售卖时卖地较好,数量严重告罄,便是加聘了不少绣娘,重新准备存货也需要时间。 她颔首表示理解,将沉轩递来的硕大木盒打开。 木盒内东西很多,有笔墨纸砚,还有装书用的书袋,乃至于几条她看起来较为眼熟的发带。 “这是兄长亲手缝制的?” 沉鸢将书袋拿出看了下上面刺绣,用拇指摩挲了下。 “嗯,你既是要做课长,每日去授课时自然要带一些书册,我便向娘亲学了刺绣,替你准备了此物,还有这个发带,你届时也记得用。” 发带颜色偏正红,沉轩头上那根则是雾蓝色。 沉鸢取出发带,和他头上的对比了下。 发带边缘带有一圈金银交缠的纹路,的确是同一款式。 乍一去看,还以为是情侣款。 “这个”沉鸢不想多想,但还是感觉这东西送的意义有些奇怪了。 沉轩看出她的迟疑,暗了暗眸色后告诉她说,这是家人款。 “我给父亲母亲也准备了,咱们既是一家人,戴一个款式的发带,难不成还会有人说些什么?” 一听是这样,沉鸢才松了一口气,弯唇当着沉轩的面将发带系上青丝。 风吹动正红发带,落下时亲吻上少女露出在外的纤白后脖颈,刺痛了站在暗处窥探的青年眼。 裴昭雪身形隐匿在夜色中,看着他的小妻子和旁的男子言笑晏晏,还绑上和那男子一个款式,几乎是夫妻款的发带,心口的刺痛愈发明显。 “时候不早了,这席位我便不回去了,得就此回去。” 沉轩上前一步,呼吸颤了颤,方说出他酝酿了许久的一句话。 “走之前,我想抱抱我家鸢儿,可行?” 他眼神深邃稠黏,沉鸢分不清这到底是什么感情,只能让自己往正常的方向想,只是犹豫片刻,便也抬步上前一步,和沉轩只有一拳之隔的距离。 “自然。” 她主动伸出手去环青年劲腰,脑袋扎进他沁满淡淡青竹香气的怀中,温热触感激的沉轩身子一僵。 但很快,他便伸出大手去紧环沉鸢细腰,却不敢使力,只是虚虚抱了她一下,一触即离。 “走了。” 裴昭雪看着这一幕已经从暗色中走出,打算将他们分开。 原先还微不可察的妒意已经烧旺起来,气的他面色黑沉,手指关节在他的大力下被捏得咯吱作响。 可这时沉轩却松开了沉鸢,对着她摆了摆手钻进车厢。 “兄长,保重。” 沉鸢眼中没有任何旖旎神色,只是有些发怔。 但这落在裴昭雪眼中,便是另一回事了。 高大身形一步步逼近沉鸢,直至他的影子彻底吞噬她的,他方停步大力将她揽入怀中,大手掐住她细腰令她动弹不得。 沉鸢都没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等回神时已经落入一个炙热怀抱,被属于裴昭雪的气息所包裹住。 “裴昭雪,你发什么疯?” 禁锢着她的力道很大,大到令她不适。 她皱眉去推他,却根本推不动。 “你真当我是死了么?”裴昭雪将距离和沉鸢拉开了些,妒意侵蚀掉他的理智,让他大手捏住她下巴,在她微缩震惊的瞳孔注视下覆了上去。 他不会亲吻,吻上去后便和野兽一般,只会生猛啃噬。 沉鸢没想到他会突然强吻她,右手握成拳状去大力锤他胸口时贝齿咬住他唇瓣,铁锈气息就此蔓延在二人唇齿间。 裴昭雪吃痛松开她,一道夹杂着血色的银涎跟着被拉出,两人同样气喘吁吁。 沉鸢大力去擦自己的唇瓣,右手抬手便给了裴昭雪一巴掌。 “你真让我恶心!” 前世她和他虽已经做过那档子事,但他却从不吻她,哪怕她再主动。 今生她不扒着他了,他竟然又犯贱主动吻她。 裴昭雪见她似是十分嫌弃他,理智回笼的他难堪垂睫。 “抱歉。”他也未曾想过,他会有这种失态又失智的行为。 沉鸢下手的力度不轻,很快便见一个红色巴掌印从裴昭雪右脸浮现。 只是他五官极为出色,即便如此狼狈,也有种我见犹怜的魅力在,让人不忍心去苛责他。 沉鸢盯着他被咬破的唇角,发现她因为他的美色消了大半的气,更生气了。 第74章 搬新宅 她想再给他一巴掌,但又想起她每次打他巴掌他却根本不生气的好脾气模样,瞬间泄了气,只觉得心烦不已。 “让开!” 她狠推开裴昭雪,索性想着眼不见为净,不再看他。 裴昭雪被她推得往一旁踉跄了几步,却一点也不生气。 反而感觉,心中憋闷因此散了不少。 她的情绪还能被他左右,总好过她丝毫反应都无。 且 青年轻触了下被沉鸢咬破的唇瓣,感受着她带给他的疼痛,心中竟生出了一股异样愉悦感。 他好像,不讨厌她这么粗暴待他? 沉鸢并不知道裴昭雪的想法,这会儿无语且生气地在口中问候裴昭雪。 口中“神经病”、“脑子有病”等词不带重地在被她接连低声以咒骂形式说出,听得跟在她身侧的枝落汗颜。 这,她从前怎得不知晓,她家少夫人骂人这么厉害? 且这骂的对象,竟还是她家姑爷。 沉鸢的怒气蔓延了一夜,待睡了一觉,她才舒服点,起榻收拾要搬到京城的行李。 方雪琳已经被送往凉州,许是怕裴方氏知晓后过来阻拦,裴昭雪特意选择在去往凉州的马车走了近半个时辰后,他才将此事告诉裴方氏。 “你将雪琳送走了?子玉,这么大的事你为何不一早告诉我?!”裴方氏震怒,裴昭雪却较为淡定,将必须送走方雪琳的原因一一列出。 “母亲若想她留下,等同于是留下一个随时会被勇毅侯府拿捏的把柄,此事的严重程度如何,应当不必我与您多说了,还是说,您想为了雪琳舍弃裴府的长久立足?” 裴方氏再疼爱喜欢方雪琳,也绝对不会为了她毁掉她现在的幸福生活。 丈夫身死,也没有别的妾室留下,裴昭雪被认回来后又听话争气,除了沉鸢放肆了些,别的地方倒都还顺心,不知比其它权贵人家的当家主母要好多少。 阴沉着面色思忖良久,她最终还是没有再多说什么。 裴昭雪便趁此将他要在京城新建裴府一事说出。 “年末事情多,估摸着会频繁进宫,搬去京城也方便办事。” 裴方氏表示了解:“那何时启程?汀州的宅子要如何处置?” “宅子留着您住,此次搬新宅,只会有我与鸢儿二人,这里的宅子便留给您和族内长辈们住。” 出去单住,便等同于是分家,裴方氏听完裴昭雪所说立马拧眉重重搁置下茶杯:“不行,这像什么话?我也得跟过去才行!” 屋外还下着鹅毛大雪,屋内只有裴方氏和身侧服侍的嬷嬷,以及裴昭雪三人在,异常安静。 裴方氏这一发火,声音便直接震荡在屋内,听得人莫名紧张。 裴昭雪却神色不变,似乎没察觉到裴方氏的怒火。 “母亲不必担忧,子玉并不是想要分家,只是暂时先和鸢儿住在京城,汀州到底是裴家世世代代住着的地方,孩儿自然不会数典忘祖,待京城的事情忙完了,我便会带鸢儿回来,重新在汀州挑选一个地段更大的宅子。” 裴方氏印象中,裴昭雪从未撒过谎。 蹙眉沉默良久,方松了口,面上重新溢起笑意。 “原是这般,我便说子玉你也不会是这等会忘本之人,那便去,只是婢女小厮和嬷嬷什么的,总要从老宅带一些过去,老人不需要调教,定然会比新人用着方便。” 在裴昭雪被认回来后的几年里,裴方氏从未做过任何苛待他之事,才换来他恭敬待她的结果。 她以为,她在裴昭雪眼中还是一个善良养母的形象。 “一切听母亲安排。” 这般明显的眼线安插,裴昭雪看透不说透,像是观小丑跳梁一般淡定。 最终,去往京城新宅的仆人,满打满算,竟还是有上百人居多。 抵达京城新宅安置好,已经是三日之后的事情了。 沉鸢这几日几乎都不和裴昭雪正面相撞,瞧见了便扭头就走,好像看见什么极晦气的东西。 一直到她该去鸿胪寺任职,她才沉沉吐出一口浊气,让枝落收拾行李。 “少夫人的意思是,咱们不回来住了?” “自然不是,只是在我上值期间住外面而已。” 沉鸢将沉轩送给她的书袋和笔墨纸砚取出,正准备让枝落去打包,外面的婢女便过来传话说,裴谨言背着个小包袱站在她院门前。 “他过来做什么?” 这次搬家,裴谨言作为裴昭雪养子,自然也得跟上,才方便他亲自教导。 不若留在老宅内,有裴方氏那根搅屎棍在,指不定教成什么德行。 沉鸢自认为和裴谨言之间的关系还没好到可以让他亲自来找她,事出反常必有妖,她思忖片刻,让枝落收拾着,她则是拿上纸伞出门,撑伞到了院门口。 裴谨言也换上了她研制出来的棉衣,个子比她上一次见他,好似高了一些。 如今正板着一张小脸站在雪地里,一脸不情愿。 “你这是做什么?” 沉鸢看了眼裴谨言背后背着的包袱,挑眉问他:“该不会是裴昭雪让你过来的?” 提到裴昭雪,裴谨言神色略有松动,但他还以为自己装得很好,看天看地看鞋尖,就是不看沉鸢的眼睛, 就差把“心虚”二字写在脸上。 沉鸢:“” “我知道了,他难道是让你跟着我一起去外面的宅子住?” 她在京城另外购置宅邸的事情裴昭雪是知道的,他这人又聪明,估摸着也能猜到她会有搬出去住的想法。 裴谨言嘴硬:“没有,是我自己想跟你一起去外面,你现在是我明面上的母亲,哪儿有丢下孩子自己出去住的,不行,你要把我也带上!而且父亲还说了,你才学不比他差,但他平时太忙,没法教导我,所以就由你” 他说着说着发现沉鸢一言难尽地看着他,这才意识过来他说漏嘴了,憋红了脸还要厚脸皮继续说。 “这是我自己想的,和父亲无关,总之,总之你要带我一起走!” “行啊。” 裴谨言以为沉鸢会下意识拒绝,这会儿见她直接应下,诧异瞪大眸子:“你同意?!” 第75章 你怎么知道我是这么想的? 沉鸢露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笑容:“怎么不同意,你都这么求我了,我当然得作为你母亲‘好好’教导教导你。” 裴谨言感觉沉鸢的笑不怀好意,可又没办法临阵脱逃,因为裴昭雪说了,如果他不能成功跟着沉鸢出去住,他便要将他送回他一开始住着的地方。 他一开始住着的宅子虽然不算太差,但他小娘已经不在,他回去就是孤身一人,每日只能见到那些老仆人。 那种日子太过安静也太过孤单,他不想再回去。 只好憋闷着心情亦步亦趋跟着沉鸢,同时猜测沉鸢会想出来的整治他的法子。 宅子坐落在距离鸿胪寺只有两个街道之隔的地段,附近临近一片园林,林中有不少冬日也仍旧留存几分绿意的树木。 登上宅子二层去远眺时,沉鸢看着那些被大雪压弯枝头的雪松,想起前世便是在七日后迎来一场史无前例的暴雪,将一旁跟着的枝落叫过来,让她去给苗莎传个口信。 “那待奴婢帮小少爷将行李置放好了便去,上面风大,女郎您还是赶快进屋暖暖。” “他有什么行李?当时不是就背了个小包袱?” 沉鸢拧眉看向不知何时被送到宅子门口的那些大型玩具,枝落告诉她说,这些都是后面送来的。 沉鸢拧眉收回视线,让枝落先去给苗莎传口信,裴谨言那边,她来负责管。 天渐渐开始下起小雪,枝落拿了伞从后门出去,沉鸢也下了二层,和等在门口的裴谨言碰面。 “听说这都是你自己吩咐人送来的?” 雪小,风却劲,裴谨言站在风口被吹的一直吸鼻涕。 见是沉鸢过来了,他不理会她,而是视线越过她看向她身后,像是在找什么人。 “你找枝落呢?她是我的人,你想差使她,也得先经过我的同意,还有,这些东西,你不能带进去。” “凭什么?!我又没花你一分钱,这都是我让父亲买给我的!” 裴府能有如今的吃穿用度自然不是靠裴昭雪每月从朝廷拿的浅薄俸禄,其中有不少裴府旗下的铺子庄子包括田地,都在对外出租赚着银钱。 沉鸢当初也有插手此事,还给裴昭雪提了不少意见,理论上来说,赚的银钱中也有她的一份。 她轻哼一笑:“那你说错了,这些钱是我帮着裴昭雪一起赚的,当然也算花我的了,我没找你要钱就算不错的了,你从哪儿来的自信跟我谈条件?” 裴谨言这些日子里已经从裴昭雪那里知道了不少和沉鸢有关的事情,知晓她其实很能干,但没想到裴府的银钱也跟她有关。 被怼地哑口无言片刻后,问她:“可是东西都送过来了,我单独聘请那些下人的钱也都花光了,你不让我把东西带进去,总不能把它们都丢了?” “你怎么知道我是这么想的?我给你准备的房间,没有地方放这些废物玩意,里面已经摆满了书柜以及教导你要用的东西,没有一丁点地方能余出来了,你要实在想守着这些东西,也行,你今夜和日后的日日夜夜便抱着它们睡大街,你看怎么样?” 裴谨言这熊孩子熊是熊了些,但在读书上的天赋不算太赖。 不过上辈子他较为贪玩,几次三番气走私人课长,去了私塾后又醉心玩那些破烂玩意,成绩一直不上不下,令她身心俱疲。 这辈子她本是不打算管他了,但离开新宅之前,枝落从裴昭雪那里回来,带给她一个装了不少木盒的锦囊。 木盒挨个打开后,里面的房契地契眼花缭乱,几乎是裴府大半边的家产。 锦囊内还附带了一封信,说这些东西是她帮忙管教裴谨言的辛苦费。 看在那些堪比好几个沉家商坊的钱财份上,她才真的打算教导裴谨言,不然他爱怎么玩怎么玩,跟她屁关系都没有。 “好好想,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进来,我这人也不是什么魔鬼,不太喜欢强人所难,你也不小了,都八九岁了,是该自己做决定了。” 裴谨言在外面冻的手脚发木,又饿又渴。 眼见沉鸢真的要往屋里去,不再管他,只好握拳叫住她,不甘道:“那我就带一个机关鸟进去,行吗?” “不行,没得商量,一个都不能带进屋。” 沉鸢头都没回,十分明白裴谨言的小九九。 人的底线就是从第一次开始降低的,只要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 她既然要好好教导他,底线是绝对不能碰的。 裴谨言什么性子她清楚的很,一旦有玩的在,根本不会专心学习。 玩可以,那也不能玩物丧志,不然等人玩废了,那她怎么教?这钱财她拿着也觉得不舒坦。 见她还是不肯松口,裴谨言最后看了一眼他带过来的那些玩具,只好不舍移开视线,跟上了沉鸢。 辰时初是沉鸢去鸿胪寺正式上值的时辰。 走之前特意吩咐侍卫将裴谨言带到附近私塾内上课,她则是背上沉轩给的小布袋提前两刻钟到了鸿胪寺。 到了地方,她才发现云千秋比她来的还早。 两人都换上了浅青色官服,青丝尽数束起,笼在乌纱帽内看着精神又焕然一新。 “千秋,你怎么站在门口,不进去暖暖?” 雪势在沉鸢出门时便大了起来,这会儿路上已经多了一层薄薄雪毯。 云千秋站在鸿胪寺门口,一手撑着纸伞,还一只手则是提着一个用青布包裹着的盒子,露出在外的手已经冻的通红。 伞遮挡范围之外也多了一层雪边,只有她站着的位置没有雪堆着,一看便知她等了较长时间。 “阿鸢,你来了!”云千秋面色一喜,将右手提着的盒子递给沉鸢,她则是从沉鸢手中接过纸伞收起来,将自己的伞朝沉鸢那处倾斜,“打开看看,我特意给你准备的。” 沉鸢打开木盒一看,才发现里面是一个崭新的暖水釜,也就是一个和现代保温杯很像的东西。 “这,这不是太上皇赏给你的吗?一共就两个,你这是打算送给我一个?” 第76章 可此刻他竟有些动摇 暖水釜在晏朝不算常见,基本上只有皇室成员能用上,在外面的话,基本上是有价无市的状态。 毫不夸张的说,它的价值目前和她新购买的宅子差不多,等同于说,云千秋是送了一个宅子给她,实在太过贵重。 “对,我自己基本上用不上这东西,还有一个在祖母那里,这个又一直空闲着,我想起你好似喜欢喝热水,便将剩下的这个带来,替你提前装好了热水,你想喝的时候也能随时喝,不用等烧好了。” 云千秋眸子晶亮亮的,见沉鸢面露难色,好似不打算接受,顿时黯淡下眸色,小心翼翼问她:“阿鸢,可是不喜欢此物?” 沉鸢非常头疼:“喜欢是喜欢,就是有些太” “喜欢便好,喜欢你就收下,你不用我放在家中横竖也是放着生灰,不如拿出来帮一些忙,你帮了我那么多,我送你一样东西很应该的!” 女子明明比沉鸢要年长两岁,此刻却表现地孩子气十足。 沉鸢沉沉叹了一口气,最终还是没再多说什么,无奈收下。 真的继续拒绝,就显得伤情分了,她后续看看能找个什么价值差不多的礼物回送一下得了。 礼物收罢,两人又说了些话,便分开往各自职位在的屋子前去。 鸿胪寺的东瀛文课长一职任职人数不多,满打满算,加上沉鸢这个新来的,一共就不到十个人,只有八个半。 之所以是半,是因为剩下的那一个因为年事较高,经常生病告假,一个月里能露面个两三次就算不错了。 但就算如此,鸿胪寺也没有卸他任,主要是课长一职太欠缺人,这个开了下个就不知道猴年马月能招到了。 “沉课长,你可算来了,我们等你许久了!” 范耀祖一脸愁容地等在府衙门口,见沉鸢过来,忙带着她进去,告诉她说因为吐蕃来了不少使臣,他得带人过去招待,今日有关东瀛文语法课案他没法攥写,只能拜托她帮个忙。 “吐蕃来了使臣?” 沉鸢算算日子,好像的确也是这段时间。 立马公孙灵华就要作为和亲人选嫁往吐蕃,她再想作什么妖,是不可能的了。 范耀祖颔首应下,说他这一去可能会到晚上才回来,就辛苦沉鸢多干一份活,等晚上他回来了请她吃个饭。 事急从权,沉鸢又了解范耀祖的为人,知道不是万不得已的情况下他肯定不会这么拜托她,爽快应下。 府衙屋内的同僚们大多都较为和善,和她打了声招呼后便继续各忙各的。 沉鸢打开云千秋给她的暖水釜倒了一杯热水放着凉着,开始着手先做自己的课案。 待她打算帮范耀祖攥写课案时,耳边便响起晌午用午膳的钟声。 午膳堂内坐着所有上值的官员,沉鸢端好属于她自己的那份后视线四巡堂内想看看云千秋在哪儿。 扫了一圈没看见她人,她便只当她人还没来,放下端盘后用带来的暖水釜又给自己倒了一杯热水。 该说不说,有这东西在,能随时喝上热水的感觉是真不赖。 只是还没喝上几口,她正打算动筷用膳时,从隔壁桌听见了一些小声议论。 “欸,你们听说没,那位女王爷上值的时候突然被宫中过来的车马接走了,那态势看起来着急的很,难道是宫中出什么事了?” “不是说吐蕃王子这次也来了?估摸着是为了和亲一事,谁人不知二公主十分受陛下宠爱,莫不是想着,让这位女王爷代替二公主和亲?毕竟论身份,也就只有她适合了。” 沉鸢听完,嘴里的饭菜立马不香了。 上辈子并没有这一出,云千秋现如今又还有太上皇罩着,她按理说不应该着急的。 但想起现代里那个蝴蝶效应的说法,她在又看了一眼由云千秋亲自送给她的暖水釜后,握着筷箸的手渐渐收力。 外面寒风又起了,吹下窗台堆积的一片积雪,粉尘般洒落向沉鸢方才坐着的位置。 而那里,放着一份只吃了没两口的饭菜,木凳上却已不见人影。 皇宫。 云千秋跟着引路的司礼监太监穿过正有宫人清扫的红墙夹道,心下隐隐不安。 又越过一个转角,彻底瞧见落上一层积雪的金顶宝殿时,云千秋终于没忍住,第三次问起王德福,圣上找她到底是何事? “劳烦您行个方便。” 她褪下右腕戴着的翡翠镯子,塞向王德海手中。 这一招,还是沉鸢教她的,但她前两次问王德海时都没勇气这么做。 临近快进殿见到皇帝了,她才终于将东西送出去,忐忑不安看向面色不明的老太监。 “安度王,您这是作甚,杂家如何能收您的东西?” 王德海笑眯眯将镯子推了回去,等同于是拒绝帮云千秋行个方便。 “圣意不可揣度,圣上寻您到底是有何事,您到了便知晓了。” 说完这些废话,王德海扭头收回面上笑容,云千秋心瞬间凉了一截子,不安情绪达到顶点。 不远处,一个正在洒扫宫殿的太监瞧见这一幕,悄悄退了下去,想要去太上皇住着的宫殿一趟。 但刚到宫殿区域,便瞧见有不少侍卫值守在宫殿附近,守的异常严实,像是怕谁将什么消息带进去一般。 崔邵收回视线,想起他今日听到的传闻,并没有立刻离去,而是在想,他能如何避开这些侍卫,进去给里面的太监传话。 裴昭雪作为当朝宰辅,今日这种外邦使者来朝的日子,自然也在。 他会吐蕃语,且十分精通,皇帝便一早将他召入宫中。 从他安插在宫中的线人那里得知皇帝的打算后,他想起云千秋和沉鸢近来走得较近一事,但两人之间关系如何他如今不大确定,心中便一直在犹豫,要不要插手此事。 帮了,势必会是一件棘手事,以他从前只看利益多少的性子来看,这件事他不插手是最明智的选择。 可此刻他竟有些动摇,觉得若是沉鸢希望他如此做,他定然会去做这种不明智之事。 正想着,墨二过来传话,说是沉鸢告诉他,她今晚会在宅中亲自下厨,让他记得回去吃。 宫内人多眼杂,墨二传话时周围还有太监婢女竖起耳朵听。 沉鸢到底是真的想让他回去吃饭,还是想传递什么消息,不言而喻。 第77章 做戏 “知晓了,你去回话,便说我尽量早些回去。” 只是寻常夫妻之间约个饭,再正常不过,婢女和太监们便并未上心。 这时皇帝也将裴昭雪叫了进去,说起此事。 “灵华是朕最宠爱的女儿,让她早早嫁去吐蕃,朕实在不舍,正好,千秋那孩子身份尊贵,如今也已经年满十八,且并未与人说亲,这门定好的婚事转交予她,爱卿以为如何?” 皇帝帮公孙灵华擦了擦眼角泪液,拍了拍她肩膀让她下去,做出一副一切有他的可靠模样。 只是一眼,裴昭雪便看明白是怎么回事。 他便说,好端端地,为何会突然改变和亲人选,原是公孙灵华在中间搅和。 想起她的生母是当今正得宠的皇贵妃,裴昭雪在公孙灵华走远后方对着皇帝行了一作揖礼,语气不疾不徐:“回圣上,臣以为,此计甚妙。” 皇帝意外挑眉,之后捋了捋下巴处的长胡须,神色中带了些愉悦。 不过在裴昭雪抬首站直身子后又做出一副忧虑模样,叹气说。 “可千秋那孩子身份不一般,太上皇向来护她护的紧,这事能瞒的了一时,瞒不了一世,除非能让那孩子心甘情愿代灵华去,朕今日便将她请来了,裴爱卿看看,可能助朕好好说服一下她。” 话音才落,王德福便带着云千秋进了大殿,皇帝慈祥着面色招手让云千秋过去,说起寒暄话。 末了,告诉云千秋说,他手头有急事要去处理,他想和她说的话接下来就交由裴昭雪转达,让他们移步隔壁宫殿。 隔壁宫殿和大雄宝殿只相隔一条半盏茶便能走完的小道,王德海亦步亦趋跟着,颇有当皇帝耳目来监视监听的意思。 裴昭雪淡淡睨了一眼王德海,没有做声,和云千秋启程移步往隔壁宫殿去时说起和亲一事。 “安度王身上并无婚约在身,就是不知,如今可有心悦之人?” 云千秋听到“和亲”一词,联想到她在进宫时看见的那一批异域长相的吐蕃人,下意识攥紧身上还穿着的浅青色官服,摇了摇头。 若皇帝真有这个意思,那她有这个心悦之人,不如说没有。 真有的话,估摸着以皇帝的手段,也会让那人从有变无,悄无声息消失在这个世上。 裴昭雪对云千秋了解不多,但有关她的消息也知晓四五分。 闻言颔了颔首,看着近在眼前的宫殿,没再出声。 直至转入地龙烧的极旺的宫殿内,和云千秋先后落座在一方方形茶案前,他才再次说话。 王德海不好跟的太近,留在一扇屏风之隔,但能清晰听见他们交谈声的位置,正竖起耳朵在听。 裴昭雪手头无纸笔,能用的只有桌上才提过来的茶水。 冬日茶水易凉,倒出来没多久便散了滚烫,白烟也渐渐稀薄。 他一边出声问云千秋,一边用手指蘸茶水在桌上写着些什么。 云千秋注意到,诧异后忙仔细去看。 于是乎王德海便听见了以下对话—— “现如今整个晏朝内能有殊荣嫁去吐蕃的,除却公主外,便是您了,若您愿意,陛下说了,定不会亏待安度王府,也可向你保证,日后在吐蕃有任何委屈,可随时回晏朝。” “千秋蒙陛下如此爱戴,实在是受宠若惊,可千秋已经和太上皇说过,不以女子身份做出一番事业之前,并不会考虑婚嫁一事,这事,太上皇也已经允了我,告诉我尽管放心便是,现如今陛下突然提及婚嫁此事,可是和太上皇商量过了?” “太上皇与陛下乃父子,这么大的事,想来” “哗啦啦!!” 茶杯被拂翻掉落在地的摔碎声猛地响起,吓了王德海一跳。 “想来?那便是还未与太上皇说定对么?裴宰辅见谅,此事事关本王日后的将来,决不能如此轻易定下。” “安度王,你” “让开!!” “嘶” 听着这道激烈推搡声,王德福终于忍不住绕过屏风去一探究竟。 这一看,才发现裴昭雪被云千秋猝不及防推倒在地,右手下意识撑地时正好按上碎裂的茶杯瓷片,血流不止。 而云千秋则是一副被逼急的模样,看都没看裴昭雪的情况,便大跨步往外走,看起来是打算去寻太上皇。 王德海不是没见过云千秋,对她性子也算了解。 按照她从前那般怯懦的性格,只要裴昭雪将她代替公孙灵华去和亲的一些利弊说清,便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哪知她今日竟然跟发了疯一般不按常理出牌,还伤到了裴昭雪。 他忙去搀扶裴昭雪,吩咐人去请太医。 待他徒弟过来替他搀扶好裴昭雪后,他又快步垂首出了殿宇,去追云千秋。 云千秋十分受太上皇宠爱,身上有他亲赐的令牌。 见令牌者如见她,因而就算有皇帝和王德海的人想要拦她,也还是让她一路通畅抵达太上皇住着的延寿殿附近。 哪知她人还没进去,便见太上皇坐着步撵被人抬了出来,面上一片焦急神色。 外面雪势不止,云千秋没撑伞,身上浅青色官服落了一层积雪,鼻尖和露出在外的手冻的通红。 看见太上皇的瞬间,她压不住委屈带着哭音喊出了声:“皇爷爷。” 太上皇年事较高,精神却还算矍铄,被岁月侵蚀成一片白的雪丝上戴了个十分保暖的狐裘帽。 瞧见云千秋隔着老远委屈巴巴出声,立马从步撵上下来,拄着拐杖快步去接人。 “千秋,快来皇爷爷这里,怎么穿的这么少?” 太上皇和云千秋见面时,一个浑身湿透的太监从宫殿穿墙池塘中浮出。 穿墙池塘这边无人守护,进入池水后可以直接从外面游进宫殿内。 只是这种大雪天,池塘上结了一层薄薄的冰,池水本身也冰冷异常。 是以当崔邵进去以密信形式通报罢消息,再借着池水原路返回后,手脚已经不像是自己的了,每一步都像是走在棉花上。 但他还要强撑精神避开值守侍卫的耳目,只好从雪堆较厚的小道走。 只是浑身实在没多少力气,身体又被冻的血液不流畅,没多久眼前开始出现重影,昏迷了过去。 第78章 我很在乎你的安危 再次醒来,崔邵感觉浑身一片暖意,像是置身于一汪春水中,暖洋洋的。 鼻边,还萦绕着一股十分熟悉的淡淡白玉兰香气。 他虚弱掀起眼皮,想着他莫不是在做梦,不若如何会嗅见沉鸢的味道。 可很快,属于沉鸢的温润嗓音飘入他耳中,让他确信他并非在做梦。 “崔邵,你感觉怎么样?” 眼前重影渐渐消散,归拢时形成了一张如烟似画的美面。 崔邵的眼神定定落在那一点朱砂红痣上,失焦眼神对上沉鸢盛满担忧神色的水眸。 “崔邵?”沉鸢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一截玉白皓腕跟随滑落衣袖暴露出,带着更为浓郁的白玉兰体香袭向青年。 崔邵终于回神,看了眼点了不少灯盏的屋子,又看了下窗外黑沉沉的夜色,艰难坐起身子问沉鸢,这是哪里? “这是我在京城置办的新宅子,这里是我的榻室,若非我在宫中还安插了些人手,你怕是会冻死在冰天雪地中。” 沉鸢想起线人对她所说,崔邵为了给太上皇送信救云千秋,自己跳入结冰寒湖内来回两趟的事情,心情异常复杂。 “我并未要求你帮千秋,你怎么会突然这么做?” 枝落这时将烧好的热水端来,倒了一杯带到榻边,沉鸢伸手接过。 “先喝口热水,你唇瓣都干裂出血了。” 崔邵被发现的及时,便只是轻微冻伤,只是双手还是有些不大灵活。 去接茶杯时,动作异常迟缓,看着也不像是能自己端稳喝的样子。 “罢了。”沉鸢叹气按下崔邵双手,左手捏住他下巴强迫他抬头,将茶水杯递到他唇瓣,松开左手。 “我替你端着,你先喝,我同你说说宫内的情况。” 接连两次的肌肤相触令崔邵受宠若惊,他看着他睡着的女子床榻,酥麻感一路从心尖蔓延至四肢百骸。 “好。”青年异常乖巧,像一只听话小狗。 他垂首就着沉鸢举杯的姿势吹了吹上面热气,小口喝了起来。 “太上皇带着千秋去寻了圣上,坚决不同意让千秋代替公孙灵华和亲,皇帝没办法,只好作罢,派人好好将千秋送了回去。” “千秋能躲过此劫,你是最大的功臣。” 至于裴昭雪那边。 她想起她的线人告诉他说,裴昭雪根本没有帮她的意思,应下皇帝不说,在见到云千秋之后还再三规劝她一事,便觉得像是被人喂了一只苍蝇,恶心到不行。 幸而这次有崔邵这个变数在,不若云千秋定然逃不过去往吐蕃和亲的命运。 少女压下眸中波涛汹涌,按捺好周身四起的戾气,看向崔邵的眼神愈发复杂。 这么一来,她欠他的更多了,不知何时才能还清。 崔邵不知晓裴昭雪那里的事情,想当然以为这事的确只是他一人的功劳。 将一整杯热水喝见底后,沉鸢放好杯子,认真着神色看向他。 少女坐在烛光最旺的位置,清姿玉容在烛火映衬下浸染几分柔和。 她极轻的叹了一口气,美面凑近了崔邵一些,几乎与他面庞只有一拳之隔:“崔邵,我下次不希望再看见你为我做到这种地步,我知晓你可能是出于报恩的想法才会如此,但比起得到你的报恩,我更想看见的是你安然无恙。” “我很在乎你的安危,知道吗?” 染了口脂的唇瓣正在眼前一张一合,看着十分诱人。 崔邵神思开始游离,竟幻想起他将那抹粉蹂躏得红肿,浸满他口津的模样。 直到沉鸢又凑近了他一些,以十分霸道的姿态侵占掉他所有视野,他才回神,傻愣愣“嗯”了一声。 “我知晓了,抱歉” 他低垂下脑袋,以蚊吟声继续道:“我只是想着,这样或许能令你少些烦忧。” 毫不夸张的说,是沉鸢给予了他新生。 从她选择伸手救下他那一刻,他的命便已经是她的了,自然要为她效忠。 沉鸢就知晓是这样,告诉他没必要抱歉,只是下次注意便好。 “皇宫那边我已经让线人替你告了假,你今夜便留在我这里歇息一晚,翌日若情况好转些再回宫,不着急。” 宫中那么多太监,少崔邵一个,并不会有什么人在意。 “好,那便多有叨扰女郎了。” 崔邵完全可以拒绝,也知他不该这么得寸进尺。 可一想到多留一晚便能多受沉鸢可怜与关怀一日,心底那股不该生出的情绪便如野草般疯涨,吞噬起他的理智。 他看了眼身下床榻,明知双腿因为冻伤没法大幅度活动,还要假装做出一副想要下榻的模样。 “这是女郎的床榻?我这等身份之人,如何有资格继续睡着” 宅内的床榻的确不止这一个,但当时沉鸢将人带回来后,唯一一间烧有地龙,有助于缓解冻伤的屋子,却只有这间。 裴谨言也会跟来住并不在她计划中,宅子一开始就知给她的榻室弄了很费劲的地龙,只好将崔邵带了过来。 见他想要下榻,她按住他身子,拧起好看眉头:“什么资格不资格的,你是我救命恩人,如今又是为了助我朋友才会冻伤成这样,安生待着便是,只是一个床榻,睡了便睡了,横竖我又不与你同榻,不打紧。” 崔邵听见“同榻”这个词,心口热意又添几分,却不敢表露出分毫异样情绪,只是任由沉鸢替他盖好浸有她体香的被子,躺了回去。 “少夫人,小少爷那边估摸着快下学了,您是想亲自去接,还是奴婢” “我亲自去。” 以裴谨言的性子,她不大相信他第一日去私塾能乖乖上课。 问问私塾课长,便知晓他今日情况如何了。 主仆二人先后离府,只留一些下人看守。 有关沉鸢有个养子的事情,崔邵也知晓。 他和旁人一样,想当然认为那是裴昭雪的外室所生,在心中默默替沉鸢不值。 若他是她的夫君,定然会待她一心一意,莫要说还弄出这种养子 沉鸢离去没多久,新宅便造访了一位新客人,径直朝她榻室前来。 “鸢儿,你可在里面?” 第79章 你必须继续玩 崔邵正在复盘今日进入太上皇宫殿听见的那些消息,兀得听见一道熟悉冰凉男声,怔了下。 紧接着盖被阖眸,装出一副睡熟模样。 门外立着的青年右手做了包扎,缠绕上一圈白色绑带。 长身玉立的身形隐匿在肩披的灰色狐裘下,寒风吹的他那张玉面苍白,瑞凤眸中带有几分迫切和焦急。 分明说好今夜会在新宅做好饭菜静待他归家,但他等了足足一个时辰,都没能等来她人影,更莫提看见一道菜。 久等不见她人影,他下意识觉得她许是出了事。 只是去了鸿胪寺寻她,说她早已下值,便只好转战她购置的宅子。 敲了几声听不见回应,裴昭雪不再等,直接推门而入。 门甫一推开,便有一股淡淡药香钻进他鼻腔。 看起来屋内主人先前才用过药? “鸢儿?”裴昭雪大跨步进入榻室,跟在他身侧的墨二守在门口,没有进去。 绕过一个屏风,榻上躺着的青年身影格外刺眼,看的裴昭雪一怔,有些怀疑自己眼睛。 “你是何人?” 屋内烛火熄了大半,只有靠近床榻的位置放了一盏夜灯,光线极为昏暗,离得较远也就看不清太多。 可即便如此,裴昭雪也一眼认出那是个男人。 他拧眉快步行至榻前,将背着他睡的青年翻过身来,清晰看见一张半边如仙人,半边如罗刹的面,诧异喃喃:“崔邵?!” 沉鸢还不知道裴昭雪已经去了她榻室,经过两刻钟的马车颠簸,终于抵达裴谨言上私塾的学堂。 她下马车时雪已经停了,有不少妇人过来接孩子,陆续有人从学堂门口进进出出。 没被家人接到的孩子都背着小书袋老实站在避风檐下等待,一排排的。像是数只小鸡仔。 裴谨言五官还算精致,今日背去的书袋还被枝落绑了红丝带,按理说很容易找。 但她来回看了好几遍,都没能看到他的影子,只好去了那一堆小鸡仔中问他们,认不认识裴谨言,有没有看见他? “裴谨言?没有听过。” “没有,没听过。” “不知道。” 一连问了数名孩童,都没能问到答案,沉鸢觉得奇怪,带枝落进了私塾去寻课长。 课长还在收拾今日收上来的作业,见是沉鸢来了,先她一步问道:“裴夫人,不是一早便说好今日要送令郎过来上课吗?如今课都结束了,为何还不见他人影,可是中途出了什么变故?” 课长侧头去看沉鸢身后,试图找到裴谨言的身影,可惜只看见了枝落。 “他没来?” 沉鸢诧异扭头去看枝落,人是她送过来的,怎么会没来? 枝落也懵了:“少夫人,奴婢真的将小少爷送进学堂了,看着他和旁的孩童一起进去,奴婢才离开的,怎会没有过来呢?” 前世今生,枝落都是全心全意对沉鸢好的那个人,自然不会怀疑她所说。 不是枝落说谎,那便是裴谨言做了什么。 朝阳私塾在京城这一带顶顶有名,光是招收的学生便有上百名居多,定然不可能每一名学生都照看到。 沉鸢稳住心神,回忆起上辈子裴谨言被送到私塾后的事情,很快猜到了一个地方。 课长也傻眼了,人丢在他们这里,他定然不能丝毫表示都无。 忙告诉沉鸢,他和她一起去,也能记一下人,下次裴谨言再不来,他也能第一时间知晓。 沉鸢来接裴谨言就带了两个护卫,私塾这边能借用的侍卫数量多,也方便到时候抓他人,便没有推辞。 “好,那待会儿就多有劳烦了。” 月上中空,京城主街道的繁华却并未随日光一同落幕,仍旧热闹非凡。 三辆马车接连从暗色中驶来,停稳在一间名为逍遥坊的店铺前。 一只戴有红玛瑙玉镯的纤细玉手掀开马车车帘,踩着矮凳下了马车,周身暖意瞬间被寒风吹散,衣衫变得和她眸色一般冰冷。 少女披上狐裘斗篷,遮住一袭海棠色冬裙,淑容如画的出尘面笼着薄薄愠色,烧的她额心红痣愈发靡艳。 “你们二人,守在门口,看见他出来后不用客气,直接敲晕便可。” “你们几人,随我来。” 逍遥坊是京城孩童最爱来的地方,里面斗蛐蛐、骑机械木马、借玩机械鸟等等,应有尽有。 一般都是下学或者是假期来这边的孩童才多。 坊内的小厮瞧见沉鸢带了几人过来,上前问道:“这位娘子,不知是来接孩子,还是弟弟回家的,叫什么名字?” “叫裴谨言,我是他母亲,他如今在哪儿?” 来坊内玩的都是孩童,为了防止出现孩童被拐的事件,坊内都会提前做一个登记。 小厮拿着登记册对着找了会儿,很快给沉鸢指了个方向,告诉她走到尽头的那间房内便能看见裴谨言了。 沉鸢指头关节被捏的咯吱作响,听的枝落不禁替裴谨言捏了把汗。 屋内灯火通明,还在玩的孩童不算多了,裴谨言蹲在地上看蛐蛐打架的背影便尤为显眼。 至于本该被他好好背着的书袋,早就被他丢到一旁,被不知谁踩了好几脚,染了不少灰。 沉鸢阴沉着面走过去,高大背影笼罩住他身子,暗色跟着降下来,莫名令裴谨言后背一凉。 他缓慢转身,抬头去看。 这一看,便和沉鸢那张布满寒意的美艳面对上,吓得他直接摔了个屁股墩儿,结巴道:“你你怎么来了?” “我怎么来了?”少女蹲下身子和他平视,指了指一旁的蛐蛐。 “我要是不来,还不知道原来比起学习,你更喜欢这些东西呢。” 她面上虽在笑,笑意却不达眼底,看的裴谨言莫名害怕。 “我” “不必说了,既是喜欢这些东西,今夜我便在这儿陪着你,好好看着你玩。” “枝落。”沉鸢站起身,拍了拍裙摆,让枝落去搬个凳子,又给了小厮一笔通宵的钱,坐在屋子内让裴谨言玩。 她过来的时候天刚完全黑,裴谨言不信邪,还真的继续玩。 一直玩到近子时,沉鸢都睡了一觉醒来,他才忍不住起身,说他不想玩了。 “不想玩了?怎么能行呢,继续玩,我可是给你交了通宵的钱,你必须继续玩!” 第80章 崔邵是无辜的 说罢,沉鸢看了眼屋内滴漏,发现已经子时,起身理了理衣衫告诉枝落,准备回府。 “回府?你们回府了那我呢?我也要回去,我好饿,也好困好累。” 裴谨言急了,说着就要跟上去,被沉鸢带过来的侍卫按住。 “回哪儿?不是喜欢玩吗?今日就在这儿玩个够,我就不奉陪你了,我得回去好好歇歇,想要吃饭休息,不是不行,但那是听话去读书的孩子才能享受的待遇,他们劳累一天,回来玩一玩吃吃喝喝休息休息再正常不过。” “你?”沉鸢嗤笑一声,看了眼裴谨言身前摆的一堆破玩意儿,“你都没做什么累的事情,一直在玩,还想着吃喝睡觉呢?别想了,继续玩。” 若是旁人这么说,裴谨言肯定不觉得那人真的会不让他吃喝休息,但沉鸢不同。 她先前对他做了那么多发疯的事,这绝对不是在和他开玩笑。 “我错了,我错了母亲,我读书我读书还不行吗?”裴谨言眼见沉鸢就快带枝落走出门了,忙捡起地上书袋拍拍上面灰尘,挣扎着要追过去。 沉鸢像是一早就猜到他会服软,脚下步子总算慢下,从袖口取出一本书册丢到他身前。 “别光说不做,想要回去吃喝睡觉,书册上被我标注的部分都得誊抄十遍,写完了交给侍卫检查,他说合格了,你才能回去。” 能做她府中侍卫,肯定不能是个只会武不会文的文盲,裴谨言本来还想着糊弄过去,一听还要检查,瞬间面如灰土。 沉鸢才不管他同不同意,回去的标准就放这儿了,他达不到,那就是他的事。 枝落跟着沉鸢坐上回程马车,担忧问沉鸢,这样会不会太严厉了些? “小少爷到底年龄还小,这么弄他能吃得消吗?” 沉鸢喝了口早已经凉下来的茶水,漫不经心道:“吃不消也得吃,这是他自己咎由自取,八九岁的孩子了,又不是还在吃奶,该知道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再说了,你莫不是忘了,之前也正是他毁坏我屋内首饰盆栽,还在我带回娘家的礼品上抹屎尿一事?年龄小,不是他无法无天犯错的借口。” “也是,就是希望姑爷届时若知晓,能讲理些站在您这边。” 听枝落提起裴昭雪,沉鸢才想起来她一直感觉遗忘了的事是什么。 她还说让裴昭雪在新宅等着她,她亲自下厨给他做饭菜等他来着。 但中途出了意外,他都没帮到她,那还吃个狗屁。 想来,他也不会那么傻乎乎的一直干等。 横竖他又不在意她不是? 这么想着,马车摇摇晃晃在子时三刻抵达沉鸢亲自挂了牌匾,题字的“飞鸢府。” 只是从马车出来后,她侧眸一看,竟瞧见一辆眼熟的蓝顶沉木马车。 “裴昭雪来了?”沉鸢上前问值守侍卫,侍卫表示的确如此,人进去后便没再出来。 侍卫知晓沉鸢和裴昭雪之间的关系,两人是夫妻,自然没必要将裴昭雪拦在外面。 宅子沉鸢才调配过来人手,很多规矩没能来得及立,一听说人都进去了。 踏步踏进门槛之前告诉侍卫:“传我命令下去,下次府中再来什么人,都得事先通报我,我同意了,才能让人进府,包括裴昭雪。” “是。” 屋内。 只着单薄里衣的青年唇瓣被冻的发紫,虚弱靠在矮榻上,连件外衣和薄毯都未披,双足也是赤着,面色苍白又虚弱。 外面清泠的月光洒落下来,落在他薄削且不自觉发颤的肩头,瞧着莫名可怜。 沉鸢进屋时,瞧见的便是崔邵被赶到矮榻上,冻的浑身发抖,唇瓣发紫的一幕。 “崔邵!!” 她大跨步进屋,看都未看一眼面色黑沉的男人一眼,边走边解肩上狐裘斗篷,披上他肩头,将他严严实实包裹住。 斗篷还带有沉鸢体温余温,裹在身上暖烘烘的,还带有一股她的淡淡体香。 崔邵可怜兮兮喊了她一声:“女郎,你回来了。” 这模样就和自己养在家里放在窝中好好睡着的小狗,直接被人赶了出来,委屈又不敢多说什么。 