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将军他恃宠而骄》 第1章 谁能懂啊,正在追的文断了更…… “正泰十三年。 京都晏城,酣春初至。 乾和殿内,威北将军沈绍安一身青色劲装,外罩白色软甲,跪在案几旁,朝着上位深深叩头,以额触地,“请陛下准允臣永驻北关,臣愿以此鄙薄之躯,固守大梁边关,以报陛下许臣戴罪立功之恩典。” 小皇帝赫连徵小心翼翼地看了看旁边坐着的摄政王,打了个哈哈道:“今日之宴是为庆贺沈卿凯旋,这件事,容后再议。沈卿快快请起,诸位大人可都在等着敬沈卿一杯酒呢。” 沈绍安无奈,无声叹息,只好谢了恩,重新归坐。 殿内暂时停下的热闹又再次喧嚣起来。 年轻的少将军浓翘的睫毛微垂,半遮着那双勾魂摄魄、水波潋滟的桃花眼。 那高挺的鼻梁下,殷红的唇沾了酒,像玫瑰花瓣沾了露珠,让人忍不住想要采撷露珠一品芳泽,尝尝那露珠是不是也带了花的香甜。 他静静坐在案几后面,眉头微蹙、神色忧郁,比那捧心的西子,更让人心生怜惜。 摄政王赫连瑾一双深邃的眸子,幽幽暗暗落在沈绍安身上。 他举起酒杯,掩着微勾的唇角,浅浅抿了一口酒,放下酒杯笑道:“今日是陛下专为沈将军设的庆功宴。诸位大人,不敬沈将军一杯吗?” 摄政王发话,谁敢不遵? 参宴的众朝臣听了,纷纷称是,挨个儿上前给沈绍安敬酒。 沈绍安不好推拒,殿中几十朝臣,一轮酒喝完,脑子就懵了。 好容易等宴席结束,沈绍安已经醉得连路都走不正。 皇上赐了辇,送沈将军出宫。 宫门外,沈府的马车正静候着。接到了家主,马车就朝着沈府方向驶去。 突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后面追了上来,十几个带刀侍卫将沈府马车团团围住。 车夫吓得瑟瑟发抖,连滚带爬下了马车,跪在地上连头都不敢抬。 赫连瑾从马上翻身而下,走到马车前,看着垂下的车帘沉默片刻,一撩衣襟登上马车,挑起车帘坐了进去。 沈绍安趴在车厢的软座上,睡得人事不醒。 赫连瑾将他抱了起来,揽在自己怀里,贪婪地看着眼前这张魂牵梦萦、朝思暮想的脸。 良久,他伸出手,微凉的手指轻轻抚过那睡着仍然紧蹙的眉、高挺的鼻梁,又落在那张殷红柔软的唇上,轻轻按了按。 睡着的人无意识张开嘴,微凉指端立刻传来舌尖温热柔软的触感。 赫连瑾清冷幽暗的眸子一下子着了火。 他扶住沈绍安的脸,低下头,将唇轻轻印了上去。鼻息交缠之间,思念汹涌澎湃,那带着酒香的唇,是赫连瑾这辈子品尝过的最美的珍馐。 睡着的人很听话,全然没有往日冷漠抗拒的样子。赫连瑾刚一捏他的下巴,就乖乖张开了嘴。 那糯软的触觉先迎了上来,轻轻一触,赫连瑾便已是呼吸一重,忍不住深深吻住他,恨不得将其吞吃入腹! 许是因为呼吸不畅,许是被赫连瑾掠夺般的亲吻弄疼了,睡着的人眉头皱得越发紧,无意识挣了挣,在未能挣脱束缚之后,不悦地“唔”了声。 这一声,更是点燃了赫连瑾深埋心底的y火,身体紧绷得快要炸开。 他强行让自己抬起头,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紧紧盯着怀里的脸,暗哑着嗓子吩咐道:“回府!” 地上的车夫不知所措。 旁边带刀的侍卫指尖微弹,腰间寒刃半出鞘。 车夫吓得浑身一抖,赶忙跳上车辕拿起马鞭。 马车慢慢调过头,朝着摄政王府方向急急而去……” …… 沈韶安将后腰的盐袋翻了个面儿,捧着手机“嘿嘿”一笑:懂得都懂,俩人回去干啥去了。 她将手机往后一滑,下一页是作者有话说。 不是,这才一千多字,后面没啦? 沈韶安难以置信,将书机阅读页翻了又翻:没有省略号,也没有横杠,说明后面没有被屏蔽的内容,今天作者只给更了一千字?! 说好的一天一更,最低两千字呢?作者你好歹把欠我们的圈圈叉叉给写完啊? 作为资深腐女的沈韶安,书架上全是bl美文,其中这篇架空文《摄政王,放开朕的少将军》是她一直在追的。 作者巨懒,一天一更,还老是半夜三更才更新。 今天更是过分,凑付了一千字直接请假了! 你怎么敢的?! 作者我就问你,你一天才一更,一更才将将两千字,今天干脆更了一半,怎么就敢请假的?? 沈韶安捏着手机在枕头上砰砰摔几下:作者你行不行啊,不行把笔给我,我来写! 大姨妈造访,肚子疼得要死,想看的小说没更新…… 生活一下子不美妙了。 沈韶安龇牙咧嘴趴在床上,疼得冷汗直冒心浮气躁,拿起手机翻开评论区。 果然评论区和书粉群已经炸了锅,平日里哄得大家超开心的运营官也在嘤嘤嘤。 红包都不好使了。 大家都在艾特作者,可惜作者一直在潜水。 沈韶安手指如飞在书粉群敲下几个字:“大家好我是沈绍安,不好意思让大家久等了。” 去吃了一粒布洛芬的工夫,回复已经99+。 书粉:绍安你家摄政王是爱你的?°(°ˉ??ˉ?°)°? 书粉“叼着奶嘴赶大集”:绍安来说说跟摄政王滚床单的体会。 书粉“我是昭安院的那棵树”:绍安你被摄政王带回去的后续呢? 书粉:求图求真相…… 沈韶安:在忙了在忙了…… …… 在书粉群一直聊到凌晨两点多,活跃的书粉渐渐少了。 突然有个叫“佚名”的书粉问道:角色扮演,谁想试试改变沈绍安的命运? 沈韶安想也没想,顺手发了个举手和得意的表情:必须得是我! 然后…… 就没然后了。 沈韶安等了半天,也没见那人再说话,将手机充上电,随手往枕头边一扔,就睡了过去。 然后她就做了个梦,梦见自己果真变成了沈绍安。 沈绍安是一品护国大将军沈时戬的老来子,上面有八个哥哥三个姐姐,最大的侄儿比他还大五岁。 是全家捧在手心里的娇娇儿。 也把沈绍安宠成了京城第一纨绔。 纨绔到什么程度呢? 他偷偷放跑过阆国公重金购买的长颚将军; 烤过临安侯精心调教出来的八哥; 烹过老琦王的爱犬; 9岁入选小皇帝伴读,第二天就带着小皇帝摘秃了晋阳长公主精心准备开办花会的名品牡丹; 他还往靖王世子茶水里下过泻药; 在钟太师背后贴过王八图; 偷偷剪过郭太傅的胡子; 正泰三年带着9岁的小皇帝去青楼喝花酒被抓个正着; 正泰七年领着一群京城纨绔偷窥摄政王洗澡; 正泰九年夏,与众纨绔喝酒大醉,当众调戏了本朝第一权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摄政王,被他一脚从楼梯上踹了下去…… 恶名昭着到京城的狗见了他都要绕道走。 沈韶安睡梦里忍不住“哼哼”笑了两声。 声音又粗又哑,十分难听。 她皱了皱眉头,吞了口口水:会不会感冒了,嗓子都哑了。 嘴巴干的要死,沈韶安眯着眼睛,抬手在枕头旁边摸索,没有摸到昨晚放在那里的手机。 不知道几点了。 昨晚她又没喝酒,也没记得自己摔倒过,怎么除了小腹不疼全身都在疼? 尤其是后脑勺。 沈韶安眯着眼睛坐了起来,抬头摸了摸后脑勺,忍不住“咝”的倒吸一口凉气:疼! 还有,为什么自己头上还包着一层棉纱布? 发生了什么事? 沈韶安意识慢慢回笼,这才发现自己所处的环境不对劲:这不是她的卧室! 第2章 一觉醒来,变成男人了?! 床是她从电视剧里才看到的精雕细刻的黄梨木拔步床,织金细纱帐用镶着各色宝石的挂钩挂起,目之所及是摆满玉器宝瓶的多宝阁、鱼戏莲叶间的屏风…… 身上盖的也不是白色羽绒被,而是柔软细滑的孔雀蓝织金缎面被。 整个一古色古香地、富贵锦绣乡! 沈韶安打量了一番周围,习惯性地撸了自己的头发一把,骇然发现自己新理的毛刺又变成了长发,右耳的一串耳钉不见了,还有……她引以为傲的36c……呢?! 就算变成平胸妹,至少也给她留两粒旺仔小馒头啊?! 沈韶安越想越害怕,忍不住张嘴喊道,“哎……” 她用力闭上嘴:我滴妈!刚刚那个低沉的男人声音是谁?! 门外人影晃动,一个身穿古装的美少女绕过屏风走了进来,看见沈韶安,脸上顿时绽开一个笑容,“九爷可算醒了?奴婢这就去禀报老夫人和夫人。” 九爷? 谁?! 沈韶安连忙叫住她,“喂,你等等!” 不对! 她的声音很不对劲! 沈韶安愣了愣,伸手扯开自己身上白色茧绸的褂子,看着自己白白嫩嫩一平到底的胸腹…… 过了两三个呼吸,她战战兢兢将手放在了身下:那多出来的一坨,明显,不是她的! 等等! 有点疼? 是她的?! 沈韶安彻底傻了眼,张开嘴歇斯底里大叫起来,“啊——” 美少女被吓得噔噔后退几步,战战兢兢问道:“九、九爷,您怎么了?” 沈韶安顾不得美少女惊恐的眼神,再次扯开衣襟,又拉开裤子,反反复复一边看一边扯着嗓子嘶声大叫。 叫着叫着,她两眼一翻,“咚”的一声砸到枕头上,接着又晕了过去。 沈韶安在人中一阵刺痛中徐徐睁开眼,头顶仍然是富丽堂皇的织金帐,帐子外围着一圈金光闪闪的人头。 等视线恢复,坐在床边拉着她手的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妇人颤颤巍巍笑道:“绍儿醒了?莫怕,祖母在呢。” 绍儿? 这称呼真熟悉。 老妇人也挺面熟,沈韶安自认在她二十六年的人生中从没见过这张脸,却从心底感觉到老人家的亲切。 一句称呼未经大脑脱口而出,“祖母。” 老妇人眼睛有些湿润,握着沈韶安的手轻轻拍了拍,“好孩子,醒了就好,莫怕。摄政王那边一早又派了王府长史过来说明了原委,原是他以为刺客袭击这才下了重手,后来才知你与他玩笑。知你伤重,还送了好些滋补药品过来。等你好些了,可得过府好好跟摄政王赔个不是。” 沈韶安无声瞪大了眼睛:绍儿?摄政王?! 还有她这嗓子…… 难道,她这是赶了个穿书的时髦,还穿到一个男人身上了? 沈绍安? 那个即将被摄政王灌醉带回府准备来一场不可描述之事的……少将军?! 圈圈你个叉叉的,这都是什么事啊! 敢情你个无良作者不更新,让本姑娘来给你补续集了?! 不是,昨晚,她好像参与了一个s调查问卷:谁想改变沈绍安的命运。 她连想都没想就回复了。 所以,来历不明的调查问卷不能随便参与! 沈韶安脸色凝重无比。 为什么她要手贱回复那个调查问卷? 她怎么知道那玩意儿竟然是一键触发式的? 沈韶安感觉自己的cpu被干冒了烟,脑海小世界已经被惊叹号刷屏。 她暗暗拧了自己一把:咝,生疼生疼! 所以不是梦。 她真得穿书了。 或者穿越了。 她现在,变成了沈绍安,沈府的九爷。 所以,她现在……是个男人,她得喜欢女人,不能喜欢男人。 可是…… 一想到要跟女人卿卿我我滚个床单造个小人啥的,沈韶安就觉得自己已经被骨子里刚直的性取向给创死了。 妈的,太分裂了! 好混乱,好崩溃! 沈韶安内心有个小人儿哐哐撞大墙:救命,谁来救救她? 她想回家,她想妈妈…… 沈韶安泪眼婆娑,看着旁边捏着帕子不停拭泪的五十多岁的妇人,期期艾艾唤了声,“母亲……” 要不您考虑一下,让孩儿我重新投胎做人算了! 沈夫人按了按眼角,轻声对老妇人说道:“母亲,现下绍儿已经醒来,金太医说绍儿身体并无大碍,只需安心静养即可。惊扰母亲,是儿媳的罪过。还请母亲回去歇着,绍儿这边就交给儿媳。” 老妇人一脸疲色,闻言也不硬撑,点点头道:“也好。你也别过于苛责了,绍儿一向胆小,这次又受了惊吓,好生哄着些。” 京城第一纨绔沈绍安会胆儿小?! 老夫人身后排排站的三小只:10岁的沈清瑁用力抿着嘴;6岁的沈清平干脆翻了个白眼;4岁的沈清源则“咕”的一声笑出声来,被站在身后的母亲轻轻戳了一指头,赶紧忍了笑低下头。 这三小只,是沈绍安的侄儿。 沈清瑁是三哥沈广安的长子,清字辈排行老四。 沈清平则是二哥沈继安的次子,清字辈排行老五。 沈清源是大哥沈乔安的幼子,清字辈排行老六。 围在沈绍安榻前那圈金光闪闪的妇人,除了祖母和母亲,还有父亲沈时戬的六个妾室和沈绍安的三个嫂嫂,以及嫁在京城的两个庶姐,无一不是用关怀备至的目光看着他。 沈府别的男丁,都跟着沈时戬在北关戍边。 老夫人身边的华璇丫头扶着老夫人回了慈恩堂。 沈夫人嘱咐身后还守在旁边的妇人,道:“你们也都担惊受怕一夜,瑁儿今日还要回学院,笙姐儿和萱姐儿都是掌家的主母,手里一大堆的事儿需要料理,都回去。” 知道沈夫人定是有话要单独问九爷,几位妇人识趣地告了退。 清瑁、清源和清平恭恭敬敬朝着沈夫人揖手一礼,道:“祖母,孙儿告退。九叔,侄儿告退。” 早在太夫人闻讯赶来之前,沈夫人已经提前到了遂安苑,也听取了遂安苑大丫鬟四喜的工作汇报,自然也就知道了沈绍安醒来又昏迷这段时间所有的异样。 以自家儿子那天不怕地不怕、无法无天的性子,能被吓成那样,还不知道遭了什么罪。 她强自按下心中的忐忑,轻声问道,“绍儿可还觉得有哪里不适?” 沈绍安摇摇头,骨脑分离的脑壳子咣当作响,疼得要炸。他龇牙咧嘴地闭上眼,有气无力地回道:“没有,是孩儿不孝,让母亲担心了。” “那摄政王……”沈夫人觉得有些难以启齿,“他可对你……可有……绍儿,你方才那般害怕,可是那摄政王对你,做过些什么?” 第3章 做男人挺省心,只是可惜了她的36C 沈绍安呆了片刻,突然记起刚才自己扯衣服拽裤子又哭又叫的怪异举止,定是让这位爱子心切的老母亲想歪了。 他能怎么说? 说她本来是个女人,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变成个男人给吓的? 估计沈夫人听了,一定会以为自己儿子昨晚被摄政王一脚踢下楼给踢傻了,脑子出现了幻觉,说不定还会请巫师来给他驱驱邪啥的。 没法解释,沈绍安决定装傻,“什么?” 沈夫人心情复杂地看着自己儿子:沈家男子长相虽不多出色,也都还算周正。 独自己这个四十岁上才得的幺儿,长了一张雌雄莫辨、祸国殃民的脸。 别说京城那些大姑娘小媳妇对着自己儿子的脸思慕心动,就是她这个当娘的,每次儿子这样瞪着一双水汪汪的桃花眼看着她时,她的心都忍不住怦怦乱跳,恨不得把天底下所有的奇珍异宝都奉到他面前,只为哄他展颜一笑。 无论儿子提什么样的要求,都没有办法不答应。 摄政王赫连瑾…… 他今年都二十六岁了,仍然没有娶妻,身边连个通房都没有。民间多传,他好男风,是个断袖…… 昨晚长河去摄政王府接绍儿时,他还昏迷着。摄政王府的人只说摄政王不慎将绍儿踢下楼,伤着了。 可若只是踢下楼,赫连瑾为什么要将绍儿带回摄政王府,而不是直接派人将他送回沈府? 在摄政王府这段时间,赫连瑾到底对绍儿做了些什么?才让他这般惊慌害怕? 一想到那个可怕的可能性,沈夫人的心顿时火烧火燎的疼了起来。 她一下拉住沈绍安的手,颤着声音问道:“儿啊,你有什么事,可一定要跟母亲说,千万不要憋在心里。” 沈绍安看着握着自己的那双保养极好的手,心知自己这位老母亲脑子里的剧情发展怕是要比原着快那么几章,再让她联想下去不知道要脑补出什么少儿不宜的画面,连忙笑着安抚她,“方才儿子做了个噩梦,哭着哭着就哭醒了。母亲放心,儿子真的没事,就是头还有点疼。” 沈夫人仔细观察儿子的表情,并没有从中发现什么难言之隐,悄悄舒了口气,笑容多了几分真切的轻松,“那好,你先歇着,太学那边母亲已让长河给你告了假。至于摄政王那边,等你大好了再说。” “嗯嗯嗯。”沈绍安连声答应着,催促沈夫人,“母亲也回去歇着。” 沈夫人也是五十多、快六十岁的人了,到底有了年纪,熬了一宿着实有些承受不住。 闻言点了点头,唤了大丫环四喜,将一概事项再三嘱咐了,这才带着仆妇离开遂安苑。 等屋子里只剩了服侍的人,沈绍安将所有人都赶了出去。他从榻上跳起来,光着脚跑过去闩上门,一溜烟进了东捎间。 东捎间分明暗两间,明间用来洗浴更衣,暗间是恭房。 沈家几代将领,家底丰厚。做为最受宠的沈九爷,别人房里没有稀罕物件儿,他这里都不缺。 比沈府老太君房里都奢华。 在洗浴间里,有一面这个时代极其罕有的巨大的琉璃镜,跟后世的穿衣镜差不多。 沈绍安熟门熟路走过去,一把拉开琉璃镜前的帘子,一个弱质少年立刻出现在镜子里。 女性时的沈韶安也很美,一米八的身高,三围比例堪比模特,修眉大眼,鼻梁高挺,唇红齿白,一身蜜色肌肤和结实紧致的肌肉让她看起来充满野性和力量的美。 而镜子里的少年,则美得令人眩目。 一个男人,却生着一身白到晃眼的雪肤。柳眉修长,天生含情桃花眼,自带几分盈盈泪光,似嗔似喜、欲语还休。 一对睫毛又长又翘,让女性沈韶安嫉妒到想给他拔掉。转念一想现在这对睫毛是自己的,还是留着。 高挺笔直的鼻梁,殷红的唇。镜子里的少年一呲牙,露出一口整齐雪白的牙齿。 男生女相,这五官着实太精致。 削肩、细腰,体态风流、纤纤弱质,自带受儿特质! 沈绍安忍不住一笑,镜子里少年精致的五官顿时变得柔和,桃花眼弯了起来,红唇微勾,眼波横流、潋滟生辉。 沈绍安看着镜子里的少年,前世那颗老僧入定般的心竟是怦然而动:太尼码好看了! 要不他考虑一下,把镜子焊自己身上得了,自己跟自己谈一场恋爱,想想也挺美的。 不过,他可没忘了:这本书里的沈绍安,被病娇变态男主赫连瑾觊觎已久,瞅准了时机就带回府,准备来一场“此处省略一万字”的“不可描述之事”。 所以当下之急,他得考虑怎么才能帮这副身体化解这场孽缘。 毕竟身体现在是他的,被男人那啥,总觉得还是有点接受不来。 镜子里的少年皓齿轻咬下唇,眉头微蹙,加上额头那条白棉布,比捧心的西子更胜三分。 沈绍安抬眼看见,“哗”的一声拉上帘子:眼不见心不烦。 太美了也是缺点。 小腹隐隐有鼓胀感,沈绍安顺腿进了恭房,刚要解裤腰带,突然又想起来:他到底该站着?还是蹲着? 要让他站着提着那啥,感觉他会尿闭…… 沈绍安一边叹气一边在心里骂人一边蹲在恭桶上解决了内部矛盾,习惯性去身后摸卫生纸,摸了个空才想起来:他现在,大概是用不着费那道工序了。 还有他的大姨妈,估计以后也不会再来了…… 做男人是挺省心,只是可惜了她的36c。 傲人的36c! 沈绍安提上裤子,拖拖拉拉出了捎间。刚要上榻又想起来自己闩着的房门,连忙走过去将门闩打开,六七个男的女的呼拉一窝栽了进来。 沈绍安眉毛顿时挑了起来,大喝一声,“你们干嘛?” 地上的人一骨碌爬起来,缩着脖子一声不吭。 沈绍安怒瞪着贴身小厮六顺,“说,干嘛呢你们?” 六顺觍着脸笑,“夫人不放心九爷,让小人时刻听着点动静。九爷刚闩了门,小的们不放心,就……” 在醒来之前,沈韶安已经在梦中将沈绍安的人生经历了一遍。 这里的一切,熟悉的就像发生在自己身上一样。 甚至连昨晚沈绍安摸到的摄政王软软的、q弹又挺翘的屁屁,那触感仿佛还残留在指端。 因为有原主所有的记忆,更容易受原主性格情绪影响,被宠坏的暴脾气说来就来,抬脚就想踹出去。 他忍了又忍,总算忍住了想打人的冲动,恹恹回了内室。 六顺跟屁虫似的跟了进来,笑嘻嘻地问,“九爷,昨儿您不是跟莫世子、谢世子和周公子约好了,今儿要去承恩寺后山猎兔子吗?莫世子打发了良辰来问了几遍了,问九爷您今儿还能不能出门?” 沈绍安记得这事儿,还是昨日几个人一起喝酒之前他提议的。但是他现在受了伤,内里还换了个瓤子,得需要时间好好撸一下原着剧情发展。 他“啧”了声,随口回道,“没见着爷还伤着吗?你去跟他们说一声儿,猎兔子的事儿改下个休沐日。” “小人记下了。”六顺小心服侍着沈绍安躺下,为他盖上被子,见他闭上眼睛侧身向里睡了,这才蹑手蹑脚退出去往外传话。 第4章 噩梦:伊始 沈绍安闭着眼睛,仔细回想原着剧情。 原着文属架空,国为大梁。执行的官职制度大致类似唐或者宋,中央行政机构大致分为:三师三省六部,九寺五监。 一切设定为了剧情需要。 文中武官实行的是军籍世袭制,即:武官世代从军,不得担任文职。 武将虽然拥有足够推翻一个朝代的实力,也有足够的品级、地位,在朝堂上却被文官瞧之不起,认为武官就是一群只知道动粗打仗、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莽夫。 哦对,武将们在外行军打仗,还得接受一个没了根的内侍监管,俗称“监军”。 原着更新太慢,以至于沈韶安看到后面早就忘了前面的剧情,有时候突然冒出个梗,她还得从评论里找到那一章,再倒回去看才能连贯起来。 比如昨晚被摄政王一脚踹下楼,他就没啥印象。 估计在原着中也是一笔带过。 如今她不幸穿成了小说男主,绞尽脑汁能记起来的比较有代表性的剧情,是一年后的古木堡战役。 也是沈家由盛至衰的转折点。 这场战役,沈家包括父亲沈时戬、六个哥哥和三个侄儿,还有五万大军,在古木堡一带陷入北郦国大军设下的埋伏圈,奋战三天三夜,全军覆没。 祖母在收到噩耗的那一刻猝然离世,母亲则在当天夜里悬梁自尽。 按照阵前监军发来的奏报,此战被一致认定是沈大将军指挥失误。沈府抄封后,沈家人被赶出原来的府邸,挤在一处破旧的院落里。 抄封府邸当天,出去打探消息的四侄儿沈清瑁与人冲突,被打杀在街上。尸体都硬了,才有个曾经受沈府一饭之恩的乞儿将消息告诉了三嫂。 三嫂疯了,半夜三更打开门跑出去不知所踪。众人出去寻人,回来发现7岁的沈清平和5岁的沈清源又被人掳走。 直到沈绍安带着圣旨前往北关,用三年的时间将北郦军赶出梁国,收复被北郦占领的七座城池,凯旋奉旨返京,两个丢失的侄儿还没有找回来。 回京当天皇上专门为他设的庆功宴上,沈绍安自请永驻北关被拒,心情郁郁。 在摄政王号召众臣敬酒时,推脱不得多喝了几杯,出宫的路上就被摄政王赫连瑾带去了摄政王府…… 至于昨晚之前的事,文中有的没的细节都在沈绍安梦里经历了一遍。 之后发生的鸡零狗碎的剧情细节,沈韶安也记不大清了。 但可以肯定的是:在古木堡战役发生之前,沈家仍然是皇城之中数一数二的簪缨之家,烈火烹油鲜花着锦。 他还是沈家最得宠的二世祖。 这个时代,武官因世袭制,军中多心腹亲兵。兵权在握时,朝堂上的掌权者们也担心这些莽夫举兵作乱,其留在家中的家眷族人,更多是用来牵制武官的掣肘或者叫人质。 只是一旦前方战事失利,第一个遭殃的就是武官的家眷。 所以古木堡战败的消息刚传回京,沈家立刻被踩入了泥淖,惨遭众人落井下石。 如今沈韶安变成了沈绍安,与家人的性命安危比起来,摄政王倒显得没那么重要。 当务之急,是抓紧时间修习兵法、勤练武功,在古木堡战役发生之前,先一步赶到北关,查清事实真相,避免重蹈覆辙。 至于未来的护菊大业…… 他要是把自己练成巨石强森那一类的肌肉男,摄政王得多重口才会喜欢? 到那时,谁爆谁还不一定呢! 沈绍安忍不住扑哧一笑。 迷迷糊糊中,耳畔似乎传来马车骨碌碌前行的声音,沈绍安被颠的头晕、气息不畅,口齿不清嘟囔几句,又陷入昏睡。 不知道过了多久,沈绍安被冻醒,他微微一动,耳边顿时传来铁链哗啦声响。 多年行军打仗,沈绍安深悔自己不该放松警惕,结果一个不慎就中了敌人算计。 他用力挣扎一番,腕间锁链绑的很紧,怎么都挣脱不开。 心急之下,沈绍安被酒精醺染的双眼用力睁了开来。 他这才发现,自己正身处一间暗室,暗室无窗,空空荡荡,只有头顶一缕微光,正好照在他身上。 未等他搞明白状况,身后就传来木屐轻轻落地的声音,由远而近,发出“咔哒、咔哒”的轻响。 随着木屐声渐行渐近,那些久远的、深藏在沈绍安灵魂深处的恐惧争先恐后冒了出来。 他极力回头,看向来人:那人个子很高,下身穿着一条犊鼻裤,赤着精壮的上身,外面随意罩了一件宽袖长袍。 修长指尖捏着的一只玉壶,随着男子不疾不徐的步伐,在宽袖间时隐时现。 那双深邃的眼睛,如同藏着两个噬人魂魄的漩涡,幽幽暗暗落在沈绍安身上。 来人明明生的很好看,剑眉朗目、五官精致深邃,令人见之心喜。沈绍安看着他,心里却渐渐滋生出绝望。 来者正是赫连瑾。 一个嗜血成性、杀人如麻的刽子手。 手段诡谲、心性极其狠辣,其名能止小儿夜啼的变态。 权势遮天,连皇上和太后都得看他脸色行事、真正权倾天下第一人的摄政王! 这个场景,似曾熟悉,且一定不是一些愉快的过往。 沈绍安身体开始无法控制的发抖,用力挣扎起来,腕间铁链哗啦作响,在空荡荡的暗室引起阵阵回声。 赫连瑾慢慢走到沈绍安身前,伸出食指竖在唇边轻“嘘”一声,道:“别动,你听?” 沈绍安情不自禁安静下来,仔细聆听:在头顶上面,隐隐传来人声,听不真切,有人不知说了句什么,引起一片哄堂笑声。 赫连瑾微微地笑,“听到了吗?就在我们上方,是本王邀进王府议事的众臣。绍安,你若想喊想动,只管大声些。” 沈绍安目露惊恐之色,用力咬紧牙关,别开目光垂下头去。 赫连瑾默默看着他,良久,才微微一抖衣袖,捏起沈绍安的下巴,幽深凉薄的眸光渐生狠戾之色,“你不会以为,只要求了皇上的圣旨,远赴边关,就可以摆脱本王了?别忘了沈家人的性命,还捏在本王手里。绍安,你怎么就学不乖呢?是本王待你不够好吗?” 沈绍安躲开赫连瑾的手指,低着头沉默不语。 赫连瑾幽幽叹了口气,“看你,又是这样,你总是这样!本王原以为,只要你肯对本王软语相求,本王或许,可以考虑放过你。” 沈绍安抬头,“当真?” 赫连瑾笑,“你都不求,怎么知道真不真?” “好,我求你,求你放了我。” 赫连瑾叹了口气,指尖滑过沈绍安的鬓角、下颌,顺势抬起他的脸,附在他耳边轻声道:“求我,我也不答应。” 他“呵呵”笑了起来,笑声在空荡荡的密室里显得越发阴森恐怖,令人毛骨悚然,“绍安,你怎么还是这么好骗?” 沈绍安恼羞成怒,“赫连瑾,你怎么不去死!” 赫连瑾眼中突然闪过一抹极致的痛色,他迅速低下头,似乎陷入了某个令人不快的记忆中。 一向强悍又手段狠辣的赫连瑾; 永远高高在上、俯视众生的摄政王; 在世人眼中无所不能、所向披靡的强者…… 有那么一瞬间,脆弱的仿佛一个受了伤的孩子。 这种脆弱一闪而逝,快得让沈绍安以为,方才自己看到的只是一个幻觉。 他在心里苦笑自嘲,抬头环顾四周:好像,现在需要同情的,应该是他,而不是眼前的这个掠食者! …… 第5章 以后的路该怎么走 像溺水的人拼尽全力终于探出水面,濒临窒息的沈绍安用力张开嘴,剧烈喘息着从梦魇中挣扎着醒了过来。 他心跳如疾鼓,冷汗涔涔湿透寝衣,失神泛红的眼睛死死盯着织金帐顶。 噩梦初醒,沈绍安四肢酸软,躺在榻上一动不动。 梦中摄政王赫连瑾带给他的、令他痛不欲生的耻辱感,如万千蚂蚁啃噬着他的灵魂。沈绍安感同身受,眼泪顺着眼角慢慢滑落。 他默默安慰自己,这只是原着剧情,跟现在的他无关。 只是身体的感觉骗不了人。 这是原着作者更新的新章节吗? 三年前,沈府势败,赫连瑾将沈绍安强行掳回府中,成为他的榻上新宠。 梦中的沈绍安,赫连瑾每提及三年前,他都会有种想要将赫连瑾撕成碎片的恨意。 因为从读者视角读过原着,这种恨意,并没有影响到现在的沈绍安。但是对赫连瑾,他也说不清究竟是个什么感觉。 毕竟在梦里被人……,还感受了一把烟花盛放最璨时。 这种体验,简单的“卧槽”两个字,已经不足以表达沈绍安此刻心情的复杂。 沈绍安等心跳慢慢平复,身体也恢复了一些力气,这才从榻上爬起来。 腿还有些软,他没好意思唤人,自己打开衣柜拿了新的寝衣,跑到捎间浴房,拿水瓢舀了冷水,胡乱浇了浇身上,换上寝衣。 之后又找了火折子和炭盆,将弄脏的寝衣点燃了,扔在炭盆中。 门外六顺闻着焦糊的味道就冲了进来,“九爷,烧着什……” “闭嘴!”沈绍安不等六顺说完,已经不耐烦地打断他,“之前爷交代你的,都传出去了?” 六顺眼角不停地斜向炭盆,看着昂贵轻薄的茧绸寝衣慢慢被火舌吞噬,嘿嘿一笑道:“九爷放心,莫世子说知道了,让九爷好好养伤。等过些日子得了空,他约人过府来看您。” 沈绍安仍受梦境影响,心情有些郁郁。他想了想,道:“让四喜进来替我更衣,我要去父亲书房。” 还有一年的时间,他必须尽快让自己强大起来。感情线可以靠后,先把沈家即将到来的危机给想办法解决了。 沈家若是不倒,赫连瑾便是看在沈时戬手里的兵权,应该不会这样肆无忌惮地侵犯他……? 而且他现在伤着出不去门、习不得武,那就先看看兵书。 听到平日里一看书就打盹的沈九爷,居然主动要求去书房,六顺真想出去看看,今儿的太阳是不是打西边儿出来了。 他吃惊地张大了嘴,很快收敛异色,面色如常出门唤了四喜。 等四喜带着丫环进门替沈绍安更衣的时候,六顺飞快朝四喜使了个眼色。 四喜看看榻上凌乱的锦被,微微颌首。 沈绍安换好衣裳带着六顺去了前院书房,四喜也让小丫头抱着换下来的床单被褥和炭盆里的灰烬去了正院沈夫人房里。 说明了原委,沈夫人身边的金嬷嬷喜得眉开眼笑,“恭喜夫人,贺喜夫人,这是咱们九爷长大了,又有了上进读书的心思。等九爷进了北衙领了实差,再娶了媳妇,生了小公子,夫人您的福气呀,还在后头呢。” 沈夫人看起来却没有那么开心。 她屏退房里的丫鬟,仔仔细细问了四喜,从沈绍安受伤前到受伤后这段时间说过的话、做过的事,正常的、异样的,挨个儿盘问了一遍,这才命人赏了四喜,打发了遂安苑的人回去。 金嬷嬷觉得夫人有些不对劲,“夫人,您这是?” 就算心中有疑,那也只是猜测。没有确凿证据的事,沈夫人不会对任何人说。 包括自己最贴心的陪嫁、从八九岁就跟在自己身边服侍的金嬷嬷。 沈夫人轻轻叹了口气,道:“绍儿这模样,整个大梁也找不出几个这般出色的。我也是担心他年纪小玩心重,在外面受了那些心术不正之人的蛊惑,走错了道、做错了事。” 金嬷嬷点点头,深以为然。 自家九爷虽然顽皮却知男女大防,再怎么混来也不会随意招惹女子。 可架不住那些心思不正的小蹄子,今儿借着摔跤扑到九爷怀里,明儿送块帕子暗递秋波…… 金嬷嬷迟疑地问道,“按例,爷们出了精就该安排通房丫头,前面几位爷都是这么安排的。老夫人心疼九爷,原也不舍得九爷早早收了通房败了身子。如今……这件事,可要再跟老夫人商量商量?” 京城里,与九爷一般年纪的公子爷们,大多都已娶了妻。 老夫人因着九爷最有故去老太爷几分风骨,看九爷宝贝的就跟眼珠子似的,恨不得捧在手里怕飞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一家子都这么宝贝九爷,九爷这边,通房丫头的事也是一拖再拖。 府里有几个相貌出众又安分的丫头,她们老子娘早两年就托了关系给她递过话,她原本就觉得九爷房里的丫头没那么早定,也就没放在心上。 沈夫人却似恍然大悟,拍了拍金嬷嬷的手,道:“你说得对,这件事,确实该跟老夫人商量商量。” 她一刻都等不得,立刻唤了双盈进来,“你去慈恩堂,看看老夫人歇下没有,若是醒着,立刻来回我一声。” 双盈脆生生答应着,掀了帘子就出了门。 金嬷嬷一下子怔住:这么急? 主仆两人各怀心事,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直到双盈从慈恩堂回来复命,“回夫人话,老夫人今儿过晌歇了一刻钟,这会子刚刚起身叫了茶。” 沈夫人连衣裳都等不及换,站起来急匆匆往外走,“那现在就过去。” 到了慈恩堂,沈夫人将金嬷嬷留在外间,命她守着门任何人不得靠近之后,独自进了内室见老夫人。 不知道夫人跟老夫人说了什么,金嬷嬷听到内室传来瓷器碎裂的声音,隐隐还有老夫人压低了声音的怒斥。 慈恩堂人人噤若寒蝉,整个院子鸦雀无声。 不多时,沈夫人就出了内室,虽然竭力掩饰,金嬷嬷还是看到了沈夫人被泪水打湿的睫毛。 第6章 如意 一个时辰后,一个叫如意的丫头就站到了归院正房沈夫人面前。 小丫头生得圆圆的脸蛋,看起来极为讨喜,身材略丰腴,皮肤极白,一笑起来眼睛弯弯的,还有一对小酒窝。 沈夫人很满意。 她笑着点点头,接过如意奉上来的茶,轻轻抿了一口递给旁边的金嬷嬷,道:“好孩子,以后九爷的起居就交给你照顾了。你们九爷性子虽急,心却极善,从不苛待身边的人。你只管做好自己份内的事,以后遂安苑有什么少的缺的,便找金嬷嬷来要。” 如意跪在地上磕了头,小脸红红,声音却是脆生生地道:“婢子省得,婢子定会尽心尽力照顾九爷,请夫人放心。” 沈夫人微微颌首,转而看向金嬷嬷,“给这孩子的份例,与几个哥儿房里的一样,都按着二两的月银。” 金嬷嬷笑着应了。 叮嘱了几句,沈夫人就让双盈将如意送去了遂安苑。 沈绍安在前院书房一直待到掌灯时分。 他先去了慈恩堂给祖母省了晚安,去归院陪母亲用了晚饭,又回书房看了会书,亥时初才回到遂安苑。 一进房门,就看到一个脸生的小丫头小脸红红地迎了上来,朝他屈了屈膝道:“婢子如意,见过九爷。” 如意? 沈绍安不解,接过四喜递过来的茶,转头问六顺,“遂安苑新添丫头了?最近不是没有要放出去的吗?” 六顺目光微闪,笑得一脸神秘,凑到沈绍安耳边小声道:“爷,依小的看,这丫头,应该是夫人给您安排的通房。” 沈绍安一口茶从鼻子里喷了出来,一边咳一边惊叫,“啥?!” 通,通通通房?! 他一脸震惊地看向站在自己身前的小丫头:他娘为啥突然给他安排通房丫头? 六顺抬手挡着嘴,小声说道:“爷今儿又出了精,按例早该安排通房丫头了。” 没想到夫人这次竟然这么心急,当天就把给九爷安排的通房丫头送了过来。 母亲是怎么知道他那……啥的?! 沈绍安斜睨着六顺,又狠狠瞪了四喜一眼:两个叛徒! 不过人既然已经到这儿了,若是再把孩子撵出去,她怕是连活路都没了。 沈绍安想了想,吩咐四喜,“你给她安排一下,就住……后罩房东面那间。” “九爷。”四喜幽怨地看了他一眼,语气酸溜溜地说道:“如意姑娘是专门来侍候您的,以后九爷房里值夜,就由如意姑娘负责了。” 沈绍安疑惑,“你这是,要放出去嫁人了?” 四喜立马瞪圆了眼睛,抬着下巴气呼呼说道:“当然没有!” “没有你废什么话?你是遂安苑的大丫头,这屋里的人和事,你看着安排!” ………… 等到屋子里的大烛熄了,站在窗子外的人才悄悄出了遂安苑。 听了金嬷嬷的禀报,沈夫人捂着嘴笑弯了腰,“果真是这样说的?” 金嬷嬷也笑,连连点头,“夫人,九爷人品高贵,这心思呀,干干净净的,所以男女之间的事,他才不懂。” 沈夫人捏着帕子将笑出的泪花拭去,闻言点点头,轻声道:“是呀,这孩子,再干净不过了。” 所以她怎么能让这么好的孩子,让那起子恶心作怪的小人给污了去? 遂安苑中,沈绍安听着隔间短榻上深深浅浅的呼吸,慢慢睡了过去。 睡着睡着,他感觉有些冷。 不是有些,而是非常非常冷!耳边隐隐有北风呼啸,像刀子一样割裂人的肌肤。 脸上和脖子里传来点点凉意,是雪花落在身上的感觉。 下雪了吗? 可是,明明现在才刚进八月,中秋未到,怎么寒雪已至? 沈绍安吃力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跪在一片茫茫雪地之中。 第7章 噩梦:三年前 膝下积雪已有数寸,他的腿上、肩头也落了厚厚一层,膝盖早已冷的没了知觉,想来自己已经在这里跪了许久。 他的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薄的袍服,领口大开,只要一低头,就能看见胸口上星星点点的青紫。 记忆像开闸的水,一下子挤入沈绍安脑海中:这些印子,都是赫连瑾留下的! 强烈的耻辱感山呼海啸,几近将他淹没…… 是了,两个月前,父亲和兄长、侄儿们战死,朝廷却凭借一个阉人监军所奏,将过错全都推到了沈大将军头上。 沈府被抄封,沈家人被赶到了青鳞巷一座破破烂烂的小宅子里。 先是四侄儿沈清瑁被人当街打死、三婶疯癫跑丢,后是五侄沈清平、六侄沈清源丢失。他出去寻人,在半路晕倒,醒来却发现,自己身无寸缕躺在摄政王赫连瑾的身边。身体的不适告诉他,在他昏迷的这段时间,曾经发生过什么…… 沈绍安冻僵的手用力握了起来:他真的没用!很没用! 沈家只剩他一个年长的男丁,他却连保护家人的能力都没有,致使他们死的死、丢的丢,想必以后去了地下,沈家祖先也会把他踢出来,不认他这个没用的不孝子孙! 可是,为了沈家,为了查清古木堡一战失败的真相,他必须得去北关,还有…… 父亲和兄长侄儿们的骸骨,也需要收殓…… 他好不容易从摄政王府跑出来,拖着残败不堪的身体,在大雪中跪在乾和殿前,恳求皇上准允他立下军令状,前往北关从军,戴罪立功。 可是,摄政王不开口,小皇帝连见他一面的勇气都没有。 他已经在乾和殿门前跪了一天一夜。 天将拂晓时,高阶之上的宫门总算开了。 沈绍安抬起头,看着小皇帝赫连徵身边的总管太监赵弗,双手托着一卷蓝底金龙的圣旨,迈着小碎步快速朝他走来。 他神色微松,脸上的笑容不等展开就已经凝固:摄政王赫连瑾跟在赵弗身后,披着一件狐皮大氅走了出来。 身体有了记忆,开始瑟瑟发抖。 赵弗宣读了小皇帝准许他戴罪立功、从军赴北的圣旨后,朝赫连瑾恭敬施礼。 赫连瑾抬起手,赵弗将圣旨双手奉至他的手上,躬身退后,回了乾和殿。 赫连瑾垂眸看着沈绍安,轻轻一笑,道:“本王还以为你变乖了,这些时日做什么都乖乖顺从本王,没想到竟是为了哄骗本王借机逃走。” 他伸出手,捏住沈绍安的下巴,将其微微抬起:沈绍安神色看上去很是淡漠,只是那垂下去的长长的眼睫在不停地颤抖,眼睫下的眸子里全是遮不住的慌乱。 他瘦了很多,下巴都尖了不少,原本殷红柔软的唇也变得苍白,为那张精致绝美的脸平添几分楚楚可怜。 赫连瑾沉默地看了他一会,返手解下身上的大氅,将地上的人从头到脚裹住,打横抱了起来。 沈绍安吓坏了,牙齿扣的得得直响。他奋力挣扎,没挣扎几下,就听赫连瑾说道:“你若想本王就在这里要你,你只管挣扎便是!” 怀里的人立刻安分下来。 赫连瑾抱着他边往宫门外走,边说道,“既然皇上已经恩准你从军赴北,本王自然不会拦着你。但是……” 他停下来,深邃的眸子看得沈绍安心里直发慌,“本王已经将青鳞巷的沈家人接了出来,安置在本王的一座山庄里。你若安好,沈家人自然无恙。你若战死,本王就送他们全部去陪你……” “赫连瑾!”沈绍安怒瞪着赫连瑾咬牙切齿,恨得眼圈都红了。 “本王只给你三年,三年期满,你若不回京,本王就屠尽沈氏满门。” 他低下头,朝满脸震惊的沈绍安笑得冷漠且残忍,“沈家人能够得以苟活,只是为了困住你,明白吗?” 明白吗? 明白吗…… 沈绍安蓦地睁开眼睛,昏暗的烛光将帐顶金丝映出点点细碎星光。 他心跳如鼓、满头大汗,大口大口呼吸着,双手用力攥着身下的床单。 “九,九爷?” 一个细细的、怯生生的声音自身边响起。 沈绍安转头:如意披散着头发站在脚踏上,双手举着被子,正瞪着一双受惊过度的眸子看着他。 他缓了缓心跳和呼吸,移开目光,漠然吩咐道:“茶。” “什……哦。”如意迅速将被子给沈绍安盖好,手脚麻利倒了一杯茶,放在手心里试了试温度,跪着爬到沈绍安身边,将茶递给他。 沈绍安微微欠起身,就着如意的手喝了半盏茶,重新躺了下去。 噩梦初醒,睡意全无。 他顿了顿,问道:“什么时辰了?” 如意看了看沙漏,“回九爷,现在是子时三刻。” 才子时吗? 沈绍安突然想起一件事,朝如意招了招手。 如意赶紧爬到沈绍安旁边,跪坐在榻边等他吩咐。 沈绍安欠起身凑到她面前,低声问她,“刚刚,你看到什么了?” 如意一怔,抬眼看了看沈绍安,又迅速低下头,“九,九爷,一,一直在哭……”还浑身发抖,像是梦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沈绍安心一沉,更近地凑向如意低垂的脸,声音也越发的轻,“天亮以后,母亲一定会叫你过去问话。” 如意受到惊吓般迅速抬头。 沈绍安笑笑,“知道怎么说吗?” “九,九爷。”如意嗫嚅着,双手无措地绞在一起,“九爷夜,夜里,蹬了一次被子,要,要过一次茶。九爷,睡得很安稳。” 沈绍安满意地捏捏小丫头的脸,“真聪明。” 第8章 拆还是逆? 他知道,母亲一定是担心赫连瑾对他别有用心,这才急着给他安排了通房。 沈家九爷房里有了女人,以后前来说媒的、相亲的就会多起来。 用不了多久,母亲就会开始为他张罗亲事。 京城之中,比他还小的公子大多都已成了亲。 他是家中老幺,没有传宗接代的压力,又极受宠,原本议亲就晚。 沈绍安记得,原着中,原主是曾经议过亲的。只是后来不知为何,女方突然反悔,再后来便是古木堡之战,沈家就此败落。 而且他是穿书而来。 所以他和赫连瑾,应该还会有感情纠葛。 以前看书的时候,评论区的粉丝每天都在为赫连瑾疯狂打call,丹顶鹤们都在为痴情却不知道如何表达的男主叫屈。 赫连瑾对沈绍安,看似强势霸道,实则爱得卑微。 但是从沈绍安的角度,赫连瑾给他带来的,更多的是生不如死的屈辱。 面对疏离淡漠、时时刻刻都在想着逃离的沈绍安,赫连瑾除了强行将他困在身边,用掠夺的方式占有,根本想不出任何与他和平相处的方法。 沈韶安那时也看得贼开心,嗑cp嗑到飞起。 原着中沈绍安不知道赫连瑾对他的感情,一直对赫连瑾的强占怀恨在心,恨不得杀之而后快。 作者在简介里标注了甜宠和he,可是根据剧情走向,两个主人公的感情怎么看都将会以be收场。 难道他穿书而来是为了改变主人公be收场的感情结局? 男人跟男人搞基,沈绍安表示自己实在是……很喜欢,却接受不了搞基的主人公是自己。 他直接拆cp行不行? 实在不行要不就逆cp? 赫连瑾如此强势的一个人,要是能把他拿下,至少,还是会有点成就感的? 前世沈韶安因为原生家庭的原因,性格强悍又不羁。 老实说,如果不是有按月造访的大姨妈,沈韶安自己都会有种她实际上应该是个男人的错觉。 可归根结底她还是个女人。 虽然180的身高不够娇小,她偶尔也还是想做一只依人的大鸟不是? 还有她的拳馆、她卡里接近八位数的存款。 以及她的铃木隼,她才稀罕了没多久…… 如今变成个男人就够她崩溃的了,这个男人还是个受儿,草原上奔腾而过的一万只羊驼都不足以表达此刻她内心的复杂! 算了算了不想了。 现在赫连瑾可能还没喜欢沈绍安呢,没见他昨日一记无影脚,差点将沈绍安给送走吗? 不,已经送走了。 然后她沈韶安来了。 真是造孽啊! 沈绍安无限惆怅地叹了口气:当务之急,他还是得想办法尽快去北关,搞明白古木堡之战的真相,改变沈家败落的结局才是最要紧的。 毕竟沈家大家长、他的父亲沈时戬,才是他能够自由活在这个世间最大的保障啊! …… 皇宫大内,德政殿中。 小皇帝坐在金銮座上,小心地挡着嘴,浅浅打了个哈欠,憋出两眼泪。 坐在下首处的赫连瑾余光中留意到,转眼看了看沙漏,发现子时已过半,将看了一半的奏折重新放回待批那一摞,对困得快要睁不开眼睛的赫连徵说道:“陛下,时辰已经不早,陛下早些回宫歇着。臣今晚回府还有事,就不留宫里了。” 赫连徵赶紧点点头,站起身不动声色抻了抻僵硬的肢体,朝赫连瑾揖首一礼,“皇叔辛苦了。朕先行回宫,皇叔也早些回去歇息。” 赫连瑾点点头,等小皇帝带着赵弗离开,才出殿乘辇离宫。 出了宫门,换乘摄政王府的马车,一个黑衣人无声钻了进来,跪在赫连瑾面前拱手一礼,“主子。” 赫连瑾闭着眼睛养神,淡声问道:“何事?” “今日过晌,沈夫人给九爷安排了一个叫如意的通房丫头。” 车厢里的温度突然降了下来。 半跪的黑衣人忍不住打了个冷颤,额头却冒出了一层细汗。 赫连瑾眸光如刀、神色冷凝,轻轻捻着手指,默然不语。 车厢内的空气仿佛都停止了流动。 就在黑衣人承受不住主子的目光带给他的压力、感觉自己快要晕厥的时候,才听赫连瑾轻笑一声,道:“看来,她们这是猜出了本王的心思。” 既然知道,还敢如此造次。这么明目张胆的挑衅,他若是不给点反应,岂不是让人小瞧了去? 赫连瑾薄唇轻启,“去。” 黑衣人来去无踪,车帘微动,车厢内只剩下脸色铁青的赫连瑾。 许久之后,赫连瑾突然轻笑一声,自言自语道:“通房?哼!” 回到王府,王府长史张胜连忙迎了上来,“王爷回来了。” “嗯。”赫连瑾脚步不停,在即将踏上台阶的时候,又将脚收了回来,“张胜。” “王爷?” “你拟一张明日送去沈府的礼单,一会拿给本王看看。” 张胜连忙揖手称是。 赫连瑾刚沐浴完,张胜已经带了礼单过来。 他接过来看了看,在礼单上删删减减,又加上几样后,将礼单交给张胜,“照这个单子,明日一早,你亲自送去沈府。” 张胜接过来迅速扫了一眼,心里暗暗吃惊,面上却不露声色,恭声称是。 他刚要往外走,又被赫连瑾叫住,“等等。” “王爷有何吩咐?” 赫连瑾眼中突然闪过一抹恶趣味,薄唇微勾慢悠悠说道:“礼盒,用红封。” 红,红封? 那不是,聘礼……或者嫁妆,才会用到的吗? 张胜不敢有疑,见赫连瑾再无别的吩咐,应了是慢慢退了下去。 第二天一早,沈绍安到归院给母亲请安的时候,就在前堂会客厅看到摆了满满一屋子的红色礼盒。 他好奇地打开最上面一只盒子,拿出里面一枚成色上佳的玉佩,边看边问道:“哟,今儿这是哪个府里来送的聘礼啊?” 不对,红封礼盒上并没有贴“喜”字,所以应该不是聘礼。 再说沈府也没有待嫁的姑娘。 沈绍安只有三个庶姐,都已经出嫁。 二哥家的大姐儿月婷今年11岁,二姐儿婉儿今年才9岁; 三哥家的大姐儿、排行老三的灵希今年才4岁。 都还不到说亲的年纪。 第9章 “聘礼”?还是“赔礼?” 坐在上首的沈夫人脸色铁青,额角青筋突突直跳,怒喝一声,“绍儿!” 母亲从来没如此大声喝斥过他。 沈绍安冷不丁被吓了一跳,手一抖,玉佩掉在地上,“啪”的一声摔成了几半。 沈夫人看着地上的碎片,第一反应就是:完了,这聘礼……不是,这礼单,没法还回去了! 她又气又急又羞,心脏砰砰跳得又快又重,气得两眼直冒金花。 赫连瑾,真的是欺人太甚! 沈绍安看着怒火冲天的母亲,心中惴惴,呐呐唤道:“母亲?” 沈夫人见儿子吓得脸色发白,顿时又是疼又是气,连忙朝他招了招手,“绍儿,摄政王派了长史大人专程过来,给你送了这些赔礼。” 她重重咬出“专程”和“赔礼”两词,示威性地看了张胜一眼。 沈绍安这才发现跟一尊老佛一样端坐下首的张胜。 张胜先站起来朝沈绍安深揖一礼,道:“张胜见过沈九爷,九爷今日可好些了吗?” 张胜为摄政王府长史,是正儿八经领着从三品官衔的官身。 从赫连瑾将沈绍安踢下楼梯,张胜已经是第二次到沈府来了。 王府长史公务繁忙,如今倒闲得开始替人跑腿了? 沈绍安却不敢拿乔,连忙朝张胜回礼,道:“多谢长史大人垂问,绍安已经好多了。” 张胜笑眯眯地道:“那就好,既然九爷已经无恙,张某这就回府,还要向王爷复命。” “长史大人。”沈夫人突然扬声唤住他,“小儿福薄,当不得王爷如此厚爱。王爷失手伤及小儿,那也是小儿无礼在先,怪不得王爷。王爷这般谦和礼让,倒让妾身过意不去。这些礼品,长史大人还是带回去。至于小儿不慎摔碎的那一块,妾身自会寻了相同价值的玉佩,赔给王爷。” 张胜笑道:“沈夫人过谦了。九爷凤表龙姿,一看便知是福泽深厚之人。张胜奉我们王爷之命,只管将礼送到九爷手上。若九爷坚辞不受,还请九爷劳累,亲自去王府跟我们王爷说为好。夫人,就莫要为难张胜了?” 沈夫人生平第一次想爆粗: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像你们这么不要脸的!谁家的赔礼用办喜事的红封?还想要我儿子亲自过府去退礼品,这一去岂不正中赫连瑾那无耻小淫贼下怀? 我呸!真是家雀儿头上戴桂冠——你想得倒美! 可是,沈府男丁大多都在北关边境,清瑁清平清源还小,以往礼尚往来都是绍儿出面。绍儿虽顽皮,礼数上却周全。 虽然她一时气急失口让张胜把礼物带回去,但事情不是那么做的。真要退,还是得需要沈府年长稳重的男丁去办这件事。 沈夫人按住太阳穴,只觉得头疼无比:总之绍儿坚决不能去,那就让清瑁回来的时候跑一趟好了。 张胜看沈夫人这模样,便知自己这趟差事还差最后一步就圆满完成了。 他站起身,再次揖手一礼,道:“沈夫人既无别的吩咐,那张胜便告退了。哦对了,这些礼品,今日出府之前皆已消档。王爷说,若沈九爷不喜欢,或送人或打赏,全凭九爷处置。便是摔碎了听个响儿,只要能换九爷几分开心,那也是值当的。” 消了档,那就还不回去了。 人家礼数都到这儿了,东西又是指名道姓送给沈绍安。于情于理,沈绍安都得上门回礼致谢。 沈夫人刚刚消下去的怒火再一次腾地烧了起来。 值你老母! 一家子不要脸的狗登西! 气归气,沈夫人心里却是清楚的很:今天这事儿,是赫连瑾听说自己给绍儿送了通房丫头,来向她宣战示威了。 这狗贼果然对绍儿没安好心! 沈夫人气得鼻息咻咻,铁青着脸让沈绍安送客出门。 她撑着额头,气得胸闷气短,长吁短叹,转眼却看到阶下站着的小丫头。 沈夫人眼睛一亮,朝如意招招手。 如意走上前,给沈夫人磕了头。 沈夫人笑道:“昨儿夜里九爷睡得如何?” 如意屈膝行礼,细声细气道:“回夫人,昨儿夜里九爷蹬了一次被子,半夜里要了一次茶。后半夜爷睡得极安稳,夫人请放心。” 九爷做噩梦是前半夜,后半夜的确睡的安稳。 如意心想:她这样说,应该不算撒谎。 沈夫人一颗吊在半空的心,总算往下放了放:她前几日约了工部左侍郎方存煦的夫人去承恩寺上香,方夫人也答应了。意思双方都明白,就是为了儿女亲事去的。 只要绍儿娶了妻,她就不信,赫连瑾还敢强抢不成! 沈夫人很是心慰,点点头道:“好孩子,你只管尽心服侍你们爷。等以后新奶奶进了府,我就做主,扶了你做姨娘。” 如意红着脸,轻声道了谢。 沈夫人转眼又看到满屋子的红礼盒,心又堵了起来。 她连声唤了金嬷嬷,指着地上的礼盒吩咐道:“把这些,随便找个空库房,收进去。” 金嬷嬷纳闷,连忙问道:“还请夫人示下,这些,可还造册入档?” “不用了。我记得遂安苑旁边还有一间旧库房,就放在那里。” 她再不甘、再不喜欢,这也是当朝摄政王赏下的东西。 万一被人知道沈家作贱摄政王的赏赐,被御史台那帮子天天吃撑了没事做的言官们一纸弹劾奏章递上去,沈家才真是吃不了兜着走。 留,看着碍眼;扔,又扔不得。 烦! 金嬷嬷得了示下,带着人将满屋子礼盒都搬去了遂安苑。 沈绍安毕恭毕敬送了张胜出门。 张胜却显得有些受宠若惊,一直微侧着身子,背也微微躬着,就像身边跟着的不是沈绍安,而是他家摄政王。 张胜神色恭敬仔细询问了沈绍安的伤势,知道他确实无碍,这才登车离开。 沈绍安目送马车行远,刚要转身回府,突然感觉有人在暗处窥视自己。 那种感觉,非常不舒服,就像新穿的一件衣裳,背后却粘了一坨干粑粑,抠不得、又甩不掉…… 总之就是感到特别特别恶心! 他皱着眉头,环视一圈却没有发现异样,一提衣摆快速进了门。 第10章 齐府小公爷 在沈府东面拐角处,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靠在墙上,两眼发直、眼神涣散,嘴里无意识流着口涎,脸上漾着不正常的潮红,傻笑着喃喃自语,“美……太美……太美了……这样美的美人儿,这辈子要能睡上那么一次,就算是立刻死了,也值了!” 旁边一个仆从打扮的青衣男子,不时探出头看看街道,满脸慌张地说道:“哎哟喂我的小公爷啊,这可是沈府的宝贝疙瘩,大名鼎鼎的沈九爷!当今皇上的伴读、沈大将军的幼子!碰不得啊!小公爷,您忘了昨日刚回京时国公爷叮嘱您的话了?” 男子两眼发直,魂游天外,“没忘。青槐……” 他抓起仆从的手按在自己胸口,喃喃说道:“这里……空了……全空了……刚刚,爷的心……还有魂儿,都跟着美人儿飞走了。若是不能抱得美人归,小爷我这辈子,只能算是一具行尸走肉……再也不能活过来了……” 青槐想到方才惊鸿一瞥的沈九爷那绝世美貌,心里也是怦怦直跳: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美貌的男子?恐怕只有那天上的神仙,把毕生修炼得来的仙气儿全都用在脸上,才能长成这般模样? 别说自家公子被迷得失魂落魄找不着南北,就连自己也…… 这人要是生在普通人家就好了。公子吃肉,他好歹还能喝到两口汤。 不,这沈九爷但凡身份再低那么一点点,或者北郦不是三天两头来扰边、朝廷还需要沈家,恐怕这位沈九爷,早就被啃得骨头渣子都不剩了! 原以为劝自家小主子回府会很困难,没想到小公爷自打见了沈九爷,整个人竟是真得失了魂,痴痴傻傻由着青槐将他带回了国公府。 刚把小公爷齐瑞送回房,国公夫人就闻讯赶了过来,“出去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一会儿工夫就病了呢?” 齐瑞张着嘴,两眼无光,嘴角的涎水不停地往下流,一边流还一边口齿不清地嘀咕着,“我活不得了……活不得了……” “儿啊!”国公夫人惊嚎一声,一下子扑了过来,抖着双手不知道往哪儿摸好,“你这是,这是怎么了?青槐!” 她突然厉喝一声,大声斥道:“是不是你带着瑞儿到了什么腌臜去处,被什么脏东西扑着了?!” 青槐“扑通”一声跪下,大声喊冤,“冤枉啊夫人,小人只跟着小公爷经过了沈府……” 国公夫人哭声一顿,立刻就明白了儿子变成这样的症结所在。 国公府十几个女儿,但是国公爷膝下就瑞儿这么一根独苗苗,宝贝的什么似的,也养成了齐瑞无法无天、荤素不忌的性子。 十三年前,瑞儿出门看中了一个小童,偷偷带去了齐国公府在京郊的庄子上,结果孩子太小,一不小心给玩死了。 要是普通人家的孩子倒也罢了,不过多花几两银子就能封了口。谁能料到那孩子居然是御史台台院孙侍御史亲妹妹的小儿子? 孩子死后瑞儿让人将他扔到了山沟里,找到时已经生了蛆虫。孩子母亲疯了,孙侍御史在德政殿撞了柱子,要求皇上查出并严惩凶手。 国公爷在得知那孩子死后就连夜将瑞儿和他媳妇送出京城,送到几千里外的同州府他外祖家,一待就是十三年。 孙侍御史一直没放弃调查此案,也不止一次质疑过瑞儿。 幸好当初瑞儿出京有人看到,出事后又因为害怕,是避着人偷偷溜回来的。国公爷一口咬定瑞儿早就离京,孙侍御史就算怀疑也没有证据。 这件事就这样不了了之。 直到半年前孙侍御史因病离世,他的妹妹早在八年前就溺水而亡、妹夫早已另娶,齐国公才敢同意儿子回京的请求。 儿媳和孙儿孙女还留在同州。 昨日瑞儿刚刚到家,今日就变成了这样。 都怪那沈绍安! 一个男人,却长了那样一副狐媚样儿,不好好在府里藏着,偏要出来招蜂引蝶! 国公夫人恨得直咬牙,压低了声音吩咐,“这件事,你给我咬死了憋在心里,千万不能说出去,知道吗?” 青槐连忙指天发誓。 国公夫人这才不慌不忙用帕子拭了拭鬓角,吩咐跟来的丫头,“青桑,去二门外守着,国公爷回府了请他过来一趟。” 青桑恭声应着退了出去。 快掌灯的时候,齐国公才进了儿子的房间,“怎么回事?” 此时齐瑞已经喝过安神汤睡了一觉,醒来之后精神就好了许多。 他可怜兮兮朝齐国公伸出手,“爹,儿子要死了……” “好好说话!” 齐瑞变脸似的收了方才的表情,拥着被子坐了起来,朝一旁的青槐使了个眼色。 等青槐出去关上房门之后,齐瑞嘿嘿一笑,道:“儿子今天出去,遇到了那沈家老九。” 齐恒一听,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你有点出息!当年的教训还不够吗?” “当年?当年要不是那姓孙的油盐不进、软硬不吃,儿子何致于躲在外祖家十几年?多大点事,跟条疯狗似的盯着儿子咬了这么多年!再说了,人是我一个人玩死的吗?他梁王也有份儿。孙家不敢招惹梁王,就敢逮着儿子一个人咬。” 齐恒神色冷然喝道:“行了!这件事情既然已经过去,就不要再说了。” 梁王本是皇后嫡子,被先帝赐以国名为封号。 十三年前的万寿节,刺客突降,先太子遇刺身亡。 赫连瑾那身份卑贱的生母替先帝挡了一剑,用自己的一条命给他换来了朝堂听政的机会。 与此同时,梁王也被先帝带到身边,开始学着处理朝政。 所有人都以为太子之位非梁王莫属。 可后来赫连瑾异军突起,取代梁王被册封太子,而梁王却被先帝限期离京,就藩梁地。 其中的缘由,未必不是因为这件事才让梁王失了帝心。 齐瑞朝他挪了挪,压低了声音道:“爹,儿子此次回京之前,去了一趟梁王的藩府。梁王的意思,如今沈时戬掌管兵权已近十年,若是先帝在时,这时节早该命沈时戬回京述职了。只是,自从沈绍安成了新帝伴读,小皇帝和摄政王对沈家宠信,更胜从前。皇上不做主,摄政王又不提招回沈大将军之事,这边关兵权更迭,不知又要等多少年。舅舅当年也是手握重兵的将军,打了多少胜仗?如今正值壮年,却被赫连瑾困在京城蹉跎度日。有沈时戬在,什么时候才能轮得到舅舅重掌兵权?” 第11章 谋划 齐恒斜了儿子一眼,“这是梁王的意思?还是你的意思?” “儿子就是一纨绔,对兵权可没兴趣。” 齐恒意味不明冷笑一声,“你是对兵权没兴趣,你对那沈家小儿有兴趣。” 齐瑞觍着脸笑道:“要不说知我者,还得是我爹。” 他又朝齐恒挪了挪身子,凑近了接着说道:“十三年前那场仗,沈时戬一次就死了两个兄弟、两个儿子。可他还不是一拿到兵符,就把沈家的男人都带去了边关?他这是在培养沈家下一任接班人呢。如今这北关军中,沈时戬的军令比皇帝的圣旨还管用。只是边关天天打仗,哪天不死人?谁知道这姓沈的在边关,会不会哪天就被人算计、深陷重围一次全都死光了?” 齐恒凌厉至极的目光蓦然对准了儿子。 齐瑞一点都不怕,与他爹的目光硬杠。 父子两个斗牛似的互瞪了一会儿,齐恒才收回目光,冷哼一声道:“沈绍安,你不能碰。” 齐瑞急,“爹!” “据为父观察,赫连瑾一直将沈绍安视为禁脔。你敢觊觎他的东西,得先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有没有那个能耐跟他抢。” 齐瑞“咚”的一声仰面躺倒,哀声叫道:“我活不得了!” “不过有句话你说得对:兵权,沈家人已经握在手里太久,是时候该让他吐出来了!” 齐瑞一个鲤鱼打挺迅速坐起,“爹您想通了?” 齐恒笑笑,慢悠悠说道:“但是这件事,急不得,需得好好谋划。” 成则已,一旦败了,搭进去的,可不仅仅是齐氏族人的性命。 齐瑞从袖子里取出一封信,递给齐恒,神神秘秘说道:“爹,眼下,就有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齐恒垂眸,“这是什么?” 齐瑞朝前递了递,“您一看便知。” 齐恒疑惑地看着儿子,接过信件抽出来,抖开放在灯下细细地看。 看着看着,齐国公的额头渐渐冒出细密的汗珠。 齐瑞坐在一旁,不动声色观察着自己父亲的表情。 信看完了,齐恒将信递到烛焰上,看着信一点点燃尽,只剩下指腹间最后一点时,才打开手边的薰香炉,丢了进去。 他冷冷看着齐瑞一眼,道:“你胆子太大了!通敌叛国,一旦被人知晓,砍得可不是你一个人的头。” 齐瑞不以为然,“这东西,如果没有梁王,人家那敕哈认识我是谁?再说了,爹,您真得甘心吗?” 烛光映着齐恒阴暗不定的脸,他却没有任何表示。 齐瑞继续说道:“您是国公爷,又是中书令,长姐是皇后!要不是赫连瑾横插一脚,梁王殿下才应该是名正言顺的皇位继承人!如今赫连徵继位,梁王就藩,舅舅被闲置。不用几年,京城就再无齐家立锥之地。当年沈时戬抢了舅舅的兵权,赫连瑾一个御女所生的贱……庶子,却被先帝立为太子。明明这一切,应该是属于我们的。咱们齐家的富贵,不该就此终结!更别说如今的小皇帝,没有赫连瑾让位扶持,他赫连徵算个屁!” “够了!”齐恒喝止齐瑞,“梁王为何被逐出京城就藩,你心里没数吗?还有你这些话,哪怕漏出去一个字,咱们齐府这几个人,砍上十个来回都不够!时候不早了,你早些歇息。以后无事,少出府门!过了年,你就回同州。” 还是不让他碰沈绍安! 齐瑞微微笑着,等父亲出了门,才铁青着脸一脚踹在床榻边上。 一想到白天看到的那张脸,齐瑞心里就跟猫抓似的奇痒难耐:沈绍安啊沈绍安,你以后最好别落单。 小爷我要定你了! 赫连瑾吗? 齐瑞舌尖在嘴里转了一圈,冷冷一笑:咱们走着瞧! …… 沈府中。 沈绍安前脚送走了王府长史张胜,刚用完早饭,总是跟在他身后的狐朋狗友就呼啦啦进了沈府。 临安侯世子莫惟殊、西昌侯世子谢忱、户部左侍郎幼子周龄之,还有小皇帝的舅家表兄阆玮宁。 几个人这些年在沈绍安的“带领”下,成功打响了京城“五纨绔”的名声。 沈绍安年纪最大,又一向“智”计百出,最会玩也最敢玩,几个公子哥被哄得贴心贴肺,关系铁的不得了。 谢忱一见到沈绍安,扑过来一把搂住他的脖子,笑嘻嘻地问,“那天你被抬走得急,我都没来得及问你,咱们摄政王的尊臀,手感如何呀?” 其余三个人呼啦一下子围了过来。 沈绍安张开手心勾了勾手指,“来来,先给钱!” 几人纷纷从荷包里掏出银子,放到沈绍安手里,眼巴巴地看着他。 之所以被赫连瑾一脚踢下楼,是因为几人打赌,谁敢摸摄政王的老虎屁股。当然赌约是沈绍安发起的,别人也没那个胆儿。 然后沈绍安借着酒劲,用力捏了赫连瑾的屁屁一把。 沈绍安掂了掂手里的银子,大声说道:“嗨,那得是相当的……有、弹、性!” “哈哈哈!”几个人笑得打跌,没发现旁边一棵树的树梢无风自动、猛地晃了几下。 几个人笑够了,阆玮宁才问道:“九哥你伤没事?” 有事,真正的沈绍安被送走了。 沈绍安笑笑,“你看我像有事的样子吗?” “没事就好。” 沈绍安问,“今日又不是休沐日,你们怎么有空来了?” 莫惟殊道:“我昨儿晚上拉肚子,今日起不来榻,故而请假了。” 谢忱,“我受了寒,头疼,起不来。” 周龄之,“我牙疼。”他指着自己的脸,“看,是不是有点肿?” 沈绍宁“切”了一声,“你那是吃胖了?” 阆玮宁不等张嘴,沈绍安问道:“你哪儿疼?不会是腰疼?来月事了?” 又是一阵哄堂大笑,阆玮宁也不生气,笑眯眯地道:“我比较老实,跟太师说我担心九哥伤势,过府探望。” “行,还得是玮宁是个好孩子!” “九哥,既然你没事,今儿又齐全,咱们去承恩寺后山猎兔子?”阆玮宁提议,“正好拿了盐巴,在后山烤了吃。” 沈绍安还是沈韶安的时候,也非常的爱玩。高中的时候因为贪玩,勉勉强强考了个专科,专科念了两年,她干脆没再去,毕业证都没拿。 平时除了打理拳馆的事,一年大半的时间都在各地旅游。 她养过一条细犬,可惜周边没兔子。 沈绍安心里挺痒痒。 “九哥。”谢忱压低了声音,“我把彪子也带来了。” 彪子是谢忱养的一条细犬,通体乌黑,奔跑起来像一道闪电,是猎兔子的小能手。 沈绍安眼睛一亮,“走!” 第12章 谁的手伸过来,将他摁到了地上 跟沈夫人打过招呼,沈绍安换了衣裳,带着六顺,与几位小爷一起,骑着马风驰电掣直奔鹏山。 这个时代没有工业污染,山青水绿,空气沁甜,幽幽深山传来清脆鸟鸣。 承恩寺在鹏山半山腰,和尚们的早课时间一般在寅时正到卯时正。 今天估计有人在做法事,老远就听到诵经声。 将马交给跟着的小厮,沈绍安他们顺着后山的小路上了山,这里离寺庙不远,诵经的声音逆着风,时断时续听不真切。 几个人拿着树枝开始找兔子窝,彪子吐着半尺长的舌头,明亮的眼睛盯着山林,不停地腾挪着脚步,蓄势待发。 一只灰色的兔子猛地蹿出草丛,飞快地朝山上飞奔而去。 谢忱大喝一声,“彪子!” 话音未落,彪子已经唰的一下冲了出去。不多时,半山腰传来兔子“吱吱”叫的声音,彪子嘴里叼着兔子,得意洋洋跑了下来。 “来了来了!快点快点,挡住挡住!”沈绍安的声音蓦然从一侧的丛林里响起,一只灰兔子东奔西突,左冲右撞,慌不择路直接冲到了彪子嘴底下。 一会儿工夫就猎了两只兔子,让沈绍安无比满意。 莫惟殊从头顶一块岩头上冒出头,手里捏着一只锦鸡的翅膀,大声喊道:“看我抓到了啥?” 沈绍安大声笑道:“厉害了兄dei,今儿咱们忘了拿上酒了,有鸡有兔,正好下酒。” 他朝山下看了看,大声喊道:“六顺儿!” 六顺很快跑了上来,“九爷?” “你去山下打点酒。”沈绍安从腰封里摸出一粒银锞子,隔空丢给六顺,“快去快回。” “得来。”六顺接了银锞子,转身下山。 “九哥,九哥!”周龄之从一棵树后朝沈绍安招招手,“快来,看看这里面是啥?” 沈绍安、谢忱、阆玮宁一起跑了过去。 在一棵三人合抱的大槐树底下,有个树洞,树洞里白花花十几颗蛋。 谢忱问,“这是鸡蛋吗?” 周龄之不认识,“我就认识鸡蛋和鸽子蛋,鸽子蛋比这小,鸡蛋比这大,都比这圆。” 沈绍安看了看,道:“这是蛇蛋。” “蛇蛋?!”周龄之跪着往后爬,“我害怕,会不会有蛇?” 沈绍安不以为然,“怕啥?有蛇也烤了吃。来让让,我把这些蛋掏出来。” 他歪着头贴在地面,撅起屁股朝洞里看,将手伸给身后小伙伴,“先给我一根树枝,看看蛇在不在里面。” 有人递给沈绍安一根树枝,沈绍安头也不回接过来,探头在树洞里胡乱捅了几下。 身后小伙伴们估计都在等着,一点声音都没有。 沈绍安看看树洞够大,干脆将树枝扔了,撅着屁股朝树洞钻了进去。 蛇蛋有十几个,沈绍安一把抓不过来,拿了四五个递出去,“来接着。” 一只微凉的手伸过来,从沈绍安手里将蛇蛋接了过去。 沈绍安刚要继续拿蛇蛋,突然感觉有点不对劲:这只手,有点大呀? 几个小伙伴的手掌,似乎没这么大。 他愣了愣,刚要往外爬,谁承想那只手探过来,直接扣住他的脖子,将他摁在了地上。 沈绍安没过脑子就爆了粗,“卧槽哪个狗贼敢摁你爷爷?!” 谢忱战战兢兢的声音从洞外传来,“九,九九哥,是是是,摄政王……” 沈绍安脑子顿时糊了。 过了有三四个呼吸的时间,沈绍安感觉摁在后脖颈的手松了,才默默爬了出来。 四个小伙伴跟犯了罪一样,低着头排排站在不远处,莫惟殊手里还提着那只鸡。 留意到沈绍安一言难尽的目光,莫惟殊手一松,手里的锦鸡扑棱着翅膀咯咯咯尖声叫着飞走了。 趴在谢忱脚下不懂人间疾苦的彪子唰的站起来,扑上去就把飞到半空的锦鸡摁到了地上。 然后叼着鸡得意洋洋跑到谢忱身前,轻轻甩着尾巴“嘤嘤嘤”的求表扬。 谢忱伸手把它推开,它又凑过来。 彪子不懂自己错在哪里,将咬死的锦鸡放到地上,夹着嗓子嗷嗷两声。 谢忱小心地看了看赫连瑾,压低了声音喝道:“闭嘴!坐下!” 彪子欢天喜地卧回原地。 唉! 沈绍安好想扶额。 他回过头,目光一下子落入赫连瑾眼中。 这是穿书的沈韶安第一次见到活的赫连瑾。 但是沈绍安本身却对他很熟悉。 现在的赫连瑾比梦里的赫连瑾看起来要年轻的多,神色也没那么沧桑阴鸷。剑眉星目,高挺的鼻梁,嘴唇偏薄,此刻正不悦地抿着。 不得不说,赫连瑾长相确实很阳刚很有攻击性,当然也足够帅气。 而且他的个头真的很高,目测得有一米九,肩宽腰窄,身姿笔挺,一身玄青色交领袍服华贵合体。站在杂草丛生、乱石土堆的山林里,硬是将这普普通通的山林,衬托出了几分仙气儿。 如果在前世,赫连瑾这样的,那妥妥就是小说里霸道总裁的素材脸。 尤其那双冷幽幽的眼睛,像是藏着两个深不见底的漩涡,仿佛一不小心就会深陷其中,再也无法脱身。 大概是因为梦里的赫连瑾带给沈绍安太多的痛苦和震撼,也或许是赫连瑾气场太过强大,所以当真正面对他时,沈绍安发现,他在赫连瑾面前,从肉体到灵魂,都在无声地向他表示着臣服。 那种感觉,就像迟到的学生遇到了教导主任,闯祸的孩子听见自己老妈数“一二三”。 根本生不出任何反抗的心思。 拆and逆,压根儿就没戏! 今天早上起床之前,沈绍安还以为赫连瑾对沈绍安没什么暧昧心思,在看到母亲会客厅的那堆红封礼之后,这种想法就再没有了。 身后突然传来类似气球漏气般“噗”的一声响,接着又“噗噗”连声。 沈绍安悄悄回头,看到身后小伙伴正缩着脖子,鼓着腮帮子憋笑憋得正难受。 他们笑啥? 第13章 九爷被摄政王带走了! 年纪最小的周龄之悄悄抬起头,眼睛在赫连瑾腰间迅速打了个转。 沈绍安脑海中灵光一闪:麻蛋,现在这个时候,你们居然还能想起摄政王那“相当有弹性”的屁屁! 沈绍安气闷,咧开嘴朝他们狠狠锉了锉牙。 赫连瑾的目光在四人身上一扫而过,再次落在沈绍安脸上:他脸色红润,眼睛明亮,透着一股子狡黠。 站在自己面前,居然还有心思跟身后的小伙伴做鬼脸。 看样子,前天晚上那一脚,确实没有伤到他。 那天他正走着,突然感觉有人捏了他的屁股一下。身为摄政王,居然在大庭广众之下受此奇耻大辱,他想也没想,运气于足尖就踹了出去。 等他发现摸他的人是沈绍安时,迅速将足尖的力道撤了一大半。 人还是被那一脚踹得飞了出去。 若是全力一脚,以沈绍安这个小身板,恐怕会直接将他的腰身踢穿。 赫连瑾无声松了口气,问道:“可大好了?” 嗯? 在跟他说话吗? 沈绍安回神,看向赫连瑾,发现他正看着自己,连忙点了点头,“嗯,好了。” “既然已经好了,那明日就回太学上课。”赫连瑾冷着脸薄唇轻启,“本王看你精力很是充足,不需要再休息了。” 虽然心里百般不愿,沈绍安本体刻进骨子里的习惯已经让他揖首一礼,“是。” 唉,大意了,如果今天不猎兔子,他是不是还可以多休息几天? 一想到每天天不亮就要早起,去崇文阁听郭太傅和钟太师两个老头子读那些晦涩难懂的之乎者也,沈绍安顿时觉得自己整个人都不好了。 也不知道赫连徵和阆玮宁是怎么坚持下去的。 原本明快飞扬的脸在听到要上课后突然焉了下去,赫连瑾眼中飞快闪过一抹笑意,转身往山下走,“回。绍安和玮宁回去将‘曲礼’和‘内则’各抄一遍,明日去太学的时候交给本王。” 周龄之幸灾乐祸“噗”的一声笑出声来。 “至于你们几个,本王会派人将你们逃课来猎兔子的事告知学院,回去仔细想想要如何跟俞院长交代!” 沈绍安毫无江湖道义哈哈大笑起来。 走在前面的赫连瑾情不自禁勾起唇角。 就算不回头,他也可以想象的到:少年漂亮的桃花眼微微弯起,殷红的唇、雪白的齿,如雪的肌肤在阳光下泛着光…… 他忍不住回头,朝少年伸出手,“绍安?” 沈绍安一下子愣住。 “过来!” 初秋的阳光透过树林的枝叶缝隙,落在男子幽暗深邃的眼眸里,折射着晶莹细碎的光。那只手,白皙修长、干净有力,掌心盛满阳光,就这样当着众人的面,摊开在自己眼前。 沈绍安感觉自己的心莫名其妙加速了些许。 他心里是拒绝的,脚步却像是由不得自己,情不自禁走向男子,在意识回归大脑之前,已经将自己的手递到了男子掌心。 干燥微凉的大手将沈绍安的手包裹在掌心,紧紧握着,坚定不容置疑。手掌落下,宽大的袍袖遮住两人交握的手。 莫惟殊四人像是遭雷劈过,呆滞在原处瞪着眼睛一动不动。 一直影子一样跟在赫连瑾身后的两个带刀侍卫,自始至终都板着一张脸。在沈绍安走向赫连瑾时侧身低头相让,等赫连瑾牵着沈绍安的手往前走时,又快步跟上。 直到山路上再不见了摄政王与沈绍安的身影,四个人才像是突然活了过来,偷偷吁了一口气,彼此相视一番后,默不作声朝着山下走去。 四人刚到山下,就看到沈绍安的小厮六顺气喘吁吁提着一壶酒跑了过来。 见到他们,六顺很奇怪,“几位爷,不玩了吗?” 阆玮宁点点头,“不玩了,准备回去了。” “那,我们九爷呢?” 莫惟殊露出一个一言难尽的表情,“被摄政王带走了。” 六顺发愣,“摄政王?” “嗯。”几人绕过六顺,骑上马准备回城。 六顺心里暗道糟糕,提着酒就要去追,被周龄之喊住,“马,马!他们从前山走的,这都走多久了,眼下都应该快进城了。” “多谢!”六顺一手提着酒,一手扳住马鞍,骑上马用力一夹马腹,“驾!”马蹄得得,踏起一溜尘烟,朝着京城方向疾驰而去。 回了京,进了府,六顺将马扔给马棚的王大叔,就朝归院跑去。 进了归院,院子里的丫头表情都奇奇怪怪的。六顺来不及多想,问清楚夫人在待客厅后,直接冲了进去,“夫人,夫人不好了!九爷被……被……” 正房首位上,摄政王赫连瑾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阶下杆子似的站着两个侍卫,侧边首位坐着脸色铁青的沈夫人。 这架势,好像沈夫人被带刀侍卫给挟持了。 自家九爷没在。 赫连瑾冷笑,“怎么不继续说了?嗯?” 六顺变成浆糊的脑子突然转了转,提起酒壶傻乎乎地说道:“九爷让小人买的酒,还没带……” “下去。”沈夫人低头端茶,“这里没你的事了。” 六顺赶紧行了礼,踮着脚尖退了出来,悄悄摸了把汗:娘啊吓死了,这气氛不对啊! 但是,九爷呢? 六顺问了双盈,才知道九爷去了前院书房。 一溜跑到书房,六顺一把推开门,就看到自家九爷正斜拧着身子坐在案后,烦燥地托着腮,右手指间还夹着一根舔好墨的狼毫笔。 门一响,沈绍安身子一抖,条件反射般迅速坐好,刚要落笔才发现来的人是六顺。 他气急,抬手就把笔扔了过去,“进门不敲,吓你爷爷一跳!” 六顺嘿嘿一笑,示意侍候的小厮将地上的笔墨收拾干净,这才笑嘻嘻凑过去,提起手里的酒,“爷,小人买了酒回去,才知道您跟着摄政王下山了。” 沈绍安看见酒眼睛一亮,立刻把摄政王带给他的威慑力抛到脑后,抬手朝六顺招了招。 六顺把酒递到他手上,沈绍安迅速拔开塞子深深嗅了一口,顿时眉开眼笑,“上好的花雕,还得是栎阳楼。只是可惜了打的兔子和锦鸡。” “程掌柜知道这酒是爷您要,说有酒不能没肉,新煮出来的酱牛肉给小人切了二斤。”六顺变戏法一样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打开,一股酱牛肉的香气顿时飘了出来,“到山上时还热乎着,现在倒有些凉了。” 沈绍安放下酒壶,高兴地搓搓手,干脆将书案上的东西一股脑拨到一边,招呼六顺,“肉放下,拿俩酒盅,今儿你陪爷喝两杯。” 六顺动作麻利地拿了酒盅,摆到沈绍安面前,给他和自己斟满了。 沈绍安用湿帕子擦了手,两根手指捏起酒盅,仰首“吱”的一声饮尽,咂咂舌,“好酒!” 然后捏起一块酱牛肉放进嘴里:牛肉煮够了火候,软烂鲜香。 沈绍安美滋滋点头,“好肉!” 他朝六顺勾勾手指,“来,再给爷满上!” 这边书房里主仆二人连吃带喝不亦乐乎,一墙之隔的归院前堂会客厅却是有些剑拔弩张火星四溅。 第14章 令郎绍安,本王势在必得! “……这皇上的伴读,是由诸位大臣共同举荐考评,层层筛选出来的,岂能说做就做,说不做就不做?” 赫连瑾正襟危坐笑意盈盈,“沈大将军在外戍守边关,府中一应事务皆由夫人操持,自是辛苦、无暇他顾。本王也知道,夫人对绍安慈母心重,不忍约束。偏绍安生性贪玩,难以安心坐下来好好读书。所以本王决定,自明日起,晨起过府接他入宫,亲自监督他的课业,为夫人分忧。” 他抬眸看了沈夫人一眼,左脸写着“不用谢”,右脸写着“应该的”。 沈夫人气闷:大可不必! 当初绍安入选新帝伴读,她还特意给夫君写了信报喜。 如今看来,这伴读身份,里面不知道藏了赫连瑾这狗贼多少私心。 沈夫人脸上客套的笑彻底无法维持,嘴角抽搐着,语气强硬地道:“明日恐怕不行。妾身约了方夫人明日去承恩寺上香,需得绍儿陪同。” 赫连瑾疏离客气的笑容一滞,上仰的嘴角慢慢拉平,半晌方面无表情冷冷说道:“工部左侍郎方存煦的夫人?那明日的约,夫人恐怕需要改期,她们来不了。” 沈夫人只觉得自己的心又堵上了厚厚一层,气得浑身都在发抖,“王爷这话是什么意思?!” 赫连瑾心生不耐,冷然问道:“夫人何必明知故问?” 沈夫人面沉如水一言不发。 赫连瑾也不需要她说话,“夫人如此着急替绍安安排亲事,无非是觉察到了本王的心意。既然夫人把事情挑明了,那本王今日,也跟夫人交个底儿。” 沈夫人心里突地一跳,无比震惊地看向赫连瑾:那双幽幽暗暗、如同燃着两团鬼火似的眸子,静静地看过来,看得人心里直发毛。 她听到赫连瑾低沉的、霸道又不容置疑的声音一字一句响起,“令郎绍安,本王势在必得。夫人若不信,不妨试一试,看最后是你赢,还是本王赢。” 沈夫人心如刀割,眼泪一下子落了下来,“王爷可曾问过我儿愿不愿意?绍儿是男子,他……他将来是要娶妻的,昨夜,他已经跟如意……” “昨夜,他们并未成事。”赫连瑾目不斜视慢慢站起身,抖平衣摆,“本王不想再看到那个丫头出现在遂安苑。夫人若不想绍安受惊吓,还请夫人今日入夜之前将她送出府。” 他不管沈夫人答应与否,背负双手往外走,“本王去看看绍安。” 沈夫人脸白如纸,摇摇晃晃站起来行礼。等赫连瑾带着侍卫出门后,她腿一软,扑通一声坐到了地上。 双盈见摄政王离开,连忙进门侍候,见状惊叫一声,“夫人?” 沈夫人浑身抖若筛糠,将手递给双盈,“扶我,扶我起来,我们,去见老夫人。” 冰冷的手一搭在手腕上,将双盈冰得一激零。 她不敢问,也不敢迟疑,使了力气将软成一团的夫人从地上拉起来,扶着她跌跌撞撞朝慈恩堂走去。 一进慈恩堂,就听到室内传来沈清源清脆的背书声,“步路马,必中道。以足蹙路马刍,有诛。齿路马,有诛。” 童音落下,老夫人慈爱的声音随之响起,“源儿可真聪明,这么小就能背得过曲礼上篇……” 她抬眼看见面色苍白的沈夫人,不动声色哄沈清源,“源儿读了一天的书,一定累了,曾祖母与祖母有事要说。源儿先回院子看看你母亲,一会儿曾祖母让人做源儿最爱吃的蒸乳糕,可好?” 沈清源奶声奶气答应着,回头看见祖母那吓人的脸色,眼中就多了几分不安,怯生生站起来请了安。 跟着沈清源的小厮见状,连忙带了哥儿离开。 沈夫人无心安抚幼孙,等室内众人都退出去、华璇将门关上之后,哭着跪到了老夫人面前,“求母亲,救救我的绍儿。” 老夫人神色冷凝,沉声说道:“你好歹是沈府主母,说起来也是将门之后,怎的如此沉不住气?站起来说话!” 沈夫人泪雨滂沱,撑着脚踏才勉强站起,跌坐在老夫人对面的短榻上。 老夫人等她哭够了,才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沈夫人刚刚收起的泪又哗地流下来。 她将今日一大早,摄政王府长史张胜就带着一车红封礼品进了归院,到方才摄政王亲自送了沈绍安回府,又对她说得那番话,嗑嗑巴巴叙述了一遍。 末了哽咽道:“母亲,儿媳该怎么办?” 老夫人闭着眼睛沉默着,许久之后才长叹一声,道:“云英,你可还记得十三年前发生的那桩虐童至死的案子吗?” 沈夫人身子猛地一抖:她当然记得,当时闹得那么大,京城几乎所有人都在议论此事。 那个孩子才不到六岁,听说连肠子都掉到了体外,去认尸的孙侍御史妹妹当场就疯了。 “这京城,从来就不是一方净土。表面上看着光鲜,私底下什么样的腌臜事都有。如今明戬身居从一品护国大将军,手握兵权,位高权重。有明戬护着沈府,自然一切顺遂。可若是明戬手中的兵权没了呢?” 沈府一旦势弱,那些躲在暗处觊觎沈绍安的人,就会狼一样扑上来。 而且,就算沈时戬手握兵权,京城官职权势比他高的大有人在,想看沈家笑话的不在少数。 他们不可能天天防着,总会有一时大意、疏于防备的时候…… 沈夫人哭得浑身发抖。 老夫人慢慢说道:“摄政王,今年已经二十六岁,身边连个通房丫头都没有,也未听说他养过小倌,一向洁身自好。绍儿跟了他,未必是坏事。” “母亲!可,可……” 老夫人睁开眼睛,苍老浑浊的目光仍然凌厉异常,“可什么?嗯?你若不愿,可做得了摄政王的主?” 沈家自赫连一族未起事时,便是赫连氏的家奴。在野为奴,入朝为臣。 不管是儿子,还是女儿,赫连瑾想要谁,只需一顶小轿便可抬进府门。 沈府上下还得感恩戴德。 绍安被摄政王误伤,如果不是戚氏大惊小怪非要给绍安安排通房,那赫连瑾,也未必会捅破这层窗户纸。 第15章 从今日起,沈九爷搬去摄政王府住 看着年过半百的儿媳那绝望的样子,老夫人不由放缓了声音,“之前你给绍儿安排通房,若摄政王只想染指绍儿,必不会在意他是否娶妻纳妾。今日摄政王挑明了这件事,我们做臣子的,除了从命,没有别的路可走。摄政王,除了这个偏好,行事也算君子。我们,也未必没有另作打算的时间。” 沈夫人闻言,止了泪问道:“母亲的意思是?” “这几日,我给明戬去一封信。沈家儿郎十六岁就要上战场,是沈家从老祖宗时传下来的规矩。绍儿若非选了皇帝伴读,早些年便该去边关了。” 沈夫人鼻音重重问道:“可,太学那边,怎么办?摄政王也不会由着我们送绍儿走。” “摄政王当然不会放绍儿离京,是我们想办法偷偷送绍儿走!” 老夫人沉吟片刻,道:“你问问绍儿,他可愿意去边关?” 若是绍儿不肯走,她们想再多的办法都没用。 沈家儿郎从军数十载,一路刀光剑影走到现在,战死在沙场上的沈家儿郎两只手都数不过来。 本来沈绍安入选新帝伴读,沈家人都觉得这是沈家从边关转入皇城戍卫的好机会。 而且她们也得到确切消息,今年秋季击鞠赛后,绍安就会被入选禁卫军,进宫当差。 没成想最后还得送绍儿去军中。 “若他愿意,只待明戬那边回了消息,我自会想办法送他离京。” 只希望,以沈家这些年的忠心和战功,能顶得住摄政王的冲冠一怒。 沈夫人总算放下心来,哽咽着道谢,“多谢母亲。” “把那个丫头送走,摄政王从来就不是心慈手软之人,一向言出必行。爷们在边关打仗,我们要替他们积福。别因为你的不甘,让无辜的孩子送了命。” 沈夫人脸色一白,轻声答应了。 沈夫人回到归院不长时间,一辆青帷小车就出了府门,咕咕噜噜向城外驶去。 …… 赫连瑾到了前院,一进院子就听到沈绍安哈哈笑道:“你个夯货,这写得跟鬼画符似的,别说赫连瑾一眼就能认出来,就郭太傅那八百度老花眼,都能看出我这曲礼是真的曲,都曲你家院儿去了……” 书房的门被打开,沈绍安正一脚踩在书案上,提着写了两行字的宣纸,放在六顺眼前抖啊抖,脸上的笑是那样的明媚,胜过了门外午后的阳光。 他转眼看到赫连瑾,连忙敛了笑,轻咳一声,左右打量了一番,才想起将自己的脚放下去。 六顺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低着头束手而立,脸上还带着酒气上涌的潮红。 赫连瑾慢慢走过去:书案上油纸包的酱牛肉还剩了点碎渣,一只陶瓷酒壶倒在一旁,还有两只空了的酒盅,几样东西占了大半个案子。 在书案边角上,一摞裁好的宣纸与笔洗、砚台、镇纸和笔架挤到一起,一半搭在书案上,一半垂在案边,有几张宣纸浸在了研好的墨汁里,润开了乌黑一大团。 沈绍安没想到赫连瑾会过来,很是被吓了一跳。因为刚吃了酒,这一吓,没忍住一个响亮的倒嗝便脱口而出。 沈绍安赶紧捂住嘴,手上刚刚沾上的墨汁就抹了一脸。 赫连瑾背负双手,冷笑一声,转身吩咐身后的侍卫,“去知会沈夫人一声,帮沈九爷收拾衣裳行李。从今日起,沈九爷搬去摄政王府住。” 他看着因为吃惊而瞪大眼睛的沈绍安,一字一句说道:“本王会亲自盯着他抄书背功课。什么时候月测拿了优,什么时候放他回沈府。” 沈绍安欲哭无泪:他现在给赫连瑾跪下还来得及不? 事情怎么会发展到这种地步?! 这明显与原着剧情不符啊? 好像,从赫连瑾往沈府送了一车礼品开始,剧情就开始走歪了。 这才第几集?他就被赫连瑾带回了王府,那他这辈子还能回家吗? 但是摄政王已经发了话,谁敢不遵? 半个时辰后,在与沈夫人“生离死别”般的依依不舍中,沈绍安骑着马,后面马车拉着十来只大箱子,跟在摄政王胯下那匹高贵的马屁股后面,一路向摄政王府方向驶去。 沈夫人将身体大部分重量都靠在双盈身上,拿帕子捂着嘴,哭得泪眼婆娑,直到马车消失在道路尽头,还站在大门外翘首相望。 摄政王原本不同意沈绍安带六顺过府,后来沈老夫人出了面,这才勉强将其带上,并约定六顺隔段时间就回沈府汇报一下沈绍安的学习情况。 沈府距离摄政王府不算近,一个半时辰之后,最后一辆马车才进了府门。 摄政王府只有赫连瑾一个主子,偌大的王府绝大部分宅院都空着。 沈绍安被赫连瑾安排到了距离主院最近的朝华院,是一套三进三出、前后都有个小花园的院子。 从主院到朝华院,只需要从主院东南角角门,穿过一条小通巷,就是朝华院前面小花园里的月亮门。 两座院子后面是摄政王府那片上百亩的花园。 朝华院虽是东跨院,却是非常的宽敞。 单是正房就有七间,入门自然是正堂,东西为内室,铺设极尽奢华,比沈府有过之无不及。 东面内室分明暗两间,明间为卧房,靠墙摆着一张巨大的黄梨木拔布床。暗间为洗漱,过了暗间,又是一个小小的捎间,这里就是放置夜间起夜用的恭桶了。 西侧间被布置成了书房,书架就做了三面墙,每面墙的每个格子上都放着厚厚的书。 书架下面是书案,上面摆了文房四宝,书案旁边放着一只巨大的青花瓷瓮,里面稀稀朗朗放了几支画卷。 书架与书架之间放着花架,几株兰花长得枝条修长、油绿喜人。 西侧间里间是一个临时的休憩室,摆了一张小小的矮榻。 朝华院第一进是书房和议事厅,第二进是正房,第三进东西侧间做了库房。王府内务总管安大良亲自带着人,将沈绍安带来的东西分门别类放了进去。 大致转了一圈后,沈绍安表示自己对这个住处非常满意。 他刚回到正房,赫连瑾就派人来叫他。 跟着来人,到了朝华院前院书房。沈绍安看着搬着盛放奏章的竹篓以及宣纸、笔墨、笔洗等物的仆从进进出出,一颗心直直往下坠。 第16章 绍安可以把王府当自己家一样 赫连瑾果然没让沈绍安失望,见他过来,朝他招了招手,“绍安,过来。” 沈绍安乖乖走过去。 赫连瑾拉住他的手,牵着他走到侧面的书案后面,将他按坐在椅子上,“就在这里抄,先抄曲礼上篇。” 他扶着沈绍安的肩,微微弯腰靠近他的脸,指着上首处的那张巨大的书案,“本王就在那里批阅奏章,如有不懂,可随时向本王请教。” 赫连瑾在沈绍安耳边“呵气如兰”,“听明白了吗?” 沈绍安一转头,自己鼻子差点跟赫连瑾的撞到一起,连忙往后偏了偏身子,目光不受控制地落在赫连瑾那张粉粉的薄唇上,“不,不用休息一会吗?” 他刚“千里迢迢”来到这里,难道不该先休息一晚,明日再说吗? 赫连瑾含笑的目光从沈绍安的眼睛一路往下,最后定格在那张殷红如花瓣般娇嫩的唇上,喉结忍不住滚了滚,声音就带了些许沙哑,“你说呢?” 沈绍安的心跳有点失控。 他连忙坐正身子,故作轻松道:“抄书就抄书,多大点事儿。” 赫连瑾轻笑一声,手掌在他肩头微微用力一按,宽袖带起一阵微风,人已经朝上首走了过去。 沈绍安悄悄吁了口气。 这屋子透气性不好,有点热。 他前世虽然没谈过恋爱,但是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赫连瑾的心思,都快写在脸上了。 借着约束自己功课的机会将他困在身边,时不时来点小暧昧搂搂抱抱亲亲蹭蹭的…… 等他习惯了这种小暧昧,是不是就要来大动作了? 沈绍安偷偷看了赫连瑾一眼:不知道他是怎么跟沈夫人说的,居然说动了沈夫人让他跟着赫连瑾回府。 要知道,沈绍安和赫连瑾可是官配! 什么叫官配? 就是打不开拆不散、无论经过多少误会、多少狗血、多少挫折和打击,最后都能“有情人终成眷属”那种。 沈夫人就不怕自己儿子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吗? 还有祖母。 临行前他去辞行,祖母笑眯眯地嘱咐他要听摄政王的话,不要调皮等等。 连他几次三番暗示祖母过几天就赶紧找借口把他叫回来都被无视了。 唉! 一群天真的女人! 上首赫连瑾突然咳了一声。 沈绍安连忙坐正,接过旁边仆从双手递过来的舔好了墨的狼毫笔,工工整整用小楷在宣纸上写下“毋不敬,俨若思,安定辞……” 室内一片寂静,只听到毫尖滑过宣纸发出的细微的沙沙声。 写着写着,沈绍安有点累了,就慢慢塌下腰,双臂横在案子上,下巴杵在左手掌背,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坐好!”赫连瑾冷冽的声音自上首传来。 都忙得抬不起头了还能看见自己偷懒! 沈绍安心中忿忿,挺直腰背的同时忍不住撇了撇嘴。 一个侍卫突然扶着腰刀走进来,站在门口拱手一礼,“王爷。” 赫连瑾头也不抬,淡声问道:“何事?” 侍卫扶着腰刀大步走上前,站在案前三步远,双手平举,一张薄薄的纸片托在掌心。 站在赫连瑾身边服侍的安大良连忙接了过来,双手奉给赫连瑾。 赫连瑾放下手中的朱笔,接过纸片展开。 不知道纸片上写了些什么,沈绍安偷偷看他,见他的脸色瞬间乌云密布,就差电闪雷鸣了。 沈绍安预感这张纸片上的内容应该跟自己有关。因为他发现赫连瑾看完之后,迅速朝这边看了一眼。 出什么事了? 沈府的? 边关的? 如今剧情已经偏离原着剧情十万八千里,那古木堡之战,会不会提前发生? 这场战役是沈家由盛至衰的转折点,也是两个男主感情由“宠”变成“虐”的导火线。 再想到临行前母亲那极力掩饰、仍旧难掩痛心红肿的眼,沈绍安心里七上八下好像有猫抓,恨不得夺过纸条来看看到底写了什么。 但是赫连瑾明显不打算让他知道,只淡淡说了句,“知道了,下去。” 侍卫拱手应是,后退几步转身离开。 赫连瑾神思恍惚不过一瞬,就将手里的纸条递到旁边的烛焰上点燃了,看着纸条化为灰烬。 沈绍安深恨这种可回收资源浪费模式,赫连瑾就不能将纸条随便扔纸篓里与别的废纸稍后一起处理? 要知道这个时代的纸张还是很贵的! 虽然纸条有点小,那蚊子腿也是肉不是? 节约环保,由我做起。 堂堂摄政王应该率先垂范! 沈绍安一边咬牙切齿的抄书,一边在心里急得抓耳挠腮。 曲礼上将将抄了半篇,安大良走出去又回来,恭声禀报摄政王,晚膳准备好了。 沈绍安立刻放下笔。 赫连瑾批阅完一本奏章,才指了指其中的一小堆,道:“将这些送进宫呈给陛下御览,如有难以决断的,待明日本王进宫,再与陛下商议。” 沈绍安这才想起来,平时赫连瑾都是宫里办公。这次将奏章带回府,是因为他吗? 人都说赫连瑾铁面无情、手段极其冷硬狠辣,朝中大臣都对他附首贴耳、唯命是从。 可在这一世的沈绍安印象里,赫连瑾除了不太爱说笑,人还是挺温和的。 也没有原着里那么变态。 否则沈绍安也不会三番五次在赫连瑾面前反复横跳、频繁找死。 说实话,要不是他现在是个男儿身,他还真挺欣赏赫连瑾这一类型的。 赫连瑾从首位走下来,到沈绍安书案前,看着他勉勉强强写的那大半张字,眉头忍不住皱了皱,还是将手伸给沈绍安,“走,先用膳。” 沈绍安看着那只干净修长的手,心里有些抗拒。 赫连瑾静静地看着他,手执意地伸在他面前,仿佛只要他不把自己的手递过去,谁都别打算离开。 沈绍安忍不住撅了嘴,气冲冲“啪”的一声把手拍在赫连瑾掌心里。 赫连瑾唇角微翘,也不生气,握着他的手往外走。 出了门,赫连瑾突然问他,“你喜欢兵书?” 沈绍安一愣,下意识“嗯”了声:他怎么知道? 赫连瑾转头温柔地看着他,“用过晚膳,本王带你去主院书房,稍后再给你介绍府里的拳脚骑射师傅。” 沈绍安眼睛一亮,睛不自禁用力回握赫连瑾,人也往他身边凑了凑,“真的吗?我可以在你府里练拳脚骑射?还可以读兵书?” 他以前,也是有拳脚师父的。 因为师父非常严厉,他一个小小的动作没有做到位,挨了三戒尺还被罚蹲了一天的马步。 还老以他的相貌作伐子,攻击羞辱他。 他气不过,从外面找了个西瓜大的马蜂窝,丢到了师父常去的茅厕里。 沈绍安很后悔,真的。 早知道师父会伤得那么重,就应该找个小点的。 赫连瑾微微地笑,“你可以将这里当做自己家里一样,做什么都可以,不用拘束。” 沈绍安心里一跳,讪笑着没有搭话:跟自己家一样…… 这话说的…… “演兵厅那边,还有北关十四城和北郦边防地势的沙盘和地图。如果你有兴趣,也可以去看一下。” 什么叫做打瞌睡有人递枕头? 这就是了! 沈绍安恨不得抱住赫连瑾使劲亲两下。 用晚膳的时候,赫连瑾虽然一无既往的面无表情,却比平时多用了一碗饭。连膳房不小心上错的、他最讨厌吃的糟茄子都夹了好几口。 膳房的人发现上错了菜,诚惶诚恐来请罪,也不过一句“无妨,以后注意”就轻轻揭过。 从这件事以后,王府里的人似乎找到了做事的方向,一切以沈九爷的意志为先:膳食以沈九爷的口味为先、房间布置要问过沈九爷意见,王爷家常的衣裳,由沈九爷挑选…… 如此过了十几日,王府的人发现,如今摄政王的笑容可以说是非常的微风拂面、越发的和蔼可亲了。 转眼到了仲秋节。 太学放了假,一大早沈夫人就派长河到了摄政王府,将沈绍安接回家过节。 第17章 敢惹小爷,简直找死! 摄政王今日要跟皇上在乾和殿宴请七十岁以上的老人,有上了年纪回到京城颐养天年的皇亲、有旧日辞官回家养老的臣子、有王公贵族,也有京城内负有盛名的老者。 沈府团圆饭要晚上才吃,沈绍安与几位朋友约好了,去了状元楼喝酒。 这些日子,他被摄政王约束着,每天天不亮就要起身,先练一个时辰的拳脚,接着去太学补觉,后晌回到摄政王府,跟着骑射师父学一个半时辰的骑射,就去书房看兵书。 等摄政王回府,用过晚膳,赫连瑾就带着沈绍安去演兵厅,拿着沈绍安白日里看过的兵书,在沙盘上排兵布阵。 日子非常的充实,颇有些“山间无历日,寒尽不知年”的感觉。 也因此在中秋前的一次月测中,沈绍安没有任何意外的得了个“差”。 而且郭太傅还将那个“差”字写得龙飞凤舞,又粗又黑。 沈绍安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走到哪儿都要拿出来给人看看。 因为过节,状元楼人满为患。 不过以沈绍安几人的身份,雅间一般都是专门留出来的。 酒过三巡,沈绍安将那张卷子拿了出来,用力拍到饭桌中间,一脚踩在凳子上,点着卷子上那巨大的“差”字,嘎嘎笑道:“你们谁有这个能耐,能得太傅这么大一个批语?除了我沈绍安,世上再无第二人!” 周龄之仰着头“哈哈”大笑,不小心从凳子上翻了下去,“咚”的一声磕在地上。 沈绍安收起卷子,问阆玮宁,“太傅给了你一个啥?” 阆玮宁微微地笑,“优。” 沈绍安由衷地竖起大拇指,长叹一声,道:“小爷我恐怕这辈子都得不了一个优了。” 当初赫连瑾说过,什么时候他月测得了优,什么时候才让他回沈府。 看来他真要在摄政王府过一辈子了。 这样想着,沈绍安突然惊出了一身冷汗:他什么时候,对摄政王府并没有那么排斥了? 或者说,他似乎已经接受并习惯了,与那个男人朝夕相处的日子? 沈绍安默默端起酒,仰起头一饮而尽。 “哟,这不是那沈家九爷吗?” 借着店小二进门送菜的工夫,有人从门缝中挤了进来,带着一身酒气走到沈绍安身边,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摄政王今日怎么舍得把你给放出来了?” 沈绍安用力甩开那人的手,脸色迅速阴沉下去。 他不说话,对方明显是来挑事的,不可能就这样放过他。 那人将嘴几乎贴在沈绍安耳朵上,声音压得极低,只能两人听见,说出的话却恶毒得很,“沈九爷,来跟我说说,摄政王,床上功夫怎么样?爷们本事也挺强,要不来我府上,咱们试试?” 说完,流里流气地笑了起来。 沈绍安用力咬紧了牙,突然抄起一只盘子,跳起来朝着那人头上就砸了下去,“你他妈的!” 一下就将那人砸到了地上。 坐在旁边的阆玮宁连忙站起身,伸手拦住沈绍安,“九哥,别惹事,这是齐国公夫人的侄儿司马弘志。” 他凑到沈绍安耳边,压低了声音道:“他父亲是骠骑将军司马翀,先帝时以功封留侯。虽兵权不如沈大将军,论爵位却在沈大将军之上。” 沈绍安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地上那人冷冷说道:“我不管你爹是谁,你特码再敢乱说一个字,小爷我活剥了你!” 站在门外的齐瑞挑着唇角,目光贪婪的落在沈绍安脸上,留意到越来越多的人过来,垂下眼帘不动声色退到了一旁。 司马弘志摸了一把额头,看到手上的血,眼睛都红了。 他一下子从地上跳起来,指着沈绍安的鼻子骂道:“一个卖pg的小倌儿,装什么贞洁烈女?老子哪里说错……” 沈绍安不等他说完,抬脚就踹了过去。 阆玮宁一把没抓住他,两个人已经撕打到了门口。 沈绍安这辈子跟上辈子的武力值加起来,不是一个被酒色掏空的纨绔能抵抗的。 他使了全力的一脚,直接将司马弘志从门内踹到了门外。 雅间的门啪啦一声巨响被撞断,司马弘志鼻青脸肿倒摔了出来。 沈绍安几个健步冲出去,将司马弘志摁在地上,提起拳头一拳一拳往他脸上擂,一边打一边骂,“你特码的,让你嘴脏犯贱,我让你犯贱!窝槽尼马……” 有人抓住了他的手,将他从地上扯了起来。 司马弘志趁机跳起来一拳砸在沈绍安脸上。 把沈绍安直接打疯了。 他反手给了扯他那人一巴掌,冲过去揪住司马弘志的衣领,一个过肩摔“啪”的一声撂到地上,又像拖死猪一样将他扯起来,抬脚往他小腹上踹了一脚,接着抡起拳头“咚”的一声砸在他的下颌,将他从楼梯上砸了下去。 楼下的客人生怕被波及,纷纷站起来,让出了打斗中心。 沈绍安跟着冲下去,顺手从旁边拎起一条凳子,没头没脑朝着地上的司马弘志就一通乱砸,几下就把凳子腿给砸断了。 司马弘志被打的毫无还手之力,杀猪般嗷嗷直叫。 沈绍安将只剩下半截的凳子腿一丢,刚拎起来一条新的,被好不容易破开人群追下来的莫惟殊和阆玮宁等人扑上来拦腰抱住,“哥,哥,真不能再打了,再打出人命了!” “干什么呢、干什么呢?什么人打架?都住手!”门外呼啦啦冲进来一群巡防官兵,迅速把围观的人赶到一旁,将莫惟殊和阆玮宁从沈绍安身边隔开。 站在楼梯处的齐瑞摸着自己发麻的左脸,朝向他看来的左街使使了个眼色。 左街使会意,朝满脸阴鸷的沈绍安弯了弯腰,“沈九爷见谅,当街斗殴,致人重伤,已触犯律法。下官也是依律行事,还请九爷跟下官走一趟?” 阆玮宁连忙走上去,扯了扯左街使的袖子,在他耳边附耳几句。 左街使愣了愣,再次看向楼上,讪笑着道:“阆公子,下官奉命巡防京城治安,职责在身。公子若是不放心,不如赶紧派人去通知摄政王,或者沈府一声?但是今儿,人,下官必须得带走。您看看这司马小侯爷,都伤成什么样儿了?若是将沈九爷放走了,留侯那里,下官也不好交代啊。” 娘的,早知道打架的是这伙神仙,他才不会因为那几两银子蹚这趟浑水。 第18章 赫连瑾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 齐瑞觉得火候差不多了,连忙故作惊讶从楼梯上走下来,张着双手惊呼一声,“哎呀,哎呀哎呀,表弟?你怎么,怎么被打成这样了?” 他朝一旁的沈绍安拱了拱手,“沈九爷?在下齐国公府齐瑞,刚刚我表弟说想跟您说几句话,怎么,一会儿工夫就成这样了呢?” 沈绍安冷冷看了他一眼,没有吱声。 就这一眼,看得齐瑞心里一热,险些走不成道儿。 他强忍着要把眼前美人儿揉在怀里狠狠亲热一番的想法,蹲到司马弘志身边,晃了晃他,“弘志?弘志?你怎么样?” 司马弘志早就晕了过去。 齐瑞连忙招呼围过来的手下,“快搭把手,赶紧把人送去医馆。青槐,把马车赶过来。” 司马弘志被齐瑞带走了。 左街使站在沈绍安面前,小心地唤道:“九爷?” 沈绍安抬了抬眼帘,默不作声转身往外走,左街使赶紧招呼人跟了上去。 沈夫人听着六顺哭哭咧咧把话说完,眼前一黑险些晕过去。 家里年长的男子只有绍儿一个,绍儿出了事,瑁儿不顶用。 沈时戬倒是兄弟四个,除了在临安老家守着祖产的四叔叔沈时骐一家,十三年前,大伯兄沈时章和三叔叔沈时亦都战死在了沙场上,大嫂和三弟妹就带着孩子回了老家临安。 京城沈家,就只剩了他们这一支。 她又不敢跟婆母说,再把她老人家气出个好歹来。 思来想去,沈夫人让六顺去一趟皇宫,想办法给摄政王报个信儿,自己则叫了马车,亲自带着长河去了京兆府的刑司衙门。 到了衙门口刚要下车,就听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而近。 摄政王还穿着朝服,应该是从宫宴直接过来的。他不等马停稳就从马上一跃而下,一阵风似的进了衙门。 衙门口有不长眼的小衙役刚问了句“什么人”,就被赫连瑾一脚踹飞了出去。 紧跟其后的王府侍卫立刻分列两侧,将衙役们挡在道边。 沈夫人的心突然就安定了下来。 长河小心地问,“夫人,我们怎么办?还进去吗?” 沈夫人叹了口气,道:“我们,在这里等一等。” 虽然对摄政王心存感激,她还是觉得别扭,无论如何都过不去心里那道坎。 赫连瑾一进门,京兆尹陆重就迎了上来,“微臣,参见摄政王。” “人呢?” 赫连瑾目光在刑司院内环视一圈,最后落在陆重脸上。 陆重不敢抬头,微躬着身子恭声回道:“在官署后的客院里。” 赫连瑾的脸色稍稍缓和了一点,提步往前,“带路。” 跟着陆重,拐过刑堂,顺着甬道进了客院,又顺着一溜儿班房走到最西面。陆重打开房门,悄然退了下去。 与此同时,官署客院的墙角边,带着两个手下急匆匆朝这边走的齐瑞脚步一顿,迅速闪身藏回墙角处。 他阴沉着脸,看着站在门口的王府侍卫,恶狠狠盯了足有半盏茶的时间。在王府侍卫有所察觉朝这边看过来时,才不甘不愿,悄然退了回去。 关押沈绍安的房间是衙役们平时休憩的地方,屋子虽小,胜在干净,只有一榻一桌一椅。 沈绍安还穿着早上从摄政王府离开时的那身衣裳,衣裳却满是褶皱,有些地方还刮了丝线,布料皱成了一团。 他低着头,曲起一条腿靠墙坐着,听到动静转头看了一眼,又迅速低下头。 直到赫连瑾进门,他也没有任何反应。 赫连瑾挥退了侍卫,关上门慢慢走到沈绍安身边,坐下,刚要伸手去握沈绍安的手,被他迅速躲开。 赫连瑾轻轻叹了口气,“绍安,为什么跟人打架?” 沈绍安吸了吸鼻子,将脸朝向另一侧,没有搭话。 赫连瑾脸上冷意森然,再次唤道:“绍安?本王在问你话。” “我可以走了吗?”沈绍安突然转过脸,冷冷问他,“还是需要去坐牢?那贱畜死了没有?没死透我特码再给他补一刀子!” “绍安!”赫连瑾冷喝一声。 沈绍安突然红了眼睛,胸口剧烈起伏,不停地眨着眼睛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 赫连瑾的心像是被针扎了一下。 他伸出手,轻轻握住沈绍安搭在膝头的手,“走,我带你回家。” 沈绍安用力甩开他的手,语气生硬地道:“我不需要,我自己可以走。” 赫连瑾冷声厉喝,“沈绍安,你怎么回事?” “我不要你管!”沈绍安突然大喊一声,声音都喊劈了叉。委屈瞬间爆棚,眼泪像开闸的水,哗哗往下流。 他低下头,将脸埋在双臂间,呜呜大哭起来。 说实话,这次沈绍安并没吃多少亏。司马弘志那些话伤害值不大,侮辱性极强,所以他对司马弘志下了狠手,差点把司马小侯爷给打死。 可他就是觉得委屈,尤其赫连瑾一吼他,他更是觉得自己委屈极了。 赫连瑾默不作声看着他,扬声唤道:“来人!” 侍卫打开门,朝着赫连瑾拱手一礼,“主子。” “去问问怎么回事。” “是。” “不用去问,我自己告诉你。”沈绍安收住哭声,不停地抽噎着,哭得两眼通红,眼泪还在嗒嗒往下掉。 赫连瑾心生不妙,挥手让侍卫离开。 房门关上之后,沈绍安吸了吸鼻子,语速极快地说:“他问我,你床上工夫怎么样。” 赫连瑾的脸色顿时变得无比精彩。 他已经知道挨揍的是谁,从沈绍安的话里,他判断:齐瑞挑拨司马弘志对沈绍安极尽羞辱,目的是让沈绍安因此对他心生恶感,再也不肯到摄政王府居住。 只要沈绍安脱离了他的保护,齐瑞就能找到机会下手。 齐国公和留侯是不怕得罪沈时戬的,他们巴不得往沈时戬脸上踩几脚,看着沈家颜面扫地,看沈家人自乱阵脚。 第19章 我并非天生喜欢男子,只是恰好喜欢了你而已 沈绍安能将这几句话说给他,说明让沈绍安暴跳如雷的,并不是这几句话。 那些没有说出口的,才是真正激怒沈绍安的原因。 赫连瑾生气的同时,又觉得心慰:以沈绍安打死都不低头的倔性,居然在自己面前毫不掩饰他的委屈,说明在沈绍安心里,也不是对他完全没有一点感情。 齐瑞和司马弘志,这两个人,包括这两个家族,赫连瑾原本就不打算长留,在侄儿赫连徵亲政之前,必须将其彻底铲除。 但是现在,还不是时候。 也没有合适的机会。 这样的两个大家族,姻亲羁绊、同气连枝,附庸者甚众,要想除掉不是易事。 还有梁王…… 但是他又担心,沈绍安受了这么大的委屈,如果不能替他出了这口恶气,他会不会真得跟自己再不相往来? 赫连瑾的沉默,沈绍安也感觉到了。 以赫连瑾对沈绍安的感情,他觉得赫连瑾不致于会如此无动于衷。 是因为不能动,还是暂时还不想动? 两个人都没再说话,室内只有沈绍安不停地抽泣声。 过了一会儿,赫连瑾终于长长叹了口气,轻声唤道:“绍安?” 他看着沈绍安,“刚到王府那天,你是不是对我收到的密信很好奇?” 那好奇的模样、那急得抓耳挠腮的样子,沈绍安自以为做得够隐秘,孰不知早就落到了赫连瑾眼睛里。 “那天的信上,写得就是齐瑞辰时三刻出现在沈府附近。” 赫连瑾靠近沈绍安,轻声道:“十三年前,齐瑞与梁王、还有今日这位司马弘志,将孙侍御史妹妹的小儿子掳走,虐待致死后将其抛尸荒野。这些年,齐瑞和司马弘志在同州府,祸害过的幼童少年不计其数,受害者都因为齐国公和留侯位高权重,忍气吞声不敢声张。” “司马弘志是个没脑子的蠢货,齐瑞不一样。他虽然表现的像个十足的纨绔,但是过往他们几人做下的所有的坏事,都是此人在背后出谋划策。他酷爱虐亵男童,一直都在拉着梁王和司马弘志为他做垫背。” “齐国公夫人与骠骑将军司马翀是亲兄妹,齐恒的长女是先帝的继后,也是梁王生母。他们在朝中的权势,根深蒂固,想要拔除,并不容易。” “且,沈大将军手里的兵权,一直是司马翀想要的。这些年,我一直没有召沈大将军回京述职,司马翀和齐恒的人,蠢蠢欲动,私底下一直都没有停止过小动作。齐恒与司马翀是梁王阵营的人,他们如果抓住沈大将军的软肋……或者痛脚,必定会痛下狠手。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沈绍安抬起头,被泪水洗过的眸子越发清澈,湿湿的睫毛弯弯翘翘,眼角和鼻头都带着淡淡的红晕,像雨后丛林中的小精灵,美得令人窒息。 赫连瑾认真地看着沈绍安,“绍安,如果你今日因为司马弘志的话跟我生分了,必定再不肯留在摄政王府。若你出事,我该怎么办?” 沈绍安脸色微红,负气般扭过头,“我怎样都跟你没有关系,我不是你养的……养的……” “当然不是。”赫连瑾握住沈绍安的手,力气很大,不容他挣脱,“绍安,你其实,明白我对你的心意,对不对?我真的很喜欢你,我很认真的,把你当做与我共度余生之人。与他们说得那种,不一样。” “我知道,世人对这种感情,多怀有恶意,认为这是异类,是禁忌。可我,并非天生喜欢男子,只是,恰好喜欢了你而已。” 我并非天生喜欢男子,只是,恰好喜欢了你而已…… 这,这算是告白吗? 麻蛋这狗男人,也太会撩了! 沈绍安心里咚咚直跳,脑子里两个立场不同的小人直接上了拳击套,砰砰开战了。 要接受吗? 他心理上还是有点接受不了。 不接受吗? 好像,他还挺心动的…… “绍安。”赫连瑾捧起沈绍安的手,放在唇边轻轻一吻,那酥麻的感觉瞬间顺着手臂直冲天灵盖。 沈绍安迅速抽回手,在自己衣裳上蹭了蹭。 赫连瑾却误会了他的举动,眼中满是无法掩饰的失落。 他低着头,半天才重新直视着沈绍安,再次问道:“绍安,你能,能,给我一次机会吗?我们,你跟我,试一试,好吗?” 此刻沈绍安内心的女性意识在觉醒,正满脑子打滚撒泼哭天抢地嗷嗷叫着要给赫连瑾生猴子。 而残留的男性意识正缩在角落里,弱弱的提醒一句自己现在是男人。 脑子里的小人儿一个说“能”,一个说“不能”,两个小人再次开战,说“不能”的小人儿被揍得很惨。 沈绍安面红耳赤,结结巴巴说道:“我,我我,不,不知道……” 他确实不知道。 如果他说不行,赫连瑾就会放手吗? 答案是不会! 所以他搞那脱裤子放屁的事干啥? 现在赫连瑾还能征求一下他的意见,总比原着中那样,直接把他带回府给强了要好得多。 沈绍安看着赫连瑾那张英气、帅气、贵气加狼(浪)气的脸,在心里默默叹气:什么时候他竟然觉得“问一声再上”比“直接上”要容易接受了? 唉,堕落了啊! 美色误人啊! 果然人的原则是可以改变的,底线是有弹性的。 沈绍安没有干脆利落地拒绝,让赫连瑾看到了希望的曙光。 他心下稍松,抬手扶住沈绍安肩头,“不急,你慢慢考虑。现在,我们先回府?” 沈绍安有些犹豫,“那,我打那个司马弘志的事……不再追究了?” 就这么算了? 赫连瑾傲然一笑,“若不能护着绍安随心所欲平安无恙,那我做这摄政王,又有何用?” 完蛋! 又被感动到了! 赫连瑾再次轻声问道:“回府好不好?” 沈绍安点点头。 赫连瑾站起身,将手递给他。 沈绍安望着这只手,犹豫片刻,将自己的手放在他的掌心。 赫连瑾垂着眼睛看着两人交握的手,唇角慢慢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 如果此刻有第三个人,必然会发现,这帅哥靓男两两组合是如此的养眼,一个脉脉含情、一个羞涩不语,那空气中甜蜜的小泡泡,都变成了粉红色的小心心…… 第20章 谁敢动你,就是跟我赫连瑾过不去 沈夫人却不这么想。 她看着牵着儿子手走出来的赫连瑾,只觉得头更疼、胸更闷了。 她下了马车,不由分说从赫连瑾手里夺过儿子的手,将他拉到一边,不停地摸索着他的头和脸,哭着说道:“绍儿,儿啊,你,你没事?他们可打过你吗?” 沈绍安下意识看了赫连瑾一眼,摇了摇头,“我没事,母亲,我们回家。” “好好,回家,我们回家……”沈夫人搭着儿子的手,转身坐上马车。 沈绍安刚要上马车,不知为何又回头看了赫连瑾一眼。 赫连瑾身边的侍卫不知跟他说了些什么。他的脸色看起来阴沉得可怕,周身气势凌厉逼人,仿佛一座即将爆发的火山,下一刻就会喷发出足以毁天灭地的岩浆。 见儿子不上车,沈夫人又从车厢内探出身,“绍儿?” “夫人。”赫连瑾又恢复了清冷矜贵的样子,打发了侍卫回府,走过来拉住沈绍安的手,道:“本王还有话要跟绍安说。夫人先回,本王自会将绍安平安送回沈府。” 此人刚出面救出她的儿子,总要给他留几分颜面。沈夫人百般不愿,还是忍气吞声放下了车帘。 沈绍安望着眼前这匹通体乌黑的宝马,问,“我们,骑一匹马?” 赫连瑾扶着沈绍安上了马,自己也随后上马,轻轻一夹马腹,道:“嗯。我们共骑一匹马。” “让人看到了……”又要闲言碎语满天飞了。 “我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看到,你沈绍安,是我赫连瑾放在心尖上的人。谁要敢动你,就是跟我赫连瑾过不去。” 曹! 太感动了! 霸道总裁啊! 他的怀抱很结实,也很温暖,宽厚的怀抱,给人一种很安稳的、可以一直靠下去的感觉。 赫连瑾歪着头,贴近沈绍安的耳畔,问道:“今天有没有伤到?” “切,那个软脚蟹,爷爷一个人打他三个都不带喘气儿的。” 重新活过来的沈绍安,哪怕眼睫还湿湿的带着泪痕,眉稍眼角已经又恢复了明媚飞扬的神采。 灿烂得让人移不开眼睛。 赫连瑾情不自禁在沈绍安脸上亲了亲。 沈绍安偏了偏头,抬手抹了把脸。 赫连瑾脆弱的心灵瞬间遭受到了一万点暴击,幽幽问道:“怎么了?为什么要擦掉?” 沈绍安支支吾吾道:“有点痒……” 原来是这样! 默默从旁边超过去的沈府马车里,沈夫人狠狠“呸”了一声:狗贼!不要脸!趁人之危!揩我儿子的油,还笑得跟二傻子似的…… 她转过头,看向另一侧:眼不见心不烦! 在赫连瑾带着沈绍安回沈府的时候,齐瑞也带着浑身是血的司马弘志回了侯府。 留侯夫人直接晕了过去。 太医来看过,让司马翀出去找擅长骨科的郎中。 司马弘志鼻骨断裂、门牙和后槽牙掉了三颗,嘴唇裂开,下颌骨骨裂,肋骨骨折、手骨骨折还有肱骨骨折。 更别提头上还有两三道婴儿嘴大小的口子,血流了满脸,回到府里之后还在不停地往外渗血。 齐瑞坐在一旁唉声叹道:“这个沈绍安,仗着父辈的功劳,也太张狂暴虐了。表弟说话是不中听,可他也不能这样下死手啊?说到底,还不是觉得他爹是手握兵权的大将军,不把舅舅您放在眼里嘛。” 司马翀沉声问道:“今天这事,到底怎么回事?” “舅,您也知道,我跟弘志才回来几天,年轻点的能认识几个?再说弘志那些毛病,您也知道。当时我们都看到沈绍安带着人去了隔壁吃酒。表弟见他长相出众,就生了结交的心思。我还劝他来着,说摄政王看重他,都把他接摄政王府形影不离了,让他别招惹沈绍安给舅您惹祸。” 齐瑞瞪着一双眼睛,显得特别无辜,“谁料我出去了一趟回来,两个人已经打起来了。” 他指指自己的左脸,“您看,我当时见沈绍安对着表弟下死手,就拉了他一把,还被他给打了一巴掌,当时就肿了!” 说着又使唤房里侍候的丫头,“给我拿铜镜我看看,里面是不是破了,疼得很。” 司马翀铁青着脸,坐在榻侧一声不吭。 齐瑞眼睛一转,又小声说道:“舅,我觉着,这个事咱就吃了这个哑巴亏。摄政王,好像对舅您戒心挺重的,有点不大地道。您以前,不比那沈时戬更加神勇?打了多少胜仗?立下多少汗马功劳?如今这大梁江山如此安稳,还不是您带兵打出来的?” 他似是想到了什么,“咝”的倒吸一口凉气,“您说现在沈时戬守在北关,北郦三天两头来扰边。朝廷要打仗,那大把大把的银子和粮草自然就会流水样的往北关送。我有点怀疑,这沈时戬,是不是从中谋了什么好处,所以才打打停停,这么多年都没个消停?” 司马翀仍然沉默不语,眸光却渐渐变得暗沉。 “还有这摄政王,行事真让人看不明白。先帝立他做太子,他居然让给了一个五六岁的小孩子。要说能力,他确实比梁王要强一点点。可他既不愿称帝,当时为何不拒绝先帝?若他当时坚辞不受,先帝说不定会立梁王为太子。” 他慢悠悠继续说道:“梁王,总比现在的新帝要强?梁王要是做了皇帝,那沈时戬的兵权,说不定就在您手里了,何至于蹉跎京城这么多年?” 司马翀身上的气势越来越凌厉。 齐瑞搓了搓手,讪笑一声,“舅,我就一纨绔,比表弟还爱玩,朝政上的事儿,咱也不懂。就想到啥说啥,舅您别往心里去啊。” 司马翀冷笑一声,道:“你想得确实不少,也挺敢说。” 齐瑞讪笑,“哎呀那咱不是亲甥舅吗?我在这世上除了爹娘,就属跟您关系最亲,当然是有啥说啥了,还藏着掖着不成?” 司马翀没再说什么,却在齐国公携夫人前来侯府探望司马弘志的时候,与他那年过七旬的老妹夫在书房聊了大半宿。 …… 第21章 源儿该唤我九叔王妃,还是该唤您九婶? 从刑司衙门到沈府,马车需要半个多时辰,骑马只需要两刻钟。 可是沈夫人都回到府中一个时辰了,沈绍安和赫连瑾还没有回来。 她急坏了,派了六顺干脆去街头等着。 直到金乌西垂、玉兔东升,府里红灯笼都点起来了,街头才慢吞吞出现了一骑两人。 六顺老远看见,连忙往府里跑,结果腿站麻了一跤跌了个嘴啃泥。 等他将腿上血脉揉开,从地上站起来,两个人还没走到跟前。 真够慢的! 六顺心里这样想着,赶紧回府报告沈夫人,“回夫人话,九爷……和摄政王回来了。” 沈夫人心中郁郁:只说绍儿回来就行,摄政王回来是什么话? 这里又不是他家! 虽这样想着,沈夫人还是让人备了青柏和艾草,又备了青柏煮好的热水,只等绍儿回府,去晦气、沐浴过,就可以吃团圆饭了! 摄政王看着沈府气派的门庭,微微叹息,“这么快就到了?” 沈绍安:…… 这么点路走大半天了,还快? 摄政王驾到,沈夫人不好不出来迎,“摄政王,这,今日天色已晚,又是仲秋节,正是阖家团圆的日子。您若是……” “不嫌弃,多谢夫人相邀,那本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赫连瑾将马缰扔给长河,提起衣摆跨过门槛,还不忘回头招呼沈绍安,“绍安?” 沈夫人气闷:她说啥了? 她只是想说,若是摄政王公务繁忙,她就不留他了。 不过又想到今日多亏了摄政王,他愿意进来吃顿饭也算是聊表谢意了。 结果吃饭的时候,四岁的沈清源突然问道:“王爷,以后,源儿是唤我九叔王妃,还是唤您九婶?” 沈绍安刚喝进嘴的一口茶直接喷到了地上。 清瑁轻咳一声,该吃吃该喝喝。 清平十分不屑,“你倒是会拍马屁。” 月婷、婉儿,一个比一个佛系,都坐得笔直,眼观鼻、鼻观心,一言不发默默用餐。 只有四岁的灵希,瞪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睛,一脸茫然地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 沈夫人一口气梗在胸口,险些背过气去,又气又急狠狠瞪了沈清源一眼,“这孩子,胡说……” “都可以。”坐在上首的摄政王笑眯眯地回,“源儿喜欢叫什么,就叫什么。” 沈夫人又想爆粗了。 老夫人笑眯眯的,对华璇说道:“那边源哥儿最喜欢的酒酿圆子,你给他再盛两颗。圆子不好消化,夜里怕积了食,可不能多吃。” 后一句,转向沈清源时,目光似有意似无意从长孙媳妇脸上扫过。 沈清源奶声奶气道了谢,邀功似地看了母亲一眼。 大嫂阆纪玉脸色微红,拿帕子挡着嘴,轻轻咳了声。 沈绍安看看祖母,又看看母亲,还有在座的诸位:好像,他们都在无形中达成了一个共识,只有他自己不知道? 好不容易挨过了这顿不圆的团圆饭,赫连瑾与老夫人、沈夫人在前堂待客厅说了一会儿话之后,就带着沈绍安回了摄政王府。 两人一走,沈夫人脸色煞白、浑身发抖地瘫软到了椅子上。 老夫人面沉如水,手里捏着的佛珠却转得飞快,那只抖个不停的手,显示出她极不稳定的心绪。 沈夫人小声地哭道:“母亲,我们该怎么办?” 老夫人沉吟片刻,道:“算算日子,时戬应该收到信了。再有一个多月,是朝廷组织的击鞠赛。年初的时候绍儿就列在了名单上,缺席不得。等击鞠赛过后,我们就送绍儿离开。” 到了边关,有他父亲和兄长们护着,看谁敢放肆! 摄政王,她们不是不信他。 可从来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如今绍儿与司马家的梁子已经结深了,还有个齐瑞在一旁虎视耽耽。 万一有个疏忽,那后果,她们连想都不敢想! 老夫人闭着眼睛默默念了会儿经,突然说道:“还有清平和清源,他们两个的课业师父都还没有定下来。老大媳妇要在家帮衬着你,离不开。这几日,你替他们收拾一下行李,让老二媳妇领着,跟老茂说一声,让他带着庄子上那百十号老兵,护送他们兄弟二人回临安老家住上一年半载。时骐一家和时章、时亦的孩子们都在那边,还有几房堂兄弟,兄弟亲戚之间也能相互照应。那边的青阳书院在大梁富有盛名,先让两个孩子在那里读。” 沈夫人抹着眼泪,哽咽着勉强应了一声是。 “还有清瑁……”老夫人眯着眼睛,嘱咐儿媳,“你让长河这段时间去京效庄子上,将北关新退下来的兵士再招十几二十几个,养在府里看家护院。清瑁去书院,身边多带些兵,总是没差的。” 她叹了口气,道:“老六老七媳妇孩子都在北关,回来不合适。咱们府里不能没有主事的爷们儿,明年,就让老三回来。他膝下只有清瑁一个儿子,着实有些单薄。清纾也老大不小了,他的亲事,也要你和老大媳妇商量商量,跟亲家订订日子……还有老八和清濯、清麟的亲事,你也去信问问时戬,到底是怎么打算的。是让他们留在边关,还是跟着老三一起回来。” 老夫人似是说与沈夫人、又似是自言自语道:“这京城,怕是又要有些日子不太平了。” 在距离沈府十余里外的齐国公府。 齐瑞听了青槐的回报,一脚踢翻了旁边的案几,“那个沈九,居然又去了摄政王府?!” 两人没有闹翻吗? 司马弘志都那样说了,沈九也不计较? 不生气? 不决裂?! 齐瑞直接给气笑了:敢情他谋划了这么久,白白让表弟挨了一顿揍算了? 按照他的计划,沈绍安因为打架斗殴被巡防官兵带走,送到京兆府刑司衙门。 他暗中交代陆重,将沈绍安关在官署最后排最西边的客院里。到时,他将沈绍安迷晕,神不知鬼不觉将其从西北院墙处托出去,在最短的时间内送出京城藏起来。 等赫连瑾和沈府寻人不得,京城戒备开始放松,就是他开始享用美人的时候。 即使掳人计划失败,沈绍安也会因为司马弘志的那些话,对赫连瑾产生隔阂,拒绝接受赫连瑾的庇护。 只要美人儿落了单,他仍然还有机会。 却没想到,那沈绍安居然又跟着赫连瑾回了摄政王府! 青槐眼睛一转,道:“小公爷,再有月余,就是击鞠赛,听闻那沈九,是红队的。” 齐瑞眼睛一亮,呲着牙狠狠锉了锉:沈九啊沈九,且让你得意几日。爷还不信了,就是逮不着你! 第22章 你自己一个人睡,我不放心 摄政王府中,沈绍安坐在浴桶里,狠狠打了个喷嚏。 他站起身,扯过搭在旁边架子上的棉巾,胡乱将自己擦干。 他现在,是越来越习惯现在这个身体的样子了。偶尔还会感慨一下:做女人有时……真得挺麻烦的。 别说每个月一次的大姨妈,就是她那36c,每次剧烈运动的时候,都是一种负担。 现在多好,身无二两肉,那叫一个一身轻松啊! 他穿了寝衣,拿帕子胡乱擦着头发,一边踢踢哒哒回到卧房。