沉鸢抿唇“嗯”了一声,而后在崔邵震诧的视线注视下拦腰将他抱起,十分轻松。 “沉鸢!!”裴昭雪忍不下去了,连名带姓唤她后看着被她抱在怀中的青年,瑞凤眸中愠色满溢,“你和他这是在做什么?!” 早在进了她榻室发现她榻上躺着崔邵这个大男人时,他便感觉头顶绿油油的,怒意在胸腔内横冲直撞,令他差点忍不住想要了崔邵的命。 这种失控感,自打他看见他娘亲惨死模样后,便几乎未曾再有过了。 彼时他会如此,是因为他处于极端愤怒和无力的情况下。 而今,又多了一股名为嫉妒的情绪。 他让崔邵下来,离开这里,崔邵却不走,将他会留在这里的原因说出。 并告诉他,是沉鸢让他留在这里歇息的,他只听她的命令。 哪怕墨二当时已经对他拔刀相向,他仍旧不为所动。 他不可能真的杀了崔邵,只能这么跟他继续僵持,直至现在沉鸢回来。 沉鸢抬眸和裴昭雪冰冷愤怒的眼神相对,没有先回他,而是抱着崔邵回到榻边,大力用肩膀将裴昭雪撞了个趔趄。 她将崔邵放回榻上,替他盖好被子,告诉他:“出去说,崔邵是无辜的。” 这一幕看的裴昭雪异常熟悉。 好似方雪琳从前也做过类似的事情,他也说过类似的话。 彼时他只觉得是沉鸢对他占有欲太强,想的太多,毕竟他只将方雪琳当作妹妹看,从未对她生出任何不该有的心思。 如今情况翻转,轮到他了,他再看向躺回榻上,睡着沉鸢的床,盖着沉鸢被子的青年,他方明白沉鸢当时的心情。 他阖眸片刻,压下胸腔内快要抑制不住的怒火,再睁眸时已经从他面上看不出任何失态。 外面夜色深深,气温很低,沉鸢却没有让裴昭雪在屋内待着的意思,直接将他带到风大的廊下。 第81章 我疼 “呼!!” 寒风吹的廊下灯笼乱摇,两人倒映在地上的影子跟着明灭不定,始终相交不到一起。 “崔邵会这样,都是为了替我助千秋摆脱替公孙灵华和亲,那么冰冷刺骨的池水,他说跳便跳,来回游了两遍,被我的线人找到时倒在雪堆内,人差点没了,好在带回来的及时,只有轻微冻伤。” 沉鸢看着裴昭雪渐渐舒缓下来的眉头:“我这宅中就我榻室烧着地龙,让他睡进去修养而已,又不是和他同榻而眠,你发什么疯?” 再说了,她就算现在对裴昭雪无感,对旁人起了心思,也不会在还没有跟他和离的情况乱来,那和骗人当男小三有什么差别? “真的只是如此?” 裴昭雪想起崔邵每次看沉鸢时都格外不对劲的眼神,唇瓣抿成一条直线,上前一步凑近沉鸢,影子总算和她的交汇上。 “不然呢?说起这个,你也是好笑,既然不愿意帮我,又何必答应我,若没有崔邵这个意外出现,千秋恐怕已经接到代替公孙灵华去往吐蕃和亲的圣旨了!” 亏她还相信裴昭雪,想着他既然应下,应该就不会耍她。 “你说我没帮你?” 裴昭雪抬起包裹着白色绑带的右手,用肉眼去看,还能看出一些沁出血液浸染在上面。 屋内就一盏灯,光线很暗,她方才进屋后注意力又全都被崔邵吸引去,根本没发现裴昭雪右手还绑了绑带。 “你什么意思?这是怎么弄的?” “我自然是帮了你,云千秋才能有机会去找太上皇,不若以我的手段,你真当以为,我会让她离开那个早已经放好圣旨,就等她按手印的宫殿么?” 崔邵是帮了她,可他对宫中时势和人心都不了解。 太上皇疼爱云千秋不错,但当今执掌朝政的大权是在皇帝手中,圣旨大过一切,哪怕是皇帝的父亲,也不可能越过皇帝直接让圣旨作废。 只能说崔邵此举只是让太上皇早些知晓这个消息,早些去寻云千秋而已。 但却不一定真的能助云千秋脱困。 裴昭雪说着,将当时他在宫殿内用茶水在桌上写字,教云千秋该如何做的事情详细说出,全程紧盯她的眼睛,眼尾因为委屈还洇红了起来。 “为了帮你,我整只右手都按上了那些碎瓷片,伤口再深一点,便会影响我日后生活。” 青年步步紧逼沉鸢,她下意识往后退,他继续控诉她说:“为了帮你,我顶着被皇帝和司礼监发现的危险,一步差池都不敢出,这便是你说的,我不愿意帮你?” 话落,沉鸢退无可退,后背抵上身后红木柱,无措看着裴昭雪愈发洇红的眼尾,心情复杂:“我不知晓你用了计中计,只是听线人说你答应皇帝了,我” “我疼。”裴昭雪打断她,将手递到沉鸢身前,玉面上是她从未见过的示弱姿态。 此刻的他像极一只平时对人爱搭不理的高冷狸奴,这会儿突然放低姿态开始对人撒娇,伸出猫爪喵喵喵叫说难受。 “哪儿疼?”沉鸢一时被迷了眼,下意识接了他的话。 回过神来,想起他受了伤,伤口没好肯定还是疼的,拧眉便想将他推远一些。 但手才伸出去,根本没碰到他右手,他便轻嘶一声,吓的她下意识停下。 “手上的伤口我还未处理,便着急回了新宅想给你带去好消息,所以” 裴昭雪拆开绑带,露出里面骇人的伤口,沉鸢甚至还能从中看见一些很细的碎瓷片扎在里面,看着异常吓人。 “你是蠢货吗?为什么不先处理?” 沉鸢无语极了,让他跟上去宅中才开辟出来,还没怎么用过的药屋。 她先前给崔邵请的大夫还在,因为担心崔邵的冻伤会不会再出问题,便留着以防万一。 没曾想这会儿会给裴昭雪用上。 大夫从睡梦中被叫醒,提着小药箱进了药屋给裴昭雪处理伤口。 里面的碎渣子清理干净,只需要上药时,裴昭雪让他下去。 “可是这药” “我娘子会给我上的,下去。” 沉鸢晚膳都没吃,饿的前胸贴后背,去厨房吃夜宵去了。 夜宵用罢回来,发现裴昭雪手上的伤还没上药,拧眉问他:“医师呢?这药还没上人怎么没影了。” 裴昭雪垂睫,眼睫毛的阴影落在他眼睑,顺带遮住他眸光闪烁:“只剩下上药了,他年龄大了,老眼昏花,用木棍给我上时几次三番重戳上伤口,我便让他将东西放下,等着你回来替我上。” “有这回事?”沉鸢不了解医师视力情况,看了眼裴昭雪还暴露在空气中的伤口后,想着他这伤是为了帮她受的,她去帮个忙也算合情合理,只好不大情愿地落座在他身前,拿起木勺替他上药。 屋内就桌上放了一个双烛盏,光亮以圆桌为中心朝外扩散,越往外烛光越黯淡。 沉鸢坐在光亮充足的位置,耳上雪晶石耳饰便被照的显眼异常。 发现她戴着沉轩送的耳饰,却不见佩戴他先前几乎拼了半条命带回来的雪晶石玉佩,裴照雪没有受伤那只手借着衣袖遮掩缓缓蜷缩为拳状。 “怎么没戴我给你的玉佩?” 他装作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询问,沉鸢头都没抬,实话实话。 “太贵重了,带出来容易招贼,倒是你,今日专程找过来,该不会就为了我先前同你说的那顿饭?你应该没等?” 裴昭雪想起他从天有亮光等到暮色四合的事情,撒谎摇头:“自然没有。” “我想也是。” 少女重新用木勺挖出一坨药膏,涂抹在面积最大的那片伤口上,动作放的很轻。 看着这样的她,裴昭雪兀得想起从前他们还未成婚时,她也惯常以这种姿态替他小心上药。 只是现如今,被她这么对待的人,却不止他一人了。 他想起沉轩和崔邵的存在,没能忍住问她: “鸢儿,你如今如今可有心悦之人?” “若有的话,心悦那人何处?” 第82章 晚安好梦 沉鸢被他问的上药动作一顿,木棍差点戳进他伤口软肉。 她没先着急回他,将最后那一点膏药涂抹完毕,用绑带去绑的时候告诉他:“问这个做什么?我已经明确和你说了,我们之间不再可能,你也无需这么试探我。” 满心满眼都是他的时候不珍惜,如今她下定决心要抽离了,他才像才长了眼睛看到她一般,频频做这种令她觉得嘲讽又好笑的挽留。 她上绑带的动作依旧温柔,可裴昭雪现在却一点动容都生不出,只觉一颗心如至冰窟。 半响,他才干巴巴吐出一句:“我只是,只是较为好奇,好奇若你心中有了他人,比我强在哪儿。” 明明从前他们初遇之时,她不止一次向他表达过,他满足她对未来夫君的所有幻想。 那时她甚至还荒谬地说出,想要将他吃掉,和他融为一体的话。 只是当时他心中还是一片茫然,不懂如何接受她比火还要炽热的情感,现今终于意会到几许,却连她心门都无法踏入。 沉鸢轻笑一声,抬眼去看眼前那张丰神俊朗的玉面,停了手上动作: “比你强在哪儿?平心而论,你裴子玉无论是皮相、才学,乃至家世地位,以及如今的身份,都是无可挑剔的,这世间若说有比你还要强之人,那也只能是在身份上压了你一头的皇帝。” 此言不虚,裴昭雪也不是自负,颔了颔首,表示赞同。 “既如此,也就是说,我应当还是你眼中最合适的夫君人选,对么?” 京城乃至整个晏朝,女子们择婿的标准,他略有耳闻,大多是以他为最高标准,光是艳羡沉鸢嫁了他这么一个好夫婿的话,他都不知无意间听过多少次。 “不对。”少女摇了摇头,继续替他包扎时说出了她用了一辈子得到的感悟,“或许是公孙灵华,也或许是皇帝,亦或许是街边路过的任意一位小女娘眼中最合适的夫君人选,但决计不会是我眼中的了。” “你在某些方面固然很好,可在我这里,却根本达不到为人夫君的标准,再好,于如今的我而言,也只像拿到了一柄不趁手的佩剑,继续强勉舞下去虽可以,可终究会将我弄的遍体鳞伤,也让你在我手中折损埋没。” 沉鸢将绑好的绑带打了个结,寒风从窗缝吹进来,吹开她额前碎发。 藏匿在下面的水眸中只有一片历经霜雪后才会有的释然与平静,有一层无形的阻隔此刻在她身前形成,令裴昭雪靠近不了分毫。 “包扎好了,天色已晚,你若想留宿,便睡裴谨言的屋子,他今日又作妖,我让他留在他逃课去玩了一整天的逍遥坊,估摸着今夜他都在那边睡了。” 裴昭雪看着她起身去铜盆旁盥洗双手,低垂的眉眼温和,好似方才只是对他说了最稀松平常的话,对她造成不了丝毫影响。 经过药膏治疗的伤口明明已经没那么疼,他却还是觉得疼到令他心口似有针扎,喘不过气来。 出了药房门,沉鸢又去了崔邵那里一趟。 裴昭雪突然过来,他又被裴昭雪那么对待,现在肯定坐立难安? 事实的确如此,崔邵半靠在榻上一直频频张望门口。 直至瞧见那道海棠色倩影过来了,他心口压着的巨石方挪开。 “女郎,你们是不是因为我吵架了?不若我还是离开这里,免得裴宰辅因此为难你。” 这种类似的话沉鸢曾经听方雪琳对裴昭雪说过许多次,知晓一般这种话只是为了惹一方爱怜,故意扮乖才会说出来。 但那是方雪琳,眼前的崔邵 沉鸢视线落在他苍白面庞,看着他眼中自责和懊恼,在心里摇了摇头。 他怎么可能会这样,应该是她多想了。 “不必,安心歇息修养便是,裴昭雪和我没吵架,我与他” 她要和裴昭雪和离一事,目前就告诉了沉轩和项风流,还未给旁人说过。 崔邵这里本没必要告诉他,但见他因此反应较大,她只能叹气继续道:“我与他如今只是维持表面夫妻而已,若无意外,半年后便会和他和离,自然没什么必要再吵架,又不是真正的夫妻。” “你”沉鸢说着,发现崔邵神情呆滞起来,看起来莫名有些呆傻。 “崔邵?” 她伸手在崔邵眼前摆了摆,崔邵终于回神,只是胸膛内因为兴奋和激动剧烈跳动的心脏声仍旧止不住。 他开心到唇角不自觉弯起,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在听呢女郎,那我便放心了,我还怕影响你们之间的关系。” 不是真的恩爱夫妻,迟早要和离的话,那实在太好了! 沉鸢没多想,替崔邵盖好被子起身:“那你好好歇息,我明日也还要上值,时候不早了,得回去休息了。” 眼见沉鸢快走出门口了,崔邵没能忍住叫住她,在她不解侧眸时忐忑着心情说了句:“晚安好梦。” 他眼神晶亮亮的,看起来很希望得到一个回复,看的沉鸢哑然失笑。 “你也是,晚安好梦。” 翌日去了鸿胪寺,沉鸢不出意外被云千秋找到,说起昨日的惊险,以及裴昭雪帮了她大忙的事情。 “若非有裴宰辅相助,我是真的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云千秋仍旧心有余悸,小脸煞白。 说完想起她来时听见的一些消息,咬着筷箸问沉鸢,她昨日是不是也提前离开鸿胪寺了? “裴宰辅那边,可是你让他帮的忙?” 沉鸢还在云千秋添热水。 倒完一杯后将暖水釜放正,颔了颔首:“嗯,我总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你跳入火坑,吐蕃那边是什么地方,你若嫁过去,生活的不好不说,万一那边的丈夫出了问题,你还需要改嫁给他弟弟,这太过残忍。” 说的好听些,是过去做王妃,说的难听点,就是变成一个随时可以被人转送来转送去的玩物。 云千秋既然已经有了女王爷的头衔,哪里有什么必要再去受这种憋屈? 第83章 还是头一次见您这么在意一人 云千秋就知晓,以裴昭雪的性子,不会无缘无故管这件闲事。 她将凳子往沉鸢那边挪了些,看着沉鸢怀抱,咬唇动容问她,她能抱一抱她吗? “我真的不知道该对你说些什么道谢话了,阿鸢,你若是男子,便是娶了妻,我也心甘情愿给你做妾!” 沉鸢哭笑不得,大方张开怀抱,让云千秋靠过来。 女子怀抱柔软,不似男子那般宽大,这一刻却给云千秋一种有高山庇护着她的充足安全感,鼻尖发酸。 “阿鸢,你怎么这么好呢?” 沉鸢低头看怀中热乎乎的小脑袋,抚了抚她后背:“别人都说我疯了,说我好的,你还是这段时间里的头一个。” 原本她一开始的确是抱着利用云千秋的心思接近她的,但现在 她看着怀中十分依赖喜爱她的女子,彻底放下心中戒备,真真正正打算和她做起真朋友。 “他们胡说八道,他们才疯了!”云千秋从沉鸢怀中退出,愤愤替她打抱不平。 还一连难得说了许多她平日里不敢在人前说出的话,整个人都鲜活不少。 “对了,你的店铺筹备得如何了?何时开业,我得给你备些礼物才行。” 开业的具体日期还得找人算,沉鸢告诉她,待确定好了直接派人送书信告知她,至于礼物,走个过场便可以了。 云千秋当然不会听沉鸢的,回去之后便进了府中藏宝阁,左翻右翻,认真的紧。 她的贴身婢女素白也在跟着她翻找,见云千秋如此上心,调笑打趣:“小姐,不知晓的,还以为您是遇见什么心悦之人了,奴婢跟了您这么久,这还是头一次见您这么在意一人。” 这话本是素白出于开玩笑的心态说出,云千秋听完,却感觉如有雷击,大脑开始嗡嗡作响。 她突然停下翻找,不知在思考什么,呼吸也变得缓慢起来。 “心悦之人” 联想到沉鸢那张美艳异常的面,云千秋觉得她一定是疯了,飞快甩了甩脑袋将那股莫名情绪压下,让素白不要胡说八道。 “我和阿鸢只是如今关系较为亲密而已,旁的手帕交,约莫也是如此。” 这话她不知到底是说给素白听的,还是说给自己听的。 一直到挑选好礼物,她脑袋还是乱哄哄的,不稳心境一如这外面突然喧嚣起来的大风,呼啸又不平静。 大风在京城持续了好几日,眼看便要停了,隔了一日,便裹挟着一场暴雪折返。 暴风雪天气几年,乃至几十年都在京城难得一见。 这日大雪伴随狂风袭来,布满灰蒙蒙的苍穹,雪雾浓厚到能见度不到五十步远。 这种极端恶劣天气当然无法出门,上至皇亲贵族,下至贩夫走卒,这日都歇在家中,抵御骤然袭来的严寒。 沉鸢有前世记忆,知晓此事,怕崔邵留在皇宫出什么意外,特意派人给他送信让他出宫,到她这里来。 她刚好研制出了一批更为保暖的棉衣,送他几套。 屋外风雪呼啸,屋内却因为烧着地龙,温暖如春。 枝落被沉鸢招呼过去围着炭火炉烤火,一脸惊奇:“不过女郎真是料事如神,今日还真的下了比往年还要强的暴雪,这样的话,大批加聘的那些绣娘花的银钱,很快便能以大批售卖棉衣的形式赚回来了。” “就是奴婢还是很好奇,女郎是怎么猜到会有这场暴雪的?” 崔邵坐在沉鸢身侧,听枝落这么说,他也好奇看向她。 下暴雪的事情,沉鸢并没有提前告诉他,只是说希望他能告假一天来他院中一趟。 前脚进飞鸢府没多久,后脚暴雪便猛烈袭来,吓了他一跳。 沉鸢总不能说,是她前世记忆告诉她的,便糊弄枝落,她是做梦梦见的。 “想着有备无患,加之今年冬日的确比往年要寒冷,多做些棉衣总是没错的,便让你带话给苗莎,让她吩咐人去加聘绣娘人手。” 见枝落像是信了,沉鸢吩咐她取出她给崔邵准备的几套棉衣,让他去试一试。 “穿上后若有什么建议直说便是,不出意外待暴雪过去,新成衣铺开张时,便会大批售卖这种款式质地的衣裳,届时再出问题,肯定会影响口碑。” 崔邵记住沉鸢的话,挨个试了之后,将他自己的建议一五一十言出。 说完这事,沉鸢拿笔一一记下时,余光瞥见他一脸欲言又止,记好了转交给枝落,让她将那些棉衣收起来时问他,可是还有什么话想说? “说便是,我又不会如何。” “是这样的,女郎,我,我升职了。”崔邵露出在外的耳朵烧红起来,眼里有兴奋和开心神色,还有一些紧张。 “升职?” “对,我如今已经是内官监的监丞了,是太上皇让手下公公给我安排的职位,因为先前助了安度王一次,太上皇记住了我,又派人观察了我几日,我出宫前,才收到消息。” 崔邵取出象征监丞身份的令牌,献宝一般递给沉鸢。 内官监主管采办皇帝要用的器物、比如说桌椅板凳,床品等等,是个看起来没什么前途,但却能频繁出现在皇帝和宫中贵人眼前的部门。 监丞也就是官宦里面的中级阶层,不必要像之前那种洒扫太监一般可怜,根本连个人都算不上。 不仅每月例银高了不少,也能在放饭的时候先一步去选中意的菜品,不至于像洒扫太监那般,一般只有一层凉透的米和一点点菜沫。 “那真是恭喜你了!”沉鸢接过令牌看了下,还给他之后想起他一开始进宫时就不纯的目的,还是没能忍住提醒他。 “不过升职后也得小心谨慎些,想做什么事,一定要事先思忖再三,给自己留一条后路,你现如今不是一个人,我会很在意你的安危,明白么?” 前世崔邵吃了那么多苦才爬到那么高,还没来得及做他想真正想做的事就被她连累害死,她现在仍觉亏欠,自然不想他出问题。 可这话,落在他耳中,便是另一层意思了。 他耳根烧的更红,飞快颤动睫毛,勇气开始慢慢积攒。 第84章 赈灾 但这时,沉鸢去提茶壶打算给茶杯添茶水的手不小心碰到了杯子,里面的水也跟着溢洒出来,在梨花黄木桌面上淋了一片,形成了一个水镜,清晰倒映出那张多了腐蚀瑕疵的面庞,看的他下意识移开视线。 这一幕如同一根锋利细针扎破他积攒起来的勇气,泄了个干净。 留有狰狞伤痕的位置灼痛异常,自卑挡住了崔邵眸中暗潮汹涌,再抬眸时,眼里只有一片微不可察的悲戚:“嗯,我知晓了。” 他怎么配的上她,她这般美好,即便是日后和裴昭雪和离,也仍会有比他优秀百倍、千倍之人出现。 沉鸢不知崔邵所想,只是感觉他原先还高昂着的情绪瞬间低落了下去。 对此,她只当是她对他的夸赞不够,他失落了。 想了想后,让他等一下,她起身进屋去取了个东西。 折回来时,手中多了一个挂着平安符的香囊。 “这是我让绣娘们缝制的赠品,还没有正式开始送,这第一个便给你,正好,我前几日去了趟寺庙,求了几张平安符,当作庆祝你升职的礼物,也不算太赖。” 更好的东西,以崔邵现今的宦官身份,用了怕是也会被人多想,甚至是被那些比他职位高的太监抢走。 香囊这东西十分普通,应当不会出现这种情况。 崔邵伸手接过,香囊上绣有几片竹叶和一些流云,样式虽普通,他却异常开心,连带着先前还觉得失落的情绪瞬间高昂不少。 暴雪停下的几日内,京城气温骤降,连带城郊大批田地也被冻坏,建在城郊的粮仓也被毁了大半,损失惨重。 最为严重的,是一些地处迎风地的县经历了暴雪掩埋,死伤无数,急需物资救援。 出了这种大事裴昭雪作为当朝宰辅,皇帝自然将他召入宫中,商议解决对策。 而今晏朝世家当道,和皇室几乎可以分庭抗礼,许多宅子田地,包括物资,都掌握在他们手中。 只让皇室出人出力,自然不妥。 裴昭雪想起这些年仍旧穷尽极奢,却在民生一事上并没有什么大作为的世家大族,和皇帝商议,借此机会,可以收回一些太上皇执政时期下放给众世家的势力,就以赈灾之名。 一同前来的还有六部的几位尚书,以及年龄和资历较深的老官员,其中大多都是出身世家,自然不愿附议。 刚想说,裴昭雪背后的裴家也是有百年底蕴的裴家,他既然如此提议,有本事先从自己家来。 很快便见他行了一俯首作揖礼,冰凉如玉的嗓音回荡在大殿内:“臣自请从裴家开始,愿为圣上赈灾献一分薄力。” 皇帝早就想开始着手收拢世家大族手中的势力了,他堂堂天子,九五之尊,手里的势力加起来却不如这些世家大族一半,说出去他是皇帝,实则根本没太多实权可用。 太后那边将这些世家控制的死死的,手里的大权也不肯转交给他,说什么先替他整合,待时机成熟再交给他。 他如今都年近五十了,还不给他,等到什么时候给他,他死了后再给他吗?! 愤愤压下这些思绪,皇帝清了清嗓,拍板做了决定。 牵扯到民生社稷,太后那边便是再不服,也没话说,她也知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道理,定然不会犯蠢继续跟他对着干。 事情解决,皇帝留下裴昭雪,欣慰拍了拍他肩膀,当即便表示要给他赏赐。 裴昭雪本想像从前那般拒绝,但在思及到沉鸢似乎对这些东西很感兴趣时,最终还是接下了赏赐。 对此,皇帝只当是裴昭雪成家后知道要养家了,给赏的时候还特意赏了些婴孩才能用的东西。 比如纯金打造的长命锁等等。 裴昭雪回到府中看见这东西,微怔出神。 与沉鸢成婚一开始本不在他的人生规划中,更莫要说有子嗣一事了。 但现今别说子嗣,他连她的身子都还没碰过。 不过 他思及起沉鸢对待裴谨言时还算尽心尽力的模样,垂睫喃喃道:“若和她有了子嗣,她会不会发生些改变?” 答案如何,他心里其实已经有了个大概,但还是不可避免地去想那个可能性最小的。 一直到他要以安抚司身份,带头和护国大将军以及户部钦差大臣前往受灾最严重的云梦县时,他都还在思考此事。 “呜呜呜我饿,我好饿娘亲” 暴雪堵了云梦县的不少条道路,这次来赈灾的官兵加上世家大族带来的人手车马又多,马车在进了云梦县后行进速度便慢了下来。 路边随处可见冻死骨,裴昭雪听见这声哭喊,掀开车窗帘往外看,才发现一个衣着脏污的女童趴在一个早已冻死的女人怀中,摇着她的身子哭喊着叫饿。 她周围则是大片冻硬的尸体,惨不忍睹。 裴昭雪见状叫停马车,正打算让墨二去帮帮那个女童,便见一道倩影先一步出现。 雪早已停了,今日是个难得的艳阳天,暖阳高悬,金辉泄洒大地。 少女姣好侧颜被日光镀了层金边,青丝上只插了一支朴素红石榴雕刻的木簪,裙摆上的金线在阳光下像是活了过来,跟随她款款步伐水波般流动。 腰间坠着的红柿子香囊挂了个眼熟平安符,越看,越眼熟。 “你娘亲睡着了,我先带你去吃些东西,待会儿她再过来。” 沉鸢语气温柔,将手中汤婆子递给手指满是冻疮的女童,让她抱在手中取暖。 “对,小妹妹不要害怕,我们不是坏人,我们是来给云梦县赈灾的,马车里能吃的东西很多,也有很暖和的棉衣能穿。”枝落说着小心抱起有些谨慎的女童。 跟来的侍卫则是对女尸进行了处理,带到远处掩埋。 裴昭雪视线落在沉鸢腰间不停随风摆动的香囊流苏,原先还在敲击桌面的玉白大手猛地一顿,紧接着五指渐渐收拢握拳,总算是知晓那东西哪里眼熟了。 他直接下了马车,径直朝沉家商坊的马车队伍前往。 第85章 可还能再修复一下 “裴昭雪过来了?让他上来。” 女童沉鸢已经让枝落带下去安顿,听说裴昭雪要见她,并不意外。 毕竟这次她让沉家商坊出力赈灾一事,并未和裴昭雪说过,她只当他是过来问她这事的。 果然,人披着一身冰凉冷气进来后,连茶水都未喝,绷着脸开口问起此事:“我并未听你说过要来这边赈灾。” 若是旁的商人,裴昭雪第一反应是他们会过来这边发一笔灾难财,卖些东西,可沉鸢他了解,她一定不会如此,因而只能是过来赈灾。 沉鸢看着车窗外堆积的尸体:“灾情我已经听说了,伤亡惨重,恰好我这里又有大批才做好,适合拿来用的棉衣,我自然想要尽一份薄力,是我自己的事情,为何要提前和你说?” 裴昭雪强迫将视线从她腰间香囊移开,落在她那张被天光照亮,能清晰看见不少白色绒毛的美面上,抿唇回她,她知道他在问什么。 她想不想来自然是她的自由,但问题就在于,晏朝迄今为止并未出现过商户赈灾的先例。 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她先来了这么头一遭,自然会引起众商户的广泛关注。 届时有她这么个出头鸟在,旁的商户是赈灾还是不赈灾呢?若是要跟着赈灾,又需要出多少物资,费多少银子? 总体来说,这是动了别的商户的利益,是以不论这次赈灾沉鸢能不能令沉家商坊得到当地灾民送来的好名声,结束之时,必定是麻烦接踵而至之时。 沉鸢明白裴昭雪的意思,看了眼其他各大世家派来的车马物资,淡淡着语气回他: “你还有心思管我如何呢,你如今的重中之重是看看后续怎么处理众世家找你麻烦的事情,我这边,我既然敢这么做,自是有我自己的解决法子,便不劳你操心了。” 马车车厢内寂静异常,窗外也听不见什么嘈杂人声,约摸着是路边大量冻死尸体给人的震撼太过,这般沉重的氛围,抵达此地的众人自然不好大声说笑。 便只余车厢摇晃和马车车轱辘碾过积雪的沙沙声。 青年没开口,氛围便这么凝滞了下来。 半响,他才出声说:“那你万事小心,遇见难题找我便是。” “嗯,知道了。”沉鸢敷衍回了一声,端起放温的茶水饮了一口。 抬眸时似是想到了什么,问他,皇帝应当因此事对他更加倚靠信赖了? 裴昭雪颔首,她掰着指头算了算,想起前世约摸着是在开春之时皇帝彻底对裴昭雪收起忌惮,和他说起了散伙的事儿。 “这次赈灾结束,立马就近年关了,过年之后,也就是开春之前,你我成婚便差不多可以满半年了,你如今在皇帝那里脚跟站得越来越稳,不出意外应当没什么大难题等着你了,届时你看看,挑个合适的日子,咱们和离。” 这话从她口中以一种漫不经心的语气说出时,给人一种她好似只是在说今日天气如何的平静和坦然,全然不在乎倾听之人是何想法。 裴昭雪身体一僵,想说些什么,又不知该如何说。 他能怎么做呢?真的要强人所难,将一个心中已无他之人拴在身侧么? “好。”他握住暖和茶杯,热量却无法从杯壁蔓延至他心房,寒意渐渐四溢,冻木了他思绪,“届时我先联系你。” 他看了眼挂在沉鸢香囊上的平安符,离开之前,问她,香囊还有么?他瞧着款式不错,想给府中下人送些。 香囊不是什么稀罕物,作为赠品沉鸢让绣娘赶制了不少,多着。 见他目光沉沉盯着它看,虽纳罕他竟能看中这种普通香囊,却还是大方让枝落拿了不少过来,让他带走。 “平安符” 裴昭雪没有离开的意思,继续盯着平安符看,看起来还想要这东西。 “这个是我从寺庙里求的,你想要可以自己去求,我没多的了,都给家人朋友了。” “我目前也算是你的家人,你没有替我求么?”裴昭雪明知故问,如画眉眼在此刻多了些落寞,看着可怜。 不知晓的,还以为沉鸢怎么他了。 她拧眉怪异看了他一会儿,想起那时寺内方丈同她提起裴昭雪,后面离开之前补送了她一张平安符,说她忘记给裴昭雪带一枚了一事。 抿唇后只能不大情愿地将那枚一直放在身上,本是打算丢了,却总是忘丢的平安符取出。 “你也有,不过不是我求的,是方丈认识你,知晓我与你成婚了,补送给你的。” 这话是实话,裴昭雪也知晓沉鸢不喜撒谎。 原先雀跃的心情虽淡了些,却仍旧很开心。 他弯唇伸手接过,选了一个和沉鸢同款的红柿子香囊,将那个平安符挂了上去:“嗯,那多谢你没有将它扔掉。” 他能猜到,沉鸢一定是有生出将平安符扔掉的念头的。 但最终东西既然还是到了他手中,那么不管这是她有意为之,还是忘了这么做,都是命运使然的结果。 平安符可以这样,那他和她已经四分五裂的姻缘红线呢? 可还能再修复一下? 他不知道答案,沉鸢当然也不可能告诉他前世的事情。 便只剩下通过继续做那个离谱,却又很像是他前世的梦境才探求答案。 这段时间,他每隔几日都会做一次沉鸢下身一片血污,躺在榻上没了生息的噩梦。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不知是臆想还是真实的情景延展。 两日前他做的那个梦里,他沉默替沉鸢收拾好身上血污,看着那个浑身是血,已经没了气息的婴孩,遍体发凉。 婴儿脸皱巴巴的,很像山中的猴子,只是面庞因为被憋的太久变成了可怜的青黑色。 他中过毒,梦醒后回想那真实不已的一幕,隐约感觉婴儿的死不像憋死这么简单。 马车长龙抵达临时搭建的赈灾区域后,裴昭雪当天晚上疲惫睡去后,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竟真的再次做了那个极像前世的梦。 梦中他抱着身体还有余温的婴孩,眼中风暴聚集,哑声将他命人绑过来的项风流带到了地方。 第86章 前世真相一角 “先去看鸢儿。” 他抱着用小毯子包裹住的婴孩,目眦欲裂,红血丝爬满他双目。 项风流看着眼前没有生息的身体,瞳孔微缩,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到了沉鸢榻边,发颤着手替她诊脉。 可是不行,榻上的女尸已然无任何脉搏跳动,他浑噩着神情收回手,甚至没勇气宣布她的死讯。 裴昭雪的力气在项风流眸色暗下的那刹尽数被抽干,差点没能站稳身子,猛地呕出一大口鲜血。 胸前月白布料也很快被血液洇红,有血泪自他眸中溢出,模糊了他视线。 项风流听见动静,回眸去看下巴处多了不少青色胡茬,几乎面无血色的男人。 他沉重着步伐起身,从他手里小心接过婴孩,将装在身上的药瓶取出,喂给了婴儿一颗药丸。 药丸入口即化,他又取出银针对着婴孩施针。 不多时,积聚在婴儿面上的青黑烟雾般散去,变为正常红润。 他拍了拍婴孩屁股,响亮啼哭声跟着响起。 枝落忙过来接孩子,让提前找好的奶娘进来喂奶。 项风流则是扯开裴昭雪衣衫,看着里面深可见骨,已经化脓流血的大片伤口,哑声问他:“为什么不早说是为了她?为什么不早说!!” 裴昭雪唇瓣看不见一丝血色,眸色空洞。 “错了,日期错了,有人改了信中日期,只差这一日,只差这一日” “主子,主子,您是不舒服么?” 墨一的声音唤醒了裴昭雪。 他在满面冰凉中苏醒,伸手摸了下脸,才发现是凉透了的泪液。 外面已经响起鸡鸣声,临时搭建的帐篷窗子处能窥见一角鱼肚白,天快要亮了。 他收回视线,和满脸担忧的墨一对视上,问他,他是怎么了? “您一直在痛苦呢喃着什么,一直在哭,属下从未见过您这样,害怕您出事,只好擅作主张地将您叫醒。” 梦中的记忆仍旧清晰,他静默片刻后让墨二下去,面无表情用帕子擦拭干净这种他极少有的东西。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若那真的是他和沉鸢的前世,那无疑是一场悲剧。 她好似是死于难产,却不单单只有这一个原因。 婴儿会中了毒,那她作为孕育者,身上自然也有毒。 毒是何时被下的呢?又是被谁下的? 他睡不着了,起榻简单洗漱后便去了沉鸢住着的帐篷找她。 昨日他们到地方后天已经黑了,只简单安排了下物资发放,便纷纷歇息下来。 沉鸢昨夜亲自指挥棉衣的发放,还帮着运了不少趟,浑身疲惫,这会儿睡的正沉。 枝落这时已经起了,见裴昭雪过来,下意识就要进去通报,却被他叫住。 “她可还在休息?” “少夫人昨日很晚才歇下,这会儿还在睡。” 确定这一点,裴昭雪没着急进去,而是去了趟大夫们待着的帐篷,找到医术相对之下最为高超的一名年迈御医,将人带了过来。 这时沉鸢已经醒了,枝落在服侍她洗漱。 她昨夜吹了很久寒风,又过于疲惫,这会儿脑袋昏昏沉沉的,约摸着是发烧了。 枝落发现她身子很烫后正打算去请医师,就见裴昭雪带人过来了,愣了一下。 “姑爷,您怎么知道少夫人生病了?” 裴昭雪只是误打误撞,闻言忙领着医师入了帐中,紧张溢于言表。 帐内没有什么热意了,他看了眼只有零星几块木炭的炭火炉,本打算去添一些,枝落却抹起眼泪说没有了。 “灾民实在太多,有许多连被子都分不到的便只能靠炭火和木柴取暖,少夫人心善,想着她能睡帐篷,便将留给自己的木炭分出去大半,只给自己留了这几块。” 裴昭雪那里还有不少,让枝落过去拿之后大夫也收回替沉鸢把脉的手,说她只是太过疲惫,又见风太久,吃了他开的药再注意下休息保暖便可以安然无恙了。 “只有这些吗?”裴昭雪想起梦中的事情,追问大夫,“可有中什么毒?” “中毒?”老御医愣了愣,重新仔细替沉鸢把了脉,收回时凝重神色稍缓,“以下官的医术来看,裴夫人只有高热这一项症状,并未中毒,裴宰辅为何如此问?” 老御医的医术放在宫内也是数一数二的了,他说没有,裴昭雪心口的大石头落了些。 “只是害怕鸢儿会如此是因为中了毒。” “原是这般,那您大可放心,不存在这种可能性,就是简单的发烧,吃药后多休息休息便好了。” 送走老御医,裴昭雪吩咐墨二去熬药烧水时,取出帕子替沉鸢擦拭额间汗液,开始自我怀疑他是不是疯了,竟然真的开始信一个虚无缥缈的梦。 但,他思及起梦中出现后解了婴儿毒素的项风流,脑海中不自觉浮现出另一种可能性—— 倘若,沉鸢中的毒是以老御医的医术无法探查出来的呢? 正想着,一声带着浓浓鼻音的呢喃从沉鸢口中发出。 她说的极为痛苦,声音中还夹杂着一些哭音。 坐着听不清,裴昭雪俯身凑近她唇边,耳朵凑了过去。 而后,听到了令他瞳孔震惊的一句话:“孩子,我的孩子” 沉鸢陷入了前世难产的梦魇中。 她对裴昭雪爱的深沉,自然十分期待他们二人爱情的结晶。 却在将孩子生出来时遇见了难产,从一开始感觉有东西在她体内挣扎,到了后面的再无动静,整个过程结束,她的一颗心已经碎成千万块,绝望情绪灌满她双眸。 她无措看向身下浸满血污的地方,却没力气伸手碰一碰已经出来的婴孩脑袋。 “孩子,我的孩子” ta还没有睁眼见过这个世界,还没有穿上她亲手替ta缝制的小鞋子,甚至还没来得及得到属于ta的名字,就这么死在了她体内,她如何能甘心? 裴昭雪浑身血液都僵滞住了,他缓慢侧眸去看她额间代表她处子身的朱砂,心神大憾。 处子身未破,又如何能有子嗣? 也就是说,他在梦中见过的场景都是真的?! 第87章 孩子还活着 沉鸢还陷在深深的梦魇之中,眼角不住溢出滚烫泪液,痛苦呢喃声听的裴昭雪心脏如有针扎。 他小心伸手帮她擦拭眼角湿润,泪液却烫的他手一颤。 “鸢儿没事了,孩子还活着。” 前世,他们竟已经恩爱到她肯为他生儿育女了。 但他竟那么大意,连她何时和孩子中了毒都不知晓。 去的又那么晚,害她差点和孩子一尸两命。 不知是不是他所说起了作用,原先还紧拧眉头的少女不再呢喃,眉心也舒缓许多。 只是方才无意识呢喃间,小手不自觉抓住替她拭泪的那只大手。 裴昭雪的手骨节分明,修长漂亮,宛若一件上好艺术品。 握在手中手感像极暖玉,沉鸢握住后便没再撒开,指尖插进他的,几乎是和他十指相扣。 温热湿黏的触感令裴昭雪一怔,紧接着化被动为主动,大手完全包裹住她小手,轻声继续安抚她:“好好睡,待会儿吃了药就不难受了。” 话落,榻上少女彻底安静下来,睡容乖巧恬静,浑不似她苏醒时那般。 明明脸还是那张脸,气质却仿佛生了刺,像一个刺猬一般将人阻隔在外。 冰冷眼神望向他,说出那些刺骨话时毫不犹豫,理智又伤人。 好似从前的他? 裴昭雪怔然,浑浊思绪跟随帐外渐渐大亮的天色一同变得明朗。 是了,从前他也是这般性子,不过在表现时没有沉鸢这么直白明了。 大部分时间,他都是保持沉默,少说多做,认为没必要浪费太多口舌。 而今轮到他去感受,方懂其中滋味。 他也并未休息好,手又被沉鸢这么牢得握着,没一会儿便小憩了起来。 中途枝落回来添炭,看见两人难得如此作态亲密,有些不知是好是坏。 她不是傻子,有感觉到沉鸢近来对裴昭雪的疏远,甚至是不喜。 与此对应的,从前惯常态度冷冷的年轻宰辅却像变了个人。 比从前更为接地气,像个正常人了不说,也懂得在感情上争风吃醋。 就是,好似有些太晚了 枝落轻声叹气摇头,添置好新炭退下时,墨二也带着熬好的药过来,叫醒了小憩的裴昭雪。 “给我,你下去再吩咐带过来的厨子做些口味清淡的吃食,鸢儿起来了或许能用上。” 墨二领命下去,裴昭雪执木勺吹凉汤药,递到沉鸢口边小心喂下。 直至汤药见了底,他又替她换了下额头上搭着的湿葛布,眼中少见起了名为心疼的情绪。 记忆里,她好似很少生病,没有性情大变之前是,之后亦是。 难得见她如此脆弱,裴昭雪便不舍得阖眸,一直紧盯着她面庞看。 直至实在撑不住,才趴在她手边眯了起来。 外面停下的风雪临近晌午时又开始了。 沉鸢是被一阵激烈吵嚷声吵醒的,醒时脑袋仍旧昏沉异常,很想吐。 “找你们多要些棉衣怎么了?这大雪天里这么冷,一套棉衣哪里够穿?这么大的商坊连几套棉衣都给不起的话干什么学人赈灾啊?!” “可这已经是你们家第三次讨要棉衣了,棉衣的量本来就不够,只能保证每一户人家分到一套,你一直要,别人都学你们家,还没来得及领到棉衣的灾民怎么办?” 枝落非常无语,让侍卫拦住一脸凶相的妇人和男人。 妇人啐了一口,指着枝落的鼻子破口大骂:“放你娘的狗屁,你们是开商坊的,那么有钱,既然要过来赈灾,怎么可能没带有多的棉衣,感情受冻的人不是你这个小娘皮,站着说话不腰疼呗?” “自己穿的那么好,你也知道给自己准备几套换洗的衣裳?老子跟婆娘还有几个孩子睡在雪窝里,棉衣没多久就湿了,这种大冷的天,穿着湿衣裳什么感受你不知道是?” 他说着,看见一旁还没来得及处理的脏水桶,突然提起水桶对着枝落泼了过去。 枝落根本不知道会有这种事,没有反应过来,很快被泼了个透心凉,脏污的菜叶子挂在她头上,整个人呆若木鸡。 “枝落!”沉鸢披着斗篷出来,挣脱开裴昭雪搀扶去扶她。 “少夫人”枝落浑身湿透,冻的发抖,委屈又气愤。 她红着眼眶看向那对没觉得自己错了,一脸幸灾乐祸的夫妇,将事情来龙去脉告诉沉鸢。 简言之,这对夫妇胃口不小,一户人家一人一套的棉衣,他们以需要更换棉衣为由,一连要了两次,今日这是第三次。 她见枝落被冻的牙齿发颤,让她进去先换衣服烤火,其他的交给她来办。 沉鸢的烧还没完全退,鼻翼两侧还留有些绯红。 但精神状态看起来却比昨日好不少,若忽略她还有些发白的唇色,不会有人觉得她生病了。 “你们想要第三套棉衣?” “对,也不是我故意为难刚才那小娘子,实在是太着急才会这么做。”妇人见沉鸢气度不凡,猜测她身份应当不简单,态度很快发生一百八十度大逆转。 注意到这一点,沉鸢面上扬起淡笑,可笑意却不达眼底。 “原来是这样,那二位先进帐篷内等着,我亲自去取。” 裴昭雪跟在她身侧,见她面色被寒风吹的发白不少,心疼不已。 “鸢儿,你先回去歇息,交由我处理。” 以他现在对沉鸢的性子了解,她不应当会在枝落被如此对待后还这么淡定。 他的直觉告诉他,她应当还有别的打算。 事实的确如此,沉鸢眼中一片冷意,垂放在衣袖内的小手因为愤怒紧握为拳状,没理会他。 她看了眼已经往帐篷内去的夫妇,叫了几名沉家侍卫,让他们一人提上两桶泔水。 见状,裴昭雪犹豫片刻后没有阻止她,而是快步跟了上去。 帐篷内。 夫妇二人还在得意交谈。 “我就知道他们这种人最好面子,闹一闹就能拿到东西了,到时候又是一大笔银子入账,存好了届时咱们盖新房用~” “还是你主意多,老子都没想到这棉衣还能再卖给那些富贵人家,不行,待会儿得提提要求,再多要一套!” 沉鸢将一切尽收入耳,给了带来的侍卫们一个眼神,人群水流一般涌了进去。 第88章 我有答应过你们什么吗 “怎么回事?你们想干嘛?” 见侍卫们鱼贯而入,手里还都提着两桶泔水,妇人下意识往后退,男人挡在她身前,警惕看着他们。 沉鸢这时带着棉衣过来了,见氛围剑拔弩张,款款着步子穿过林立在旁边的侍卫,淡笑道:“不要紧张,我还在这呢,没我的命令,他们不敢为难你们。” 见她手里的确提着用包袱装好的棉衣,妇人松了口气,紧接着问沉鸢,那为何他们会带这么多泔水过来? “这个啊?”沉鸢看了眼绿油油的泔水,淡定道,“当然是我待会儿用来为难你们的。” 她只说侍卫不敢为难他们,可没说她不会为难他们。 