六顺帮他擦干了头发,又通顺了,才退出去休息。 在摄政王府,因为那些时不时出现的噩梦,他不敢让王府的人守夜。 六顺一个人,白天还要跟着他,晚上再守夜会很辛苦。 所以,这些时日,沈绍安都是自己一个人睡。 他跳上榻,将被子铺开,刚要钻进去,门一响,赫连瑾走了进来。 沈绍安腾地一下跳到墙边,像一尊公园里的美猴王,“你,你进来干啥?!” 赫连瑾眼神幽幽地看着他,“自然是睡觉。” 沈绍安瞬间变成进击的奥特曼,“你,你你别过来,你回自己房里睡!”此人不讲江湖规矩,他还什么都没答应,居然就想跟自己睡到一起?! 赫连瑾神色瞬间变得黯淡,那失落的眼神,微垂的眼眸,像满怀热忱而来却惨遭主人丢弃的小狗狗。 沈绍安十分可耻的心软了。 赫连瑾认真诚恳地发誓,“我保证,什么都不做。绍安,现在外面有多危险你也知道,你自己一个人睡,我不放心。” 这话说得,他自己信吗? 沈绍安冷笑,“这是摄政王府,不是外面。”你在这里睡,我更不放心! 赫连瑾叹息,“可是,王府也并非铁板一块……” 门外的侍卫:主子您这样说置属下们于何地?摄政王府要是不安全麻烦给属下几块豆腐属下去撞死得了。 门内两人僵持半天,赫连瑾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最后还是沈绍安将自己的被子勾到最里面,指着外侧,“你重新拿一床被子,我习惯自己一个被窝。” 赫连瑾眉开眼笑出门唤人,安大良立刻就送了新的锦被过来。 铺好被子,沈绍安无视旁边欲言又止的赫连瑾,钻进被窝躺下。 刚要迷糊着,就听赫连瑾幽幽说道:“绍安啊,你裹这么严实,不热吗?” 沈绍安迷迷糊糊“嗯”了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沈绍安听到“哎呀”一声,睁开眼睡意浓浓问道:“怎么了。” “我,想喝水,结果……” 身上的被子被人轻轻扯开,“绍安,我被子湿了……” 沈绍安浑身的寒毛一下子集体起立,呼地一下睁开眼睛,“你干啥?!” 赫连瑾掀起自己的被子,里面湿了一大块,连他自己身上的寝衣,也湿了一大片。 沈绍安大吃一惊,“你,你尿床了?” 赫连瑾眉头一抖,满脸无辜样,“刚才喝水的时候不小心倒了茶盏。绍安,现在已经快子时了。” 沈绍安:…… 哎呀烦死了,一个大男人,什么都干不好。 沈绍安脑子有点短路,朝一边挪了挪,转过身又睡了过去。 赫连瑾唇角微勾,快速除掉身上的寝衣,扯开被子钻了进去。 然后,轻轻贴近他,慢慢将手环住他的腰。 沈绍安身体瞬间变得有些僵硬,赫连瑾知道他其实已经清醒了,手臂上就用了点力,将他慢慢翻转身子,朝向自己。 “绍安。” “干啥?!” 像只炸毛的小猫。 赫连瑾心想。 他手臂微微用力,不顾对方推拒,将那温热的身子贴在自己怀里,帐子内呼吸乱了的不止他自己。 …… 沈绍安怎么也没想到赫连瑾竟然这么无耻。 他居然真得想一步到位。 连点缓冲期都不给他! …… 就像梦中赫连瑾说的:他的身体,远比嘴巴诚实。 原着中沈绍安是直男,刚直刚直那种,所以他无法接受被赫连瑾强占的事实。 可是被赫连瑾囚禁在身边的那段时间,沈绍安的心虽然还是直的,身体却在他不愿承认的时候,已经悄悄弯了。 从穿书到现在,沈绍安数次在梦中梦到过赫连瑾,身体已经有了记忆。 被赫连瑾一碰,那些记忆,立刻便苏醒了。 沈绍安手忙脚乱抵挡着赫连瑾,喘得像垂死的老翁,带着哭腔喊道:“赫连瑾你大爷的,你先等等……” 赫连瑾在他耳边轻笑一声,滚烫的气息直直扑进他的耳蜗,激起他一身寒栗,“绍安想说什么?一会儿再说也是一样的。” 沈绍安抬手抓住赫连瑾的手,用力吞了口口水,嗓子紧得只剩了气声,“不行,不行……” 他努力集中精神,脑子里飞快地转,突然想起月余后的击鞠赛,“你,等等,我,我还要,参加击鞠赛。” 赫连瑾不解问道:“还有月余呢,有什么问题吗?” “纵欲过度会腰膝酸软,影,影响发挥。”沈绍安声音抖得厉害,“你再给我点时间……” 只要赫连瑾能答应,他就可以借这段时间,想出逃离的办法。 第23章 不想看奏折,只想回府亲亲抱抱摸手手 许久之后,沈绍安才听到赫连瑾暗哑的声音,“击鞠赛后。”他顿了顿,又加了一句,“我保证不会伤到你。” 他自然知道这是沈绍安找的借口,再纵也不至于会到腰膝酸软的地步,但身体会有些不适是肯定的。 沈绍安却不管这么多,能拖多久算多久。 他今日回沈府的时候,祖母已经跟他说了,会在击鞠赛一结束就送他去北关。 到时候天高地远,他就不信赫连瑾能放下朝政不管,追到北关去。 沈绍安道:“好,我答应你。” …… 沈绍安坐在太学的大殿之内,托着腮发呆:昨晚发生的事,彻底颠覆了她的认知。 赫连瑾…… 一想到他,沈绍安头皮就开始发麻,复又叹了口气,重新换个姿势,继续托腮长叹:谁能想到整天板着一张脸、浑身一副生人勿近、气场强大的摄政王,脱了衣服之后竟像是变了个人? 沈绍安忍不住抿嘴笑了笑,突然又想起环境不对,连忙板起脸轻咳一声。 一旁乖宝宝一样的赫连徵和阆玮宁,已经用眼角的余光看过来无数次,都在心里惊叹:今日学堂之上,沈绍安居然前所未有的没有睡觉! 显然也没听太师讲课。 像个二傻子似的一脸春意,一会傻笑一会皱眉一会又唉声叹气的,一看就没想好事。 老太师可以无视沈绍安上课睡觉,但他的好学生今日却受到了沈绍安的影响,那就无法忍受了。 他眉毛胡子抖了又抖,终于忍无可忍大喝一声,“沈绍安?!” 沈绍安一惊,转头看向钟太师。 钟太师却心里一跳,连忙问道:“绍安今日可是身体不适?” 沈绍安摸摸额头,摇头回道:“不曾。” “那脸色怎么这么红?”钟太师只想把他赶出学堂,和颜悦色道:“若绍安身体不适,可去旁边的偏殿歇息。” 沈绍安坐正身体,正色道:“多谢太师,绍安没病。” “不,你有病。”钟太师抬头命令门外的太监,“扶沈公子去偏殿歇息,再去找太医来替他诊治。” 沈绍安只好站起身。 钟太师重新翻过一页书,“我们继续……” 一听到太学叫了太医,赫连瑾就坐不住了,急匆匆赶到崇文阁,找到躺在偏殿里呼呼大睡的沈绍安。 沈绍安昨晚几乎一宿没睡,又经历的是那样“跌宕起伏”的一晚,能撑到现在已经算奇迹。 到了偏殿一沾床榻,立刻就睡得人事不醒。 赫连瑾摸摸他的额头:凉沁沁的,带着微汗。 心这才稍稍放了下来。 至下学时间,赫连瑾刚准备抱起沈绍安出宫,小皇帝赫连徵赶紧跑过来,“皇叔,昨日有几份奏章朕拿不定主意,想请皇叔帮忙参详参详。” 这都多久了,皇叔一到戌时正就走人,比坐班的衙役还准时。 赫连徵知道皇叔想回去陪沈公子,培养感情,他也不好意思过分留人。 而且皇叔平日也将奏章带回府,并及时将批阅过的奏章送进宫,并没有耽误什么事。 本来听说皇叔昨日终于得偿所愿抱得美人归,他还想着皇叔总该能多留在宫里一会了,不成想如今却是变本加厉,不等过午就想走! 他可是摄政王! 代皇帝处理朝政是他的职责,自己现在还是正长身体的时候,皇叔是怎么好意思做到把那么多政事扔给自己的? 皇叔一颗心全放在了沈公子身上,就不担心自己侄儿太过劳累长不高吗? 小皇帝想着那摞成山的奏章,忍不住眼泪汪汪,“皇叔……” “陛下。”赫连瑾神情严肃,“陛下处理政事已经很是得心应手,要对自己有信心,不能总是依赖臣来帮您解决问题。” 你听听,这说的是人话吗?! 赫连徵偷眼看看沈绍安,对赫连瑾道:“其实,还有一事,皇叔,沈……他上课之前,朕答应他要找禁军跟他对练来着。沈……跟朕说过好几次……” 这样? 赫连瑾抱起沈绍安转身,“那行,先去德政殿,稍后等绍安醒了再说。” 赫连徵连忙松了口气。 谁料到了德政殿,赫连瑾刚拿起奏章,沈绍安就揉着眼睛打着哈欠走了出来,“咦,我怎么来这了?下学了?那我是不是可以出宫了?” 赫连瑾重新放下奏章,笑道:“醒了?你现在想出宫?” “嗯,我回去还要练骑射呢。” 赫连瑾迅速站起身,“那好……” “绍安!”赫连徵迅速扑过来,扯着沈绍安的袖子,道:“绍安,你不是说,要朕给你找禁军对练吗?” “啊?有吗?”沈绍安一脑门子雾水。 赫连徵朝他挤挤眼,“你忘了?是不是忘了?” “啊!是,好像,是……有那么回事。” 赫连徵松了口气,回过头陪着笑,“皇叔,您看?” 赫连瑾满脸哀怨,“府里的骑射师父教的不好吗?”他想回府搂着媳妇儿亲亲抱抱,顺便摸摸小手……啥的…… 沈绍安想也不想就回答,“当然好啊。” “那你怎么……” 看到赫连徵拼命朝他使的眼色,沈绍安只好绞尽脑汁想了个理由,“大概是因为,这里,人多?热闹?” 赫连瑾看着宫殿殿门至宫门这段长长的御道上,除了手持长戟巍然侍立的禁卫军,就是站在宫门口屏气凝神、尽量减少自己存在感的宫人。 人是挺多。 热闹吗? 第24章 准备赴北,心生不舍 后宫御花园,是真挺热闹。皇上还小,没到纳妃的时候,后宫里只有太后和诸位太妃还有无数的宫女内侍…… 但是赫连瑾却不敢让沈绍安去。 不是担心外男不得入后宫,而是害怕他的小绍绍进了后宫,会被那群如狼似虎的妇人给生吞活剥了。 最后还是赵弗给沈绍安拿来了各种零嘴儿、兵书、话本等,让沈绍安在侧殿里边吃零嘴儿边等摄政王处理国事。 静悄悄的大殿里,依稀可听到侧殿中传来嗑瓜子的“咔嚓咔嚓”声,偶尔还会传来沈绍安看话本看到有趣的地方,忍不住发出的笑声。 每当这时,赫连瑾就会从如山的奏章中抬起头,目光温柔地看向偏殿,唇角不自觉溢出一个宠溺的笑。 赵弗微垂着眼帘,忍下心中叹息。 十三年前,赫连瑾还是最末位宫嫔所生的皇子,在后宫的存在感为零,连皇上都不知道自己还有一个叫“赫连瑾”的儿子。 他仅用两年不到的时间,就成功得到了先帝和众朝臣的一致赞许,并取代皇后嫡子梁王,被先帝立为太子。 做太子监国期间,他的谋略、能力,令朝野上下所有人为之臣服,心甘情愿奉他为主。 当然,这其中,摄政王那雷厉风行的处事风格、狠辣决绝的手段,也令众朝臣胆边生寒。 谁料,在先帝驾崩、新帝继位时,赫连瑾突然牵着年仅五岁、先太子嫡子赫连徵的手,将他送上皇位。 自己则屈居摄政王之位,言明将会辅佐新帝至及冠。 很多忠心耿耿的大臣当场痛哭流涕。 但赫连瑾对此无动于衷,坚持自己的决定。 所有人都对他的这一举动不理解。 新帝登基第二年,小皇帝需要从臣子的儿子中挑选伴读,赫连瑾将年仅九岁便已经“名满京城”的纨绔沈绍安,一力推上伴读之位。 这些年,赫连瑾身边一个女人也没有,在传出“断袖”的名声后,不是没有男子自荐枕席,只是从未有人成功过。 真正了解他、并与他朝夕相处的人才会发现,他用一种润物细无声的方式、在不动声色间,将他所有的耐心和温柔,都给了那个容貌美艳绝伦、学识却一塌糊涂的少年。 昨日,沈绍安在状元楼将司马家的小侯爷差点打死。 摄政王抛下乾和殿几十位赴宴的老臣子,亲自跑到京兆府将其接出来,两人共乘一骑,招摇过市。马上的两人亲亲热热,毫不避忌世人眼光。 今日晨间,关于摄政王与沈家九爷各种版本的花边消息就已经传遍京城的大街小巷。 有人羡慕、有人嫉妒、有人不屑、有人唾弃…… 但那又怎样呢? 毕竟赫连瑾的地位在这里,谁又敢跑到他面前大放厥词?就算心里再看不惯,也得谄笑着送句祝福,说声“般配”! 接下来的一个多月,赫连瑾与沈绍安同吃、同住、同眠、同行,从摄政王府到皇宫大内,形影不离。 朝政不忙的时候,赫连瑾就跟沈绍安一整日都腻在府里,赫连瑾看奏章,沈绍安就练拳脚骑射、看兵书;等赫连瑾从奏章中抬起头,两个人就去演兵厅研究排兵布阵、兵法策略。 击鞠赛的前两天,六顺回了一趟沈府,给沈绍安带来了一封薄薄的信。 沈绍安借着出恭的机会迅速看了一遍:祖母信中说,父亲沈时戬旧时的一个老部下,会在击鞠赛结束当天,在马球场西南角出口甬道外等他。 只要他一出马球场,立刻接力护送他离京,直奔北关。 行装母亲会打点好提前放到马匹上,干粮、水囊、药物也会准备好。 沈绍安松了口气,又觉得心情变得更沉重了些。 闷闷的,极不舒服。 处理掉信件,在排演兵法的时候,看着赫连瑾温柔缱绻的眼神,沈绍安突然感觉有些不舍。 但是,从他穿书而来,身边发生的事已经与原着情节完全不同。 他不敢赌,古木堡之战会不会提前发生。 他必须尽快去北关,阻止并改变这场让沈家从云端一夜之间跌落低谷的战争。 马球赛正式开赛前的晚上,从与赫连瑾睡到一起后就没有再做过的噩梦,再次光临沈绍安梦中。 清瑁的尸体摆在院子里,三嫂抱着他哭天抢地。 晚上,沈绍安听见院门响了一声,出来看时三嫂已经不见了踪影。 众人商量着出去找,清平、清源害怕,就留了华璇、六顺和四喜等人照看。 找了大半夜未果,天将破晓时众人回到院子里,留守院子的人全被迷晕,清平和清源却不见了。 大嫂和二嫂慌了手脚,沈绍安只好自己出去找。 这些日子,沈家人接连出事,他心力交瘁、精疲力尽,整个人浑浑噩噩、失魂落魄,出门没多久就晕了过去。 被侵犯的时候,他曾经有过一瞬间的意识。 对方力气非常大,将他死死扣住。他想喊、想挣扎、想反抗,可是身子仿佛失去了控制,连动一下都不能。 身体被刺穿的剧痛,让他刚刚恢复的意识再度陷入黑暗之中。 再醒来的时候,身后传来赫连瑾清清冷冷的声音,“醒了?” 沈绍安这才发现自己正被赫连瑾拥在怀里。 两人身上的味道相同,赫连瑾的手从背后环过来,握着他的一只手腕,揽在他的胸前。 鼻息间有股淡淡的药香,身体只是略有不适,还有些清凉的感觉,想来应该是赫连瑾帮他敷过药。 清瑁死了,清平和清源也不见了,几个侄女儿也被送进了教坊司,他自己则被…… 沈家已经败了,如今还要因为他而蒙羞、被世人耻笑…… 沈绍安默默咬紧了牙关。 赫连瑾突然伸过手,用力捏开他的嘴,力气之大几乎将他的颌骨捏碎,“沈绍安!” 看着沈绍安满嘴的血,赫连瑾脸上闪过一抹惊痛和慌乱,又迅速被暴怒取代。 他低下头,不顾沈绍安嘴里鲜血直流,用力吻住他。 被咬破的舌头很疼,又被赫连瑾这样粗暴对待,沈绍安疼的眼泪都流了下来。 赫连瑾放开他的唇,手还捏着他的下颌,狠狠说道:“沈绍安,如今你已经是我的人,命也是我的!你以为你死了就能万事皆休了吗?你别忘了,除了青鳞巷的沈家人,你还有临安的沈氏族人!沈时戬刚愎自用延误战机,致使北关连失七城、五万大军全军覆没,按律沈家该被满门抄斩!” 沈绍安面无表情目无焦距,哑着嗓子问他,“那你为何不杀?” 赫连瑾呼吸一滞,低下头凑近沈绍安,轻笑一声道:“你希望我杀吗?” 沈绍安闭上嘴。 赫连瑾吻在他的颈侧,濡湿的触感令沈绍安猛的一颤,“不想我杀,那就好好活着,服侍我。” 沈绍安的肩背一点点被推平,背后的负重慢慢增加,压的他透不过气来。 “你知道我一直想要你,你服侍我多久,沈家人就能苟活多久……” 身体的痛远比不上赫连瑾带给他的屈辱。 沈绍安将脸埋在手背上,咬紧牙关,喉咙里还是忍不住溢出一声声哀鸣,呜呜咽咽、悲泣凝噎…… 赫连瑾暗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绍安,你哭什么?很痛吗?你求我啊,你求我,我就放过你……” “你求我啊……” “求我啊!” “绍安!” “绍安?……” 第25章 “菊花残,满地伤,花落人断肠” 沈绍安用力睁开眼睛,大口大口呼吸着,梦里几近窒息的感觉,仿佛还在,他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滚过一波又一波的寒颤。 “绍安,你怎么了?”赫连瑾的声音突然从耳边响起。 沈绍安被吓了好大一跳,倏地转头,瞪着一双通红的眼睛看向赫连瑾。 赫连瑾坐在他身侧,手肘撑在榻上,正半倾着身子关切地看着他。 梦境中的赫连瑾突然与眼前的赫连瑾重合到了一起,沈绍安用力一推赫连瑾,大声喝道:“走开!” 赫连瑾被推了个趔趄,险些从榻上掉下去。 他疑惑地靠过来,轻轻地、缓缓的将沈绍安拥在怀里,温柔地安抚道:“别怕,只是一个梦。绍安,别怕,我在这里。” 沈绍安慢慢从梦境中清醒,颓丧地闭上眼睛,将额头抵在赫连瑾胸口。 他心中默念:这是原着,事情还没有发生,剧情已经有了变化。他会去北关,他的家人都会平安,沈家不会败,这件事情,也不会再发生了! 感觉到怀里那个身体抖得不那么厉害,赫连瑾才细细地吻着他,轻声问道:“绍安,可是做噩梦了?” 沈绍安轻轻点头:他刚刚梦到的,是原着里沈家刚刚遭逢大难的那段时间,也就是梦里赫连瑾曾反复提到过的三年前。 原着对那段时间沈绍安的遭遇着笔很少,尤其是这件对沈绍安来说,相当于命运轮盘发生大转变的事,作者只用了极小的篇幅就带过了。 原着中,赫连瑾是个内心阴暗扭曲、手段极其残忍、杀人如麻、以折磨人为乐的人。 他曾经将与他政见不同的朝臣活活剥了皮,绑在德政殿门外的石柱上。 每个上朝的臣子进殿,都得经过那个血淋淋的人。经此震慑,朝堂之上,再无第二个声音! 而那朝臣,在烈阳下暴晒,惨嚎数日而死。 还有原着中,沈绍安是跟人议过亲的。婚期都定了,那家人却突然悔婚,拼着自家女儿的名声不要,将女儿许配给了她的一个远房表兄。 虽然原着中没有给出原因,书粉一致认定是赫连瑾从中做了手脚。 他那样声名狼藉一个人,沈家便是拼了身家性命不要,也绝不可能将儿子送给他亵玩。 沈时戬兵败而死,沈家势败,赫连瑾将沈绍安强掳回府据为己有,简直就是顺理成章。 没人会怀疑这个设定的合理性。 沈绍安头疼欲裂,神奇地想起了当初那一章作者用的章节名:“菊花残,满地伤,花落人断肠”。 呵,曹! 犬犬小太阳的菊花残! 神尼码的满地伤! 这尼玛残的是谁的菊花,断的又是谁的肠? 沈韶安曾在评论区疯狂吐槽:无良作者不把细节交代清楚,我诅咒你喝凉水塞牙缝,一辈子抠不出来! 当时她以为,应该是网站查得严,脖子以下都是不可描述。 所以评论区一片哀嚎:要求众筹让作者展开仔细说说两人第一次的细节。 如今看来,很多细节确实值得仔细推敲。 赫连瑾抱着沈绍安,像哄孩子一样一下一下抚着他的背。等他真正平静下来,又要了茶,哄着沈绍安喝了半盏茶,将剩下的半盏一饮而尽,才扶着沈绍安重新躺下。 沈绍安闭着眼睛,听着赫连瑾胸腔里沉稳有力的心跳声,不由怀疑:这辈子的赫连瑾与原着中的赫连瑾已经截然不同。 他勤政爱民、宽宥大度,常施仁政减轻赋税以令百姓休养生息。 朝臣对他不再是因惧怕不得不屈服,而是真正的心悦诚服。 但是,不管原着中赫连瑾行事如何残暴,以赫连瑾的权势,还有他对沈绍安的感情,真的会在沈家遭此大难时趁火打劫、落井下石吗? 而且梦里他昏迷中间醒过来的那次,身体明显不对劲。浑身像灌了铅一样重,连手指都动不得,好像中了什么迷药…… 那时的他,整个人已经到了濒临崩溃的边缘,身体的感知和反应能力降到了最低。 若是有人从背后对他用了暗器,他也未必知晓。 沈绍安用力闭了闭眼:若是真发生了那样可怕的事,以沈绍安当时的心境,恐怕一刻都活不下去。 赫连瑾了解他,所以才做出了他趁火打劫的假象,让沈绍安以为占了他身子的、自始至终只有赫连谨一人,并用沈氏族人相要挟,逼着沈绍安活下去。 但如果真有人用暗器将他击倒…… 那个袭击沈绍安的人,会不会是齐瑞? 可是原着里直到都没有出现过齐瑞的名字。 没有出现过的,还有被他暴打过的司马弘志、只做了他一天通房丫头的如意,以及那一屋子看着更像聘礼的红封礼盒。 原着中,古木堡之战之前,他一直生活在沈府,没有在猎兔子时被赫连瑾抓住,更没有因为课业不好、在书房偷喝酒被赫连瑾带回王府亲自管教…… 好多事情都跟原着不一样了。 似乎从沈绍安被赫连瑾一脚踹下楼,沈韶安来到这里之后,剧情就彻底改变了。 只是,是不是真的完全改变,还得看明天的击鞠赛。 原着中,沈绍安所在的红队以十四比十二胜了白队,赫连瑾亲自发放奖品。 沈绍安拿到奖品后,赫连瑾会告诉他,他被钦点禁卫军,成为皇上的贴身侍卫。然后,交给他一块出入宫门的腰牌。 因为昨夜的噩梦,沈绍安第二日起身时精神有些不好。 早膳勉强喝了一碗碧玉粳米粥,吃了一小块饽饽。 做为摄政王,在朝廷举办的这么大一个活动上,需要赫连瑾带着小皇帝到现场观礼。 沈绍安由赫连瑾贴身侍卫云翼护送去马球场。 马球场在国子监西门外隔着一片湖的崇山脚下,球场有差不多十几亩地大小,周围是可以容纳上千人的观礼台,两头是候场区。 参赛的人员分别等在两个候场区内,双方各出6人。还有12匹马分别关在候场区一侧的马棚里。 沈绍安穿了一身红色窄袖短衫和长裤,脚蹬一双黑色六合靴,外面罩着一件黑金软甲。 因未及冠,沈绍安未曾束发,只将头发用一根带子高高扎起,长长的发尾垂下,额头一根红色辫带连同脑后的发尾一起束住。 阳光下,红衣少年雪白的肌肤泛着光,一双如水的眸子如同盛放着漫天星子般明亮璀璨,秀挺的鼻梁、殷红的唇,端的是明眸善睐、瑰姿艳逸,漂亮到让人移不开眼。 此处看台是用条石垒成的露天石阶,且距球场中间太远,原本是观赛者带来的仆从下人所在。可因为有红队少年们在此候场,越来越多的贵族妇人、大家闺秀,慢慢向这边聚集过来。 第26章 击鞠赛开场 莫惟殊悄悄捣了沈绍安一胳膊,指着看台上带着帷帽的女子,笑道:“九哥,这些女子,应是听说了你在这里,都跑过来偷看悄郎君呢。” 沈绍安抬头,看向台上,目光一至,立刻引起一片压抑的惊呼。 人群突然骚乱起来,有丫环快速跑到骚乱中心,不多时就有晕倒的女子被抱走。 莫惟殊“扑哧”一声笑了,“九哥你要不要朝那边笑笑,抛个媚眼啥的,看看能倒下几个?” “滚啊!”沈绍安不耐烦,“无不无卿?” 这个世界对女子约束非常的严格,若非今日这么盛大的节日,女子可带帷帽来此观礼,等闲出不得门。 便是出门,也是坐了轿子或者马车,下车时会有仆从围了围挡,等小姐们进了门,才撤了。 所以沈绍安印象里,认识的女子并不多。 就像他的三个侄女儿,整日里都跟着她们的姨娘住在后院,除了到祖母和母亲房里请安,真正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幸好自己穿成了个男子,要让他过这种坐牢一样的日子,三天他就能疯。 也难怪前世看得小说多是宫斗宅斗,女子被关在这方寸之地,不争不斗,何以打发时间? 只是不知道如意怎么样了。 她做过自己的通房,再在京城附近嫁人好像已经不行了。母亲说将她送到了庄子上,养在一对姓冯的老夫妇名下,等过些时候,再给她说个外地的人家。 希望她能有个好归宿。 沈绍安眉头微皱,幽幽叹了口气。 看台上再次响起一片小小的惊呼,吓得沈绍安立刻板起了脸。 莫惟殊这个不仗义的,搭着他的肩膀笑得前俯后仰。 球场最前面的楼台上,终于走来一大队人。身穿龙袍的赫连徵扶着太后走在最前面,后面跟着摄政王赫连瑾,再后面是各位太妃娘娘、公主附马、王公贵族、朝中大臣。 台下依次放着此次击鞠赛的奖品,旁边竖着一面大鼓,大鼓旁边是用来计时的漏壶,漏壶一侧是两个巨大的、用来计数的铁算盘。 击鞠双方的门洞在东西两侧,中间用石灰划了一道边界线。 战鼓擂响,号角催征,赛场侍卫将马牵出马棚,交到少年手里。 沈绍安轻轻拍了拍马脖子,翻身上马。 栅栏打开,他提着马缰轻轻一夹马腹,随着红队一起向场地正中走去。 比赛双方12人,红白两色分别站在分界线两侧。 赵弗宣读了圣旨,说明了比赛规则,一声长长的号角之后,两队人马缓缓后退,击鞠赛正式开始。 此次比赛一共有三组,分别是沈绍安所在的少年组,年龄在15到18岁;另一组是成年组,年龄在19到22岁。 最后一组是男女混合组,一般是由皇亲国戚组成,属于友谊赛性质的。 每组比赛时间为三刻钟,分上下两场,中间会有一盏茶时间休息,以漏壶为准。 第一场很快结束,结束的时候,白队以六比二大比分遥遥领先。 休息时间,沈绍安将队友们叫到了一起,用击鞠杆在地上写写画画,说了半天。 第二场一开始,白队的人就发现红队重新调整了进球策略。 在白队再次连进两球之后,红队迅速占领了主动,整个球队配合的天衣无缝,只用了一刻钟的时间,就将比分拉平到十比十。 白队的队长有些急了,遥遥朝东面看台上望了一眼,手指微动,将指间戒指的暗扣打开,一根细细的毫针在阳光下微微一闪。 羊皮鞠在击鞠杆间飞快传送,红衣少年骑着马风驰电掣而来,沈绍安微微勒马,转身招呼同伴,“殊儿,传鞠!” 莫惟殊从马上倾斜着身子,抡圆了击鞠杆,羊皮鞠应声飞起,正好落在沈绍安附近。 沈绍安打马前行,刚刚斜下身子去击鞠,一道暗影突然自头顶笼罩下来:白队的一名队员骑着马,也朝他这个方向奔跑过来。 马儿到了沈绍安身边却没减速,眼看着两匹马就要碰撞到一起。 一旦发生碰撞,在两马之间的沈绍安就会被剧烈碰撞的马匹挤成肉泥。 周围观看的人失声惊呼起来。 赫连瑾猛地站起身,迅速走到看台边沿,厉声喝道:“云帆,救人!” 就在此时,沈绍安所骑的马匹突然侧了侧身,险而又险地与白队的马匹擦身而过。 两马交错分开,沈绍安的身影从马腹下面翻身而上,同时用力挥出手中击鞠杆,“砰”的一声响,羊皮鞠穿过半个球场,直入对方球洞。 周围的人顿时疯狂了,纷纷站起来大呼叫好,欢呼声响彻云霄。 赫连瑾紧握的拳头微微一松,悄悄松了口气。 对方愣神的工夫,红队又进一球,反超白队两分。 场边战鼓“咚”的响了一下:比赛还剩不到半刻钟。 球入场,激战再次开始。 羊皮鞠经红队队员的杆,落到莫惟殊附近。莫惟殊打马狂奔,在经过一个白队队员之后,莫惟殊的马突然希??叫了一声,接着又嗷嗷狂叫一声,极为焦躁的人立而起。 沈绍安恰好在附近,迅速打马冲过去,眼疾手快伸出击鞠杆,“惟殊,抓住!” 莫惟殊抓住击鞠杆,一个鹞子翻身,跃上沈绍安的马。刚刚坐定,莫惟殊的马已经疯了一样冲了出去。 立刻有套马人骑马冲过去拦惊马,羊皮鞠也被白队的人截走,白队追回一分。 击鞠赛就是另一种形式的战场,赛场规定,双方只要不死不残,发生任何肢体冲突,都不算违规。 但是丢了马,骑手就无法参赛,只能下场。 场边裁判没有击鼓叫停,沈绍安与莫惟殊共乘一骑,无法击鞠,白队趁机再入一球。 两队打成十二平。 沈绍安打马跑到场边,将莫惟殊放下。然后,他高高举起手,朝着自己队友做了两个手势。 做完之后,沈绍安从后卫转前锋。 红衣少年像一枚飞驰天际的流星,穿过宽大的球场,越过后卫队员后,手中击鞠杆带着风声“啪”的一声打出去,正好打在白队击向红队球洞的羊皮鞠。 羊皮鞠落到草地上。 沈绍安打马上前,与白队狭路相逢。 沈绍安眼尖地看到前来的白队队员手指上有白光一闪而过,他咬着牙,高高抡起击鞠杆,将全身的力气都加注在击鞠杆上,狠狠朝着白队队员手腕打下去。 白队队员惨叫一声,落马倒地,沈绍安趁机将羊皮鞠打入对方球洞。 羊皮鞠再入场,还剩最后一点点时间。 白队的人两两相视之后,受伤的队员忍痛上马,与其余两名队员朝着沈绍安包抄过来,将他围在中间,手中击鞠杆朝马腿猛击数下。 沈绍安被惊痛的马甩下马背。 眼见白队的人抢到了羊皮鞠,如果再让他们进一球,比分追平之后的加赛,红队只剩四匹马,绝对会吃亏。 沈绍安快跑几步,大声吼道:“焦承平,过来拉小爷一把!左融,高击鞠!” 焦承平听到后,迅速打马朝沈绍安靠近,附身一把拉住沈绍安的手,将他高高抡了起来。 与此同时,左融将羊皮鞠朝两人方向击了过来。沈绍安人未落马,单手抡杆,随着“砰”的一声闷响,羊皮鞠应声穿过白队球洞。 第27章 中招了 战鼓敲响,比赛结束。 红队在最后时刻,以十四比十二胜白队。 场边的人瞬间沸腾了。 赫连瑾忍不住拳击掌心,大声叫道:“好!哈哈哈!” 赫连徵偷眼看看皇叔,轻轻抿了抿嘴:皇叔,咱收敛一点。您作为摄政王,是不能把自己的立场表现得如此明显的。 不过这场比赛打得真是精彩! 场上沈绍安虽然十四个球只进了三个,但是最后那个进球,动作干净利落、队员配合默契,又是高空击鞠,是为本场比赛最为亮眼的一次进球。 不止赫连瑾难以抑制心中的激动,场边的人也都疯了。 白队的人气疯了,红队的人高兴疯了。 那些暗暗倾慕沈绍安的女孩子们,也疯了…… 红队的队员嗷嗷叫着冲上来,将沈绍安一下子抬起来,仰面朝天高高架着他,在场边疯了似的跑。 跑到哪个位置,哪个位置就落下五彩缤纷一片手帕荷包雨。 站在看台东面的齐瑞朝东南方向看了一眼,一个黑色身影从看台上站起,快速朝西南方向的出口甬道走去。 奖励要等到三场比赛结束才会颁发,比完赛的沈绍安他们勾肩搭背走向西面看台。六人一坐定,身边的楼台中立刻响起一片压抑的惊呼声,看台凭栏处迅速挤满了人。 莫惟殊用手肘捣捣沈绍安,沈绍安“啧”的一叹,“别乱动!” 一个小童突然走上来,轻轻扯了扯沈绍安的衣袖,细声细气地唤了声,“哥哥。” 沈绍安心里一跳,下意识朝北面正台上看去:赫连瑾正转头跟皇上说话,并没有看他这边。 他收回目光,看向小童,“叫我?” 小童点点头,“那边有人找哥哥。” 他转过身,朝西南方向的出口甬道指了指。 沈绍安心里有点奇怪:祖母不是说,等比赛结束之后,让自己过去找人吗?怎么那人竟让个小童来唤自己呢? 如此这般想着,沈绍安还是站起身来,朝莫惟殊小声说道:“我去看看。” 莫惟殊正东张西望,闻言不在意地点点头,“好。” 沈绍安顺着看台木阶下了楼,沿着后面的一条小道,出了西南角门甬道。 甬道外面是国子监学生教授们的居住地,白墙黑瓦的房屋成排成行,房屋之间是青砖铺就的九尺宽的巷子。 如今国子监的人都在观看击鞠赛,所有的房舍都关着门。 在房舍与球场之间,还有一条小巷,通往后山。 沈绍安刚要往后山方向走,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刻意放轻的脚步声。 他刚要回头,那人突然一下子扑上来,拦腰将他抱住,一张嘴巴直往他脖子里拱,嘴里还颤着声音念着,“好心肝——啊!” “砰!” 沈绍安在听到脚步声的时候就暗暗蓄力,对方刚扑上来,立刻锁住对方的手,一个过肩摔,那人就砰的一声摔了出去。 果然是齐瑞这个狗贼! 沈绍安紧了紧腕带,上前一步刚要踢上去,齐瑞已经一个饿虎扑食四肢并用朝他扑了过来,五体投地扑在沈绍安脚下,双臂死死锁住沈绍安的右腿,撅着嘴疯了似的从脚面顺着往上亲,“心肝,美人儿,我的宝贝,我的美人儿……” 直接将沈绍安咯吱窝里的鸡皮疙瘩都惊了起来。 说实话活了两辈子,沈绍安也算见过形形色色的人,就没见过像齐瑞这么恶心下流的。 他头皮发麻,浑身寒毛倒立,想也不想抬起脚不管不顾往那人身上踹,一边踹一边喊,“啊卧槽!你特马的,放开我,放开我!你个死变态……我&你个&的……麻&……” 沈绍安感觉自己把能想到的国骂精粹都骂了个遍,左脚都踹麻了也没能把粘在身上这坨粑粑给甩出去。 他弯下腰,用力扯住齐瑞的头发,将他的嘴巴从自己身上扯开,强忍着恶心用手指抠住他的鼻孔,用力往后一撕。 齐瑞吃痛,总算放开了手。 沈绍安往后一步,抬起脚一脚踢在他的鼻骨上。 齐瑞跟疯了一样,不顾呼呼往外喷血的鼻子,像一条蠕动的癞皮狗,又朝沈绍安扑了过来。 沈绍安吓得转头就跑:齐瑞这个死变态,这一招不致命,但真得恶心死人。 他自认自己神经够粗,仍然招架不住这番不要脸的操作。 谁料刚一转头,就看到一根手腕粗的棍子已到了他的脑后。 沈绍安反应神速往旁边一躲,棍子贴着他的左肩擦了过去。他一个高踢腿,砰的一声将来人踹了出去。 不等他落下脚,齐瑞又从身后扑过来将他死死抱住,一下将他拦腰抱了起来,一边抱着他甩来甩去还一边朝着刚才那人喊,“快!青槐,袖箭!袖箭!” 青槐手忙脚乱撸起袖子,露出手腕上绑着的袖箭暗器。 沈绍安心知不妙,用力挣扎,没想到齐瑞力气居然这么大,因为之前那一个过肩摔,他有了防备,抱着沈绍安甩来甩去,不给他借力的机会。 沈绍安挣扎了许久也没挣脱。 眼睁睁看着青槐手腕上的袖箭吐出一枚毫针,射入他的左肩头。 左臂迅速麻木,接着身体也失去了控制。失去意识之前,沈绍安心想:这次,他怕是真的栽了…… 不知道祖母派来的那人到了没有,不知道赫连瑾留意到他不见了没有…… 若是真被齐瑞得了逞,他该怎么办? 不知道过了多久,沈绍安幽幽转醒。等视线恢复正常,将周边环境迅速打量了一下。 他现在正躺在一张榻上,周围的环境很陌生,可以肯定不是他在沈府的卧房,也不是他在摄政王府住的寝室。 屋子里光线很暗,只在帐子外的案几上点着一盏灯。从微弱的灯光仍能看得出,这间屋子,是男子的居处。 沈绍安试着动了动手脚,手脚虽然恢复了知觉,还是有点木木的。身体沉重的像灌了铅,有着完全不由己的麻木。 他想了想,努力挪动着手臂,慢慢探向腰下,快要被绝望吞噬的心总算稍微缓了缓:身子没有异样的感觉,他的清白,应该还在。 虽然他不是失了清白就要死要活的人,可是一想到被那么一个恶心至极的东西占了身子,他还是想死的心都有。 门轻轻一响,有人轻轻走了进来。 第28章 千钧一发 沈绍安暗自绝望,赶紧闭上眼睛。 帐子被人轻轻掀起,床榻微微一动,那人在榻边坐了下来,随后伸出手,轻轻落在沈绍安的脸上。 鼻息间传来熟悉的味道。 沈绍安整个人微微一颤,迅速睁开眼,赫连瑾的脸就出现在他的眼前。 “赫连瑾……”沈绍安哑着嗓子,唤了一声之后,眼泪唰的一下落了下来。 赫连瑾也红了眼睛,俯下身,双臂小心地将他拥住,轻轻吻了吻他的眼睛,声音里带着后怕的颤抖,轻声安抚道:“没事了,绍安,没事了。有我在呢,不会有事的。” 赫连瑾一想到白天发生的事,心里就簌簌抖个不停。 白天少年组击鞠赛结束不久,他转头跟皇上说了几句话的工夫,回过头就发现沈绍安没在看台上。 他心里一跳,连忙让贴身侍卫云帆去找保护沈绍安的云翼,结果发现云翼被暗器所伤,中了迷药倒在西面看台下一处不起眼的角落里。 云帆回来一说,赫连瑾感觉自己整个人都掉进了冰窟窿。 他连皇上也没打招呼,带着人就往外冲,齐恒突然走过来拦住了他。 不等齐恒开口,赫连瑾一把将他推了出去。 问过莫家小世子才知道,沈绍安才离开不到一刻钟的工夫,但是不知道他去哪了。 赫连瑾心里急得火烧火燎,恨不得大开杀戒将所有人都杀光。 但他心知,眼下当务之急,还是得尽快打听到绍安去向,否则在这么大的地方乱找,等他找到人,恐怕一切都晚了! 出了他们这个隔间,一个小姑娘正等在木阶上,看见赫连瑾带人走出来,连忙上前怯生生问道:“摄政王,可是在找沈九爷?” 赫连瑾心乱如麻,连忙点头,“正是!” 小姑娘抬手往楼下一指,“沈九爷去了西南角门。” 她好不容易鼓足了勇气过来“邂逅”沈九爷,刚走到这里,正好看到沈九爷离开。 赫连瑾匆匆道了谢,带着云帆迅速向西南角门跑去。 出了门,一个人也没有。 赫连瑾像个没头苍蝇,在学舍之间跑来跑去。又不敢喊,唯恐惊动了对方,再害了绍安。 云帆的声音突然从转向后山的小道上传来,“主子,这里有血迹!” 赫连瑾赶紧跑了过去。 血迹呈滴落状,看上去像是鼻血,血液还未凝固。而血迹旁边,还有一根手腕粗的木棍。 云帆突然“嘘”了一声,赫连瑾屏住呼吸,听到了空气中隐隐约约传来的说话声。 云帆拐进一排学舍,踮起脚,顺着学舍一间一间地听,在听到第六间的时候,抬起脚朝舍门猛地踹了一脚。 赫连瑾腿一软,差点摔倒在地上,踉踉跄跄跑过去,用力推开云帆,率先冲了进去。 进门看到的一幕,令赫连瑾目眦尽裂、杀机暴起:沈绍安双目紧闭,被放到了案几上,青槐蹲在案几另一侧,双手扯着沈绍安的手腕,防止他滑下去。 而齐瑞正站在沈绍安身后,已经解开了沈绍安的腰带,正扯着他的衣裳往下拽。 赫连瑾猩红着眼睛冲上去,一把扯开齐瑞,使足了力气一脚踹在齐瑞腹间。 只听“啪啦”一声巨响,齐瑞整个人像被甩出去的破麻袋,撞破房门倒飞出去,砰的一声闷响,砸在对面房舍的墙上,砸起一片灰尘,随即趴在地上死狗一样昏死过去。 青槐手一松,沈绍安就软软滑落到了地上。 看着赫连瑾猩红的双目、狰狞的表情,青槐吓得瘫软在地,一股骚臭的液体从裤脚慢慢流下来,跪在地上砰砰磕头,“王,王王爷,饶,饶,小,小小,小人……” 赫连瑾咬着牙,怒声命令云帆,“杀了他!” 云帆持剑上前,一剑贯胸。青槐连声都没出,已经气绝身亡。 赫连瑾双手抖个不停,将沈绍安衣服整理好,试着抱了几次,都没能把沈绍安从地上抱起来。 他小心地将手递到沈绍安鼻下,细微的呼吸轻轻拂过他的指尖。 赫连瑾闭上眼稳了稳心神,小心翼翼将沈绍安翻过身,打横抱起,咬牙切齿吩咐云帆,“把这个畜生的双腿,一寸一寸打断。连同这个狗奴才的双手砍下来,一块给齐国公送回去。告诉他,再有下次,本王给他送回去的,就不再是齐瑞碎掉的双腿!” 云帆低头,恭声应是。 东面的球场里,击鞠赛结束后,摄政王赫连瑾还没有回来,少年队最瞩目的队员沈绍安也不在。 齐恒与兵部尚书互视一眼,唇角轻轻一扯,摇着头露出一个不屑的笑。 小皇帝赫连徵给胜出队颁发了奖品,又按照之前赫连瑾给他的名单,将新一批禁卫军的腰牌发放下去。 齐恒装作不经意地笑道:“哎呀,不知道摄政王去哪了?莫非见了什么难得的美景,舍不得回来了?” 兵部尚书也笑,“或许,非是美景,而是美人呢?” 摄政王赫连瑾与那个俊美不似凡俗的沈家九爷的风流韵事,在京城大街小巷传得沸沸扬扬。 听兵部尚书这样说,那沈家小郎君又恰好也不在,所有人心照不宣,都暧昧不明地笑了起来。 赫连徵面露忧色,朝赵弗看了一眼。 赵弗会意,不动声色出去,找了一圈也没找到摄政王身边的贴身侍卫。直到回了宫,赫连瑾才送了消息进来。 知道沈绍安无事,赫连徵总算是放了心。 另一边齐国公刚进府,国公夫人已经嚎啕大哭着扑了出来,“老爷,快去看看我们儿子……” 齐国公预感不妙,一路小跑去了齐瑞的院子。 一进院子,就看到放在院子中间的那块沾满血迹的门板,以及门板上两只血淋淋的断手。 齐恒眼前一黑,险些摔倒在地,站在门板前挓挲着两手顿足大骂道:“赫连小儿,你欺人太甚!欺人太甚!!我的儿啊……” “国公爷。”老管家走过来,轻声说道:“这不是小公爷的,小公爷在房里。” 齐恒哭声一顿,连忙跟着管家进了房。 第29章 击鞠赛结束,他来兑现约定了 可是,房里的情况似乎也不好。 齐瑞面如金纸,只剩一口气,薄被下光裸的双腿被夹板绑着。 齐恒掀起薄被,迎面一股血腥味冲了出来。他抖着手,问道:“这,这,这是怎么回事?” 但是老管家也不知道,“小公爷带着青槐去了击鞠赛场,是摄政王府的云帆侍卫派人送回来的。他还说……” 齐恒双眼一瞪,“说什么?!” 老管家战战兢兢回道:“说,若是再有下次,送回来的,就不是小公爷碎掉的两条腿。” “呀!”齐恒怒吼一声,举起手就要拍下去,却在半空硬生生顿住。 他早看到儿子跟青槐悄悄出了西角门,不多时那沈家小儿也跟了出去。 要是儿子能成事,他大可命人传出谣言,说沈家小儿与瑞儿早有首尾。这样既打了沈家的脸,又堵了赫连瑾的嘴:沈绍安自己不检点到处勾三搭四,关齐瑞什么事? 没想到赫连瑾居然这么快就找了过去,还下手这么狠! 他默了默,问道:“瑞儿的腿,太医怎么说?” 老管家有些为难,“这,说是,就算好了,怕也难能站起来了。” 齐恒脸色顿时黑如锅底。 “爹……爹呀……”榻上的齐瑞突然气息奄奄喊了两声。 齐国公立刻奔到榻旁,两眼含泪望着儿子,小心翼翼地问道:“儿啊,你现在……” 齐瑞哼哼唧唧道:“爹,是摄政王,他好狠……儿子都还没来得及对那沈九做什么,他……他竟直接将儿的腿给废了……” 他哭着朝父亲伸出手,“爹,爹,儿这辈子,还能站得起来吗?” “能!当然能!绝对能!”齐国公的口水都喷到了胡子上,两眼通红朝老管家摆了摆手,等老管家带着室内的仆人退出去之后,才握住齐瑞的手,狠声道:“你放心,老夫就算散尽家财,也要遍寻天下良医,把你的腿治好。” “爹,摄政王如此不顾惜儿的颜面,便是没把爹您放在眼中。如今看来,那狗贼,怕是早起了要将梁王一脉连根拔起的心思。爹,那沈九,就是他的软肋……” 齐恒眯着眼,一脸阴狠之色,“这件事,爹自会与梁王商议。只是眼下,摄政王势大,小不忍则乱大谋。你暂时离那沈绍安远一点,若是……时机成熟,为父自会亲手把那沈家小儿抓回来,无论你想做什么,为父都不会拦着你。” 齐瑞眼睛一亮,“谢谢爹!” 早知道赫连瑾会那么快找过去,他就不该那么心急。 如果当初他听了青槐的提议,迷晕沈绍安立刻带着他离开,这会子,沈绍安早就已经是他的人了! 他的腿也不会断。 赫连瑾! 赫连瑾!! 齐瑞一时被腿上传来的剧痛折磨得死去活来,一时又被鼻息间依稀残留的沈绍安身上的香味迷得神魂颠倒。 整个人像是置身于天堂与地狱之间,逐渐浑浑噩噩,慢慢的,竟如同陷身到了一个虚幻的梦境里。 安顿好齐瑞,齐恒走出内室。 国公夫人哭眼抹泪走了过来,扯住他的袖子哭道:“老爷,老爷呀,你可得替我们瑞儿报仇啊,这是哪个天杀的……” “是摄政王。”齐恒突然打断国公夫人的哭嚎,冷笑着道:“是摄政王杀了青槐,打断了瑞儿的双腿。夫人,你来说说,这个仇,我们怎么报?嗯?” 国公夫人捏着帕子,怔怔看着老国公,一言不发。 老国公看着她那副蠢样子,真是一刻都不想在这里待,转身就往外走。 他得赶紧找府里的谋士商议商议对策,他总感觉以赫连瑾的性子,这件事恐怕没那么容易善了。 早知道就该把瑞儿绑在府里。 那个沈绍安,可真真是个祸害啊! …… 摄政王府中。 沈绍安听赫连瑾说起,才知道他现在躺的地方是摄政王府的主院——昭安院。赫连瑾还专门拉过沈绍安的手,在他掌心里将院落的名字写给他看。 沈绍安心里想:绍安、昭安,少了个绞丝旁,多了个“日”。 就很……有灵气。 整挺好。 赫连瑾看他神色有些奇怪,问他,“这个名字,你喜欢吗?不喜欢我们可以换一个。” 沈绍安挤出一个假笑,“不用,挺好,很喜欢。” 赫连瑾用手连同沈绍安的手一道握起,轻轻拍了拍,“你喜欢就好,那就叫昭安院。” “绍安?” 赫连瑾突然唤他。 沈绍安抬起头,不解地望着他,“怎么了?” “从刑司衙门出来之后,你从来都不会独自出行。今日为何一个小童,就把你唤了出去?” 就知道这狗男人起了疑心。 沈绍安故作不解,“他说有人寻我,我自然就跟着去了。” “是吗?” 沈绍安看他垂着眼帘,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顿时心虚,连忙抱住他的腰,讨好笑道:“我以后一定改。” 赫连瑾沉默着,好久才抬起眼睛,揉了揉沈绍安的发顶,“你今日受了惊吓,洗漱一下,吃点东西,早点歇着。” 沈绍安看着赫连瑾出门,悄悄松了口气。 不再盘问他就好。 另一边,赫连瑾出了门,抬手召过云帆,“你去沈府一趟,将今日发生的事告诉沈夫人。就说,本王可以体谅她爱子心切,但这样的事,本王不允许再发生第二次。如果绍安亲口向本王提起想去北关,本王会亲自送他离京。只希望沈府不要好心做了错事,追悔莫及!” 云帆拱手领命。 赫连瑾洗漱过后,带着今日击鞠赛的奖品回了房。 沈绍安只用了一顿饭的工夫就已经缓过劲来。洗漱过后,正半盘着腿斜靠在隔间靠窗的短榻上,借着案几的烛光看话本。 那线条优美的下巴、修长的颈子、微微凸起的喉结,在烛光下勾勒出动人的曲线。 长长的睫毛半垂着,随着视线的移动微微颤抖,如凤尾蝶的翅膀,被风轻轻拂动。 看到有趣处,那红润润的唇一翘,一排洁白编贝般的牙齿就露了出来。 他的头发擦了半干,长长地披在背上。纤弱的身子微微倾斜,那盘在腿下雪白的足赤着,微微泛红的脚趾像一颗颗雕刻精美圆润的粉玉。 看着就想让人亲。 赫连瑾的目光渐渐变得热切:击鞠赛已经结束,他来兑现约定了。 第30章 一切皆是命数,老天自有安排 沈绍安并未察觉,仍旧看书看得着迷。 赫连瑾坐到他身边,目光从那双赤足上移开,落在沈绍安刚刚沐浴过后微微泛红的脸上,“绍安?” “嗯?”沈绍安不明所以,转头看了他一眼,又将目光落在书上,“怎么了?” 赫连瑾将手中的腰牌递到沈绍安眼前,“这是今日胜者一方的奖品。你现在是一名禁卫军、皇上身边的贴身侍卫了。” 沈绍安伸出去接腰牌的手一下子顿住:虽然顺序变了,又多了一些有的没的人和事,但是事情的走向,在兜兜转转之后,最终还是会再回到原点。 所以古木堡之战,还是不可避免,是吗? “绍安?”赫连瑾抬手,将他的头发轻轻拨到脑后,“在想什么?” 沈绍安回神,接过腰牌,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那以后,我就可以不用去太学了?” 赫连瑾笑,“嗯。” “太好了!”沈绍安低头想把腰牌系上,发现自己穿得是寝衣。 赫连瑾从他手里拿过腰牌,放到案几上,手轻轻落在他的足上,哑着嗓子唤道:“绍安?” 沈绍安看着他不断靠近的脸,忍不住心跳加速,“什,什么?” 赫连瑾凑上前去,吻住他,含混不清地道:“击鞠赛已经结束了。” 所以,他来了。 沈绍安这才想起之前,他为了应付赫连瑾,曾经答应他击鞠赛后会与他那啥的事。 如果今天不是齐瑞横插一脚,他这会子应该在去往北关的路上了。 大意了! 沈绍安心里一颤,脚一伸,只听“噼哩啪啦”一声响,安放在短榻上的案几被蹬到了地上。案几上的茶盏、烛台等物滚了一地,烛火也熄了。 沈绍安望着地上的一片狼藉,忍不住笑了起来。 室内别处的烛光柔和了男子过于浓丽的容颜,像蒙上了一层温柔的纱,美得像雾中的仙子。 赫连瑾看着沈绍安,突然一把将他抱起,跳下短榻,几个跨步进了内室,将他轻轻放在那张巨大的拔步床上。 …… 夜深人静的摄政王府,昭安院外一棵大树上,夜鸟也归了巢,梳了梳翅膀,刚要合上眼睛。 一声惨叫骤然间划破寂静的夜。 受到惊吓的夜鸟眼睛还没睁开,翅膀已经用力一扇,“扑棱棱”从树上飞起,眨眼间就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许久许久之后…… 赫连瑾一脸餍足将沈绍安拥在怀里,看着他绯红的脸:那弯翘的眼睫还湿着,眼角像是染上了一抹桃花红,为那张绝美的脸平添几分妖媚之色,真是让人恨不得一口含在嘴里、吞进肚里。 赫连瑾轻轻捏着沈绍安下巴,将他的脸转过来,在他唇上啄了一口,笑眯眯地问,“绍安在数什么呢?” 他都已经掰着手指嘀咕半天了,都没有跟自己说句话,哪怕亲他一下也行啊? 沈绍安“啪”地打掉赫连瑾的手,吸吸鼻子在赫连瑾怀里转了个身,背对着赫连瑾,沮丧说道:“没数什么。” 他在数他才来了几天,就被赫连瑾给……那啥了? 进程,多少有点快。 心情,多少有些复杂…… 想到自己之前雄心勃勃的计划,沈绍安深深觉得,自己像极了一只关在笼子里的鸡,看着头顶不高的栅栏,努力扑棱着翅膀,却总也飞不出去。 果然是:一切皆是命数,老天自有安排。 那古木堡之战…… 身后赫连瑾又靠了过来,握住他的手,满是胡茬子的下巴落在他的颈窝,哑着嗓子唤道:“绍安?” 沈绍安吓得连忙往一边躲,“干啥?!” 赫连瑾扶住他的脸,探过身子来吻他。 沈绍安抬手用力撑住赫连瑾的下巴,急红了脸,“地主家的驴还得过个夜吃把夜草呢,你怎么能跟周扒皮学半夜鸡叫?” 赫连瑾听不懂,他附在沈绍安耳边,问道:“绍安,你想不想去北关?” 沈绍安捏着赫连瑾手腕的手一下子萎了。 第31章 他不该成为被剪掉翅膀的小鹰 于是毫无意外的,在沈绍安入宫当值第一天,他就光荣的翘班了。 赫连瑾起身上朝之前,反复试过他的额头没有发烧的迹象,这才放心出门。 临行前又再三嘱咐昭安院管事蔡童,要仔细侍候着,沈九爷有什么事,先报给张胜,张胜处理不了的,直接进宫去找他。 摄政王对沈九爷的爱重,阖府的人谁不知道,哪有敢不尽心伺候的? 况且沈九爷外面传得纨绔,实际上再和善不过,只要顺着沈九爷的毛撸,绝对是个说啥就是啥的乖宝宝。 大将军府管事长河代表主母沈夫人,到摄政王府拜访的时候,沈家九爷正拿着一本兵书,在演兵厅一边研究兵法,一边推演布阵。 他本想练习骑射,奈何今天的身体条件,做不来这么高难度、高技术含量的工作。 王府的侍从客客气气将长河请到了待客厅,奉了茶,这才去演兵厅请沈绍安。 自己一个将军府下人,却被王府侍从如此以礼相待,说明摄政王极为看重自家小主子。再见自家小主子面色红润、神清气爽,明亮的双目不见半点阴霾,长河的心算是放下了一半。 沈绍安看到自家人心里也高兴,他一边请长河就坐,一边兴冲冲走到首位坐下。 屁股刚刚挨着短榻,沈绍安一下子跳了起来。 长河惊问,“九爷怎么了?” 沈绍安尴尬,“哈哈”一笑,“啊,我突然想起来,那个……”他眼珠子转了又转,总算想起来一个借口,“我明儿就要去宫里当差了,是皇上御旨亲封的近身侍卫。长河叔,我把腰牌拿来给你看。” 他快速跑进内室,将昨日赫连瑾交给他的腰牌拿出来,递到长河面前,“看,小爷如今也是有差事和品级的官爷了。你回去告诉祖母、母亲,说我一切都好。摄政王,他待我也极好,请祖母和母亲放心。” 长河眼眶微红,呐呐应了是。 上次他来的时候,九爷还住在客院。这次来,九爷却已经住进了主院。 自家小主子的异样,他也看出来了,也听出沈绍安不想让他将这件事情告诉沈夫人。 长河低着头,双手接过腰牌,放在手里匆匆看了一眼,又交还给沈绍安,低声道:“九爷放心,小人明白。小人定将九爷的话,如实回禀老夫人、夫人。” 沈绍安笑容微敛,顿了顿才道:“去北关的事,中间出了意外。过些日子,我自会跟摄政王提起。若能成行,我会回府,与祖母、母亲辞别。” 长河连声应了,略待了一会儿,就打道回府。 最近因为北郦再次犯边,朝堂上主和派与主战派吵成一团。令赫连瑾感到神奇的是:齐国公,居然站在主战派一方。 要知道,梁王一派,在兵权上,是略为薄弱一些的。 对没有好处的事情这么热衷,多半不是什么好现象。 回到摄政王府,赫连瑾直接去了寝室,却没有发现沈绍安的人。问过了蔡童才知道,沈九爷还在前院书房,说是要等王爷回府。 赫连瑾找过去时,就看到了趴在书案上呼呼大睡的沈绍安。 他枕着手臂睡得满脸红扑扑,左手下还压着一本兵书。 赫连瑾慢慢蹲到沈绍安身边,将拂在他脸上的乱发拂至耳后:沈绍安读书虽然不怎么样,但骑术、箭术还有排兵布阵,都非常的优秀。 不管是从击鞠赛还是平时与朋友们一起玩耍,都可以看得出,他有着极为出色的统兵作战才能。 他骨子里,到底流淌着沈家的血脉,是个天生的将才。 将他约束在摄政王府,还要时刻防备那些小人的算计,着实委屈他了! 就像将一只本该翱翔天际的雄鹰,剪了翅膀养在一座华丽的笼子里。于小鹰来说,折损的不止是他的翅膀和对蓝天的向往,还有小鹰博击长空的雄心和俯视天下的骄傲。 他靠近沈绍安,轻声唤道:“绍安?” 沈绍安微微一动,长长的眼睫一颤,一双如水的眸子带着沉睡初醒的懵懂缓缓睁开,“嗯?” 赫连瑾被这一眼看得心旌神摇,情不自禁俯低了身子去吻他。 两个人一会儿工夫就从矮凳上滚到了地上,赫连瑾贴着沈绍安的耳朵,哑着嗓子说道:“绍安,我们去沐浴……” 沈绍安的睡意彻底消失了。 好不容易收拾干爽回到寝室,赫连瑾侧身枕着手臂,去扶背对着他的沈绍安。 沈绍安甩开他的手,用锦被蒙上头,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嗡声嗡气地道:“我在生气,没有三天你哄不好。” “绍安。”赫连瑾半倾起身子,伸手扯起锦被,“你想去北关吗?” 第32章 这个安排,甚合沈绍安心意 沈绍安转过头,眼圈周围还晕着淡淡的胭脂粉,眼波流转、似嗔似喜,“这个借口你昨晚已经用过了。” 他被白白占了一回便宜,什么承诺都没得到。 上当受骗只一回。 赫连瑾却敛了笑,神色有些凝重,手指勾起沈绍安的一缕发挽在指间,低沉的声音像从胸膛深处发出,磁性又迷人,“今日,朝堂上议了北关的战事。” 沈绍安浑身的寒毛一下子集体起立。 “北郦每至秋季,都会南下犯边大梁。沈大将军前些时日递了奏报入京,说经斥候探查,北郦王庭近日邀请了左诃部和右坦部的首领入王庭议事。沈大将军猜测,今年冬日至明年秋日,北郦国有很大可能会对我大梁发动大规模战事。” 所以,古木堡之战真得要来了,是吗?! 沈绍安身体平躺,转头看着赫连瑾。 赫连瑾将手臂枕到头下,长叹一声道:“往年北郦、左诃、右坦三部关系不睦,北郦出兵犯我北关,需得戒备左诃、右坦趁机作乱。北郦王庭心有顾虑不敢倾巢而出,不足为惧。而今……” 沈绍安接过话茬,“有人出面替这三部说和,三部暂时放下旧日龌龊,齐心合力一举进犯我大梁?” 赫连瑾转头看着沈绍安笑笑,“你为何会觉得有人从中说和?” 沈绍安“切”了声,将被子拥在腰间,坐起来盘膝说道:“他们三部不睦,又不是仨月俩月。北郦仗着兵强马壮欺负那两部也不是一回两回了,仇恨那得从他们老祖宗开始说起。要是没人给他们画一个天大的馅儿饼,他们会坐到一起和谈?” 赫连瑾被沈绍安一番话逗笑了,也情不自禁坐起来,学着沈绍安的样子盘着腿,低声问他,“那你觉得,什么人会给他们画一个什么样的饼,才会让他们三部化干戈为玉帛,齐心协力共犯大梁?” 沈绍安不上当,眉毛一挑道:“我怎么知道,那不得问北郦王庭的阿敕哈?” 阿敕哈是北郦国的国主。 他顿了顿,问道:“真的会打?” 赫连瑾笑笑,“这就看他们谈的如何了。或者,看对方给他们的承诺,够不够满足他们的胃口。” 沈绍安冷笑,“与虎谋皮,他们也敢!” “只要利益所得足够诱人,没什么不敢的。” 赫连瑾无声叹息,低低说道:“大梁立朝不过五十余载,立朝之前昏君把政、贪官污吏横行,匪乱四起以致民不聊生。如今百姓刚刚过上安稳的日子,却有人为了一己私欲,不惜勾结外敌、设陷诛杀忠臣良将,要将这世间再次拖入战乱……” 沈绍安看着赫连瑾,轻声道:“梁王若想反,必先要得到兵权。大梁四方边军,以北关军战力最强。他是想借北郦三部联合,除掉北关沈家嫡系,夺取北关兵权?” 赫连瑾目露赞赏,问道:“绍安以为,此局,需得如何破?” “通敌卖国,为世人所不容,梁王必定不会亲自出马。若是能找出这个牵线搭桥的人,打乱他们的布局,是不是就能斩断梁王伸向北关边军的爪牙?” 赫连瑾笑而不语。 沈绍安心中一动,道:“你想让我去做这件事?” “目前来看,你的确是最合适的人选。” 因为有此前齐瑞明目张胆的觊觎,沈府的人也想让沈绍安摆脱赫连瑾纠缠,有意将他送往北关。 沈家在北关经营多年,要权力有权力,要人脉有人脉。 沈绍安京城纨绔之名甚是响亮,他在北关怎么折腾,都不会有人怀疑他此行真正的目的。 这可真是:瞌睡有人送枕头。这个安排,正合沈绍安心意! 他斜了赫连瑾一眼,“你真的肯放我走?” “绍安。”赫连瑾叹息,“我从来没想过要把你困在我身边,一辈子让你不得自由。我心悦你,不是自私的占有和囚禁。你是一只雄鹰,就该拥有自己的蓝天;是一匹野马,就该拥有自己的草原。绍安……” 赫连瑾拉过沈绍安的手,放在唇边吻了吻,“你一直都是自由的。无论你去往何处,你记住,只要你肯回头,我一定会在你目之所及之处,等着你。” 怎么办?太特么感动了! 想想原着中,沈绍安那么恨赫连瑾,赫连瑾都敢放沈绍安去北关,应该不是算准了沈绍安不会反,而是在满足沈绍安“驰骋沙场、以身报国”的心愿。 他好爱他! 四舍五入他好爱我π_π 沈绍安呆了一会儿,猛然捧住赫连瑾的脸,拉近了在他唇上用力亲了一口,“你放心,我一定会回来,我们可是官配!” 赫连瑾失笑,“官配?” “对,官配,老天爷都用吃奶的劲儿撮合那种。赫连瑾,就冲你这番话,我沈绍安,这辈子都不负你!” 赫连瑾笑眯眯地看着他,突然扑过来将沈绍安掀翻在榻,低下头用力吻住他,手顺着沈绍安的腰线落在他的腰臀处。 沈绍安迅速反手抓住他的手,趁着赫连瑾离开他唇时急声说道:“别再来了,真的,你不会想我趴在马车的软褥子上,一路趴到北关去?” 那他这辈子还能抬起头来做人嘛? 赫连瑾百忙之中微微抬头,气息微急道,“运往北关的粮草半月之后才出发,我们还有大把的时间。绍安放心,我保证到时让你骑着马离京。” “等等等等……”沈绍安看着近在咫尺的赫连瑾的脸,苦着脸哀求道:“阿瑾,瑾哥哥,饶了我。你也说了,我们还有大把时间,不急这一时对不对?” 赫连瑾突然心生后悔:他不该只图自己一时之快,就不顾绍安的身体。 他迅速翻身而下,“是我的错。昨晚,又闹得太过了……是我太心急,我看看……” 沈绍安连忙后退,“不用不用……” “听话……” 两人推来搡去,最后还是赫连瑾帮沈绍安涂了药,又缠着沈绍安喊了无数声“瑾哥哥”。 闹了许久,直至两人歇下时,天边已经露了鱼肚白。 第二日毫无疑问的,沈绍安又翘了班。 直到大军开拔之日,领了差事的沈绍安,也没进宫当过一次值。 第33章 离京,十里相送 临行之前,沈绍安回了一趟沈府,沈夫人抱着他哭成了泪人。 沈绍安的八个哥哥,只有他和大哥沈乔安,以及四哥沈行安是沈夫人戚氏所出。 今年已经三十九岁的沈乔安,从十四岁就跟着大伯与父亲他们在北关从军,每三年才回一次京城。 而四哥沈行安,在十三年前那场与北郦的大战中,与大伯、三叔,还有五哥沈奉安,一起长眠在了沈家世代守护的北关战线上。 沈绍安依稀还记得,有一年,沈府全府飘白,连京城的大街小巷都建满了祭棚,漫天的纸钱纷纷扬扬,像是下了一场令人心碎的大雪。 可是沈家是军籍。 沈家的儿郎,想要入仕,只能从军,走武将的路子。 沈夫人原以为最疼爱的小儿子成了皇上身边的贴身侍卫,总该留在身边,看着他娶妻生子。 却不想,不止娶妻生子成了奢望,最终还要送他去战场。 沈绍安一身普通灰黑色短襦长裤,外罩半身藤甲松松垮垮。头上戴的盔帽有些大,一低头,帽沿就掉下来盖住了眼睛。 他给祖母和母亲磕过了头,抬手撸了一把请假回家送他离京的沈清瑁的脑袋,“清瑁,以后你就是沈家主事儿的爷们,守护好沈府,好好读书、好好习武。” 沈清瑁总是云淡风轻的脸上难得有了一丝情绪,红着眼圈朝沈绍安揖首一礼,“九叔放心,九叔教诲,侄儿谨记。” 沈绍安总算找到了一点做长辈的感觉,心满意足地提着他的腰刀离了家。 此次沈绍安跟着朝廷运送粮草的队伍前往北关。 因为不肯接受赫连瑾的安排,他只能作为一名最低级的步卒,步行前往北关。 在北大营整顿一日,粮草马车兵士全员到齐之后,开往北关的粮草大军终于启程。 到了距离京城五十里外的望江亭,安北将军宁元池老远下了马,走到望江亭外跪拜了什么人后,朝着沈绍安走了过来。 他态度恭谨地朝沈绍安拱了拱手,道:“沈九爷,摄政王在望江亭相候。” 沈绍安道了谢,一手扶着腰刀,一手扶着帽子,撒丫子朝望江亭跑去。 他一离开,后面的兵卒立刻炸了窝的马蜂一样嗡嗡声一片,“这兵卒子什么人?将军还要向他行礼?” “看他长得细皮嫩肉的,跟个娘儿们一样,不知道是谁家的小公子,跟着去捞点功劳?” 有人捂着嘴笑,“说不定是哪家逃婚的小娘子呢?” “模样儿真俊。” “那望江亭来得什么大人物?” “肯定是京城的大官儿。” 安北将军身边的校尉打马跑过来,大声喝斥,“噤声!不得喧闹!” 沈绍安老远就看到赫连瑾穿着一身玄青色交领宽袖袍服,袍服上金丝织绣、华美繁复的龙云纹彰显着他无上尊贵的身份。 十月中旬的早上天气已经有了寒意,他长身立玉站在亭口,身后披着一件深灰色披风。 寒意让他的脸色看起来有些病态的白,越发显得眉深目朗、容姿隽逸。 那一身融入骨血的尊贵气度,竟生生将身后的高山都压低了三分。 沈绍安脚步微缓欣赏了会儿美男,加快脚步跑了过去,“阿瑾,你是来送我的吗?” 赫连瑾眼中带了笑,原本深邃冷冽的五官瞬间变得柔和。他拉住沈绍安的手,握在掌心,轻轻“嗯”了声,“绍安远行,瑾,理应十里相送。” 沈绍安嘻嘻地笑,“这都五十里了。” 赫连瑾目光缱绻不舍,来来回回打量着沈绍安,垂下眸子无声叹了口气,抬手朝旁边招了招手,“云荆。” 沈绍安这才发现亭内还有一人。 他回头,目光落在此人脸上时,却是猛然呆住了:此人,正是沈绍安梦中在北关那三年,一直陪伴在他身边、曾无数次救他于危难、被他视为知己兄弟和救命恩人的荆云! 也是原着中沈绍安身边一个极为出彩和重要的角色。 云荆、荆云……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留意到沈绍安的目光有些异样,赫连瑾温声问道:“绍安,怎么了?” 沈绍安回神,低下头掩去眼中湿意,笑道:“没怎么,他是谁?” “他是我身边云字辈侍卫统领,云荆。此次,他随你一同前往北关。往后,他会留在你身边,护你安危。” 赫连瑾抬起手指擦去沈绍安脸颊蹭上的一点灰,轻声道:“绍安,你若,想要给我写信,可交与云荆送出,不会占用军中通讯。” 沈绍安转头看一眼云荆:他垂着眸子,影子似的悄然而立。 “绍安?” 沈绍安回头,点点头,“好,那你也要记得给我写信。” 赫连瑾笑了,“我会的。绍安,多保重!” 沈绍安做贼似的转头看了一圈,悄声问道:“阿瑾,我可以抱抱你吗?” 赫连瑾张开双臂,将沈绍安拥在怀里,强自忍着心中难舍的情绪,哑声道:“绍安,你要时时记得,我会一直在这里,等你回来!” 沈绍安也突然想哭。 他吸了吸鼻子,凑到赫连瑾耳边,压低了声音问道:“阿瑾,等我回来,一定会长得比你高,那时,我能在你上面吗?” 赫连瑾满腹的离愁都被这句话冲散了。 他忍了又忍,终是没能成功板住脸,扑哧一声笑了。 笑了一会儿,他也学着沈绍安的样子,俯在他耳边轻声道:“只要绍安喜欢,瑾,都依你。” “那就这么说定了,等我回来!”沈绍安将滑到眉下的帽子顶上去,朝赫连瑾摆摆手,“我走了。” 等沈绍安走出老远,再回头看时,仍然能看到那抹黛青色的影子,静静站在望江亭外。 直到运粮的队伍彻底消失在视线中,赫连瑾眼中的温情才一点点淡去,重新变得凌厉漠然。 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群黑衣人,在打头一人的带领下,齐刷刷跪在赫连瑾面前。前面那人轻声回道:“回主子,跟过来的尾巴已全部清理干净。” 赫连瑾缓步走下望江亭,冷冷吩咐,“将这些人的右手全部砍下来,给他们的主子送回去。” “是!” “那位郎中,如今什么情况?” 身后云帆悄然跟上来,拱手行礼道:“回主子,一切都在按主子的计划进行。成郎中七日前已被请入齐国公府,为齐府小公爷接骨。” 赫连瑾眉目冷厉,唇角却勾起一抹令人心悸的弧度,“很好,接下来,好戏,要开始了!” 第34章 复仇的火焰 时间倒回至击鞠赛那日。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 城北一间破庙中,突然闪进一个黑影。 黑影在庙中四下张望一番后,走到佛龛脚下那个蜷缩的身影旁,轻轻拍了拍那人的肩。 坐起来的是一个发须皆白的老者。 黑影凑到他耳边,轻声问道:“可是同州府来的成郎中?” 老者满是污垢的脸上顿时露出极致的绝望。 黑影道:“这里面,有一瓶足以令人生不如死的药,还有五十两纹银和一张户籍。齐国公府的小公爷今日被人打断了腿,接下来能不能报仇血恨,就看你自己的了。” 黑影附耳低语几句,留下一包东西,拍了拍老者的肩,借着夜色,迅速消失在破庙之外。 老者呆愣许久,终于抖着双手,将东西从地上拿了起来。 他将布包紧紧抱在怀里,侧身向里,泪流满面,“阿季、凤儿、玢儿,我的孩子,我一定会为你们报仇!” 这位老者,曾是同州府一名非常有名的接骨郎中。 他有一子,名季。成季膝下有一子,名成玢,长得俊秀可爱、聪明伶俐。 可就是那份俊秀,却成了他的催命符,也害得儿子成季一家三口,死于非命! 齐瑞! 成郎中一想到那日,自己早上还活蹦乱跳的孙儿,晚间就毫无生机被扔在一处枯井中,他的心,就充满了想要把那个畜生撕成碎片的恨! 他的儿子儿媳,听说曾有人见过司马府中的表少爷带走过玢儿,前去司马府理论,却被司马府的恶奴乱棍打出府门,又放恶狗对两人疯狂撕咬,直接咬断了儿子的颈间大脉。 还没走出几步,就血竭倒地而死。 玢儿的尸体被人在枯井中找到,浑身遍布青紫,股间染满鲜血…… 帮忙找人的乡亲都不忍直视,又畏惧司马府的权势不敢说话,放下尸体就离开。 重伤发热的儿媳见孩子的惨状,彻夜痛哭惨嚎,黎明时吐血而亡。 一家四口,眨眼间只剩了他一个孤苦无依的老头子…… 成郎中咬着布包,哭得浑身发抖。 一年前,他经人指点,从千里之外的同州一路讨饭到了京城,已经在京城流浪了近三个月,眼看着那个畜生衣着光鲜、呼奴唤仆出入酒馆饭庄,却连靠近他的机会都没有…… 天亮的时候,成郎中出了京城。 他用五十两银子,为自己置办了一套行头,到一个猎户居多的村子里租了一套房子,用户籍中的假身份住了下来。 不到半月时间,他替被野兽咬伤、从山上掉下来摔伤的猎户接骨治伤。口口相传,名声很快传到了隔壁村子。 来找他接骨的人一下子多了起来。 直到七天前,他在为一个从树上掉下来的年轻人接骨时,一辆华丽的马车停在了院门外。 齐国公非常谨慎,估计是因为他的儿子作孽太多,担心有人趁机寻仇。 在将他的身份从祖上开始盘问了几遍、成郎中假装气急败坏再不肯替其子诊治之后,成郎中终于被接进了齐国公府。 看到那个畜生一脸灰败躺在榻上的样子,他直觉得通体畅快,恨不得立刻让那个畜生尝尝万蚁噬骨之痛! 齐国公一直在旁边守着,所有的伤药都需要太医验证。 一连为其诊治三次,那个畜生的腿终于有了消肿迹象,齐国公对他才慢慢放松警惕,多了几分信任。 这一天,验药的太医临时有事没来。 在齐国公的眼皮子底下,成郎中将那粉白的药粉取出,细心地敷在齐瑞腿伤上。 做完这一切,成郎中笑着嘱咐齐国公,“这些日子以来,老朽都是用自己研制的秘药。如今令郎伤势已经稳定,再过些时日,就可以施接骨术了。” 他写好方子交给齐国公,“配合这汤药,消肿更快些。” 齐国公要留他在府里,成郎中微笑着拒绝了,“山中猎户出入山林,伤者颇多。若老朽留在国公府,他们又该找谁疗伤呢?” 齐国公不以为然,“这何需为难?以往没有先生,这些猎户,不也治好了伤?” 成郎中冷笑:果然先有其父后有其子,一家子都是冷血狠毒的蛇蝎心肠! 一再推脱不得,成郎中只好“勉为其难”道:“不如这样,老朽在城中住下,若有伤者,让他们进城寻我便是。” 齐国公只好同意。 成郎中找了一处街市中心的客栈住了下来。 他站在街上,看着身边熙熙攘攘的人群和行驶而过的马车,笑着笑着,眼泪就落了下来,“快了,快了……” 街头响起雷鸣般的马蹄声,行人突然一阵惊呼骚乱,纷纷避向街边。 成郎中拎起手中酒坛,将坛中烈酒从头顶浇下。 他站在街心,看着国公府恶奴气势汹汹围过来,看着齐国公满脸怒容凶神恶煞在他面前下了马。那提着剑气势汹汹冲过来的样子,活像一只奓了翅的杂毛公鸡。 成郎中“哈哈”大笑起来,“齐恒,齐瑞如今,滋味如何呀?” 齐恒恨得睚眦尽裂,举起剑就朝他砍杀过来。 “齐恒!”成郎中气沉丹田大喝一声,“齐恒,教子无方,纵容庇护其子齐瑞,奸杀幼童、抛尸枯井,逼死我儿一家,天理难容!天理难容!天理难容!!” 他抖着手,打着火折子往自己身上一放,一道火焰瞬间将其包裹。 成郎中快速冲向齐恒,张开双臂用力抱住他,“齐恒,还我儿命来!还我儿媳命来!还我孙儿命来!” “来人!来人!”齐恒拿着剑,疯狂地砍在成郎中身上,不断撕扯着浑身是火的成郎中。 奈何成郎中铁了心要齐恒陪葬,齐恒到底已年迈,便是将成郎中砍得浑身是血,仍然被死死扣住不放。 火焰迅速从成郎中身上燃至齐恒身上,将他身上那昂贵华丽的布料点燃。 身边的仆从想要上前去将齐国公扯出来,又怕被灼热的火焰烧到手,在两人身边绕来绕去,眼睁睁看着两人陷入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之中。 不消片刻,疯狂惨叫的齐国公就没了声响,与成郎中一起轰然倒了下去。 第35章 败落 巡防的官兵提着水桶跑来,将桶中的水泼在两人身上。 只可惜为时已晚。 左街使看着烧得浑身黢黑的齐国公,满脸为难环目四顾,街边百姓纷纷躲避:他们没水,有水也不想救。 一辆马车姗姗而至,在火场不远处停了下来。 一只修长干净的手轻轻挑起车帘,露出赫连瑾俊逸无双的脸。他皱着眉头,拿帕子挡在鼻前,淡声问道:“云帆,前方出了何事?” 左街使很快扶着腰刀跑了过来,拱手一礼道:“启禀摄政王,前方有一老者,纵火自焚。”他小心地抬眼看了看赫连瑾,呐呐回道:“还,还烧死了齐国公。” 赫连瑾眸光微抬,冷冷落在左街使脸上,“有人当街自焚,还烧死了一位国公?齐国公身为中书省中书令,乃朝廷重臣、国之栋梁,今日居然在大庭广众之下被活活烧死!你这差使,是怎么当的?若是京城治安巡防卫衙都跟你一样,万事皆休才姗姗来迟,朝廷养着你们又有何用?!” 左街使吓得面如土色,“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赫连瑾却不打算听他说话,连声吩咐道:“来人,传大理寺卿、京兆府尹火速前来,彻查此案!” 他冷冷看了瘫倒在地上的左街使一眼,“将此人带下去,撤职查办!” 立刻有人大声应是,迅速退下去传令。又有官兵走过来,架起软成一滩泥的左街使,将他拖了下去。 赫连瑾眉头微蹙,目露不忍,抬手将自己的披风解下来,递给云帆,“去给老国公遮一下。” 烧焦了还被浇了水,活像一只祭祀时扔在火堆里的脱毛鸡。 太丑了! 大理寺卿与京兆府尹屁滚尿流地跑来了,跑得满脸是汗,一看现场,京兆府尹陆重直接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在闹市区发生一起凶杀案,死的又是当朝重臣,还是摄政王命人传唤他们才知道。大理寺卿和京兆府尹感觉自己脖子后面凉嗖嗖的,腿肚子已经转到了前面。 京兆府尹头上的官帽是保不住了,至于命能不能保住,还得看他将这件案子办得怎么样。 待大理寺卿命人将案发现场围起来之后,赫连瑾这才落了轿帘,黯然吩咐,“绕道,进宫。” 国公夫人惊闻“惨案”后,整个人像一块木头橛子,直愣愣从椅子上倒了下去。 内室中,齐瑞歇斯底里的惨叫声透过木门仍然震耳欲聋;室外,仆从们面对晕倒在地的国公夫人束手无策。 齐国公的妾室瑛姨娘闻讯赶来,偷偷在国公夫人手臂上狠狠拧了一把,甩着帕子道:“还愣着干什么?当国公府的主子都死绝了不成?还不快去请太医!” 齐国公夫人瘫了,口眼歪斜人事不省。 没几天,一个号称齐国公私生子的男子找上门,要求认祖归宗,接管财产,被齐国公的女儿们打了出去。 因为财产分赃不均,齐国公的数位姨娘和十几个女儿女婿直接在府里大打出手,将府里的一应物什连抢带砸搞了个稀巴烂。 司马翀把国公夫人接了回去,却将日夜惨嚎的外甥独自留在了家中。 直到附近有人闻到冲天的臭味,寻味而来才发现,齐国公府曾经不可一世的小公爷齐瑞,早就死在了他那张极尽奢华的榻上。 尸体腐烂后的尸水都从榻上流到了地下。 那人报了衙门,最后还是留侯府派人买了棺材,匆匆收殓了。 谁料棺材在运往京郊苍翠山时,扛棺材的小厮莫名其妙摔了一跤,棺材顺着悬崖滑了下去,落在崖下摔了个稀巴烂。 尸体早就烂的提不起来,棺材又碎了,留侯府的小厮没办法,只好在崖底随便挖了个坑,将齐小公爷匆匆埋了。 等大理寺卿终于将案情查清楚,京兆府衙役来国公府拘押虐童杀人犯齐瑞时,入目一片萧瑟和荒凉,院子里杂乱不堪,只剩一片碎石残垣。 无奈的大理寺卿禀报赫连瑾后,派了人前往同州,抄齐瑞在同州的府邸去了。 好好一个国公府,不过两个多月的时间,就败得如此彻底…… 门外,新年的焰火正腾空而起,映亮京城上方墨蓝的天空。 赫连瑾站在城楼上,望着漫天绽放的焰火,轻声呢喃道:“绍安,应该顺利抵达北关了?” …… 腊月中旬,距京城千里之外的郕阳关大营外,运粮草的马车被营内兵卒接手,经过仔细检查之后进了军营。 兵卒子们在寒风中冻得瑟瑟发抖,抱着膀子在原地来回打转,不时伸长脖子看看前面粮车还有多少,才轮得到他们这些小卒子进军营。 与其他人相比,沈绍安就显得有些气定神闲。临行前赫连瑾给他准备的包裹里,有一件与士卒无二的外裳,里面却缝了一层上好的狐皮。 出了关,沈绍安就将衣裳套在了身上,别人都冻得鼻红唇青,他却热的额角冒汗。 只是到了北关,这件衣裳也有点顶不住了。 而且这一等就是大半天,再多的热气也都散的差不多。 直到天将过午,最后一辆运粮车才被慢慢赶了进去。 总算轮到沈绍安进营了! 可是,他刚绽开一个笑容,朝着门口校尉的招呼还没出口,就听那个黑大个儿冷冷说道,“女子不得入军营,退!” 话音未落,两把长戟无情地交叉在他的胸口前。 你特码的! 看着身边兵卒子们一个个都进了军营,沈绍安强忍着差点脱口而出的脏话,上前一步道:“大哥,您擦亮眼睛看清楚,我不是女子,我是男人!” 男人!男人!男人! 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黑大个儿乜斜着眼睛上下扫视了沈绍安一眼,摸着下巴露出个猥琐的笑,“细皮嫩肉的,小模样儿挺俊俏昂。你说你是个男人,怎么证明啊?” 怎么…… 证明? 脱裤子给你看行不行啊你个杂碎! 沈绍安公子哥儿的脾气上来了,一把摘下帽子往地上一摔,指着那校尉的鼻子骂道:“睁开你的狗眼给老子看清楚,就算你爹是个女子,你爷爷我也是个爷们儿!” 第36章 小娘子是来寻夫的? 哟吼,有个性哈? 陆续有兵卒向这边围过来,勾肩搭背站在旁边看热闹。 黑校尉将腰间的腰刀摘下来扔给旁边的小卒,紧了紧腰带,不紧不慢走到沈绍安面前,朝他挺了挺腰,“啊哟爷们儿啊,来来来,让哥哥我瞧瞧,这爷们儿……啊!” “砰!”的一声,黑大个儿已经远远倒飞了出去。 沈绍安收回横踢的腿,伸手轻轻弹了弹裤脚,冷哼一声道:“看你五大三粗,原来是个银样镴枪头!” 黑大个儿原本就黑的脸顿时涨成了紫红色。 他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一跃而起,冲着沈绍安就冲了过来。 在他逼近沈绍安准备发起攻击的时候,沈绍安身子一拧,躲开他的正面攻击,脚下一勾一踹,锁住那人的手臂用力一拧,那人就被沈绍安反剪着手臂死死摁到了地上。 “放肆!军营重地,何人在此喧哗?!” 一声暴喝从身后传来,沈绍安闻声松手转身。 地上黑大个儿脱困后,跳起来就朝沈绍安扑过来。 沈绍安背后像长了眼睛,一把扯住黑大个儿朝他伸出的手,身子一拧腰一弯,黑大个儿就像甩出肉案的一坨肉,“啪”的一声一个过肩摔,仰面摔在了来人面前。 “张雄,住手!” 一个中年男子浑厚威严的声音响起,及时喝止了被打倒三次仍不罢休的黑大个儿。 来人一身劲装便服,个子极高,也很壮。虽须发半白,仍然腰板挺直、目光如炬,气度非凡、不怒自威。 沈绍安看着他有些眼熟,却不敢上前相认。 那人看了沈绍安一眼,嫌弃地瞪着旁边束手而立的张雄,怒声喝道:“堂堂越骑校尉,居然连个女子都打不过?自己去领二十军棍,领完后滚到虎牙口去巡边,滚!” 张雄看看沈绍安欲言又止,到底没敢再说什么,行了军礼便退了下去,自去领罚。 来人和颜悦色对沈绍安说道:“小娘子是来寻夫的?还是误入了这里?此处是军营,女子与闲人不得入。” 沈绍安冷笑一声,道:“我不是来寻夫的,我是来找我爹。我娘说了,你爹那个王八蛋,把我们娘儿俩丢在家里一丢就是十年,这么多年连家都不回。敢情是把我们娘儿俩给忘到屁股后面去了?!” 来人一听少年清朗的嗓音,脸上顿时有些讪讪,忙笑道,“啊呀这,这确实,不大像话,你爹姓……” 一直站在他身后的一员小将突然走了出来,犹犹豫豫唤道:“绍,绍安?你是绍安?” 沈绍安转眼看向小将,顿时喜得眉开眼笑,“八哥!” 八哥?! 绍安?! 沈时戬看着抱在一起的两个人,整个人都感觉不好了:敢情这漂亮的跟个小娘子似的……少年,竟是自己那不争气的小儿子?! 刚才他说什么来着? 来找他爹……他爹那个王八蛋? 小兔崽子,翅膀硬的不得了啊,居然敢骂老子?! 沈绍安耳朵突然传来一阵剧痛,不等与八哥分开已经被他爹提起了耳朵,“好你个小兔崽子,胆儿挺肥嗯?刚才说啥来着?你爹是什么?嗯?!” “啊疼,疼疼疼!父亲大人饶命!爹,亲爹,儿子知错了……” 沈时戬手一松,沈绍安捂住耳朵疼的龇牙咧嘴:太狠了!果然父亲的爱如山,耳朵要掉下来了! 沈允安哈哈一笑,搂住沈绍安的肩膀晃了晃,问道:“绍安怎么来北关了?你不是做了皇上的伴读吗?” 沈绍安的事,老夫人只告诉了沈时戬一人,其他人都不清楚。 沈绍安讪讪一笑,拿眼看着父亲沈时戬。 沈时戬脸色微沉,命令道:“来都来了,问那么多干什么?允安,你送绍安回将军府,先安顿下来。其他的事,以后再说。” 要送他回将军府? 沈绍安急了,连忙上前一步说道:“父亲,我不是……我是来从军的。” 沈时戬背着双手转身就走,语气铿锵留下两个字,“不行!” “为什么不行?!” 沈时戬充耳不闻,眼见着身影就要消失在军帐之间。 沈绍安气疯了,跳着脚大声吼道:“凭什么不许我从军?沈时戬你给小爷站住!” 这一声刚落,沈时戬果然站住了,然后他突然从旁边一个小兵卒手里夺过一根哨棒,转身朝营门口就冲了过来。 沈绍安见状不好,拔腿就跑。 一边跑一边求饶,“父亲,父亲我错了我错了!看在咱们爷儿俩七年没见的份儿上,饶了儿子这一回……啊哈妈呀!” 哨棒打在屁股上,老爷子用了不小的力气,沈绍安惨叫一声,捂着屁股一下子跳起来。 沈时戬一副不逮住逆子誓不罢休的态势,沈绍安只好玩命地逃。两人一追一逃,一会儿就跑出了众人的视线。 沈绍安转身扑通一声跪在了老爷子面前。 沈时戬提着棍子直喘粗气,“说,到底怎么回事?” 老爷子这么多年的大将军真的不是白当的,早就看出了他此番频频跳脚的目的。 一想到梦里沈家落败的惨状,沈绍安就心痛难当,忍不住红了眼圈。 他低着头,吸了吸鼻子,小声说道:“父亲,您也猜到北郦可能会联合左诃与右坦部,对我大梁发动大规模战事。那您有没有想过,他们最终目的是什么?” 沈时戬转身坐到一块岩石上,瞪了沈绍安一眼,声音虽轻,却斩钉截铁,“管他什么目的,有我沈时戬在,北郦小儿,休想踏过我北关边境一步!” 沈绍安笑笑,“那如果,他们的目的,是咱们沈家呢?” 外寇可拒,内贼难防啊! 沈时戬沉默了。 沈绍安一看就知道,老爷子不是没有怀疑过。 沈时戬很快就调整好了心态,对沈绍安说道:“齐恒、齐瑞已死,齐国公府,如今已败。你先回云州安置,什么时候想回去了,告诉为父,为父派人护送你回京。” “父亲!”沈绍安急,一把拉住要起身的沈时戬,“儿子之前做了噩梦,寝食难安,这才央求摄政王答应儿子来北关。儿子是真的想要从军,父亲为何坚持不允?” “你也说了是做梦,既是梦,如何算得了数?你现在是禁卫军,以后也只会在宫里当差。可知你一旦放弃北衙入了军营,就再也不能脱下这身战袍?” “儿子不后悔!” 沈时戬不为所动,“你不适合。” 第37章 想进军营?那就打进去! 不适合什么?不适合当兵吗? 沈绍安表示不理解,“为什么?” 沈时戬看看自己儿子,一脸的嫌弃,“你看看你长这副鬼样子,像是当兵的材料吗?” 沈绍安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自己被拒之营门外的原因竟然是因为他的长相! “父亲,您这就有点……相貌歧视了啊。我长这样怎么了?长这样也是因为随了您,您都能做到大将军了,我为什么不行?” 讲真,沈老爷子虽然有了年纪,要是把胡子一刮,还是一个很帅气的老头。 沈时戬也不是个优柔寡断的人,闻言问道:“你想好了?” “想好了!” “不后悔?” 沈绍安一下子跳起来,挺直腰背大声说道:“绝不后悔!” 沈时戬点点头,将手递给儿子,等儿子把他从地上拉起来后,拍拍身上的土,打头往回走,“行,但是要想进军营,你还得靠自己的真本事!” 两刻钟后,沈绍安看着营门前长长的一溜队伍,指着队伍难以置信问沈时戬,“父亲,您确定,让我,打进去?!” “你要觉得自己不行,趁早……” “谁说我不行!”沈绍安活动了一下手腕和脚踝关节、压了压腿,抻了抻腰,“那也不能让我上来就开打,总得画出个道儿来?万一我打完了您再反悔呢?” “放屁!老子是大将军,还能坑你个小卒子不成?” 有将士搬来了椅子,沈大将军难得有闲暇还有兴致,乐呵呵地坐在了营门口。 “这可难说,没准您坑的就是我这种小卒子呢?” 沈绍安不上当,坚持要把条件讲明白,“我要是打完了您还不让我进军营,我找谁说理去?” 沈时戬眯起眼睛,手持马鞭指着队伍,说道:“这些兵士,哪个营地的都有。你打到哪儿,就是哪个营地的兵。” 沈绍安跃跃欲试,“那,有骑兵营的吗?” 沈时戬笑笑,“当然。” 沈绍安将身上的藤甲解下扔到地上,在原地跳了几下,朝前方的队伍勾了勾手指,“来!” 站在最前排的是个差不多三百斤的胖子,沈绍安在他面前一站,如同一只没断奶的小山羊站到了一头成年公牦牛面前。 胖子慢慢解开腰带,将上衣脱下来往地上一扔,用力一抖肩膀,胸上的肥肉顿时抖出层层荡漾的波纹。 胸围不小,可惜太扩散了。 沈绍安刚摆好架势,那人却突然指了指他的上身。 沈绍安不解,“干啥?” “你,脱掉!” 沈绍安双手环胸,“凭啥?” 胖子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公平!” “这你自己愿意脱的,小爷我又没让你脱。” 胖子站在原地不动,固执地等沈绍安脱衣服。 所有人都以一副看好戏的模样看着他,那直勾勾贼光直冒的眼睛,好像他一脱衣服就能变成个貌美如花的小娘子。 就连沈时戬,都笑眯眯地看着他,并没有发声制止。 来劲了,是? 真当他不敢脱?! 不过说实话,让他当众脱上衣,他还真有点…… 沈绍安拧着脖子,伸手利落地解开腰带,唰的将上衣脱了下来,露出半身雪缎似的肌肤。 现场顿时“哇——”声一片。 沈绍安迅速穿好衣服,转身就走,“我认……” 不等“输”字出口,沈绍安身形一晃已经在胖子面前消失。 只听“砰”的一声闷响,没见沈绍安怎么出手,胖子的身子突然往前趔趄几步,扑通一声跪到了地上。 身后有人大声嚷嚷,“你这是使诈!” 沈绍安回身拱手,“兵不厌诈,谢谢!下一个。” 太阳落山的时候,沈绍安已经用各种手段打败了二十几个人。 与骑兵营的副尉比试时,沈绍安突然朝对手抛了个媚眼,趁着对方呆怔的工夫,一脚将他撂翻在地。 排在后面的人哄的一下全插队挤到了前排。 如果不是沈时戬及时喊了停,估计现场会发生踩踏事故。 大将军只好强行解散了队伍,仍然有人恋恋不舍频频回头。 沈时戬捂着脸,深觉此次就不该想出这个馊主意。 他坐在主帅大帐内,看着得意洋洋站在堂下的小儿子,真是气不打一处来,拍着案几怒气冲天道:“有辱斯文,简直有辱斯文!你堂堂一个男儿,怎能做那等矫揉造作的女子之态?难怪……” “父亲此言差矣!”沈绍安预感老爷子要说戳心窝子的话,连忙出声打断了他,“比赛嘛,过程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您当初也没规定必须用哪些方法去击败对手不是吗?” 沈时戬一时气噎,瞪着一双眼睛气呼呼地看着沈绍安。 沈绍安嘻嘻一笑,撑着书案问道:“父亲,那我可以去骑兵营了吗?” “什么骑兵营?” 沈绍安用下巴点了点案几上的名单,“您之前说过,我打到哪儿,就去哪个营。” 案几上放着的是此次与沈绍安比试的将士名单。 沈时戬冷笑一声,“啪”的一巴掌盖在名单上,“打过了,还有下一关。” “您这是出尔反尔!身为大将军,怎能朝令夕改……” “你还知道老子是大将军,老子的话,就是军令。如果你觉得不公,大可以选择回京,继续做你的禁卫军。” 沈绍安紧抿双唇,冷冷盯着上位的沈时戬,微微抬起下巴,道:“好,您说!” “此次,你一共挑战二十四名将士,你还要按挑战的顺序,将他们的身份说出来。说错的那一个,就是你要去的军营。” 沈绍安斜睨着沈大将军,“若我全说对了呢?” 不可能! 沈时戬下意识就在心里否定,但是看到自己儿子那副胸有成竹的样子,还是忍不住笑了笑,“那就如你所愿,让你去骑兵营。” 第38章 说你错你就错,不错也错 沈绍安打了个响指,道:“第一个,肚子大、脖子粗,不是将军是伙夫。他身上还有油渍的味道,是个伙头军;第二个,身型瘦小、目光如炬,防守闪躲多于攻击,是为斥侯。第三个,指缝发青、头发蓬乱夹有牧草,身上还有股马粪的味道,是马夫;第四个,出手下意识先摸后背,这是弓箭手……” “……最后一个,他那腿罗圈成那样,至少做了十年以上的骑兵,最低也得是个副尉。此人定力极差,最高,也就是个副尉。” 听小儿子一口气将二十四个将士全说完,甚至连最后那名骑兵营副尉的职位都说对了,沈时戬顿时陷入了沉默。 沈绍安得意,“父亲,我说得可对?” 沈时戬捏着下巴,咂了咂舌,“不对。” “不可能!” “第三个错了。”沈大将军眸光如炬、沉稳坚定,手指轻轻敲着案几,“他不是马夫,他是打更的木老三,平常歇在马棚里……” “打更者昼伏夜出,眼睛会有血丝、眼下常有乌青。而此人面色红润、眼睛清澈明亮、精神极佳,明显休息时间符合人体生物钟。且他指缝发青是切牧草时染上的,因为时常接触新鲜牧草,草汁才会渗入其指尖纹理。一个打更人,会天天切牧草吗?” “老子是大将军,老子说他是打更人,他就是打更人!说你错你就是错!沈绍安,你要想进老子的军营,首先得学会的第一件事,那就是军令如山、唯令是从!” 沈时戬瞪着眼睛差点跳起来,“还有,本大将军说话的时候,不许随意打断!回答问题的时候,要先说回,大,将,军!” 沈绍安简直被讲不过道理、就直接开启撒泼耍赖模式的沈大将军给惊呆了:敢情大将军还可以这么当?! 沈时戬被沈绍安的眼神气到了,“你这是什么眼神?你到底想不想进军营?” “当然想,但是……” “没有但是!”沈时戬直接发飙了,“想进军营,就得服从老子的命令,老老实实去做马夫,滚!” 沈绍安立正,右手握拳抵在胸口行了个军礼,慢慢蹲下去,躺到地上,朝门外滚去。 沈时戬惊呆,“等等,你这是做什么?!” 沈绍安从地上抬起头,“回,大,将,军,当然是执行军令啊沈大将军。” 沈时戬感觉自己头都大了一圈,十分不耐烦地摆摆手,“走走走走走……” 沈绍安哈哈一笑,从地上跳起来跑了。 参战长史罗琅抱着一摞文书侧着身子从外面走了进来,问道:“主公觉得九爷如何?” “哼,什么九爷?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东西。” 沈时戬声音虽然十分不屑,脸上却带着淡淡的笑意。 罗琅笑道:“属下在帐子外面听很久了,九爷知微见着,这洞察能力,不做斥侯,可惜了。” 沈时戬接过罗琅递过来的文书,打开,“马马虎虎,小孩子,不能夸,一夸就容易翘尾巴。让他在下面好好磨磨性子再说。” 罗琅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沈时戬:看来主公对他的这个小儿子,不是一般的满意啊。 沈绍安出了军帐,就看到八哥躲在不远处一座营帐后面朝他招手,赶紧跑了过去,“八哥!” “小九。” 八哥沈允安身后又转出一人,扑过来就将他抱起来打了个转。 沈绍安一看,高兴地眉开眼笑,“七哥!” 沈诚安揽住沈绍安的肩膀,用力晃了晃,“好你小子,不是说你入宫当差了吗?怎么突然跑到北关来了?” 沈绍安笑道:“七哥才娶了新嫂子,果然心细了不少。” “敢打趣哥哥,看你皮子痒了才是!” 三兄弟打趣了一番,将七哥的问题混过去,沈绍安才问道:“其他几位哥哥和侄儿们呢?” 沈诚安道:“大哥在赤水岭驻守,清麟跟着二哥在嵇门关。三哥、六哥还有清纾、清濯都去巡边了,这个年大约要在巡防线上过。” 他轻轻捶了沈绍安的肩膀一下,挤眉弄眼道:“正好你来了,过年的时候,咱们兄弟回将军府,正好一起喝两杯。” 沈绍安皱着眉,“这说不准了,我被大将军派去喂马了。” “喂马?!” 老七和老八面面相觑。 沈诚安道:“秋天的时候,咱们刚跟北郦打过几仗。现在冰天雪地的,眼下又是年关,北郦要不是太缺粮,一般不会犯我边关。不打仗的时候,战马也用不着精心伺候,父亲怎么会让你去喂马?” 那不明摆着冷落小九吗? 自己的亲儿子,不至于? 沈绍安不在乎,只要让他进军营就行。 他朝七哥摆摆手,“没关系,七哥、八哥,弟弟先去画个押,以后咱们兄弟有的是时间聚。” 两人也都是不拘小节的性子,闻言摆摆手。等沈绍安往马场方向走后,两人也各自去巡营。 结果到了马场,沈绍安连个鬼影子都没见着。 去军服库和军器库找到主薄,领了冬衣和腰刀,沈绍安又去步卒营记了名字画过押,他就算正式成为郕阳关大营的一名……马夫了。 此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军营内每个营帐前都燃着一把火炬。营前空地上摆着一溜儿大锅,兵卒子们每人捧着一只黑瓷大碗,手里拿着一块黑乎乎看不出用什么制成的饽饽,一口饽饽一口汤,正在吃饭。 沈绍安从早上吃了一块饼子到现在,连口水都没喝过,早就饥肠辘辘。 他主动排到最后,跟着领食物的队伍慢慢移动,等轮到他时,分发饽饽的人给了他一个饽饽,盛粥的人却拾起勺子,将空勺子当的一声扣在了他的碗上。 负责盛粥的是一个瘦高个儿,他压着沈绍安的碗,朝他抬了抬下巴,“你,新来的?” 第39章 找到了想要的那个人,性别给他变了…… 旁边的人都一副看好戏的样子,笑眯眯望着这边。 沈绍安冷冷一笑,道:“对,新来的。” “这小模样儿挺俊哪,跟翠微楼的小桃红差不多,会唱曲儿不?” 旁边的人都笑了起来。 那人见沈绍安没说话,更得意了,拿勺子敲了敲他手里的碗,轻佻笑道:“会唱十八摸不?给爷们儿来一段。唱好了,你今儿晚上就有粥喝,唱不好,往后爷们儿的恭桶你负责了。” 旁边一个蹲着喝粥的小兵笑道:“哎呀大哥,这小嫚儿长这么俊刷恭桶可惜了,让他给你暖被窝。” 沈绍安的脸色一下子沉了下去。 他将手里的饽饽用力按回簸箩里,转过身对刚才的小兵说道:“你特么刚才说什么?再给你爷爷说一声儿试试?!” “咋滴啊,想打架啊?” 那人也是个不服输的硬茬,几口喝完碗里的粥,将最后一口饽饽扔进嘴里,胡乱嚼了几下咽下去后,站起来用力搡了沈绍安一把,“来呀,打得过我喊你爷爷,打不过你跪下给我磕仨响头,你这孙子我今儿就认……” “砰”的一声闷响,沈绍安一拳出去,重重打在那人鼻子上。 随后一脚踹在对方小腹上,将他踹翻在地。 接着整个人就像一只小老虎一样,一下子扑了上去。 周围的人习以为常,迅速闪出一片空地供两人打架,挪窝的工夫还没耽误端起碗喝口粥,然后笑眯眯蹲到旁边,捧着碗顺势起哄看热闹。 这老兵跟司马弘志那种纨绔不一样,看着精瘦,下手却一点都不含糊,在刚开始突遭袭击挨了两下之后,迅速开始反击。 挨了对方两记老拳之后,将沈绍安的火气也给打出来了。 他一个扫荡腿,出腿如鞭,将对方切翻在地,迅速扑上去骑上就打。对方也不甘示弱,高抬腿夹住沈绍安的脖子腰身一拧就将他摁到了地上。 两个人你来我往,在地上滚来滚去,打得动静大了,将步卒校尉给引来了。 步卒校尉先头还抱着膀子站在一旁看热闹,无意中瞥见沈绍安的模样,顿时吓了一大跳,连忙大喝一声,“够了,别打了!再打关禁闭!” 地上的两人瞬间分开。 对方伸手,将躺在地上的沈绍安给拉了起来。 沈绍安道了谢,抬手一抹:得,鼻子流血了,嘴里也满是腥咸。 他用舌尖顶了顶又疼又木的牙床,“呸”地吐出一口血沫。 对方情况跟他差不多,额角破了,一只眼睛乌青,鼻子的血糊满了整个下巴。他捏着鼻子仰起脸斜睨着沈绍安,道:“小兄弟下手挺狠啊,以前练过?” 沈绍安“嗯”了声,接过旁边小兵递过来的饽饽和粥,道了谢找了块空地席地而坐,几口就把饽饽跟粥吞下去一半。 那人走过来手臂搭在他肩头,肿着嘴角含糊不清说道:“认识一下,我叫侯青,你叫啥。” “沈绍安。” 侯青笑,“沈绍安?沈绍安?” 他皱着眉头问旁边的人,“这名字挺熟啊?沈绍……” 搭在肩上的手一松,那人的脸色就变得有点一言难尽。 沈绍安冷笑,“怎么,怂了?” 都是战场上下来的兵,脑袋不知道能挂在脖子上几日,方才不过是潜意识里对权贵的畏惧,只一瞬,侯青就照准沈绍安的后脑勺来了一下,“谁怂谁孙子!” 沈绍安呵地笑了一声。 在古代当兵,条件那是真的苦。 军资耗费确实不小。 但军资从朝廷拨付出库,经过层层克扣,剩下的送至军队后,再按等级高低分出三六九等。 到普通兵士这里,除了打仗之前或过年那天能吃点肉,平时就像今天这般,也就吃一个黑乎乎的饽饽加一碗粥。 一天两顿,顶多能让人活着,不至于饿死。 而且战事时常发生,死亡如影随形。 可与繁华锦绣、纸醉金迷的京城比起来,沈绍安还是更喜欢这里。 这里的兵士,可能没有显赫的身份,没有满腹的学识,还有些口花花。 可是,简单、粗暴,没有多少花花肠子,打起来可以拳拳入肉,打完后也可以一笑泯恩仇,上了战场更是生死相交的兄弟。 是夜,沈绍安躺在营帐的大通铺上,身边是此起彼伏的呼噜声。 他单臂枕在脑后,望着漆黑的帐顶,心若止水。 从身体到灵魂,自来到这个世界之后,第一次感觉到真正的放松。 这一放松,沈绍安就想起了前世的爸妈。 在沈韶安的记忆里,家就是一个充满争吵和撕打的地方。她爸是跆拳道教练,而且家暴。 在她幼小的年纪里,总会在半夜被巨大的声响和妈妈的哭嚎惊醒。 沈韶安劝过妈妈无数次让她离婚,可妈妈总说:离了婚,她的安安就成了没妈的孩子,为了孩子,她也不能离婚。 沈韶安对此嗤之以鼻。 终于上初二那年,在爸爸又一次将妈妈打得头破血流、鼻青脸肿之后,她将一把菜刀砍在了自家那张昂贵的红木餐桌上。 她说,“要么死,要么离,别再打下去了。” 然后,爸爸很开心地领着妈妈去办了离婚手续。 妈妈还在抹着眼泪担心爸爸没人给他洗衣做饭时,狗男人已经领着他的小情儿飞马尔代夫度假去了。 不等爸爸度假回来,妈妈也找到了她的爱情。 渣男爸爸比别的渣男稍微强点的地方,是从来没少过沈韶安的生活费。 还让沈韶安继续在他的拳馆里做学员,兼职教练,直到后来沈韶安有了自己的拳馆。 并逐渐实现了财富自由。 她的朋友,大多都是那时在拳馆里打出来的。 也练就了她比男人更男人的性格。 来到这个世界之后,他表面上跟京城的纨绔没两样,实则每天都过得战战兢兢,唯恐被别人发现他冒充的身份;畏惧暗地里不知何时就会伸过来的黑手;还有赫连瑾…… 赫连瑾啊! 沈韶安努力活得像个男人,成为男人之后又努力让自己习惯男人的身份。可说到底,在内心深处,他仍然希望能有一个对自己温柔以待的爱人。 赫连瑾,是曾经的沈韶安在茫茫人海中苦苦寻觅的那个人。 现在人找到了,沈韶安却变成了沈绍安。 这错位的人生,真尼马糙旦! 第40章 被忽悠瘸了的“偷马贼” 想到赫连瑾,沈绍安就想到了白天父亲说过的话:齐恒、齐瑞已死,齐国公府败了。 从京城到北关,路上足足走了将近两个月。这个时代消息闭塞,信息传递全靠人力,少数借助信鸽或鹰隼。 虽然不知其因,沈绍安猜测,齐家父子的死,固然有他们自作孽,肯定也少不了赫连瑾在背后的谋划。 这么短的时间内,能让这么庞大的国公府败落…… 这个男人,不像原着中那样残暴变态,可还是让人又爱又怕啊! 躺着躺着,沈绍安感觉小腹有了鼓胀感。营帐内就有恭桶,但是当着这么多男人的面去解手,沈绍安表示自己还是有很大的心理压力。 他悄悄爬了起来,披上棉衣,钻出营帐,迎面一股刺骨的寒意瞬间冲散了从被窝里带出来的温暖。 沈绍安狠狠打了个寒颤,尿意更加迫切。 他顺着营帐往北,大约五十来米就是一条夏季用来排雨水的壕沟。那边晚上没人,光线又暗,正好可以解决内部矛盾。 刚刚跳下壕沟,头顶墨蓝的天空中有雪花飘落下来。 与京城冬天婉约娴静的雪不同,北关的雪属于豪迈派,第一片雪花不等落地,天地间就你追我赶飘来了白茫茫一大片。 提上裤子,冻疼的腚还没捂热,大片大片的雪花已经纷纷扬扬,将地上覆盖了不算薄的一层。 来时一人多高的壕沟覆了雪,解了个手的工夫,哎,上不去了! 沈绍安望着头顶的沟沿,咬了咬牙,只好顺着沟往西走,看看能不能找到浅一点的地方再爬上去。 这一走,就走到了马棚西,终于在壕沟边上看到了一片没除干净的枯草。沈绍安一蹬三滑,像只爬树的蟾蜍,手脚并用总算从壕沟里爬了出来。 刚出来,借着营帐火把微弱的光,沈绍安看到身前不远处有一串浅浅的脚印,脚印朝向,是马棚所在。 而且脚印并不是正常的直行,每一个脚印都是斜着,且前后掌内外侧深浅不一,说明此人是侧着身,踮着脚尖过去的。 什么人会这么走路?一看就鬼鬼祟祟的? 答案就是:贼啊! 这三更半夜的,天冷又下着雪,这个时候偷偷来马棚,就算不是贼,也一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沈绍安紧了紧裤腰带,踮着脚尖踩着那人脚印,跟了上去。 冬天冷,每个马棚周围都加了一圈挡风墙。 沈绍安踩着脚印,拐过挡风墙就是马槽。 他刚一露头,突然看到前方有个黑影,正背着一只布袋,鬼鬼祟祟四下张望,连忙将头缩了回去。 那人脸上蒙着巾子,看不清长相。 沈绍安想了想,将腰间汗巾子解下来,也蒙到了自己脸上,猫着腰,顺着挡风墙快速跑到马棚另一端。 然后学着那人的样子,一边东张西望一边踮着脚倒退着往后跑。 在快接近那人的时候,沈绍安突然转过身,装作做坏事被发现的样子,愣在原地。 两个蒙着巾子的人站在雪地里面面相觑,其中一个还提着一只布袋,布袋里的豆子簌簌洒在地上。 沈绍安先发制人,冲上去压低了声音喝道:“你怎么也来?!” 将对方直接问蒙逼了。 沈绍安又加了一句,“是主子不信任我吗?!” 对方陷入了更深的懵圈状态。 沈绍安上前一把夺过对方的布袋,打开看了看,用力掷在地上,还用脚狠狠踩了两下,“一袋巴豆两人下,既不信我,为何又把任务交给我?” 那人仿佛明白了些什么,伸手按住沈绍安的手,安抚道:“兄弟稍安勿躁,是谁派你来的?” 沈绍安一副“别套我话我不会上当”的样子,反问道:“又是谁派你来的?” 那人慢慢回味过来,他们应该是分属不同的两派人,但立场目的是一样的。 他指了指地上的袋子,“兄弟既然是来下……巴豆的,你的巴豆呢?” 沈绍安指了指马槽,“这里面。”顿了顿,他又补充道:“我比你早来,内急,去后面解了个手。” 那人回头看了看身后快要被雪盖住的那行脚印,相信了沈绍安的话:这兄弟够淡定啊,来老虎窝里做坏事居然还能顺便撒一泡? 做个标记,至此一游啊? 那人凑近了,压低了声音道:“没关系,多下一点马吃得越多死得越快,兄弟,挪挪脚,我把这些巴豆也放进去。” 沈绍安往后退了退。 那人弯下腰捡布袋的工夫,沈绍安拿起马槽旁边竖着的搅料棒,高高抡起狠狠砸在那人后脑勺上。 “咚”的一声闷响,那人一声不吭倒了下去。 刚才那一下使足了力气,沈绍安也怕直接把人给砸死了。 他扔了搅料棒,伸手探了探那人鼻息:还好,气息虽弱,好歹还有。 沈绍安将那人裤腰带解下来,将其反剪着捆牢了,又用自己的汗巾子塞进那人嘴里。做完这一切,沈绍安将其拖进了马棚。 走了一小段路,他又有些不放心,重新回到马棚,解下一根栓马缰。然后,把那人反转朝下,将他的手和脚剪到背后捆在一起,用力拽了拽绳结试了试结实度。 旁边的马朝他打了个响鼻。 沈绍安拍了拍马脖子,“不用谢,应该的。” 他出了马棚,冒着鹅毛大雪,朝着沈时戬的军帐狂奔而去。 为了减少不必要的麻烦,他一路躲着巡营的将士。 但是,在快要接近大将军的军帐时,沈绍安还是被人摁到了地上,“什么人?!” 沈绍安连忙喊道:“别,是我!” 那人提起沈绍安的领子,仔细辨认一番,“你是谁?大半夜鬼鬼祟祟的到这儿来干什么?” 沈绍安讨好地笑,“我来找我爹。” 那人皱眉,“你爹又是谁?” “沈时戬啊。” 敢直呼大将军名讳,那人也不敢擅自作主,将沈绍安从地上提起来,押着他朝军帐走去。 大将军的军帐内仍然烛火通明,里面坐满了议事的将士。 第41章 藏在父亲身边的细作 通禀过后,巡夜将士将沈绍安往前一搡,拱手道:“大将军,末将在帐外抓到了一人,说是……您的儿子。” 沈时戬伸长了脖子,眯着眼睛看了半天,仍然没认出沈绍安。 沈绍安只好唤道:“父亲,我是绍安。” 沈时戬震惊地瞪大了眼睛,“你怎么变成了这副鬼样子?” 沈绍安抹了把冻出来的清鼻涕,满不在乎道:“跟人打架来着。” 他是嘴角青了、眼肿了,不至于认不出来? 只能说明他爹连他长啥样子都记不得。 沈绍安见沈时戬不打算盘问他,大声说道:“父亲,我刚才抓到了一个偷马贼。”说着,眼睛迅速在帐内所有人脸上扫过。 一部分人表情很震惊,还有几个人露出了一副好笑的样子,这几个人包括了他的父亲沈时戬。 沈绍安将表情震惊的那几个人的样子暗暗记了下来。 沈时戬笑道:“哦,人呢?” 沈绍安道:“我藏起来了。” 见父亲又低下头看文书,沈绍安急声问道:“父亲五日内可是有出兵计划?” 沈时戬一下子抬起头,目光如电看向沈绍安。 猜对了! 问话的工夫,沈绍安又重点看了看之前暗自记下的几人的表情,仍然是震惊加一加一加一…… 沈绍安心下暗骂:一副震惊走天下,不知城府是踏马啥。 这几个人的嫌疑,可以排除了。 沈绍安看了一眼脸色逐渐阴沉的沈大将军,问道:“父亲,要不要派人,将那人带过来审问审问?” 这一句话落,有几人脸上的表情就有点耐人寻味了。 沈绍安注意到父亲最信任的谋士、参战长史罗琅的手指轻轻拈了几下。 但是他很快就轻声向沈大将军提议,“主公,主公的出兵计划只有少数几人知道。这时节,竟有人来……偷马,确实需要好好审问审问。” 沈时戬“嗯”了一声,沉声吩咐道:“来人!” 帐外将士身上铁甲锵锵两声,两名全副武装的将士进了帐,拱手道:“大将军!” “你们两个,跟着绍安,去将那……偷马贼带过来。” 两人哄然应“是!” 沈绍安转身的工夫,目光从罗琅身上移到门口值守的将士身上,然后带着两人往马棚方向走去。 雪越下越大,把这天地间画成了二维码,往返的工夫,积雪已经没过了脚面。 三人持火把到了马棚。 沈绍安进了棚,那人仍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空气中浮动着浓重的血腥味。 沈绍安暗道坏事,迅速跑到那人身边,一推那人胳膊,对方脖子上那道血淋淋的口子立刻出现在众人眼前。 血还在小喷泉一样往外呲,躺在地上的人已气绝身亡! 沈绍安跑出马棚,马棚外大雪纷飞,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不管是马棚内还是马棚外,都没有脚印的痕迹。 这就说明那人不止剑术高超,还有着非常了得的轻功,所以才能在军帐外接收到幕后主使者的暗示,赶在三人到达马棚之前,将此人杀死并顺利逃走。 暴雪又将其留下的浅浅脚印在极短的时间内覆盖。 沈绍安郁闷地吐出一口气:若他当初只悄悄跟父亲一人说就好了,到底还是他人生经验太浅。 但是,也不全是没有一点收获。 原着中古木堡一战,沈时戬败得那样惨,说明他的作战计划一定被身边的人出卖过。敌人就是根据沈时戬的作战计划,为其量身定制了古木堡之围。 这个奸细,要么能够参与拟定作战计划,要么可以左右沈时戬的想法。无论哪一种,此人一定是沈时戬非常信任的人。 而这个人,就算不是替梁王牵线搭桥勾结外敌的那个人,至少也得是个知情者。 参战长史罗琅的脸在沈绍安脑海中一闪而过。 但是他很快摇了摇头:原着中,沈时戬陷入北郦军重围,罗琅一直跟在沈时戬身边。在最后一次突围时,罗琅用他自己的身体,替沈时戬挡住了北郦军射来的重箭。 虽然最后仍然没能改变全军覆没的结局,罗琅却是死在沈时戬之前的。 罗琅十几岁就跟在沈时戬身边,这本书的书粉还嗑过他俩的cp。 沈时戬十分看重并信任罗琅,待他也不薄,所以罗琅应该没有背叛沈时戬的理由。 除非…… 让人提着贼人的作案工具,沈绍安回了军帐,向沈时戬汇报情况。 沈时戬的脸色越发凝重。 沈绍安回道:“回大将军,绍安有言。” “讲!” “此前绍安向大将军禀报抓到盗马贼,在绍安带人去马棚的路上,有人先一步赶到马棚杀人灭口,说明幕后主使者,就在这个帐内。而杀人者,此前就是帐外值守的人中。” 沈时戬神情严肃地点了点头,示意沈绍安继续说。 “绍安带去的这两位将军,自然可以排除杀人嫌疑。剩下的,就要问问帐外的几位将军,这中间,谁曾经离开过。” 沈时戬命人出去问,得到的回答是一个叫“阮清”的校尉解手去了。 所以这个阮清,一定是那个隐藏在军营里的细作的手下…… 之一。 而且,此人现在,定然是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 不出沈绍安所料,很快有人来回沈时戬,阮清的尸体在沈绍安解手的壕沟中被发现。尸体在这样的大雪夜,找到时尚有余温,说明人死没多久。 真够狠的啊! 出了这样的事,接下来的军事会议就没法继续下去了。 打发了众人离开,帐内只剩了沈家父子俩。 沈绍安跑过去跪坐在沈时戬对面,问道,“父亲,我这算是立功了吗?” 沈时戬笑笑,“算。” “那您不给我点奖励吗?” 沈时戬“咝”的倒吸一口气,奇怪地问道:“你脸怎么了?” 沈绍安摸摸脸:又肿又疼,“不是跟您说了嘛,跟人打了一架。” 沈时戬一副不认同的态度,批评道:“你这京城纨绔的公子哥儿脾气,在这里得改一改。真当这些兵跟京城的小子们一样软蛋,还会见人下菜碟儿吗?” “父亲您这个碟子,也盛不了多少菜呀。” 见沈时戬扬手要打,沈绍安连忙躲了,“父亲,咱别岔开话题,您打算给儿子什么奖励?” 第42章 “绍安吾爱 展信安” 沈时戬笑,“你想要什么?” “我想去骑兵营!”沈绍安跪在案几旁,几乎整个上半身都趴在了上面,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老爹。 沈时戬拍拍沈绍安手臂,从他胳膊下拿起一份文书侧转过身,顺势瞥了儿子一眼,“你为何这么执着于去骑兵营。” “我想用骑兵,组建一支神机营。” 沈时戬忍不住笑了一声。 “只要几百人,能远征、也可近战,神出鬼没、灵活机动。武器配备只有长刀和轻弩,但是马匹需要挑最精良的。” 沈时戬情不自禁放下手里的文书,问道:“然后呢?” 沈绍安凑近沈时戬,轻声道:“父亲,北郦、左诃和右坦部要联手犯我边关,他们三部,还有借他们之手欲谋我沈家性命的那人,始合于利益。利厚则合,但如果……左诃部和右坦部后院起火了呢?” 北郦骄横自私又欺负人欺负惯了,在既得利益快要到手的时候,会损兵折将放弃利益回去帮盟友吗? 用脚后跟想想都不可能! 两边合谋的事,一方出了乱子,计划就有了漏洞。 赫连瑾那边…… 那个心思比海深的狗男人,如果梁王是他的对手,当初也不会被先帝给赶到梁地去了。 沈时戬的眸色渐渐变得凌厉,“说下去。” “您的身边,有敌人的细作,那是肯定的。而且这个细作,深受您的信任。在细作没有找到之前,您所有的作战计划,都有被泄露的可能。” 沈绍安手指点了点父亲案几上的一封信,将它轻轻反扣过来,“现在敌人在暗我在明,那如果,情况反过来呢?” 沈时戬压低了声音,道:“你的意思是,引蛇出洞?” 沈绍安点点头:与其在一个巨大的网里一条一条筛选他们要找的那条鱼,不如将网撕开一个口子,让那条鱼自己游出来。 北郦三部关系薄弱一触即断,只要有人在他们后院点把火,三家立刻就会因为分赃不均起内讧。 想要化解前世的古木堡之危,破坏三部联合是关键。 沈绍安笑道:“所以父亲还需要演一出捉奸细的戏码,做戏做全套嘛。再有这几天,您找个由头,把我赶到赤水岭我大哥那里去。” 经今晚一事,那细作一定会暂时蛰伏。沈绍安感觉自己留在这边意义不大,搞不好还会被对方惦记上,不如抓紧时间去赤水岭组建他的神机营。 沈时戬轻轻捻着他的胡须,沉吟许久,方缓缓说道:“你这想法……也不是不可以。” 沈绍安大喜,“父亲答应了?” “有个条件。” “您说!” 沈时戬眼里精光一闪而过,笑眯眯说道:“前些日子,诚安他们从几百里外的草原上捕获一匹野马,一直关在马棚里,无人能将其驯服。你若是能够驯服此马,日后它就是你在神机营的坐骑。” 沈绍安用力一拍案几,“成交!” 他低头,看到案几上刚被自己翻过来的那封信:此信之前被父亲手里的那份文书盖着,父亲拿走文书,信才露了出来。被沈绍安用来形容明暗关系的时候,反扣的信封就正了过来。 信封上字迹有点眼熟,“沈绍安亲启?” 沈时戬意识到不对,劈手去夺,却被沈绍安抓到了手里,“父亲,这是我的信!您居然私自给我拆了?!” 沈时戬脸色微红,理直气壮,“我是你老子,看看你信怎么了?这摄政王为何要给你写信?!还……还……” 他一想到信的内容,就气不打一处来,拿起一本书照准沈绍安的头就开打,“好你个小王八蛋,什么乌七八糟的事你都敢干!摄政王如此光风霁月、品性高洁一个人,都被你给带坏了!你个小兔崽子,不成器的混账东西!” 沈绍安眼睛一亮,扬起手里的信朝沈时戬晃了晃。 沈时戬立刻明白了儿子的意思,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小声问道:“就是那匹马,可是难得的良驹。时间太短,你有把握带走吗?” “那当然。” “多久?” 沈绍安想了想,“一个时辰。” 沈时戬点点头,“行,那就明日一大早。你赶紧看,看完把信给我赶紧滚!” 沈绍安眉开眼笑,“谢父亲。” 他拆开信,抬头就是一句,“绍安吾爱 展信安……” 难怪老爷子差点要疯,赫连瑾还真敢写。 其实信里也没啥东西,就赫连瑾单纯给沈绍安写了一封表达思念、期望平安的情书。 信中字里行间情意悱恻缠绵,思念之情溢于言表,保重的话嘱咐了一遍又一遍。 最后还千叮咛万嘱咐不要忘了他还在京城等着绍安,要记得给他写信,他在京城望穿秋水,等鸿雁穿云,寄来绍安爱的问候。 信看完了,信里的意思沈绍安明白了,但信的内容一个字没记住。 没办法,文学素养达不到,有几个字他还不认识。 他有些不舍地将信折起,装进信封,递给旁边虎视眈眈看着他的沈老爹。 老爹一把夺过来,劈头就打,“你以后,离摄政王远一点,没的好好一个人被你给糟践了!滚!” 沈绍安抱着头屁滚尿流往外跑,临出门又跑回来,悄悄对沈时戬道:“父亲,赫……摄政王将他的贴身侍卫统领给了我,就是那个叫云荆的,明日让他跟我一起走。” 沈时戬倒背着手,拉长着脸哼了一声,没说行,也没说不行。 沈绍安就只当他答应了,掀起帐帘走了出去。 大帐内的沈时戬低头看着手里的信,唉声叹气一番,低低骂道:“混账东西!” 也不知到底在骂谁。 第二日一大早,马夫木老三披着袄子打着哈欠来到马棚,被骑在马棚挡风墙上那个黑乎乎的影子吓了一跳。 第43章 大忽悠沈绍安 走近了才发现,居然是大将军那昨日刚来军营就被“发配”到马棚当马夫的小儿子。 他所在的马棚里只关了一匹马,就是沈七小将军猎回来那一匹。 木老三连忙走了过去,说道:“小将军,别骑在这儿,这马性子烈得很,已经伤了好几位将军,连大将军都近它不得。” 沈绍安转头,一张比女儿家更俊俏的脸笑吟吟的,笑的木老三那颗沉寂多年的心慌慌地跳。 木老三心想:这后生,怎么能长这么好看呢?这要是到了阵前,只怕连北郦那位最勇猛、最残暴的左贤王,也拿不动刀、走不动道儿? 沈绍安回过头,对着一脸傲娇的黄骠马语重心长道:“看看你,太粗暴了,这么不温柔,以后怎么哄到小母马?” 黄骠马从喉咙里咴咴两声,在沈绍安前面来回蹦了几下。 沈绍安抬起手压了压,“别急别急,哥哥既然答应了你,就一定给你好好说个媳妇儿,保证是一匹又健壮又漂亮的小母马!” 木老三简直惊呆了,上前一步笑眯眯地问道:“原来驯马还可以这么驯,这不妥妥的美……” 一句话未完,黄骠马已经猛地冲了过来,恶狠狠朝他吼了一嗓子。 要不是有半堵墙挡着,马嘴都能啃到木老三脸上去。 将木老三吓得直接坐到了地上,怀里抱着的牧草洒了一地。 沈绍安探过身子拍了拍黄骠马的脖子,跳下挡风墙扶起木老三,关切地问,“你没事?” “没,没事。”木老三给黄骠马添了牧草,心有余悸快速离开。 黄骠马吃了几口牧草,将热切的眼神投向沈绍安。 沈绍安摆摆手,“谢谢我不吃,你赶紧吃,一会要救哥哥的命。” 其实关于沈绍安能够与马进行无障碍交流一事,原着中并没有。 是沈绍安在与马儿相处时,发现他能从马儿眼神和它们的叫声中,准确掌握它们想要表达的情绪。 马儿在与人类长年累月的相处中,对一些出现频率比较高的词汇,也有基本的了解。 就像猫狗会听懂主人的话一个道理。 黄骠马能被称之为“良驹”,除了体格耐力极为出色,智商也比一般的马高很多。 沈绍安当初也没有把握一定能驯服这匹马,所以提前一个多时辰、天还没亮就跑了过来。 从外貌到体型夸了一万字后,见黄骠马仍然恹恹的,沈绍安顺嘴问了句黄骠马长这么英俊,在草原上一定有很多漂亮的小母马倾慕它。 然后,沈绍安看到黄骠马的眼神噌的一下子亮了。 沈绍安暗笑:不愧是种马,果然它的痒穴在这里。 于是,沈绍安趁机向黄骠马描绘了这样一幅画卷:骏马奔驰在辽阔的草原上,跟着英勇无畏的少年将军立下赫赫战功。凯旋之日,它与将军走在满是鲜花与掌声的大街上,目之所及皆是漂亮的小母马投来的爱慕的目光…… 一番话下来,成功将傲娇的黄骠马给忽悠瘸了! 黄骠马用明亮的眼神和欢快的步伐向沈绍安表达了它渴望离开这个马棚、跟随沈绍安奔驰在大草原上的热切期盼。 “孽障!” 一声暴喝打断了沈绍安的窃笑。沈绍安回头,老爹沈时戬正带着人,怒气冲冲朝他冲过来。 沈绍安暗道:来了! 罗琅紧跟其后,跑得气喘吁吁,“主公,主公息怒,九爷少年心性,贪玩而已,万无戏耍摄政王的意思……” “你别替他说话,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什么人都敢招惹,老子今日非打死他不可!省的他出去给老子惹事生非、丢人现眼……” 沈时戬气势汹汹跑在最前,罗琅和数位将军紧跟其后。 后面还有越来越多的人跟上来。 除了罗琅脸上是真切的焦急担心,后面跟着的几位将军,虽然极力装出一副焦急的样子,眼里却是明晃晃的八卦之色。 看热闹的人真是多! 沈绍安站在原地一脸“茫然”,问道:“父亲,您怎么了?刚才,说什么呢?” 沈时戬走到沈绍安面前,将一封信甩到他脸上,恨声喝道:“自己看!” 沈绍安将信捡起来,打开一看,顿时笑得眉眼弯弯,“赫连瑾给我写信了?” 沈时戬一脚就踹了出去,“摄政王的名讳也是你能叫的?!” “不对!”沈绍安身手矫捷躲开父亲的“无影脚”,将信封来回翻看一番,难以置信看着沈时戬,“父亲,这是赫连瑾写给我的,您怎能不经过儿子同意,就私自拆了别人写给儿子的信?!” 沈时戬气得脸红脖子粗,话音铿锵有力掷地有声,“我是你老子,看看你信怎么了?!” “您这是侵犯他人隐私!” “连你都是老子的种,在老子面前你哪来的隐私?还隐私?你想隐什么私?我打死你个不成器的东西!”沈时戬左右一张望,随手抽出身后将士的佩剑,朝着沈绍安就砍了过来。 沈绍安左挡右躲,在人群中跑了几圈后,“慌不择路”跳进了马棚。 沈时戬刚让人打开马棚的横闩,就听到里面传来“咴律律”一声马嘶,还有沈绍安惊慌失措的大喊,“别,你媳妇儿要靠他啊啊啊养啊啊啊啊……” 紧随沈绍安喊声而至的,是马棚的门“砰”的一声被撞开,一匹壮硕的黄骠牡马从马棚中闪电般迅疾冲出,载着一人腾空而起,从众人头上一跃而过。 得得马蹄声迅速远去,带走了沈绍安得意的大喊声,“父亲息怒,儿子先去我大哥那里,等您气消了再回来…来……来……” 沈时戬将剑用力贯到地上,捂着胸口,气得脸色惨白,“这,这个孽障,不成器的东西……” 罗琅手握虚拳放在嘴边轻咳一声,温声劝道:“主公息怒,气大伤身,万望主公保重身体。” 身后诸将也都纷纷劝谏,“是啊大将军,莫要气坏了身子……” 沈时戬双手掐腰在原地团团转了一会儿,这才想起方才的那匹马,命令道:“木老三呢?让他过来。” 木老三还以为自己犯了事,白着一张脸战战兢兢过来了。 沈时戬问道:“方才那个,是老七猎回来的那匹马?” 木老三连忙弯了弯腰,“回大将军,正是!” 沈时戬很好奇,“老九把它给骑走了,他是怎么驯服那匹马的?” 从这匹马猎回营地,不知道多少人跃跃欲试想将其驯服,最后都被那匹牡马杀了个片甲不留。 一提起这事儿,木老三也觉得不可思议,“小将军说,要给它娶个媳妇儿。” “嗯?”沈时戬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怎么,驯服的?!” “小将军说,说是一定给它找个又健壮、又漂亮的小母马,那匹马就,就……” 沈时戬“呵呵”地笑,“哎呀这个小兔崽子,正经事不会做,鬼点子倒是不……” 正说着呢眼睛突然一瞪,气到顿足,“连匹马都知道要找母的,他……他……” 啊呀呀简直气死了!! 第44章 赫连瑾对沈绍安的爱,藏在日常每个细节里 “扑哧,哧……”身后人群中有人终于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沈时戬顿时气得面色紫胀,大喝一声,“云荆!” 云荆从人群中越众而出,拱手一礼,道:“大将军!” 沈时戬挥挥手,“你去,你快跟上去,看着点。这一路上不太平,他一个什么都不懂的毛头小子,又冒冒失失的……唉,快去快去!” 云荆单膝下跪,领命离开。 沈时戬望着云荆渐渐远去的背影,冷哼一声,“慈母多败儿!” 老九多好一孩子,在京城这个骄奢淫逸的大染缸里,沾染了一身的坏习气。 若是这孩子自幼跟在自己身边,早就出落得比他这几个哥哥更优秀。 既然来了北关,说不得自己就得多费费心,把他的这些坏毛病,都给改过来! 黄骠马果然是难得的良驹,眨眼工夫就跑出去几里地。 沈绍安拍拍马脖子,“兄台,慢点,等个人。” 等马速慢下来,得得悠闲往前走的时候,沈绍安摸着下巴,沉吟道:“我得给你取个好听的名字,一听就特响亮、与众不同、如雷贯耳那种。” 黄骠马打了个响鼻。 沈绍安叹道:“叫什么好呢?雷霆?追风?太俗了。老人都说贱名好养活,但是这么英俊的牡马,叫什么二狗子、狗蛋啥的,太掉价了。” 黄骠马咴咴两声表示赞同。 沈绍安看着黄骠马黄油缎子似的背毛,打了个响指道:“有了,就叫你阿黄!” 他拍拍马脖子,问道:“阿黄,没意见?” 黄骠马不懂,但是背上这两条腿的人类说好,那可能,就是好的? 一人一骑又走了差不多一柱香的工夫,沈绍安第n次回头,才终于看到身后蜿蜒崎岖的雪地里出现了一个小黑点。 小黑点慢慢放大,云荆的模样渐渐进入沈绍安眼中。 沈绍安翻身下马,跳起来朝云荆挥了挥手,“云荆大哥!” 云荆快到沈绍安身边时,纵身下马,快走几步拱手一礼,“九爷。” 他抬头看向黄骠马,回道:“属下来时,罗长史让属下给九爷带了全新的马鞍。” 云荆将马鞍装好,检查过没有问题,方后退一步,拱手道:“可以了,九爷请。” 沈绍安道了谢,扶着马鞍一跃而上,提起马缰道:“那我们出发,从这里到赤水岭百余里。雪天路滑,天儿又冷,我们要在天黑之前赶到赤水岭。” 云荆应是,上马跟着沈绍安启程。 这北关的冬天,是真得冷啊! 昨夜刚刚下了一场大雪,今日天还是阴着的。骑着马跑起来,凛冽的寒风仿佛能把人的肌肤割裂。 云荆有内力并不觉得有多冷。但沈绍安没有内力,跑了没多久,就感觉整个人已经冻成了冰棍儿。 尤其路面被厚厚的积雪覆盖,路况不明,更容易出危险。 跑了一个多时辰,沈绍安感觉与云荆的距离在渐渐拉大,连忙找了一个平缓背风的山坡,一收马缰停了下来。 等云荆赶上来之后,道:“我们在这里稍事休息,吃点东西再走。” 云荆应了是,拴好马,从怀里掏出一只小小的水囊递给沈绍安。 