沉鸢找了个椅子舒服坐下,看着一脸发懵的夫妇二人,歪头不解。 “你们该不会以为,刚才那么欺负了我的人,我还能装作什么都没发生,龟孙子一般任由你们拿捏?” “你敢!!”男人气势汹汹,挡在妇人身前,“你可是过来赈灾的,要是我们夫妻二人出任何事,你们沉家商坊都是首先被怀疑的对象,灾民们一人一口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你们。之后你们还想做生意?做梦!” 少女认真听着他所说,似乎真的被吓到了,眉头开始紧蹙。 “好像也是,那怎么办呢,真的轻易放了你们,我婢女日后要怎么看我呢?不然这样,你们陪我演场戏,演好之后,除却你们要的棉衣,我还可以再答应你们一个不太过分的要求,你们看如何?” 夫妻二人都是鼠目寸光之辈,一听还有这种好处,滴溜溜转了转眼珠子后问沉鸢,她想他们演什么戏? “简单,你们将这些泔水尽数浇在自己身上,出去被人看到后就说是你们自己后悔那么对待我的婢女,自己给自己浇的就行了。” “就这么简单?” “对,就这么简单,你们若是信不过我,我还可以给你们拟一个按有我手印的文书,你们看如何?” 沉鸢挥手让侍卫将文书递给他们,男人识字,见文书没问题和妇人说了几句悄悄话。 妇人沉吟片刻,答应了下来。 文书必须要双方同时按手印才能生效,夫妇二人按好,沉鸢也按好后将文书装进信封内递给了他们。 只是给自己浇几桶泔水,说几句话而已,就能换来更大利益,两人都觉得划算。 按照沉鸢所说照做,顶着一身臭泔水出了帐篷区域后,和一早等待在空旷雪林的沉鸢会合。 “冻坏了?两位辛苦了。” 沉鸢笑眯眯取出棉衣和他们一早说要要的五百两白银,丢在他们身前。 在他们欢天喜地去拿的时候,她面上笑容瞬间消失不见,一张脸彻底冷了下来,提高声音下令道:“抓住这两个偷盗赈灾银的畜生!” 男人察觉到不到,第一反应是去护胸前的文书,可侍卫动作要比他快的多,控制住他之后便从他身上搜出文书,恭敬交给了沉鸢。 沉鸢取出火折子吹了一下,对着文书点燃。 “你竟然言而无信?!”男人看着文书被大片火舌吞噬,一颗心坠落到谷底。 明黄火光照亮沉鸢面上冷意,她闻言嗤笑:“言而无信?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我有答应过你们什么吗?” “反倒是你们。”她突然提高声音,吸引了不少附近的人过来围观。 “欺辱我婢女在先,我没和你们计较,还给了你们讨要的第三套棉衣,想着你们居住的地方蒙此大难,一时心急做错事也正常,哪知你们竟这么得寸进尺,连赈灾用的白银都敢偷盗,我断不能容你们如此嚣张!” 夫妇二人惊呆了,没想到沉鸢这种出身还能这么卑鄙无耻,倒打一耙。 妇人见围观者纷纷投来厌恶和鄙夷眼神,立马慌了:“不是她说的这样,看见我们身上的泔水了吗?这就是她让我们给自己泼的,我们” 有一些吃瓜群众之前看到他们夫妇二人说自己给自己泼了泔水的话,闻言拧眉打断她。 “之前不是说是你们自己泼的吗,现在又说是裴夫人指使的,这不是自相矛盾了?” “是啊,再说了,以裴夫人的身份,想要对你们做什么,还用绕那么多道,你该不会是想说,这些白银也是她栽赃给你们的?” 众人明显不相信,沉鸢又摆出一副受伤和委屈的模样,很快便有同样过来赈灾的大理寺官员听到风声,将人带走,也让沉鸢跟了过去 全程沉鸢都按照一开始计划的那样,回答的滴水不漏,最终判定王氏夫妇二人偷盗赈灾银,去调查他们时还从灾民们口中得知,他们还在偷偷做高价转卖棉衣给富贵人家的买卖,导致不少能拿到棉衣的灾民冻死,罪不可恕。 沉鸢从问审的帐篷出来时,高热又严重了些,换好衣衫的枝落忙替她戴好兜帽,动容告诉她,本不必如此的。 “你是我的人,当然不能让你受这种委屈。” 就是这里不比寻常地方,有众多过来赈灾的达官显贵在,想要惩治这种烂人,不能像之前那样随心所欲,是以沉鸢这会儿感觉这次没发挥好,还有点遗憾。 “要是换个地方,我肯定能让你亲自出那口闷气。” 裴昭雪在她身后不远处跟着,见她对一个婢女都这么在意上心,又想起之前她对他的漠不关心,莫名觉得可笑。 不过可笑的人,是他罢了。 休了快一天,翌日一早,沉鸢从枝落那里得知,她帮忙惩治王氏夫妇的举动在灾民中引起了很大反响,因为通过揪这夫妇二人,几乎是拔出萝卜带出了泥,大理寺就此又查到不少在转卖棉衣的灾民,避免了一些灾民拿不到棉衣冻死的情况。 “那就好咳咳”沉鸢剧烈咳嗽起来,裴昭雪刚好过来,看见这一幕一颗心瞬间高悬,快步行至她身前担忧问她,是哪里不舒服? “你有没有感觉自己像是中了什么毒?这些日子里可有服用过什么奇怪的东西?” 第89章 开业 沉鸢就是高热比较严重,嗓子一直不太舒服而已。 见他突然这么紧张兮兮地问她中没中毒,怪异看他:“没有,我怎么可能中毒,这些日子也没吃什么特别的东西,你怎么会这么问?” 裴昭雪见她咳完好转不少,原先提起的一颗心脏往下落了些,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她。 告诉她说,他也和她一样苏醒了前世记忆,但苏醒的不太完全吗? 这当然不可能,毕竟前世里的他看起来并不可靠,甚至连她的最后一面都未见到。 她若知晓他也跟着苏醒前世记忆,现在他们二人恐怕连好好说话都没法做到,更别提让她回心转意了。 “没,我只是害怕会有这种可能性,现如今咱们是在灾区,这里鱼龙混杂,不排除会有这种可能性。” 青年垂睫敛住眸中复杂情绪,面上的苍白并未退却,反而更加严重,像是想到什么不大好的事情一般。 沉鸢盯着打落在他眼睑处的睫毛阴影,总感觉这事没这么简单。 便在当天回到京城后特意找了医师又给她号脉,想看看她体内到底有没有什么余毒。 枝落送走医师,松气告诉沉鸢:“先前您高烧意识不清之时,姑爷已经让宫中过去的御医给您号了脉,御医都说您没问题,那这种普通医师肯定也诊不出来。” 这事沉鸢知晓归知晓,但多诊断对比一下总是没错的。 毕竟谁都不能保证,那名御医说的是实话。 不过这也提醒了她。 前世她的难产来的莫名,生产之前那段时间身体虚弱的程度太过于严重和突然。 但当时她只当是孕期情绪容易不稳定被折磨那样的,现在一想,她那时的情况不就和中毒差不多? 能给她下毒的人选,一共就两个。 一个是裴方氏,还一个是方雪琳。 只是在那之前,她得先确认一下,自己到底有没有中毒。 待时间过去又半个月,临近年关,灾区那边的安抚做的差不多了,沉鸢在京城黄金地带购买的铺子正式挂牌,“好衣铺”正式开业。 开业当天,云千秋和鸿胪寺的一些同僚带了夫人子女过来捧场,沉轩也从青州特意赶了过来,但因为青州还有急事要办,只是亲自过来送了个贺礼,又和她说了些话便匆匆离开。 崔邵今日也来了,带来了许多超乎沉鸢预料之外的贵重礼物。 她看着堆放在桌上的大小木盒,打开一个进行查看,发现是一支上好的白玉簪子。 而崔邵经过这段时间的正常修养,原先几乎瘦成纸片的身子丰腴不少,渐渐和寻常男子看起来差不多,个子也变高了些。 他左脸仍旧爬着骇人的腐蚀疤痕,可眉眼不再低垂,周身原先带着的那股死气已经尽数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势不可挡的风发意气。 这么一个他,任谁现在第一眼去看,都不会只注意到他脸上的瑕疵。 青年狭长眸子紧盯沉鸢,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几乎如饥似渴地舔舐她容颜,却在她抬眸的瞬间老实藏好那些阴暗情绪,露出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 “崔邵,看起来你最近在宫中的确过的不差,你买这些东西花了不少钱?” 崔邵摇了摇头:“一些是得到的赏赐,也没花太多银子,再者,我能有今时今日,全都是仰仗女郎,花再多银两也是值得的。” 说罢,他想起今日并未看见裴昭雪过来一事,状似无意问起他。 “想来裴宰辅替女郎准备的贺礼比我的要好上许多倍,女郎会不会嫌弃我?” 裴昭雪的确是送了贺礼过来,但沉鸢看都没看就让枝落将东西收走了。 她摇了摇头:“不太清楚,他人都没来,我当然就没必要把礼物打开演一个反应给他看,再说了,他和你不能相比,他就是送再好的东西,在我这儿我也肯定是收到你的礼物比收到他的礼物要开心。” 沉鸢说的是实话,说时也并未掺杂任何旖旎心思。 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崔邵这会儿耳根已经完全红透,看向沉鸢的眼神愈发黏稠。 “真的吗?” 他额前刘海较长,又站在暗处,沉鸢看不大清他眼中思绪,只是感觉他似乎很高兴,轻笑着回他: “当然了,待会儿我还有件事要麻烦你,先前医庐庐主不是帮了咱们一次,这次就趁着新的成衣铺开业,我带些衣物回去谢谢他们,顺便办一件事,你也准备些谢礼,还是我一道替你准备了?” 崔邵才在宫中混出点名堂,手头银钱肯定不会有太多,先前他还贫困时她过生辰他都能从指头缝里抠出银子给她买了对绿玉耳坠,这次给她准备贺礼便不用说了,估摸着已经力所能及,将钱花了个大概。 事实的确如此。 崔邵几乎把自己能给的最好的东西全都给沉鸢了,现在的确拿不出太好的东西,于是找沉鸢写了个借条,郑重其事道:“待我攒够银钱后一定连本带利还给女郎。” 人都有在谷底的时候,他没觉得找沉鸢借钱丢人,只是在想,倘若他能再厉害一些便好了。 厉害些,就不会让沉鸢为了他欠医庐的人情。 只是一些谢礼而已,沉鸢目前不仅有沉轩给的钱,还有从裴昭雪那里搜刮过来的精神损失费,加上她这段时间自己赚的,其实算是九牛一毛了。 但她看着崔邵异常郑重的神情,最终还是没多说什么,笑着应下。 好衣铺因为沉鸢先前去往云梦县赈灾的事迹在前,来捧场的客人数不尽数,门槛都快被踏烂,店铺内的棉衣几乎被抢购一空,还有许多预订的订单在,当天晚上准备关门时,店内忙活的伙计们都是春风满面。 无他,沉鸢这个做老板的大方,说他们每卖出一件衣裳都能拿到提成,等于说他们也赚了不少。 裴昭雪到地方见打扫门口的小厮哼哼着小曲儿,心情十分美妙,对于好衣铺的开业情况有了个大概了解。 “店主呢?可还在店铺内?”墨二上前替他询问,小厮抬头,一看是裴昭雪来了,告诉他说不巧,沉鸢半盏茶前刚和朋友坐上马车离开。 “朋友?”裴昭雪眉头死拧,“哪个朋友?” 第90章 鸢鸢 小厮回忆了下:“好像是崔姓的男子,全名奴不知晓。” 崔姓男子会是谁,裴昭雪心中瞬间有了数。 “他们去哪儿了,你可知晓?” 小厮摇头:“并未说,不过他们刚走不久,从西边的大路走的,这会儿去应该还能跟上。” 墨二听完便要去备马车,裴昭雪这时却叫住了他,摇了摇头。 “不必,打道回府。” 崔邵不比云千秋,是男子之身,沉鸢会突然不避讳人耳目将他带上,和她同乘一辆马车,可能性应当只有一个——带崔邵去医庐给项风流回礼道谢,顺道,再去查一查她身上有没有中毒。 前世她若知晓她中了毒,定然不会一直拖着。 今生有他的提醒,她能过去查一查正好,横竖项风流那里他也不知该如何求他帮忙给沉鸢诊脉,让她自己去难题便迎刃而解。 “是,不过主子,原因不告诉一下门口小厮,让他届时转告给少夫人吗?” 裴昭雪今日被叫进宫中后主要忙着和众官员还有皇帝商议废除世官制与否,是要将重点更多放在世袭官职上,还是选贤与能上。 这事对众世家大族影响不小,是以他一早入宫之后此事的争执便未停下。 一直到将近晚上,皇帝在他的建议下拍板说,先试试他提出察举制,世官制仍旧保留,他才终于有了出宫的机会,但外面的天色已经完全黑沉下来,也就没法及时赶来沉鸢成衣铺的开业典礼。 在墨二来看,裴昭雪的理由充足,沉鸢知道了应该能谅解一下。 但裴昭雪却没有让他留话,只是带着他往空荡荡的新宅回。 他心里很明白,有前世那种横隔了生死的事情在,沉鸢的心房应当很难撼动,正如她之前对他所说那般,她已经喜欢不起来他了。 既是不喜欢,便不会在意,更不会管他说出怎样的理由。 他疲惫阖眸,靠在马车车厢壁上,脑海中想起一个人,吩咐墨二:“去将尉迟烨请过来。” 尉迟烨三日前来了京城,给他写了书信,问他何时有空一叙。 他近日忙,一直未寻到机会,这次正好有空,见见他,顺带看看,他那里可能想出什么法子帮他挽留一下沉鸢。 放开她,他现在才发现真的很难。 去往医庐的路晚上起了大雾,看不清前路情况,又下起了雪。 马车继续这么行驶下去,很有可能在交叉口众多的路上迷路。 沉鸢明日还有一天休沐的假期,思忖再三,让车夫调头,往飞鸢府回。 “明日一早再去医庐,今日怕是不行了,我府中客房已经收拾出来,你过去了也有地方住。” 飞鸢府附近虽然有客栈,但崔邵是客人,总不能有客房不让他住,将他赶到客栈去,那太过失礼。 到了府中,崔邵看着沉鸢亲自将被子枕头给他送过来,心下更加动容。 他住着的客房就在沉鸢榻室斜对角的位置,只要将窗子打开就能看见她身影。 “有什么事你直接吩咐婢女,婢女解决不了的就直接来找我。” 沉鸢将拿来的糕点也亲自放好在黄木桌上,一举一动彰显着对崔邵的重视。 “好,不过女郎,你” “咱们都认识多久了,你还叫我女郎,直接唤我全名便是。” 一直女郎女郎的喊她,给她一种他们关系十分生疏的感觉。 崔邵其实早就想换称呼了,但害怕沉鸢觉得他逾越,一直没敢提。 现在被她主动提起,愣了下后小心翼翼问:“那,那不喊全名,我给你起个新的称呼,可不可以?” 青年语气放的十分轻柔,眼神也带着希冀,像一只在找主人求摸摸的大型犬。 沉鸢愣了下,说不出拒绝的话:“当然可以,那你想唤我什么?” 她如今最常被唤的称呼是“鸢儿”,但那是裴昭雪和沉轩,还有家中二老唤的,太过亲昵。 以崔邵和她现在的关系,这么唤肯定不太好。 云千秋唤的阿鸢,她觉得还算可以,难不成他也要这么唤? 正想着,他便给了她答案。 “我,我想唤你鸢鸢,可以吗?”崔邵吐出这两个字的时候,嗓音异常喑哑。 他没有告诉沉鸢的是,他曾经在无数个卑劣觊觎她,拿着她衣物肖想的时刻,已经这般唤过她无数次。 而今,是头一次将他的欲望放在明面上,光明正大的想要沾染她。 “鸢鸢?”沉鸢觉得这种叠字的称呼听起来很像小孩才喜欢喊的,拧眉片刻后见崔邵似乎很喜欢,眉头又缓慢松开,“也行,你喜欢就这么唤,只是一个称呼而已。” 崔邵前世可是为了她放弃了自己性命,他现在不过只是找她讨要一个称呼而已,她有什么理由不给他? “真的吗?!”青年受宠若惊,眸子瞬间亮起了起来,眼中光华完全盖住他左脸的瑕疵,看的沉鸢莫名有些难过。 前世她对崔邵还留有几分防备,始终不敢相信,他会真的没有任何目的地帮她,而她也是他那时唯一的朋友,也鲜少见他有这般鲜活的模样。 哑然片刻,她再次点了点头。 崔邵唇角控制不住地弯起一个弧度,小心喊道:“鸢鸢?” 沉鸢无奈:“嗯。” “鸢鸢!” “我在听。” 乐此不疲喊了好几遍,见沉鸢都能配合他耐心给他一个回应,崔邵心中的欲望开始像野草般疯涨。 “我能问一个问题吗?”他说着,颤了颤眼睫毛,握着茶杯的手也不自觉收紧,看起来很紧张。 沉鸢挑眉,示意他继续。 崔邵吞咽了一口口津,很小声的问她:“你,你喜欢的” 后面的那几个字他说的太含糊,沉鸢没听清,于是将身子往他那边倾侧了一下,烛火照亮她那张美艳到令人惊艳的面,看的崔邵愈发面热。 “你说什么?我喜欢的什么?” 他不再逃避,将唇瓣凑到她耳边,一字一句说了个清楚:“我说,你喜欢的人,是只有裴昭雪那种类型吗?” 第91章 人总是会变的 问完,崔邵见沉鸢神情诧异,忙又加了一句:“我是在想,鸢鸢既然和他迟早要和离,像你这么好的存在,不应当在离开他后就替他守活寡,我便想着,可以帮你留意一下还有没有旁的适合你的男子。” 他不敢说他对她起了觊觎,怕会因此和她连朋友都没得做。 “这样。”沉鸢坐直身子,面上怔愣神情变为了然。 她看着窗外被夜风吹的纷飞的雪花,沉默了良久。 久到空气中只剩焦灼和沉闷的寂静,崔邵以为她不想说,刚打算打个圆场说不想答便算了,便听她出了声。 她极轻的叹了一口气:“我第一个喜欢的类型的确是他。” 当初她在现代选择研究裴昭雪这个晏朝第一宰辅,一开始只是机缘巧合。 可越研究,她看着他做下的那些丰功伟绩,以及为人处世,便越觉得令她震撼和心动。 人大概天生慕强,她又遗传了她那个霸总妈,不喜欢比自己弱的人。 导致她越研究裴昭雪越对他好感倍增。 一直到穿到晏朝之后,发现他的确如史料记载的那般丰神俊朗,宛若月下仙人,从未接触过恋爱的她直接长了恋爱脑,自动给他套了一层极厚的滤镜,眼中完全看不进其他人。 但,历经一世风霜之后她再去看他,方发现没了这层滤镜后,裴昭雪在她眼中和她看见的一草一木没什么大区别。 若真说,也就是他那张皮相比草木更加俊秀,仅此而已。 少女敛起眸中发散思绪,和崔邵紧张异常的眸色相对。 夜风吹起二人垂落在肩侧的青丝,翻飞而起时有一瞬的交缠。 “但日后,定然不会再局限于他,和他相识相恋的过程中,我学到了很多,知晓两颗心若想走近,只有一人的努力和包容,是远远不够的。” “若我日后真的想要再寻一人作陪,那我觉得,首先,那人必须心中也有我,且爱我比爱他自己还要深沉才可以。” 只是浅薄的爱,裴昭雪也能给。 但那对于曾经身处严寒之地的她来说,仅仅是杯水车薪。 “再之后,便没什么限制了,只要能与我彼此相爱,那么其它旁的都可以商量。” 说完,沉鸢突然觉得有些好笑。 她前世没能走进裴昭雪的心中时,一直以为是她奢求的太多了。 如今在崔邵面前细细剖析一番,她才明白,错的不是她,而是不值得她曾经浪费一世在他身上的裴昭雪。 崔邵看出沉鸢骤然低落起来的情绪,心中雀跃他能符合她说的要求之余,也有些心疼。 有关她裴昭雪的事情,他虽没听她说过多少,但从今日她成衣铺开业都看不见裴昭雪出现便能知晓,他对她还是不够在乎和重视。 “行了,好好歇息,这件事不急,我也不一定非要找个人和我在一起才行,人生在世,我觉得只要自己活的肆意自在便好,能遇良人那便是锦上添花,不能也无妨,一人也能挺潇洒不是?” 崔邵“嗯”了一声,没有再问。 只是在沉鸢身影渐渐被夜色吞噬时补充了一句他没敢当面对她说出的话。 “那我,能不能成为你的良人呢?” 裴昭雪等到尉迟烨来的时候,外面的雪势愈发大了,甚至还起了一层极浓的雪雾。 “啧,大晚上的突然有空过来见我了?该不会是遇见什么难题了才如此,这可不像你。” 尉迟烨在门口跺了跺脚上积雪,带来的小厮替他解了狐裘斗篷,垂首低眉顺眼等在门外,他则是踏进地龙烧的正旺的屋内。 上好羊毛地毯上置放了四方矮桌,裴昭雪端坐在兔毛圆垫,桌上置放的白鹤振翅香炉升起袅袅白烟,整个屋内都充斥着一股夹杂着茶香的白玉兰香气。 青年坐在裴昭雪对面,嗅了嗅香炉内的香支味道,纳罕道:“你什么时候连熏香口味也换了?从前不是最喜燃栀子香的?” 他挥掷开随身携带的折扇,大冷的天还要扇两下,身上穿着裴昭雪见怪不怪的淡粉衣衫。 “人总是会变的。” 裴昭雪提起茶壶替尉迟烨倒了一杯热茶,水汽氤氲了他眉眼,却遮不住他眉间的淡淡忧愁和感伤。 “这话不错,不过你确定你只是在说你自己?” 尉迟烨摇了摇手中折扇,身子凑近了些去看裴昭雪仿佛冰雪铸就的俊颜:“该不会,又是你家那位小妻子?” 裴昭雪已经二十一,会和只有十六岁的沉鸢成婚,当初便十分出乎他意料。 当时听说沉鸢还是商户女出身时,他更加诧异。 以他对裴昭雪的了解,还以为他不是终生不娶,便是娶一个在世人看中看来与他门当户对的世家贵女。 如今才不过短短几月功夫,两人的关系便降到了冰点,他其实也算早有预料。 尉迟烨叹了一口气,接过裴昭雪递过来的茶杯,吹了吹上面的茶沫子,小酌了一口。 暖意自口间四溢到胸膛和四肢,暖烘烘的,他接下来说出的话却冷的裴昭雪握紧了拳。 “子玉啊,你也别怪我说话直接,老实说,你们当初在一起,我便觉得极为不可思议,你们如今走到即将断缘的地步,也是我预料之中。” 他说完,见裴昭雪一脸不解,索性将话掰开说的更清楚了些。 “当然,这不是你们二人谁好谁坏的问题,问题就出在,你们性子相差太大了,裴夫人一开始看起来虽然十分温柔善解人意,但彼时我有注意到她在一些小细节上流露的真性情。” “那时,我便猜测,她应当是为了迁就你故意遮掩了自己的真实性子,这样的话,当她不愿再迁就你的那一日,便是一切矛盾爆发的时刻。” 而后来,沉鸢接二连三做出的举动,也证实了这一点。 裴昭雪不明白:“即便如此,真实的她我也仍旧能够接受,为何你要说我们不匹配?” “不不不,不止是性情的问题。”尉迟烨放下茶杯。 第92章 值得的 他心情复杂地看了裴昭雪一眼,索性将茶壶的盖子和茶杯的盖子同时提起,做了比喻。 “这么说,你看看,这是茶壶盖,这是茶杯盖,你现在就是这个茶杯,我不论用茶壶盖还是茶杯盖,都能将茶杯稳稳盖住,这没问题?” 裴昭雪顺着尉迟烨动作看去,视线落在他接连用两个盖子盖茶杯的动作上,颔了颔首:“自然没问题。” “而沉鸢,现在就是这个茶壶盖,这个茶杯盖,是普通的世家大族贵女,相比她,后面这个才更和你匹配,当然了,我说的不仅是你们二人的身份地位差距,也不仅是性情差距,而是想法差距。” “一般来说,世家大族培养的贵女都是以夫为尊,最大的愿望无非是给你延绵几个子嗣,替你操持好后宅,而沉鸢那性子,你觉得,她会甘于如此么?” 据他了解,沉鸢在裴昭雪成为宰辅一路上可谓是功不可没,她自身才学亦不俗,而今又和安度王搭上了线,还去了鸿胪寺做女官。 不但如此,她先前让沉家商坊去赈灾的举动在京城这边也极为轰动,给沉家商坊带去了不少好名声和利润。 这么一个聪明有想法的女子,不可能会愿意只过抬头就能望见井口大小的天,日日只能围着丈夫转的日子。 尉迟烨摇了摇头,又喝了口茶水缓了缓发干嗓子:“如此一来,你能提供给她的,就只剩下情绪价值和陪伴了,但很可惜,你身居的高位目前无法做到这一点,我来之前已经听我爹说了,你今日一整日都耗在宫内对?” 而好衣铺开业的动静也不小,他也有听说。 裴昭雪默然,尉迟烨绕到他身侧坐下,拍了拍他肩头:“你看,这种重要的日子她肯定也想你去,但你又的确有要事在身实在抽不开身,真论个对错,你其实也无奈,只是放在她那里,只会对你越来越失望。” 什么都提供不了给沉鸢,只能给她一些她自己都能赚到的金钱死物,如何能让她继续将心放在他身上? 尉迟烨已经替他分析罢了,也大概猜到裴昭雪着急将他叫来是为了什么。 又叹气摇了摇头:“难啊,子玉。” 沉鸢正如她的名字那样,不可能做一个被人用风筝线牵着的纸鸢,而是振翅高飞,翱翔于九天的鹰隼。 裴昭雪没再吭声,沉默了很久很久,久到尉迟烨都以为他会认命的时候,他兀然哑声问道:“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倘若我不再是裴昭雪了呢?” 功名利禄,年少时他也曾野心勃勃过。 可如今高处的风景他已经看过,只剩下查明他娘亲身死的原因,替她报仇雪恨。 再利用宰辅的身份替当朝百姓、寒门出身的学子尽可能多的谋一谋福利。 这些都做完后,这高位,他其实也没什么可眷恋的。 尉迟烨被他吓到了,问他这是什么意思? “你该不会要为了沉鸢辞官?你想什么呢?就算你愿意,皇帝和太后,以及朝堂中一直对你虎视眈眈的那些人,他们会让你如意?” “退一万步来说,你真的成功辞官,之后呢?你曾经得罪的人完全可以靠着权势像捏一只蚂蚁一般捏死你,你没了权势,日后沉鸢受什么欺负,你又拿什么护她?” 裴昭雪当然有考虑到这一层,告诉尉迟烨说:“便是辞官,也不会是现在,定然是一切尘埃落定之后,我能拿到足够庇护我自己和她的保证。” “至于权势,我自然不打算松手,只要我手中有足够多的势力还分布在外,能继续听命于我,那么在朝在野,其实差别也不大。” 他想给的,只是更多能和沉鸢在一起相处的时光,而并非像现在这样,一旦朝中有急事,他便由不得自己,牢牢被锁在皇宫内。 尉迟烨不怀疑以裴昭雪的手段能做到这一点,但他还是觉得震诧。 “啧啧,不过你可要想好了,真的要为了她放弃那么多,她真的值得你那么做么?” 他和裴昭雪是挚友,自然偏向于他,私心里还是不希望他做到那种地步。 裴昭雪眼神无波无澜,只有一片坚不可摧,无法被撼动的清明。 “值得的。” 无关乎前世她因他难产身死的愧疚,也无关乎旁人抢占她的危机感,只是他已经明了自己的心意,的的确确不想和她分开,不想和她形同陌路。 尉迟烨知道裴昭雪的性子,一旦认定一件事,十头牛都拉不回来,只能开始给他出谋划策,告诉他该怎么慢慢补救。 这一夜,不论是沉鸢亦或是裴昭雪,心境都发生了极大变化。 萦绕在京城上方的浓白雪雾跟随一些惑意在清晨朝阳升起时彻底消散。 沉府的马车驶过医庐小道两侧被积雪压弯的树木,停在医庐门口。 还在门口扫雪的弟子见是沉鸢又来了,一回生二回熟地进去禀报。 很快便见披着狐裘斗篷,编着一头彩丝线小辫儿的项风流出来迎接。 沉鸢站在雪地中,披着金红斗篷正侧身向身后一身黑,身形高大的青年转交些什么。 青年面容虽有瑕疵,但周身流露的雀跃却完全将它遮掩住,好似他并不再在意此事。 “鸢鸢,不然全都交给我提?你歇着就好。” 项风流出来时唇角本来还带着笑,这会儿见崔邵和沉鸢作态这么亲密,还这么喊她,瞬间笑不出来了,绷着脸过去将二人强制分开。 “你喊谁呢?谁让你这么喊她的?” 崔邵被项风流推开,往后退了几步。 明明能止住步子,却还是任由身体继续跟着项风流推搡出去的力道撞在身后马车上,疼的他轻嘶出声。 沉鸢见状忙去搀扶他,问他感觉怎么样? 崔邵摇了摇头:“我没事,只是没站稳而已。” 说这话时,崔邵压下眸中暗色,在沉鸢看不见的地方挑衅般看了项风流一眼。 这人是救了他没错,但一码归一码,项风流都要跟他抢人了,他总不能因此将人让出来。 第93章 医庐过往 项风流方才根本没使太大力,见崔邵夸张到往后退了那么多步,一眼看出他是装的,愤愤道:“你装什么呢?我哪儿用了那么大力气?” “项风流,他也没说是因为你,鸢鸢的称呼是我允许他喊的,他是我朋友,不想喊我全名很正常。” 沉鸢挡在崔邵身前,叹了一口气。 “这样,你留在马车里等我。” 项风流对她的心思还未歇止一事,沉鸢早有察觉,猜测应当是项风流想歪了。 在崔邵转身往马车上回的时候再次跟项风流强调:“他和我是朋友关系,你不要胡思乱想,乱对人开火。” 少女眼神认真,也没有怪罪项风流方才举动的意思,说出的话语像一只大手轻抚好他心中暴躁。 “知道了,进来,你特意将他带过来难道只是为了谢一下我先前医治了他的恩情?不止于此?” 项圆圆听说沉鸢来了,早就跑出来站在廊下的柱子后偷看她。 见她和项风流走了过来,局促的慌。 沉鸢手里和跟在身侧的枝落手里都提了不少东西,里面除却一些金银谢礼外,便是从好衣铺带过来的棉衣。 见项圆圆躲在柱子后,沉鸢晃了晃手中提着的包袱:“这里面是给你和圆圆带的棉衣,你和她先去试穿一下,确定没问题了,我再告诉你我今日过来的主要原因。” 项圆圆年龄还小,自然很喜欢衣服首饰这些东西。 有关现在在京城正火的棉衣她也略有耳闻,一听沉鸢这次还带这东西来了,好奇又兴奋,但又不好意思闯出去。 项风流有些意外沉鸢知道他和项圆圆的尺寸,接过后眼中同样兴味很浓。 枝落这是第一次跟着沉鸢过来,发现沉鸢对此地十分熟悉,好像是回到自己的家,没能忍住好奇问她原因。 “奴婢在您十三岁那年便跟着您了,从未和您来过此处,莫不是您年岁更小时和这此地结识的?” “嗯,我十一岁时来的这里,那时我和兄长父亲出门来京城这边游山玩水,彼时我玩心大发,趁着他们不注意脱离了队伍,往风景更为秀丽的深山去,哪知脚下一滑,滚落了山崖,失忆重伤。” “啊?还有这种事?!”枝落诧异不已,沉鸢颔首,继续将她和医庐的过往讲述出来。 那时她苏醒后,发现身侧不远处还躺着昏迷中毒的项风流。 彼时天下起了大雨,就继续将他留在原地,说不定会被滑坡和泥石流淹没,她便将他也搀扶上,一瘸一拐往外找出路,正好遇见过来找项风流的医庐弟子。 但当时她从山崖坠落后内伤其实很严重,自己却感觉不到。 直到将人交给医庐弟子,她才猛地呕出一大口鲜血,昏迷了过去。 待她再苏醒,已经是三日后了。 醒了才知道解了毒的项风流力排众议用医庐秘宝救了她,她因为失了忆,不知道自己是谁,晏朝这么大,项风流作为医庐未来的主人,当然不可能陪着她去挨个找她的身份,便问她,要不要留在这里生活。 她实在记不起来自己的身份,便留了下来,时间一过便是两年。 两年中或许是雏鸟效应,她只对睁眼后第一眼见到的项风流很依赖,也感觉项风流看她的眼神在逐渐发生变化。 待她脑内淤血被清理完毕,彻底恢复记忆,也苏醒了现代记忆后,那时候满脑子都是裴昭的雪的她,自然而然拒绝了项风流的表白,离开了医庐。 那之后因为医庐对她来说等同于第二个家,她还是会时常抽时间过来,几乎又持续了快一年她发现不论如何项风流都放不下她。 为了不耽搁他,不让错误继续下去,她便狠了心不再来医庐,想着只要不和他见面,时间长了,他应当便能忘掉她。 哪知时隔三年再见,他眼中情意却丝毫不减,反而愈演愈烈。 枝落有些唏嘘:“原来如此,奴婢便说为何那位公子看您的眼神和如今姑爷看您的极为相似。” “裴昭雪?”沉鸢现在都没怎么注意他,听见枝落所说有些诧异。 “是啊,姑爷现在变化好大,从前眼中虽也有少夫人您,但奴婢总感觉你们二人之间像是隔了一层看不见的屏障在,而今他再看您,真真是满心满眼只有您的身影,多了不少人气,不再像先前那样,跟个碰不到摸不着的仙人一般。” 裴昭雪的变化,沉鸢有所察觉,但没有枝落观察的这么仔细。 听完她的感慨,心中并无动容,只是以极轻的力道叹了一口气笑道:“这样啊。” 话和语气一般敷衍,换好衣裳的项风流一来就听见枝落所说,脚下步子不自觉顿下,等着沉鸢回答。 发现她根本不在意裴昭雪的变化后,喜从心起,从暗处现身时眼中多了不少光亮。 “换好了,大小正合适,圆圆那边亦是,你看看如何?” 项风流喜欢颜色鲜艳明亮的款式,沉鸢便特意给他带了不少色彩丰富的棉衣。 见他身着的这身深蓝夹杂红和深绿的棉衣正好与他小辫上缠绕的七彩绳呼应了几种颜色,赞赏颔了颔首:“很适合你。” 他的长相有些偏深邃,这种颜色鲜艳的衣裳穿在他身上给沉鸢一种看见现代蒙古族人的错觉。 “我觉得也是,看起来你还是很了解我。” 沉鸢知道他的言下之意,让枝落先下去后没有搭他这句话,说起了正事。 “我此次过来,是想让你给我诊一下脉,看看我体内可有中毒?” 听见中毒二字,原先还姿态散漫的青年神色一凝,不等沉鸢继续说完便拉住她手腕,将她带到问诊室内,大手搭上她手腕开始给她诊脉。 诊脉途中,还仔细问了她这段时间可有食什么异物,有没有什么不良的反应。 “要真说,有时候夜间总会莫名被胸口的闷痛感疼醒,但那大多都是在做了噩梦之后。” 项风流颔首,把脉结束时眉头紧拧的能夹死一只蝇虫。 第94章 但我或许能争一争了 “若是没诊错的话,你的确是中了毒,中了一味名叫忧思引的毒。” “忧思引?”沉鸢拧眉,追问项风流,这是什么毒? 项风流神色凝重:“是人都会有七情六欲,也会有属于自己的忧思,服用下忧思引后,一旦你忧思过度,便会出现你先前说过的,胸口闷痛的情况。” “一开始时不会太明显,但到了后面,当你忧思慢慢累积,便会令你食欲不振,精神萎靡,直至身体虚弱到消香玉陨。” 沉鸢听着这些前世她的确有挨个经历的症状,震惊的同时,面色也发沉起来,眼中起了明晃晃的杀意。 这毒会是谁下的,不出意外,应当就是裴方氏亦或是方雪琳了。 也有可能是她们二人联手干的。 但不管怎么说,这都给了她一个可以在裴昭雪知晓的情况下要了她们性命的理由。 她压下眸中深色,问项风流,此毒该如何解,他能解吗? 项风流自信颔首:“自然,不过目前我手头的药材不够充足,一些还需要时间去采买,你如今只是中毒初期,只要注意不要太忧思过度,减少忧思引的发作频率便可以了。” 有他这句话,沉鸢放心了不少。 但旋即又觉得抱歉:“那之后便多有劳烦了,对不起,我本来没想再来打搅你的,我以为时间能冲淡一些事情。” 这还是沉鸢和项风流再见后第一次郑重提起这件事。 项风流看着一脸愧疚的少女,像从前那般伸手摸了摸她脑袋。 “你不必如此,当初你会选择离开医庐,再也不回来的原因,我后面也猜到了些,你是想借此让我忘掉你,对?” 和沉鸢相处的那两年,他几乎将她的性子摸了个透,如何能不知道她是什么想法? 沉鸢默然,不敢抬眸看项风流。 项风流却捧住她面庞,强迫她抬眸,和他四目相对。 “小鸢儿,这不是你的错,你只是没有办法回应我的感情,而我眼中又恰好无法再看见其他人,真若说,大概是上天可恶。” 青年眼神黯淡下来,收回捧着沉鸢面庞的大手,指腹还余有她面颊的柔软感,舒服到令他心口发麻。 “其实,有件事我从未告诉过你。” 项风流眸光眷恋地落在沉鸢娇美面庞,告诉她说,他曾在她脑内淤血即将被清理完毕时产生了一个十分自私的想法。 “我当时也有想过,帮你恢复记忆后你或许会回忆起曾经心悦的那人,所以有一瞬间生出不帮你将脑内最后一点淤血清除的想法,这样的话,我和你表明心意后,你便一定可以接受,并且和我在一起。” “若是顺利,说不定如今咱们连子嗣都有了。” 彼时沉鸢正失忆着,对项风流又极为依赖,他若是这么做,成功的可能性极高。 但他最终却并没有选择如此,而是照常帮沉鸢祛除脑内最后一丝淤血,放了她自由。 “一念之间的事情,其实也就是一生的命运走向了,老天当时推着我做出了正确的决定,那当然就不是你的错。” 不能接受一个人的心意若是错的话,那这世间岂不处处都是犯错人? 沉鸢当然也明白,可她欠医庐,乃至项风流的实在太多。 便不自觉将这事的过错揽到自己身上,好似这么想,她才能舒服一些。 “好了,小鸢儿,你若还是过不去心里那关,我可以告诉你一个弥补法子。” 项风流眼睛亮亮的,告诉沉鸢说,她如今不是已经不喜欢裴昭雪了? “那,你能不能在考虑新的夫君时,也将我纳进考虑的范围?”青年坐在窗边,风吹动他缠着七彩丝线的小辫,随风舞动。 眼里盛着很难让人拒绝的希冀。 沉鸢现在并没有找旁人的打算,因为她自己手头上的事情目前都没忙完,无心情爱。 但,项风流的提议,没了裴昭雪在身前做横隔,她觉得不是不能接受。 “好,待一切尘埃落定,我会仔细思考一下这件事。” 倘若那时,她还是无法对项风流产生情爱,那便怪不得任何人了。 项风流眸中因她的回答在顷刻中迸射出惊人光华,他唇角不自觉弯起,看向她的目光愈发喜爱。 “好,好,好。” 他一连说了三个好,兴奋到像个毛头小子。 说完便去给沉鸢准备暂时压制她体内毒性的药,待药制成时,想起他忘了问她,是谁给她下的毒,她又是如何察觉到的? “难不成是裴府的老夫人?还是裴昭雪的表妹?” 沉鸢目前也确定不了,摇了摇头:“还得等我回去调查一下才知道,至于如何察觉到的” 她想起裴昭雪突然问她有无中毒一事,一个异常荒谬,但又有一些可能性的猜测跟着浮现她心头。 只是,在面对项风流时她并未说出。 “当时我感觉身体不太舒服,又看不出有什么问题,便想到这个可能性,还请了医师来诊脉,可他们都诊不出什么,为了保险期间,我这才又来医庐寻你。” 项风流信了:“原来如此,日后你也继续小心一些,勿要再中其它毒了,虽然这世间基本上没我解不了的奇毒,可你中毒后的难受却是实打实的,我舍不得看见你难受。” 或许是因为沉鸢答应给他一个机会,项风流现在说起话来便十分不加收敛。 沉鸢闻言怔了怔,不知该怎么回应他,只能含糊着声音“嗯”了一声。 离开医庐的时候,项风流不像沉鸢第一次离开时那般惆怅,唇角自打她说可以让他一试后,弧度便并未放下过。 项圆圆看出了些什么,追问他难道是沉鸢同意跟他在一起了? “不是。”项风流看着渐渐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愉悦到眼尾洇红,“但我或许能争一争了。” 只要没有裴昭雪这座大山在,一切便好办许多。 就是不知晓,什么时候沉鸢才会和裴昭雪和离。 医庐确认中毒后,沉鸢并没有将这事告诉任何人,而是在临近年关,回汀州老宅过节时打算查一查是谁下的毒手。 第95章 忧思引 方雪琳肚里的孩子她最终还是没选择留下,但以修养身子为由,没有立刻去勇毅侯府,而是继续在庄子修养身子。 跟在她身侧的侍卫,从前沉鸢还没留意。 今日除夕吃宴时,她看了一眼,才发现这侍卫眉眼间竟和裴昭雪有五六分相似。 且侍卫看向方雪琳时眼中情意根本遮挡不住,一看便知关系匪浅。 看来,先前使方雪琳受孕之人,便是他了。 当夜除夕晚宴结束,裴方氏也知道沉鸢是块硬骨头,又有裴昭雪主动护着她,难得没再作妖。 方雪琳也收敛不少,晚宴时桌面上安静到只有筷箸碰到瓷碗的声音,和用膳的声音,乍一看,还算其乐融融。 只是只有他们自己才知晓,这下面藏着怎样的暗潮涌动。 当时方雪琳私自找侍卫珠胎暗结一事,裴方氏一开始并不知情,但那时她和方雪琳还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自然要帮着方雪琳说话。 后面待方雪琳被发配到凉州庄子上后,裴方氏自己不去看方雪琳不说,也没有派手下人去看她。 今日晚宴,她又几乎没怎么跟方雪琳搭话,一看便知两人离了心,估摸着是方雪琳没有利用价值,又不听话了,裴方氏彻底死了心。 她现在将更多的重心放在裴谨言身上,吃完饭还拉着他的手将他带走,说是她做祖母的跟裴谨言说说话。 裴谨言这段时间在沉鸢软硬兼施的教导下,已经从歪苗慢慢变正了些,不再像先前那般顽劣,对沉鸢的了解也多了不少,态度放的软和许多。 因而沉鸢估摸着,裴方氏再想和裴谨言洗脑,怕是不会像之前那般顺利。 是以她只是瞥了眼裴方氏和裴谨言的离去背影后便收回视线,带着枝落往方雪琳住着的院子前去。 方雪琳已经今非昔比,院中几乎没什么下人,只有她从庄子带过来的两名婢女。 但此刻到了她院中后,沉鸢竟并未瞧见婢女在门前守着,怪异的紧。 枝落见状,问沉鸢,可要她过去通报一下? “不必,你待在这里等我。” 她中毒一事若让枝落知晓,会令枝落担心不说,还有可能被枝落说漏嘴,透露给沉轩等人。 枝落只好等在门口,沉鸢则是提起裙摆上了台阶。 只是才抵达门口不久,便听见一道掺杂着闷哼和娇喘的声音从屋内传来。 “表哥” 裴昭雪用完晚膳便去书房了,说是有信件要处理。 她过来方雪琳院子时亲眼看着他往另一个方向去,绝不可能闪现到方雪琳屋子里。 那不是裴昭雪,便是那个和他长相有五六分肖像的侍卫了。 果然,很快便听侍卫压抑的声音跟着响起。 “雪琳小姐” “啪!!” 方雪琳好像直接给了侍卫一巴掌,愤怒着语气道:“谁准你出声的?你一开口便不像表哥了,闭嘴!” 屋外被迫偷听的沉鸢:“” 看来方雪琳比她想的还要疯,连替身都找上了,就那么喜欢裴昭雪? 嗤笑过后,沉鸢上前一步,敲了敲门。 “方雪琳,我有话要问你。” 放在寻常人身上,碰见这档子事儿,大多会选择先离开。 但沉鸢并非如此。 方雪琳前世将她和沉家商坊害成那样,她现在见到她不将她削成人棍就算不错的了,断然不可能再谈什么尊重她。 她压根不配。 屋内的方雪琳被吓了一跳。 她慌张去拿衣物,将侍卫赶走,一脸羞愤和震惊。 