沈绍安接过来,拔开塞子闻了闻,惊喜道:“云荆大哥还带了酒?” “是。”云荆微微地笑,“摄政王叮嘱过属下,说九爷爱酒,让属下常备着。” 一番话让沈绍安熨帖到了心坎里。 水囊带着云荆的体温,并不凉。几口酒下肚,不一会儿,四肢肺腑就升腾起一股热气,驱走了身体里的寒意。 沈绍安看着云荆砍柴点火,从马匹身上解下锅盔,盛了雪放在火上架着,又从一只布袋里取出一些肉粒放在里面。 不多时,一股肉香就从热气蒸腾的锅盔里冒了出来。 看着看着,沈绍安就有些走神。 梦里北关三年,沈绍安对赫连瑾恨之入骨,连带着对他的一切都抱着仇视排斥的态度,他派来的亲信,都被沈绍安边缘化。 云荆的出现,是在与北郦左贤王部的一次交战中。 左贤王是北郦战力值顶尖的战神。 那一仗,打得极为艰难。 沈绍安与左贤王狭路相逢,差点死在他的暗刃弯月镰之下。云荆突然出现,砍伤左贤王,将沈绍安救出。 左贤王重伤退兵,沈绍安险胜。 前两年,云荆一直都低调的没有多少存在感。除非生死关头,他几乎从未主动出现在沈绍安面前。 即便后来沈绍安视他为知己,他也很少提起自己的身世和过往。 现在想想,那冰天雪地的野外,扈从端来的热气腾腾的肉汤、带着余温的酒,未尝不是云荆的手笔。 沈绍安突然感觉有些鼻酸,眼中有了一些湿意。 他吸吸鼻子,站起身,环视周围。 此处是郕阳关大营西北五十里的一处山谷,当地人称之为“野兔谷”的地方。 梦里的沈绍安曾带人在这里伏击过郦军一支近千人的游击军。 云荆烧水的地方下面是河床,眼下覆了厚厚一层雪。等到了夏天,从上游下来的水会漫过河床,河里就会有一尺多长的银鳞鱼。 那时的野兔谷、包括郕阳关,都已经被郦军占据。 如今,这个地方还是大梁的国土。 他既然来了,就绝不会让北郦的铁蹄再踏进这片土地! “九爷,汤好了,喝点汤暖暖身子。”云荆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打断了沈绍安的回忆。 沈绍安回头,接过云荆递过来的碗。氤氲的热气朦胧了沈绍安精致的五官,一口热汤进肚,带着熟悉的辛辣。 沈绍安张嘴哈了口气,眼角沁出泪花,“真辣!” 云荆笑了,“北关天寒,尤其下雪的时候,人身上热气散得快,容易受寒气侵蚀生病。临行前,摄政王交给属下一包姜粉,是用烤干的老姜根细细磨了,做汤的时候放在里面,可以驱寒。” 他看着低头默默喝汤的沈绍安,掩下心中的疑惑:方才他从背后看这位沈九爷,恍惚间从这位爷身上感受到了凌厉的气势和冲天的战意。 他站在那儿看着这片天地,那眉眼之间,仿佛经历了几世轮回、沉淀着岁月沧桑。 就连一些久经沙场的将军,都未必会给人这种感觉。 而这位沈九爷,不过是一位长在锦绣堆里、娇生惯养的富家公子哥儿,怎么会有如此气势? 沈绍安将云荆递给他的饽饽掰碎了泡在汤里,连吃带喝一阵风卷残云,一会儿工夫就吃饱了肚子。 云荆又用化开的雪水饮了马,给马喂了些豆饼,两人这才继续上路。 中途又歇过一次,申时正,两人就到了赤水县。 第45章 初见是惊艳 赤水县人口大约3000户左右,在大梁的最边沿。 赤水县西面是山,北面是一片荒地,隔着一道河,是赤水岭大营。大营对面,就是一望无际的大草原。草原纵深百余里,是北郦的天池阙。 赤水县虽地处边境线,临近年关,小镇里的居民脸上还是洋溢着过节的快乐。 天色已晚,小镇上还是人来人往,有牵骆驼的商人,有担担子的农夫,有挎篮子的妇人,也有举着风车奔跑的小孩。 有些小店已经开始打烊,店家正在上门板。 有家汤面馆仍是食客满满,热气腾腾的汤锅直接放到了店门外。 锅盖一掀,白色的雾气像放出宝瓶的魔鬼,翻滚着消散在茅草屋顶。 空气中便充斥着面汤特有的香味。 汤馆不远处是一家茶馆,茶馆里已然烛火通明,茶博士举着长嘴儿的茶壶,肩上搭着雪白的毛巾,脚步轻盈游走在茶客之间,为茶客面前的茶盏续满茶水。 茶馆深处的戏台子上,浓妆艳抹的戏子正甩着长长的水袖,“咿咿呀呀”唱着听不懂的戏曲。 若是不看墙上燃烧留下的灰烬、刀剑砍过的刻痕,根本看不出赤水岭与别的州县有何区别。 一路往北,人间烟火气渐渐变少,手持长戟刀剑的兵士慢慢多了起来。 云麾将军沈乔安的行辕就在小镇最北面,像一堵墙,将身后的小镇挡了个严严实实。 云荆上前递了名刺,与沈绍安站在门外等。 不多时,一位副将就扶着剑走了出来,走到沈绍安面前拱手一礼,“敢问,可是沈小将军?” 沈绍安连忙点了点头,“正是,我大哥……” “将军正在会客,差末将前来迎小将军入府,请小将军随末将来。” 立刻有人将马牵去马棚,沈绍安跟着副将进了门。 行辕内跟京城的院子布局差不多,不过面积大了些。所用建材多是石头,让整座建筑看起来粗犷又张扬。 进门就是一个巨大的演武场,两边都有兵士拿着木剑在对打,发出“呼呼哈哈”的声音。 走了足有一刻钟,穿过演武场,经过一座气势恢弘的门楼,这才看到一片青竹绿树成荫、花坛怪石点缀的庭院。 顺着庭院中的青砖小路,左拐右拐,走得沈绍安快转向了,才终于看到了高大墩台上面的那座挑檐式建筑。 墩台下方,门洞两边每隔五步,就站着两个全副武装的兵士。 过了门洞,沿着旋梯拾级而上,刚上二楼,就听到一男子爽朗的笑声,“家中幼弟,顽皮好动,想必是不肯在家受家母约束,跑来边关玩耍几日。” 随着门开,声音便变得清晰起来。 一股暖哄哄的气流迎面扑来,沈绍安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随之而起的,是“扑哧”一声轻笑。 室内左首主位坐着一个白脸大汉,一身劲装打扮,长眉朗目、高鼻薄唇,正笑吟吟地看着门口处。 右首坐着一位异族人装扮的年轻人,眉高目深,眼睛颜色略浅,微卷的头发呈栗色。 年轻人下首处是一个穿红衣的年轻女子,长得像个精致的洋娃娃,正瞪着一双好奇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沈绍安。 方才的轻笑正是她发出,此刻嘴角还噙着一丝笑意。 左下首还坐着三个中年男子,也将目光对准了门口。 沈绍安下意识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灰扑扑、脏兮兮的兵卒棉袍,感觉自己好像一个讨饭的乞丐一头钻进了官衙里。 他朝上首的沈乔安拱手施礼,又朝下首诸位团团一揖,“绍安一路风尘,失礼了。大哥,弟弟先去洗漱更衣,再来见客。” 沈乔安微微颌首,命令带路的副将,“你带绍安去。” 副将领命,带着沈绍安离开。 走穿堂到后廊,顺着楼梯下去,后院两边有厢房。 很快有人送了热水和干净的衣服。沈绍安简单洗漱过后,穿了一身月白色窄袖劲装,将鬓发高高束起,拿发带扎了,连同余下的发垂在身后。 在服侍的兵卒惊艳的目光里,沈绍安喝了热茶,又吃了些点心,等云荆也收拾妥当,带着他向前院走去。 一路上又收获眼球无数。 再次回到二楼待客厅,门一打开,正说得热闹的声音一下子戛然而止。 所有人的目光再一次集中到了沈绍安身上。 那一瞬间,在座之人情不自禁屏住了呼吸,仿佛连空气都停止了流动。 还是沈乔安先回过神,哈哈一笑道:“来,绍安,给你介绍几位贵客。” 所有人这才像是终于从时光静止中重新活过来。左侧首位之人捻着胡须,哈哈一笑道:“令弟果真是一表人才啊。” 毕竟从一个灰头土脸的小乞丐,一下子蜕变成美艳绝伦的大美人,这个视觉冲击力,一般人还是有点承受不来的。 虽然美人嘴角还带着淤青,也并不影响他惊人的美貌。 沈乔安向沈绍安介绍了在座的诸位:安北都护府副都护曹成刚、都护府长史洛长安、赤水县令魏无庸。 右首位的男子叫莫斯,是西缇国的特勒,也就是王子。女子叫月薇,是西缇国的小郡主、可汗最宠爱的小女儿。 沈绍安朝月薇拱手行礼时,小女孩儿的脸红得像熟透的苹果,羞羞答答回了一礼,蚊子哼哼似的唤了声,“绍安哥哥。” 将沈绍安的鸡皮疙瘩一下子唤了出来。 坐在首位的沈乔安意味深长地看了旁边的莫斯一眼,莫斯微微地笑,看向沈绍安的眼神也变得亲近了许多。 沈乔安突然说道:“绍安,我们议事,薇儿郡主怕是觉得无聊,你带小郡主去后院花园里走走。” 沈绍安“啊”了一声,用口型问,“我?” 沈乔安眼神像刀子,用力割了他一刀。 沈绍安心苦:为啥要他陪?他不想陪! 一看自家大哥就没安好心! 月薇却很高兴,连忙站了起来。 沈绍安苦着脸道:“大哥,弟弟刚来,路还没认熟……” “绍安哥哥不熟,薇儿熟啊。”月薇眼睛亮亮的,红着脸捏着发梢,身子还一扭一扭的,“我带你去好了,后院沈将军养了好多锦鸡、孔雀……” 沈乔安用眼神示意,“赶紧滴!快去!” 沈绍安只好拱手一礼,“是。” 他感觉自己要被卖了! 第46章 活泼可爱的西缇小郡主 沈绍安朝云荆使了个眼色,唤道:“云荆!” “云荆留下,稍候本将还有事要问你。”沈乔安立刻断了沈绍安的后路,直接将云荆留在了室内。 沈绍安在心里暗暗骂了声娘。 然而人还是乖乖站起来,跟着小郡主出了门。 西缇国在大梁西面,中间只隔一道蟒山。 西缇国一向跟大梁交好,边关互相通商,西缇的商队也到过京城。 西缇敦顿可汗的祖母,还是大梁的一位前朝公主。 赫连氏取代周氏执掌天下几十年,西缇虽然在赫连氏登基为帝时,就派了使者前往晏城庆贺,这些年,大梁皇帝几次要求西缇王子郡主来京城居住,西缇可汗都没有答应。 两国仍然交好,但西缇运往京城的货物,却被摄政王钧旨提高了近三成的税赋,往来两国之间贸易商品,也扩大了限制范围。 两国还没有明确撕破脸,目前仍是同盟国。莫斯特勒带着月薇郡主常来赤水岭驻军将领沈乔安家中做客,自然无人会说什么。 沈绍安还是在梦中边关那三年,隐约听说过西缇国的事。 敦顿可汗会在四年后病逝。敦顿可汗病逝之后,下一任可汗叫多鲁,上任不到一年就被北郦给灭了。 但是却没有听说过莫斯特勒和月薇小郡主的消息。 沈绍安看了看身边满脸红晕、眼睛放光的小郡主,心下暗叹:大哥可千万别打错了主意,让他与月薇小郡主凑一对啊! 赫连瑾不会答应的。 他也不答应! 虽然如此想,沈绍安却知道,就算赫连瑾跟自己不是那种关系,他也不会允许自己跟西缇国的小郡主联姻。 掌握军权的朝廷重臣跟别的国家联姻,差不多就是将自己国家的边防朝对方敞开。 只要对方有一点异心,一个国家要覆灭,也不过眨眼之间。 想通了这一点,沈绍安也不觉得陪这位活泼可爱的话痨小郡主是多么痛苦的差事。 毕竟对方今年也才十二三岁,放到沈韶安那个时代,还是个才上初中的小姑娘。 而且,这长相甜美、落落大方的小郡主,一口一个“绍安哥哥”,那小嗓音脆生生、甜丝丝的,叫得沈绍安着实有些飘飘然啊! 小郡主应该经常到行辕来,叽叽喳喳跟沈绍安介绍院里的景致。 一会儿,“绍安哥哥那里有只锦鸡。” 一会儿,“绍安哥哥看那只孔雀。” 一会儿又,“绍安哥哥这里梅花开了,我们折一枝回去插瓶怎么样?” 沈绍安微微笑,“郡主开心就好。” 月薇凑过来,仔细看他的脸,“绍安哥哥的脸怎么了?” 沈绍安赶紧后仰远离小丫头,抬手摸了摸嘴角,“昨晚跟人打架来着。” 小丫头背着手歪着头,大大的眼睛眨呀眨,“那绍安哥哥赢了吗?” 沈绍安长吁一口气,“平手。” 小丫头笑的眉眼弯弯,“绍安哥哥以后一定会赢他的。” 沈绍安忍不住笑了。 “绍安哥哥笑起来真好看!” 沈绍安半堵墙厚的脸皮终于红了。 月薇背着手凑了过来,仰着小脸看着他,“绍安哥哥脸红了,是害羞了吗?” 沈绍安抬起手,按住小丫头的脸,用力推开,“小丫头别胡说八道!你哪只眼睛看见哥哥脸红了?” 月薇抓住沈绍安的手晃了晃,娇憨笑道:“两只眼睛都看到啦!” 沈绍安抽出手,朝旁边的兵士招招手,“郡主要剪梅枝,你去拿把剪刀过来。” 兵士拱手称是,不多时就拿了一把花剪过来。 月薇蹦蹦跳跳跟在沈绍安身边,揪着他的衣角指着梅枝,“绍安哥哥,薇儿要这个。” 沈绍安依言给她剪下来,递给旁边的兵士。 月薇伸手接过来,“这是绍安哥哥给薇儿剪的呢,薇儿要自己拿着。” 沈绍安被她逗笑了,拿着剪子在树枝上比划,“还要哪个?” 沈乔安陪着莫斯等人过来时,就看到一棵花开正盛的梅花树下,红衣小姑娘手里捏着梅枝,站在沈绍安身边,踮起脚指着树上,嘴里还不停地念叨着,“这个这个这个!绍安哥哥剪这个!” 一身月白色劲装、身披雪青色披风的男孩子长身玉立、人比花娇,一手掰着花枝,一手拿着剪刀,将小姑娘喜欢的那支梅花“卡擦”一下剪了下来。 这个画面,真是怎么看怎么养眼啊! 沈乔安笑语晏晏,朝身侧的莫斯一伸手,“莫斯特勒,曹都护,宴席已备好,诸位这边请。” 说罢扬声唤道,“绍安!” 晚宴结束,沈乔安命人送莫斯和月薇去县内歇息,曹成刚带着府中护卫离开,自己则带着沈绍安去了书房。 沈乔安刚刚开口道:“绍安对这薇儿……” “大哥好生糊涂!”沈绍安立刻打断了沈乔安的话,“大哥这是在将我们沈家人的脑袋往刀口上送呢。” 沈乔安脸色微沉,转念一想额头却冒出一层细汗。 见他想明白了其中关窍,沈绍安也不欲多讲,遂转移了话题,“大哥,绍安此来,是奉父亲之命,组建‘神机营’。” 他将与父亲说过的计划又跟沈乔安细细说了一遍后,接着道:“赤水岭西面是山,地形隐蔽,距离郕阳关不过百余里。大营那边的消息传递方便快捷,可秘密训练骑兵又不至于泄露消息。只待神机营集训完毕,就是一支直插敌人心脏的奇兵利刃!” 沈乔安面沉如水,道:“你也看到了,安北都护府的副都护曹成刚是行辕常客,虽说西缇目前与我大梁友好相处,日后关系却不知会如何。曹成刚与北关监军齐大福往来甚密,而齐大福与梁王有旧,本就仗着监军一职为非作恶时常刁难父亲。若是你偷偷组建神机营之事泄露出去,只怕会引来天大的麻烦。” 沈绍安笑,“这件事我也想过了。有道是小隐隐于野,大隐隐于市。大哥只需从你那五千骑兵挑出五百心腹,以团练对抗的形式分组训练。这五百人,分散在各组,日常归分各组,不时以交换练兵的形式,将其抽出来单独训练。这样一来,便是有朝一日我将这支骑兵带出去,也不会引起别人注意。” 骑兵贵在速度与配合,如果按照沈绍安的方法,将骑兵分成小组,不时打乱重组。如此训练出来的骑兵,无论是集体作战还是小组出战,都能配合的天衣无缝。 而那支神出鬼没的神机营,也会在众人都不注意的时候,悄然化为一支利刃,直插敌人心脏! 第47章 开年第一战 沈乔安盯着沈绍安看了一会儿,突然问道:“你这纨绔之名,是怎么传出来的?” 这脑筋急转弯拐的…… 沈绍安歪着脑袋想了想,道:“大概是因为,太会玩儿了?” 他抬手摸了摸身上,遗憾叹道:“仲秋的时候,太学月测,郭太傅独独给我批了个巨大的差字,正可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弟弟应该拿来给大哥看看的。” 沈乔安抬手给了沈绍安一个爆栗子,两人一起笑了起来。 郕阳关大营,沈时戬的出兵计划未能实施。 除了军营出了细作,出兵计划需要重新调整。 而此次计划攻击的目标:北郦右贤王的母亲病故,右贤王从侠水关撤回上京,回家奔丧去了。 北关的军民都过了一个太平年。 沈家几位将军,虽同处北关,却都分散各地关卡驻军,往年极少能够聚到一起,今年亦如是。 沈绍安第一年到北关,又没有军职,过年的时候回了郕阳关大营,跟着父亲沈时戬、七哥沈诚安、八哥沈允安在云州城大将军府过的年。 大将军府有六嫂和七嫂主持后院中馈,父亲的妾室秦姨娘从旁协助,前院则有钟管家管理。 除夕夜,沈绍安才第一次见过七嫂,还有六嫂两岁半的女儿和尚在襁褓里的小儿子,将大哥为他准备的见面礼送给了侄女和侄儿。 大年初一祭过祖,沈绍安跟着沈时戬,被正式引见给了大将军府的一众府官和幕僚。大将军府的府官幕僚们纷纷给沈绍安敬酒,沈绍安来者不拒,喝了个酩酊大醉。 醉酒导致他从初一晚上直接睡到了初二未时末,也就错过了监军齐大福和云州城众官员的来访。 初二晚间与沈府几位主人吃了一顿团圆饭,第二天一大早,沈绍安就出发回了赤水岭,从大哥沈乔安那里拿到了“神机营”的名单,正式加入赤水岭骑兵营,开始了他的训练之旅。 第一次参战,是在三月底、四月初,冬雪初融、春风将至的时候。 一般往年这时候,北郦很少出兵扰边,而是把牲畜赶到草原最深处,让牲畜吃最嫩的春草、交配繁衍。 且这个时候,正是大梁边民青黄不接时。 冬麦才抽出两节新芽,去年储存的粮食已经见了底,田野里挖野菜的百姓就多了起来。 可就在这样一个时候,一队几千人的北郦骑兵突然从西面山岭绕过赤水岭,悄然摸去了祁河县。 祁河县在赤水岭东南、郕阳关以西,是一个极为隐蔽的小山坳。 那里建着北关大营的粮草储备仓库。 这么多年,北郦从未对这个地方打过主意,带兵奇袭更是头一回。 祁河县狼烟一起,郕阳关守兵立刻组织军队朝那边开了过去。 彼时沈绍安正带着“神机营”的五百骑兵在赤水岭西面的山中训练,看到狼烟起,沈绍安就判断有人偷袭祈河粮仓。 因为不知郕阳关守军何时到,又不知对方出动了多少兵马,沈绍安纵是胆子再大,也不敢胡来。 他召集神机营的骑兵,快速将地形及战术讲了一遍,兵分三路,骑兵很快消失在山野之中。 北郦此次带兵的是左贤王部下、一个叫努尔木的头领,偷偷摸过来的路线也是左贤王交给他的。 北郦骑兵冲进祁河县,先头虽遭遇小股梁兵抵抗,都被北郦骑兵轻松解决。 他们一路横冲直撞,直接冲向东南方向的粮仓。 在快要靠近粮仓时,迎面一队大梁骑兵风驰电掣狂奔而来。打头是一位年轻的小将,手里平举轻弩,弩箭带着令人胆寒的啸声,噗噗入肉连声,身后的北郦骑兵纷纷惨叫着跌下马去。 而这位小将身后的巷中,马蹄如雷、黄尘四起,无数骑兵闪电般冲出,每人手中都拿着一样的轻弩。 努尔木一看,心顿时凉了半截:那个偷偷送信给左贤王的细作,莫非已经败露了? 这分明就是一出“瓮中捉鳖”啊! 先设计将他们骗来,却早在城中埋伏精锐,趁机将他们一网打尽! 努尔木一张胖脸涨成了紫红色,提着马缰控制着受惊的坐骑,大声喊道:“城内有埋伏!分散,撤!” 一声令下,北郦骑兵四散而逃。 而逃往北面的骑兵很快又退了回来,北面街巷同样尘烟四起,喊杀声、敲锣声、马蹄声惊天动地。 东、北两面有骑兵冲出,努尔木带着骑兵向南面突围。 跑得慢的人都被砍杀马下,还有部分北郦兵士被拥挤的马匹挤兑下来,也被抹了脖子。 沈绍安屈指打了个唿哨,变换路线带着部分骑兵,拖着后面的大扫帚,向着努尔木逃跑的方向横插过去。 城内的骑兵则与守城的将士,将落单的北郦骑兵一一砍杀。 偶尔也有几十人从西面突围出去,又被守株待兔的神机营骑兵射杀当场。 然而努尔木一代骁将,很快就发现了端倪,在跑出祁河十几里路后,向着沈绍安等人反杀过来。 沈绍安也不恋战,拨转马头就跑。 而且,跑得着实有些……狼狈:盔帽、鞋子,有些骑兵的大刀甚至也在逃跑中掉落。 多少有些慌不择路的意思在里面。 努尔木跟在后面哈哈大笑,“小子不赖,敢对你爷爷使诈,这次看你往哪跑!” 沈绍安等人一边跑,时不时回头射几箭。 你追我赶跑到一处山岭处,岭上密林中突然传出喊杀声,一队骑兵嗷嗷叫着冲了下来。 努尔木有些犹疑不定:这次是真得骑兵大营,还是方才那小子使得诈? 很快,喊杀声就停了下来。 前来的几十骑兵你看我、我看你,仿佛在问那个年轻的小将军接下来该怎么做。 努尔木仰天长笑,举起手中大刀一挥,“他们不过区区百余人,孩儿们,冲上去,杀了他们!” 沈绍安大喊一声,“还等什么?撤啊!” 山岭中的骑兵立刻朝林中跑去。 马匹在山林中,行动多少有些受限,跑得弯弯曲曲、躲躲闪闪。 努尔木将手中大刀转得像大风车,领着鸡血上头的手下,嗷嗷叫着追了上去。 第48章 盼郎归 突然,跑在最前面的马猛地栽了下去,马上的骑兵惨叫连声,被地上突然冒出的竹刺穿了个透心凉。 前面大梁骑兵已经跑没了影。 林中再次响起令人毛骨悚然的“咻咻”声,一支支弩箭从林中钻出,弩箭入肉的闷响伴随着北郦骑兵的惨叫,惊飞了林中栖息的飞鸟。 努尔木勒住马,不敢再往前追了:这支骑兵真得太邪门了!形踪不定、诡计百出。 原本偷袭祁河粮仓,兵贵神速,又是在别人眼皮子底下。如今先机已失,如果他再穷追不舍,等郕阳关和赤水岭的兵合围过来,搞不好最后会全军覆灭。 他也算是应机立断之人,迅速下令从原路撤军。 结果刚出了山林,迎面就碰上了围过来的赤水岭骑兵。 好不容易杀出重围,又陷入郕阳关将士的包围圈。 最后,努尔木带着几十骑兵,拼尽全力冲出包围,狼狈不堪逃回了北郦。 来时几千人马,任务没有完成,一粒粮食没拿到,白丢了一支精锐骑兵和数千马匹。 至于他回去要怎么向上司交代,那就不是沈绍安他们该考虑的事了。 等郕阳关的将士接管祁河县的战后清理,沈绍安也带着他的神机营回了赤水岭。 赤水县街道两边站满了自发前来的百姓,人群中那个红衣女子格外显眼。 沈绍安一马当先,带着骑兵营卷起的滚滚黄尘刚刚出现在街头,红衣女子就高兴地跳了起来,如红云一朵朝着骑兵飞奔过来,“绍安哥哥!” 沈绍安勒马,阿黄咴律律一声嘶鸣,慢慢停了下来。 他示意部下继续前行,自己则下了马,笑着问道,“薇儿怎么来了?何时到的?” “刚到就听说了绍安哥哥初战大捷!绍安哥哥真厉害!” 小丫头小脸红扑扑的,眼睛又黑又亮,崇拜地看着沈绍安,“北郦骑兵马上战天下,神勇无敌,却在绍安哥哥手里吃了大亏,被打了个落花流水。绍安哥哥是个大英雄!” 沈绍安“哈哈”一笑,毫不谦虚全盘接受了小丫头的崇拜之情。 赤水岭有很多西缇人在这边开的商铺,莫斯兄妹在这边也有私产,故而经常往来赤水。 沈绍安训练不忙的时候,也会去县里转转,偶尔也能遇到兄妹俩,喝喝茶,聊聊天。 沈绍安抬眼看到跟在后面的莫斯特勒,朝他点头示意。 月薇回头看了看兄长,背着手羞涩地扭了扭身子,从腰间解下一只香囊,羞红着脸递到沈绍安面前,“绍安哥哥,这是薇儿亲手做的,里面装了避障丸。天气渐热,蚊虫也多了,戴了这个,也能防一防。” 沈绍安看着举到眼下的香囊,脑瓜子里闪过的是“私相授受、男女大防、私定终身……”等一串违禁词。 以往在京城的时候,他收到的香囊、香帕不知道有多少。但那些都是宫女们送的,他也只是随意丢给六顺处理,并不放在心上。 可是薇儿不一样。 这个香囊,也不一样。 里面不知道投入了薇儿多少小女儿家的心思,收了不合适。 但是不收…… 周围这么多双眼睛看着,被当众拒绝,女孩儿不定得有多尴尬难过。 沈绍安有些为难地看着香囊,深深为收与不收纠结不已。 月薇嘟起嘴,抓起沈绍安的手,将香囊拍在他手里,眼圈是红的,脸上却带着戏谑,“绍安哥哥安心啦,薇儿给你和莫斯哥哥每人做了一个,不信你看?” 她回头看看莫斯,“是不是一样?” 沈绍安目光落在莫斯腰间,果然见到了一模一样的香囊。 他心下暗暗叹息,又不忍看到小姑娘失望的眼神,遂将香囊递到鼻子底下嗅了嗅,一股薄荷的香味直冲天灵盖。 沈绍安将香囊在手里抛了几下,朗声笑道:“那就多谢啦。薇儿,改日我做东,请你跟莫斯特勒聚香楼吃饭。” 月薇顿时高兴了,眼睛亮闪闪的,背着手往后迈了几步,朝沈绍安摆摆手,“好呀好呀,那,绍安哥哥再见!” 沈绍安“嗯”了声,翻身上马,道:“走了!” 随后一夹马腹,轻叱一声,快速朝着前面的骑兵追了上去。 莫斯走过来,站在翘首相望的月薇身边,叹息道:“薇儿……” “薇儿知道哥哥要说什么。”月薇眼睛红红,目光仍然望着骑兵离开的方向,“也知道大梁皇帝不会让绍安哥哥娶薇儿。我就是,想看看他。哥哥……” 月薇眼里的泪终于滚落下来:若是她,不是西缇的郡主该多好。 如果她不是郡主,是不是就可以留在绍安哥哥身边了?哪怕只能给绍安哥哥做个侍妾…… 莫斯默立片刻,拉住月薇的手,“走。” 听闻父汗应大梁皇帝邀请,派了大巫去大梁京城。如果不出意外,应该是去谈两国交换质子的事情。 作为可敦的儿子女儿,有很大可能,会被大梁皇帝邀请,去皇都居住。 薇儿此生,注定与沈绍安无缘! 回到大营,沈乔安已经命伙头军煮上了牛羊肉、猪头肉,还搬了几十坛子酒。 当天色渐暗,天边镶上一道金边时,肉香已经飘出了几里远。 除了守在嵇门关的二哥沈继安及其长子沈清麟,沈绍安几位哥哥和侄儿沈清纾、沈清濯 都到了。 整个赤水岭大营篝火通明,到处洋溢着欢乐、喜庆的气氛。 比过年时还热闹。 大锅牛羊肉、猪头肉和酒水分发下去,骑兵营参战的五百将士在演武场,与几位将军坐到了一起。 八哥沈允安眼睛最尖,初一见面就发现了挂在沈绍安腰间的香囊,一把夺了过来举在手里,“哎,看看这是哪个小娘子送给九弟的定情信物?” 七哥沈诚安跟着起哄,“九弟不得了,才来北关几天啊相好的都有了,还送了香囊,都没人送给我们呢是不是啊?” 一边说着还一边朝其他几位哥哥眨眨眼。 大哥沈乔安但笑不语。 沈绍安去夺,却被八哥扔给了三哥沈广安。 沈广安接过来一看,又放到鼻子底下嗅了嗅,“看花色,像是西缇的盼郎安,里面是提神醒脑的薄荷脑。这是希望小郎君在战场上时时清醒,平安归来呢。” 沈绍安心里一咯噔:这他确实不知道,只觉得这香囊花色很有异域风情,里面的薄荷脑确实提神,也有驱蚊虫的功效。 如果寓意是寄情,那这个香囊他真的不能要了! 第49章 外寇可御,内贼难防 六哥沈明安打圆场,“好了好了,把绍安说害羞了。你们以前收到的香囊也不在少数?娶回家几个啊?怎的这般少见多怪的模样?” 他搂住沈绍安的肩膀,用力抱了抱,“恭喜绍安初战告捷,旗开得胜!” 他朝后看了一眼,抬手一招,有人立刻捧着一把长刀走了过来。 沈明安笑道:“这是我们来时,父亲让带过来的,是这次你打了胜仗的贺礼。” 沈绍安双手接过,将刀横在手中,慢慢抽出:刀一出鞘,立刻闪出一道寒光,空气中的温度仿佛都下降了许多。 刀身修长厚重,血槽微微泛红,明显饮过血。 沈绍安指尖轻弹刀身,宝刀发出清脆悠长的铮鸣。 果真是一把绝佳的好刀! 沈绍安非常喜欢,立刻将腰间的刀取下,将这把刀挂了上去。 沈诚安笑道,“哥哥穷,没有宝刀送你,今儿多吃些肉,算是祝贺了。” 老八沈允安跳起来给了他一拳,“要不要脸?小九,今晚上哥哥跟你多喝几杯,全当贺礼。” 话虽如此说,其实几位哥哥也都送了价值不菲、比较实用的金银财宝做贺礼,二哥沈继安也派人从嵇门关送回了贺礼,连三个侄儿都没落下。 沈绍安算是借此发了不大不小一笔财。 沈绍安“哈哈”一笑,“多谢几位哥哥,今晚上咱们不醉不归!” 一场庆功宴,一直喝到戌时末亥时初。 除了大哥,几位哥哥还要连夜返回营地,不敢喝太晚,也算尽兴而归。 回到行辕,大哥沈乔安将沈绍安叫了过去。 一看到大哥戏谑的眼神,沈绍安连忙叫屈,“大哥,我是真不知道那个香囊的寓意。” 沈乔安笑笑,“我们小九少年英雄,相貌绝佳、英姿超凡,得年轻女子倾慕爱恋本就是情理之中。以后喜欢绍安的女子会越来越多,这种香囊、香帕只怕会收到手软。在北关,女子多比京师中的名门千金要豪迈大方。一个祝祷平安的香囊而已,收与不收,代表不了什么。你若给月薇郡主退回去,只怕会伤了她的一番心意。” 沈绍安挠了挠后脑勺,嘿嘿一笑。 沈乔安看着他的样子目光微闪,不再提香囊之事,转过身从首位短榻的案几上捧起一身白色软甲,递给沈绍安,“这是我前些年寻了一位专门打造铠甲的匠人,为你打造的一副轻甲。本来是打算你十六岁入营时送你,谁料没多久就接到了母亲写来的信,说你做了新帝伴读。” 他抬了抬手指,示意沈绍安换上,“当初也是约摸着你如今的身高做的,你穿上试试大小可合适?” 沈绍安眼睛一下子亮了,“谢谢大哥!” 沈乔安笑笑,吩咐门口的副将,“帮绍安穿上试试。” 轻甲不知用什么材料制成,每一片甲片都很轻薄,整件轻甲穿在身上也没有多少重量。 而且大小正合适! 戴上盔帽,沈绍安将父亲送他的长刀系在腰间,高兴地在沈乔安面前走来走去,“大哥觉得如何?” 沈乔安笑着微微点头,“还不错!” 何止不错,简直太不错了! 沈绍安深恨自己不能把家里那面巨大的琉璃镜带过来,好让他看看自己一身铠甲的模样,究竟有多威风帅气。 沈乔安等他显摆够了,又让人帮他脱下来折叠整齐,这才屏退房内副将,轻声问道:“你之前说……” 从祁河县刚回来,沈绍安就说有重要情况跟他讲,之前众将士你来我往,不方便说话。 沈绍安坐在沈乔安对面,小声说道:“这次北郦突袭祁河粮草库,进入祁河后直奔粮仓所在,应该是有人给了他们具体的路线图。照理说,比起赤水,郕阳关距离祁河粮仓最近,骑兵又一向驻扎在郕阳关大营最西面,防得就是有人偷袭祁河粮仓。祁河狼烟一起,郕阳关骑兵一炷香工夫就能到达。可是今日,神机营都已经在祁河县内打了几个来回,大哥的骑兵营都到了,郕阳关的将士才姗姗来迟。而且去的也不是骑兵,而是步卒。” 沈乔安神色变得凝重,“粮仓位置泄露,是出了内奸。援兵拖延时间,对方深入我军后方,即便弄不走粮食,只要放一把火,父亲就得引咎挂印,赴京请罪。对方是冲着父亲来的?” 果然大哥这将军之位不是浪得虚名,一语中的! 沈绍安道:“我来北关之前,摄政王曾跟我提起,北郦与左诃、右坦三部联合一事,摄政王怀疑,是大梁有人联系了这三部,许下重诺,目的是想借这三部之手,除掉我们沈家,夺取沈家兵权。” 父亲已经暗中来信,将沈绍安和赫连瑾感情之事告诉了沈乔安。 第一次从沈绍安嘴里听到摄政王三个字,沈乔安只微微尴尬了一瞬,立刻就被沈绍安所说的消息惊呆了。 有些事,沈绍安不好对父亲讲,对一向最疼爱自己的大哥,却没有这么多忌讳。 沈绍安将来北关之前,齐瑞对他做过的事讲了一遍,也说了赫连瑾为了保护他顺便监督他的课业,将他接到摄政王府,只略过了与赫连瑾颠龙倒凤那些情节。 沈乔安脸色阴沉、眸光阴鸷,咬牙切齿一掌拍在了案几上,将案几拍了个稀碎,“混账,齐氏小儿,欺人太甚!” 门外副将迅速冲了进来,“将军?” “无事,你们且出去。” 沈绍安眨去眼中泪光,笑道:“我刚到北关,父亲就跟我说,齐恒、齐瑞已死,齐国公府已败。” 沈乔安冷哼一声,“便宜他们了!” “齐瑞是想借着辱我,令我沈家门楣蒙羞、令父亲自乱阵脚。若我当初为齐瑞所辱,消息传到北关,定会让父亲心神不宁,再加上今日祁河粮仓遇袭,只怕摄政王有心放过,也保他不得。齐瑞的舅舅司马翀,觊觎父亲兵权已久。他们两家,都是梁王一脉。梁王本是先皇后嫡出,因十三年前伙同齐瑞和司马弘志虐杀孙侍御史妹妹的儿子,才被先帝遣往封地就藩。梁王不臣之心不是秘密,这些年也一直试图从父亲手中夺取兵权。” 沈绍安语气平静,仿佛说得事与自己无关,“我猜,此次齐国公府的事,应是摄政王从中谋划,借着击鞠赛齐瑞掳我一事布局,借机灭了齐府。齐恒齐瑞一死,对方便只能按原计划启动军中棋子,设计给父亲按上延误军情、渎职失责的罪名让他卸任回京。” 只要他们在路上动点手脚,沈时戬就回不了京城。 沈时戬一死,对方就可以联合北郦大举进攻大梁,同时发动朝中人手,逼迫赫连瑾任命司马翀为大将军,接管北关边军。 没了沈时戬,剩下的沈家嫡系,想要清理干净不过是时间问题。 只是先有齐府意外发生,后有沈绍安的神机营破坏了对方的夺粮烧仓计划。 两次筹谋都失败,不知道后面,对方还会出什么牌。 第50章 你相信会有人生而完美吗? 沈乔安目瞪口呆看着自己的九弟,那个自己一直以为被他们保护的密不透风、生活在锦绣繁华的京城、自幼娇生惯养的纨绔公子,竟是比他们所有人都活得艰难、看的明白、想的透彻! 那心机城府,竟也如此之深! 沈乔安心痛如绞,握住沈绍安的手,铮铮硬汉泪流满面,“绍安,这些年,苦了你了……” 沈绍安失笑:他苦什么? 再苦,能苦得过父亲和几位哥哥侄儿天天在北关吃沙子喝冷风? 而且齐瑞回京之前,在赫连瑾有意无意的保护纵容之下,沈绍安一直活的那是相当的肆意洒脱。 给一个“纨绔”的名号,一点都不亏! 今晚跟大哥说的这些,本来就是赫连瑾很早之前就跟他说过的。赫连瑾不愧是智商在线的男主,此人的心机谋算,这世间谁能比得上他? 沈绍安能捋清后面发生的事,还是因为自己读过原着,知道沈家的下场,有上帝视角,属于作弊! 沈乔安心绪平静下来,转念一想就发现了问题所在,“所以这个深埋父亲身边的细作,你觉得会是谁?” 沈绍安慢慢靠近沈乔安,轻声说道:“参战长史,罗琅!” “不可能!”沈乔安立刻否定,“绝不可能!你说他是梁王安插在父亲身边的内应,你有何证据?” 祁河之战结束回营的路上,沈绍安就一直在想这个深藏在父亲身边的细作是谁。 突然就想起了刚到北关的那天晚上,他起夜时抓到的那个给马下巴豆的人。 当时他跟父亲禀报时说的是盗马贼,并点破了父亲五日后出兵的计划。 当时,罗琅向父亲提议提审盗马贼时说,“出兵计划只有几人知道,这时节竟有人来盗马……” 沈绍安越想越觉得这不该是罗琅这样一个谋士出身的参战长史应该说的话。 军队骑兵营的马匹,通常都比骑兵多几百或者上千,为的就是防止大战前夕部分马匹出毛病影响战事。 一个小小盗马贼,能偷几匹马? 这也是沈时戬听沈绍安说抓了一个盗马贼并没有放在心上的原因。 沈绍安将盗马贼与战事联系在一起,是他有意为之。 可是罗琅作为参战长史,也将这个盗马贼跟战事联系到了一起,说明他心里清楚那盗马贼所行,并非“盗马”一事。 当然也有可能,此人谨慎过头,草木皆兵。 但是这件事,只是他的怀疑。就算说了,大哥也只会笑他想太多。 沈绍安笑,“没有证据。” “没有证据,这种话不能乱说!”沈乔安神态严肃,说道:“若是此次出兵祁河是罗长史签发的军令,或许此人还值得怀疑。” 沈绍安摇摇头,“他不会亲自签发这种明眼人一看就有问题的军令,而且,当天他一定还有不在场证据,骑兵营也一定不在郕阳关,估计还是父亲亲自派遣出去的。罗琅此人,弟弟跟他打过几次照面,觉得此人行事,实在太没有一点缺点了。” “所以你就怀疑他是细作?”沈乔安只觉得好笑,“他一向周全,无论做人还是做事,这也是父亲这么多年重用他的原因。而且这些年,作为父亲身边最重要的谋士,他确实为父亲立下了汗马功劳。” 沈绍安笑道:“大哥,你相信有人会生而完美吗?若是一个人二十几年如一日从未行差踏错,只能说明一件事:那就是他在伪装。” 沈乔安震惊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你也说,二十几年如一日!谁能伪装二十几年一点破绽都没有?!” 沈绍安两手一摊,道:“所以这就是此人的可怕之处啊?” 沈乔安还是觉得弟弟这想法太过匪夷所思,想了想说道:“我明日派人去郕阳关大营,问问父亲到底怎么回事。绍安,如今形势严峻,父亲身边又出了细作,谨慎是应该的。你想法没错,但是,我们没有确凿证据,不能乱说,以免寒了那些忠心耿耿的老部下的心!” 沈绍安点头,“弟弟明白。” “时辰不早了,你也回去歇着。父亲已经命罗长史拟了奏报发往京师。相信有这一次战绩,你一个校尉之职是跑不了的。到时,我就把这支骑兵交给你。” 沈绍安拒绝了,“暂时不用,我们还这样训练,等时机成熟再说。” 沈乔安笑,“好,都依你。回去歇着。” “大哥也早些歇息。” 快马传讯,回信来的很快。 沈绍安刚刚训练回营,就收到了大哥命人带来的口信。 他匆匆换下铠甲回到行辕,立刻就去了大哥的书房。 沈乔安递给沈绍安一杯茶,等他一饮而尽又替他斟满,才将带来的口信细细说给他听,“昨日父亲并不在郕阳关大营,而是去了都护府。因为要商讨的事关乎北关春末夏初将士换岗轮值、军功评定嘉赏,所以罗长史也跟着父亲一块去了的。骑兵营早在十日前就被父亲派出去执行一项突击任务,昨日晚间刚刚回营。祁河狼烟一起,忠武将军季元贞立刻亲自带着步卒营前往祁河,只是郕阳关与祁河之间的那条大河,因为前些日子刚刚下过大雨,河水见涨,渡河时浪费了一些时间。” 往年这个时节,就算大梁与北郦发生战事,也只是小规模的,此次北郦又是临时毫无征兆的突击。 所有的一切都合乎情理,没有任何破绽,仿佛一切仅仅是因为巧合。 可就是因为所有的一切都发生的太巧,才值得怀疑! 沈乔安看着沈绍安的表情,知他仍然没有放下心中疑虑,遂笑道:“好啦,此次算是有惊无险。父亲也打算借此机会清理一下身边的人……” “最好不要!”沈绍安下意识打断大哥的话,转念一想又改口道:“也行,不过我需要父亲这次调职换任的所有人的名单。” 沈乔安看着他认真严肃的样子,忍不住笑了,像哄小孩子那样温声说道:“好,都依你,我稍后就给父亲去信。” 沈绍安脑海中念头一闪,又问道,“罗长史,他的家眷……” “你还在怀疑……罗长史的妻儿就住在云州,跟将军府比邻而居,宅子还是他们成亲之前父亲为他们置办的。他们夫妻感情极好,罗长史这么多年身边只有罗夫人一人,膝下有两子一女。罗夫人为人和善,在云州城人缘极好,也是将军府常客。” 沈绍安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他又何尝想这样?只是一想到即将到来的古木堡之战,沈家嫡系在这一战中全军覆没,他就不敢有丝毫的懈怠。 更重要的是:沈绍安来北关之后才知道,沈家嫡系分散在各个边镇重地。能够让他们集中到古木堡,将其一举消灭,得有他们信得过的人签发的军令! 父亲沈时戬不可能坑杀自己的儿子和嫡系部下。 那剩下的,就只有一个可能。 偏偏自己的担忧又不能对外人言。 哪怕是自己亲大哥,听了他的话也只会笑他梦里的事怎能当真? 第51章 莫名的不舍 祁河粮仓偷袭一事,最终也只是以沈时戬将身边十数将军、副将调任换职、他自己也写了请罪折子,上奏请罚结束。 祁河一战过去一个半月后,朝廷派来的天使到了位于云州城内的安北都护府,为沈绍安举办庆功宴。 庆功宴前一天晚上,一张名单也送到了沈绍安手里。 参加庆功宴的有都护府副都护曹成刚、监军齐大福、京城来的天使、云州刺史董青濯,还有沈大将军及其副将,赤水县县令魏无庸,以及都护府的其他府官。 大哥作为赤水岭守将,没有军令,不得随意离开,所以这次没能过来。 这次庆功宴,沈绍安将大哥送他的轻甲穿了过来。 年轻的小将军眉目如画、面如冠玉,容姿俊逸不凡,身形高挑、肩平背直。一身银白轻甲穿在身上,内里青衣皂靴,腰带束得紧紧的,越发显得蜂腰猿背、鹤势螂形。 他没有带盔帽,将一头乌发高高梳起,用发带束在头顶,长长的发尾乌缎一般垂在身后。再加上那张倾国倾城、美艳绝伦的脸,一下马,立刻引起了一片惊呼声。 门口持剑侍立的府卫兵士眼睛都落在了沈绍安身上,有几个还悄悄红了脸。 进了门,来往的侍女惊呼声四起,红着脸捂着嘴,人在往前走,头仍然扭回去盯着沈绍安的背影目不转睛。 有几个侍女甚至不小心撞到了一起,点心酒盅洒了一地,府内原先的井然有序顿时乱了。 这阵仗,搞得沈绍安着实有点……飘飘然。 与京城那些别有用心、令人作呕的觊觎的目光不同,这里的人目光直白热烈,就算被这般盯着偷看,沈绍安也没有被冒犯到的感觉。 沈绍安承认:他现在虽然表面冷然,内心其实已经乐开了花。 骑兵营那群大老粗,除了开始的时候,面对他那张脸还有点扭捏之态,没两天,下手一个比一个狠。 沈绍安被揍得不轻,身上脸上几乎每天都带着淤青。 跟这帮大老粗混在一起,沈绍安渐渐习惯了打着赤膊在泥地里摔跤打架、光着膀子只穿一条犊鼻裤下河捞鱼…… 别人都晒成了古铜色,偏他越晒,皮肤就像发光的玉,一点不见变色。 而且他现在,肌肉条件非常好,六块腹肌已经小有规模。有腹肌不能秀,那是一种类似于锦衣夜行的浪费! “绍安哥哥,绍安哥哥!”一声声急促地呼唤自身后响起。 沈绍安一听就知道是月薇这个小丫头,连忙顿住了脚步。 游廊尽头,一身红衣的月薇快步向他跑过来,白净的小脸漫上一抹红云,光洁的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水。 她停在沈绍安面前,红润润的小嘴微张,微微喘息着,眼睛迅速往沈绍安腰间一瞥。 见沈绍安没有佩戴她送的香囊,眼中闪过一抹黯然,接着又换上一副笑脸,再次唤道:“绍安哥哥。” 沈绍安笑,“薇儿,你怎么来了?”他看了一眼远远跟在后面慢悠悠朝这边走的莫斯特勒,莫名感觉小丫头今天的情绪有点不对劲。 她明明在笑着,如以往一样灿烂,沈绍安却从她的笑里读出了难过的味道。 沈绍安笑容微敛,问道:“小丫头怎么了?可是有人欺负你?跟哥哥说,哥哥替你出气!” 小丫头眼圈一下子红了,忍了好半天才勉强笑了笑,道:“是绍安哥哥欺负人家的呢。” “胡说八道,我哪有欺负过你?”沈绍安突然想起自己曾经许诺要请她吃饭来着,“可是因为我没有请你吃饭吗?这段时间训练忙,过几日沐休,我一定去找你。” 莫斯特勒在距离他们几丈远的地方停了下来,没再往前走。 月薇迷恋的眼神落在沈绍安脸上,轻声道:“绍安哥哥比薇儿上次见时又好看啦。” 沈绍安张开双臂微微转了转身子,得意地说道:“是?我也这么觉得。这身软甲,是我大哥送我的,是不是特别帅?” 月薇不懂什么叫“帅”,但还是点了点头,强笑着说道:“绍安哥哥,薇儿今日,其实是来跟绍安哥哥道别的。” 话音一落,小丫头眼里立刻溢满了泪。 沈绍安连忙问道,“道别?你要去哪?回西缇吗?” “我父汗,答应了大梁皇帝的要求,我跟莫斯哥哥,要去大梁的京城啦。”月薇努力笑着,眼泪却扑簌簌落了下来,声音也开始颤抖,“绍安哥哥,以后,薇儿还能再见到你吗?” 沈绍安明白了:这是大梁跟西缇达成了共识,送莫斯特勒和月薇郡主去京城,大抵就是一个做质子,另一个,皇帝明年就开始娶后纳妃,月薇或许就该入宫为妃了。 小丫头哭的一塌糊涂,沈绍安却不知该如何安慰她。 若没有这个时代的礼教束缚,他或许可以替她擦擦眼泪,再说几句笑话逗她开心。 若他是女子,可以抱抱她、拍拍她的脑袋告诉她别怕。 他也知道月薇的心思…… 可是他们两个之间,便是没有赫连瑾,也没有可能。 既然没有可能,他就不能做出一些逾矩之举,让这小丫头产生误解,从而在两人无望的感情里越陷越深,最后害了她。 无数乱七八糟的念头在他脑海中翻滚而过,最后化作一句,“我以前,是皇上身边的伴读,若不是来了北关,许是已经进宫做了侍卫。皇上,他聪慧睿智、温和纯良,是个难得的好人,定会善待你,跟莫斯特勒。而且,我家在京城,每三年我也会回京述职,日后,定然是能再见到的。” 月薇泪流满面,哽咽说道:“绍安哥哥,你知道我喜……” “薇儿!”沈绍安迅速打断她的话,将头别转开来,望着旁边廊下那簇不知名的花草,轻声道:“此去京城,路途遥远,绍安,军令在身,恐怕不能去送你。你……多保重……” 第52章 这莫名的心虚是怎么回事? 月薇低声呜咽着,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绍安哥哥,以后,薇儿要再想见绍安哥哥,就只能在梦里了。薇儿一直都知道,绍安哥哥不会娶薇儿。薇儿就想,便是与绍安哥哥这样,哪怕只是偶尔见一面,说说话,薇儿已经心满意足……以后……怕是连这点念想,也不能有了……” 沈绍安不知道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闷闷的,痛痛的,还有说不清的心烦意乱。 他的手,死死抠在佩刀刀柄上,抠的指尖发白:如果不是他,或许月薇并不需要背井离乡,去遥远的晏城。 远处莫斯突然咳了一声,月薇迅速擦干脸上的泪痕,强笑着抬起头,哑声道:“绍安哥哥,多保重,薇儿走了。” 沈绍安无声点了点头,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 月薇失落地低下头,从沈绍安身边擦肩而过,朝莫斯特勒走过去。 沈绍安没有回头,也没有看到被哥哥拽的踉踉跄跄还频频回头的月薇,眼中渐生的绝望和哀戚。 直到身后再没了脚步声,直到有人在他身边轻唤了一声,“少将军?” 沈绍安回过神,转眼看到赵弗那张熟悉的、笑眯眯的圆脸,顿时一口空气呛到了喉咙里,惊天动地地咳了起来。 这叫啥? 这是不是叫劈腿让人抓个正着? 这莫名的慌乱和心虚是怎么回事?! 赵弗笑眯眯地替沈绍安拍着背,阴柔的嗓音带着淡淡笑意,“少将军这是在廊子里站的太久,呛着风了。” 沈绍安摆摆手,勉强忍了咳嗽,红着脸道:“赵总管,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赵弗笑得像个弥勒佛,“什么事情?奴婢又作何想法了?奴婢刚刚才过来,可什么都没看到。” 这是在向沈绍安保证会为他保密的意思了。 沈绍安心里暗暗松了口气,跟着赵弗慢慢往议事厅走。 沈绍安问道:“陛下身边一向离不得赵总管,这次怎么劳烦您亲自过来?” 赵弗柔声道:“本来议定了让李义德过来,是摄政王着实惦记少将军,奴婢这才过来亲眼看一看,回去也好细细说给摄政王听。” 沈绍安的尴尬症顿时又犯了。 赵弗眼角夹了沈绍安一眼,笑眯眯继续说道:“少将军来北关这大半年,人看着结实也稳重了。来北关这么短的时间,就立了这么大的功,摄政王很为少将军感到高兴。” 沈绍安摸摸鼻子,嘿嘿笑了两声,问道:“摄政王还好吗?来之前他嘱咐我要给他写信来着,可是训练太忙了,我……” 训练这么忙,没工夫写信,倒有工夫撩妹儿。 赵弗幽幽叹了口气。 沈绍安做贼心虚,连忙解释,“赵总管,我,我跟月薇……” “奴婢非是责怪少将军,而是有些担忧摄政王。” “摄,摄政王?”沈绍安看着赵弗严肃的表情,心里咚咚直跳,“您这叹气,什么意思啊?” “过年的时候,陛下与摄政王去太庙祭祀,回来的路上遭了刺客……” 沈绍安心里一跳,身子晃了晃,一把扯住赵弗的袖子,急声道:“阿瑾他?” 话说一半,沈绍安立刻就反应过来:如果赫连瑾真出了事,赵弗就不会来这里了。 他缓了缓,压低了声音恨声问道:“是司马翀,还是梁王?!” “嘘!”赵弗竖起手指,示意沈绍安,“少将军慎言,当心隔墙有耳。摄政王只是被暗镖伤到了手臂,奴婢来时早已痊愈。这件事,奴婢一个内侍,哪有置喙过问的资格?不过摄政王一向算无遗策,究竟是何人下得手,想来心中是有数的。” 他从袖袋中取出一封信,递给沈绍安,“这是奴婢来前,摄政王让奴婢交给少将军的。” 见沈绍安当即就要拆开来看,连忙按住他的手,“少将军莫急,回去看也是使得的。” 沈绍安心里急得跟猫抓一样,但见马上就到宴客厅,前面已经有人朝这边探头探脑,也只好强忍着,将信收进了怀里。 虽然赵弗说得轻描淡写,沈绍安却知道,当时的情况一定非常凶险。 赫连瑾身边侍卫暗卫无数,且个个武功高强,更别说周边还有皇上的禁卫军层层护卫着,外围又有北衙另外十一卫署的官兵负责两人安危。 就这样,赫连瑾还能被对方的暗镖伤到,可见对方是下了足够的血本想要赫连瑾的命! 赫连瑾身边危机重重,还这般惦记着他。 可是他在北关,日子却过得这般悠哉,还背着赫连瑾跟别的女子不清不楚…… 沈绍安顿时感觉羞愧难当。 见沈绍安魂不守舍的样子,赵弗就有点后悔自己不该擅自作主将这件事告诉他。 本来他看到沈绍安与那西缇郡主情意绵绵、难舍难分的场面,沈绍安那个样子,分明是对那西缇小郡主动了情! 而京城那边,摄政王每次收到北关奏报,都是由满怀希望到黯然失望,赵弗心里着实为摄政王不值,这才将摄政王受伤一事告诉了沈绍安。 方才脱口而出的那声“阿瑾”,总算摄政王的一片痴情,没有全付了东流水…… 到了宴客厅,齐大福和曹成刚都笑容满面迎了出来,只不过迎的不是沈绍安这个主角,而是赵弗这个皇上跟前的红人儿。 两人簇拥着赵弗进门,将沈绍安撂在了后头。 而之前还对着沈绍安一副亲昵之态的赵弗,竟好似没看到被落在后面的沈绍安一般,在两人的礼让下,毫不客气打头进了厅堂。 齐大福和曹成刚互视一眼,都看懂了对方眼中的意味深长。 两人对京城消息都很灵通,也早就听说了摄政王跟沈家九爷的风流韵事。只不过这些时日以来,摄政王对沈家九爷并无特殊照顾,沈家九爷也从未仗着摄政王的权势为自己谋过福利。 本以为沈九爷到北关是因着摄政王对他没了兴趣,没想到这次沈绍安立功,摄政王竟劳师动众,直接派了乾和殿大总管赵弗过来。 可是刚刚在门口,齐大福和曹成刚出门迎接赵弗,老远看到赵弗笑眯眯对沈绍安说过几句话后,沈绍安就成了如今这副失魂落魄、神思不属的模样。 莫非赵弗此行,并不是摄政王派过来,为沈绍安撑腰的? 否则就赵弗这个老狐狸左右逢源、攀高结贵的性子,会对沈绍安如此不假以辞色? 这忽冷忽热的态度,让齐大福和曹成刚着实有些摸不着头脑。 第53章 这是非常六加七啊? 进了门,沈时戬连忙迎了上来,拱手笑道:“赵总管,一路劳顿,远来辛苦了。” “哎哟沈大将军这话,算是折煞奴婢了。奴婢本是卑微之人,因着陛下和摄政王几分看重,开恩给了这个跑腿的差事。能够出来见见世面,奴婢感激涕零都来不及,哪配得上‘辛苦’二字?” 赵弗笑眯眯随着沈时戬往上位走,一边继续说道:“倒是大将军,大半生戎马,为咱们大梁边境安稳立下了汗马功劳,才配得上这辛苦二字。都说虎父无犬子,不提前面儿几位少将军,就说九爷初来北关,便立下如此大功,不止陛下跟摄政王倍感欣慰,大将军也该是与有荣焉。咱们大梁这是又诞生了一位神勇无敌、智勇双全的少年将军!于家于国,都是一件可喜可贺之事!” 赵弗略显阴柔的声音温温软软、不急不缓,在静悄悄的大堂内清晰可闻。 沈大将军高兴地哈哈大笑,在场诸位纵是心思各异,也都陪着笑,你一言我一语恭维起了沈时戬。 大堂内一时欢声笑语、热闹非凡。 齐大福朝曹成刚使了个眼色。 曹成刚会意,命人悄悄将沈绍安的位子从最末尾换到了居中靠前的位置。 沈绍安望着挡在自己身前的侍女,又看看摆在最末尾的那个案几,刚要走过去坐下,就看到有人快速朝这边走过来。 来人用力将侍女扯到一旁,陪着笑对沈绍安揖手一礼,“少将军,您的位置在前面,请随小人过去。” 沈绍安微微一怔,立刻明白过来,眼中便多了一抹玩味的笑。 他跟着来人,一直走到大堂居中位置,才按着对方的指引,在右下首第三个位子上坐下。 身后案几旁陆陆续续有人走过来坐下。 他的左手边坐的是都护府长史洛长安,见他过来,笑着朝他欠了欠身,算是打过招呼。 上首四个案几,赵弗身为天使,代表的是皇帝陛下和摄政王,又是远客,当仁不让坐了首位,次首位坐了沈时戬。 赵弗下首本该是云州刺史董青濯,却被齐大福抢了先,董青濯阴着脸,坐在了上首第四的位置上。 齐大福这些年在北关做监军,贪污军资、克扣抚恤金、收受贿赂,赚得盆满钵满。偏他掌管上至大将军、下至兵卒的功罪赏罚,享有密折专奏之权。 但凡不顺他意,要么克扣赏银粮草,要么在请功折子上给你使点手段。 最可怕的就是给你穿小鞋、打小报告。 其实边关的将领,要说哪一个手里清清白白的,根本不可能。出兵打仗,收缴的战利品中饱一下私囊也是常事。只是监军不报、百姓不告,朝廷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几年前沈时戬部下一个叫刘良为的将军,因为看不惯齐大福行事作派,两人议事时起了口角,齐大福被刘良为打了一巴掌。 半年后,刘良为突然被一道密旨唤回京城,直接下了大狱。 后来,还是沈时戬写信托了老友,在赫连瑾面前求了情,这才将其放了出来。 最后却没有官复原职。 刘将军黯然归乡,如今也不过是镖局一镖师。 是以这些年,齐大福的气焰越来越嚣张,甚至连沈时戬都不放在眼里,动辄威迫利诱,言语羞辱更是常事。 沈乔安几次提起齐大福,也是恨得牙痒痒。 酒过三巡,沈时戬向赵弗诉苦粮草紧缺时,赵弗便顺嘴问了句军营里的日常嚼用。 齐大福酒气上头,肉肉的圆脸红得像猴子屁股,捂着嘴笑得像个孵蛋的老母鸡,“哎哟赵总管,您贵人眼界儿高,服侍的是皇帝陛下,便觉着这天底下都是有礼有教的好人儿。这武将嘛,从这十几岁就在边关,除了整日里打打杀杀,言语举止粗鲁不堪,脑子里能有多少学问?若问这军营里日进日销多少,还得问府里的长史跟参军……” “咚”的一声闷响,众人心下一惊,目光同时看向右下首第三位的银甲小将。 沈绍安咬着牙,将腰间长刀解下来,狠狠摁在案几上。 齐大福也被这一声吓了一跳,转眼看去时又多了几分不耐,“沈小公子怎能如此失礼,可见平日里疏于管教……” 沈绍安拎着酒壶一下子站了起来,摇摇晃晃走到齐大福身边,一条腿屈坐在地,一条腿半支着,整个人斜靠在案几上。 他一把搂住齐大福的肩,另一只手放下手里的酒壶,伸出一根拇指加一根小指,放到齐大福面前,笑道:“齐监军,这是几?” 齐大福脸色拉得老长,正要开口训斥,余光又看到赵弗正笑眯眯地看着他,连忙强笑道:“小公子这是喝大了,这不就是个二……” 沈绍安“哧”的一声笑了,手掌在齐大福脸上用力拍了几下,道:“你还真是个二货!小子不才,跟着太傅上过几天太学,只睡觉去了,没学来什么东西,脑子里面都是草。本以为监军整日里除了喜欢打打小报告、克扣战死沙场的将士那点抚恤中饱私囊,脑子里多少得有点儿东西,没想到竟也是个脑子里全都是屎的蠢货!这不是二,这是六!” 齐大福气得翘起兰花指,“你,你……” “你什么你?”沈绍安抓住他的手举起来放在眼前,“这是啥意思?非常六加七啊?” 寂寞,这里无人知道这个梗。 他扔掉齐大福的手,朝旁边侍立的侍女招了招手,“你,拿坛酒来!” 侍女惶惶不安,拿眼瞅着曹成刚。 沈绍安纨绔脾气一下子上来了,一把抓起案几上的一只盘子就砸了过去,暴喝一声,“贱婢,耳朵聋了吗?!” 曹成刚迅速扫了赵弗一眼,见这人笑眯眯的老神在在,遂赶紧朝侍女使了个眼色。 酒很快拿来了,沈绍安将眼前的一碗菜直接倒扣在案几上,不顾菜汁横流,拍开塞子往碗里倒了满满一碗酒,“咚”的一声掼在齐大福面前,搂着他的脖子,温温柔柔说道:“齐监军,小子狂妄了,多喝了几杯酒,就不知天高地厚。刚才,多有得罪!” 他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酒碗,“今儿,小子给你赔罪,诚意满满。齐监军大人大量,若是不与小子计较,那就满饮此杯,这个结,算是过去了,怎么样?” 第54章 让小爷退让?你也配! 齐大福冷着脸看着酒里的油花,阴恻恻道:“沈小将军,适可而止!过了,大家伙儿脸上可都不好看!” 沈绍安舌尖顶了顶后槽牙,拿起筷子敲了敲酒碗,拉长了声调道:“我沈绍安,从小到大,就不知道‘适可而止’四个字怎么写。” 他摊了摊手,“也没人逼我写啊。齐监军耳聪目明,京城的消息想必知道不少?没听说过我沈绍安京城纨绔的大名吗?能让老子认错的人,这满大梁,除了太后皇上,还有我祖母爹娘,别的,还没生出来呢。” 至于摄政王赫连瑾,他惧内。 沈绍安用手背拍了拍齐大福的脸,“你齐监军,算是大梁第……” 他翘起手指数了数,“一、二、三、四、五,第六人,足以自傲了。” 齐大福算是看明白了,刚才他那话,惹到了这位二世祖,他今天这是给自己下面儿来了。 但如果他认了怂,以后在北关,他也就甭打算直起腰做人了。 而且这个纨绔话里话外都在威胁他,就算他想打小报告,恐怕最后难看的,还得是自己。 若他此刻伏低做小,把姿态放到最低,沈绍安还真不好拿他怎么样。 只是齐大福这些年唯我独尊的日子过多了,骄横惯了,早就忘了自己原本的身份。 他阴着脸,冷冷一笑,“沈九爷,得饶人处且饶人。大家各退一步,不好吗?” 沈绍安的脸一下子沉了下来。 曹成刚一看事情要坏,端着酒杯刚要站起来打圆场,就见沈绍安突然站起来,面色阴沉狰狞,一把摁住齐大福后脑勺,手下一个猛劲,就将齐大福的脸狠狠砸在了案几上。 “你特码的算个什么东西,小爷给你脸你还真支棱起来了?让小爷退让?你特码也配!” 沈时戬连忙去拦,“绍安……” 手被人挡了一下,他一愣神,就见赵弗朝他轻轻摇了摇头。 齐大福惨叫一声,挓挲着两只手不停地抖,一边抖还一边威胁,“沈绍安,你敢打我?!” “老子打得就是你!”沈绍安咬着牙,用力扯住他的头发,强行抬起他的头。 青瓷碗被齐大福的脸拍成了碎片,碎瓷扎在他的额头和鼻梁两边,鲜血顺着额头、脸颊哗哗往下流,一会儿就把那张大饼脸染成了红色。 齐大福尖着嗓子大声喊道:“沈绍安,你这是以下犯上!咱家是皇上谕旨钦点的北关监军!你……” “以下犯上?监军?”沈绍安冷笑一声,随着“砰”的一声响,齐大福的脑袋再次狠狠砸向案几。“噗嗤”一声,连血带酒加菜汤溅得到处都是,将齐大福的威胁堵了回去,只剩下一连声的惨叫。 沈绍安咬着牙,再次揪着齐大福的头将他的脸抬了起来,冷冷说道:“惹了老子,留侯府的小侯爷老子也照揍不误,你个光腚蛋子的监军又算个屁!皇上谕旨亲封?皇上让你做监军,是让你贪污受贿、中饱私囊来了?嗯?” 一边说,一边又按住齐大福的脑袋狠狠砸了一下。 宴席上所有人,随着这一声响,身子齐刷刷一抖。 沈时戬一脸生无可恋,抬手扶额挡住脸,自觉丢人丢大发了。 赵弗却突然笑了起来,温声细语柔声劝道:“请九爷千万息雷霆之怒,为着个不知好歹的狗东西,气着了您的千金之躯,十分的不值当。来人!” 门外禁卫军轰然应诺,大步踏入门内。 赵弗理了理袖子,看也不看满脸是血、狼狈不堪的齐大福,冷冷吩咐,“将这个不长眼的狗奴才带下去,别让他污了咱们九爷的眼。” “是!” 齐大福顿时呆住了。 直到他被两个禁卫军反剪着手臂押出宴客厅,还没有从巨大的变故中回过神。 整个大厅内一片死寂。 还是赵弗先笑了笑,道:“好了,诸位大人、将军,今儿可是沈小将军庆功宴,大家别让不相干的人影响了心情。” 他柔柔软软抬了抬手,指着身边的案几吩咐道:“把这个收拾干净了,再给九爷照原样儿上一份酒菜。” 沈绍安笑了笑,从案几后站起身,朝赵弗拱了拱手,又朝下首团团一揖,道:“多谢赵总管。只是绍安年纪小,在座还有董大人和诸位大人将军,绍安一个晚辈,坐在这里不合适,还坐我原来的席位便好。” 赵弗闻言也不强求。 曹成刚连忙吩咐仆从将齐大福坐的案几撤了下去,首位四席变成了三席。 没了齐大福压在上位,董青濯心里真如三伏天饮了一杯冰水,浑身上下从里到外都感到熨帖极了。 他抬眼看向沈绍安,微笑颔首,见沈绍安斟了酒向他举杯,也举起酒杯朝他一示意,等沈绍安仰首一饮而尽后,也将杯中酒饮尽,还朝沈绍安亮了亮盅。 这场混乱,看似沈绍安混不吝惹事生非,在座的人却都看得出来,他此举,绝非肆意妄为,而是有意为之。 赵弗一直在纵容沈绍安,赵弗又是皇上身边最贴心的太监,所以赵弗的意思,就是皇上的意思。 而皇上的背后,是那个手段诡谲、心狠手辣的摄政王,大梁真正的掌权人! 看来这个名满京城的纨绔,也没表面上看上去的那么简单。 一场庆功宴在一片其乐融融的氛围中结束。 明日赵弗会去赤水岭传旨,今日还有齐大福的事需要处理。沈绍安便是有一肚子的话要问,父亲沈时戬揪着他的后领就走,也只好将话暂时咽回肚子里。 他带着满身的酒气,晕头晕脑地站在院门外,仰头大喊一声,“阿黄!” 随着一阵马蹄声渐行渐近,阿黄迈着欢快的小碎步“哒哒”跑了过来。 然而,跑来的又不止阿黄一个阿黄。 沈绍安望着街口同时跑过来的那五六只大黄狗,以及……一匹黄骠马,彻底傻眼了。 黄骠马也愣住了。 身后出来离府的、送客的人也都愣住了。 黄骠马阿黄率先反应过来,立刻不干了,咴律律连蹦带跳,甩着缰绳就是不让沈绍安碰。 太侮辱马了! 它这样一匹高大英俊的马,居然跟小土狗一个名字! 沈时戬揪着沈绍安的耳朵,恨铁不成钢,“这是一匹千里驹啊!千金难买的良驹!你居然叫它阿黄?你脑子里就只有这俩字吗?” 沈绍安拧着脖子,乜斜着眼醉醺醺问他爹,“那要不,让它叫沈绍安,我叫阿黄?” 第55章 大哥糟心:自家精心养大的白菜被猪拱了 敢对自己老子说这样的话,这是真喝大了! “我……”沈时戬气噎,“你……” 沈绍安走过去,用力扯住马缰,在它耳边嘀嘀咕咕半天,黄骠马眼睛朝那几只发现没吃的已经卧在墙角或离开的“阿黄”们看了看,马脸上竟露出一个傲娇的表情,朝天响亮的打了个响鼻,乖乖站好了。 阿黄驮着沈绍安走远了,都护府门前呆滞的众人这才轻吁一口气,回过神来:这沈家的小将军,果然不是一般人! 方才那黄骠马在听了沈小将军一番悄悄话后,居然接受了这个……“一言难尽”的名字,好像还挺喜欢的样子。 话说沈小将军到底跟黄骠马说了啥? 不是,那黄骠马为啥能听懂沈小将军的话? 众人终于在一个又一个未解之谜里,风中凌乱了…… 沈时戬紧跟其后离开。 他很想叫住儿子,问问他怎么会突然向齐大福发难,就算赫连瑾再惯着他,关乎朝廷用人,难道也由着他胡来吗? 偏偏赵弗还拦着自己。 莫非,是摄政王授意绍安这样做的? 沈时戬心里揣着十万个为什么回了郕阳关。 同时想不通的还有其他在场之人,不明白摄政王是在借沈绍安的手除掉齐大福,还是借齐大福为沈绍安立威。 又或者二者皆有之。 总之从今日开始,北关十六城,沈大将军的幼子、沈绍安的名字,已经被刻在了绝对不能惹的名单上。 并且位列榜首! 沈绍安喝多了酒,又迎着风跑了大半天。 在路上吐过几次酒,回到赤水岭行辕,他头晕脑胀回了房间,将跟在后面服侍的人推出门外,“砰”的一声摔上门。自己连腰间的佩刀都没来得及解,就四仰八叉躺在榻上睡了过去。 沈乔安还没睡,听见动静赶紧过来,见状连忙唤人送了热水,又让人去熬醒酒汤。 自己则坐在沈绍安旁边,替他解了腰刀、除了靴子、脱了轻甲。热水来了之后,又轻手轻脚替沈绍安擦了手和脸。 在托着他往枕头上挪时,沈乔安听见沈绍安嘟囔了一句,“阿瑾,别闹……头好晕……” 阿,阿瑾?! 沈乔安弯着腰呆在原地。 好半天,才轻轻的、缓缓的站直了身子,慢慢坐在了榻边。 他不会天真的以为弟弟口中的这个“阿瑾”,会是个女子的名字。 父亲来信中只说了绍安跟摄政王纠缠不清,让他想办法帮绍安习惯与将士们相处,等时机成熟了再给他送个女子到身边伺候。 这声阿瑾,亲昵又随意。 若是旁人倒也无妨,可那是摄政王! 除了先帝和赫连瑾生母,谁敢唤他阿瑾? 沈乔安心情复杂,默默地看着幼弟那张比女子更美艳的脸:他的长子清纾,比绍安还大五岁。 当年母亲刚刚诊出有孕时,因为年纪已愈四十,又已经有了几个孙儿,在留与不留上,犹豫了许久。 后来还是他写信给妻子,让妻子极力劝说母亲将孩子留了下来。 他记得那年从北关回京,看到乳母怀里的那张糯米团子一样软软糯糯、花瓣似的小脸。 第一眼看到他,小糯米团子就高兴地挓挲着小手,咧着没牙的小嘴,“嘎”的一声笑出声来。 绍安很黏他,只要有他在,连母亲都休想从他怀里抱走。 后来他跟着父亲到了北关,离家日久。绍安也渐渐长大,有了自己的朋友。 可每次回京,绍安都会第一时间去迎他,然后坐在他的马上,一路叽叽呱呱讲着京城趣闻,跟他一道回府。 没想到,不过才一年多不见,绍安就跟摄政王走到了一起。 沈乔安心口发闷,不知道是该生气自家精心养大的白菜被猪给拱了,还是该感叹捧在手心里疼爱的孩子终于长大了。 沈乔安犹自发了会儿呆,才用力搓了搓脸,替弟弟脱外衫。 解了腰带,衣襟散开,一封信突然掉了出来。 沈乔安伸手拿起信,信封上“绍安亲启”四个字。不问看,一定是摄政王写给绍安的。 他捏着信,无声叹了口气,将信原封不动塞到枕头底下。 替沈绍安换过寝衣,又哄他喝过喝酒汤,盖上薄被,沈乔安走出内室,吩咐服侍的仆从,“绍安喝多了酒,后半夜可能会要茶,仔细听着些。” 仆从轻声应了是。 沈乔安刚要出门,另一个仆从就快速走了过来,到他身边压低了声音道:“将军,九爷轻甲上有些东西。” 沈乔安一怔,快步走到挂轻甲的架子旁。 刚才没注意,把灯举近了才发现,轻甲前襟处全是星星点点的红,一看就是血! 他的呼吸一下子重了:此次绍安前往都护府参加的是庆功宴,轻甲上为什么会沾血?! “今日谁陪绍安去的?” 仆从微微弯腰,“云荆和刘义。” 一听有云荆在,沈乔安心下略松,想了想,道:“让刘义去书房见我。” “是。” 刘义这次跟着小将军去都护府,那是真得开了眼界了! 听他绘声绘色讲完宴席上发生的一切,沈乔安好半天没说一句话。 “惹着了老子,留侯府的小侯爷老子也照揍不误,你个光腚蛋子的监军又算个屁!”沈乔安反反复复咀嚼着这句话,突然低低地笑了起来。 他大抵知道幼弟京城纨绔的名声是怎么来的了。 京城的人一向大惊小怪,明明满肚子男盗女娼,非把自己标榜成道德大家,虚伪得紧,所以看不惯率直又真性情的沈绍安。 仿佛给沈绍安这样的人安上一个“纨绔”的名头,就能为他们那些虚伪丑陋的行径镀一层金。 这半年,绍安小小年纪就能收服骑兵营那帮老兵油子的心,可不仅仅是靠他用真本事拼了命打出来的,还有他那颗为人赤诚的赤子之心! …… 沈绍安醒来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 宿醉初醒最是难受。 他哼哼唧唧在榻上翻了个身,随手挠了挠腰间。这一挠,让他想起了自己放在怀里的那封信。 见自己身上已经换了寝衣,外裳早被拿了出去。沈绍安心里一跳,额头立刻出了一层细汗。 他一下子跳起来,呼地掀开被子,在榻上胡乱摸索了一阵,又将枕头抓起来丢了出去。 一封信正静静躺在枕头下面。 第56章 书到用时方恨少,情话只会“俺也是” 沈绍安松了口气,拿起信跳下榻,将枕头捡起来扔回榻上,胡乱披了一件宽袖外袍,光着脚走到隔间,歪在短榻上。 这才将信拆开。 熟悉的字体映入眼帘,沈绍安无声叹了口气:他一直没有给赫连瑾写信,是因为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在北关的这段时间,他每天都过得忙碌且充实,肆意又快活。 只在偶尔闲暇时,才会想起在京城那些日子,赫连瑾曾经带给他的感动和悸动。 他以前还是沈韶安时,是同学老师眼中的问题学生,是爸爸心中可有可无的存在,是妈妈喋喋不休数落爸爸出轨劈腿的听众…… 没人关心她喜欢什么需要什么。 她像荒野里的一棵草,孤独又茁壮。 她一直以为自己不需要爱,直到遇见赫连瑾。 在摄政王府的那段日子,赫连瑾对他真正疼宠到了极致。他看向沈绍安的目光,永远温柔专注、爱意缱绻。 对他的纵容呵护、对他的耐心细致。 包括对沈绍安身体几近疯狂的迷恋,都让沈绍安为之动容…… 沈绍安曾以为自己无法接受两人之间更“深”层次的关系。 可事实是,或许经过前期大量心理建设、又在梦中实验过无数次,还被赫连瑾的深情感动到,对这方面,他不止接受的很容易,甚至还有点,食髓知味、沉醉其中。 在京城的那段日子,他见不到赫连瑾会想他,在一起的时候想亲他,晚上的时候会有期待,刚离京的时候也有过离愁别绪…… 他觉得自己是爱赫连瑾的。 可是离开京城之后,他却又忍不住开始怀疑自己的心意,究竟是受原着的影响,还是自己真实的情感。 终日患得患失,不断在确定与推翻之间犹豫徘徊…… 沈绍安挠挠头:莫非自己继承了前后两任亲爹的渣男基因,是新时代见异思迁、始乱终弃的新型渣男? 如果赫连瑾知道自己这大半年,每天活得有滋有味,差不多快将他抛之脑后了,会不会后悔当初放他离京。 抬头仍然是“绍安吾爱展信安”,信里没有一句责备绍安忘了当初的承诺,只有殷殷叮嘱好好吃饭、注意安全,冷了要注意添衣,热了也不可贪凉。 还讲了摄政王府的廊檐下,有一对燕子在那里筑了窝,生了一窝小燕子。每天成年燕子飞来飞去,衔来虫子哺喂幼鸟。 孩子吃饱了,两只成年燕子就站在窝边,耳鬓厮磨、卿卿我我,看得他很是眼热。 沈绍安的脸突然就有点热,忍不住捏了捏耳朵。 后面赫连瑾写,他看着燕子,想到自己与爱人分隔两地,连面都见不得,心中气不过,恨不得拿块石头,将那燕子窝给砸了,也不想看它们夫妻二鸟在自己面前秀恩爱。 沈绍安心里原本还有些沉甸甸的,看到这里又“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还摄政王呢,幼不幼稚? 他苦恼地叹了口气:古代就这点不好,没有电话手机视频,两个人联系全靠写信。 对他这种提笔忘字的“半文盲”,可不就是一种折磨吗? 他也想给赫连瑾写信,但是只要拿起笔,想说得话就全忘光了。 只剩下干瞪眼。 平时的训练是不能写在信里的,他又没赫连瑾那样好的文采。难不成要让他写“额也想你”,或者写“俺也一样”? 最多再加一句“想把你亲哭”?o(╯□╰)o 他也会“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又或是“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 前面那首诗他只会这一句,这里也没有长江。 沈绍安用力抓了抓头发:书到用时方恨少啊! 早知道会用到情诗,他当初在学校时应该多背两首。 不过也没用,就连当初学过的,这些年过去,也早就还给语文老师了。 沈绍安将信折好装进信封,走到内室,从装金银的柜子里取出一只小匣子,打开,将信与之前赫连瑾写给他的那封放到一起。 看着静静躺在匣子里的信,沈绍安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如今齐大福解决了,古木堡一战又少了一个隐患。 接下来,该轮到那个深埋在父亲身边的细作了! 沈乔安进门时,就看到自己幼弟正斜靠在隔间的短榻上,连衣裳都没换,只披了一件外袍,正坐在那里发呆。 他笑着走过去,问道:“怎么还没换衣裳?午后天使就该到了。吃饭了吗?” 沈绍安没啥情绪,淡淡“嗯”了一声,伸手捏起案几上骨碟里炸酥的豆子,扔到嘴里“咯嘣咯嘣”地嚼。 沈乔安被豆香引得口水直流,也抓了一把豆子,在短榻另一侧坐下来,问道:“昨日宴上,你怎么把齐大福给揍了?” “嘴贱,欠揍!” 揍得好! 沈乔安微微地笑,“他可是朝廷派下来的监军。” 沈绍安长吁一口气,“以后不是了。”他抬眼看到自家大哥好奇的眼神,好心地解释道:“大哥以为弟弟是那种鲁莽冲动、做事不顾后果的人吗?” 沈乔安摇摇头,“赵弗带来的口谕?” 云荆和刘义是沈绍安后来进了宴客厅才又跟上去的,先是莫斯特勒派人拦住两人,后是赵弗身边的禁卫军。 两人没法跟在他身边,所以当时的情况并不清楚。 “我猜的。” “猜……”沈乔安呆滞。 “嗯。”沈绍安将嘴里的豆子咽下去,又喝了一口茶,才说道:“进门的时候,齐大福和曹成刚出来相迎,明知道两人在刻意冷落排挤我,赵总管却选择了无视,我心里就有数了。” 这样也行? 沈乔安仍然一头雾水,忧心忡忡问道:“你就不怕御史台的人弹劾你?” 沈绍安双手一摊,“我一个纨绔二世祖,心情不好打人不是很正常?谁让他惹着了我呢?大不了把我召回京,训斥一顿?还是关进刑部大牢?我又没犯大罪,关我几天就出来了,那不得轮到弹劾我那人天天晚上做噩梦?” 他看着犹自愁容满面的大哥,“啧”的一叹,“大哥,这趟差事,本来不需要赵总管亲自前来,他来,就是为了给弟弟做面儿来的。可他却又摆出一副不待见我的样子,这分明就是在做给齐大福看。齐大福是个什么样的人你又不是不知道,昨日这样的机会,他能忍住不踩父亲和我一脚显摆一下他的能耐?齐大福是梁王的人,当年又是被先帝钦点北关监军。这些年,齐大福在北关作威作福,摄政王又没打算跟梁王撕破脸,所以才拿他没办法。” 沈乔安立刻明白了,压低了声音道:“所以摄政王是打算?” 沈绍安点了点头,“这次我来北关,除了避开齐瑞,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要做,那就是查清楚,跟北郦暗中联络的人,究竟是谁。” 只要找到这个人,梁王伸向北关的手,就会被彻底斩断。 第57章 端倪 一个逼急了眼的赌徒,失了手中最重要的筹码,可是什么疯狂的事都能做得出来。 原着中古木堡之战后,梁王没有立刻反,一个是赫连瑾在最短的时间内稳住了北关的局势;再一个,估计是因为梁王跟北郦在利益分配上没有达成共识。 北郦不插手搅事,又有北关军在头顶上虎视眈眈,梁王手里那几个虾兵蟹将,根本翻不起多大的风浪。 大梁东面临海,海上常有海盗出没,故而东面海关驻有十万水军。 南面一些土着小国,人口还不如大梁一个州的人口多,南面边境零零总总也只有二十几万大军。 西部各州共有二十万大军驻守。 大梁边关号称的百万兵马,将近一半在北关。 但是,若论战力,大梁各处边关将士再加上各州府兵、驻军,也不是北关边军的对手。 而且实力还是碾压级别的。 所以梁王赫连瑄才会绞尽脑汁想得到北关的兵权。 赫连瑄手里也有兵马。除了他封地里允许的两万兵马以及藩王府规制内的三千府兵,他能掌控的边军数量大概在十五万左右。 战斗力还参差不齐。 这么点兵马,不够北关军人吃马嚼的。 当然,北关边军也不是铁板一块,朝中权贵谁的人都有。 司马翀前些年在北关,也安插了不少心腹在里面。 但是,有沈家之前在北关经营的几十年,司马翀那点人手,掀不起什么风浪。 如今在北关,沈时戬才是北关边军的定海神针,真正的主力军和精锐,是掌握在他手里的。 只要有沈时戬在,北关边军就乱不起来。 沈乔安进来之前,沈绍安正在回想原着中沈时戬战败阵亡前后发生的事。 如果说梁王是疯了的赌徒,那原着中的赫连瑾就是凶徒中的变态。 两个人的较量翻江倒海、天塌地陷。 吾等凡人,全是炮灰。 沈氏嫡系的覆灭,就是两人较量的结果。此局赫连瑾暂时失利,主要原因在那个隐藏至深的细作身上。 只要他找出那个细作,破掉梁王与北郦的合谋,就能将沈家覆灭危机解除。 原着中的赫连瑾重用酷吏,他自己手段也狠辣,朝中诸臣阳奉阴违者甚多。 更有的大臣暗中开始支持梁王赫连瑄,在朝政上不断给赫连瑾使绊子,使他的政令推行的很是艰难。 这辈子的赫连瑾行事手段温和了许多,也懂得收买人心,朝中支持者甚众。十多年过去,梁王早就失了先机,就算有兵权,他想反,也没有起事的理由。 再有几年,摄政王还政之后,梁王再想反,就越发没了借口。 除非他给赫连瑾硬拗上一个人人喊打的身份。 “时辰差不多了,天使来宣旨,父亲肯定也会过来……” 沈乔安还在耳边絮絮叨叨,沈绍安的思绪已经飘到了方才自己曾经灵光一闪的问题上:原着中古木堡之战后,梁王没有立刻反,一个是赫连瑾在最短的时间内稳住了北关的局势;再一个,估计是因为梁王跟北郦在利益分配上没有达成共识。 可,梁王究竟是跟北郦利益分配没有达成共识,还是因为那个牵线搭桥的人不在了,梁王与北郦之间的联络出现了信息差? 沈绍安心中一沉,眼中就有了厉色,猛然坐起身瞪向自家大哥。 将沈乔安吓得心里一突,“绍安怎么了?” 沈绍安回过神,淡声回道:“没怎么。” 现在事情还没有查清楚,不能这么早下结论。而且没有真凭实据,父亲和大哥是不会相信他的判断的。 沈乔安心下略安,“没事就好,让人进来帮你更衣?” 沈绍安无可无不可地点了点头。 刚刚换好衣裳,沈绍安的房门就被人大力推开,父亲沈时戬气势汹汹走了进来。 沈乔安刚放下去的心又提了起来,“父亲……” 话还没说完,沈乔安就被沈时戬揪着领子踢出门外,房门在一脸懵逼的沈乔安面前“砰”的一声关上。 沈乔安心里怦怦跳,感觉自己活了几十年,从没像今天这样,过得如此……跌宕起伏。 沈绍安奇怪地看着父亲。 沈时戬走到他身边,压低了声音问道:“你昨日,跟那黄骠马,说了啥?” 沈绍安吃惊地瞪大了眼睛:敢情您这么大阵仗,还把大哥揪了出去,就问这?! 沈时戬一脸不耐,“快说,老子昨夜想了一宿,愣是一宿没睡着!” 所以父亲天不过午就到了赤水岭,是天不亮就爬起来跑过来了? 看着父亲那怨念深深的眼神,以及他眼下那片快到颧骨的黑眼圈,沈绍安直接笑疯了。 沈时戬照准沈绍安后脑勺就来了一记狠的,“笑个屁!赶紧给老子老实交代!” 沈绍安连忙忍了笑,道:“我跟它讲,叫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它们将以与你同名,而感到骄傲!” 实际上他说的是:名字好听才都喜欢叫,它们是土狗,而你是骏马,它们能够跟你重名,够它们在小母狗面前吹一辈子。 但这话说给老爹听,老爹会打死他的。 沈时戬捋着胡须,重复了几遍之后,颇为感慨地点了点头,“说得对!一个人能够声名远扬,从来不是姓氏名讳带来的。” 他“咝”了一声,又问道:“它怎么能听得懂?” 沈绍安语重心长回道:“因为它聪明啊。” 沈时戬“哦”了声,稍一回味立刻觉得不对劲,扬起巴掌劈头盖脸照头就打,“好你个小兔崽子,居然敢拐着弯骂老子笨!你胆儿肥了!” 沈绍安连忙捂住头,满屋子乱跑,“父亲,儿子冤枉!儿子哪敢说您笨啊,您聪明!聪明绝顶还不行嘛?” “你意思是老子跟你那马一样?” “绝对没有!” 门外的沈乔安把门打开,“父亲,赵总管到了。” 这一闹,把沈时戬想问的最重要的一个问题给闹忘了。 他理了理衣襟,严肃的“嗯”了声,又朝沈绍安冷哼一声,“臭小子,等会儿再收拾你。” 沈乔安与沈绍安紧跟其后。 沈绍安看见自家大哥不停朝他使的眼色,心知大哥心里的好奇心已经爆棚。 但是这件事,三两句话又说不清楚,所以大哥的好奇心,注定是得不到满足了。 第58章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行辕开了正门,响鞭焚香,置了香案。 等所有人对着圣旨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礼,赵弗才打开圣旨,当众宣读了。 这次祁河遇袭,沈绍安带兵五百大战三千敌军,以少胜多并保住了军粮未受损失,属大功一件,特制授“游骑将军”,位从五品上,稽州长林府右果毅都尉,赐封淳安县开国县男,食邑三百户。 而沈时戬,做为大将军,北关边军的最高统帅,因为没有预判到危险,疏于防范,属渎职。幸好赤水岭骑兵赶到及时,没有造成更严重的后果,所以沈时戬被警告处分并罚俸一年。 圣旨里对参战的将士也都进行了嘉奖,有升官的、有领奖金的。反正看各人神色,皆大欢喜就对了。 沈绍安被圣旨里的一串名头给整晕了,最后也没搞明白自己到底升了个什么官儿。 他比较关心的是,他现在也算是一名领朝廷俸禄的人了,赫连瑾一个月要给他开多少钱工资? 沈乔安看他傻不愣噔的样子,走到他身边问道:“绍安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沈绍安看看正在跟沈时戬聊得热火朝天的赵弗,扯着大哥的袖子问道:“大哥,我现在,一个月能拿多少钱……俸禄?” 沈乔安失笑,悄声回道:“你现在是从五品上武散官,实职是长林府右果毅都尉,长林府是上折冲府。还有开国县的爵位,食邑三百户。这食邑收入,也得分年景收成。淳安县在稽南一带,为富庶之地。如此一算,每个月折合银两大约六七十两。” 六七十两? 这么少?! 沈绍安想到自己在状元楼开一桌就十多两银子,顿时觉得自己钱包有点瘪了。 他忍不住抱怨,“朝廷真小气,月钱这么低!” 沈乔安失笑,给了沈绍安一个爆栗子,“说什么呢?对你还小气?你现在一下子就成了从五品的将军,还给封了爵位。虽说你这次立下的功劳不小,这封赏也是大梁立朝以来独一份了。我如今位居从三品,一个月都不到二百两,父亲这个一品大将军的月俸也才五百多两。这还算多的,那京城清水衙门的七品官,月俸才一两五钱。” 如此一比较,确实还不少? 至于父亲的俸禄,沈绍安当然不会天真的以为沈时戬清廉到只拿俸禄,毕竟得养活这么一大家子人。 自古兵匪是一家。 军资耗费巨大,朝廷再富有也养不起这么庞大的队伍。 所以行军打仗,沿途劫掠是常事。军中将士的财富,多为劫掠所得。 虽然沈绍安现在不用养家糊口,但他自己每个月固定工资收入有多少钱,心里必须得有点数。 沈绍安转过身伸出手,开始抠手指,“一两银子等于50克,一克就按20块钱,二五一十,一两等于一千块,六七十两……咦,好像也不少的样子?” 这样一算,他心里顿时高兴了。 但是! 刚刚大哥说什么?父亲的月俸是五百多两,那一年就是六千多两! 就这么给扣了?! 沈绍安一阵肉疼,在心里盘算着怎么找赫连瑾要回来:他是摄政王不假,也是给皇帝打工不是?为什么要因为一个叛徒,扣咱自己家的钱? 或者怎么操作操作,把扣掉的银子拨到自家的账户里。 沈绍安捏着下巴,脑子里飞快地转,突然又想到自己这不是妥妥一贪官污吏行径吗? 不行不行不行,不能把赫连瑾给拖下水了。 唉,愁人啊! 等他抓出那个细作,一定狠狠搜刮搜刮那人家里,把自家的损失找回来! “少将军,少将军?” 沈绍安回神,看到赵弗笑眯眯地看着他,“少将军有何高见,不妨说说看?” 什么高见?让他见啥? 赵弗见状,便知方才他走神没听到,便再次重复道:“齐大福这些年在北关,克扣财物银两不计其数,少将军对此有何高见?” 欸? 问他? 沈绍安立刻就明白这是赵弗在暗示自己,这笔钱不会全部上交。如果他想要,赵弗会在查抄清单上做点手脚。 但那些都是不义之财,君子爱财,要取之有道! 他皱着眉头一脸嫉恶如仇,大声说道:“这些年,军中有多少人的功劳被齐大福这个狗东西抹掉的克扣的,还有因伤致残归乡的补贴、战死沙场的抚恤金,父亲那里应该有一笔账?不如先将这笔钱,给那些将士或他们的家人补上。将士们在边关保家卫国,不能让他们流血流汗还要流泪。” 赵弗顿时红了眼圈,扯起袖子按了按眼睛,哽咽道:“看看,咱们少将军真是宅心仁厚,体恤下情,此乃将士之福,亦是大梁之福啊!” 他转头看向沈时戬,笑道:“大将军教子有方,当为世人楷模!” 沈时戬高兴地哈哈大笑,朝赵弗伸手示意,“赵总管,犬子乔安命人略备薄宴,请赵总管移步,浅饮一杯薄酒,稍事休息。” 赵弗也不推辞,两人说说笑笑去了宴客厅。 沈绍安明显感觉得到,在他说完那番话后,身后将士们看向他的眼光,热切了许多。 将士离家从军,在战场上拼杀,除了朝廷规定的必须要服的兵役,更多的是因为穷。 将士们挣得都是卖命的银子,最怕人死在战场上,抚恤金却被贪没,家中爹娘儿女无所依,真正落得个人财两空。 沈绍安这番话,让这些将士们看到了希望:有沈小将军在,拿命去换的银子和前程,不用担心会被吞掉了! 沈绍安暗暗咬牙:齐大福这个杂碎,别人卖命的银子也敢贪,活该他活不到寿终正寝! 但是,他现在还有个更重要艰巨的任务等他去完成,没时间在这里感慨:这次赵弗亲自过来,若是沈绍安还不给赫连瑾写封信,那就真说不过去了。 沈绍安想了想,急匆匆对大哥说了句,“我去去就来,宴席那边你替我顶一会儿。” 沈乔安看了看前面赵弗的背影,心下明了,遂点了点头,“放心!” 第59章 抓耳挠腮恶补的情书 回了房间,沈绍安翻箱倒柜,终于在他从来没进过的书房的一堆宣纸底下找到了尚未开封的文房四宝。 他喊了仆从进来替他研墨,等墨研好将人赶出去之后,开始抓耳挠腮给赫连瑾写回信。 不拿笔时觉得似乎有千言万语要跟赫连瑾说,一提笔就脑袋空空。 他刚写了个“阿瑾,你好。”觉得太过刻板疏离,连忙把宣纸揉了揉扔掉,重新写道:“阿瑾我好想你……” 刚写完,沈绍安就“咦惹”一声打了个冷颤,赶紧将宣纸揉成一团。 不大会儿工夫,地上就堆了一大堆纸团,沈绍安面前的宣纸上仍然一片空白。 唉,写啥呢? 沈绍安突然想起了赫连瑾来信中提到的那窝燕子,脑中灵光一闪:他不会写,但是会画啊。 以前上学的时候,他还学了一段时间的漫画,简笔画还是可以的。 于是沈绍安找了一支狼毫细笔,舔足了墨,细细勾画起来。 不多时,一幅惟妙惟肖的画就跃然纸上。 画的是燕子一家。 沈绍安想了想,又在窝里趴着的燕子身上小小写了个“美瑾”,然后将叼着虫儿努力往巢穴飞的燕子身上写了个“帅绍”。 最后在燕子巢穴上写了个摄政王府。 窝太小、字太多,字迹糊成了一团,只能勉强看得出来。 画完这幅,沈绍安又突然想起离京那日,他跟赫连瑾说的悄悄话,捏着下巴嘿嘿一笑,重新拿了新的宣纸,刷刷几笔,一幅让人看了脸红心跳的避火图就勾勒完成。 沈绍安揉了揉鼻子,心道自己果然还是更擅长画这种带小人图的。 他想了想,将跪在地上那人头上画了一顶歪戴的官帽,又在那人脸旁点了几笔泪。 当然两个人颧骨和鼻梁处也都细细瞄了几道代表红晕的线条。 瞄完之后,整个画面顿时变得……活色生香。 看的沈绍安都有点口干舌燥、蠢蠢欲动了。 他做贼似的看了看门口,吹干了墨迹,将两张画折好,与父亲给他的那份名单一起放进一个信封里。 对着光照了照,又捏了捏信封:嗯,厚度足够,可以交差了! 刚要用浆糊粘住,又重新拿出来,在那份名单上又添上一个名字。将两张图单独折了,放在名单里又折了一遍,这才装进信封,重重糊好了,拿着信高高兴兴去了宴客厅。 沈绍安一进门,沈乔安看见他立刻惊了,“绍安,你这是,干什么去了?” 怎么整个人跟钻了灶头一样? 厅内服侍的侍女们一个个捂着嘴笑得小脸红红,沈时戬手里的筷子已经扬起来了,看了看旁边的赵弗,又强忍着放了下去。 只拿一双眼睛狠狠盯着他。 沈绍安不明所以,抬手一抹脸,低头看时才发现自己手上全是墨汁。 刚才这一抹,估计这妆补得挺匀乎。 难怪出门前那守门的仆从愣了一下,又喊了他一声。 当时他急着过来,连停都没停。 赵弗捂着嘴笑得浑身发抖,看着鼻头、额头、嘴角、下巴全是墨汁,头发乱得跟草一样的沈绍安,心下暗道:看来这封信写得挺费脑子。 不知道能不能安抚一下快要疯魔的摄政王,让承恩寺的和尚们休息几天,也给朝臣们留条活路。 沈时戬气冲冲道:“这个臭小子,着实欠打,看看这弄成什么样子。就这般来见客,实在是太不像话了!” 赵弗笑道:“少将军这是真性情,不知道有多难得。大将军千万莫要过于苛责了。” 沈时戬道:“赵总管也别总惯着他,免得这小子越发的不知天高地厚。老夫真是,看到他就满肚子气!” 赵弗心道:哎哟您这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有人不知道多想天天看到沈九爷,恨不得捧在手里怕飞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便是怎样都觉得是好的。偏这当爹的这般不知足。 因着这句诚心诚意的“难得”,沈乔安对眼前这个总是一脸笑眯眯、看着就虚伪得很的老太监多了几分好感。 另一边沈绍安重新洗漱了,梳了头发,才重回宴厅。 宴席结束,沈绍安趁着父亲没注意,偷偷将信塞给赵弗。 赵弗悄悄捏了捏:里面厚厚一沓,应该写了好几页的纸。这下自己这趟差事,这才算是圆满完成了。 当天,赵弗离了赤水岭,连夜赶回都护府。 查抄完齐大福府邸又用了好几天,全部查抄完毕,赵弗拿着沈时戬派人整理出来的伤残的、战死的将士名单,押解着齐大福,浩浩荡荡出了云州。 车队后面,除了多出来的囚车,还有另一队人马:西缇的莫斯特勒和月薇郡主,也带着车队扈从慢慢跟了上来。 就在这蜿蜒数里的车队向京城方向缓缓行进时,一队骑兵也悄然出了赤水岭骑兵营,穿过西面的丛林一路往北,消失在茫茫草原深处。 距离北关千里之外的京城郊外,承恩寺。 赫连瑾辞别寂了大师,带着人漫步往后山走。 跟寂了谈了一上午,远离朝堂的尔虞我诈,呼吸着山中清凉的空气,赫连瑾胸中翻滚的浮躁渐渐平息下来。 这段时间,他越来越按捺不住内心的嗜血和戾气。 没人知道,他其实是个嗜杀成性的疯子。正如没人知道,他十四岁之前,在见不着人的地方,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 幼年的时候,因着生母位分卑微,他在宫里,活的连个没根的太监都不如。 那一年的冬天很冷,天下着大雪,皇城偏僻的巷道里积雪漫过了脚面。一脚踩下去,松软的雪就从鞋帮处灌了进去。 四岁的赫连瑾将冻的没有知觉的小手拢在袖子里,吸溜着鼻涕快速穿过长长的巷道往景轩跑。 袖子里的小手里紧紧攥着一个面果子和一个银锞子,这些是皇后娘娘赏给宫里的奴婢们的。 当时凤仪宫的宫女老远看到他,朝他招了招手,“过来,小内侍,你是哪个宫里服侍的?” 赫连瑾不敢说话,拘谨地抿紧了嘴。 他怕自己说出皇子的身份,会被人嫌弃。 好在姑姑也不在乎他是哪个宫里的,喜气洋洋塞给他一枚面果子和一个银锞子,“喏,今儿三皇子生辰大喜,给你也沾沾咱们皇子的喜气。” 赫连瑾低下头,还不等道谢,宫女已经将目光移了开去。 他看着手里的面果子,满怀欢喜:母亲一定没吃过这么好看的面果子,他想把面果子拿给母亲尝尝。 跑着跑着,背后突然传来一股大力,赫连瑾人小体弱,被这股力量远远撞了出去,扑通一声趴在地上,手里的面果子和银锞子也摔了出去。 第60章 赫连瑾篇1:喊疼就挨打 有人“啧啧”叹着,从身后慢慢绕了过来,“哎呀这是谁呀,啊,原来是景轩的小崽子。” 来人抬起脚,将那只精致华丽的鹿皮靴用力踩在赫连瑾冻肿的手上,狠狠捻了捻,“果然是贱人生的贱种,一样的不要脸,居然还会偷东西?” “没有……我,没有……”赫连瑾疼的额头冒汗,另一只小手用力扒拉踩在自己手上的脚,“放开,我疼……” “疼?”那只脚又使劲捻了捻,阴涔涔道,“知道疼,那就老实一点,不是你的东西,给你你也不能要!” 赫连瑾吃力地抬起头,阳光照在雪地里,刺目的白光晃着他的眼睛,头顶上的脸看不真切,他却知道这个人,是继后齐氏同父异母的弟弟——齐瑞,齐国公府的小公爷,三皇子的小舅舅。 有人朝这边走过来,齐瑞也害怕被别人看到自己欺负皇子,将脚挪开,蹲到赫连瑾面前,压低了声音威胁道:“如果你敢把今天的事说出去,我就把你丢到野狼谷喂狼,听见了吗?!” 赫连瑾连忙点了点头。 齐瑞心满意足站起身,临走前将那个面果子用脚捻得稀碎,又捡起那枚银锞子放在手里掂了掂,“你一个贱胚子,不配沾尊贵的三皇子的福气,赶紧滚!” 赫连瑾刚从地上爬起来,三皇子赫连瑄笑嘻嘻走过来,“拿回来了?” 齐瑞摊开手心,“喏。” 赫连瑄得意地笑,“真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也配得我母后的赏?” 他伸手在赫连瑾头上敲了敲,“跟你说实话,这些是本皇子让萃羽姑姑给你的。再让小舅舅夺回来呢,是想告诉你:不是你的东西就别打主意,就算你侥幸得到了,也会被别人夺走!还不快滚?” 赫连瑾默不作声,低头就走。 听见齐瑞在后面跟赫连瑄说道:“你跟他说这些,他听得懂吗?” “管他听得懂听不懂,只要记住就行了。” 赫连瑾低着头,用力咬紧牙关:他怎么可能听不懂?从小,他就有异于常人的聪慧,两岁开始母亲就教他读书识字,这两年,他凭借过目不忘的本领,已经将四书五经烂熟于心。 可惜没有老师讲解,很多内容他都是一知半解。 对赫连瑄的野心,赫连瑾早就知道,但是太子早立,是元后嫡子。 皇上继位之初是前朝反贼闹得最凶的时候,听闻当年若不是快要临产的元后替皇上挡住了刺客的剑,皇上恐怕早就遇刺身亡。 元后拼着最后一点力气生下孩子,当晚薨逝,皇上在元后榻前立了她的儿子为太子,并接到身边亲自抚养教育。 太子很争气,学问好,人也温和,满朝文武大臣莫不交口称赞。 赫连瑄这个骄横跋扈、不学无术的废物,居然也敢肖想太子之位? 就问他怎么敢的?! 赫连瑾回了景轩,刚要偷偷溜去偏殿捎间,就被母亲身边的姚云姑姑唤住,“四殿下回来了?小主叫您过去。” 赫连瑾浑身开始忍不住发抖,颤着声音可怜兮兮道:“姑姑……” 姚云不敢乱说话,只投给他一个怜悯的眼神,“殿下快些,晚了,小主更生气。” 赫连瑾的生母不过一个御女,在宫里位分最低,地位连嫔妃身边有头有脸的宫女都不如。 因为景轩在冷宫隔壁,没有哪个宫嫔愿意住进来,所以偌大的景轩只有肖御女一个主子。 即便如此,肖御女也没有资格住主殿,只住了一间偏殿。 皇上从未踏足过这里,能够生下赫连瑾,还是有一次皇上喝醉了酒,在御花园一处凉亭,遇到了在那里歇脚的肖御女。 一次宠幸,就有了赫连瑾。 赫连瑾在这个宫里的存在感,只有一个四皇子的位次。 就连皇上自己,都奇怪自己儿子为什么从三皇子直接排到了五皇子,莫不是中间夭折过一个? 肖御女也从未用赫连瑾到皇上面前刷过存在感,更没有让赫连瑾到皇上面前替她争过宠。 这些年,她仿佛活成了宫里的另类,除了一心一意教自己儿子读书,疯起来就拿儿子撒气。 与外界几乎没有任何联系。 除了皇上万寿节,她基本连门都不出。 这样一个与世无争的女人,打起儿子来那是一点都不手软。 赫连瑾害怕的手脚都抽搐了,被姚云半拉半提着到了肖御女面前。 赫连瑾努力不让自己的声音抖得太厉害,跪在地上给肖御女磕头,“儿子,阿,阿瑾,给,小主,请安。” 肖御女不让赫连瑾喊她母亲,喊一次就挨一次打。 所以赫连瑾只喊肖御女“小主”。 “起来,过来,让我看看?”肖御女声音很好听,清清泠泠、柔柔软软的,像丝缎轻轻划过。 赫连瑾不敢迟疑,连忙爬起来走到母亲身边,在她半步远的位置站定。 肖御女拉过他的手,上下打量一番,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赫连瑾腿肚子直打转,正想着如何解释自己的狼狈,就听到母亲温温柔柔问道:“他们又欺负你了?” 欸?母亲没有生气吗? 赫连瑾心里一松,眼里就带了亮光,“母亲放心,儿子不疼……啊!” 话不等说完,头上已经挨了重重一下,接着耳朵被使力掐住,高高提了起来,“说得话还是耳旁风吗?谁允许你喊我母亲的?你这个贱种,无能的废物!” 茶盏落在地上,摔成了碎片。一股热流从赫连瑾头上流了下来,染了一脸。 赫连瑾克制着眼泪不让流下来,小声地吸着气忍痛说道:“阿瑾知错了,小主恕罪。阿瑾一定记住小主的话,再不敢忘了。” 肖御女更加用力扯住赫连瑾的耳朵,将他的脸拉近了,附在他耳边阴恻恻笑道:“这样疼吗?!” 她的手劲出奇的大,赫连瑾感觉自己耳朵都快要被扯掉。 他很疼,头疼、耳朵也疼,疼的快要死掉了。可他不敢说疼,甚至连哭都不敢。 因为他哭了,就会遭到更残暴的殴打。 赫连瑾小心地吸着气,紧紧抿着嘴一声不吭。 肖御女松开手,接过姚云递过来的帕子擦擦手,轻声道:“我问你话,你要老实回答。” 赫连瑾赶紧点点头。 “他们打你,疼吗?” 赫连瑾刚要摇头,突然看见母亲那可怕的眼神,连忙回道:“疼。” “想报仇吗?” “想!” 肖御女笑了,温温柔柔抚过赫连瑾幼嫩的小脸,那微凉的指尖,激起他一身寒栗。 他听到母亲附在耳边低声说道:“那,从今日开始,我让人教你武功,可好?” 赫连瑾不敢有片刻迟疑,“好!” 这一声“好”,不管是被迫还是自愿,都将赫连瑾送到了人间炼狱。 第61章 赫连瑾篇2:蜕变 冷宫有一条密道,连皇上也不知道,赫连瑾就从这条密道往返宫内外。 反正也没人在乎他,就算他几个月不出现,也没人会问起他的行踪。 在那个隐密的石室里,每天都有不同的人教他不同的东西,训练的残酷程度,曾让赫连瑾一度以为,自己身处的是十八层地狱。 武功是必须学的,每次练完武,就会有人给他送来药浴汤。 浴汤里不知道加了什么东西,赫连瑾每次坐在里面,感觉自己全身的筋骨都在翻转、断裂重组,皮肤像被刀子割开又撒了盐。 痛到他眼睛都流了血泪,仍然一声不吭。 可是,药浴的好处也极为明显。 他虽然年纪尚幼,看着仍旧瘦弱单薄,却内力深厚、力大无穷。防卫森严的宫中,他飞檐走壁、来去自如,也无人察觉。 还要辨识各种毒药,一旦认错,就要吃下去。中毒以后痛的时候死去活来,痒的时候恨不得将身体抓烂…… 在奄奄一息之时,才有人来替他解毒。 若仅是这些,赫连瑾觉得自己还可以忍受。 直到七岁的某一天,那个总是蒙着脸的师傅带过来一个小孩子,告诉他,“把他的皮,剥下来。” 那天,赫连瑾彻底崩溃了! 他一次次逃跑,又一次次被师父踹回原地,他哭着求师父放过他,放过这个孩子,得到的却是一顿痛打。 他脸肿了,眼睛疼得睁不开,手腕跟手臂的关节被卸下来又装上,嘴里满是腥咸。最后被师父死死钳住他的手臂,拖到了那个捆在柱子上、被吓得瑟瑟发抖的孩子面前。 师父往他手里塞了一把刀子,紧紧抓着他的手,慢慢伸向那个孩子的脸。 刀子落下,随着孩子尖锐的哭喊,一缕鲜血蜿蜒而下,耳边师父幽幽的声音像魔咒,一点一点钻进他的脑子里,“要剥一张完整的人皮,需得趁着人鲜活的时候……看着整张人皮被剥下来,你会感觉到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欢呼……这是你亲手制作的工艺品,是你的杰作……” “不……不……”赫连瑾吐的一塌糊涂,眼泪混着鼻涕口涎一起往下流,“放了我……” 一整张人皮被剥下,捆在柱子上的孩子嘴里还在弱弱的喊疼。 赫连瑾双目猩红,一口鲜血直直喷了出来。 可是师父不会因为他的脆弱就心软放过他。 他的手腕被狠狠捏紧,生生疼醒过来,又被师父强逼着,将尚有余息的孩子寸寸肢解,逼着他拎去了后山,亲手扔在了关着一群饿狼的笼子里。 赫连瑾一病不起,只要一合眼,就是那个孩子痛极惨叫的声音和模样。 他整夜整夜睡不着,深更半夜在冷宫里疯了一般的游荡,白天缩在床榻的角落里瑟瑟发抖。 但是没人在乎他是否病痛难忍,是否寝食难安。 休整两日,他还病得昏昏沉沉,就被母亲拖着去了密道,顺着密道被师父带走。 下一次,是生生将一个活人剥皮拆骨…… 就这样在长年累月、惨无人道的训练里,慢慢变成了一个嗜血成性的恶魔。 他的脸色越来越苍白,性子也越来越阴沉。在不断的折磨人和被折磨中,慢慢体会到了一种奇异的快感。 并且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有一天,一个不长眼的小太监撞到了他的手里。 四皇子赫连瑾是人人都能欺负的窝囊废已经深入内侍人心,倒夜香的太监都敢拧着他的脸调笑几句。 皇后娘娘千秋节,宫里照例发了赏银和面果子。 他早已不是八年前那个得了一点赏赐就满心欢喜的幼童,这世上也无人值得他小心翼翼地去讨好。 虚虚托着手里的面果子和银锞子,他漫不经心走在御花园的花间小道上。 一群宫女内侍簇拥着两名宫妃说说笑笑走了过来。 赫连瑾下意识站在路旁侧身相让。 一群人从他身边走了过去,赫连瑾听见那个年纪尚小、长相娇憨的新进宫的宫妃问道:“方才这人是谁?从来没见过。” 年纪大些的宫妃头也不回,“想来是哪个宫里服侍的……” “倒是生的一副好模样……” 有人从他手里将面果子拿走,顺手递给旁边的小内侍,“让你贪玩,错过了萃羽姑姑放赏食的时间,喏,这个给你。” 小内侍不过六七岁的模样,怯生生看了赫连瑾一眼,“这是,别人的……” “他不需要。给你你就拿着。” 小太监高兴了,一叠声地道谢,美滋滋将面果子和银锞子放到了袖袋里。 赫连瑾微垂着头,唇角慢慢勾了起来,因为太过兴奋,身子都在微微发抖。 入夜,巡夜的禁卫军刚刚过去,一道纤瘦的身影如同夜枭,轻飘飘从宫殿顶端掠过。 黑影在防守森严的宫禁中如入无人之地,在层层叠叠的歇山顶忽隐忽现,最后落在绣云宫侧殿的廊檐下。 值夜的两个小内侍正点着脑袋打瞌睡。 一根细如毫毛的银针刺入其中一个内侍后颈,在那个内侍倒下去之前,黑影迅速点在另一人睡穴。 接着,拎起中针内侍,如来时那般,鬼魅一样消失在宫墙外。 半个时辰后,一座黑漆漆、阴森森的石室内,赫连瑾将扛在肩上的小内侍五花大绑后丢到地上,点燃石室内的火盆,往小内侍嘴里扔了一颗解药。 不过两三个呼吸之后,小内侍悠悠转醒。 他睁开眼,看到周围的环境,立刻吓得失声惊叫起来,尖细的声音在石室内引起回声,如同夜枭尖锐刺耳的叫声。 赫连瑾慢悠悠蹲到他面前,竖起一根手指,轻轻“嘘”了声。 平日里欺负赫连瑾欺负惯了,小内侍看到他,恶声恶气地问,“这是哪儿?你怎么会在这里?是你把我抓来的?我警告你……” “聒噪!”赫连瑾忍无可忍,伸出手“卡”的一声卸掉了他的下巴。 “啊啊啊,啊啊啊啊……”小内侍吓傻了,他就算再蠢也明白过来:眼前的这个人,并非如他们想的那样好欺负。 他今日被绑了过来,是因为自己抢了这个人的果子。 第62章 赫连瑾篇3 小内侍下巴被卸掉没法说话,一边痛哭流涕一边“啊啊啊”的求饶。 赫连瑾手里捏着一把匕首,笑的人畜无害,“害怕?” “啊啊啊!”小内侍疯狂点头。 “求饶吗?” “啊啊啊啊。”小内侍哭的涕泪横流。 “呵呵呵。”赫连瑾低低地笑了起来,雪白的牙齿映着石室内的火光,再加上惨白的脸色,就像一个吃人的魔鬼,“可惜,晚了啊。” 小内侍直接吓尿了,啊啊啊的乱喊乱动。 赫连瑾突然收了笑,冷冷说道:“你吵到我了!” 他扬手,手里的匕首闪过一道寒光,探入小内侍口中。在小内侍不似人声的惨叫声中,赫连瑾手中的匕首微微一动,再拿出来时,刀尖挑着一截血淋淋的舌头。 小内侍裤裆里屎尿齐流,直接疼晕了过去。 赫连瑾扔掉匕首,找来一根长长的棍子,将小内侍结结实实捆到棍子一端。然后,站起来提着棍子往外走,“既然你这么好心,总喜欢成全别人的遗憾,那本皇子,今日就成全你。” 他拖着棍子,到了后山,这里养着十几匹狼。因为周围用细密的铁网拦着,这些狼,已经很久没有吃东西了。 赫连瑾跳下山崖,将木棍用力插在山石中,曲指在嘴里打了个唿哨。 一声幽幽狼嚎在林中响起,一阵沙沙声过后,赫连瑾身边多了十几双绿油油的眼睛。 他抬手,温柔地抚过头狼的脑袋,“去,赏你们的。” 小内侍被捆在棍子顶端,又被赫连瑾用绳子捆得很密实。 狼要想吃到肉,得跳起来,从绳索中间的空隙中,扯下皮肉。但是绳子捆得太密,一口只能咬下很小的一块肉。 第一口咬下去,小内侍就疼醒了。 山谷中,狼群撕扯猎物时嘴里发出“呜呜”的低嚎,小内侍的惨嚎在空旷寂静的夜里便显得越发凄厉。 赫连瑾看着狼群慢慢扯开绳子,将小内侍从棍子上扯下来,一点点撕成碎片。 狼群中的小内侍,肚子被掏空了,还在艰难地伸出手,无声的向他求救…… 这就是弱者! 没用,却卑劣的弱者! 他激动的全身都在发抖,终于忍不住放声大笑。 母亲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 赫连瑾从来都不知道,看起来柔弱得一阵风就能刮走的母亲、静静活在深宫无欲无求只会虐待自己亲生儿子的母亲,轻功竟然这么好。 他看着母亲脸上的悲悯,觉得简直好笑极了。 所以刚刚停下的笑声,在空旷的深夜里再次响起。 直到他笑够了,笑累了,停下来冷冷看着这个生了他却只能称之为“小主”的女人,冷冷问道:“你来做什么?” “瑾儿。”母亲的声音,还是那样柔柔软软,“你该上学了,像其他皇子那样。” “哧……”赫连瑾像是听到了这世上最好笑的笑话,又无法自抑地笑了起来。 等他停下笑声,肖嫣儿才皱着眉头问道:“你笑什么?很好笑吗?” “不好笑吗?”赫连瑾阴恻恻的声音混在夜风里,显得有些飘忽不定,“你亲手把我变成魔鬼,现在又要我去学着做人?” “不行吗?” 赫连瑾冷笑,“行,当然行。不过我不敢保证,我一定能学会。或者,会学成什么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 接下来的日子,赫连瑾除了练习武功,还要跟着母亲给他安排的老师上课。 四岁时背熟的四书五经仍然刻在脑子里,赫连瑾的课业一日千里,不过一年,原先授课的老师就变成了教他策论的老太傅。 老太傅有时也会拿着朝臣的奏章和皇上的批奏让他参评。 还有六艺五德四修八雅。 赫连瑾知道母亲想让他争那个位置。 但是他不想! 他只想杀人取乐:心情好了,直接杀;心情不好,折磨够了再杀。 看着那些曾经在他面前不可一世、以辱他为乐之人,在自己面前痛哭流涕、跪地求饶,看着他们在希望中绝望、在绝望中体会死亡…… 这种感觉,真是世间顶顶美妙之事! 走在路上,遇到一人,他看到的不是此人的地位和外貌,而是下意识品评要肢解此人,从哪里下手更合适,观察他的肌肉纹理走向,如何能更完美的将其骨肉分离…… 后宫里失踪的人越来越多,但是怎么查,都查不出任何蛛丝马迹。 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曾一度闹得人心惶惶,一入夜,宫里就无人敢外出行走,门窗都关得严严的。 宫中禁卫军也加大了巡夜的频率和范围。 可仍然挡不住失踪人口的增加。 与此同时,野狼谷后山的那十几头狼,毛色养的油光水滑,吃得膘肥体壮,单是狼崽子,就下了好几窝。 在这期间,他无意中撞见齐瑞带着赫连瑄、还有留侯府的小侯爷,将一乡民的小儿偷偷带出城。 他悄悄跟了上去,发现了令人作呕的一幕。 他没有声张,只将替他们放风的小厮的脸记了下来。 没几天,宫中就开始流传,京城里有人家丢了孩子。 但是母亲警告他,不许碰这三个人。 赫连瑾从来不会将母亲的警告放在心里,但也不屑对这三个人动手。 反正他们干的坏事,跟自己又没什么关系。 而且听说齐国公在事发之后,就将齐瑞和司马弘志送出京城,躲到了同州司马家。 赫连瑄也老实了许多。 赫连瑾想,如果是他的话,他会将那个孩子,先肢解了,再丢到后山喂狼。 毁尸灭迹要彻底,不够彻底,终成后患! 更何况,不管是男人女人还是老人孩子,无论他们遭遇到什么,都是能够活在阳光下的人。而他,一个活在地狱里的魔鬼、阴沟里的蛆虫,又有什么资格去同情他们? 像他这种被人厌弃、无人在乎又扭曲阴狠的怪物,终究是要受尽这世间无尽的苦楚,然后腐烂在某个阴暗的角落里…… 直到他遇见了那个漂亮得让人移不开眼睛的孩子。 第63章 赫连瑾篇4:糖的味道 六月十六日,是万寿节。 也是皇上五十整寿。 是普天同庆的大喜事。 四品以上诰命、五品以上官员都入宫贺寿,御花园里挤满了朝臣家的公子小姐。 这样的盛事,连肖御女也可以在宴席的末尾,拥有她的一席之地。 但赫连瑾不感兴趣。 已经快到贺寿的时辰,他百无聊赖,还在御花园中转来转去,总想遇到一个不长眼的奴才,夜里跟他来个夜半私会。 这样的盛事佳时,他的狼崽子们也需要过过节。 正走着,衣襟突然被人拽住。 他低头,一张白白嫩嫩的小脸正仰着头看着他。 赫连瑾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孩子,还有那么干净的眼神,晶莹剔透,像养在水里的黑白分明的玉石。睫毛又长又翘,小巧巧的鼻头,红润润的唇微微嘟着。 见他看过来,小孩子弯起眼睛笑了,红润润花瓣般的小嘴一张,奶声奶气唤道:“哥哥!” 哥哥? 从来没人叫过他哥哥,更多的是“喂、贱种、贱胚子、小东西、小崽子……” 赫连瑾还没回过神,小孩子已经朝他张开双臂,“抱抱!” 他从来没抱过孩子。 只会放在胳肢窝下夹着,要么放在肩上扛着…… 赫连瑾被这双明亮渴求的眼睛看着,像是中了咒术般,弯下腰将他抱了起来。 小孩子刚被抱起来,突然探过身子,在他脸上“叭”地亲了一下。 从他有记忆以来,就没人亲过他。 这一下,直接将赫连瑾亲懵了,手一抖,差点将人扔出去。 然而还没完。 小孩儿软乎乎的小手突然抚上他的脸,将他的脸扳过去转向自己,然后撅起小嘴,在他的唇上又亲了一下。 赫连瑾的脸腾的一下红了,整个人像是蒸腾而飞的云,暖哄哄、轻飘飘,连脑袋都是晕晕的。 鼻尖处全是孩子奶乎乎的香味,唇上那软软的、香香的触感,让人感觉浑身都麻酥酥的。 胸口胀胀的,心在怦怦乱跳,又急又重,渐渐震耳欲聋。 他小心地控制着手臂的力量,唯恐自己一不小心,就碰碎了怀里这个娇嫩柔软的小身体。 “偷袭”成功,小孩子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生生的小奶牙,得意的“咯咯”笑了起来。 圆圆的、黑亮亮的眼睛弯成了小月亮,闪着细碎的愉悦的光,声音又奶又脆,带着感染人的快乐。 赫连瑾不知不觉,微微勾起了唇角。 他听见自己问道:“你是谁?” 小孩子奶声奶气地答,“绍儿。”他歪着头,小大人似地拧起眉头想了想,又补充道:“还叫小九,心肝儿,我的宝儿……” “我的宝儿?” 孩子非常严肃地点了点头,“祖母叫我。”他学着家中老祖母的口吻,“我的宝儿,过来,给你糖吃。” 赫连瑾忍不住笑了,“宝儿,为什么要哥哥抱?” “哥哥好看。”小不点想了想,又补充道:“嫂嫂喜欢哥哥,就要哥哥抱。哥哥喜欢嫂嫂,就ua亲嫂嫂。绍儿也喜欢哥哥。” 说着还嘟起小嘴,对着空气做了个亲嘴的示范。 喜欢…… 赫连瑾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听人对自己说“喜欢”。 也是第一次被人这般亲昵对待。 更是第一次被别人亲。 很是有些……不知所措。 他忍不住环抱孩子,在他唇上亲了亲,“哥哥也喜欢你,绍安。” 你喜欢我,我便也喜欢你。 沈绍安“咯咯”的笑,两只软乎乎的胳膊搂着赫连瑾的脖子,乖乖将自己嫩嫩的小脸跟他贴在一起。 那种全心全意的依赖,再次逼红了赫连瑾的眼圈。 他在内心天人交战:他是个不堪的人,不该也不配喜欢任何人。 他这样的人,一生注定要活在阴暗的地狱里。谁跟他走在一起,谁的一生就会充满绝望与不幸。 他该把孩子放下,然后大步离开。 可是,他又有点舍不得…… 沈绍安见他一直皱着眉头,沉默着不说话,从自己袖袋里摸了又摸,摸出一块粘着糕点渣渣的糖果,递到赫连瑾嘴边,“哥哥,给你吃糖。” 赫连瑾不等回神,已经张开嘴,含住了孩子送到嘴边的糖。 原来这就是糖的味道! 原来这就是甜的感觉! 糖很甜,带着浓浓的香味。 沈绍安咧着嘴开心地笑,一滴口水就不小心流了出来,“好吃嘛?” “好吃,很甜。” “我下次还给哥哥吃糖。”他想了想,搂着赫连瑾的脖子晃了晃,“哥哥去我家,我家有好多好多糖,都给哥哥吃。” 赫连瑾用袖子小心擦掉沈绍安下巴的口水,微笑着道:“好。” 沈绍安伸出小手指,“拉勾勾。” 赫连瑾愣住,“什么?” 沈绍安伸出小手握住赫连瑾的手指,将自己的小手指与他的勾在一起,“拉勾上吊,一百年……” 他歪着头嘟着嘴,想了一会儿,突然笑着说道:“不许变!” 赫连瑾被他迷糊的样子逗笑了。 从孩子说他叫“小九”开始,他就已经知道这个孩子是谁:沈大将军的二弟、当朝辅国大将军沈时戬的幼子,沈绍安。 老太傅教他国政策论,也会将朝臣世家的家谱族人、亲戚关系、家世生平细细说给他听。 在赫连氏掌管天下之前,沈家就已经是赫连氏的家奴,对赫连氏忠心耿耿。 高祖皇帝登基之后,沈家就被委以重任,世代戍守北关,掌握着北关边军的军中大权。 也是皇上最为倚重的臣子。 看着怀里花朵般俊俏的幼儿,赫连瑾突然想起前些时候“失踪”的那个孩子,孩子的母亲已经疯癫,好好的家就这样散了。 幼童遇害的案子才刚刚发生不久,这么漂亮的孩子就在御花园走失,孩子母亲一定急坏了。 如果孩子母亲看到他抱着孩子,以他不受人待见的程度,沈夫人是先打他一巴掌,还是先啐他一口呢? 赫连瑾突然开始有些期待了。 第64章 赫连瑾篇5:父不识子 沈夫人戚氏很快找了过来,脸色惨白神色仓惶。看到赫连瑾微微一愣,很快正色朝着他敛衽一礼,“臣妾参见四殿下。” 如同不习惯突然被人表达亲近,沈夫人的恭敬,也让赫连瑾觉得很稀奇:这位沈夫人,竟是个与众不同的。 或者,装糊涂的人太多,不装的,倒显得太过另类了。 他唇角微翘,凉凉说道:“沈夫人不必多礼。” 沈夫人没有过激表现,赫连瑾反倒觉得有必要跟人解释一下,“我在那边遇到了令郎,所以将他带了过来。” 沈夫人客气又疏离地微微欠身,“多谢殿下。绍儿?” 见母亲伸手,沈绍安一下子搂紧赫连瑾的脖子,将身子转过去,扑腾着小腿吱哇乱叫,“不要不要,我要哥哥抱!” 沈夫人面露为难,“这,四殿下恕罪,小儿被臣妾惯坏了……” 赫连瑾唇角微勾,淡声说道:“无妨,反正我也要去乾和殿,还是我抱着他。夫人先请。” 沈夫人怎好走在一个皇子的前面。 礼让半天,赫连瑾只好抱着沈绍安先走一步。 乾和殿侧殿里人影绰绰,充斥着一股浓烈的香粉味道,金饰环佩叮当之声不断,到处都是窃窃私语声。 谈论的仍然是前段时间丢失的孩子。 进门的时候,赫连瑾看了看鹌鹑一样站在门口的母亲。 收到儿子的视线,肖嫣儿唇角突然翘了一下,如蜻蜓点水,一闪即逝。 皇上近些年身体一直不太好,今日万寿节,皇后在后殿陪着皇上,要等他喝过药才升座受拜。 赫连瑾只在过年的时候,才能远远看上自己这位便宜父皇一眼。一想到他那一脸灰败之色,赫连瑾又想笑了。 皇上与元后,幼年相识,真正的青梅竹马。 可元后一死,一年期满,他就娶了如今的继后。 而继后入宫不足八个月,便生下了皇三子赫连瑄。 不知元后在地下,知道自己用命护住的男人在自己尸骨未寒时,就已经对着别的女人小意温柔,会不会后悔当初的舍命相护? 乾和殿大总管吴福终于走了出来,站在御阶上拍了拍手,殿内顿时安静下来。 一声鞭响,跟着鼓乐齐鸣,皇上踩着鼓点,扶着皇后的手走向御座。 太子和太子妃紧跟其后,等皇后将皇上扶上御座,也跟着皇后走下御阶。 大太监吴福一甩拂尘,清唱一声,“跪!” 殿内右侧是皇后带着众嫔妃、外命妇,左侧站着众朝臣,一起跪了下去。 “拜!” “恭祝陛下万寿无疆,恭祝大梁江山永固。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如此拜了几拜,才听到吴福一声“礼成,起!” 众人这才慢慢站了起来。 给皇上拜过寿,女眷会跟着皇后去安泰殿赴宴,朝臣则留在乾和殿。 众嫔妃及外命妃微微侧身,静候皇后和太子妃先行。 跟在太子妃身后、被乳母抱在怀里的小太孙却突然看见了赫连瑾……怀里的沈绍安,小屁股一拱一拱,嘴里“啊啊”叫着,指着赫连瑾方向就要乳母抱他过去。 乳母紧张地看了太子妃一眼。 太子妃又看了看皇后。 皇后眼珠子都没动一下,手搭在嬷嬷腕上,刚要迈步,就听到皇上的声音在大殿响起,“这个,是……” 吴福谄媚的声音随后响起,“回陛下,这位是四殿下,景轩肖小主所出。他怀里抱着的是辅国大将军沈将军的幼子,沈绍安。” “肖小主?”皇上很纳闷,他什么时候有过这么一个妃子? 儿子还这么大了? 他怎么不记得了? 景轩? 景轩住人了吗? 但是自己儿子,他居然不认识,可就有点不大像话了。 老皇帝脸有点热,朝赫连瑾招了招手。 赫连瑾不想过去,抱着沈绍安慢吞吞走了几步,小太孙就以为他们要走,“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殿内顿时有些乱。 皇后狠狠瞪了太子妃一眼。 赫连瑄歪了歪嘴,嘀咕一句,“废物!没出息的东西!” 皇上笑道:“徵儿为何哭啊?” 太子朝皇上揖首道:“回父皇,徵儿认得沈家小公子,这是想找绍安玩呢。” “唔,把他抱过来。” 乳母赶紧将小太孙抱了过来。 小太孙赫连徵到了赫连瑾面前,一把揪住沈绍安的胳膊就朝一边扒拉,一边从乳母怀里探出身子,将另一只手搭在赫连瑾脖子里。 小太孙意思很明确:他想赫连瑾只抱他,把沈绍安扔掉。 沈绍安也不干了,一只手搂赫连瑾搂得死紧,另一只手用力推搡着小太孙,一边推还一边喊,“我的,我的!” 两个孩子谁也不让谁,沈绍安不哭,小太孙也憋红了脸,使出吃奶的劲跟他争怀。 赫连瑾只好一只手臂托起一个,好言哄道:“好了别争了,都抱,一起抱。再争都扔了。” 皇上看得“哈哈”大笑,众人便也凑趣般地笑了起来,你一言我一语,马屁拍得满堂皆闻。 正要走过去抱儿子的沈夫人只好停下脚步。 皇上大手一挥,“来人,给……”他也不知道这个儿子叫啥,转眼看吴福也是一脸茫然,心下暗恼,只好说道:“四皇子赐座。” 立刻有人将后面案几旁的矮凳搬了过来,放到赫连瑾屁股底下。 赫连瑾没坐。 开什么玩笑,连太子都站着,他要是坐下了,不用等明天,那小鞋就跟雪花一样落下来了。 虽说他并不在乎小鞋有多少,但矮人一等,他不乐意。 再说两个孩子又不重,再加十个八个他也能抱得动。 皇上又问,“景轩,谁来着?” “回陛下,是肖小主。” 皇上眯着眼睛,朝阶下人群漫无目标地扫了一眼,“是哪个?过来,给朕瞧瞧?” 肖嫣儿在皇后吃人的目光里,带着一脸恭谨温柔的浅笑,袅袅娜娜走到御阶前,姿态婀娜地福了下去,“卑妾肖氏嫣儿,给皇上请安。” 那柔柔软软的声音像缠人的丝线,轻轻柔柔扫过人的心尖。 阶下人儿身姿妖娆,玲珑有致,一张巴掌大的瓜子脸,黛眉修长、凤眼妩媚,眼帘一挑,便是风情无限。 赫连瑾眼中讥讽之色一闪而过,果然见皇上目露痴迷,笑眯眯连声道:“爱妃快快免礼,平身!肖……” 他转头看看吴福,吴福连忙回道:“肖小主现是御女之位。” “肖御女诞育四皇子,有功,着晋封嫔位,封号‘玉’,赐居永安宫。” 皇上得一美人,乐得满脸红晕。 而另一边的皇后,则气得脸色铁青:一个贱人生得贱种,就因为抱着沈家的小孽障,突然就得了皇上的青睐! 连他那贱人娘,都得了封赏,竟然直接封了一宫主位! 一看景轩那小贱人的模样,就带了一股子狐媚味儿!早知今日,就不该任由这母子俩活到现在! 第65章 赫连瑾篇6:太子遇刺身亡 殿内众人各怀心思,除了赫连瑾,或者还有肖嫣儿,无人看到殿顶横梁处几道黑影借着方才的混乱,悄然亮出了兵器。 皇上册封玉嫔的旨意刚下,新鲜出炉的玉嫔还不等跪下谢恩,就听到头顶一声呐喊,“昏君,拿命来!” 十几道身影从天而降,纷纷掠过殿内众人,刺向御座上的皇上。 殿内惊叫声骤然响成一片,妃嫔和外命妇尖声叫着,四处奔逃。 平日里最是优雅端庄的人,就跟乡间村妇一般,踩裙子的踩裙子,扯头花的扯头花,绣花鞋掉了也不管,提着裙子满殿乱窜。 一个刺客提着剑,冲着小太孙就刺了过来,身后传来太子妃惊恐万分地喊声,“徵儿!” 赫连瑾一手抱着一个孩子,迅速折身以身挡剑。 刺客手中的剑用力刺进赫连瑾腰间,他闷哼一声,眼睛立刻红了,护住两个孩子扑通趴在地上。 沈绍安惊恐地看着他,赫连瑾连忙吐出一口气,强笑着朝他挤了挤眼。 沈绍安以为赫连瑾在跟他玩,“咯咯”笑出声来。 赫连瑾“嘘”了一声,小声道:“不许笑,不笑给你糖吃。” 沈绍安两只小手用力捂住嘴。 殿内惨叫连声,有男有女。 趴在地上的赫连瑾看不到打斗现场,只听到热闹得很。 直到殿内声响渐小,禁卫军沉重的靴声整齐的在殿内响起,赫连瑾才松开怀里两个小的,撑着手臂抬起头环视一圈。 母亲竟然死了,正躺在老皇帝的怀里,胸口以下的血浸透了大半个身子的衣裙。 太子重伤,胸口喷出的血溅了太子妃一身,面如金纸。眼看出气多进气少,肯定是不行了,太子妃和几个年轻女子正趴在他身上哭得声嘶力竭。 皇后被十几个宫女太监护在身后,毫发无损。 妃嫔和外命妇也伤了好几个,朝臣受伤的也不少。 赫连瑾余光中发现有人在他身边跪下来,连忙转头。 沈夫人先看了看被赫连瑾护在身下的两个孩子,看到自己儿子捂着小嘴咕噜乱转的眼睛,惶然无助的心一下子落了地。 但她接着又看到赫连瑾背后的伤,顿时觉得有些过意不去:方才她还怨恨赫连瑾多管闲事非要抱着自己儿子,才让儿子差点遭池鱼之殃。 结果儿子被人家护得严严实实,自己却受伤了。 她白着脸,小声问道:“四殿下,您,受伤了,还,还好吗?” 废话!他现在,像是还好的样子吗? 这沈家夫人,原本以为她是个不会装的,没想到还是一样的无趣! 赫连瑾冷笑一声,朝旁边侧了侧身,将身子底下两个孩子露出来,“虚弱”地说道:“劳烦沈夫人,帮我照顾一下太孙……” “好好,您放心……” 沈夫人被他的一声冷笑羞得满脸通红,连忙将吓懵的小太孙抱起来,又朝自己儿子伸出手,“娘的乖乖儿,快过来。” 躺在一侧的赫连瑾却在想:原来沈九还有个名字叫“娘的乖乖儿”,他还是觉得叫“我的宝儿”更好听。 这样一想,他又想笑了。 赫连瑾试了好几次,终于“强撑”着站了起来,跌跌撞撞走向肖嫣儿,眼睛慢慢变红,到肖嫣儿身边跪下来的时候,眼泪终于滴落下来。 他颤抖着手,手上沾满鲜血,轻轻碰了碰肖嫣儿的脸,泣声唤道:“母亲?” 肖嫣儿微微一动,赫连瑾吓得差点跳起来。 结果是老皇帝手酸搂不住,活动了一下胳膊。 赫连瑾悄然松了口气,将手放到肖嫣儿鼻下:没有气息,果真是死了? 他哭得抽噎难言,不住声地唤着,“母亲,母亲!您醒醒,您看看儿子,别丢下儿子一个人!” 皇上的眼圈也红了:他对怀里的美人,新鲜虽有但感情不多,只是被赫连瑾哭得太心酸了。 而且,刚才若不是这位新鲜出炉的玉嫔替他挡了一剑,这会子躺在地上被哭爹的就是他了。 他伸出手,抚了抚自己这位还不知道名字的儿子,手上却沾了一手粘腻。 皇上拿起手,被掌心那大片的鲜红刺激到了,一连声大喊道:“来人,来人,快来人!” 吴福抱着拂尘连滚带爬地扑过来,一看皇上手上的血,顿时嗷嗷大哭,“哎哟陛下您受伤了?!” 老皇上心情复杂,“不是朕,是朕的皇儿……快传太医!” 太子遇刺身亡,赫连瑾重伤,那一剑从他背后刺进去,差一点就刺中要害。 二皇子护着皇子妃,躲到了妇人堆里,逃过一劫。 五皇子被四散奔逃的朝臣踩伤了腿,太医诊断可能会瘸。 六皇子在殿门口被人从高高的石阶推了下去,额头磕开了一道大口子,直接破了相。 皇上硕果仅存的六个儿子,死了一个,重伤一个,轻伤两个,安然无恙二,其中包括站在打斗现场却无人在意的三皇子赫连瑄。 太子与太子妃少年夫妻,感情正浓时,太子对太子妃又很是温柔体贴。太子遇刺身亡,丧仪上,太子妃几次哭晕过去,令在场之人动容不已。 皇上也在太子丧仪之后病倒了,皇后来探望,被拦在了宫门外。 这还是自她大婚以来头一回。 赫连瑄不服气,跑来替母后争辩,父子俩争吵的声音,隔着几道宫门都震耳欲聋。 第二天赫连瑄就被禁了足。 赫连瑾以前一直住在景轩,没有自己的宫殿,受伤之后被皇上留在了乾和殿西暖阁。 太子丧仪结束,皇上也没打算让他离开。 身边跟着的太监宫女数十个,而且出入都受限制。 赫连瑾知道老皇帝在怀疑他的身世,甚至怀疑他跟这次的刺杀有关。 只可惜,这次的杀手都是死士,刺杀皇上失败后全都服毒自尽,一个活口都没留。 死士的身份和背后的主使者都成了不解之谜。 杀手的事可以不了了之,但是皇子的身份却不能马虎。 景轩一共就只有姚云一个宫女,惊闻自己主子遇刺身亡,姚云也撞壁而亡,追随着主子去了。 老皇帝一边感慨果然是忠仆,一边派人暗中调查肖嫣儿的身世背景。 第66章 赫连瑾篇7:人走茶凉 两个月后,得到的最终结论是:肖嫣儿本是越州一富商的女儿,因为生的美貌,被越州刺史送进宫待选秀女。 谁料刚被封了御女,报信的人还在半路上,肖嫣儿家乡就发了洪水,一家子连人带财都被洪水卷了去。 只剩下肖嫣儿孤身一人。 所以这些年,肖嫣儿无人帮衬也无财物傍身,没法打点主事的内侍,一直默默无闻地活在深宫的角落里。 姚云是她从家乡带出来的贴身侍女,如今也殉了主。 好在有宫中存档的秀女原籍官府呈上来的参选图册,也能对得上号。 肖嫣儿来处是查清了,老皇帝又命人查后宫嫔妃彤史和承宠档案,才知道自己一次酒后乱性,有了这个四皇子。 时间上也对得起来。 皇子出生后,皇后命人将生辰八字报给了宗正寺就完了,一点后续都没有。 宫中之人都看皇后脸色行事,皇后认为四皇子有其名无其人,宫里的人就只当四皇子不存在。 就连四皇子的名字,也是肖御女自己取的。 所有人都默契的三缄其口,无人在皇上面前提起这样一个人,所以这些年,皇上也不知道自己还有这么一个儿子。 皇子的身份查清了,但居所安排又是个问题。 太子一出生就住东宫,二皇子、三皇子成了亲,都已经搬去了自己的府邸。 未成年的皇子则跟着生母住。 赫连瑾今年才不到十四岁,还远不到开府建衙的年龄,景轩实在太偏,又冷清。皇上难得父爱发作,担心自己这位“素未谋面”的儿子回到景轩会触景生情。 偌大一个皇宫,竟然找不到适合四皇子居住的宫殿。 老皇上被一系列扯不清的后续整得头晕脑胀。 实在没办法,终于在时隔两个月后,皇上再一次踏入凤仪宫。 不知道帝后在宫里说了些啥,一柱香时间不到,皇上又怒气冲冲出来,拐了个弯去了新进宫的莲美人那里。 莲美人人美心善,笑着安抚皇上,“陛下,四殿下这些年与玉嫔姐姐偏居一隅,想必这性子也是冷清得很。突然让四殿下住在热闹的地方,他怕是也不习惯,反浪费了陛下一番心意。如今四殿下年岁也大了,后面也要读书做事,在宫里总会有诸多不便。不如陛下借此机会,赏四殿下一座府邸和财物,多派些稳妥的老人儿过去伺候着,岂不完美?” 皇上呵呵笑着凑过去亲她,“还得是朕的解语花,就这么定了。” 皇后娘娘听说后,将宫里的瓷器砸了个遍,第二天就叫了太医。 被关在王府闭门思过的赫连瑄申请入宫侍疾,老皇帝答应了。 赫连瑾听说后,主动找到皇上,道:“父皇,儿臣想去东宫,看看徵儿。” 老皇帝一双苍老浑黄的眼睛死死盯着他,见赫连瑾眼帘微垂,一脸恭顺,只得微微点头,“嗯,自打太子殁了,朕总会触景生悲,也有些日子没见朕的孙儿。瑾儿有心了,代朕过去探望一番也好。” 赫连瑾心下冷笑连声,面上却恭声答应着退了出去。 太子薨逝后,宫里的人将“人走茶凉”四个字贯彻的淋漓尽致。 东宫属官本就由朝臣兼任,没了太子,属官们在东宫也就没有用武之地。 平日里热闹非凡被号称“小朝廷”的东宫,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怎一个“凉”字了得。 赫连瑾让人通报了,自己站在宫门外等候通传。 不多时,一个圆脸太监一溜小跑迎了出来,恭声道:“奴婢赵弗,给四皇子殿下请安。四皇子殿下,王妃娘娘请殿下进殿叙话。” 太子薨逝,皇上赐了“醇王”谥号葬入皇陵,太子妃改称“醇王妃”。 因为太子自生下来便住东宫,没有外府,封地又远在京城千里之外,醇王妃和儿子赫连徵便临时还住在东宫里。 赫连瑾望着东宫那片巍峨的宫殿群:以往自己连往这边看一眼的资格都没有。 如今这东宫里的太监总管,竟也会朝自己卑躬屈膝了。 赫连瑾跟着赵弗,到了东宫昔日太子的书房——崇文阁,见到了形色憔悴的醇王妃。 醇王妃阆氏强打着精神,命人给赫连瑾奉了茶,又让人去抱小太孙来见叔叔。 小太孙很快抱来了,不知人间疾苦的小太孙一看到赫连瑾,“嘎”的一声笑出声来,张着小手就要赫连瑾抱。 醇王妃憔悴的脸上露出一抹浅笑,道:“徵儿跟四弟真是投缘呢,上次……” 她话音一顿,想起那场让自己失去夫君与身份尊荣的刺杀,眼圈又红了,忍了好久,才拿帕子轻轻按着眼角,接着说道:“上次徵儿第一次见四弟,便喜欢得不得了。那日,若不是四弟,只怕徵儿也……” 赫连瑾垂下眼帘,掩去眼中嘲讽,接过小太孙抱在怀里,安抚道:“皇嫂还请节哀顺便。太子殿下去了,皇嫂还有小太孙。皇嫂不为别的,也该为小太孙多想想。” 醇王妃黯然不语,只默默流泪。 赫连瑾想了想,又道:“若是皇嫂心里闷得紧,可以请阆夫人进宫陪您说说话。总这样自己一个人闷着,只怕什么问题都解决不了。” 醇王妃拭泪的动作微微一顿,就被赫连瑾注意到了:看来他猜得没错,这位醇王妃,也并非爱情至上、与世无争啊! 想想也是,少年夫妻再恩爱,太子身边也没少了女人。 与虚无缥缈的情爱相比,还是权势更可靠。 他眼中飞快闪过一抹笑意,又换上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今年宫里着实不太平,父皇身体不好,皇后娘娘一病,皇上便允了梁王殿下进宫侍疾。梁王如今宫里宫外两头跑,可真是忙得很。只我一个闲人,便来看看皇嫂和徵儿。” 醇王妃若有所思,强笑着道了谢。 赫连瑾并不强求她一定说些什么,闲聊几句便要站起来告辞,就看到一个小内侍神色仓皇连滚带爬跑进来,“扑通”一声五体投体趴在地上,“启禀王妃娘娘,呃,四皇子殿下,北关,北关出大事了!” 赫连瑾心中一沉,厉声喝道:“出什么事了?” 醇王妃和殿内众人都被这一声震住了,跪在地上的小太监也愣在了当场。 赫连瑾这才轻咳一声,重新换了副温良模样,问道:“何事这般惊慌?” 小太监回道:“北关急报,十日前,北郦突袭郕阳关,沈大将军……捐躯了……” “啊?!”醇王妃惊呼一声,用帕子捂住嘴,“怎会,怎会是这样?” 第67章 赫连瑾篇8:荒废的王府 赫连瑾心知要坏事了。 他看了醇王妃一眼。 醇王妃会意,让殿内服侍的人都退出去,又让乳母将小太孙抱走之后,问道:“四殿下可是有话要说?” 聪明! 跟聪明人打交道,真是省心不少。 赫连瑾很满意,轻声问道:“皇嫂身边可有自由出入宫禁的心腹?”他想了想,又道:“大家都眼熟一点,行事稳妥一点的。” 醇王妃道:“赵弗可用。” 赵弗是自幼跟在太子身边的人,绝对的忠心耿耿。 见赫连瑾点头,醇王妃扬声将赵弗唤了进来。 赫连瑾问道:“知道孙侍御史吗?” 赵弗忙回,“可是初夏时丢失孩子的舅父?” “正是。你避开人,悄悄去他府上,告诉他,让他暗中派人去京郊揽月山庄,将一个下巴上有颗痣、名叫李义的人抓回来,严刑讯问。” 赵弗抬头看看王妃,见王妃微微点头,连忙应了是退了下去。 赫连瑾吩咐完,对醇王妃微微欠身,“皇嫂,臣弟先回了。” 醇王妃刚要起身相送,被赫连瑾制止,“皇嫂留步,今日臣弟所说的话……” “四弟放心,出得你口,入得我耳,除了赵弗,绝不会让第四个人知道。” 赫连瑾咧嘴一笑,雪白的牙齿映着窗子透进来的阳光,像一道弯月寒刃。 醇王妃看着,浑身莫名一冷,一颗快要死寂的心,却突然又有了热度。 等赫连瑾一走,醇王妃立刻叫了自己陪嫁侍女进来,“你回侯府一趟,跟夫人说,本宫病重思母,请她即刻进宫一趟。” 侍女领了命,立刻出了宫。 另一边,赫连瑾从东宫回到乾和殿西暖阁,像闺阁女子一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醇王妃那边也没再联系他。 三天后,凤仪宫传出消息:皇后娘娘病重。 这次是真得病了。 太医每天抹着汗出入凤仪宫,冲天的药味儿隔着老远就能闻得到。梁王赫连瑄又被赶回王府,这次没有圣旨,禁止出入宫禁。 老皇帝估计嫌他出来碍眼,干脆把他给圈禁了。 但是皇上看赫连瑾好像也不怎么顺眼,赶在沈大将军灵柩进京之前,匆匆给他指了一处府邸,没两天就通知他搬出去。 赫连瑾谢了恩,出宫来到自己的新府邸,门庭之上空空荡荡,没有匾额,也没有人。 院里杂草丛生,原本的花树无人打理,草比花旺、树比房高。 假山早就没了水,后花园的湖也见了底,渴死的鱼被晒干了,黑乎乎铺了一湖底。 但是宅子的布局很好,占地也宽敞。 听闻是前朝老凌王旧日府邸。 赫连瑾站在荒芜一片的后花园里,笑得直打跌:个贼老子的老皇帝,疑心真是直戳重点啊! 既然皇帝已经把对他的嫌弃表达的如此明显,那他是不是就可以不用遮遮掩掩了? 要比不要脸是吗?来呀,谁怕谁? 赫连瑾找了块木板,用草根拧出汁,在木板上写了“赫连四皇子府”几个字挂在门楼上,将王府的大门打开,自己则回了景轩。 刚回来,一个影子般的黑衣人就出现在景轩,跪在赫连瑾身前拱手一礼,“参见少主。” “狗鼻子倒是灵得很,我这才刚回来,你们闻着味儿就来了。他呢?让他滚来见我!” 黑衣人垂首回道:“主上正在石窟等少主。” 赫连瑾轻嗤,翻身而起,几个起落就消失在宫阙之间。 黑衣人无声叹了口气,也赶紧跟了上去。 黑衣人紧赶慢追,赶到石窟的时候,里面的两个人已经打了起来。 石窟内“砰砰”拳头相击之声不绝于耳,两个人影在石窟间闪跳腾挪,从地上打到石台上,又从石台落到地上。 很快,年老的男子就落了下风,年轻男子咬着牙猩红着双眼,出拳快如闪电,“砰砰砰砰”接连砸在年老男子的胸口,砸的他毫无反抗之力,脚下不断后退,口中鲜血狂喷。 黑衣人不顾一切冲上去,扑通一声跪在赫连瑾面前,哀声唤道,“少主!别再打了。” 赫连瑾扬起手,“啪”的一掌打在黑衣人脸上,将他远远拍了出去。 黑衣人在地上翻了好几个跟头,“噗”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趴在地上好半天没能爬起来。 赫连瑾却没再出手。 他冷冷看着眼前这个狼狈不堪的男子,冷冷问道:“为何要杀太子?!” 男子捂着胸口,无力咳了几声,嘴角又有血丝流下。他抬手擦了去,无奈一笑道:“原来,你是为了这个生气。太子,不是我们杀的。” “不是你们?”赫连瑾皱起眉头,“那又会是谁?” “老夫也不知。我们当时只派了五个人,按原计划潜入乾和殿,在青主靠近皇帝时动手。可没想到,当时殿内居然埋伏了十几个人。太子,是被另一群人给杀死的。” 赫连瑾吃惊地瞪大了眼睛,突然吃吃笑了起来。 他笑了半天,才慢慢忍了笑,轻声道:“看来,你们这是被揩了油啊。若是老皇帝聪明一点查到你们头上,那你们岂不是又要替别人背黑锅?” 男子默然不语。 赫连瑾突然沉默了,过了一会才又轻声问道:“她,真的死了吗?” “瑾儿……” “别这样叫我!”赫连瑾突然爆发了,提起拳头用力砸在男子耳边的石壁上,碎石乱飞、尘土四溅。 若非那日在服毒自尽的刺客中看到一个熟悉的面孔,赫连瑾都不知道,这个局竟是母亲亲手所设。 所以那日,就算他执意不去乾和殿,母亲也照样能把他推到皇上面前。 所以他在自己母亲眼中,只是一个用来夺权的棋子。棋子不该有自己的想法,只需要遵从下棋人的指令便可。 男子叹息,“对不起……” 赫连瑾想冷笑,唇角却抽搐着,没能成功笑出来,“死了好,死了才好!她早该死了!” 他握紧了拳头用力一挥怒喝道:“早就该死了!” 第68章 赫连瑾篇9:兴师问罪 身后男子神色复杂地看了赫连瑾一会儿,从袖袋中拿出一枚墨玉双鱼玉佩,挣扎着站了起来,慢慢走到赫连瑾身前,拿起他一只手,将玉佩放在他掌心,握紧,“这是青主让我交给你的。以后青云门,就是你手里一把利器,助你直上青云。” 赫连瑾面无表情垂眸看着掌心的玉佩,眼中无泪,手却在不停地发抖。 他看着看着,突然用力握紧手,一下子将手扬了起来。 男子预判了他的举动,用力钳制住他的手腕,“瑾儿……” 接收到赫连瑾吃人的目光,男子迅速改口,“殿下,此双鱼佩是青云门掌门信物,持此玉佩,便掌握天下一半的财富。青云门见玉佩如见掌门,有令必行、有禁必止。违令者,青云门门徒共诛之!” 赫连瑾冷冷一笑,将玉佩放在手里掂了掂,“这么厉害吗?那行,那我就,勉为其难地收着。” 他突然挑了挑眉,问道:“你说,持此玉佩,可号令青云门。那我问你话,你会如实回答吗?” 男子无声叹息,轻声回道:“当然。” “我到底,是不是你……” “殿下!”男子突然扬声打断他,又低声继续说道:“你姓赫连,不姓周。我跟你母亲,清清白白。你身上,流的是赫连氏的血。你母亲……当年执意生下你,又找来赤峰七老怪教你,她是……” “她是想把我变成一个嗜杀如命的怪物,然后去争夺皇位,好借我的手毁掉赫连氏的江山?” 赫连瑾冷冷地笑,“我说的对吗?凌王爷?哦不对,你们周朝的皇帝早就入了土,没法下旨让你这个自封的凌王世子继承王位,所以我应该称呼您一声前凌王世子。” 男子正是前周朝凌王之孙、青云门老掌门青锋的爱徒——周季炀,也是青锋爱女青鸾倾心相爱之人。 这十年,周季炀是教授赫连瑾武功的几个师父里面,唯一一个肯对他和颜悦色之人。 也是赫连瑾曾经偷偷在心里,把他视做父亲的男人。 宫里的肖御女也不叫肖嫣儿,越州肖姓富商的女儿,从一开始就是青云门的青鸾。 周季炀闭上嘴,沉默良久才又继续努力说服赫连瑾,“她其实,并不是你想……” “既然你说你跟我母亲之间清清白白,那你又为何几次三番要维护她替她说话?瞧瞧你这副有苦难言情深不悔的样子,没得让人觉得恶心。她人已经死了,你摆出这副模样给谁看?我吗?我又不是她,体会不到你这番不易和苦心!我只会觉得你又可怜又可恶,虚伪的实在令人作呕!” 赫连瑾看着周季炀惨白的脸色,直觉越说越痛快,“你这样一个懦夫,无能的废物,连自己喜欢的女人都能送到仇人的榻上,却还要摆出一副我很可怜我很深情我很无奈,所有一切都是因为迫不得已的苦逼样子,简直让人笑掉大牙!青鸾再不堪,她喜欢一个人,便可舍弃一切为他筹谋。你呢?你抱着你那点可怜的虚妄的执念,瞻前顾后、畏首畏尾,由着别人在前面为你冲锋陷阵你却连站出来摇旗呐喊的勇气都没有!反过来却怪别人自作主张,你算什么男人?!” 青鸾当时根本不用死,只要她为皇帝挡下一剑,以她的美貌,皇帝必定会对她恩宠有加。 可她还是死了,若不是对这个男人早就失望透顶,她又怎会做的如此决绝? 周季炀满头大汗脸色惨白如纸,跌跌撞撞后退几步,双膝一软无力跌跪到地上。 他双手捂住脸,低低呜咽着,泪水顺着指缝,不断地滴落到地上,“是我,没用,对不起阿鸾……” 赫连瑾脸上露出极致的厌色,声音沉静、语气冷硬地说道:“你滚,以后别再来了,我不想再看到你。” 他看也不看周季炀,提步往外走,“你若再敢出现在这里,我就杀了你!” 回到景轩,赫连瑾洗漱过,重新换了衣裳,将换下来的衣裳洗干净,晾在偏殿洗漱间的衣架子上。 刚到榻上躺下,殿外就传来御辇落地的声音,他忍不住勾唇冷笑:老皇帝来了,看来,要论不要脸的程度,还是自己更胜一筹啊! 他转过身面朝里,听着老皇帝进了宫门,走过院子,跨过偏殿的门槛,慢慢朝他走了过来。 他才慢慢转身,不紧不慢下了榻,在老皇帝身前不远处跪下,道:“儿臣不知父皇驾到,有失远迎,望父皇恕罪。” 皇上“哼”了一声,背负双手环视殿内,随口说道:“平身。” “谢父皇。” 老皇帝走到外殿,赫连瑾便也跟了出去。 殿内空空如也,积了灰的短榻案几被随侍之人擦拭的干干净净,又铺上了缎面垫子。 案几上小巧玲珑的香炉青烟袅袅,一股淡淡的龙涎香静静扩散开来。 等皇帝在外殿首位坐定,乾和殿总管吴福接过小内侍手里的茶,恭恭敬敬放在皇帝身侧的案几上,微弓着身子带着众人退了下去。 殿门也被随之关闭。 赫连瑾静静望着这一切,唇角微勾,露出一个讥讽的笑。 老皇帝抬手指了指下首处的凳子,等赫连瑾坐下之后才问道:“朕赐给你的府邸,去看过了?” 呵,上来就兴师问罪?他错了,他不该觉得自己比老皇帝更不要脸。 赫连瑾笑了,“回父皇,儿臣是去过一次。” “你去做了什么?” “挂了块匾额。不然,儿臣担心别人不知道那地方被父皇赐给了儿臣,再当做无主之地占了去。” 老皇帝气急,“你还把府门大开,又是何用意?!” 赫连瑾装出一副不理解的样子,问道:“莫不是府里遭了窃?那贼子偷了什么?” 他忍不住冷笑一声,“那些晒在湖底的小鱼干吗?” “你!……” 老皇帝到底还要点脸面,不知是被气得还是怎的,脸色微红解释道:“朕这段时间着实有些忙,就算给你修整府邸,也总要腾出些时间。” “啊,父皇还懂屋舍庭院修缮之道?”赫连瑾吃惊地瞪大了眼睛,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儿臣并不通此道,不知到时儿臣能不能帮上什么忙。儿臣别的不会,拔拔草扫扫地什么的,还是能做到的。” “放肆!” 哟,这就恼羞成怒了? 赫连瑾呵地笑了一声。 第69章 赫连瑾篇10:滴血验亲 皇上被赫连瑾吊儿郎当的样子气得不轻,心里明白这是自己儿子对他这些年的不闻不问心有怨气,也不跟他计较。 他忍了气,缓缓说道:“北关之事,你可知道?” 赫连瑾笑着点了点头,“回父皇,儿臣去看望小太孙时,听东宫的内侍说过。” “所以赵弗去了一趟孙明德府上,孙明德就突然搜剿揽月山庄,将李义带走,是你授意的?” 哟,这么沉不住气,身为一国之君,不应该啊! 当初赫连瑾明知道瞒不过老皇帝的眼睛,还让赵弗去孙明德府上报信,目的就是要让老皇帝知道:梁王私底下做得腌臜事他全都知道,他现在可以不声张。但要想保住梁王的名声,得看老皇帝能拿出多少诚意。 赫连瑾冷笑一声,并未否认。 老皇帝死死盯着赫连瑾的眼睛,缓缓说道:“先是太子遇刺身亡,后有郕阳关遇袭失守,朕痛失一忠臣良将,再有孙明德抓捕李义,供出梁王参与了虐童案,这一环扣一环,计谋之深,令人惊叹啊!” 赫连瑾冷笑,“父皇错了,若无后面孙明德抓人,前面的才是环环相扣。儿臣敢问父皇,沈大将军殉国,父皇打算由谁来接任大将军兵权?” 朝中武将甚多,但真正有资格也有能力掌管北关兵马的,除了沈大将军,再就是齐瑞的舅舅、骠骑将军司马翀。 皇上面皮子狠狠一抖,一双苍老浑黄的眼睛死死盯着赫连瑾,试图从他脸上找出破绽。 赫连瑾丝毫不惧,冷冷回望。 他知道老皇帝宠爱梁王,昔日元后舍命相救之恩,早就被继后齐氏与后宫妃嫔的柔情小意替代。 太子深受朝臣拥戴,威望渐高,老皇帝早对太子有了忌惮之心。 便是太子遇刺身亡,他也没觉得有多难过。 如今梁王虐童致死事件被曝光,孙侍御史拿着铁证要求严惩梁王,老皇帝自然恼羞成怒,怀疑是赫连瑾从中作梗,想要给赫连瑾一点教训。 所以才有了那个破破烂烂的凌王旧府。 赫连瑾将那块破木板往大门口一撂、府门一开,老皇帝脸上就挂不住了。 他脸皮再厚,也怕世人说他不仁,连自己亲生儿子都容不得。 良久,老皇帝若无其事收回目光,端起已经冷掉的茶,又索然无味地放了回去。 沉吟片刻,突然问道:“你到底,是不是朕的儿子?” “哧——”赫连瑾失笑,不可抑制地笑了起来。 老皇帝挺勇的啊,绿帽子也敢往自己头上戴。 皇上面色极为难看,还是固执地望着他。 好久以后,赫连瑾终于停下笑,将眼角笑出的泪花弹掉,幽幽叹道:“父皇这话,不该问儿臣。儿臣能够记得两岁时的事情已经异于常人。再早,或者更早,儿臣恐怕也无能为力。” 更早,早到什么时候?在他爹体内的时候? 皇上面露嫌弃之色,“堂堂皇子,说话怎可如此粗鲁不堪?毫无羞耻之心?” 他说什么了? 老皇帝自己心思龌龊,倒怪别人粗鲁? 赫连瑾冷冷一笑,“父皇说笑了,儿臣自幼,有人生没人养的,长成这样,不是很正常?” 皇上平放膝上的双手用力握起,良久才缓缓松开,轻声说道:“皇家血脉,不容混淆。朕并非疑你,而是需要给宗正寺一个交代。” 不是怀疑,又说这些作甚? 老皇帝又不是不知道,被皇上质疑过身世血统的皇子,凭你再折腾,就算最终证实了身世清白,也将终生被世人诟病,算是与那个位置彻底无缘了! 赫连瑾冷着脸一言不发。 老皇帝咬咬牙,道:“所以,朕要跟你滴血验亲。” 说完,他就扬声唤道:“来人!” 吴福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托盘上放着一只普通的白瓷碗。 赫连瑾知道,老皇帝恐怕不止准备了滴血验亲。他的袖袋里,应该还有一颗慢性毒药,吃了会让人不知不觉间死去。 如果这次滴血验亲没有达到老皇帝的预期,那颗毒药,就会被强行喂给赫连瑾。 老皇帝看看赫连瑾,道:“这件事,除了我们三人还有宗正寺宗正,不会再有其他人知道。碗是景轩的碗,水是刚刚从后院井中汲取的井水。吴福自幼跟在朕身边服侍,深得朕的信任。” 不让别人知道,等老皇帝、吴福和宗正寺宗正一死,以后若是有人质疑他的身世,自然也就无人替他证明了。 赫连瑾唇角微勾,丝毫不掩讥讽之色:老皇帝为了立梁王为太子,可谓费尽心机。给他挖这么大一个坑,偏还要摆出这番慈父贴心的虚假恶心模样,真当他是个傻的不成?! 皇上看着赫连瑾脸上毫不掩饰的讥诮之色,渐渐也有些说不下去了,朝吴福轻轻摆了摆手。 托盘上有把小巧的匕首,吴福将托盘递到赫连瑾面前。 赫连瑾连犹豫都没有,将手指放到嘴里,狠狠咬破,往碗里滴了几滴指尖血。 血液沾在他的唇上,趁着苍白的脸色,显得格外妖冶。 皇上拿起匕首,也在自己指端一刺,血入水中,不消片刻,便与之前滴入的血液慢慢融合在一起。 吴福惊喜,轻声呼道:“陛下,融了,融了!” 皇上脸上这才现出几分真切的笑意,呵呵笑道:“喊什么呢?朕看到了!” 挥退了吴福,皇上走到赫连瑾身边,无视他冷漠的神色,轻声道:“这些年,着实委屈你了。朕想过了,等大朝会,朕就封你为宁王。那座府邸,虽是破败了些,但无论是布局还是地段,都是京城中最顶尖的。朕会让工部仔细修缮,你有什么想法,也尽管提。” 条件摆好了,接下来,应该就是要求了。 果然,“瑾儿,如今太子殁了,朝中不能不立储君。那个李义,朕已命人悄悄处决,孙明德那边,朕也已经把话说明白。这件事,如今就算过去了,以后,谁都不要再提,你明白吗?” 第70章 赫连瑾篇11:监视 梁王是嫡子。 本朝一向以“有嫡立嫡,无嫡立长”为储君选择标准。元后嫡子先太子已殁,立梁王为太子,算是天经地义。 如果朝臣和百姓知道梁王干出这种灭绝人性的事,一定会反对立梁王为太子。 不立嫡又无长,皇庶子好几个,谁都有继承皇位的资格。一旦争起来,朝臣纷纷结党拉派,拥立各自阵营的皇子。 到那时,恐怕会引发朝廷震荡、江山不稳。 皇上既然这么说了,孙侍御史那里,想必早就安抚好了。 赫连瑾若是识趣,自然皆大欢喜。若是生了不该生的心思…… 赫连瑾笑笑,“父皇放心,儿臣明白。” 老皇帝心慰,语气更加和蔼亲近,“瑄儿一向懂事,都是那齐瑞,自己胡作非为,惹了祸事还不忘拉上垫背的。瑄儿受他蛊惑,一时糊涂做了错事,已经认过错了,也拿出体己银子补偿了那蔡家。” 他长叹一声,“如今朝廷正值多事之秋。外有北郦大举进犯我大梁,内有前朝余孽蠢蠢欲动,沈大将军又不幸殉国。你们兄弟若能够和睦共处、兄友弟恭,朕也算能有一件心慰之事。” 赫连瑾满脸恭谨之色,束手而立一言不发。 老皇帝也不指望自己这个儿子能有什么贴心话,自说自话了几句,便带着人离开。 临行前总算还记得给赫连瑾留下一块出宫的腰牌。 赫连瑾看着手里的腰牌,心想:这样昏庸无道的皇帝,立这样祸国殃民的储君,这样糜烂不堪的朝廷,最终会成为鱼肉百姓的祸害! 真不如毁掉! 他突然很想去看看那些狼崽子们了。 但是门外藏了监视他的暗卫,他现在还不能离开。 看来老皇帝嘴上说得好听,实则还是在怀疑他! 夜深露重,暗卫悄然出现在乾和殿偏殿内。 “你说他一直在景轩?连殿门都没出?” 阶下跪着的黑衣人拱手一礼,“回陛下,从陛下离开之后,四皇子便一直躺在偏殿休息。” 皇上喃喃自语,“那他手上为何有如此多的厚茧?” 吴福眼睛一转,轻声道:“陛下,奴婢在偏殿捎间,发现了四皇子刚刚浆洗过的衣裳。” 所以是因为粗活做多了吗? 皇帝淡淡“嗯”了声,又觉得自己这样太过薄情,连忙解释道:“难怪了。这些年真是苦了我的皇儿。” 吴福弯着腰,恭谨地等皇上继续。 结果等了半天也没听到后续。 苦了孩子? 然后呢? 没了? 皇上呼吸变得舒缓,吴福轻手轻脚替皇上放了帐帘。刚要转身,就听到皇上苍老的声音自帐内响起,“以后在宫里,不用让人看着他了。” 所以等四皇子出了宫,还是得派人跟着。 吴福连忙恭声应是。 赫连瑾躺在榻上,毫无睡意。 三更鼓响。 他换上夜行衣,悄然掠出宫墙,从冷宫密道去了野狼谷后山。 野狼谷后山有一片青石坡,赫连瑾找了块干净的青石,躺了下去。 不一会儿,身边传来一阵细微的沙沙声。 一只灰白色的大狼在他身边卧了下来。 赫连瑾轻声道:“她死了,再不会回来了。” 狼王无声陪着他。 “她从来就不喜欢我,生下我,也只是想要一个复仇的工具而已。 小时候,我总想着,如果我读书更努力一点,她会不会就喜欢我一点。 再大些,我会想,如果我习武更勤奋一点、受伤更多一点,她会不会,就可以少讨厌我一点。 可是没用。 我是她仇人的儿子。 她只会恨我! 从小到大,甚至都不允我唤她一声母亲。 她从来就没把我放在眼里,就连她选择去死,也不曾给我留下一句话。 更不会想,她死了,我会不会难过……” 其实,还是会难过的。 只不过,他习惯了恨,就以为自己再也不会爱。 赫连瑾从腰间摸出那块双鱼佩,放在手里:鱼眼珠在黑夜里幽幽发着绿光,像旁边这只大狼的眼睛。 他很想将玉佩远远扔出去,最终却又塞回腰封里。 “这块玉佩值很多银子呢。”赫连瑾笑,“大梁一半的财富,说送就送了……” 他长叹一声,道:“她还真是,死了都能把人算计到骨头渣子都不剩。这青云门,掌着大梁过半的财富,却是天下第一反贼的老窝。” 不接受,他想单枪匹马搏前程,无异于痴人说梦。 接受了,他会享有很多便利,钱财、人脉…… 可一旦有人将这个秘密泄露出去,他的下场,可想而知。 只有登上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这个秘密,对他才不会再有任何威胁。 这青云门掌门的身份,本就是一把双刃剑,只不过反复割伤的,从来都只有他赫连瑾而已。 他枕着双臂,望着漫天星辰,努力酝酿感情想要流几滴泪。可是酝酿了很久,最后却是“嗤”的轻笑一声。 从今往后,他就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 帝王不都是称孤道寡吗? 真不知道众叛亲离的坐在那个位置上,到底有什么好? 老皇帝到底还要点脸。 第二天,吴福就带着尚衣局直长并两名主衣到了景轩,带来了皇上赏赐的金银玉石宝器,让主衣替赫连瑾量了衣裳,准备裁制新衣。 送走吴福,赫连瑾带着银子出了宫。 刚出宫,他就觉察到了跟上来的人。 赫连瑾冷笑,装作一无所觉的样子,一路溜溜达达,出了御街。到了大路上,拦了一辆马车,让人载着他去了街市。 他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来逛街市。 街市上人来人往,街边摆满了小摊,各种小玩意儿琳琅满目。还有布匹店、包子铺、首饰店、酒楼、茶楼…… 赫连瑾好奇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不时走到街边小摊,拿起上面的东西看看。 衣襟突然被人扯住。 赫连瑾回头,没发现人,低头才看到沈绍安蹲在他身侧,正扯着他的衣襟跪在他的脚面上。 第71章 赫连瑾篇12:送我香囊,要给我做媳妇儿 “哥哥。”沈绍安发现赫连瑾看他,立刻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赫连瑾回头张望,又低头问他,“你怎么出来了?你家人呢?” 沈绍安回头指着街对过的布匹店,“那里,我嫂嫂、还有清纾。” 赫连瑾看到了带着仆妇买麻布的妇人。 算算日子,沈大将军的棺柩应该快到京城了。 这次阵亡的沈家人,还有沈绍安两个年仅16岁的哥哥。 沈绍安还小,不懂得生离死别是什么意思。他只知道自己这段时间只要调皮,母亲就会拿糖哄着他。 他已经攒了好多好多糖,总想着给那个好看的哥哥送去。 沈家人正在热孝中,不宜出门。沈绍安闹得厉害,阆氏只好自请来买麻布,带着小绍安出了府。 阆氏挑选麻布的工夫,沈绍安看到了逛街的赫连瑾,立刻就跑了过来。 他从挂在腰间的荷包里,抓出两颗糖递给赫连瑾,“哥哥,给你糖吃。” 赫连瑾愣,“给我吗?” “嗯。”沈绍安用力点头,“母亲说,哥哥没有了母亲,吃糖就不难过了。” 赫连瑾想笑,又想说他并不难过,鼻子却突然酸了。 他接过沈绍安手里的糖,弯腰将他抱了起来,“谢谢绍安,哥哥不难过。” 沈绍安歪着头问他,“哥哥的母亲也去天上了吗?哥哥也会哭吗?” 赫连瑾不想回答,四处张望一番,道:“绍安喜欢什么?哥哥给你买。” 小孩子的注意力立刻被转移,探着身子指着右前方,“我要那个。” 赫连瑾回头看看对面的布匹店,沈少夫人仍在挑选布匹,周围围了很多人,沈清纾正站在一旁,乖乖等着。 他抱着沈绍安去了隔壁的小摊前。 这是卖香囊、簪子、手镯、香帕等物的小摊。一般买这种东西的,都是用来送给心悦之人的定情物。 赫连瑾望着镶嵌着闪闪发光的各色宝石的簪子,有些发呆:沈绍安,喜欢这些? 沈绍安伸手从小摊上拿起一只香囊,小手在自己荷包里掏了又掏,最后掏出一枚银锞子,递给摊主,“我要这个。” 摊主笑眯眯地接过银锞子,还调侃了一句,“小小姐,买了香囊送情郎啊?” 沈绍安笑眯眯的,“给哥哥。” “哎哟好好给哥哥。”摊主见赫连瑾衣裳虽旧,气度却不凡,又冷着脸,便不敢再乱说话,找了钱,又递给沈绍安一粒小小的珠绒花,“呶,小小姐,这个送你。” 沈绍安奶声奶气道了谢,将珠绒花随手塞给赫连瑾,低下头,把荷包里的糖一颗一颗放在香囊里,递到赫连瑾面前,“哥哥都给你。” 赫连瑾愣住,“送我?” 沈绍安抿着嘴笑。 赫连瑾心里一动,轻声说道:“绍安,你刚才听他说了吗?这香囊,是送情郎的。” “情郎是什么?” “就是说,你送了我这个,以后要给我做媳妇儿的。” “媳妇儿是什么?” 赫连瑾笑,“媳妇儿就是跟我住一个屋,睡一张榻,我赚的银子只给你花。” 沈绍安歪着头想了想,“像哥哥跟嫂嫂那样吗?” “对。” “会亲亲吗?” 赫连瑾差点笑出声来,不知道沈绍安的哪位哥哥与嫂嫂亲近被他看到了,结果让他惦记到现在,“会。” 沈绍安高兴了,伸出小手捧住赫连瑾的脸,嘟起小嘴亲了赫连瑾一下,“这样我就是你媳妇儿了吗?” 他想了想,又问,“可是母亲说,媳妇儿要娶回家才算,你会娶我吗?” 赫连瑾握住沈绍安的小手亲了亲,认真地回,“会!” 沈绍安高兴了,咧开小嘴,露出一口白生生的小奶牙,“咯咯”笑了起来。 “绍安?!绍安!” 阆纪玉挑完布,转头却只看到自己儿子,没看到九弟,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冲出店门失声大叫起来,“谁看到我家绍安了?绍安!” 沈绍安闻声回头,大声回应,“我在这里。” 阆纪玉牵着儿子的手,快速冲了过来。 赫连瑾朝阆纪玉点头示意。 阆纪玉是见过赫连瑾的,连忙屈膝行礼,“见过四皇子殿下。绍安!” 她吓得脸色煞白,声音都是抖的,眼睛里全是慌乱,礼数却仍然周全。 行了礼,便站在赫连瑾三四步远的地方,朝沈绍安伸出手,“绍安,过来。” 沈绍安转头看看赫连瑾。 赫连瑾笑笑,将他放到地上,“去。” 沈绍安迈着小短腿跑到阆纪玉身边,揪着她的裙袂,奶声奶气地说道:“嫂嫂哥哥要娶我做他的媳妇儿,还赚钱给我花,还要亲……唔……” 赫连瑾冷眼看着手忙脚乱捂住沈绍安嘴巴的沈少夫人,似乎已经预见了接下来狂风暴雨般的指责与嘲讽。 谁料沈少夫人阆纪玉脸色绯红,看上去比他还无地自容,“四殿下莫怪,绍安童言无忌,浑说的,浑说的。” “无妨。” 若是对方胡搅蛮缠、无理取闹,赫连瑾还有心挤兑几句。对方这么客气,他反倒没了兴致。 他微微点了点头,便转身离开。 然后听到身后阆纪玉教育小叔子,“不许胡说八道,你是男孩子,男孩子要娶媳妇,不能给人做媳妇儿。” “可是哥哥就是男孩子呀。” “你也是男孩子。男孩子跟男孩子是不能成亲的。” “为什么?” …… 赫连瑾突然想知道阆纪玉会怎么回答,脚下一转,便跟在了沈府马车后面。 可是马车里已经换了话题。 阆纪玉:以后不要随便乱跑。 沈绍安:没有乱跑,他是哥哥。 阆纪玉:脚不要乱踢……也不能跳。手上脏,回家洗过手再吃。 沈绍安:嫂嫂你叫我我答应了哦。我说我在这里。 阆纪玉:绍安真乖,母亲说的话都记得,回家母亲会奖励给你糖吃……别跳! 一个少年的声音随即响起:糖也要少吃,牙会疼。 沈绍安乖乖回答:好!都给哥哥。 赫连瑾脚步一转,拐进了一条小巷。 听他们讲话,沈家对沈绍安保护的很好,对他也是宠爱有加。 而且沈家人教养极好,这样的家庭,难怪会养出沈绍安这样善良可爱的孩子。 可是这样漂亮可爱的孩子,惦记他的人一定不少。 沈家为了保护孩子,可谓费尽心思。 赫连瑾想着那双水汪汪的眼睛、那张漂亮的小脸:这是他的小媳妇儿。 为了他的绍安,也不能让梁王登上皇位! 第72章 八百里加急送情书 赫连瑾从袖袋中拿出一只香囊,里面的糖,早在十四年前就已经吃完了。 沈绍安的出现,像一缕阳光,穿透厚厚的乌云,给赫连瑾黑暗扭曲的世界,带来了一丝光明和温暖。 让他知道这个世界上,也会有人喜欢他、惦记着他开不开心,难不难过…… 那些糖,在那些苦涩的、孤寂的黑夜里,给了他难得的甜蜜和慰藉。 绍安早就不记得这个香囊,也不记得当年要自己娶他做媳妇儿这件事。 沈大将军在京那三年,约束他约束的紧。孩子还小,脑海中的记忆总会被不断出现的新鲜事物代替。 尤其像绍安这样精力永远充沛、对任何事都想尝试去做的孩子,他的世界,更加丰富多彩。 沈大将军离京后,在沈太夫人和沈夫人的溺爱纵容下,沈绍安更是成了一匹脱了缰的野马驹。 所以,当他以摄政王的身份将九岁的沈绍安召进宫,让他做新帝伴读的时候,绍安看向自己的眼神里,好奇里终归是有了陌生。 当然,最多的是接下来需要认真读书的苦恼。 赫连瑾唇角微勾,眼里溢出一丝笑意。 他将手里的香囊放到鼻下闻了闻:香囊被他带在身上带久了,丝线都磨起了毛边。可那甜丝丝的糖的滋味,却一直留在了他的心里。 摄政王不说话,身后的侍卫便默默跟着自己主子,在承恩寺后山漫无目的满山乱走。 一直走到一棵三人合抱的大树下才停了下来。 见自家主子盯着大树底下那个树洞看,身后的侍卫面面相觑。 侍卫甲:树洞底下是不是有宝藏?看主子那热切的眼神跟看见自己小媳妇儿一样? 侍卫乙:你猜对了,这个树洞就是当日摄政王逮他小媳妇儿的地方。 侍卫甲:来,展开说说? 侍卫乙:就是那天,摄政王从这个树洞旁抓住了逃课来猎兔子的沈九爷,终于找到合适的借口,成功将沈九爷拐回了府…… 山下一匹马快如流星,从远处疾驰而至。到了山下,马未止步,人已飞掠而下,扶着腰刀朝着山上一路狼奔。 到了山上,听承恩寺的和尚说摄政王去了后山,那人立刻拔足往后山跑。 终于在半山腰看到了负手而立的摄政王。 来人不等气息喘匀,疾步而至,在赫连瑾身后十步远的地方单膝跪地,从腰间取出一封未署名的信,双手平举至头顶,“启禀摄政王,赵总管遣人快马送回来一封信。” 赫连瑾一听,不等侍卫接信,自己已经迅速冲了过去,伸手将来人手上的信夺了过来。 信封拆开,厚厚一沓信笺,展开后有小小一只夹层落到地上。 赫连瑾来不及捡掉到地上的信,迫不及待看向信笺上的内容,结果令他大失所望:信不是绍安写来的,字迹是沈时戬的,全是人名。 他垂下眸子,望着地上折的小小一团宣纸,犹豫片刻才将其从地上捡了起来。 展开看时,竟是一幅信手涂鸦的画。 画上是一窝燕子,仔细看燕子身上还有字,一只身上写着“美瑾”,一只身上写着“帅绍”。 赫连瑾心里顿时软的一塌糊涂。 等他看到燕子窝上挤成一团的“摄政王府”四个字,从小到大从未有过的感受一下子从心底涌了上来。 他说不清那是一种什么感觉:酸酸的、胀胀的,有欣慰、有酸涩,是苦的,更是甜的…… 这种五味杂陈的感觉,直接将他的眼泪逼了出来。 他的绍安…… 是在告诉自己:摄政王府是他们的家,他们是夫妻,是家人,现在分隔两地也是在为了家而奔波。 他和绍安的家! 那座住了十多年,却被他一直当作驿馆一样的宅院,突然在他心里有了归属感。 赫连瑾强忍着内心激荡的情绪,顺手将第二页翻了上来。 刚刚看清画上的内容,赫连瑾心里狠狠一跳,手忙脚乱将信揉起握在手里,一口气呛到了嗓子眼,顿时惊天动地地咳了起来。 侍卫连忙上前,“主子……” 赫连瑾一边咳一边摆摆手,转过身背对着侍卫,再次展开信,看的面红耳赤心跳如鼓。 他无声地笑了很久,才轻声自言自语道:“真是,调皮……” 想起绍安临行前对他说的那句话,赫连瑾又忍不住笑了起来:看来他的绍安对谁上谁下这件事,还挺执着的。 但是他却无所谓,只要绍安喜欢,他都依着绍安。 胸中积压许久、听了无数次诵经都没能疏解的郁结瞬间消失不见,赫连瑾只觉得天高云阔,胸襟之间豪情万丈。 天蓝了、水清了,鸟鸣山更幽,风过云更闲…… 世界真美好! 赫连瑾抻了抻胳膊,长吁一口气,语气轻快地道:“走,回城。” 跟在后面的两个侍卫用力低着头,两个人谁也不敢看谁。 他俩都挺好奇,这封信里到底写了些啥啊? 他们那么光风霁月、一身正气的主子,背对着他们笑得浑身都在发抖,活像个第一次出手就偷到了稀世珍宝的贼! 能让主子从狂风骤雨瞬间变成晴空万里,也只有那远在北关的沈九爷能做到了。 看来赵总管加急送来的是沈九爷的家书。 赵总管可真是个好人。 不,那简直就是个活菩萨啊! 以后背地里少骂他两句。 前段时间一向跟在摄政王身边的云帆不知因何事触怒了摄政王,被摄政王赏了二十鞭,赶去了颖州。 云字影卫统领云荆被主子派去跟了沈九爷,云帆又被赶去了颖州。 这些日子,摄政王的脾气阴晴不定,着实让云鸣吃尽了苦头。 云字影卫都很想念沈九爷。 尤其怀念沈九爷住在摄政王府那段日子。 诸位朝中大臣也是。 户部一年一度的户籍核查、财税征收等事,原本都是按旧例来的,突然就被摄政王挑出了几处错误,将户部尚书骂了个狗血淋头,差点就罢了他的官。 户部尚书回家哭得连他七十多岁的老爹都惊动了,以为自己儿子得了不治之症,即将撒手人寰…… 还有吏部尚书,在呈上来的地方官员考核报告之后,被摄政王发现有几个曾经因贪污受贿永不录用的人名出现在了官员考核册子上。 厚实的奏折一下扔出去,直接将吏部尚书的额角砸了个血窟窿。 旁边坐着的小皇帝赫连徵吓得浑身一抖,差点从御座上跳起来。 吏部尚书不敢请假,每天官帽里露出的白棉布,朝中同僚看着,皆是心有凄凄然。 尚书省右仆射更是因为一点小小的错误,被摄政王赶去鸿胪寺接待外国使臣去了。 还有几个朝臣或贬黜或降职或罚俸…… 摄政王像条喷火龙,稍有不慎就会引火烧身。 这都几个月了,朝臣们的日子过得如履薄冰。 就连平时说话最硬气的太师、现任中书省中书令的钟南峻,每次禀奏政事,也都斟字酌句、小心翼翼。唯恐一个不小心,哪个字说错了,就戳到了摄政王的痛脚。 小皇帝赫连徵更不用说。 连着两个月,都陪着皇叔一直批阅奏章批阅到子时末,第二日卯时初还要上朝理政,眼下青黑一片,也不敢有任何怨言,打哈欠都得憋着气。 不懂的问题也只敢问一遍。 朝堂之上皇上和朝臣噤若寒蝉,只有赫连瑾在恶龙咆哮。 最后还是赵弗猜出了赫连瑾郁结所在,在沈时戬呈上沈绍安立功请赏的奏章后,就主动请缨去了北关。 沈绍安写好信刚交给他,立刻就派人八百里加急给赫连瑾送了回来。 第73章 京城的天,总算要晴了! 回到京城,摄政王车驾直奔皇宫,进了皇宫又换了御辇,直接去了德政殿。 守在德政殿石阶下团团乱转的几位朝臣先将目光对准了随侍的护卫,见侍卫神色轻松自若,心里总算一块石头落了地,连忙深揖一礼,“臣等,参见摄政王。” 赫连瑾伸手挑起御辇的垂帘,淡声问道:“何事?” 户部尚书抹着汗上前一步,道:“回禀摄政王,是稽南户籍核查和财税复查……” “去毓庆殿。云柒,去请陛下,让陛下也跟着一起参详参详。” 云柒拱手应下,扶着腰刀跑步前往乾和殿请陛下。 毓庆殿在德政殿东面,是日常皇帝召见朝臣商议政事的地方。 只是地方小,一般是君臣之间有些话不方便第三个人听、或者臣子犯了错皇上顾及臣子的面子不让其他人围观时,才会选择这个地方。 户部尚书一听,眼睛立刻亮了:今日这事,有门儿! 后面的朝臣也都反应过来,迅速吩咐旁边的内侍,“快,去景昭殿,告诉诸位大人,今日摄政王心情极佳。” 内侍赶紧一溜烟去了景昭殿。 景昭殿在德政殿西面,是朝中大臣在宫中商议朝政的办公场所。 另一边,云柒到了乾和殿,小皇帝赫连徵正在玩九连环。听闻皇叔请他去毓庆殿,九连环“啪”地掉到了地上。 云柒见状,心下暗叹,小声提醒道:“陛下,今日赵总管派快马送回了沈九爷的家书。” 赫连徵心中大喜,“那皇叔他……” “摄政王心情极佳。” 赫连徵拍拍胸口,舒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快,替朕更衣。”后一句话吩咐旁边服侍的宫女。 刚要出门又吩咐李义德,“将朕前两日放在中殿案几上的奏章拿来,今日正好请皇叔讲解讲解。” 赫连徵到了毓庆殿,殿内钟太师、郭太傅、户部尚书和吏部尚书都在,殿外侧厅里还挤着数位朝臣。 赫连瑾还没开始处理政事。 大家都在等着他。 赫连徵眼睛都有些湿润了:这么和谐的场面已经多久没见了? 摄政王心情一好,处理起政事来得心应手,有些小的纰漏和错误,提点了几句便放过了。 众朝臣心满意足退了出去,小皇帝赫连徵轻轻吁了口气。 这才将自己觉得处理不妥当的奏章拿出来给赫连瑾看过。 赫连瑾指出了其中几处不足,又将正确的处理方式细细讲过。 最后看着赫连徵厚重的黑眼圈,温声道:“陛下近日可是忧思过度?瞧着精神有些不大好。国事重要,陛下也要注意保重龙体才是。” 能不忧思过度吗? 沈绍安不在京的日子,真是没法过了! 赫连徵差点落下泪来:皇叔的关心和体贴,也是太久违了! 其实最近国事并不多,除了赢州和甘州旱情有些严重,其他地方都很平静。就连北关都传了捷报,属于一年当中难得的清闲时候。 但是赫连瑾自己心里不舒服,谁都别想好过。 如今可算好了,沈九爷家书一到,京城的天,总算要晴了呜呜呜…… 赫连瑾见皇上无事可问,便说道:“陛下最近操劳过重,神思倦怠。今日闲来无事,不如早些回宫歇息。臣先告退。” 赫连徵面上虽不显,紧绷的唇角和眼中不自觉流露的笑意还是出卖了他。 他矜持点头,站起来朝赫连瑾揖首行晚辈礼,“那朕先回宫,皇叔近日也辛苦了,皇叔也早些回府歇息。” 赫连瑾应着,等皇上走后,才唤了云柒和云鸣,出宫回了摄政王府。 回府之后,立刻将张胜叫去了书房。 他拿出沈绍安寄来的名单,递给张胜,“你誊抄两份,交给青浅一份,自己留一份,尽快将结果交给本王。” 青浅是青云门明面上的掌门,是赫连瑾一手提拔起来的心腹。青云门经过前凌王的父辈和几代青云门掌门的苦心经营,爪牙遍布天下。 各行各业都有他们的人。 想要查什么人,能连那人的祖孙三代都给挖出来。 即便如此,赫连瑾也不会全然相信她查出来的东西。 而是让张胜通过户部和兵部,以及各地折冲府,将名单上的人再筛查一遍。 张胜小心地接过名单,袖在手中,见主子无其他吩咐,这才退了出去。 挥退了室内服侍的其他人,赫连瑾取出藏在袖袋中的两幅画。 越看,越无法克制心中的思念。 思念如潮,将深藏心底的一些负面情绪也翻了出来。 他之所以变得如此烦躁,是因为收到了沈绍安与西缇小郡主交往的情报。 沈绍安终归是男子,以前见到年轻的小女孩,也会害羞脸红。 当初跟了他,也是受他的胁迫。为了逃脱他的禁锢,还差点落到齐瑞手里。 第一次要他的时候,赫连瑾看得懂沈绍安眼中的抗拒和抵触。 可自己还是不顾一切要了他。 因为他害怕,害怕有一天会失去沈绍安。 害怕有一天,沈绍安会喜欢上某一个女子,会弃自己而去。 他,虽贵为摄政王,内心深处,却仍然觉得自己活得太阴暗,配不上那样美好的绍安。 可他又舍不得看绍安失落。 绍安那么用心地学兵法、练骑射,研究排兵布阵。事实证明,沈绍安的确是个难得的将才! 祁河大捷,从捷报中就可以看出,沈绍安多谋善断、兵行诡道,会打又敢打,不出几年,必定又是梁国一员大将! 他怎能为了自己私心,将沈绍安的梦想扼杀,断送他的成长之路? 其实七天前,赫连瑾就收到了云荆送回来的消息,用得是鹰隼,字条上只有两个字“赴北”。 沈绍安一直在赤水岭,再往北,就是北郦。 齐瑞刚刚回京的时候,赫连瑾就接到过从梁王藩地——梁州传回来的消息。 消息称梁王与北郦接触频频,齐瑞回京之前先去了一趟梁州,一回京就将目标对准了沈绍安。他虽然好狎男童,却也不是那种色欲熏心、做事不顾后果之人。 所以,他一定是得了梁王的指使,目标看似是沈绍安,实则是北关大将军沈时戬。 沈绍安也怀疑梁王会与北郦合谋欲剿杀沈氏一脉夺取北关边军大权。 继而图谋国祚。 可是这大半年,梁王那边,似乎并没有新的动作,京中司马翀也没有任何异样。 要说他没了争位的心思,赫连瑾一万个不相信。 所以,他在等一个什么样的机会? 或者,是某个合适的契机? 绍安,是不是有了新的线索,所以才冒险深入北郦? 赫连瑾想了想,扬声唤道:“来人!” 门外云鸣应声而入:“主子。” “青云门玄武堂有没有什么消息传来?” 云鸣想了想,回道:“回主子,没有。” 没有吗? 所以绍安此行,是瞒过了所有人,包括沈时戬。 十四年前,赫连瑾从周季炀手中接过青云门双鱼佩之后,青云门便在他手中一分为二:一部分是他一手提拔训练出来的心腹;还有一部分是忠于青鸾、时时刻刻都在想着搅乱时局、反梁复周的门徒。 这些年,那些忠于青鸾的门徒被赫连瑾清理得所剩无几,少数身份隐密,早就脱离了他的掌控。 这些人,是真正意义上的反贼。 但同样,也是他名义上的属下。 赫连瑾眯着眼睛,手指无意识轻轻拈了几下,轻声吩咐道:“传信给朱雀堂和白虎堂堂主,自现在起,盯紧自北关至梁州的所有可疑人员。如有发现,立刻报于本王知道。” “是!” 还有一个月,便是先帝忌辰。 从明日起,赫连瑾要在府中斋戒三日,沐浴更衣、茹素焚香。三日后,代皇上赴皇陵祭奠先帝。 等他从皇陵回到京城时,赵弗也带着赴北的使团队伍从云州回来了。 第74章 这里是绍安哥哥长大的地方 月薇第一次到大梁的国都宴城。 这一路走得实在惊心动魄,让她的精神看起来有些萎靡不振。 莫斯哥哥告诉她,牢车里那个面白无须的老人,是得罪了绍安哥哥才下了大狱,押往京城待罪。 月薇便问他,“若只是得罪了绍安哥哥,那沿途为何有那么多人想要他的命?” 来刺杀的、下毒的…… 一波又一波。 直到临近京城,那乌泱泱黑云般的禁军将队伍包围后,刺杀的人才消停了。 莫斯特勒没有回答,只摸着月薇的头,说了一句,“快到了。” 是啊,她已经看到了京城那高大巍峨的城墙,像一座笔直的山,在晴天烈日下,将这片天空下的土地,隔成了不同的两个世界。 他们从北面来,自然从北城门进了京。 月薇从没见过这么高大的城门、这么宽的路。 队伍距京城五里路的时候,就打开了全副仪仗,最前面的旌旗遮云蔽日,枪戟如林,天使车驾在前,西缇特勒车驾在中间,囚车在后,两边是两人一排、手持长戟威风凛凛的禁军。 进出城门的百姓被官兵赶到了两边,好奇又畏惧地看着声势浩大的队伍。 在他们的注视下,车队缓缓走过高大的城门,像大象脚下踟蹰而行的蚂蚁。 过了外城,进入内城,街道两边一下子繁华热闹起来。 两边挤满了看热闹的百姓,还有趁机摆摊卖零食的小贩。百姓身后,是鳞次栉比的房屋,成排成行、整齐划一。 楼上的窗口里全是影影绰绰的人,路边小摊旁的店家也停止了吆喝,目光随着队伍,从北往南、从西往东。 在走到一处三岔路口,队伍一分为三:一队押着囚车去了大理寺昭狱,一队带着莫斯和月薇去了鸿胪寺的官驿,赵弗则回宫去复旨。 鸿胪寺卿和礼部尚书率领众官员亲自在门外迎接,给足了远道而来的客人礼遇。 莫斯特勒下了马车与众人寒暄,载着月薇的马车一直驶入官驿,过了两道门,才缓缓停了下来。 月薇依着云州那位看起来很严厉的嬷嬷的教导,戴着头纱下了车。 她低眉垂目跟着指引的嬷嬷,坐上一顶四人抬的小辇,顺着一条小巷,一直往北,又拐过几道弯,停在了一座小院前。 院门看着不大,内里却另有乾坤。 进了门,迎面一道石影壁。拐过影壁,入目一片干净宽敞的院落。 月薇只略略抬眼打量了几眼,就被嬷嬷领着,顺着游廊、过了两道穿堂,到了后院。 后院与前院差不多,只多了一些花卉和绿植,郁郁葱葱的,很有一番生机。 顺着精描细刻的红柱游廊,走到正房,门口站着数位穿着清一色浅粉窄袖襦裳、月白裙子的侍女。 侍女打了帘子,引月薇前来的嬷嬷客气地请了她进屋。 入了座,嬷嬷站在堂下束手而立,笑道:“郡主且先稍事休息,这处院子是摄政王命鸿胪寺卿张大人为特勒及郡主临时安置休整之处。待明日朝见之后,摄政王对特勒和郡主会另有安排。” 月薇连忙起身屈膝行礼,“有劳摄政王和张大人费心,这里很好,谢谢嬷嬷。” 小姑娘一笑,两只圆圆的眼睛就弯成了弯弯的月牙,看着就喜庆。 嬷嬷笑着道了乏,由着月薇带过来的侍女服侍,自己则带着人退了下去。 只在门口留了两个侍女随时听候差遣。 月薇见梁人都退了出去,跳起来摘掉面纱,原地打了个转,东瞅瞅、西看看,一会儿拿起一只玉瓶端详端详,一会儿又跳到墙角拨弄拨弄花叶。 从小服侍的侍女那芝笑道:“郡主不累吗?婢子先服侍郡主洗漱?” 月薇笑吟吟放下手中的玉如意摆件,脆生生道:“好呀。” 洗漱过,刚换过衣裳,外面就传来侍女禀报的声音,“婢子请莫斯特勒安!” “哥哥!”月薇不等莫斯另一只脚迈进门,已经跳了过去拉住他的手晃了晃,“我们可以去街上逛逛吗?” 莫斯宠溺地笑,“一路劳顿,你不累吗?” “不累。”月薇笑笑,朝屋里侍女摆了摆手,等侍女都退出去才小声说道:“我一想到这里是绍安哥哥长大的地方,就觉得特别开心。” 看着自己妹妹放光的小脸,莫斯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以后要注意,不要时时将绍安哥哥挂在嘴边。” 月薇吐吐舌头,笑道:“知道啦,只跟你说嘛。我们可以出去逛街吗?” “这个院子西北角门通往大街,你要实在想出去又不累,哥哥便陪你出去。” “谢谢哥哥,哥哥真好!”月薇晃着莫斯的手臂,拉着他往外走,“走,我们去看看大梁的盛都。” 她在心里悄悄对自己说:去看看绍安哥哥长大的地方,走走他走过的路,看看他看过的景,尝尝他吃过的小食…… 那也算与绍安哥哥相依相伴过了。 朝中摄政王还有政事要处理,鸿胪寺卿张大人已经跟莫斯议好,晚些时候为他跟月薇郡主设接风宴。 这段时间,莫斯特勒可以到处走走看看。 还给他派了两个侍卫。 莫斯派侍女跟张大人说了一声,带着月薇从后角门出了官驿。 一上大街,人声一下子喧嚣起来。 各种各样的叫卖声,各种各样的摊贩,看得月薇目不暇接。 莫斯始终不紧不慢跟在月薇身后,看着她一会儿跑到这个摊前拿起一只簪子看看,一会又跑到另一个摊前拿起胭脂闻一闻。 还拦住一个挑担子的卖货郎,从货筐里捡起一个拨浪鼓,“咚咚咚”敲了几声。 四个身穿软甲的男子勾肩搭背从月薇身后经过,其中一个说道:“九哥不在,京城少了好多热闹。” “若是他还在禁卫军多好,当值的日子也不会那么无聊。” “他若是在,那些宫女儿的眼神能舍得分给你一点?” “说得也是。不过也难说,有摄政王在,哪个小宫女不要命了敢觊觎咱们沈九爷?” 其中一个捣了说这话的男子一胳膊,“要死了你,什么话都敢说?” “行了到了,喝酒去……” 莫斯站在月薇身后,若有所思地看着走进酒楼里的男子的背影。 月薇摇着拨浪鼓,好奇问道:“沈九爷,是谁啊?” 第75章 京城传闻中的绍安哥哥怎么不一样? 姓沈,莫非他们说得是绍安哥哥? 货郎笑眯眯说道:“姑娘是外地人?不然咱们沈九爷的大名,不会不知道。沈九爷是沈大将军幼子,如今在北关从军,前些日子才打了胜仗,可是一位了不得的少年将军!” 果然是绍安哥哥! 她忍不住一笑,又问道:“刚才那人为何说,摄政王在?摄政王……” “薇儿!”莫斯连忙上前制止,却见那货郎一脸神秘地笑道:“不可说,不可说。” 货郎挑起担子走了,月薇还是有些不明白。 莫斯看着一脸懵懂的妹妹,脸上血色一点点淡了,心却越跳越快。 他想到了在赤水岭,每次“偶遇”沈绍安,沈小将军看似热情实则疏离的态度; 想到了一起喝酒时沈绍安总是有意无意跟月薇隔开的位置; 想到了那个差点送不出去的香囊; 想到了赵总管那句“郡主是个有大福气、大造化之人”; 也想到了云州都护府中那道僵直落寞的背影,和那个没有回应的拥抱…… 早该想到的! 两国和亲,向来是大国将自己国家的公主赐嫁小国以示恩宠。 小国将自己的王子送往大国为质,以示驯服。 哪有遣送质子还要带上公主的道理? 原本他还心存侥幸:西缇郡主不一定非要入宫为妃,沈大将军的幼子也不一定非要从军为将。 若是梁国皇上知晓月薇的心事,万一成全了她呢? 哪曾想,这根本不是一场和平的宴,而是一个险死的局! 月薇看着哥哥惨白的脸色,有些吓到了,“哥哥,你怎么了?” 莫斯回神,连忙笑了笑道:“呃,没什么。薇儿渴了吗?我们进去喝杯茶?” 月薇抬头看看路边那挑檐画廊的茶楼,高兴地点点头,“好呀好呀。” 茶楼里人满为患。 莫斯带着月薇上了二楼,寻了靠栏杆的雅座,要了一壶茶。 京城的茶的确比北关的茶要香醇得多,配着茶水的还有各色酥酪和果子。 楼下的人说得热闹,与沈绍安口音相似的声音,让月薇倍感亲切。 她趴在栏杆上,双臂交叠,下巴杵在手臂上,听得津津有味。 一阵哄堂大笑声自左下角传来,接着有人说道:“那个纨绔,不过仗着父兄在北关,给他兜着底儿呢,什么年少有为的少将军?要是小爷的父兄也是大将军,小爷也能名扬天下!” 月薇的笑容瞬间凝滞。 谈笑声还在继续,“人家长得好看,有人宠着,你有吗?” “就是。去年留侯府的小侯爷,不过说了几句玩笑话就被那个纨绔差点打死,不照样啥事没有?换你试试?” “要我说,沈九去边关也好,至少祸害的是北郦。他走了,咱京城可是少了一大害啊哈哈哈。” “小点声,被人听到,不要命了!” “怕啥?我说错了吗?前几年他调戏一个小宫女,害得人家差点丢了性命。这事,总不是我胡说的?” “那明月楼,他不是常客吗?楼子里的姑娘谁不认识他沈九爷啊?” “就这样的人去打仗?怎么打?搂着姑娘喝着小酒,对着北郦军大喝一声:呔,小爷是有后台的?” 又是一阵哄堂大笑声。 月薇气红了眼睛,刚要站起身,就被莫斯用力按住手臂。 月薇回头,气道:“哥哥,他们说的都不是真的!绍安哥哥……” 莫斯连忙“嘘”了一声,“忘了哥哥嘱咐过你的?不要乱说话!” 月薇眼里含着泪,小声道:“可是绍安哥哥真的很厉害,他们为什么要这样说他?” 这大梁京城的人一点都不好,她真得很不喜欢! 月薇心里难受极了,捏着莫斯的袖角小声道:“哥哥我累了,我们回去?” 莫斯摸了摸月薇的发顶,朝身边的孟多使了个眼色,道:“好,我们回去。” 直到晚上接风宴结束,孟多才悄然进了莫斯的房间。 打听来的消息,越听,莫斯心里越凉。 大梁摄政王赫连瑾,有“断袖”之癖。 去年仲秋,赫连瑾将沈绍安从刑司衙门接出来,两人一骑招摇过市,高调向世人公开宣告他对沈绍安的所有权。 而沈九爷在去北关之前,是住在摄政王府的。 京城谁人不知:沈大将军幼子沈绍安,是摄政王赫连瑾放在心尖上的人。 难怪沈绍安立功,竟是皇上身边的总管太监亲自赴北宣旨…… 莫斯命孟多退下后,无声长叹:那个少年,如灼灼烈日,明亮耀眼;如猎猎长风,自在飞扬。 他应该过的日子,当是红颜相伴、素手添香;鲜衣怒马、纵横沙场; 当是“醒持杀人剑、醉卧美人膝。” 当是“金戈铁马出雄关,寒刃染血斩敌前。弓如霹雳惊弦处,铮铮铁蹄踏狼烟……” 可如今…… 莫斯没见过摄政王,却听说过他的故事。 知道此人年岁虽不大,经历却十分跌宕精彩。 没有足够的手腕和狠辣的心肠,他也走不到如今这个高度。 薇儿,包括他,怎么会是赫连瑾的对手? 抵达京城的第二天,西缇使臣要觐见大梁皇帝。 莫斯坐在马车里,不放心地一遍又一遍叮嘱妹妹,“薇儿。” 月薇忙里偷闲,目光从街边的热闹收回一瞬,看了兄长一眼又转回头去,“嗯,什么?” “今日朝见,我们,会见到大梁的皇帝和……摄政王。” “嗯。” “你……”莫斯踌躇着,话在嘴里滚了几遍,才轻声道:“若是,摄政王问起可认识沈小将军,你便说,只见过几面,并不熟识……可记得了?” 月薇将身子坐正,瞪圆了眼睛不解地看着哥哥,“为什么?我们明明跟绍安哥哥很熟悉。” 她又不是小孩子,很快就反应过来,“是不是,大梁的皇帝陛下和摄政王,不喜欢绍安哥哥认识我们?” 想到昨日在茶楼听到的话,月薇有些难过地说道:“是不是他们,都不喜欢绍安哥哥?所以才不让他留在京城?” 莫斯笑了,“没有。沈小将军不是说过吗?他以前是皇上的伴读。若皇上不喜欢,怎会让他做伴读?” 月薇高兴了,“也是。绍安哥哥这么好,只有不如他的人,才会说他坏话!” 莫斯抚着月薇的秀发,轻声道:“这次朝见之后,若是太后邀薇儿入宫小住,薇儿只管答应下来。” 月薇嘴巴撅得老高,抱住莫斯的胳膊,“可我不想在宫里住。哥哥,我能不能跟你……” 她看着哥哥微红的眼眶,顿时吓住了,“好,我答应就是了。那芝和露珠能陪我一起住吗?” “薇儿。” “嗯。” 莫斯温柔地看着自己妹妹,“你知道父汗让我们兄妹来大梁皇都暂住,是什么意思,对吗?” 月薇默默地低下头。 “薇儿,沈小将军说过,大梁的皇帝陛下,是个很好的人。太后娘娘,也和善可亲、慈蔼包容。你住在宫里,要与他们好好相处……” “沈绍安……”莫斯艰涩说道:“你们,没有缘分,把他忘了。” 月薇眼睛包了两汪泪,将落不落,哀声问道:“只是……认识,也不能吗?” 莫斯用力握住妹妹的手,一滴眼泪落下来,摔碎在两人手背上。 寂静的车厢里,只有马车噜噜前行的声音,和轻轻的抽泣声。 直到马车行至宫门口,莫斯才递给妹妹一块帕子,轻声道:“把眼泪擦擦,莫让别人看出来了。” 月薇依言接过帕子,擦净眼泪,又将帕子在旁边的铜盆里投了投,轻轻敷在脸上。 马车停下来,月薇将帕子拿开,除了眼角指甲盖大小的一点红晕和湿湿的睫毛,已经看不出哭过的痕迹。 两人下了马车,听到远远的殿堂之上,有清亮的唱喏一声接一声传来,“宣,西缇使臣,觐见!” 第76章 入宫觐见 西缇大巫巴兀手持代表和平的法杖走在前面,莫斯和月薇紧跟其后,后面还有跟着巴兀一起来的西缇使臣,手里捧着敬献的国书和礼物,沿着汉白玉石的石阶,缓缓登上高高的殿堂。 下马车前,月薇又将红色的面纱戴了上去。 她穿着一身红色纱衣,红色的靴子,腰间垂挂着金铃饰品,随着脚步前行,清脆的铃声叮叮作响。 她不敢抬头,微垂着目光紧紧跟在哥哥身侧。 脚下的路从巨大平整的汉白玉石变成了暗金色的金砖,光线也一下子暗了下来,鼻息间萦绕着一股淡淡的、好闻的香味。 金砖映出她靴子一边坠着的红色绒球,随着她的走动不停地晃动着。 前面大巫轻轻一杵法杖,队伍停了下来。 月薇借此机会,飞快地抬头看了一眼,却不防一下子落入一双幽暗冷冽的眼神里。 她微微一愣,迅速低下头,一双腿突然失了力气般簌簌发抖。 上位坐着两人,正中是身穿明黄色龙袍的少年,那是皇上。旁边那个…… 前面的大巫在读西缇大汗敬献大梁皇帝的国书,月薇微垂着眼帘,在心里暗暗回想方才惊鸿一瞥便刻在脑海中的剪影: 那人头戴金冠,一身玄青色交领朝服,肩头胸口盘旋着金丝织绣的祥云游龙,华丽又尊贵。眉如重剑斜飞入鬓、目似点漆如幽暗寒潭,五官深邃、棱角分明,一张薄唇轻抿,白净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却莫名让人胆边生寒。 他就是摄政王赫连瑾? 看着年纪也不大,二十多岁的样子。 旁边大巫和莫斯在与大梁皇帝你来我往说着客套官话,旁边月薇却一动不敢动。 就算低着头,她也能感觉得到,端坐上位一言不发的摄政王,时不时落在她身上的目光。 如有实质,又冷又痛! 赫连瑾坐在他的王座上,将与西缇使臣交涉的事情全权交给皇上和朝臣,看着阶下越来越瑟缩的异国小郡主,再次想起赵弗刚刚回京时,跟他说过的那些话。 “奴婢说错了话,不小心跟沈九爷说漏了嘴,将摄政王受伤的事说了出去。” “沈九爷那样气定神闲的富贵人儿,强敌当前都面不改色,一听到您受伤,担心的脸都白了,整个人跟失了魂儿似的。奴婢看着九爷那可怜的样儿,心里后悔得不行……” 赵弗这样心有七窍、八面玲珑的人,一句话不在肚子里滚上十几个来回,都不会轻易说出口,又怎会说错了话? 他分明是看到了什么,才会出言试探。 当初答应送绍安去北关,他自己说的,“赫连瑾,就冲你这句话,我沈绍安,这辈子都不负你!” 言犹在耳,这才几天,便已心有别属了?! 赫连瑾的眼睛在月薇身上打了个转:绍安,他喜欢的,就是这样的女子吗?又干又瘦,有什么好?! 朝堂上的寒暄告一段落,一时间静了下来。 小皇帝赫连徵看了皇叔一眼,发现他脸上虽然带着惯常的高冷,眼神却有些涣散:皇叔在走神? 他在想什么? 赫连徵顺着皇叔的视线,看向……那是,西缇国的小郡主? 皇叔对她感兴趣? 从未见皇叔正眼看过哪个女子,这次竟然看得走了神? 小皇帝轻咳一声,轻声唤道:“皇叔?” 赫连瑾眸光一转,“怎么?” 不是看得走了神?“皇叔觉得如何?” 赫连瑾一心数用,对小皇帝的处理很满意:西缇每年向大梁纳岁贡、签署友好联盟互助条约、开关、通商、联姻…… “陛下处理甚是妥当,按陛下旨意来就好。” 看着他兴致缺缺的样子,小皇帝也不敢多说什么,遂朝赵弗使了个眼色。 赵弗喊了一声“有事启奏,无事退朝”后,早朝就散了。 莫斯带着月薇往宫外走的时候,有小内侍跑过来拦住了他们,“特勒、郡主请留步,太后娘娘请特勒、郡主入宫一叙。” 月薇紧张地揪住了莫斯的衣袖。 莫斯轻轻握住她的手,不动声色紧了紧,安抚道:“既是太后娘娘恩典,你我自当去给太后娘娘请安见礼。” 小内侍笑道:“郡主无需拘束,太后娘娘最是和善不过了。这满朝的公主、郡主、诸位大人家的小姐公子,不拘是谁,在太后娘娘面前都是自在快活的。” 莫斯微微欠身,笑着应是。 太后住在慈安宫,进了后宫距离乾和殿最近。 一进宫门,偌大的一个院落,在北面正殿前,种着一大片名品牡丹。这时节,正是牡丹盛放的季节。 碗口大的各种颜色的花朵竞相绽放,引来了无数蝴蝶翩翩起舞。 身穿粉色宫装的宫女在廊檐下束手而立,竟是一点声音都没有。 门口指引的小内侍微躬着身子走得飞快,只到了正殿门口跟门外侍立的太监低耳几句,便躬身站在廊檐下等候太后懿旨。 很快,进殿的太监出来传了太后的话,那小内侍才又回到几人身边,恭声道:“太后有旨,请特勒、郡主入宫觐见。” 月薇是可敦阿姆的女儿,是西缇国最尊贵的郡主。在西缇的王宫里,她可以大声地笑,可以自在肆意地跑跳。 可是在这里,无形的规矩束缚着她,哪怕每走一步路、每说一句话,都是提前思量思量究竟是对的、还是错的。 进了正殿,莫斯和月薇按照大梁的礼仪向太后娘娘行了大礼,听见太后娘娘温柔说道:“免礼,平身。特勒跟郡主虽远来是客,但大梁跟西缇两国交好如同一家。特勒跟郡主在这里,就跟在西缇一样,无需拘束,自在些最好。” 说着看了身边的掌事姑姑一眼,“映月,赐座。” 两人谢了恩,月薇眼睛余光看着兄长,学着他的样子,欠着身子挨着锦凳一角坐了,才敢抬起头,飞快地睃了上位的太后娘娘一眼。 没想到太后娘娘居然如此年轻! 她看起来,也就二十多岁的样子,穿着一身姜黄色宫装,梳着高髻,发髻上一只振翅欲飞的凤凰,闪着绚目的光彩。鹅蛋脸、柳叶眉,明眸善睐、杏眼桃腮,丰润的唇微微噙着笑意。 看着确实,很是和善。 太后与莫斯寒暄几句,就将目光转向了月薇,“听闻月薇郡主精通骑射,咱们大梁以战赢天下,也鼓励大梁子弟学习骑射,每年秋季还会组织一次击鞠赛。届时,郡主也可以去一试身手。” 月薇眼睛一亮,小身板一挺刚要开口,就看到兄长含笑略带警告的眼神飘了过来,连忙轻言细语道:“回太后,臣女只是略懂一二,算不得精通。大梁人才济济,臣女去了,只怕会出丑。” 太后想起去年那场击鞠赛,感慨叹道:“若论击鞠,还得说去年那场击鞠赛,沈家小九打得那场比赛,直到现在还被宫里宫外的人津津乐道、意犹未尽。” 月薇手指微动,悄悄挺直了腰背。 太后身边的掌事姑姑映月一边将宫女奉上的茶盏亲手递给太后,一边笑道:“是啊,尤其是最后那个高击鞠,打得真是漂亮,奴婢当时眼睛都没敢眨一下,总觉得那是做了一场梦、梦到了天外飞仙一样。” 月薇咬了咬唇,眼睛悄然放光:她想听,希望太后多讲讲。 但是太后却转移了话题,“说起来,沈家小九去了北关,特勒跟郡主又经常往来赤水,应当是能经常见他的?” 第77章 陈年旧事 莫斯连忙笑道:“回太后,并不经常见。沈少将军初到赤水岭时,臣下兄妹正巧在云麾将军行辕做客。平日沈少将军在赤水岭大营,臣下兄妹偶尔住在县里,只有沈少将军训练闲暇与朋友去县里喝酒时,偶然会遇到,也在一起喝过几次酒。” 他回头看了妹妹一眼,又笑道:“沈少将军祁河县大捷回营时,臣下兄妹正巧在赤水,便在夹道欢迎的百姓中间凑了一回热闹。沈少将军少年英姿、骁勇不凡,赤水县百姓每每提及沈少将军,都赞不绝口。” 言外之意就是:沈绍安人长得好、身份贵重还会打仗,年少有为,只要见过的都喜欢,并不止我妹妹一个。 太后目光微闪,随即又说起了最近发生的京城趣事。 见太后不再出言试探,莫斯悄悄松了一口气:这一关,应该算是过了? …… 送走西缇特勒和郡主之后,映月服侍太后歇下,轻手轻脚退出殿外。 寝殿里静悄悄的,太后阆媛侧卧在榻上,不由地想起十四年前。 太子薨逝,东宫“人走茶凉”,她跟徵儿母子俩成了宫里最尴尬的存在。没了太子妃这个头衔,她的徵儿,能不能活到成年赶往封地还尚未可知。 她抱着儿子日夜哀泣,面对重重宫闱,只觉前路茫茫。 赫连瑾是太子薨逝后第一个进入东宫探视他们母子的人,她也听出了赫连瑾当初跟她说得那些话的意思: 赫连瑾这些年在宫里,如同隐形人般的存在,无权无势无人脉。 太子一死,皇上欲立最宠爱的梁王为太子。 如果她跟赫连瑾各自为政,根本不是拥有“皇后嫡子”身份的赫连瑄的对手。 当她还在犹豫不决的时候,赫连瑾只用一个“李义”就将自己跟他们母子绑到了一条船上。 阆家是清贵,族中出息的子弟并不多,但是阆国公还有另外一个身份:那就是云松书院的院长。 云松书院是世间学子向往的学术圣地,出过数十位状元、榜眼和探花,进士更是不计其数。 可以说,天下进士出身的学子,十有六七来自云松书院。 真正的桃李满天下! 而她的亲堂姐,是沈时戬长子沈乔安的正妻。 阆国公在与赫连瑾密谈过一次后,没有任何犹豫,选择了支持赫连瑾。 赫连瑾也没有让他们失望。 太子遇刺身亡两年后,皇上突然将梁王遣往封地,册立赫连瑾为太子。 虽然不知道皇上为什么突然将梁王赶出京城,遣往藩地。但赫连瑾从一个毫无根基的人,在不足两年的时间内,能够征服众朝臣、在朝堂上站稳脚跟,其成长速度,令所有人瞠目。 当然,他的手段,也足够狠。 又过了两年,皇上驾崩。 皇上驾崩当晚,赫连瑾派人到东宫,将他们母子请到了乾和殿。 阆媛这才知晓,赫连瑾居然要扶持她的徵儿继皇帝位! 这个梦,她从来连做都不敢做! 当初选择支持赫连瑾,也只是希望他登上皇位之后,能够善待她的徵儿。 阆媛想起那日的情景,时至今日,仍是心潮澎湃、不能自已。 徵儿继位,满朝文武大臣都不同意,吵架的声音恨不得掀翻乾和殿的殿顶,有些情绪激动的大臣当场放声大哭。 赫连瑾一声不吭听他们吵,抬手一挥,禁卫军“咔咔”两声,乌压压排在大殿门口。 他说,“孤欲以太子身份,拥立先太子嫡子赫连徵为新帝。诸位大人有意见尽管提,有合适的新帝人选,也可以说出来。” 殿外禁卫军“锵”的一声重剑出鞘,刀锋上的寒意比殿外的雪还冷三分。 众朝臣缩着脖子噤若寒蝉:这架式,分明不打算让人开口说话,谁说谁死…… 颇有点关门打狗的意思…… 钟南峻泣血叩首,“殿下当知,主少国疑。小太孙年尚不足六岁,先帝的皇子,业已全部成年……” 拥立幼孙为帝,恐怕那些成年的皇子不服,争夺皇位引发天下大乱。 赫连瑾容色不改,乌沉沉的目光扫视大殿,“孤会以摄政王的身份辅佐新帝,处理朝政,待新帝及冠,再还政于他。诸位大人可还有异议?” 有人仍然质疑,“可,小太孙年幼,品性……” 赫连瑾道:“小太孙为先太子嫡子,先太子高才大德,有逸群之才。小太孙虽年不足六岁,却已有乃父之风,聪慧过人,品性柔嘉,可塑其才、可堪大任。” 谏议大夫却出列回道:“这自古以来,皇位从未有过隔代相传的先例。先帝在世时,梁王殿下亦参理过朝政,又是皇嫡子。臣等以为……” 众臣纷纷向后退了一大步:是你自己以为,别“等”…… “先帝在世时便将梁王驱逐出京,册立孤为太子。林大人此番话,是说先帝当初的决定是错的?还是觉得,孤不配坐这太子之位、亦不配摄政?” 谏议大夫吓了一大跳,连忙跪了下去,“臣,不敢……” “你最好不敢,否则孤还以为,你是打算在新帝还没登基之前,就准备替梁王举了反旗呢。” “臣万死不敢有此念!” 赫连瑾冷笑,“既然如此,那林大人觉得,小太孙登基为帝,孤代为摄政,可妥当?” 怎么不妥当?让的又不是他家的皇位。 谏议大夫重重叩头,“殿下觉得妥当,那自然是妥当的。臣,谨遵摄政王钧旨!” 众臣大惊失色:你个马屁狗,居然抢我们的台词! 堂下众臣纷纷匍匐在地,口称“万岁”。你争我抢唯恐动作一慢,门外那些刀就落到了自己脖子上。 阆媛始终不明白,赫连瑾已经走到了这里,只需要再往前一步,就能登上那个至尊至高的位置,君临天下、唯我独尊。 为何会将皇位传给徵儿? 摄政王,虽以摄政之身执掌天下事,到底还是屈居一人之下。 直到新帝登基第二年,赫连瑾找到了她。 他说,“皇上伴读,阆家玮宁算一个。另一个,还请娘娘出面,选沈家九公子。” 阆玮宁是阆媛亲兄长的嫡子,她早有意让他做儿子的伴读。 只是沈绍安…… 那个满京城第一的调皮惹事精? 感觉他会把崇文阁给拆了的。 徵儿也到了最好奇爱动的年纪,会不会跟着沈绍安学坏了? 赫连瑾却说,“太后娘娘,臣弟只有这一个要求。” 这些年,太子故去之后,赫连瑾对徵儿,是叔叔,更像父亲。 徵儿视他如父,特别粘他,亲近他、崇拜他。 他们孤儿寡母有今日,全仰仗赫连瑾。 这点要求,一点都不过分。 再说了,一个小孩子而已,再调皮,能皮到哪里去? 阆媛答应得很干脆,“好。” 第78章 人憎狗嫌沈绍安 沈绍安属于见面熟的孩子,一会儿工夫就跟小皇上打得火热。 皇上用晚膳的时候,嘴里念叨最多的,就是他这位新上任的伴读,张口闭口都是“绍安说”,话里话外的崇拜之情,让她这个做母亲的都吃味了。 儿子还小,又年幼老成,沈绍安活泼些,性情正好互补。 挺好的。 伴读入宫第三天,晋阳长公主气冲冲找到宫里来的时候,她才刚刚用过早膳。 晋阳长公主是先帝的嫡长女,也是太子一母同胞的长姐,嫁的是临安侯。 在京城,临安侯世子莫惟殊与沈绍安是名声不相上下的二世祖。 晋阳长公主一向稳重,鲜少有见她如此失态的时候。 阆媛刚问了句,“长姐这是怎么了?” 话没说完,晋阳长公主眼睛就红了,“还不是陛下和他那个小伴读干得好事!” “什,什么?陛下,和绍安……” “娘娘,明日就是臣邀请诸家夫人过府举办花会的日子。臣前些年请了花匠,用了四五年的时间,好不容易培植出了初春开花的牡丹,本打算明日请她们过府观赏,贴子都发下去了,谁想……” 晋阳长公主看了身后的侍女一眼。 侍女拍了拍手,不一会儿,就有一老嬷抱着一盆光秃秃的花走了进来。 晋阳长公主又气哭了,“娘娘看看!” 阆媛尴尬,“这,这是……” “这只是其中一盆。臣那暖棚里,几十盆!全秃了!”晋阳长公主气得眼泪直飙,“沈家那个小崽子,连一朵花都没给臣留下,带着陛下去了臣府上的牛棚, 说什么,要让他看看什么叫真正的“牛嚼牡丹”!” “噗……” 殿内有人没忍住,一下子笑出声来。 阆媛不轻不重一个眼神递过去,那个宫女连忙屈膝告了罪,迅速退了出去。 她轻轻咳了一声,歉然道:“对不住长姐,是徵儿不好……” “您也是,给陛下找伴读,怎么找了这么个不靠谱的?那沈家小九是什么人?前些年,侯爷好不容易调教好的红嘴鹦哥,一个错眼没瞧见,就让他给放跑了。” “还有老琦王宝贝的跟眼珠子似的爱犬,被沈家小九抓了去,连肉带骨煮了一大锅。虽说那狗老是跑街上咬人,还咬伤过沈小九的侄女儿,可也不能把它给杀了煮了。老琦王哭了好几个月,还病了一场。” 虽然当时煮狗的人里头也有她儿子,但带头的是沈绍安。 沈夫人揪着沈绍安的耳朵上门道歉,老琦王直接没让进门。一直到现在,老琦王都不待搭理沈家的人。 她家那只红嘴鹦哥要不是长了翅膀飞得快,恐怕也早就被烤熟了。 “还有前年……”晋阳长公主一下子压低了声音。 阆媛见状,连忙挥退了殿内服侍的人。 “御史台台院最刁钻的老御史、人称“尤铁嘴”那个。”晋阳长公主一双八卦眼闪闪发光,“那个人,一向以刚正不阿、直言进谏闻名,动不动以死进谏,先帝都怵他。他跟他的长子媳妇在府中假山洞里……” 她勾了勾手指,阆媛迅速意会点头。 “那天正好尤御史母亲过寿,你说这人,也太不会挑时候,来了好多亲朋好友,就那样……那沈家小九,不知道怎么撞见了,也不知道避一避,冲过去大喊了一声,还把人衣服给抱走了。” 晋阳长公主笑得浑身直抽抽,“那俩人吃了一吓,据说分都分不开,就这样抱着,等着人围了过来……” 阆媛“哎哟”一声,面红耳赤捂住脸。 “第二日就告病辞官。不告病也不行啊,听说他儿子把他的脸打的见不了人……” “长姐快别说了。”阆媛连忙打断晋阳长公主,“你明日办花会的花,哀家从宫中花房挑一些送到你府上。” 八卦之心被扼杀,晋阳长公主表示十分不满,“娘娘,这个不急。后来这个尤……” “沈绍安是摄政王送过来的,他亲自为徵儿选的。”阆媛坚决地打断晋阳长公主熊熊燃烧的八卦之心,“要不,你去找他告一状?” 晋阳长公主一下子蔫了,“臣不敢。” 赫连瑾扶她的亲侄儿上位,于她也算有恩。再说,太后都没意见,她凭啥有意见? 而且,每次看见赫连瑾那双眼睛,她总觉得寒气从骨头缝里往外冒。 在他面前,她连大气都不敢喘。 虽然她也知道,只要她和临安侯不是昏了头站错了位,赫连瑾也不会拿她怎么样。 但是她又很好奇,“京城多少名门子弟,摄政王怎么会选沈家那个小纨绔?” 阆媛微微地笑,“哀家也不知,不如长姐去问问?” 晋阳长公主撇嘴,“臣才不去。娘娘别忘了答应臣的花。” 阆媛也没想到,“牛嚼牡丹”事件过去没几天,赵弗就跑来说陛下和沈九爷闯了祸,被摄政王罚了。 她吓了一跳,连忙乘辇去了崇文阁。 此时宫里已经快到落钥的时候,崇文阁里仍然人影绰绰,宫女太监和侍卫里里外外围了好几层。 阆媛吓坏了,下辇的时候靠着映月才没跌倒在地上。 进了门,太傅郭怀安坐在讲案后,拿袖子遮着脸。赫连徵缩着脖子坐在书案后面,沈绍安低着头跪在太傅面前,赫连瑾冷着一张脸,坐在讲案一侧,正对着沈绍安。 宫女太监见太后至,连忙跪了下去。 郭太傅也拿开手,给太后请安。 阆媛刚瞥了太傅一眼,一脚踩到裙子上差点摔倒:郭太傅没受伤,只是颌下胡须跟狗啃了一样,长长短短参差不齐。 那模样,着实有些滑稽。 她看了看赫连瑾,问道:“这是?” 赫连瑾朝阶下的沈绍安挑了挑下巴,“他们两个干的,沈绍安是主谋。说,你可知错?” 沈绍安抬起眼睛,偷偷看了郭太傅一眼,“噗”的笑了一声。 赫连瑾抬起手佯装要打他,脸上看着凶,眼里却带着宠溺,“还笑?今日罚你抄十张大字,不抄完不许出宫!听到没有?!” 沈绍安那张绝美容颜一下子皱了起来,“啊?” “啊什么啊?尊师重道都学哪里去了?再加十张!跟太傅道歉!” “哦。”他带着一脸死性不改的样子看向郭太傅,“对不起太傅,绍安知错了。” 那灿如星子的眼睛带着狡黠,仿佛在说:他这次知错了,下次还敢…… 阆媛突然想抚额。 这孩子,确实是,皮的有点人憎狗嫌了。 可是摄政王待他,是不是也太温柔随和了些? 这件事若是换了别人,少说也得打上二十板子,直接赶出太学去。 只抄十张,哦,又加了十张……大字…… 最后赫连瑾言辞恳切跟郭太傅道了歉,吓得郭太傅连称不敢。 赫连瑾好言安抚着命人送了郭太傅回府,自己则留在崇文阁亲自监督沈绍安罚抄。 阆媛带着小皇帝离开崇文阁时,鬼使神差般又回头看了一眼: 灯火通明的大殿内,沈绍安小小的身影坐在书案前,坐姿挺直执笔写字。 身形高大的摄政王紧挨着坐在他的身侧,几乎将那纤瘦的小人儿拢在怀里,虽然手里拿着戒尺,看向孩子的眼中却只有宠溺…… 阆媛头重脚轻、腾云驾雾般上了辇。 小皇帝看着神思恍惚的母后,突然小声问道,“母后,皇叔以后,是不是要娶绍安做儿臣的小婶婶?” 脑子里轰隆隆一阵乱响,阆媛一句呵斥脱口而出,“休要妄言!” 话虽如此说,阆媛心里却似隐隐有个念头正破土而出:沈绍安闯祸,摄政王却道歉,那言辞之恳切,仿佛闯祸的是他自己最亲近的家人…… 第79章 别人吃醋折腾,摄政王吃醋要命 沈绍安生的好看,还不是一般的好看。 他小时候就生的玉雪可爱,雪团子花骨朵一般的小人儿,谁见了都忍不住想抱抱亲亲。越是长大,竟是丝毫没有长残,还越长越漂亮。 宫里的宫女都喜欢他。 男孩子读书识字,通晓人事早。沈绍安长到十二岁,就开始有宫女秋波暗送、言语挑逗。 那段时间,皇儿回慈安宫,都会跟她说哪家小姐又给沈绍安送了帕子香囊、谁谁谁又在沈绍安面前崴了脚…… 宫女们抢着给沈绍安奉茶研磨,将沈绍安身边的小厮六顺的活都给抢着干了,只为了能换他甜甜一声“姐姐”。 可长得好看有什么用? 才多大的孩子,除了不赌不偷不抢不读书,喝酒打架逛青楼,他是样样都在行。 沈氏满门忠正,却唯独出了沈绍安这样一个败类。 皇帝每月都会抽出几天的时间,去西苑皇家马场练习骑射。 沈绍安和阆玮宁自然一起。 沈绍安学问虽不怎么样,但骑射却极为出色。他小小年纪,马上功夫比那些常年带兵打仗的将军也不差多少。 只要一上马,沈家小公子就跟换了个人一样,奔马射箭、探身取物、站立、斜挂,花样玩得一个比一个刺激。 再烈的马到他手里,也都温驯的不像话。 那样明媚张扬的人儿,耀眼的让人移不开眼睛。 阆媛有次兴之所至,乘着辇去了西苑。 西苑上千亩的马场,北面一排马厩养着几百匹各地进献的名贵马匹。 阆媛到的时候,正好看到沈绍安从一匹黑鬃马上一跃而下,大步流星走向这边的凉亭。 一个模样娇俏的宫女娇笑着给沈绍安递上一块帕子,待沈绍安去接时,却又拽住帕子不松手。 沈绍安笑,“姐姐这是不舍得吗?” 那宫女笑道:“奴婢并非不舍得帕子,只是这帕子是奴婢自己的,粗糙得很,不知配不配得上九爷。” “都没用过,姐姐怎知配不配得上?” 阆媛暗暗啐了一口:这口花腔,一听就是在那种风月场所混多了的。 可见传言不虚,这沈绍安果然是个小小年纪就流连欢场的浪荡子。 宫女见了沈绍安的笑容,半边身子都软了,柔若无骨地靠了过去,“九爷若是喜欢这帕子,奴婢便送了九爷如何?” 沈绍安笑道:“香帕可是定情之物,姐姐这是喜欢我吗?” 宫女的声音甜津津的像沁了水,“九爷敢不敢要嘛。” “姐姐敢给,我有啥不敢要的……姐姐为何不松手?” “放肆!” 凭空一声爆喝突然炸响,似是裹挟着万钧雷霆,惊得在场之人魂魄四散。就连站在树后面偷听的阆媛都吓得两腿一软,差点跪下去。 她扶着浑身发抖的映月,捂住胸口缓了缓,这才从树后面走出来。 前面凉亭里,方才的宫女匍匐在地,吓得浑身抖若筛糠。 站在凉亭边的摄政王脸色铁青,满面怒容,一双眼睛阴恻恻地仿佛浸了毒的刀子。 他快步冲过来,抬脚就将跪在地上的宫女踢飞出去,怒声喝道:“来人!” 带刀侍卫立刻拱手应道:“在!” “把这个贱婢拖下去,乱棍打死!” “王爷饶命!王爷饶命奴婢知错了!王爷饶命!”宫女口鼻鲜血直流,砰砰磕着响头,“奴婢知错,奴婢再也不敢了,王爷饶命……” 侍卫过去,架起宫女就往外走,那宫女顿时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阆媛还是第一次见这般暴怒的赫连瑾,那浑身的气势……如同一柄饮血无数的利剑骤然出鞘,下一刻便会夺去数万人的性命。 “摄政王。”阆媛赶紧走过去,温声劝道:“四弟,你吓到绍安了。” 赫连瑾转眼一瞧,就看到旁边的沈绍安吓得脸色惨白,跪在地上不知所措。那冲天的怒火顿时消弭无形,杀气腾腾的脸色也缓和了许多。 他朝阆媛点了点头,走过去亲手扶起沈绍安,还替他拍了拍膝盖沾染的尘土。 阆媛感觉自己的下巴又有往下掉的倾向。 她见沈绍安身形瑟缩,目光呆滞,隐隐含泪,连忙小声劝道:“四弟,那宫女不过与绍安顽笑几句,算不得大错,罪不至死……” 说着,朝沈绍安那边使了个眼色。 赫连瑾明白太后娘娘是担心自己杖毙了这个宫女,会在绍安心里留下一个很大的阴影,虽然心中仍然余怒未消,还是说道:“如此不守规矩的东西,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阆媛连忙朝映月使了个眼色,道:“将那宫女杖责二十,发往浣衣局做事。” 见摄政王无异议,映月连忙躬身应是,匆匆赶过去救人去了。 这件事很快就传了开来。 晋阳长公主听说了,急匆匆进慈安宫打听消息,“娘娘可听说了前些日子摄政王发落一个宫女的事?” 阆媛无奈:自己这个皇长姐,有点八卦就跑来跟自己分享,她不想听还不行。 还有沈绍安的大嫂、她的堂姐阆纪玉,三不五时就进宫一趟,平日里看着那样端庄贤淑一个人,聊起宫外的八卦比长公主还上瘾。 她虽处在深宫,宫外的消息比宫女们还灵通,全拜这两位姐姐所赐。 虽然她年纪轻轻就守了寡,日子过得却一点都不寂寞。 阆媛拿帕子按了按唇角,颇有些自得道:“嗯,当时哀家正好也在。” “什么情况?跟臣说说?”晋阳长公主一双眼睛跟六月晴天的太阳一样,唯恐别人看不出她那熊熊燃烧的好奇心。 阆媛将事情简单说了一下,没想到竟引起了晋阳长公主的共鸣,“这些个浪蹄子,确实该打死两个以儆效尤。好好的爷们儿,都被她们带坏了。” 阆媛:呃,她儿子还小,还没办法共鸣这位母亲的愤慨。 估计莫惟殊跟着沈绍安,也没少沾花惹草,招了一身的风流债。 但是这种事情,一个巴掌拍不响,也不能只怪人家姑娘。 “要臣说,当时娘娘就不该拦着,娘娘还是太慈悲心肠了。” 殿门外宫女来禀,“启禀太后娘娘,渝成郡君晋见。” 刚想到堂姐,堂姐就来了。 阆纪玉行了礼,太后赏了座,等映月奉了茶,退下去之后,阆纪玉小声说道:“娘娘可听说了?摄政王在西苑发作了一个宫女?” 晋阳长公主“扑哧”一声笑了,“你这才知道,本宫刚才就跟娘娘说这事儿来着。” 阆纪玉脸微微一红,轻咳一声道:“长公主一向什么消息都是最快的。” 她轻哼一声,道:“臣妾婆母听说了,说摄政王这事做得好。我们家绍安人生得好,性情又好。难免会让那些人生一些不该生的心思,就该好好敲打敲打。” 阆媛:呃,你们开心就好。 还好她的徵儿不像这俩货,否则还真是让她头疼。 晋阳长公主深以为然,“就是,哥儿还小着呢,又正好到了好奇的年纪,没得让那些小蹄子们勾引坏了,学一些不好的东西回去。” “正是这个理儿。我们家绍安,虽然顽皮了些,心思却单纯的很。平日里偶尔与几个玩得开的小伙伴喝喝酒骑骑马,从来不去那些腌臜之地。” “我们家殊儿也是,性子是活泼了些,那些不好的东西,却是一点都不沾的。” 阆媛轻轻叹了口气,“陛下还年幼,如今一门心思放在学问和朝政上,别的,更是不懂……” 三人正说得热闹,赵弗突然出现在殿门口,“启禀太后娘娘。” 阆媛放松歪斜的身子瞬间坐正,“何事?” 赵弗小心地看着阆媛,“摄政王,请娘娘去一趟崇文阁。” 第80章 拐了皇帝出宫喝花酒 阆媛突然感觉不好,“出了何事?” 赵弗低着头,小心地回道:“沈九爷……” 一听这个名字,阆媛就头疼:因为这个名字一出现,必定会有不好的事发生。 阆纪玉连忙问道:“我们家绍安怎么了?” “沈九爷今儿,去了明月楼。” 明月楼是青楼烟花之地。 刚才阆纪玉还说她家绍安从来都不去。 结果这么快就打脸了。 晋阳长公主捂着嘴笑,“哎哟这可真是,世事难料。你们家绍安,这是长大了?” “长公主殿下。”赵弗又朝晋阳长公主施了一礼,“还有,小世子也在。” 晋阳长公主脸上的笑容瞬间凝滞了。 阆媛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看看,说什么来什么。” “娘娘。”赵弗忍不住提醒。 阆媛笑容微敛,“怎么了?” “陛下,也去了……” 殿内出现了一瞬间的死寂。 接着,太后、长公主一下子跳了起来,提着裙子就往外跑。 阆纪玉一边喊,“等等臣妾。”一边追了上去。 三个平日里最端庄体面不过的贵妇人扶着侍女走的飞快,裙袂翻飞气息喘急,后面抬着轻辇的太监追的汗流浃背。 宫里来来往往的宫女太监以为出了什么大事,纷纷跪在宫巷两边大气不敢出,面面相觑。 到了崇文阁殿门口,太后娘娘一下子驻足,身后急匆匆赶路的长公主和阆纪玉一个接一个撞到了一起。 殿内很多人,却是鸦雀无声。 跟在后面跑的满头大汗的赵弗连忙喊了一声,“太后娘娘驾到,晋阳长公主到,渝成郡君到!” 太后这才挺直腰背,扶着映月的手,缓缓走了进去,“不知摄政王请哀家过来,所为何事啊?” 她一边往首位处走,一边扫了堂下一眼,差点儿跳起来。 堂下跪了一大片,最前排跪着三个,坐着一个。跪着的人是莫惟殊、沈绍安还有阆玮宁。 每一个脸上都带着酒气上涌的红晕,小皇帝傻乎乎坐在矮凳上,看见太后娘娘,咧开嘴憨憨唤了声,“母后,嘿嘿。” 阆媛头大如牛,抬起手按了按眉心:这是喝了多少啊醉成这样?他才多大? 这个沈绍安! 站在上位的赫连瑾目光冷冷扫过跟在后面的晋阳长公主和阆纪玉。 两人脖子一缩,挤挤挨挨走到太后身边,朝着赫连瑾微微屈膝,“参见摄政王。” 赫连瑾微微颔首,转而看向堂下,“今日是谁的主意?” 沈绍安身子微微晃了晃,旁边的莫惟殊和阆玮宁低着头,目光微动却是一言不发。 赫连瑾气笑了,咬着牙冷笑道:“行,不错,讲义气,是?来人,取戒尺!” 莫惟殊抢了先,“是九哥……”他留意到阆玮宁看过来暗含谴责的目光,心下后悔,又补充道,“九哥说出去玩,我,我们就一起,约着找个热闹点的地方喝酒。” 阆玮宁接着说道:“经过明月楼时,陛下问这里是什么地方,这么热闹。九哥就说,陛下轻易出不了宫,今儿就破例,带陛下去见识见识。” 赫连瑾冷笑:很好,还知道拖所有人下水! 沈绍安拧着脖子辩解,“我们只喝酒,又没叫姑娘。” 小皇帝笑得两眼挤成了一条缝:“嘿嘿,不叫姑娘嘿嘿嘿……” 太后抚额:自从沈绍安进宫做了伴读,只要超过三天不惹事,所有服侍的人心里就得开始打鼓,总觉得这小祖宗又在开始憋什么大招了。 这次,从马场回来,确实安静了有差不多七八天,结果他竟然带着皇上去了青楼! 还“只喝酒,没叫姑娘”。 这是叫没叫姑娘的事吗? 赫连瑾冷笑,“破例?” 沈绍安支支吾吾道:“以前,也去过几次,也是只喝酒,什么都不做。” 赫连瑾暴喝一声,“你还想做什么?!” “别的人都叫酒娘,请乐伎弹琴唱曲儿……”眼见着赫连瑾脸色越来越黑,沈绍安的声音也越来越小,“我们,什么都没叫,只要了酒菜。那不是,也让皇上体验一下民情,看看,这京城的繁华盛世嘛……” “体验民情要在青楼烟花之地吗?边关将士还在打仗流血牺牲,甘北大旱灾民食不果腹,蓟州流匪作乱百姓深受其害,越州赤河决堤冲毁良田屋舍无数、百姓流离失所……这些,在明月楼能看得到吗,嗯?” 赫连瑾眼神一厉,大喝一声,“来人!” 门外禁卫军大声应喏,“是!” “身为仆从护卫,主子做错了事却不知劝阻,罪不容恕!将这些服侍的,有一个算一个,拖到外面,重打三十大板,当众行刑!你们三个,回过头去,看着他们受刑!” 太后娘娘心里一跳,还不待张嘴,已经听赫连瑾冷声道:“谁若敢求情,本王这摄政王之位,便交由他来坐!” 禁卫军进来拖人,惊叫声顿时响起一片: “九爷救命!” “世子……” “公子救救小人公子……” “九爷,九爷啊……” 六顺的惨叫声传来,沈绍安浑身猛地一抖。 都是十几岁的孩子,三十大板要是打完,这十几个人,大概是要没命了。 沈绍安听着外面此起彼伏的惨叫声,只觉得那些“啪啪”作响的板子是打在了自己身上。 他突然回头膝行几步,深深叩下头去,“绍安知错了,请摄政王息怒!” 赫连瑾岿然不动,冷冷望着殿外行刑。 板子一下下打下去,很快有血迹冒出来,外面的惨叫声也越来越弱。 沈绍安不忍再看,猛然扑到赫连瑾身边,双手抱住他的腿,哭着大声喊道:“绍安知错了,真得知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赫连瑾冲赵弗使了个眼色。 赵弗连忙让外面的人停了手。 所有人包括太后吓得一声不敢吭,殿内殿外只有沈绍安抽噎的声音。 真的不怪他们不懂得忧国忧民,实在是几人从小都是在富贵乡长大,根本想象不出摄政王口中所说是一种怎样的生活。 沈绍安之前那样说,一半是为了给自己脱罪,另一半,也是为了讨好摄政王。 只是没想到马屁拍到了马腿上。 赫连瑾微垂着目光,轻声说道:“既然你已知错,本王这次就先放过他们。先把剩下的板子记下,再有下次,直接杖毙!听清楚了吗?” 沈绍安抽泣着,带着哭腔回道:“听,听清楚了。” 赫连瑾这才“嗯”了声,转而看向太后,“请太后娘娘将皇上带回宫,喝些醒酒汤,让太医过来看看。” 太后连忙站起来,赵弗指挥着宫女内侍,抬了御辇过来,扶着小皇帝上辇。 小皇帝不肯走,“九哥,九哥……” 太后一把捂住赫连徵的嘴,小声说道:“哎哟小祖宗,别再喊了……” 你这九哥差点就挨揍了喂。 太后和皇上走了,赫连瑾似笑非笑地看着晋阳长公主,“长公主殿下还留在这里,是热闹还没看够吗?” 晋阳长公主讪笑,“哪里哪里,本宫这就带殊儿回府。”她指了指阆玮宁,小心翼翼地说道:“那,本宫,把玮宁也送回去了?” 赫连瑾微微欠身,“有劳皇姐。” 晋阳长公主轻轻拍拍胸口:还好还好,能叫皇姐至少证明这疯子恢复神智了。 哎哟真是吓死了。 阆纪玉也赶紧站起来,刚要伸手去扶沈绍安,突然看到赫连瑾那双狼一样的眼睛死死盯着自己的手不放。 她心里一突,脑筋转了又转,悄然收回手,讪笑道:“这,绍安犯了错,摄政王教训得对。您继续……教训,臣妾告退,就不打扰摄政王了。” 赫连瑾“嗯”了声,道:“稍后本王会亲自送绍安回府。” 第81章 摄政王对沈绍安的心思 太后、长公主和阆纪玉跑得一个比一个快,谁也没有跟谁说话。 甚至连交换一下眼神都不敢,唯恐从对方眼中看到那个与自己心里想法一致的可能。 摄政王,如今可都快二十二岁了。 先帝在位时,曾经提起过赫连瑾的亲事,被他找借口推拒了。 新帝登基后,因为皇上还小,皇嗣延续也得等皇上长大。 摄政王代皇上掌管朝政,为了皇位安稳,朝臣都不希望摄政王在皇上亲政之前诞下子嗣,自然也就无人关心摄政王娶不娶妻。 难道他还真能一辈子不娶妻? 长公主前两天曾经进宫跟阆媛递过话,想将临安侯姑姑家的表妹许配给赫连瑾。 阆媛也问过赫连瑾,他只说,他心里,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而这个被赫连瑾喜欢的人…… 阆媛若有所思看了崇文阁方向一眼:似乎,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 只是看那沈绍安对摄政王一番心意,似是毫不知情,甚至在摄政王的严厉管教下,只有畏惧,并无多少亲近之意…… 经此一事,沈绍安的确老实了不少。 但是以他记吃不记打的性子,能忍住一月两月不惹事已经很难得,也不能强求他真得能改邪归正。 好在“拐了皇帝出宫喝花酒”这样的荒唐事,再也没有发生过。 直到去年七月末,晋阳长公主一大早就急匆匆进了宫,一脸神秘地告诉她:昨夜摄政王将沈绍安从状元楼的楼梯上踹了下去。 阆媛下意识就想,赫连瑾一定心疼坏了! “听说当时就摔晕了过去,摄政王抱着他脸都吓白了,跟疯了一样让人请太医。” 晋阳长公主还在意犹未尽地猜测,“您说摄政王对这沈绍安……到底是个什么想法?” 能有什么想法? 拐回家,藏起来的想法。 阆媛一脸高深莫测,“哀家也不知,不如长姐去问问?” “给臣挖坑呢不是?太后娘娘既然这么问了,臣就问您,这事您敢做吗?” 赫连瑾性格本就阴晴不定,杀人更是手起刀落一点都不含糊,还是位高权重的摄政王。这样的人,谁敢惹啊! 阆媛笑,“不敢。那沈家小九,没事?” “不知道。昨晚沈夫人听说之后,派人去摄政王府将沈绍安接了回去,又连夜请了太医,还找了两个神婆,连两个出嫁的姑娘都是半夜回的府,怕是有些不大好。” 不大好? 阆媛一下子坐直了身体,唤过一个小宫女,“快去打听打听,沈家小九伤势如何了?” 若是真的不大好,赫连瑾只怕会疯。 她又问,“到底是怎么个情况?怎么突然就动手了呢?” 晋阳长公主摇头,“不知,昨夜殊儿跟沈家小九他们在一起喝酒。问他什么都不说,只说事发突然,谁也没留意是怎么回事。” 打听消息的宫女很快就报了信回来,“回太后娘娘,沈九爷已经醒了,身体没有大碍,金太医已经回宫当值,可要唤太医前来问话?” “不用了,下去。” 事发第四天,阆纪玉进宫给太后请安。 阆媛问起时,阆纪玉才叹息着说道:“我们家绍安,被摄政王接到王府去了。” 阆媛彻底震惊了,“你婆婆,就没说什么?” “没呀。”阆纪玉也奇怪,“前天臣妾婆婆还给绍安寻了个通房,昨日过晌就把人打发到庄子上去了。绍安去摄政王府住,臣妾太婆婆也是同意了的。说是,摄政王要亲自监督绍安的课业。” 哎哟这借口,您信吗? 反正我不信。 阆媛和阆纪玉互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相同的想法。 仲秋节,因为几句口角,沈绍安将留侯家刚回京不久的小侯爷差点打死,这件事又在京城引起了轩然大波。 第二日,太后娘娘宣了阆纪玉进宫。 阆纪玉让太后屏退了殿内服侍的人,小声说道:“摄政王昨日去了臣妾府上,听臣妾太婆婆和婆婆的意思,像是同意了的。” “怎么说?” “臣妾前几天,在源儿跟前碎嘴了几句。结果源儿这孩子,当着摄政王的面儿,问他要喊摄政王九婶,还是叫我们家绍安王妃。” 太后娘娘的眼睛噌的一下亮了。 “摄政王说,都可以,想怎么叫就怎么叫。”阆纪玉捂着嘴,笑得肩膀直发抖,“这算是定了?” 太后幽幽叹了口气,“摄政王,总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什么意思?” 太后看着阆纪玉,“就这个意思。” “娘娘早就知道?从什么时候……”阆纪玉突然顿住:十三年前在街上那一幕,她一直以为是童言无忌。 难道那时,摄政王就对沈绍安起了心思? 见堂姐脸色不对,太后娘娘问道:“怎么了?” “您还记得,十三年前,臣妾的大伯他们……” 太后点点头:怎会不记得?太子遇刺身亡,不过两个多月,北关就传来沈大将军以身殉国的噩耗。 也是从那天开始,赫连瑾选择了与他们母子俩联手。 “有天绍安闹得厉害,非要给哥哥糖。婆母一下失了两个儿子,还有个亲生的……被绍安闹得着实烦躁,臣妾就带了清纾和绍安去街市买麻布。在街上遇到了摄政王。 当时绍安才四岁,臣妾一眼没瞅见,他就跑了出去,差点没把臣妾吓死。原来是绍安看到了摄政王,跑过去找他。臣妾找过去时,绍安跟臣妾学舌,说哥哥要娶他做媳妇儿,还要赚钱给他花……” 阆纪玉感慨说道:“那时臣妾还以为摄政王只是哄着孩子玩。” 阆媛不说话了:原来摄政王对沈绍安,竟是比她以为的还要早吗? 皇上一人身系天下,坐在皇位上的人,天下第一等的尊贵,同样也是天下第一等的不自由。 皇上娶谁、纳谁家女儿为妃都不能随心所欲,更何况还是断袖。 若赫连瑾登上皇位后公开自己断袖的身份,别说朝臣们不会答应,只怕普通百姓的唾沫星子,也能将他淹死! 所以他从一开始选中徵儿,不惜放弃皇位,就是为了能够排除万难,跟沈绍安在一起? 赫连瑾贵为摄政王,有权力有地位,他视徵儿为亲子,扶持徽儿登上帝位,屈居摄政王掌管朝政十余载。 从另一方面来说,也相当于为大梁培养了下一代君王。 他把所有可能反对的声音都灭杀在未发声之时,稳定朝堂局势之后,强势向天下公开宣告他的心意。 这样的男人,此生若得之,何其有幸? 只可惜以沈绍安那新鲜不过三天的性子,恐怕会辜负摄政王的一片深情。 这不,才去北关几天,就引得那西缇小郡主为他神魂颠倒。 阆媛轻轻弹了弹指甲:不常见? 不常见都能动了情,若是常见,这会子只怕连孩子都有了? 渣男! …… “阿嚏!”渣男沈绍安用力揉揉鼻子,利落的将马车套好,用力系紧绳索后,拍了拍马脖子,“好了伙计,准备出发!” 第82章 潜入北郦王庭 一个多月以前,他带着神机营穿过赤水岭西面的山林,一部分斜插向北,进入草原纵深处。 另一部分则扮作商队,赶着装满茶叶、瓷器和丝绸的马车队,顺着天池阕一路往东。 在左诃西部,分布着无数这种零星小部落,是由数十家牧民赶着牛羊,顺着丰盛肥美的草地,哪儿的草肥美,就在哪里安家。 沈绍安一路走走停停,将途径所在绘制成图。还从一个叫“塔塔拉”的部落,用两块茶砖换到了一份能够进出北郦王庭赕城的通行文书。 草原的部落是流动的,今年这个部落在这里,可能明年又到了另外一个地方。所以,地图这东西,是有时效性的。 沈绍安将羊皮地图塞进怀里,一跃而起跳上马车,扬起鞭子“叭”的甩了一记响鞭,马车缓缓前行,朝着前方赕城那灰黑色的城门行进。 历经一个多月,他终于到达了北郦王庭所在的赕城。 门口守卫查得极严,通行文书翻来覆去看了无数遍,又拿着刀在麻袋上捅来捅去。 刀子割裂布匹的声音听得沈绍安眉头一跳一跳的,赶紧递了一包银子,塞进守卫怀里,“这位大哥,咱这是布匹和瓷器,知道赕城富贵,想来讨口饭吃,还请大哥通融通融。” 守卫看着眼前这个肤色灰扑扑的小年轻,掂了掂手里的银子,哼哼冷笑几声,“我看你不像个行商的,倒像是大梁来的探子。” 沈绍安一下子弯下腰,苦着脸道:“哎哟哥哥您可千万别害弟弟,我年纪小,不经吓。我爹说了,干啥都不能干探子,提着脑袋的事轮不到咱这些苦哈哈。” 他压低了声音,将守卫朝一边扯了扯,道:“哥哥,您看这样行不行,我这趟货,不论卖多少,出城的时候给您抽这些利。” 他伸出两根手指头,“以后只要弟弟来赕城,都少不了哥哥的。” 守卫眼睛转了转,道:“你这开的价,不小啊,看来所图也不小。” “我这不是为了打开销路嘛。赕城的贵人多,别人也不敢来。这年头,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只要我能在这一条路上站稳了,以后,绝对忘不了哥哥。” 沈绍安看了看马车,又苦笑一声,道:“刚才哥哥检查的,是绸缎布匹,做衣裳像女人的皮肤一样软滑。这几匹布,割了口子,价格肯定卖不上,不如直接送给哥哥。到时裁剪裁剪,还是可以的。” 守卫回头看了看身后的货车,又看看正检查别的车队的同僚,嘴唇不动细声说道:“你把这几匹布,运到铜嘴胡同第三家,门口有棵大槐树的院子。” 沈绍安连忙弯了弯腰,“好来。” “只能在北庭,不能去南庭!” “明白了,哥哥放心,绝对不给哥哥添麻烦。” 守卫一摆手,“进去。” 沈绍安笑,“谢谢哥,哥什么时候下值?弟弟请哥哥喝酒?” 守卫笑了笑,“申时末。” “哥哥说个楼子,到时弟弟要个雅间等哥哥。” 上道儿! 守卫一歪身子,“宗应台。” 沈绍安一点头表示记下,指挥后面的马车,“来,进城了。” 进了城,沈绍安先让云荆将车上破损的几匹布,又添了几块雪白的茧绸布头,一并送去了守卫说得地址。 在北城转了一圈,才找了一家客栈住了下来。 安顿好以后,沈绍安换了一身干净衣裳,带着一套骨瓷茶具,一路打听着去了宗应台。 一到酒楼前,沈绍安就忍不住骂了一声娘:这个宗应台,规模和装潢快赶上前世的五星级大酒店了! 难怪那个守卫这么爽快! 进了酒楼,沈绍安要了二楼的一间雅间。 让伙计拿了瓜子又要了一壶热水,就坐到扶栏边的凳子上,从上往下边看边嗑瓜子。 楼下一桌客人不知讲了啥,正说着就哈哈笑了起来。 沈绍安装作无意的样子,一边东张西望,一边支棱着耳朵听八卦。 楼下还在继续,“左谷蠡王这是娶得第几房啊?” “第十二房。这女人嘛,永远都是家里不如外头香。” “可不咋滴,前儿洞房,昨晚就有人在杜月楼见到他了。” “人比人,气死人。” “你要有钱有权,也能娶十几房姨娘。” 另一边有人在说,“右坦部?右坦部的首领鱼霍利那就是个胆小如猪的蠢猪!” “没有人愿意拿着族人的命去替别人拼。” “打东倭的时候他可没少捞好处,每年他不也时常带着族人去南梁打秋风吗?抢来的财物和粮食,也不少?” “东倭能跟南梁比吗?” 有人将目光对准沈绍安,沈绍安朝他们举了举茶杯。 他在进城前做了简单的易容:眼皮沾了一层假皮,往下拉,眼裂变小,眼尾下垂。眉毛在眉尾处粘了几根乱眉。 他的脸和脖子往下抹了一层黑粉,那白到晃眼的肌肤变得发黄发暗,眼睛虽亮却不大,眉毛又粗还乱。 饶是这样,他的模样仍然看上去很是有些清秀。 再加上他一身锦缎华服、通体的气派,又坐在二楼雅间门口。 楼下的人看了看他,下意识压低了声音。 伙计将热水送了过来。 北郦的茶叶都是大梗叶,泡出来又苦又涩,颜色发黑,带着一股焦味儿。 沈绍安将茶具摆开,拿热水浇了茶壶,放进自己带来的一叶青茶,洗茶,又重新浇注了热水。 约莫两三分钟,沈绍安慢悠悠将泡好的茶注入面前的茶盏里。 茶盏用的是骨瓷,清亮微绿的茶汤盛在雪白的骨瓷盏里,散发着清香诱人的茶香。 沈绍安端起茶盏,在鼻下晃了晃,深深吸了口气:嗯,香! 实际上,他不会泡茶,只会喝。 泡茶有门道,品茶有讲究。 沈绍安只会牛饮水。 即便如此,那雪白的骨瓷、清亮的茶汤、诱人的茶香,还是吸引了楼上楼下客人的注意。 “这是大梁的茶叶。” “这是大梁的瓷器。” “这人是大梁人。” “还真有不怕死的。” 一个看上去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走过来,笑着问道:“客人是从大梁来?” 沈绍安连忙站起来,朝对方一拱手,“是,在下正是从大梁来。” “这是大梁的茶叶。” 沈绍安连忙为他斟上一杯,双手奉到他面前,“先生尝尝。” 来人举止看起来很优雅,带着股子文人墨客的味道。 他接过茶盏,先放到鼻子下轻轻一晃,然后浅浅抿了一口,道:“甘香如兰、幽而不洌,啜之淡然,齿颊回甘。这是一叶青。” “先生果然是个懂茶的。”沈绍安朝他一伸大拇指。 “只是这茶,泡得方式太过粗鲁,十分的香味,只泡出来三分,可惜了。” 沈绍安嘿嘿一笑,摸了摸后脑勺,道:“在下是第一次出门,只知北地茶叶瓷器丝绸物以稀为贵,所以想来碰碰运气。” 来人笑,“大梁跟北郦,已经数年不往来了。” “所以这才叫机遇啊!” 来人轻轻摇了摇头:这个年轻人,看着一身富贵气,想来是养在富贵乡里衣食无忧的小少爷。也正是因为这份不知人间疾苦,才让他看起来天真又鲁莽。 只是真得天真,还是假天真,只要进了这北郦王庭,总会有他原形毕露的时候…… 第83章 这趟来得值 男子问道:“这一叶青,你有多少?” “一叶青娇贵,携带不易,只二十斤不到,其他的都是茶砖。” “将这一叶青,给我包五斤。茶砖呢,我看看。” 沈绍安露出一个大喜过望的表情,站起来语无伦次地说道:“在,在在客栈,先生是跟着在下去看看,还是在下让伙计给先生送过来?” “公子是在等人?” 沈绍安挠挠后脑勺,“啊对,受人恩惠,总要聊表谢意。” “既如此,你把客栈的名字告诉我,稍晚些,我去客栈寻你。” “好好。” 正说着,沈绍安眼尖地看见那城门守卫换了常服,遛遛达达走了进来,连忙笑道:“我请的客人到了。那晚些时候小弟在客栈等哥哥大驾。” 那人“嗯”了声,转身进了旁边的雅间。 城门守卫见二楼有人朝他招手,搭眼瞧过去时,只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 来到二楼,沈绍安连忙请了他入座,挑着最贵的菜点了一桌,又要了最贵的酒。 一坛酒下肚,城门守卫眼睛就迷离了。 他搭着沈绍安的肩,大着舌头说道:“兄,兄弟,我,看你,是个实,实在的。放心,哥哥别的不敢说,在北,北城,有哥罩,罩着你,你就就能横着走……” 沈绍安连忙给他斟满酒,“谢了哥,有哥这句话,弟弟就放心了。” “叫,叫我保,保成,宋保成。” “宋哥。” 宋保成红着脸,半趴在桌子上,小声说道:“我阿爸,是大梁人,我阿姆,是北郦人。他们,都瞧不起我。凭什么瞧不起我?嗯?!我哪点,比他们差?” 沈绍安替他夹菜,“吃菜,哥。” “听我说完。” “好。” “知道霍里疾吗?” 霍里疾是北郦左谷蠡王。 沈绍安摇头。 “左谷蠡王。”宋保成用大拇指指了指自己,“我,表兄。亲亲的,两姨表兄。” 宋保成很是愤慨,“就因为他阿爸是老国主夫人的亲弟弟。而我!阿爸是梁人。” 他拍了拍沈绍安的胸口,“你不懂!” 沈绍安笑,“请哥哥教我。” 宋保成看着沈绍安突然笑了笑,摇了摇头又继续吃菜,却没有再说话。 沈绍安也不急,时不时敬他一杯酒,给他布布菜。 他不问,宋保成却忍不住了,“其实你们大梁,还不如我们北郦。你们那个梁王,知道?” 沈绍安点了点头。 “这话我只跟你一个人说,千万别告诉别人。” “好。” “他其实,早就把你们大梁给卖了!” 看着沈绍安震惊的表情,宋保成得意地笑笑,“你这趟来的值,这半年,就留在北郦,等仗打完了,再回去。” 沈绍安小声的、急切问道:“又要打仗了?” “这次……”宋保成拿手指点了点沈绍安,“别说你们北关,只怕连你们京城都保不住。” 沈绍安没说话,宋保成只当他是吓傻了,“你我亲如兄弟,这话我也只跟你一个人说。” “谢谢哥!”沈绍安赶紧给他斟酒,“你是我亲哥。可我爹娘哥哥们还在大梁呢,我得回去让他们出去避一避啊。什么时候打?” “你家在京城哪儿呢?” “往南几百里。” 宋保成用力一挥手,“打不到那里。” 沈绍安小声问,“这些,哥你咋知道的?” 就算他表兄是左谷蠡王,他也只是一个城门守卫长罢了。 宋保成笑得一脸得意,“你忘了我跟你说的,我阿姆,是左谷蠡王的亲姨母。她去我姨母家,听说霍里疾要带着人,去,去……” 说了一半,宋保成脸上笑容一滞,“咚”的一声脸朝下趴桌子上,直接醉死过去。 沈绍安有点遗憾地叹了口气。 其实早在进入赕城之前,他就已经查过这个宋保成。 知道他的身世,知道他空有满腹抱负,却无半点本事,还常常因为霍里疾是位高权重的左谷蠡王,而他却只能做一个城门守卫而愤愤不平。 他的阿姆,的确与左谷蠡王生母是亲姐妹,只不过一个是嫡出,一个却是歌伎所生。 赕城的人确实瞧不起他,因为他不止贪财,还草包,就算给了他机会,他自己也立不起来。 这样一个草包又无能的废物,突然有了一个小迷弟,岂能不可劲儿狂炫自己的本事? 沈绍安结了账,花了足足三十多两银子。 比得上他在状元楼开三桌了。 但是这银子花得值! 他架起宋保成,拖着他下了楼,在门外雇了马车,将他送了回去。 回到客栈,大堂里要茶叶的男子还在等着。 沈绍安连忙把他请到后面院子,六七辆马车静静停在那里。 男子迅速看了看马车:马车用防雨布遮得严严实实,车轮吃土很深,看得出来每辆车都装了不少货。 沈绍安将其中一辆马车遮雨布掀开,露出底下码得整整齐齐的木箱。 木箱里,是一摞一摞的茶砖。 见男子沉吟不语,沈绍安一边将茶砖拿出来,一边给他介绍茶砖的种类。 他来之前做了很多功课,包括十几种茶砖种类、各种布匹材质和花色,还有瓷器名称、用途以及烧制方法。 既然扮成商人,就得有商人的样子。 否则深入敌人内部这样的事,一旦出现任何纰漏,那就是八面埋伏、四面楚歌! 男子看了茶砖,又问沈绍安可有合适的茶具。 沈绍安又将另一辆马车打开,拿出红陶、青瓷、白玉等不同的几种茶具,将各种茶叶与之匹配的茶具介绍了一遍。 男子笑着说道:“小兄弟果然是行商世家,懂得确实不少。” 从之前品茶,沈绍安就看出这个人对大梁文化涉猎不浅,而且此人气度不凡,身份一定不低。 所以应对他的时候,需得格外谨慎小心。 沈绍安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道:“做生意嘛,要是连自己的货物都整不明白,那还做什么生意啊是不是?” “那,我要的一叶青……” “先生先看看这个。”沈绍安从装瓷器的马车上,将放在最前面的一个陶罐小心翼翼搬了下来,打开封塞。 这么一罐是五斤。 沈绍安拿了一把分茶铲递给男子,“您先看看这茶如何。” 男子眼里闪过一抹笑意,接过分茶铲,从陶罐里铲出半铲,放在鼻下一闻,“这是……” “今年新产的雀舌,只有这五斤。在我们大梁,这种顶级雀舌每年也只能产几十斤。除了进贡给皇室的,剩下本来就不多,能搞到这些,还是走了京中采办林总管的路子。” 为了这一趟,沈绍安也算拼了。 在出发之前两个月,他就让大哥给他弄货,足足用了一个月,才将这些东西整全乎。 货银还佘着。 “看得出来,先生是懂茶的雅士。虽然有些话说着不中听,但是真正的好茶,需得真正懂茶的人,才不算辜负这些茶叶的精贵。之前先生品的那种,在下也还有,就看先生想要什么样的。” 男子听了沈绍安的话,忍不住笑了起来:真正懂茶的人,才不辜负这些茶。 那如果他不要这些茶,是不是说明他也算不上真正懂茶之人? 而且,整个北郦,花几百两银子买一斤茶叶,除了他,还真找不出第二个。 这小伙子年纪轻轻,脑子倒是灵活。 不过…… 男子看着沈绍安,呲牙一笑:越是这样,才越是不简单啊! 第84章 大显身手 男子将这五斤茶全要了,又挑了一些茶砖和瓷器,最后看了看绸缎布匹,又挑了六七匹布。 看着长长一溜清单,男子目光微闪,微微笑道:“你算一下,多少银子。” 沈绍安挽了挽袖子:这太难不住他了,他前世,学得就是会计,虽然连个证都没考,会计分录也学了个稀里糊涂,但算盘打得贼溜。 临来北郦之前,还特意找了个算盘找了找感觉。 噼里啪啦一阵响,沈绍安一边说道:“承惠,三千五百六十七两,您第一次惠顾,给您抹个零,收您三千五百五十两。” 他又拿出几块茶砖放到男子挑选的货物上,送了一套青瓷瓷器。 然后憨憨笑道:“谢谢,往来不易,我们只收银票。” 男子被他逗笑了,抬手朝身后亦步亦趋跟着的仆从招了招手。 仆从将一摞银票递给男子后,男子从中数出几张银票,递给沈绍安,“这是五百五十两订金。” 说着,他从腰间解下一块骨佩,递给沈绍安,“你拿着这块骨佩,明日将这些货物送到南庭左贤王府。” 左贤王?! 在北郦,左贤王就是北郦太子。 沈绍安在梦中曾与左贤王打过一仗,认识他。这个男子,竟然能做主买这么多东西送进左贤王府。而且看他身后的仆从,个个眼神犀利,行走无声,一看就是练家子…… 沈绍安看着骨佩,心里蠢蠢欲动,但仍然没伸手接。 他往后退了两步,恰到好处地流露出对男子身份的惧怕。 男子笑笑,“放心,有这骨佩在,没人敢刁难你。剩下的银子,等货物送到了,我自会全数付清。” 沈绍安仍然没接,“小人进城时,守城的大哥说过,凡外来者,一律不能进入南庭。所以,大人请恕罪,小人不能坏了规矩。这样好了,这些货物小人给您单独装好,等明日府上来马车,再进行银货交接也不迟。您放心,小人绝对不会动这些货物。” 男子没勉强,笑笑将骨佩收了回去,“也好。” 沈绍安松了一口气:只要这些银票回来,这几车货物就回本了。 接下来能卖就卖,不能卖,等完成任务,他就直接丢掉。 至于马车…… 二十多两银子就买一辆,丢了就丢了。 男子出门上了马车,压低了声音吩咐道:“盯着点。” 马车外仆从轻声应是。 另一边,沈绍安进了房间,云荆打来热水服侍他洗过脚,低声道:“少……” “嘘!” 云荆立刻会意,微微抬了抬声音问道:“少东家,您说,那个人,明日真得会送银子来吗?” 沈绍安咳了一声,道:“看他不像坏人。明日我们到街上转转,看能不能租一间铺子。那人一看就是权贵,只要他这边没问题,咱们也算是得了进城的许可。不管南庭北庭,有好东西,还怕没人过来买不成?” “少东家说得是。” 沈绍安身子一歪躺下去,长叹一声道:“赶了好几个月的路,累死了,睡。” 睡了一会儿,沈绍安突然问道:“杜月楼,是什么地方?” 云荆默了默,轻声回道:“明日小人去打听打听。” “我觉得是青楼。”沈绍安枕着双臂,笑眯眯说道:“就是不知道里面的姑娘长得怎么样,有没有我们大梁青楼里的姑娘漂亮。” “少东家,老爷若是知道了……” “怕什么,你不说我不说,他在老家,哪里会知道?” “可是……” “可什么是?我又不给人姑娘梳拢,就是去看看。” 云荆心里有气,但不敢发,忍气吞声应了声是。 房里的烛熄了。 房顶偷听的人忍不住轻轻啐了声。 里面很久都没再说话。 偷听的人以为房里的人睡着了,刚要离开,却突然又听到那个小年轻道:“我听说,晏城的明月楼来了一个叫青浅的大家,长得漂亮,琴又弹得极好。等这趟我们赚了钱,就去见识见识,什么叫真正的头牌。” 云荆咬牙切齿地回,“少东家,你敢去,老爷会打死你的。” “这就叫石榴裙下死,做鬼也风流。” “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你管它是石榴还是牡丹。”沈绍安兀地爬起来,朝着躺在地铺上的云荆“啧”的一叹,“都是做鬼,有区别吗?” 云荆气冲冲翻了个身,再不理他了。 第二天一大早,那个男子派来的马车就将银票带了过来,又拉走了订好的货物。 马车一走,沈绍安就带着云荆和霍武上了街。 三人在街上走走停停,转来转去,打听了好多出租的店铺,中间还去一个小酒馆喝了酒。 直到太阳西斜,三人才打听了杜月楼的方向,租了马车,直奔杜月楼。 杜月楼在东庭。 赕城跟晏城布局差不多,东部富、南部贵,西部贫穷北部匪。 就是说,东城富人多,南城贵人多,西城穷人多,北城兵匪和商户多。 许多酒楼和风月场所都在东城与北城交界的地方。 杜月楼是以老板杜月为名。 杜月是二十年前花满楼的头牌,后来花满楼的老鸨犯了事,杜月将楼子买了下来,连同楼子里的姐妹一起,改名“杜月楼”。 杜月楼有前楼后院,前楼有三层,后院庭院深深、曲径通幽。 前楼做成了敞厅复式,一道楼梯居中直通二楼。二、三楼房间周边是一条连廊,关上门自成一世界,打开门可与楼下共乐。 楼下有舞台和桌椅,楼上是饮酒听曲的房间。 如果楼子里有姑娘要梳拢,二、三楼雅间的客人便可以直接坐在连廊里,观看楼下姑娘们的才艺表演。 看上的姑娘,价高者得,便可带着姑娘去后面的幽深小院共度良宵。 此时华灯初放,客人初上,楼上楼下一片莺声燕语、琴声铮铮,脂粉香夹杂着酒香,姑娘们娇笑着应付着相熟的恩客。 沈绍安一进门,立刻有个小龟公迎了上来,“公子几位?可有相熟的姑娘?” “三位,给找个雅间儿,上几个小菜来一壶好酒。” “得咧,三位贵客请随小的来。” “再把你们妈妈叫来。” 沈绍安熟练地指使着小龟公,背着双手信步上了二楼。 第85章 这厮纨绔本性原形毕露 进了房间,霍武小声问沈绍安,“少,东家,您还,真要叫姑娘?” “废话!不叫姑娘你来陪爷喝酒?” 霍武被堵得直翻白眼,云荆摇了摇头,无声叹息一声。 门外忽然传来一声轻笑,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不多时,一个身姿曼妙的女子裹挟着一阵香风飘了进来,“哟,原来是稀客。公子瞧着面生,可是第一次来咱们杜月楼。” “第一次来,妈妈会欺生吗?”沈绍安歪在短榻上,笑的春风拂面。 杜月软着身子,蛇一样绕过沈绍安,坐在他的身边,搭着他的肩头替他斟上一盏茶,娇笑道:“公子说笑了,咱们杜月楼打开门做生意,诚信为本,和气生财。便是远来的陌客,到了杜月楼,也总会让客人乘兴而来,尽兴而归。” 沈绍安笑眯眯地看着她,“妈妈这话,在下相信。只看妈妈,这杜月楼,也应算得上这世间绝美销魂的洞天福地。” “奴家已人老珠黄,自是比不过那些年轻的姑娘们。不知公子喜欢什么样的?奴家好替公子安排?” 沈绍安笑吟吟地看着杜月,将提前准备好的五十两银票夹在指间,在杜月面前晃了晃,“喜欢长得俊的、生得白的,腰软的、臀翘的,会弹琴、会唱曲儿的,比照着妈妈这个标准来就行。” 杜月捏着帕子捂着嘴笑得开心,抬手抽走银票,一扭身子站起来,将帕子朝他脸上轻轻一甩,“公子的要求,奴家知道了,这就替公子安排。不知这两位……” “他们俩是我爹派来监视我的,妈妈您说呢?” 杜月笑得花枝乱颤,道:“奴家明白了,公子稍等。” 杜月刚一出门,霍武就“嘿嘿”一笑。 云荆嫌弃地看着他,“你笑什么?” “少东家一看就是楼子里的常客。” 沈绍安笑着看他,“第一次来?” “嗯呢。” 沈绍安端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口,“那今日就让你好好开开眼界,长长见识。” 云荆轻轻摇了摇头:到了这里,少将军就像回了老家一样,这纨绔本性算是原形毕露了! 