但震惊过后,想起她先前怀过子嗣一事裴昭雪也是知晓了,她现在就算再遮掩也没什么必要了,索性只是简单将外衫披上,哑声让沉鸢进来。 沉鸢推开门,不出意外,屋内弥漫着一股很难以言喻的味道。 风一吹,直接被带着往外涌,熏的她眉头紧拧,后退了两步,没有踏进去的意思。 “你出来说。” 方雪琳闻声拧眉,正欲说些什么,便听沉鸢又说了一句话。 “不出来的话,你猜猜看,倘若裴昭雪知晓你给我下了毒,他会如何处置你?” 沉鸢还不确定是方雪琳下的毒,这话只是在诈她。 倘若方雪琳出来了,那便证明她的猜测不错。 不出来,便应该有极大的几率是裴方氏的手笔。 她话音落下后,屋内寂静了片刻,紧接着便听见窸窣衣服摩挲声和脚步声接着响起。 赌对了。 沉鸢面色愈发沉了下来,没多时,方雪琳便出了屋子,踏过门槛和站在月色下的少女会面。 见沉鸢对比从前眉眼愈发精致清冷,清泠月光落在她身上像是罩上一层薄纱,恍若月下仙子,出尘惊艳,方雪琳眼中闪过浓浓妒意。 她站定在沉鸢身前,因为方才才经历了一场情事,衣衫不整,青丝凌乱,面颊还带着不正常的潮红。 对比沉鸢,瘦弱憔悴不少的她看起来像一朵被人踩进烂泥的花。 她指甲扣进软肉内,压下眸中妒意装傻问道:“你在说什么?什么毒药?” “还要装么?我说的,是那昧忧思引,是你下的,我已经查到证据了。” 方雪琳瞳孔兀得瞪大,一脸不可置信:“不可能,证据我都销毁了,你从哪儿知晓的?!” “哦?看来你是承认了?”沉鸢眼神冷了下来,一步步逼近方雪琳,“你方才不是说,你不知道我在说什么么?” “你在诈我?!” 方雪琳后知后觉明白过来,气愤望向沉鸢,伸手便想去抓她头发。 但沉鸢根本不会脏了自己的手,冷冷看了她一眼后凉声道:“墨二,钳制住她。” 她一开始就没打算将这事瞒着裴昭雪,因而有个可信的证人在场,极为重要,便在来方雪琳的院子之前,从裴昭雪那里将墨二要了过来。 见墨二出现,方雪琳心如死灰,像是失了智一般开始乱挣扎:“沉鸢,你得意什么?你知道了又如何?我得不到表哥,你也别想得到,忧思引可没有解药,你就等着毒效发作后绝望死去!等你死了,我看你还怎么得意!” 第96章 方雪琳身死 “你说什么?忧思引没有解药?” 沉鸢蹙眉,回想起当时在医庐内项风流告诉她说不是什么大问题的话,心头爬上一抹怀疑。 方雪琳得意洋洋:“自然,这等从异域传来的秘药,来历本就复杂,我可是事先打听好,知晓它没有解药,才从那位” 话说到这里,方雪琳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忙止住了话茬,但还是被沉鸢注意到。 “那位?你这是什么意思?是有人指使你下了毒?” “没有。” 方雪琳神色突然变的很恐慌,好似说漏了什么了不得的消息。 接下来甚至不敢再和沉鸢对话,全程保持沉默。 但她越是这样,就越令沉鸢觉得可疑。 忧思引不同于其它毒药,潜伏周期据项风流来说,基本是最长的。 倘若这时她便中了毒,那么她前世一直到五年后才会难产身亡,等同于说毒药从下了之后到发作,一共用了五年时间。 方雪琳对她有多嫉恨,她也是知晓的。 真的想要让她死,完全不可能有耐心等那么久。 还有便是,这昧毒药也并非晏朝本朝的,项风流说,想要拿到它,也不是一件容易事,以方雪琳的情况,不大可能有途径拿到。 这么一来,她身后还有一双无形的手在操控,还有幕后使者一事便说得通了。 她家世普通,没太大的仇家,应该不可能是冲着她来的。 但,她身后还站着裴昭雪,站着这个在朝堂之上树敌无数的当朝宰辅。 “我知道了。” 沉鸢居高临下睥睨着瘫跪在地的方雪琳,一字一句道:“是有人想要对付裴昭雪,便和你里应外合,对我下了毒,想要借我钳制他,对么?” 就方雪琳这个猪脑子,为了让她去死,绝对能干出这种事。 事实直接被沉鸢戳穿,方雪琳索性放弃了否认,直接应下: “是又如何?不过你说错了一点,我并没打算跟那个人一起钳制表哥,我想要的,只是你去死!裴夫人的位置本该是我的,你一介区区商女,凭什么后来居上?” 沉鸢听笑了,抬手直接给了她一巴掌,力道之大打的她唇角出血:“蠢货,简直愚不可及。” 这种时候了竟然还在纠结所谓的情情爱爱。 裴昭雪这人最是注重规矩礼节,即便心中无她,只要她还是他妻子一日,他都不会坐视不管,自然会落得那幕后之人的下怀,钳制住他。 这和后续方雪琳参不参与根本不会再有任何关系。 早在方雪琳给她下毒成功的那一刻,她便成为一颗弃子了。 沉鸢沉着面让墨二将方雪琳控制住,没打算现在就和裴昭雪说这件事,而是在思考,前世难产身死之前,为何裴昭雪没能赶回来的真正理由。 当时她预感到自己要生产时,当天便写了信件寄出去。 以他们二人彼时的关系,裴昭雪虽然待她仍旧冷淡疏离,但一般她给的书信,他都会在当天回。 那时却发生了例外,一直到一整日过去,都没有任何回信。 直至翌日又是一整天过去,她在毒发和难产的双重折磨下,撒手人寰。 现在细思此事,便处处都是蹊跷。 她怀疑,她寄出去的那封信件应当出了什么问题,彼时裴昭雪的情况应当也不大好,不若怎么着,都不会连她生产都赶不回来。 因为他曾应允过她,会在她生产当日陪着她。 但那时她只当是裴昭雪食了言,对她没有上心。 沉鸢不知晓真相如何,脑袋乱哄哄的。 有无数种可能性在她脑海内疯狂滋生,缠的她一脸茫然。 倘若,裴昭雪并非她以为的那般冷心冷清呢? 她想不明白,却又想起他从前的确在裴方氏和方雪琳,以及裴谨言折腾她时从未伸出过援手一事,乱糟糟的思绪瞬间清晰了不少。 “枝落,去给我沏壶热茶。” 枝落看了眼沉鸢神情恍惚的模样,担忧不已。 但沉鸢不肯说,她也不好僭越,只能应声退下。 茶水过来,沉鸢忘了烫,下意识喂进嘴里,烫的她忙吐出茶水,一脸怔愣。 “少夫人,您没事?怪奴婢,应当先放一放再端过来的!”枝落满脸内疚,沉鸢却摆手表示没关系,让她下去。 “可是” “下去,枝落,我现在有些乏了。” 木门阖上,沉鸢垂眸看向还在汩汩冒着热气的茶水,唇瓣和舌头被烫的疼痛感仍在,也帮她理清了最后一些思绪。 裴昭雪就像这杯热茶,就算可以帮她解渴,可一开始在他们双方都不注意时产生的隔阂与摩擦,便如同方才烫到她的事实,无法抹去。 前世已经过去,就算他真的不似她以为的那般冷心冷情,是有不得已的理由,譬如说,很有可能是为了帮她拿到解药,才会受了耽搁等等,那也迟了。 忧思引的发作速度和她忧愁堆积的数量有关,但凡他当时便能回应她的感情,毒也不会这么快便发作,他们或许也还能多一些争取机会。 可这世上,并没有那么多但凡。 少女端起滚烫茶水,走到窗边,缓慢将它顺着窗沿倒了下去,浇化了不少堆积在墙边的积雪,溢散出大片白色水汽。 她盯着水汽渐渐消失殆尽,束缚在她心头那么久的心结也跟着解了。 最起码,她已经知道,她前世没有真的在追逐裴昭雪一事上一败涂地,没有她以为的那么可怜可悲,乃至是可笑。 很快,墨二便过来叫她,说是裴昭雪喊她过去。 这算是在沉鸢的预料之中,她颔首后披上挡风披风便跟了上去,入了他书房。 青年还是那般清清泠泠,只是如玉面庞上此刻却布上一层沉鸢难得瞧见的失态。 “真的没有解药么?” 方雪琳双手被绳索束缚在身后,眼角有不少泪液,听见他所问却笑出了声:“当然没有,若是有解药,我当时也不会那么痛快就和公呃” 方雪琳话未说罢,脖颈突然挨了一飞刃,瞬间没了生息,死不瞑目地倒了下去。 府中侍卫这时忙戒备保护起裴昭雪,墨二瞧见不远处有一黑衣蒙面人飞檐逃走,御起轻功追了上去。 第97章 你是不是也重生了? 沉鸢还没反应过来,怔怔看着她裙摆上飞溅上的鲜血,身体突然被一股大力拉进一个滚烫怀抱。 “鸢儿,快过来!” 裴昭雪神色紧张,将沉鸢护的很紧,环着她腰肢的力度大到令她不适。 但他这会儿并未注意到,只是警惕盯着四周瞧,生怕从某个角落再被投掷出一个飞刃将沉鸢也带走。 方雪琳已经死了,就倒在沉鸢脚下不远处,死之前眼神还盯着裴昭雪这边瞧,这会儿瞧着莫名有些渗人。 “你松开我,你现在不应该去看看方雪琳么?她死了。” 周围已经没有风吹草动了,裴昭雪暂时放松了些警惕,但还是没有松开沉鸢的意思。 闻声垂眸看向躺在血泊中的女子,眼中甚至没有生出一丝悲伤情绪。 “我知晓,但这也算她罪有应得。” 他语气十分平淡,好像方雪琳的死在裴昭雪眼中只是一只小猫小狗的死,完全不足以牵动他任何情绪。 沉鸢纳罕推开他:“就算如此,你从前不是最在意她,她死了你竟完全不伤心难过么?” 反而冷静的不像个正常人,莫名令人觉得可怕。 “若是她未做出那些糊涂事之前,我或许会觉得有些可惜,但她还是做了,并且罪无可恕,所以就算没有方才的意外在,我本也是想让她以死给你谢罪,毕竟她曾经做过的那些错事,足以让你对她千刀万剐。” 裴昭雪蹲下身子,和方雪琳涣散起瞳孔的眸子对视,回忆起他和方雪琳头一次见面时的场景。 那时的她,还不像这般复杂,眼里只有纯粹的笑意和依赖,而并非像如今这般,里面只剩可怖的疯狂和偏执。 他甚至没有亲手替她阖了眼皮,而是叫出墨一让他来做。 “尸身的话,就埋在她父母坟墓旁。” 墨一帮方雪琳阖了眼皮,带上她尸身离开。 很快有下人跟着进来清理地上血污。 沉鸢从始至终站在一旁看着,久久无言。 待那股血腥味散去,裴昭雪终于松开禁锢着她细腰的大手,哑声对她道了声歉:“抱歉,我没能早些注意到她的疯狂,若我对你关注再多一些,你便不会中这种毒,但好在,项风流可以帮你解。” “你怎么知道项风流能帮我解?” 沉鸢回神,美艳面上浮现一层冷意,抬步逼近裴昭雪,直至和他之间只有一拳的距离。 她停下步子,从外面吹进来的夜风吹晃了桌上烛火苗,昏黄光线跟着摇曳不定,一如裴昭雪如今不稳的心境。 “我” “你又是怎么知道我中了毒?我目前的中毒迹象,轻到我自己都没在意,你又不曾时时刻刻跟着我,你是怎么知道的?” 沉鸢句句紧逼,藏在衣袖下的手紧攥成了拳状,在裴昭雪继续维持静默时,终于将她想说的那句话问了出来:“裴昭雪,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也重生了?” 那个古怪离奇,但又异常真实的梦,裴昭雪早就想过或许就是他和沉鸢的前世。 但这会儿真正被她提出来,他才有一种实感,和莫名恐慌。 “我不知道,但最近我脑海中会多出一些断断续续的怪异记忆,那些记忆好似是在未来发生的,鸢儿你这么问,是代表着你也有跟我一样的遭遇么?所以,才会突然性情大变的那么严重?” 沉鸢和裴昭雪情况不一样。 她是一重生就继承了和前世有关的所有记忆。 看着裴昭雪那副不似说谎的模样,她没有隐瞒:“是,那我想问问你,可知晓我前世难产身死一事?” “知晓,那些记忆中有这么一段,我是带着项风流回去找你的,但还是晚了一步,没能救下你,只救活了我们的孩子。” “孩子?!”沉鸢灰沉沉的眸子兀得发亮起来,不可置信抓住裴昭雪衣袖,呼吸发颤,“你说,孩子还活着?” 可怎么会?当时她明明感觉孩子在身下已经被憋死了。 看着她骤然湿润发红的眼角,裴昭雪心中十分不是滋味,他抬手用指腹替她擦拭泪液,颔了颔首:“对,当时孩子虽然已经面色发青,但项风流给她喂了药又扎针之后便活了过来,记忆中,那是个女儿,更多的我目前并没有想起来。” “女儿”沉鸢重生之后,有两个心结。 一个是她燃烧性命去爱的人始终不能给她回应,还一个,便是那个可怜又无辜的孩子了。 现在听说孩子还活着,还知晓了她的性别,沉鸢难以自控地啜泣起来,眼眶中释然的泪液接连充盈起,溢出后宛若断线珠子一般坠落。 裴昭雪也红了眼眶,思及起前世沉鸢死在榻上的一幕,再次轻声说了句:“抱歉。” “但我会尽快查到是谁对你下的毒,那些破碎的记忆中,我隐约能猜测到,是有人误导我,让我晚回来了一日,这才导致你没能挺过去,惨死在榻上。” 沉鸢哭了会儿,压抑情绪舒缓不少。 她从裴昭雪怀中退了出去,用帕子擦拭泪液时想起方雪琳临死之前说的姓氏,眼中寒意遍布。 “公的话,应当便是皇姓,公孙了。” 而皇室,的确能有手段拿到忧思引这种稀罕的毒药。 裴昭雪也留意到方雪琳提供的关键信息,当即便派人去凉州方雪琳住着的院子搜查,打算看看能不能搜查出什么关键线索。 他和沉鸢则是回了她才和侍卫欢好待着的屋子,但并无什么所获,只好找到那名侍卫,问他可知晓此事? “雪琳小姐呢?” 他迟迟没等到方雪琳回来,心中隐隐不安。 沉鸢看出这侍卫对方雪琳交付了真心,拦住欲要实话实话的裴昭雪,诓骗起他。 “她联手和旁人对我下了毒,已经被关押住了,倘若她不交代出幕后之人,等待她的,便只有死亡,我看你和她关系匪浅,应当知晓一二?” 侍卫瞳孔微缩,没有第一时间否认,沉鸢便知晓有戏,等着他给出一个反应。 半响,他松开紧握的拳头,开了口。 第98章 年过完,你我便和离吧 “云泉山庄,她之前频繁去过此处,每次都不让我跟着,但我不放心她,都会悄悄守在外面。” “没了?”沉鸢记下此地的名字,还想再看看能不能从侍卫口中问出些什么,但他摇了摇头,表示他就知道这么多。 “我都说了,您二位可能给雪琳小姐留一命?” 显然侍卫也知晓方雪琳的所作所为不可能安然无恙被放回来,沉鸢摇了摇头:“不是我们能不能给她留一命,是和她合作的幕后使者方才派人杀了她,尸身刚被带走,准备葬到她父母坟墓旁,你想见,便去那处找她。” 侍卫虽是被方雪琳硬生生牵扯进来的,但他是裴昭雪的人,却隐瞒沉鸢被下毒了的真相,对于侍卫来说,叛主者,当诛。 “奴知晓了,多谢主子,少夫人。” 侍卫也知晓,沉鸢这么说,其实也是在变相告诉他,他可以选择和方雪琳死在一块,行完单膝跪拜礼后便踉跄离去,浑身精气仿佛被人抽干。 裴昭雪看着这一幕,较为不解:“我以为,以你对方雪琳的厌恶,不会让侍卫和她殉情。” “不,你错了裴昭雪,方雪琳并未对侍卫动情,她想要的,是和你死同穴。”沉鸢轻笑出声,回想起方雪琳死之前还要下意识努力去看裴昭雪的眼神,道明她的意图。 “她死的这般轻易,我还没怎么折磨到她,已经是遗憾了,自然不能让她死也死的这么舒心,她不是厌恶这侍卫么?那我偏偏就要侍卫和她死在一起,她地下有知,能够被膈应到,也是好的。” 沉鸢在裴昭雪面前毫不掩饰她对方雪琳的恶意,也毫不在意。 她说完,视线穿过夜间飞雪看了眼贴在不远处窗户上的窗花,心中做好了决定。 “裴昭雪,这个年过完,你我便和离。” 原先按照她的计划还会再迟一些。 但现今既然裴昭雪也有了一些前世记忆,知晓她前世基本上是被他害死的,也知晓她不再心悦他的根本原因,那还有什么必要继续维持这段名存实亡的婚姻关系? 裴昭雪看着她镀上一层烛光的完美侧脸,心中苦涩,口中发苦,却没有任何能够拒绝的理由。 他眼神黯淡下来,嗓音异常喑哑:“好。” 云泉山庄过年期间并不营业,沉鸢看完调查好的消息,得知此地的主人正好是裴昭雪的老熟人——尉迟烨。 尉迟烨是当朝太傅三子,虽才华横溢,却不喜读圣贤书,风流倜傥到几乎每个花楼的姑娘都听说过他的名号。 这云泉山庄,听说是一个专门泡温泉,看歌舞表演的地方。 沉鸢和裴昭雪和离一事非同小可,没有着急办,而是打算待云泉山庄一行结束,她再找个机会和家中父母好好说道下这事,再正式办。 云泉山庄的温泉具有上好的疗效,能驱除体内虚寒。 沉鸢就此想到了手脚时常冰凉的云千秋,便将她也约上。 过年期间云千秋忙着重新整顿安度王府,基本上没怎么和沉鸢见面,都是书信联络。 过了个年,她不再像沉鸢先前见她时那般身形瘦削,丰腴了不少,像个娇生惯养的正常世家贵女了。 “阿鸢,久等了,路上马车出了问题,耽搁了会儿。” 云千秋今日一身水蓝冬裙,披着同色系狐裘斗篷,头上只是简单戴了几个蓝色系朱钗,清雅却不失气度。 任谁打眼去看,都能看出她身份不凡。 沉鸢或许是解开了心结,这几日的食欲增了不少,也吃的丰腴不少,身着的火红色冬裙遮不住她玲珑身形,前凸后翘,更有韵味。 她笑意盈盈,摇了摇头:“没等多久,只是一盏茶的功夫而已。” 今日是个阴天,撒盐般的冰雪还飘落着,在她兜帽上落了薄薄一层,额间印有朱砂红痣的部位正好落了片雪花。 云千秋看见了,凑近仔细帮她将雪花捏起。 指尖温度高,碰到雪花的瞬间,它便化作一滩冰水消失不见。 裴昭雪在一旁任由墨二撑伞看着,只感觉云千秋和沉鸢如今的作态似乎有些太过亲密了。 “子玉,你来了。” 尉迟烨摇着兔毛粉折扇出来,身侧跟着一名给他撑伞的美人。 “嫂子好。” 论年岁,他比裴昭雪要小上一岁,叫沉鸢嫂子没什么问题。 沉鸢点了点头,看了眼跟在尉迟烨撑伞的美人,回忆起前世和他有关的事情,眼神饱含深意地在二人之间看了一眼,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待会儿便多有劳烦了,这位是我的朋友,云千秋。” “这位我知晓的,安度王嘛~” 尉迟烨摇起折扇,让沉鸢几人跟上,带着他们进了三层一间烧着不少炭火炉的屋子。 “月姬,你下去。” 美人闻声,涂着漂亮丹蔻的小手松开尉迟烨衣袖,规矩退了下去。 只是在离开之前,深深看了一眼坐在尉迟烨身侧云千秋,不知在想些什么。 沉鸢注意到这一点,收回视线后默不作声。 待推拉木门被合上,阻挡住从屋外溢进的寒冷后,裴昭雪扯了扯沉鸢衣袖,意有所指的看了云千秋一眼,意思很明显。 难道要云千秋也留着听么? “无碍,千秋并不是外人。” 且这事云千秋知晓,也没什么不好,可以让她跟着学一些,以免日后被人算计,都不知晓是怎么被算计的,又该如何应对。 沉鸢都这么说了,尉迟烨便不再耽搁,将他一早就准备好的册子分成两份递给了沉鸢和裴昭雪一人一份。 “方雪琳第一次来云泉山庄,是在五个月前,算算时日,正好是嫂子嫁入裴府的那段时间。” “后面又来了两次,每一次都是选择不同的包房,简单一个人用了膳后去泡了温泉,这件事我再三向山庄里的下人确认了,你们说,这是怎么一回事?” 尉迟烨给的册子只有来客登记的记录,没太大用处。 沉鸢看完,问尉迟烨,方雪琳选的都是什么包房,当时包房旁又都住了什么人? 第99章 意想不到 “嫂子的意思是,当时和她接头的人住在她包房隔壁?” 尉迟烨说着,起身走到包房外阳台的位置,看了下和隔壁包房阳台只有一个木制围栏相隔的阳台。 沉鸢也跟了过来,颔了颔首:“应当便是如此,除此之外,我暂时想不到她和幕后之人是如何联络的。” 书信传递需要假借人手,有很大的风险泄露行踪,更别说传递毒药了。 裴昭雪也想到了这一层,让尉迟烨再去调查一下彼时住在方雪琳包房旁的房客。 待尉迟烨走远,沉鸢则是和裴昭雪分别去了左右两间包房屋子,到了外阳台进行验证。 云千秋只知道沉鸢他们在调查方雪琳,却不知调查原因。 和沉鸢去了左侧包房后试探问起沉鸢,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方雪琳被人教唆着给我下了一昧毒,目前需要查明白给我下毒之人是谁,届时好找那人报仇。” “毒?!”云千秋震惊微缩瞳孔,脚下步子瞬间顿住。 沉鸢走近落雪起雾的外阳台,周身被一层雪雾笼罩着,看起来缥缈模糊,给云千秋一种她随时都会消失的恐慌错觉。 “阿鸢,是什么毒,对你可有大碍?如今可找到解毒法子了?!” 云千秋大跨步向前,因为走的太急差点摔倒,还是沉鸢反应快,扶住了她身子,将她搀扶住,这才避免了摔在地板上的结果。 “没什么大碍,解毒的法子也有,不若我也不会这么淡定不是?” 少女轻叹了一口气,看出云千秋的在意紧张,用话语安抚她的同时,帮她将鬓边落下的青丝别在耳后,嗓音轻柔。 “那就好,那就好”云千秋喃喃间,沉鸢松开搀扶住她的手,她却突然环住她胳膊,整个人都贴了过去。 “我离你近一点,雪风吹过来咱们也能不那么冷。” 外阳台迎着一片落满积雪的雪林,风吹打在脸上生冷又疼痛。 沉鸢没做多想,任由云千秋这么贴过来,带着一阵热意和柔软。 裴昭雪这时也正好走到右边包房的外阳台,看见了沉鸢和云千秋作态亲密的一幕。 额间有一点朱砂红痣的少女正专心看着中间外阳台的位置,还目测了下想要转移过去的难度。 而跟在她身侧的蓝裙女子则是专注看着她姣好侧脸,眼中情绪看起来莫名,且令他下意识生出一些警惕。 云千秋,为何看沉鸢的眼神那般奇怪? 他没能继续深想下去,便见沉鸢借着外阳台置放的木凳,站上红木栏杆上,大跨步越了过去。 两个外阳台之间的距离不算小,下面便是堆满积雪的地面,摔下去肯定会落个轻伤。 裴昭雪见状下意识御起轻功朝她飞去。 接住了她正好落在中间包房外阳台的身子,一脸后怕。 “鸢儿,你做什么?万一摔下去怎么办?” 沉鸢虽然不会轻功,但从现代带过来的武学底子还在,平衡性很强,不觉得她会摔下去。 这会儿被裴昭雪抱了个满怀,嗅着从他身上溢散出的栀子香气,拧眉将他推开:“我自然是有把握才会这么做,你太过大惊小怪了。” 怀中温香软玉离开,裴昭雪有些失落,抿着唇没说话。 “阿鸢,接住我!” 云千秋的惊呼声吸引住沉鸢注意力,她抬眸去看,才发现她也跨了过来,忙张开怀抱将她抱稳,就是她的冲击力太强,直接将沉鸢撞倒在地。 “嘶” 沉鸢臀部着力,摔的有点疼,云千秋听见声音慌忙抬头,唇瓣就此不小心擦过沉鸢下巴,整个人瞬间怔住。 “千秋,你还好吗?”沉鸢感觉没什么大问题,缓了过来,并未在意方才的意外,将云千秋带着站起了身。 蓝裙女子眼神还有些呆滞,回神后耳根瞬间烧红,裴昭雪注意到这一幕,唇瓣抿的更紧了些。 “我没事。” “子玉,嫂子,册子拿到了。”尉迟烨带着册子回来了,几人挨个从外阳台进了里屋。 云千秋挨着沉鸢坐在她身侧,眼神还有些呆滞,好像还在回忆方才的事情。 沉鸢接过尉迟烨递过来的册子,看清上面的名讳,神色诧异,紧接着递给裴昭雪。 裴昭雪打开册子看了下,反应和沉鸢如出一辙。 “怎么了,你们夫妻二人怎么这个反应?” 粉衫男子嘟囔间将他还没来得及打开看的册子展开,便清晰看见写在上面的名讳——“尉迟辉”。 尉迟辉是尉迟烨同父异母的兄长,当年和裴昭雪一起参加科举,裴昭雪高中状元,他则是次于裴昭雪,得了个榜眼。 才华也算横溢,有裴昭雪珠玉在前,他便没有那么显眼。 和裴昭雪因为有着同窗之谊,关系还算不错。 尉迟烨看清是尉迟辉的名讳,神色复杂。 “会不会是出了什么错?” 嘴里虽然这么说,可尉迟烨却心知肚明并非如此。 一次两次能是巧合,那三次呢? 方雪琳又正好只来了云泉山庄三次,就有那么巧,尉迟辉每一次都和方雪琳订在相邻包房,时间正好对的那么准么? 答案如何,已经显而易见了。 尉迟烨自觉羞愧,毕竟尉迟辉是他兄长,他做了错事,他这个做弟弟的也有些蒙羞。 “嫂子,这事我一定帮你们好好查查看,看看兄长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平时他和子玉关系也挺好的,怎么会突然做这种糊涂事。” 尉迟辉,前世沉鸢没怎么接触过,只是知晓裴昭雪和他关系不错。 后面她身死前的那段时间,尉迟辉一路官职高进,直逼裴昭雪的宰辅之位。 但那时她并未多想,只当是尉迟辉的正常发展。 现如今再看,才发觉处处都是蹊跷。 这事牵扯过多,尉迟家地位不低,出过多名太子太师,想要动尉迟辉,不是件容易事。 加之事情全况尚不明了,待尉迟烨凝重着神色离去后,裴昭雪问起沉鸢,项风流那边如何说的? “你的毒可能解?” “能。”沉鸢想起方雪琳身死前说的无药可解的话,没有说实话,离开云泉山庄后又找了个时间去了趟医庐。 第100章 你能不能,不带崔邵去? 这段时间好衣坊的生意蒸蒸日上,沉鸢发现顾客们对买衣裳赠的一些首饰也十分感兴趣,索性借这股东风又开了间首饰铺子试水,情况不错。 这次来医庐,便顺便带了些首饰当礼物,带给了项圆圆。 对比先前两次,项圆圆这次的态度要放的缓和不少。 因为她已经听项风流说,沉鸢要和裴昭雪和离的事情,加上又听项风流解释了下沉鸢当年不辞而别的苦衷,心中对她的成见已经淡化许多。 这次看见沉鸢带给她的礼物里又大多是十分漂亮的首饰,欢喜不已,眼睛都是晶亮的。 “喜欢的话,下次我再派人过来给你们送一些,接下来一段时间我会很忙,可能没办法常来。” 开年了,鸿胪寺那边堆积的公务一大堆,连锁铺子的开办也要提上日程,加上苗莎又有了不少新想法亟待和她融合。 她又要等着处理尉迟辉给她下毒一事,不会再像这会儿这般清闲。 沉鸢距离上一次过来还不满半个月,这会儿这么快就又来了,项风流已经猜到些原因,但没有现在问。 而是等项圆圆口是心非地和沉鸢交谈结束,才问她,应当是为了她中的毒来的? “抱歉,小鸢儿,我的确是骗了你,你的毒并没有那么好解,我目前还未研制出一个确切的解法,先前那么说,只是为了不让你过多担心,怕你多想。” 项风流垂下脑袋,情绪低沉下来,像一只做错事的小鸟。 沉鸢早已经猜到了,叹气给他倒了一杯热茶后摇了摇头,眼中并没有项风流以为的愤怒和怪罪。 “没关系,横竖你出发点是好的,我这次来找你,也不是过来问你罪的,而是想问问你,真的无药可解么?” 按照裴昭雪说的,前世他们的女儿也遗传了她身上的毒。 项风流能解了她女儿的毒,定然可以解她的毒。 但那,也是在五年之后了。 项风流紧抿着唇瓣,视线盯着茶杯内飘起的茶叶,神色痛苦:“目前来说,是的。” “但是小鸢儿,这世间万物大多遵循相生相克的规律,你再给我一些时间,我多试一试,未来未尝没有解药,你只需要记得,不要忧思过度,减缓一下毒发时间,尽量将时间拖的长一些,便还是有生机可寻的。” 沉鸢相信项风流,蹙起的眉头松缓开,抿了口茶水: “好,你也不用太过有压力,我过几日会回青州和家里人说说与裴昭雪和离一事,和离之后,我可以过我自己想过的日子,自然不会有太多机会积攒忧思,你放心便是。” “真的要和离了?”项风流眸子瞬间亮起,虽然一早就有听沉鸢说过这事,但因为一直没落实,他还是觉得会出变故。 现今听她说这事已经定下,唇角不自觉笑弯,心情的愉悦毫不掩饰。 沉鸢见他如此,有些压力。 因为对于情爱一事,她目前没有什么心情再去碰。 本欲说些什么,视线触及到项风流笑弯的唇角后还是熄了声。 回到青州,正好是元宵节这日。 崔邵这次也休沐,便请求沉鸢将他也带上,说是他这么些年已经很久未过一次正常的元宵节。 他说这话时姿态放的很可怜,垂着脑袋委屈巴巴,沉鸢看的心软,便松口同意了。 裴昭雪这段时间又忙着频繁进宫处理公务,没有跟着过来。 马车停在沉府门前后,早就等候在此的沉轩虽有预料裴昭雪不会来,却没想过沉鸢还会带一名陌生男子回来。 沉轩今日换了身靛蓝色冬装,鬓边落下两绺龙须刘海,温润俊美的面庞在天光照耀下异常显眼。 只一眼,便令人移不大开视线。 崔邵左脸有疤痕的地方这次特意带了个半脸黑色面具,换了身玄青色冬袍,肩披同色系大氅。 露出在外的右半边脸秾丽如画,或许是这段时间在宫中待久了,周身气势也跟着起了不少。 光是站在那里,便隐隐给人一种压迫感,宛若一根上了剑鞘的剑。 两人的头一次正式交锋,虽并无任何言语碰撞,只是规矩互相寒暄了几句,但还是能嗅见无声的硝烟气息弥漫。 枝落跟在沉鸢身侧眼观鼻鼻观心,只当什么都不知道,识相带着带回来的礼物先一步入府置放。 沉父沉母听沉鸢介绍说,这是她无父无母的朋友,曾经救过她一命,是她的救命恩人,了然过后拉着崔邵说了不少话。 沉轩则是借此机会将沉鸢带到一边,问她,不是说这段时间京城那边很忙吗?元宵节她便是不回来也无碍。 “话虽如此,但有件事很重要的事我想告诉兄长你和爹娘,我打算和裴昭雪和离,你们这里若并无什么问题的话,回去后我便和他正式草拟和离书。” 青年端坐在靠窗的矮榻上,有竹叶被寒风从四季竹上垂落,掉在他手背上。 他察觉到后本想动手去摘它,下一刻,便因沉鸢所说僵住了动作。 沉轩从来都不是个喜欢情绪外泄的人,但今日有些不同。 他神色怔然,柳叶眸的眼尾有些泛红,有细碎的笑意渐渐布满他眸子,愉悦着嗓音一连说了三个好字。 “只要是你的决定,我都会无条件支持,且裴昭雪本身也与你性子不相合,你早些脱离苦海,是对的。” 青年唇角扬起的弧度和沉鸢先前在项风流那里看见的十分相似。 眼神也异常黏稠。 可项风流是对她有意才会如此,那沉轩呢? 沉鸢怔愣间,发顶多了一道温柔触碰。 “兄长?” “这里落了一片竹叶。”沉轩摘下那片竹叶,将它自窗口丢掷而出。 连带着也好像丢掉这么久以来困着他的枷锁,再回眸时,看向沉鸢的眼神已经多了许多不加掩饰的情绪。 炙热,又有些令她无措。 “鸢儿。” 沉轩没给沉鸢继续深想下去的机会,向她发出赏灯会的邀请。 “我知晓你要来,特意租了一个小舟。” “只是这小舟,只能容纳你我二人,你能不能,不带崔邵去?” 第101章 若我今日非要让你选呢? 此次元宵节,鸿胪寺那边给的休沐假期一共有足足三日。 沉鸢只当沉轩是想和她兄妹二人好好叙一叙,思忖片刻后答应了下来。 “自然可以,只是崔邵这次被我带过来,是客人,届时若将他置之不管,也不大好。” “这样,不若灯会那日将他也叫上,待到游船时再和他分开,这样他也不至于一整日都宅在府中。” 沉轩知晓沉鸢的顾虑,听完她的提议,没什么意见。 但思及崔邵看沉鸢时不大对劲的眼神,他极轻的叹了一口气。 果然,出发去赏灯会的当日,崔邵听完沉鸢接下来的安排,并没有直接拒绝,只是黯淡起眼神看着街边绑在桥栏上的花灯,语气失落:“小鸢儿去便是,也怪我,应当早些告诉你,我也想和你同坐小舟赏河灯的。” “你也有这个打算?”沉鸢脚下步子一顿,神情微怔。 崔邵压下眸中暗色,颔了颔首。 “但没关系的,你们去便是,这事问题在我。” 现如今时间还早,不过戌时初。 沉鸢想了想,和沉轩打起商量。 “兄长,不若这样,我先同你泛舟湖上,待结束后再去和崔邵碰面,届时你看看,你是先回去,还是等我们一起回去?” 提及起崔邵时,沉轩有注意到她眼中无波无澜,只有一股对朋友才有的关切神情。 他定定盯着沉鸢看了半晌,最终淡笑着应下:“好,届时我等你们一起回去。” 只要她眼中并无崔邵,那应当便没什么大问题。 只是他需要知道崔邵现如今在沉鸢心中的重要程度。 便在逛街结束,他将买好的糖葫芦递给沉鸢上了小舟后,状似无意地问起这事。 今日天有些冷,湖上湖风不小,但众游客怕冷的心抵不过参加热闹的心,是以湖上泛舟的游客不少,湖面有些拥堵。 自然也没必要着急将小舟划出太远。 沉轩持着船桨轻松将小舟带到一处人少的湖水区域,看着正在咀嚼糖葫芦的少女,等待她的回答。 少女坐在背风的位置,身上狐裘斗篷的白色毛领纷飞。 风吹乱她鬓发,带了一绺沾上糖葫芦琥珀色的糖浆外壳。 沉轩注意到了,抬手帮她将鬓发理好,指尖就此不经意擦过她耳垂,带来一阵微妙酥麻感,震的沉鸢身体一颤。 只是沉鸢将它当作是身体的下意识反应。 压下那股不大对劲的情绪后给了他回答:“我不是已经同兄长说过,他是我的救命恩人?既是如此,他在我心中,自然是和我性命等同重要的存在。” “这样。”沉轩没错过方才沉鸢的反应,收回指尖后悄悄摩挲起指腹碰到她的地方,温润眉眼和周遭暗色融为一体,一些情绪因为此刻有了夜色做遮掩,便开始肆无忌惮地往外释放,翻涌。 “那我呢?我在鸢儿心中,又是怎样的存在,又可不可以重要过他?” 少女怔然抬眸,和沉轩略带些深沉的墨眸相对。 湖风此刻吹拂而过,再次将沉鸢鬓发吹乱,额间那颗朱砂红痣跟着从她额前碎发中显露出来。 青年看着她那颗红痣,突然有些牙酸。 她太显眼了。 就如同她额间的朱砂红痣,任谁去看她,都不会视线一擦而过,而是会留下来停驻,并渐渐被她吸引。 今日他能赢过崔邵,来日再来其他人,他也能赢过么? 这么一刹那,沉轩突然生出想要将一切坦白的心思,让沉鸢眼中只能看见他,只会对他说在意。 但,汹涌的情绪很快跟随着风停渐渐息止,理智也跟着回了笼。 不行,他不能赌,一旦赌错了,可就一点机会都没有了。 沉鸢沉吟间,告诉沉轩:“自然也是不可或缺的存在,但你和崔邵不同,你我虽并无血缘关系,只是养兄妹,但你对我的好我都看在眼中。” 不仅是今生,前世她在裴家备受蹉跎时亦然。 那时沉轩没有她帮忙,性子又有些太过良善,在商途上并不好走。 但尽管如此,他也从未断过和她的联系,总是会寻各种机会开导她,给她一些新鲜玩意儿帮她解闷。 只是那时她一门心思扎在裴昭雪身上,怎么都钻不出那个牛角尖,便白白浪费了他的苦心。 “若兄长非要论个谁更重要,我目前无法给出一个确切的答案,因为我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选。” 一个是上辈子为了她丢掉性命,尸骨都不剩的至交好友。 还一个则是虽与她并无血缘关系,却待她如亲生妹妹的好兄长,选谁,弃谁,对另一人来说都十分不公平。 按照沉轩从前的性子,听到这里应当便会中止话题,不再让沉鸢为难。 但今日他却没有适可而止。 他盯着被沉鸢咬了一半的糖葫芦,突然问她,他能吃一口么? 糖葫芦一共就买了一串,沉轩自己没买,沉鸢还以为是他不喜欢吃。 闻言愣了愣后,将手里的糖葫芦递了出去。 “自然可以,全都吃光也可以。” 沉轩接过,看着被沉鸢咬过的那颗,上面还沾有一些属于她的透明口津,没有立刻去咬。 而是接着问她:“若我今日非要让你选呢?” 他抬眸,眼神幽深如一汪看似平静,实则波涛汹涌的潭水,身子这时前倾了些,将沉鸢逼得身子不得不往后退,直至背部靠上小舟的木壁。 “倘若我和崔邵同时落水,我们二人都不会水,你只能救一个,你会救谁?” 这种二选一的问题沉鸢前世听到时还是放在婆婆和媳妇同时落水上。 没曾想今日会换成兄长和至交好友上,被提问的对象还成了她。 她不明白为什么沉轩今日对这个问题这么执着,出神片刻后,并没有怪罪他的意思,而是真真正正的开始了思考。 沉轩见她开始沉思,提前拦断了她的所有退路。 “鸢儿不要想着说什么,谁都不救,和我们一起死的说法,你必须要在我和他之间选一个才可以,好么?” 语气虽然放的温和,字字句句却透露着沉鸢十分陌生的强硬姿态。 第102章 我会先救你 “好,我仔细想想。” 沉鸢十分苦恼,被花灯照亮的湖水面这时起了些波澜,荡起一圈又一圈的水波纹。 她看向渐渐恢复平静,重新回归水镜状态的湖水面,清晰从里面看见沉轩定定盯着她瞧的倒影,心中有了答案。 “我会先救你。” 少女抬眸,水眸内倒映着沉轩微怔面庞。 她眼中只有一片澄澈的真挚,看的他心房兀得塌陷了一角下去,融化到不像样子。 “为什么呢?” 已经有了答案,本不该再去追问原因,但他却还是想这么追问一句,刨根问底。 沉鸢不躲不避,正迎上沉轩好奇目光。 “因为仔细来算,在结识的年岁上,你要长于崔邵,且待我的好,严格来说,也比崔邵要多,但这并不代表崔邵不好,只是说,如果一定要做一个取舍,和我关系更加密切,且生死会牵动到更多人的你,会是最优选。” 牵动到的更多人,沉轩明白,她无疑是在说他的养父母。 等同于说,他领先崔邵的地方,在于和沉鸢结识的岁月长短,以及生活在同一屋檐下,做养兄妹的情谊。 倘若没有这个,他不一定能让沉鸢选他。 但,那又如何?领先便是领先了,不论是什么原因,他放在心尖上这么久的人,还是选了他,不是么? 青年弄明白其中缘由,唇角笑意加深了些,张口顺着沉鸢吃过的地方咬上那口糖葫芦,笑弯了眉眼。 沉鸢说的是实话,便没感觉没选崔邵心中有多愧疚。 她能保证的是,倘若有朝一日真的出现了这种情况,她会先救下沉轩,再之后若崔邵出了什么问题,她会尽全力救他。 若到了最后都无力回天,那她便以自己的性命相抵。 没有道理说,让她前世和今生都欠崔邵一命。 她思绪沉浸着,也就并未发现沉轩将她吃过的那颗糖葫芦吃了个干净。 且在下一颗糖葫芦上还留下一口咬过的痕迹。 当他将糖葫芦还给她时,沉鸢看了眼好像没什么变化的糖葫芦,没瞧见它的不对劲,直接一口咬上被沉轩咬过的地方,唇瓣上沾上一层薄透的琥珀色糖浆,水亮又诱人,看的沉轩喉间发渴。 好想就这么吮上去 青年眸色发沉,身体热度这时也跟着攀升了上来。 不过湖风强劲,没多久,那股热意便被风吹散。 待二人下船时,明明什么都没发生变化,却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弥漫在他们身侧,将两人牵扯的更紧。 两人下了船,本要去寻崔邵,但从枝落口中得知,崔邵突然有事离开,让他们先回去。 再次和崔邵相见时,是她和裴昭雪前去官府办理和离手续那日。 崔邵好似是过来办什么私事,换了身墨色金纹私服,脸上戴着黑色半脸面具,遮住左脸的腐蚀疤痕。 他正跟一位年长的官吏说着些什么,一边说一边往里屋去,并没发现她的存在。 她也没打算喊他,因为对于崔邵这种宦官来说,有越多的软肋,便越容易被人拿捏。 加之她现在还是裴昭雪的夫人,裴昭雪身份特殊,在成功和他和离之前,最好不要让人觉得他和裴昭雪有什么牵扯。 于是只是盯着他离去背影看了一眼便收回,像是和他关系不熟。 裴昭雪跟在她身侧,自然清晰瞧见了这幕,也明白她为何没有叫住崔邵的原因。 继续跟着她往官府内走的时候,压下心头的烦闷感,问她:“鸢儿,这和离,你是真的已经确定好了吗?” “现在咱们还没走进去,一切还来得及,你若反悔了,我随时可以配合。” 尉迟烨这段时间忙着帮他调查尉迟辉,套尉迟辉的话,并没有心思帮他参谋该如何挽回沉鸢的心。 加之这段时间朝堂政务堆积,他手头根本空闲不下来,就连元宵节都没能陪沉鸢回去,有心无力。 疲惫像一座大山压着他,不让他往沉鸢靠近,但他还是不想这么轻易就擒。 如今年已经过去,元宵节也过了,大小节日都走完,便适合过来和离了。 沉鸢看着身前排起的长长队伍,找了个位置坐下后抬首去看站在身前的男人。 这段时间光是她一个鸿胪寺的小官都忙得落不下来脚,别说裴昭雪这个官位很大的宰辅了。 她视线落在他略带疲惫的眉眼上,发现他下巴处长出了些很淡的青色胡茬,还没来得及清理。 看的出来,的确是很忙。 “裴昭雪,你觉得累吗如今?”她没有正面回答他一开始的提问。 而是有些驴唇不对马嘴地问了他这么一个问题。 裴昭雪听愣了,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 到底问的是公务,还是他们这段感情? 但沉鸢也没有等着他回答,见他不说话,又开始自说自话: “你是当朝宰辅,平日里日理万机,回家了还要处理跟我之间的关系,外加一个随时可能出问题的养母,还一个需要你教导的养子。” 沉鸢掰着手指头算了下,算完之后,摇了摇头,啧啧道:“不管你是怎么想的,我现如今看着你这样,是真心觉得累。” 裴昭雪没什么感觉,对他来说,目前人生的最大动力就是替他生母报仇,再一个便是为治国开盛世献一份微薄之力。 至于沉鸢和裴谨言那里,后者是对旧友遗诺的遵守,前者,则是他心甘情愿如此,不觉得累。 沉鸢叹了一口气:“这种情况下,如果你后院能有个帮你操持好一切的贤妻,你应当能轻松许多,也能早日替你绵延子嗣。” 她这么说倒不是歧视那些适合当贤妻的女子,只是觉得每个人都有适合自己的定位。 但目前的她,明显不是那么一个存在。 只要裴昭雪一日在宰辅的位置上,一日手头还有许多事情要处理,他们之间便会持续这么累下去。 就算经历的人不是她,她都觉得疲惫了,别说裴昭雪这个当事人。 裴昭雪听着她用十分平淡的语气去勾勒一个他和旁人的未来,抿唇打断她:“这样不好。” 沉鸢拧眉,抬眸去看他。 第103章 和离 “怎么不好了?