另一边杜月出了沈绍安这个房间,立刻下了楼梯,往后一拐进入一个隐密的房间。 关上房门后,杜月将双手奉给房间里的男子,“大人,这是那位公子给的赏银。” 男子摆了摆手,示意杜月将银票收起来之后,问道:“你觉得,此人如何?” 而这个男子,赫然就是买沈绍安茶叶的人。 杜月脸上的风尘气丝毫不见,恭顺地低着头,“一看便是风月场的老手,从进门后一言一行都看不出伪装的痕迹。” 说着,她又补充了一句,“他还给那两个仆从点了姑娘。说是,那两人是他爹派来监视他的。” 男子思忖片刻,突然轻笑一声,道:“让妙音去服侍他。” 杜月轻声应是。 妙音出现在沈绍安他们房间的时候,正在与两人说笑的沈绍安笑容渐渐敛没,不等妙音走到他身边,已经听他凉嗖嗖的声音传来,“看来,杜月楼诚信未必有,也不打算和气生财。她把这位老姐姐叫过来,是来调教雏儿的吗?” 妙音的脸顿时气紫了:她年纪,确实大了点,也才不到二十,怎么就成了老姐姐?! 可楼子里的女子十三岁梳拢,十九岁的妙音,早已染了满身风尘。 来者皆是爷。 妙音忍下心里的气,刚露出笑脸,不等开口说话,又听年轻公子阴阳怪气说道:“在下就算再年轻,老草吃多了也废牙口不是?回去告诉你们杜老鸨,既然不打算开门做生意,干脆关门歇业得了,滚~” 声音轻飘飘慢悠悠的,也听不出有几分火气,最后一个“滚”字还拉长了音调,带着几分打趣的味道。 可就是这么几句话,真真把人踩到了泥地里,还捻上那么几捻。 妙音气的胸闷气短,扭头就走,连门都忘了关。 “这杜月楼,初听还以为姑娘多好,没想到最好的姑娘竟也只是这等货色。扫兴!走,回去还找我的小桃红……” 妙音听着门里传出的话,气的银牙暗咬,跺了跺脚用力甩了下帕子,气冲冲去找杜月。 杜月听了,又将目光看向男子。 男子笑笑,“你去看看,再给他安排一些十六七岁的姑娘。” 杜月恭声应是,出去后在包厢门口拦住了沈绍安,“怠慢了贵客,是奴家的不是。妙音服侍人有一手绝活儿,本以为公子会喜欢,是奴家领会错了公子的意思,该打该打!” 沈绍安冷笑,“妈妈没领会错,只是十样意思里只领会到了一样,把一个跟妈妈年纪相仿的找了来。” 杜月愣了愣,顿时笑得满面生花,拿帕子娇俏地甩了甩,“哎哟公子可真会说笑。奴家今年都三十有五了,妙音不过才十九,对半的年纪,哪里相仿了?既然公子不喜欢,那奴家再给公子叫几个姑娘过来,公子自己挑,可好?” 沈绍安笑了笑,“这话听起来,还算有点诚意。” 杜月又吩咐身后跟着的人,“去,挑上好的酒菜重新给三位贵客置一桌,算是奴家招待不周,给公子赔罪了。” 这次杜月动作很快,一会儿工夫就带着十来个年轻貌美的小姑娘到了沈绍安的房里。 沈绍安坐着没动,等所有姑娘排成两排,齐齐朝他一屈膝,娇娇柔柔喊了声,“奴给公子请安。” 他才“哈哈”一笑,从坐榻上站起,走到女孩子们面前,一个挨一个看过去。 云荆就看着他轻轻摩挲着下巴,在每一个姑娘面前转了一圈,眼睛从上到下、从前到后扫视一遍。 就是一个十足的、经常流连花丛的登徒子。 最后轻轻叹了口气,道:“妈妈看来是舍不得将这杜月楼的好姑娘请出来了,想来是觉得小爷穷,出不起银子。” 别说云荆和霍武,就连杜月的嘴角都忍不住抽了几下。 她强笑着说道:“公子有所不知,咱们杜月楼,现在的头牌是风清和月皎。只是这两位姑娘,都被贵人包了月,临时不能出来接待客人。” “那,新来的雏儿,或者刚刚梳拢的,也没有吗?小爷我,也没什么特别的嗜好,就喜欢尝点新鲜的、嫩的。” 杜月眼睛转了转,道:“前儿倒是有个姑娘刚刚梳拢,也是被一位贵人得了去。只是这位贵人正在兴头上,若是奴家自己做了主,让姑娘接了客,怕会让那位贵人着了恼,再连累了公子。” “这样啊。” 沈绍安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 “不过……”杜月故意拉长了声音。 “不过什么?” “前儿梳拢的还有一位姑娘,叫绯色。容貌虽比不得如茵,那也是一等一的颜色。” 沈绍安眼睛一亮,从袖袋里抽出一张五百两的银票,在杜月面前晃了晃,“那就把这位绯色姑娘给爷叫过来?” 第86章 年轻的妙处,姑娘家才懂 杜月娇笑着抬手去接银票,沈绍安突然收了回去,“小爷我刚刚赚了钱,还没来得及换零钱。妈妈倒是心急得很。” 杜月一口气憋在了胸腔里,恨不得朝沈绍安使劲啐一口。 她朝跟过来的一个才总角的小丫头子招了招手,道:“去,把绯色姑娘叫过来。” 不到半盏茶时间,一个穿着茜红纱衣的妙龄女子,手持团扇半遮着脸,袅袅娜娜走了进来。 刚刚梳拢的女子,正是水一样柔软、花一样娇嫩的年纪。 团扇拿开,露出女子的脸,虽不是艳光四射,却也是秀色可人。 进了房门,女子美目一转,就将目光对准了沈绍安,莞尔一笑,走过来敛衽一礼,轻声道:“奴家给公子请安。” 声音清脆婉转,上扬的尾音像带着撩人的钩子。 从她进门,沈绍安一双眼睛就落在她的身上,目不转睛直到她礼毕直起身。 杜月问道:“公子可还满意?” 沈绍安笑眯眯地看着绯色,朝她招招手,“过来!” 绯色轻轻摇着扇子,走到沈绍安身边。 沈绍安笑道:“嗯,这个还不错。绯色,是吗?就你了。” “那,公子还要去换零钱吗?” 沈绍安将银票递过去,笑道:“跟妈妈开个玩笑,妈妈竟也当真的?” 他随手又点了两个姑娘,指着云荆和霍武,“你们两个,今儿要负责把小爷的这两个兄弟伺候好了,知道吗?” 在杜月楼这样的地方,像风清和月皎这样的头牌,一晚上也不过五十两银子。 沈绍安一出手就是五百两,便是梳拢当日的姑娘,这个价格也算高的了。 所以杜月无论如何,都不会眼睁睁看着这块到嘴的肥肉飞走。 她甚至想过,若这人非要风清她们两个陪,甚至要如茵过来,她拼着开罪那几个贵人,也得让这位公子满意了。 没想到一个绯色就给打发了。 杜月一边松了口气,一边又对这个土包子似的暴发户嗤之以鼻。 在云荆和霍武手忙脚乱应付姑娘的工夫,沈绍安又附到杜月耳边轻声道:“妈妈,这五百两银子,够不够给爷几个在后头留个院子?” 杜月笑得花枝乱颤,抬手轻轻拍在沈绍安胸口上,顺势抛给他一个风情万种的媚眼,“公子放心,保证给公子安排妥妥的。” 沈绍安这才摆了摆手。 云荆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 沈绍安朝他挑挑眉,结果换来了白眼一枚。 云荆大哥,越来越不拿他当外人了啊。 这白眼翻的真溜。 绯色乖巧地为沈绍安斟上酒,捧到他嘴边,娇声唤道:“公子请?” 沈绍安喝了酒后,歪着身子靠在座榻上,乜斜着眼睛看着绯色,笑道:“绯色姑娘已经如此可人,不知你们楼子里的头牌,又是何等的绝色?” 绯色娇笑一声,道:“奴家得公子抬爱,自觉比别的姐妹都风光许多。若能一直得公子怜惜,便是给奴家一个头牌的位子,奴家也是瞧不上的。” 沈绍安呵地笑了,“依我看,你们妈妈这调教人的手法高超,这看人的目光却不行。怎的让那个如茵去服侍了贵人,却冷落了你呢?” 绯色嘟了嘟嘴,“各花入各眼。当日谁叫如茵得了左谷蠡王的青眼呢?” 眼中话里的嫉妒不甘毫不掩饰。 沈绍安眼睛微眯,“左谷蠡王?” 绯色却吓得脸色都白了,连忙捂住嘴,道:“奴家失言,公子千万莫与杜妈妈说了。” 她毕竟才入场不久,在应对客人方面,还略有欠缺。 不小心就说漏了嘴。 沈绍安笑笑,道:“怕什么?左谷蠡王说不得吗?小爷我还见过左贤王呢。” 他从袖袋里掏出那三千两银票,在绯色面前晃了晃,道:“肯花三千两银子买顶尖名茶,左贤王可真是天下第一的雅人儿。” 绯色眼睛都直了,眼睁睁看着那一摞银票又飞回公子爷的袖袋里。 她委委屈屈嘟了嘟嘴,嗔道:“公子说笑了,左贤王可不在赕城,又如何买了公子您的茶?” 再说,要是说左贤王花三千两买一把刀她信,买茶叶…… 绝不可能! 三千两! 若她卖力服侍,哄得公子开心,能让这位财大气粗又年轻英俊的公子包了月就好了! 想到这里,绯色眼睛一转,问道:“公子确定买茶叶的,是左贤王吗?” 沈绍安示意她斟酒,道:“这还能假不成?昨晚他钱没带够,还要给小爷我一块骨佩,说让送到左贤王府去,可不就是左贤王吗?” 绯色捂着嘴笑得肩膀乱抖,“那左贤王府,可还住着好多贵人呢。” “你去过?” “那倒没有。” “没有你说这么肯定?”沈绍安摆出一副你说得我不信但我很好奇的样子,“那左贤王,虽然年纪大了点,却是一身的书卷气,看起来很好说话的样子……” 不等沈绍安把话说完,绯色就笑得花枝乱颤。 沈绍安不明所以,“你笑什么?” “公子。”坐在霍武怀里的姑娘笑着说道:“这赕城谁不知左贤王今年不过才二十几岁,您见到的,必定不是左贤王。” 另一个姑娘也笑,“若说爱茶,想必是国师大人了。” “啊,原来是国师大人。”沈绍安眼睛一转,又问道:“这左贤王才二十几岁,那左谷蠡王,想来也是个青年才俊了?” 绯色道:“左谷蠡王今年已经四十有五了。” “这么老,那绯色你又比那如茵更胜一筹了。” 绯色不解,“这话如何说?” 沈绍安伸手捏了捏绯色的小脸,“因为公子我年轻啊。” “咳!咳咳。”云荆一口酒呛到了喉咙里,面红耳赤咳了起来。 看这反应,绝对秒懂。 老实人云荆也不怎么老实啊! 霍武则一脸懵逼,“啥意思啊?” 沈绍安笑,“快,给你们爷顺顺。” 云荆一边咳一边朝姑娘摆摆手,道:“少,少东家,你年轻,却比不得左谷蠡王有权势。” “哎,你知道什么,权势这东西,靠他的时候有用,不靠他的时候便没用。但年轻的妙处,姑娘家才懂,对不对呀美人儿?” “噗……” 这次霍武嘴里的酒也喷了出来。 沈绍安一脸嫌弃,“看看你们俩,少见多怪的样子。” 绯色咯咯地笑,“公子可真是个风趣人儿。” “是吗?”沈绍安想着国师大人那张虚肿的脸和青紫色的唇,凑到绯色耳边悄声问道:“那你说,这国师大人与那左谷蠡王比,谁榻上更勇猛?” 绯色捏着帕子笑得花枝乱颤,用同样的声音回道:“国师大人有心疾,怕是连榻都上不得。” “那可真是太遗憾了,错失人生一大乐趣啊!” 沈绍安不再继续这个话题,端起酒杯朝两人举了举,“来喝酒喝酒。” 他拍拍绯色,“会弹琴吗?” “自然是会的。” “给爷弹一曲助助兴。” 绯色乖乖巧巧应了是,妖妖娆娆站起来,走到门口让小丫头子去拿琵琶。 第87章 风月场所的常客 杜月带着小丫头走到沈绍安的房门前听了听:里面琵琶声嘈嘈切切,歌声伴着琵琶,还有男子说笑声。 她微微一笑,才侧过身,示意身后小丫头将东西送进去。 沈绍安正一只脚踩在座榻上,歪着身子靠着扶手,手里拿着一根筷子,击打着碗沿应和着节拍。 小丫头目不斜视,走到沈绍安案前,将托盘里的果子轻轻放到案子上,默不作声退了出去。 沈绍安目光微斜,良久才扔了筷子探身上前,拿起托盘里其中一个绿色木牌。 上面写着“竹香苑”三个字。 另外两个分别是“寻芳苑”和“采乐苑”。 小丫头走出房间向杜月复命。 进了之前那个隐秘的房间,国师韫青问道:“如何?” 杜月恭声回道:“已经送过去了。” “嗯,这几日,想办法将此人拖住。他想要什么,尽量满足他的要求。” 杜月目光微疑,轻声道:“还请大人解惑。” “老夫怀疑,这个人是梁军的探子。” “那直接抓人岂不更好?” “大梁与北郦,已经很久没有商队往来了。我们北郦,也需要大梁的货物补充。若他只是一个单纯的商人……给他些好处,看能不能将他变成我们的眼线。” “大人说的是。奴婢遵命!” 韫青手指轻轻敲着桌子,心念电转:他又何尝不想直接抓人? 可是这个人,表现得太正常、太没有一点破绽了。 如果他是梁军的探子,如何解释他不用眼睛瞧、便打得行云流水般的算盘?这手功夫,没有几年,根本练不出来。 哪个兵士闲着没事会去练算盘? 还有他对货物的了解,说得头头是道,不止要下狠功夫,更重要的是需要经年累月耳濡目染。 再加上此人爱财又好色。 从他听说杜月楼就猜出是青楼、到进入杜月楼丝毫不显生涩还深谙其中的道道,甚至不用询问,一眼就能看出姑娘家的年龄和接客时间的长短,说明此人是风月场所的常客。 在南梁,家境殷实又得宠的富家公子,才会如此。 就算他当真是梁国的探子,只要盯紧了他在赕城的一举一动,此人得不到自己想要的情报,一时半会也不会离开赕城。 南梁青狸一向只与左贤王联系,他已经给左贤王传了消息,只等左贤王那边的消息一到,便能知晓此人究竟是人是鬼…… 曲已尽、酒微醺,沈绍安摇摇晃晃站起身,一把将绯色姑娘拽起来,揽住她的肩就往外走。 云荆赶紧站起来,大声喊道:“少东家!” “嘘!” 沈绍安朝他用力嘘了一声,指了指云荆身边的姑娘,“春宵一刻值千金,哥哥,机会难得,好好珍惜。” 霍武:“嘿嘿,谢少东家!” 沈绍安反手指了指自己案几上的牌子,“自己选一个院子,明儿一起回。” “好来。” “少东……” “哎哎。”霍武将云荆的手用力拍下,“真是扫兴,少东家高兴,就你一根筋非要扫兴。我先去后院了,你爱去不去。” 说完也拉着姑娘出了门。 到了后院,沈绍安就放慢了脚步。 后院光线极暗,到处绿树成荫,红彤彤的灯笼挂在树上,只从茂密的树枝间透出模模糊糊的光线。 勉强能看清脚下的路。 不远处的小路上,霍武像一只长白山的猴,拉着姑娘走得飞快,很快进入一个小院,“咣当”一声将院门关上。 耳边绯色的声音软绵绵的沁足了水,“公子?” “嗯。”沈绍安声音低沉,声线因为饮了酒,略带沙哑。听在绯色耳朵里,单单是这嗓音,便能让人酥麻了身子。 沈绍安低头看看绯色,笑道:“陪爷走走,散散酒。” 绯色有点失望,却还是笑着应了。 一路走一路看,这后院看着不显,走起来竟如此之大! 前面楼子只用来饮酒听曲,留宿的恩客都在后院。 后院隐在一片林木之间,每个小院都自成一体。 顺着曲曲弯弯的石径小路,沈绍安一边走一边问,“这后院,各处小院都是一样的吗?” “当然不一样。”绯色窝在沈绍安怀里,手臂揽着他的腰。隔着薄薄的衣料,感受着掌下结实有力的腰肌,一颗心早就春水泛滥。 “这里的院子分甲、乙、丙、丁四等,其中甲级为最,其次为乙。后三等每个等级的小院共十座,大小、布局各不相同。公子的两个护卫都在乙等,公子的竹香苑在甲等。甲等只有四个院子,分别是青梅苑、君兰苑、竹香苑、采菊苑。” 绯色指引着沈绍安拐上一道小石桥,又穿过一道月亮门。 过了月亮门,纵是夜里视线不好,沿途走来,也是奇花异草、玲珑亭榭,水池绕亭、别院临池。 “这里便是甲等院。”绯色一边走,一边指给沈绍安瞧,“甲等院的青梅、君兰苑是两个头牌姐姐的院子,在院子最深处。采菊苑在东面,前儿刚给了如茵。公子请看,这里就是竹香苑了。” 竹香苑白色的墙、黑色的瓦,掩在一片竹林之间。 这里静悄悄的,只有草丛中不知名的虫儿啾啾作响。 竹香苑门口挂着两个大红的灯笼,灯笼下两个侍女挽着双丫髻,粉色裳配月白裙子,窈窈窕窕如画中仕女,见人来,连忙开了院门。 进了院子,灯笼都是红的,院中花树与廊檐下都挂着红绸挽成的花,像正经人家办喜事一样。 整得还挺像那么一回事。 院子不大,胜在清静。 侍女送了两人入房,便退了下去。 房中早有置办好的酒席,榻在东面,挂着大红的帐子,旁边桌上燃着两根红烛。 绯色双目含情,柔柔地看着沈绍安,“公子是先饮酒?还是先沐浴更衣?” 沈绍安知道这楼子里,姑娘房里的酒是不能喝的。 但是沐浴…… 云荆这次给他的易容,肤色只盖了上半身,衣服一脱,上半身发黄,下半身雪白…… 那场面,实在感人。 沈绍安背在身后的手轻轻敲着手背,在房间里转了一圈,将目光看向酒。 第88章 提前探查路径 此次沈绍安来到北郦,时间紧任务急,又在北郦国师派出之人时刻严密监视之下。 但凡他露出一点蛛丝马迹,立刻就会陷入重重包围,在敌人腹地插翅难飞。 从古至今,信息来源最多的两个地点:一个是茶楼;一个是青楼。 沈绍安从茶楼得知左谷蠡王在杜月楼新得了个妓子,正热乎着,所以,他便来杜月楼打探左谷蠡王的行踪和消息。 沈绍安进入杜月楼,一言一行表现得像个十足的纨绔。 就连风月场所的杜老鸨,也看不出他有任何异常。 绯色与如茵同时梳拢,两人年龄、相貌、才艺不相上下。如茵被左谷蠡王看中,绯色自然不服气。 沈绍安几句话顺利从绯色嘴里套出了左贤王并不在赕城、国师韫青的身份,以及他身患心疾的消息,又借着到后院的机会,探知到了左谷蠡王在杜月楼留宿的院子。 接下来,他就该先去探探路径,为下一步行动提前做好准备。 在酒里做了手脚,沈绍安看着绯色喝下睡着之后,将她放到了榻上。 一个身影鬼鬼祟祟从捎间走了进来,一看到坐在榻边满面潮红的沈绍安,怯生生唤了声,“少东家。” “东家个屁,快点!” 简直气死了,关键时刻掉链子! 沈绍安躬着腰站起来,走到一旁的锦凳上坐下。 云荆看着他的样子,想笑不敢笑,臊眉搭眼回了捎间,从里面扛出来一个年轻男子,扔到绯色的榻上。 然后细心地掩上帐子。 沈绍安接过云荆递给他的药,面无表情送到嘴里咽下,面无表情拿匕首从云荆衣角割下一块布料,一分为二,塞在自己耳朵里。 等身体里的燥热褪去,沈绍安才站起身,轻声道:“走,出去转转。” 云荆轻声应是。 沈绍安临出门,又回头看看床榻方向,“能维持多久?” “一两个时辰,应该没问题。” 沈绍安无语,半天才朝云荆竖起大拇指。 云荆毫不谦虚地授受,“谢九爷夸赞。” 沈绍安走在前面嘀嘀咕咕,“下次再给爷易容,肤色给整个全身的。这整得,跟贞操裤似的……” 云荆“扑哧”轻笑一声。 沈绍安十分不悦地回过头瞪了他一眼,吓得他赶紧把笑收了回去。 两人从捎间出了房,云荆带着沈绍安从墙头跃了出去。 外面黑乎乎一片,前面楼子里仍然热闹无比。 沿着灯笼照不到的暗处,两人到采菊苑附近看了一圈,来来回回走了几遍后发现,这个院子,只有一个进出口,就是月亮门那里。 当然,翻墙不算。 也就是说,要想去采菊苑,就得经过竹香苑前的那条石径小道儿。 今晚采菊苑和青梅苑都空着,里面黑乎乎一片。 云荆带着沈绍安进了采菊苑。进了院子,院中景致布局又是另一种风格。 院中奇石异草、曲径通幽,一汪浅浅小潭落在院中央,细细的水流从潭边假山上蜿蜒而下,发出细微的、叮叮淙淙的水声。 假山旁一小簇青竹在晚风中柔弱摇曳,如不胜娇羞的少女。 不得不说,这杜月,确实会做生意。 房门虚掩着,一推就开。 借着夜明珠微弱的光,沈绍安将房间内打量了一番:房内布局与竹香苑差不多。 居中是一张圆形的桌子,东侧墙角是榻,榻尾有一扇小门通往捎间。 捎间仍是分明暗,明间用来沐浴。为了送水方便,在捎间开了一道小门,可以直接从耳房进出。 暗间有一小窗,除去窗棂,可供一人出入。 云荆走到榻边,刚要拿榻边的压枕香囊,被从捎间转出来的沈绍安制止,“别放这里,这东西,天天换。” 懂得真多! 云荆撇撇嘴,放下手中香囊。 沈绍安转了一圈,想了想轻声说道:“算了,明日随机应变。霍里疾如果来这里,他的侍卫一定会将这里提前检查一遍,一旦发现我们做的手脚,计划就泡汤了。” 他最后看了一圈,朝门外走去,“走。” 第89章 怀疑 两人探好路径,悄无声息出了采菊苑,回到竹香苑,房间里的声音还在此起彼伏。 沈绍安坐在捎间里,百无聊赖地捞着浴桶里的花瓣,问道:“那姑娘,你怎么处理的?” 云荆脸朝外间一歪,“一样。” 沈绍安叹了口气,道:“咱花的银子。” 让别人享受…… 云荆没有吱声。 沈绍安又问,“你有喜欢的人了?” 云荆看了他一眼,仍旧没说话。 也没否认。 那就是有了。 “谁呀,说说看呗。” 云荆叹了口气,道:“我与她,那是云泥之别,没可能的。” “单相思啊。”沈绍安来了兴趣,曲起一条腿转向云荆,“说说看呗,谁家姑娘?你在我身边挣了军功,当了将军,我让摄政王给你做主啊。” 梦里的时候…… 好梦里的时候,沈绍安也没注意云荆后来怎么样了,有没有娶妻啥的。 云荆幽幽叹了口气,道:“那就等属下先挣到军功再说。” 哎哟这话说一半藏一半,猫抓似的,真急人啊! 沈绍安故意激他,“那你就不怕,不等你挣到军功,那姑娘就嫁人了啊。” 云荆叹了口气,半天才说道:“那就是我跟她没有缘分。不是属下不愿告诉您,实在是,怕影响了人家姑娘的清誉……” “出得你口入得我耳,我又不到处乱说。再说了,你喜欢她,又不是她的错,那也是因为她的好,入了你的眼嘛。” 云荆忍不住一笑,看着沈绍安欲言又止。 沈绍安一口气提到了嗓子眼里,就等着云荆说出那个名字,却听到外间的声音停了下来。 沈绍安朝云荆使了个眼色,“去看看。” 这也没两个时辰? 不一会儿,云荆就扛着一个人形麻袋走进来,“属下先回了。” “那姑娘咋办?” “九爷,咱花了银子的。” “你自己不睡,倒叫老子睡?!老子也有洁癖好不好?嘁!” 云荆不听他叨叨,钻出捎间一个起落就消失在院墙外。 话虽这样说,沈绍安却知道,云荆一定对绯色动过手脚,不到天亮绝对不会醒。 他看着榻上皱成一团的床单,和在水里洗过一样的女子,皱着鼻子转了一圈,最后还是去了捎间。 捎间除了浴桶和衣架,也就一张春凳。 沈绍安没办法,只好又回到房间,将榻上那张脏了的床单扯下来扔掉,将女子连同锦被裹了裹,一并推到榻里边,自己则合衣在榻边侧躺下来。 鸡叫了第三遍,天边露出鱼肚白。 沈绍安睡梦里听到有人咚咚敲着门,还一连声喊着,“少东家?少东家?” 他迷迷糊糊“嗯”了声,“干什么?” “少东家,天亮了,该回客栈了。” 沈绍安打了个哈欠,睡意浓浓说道:“等着。” 他又迷糊了一小会儿,直到门外又响起敲门声,才十分不耐烦地回了声,“马上!” 下了榻,沈绍安回过头,将裹在绯色身上的锦被扯松,盖在自己躺过的地方,才一边打着哈欠一边走过去打开门,“一大早跟鬼叫似的,走了!” 杜老鸨刚睡没多久,楼子里的小龟公送了客,打着哈欠将大门一关,回去继续补觉去了。 沈绍安带着两人离开杜月楼,时间太早路上没有马车可以租。 几人一路溜达着,在街边汤面馆一边吃早食,一边听食客八卦。等街上行人渐多,这才拦了一辆马车,回了客栈。 回到客栈之后,云荆就关上门,悄悄竖起一根手指,轻轻“嘘”了声。 他闭上眼睛,侧耳听着外面的动静。 过了一会儿,才踮着脚走到沈绍安身边,贴在他耳边轻声道:“九爷,今日跟踪的人多了。” “国师怀疑我们了?” “应该是。” 沈绍安皱着眉头想了想,道:“不,应该是他从一开始就没相信过我。他若是跟北关的细作有联系,从赕城到郕阳,来回用飞鸽传书,最快也要四天。用飞鸽与快马,最快要十天。国师既然怀疑,却没立刻动手,说明他心有顾虑,在大梁商队这个问题上,做不了主。但是现在,他突然加派人手,说明那个让他心生顾虑的人,马上就能回赕城,而且这个人,一定就是与北关细作联络之人。只要此人回城,只怕我们的身份就藏不住了。我们得赶紧想办法打听打听,左贤王最近的动向和消息。” “嗯。” 杜月楼后院竹香苑。 沈绍安前脚刚走,就有人进了竹香苑。 来人走到榻边,伸手在沈绍安躺过的地方探手一摸,回头对身后跟着的男人说道:“是热的。” 男人下巴朝榻上沉睡的女子点了点,“把她唤醒。” 不等人唤,女子睡梦里听到动静,发出一声喟叹,翻转身子伸出雪白的藕臂搭了过来,嘴里还百转千回地唤着,“嗯,公子……” 手臂搭了个空,女子也睁开了眼。 冷不丁看到房里这么多人,绯色“啊”的惊叫一声坐起身来,胡乱将被子拥在胸前,“你,你们什么人?怎么会在这里?” 她看看身边空着的榻,“公子呢?出什么事了?” 顿了顿,又惊叫一声,“奴家什么都不知道!” 男人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转身往外走,“穿好衣服,国师要见你。” 国师? 国师见她做什么? 绯色不敢迟疑,迅速穿好衣裳,胡乱拢了拢头发,趿拉着鞋子就赶紧追了上去。 后面留在房内的人伸出两根手指,将沈绍安团起扔在榻脚的床单提了起来,看了看上面斑驳的痕迹,又迅速扔掉。 然后走到酒桌旁,拿起两只酒盅,仔细闻了闻,又看了看:两只酒盅上,一只盅沿润着淡淡的唇脂,一只干干净净。 没有发现异样之后,转身离开。 此时时辰尚早,客人们都在后院搂着姑娘们沉睡。 前楼里空荡荡的,昨夜饮酒留下的狼藉还没收拾。 绯色跟着男人进了楼梯后面的那间房,杜月已经在里面,还有国师韫青。 绯色行了礼,悄悄站到了杜月身边,捂着嘴小心地打了个哈欠。 不多时,巧音和翠芜也被人带了过来。 看这架式,绯色心里开始打鼓。 想让杜月给点提示又不敢。 好不容易等到国师大人将手里的茶盏放下,听他不紧不慢说道:“说说。” 说什么? 三人面面相觑。 杜月轻声提醒,“把你们昨晚的情况,跟大人讲讲。” 哟……国师大人,竟然还有这爱好? 他亲自去听壁角岂不更好? 第90章 到底抓还是不抓? 杜月一看三人表情,就知道她们在想什么,气的用眼睛狠狠夹了她们一下,压低了声音恶狠狠说道:“你们都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有什么异常,跟大人讲讲。” 异常? 翠芜跟巧音互视一眼,摇了摇头,“奴家那里没什么异常。那黑大个,猴急得很,带着奴家回了房,就……” 巧音也说道:“奴家回了房,那公子接着就斟了酒喂与奴家喝过,搂着奴家就上了榻。他还,挺厉害的……” 绯色立刻甩着帕子显摆,“哪有我们公子厉害?奴家昨夜险些遭不住。奴家经的男人少,也陪过几位爷,昨儿才知道,这年轻的男子与年长的,果然是不一样的。” 说着捂着嘴咯咯笑了起来。 杜月忍不住轻咳一声,提醒她,“这些不用说。” 绯色愣住:啊,不用说啊?那说什么? 韫青忍不住提醒,“你们在包厢里,可说过些什么?” 这题她会! 绯色抢着回答,“公子说奴家这样的,比头牌也不差。奴家说,若得公子怜惜,便是给个头牌的位子于奴家,奴家也是不稀罕的。公子还说,如茵虽然被贵人看上,奴家却是胜她一筹的。奴家就问,为何呀?公子说,因为他年轻。” 她捂着嘴笑得花枝乱颤,“另外两位公子不懂,就问他此话何解。公子说,年轻的妙处,姑娘们才知道。” “咳咳。”韫青一口茶呛到了喉咙,忍不住咳了几声。 身后侍立的护卫个个都憋红了脸,忍笑忍得十分辛苦。 韫青又问,“别的没有了?” “没了。” 绯色看看别的两位姐妹,两姐妹也都摇头,“没了。后来公子要听曲儿,便让绯色拿了琵琶。” 议论左贤王和左谷蠡王、以及国师大人心疾的事,打死都不能说。 楼子里的规矩,来往恩客的身份在绝对不能问的范围内。谁要是问了、泄露了客人的消息,不管她是多大的牌子,打死不论! 韫青又问,“竹香苑的人,确定在房里睡到天亮?” 送沈绍安出门的小龟公连忙站出来,“回大人的话,是小的送几位爷离开的。喊竹香苑公子的是寻芳苑那白一些的公子。喊了得有十几声,房里的公子才应了,声音听着没睡醒,十分的不耐烦。后来想是又睡着了,又喊了几遍,那公子才起了身,出门还嫌弃喊他的人跟鬼叫似的。” 检查房间的男子上前一步,拱手行礼道:“回大人,那床榻外侧,的确是热的。” 难道,那人真得只是单纯的来逛楼子?找姑娘? 韫青也有些拿不定主意了。 人到底抓,还是不抓? 如今在北郦王庭,国主阿敕哈与左贤王义呼邪政见相悖。阿敕哈主张与南梁通商,该抢的时候抢,平时对南梁来的商人也要施以恩惠。 义呼邪则说南梁多奸诈,不如直接抢。 前些年阿敕哈权柄重,说话还有份量,义呼邪不敢做得那么明目张胆,南梁的商队还是可以进入北郦的。 可是随着义呼邪的权柄日益加重,阿敕哈的命令已经没有多大作用。 如今义呼邪还留着阿敕哈坐在国主的位子上没有夺权,是因为义呼邪没有什么大的战功,王庭很多的首领,还不怎么服气他。 义呼邪一直在促成三部联合,又与南梁的梁王暗中联手,希望能将南梁的北关十六城打下来,划入北郦疆土。 如此一来,义呼邪从阿敕哈手中夺权也算名正言顺。 与南梁一战,已经迫在眉睫。义呼邪不想现在跟阿敕哈翻脸,造成北郦王庭政权不稳,再被别的势力趁火打劫、横插一脚。 韫青既不想违背阿敕哈的命令,也不愿替义呼邪背锅。 所以,要抓这个南梁来的“商人”,得让义呼邪自己动手。 昨日买回去的茶叶和茶砖,韫青让王庭里的巫医反复检查过,并没有掺毒。 确实是最顶尖的茶叶。 巫医临走时,还觍着脸跟他要走了一斤雀舌。 那几套茶具里,他最喜欢那套莲叶何田田的紫砂壶,做工精致无比、样式古朴大气,泡出的茶更是别有一番风味。 还有一套玉骨瓷…… 韫青忍不住问身边的护卫,“那些南梁的货,卖得怎样了?” 护卫拱手回道:“昨日那位公子带着下人一直在看商铺,主人不在,下人们不敢擅自做主。故而那些货,还没怎么动过。” 没动过? 七车货,每一车都驮得满满当当。 若是将此人抓了起来,这些货,他怎么也得留下一部分才行。 如何留,得好好想想。 …… “阿嚏,阿嚏!”沈绍安连着打了两个喷嚏,用力揉了揉鼻子,“这谁啊,想我想的撕心裂肺的?” 云荆斜着眼看他:还能是谁?这不显而易见吗? 沈绍安仰天长叹,“总觉得有些不安哪,莫非有人在想着怎么算计我?” 他正说着眼睛一亮,举起手大声喊道:“哥,哥,宋哥!” 宋保成今日沐休半日,刚起身就听婆姨说有人寻他,来人自报家门,是南梁商队的人。 沈绍安要请他吃饭。 那天沈绍安如此知情识趣,让宋保成对他印象极佳,一看到他,就笑眯眯地说道:“小兄弟,听说昨儿发财啦?” “那还不是托哥哥的福。弟弟发了财,怎么也得记哥哥一份好。今儿哥哥想去哪里吃?弟弟请客。” “就喜欢你这样爽快的人。” “那是,要不咱俩投脾气呢。” 云荆跟在后面,对沈绍安这张嘴简直佩服的五体投地。 今日宋保成没难为沈绍安,点了个小酒馆,要了六个菜一壶酒,“今儿不能再喝多了,晚上要当值呢。” 沈绍安一边给宋保成斟酒,一边遗憾,“哟,那可真是不巧了。今儿晚上本来弟弟还打算请哥哥去杜月楼听曲儿呢。” 宋保成眼睛一亮,又迅速灰暗下去,“今晚不成了。”他压低了声音,无声说道:“左贤王,要回赕城了。” “回就回呗,怕啥?不耽误咱们底层小人物吃喝拉撒睡。” 宋保成啧了一声,又叹了口气,“兄弟,哥哥劝你一句,今儿上午将货赶紧处理一下,走。” “为啥?我本来还打算让哥哥给找间铺子呢。” 宋保成左右看了看,伸长了脖子凑到沈绍安面前,低声道:“别说哥哥没提醒你,这些年南梁的货商不是没有像你这样来探路子的。来一个……” 他咬着牙将手往脖子一横,“咔……” 然后挑挑眉,“明白了吗?” 第91章 准备行动 沈绍安捧起宋保成面前的酒,双手奉给他,诚恳说道:“还请哥哥教我。” “以前我们国主是有意要两国通商的,毕竟很多好东西,都是需要商人互通有无,对?但是左贤王不肯,他觉得你们南梁人奸诈,能打,绝不讲道理。知道为啥现在南梁的人不来了?左贤王现在权势越来越大,国主已经压不住他喽。” 他更加小声补充了一句,“要不是左贤王没有大功劳,国主之位,早就是他的了。” “可是国主还健在……” “你以为我们北郦跟你们南梁一样,等老子死了才把位子传给儿子?哼!”宋保成冷笑一声,喝了盅里的酒,又拿起筷子夹菜。 沈绍安结结巴巴问道:“那,那左贤王,今晚就回来吗?” “可能今晚,可能明早。消息太过突然,谁也不知实情。再多,哥哥也不能告诉你啦。” 消息太过突然,就说明左贤王是临时决定回城的。 宋保成未必是不便泄露,也有可能他也不知道。 沈绍安连忙替宋保成斟酒,“哥哥已经提点弟弟太多啦,大恩不言谢!哥哥,弟弟一会就回去处理那批货,哥哥喜欢哪些,弟弟看给您留着。” 宋保成竖了竖大拇指,“把布给我留几匹就成,别的我也欣赏不来。哦对了。”他又想起一件事,“昨日买你茶叶的,可是一个四五十岁的男子?” “正是,哥哥如何知道?” “在赕城,也就他最喜摆弄这些南人的东西。那个人是国师大人,你这些茶叶,甭管孬好,够本儿,都给他,他要。” 沈绍安眼睛一转,问道:“他既然喜欢,又是国师,能保弟弟一保吗?” “他?”宋保成露出一个讥讽的笑,轻轻摇了摇头。 沈绍安明白了,这就是韫青一直派人监视他,却没有动手抓人的原因。 这个国师,国主和左贤王谁都不想得罪,也不想承担任何责任。 如果真如宋保成所说,将东西全部处理给国师,那接下来他的一举一动,必定会被盯得死死的。 任何事都做不成! 而左贤王的突然回城,十有八九跟沈绍安有关。 为今之计,他只能当作不知情的样子,等事情一办完,连夜离开赕城。 吃过饭,沈绍安回到客栈,意外地见到了一个白发白须的老头儿。 那老头一看到沈绍安,就大声喊道:“喂,就是你,老夫已经等你很久了。” 沈绍安连忙走过去,拱手行了一礼,“老伯,叫我?” “废话嘛,不叫你叫哪个?” 老头儿上前就拽着沈绍安,“你那些茶叶呢?我瞧瞧有没有看得上的。” 沈绍安心下一松,顿时有些哭笑不得:知道的是买他的茶叶,不知道的,还以为挑小媳妇儿呢。 沈绍安带着老头儿去了后院,将那天晚上拆开的那辆马车重新掀开,“喏,在这里。” “那几辆车呢?” “那些跟这辆车上的一样,好茶不多,都在第二辆车上,与瓷器装一起,不然会串味儿。” 老头儿有些迫不及待,“我看看。” 沈绍安将茶叶箱给他搬下来,打开。老头儿用分茶铲铲起一点放到鼻子底下闻了闻,“小娃娃你这茶,好是好,可不如卖给老韫的茶叶香啊?” 原来是从国师那里打听来的。 沈绍安笑了,“老先生有所不知,这一叶青清淡,雀舌浓洌,不是一样的茶,自然味道不一样。” “那你这一叶青,也不是第一等的。” “老先生说的是。只是晚辈第一次来赕城,摸不清状况,自然也不敢带最好的。下次来的时候,一定给老先生带最好的茶叶来。” 老头儿点了点头,将一叶青要了五斤,又要了二十块茶砖和六套瓷器。 沈绍安算了算价格,道:“承惠,一共六百三十六两。给您抹了零,一共六百三十两。” 他仍然给老者让了两块茶砖并一套瓷器,将之前挑出来的货放到一起。 老头儿呵呵地笑,“小伙子做事够大气!” 沈绍安嘿嘿笑着,挠了挠后脑勺。 接过银票,沈绍安又帮老者把东西搬上马车。 送走老者,沈绍安余光里看到不远处有人鬼鬼祟祟的样子,拍了拍身边的云荆笑道:“今晚小爷再带你们去杜月楼,怎么样?” “少东家,老爷知道了……” “会打死我的。”沈绍安抢过话头,摇摇头往客栈里走,“真是啰嗦,昨晚是谁搂着姑娘不撒手的?” 他走了几步,突然停下来,“哦对了,宋哥只说不能去南庭,没说不能去东庭。你去东庭转转,看有没有合适的店铺。那边富人多,东西才能卖个好价钱。” 云荆有气无力地拱手,“是。” 云荆刚要走,沈绍安突然叫住他,附在他耳边低语几句。 云荆听后,直接愣住了。 沈绍安推推他,“快去,千万别忘了。” 等云荆离开,沈绍安也去了钱庄,将银票换成了能够通兑的那种。 这次跟着沈绍安进城的,只有四个人,其他人都在城外。从克朗山下雇佣的赶车人,早在马车赶到客栈后院之后,便结了工钱离开。 除了云荆和霍武,还有刘义和赵远。 快到掌灯的时候,云荆把刘义和赵远叫进沈绍安房间。 两人一进房,就看到一个穿着红色留仙裙的美人儿正拿手撑着下巴,风骚……不是,妖娆无比地坐在桌旁。 看见两人进房,美人儿朝他俩抛了个媚眼。 刘义和赵远眼睛忽的一下睁到老大:这,这,这美人儿,可是天上下凡的仙女儿吗? 两个大老粗头顶缓缓升起两个巨大的叹号,心里全是“卧槽好美、皮肤好白、太美了、仙女、她好骚……不是她好美……” 美人儿缓缓站起身,两只手突然扶着胸前那对傲人的巨兔,朝上托了两下。 室内顿时响起一片此起彼伏的“咕咚”咽口水声。 第92章 令人幻灭的猪尿泡 赵远和刘义两眼发直,鼻子下面缓缓流下两行鼻血,滴滴哒哒流了下来。 美人儿眉头一竖,大步走到他们俩面前,抬起手照头就是“咣咣”两巴掌,压低了声音呵斥道:“让你们看、让你们看!瞧你们这点出息!” 听着那低沉浑厚的男子嗓音,两人眼神终于重新聚焦,这才发现美人儿居然是他们的少将军! 沈绍安见两人擦干鼻血,眼睛一个劲往他胸前瞧,便问道:“好奇?” 两人老老实实点点头。 云荆和霍武拿手捂住眼。 然后刘义和赵远就看到,他们的美人少将军,反手在背后扯了一下后,揪住后颈一根衣带,从领口提溜出两个白白的泡泡。 轻轻一晃,泡泡里的水碰得咣当响。 那两个白生生的泡泡,竟然是猪尿泡?! 两人顿时感觉…… 脑瓜子嗡嗡的…… 那曾经心目中最美妙的所在…… 每每谈及女人时,谈论最多的地方…… 那是男人的天堂…… 天杀的少将军,挺美一个人,那真是一点人事儿都不干呐! 此时此刻,两人,不,四人一想到女人,满脑子都是装了水的猪尿泡,在他们脑海里晃来晃去…… 一想到女人,他们就会不由自主想到,一个美艳不可方物的女子,正朝他们风情万种走过来。 突然,女子从领口掏出一对猪尿泡,衣服一脱,美娇娘变身九尺壮汉! 惊悚啊! 说是噩梦,也一点都不为过! 少将军这是打算扼杀他们对女子所有的幻想吗?! 云荆朝几人使了个眼色,然后,四人以从未有过的默契,同时冲上去,将美人儿,不,将少将军沈绍安摁到地上,一阵拳打脚踢…… 沈绍安蹲在地上抱着头,笑得浑身发抖:感觉经此一遭,这四个大男人,会对女人产生心理阴影。 让他们出够了气,云荆又给沈绍安易了容。 这次没到贞操裤的程度,只将脖子往上抹了黑,毕竟今晚与那杜月楼的姑娘,到不了脱衣裳的地步。 沈绍安让云荆将情况大体说了一下,最后补充道:“如果今晚左谷蠡王不出现,那就放弃计划,当晚离城。” 四人齐声应是。 “云荆,给我们的人发信号,今晚子时,北城外集合接应我们。” 沈绍安面沉如水,“如果,我出不去城的话,你带着他们,从右坦部北部绕经左诃部,回赤水。” “九爷,若属下把您丢下,摄政王会杀了属下的。” 霍武他们三个眼圈也都红了,刘义甚至还揪起袖子抹了把泪。 沈绍安笑笑,“放心,他们就算抓了我,也不会杀我。再说了,这只是最坏的打算,搞这么壮烈干什么?” 云荆觉得自己挺冤,“那不是您先说的吗?” “云荆大哥。” “什么?” “刚认识你的时候,你挺高冷的啊,现在怎么话这么多了?” “那以后属下少说话,或者尽量不说。” “别,这样挺好。” 外面的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沈绍安看看时辰,长吁一口气,站起身来,“现在,出发。希望,一切顺利!” 他带着云荆刚走下楼梯,却看到国师正带着人走进来。 沈绍安心里一咯噔,脸上迅速露出一个笑容,“先生也在?” 韫青一双眼睛直直盯着沈绍安的眼睛,想从他眼里看着慌乱,结果却是只有惊喜和茫然。 心机果然够深! 韫青心下暗哼,笑着迎了上去,“小兄弟要出门?” 沈绍安憨憨撸了把耳朵,道:“去杜月楼听曲儿,先生要去吗?不如一起?在下请先生?” “不用了,多谢小兄弟好意。你那些货……” “先生要?” “是,南梁已经好多年没有商队来北郦,这次来,下次就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到了。老夫想多留一些,以备不时之需。” 沈绍安仿佛没听出他的弦外之音,热情地请他去后院,“时候还早,先生如果急的话,就先去看看,挑一挑,订好了,明日再过来取货也是可以的。” 韫青随着沈绍安去了后院。 沈绍安这次将所有的马车都掀了开来,露出马车上的箱子,“这前面的是茶砖,第二辆车是瓷器,第三辆是绸缎布匹。后面的几辆,跟前面的差不多。要说质量,前面这几辆车上的东西是上上品,后面的就是普通的了,价格也相对比较便宜。” 听他这般说,韫青将目光对准了前面几辆马车。 “茶叶还有吗?” “还有十来斤。今日晌午有位老先生来买了五斤。不过雀舌没有了,只有普通等级的一叶青。” “这些全给我留下。” 沈绍安一听,就明白韫青想做什么了,不由地对这个人心生鄙视:墙头草还爱贪小便宜,怪不得贵为国师,却连处置个商队都不敢做主。 虽这般想着,沈绍安还是让刘义将茶叶都搬了下来。 “绸缎二十匹,瓷器再来十套,茶砖五十块。” 前面几辆车一下子空了一大半。 韫青背着双手看了看,“算算,多少银子。” 沈绍安拿过算盘,噼里啪啦一阵响,算完之后又算了一遍后,将算盘递到韫青面前,“承惠,三千二百一十二两五。您算老主顾了,又一次要了这么多货,给您打个折……” 他又迅速拨着算盘,一会儿工夫就算好了,“这样算您三千零五十五两,再给您抹个零,三千零五十两。” 韫青突地笑了,“小兄弟挺会做生意。” 沈绍安笑笑,“小子从很小的时候就跟着父亲在商铺进货,母亲管家算账,都是小子给她老人家打算盘,从来没出过错。” 韫青点点头,“嗯”了声,“这些货,我先让人带回去,明日给你送银子过来。” 这个老匹夫,想贪便宜想疯了! 沈绍安有些为难地皱起了眉头,“这……” 韫青脸一沉,“怎么?小兄弟可是信不过老夫?” “哦不不不。”沈绍安连忙摆摆手,“您可是住在左贤王府的大人,怎么会贪小子这点小便宜呢?” 韫青脸一热,冷哼一声,“来人!” “那个,大人。”沈绍安苦着脸,“咱们远来不易,都是为了混口饭吃。” 他突然凑到韫青耳边,小声说道:“我听说,左贤王大人要回赕城了。左贤王大人可是很讨厌南梁人,更讨厌与南梁人作生意的北郦人。大人,若小人明日去寻您拿银子,或者,您派人来给小人送银子,让左贤王大人知道了,会怎么想您呢?” 第93章 沈绍安感觉自己变成了一枚人参果 韫青背后呼地冒出一层冷汗:是了,如果他不给这个人银子,若这人一口咬定自己与他暗通款曲,那他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了! 尤其像左贤王那种杀人如杀鸡,宁可错杀绝不放过的狠辣心肠,只怕自己会因此倒霉。 他只想占点小便宜,可不想掉脑袋。 沈绍安又不着急,悠哉游哉地看着他。 但是花这么多银子买这些东西…… 他虽然有银子,可还是有些舍不得。 明明可以暗中做点手脚就能入库的东西…… 韫青气势汹汹一拂袖,“既如此,老夫便不要了。” “也行。”沈绍安不好意思地一拱手,“刚刚小子才想起来,小子今儿晌午才答应一位朋友,给他留十几匹绸缎。若不是大人过来,小子几乎就给忘了。” 他直起身,朝着刘义一摆手,“你把这二十匹绸缎给哥哥送家去,就说多的这几匹给小侄儿侄女做衣裳。小孩子见风长,衣裳换得快,是我这做叔叔的一番心意,让他千万要收下。” 眼看着那绸缎一匹匹抱上马车,韫青连忙出声制止,“等等。” 沈绍安好心地看着他,“大人还要吗?” 万一明日左贤王回来,东西全进了他的仓库呢? 或者,一怒之下,一把火全烧了呢? 韫青咬了咬牙,“要,把这些给老夫留下!” “成。”沈绍安答应的很爽快,“大人,承惠三千零五十两。” 那五十两为啥不抹掉? 韫青在心里狠狠地想:给他,先给他。等把人抓起来,怎么吃进去的银子,再怎么给他吐出来! 他一边吩咐身后的护卫拿银票,一边让人往自己马车上搬东西。 沈绍安啐的往手指上吐口口水,接过银票,当着韫青的面,一张一张地数了两遍,眉开眼笑道:“大人真是爽快人,小子这一趟,前面三车高档货,单单仰仗国师大人就销了八九成!以后小子再来北郦,定给大人您打个八折。” 心疾是吗?想贪便宜想疯了是吗? 呀呀个嘿的,气死你个老匹夫! 韫青没回话,铁青着脸上了马车。 还真是个没用的软骨头,沈绍安都这样下他面儿了,居然还不肯下令抓人。 沈绍安嘿嘿一笑,大声说道:“老刘,看好咱家的东西,老值钱了嘿。小爷我去杜月楼,听曲去喽。” 他一边哼着,“咱们老百姓呀,今儿个真高兴,咱们老百姓呀嘿,今儿真呀真踏马高兴……”一边出了门。 韫青坐在马车里,铁青着脸恶狠狠看着小人得志的沈绍安,暗暗啐了一口:且让你再得意一会儿! 看明日义呼邪回城,你还能笑得出来! 云荆已经租好了马车在等着。 一上马车,沈绍安将银票在云荆面前“啪”的一甩,“发财喽,呐,三千两,拿好了。” 云荆忍不住扑哧一笑,接过银票小心收到自己袖袋中。 沈绍安将那五十两的银票装进自己袖袋,又将袖袋里之前剩下的三千两、以及中午老者给他的六百两银票也交给云荆,“还有这些,给,收好了。这是咱这一趟的收入,回去给弟兄们吃顿好的。” 云荆默默接过银票,心里却是沉甸甸的。 左贤王那个人,凡是认识他的人都知道,那就是一头狼,凶狠无比的狼。 只要被他盯上,不死也得脱层皮。 如今少将军在这头狼的地盘上…… 但是少将军决定要做的事,谁都拦不住。 云荆只能在心里默默地祝祷: 希望左谷蠡王今晚能出现在杜月楼; 希望左贤王能晚一点回城; 希望他们此次任务能够顺利; 希望他们能够顺利出城…… 到了杜月楼,沈绍安朝云荆摆了摆手,“今儿歇楼里了,明儿早上来接小爷。” 云荆应了是,跟着马车离开。 这边沈绍安一进门,十几个姑娘呼啦一下围了上来,搂腰的搂腰、扯胳膊的扯胳膊,被挤在外围到不了跟前的直接抱住了抱着沈绍安的姑娘。 一片声的“公子,您来啦”、“公子,奴家翠玉,仰慕公子很久了”、“公子,奴家杨枝儿,听说公子威武”…… 叽叽喳喳、魔音绕耳。 沈绍安的头差点炸了:这什么情况?!怎么只一天的工夫,他就这么受欢迎了? 有人趁机抓住了他的衣襟,只听“咝啦”一声,衣襟被扯开了。 沈绍安眼疾手快,迅速拢住衣襟,大喊一声,“停!!” 姑娘们一下子安静下来。 沈绍安抹了一把脸,沾了一手红色的唇脂。刚刚他还以为自己变成了一颗人参果,被无数妖精抢着啃得只剩下核儿了。 他愣,“这怎么回事,哪个美人儿出来解释一下?” 被挤在外面的绯色腰肢用力一拧,左推右撞挤开众姐妹,嘟着嘴走到沈绍安身边,整个人倚在他的怀里,娇滴滴百转千回说道:“公子,奴家不过是今早跟妈妈说了公子威武,这些小浪蹄子就嫉恨奴家,想着跟奴家抢公子。” 哈?! 啥威武? 沈绍安略一思忖,突然一下子反应过来。 他讪讪一笑,抽出被一个姑娘抱着的手臂,揽住绯色的肩,道:“小爷今晚,是来找绯色的。” 声音刚落,耳边一下子就炸了,“公子你好偏心”、“就是,公子也疼疼我们姐妹”、“昨儿公子归绯色,今儿公子要另挑一个”…… 这架式…… 他拿着银子,到底是来嫖的,还是来被嫖的? “呔!”杜老鸨中气十足的呵斥突然传来,叽叽喳喳的声音一下子静了下来。 杜月站在楼梯上,竖起眉毛,单手叉腰,抬起一只手点着挤在沈绍安身边的姑娘们,大声吼道:“客人们都在等着,你们在干什么?!都给老娘散了!” 姑娘们从蜘蛛精一下子变成了鹌鹑,缩着脖子悻悻走开。 杜月凶神恶煞的表情一秒钟变成热情洋溢的亲妈脸,扭着腰肢走下楼,飘到沈绍安面前,眉开眼笑道:“哟,公子您来啦。今儿,还找我们绯色?” 沈绍安抬手在绯色脸上轻轻捏了捏,笑着问道:“妈妈,绯色姑娘一晚要多少银子啊?” 杜月甩着帕子笑得满脸桃花开,“哎哟,公子喜欢绯色,那是绯色的福气,什么银子不银子的?公子只要诚心出,多少都是情意。” 绯色嘤咛一声,伸出双臂一下子搂紧了沈绍安的腰,将脸埋在了他的怀里。 沈绍安掏出五十两银票,夹在指间朝杜月举了举,拍在杜月伸出来的掌心,“这是今晚的,明儿我再来。” 杜月一看,顿时喜得见牙不见眼,“好好好,公子里面请,今儿还给您安排竹香苑,奴家一会就让丫头子把酒菜给公子送到房里去。绯色,好好服侍公子。” 沈绍安搂着绯色往后院走,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每经过一个楼里的姑娘,那姑娘的眼神,都在不自觉往他身下飘。 看得他都快要有心理阴影了。 过了小桥,又过了月亮门,沈绍安眼尖地发现采菊苑方向有手扶腰刀的北郦军在来回晃悠。 他心下一喜:看样子,今晚左谷蠡王一定会来! 第94章 险些清白不保 昨日几乎见不到人影的甲等院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见他好奇,绯色娇声解释道:“今儿青梅苑和君兰苑的客人也来了,看采菊苑那边有护卫,想来今晚那位贵人也要过来。” 她捂嘴一笑,“没想到今儿甲等院四个小院竟这么齐全。” 沈绍安暗暗叫苦:人一多,周围的护卫眼线就多。那接下来他要做得事情,就多了许多变数。 到了竹香苑,小丫头将酒菜送到之后,房里服侍的人就都退了出去,只留下沈绍安和绯色。 酒过三巡,菜也吃得差不多,沈绍安才状似不经意问道:“绯色,那如茵姑娘,会在前堂等着左谷蠡王吗?” “当然不会。左谷蠡王每次到楼里,都是亥时以后才来,子时前必须离开。如茵自是早在采菊苑等着客人。” “这是为何?” 绯色捂着嘴笑,“左谷蠡王生平最爱美人,偏娶的婆姨是个醋坛子,又是国主夫人的亲妹妹,也是左贤王的亲姨母。左谷蠡王前后娶了十二房小妾,都在外面的宅子住着。前些年他婆姨还因为这个跟他天天闹到国主面前去,后来也就随了他了,说只要他不把女人带回府,就由着他去。只有一样,只要左谷蠡王在赕城,不论他在哪个姨娘的榻上睡着,子时之前必须回府。” 沈绍安感叹,“所以男子娶妻,就是要娶一个贤惠大度的女子。否则半夜三更睡得正香,还得从美娇娘被窝里爬起来回府。” 绯色娇俏俏地白了沈绍安一眼,“可见公子也是个风流多情的。哪个女子不希望自己的夫君只爱自己一个?这世间规矩,对女子多苛刻,却对男子放任自流。” 沈绍安哈哈大笑,轻轻拧着绯色的脸颊,“好丫头,若是男子不多情,你这榻上,能躺着你家公子我吗?” …… 再饮过几杯酒,沈绍安如法炮制。等绯色睡着之后,将她放在了榻上。 …… 不知过了多久,脚上突然传来一阵刺痛。 沈绍安昏昏沉沉的心智突然清醒,骇然发现自己的外裳和上身里衣也丢到了地上。 云荆站在榻脚,一言难尽地看着他。 沈绍安觉得自己可能需要解释一下,“呃,我也不知道,怎么会这样。” “酒里下了药,是北郦王庭的秘药,我给你的那种解药不管用。” 云荆手指如飞,迅速在沈绍安身后几处大穴点了几下,又往他嘴里扔了一颗解药。 然后再推功过穴,替他排解。 过了一盏茶的工夫,沈绍安才感觉自己身体里的那股邪火渐渐消了下去。 云荆从捎间扛进来一个男子,扔到榻上,如法炮制后带着沈绍安进了捎间。 在云荆替他除掉易容的空档,沈绍安问,“是一种什么秘药?他们怎么会给我下那种药?” “属下闻着像是长乐丸。这种药,一个时辰发作一次,药效只有六个时辰。除非有女人不断替你排解,或者服用解药再像属下方才那样推功过穴。否则,你就只能留在杜月楼,留在外面那张榻上。” “是韫青?” “属下离开客栈的时候,发现客栈周围布了几十人。应该是等左贤王一进城,接到命令会立刻动手抓人。” 沈绍安长吁一口气,“刘义他们呢?” “霍武还在客栈,刘义和赵远已经按计划到了采菊苑外墙附近,随时接应少将军离开。” 沈绍安看着铜镜里那个云髻高耸、美艳绝伦的女子,突然明白了赫连瑾将云荆派到他身边的用意。 他笑笑,铜镜里的女子笑靥如花,“云荆大哥,这个世间,还有你不会做得事吗?” “有。”云荆面无表情将一只金簪插在沈绍安发髻之间,“生孩子属下就不会。” 沈绍安扑哧一笑,“你倒是不谦虚。” “属下说得是实话。” 他拿出一粒药丸,递给沈绍安,“这是可以改变你嗓音的,你先试试。” 沈绍安接过来就吞了下去。 云荆看他毫不迟疑的样子,眸光微闪,眼里悄悄多了一抹暖意。 “什么……”沈绍安被自己口中发出的女声惊得一下子顿住:这是他的声音?娇娇柔柔的,连他自己听了都觉得头皮一麻。 他轻咳一声,又重新说道:“这是我的声音?” 云荆笑笑,“少将军觉得如何?” “太可以了!” ps:这里做个解释,左谷蠡王的父亲是老国主夫人的亲弟弟,与现任国主阿敕那是姑舅表兄弟。他娶的是现任国主夫人也就是他表哥老婆的亲妹妹,是亲上加亲,肥水不流外人田。 第95章 色迷心窍 沈绍安都快忘了,他曾经也是个女儿身。短短一年的时间,前世的一切,仿佛成了一场遥远的、模糊不清的梦。 实际上,也不止一年。在梦里,他经历了沈绍安的十四岁以前,又断断续续经历了沈绍安十六到十九岁的人生。 他现在,早已经将自己完全活成了男人。 沈绍安默默叹了口气,站起身小声道:“走。” 两人避开院中的护卫,在花木之间穿行,出了甲等院,藏在乙等院进入甲等院的必经之路上。 此时前楼正热闹,后院中“歇”下的恩客也都“歇”着,小路上已经少有人影。 不多时,从前楼方向有几个人大步向这边走过来,前面那人又高又壮,留着一脸络腮胡,一身劲装袍服,腰间巴掌宽的腰带上,各色宝石闪闪发光。 云荆轻咳一声。 来了! 沈绍安拿袖子遮着脸,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从草丛中钻出来,急匆匆穿过小路。 在经过小路时,他“无意中”看到来人,吓得身形一顿,然后做出受惊过度的样子,遮着脸迅速隐入西面的花树丛中。 那灯光下的惊鸿一瞥,却在霍里疾心里激起了千层浪:那是怎样美丽的一个女人啊! 这世间所有女子加起来,都比不过刚才那女子一半的美貌。 那双幼鹿般明亮又无辜的眼睛,雪白的肌肤,比那最出色的画师画出的仕女还要美艳三分。 霍里疾直接忘了自己要来做什么,在一愣神之后,迅速跟了上去。 身后的护卫两两相望之后,也跟了上去。 沈绍安听到后面追上来的脚步,唇角微勾,提着裙子在花树间转来转去,一会儿工夫,好像迷了路的样子,停下来环视四周。 然后,他就看到了笑眯眯跟上来的霍里疾。 沈绍安目露“惊惶”之色,小心翼翼向后退。 霍里疾生怕惊跑了美人儿,连忙放缓了声音,“姑娘别怕,你也是楼子里的姑娘吗?” 沈绍安连忙摇摇头,转过身就想走。 霍里疾迅速冲过来拦在他面前,“姑娘,夜深人静的,你一个姑娘家在这院子里乱走,不安全,不如跟着爷,让爷给你找个歇脚的地方?” 沈绍安咬咬唇,轻轻摇了摇头。 他刚要说话,就听到不远处有人自言自语,“人呢?刚才还在这儿。” “要是把人放跑了,看杜妈妈怎么惩罚你!” 沈绍安听出是云荆和刘义的声音。 两人演得还挺嗨,“小声点,千万别让别人知道了。看丢了人,咱们担不起这个责任。” 霍里疾一听:哦,原来是楼子里新来的姑娘,怪不得,他从来没见过。 不过像这种货色,杜妈妈肯定也不舍得提前放出来见人。 而且看样子,人也还没驯服。 沈绍安受到惊吓般,一下子藏到了霍里疾身后,用力抓住了他的衣服。 霍里疾放缓了声音,轻声道:“别怕,哥哥保护你。” 他看着近在眼前越发美艳的那张脸,连呼吸都情不自禁放缓了,生怕自己气息一重,再吹跑了眼前的美人儿,“我让他们都走,好不好?” 沈绍安犹豫了一会儿,轻轻点了点头。 霍里疾顿觉心花怒放,连忙挥了挥手,命令道:“让那两个人滚!” 沈绍安看着那两个护卫,揪着霍里疾袖子不放。 霍里疾轻言轻语道:“莫怕,这两个是我的护卫,不会伤害你。” 沈绍安这才怯生生地点了点头。 霍里疾想了想,道:“你们两个,让采菊苑的人都退出去,没我的命令,一律不许靠近!” 其中一个护卫立刻拱手应是,转出花树去了采菊苑。 霍里疾不动声色拉住沈绍安的手,小声说道:“我先带你去个安静的地方,你有什么话,再跟我讲,可好?” 沈绍安眨着眼睛想了想,轻轻点了点头。 在去采菊苑的路上,果然清静了许多。 除了几个护卫,再没见杜月楼其他人。 进了采菊苑,里面也是空无一人,只有刚刚摆好的酒菜放在桌上,还冒着热气。 霍里疾扶着沈绍安在酒桌旁坐下,门口还站着两名护卫。 霍里疾灯下看美人,越看越欢喜:今日见了这美人,方知以往他娶回家的,都是杂草般的糟糠。 今日他才真正明白,什么叫做“惊为天人”。 霍里疾眼睛一眨不眨盯着沈绍安,有心想亲近亲近,又怕唐突了美人,呵呵笑道:“不知姑娘如何称呼?是哪里人士?怎么到了这杜月楼呢?” “杜月楼?” 沈绍安一双桃花眼闪过片刻茫然,那水波潋滟的眸光微转,怔怔落在霍里疾脸上。 这一眼,将霍里疾的魂儿彻底勾了去。 沈绍安低下头,柔声说道:“可是相公说,这是一家客栈。” “客栈?相公?” 霍里疾一听,就知道怎么回事了,差点笑出声来,“姑娘,你相公骗了你呀,这里是青楼。” 沈绍安呆呆地看着他,咬了咬唇,才轻声道:“妾已经知道了。妾是南梁云州人,是好人家的女儿。半年前,妾在郊外救了一个落难的公子。他……” 沈绍安羞羞怯怯低下头,“他说,要娶妾为妻,跟他过人上人的日子。妾,便跟着他来到了这里。” 所以那个人,要么是个拐子,要么是个骗子。 看这女子长得好,把她拐到赕城卖了个好价钱。 霍里疾在心里自动替沈绍安把谎给圆了起来。 沈绍安暗暗拧了自己大腿一把,顿时疼出两眼泪。 他扑过去,半跪在霍里疾身前,揪着他的衣襟道:“大人救救妾,妾不想留在这里,妾不想做妓子……” “好好好,救你救你。”霍里疾双手扶起沈绍安,死死盯着他的脸,笑眯眯说道:“你可能不知我是谁。我是北郦的左谷蠡王,国主就是我姑表兄。在北郦,只要我霍里疾想救的人,还没有救不了的!” 沈绍安热泪盈眶,满目柔情,“当真?您,真得会救妾吗?” “当真当真,再没有比这更真的了。” 霍里疾乐得见牙不见眼,口水都快流下来了。 他扶起沈绍安,转身就要往外走,“走,今晚你就跟我走,我去跟杜妈妈说。” 第96章 色字头上一把刀 沈绍安顿在原地没动,眼睛盯着桌上的饭菜,悄悄吞了口口水。 “你可是,饿了?” 沈绍安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嗯,妾已经两日没吃东西,妈妈说,若妾不同意接客,就一直饿着妾。” 霍里疾连忙又坐了下去,将筷子递到沈绍安手里,“来来来,吃,先吃东西,千万可别饿着我的美人儿。” 沈绍安悄悄看了看门口那两个门神般的护卫。 霍里疾用力一挥手,“你们两个,出去,在门外守着。没我的命令,不许进来!” 两护卫一拱手,“是!” 然后走了出去,还贴心地关上门。 看样子,这两人对自家主子这见到美色就拖不动腿的尿性,都已经习以为常了。 沈绍安大口吃着菜,又不好意思般悄悄看看霍里疾。 霍里疾坐在他身侧,咧着嘴笑得满脸桃花开,直勾勾地看着他。 沈绍安害羞般低下头,咀嚼的动作也慢了下来。 霍里疾连忙替自己倒上酒,一口喝了下去,又倒上,又喝干。 沈绍安放下手里的筷子,拿起酒壶,轻言细语道:“妾给爷斟酒。” “哎哎哎,好好。” 霍里疾手扶着酒盅,眼睛却直勾勾看着沈绍安,一眨不眨。 沈绍安含羞带怯瞥了霍里疾一眼,柔声道:“爷做什么这般看着妾?” “你可真美。”霍里疾凑近了,笑眯眯说道:“这么美的美人儿,那人是怎么舍得把你卖掉的?若你在杜月楼挂牌,可就没别的姑娘什么事了。” 沈绍安将酒杯端起来,刚要递给霍里疾,听了霍里疾这番话,连忙往旁边一躲,借机将云荆交给他的药丸扔进酒里,拧着身子道:“爷,妾可是良家子,若让妾做这妓子,妾宁可去死。” “那我替你赎了身,纳你为妾,可好?” 沈绍安一脸惊喜,“当真?” “真,不能再真了。”霍里疾喜得口水都快流下来了,扯着沈绍安的手,放在手心里揉啊揉,心里却奇怪这美人儿手怎么这么大? 沈绍安冲他嫣然一笑,霍里疾心里刚刚出现的疑惑顿时飞得无影无踪。 沈绍安将酒递到霍里疾唇边,“爷饮了这杯酒,妾就是爷的人了,爷说话可要算数。” “哎哎好好,算数算数,当然算数。”霍里疾色迷心窍,连看都没看,就将酒喝了下去。 放下酒杯,他就迫不及待搂住沈绍安上下其手。 沈绍安娇嗔地打掉他的手,“哎呀爷,妾好几天都没吃东西了。” “好好,你吃,你吃。” 霍里疾摸了摸自己的手:美人儿看着娇弱,可真有劲儿,打人生疼! 不过得了个这么美的美人儿,霍里疾心里早就乐得找不到北,哪还会想那么多。 看着美人儿吃东西,都这么赏心悦目,怎么看都看不够。 只是,头里怎么会越来越晕? 看着霍里疾渐渐涣散的目光,沈绍安轻轻敲了一下碗。 云荆很快转过帐子,走过来与沈绍安一起,将霍里疾扶到了捎间。 不知道云荆又喂霍里疾吃过什么药,拿出一颗小球,在霍里疾面前晃来晃去,类似于催眠一样。 不多时,云荆轻声问他,“你叫什么?” “霍里疾。”霍里疾的声音木然、呆板,仿佛被人控制了一般。 沈绍安朝他竖了竖大拇指。 云荆却没看他,全神贯注盯着霍里疾的眼睛,轻声问道:“左贤王攻打南梁的作战计划是什么?” 霍里疾眼中却突然出现了疑惑和挣扎。 云荆不紧不慢地晃着小球,额头豆大的汗珠不停地滚落下来。 沈绍安情不自禁屏住了呼吸。 过了好一会儿,霍里疾才木然说道:“左诃部、右坦部打前阵,越过郕阳关,佯攻京城。左贤王部率十万兵马正面攻嵇门关,右谷蠡王,三万,自东辅攻。我带那塔齐部三万,自西,佯攻郕阳关。沈家军援助嵇门关,于古木堡……呃……” 正说着,霍里疾突然停了下来,满头大汗,两眼赤红,脖子里青筋暴起,剧烈挣扎起来。 云荆随即闷哼一声,唇角一缕细细的血丝蜿蜒而下,脸色惨白如纸,眼见是控制不住了。 沈绍安当即立断,抽出腕间银丝,在霍里疾脖子上绕了几圈,用脚蹬住凳脚,用力勒紧。 霍里疾眼睛迅速充血,几乎凸出眼眶,喉咙里咔咔作响,面色迅速涨成猪肝色,双手用力抓着脖子,将脖子与胸前抓得鲜血淋漓,脚下一阵乱扑腾,一脚就踢到了旁边的浴桶上,发出“咚”的一声巨响。 房门被人大力推开,门外护卫的声音传来,“左谷蠡王,出……” “啊,好疼,爷轻一些……” 沈绍安突然娇吟一声,手下力气却一点没松。夹着嗓子喊了这么一句后,门“咣当”一声被关上。 云荆跪在地上,死死摁住霍里疾的脚。 过了一盏茶,云荆慢慢松开霍里疾的脚,手指在他颈间按了按。良久之后,才朝沈绍安轻轻摇了摇头。 沈绍安手一松,瘫软在地上。 指间鲜血淋漓,刚才用力过猛,手指被细丝给勒了深深一道伤口。 云荆目露关切,沈绍安摇摇头表示不要紧,贴在云荆耳边轻声道:“把他放在浴桶里。” 两人抬起霍里疾,将他放到浴桶里,把他的头摆正,又给他搭上一块帕子后,两人迅速出了捎间。 今晚青梅苑和君兰苑的客人都在,护卫也不少。 沈绍安和云荆原计划拟定的从后门离开已经不可能,只能从东墙跃墙走。 但是前门门外两护卫正一东一西站在门口,抱着双臂低声谈笑。 云荆将从房间里顺出来的一个包裹用力甩了出去,“咚”的一声落在房间西面。 两护卫同时看向那个方向,“什么声音?” 借着这个机会,云荆一把抱住沈绍安的腰,足下轻点提气而起,眨眼工夫消失在墙的另一边。 这边两护卫还在问,“你听到了吗?刚才什么声音?” “过去看看?” “你守着,我过去看看。” 其中一个护卫寻着声音找了过去,在西面墙角下发现了一个用床单包成的球。 他拆开看了看,心里突然一跳,大喊一声,“快进去看看!” 第97章 全城戒严,搜捕凶手 另一护卫一脚踹开门,迅速冲了进去。 房间内没人,他又冲进捎间。 浴桶里坐着左谷蠡王,正枕在浴桶边上,头上还顶着一块帕子。 护卫在他身后拱手一礼,“左谷蠡王,刚才……” 不对,那个女人呢? 护卫大步冲到浴桶旁边,轻轻一推,人就咚地倒了下去。 “有刺客!抓刺客!”护卫一边喊着,一边冲出门来,从袖子里掏出一支焰火,“啾”的一声就冲上了天。 红色焰火在半空中炸开,绽放出一朵绚烂的烟花。 苑门外守护的护卫迅速破开门冲了进来。 与此同时,城中城门卫、城防司、王庭护卫队、城内驻军迅速集合,四个城门和巡城官兵立刻乱了起来。 沈绍安和云荆刚刚在墙外与刘义、赵远汇合,杜月楼后院已经乱成了一团。 焰火一亮,留在客栈的霍武迅速打开门,拢着袖子低着头,下了楼后在楼梯处迅速折身进入后院,去了马棚。 然后,从马棚墙角处的一个狗洞钻了出去。 他刚刚离开,门外包围的几十个人已经冲进了客栈。 一刻钟后,城防司千长带着兵包围了杜月楼,自己则带着人进了采菊苑。 杜月楼内连客人加姑娘全部被控制,杜月吓得面无人色,跪在采菊苑门前瑟瑟发抖。 城防司千长连看也没看她,径直进了门。 左谷蠡王霍里疾被人勒死在浴桶里,身上衣裳穿得好好的,看样子是勒死后才被扔进水里的。 据护卫说,霍里疾是被杜月楼新买进来的妓子杀死的。 杜月一听,膝行几步大声喊道:“大人,奴家冤枉!杜月楼最近根本就没买过姑娘。” 那千长沉声问道:“什么样的妓子?” “一个非常美的女子,非常非常美。” 正说着,国师韫青气喘吁吁冲了进来,一路跑得脸色煞白嘴唇乌青,进门正好听到护卫说的最后一句话,连忙问道:“你确定,是女子,不是男子?” “确定。” 那护卫看了看周围,见所有人都在看着他,只好描述道,“她大约这么高。”比了比头顶,又抬起两只手在胸前手指微曲,做了个抓的手势,“胸,这么大……” “我滚你老母!” 城防卫千长一脚将护卫踹了个趔趄,“让你说是什么样的妓子,你就只看见那个女人的胸?” “可,确实是个女子,说话的声音、长相,还有……”护卫声音越来越低,“胸……” 那胸绝对不是假的,走起路来晃晃悠悠,看起来,柔软得很…… 韫青冷哼一声,道:“斛复千长,这个问题,是本国师问的。我怀疑,这个杀人者,是男扮女装,至于是谁……” 他冷笑一声,抬手一挥,“来人,跟我去竹香苑。” 杜月一听,身子一软,直接坐到了地上。 韫青带着人气势汹汹去了竹香苑。 进了院子刚要去推门,突然听到房间里有喘息和娇吟的声音,听声音,战况还挺激烈。 斛复冷笑,“国师大人,如今左谷蠡王遇刺身亡,您居然还有闲情带我们来听墙角?” 韫青脸色青白不定,一咬牙用力一挥手,“踹门!” “哎,这不太好,人家可正在兴头上。” 韫青不听,冷着脸上前一步,一脚踹在了门上,房门“咚”的一声大开。 可是榻上的人如同失了聪,仍然叫得抑扬顿挫、跌宕起伏。 韫青冷笑着看向斛复,“斛复千长,现在你还想说,这两个人没有一点问题吗?!” 斛复上前揭帘子,韫青却转身就往外走,“全城戒严,城门关闭,巡防兵从此刻全天候巡城,城头城门卫加强巡逻警戒。所有人,全部出动,搜捕凶手!” 斛复千长却追了出来,大声喊道:“国师大人,此贼能在杀人后不惊动任何人逃走,身手必定不凡。若是他们在我们的防卫部署完成之前逃离赕城……” 韫青脚步不停,大声命令,“给左贤王发信号,让他紧急行军,火速回城!” “是!” 韫青眼里仿佛藏着刀子,阴恻恻道:“只要贼人不是杀人后立刻飞出赕城,老夫就有把握将他摁死在城里,让他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令!全城所有百姓,尽数留在家中,一律不得外出,违令者,格杀勿论!” 立刻有旗令兵手持三角令旗,骑着马沿着街巷飞奔而去,大声传令,“国师有令,全城百姓,尽数留在家中,一律不得外出,违令者,格杀勿论!” “国师有令,全城百姓……格杀勿论!” “国师有令……” 原本就是入夜已深、街上行人正稀少的时候。 轰隆隆的马蹄声震醒了早睡的人们,那一声声急促的钧令,让所有人都战战兢兢、再也无法安眠。 沈绍安缩在东城门一处角落里,看着骑着马的兵士来来往往,感叹道:“这赕城的守卫,果然严密。” 他们原本计划就近攀爬城墙离开,可刚靠近城墙,就见城头上城门卫加强了警戒,巡逻的官兵也突然多了起来。 出城最佳时机已经错过了。 “少将军,我们得赶紧出城,再晚,可能就真出不去了。” 沈绍安抬抬下巴,“现在能出得去吗?” 霍武用力一挥手,“少将军,我出去引开他们,你们快走!” “我去!” “还是我去!” 刘义和赵远也不甘示弱,纷纷请缨。 沈绍安“嘘”了一声道:“你们能不能别这么热血上头?他们在找什么人?在找我!你们出去,除了给人当个箭靶子练个准头,还能顶个屁用?” 他悄悄露出头瞅瞅外面,压低了声音道:“韫青应该会给左贤王发信号,让他急行军火速回城,等左贤王一进城,我们才是真得出不去了。现在四个城门应该已经全数戒严,想从城门出去已经不可能。韫青知道我们从北城门来,必定会留人在北城门外接应。而东城门富贵者居多,又距离我们最近。西城门外一马平川,全是一眼就能望到天边的草原,别说是人,连条狗都藏不住。我们去南城门。” “去南……”霍武和刘义等人都不解:去南城门,欢迎左贤王回城吗? 赵远小声说道:“可是我们的人都在北城门外。” “亓远征带兵有经验,只要他意识到城内出了变故,必定会考虑我们选择的出城方向。我相信他的判断力。” 而且,沈绍安杀了霍里疾,左贤王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追杀沈绍安。 就算他们侥幸从北城门离开,如今右坦部立场摇摆不定,左诃部态度不明,左贤王若是下了狠劲儿,那两部说不定就跪了。 茫茫草原四处都是潜在的敌人,变数太大。 往南,西面是左谷蠡王的那塔齐部,东面是右谷蠡王的哲科多部,居中是左贤王的十万中洲军。 三部大军呈顶角之势,数百人的骑兵一旦闯进来,可谓是离了狼窝又入虎穴。 尤其左贤王马上就要回城,所有人都以为沈绍安不可能自投罗网去南城门。 所以,与其他三个城门比起来,南城门现在的防卫,应当是最松懈的。 第98章 趁乱出城 因为几次三番重复的梦境,沈绍安清晰记得,在那塔齐部和中洲之间,沿着祁卢山有一条极为隐秘的小路。顺着这条小路,只需要三四天的时间,就能到达二哥沈继安的嵇门关大营。 在梦里,他就是顺着这条小路,端了左贤王的中洲大营,断了他的后路,将他困在嵇门关与古木堡之间的响水涧,足足困了他七天,最后还是让他逃回了北郦。 这次他的计划,原本是潜入赕城,获得左贤王攻打南梁的计划。等计划完成,离开赕城,再去右坦部和左诃部转一圈,借着北郦军的名头往里搅一搅,给两部惹点事,破坏三部联合。 计划的挺好。 意外出在了左贤王身上。 左贤王的突然回城,多半是冲着他来的。 想来是左贤王从藏在北关的细作那里,得到了他来赕城的消息。 骑兵营的弟兄们相信他、跟着他出生入死,他把人带过来,就得把人好好的带回去。 沈绍安略显浮躁的目光渐渐变得沉静,“云荆和霍武,想办法搞几件城门卫的衣服。” 两人轻声应是,闪出街角几个起落就消失了。 沈绍安有点感慨地叹了口气:他们几个,多少都有点功夫在身上。赕城的城墙并没有多高,如果没有他,几人想神不知鬼不觉离开根本不是难事。 可自己没有功夫,带着自己,几个人就得老老实实爬墙,容易被人发现了。 沈绍安也想学来着,可是这玩意儿要打小开始练,夏练三伏冬练三九、闻鸡起舞啥的,家中老母亲也舍不得啊。 正胡思乱想着,藏身处前面不足三尺远的街道上响起一阵炸雷般的马蹄声,一行数骑呼啸而过,眨眼间就消失在街道尽头。 不一会儿又是一队步伐整齐的官兵咔咔跑了过去。 这三更半夜乌漆摸黑的。 果然是“月黑风高夜,杀人越货时”。 古人诚不欺我啊! 云荆和霍武没多久就重新回到几人藏身处,两人都已经换好了衣服。 等所有人都收拾妥当,沈绍安从藏身处出来,紧了紧腰带,道:“走,去南城门。” 霍武忍不住问道:“还真去南城门啊?” 这不废话吗? 实际上城内看似防卫严密,但因事发突然,韫青只发布了命令还没有形成更加严密的搜城计划,所以官兵调动搜索都有些杂乱无章。 这是他们离城最后的机会。 再等一会,官兵在各个街道口设好关卡,那时,他们这几个人,才是真的插翅难飞! 几人就这么混在满城乱窜的城防兵之间,堂而皇之地跑到了南城门。 果然这里的防卫松懈许多,守城的官兵只接到了命令,除了少数首领,大部分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也因为左贤王要回城,大家都在忙着迎接左贤王回城的准备事宜。 而且此时,已经到了丑时末,正是人困马乏的时候。 沈绍安他们跟在一队城门卫后面上了城楼。 一上城楼,沈绍安眼尖地看到远处有成行的火光蜿蜒而至,迅速向赕城方向行来。 左贤王义呼邪回来了! 领导一到,员工精力就会迅速集中,到时他们五人很容易暴露。 沈绍安手背后面朝云荆做了几个手势。 云荆会意。 在跟着巡城的队伍经过一段黑暗地段时,云荆将早就准备好的绳索用长戟卡在城垛口,看看后面无人,一把将沈绍安提起来放了下去。 霍武、刘义和赵远紧随其后。 云荆面向垛口,双手扶在小腹处,装作放水的样子。 身后又一队巡城兵走过。 云荆用力低着头侧了侧身。 等人一过,云荆立刻一个鹞子翻身出了垛口,拉住绳索在城墙上轻点几下就落了地。 与早就等在城墙下的沈绍安他们迅速消失在黑暗中。 而竖在垛口的那根手腕粗的长戟没了负重,当啷一声歪在地上。 不一会儿,又是一队巡城兵走了过来,队首之人走过去了,却又突然停了下来。 然后回过头,拿着火把照了照地上,“这是什么?” 身后跟着的人赶紧跑过去捡起来,大声叫道:“什长,是索子!有人从这里下了城楼!” “集合!集合!” “什长,要不要通知国师大人?” 为首之人脸色阴沉,大声道:“出城,追!” 告诉国师有个屁用?只会给他推卸责任扣屎盆子的借口罢了。 左谷蠡王被杀可不是小事,一个不小心,他们都得掉脑袋! 旁边有个小兵却突然指着城墙外,“左贤王,是左贤王回来了!” 什长脸色更难看了,大吼一声道:“通知千长大人。左扈队跟我出城追,右扈队等千长大人过来后,出城迎接左贤王。” “是!” 城楼上乱成一团,紧闭的南城门缓缓打开,一队人马举着火把,风驰电掣般出了城。 另一边。 沈绍安他们摸着黑,往南跑了几里路,突然听到夜色里传来几声夜枭“咕咕”的叫声。 霍武连忙小声道:“少将军,是我们的人。” 沈绍安也听到了,“回应一下。” 霍武手掌挡在嘴边,也发出几声鸟鸣。 很快,有轻微的马蹄声从左前方向他们迅速靠近,亓远征下了马,朝着沈绍安拱手行礼,“少将军。” 沈绍安问,“我们的人都在这了吗?” “末将让纪刚带着三百人按少将军之前划定的路线,绕过左诃和右坦部回赤水,其余的人跟着末将。本来末将在北城门外接应少将军,之前见城内烟花示警,北城门与东城门戒备森严,末将猜测您可能会从南城门突围,便提前在此处等候少将军。” 沈绍安“嗯”了声,“左贤王马上就到,我们要尽快离开。” “是!” 就在他们说话的时候,脚下的土地已经隐隐传来震动,代表着大队人马正朝这个方向赶来。 而身后,也有火把在不断靠近,说明城内已经发现几人逃走时留下的绳索,追了上来。 沈绍安翻身上马,小声命令,“跟着我,出发!” 地面震动的幅度越来越大,马蹄声从闷雷变成响雷。 借着这隆隆马蹄声,沈绍安一行也放开马缰,风驰电掣般迅速隐入茫茫原野…… 另一边,左贤王义呼邪很快进了城门,如滚滚铁流呼啸而入。 第99章 贪小便宜吃大亏 义呼邪在左贤王府外同时遇到了祖力千长和斛复千长,这才得知左谷蠡王刚刚被人杀死在杜月楼的浴桶里,而杀人凶手竟然在他进城之前逃走了。 国师还在杜月楼。 听了斛复千长的禀报,义呼邪皱着眉头,问:“凶手是南梁的商人?南梁的商人什么时候这么厉害,在我北郦王庭杀了人,还能全身而退?!对方一共多少人?” 斛复连忙回,“回左贤王,商队一共五人,但他们的马车和马匹都在城里。” 祖力千长接着说道:“颉里什长已经带人去追了。” 义呼邪听完,阴沉的脸色稍缓。 半个月前,青狸突然让人传给他一幅画,画上是一个长相比女子还要美艳的银甲小将。 说此子名沈绍安,为南梁大将军沈时戬幼子。并说此子从赤水消失,猜测是去了北郦,让他提高警惕,一见到此人,务必想尽一切办法,将其除掉。 义呼邪当时还跟部下开玩笑:此子生得如此美貌,若是女子,他倒不介意收入帐中,纳为爱妾。 前两天国师韫青又飞鸽传书给他,将城内来了一队南梁商人的消息告诉了他,并请他想办法确认此人身份。 他这才带着人赶了回来。 没想到竟然还是晚了一步。 没有马匹,对方跑不了太远。但是追出去的骑兵现在还没有回来,说明城外有对方的人马在接应。 梁人出了南城门,要么往西,要么往南。 往西是一马平川的草原,人走在上面,就像飞在高空的苍鹰,根本无法掩藏行迹。 往南,是他的十万中洲大军和左谷蠡王的那塔齐部。 赕城守卫或许草包,但是他的十万铁骑可不是吃素的,怎么可能会让这么一个弱鸡一样的南梁人,从他们眼皮子底下溜过去? 义呼邪心下稍松,还是吩咐道:“传令兵,立刻回中洲大营传令:调集人马全力搜寻南梁马队,务必将其尽数抓回来!” 传令兵得令,迅速离开。 义呼邪翻身上马,“去杜月楼。” 此时天边已经露出鱼肚白,街上住宅商铺却仍然大门紧闭。除了骑着马呼啸来去的骑兵,没有百姓敢开门上街。 杜月楼整个楼子的人已经被清空,只有采菊苑捎间里泡在浴桶里的尸体还在,另外留了一队护卫保护现场。 义呼邪冷冷看着那具肥硕的尸体,冷笑一声道:“就知道他早晚得死在女色上。胡吉夫人可知了?” 觚复连忙上前禀报,“已经通知了夫人。” 但是快两个时辰过去,胡吉夫人还没过来。 左谷蠡王这些年,左一个小妾、右一个小妾纳个没完,胡吉夫人早就对他失望透顶,自己也在外面养了小汉子。 左谷蠡王被杀,她反倒松了口气。 只是左谷蠡王是北郦王庭四大首领之一,又是攻梁计划最重要的参与者。 他死前有没有泄露攻梁计划,死后这个职位由谁来代替,才是义呼邪更关心的问题。 义呼邪转身往外走,“那个商队,之前住在哪儿?” 韫青连忙回,“城北客栈。” 义呼邪跟着韫青来到城北客栈。韫青指着后院静静停着的七辆大车道:“这是那人带来的货物。” 义呼邪冷冷一笑,“国师大人想必从这个人手里买了不少东西?” 韫青脸色讪讪:第二次他来的时候,原本就打算悄悄坑一批货,就只带了心腹护卫,没惊动任何人。 他讪笑,“是啊,买了一些茶叶,和瓷器,下臣,也是想借此机会试探他一番……” “我早就说过,南人狡诈。国师大人这些年,为讨父王欢心,可说了不少的昧心话。” 冷汗从韫青额头滴落,一会儿就打湿了他的领口。 义呼邪从怀里取出一只画轴,在韫青面前展开,“国师看看,可是此人?” 韫青看了看,疑惑地摇摇头,“不是。那人,虽也气宇轩昂,模样却只是生得清秀……” 义呼邪不等他说完,吩咐身后部下,“昨晚谁在左谷蠡王身边护卫,带他过来。” 等人出去传话,义呼邪又绕着马车转了一圈,指挥部下,“将这些货物,全部打开。” “是!” 众人哄然应是,一会儿工夫将所有马车的货箱都打开,摆到了地上,摆了满满一院子。 韫青看着后四辆马车货箱里,用油纸包着的一块块整齐的泥土块,直接傻了眼。 这个人,竟然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将这些假货藏了这么久! 他竟然,丝毫没有怀疑过! 而前面三车是真正的货物,却被他一个人,花了六千多两银子,买走了八成多。 剩下的货物,看样子也值不了几个钱。 义呼邪看着他面无人色、失魂落魄的样子,哪还不知道为什么,当即笑道:“国师大人,您是说,此人在咱们北郦王庭赕城,在您的眼皮子底下,赚着咱们的银子,玩着咱们的女人,杀了咱们的大首领之后,如入无人之地,最后逃之夭夭?” 一股怒火自心底喷薄而出,直冲韫青天灵盖。 他一阵胸闷气短,眼前金光乱闪,“哇”地吐出一口血。 他低头看了看地上的血,又抹了一把嘴,整个人像棵倾倒的大树,“轰”的一下倒了下去。 义呼邪愣了愣,大声喊道:“快请巫医过来看看!” 巫医来时,韫青已经气绝身亡。 经诊断是心疾突发。 义呼邪咬牙切齿暴跳如雷,“沈绍安!是沈绍安!” 如此劲敌,竟然,让他从自己眼皮子底下逃走了! 真是该死! 守在采菊苑门外、第一个发现左谷蠡王遇刺身亡的护卫被人从大牢里带了过来。 义呼邪将画像递到他面前。 那人傻乎乎地看着画上的银甲小将,愣愣说道:“是他。但是……”他抬起手,又在胸前比了比,“那人,有胸……” 那人欲哭无泪:所以那人的胸,到底是如何伪装的足以乱真的? 当时,所有人的目光都在那人那张惊艳绝伦的脸上。 现在想想,那人身高大约七尺有余,比左谷蠡王也差不了多少。 什么女人能长那么高? 但是,现在想啥都晚了啊。 义呼邪大吼一声,“来人,备马!” 他大步出了客栈,夺过部下牵过来的马缰,翻身上马,用力一抽马背,“所有人,跟我出城,全力追击此人!” 话音未落,马已经冲出去老远。 身后部下们纷纷上马。刚刚关闭的城门,又再一次打开。 左贤王带着刚刚回城的部下,轰隆隆又追了出去。 第100章 中箭落马 另一边,沈绍安带着人,一路风驰电掣,很快到了左谷蠡王所领的那塔齐部东边的山谷边。 正好与那塔齐部的一小股巡兵狭路相逢。 沈绍安这支骑兵配备的轻弩发挥了远战最大的优势,对方将近两百人,留下了一大半,只有十余骑逃回那塔齐部报信。 借着这个机会,沈绍安迅速向东南,沿着山谷,拐进祈卢山,找到那条隐在灌木丛中的山洞,带着人钻了进去。 云荆在后面,望着沈绍安欲言又止:他确定少将军从没来过北郦,为何对北郦地势如此熟悉。 他又想起刚从郕阳关去赤水岭的路上,无意中看到沈九爷那寂寥又气势凛然的背影,突然感觉自己看不透这个人了。 这沈九爷,看似简单,实际也无人能够看得透他。 沈绍安命令走在后面的人清理掉痕迹,带着人在漆黑的山洞中,借着夜明珠微弱的光艰难前行。 不知道走了多久,终于看到了头顶的漫天星光。 出了山洞,众人这才发现,他们居然到了山顶。 遥远的山下,那塔齐部和左贤王的中洲大军营地灯火通明,还有人手持火把跑来跑去。 霍武嘿嘿一笑,“看那群傻子,被咱们少将军玩得团团转,一刻都停不下来。” 话虽这么说,当时的境况之凶险,只有他们五个人才知道。 沈绍安看了看中洲大军方向,道:“稍微休息一下,立刻出发。不进大梁营地,我们就还不安全。义呼邪此人就是个疯子,他回城之后,一旦知道我们在赕城做过的事,不把我们咬掉一块肉,是不会罢休的。” 吃了点东西,又喝了些水,饮过马,众人再度上马,趁着夜色继续出发。 这条山路只容一人通行,旁边就是万丈深渊。夜间赶路,稍有不慎就会掉下去摔个粉身碎骨。 不时有马匹打滑,碎石不停地掉落山崖。虽然看不到崖底有多深,但滚落的石子掉下去,根本听不到回声。 每个人都手持一颗夜明珠,勉强照亮自己脚下的那点地方。 还得防备有人从山脚下发现这串亮光,从而找到他们的踪迹。 就这样走了两天三夜。 直到第三天,一行人走出一片树林,只要再穿过前面那片荒地,就是嵇门关大营。 而此时,人马经过连续昼夜不停地赶路,已经到了精疲力竭的时候。 沈绍安吞掉手里的干饽饽,拍拍尘土站起身来,抻了抻筋骨,道:“这次我们还赚了六千多两银子,回去之后,这些银子你们每人十两,剩下的,我请你们喝酒、吃肉!” 所有人都激动不已。 而此时,身后隐隐传来马蹄声和呼喝声。 义呼邪这个疯子,果然追上来了! 沈绍安大喝一声,“上马,快走!” 刚刚跑出二三十里路,左贤王已经带着人远远追了过来。 沈绍安心里一动,大声命令道:“分开走,云荆,你跟我一起,其他人,两两一组,分头行动,目标嵇门关!” “是!” 轰然一声应是后,一队两百人迅速分散,如散在草原上的羊群,眨眼间消失在荒野深处。 身后沉重的马蹄声越来越近,阿黄也累得直吐白沫,身上汗水淋淋。 沈绍安咬着牙,整个人几乎趴在了马背上。 身后马蹄声未见分散,可见义呼邪是认识自己的。所有的骑兵,都朝他追了过来。 他死死盯着前方:只要再过十多里,就能遇到嵇门关的巡兵。 身后绳索呼啸而至。沈绍安下意识一歪身子,绳索套空。 他刚刚坐正,接着又是一根套马索,一下子落到了他的腰间。 不等他挥刀断绳,腰间一紧,整个人已经倒飞了出去,“砰”的一声倒摔在地上,直摔得他脏腑移位、眼冒金星。 阿黄唏律律一声停了下来。 北郦骑兵一击得中,迅速调转马头,拖着沈绍安就往回跑。 黄土、石块和枯草不停抽打在沈绍安身上,摩擦着地面的背部如同着了火。 云荆轻叱一声,整个人如同大鹏展翅,从马上飞掠而起,鹰隼般落在沈绍安身边,挥动手中长刀,砍断绳索后提着沈绍安一跃而起,几个起落后径直落在返回救主的阿黄背上。 随后,沈绍安手中就被塞进两支轻弩。 沈绍安拧身朝后,扣动轻弩,弩箭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啸叫,扑扑入肉连声。 跑在前面的左贤王部下惨叫着跌落马下。 但是很快,又有更多的骑兵追了上来。 阿黄载着两人,速度终究比不过这些轻装简从的北郦铁骑。 身后北郦兵越来越近,沈绍安回过头,左贤王义呼邪留着短髭、清隽硬朗的五官清晰可辨。 还有他手里拉满弦的弓箭上,寒光森森的箭镞。 身后箭啸响起,沈绍安感觉自己肩头仿佛被人重重击了两锤,一股钻心的巨痛从肩背处传来。 他痛呼一声,身体一软,从马背上摔了下去。 周围迅速围满了北郦骑兵。 无数长刀齐刷刷指向他的头顶。 骑兵下马,刚要去抓沈绍安,云荆已经再次飞掠而至,落在沈绍安身边,周身一旋,刀随身动,北郦骑兵惨叫着倒下了一大片。 云荆将沈绍安从地上扶起来,将包围圈打开一个缺口,带着他慢慢往后退。 义呼邪打马走上前,冷笑一声道:“沈绍安,别挣扎了,你跑不掉的!” 沈绍安疼得两眼发黑,浑身都在发抖。 他用力推开云荆,低声命令,“你快走,别管我。” 云荆武功高强,如果没有自己拖累,这些人根本留不住他。 而且,义呼邪的目标是沈绍安。只要抓住他,义呼邪也不会浪费时间和人力去对付云荆。 云荆再次挡在他面前,低声道:“少将军有难,属下怎能自己苟且逃生?” 义呼邪右手抬起,冷笑道:“好一条忠心耿耿的狗,既然如此,那我就成全你。” 第101章 我怎么看你有点眼熟? 北郦骑兵手中弓箭刚刚举起,前方突然传来嗖嗖连响,箭矢如蝗,穿透北郦骑兵身上的藤甲。 嵇门关的大军到了! 义呼邪慌忙举刀挡箭,事发突然,流箭乱飞,他的左臂还是中了一箭。 北郦骑兵在一阵骚乱之后,迅速上前,将义呼邪护在后面。 云荆趁机扶着沈绍安连连后退,眨眼退出去十几丈。 义呼邪狠狠瞪着沈绍安:此次他追过来只带了五百人,嵇门关的梁军目测得有几千人。 看来,今日是带不走这个人了! 沈绍安朝他挑挑眉,“左贤王,此时还不走,是想到我大梁军营吃茶坐客吗?” 义呼邪突地笑了,一字一句狠声说道:“沈绍安,我记住你了。我们,后会有期!” 他大喝一声,“撤!” 沈清麟带着人迅速冲了过来,将沈绍安两人围在中间。 他下了马,走到沈绍安身边,看到他的脸后,才惊叫一声,“九叔?怎么是您?” 接着又是一声惊叫,“九叔您受伤了?” 沈绍安很想像以前看的电视中那样,艰难地笑笑,然后悲壮的晕倒。 但现实是,疼得他想晕都晕不过去。 他吸吸溜溜呼着痛,颤巍巍将手递给沈清麟,“啊哟啊哟疼死了,中了几箭啊?” “两箭。” “啊?我完了,我是不是要死了?” 沈清麟用力板着脸,唇角却在不停地抽搐,“九叔,没有伤到要害。” “哎哟它老是乱动,疼死了疼死了你给我扶着些……” “算了你还是放手……啊啊啊不行了更疼了……” “为什么我不昏过去?昏过去不就不疼了吗?” “啊哟还有多远啊?……老天爷啊你们把营地扎那么远干嘛?!” 义呼邪用的箭矢,箭杆为铁木制成,坚硬无比。不能除掉箭杆,人一活动,就会带动留在身体里的箭镞。 几千人的队伍,除了马蹄声,只有沈绍安在大呼小叫。 后面跟着的将士用力抿着嘴,有些干脆咧开嘴笑了起来。 沈清麟被他吵的没办法,用力抽了几马鞭,先行回营叫人抬着春凳、铺了被褥,迎上去将沈绍安抬了回来。 沈绍安这次伤得不重,但处理起来相当麻烦。 北郦的箭头都带着倒刺,一旦扎进肉里,想要拔出来,怎么也得撕下一大块肉。 义呼邪想活捉沈绍安,箭就没往他要害处射。 两箭都在他的左肩肩窝位置。 一支箭深陷肉里,另一只露了一点箭尖。 露了箭尖的,从前胸用刀子挖了出来。另一只箭头却卡在了骨头上,只能从后背,割开皮肉,将其从骨头上挖出来。 虽然用了麻沸散,沈绍安还是痛得嗷嗷大叫,昏过去又疼醒,四个壮汉都差点摁不住他。 在清醒的间隙,沈绍安还不忘嘱咐二哥沈继安,“我回来的消息,先别传出去。等我醒了再说……” 然后又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沈绍安有点不知今昔是何昔的感觉。 他望着身边关切地看着自己的人,“我怎么看着你有点眼熟?” 来人照准他的脑袋就来了一下,“当然眼熟,我是你老子!” 啊,原来是他爹。 果然是亲爹,下手真狠。 脑瓜子嗡嗡的。 沈绍安又晕了过去。 沈时戬吓坏了,大呼小叫唤来了郎中。郎中检查之后告诉沈时戬,沈小将军只是暂时昏迷。 老爷子突地一下红了眼圈。 他这个小儿子,打小就皮得像个猴,从来不会正经走路,一蹦三尺高。生病也少,每天像是有发泄不完的精力。 后来他离京来了北关,老妻的来信里,每每提及小儿子,说到最多的,也是他闯了多少祸。 在北关这些日子,小儿子那生机勃勃、活力无限的样子,一直都刻在他的脑子里。 何曾见过他如此苍白、如此虚弱过? 将人都赶出房间后,沈时戬一个人守着沈绍安,抹了好久的眼泪。 沈绍安心里有事,不一会儿就迷迷糊糊又醒了过来。 等视线变得清晰了些,沈绍安轻声唤道:“父亲?” “哎。”沈时戬赶紧过来,凑近了看着他,“你想说什么?想吃东西?还是想喝水?” “父亲,您怎么过来了?” “我接到你二哥的传信,不放心,过来看看。” 自古父母爱幺儿,沈绍安又是沈时戬的老来子。 老爷子虽然天天一副嫌弃得不行的样子,实际上在心里,他最疼的,还是这个小儿子。 一听小儿子受伤,哪还待得住? 当即就赶了过来。 就知道二哥不会瞒着父亲。 沈绍安闭上眼睛缓了缓,轻声说道:“父亲来时,可告知过别人?” “没,我就跟罗长史说了一声。” 沈绍安扯了扯唇角:父亲真得很信任罗琅。 他潜入北郦,大哥一定会告诉父亲,父亲必然会告诉罗琅。所以左贤王在接到赕城有商队进入,就第一时间带着大军回城。 左谷蠡王死前说过些什么,只有他和云荆知道。 义呼邪不知道,但他会将左谷蠡王的死讯传给那个人。 如果罗琅真得是细作,这几日,他一定会坐立难安,想办法逃走。 沈绍安想了想,又问,“我睡了几天?” “两天。” “才两天?” 以前看小说,男主受伤,不都得昏睡个十天半月的吗? 怎么到他才两天? 沈时戬眼睛一瞪,“你还想睡几天?!” 他一想到自己小儿子背着他干得事,就气不打一处来,凑到沈绍安耳边,狠狠说道:“你胆子可真大,居然敢偷偷跑去赕城。私自行动,目无军纪,按律该杖责五十!这五十棍先给你记下,等你好了再打。” 沈绍安“嘿”的一笑,“父亲。” “干啥?!” “我杀了左谷蠡王。” “我知道了。” “他们的国师,韫青,一定也活不了。” “就是北郦王庭,有‘智囊’之称的国师韫青?” 沈绍安点点头。 沈时戬“哦”了一声,“你把他也给杀了?” 沈绍安咧开嘴笑笑,“那个人,也不知这‘智囊’一称是怎么来的,那就是个又贪又滑的小人。他从一开始就怀疑我是梁军的探子,却不想得罪阿敇哈,也不想替义呼邪顶锅,还想占我便宜。我就小小坑了他一把。” 想到那四车大石头,他又嘿嘿笑了两声,却不小心扯到了伤口,顿时疼得龇牙咧嘴,“我坑了他六千多两银子,他还指望着等我身份败露,被义呼邪抓起来,好把支出来的银票再要回去,顺便吞点货物弥补一下损失。如果他看到那四车石头,一定会怒火攻心。听说他有心疾,您说这小便宜没捞着,还当了那冤大头,他不得气死?” 说到这里,沈绍安又想起那六千两银票,“父亲?” “什么?” 沈绍安道:“这次我买这些货,花了两千八百两银子,还没付账呢。” 沈时戬一点犹豫也没有,“我给你。” 沈绍安眉开眼笑,拉长了声音撒娇,“谢父亲,父亲您真好。” 沈时戬忍不住一笑,“好好说话!” “还有,神机营的兄弟,随我出去一趟,出生入死的。我赚得这些银子,给他们分了。” “行,都依你。” 儿子要收买部下人心,他自然一万个支持。 至于左谷蠡王交待的那些,沈绍安不打算现在跟父亲说。 毕竟北郦现在与那两部还没有达成协议,那个细作,也还没揪出来。 沈绍安想到这里,对父亲说道:“父亲,儿子没事了,您还是赶紧回营。儿子从赕城逃脱的消息,左贤王一定会传给潜伏在北关的细作。” 沈时戬神色变得凝重,“你是担心他接到消息后逃走?” “嗯。还请父亲,不管是谁,在儿子回去之前,任何人都不能让他离开。” “好,你放心!” 第102章 谁才是那个细作 沈时戬出去之后,沈绍安将云荆唤了进来。 云荆自觉没保护好沈九爷,自责到不行,这几天也没阖过眼,眼里都是血丝。 沈绍安先问了神机营的人,得知那两百来人一个不少全都全须全尾回到营地,才放下心来。 另一队人马估计再有几天也能回赤水岭大营。有沈绍安他们拖住义呼邪那四天,就算他们再掉回头去追,也追不上了。 沈绍安又劝云荆,“这种情况,我们能活下来就已经很不容易了。没有你拼死护着,我就算不死,也早就落入义呼邪手里了。” 看着云荆脸色稍缓,沈绍安才将叫他的目的说了出来,“云荆,我知道你受摄政王之命,要将我的事事无巨细向他禀报。” 云荆一愣,低下头没有说话。 沈绍安叹了口气,“这次我受伤,你不要告诉他。京城到北关,天高路远,他身负摄政重任,出不了京城,只会让他日夜担心。” 云荆仍然沉默不语。 “我回京之后,自会向他说明白。他不会怪责你的。” 云荆终于轻轻点了点头,“好。” …… 沈绍安在二哥沈继安的行辕躺了差不多有十多天。 因为记挂着细作的事,沈绍安刚能下地走动,立刻就去了郕阳关。 老远看到罗琅的时候,沈绍安悬在半空的心终于落了地。 他居然没逃走? 是太自信,还是没有收到左贤王递给他的消息? 沈绍安一边打马进营,一边在脑子里飞快地思索:他养伤的这段时间,左谷蠡王和国师韫青的死讯已经传到了大梁北关。 罗琅没有逃走,虽然有父亲禁止出营的命令在里面,更大的可能,左谷蠡王和韫青也不知道隐藏在北关的细作是谁。 如果罗琅是那个细作的话,估计只与左贤王联系。 左贤王一路追击沈绍安,沈绍安自然没有办法从他那里得到任何情报。 真不知这罗琅到底是有恃无恐,还是根本没把沈绍安放在眼里。 罗琅正抱着一摞文书走向大将军营帐,看见沈绍安还朝他微微一笑,点头打了个招呼。 沈绍安朝他笑笑,“罗长史,忙着呢?” 罗琅停下脚步,微笑点头,“是,主公让我给他找些东西。” 沈绍安停在营帐前,亲自掀起帐帘,“罗长史先请。” “多谢少将军,少将军也请。” 进了帐,沈时戬抬眼看见沈绍安,“嗯,你怎么现在就回来了呢?我还以为你要在你二哥那里至少待半个月。怎么样,伤好些了?” 沈绍安点了点头,“好多了。” “你说你,这么急着回来干什么呢?”沈时戬接过罗琅递过来的文书,突然奇道:“怀瑜?你怎么还没回去?” 回去? 沈绍安迅速望向罗琅。 罗琅微微笑着,唇角却不自觉微微一抽,“主公要这些文书要得急,卑下本想着先给主公找出来,再回去也不迟。” 沈绍安笑着问道:“罗长史要回哪儿去啊?” “哦,今日一大早,怀瑜府上给他捎了信,说是你罗家婶娘身体不舒服,让罗长史回去看看。” 沈绍安作恍然状,“是嘛,那是得回去看看。既然罗长史忙,霍武,你跑一趟。” 罗琅刚说了个“不必”,霍武已经一抱拳,洪声应是,立刻就出了营帐。 沈绍安笑眯眯地看着罗琅。 罗琅只好朝他欠了欠身。 沈绍安转身对沈时戬说道:“父亲,儿子这次去赕城,不止杀了左谷蠡王和国师韫青,还让云荆去了一趟左贤王府。” 罗琅站在一旁静静的听,手拢在袖子里,神色看不出任何异常。 沈时戬“嗯”一声,“有什么收获吗?” “自然是有的,不然儿子也不会着急回来啊。”沈绍安从怀中取出一个信封,“云荆在左贤王书房的一个暗格里,发现了隐藏在北关的细作写给他的一封密信。” 沈时戬刚要伸手去接,沈绍安连忙收回,道:“父亲,信里的内容是此次北郦进攻我北关的战略计划。所以儿子猜测,这个细作,一定在我军之中担任较为重要的职务,也是父亲身边比较信任的人。” 他的眼睛在帐内所有人脸上一扫而过,包括罗琅,每个人都是一脸震惊之色。 沈绍安笑笑,“儿子想请父亲,将平日能够参与战事筹备策划的将士集中起来,做一个小小的测试。” 沈时戬神色凝重,“什么测试?” “笔迹。” 沈时戬肃然点头,“好。”他扬声唤道:“来人!” 副将在门外回道:“大将军!” “让各大营将领过来一趟。” “是!” 很快,数十位将军就集中到了沈时戬的营帐里。 各自坐下之后,沈绍安给每人发了一张宣纸。 分发到罗琅身边时,沈绍安笑笑,“罗长史,您也要写一份。” 罗琅微微一愣,又无奈一笑,“好。”说罢接过沈绍安手里的宣纸,在案几后坐了下来。 宣纸分发完毕,有几个将军面露难色,“小将军,咱们是识得几个字,可,这笔软趴趴的,拿在手里实在不服帖啊。” “就是,老子拿刀都觉得比拿这玩意儿容易。” 沈绍安笑,“几位将军不用担心,写成什么样儿,都可以。” 罗琅这边也将笔舔好了墨,刚要落笔,沈绍安突然扬声制止,“先等等,所有人,用左手写。” “啊?!” 营帐内顿时响起一片叫苦声。 沈时戬呵骂,“叫什么叫?!让你们平时多练练,一个个跟杀猪似的。真到了用的时候,不够丢人的。” 沈绍安朝所有人团团一揖,“各位叔伯,绍安今日多有得罪了。改日,请大家喝酒赔罪。” 他举了举手里的信封,道:“这字,也不是随便写。我说,你们写。” 又有将军大声说道:“别太难写的,这笔落下去,还是左手,糊成一团可认不得。” 沈绍安笑,“大家就写:郕阳关、嵇门关、赤水岭、临州、古木堡。” 在念到最后两个名字的时候,沈绍安就发现罗琅写字的动作微微一顿之后,将手里的笔放了下来。 第103章 罗某所做的一切,都是遵从摄政王钧令 沈绍安唇角噙笑,问道:“罗长史,怎么了?” 沈时戬目光如电,转向罗琅。 所有人都将目光对准了他。 罗琅轻轻一叹,“小将军不是已经猜到了吗?” 沈绍安冷笑,一字一句咬牙切齿道:“果然是你!” 他见罗琅脸颊微动,立即大喝一声,“云荆!” 云荆迅速扑上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罗琅的下巴卸了下来,并将其反剪双手摁到了地上。 刘义上前,捏住他的脸抬起来检查一番,疑道,“少将军,没有毒囊?” 沈绍安一怔,转眼看到罗琅带笑的眼神,知他这是小小作弄了自己一次,也不计较,遂朝刘义抬了抬下巴。 刘义抬手,“啪”的一巴掌打在罗琅的下巴上,将云荆给他卸掉的下巴又拍了上去。 帐内所有人都惊呆了。 偌大的营帐内一片死寂。 沈绍安冷哼一声,回身环视帐内诸将,将这些人的表情一一纳入眼帘,才将目光重新对准罗琅。 他走过去,将手中那封信举到罗琅面前,当着他的面,将里面的信件取了出来。 展开,上面空空如也。 沈绍安抖了抖空白一片的宣纸,得意地说道:“没想到?这封信,是假的。你上当了!” 罗琅斜着眼睛死死盯着沈绍安,突地一笑,道:“是我小瞧了你。” “没有。你很瞧得起我,你不是还画了我的画像交给左贤王吗?左贤王一路追我到嵇门关,想来应是你千叮咛万嘱咐,让他务必除掉我?是他们愚蠢又自大,没有抓住机会而已。” 神机营散开跑,义呼邪能只盯着他一个人追,证明他知道沈绍安长相。 沈绍安才到北关不足一年,只跟北郦军打过一次,除了罗琅这个原因,其他的根本说不过去。 沈绍安直起腰,道:“行了,各位叔伯,可以散了。” 等帐内其他人都散了,只剩下沈时戬、罗琅、沈绍安和他的三个亲卫兵,罗琅轻轻一抖肩膀,道:“先放开我,我不会逃走的。” 云荆看了看沈绍安,见他点头,这才松开手。 罗琅理了理衣襟和头发,在他的案几后坐下来,朝沈时戬微微颔首道:“大将军,怀瑜能否与少将军单独说几句话?” 沈时戬此时已经震惊到说不出话,脑子里一片混乱,听罗琅开口说话这才回过神,问沈绍安,“这是,怎么回事?” “父亲稍等,儿子自会跟您解释清楚。既然罗长史有话要对我说,父亲,可否准备一处单独的帐篷?” 沈时戬却是站起来就走,“就在这儿说。” 他走到沈绍安身边,突然小声道:“为父就在外面。” 这是不放心沈绍安安危,担心罗琅突然袭击自己儿子。 沈绍安心下微暖,轻声回道:“好!” 沈时戬目光复杂地看了看罗琅,叹了口气大步出了帐。 罗琅看看柱子一样杵在帐内的三个亲兵。 沈绍安笑笑,“他们都是我绝对信任的人。” “少将军是担心我会挟制你借此脱身?” “是啊。”沈绍安痛快承认,“毕竟罗长史可没什么信誉可言,做出什么背信弃义、卑鄙无耻之事都不奇怪。” 罗琅笑笑,“可在下接下来要说的话,关乎摄政王,如果少将军觉得别人听也无所谓,罗某,自然也就无所谓。” 他想了想,又道:“罗某虽有武功在身,仅够防身而已。就算少将军伤势未愈,罗某也不是少将军对手。” 云荆朝沈绍安点了点头,证实罗琅此言不虚。 沈绍安这才让三人都退出去,还补充了一句,“别走太远啊。” 罗琅笑了笑,“少将军如此真性情,难怪摄政王这般倾心少将军。” “少拍马屁,直接说正事!” 罗琅理了理袖口,正色说道:“少将军可听说过青云门?” 沈绍安不以为然,“自然。” 这谁没听说? 前朝余孽大本营嘛。 他冷笑一声,道:“你是青云门弟子?” 罗琅微微一笑,“正是!” 那他干的事就不奇怪了。 沈绍安站起来就想走。 “摄政王!”罗琅突然扬声,等沈绍安顿住身形,才又轻声说道:“他也是青云门的人。” 沈绍安整个人都惊呆了,一句“不可能”脱口而出。 罗琅笑容加深,“罗某所做的一切,都是遵从摄政王钧令。” 他看着脸色苍白目光冰冷的沈绍安,轻声道:“少将军才智过人,又获悉北郦攻打我大梁北关的计划,想必已经猜出,此次计划中,更重要的,是借北郦的人,除掉北关沈氏嫡系。” 摄政王会利用北郦除掉沈家?! 玩笑都不敢这么开的! 沈绍安压根就不信赫连瑾会干这种事,罗琅这样说,无非就是挑拨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 对这种冥顽不灵的卖国贼、背信弃义的狗东西,沈绍安觉得跟他多说一个字都是浪费。 再说,若论玩脑子,沈绍安自认十个自己捆起来也不是罗琅的对手。 但只要他不跟罗琅对仗,凭他罗琅多少计谋,也无计可施。 他站起来就走,“成,你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剩下的,你去跟摄政王对质。” 罗琅镇静自若的表情顿时出现了皲裂。 他手微微一抖,额上就有了细汗,强笑一声,道:“沈家在北关经营多年,军中势力根深蒂固,对朝廷来说已是养虎成患之势。皇上亲政之前,摄政王必定不会留下这一后患。少将军就不想知道,摄政王到底是真心待你还是欺瞒利用?” “不想!” 沈绍安臭着脸硬邦邦丢下两个字就要去掀帐帘。 “少将军!” 罗琅再次扬声唤住他,“齐大福是梁王的人,他早已被押往京城,摄政王一定会亲自审问他。以摄政王的手段,无人能在他的酷刑下坚不吐实。齐大福知道我的身份秘密,摄政王若信得过沈氏,为何时至今日,仍未曾将罗某的秘密告知大将军?” 沈绍安心里顿时“咯噔”一下,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梦里沈家的惨状在他的脑海中骤然清晰。 沈家,历经数十年的经营,在军中势力的确已不容小觑。 赫连瑾,他真的会对沈家下手吗? 他让自己来北关,只是为了找出那个为梁王与北郦联络的细作? 还是…… 第104章 情绪失控 如此这般想着,他心里却还有另一种声音在坚持:赫连瑾不会对他不利,更不会利用他! 罗琅是在挑拨离间,他说的,一个字都不能信! 沈绍安说不清楚自己现在是什么感觉,只觉得胸中有股无名怒火在翻涌蒸腾,烧得他恨不得拿起刀,将这世界砍杀个干净! 他沉着脸,冷笑一声,道:“你既是听从摄政王密令行事,如今为何又出卖他?你就不怕摄政王杀了你吗?” 罗琅叹息道:“主公待罗某恩重如山,罗某怎能眼睁睁看着主公一介忠臣良将遭恶人陷害?” “既知我父亲对你恩重如山,你早干什么去了?为何你之前不说,偏在我识破你的真面目之后,反倒良心发现了?” 沈绍安讥诮冷笑,“罗琅,就算赫连瑾真的要除掉我沈氏,他也绝对不会借北郦之手!你不用枉费心机了,你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 说罢,伸手挑起帐帘。 沈时戬和云荆等人立刻走了进来。 沈绍安对沈时戬道:“父亲,此人满口谎言,最是擅长蛊惑人心,而且军中一定还有他的同谋,您先将他看押起来。” 他看向云荆,心里却在想:云荆一直都在将他的言行如实禀报给赫连瑾。 赫连瑾当初让云荆跟在身边,是担心他的安危,还是用关心的名义,在自己身边留下眼线? 沈绍安胸中疑云翻滚,最后还是吩咐道:“云荆,给摄政王传信,让他火速派人押解罗琅进京。” 云荆拱手应是。 罗琅看着沈绍安僵直的背影,唇角微微勾了起来。 几十年的老部下、无话不谈信任有加的老友,竟然成了潜伏在自己身边的细作,沈时戬脸色灰败,心情复杂。 他让人押了罗琅下去严加看管,将儿子也赶了出去。 沈绍安知道父亲心里难受,而他自己也是一肚子火,这个时候都需要静一静,消化一下事实,也不去打扰他。 只跟着押解罗琅的将士出了营帐,再三叮嘱一定提高警惕,千万不可掉以轻心,让此人逃脱或被灭口了。 然后就带着云荆三人回了赤水岭。 沈绍安回程路上跑得很快,平日那么宝贝的阿黄,一鞭接一鞭的抽着,眨眼之间就跟后面的三个亲兵拉开了一段不近的距离。 刘义悄悄靠近云荆,问道:“少将军,有些不对劲呀。” 云荆瞥了刘义一眼:还用他说吗?在郕阳关大营的时候他就感觉出来了。 莫非,是罗琅对少将军说了些什么不该说的? 他用力在马背上抽了几鞭,瞬间与刘义、赵远拉开距离,“快点,跟上!” 四人一路风驰电掣回了赤水岭行辕。 沈绍安下了马,将马缰一丢,就三步并作两步冲上楼。 云荆三人随后下马,让刘义、赵远赶紧跟上,云荆留在后面安置马匹。 秋季已至,往年北郦都会在这个时候犯边。 沈乔安正在议事厅跟部下制定边镇防御工事和人员撤退、粮草筹备等诸多细则,就听到隔壁的门被人砰的一脚踹开。 所有人都吓了一大跳,纷纷看向门口。 接着就听到“噼里啪啦”一阵巨大的打砸声传来。 沈乔安还从来没见幼弟发过这么大的火,连忙朝部下挥了挥手,“今日先这样,剩下的明日再议。” 等人一散,沈乔安立刻扔下公务,去了隔壁弟弟房间。 门一开,一只花瓶从他脸侧“唰”的一下飞出来,“砰”的一声砸在对面的墙上,摔得稀碎。 得亏沈乔安躲得及时,不然这一下,头破血流是肯定的了。 外面的人本来还想听听壁角,一看这架势,吓得一个比一个跑得快,眨眼之间就散了个干净。 生怕里面那位祖宗的怒火迸出个火星子,再殃及了他们这群无辜的池鱼。 云荆让人将马牵去马棚,上来时见赵远和刘义缩着脖子站在门口,门口还有一堆碎瓷,连忙小声问,“怎么回事?” 赵远摇摇头,悄声说道:“发了好~大的火。” 两人和刘义、霍武都是沈绍安的亲兵护卫,跟了沈绍安快一年的时间,对他的脾气也算了解。 沈绍安出现这样情绪失控的行为,还是第一次。 云荆转念一想,面上顿时多了一抹担忧。 沈乔安进了门,绕过倒在地上的屏风,小心地避过满地碎瓷,将隔间门口地上的枕头和锦被捡了起来,团了团放到一旁的短榻上。 然后走到榻边,轻轻拍了拍面朝里侧躺的沈绍安的肩,轻声唤道:“绍安?” 沈绍安迅速抬手抹了把脸。 沈乔安震惊地瞪大了眼睛:他的幼弟,打小就不知道眼泪为何物的绍安,居然哭了?! 谁惹的? 为什么?! 到底发生了什么?! 沈乔安不敢问,也不敢走,就这么静静地坐在榻边,默默陪着无声流泪的沈绍安。 沈绍安发泄过、哭够了,被罗琅几句话刺激成一团乱麻的脑子这才开始重新转起来。 以沈家现在在军中的势力,想摧毁赫连氏的政权,简直轻而易举。 从古至今,没有哪个帝王能容许一个家族在军中有这样庞大的势力。 所以,就算赫连瑾不对沈家动手,赫连徵亲政之后,也会第一个拿沈家开刀。 父亲忠君爱国之心不容置疑。 但是这些年在北关,父亲的说一不二,已经慢慢养大了他的心。 对帝王的旨意,如今也只是有条件的服从。 比如沈绍安。 父亲明知道赫连瑾对沈绍安的心意,在接到家中来信之后,还是派了人要将他接到北关。 到了北关之后,更是擅自扣留了赫连瑾写给沈绍安的信。 赫连瑾那样聪明一个人,会觉察不到吗? 就像之前他对罗琅所说的,赫连瑾就算真的想除掉沈家,也绝不会借北郦之手,给皇上留下那么大一个清算他的把柄。 尤其是梁王还在蠢蠢欲动时刻想要造反夺权的时候! 罗琅能够背弃自己的祖宗,背叛对他恩重如山的沈时戬,勾结北郦、陷害旧主,他的话如何能信? 他巴不得沈绍安跟赫连瑾反目,到时候梁王一反,沈家大军只要延迟一日回京,战事就有可能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罗琅的话,是挑拨他和赫连瑾的感情,但同时,也给沈绍安敲醒了警钟。 沈家该急流勇退了! 但是怎么退,什么时候退,需要好好筹谋一番。 如此一想,沈绍安又觉得,当初赫连瑾让他来北关,未必只是为了让他找出潜伏在军中的细作,或许还想让他看清沈家即将面临的危机。 至于赫连瑾青云门弟子的身份…… 青云门全员反贼,已是大梁百姓心中根深蒂固的观念。赫连瑾不说,肯定有他自己的顾虑。 或者,等时机成熟了,他亲自去问。 也比在这里胡思乱想、自己折磨自己强。 第105章 沈家怎么办? 想通了之后,沈绍安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反倒将坐在榻边的沈乔安吓了一跳,“绍安?” 沈绍安有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大哥。” 沈乔安看他眼圈微红,精神还好,心里悄悄松了口气,却识趣的没问他哭的原因,转而问道:“细作可抓到了?” “嗯,就是罗琅。” 沈绍安将事情经过简单跟大哥说了一遍。 沈乔安听说之后,整个人呆立当场,许久都不曾回过神。 过了足足一盏茶的时间,才长叹一声道:“父亲一定难受坏了。他把罗琅当做亲兄弟一般看待,这么多年的心腹谋士……” 没想到居然是隐藏极深的细作! 这一刀捅的,实在是伤筋动骨啊! 两人正说着话,霍武从云州回来了。 同时来的,还有一个漂亮得不像话的小美人儿。 沈绍安连忙唤人重新洗漱更衣,与大哥两人一前一后出了门,去了沈乔安的议事厅。 霍武朝着沈绍安拱手回道:“回少将军,卑下赶去罗府的时候,罗府已经没人了。据邻里街坊说,这家人早在十几天前,就带着家小回老家了。说是家中老母病重,要回去侍疾。” 十几天? 大约就是沈绍安刚刚从义呼邪手下逃生,沈时戬到嵇门关探望他的时候。 看来那时,罗琅心里便已经有了准备。 他为什么没有一块儿逃? 这个念头在沈绍安一闪而过,就将目光对准一直默默站在霍武身后的美人儿,朝她挑了挑下巴。 美人儿袅袅娜娜向前一步,敛衽一礼道:“青浅参见少将军。” 青浅? 沈绍安一下子瞪大了双眼。 果然名不虚传! 长得真美! 沈绍安心里啧啧称赞:盘儿靓条儿顺,该胖的地方胖,该瘦的地方瘦。只在那儿俏生生一站,就能把男人的魂儿勾走…… “咳!”沈乔安轻咳一声。 沈绍安迅速回神,脸上顿时火辣辣一片,“呃,青浅姑娘,久闻……呃不,你,有事?” 废话! 没事人家到这儿来干嘛? 沈乔安还是头一次看见沈绍安手足无措的样子,眼里的笑意都快溢出来了。 但为了弟弟的面子,他还是强忍着笑,轻咳一声道:“青浅姑娘有话请直说无妨。” 青浅轻轻抿了抿唇,道:“青浅有几句话,要单独跟少将军讲。” 沈乔安戏谑地朝沈绍安挑了挑眉。 沈绍安却直觉青浅的话可能跟罗琅有关。 他看了看大哥。 沈乔安立刻站了起来,“你们聊。” 临出门,还朝霍武跟云荆使了个眼色。 霍武很痛快地跟沈乔安出去了。 云荆却欲言又止,整个人跟喝醉了酒一样,脚步虚浮、面红耳赤,在后面拖拖拉拉不肯出门。 青浅白净净的小脸也悄然浮上一层红云。 霍武见云荆磨磨唧唧不出门,返身回房用胳膊圈住云荆的脖子。 刚要将他拖出去,沈绍安突然扬声道:“云荆大哥留下。” 云荆目光蓦然一亮。 青浅的小脸也越发红了。 啊哈,这俩人果然有猫腻! 沈绍安突然想起在赕城时,那天晚上他提起青浅,想去见识见识名满京城的青浅大家时,云荆咬牙切齿说得那几句话。 怪不得! 不过,看样子,云荆大哥不像是单相思啊? 沈绍安收回目光,正色招呼青浅,“青浅姑娘请坐。” “谢少将军。” 青浅坐下后,也不废话,直接说道:“青浅此来,是奉我家主上之命,前来送少将军请主上调查的人员名单。” 主上? 青浅也是赫连瑾的人? 所以,青浅,应该也是青云门人? 云荆连忙走过来,接过青浅手中的卷绢。 这厮脸红的像猴子屁股,却板的像个正人君子。 搞得沈绍安总想给他一巴掌。 本是两情相悦,只需要一个眼神对方便能心领神会,非搞得跟白区的特工似的相见不相识,也是个人才! 沈绍安接过名单,不及看,又见青浅从袖中取出一只小小的竹筒,“这是青浅半个多月前收到主上的飞鸽传书。主上有令,待少将军回到赤水岭,便将此情报直接送到少将军手中。信上说,齐大福交代,罗琅是隐藏在北关的细作。” 沈绍安将竹筒捏在手里:半个多月前? 那时他还在北郦。 赫连瑾没有直接将情报送到父亲手里,是不相信父亲,还是担心抓捕罗琅会打乱他的计划? 沈绍安心念电转,点头应道:“这件事,我已经知道了。” 青浅微微欠身,“还有一事,事关摄政王的另一个身份。” 沈绍安抬眼看向青浅,道:“是他青云门的身份?” “少将军知道?”青浅转念一想,“是罗琅告诉的少将军?” 沈绍安眼睛危险地眯了起来,声音变得又冷又硬,“你也知道罗琅,是青云门弟子?” 青浅轻轻摇头,“世人皆知,青云门是前朝余孽遗留下来的一个江湖帮派。主上的生母,就是上一任掌门。青主死后,白虎堂堂主带着堂下弟子叛出,妄徒自立。主上这些年,已将叛出的白虎堂门徒清理掉大半,还有一部分因为身份隐秘下落不明。” “主上早在接掌青云门不久,就培植心腹替代他成为明面上的掌门,他自己则隐于背后,除了四大堂主和主上身边的贴身护卫,其他门内弟子并不知晓主上青云门掌门人的身份。罗琅既不在青云门门徒名册,又知主上身份,应该就是叛出的白虎堂堂下弟子。” 沈绍安下意识看了云荆一眼,道:“云荆大哥,也是青云门弟子?” 云荆拱手一礼道:“属下是青云门青龙堂的弟子。” 沈绍安轻轻“啊”了一声,问青浅,“那你呢?你又是哪个堂的人?” 青浅轻轻抿嘴,道:“青浅是青云门明面上的掌门,一年前刚刚接任。门内事务,除四大堂主之外,由青浅代主上出面处理。” 掌门啊! 怪不得云荆说他与青浅云泥之别。 沈绍安却没心情调侃两人。 他记得罗琅也说过,齐大福知晓他细作的身份。 罗琅明知自己身份已经暴露却没有立刻逃走; 赫连瑾早在半个多月前就已经知晓,却一直没有揭穿罗琅的身份。 如今又派了青浅过来,将赫连瑾青云门掌门的真实身份告诉沈绍安…… 沈绍安看着青浅交给他的字条,若有所思: 义呼邪与梁王暗中筹谋这样一个周密的计划,不是短时间内能够完成的。如今左谷蠡王被杀、罗琅身份败露被抓,原计划已然行不通。 可他们若放弃这次机会,就需要再用很多年的时间,重新制定计划,重新收买、栽培埋伏在北关军的细作。 不止左贤王等不了,梁王也等不了。 罗琅若在沈绍安回郕阳关之前逃走,那就是临阵脱逃。不管是梁王还是义呼邪,都不会放过他。 但如果他是被沈绍安揭穿身份、历经九死一生逃去梁地,并将摄政王是青云门掌门的身份告知梁王,梁王一定会奉他为座上宾。 如此一来,梁王只需向天下公布摄政王青云门掌门的身份,便可起借机起事,剑指摄政王,起事口号便是“清君侧”。 赫连瑾早就有心除掉梁王及其党羽,奈何大梁有“藩王非谋逆不可杀”的金旨御令。所以,梁王想反,摄政王不止不会想办法阻止,还会顺水推舟,助他一臂之力。 事情到这里,只要罗琅顺利逃去梁地,义呼邪、梁王和赫连瑾各自的目的就都达到了。 该联合犯边的联合犯边; 该起事的起事; 该除掉心腹大患的也有了借口…… 那沈家呢? 沈家怎么办?! 罗琅被沈时戬视为心腹谋士,留在身边提拔重用这么多年。 罗琅一旦逃去梁地,鼓动梁王谋反,沈时戬就算不是主谋,也免不了抄家灭族的下场! 难道,他辛辛苦苦改变沈家嫡系在古木堡一战中全军覆没的下场,最后还要再把他们的人头送到皇上的铡刀底下吗? 第106章 夜深人静,思念来得猝不及防 可是……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死前还得叩谢皇恩。 沈绍安的心仿佛在滴血,手中轻飘飘的字条一瞬间像是有了足够将人压垮的重量。 他有些喘不过气来,呼吸轻一阵重一阵。 堂下青浅和云荆都在默默地看着他。 沈绍安深吸一口气,突然笑了起来。明明很用力说出的话,声音却轻得像一阵风,“我明白了,摄政王的意思,是让我放罗琅离开。” 青浅看着沈绍安惨白的脸色,下意识看了云荆一眼。 没说是,可也没否认。 云荆心里有些担忧,刚上前唤了一声,“少将军?” 沈绍安努力提起精神,问道:“青浅姑娘可还有其他事?” 青浅微微垂下头,“青浅奉主命给少将军送信,任务已经完成。” “那就好。云荆,今日天色已晚,你带青浅姑娘下去安置。”不等云荆开口,沈绍安迅速打断他的话,“就这样,下去。” 两人一离开,沈绍安也没了再待下去的心情。 沈乔安让人摆好了饭,沈绍安只喝了一碗汤就回了房。 或许是心事过重,沈绍安开始翻来覆去睡不着,好不容易睡着了,又做起噩梦来。 深秋午后,天阴阴的,风有点凉。 沈绍安正在自己房里看话本,突然听到前院骤然乱了起来。 人声鼎沸、吵吵嚷嚷。 他心里怦怦一阵乱跳,扔下书就跑了出去。 府里的下人正到处乱窜。 沈绍安伸手抓住一个,大声问道:“出什么事了?” “九爷!”那仆从哇哇大哭,“北关出事了!老爷和几位爷……少爷……全都殉国了!” 沈绍安整个人像被狠狠击了一锤,愣在了当场。 又有人从慈恩堂冲了出来,嘶声大喊,“快来人呐,老夫人不行了……” 不等那人声落,沈绍安已经拔足狂奔,冲进了慈恩堂。 祖母去了…… 母亲跪在榻前,哭得死去活来。 沈绍安正要上前安抚母亲,突然又听到院中传来一阵喧闹声。 走出去一看,齐瑞正趾高气昂站在院中,指挥着官兵,“去,将沈家人全都赶到这里来!” 沈绍安气急,冲上去扯住齐瑞的领口,恨声道:“你敢!皇上还没有圣旨,你就敢……” 齐瑞举起手里明黄色的圣旨,得意说道:“皇上有旨,沈时戬刚愎自用贻误战机,致使古木堡五万将士全军覆没……” “夫人!夫人!”一个小丫头惊慌失措地跑出来,哭得满脸是泪,“九爷,夫人悬梁自缢了……” 沈绍安跌跌撞撞跑进归院,进了正房,迎面就是母亲悬在半空的那双脚…… 沈绍安呼地一下睁开眼睛,汗水涔涔、心跳如鼓,目光空洞地望着上方朦胧的帐顶。 半晌,他才轻轻的、长长地吁了口气。 帐子外立刻传来仆从麦青的声音,“九爷可要茶?” “嗯。” 喝过茶,沈绍安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他看了看沙漏,才刚到丑时。 半夜醒来,时间会变得格外难熬。沈绍安躺得浑身疼,便悄悄爬起来,提着一只酒坛,顺着楼梯上了楼顶。 躺在歇山式屋顶,头顶墨蓝的穹窿中,洒满了明亮又细碎的星子,一闪一闪,神秘又美丽。 沈绍安忍不住想:像赫连瑾的眼睛。 夜深人静的时候,思念来得有些猝不及防。 他举起酒坛,小声笑道:“阿瑾,要不要来一起喝一杯?” 辛辣的酒水入喉,眼角的泪水和唇边的酒液一起滑落。 沈绍安苦笑一声,问道:“你告诉我,沈家以后的路,要怎么走?阿瑾,我很想你,你有没有想我?我们什么时候能再相见?” 他想了想,又小声加了一句,“我们,还能再见吗?” 可是回答他的,只是远处赤水县偶尔响起的犬吠,还有西面山林中夜鸟的鸣叫。 一坛酒水很快喝光,沈绍安抬了抬左臂,肩窝顿时传来一阵闷痛。 他想了想,伸出手,用力捏紧了伤处。 一阵钻心的疼痛传来,沈绍安闷哼一声,身子一翻,差点从屋顶上滚下去。 云荆迅速飞掠过来,一把抓住沈绍安,低声喝道:“少将军,你这是做什么?!” 沈绍安“哧”的一声笑了起来,笑得两眼泪花,一边咳一边笑道:“云荆,我特么真是,太难受了!” 太难受了…… 那种无论怎么做都无法改变命运的无力感,那种被命运所困的身不由己…… 就像一个人被困在一个荒无人烟的大森林里,当他以为自己终于找到了回家的方向,鼓起勇气朝那个目标跑过去。 跑了很久很久,力气透支了、弹尽粮绝了、意志耗尽了,结果却发现,他又回到终点…… 云荆还是第一见沈绍安这般疯狂和颓丧,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只好坐在一旁默默地陪着他。 好在接下来的几天里,沈绍安没有再出现这种类似于“自残”的举动。 但是左肩的伤,因为那晚被“暴力对待”,第二天肿成了馒头,原本结痂的伤口也裂开了。 沈乔安强行将他留在房里,每日逼着他按时喝药。 终于在五天之后,肩头总算消了肿。 郕阳关的传令兵也在第五天的一大早,骑快马到了赤水岭。 父亲这么着急让他过去,应该是罗琅逃走的事情。 果然! 一进帅帐,父亲就将其他人全都赶了出去,急声道:“摄政王命为父派人押送罗琅进京,可是刚过了畯陵,罗琅就被人救走。押送罗琅的将士尽数被迷晕,昨日才刚刚派人送了信回来。” 不过几日未见,沈绍安看父亲竟是苍老了许多。 一个细作,潜伏军中这么多年,身上不知道藏了多少秘密。 一旦逃到敌方阵营,后果不堪设想。 沈时戬在听到消息之后,有那么一瞬间,直觉得他和沈家要完了! 沈绍安却在听到“摄政王命为父派人押送罗琅进京”这句话时,在短暂的失神之后,眼睛却是一亮,连忙问道:“父亲可有给皇上写信请罪?” 沈时戬神色尴尬,颓然叹道:“忙忘了。” “那父亲便给皇上呈上一份奏折,请求卸任回京请罪。” 沈时戬一下子愣住了。 沈绍安有种预感:这应该就是赫连瑾给出的、化解此次生存危机的办法! 他神色冷凝,目不转睛看着父亲,看着他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看着他目中的不舍和纠结。 作为沈时戬身边最为得力的心腹谋士,罗琅一旦与梁王合谋起事,沈家势必受其牵连。 如果沈时戬在梁王起事之前,赶紧写一封奏书加急送回京城。 这件事,就变得可大可小,端看朝堂上坐的那位,究竟对沈家是个什么态度了。 第107章 急流勇退,才是智者所为 沈绍安不忍看父亲失魂落魄的模样,只好小声提点他,“父亲,您这些年,为保大梁边关安稳立下汗马功劳。皇上,和摄政王,感念沈家的功劳和您的忠心,只要您诚心请罪,必定会对这件事网开一面。您大半生戎马,一生中最好的年华都交给了北关,以后北关的边防,该交给小辈们了。” 沈时戬面皮微微抽动,艰涩说道:“可为父前几日,收到斥侯来报,北郦左贤王命人刺杀了右坦部首领鱼霍利,扶持他的弟弟铎槊为新的首领。如今三部已经在准备缔盟,今秋必定联手大举进犯我北关。临阵换将,为兵家大忌……” 沈绍安只觉得一阵心酸,眼睛微湿:沈氏已经大难临头,父亲首先想的,还是北关的安危! 可是臣子的忠心为国,终究抵不过掌权者的疑心。 “所以皇上和摄政王,必定不会立刻同意父亲所请。” 若此次北郦、梁王合谋之危顺利解除,沈时戬再立战功,将功补过,朝廷给一个体面的说法,父亲便可安然退回京城,荣养天年。 若父亲不上书请罪,等边关之围和梁王起事平息,就是朝廷借此事向父亲发难的时候。 就算沈家有幸逃过古木堡之战,也逃不过来自皇权的赫赫龙威! 沈时戬一直沉默不语。 沈绍安叹息一声道:“父亲,权势迷人眼,富贵乱人心。功高盖主之下,藏的是倾族之祸。急流勇退,才是智者所为。” 一番话,登时让沈时戬出了满身大汗。 是啊,他如今,大将军做久了,在北关这些年唯我独尊。没了齐大福之后,更是一言九鼎,无人敢违逆。 尤其这些年,他将家中所有男丁都带到了北关,几个儿子也都成长为可以独挡一面的将军。 却不曾想过,长此以往,远在京城的皇上,会不会忌惮沈氏权柄过重、势力过于庞大。 沈家再势大,仍是皇上的臣子。 他若是不将皇权放在眼里,那他,将是下一个齐大福。 可齐大福只是独身一人,他身后,却是整个沈氏一族! 沈时戬心跳如雷、汗出如浆。 良久才苦笑一声,道:“如今父亲真的是老了,竟还不如你一个小娃娃看得透彻。” 沈绍安赶紧大拍马屁,“父亲一向视北关安稳为己任,舍小家顾大家,是绍安不如父亲。” “行了,好听的话就不用说了。”沈时戬一旦想通,浑身也轻松了不少,“为父这就写奏折。” 沈绍安亲自为父亲研墨,看他写完请罪的折子,交给传讯兵八百里加急送回京城后,才朝父亲伸手,“父亲,北关舆图有吗?” “自然!” 沈时戬站起身,将身后一副帘子拉开,一张巨大的舆图就露了出来。 沈绍安羡慕坏了,默默流了会口水,拿起竖在墙边的竹杆,将从左谷蠡王口中问出的情报说了一遍,最后问道:“父亲,您还记得,儿子刚来北关的时候,跟您说过,儿子曾经做过的那个噩梦吗?” 沈时戬没有回答,但沈绍安知道他记得。 沈绍安指着地图上郕阳关位置慢慢往下滑,“左诃和右坦部,佯攻京城,梁王暗中让他的人假意向您自请出兵拦截,将大量人马拉到临州以南、京城以北,这里有个山谷,可容纳十万人。” “若罗琅身份没有暴露,听到左贤王义呼邪带领十万兵马攻打嵇门关,他必定会提议父亲您亲自率大军驰援,配合二哥进行反围剿,同时暗中向其他州城的将士发出假的作战指令,阻止或延缓他们集结出兵的时间。” 他用竹杆在郕阳关和嵇门关之间划了一道线,点了点古木堡的位置,“在这里,您会遭遇从南部去而复返的左诃部、右坦部,还有左贤王的十万兵马。而嵇门关,由右谷蠡王带着三万兵马围困,抽不出太多的兵马驰援;同样,赤水岭也有左谷蠡王带着人马拖住。” “父亲受困,大哥和二哥必定不会置之不理。只要接到罗琅发出的带兵驰援古木堡的军令,定会令军中其他人留守关口,自己带兵来救父亲。然后,你们在古木堡被围困。” “三哥、六哥、七哥和八哥一向跟着父亲,等大哥二哥一到,我们沈家的人,就全部集中到了古木堡。” “在得到左贤王的信号之后,左右谷蠡王会抽出大部分兵力,与左贤王的中洲大军、左诃部及右坦部的联合军,围剿古木堡的沈家军。” “古木堡地势平坦,防御工事皆为土墙,北郦军即便不擅攻城战,也可轻易破坏工事。” 沈绍安看着脸色变得极为难看的沈时戬,笑笑,“父亲觉得,以我们沈家军的兵力,在这种规模的大军围剿下,能坚持几天?” 沈时戬轻轻吐了一口气,“两天不到。” 可是前世,父亲带着人,硬生生撑了三天三夜。 等其他州城得到古木堡被围的消息,再组织集结兵力赶过来救援的时候,沈家军已经全军覆没了。 沈绍安继续说道:“只要沈家嫡系全军覆没,北关军最重要的战力有十万在临州以南的山谷中,其他兵力分散各州。没有主将镇守调度,各州各自为政,北关就成了敞开的大门,北郦的铁骑轻易便可长驱直入。” “与此同时,如果梁王起兵,朝廷的兵力就会被吸引到南边,无暇北顾。那北郦军占领北关十六城,便只是时间问题。” 沈绍安放下竹竿,继续说道:“我在赕城,曾听左谷蠡王姨家表弟说过,左贤王之所以现在没有夺取国主之位,是因为他没有太大的军功。梁王的许诺,应该就是北关十六城。而罗琅,就是他们之间的联络人。要将我沈家嫡系一网打尽,需得有父亲您对他绝对的信任,还有他利用手中职权,暗中签发的调兵军令。” 沈时戬突然问道,“你早知罗琅就是那个细作?” 沈绍安没否认,“是的。” “什么时候开始怀疑他的?” “父亲可还记得儿子刚到北关那一晚,曾经逮到过的盗马贼吗?” 沈时戬偏头微微思忖片刻,就点点头,“记得。” “父亲后来也知道那不是盗马贼,而是到马棚给战马下巴豆的。军中盗马贼常有,儿子当时有意说成盗马贼,父亲才没放在心上。可罗琅,却在儿子点破您出兵计划后,将盗马贼与出兵计划联系到了一起,说明他本来就知道,那不是盗马贼。” 沈时戬却道:“他行事向来谨慎。” “是,也因为他行事谨慎,几十年从未有过差错。若非刻意伪装,一个人怎会做到如此周全完美?” 至于在北郦遇到的险境,沈绍安不打算跟父亲细说,免得再给他老人家伤痕累累的心上雪上加霜。 “所以我准备了那封假的信件来试探他,罗琅做贼心虚,一试不就试出来了吗?” 沈时戬忍不住笑了笑,却又长叹了一口气,心知自己幼子差点被北郦左贤王抓走还受了伤,全赖自己向罗琅泄露了幼子行踪所致。 然而更让他痛悔的,是十四年前的那场大战。 第108章 朝廷来人 那场仗,战术布置没问题,可在议定出兵计划之后,他曾经与当时还是普通谋士的罗琅,推敲过那些战术。 当时罗琅提议郕阳关守卫撤回云州,但整个战术环环相扣,牵一发而动全身,尤其只要计划得当,郕阳关就是北郦国主阿敇哈的葬身之地。 结果问题恰好出现在了郕阳关。 原本议定从北郦骑兵外围对其实施反包围计划的古木堡、嵇门关和赤水岭的将士,被突然出现的两支骑兵拦住,郕阳关成了孤岛,大哥和三弟,还有他的两个儿子,都死在那场战役里。 讽刺的是:因为罗琅提前向他“示警”,成了他重用罗琅,这么多年一直将他视为心腹的原因。 现在想想,或许正是因为他向罗琅泄露了战术机密,才导致那场大战,功亏一篑,还失去了好几位亲人。 沈时戬单手握拳,撑在额头,整个人像是突然被抽去了精气神,一下子垮了下来。 沈绍安不知道父亲怎么会突然成了这般模样,那种死气沉沉的样子,着实把他吓到了。 他伸手握住父亲的手,低声唤道:“父亲?” 沈时戬感受到手背上儿子掌心的温暖,身子微微一动,却仍旧没有抬头。 沈绍安只好说道:“父亲,如今金秋已至,往年北郦都会在这个时候进犯北关。今年,更加不同寻常,还需要提前做好防备才是。” “罗琅离开北关,必定会前往梁地,在北郦大军南下犯边我大梁之日,就是他鼓动梁王起兵谋反之时。” 沈时戬忽地一下抬起头,“罗琅,鼓动梁王谋反?” “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吗?父亲难道没想过,如今罗琅已成丧家之犬,他对北郦并无寸功,义呼邪就算收留他也不会重用他。可罗琅一旦与梁王联手起事,沈家必定会被皇上问责。有了这个投名状,罗琅只要投奔北郦,必会被义呼邪奉为座上宾。有他辅佐义呼邪,我北关十六城,才是真的危矣。” 沈时戬身子情不自禁晃了晃。 他心里一阵发苦:罗琅与梁王联手,是他最怕的事,他当然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和后果。 所以,在得知罗琅逃走之后,他坐立难安,立刻让人给沈乔安捎去了口信,将沈绍安叫了回来。 如今沈氏已处在生死攸关的关口,如果他再颓废下去,整个沈氏,就得为他的识人不明陪葬了! 沈时戬为将这么多年,第一次感到如此挫败! 沈绍安不忍看父亲这般模样,还是将自己猜测的赫连瑾的打算,细细说给了父亲听。 末了说道:“父亲,如今能救我们沈家的,只有摄政王。为今之计,父亲还是尽快拟定好北关战事可行计划,请摄政王钧旨示下。摄政王对梁王另有打算,如果父亲能全力协助摄政王打赢这一仗,我们沈家此次面临的危机,自然迎刃而解了。” 沈时戬叹息着答应下来。 沈绍安突然想起赫连瑾送来的那份名单,连忙从袖袋中取了出来。 沈时戬问道:“这是什么?” “这是今年父亲调任的那份主副将名单。” 沈绍安将名单交给沈时戬,“我请摄政王帮忙调查了一下这些人。儿子誊写了一份,将与皇上和摄政王政见不合之人圈了出来。” 沈时戬接过名单,展开细看。 “父亲此次调兵遣将,可以考虑一下,将这些圈出来的人,让他们顶出去打头阵。如果对方敢违抗军令,直接就地斩杀。” 从命是死,不从命也是死。 那些人就算是梁王的人,身后也都有各自的家室族人。 战死沙场,至少还能给家人留一条活路。 若是因为违抗军令被杀,后面摄政王或者皇上翻旧账的时候,他们的家人也得跟着受牵连! 沈时戬看到儿子圈起来的人,几乎全都是司马翀或者梁王的人,忍不住抬头看了儿子一眼:这小子,杀伐果断,的确是个难得的将才! 只要他能留在北关,沈家以后,也未必会就此一蹶不振。 沈时戬将名单收起,脸色总算好看了一些,“好,有这份名单,为父心里便有数了。摄政王那边,为父会尽快将密折写好送回去。” 沈绍安没有在郕阳关多待。 将该说的说完,便告辞离开。 回途经过赤水县,沈绍安带着人拐了个弯,去县里一家小酒馆,要了几斤牛肉、几斤猪头肉和四个小菜,又沽了几斤花雕。 与云荆四人美滋滋喝了起来。 虽然这偏远边镇的花雕酿制手艺远不如京城栎阳楼,但聊胜于无。 这几天因为伤势反复,大哥管他管得极严,滴酒都不让他沾。 如今心事去了大半,胃里蠢蠢欲动的酒虫子也上来了。 喝完酒已近戌时末,沈绍安才回到行辕。 洗漱更衣后,他刚走出捎间,就看到大哥开门走了过来,“绍安?”接着耸了耸鼻子,黑着脸气道:“你又喝酒了?!” 沈绍安“嘿嘿”一笑,“就喝了一点儿。” 见他心情好,沈乔安便也没再继续追究,只说道:“刚才朝廷派人押送粮草至郕阳关,父亲命人将赤水岭的粮草押运过来,让你过去看看。” 沈绍安有些奇怪,“这不是军需司文书和主簿的事吗?怎么要我过去?” “可能押运粮草的是朝廷的人,你就去一趟。” 朝廷的人? 莫非是赫连瑾专程派过来找他的? 沈绍安随口应下,“知道了,我马上过去。” “那边要是没事就早点回来休息。” 沈绍安一边应着,一边快速穿过长廊,从西侧门厅下了楼。 存放粮草的仓库在大哥行辕西面的山坳里,也就二三里路,是几座用石头砌成的房子。 位置极为隐蔽。 此时已近亥时正,除了远处行辕高墙外挂着的灯笼,整个赤水已经陷入了沉睡。 军需司的房子里还点着烛。 沈绍安下了马,将马鞭顺手交给云荆,便朝着那燃着烛的房子走了进去。 第109章 绍安,信我! 云荆照旧留在门外。 一进门,门里正来回踱着步子身姿笔直、颀长高大的男子迅速转过身来。 沈绍安的脚步一下子顿住,整颗心仿佛停止了跳动,在瞬息过后,又猛烈地跳动起来。 跳得他脑子都是晕的。 赫连瑾站在灯下,微笑地看着他,“绍安。” 沈绍安嗓子有点干,磕磕巴巴“呃,嗯”了两声,跟傻子一样站在门口,傻乎乎地看着赫连瑾。 站在橘黄色烛光里的赫连瑾,像一个遥远的、陌生又不真实的梦。 赫连瑾见他一直傻站着不动,轻轻叹了口气,冲他伸出手,道:“绍安,过来。” 沈绍安木偶一样走过去,腿有点软,整个人却有点飘,傻乎乎问道:“阿瑾,你怎么来了呢?” 他虽然一直在盼着赫连瑾来看他,心里却知道这根本就不可能。 谁能想到,赫连瑾竟然真的到了北关? 真的来到了他面前? 赫连瑾伸出手,将他的手握在手心。那干燥温暖的掌心,让沈绍安有了那么一点点真实感。 “来看看你。” 赫连瑾眼神缱绻又温柔,一直停留在沈绍安脸上,望向他的眼睛,“我听说你受了伤,日夜忧思难眠,不亲自过来看看,总觉得放心不下。” 沈绍安抬了抬左臂,左肩窝顿时传来一阵钝痛,“差不多就要好了的。” 只是被他摧残过一回,如今还是疼得厉害。 他忍不住笑笑,鼻子却突然有点酸,“也没有多严重。” 更严重的在心里…… 赫连瑾手上微微用力,将他拉到身边,另一只手轻轻放在他的左肩处,哑声道:“我看看……” 沈绍安迅速抬手按住赫连瑾解他衣襟的手,“真的没事了,外面已经结了痂,就是里面还有些疼……前几天不小心碰到了……” 肩上那只手落到了颈后,手腕再次一紧,沈绍安就到了赫连瑾怀里。 接着眼前一暗,唇上微暖。 鼻息间是熟悉的味道,隐隐带着干净清新的皂角香。 往日的记忆一下子涌了上来。 连带着这些日子以来,那些纠结的、痛苦的、质疑的、苦涩的,和想念的……一切情感,仿佛在那一瞬间找到了突破口,山呼海啸般蜂拥而至,将他彻底淹没。 沈绍安心跳又快又重,撞得他胸口都在隐隐作痛,呼吸也有些急,哑声唤道,“阿瑾?” 最后一个字隐于赫连瑾的唇齿间。 赫连瑾的吻如同他这个人,霸道中带着一股子狠劲儿。 沈绍安整个人被迫贴在他的怀里,身子被他带着一转,背就抵在了墙上。 赫连瑾一只手臂圈着他的背,护住他的左肩,另一只手扶在他的后脑勺,将他牢牢困在身前这方寸之间。 沈绍安一会儿工夫就被他吻得头发晕、腿发软。 赫连瑾却突然停了下来,唇贴着沈绍安,叹息着说道:“绍安,信我!” 眼泪突然就落了下来,沈绍安喉头哽的厉害,连声音都无法发出,只用力点点头。 赫连瑾微微抬头,唇落在沈绍安眼睛上轻轻一吻,又温柔的、小心翼翼吻去他脸上泪痕,重新落在他的唇上。 唇齿纠缠间,沈绍安心里突然涌起一种从未有过的渴望,渴望被占据、渴望赫连瑾负在他身体上的重量,渴望得到那种不管是身体、还是灵魂都能得到的满足。 或者,是潜意识里,他更想要用某种方式来求证什么…… 他的手伸向赫连瑾的腰带,用力将它扯开。 赫连瑾抬手按住沈绍安的手,喘息着道:“你的伤?……” “我想要,阿瑾。我想你,特别特别想……” “可是……” “伤没事。” 赫连瑾一把抱起沈绍安,几步走到内室门口,踹开门进去后,又将门关上。 门外护卫的两个人默默站到了两丈开外。 太久没做,有些疼,但还能忍受。 心里那个巨大的空洞被填满,身体的每一个毛孔都发出畅快的叹息。 之前的那些迷茫和失落全都不见了,心里那些莫名的浮躁尽数平复了。 他仿佛从虚无飘渺的虚拟世界回到了人世间,又从地面飘到了空中。 ……(此处省略一千字) 赫连瑾没有再继续。 他伸出手臂抱住沈绍安,低下头,轻轻吻在沈绍安左肩那片狰狞的疤痕上。 当时绍安受伤,云荆在书信里只说了一句箭伤,无碍。 却没想到居然是贯穿伤,还落下这么大一个疤! 他的绍安,那么怕疼。 太学的时候,绍安课业不完成,太傅要打他戒尺。 戒尺不等扬起,绍安就叫得山响,他在德政殿恨不得都能听得到。 这么重的伤…… 该有多疼? 赫连瑾心疼的心尖尖都在颤抖。 还有罗琅的事,他知道自己的谋划瞒不过绍安,担心绍安会伤心难过,会质疑自己对他的感情。 更害怕两人之间,因此而产生隔阂。 这才着急赶到北关。 刚见面的时候,他感觉得到绍安身体的僵硬和抵触,也感觉得到,在他说了那四个字后,绍安明显的放松。 幸好他来了! 胡思乱想间,沈绍安轻轻按了按他的腰背。 赫连瑾低声问他,“还要?” “嗯。” 赫连瑾轻声哄着他,“我怕你明日身体会有不适。” 沈绍安含混说道:“不怕。快点……” 真是个贪吃的小子…… 赫连瑾低头吻住他。 第110章 你喜欢吗? 暗夜里,那张破旧的小榻又再次响了起来。 …… 门外两人听着石头房里隐约传来的声音,默契的同时后退,面面相觑: 云荆:喂别傻站着,找个话题聊聊先? 云鸣:找啊赶紧找,你平时话多你先说! 云荆抬头:今晚月亮好圆…… 云鸣也抬头:是啊,圆圆的月亮两头尖,像快要吃完的饼边边…… 不知道过了多久,房里总算安静下来。 两人躺在榻上,缓了好一会儿,赫连瑾才哑着嗓子道:“得给你清理一下,不然明日会不舒服。” 沈绍安心病一去,就想作。 他搂着赫连瑾不松手,低声唤道:“阿瑾。” “嗯?” 赫连瑾的嗓音还有些沙沙的感觉,又紧又欲,让人恨不得把那个字从空气里捞起来,吞进肚里去。 听得沈绍安的心又是一阵热辣辣的,他忍不住低声问道:“你在京城,晚上会想我吗?” 赫连瑾知道他问的这话是什么意思,多少有些羞于出口。但孩子执意在等,赫连瑾只好满足他,“当然。” 否则也不会在绍安离京这段时日,每晚睡在他和绍安的那张榻上,却觉得那张榻大到太过空旷凄冷,以至于让他辗转反侧、孤枕难眠。 沈绍安勾着他的脖子吻了吻,又问道:“那你喜欢吗?” 赫连瑾轻笑:这还需要问吗? 他贴着沈绍安的唇,有一下没一下的啄着,暗哑的嗓音带着几分意乱情迷,“喜欢,喜欢的不得了。恨不得从早到晚都跟你在榻上,一辈子都在一起。” 沈绍安顿时开心了,“我也喜欢。阿瑾,我们一直在一起,永远都不要分开,好不好?” 赫连瑾温柔地吻他,低低“嗯”了一声,“给你清理一下?” 沈绍安抱着他软软撒娇,“腿软,起不来。” 赫连瑾笑,“我抱你去,你房间在哪?” “你要去我房间?” “嗯。” 沈绍安愣,“你不怕别人知道你来了北关?” “本王来这儿,只有他们怕本王的份儿,哪有本王怕别人的道理?” 好霸气! 他喜欢! 但是,“那我们,岂不是白偷情了?” “偷情?!” 赫连瑾声音很不悦,“你怎会认为,我这是在跟你偷情?” 沈绍安一脸懵逼:难道不是? 搞得他这么兴奋! “居然不是?” “当然不是!我选择在这里见你,原本只想悄悄看你一眼,便要连夜回京。我既然跟着粮草来这里,沈大将军自然是知道的。” 一见面,绍安就想要,他当然非常愿意满足他。 沈绍安心里一跳,“你见过我父亲?” 赫连瑾叹了口气,轻声道:“绍安?” “嗯?” “你做得很好。但是,不用太担心。”赫连瑾低低的声音像从胸腔深处发出,低沉又磁性,温柔又缱绻,“有我在,沈家就不会有问题。只是,沈氏掌管兵权太久,朝中自然会有人心生不满。自古以来,功高震主,亦是倾族之祸。罗琅的事,看似是场祸事,只要运作得当,对沈家,同样是安然隐退的契机。” 一朝天子一朝臣,哪一任帝王不是踩着士族重臣的鲜血,奠定自己在朝臣中无上的君威? 如果不是因为沈绍安,赫连瑾完全可以不用做这些。 赫连徵亲政之后,沈家就是皇上手中那块最好的磨刀石! 想必现在皇上的御案上,已经堆满了弹劾沈家的奏折。不管是沈家的政敌还是“为文敢谏”的言官们,都恨不得把沈家从高处扯下来,撕成碎片。 沈家此时已经站到了风口浪尖,安然隐退不易。 但赫连瑾既然这么说了,沈绍安就相信他已经做好了妥善的安排。 听了赫连瑾的话,沈绍安心里所有的壁垒尽数不见,又后悔当初曾经怀疑他,搂着赫连瑾的脖子又亲又蹭,活像一只撒娇的小奶狗。 赫连瑾被他逗乐了,抬头看了看周围,笑道:“绍安?” “怎么了?” “这里又脏又旧,灰尘大,还有股子怪味儿。” 刚才抱着他在榻上可劲儿折腾的时候,怎么没嫌弃灰尘大有怪味儿? 沈绍安搂着赫连瑾的脖子,道:“那去我房间。我房间在行辕二楼,西面那个就是。二楼基本只有我一个人住,大哥平时会歇在后院。” 赫连瑾摸着他光裸的腿,难得开了句玩笑,“就这样出去吗?” 沈绍安小声调笑道:“你要是敢这样出去,我就敢。” 赫连瑾低低笑了起来,边笑边拍了拍沈绍安的屁屁,“真是调皮。穿上衣服,带我过去。” 见两人出了门一块上了马,云荆迅速骑马先行一步。 等沈绍安和赫连瑾回到行辕时,服侍的众人已经被清空。 大哥沈乔安仍是歇在后院。 沈绍安带着赫连瑾回了自己房间,不一会儿就有仆从送了热水进捎间。 沐浴洗漱之后,沈绍安没有再闹赫连瑾,两人直接就睡下了。 第二天一大早,沈乔安兴冲冲过来找沈绍安,云荆一把没拉住,就被他闯了进去。 第111章 两个人的世界容不下第三者 用沈乔安的话说,“我进绍安的房间还用通禀?连被窝都是直接掀的。” 所以,当沈乔安看到弟弟榻上并头躺着的两个人时,震惊地张大了嘴巴。 尤其看到躺在外侧那人回过头,那熟悉的、冷峻的脸,像一记响亮的耳光,扇的他头晕眼花眼冒金星,“摄,摄,摄……” 睡梦中的绍安往赫连瑾颈窝处拱了拱,被窝下的一条腿蜷起来,搭在了赫连瑾的身上。 沈乔安脑瓜子顿时一阵嗡嗡响,一时不知自己的眼睛该放在头顶,还是该踩在脚底。 赫连瑾竖起手指轻嘘一声,轻轻摆了摆手。 沈乔安下意识欠了欠身子,踮着脚尖飞也似地逃了出去。 一出门,沈乔安就龇牙咧嘴对着空气打了一套无敌漂漂拳,心底声嘶力竭的呐喊响彻云霄:亲爹啊祖宗啊皇天奶奶无敌上神啊!他看见了啥?! 摄政王啊! 他怎么会在这里?! 他怎么在…… 沈乔安用力攥住拳,龇牙咧嘴敲了敲头,无声仰天长啸:他怎么在绍安的榻上?! 两个人,都穿着寝衣,还躺在一个被窝里! 绍安整个人都窝在摄政王怀里,手脚并用地缠在摄政王身上。 昨夜,绍安去了军需仓,后来呢? 发、生、了、啥啊?! 老天爷神母娘娘啊,谁来告诉他怎么回事? 沈乔安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转来转去,回头就发现云荆环抱双臂斜倚着墙,跟看傻子一样看着他。 他连忙走过去,指着房门,“摄摄摄摄摄……” “昨晚来的。” “我我我我我……” “卑下阻您来着您没听。” “可可可可可……” 云荆突然站直了身子,房门应声而开。 沈乔安手指房门的动作瞬间定格。 云荆拱手一礼,“王爷。” 沈乔安唰的一下收回手指。 赫连瑾清冷凉薄的目光从沈乔安脸上一触即收,声音冷且无情,“进来。” 沈乔安求助的目光转向云荆,结果云荆连看都不看他,径直唤人服侍摄政王洗漱。 沈乔安跟受气的小媳妇儿一样,跟在赫连瑾身后进了门。 经过隔间门口的时候,眼睛就像有了自主意识,不自觉就想往里瞅。 前面的摄政王后脑勺像长了眼睛,不等他看见里面的情况,一个眼刀子已经飞了过来。 沈乔安后脖颈一凉,缩着脖子怯生生站在堂下,悄悄后退几步,恨不得把自己变成幅画贴在隔断墙上。 赫连瑾洗漱完后坐在短榻上,命云荆将炕桌移开。 沈乔安正纳闷呢。 一会儿工夫,一个白色的身影喝醉了一样晃晃悠悠从内室走出来,眯着眼睛径直走到赫连瑾身边,身子一歪躺上榻,将头枕在赫连瑾腿上。 还伸出手,将他的腿往脖子底下收了收。 赫连瑾顺势搂住他,轻轻拍了拍。 沈绍安打了个哈欠,闭着眼睛睡意浓浓问道:“你怎么起这么早?我都还没睡醒。” 声音慵懒又随意,像只被撸舒服的猫,带着呼噜呼噜的气泡音。 赫连瑾低头看着他,温柔的目光仿佛能滴下水来。 他手轻轻抚着沈绍安的鬓发,低沉的声音柔软的像丝缎,带着浓浓的不舍,“一会就得走了。” 沈绍安长长叹了口气。 赫连瑾拍拍沈绍安的手臂,“起来洗漱一下,陪我吃点东西。你想吃什么?” 沈绍安嘿的一笑,“想吃你……” “咳!” 沈绍安瞌睡瞬间清空,腾地一下跳了起来,瞪大了眼睛结结巴巴道:“大大大大哥,你怎么在这儿?!” 老天爷! 他刚才说了什么? 沈绍安将求助的目光转向赫连瑾。 而赫连瑾正杀气腾腾望向捂着嘴的沈乔安。 沈乔安觉得自己很冤枉:你们两个卿卿我我肉麻兮兮,我咳一声都不行? 虽这样想着,沈乔安心里,却像是在太阳底下晒了两个月的酸菜缸子,咕噜咕噜冒着陈年老酸气:他从小疼到大的弟弟,都没这样跟自己撒过娇! 更没躺在他腿上过! 他离家赴北的时候也没这么舍不得! 摄政王! 他一个外人! 他凭什么?! 敢怒不敢言的沈乔安顶着摄政王杀人的目光挺了挺胸,又迅速苟了。 沈绍安洗漱更衣的工夫,沈乔安用最快的速度跟赫连瑾汇报了赤水岭的战事准备工作。等沈绍安走出捎间,仆从们送来热腾腾的饭菜。 三个人坐在桌旁,赫连瑾大多数时间在为沈绍安夹菜,间或还用帕子擦去他唇角沾上的菜汁。 偶尔赫连瑾递帕子晚了些,沈绍安已经伸出舌尖在唇角飞快一扫而过。 沈乔安偷眼瞧着,每每这时,摄政王的眸光就会变得又深又色。看他的那个样子,沈乔安真怕俩人当着他的面儿,就直接亲上了。 他欠着半个屁股沾在凳子边边上,筷子不敢伸、头不敢抬,连大气都不敢喘。一顿饭吃得心惊胆战、味同嚼蜡,严重消化不良。 他觉得自己实在不该坐在这儿。 他应该端着一只碗,蹲在桌子底下! 饭桌上两人各忙各,只有沈绍安,大口大口吃着赫连瑾除掉刺的鱼肉、剔去骨头的排骨、吹去浮油的鸡汤,连吃带喝,又香又幸福。 吃完饭,才喝过一盏茶,云鸣已经过来请示返程事宜。 沈乔安要派人护送,被赫连瑾制止,“本王来这里的事不宜声张,这次带过来的人都在外面。绍安。” 他拉过沈绍安的手,轻轻捏了捏,“保重。” 沈绍安点点头,“嗯。” 赫连瑾穿了一身黑色素面窄袖长袍,看起来精干又内敛。 云鸣过来替他披上一件黑色披风,与云荆先行下楼去驱散仆从和兵士。 沈绍安送他下了楼,目送他骑上马离开。 沈乔安松了口气,转向沈绍安,“绍安,那个……” “我去大营了。” “你伤还没好利索呢去什么大营?喂……” 沈绍安不等他说完,转头就走,从马棚将阿黄牵出来,纵身上马,迅速离开。 人已经跑没影了,沈乔安伸出来的手还停在半空。 沈绍安骑着马,很快就到了大营营门口。 云荆一条腿刚落地,就见沈绍安突然拨转马头,轻叱一声,风驰电掣朝另一个方向跑了出去。 第112章 新来的医女 北郦联合两部落即将发动一场大战,罗琅逃去梁地、即将与梁王掀起一场叛乱。 皇上年纪尚幼、威望不足,赫连瑾朝政压身还要应对后面接踵而至的种种事宜,和朝堂上心思各异的朝臣…… 就算忙到三头六臂都不够用,就算有无数人在想着要他的命…… 因为罗琅的事,他担心沈绍安会对他心生罅隙,还是不顾一切赶到了北关。 昨晚沈绍安任性的向他索爱,他虽然满足了沈绍安,沈绍安却明显感觉得到,他的力不从心…… 想想也是,作为摄政王,他的时间极其宝贵,能够在百忙之中挤出赴北的时间有限。 他需要日夜疾行,在最短的时间内到达北关,休息了没两个时辰,又要连夜返回京城…… 以前,哪怕与赫连瑾有过最亲密的关系,可在沈绍安心里,仍然有种虚无缥缈的不确定感。 他一直坚定地认为自己是穿书而来,既定的命运让他只能跟赫连瑾走到一起。 来到北关,他时常对这段感情犹疑不定,心在否定与肯定之间不断徘徊。 甚至,还一度对月薇有了不一样的感情。 昨晚,在分别一年之后再见赫连瑾,他那颗自来到北关之后就一直漂泊不定的心,突然就落了地。 身体的反应永远是最真实的。 他渴望与赫连瑾相拥亲吻、渴望与他彼此占有; 与赫连瑾赤体相拥,他的灵魂得到了慰藉,他的每一寸肌肤,都在发出满足的喟叹; 他迷恋赫连瑾的气息和温度,恨不得时间就此停住,就这样一直相拥到天荒地老…… 以前月薇在北关的时候,他是挺喜欢她的天真可爱。因为心里始终克制着自己,从未设想过与她的未来,更没有想要将她据为己有的念头。 便是知道月薇会进京、以后会成为皇上的妃嫔,他也只是略难受了那么一会儿,就被赵弗的到来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 可他只要一想赫连瑾会喜欢别人…… 不,他连想,都不敢想。 一想就会发疯…… 赫连瑾回京,他没有难过,也没有不舍。 只是觉得,在他骑马离开的那一刻,心突然空了…… 沈绍安鼻子酸涩难忍,眼泪慢慢溢出眼眶。 他看着山下纵马疾驰的赫连瑾,低低的、喃喃说道:“赫连瑾,我想,我是真得爱上你了。” 爱上一个人,不需要太多理由,也不需要太多时间。 那年在那片树林,阳光落在赫连瑾的眼睛里,折射着细碎的璀璨的星辰。 他伸出手,托着整个掌心的阳光,笑得那样温柔。 他说,“绍安,过来。” 或许那时,心便已悄然而动,只是彼时的他,尚未察觉。 沈绍安吸吸鼻子,有些伤感的自言自语道:“你呢,你爱我吗?” 山下小路上,云鸣无意中回头,看到了山顶上的那个身影,忍不住唤道:“主子!” 赫连瑾回头,用力一收马缰,马儿唏律律一声停了下来。 隔得太远,分明看不清彼此的模样,赫连瑾却仿佛看到了,他的绍安眼中的爱恋与不舍。 积在胸中小聚即离的郁闷瞬息散去,连日昼夜赶路带来的疲惫也都消失无踪。 赫连瑾轻笑一声,用力一抽马背,“驾!” 快了,再等几年,等他将所有的事都处理好,就可以与他的绍安日夜相偎,此生,再不分离! 沈绍安晚上从大营回到行辕,洗漱更衣出来后,发现屋里除了大哥,还多了个女子。 女子看起来也就十五六岁,个子不高,也不像青浅那样惊艳,但很耐看。圆溜溜一张小脸,眼睛又黑又亮,看着他落落大方不闪不避。 沈绍安对她第一印象还不错,就多看了她两眼。 沈乔安悄悄观察着弟弟的表情,见他脸上没啥异样,心里微微一松,笑着招呼女子,“春杏儿,你先给绍安看看伤口如何?” 沈绍安又看了她一眼:没想到这么小一个姑娘,居然还是个医女。 行辕有林郎中在,大哥找个医女来干什么?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在大哥催促下,沈绍安解开衣襟,露出左肩。 春杏儿伸手在沈绍安后背伤口处按了按,又慢慢活动了一下他的手臂,道:“伤口没问题,愈合的挺好,但要注意现在还不能剧烈运动。贯穿伤愈合时间比普通伤口要慢许多,少将军不能太急着进行体能训练。” 沈绍安穿好衣服,道:“我就说没问题,大哥你还不信。” 他走到桌旁坐下,接过旁边仆从递过来撇过浮油的鸡汤,如长鲸吸水,一碗汤一会儿就见了底。 春杏好奇地看着他:这人长得好看,喝汤也这么赏心悦目。喝汤不洒不漏,一点声音都没有。只有仰起脸的时候,喉结随着吞咽的动作上下滑动,一碗汤就见了底。 喝完汤还拿起桌上的帕子轻轻按了按嘴角,动作散漫又不失优雅,精致又不显娘气。 方才观察伤口的时候,结实漂亮的胸肌露了出来,肩头圆润,肌肉纹理分明。喝汤时一抬手臂,斜方肌、肱二头肌、肱三头肌透过薄薄的衣料高高隆起。 穿衣看着精瘦,脱衣全是肌肉…… 吃饭动作看似慢条斯理,实则很快,又不显得狼吞虎咽。 咀嚼食物也基本没什么动静,更不会唧嘴,一举一动都显示出他极好的教养。 真是一个优质男! 春杏悄悄吞了口口水。 沈绍安早就习惯了别人或隐晦或明目张胆的打量。春杏毫不掩饰的目光,他早就觉察到了,只微微皱了皱眉头,便不再放在心上。 沈乔安看着春杏冒光的眼神,眼里忍不住流露出一丝笑意。 沈绍安很快就吃了个半饱。 他放下筷子,看着大哥跟前的酒杯,悄悄吞了口口水,伸手就想去拿。 一只手比大哥动作更快地按在了他的手上,“你现在不能喝酒。” 沈绍安震惊地瞪大了眼睛。 看着大哥戏谑的眼神,沈绍安顿时恼羞成怒,“你谁呀,凭什么管小爷?!” 像一只呲牙的布偶猫,人长得好看,发火的样子都那么赏心悦目。 春杏认真地看着他,“我叫春杏,是大将军派来照顾你的医女。”她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兼侍女。” 说完,春杏点点头,还朝沈绍安挑了挑眉。 沈绍安看向沈乔安。 沈乔安也点点头,“今日午后刚到。” 第113章 父亲老部下的女儿 一个丫头,也敢管他喝不喝酒?! 给她能的! 沈绍安用力甩开春杏的手,不由分说夺过大哥的酒杯。 春杏一把抓住沈绍安的手,硬是从他手里,将酒杯夺了回去。 末了还一本正经道:“少将军,请遵医嘱!” 沈绍安顿时气疯了,刚要跳起来,就被大哥一把拉住。 沈乔安附到沈绍安耳边,压低了声音说道:“这位姑娘,是父亲老部下的女儿。不看僧面看佛面,你多担待些。” 老部下的女儿? 给他做侍女? 当然了,如果对方品级不高,女儿给他做侍女也不算委屈。 但,这是做侍女吗? 祖宗还差不多! 还没上任呢,就开始管东管西,日子长了那还了得? 沈绍安一脚踢开凳子,转身就走,“我不需要,让她哪儿来回哪儿去!” 人气势汹汹走了。 春杏撅着嘴,狠狠瞪着来回晃动的门。 沈乔安温言相劝,“章姑娘不用管他,打小就这熊脾气。熟了你就知道,绍安对自己认可的人,还是很好的。” 春杏笑得两眼弯弯,用力点点头,“多谢沈将军。那春杏以后,还需要注意些什么?” “绍安吃软不吃硬,信哄。你多顺着他些,慢慢的就好了。” 明白! 就是个被惯坏的大少爷嘛。 她搞得惦! 沈乔安朝她摆了摆手。 春杏屈膝告退。 沈绍安的房间在走廊的另一侧,进门是个小小的门厅,北面放着一张短榻,下首两溜靠背椅和案几。 门厅西南角有个月亮门,冲着月亮门是一溜儿长廊,长廊将沈绍安的书房、寝室连接起来。 有点像后世的办公楼。 只是装修风格古色古香。 长廊另一端同样也有一个门厅,人也可以从另一端下楼。 沈绍安的房间虚掩着,里面亮着烛,人却不在。 门口也没有值守的亲兵。 人去哪了? 春杏心里嘀嘀咕咕,一边从另一侧下了楼。 刚拐过楼角,就听到一旁值房里传出一阵哄笑声。 有个男的说道:“少将军别不信,卑下真不是说虚话。现在卑下一看到女子,这脑子里就想起少将军那一对猪尿泡。” “哈哈哈!” 沈绍安笑得直打跌,问旁边的刘义,“你呢,你也是?” “别说刘义了,卑下也是。少将军,您呢?您就没事吗?” 沈绍安往嘴里扔了一粒豆子,笑道:“我有啥事啊?办法是我想出来的。你们看到了,我自己又看不到。啥样儿啊?像真的不?” 霍武给沈绍安满上酒,“就看他俩当时那两管儿鼻血,您就该知道像不像真的。” 刘义幽怨,“要不像真的,卑下几个也不至于会这样啊,以后还能找媳妇儿不?” 沈绍安吃吃地笑,端起酒杯道:“来,走一个。” 一阵清脆的酒杯相碰声后,沈绍安仰首饮下杯中酒,道:“赶明儿,我请你们去翠薇楼,给你们仨治病去。” 霍武一本正经,“少将军您掏银子啊。” “这不废话吗?” 赵远不明白,“为啥是我们仨,云荆呢?” “这你们得问云荆,他现在敢去不?” 霍武、刘义和赵远将目光对准云荆,云荆嘿嘿一笑。 刘义无意中一转头,看见门口黑着脸的春杏,顿时敛了笑,轻声提醒沈绍安,“少将军,是不来找你的?” 沈绍安随之歪头一看,冷笑一声,“你来干什么?回去!” 霍武小声问云荆,“谁呀?” 云荆立刻给了他一胳膊肘。 霍武顿时不敢说话了。 春杏走到沈绍安身边,对霍武几人说道:“少将军伤还没好呢,不能喝酒你们不知道吗?少将军,您可以不听春杏的话,那要不我去跟沈将军说?” 霍武不解,“昨晚咱不是才……” 刘义也用力捣了霍武一胳膊肘,“你话怎么这么密呢?” 沈绍安眉头皱得都快夹死苍蝇了,“你一个侍女……” “我是医女!顺便照顾您的生活。” 看到沈绍安眉头一跳,眼见就要发火,春杏连忙说道:“少将军,您受伤,沈大将军和沈将军都为您担心。再说在北关,北郦军不知什么时候就会犯边,您的伤若迟迟不好,怎么上马杀敌,对?” 这话说得,还有几分道理。 但是,他才喝了一杯…… 沈绍安低头看看自己的酒杯,心里还是有点遗憾。 春杏伸手去扶他,“少将军,回去。您现在还喝着药汤,喝药的时候是不能饮酒的。” 哎哟手臂好结实! 好有安全感! 云荆赶紧附和,“是啊少将军,等您伤好了,咱们再痛痛快快地喝。” 沈绍安啧的一叹,“行,回了。” 他站起身,转身往外走。 春杏跟在后面,悄悄比了个“耶”。 她跟在沈绍安后面,偷偷看着前面那个挺拔修长的身影,在心里暗暗咂舌:她娘果然没骗她,沈小将军长得真好看,比她想象的还要好看。 前些时候,她无意中听祖父说起,与沈大将军约定过的儿女亲事。她有些好奇,正好沈大将军想为自己小儿子寻一个贴身服侍的侍女,就央求了祖父。 祖父不同意,说这样做有损女子清白名声。 她倒是觉得:如果这沈绍安真如传闻中说得那样风流纨绔、见色起意,这亲事,不提也罢。 若传闻有误,那…… 春杏悄悄咬了咬唇:没想到这个沈小将军,竟长得这般好看,甚合她的心意! 而且,他自己都长得这般好看,还好什么色? 对着镜子自己看自己不好吗? 整个云州城,甚至整个北关,不论男子还是女子,有谁比他更好看? 小将军走得飞快,春杏美滋滋地跟在后面,几乎一溜小跑才跟得上。 沈绍安听到后面细碎急促的脚步声,突然问道:“你姓什么?” “章,立早章。” 沈绍安瞬间停下脚步转身,紧跟其后的春杏一个没防备,“砰”的一声碰在了沈绍安胸前。 鼻子一阵酸胀,春杏眼泪“唰”的一下流了下来。 她捂着鼻子,眼泪汪汪问道:“少将军,怎么了?” “章赟,是你什么人?” 春杏心念电转,回道:“是我祖父……的,堂兄弟。” “你父亲,在军中任何职?” 春杏歪着脑袋,想了半天,“好像是,步卒营的?” 沈绍安狐疑地看着她:好像是?步卒营,姓章? 明日让霍武去打听打听。 第114章 大户人家的公子哥儿毛病就是多 沈绍安进了门就吩咐道:“传热水,我要洗漱。” 不是才洗过澡? 为啥又要传热水? 这大户人家的公子哥儿毛病就是多。 春杏在心里嘀嘀咕咕,还不等反应过来,门外的仆从已经络绎而入,捧帕子的捧帕子、端热水的端热水。 还有马尾毛的牙刷、带着香味的牙膏子和青盐…… 啊,原来是刷牙洗脸。 跟在最后的一个仆从扯了一把看热闹的春杏,轻声说道:“姑娘先去把少将军的床榻铺好。” 春杏连忙“哦”了声,跟在那人身后去了内室。 内室不同于女子房间那种香香的味道,像是浅浅的麝香,又有点像松木香。 清冽、野蛮又强势,充满了侵略性和私有性。 春杏突然有点心慌,还有点腿软。 那种感觉,仿佛食草类动物无意中闯入了食肉类野兽的私有领域,是来自灵魂深处的屈服和畏惧。 床榻上干干净净,床褥被子全都是新的。 带着一股干净清爽的味道。 与室内的味道截然不同。 仆从一边教给她如何铺被,一边嘱咐道:“少将军的被褥,要一天一晒。晒完后要捶打干净,然后用香薰。晒被薰香都有后院的秋梧负责,你只管每日将少将军的被褥铺盖换下来,交给春杨送去后面即可。送回来的被褥要仔细检查过才能收起,房间里平时要多准备几床备用。” 春杏听得龇牙咧嘴:毛病真多! 然而这还没完,“少将军夜里偶尔会要茶,茶要微微烫,但不能太烫。若是轮到你值夜,夜里要警醒些,别睡太沉了。” 捏妈! 她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吗? 还要值夜。 值夜干嘛? 起夜给他把尿啊? 都是将军,她家的人怎么就没那么多臭毛病呢? 春杏支支吾吾问道:“那,少将军平时,都是谁值夜啊?值夜睡哪?” 仆从笑笑,“一般是我和麦青,你若来了,得先问过少将军,可要安排你值夜。值夜的话,就睡在隔间的短榻上。但是睡的时候要注意,要面朝外躺着,脚不能冲着内室。” 春杏悄悄撇了撇嘴。 在边关也活得这么精致,来这干嘛了? 做大少爷吗? 沈绍安洗漱完毕,走出捎间。 那仆从连忙迎上去,道:“九爷,今晚值夜可安排这位春杏姑娘?” 沈绍安抬脚往床榻方向走,“不用了,让麦青来值夜,你带她下去安置一下。” 仆从连忙应了是,朝春杏使了个眼色,两人一起退了出去。 第二天一大早,沈绍安睡梦中感觉自己脸上有轻微的气流拂过。 他睁开眼睛,就被眼前那张近在咫尺的脸吓的一下子跳了起来,“你是谁?你要干嘛?!” 春杏撇撇嘴,“我是春杏,来服侍你的医女。看你,我长有那么吓人吗?叫得跟有人要非礼你似的。” “谁允许你进来的?出去!” 沈绍安气坏了:哪来的医女?谁家的闺女? 这么没规矩? 男子的房间说进就进! 不是,他还没醒,就不请自进! “大爷,这都快晌午了。”春杏指了指窗外,“您还得喝药呢。” 沈绍安脸色铁青,一字一句道:“我说、出去!” “喂,你这人不要不知……” “滚!” 春杏抬手接住沈绍安扔过来的枕头,下巴朝他挑了挑,“走光了。” 沈绍安心里一跳,迅速低头:果然自己衣襟大开,然而裤子穿得好好的。 他一下子跳下榻,大步朝春杏走过去。 春杏一看他那副要吃人的样子,将枕头往旁边短榻上一丢,转头就跑,一边跑还一连叨逼叨,“好心叫你起床喝药,你……哎呀!” 一只枕头飞出来,正中她的后脑勺。 春杏惊叫一声,捂着后脑勺抱头鼠窜,眨眼工夫就消失在走廊尽头。 沈绍安站在门口怒吼一声,“来人!” 麦青、红枫从西门厅方向连滚带爬跑了过来,后面还跟着刘义、赵远、霍武和云荆。 沈绍安喷火的眼神狠狠瞪着几人,恨声说道:“你们几个干什么吃的?爷的房里随随便便什么人都能进?” 麦青和红枫低着头一句话不敢说。 云荆看看其他三个人也跟鹌鹑一样,连忙上前一步回道:“回少将军,是云麾将军说,以后,让春杏姑娘……” 沈绍安凶狠的目光立刻带了刀子。 云荆不敢再说了,连忙朝后面两人摆了摆手,“赶紧滴,打水,让少将军洗漱更衣。” 沈绍安洗漱过,刚坐下开始吃早饭,大哥沈乔安就走了进来,在他对面坐下。 麦青连忙给他备了一副碗箸。 沈乔安摆摆手,“我已经吃过了。” 沈绍安冷着脸没吱声,将菜嚼得咯吱咯吱响,带着一股子咬牙切齿的狠劲儿。 沈乔安脸色有些讪讪的,朝屋内服侍的几人摆摆手。 等人都退下之后,才小心地问道:“方才,那春杏……” 沈绍安无声一叹,问道:“大哥,这女子,是不是章老将军的孙女儿?” 沈乔安讪笑,“你已经知道了?” “让她走!跟父亲说,让他别忙活了,这事儿没可能!” 沈乔安温言细语说道:“其实这章姑娘人挺好的,就是性子活泼了些。听说,她从小在外祖家长大,跟着她舅舅走南闯北野惯了的,规矩上可能就稍差一点。章老将军与我们沈家几十年的交情,还有大伯当年的情分在,若是将人家女孩子就这么送回去,父亲面儿上也不好看。你要真不喜欢,等过几日行辕这边家眷撤回云州,一起将她送回去便是。” 沈绍安没再说话,默默地吃饭。 他知道父亲是想为自己在军中找个强有力的外家做臂助。 章家在军中的势力也的确不容小觑。 但他如果跟章家联了姻,惹恼了赫连瑾,沈家只会死得更快更彻底。 而且赫连瑾为了化解沈家危机殚精竭虑,自己怎么能转头就背叛他? 等吃得差不多,喝了最后一口粥,又漱了口,沈绍安才说道:“大哥,我跟摄政王,不是随便玩玩而已。父亲的意思,我都明白,但我不能对不起摄政王。” 沈乔安脸色讪讪,呐呐点头,“那,春杏……” “大哥说得也有道理,老一辈的颜面,不能不顾。既然是医女,那就让她做好医女的本份。我屋里的事,就不劳她费心了。” 沈乔安松了口气,道:“行,一会儿我就去跟她说。” 沈绍安站了起来,沈乔安连忙问道:“你要出去?” “嗯,出去转转。” “可你一会还得喝药。” 沈绍安扯下自己的荷包掂了掂,将荷包口朝沈乔安打开。 沈乔安笑着白了他一眼,将腰间荷包摘下来,直接丢给他,“不能喝酒,听到没?” 沈绍安掂着沉甸甸的荷包,笑道:“行,听大哥的,不喝就不喝。” 沈乔安见他出门,连忙大喊一声,“还得喝药!” 沈绍安头也不回摆了摆手。 下了楼,沈绍安招呼一声,“刘义、赵远、霍武!” 四个人一起走了过来。 沈绍安笑,“云荆就别去了,你一个看人脸色的。” 云荆脸色微红,摸着后脑勺不好意思地笑笑。 霍武的大嗓门立刻响起,“少将军,真要请我们去翠薇楼啊?” “小爷说过的话,那能是假的吗?” 三人欢呼一声,骑上马跟在沈绍安马后绝尘而去。 春杏从楼角处露出脸,看着渐行渐远的四人,撇了撇嘴,小声嘀咕道:“渣男!” 第115章 再见如意 渣男团伙骑着马,很快到了赤水县的翠薇楼。 老鸨儿柳妈妈热情地将沈绍安一行迎了进去。 沈绍安背着手在前走,吩咐道:“妈妈,挑你们楼子里长得好看的、皮肤白的、体态丰腴的姑娘来三个,好酒好菜尽管上。另外把小桃红给爷叫过来。” 柳妈妈笑逐颜开,连声应了,亲自领了四人去了雅间。 这个时辰来楼里的客人并不多,酒菜很快就端了上来。 霍武三人每人身边坐了一位肤白貌美的姑娘,小桃红也带着抱琵琶的丫头进了门,娇娇俏俏朝沈绍安福了福,调侃道:“公子如今可算稀客,莫不是家中娘子醋劲儿大,不让公子来玩么?” 沈绍安歪在榻上笑,“是啊,家里那位管得严,若是知道爷来这里玩乐,怕不得三天不让上榻?” 正说笑呢,门外有个男子突然拦住一个楼里的姑娘,伸出手去摸那姑娘的脸。 姑娘有些忙乱地躲着男子,躲躲闪闪转身的时候,沈绍安就看到了她的脸。 沈绍安笑容突然一滞,整个人一下子弹跳起来,迅速冲出门,一把揪住那男子的领口,抡起拳头就砸在了那男子的脸上,“你特码的!” 霍武三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连忙扔下怀里的姑娘跑出来时,外面已经打了起来。 那男子是个外来的货商,并不认识沈绍安。 男子经常往来行商,身手也不弱。在刚开始冷不丁被揍了一拳后,接着跳起来就要开始反击。 然而被冲上来的柳妈妈和霍武等人迅速拦住。 沈绍安朝地上啐了一口,转身走到方才被调戏的姑娘身边,沉着嗓子唤道:“如意?怎么是你?!” 姑娘正是当年沈夫人给沈绍安安排的通房丫头。 如意仰着脸,看着昔日小主子,哭得哽咽难言,“九爷?” 沈绍安呆了呆,转过身一把捏住柳妈妈的后脖颈,将她拖了过来,指着如意咬牙切齿问道:“她是怎么回事?!” 柳妈妈从没见过沈绍安发火的样子,被吓得浑身发抖,连连摆着双手道:“哎哟爷啊,可不关奴家的事啊!这姑娘是被她家里人卖进来的。” 沈绍安眯了眯眼,“家里人?!” 柳妈妈连连点头,“是啊,她家里人。”见沈绍安脸色黑得吓人,连忙补充道:“是她婆婆和相公。” 沈绍安丢开柳妈妈,转头问如意,“到底怎么回事?” 事情到这里,酒喝不成了,曲儿听不成了。 姑娘们都躲了出去,房里只剩了沈绍安四人和如意,以及柳妈妈。 如意这才抽抽噎噎讲了自己这一年来的遭遇。 沈夫人将如意拜托给庄子上冯家夫妇,结果冯家夫妇为了贪墨如意的嫁妆银子,将如意嫁给了在乡下的侄儿冯有财。 那冯有财不光穷,还是个十足的渣。 吃喝嫖赌样样俱全,还动辄就打老婆。 如意进门不久,冯有财的爹就病逝了,她婆婆就带着她和相公来赤水,说是投奔亲戚。 可是亲戚家也穷得揭不开锅,冯有财又不争气。 娘俩一合计,将如意卖进了翠薇楼。 沈绍安气得脸色铁青,不等看向柳妈妈,柳妈妈已经连忙跳了起来,“奴家这就将姑娘的卖身契给沈爷拿来。” 沈绍安点了点头。 柳妈妈一会儿就将卖身契拿了过来,却连卖身银子也不敢开口要,只支支吾吾道:“姑娘来时,瘦的不像话,还一身的伤,在楼子里好吃好喝养了快二十天,药膏子药汤子用了无数,今儿这才头一回出来端茶送水……” 沈绍安看看上面写着纹银十两,将大哥给他的荷包拿过来,从里面取出五十两银票,拍在案几上,“银子给你,人,我就带走了。” “九爷。”如意突然扯了扯他的袖子,眼泪汪汪道:“奴婢,还有个女儿……” “女儿?!” 沈绍安看向柳妈妈。 柳妈妈叹了口气道:“是有个女儿,还没满月。那家人……这些时日每日按时抱着孩子过来,让这姑娘给孩子喂奶……” 沈绍安简直惊呆了,连忙问,“孩子,还没满月?” 如意都已经在楼里养了二十天,孩子居然还没满月! 那是不是证明,如意刚生下孩子没几天,就被那家人给卖了?! 如意泪流满面,“我婆婆说,孩子太小,奴婢在楼子里照顾她不方便,不如留在家里。她照看着孩子,奴婢才好腾出身子……” 沈绍安明白了:天杀的老虔婆,这是将如意当成了摇钱树,只要把孩子牢牢握在手里,就能逼着如意在楼子里卖身,供他们一家花用! 他呼地一下站起身来,如困兽般在原地团团转了一圈后,一脚踹在了案几上。 案几瞬间飞了出去,连碟子带酒壶“噼里啪啦”碎了一地。 柳妈妈惊叫一声,一下子跳了起来,缩着脖子远远站在角落里。 沈绍安黑着脸,站在原地迅速思忖一番,将荷包扔给刘义,道:“你们在这儿玩。” 又对如意说道:“走,我带你回去抱孩子。” 刘义连忙说道:“算了少将军,您不在也没意思。今儿出了这样的事,咱们都一块过去看看。” 沈绍安点了点头,道:“成,你去结下账。” 等柳妈妈跟着刘义出了房间,沈绍安又低声对霍武说道:“你去趟县衙,跟魏大人说一声,让他带着衙役到……”又转头问如意,“你婆家住哪?” “曲水巷。” 霍武连忙应了,迅速跑了出去。 等刘义结完账回来,沈绍安也带着几人出了门。 楼里的小龟公挤在柳妈妈身边,看着渐渐远去的一行人,小声说道:“那母子俩要倒大霉喽,惹着了这尊煞神。” 柳妈妈撇了撇嘴,“活该!” 说完照准小龟公的后脑勺就来了一巴掌,“光知道看热闹,去干活!” 魏无庸到的比沈绍安还快,跑得满头是汗。 看到沈绍安扶着如意下马,连忙迎了上来,“少将军,不知少将军唤卑职前来,有何吩咐?” 如意将婆家居住的小院指给沈绍安。 沈绍安用下巴点了点冯家母子住的那间房,冷笑一声道:“据查,这里住的冯氏母子是北郦细作,魏大人不妨带回去仔细审问审问。若是二人冥顽不灵、拒不交代……” 魏无庸微微眯起眼睛,“进了县衙大牢,由不得他们不招!” 沈绍安微微一笑,“那就有劳魏大人。改日,绍安请魏大人喝酒。” 魏无庸连忙笑道:“少将军客气,这本是卑职份内之事,还要辛苦少将军提供线索。理应由卑职做东,请少将军才是。” 说完,他朝身后的衙役用力一挥手,“抓人!” 如狼似虎的衙役冲进院子,一阵鸡飞狗跳之后,一对母子被五花大绑拖了出来。 母子俩拼命挣扎着大声喊冤。 在被拖出门后,两人都看到了那个俊美无双的贵公子身边站着的如意。 冯氏母子仿佛被人一下子掐住了脖子。 就快要被拖出巷子时,冯有财突然跳了起来,挣扎着大声喊道:“毒妇害我!” 第116章 这表白来得猝不及防 沈绍安冷笑一声,对如意道:“去把孩子抱出来。” 如意微微屈膝称是,抹着泪进了院子。 正房里冯家亲戚藏在屋里没敢出门,从门缝看着如意抱着孩子出了院子,被扶上马离开。 少将军出去没一会儿就带着一个年轻小妇人回了行辕,小妇人怀里还抱着孩子。 消息一传开,行辕里的人顿时都疯了。 好多将士都探头探脑来瞧热闹。 被沈乔安的副将闻声出来斥走。 春杏见沈绍安体贴地扶着小妇人下了马,走路还揽着她的肩,一副呵护备至的样子,顿时气得两眼通红。 才觉得传闻有误,沈小将军不是风流好色的纨绔,这刚出去没一会儿,就给她领回来一个女人,还是个抱着孩子的女人! 一时间,“风流小少爷与乡野小妇人勾搭成奸被家人发现棒打鸳鸯带球逃走,生子后日子过得艰难又千里寻夫两人终于边关相遇重逢”的戏码在春杏脑海中迅速团圆大结局。 她跺了跺脚,转身就想回云州。 想了想又觉得不甘心,尾随在两人身后,一路去了后厢房。 春杏跟在沈绍安身后,看他让人安排了房间,又让人给那小妇人拿衣裳送热水送吃食…… 指使的人团团转。 春杏嘴撅得老高,扒着门探着半个身子狠狠盯着沈绍安的背,恨不得用目光给他烧个洞出来。 沈绍安自然感觉到了后面“灼热”的目光,回过头看到她,居然还朝她招了招手,“你,过来!” 唤狗呢? 还,“你,过来!” 春杏心里嘀嘀咕咕,脚却不由自主走了过去。 沈绍安指了指孩子,“你能不能给看看,这孩子身体状况如何?” 如意听着神色就有些慌。 春杏笑笑道:“没事啊妹妹,别怕,就是做个例行检查。” 如意下意识看了沈绍安一眼,将孩子往前递了递。 春杏打开襁褓,从头到脚挨个儿检查了一遍,道:“有点小,不足月?” 如意轻轻“嗯”了声。 春杏又将手指塞进婴儿手中,往上提了提,小婴儿紧紧攥着春杏的手指,小身体跟着往上蹿了蹿。 最后说道:“看着没什么大问题,就是有点先天不足。以后妈……娘亲奶水好了,慢慢就好了。” 沈绍安唇角不动声色微微一勾。 如意怯怯地说了声,“多谢,姑娘……” 一个姑娘,居然还懂这些? 难道是做稳婆的? 沈绍安这才对如意说道:“行了,你先住在这里,好好养一养。别的先不用考虑。” 见他转身要走,如意咬了咬唇,轻声唤道:“九爷,奴婢,有话要对九爷说。” “你是想说,卖身进青楼是你的主意?” 当时冯有财那句“毒妇害我”,沈绍安就明白了。 想来,当初冯家母子带着如意北上,就是为了寻旧主讨要好处。 如意不肯,母子二人就对她拳脚相加。 如意受不住,干脆劝母子俩将她卖进青楼,并许诺在青楼赚了钱会交给冯家母子。 这样做,一是签了卖身契便与冯家再无干系; 再一个,谁不知沈绍安是风月场所的常客? 只要如意在翠薇楼,总有遇到的那一天。 到时,她就可以请沈绍安帮忙,将自己女儿从冯家带出来,从而真正脱离冯家苦海。 或许当时沈绍安的反应,让如意生出了新的希望,就给那对母子小小泼了一点脏水。 虽然那也算不上冤枉冯家母子。 如意蓦地瞪大了眼睛,“九爷知道?” 沈绍安呵地笑了,抬手在如意额上轻轻一弹,“行啊小丫头,现在也学会用心计了?做得不错!” “九爷不怪奴婢吗?” 沈绍安笑道:“我怪你做什么?难道要你生生被那两个狗东西打死才对?他们可是逼你来找我?” 如意眼泪哗地流了下来,哽咽道:“奴婢公爹病逝之后,婆婆跟相公要投靠冯管事。冯管事跟他们说了奴婢以前是九爷通房丫头的事,他们便逼着奴婢来寻九爷……” 她不肯,婆婆就让相公堵了她的嘴,往死里打她。 连她身怀六甲时都不放过! 若不是因为经常挨打,她也不会不足月就生下了女儿。 可是这对母子,却拿孩子不足月就出生,诬陷她偷人,要把她沉塘,还要把孩子溺死。 她没办法,只好提出让冯家母子将自己卖进青楼。 开始冯家母子并不同意,非要如意去寻旧主换长长久久的富贵,如意只好说,九爷脾气不好,若是富贵求不来再折了性命,不如自己卖身青楼,只要女儿在,她以后赚的银子都给他们。 她原是想着,女儿还小,若是没了娘,怕是活不了多久。 九爷要是来楼里见到她,就求九爷救出她的女儿。只要把她女儿交给府里的下人养着,那时,她就可以放心走了…… 如意哭得哽咽难言,“奴婢宁愿死,也不愿给九爷添麻烦。” “什么死啊活的。”沈绍安抬手摸了摸她的发心,“咱们如意的命金贵着呢。” 又用手指擦去她脸上的泪,“快别哭了,你还坐月子呢,小心把眼睛哭坏了。” 如意“扑哧”一声笑了,“九爷是男子,还懂这些?” 沈绍安哼哼一笑,“你家爷懂多着呢。好好休息,嗯?” 如意用力点点头。 “有事就让人去前头找我,我不在的时候就去后院找纪姨娘,听到了没?” “是,奴婢记下了。” 沈绍安出了门,身后立刻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不用回头,就知道是春杏那丫头。 春杏一边小碎步快跑,一边啧啧叹道:“没看出来,你居然还有这么温柔体贴的时候。” 沈绍安不想理她,走得飞快。 春杏也不以为意,小嘴嘚啵嘚个不停,“她以前,居然是你的通房丫头嗳!那她怎么嫁人了啊?” 沈绍安烦躁地翻了个白眼。 不等沈绍安回答,春杏瞬间又将话题转到了另一个,“哎我发现咱们这里还来一个特漂亮的女子,长得特正点……就是条儿特顺。你认识她不?她说她叫青浅。” 沈绍安一下子站住,春杏又“砰”的一声撞在他的后背上。 春杏捂着鼻子,闷声闷气道:“你这人,吃铁长大的吗?还有,下次停下的时候能不能提前吱一声?” 沈绍安气道:“你能不能闭嘴?” “不能!”春杏高高挑起下巴,乌亮的眸子在月光下闪闪发亮,“她是谁啊?又是你的一个红颜知己?” 沈绍安气极,“我凭什么告诉你?我跟你很熟吗?” 春杏歪着头,反问道:“不熟吗?好像,确实不怎么熟?” 沈绍安转身就走。 春杏接着又噔噔噔追了上来,朝他伸出一只手,“呐,现在正式自我介绍下,我姓章,名樟。立草章,木章樟,小名春杏儿。” 她笑嘻嘻的,脸上却带着一抹羞涩,“我喜欢你,想跟你交往。” 这表白来得如此猝不及防。 沈绍安垂眸看着章樟的手,一时之间有些失神。 握手礼……好久不见了。 这样简单直接又热情如火的女孩子,也久违了。 章樟以为沈绍安不懂,连忙将手缩回来。想了想,朝着沈绍安抱拳一礼,“沈大侠,小女子这厢有礼了。刚才的话,你考虑下呗。” 第117章 我觉得,我们才是一类人 沈绍安冷着脸,道:“不考虑。” “为什么?” “你哪来这么多为什么。” “你是嫌弃我身份卑微配不上你?放心,虽然我们家没你们家那么有权势,可也不差的。” 沈绍安冷笑,“跟身份无关,就单纯不想。” 章樟被拒了,也不以为意,继续小碎步跟在沈绍安身边,笑着问道:“你我男未婚女未嫁,我们可以先试着交往嘛。而且像我这么可爱的女孩子,很少见的。你以后如果真正了解我了,一定会喜欢的。” 沈绍安撇了撇嘴,心里对她的恶感却悄悄少了几分。 他绕过章樟继续往前走,边走边说道:“那你注定要失望了,我是和尚,不近女色。” “那我就是尼姑,专门勾引你这样的俏和尚。” 沈绍安的脸腾的一下红了,道:“你,你你,你到底是不是女子,怎么什么话都敢说?” 章樟哈哈大笑,“我一个女子都主动投怀送抱了你怎么还无动于衷,你到底是不是男人?咦,脸红了啊?害羞了?” 笑死,他沈绍安会害羞?! 玩笑都不敢这么开的! 沈绍安哼了一声,“凡世间姻缘,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这……实在是……” 一说到父母之命,沈绍安突然想起,父亲似乎,的确有让他娶章家姑娘的打算,登时闭上嘴。 “很不一样对不对?”章樟一边倒退着走,一边歪着头看着他,一双墨玉般的眸子俏皮又闪亮,“所以我才是与众不同的呀,错过会后悔的哟。” 沈绍安不想理她,大步流星在前,章樟一路小跑紧跟其后,跑得气喘吁吁,“喂我其实那天没跟你说实话,我祖父是……” “我已经知道了,你是章老将军的孙女。” “那你应该也知道,沈大将军有意要我们两家结亲的事?” 沈绍安猛然停下脚步,眼疾手快伸出手,撑住章樟一头撞上来的身体,“我不会娶你。” 他认真地看着章樟,“我心里,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章樟“啊”了一声,“她是谁啊?是哪家闺秀?她不适合你。” 沈绍安嗤笑,“你连他是谁都不知道,怎么知道他不适合我?” “你这么飞扬洒脱像风一样自由的人,那些名门千金,个个沉闷无趣,怎能与你相配?沈绍安,我觉得我们才是一类人。” 沈绍安心里一跳,高高挑起眉头,脸却迅速沉了下来,“你确定,你真的了解我?” 章樟笑着耸了耸肩,“感觉。所以才需要你给我们一个彼此了解的机会。” “没可能!”沈绍安转身,头也不回,“回,在我发火之前,赶紧消失。” 他不觉得在这里遇到穿越同仁是一件好事,更不打算与她对一下暗号然后喊一声“同志”后相拥而泣。 甚至,他心里还非常非常抗拒,总觉得有这样一个人在身边,会让自己辛苦的伪装变得很可笑。 沈绍安更怕,怕赫连瑾知道,他喜欢的人,内里已经换了个芯儿。 他不知道,如果有一天被赫连瑾知道了,他已经不再是他,会如何对他…… 还有疼他爱他的祖母、母亲,父兄和侄儿…… 这些他视若珍宝的,仿佛都是他偷来的! 如此这般一想,沈绍安心里就像压了一块大石头。 他总觉得,他现在所拥有和珍惜的一切,包括亲情、友情,和爱情,都像那空气中飘浮的泡沫,稍不留意,就会消散在阳光之下、微风之中。 或许从一开始来到这个世界,这些担忧,就一直深藏在他的心里。 他沿着原主沈绍安的生活轨迹认真地走着每一步、说着每一句话、做着每一件事。 这一年来,因为脑海中从小到大的记忆,再加上频繁出现的噩梦,属于沈韶安的记忆,在迅速消失,而关于沈绍安的,却越来越清晰。 所以他错误的以为他一直都是沈绍安,沈绍安也一直就是他。 可是这种幻象,今日被章樟一句“我们才是一类人”轻轻戳破,将这种担忧从心底彻底翻了出来。 沈绍安心里骤然涌起一种前所未有的烦躁,这种烦躁的情绪,在心头迅速膨胀,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章樟却没留意他的这种情绪突变,跑过来笑着说道:“那你之前还说姻缘要听父母之命,这会儿又说你有喜欢的人?” 沈绍安脸上乌云滚滚,冷冷看着章樟,“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章樟奇怪,“怎么没有关系,你不知道我们两家父母有意结亲?我很喜欢你,如果你也喜欢我的话,至少这桩婚事不会让你我太难过?” 一提到亲事,沈绍安心里越发烦躁,声音如铁,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从他嘴里炸出来,“你我之间,这辈子都不可能!” 说完,他转身就走,头也不回,留下章樟在后面跳脚,“怎么不可能?喂,喂!” 然而沈绍安步履如飞,眨眼就消失在拐角处。 章樟“切”了声,得意地晃了晃脑袋,“不可能?那我章樟这辈子,还偏就认定你了,小白脸儿!” …… 在赫连瑾离开北关半个月后,沈绍安接到父亲密令。 密令中说,经斥侯打探,北郦、左诃、右坦联合军已经在左贤王的中洲大营歃血为誓、开营拔寨,向大梁北关奔突而来。 命沈绍安带五千骑兵奇袭左诃与右坦。 沈绍安领命,立刻点了五千骑兵,连夜出发,顺着那条隐秘的小路,悄悄抵达祁卢山,埋伏在那个山洞里。 等山下北郦大军过去之后,沈绍安借着月色,悄然摸过中洲和那塔齐部,从赕城东面绕过,一路往西北直达右坦部。 深秋黎明的右坦部,笼罩在一片静谧的晨雾中。 整个部落静悄悄的,偶尔能听到牛羊叫声。 入目一大片白色的帐篷,坐落在青黄色的草原中,像是夏季雨后的丛林里,长出的一朵朵雪白的蘑菇。 右坦部首领铎槊带走了部落里大部分青壮年,还有一部分留在部落中,保护部落里的老弱妇孺。 沈绍安冷眼看着部落,慢慢扬起手,无情地往下一落。 身后骑兵立刻兵分三路,如下山猛虎一般从三个方位,冲进还在睡梦中的右坦部东部落。 当第一声惨叫响起,仿佛瞬间触发了地狱模式。 第118章 螳螂捉虫,家雀儿在后 部落中火光四起,杀声震天,惨叫声、呼喝声、牛羊叫声、孩提的哭声响起一片。 帐篷被点燃,狼烟滚滚,火光映亮惊慌失措、四散而逃的牧民的脸。 一队部落骑兵护着数十妇孺朝沈绍安驻守的方向逃了过来。 沈绍安反手抬起,掌心落下一只重弓。 他搭箭、开弓,重箭如流星,带着令人头皮发麻的啸叫,划过带着焦臭味的晨雾,“噗”的一声穿透被护在中间、那个衣着华丽的女子的胸口。 他锵的一声抽出腰刀,刀指前方,神色冰冷,眼中杀气腾腾,无情的命令在他唇边轻轻一碰,便已出口,“杀,一个不留!” 话音未落,他已经手提马缰,用力一夹马腹,率先朝着人群冲了过去。 在训练有素的大梁骑兵面前,这支几百人的队伍毫无还手之力。 留下一地尸体后,沈绍安带着人冲进了右坦部。 沈绍安率军在右坦部东部落杀了几个来回之后,冲进西部落的时候,西部落已经组织起了有效的反击。 但是大部分青壮年都被铎槊带走,西部落又多是穷困的普通牧民,留下的老人和孩子挡不住大梁骑兵的大刀和轻弩。 从黎明杀到太阳西斜,留下一地狼籍和漫天狼烟,沈绍安带着人一路往西,隐入一处山坳。 清点一下伤亡人数,再制定下一步的作战计划。 等天色暗下来,沈绍安让人将劫掠来的羊只全都杀了,从不远处的湖水中补足了水、清洗过屠好的羊。架起火堆,烤了数百只,让骑兵们吃了一顿饱饭。 吃完后又烤了几百只,分发给每个人,当作口粮。 稍做休整之后,趁着夜色向左诃部出发。 左诃部与右坦部相距不过百余里。 沈绍安派出去前方打探的斥侯来报:留守部落的老酋长派人去了那塔齐部和中洲,请求派兵支援。 在距左诃十数里的一处山坳里。 沈绍安笑着问云荆,“你说,那塔齐部和中洲,会出兵支援他们吗?” 云荆咬着一棵草,枕着手臂躺在草地上,翘着二郎腿道:“我们又没出兵攻打他们部落,支什么援?” 沈绍安“啧”的一叹,“赌十两银子的呗。” 云荆别过脸,“不赌。”他得留着银子娶媳妇儿。 霍武笑眯眯地凑过来,“少将军,卑下跟您赌,卑下赌他们不会来,押十两。” 沈绍安道:“那行,我赌他们会派人来,押十两。” “那您不如直接给卑下银子得了。” 沈绍安没接话,抽出嘴里的草根,拿在手里晃了晃,“去问问,昨儿烤的羊腿还有没?” 他们这次突袭,只带了五天的口粮。 来的路上已经吃光了,接下来,他们就得靠着劫掠周边牧民的羊群和食物果腹。 早在上次沈绍安去赕城的时候,就已经派人悄悄潜入两部,摸清了两部的基本战力。 左诃和右坦,右坦略弱,左诃稍强。 右坦部铎槊是义呼邪扶持上位,为表忠心,将部落大部分青壮年都带了出去。 但左诃部的首领鞑利是个老奸巨滑的人,他将一支三千人的精锐骑兵留在了部落里。 沈绍安再用攻打右坦部的方法根本行不通。 搞不好一进去就会陷入左诃部骑兵的包围圈里。 金乌西垂的时候,沈绍安派亓远征带着一支两百人小队,到位于他们东北方向的一个小部落“借”点食物。 之前派出去的斥侯也在这个时候回到他们藏身的小土坳,“少将军,那塔齐部派了三百人,跟着去求援的左诃部的人回来了。” 沈绍安朝霍武伸出手,轻轻勾了勾手指。 霍武十分不甘的赖账,“少将军,卑下一年都赚不了十两。上次少将军请卑下去翠薇楼,不是临时有事走了吗。给少将军省的银子,算这次的赌资。” 云荆在一旁吃吃地笑。 沈绍安斜着眼看着霍武,“这账算是叫你给整明白了,不给你个账房当当真是屈才。你也别拿小爷的银子还小爷赌资,给你个任务。” 霍武连忙站了起来,“是!” 然后又坐下来,嘻皮笑脸问道:“少将军怎么知道他们会来?他们来这么两三百人,有什么用?” “当然有用。”沈绍安眯着眼睛笑,“趁火打劫,懂不懂?” “懂!” “你带一千人,换上之前从右坦部抢来的衣裳,埋伏在那塔齐部回去的路上。人,留下一两个,东西,都带回来。” 霍武“嘿嘿”地笑,“卑下知道,这叫‘螳螂捉虫,家雀儿在后’。” “快去!” “是!” 接下来的两天时间里,沈绍安带着人,窝在这个小山坳里,除了睡觉就是晒太阳。直到第二天戌时末,黑黢黢一行人才带着浑身的血腥味儿悄然摸进了这个小山坳。 霍武一回来就嗷嗷叫,“少将军您简直太神了!那塔齐部那三百人,在左诃部连吃带喝,还睡了他们部落好些女人。在左诃部待了足足两天,才被他们酋长送瘟神一样给送走。” 他嘿嘿地笑,“没想到东西便宜了我们。” 沈绍安看着他们清点物资:有牛羊肉干、有干馍、有毛皮,还有几大包银锭子和珠宝首饰。 沈绍安指了指那几包银锭子,“数数多少,除了食物,其他的你们都分了。那塔齐部的人呢?” “留了两个喘气儿的,其他的都杀了。” “行,那今晚好好休息,明日观战。如果那塔齐部忍了这口气,云荆,明晚你带人潜入左诃部,想办法在他们日常用的水源里下点料。” 云荆拱手应是。 然而在左诃部面前一向豪横惯了的那塔齐部并没有让他们等很久。 天还没亮,前去左诃部附近打探的斥侯就回来了。 北郦右大都尉带着五千骑兵冲进了左诃部。 沈绍安一下子跳起来,喝道:“准备出兵!” 所有人迅速整装待发,沈绍安一声令下,带着五千骑兵去了之前霍武设伏兵的地方。 北郦右大都尉闯进左诃部,一路烧杀抢掠,临走时还绑走了老酋长和首领老鞑利爱若至宝的小孙子。 在右大都尉返回中洲的路上,被一队骑兵追上来,混战中,老酋长和鞑利首领的孙儿中了流箭,死于马下。 右大都尉也不知道流箭是哪一方射出来的,但见对方一副急红了眼拼了命的打法,只当那是左诃部追出来的族人。 最终两方都有死伤。 双方不恋战,各自带着尸体离开。 右大都尉也带着部下回了中洲。 沈绍安带人回到那处山坳,命令亓远征,“等天黑之后,将左诃部酋长和这小孩儿的尸体扔到他们部落附近。我们的兄弟,得把他们带回去。” 打仗就会死人。 这是无法避免的。 只是,终究是朝夕相处的兄弟,看着他们无声无息躺在地上,谁的心里也都不好受。 沈绍安一整天心里沉甸甸的,整支骑兵营都沉浸在压抑低迷的气氛中。 借着黄昏雾起,沈绍安命人将死去的兵士遗体烧化,骨灰包在包裹里。趁着夜色绕过赕城,从原路进入祁卢山。 左诃和右坦两部都已经派人去了大梁北关报信,沈绍安这一次的任务,算是圆满完成了。 第119章 只有松木香的味道 大梁北关,清江县。 章樟躲在一家药铺,在药铺的药柜里挨个儿搜了一遍,将一些止血的药材急匆匆包在包袱里,背在肩上。 在门口探头观察一番后,她悄悄出了门,顺着寂静无人的街道,飞快地往回跑。 最近战事正酣,伤兵营的伤兵一茬接一茬地送进来。 治伤的药不多了,她不顾北郦骑兵随时出没,偷偷溜出来,打算撞撞运气。 没想到居然真让她找到了一家没来得及搬空的药铺。 章樟往上托了托沉甸甸的包袱,刚转过弯,就听到前方突然传来一阵妇人哭喊求救和北郦军张狂的笑声。 章樟探出头一看,正好看到北郦军高高扬起的弯月刀重重落下,一行三人中,男人和孩童的头颅就飞了出去。 接着,那北郦军弯腰一捞,将大声哭喊的妇人捞上马。 章樟吓得心里怦怦乱跳,不等收回头,已经被别的北郦军看见,“那里还有个大梁美人儿,追!” 马蹄如雷,很快朝她追了过来。 章樟的心都凉了。 她转过身,撒腿就跑。 可是人的两条腿,怎么能跑得过马匹四条腿? 马蹄声在身后越来越近,半个马身已经越过她,马上的北郦骑兵朝她探下身子,将手伸到她的腰下。 章樟觉得自己完了! 突然,一阵啾啾啸鸣声,连带着箭矢入体的闷响和中箭者的惨叫,身边的北郦骑兵一个接一个掉下马。 迎面一队骑兵裹挟着尘土和风声,在阵阵惊雷般的马蹄声中自东往西滚滚而来。 不等章樟看清对方的模样,跑在最前面的那个骑兵已经从马上探下身,一只强而有力的手臂猛然圈住她的腰腹。 然后,她整个人被带着倒飞起来,眼前一花,人已经稳稳坐在了马背上。 拥着她的身体微微一晃,沉重的大刀从他手中带着风声挥出去。随着一声惨叫,漫天的血光随之而起,如同花洒里骤然开闸的水,洒了他们一头一身。 血雨不等完全落下,马已经载着两人,风驰电掣奔出去数十米。 章樟抬起头,落入眼帘的是一截白到晃眼的颈子,颈子中央,粗大锋利的喉结仿佛要刺破那薄薄的肌肤。 两侧青色的筋脉微微鼓起,透过肌肤展示着它旺盛的生命力和强悍的力量。 再往上,是冒着青青胡茬的下巴,性感、迷人,带着属于男性的刚毅和坚定。 章樟一时间忘了周边的厮杀,忘了刀剑挥砍下漫天的血雾和满地的残肢断臂…… 她紧紧靠在男人的怀里,伸出双臂用力环抱着那劲瘦的腰身,嗅觉在一片浓烈的血腥味里,精准捕捉到他身上淡淡松木香的味道。 悄悄的、满足地勾起了唇角。 几百北郦骑兵很快被大梁骑兵尽数消灭,另一个被掳的女子也救了下来。 沈绍安右手提着大刀,左手轻提马缰,由着阿黄哒哒哒一溜小跑,身体随着马儿前行的步伐有节奏的起伏。 一边跑,一边无情地数落怀里的章樟,“你不老老实实待在云州,怎么跑清江来了?” 章樟美滋滋回答,“我跟祖父他们来的。” “你一个女子,不好好在家藏着到处瞎跑什么?” “我哪有瞎跑?我是医女!女子怎么了?女子也能为咱们将士出一份力,不输你们男子。” “还敢顶嘴?!给你能的!知道现在什么时候吗就到处跑?” “伤兵营伤药没了嘛,我就出来撞撞运气……” “你是不是脑子有病!这个时候充什么能?你一个女子,让北郦军抓去什么下场不知道吗?!” 章樟将脸埋在沈绍安怀里,用力闻了闻:他身上,确实只有暖暖的松木香。 可是那天在他房里,她闻到的那种清冽的、似麝非麝的味道,又是谁留下的? 以前跟着舅舅晾晒药草,她能从一堆药渣中,单凭嗅觉就能分辨出每一种草药。所以,章樟一向对自己的嗅觉都非常自信。 这个时代,能用得起麝香的人,非富即贵。 至少在赤水岭行辕,她没有闻到过谁身上有这种香味。 越想不通,就越想知道。 沈绍安低头看看章樟,皱着眉头喝道:“你属狗的吗?一个劲儿闻什么?” 章樟嘿嘿一笑,紧了紧手臂偎在沈绍安怀里,“你身上的味道,真好闻。不过跟上次我在你内室闻到的不一样,那个有点像麝香的味道,是谁的啊?” 沈绍安无语地翻了个白眼,“跟你有什么关系?抱那么紧干嘛?松手!” 沈绍安勒住马缰,揪了揪章樟头顶晃晃悠悠的丸子头,伸出手臂圈住她的腰,将她从马上提了起来。 随后探下腰,将人放到地上。 人也随之下马,接着一指头戳在章樟头上,将她戳了个趔趄,“让开!” 章樟摸了摸被沈绍安戳得麻嗖嗖的额角,“嘻嘻”一笑,往上托了托快滑下来的包袱,连蹦带跳地追上去,一边跑一边问道:“你怎么突然过来了呢?” 沈绍安脚步不停,回了一句,“军令。” 然后脚步一转,在一个老将军面前停了下来,拱手一礼,“章老将军!” 章赟朝他招了招手,“绍安?你来的正好……杏儿?你怎么在这里?” 沈绍安回头,冷冷瞅了一眼正冲着祖父尬笑的章樟,无情地戳穿她的谎言,“她说是跟着老将军您来的。” 接着又加上一句更狠的,“她自己在外面跑,差点被北郦骑兵追上。末将正好带兵经过,才将她救了下来。” 章赟脸色顿时黑成了锅底,“胡闹!谁允你到处乱跑的?!” 章樟连忙将背上的包袱拿下来抱在怀里,朝祖父举了举,软绵绵的撒娇,“哎哟祖父,伤兵营还等着用药呢,杏儿先走了!” 说完人撒腿就跑,一边跑还一边朝沈绍安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 沈绍安面无表情收回目光。 章赟忍不住笑了笑,又迅速板起脸,“看看,真是被她祖母和母亲惯坏了。绍安勿怪,杏儿平日还是很懂规矩的。” 沈绍安微笑脸:行,您老人家开心就好。 四天前,他从北郦回到嵇门关。刚刚接到大将军命令,让他带兵到嵇门关以南的清江县,与章老将军的大军汇合,听从调遣。 章赟一边带着他往临时行辕走,一边跟他说话,“刚才接到大将军传信,左诃、右坦和北郦三方起了争执,左诃与北郦率先撕毁盟约,两部今日清晨已经带兵返回部落。” 到了行辕,进了议事厅,里面已经等着数十位将军。 见章赟到,纷纷站了起来。 章赟将战况大略概述了一遍。 北郦大军一至,司马翀的心腹爱将谢俊臣就弃城逃走,致使嵇州以南、古木堡以东的绥州落入北郦铁骑之手,绥州两万兵马全军覆没。 青浅命人半途截住逃走的谢俊臣,绑回云州,被沈时戬在城楼上砍了他的头。 义呼邪将主力拉到绥州与古木堡一带,企图吞掉嵇州。郕阳关大营退入云州之后,义呼邪命左诃和右坦部攻打云州,左右谷蠡王部驻扎郕阳关灵活打援。 左诃和右坦两部离开后,义呼邪号称的三十万大军就去了将近三成。 云州的压力顿时减轻了不少。 章赟命章樟的父亲章明越与沈绍安各带一万兵马,与赤水岭沈乔安的大军分三路攻打左右谷蠡王部。 其他人也都各自领命,带领兵马配合其他州城对义呼邪的中洲大军实施围圆打点,逐渐消耗义呼邪大军主力。 沈绍安带的兵马,与那塔齐部的北郦兵在响水涧以西短兵相接。 第120章 受伤 原来是那塔齐部接到义呼邪命令,准备带兵悄然摸过响水涧,突袭驻扎在清江县的章赟部。 一万对三万,沈绍安这一仗打得着实艰难。 人数一多,场面就显得格外血腥。响水涧的那条河,河水都染成了红色。 那塔齐部有一虎将,铁塔似的人物,一柄七八十斤重的马槊舞得虎虎生风。沈绍安与他一个照面,差点被他一槊削掉脑袋,登时出了一身冷汗。 云荆与之对上之后,沈绍安也与另一北郦大将交上了手。 对方力气奇大无比,一刀砍过来,沈绍安虎口一痛,手臂顿时麻了半截,手里的刀差点飞出去。 刚刚挡下一刀,另一刀已经再次劈了过来。 沈绍安迅速后仰,刀尖在他眼前唰的飞过,将他头顶的盔帽掀飞了出去。 对方却在看清他的脸时,微微愣了一下。 就是这一瞬间,沈绍安挥刀砍断了对方的右臂。 伴随着一声凄厉的惨叫,血如小喷泉一样从对方断臂喷射而出。 那北郦骑兵双目圆睁,用力咬着牙,左手顺势摸起身侧的弯月长刀,唰的一下朝沈绍安腰腹间横削过来。 沈绍安双手持刀迅速挡住,两刀相击,发出刺耳的声响。 “当心左后!” 云荆焦急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沈绍安挥刀,大刀带着呼呼风声,在那北郦骑兵颈下呼啸而过。同时右闪侧身,险而又险躲开狠狠刺过来的长戟。 长戟贴着沈绍安的腰身,刺破腰间盔甲,旋转回收,弯月镰在沈绍安腰间带起一溜血光。 沈绍安迅速回马,一刀砍在对方再次刺过来的长戟上,随即猛力回刀,刀背卡在戟头上,用力往下一压。 身后云荆也打马冲过来,借着这个机会一剑削掉偷袭的北郦兵脑袋,之后便一直留在沈绍安身后护卫。 没了后顾之忧,沈绍安举起手中长刀,回马狠狠斜劈下去。 侧方一颗头颅随着这一刀,咕噜噜滚到了地上。 北郦骑兵也随之栽下马去。 沈绍安抬手捂住腹部,温热的血顺着指缝,已经浸湿了他盔甲下的衣裳。 云荆焦急问道:“少将军伤势如何?” 沈绍安不等回答,又有北郦兵冲过来。他顾不得伤,迅速举起刀,锵的一声架住对方砍下来的弯刀。 两队人马从日初出一直杀到日上三竿,接到求援信号的沈乔安派来的一万兵马从另一侧也杀了过来。直到太阳西斜,那塔齐部的北郦骑兵才带着残余不足一万骑兵狼狈逃走。 沈绍安带的一万兵马,经过清点,只剩了不足六千人,且几乎人人带伤。 他自己也伤了好几处,最重的在腹部。 打了将近一天的仗,又失血过多,沈绍安头晕眼花,心里那股劲儿一散,刀就提不动了,人也只能勉强坐在马上。 一行人出了响水涧,回到清江县。 章樟闻讯赶过来时,正好看到沈绍安被人扶着,正吃力地解开盔甲。 他的盔帽不见了,头发乱蓬蓬的,脸上全是红的黑的污垢。 盔甲一卸,下面是被血染红了半边身子的衣裳。 左侧腰间深深一道十几公分的伤口,还在龇牙咧嘴往外渗血。 章樟的眼泪唰的就落了下来。 沈绍安呵的一笑,“这还头一回见你章大小姐流眼泪。” 章樟气急,“你见过我几回啊?” “也是。”沈绍安吸吸溜溜呼痛,嘴里还不忘调侃她,“之前在街上见到你,后面北郦骑兵都追上来了,你就跟那傻狍子似的,直着脖子往前跑,连个救命都不知道喊。都那样了还背着那包袱,典型的舍命不舍财。” 章樟狠狠挫了挫牙。 她看了看沈绍安的伤口,道:“这伤口太深了,得缝一下。” 章赟的副将却突然大步走了过来,“义呼邪突然点兵十万,朝这边过来了。章老将军命令我们抓紧时间撤回嵇州。” 章樟有些为难地看着沈绍安,“那就只能先包扎一下。” 云荆赶紧过来,替沈绍安解了上衣,扶着沈绍安坐在一张高凳上。 章樟拿了药粉和棉布,跪在一旁替他敷药包扎。 大将张辰杵着长戟,站在一旁正看热闹,闻声奇道:“他不是在绥州吗?怎么突然想起攻打我们这个小地方了?” 沈绍安白着脸,笑笑,“估计是听说我在这里,冲着我来的。” 张辰大吃一惊,“你怎么着他了?” 沈绍安嘿的一笑,“几个月前,我去了趟赕城,杀了他的左谷蠡王和国师,又赚了他家几千两银子。离开赕城的时候,他一直追到嵇门关北三十里。呶,我肩上这伤,就是他给射了两箭。要说这义呼邪也忒小气,我又没睡他老婆,至于这么记仇?” 霍武在一旁嘿嘿的笑,“您是没睡人家老婆,但您拿着从人家国师手里赚来的银子睡了人家杜月楼的姑娘。” 张辰打趣道:“哟,不错啊,绍安,那北郦王庭的姑娘,比咱们云州的如何?” 沈绍安刚说了一句,“要不等回云州我请张将军……啊!”他突然惨叫一声,顿时痛得弯下腰去。 腰间棉布系得极紧,勒得他伤口火烧火燎的疼。 等缓过那股劲儿,他小心地扶着伤口,颤抖着手指着章樟,“你,下手好狠!” 章樟撅着嘴站了起来,嘀咕一声,“渣男!” 张辰和旁边的将士都毫不客气地大笑起来。 沈绍安疼得真抽凉气,“还笑,赶紧整合人马,撤!” 左贤王的十万兵马一到,他们这点人,还不够给人塞牙缝的。 该说不说,虽然章樟下手狠,伤口绑得紧,但行动起来,伤口不至于被拉扯到。 章赟命人鸣金撤兵,与留在清江县的百姓和伤兵一起,退入距离清江最近的嵇州。 刚收起城门吊桥,义呼邪的大军就将嵇州团团包围了起来。 沈绍安被安排住在嵇州刺史府里。 不等坐下,他就吩咐道:“云荆,去弄点热水,我要沐浴。” 他现在,全身上下,不是灰就是血,到处粘乎乎的,十分不舒服。 结果,热水没等来,在门外被人拦下了。 来人声音很熟悉,带着几分火气,“他还伤着呢,洗什么澡?” 第121章 本姑娘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 又是章樟! 又管他的事! 沈绍安“砰”的一声打开门,冷着脸看着抬着木桶的小兵,“愣着做什么?抬进来!” “不行!”章樟张开双臂拦在门前,一身青灰色衣裳的男子打扮,对着沈绍安横眉冷对,“你瞎讲究什么呢?别说你现在还伤着,伤口不能碰水。现在大家都在打仗,人员物资干净的水都紧缺,你倒好,还要热水洗澡!你知道那些将士们多久没喝过一口热水了吗?” 沈绍安眉头突突地跳,牙关咬了又咬,瞪着章樟的眼神恨不得要吃人。 章樟双手叉腰,“看什么看?!进去!” 母老虎! 虽然太凶悍,但话说得是有道理。 沈绍安十分不服气地后退一步,默不作声回到房内坐下。 门外云荆和赵远忍不住抿嘴偷偷一笑。 章樟问抬木桶的小兵要了两盆热水,剩下的全抬去了伤兵营。 她端着热水进了营房,先拧了帕子让沈绍安擦净了脸,又将另一只盆放到沈绍安身边的案几上,拍了拍他的肩,“解开上衣,躺下。” 沈绍安皱着眉头道:”你怎么还在这儿,其他人呢?“ 章樟一边接过小兵递给她的木箱,一边挑挑眉,”没办法,谁让我这么优秀呢?如今我可是伤兵营的顶梁柱,论缝合伤口,本姑娘要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您老人家金尊玉贵,别人不敢下手,可不就我来了?“ 短榻有些短,章樟将靠枕放在榻沿边,让沈绍安斜靠在上面。 她从腰间荷包里取出一只类似口罩的东西戴上,用剪刀剪开沈绍安腰间包扎的棉布,动作麻利的拿镊子夹着一只棉球,轻柔又快速的将沈绍安腰间的伤口周边擦拭一遍,一边消毒一边说道:“现在麻沸散比较紧缺,要紧着那些重伤者使用,你忍一忍。” 章樟让人拿来一条凳子,坐到沈绍安身边,微垂着眼帘,缝合的动作干净又利落。 她其实长得很好看,柳叶眉弯弯,一双眼睛又黑又亮,一笑起来会弯成一对弯弯的月牙儿。 认真工作的时候,眼神沉静又坚定,睫毛微微垂着,半掩着那双黑曜石般的瞳眸。 她以前,一定是一个非常优秀的医师。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会来这里。 她也是穿书而来的吗? 如果是穿书的话,她不该不知道自己与赫连瑾之间的情感纠葛。 那她为什么还要执意跟在自己身边? 不会是想近距离嗑cp? 也不对啊,她还想跟他成亲来着。 “你要再看我,我会以为你爱上我了哦。”章樟突然抬起眼帘,看了他一眼,接着又低下头,将最后一个结打好,拿起剪刀剪掉多余的线,然后笑眯眯地看着他。 沈绍安用力冷笑一声。 章樟起身坐到他身边,扶住他的肩头,“坐起来,给你包扎一下。小心一点,注意腰腹不要用力。” 女子身上特有的干净清爽的味道钻进沈绍安的鼻子,他的心不受控制地跳了几下,连忙离章樟远了些。 章樟并未察觉,小心的将撒了创伤药的棉布敷在伤口上,又用长棉布绕着沈绍安的腰,一圈一圈地缠了起来。 最后还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 她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快速说道:“好了,天内一定要注意不要剧烈运动,不能沾水,郎中开的药方要记得按时喝……” “绍安。”沈继安带着沈清麟从门外走了进来。 沈绍安捂着伤口站了起来,“二哥?” 沈清麟唤了声“九叔。”就扶着腰刀站到了堂下一侧。 沈继安连忙扶着沈绍安的肩让他坐下,问章樟:“绍安伤势如何?” “他的伤,虽然没伤到要害,但伤口很深又在腹部,一旦感染或者撕裂,会很麻烦。所以,这几日,少将军一定要注意休息。” 沈绍安知道章樟没有危言耸听。 当时那一戟,如果他躲得再慢点,那可能就不仅仅只是留下一道伤,而是将他半个身子都给剖开了。 幸运的话他当天还能回去继续追个更。 沈继安点点头,对章樟说道:“有劳姑娘。” 章樟笑道:“将军客气,这本来就是我份内之事。” 云荆拿了新的衣裳过来,章樟顺手接过来,服侍着沈绍安穿好衣裳。 一边给他系衣带,一边嘱咐道:“你伤口千万不要碰水,记得要按时喝药。伤兵营那边,伤者有点多,医者恐怕忙不过来,我得过去看看。” 沈继安笑眯眯地看着两人。 等章樟离开之后,才问沈绍安,“这就是章伯伯家的小孙女儿?” 沈绍安“嗯”了一声,道:“二哥,父亲那边可有京城的消息传过来?” 沈继安连忙收起戏谑的表情,肃然说道:“我过来,就是跟你说这件事。梁王起兵了,起事缴文声称摄政王为青云门反贼,为清君侧,不得不号令天下,起兵伐之。” 沈绍安哼地冷笑,“清君侧?哄傻子呢?摄政王若是反贼,当初先帝封他做太子,他直接登基做皇上多省事?” 沈继安却显得有些忧心忡忡,“可是檄文一经发出,一呼百应、从者甚众,梁王集结了二十五万大军,梁王藩府距京城又近,京城城内所有官兵与南北大营加起来尚不足十万人。” “二十五万?!”沈绍安脸色瞬间煞白:梁国的这些大傻逼们,跟一群应声虫一样,连脑子都不用动的吗? 赫连瑾,这么多年,为梁国殚精竭虑、呕心沥血,最后却抵不过一个小小门派所谓反贼的身份! 简直可笑至极! 二十五万叛军! 京城驻军不过两万。 朝中还有司马翀。 而梁州距离京城不过几百里,急行军日便能到京城城外。 北关还有左贤王二十多万大军在虎视耽耽。 沈绍安想了想,问道:“父亲可有派兵回京勤王?” 沈继安摇了摇头。 没有? 这是父亲的意思,还是赫连瑾的意思? 第122章 中毒 沈绍安心里急得火烧火燎,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去云州向父亲问个明白。 父亲他不会,也跟那些道貌岸然、张口闭口讲究正统的酸腐文人一样,认为赫连瑾只要冠上“青云门”三个字,就成了人人喊打的反贼? 尤其,罗琅投靠梁王,父亲也有可能会被问责。 他…… 沈继安见幼弟额头一会儿工夫就见了汗,连忙安抚道:“没有回京,想是京中并无旨意。父亲倒是曾经给我递过信,说是让我做好准备,一旦京城有了消息,即刻令我带兵回京。” 两人正说着话,有兵士端着一碗药走了进来。 沈绍安接过碗,放在鼻下闻了闻,连忙将脸转向一侧,呕的哕了一口,苦着脸道:“这药,是从茅坑里直接舀出来的吗?” 沈清麟忍不住哈哈一笑。 沈继安也笑着摇摇头,唤了门外侍立的刺史府侍女,“这府里可有糖果?” 侍女连忙屈了屈膝,“有的。” “去给绍安拿一颗过来。” 糖果拿来了,沈绍安看着药汤犹豫了很久,才小小喝了一口,张嘴就是“呕”的一声,立刻把糖放在嘴里,嘎嘣嘎嘣几下,就把糖咽了下去。 他将碗扔到一旁,道:“太烫了,等等再喝。” 沈继安笑,“良药苦口,快点喝了。” 沈绍安不听,问侍女,“有吃的没,给我弄点吃的。” 侍女连忙退了出去。 兄弟俩便有一搭没一搭说着战事。 过了不到半刻钟,沈绍安的脸色突然变了。 他捂住腹部,怔怔看着沈继安,道:“二哥,我……咳!” 一大口血从沈绍安嘴里喷出来,接着又是一口。 沈继安猛然站起,迅速冲到沈绍安身边,惊声唤道:“绍安?!” 沈绍安脸色煞白,满头大汗,目光涣散地看着他,喉咙里咕咕作响,血不停地从口鼻溢出。 沈继安大声吩咐傻掉的沈清麟,“快去请郎中!快去!” 沈清麟连忙跑了出去。 这边沈绍安已是双眼紧闭,从凳子上跌了下去。 等章赟等人闻讯赶来时,沈绍安脸色已经开始发青,整个人昏迷不醒,还在不停地抽搐着,唇边溢出的血已经成了黑色。 人挤进来的太多,放在案几上的碗不知何时被人端了出去。 沈绍安被挪到了短榻上。 章樟失魂落魄地看着昏迷不醒的沈绍安,“怎么会这样?刚才还好好的!” 老郎中急得脸都红了,“这是中了剧毒!他喝过什么?吃过什么?” 沈继安连忙回道:“方才有人送进来一碗药,绍安喝过一口,嫌太难喝,就放……” 他回头一看,心顿时凉了半截,“药呢?” “什么药?!”老郎中拍着腿跳脚,“少将军的药老朽才刚刚熬上!” 沈继安又惊又惧,急得满头大汗,“先生快给绍安解毒啊?” 郎中却束手无策,“可老朽只会治伤,不会解毒。” 章樟突然转头跑了出去。 她冲到伤兵营,一把拽住一个正在给伤者包扎的老者,拖着他就往外走。 老者手上全是血,不悦地说道:“章丫头,你干什么?” 章樟满脸是泪,“璠先生,沈绍安中毒了,现在昏迷不醒。除了你,没人能救得了他了……” 她拖着璠济良,冲进刺史府,门口却遇到了拦着他们不让进的人,“少将军中毒,里面正在查细作,闲杂人等一律不许进……” 章樟抬脚就踹了过去,“我去你妈的,我看你更像细作!” 那人却身形灵巧的一闪,然后伸手用力一推,就将章樟推倒在地上。 章樟急得两眼通红,低着头直着脖子往前冲,无奈对方身高体壮,又是男子,冲了几次都没能冲进去。 她不知道沈绍安还能坚持多久,不知道再这样耽误下去,再进去的时候沈绍安还有没有命在…… 章樟双手拢在唇前,扯开嗓子大声喊,“来人呐!救命啊!来人啊!云荆大哥救命啊……” 那守卫眸光一厉,抽出腰间佩剑,指着章樟大声喝道:“闭嘴!否则别怪我……” “砰”的一声闷响,堵在门口的护卫突然变成了半个括号,唰的一下从章樟眼前消失。 章樟顾不得看到底怎么回事,扯着璠济良的袖子就往里冲。 云荆一把拉住她,“章姑娘,此人是?” “他是璠先生,他能解毒……” 话音未落,身后人影一闪,璠先生和云荆已经不见了。 章樟看着云荆扶着璠济良,纵身跃上房顶,几个起落消失不见,也连忙向沈绍安房间跑了过去。 进了房,璠济良一看沈绍安的情况,“这是醉红颜。别看名字好听,可是见血封喉的剧毒。他喝的药呢?” 沈继安失魂落魄,“不见了。” “喝了多少?” “一口。”沈继安脸色苍白,悔不当初,“绍安嫌味儿难闻,只喝了一口。” 他当初,还劝他喝来着。 如果不劝,绍安是不是就不会中毒了? “不对,他似乎还中了另一种剧毒。”璠济良仔细观察沈绍安的脸色,又掰开他的嘴闻了闻,“没有?” 看到他腰间缠的白棉布,璠济良迅速解开,里面的伤口也已经发了黑,“棉布上也有毒!” 章樟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不是我。” 她怎么可能会害沈绍安? 可是棉布上的毒,又是哪里来的? 璠济良却管不了那么多,“赶紧的,有内力深厚的人吗?” 云荆赶紧上前一步,“在下可以试试。” 一会子工夫,沈绍安的十个手指甲也已经开始发青,气息轻得几不可闻。 璠济良从随身带的荷包里取出一粒暗红色的药丸,掰开沈绍安的嘴,放进去,吩咐道:“行了,别都挤在这里了,都出去!” 他用银针迅速在沈绍安十指扎过,又对云荆说道:“扶他坐起来,我说,你做,给他推功过穴排毒。再来个帮忙的帮我下针。” 之前的老郎中也连忙跑了过去。 璠济良口述解毒护肝的药方,让章樟记下后赶紧去煎药。 沈继安与章赟出了门,立刻下令查找下毒的人。 那个送糖的侍女和送药的小兵,先后在刺史府池塘和府外夹巷里被人发现,早已经气绝身亡。 跟在章樟身后的小兵也死在了伤兵营的药房里。 刺史府的人都被集中到了一处。 可不等审问,这间屋子突然就走了水。 空气中全是火油呛人的味道,火势大得扑都扑不灭,关押的数十人全都烧死在了里面。 第123章 这一次,的确睡得够久 消息很快传到了云州。 沈时戬亲自率领二十万兵马,自外围将义呼邪十万中洲军包围。 双方经过一番大战之后,义呼邪带着三万残兵,冲开包围圈,狼狈逃回了北郦。 沈绍安感觉自己好像做了一场冗长又沉重的梦。 他隐约听到外面杀声震天,刀剑相击之声时近时远。 总想着应该睁开眼睛,披上战甲,上马杀敌。 可是眼睛怎么睁都睁不开。 半睡半醒之间,他像是经历了酷暑和寒冬,有时热的要死,有时又冷的要命。 身体很痛,他分不清是伤口疼还是腹内痛,一直疼到吐…… 有人不断往他嘴里灌着苦得要死的汤药,不停的用力拍着他的脸,让他别睡的太沉。 还有人抓着他的手,反复用针扎他的指尖,让他昏睡的时候还体会了一把酷刑的滋味。 他也想睁开眼,但是眼皮重的仿佛粘到了一起,无论如何都睁不开。 只是太累了。 他想。 直到大哥沈乔安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绍安,快醒醒,义呼邪撤兵了。” 沈绍安用力睁开眼睛。 房内顿时响起一片惊呼声,“醒了,少将军醒了!” “少将军醒了,快去禀报大将军!” 更多更杂乱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迅速向这边靠近。 门一开,父亲沈时戬一身甲胄,急匆匆朝他跑了过来。 沈绍安朝他笑了笑,“父亲。” 沈时戬脸部抽搐着,似乎想努力扯出一个笑,却突然间老泪纵横,“绍安……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这话怎么说的,他不过就是伤势加上疲累,看起来凶险了一点而已。 不对! 沈绍安突然想起自己昏迷之前,二哥沈继安那张惊惧的脸…… 还有,老爷子怎么在这里? 他不是在云州吗? 战事结束了? 沈绍安有点摸不着头脑,对老父亲汹涌的父爱感动无比,“父亲,您怎么来了呢?儿子就是,有点累,多睡了两天。” 他用力撑着身体,努力想坐起来,“躺得浑身骨头疼。” 沈时戬连忙伸手按住他,“你先别动,为父先让璠神医过来给你看看。” 看着老爷子那心疼的样子,沈绍安只好又躺下去,“好,但是儿子觉得,已经没事了。” 他摸摸伤口,“伤口也不疼了。” 咦,伤口不疼了?! 看来这一次,他睡的时间超过了两天。 他似乎听到大哥说义呼邪撤兵,那京城呢? 情况不知如何了,北关军可有进京勤王。 头发花白的老郎中替沈绍安检查一番后,朝坐在一旁的沈时戬一拱手,“回大将军,小将军体内的毒已清除干净,不过还需再服用几副汤药仔细温养受损脏腑。” 毒?! 什么毒? 沈绍安眼睛一转,这才发现自己已经不在嵇州刺史府,而是回了将军府他的房间。 看来这次,的确睡得够久。 等璠先生出了门,云荆才将这段时间发生在沈绍安身上的事跟他细细讲了一遍。 那日沈绍安中了剧毒,前来的郎中束手无策。 也是合该他命不该绝。 章樟以前跟着舅舅行走江湖的时候,认识的医毒圣手璠济良,游历至清江时,战争爆发,被困在了清江,后来跟着大军退回嵇州城里。 那段时间,璠郎中一直留在沈绍安身边,不停地灌汤药、施针、推功过穴、放血排毒…… 云荆一个人运功内力不济,还是青浅收到消息,带着十余内力高手赶了过来,同行的还有青云门玄武堂江湖人称“鬼手毒医”的幽木子老先生。 幽木子和璠济良足足忙活了四五日,沈绍安的脸色才慢慢缓了过来,呼吸也开始变得平稳。 而下毒的人,却连个影子都没找到。 所有可能与这件事有关联的人都死了。 就连章樟也被关进章府,无大将军令,不得随意出入。 沈时戬一想到当时的情况,心里还是一阵后怕,“你中毒之后,消息很快就被散了出去,显然是有人刻意为之,有意打乱摄政王与为父的布局。京城那边我已让你三哥和六哥他们带着兵马回京。司马翀带兵冲击皇宫,被摄政王砍了脑袋。梁王带着人马退往易江以南,与朝廷大军隔江对峙。” 原本按照之前的战事部署,北关大军将北郦军分而围剿,继而歼之。 得知幼子身中剧毒,沈时戬匆忙出兵,被义呼邪找到一个机会,带着残余的三万北郦军,将包围圈撕开一个口子,逃回了北郦。 北郦还有右贤王部在,京城之围也未解,沈时戬没有让人乘胜追击,而是遵摄政王钧旨,派兵南下,回京勤王。 经此一战,北郦左贤王部元气大伤,短时间内组织不了大规模的进攻。 尤其左诃和右坦部单方面撕毁盟约,与北郦彻底反目,义呼邪也不会善罢甘休。 沈绍安中毒的消息传回京城,也让赫连瑾临时改变了平叛策略。 虽然此战获胜,到底与预期还是有些差距。 这个下毒的计划、那个下毒的人…… 沈绍安轻轻叹了口气:他与那罗琅相比,到底还是嫩了点。 好在,只要梁王叛军被镇压,义呼邪兵败溃逃,前世的古木堡之危,算是解除了。 沈绍安心里松了一大块,笑道:“可惜了,本来还想借此机会,争个军功给祖母和母亲瞧瞧,结果却拖了父亲的后腿……” 沈时戬用力握住沈绍安的手,又轻轻拍了拍,“若非你设计让左诃与北郦彻底反目,率先与北郦撕毁盟约,这场战争还不能这么快结束。所以,这一战,你当属首功!” 沈绍安得意,“那父亲要记得在战报里替儿子记一份大功。还要给祖母和母亲写信,好好夸一夸儿子。” 他突然想起来,“父亲,章姑娘呢?” 沈时戬敛了笑,声音也冷了许多,“在他们府里。” 那就是变相软禁了。 “下毒的是罗琅的人,不是她,把她放了。” 罗琅? 沈时戬顿时气闷,“你这么信她?” 沈绍安道:“儿子别的本事没有,看人还是很准的。再说要不是章樟及时找来了璠神医,儿子早就没命了。” 沈时戬下意识就想反驳,但是一想到当初罗琅的事,又觉得儿子这话没毛病。 他笑了笑,道:“行,既然你都这样说了。来人!” 副将立刻从门外进来,“大将军。” “将章老将军府外的人撤了。若有人问,就说,少将军相信章姑娘。” 沈时戬笑眯眯地看着沈绍安,“为父这样说,没歪曲事实?” 沈绍安无奈,“没有。” 但是多余。 相信以章樟的性子,自是心底无私天地宽,也不会在意别人对她的看法。 对父亲仍然不死心的想要撮合他和章樟,沈绍安表示很无语:就算没有赫连瑾,他和章樟也没有可能。 沈绍安想了想,朝云荆使了个眼色。 第124章 老子丢不起那人! 等云荆带着房内服侍的人都退出去之后,才对沈时戬说道:“父亲,我想给摄政王写封信。” 他看着父亲,看着父亲脸上微微一怔之后的薄怒,还是继续说道:“他知道我中毒一定非常担心,我想给他报个平安。” 沈时戬板着脸站起身,“你伤势初愈,又中剧毒,身子亏得厉害。这段时日,就留在府里好好养一养。朝廷的奏报,自有为父处理,你无需操心。” “父亲!”沈绍安急,一把抓住沈时戬的手,“父亲,您知道我……” “来人,备马,回营!” 沈时戬用力甩开沈绍安,头也不回大步离开。 沈绍安颓然叹了口气:其实他与赫连瑾在一起,根本无需经过父母同意,就像当初母亲明知赫连瑾对他的心思,还是任由赫连瑾将自己带回王府。 甚至还亲自为他收拾的随身物品。 可他更想让父母接受赫连瑾,从心里认可他、承认他,而不是迫于权势,不得不向赫连瑾低头。 虽然就目前这种情况来看,委实有些难。 云荆随后进了房,看着躺在榻上面露沉思之色的沈绍安,轻声唤道:“少将军?” 沈绍安抬起头,勉强笑了笑,“大将军走了?” “是。” “你给我准备笔墨。”沈绍安掀起锦被要下榻,云荆赶紧抢前一步扶住他,才没让他摔倒在地上。 脚一落地,两条腿软得没有一点力气,稍一动弹,就会浑身发抖,虚汗直冒。 看来父亲说得没错,他确实虚得厉害。 如意端着一只托盘进了房,见状连忙跑了过来,“九爷怎么起身了呢?快躺回去,您要什么,吩咐奴婢就好。” 沈绍安扶着云荆的手坐回榻上,问道:“你在这里,孩子怎么办?” 如意将托盘端过来,拿起药碗轻轻吹着,道:“孩子在六奶奶房里呢,六奶奶说了,等念念长大,要留在四小姐身边给她做个伴儿。” “念念?” 如意用银勺将药汤一勺一勺喂给沈绍安,道:“念念就是奴婢的女儿,奴婢希望她能时刻念着九爷的好。奴婢和她的命,可都是九爷救下的。” 她用帕子仔细拭去沈绍安唇角的药汤,又往他嘴里塞了一颗糖,嗔道:“九爷睡了差不多二十天呢,身上一定没劲儿,先别急着下榻。这段时日,奴婢就在这里侍候九爷,九爷有事只管吩咐奴婢便是。” 二十天? 这么久吗? 沈绍安透过窗子缝隙,看着窗外已经落光了树叶的枝杈:原来现在都已经十一月份了。 他想了想,道:“孩子还小呢,离不得娘亲。你把孩子抱到这里,夜里就在外面的小榻上歇着。我躺着出不了门,有孩子在,也热闹些。” 如意眼圈一红,轻轻“嗯”了声。 云荆奉上笔墨,沈绍安拿起笔,手也在不停地发抖。 他叹了口气,放下笔道:“罢了,还是云荆代我报个平安。” 另一边,沈时戬从沈绍安房间离开,想了想,将沈乔安叫了过去。 沈乔安进门,问道:“父亲,您找我?” 沈时戬将屋里其他人都打发了出去。 一看这架势,沈乔安心里顿时紧张起来。 沈时戬示意他坐在自己对面,向前倾着身子,小声问他,“你还记得,上次摄政王去赤水岭见绍安……” 沈乔安顿时想起了那段不怎么愉快的过往,脸色瞬间变得有些奇怪。 沈时戬心事重重,却没留意,尤自唉声叹气道:“我总觉得,这绍安跟摄政王,不像你祖母说得那样简单。” 老母亲来信中,只说绍安跟摄政王纠缠不清。 可看绍安的样子,怎么看都不仅仅是纠缠不清。 沈乔安支支吾吾道:“父亲,绍安,跟摄政王,儿子觉得,您还是,别管了。” 沈时戬眼睛一瞪,“什么意思?!” 沈乔安将身子倾向父亲,压低了声音道:“上次摄政王来北关,儿子第二天去找绍安,结果,将两人堵被窝了。” 沈时戬的眼睛顿时瞪得溜圆。 沈乔安有些不好意思,“本来平时儿子进绍安的房,从来不敲,儿子也没想到摄政王居然在……还,还睡一个被窝里……” “啪!”的一声响,沈乔安头上重重挨了一下。 他摸着头,不解问道:“父亲,您为何打我?” “你说为何?!”沈时戬又狠狠敲了沈乔安的头几下,气得老脸通红,连胡子都炸了,“还堵被窝,你真能耐了!你呀你呀,让你看着绍安,你就是这么看着的?!绍安年纪小玩心重,他不懂事,你也不懂事?” 沈乔安也委屈,“儿子哪知道,还以为就是朝廷来的押运使,说不定有给绍安单独的旨意。儿子不方便听,便由着绍安自己去了。” 他叹了口气,道:“父亲,儿子看摄政王,待绍安确实有十足的耐心,绍安也喜欢……” “不行!”沈时戬一下子跳了起来,怒瞪着双眼气得唾液乱飞,气归气,还记得压低了声音嘶吼,“老子丢不起那人!” 沈乔安捂着脑门看向快要疯了的老爷子,“父亲能管得了绍安,还能管得了摄政王?” 沈时戬瞬间停下来回踱着的步子,用力甩了甩袖子,“滚滚滚,一看见你就有气,滚!” 沈乔安刚要咧嘴笑,又怕父亲再气出个好歹,连忙告了退站起身来。 接着又听到父亲说道:“你回赤水岭的时候,把云荆几个带回去。” “父亲……” “就这么定了,去。” 沈乔安无奈地叹了口气,拱手应了是,退了出去。 沈时戬背着手,在房里走来走去。思来想去许久,才扬声唤道:“来人!” 门外副将连忙应声,“在!” “去请章老将军过来。” “是!” 第125章 你喜欢的那个人,不会是太后娘娘吧? 章樟过来的时候,老远就听到沈绍安房里婴儿嘎嘎的笑声,间或还有男子低沉的哄逗婴儿声音。 璠老先生在沈绍安醒来之后不久,就离开了云州。 她受沈大将军所托,每日来替沈绍安诊脉。 其实沈绍安身体已经痊愈,只需要好好将养些时日,便可恢复往日的生龙活虎。 娘亲昨晚悄悄告诉她,沈大将军再次向祖父提起了两人的亲事,想找个日子先把亲事订下来。 但是章樟觉得,这件事,还是得问问沈绍安的意见。 门口的小厮通报过之后,客气地请了她进门,“章姑娘请进,九爷就在里面儿呢。” 章樟进了门,拐过门口的玉座屏风,看到沈绍安正斜靠在榻上,拿着一只燕子风筝逗着摇篮里如意的女儿。 念念眼睛紧紧盯着燕子风筝,扑腾着小胳膊小腿,咧着小嘴不时发出一阵奶声奶气的笑声。 念念一笑,沈绍安就跟着笑,两个人一大一小,笑得满室温情。 章樟忍不住跟着笑了笑,“沈九爷真是好兴致。” 沈绍安将风筝递给旁边的如意,笑道:“以前总听老人儿说婴孩见风长,那时还不懂什么意思,如今可算知道了。这才多久没见,这孩子已经长这么大了。明年这个时候,大约能满地跑了。” 章樟意有所指道:“你很喜欢孩子。” “这么可爱的小东西,谁不喜欢啊?” 章樟脸色微红,声若蚊蝇道:“你这么喜欢小孩子,成亲之后,不就可以有自己亲生的孩子了吗?” 沈绍安蓦地一怔,尴尬地笑了笑,“嗯,这个,我觉得,还是看别人的孩子比较可爱。” 他顿了顿,又道:“我已经好了,天气又冷,不敢劳烦章姑娘每日这般辛苦的来回跑。” 屋里烧着银霜炭,暖煦煦的带着一丝果木香。 从上次他跟父亲直言与摄政王的事之后,父亲就让云荆他们回了赤水岭。 已经十几天的时间,外面的消息一点都传不到他这里。 现在的他已经行动自如,只需稍加锻炼,恢复一下体力,便可上马打仗了。 但是,他像是被父亲软禁了。这些日子,没有父亲允许,大门口的将士拦着不让他出门。能够允许在他屋里出入的,除了将军府有数的几个人,也只有章樟。 云荆报的那封平安信,不知道赫连瑾有没有收到。 至于回信,云荆远在赤水岭,便是有消息,也传不进来。 章樟看了看如意。 如意乖觉,立刻抱起女儿,道:“念念该睡了,奴婢就在外面,九爷有事,喊一声便可。” 沈绍安朝她轻轻摆了摆手。 等如意出了门,章樟才轻声说道:“你以前说过,凡世间姻缘,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还记得吗?” 沈绍安抬眸看了她一眼,默不作声垂下眼帘。 “昨日娘亲告诉我,说沈大将军跟祖父商量过,想这几日先把我们两个的亲事定下来。”章樟认真地看着沈绍安,“我觉得成亲要看两个人的意愿,所以想来问问你,你怎么想?” 问完这句话,章樟就觉得,沈绍安虽然仍是面无表情,周身却渐渐被一种哀伤的情绪笼罩。 那种感觉,既有被所爱之人背叛的哀伤,又有囿于某种无形束缚的无力。 让人看着,莫名就觉得很心酸。 尤其像沈绍安这样容色绝丽的美人,只需眉头微微一蹙,便足以令天地为之动容、草木为之落泪。 章樟甚至感觉,自己说出这番话,惹了沈小将军不快,似是犯下了不可饶恕的滔天大罪。 良久,沈绍安才轻轻叹了口气,指了指旁边的锦凳让章樟坐下。 他说,“章樟,我还是那句话,我不能娶你。” 章樟扯了扯唇角,眼圈却红了。 沈绍安看着她,道:“我记得我曾经告诉过你,我心里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章樟抬起眼睛看着他,“是的。” 沈绍安苦笑一声,道:“父亲母亲不同意,但是他们没有能力阻止,所以只能暂时将我困在这里。可我终究还是要回去,谁也无法阻止我回到他身边。你能明白吗?” 沈大将军不同意还没有能力阻止? 章樟瞬间瞪大了眼睛,“你喜欢的那个人,不会是太后娘娘?” 呃…… 沈绍安忍不住被她逗笑了,“你为什么不觉得,也有可能是摄政王呢?” 章樟大大咧咧一摆手,“怎么可能是摄政王,摄政王那不是男……” 她突然一下子顿住,满脸的不可思议,舌头像是打了结,“你,你你,不不会,喜欢,男男,男的……?” 沈绍安敛了笑,认真地看着她,道:“我喜欢的人,就是赫连瑾,当朝摄政王。所以现在你该知道,我为什么不能娶你?” 尼码,好看的男人居然都自动成双对了! 章樟在心里痛骂贼老天。 她虽然没见过赫连瑾,但那个男人是梁国的传奇。 是大梁百姓心目中高高在上、高不可攀、神圣不可亵渎的神! 这天下谁不知道他啊! 当然,这位贵不可言、高不可攀的神,前段时间声名狼藉,被千夫所指、万众唾骂,还被梁王打着清君侧的旗号起兵谋反,就因为他不止是朝廷的摄政王,还是大梁最大的反贼窝——青云门的掌门! 只是梁王现在被打得抱头鼠窜,也顾不上“清君侧”了。 听说青云门的“反贼”们为了保护皇上和朝臣,与梁王同伙司马翀在皇宫里展开殊死搏斗,最后将司马翀砍成重伤。 摄政王向天下公布了叛贼同伙司马翀,当年伙同梁王生母、先皇后齐氏,给先帝下毒。 先帝中毒险死,幸而有摄政王延请名医,为先帝解毒。 只可惜先帝中毒已深,勉强支撑两年,便驾崩了。 甚至还有传言,先皇后齐氏入宫不足八个月就生下了梁王,梁王到底是不是先帝的儿子,也众说纷纭。 至此,当年先帝突然将梁王遣往藩地的秘密真正大白于天下。 梁王起事的理由成了笑话。 章樟记得自己当时听说过这位摄政王的事迹之后,还偷偷跟娘亲说过,这样的男子,那简直就活成了传奇。 也不知道这天下哪个女子这么幸运,能将这位传奇摄政王收入囊中。 搞尼玛半天,这摄政王居然,被沈绍安给搞定了! 第126章 你咋不说你喜欢皇上呢? 章樟一时之间不知道自己该激动有了可以猛嗑的cp,还是该遗憾自己错失了这样一个俊俏小郎君。 章樟小声问沈绍安,“你父母不同意,要给你订亲事,那,要不要我给你们打掩护?” 看着她贼亮贼亮的眼神,沈绍安就知道她小说看多了:他和赫连瑾之间,还需要别人打掩护? 他哂笑,“不用。这件事,我会自己处理。你只要与章老将军说,你不喜欢我就行了。” 他对章樟的仗义也很感动,“这世间规矩,对女子诸多苛刻不公。若你我亲事未成便传了出去,于你名声清白有碍,那便是绍安的罪过了。” 父亲既然想让他娶章樟,便轻易不会改变决定。只有章樟自己拒绝这门婚事,既能解除两人婚约,又不会因此伤了她的清白名声。 章樟心里挺难过,“其实我真得挺喜欢你的。” 尤其在沈绍安不想欺骗她的感情,还设身处地为她着想之后,更觉不舍。 沈绍安轻轻叹了口气,“抱歉。” “等等!” 章樟突然想起一件事,“我记得在清江时,你还说在北郦睡了人家青楼里的姑娘。” 沈绍安一愣,“那不是我说的……” 章樟又想起另一件事,“还有,我还听说你以前,还跟一个什么郡主?啊,西缇小郡主,眉来眼去的。沈绍安,你行啊,男女通吃嘛。” 沈绍安刚要开口,又被她抬起手制止,“不对,你等等!” 她歪着脑袋,一脸疑色,“在赤水岭的时候,你可没少去赤水县的翠薇楼,那楼里的姑娘提起你可真是崇拜爱慕之情尤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说你知情识趣,说你对楼里的姑娘好,还说你温柔体贴又大方,如今你又对我说你喜欢男人?!” 沈绍安面红耳赤,大声喊冤,“没有,那都是……” “你在北郦没去青楼?” 沈绍安没法否认,“去了。” “你跟那西缇小郡主不认识?” “认识。” “你没去翠薇楼?” 沈绍安结结巴巴,“那,那都是……” “逢场作戏还是战事所需?你敢说你没叫过姑娘陪你喝酒作乐?” 沈绍安语塞:去青楼喝酒,哪有不叫姑娘陪着的?可他为什么总感觉这话哪里不对劲? 想要反驳,又觉得章樟说的好像还有那么点道理? “你现在又说你喜欢摄政王,你咋不说你喜欢皇上呢?反正天高皇帝远,我又够不到那么远的地方,还不是随便你信口胡诌?” 章樟气得咬牙切齿,“你看看你,一脸纨绔之相,满肚子花花肠子,流连风月场所、欺骗纯情少女,还好意思立深情人设!” “不是,我,我我……” “你什么你,我告诉你沈绍安,我,章樟,这辈子嫁定你了!我这叫为民除害!” 章樟一手插腰,一手指着沈绍安,“以后你要再敢出去勾三搭四,小心我打断你的第三条腿!哼!” 沈绍安瞠目结舌目瞪口呆哑口无言头大如牛看着章大姑娘雄赳赳气昂昂出了门,“咣当”一声将门摔上。 他被巨大的关门声吓得一抖,又想起刚才章樟放得豪言壮语,突然感觉胯下有些凉:这姑娘是真勇啊,这种玩笑都敢开…… 不是,他什么时候出去勾三搭四了? 他怎么纨绔了? 但是好像,他纨绔之名还挺盛。 至于别的,章樟话虽说得难听,似乎,又没什么不对…… 还有,她不会来真的?! 为什么他信口胡诌都当真,说心里话偏就没人信呢?! 沈绍安看着空荡荡的房间欲哭无泪:他现在才真正体会到,原来男子的名声也同样重要! 一个平日严肃端方的人,便是做了坏事,别人也只会觉得他是被逼的。 但是像他这样声名狼藉之人,便是什么都不做,或者明明自己是对的,旁人也会自动将所有的错都冠在他的头上。 并且解释就是掩饰! 别人辩解是辩解,他若辩解就是狡辩…… 沈绍安以为章樟只是说气话。 没想到第二天,父亲沈时戬突然到了他房间,让如意抓紧时间替他打扮一下,换一身衣裳。 沈绍安心里有点打鼓,问道:“父亲,换身衣裳干啥去啊?” 沈时戬道:“自然是去章老将军府上。” 沈绍安战战兢兢,“去,去章老将军府上干什么啊?” 沈时戬奇道:“你不是跟春杏商量好的吗?今日自然是去提亲。” “提亲?!” 沈绍安惊叫一声,“给谁提亲,向谁提亲?” “给你,向春杏姑娘。”沈时戬黑着脸,怒喝一声,“快点!” 沈绍安手脚并用抱住桌子腿,“我从没答应过与章樟成亲,我不去!” 沈时戬一只手就连人带桌子一块提了起来,一脚踢在了沈绍安屁股上,“再磨磨唧唧,当心老子大棍子敲你!如意,给你们九爷换衣裳。” 如意战战兢兢走过来,拿着一身崭新的衣裳朝沈绍安道:“九,九爷,奴婢服侍您。您还是,抓紧点。” 看老将军怒气冲天从门外拎着一根大棒子进来的样子,这是要来真格的呀。 沈绍安的力气还没完全养回来,在父亲副将亲兵虎视眈眈之下,跑是跑不掉的。 再说云荆和霍武他们又没在身边。 他孤身一人,单是父亲他老当益壮,以沈绍安现在的状态,也不是他的对手。 于是,沈时戬拎着一根手腕粗的大棒子,站在旁边虎视眈眈的威胁之下,沈绍安乖乖换了衣裳。 沈绍安被沈时戬揪着衣领往外走,一边走一边喊,“父亲,八哥还没成亲呢,哪就轮得到我了呢?” “你八哥早跟着你三哥回京了,你母亲已经替他相看好了亲事,回京就该定下来了。” 沈时戬哼哼冷笑,“你今日给老子老实点,敢耍花招,看老子不打死你!” 沈绍安走得跌跌撞撞、踉踉跄跄,“不是,为什么八哥能回京,我就不能?” “你现在还没恢复呢,回什么京?” “父亲,父亲,您听我说。”沈绍安努力扒拉着自己后领上父亲铁钳般的大手,“父亲,您知道我喜欢阿瑾……” 沈绍安诚恳说道:“我不能害了人家姑娘不是吗?” 沈时戬不为所动,“我已经将你的情况跟章老将军说了,他说年轻人爱玩,不算大错。只要你肯成亲,给春杏留个孩子,以后你想做什么,想怎么玩,只要你媳妇儿不计较,自然没人拦你。” “可我不能……” “既不想害了人家姑娘,那成亲以后就安分守己,好好过日子。” “父亲!” 沈绍安快哭了,“我那不是玩,我是真喜欢他。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再喜欢别人……” “闭嘴!” 沈时戬眸光冷厉地看着沈绍安,“自古姻缘都是父母之命,哪有那么多的情情爱爱。你便是今日不肯登门,为父自会派人替你去提亲。成亲之日,就算你不去迎亲,为父也能找人,替你把新娘子迎娶进门!” 他看着倔强的儿子,“这门亲事,你愿意得娶;不愿意,也得娶!” 第127章 绍安,身体有疾 沈绍安猛地转身,跪在沈时戬面前,小声道:“父亲,阿瑾若是知道您为我求娶春杏,您就不怕他迁怒于您、迁怒章家吗?罗琅之事全靠他斡旋,才保住沈家……” 沈时戬面沉如水,沉声说道:“罗琅之事是为父之过,为父愿意卸甲归田,也感念摄政王恩德。若摄政王真要因为这桩婚事迁怒沈家,除非他斩尽沈氏满门,否则,为父就绝不允许你与他在一起!” 在沈时戬看来,功名利禄都可以失去,他也可以卸甲归田。 但是儿子喜欢男子…… 这件事情,无论如何他都不能接受。 让他看着自己儿子跟了摄政王,被天下人指指点点、讥讽嘲笑,比杀了他还要难受! 沈时戬的话,如同一瓢冷水,将沈绍安从头浇到脚后跟。 寒风吹过,冷得他牙关都止不住发抖。 阿瑾可能不会伤害他的家人,但是章老将军一家就不同了。 还有章樟…… 她能承受得住赫连瑾的怒火吗? 沈绍安一直都没忘记,几年前,在西苑皇家马场,那个差点被杖毙的宫女。 以前或许他不明白,赫连瑾当时为何会发那么大的火。 后来知晓了赫连瑾的心意,又在月薇被带回京城之后,他便什么都懂了。 如今,他明白了自己对赫连瑾的感情,自然也就理解了赫连瑾当初为什么要这么做。 换做是他,或许他做的,会比赫连瑾更疯狂! 沈时戬用力将沈绍安从地上提起来,扔上马背,带着他朝章老将军府上走去。 章老将军及章樟的父亲章明越已经候在门外,见沈时戬至,哈哈大笑着迎了上来。 沈绍安下了马,朝章老将军及章明越揖首一礼,道:“绍安见过老将军,见过章叔叔。” 在北关,沈绍安的大名谁不知道? 初夏时在安北都护府,沈绍安借着酒劲暴揍北关监军齐大福,便已令他扬名北关十六城。 此次与北郦大战而胜,论起来,当属沈绍安功劳最大。 更别提沈绍安还从北郦骑兵手里救过章樟,又在章老将军手下打过一次漂亮的大仗。 章老将军满面笑容,慈爱地看着他,比看着自家几个不成器的儿孙更亲切百倍。 越看越喜欢。 章老将军是沈绍安大伯沈时章的老部下,沈时章的遗体,还是章老将军从尸山血海中背出来的。 两家关系匪浅,联姻是必然。 几人一路寒暄着,去了章明越所居的主院正房待客厅。 章老将军与沈时戬分了主宾入座,章明越和沈绍安也分别在下首坐了下来。 在上首短榻一侧,有一溜屏风。沈绍安入座时无意中瞄了一眼,屏风后面影影绰绰、环佩轻响,应该是府里的女眷躲在后面。 还不时发出一阵窸窸窣窣的轻笑声。 沈绍安感觉自己耳根子都在发烫。 所有人都笑眯眯地看着他,搞得他颇有些手足无措。一双手虚虚握拳安放膝头,靴子里的脚趾却已经把靴底抠出了闪电带火花。 屏风后又是一阵轻笑声。 沈绍安感觉自己的脸快要烧起来了。 他很想跳起来夺路而逃。 但是那样做的话,他爹会打死他的! 宾主客气了几句,就转到了儿女亲事上面。 沈时戬讲到了前段时间沈绍安中毒,道:“绍安一醒来就问,章姑娘呢?我就说在府里呢。绍安就说,章姑娘不是下毒之人。我就问,你那么相信她?他说,儿子别的本事没有,看人还是比较准的。” 所有人都捧场的笑了起来。 沈绍安心里顿时被一万个卧槽疯狂刷屏,尴尬的恨不得从地上挖一个大洞钻进去。 沈时戬又叹,“哎呀,前些日子,春杏那孩子在伤兵营,谁不夸她侠肝义胆、妙手回春啊,性子爽直又能干。