我说的是从你的角度来思考,最利于你的一种办法,你平时不是最喜欢靠理性和利益做事,那你应当便能知晓,我方才所说,就是最优解。” 这时有专门过来送茶水的小厮过来,估摸着是认出了裴昭雪,姿态放的很尊敬。 茶水一共两杯,木凳旁边便有木桌专门用来放茶水。 茶水送到,裴昭雪盯着还在冒着白烟的茶杯,一时不知该如何反驳。 放在从前,他确实会觉得这是最优解,但现在 他看着面庞被初升朝阳照亮,轮廓带上一层毛绒光边,明明近在眼前,却给他一种远隔天边错觉的少女,闷沉着嗓音给了她回答。 “不是的,现在来说已经不是了,我也不知怎得,如今在牵扯上和你相关的事情上,没法再像先前那么理智了。” “我好像”裴昭雪说着,眉头微拧,有点不大确定,但还是把话说了个完整,“变得有些不太聪明了。” 眼前人鲜少撒谎,沉鸢看着他那副神色迷茫,却又不解的模样,已经猜到了原因。 平心而论,她在还没有穿越之前,毫无疑问,算不上蠢人,不然也不会在学术界走到那么高的地位。 可是穿越之后,遇见了裴昭雪之后,她就开始像是被人强行降智了一样,在很多事情的思考上,包括处理方法上,变得十分奇怪和陌生。 也是像裴昭雪说的这样,变得有些不太聪明。 当时她还不理解,现在回首去看她,如今再看眼前的青年,她才明白原因。 原来,只是因为动了情。 只是可惜了,他们没有在同一时间动情。 她已经做好抽身离开的准备,裴昭雪却刚刚进入正确赛道,不论怎么看,他们之间都差了很多缘分。 也许,一开始就不该开始这段孽缘。 “好了,不管是与不是,我意已决,不会再做更改了,而且,我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也不能再以你的妻子身份做,不是么?” 她指的是,找裴方氏算账一事。 方雪琳已经身死,还剩一个同样参与了给她下毒的裴方氏。 裴方氏也参与了一事,还是她后续调查才查出来的。 裴昭雪一开始本来就是在和裴方氏演母慈子孝的戏,自然不反对沉鸢对她做什么。 就是裴方氏那里,他还有一些事情并未追问到,还不是时候对裴方氏出手,需要让沉鸢先过去探一探。 他不再说话,沉鸢也不管他是什么想法,眼见队伍要排到他们这里了,放下一口都未喝过的茶水,起身上前。 裴昭雪端起茶水喝了一口,味道一般,比不上他在府中喝过的。 也是这么一刻,他才明白那股不想放沉鸢走的心情像什么。 就像一种十分合他口味的茶叶,有朝一日却要被人告知,这种茶叶已经断货,无法再供给给他一样。 喝惯了的东西,如今要被人强行更改,他自然会不适和不解。 只是 他盯着离去背影毫不犹豫的少女,最终还是松开紧握的拳头,神色黯淡地接受了现实。 若这是她想要的,他给她便是。 晏朝和离的速度很快,签订好文书,就会现场加盖官印,分别给二人出一个和离的证明文契。 沉鸢拿到属于她的那份文契,从正厅走到洒满太阳金光的空地,沐浴着金辉洗涤,感觉浑身一松,脚下步伐也轻盈异常,像一只被禁锢已久的鹰隼,终于啄断拴着脚踝的铁链,重获自由。 手中的和离文契,她不是第一次见,曾经在现代研究晏朝历史的时候便见过几次。 如今由她自己拿着实物在手中,感觉十分奇妙。 也未曾想过,有朝一日,她会和裴昭雪走到这个地步。 对比她的精神焕发,裴昭雪那里则像是一株梨花树被积雪压弯了枝头,整个人周身都萦绕着一股压抑低沉的气息。 阳光照在他身上,温度却无法传递到他结了冰霜的心房。 今日和离过后,沉鸢便不需要再回他们在京城的新宅了。 偌大一个宅子,日后将不会再有女主人。 崔邵这时从西侧长廊过来,发现沉鸢和裴昭雪过来了,两人手里且还都拿了个张文契,立马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 来这里的男女,一般不是登记成婚,便是登记和离。 两人已经登记过成婚,那来这里,便只能是和离。 他看着二人手中那张异常顺眼的和离文契,在沉鸢离开官府后跟了上去,叫住了她。 “小鸢儿。” 沉鸢回眸,见是崔邵过来了,布满愉悦神色的漂亮眉眼愈发舒展:“你今日也来这边办事,这么巧?正好,我也有事要找你说,若是有空,直接上我马车。” 崔邵看出她的如释重负,唇角跟着被带弯了些。 他看了眼一旁神情落寞的青年,问她:“那裴宰辅这边” 两人虽然才和离,但以前作为夫妻的情分好歹还是剩了点。 他倒是很想直接上位,却怕把握不好分寸,惹得沉鸢生厌,只好小心翼翼些。 沉鸢看了眼正盯着他们这处看的裴昭雪,告诉崔邵:“我已经与裴昭雪和离了,日后如何都不再与他相关,你不必多虑。” 有了她这话,崔邵放心了,直接跟着她上了马车,放下马车车帘时最后往外看了一眼。 裴昭雪,好像还盯着他们这里瞧。 从来都是玉骨天成的谪仙郎,这会儿瞧起来却莫名狼狈和黯淡。 给人的感觉,很像一只被人丢弃的名贵狸奴。 沉鸢坐好,自然也借着崔邵未放下的马车车帘看见了这一幕。 只是她却并未将视线停留太久,很快弯唇看向崔邵,和他说起来话。 仿佛对她来说,马车外的男人对她来说只是一株被她视线一扫而过的草罢了。 “驾!!” 车夫一扯马匹缰绳,驭马驾驶马车缓缓离开。 车轱辘碾压在地面才落的新雪上,发出咯吱咯吱声。 裴昭雪立在寒风中,听着这道声音,总感觉有什么东西也跟着一起被碾碎了。 “沉鸢” 他面上一片凉意,回过神才发现不自觉落了泪。 墨二在一旁看着很不是滋味,问他,可要跟上那辆马车? “主子才和少夫人和离,这崔邵就凑过去,能安什么好心?” 第104章 调查结果 裴昭雪用帕子擦拭干净泪液,心脏上流淌着的疼痛却无法跟着被擦拭干净。 他听完墨二所说,给了他否定回答。 “现如今不是跟不跟过去的问题,心若不在我这里,再穷追不舍也毫无意义。” 失去的滋味他如今已经懂得,便不会再想尝第二次。 想起接下来沉鸢还要频繁和他见面一事,裴昭雪望着寒气弥漫的天,告诉墨二:“准备回府,回汀州后还有场硬仗要打。” 目前他的人手已经彻底渗入裴方氏特地派人看着的那个庄子内,距离收网,只是时间早晚问题。 但在那之前,尉迟辉教唆方雪琳给沉鸢下毒一事还要解决。 尉迟烨今日派人给他带来了口信,说是调查有了些眉目,要和他见上一面才说得清。 墨二没接触过情爱,便不懂裴昭雪为何要这么选择。 他只是听命于他的下属,裴昭雪不去,他自然也不可能强迫他去,只好跟着他上了马车回府。 到府中没多久,尉迟烨便过来了。 他今日仍旧一身骚包粉袍,只是手中惯常打开扇着的折扇今日却处于合拢状态。 眉头从他一出现的时候就紧蹙着,一看便知心中有事。 裴昭雪今日状态也不大好。 才与沉鸢和离,而今走进这座曾经被她短暂居住过一段时间的宅子,只觉哪儿哪儿都不对劲。 他目色不自觉开始游离,给尉迟烨倒茶时茶水漫过茶碗,溢上木桌都浑然不知。 还是白色热气翻涌出来,令尉迟烨注意到,提醒了他,他才怔愣放下茶壶。 “那便喝我这杯。” 他今日本也没什么心情喝茶。 再好的茶水,而今入了他口中,也定然是喝着发苦。 尉迟烨还不知道二人和离一事,但观裴昭雪那副失魂落魄,浑像是被谁抽走精气神的模样,很快猜到会和谁相关。 “你先前说过,你们会在年后和离,瞧你这反应,该不会是已经” 裴昭雪眸子闪烁了下,哑声承认:“是,我与鸢儿已经和离。” 来的突然,却也算是在他预料之中。 尉迟烨没想到沉鸢速度真这么快,诧异过后有点尴尬摸了摸鼻子:“这个,子玉啊,我不是故意提起你伤心事的,本只是想着随口一问而已。” “无妨,这事早晚也会让众人知晓。”青年面上恢复回尉迟烨熟悉的那副冷若冰霜模样,问起尉迟烨正事。 “你兄长那边调查的如何,到底有没有他的手笔?” “哎,这事说来也是复杂。”尉迟烨从宽大袖口取出他带来的书信,推到裴昭雪身前。 “你打开看看,看完你便知晓了。” 尉迟辉和他虽为同父异母,但平日里与他,以及裴昭雪关系都极好。 曾经尉迟辉还在他们几人一起去秋日猎场围猎时救过裴昭雪一次。 他记得清晰,那时裴昭雪运气不好,栓好的马匹挣脱了缰绳,跑入了深山中。 当时尉迟辉先一步找到裴昭雪时,裴昭雪正在奋力对抗野狼的进攻。 为了救下裴昭雪,尉迟辉活生生被野狼咬断了一根小拇指,也因此与裴昭雪有了过命的交情。 但谁知,就是这么一个存在,私底下在信件中竟是这般向外人描述裴找雪的。 裴昭雪这一生挚友不多,尉迟烨算一个,尉迟辉也算一个。 除此之外,他几乎没旁的交好友人。 因着尉迟辉也在朝堂上做事,裴昭雪暗里不知道帮衬了他多少,也从未怀疑过尉迟辉会给他使绊子。 而今看着信件上对他的字字句句贬低和控诉,他突然感觉捏着信纸的手开始发凉,眼眶不知何时爬了些红血丝,唇瓣血色也开始褪去,只觉遍体生寒。 信纸上说,世人皆说裴昭雪珠玉在前,可谁又曾想过,他这个瓦砾在背后做了多少努力? 像裴昭雪这等天赋异禀的存在,同样是读书写策论,他能毫不费力便能达到旁人攀不到的高度,而他,却得熬夜苦读,同样的东西,要学很久,甚至学到废寝忘食的地步,才能堪堪比上裴昭雪十分之一。 裴昭雪年轻有为,容貌上乘,如今家世也不差,提及起当年科举,众人只会说起裴昭雪这个春风得意的状元郎,压根没人在意他这个只差一点便能胜过裴昭雪的榜眼。 人人都说,他略逊裴昭雪一筹,就连裴昭雪本人,好似也是这么觉得。 他说裴昭雪经常在私下看不起他,自以为是地给予他施舍一般的帮助。 他说裴昭雪恃才傲物,明明嘴上说着不在乎输赢和世人评价,却总在他向皇帝提出一些举措时站出来拦住他,一点点地将他费了极大精力才想出来的举措全盘否决,并在末了,痛批他行事太过急躁好进。 何其不给他面子,又何其自以为是。 所以,他才想着要赢过裴昭雪一次,哪怕不惜以这种给沉鸢下毒的手段。 而下毒,也只是为了在日后作为要挟裴昭雪,让他归顺他麾下,替他做事的把柄。 愚蠢,又可笑至极。 裴昭雪放下手中信件,有戾气自他瑞凤眸深处翻涌,萦绕在他冰雪般铸就的漂亮眉眼间,莫名令人发寒。 “仅仅只是因为这样?” 就因为这样,便在前世他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害死了他妻子,甚至差点害死了他和沉鸢的孩子。 以至于今生重生后,横隔着死的距离,沉鸢不再愿意靠近他。 裴昭雪气极反笑,尉迟烨见他眼尾都气红了,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因为他和尉迟辉同宗同源,这事一旦被捅到朝堂上,遭殃的可就不止是尉迟烨,连着尉迟家也会受莫大的影响。 就以裴昭雪如今在圣上面前的受宠程度,说不定惩罚还会比他预料中的要重。 “我知晓了,多谢你的帮助,你也不必担忧此事会牵扯到尉迟家,毕竟从书信上的内容来看,他还和旁人有勾结。” 尉迟烨拿过来的书信并不完整,只有零星几封,大多是从一些害怕被尉迟辉灭口的下属那里拿到的。 但书信的收信人,还是能从一些书信上看见的,用了一个名叫“淮”的代称。 而公孙家,和“淮”字有关的人,也就只有那位了 第105章 蠢蠢欲动 对于裴昭雪找到给她下毒幕后使者之一的事情,沉鸢并不知晓。 带着崔邵回府后便告诉他,后续她会回汀州一阵子,处理一些私事。 届时他若有事便不必直接来她宅中寻她了,写书信寄过来便是。 “还有,你不是还没有足够的银钱买个好宅子,我这里的空屋子还多着,而今又是化雪时节,比先前要冷上不少,你若需要的话,可以在我离开宅子后来我这边住,隔壁的客房也已经弄好地龙了,绝不会冷到你。” 对于崔邵,沉鸢的上心程度从不做遮掩。 枝落虽知晓这一点,但每次见沉鸢对待崔邵时几乎恨不得将所有好东西都奉出的模样,还是有些怔愣和好奇。 只是救命恩人的话,这样是不是也有些过了? 崔邵如今在宫中地位节节攀升,要做的事情也都在渐渐步入正轨,已经有了更多底气可以做一些他曾经想做,但因为自卑并不敢做的事。 于是出乎枝落预料之外的,竟然直接应下了。 “好,小鸢儿这里既然住的舒服,那我便先过来你这边住,我那破旧的屋子的确有些太冷了,你看,这里都生了不少冻疮。” 他说着,将藏在衣袖中的大手伸出。 上面果然多了不少红色冻疮的痕迹,手肿的有些不正常。 沉鸢看了下冻疮的情况,一看就知晓不是近日才造成的。 她拧眉让崔邵跟上,她去请府医过来给他开冻疮膏,问他,为何不早些说? “你这冻疮应当早就生了?早些涂抹好药膏便也不至于此了,为何不早点告诉我?” 崔邵没有别的朋友,只有沉鸢一人。 平日里在宫中又忙的歇不下来脚,宫中御医也不可能给他们这种宦官看病,他每次下值,都是很晚很晚,外面的医馆也几乎关了的地步。 他自己也不甚在意,寻常有休沐日都会第一时间来寻沉鸢,根本舍不得浪费一息的时间在旁的事情上。 时间一长,这冻疮便几乎没机会去管。 事实是这般,他这会儿看着身前少女异常关切的神情,却撒了谎。 他黯淡起神色,语气颇为落寞道: “自是因为小鸢儿先前还未和裴昭雪和离,你们二人一日还是夫妻,我便一日不好太过不知分寸,免得让旁人知晓了,误会我倒是其次,最主要的,是我怕辱了你的名声,也怕裴昭雪因此向你发难。” 言下之意,现如今他们和了离,他便不必要再像之前那般收敛了。 沉鸢读懂了他的意外之意,盯着他带着半脸面具的俊脸看了少倾,抿唇告诉他:“你其实一开始便不必收敛的,我不在意外人对我评价如何,更不在意裴昭雪是如何想的,我心中已经没有他的位置了,你应当知晓的。” 冻疮膏膏体冰凉,原先抹在冻疮伤口上时还有种刺骨的冰冷感。 但这会儿崔邵在听完沉鸢所说后再去感知她涂抹药膏的动作,便兀得感觉被涂抹过药膏的地方开始泛起一股异样灼热感。 “没有他的位置了”青年喃喃间,墨眸内的眸色开始翻涌,嗓子也有些发干。 很显然,他想说出一些很久之前便想说,却一直没敢说出的话。 沉鸢没注意到他的异状,“嗯”了一声后去撸他右手的衣袖,想看看他右手是不是也有冻疮。 她柔弱无骨的小手就此握住他大手,开始仔细翻看。 这时,崔邵却一改被动的姿态,主动握住她小手。 “小鸢儿,我” “女郎,苗女郎那边来了信,说是有急事,让您务必快些给个回复。” 沉鸢挣脱开崔邵束缚,拧眉接过信件,让崔邵先等等,她去书房一趟,待处理完事情后他有什么话再慢慢说。 崔邵只好噤声,收回刚才攥住她小手的大手,指腹摩挲他碰过她皮肉的部分,无奈笑道:“好,那你先去忙。” 入了书房,沉鸢拆开信件一看,这才知晓为何苗莎这次这么着急。 原来是有不少成衣铺和首饰铺见他们生意好,开始效仿他们,也大力收购棉花,制成和他们款式差不多的棉衣。 并以比他们低不少的价格进行售卖,抢走了不少生意。 这一茬,是沉鸢早就有所预料的。 棉衣的生意,到了后面大家当然都能做。 但如何在竞争中脱颖而出,可不是只靠模仿就能行。 她让枝落去将她一早存放好的箱子取来,连带着待会儿她写好的那封信件一起送过去。 “将信送出去的时候记得带一句话,让她先按兵不动,只需要按照我在信件上所说的那般做便可以了。” 京城大大小小的成衣铺多达数百上千个,有一家开始冒头效仿,便会有更多家也跟着跟风。 到了最后,恶性竞争之下,棉衣的价格只会越压越低,价格低了,成本当然也会随之降低,做出来的棉衣质量不好,顾客自然不会买账。 好衣铺继续维持它本该有的水准,想要物美价廉的顾客,自然还会选它。 再者,立马开春了,棉衣的生意很快便不好做了,与其将大把精力放在这上面,不如开始研制新衣。 回信写完,枝落带着信件和一木箱的设计稿离府,沉鸢再去找崔邵问他,先前是想和她说什么,他却不肯开口了。 只是说,等她从汀州回来了,再告诉她。 她回汀州,无疑是要跟裴家断了最后的联系。 再等等,等她将最后的糟心事处理罢。 崔邵不肯现在说,沉鸢也不逼他,待裴昭雪那边来了口信,说是准备回汀州,便在翌日一早套了马车离开。 途中,马车停下歇息时,裴昭雪将他从尉迟烨那里调查到的消息告诉了她。 “目前还不能直接动尉迟辉,不若打草惊蛇后,便无法拿捏到公孙家那位真正幕后主使的把柄了。” “而信件上的收信人,只用了一个淮字做代替,你看看。” 沉鸢接过几封发皱信件,看完第一反应便觉得不对劲。 谁会这么蠢,直接自报家门的? 公孙家名字亦或是表字中有“淮”字的,也就当朝太子公孙明了。 他表字淮远,皇后和皇帝在私底下都喜欢喊他阿淮,只要提起这个字,便能联想到他。 于是拧眉道:“不对,这应该是在误导我们。” 第106章 也仅此而已了 “我也这么认为的。”裴昭雪便知道沉鸢会给出这么一个结果。 也因此更加后悔,他没有早日注意到和她之间起的龃龉,以至于让如此优秀且合乎他心意的至宝溜走。 “公孙家不是皇室中人便是和皇室沾点亲带点故的,如今的确不好直接将一切捅到明面上来,不过我既然会中这个毒,便说明幕后之人对你的针对不会仅限于这个方式,你近来可以留意一下,频繁针对你的人都有谁。” 沉鸢将看完的书信收好,推回到裴昭雪身前。 此时也摸不准到底会是谁在后面当那个幕后使者。 晏朝史册上并未记载地太过详细,只是说裴昭雪在宰辅一位上经历了许多阳谋阴谋,才最终完全得了皇帝信任。 但至于他在位多久,后续有什么结局,史册上都未标明。 裴昭雪也是这么想的,也知这事暂时急不了一时,便不再提这事,转而说起即将回往的汀州老宅。 “方慧雯派人把守着玉佩的宅子我已经派人控制了起来,只需在今日将她人骗到那里便可,在那之前,还劳烦你和我做一场戏,一场” 青年顿了顿,眼神黯淡不少:“一场你我还未和离的戏。” 沉鸢没什么意见,听完裴昭雪接下来所说的计划,再去看他时,只觉佩服。 若她不曾知晓裴方氏曾经对裴昭雪亲母做过的那些事,去看他先前在裴方氏面前伪装的孝顺和关切,不会觉得有什么,顶多只感觉他这人把守礼二字刻进了骨子里。 如今才方明白他的隐忍有多深,多可怕。 对待杀母仇人还能做到面不改色,且骗过了所有人,包括之前的她。 感叹罢,她告诉他:“这事了结之后,你应当便能完成一大执念了,接下来的日子也能轻松不少,日后你不必再将心思放在我身上,若有心悦你,且你也不排斥的女子,便再试试。” 他这人向来挑剔,就连曾经的她也经历千苦万难才令他松口,允许让她踏进他封闭的世界一角。 若之后遇见旁的女子还是如此,那他恐怕要落得孤独终身的地步。 裴昭雪没回她,就这么下了马车,也不知到底有没有将她说的话听进去。 沉鸢也不在乎,横竖他听与不听,最终的结果都是他来承受,她已经仁至义尽。 枝落进来时正好听见沉鸢对裴昭雪说的这句话。 落座下后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看出她有话要说,沉鸢让枝落直说便是。 枝落看着淡定品茶,还有心情掀开车窗帘赏外面好春光的少女,试探问她:“小姐,您日后若是看见姑爷不对,现在该唤他裴宰辅了,您若是看见他和旁的女子作态亲密地站在一起,心中还会觉得难受吗?” “会啊。” 沉鸢回的很快,答案也很令枝落诧异。 她还以为,按照沉鸢这么果决与裴昭雪和离的态度,会给出一个否定答案的。 沉鸢咽下口中甘甜茶水,视线落在茶杯上的狸奴图案上,替枝落解了惑: “好歹我也曾经真心实意喜欢过他,对我来说,他就像一只我曾经精心挑选,好好喂养到现在的狸奴,尽管途中他有过很多次令我失望的瞬间,但到底对他付出过的感情是真的,看见他找了新主人,我心里多少还是会觉得不舒服。” 少女将视线从狸奴图案上收回,看着枝落那副似懂非懂的模样,轻笑了一声。 “我也是人啊枝落,是人,心都是肉长的,不可能说在历尽千帆之后心中毫无波折,但我可以明确告诉你,也仅此而已了,心中会有不适是真的,但不再想挽留他,不再想和一只与自己性子合不来的狸奴在一起,也是真的。” 枝落总算听懂沉鸢的意思,叹气之后没有再多问,只是说了一句,若沉鸢觉得现在这样就是最好的状态,那便好。 “奴婢只是怕,您日后会后悔,才会多嘴这么问了您一句,现今来看,是奴婢多虑了。” 抵达汀州裴府时,时间刚刚过晌午。 裴方氏才用过午膳,正在享受嬷嬷的捏拿。 听见裴昭雪带沉鸢回来了,忙起身整理衣着出去迎接。 但到了门口,接到二人时,她却敏锐发现两人之间的氛围十分不对劲。 沉鸢脸拉的老长,在裴昭雪欲要给她撑伞遮雪时直接往另一边去,嘲讽着语气道:“我哪儿敢让咱们宰辅大人给我打伞啊,我算哪根葱啊?” 说完,竟是连和裴方氏问好都没问,直接带着枝落扬长而去。 裴昭雪面色很差,发现裴方氏过来后,尊敬着声音喊了她一声母亲。 “鸢儿她不大懂事,您莫要见怪。” 裴方氏巴不得他们夫妻二人关系不好,这么一来,她就能找机会给裴昭雪安排新的妻子了。 先前方雪琳身死一事,来的突然,但具体原因是什么,她心知肚明。 无非是给沉鸢下毒的事情被查出了。 好在她当时她谨慎小心,没有告诉方雪琳,她也在其中做了参与,那人特意留了两手准备,就是怕她们其中一人失败。 如今来看,她当时的谨慎是明智的。 她看着裴昭雪那副什么都不知晓的模样,原先还有些提起的心缓慢放下,问他,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如今不是立马开春了,届时倒春寒的话,我记得母亲的身子落了病根,会在倒春寒时更加难受,便想着将在汀州春日山庄附近买一座温泉宅子给母亲您住,但这笔花销不小,鸢儿不大赞同。” 温泉宅子一套最低也需要八百两白银,的确不算便宜。 裴方氏原先听见春日山庄几字时身体瞬间一僵,但在听完裴昭雪后面的话后,很快又松了一口气,心想着应当不会有那么巧,正好是她暗中派人值守玉佩的那座? “我意已决,便是鸢儿不愿意,我今日也打算带母亲去看看,母亲如今可方便?” 裴方氏的确是想看看会不会有那么巧,选中那间宅子,满口应是。 并未察觉到,裴昭雪发冷下来的神色。 第107章 收网 抵达宅子时,天色近傍晚。 落日余晖尽数倾泻在那片裴方氏眼熟到不能再眼熟的建筑群,身体微僵。 “子玉,你说的就是这座宅子?” 宅子是三进式的,还自带一个极大的后花园。 花园内引进了一汪温泉,灌溉进事先挖好的温泉池内,带着整个宅子都水汽氤氲的。 乍一去看,还以为是入了什么人间仙境。 但裴方氏现在可没心情赏什么景,抱着汤婆子的手明明暖和得不得了,却还是有种指尖发凉的感觉。 裴昭雪像是没看出她的慌张,颔首将她往宅子内引。 “是这处,孩儿一再筛选,最终选中这座位置最适合的宅子,母亲可觉得满意?” 裴方氏见裴昭雪好似不知情,强装镇定露出勉强一笑。 “当然满意了,不过鸢儿说的对,这里的宅子价钱是有些贵了,这倒春寒横竖也不是一直持续,为此专门花那么多银子买下这里,不大值当,不若还是” “母亲,还是先进去看看,钱财是死物,要花了才有意义,也权当是孩儿对您尽的孝。” 身前青年长身玉立,眉眼温和尊敬,怎么看都挑不出什么大差错。 但裴方氏这会儿却莫名心慌,右眼皮跳个不停,隐约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可是裴昭雪现在不给她退缩的机会,她继续推辞,便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了,定然会引起他怀疑,只好咬牙跟了上去。 怕什么,横竖这院子附近被安插了不少她的人手,真出事的话,她最少也能逃出去。 裴昭雪在前面带路,感觉后面的裴方氏跟了过来,垂放在衣袖内的大手伸出,在右腿上用食指和中指一起扣了四下。 藏在暗处的暗卫看见这一幕,很快隐去身形,按照裴昭雪一开始吩咐的开始动作。 裴方氏对此一无所知,原先还算好的夕阳这时被一大片飘过来的乌云遮挡住,余晖穿不透厚重云层,光线瞬间暗下来,莫名给人一种压抑感。 “母亲进去瞧瞧,我在外面等着您,待您看完了,咱们便打道回府。” 一听很快就可以离开,裴方氏心口压着的大石头又轻了不少,松气应下,进她再熟悉不过的内屋挨个瞧。 看屋子的时候,她想起早就被她弄死的女人,心中异常得意。 哼,和她作对,能有什么好下场,最终男人被他抢了,男人留下的家业也被她抢了,自己也死于非命,如今留下的儿子还恭恭敬敬喊她母亲,肯花这么多银两给她买宅子。 估摸着在地底下,晏菀这贱人都能气死? 裴方氏越想越得意,这时却嗅到一股十分难闻的臭味儿。 这股味道她还有印象,当年给晏菀这贱人找到的那些乞丐身上就是这种味道。 身后的喘气声十分剧烈,像是有失智的野兽即将扑过来一般。 裴方氏震惊回首去看,赫然瞧见数十个满目淫光,神情异常激动,看上去像是被人下了药的乞丐被一群侍卫拦在门口的位置。 而裴昭雪,则是站在侍卫们身后。 侍卫们见他来了,自动让出一条道来。 裴昭雪神色冷若冰霜,在裴方氏已经吓软了双腿,想要找身侧的嬷嬷借力站稳时,嬷嬷却取出一早准备好的绳索束缚住她身体。 “巧慧,你!!” 裴方氏一脸不可置信,巧慧的情绪却丝毫不受影响,反而红了眼眶,冷笑了一声:“方慧雯,你是不是忘了,当时被你一起抓走的人不止有晏菀姐,还有一个倒霉也跟着被绑过去的清倌?” 当时方慧雯得知消息后,不以为然,想着多绑了个就多绑了个,跟着一起弄死就行了,免得留下什么把柄。 但那个清倌是怎么处置的,她后面没得到消息,也不大在意。 如今 方慧雯兀得明白过来,瞳孔因为震惊微缩:“你当年没死?” “是啊,晏菀姐为了救我,宁愿舍弃自己的性命,我又怎么可能会让她白白身死?方慧雯,跟在你身边做事的朝朝夕夕,你不知道我都是忍着怎样的怨恨和痛苦,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替晏菀姐报了这个仇,如今,这一天终于来了。” 方慧雯连喊人的力气都没有了,因为她带过来的巧慧,是她心腹中的心腹。 当年她测试了巧慧再三,确定巧慧甚至愿意替她舍弃性命,她才会将许多大小秘密都告诉巧慧,包括值守在这座院子的侍卫方位,和联系侍卫要用的信号弹,都在巧慧手里。 现在巧慧叛变,等待她的,就只有一个结局了。 裴昭雪这时行至裴方氏身前,手握那块被裴方氏派人看守着的令牌,松手时红绳吊住玉佩,在裴方氏眼前摇晃。 “这块玉佩,到底有什么特殊意义?你又何至于非要置我母亲于死地,她并没有想要回裴家的意思,不是么?” 裴方氏这时才回过神来,去看自打和她见面之后,几乎没有露出任何马脚的男人,只觉一阵后背发凉。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不过我倒是未曾想过,你竟然能伪装这么久,丝毫破绽都露不出,心机真是深沉道可怕。” “但没关系,当年的证据早已经被销毁了,时间也过了这么久,你想要定我罪,门儿都没有,我劝你最好还是赶快将我放了,你莫不是忘了我身后站着的是谁?方家若知晓你杀了我,你猜你还能不能在宰辅一位上坐的长久?” 事实已经被摊开来说,裴方氏索性也不装了,一副根本不怕裴昭雪敢这么做的样子。 “是么?那你不怕,你的亲生女儿也不怕了?这些乞丐,我有说过,是专门找给你的么?” 裴昭雪凉凉着神色扫了一眼身后,墨二领命,将早就抓过来的少女擒到裴昭雪身前。 少女看起来才十五岁,容貌姣好,就是穿着十分普通,浑不像大家闺秀。 裴方氏瞳孔震惊:“你怎么会” “我怎么会知道,你还有一个亲生女儿在世,是吗?”裴昭雪像是撕裂了他从前的端方如玉,此刻暴力掐住少女脖颈,将她凌空提起往乞丐们在的位置送。 第108章 罪有应得 “我从来不打毫无准备的仗,我想要动你,今日决定动你,自然是做了万全的准备和调查,也自然知晓你在嫁到裴府之前,和一位山野村夫有过纠缠,还给他生了一个孩子。” 少女难受到出不过来气,一张脸完全被憋红。 看向裴方氏时眼眶红红,艰难出声向她求救:“娘,娘救救我。” 眼见少女就要被丢给那些乞丐,裴方氏彻底慌了,尖叫着让裴昭雪收手。 “你别动她,有什么都冲着我来,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回答你!” 站在裴方氏身侧的巧慧冷哼一笑: “若非今日公子拆穿你,你便要在日后找个机会将自己的亲女儿嫁给公子了,我待在你身侧这么久,见你殚精竭虑替你女儿谋划这么多,瞧着倒也像个有人心的正常人,怎得在对待旁人时,便心狠如蛇蝎?” “你当年那么对待公子的时候,可有想过,有一日你做的孽都会报应到你自己和你女儿身上?” 裴方氏之前的确打着让自己女儿嫁给裴昭雪的想法,但那也是在方雪琳不中用的情况下。 算是下下策。 她面如死灰,看着重新被墨二钳制住的少女,将一桩本来是要被她带进土里的秘密说出。 “我是十三岁那年才偶然得知,我并非是方家血脉,是当年稳婆收了府中下人的银钱,将本是府中车夫亲女的我与真正的方家小姐做了调换,我当时惶惶不安,从稳婆儿子口中得知此事后,害怕事情泄露,便和稳婆儿子做了交易。” “我不知道他何时心悦上我的,告诉我说,只要我和他欢好,直至替他生下一个子嗣,他就会帮我守口如瓶,我不敢赌,只好照做,却在之后还是害怕有隐患,所以” 裴昭雪眼尾发红,嗓音仿佛淬了冰:“所以你便想着永绝后患,直接对我娘亲下了死手?” 裴方氏凄凉一笑:“自然不是,我原先是打算让找机会将晏菀送出汀州的地界,去一个远远的地方,最好不要回来,可哪知,她竟阴差阳错被你父亲看中,强要了身子,甚至之后都对她念念不忘,更是直言我不如晏菀千分之一。” “出身不如她,好不容易动心的人也被她无心之下抢走,偏偏她对此嗤之以鼻,哪怕是在花楼当清倌,做着最低下的活计,也仍旧做的声名鹊起,相比之下,我又算什么?偷了她人生的我又算什么?!” 裴昭雪听明白了,原来从始至终,都只是因为方慧雯的自私和嫉妒在作祟。 他收起那枚玉佩,问她:“所以这枚玉佩,可以证明我母亲的身份?那你为何不直接毁了它,还要特意派人看管着?” 毁了玉佩,就再也没有任何证据能够证明晏菀才是方家血脉,不是吗? 方慧雯摇了摇头:“它不仅有这个作用,还是日后继承方家祖业的关键之物,我也是后面才知晓,这东西会这么重要,才会将它保留住。” 方家世代书香门第,在对待家中男女子嗣时,自然没有太过森严的男女歧视。 晏菀的生父是当今方家家主,老来得女,女儿又是心爱之人诞下的,自然异常宠爱,哪怕是庶女身份,享受的规格也和嫡女并无差别。 就是裴昭雪不曾想,方家家主竟然对女儿的宠爱到了这种想要将家业传下去的地步。 也难怪了,先前他想动裴方氏,查一些消息时,会如此艰难。 原来是有方家家主在后面做支撑。 但,他一想到这些本该是他娘亲该受到的关怀和溺爱,结果却死的那般不体面,一生孤苦如浮萍的模样,他眼中戾气便开始横生。 裴方氏将能说的都说了,眼神死死盯着她藏了多年的女儿,问裴昭雪,这下能放了她女儿了吗? “冤有头,债有主,你有什么不满,都冲着我来,不要伤害小云。” “放了她?我何时说过,我会放了她?” 裴昭雪眼神无波无澜,可说出来的话却刺的裴方氏遍体生寒。 她几乎是目眦欲裂:“你什么意思?明明说好了,我回答你的提问,你就可以放了小云的!” 巧慧也有些诧异。 她本以为,以裴昭雪的性子,应当不会行有违君子礼节,出尔反尔之事。 现如今,她竟也有些看不透他了。 青年缓步靠近在地上挣扎,像蛆虫一般乱拱的女人,居高临下地睥睨她:“你当年可知,我看见我母亲衣衫不整,被折磨地不像人形,缩成小小一团躺在地上时是何心情?你应当不知晓?那待会儿,你便能感受到了。” “墨二。”裴昭雪没有丝毫犹豫,让墨二将方慧雯女儿丢给了那些乞丐。 “娘,娘救我!!” 少女惊恐尖叫,却很快淹没在布帛被扯烂的声音中。 裴昭雪静静盯着裴方氏额头青筋暴起,恨不得生啖他骨血的模样,轻笑道: “她无辜么?她并不无辜,她有千万次可以找到我,说明一切的机会,可她还是选择帮你这个毒妇隐瞒事实,与你狼狈为奸,要真怪,便怪你自己,这是你给她选的路,自然也要做好承受选错路的后果。” 方慧雯眼神空洞,好像已经听不见裴昭雪在说什么了。 不知过了多久,巧慧看着已经毫无声息的少女,似乎透过她看见了当年的晏菀。 眼泪控制不住往外涌时,她让裴昭雪出去,接下来裴方氏要遭受的,她来亲自看着。 “你娘亲在天有灵,也应当欣慰了。” 一切已经尘埃落定,裴昭雪也不想在这种污秽地方继续停留,踩着地上的破碎布条和血液出了屋子。 屋外天际灰蒙蒙的,不知何时下起了冷雨。 大仇得报,这阴沉的天看着竟也莫名顺眼。 只是,他心中却还是有些遗憾。 遗憾此刻身侧没能站着那名,在很久之前告诉他说,会在他大仇得报当日陪着他的那人。 这里的事情处理完,他和沉鸢之间留着的最后羁绊也即将断裂开。 他久久没有抬步,好像不迈出这一步,沉鸢就还能留在他身边似的。 但最终,他还是叹了一口气,径直走进雨水中。 “墨二,准备回府的马车。” 第108章 罪有应得 “我从来不打毫无准备的仗,我想要动你,今日决定动你,自然是做了万全的准备和调查,也自然知晓你在嫁到裴府之前,和一位山野村夫有过纠缠,还给他生了一个孩子。” 少女难受到出不过来气,一张脸完全被憋红。 看向裴方氏时眼眶红红,艰难出声向她求救:“娘,娘救救我。” 眼见少女就要被丢给那些乞丐,裴方氏彻底慌了,尖叫着让裴昭雪收手。 “你别动她,有什么都冲着我来,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回答你!” 站在裴方氏身侧的巧慧冷哼一笑: “若非今日公子拆穿你,你便要在日后找个机会将自己的亲女儿嫁给公子了,我待在你身侧这么久,见你殚精竭虑替你女儿谋划这么多,瞧着倒也像个有人心的正常人,怎得在对待旁人时,便心狠如蛇蝎?” “你当年那么对待公子的时候,可有想过,有一日你做的孽都会报应到你自己和你女儿身上?” 裴方氏之前的确打着让自己女儿嫁给裴昭雪的想法,但那也是在方雪琳不中用的情况下。 算是下下策。 她面如死灰,看着重新被墨二钳制住的少女,将一桩本来是要被她带进土里的秘密说出。 “我是十三岁那年才偶然得知,我并非是方家血脉,是当年稳婆收了府中下人的银钱,将本是府中车夫亲女的我与真正的方家小姐做了调换,我当时惶惶不安,从稳婆儿子口中得知此事后,害怕事情泄露,便和稳婆儿子做了交易。” “我不知道他何时心悦上我的,告诉我说,只要我和他欢好,直至替他生下一个子嗣,他就会帮我守口如瓶,我不敢赌,只好照做,却在之后还是害怕有隐患,所以” 裴昭雪眼尾发红,嗓音仿佛淬了冰:“所以你便想着永绝后患,直接对我娘亲下了死手?” 裴方氏凄凉一笑:“自然不是,我原先是打算让找机会将晏菀送出汀州的地界,去一个远远的地方,最好不要回来,可哪知,她竟阴差阳错被你父亲看中,强要了身子,甚至之后都对她念念不忘,更是直言我不如晏菀千分之一。” “出身不如她,好不容易动心的人也被她无心之下抢走,偏偏她对此嗤之以鼻,哪怕是在花楼当清倌,做着最低下的活计,也仍旧做的声名鹊起,相比之下,我又算什么?偷了她人生的我又算什么?!” 裴昭雪听明白了,原来从始至终,都只是因为方慧雯的自私和嫉妒在作祟。 他收起那枚玉佩,问她:“所以这枚玉佩,可以证明我母亲的身份?那你为何不直接毁了它,还要特意派人看管着?” 毁了玉佩,就再也没有任何证据能够证明晏菀才是方家血脉,不是吗? 方慧雯摇了摇头:“它不仅有这个作用,还是日后继承方家祖业的关键之物,我也是后面才知晓,这东西会这么重要,才会将它保留住。” 方家世代书香门第,在对待家中男女子嗣时,自然没有太过森严的男女歧视。 晏菀的生父是当今方家家主,老来得女,女儿又是心爱之人诞下的,自然异常宠爱,哪怕是庶女身份,享受的规格也和嫡女并无差别。 就是裴昭雪不曾想,方家家主竟然对女儿的宠爱到了这种想要将家业传下去的地步。 也难怪了,先前他想动裴方氏,查一些消息时,会如此艰难。 原来是有方家家主在后面做支撑。 但,他一想到这些本该是他娘亲该受到的关怀和溺爱,结果却死的那般不体面,一生孤苦如浮萍的模样,他眼中戾气便开始横生。 裴方氏将能说的都说了,眼神死死盯着她藏了多年的女儿,问裴昭雪,这下能放了她女儿了吗? “冤有头,债有主,你有什么不满,都冲着我来,不要伤害小云。” “放了她?我何时说过,我会放了她?” 裴昭雪眼神无波无澜,可说出来的话却刺的裴方氏遍体生寒。 她几乎是目眦欲裂:“你什么意思?明明说好了,我回答你的提问,你就可以放了小云的!” 巧慧也有些诧异。 她本以为,以裴昭雪的性子,应当不会行有违君子礼节,出尔反尔之事。 现如今,她竟也有些看不透他了。 青年缓步靠近在地上挣扎,像蛆虫一般乱拱的女人,居高临下地睥睨她:“你当年可知,我看见我母亲衣衫不整,被折磨地不像人形,缩成小小一团躺在地上时是何心情?你应当不知晓?那待会儿,你便能感受到了。” “墨二。”裴昭雪没有丝毫犹豫,让墨二将方慧雯女儿丢给了那些乞丐。 “娘,娘救我!!” 少女惊恐尖叫,却很快淹没在布帛被扯烂的声音中。 裴昭雪静静盯着裴方氏额头青筋暴起,恨不得生啖他骨血的模样,轻笑道: “她无辜么?她并不无辜,她有千万次可以找到我,说明一切的机会,可她还是选择帮你这个毒妇隐瞒事实,与你狼狈为奸,要真怪,便怪你自己,这是你给她选的路,自然也要做好承受选错路的后果。” 方慧雯眼神空洞,好像已经听不见裴昭雪在说什么了。 不知过了多久,巧慧看着已经毫无声息的少女,似乎透过她看见了当年的晏菀。 眼泪控制不住往外涌时,她让裴昭雪出去,接下来裴方氏要遭受的,她来亲自看着。 “你娘亲在天有灵,也应当欣慰了。” 一切已经尘埃落定,裴昭雪也不想在这种污秽地方继续停留,踩着地上的破碎布条和血液出了屋子。 屋外天际灰蒙蒙的,不知何时下起了冷雨。 大仇得报,这阴沉的天看着竟也莫名顺眼。 只是,他心中却还是有些遗憾。 遗憾此刻身侧没能站着那名,在很久之前告诉他说,会在他大仇得报当日陪着他的那人。 这里的事情处理完,他和沉鸢之间留着的最后羁绊也即将断裂开。 他久久没有抬步,好像不迈出这一步,沉鸢就还能留在他身边似的。 但最终,他还是叹了一口气,径直走进雨水中。 “墨二,准备回府的马车。” 第109章 他的真实模样 沉鸢得知裴昭雪的所作所为时,看着坐在窗边矮榻处的青年,一时间竟感觉他有些陌生。 青年眉眼藏匿在暗色中,间或有从窗外亮起的闪电照亮他冰冷眉眼一角,冷的骇人。 “你真这么做了?” 沉鸢倒不是觉得裴昭雪残忍,方慧雯和她女儿会落得如此结局,实在是她们罪有应得,不过是一报还一报而已。 只是有些意外,以他的性格,会以让方慧雯的女儿受晏菀当年受过的苦痛,让方慧雯痛苦。 她还以为,方慧雯女儿或许会被他放了。 裴昭雪“嗯”了一声,抬眼问她,可是觉得他太过残忍? 平心而论,方慧雯女儿并未参与当年方慧雯杀害晏菀一事,沉鸢若是会这么想,很正常。 但她摇了摇头,视线望向窗外雾蒙蒙的天: “你若不这么做,才是残忍,只不过是对你母亲的残忍,她这一生都被人蒙在鼓里任由人操控掌握,就连死,都死在旁人提前替她设计好的死法中,你作为她子嗣,能在她死后替她做到这种地步,她泉下有知也能安息。” “就是”沉鸢收回视线,重新去看裴昭雪时,眼神有些复杂,“我较为意外你会做出这种不符合你从前性格的事情。” “我的性格?”裴昭雪颤了颤长睫,追问她,在她眼中,他该是什么性格? 什么性格? 沉鸢思及她在现代历史史册上看见的形容词,如今再结合两辈子的记忆去看他,头一次感觉,他挣脱开了历史束缚,第一次以自己的真实模样和她相处。 而并非像从前那般,身上被她套了许多牢牢的枷锁。 “端方如玉,行事自持,克制守礼,极度理智。”沉鸢一口气将几乎能囊括裴昭雪的形容词全都说了出来,清润嗓音回荡在空荡榻室内,听的裴昭雪哼笑出声。 “在你眼中,以及世人眼中,我竟是这般模样么?” 裴昭雪自己也不清楚,他到底该是个什么样的性格。 只是知晓,在他往高处前进的路上,沉鸢所说的这些形容词可以很好地帮到他,他恰巧也可以做到,便那般行事了。 真说他是不是这样的人,他心中隐约有个答案已经浮现。 方雪琳和裴方氏已经挨个解决,沉鸢和裴家的恩怨也在今日完全了结。 从此刻起,她和裴昭雪就只是再熟悉不过的陌生人了。 这种程度的关系,又有什么必要管他真实模样为何? 于是沉鸢起了身,将茶杯内最后一口茶水喝尽:“好了,不管如何,裴家这边的事情我已经替你处理完了,再纠结这些问题也毫无意义,劳烦你书信告知裴家族亲,已经与我和离的消息,我也要回青州,将这事告诉家中人。” 裴昭雪颔首:“嗯,已经派人在着手准备了,还有便是,我从方慧雯口中并未能套出幕后之人的消息,只是知晓,那人是名女子。” “女子?”沉鸢回忆起前世种种,因为身死太早,并不知道最后朝堂走向如何。 而在现代的晏朝史册记载中,晏朝的政权也从未说把持在女子手中。 她记下这一点,在和裴昭雪分别,前往青州的路上,让枝落帮忙磨墨,她要给崔邵书信一封,问问宫中情况。 现如今的女子中,能手握大权的,无非两种人。 一种是皇帝后宫内的女人,离圣上最近,能够拿到的第一手消息也颇多。 还一种,则是太后那边,太后手中还握着很大一部分权,她恰巧又和裴昭雪处于敌对状态,由她下手,可能性也是有的,但却太过显眼。 毕竟这事很明显能透过层层关系查到太后,一旦被捅到皇帝那里,相当于主动将自己的命穴露了出来,不太像太后的行事作风。 不过这若是太后故意为之,想要兵行险招,也未可知。 不管是与不是,还是先验真一下为好。 马车抵达青州时,天色已经完全黑沉下来。 雨势未停,但变小不少。 从一开始的瓢泼大雨转为了毛毛细雨。 沉府正门前笼上一层薄薄水雾,值守的侍卫撑着纸伞,在冷风中坚守着。 沉鸢撑伞从马车上下来,眼见侍卫就要进去通报,叫住了他们。 “不必。” 她这次回来,没有提前和沉轩还有家中二老说,是打算给他们一个惊喜。 因而没必要弄的太过大张旗鼓。 侍卫领命,退回原地之前告诉沉鸢,今晚沉家才送走一位由沉母请过来的年轻女郎。 这会儿应当正在沉轩院中和他说话。 “应当是准备帮大公子相看未来的成婚对象。” 沉鸢猜测也是。 不若好端端的,她母亲为何会请年轻女郎过来? 沉轩的院子就在沉鸢院子附近,她便先让枝落将带过来的行李放回院中,她则是撑着纸伞直接去了隔壁院子。 “母亲,并非是今日的李小姐不好,只是我如今无心婚姻一事,实在不想这么早成家。” “轩儿,你今年已经十九了,明年便弱冠了,晏朝大多数的男子都在十六七岁时结了婚,你这一拖再拖,日后年岁越大,便越不好相看合适的小娘子,你看看鸢儿,十六岁便出嫁了,你作为他兄长,现如今却还未娶妻,说出去像什么样子?” 沉母出身前户部尚书之家,自小受的教育告诉她,成家是顶顶重要之事,沉家现今又只是商贾之家,沉轩这种出身,再不趁着年轻相看个合适的,待岁数渐长,再想要说亲,肯定不容易。 便是容易,相看的女郎质量也定然不如现如今的。 因而这次沉母十分坚持。 “这样,你若是不满意娘亲相看的,你便说说看,可有自己看中的?只要是合你心意,且爹娘也查验过,的确家世清白,那不管你选的是农户女还是权贵女,爹娘都不反对你,如何?” 当年高薇是下嫁,为此不惜与高家断绝关系,是以对于沉轩这里的成婚人选没有设太多限制。 沉轩叹了一口气:“母亲” “你可勿要想糊弄为娘,你屋内先前放的女子画像,为娘之前可是意外瞧见了一次,那是谁家的女郎?说说看。” 第109章 他的真实模样 沉鸢得知裴昭雪的所作所为时,看着坐在窗边矮榻处的青年,一时间竟感觉他有些陌生。 青年眉眼藏匿在暗色中,间或有从窗外亮起的闪电照亮他冰冷眉眼一角,冷的骇人。 “你真这么做了?” 沉鸢倒不是觉得裴昭雪残忍,方慧雯和她女儿会落得如此结局,实在是她们罪有应得,不过是一报还一报而已。 只是有些意外,以他的性格,会以让方慧雯的女儿受晏菀当年受过的苦痛,让方慧雯痛苦。 她还以为,方慧雯女儿或许会被他放了。 裴昭雪“嗯”了一声,抬眼问她,可是觉得他太过残忍? 平心而论,方慧雯女儿并未参与当年方慧雯杀害晏菀一事,沉鸢若是会这么想,很正常。 但她摇了摇头,视线望向窗外雾蒙蒙的天: “你若不这么做,才是残忍,只不过是对你母亲的残忍,她这一生都被人蒙在鼓里任由人操控掌握,就连死,都死在旁人提前替她设计好的死法中,你作为她子嗣,能在她死后替她做到这种地步,她泉下有知也能安息。” “就是”沉鸢收回视线,重新去看裴昭雪时,眼神有些复杂,“我较为意外你会做出这种不符合你从前性格的事情。” “我的性格?”裴昭雪颤了颤长睫,追问她,在她眼中,他该是什么性格? 什么性格? 沉鸢思及她在现代历史史册上看见的形容词,如今再结合两辈子的记忆去看他,头一次感觉,他挣脱开了历史束缚,第一次以自己的真实模样和她相处。 而并非像从前那般,身上被她套了许多牢牢的枷锁。 “端方如玉,行事自持,克制守礼,极度理智。”沉鸢一口气将几乎能囊括裴昭雪的形容词全都说了出来,清润嗓音回荡在空荡榻室内,听的裴昭雪哼笑出声。 “在你眼中,以及世人眼中,我竟是这般模样么?” 裴昭雪自己也不清楚,他到底该是个什么样的性格。 只是知晓,在他往高处前进的路上,沉鸢所说的这些形容词可以很好地帮到他,他恰巧也可以做到,便那般行事了。 真说他是不是这样的人,他心中隐约有个答案已经浮现。 方雪琳和裴方氏已经挨个解决,沉鸢和裴家的恩怨也在今日完全了结。 从此刻起,她和裴昭雪就只是再熟悉不过的陌生人了。 这种程度的关系,又有什么必要管他真实模样为何? 于是沉鸢起了身,将茶杯内最后一口茶水喝尽:“好了,不管如何,裴家这边的事情我已经替你处理完了,再纠结这些问题也毫无意义,劳烦你书信告知裴家族亲,已经与我和离的消息,我也要回青州,将这事告诉家中人。” 裴昭雪颔首:“嗯,已经派人在着手准备了,还有便是,我从方慧雯口中并未能套出幕后之人的消息,只是知晓,那人是名女子。” “女子?”沉鸢回忆起前世种种,因为身死太早,并不知道最后朝堂走向如何。 而在现代的晏朝史册记载中,晏朝的政权也从未说把持在女子手中。 她记下这一点,在和裴昭雪分别,前往青州的路上,让枝落帮忙磨墨,她要给崔邵书信一封,问问宫中情况。 现如今的女子中,能手握大权的,无非两种人。 一种是皇帝后宫内的女人,离圣上最近,能够拿到的第一手消息也颇多。 还一种,则是太后那边,太后手中还握着很大一部分权,她恰巧又和裴昭雪处于敌对状态,由她下手,可能性也是有的,但却太过显眼。 毕竟这事很明显能透过层层关系查到太后,一旦被捅到皇帝那里,相当于主动将自己的命穴露了出来,不太像太后的行事作风。 不过这若是太后故意为之,想要兵行险招,也未可知。 不管是与不是,还是先验真一下为好。 马车抵达青州时,天色已经完全黑沉下来。 雨势未停,但变小不少。 从一开始的瓢泼大雨转为了毛毛细雨。 沉府正门前笼上一层薄薄水雾,值守的侍卫撑着纸伞,在冷风中坚守着。 沉鸢撑伞从马车上下来,眼见侍卫就要进去通报,叫住了他们。 “不必。” 她这次回来,没有提前和沉轩还有家中二老说,是打算给他们一个惊喜。 因而没必要弄的太过大张旗鼓。 侍卫领命,退回原地之前告诉沉鸢,今晚沉家才送走一位由沉母请过来的年轻女郎。 这会儿应当正在沉轩院中和他说话。 “应当是准备帮大公子相看未来的成婚对象。” 沉鸢猜测也是。 不若好端端的,她母亲为何会请年轻女郎过来? 沉轩的院子就在沉鸢院子附近,她便先让枝落将带过来的行李放回院中,她则是撑着纸伞直接去了隔壁院子。 “母亲,并非是今日的李小姐不好,只是我如今无心婚姻一事,实在不想这么早成家。” “轩儿,你今年已经十九了,明年便弱冠了,晏朝大多数的男子都在十六七岁时结了婚,你这一拖再拖,日后年岁越大,便越不好相看合适的小娘子,你看看鸢儿,十六岁便出嫁了,你作为他兄长,现如今却还未娶妻,说出去像什么样子?” 沉母出身前户部尚书之家,自小受的教育告诉她,成家是顶顶重要之事,沉家现今又只是商贾之家,沉轩这种出身,再不趁着年轻相看个合适的,待岁数渐长,再想要说亲,肯定不容易。 便是容易,相看的女郎质量也定然不如现如今的。 因而这次沉母十分坚持。 “这样,你若是不满意娘亲相看的,你便说说看,可有自己看中的?只要是合你心意,且爹娘也查验过,的确家世清白,那不管你选的是农户女还是权贵女,爹娘都不反对你,如何?” 当年高薇是下嫁,为此不惜与高家断绝关系,是以对于沉轩这里的成婚人选没有设太多限制。 沉轩叹了一口气:“母亲” “你可勿要想糊弄为娘,你屋内先前放的女子画像,为娘之前可是意外瞧见了一次,那是谁家的女郎?说说看。” 第110章 沉轩暗示 沉轩原先还是一副十分无奈的神情。 这会儿听高薇说,她见过他书房内的女子画像,瞬间紧张起来。 “娘亲在说什么?什么画像?” 高薇哼了一声,告诉他: “那日我想将绣好的护膝给你带去,瞧见你正对着一副画像怔怔出神,便远远看了一眼,为娘记得清晰,画像上分明是一名年轻女郎,你看画像的眼神,和你爹年轻时看我的眼神如出一辙,我能不知晓你对画上那人有何心思?” 沉轩一听她只是看见了个大概,稍微松了一口气,无奈捏了捏眉心。 “是,我是有了心悦之人,但我的心意,她目前并不知晓,我也还未找到时机和她言明,但估摸着,也就是今年的功夫了。” 言下之意,让高薇不要再催了,他已经在谋划中了。 “那你就不能和为娘说说看,她到底是哪家女郎吗?为娘也好早些和你父亲查查看她的家底,也能” “娘亲。”沉鸢打断了高薇,将收起的纸伞靠在门槛左侧墙壁,走了进去。 “兄长若是不想说,便别逼他了,他是个什么性子,您能不知晓么?他何时做过什么令您和爹担心的事了?” 门口的少女周身被屋内暗色珠光照亮,耳垂上的红宝石耳坠跟着熠熠生辉,一出现,这满屋的华光都聚集在她身上。 高薇和沉轩同时一怔,诧异沉鸢这会儿竟会出现在这里。 “鸢儿,你怎得回来了?”高薇回神,快步朝沉鸢走去,习惯性抓住她一只手,发现冰凉凉的,问她怎么不给自己加个挡风披风。 “没事,待会儿吃了晚膳就好了,我还未用晚膳呢,至于回来的原因,届时再说。” 一听她还未用晚膳,高薇眉头蹙的愈发紧了,于是只好先放过沉轩,她去张罗着准备晚膳,还说要亲自下厨。 因为仔细来算,上次元宵节过去后到现在,快有整整一个月未见到沉鸢了,好不容易回来一趟,自然得好好招待下。 沉轩见她来的似乎很仓促,青丝有些凌乱不说,衣衫也有些发皱,隐约猜到了些答案,问她:“可是已经和裴昭雪办完和离了?你是从汀州赶回来的?” 青年见沉鸢青丝还有些湿,下意识拉住她手腕,带她往屋内去,也不着急等她回答。 “嗯,裴家那边的事情基本上已经处理好了,我这次回来,就是为了和家里人说这件事。” 沉鸢被沉轩带到他榻边坐下,青丝被盖上他拿过来的柔软细葛布,细心帮她擦拭湿了的地方。 “和离文契也拿到了?裴昭雪真就放你离开了?” 青年盯着沉鸢额间那颗朱砂红痣看了半响,心中雀跃异常。 直至和离,看来裴昭雪都没能碰沉鸢的身子一下。 “拿到了。” 至于后面那句话,沉鸢没回。 因为她也不知道,裴昭雪到底是出于怎样的心理和她和离的。 真的是放她离开的吗?她感觉未必。 说完她的事情,沉鸢想起方才高薇说的那个画卷女郎,问起沉轩这事。 “先前我怎得不知晓,兄长还有心悦之人?未来嫂嫂长什么模样,可方便将画卷拿来给我看一下?” 少女眼中充斥着好奇,但除却好奇之外,还有一些她自己也分不清的情绪在里面。 沉轩未来注定要娶妻生子一事,她是知晓的,但那也意味着她和他之间的关系不能继续如此要好了。 也不能再像今日这般,用葛布温柔替她擦拭湿发。 沉轩温润眉眼藏匿在暗色中,看向沉鸢的目光开始释放不加掩饰的侵略。 她额前湿掉的青丝不多,这会儿葛布已经吸够了水,该拿走了。 但他却将葛布下移,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擦向她纤细脖颈的位置,嗓音温柔:“鸢儿就如此想要看见我和旁的女子在一起?” 沉轩还以为她脖子处也沾了雨水,没多想。 她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说了实话。 “其实也没有那么想,只是对于未来如何该和兄长以新的形式相处,该如何和未来的嫂嫂相处,我有些无措和迷茫。” “我” “鸢儿。”沉轩收起葛布,面庞从暗色中进入光亮。 昏黄烛光将他柳叶眸照的剔透明亮,神情有些郑重和紧张。 “不必担忧这些,你害怕的这些事,都不会在未来发生。” 沉鸢听的有些发懵,和他四目相对,眼神不自觉被他眸中流落出来的一些情绪烫到:“兄长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他打算一辈子都不娶妻生子? 沉轩凑近了她一些,两人此刻近到几乎有些暧昧。 他温热呼吸喷洒在面上的感觉尤其清晰强烈,只差一点点,他就能亲上去,看的沉鸢呆愣住。 “画像,我可以给你看。” 注意到她的慌张,沉轩压下心中快要翻滚出来的欲望,有些没头没脑地说了这么一句。 说完,他便将距离和沉鸢拉开了,喉结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上下滚动,吞咽了一口口津。 好险,刚才差点就没能忍住吻了上去。 沉鸢松了一口气,压下心里的胡思乱想,从他榻上站起,跟着他进了书房。 书房里几乎一尘不染,走在前方的青年绕过几个书架,最终停在最里侧的一个书架前,抬手将放在书架最顶端的画册取下。 画册上并没有沾灰,一看便知经常被人翻看。 沉鸢伸手接过,沉轩视线跟着紧盯她面庞:“你看完,便明白我方才为何会那么说了。” 画册翻开,第一面便画着一名无脸的粉衣女童,女童梳着双垂髻,手中扯着风筝线在放风筝。 看着那个粉衣女童,沉鸢莫名觉得有些眼熟,但也没多想,紧接着翻开第二面,第三面,第四面。 画册越往后,女童的年岁越大,直至长成为一名亭亭玉立的美人。 沉鸢来回又翻动了几下画册,视线落在上面并无五官的女子身上,不解问:“兄长,这怎得没有脸?” 而且不仅如此,在画册上的女子十一岁到十三岁期间,好像直接被空了出来,径直跳到了十四岁大小。 沉轩见她如此迟钝,给了她最后一个提示:“鸢儿不觉得眼熟么?画册上的女子。” 第110章 沉轩暗示 沉轩原先还是一副十分无奈的神情。 这会儿听高薇说,她见过他书房内的女子画像,瞬间紧张起来。 “娘亲在说什么?什么画像?” 高薇哼了一声,告诉他: “那日我想将绣好的护膝给你带去,瞧见你正对着一副画像怔怔出神,便远远看了一眼,为娘记得清晰,画像上分明是一名年轻女郎,你看画像的眼神,和你爹年轻时看我的眼神如出一辙,我能不知晓你对画上那人有何心思?” 沉轩一听她只是看见了个大概,稍微松了一口气,无奈捏了捏眉心。 “是,我是有了心悦之人,但我的心意,她目前并不知晓,我也还未找到时机和她言明,但估摸着,也就是今年的功夫了。” 言下之意,让高薇不要再催了,他已经在谋划中了。 “那你就不能和为娘说说看,她到底是哪家女郎吗?为娘也好早些和你父亲查查看她的家底,也能” “娘亲。”沉鸢打断了高薇,将收起的纸伞靠在门槛左侧墙壁,走了进去。 “兄长若是不想说,便别逼他了,他是个什么性子,您能不知晓么?他何时做过什么令您和爹担心的事了?” 门口的少女周身被屋内暗色珠光照亮,耳垂上的红宝石耳坠跟着熠熠生辉,一出现,这满屋的华光都聚集在她身上。 高薇和沉轩同时一怔,诧异沉鸢这会儿竟会出现在这里。 “鸢儿,你怎得回来了?”高薇回神,快步朝沉鸢走去,习惯性抓住她一只手,发现冰凉凉的,问她怎么不给自己加个挡风披风。 “没事,待会儿吃了晚膳就好了,我还未用晚膳呢,至于回来的原因,届时再说。” 一听她还未用晚膳,高薇眉头蹙的愈发紧了,于是只好先放过沉轩,她去张罗着准备晚膳,还说要亲自下厨。 因为仔细来算,上次元宵节过去后到现在,快有整整一个月未见到沉鸢了,好不容易回来一趟,自然得好好招待下。 沉轩见她来的似乎很仓促,青丝有些凌乱不说,衣衫也有些发皱,隐约猜到了些答案,问她:“可是已经和裴昭雪办完和离了?你是从汀州赶回来的?” 青年见沉鸢青丝还有些湿,下意识拉住她手腕,带她往屋内去,也不着急等她回答。 “嗯,裴家那边的事情基本上已经处理好了,我这次回来,就是为了和家里人说这件事。” 沉鸢被沉轩带到他榻边坐下,青丝被盖上他拿过来的柔软细葛布,细心帮她擦拭湿了的地方。 “和离文契也拿到了?裴昭雪真就放你离开了?” 青年盯着沉鸢额间那颗朱砂红痣看了半响,心中雀跃异常。 直至和离,看来裴昭雪都没能碰沉鸢的身子一下。 “拿到了。” 至于后面那句话,沉鸢没回。 因为她也不知道,裴昭雪到底是出于怎样的心理和她和离的。 真的是放她离开的吗?她感觉未必。 说完她的事情,沉鸢想起方才高薇说的那个画卷女郎,问起沉轩这事。 “先前我怎得不知晓,兄长还有心悦之人?未来嫂嫂长什么模样,可方便将画卷拿来给我看一下?” 少女眼中充斥着好奇,但除却好奇之外,还有一些她自己也分不清的情绪在里面。 沉轩未来注定要娶妻生子一事,她是知晓的,但那也意味着她和他之间的关系不能继续如此要好了。 也不能再像今日这般,用葛布温柔替她擦拭湿发。 沉轩温润眉眼藏匿在暗色中,看向沉鸢的目光开始释放不加掩饰的侵略。 她额前湿掉的青丝不多,这会儿葛布已经吸够了水,该拿走了。 但他却将葛布下移,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擦向她纤细脖颈的位置,嗓音温柔:“鸢儿就如此想要看见我和旁的女子在一起?” 沉轩还以为她脖子处也沾了雨水,没多想。 她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说了实话。 “其实也没有那么想,只是对于未来如何该和兄长以新的形式相处,该如何和未来的嫂嫂相处,我有些无措和迷茫。” “我” “鸢儿。”沉轩收起葛布,面庞从暗色中进入光亮。 昏黄烛光将他柳叶眸照的剔透明亮,神情有些郑重和紧张。 “不必担忧这些,你害怕的这些事,都不会在未来发生。” 沉鸢听的有些发懵,和他四目相对,眼神不自觉被他眸中流落出来的一些情绪烫到:“兄长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他打算一辈子都不娶妻生子? 沉轩凑近了她一些,两人此刻近到几乎有些暧昧。 他温热呼吸喷洒在面上的感觉尤其清晰强烈,只差一点点,他就能亲上去,看的沉鸢呆愣住。 “画像,我可以给你看。” 注意到她的慌张,沉轩压下心中快要翻滚出来的欲望,有些没头没脑地说了这么一句。 说完,他便将距离和沉鸢拉开了,喉结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上下滚动,吞咽了一口口津。 好险,刚才差点就没能忍住吻了上去。 沉鸢松了一口气,压下心里的胡思乱想,从他榻上站起,跟着他进了书房。 书房里几乎一尘不染,走在前方的青年绕过几个书架,最终停在最里侧的一个书架前,抬手将放在书架最顶端的画册取下。 画册上并没有沾灰,一看便知经常被人翻看。 沉鸢伸手接过,沉轩视线跟着紧盯她面庞:“你看完,便明白我方才为何会那么说了。” 画册翻开,第一面便画着一名无脸的粉衣女童,女童梳着双垂髻,手中扯着风筝线在放风筝。 看着那个粉衣女童,沉鸢莫名觉得有些眼熟,但也没多想,紧接着翻开第二面,第三面,第四面。 画册越往后,女童的年岁越大,直至长成为一名亭亭玉立的美人。 沉鸢来回又翻动了几下画册,视线落在上面并无五官的女子身上,不解问:“兄长,这怎得没有脸?” 而且不仅如此,在画册上的女子十一岁到十三岁期间,好像直接被空了出来,径直跳到了十四岁大小。 沉轩见她如此迟钝,给了她最后一个提示:“鸢儿不觉得眼熟么?画册上的女子。” 第111章 知晓他心意 “眼熟?是有些,这上面的女子我是不是认识?但像她这个年岁的,我好像从未在兄长身侧见到过,若真说也就只有我是” 言及至此,沉鸢突然后知后觉明白,为何画册上的女子会在十一岁到十三岁期间没有她的画像模样。 她这两年间,不正处于失踪失忆,在医庐养伤的阶段吗? 那方才高薇所说,沉轩看画像上的女子,浑像看心悦之人的神情 沉鸢大脑开始嗡嗡作响,有些不可置信。 “沉轩,你” 她没再唤他兄长,难得在他面前失态起神情。 沉轩没有解释,只是从她手里收回那本画册,淡淡着语气道:“鸢儿不必觉得有压力,其实一开始我从未想过要将这事放在明面上说,甚至做好了带它入土的准备。” 裴昭雪不论待沉鸢如何,当时他们二人成婚一事,知晓的人无一不在说,除了出身方面有些问题,两人算得上是天作之合。 沉鸢本身又满心满眼都是裴昭雪,他便以为自己不会再有机会,一直将自己的真实想法压的很深。 但不曾想,有朝一日,竟会亲口听她说,她对裴昭雪已经不再在意,甚至要和他和离。 没了裴昭雪,他的确是可以去争一争,但也不一定能争到一个好的结果。 他看着沉鸢异常复杂的眼神,叹气道: “这次会将这事告诉你,也是出于种种意外,但既然已经要说出来了,我也没必要遮掩了,鸢儿你若是觉得我这样恶心,便权当今日什么都不知道,我日后会好好收敛住情绪,不会让你有任何困扰。” 就算他们没有血缘关系,到底也以养兄妹的名义相处了这么久,他突然来这么一出,沉鸢便是接受不了,他觉得他也是可以受着的。 但不管怎么说,他今日都试了一下,试过,就不算有遗憾了,哪怕结果不如他意。 这事非同小可,沉鸢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回沉轩,便告诉他说,让她好好想想。 她并不是说,和裴昭雪和离之后便不会再找其他人,只是现如今她的确没有这个心思谈情说爱。 商铺的事情是一样,鸿胪寺的职业是一样。 害的她前世惨死的幕后凶手也是一样。 事情堆积起来,她已经分身乏术,实在没有多余的精力再应付这事。 可这人,偏偏又是沉轩。 外面的天色愈发黑沉了。 晚膳期间,沉家二老得知沉鸢已经和裴昭雪和离一事,第一反应都是不可置信。 他们追问沉鸢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可是裴昭雪外面有人了,亦或是他做了什么出格的事,皆被她一一否定。 “都不是,只是我们发现彼此在婚后磨合不来,继续这么绑定着过下去,对彼此也都是一种折磨,索性便和离了。” 少女端坐在灯光明亮的方位,面上神情一览无余。 高薇是女子,心思细腻,有注意到自家女儿说起这事时只有一派如释重负,并无任何怨怼和后悔,猜测沉鸢应当并未撒谎。 沉父虽然可惜两人连一年份的夫妻都没做满,但见沉鸢自己乐意,便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告诉她,良人难觅,中间经历一些波折也是在所难免的。 此事说清,沉鸢因为还要处理青州这边成衣铺新起的波澜,要在这里再待两日。 这两日内,她白日里脚几乎落不着地,顶着晨雾出去,回来时夜色已深,面上疲惫神色尽显。 沉轩注意到这一点,在她即将离开青州,回往京城时,告诉她,若还是未想好,那便不着急,他等了这么久,也不差这一日两日。 “好,那便先欠着,待我将一切杂事处理好,想好了要怎么回应,我再派人给兄长你捎封书信。” 沉鸢脑子成了一团乱麻,临近离府前又收到崔邵寄过来的回信,给她列了不少女子的名单,她还得忙着去查这些人,实在是应顾不暇。 歉意看了沉轩一眼后,上了马车未再回头。 沉轩见她如此努力,他自然也没有松懈下来的道理。 压下这个不知届时会结出苦果还是甜果的树苗后也转身朝相反的方向去。 四月初一,草长莺飞的时节,沉鸢最终借着和崔邵的共同验证,确定了一个最有可能的人选。 崔邵也在此期间又升了一次职,甚至直接更换了一个宦官部门。 因为办事机敏,聪明能干,从一开始的内官监移至司礼监,升至司礼监少丞。 这个职位能拿到的消息,自然比从前要多的多。 他和沉鸢约定在京城茶楼会面,两人在推断出这个人选后神色皆一脸严肃。 “你确定,真的会是此人么?”沉鸢有些头疼,万万没想到,会是这么一个既不在太后阵营,也不在皇帝阵营的人选。 崔邵:“只有可能是她了,你交给我的那些秘信中,有好几封的信纸都是皇家专用,且纸上的特殊纹理也是太后宫中才有的,但我调查过,太后寄出去的信件没有一封是送往汀州的,那便只有可能是旁人盗用了信纸。” “而能有这个机会拿到信纸,还一直不被发现的,也就只有太后身边一直看重的华嬷嬷。” 信纸滥用造成的后果不小,太后自然会吩咐手下人看牢此物。 崔邵调查到的消息中,华嬷嬷就是那个领命办事之人。 “这个华嬷嬷我先前查过,明面上是太后的人,实则背后另有主子,但一直查不到那人是谁。”沉鸢叹了一口气,将名单递到烛火处烧了个干净。 “主子?”崔邵被沉鸢提醒了,突然想起一件较为关键的事情。 “我想起来了,小鸢儿你接下来可能向鸿胪寺请个假,随我去一个地方?若无意外,答案便能在那处揭晓了。” 近来鸿胪寺没那么忙,沉鸢自然有空。 应下他后,便在三日后和他在京城城门口碰头,上了同一辆马车。 目的地遥远,坐马车需要整整一日一夜才能到达,崔邵便就此将先前耽搁了许久的事情提到明面上来说。 “你还记得,当初我告诉你,你回汀州之后我要和你说的那件事吗?” 第111章 知晓他心意 “眼熟?是有些,这上面的女子我是不是认识?但像她这个年岁的,我好像从未在兄长身侧见到过,若真说也就只有我是” 言及至此,沉鸢突然后知后觉明白,为何画册上的女子会在十一岁到十三岁期间没有她的画像模样。 她这两年间,不正处于失踪失忆,在医庐养伤的阶段吗? 那方才高薇所说,沉轩看画像上的女子,浑像看心悦之人的神情 沉鸢大脑开始嗡嗡作响,有些不可置信。 “沉轩,你” 她没再唤他兄长,难得在他面前失态起神情。 沉轩没有解释,只是从她手里收回那本画册,淡淡着语气道:“鸢儿不必觉得有压力,其实一开始我从未想过要将这事放在明面上说,甚至做好了带它入土的准备。” 裴昭雪不论待沉鸢如何,当时他们二人成婚一事,知晓的人无一不在说,除了出身方面有些问题,两人算得上是天作之合。 沉鸢本身又满心满眼都是裴昭雪,他便以为自己不会再有机会,一直将自己的真实想法压的很深。 但不曾想,有朝一日,竟会亲口听她说,她对裴昭雪已经不再在意,甚至要和他和离。 没了裴昭雪,他的确是可以去争一争,但也不一定能争到一个好的结果。 他看着沉鸢异常复杂的眼神,叹气道: “这次会将这事告诉你,也是出于种种意外,但既然已经要说出来了,我也没必要遮掩了,鸢儿你若是觉得我这样恶心,便权当今日什么都不知道,我日后会好好收敛住情绪,不会让你有任何困扰。” 就算他们没有血缘关系,到底也以养兄妹的名义相处了这么久,他突然来这么一出,沉鸢便是接受不了,他觉得他也是可以受着的。 但不管怎么说,他今日都试了一下,试过,就不算有遗憾了,哪怕结果不如他意。 这事非同小可,沉鸢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回沉轩,便告诉他说,让她好好想想。 她并不是说,和裴昭雪和离之后便不会再找其他人,只是现如今她的确没有这个心思谈情说爱。 商铺的事情是一样,鸿胪寺的职业是一样。 害的她前世惨死的幕后凶手也是一样。 事情堆积起来,她已经分身乏术,实在没有多余的精力再应付这事。 可这人,偏偏又是沉轩。 外面的天色愈发黑沉了。 晚膳期间,沉家二老得知沉鸢已经和裴昭雪和离一事,第一反应都是不可置信。 他们追问沉鸢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可是裴昭雪外面有人了,亦或是他做了什么出格的事,皆被她一一否定。 “都不是,只是我们发现彼此在婚后磨合不来,继续这么绑定着过下去,对彼此也都是一种折磨,索性便和离了。” 少女端坐在灯光明亮的方位,面上神情一览无余。 高薇是女子,心思细腻,有注意到自家女儿说起这事时只有一派如释重负,并无任何怨怼和后悔,猜测沉鸢应当并未撒谎。 沉父虽然可惜两人连一年份的夫妻都没做满,但见沉鸢自己乐意,便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告诉她,良人难觅,中间经历一些波折也是在所难免的。 此事说清,沉鸢因为还要处理青州这边成衣铺新起的波澜,要在这里再待两日。 这两日内,她白日里脚几乎落不着地,顶着晨雾出去,回来时夜色已深,面上疲惫神色尽显。 沉轩注意到这一点,在她即将离开青州,回往京城时,告诉她,若还是未想好,那便不着急,他等了这么久,也不差这一日两日。 “好,那便先欠着,待我将一切杂事处理好,想好了要怎么回应,我再派人给兄长你捎封书信。” 沉鸢脑子成了一团乱麻,临近离府前又收到崔邵寄过来的回信,给她列了不少女子的名单,她还得忙着去查这些人,实在是应顾不暇。 歉意看了沉轩一眼后,上了马车未再回头。 沉轩见她如此努力,他自然也没有松懈下来的道理。 压下这个不知届时会结出苦果还是甜果的树苗后也转身朝相反的方向去。 四月初一,草长莺飞的时节,沉鸢最终借着和崔邵的共同验证,确定了一个最有可能的人选。 崔邵也在此期间又升了一次职,甚至直接更换了一个宦官部门。 因为办事机敏,聪明能干,从一开始的内官监移至司礼监,升至司礼监少丞。 这个职位能拿到的消息,自然比从前要多的多。 他和沉鸢约定在京城茶楼会面,两人在推断出这个人选后神色皆一脸严肃。 “你确定,真的会是此人么?”沉鸢有些头疼,万万没想到,会是这么一个既不在太后阵营,也不在皇帝阵营的人选。 崔邵:“只有可能是她了,你交给我的那些秘信中,有好几封的信纸都是皇家专用,且纸上的特殊纹理也是太后宫中才有的,但我调查过,太后寄出去的信件没有一封是送往汀州的,那便只有可能是旁人盗用了信纸。” “而能有这个机会拿到信纸,还一直不被发现的,也就只有太后身边一直看重的华嬷嬷。” 信纸滥用造成的后果不小,太后自然会吩咐手下人看牢此物。 崔邵调查到的消息中,华嬷嬷就是那个领命办事之人。 “这个华嬷嬷我先前查过,明面上是太后的人,实则背后另有主子,但一直查不到那人是谁。”沉鸢叹了一口气,将名单递到烛火处烧了个干净。 “主子?”崔邵被沉鸢提醒了,突然想起一件较为关键的事情。 “我想起来了,小鸢儿你接下来可能向鸿胪寺请个假,随我去一个地方?若无意外,答案便能在那处揭晓了。” 近来鸿胪寺没那么忙,沉鸢自然有空。 应下他后,便在三日后和他在京城城门口碰头,上了同一辆马车。 目的地遥远,坐马车需要整整一日一夜才能到达,崔邵便就此将先前耽搁了许久的事情提到明面上来说。 “你还记得,当初我告诉你,你回汀州之后我要和你说的那件事吗?” 第112章 你真的要听吗 这段时间事情太多,沉鸢几乎快忘了还有这么一茬。 被他这么一提醒,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好像的确是有这么一回事。 “对,我差点忘了,你想和我说什么?” 沉鸢捏了捏眉心,几日的连轴转的劳碌下来,最近眉心疼痛发作的频率越来越高。 这不是崔邵头一次见她这么做,知晓她是又开始眉心痛了后抓住她手腕,在她怔诧视线注视下告诉她: “不急,我先帮你缓和一下,这段时间在宫中我也有这个毛病,便特意向宫中老人学了这么一套按揉的手法,小鸢儿看看,效果如何。” 两人之间目前虽然是关系要好的朋友,但像现在这样,任由崔邵用大手按揉她眉心进行捏拿的动作,还是有些太过亲密了。 “小鸢儿方便躺下么?你坐着的话,我会比较难动作。” 沉鸢本想说还是不必了,但在触及到崔邵只有一片关切的眼神后,还是将到了口边的话咽回肚中,按照他所说照做。 她躺上马车车厢内准备好的软枕,崔邵却扶着她肩头,直接枕上他大腿。 “你”沉鸢震惊,崔邵将想要起身的她按下,“怎么,莫不是嫌弃我了?” 沉鸢自然不是这个意思,但枕在他腿上,实在是太过逾矩了。 见她一时哑然,崔邵直接上手,替她继续揉捏。 “安心待着,我又不会对你做别的什么。” 说到这里,他像是想到了什么,顿了一下,紧接着补充道:“想做的话,身份也不对。” 青年左脸上的面具已经被他摘下了,几乎每次和沉鸢单独相处,他都会将它摘了,好像是想以此提醒他自己一些什么。 沉鸢没有闭眼,就这么看着崔邵低垂眉眼的模样,这么一看,她才发现,许久未仔细看他,他现如今已经完全长开不说,周身也多了一股出鞘般的锋芒,光是坐在她身前,便隐隐带有一股低压。 “小鸢儿。”崔邵突然抬眼和她四目相对,正好抓到她在偷偷打量他的一幕,愣了愣神情。 马车这时正好驶过一个不平坦的路段,剧烈摇晃之下,崔邵身子也跟着不稳起来,忙抱紧躺在他膝上上的少女,和她一起撞向马车车厢壁。 这么一撞,原先还在他膝上老实枕着的少女直接成了被他圈禁在车厢死角的姿势。 两人之间近到呼吸交织,崔邵几乎能清晰嗅见从她脖颈处慢慢溢散出来的白玉兰香气,明明气味清新,却惑人异常。 “没事?”马车重新平稳起来,崔邵搀扶着沉鸢坐直身子,压下想要冲破理智的欲望,嗓音都有些喑哑。 沉鸢坐好,摇了摇头:“没事,不过你刚才到底是要说什么?” 一直断断续续地,将她好奇心勾到最盛。 “你真的要听吗?”崔邵临到跟前,又有些胆怯了,很害怕会得到一个他不想听见的答案。 他不这么说还好,一这么说,沉鸢便感觉那股不对劲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怎么给她一种,和当时沉轩向她表明心迹时有的不安感? 她刚要说不然还是算了,崔邵紧接着便紧张着声音继续道:“我想问问你,若你日后要考虑新的成婚人选,可以将我纳入考虑范围吗?” 本来崔邵是想直接阐明他对沉鸢的心意,但又怕太过直白,令她反感,只好说的委婉了些。 沉鸢:“” 她就知道。 少女眼神复杂地盯着崔邵看了一会儿,问他,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我是指,你喜欢上我一事。” 平心而论,崔邵,乃至于沉轩,甚至是项风流,对比起裴昭雪都是十分适合当未来伴侣的人选。 不仅是从性格上来看,从他们之间和她的羁绊上来说也是。 但适合归适合,她现如今并没有这个心思才是最关键的。 偏偏这几人都在她手头事情堆积了一堆事给她带来这么一个难题,她实在是有些头疼。 并开始猜测,他们是不是将自己的感情弄错了。 说不定,只是觉得和她相处起来舒服,并不是真的心悦她呢? 哪知,接下来崔邵却以一种她从见过的吞噬眼神紧盯着她,告诉她说,他也不大清楚,但或许,是她第一次将他从变态僧人手中救下那时。 “我还记得清晰,当时你穿着一身火红衣衫,戴了遮面用的同色系面纱,额间那点朱砂红痣像一颗火种丢掷向我这捆枯草,重新点燃了我的生命。” 崔邵眼神中浮现出痴迷,却一直压制自己想要靠近沉鸢的欲望,垂下眼睫,不至于让她太过惊慌。 “那之后,你对我的频频关切,虽然都是出于你说,我在你梦中救过你,是你救命恩人这一点,但我还是不可避免地被你吸引。” “旁人都说你离经叛道,说你精神不正常,但在我眼中,这些都是胡说八道,你分明只是鲜活地不像那些呆板女子,冲破了世俗对女子的判定罢了。” 崔邵每说一句话,沉鸢的心便往下沉一分。 这字字句句听下来,完全不像只是觉得和她相处起来舒服,而是真的心悦她。 “所以小鸢儿,不知道你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 崔邵姿态放的很低,低到沉鸢看着他因为过度紧张像蝶翼一般轻颤的睫毛,最终还是叹了一口气,告诉他:“等一切尘埃落定之后,我好好思考一下,现在我暂时无法给你一个理智的答案。” 她只是一个穿越和重生者,身上并没有像她前世看过的那些系统文里的系统,也没有别的能保证她一定不会丢掉性命的金手指。 她穿进的这具身体有着的身份,甚至也没有在晏朝历史中留下任何痕迹,所以她目前不敢赌。 回应了他们任何一人,给了他们期望,届时她再身死,那算是什么? 崔邵有些失望,但总好过直接被拒绝。 言明了自己对沉鸢的心意后,他开始和她说起正事,视线看望马车车窗外飞扬着漫天尘土的沙漠。 “皇陵这边,住有给先帝守陵的一些妃子,调查到的消息中,华嬷嬷经常会在逢年过节来这边一趟。” 第112章 你真的要听吗 这段时间事情太多,沉鸢几乎快忘了还有这么一茬。 被他这么一提醒,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好像的确是有这么一回事。 “对,我差点忘了,你想和我说什么?” 沉鸢捏了捏眉心,几日的连轴转的劳碌下来,最近眉心疼痛发作的频率越来越高。 这不是崔邵头一次见她这么做,知晓她是又开始眉心痛了后抓住她手腕,在她怔诧视线注视下告诉她: “不急,我先帮你缓和一下,这段时间在宫中我也有这个毛病,便特意向宫中老人学了这么一套按揉的手法,小鸢儿看看,效果如何。” 两人之间目前虽然是关系要好的朋友,但像现在这样,任由崔邵用大手按揉她眉心进行捏拿的动作,还是有些太过亲密了。 “小鸢儿方便躺下么?你坐着的话,我会比较难动作。” 沉鸢本想说还是不必了,但在触及到崔邵只有一片关切的眼神后,还是将到了口边的话咽回肚中,按照他所说照做。 她躺上马车车厢内准备好的软枕,崔邵却扶着她肩头,直接枕上他大腿。 “你”沉鸢震惊,崔邵将想要起身的她按下,“怎么,莫不是嫌弃我了?” 沉鸢自然不是这个意思,但枕在他腿上,实在是太过逾矩了。 见她一时哑然,崔邵直接上手,替她继续揉捏。 “安心待着,我又不会对你做别的什么。” 说到这里,他像是想到了什么,顿了一下,紧接着补充道:“想做的话,身份也不对。” 青年左脸上的面具已经被他摘下了,几乎每次和沉鸢单独相处,他都会将它摘了,好像是想以此提醒他自己一些什么。 沉鸢没有闭眼,就这么看着崔邵低垂眉眼的模样,这么一看,她才发现,许久未仔细看他,他现如今已经完全长开不说,周身也多了一股出鞘般的锋芒,光是坐在她身前,便隐隐带有一股低压。 “小鸢儿。”崔邵突然抬眼和她四目相对,正好抓到她在偷偷打量他的一幕,愣了愣神情。 马车这时正好驶过一个不平坦的路段,剧烈摇晃之下,崔邵身子也跟着不稳起来,忙抱紧躺在他膝上上的少女,和她一起撞向马车车厢壁。 这么一撞,原先还在他膝上老实枕着的少女直接成了被他圈禁在车厢死角的姿势。 两人之间近到呼吸交织,崔邵几乎能清晰嗅见从她脖颈处慢慢溢散出来的白玉兰香气,明明气味清新,却惑人异常。 “没事?”