当初绍安中毒,要不是春杏及时叫来了璠神医,只怕……唉!这样好的孩子,不知道咱们绍安有没有那个福气?” 沈绍安脸上的血色瞬间褪了个一干二净。 章老将军笑道:“虽说儿女亲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是也得问问孩子们的意思,毕竟以后的日子,是他们自己要过的。大将军,您说呢?” “这是自然,这是自然。” 章老将军朝门口侍立的侍女一招手,“去请夫人和小姐过来。” “老将军,章叔叔。”沈绍安突然站起身,在沈时戬吃人的目光里,一撩衣襟在堂下正中跪了下去,“绍安有一事相告。” 沈时戬压低了声音,恶狠狠喝道:“绍安,休得放肆!” 沈绍安哀求地看了父亲一眼,低声回道:“老将军,章叔叔,多谢二位长辈对绍安的厚爱,但是绍安……不能娶章樟姑娘。” 章老将军脸上的笑瞬间消失,疑惑问道:“这是为何?” 屏风后一阵骚动,也安静下来。 沈绍安低着头,也能感受到父亲吃人的目光。 他用力一咬牙,道:“因为绍安,身体有疾,不能,不能……” 他面红耳赤,一副难以启齿的样子,仍然坚持说道:“不能人道。章姑娘是个很好的女子,又对绍安有恩,能娶她为妻,是绍安几世修来的福气。可绍安,不能太自私,亦不能,毁了章姑娘一辈子。” “沈绍安!”沈时戬用力一拍案几,气得头晕眼花、眼冒金星,胸口一股浊气不断翻涌,一口老血涌在喉头,差点就喷出来。 章老将军愣住了,“这,这,这……” 章樟却突然从屏风后面冲了出来,红着眼圈看着沈绍安,“你胡说,你,你去过北郦的青楼,还经常光顾赤水县的翠薇楼,你若是……若是,你去那里干什么?” 沈绍安就等章樟问这句话,一脸难为情说道:“姑娘可以去翠薇楼打听打听,绍安去的时候,可有留过一次宿?若非经常去那里,绍安又怎会知道自己有这个毛病?” 章樟大哭,“我不信!你以前都有过通房丫头!那个叫如意的……” 沈绍安抬头,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 章樟心里一咯噔,瞬间连哭都忘了:所以,那个如意被送出府嫁人,居然是因为沈绍安不举?! 大户人家的通房丫头,只会从府中下人里选拔。选中的通房,若主子不要,一般就是两种下场:要么送到庄子上孤苦一生;要么就是发卖。 沈府女主人能让如意嫁人,已经算是难得的恩典了! 可是沈绍安看起来,那样精壮有力,怎么看都不像是不行的样子。 莫非,他真得是个纯0,所以对女人没兴趣? 可就算章樟再努力劝自己,还是无法相信,沈绍安会是个0。 因为他整个人充满了男性魅力,年纪虽小却阳刚十足。目光澄澈纯静,性格开朗大方、飞扬洒脱,一点扭捏之态都没有! 沈绍安羞愧,“章姑娘,你是个很好的姑娘,是绍安配不上你。” 第128章 挨鞭子 沈时戬恨不得一顿揍死这个孽障,但是又不能当着章家人的面动手。 因为一旦动了手,就坐实他明知自己儿子不行,还强行拉着他来人家府里提亲。 这样一来,结亲不成,反成仇了。 沈绍安又愧疚万分地看了看沈时戬,“父亲他,不知道,否则,定不会带着绍安来府上提亲。都是绍安的不是。” 章老将军赶紧朝下人使了个眼色,有侍女过来将呆若木鸡的章樟带走,屏风后面的人也悄悄散了。 章老将军叹了口气,站起来走到沈绍安身边,亲手将他扶了起来,“快别跪着了。你倒也是个实诚孩子,这身子的事,怎么怪得了你?” 沈绍安低下头,嗫嚅道:“是绍安愧对您的厚爱。” 章老将军一边叹气一边说道:“哎,也不是什么大毛病,这种事情,如何能瞒着父母?有病治病,不能讳疾忌医,对不对?” 他又对铁青着脸的沈时戬道:“大将军也莫气,这种事情,孩子怎么好意思张开口?就算做不成儿女亲家,我们两家也还是世交。” 沈时戬强笑着应了声是。 亲事告吹,沈时戬一刻也待不下去,口不对心地应付了几句,就提出了告辞。 章老将军没留客。 回到将军府,沈绍安就被父亲扔到英魂堂跪着去了。 之所以还没修理他,是因为沈时戬心里也在犯嘀咕:一个男子,不能人道这种事情,一般都是羞于出口的隐秘。 事关男性尊严,就算小儿子再喜欢摄政王、抗拒与章府的婚事,也不可能给自己扣一顶这样的帽子。 虽然身为男子喜欢男子,会被人指指点点。但摄政王的地位和权势在这,旁人也不敢明目张胆地乱说什么。 可一个男子不能人道…… 这样的名声一出来,谁不明里暗里嘲笑几句? 他当真会让自己成为世人口中的笑料? 偏这种事,又不好查证。 沈时戬挠破了头,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 最后只好请了军中的一位老郎中过来。 在去为沈绍安诊脉之前,沈时戬支支吾吾将事情跟老郎中说了一遍。 老郎中捋着胡须笑道:“少将军中毒之前,老朽曾为少将军诊过一脉,少将军血脉畅通、气血旺盛,不像不能人道的脉像。尤其老朽观少将军,鼻骨硬挺、肩平背直,腰部紧实、双腿有力,不说一夜可御七次,四五次还是很轻松的。” 一听这话,沈时戬的脸直接绿了:敢情他又被自家这个混账小子狠狠摆了一道! 送走了老军医,沈时戬就提着鞭子去了军戒堂。 他大马金刀往首位一坐,怒喝一声,“去英魂堂,将那个孽障给老子带过来!” 沈绍安一听要带他去军戒堂,整个人都吓麻了。 他知道那所谓“不能人道”的事,一定是被父亲知道他在撒谎了。 这一去,没半个月,恐怕下不来榻! 沈绍安出了英魂堂,瞅瞅押送他的人一个疏忽,撒腿就往墙边跑,嗖的一下跳上墙头就准备开溜。 刚跳上墙头还不等把腿收上去,便被人抓住脚踝,将他从墙头上拽了下来。 沈绍安回头,讪笑一声,“父亲。” 沈时戬脸色阴沉,狠狠瞪了他一眼,吩咐道:“带过来。” 两个兵士反剪着沈绍安手臂,跟在沈时戬身后,将他押往军戒堂。 沈绍安在脑子里迅速搜寻救兵,搜了一圈发现:大哥二哥都在守关,其他几位哥哥回了京城,府里只有六嫂七嫂说话不顶用,能救他的都没在身边…… 沈绍安在心里哀嚎:这回完了! 这回真得玩大了! 一进军戒堂,押解他的人一松手,沈绍安哧溜一下抱着沈时戬的大腿就跪了下去,仰着脸可怜兮兮道:“父亲,绍安知错了,这次绍安真得知道错了。” 沈时戬冷着脸,喝道:“把外裳解了,跪好!” 沈绍安哭了,“父亲,绍安中毒身子还没养好,万一旧伤复发……” “跪好!不然,以后就别再认我这个父亲。” 这话,有点严重了。 看来不让父亲出了这口恶气,这事儿只怕过不去。 还有章府那边,也没法交代…… 沈绍安乖乖松开手,解开外裳,只穿着里衣转过身跪好。 鞭子划破空气,发出一声啸叫,“啪”的一声抽在沈绍安背上,立刻带出一道血痕。 沈绍安闷哼一声,用力咬紧牙关:疼死了,疼到他想吐。 鞭子一下接一下,抽在沈绍安背上。 沈绍安按在膝头的手握成拳,用力抓紧裤子,脸色惨白,额头豆大的汗珠不停地滚落下来。 他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沈时戬又气又心疼,见幼子既不求饶又不喊疼,知他心里毫无悔意,登时下了狠劲,手上的鞭子挥得又快又重。 沈绍安背上一片血肉模糊,终于撑不住,扑通一声趴到地上。 沈时戬累得气喘吁吁,冷声喝道:“爬起来,跪好!” 沈绍安浑身抖个不停,用力咬紧牙关,吃力的从地上爬起来,摇摇晃晃重新跪好。 沈时戬又打了十几鞭,才将鞭子一扔,道:“给老子在这里跪着,什么时候认了错,什么时候再回房。” 认错,就得继续与章府联姻。 沈绍安眼前一阵清晰一阵模糊,汗水顺着脸颊不停地往下流。 背上已经疼到麻木,要双手用力撑在膝上,才能支撑着不倒下去。 他跪在地上,看着地上阳光拨动自己的身影慢慢东斜,军戒堂内渐渐变得昏暗,最后一片漆黑。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如意颤抖地哭喊声,“九爷?九爷,您能听得到吗?” 沈绍安想回头,也想回应,但身子像是僵住了,声音也卡在喉咙里发不出来。 背上钻心的疼,疼得他一动不敢动。 他努力清了清喉咙,总算找到自己的声音,“我,没事,别担心。” 如意听见自家九爷虚弱的声音,哭得更凶了,“九爷,大将军不允给您送吃的喝的……天又这么冷……您要不,跟大将军服个软……” 不能服软! 服了软,认了错,他所有的努力、挨得打,就白费了。 冬月夜里的军戒堂冷若冰窟。 皎洁的圆月明晃晃挂在正当空,月光透过窗子,如在军戒堂地上撒了一层白霜。 沈绍安又冷又饿又疼,浑身像得了疟疾一样不停地打着摆子,随着呼吸,一团一团的白雾从他嘴里喷出。 挨打流的汗打湿了拢在胸前的发,这会子已经全都结成了冰,随着他的抖动,发出簌簌声响。 身上越疼,感觉越冷; 越冷,抖得越厉害; 抖得越厉害,背上就越疼。 沈绍安撑在腿上的手不停地往下滑,扯着背上的伤,疼得又想吐又想哭。 他小声唤着,“阿瑾,阿瑾,我好疼啊,真得好疼……” 好疼啊! 也好冷…… 迷迷糊糊中,他仿佛听到赫连瑾痛极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绍安?!绍安!” 第129章 神只一样的男子 沈绍安勉强扯了扯唇:他好像,听到阿瑾的声音了…… 就是,声音忽近忽远,听不真切。 莫非,他这是疼出幻觉来了? 太医院张院使指挥着人,小心翼翼将倒在地上的沈绍安抬上春凳。 闻讯赶来的沈时戬带着众将士,朝着军戒堂内的赫连瑾单膝跪了下去,“臣,参见摄政王。” 赫连瑾转身,旋风一般冲过来,一脚踹在沈时戬肩上,将他踹倒在地,锵的一声抽出剑,用力压在沈时戬颈侧,双目赤红,怒声暴喝,“沈时戬,你好大的胆子!当真以为本王不敢杀你吗?!” 沈时戬无声叹了口气,重新跪在赫连瑾面前:他自己的儿子,他不心疼吗? 不这样做,如何向章老将军交代? 如何挽回幼子的名声和颜面? 儿子不懂事,做老子的也要由着他胡闹不成?! 赫连瑾疯子一样来回踱了几步,咬牙切齿将剑狠狠贯在地上。 “锵”的一声响,青石板的地面,剑身直接没入地下,只剩一个剑柄留在地面嗡嗡作响。 所有人身体都忍不住微微一颤。 被沈时戬借故调离、收到消息刚刚回到将军府的云荆一路急跑,跑到赫连瑾身边,看到沈绍安的样子,顿时吓白了脸。 他跪在赫连瑾面前,刚要行礼,脸上就被狠狠甩了一巴掌,接着胸口一痛,整个人就远远倒飞了出去,“混账东西,你就是这样保护绍安的吗?!” 云荆满口腥咸,迅速爬过来深深叩下头去,“属下失职,属下罪该万死!” “你的确该死!滚出去跪着,等绍安醒来之后再料理你!” 赫连瑾看着沈绍安血肉模糊的后背,心疼到发疯。 他之前得到绍安受伤中毒险死的消息,不再试图将梁王一脉一网打尽。 北关大军一到,他就砍了司马翀的脑袋,命大军将叛军围困在梁地之后,火速处理好朝中之事,稳定朝局,就带着太医院张院使赶赴北关。 张院使年纪大经不住连日急行军,路上便走的慢了些。 谁料刚到云州,就听说了沈绍安被大将军执行军法的消息。 他从小看着长大,一直放在心尖上疼宠的至宝,他最爱的人…… 前些时日才刚刚死里逃生,至今尚未完全恢复,被打得血肉模糊,独自一人倒在冰冷的地面上生死不知…… 那一刻,他感觉自己的心都被生生剜掉了。 他真的很想杀了沈时戬,残存的理智却告诉他,这是绍安的父亲,不能杀…… 张院使对着沈绍安被抽到稀烂的后背,旁边还有个摄政王虎视眈眈,心理压力不是一般的大。 他抹了把头上的冷汗,小心回道:“启禀摄政王,微臣对这种外伤并不擅长。这里太冷,九爷伤势又重,还是赶紧送九爷回房,再请更擅长外伤的军医来处理更好一点。” 赫连瑾冷冷看了他一眼,看的张院使一阵心惊肉跳。 如意偷偷观察着摄政王的表情,突然膝行几步,壮着胆子回道:“回王爷,前些时日,一直都是章姑娘替九爷处理伤势。伤兵营的人,也都信赖她。” 赫连瑾眼睛一眯,冷冷问道:“章姑娘?” 如意强忍着心中的惧意,低下头,声音很轻却清晰地说道:“是,章老将军府的大小姐,章樟姑娘。” 赫连瑾立刻命令,“马上让她过来!” 云帆恭声应是,立刻带上人,骑马去请章樟。 章樟被人从被窝里拖出来,直到提上马背,整个人还是懵的。 到了将军府,进了沈绍安的院子,她才发现院子里多了许多黑衣黑甲的陌生人。 这些人虽多却鸦雀无声,每个人都身姿笔挺、气势凌厉逼人,一看就是那种神龙见首不见尾、杀人如麻的高手。 进了内室,拐过门口那座屏风,当看到坐在榻边锦凳上的男人时,章樟立刻就猜出了他的身份:摄政王赫连瑾! 主要是因为这个男人,浑身的气势太过强大,强大到让人不敢直视。仿佛只需要一个眼神,就能将人摁死在地上,捻作齑粉! 章樟只看到一个模糊的影子就迅速移开了目光,哪怕只是一个影子,已经令她心神俱骇,只想跪在地上顶礼膜拜。 她被身后请她过来的侍卫轻轻往前推了一下,听到那人恭恭敬敬的声音,“启禀摄政王,章姑娘过来了。” 那人的目光一看过来,章樟已经不由自主跪了下去,“民女章樟,参见摄政王。” 头顶如有实质的目光刀锋般刮过,章樟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在发抖,浑身的寒毛也都立了起来。 那道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的时间很久,久到章樟感觉自己大脑缺氧快要晕过去的时候,那个男子终于纡尊降贵地开了口。 声音倒是很好听,也很温柔,“平身,这么晚,劳烦章姑娘来为绍安疗伤。” 章樟连忙称“不敢”,站起来赶紧走到榻前。 沈绍安背上的鞭伤出乎她的意料:从章府回来这才多久,沈绍安到底干了什么,惹得沈大将军如此大动肝火,将好好一个人打成这样? 章樟刚要动手清理伤口,就听到沈绍安迷迷糊糊哼了一声,身边这个神只一样的男子迅速低下头,凑近沈绍安的脸,柔声唤道:“绍安?” 章樟突然想打个哆嗦:这声音,太尼玛温柔了! 鼻息之间有种熟悉的味道慢慢缠绕过来,是她曾在沈绍安房间闻到过的、不属于沈绍安的那个香味。 一模一样的浅浅麝香,一模一样的冷冽强势。 原来沈绍安没骗她,他居然,真的跟摄政王有一腿! 今天要不是沈绍安说自己不能人道致使亲事告吹,她可就成了跟摄政王抢男人的女人。 章府这几百口人,都不够给人家刀锋开刃的! 这顿鞭子,估计是沈大将军知道了沈绍安和摄政王的事、又当众宣称不能人道给气的。 背后的衣衫都被打碎了,整个后背青青紫紫道道血痕,有些碎掉的衣衫还嵌在了肉里。 看鞭痕密布又重叠的样子,至少得打了七八十鞭。 章樟一边在心里默默咂舌,一边小心翼翼地清理,用了差不多半个时辰,才将沈绍安的伤处理干净。 这期间,摄政王一直紧紧握着沈绍安的手,目光落在沈绍安的脸上,没有离开过一瞬。 章樟心里又是一阵叹气:这么深情的男人,她怎么就遇不到呢? 敷了药粉,沈绍安轻轻动了动,嘴里呢喃道:“阿瑾……” 赫连瑾连忙附在他耳边,手轻轻抚着他的发,轻声回道:“绍安,我在,别怕。” 神尼玛“别怕”! 这世上还有他沈绍安怕的东西?! 章樟终于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赫连瑾眸光冰冷,转头看了她一眼。 章樟背后的寒毛顿时齐刷刷竖了起来,突然有点着急想去茅厕…… 第130章 我不想委屈你 幸好这时沈绍安不知道是疼还是冷,身子不停地发抖。 赫连瑾的目光从章樟身上移开,冷声吩咐,“再点两个炭盆过来。” 有人立刻应了是,迅速去安排。 看着屋子里人来人往,忙而不乱、井井有条的样子,章樟在心里暗暗咂舌:她如今可算是见识到权力最顶峰的人家规矩是什么样子了。 说起来沈时戬也是朝廷一品大员,平日里也没见他摆过什么架子。 自己祖父也是军中大将,在北关,说出祖父的名号,就连云州刺史董大人也会给她几分面子。 可在赫连瑾面前,这些,都是蝼蚁般的存在。 他高高在上,睥睨众生。 他权倾天下,拥有生杀予夺之权,无论品级多高的臣子,都得卑微地臣服在他的脚下…… 处理好伤势,赫连瑾命令,“沈大将军和张院使留下,其他人退下。” 章樟刚要转身,又听那个神只一般的男子说道:“给章姑娘准备一间房,随时听候差遣。” 带她来的男子拱手应是,朝她一伸手,“章姑娘,请。” 章樟又看了榻上的沈绍安一眼,这才屈了屈膝,轻轻退了出去。 房内只剩下四个人,包括卧在榻上的沈绍安。 赫连瑾沉下脸,刚要说话,突然感觉手上沈绍安轻轻握了一下。 他立刻转头,看到沈绍安的眼睛微微睁开,唇角微动,连忙将耳朵凑了过去,“绍安?” “你,你让父亲,先去休息。我,想……” 赫连瑾眼睛立刻红了,忍了好久才冷冷说道:“沈大将军军务繁忙,连日劳累。眼下夜已深了,绍安这里本王看着,大将军先去歇着。” 沈时戬目光复杂地看了看儿子,拱手一礼,低声应是。 张院使突然感觉自己也有点多余,遂向赫连瑾揖首一礼,“回摄政王,微臣去看看九爷的药熬的如何了。” 等赫连瑾点头应允,也赶紧退了出去。 房门关上。 沈绍安突然睁开眼,抬头四下里看了看,苦丧着脸哼哼唧唧道:“哎哟哎哟疼死我了,阿瑾,我好疼,好疼好疼……” 赫连瑾有些呆怔,“你,你……” 沈绍安拉着赫连瑾的手,“快给我看看,后面被打成啥样了?我的美背破相了没?” 赫连瑾压低了声音问道:“究竟怎么回事?” 沈绍安得意地笑了笑,小声回道:“我父亲要我跟章府联姻,我跟章老将军说,我不能人道,嘿嘿。大概父亲是知道被我给骗了,气的呗。” 赫连瑾脸色却瞬间黑了,语气又冷又重,乌沉沉的眼眸中布满杀机,“联姻?!” 沈绍安知道这件事瞒不过赫连瑾,与其到时候被他知道后拿章府开刀,不如自己提前向赫连瑾解释清楚,“章老将军与我大伯有过命的交情,两家算是世交。很久以前,我父亲就跟章老将军提过,如今也不过是旧事重提而已。” “阿瑾,你以前跟我说过,我们之间的感情,在世人看来,是禁忌、是异类。便是我父母,也只是觉得,我们只是贪玩而已,并不认可我们俩的关系。” “阿瑾。”沈绍安歪着头,认真地看着赫连瑾,“我知道你不会在意别人的看法。可我,想让我父母认可你,想让他们把你当作自己的家人一般看待。” 尤其两人之间的感情,如果得不到父母认可,这样的事情,还会发生。 赫连瑾一怔之下,顿时感动的一塌糊涂。但是一看到沈绍安背后的伤,又气不打一处来,“我从来不在意这些,你这又是何苦?” “我在意。”沈绍安将脸在赫连瑾手背蹭了蹭,“我希望他们从心里接受你,也希望我们能够得到他们真心的祝福。阿瑾,我不想委屈你。” 赫连瑾的眼圈突然红了,喉头哽得说不出一句话。 沈绍安笑笑,“父亲没用蛇皮鞭,只用了普通的鞭子,中间大约也舍不得,就用了巧劲。我这伤看着挺严重,只是一些皮肉伤,只要日就养好了。” 若是蛇皮鞭,这几十鞭下去,恐怕后背的肉都得给刮干净了。 “要是我当时,多求他一求,他肯定就放过了。这件事,虽然父亲有错在先,但根源在我,连累章姑娘清誉受损,这顿鞭子,我挨的不冤。” “以后就算章老将军知道了真相,父亲都把我打成这样了,章老将军也不好说什么。” “不能人道的事,不管是真是假,至少以后,再不会有人将主意打到我身上。” 赫连瑾明白绍安的意思:横在他们两人之间的,就算没有权势,也还有亲情和世俗。 沈时戬夫妇虽然碍于赫连瑾权势地位,不敢拿他怎样,对他和沈绍安的关系不拒绝,可也不接受。 不被父母承认…… 赫连瑾自幼父母亲情淡薄,自是不会觉得有何不妥。 但是对长在父母膝下千疼万宠的沈绍安来说,父母家人的态度,是他对赫连瑾感情的另一种体现和承诺。 沈时戬夫妇若是对他不假辞色或冷淡疏远,最难受的,不是他赫连瑾,而是沈绍安。 沈绍安“不能人道”的消息传出去以后,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必定会被人津津乐道。 当然更重要的,以后恐怕再也不会有人,上门给沈绍安保媒了。 赫连瑾突然有点理解沈时戬的心情了。 以前他总觉得,只要有他在,绍安只需要无忧无虑快快乐乐的便好。 如今才发现,绍安为他做的,甚至比他为绍安做的,还要多。 所承受的压力也要多得多。 他,何德何能,得此厚爱? 赫连瑾心潮起伏,久久不能平静,低下头,吻在沈绍安的手背上。 沈绍安突然想起,“梁王叛军还没有彻底剿灭,朝中事务繁重,皇上怎么舍得放你离京?” 赫连瑾半跪在脚榻,与沈绍安视线平齐,抬手将他脸上的乱发抚至耳后,轻声说道:“朝政哪有我的绍安重要。” 沈绍安“嘿”的一笑。 那双好看的眸子如同月光下的湖水,笑容就是那落在湖水中的石子,在明亮的眸子里激起圈圈涟漪,闪着细碎的光。 神秘柔美的令人心动。 赫连瑾眸色一深,探过身子吻住他。 这一吻,吻得时间有点久。 两人唇齿微微分开,额头却抵着,呼吸交织,微有急促。 门外有人轻声禀报,“回摄政王,九爷的药熬好了。” 赫连瑾不慌不忙重新坐好,肃然道:“进。” 如意端着熬好的药汤走了进来。 服侍沈绍安喝过药,又让张院使替他诊过脉。 确认并无大碍之后,赫连瑾小心翼翼为沈绍安盖好被子,轻声道:“你早点休息,我去找沈大将军,还有要事需要商议。” “阿瑾。”沈绍安拉住他的手,恳求地看着他,“我们的事,让我跟父亲说,好不好?” 赫连瑾沉默片刻,轻轻应了声“好。” “还有云荆。刚才,我听到你罚他了。他在军中,要服从军令,这件事,怪不得他。” 赫连瑾冷着脸没有表示。 沈绍安拉着他的手轻轻晃了晃。 赫连瑾才扬声道:“让云荆起来。” 门外有人应了是,沈绍安这才松开手。 赫连瑾轻手轻脚替他掩了掩被子,嘱咐他好好休息之后走了出去。 第二天沈绍安睡醒,才知道赫连瑾昨夜已经连夜回京。 第131章 父子谈心 听到这个消息,沈绍安发了好久的呆。 章樟悄悄走进来,站在沈绍安榻前,面红耳赤支吾好久,才轻声说了句,“对不起。” 沈绍安知道她为什么来跟他道歉。 如果那天她没有执意要跟沈绍安订亲,后面任何事情都不会有。 沈绍安不需要挨打,更不需要给自己冠上那样一个难堪的隐疾。 但是事情已经发生了,如今也已经解决。所有人都得到了满意的答案,也保住了彼此所谓的颜面。 除了沈绍安。 看着她泫然欲泣的样子,沈绍安叹了口气,“行了,你也不必过意不去,我挨这顿打,也不全是因为你。” 听沈绍安这样说,章樟更愧疚了,“我,我有什么可以帮你的吗?” “这件事,已经过去了。”沈绍安认真地看着她,“章樟,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章樟没有说话。 “章老将军那里,你去跟他说,让他只当这件事从来没有发生过,对任何人,也都不要再提起。别人问,也只当不知道,听清楚了吗?” 章樟看着沈绍安严肃的脸色,心跳如鼓,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摄,摄政王他,他……” “他不会滥杀无辜。”沈绍安顿了顿,“但也不要试图挑战他的耐心。” “耐心”这东西,赫连瑾从来没有。 沈绍安是唯一的例外。 章樟神色怔忡,轻轻点了点头。 沈绍安朝她伸出手,“麻烦给我斟杯茶,再帮我看看我父亲在哪,告诉他一声,我有事要找他。” 还有一个多月就过年,梁郦大战之后,两国军民都需要休养生息。每年的这个时候,都是边境难得的清闲时期。 沈时戬没有去郕阳关大营,接到消息很快赶了过来。 看见趴在榻上的儿子,输人不输阵的沈时戬用力哼了一声,黑着脸坐到了榻旁的锦凳上,怒气冲冲道:“找我干什么?” “当然是要谢谢父亲手下留情啊。” 沈绍安嬉皮笑脸道:“不然儿子给您丢这么大脸,打死儿子都是应该的。” 沈时戬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父亲。” 沈绍安神色突然变得严肃,“您那天说,除非摄政王斩尽沈氏满门,否则您就绝不同意我跟他在一起。” 看着沈时戬讪讪的表情,沈绍安问道:“您觉得,我们沈氏满门,摄政王当真斩不得吗?” 更别说如今还有一个现成的理由摆在皇上的御案上。 说实话,如果没有沈绍安,沈氏在赫连瑾眼中,还真没那么重要。 大梁数万万人口,朝中名臣良将无数,不是非沈家不可。 原着中沈绍安自觉委身赫连瑾乃奇耻大辱,尚且为了沈氏族人的生存委曲求全。 “父亲便是不常留京中,想来也该知摄政王为人。这世间,从来只有他想要和不想要,没有他曲意迁就或衡量取舍的存在。” 比如皇位。 比如沈绍安。 “罗琅的事。没有摄政王出手相助,我们沈家这一关,怕是难过。” “我们沈家,几辈人远离亲人故土,守在这北关边境之地,蹈锋饮血、殒身不恤。纵然有为臣为将的本份在,也是为了家人谋一份前程和富贵。” “与父亲和哥哥侄儿们为沈家所做的努力和牺牲比起来,绍安又有何委屈可言?更何况,绍安,是真的很喜欢他。他待儿子如何,您也看到了。跟他在一起,儿子觉得很开心、也很幸福。所以,儿子自私的想,儿子喜欢的,希望父亲也能够认可他、接受他。” 沈时戬不停地叹气,“如若,为父早些时候将你带到北关……” 这跟早晚没关系。 沈绍安没有再劝,只静静等着父亲想通。 沈时戬眼里渐渐泛了泪,“除开名声不谈,你若与他在一起,注定此生无后。若他,能同意,你纳一妾室,给你留下一儿半女,为父……” 也不是不能接受。 这个时代的人,对传宗接代有着近乎偏执的执念。父亲这样想,沈绍安一点都不意外。 他轻笑一声,道:“父亲可有想过,摄政王,为何要放弃皇位,扶持皇上登基?” 做皇上,绵延皇嗣也是皇帝的责任。 是关乎朝政安稳、国祚绵长的国之大事。 赫连瑾贵为皇族,又是曾经的太子,差点坐上皇位的人,尚且可以放弃皇位放弃子嗣,他又为啥一定要留后? “凡世间女子,无论贫富贵贱,无不希望夫郎疼爱、夫妻和美。我若纳一妾,让她生下一子,余生独守空房,反而是害了那女子一生。” 不管是娶妻还是纳妾,沈绍安若与那女子有了肌肤之亲,就是对他和赫连瑾感情的背叛。 生下子嗣,他就对母子俩有了不可推卸的责任。 在责任与感情之间来回拉扯,就算赫连瑾不疯,他也会疯。 沈时戬一直沉默着,一向挺直如山的背却突然佝偻下去。 沈绍安心生愧疚,却无法安慰,只能默默地陪着他。 许久许久,沈时戬才长叹一声,道:“也罢,既然你已做了决定,为父,也无话可说。” 昨日他刚刚走出军戒堂,如意突然跑过来跪到他面前,将前天绍安与章姑娘商谈婚事始末说了一遍,沈时戬那时才知道,儿子这顿鞭子挨得有多冤。 他那时还觉得,再冤又怎样? 只要儿子能同意这门婚事,这顿打,也不算白挨。 没想到儿子对摄政王的心意竟如此坚决。 他转头看看沈绍安,眼圈红了又红,怆然道:“此事,本是为父考虑不周,却要你代为父受过。” 沈绍安咧着嘴不以为然地笑,“自古以来,父债子偿天经地义。若能让父亲开心,儿子便是多挨几鞭子,也是值当的。” 沈时戬失笑,“臭小子!” 他又叹了口气,道:“行了,你好好休息,为父还有事要忙。这段时间无战事,你在云州过了年,再回赤水岭。” 想了想,又说道:“摄政王已经跟为父说过,等过了年,就会下旨宣为父回京。以后,北关就交给你了。” 沈绍安奇怪,“交给我?” “嗯,你大哥二哥,也回去。”沈时戬长叹一声,怅然说道:“这么多年,我们沈家几辈人守在这北关。京中无家主坐镇,府中老弱妇孺,任谁都能踩上一脚。我们,出生入死的,又有什么意思呢?” 沈绍安心里一酸,差点落下泪来,“父亲……” 沈时戬眨眨眼,眨去眼中泪光,笑道:“行了,人老了,总喜欢想这些有的没的乱七八糟的东西。好好休息!” 第132章 京城急报 养伤的日子过得快且悠闲。 不过日,沈绍安已经爬起来,每日去将军府后面的演武场练习骑射、做体能恢复训练。 进了腊月,随着新年越来越近,云州街道上到处充满着喜气洋洋的味道。来来往往的人都在忙着置办年货,大街小巷充斥着快乐的笑声。 前两天刚刚下过一场大雪,演武场内积雪已经被清扫到周边,围成白皑皑的一圈,露出中间黑黢黢的地面。 阿黄在演武场北面,正围着它新认识的一匹叫做“飞虹”的母马大献殷勤。 沈绍安穿着薄衫,提着两只石锁在练臂力。袖子挽在手肘处,露出小半截肌肉线条结实优美的小臂。 汗湿薄衫,贴在他的肌肤上,平时看着并不明显的肌肉透过薄衫高高隆起,视觉冲击感极为强烈。 他两脚微分,月白色裤子包裹的双腿笔直修长,石青色的束腰圈着劲瘦的腰身。 身姿如青竹般挺拔秀美,内里却似蕴藏着令人腰膝酸软的力量…… 旁边是他用来练习骑射的一排靶子,上面密密麻麻扎满了箭矢。 而且绝大部分箭矢都聚集在靶子中央。 捧着汗巾、外袍等物的侍女面色羞红站在不远处的暖棚里,冒光的双眼偷偷落在沈绍安身上,看一眼,还想再看一眼…… 越看,胸中小鹿跳得越欢;越看,越是心旌神摇。 慢慢的,其中两个侍女悄悄挪动双脚,不动声色凑到了一起。 两人神色不变唇角微翕。 “你说少将军这般健壮有力,果真不能人道?” “谣言。我听说有老军医曾给少将军诊过脉,说他一夜可御十女。” “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 “啊,不愧是少将军!” 老天爷似乎听懂了这群少女的心思,一阵冬风吹过,拂过沈绍安的裤子。 那惊人的轮廊落入少女的眼帘,顿时引起一片压抑的惊呼。 少女们面面相觑,心跳如脱兔,咬着唇羞红了脸,再也不敢抬头…… 云州城外,一匹快马风驰电掣疾驰而至,马上的朝廷信使高高举着手里的令旗,一边纵马狂奔一边大喊,“京城急报!闲人闪避!” 街上行人脸上的笑瞬间凝固,迅速躲到街边闪出道路,等朝廷信使打马奔过,又聚到了一起窃窃私语:朝廷急报,这在边关还是头一回接到。 再联想到之前的梁王起事,莫非,这朝廷,又要变天了? 所有人都开始有些惶惶然,连新年的喜悦都淡了。 信使一路过了安北都护府,过了云州刺史府,在大将军府门前停了下来。 大将军府门人迅速迎了出来,带着信使去了前院书房。 不一会儿,沈时戬的副将扶着腰刀匆匆出了书房,撒腿狂奔一路去了演武场。 “朝廷急报!”副将气喘吁吁冲进演武场,大吼一声,“少将军,大将军请您赶紧去书房,有朝廷急报!” “咚”的一声闷响,两只巨大的石锁同时重重砸向地面,将被压实的地面砸出两个深坑。 沈绍安匆匆从侍女手中托盘里抓起帕子,胡乱擦了擦头上的汗,接过另一侍女递过来的外裳,一边穿一边跟着副将往前院走,“怎么回事?” 副将一边走一边说道:“是梁王叛军那边出了意外,皇上急召少将军回京。” 沈绍安脚步一顿,回头大喝一声,“阿黄!” 阿黄迅速转头,咴律律叫了一声,抛下母马就跑了过来。 沈绍安翻身上马,一抖马缰,“驾!” 一人一骑顺着大将军府西面的小巷风驰电掣,很快就回到前院。 沈绍安将马缰朝马背一丢,大步流星穿过西南小角门,去了书房。 一进门,信使眼睛忍不住一亮:好一个风流俊俏的少年郎! 不等入座,沈时戬就交给沈绍安一封信。 信是摄政王亲笔,信中写到梁王叛军不止抓走了誉王、成王和齐王府的世子,还将易江以南十四城刺史、驻军将领的儿子也抓走了。 其中还包括沈绍安回临安老家的两个侄儿。 梁王扬言,要沈绍安孤身一人前往梁地,用自己交换人质。 以除夕为限。 每超一日,就杀一人。 先从沈绍安大哥的儿子沈清源开始。 明日就是小年,至除夕还有七天! 沈绍安看完信,冷笑一声:这手笔,非罗琅莫属。 玩阴的,罗琅可是老手! 也只有罗琅,才知道沈绍安在沈时戬和赫连瑾心目中的重要性。 握住沈绍安的命,就等于掐住了赫连瑾和沈时戬的命门。 沈时戬长吁短叹,为自己的识人不明和养虎为患。 沈绍安道:“既然朝廷已下急召,那儿子便立刻启程回京。父亲放心,儿子一定会将清平清源他们平安带回来。” 沈绍安一手打造出来的神机营,相当于沈绍安的心腹亲兵。 沈绍安在云州,神机营也没有回赤水。 一个时辰后,神机营在大将军府府门外集合。 沈绍安一身银白轻甲,身披暗红色丝绒披风,胯下的阿黄在原地轻轻打着转,鼻孔中不停地吐着白色的雾气。 章樟挤在送别(看热闹)的人群里,默默地看着神情严肃、一身凛然正气如刀锋出鞘般的沈绍安。 沈绍安没有看到她,他的目光在自己这支亲兵中迅速扫视一遍,轻提马缰调转马头,大喝一声,“全体,出发!” 五百人的骑兵营跟在沈绍安身后,马蹄声如雷,席卷起街上的积雪,迅速消失在街道尽头。 章樟转头,看到了默默伫立在府门口的沈大将军,却发现一向冷肃威严、气势凛然的大将军,却是神情悲凉、满目沧桑。 甚至在转头回府的那一瞬间,章樟似乎还看到了大将军眼中的泪光。 章樟心里一咯噔:沈绍安怎么会在年关的时候突然回京? 他回京,到底干什么去了? 章樟眼睛微微一转,用力咬了咬唇,迅速朝章府方向跑去。 半个时辰之后,一个灰头土脸的小厮样打扮的人,戴着厚厚的帽子,鬼鬼祟祟牵着一匹马出了章府。 一人一马出了街道,小厮翻身上马,娇叱一声,马儿沿着街道迅速出了云州。 第133章 回京 夜幕将至的时候,章府有人惊慌失措出了府,一人跑去沈大将军府,另外一行四人骑着马出了城。 沈时戬听了章府来人的话,惊得目瞪口呆,“章,章姑娘,不见了?” 什么意思? 那章姑娘,自小就被当做小子养着,从七岁开始就跟着舅舅行走江湖,没点做姑娘的自觉性。 不着家,那不挺正常的吗? 来人拿出一封信交给沈时戬,沈时戬接过来一看,上面写着“女儿去京城了,莫念。” 沈时戬突然有点庆幸自己儿子跟这女子的亲事没成。 不然,这样有主意又心野的女子,对上同样性格强势的绍安,两个人还不得天天打得过不下去? 只是,从北关至京城,这一路上荒山野岭自不必说,还有随时会出没的野兽、山匪…… 她一个孤身女子,是怎么鼓起勇气自己一个人跑出去的? 还真是…… 初生牛犊不怕虎啊! 她就算追出去又能怎样? 绍安的神机营,最擅长的就是急行军长途作战,再加上神机营的马,每一匹都是千金难买的良驹。 把章樟的马累死,也追不上啊? 沈时戬拿着信,满头雾水,“这府上,怎么说啊?” “老将军已经派人追上去了,只是担心小姐不肯回来。” 沈时戬明白了,“那行,本将这就给京城家里人传信,让他们想办法找到章小姐,接到府里照拂一二。等绍安回北关,再带她一起回来。” 来人感激涕零,“多谢大将军。那小人就回府复命了。” 沈时戬又是无奈又是好笑,一边叹着气一边赶忙写了信,派人回京自是不提。 这一切,沈绍安并不知道,他带着人一路疾驰,途中只在官驿略作休整几次,在第四天没过午,就已经到了城门口。 月薇跟哥哥莫斯去酒楼吃饭,刚下马车,突然听到街头传来一阵雷鸣般的马蹄声。 她刚转头,就看到自己日思夜想的男子骑着马,正朝她飞奔而来。 她心跳如鼓,情不自禁上前几步,激动的大声喊道:“绍安哥哥!” 莫斯一把将她拉住,低声喝道:“薇儿!” 沈绍安却好像并没听到,一阵风一样从她身边飞奔而过,很快消失在街道尽头。 月薇眼眶一红,眼泪迅速溢满眼眶,顺着脸颊滴落下来。 莫斯吓得连忙抓着她的手,将她拖进了酒楼。 眼下正值酒楼里最热闹的时候,骑兵一过,酒楼里也炸了锅。 “那是谁?看着像是沈家九爷?” “那个纨绔回京了?” “不是去北关了吗?” “他这个时候回来干什么?莫非要去梁地平叛?” “谁不知道梁王现在已经是强弩之末,早就成了瓮中之鳖?这个时候让他回来平叛,这是白白给他送功劳?” “羡慕啊?谁让人家上面儿有人呢?” “哼哼,上面有人?你咋知道不是背后有人呢?……” “哈哈哈……” 六顺正在给夫人买待客的点心,骑兵一过,手里的点心就洒了一地,却也顾不上捡,撒丫子就往沈府跑。 不等进府,就开始大喊大叫,“九爷回来了!九爷回来了!” 石板上的积雪一滑,六顺“扑通”一声摔了出去。 他顾不上疼,又爬起来飞快往主院跑,“夫人,九爷回京了!” 沈夫人扶着双盈的手,快速走了出来,“什么,你说什么?谁回来了?” 六顺喜得五官都挤到了一起,“夫人,小的亲眼看见,九爷回京了。” 沈夫人身子一晃,急急忙忙就往外走,“回来了?绍儿回来了?到哪儿了?” 六顺连忙弯了弯腰,“夫人莫急,九爷应该是进宫了。等进宫见了皇上,应该就回府了。” 沈夫人又喜又慌,连声说道:“快,快去告诉大厨房,今日多做些绍儿喜欢吃的。别忘了把前段时间庄子上新送来的山鸡和鹌鹑都腌上,到时给绍儿酥酥地炸上一碟。还有,遂安院,好好打扫打扫。那被子褥子,拿新的,用香好好薰一薰……啊,还有还有,他喜欢喝的,那栎阳楼的花雕,赶紧去给他打几斤回来……快去!” 六顺眉开眼笑,“小的这就去。” 沈府里所有人迅速忙了起来。 另一边,沈绍安到了宫门前,递了牌子,没一会儿,就有禁卫军咔咔跑了过来,“少将军,皇上让您即刻进宫。” 禁卫军突然朝他挤了挤眼,“九哥,一年不见,变化挺大呀。” 沈绍安将马缰丢在马背上,对跟随而来的云荆说道:“你留在这里。” 然后才笑着对那禁卫军说道:“你变化也不小啊,惟殊,好久不见了。” 来人正是临安侯世子莫惟殊。 莫惟殊笑了笑,神色立刻变得严肃,“你收到消息了?” “是的。” 沈绍安一边疾步前行,一边冷笑道:“真当小爷是软柿子不成?谁都想来捏两下?” 莫惟殊压低了声音道:“怎么样,有把握没?” “是必须得有把握。” 他侄儿可在梁王手里呢。 莫惟殊小声道:“九哥,这次去梁地,带我一个呗。” 沈绍安斜了他一眼,“长公主殿下会同意吗?” “跟着你,母亲自然放心。” 这话鬼才信! 沈绍安忍不住笑了笑,“行。” 他知道莫惟殊不想一辈子只留在北衙做禁卫军,也想捞点功劳,往上爬一爬。 虽然做为临安侯世子,他生来富贵,但那只是爵位,不是实职。没有实打实的功劳,就算皇上有心提拔,别人也得服气不是? 莫惟殊突然说道:“西昌侯,也反了。” 沈绍安脚步微滞,又迅速加快。 西昌侯谢世渊,是沈绍安死党谢忱的父亲。 谢世渊的亲弟弟,就是司马翀安插在北关绥州、弃城逃走被沈时戬砍了脑袋的谢俊臣。 沈绍安脚步不停,轻声问道:“谢忱呢?” “跟着西昌侯去了梁地。” 他老子跟着梁王造反,就算他留在京城,最后也是个死。 谋逆,按律当诛九族。 想到去年初秋,几人一起去承恩寺后山猎兔子,谢忱还带了他养的那条细犬彪子。 一切仿佛才发生在昨日。 转眼之间,两人已经站在了你死我活的对立面上。 还有他的两个侄儿清平和清源。 原着中,两个侄儿是在沈绍安出事的前一天晚上丢失的,在沈绍安全部的梦境里,两个侄儿都没有找回来。 只怕是已经凶多吉少。 如今,古木堡之战已经被他改变了结局,可是两个侄儿还是出事了。 这次,无论如何,他都必须要保护两个侄儿的安危,平平安安将他们带回来! 第134章 梁王的打算 沈绍安走神的工夫,两人已经到了德政殿门前。 刚要上石阶,莫惟殊连忙拦住他,“皇上和摄政王正在毓庆殿等候少将军觐见。” 莫惟殊进殿通报之后,赵弗跟在莫惟殊身后一起走了出来,轻声道:“少将军,皇上宣您入殿觐见。” 沈绍安朝赵弗点头示意,将腰间长刀解下来交给莫惟殊,理了理衣裳轻甲,迈步入殿。 进了殿,沈绍安就朝着上首行了大礼,道:“臣,沈绍安,参见皇上,参见摄政王。” 赫连徵清朗干净的声音从上首传来,“绍安免礼,平身。” “谢皇上。” 沈绍安起身,迅速朝坐在御座一侧的赫连瑾看了一眼,正好望进他看过来的眼睛里。 沈绍安有些纷乱的心瞬间安定下来。 这一看,一时半会就没舍得挪开眼睛。 直到赵弗轻轻咳了一声。 沈绍安收回目光,咧开嘴无声一笑。 往日那个顽劣不羁的少年仿佛又回来了。 赫连瑾眸光微沉,轻轻叹息,“绍安可看过信了?” 沈绍安点点头,“是。” 赫连瑾站起身朝沈绍安招招手。 沈绍安连忙跟着他走到皇上御案前,这才发现御案上,放着易江以南的舆图。 上面用朱笔画了几个圈。 “梁王自知大势已去,无力回天,便使出这一破釜沉舟之计。绍安可看出什么来了?” 沈绍安冷笑一声,“他想出海?” 易江将大梁版图一分为二。 顺着易江一路往东,过了越州,就是大梁的入海口。 梁王之所以要绑走誉王、成王和齐王府的世子,是因为这三个王爷的藩府,正好挡在梁王从梁地出海的路上。 那十四城,隶属三王藩地。 如今梁王被北关军堵在梁地,十五万大军虽然战力不济,真要打起来还是会费些工夫。 但要逃走,也同样不容易。 他听取了罗琅的建议,想用沈绍安做人质,与朝廷谈条件。 沈绍安习惯性的去扶腰间佩刀,却不防扶了个空,见赫连瑾双手负后,便悄悄伸过手去,借着衣袖遮掩,将手指伸进他的掌心。 然后轻轻挠了挠。 感受到赫连瑾将他的手指握在掌心,沈绍安才咧嘴一笑,另一手指着舆图,“对方掳人,纵贯大梁国土东西数千里。事情是最近才闹出来,在起事之初他也未必能想到自己会败得这样快,那他的这个计划就不可能实施太久。这些孩子,应该还藏匿在失踪地或者不远的地方。臣的侄儿清平清源,有可能在梁王手中。” 赫连瑾神色肃然微微点头,背后的手指轻轻捻着沈绍安的指端,“本王会派人在这些地方分头搜寻。梁地那边……” “臣定会亲手将逆贼抓拿回京,交由陛下和摄政王发落。” 沈绍安抽出手,走到堂下朝着皇上揖首一礼,随即又道:“臣,还想请陛下一道旨意。” 赫连徵忙道:“绍安但说无妨。” “梁地叛军,多是普通兵卒,只能依令行事。臣想请陛下拟一道恩旨,凡参与叛乱的兵卒,若主动弃械归降,可免其罪责。主将以下,可将功抵罪。活捉梁王及主将者,免其罪责,加官进爵。” 赫连徵微微一愣,转而看向赫连瑾,“皇叔?” 赫连瑾温柔地看了沈绍安一眼,笑着对赫连徵道:“一切由陛下决断。” 赫连徵心里当然非常高兴:赫连瑾一直压着梁王叛军穷追猛打,那些叛军早已成了惊弓之鸟。但是起兵造反,成则封侯拜将,败则抄家灭族。 所以叛军即便已是穷途末路,仍然还在硬撑。 如果皇帝下旨赦免,沈绍安瓦解叛军内部的目的达到了,皇帝深仁厚泽、涵养天下的名声也有了。 赫连徵用最快的速度拟好了圣旨,盖了帝印和玉玺,郑重交给沈绍安。 沈绍安想起莫惟殊拜托他的话,遂再次禀道:“启禀陛下、摄政王,臣听闻,原西昌侯世子谢忱,也在梁地。臣与临安侯世子莫惟殊自幼与谢忱交好,若能带莫世子过去,劝说谢忱做内应,营救人质的事情,可能会顺利许多。” 对自己嫡亲姑母家的表兄,小皇帝自然也希望他能有所建树。 在看赫连瑾并无异议之后,小皇帝准了沈绍安所请。 沈绍安跪接了圣旨,又看了围攻梁地的北关军传来的奏报后,带着莫惟殊离宫。 骑马踏出御街时,沈绍安看到了站在街边人群里兴高采烈的六顺。 还有,月薇…… 他朝六顺点了点头,就将目光望向月薇:她长高了些,脸上的婴儿肥没有了。亭亭玉立的异国少女站在人群中,不需要特意去寻,一眼便能看到。 月薇眼中难掩情意,隐有盈盈泪光,欲言又止、一瞬不移地看着马上的沈绍安。 沈绍安朝她微微一笑,迅速收回目光。 他无声叹了口气,抖了抖马缰轻叱一声。 阿黄撒开四蹄跑路的同时,还不忘回头看了月薇一眼:咦这母的,怎么这么像背上这两脚兽以前喜欢的那个? 阿黄不太理解这两脚兽,长挺好看,也有很多母兽喜欢他。就是不知道他为何直到现在还单着。 不像它,从它出了郕阳关的马棚,它宠幸过的母马连它自己都不知道有多少。 很多母马已经产下了它的幼崽,还有更多的幼崽正在孕育之中。 这两脚兽,不太行啊! 阿黄一边跑,一边颇为感慨地晃了晃脑袋。 沈绍安进城的时候只带了云荆,神机营其余人马都在南城外等候。 集合了人马,一行人快马加鞭,昼夜不停迅速赶往梁地。 莫惟殊跟着沈绍安前往梁地的消息一传到临安侯府,晋阳长公主顿时眼前一黑,扶着侍女就跌跌撞撞去了佛堂。 她知道自己长子不甘心只留在北衙做个普通的禁卫军,跟着沈绍安去梁地,也是想顺便捞点现成的功劳。 可是沈家那只猴儿,除了会闯祸,他还能干什么正经事? 什么年少有为的少将军? 什么英勇无敌、还智勇双全? 别人信,她可不信! 这种说法传回来的时候,满京城的人也就当个笑话听听。 北关是他沈家的地盘,靠着父辈的庇护,折腾出点名声,也不过是底下人捧的臭脚罢了。 能有什么用? 晋阳长公主双手合十喃喃低语,“佛祖保佑,菩萨保佑!莫家列祖列宗保佑!保佑我的殊儿平安回来!” 梁地还有几位沈家小将军在,梁王叛军已经不成气候,她的殊儿定能平安归来! 晋阳长公主想了想,又默默加上一句,“也保佑那个小兔崽子平安回来。” 她可不是心疼那个臭小子,她是觉得,万一沈绍安出点啥事,赫连瑾一疯,他们日子都不好过! 第135章 奔赴梁地 沈绍安可不知道晋阳长公主对他的不看好。 当然了,他就算知道了,也不在乎。 在诸藩王封地中,唯梁王藩府距离京城最近、所在封地也最为富庶。 第三天天黑之前,沈绍安一行就到了沈广安驻扎的营地。 一下马,一个披头散发的妇人就扑了过来,揪着他的轻甲哭道:“绍安,九弟,救救你侄儿,救救他们……” “二嫂,二嫂你先别激动。”沈绍安连忙扶住二嫂,“绍安此次,正是为了清平清源而来。” 他扶了二嫂刚回到帐子里坐下,三哥沈广安已经闻讯赶了过来。 沈广安派人送了二嫂回营帐,这才招呼沈绍安和莫惟殊坐下,问道:“绍安都知道了?” 沈绍安点了点头,道:“这个主意,极有可能是罗琅给梁王献的一计。罗琅此人,心思极为缜密且诡计多端。清平清源在手,不怕我不来。” 更何况还有几位藩王世子和刺史家的公子。 如果沈绍安不来,或者这些世子公子们不能安然救出,以后沈家在这大梁,将再无立足之地! 而作为沈绍安背后最大的靠山——摄政王赫连瑾,也会因此被这些藩王刺史记恨。 搞不好真能为了自己的儿子,联合起来放梁王出海。 不得不说,罗琅此举,一石数鸟且阴毒至极! 他看了看站在一旁的莫惟殊,道:“谢世渊之子谢忱,是我与惟殊旧日伙伴。尤其惟殊与谢忱,平日更是形影不离。罗琅既要用清平清源胁迫我,在抓到我之前,必定不会伤及两个侄儿。但是防守,也一定非常严密,定会派人暗中盯紧谢忱,防止我们从他那里下手。” 沈广安微微点头。 “人心会变,我们现在也不知道,谢忱那边是什么情况。距离梁王最后的期限还有两日,这两日,我会想办法与惟殊潜入梁州城内,找到谢忱,试他一试。” 莫惟殊听着,心里难受极了。 西昌侯平日闷不作声一个人,谢忱性子却活泼的很。他们与周龄之、阆玮宁四人,从五六岁就跟在沈绍安身后,亲兄弟一样一起长大。 如今却…… 莫惟殊不相信谢忱会反,他看向沈绍安,道:“九哥,要不,还是让我先进城去看看?” “不行。罗琅一定会猜到我们之间的某一个会来找谢忱,想必,他早已经布下了天罗地网。你一个人去,恐怕应付不过来。” 沈绍安揉揉眉心,“还是想办法让谢忱主动联系我们。” “九哥有办法?” 沈绍安却没有回答,转而问沈广安,“如今梁州城内是什么情况?” “城门紧闭,无进无出。这是梁王的老剿,城内防守极为严密,消息根本传不出来。” 沈绍安笑,“防守再严密,也有疏忽的时候。” 随着北关军围城的时日越久、粮草渐渐不足,城内叛军所承受的心理压力便会越大。 崩溃只是早晚。 他扬声唤道:“云荆!” 云荆立刻进了帐,“少将军。” “让他们几个都进来。” “是!” 云荆出帐叫了人,一会儿工夫,十个人齐刷刷站在沈绍安面前,拱手一礼道:“少将军!” 莫惟殊看着这架势,直接羡慕坏了。 沈绍安道:“准备一下,今晚进城。” 众人齐声应是。 等众人出了帐,莫惟殊小声问沈绍安,“哥,这些,都是你的亲兵?” “不是。”沈绍安笑眯眯地回,“是摄政王的人。” 刚出京城,云荆就告诉他了,摄政王将他身边的影字号暗卫派过来十个人,保护他的安危。 有高手保护,他怕啥呀? 龙潭虎穴也敢给它捣喽。 “哦对了。”沈绍安又想起一事,他拿出圣旨,交给沈广安,“三哥,你把军队拉到城下,等我信号。只要看到我发的信号,你就命传令兵大声宣读圣旨。人数越多、声音越大越好。” 沈广安接过圣旨,展开一看,顿时乐了,“好你小子,论鬼点子,数你最多。行,这事儿,三哥一定给你办妥妥的。” 到了半夜,沈绍安一身夜行衣,站到了队伍前面。 寒冬腊月的半夜三更,纵是处在梁州这样冬季很少见到雪的州城,也冷得刺骨。 看着莫惟殊青青紫紫的脸色,沈绍安忍不住问他,“你行不行啊?” 莫惟殊一挺胸,“必须得行!” 沈绍安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行,那就出发。” 一行人摸着黑到了梁州城下。 其中两个影卫人手两把锋利的匕首,背着一捆麻绳提气而起,如同两只壁虎,顺着城墙刷刷几下就爬了上去。 过了半炷香的时间,两根麻绳从城墙上垂了下来。 沈绍安让云荆照应一下莫惟殊,自己率先爬了上去。 莫惟殊有些惭愧。 如果不是为了照顾他,沈绍安执行这样危险的任务,不会带上他这么个累赘。 别人都上去了,他才爬了一半,最后还是云荆将他拽了上去。 城墙角落躺着两个人,生死不知,想来应该是这一块负责值夜的兵士。 沈绍安让人将这两个人捆在绳子上放下城墙,以免两人醒来之后暴露他们的行踪。 外城防卫并没有三哥说得那样严密。 连日作战,又是起兵叛乱,在接连败退之后,再逢新年佳节,背井离乡的叛军军心已经开始不稳了。 外城好进,内城却没那么容易。 沈绍安也没打算现在进内城,只将自己随身戴的一块玉佩交给一名影卫,吩咐道:“你戴着这块玉佩,在内城四处晃一晃,两日内若无人寻你,立刻出城。” 影卫接过玉佩,轻声应是。 随即身子一晃,人已经消失在黑夜里。 沈绍安伸了伸懒腰,“行了,找个地方睡一觉,明日再说。” 莫惟殊不解,“九哥,这样,就行了?” “要不然呢?这伸手不见五指的,再摔进沟里去。” 那倒也是。 外城空房子很多,百姓也都害怕战火殃及自家,有很多人早已拖家带口离开。 云荆找了一处空房子,带着一行人过去。 留下两人轮值,其他人盖上被子结结实实睡了一觉。 连日奔波,沈绍安也累坏了,这一觉一直睡到日上三竿。 莫惟殊对他佩服的五体投地:昨晚,他一夜没睡,心里总是七上八下的。没想到这位爷,在梁王的地盘上,竟然能睡到昏天黑地。 第136章 谢忱:我还有活着的机会吗? 谢忱是在午后出现在外城的。 他刚刚出现,藏在城门口的云荆就发现了他。 沈绍安让影卫过去看看,“你去看看,有尾巴的话,处理干净。” 谢忱跟着梁王到了梁州,居然还带着他的彪子。 彪子闻到了莫惟殊的味道,一路拖着谢忱,疯狂地摇着尾巴冲进小院。 一进门,莫惟殊就扑过去抱住了他。 谢忱整个人瘦了一大圈。见了莫惟殊也没有多余的表情,手臂垂着,脸色苍白、神色漠然,整个人不见往日半分神采。 等莫惟殊松了手,他才木着脸,问道:“九哥来了?” 莫惟殊“嗯”了声。 谢忱眼圈就红了,哑着嗓子道:“我想见九哥。” 莫惟殊用手拉住彪子脖子里的绳,控制着热情过度的彪子,道:“九哥在屋里,你自己进去。” 谢忱进了门,屋内居中的桌子旁,沈绍安正拢着袖子坐在旁边,看见他进门,皱了皱眉道:“你来一回,就不知道给哥带点吃的过来?亏我等了你这么久。” 还是那熟悉的九哥的味道! 谢忱忍不住一笑,自跟着父亲起事以来,一直笼罩在心头的那股阴霾瞬间散了一半。 他叹了口气,道:“是我想得不周到。” 沈绍安抬手朝他招了招手,谢忱走过去,坐到他的对面。 谢忱坐下,沈绍安给他斟了一盏茶,推到他面前,“清平和清源被罗琅抓了过来,你知道他们被关在哪儿吗?” 谢忱有些苦涩地笑笑,“不太确定。” 他叹了口气,“罗琅并不信任我,这次我出来,他一定知道你来了,所以派人一直跟着我。九哥,你回去,清平清源,我会想办法将他们救出来……” “我来,并不仅仅只是为了清平和清源。” 沈绍安打断谢忱,“还有梁王和罗琅,以及,你……” 他看着谢忱瞬间惨白的脸色,问道:“谢忱,你有什么打算?” “打算?”谢忱苦笑一声,眼圈迅速泛红,声音抖得像风中的树叶,“我,还有什么打算……能做什么打算?” 他的下场,唯死而已。 沈绍安道:“不想活着吗?” 活着? 谢忱呵的无声一笑,哑声道:“我还有活着的机会吗?” 他的人生才刚刚开始,能活着,谁又想死? 沈绍安笑笑,“那我找你来,是做什么呢?” 谢忱灰暗的眼神蓦地闪过一抹亮光,又迅速消沉下去,“多谢九哥,你不必为难……” “没有为难。我回京之后进了一趟宫,向皇上讨了一道圣旨。” 沈绍安看着谢忱,“陛下是仁君,不愿大开杀戒。除了首恶,陛下愿意给每一个犯错的人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我相信以你为人,决计不是那等不分是非的奸恶之人。孝字大于天,谢侯爷在前,作为儿子,你也只能紧跟其后。” “谢忱,只要你不放弃,我必会尽全力帮你!” 以谢忱西昌侯世子的身份,就算将功折罪留一条命,最低也得流放到南昭毒障之地。 到时候沈绍安再求求赫连瑾,让谢忱流放至北关,他就可以照应一二。 这已经是沈绍安尽最大努力,能为谢忱争取到的最好的结局。 谢忱眼泪不停地往下流,无声哽咽道:“多谢九哥。” 等他哭够了,才抹了把眼泪说道:“清平清源,应该是被关在梁王府里。因为这几天,我总是见府里的侍从提着食盒,进入梁王府的假山。府里最近防守严了许多,连彪子都不能进去。罗琅知道我跟你关系交好,也一直防着我。” 他突然想起一事,连忙说道:“哦对了,梁王,除了他的两千府兵和两万藩兵,还有一支铁甲军。据说,这支铁甲军有一万人,是他最后的底牌。” “铁甲军?” “嗯。这支铁甲军,配备的是最好的铠甲,全副武装,刀枪不入,非常的难对付。” 沈绍安抓给谢忱一把豆子,自己也捏了一把,不时扔一颗在嘴里“咯嘣咯嘣”地嚼。 他不说话,谢忱也不敢出声。 过了一会儿,沈绍安吃完一把豆子,拍了拍手道:“行,一会你把我们带进城就回去。回去之后,就去见梁王,告诉他,说你见过我了。” 谢忱急了,“九哥!” 沈绍安抬手制止谢忱,“照我说得做,就实话实说。说你见过我了,我问了什么,你说了什么,找机会将皇上圣旨内容说给他身边的人听。当然了,把你说过的,清平清源藏身的地点改一下。你就跟他说,你告诉我,清平清源被藏在梁州刺史府的地牢里。” 谢忱眨巴着眼睛,“九,九哥,你不会,真的去劫狱?” “我要不去,梁王和罗琅会相信你的话吗?” “可是九哥……” “谢忱,取得梁王的信任,争取活下来,我才有机会救你。还有,如果梁王找到我的行踪,一定会带兵围捕我,到时你想办法让罗琅跟着他,别让罗琅趁乱跑了。你离罗琅远一点,他一旦知道自己必死,定会拿你挡刀。” 谢忱哽咽难言,好半天才哑着嗓子应了声,“好……” 沈绍安站起来,轻轻拍了拍他的肩,“你在院里等我一会儿。” “现在就去?”谢忱脸上还挂着泪,脸上已经没了血色。 “宜早不宜迟,等他有了准备,就来不及了。”沈绍安快速出门,朝云荆使了个眼色。 云荆会意,将所有人都唤了过来。 莫惟殊带着谢忱在门外等。 不是沈绍安不信任谢忱,而是担心他知道了自己的计划,会被罗琅从他的表情中瞧出蛛丝马迹。 以罗琅的狡猾,从一开始他就不看好梁王。当初蛊惑梁王谋反,也只是为了陷害沈时戬。 如今见梁王大势已去,再被他察觉到借梁王之手出海逃离的计划成空,狗急跳墙,不知道会干出什么坏事。 一行人换上影卫寻来的梁州兵士服饰,跟着谢忱,大摇大摆进了内城。 一进城,沈绍安等人立刻跟谢忱分头行动。 谢忱刚回府,就被梁王府来人传了过去。 第137章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梁王府议事厅。 首位上梁王歪着身子,翘着一条腿半躺在短榻上。榻下一个小丫头拿着两只美人锤,跪在脚榻上为他轻轻捶着腿。 左下首坐着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留着整齐的短须,面色微白,眼神阴鸷,左手里捏着一串佛珠,不时漫不经心捻上一颗。 西昌侯谢世渊神情委顿,佝偻着背,坐在罗琅对面。 看谢忱进门,看了他一眼后,飞快地低下头,无声长叹。 谢世渊下首是司马翀的次子司马维和梁州府府兵统领晁通。 谢忱木着脸,给梁王请了安。 梁王没叫起,阴阳怪气地问,“沈绍安,来了?” 谢忱心里一跳,强忍着看罗琅的冲动,垂下眸子轻声应了声“是”。 “他在哪儿呢?” “已经进城了。” 梁王冷笑一声,道:“他跟你,都说什么了?” 谢忱吞了口口水,小声说道:“他跟臣说,临行前,皇上给了他一道圣旨,说,除了首恶,与,罗先生,普通将士若主动归降,可免其罪责;也可,擒住首恶,代罪立功……” 晁通的目光微微一凝。 “砰”的一声响,罗琅一掌拍在身边的案几上。 梁王正拿着一颗东珠放在眼前端详,被这一声吓得手一抖,东珠“叭”的一下砸在他的脸上,又“骨碌碌”滚到了地上。 他“啧”的一叹,翻身坐起,大声喝道:“罗琅,你好大的胆子,当着本王,就敢如此放肆!” 也太不把他放在眼里了! 这要在赫连瑾面前,罗琅敢拍桌子,早把他给拖出去砍了! 罗琅以前在沈时戬身边时,因为沈时戬的看重,以及他在军中的权利地位,军营中的将军们都很尊重他。 可自从到了梁王身边,是个人都敢对他大呼小叫。就连谢忱身边那条狗,见了他都要吠两声。 被这样当面斥责也不是一回两回了,罗琅心里仍然有些不舒服,还是压着性子轻声说道:“王爷,非是臣有意冒犯,实在沈绍安这一招,着实阴毒。如今城内将士,士气正低迷……” “本王不管他低迷还是高涨,本王现在,只想抓住沈绍安,与赫连瑾谈好条件,放本王出海!” 梁王气急败坏打断罗琅的话,简直快要跳起来了,“当初抓这些孩子,就是为了打开一条通路。你也说,几十个孩子目标太大,不如一个沈绍安管用。” “如今北关军兵临城下,梁州城内粮草已经告罄,又逢年关将士归乡心切。就算小皇帝不下这道旨意,他们还剩多少战意?嗯,你告诉本王,还打得起来吗?!” 梁王重重哼了一声:别说打了,再这样被困下去,搞不好这十五万兵马,就要哗变了! 他只想离开,他知道自己已经败了! 那个位置,他没希望了! 他只想逃出生天,去一个皇上和赫连瑾都伸手够不到的地方,继续当他的土皇帝、过他逍遥快活的日子! 罗琅一个白眼差点就翻上去了:草包加蠢蛋一个,也难怪当初先帝都把皇位喂到嘴边了,还被赫连瑾给抢了去。 就这种吃屎都赶不上热乎的蠢货,他拿什么跟赫连瑾比? 但是现在,他还得指望着梁王。 指望着他抓到沈绍安,用沈绍安为人质,成功逃出大梁。 只要出了海,自是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了! 罗琅忍了又忍,总算将已经溜到嘴边的一句脏话咽了回去,耐着性子问谢忱,“谢世子,这沈绍安,一定向你打听过沈家两个小公子的下落,对吗?” 谢忱连忙回道:“是。但是,我并不清楚两个孩子藏在哪儿。” 罗琅冷笑一声,道:“是吗?在下倒是见谢世子这些时日,带着你的那条爱犬,在王府里转得挺勤快啊?” 谢忱身子微微一抖。 罗琅立刻将这个微小的动作收入眼中,厉声喝道:“说!沈绍安现在究竟在哪?!” 谢忱顿时出了满头大汗,低声回道:“我跟他们,一进城门就分开了。我……也不知他到底去了哪儿。” 罗琅冷笑,对晁通说道:“晁将军,接下来,就看你的了。沈绍安奸诈无比,他曾带着五人潜入赕城,杀了左谷蠡王和北郦国师,还能从左贤王眼皮子底下逃脱。你即刻命全城戒严,挨家挨户地搜,务必将他生擒。若他拼死抵抗,直接将其就地格杀!” 晁通看了看梁王,站起来不情不愿应了声是,心里却在想:既然沈绍安对摄政王和沈时戬这么重要,自己若是杀了他,天涯海角,赫连瑾能放过自己? “报——”长长一声报,门外跌跌撞撞跑进来一人,刚进房就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反手指着门外,结结巴巴道:“报,报王爷,沈,沈,沈……” 梁王愣神的工夫,罗琅已经站了起来,大喜道:“可是沈绍安现身了?” 那人吞了口唾沫,道:“回殿下,刺史府来报,有人闯进了州衙大牢。” 罗琅面带疑色,眯起眼睛道:“州衙大牢?” 谢忱缩着脖子,小声说道:“是,我,跟九哥说的,孩子,可能关在州衙大牢里。” 罗琅闻言大喜过望,“立刻调集五千铁甲军,给我团团围住州衙大牢,连只苍蝇也不能放出去!另调集五千铁甲军,埋伏在王府内,命府内府兵,对王府严防死守,防止沈绍安声东击西、突袭王府!” 晁通站着没动。 报信的人一脸懵逼。 司马维急切地看向梁王。 谢世渊仍是一副要死不死的模样。 罗琅急得直跺脚,“王爷,赶紧派兵。这沈绍安行事,虚虚实实、诡秘莫测,真假难料,需得防止他逃脱啊王爷!” 梁王用力翻着白眼,问仍然跪在地上的谢忱,“他们来了多少人?” 谢忱连忙回,“连沈绍安在内,一共十二个人。” 梁王顿时怒了,“十二个人你调本王的铁甲军?这么急着把底牌亮出去本王还打个屁!” 罗琅顿足叹道:“王爷不知,只怕这一万铁甲军也未必能困得住他。” 梁王疑惑,“罗琅你是不是太涨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了?沈绍安就是一个纨绔,这满京城谁不知道他?你把他说得这么神乎其神的,如今京城第一的纨绔都成了神,咱们还造个屁的反?!” 梁王拉着脸,不耐烦的朝司马维摆了摆手,“你,带两百府兵,过去看看。“ 司马维偷眼看了看罗琅,见罗琅满脸失望,也不敢多说什么,遂应了声是,迅速走了出去。 第138章 团团围困 其实皇上那个圣旨,在座的几人,除了晁通,都没怎么放在心上。 为啥? 因为他们几个,都是首领,是逮住就被诛九族的那一种。 皇上有啥恩典,也恩不到他们头上。 他们此次起事早就败了,几人心里都跟明镜儿似的。 如今所做的一切不过都是垂死挣扎罢了。 与其这样天天在这里半死不活的捱日子,还不如打开城门跟北关军打一架,死也要死个痛快。 这不上不下、毫无希望地等着悬在头顶的刀落下,太特么憋屈难受了! 罗琅却不想死。 他忍了又忍,朝梁王揖首一礼道:“王爷,为保人质不失,还是将两个孩子提到这里来。” 谢忱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 梁王没拒绝,扬声唤道:“来人!” 门外两个护卫立刻出现在门口,拱手应是。 梁王吩咐道:“你们两个,去后院,找文总管,将那两个孩子带过来。” 两护卫齐声应是。 罗琅连忙提议,“殿下,还是多派几个人……” “在本王府上,二千府兵呢,都是死的不成?还能让那十来个贼人,带着俩孩子飞上天?” 罗琅只好忍气吞声坐了回去。 他感觉不大好。 要坏事! 纵是他有千般计,可惜遇到一坨糊不上墙的烂泥…… 得想办法逃…… 梁王也觉得有点过了,吩咐道:“晁通。” 晁通连忙站起来,“末将在。” “你去,再调两千兵马过来。” 晁通拱手应是,扶着腰刀走了出去。 从后院假山下的密室,到王府议事厅,顶多一炷香的工夫。 可是一屋子人左等不来、右等也不来。 过了快两刻钟,突然有个浑身是血的人连滚带爬冲了进来,大声喊道:“王爷不好了,府里突然有黑衣人闯入,那两个……那两个孩子,被人劫走了……” 谢忱忍不住松了口气。 他偷眼看看父亲,就看到父亲冲他使眼色。 谢忱明白父亲的意思,是让他想办法逃。 逃到沈绍安那边去。 梁王一听孩子被救走,急得“啊呀呀”大叫一声,从首位冲下来,一脚就踹到了谢忱身上,将他踹翻在地。 接着,回身就要去拔剑。 谢世渊连忙站起来拦住他,“王爷,罗先生也说沈绍安狡诈,被他找到那两个孩子也不奇怪。当务之急,是抓紧时间围捕沈绍安。若再耽误,只怕他们都逃出城了。” 罗琅也站起来,道:“是啊王爷,此事未必是谢世子的原因。臣早就说过,这沈绍安,奸诈无比,行事诡谲让人捉摸不透。谢世子,恐怕也是被他利用了。当务之急,正如西昌侯所言,还是赶紧调集城中将士,围捕沈绍安!” 说完又对着地上脸色苍白的谢忱苦口婆心劝道:“谢世子,那沈绍安惯会收买利用人心,利用完就扔。世子一片赤诚,哪里是他的对手?世子还是把知道的赶紧说了,协助殿下活捉沈绍安。” 谢忱嗫嚅道:“他,商议事情都避着我……” 没用的东西! 梁王大喝一声,“来人!” “报——”又是一兵士狂奔而来。 梁王眼皮子一阵乱跳,大吼一声,“又有什么事?!” “冠月楼方向,有人燃放焰火,疑似向城外发送信号!” “什么?!” 梁王双目赤红,回身一把抓起剑,大喝一声,“调铁甲军,另,命城中兵马,将冠月楼周围所有街道,全给本王围起来!” 一边说着,一边急匆匆跑了出去。 借着这个机会,谢忱迅速朝父亲使了个眼色。 罗琅在后面磨磨蹭蹭,谢世渊一把拉住他,拖着他往外走,“罗先生,您可是王爷身边的智囊。王爷此番剿贼,离不得您出谋划策呀。” 三人一走,剩下的人也赶紧追了上去。 谢忱跑在最后,刚出王府,手臂突然被人拽住。 他回头,云荆朝他竖起手指轻“嘘”一声,一把揽住他的腰,几个起落就消失在屋舍之间。 谢世渊回头看看儿子没跟上来,眼中泪光一闪而过,又迅速打马跟了上去。 另一边,四个影卫护着两个孩子迅速出了内城。 外城的将士百姓没工夫搭理纵马狂奔的几人,都在侧耳静听,城外大军齐诵圣旨的声浪正直入云霄,“……叛军将士,若放弃抵抗,主动归降,痛改前非,则赦免其罪,亦不罪及家人……” 影卫从一僻静处掠上城墙,飞身而下,找到来接应的北关军,传达沈绍安的军令,“少将军有令:全体将士,准备攻城!” 更多的北关军迎上来,护送两位小公子回大营。 梁州城内,冠月楼。 随着“哐哐”一阵整齐的军靴落地声响,梁王带着他的一万铁甲军,将冠月楼围了个水泄不通。 铁甲军外围,还有梁州城的藩兵,将其他的街道填的满满当当。 晁通也打马追了上来,跟在了梁王与罗琅身后。 罗琅跟在梁王身侧,目中露出一个快意的笑:沈绍安,这次看你往哪里跑! 如今他深陷重围,只怕插翅也难飞了! 冠月楼三楼临街的窗户打开,一张雌雄莫辨、美艳无双的脸笑眯眯地探了出来。 沈绍安坐在窗子旁边,不紧不慢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笑道:“梁王爷,久违了!” 梁王目光冷鸷,面色阴沉,冷冷说道:“沈绍安?你果然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只带这么几个人闯进来,真当本王不敢杀你吗?!” 沈绍安一怔,将半个身子探出窗口,问道:“不是梁王您,请我来的吗?” 他笑笑,感慨叹道:“哎呀,绍安本想请王爷楼上一叙,又担心王爷害怕绍安设下陷阱谋您性命,只好委屈王爷,站在楼下跟绍安推心置腹说几句心里话。” 罗琅预感不妙,凑到梁王身边,压低了声音道:“王爷,不可听他胡说八道,为今之计还是先把他抓住,关在牢里慢慢说也是一样的!” 梁王也觉得有点道理。 他刚要下命令,就听沈绍安笑眯眯说道:“哟,这不是罗长史吗?” 罗琅见梁王迟迟不动手,急声道:“王爷,此子如今已被我军团团包围,插翅难飞。此时不动手抓人,更待何时啊!” “罗长史又想利用蛊惑梁王爷到何时啊?” 第139章 该不该杀 沈绍安扬声打断罗琅的话,声音突然一厉,“罗琅!你个青云门反贼,与北郦左贤王狼狈为奸侵吞我大梁国土,如今又跑到梁地教唆蛊惑梁王殿下起事继续为你卖命。想必,梁王殿下就算侥幸事成,你便联合青云门余孽击杀梁王夺取赫连氏江山;事败,则蛊惑梁王东逃出海你好借机逃出生天。你真当梁王殿下是傻子不成?!” 罗琅一听顿时急了:再让这小子说两句,他指不定就前功尽弃了! 他狠声对梁王道:“殿下,此子奸诈,万万不可听他胡说八道啊!” “既然是胡说八道,听听又何妨?你急什么!” 梁王心里有些犯嘀咕,要知道当初他刚到梁地,就是这个罗琅率先与他联络,鼓动他谋反的。 沈绍安狠狠盯着罗琅,恨不得用目光为箭把他穿成筛子,“罗琅!你十几岁跟在我父身边,至今已经二十多年!在你微末之时,父亲提拔你、重用你,为你置办宅院、助你娶妻成家。一路知遇帮扶提拔之恩,恩重如山!” “你个忘恩负义的狗贼,你骗取我父信任,罔顾我父恩情,私下里与北郦左贤王暗通款曲,如今又跑来挑拨梁王起兵,分明就是想借此毁我沈家、谋害我父性命!” “你明知摄政王当年曾被先帝册封太子,距皇位只有一步之遥。若他果真有反心,只需遵从先帝遗旨登基便可。你却巧舌如簧蒙骗蛊惑梁王殿下,让他以此为借口起事反叛朝廷,才会落入此番进退两难之境地!” 梁王目光一下子变得阴沉起来:对罗琅恩重如山的人,他都可以说背叛就背叛,这样的人,又怎会对自己忠心耿耿? 起事不久,司马翀冲击皇宫事败被杀,当初脑门子发热跟着起事的人反应过来之后,不等朝廷官兵来打,已是降者甚众。 都是罗琅这个狗贼出的馊主意! 沈绍安突然笑了笑,道:“世人皆知,你罗琅是沈大将军心腹谋士,你鼓动梁王谋反,皇上必会问责我父。你又与北郦议定,三部联合攻打我大梁北关之际,亦是你蛊惑梁王起兵谋反之时。介时,梁国内忧外患、北关亦无主将,北郦正好趁虚而入。罗琅,这应该便是你为投奔左贤王递交的投名状?否则怎么解释,你明知梁王这个起事借口经不起推敲,还千方百计蛊惑他起兵谋反?” 罗琅脸色一白,急声争辩,“王爷,此子诡计多端,您可千万……” “罗琅!” 沈绍安不打算给他狡辩的机会,厉声喝道:“大梁建朝不过几十年,百姓久经战乱,好不容易得以休养生息。你却为一己之私,蛊惑梁王起事挑起内乱,令我大梁再陷战火、令黎民涂炭!” “你吃着大梁的米面,享受着大梁的优渥待遇,却吃里爬外引外寇入侵,毁我大梁疆土、杀我大梁百姓、抢我大梁钱粮、辱我大梁姐妹!你说,你该不该杀?!” 罗琅被沈绍安一阵连珠炮似的话怼的哑口无言,还不得反应过来,身后已经有人大喝一声,“该杀!” 话音未落,一片温热的液体已漫天撒下。 罗琅感觉自己眼中的世界突然发生了翻转,他好像被人扔下了马,又好像没有。 在失去意识之前,他看到自己仍然端坐马上,脖颈上的头颅却不见了,血液冲出断口,喷向半空中…… 梁王抹了把脸,手上一片猩红。 旁边有人“咚”的一声倒下马。 梁王看着地上罗琅失去头颅还在抽搐的尸体,又看看拎着长剑浑身是血的人,怒喝一声,“晁通!你敢背叛本王?!你……” 一位府兵将领悄悄松开握刀的手,无声朝彻底死透的罗琅啐了一口。 “梁王爷!” 沈绍安语重心长,“晁将军非是背叛王爷,而是在救您啊。” “你个黄口小儿,你……” “王爷莫急,反正绍安被您的铁甲军团团围着,插翅难飞。不如就拿出点时间,听绍安几句肺腑之言?” 梁王狠声道:“有屁赶紧放!” 放完就去死! “王爷在藩地,是当之无愧的王。虽然不是至高无上的君王,那也是说一不二的主。当初起事,也是受了罗琅的蛊惑,以为拿捏了摄政王青云门掌门的身份,便足以号令天下?” 梁王脸色阴沉,却没有说话。 沈绍安长叹一声,“梁王爷,您当时一定不知道:罗琅才是真正的前朝余孽?” 谁是前朝余孽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他赫连瑄已经反了。 造反谋逆,从来都是死罪! 别说一个王爷,就是皇上自己的亲儿子,也照杀不误! 他没有回头路了! 梁王心中杀机渐起,用力握住手中的刀。 “罗琅巧言令色、诡计多端,您这是上了他的当!您是皇上的亲叔叔,做了这么多年的藩王,若非受了罗琅蛊惑,怎么可能起兵谋反?陛下宅心仁厚、深明大义,对那些将士,陛下尚且能免其罪责,若是您能诚心认错,想必陛下也一定会给您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梁王不是小孩子,不可能听沈绍安说什么就信什么。 再说他想造反又不是一日两日。 他冷笑一声道:“改过自新的机会?皇上或许会,赫连瑾可不会!来人!” “梁王爷!”沈绍安笑着打断梁王,“您看看您周围的这些将士们,他们可都是活生生的人命,家中也有高堂妻小在殷殷盼着他们安然归家!” “如今皇上已经下了恩旨,主动投降便可赦免其罪,且永不追究旧恶。梁王爷,您不替自己想,也该替他们想一想。” “他们只要放下兵器,便都能活下去。若您一意孤行,杀绍安一人,却累他们这么多人还有他们的家人丧命,着实不值啊。” 梁王大喝一声,刀指沈绍安,“攻上去,把此贼给本王捉住!” “哎,等等,等等!”沈绍安站起来,不慌不忙抽出腰间佩剑,压在自己脖子上,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说道:“绍安自去北关,就做好了马革裹尸还的准备。不管是死在北郦军的弯月刀下,还是死在大梁同胞兄弟的手里,死则死尔,又有何惧?终归绍安一身热血,都是为大梁这片疆土和百姓安危而洒。梁王爷,别怪我没提醒你,我是不可能被你活捉的,你只要攻楼,我立马就自尽。剩下的,你和你的这些将士们,去跟摄政王和北关军较量,行?” “报——” “报——” “报——” 一声接一声的报,气的梁王脸皮子都在抽搐,忍不住怒喝一声,“何事?!” “报王爷,外城,将士哗变!打开了城门,北关军,攻进来了!内城城门,也快撑不住了……” 第140章 弃械投降 围在冠月楼周围的将士顿时一阵骚动。 像在证实传讯兵的话,内城城门外发出惊天动地一声巨响。 城外喊杀声、城门撞击声,如同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不断摧毁城内叛军早已崩溃的意志。 尤其外城四面八方都有将士在齐声诵读皇上招安的圣旨。 城外声音整齐洪亮,城内听者寂静无声。 沈绍安笑眯眯道:“梁王爷,现在您还有选择的机会,是主动开门投降,诚心求得陛下宽恕;还是负隅顽抗到底,最后落到摄政王手里,您自己好好考虑。” 说完,又加上一句,“时间,不太多了哟。” 能活着,谁会想死? 最外围的将士已经开始慢慢后退。 第一声刀剑落地,如同倒下的第一块多米诺骨牌,“叮呤当啷”之声不断响起。 梁王汗出如浆,恶狠狠的目光环视一圈。 谢世渊含泪劝道:“王爷,降了……” 城外大军已开门投降,城内府兵也丢了兵器。 剩下的这点人,又能坚持多久? 梁王怒火冲天,虎目环视大声吼道:“弃械者,杀无赦!给本王冲上去,将这沈氏小儿给本王抓住!” 然而,此令一下,只有几人身形微微一晃。发现其他人都不动之后,也停了下来。 梁王不甘,又喊了两遍。 仍然无人听从命令。 谢世渊下马跪倒在地,怆然大呼道:“王爷,人心已至如此,降了!” 晁通也跟着下马,大声呼道:“王爷,降了!” 铁甲军也纷纷跪了下去,齐声呼道:“王爷,降了!” 梁王赫连瑄闭上眼睛仰面朝天,许久之后,才长叹一声,颓然泣道:“开城门,迎北关军入城。” 命令一经传出,城内顿时响起一片惊天动地的欢呼。 梁王仰天长叹,泪流满面:就算不降能怎样?这欢呼声就是人心。 人心已经散了。 他,也彻底败了! 如沈绍安所说,向皇上诚恳认罪,或许能有一线生机。 但是向皇上认罪,就等于向赫连瑾认输。 他还……做不到! 赫连瑄最后回头,深深看了一眼楼上一脸灿烂笑容朝他挥手的沈绍安,低喝一声,“回府!” 楼下府兵散了,铁甲军也随着梁王离开,躲在窗子内侧墙角处的莫惟殊,腿一软直接坐到了地上。 云荆也悄悄吁了口气。 楼子里的十名影卫也多少都有点子过于沉默。 叛军一撤,沈绍安立马坐下自斟自饮,咕咚咕咚连喝了好几盏茶:激情表演这么久,说了这么多话,渴死爷了! 楼下街道上,很快响起声势浩大的脚步声:北关军,进城了! 莫惟殊神色复杂地看着坐在窗子边、探着身子跟楼下之人笑着打招呼的九哥。 桌子上还放着那把出鞘的剑。 他来之前,其实心里还是有些不服气的。 甚至他曾经也以为,沈绍安此番从北关回来参与平叛,是摄政王将功劳往他手里塞。 他知道摄政王不会让九哥置身于危险境地,此次他觍着脸跟着来的目的,就是想顺手沾点光。 九哥在北关的事,他也听说过一些,他的心里,也跟京城其他人一样,听过了,笑笑,便也罢了。 他真得没想到会是这么危险! 真正置身于千军万马包围之中,那些人,可都是叛军。 是随时都会暴起、垂死挣扎的亡命徒! 单是铁甲军刀锋上的寒光,已经让人肝胆俱裂! 可是九哥,面色不改,笑语晏晏,“谈笑间叛军分崩离析……” 如今看来,那些传说,还是有些含蓄了…… 等了差不多两个时辰,直到天边最后一抹晚霞也隐入地平线,沈广安才带着副将找了过来。 沈绍安为三哥斟上茶,亲手奉上,道:“三哥辛苦了,情况如何?” “梁王、梁王妃,还有梁王世子皆服毒自尽。其他人,全部束手就擒。城内外投降的将士正在整编,发往京城的奏报,也已经上路了。” 沈绍安抻了抻腰,感慨叹道:“太好了,这个年,终于可以安安稳稳的过了。” 沈广安也感叹,“是啊,叛军投降,梁州的百姓,总算能过个安稳年。” 沈绍安又问,“谢忱呢?” “已经关押起来了。” “谢忱并无反意,若非碍于一个孝字,也不会跟着西昌侯来到梁地。而且,要不是他带我们进城……” “行了,知道你的心意。三哥会让人好好照看他的。” 沈绍安嘻嘻地笑,“多谢三哥。” 平叛之后有很多事需要处理。 梁州刺史被抓,还需等朝廷派遣新的刺史上任。 大军何时拔营回京,也得等皇上旨意。 劫后余生的百姓还没有从惶恐不安中回过神,梁州的新年过得多少有些安静。 除夕一大早,沈绍安和莫惟殊,带着酒菜和彪子,去州衙大牢探望谢家父子。 不过几日不见,谢世渊的头发已经白了大半,整个人像是苍老了十岁不止。 沈绍安的父亲沈时戬杀了谢世渊的亲弟弟谢俊臣,两家现在多少有点子深仇大恨在身上。 可是沈绍安又是唯一能让谢忱活命的人。 谢世渊目光复杂,沉默半晌,最后还是长叹一声,朝沈绍安深深揖首一礼,“多谢少将军恩义,我儿谢忱,就拜托少将军了。” “谢侯爷请起,我与谢忱,自幼相识,深知他为人,自是不忍看他受牵连。侯爷这声谢,绍安便受了,侯爷也请放心,绐安自会尽全力替谢忱斡旋。” 谋逆诛九族。 或许谢氏九族中,有些人连谢世渊的面儿都没见过。 确实残忍了点。 但这就是皇权! 神圣不可侵犯,犯之必死! 从大牢出来,莫惟殊将沈绍安的阿黄牵过来,问道:“九哥,我才打听了一座酒楼,做的酱猪头肉非常有名,他家的梨花白也香醇。今儿没事做,不如一起去喝一杯?” 喝酒嘛,沈绍安当然愿意了。 一听莫惟殊这么一说,嘴里口水立马泛滥,沈绍安一夹马腹,“那还等什么?快走。先说好,今儿你请,哥哥穷。” 莫惟殊嘿嘿一笑,“那是自然。” 到了酒楼前,两人刚下马,就见酒楼伙计正拿着扫帚赶人。 第141章 报恩别拜错了庙门 被赶的是一个素衣女子,旁边还停着一具尸体,尸体被一顶破席子勉强盖着,露出的脚趾已经发黑。 女子拿袖子蒙着脸,哀哀哭泣,“求哥儿不要赶奴走,如今这城里四处空空荡荡,奴家爹爹再不入土为安,只怕……” 伙计看到沈绍安,连忙躬着身子迎了上来,“沈将军,莫公子,二位里面请。” 沈绍安笑笑:这伙计,挺机灵啊,这么几天已经能认识他俩了。 那女子一听,一下扑上来,就跪到了沈绍安面前,“求将军帮帮小女子,小女子愿自卖自身,一辈子为奴为婢,报答将军,只求将军能助小女子埋了我父。求将军开恩,求将军开恩!” 莫惟殊歪着头,看到女子那张清秀可人的小脸,顿时凑到沈绍安耳边,小声道:“九哥,这女子,长得不赖啊。” 沈绍安白他一眼,“你喜欢你留着。” 莫惟殊小声嘀咕,“人家又没要我替她葬父。” 沈绍安低头看着跪在脚下的女子,冷声说道:“姑娘怕是拜错了庙门,爷没钱,旁边这个才是姑娘要找的真佛。” 一枚银锭子划过一道白光,落在他的怀里。 沈绍安用力瞪着莫惟殊,恨不得嘴里长出两颗獠牙,将这厮生吞了。 莫惟殊笑,“这不就有银子了?” 沈绍安用力咳了一声,将银锭子揣进自己腰封,道:“北关军平叛,城内百姓亡故者,都由北关军协助入葬。姑娘无需卖身,自去各城门口登记便是。” 说完,他后退一步,绕过女子进了酒楼。 那女子没想到这么好看一人居然如此不懂怜香惜玉,银子都拿在手里了居然还不肯给,顿时愣在了当场。 莫惟殊心里狂笑不止,又掏出一枚银锭子放在女子面前,道:“沈将军年轻面薄,不好意思呢。呶,银子是沈将军给你的,你拿着这些银子,给老父买副薄棺,还是赶紧让他入土为安。” 女子拿起银子,捧在手心放在胸前,对着早已进楼的沈绍安背影喊道:“多谢恩公。” 沈绍安很快将这件事抛之脑后。 正泰十一年,正月初二。 皇上招北关军返京的旨意就到了梁州。 将梁州诸事交于新上任的梁州刺史后,沈广安带领大军踏上返京之路。 大军刚刚出了城,后面就有一拎着包袱的女子一路急跑着追了上来,“将军,沈将军!” “沈将军!沈将军请等一等!” 所有人都忍不住回头看,只见一身穿白色素服、头戴一朵白色小绒花、相貌清秀楚楚动人的柔弱女子,一路跑得云鬓微散、香汗淋漓。 略有些苍白的脸上因为跑得急,多了一丝红晕,为那张清秀的小脸平添了几分媚色。 走在骑兵后面的沈清纾打马走到女子身边,和声问道:“姑娘找谁?” 女子连忙屈膝一礼,道:“小女子乔瑛儿,除夕那日得游骑将军慷慨赠银,小女子才得以将亡父安葬入土。那日,小女子说过,沈将军大恩,小女子愿终生为奴为婢,服侍沈将军。” 她低下头,从包袱里取出一张盖了官印的纸,“这是小女子的卖身契,小女子已去州衙盖了官印。” 队伍里游骑将军好几个,姓沈的游骑将军却只有沈绍安。 看着卖身契,沈清纾嘴角抽了又抽:九叔还真是,走到哪儿招惹到哪啊! 怎么就没人哭着喊着给他为奴为婢呢? 还自己签了卖身契,又跑去官府盖了官印! 这相当于官婢了。 这决心下的,忒大了! 不过也可以理解,谁让九叔生得俊美无双,又年少有为呢? 孤身一人身处千军万马之中、刀剑加身而面不改色、谈笑之间不伤一兵一卒令叛军弃械投降。 这样传奇的人物,有哪个女子不动心? 他要是女子,他也爱。 沈清纾将卖身契还给乔瑛儿,指着前面那个银白轻甲的小将军,“呶,那个就是你要找的沈将军。” 乔瑛儿连忙道了谢,拎着包袱就追了上去。 沈绍安看着马下的女子傻了眼:什么情况这是? 几位哥哥和莫惟殊也都围了过来。 若论幸灾乐祸还得莫惟殊,津津有味向大家“科谱”了两人的这段“孽缘”,道:“哎呀九哥,你看人家都做到这个份上了,九哥要是还不留下人家,多伤了人家姑娘的心啊?” “滚啊!怎么哪都有你。”沈绍安斥了莫惟殊一声,转而对乔瑛儿道:“姑娘怕是忘了,当日并非本将赠银,而是旁边这位姓莫的公子。他可是当朝晋阳长公主的嫡长子,姑娘报恩,该找他才对。” 乔瑛儿目光微闪,犹豫片刻还是怯怯说道:“可那日,这位莫公子说银子是将军所赠。” 她见沈绍安面露不悦,连忙解释道:“将军一人救满城百姓,城内百姓莫不感念将军大恩。奴没有别的意思,只想报答将军。奴已签了卖身契,愿做将军的奴婢。将军若不喜,或是,日后奴坏了将军的规矩,便是将奴打死或发卖,奴也绝无怨言。若将军不肯收留,奴……” 说着,眼睛一红,眼泪就落了下来。 “就是啊九哥,一个奴婢而已……” 沈绍安怒瞪莫惟殊,将他剩下的话给瞪了回去。 他无奈一叹,道:“姑娘本是良家子,何苦自卖自身为人奴婢?我家不缺婢女,姑娘还是请回。” 乔瑛儿眼圈瞬间红了,凄声说道:“瑛儿,已无别的亲人。以前与爹爹相依为命,如今爹爹已逝,家中,便只有瑛儿一人了。” 孤身女子,无依无靠,在这个世界有多难,就算别人不说,沈绍安也知道。 他着实有些头疼。 不等沈绍安再说什么,乔瑛儿“扑通”一声跪了下去,泪水涟涟道:“恩公,瑛儿之前便已立誓,此生,愿为奴为婢,服侍恩公。恩公放心,瑛儿知道自己只是一般颜色,如有他念,愿天打雷劈不得好死。瑛儿只求留在恩公身边,为恩公洗衣做饭、洒扫庭院,即使做个粗使丫头,瑛儿也心甘情愿。求恩公收留!” 沈广安笑道:“行了,绍安,一个婢女而已。你若喜欢,带着便是。” 谁喜欢了?! 三哥哪只眼睛看出他喜欢这个女子了? 沈绍安朝沈广安瞪圆了眼睛。 沈广安窃笑着摸了摸鼻子。 乔瑛儿还在磕头,“求恩公收留。” 沈绍安无奈地叹了口气,“起来,别再磕了。” 磕得他感觉自己快变成挂在墙上的黑白照片了。 乔瑛儿抹着泪,千恩万谢地站了起来。 但是,怎么走,又成了问题。 她一个女子,军队中全是大老爷们,后面跟着长长一溜囚车,囚车里挤得满满当当。 总不能让乔瑛儿一个女子,坐在囚车上回京? 二嫂和清平清源,早在救出两个孩子那一日,就被沈广安派人送回京城了。 也不可能再专门为她准备一辆马车。 ——————————— 这里做一个解释:本文男主沈绍安是一个很复杂的角色,首先他是女穿男身,以前又是拳馆的拳师,本身有男孩性格,又对女性有天生的亲近感。所以在穿书之后,对女性缺乏边界感是很正常的。与赫连瑾又是聚少离多,前期感情不够稳定。之后会因为赫连瑾吃醋才开始反省自己的行为,也会在明白自己心意之后变成疯狂示爱的粘人精嘤嘤怪(剧透了属于是)。希望各位小可爱不要用别的双男主的文来对比本文男主。 其次:本文不会莫名设定一些无关紧要的角色出来混水摸鱼,每一个角色都会引出后面一连串的故事,有正派就有反派,所以看了也不要着急,都会有安排。 最后:希望大家观文愉快! 第142章 回京献俘 沈绍安转头看向云荆。 云荆摸着鼻子拽着耳朵,四处张望,就是不看沈绍安:别让他载啊,他也是有媳妇的人了。带个女子回京,他怕媳妇儿误会。 沈绍安又看看其他人,看谁谁往后退。 这群没人性的东西! 沈绍安回头,乔瑛儿正眼巴巴地看着他。 他只好问道:“会骑马吗?” 乔瑛儿红着脸摇摇头。 沈绍安头更疼了:早知今日,当初就不去酒楼喝酒了。 但是人已经站在这里,事情不解决,所有人都在等,他也不能因为这点小事耽误大军行程。 沈绍安叹了口气,朝身后大喝一声,“霍武!” “少将军!” 霍武打马跑过来,朝着沈绍安嘿嘿一笑。 “你带着她。” “是!” 霍武心里美滋滋的:要说还得是少将军相信他。 载个女子怕啥的?把她想象成一扇猪肉不就行了? 霍武无视莫惟殊朝他使的眼色,下了马将乔瑛儿扶上去,自己也纵身上马。 乔瑛儿眼中飞快闪过一抹失望之色,又迅速恢复那娇娇怯怯的模样。 沈绍安用力一夹马腹,“走,赶紧回京!” 入夜,军队停下来休整。 乔瑛儿充分发挥了她的厨艺水平,整出了一桌子色香味俱全的美味佳肴。 这一顿饭,就把大家的胃给征服了。 乔瑛儿含羞带怯看着沈绍安,温温柔柔问道:“不知瑛儿做的菜合不合将军口味?可有需要忌口的或是喜欢的,将军只管告诉瑛儿。” 莫惟殊记吃不记打,又出来搞事,“哎,瑛儿姑娘别老是一口一个将军,多生分呢?你家将军姓沈,行九。别人都叫他九爷,你也跟着这样叫就行了。” 乔瑛儿小心翼翼地看着沈绍安,见他脸上并无不满,遂蚊子似地唤道:“九爷。” 沈绍安拿着一根树枝,恨不得抽死这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混小子。 莫惟殊哈哈地笑,跳起来跑去看谢忱了。 沈绍安无声一叹,道:“没有,你也无需如此小心。” 乔瑛儿羞红着脸,温柔地笑着敛衽一礼,“谢九爷。” 夜深了,怎么睡又成了问题。 这次沈绍安没惯着云荆,直接跑他帐篷里挤了一宿。 云荆不敢赶他,主要他也怕回京后,摄政王会找他算账。 接下来这一路,乔瑛儿为沈绍安洗衣做饭,饿了有饭、渴了有水、冷了添衣,侍候的那叫一个无微不至。 且她做事确实有分寸,与沈绍安一直保持着适当的距离。 太亲近的事情,比如沐浴、比如沈绍安的里衣浣洗,沈绍安不让她靠近,乔瑛儿也从不要求参与。 正月初九,大军抵达南大营。 礼部尚书带着几名官员早就在这儿等着。 大军到后,礼部官员将明日献俘的流程跟沈广安和沈绍安等人细细讲过,又排演过几次。 如何跪,如何谢恩等等…… 毕竟献俘之礼,算得上是举国同庆的大事。 皇上和摄政王会在承安门受礼。 一点差错都不能有。 等一切准备妥当,回到营房歇下的时候,已经过了子时。 第二天天不亮,沈广安和沈绍安就带着两千精兵,押着囚车,向京城进发。 辰时刚过,沈绍安一行就已经进了城。 城门口有接到消息赶来的长河叔和六顺。 沈绍安让乔瑛儿跟着两人回府,“交给母亲,让母亲看着安排差事。” 长河赶紧答应下来。 待沈绍安骑马走远,他和六顺互视一眼,心下道:这女子,跟着九爷从梁州回京,到底怎么个安排,还得等九爷回府看着办。 怎么能交给夫人安置呢? 六顺看着长河支支吾吾,“长河叔,九爷进京献俘,那是多大的盛事啊,咱不去看看吗?” 乔瑛儿也热切地望向长河。 长河也很心动,将目光对准乔瑛儿,“姑娘一路风尘……” “瑛儿不累,瑛儿也想一睹九爷风采。” 那还等啥呀。 大军献俘必经的街道上已经人满为患,街道两边的窗台上都挤满了人。 道路两边的官兵手持长戟,拦着街边的百姓。 最前面是朝廷派出的接引使者,旌旗飘飘、长戟如林,紧跟其后的,就是沈广安和沈绍安。 两人骑着高头大马走在最前,后面跟着长长一溜四人成行的骑兵,再然后就是囚车。 两旁是手持长戟、押送囚车的将士。 沈夫人一边抹着泪,一边骄傲地看着英姿不凡的小儿子。旁边是吱哇乱叫、活蹦乱跳的章樟和沈清源。 看到沈绍安骑马过来,章樟一下子跳了起来,大声喊道:“沈绍安!这里这里看这里!” 沈清源踩在凳子上哈哈地笑,也学着她的样子大声喊,“九叔,看这里!啊啊啊还有大哥哥!” 旁边窗口传来一阵轻笑声。 沈夫人头大如牛捂住额头:这俩货是谁家的,真是够聒噪的,现在扔出去还来得及吗? 旁边章樟已经扭起来了,嘴里还发出“哦吼哦吼”的喊叫声。 街道两旁也有欢呼声,但章樟的叫声实在是太……别具一格了。 沈绍安闻声抬头,就看到了大马猴一样张牙舞爪的章樟。 他微微一愣:章樟怎么来京城了?旁边那个,是清源? 章樟见沈绍安抬头往这边看,一把将沈清源抱起来,让他站在窗台沿上。 唬得沈夫人连忙吩咐金嬷嬷,“快,扶着些。” 章樟笑道:“哎呀没事儿您放心,我手抓得可紧呢。” 沈清源也跳,“九叔,九叔!” 叫得挺欢,看来这次被抓,没给孩子留下啥心理阴影。 不过也正常,有章樟这么个猴精一样的女子在,什么样的心理阴影都散没了。 见沈绍安朝这边看过来,整座楼上的人都疯了。 欢呼声震天。 惊得街道上的人都在往楼上看。 晋阳长公主捏着帕子,笑道:“看,后面第一排最右边那个,是殊儿。” 旁边临安侯府的几位妯娌也笑,“这次世子跟着沈将军去平叛,可是得了不小的功劳。” 晋阳长公主满脸与有荣焉。 临安侯的二弟妹道:“那个,不是沈家老九吗?” “正是。” “哎哟这人哪,还是得有个好出身。一个纨绔,跟着兄长出去转一圈,天大的功劳就赚到了。” “听说是摄政王特意将他从北关叫回来的。” “梁王都快降了,还将那沈九叫回来,不是白白送功劳给他吗?” “谁让人家是摄政王的心头好呢?” “……” 对面说得小心,却被站在窗子边边的章樟听到了。 她将沈清源放到地上,用力探出身子,朝着旁边的窗子大声喊道:“沈绍安才不是纨绔!他的功劳都是他自己打出来的!他还杀了北郦的左谷蠡王,还杀了北郦的国师,还,还……” 还干啥了? 章樟想了想,又大声补充,“反正,他就是很厉害,很厉害很厉害!” 说到最后,直接闭上眼睛大声尖叫着,又是张牙舞爪又是跺脚的,将沈家包间里的众女眷给看愣了。 旁边的包间里也没了声音。 沈清源突然笑嘻嘻地道:“姐姐,你是不是喜欢我九叔?” 章樟脸一红,啐了孩子一口,“胡说八道,谁喜欢他了?!还有,你为什么要喊我姐姐?平白把我喊小了一辈。” 沈夫人不由看了金嬷嬷一眼,用帕子挡住了嘴角的笑意。 楼下正对着沈家这间房的窗子里,月薇咬着唇,眼泪在眼眶里不停地打着转。 莫斯也不敢劝,等献俘的队伍过去之后,就带着月薇迅速下楼离开。 第143章 回家 献俘仪式复杂又繁琐,沈绍安不知道自己磕了多少个头,听着传旨太监读那又长又拗口的圣旨,似乎圣旨中提到他了,又不知具体说了些啥。 反正夸就对了。 要不是赫连瑾在上面坐着,时不时让他看一眼解解乏,他早就撑不住了。 皇上履行了承诺,免了主动投降的叛军的罪责。 梁王已死,只被褫夺王爵、贬为庶人,并将其从赫连族谱中剔除。 梁王世子也服毒自尽,梁王另外四个儿子以及藩府里的府臣都判了斩立决。 斩立决的还有谢世渊和司马维。 京城中的司马氏早已被诛九族。 谢氏九族之内所有亲眷也是六岁以上男丁全部砍头,女眷和六岁以下男童尽数流放。 晁通因杀罗琅立下大功,免其死罪,三族以内所有家眷全部流放。 还有京城中跟着司马翀参与攻打皇宫的大臣和将军以及内侍、宫女,也都砍头的砍头、流放的流放。 谢忱因援救人质有功,将功折罪,被判流放北关终身为奴。西昌侯夫人及其女儿也流放北关贬为官婢,非对社稷有奇功不予恩赦。 另,罗琅罪大恶极,其妻儿潜逃,全国张贴海捕文书,提供线索者赏银、将其抓捕者不止赏银还赏爵位。 众人再次跪拜谢恩。 皇上又宣布稍后在乾和殿为凯旋的将士设庆功宴,起驾回宫。 沈家几兄弟也可以回府,洗漱更衣。 赫连瑾起身时,目露笑意看了沈绍安一眼。 沈绍安飞快地冲他眨了眨眼。 赫连瑾笑意加深,恋恋不舍转身离开。 庆功宴订在酉时正。 距离庆功宴开始还有一个半时辰。 沈绍安和几位哥哥还有清纾一进自家门前的街道,街上立刻响起了震耳欲聋的鞭炮声。 放完鞭炮,沈清源像只出镗的小炮弹,飞快地朝沈绍安扑了过来,欢快地朝他伸出双臂,“九叔!” 沈绍安一把抄在他的腋下,将他举了起来。 沈清源高兴的又叫又笑。 沈广安吃醋,“源儿,我是三叔。” 沈清源双手搂着沈绍安,小脸贴着他,朝沈广安甜甜一笑,“三叔!” 不怪沈清源对他不熟悉,沈广安上次离家,他才不到三岁。 从梁州城回到大营,沈清源受惊过度,二嫂又抱着他和清平哭天抢地。 略定了定神,沈广安就派人送了他们离开。 估计是觉得这样有点不够热情,沈清源连忙补充道:“三叔源儿先让九叔抱一会儿,稍后再让三叔抱。” 沈广安哈哈大笑起来。 沈绍安又引着沈清源喊了六叔、七叔和八叔。 清瑁清平也上前见礼。 沈清纾用力咳了一声,沈清源赶紧朝他伸出手。 沈清纾接过来,直接将他举到头顶,让他骑在自己的脖子上。 然后驮着兴奋到嗷嗷直叫的沈清源,一起进了府。 进了府之后,一行人先去慈恩堂给祖母磕过头,又给母亲磕了头。 再是府里的小辈们过来请安。 很是忙碌热闹了一阵子。 沈夫人眼里含着泪,笑着赶几人回院子,“好了,你们几个赶了这么久的路,又忙了这大半天,一定累坏了。先回院子洗漱更衣吃点东西,一会儿广安绍安还要进宫呢。” 三嫂带着清瑁与三哥的妾室也迎了上来,簇拥着三哥回他的院子。 六哥七哥和八哥也跟着各自的姨娘回房。 出了归院,章樟从后面追上来,跳起来用力拍了沈绍安一下。 沈绍安回头,问她,“之前我在窗子那还以为看到了一只猴,你怎么到京城来了?” 章樟气,“我怎么不能来?什么猴?怎么说话呢?道歉!” 沈绍安冷笑,“做梦!” “怎么样?这次去梁州感觉如何啊?” “就那样,都是打仗,不是北郦军就是叛军。” 章樟一路跟着沈绍安去了遂安苑。 沈绍安转头问章樟,“小爷要沐浴,你也要一起吗?” 章樟仰起下巴,“我敢,你敢吗?” 沈绍安立刻怂了。 看着他落荒而逃,章樟冷笑一声,“怂货。” 还有,那个被长河带回府的,叫“乔瑛儿”的女子,又是他什么人啊? 看她羞羞怯怯的样子…… 见一个收一个,渣男! 捎间里,六顺指挥着小厮,将一桶一桶的热水倒进浴桶。四喜带着小丫头服侍着沈绍安洗过头,又替他搓了背,就带着人退了出去。 只留下六顺在里面伺候着,替沈绍安刮了胡子。 刮完胡子,沈绍安将身体往后一靠,舒服地叹了口气,“还是家里舒服。” 他闭上眼睛,将帕子蒙在脸上,有力无力道:“顺儿,给爷捏捏肩膀。” 连日骑马作战,浑身的骨头都在疼。 六顺力道不轻不重,揉捏着沈绍安的肩。 沈绍安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被六顺叫醒的时候,屋里光线已经有些暗了。 穿上里衣,沈绍安随意披了一件外袍走出捎间,扬声唤道:“四喜,来给爷绞头发。” 人没动静。 沈绍安又唤了一遍,“四喜?” 六顺朝他一阵挤眉弄眼,小心地指指外面,“爷,外面呢。” 沈绍安一头雾水,走到正厅一看,就看到了外头三个斗鸡眼似的女人。 章樟、乔瑛儿,还有四喜。 沈绍安不明所以,看向四喜,“四喜!” 四喜将帕子往旁边椅子上一丢,气冲冲道:“九爷身边少不了服侍的呢,哪用得着奴婢?” 沈绍安顿时冷下脸,道:“行,心养大了是?赶明儿我便禀明了母亲,给你说个婆家嫁出去。” 四喜“呜”的一声哭出来,“九爷若是嫌弃了四喜,四喜找根绳子去吊死算完!不用九爷费心,还要将四喜随便嫁给什么腌臜汉。” 沈绍安头疼,“哎哟行了,看看说你一句,又哭又叫的。赶紧的,爷还等着进宫呢。” 四喜抹着泪,扭着身子不动弹。 沈绍安啧的一叹,转身回内室,“六顺,你给爷绞头发!” 六顺连忙应了,迅速走过来拿起帕子。 四喜见自家九爷宁可让六顺绞头发也不让乔瑛儿动手,心里的怨气早散了一半。 不等六顺把帕子搭在沈绍安头上,她已经气冲冲走进来,一把夺过帕子,将六顺挤到一边,抽噎着说道:“你粗手笨脚的,再揪疼了九爷的头发。” 说罢,一边抽抽噎噎掉眼泪,一边小心翼翼替沈绍安绞头发。 绞干了头发,四喜又给他梳了头。 沈绍安换过衣裳,随口吩咐道:“四喜,你给瑛儿安排一下住处。你是大丫头,瑛儿初来乍到,府里的规矩什么的,你多教教她。顺便去归院,跟金嬷嬷说一声,瑛儿的月例银子,比照着你的,略低一等的来。” 四喜眼圈还红红的,听完这话,脸色却好看多了。 她一边替他整理衣襟,一边回道:“九爷放心好了,四喜一定将瑛儿姑娘安置妥当。” “这才像话。” 出了门,章樟立刻跟了上来,“啧啧”叹道:“传说中的争风吃醋,啧啧啧。” 第144章 久别重逢 沈绍安只当听不见,问六顺,“云荆呢?” “回九爷,长河叔将云将军和霍将军几人安排在了遂安苑西边的客院里。九爷,一会儿进宫,九爷是骑马还是马车?” “不用准备马车,我骑马去宫里,宫宴散了也不用去接我。” 跟在旁边的章樟眼睛噌的一下就亮了。 她凑到沈绍安身边,小心翼翼地问他,“那个,宫宴同意带家属不?你带我去长长见识呗。” 沈绍安失笑,“你以为皇宫是什么人都能随便进的啊?” 他以前做为皇上的伴读,才能进入皇宫。 就连朝中大臣,非诏也不得入。 章樟有些失望地叹了口气,恹恹说道:“那你回来跟我讲讲宫宴什么样,行不?” 沈绍安想了想,突然说道:“你这么喜欢皇宫?” 章樟莫名感觉脊背一凉,警惕地看着他,“怎么突然这么问?” “你要是喜欢皇宫,今年皇上开始选妃,我倒是可以……” “停!”章樟双手交叉,后退一步,“打住。我不感兴趣,我不想进宫,我先走了……” 沈绍安轻笑一声,去归院陪母亲用过晚饭后,自去叫了云荆骑马入宫。 以前在京城的时候,每逢过年过节,沈绍安都会被特诏进宫赴宴。 看得多了,也就不觉得新奇,反倒有些乏味了。 不过今天,他和三哥是宴会的主角。 尤其是他。 所有大臣都来向他敬酒,他有点招架不住,遂拉了三哥替他挡酒。 酒过三巡,宫中乐坊的歌舞伎开始献艺。 沈绍安漫不经心地看着身姿曼妙的舞伎,无意中一回眸,正好对上端坐上位的赫连瑾那幽暗的目光。 沈绍安眼睛看着他,笑眯眯端起一杯酒,递到嘴边却没喝,伸出舌尖在杯沿上打了个转。 赫连瑾的眸色一下子变深了。 沈绍安忍不住一笑,不动声色朝他挑了挑眉。 赫连瑾低下头,右手虚虚握拳,抵在唇边轻咳一声。 等他再看过来时,沈绍安又冲他眨了眨眼。 不等赫连瑾脸上的笑意完全展开,沈绍安突然嘟起嘴,隔空朝他“啵”了一下。 乾和殿内,上百支婴儿手臂粗的烛,将大殿照得亮如白昼。 沈绍安如愿看到赫连瑾在微微一怔之后,耳尖一点点变红了。 红红的,像一弯晶莹剔透的红玉。 看起来脆脆的,一定很好吃! 他伸出舌尖舔了舔唇,心里火辣辣地热了起来:宫宴怎么还不结束? 端坐龙椅的小皇帝赫连徵一脸庄重端肃: 朕看不见! 朕眼瞎! 朕自戳双目! 朕是隐形人! 赵弗目光从沈绍安身上收回,壮着胆子偷偷斜了摄政王一眼,见他神色恍惚面红如霞,垂下的手臂用力掐住大腿,才强忍着没有笑出来。 好不容易捱到宫宴结束,明明无人敢敬摄政王酒,他站起来的时候,却明显有些脚步虚浮、身形不稳。 宫宴结束,赫连瑾神思不属的与几位朝廷重臣聊了一会儿。出了宫门,宫门外摄政王府的马车上却没有沈绍安的影子。 赫连瑾心里一沉,一颗欢快雀跃的心瞬间跌落尘埃。 莫非沈绍安久不回京,回了沈府? 不过也可以理解,毕竟他一个多月前才见过绍安一面。 沈夫人却有一年多未见自己的儿子了。 赫连瑾坐在马车上闭目养神,一路上还是期盼着沈绍安突然撩起帘子闯进来,抱着他亲吻他。 可是直到回府,那个心心念念的人也没有出现。 赫连瑾进了府,洗漱过。 刚进内室,突然有人从背后逼近,一只手按在了他的脖子上。 那人压低了声音,冷冷说道:“别动!” 赫连瑾没动。 身后之人轻佻地勾了勾他的下巴,更加轻佻地说了句,“劫个色。” 赫连瑾唇角慢慢勾起,缓缓转身,慢慢说道:“本王的色,不能随便劫。” 沈绍安将唇贴近他的耳朵,在他耳边哑声道:“哦,那要怎么劫,才不随便?” 赫连瑾伸手,单臂环住沈绍安的腰,将他按在自己怀里,唇贴着唇,道:“自然是劫什么,偿什么,有来有往,才不随便。” 沈绍安舌尖飞快在赫连瑾唇上一扫而过,“这样?” 赫连瑾呼吸一重,幽深的眸子立刻着了火。 不知是谁先吻住的谁。 两人一路走,一路纠缠,从门口到榻上,衣裳散了一地。 空旷的室内没有点烛,那粗重的呼吸却仿佛连空气都点燃了。 安大良端着一盏茶,刚跨进正房门槛,就听到内室突然传来一声闷哼。 那个声音,似是痛苦,又似是欢愉,带着丝丝颤抖,还夹杂着几分叹息。 安大良脚步一顿,随即转身,悄然退出房间,关上房门,站到了廊子尽头。 沈绍安与赫连瑾的上一次,还是九月初,在赤水岭的军需仓库里。 当时黑灯瞎火再加上赫连瑾连日奔波,两人都只是浅尝辄止稍解相思之苦。 这次,在自己府里,在熟悉的榻上。 沈绍安感觉赫连瑾有种想把过往欠缺的、一次性全都补回来的疯狂。 他有点承受不住,几次撑起身子,又被赫连瑾扑倒。 沈绍安不知道自己在死死生生之间渡了多少个轮回。 等赫连瑾终于肯抱着他去沐浴的时候,他感觉自己身体已经死了,只有灵魂还一息尚存。 还没从浴池出来,沈绍安就已睡得人事不省。 再醒来,已经是第二日的申时初。 初春天黑的早,门外的太阳已经西斜。 沈绍安睁开眼睛,颇有些“不知今昔是何昔”的感觉。 他浑身又酸又痛,整个人像是在石舂里被捶打了几百下。 他缓了缓,勉强撑起身子,腰部立刻传来一阵酸痛,忍不住倒吸一口气。 这股酸痛让他有种错觉,他应该是从哪个犄角旮旯里,偷了一副82年的老寒腰换在了自己身上。 守在门外的蔡重听到动静,连忙小心翼翼唤了声,“九爷,可是醒了吗?” “嗯。” 蔡重一听,赶紧踮着脚尖进了门,站在隔间里轻声问道:“九爷要起身吗?” 沈绍安将被子拥在怀里,脸在枕头上蹭了几下,像只刚刚睡醒慵懒的猫,眼睛连睁都没睁,哑着嗓子问道:“王爷呢?” “回九爷,王爷进宫还没回府呢。九爷要不要先洗漱一下,吃点东西?” 沈绍安艰难地翻了个身,用被子蒙住头,叹息着道:“不要,我再睡会儿。” 蔡重无声欠了欠腰,悄无声息退了出去,轻轻关上门。 沈绍安是被生生憋醒的。 睁开眼睛时,室内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第145章 这旧账翻得如此猝不及防 身上沉甸甸的,驮着一个人全部的重量,嘴巴被堵得严严实实,连鼻子都快被压扁了。 沈绍安歪了歪头,推了推身上的赫连瑾,“快起来,要压出来了。” 赫连瑾轻笑一声,翻身下榻,顺手将他拉了起来。 沈绍安趿拉着鞋子去了捎间。 解决完内部矛盾,又唤人洗漱过。 沈绍安回到寝室,安大良已经带着人,将晚膳摆到了外间的短榻上。 王府有专门用膳的厅堂。 但从沈绍安来了之后,哪里方便就在哪里吃。 如果可以,赫连瑾恨不得在榻上喂他吃饭。 用过晚膳,漱了口又净过手,赫连瑾将今日朝堂上颁布的圣旨拿了出来。 沈绍安看了一眼,直接交给赫连瑾,“上面说的啥?” “给你的封赏。” 赫连瑾见沈绍安只顾着玩手里的九连环,就将圣旨随手放到一旁,告诉他现在晋升为从三品的归德将军,然后是什么正四品上的开国县伯,食邑七百户。 然后是实职是哪哪…… 沈绍安听得头大,直接问了一句,“那我现在一个月能拿多少月俸?” “约合三百两左右。” 沈绍安叹了口气,“我现在算是知道,银子有多好花就有多难赚了。” 赫连瑾笑了,“这些银子还不够你花吗?” 沈绍安挪了挪腿,抻了抻有点酸痛的腰,“当然不够,出去请客吃饭不得花银子?带着部下去逛个……酒楼,一次也得花几十两银子。” “逛个……酒楼?”赫连瑾敏感的感觉到了沈绍安那微微一顿里,应该是“青楼”两个字。 沈绍安讪讪一笑,“哎呀,我又不叫姑娘。” 赫连瑾微微一怔,顿时笑了,“再说?” “就是叫了姑娘,那也只是斟斟酒、听听曲儿啊什么的。本来带部下出去玩,就是让他们放松一下,联络联络感情啥的。那要只喝酒,也不像话嘛。” 沈绍安心里有点紧张,认真地看着赫连瑾,“你要不喜欢,以后我尽量不带他们去那种地方。” 赫连瑾哼了一声。 沈绍安放下手里的九连环,挪到赫连瑾身边,搂着他的肩“嘿嘿”一笑,道:“你放心,我自觉得很,从来不在外面乱来。” 赫连瑾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是吗?” 沈绍安额头有点冒汗,在心里飞快地回想着平日里去青楼时都做过些什么,发现自己除了在北郦杜月楼之外,还真没做过什么出格的事。 杜月楼的事,云荆也有份儿,所以,他一定不会告诉赫连瑾。 再说赕城的妓子又不会来大梁,只要自己咬死不承认,赫连瑾就绝对不会知道。 想到这里,沈绍安用力点点头,“当然!” “那个乔瑛儿,是怎么回事?” 原来是这事儿。 沈绍安心里一松。 “卖身葬父,为奴为婢。钱是莫惟殊给的,我本来不想管来着。”毕竟卖身葬父的戏码,十有八九目的不纯。 沈绍安选择直接招,“而且我现在不是住摄政王府吗?沈府我都很少回去。她既然愿意卖身进沈府做婢女,那就让她去呗。再说,她说她家就她自己一个人了,孤身一人的,多可怜?” “可怜?”赫连瑾冷哼一声,道:“梁州富商乔知行的女儿,有多可怜?” “啊?”沈绍安愣,“谁?” 赫连瑾气死了都,一把推开沈绍安,转身就要下榻。 沈绍安赶紧扑上去一把抱住,“别,我错了,对不起我真错了!阿瑾,我不知道啊我错了,你别生气。” 赫连瑾坐在榻沿上,背对着沈绍安,“那个章樟呢?她为什么会在沈府?” 沈绍安汗冒得更凶了,“她,我……我回京之后就去梁州了,我哪知道她为什么会来?说不定人家只是想来京城见见世面?” 赫连瑾掰开沈绍安的手又想下榻。 沈绍安连忙再次抱住他,急道:“别,别别别,别走,我明日,明日就让人送她回北关。” 他有点头大,“我哪知道这些女子在想什么?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阿瑾。” 沈绍安抓着赫连瑾的手,按在自己胸口,“我心里可只有你一个,我发誓,我这辈子,只喜欢你一人。” 这个时候表白心迹总是没错的,实在不行跪个搓衣板也不是不能接受。 只是,乔瑛儿当时所有人都在等,他又不能强行将人绑回城里去。章樟更是府上贵客,他总不好毫无缘由就把人赶出府去? 毕竟父辈的情份在这儿。 赫连瑾面无表情看着他,“那西缇小郡主呢?” 沈绍安满头大汗:这新账旧账翻的如此猝不及防,让他实在应对无能,无言以对。 赫连瑾看着沈绍安的眼睛,“你喜欢她?” “我……” 赫连瑾唇角微勾,却让沈绍安脊背发凉,“你若喜欢,不如留在你身边做个妾室如何?” 沈绍安心里莫名疼了起来,闷闷地揪得难受。 他敛了笑,盯着赫连瑾的眼睛,道:“你认真的?” 赫连瑾唇角弧度变大,薄唇轻启,冷冷说道:“自然。” 沈绍安一把推开赫连瑾,飞快下榻迅速进入内室,胡乱穿上外裳转身就走。 直到出门,赫连瑾也没有拦他一下。 沈绍安伤心透了,本来只是想使下性子,结果出了摄政王府大门,赫连瑾还是没让人拦他回去。 他自己也没有出现。 行! 没爱了! 分!手! 出了门,上了大街,沈绍安却突然发现自己不知道该往哪里走。 沈府肯定不能回。 这么晚他突然气势汹汹跑回去,能把祖母和母亲吓晕过去。 而且府里还有那个乔瑛儿。 在知道她梁州富商女儿的身份后,沈绍安在心里彻底跟她划清了界线。 如果人还没送走他就回去住,赫连瑾肯定要气死了。 可是,赫连瑾那么自然地说出给他纳妾的话,不管是试探还是真心,都让沈绍安有些受不了。 他喜欢赫连瑾,也爱他。 只要一想到赫连瑾身边会有别人,不管男人女人,他都难受的想发疯。 可是…… 赫连瑾在听说自己身边出现一个又一个女人的时候,他不难受吗? 会不会,他是在说气话? 沈绍安突然后悔自己一时冲动就跑出来了。 明明是自己错在先。 但是…… 人已经出来了,就这么回去…… ———————— 注:古代的青楼,与现代的高档会所差不多,一般人是消费不起的,里面提供的服务也不仅仅只是那一种。像沈绍安这样经常带着部下去青楼吃饭喝酒,那得是相当的豪了。 第146章 自我检讨 沈绍安回头看看空荡荡的门洞,转身坐在大门外的石阶上,仰面躺下,双臂枕在脑后,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六月的天,赫连瑾的脸,说变就变。” “女人都没你这么善变,说翻旧账就翻旧账。” “我哪知道那乔瑛儿是什么富商的女儿?她又没把富商俩字刻脸上。” “还有那个章樟,腿长人家身上,我有什么权利管人家去哪?” “我都当她家长的面说自己不举了,你还想怎么样?” “还有月薇……” “我以前,是觉得她挺可爱的,可她那时候还只是个小孩子嘛。再说刚见面的时候,我就跟大哥说了,就算没有你,我跟她也不可能……” 沈绍安汗颜:再狡辩,他似乎也还是有点精神劈腿嫌疑…… 章樟总说他是渣男,好像也没骂错。 赫连瑾生气是应该的。 “我想要过一辈子的人,只有你……” 沈绍安一想到自己以后的打算,心里又难受的不行了:赫连瑾会在皇上二十岁时还政,那时他就自由了。 算算日子,还有不到四年的时间。 他想过,他在北关再守五年,就跟皇上请辞,然后跟赫连瑾到处走走看看。 两个人过悠闲自在的日子去。 沈绍安又叹了口气:还有三天就是元宵节了,本来还打算陪赫连瑾一起去灯市看灯,也不知道到时俩人和好没。 “我要走,都不知道拦我一下。” “一点都不在乎我,把让我纳妾说得那么自然!” 他哼了一声,气呼呼说道:“纳妾,纳什么妾?要纳你纳,纳了咱俩就分手!” 转念又想到两人的矛盾是因为自己身边的这几个女人而起…… 沈绍安又叹了口气,小声嘀咕道:“唉,说到底,都是我的错。是我做得不好,没有给你足够的安全感……” “你还想在这里躺多久?” 赫连瑾的声音突然从身后响起。 沈绍安心里大喜,连忙爬起来回头一看:赫连瑾正站在他身后三步远的地方,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来的。 人一来,沈绍安感觉自己又可以支棱起来了。 他哼了一声,道:“你管我!我爱躺多久躺多久!” 说着又龇牙咧嘴地躺了下去,“这里多舒服,还带自动按摩。” 石阶挺硌人。 躺了这么一会儿,腰酸背痛啊! 沈绍安在府门外转来转去唉声叹气的时候,赫连瑾就过来了。 当时看他气冲冲穿好衣裳就走,眼里一闪而过的泪花还是刺痛了赫连瑾的心。 他悄悄跟在后面,想看看沈绍安到底要去哪儿。 没想到他在门外转了几圈,就躺到了府门外的石阶上。 听着他嘀嘀咕咕说了一大通,赫连瑾心里最后那点壁垒也消除了:沈绍安长得本就招人,他本人又是大大咧咧的性子。 从小到大,逛窑子喝花酒对他来说,只要没跟姑娘进房上榻,都算不上出格。 之前他提及的这几个人,沈绍安都跟她们保持了适当的距离。 还因为拒了章家的婚事,生生挨了沈大将军一顿鞭子。 那时,他受了伤又中了剧毒,险些丢了命,还没有完全恢复过来…… 听他反省检讨自己的行为,赫连瑾心里软的一塌糊涂。 赫连瑾蹲到沈绍安身边,声音也情不自禁温柔了许多,“夜里凉,躺在这里着凉怎么办?回去。” 沈绍安在心里飞快衡量了一下自己是继续作还是借坡下驴回府,最后果断选择了后者。 他跳起来,拍拍屁股上的土,“是你请我回去的哦。” 赫连瑾忍不住笑了笑,朝他伸出手,“是我请你回去的。” 沈绍安忍了又忍,终是没忍住笑了笑,“这还差不多。以后我要离家出走,你得赶紧出来追我,不然我真得伤心死了。” 赫连瑾轻笑,“好。” 身后拐角处,张胜和安大良互视一眼,安大良还抬起手,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胸口。两人什么都没说,各自悄悄回了房。 两个人短暂的闹了一次矛盾,很快就和好如初。 洗漱过后要入寝时,沈绍安突然问赫连瑾,“我明日要回沈府一趟,母亲要为我和几位哥哥设接风宴,你去不去?” “我?”赫连瑾有些发愣,“我去,合适吗?” 他是摄政王,他去沈府,沈府众人包括沈老太君都得向他行礼。 他坐到宴席上,谁敢放开吃喝? 好不容易办一次家宴,他再给人搅和了。 沈绍安道:“合适啊,怎么不合适?明儿是家宴,大姐二姐和两位姐夫明日都回门,还有几个小外甥外甥女,几个侄儿侄女儿。再加上咱俩,在京城的家人就齐全了。” 家人? 齐全? 赫连瑾突然想起在北关时,沈绍安对他说过的那些话,顿时感觉有点心动。 但是理智很快就战胜了心里那份期待。 他说:“明日是你三哥他们在外几年回家团圆的日子,本应是一家人聚在一起开开心心吃吃饭、说说话。如果我去了,反倒会让他们拘谨不自在。不如等沈大将军回京后,我再正式上门拜访。” 沈绍安刚听到他拒绝,心里还有几分失落,听他说完最后一句,顿时眉开眼笑,“也好,那等宴会结束,你要去府上接我。” 赫连瑾“嗯”了声,“好。” 两人躺下之后,谁也没有再闹谁。 赫连瑾知道昨晚自己做得有些过了,只抱着沈绍安亲了一会儿,就与他相拥着睡去。 沈绍安睡得有点不安稳。 他迷迷糊糊中,好像又回到了北关。 又好像,不是北关…… 四处喊杀声震天,他一刀削杀一个敌人,回身四顾:此处应是京城南门外,四面八方的敌人蜂拥而至,看军服,应该是梁王叛军。 沈绍安心里还有些疑惑:梁王谋反,不是已经平叛结束了吗? 一支冷箭突然射过来,正中他的左臂。 疼痛让他彻底清醒。 是梁王叛军! 梁王叛军已经攻到了南城门下。 南城门一旦失守,梁王叛军攻入京城,皇上危矣! 在他一失神的空档,已经有无数叛军朝他围了过来。 第147章 噩梦:终结 身边的北关军个个身上染满血迹,仍然在奋力杀敌。 云荆迅速朝他靠拢,挥剑将围在沈绍安周围的叛军击退,喘着粗气说道:“将军,伤势如何?” 沈绍安将箭用力拔出,掀起衣襟从里衣撕下一根布条,将伤口用力包起扎紧,道:“再坚持一会儿,蔺老将军率领的十万北关军马上就到。” 可是他们还能坚持吗? 城内司马翀带着一万叛军正在攻打皇宫,不知战况如何。 皇上和摄政王被困在宫里出不来,但是摄政王身边有高手护卫,安全应该暂时没问题。 南城门被叛军把持,城门不开,沈绍安他们只有五千人,却要与逼上来的二十多万叛军正面对抗。 云荆挡在沈绍安面前,苦涩地说道:“将军,我们的兄弟,怕是坚持不了太久了。” 他们周围,能够看到的沈家军还有几百人,而周围,漫山遍野,黑压压的全是叛军! 突然,自前方叛军中,有数十黑衣人腾空而起,朝着沈绍安的方向飞掠而来。 看身手,个个都是绝顶的高手! 黑衣人一落地,立刻对沈绍安这一方开始了单方面的屠杀。 身边的亲卫一个个死去。 云荆一直挡在沈绍安面前,身上的伤口不断增加。 终于,他再也支撑不住,单膝跪了下去,单手杵剑勉力支撑着自己的身体。 鲜血从他的腹部不停地滴落。 沈绍安抢上前来,挥刀逼退朝他劈下来的数把剑,扶起他退至城墙边。 云荆眼神有些涣散,无力说道:“将军,别,别管我,我,恐怕,再也护,不住将军了……” 手上一空,云荆重重倒了下去。 沈绍安闭了闭眼,稳了稳心神,用力握紧手中的刀,大喝一声,“来啊!杀啊!” 可是黑衣人将他围在中间,却没再动手。 赫连瑄哈哈大笑,道:“活捉沈绍安者,重重有赏!” “我看谁敢!” 一个黑色的身影突然从天而降,稳稳落在沈绍安身前,单手负后傲然而立。 赫连瑄大笑一声,“赫连瑾,你终于出现了!你果然舍不得看他去死啊哈哈哈。” 沈绍安神色复杂地看着身前的赫连瑾:他为什么要来?他是摄政王,千金之躯,为什么要让自己置身于叛军之中?置身于危险之地? 他身上血腥味很浓,应该是从皇宫里一路厮杀过来的。 赫连瑄往后退了几步,抬手一挥,“既然你选择来陪他送死,那本王就成全你们,让你们去地下,做一对苦命鸳鸯!杀!” 黑衣人瞬间扑了上来。 赫连瑾从腰间抽出一把软剑,轻轻一抖,软剑如游蛇,在他手中如臂指使,不断收割着黑衣人的性命。 连云荆都敌不过的黑衣人,在赫连瑾手中连几个回合都撑不住。 很快,黑衣人全部被杀。 赫连瑾回到沈绍安身边,刚要伸手去扶他,突然听到赫连瑄大声喊道:“沈绍安,你是不是以为,三年前的那个晚上,是赫连瑾将你带回府,强占了你?” 赫连瑾的脸色瞬间变得极为难看。 沈绍安心里一跳,一下子愣住了:这件事,是他心里最大的耻辱。 也是他不能宣之于口的秘密。 赫连瑄怎么知道? 他忍不住抬头,看向一脸得意的赫连瑄。 赫连瑾有些着急,用力抓住他的手臂,急切说道:“绍安,别听他胡说八道!” “胡说八道?” 赫连瑄哈哈大笑,“你知道吗?那天,本王也在。赫连瑾,你那时,心都碎了?你杀了齐瑞,又着急带沈绍安回府,还嘱咐你那护卫保守秘密,却没有发现躲在一旁的我。” 他看向脸色惨白、浑身颤抖的沈绍安,“沈绍安,我才是你第一个男人。那天晚上的滋味,真是让人意犹未尽、回味无穷啊!哈哈哈!” 沈绍安身形一晃,差点摔倒。 他用力甩开赫连瑾,颤抖着声音问道:“你说什么?!” “你不知道?赫连瑾没有告诉你吗?” 赫连瑄笑得极为得意,“就是三年前沈时戬兵败古木堡,你们全家被逐出沈府之时……” “绍安,不是的,绍安……”赫连瑾脸色煞白,拼命晃着沈绍安的肩,“你别信他别听他胡说……” 沈绍安看了赫连瑾一眼,却又仿佛什么都没看见。 那目光,茫然、绝望之下,是一眼望不到底的死寂! 赫连瑾转身,抬脚挑起一根蛇矛,“呀”的一声大吼,蛇矛从他手中笔直飞出去,穿透十余人之后,在赫连瑄面前停了下来。 赫连瑄惊得面无人色,连连后退。 不等稳住身形,赫连瑾已经冲进叛军之中,如一架绞肉机器,一路朝他冲杀过来。 凡经过之处,碎尸横地,无一幸免。 赫连瑄吓得转头就跑,嘶声大叫,“弓弩手准备!射杀沈绍安!” 快要冲到赫连瑄身边的赫连瑾身形一顿,随即转身。 漫天弩箭如秋日飞蝗遮天蔽日,在沈绍安眼中迅速放大。他怆然一笑,将手中长刀扔到了地上。 可是,比弩箭更快到他身前的,是赫连瑾。 当那片阴影兜头将他罩住的时候,沈绍安忽地睁开眼睛,震惊地看着眼前的赫连瑾。 赫连瑾双臂撑在他的头顶,脸几乎与他贴在一起。 见他睁开眼睛,赫连瑾吃力地一笑,鲜血从他嘴里涌了出来。他虽身着黑色袍服,这么近的距离,也能清楚看到那胸前的血,顺着透出来的箭尖,迅速浸透他的衣裳…… 沈绍安不知道为什么,心突然剧烈地痛了起来。 他不安地唤道:“赫连瑾……” “绍安……”赫连瑾额头全是汗,吃力地唤了他一声。 仿佛这一声,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腿一软,整个人就跪了下去。 沈绍安赶紧扶住他,这才发现,他的背后,密密麻麻全是弩箭! 连扶住他的空隙都没有。 周边墙上、地上,全都是! 