马车重新平稳起来,崔邵搀扶着沉鸢坐直身子,压下想要冲破理智的欲望,嗓音都有些喑哑。 沉鸢坐好,摇了摇头:“没事,不过你刚才到底是要说什么?” 一直断断续续地,将她好奇心勾到最盛。 “你真的要听吗?”崔邵临到跟前,又有些胆怯了,很害怕会得到一个他不想听见的答案。 他不这么说还好,一这么说,沉鸢便感觉那股不对劲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怎么给她一种,和当时沉轩向她表明心迹时有的不安感? 她刚要说不然还是算了,崔邵紧接着便紧张着声音继续道:“我想问问你,若你日后要考虑新的成婚人选,可以将我纳入考虑范围吗?” 本来崔邵是想直接阐明他对沉鸢的心意,但又怕太过直白,令她反感,只好说的委婉了些。 沉鸢:“” 她就知道。 少女眼神复杂地盯着崔邵看了一会儿,问他,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我是指,你喜欢上我一事。” 平心而论,崔邵,乃至于沉轩,甚至是项风流,对比起裴昭雪都是十分适合当未来伴侣的人选。 不仅是从性格上来看,从他们之间和她的羁绊上来说也是。 但适合归适合,她现如今并没有这个心思才是最关键的。 偏偏这几人都在她手头事情堆积了一堆事给她带来这么一个难题,她实在是有些头疼。 并开始猜测,他们是不是将自己的感情弄错了。 说不定,只是觉得和她相处起来舒服,并不是真的心悦她呢? 哪知,接下来崔邵却以一种她从见过的吞噬眼神紧盯着她,告诉她说,他也不大清楚,但或许,是她第一次将他从变态僧人手中救下那时。 “我还记得清晰,当时你穿着一身火红衣衫,戴了遮面用的同色系面纱,额间那点朱砂红痣像一颗火种丢掷向我这捆枯草,重新点燃了我的生命。” 崔邵眼神中浮现出痴迷,却一直压制自己想要靠近沉鸢的欲望,垂下眼睫,不至于让她太过惊慌。 “那之后,你对我的频频关切,虽然都是出于你说,我在你梦中救过你,是你救命恩人这一点,但我还是不可避免地被你吸引。” “旁人都说你离经叛道,说你精神不正常,但在我眼中,这些都是胡说八道,你分明只是鲜活地不像那些呆板女子,冲破了世俗对女子的判定罢了。” 崔邵每说一句话,沉鸢的心便往下沉一分。 这字字句句听下来,完全不像只是觉得和她相处起来舒服,而是真的心悦她。 “所以小鸢儿,不知道你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 崔邵姿态放的很低,低到沉鸢看着他因为过度紧张像蝶翼一般轻颤的睫毛,最终还是叹了一口气,告诉他:“等一切尘埃落定之后,我好好思考一下,现在我暂时无法给你一个理智的答案。” 她只是一个穿越和重生者,身上并没有像她前世看过的那些系统文里的系统,也没有别的能保证她一定不会丢掉性命的金手指。 她穿进的这具身体有着的身份,甚至也没有在晏朝历史中留下任何痕迹,所以她目前不敢赌。 回应了他们任何一人,给了他们期望,届时她再身死,那算是什么? 崔邵有些失望,但总好过直接被拒绝。 言明了自己对沉鸢的心意后,他开始和她说起正事,视线看望马车车窗外飞扬着漫天尘土的沙漠。 “皇陵这边,住有给先帝守陵的一些妃子,调查到的消息中,华嬷嬷经常会在逢年过节来这边一趟。” 第113章 你在撒谎 这处地处晏朝最边陲的塞北南道,经年蔓延着漫天飞扬尘土和黄沙,灰蒙蒙的遮住苍穹,莫名给人一股压抑感。 沉鸢研究过晏朝的历史,记忆中塞北南道这边虽然建有皇陵,但因为环境艰苦恶劣,纷乱常有。 顶多只有由士兵镇守着的皇陵这一带稍微安全。 一旦远离皇陵,便说不准什么时候会遇见不测。 这次过来之前,崔邵就和她说过危险性。 本是想着他一人过来查探下情况,不让她来的。 但她不放心崔邵,不顾他反对硬是也跟了过来。 这边气候干燥,沉鸢喝了口水囊内带来的水缓解口干后问他:“你的意思是,华嬷嬷是受了在此地守陵的太妃命令?” 若真是如此的话,那位太妃又图什么呢? 人已经过来守皇陵了,想必也是膝下并无任何子嗣在。 而晏朝历史上摄政王与太后一党也并未和什么太妃有过纠葛。 崔邵是这么猜测的,但结果如何,还得到地方看看情况才知晓。 两人并未注意到,距离他们马车不远处,也有一辆自京城过来的马车正紧随其后。 崔邵这次用的马车十分低调,看不出乘马车之人的身份。 但后面那辆不同,光是从马车的沉木材质便能看出,车主的身份定然不一般。 裴昭雪处理完手上最后一封和沉家成衣铺有关的信件,疲惫揉了揉眉心,眼下青黑明显,一看便知近日并未休息好。 墨二在一旁看着,不解问他: “主子,您为何不将您做的这些告诉少夫人?她真当以为,来自各家商坊的打压能有那么好平息么?若非是您在背后出力,甚至还因此遭到不少刺杀,她如何能像现在这般,将生意做的蒸蒸日上?” “墨二。”青年睁眸,语气冷了下来,“你错了,没有我,她也能走到现在这一步,顶多只是需要多走一些弯路而已,我从前亏欠她良多,而今只是在做已晚的弥补,又有什么必要告诉她?” “可是” “好了,不必再多言,日后这种话,我也不想再听见。” 墨二瞬间蔫儿了,只能转移话题,看着他有些苍白的唇色。 “您身上的伤还未好全,塞北这边的医师又较为稀缺,并不适合长久待在这里,不若主子您就只在这里待上一日,剩下的时间,都交由属下,属下会按照您的吩咐将事情帮您办妥。” 王家商坊那边行事不按常理出牌,找来的刺客大多是不怕死的,偏偏因为沉鸢,裴昭雪在将那些刺客处理之后并未报官,免得让她知晓。 上一次刺杀裴昭雪的,是一名平时替他试毒的老管家,也不知老管家是收了什么好处,在试离裴昭雪最近的那道菜时,突然取出藏匿在帽子内的匕首,对着他胸前来了一刀。 裴昭雪伤的很重,刀上又因为淬了毒,直至今日才彻底将所有腐肉挖去,完全清理干净余毒。 如今在得知给沉鸢下毒的幕后使者应当是在塞北这边后,又马不停蹄过来,才长好了一点的伤势因为舟车劳顿又反复裂开,墨二看着都觉得疼和疲惫,别说裴昭雪这个当事人了。 “不必,我若不跟着,一旦出现什么变故便无法及时支招给你。”裴昭雪倒出一颗止疼药吃下,不欲多言,阖眸开始假寐。 看出他不想再和他多说,墨二只好郁郁着神色不再吱声。 他就不明白了,既然他家主子已经没有机会再和沉鸢破镜重圆,又何必做到这种地步。 两辆马车在临近傍晚时陆续抵达塞北镇上。 来守皇陵的太妃自然不可能居住在皇陵内,而是在镇上有单独的院子供他们居住。 毕竟说起来,她们可是舍弃了皇宫锦衣玉食的生活,选择来这边守陵吃苦,自然不能太亏待她们。 沉鸢下马车后,已经披上挡风斗篷,脖子上也围了条挡风沙用的丝巾。 塞北镇这边距离最北边的吐蕃极近,几乎是接壤的,因而镇上各种新鲜的吐蕃玩意儿不在少数。 沉鸢和崔邵以及随从侍卫寻了个客栈落脚,置放好行李时,天色已经完全黑沉下来。 赶了快一整日的路,沉鸢骨头都快散架了,草草和崔邵一起用完晚膳后便打算回包房歇息,待翌日养足精神后再去调查太妃行踪。 这几日来塞北镇的游客数量因为开了春激增,客栈内的包房空房自然也不多。 沉鸢的包房在四层最右侧,崔邵的则是在四层最左侧,隔的比较远。 因而二人分开之后,沉鸢还要绕远路回自己的包房。 只是在途中,好似看见一个较为熟悉的背影。 走在最前方的青年换了身暗沉的深紫色衣袍,骨节分明的大手这会儿正紧攥着客栈围栏,高大身形有些摇摇欲坠,看起来异常虚弱。 沉鸢和裴昭雪相处了两辈子,只是一眼,就从他强撑背影认出了他。 发现是她,她也并不是很惊讶。 毕竟以他的手段,崔邵能查到的消息,他自然也能查到。 她较为不解的是,他什么时候受的伤,先前她怎么并未发现? 视线在四周逡巡了一圈,沉鸢也没看见墨一亦或是墨二的身影,有些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 她本想就此无视走过,这时裴昭雪似乎撑不住了,缓慢顺着扶着的栏杆蹲了下来,大口开始喘气。 这模样,怎么看,怎么不像是装的。 沉鸢纠结再三,最终还是抬步走向他,停步在他身前。 青年唇瓣已经苍白到不剩一丝血色,冷汗涔涔从他额头流淌而下,打湿了他青丝,整个人虚弱到不像话。 “裴昭雪,你这是怎么搞的?”沉鸢见他这么严重,蹙眉将他搀扶了起来。 这一摸,才发现他身体冰凉异常,像是触到了一块冰。 裴昭雪看清出现在眼前的美艳面庞,怔了一下,声音微弱:“只是有些疲惫,并无大碍,你松开我。” 他说着就想挣扎将手收回,但沉鸢却在此刻嗅到一股浓郁血腥味,大力握住他胳膊,不许他乱动。 “你在撒谎。” 第113章 你在撒谎 这处地处晏朝最边陲的塞北南道,经年蔓延着漫天飞扬尘土和黄沙,灰蒙蒙的遮住苍穹,莫名给人一股压抑感。 沉鸢研究过晏朝的历史,记忆中塞北南道这边虽然建有皇陵,但因为环境艰苦恶劣,纷乱常有。 顶多只有由士兵镇守着的皇陵这一带稍微安全。 一旦远离皇陵,便说不准什么时候会遇见不测。 这次过来之前,崔邵就和她说过危险性。 本是想着他一人过来查探下情况,不让她来的。 但她不放心崔邵,不顾他反对硬是也跟了过来。 这边气候干燥,沉鸢喝了口水囊内带来的水缓解口干后问他:“你的意思是,华嬷嬷是受了在此地守陵的太妃命令?” 若真是如此的话,那位太妃又图什么呢? 人已经过来守皇陵了,想必也是膝下并无任何子嗣在。 而晏朝历史上摄政王与太后一党也并未和什么太妃有过纠葛。 崔邵是这么猜测的,但结果如何,还得到地方看看情况才知晓。 两人并未注意到,距离他们马车不远处,也有一辆自京城过来的马车正紧随其后。 崔邵这次用的马车十分低调,看不出乘马车之人的身份。 但后面那辆不同,光是从马车的沉木材质便能看出,车主的身份定然不一般。 裴昭雪处理完手上最后一封和沉家成衣铺有关的信件,疲惫揉了揉眉心,眼下青黑明显,一看便知近日并未休息好。 墨二在一旁看着,不解问他: “主子,您为何不将您做的这些告诉少夫人?她真当以为,来自各家商坊的打压能有那么好平息么?若非是您在背后出力,甚至还因此遭到不少刺杀,她如何能像现在这般,将生意做的蒸蒸日上?” “墨二。”青年睁眸,语气冷了下来,“你错了,没有我,她也能走到现在这一步,顶多只是需要多走一些弯路而已,我从前亏欠她良多,而今只是在做已晚的弥补,又有什么必要告诉她?” “可是” “好了,不必再多言,日后这种话,我也不想再听见。” 墨二瞬间蔫儿了,只能转移话题,看着他有些苍白的唇色。 “您身上的伤还未好全,塞北这边的医师又较为稀缺,并不适合长久待在这里,不若主子您就只在这里待上一日,剩下的时间,都交由属下,属下会按照您的吩咐将事情帮您办妥。” 王家商坊那边行事不按常理出牌,找来的刺客大多是不怕死的,偏偏因为沉鸢,裴昭雪在将那些刺客处理之后并未报官,免得让她知晓。 上一次刺杀裴昭雪的,是一名平时替他试毒的老管家,也不知老管家是收了什么好处,在试离裴昭雪最近的那道菜时,突然取出藏匿在帽子内的匕首,对着他胸前来了一刀。 裴昭雪伤的很重,刀上又因为淬了毒,直至今日才彻底将所有腐肉挖去,完全清理干净余毒。 如今在得知给沉鸢下毒的幕后使者应当是在塞北这边后,又马不停蹄过来,才长好了一点的伤势因为舟车劳顿又反复裂开,墨二看着都觉得疼和疲惫,别说裴昭雪这个当事人了。 “不必,我若不跟着,一旦出现什么变故便无法及时支招给你。”裴昭雪倒出一颗止疼药吃下,不欲多言,阖眸开始假寐。 看出他不想再和他多说,墨二只好郁郁着神色不再吱声。 他就不明白了,既然他家主子已经没有机会再和沉鸢破镜重圆,又何必做到这种地步。 两辆马车在临近傍晚时陆续抵达塞北镇上。 来守皇陵的太妃自然不可能居住在皇陵内,而是在镇上有单独的院子供他们居住。 毕竟说起来,她们可是舍弃了皇宫锦衣玉食的生活,选择来这边守陵吃苦,自然不能太亏待她们。 沉鸢下马车后,已经披上挡风斗篷,脖子上也围了条挡风沙用的丝巾。 塞北镇这边距离最北边的吐蕃极近,几乎是接壤的,因而镇上各种新鲜的吐蕃玩意儿不在少数。 沉鸢和崔邵以及随从侍卫寻了个客栈落脚,置放好行李时,天色已经完全黑沉下来。 赶了快一整日的路,沉鸢骨头都快散架了,草草和崔邵一起用完晚膳后便打算回包房歇息,待翌日养足精神后再去调查太妃行踪。 这几日来塞北镇的游客数量因为开了春激增,客栈内的包房空房自然也不多。 沉鸢的包房在四层最右侧,崔邵的则是在四层最左侧,隔的比较远。 因而二人分开之后,沉鸢还要绕远路回自己的包房。 只是在途中,好似看见一个较为熟悉的背影。 走在最前方的青年换了身暗沉的深紫色衣袍,骨节分明的大手这会儿正紧攥着客栈围栏,高大身形有些摇摇欲坠,看起来异常虚弱。 沉鸢和裴昭雪相处了两辈子,只是一眼,就从他强撑背影认出了他。 发现是她,她也并不是很惊讶。 毕竟以他的手段,崔邵能查到的消息,他自然也能查到。 她较为不解的是,他什么时候受的伤,先前她怎么并未发现? 视线在四周逡巡了一圈,沉鸢也没看见墨一亦或是墨二的身影,有些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 她本想就此无视走过,这时裴昭雪似乎撑不住了,缓慢顺着扶着的栏杆蹲了下来,大口开始喘气。 这模样,怎么看,怎么不像是装的。 沉鸢纠结再三,最终还是抬步走向他,停步在他身前。 青年唇瓣已经苍白到不剩一丝血色,冷汗涔涔从他额头流淌而下,打湿了他青丝,整个人虚弱到不像话。 “裴昭雪,你这是怎么搞的?”沉鸢见他这么严重,蹙眉将他搀扶了起来。 这一摸,才发现他身体冰凉异常,像是触到了一块冰。 裴昭雪看清出现在眼前的美艳面庞,怔了一下,声音微弱:“只是有些疲惫,并无大碍,你松开我。” 他说着就想挣扎将手收回,但沉鸢却在此刻嗅到一股浓郁血腥味,大力握住他胳膊,不许他乱动。 “你在撒谎。” 第114章 所有真相 没什么大碍,身上血腥味绝不会浓到这个地步。 裴昭雪现在因为伤势化脓,痛苦到额间青筋暴起,后背也出了不少冷汗,还要逞强。 “没有,我” 沉鸢不再给他反驳的机会,搀扶住他身子后问他,他的包房在哪间? 他这么一指,沉鸢才发现,正好是在她包房隔壁的位置。 入了屋,她扯开裴昭雪衣衫看了下,里衣已经被血液和黄色的脓水渗透。 里衣内的伤口上绑了好几圈白色绑带,但还是止不住溢出的血液。 “你到底是怎么伤的这么重的?墨二呢?他不是随身跟着你,这会儿怎么未瞧见他人影?” 沉鸢拧眉刚说罢,墨二便领着医师回来了。 他看上去回来的很急,连带着被他拉过来的医师都气喘吁吁。 “主子,医师找过来了,您” 墨二话没说完,见沉鸢过来了,愣了一下,忙止住了声,看向沉鸢的眼神异常复杂。 沉鸢察觉到了,在医师进来给裴昭雪看病的时候叫住墨二,到了包房长廊处问他,裴昭雪这是怎么弄的? “按照现如今的朝堂局势,不应当会有谁这么明目张胆地对他下手才是。” 又不是像王家商坊那边,商贾出身,行事也走极端,根本不太会顾全大局。 墨二一脸欲言又止,但最后只是摇了摇头,闷沉着声音说:“主子不让属下透露,少夫人” 言及至此,墨二意识到沉鸢已经不再是裴昭雪夫人,忙改了称呼。 “沉女郎便勿要为难属下了。” 方才沉鸢也看出来了,裴昭雪并不是很想将事实告诉她,不若也不会在她想提供帮助给他时一直拒绝。 见墨二说罢便要离开,沉鸢叫住了他。 “等等,你的意思是,你不能亲口告诉我事实对?” “是如此。” “那我问你,你只需要点头和摇头,应当不算违抗他命令?” 墨二没想过还能这样,愣了下后没说话,沉鸢便知晓算是有戏,试探问他:“他会如此,莫不是和我有关?” 墨二颔了颔首,沉鸢拧眉,思及起这段时间处理商坊纷争时从来都是较为顺利一事。 以及王家突然开始偃旗息鼓,不骚扰沉家商坊的事情,心中隐约有了个答案。 “是因为沉家商坊?王家商坊派人伤了他,他替我挡的伤害对么?” 少女音色冷了下来,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十分令墨二吃惊。 吃惊过后,思及她从前能和裴昭雪在一起,且还帮他在成为宰辅一途上出策良多一事,又觉得能理解。 也是了,这两人倘若其中有任何一个是蠢人,当初也不会在一起。 他同样颔了颔首,沉鸢到这里,已经知晓了个大概,沉默良久后,放墨二离开。 医师这时也已经完成替裴昭雪的检查和包扎。 他即将离开时,沉鸢又将他拦下,问了下裴昭雪的伤势情况。 “他胸口上的伤可不比旁的那些小伤,但凡这伤口再偏移一点,他这性命便会不保,塞北这边气候又恶劣,并不适合养伤,还是建议女郎早些带你夫君离开此处,不若在风沙肆虐下,不利于他伤口的调养。” 沉鸢见医师误会了她和裴昭雪的关系,沉默片刻后最终没有纠正他,只是说了句她知晓了。 再折回包房之后,墨二已经出去按照方子煎药了,里面只有裴昭雪一人靠着软枕,虚弱在歇息。 沉鸢嗅着屋子内浓郁的血腥味和药味,思及起方才医师所说,对比他身上其它小伤势一事,猜测这应当并非他头一次为她受伤,心中情绪异常复杂。 “为什么要这么做?” 少女落座在榻边,床榻因为她坐上去深陷了一块。 靠在软枕上阖眸的青年一脸疲惫神色,闻言掀起沉重眼皮,虚弱一笑:“墨二还是不守规矩告诉了你?” “不是,是我自己猜出来的。” 沉鸢看着他那张几乎没有任何血色的白玉面庞,抿唇告诉他:“我先前已经和你说的很清楚了,我目前对你已经并无爱意,你做再多,我也不会因此改变想法的,你” “我知道。”裴昭雪打断她,呼吸也有些艰难。 “只是我自己想去这么做,即使这个弥补已经晚了,我也还是想这么去做,因为最起码,这样可以替你省去不少麻烦。” 他垂下眼睑,思及他不久前完整回忆了前世的哪个梦境,苦涩一笑。 “前世的一切,我已经回想起来了,我的确在诸多事情上对不住你,你今生会这么待我,是我咎由自取,我毫无怨言。” “可鸢儿,有一件事我还是想要告诉你,不论你想不想听。” 沉鸢前世早就身死,也就不知晓她死之后的事情。 但从裴昭雪这么快便复苏前世记忆,也重生到这里一事,她大致能猜到,他活的应当也不长。 晏朝史册记载中,只有他何时出生的年份,并无死亡的年份,她也就不知晓他前世活了多久。 若是从前,听他说他要讲自己前世的事情,她定然会直截了当的拒绝,转身就走。 可现如今他才因为她变成这幅虚弱至极,狼狈不堪的模样,她到了口边的拒绝话硬是说不出口。 于是只好维持静默,听他徐徐讲述。 原来前世他没能及时赶回来,是因为她寄出去的书信被方雪琳动了手脚。 书信上的待产日期,被方雪琳生生延迟了两日。 而裴昭雪为了以防万一还是提前一日回来,但没曾想依旧晚了。 “我彼时没能赶回来,是因为被摄政王的人马牵制住,坠入了山崖,昏迷了足足一日才苏醒,我怕你生产那日出什么问题,又去寻了项风流,谁知万全的准备,还是输给了差了的一日时间。” 那一日,足够让沉鸢从白天等到黑夜,从满怀希冀等到满心绝望。 “我救活属于咱们的女儿后,便将方雪琳和裴方氏处理了,也知晓,这一切的幕后黑手是和摄政王早就有苟且的前朝太妃——澹台霞。” 第114章 所有真相 没什么大碍,身上血腥味绝不会浓到这个地步。 裴昭雪现在因为伤势化脓,痛苦到额间青筋暴起,后背也出了不少冷汗,还要逞强。 “没有,我” 沉鸢不再给他反驳的机会,搀扶住他身子后问他,他的包房在哪间? 他这么一指,沉鸢才发现,正好是在她包房隔壁的位置。 入了屋,她扯开裴昭雪衣衫看了下,里衣已经被血液和黄色的脓水渗透。 里衣内的伤口上绑了好几圈白色绑带,但还是止不住溢出的血液。 “你到底是怎么伤的这么重的?墨二呢?他不是随身跟着你,这会儿怎么未瞧见他人影?” 沉鸢拧眉刚说罢,墨二便领着医师回来了。 他看上去回来的很急,连带着被他拉过来的医师都气喘吁吁。 “主子,医师找过来了,您” 墨二话没说完,见沉鸢过来了,愣了一下,忙止住了声,看向沉鸢的眼神异常复杂。 沉鸢察觉到了,在医师进来给裴昭雪看病的时候叫住墨二,到了包房长廊处问他,裴昭雪这是怎么弄的? “按照现如今的朝堂局势,不应当会有谁这么明目张胆地对他下手才是。” 又不是像王家商坊那边,商贾出身,行事也走极端,根本不太会顾全大局。 墨二一脸欲言又止,但最后只是摇了摇头,闷沉着声音说:“主子不让属下透露,少夫人” 言及至此,墨二意识到沉鸢已经不再是裴昭雪夫人,忙改了称呼。 “沉女郎便勿要为难属下了。” 方才沉鸢也看出来了,裴昭雪并不是很想将事实告诉她,不若也不会在她想提供帮助给他时一直拒绝。 见墨二说罢便要离开,沉鸢叫住了他。 “等等,你的意思是,你不能亲口告诉我事实对?” “是如此。” “那我问你,你只需要点头和摇头,应当不算违抗他命令?” 墨二没想过还能这样,愣了下后没说话,沉鸢便知晓算是有戏,试探问他:“他会如此,莫不是和我有关?” 墨二颔了颔首,沉鸢拧眉,思及起这段时间处理商坊纷争时从来都是较为顺利一事。 以及王家突然开始偃旗息鼓,不骚扰沉家商坊的事情,心中隐约有了个答案。 “是因为沉家商坊?王家商坊派人伤了他,他替我挡的伤害对么?” 少女音色冷了下来,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十分令墨二吃惊。 吃惊过后,思及她从前能和裴昭雪在一起,且还帮他在成为宰辅一途上出策良多一事,又觉得能理解。 也是了,这两人倘若其中有任何一个是蠢人,当初也不会在一起。 他同样颔了颔首,沉鸢到这里,已经知晓了个大概,沉默良久后,放墨二离开。 医师这时也已经完成替裴昭雪的检查和包扎。 他即将离开时,沉鸢又将他拦下,问了下裴昭雪的伤势情况。 “他胸口上的伤可不比旁的那些小伤,但凡这伤口再偏移一点,他这性命便会不保,塞北这边气候又恶劣,并不适合养伤,还是建议女郎早些带你夫君离开此处,不若在风沙肆虐下,不利于他伤口的调养。” 沉鸢见医师误会了她和裴昭雪的关系,沉默片刻后最终没有纠正他,只是说了句她知晓了。 再折回包房之后,墨二已经出去按照方子煎药了,里面只有裴昭雪一人靠着软枕,虚弱在歇息。 沉鸢嗅着屋子内浓郁的血腥味和药味,思及起方才医师所说,对比他身上其它小伤势一事,猜测这应当并非他头一次为她受伤,心中情绪异常复杂。 “为什么要这么做?” 少女落座在榻边,床榻因为她坐上去深陷了一块。 靠在软枕上阖眸的青年一脸疲惫神色,闻言掀起沉重眼皮,虚弱一笑:“墨二还是不守规矩告诉了你?” “不是,是我自己猜出来的。” 沉鸢看着他那张几乎没有任何血色的白玉面庞,抿唇告诉他:“我先前已经和你说的很清楚了,我目前对你已经并无爱意,你做再多,我也不会因此改变想法的,你” “我知道。”裴昭雪打断她,呼吸也有些艰难。 “只是我自己想去这么做,即使这个弥补已经晚了,我也还是想这么去做,因为最起码,这样可以替你省去不少麻烦。” 他垂下眼睑,思及他不久前完整回忆了前世的哪个梦境,苦涩一笑。 “前世的一切,我已经回想起来了,我的确在诸多事情上对不住你,你今生会这么待我,是我咎由自取,我毫无怨言。” “可鸢儿,有一件事我还是想要告诉你,不论你想不想听。” 沉鸢前世早就身死,也就不知晓她死之后的事情。 但从裴昭雪这么快便复苏前世记忆,也重生到这里一事,她大致能猜到,他活的应当也不长。 晏朝史册记载中,只有他何时出生的年份,并无死亡的年份,她也就不知晓他前世活了多久。 若是从前,听他说他要讲自己前世的事情,她定然会直截了当的拒绝,转身就走。 可现如今他才因为她变成这幅虚弱至极,狼狈不堪的模样,她到了口边的拒绝话硬是说不出口。 于是只好维持静默,听他徐徐讲述。 原来前世他没能及时赶回来,是因为她寄出去的书信被方雪琳动了手脚。 书信上的待产日期,被方雪琳生生延迟了两日。 而裴昭雪为了以防万一还是提前一日回来,但没曾想依旧晚了。 “我彼时没能赶回来,是因为被摄政王的人马牵制住,坠入了山崖,昏迷了足足一日才苏醒,我怕你生产那日出什么问题,又去寻了项风流,谁知万全的准备,还是输给了差了的一日时间。” 那一日,足够让沉鸢从白天等到黑夜,从满怀希冀等到满心绝望。 “我救活属于咱们的女儿后,便将方雪琳和裴方氏处理了,也知晓,这一切的幕后黑手是和摄政王早就有苟且的前朝太妃——澹台霞。” 第115章 见摄政王 这也是裴昭雪这次会来到塞北这边的理由。 沉鸢其实早就将事实猜到了个大概,因而这会儿听罢裴昭雪所说,心中并没有太大的波澜。 前世她死时带着一腔的怨怼和不甘。 到了今生,一切慢慢被抽丝剥茧,现出原状后,她却并没有她想象的那么开心和释然。 事实被摆在她面前,她当然不可能还那么盲目地去怨恨裴昭雪前世没能赶回来一事。 只是,他们之间横隔着的,真的就只有这件事吗? 归根结底,一切还是因为他的身份和地位太高,伴随而来的风险和麻烦也太多,太会导致有那么诸如方雪琳、摄政王之类的人过来迫害阻隔他们。 只要他一日还在这个位置上,哪怕她重新和他在一起,便一日还要心惊胆战地过活着。 这种日子并不是她想要过的,是以她在沉默片刻后,只是说了一句:“原是这般。” 没有说原谅裴昭雪,没有说会不计前嫌和他继续在一起。 她的回答,算是在裴昭雪预料之中,但当真的听见她这么说,他心中难免还是有些难受。 “下次,再有类似的事情,你不必再瞒着我了,我自己也可以应付,我不想再欠你什么。”沉鸢起身,明明站的离裴昭雪那么近,却给他一种远在天边,完全触及不到的错觉。 他没吱声,可也明确知晓,即便他不同意,日后沉鸢也会想方设法不让他插手。 给她下毒的人选已经明确,接下来的事情便好办多了。 前朝太妃澹台霞的消息崔邵用了些在宫中的人脉,加上后面几日他们的实地探查,了解了个七七八八。 原来澹台霞在嫁给先皇之前,曾经是摄政王的心悦之人。 但被先皇看中之后,直接被强占纳入后宫。 这也是摄政王会选择谋逆的一大原因。 说来复杂,现如今的太上皇,并不是澹台霞守陵的先皇。 当时先皇病逝地突然,如今的太上皇彼时正好适合当那个后备人选,便被大臣推了上去。 这事在晏朝历史的记载上,也算是一大奇闻。 毕竟没听说过,年号未改,便直接换个皇帝执掌江山的先例。 “按照调查到的消息,澹台霞会在每月十五离开院子,去往抱朴寺吃斋一日,估摸着这就是她和摄政王见面的日子。” 崔邵说罢,取出塞北这边的地图,在抱朴寺上画了个红圈。 摄政王的实力不可小觑,因而裴昭雪打算帮她一事,她并没有拒绝。 多一个备选人,届时便能多一分胜算。 如此,他们这边不成,裴昭雪那里还能发力。 十五圆月夜。 老实待在抱朴寺吃斋了一日的澹台霞掀被起榻,将原先锁地牢牢的窗子打开,夜风就此灌了进来。 一个高大人影很快翻窗而入,揽住她细腰便动手去剥她衣裳。 “霞儿,可想本王了?” 男人气息粗喘,夹杂在娇嗔怒骂他的女声中。 沉鸢一行蹲守在外,听见这道声音,没着急行动,而是静待可以出手的时机。 摄政王位高权重,出行自然要带不少武力值强的侍卫。 贸然出手,不一定能成功。 只能等一个合适的时机,擒贼先擒王。 两人密谋意图拉裴昭雪下马,谋权篡位的证据已经被裴昭雪派人快马加鞭送回了京城。 不出意外,明日从皇帝那边派出的人手就能到了。 拉下了摄政王,再想将和他有千丝万缕关系的太后拉下来,只是时间早晚问题,皇帝定然会将这事放在心上。 屋内的声音停下时,已经是半个时辰后了。 摄政王懒懒任由澹台霞穿戴起衣裳,告诉她说:“近来注意些,裴昭雪那里已经有所洞察,指不定什么时候便会对你我出手。” 澹台霞闻言,替他整理衣衫的手一顿,旋即乖巧笑着应下。 待摄政王起身,要往寮房门口去的时候,一直隐藏在房梁上的墨一动了。 他费神下了房梁,以迅雷之势钳制住澹台霞,将匕首横隔在她脖颈的位置,吓了沉鸢一跳。 她诧异看向身侧的裴昭雪,却见他一脸胜券在握,便没有吱声,继续看下去。 “想要她活命,便速速束手就擒!” 墨一戴了蒙面的面纱,手中匕首说着横割上澹台霞脖颈的位置,用力之后一道血线紧跟着出现。 “王爷” 澹台霞慌张看向面色沉下来的男人,眼神中除却希冀之外,还有一丝微不可查的试探。 公孙权往后退了一步,带来的暗卫这时已经团团将他护住,形成人形墙壁挡在他身前,想要靠近,并不简单。 墨一没动,只是紧紧攥住手中唯一的把柄,等待摄政王做定夺。 他盯着澹台霞看了片刻,而后将视线移至墨一面上,嗤笑出声:“一个玩意儿罢了,你想杀便杀,与本王何干?” 澹台霞一脸不可置信,墨一并没信他,继续加大匕首割破澹台霞脖颈的力度。 “呃啊” 皮肉被割破的剧痛促使澹台霞痛苦出声,眼中已然被不可置信的泪液充斥满:“王爷?” 只是简单的一声呼唤,却也让公孙权明白她的意思。 为什么不救她? 公孙权强迫自己不去看她,开始警惕往后撤退。 墨一见状,眯了眯眸,嘲讽道:“还以为有多么情深意切,我真当是替太妃不值。” 说罢,墨一猛地将澹台霞推向公孙权在的位置,直接跳窗离开。 公孙权慌张接住澹台霞,带来的侍卫正欲追上去,却听见一道利刃入肉的声音响起。 紧随其后的,是公孙权难以置信的声音:“霞儿?” 澹台霞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匕首,正插在他心口的位置,再往里面一寸,便能要了他的命。 她恨恨看了他一眼,视线逡巡四周的侍卫:“敢追过去,我现在就要了他的命!” “都退后!!” 侍卫们听命于摄政王,现在他出了问题,他们只好停步,看向面上血色尽失的男人。 “退后,听她的。” 公孙权受了重伤,生怕澹台霞一个情绪失控下真的要了他的命,问她,她到底想要做什么? 第115章 见摄政王 这也是裴昭雪这次会来到塞北这边的理由。 沉鸢其实早就将事实猜到了个大概,因而这会儿听罢裴昭雪所说,心中并没有太大的波澜。 前世她死时带着一腔的怨怼和不甘。 到了今生,一切慢慢被抽丝剥茧,现出原状后,她却并没有她想象的那么开心和释然。 事实被摆在她面前,她当然不可能还那么盲目地去怨恨裴昭雪前世没能赶回来一事。 只是,他们之间横隔着的,真的就只有这件事吗? 归根结底,一切还是因为他的身份和地位太高,伴随而来的风险和麻烦也太多,太会导致有那么诸如方雪琳、摄政王之类的人过来迫害阻隔他们。 只要他一日还在这个位置上,哪怕她重新和他在一起,便一日还要心惊胆战地过活着。 这种日子并不是她想要过的,是以她在沉默片刻后,只是说了一句:“原是这般。” 没有说原谅裴昭雪,没有说会不计前嫌和他继续在一起。 她的回答,算是在裴昭雪预料之中,但当真的听见她这么说,他心中难免还是有些难受。 “下次,再有类似的事情,你不必再瞒着我了,我自己也可以应付,我不想再欠你什么。”沉鸢起身,明明站的离裴昭雪那么近,却给他一种远在天边,完全触及不到的错觉。 他没吱声,可也明确知晓,即便他不同意,日后沉鸢也会想方设法不让他插手。 给她下毒的人选已经明确,接下来的事情便好办多了。 前朝太妃澹台霞的消息崔邵用了些在宫中的人脉,加上后面几日他们的实地探查,了解了个七七八八。 原来澹台霞在嫁给先皇之前,曾经是摄政王的心悦之人。 但被先皇看中之后,直接被强占纳入后宫。 这也是摄政王会选择谋逆的一大原因。 说来复杂,现如今的太上皇,并不是澹台霞守陵的先皇。 当时先皇病逝地突然,如今的太上皇彼时正好适合当那个后备人选,便被大臣推了上去。 这事在晏朝历史的记载上,也算是一大奇闻。 毕竟没听说过,年号未改,便直接换个皇帝执掌江山的先例。 “按照调查到的消息,澹台霞会在每月十五离开院子,去往抱朴寺吃斋一日,估摸着这就是她和摄政王见面的日子。” 崔邵说罢,取出塞北这边的地图,在抱朴寺上画了个红圈。 摄政王的实力不可小觑,因而裴昭雪打算帮她一事,她并没有拒绝。 多一个备选人,届时便能多一分胜算。 如此,他们这边不成,裴昭雪那里还能发力。 十五圆月夜。 老实待在抱朴寺吃斋了一日的澹台霞掀被起榻,将原先锁地牢牢的窗子打开,夜风就此灌了进来。 一个高大人影很快翻窗而入,揽住她细腰便动手去剥她衣裳。 “霞儿,可想本王了?” 男人气息粗喘,夹杂在娇嗔怒骂他的女声中。 沉鸢一行蹲守在外,听见这道声音,没着急行动,而是静待可以出手的时机。 摄政王位高权重,出行自然要带不少武力值强的侍卫。 贸然出手,不一定能成功。 只能等一个合适的时机,擒贼先擒王。 两人密谋意图拉裴昭雪下马,谋权篡位的证据已经被裴昭雪派人快马加鞭送回了京城。 不出意外,明日从皇帝那边派出的人手就能到了。 拉下了摄政王,再想将和他有千丝万缕关系的太后拉下来,只是时间早晚问题,皇帝定然会将这事放在心上。 屋内的声音停下时,已经是半个时辰后了。 摄政王懒懒任由澹台霞穿戴起衣裳,告诉她说:“近来注意些,裴昭雪那里已经有所洞察,指不定什么时候便会对你我出手。” 澹台霞闻言,替他整理衣衫的手一顿,旋即乖巧笑着应下。 待摄政王起身,要往寮房门口去的时候,一直隐藏在房梁上的墨一动了。 他费神下了房梁,以迅雷之势钳制住澹台霞,将匕首横隔在她脖颈的位置,吓了沉鸢一跳。 她诧异看向身侧的裴昭雪,却见他一脸胜券在握,便没有吱声,继续看下去。 “想要她活命,便速速束手就擒!” 墨一戴了蒙面的面纱,手中匕首说着横割上澹台霞脖颈的位置,用力之后一道血线紧跟着出现。 “王爷” 澹台霞慌张看向面色沉下来的男人,眼神中除却希冀之外,还有一丝微不可查的试探。 公孙权往后退了一步,带来的暗卫这时已经团团将他护住,形成人形墙壁挡在他身前,想要靠近,并不简单。 墨一没动,只是紧紧攥住手中唯一的把柄,等待摄政王做定夺。 他盯着澹台霞看了片刻,而后将视线移至墨一面上,嗤笑出声:“一个玩意儿罢了,你想杀便杀,与本王何干?” 澹台霞一脸不可置信,墨一并没信他,继续加大匕首割破澹台霞脖颈的力度。 “呃啊” 皮肉被割破的剧痛促使澹台霞痛苦出声,眼中已然被不可置信的泪液充斥满:“王爷?” 只是简单的一声呼唤,却也让公孙权明白她的意思。 为什么不救她? 公孙权强迫自己不去看她,开始警惕往后撤退。 墨一见状,眯了眯眸,嘲讽道:“还以为有多么情深意切,我真当是替太妃不值。” 说罢,墨一猛地将澹台霞推向公孙权在的位置,直接跳窗离开。 公孙权慌张接住澹台霞,带来的侍卫正欲追上去,却听见一道利刃入肉的声音响起。 紧随其后的,是公孙权难以置信的声音:“霞儿?” 澹台霞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匕首,正插在他心口的位置,再往里面一寸,便能要了他的命。 她恨恨看了他一眼,视线逡巡四周的侍卫:“敢追过去,我现在就要了他的命!” “都退后!!” 侍卫们听命于摄政王,现在他出了问题,他们只好停步,看向面上血色尽失的男人。 “退后,听她的。” 公孙权受了重伤,生怕澹台霞一个情绪失控下真的要了他的命,问她,她到底想要做什么? 第116章 尘埃将落 “现在就给我准备一辆离开这里,前往吐蕃的马车,车上要有足够的存粮和钱财!” 澹台霞情绪异常激动,说着手中匕首又加了些抵在摄政王脖颈上的力道,疼的他面色发白,让侍卫们赶紧去照做。 马车备好,澹台霞劫持着摄政王一步步从寮房出来,乘了上去。 藏在暗处看着这一切的沉鸢众人也跟着转移阵地,看着马车渐渐驶远,拧眉问裴昭雪,这难道是在他的计划之中? “你已经提前和澹台霞取得过联系了?” 不若以墨一的性子,不至于将到了手边的人质轻易放掉。 除非,是一开始就受了裴昭雪的命令。 “是,她也知晓,以她如今的身份未来不可能安稳过活,但一开始还是不相信摄政王会不管她,非要自己做个验证,我便给她这个机会。” 裴昭雪说着,取出袖口藏着的信号弹,点燃发射至空中。 早就等候好的人马看见信号浓烟,驾马开始往一开始规定的路线前去。 “但结果如何,你也看见了。” 青年丢掉已经空了的信号弹,上了一早准备好的马车,沉鸢和崔邵紧随其后,很快在寺庙方圆百里外看见了被拦住前路的马车。 澹台霞手里还紧攥着挟持摄政王的匕首,警惕看着出现在前方的众人。 “你们不要乱来!!” 她眼神逡巡间,注意到一辆异常熟悉的马车,愣了下后心情瞬间沉落谷底,陷入了深思中。 裴昭雪没出来,也没让墨一动手,而是在等。 等摄政王手下的最大爪牙过来。 果然,没多时,一道箭矢从西南侧以一个十分刁钻的角度射了过来,正好射中澹台霞持匕首的右手,疼的她下意识撒手。 摄政王就此得到逃脱机会,忙从马车上下去。 这时,一直跟着他的人马也过来护住他。 正西方向也出现一道沉鸢有些印象的人影。 出现的青年看起来和裴昭雪同岁,五官周正,身上还穿着属于文官的正一品棕红色官服,看得出来,来的很匆忙,连私服都未换上。 “尉迟辉,你来的真当是及时!” 公孙权捂住出血脖子,松了一口气。 他看向已经六神无主,整个右手已经被箭贯穿的女人,到底没有出声让人杀了她,而是冷着声音吩咐道;“活擒那个毒妇!” 裴昭雪的人马却先他一步,拦截住想要逃跑的澹台霞,替她挡住从皇帝那波人马处射出的箭。 “不想死的话就不要再犹豫了。” 墨二砍断数根木箭,将澹台霞护在身后,带上了属于裴昭雪的那辆马车。 摄政王看着这一幕,脸色几乎黑沉如锅底。 尉迟辉按捺住他,深深看了一眼从马车车窗帘后露出的玉颜,垂放的大手紧握为拳状,将摄政王带离了地方。 “此地不宜久留,先走为上!” 皇帝那边派来的人马已经看清尉迟辉的脸,追踪无果,折回去见裴昭雪时,问他接下来怎么办? “先护送澹台霞回京,她作为最要紧的人证,绝不能出任何差错。” 一旦靠着她给摄政王定罪,便能彻底将摄政王拉下马,等同于处置了给沉鸢下毒的罪魁祸首。 这件事,因为种种原因横隔了两世,他今生一定要将它完成,也当是给沉鸢的最后一件赔礼。 澹台霞手中证据颇多,这些年又和摄政王关系极度密切,对摄政王彻底失望之下,几乎将所有能吐露的消息尽数言出。 证据确凿,太后一党自然也被拉下了马。 今年秋末,好衣铺的连锁店铺开满二十家时,逃走的摄政王和尉迟烨一党方被缉拿住,押入大牢等待发落。 沉鸢作为此案的受害者之一,可以陪同裴昭雪一同去往大牢探监。 她前世被尉迟辉和摄政王算计,到死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现如今这二人锒铛入狱,她自然不会放过看二人落魄现状的机会。 尉迟辉对比摄政王,身上伤势稍微轻一些,但也没有好太多。 沉鸢到地方,看清他那张她几乎要没什么记忆的脸时,方想起来,好似此人,在她当年和裴昭雪结识,追求他的时候曾经向她表明过心迹,但被她拒绝了。 那之后,他似乎就和裴昭雪之间关系渐行渐远,少有联系。 甚至连裴昭雪大婚那日,他作为受邀的宾客都并未出席。 只是这事太过久远,她压根都忘了。 尉迟辉看见她过来了,容颜仍旧和他记忆中那般明艳出尘,美的不可方物,有些晃神。 “尉迟辉,给我下毒一事,是你的意思,还是摄政王的意思?” 沉鸢看着被五花大绑,身上到处都是鞭痕和殴打痕迹的青年,想要问个究竟。 尉迟辉扯了扯嘴角:“自然是我的意思,裴子玉这人,旁人能不了解,我还不了解么?他唯一的软肋便是你,当然只能从你下手。” 或许是一切已经到了穷途末路,尉迟辉倒也不装了,直接实话实说。 沉鸢听着他所说,虽然有预料到会是他的主意,但对于她是裴昭雪软肋一事,她并不赞同和理解。 少女眉头死拧,看了眼等在外面,没有跟过来的青年,问尉迟辉,为什么会这么说? “他彼时心中并无我,你便是拿我挟持,他也不一定会有十成的可能性被你挟持成功。” “心中并无你?”尉迟辉听笑了,想起他们二人已经和离一事,唇角上笑意真切了几分。 “原来你是这么想的?” 他好像听见了什么十分有趣的事,哼笑几声过后,突然谈及起他和裴昭雪。 他仰头看着沾满脏污的牢房石屋顶,沙哑着嗓音道:“我这一生,处处几乎都被裴昭雪压制一头,才华上是,容貌上是,就连家世上,在最后也是。” “我本以为,就连喜欢的女人也是,现如今来看,倒也不全是,你当时虽拒绝了我,但而今似乎也没有真的接受他,如此,我总算有一件事是和他打了个平手。” 尉迟辉说罢,又吐了一口血,精神状态愈发萎靡。 第116章 尘埃将落 “现在就给我准备一辆离开这里,前往吐蕃的马车,车上要有足够的存粮和钱财!” 澹台霞情绪异常激动,说着手中匕首又加了些抵在摄政王脖颈上的力道,疼的他面色发白,让侍卫们赶紧去照做。 马车备好,澹台霞劫持着摄政王一步步从寮房出来,乘了上去。 藏在暗处看着这一切的沉鸢众人也跟着转移阵地,看着马车渐渐驶远,拧眉问裴昭雪,这难道是在他的计划之中? “你已经提前和澹台霞取得过联系了?” 不若以墨一的性子,不至于将到了手边的人质轻易放掉。 除非,是一开始就受了裴昭雪的命令。 “是,她也知晓,以她如今的身份未来不可能安稳过活,但一开始还是不相信摄政王会不管她,非要自己做个验证,我便给她这个机会。” 裴昭雪说着,取出袖口藏着的信号弹,点燃发射至空中。 早就等候好的人马看见信号浓烟,驾马开始往一开始规定的路线前去。 “但结果如何,你也看见了。” 青年丢掉已经空了的信号弹,上了一早准备好的马车,沉鸢和崔邵紧随其后,很快在寺庙方圆百里外看见了被拦住前路的马车。 澹台霞手里还紧攥着挟持摄政王的匕首,警惕看着出现在前方的众人。 “你们不要乱来!!” 她眼神逡巡间,注意到一辆异常熟悉的马车,愣了下后心情瞬间沉落谷底,陷入了深思中。 裴昭雪没出来,也没让墨一动手,而是在等。 等摄政王手下的最大爪牙过来。 果然,没多时,一道箭矢从西南侧以一个十分刁钻的角度射了过来,正好射中澹台霞持匕首的右手,疼的她下意识撒手。 摄政王就此得到逃脱机会,忙从马车上下去。 这时,一直跟着他的人马也过来护住他。 正西方向也出现一道沉鸢有些印象的人影。 出现的青年看起来和裴昭雪同岁,五官周正,身上还穿着属于文官的正一品棕红色官服,看得出来,来的很匆忙,连私服都未换上。 “尉迟辉,你来的真当是及时!” 公孙权捂住出血脖子,松了一口气。 他看向已经六神无主,整个右手已经被箭贯穿的女人,到底没有出声让人杀了她,而是冷着声音吩咐道;“活擒那个毒妇!” 裴昭雪的人马却先他一步,拦截住想要逃跑的澹台霞,替她挡住从皇帝那波人马处射出的箭。 “不想死的话就不要再犹豫了。” 墨二砍断数根木箭,将澹台霞护在身后,带上了属于裴昭雪的那辆马车。 摄政王看着这一幕,脸色几乎黑沉如锅底。 尉迟辉按捺住他,深深看了一眼从马车车窗帘后露出的玉颜,垂放的大手紧握为拳状,将摄政王带离了地方。 “此地不宜久留,先走为上!” 皇帝那边派来的人马已经看清尉迟辉的脸,追踪无果,折回去见裴昭雪时,问他接下来怎么办? “先护送澹台霞回京,她作为最要紧的人证,绝不能出任何差错。” 一旦靠着她给摄政王定罪,便能彻底将摄政王拉下马,等同于处置了给沉鸢下毒的罪魁祸首。 这件事,因为种种原因横隔了两世,他今生一定要将它完成,也当是给沉鸢的最后一件赔礼。 澹台霞手中证据颇多,这些年又和摄政王关系极度密切,对摄政王彻底失望之下,几乎将所有能吐露的消息尽数言出。 证据确凿,太后一党自然也被拉下了马。 今年秋末,好衣铺的连锁店铺开满二十家时,逃走的摄政王和尉迟烨一党方被缉拿住,押入大牢等待发落。 沉鸢作为此案的受害者之一,可以陪同裴昭雪一同去往大牢探监。 她前世被尉迟辉和摄政王算计,到死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现如今这二人锒铛入狱,她自然不会放过看二人落魄现状的机会。 尉迟辉对比摄政王,身上伤势稍微轻一些,但也没有好太多。 沉鸢到地方,看清他那张她几乎要没什么记忆的脸时,方想起来,好似此人,在她当年和裴昭雪结识,追求他的时候曾经向她表明过心迹,但被她拒绝了。 那之后,他似乎就和裴昭雪之间关系渐行渐远,少有联系。 甚至连裴昭雪大婚那日,他作为受邀的宾客都并未出席。 只是这事太过久远,她压根都忘了。 尉迟辉看见她过来了,容颜仍旧和他记忆中那般明艳出尘,美的不可方物,有些晃神。 “尉迟辉,给我下毒一事,是你的意思,还是摄政王的意思?” 沉鸢看着被五花大绑,身上到处都是鞭痕和殴打痕迹的青年,想要问个究竟。 尉迟辉扯了扯嘴角:“自然是我的意思,裴子玉这人,旁人能不了解,我还不了解么?他唯一的软肋便是你,当然只能从你下手。” 或许是一切已经到了穷途末路,尉迟辉倒也不装了,直接实话实说。 沉鸢听着他所说,虽然有预料到会是他的主意,但对于她是裴昭雪软肋一事,她并不赞同和理解。 少女眉头死拧,看了眼等在外面,没有跟过来的青年,问尉迟辉,为什么会这么说? “他彼时心中并无我,你便是拿我挟持,他也不一定会有十成的可能性被你挟持成功。” “心中并无你?”尉迟辉听笑了,想起他们二人已经和离一事,唇角上笑意真切了几分。 “原来你是这么想的?” 他好像听见了什么十分有趣的事,哼笑几声过后,突然谈及起他和裴昭雪。 他仰头看着沾满脏污的牢房石屋顶,沙哑着嗓音道:“我这一生,处处几乎都被裴昭雪压制一头,才华上是,容貌上是,就连家世上,在最后也是。” “我本以为,就连喜欢的女人也是,现如今来看,倒也不全是,你当时虽拒绝了我,但而今似乎也没有真的接受他,如此,我总算有一件事是和他打了个平手。” 尉迟辉说罢,又吐了一口血,精神状态愈发萎靡。 第117章 她是他的软肋 沉鸢看着这样的他,并不觉可怜,只是觉得可惜。 “世间不是所有事都要争个第一第二,你虽输给了裴昭雪,但却赢过了不计其数的人,倘若你没有这么钻牛角尖,而今也不会沦落到如此局面,只是一念之差而已。” 尉迟辉本以为沉鸢知道是他给她下了毒,如今见他沦落到这般境地,定然会落井下石,痛斥他罪有应得。 却不曾想,只是说了这么一段勘破所有的话。 他自然明白她方才所说的道理,可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待他想要及时回头时,一切已经为时尚晚。 青年盯着沉鸢看了良久,最终还是改变了主意,问她,应当很好奇,为何他要说他是裴昭雪的软肋? “你应当对他性子不陌生,知晓他鲜少说什么玩笑话,当时你还未和他在一起时,我曾经问过他,若你答应和他在一起后,他将会如何待你,你知他是如何说的么?” 沉鸢摇了摇头,尉迟辉缓了缓身体的不适,哑声告诉她:“他说,会竭尽自己所能,给你最好的,尽量顺从你的心意,只要你肯开口提。” “我当时觉得不大可能,像是玩笑一般又问他,那倘若,你让他放弃已经拥有的一切,和你去过再简单不过的平常夫妻生活,他可愿意?”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这个道理放在身份地位上,也是一样的道理。 在今日之前,沉鸢曾经有想过这个可能性,却被她自己压下了。 她觉得不大可能,以裴昭雪的性子,怎么可能做出这种非常不符合他做事标准的事? 他就连她从前被欺负一事,都要跟她讲什么利益为先,最优选为先。 但现如今,既然尉迟辉会这么说,还笃定她是裴昭雪的软肋,她便感觉应当不会有那么简单。 果不其然,很快便听尉迟辉继续道:“他当时以一种十分平静的语气告诉我,倘若这是你想要的,他自然可以这么去做,并不像是在说玩笑话,从那时开始,我便知晓,我一直以为没有软肋的他,有了软肋。” 沉鸢听完尉迟辉所说,从狱房出来时,神思还有些恍惚。 不知她现如今到底该以什么姿态面对裴昭雪。 前世的先入为主让她彻底对他失望,极尽可能将一切罪责推到他身上。 哪怕后续她的疑惑一一得到解答,裴昭雪的罪行在事实的漂洗下也渐渐被洗脱干净,她却还是没法解开心结。 因为她觉得,这一切不过是他在真正对她动心之后发生的,在他还未对她动心之前,却仍旧接受了她,对她造成的诸多伤害,这些都是不可磨灭的。 现在却告诉她说,就连这件事,她也猜错了? 裴昭雪见沉鸢从里面出来后眼神有些恍惚,猜到应该是尉迟辉和她说了些什么。 进去后本想问问,却得知尉迟辉已经咬舌自尽, 承德十三年秋,摄政王一党在京城菜市场门口问斩,太后手中大权尽数被皇帝收回。 裴昭雪坐稳了宰辅一位,兼任太子太师,一时间风光无量,无数人想要替他说亲,填补他后院的空虚,但他皆一一拒绝,看起来无心此事。 但只有跟在他身侧的墨一和墨二知晓,并非如此。 自打摄政王一党被捉,给沉鸢下毒的罪魁祸首弄明白,沉鸢对待裴昭雪的态度不知是不是受此事影响,缓和了不少。 裴昭雪也因此更加频繁地往沉鸢那里跑。 只是中途不可避免频繁撞上沉轩和崔邵几人,有时,还会瞧见云千秋霸着沉鸢不放。 他极少能有单独和她相处的机会。 不过,也好过连见她一面都得不到许可强。 转眼便是初冬,置换新衣的日子。 沉鸢这日才从鸿胪寺上值回来,便发现崔邵到了她院中,神情较为纠结和犹豫,一看,便知是有什么要事要说。 她换好官服出来,问他,可是遇见什么难事了? “没。”青年闪烁了下眸光,说他只是过来挑选冬衣布料和款式的。 沉鸢看出他有所隐瞒,但也没拆穿,带着他去了最近的一家连锁好衣铺后细心帮他挑选起款式,也不着急催促他。 待到暮色完全四合,冬衣也打包结束,崔邵才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复杂着眼神问沉鸢,晚上可忙? “还好,今日没什么事情了。” “那你方不方便,让我在你这里留宿一晚,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想同你商量。” 崔邵已经很久没有在她院中留宿过了,说是一次两次可以,次数多了,被人知晓,难免会有损她名声。 今日难得提出这种要求,沉鸢愈发肯定,他一定是遇见了什么极为重大的事情。 当夜,沉鸢看着坐在膳食桌前,却根本没有动筷意思的青年,主动开口打破了沉寂。 “是有什么事,直说便是,你我是什么关系,还用这般犹豫纠结?” 崔邵回神,放下手中筷箸,深吸了一口气。 “抱歉,小鸢儿,我有件事骗了你。” “我的身份并不似我先前同你说的那么简单,相反,极为复杂。” 沉鸢并不意外这一点,这事在前世她便有迹可循。 但今生,她还没有任何途径得知此事,自然得佯装出一副诧异模样。 “此话怎讲?” 崔邵垂着脑袋,像是做错事的小狗:“前朝将军府效忠二皇子一党一事,你应当也知晓?” 这事沉鸢自然知晓。 前朝将军府满门忠烈却因为站错了队伍,落得个满门抄斩的下场,属实令人唏嘘。 崔邵握紧了拳,哑声告诉沉鸢,他就是将军府本该也跟着被杀死的唯一子嗣。 “当年若非是我乳母用亲戚的子嗣替我抵了一命,如今我也不会有机会苟活于世。” “这事我一开始打算直到我大仇得报时再透露给你的,但现如今你与我关系十分密切一事已经被不少人知晓,你若继续被蒙在鼓里,后续因此受什么无妄之灾,便是我的罪过了。” 有关崔邵的身份,沉鸢先前做过不少推断,却没想过,会是这么一个十分出乎她意料之外的。 震惊过后,收敛好心神,问他之后是如何打算的? 第117章 她是他的软肋 沉鸢看着这样的他,并不觉可怜,只是觉得可惜。 “世间不是所有事都要争个第一第二,你虽输给了裴昭雪,但却赢过了不计其数的人,倘若你没有这么钻牛角尖,而今也不会沦落到如此局面,只是一念之差而已。” 尉迟辉本以为沉鸢知道是他给她下了毒,如今见他沦落到这般境地,定然会落井下石,痛斥他罪有应得。 却不曾想,只是说了这么一段勘破所有的话。 他自然明白她方才所说的道理,可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待他想要及时回头时,一切已经为时尚晚。 青年盯着沉鸢看了良久,最终还是改变了主意,问她,应当很好奇,为何他要说他是裴昭雪的软肋? “你应当对他性子不陌生,知晓他鲜少说什么玩笑话,当时你还未和他在一起时,我曾经问过他,若你答应和他在一起后,他将会如何待你,你知他是如何说的么?” 沉鸢摇了摇头,尉迟辉缓了缓身体的不适,哑声告诉她:“他说,会竭尽自己所能,给你最好的,尽量顺从你的心意,只要你肯开口提。” “我当时觉得不大可能,像是玩笑一般又问他,那倘若,你让他放弃已经拥有的一切,和你去过再简单不过的平常夫妻生活,他可愿意?”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这个道理放在身份地位上,也是一样的道理。 在今日之前,沉鸢曾经有想过这个可能性,却被她自己压下了。 她觉得不大可能,以裴昭雪的性子,怎么可能做出这种非常不符合他做事标准的事? 他就连她从前被欺负一事,都要跟她讲什么利益为先,最优选为先。 但现如今,既然尉迟辉会这么说,还笃定她是裴昭雪的软肋,她便感觉应当不会有那么简单。 果不其然,很快便听尉迟辉继续道:“他当时以一种十分平静的语气告诉我,倘若这是你想要的,他自然可以这么去做,并不像是在说玩笑话,从那时开始,我便知晓,我一直以为没有软肋的他,有了软肋。” 沉鸢听完尉迟辉所说,从狱房出来时,神思还有些恍惚。 不知她现如今到底该以什么姿态面对裴昭雪。 前世的先入为主让她彻底对他失望,极尽可能将一切罪责推到他身上。 哪怕后续她的疑惑一一得到解答,裴昭雪的罪行在事实的漂洗下也渐渐被洗脱干净,她却还是没法解开心结。 因为她觉得,这一切不过是他在真正对她动心之后发生的,在他还未对她动心之前,却仍旧接受了她,对她造成的诸多伤害,这些都是不可磨灭的。 现在却告诉她说,就连这件事,她也猜错了? 裴昭雪见沉鸢从里面出来后眼神有些恍惚,猜到应该是尉迟辉和她说了些什么。 进去后本想问问,却得知尉迟辉已经咬舌自尽, 承德十三年秋,摄政王一党在京城菜市场门口问斩,太后手中大权尽数被皇帝收回。 裴昭雪坐稳了宰辅一位,兼任太子太师,一时间风光无量,无数人想要替他说亲,填补他后院的空虚,但他皆一一拒绝,看起来无心此事。 但只有跟在他身侧的墨一和墨二知晓,并非如此。 自打摄政王一党被捉,给沉鸢下毒的罪魁祸首弄明白,沉鸢对待裴昭雪的态度不知是不是受此事影响,缓和了不少。 裴昭雪也因此更加频繁地往沉鸢那里跑。 只是中途不可避免频繁撞上沉轩和崔邵几人,有时,还会瞧见云千秋霸着沉鸢不放。 他极少能有单独和她相处的机会。 不过,也好过连见她一面都得不到许可强。 转眼便是初冬,置换新衣的日子。 沉鸢这日才从鸿胪寺上值回来,便发现崔邵到了她院中,神情较为纠结和犹豫,一看,便知是有什么要事要说。 她换好官服出来,问他,可是遇见什么难事了? “没。”青年闪烁了下眸光,说他只是过来挑选冬衣布料和款式的。 沉鸢看出他有所隐瞒,但也没拆穿,带着他去了最近的一家连锁好衣铺后细心帮他挑选起款式,也不着急催促他。 待到暮色完全四合,冬衣也打包结束,崔邵才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复杂着眼神问沉鸢,晚上可忙? “还好,今日没什么事情了。” “那你方不方便,让我在你这里留宿一晚,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想同你商量。” 崔邵已经很久没有在她院中留宿过了,说是一次两次可以,次数多了,被人知晓,难免会有损她名声。 今日难得提出这种要求,沉鸢愈发肯定,他一定是遇见了什么极为重大的事情。 当夜,沉鸢看着坐在膳食桌前,却根本没有动筷意思的青年,主动开口打破了沉寂。 “是有什么事,直说便是,你我是什么关系,还用这般犹豫纠结?” 崔邵回神,放下手中筷箸,深吸了一口气。 “抱歉,小鸢儿,我有件事骗了你。” “我的身份并不似我先前同你说的那么简单,相反,极为复杂。” 沉鸢并不意外这一点,这事在前世她便有迹可循。 但今生,她还没有任何途径得知此事,自然得佯装出一副诧异模样。 “此话怎讲?” 崔邵垂着脑袋,像是做错事的小狗:“前朝将军府效忠二皇子一党一事,你应当也知晓?” 这事沉鸢自然知晓。 前朝将军府满门忠烈却因为站错了队伍,落得个满门抄斩的下场,属实令人唏嘘。 崔邵握紧了拳,哑声告诉沉鸢,他就是将军府本该也跟着被杀死的唯一子嗣。 “当年若非是我乳母用亲戚的子嗣替我抵了一命,如今我也不会有机会苟活于世。” “这事我一开始打算直到我大仇得报时再透露给你的,但现如今你与我关系十分密切一事已经被不少人知晓,你若继续被蒙在鼓里,后续因此受什么无妄之灾,便是我的罪过了。” 有关崔邵的身份,沉鸢先前做过不少推断,却没想过,会是这么一个十分出乎她意料之外的。 震惊过后,收敛好心神,问他之后是如何打算的? 第118章 尾声 “我已经收集好二皇子旧党诬陷将军府的证据,但还需要一个途径将事实大白于天下,我一开始原想着,靠我一己之力,用性命做赌注让皇帝处理此事,但现如今” 崔邵说着,深深看了沉鸢一眼,眼中眷恋意味毫不加遮掩。 “现如今我不想这么轻易死去,便需要找你帮忙,看看可否能借裴宰辅之手办事,自然,此事若办成,对他来说也是好处颇多,我与他可合作共赢。” 沉鸢当然不会让崔邵像前世那般身死,听完他所说,几乎丝毫犹豫都未做便应下了。 只是,该如何向裴昭雪开口,还是个问题。 思及起这几日她和裴昭雪越来越怪异的相处模式,沉鸢有些心累。 崔邵见沉鸢应下的如此果断,离开之前,问她,届时待他的事情处理完,她先前说还没法给出的答案,可以给出了么? 这个答案,不仅是崔邵在催,沉轩那边亦然。 沉鸢一个头两个大,知晓这事没法再推了,只能颔首应下。 “可以,我会在那时给你一个回复的。” 裴昭雪得知她的要求后,只是顿了顿神色,便应下了。 “你鲜少向我要求过什么,我自然不会拒绝你。” 青年站在廊下看着灰蒙蒙的天,玉面轮廓被廊下灯笼镀上一层光亮,神情看起来莫名落寞。 “只是,你为了旁的男子求我,可有考虑过我心中是何感受?” 沉鸢自打得知裴昭雪从决定和她在一起时,也已经交付了真心一事,现如今和他相处,总是会被他以类似的话语试探。 若放在从前,她还能理直气壮地回怼和漠视。 但现如今不行了,她不知该怎么面对他,气势弱了一大截。 “你若不想帮的话那便算了,我可以再想旁的办法。” 云千秋那边和太上皇关系密切,从那里找突破口也不是不行。 沉鸢抿了抿唇,说完便打算转身离开,裴昭雪却在这时拉住她手腕,极轻的叹了一口气:“你知晓的,我不是在说这个,鸢儿,那日从诏狱出来之后,你对我态度便发生了很大转变,是不是尉迟辉对你说了些什么?” 聪明如裴昭雪,会猜到这一点,并不在沉鸢意料之外。 她没说话,像是直接默认了。 他转身看她,少女站在灯火下,耳垂上坠着的红玛瑙耳饰折射着璀璨光芒,眸色不明。 果然,还真是尉迟辉那里出了问题。 不过目前来看,应该是有利于他的。 裴昭雪压了压眸中暗色,从暗处走向沉鸢站着的光亮中,和她一起沐浴起烛光。 “我目前大致知晓,你想要的是什么,对于从前我的迟钝和笨拙,我感到很抱歉。” 爱人之间,最难说出口的,往往不是多么动人的情话,而是敢于在彼此面前承认自己的缺点和不堪。 沉鸢从前没注意过这一点,现如今再见身前青年以这种低姿态说出这种话,方明白可贵之处。 裴昭雪在众人眼中,包括她眼中,其实从来都是以一副高姿态待人接物的,又何曾频繁对谁这么低姿态过? 正是少有,才会显得可贵和真切。 但她和他之间,当然不仅仅只是需要他一句道歉就能揭过去的。 如今他们便像一面落在地上摔碎了的镜子,再怎么拼凑,都会有裂缝。 除非,将这面镜子彻底摧毁,重新造一张新的,可以容纳下他们二人的镜子。 “那你说说,我想要的是什么?”沉鸢动容了,却没有完全退让。 她在心中劝告自己,只是先听一听他的回答,不一定要再接受他。 裴昭雪看清了她眼中的挣扎,眸光攒动后,给了她答案。 他声音清泠,不急不缓,接下来吐出来的每一个字却给沉鸢造成了深深震撼。 “你想要,我能在你喜悦和哀愁时伴在你身侧,你想要,我能回应你每表达的一次爱我情绪。” 每说一句,裴昭雪便逼近沉鸢一分,眼中侵占和渴望灼热到令沉鸢心颤。 “你还想要,我可以将大多数时间花在你身上,能最起码和你做一对正常夫妇,对吗?” 沉鸢从未和他说过她的想法,这会儿却听见他一字一句将标准答案告诉了她,心湖泛起的点点波澜,久久未能平静下来。 两人体型差明显,裴昭雪山一般的阴影罩住了她,不给她逃脱的机会,俊脸兀得压了下来,几乎是以气音问她: “若我现在都可以给你,也可以舍弃阻碍和横隔着你我二人的一切,你可不可以,给我一个机会?” 那日沉鸢没有给裴昭雪回答,只是先让他去办正事。 她在逃避,裴昭雪也知晓,便不急逼她给出一个答案。 目前来看,她最后要处理的这件事,便是她央求他帮忙办的。 届时一切尘埃落定,她便逃无可逃,只能直面他。 崔邵要办的事情太过棘手。 几乎是又过了快整整一年,裴昭雪才替他想出一个绝佳的处理办法,禀报给了皇帝。 如今裴昭雪相当于皇帝的左膀右臂,一听只是为了翻一个前朝留下来的旧账,且这笔旧账,还和不少世家有牵连。 处置后,皇家能拿到不少好处,自然乐得应下。 庆元二十四年冬,前朝将军府一案得到平反,崔邵作为将军府遗孤,承袭其父爵位,封为清平侯。 终于有了一个正大光明的身份。 沉轩得知消息后,第一反应便是不安。 崔邵突然有这种动作,他隐约感觉,和沉鸢脱不了干系。 几乎是圣旨下达的翌日,便从青州启程,去往京城会见沉鸢。 他不打算再等了,想要在今日找她要一个肯定的答案。 但当他赶到地方时,正好和裴昭雪还有崔邵、项风流撞见。 裴昭雪已经去过府中了,出来时神色凝重,眉头紧拧。 见他们三人也来了,告诉他们说,沉鸢已经不在府中,只留了一封书信。 信上说,她要先去游山玩水一阵子,归期之时,便是替他们解惑之时。 十足的鹌鹑做派。 不过,也好过直接将答案告诉他们强。 第118章 尾声 “我已经收集好二皇子旧党诬陷将军府的证据,但还需要一个途径将事实大白于天下,我一开始原想着,靠我一己之力,用性命做赌注让皇帝处理此事,但现如今” 崔邵说着,深深看了沉鸢一眼,眼中眷恋意味毫不加遮掩。 “现如今我不想这么轻易死去,便需要找你帮忙,看看可否能借裴宰辅之手办事,自然,此事若办成,对他来说也是好处颇多,我与他可合作共赢。” 沉鸢当然不会让崔邵像前世那般身死,听完他所说,几乎丝毫犹豫都未做便应下了。 只是,该如何向裴昭雪开口,还是个问题。 思及起这几日她和裴昭雪越来越怪异的相处模式,沉鸢有些心累。 崔邵见沉鸢应下的如此果断,离开之前,问她,届时待他的事情处理完,她先前说还没法给出的答案,可以给出了么? 这个答案,不仅是崔邵在催,沉轩那边亦然。 沉鸢一个头两个大,知晓这事没法再推了,只能颔首应下。 “可以,我会在那时给你一个回复的。” 裴昭雪得知她的要求后,只是顿了顿神色,便应下了。 “你鲜少向我要求过什么,我自然不会拒绝你。” 青年站在廊下看着灰蒙蒙的天,玉面轮廓被廊下灯笼镀上一层光亮,神情看起来莫名落寞。 “只是,你为了旁的男子求我,可有考虑过我心中是何感受?” 沉鸢自打得知裴昭雪从决定和她在一起时,也已经交付了真心一事,现如今和他相处,总是会被他以类似的话语试探。 若放在从前,她还能理直气壮地回怼和漠视。 但现如今不行了,她不知该怎么面对他,气势弱了一大截。 “你若不想帮的话那便算了,我可以再想旁的办法。” 云千秋那边和太上皇关系密切,从那里找突破口也不是不行。 沉鸢抿了抿唇,说完便打算转身离开,裴昭雪却在这时拉住她手腕,极轻的叹了一口气:“你知晓的,我不是在说这个,鸢儿,那日从诏狱出来之后,你对我态度便发生了很大转变,是不是尉迟辉对你说了些什么?” 聪明如裴昭雪,会猜到这一点,并不在沉鸢意料之外。 她没说话,像是直接默认了。 他转身看她,少女站在灯火下,耳垂上坠着的红玛瑙耳饰折射着璀璨光芒,眸色不明。 果然,还真是尉迟辉那里出了问题。 不过目前来看,应该是有利于他的。 裴昭雪压了压眸中暗色,从暗处走向沉鸢站着的光亮中,和她一起沐浴起烛光。 “我目前大致知晓,你想要的是什么,对于从前我的迟钝和笨拙,我感到很抱歉。” 爱人之间,最难说出口的,往往不是多么动人的情话,而是敢于在彼此面前承认自己的缺点和不堪。 沉鸢从前没注意过这一点,现如今再见身前青年以这种低姿态说出这种话,方明白可贵之处。 裴昭雪在众人眼中,包括她眼中,其实从来都是以一副高姿态待人接物的,又何曾频繁对谁这么低姿态过? 正是少有,才会显得可贵和真切。 但她和他之间,当然不仅仅只是需要他一句道歉就能揭过去的。 如今他们便像一面落在地上摔碎了的镜子,再怎么拼凑,都会有裂缝。 除非,将这面镜子彻底摧毁,重新造一张新的,可以容纳下他们二人的镜子。 “那你说说,我想要的是什么?”沉鸢动容了,却没有完全退让。 她在心中劝告自己,只是先听一听他的回答,不一定要再接受他。 裴昭雪看清了她眼中的挣扎,眸光攒动后,给了她答案。 他声音清泠,不急不缓,接下来吐出来的每一个字却给沉鸢造成了深深震撼。 “你想要,我能在你喜悦和哀愁时伴在你身侧,你想要,我能回应你每表达的一次爱我情绪。” 每说一句,裴昭雪便逼近沉鸢一分,眼中侵占和渴望灼热到令沉鸢心颤。 “你还想要,我可以将大多数时间花在你身上,能最起码和你做一对正常夫妇,对吗?” 沉鸢从未和他说过她的想法,这会儿却听见他一字一句将标准答案告诉了她,心湖泛起的点点波澜,久久未能平静下来。 两人体型差明显,裴昭雪山一般的阴影罩住了她,不给她逃脱的机会,俊脸兀得压了下来,几乎是以气音问她: “若我现在都可以给你,也可以舍弃阻碍和横隔着你我二人的一切,你可不可以,给我一个机会?” 那日沉鸢没有给裴昭雪回答,只是先让他去办正事。 她在逃避,裴昭雪也知晓,便不急逼她给出一个答案。 目前来看,她最后要处理的这件事,便是她央求他帮忙办的。 届时一切尘埃落定,她便逃无可逃,只能直面他。 崔邵要办的事情太过棘手。 几乎是又过了快整整一年,裴昭雪才替他想出一个绝佳的处理办法,禀报给了皇帝。 如今裴昭雪相当于皇帝的左膀右臂,一听只是为了翻一个前朝留下来的旧账,且这笔旧账,还和不少世家有牵连。 处置后,皇家能拿到不少好处,自然乐得应下。 庆元二十四年冬,前朝将军府一案得到平反,崔邵作为将军府遗孤,承袭其父爵位,封为清平侯。 终于有了一个正大光明的身份。 沉轩得知消息后,第一反应便是不安。 崔邵突然有这种动作,他隐约感觉,和沉鸢脱不了干系。 几乎是圣旨下达的翌日,便从青州启程,去往京城会见沉鸢。 他不打算再等了,想要在今日找她要一个肯定的答案。 但当他赶到地方时,正好和裴昭雪还有崔邵、项风流撞见。 裴昭雪已经去过府中了,出来时神色凝重,眉头紧拧。 见他们三人也来了,告诉他们说,沉鸢已经不在府中,只留了一封书信。 信上说,她要先去游山玩水一阵子,归期之时,便是替他们解惑之时。 十足的鹌鹑做派。 不过,也好过直接将答案告诉他们强。 第119章 大结局+番外 该来的事情,不会因为一味的躲避消失。 沉鸢痛痛快快地游山玩水了接近半年,临近深秋时,终于避无可避,回了京城。 只是再回京,她才发现很多事都跟着发生了变化。 其中最为令她吃惊的,是裴昭雪辞去了宰辅一职,只挂了个太子太师的名头,从之前的大忙人,变为大闲人。 甚至还在京城云雾山置办了一所宅子。 皇帝当时听说他要辞任,自然不肯同意。 但当裴昭雪说,他已经选好了自己的接班人,届时也会在皇室有重大难题时出手相助,皇帝一听他后继有人,才不情不愿同意。 等于说,裴昭雪在野和在朝,无非是处理事务的多寡罢了。 他会这么做,沉鸢左思右想,也只能将原因联想到她自己身上。 于是在当天回到京城后,便派人给他带了话,说她要去他在云雾山的住所一趟。 回京城的消息,她目前只和裴昭雪一人说了。 裴昭雪也派了专门的眼线看着她,当然也得知了这个消息。 意外之余,心中对于她将会给个什么回答,已经有了数。 两人见面时,天已经黑沉下来了。 山中甚至还下起了小雨,起了很浓的雨雾。 按理说,这种情况下,沉鸢应该及时折返,明日再来。 但她没有同意枝落的建议,只是让车夫继续往前走,哪怕走的慢一些,也一定要在今日到地方。 她有预感,一旦过了今日,她或许就不会再有这种冲动和勇气了。 车夫领命,稳稳驾驶着马车,赶在暮色彻底四合之前到了地方。 马车停稳后,沉鸢掀开马车车帘,还未来得及给自己撑伞,身前便多了一股淡淡的栀子花香气。 她抬眸,发现头顶已经多了一把白鹤戏水的纸伞。 纸伞往上抬起时,藏在伞面下的俊脸紧跟着浮现,冰清高洁的模样,看的沉鸢心脏微缩,不知第几次被他那张完美的玉面惊艳到。 “鸢儿,好久不见。” 裴昭雪搀扶住她手臂,将她纳入自己纸伞范围,穿过夜雾入了正院。 途中,沉鸢有敏锐发现,院中栽种了不少白玉兰树,就连进了里屋,里面置放的熏香也是白玉兰香气,且屋内家具许多都是出自沉家商坊。 一眼便能看出,这是裴昭雪有意为之。 他今日换了身月白秋衫,青丝松散披在身后,只用一根同色系束发带绑着,莫名闲适。 “你是选了我,对吗?” 青年将早已准备好的葛布拿来,说着便上了矮榻,替沉鸢擦拭青丝上沾到的细雨,动作轻柔,眼神异常缱绻。 沉鸢没敢和他视线相触,只是闷沉着声音回了他一句:“明知故问。” 游山玩水的日子里,她有仔细思考过,到底该给谁一个回应。 思来想去,她发现裴昭雪在她这里几乎占满了先机。 穿越前便知晓了他,被他性情和才学所吸引。 有了这么一个珠玉在前,之后哪怕有再好的存在,她也看不太进去。 裴昭雪唇角笑意加深了些,视线落在她水润唇瓣上,嗅着那股十分令他安心的白玉兰香气,问她:“那,我今日应当可以碰一碰它了?” 青年大手触摸上沉鸢额间那点朱砂红痣,意欲何为,很是明显。 两人今生已经成过一次婚,他却还没能帮沉鸢将守宫砂去掉,本就不该。 沉鸢颤了颤长睫,没有拒绝他,但却清楚告诉他:“上辈子我死于难产,今生自然不会再想替你生儿育女,你可要想清楚了。” 然,青年便像她肚中蛔虫一般,无奈轻笑。 “我已经猜到这一点,早早寻医师替我做了结扎,你不必担心此事。” 这件事对于现代的男人来说,都能算得上十分难接受了,更莫要说裴昭雪一个古代人。 她震惊看着他那副不似说笑的神情,缓过来后,已经没了任何可以拒绝他的理由,任由他唇瓣吻上她额间朱砂痣,再是她殷红唇瓣。 到了最后,整个人直接软着身子被他拦腰抱起,进了内室。 床幔被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放下后,内里的两道人影开始慢慢靠近。 帐内温度一直攀升,直至翌日天边泛起鱼肚白,整个屋子内都弥漫着一股甜腻的气息,沉鸢才沉沉睡去。 只是未曾想,当她一觉醒来,脑海内竟多了一道机械声。 那道机械声自称是系统,说很抱歉因为时空的错乱将她带到这个不属于她的世界。 告诉她说,它现在既然已经找到了她,可以立刻送她回去,并给予她一些补偿。 沉鸢在现代的总裁老妈已经找了个新的男朋友,已经快到谈婚论嫁的地步了,她再回去,当然不合适。 她思及起没办法给予回应的几人,思忖片刻后,告诉系统,她不想回去了,但给予她的补偿,她已经想好要什么了。 沉轩一觉醒来,诧异发现他竟然年轻了三岁,回到沉鸢当初嫁给裴昭雪之前。 询问了下府内大概情况,他又得知一个十分令他震惊的事实——晏朝并无裴昭雪这个人。 沉轩清晰知晓,裴昭雪是横隔在他和沉鸢之间最大的阻碍,而今虽不知为何没了他,但总归是一件好事。 他压下心中雀跃,径直出了屋子去寻沉鸢。 这一次,他要做那个抢占先机的人。 崔邵等待沉鸢回京期间,总感觉他最近的记忆出现了差错。 记忆中,裴昭雪并不存在,沉鸢也并未嫁过人。 他耐不住好奇,找人进行了求证,诧异发现,竟真如他记忆中那般。 而这时,他也等来了一封由枝落亲自送来的回信。 “女郎说,今日要来府上一趟,不知您方不方便?” 来他府上,意味着什么,崔邵心知肚明。 他不想管那些怪异的情况,只想抓紧现实,眼中笑意满溢:“自然方便。” 项风流等不及沉鸢给回应,当天雨夜便出发去找她,却在骑马穿过一片林子后来到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 不远处有大片高耸的建筑物亮着灯,高度几乎冲天,十分令他震撼。 正不解这是什么地方。 身前亮起一道刺眼白光,照着他的脸:“你是?” 他听着这道异常熟悉的女音,诧异过后下意识看向她。 不远处的少女穿着一身奇怪衣裳,手里举着一块发光方形黑砖,但面容仍旧是那张明艳不可方物的模样。 额间朱砂红痣在月色下清晰异常,正是沉鸢。 项风流愣了很久,方笑弯起眉眼,跳下了马,一步步行至她身前。 “我是项风流,我们认识的。” 全文,终。 第119章 大结局+番外 该来的事情,不会因为一味的躲避消失。 沉鸢痛痛快快地游山玩水了接近半年,临近深秋时,终于避无可避,回了京城。 只是再回京,她才发现很多事都跟着发生了变化。 其中最为令她吃惊的,是裴昭雪辞去了宰辅一职,只挂了个太子太师的名头,从之前的大忙人,变为大闲人。 甚至还在京城云雾山置办了一所宅子。 皇帝当时听说他要辞任,自然不肯同意。 但当裴昭雪说,他已经选好了自己的接班人,届时也会在皇室有重大难题时出手相助,皇帝一听他后继有人,才不情不愿同意。 等于说,裴昭雪在野和在朝,无非是处理事务的多寡罢了。 他会这么做,沉鸢左思右想,也只能将原因联想到她自己身上。 于是在当天回到京城后,便派人给他带了话,说她要去他在云雾山的住所一趟。 回京城的消息,她目前只和裴昭雪一人说了。 裴昭雪也派了专门的眼线看着她,当然也得知了这个消息。 意外之余,心中对于她将会给个什么回答,已经有了数。 两人见面时,天已经黑沉下来了。 山中甚至还下起了小雨,起了很浓的雨雾。 按理说,这种情况下,沉鸢应该及时折返,明日再来。 但她没有同意枝落的建议,只是让车夫继续往前走,哪怕走的慢一些,也一定要在今日到地方。 她有预感,一旦过了今日,她或许就不会再有这种冲动和勇气了。 车夫领命,稳稳驾驶着马车,赶在暮色彻底四合之前到了地方。 马车停稳后,沉鸢掀开马车车帘,还未来得及给自己撑伞,身前便多了一股淡淡的栀子花香气。 她抬眸,发现头顶已经多了一把白鹤戏水的纸伞。 纸伞往上抬起时,藏在伞面下的俊脸紧跟着浮现,冰清高洁的模样,看的沉鸢心脏微缩,不知第几次被他那张完美的玉面惊艳到。 “鸢儿,好久不见。” 裴昭雪搀扶住她手臂,将她纳入自己纸伞范围,穿过夜雾入了正院。 途中,沉鸢有敏锐发现,院中栽种了不少白玉兰树,就连进了里屋,里面置放的熏香也是白玉兰香气,且屋内家具许多都是出自沉家商坊。 一眼便能看出,这是裴昭雪有意为之。 他今日换了身月白秋衫,青丝松散披在身后,只用一根同色系束发带绑着,莫名闲适。 “你是选了我,对吗?” 青年将早已准备好的葛布拿来,说着便上了矮榻,替沉鸢擦拭青丝上沾到的细雨,动作轻柔,眼神异常缱绻。 沉鸢没敢和他视线相触,只是闷沉着声音回了他一句:“明知故问。” 游山玩水的日子里,她有仔细思考过,到底该给谁一个回应。 思来想去,她发现裴昭雪在她这里几乎占满了先机。 穿越前便知晓了他,被他性情和才学所吸引。 有了这么一个珠玉在前,之后哪怕有再好的存在,她也看不太进去。 裴昭雪唇角笑意加深了些,视线落在她水润唇瓣上,嗅着那股十分令他安心的白玉兰香气,问她:“那,我今日应当可以碰一碰它了?” 青年大手触摸上沉鸢额间那点朱砂红痣,意欲何为,很是明显。 两人今生已经成过一次婚,他却还没能帮沉鸢将守宫砂去掉,本就不该。 沉鸢颤了颤长睫,没有拒绝他,但却清楚告诉他:“上辈子我死于难产,今生自然不会再想替你生儿育女,你可要想清楚了。” 然,青年便像她肚中蛔虫一般,无奈轻笑。 “我已经猜到这一点,早早寻医师替我做了结扎,你不必担心此事。” 这件事对于现代的男人来说,都能算得上十分难接受了,更莫要说裴昭雪一个古代人。 她震惊看着他那副不似说笑的神情,缓过来后,已经没了任何可以拒绝他的理由,任由他唇瓣吻上她额间朱砂痣,再是她殷红唇瓣。 到了最后,整个人直接软着身子被他拦腰抱起,进了内室。 床幔被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放下后,内里的两道人影开始慢慢靠近。 帐内温度一直攀升,直至翌日天边泛起鱼肚白,整个屋子内都弥漫着一股甜腻的气息,沉鸢才沉沉睡去。 只是未曾想,当她一觉醒来,脑海内竟多了一道机械声。 那道机械声自称是系统,说很抱歉因为时空的错乱将她带到这个不属于她的世界。 告诉她说,它现在既然已经找到了她,可以立刻送她回去,并给予她一些补偿。 沉鸢在现代的总裁老妈已经找了个新的男朋友,已经快到谈婚论嫁的地步了,她再回去,当然不合适。 她思及起没办法给予回应的几人,思忖片刻后,告诉系统,她不想回去了,但给予她的补偿,她已经想好要什么了。 沉轩一觉醒来,诧异发现他竟然年轻了三岁,回到沉鸢当初嫁给裴昭雪之前。 询问了下府内大概情况,他又得知一个十分令他震惊的事实——晏朝并无裴昭雪这个人。 沉轩清晰知晓,裴昭雪是横隔在他和沉鸢之间最大的阻碍,而今虽不知为何没了他,但总归是一件好事。 他压下心中雀跃,径直出了屋子去寻沉鸢。 这一次,他要做那个抢占先机的人。 崔邵等待沉鸢回京期间,总感觉他最近的记忆出现了差错。 记忆中,裴昭雪并不存在,沉鸢也并未嫁过人。 他耐不住好奇,找人进行了求证,诧异发现,竟真如他记忆中那般。 而这时,他也等来了一封由枝落亲自送来的回信。 “女郎说,今日要来府上一趟,不知您方不方便?” 来他府上,意味着什么,崔邵心知肚明。 他不想管那些怪异的情况,只想抓紧现实,眼中笑意满溢:“自然方便。” 项风流等不及沉鸢给回应,当天雨夜便出发去找她,却在骑马穿过一片林子后来到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 不远处有大片高耸的建筑物亮着灯,高度几乎冲天,十分令他震撼。 正不解这是什么地方。 身前亮起一道刺眼白光,照着他的脸:“你是?” 他听着这道异常熟悉的女音,诧异过后下意识看向她。 不远处的少女穿着一身奇怪衣裳,手里举着一块发光方形黑砖,但面容仍旧是那张明艳不可方物的模样。 额间朱砂红痣在月色下清晰异常,正是沉鸢。 项风流愣了很久,方笑弯起眉眼,跳下了马,一步步行至她身前。 “我是项风流,我们认识的。” 全文,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