只有沈绍安身上,一支箭都没有…… 赫连瑾跪坐在地上,无力地靠在沈绍安身上,口中的鲜血很快浸湿了他的领口。 他吃力的、慢慢地说道:“绍安,对不起……是我,没保护好你……” 沈绍安突然之间泪流满面。 赫连瑾的声音越来越微弱,“绍安,别怕……” “好,我不怕……阿瑾……” 赫连瑾的头,垂在沈绍安肩上,听到这声“阿瑾”,他无力一笑,“绍安,我很想,跟你……看,北关的雪……” “好,我带你去北关……” “绍安……”他的呼吸突然一重,随着呼噜呼噜的声响,更多的血从他嘴里涌出,“绍安……” “我在……”沈绍安浑身都在不停地颤抖,他哽咽着,终于哭出声来,“阿瑾,我在!” “如果,我们……下一世,还能再见……” 北关军隆隆的马蹄声渐行渐近,喊杀声震天。 沈绍安将耳朵贴在赫连瑾的嘴边,才能听到他的声音,“你能不能……爱我……一点点……” …… 第148章 谁家的男人这么好看? 赫连瑾正睡着,突然感觉身边的沈绍安有些不对劲。 他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嘴里不停地嘟囔着,“阿瑾,阿瑾……” 赫连瑾知道他陷入了噩梦,正要唤醒他,他却突然放声大哭起来。 那哭声,悲痛到了极点,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在痛苦嘶喊。 赫连瑾又慌又怕,用力拍着他的脸,“绍安,绍安醒醒,你是在做梦!绍安……” 沈绍安哭声一顿,忽地睁开眼睛。 他怔怔看着赫连瑾,仿佛不认识一般,一边看,喉咙里还在发出呜呜低鸣,眼泪也不停地流下来。 赫连瑾扬声吩咐,“来人,掌灯!” 门外值夜的侍女迅速点燃大烛,光线顿时亮了许多。 赫连瑾将沈绍安扶了起来,抚着他的脸,轻声说道:“绍安别怕,我在呢。” 沈绍安坐在榻上怔怔看着赫连瑾,突然将他身上的寝衣扯开,胡乱扒了下来,一双手在他前胸后背上摸了又摸。 身体是光滑的、温热的,没有伤痕、没有箭矢…… 梁王早已死了,叛军也不可能再攻入京城。 梦里的事情,不会再发生了! 过了许久,他才长吁一口气,抱住赫连瑾,将脸埋在他的肩窝里。 赫连瑾感觉有温热的液体迅速打湿了他的肩头,顺着肩背流了下去。 他轻轻拍着沈绍安仍在颤抖的身体,轻声安抚他,“可是又做噩梦了?绍安,别怕,我在这儿呢。” 沈绍安紧了紧自己的手臂,带着哭腔“嗯”了声。 噩梦初醒,他仍然心有余悸。 从成为沈绍安以来,不过短短一年多的时间,属于沈韶安的一切,早已模糊不清。 反而是原着,或者说是前世的事情,随着梦境不断,渐渐清晰。 明明是第一次去北关,他对那里的地形熟悉的仿佛走过了无数遍。 曾经在梦中走过的地方,都在这一世得到了验证。 比如初到北关他就带着云荆去了赤水岭。 比如从北郦至嵇门关的那条近道。 所以沈绍安以为,他的梦境,就是原着后来的故事情节。 或者说,那是沈绍安的前世。 前世,沈绍安一直没有接受赫连瑾。 梁王叛军攻打京城的时候,正是沈绍安从北关回京述职的那段时间。 他从庆功宴上被赫连瑾带走后,就一直住在摄政王府。 两人虽每晚同榻共寝,但沈绍安能不跟赫连瑾说话,就基本不会开口。夜里安寝,沈绍安也是背对着赫连瑾贴在床榻最里侧,能离赫连瑾多远就离多远。 半夜醒来的时候,他也不止一次听到过赫连瑾时轻时重的呼吸,和隐忍的、压抑的叹息…… 他不是没有怀疑过那天的事情。 但是赫连瑾待他,极尽强迫戏弄之能事,在榻上百般折辱于他,让他……疲于应对,根本想不起去思判那天晚上发生的事。 梁王起兵谋反,北关的援兵未到,梁王二十五万叛军就攻到了京城附近。 沈绍安正好在南大营,他奉统领之命带五千亲卫军回京报信。谁料南城门被司马翀的叛军把持,沈绍安进不去城门,在南城门外与逼上来的叛军展开一场力量悬殊的大战。 他的五千亲卫全军覆没。 梁王的那番话,也让沈绍安彻底失去了活下去的勇气。 赫连瑾为了救沈绍安,被叛军乱箭射杀…… 沈绍安在赫连瑾临死的那一刻看清了自己的心。 但是,迟来的深情比草贱。 等失去了才想起来要珍惜,就什么都晚了! 沈绍安抱着赫连瑾哼哼唧唧,“阿瑾。” “嗯?”赫连瑾抱着他,轻轻抚着他的背,“怎么?” “我喜欢你,特别特别喜欢。”沈绍安嘟囔着撒娇,“你别离开我,也别不理我。” 赫连瑾没有说话,只把抱着沈绍安的手臂紧了又紧。 良久,在他耳垂上轻轻吻了吻,低低“嗯”了声。 除了在刑司衙门表白心意那次,赫连瑾几乎没说过什么好听的情话,说的最多的就是“绍安,我在”。 他对沈绍安的爱,从来不会挂在嘴上。可每一个认识赫连瑾的人,都知道他有多爱沈绍安。 等怀里的身体慢慢平静,赫连瑾歪头,在沈绍安耳边低声问道:“要茶吗?” 沈绍安点了点头。 赫连瑾要了茶,拿在手里喂沈绍安喝了半杯。 帐子外传来安大良小心翼翼的声音,“王爷,可要宣太医?” 赫连瑾将剩下的茶一饮而尽,将茶盏递出去说道:“无事,只是魇着了。退下。” “是。” 躺下以后,沈绍安大概是前一日睡太多了,又经了一场噩梦,翻来覆去总睡不着。 赫连瑾无奈,“绍安,别再乱动了。” 沈绍安搂住他的脖子贴在他身上,“是不是我影响……” 嗯,是影响了…… 沈绍安果断向后退出二尺远,用被子蒙住头,“睡觉!” 外面的大烛已经熄了,赫连瑾借着隔间里微弱的光线,看着睡着后又自动窝回他怀里的绍安。 良久,才无声笑了笑,轻轻闭上眼睛。 他的绍安,总算是长大了。 他也总算,等到了绍安真正向他敞开心扉的这一天! 第二日一大早,赫连瑾起身上朝的时候,沈绍安就醒了。 他刚刚平叛凯旋,虽然在京,却得皇上恩准,放了十天假。 当然这个假期,是专门给他的特批。 他三哥沈广安,也得天不亮就得起身去上朝。 沈绍安侧躺在榻上,单手撑着额头,另一只手拢起帐子,看着室内侍女忙忙碌碌替赫连瑾整理朝服。 他感慨万千叹息一声,“哎呀,这是谁家的男人,怎么这么好看?” 赫连瑾嗔笑地看他一眼。 沈绍安再叹,“安总管,你可得给我看好了,别让外面的小妖精,把我这么好看的男人勾走了。” 安大良捂着嘴“咕咕”地笑,“九爷放心,一准儿给您看好了。” 侍女们个个小脸红扑扑,用力抿着嘴才没笑出声。 赫连瑾哼了一声,道:“不用大良看着,你明日跟我一起去上朝。” 沈绍安松开帐子一骨碌躺下,蒙上被子。 赫连瑾无声一笑,“你回府要带的礼物,我让张胜给你备好了。你若睡不着,便早些起身。骑射师父今儿在府上,你若想动,就去跑一会儿。别再睡过了头,当心夜里走了困。沈府那边散了席,你在那儿等一等,我出了宫就去接你。” 赫连瑾说一句,沈绍安就应一声,末了又叹道:“温柔贤惠、细心周到的好男人,你还没去上朝呢,我已经开始想你了怎么办?” 赫连瑾等侍女将最后一块玉佩系好,走到榻边坐下,伸手轻轻抚了抚他的脸,难得调侃一句,“嘴这么甜,什么时候偷吃了糖?” 沈绍安仰着脸看他,“是你嘴甜。” 赫连瑾一时没理解什么意思,转念一想才反应过来,高高挑起眉,突地笑了起来,“真是调皮!” 他站起身,道:“走了。” “嗯。” 第149章 承欢膝下 赫连瑾一走,沈绍安就起身洗漱了。 去演武场练了会骑射,云荆闻声赶来后,又跟云荆对打了几十个回合。 等太阳露出半张脸,沈绍安这才满身大汗回了房。 在后面浴池里泡了一刻半钟,穿戴一新用过早膳,沈绍安带着云荆和张胜备好的礼物,乘着马车回了沈府。 六顺立刻迎了出来,拿了下马凳摆在马车下,殷勤地掀起帘子,“九爷回来了?老夫人和夫人已经念叨一早上了呢。” 沈绍安下了马车,道:“将上面的东西搬进去,其他人呢?” “三爷上朝去了,六爷、七爷、八爷和几位军爷在府里演武场,几位小少爷也去了学堂,两位姑奶奶还没到,三位小姐跟各房奶奶姨娘刚请过安回房,夫人还在老夫人房里说话。” 沈绍安一边听,一边快速进了府。 在慈恩堂外,云荆请了安就去演武场找霍武他们。 沈绍安给祖母和母亲请过安,就跳起来挤到老夫人身边,撒娇地说道:“祖母,绍儿看您怎么瘦了?可是想绍儿想的?” 老夫人笑得开怀,“知道祖母挂念,还天天跟个猴儿似的,回了京也见不着人影儿。” 沈绍安暗道惭愧,“绍儿知错,那以后绍儿天天留府里陪着您。” 老夫人笑着哼了一声,嗔笑着戳了戳他的额角,“行了,祖母知道你忙,说两句好听的话,祖母就当你尽了孝心了。” 她拉着沈绍安的手,轻轻拍了拍,“你父亲写信回来,把你好一顿夸。说这次秋季北郦犯边,你立了好大的功。他可是轻易不会夸人的,祖母和你母亲,都替你骄傲着呢。” 沈绍安连忙说道:“那是,要不说绍儿是您老人家嫡嫡亲的孙儿呢,当然厉害了。几位哥哥也都是骁勇善战的将军,绍儿无论如何也不能堕了咱们沈氏的威名不是?” “瞧这小嘴叭叭的,怪不得祖母这里的糖少了好大一块,想是被你个猴儿给偷吃了。” 老人家被沈绍安几句话哄得开心,又想起之前儿子让人送回来的那几车东西,“你打的几张皮子,你老子爹也让人送了回来。尤其那整只的白狐,可真是难得。往后你自己得了,也别都送回来,让人拾掇拾掇,做几只围脖袖笼。北关冬天冷,穿暖和些,别再冻着。” “祖母可喜欢?” 祖母但笑不语,母亲接过话,“你祖母呀,宝贝的不得了,拿在手里谁都碰不得。我找了京城里最好的皮毛铺子,收拾妥帖了,一整只狐狸皮就做了个大大的围脖。头年冬天刚冷了就戴上显摆,可把那些老郡君们给羡慕坏了。” “那是我的乖孙儿给我猎的,谁羡慕,就让她们的孙儿去猎去,看看哪个有我孙儿这本事!” 说着,老太太高兴地笑了起来。 沈绍安一共就猎了一只白狐。 刚到赤水岭那段时间,神机营还没组建,他整日闲着无事可做,就去赤水岭西面的深山老林里打猎。 那个时候正是北关最冷的时候,雪狐的皮毛又厚又亮。他在雪窝子里趴了三天,才逮到了机会,一箭将白狐的耳朵射了个对穿。 他还猎了几只红狐和野兔,都让人收拾好了皮子。父亲往京中送东西的时候,连同在山林里挖到的几株老山参一块送了回来。 想起老山参,沈绍安又想到了母亲的头风病,连忙问道:“母亲的头风病最近可又发作过?儿子在云州遇到的那位姓璠的神医,他正好对治疗头风病颇有心得,就跟他讨了一些药,还告诉他,若是到了京城,来府里为您看一看。” 沈夫人悄悄看了看婆母,笑道:“是你刚回京城让六顺捎回府的药丸?过年的时候又疼了一回,我吃了几丸,确实好用。” 沈绍安留意到母亲的那个眼色,就知道自己受伤中毒的事瞒着祖母,遂将话题转移开来。 又聊了几句,沈绍安见祖母脸上有了疲色,便告了退,跟着母亲回了归院。 一进门,母亲就红着眼,问道:“你的伤可好利索了?那姓璠的神医,说你中的毒可都清干净了?” 沈绍安连忙说道:“母亲放心,早就好了的,一点问题都没有。要是儿子身体不好,王爷也不会让儿子去梁州啊。” 沈夫人拿帕子擦着眼泪,伤心地说道:“我一共就生了你们仨,你四哥早早没了,要是你再有个……可让母亲怎么活?” 沈绍安赶紧接过母亲手里的帕子,小心翼翼地给她擦眼泪,一边擦一边哄着,“俗话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您儿子我一定是个长命百岁后福无穷的。母亲风华绝代,倾国倾城之貌,哭了就不好看了。” 沈夫人被儿子的油嘴滑舌逗笑了,夺过帕子轻轻拍了他一下,“净说的什么浑话。” 却没再继续之前的话题,神态也看着轻松了许多。 她突然想起来,“你带回来的那个乔瑛儿,我看她言行举止颇有章法,见识也多,不像穷苦破落户家的女儿。若是果真家中无人孤苦无依,咱们府里也不是养不了这么一张嘴。只怕是大户人家的女儿,见你生的好,身份又贵重,有了小心思。她就这样被你带回来,若是无人追究还好;若是家里不依,告你个拐带良家子,你可是有多少张嘴都说不清了。” 一番话说得沈绍安冷汗直冒。 他苦笑一声道:“儿子昨日听王爷说起,才知道她是梁州乔姓富商家的女儿,这次回来正想请教母亲,该如何处置?” 乔瑛儿是在梁州城外众目睽睽之下被自己带走,这些日子又一直住在沈府。 就算他说只是卖身为奴的侍女,旁人也是不信的。 乔瑛儿说谎骗人在先,便是将她送回去任由乔家处置,最后落得任何下场,也是她咎由自取,都跟沈府无关。 沈夫人叹了口气,道:“这世间女子,本就活的艰难,每一步都出不得错。你们爷几个都在边关,你祖母平日里说的最多的,就是要为府里出去打仗的爷们儿行善积福。母亲想问问你,这乔瑛儿,你对她,到底是个什么想法?” 沈绍安道:“我能有什么想法。当时就听她说的可怜,又拿了卖身契,磕头求我带着她。大家都在等,我就顺手把她带回来了。” 第150章 醉酒 沈夫人想了想,道:“我知道了,这件事你不用管了,交给母亲来处理。” 沈绍安又问,“章樟她……” 沈夫人笑着叹了口气,“那个章姑娘,与你的性情倒有几分相似,性子跳脱得很,是个闲不住的主儿。” 因是世交章家的女儿,夫君又来了信特意嘱咐照看着些,沈夫人平日里自然上心。 但那个姑娘实在太能折腾了,源哥儿刚回京时受了惊吓,有些呆呆的,结果跟那章姑娘待了没两天,就变成了一只活泼好动的猴儿。 过年的时候跟在章姑娘身后,很是疯玩了两天。 “她说自己从来没到过京城,母亲便派了马车和耿家兄弟,让巧玉和珠儿陪着她到处走走看看。你祖母也喜欢她,一天不见就要问几次。” 沈夫人欲言又止地看了看儿子,“我看她对你的事挺上心的……” “母亲。”沈绍安赶紧打住母亲的话,“咱家有我一只猴儿就够了。” 沈夫人忍不住笑了笑。 沈绍安想了想又问道:“祖母年事已高,太医可有常来府上请平安脉?” 沈夫人脸色微凝,有些难过地说道:“这段日子,尤其入了冬以来,你祖母就越来越懒怠动,常常正说着话就睡着了。张院使说,老人家终归是年纪大了,让准备着些。你的事,清平清源的事,都没敢跟她说,你说话的时候注意一点,别再不小心说漏了。” 沈绍安心里一痛,红着眼无声点了点头。 “你也别太难过了,老太太今年八十岁了,已经是难得的高寿老人。过年的时候,皇上还专门赐了福字,太后娘娘和几位太妃也都有赏赐,摄政王更是专门过府来探望……” 正说着话,门外传来禀报的声音,“回夫人,大姑奶奶和大姑爷并几位表小姐表少爷到了。” 沈夫人连忙推了推沈绍安,“你大姐一家来了。” 接着又说道:“今日人多事多,乔瑛儿的事,明日再说。” “好。” 大姐一家到了没一会儿,二姐一家也到了。 老夫人已经歇下,他们就在慈恩堂外磕了头,又到归院见过沈夫人。 沈夫人跟他们聊了几句,沈绍安将带来的礼物给了几个小外甥外甥女,又让六顺和四喜带着人将各院的礼物分送出去,就带着两位姐夫去了演武场。 沈夫人早已将府里中馈交给了老大媳妇阆纪玉,今日的家宴也是阆纪玉带着几个弟妹操持。 家宴设在归院东面几年难开一回的琅华台。 家宴上,大家都高兴,几位哥哥又诚心灌沈绍安酒,沈绍安来者不拒。宴席结束的时候,他已经醉得走不动道儿了。 六顺扶着他往遂安苑走,沈绍安突然站住,眯着眼看了半天,醉意浓浓道:“嗯?不对!这门楼,怎么变小了这么多?” 六顺笑,“九爷,这是遂安苑。” 沈绍安转身就走,“我得回家。”他非常认真地解释,“我不能在外头留宿,阿瑾会生气。” 六顺努力忍笑,“九爷,这就是您家啊。” 沈绍安疑惑,又转回头看了看,抬起手臂用力抡了个大大的圆,差点把自己摔出去,“我家?我家那么大个门楼哪去了?昨儿晚上,我还躺这里看月亮来着……” 他弯下腰踉踉跄跄往地上猛瞅,“咦,台阶呢?” 六顺用力抱住他的腰,“昂,这是您老家。” “我还有老家?啊对我老家……我老家,哪儿来着?” 四喜听到动静迎出来,大呼小叫道:“哎哟怎么喝成这样了?这是喝了多少呀?” 沈绍安眼睛快贴到四喜脸上了,仔细辨认了半天,才笑笑,“还真是我家,这不四喜嘛?” 四喜狠狠翻了个白眼,“我谢谢您,还认得奴婢。” 四喜与六顺一起,连拽带拖将沈绍安弄进内室,叫了几个遂安苑的丫头小子,又是煮醒酒汤,又是拿热帕子,好一通忙乱。 好不容易哄着沈绍安喝了醒酒汤,结果前面儿刚咽下去,后面就吐了出来。 还全吐到了榻上。 四喜气得脸色都变了,“真是一群没良心的,九爷前前后后打了多少仗,多硬的身子骨能撑得住,回来没休息两天就被灌成这样……” “行了,别让人听了去。主子的闲话你也敢说。” 六顺赶紧打断她的怨念,将床单扯了下来,扔到地上,又解开沈绍安的衣裳,转头叫四喜,“去拿身干净的里衣过来。” 四喜还没动,乔瑛儿已经走了过来,手里捧着一身干净的里衣,道:“四喜姐,九爷的衣裳。” 四喜眉头一下子竖了起来,劈手夺下里衣,厉声呵斥道:“好你个没脸没皮的贱皮子,九爷贴身的衣裳也是你能碰的?九爷还没说要收你入房呢,就这么急着往前凑。” 乔瑛儿脸色涨得通红,眼里也溢出泪水,“九爷说我跟你是一样的。四喜姐能服侍九爷,瑛儿为何不能?” “九爷还说让我教你规矩给你安排差事呢,我给你安排的差事是这些吗?看着九爷醉了就巴巴往前凑,谁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出去!” 乔瑛儿默不作声站在当地,眼泪嗒嗒往下掉。 六顺叹了口气,道:“你去给九爷斟盏茶漱漱口。” 乔瑛儿连忙屈了屈膝,抹着眼泪退出去斟茶。 四喜压低了声音气道:“就你烂好人,不信你看不出她存的什么心思!” “行了,少说两句。她留不留得住,留下来干什么,那是九爷才有权利决定的。你这性子,也就九爷惯着你。换个别的主子试试?” 四喜虽然心里不服气,到底没再说什么,将里衣递给六顺,帮着他为沈绍安换了衣裳。 换完衣裳,乔瑛儿端着茶进来,六顺扶起沈绍安,服侍着他漱了口。 四喜还是不放心,嘱咐六顺,“你在这里照看着些,九爷喝不进醒酒汤,我去前院儿寻几粒醒酒药丸。” 六顺悄悄摆了摆手。 四喜还没走出院子,就碰到了寻过来的章樟。 章樟问,“沈绍安呢?” 四喜知道她是府上贵客,连夫人都以礼相待的人,在她面前自然不敢放肆。 闻言赶紧屈了屈膝,“九爷醉得厉害,又喝不进醒酒汤。奴婢正要去前院寻几粒醒酒药丸。” 章樟笑笑,“别去寻了,我给他按一按。” 四喜心里虽有疑惑,还是跟着章樟走了进来。 第151章 挺好一姑娘长了张嘴 进了房,章樟偏腿坐在了沈绍安榻边,将他外侧的手臂贴在身侧,轻轻一扳将他翻转过来,接着,把他的上衣掀了上去。 四喜刚要上前,被六顺迅速伸手扯住,并朝她轻轻摇了摇头。 章樟在沈绍安肾俞穴处轻轻揉按着,揉了一柱香的时间,就听到沈绍安呼哧呼哧的喘气声慢慢平稳下来。 章樟将他翻转平躺,从腰间荷包里取出两粒醒酒丸,捏开他的嘴,将药丸扔进他嘴里,接着往他脸上“啪”的就是一巴掌,“咽下去。” 沈绍安喉结一动,果然咽了下去。 这一顿操作,将四喜和六顺看得目瞪口呆。 章樟站起来,说道:“行了,他醒了之后给他喝点蜂蜜水或果子露。” 六顺顿时喜得眉开眼笑,“哎哟章姑娘,您可真是一位了不得的神医啊。” 章樟哼地笑了一声,站在旁边看四喜跪在榻边,替沈绍安盖好被子。 她见沈绍安睡熟了,走出房门,看到了站在门口抹眼泪的乔瑛儿。 章樟那颗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爱心瞬间泛滥了,“你会熬粥吗?” 乔瑛儿一怔,连忙点了点头,“会的。” “你去给沈绍安熬点粥,熬得烂烂的,加点青菜和盐,能行吗?” 乔瑛儿勉强绽开一个笑脸,“姑娘说得可是菜粥。” 章樟眼睛一亮,“啊对。” 乔瑛儿抿嘴一笑,“瑛儿这就去。” 章樟一听,本来打算回她自己院子去,想了想,又倒退几步,回到沈绍安房里。 百无聊赖的时候,就在他屋里走来走去,在四喜探照灯似的“监视”下,悠哉悠哉将沈绍安屋里的摆设看了个遍。 一边看,一边在心里暗暗啐了一口:真腐败!摆得宝贝这么多。 等他醒了,好坏得跟他讨点诊金! 一个多时辰之后,内室传来沈绍安有气无力的声音,“四喜,倒茶。” 四喜连忙进去斟了茶,用手贴在茶盏上试了试温度,跪到榻上服侍着沈绍安喝了半杯茶。 章樟环抱双臂站在内室门口,“啧啧”叹着,“真是地主家的傻儿子,喝口茶还得人喂。” 沈绍安顿时呛了。 他咳得面红耳赤,问,“你怎么在这里?” “我要不在这里,这会子你能醒得了?过河拆桥不是这么拆的。” 四喜连忙道:“回九爷,是章姑娘替您揉了穴位解酒,还给您吃了醒酒药丸。” 虽然喂药的手法有点粗鲁。 沈绍安呲牙咧嘴躺下去,说道:“谢了。” 门外传来乔瑛儿的声音,“章姑娘,粥熬好了。” 章樟眼睛一亮,迅速冲了出去。 沈绍安喝了太多酒,又吐过,胃里空空的,正难受着。 刚要说不想喝粥,就看到章樟捧着一碗粥进来了。 进了内室就一屁股坐到沈绍安榻沿上,用汤匙舀起一匙放在嘴里,眼睛顿时一亮,“嗯,好好喝!” 沈绍安:…… 沈绍安头大地叹了口气,道:“章樟,你进的,是男子的寝室。坐的,是男子的床榻!” 章樟大口大口地喝粥,一边喝一边回道:“我知道你是男的,不用特意强调。再说你又没光着身子,还怕看啊?” “你是个姑娘。” “我知道啊,不用你提醒,我打小就是姑娘。” 沈绍安崩溃地抬起手,用手背挡住眼睛。 躺了没一会儿,沈绍安头重脚轻下了榻,披上一件外袍去了隔间,歪在隔间短榻上。 章樟一边喝粥一边跟了过去。 沈绍安啧的一叹,“你到底……” “你到底是不是女子,怎么什么话都敢说?是不又是这句?” 章樟将碗里最后一口粥喝完,顺手递给门口的乔瑛儿,“还有吗瑛儿?” 乔瑛儿小心地看了看面色不善的沈绍安,屈了屈膝道:“还有。” “再给盛一碗谢谢,顺便给他也盛一碗。” 乔瑛儿有点为难,“可,还只剩一碗……” 章樟连犹豫都没有,“那不用给他,还用这碗,只给我就行了。给他冲碗果子露或者蜂蜜水就行。” 等乔瑛儿拿着碗走出去,沈绍安一下子坐起来,冲着章樟说道:“我是想问你,你到底知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男女大防的道理?” “知道啊。”章樟不在意地笑笑,“那你意思,是咱俩早有肌肤之亲了呗。” “咳,咳咳。”六顺被自己口水呛到,一边咳得面红耳赤,一边捂着嘴往外跑。 沈绍安叹道:“姑娘,你以后,还打算嫁人吗?” 章樟挑了挑眉,“看情况。毕竟刚受了情伤,总得缓一阵子。” 情伤?但这姑娘怎么看,都不像受过情伤的样子。 他斜睨着章樟,没好气地问道:“你来京城做什么?” “玩儿啊。” 章樟看沈绍安的样子,突然笑着凑到他面前,“怎么突然这么问?不会是你渣迹败露,你家王爷吃醋,不让你上床了?” 沈绍安恨不得拿块破布将章樟的嘴给堵上。 他狠狠瞪着章樟,终于被章樟这张口无遮拦的嘴给打败了。 他颓然叹了口气,往后一靠,“差不多。” 倒没不让他上床,只是小吵了一架。 章樟惆怅地叹了口气,道:“哎你说,这世上的好男人都凑堆儿了,还有我们女子的活路吗?” 沈绍安忍不住轻笑一声。 “讲真。”章樟认真地问他,“要不要我替你解释一下。” “不用。”沈绍安接过四喜递来的蜂蜜水一饮而尽,干脆利落地拒绝,“你什么时候回北关?” “你什么时候回?” 沈绍安道:“得等皇上下旨。” “那你什么时候回,我就什么时候回。” “那我要一辈子不回呢?” 章樟一本正经看着他,“看你,急什么?等我把京城逛遍了,我就回去了。” 果然是来玩的! 沈绍安心下稍安。 章樟突然凑到他面前,小声唤道:“喂。” 沈绍安心里警铃乍响,“什么?” “我还从来没见过王府什么样,你能带我去摄政王府参……看看吗?” 沈绍安冷笑,“一会儿我们家王爷来接我,你可以自己去问他。他同意你去,自会给你下帖子。或者,你往摄政王府门房递拜帖,王爷想见你,自然就会择日请你过府。” 章樟跟看二傻子似的看着他,“我要能问不早问了?再说又递拜帖又下帖子啥的,多麻烦?我的意思是,等摄政王上朝不在家,你带我进去玩玩呗。” 第152章 乔瑛儿此人 沈绍安呆呆看着章樟,良久才“哈”了一声。 章樟也觉出自己这话里的歧义,连忙解释,“就只逛王府,啥都不干。” “行你别解释,我懂!” “不是,我认真说……” “懂!懂?” 章樟只好说道:“行,你误会不误会无所谓,你家摄政王不误会就行。” 沈绍安冷笑,“你还真是不见外。” “咱俩谁跟谁。”章樟笑的一脸不正经,“好歹也是差点做了夫妻的人。” 沈绍安深深觉得,这章樟生来就是专门克他的。 以往都是他把别人整到崩溃,自从见到章樟,就总是被她气到跳脚。 他有时真的很好奇,这个章樟,到底什么时候来的? 来这里之前,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家中长辈,就没觉得不对劲? 见他看着自己沉默不语,章樟得意地挑挑眉,“怎么不说话?是不是被姐们儿的风姿给迷住了?” “我是在想……”沈绍安歪头看着章樟,“你说你好好一个女孩子,怎么就长了一张嘴?” 章樟哈哈大笑,道:“我还以为你会说:你说你一个女孩子,脸皮怎么这么厚?” “确实!以前,我对自己脸皮挺自信的。但是遇到你之后,我才明白,山外有山、人外有人的道理。” 沈绍安有气无力说道:“这一点,你还挺能打击人的。” 章樟也不以为意,“这话,我就当是你夸我啦。” 沈绍安无奈地叹了口气:亏得章樟是个女子,总要照顾她几分颜面。不然,他是真忍不住要拿根大棒子把她轰出府了。 正想着,乔瑛儿端着托盘走了进来,将粥放在两人之间的炕桌上,悄悄退了几步。 沈绍安抢在章樟伸手之前,将碗拉到自己身边,又想起这个碗可能被章樟用过,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喝还是该推回去。 乔瑛儿见状,连忙屈膝行礼道:“回九爷,这碗勺,瑛儿都是换过了的。” 沈绍安这才拿起汤匙,舀了勺粥放在嘴里。 粥熬足了时辰,软糯适中,粥里加了青菜和盐,清淡爽口,令人胃口大开。 一口粥下去,原本因醉酒造成的口苦舌干反胃都消失不见,嘴里只剩菜粥的鲜香,还有唤醒的味蕾自动沁出的口水。 沈绍安点头赞赏,“确实不错!” 乔瑛儿突然跪了下去。 沈绍安坐着没动,脸色却瞬间阴沉下来,手里的汤匙“叮”的一声扔在碗里。 他性格开朗、不拘小节,人又长得好看,更让人觉得他容易亲近。 可当他脸色沉下来的时候,周身气势凌人,还是很骇人的。 章樟心里一跳,竟也不敢开口说话了。 旁边侍立的四喜乖觉,立刻退到门口,将门外的侍女赶走。 乔瑛儿咬着唇,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轻声道:“瑛儿有错,骗了九爷。” 我!去! 章樟震惊地看看乔瑛儿,又看看沈绍安:居然有人能骗得了这个男人?! 果然是渣男! 难过美人关。 挺聪明一人,一遇到女人,脑子全是浆糊。 沈绍安冷冷看着乔瑛儿,“哼”了一声道:“是吗?我竟不知,你是如何骗我的?” 乔瑛儿螓首微垂,那柔弱的身姿仿佛不堪沈绍安问责之重,深深弯了下去,“瑛儿,并非孤女,家父,也未亡故。瑛儿本是梁州富商乔知行的女儿,家中行九。生母,是乔知行的妾室。” 她垂着头,眼泪一滴一滴落在地上,像断线的珍珠。 “乔知行有二十几个女儿,除了嫡母所生的大小姐,别的女儿,自四岁起就被精心教养,琴棋书画、烹饪女红、医术养生,各自精通。十五岁后,就会被当作礼物送出去。” 乔瑛儿抽泣一声,仰起满是泪水的脸,哀声道:“梁王兵败退回梁州之前,瑛儿姨娘侥幸从仆人口中得知,父亲要在年底之前,将瑛儿送给宫中负责采办的林总管。” 所以那日她扑在沈绍安脚下,是早就打听清楚了他的身份。 沈绍安脸色愈加阴沉,冰冷的目光不见半丝怜悯。 乔瑛儿眼中满是深深惧色,泪如雨下,“听闻那林总管,最爱折磨年轻女子和幼童,死在他手里的女子幼童不知多少。九爷,瑛儿害怕,瑛儿不想死…九爷…” 乔瑛儿哭得浑身都在发抖,“瑛儿离城那日,是姨娘为了给瑛儿逃走的时间,有意引诱内院管事的儿子,又刻意让人发现,宅子里乱成一团,瑛儿才得以逃脱……” “哎哟这么可……” 章樟刚张嘴说话,沈绍安突然转过头,死死盯着她。那眼中厉色,竟似带着几分杀气,吓的章樟头皮一阵发麻,立刻用力闭上嘴。 直到她苍白着脸,眼中不自觉流露出畏惧之色,沈绍安才漠然移开目光,对着乔瑛儿冷冷说道:“沈府,不能留你。既然你父亲已将你许了人家,拐带良家子,沈府还担不起这个责任。” 乔瑛儿眸光一闪,急切说道:“不会的,不会的!林总管那里,父亲已将十妹送了过去……” 话音未落,乔瑛儿便被沈绍安眼中深深的厌恶吓了一跳,连忙期期艾艾泣道:“九爷……” 沈绍安冷喝一声,“来人!” 六顺立刻进了屋,回道:“九爷。” “将乔姑娘带去归院,交给夫人处理。” 六顺悄悄看了乔瑛儿一眼,连忙答应着,叫来两个小厮,一左一右去扶乔瑛儿。 “九爷,九爷!”乔瑛儿瑟缩着躲避,砰砰磕着响头,“别送瑛儿走。求您,别把瑛儿送回去,九爷……” 章樟身子一晃,沈绍安立刻甩给她一记眼刀。 乔瑛儿用力甩脱小厮的手,膝行几步扑到沈绍安身边,伸手拽住他的衣襟,泪水涟涟哀声求道:“九爷,九爷,父亲既已将十妹送给林总管,便是默许瑛儿入沈府为奴婢。九爷留下瑛儿,也算不得拐带良家子……九爷,瑛儿不会再给您添麻烦了,求您别把瑛儿送回去……九爷……瑛儿若被送回去,就真的没有活路了呀……” 沈绍安额角青筋暴起,用力一拍案几,厉声喝道:“六顺!” 六顺身子一抖,迅速上前用力扯住乔瑛儿的手臂,生生将她从地上提了起来。 乔瑛儿不停地哀求着,还是被生生拖了出去。 第153章 可怜还是可恨? 直到乔瑛儿的声音再也听不到,章樟才小心地吁了口气,道:“她其实,挺可怜的……” “可怜?”沈绍安冷笑一声,“天下可怜之人何其多?只说青楼里那些妓子,又有几个是心甘情愿倚楼卖笑?” 章樟叹息道:“那好歹,能帮一个,算一个……” 沈绍安似笑非笑看着她,道:“恕在下眼拙,我竟不知,你章女侠居然还有救济天下苍生的大爱之心?” 章樟气急,“你少阴阳怪气讽刺人!你一个男子,哪里知道我们女子活着有多不易?以前你救如意,我还觉得你挺有同情心,如今看来你救人也是要挑人的!” 沈绍安被她堵的一噎,看她冥顽不灵的样子,真不想管她。 但是又担心这傻子爱心泛滥,再搞出什么幺蛾子。 她现在又住在沈府,万一有点啥事,沈府也担不起这个责任。 想了又想,总算拿出这辈子最大的耐心,语重心长道:“你知道一个女子,卖身进青楼意味着什么吗?你以为如意卖身进青楼,只是为了能够在青楼里更容易遇到我?” 章樟当然知道不是。如意是沈绍安旧仆,她如果去大营寻沈绍安,沈绍安一定不会不见她。 但是她还是有些不服气,“你还不是救了她?而且以你的身份地位和能力,再救一个乔瑛儿也不难?” “乔瑛儿能跟如意相比吗?” 沈绍安简直快要被章樟给气死了,“如意还怀有身孕,冯家母子就逼她去寻我讨要好处。如意因为不答应被他们打到早产。她自卖自身进青楼,在楼子里养了二十多天才缓过来。如果那天我没去翠薇楼呢?如意若是接了客,就算救出她的女儿,她也没办法再活下去。她那是存了死志!她宁可死,都不愿我为冯家母子所累!” 沈绍安继续说道:“而乔瑛儿,说她姨娘为了让她逃走,不惜勾引府中奴才引起混乱。她却不曾阻止自己的姨娘,只顾着逃命。此为不孝。” “当初她明知自己会被送给林总管,却假装卖身葬父,隐瞒自己身世,丝毫不在意自己的所做所为是否会给主家招惹灾祸!此为不忠。” “说她父亲知她入了沈府,她的十妹被送到林总管府上,她没有丝毫愧疚只庆幸自己得以摆脱厄难。此为不义。” “此女行事不磊落,且永远只会以自己利益为先!只要能摆脱困境,不管踩的是别人的肩还是命,她都不在乎。此为不仁。” “她今日之所以认错,非是良心发现,而是认为危机已去,不需要再隐瞒。她甚至不觉得自己所做所为有错,还企图用这些悲惨经历骗取我的同情。” “她的父亲,能够将女儿精心培养好送给别人当玩物,说明此人为了谋利不择手段。京城中人,都知我与摄政王的关系,谁不卖沈府几分面子?乔瑛儿一旦在沈府站稳脚跟,你觉得她的父亲,会放弃利用沈府为自己谋利这个大好机会吗?” 章樟仍然无法释怀,“谁让她摊上那么个爹呢?女子生存于世有多难?她总要为自己打算?” 沈绍安冷笑,“投胎好,也是种本事。就算身世凄惨,她这样心机深沉的女子,明明有无数种法子摆脱困境,却唯独选了损人利己这一条。单凭这一点,她就不值得同情!” 而且乔瑛儿姿色一般。 林总管此人,除了权势和美人,他对珍馐美食也同样热衷。乔知行将乔瑛儿送给林总管,算是投其所好。 所以,就算乔瑛儿真的进了林总管府里,凭她那精明的头脑和精湛的厨艺,也能为自己挣出一条活路来。 他舀起一勺粥,放在眼前看了一会儿,又丢回碗里,吩咐道:“四喜,将这个端下去,给爷弄点吃的来。” 四喜连忙应是,快速走过来将碗端了出去。 章樟看着沈绍安撇撇嘴,“你这人还真是铁石心肠,清醒得令人害怕。” “章樟。” 沈绍安严肃地看着她,“别怪我没提醒你,不辨是非不分善恶的烂好心,得到的,未必全是感激,可能还会给自己招来灾祸。” 章樟斜睨着他,良久才“嘁”了一声,“你突然这么严肃,我还真有点不太习惯。” 行,该提醒的他也提醒到了,想做什么,随便她。 六顺回遂安苑后,告诉沈绍安,沈夫人将乔瑛儿关了起来,明日一早就派人送她回梁州。 沈绍安很快便将这件事抛到了脑后。 因为他亲亲的摄政王来接他回家了! 沈夫人仍然不待见赫连瑾,态度却比以前好了许多。 赫连瑾先去见了老夫人,陪她说了会儿话。等沈绍安过来之后,才站起身朝老夫人揖首一礼,道:“老郡君安坐,瑾,这便告辞了。” 老夫人笑眯眯地抬了抬手。 沈绍安一路走,一路不停地看赫连瑾。 赫连瑾轻轻捏了捏他的手,“做什么这么看着我?” “你刚才,行的是晚辈礼。” 赫连瑾是摄政王,按理应该上坐。 但是他在老夫人房里,坐的是下首位,临走前行的是晚辈礼。 赫连瑾笑笑,“不是你说的吗?希望他们将我当做家人一般看待?那我是不是也应该将他们当做我的长辈?” 上了马车,沈绍安一下子抱住他,“这么乖,想要什么奖励?” 赫连瑾笑眯眯看了他一眼,“什么都可以吗?” 沈绍安偏着头想了想:梦中的赫连瑾各种手段频出。 让人有点,防不胜防…… 但这一世,赫连瑾在榻上一向刻板,不像花样百出的人。除了时间长一点,在别的方面是不舍得折腾自己的。 沈绍安想了想,还是谨慎点比较好,遂点了点头,“太过份不行。” 赫连瑾笑眯眯地靠近他,衔住他的唇,“不过份。” 沈绍安笑容不等展开已经迅速凝固,然后脸腾的一下红了。 温热的身子一靠过来,沈绍安立刻倒吸一口冷气,赶紧伸手拦他,哑着嗓子道:“不能在这里。” 开什么玩笑? 他要搞什么?! 不带这么玩的! 这是大街上! 周围还有行人! 马车前后还有护卫! 赫连瑾贴着他的唇低低地笑,“今日便考考绍安的定力如何?” 神尼码定力! 在赫连瑾面前,跟他要这玩意儿,不是难为他吗? 沈绍安脸色迅速涨红,用力咬紧牙关,小心地控制着呼吸,突然一把抓住赫连瑾的手,举起扣在他的头顶。 然后迅速翻身而上,同时抓住他的另一只手,举在头顶一只手锁住,腾出另一只手迅速解开赫连瑾的腰带。 并将其抽下来在他的手腕绕了几绕,打了几个扣。 第154章 农夫与蛇 沈绍安看着躺在车厢软座上、笑吟吟一副任其采撷的赫连瑾,突然有种“翻身农奴把歌唱”的畅爽。 他轻佻又旖靡地挠了挠赫连瑾硬朗有型的下巴,哑声道:“哥哥,你怎么生得这么好看?弟弟看上你了,如今你既已落入我的手中,再挣扎已是无用,不如从了我?” 赫连瑾眉头一挑,唇角溢出一个意味深长的浅笑,“哥哥已有家室,岂能另许他人?” “是吗?”沈绍发伸出一只手,勾住赫连瑾的衣领,慢慢往下滑,“哥哥既不肯从,那就别怪我霸王硬上弓!” 赫连瑾笑,“此处我应该喊救命?” 沈绍安“噗”的一声笑了,“真没劲。你应该说,不要,你若敢乱来,我就跟你拼命!” 赫连瑾呵呵地笑,低沉的声音震动着胸腔,带着身上的沈绍安也微微颤动,“不,你随便来,我保证不拼命。” 沈绍安不是没见过赫连瑾笑,但从未用这种自上而下的角度看过。 那双幽深寒凉的眸子带了笑意,如同揉碎的星子落入秋夜静湖中。湖面上波光粼粼,还带着淡淡的雾气,美得令人心醉。 刚才闹了这一闹,赫连瑾眼角眉梢添了一抹胭脂红,让那张明朗俊逸的脸多了几分靡艳之色。因为躺姿,眼角微微上挑,带着说不尽的风流意味。 沈绍安心里怦怦直跳,忍不住俯下身,吻住他的唇。 温凉的唇带着淡淡的茶香,微微张开,主动迎合着他。 沈绍安在浅浅尝过之后,迅速加深了这个吻。 他松开困着赫连瑾的手,扯开他的衣襟,一路下滑,在这只手越来越大胆放肆的时候,被赫连瑾迅速伸手抓住。 赫连瑾红着脸,眯着的眼睛里透着令沈绍安心悸的光,哑着嗓子道:“绍安,你确定?” 沈绍安迷离的眼神微微一动,慢慢恢复清明。 他哈哈一笑,翻身坐起,意有所指地看了看某处,唇贴近赫连瑾耳边,“当然不!你输了,今晚换我在上面。” 赫连瑾唇边笑意慢慢变大,“好,依你。” 沈绍安惊奇,“当真?” 赫连瑾笑着看着沈绍安的眼睛,“当然,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沈绍安一边高高兴兴替赫连瑾整理衣襟,一边说道:“君子一言,不许反诲!” 咦赫连瑾腕上的腰带什么时候解开的? 回到王府后,赫连瑾没有食言。 他满足了沈绍安的愿望,是各种形式的在上,只除了沈绍安想要的那种。 而且,将承诺整夜贯彻到底。 于是第二天,原本计划回沈府的沈绍安又没能起得了榻。 他躺在榻上,摸了摸腰:这次换了副六零年的老寒腰! 此时天色已渐暗,屋内也燃起了烛。 算着赫连瑾快要回府的时辰,沈绍安扶着腰,龇牙咧嘴地坐了起来。 还不等唤人更衣,昭安院管事蔡重突然跑了进来,神色凝重道:“九爷,沈府长河管事过来了,说有急事。” 想到祖母,沈绍安顾不得身体不适,一下子跳了起来,匆匆穿好衣裳,胡乱拢了拢头发就去了前院待客厅。 长河正在待客厅坐立难安,看到沈绍安连忙迎了上来,不等他进门就急声说道:“九爷,章姑娘不见了。” 沈绍安心里一松,又是一跳,“什么叫不见了?” “早上章姑娘说要去承恩寺礼佛,夫人原本觉得今日是阳公忌,日子不吉利,就劝章姑娘明日再去。章姑娘说她不信这个。夫人无奈,只好派了王林驾车,又让耿家兄弟护卫,还有巧玉和珠儿服侍着。可是刚刚,耿虎骑马回来,问章姑娘回府没有。” 长河急得满头大汗,“章姑娘说要自己一个人转转,还想尝尝寺里的素斋,让他们在寺外等。几人等不到章姑娘出寺,见天色又晚,就入寺去寻她。寺里的师父却说,章姑娘早在巳时正就离开了。” 巳时正离开,现在已经是申时初。 中间已经过去了三个半时辰。 沈绍安想了想,又问,“乔瑛儿呢?” “今日一大早,夫人就命护院张旺和齐长生送她回梁州了。” “夫人将乔瑛儿关起来后,章樟有没有跟她接触过?” 长河面露愧色,“昨晚,章姑娘去探望过乔姑娘。当时只说乔姑娘虽有错,毕竟是个女子。初春天寒,就给她送了锦被和热汤……” 沈绍安冷笑一声:就知道这个大傻子不是个省心的! 母亲一向与人为善,就算乔瑛儿有错,母亲也绝不会亏待了她。送乔瑛儿回梁州,也必定有法子保住她的性命。 需要章樟这个二杆子去乱掺和吗? 她以为她是谁啊? 救世主吗?! 对这样热血上头不辨忠奸的二货,沈绍安是真不想管。 但章樟来京城,父亲答应过章老将军会护她安危。 人也一直住在沈府上。 尤其,这个乔瑛儿还是他带回来的。 真要出事,父亲没法向章老将军交代。 他扬声唤道:“云荆,请张大人过来一趟。” 云荆在门外应了,迅速将张胜请了过来。 沈绍安将情况向张胜讲了一遍,道:“还请张大人查一查,有没有人见过两位姑娘出入城门,今日南城门可有异常情况发生?” 张胜连忙恭声应了,刚要转身去找人,沈绍安又唤住他,“张大人可知,宫里负责采办的林总管,在京城的住处在何处?” 张胜眼中闪过一抹异色,还是恭声回道:“林重阳在京城有三处宅院,平时都住在江溪胡同的宅子里,偶尔会去林家巷子。另一处宅院比较偏远,林重阳从买下就很少去过,那处宅子,在南外城静安巷,是一座五进五出的大宅院。” 沈绍安神色凝重,脑子飞快地转。 乔瑛儿是绝对不会回梁州的。 她若想摆脱困境,就必须找到人手帮忙。章樟这样一根肠子通到底还热血上头的单细胞动物,就是她的首选目标。 但是乔瑛儿不会让章樟送她去北关,因为北关是沈家的地盘。 而且,乔瑛儿既然知道她父亲将她十妹送进林总管府上,那乔知行就一定来找过乔瑛儿,并与她谈成了某种交易。 乔瑛儿留在沈府的计划失败,乔知行在她身上花费了不少心血,必定不会白白浪费这么一颗上好的棋子。 有乔知行在,乔瑛儿无论逃到哪里,都有被找到的可能。 她若想要一劳永逸,永远摆脱父亲的控制,就只有一个办法:借刀杀人! 第155章 悔不当初 而这把刀,不是别人,正是沈绍安。 沈绍安不会杀乔知行,对林重阳却不会客气。林重阳若因乔家人得罪了沈绍安,一定会第一个拿乔知行开刀。 整个计划的关键点,是章樟。 章樟的身份,乔瑛儿一定瞒着乔知行。 乔知行将章樟送到林总管府上出了事,事情一传开,林重阳就死定了。可他就算死,也得拖着乔知行下地狱。 林重阳和乔知行一死,乔瑛儿就自由了。 而章家,也会因为这件事,与沈家彻底交恶。 当然,这个时候,乔瑛儿未必会出城。 对乔瑛儿这样城府极深又胆大包天的女子来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她肯定会悄悄跟着乔知行进城,藏在一个隐秘的地方,等待事情最终的结果。 但她也不会回内城。 在内城,只要摄政王一声令下,她就插翅难飞。 至于送她回梁州的张旺和齐长生,北关退下来脑子一根筋的货,以乔瑛儿那精湛的演技,骗他们俩还不跟玩儿似的? 沈绍安等张胜出门去找人,朝外唤了一声,“云翼、云默。” 两个黑衣人立刻从门外闪了进来,齐齐朝沈绍安拱手一礼,“九爷。” “你们两个,分别去林重阳江溪胡同和林家巷子的宅子去看看。云荆。” 云荆连忙拱手应是。 “你跟我去南外城的静安巷。” 长河担忧地问道:“九爷,要不要多带几个人?” 沈绍安冷笑,“不用了,云荆,我们走!” 天都快要黑了,希望他们还来得及。 章樟能被沈大将军选中做他的小儿媳妇,长相肯定是中上之姿。与那乔瑛儿清秀的相貌相比,章樟自然胜她一大截。 有了章樟,林重阳还要什么乔九乔十啊? …… 章樟绝望地看着头顶茜红色软烟罗的帐子,在心里发誓以后一定听沈绍安的话,绝对不会瞎同情别人。 看过前世那么多被拐少女的悲惨经历,作为一个二十一世纪、每天都能从网络上接收各种消息的新时代女性,居然被一个古人给骗了?! 章樟用力挣了挣手脚,手脚上冰冷的牛皮筋越挣越紧,将她的四肢牢牢捆在床榻四个角柱上。 昨晚乔瑛儿哀求她悄悄给自己父亲送封信。 并说沈九爷一定不会让章樟替她传话,希望章樟能为她保密。 于是章樟按照两人议定的时间到达议定的地点,在等乔瑛儿写信的工夫,她喝了一杯茶。 然后…… 当她从昏睡中醒过来,就发现自己被带到了一个陌生的宅子里。 浑身软绵绵没有一点力气,眼睁睁看着这个宅子里的几个妇人将她身上的衣裳扒光,摁在一个浴桶里来来回回洗了好几遍。 接着就被扛到这个榻上捆了起来。 全身上下只有一片透明的纱衣,聊胜于无的搭在她的胸腹之间。 嘴里还被堵上一块帕子。 她脑子里放电影似的,原来从手机上看过的“女学生扶孕妇回家被其老公强暴”、“单身女性替年迈父亲给女儿送卫生巾莫名失踪”、“女孩子扶老人家回家被拐入深山卖给五十老头生八个孩子”…… 等等悲惨故事一幕幕浮现。 她怎么忘了,弱者,有时也可以是加害者! 章樟呜呜哭着,在心里大声的喊:沈绍安救救我,我错了我不该不听你的话…… 呜呜爹爹娘亲,我害怕,谁来救救我…… 救命啊我再也不当烂好人了呜呜呜…… 随着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还是没有人来救她离开,她知道肯定是沈府的人被她找借口拦在寺外,等发现她失踪,再回城寻人,估计她得被吃干抹净了! 正在章樟胡思乱想的时候,门轻轻一响,有人慢慢走了进来。 她屏住呼吸,满怀希望看向门口,却骇然发现,进来的居然是个陌生男人?! 她又急又怕,拼命挣扎起来,眼泪疯了似的往下落,嘴被堵着,她就算拼命地喊,也只能发出呜呜呜的声音…… 那人一只手里端着一盏灯,另一只手里托着一只托盘,慢慢靠近床榻。 直到他走到榻边,隔着帐子,章樟才发现这人模样有点怪,身材肥胖、面白无须…… 莫非他是乔瑛儿所说的,折磨死无数少女与幼童的林总管?! 章樟惊惧地看着他一点点靠近,将手中烛台和托盘放在床榻一侧的案几上,轻轻挽了挽袖子。 章樟唔唔直叫,不顾一切奋力挣扎,手腕脚踝处的牛皮筋越挣越紧,就连身上那片薄纱也皱了起来。 一只手慢慢探进帐子,来人尖细的嗓音让人听着头皮发麻,“美人儿,别费劲了,乖乖听话,一会儿少吃点苦头……” 随着嘿嘿奸笑声,帐子一点点被撩了起来。 未等全部撩起,一把长刀突然从背后伸过来,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章樟看着帐子外面的人,嚎啕大哭。 林总管战战兢兢回过头,看到身后那张美艳绝伦的脸,顿时双腿一软跪了下去,颤颤巍巍陪着笑道:“九爷饶命!不知九爷大驾光临,奴婢有失远迎……” 沈绍安收刀入鞘,解下身上披风,别着脸随手扔进帐子,正好盖在章樟腰腹之间。接着扬起手,“啪”的一掌打在林重阳脸上,将他重重打倒在地上。 沈绍安蹲在林重阳身边,用手拍了拍他的脸,恶狠狠说道:“知道你今天绑来的这个女子,是什么人吗,嗯?” 林重阳跪在地上,鼻血顺着下巴往下流,也不敢伸手去擦,“奴婢不知……” 这个女子是乔知行孝敬他的。 他只是见女子生得好看,又听乔知行说她是新发卖的梁州官婢,便动了留下来自己享用的心思。 “不知!不知!”沈绍安一巴掌接一巴掌往林重阳头上招呼,一边打一边骂,“不知是什么人也敢往回带!嗯?!” 巴掌打在林重阳发质稀疏的头上,像拍皮球一样砰砰作响,“不知是什么人你也敢碰?!你是胆儿肥了,还是活腻了?!嗯?嗯?嗯?” 砰砰连声,问一声打一巴掌。 林重阳哎哟哎哟直叫唤,哭着叫道:“九爷饶命!奴婢真的不知这个女子是九爷的人……否则给奴婢一万个胆子,奴婢也不敢留啊。奴婢还没碰过她,九爷饶了奴婢,奴婢就是一个没了根的、连人都算不得的东西……九爷饶命!” 沈绍安站起身,抬起脚狠狠踹在林重阳肩头,将他踹到一旁。 随后别转着脸,从旁边扯了一床被子,兜头蒙住章樟的身子,这才面向床榻,目光尽量躲着章樟的身体,拿刀将绑着她手脚的牛皮筋给挑断了。 接着又踹了林重阳一脚,“滚出去,给姑娘拿身衣裳。你若敢把今儿这事儿说出去……” 林重阳扬起巴掌,照准自己的脸“啪啪”就是两巴掌,哭丧着脸道:“九爷放心,府里见过姑娘的,都是哑奴。就算给奴婢一万个胆子,奴婢也不敢露出一个字去。” 沈绍安这才满意的“嗯”了声。 第156章 采办总管的人情 林重阳手脚并用爬出去,亲自拿了衣裳进来交给沈绍安。 沈绍安示意他将衣裳递给章樟。 章樟把自己整个儿包在被子里缩成一团,一边小声痛哭,一边哆哆嗦嗦接过衣裙。 沈绍安背对着她说道:“穿上衣裳出来,我在外面等你。” 章樟哽咽的“嗯”了一声,又小声抽泣起来。 沈绍安提着林重阳的后脖领将他拖了出去。 一出门林重阳又跪倒了地上。 沈绍安拿脚踢了他一下,喝道:“滚起来!” 等林重阳从地上爬起来,束手站到他身前之后,沈绍安抬手搭在他的肩上,重重拍了几下,压低了声音道:“我知道,你也是被蒙骗了的,这事儿怨不得你,这次我就替你瞒下了。但是后面要怎么做,应该不需要我教你了?” 林重阳这种人精中的人精,岂能不明白沈绍安想说什么? 此女竟然能够惊动沈九爷出手相救…… 乔知行,这是要把他往死里坑啊! 他躬着身子,姿势是绝对的卑微,神色却阴沉的可怕,“多谢九爷提点,奴婢记下了。” 沈绍安满意的“嗯”了声:经此一事,林总管算是欠了他一个天大的人情。 宫中的采办总管,这人情可不好欠。 还得多亏了章樟。 他突然想起来,“哦对了,去年我大哥找你弄过几车货,等我回府,就把货银……” “哎哟九爷,可千万别折煞奴婢了。”林重阳赶紧打断沈绍安的话,笑的一脸谄媚,“都是些不值钱的东西,九爷能收,那是奴婢的福气。以后九爷有什么喜欢的,只管跟奴婢说,只要奴婢能做到的,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沈绍安微微笑着,哥俩好地拍了拍林重阳的肩,“那就,先谢过啦。” 章樟穿好衣裳出了门。 林重阳早让他干儿子将院中仆从全部赶出院子,他自己则亲自带着两人,顺着一条幽暗无人的小巷出了府。 临行前,林重阳将一只沉甸甸压手的包裹交给沈绍安,陪着笑脸道:“让姑娘受了惊吓,奴婢万死难赎其罪。一点小小心意,给姑娘压压惊。” 沈绍安接过来,放在手里颠了颠,随手扔在马背上,“行,回了。” 他将章樟扶上马背,自己也上了马,带着云荆回了城。 等三人两骑消失在街道尽头,林重阳气势汹汹回了府。 院门一关,他的脸色立刻变得狰狞扭曲,用尽全身的力气哑着嗓子歇斯底里大喝一声,“来人!” 院中服侍的人赶紧跑了过来,“总管大人?” “让乔知行那个狗东西爬着来见我!天亮之前我要是看不到他,他整个乔氏就洗干净脖子等死!” 另一边,沈绍安一进内城门,立刻吩咐云荆,“你回趟沈府,仔细别惊动了老夫人。悄悄跟夫人说一声,章姑娘找到了,人好着呢,没出什么事,请她老人家放心歇着。” 云荆应了是,自去不提。 章樟这个样儿,肯定不能送她回沈府,沈绍安只能把她带去了摄政王府。 回到王府,沈绍安就遇到了张胜。 他将章樟交给张胜,朝他拱手一礼道:“张大人,还得劳烦您派个人,给章姑娘安排一个住处。王爷回来了吗?” 张胜连忙还礼,“回九爷,王爷刚刚回府。” “王爷那儿我去说。张大人寻个太医给章姑娘诊诊脉,开点宁心安神的方子。” 张胜赶紧应下,“九爷放心。九爷之前吩咐的,有了消息,下官会立刻禀报九爷。” 沈绍安“嗯”了声,接着说道:“我怀疑,那乔氏应该还在外城。劳烦张大人使人跟城门卫说一声,这几日,出入城门的仔细查一查,别让她逃出去了。” 张胜连忙应了。 沈绍安转头看看章樟,见她神色恹恹的,有些气她傻,还又不能不管,叹了口气说道:“行了,也没造成什么严重的后果,你也别太放在心上。今晚吃点东西喝过药好好睡一觉,明儿就啥事都没有了听见了没?” 章樟可怜兮兮看了他一眼,吸了吸鼻子,眼泪又嗒嗒掉了下来,还是哽咽着“嗯”了一声。 看她这样,沈绍安又觉得就这样把她丢下,有点于心不忍,遂安抚道:“你不是想逛逛王府吗?今晚好好休息,明日我陪你看看府里花园子。” 章樟哭得快要肿成一条缝的眼睛顿时一亮,哑着嗓子抽噎着问,“真的?” 就知道她不会有啥事! 沈绍安气哼哼道:“假的!” 话虽如此说,沈绍安还是很佩服章樟强悍的心理素质,也知道她心理素质再强悍,这件事肯定也会给她留下终生都无法愈合的伤痕。 等张胜带着她往客院走,沈绍安才回了正院。 进了门,赫连瑾已经换了常服,正坐在隔间短榻上看书。 见他进门,将书放下问道:“人找到了?没事?” 沈绍安看着坐在暖嘘嘘的烛光下,赫连瑾那张雕塑般棱角分明的俊脸,一颗心仿佛也跟着暖嘘嘘的融化了。 他坐在赫连瑾身后,伸出手臂抱住他,将下巴搁在赫连瑾肩上。 等赫连瑾转过脸看他时,迅速在他唇上吻了一下,拉长了声音道:“我们俩已经一整天不见了,见面就问别的女子。折腾了我一晚上,你该先问问我有没有事?” 赫连瑾轻笑一声,抬手摸了摸他的脸,“行了,我又不会怪你。若是章姑娘在沈府出事,你也没法向章家交代。乔瑛儿你打算要如何处理?” 沈绍安哼了一声,道:“让林重阳去处理,林重阳和乔知行不会放过她的。” 赫连瑾笑着捏了捏沈绍安的下巴,“做的不错!洗洗手,用晚膳。” 沈绍安没动,“阿瑾?” 赫连瑾转脸看着他。 沈绍安心里有些忐忑,“今日天晚了,章樟又是那副狼狈样子,我怕母亲担心,就,让张大人把她安排到客院了……” 赫连瑾温柔地看着他,轻笑一声道:“这是你我的家,你不也是府里的主子吗?这种事,你看着安排就好,别怠慢了客人。” 沈绍安心里一松,跳起来笑道:“我得先去洗漱,不等起身就被拉了壮丁,这会子腰还疼着呢。” 等他洗漱完,赫连瑾才让人摆了膳。 第二天一大早,沈绍安起身后,径直去了客院。 章樟被安排在另一座客院里,并不是沈绍安初进王府时住过的那一座。 姑娘的眼睛已经消了肿,沈绍安过去时,她正坐在小花厅的餐桌边用早膳。 第157章 劝返 看见沈绍安进门,章樟眼睛一亮,小声问道:“现在可以去花园子了吗?” 沈绍安坐在她对面,用下巴点了点桌上的食物,“吃完了?” 章樟低头看看剩下的半碗粥,有些舍不得,“吃了一半儿。哎哟这王府的厨子就是不一样,熬得粥都比别处好吃。” “你继续吃,我等你。” 章樟一边喝粥,一边抬起眼睛看他,“你突然对我这么温柔,我有点不习惯。” 沈绍安冷笑一声,“那一会送你回去。” “别!机会难得,失难再来。” 章樟几口将碗里的粥喝完,将喧软的奶香饽饽扔到嘴里,抹了把嘴就跳了起来,“行了,我吃完了。” “喝点水。”看她一边嚼着饭一边往外走,沈绍安简直要气死,“漱漱口!” 章樟皱着脸,“你可真爱瞎讲究,我又没吃臭豆腐大蒜……行行行,漱漱漱。” 等章樟漱过口洗过手,沈绍安带着她,两人出了门,顺着西边甬巷往后花园走。 章樟小碎步跟在沈绍安身侧,抬着头东张西望,嘴里不停发出惊叹声,“哇,这是博彦先生的玉雕!他的玉雕,可是一件难求。” 接着又蹲下去,摸着地上的砖,啧啧叹道:“好腐败,一条偏巷,地上铺得的居然都是程家窑的石砖哎!你知道程家窑?大梁最好的砖窑,他们家可是皇商,别说普通百姓,一般官员和商贾之家连用的资格都没有!” 沈绍安嗤之以鼻,“这是摄政王府,能一样吗?” 章樟点点头,“也是。” 她突然跑到墙边,用手小心地抚着石壁,两眼冒光顺着一块石雕一块石雕看过去。 沈绍安道:“这里有什么好看的?” “你懂什么呀。”章樟指着墙壁上的石雕,“这条巷子的石雕,雕刻的是民间很盛行的一个爱情传说。” 沈绍安好奇,“是吗?什么传说?” 他很少从这边走,也没留意王府这么一条不起眼的巷道,墙壁的石雕板上居然雕刻着一个爱情故事。 “就是一只孤居深山的凤凰,喜欢上一只自由自在的鹿。但是物种,就是它们不是一个种类你懂,这种爱情终究无果。凤凰默默守护着鹿,看它自由地吃草,在丛林中跳跃……有一天有一群猎人闯入了森林,拿着弓箭要猎鹿,凤凰去救鹿,鹿却在察觉凤凰的心意后逃出凤凰的保护圈,结果落入了猎人的陷阱。在猎人朝鹿放箭要射杀它的时候,凤凰张开翅膀,用身体挡在了鹿的面前……” 沈绍安想着前天晚上才做过的那个噩梦,心里怦怦乱跳,大声呵斥道:“行了你别说了!” “哎传说而已你这么激动干嘛?你不觉得这个故事很凄美吗?” 沈绍安心烦意乱,“凄美什么?有什么可凄美的?觉得凄美的人都有毛病?看别人死这么开心?” 他大喝一声,“来人!” 身后跟着的小侍从连忙上前一步,“九爷?” “让人把这个墙上的画,改了。就改成,凤凰跟鹿相亲相爱,相伴一生。” 小侍从微微一愣,很快应了下来。 章樟哈哈大笑,“你这个人,还真是有趣。” 沈绍安“嘁”了一声,背着手往前走,“你到底去不去花园?” “去去去。”章樟连忙快步跟上,问道:“哎你住哪个院子呀?” 沈绍安头也不回,“主院。这你就别想了,那里你不能去。” “不去就不去。毕竟是私宅,这点分寸感我还是有的。” 章樟突然沉默了,片刻之后才小声说道:“昨日,真是太感谢了。” “谢什么?你在沈府出事,沈府也是有责任的。” “是我给你们添麻烦了。” 沈绍安听她语气低落,心里有些不落忍,斥道:“行了,知道麻烦以后这种傻事少干。那种专找年轻单身姑娘帮忙之人,十有八九都不是好东西。不管男子还是女子,这世间生存不易,学会明辨是非也是生存之道。以后记住就行了。” 章樟眼睛突然红了,小声说道:“我发现我更喜欢你了怎么办?” 沈绍安斜了她一眼,“对不住,小爷这棵歪脖子树有人了,你另选一棵。” “可是这世上还有哪棵树歪得过你?” 沈绍安一瞪眼,“你说什么?!” 章樟讪笑,“歪得越厉害,那不才挂得越稳当?” 沈绍安哈的一声笑了,“有道理。” 两人一路溜溜达达,用了大半天的时间才逛了大半个花园。 章樟心里很感激沈绍安一直没问她是如何被骗的,毕竟这件事对一个姑娘来说,是一件难以启齿的丑事。 她也知道沈绍安一定会将这件事捂得死死的,不会让她名声受损。 章樟看着沈绍安那张优越到让所有见过他的人都自惭形秽的脸,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还是很喜欢啊,越了解越喜欢…… 可惜,迟到就是迟到,再喜欢也是枉然。 她心里闷闷得痛,难受得要命,面上却摆出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道:“我来京城,也算远客,你不尽尽地主之谊,请我吃顿饭吗?顺便给我压压惊?” 沈绍安深以为然,点头应下,“应该的,那就明日。我在状元楼订一桌,请母亲,几个嫂嫂和你一起。还有几个侄女儿,她们等闲出不得府,也一块出来松快松快。” “你不去吗?” 沈绍安抬手将一根花枝拨开,歪头走过去,“明日几个京中好友请我在状元楼喝酒。哦对了,明儿元宵,晚上有灯市,你可以跟婉儿她们一起出来玩。” “那你呢?” 沈绍安用一种看傻子的目光斜了她一眼,“我当然要陪我们家王爷。” 章樟撇了撇嘴,朝他用力翻了个白眼,“重色轻友!” “章樟!” 沈绍安突然停下脚步,严肃地看着她,“尽快回北关,京城,不是适合游玩的地方。” 章樟的脸色瞬间垮了下来。 “北关民风淳朴,你又是自由自在惯了的,有章老将军在,无论你做什么都不会有人说闲话。可在京城,你一步行差踏错,面临的或许就是万丈深渊。我能救你一次,未必每次都能及时赶到。” 而且,就算赫连瑾大度不计较,他也得照顾赫连瑾的心情。 天天跟一个曾经议过亲的女子掺和在一起,算怎么回事呢? 章樟低着头,过了一会儿才小声说道:“我知道了,多谢提醒。等过了元宵节,我看过京城的灯市就回北关。” 从花园子里回去,沈绍安就让人去了状元楼订房间。沈府派了马车过来,将章樟接了回去。 第158章 秀才遇到泼辣女 第二日就是元宵节。 作为摄政王,这一天他需要留在宫里,宴请诸位大臣,晚上要与皇上太后一起去玉坤门观灯、放焰火、“与民同乐”。 等他从宫里回来之后,剩下的时间才属于沈绍安。 沈绍安早起回了沈府,给祖母和母亲请了安,留在祖母房里说了会子话就跟几个哥哥去了演武场。 大嫂要在家主持中馈离不开。 巳时正,沈绍安骑着马,带着母亲、两个嫂嫂和三个侄女儿以及章樟,还有各自身边服侍的丫环婆子,派了四辆马车载着她们,还有八个护院,浩浩荡荡去了状元楼。 酒楼前后都有廊子和楼梯,女眷不走前厅,从后院直接上了二楼雅间。 楼下已经人满为患,所有的桌子旁都坐满了人。 欢声笑语,热闹非凡。 沈绍安让伙计将竹帘子给挂上,将门打开,让几个小侄女儿看看热闹。 安顿好了她们,又去给留守府中的祖母和大嫂她们订了两桌酒菜送回府,这才去了隔壁房间。 莫惟殊、阆玮宁、周龄之还有焦承平、左融等几个同在禁卫军当值的伙伴已经等着了。 沈绍安一进门,一伙子人呼啦围了上来。 莫惟殊和几个人使了个眼色,几个人嗷嗷叫着扑上来,抱胳膊的抱胳膊,抬腿的抬腿,一下子将沈绍安撂到了地上。 沈绍安迅速踢出一脚踹在莫惟殊小腿上,随即抱住他的腰一翻身,就将他摁到了身下。 周龄之他们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莫惟殊赶紧求饶,“九哥,九哥饶命,我错了,错了错了!” 焦承平哈哈大笑,“你个怂货,主意是你出的,投降也数你最快!” 沈绍安伸出手,将莫惟殊从地上拉起来,抬脚踢在他的屁股上,“出息!” 周龄之扑过来,跳起来搂住沈绍安的脖子,大声喊道:“我就说你肯定不是九哥对手。来来来,给银子!” “又赌?”沈绍安拧着脖子问,“谁赌的小爷会输?” 莫惟殊将一锭银子扔给周龄之,“玩呢嘛,再说了,都赌赢那还怎么赌?九哥你不在,这下注都没意思。” 沈绍安哈哈一笑,抬起手圈住阆玮宁的脖子,“别整天就知道赌,你们都得向咱们读书人学习学习,都收着点,一个个跟猴儿似的。” 阆玮宁也笑,“行了九哥,少损弟弟。” “怎么能叫损呢?还没恭喜你,阆解首。”沈绍安用力拍了拍阆玮宁的肩膀,叹道:“你这学问,九哥这辈子都望尘莫及了。赶明儿你中了进士得了状元,别忘了请哥哥喝酒。” “承九哥吉言。九哥的本事,玮宁这辈子,也是学不到的。” “就是,九哥,莫世子都跟咱们说了,没得说,你是这个!”左融竖起大拇指,由衷感叹道:“只是听莫世子说,咱们都觉得胆边生寒。” “是啊九哥,你也太勇了,你就不怕吗?那可是将近三万兵马!” “还是在梁王老巢。听莫世子说,当时一眼望出去,周围乌压压全是梁王叛军。” “这就叫‘刀剑加身面不改色,谈笑间叛军灰飞烟灭’……” 沈绍安笑笑,“行了,越说越不像话。没那么悬,一群乌合之众而已。” 提到那天,莫惟殊直到现在还心有余悸,闻言苦笑一声,“九哥眼里的乌合之众,我现在想起来腿还发软。那可是梁王的铁甲军,他一直藏在手里的王牌。若非九哥几句话让他们生了退意,只怕梁州内城没那么容易破。” 沈绍安笑笑,“是陛下宽仁大度感化所至。没有陛下恩旨赦免其罪,他们怎么可能会主动降?” 他能成功,亏得当时梁王还没有心存死志,一心想活捉自己好助他逃出生天。 后来罗琅被杀,梁王倒是想杀沈绍安了,可那时外城已破,皇上赦免的恩旨在前、沈绍安宁死不愿受俘在后,除了投降,将士们已经没有别的生路可走。 负隅顽抗是因为没有活路,有了活路,谁还跟着造反? 军心一溃散,梁王的命令自然就成了屁。 沈绍安拿起酒杯,“不说这些,今儿元宵,咱们兄弟难得相聚,必须尽兴。来,喝酒!” “九哥请!” 这边推杯换盏,楼下也说得热闹。 “如今一个纨绔也能成了人人夸赞的英雄。不过仗着父辈庇护,谁知上没上过战场?杀没杀过敌?父兄的功劳,就按到他头上了,你还能咋滴?” “这梁王叛军,早就不成气候。兵败如山倒,愣是在那里围了一个多月,等着那个纨绔子来转了一圈,得,天大的功劳就到手了!” “听说是摄政王钧旨召回的。” “那不还是说吗?猎物死透了,你去插上一箭,就进了你的口袋,这种好事,哪儿找去?” 莫惟殊气得脸色铁青,站起来就要往外走。 沈绍安眼疾手快迅速按住他,“行了,嘴长在别人身上,随便他们怎么说去。” 这么多人、这么嘈杂的环境,嘲讽的声音还这么清晰的让他们所有人都能听到,这个人分明就是故意的。 他若动手,正好给了那些文人对他口诛笔伐的借口。 莫惟殊气的脸色铁青,“九哥,他这是……” “你放屁!” 脆生生一声怒骂在房间外廊子上骤然炸响。 整个楼内的酒客都被这一声震得忘了说话,宾客满座的酒楼一时间寂静无声。 章樟扶着栏杆,身子探出去大半,怒瞪着楼下刚才说话的书生。 整个楼子里只有她的声音清脆如连珠炮,噼里啪啦地炸响,“你说沈绍安是靠着父辈庇护和摄政王偏心才得来的功劳?” “那连夜奔袭上千里杀敌数千是你干的?” “那带兵配合主将围圆打点带一万兵马对战三万北郦骑兵是你打的?” “那梁王绑架各藩王世子各州刺史公子是你单枪匹马从千军万马围困中解救出来的?” “我看你人是长得人五人六的,原来是个组装货?这是出门太急脑子忘带随机把肛肠给装头上了?” 那书生没想到自己几句话竟招惹了这么一个泼辣货,一时之间气得不知说什么好。站起来指着章樟结结巴巴道:“你,你……” “我什么我?别看我一个弱女子,就你这种除了吃就会拉的小鸡崽,我一拳打你仨你信不信?” 章樟一撸袖子,一脚蹬在栏杆上,指着那书生脆声喝道:“你除了有一把烂舌头天天搁这儿嚼舌根你还能干啥了?” “别说上战场杀敌,北郦战马一个屁都能把你嘣出十米远。” “长一张破嘴不知道咋炫,喘气吃饭加喷粪这三合一功能谁都跟不上你全乎。” 她“呸”的朝下面啐了一口,恶声恶气说道:“什么破玩意儿!” 那书生气得满脸通红,指着章樟语无伦次,“你这,你这,你真是……有辱斯文!” 章樟冷笑,“你斯文!你圣贤书读得多!你礼义廉耻都读狗肚子里去了。背地里说人坏话,恶意造谣抵毁他人名誉,瞪俩大眼珠子不知道事实就知道瞎逼逼。你脖子上这颗肉丸子除了让你长相看起来正常一点真是哪哪都不正常。你家祖宗要是知道你这贱嗖嗖的傻逼样儿,都能气得从祖坟里跳出来扇你俩大耳瓜子。你个不孝子!我呸!” 第159章 她是我想要找的那个人 章樟骂完之后通体舒畅回房了。 楼子里一点动静都没有。 送菜的伙计一只脚还踩在楼梯上。 与那书生同桌的同伴夹在筷子上的菜掉在了桌子上。 看热闹的人还拧着脖子看着楼上空空如也的廊子。 大多数人张开的嘴巴也没有合上。 沈绍安突然“哧”的一声笑了起来,他撑着额头,笑得浑身发抖。 周龄之“哈哈”大笑,一边笑一边拍着桌子大声叫道:“骂得好!” 阆玮宁也笑,“真是一个奇女子!爽快!” 焦承平与左融互视一眼,悄声说道:“第一次见识到如此泼辣的女子。不过,方才这几句,可真叫人痛快!” 楼下的人也总算活了过来。 如同按下暂停键的画面重新开始转动,之前的热闹气氛却明显收敛了许多。 还不时响起一阵轻笑声。 莫惟殊好久才轻轻吁了口气,凑到沈绍安耳边轻声问道:“九哥,你认识这女子?” 沈绍安伸出手指,将眼角笑出来的泪擦去,点了点头,“她是我大伯老部下的孙女儿。” “哥,这女子,可许过人家?” 沈绍安笑意未敛,“你想说啥?” “我觉得,她就是我想要找的那个人。” 沈绍安顿时敛了笑,“你少来,你见过她几回啊就敢这么肯定?” 莫惟殊一把抓住沈绍安的手,一脸恳切说道:“哥,帮帮忙。” “这件事,我帮不了你,你既要想娶她,先得经过长公主同意,你也得拿出足够的诚意来。”沈绍安想了想又道:“你也见识到了,她极有主见且性格泼辣,未必能容得下夫君纳妾。” 提前给莫惟殊打预防针,免得两人亲事成了,再因为妾室的事闹得不愉快。 到时反而误了两人。 莫惟殊不以为然,“我父亲就没纳妾。” “那是因为你母亲是晋阳长公主。” “我也可以不纳妾。”莫惟殊满脸向往,“她与这世间所有女子都不一样!” 他母亲晋阳长公主,已经算是性情爽朗的女子,可跟这位姑娘比起来,还差了那么一点点泼辣在里面。 莫惟殊心里如同百爪挠心,恨不得立刻回去让母亲寻了媒婆去说和。 沈绍安听了莫惟殊的话,目光微闪:算这小子有点眼光。 正因为章樟跟这世间所有女子都不一样,她的感情之路,注定走的艰难。 这世间男子,民间百姓多赚几两银子,尚且还要买个小妾,更别说大户人家。 除了临安侯,沈绍安还真没听说哪个大户人家的爷不纳妾。 就是本朝别的几位公主的驸马,即便不纳妾,在外面也养着好几个外室。 堂堂公主对驸马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更何况章樟还只是普通武将家的女儿? 除非她不愿高嫁,嫁给章老将军麾下哪个小将军。 回程路上,沈绍安骑着马,不时回头看一眼马车。一想到章樟骂得那书生毫无还口之力,就忍不住想笑。 这些读书人,平时总仗得自己多读了几本书,就觉得比他们这些武将高贵许多。 朝堂上也好,市井中也罢,没有哪个武将愿意跟文人起争执。 毕竟文人那张嘴,骂人不带脏字儿,骂得再难听,有些武将也未必听得懂。 长此以往,文人都有些瞧不起武将,在心里将武将踩了又踩。 估计这些自觉“文明”惯了的文人,从来没被人这般口齿伶俐地对待过。 身边的车窗帘突然被人撩了起来。 章樟那张喝过酒微红的小脸出现在车窗处,朝沈绍安“喂”了一声,道:“今儿姐们表现怎么样?” 沈绍安“哼”的一笑,道:“还不错。” 章樟有些遗憾,“我觉得我没发挥好,当时气懵了,脑子都是空白的。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骂得他不知道自己爹娘姓啥。” 沈绍安又哧地笑了起来,“行了啊,得了便宜还卖乖。” 章樟哼哼笑了两声,突然小声说道:“哎呀就是我在沈伯母和几位嫂嫂心目中的形象,可能要保不住了。我回去之后,几个人看着我,跟看外星……天外来客一样。唉,我这么一个温柔善良贤惠大方的女子……” 车厢里突然传出几声低低的笑声。 章樟回头,“哎呀你们别笑,我可认真着呢。” 沈绍安笑着摇摇头。 章樟又回头看着他,“喂,回去给我讲讲你在梁州城,是如何‘刀剑加身面不改色,谈笑间叛军灰飞烟灭’的呗。” 沈绍安“啧”的叹了一声,“他们说笑呢你跟着凑什么热闹?” “其实这段时间,我在京城也听说了你好多事情。明明你没有他们说得那么不堪,甚至比他们还要优秀,有些事也不是你的错。为什么他们都叫你纨绔,把错都推到你头上呢?” 沈绍安不以为然,“嘴长他们身上,他们爱说啥说啥。你管那么多干什么?管好你自己就行了。” “你懂啥啊?这叫公关宣传做的不到位!” 如果他宣传到位了,那沈家可能死得更快些。 再说了,文人以笔为枪,干的本就是口诛笔伐之事,一辈子最大的希望和成就就是靠着骂权臣骂名将扬名立万、名垂青史。 皇上和摄政王都被他们明里暗里连讽带刺的骂,他这样一个劣迹斑斑的纨绔,挨骂不是很正常? 沈绍安无声笑了笑,没有接话。 回到沈府,章樟不甘心地跟在沈绍安身后转来转去,“喂,你黑粉那么多,难道你不想洗洗白?” 沈绍安装听不懂,“什么黑粉?什么洗白?我天天洗澡,白得很!” 章樟哈哈笑,“就是说,你难道不想自己名声好一点?” 沈绍安奇道:“我要好名声做什么?又不打算娶媳妇儿。” 章樟又道:“你就不怕影响到沈家别的公子小姐?” 沈绍安背负双手悠然自得,“众所周知,沈氏只有我沈绍安一个败类,影响不到他们。” 章樟还待要再说,沈绍安回身一根手指点在她的肩头,“再说了,小爷我一向我行我素,别人的看法在我这儿就是个屁。我要沐浴更衣,你,回自己院子。” “你考虑……” “不考虑!”沈绍安想都不想打断她的话,“我对目前这种状态非常满意,不打算改变。你有空,还是多替自己想一想。” 章樟站在遂安苑门外跳脚,“喂!……” “砰”的一声,隔着一片花园子,房门在她面前无情关闭。 第160章 再见月薇 吃完团圆饭,清纾就与栾家姑娘约了去放灯。 护卫四个姑娘上街看灯的任务就交给了老六、老七和老八,三个人带着十几个护院,不远不近跟在四个姑娘和八个丫头婆子后面,去了灯市。 章樟等人前脚刚离开,后脚就有人递了帖子进了沈府,邀请沈绍安醉仙楼一聚。 落款是莫斯。 沈绍安看着帖子,好久都没有回话。 直到六顺不安地唤了他一声,“九爷?” 沈绍安这才回神,“嗯”了一声道:“你跟送贴子的人说,我一会就去。” 莫斯下帖子,月薇一定在。 沈绍安有点不知道如何面对这个对自己痴心一片的小姑娘。 他承认自己心里有点紧张。 照理说,本就是旧相识,自己回京,应该尽一尽地主之谊,请远道而来的莫斯特勒和月薇郡主吃顿饭。 可他回京这几日,除了回沈府就是窝在摄政王府补觉,还没出去玩过。 今日出门喝酒还是头一遭。 就算今日不见,过几日,他也得给兄妹俩下帖子。 醉仙楼开在京城南北向朝安街主街边,门前就是灯市。 今晚算是一年当中最难得的一夜,十里长街上花灯如星海,几乎家家户户男女老少都出来看灯。 街上人影绰绰、摩肩擦踵,路边茶楼、酒楼都开门迎客,灯火辉煌,人声鼎沸。 城防营、北衙十二卫全员出动,摄政王还调了南大营一千官兵入京,维护京城治安。 防止发生踩踏事故,也防止宵小之人趁机作乱。 刚刚进入朝安街,马已经骑不进去了。 沈绍安将阿黄交给六顺,自己则带着云荆下马步行。 莫斯是贵客,稍后也还要与赫连瑾逛灯会,所以沈绍安出门前便着实好好打扮了一番。 他今日穿了一身深青色暗纹武服,领口、袖口和衣襟都用金丝银线绣着繁复华美的纹饰,腰间系着一根镶金嵌玉的腰带,腰带上坠着香囊、打着墨绿穗子的羊脂玉牌、镶着彩玉珠子的宫绦,脚上蹬的乌皮六合靴靴面和靴沿也都用金丝银线绣了精致的花纹。 他明年才及冠,如今还不能挽发戴冠。 四喜将他的鬓发细细辫了,拢在头顶梳成一个发髻,用一只金纱冠束着,发尾垂下,与剩下的头发长长披在背后。 挺拔颀长的身姿、美艳绝伦的相貌,一出现,立刻就引起了周边人的注意,很快就成了人群中的焦点。 沈绍安背负双手一路走过,身边不时传来一阵压抑的惊呼声。 等他终于穿过人群走到醉仙楼下时,云荆怀里的香囊、帕子已经兜了满满一衣襟。 看着云荆狼狈的样子,沈绍安毫不客气哈哈大笑。 云荆舒了口气,道:“下次属下跟着少将军出门,需要准备一只背篓。” 就这样,还有扔过来不接的,接住又掉了的。 不知有多少。 沈绍安抖抖衣襟,对云荆说道:“这些你随意处理。找个地方坐着喝点茶,就不用跟上来了。” 走到约好的雅间门口,未等敲门,门已经自里面被人打开,莫斯特勒站在门口,朝他拱手一礼,“少将军,别来无恙?” “莫斯特勒,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沈绍安目光一转,朝莫斯身后的月薇微微一笑,“薇儿。” 月薇明亮的眼睛里是毫不掩饰的情意,留恋地落在沈绍安脸上,闻言轻声唤道:“绍安哥哥。” 沈绍安情不自禁叹了口气。 莫斯请了沈绍安进门,酒菜尚温,应是在楼上看到沈绍安至,才让伙计上的酒菜。 月薇为两人斟了酒后,便坐到了莫斯身边。 两人互相客气一番,推杯换盏饮过几杯酒,又叙话别离之后各自身边发生的事。 不知不觉一壶酒已经饮尽。 沈绍安刚要招手叫伙计,月薇突然说道:“绍安哥哥,薇儿,能跟绍安哥哥单独说几句话吗?” 沈绍安沉默着,没有说话。 月薇眼里渐渐溢了泪,“绍安哥哥放心,薇儿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不会让绍安哥哥为难。” 沈绍安抬眼看了看莫斯。 莫斯站起来道:“我去重新温一壶酒。” 等莫斯离开,月薇坐在原处没动,只笑看着沈绍安,轻声说道:“薇儿已经有整整八个月没有跟绍安哥哥说过话了,绍安哥哥,就没有什么想对薇儿说的吗?” 沈绍安说不清楚心里是什么感觉,不知道是心疼多一些,还是愧疚多一些。 若不是因为他,月薇可能不需要远离父母,来到这异国他乡。 他张了张嘴,哑声道:“对不起,薇儿,我……” “绍安哥哥不需要对薇儿说对不起。自始至终,绍安哥哥都没有对不起薇儿。是薇儿,没有管好自己的心……” 她难过地低下头,无声哽咽着,眼泪如断线的珠子,一滴滴落在衣襟上。 沈绍安艰涩说道:“薇儿……如今皇上还没有明旨,只说让你与特勒来京城暂住。若薇儿,想要回家……” “薇儿回去做什么呢?在一个没有绍安哥哥的地方,嫁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吗?如果真是那样,还不如留在大梁京城,至少这里,是绍安哥哥长大的地方……” 月薇哭得泣不成声,沈绍安却不知如何安慰她。 本就是两条永不交叉的平行线,因缘际会曾经靠得很近。 如今两人更是银汉相隔,明明没有任何希望,他若管不住自己,任何一句宽慰之言,都是在害她。 他想了想,说道:“薇儿,你来到晏城,已逾半年,想来应该知道,我与摄政王……” 月薇开始是不知道,但日子久了,说得人多了,她自然就明白了。 “绍安哥哥,喜欢摄政王吗?” 沈绍安抬眼看月薇哀伤的眼神,坚定地点了点头,“是的!” 月薇张了张嘴,想说摄政王明明是男子。 可是话到了嘴边,却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男子,喜欢男子…… 这世上,并非没有先例。 可这种事发生在身边,还是自己心心念念这么久的人。 月薇仍然觉得,有些无法接受,也不敢相信…… 话说开了,沈绍安反倒觉得一直横在胸中的壁垒突然下去了一大块。 他笑笑,说道:“我知道,世人很难接受这种感情的存在,可我,偏偏就是喜欢了他。很喜欢很喜欢……喜欢到,没他不行。喜欢到,这一辈子,只想跟他在一起。” 第161章 月上柳梢头 月薇眼泪也忘了流,目瞪口呆地看着沈绍安。 沈绍安看她呆呆萌萌的样子,顿时笑了,“薇儿,当初第一次见你,你就像一只从树林里偶然闯出的小鹿一样,那样活泼、灵动。你很善良、很可爱,见过你的人,很难不喜欢你。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宿命,都有命中注定的那个人。你那么聪明,只要你想,也一定能活出一份属于你自己的精彩。” 月薇怔忡点头,半晌才嗑嗑巴巴“哦”了声。 沈绍安微笑着看她,“那,现在让特勒回来,好吗?” 月薇咬了咬唇,眼里虽然哀伤未褪,整个人却明显精神了不少,轻轻点了点头。 沈绍安站起身,走到门边打开门,对着门外的莫斯笑道:“多谢特勒招待,本应是绍安先请特勒,以尽地主之谊,是绍安失礼了。等过了元宵,绍安便给特勒和郡主下帖子,请特勒和郡主,到府上做客,还望特勒与郡主赏光。” 莫斯看看妹妹,问沈绍安,“少将军是要回去了吗?” 沈绍安笑笑,“宫里应该已经快要散了,绍安等摄政王出宫,与他一起逛灯市。今年的灯市比往年都热闹,特勒不妨也带着郡主出去看看。” 莫斯眼里闪过一丝讶然,很快又掩了过去,点头应下,“好。” 沈绍安朝他一拱手,告辞离开。 莫斯有些担忧地看了看月薇。 月薇留意到哥哥的目光,嘟了嘟嘴,道:“刚才绍安哥哥说我可爱,说他很喜欢我。” 莫斯顿时瞪大了眼睛。 “哥哥也知道绍安哥哥喜欢摄政王吗?” 莫斯被问了个猝不及防,结结巴巴道:“怎么这么问?” “是绍安哥哥亲口告诉我的。”月薇眼圈一红,又问道:“那些人说,绍安哥哥在去北关之前,就是住在摄政王府的,对吗?” 所以,自己妹妹其实一直都知道? 莫斯有些尴尬地点了点头。 “所以绍安哥哥不是不喜欢我,只是因为他心里早就有了摄政王,所以不能喜欢我。” 月薇背着手,晃了晃身子,“那下一辈子,就换我早点遇到绍安哥哥。” 她揪住莫斯的袖子,道:“听说元宵夜放灯许愿很灵验的,哥哥,我们去放灯?” 莫斯仔细看着妹妹的眼睛,虽然里面还是有浅浅的忧伤,却没了前些日子让人一看就心疼的痛苦绝望,顿时心下一松,自然妹妹说啥就是啥,“好!” 沈绍安出了醉仙楼,在人群中漫无目的地走。 路边卖花灯的摊主在向边上的游客极力推销,还有各种猜灯谜的、卖汤圆的…… 所有人都希望能在新年后第一个节日里赚取第一桶金,讨个好彩头。 一个鬼脸“哇——”的一声探过头来。 沈绍安面不改色看了她一眼,撇了撇嘴,“幼稚!” 章樟取下面具,气急败坏,“你无聊不无聊?作作样子捧捧场都不会吗?” “九叔!”腿上一下子扑上来一个小孩,沈清源抱着他的腿仰着脸看着他,“九叔带我们玩嘛。” 沈清瑁、沈清平也跟上来,朝他揖首一礼,“九叔。” 沈绍安“嗯”了一声,摸了摸沈清源的脑袋,“你们自己玩,九叔一会儿还有事。” “九叔是在等王爷吗?” 沈清源仰着小脸,笑得呲着两排小米牙。 沈绍安也笑了,“是啊。”又嘱咐清瑁,“仔细看着些,慢点跑,别碰着人。” 身后跟着的仆从也上前行了礼。 沈绍安摆摆手,“去。” 章樟没有走,拿着面具在沈绍安身边磨磨蹭蹭。 沈绍安问她,“你有事?” 章樟有点难为情,“嗯,有一个讨厌鬼,老是过来搭讪我。” “谁啊?”沈绍安抬头四顾,正好看到莫惟殊拿着一只兔子灯,正抬头踮脚,在人群中四顾寻人。 沈绍安抬手打招呼,“惟殊!” “喂!”章樟有点着急,“你把他叫过来干嘛?” “你说的人就是他?”沈绍安神色有点奇怪。 看那个讨厌鬼眼睛一亮,朝这边跑过来,章樟“啧”的一叹,转身就想跑。 沈绍安眼疾手快,伸手揪住她的后领口,将她提了回来,“跑什么呀?” “那就是我跟你说的讨厌鬼……” “九哥。”莫惟殊跑到沈绍安身边,眼睛亮亮地看着章樟,“章姑娘。” 章樟恶声恶气道:“干嘛?!我跟你说了,我都有喜欢的人了,你别跟着我!” 沈绍安附在章樟耳边飞快说道:“他可是晋阳长公主的嫡长子,别得罪了。” “啊?”章樟飞快地瞥了莫惟殊一眼。 莫惟殊眼睛顿时一亮。 章樟苦着脸,小声对沈绍安说道:“那怎么办?” “随便应付一下就行了。” “哦。” 沈绍安心里突然一动,迅速转头向身后看去。 身后十几步远的地方,一个男子长身玉立,纵是站在热闹的人群中,也仿佛与这热闹毫无关系。 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周围熙熙攘攘的人群,突然就成了流动的光影。 人不见了、树不见了,周围的灯也不见。 这天地之间,仿佛只有那一个人,静静地站在那里,满目深情…… 沈绍安不知不觉就朝他走了过去,笑着唤了声,“阿瑾。” 赫连瑾微微一笑,目光一转,看向沈绍安身后的两人,柔情似水的眼眸也变得清冷如冰。 章樟被那压迫感十足的眼神一扫,背后的寒毛立刻竖了起来。她迅速垂下眼睛,恭恭敬敬屈膝一礼。 莫惟殊也有些瑟缩,刚要行礼又看到手里的兔子灯,连忙放到脚下,揖首一礼,“摄政王。” 赫连瑾微微颌首,朝沈绍安伸出手,“绍安。” 沈绍安顿时笑了,伸手握住他的,立刻将后面两人抛到了脑后,“阿瑾,你今日怎么这么早就出宫了?” “怕你等急了。” “我也才刚来不久。” 两人甜甜蜜蜜携手离开。 两个相貌顶顶优越的人、两个身高顶顶优越的人、两个身份顶顶优越的人…… 这两个男人,都是无数少女的闺阁梦中人。 偏偏,两个人凑一起了。 章樟十分嫌弃地撇撇嘴,“嘁”了一声,“没人性!” 莫惟殊小声唤她,“喂。” “干嘛?!” “想不想跟上去看看?” 第162章 现场CP嗑不嗑? 章樟瞬间震惊加惊呆,“你想啥呢?” 莫惟殊一脸傲娇,“想不想呗?” 槽这个人的建议…… 咋这么对自己脾胃呢? 章樟顿时有点动摇了,“被发现了怎么办?” “怕啥啊,有九哥呢。只要他说一句话,保证啥事没有。” 章樟奇怪,“你跟沈绍安?” “我们俩从刚出娘胎就认识。”莫惟殊说完才发现自己说错了话,“不是,我是说,我们……” “行了,我知道,打小的革命友谊嘛。” “啊,对,是这个意思。”莫惟殊想了想,又加上一句,“晌午吃饭的时候,我就跟九哥在你们隔壁。” 章樟没听到后面那句,她所有心神都被前面渐行渐远的两个人吸引了。 眼见人要隐入人群,章樟咬了咬牙,轻轻一挥手,“走!” 她也不想的。 主要是,这一对,实在太尼玛好嗑了! 爱情可以不要,cp不能不嗑! 不嗑cp,天打雷劈! 后面两个人刚跟上来的时候,沈绍安和赫连瑾就发现了。 主要是两个人,明明灯市上人这么多,随便往人群里一钻,谁都看不见谁。 偏偏他俩跟做贼一样,一会儿躬着身子藏到一盏灯后面,一会儿又一个揪着另一个的衣角,踮着脚尖一溜小跑,藏到一棵树后面…… 不把他们当成贼,都对不起他们这番作派。 赫连瑾问,“要不要把他们赶走?” “赶什么呀?多有意思,跟俩二傻子似的。” 沈绍安拉着赫连瑾的手,走到一个猜灯谜的小摊儿旁边。这些灯谜,无论什么谜格,对赫连瑾简直就是小儿科。 一会儿工夫,身后的两个护卫手里就提了十几盏灯。 沈绍安就猜出来一个“十五日”,高兴地指着灯谜大声笑道:“胖!胖!” 把周边观灯谜的人都看笑了。 等店家将灯笼拿下来,沈绍安才知道,这个灯谜是专门给刚刚开蒙的孩童猜的…… 云帆刚要伸手,店家递过来的灯笼已被赫连瑾接走。 之后,便一直提在手中。 临走时,云荆拿出两个十两的银锭子丢给摊主。 前面两个人已经去了一家汤圆铺子。 沈绍安要了一碗汤圆。 赫连瑾看看手里的灯笼,递给云帆吩咐道:“别的灯笼送人,这只提回王府。” 沈绍安连忙说道:“这些灯笼多好看,干嘛要送人?” 赫连瑾温柔地看着他,“你喜欢?” “当然了,这是你猜中的嘛。” 赫连瑾唇角微勾,眼中荡出一抹笑意,“那就全带回王府。” 章樟藏在一处街角,眼泪汪汪捶了捶墙:艾玛好甜好宠好会撩! 没想到你居然会是这样的摄政王! 汤圆煮好端上来,赫连瑾盛起一个,吹凉了,递到沈绍安面前。 沈绍安扶着赫连瑾的手,咬了半个在嘴里,嚼了嚼,皱着眉头道:“有点甜了。” 赫连瑾将剩下的半个放在嘴里,“是有点甜。” 章樟弯着腰躲在一旁,两眼冒贼光,捂着嘴小声说道:“没你俩甜嘻嘻嘻。” 莫惟殊垂眸看着像只小老鼠一样窃笑的章樟,也像个傻子一样跟着笑。 一队高跷杂耍队一边舞着烟火一边走了过来。 等杂耍队过后,章樟发现两个原本还在吃汤圆的人不见了。 她伸长了脖子四下里观望一番,想也不想回手拉起莫惟殊的手,急声道:“快快快,他俩走了赶紧滴。” 莫惟殊被章樟拽着跑,他突然感觉,自己好像变成了章樟手里的风筝,整个人轻飘飘的,跑着跑着,就飞了起来…… 章樟在人群中穿来穿去,还是没有看到沈绍安两人。 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 转眼才看到自己居然拉住别的男人的手,连忙松开道:“啊,对不起啊,我不是有意的。” 莫惟殊红着脸笑,“有意也没关系……” 嗯?! 这状态不对啊! 章樟心里警铃乍响,“喂,你不要胡思乱想昂。我跟你,就是嗑cp的革命友情。就是,像你跟沈绍安一样,你懂不懂?” 莫惟殊不知道什么叫“嗑cp”,但他大致明白章樟的意思。 他红着脸问,“你,对九哥跟摄政王的事感兴趣?” 章樟摆摆手,“我只对沈绍安的事感兴趣。”谁敢对赫连瑾的事感兴趣啊?又不是活得不耐烦了。 莫惟殊高兴了,“我知道啊。” 章樟疑惑,“你知道什么?” “九哥所有的事啊。从小到大,所有的事,你想知道什么?” 章樟看着莫惟殊那双明亮的眼睛,再说出的话就多少带了那么一点咬牙切齿的味道,“那你九哥,知道你这么见色忘义不?” 莫惟殊不解,“九哥的事,京城的人都知道啊。其实也不算都知道,他们都是道听途说,而且好多都是误解。九哥可是很厉害的,他是我们中间的老大!” 章樟眼睛瞬间亮了,“那你知道他在梁州‘万剑加身面不改色,谈笑间叛军灰飞烟灭’的故事?” “当然知道,当时我就在场啊。” “太好了!”章樟用力一拍手,一把抓起莫惟殊的手,两眼冒光地说道:“那你讲给我听听?” 莫惟殊感觉自己被章樟握住的那只手似乎着了火,火焰顺着手臂迅速点燃了全身。 脸也跟着烧起来了。 他空着的那只手摸摸后脑勺,道:“就在这儿说?” 章樟迅速在周围扫视一圈,“去酒楼!” 说走就走! 莫惟殊很快带着章樟去了状元楼。 他指着当初沈绍安暴揍司马弘志的房间,道:“看见了没?前年仲秋,就在这儿,九哥嘁哩喀喳一顿,差点将司马弘志给揍死。” “司马弘志是谁?” “他爹你指定认识,就是原来的留侯、骠骑将军司马翀。去年带着一万私兵谋反闯宫,被摄政王砍了脑袋。”莫惟殊想了想,又加上一句,“全家都砍了。” 章樟咬牙切齿道:“活该!” 莫惟殊深以为然,“九哥其实性格很好的,为人特仗义。那天肯定是司马弘志说了难听的话,才让九哥发那么大火。但是别人都说他因为几句口角就大打出手,九哥才不是这样的人。” 突然遇到一个沈绍安的小迷弟,又是跟沈绍安从小一起长大的,章樟激动的不行,早就将方才对莫惟殊避之不及的事忘到了脑后。 莫惟殊不好意思地说道:“今日晌午,我跟九哥在一起吃饭来着。你那番话,说得真好!” 章樟得意,“是?我觉得我没发挥好,当时气懵了都。” 莫惟殊“嘿嘿”地笑,“我也气,但九哥不让我跟人家理论。” 他推开一间雅间,“这里。” 两人走进去,莫惟殊叫了酒菜,给章樟满上酒…… 第163章 愿与君执手,白首不相离 赫连瑾与沈绍安躲在一条暗巷里,看着章樟拖着莫惟殊在他们不远处来回地跑,不一会儿,两人就肩并肩有说有笑离开了。 赫连瑾疑惑问道:“他们在干什么?” 沈绍安暗笑:还能干什么?章樟能干出来的事,根本不能用常理来解释! 他回头,却突然发现,在幽暗的光线下,赫连瑾略带迷惑的表情,像开在阳光下的罂粟花,神秘又透着致命的诱惑。 沈绍安哑声唤道:“阿瑾?” 赫连瑾回眸,温热带着淡淡酒香的唇便覆了上来。 不到五步远,就是热闹喧嚣的灯市,人来人往;灯市五步之外,小巷内的两人吻得难舍难分。 赫连瑾用力推开沈绍安,喘息一声道:“绍安,别在这里……” 亲吻,本是最亲密的两个人所做最隐秘之事。 如今虽光线昏暗,却也在大庭广众之下,到底是,有违礼数…… 不等他说完,沈绍安又迅速逼近一步,用身体将赫连瑾抵在墙边,握住他的手腕,扣在背后。 另一只手托在赫连瑾脑后,舌尖扣开他的齿关,长驱直入。 一群小童呼朋唤友从巷外跑过,赫连瑾身子一抖,忍不住一推沈绍安,“唔……” 沈绍安跟疯了一样,用力钳制住赫连瑾,不给他挣扎和发声的机会。 他侧身挡在外侧,身后就是明暗交界线。不远处的巷子外,就是人来人往热闹非凡的灯市。 游人说话的声音清晰可闻,灯市上偶然传来的咳声,都让赫连瑾浑身紧绷、如临大敌。 这种体验,赫连瑾从来没有过。 他想推开沈绍安,却又有些舍不得。 就在他陷入纠结与享受之间难以取舍之时,“砰”的一声响,第一支烟花飞上天,在半空中绽放一朵巨大的花火。 沈绍安也停了下来。 随着一支接一支烟花“砰砰”连响,半空中不时绽开五颜六色的烟花,照亮沈绍安的眼睛。 那毫不掩饰的满眼的深情,在赫连瑾心中激起阵阵涟漪。 沈绍安抬起手,将赫连瑾的脸捧在掌心,轻声说道:“赫连瑾。” 赫连瑾回望着他,低低“嗯”了一声。 “我爱你!” 赫连瑾呼吸微微一滞,又突然加重,眼中溢出一道水光。 沈绍安踮了踮脚,在他唇上轻轻一吻,再次说道:“我爱你,赫连瑾。” 他握住赫连瑾的手,按在自己心口处,“天上明月为证:绍安此生,唯愿与你共白头。” 生同衾、死同穴。愿与君执手,白首不相离…… 话音刚落,赫连瑾突然张开双臂,将沈绍安猛然拥入怀中,随即低下头,深深吻住他。 唇齿纠缠处,情深意浓时…… 突然,一声暴喝凭空炸响,“兀你二人……” 沈绍安还沉浸在这个吻中,就感觉自己身体一轻,整个人已经飞了起来。 等脚下踏在实处,睁眼看时,赫连瑾已经带着他,落在了一处房顶屋檐上。 而下方灯市中,刚才出言暴喝那人声音还在继续,“……买了我两只灯笼,偏要只给一只的银钱。今日本是佳节良宵,不欲与你计较,你再给二十文!” 赫连瑾悄悄吁了一口气:原来不是在说他们俩…… 沈绍安怔了怔,“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月亮映在他的眼中,如同揉碎了漫天的星辰,洁白的牙齿上有光点在跳跃,精致的五官染了笑意,看上去越发的妩媚多情。 他搂着赫连瑾的脖子,笑得直不起腰,“阿瑾,你这反应,也太快了。就这样,歘的一下就……就跳上来了哈哈哈……” 赫连瑾的心还在怦怦跳,闻言稍一想象,顿时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方才当真是…… 他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这么狼狈…… 沈绍安笑够了,拉着赫连瑾的手,两人并排躺在屋顶。 头顶墨蓝的天空,月朗星稀,皎洁的月光如匹练,将这世间万物温柔地拢在其中。 沈绍安拉起赫连瑾的手,与之十指相扣,拉过来放在唇边轻轻一吻,笑道:“阿瑾,你以后,便是我沈绍安的人了。” 赫连瑾依样吻了吻沈绍安的手背,轻轻“嗯”了声,道:“以后,我赫连瑾,便是你沈绍安的人。此生此世、生生世世,永不背弃!” 沈绍安心里高兴,一骨碌爬起来,道:“阿瑾,我们还逛不逛灯市?” 赫连瑾歪了歪头,“那两个?” “早走了。我听说元宵节放河灯很灵验的,我们去放河灯?” “好。” 两人回到地面,赫连瑾刚要往外走,沈绍安连忙拉住他,将之前在小巷里弄皱的衣襟给他整理好,才将手递过去,“走。” 放河灯的地方在朝安街西面的城内河。 河边柳树还未吐新芽,只有柔软细长的枝条温柔地拂着夜风。 河岸边被浣衣女打磨得光滑圆润的河石上站满了人,河水里各式各样的河灯星星点点,像落入凡尘的银河。 放河灯的多是少女,或是年轻的夫妻、定亲的男女,这等佳节,也是允许两人见一面的。 赫连瑾和沈绍安一出现,立刻吸引了很多人的视线。 河的对岸,莫斯见妹妹一直望着另一边那对与众不同的有情人,低声问道:“要不要过去打声招呼?” 月薇轻轻摇头,“哥哥,原来绍安哥哥真得很喜欢摄政王。他看着摄政王的眼神,好温柔……” 是真得特别特别喜欢,他眼中的世界,才只能容得下那一个人? 她脸上隐隐有些许落寞,“他们两人之间,只有彼此,应该不希望有人打扰。” 莫斯默默叹了口气。 不等他出言宽慰,月薇脸上却已经绽开一个欢快的笑,“哥哥,我们去看灯,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多这么好看的灯!” 她高高扬起下巴,嘟着嘴道:“我还要吃汤圆,还要买好看又好吃的糖人,要吃糖葫芦,还要去猜灯谜……” 莫斯笑着摸了摸妹妹的头,宠溺地笑道:“好啊,哥哥都依你。” …… 这边两人一起放完河灯,又看了杂耍,一直逛到亥时正才让云帆牵了马过来,骑马回府。 回府之后,两人一起沐浴过,换了常服,在后花园的凉亭里,旁边放着暖哄哄的炭盆。 喝酒、赏月…… 临近子时,两人才回房,重新洗漱后歇下。 临睡之前,沈绍安感觉自己好像忘了点什么事。 但赫连瑾的手已经伸过来,将他揽在怀里,脑子里那点一闪而过的想法,顿时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第164章 酒后乱…… 第二天,天未破晓。 状元楼某个雅间。 章樟睁开眼睛,将压在自己身上的胳膊腿推开,揉揉眼睛坐起身,借着窗外灯笼朦胧的光线,发现自己在一个陌生的地方。 右手边还有一张桌子。 因为之前被掳的经历,这一看,被酒精熏染的大脑瞬间清明。 她这才发现,左手边居然还躺着一个男子! 章樟抬脚就踹了过去,大声喝斥道:“喂你谁……啊,怎么是你?!” 莫惟殊吃这一踹,艰难地睁开眼睛。 看见章樟,又看看周围,见章樟又要张嘴说话,连忙扑上去捂住她的嘴,“嘘,别说话,别说话!” 章樟瞪着一双眼睛,恨不得将眼前这个人生吃了。 她“唔唔”两声,用目光示意对方赶紧把爪子拿开,否则她就要咬人了! 然而对方在看着她的胸前,目光呆滞,明显在发呆。 她迅速低头,骇然发现自己居然衣衫不整:外衫早脱了,里衫也被扯开,露出里面的胸衣。 而且她刚醒的时候,对方的手臂和腿,都是搭在自己身上的! 而对方,也只是穿着一件里衣! 两人合盖着一件狐皮大氅。 章樟简直要疯了! 她想也不想,扬起手,“啪”的一巴掌就扇在了莫惟殊脸上。 将莫惟殊打清醒了,也打懵了。 章樟两眼含泪,指指自己又指指莫惟殊,结结巴巴问道:“你,你你,怎么解释?!” 莫惟殊心虚,“我也不知道!” 章樟用力抓抓头发:昨夜两人都喝多了,醉得根本不醒人事。 昨夜到底发生了啥,她是一点印象都没有。 但章樟心里却清楚,两人并没有发生过实质性的关系。 她迅速整理好衣服,抬脚又踹了莫惟殊一脚,“你,这件事,咬死了不能说,听到没有?!” 莫惟殊有些难过,“我会对你负责,我会娶……” “你闭嘴!”章樟又慌又乱,光着脚在房间内找了一圈,在门口处将自己的鞋袜捡回来穿上,又从墙角处拿起外衫穿好。 然后跑回莫惟殊身边,压低了声音恶狠狠说道:“你要是敢把这件事说出去,我就打死你!” 她胡乱拢了拢头发,刚要出门,又气势汹汹走回来,抬脚用力踹了莫惟殊一下,“你,赶紧穿衣服,带我去摄政王府!” 莫惟殊愣了,“你去摄政王府干嘛?” “你傻啊?我这样子要回沈府,我还要不要脸了?” 莫惟殊有些吃味,“那去摄政王府,就不算丢脸了?” “沈绍安喜欢的是摄政王啊,大家都知道,我住在他那里谁敢说什么?” 莫惟殊忍不住一笑,“说得也是。” “快点!” “哦,好。” 莫惟殊飞快地穿好衣裳,扔下一块银子,带着章樟出了门。 大街上尚无行人,门外只有临安侯府的马车还在候着。 莫惟殊扶了章樟上车。 到了车上,莫惟殊轻声说道:“樟儿……” 章樟用力抱住双臂,猛地打了个寒颤,“瞎叫什么呢你?!再这样叫我打人了啊!” “章樟。”莫惟殊小心地说道:“我,我可以……” “闭嘴!” 莫惟殊只好委屈巴巴地闭上嘴。 到了摄政王府门前,章樟又踹了莫惟殊一脚,“下去,叫门!” 莫惟殊乖乖下了马车,上前叫门。 门子将张胜叫了过来。 张胜听了莫惟殊的话,又将沈绍安叫了出来。 沈绍安先是震惊,后是心虚:他现在才想起来,昨晚那灵光一闪想的事情是什么。 就是章樟。 昨晚章樟与清源他们分开时,她跟自己在一起。后来章樟跟着莫惟殊离开,可他却忘了派人跟上去看着她。 结果竟然真就出了事。 沈绍安让张胜安排人带章樟去客院,自己则拉着莫惟殊去了门房,小声问道:“怎么回事?” 莫惟殊目光闪烁,道:“昨晚,就是不小心,喝多了。” 沈绍安冷冷看着莫惟殊。 莫惟殊心里有点怕,连忙说道:“九哥,我发誓,我真得没对她做什么。” 就是,亲了几下……还抱了她。 除了没……那样,基本,都做了…… 沈绍安一看莫惟殊的样子,就知道他没说实话。 但也知道,章樟不是对男女关系一窍不通的女子。如果两人真得发生了实质性的关系,她一定不会是这个样子。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问道:“你对章樟,到底是个什么想法?” “我很喜欢她,她就是我想要找的那种女子。九哥,我对樟儿,是认真的。” 莫惟殊神色严肃地说道:“我母亲这几年,为我相看的亲事,不知道有多少,我都不喜欢。可就那天听了樟儿一番话,我就觉得,这辈子,就是她了!” 沈绍安轻轻吐出口气,道:“她不会同意你纳妾的。” “那我就不纳妾。” “她是个追求自由,也很有个性的女子。在北关,她带着军医队,经常在战事一线救治伤兵。她不是一个会守在后院,等待夫君归家、服侍夫君、视夫君为天的女子。” 沈绍安认真地说道:“她不同于京城的闺阁女子,自幼跟着舅舅行走江湖,性情豪爽、不拘小节。惟殊,如果你,或者长公主殿下不能接受,你最好不要招惹她。毕竟章家在军中,并非泛泛之辈。” 莫惟殊听了,眼睛却越发的亮,“九哥,我就喜欢这样的女子。我觉得咱们京城的女子,一个个都特没劲。如果樟儿喜欢北关,那我们成亲后,我就陪她去北关。她想做医女,我也随她。她不喜欢我纳妾,我就不纳。” 沈绍安看看莫惟殊衣衫上的脚印,用下巴点了点,“这是她弄的?” 莫惟殊脸红红的,摸着耳朵笑,“九哥,我觉得我可能是真病了,要不然,怎么就连她踹我几脚,我都觉得开心得不行呢?” 沈绍安忍不住笑了一声。 但是,一想到这件事…… 沈绍安又有些头大地叹了口气,“这件事,你先不能声张,你若真有心,我还是那话,得征得长公主和侯爷同意。还有,章樟也得心甘情愿嫁给你才行。” 莫惟殊喜得眉眼弯弯,“我明白九哥,那先让樟儿在这儿,我先回府。等事情有眉目了,我再来找你。” 沈绍安摆了摆手。 本以为这件事还有得磨,没想到三天之后,章樟就嗷嗷大哭着进了摄政王府。 第165章 赐婚圣旨 自那日沈绍安从林重阳府邸将章樟救回来,顺便将她带回王府之后,王府就成了章樟第二个“避难所”。 一有事就往摄政王府跑。 跟她家后花园似的。 但是王爷不说什么,王府的人便也由着她进出了。 所以,当她哭着径直进了王府时,沈绍安还没起身。 她在昭安院门外大声喊,“沈绍安,我要死了……你得来救救我……” 吓得沈绍安头发没梳脸没洗,胡乱穿了一身外袍就跑了出来。 章樟刚要往主院大门内迈,就被沈绍安揪住衣领拖着去了前院待客厅,“说事归说事,主院你不能进。” 章樟哭得鼻子通红两眼红肿,“你真无情!我这回真的完了。” 沈绍安气得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你是死是活,先得说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你自己看。”章樟哭得鼻子直囔囔,将一卷蓝底金龙的卷轴扔到沈绍安怀里。 沈绍安不用打开看就知道这是圣旨,顿时出了一头冷汗:这姑娘,是真无知无畏啊! 圣旨都敢随便丢的? 这要让别人看到一纸奏折递上去,天王老子都救不了她! 但人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没用圣旨擦鼻涕就不错了。 沈绍安打开圣旨,才发现这是一份赐婚圣旨,将章樟赐给临安侯世子莫惟殊为妻,三个月后成婚?! 看着沈绍安目瞪口呆的样子,章樟放声大哭,“日他妈的莫惟殊,可把姑奶奶坑惨了!” 沈绍安手忙脚乱,一时之间不知道是该捂住章樟的嘴还是该把门关上。 她是真敢说啊! 莫惟殊他娘是谁啊? 当朝的晋阳长公主啊! 那是除了太后皇上摄政王之外第一等尊贵的人啊! 哦不,摄政王还得喊她一声皇姐。 就这么给脱口骂出来了。 但是,莫惟殊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竟然让皇上下旨赐婚,还把婚期订在了三个月后? 一般大户人家婚嫁,少说也得半年至一年。光是准备嫁妆,就得准备好几个月。 这婚期,是不是太短了? 沈绍安目光微闪,看着婚期,感觉好像有点明白了:估计莫惟殊说他与章樟有了肌肤之亲,如果不赶快成亲,万一怀上了肚子大了不好看。 这不是胡闹吗? 成亲的事是成了,那成亲以后呢? 让章樟如何做人? 但事情已至如此,再说什么都晚了。 而且,章樟的父母家人都在北关,便是急着赶回来,只在路上,也得大半个月的时间。 章樟哭得很伤心,好歹还恢复了一点理智,小声嘤嘤道:“这皇上是不是吃饱了撑得?乱点什么鸳鸯谱啊?他知道我喜不喜欢啊就给我赐婚?狗日的莫惟殊,别让我看见他,否则真把他脑袋打烂,看看里面装的什么糠!” 说完了又开始哭,“这回,咱俩是彻底没可能了呜呜呜……” 沈绍安哭笑不得,“没有赐婚圣旨,咱俩也没可能!” “那不是说说嘛,你这么较真干嘛?你还有没有点同情心了,没看见我这么难过嘛?” 沈绍安叹了口气:这个时代,女子的婚事大多身不由己。 他明白章樟的恐慌和无奈,但是皇权至上的时代,圣旨已下,她纵是再不甘,也违逆不得。 莫惟殊,她是嫁定了。 唯今之计,是得给章樟澄清一下清白,否则她就算嫁进临安侯府,也抬不起头来做人。 虽然严格说起来,她这也已算是失了清白了。 而且这个事儿,沈绍安多多少少还占着点责任。 沈绍安感觉自己两辈子叹气的次数加起来也没今天多。 哪怕是经常光临的噩梦中,也没被为难成这样。 但是看着章樟慌乱到六神无主的样子,他还是出言安抚道:“好了,别再哭了。既然事情已经这样了,你再哭,也已经无法改变。不如赶紧给章叔叔他们去信,让他们尽快来京。” 他得去见见莫惟殊,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也得回沈府一趟,找大嫂嫂,让她去一趟临安侯府,跟长公主说清楚事情原委。 不管这圣旨是谁去求的,欺瞒皇上,那可是欺君之罪。 沈绍安长吁短叹,“哎哟你可真是我祖宗。” 章樟哭,“我可不想当你祖宗,只想当你老婆。” 沈绍安火大,“快闭嘴你!” 嘴皮子还这么溜,看样子她也没看上去这么排斥这桩婚事,之所以现在这个样子,估计也是担心被人说三道四。 毕竟婚前失身什么的,可是一辈子都抹不掉的黑点,章家的名声也会因此蒙尘,甚至还会影响到章家其他出阁和未出阁的姑娘。 至于门第。 章樟既然能与当朝一品护国大将军的嫡子堪配,嫁给临安侯世子,也不算太高攀。 临安侯府原本只是普通官宦之家,只因尚了公主才跻身世家名门,尤其还有那么一大家子奇葩亲戚。 不过以章樟的嘴皮子,估计也吃不了亏。 沈绍安深深觉得:自从章樟来到京城,就触发了他隐形的“劳碌”命格。 他怀疑自己可能是上辈子欠了她的。 两人回了沈府,见了沈夫人,才知道沈夫人已经命人快马加鞭往北关送信,大嫂阆纪玉也已经去了临安侯府。 安顿好了章樟,沈夫人屏退屋里服侍的丫头,感慨万千地叹了口气,道:“当初你父亲来信说,要给你订这章家丫头……万幸亲事没成……唉!” 沈绍安扑哧一声笑了。 说实话,赐婚圣旨一出,虽然觉得不应该,沈绍安在心里还是悄悄松了口气。 有种积压多年的存货终于被高价处理掉的感觉。 沈夫人笑着白了儿子一眼,又说道:“你在北关这段时间,逢年过节,摄政王都会派张大人往府里送节礼。更是时常来府上探望你祖母,还遣了太医院院正定期过来为你祖母请平安脉。便是正经的亲戚,也不一定能做到这个份儿上。他也算是有心了。” 沈绍安喉头一下子哽住了:他不知道,赫连瑾居然默默地做了这么多事。 他从来没跟自己说过! 沈绍安起身挤到母亲身边,伸出双臂抱住母亲,将下巴搁在她的肩上,轻轻摇晃着撒娇道:“母亲,以后我和阿瑾,一起孝敬您。” 沈夫人笑着拍拍他的手,长长叹了口气,道:“摄政王的孝敬,母亲可消受不起。只要他能待你好,你们能好好的,母亲,也就没什么可说的。” 说着说着,眼圈还是红了,“莫家小世子,比你还小一岁……如今也要娶妻了……” 第166章 谁的手笔 沈绍安心里愧疚万分,只好换了个话题,“母亲,清纾的婚事可订了日子?” 沈清纾今年已经二十四岁。 别的大户人家的公子,到了这个年纪,孩子都要开蒙了。 当初他定了亲事就去了北关,好不容易回来,又正巧赶上栾家姑娘生母去世。 栾家姑娘守孝三年,两人的亲事一耽搁,就耽搁了这么多年。 沈夫人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已经合了日子,订在了三月初六。你大伯母、三婶和你四叔一家、还有你三姐一家也要进京为你祖母贺寿。不知到时你父亲大哥二哥他们来不来得及赶回来。等你父亲他们回来,咱们家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这么齐全。” 一番话又说得沈绍安心酸不已。 母子俩说了一番体己话,不到一个时辰,大嫂阆纪玉就从临安侯府回来了。 回来之后,神色就有点怪怪的。 沈绍安连忙问,“大嫂,长公主殿下如何说?” 阆纪玉看了婆婆一眼,道:“世子只说元宵夜见到一位姑娘很是喜欢,是廊州章家的女儿,长公主就想着先见一见。昨儿进宫时跟太后娘娘说了一嘴,结果今儿皇上就下了赐婚的圣旨,说是……摄政王的意思?” 最后面一句,带了几分小心翼翼。 沈绍安顿时汗流浃背:阿瑾,是吃醋?还是嫌弃章樟老是去找他? 三个月成亲,已经足够引起人们疯狂的好奇心了。 沈绍安都能想到婚前失贞上去,旁人自然也会这么想。 议论的人多了,如果章樟还像以前那般行事,只怕会流言蜚语不断加身。若是老老实实在家待嫁,那就是临安侯世子爱极了她,巴不得立刻娶回府了。 虽然后一种可能,也没几个人会相信。 摄政王的手段,还是一如既往的雷厉风行。 这快刀斩乱麻的利落劲儿…… 真是让人爱不够啊! 这道赐婚圣旨,对摄政王来说,只是给了章樟一个不大不小的教训。 为她这段时间在京城惹出的祸事。 可对于章樟一个女子,至少在不短的时间内,都会在长公主心里挂了黑号。能不能改善长公主婆婆对她的印象,以后的日子能不能过好,全得靠她自己的努力了。 若她还像以前那般没有规矩、自由散漫,只怕吃苦受磋磨的日子还在后头。 母亲和大嫂一时之间谁都没有说话。 沈绍安突然想起章樟想要给他搞的那个“洗白白”,搞不好她会为了给自己的形象镀镀金,会让人宣传一下她在北关的“光辉形象”。 那可就真是雪上加霜了。 这个时代,在人们心目中,女子都是以温婉贤良、端庄娴静为立身准则。 不是没有女子披甲上阵杀敌,只是即便立下赫赫战功的女子,仍是毁誉参半,说什么的都有。 章樟是一个活在自由世界的女子,看得出来她对这个世界的残酷还没有切身体会,总在试图挑战这世间的规则和观念。 但是她一个人,如何与庞大的社会制度对抗?又如何以一己之力,改变数百年来已经在人们心目中根深蒂固的观念? 只能说,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他得去提醒一下章樟。 沈绍安刚刚站起身,就被大嫂拦住,“绍安可是要去看章姑娘?还是我去,有些事情,你一个男子不好开口,我会好好跟章姑娘说的。” 毕竟源儿还是多亏了她开导劝解,不然还真不知道会怎么样。 阆纪玉心里也是承这份情的。 不知道阆纪玉跟章樟说了些什么,接下来的日子,章樟一直老老实实呆在府里,哪都没去。 也没再找过沈绍安。 没过几天,廊州章家来了人,将章樟接回了廊州老宅。 同行的,还有宫里派来的一位老嬷嬷,在章樟待嫁的这段时间,负责教导她规矩。 朝廷的传旨太监也带着皇上召沈大将军回京述职的旨意去了北关。 因为大伯母他们要回京,母亲吩咐人将东西两府的院门打开,进行一次大清扫。 出了正月,八哥与柳家姑娘订了亲事。 二月中旬,大伯母、三婶和四叔一家就到了京城,六嫂七嫂还有两个侄儿侄女以及留在北关的其他女眷也都到了。 没隔几天,外嫁的三姐也和夫君带着孩子回了京。 一向冷冷清清的沈府一下子人满为患。 再加上清纾婚期临近,大嫂整日忙得脚不点地。母亲和大伯母、三婶、四婶也都帮忙,仍然是忙得团团转。 沈绍安下了朝,闲来无事的时候,白天便留在沈府当孩子头,领着几个侄儿外甥满府里疯玩,教他们骑马射箭。 日子过得相当充实。 父亲从北关派人送回一封家书,告知了回京的时间。 一起送回来,还有特意指明让沈绍安亲启的私信。信里写了去年在赤水县,沈绍安让魏无庸绑走冯家母子的事,被朝廷派去的处置使知道了。 沈绍安看后,晚上回王府就把信递给了赫连瑾。 赫连瑾展开看过,似笑非笑地看着沈绍安。 把沈绍安看得头皮一阵发麻,连忙叫屈,“我对她真没有啥想法。她好歹做过我一日通房,被卖进青楼,若是被同僚知晓,丢脸的可是我!而且那冯家母子着实可恶……” 赫连瑾气,“我是说你对那女子有想法吗?我是气你此事处理着实不妥当!” “以往你在京城,如何混也无人在意,是因为你无官无职,所行之事也只是小孩子胡闹。冯家母子之事,却是涉及到了百姓性命,而你如今又是拿着朝廷俸禄的将军。往小了说那是以权谋私,往大了说那就是结党营私、草菅人命!” “那时又是恰逢一年一度朝廷派出处置使检查刑狱、监察州县官吏考评功绩之时,此事既被那对母子状告在处置使面前,魏无庸必定要进京待罪问责。” 赫连瑾想了想,又补充道:“今年应该是魏无庸就任赤水县县令第三年,一旦坐实他与北关军将领串通一气、营私舞弊,你知道后果是什么吗?” 那就跟谋逆差不多了,轻则贬职流放,重则砍头诛族…… 第167章 此生有幸遇到你 沈绍安顿时惊出满身大汗,心里一阵怦怦乱跳,脸上也失了血色。 赫连瑾见他吓得脸也白了,一双水汪汪的眼睛里满是恐慌无助,心里便有些不落忍。 想了想,又轻声道:“如果这件事,你交给云荆,他自会替你处理的干干净净。冯家母子的确不是好人,却是别人用来攻讦和陷害你的极好的借口。从你受伤中毒便该知道,罗琅能够命人对你下毒、事后又将尾巴扫得如此干净,说明他的人,在北关仍然有不少。” “魏无庸为人圆滑,做事滴水不漏。在抓走冯氏母子之后,他先借虐待拐卖刚刚产子的妇人这一个理由,将他们关了十几日便放了出来。北郦撤兵之后,又找了个由头将母子两人关了进去,不等刑审,朝廷处置使便到了。这件事,如果没有罗琅指使,有我在,朝堂上没人会自触霉头。” 沈绍安嗫嚅道:“可是现在罗琅已经死了。” “可叛出青云门的白虎堂还大有人在,而且朝堂上也有他们的人。” 赫连瑾思忖片刻,道:“也是我的疏忽,你既然已是朝廷命官,身边就该有幕宾府臣为你出谋划策。” 他拉住沈绍安的手,拇指下意识轻轻摩挲着他的手背,轻声说道:“为将为官者,应知人而善任,不是所有的事都需要自己亲力亲为,你能明白吗?” 沈绍安轻轻点了点头。 赫连瑾见他收敛了所有张扬,乖乖听话的样子,忍不住笑着摸了摸他的脸,“你任职时间不长,经历事情也少,处理事情只凭自己一腔热血。如今你已是官身,一言一行都会被言官拿来说事,以后切不可再如此。” 沈绍安头大的“哎哟”一声,仰面躺在赫连瑾怀里,“啧”的一叹道:“我能请辞吗?” 赫连瑾轻轻摩挲着他的眉毛和鬓角,低低笑道:“请辞?那请辞之后呢?” 沈绍安抬起手勾了勾他的下巴,道:“你养着我呗。” 赫连瑾笑得眉眼弯弯,幽深的眸子里闪着细碎的温柔的光,“你舍得离开北关?” 沈绍安突然想起梦里赫连瑾临死前曾说过的,想跟他去看北关的雪,遂问道:“你喜欢北关的雪吗?” 赫连瑾微笑地看着他,良久才轻声道:“你在哪里,哪里的风景,便是我喜欢的。” 妈的! 感动死了! 沈绍安坐起来,整个人窝在赫连瑾怀里,双臂搂着他的脖子,在他唇上轻轻一吻,道:“阿瑾?” “嗯。” “我觉得,我一定是做足了九世善人,世世行善积德,这辈子才能有幸遇到你。” 赫连瑾微微地笑,“瑾亦如是。” 沈绍安心里怦怦直跳,情不自禁凑上前去,吻住他。 他现在才理解当初赫连瑾在赤水岭军需库里,说得那句话的意思:恨不得跟你从早到晚都在榻上,一刻都不分离! 沈绍安也恨不得就像现在这样,与赫连瑾在一起,亲吻他、拥抱他,时时刻刻,永不分离! 安大良小心翼翼地声音在门外响起,“回王爷、九爷,晚膳已经准备好了,现在可要摆膳吗?” 赫连瑾微微离开半寸,贴着沈绍安的唇,哑声问道:“先用膳?” 沈绍安没亲够,没胃口。 但是饭必须得吃,实在麻烦! 他恋恋不舍地咂了咂舌,十分不情愿的“嗯”了声。 赫连瑾低低地笑,拉着他的手下榻,“来。” 两人洗漱过,用过膳,赫连瑾便带着沈绍安去了书房。 冯家母子之事已经被处置使递到了皇上御案上,御史台台院弹劾沈绍安勾结地方官吏、以权谋私、草菅人命的折子也堆了老高。 就算临时被摄政王压下,这件事,还是必须要面对和处理的。 魏无庸还在押解进京的路上,冯氏母子也被人秘密接进了京中。 各方势力都在酝酿一场权力角斗,在这场战斗中,沈绍安只许胜不许败。 沈绍安以前以为,朝臣上朝,必定是一板一眼,禀奏朝事、无聊至极。 从他开始上朝,才知道朝堂之上居然这般有趣。 这朝臣,也跟那些热爱八卦的妇人一般,东家长、西家短。除了政事,也会聊一些民间趣闻。 有时政见不同,平日里端肃庄重的朝臣也会撸起袖子互相对着骂,骂着骂着上头了还会扯头皮打架。 朝堂上的禁卫军除了护卫皇上朝臣安危、检查朝臣衣帽整洁,还得负责拉架。 当然,这种情况,仅限于摄政王心情好的时候。 从沈绍安开始上朝,已经连续观看了好几天的扯头花事件。 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也会成为事件中心人物。 北关处置使由御史台御史中丞苏卫担任。此人一向以“直言敢谏、铁面无私”着称。 三月初一,是一月两次的大朝会。 沈绍安跟着众朝臣一起向皇上和摄政王行了大礼,刚刚回到武将列站定,不等赵弗那句“有事启奏,无事退朝”说出口,御史中丞苏卫已经上前一步出列。 他双手将奏折奉至头顶,在大殿居中跪了下来,大声道:“臣,御史中丞苏卫,弹劾归德将军、易安府折冲都尉、开国县伯沈绍安,在云州府赤水县,勾结赤水县令魏无庸,抢人妻女、捏造罪名构陷百姓,将无辜妇人及其子以莫须有的罪名投入大牢,以权谋私制造冤案、严刑逼供草菅人命,罪大恶极!臣请皇上,将沈绍安与魏无庸缉拿归案,负刑问罪!” 第168章 廷辩 沈绍安连忙出列,大声呼道:“臣冤枉!请皇上明查!那妇人是臣府中旧仆如意,被冯氏母子殴打至早产后,又被卖进青楼,命如意接客赚钱养活他们母子。臣与部下去青楼饮酒时偶遇,同情其遭遇将其赎回。如意惦记未满月的幼女,臣便请魏大人出面说和。苏大人所言,并非事实,纯属诬陷!” 苏卫冷笑,“沈将军说冯氏母子殴打虐待儿媳,可有证据?” 沈绍安也冷笑,“苏大人去年吃的饭,今年能证明自己吃过吗?” 他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哦对,如果苏大人家一年不清茅厕,应该能证明。” 小皇帝忍不住轻轻咳了一声。 苏卫脸色顿时气得雀紫,“沈将军不愧是武将,言语粗鲁无礼,沈将军别忘了这是朝堂!” “苏大人也知是朝堂,朝堂之上公然侮辱贬低我们武将。武将怎么了?没有武将那又是谁保家卫国,护你们文臣在这京城里,吃饱了撑的大放厥词?” 不等苏卫再次说话,沈绍安继续说道:“苏大人既是御史中丞,肩挑监察之责,当以事实为依据,不偏不倚公正无私才对。” “您说绍安勾结赤水县令草菅人命,证据呢?绍安又捏造了什么罪名?绍安走出军营,在赤水县中,便也是赤水县一名百姓。有了困难,找魏大人寻求帮助不正常吗?” “冯家母子虐待儿媳,将身怀有孕的儿媳殴打至早产,按大梁律该枷七押十,魏大人将其带走不应该吗?” “如意已经被冯家母子卖进青楼,签的是死契。契约即成,便与冯家再无关系。绍安念及旧日主仆情份将她赎出带回云州将军府,做得不对吗?” 苏卫脸色涨红,厉声说道:“你既已将旧仆赎出,其女尚幼,便该将其送归家中,哺育幼女,如何能为了争夺婴儿将冯家母子投入大牢?” “大人,说话得讲良心!” 沈绍安满肚子气,恨不得上前将这颠倒黑白、是非不分的狗官一脚踹出大殿,再狂揍十分钟。 但是现在,用赫连瑾的话说,他是官,得讲究以理服人。 他忍了又忍,才继续说道:“当初如意被卖进青楼时,刚刚生女不足五日,在楼里休养足足二十日,身体才恢复。大人竟然让绍安再将她送回去?送回去干什么?被冯家母子活活打死吗?大人的爱女如果也遭遇了这种情况,也会不顾爱女性命,将其送回去送死不成?” 有一文臣出列,温声劝道:“沈将军就事论事,波及别家女儿算什么?” “我呸你一脸你信不信?”沈绐安差点跳起来,“你能要点脸吗?他家女儿是人,连说都说不得。别家女儿就不是人了,差点被打死又被卖进青楼,还特么再把她送回去?” 他又转向苏卫,“让你平心而论,换作是你你会怎么做?为何不答?你是不敢想还是不愿想?” 苏卫不等张嘴,沈绍安又道:“冯家母子虐待儿媳被枷押,那以苏大人的意思,绍安不该将婴儿带出来交给如意照顾?应该让她留在家中自生自灭?苏大人,做人,不该是这么做的!您还是拿着朝廷俸禄的官员呢,这心肠也太恶毒了?” 又一文臣随即出列,道:“沈将军,苏大人的意思是,既然您已经将孩子母亲赎出,就该让母亲回去哺育幼儿。待冯家母子刑满……” 沈绍安一肚子的气,怒火已经顶到了脑门子上,一听这话顿时忍不住了,“滚尼马的,你又算个什么东西跑出来乱放屁?” 那官员顿时气得脸色黢黑,指着沈绍安道:“你……你……” 赫连瑾轻咳一声,道:“绍安,不得无礼。跟文大人道歉。” 沈绍安朝姓文的翻了个白眼,极不情愿地说道:“对不住了,方才是绍安失言。” 小皇帝看了赫连瑾一眼,才温声说道:“朕听闻,那魏无庸和冯家母子都已经到了京城,此事事关地方官员功绩考评,又牵扯到朝廷三品大员。不如将他们带上来,当朝对质。谁是谁非,自然一目了然。事实调查清楚后,有罪者罚,有错者改。” 苏卫和沈绍安齐齐行礼,“陛下圣明。” 老实讲,沈绍安还是很紧张的,他知道苏卫没冤枉自己。当初他让霍武去找魏无庸的时候,确实没考虑这么多。 这件事可大可小,若认真追究,后果还是很严重的。 他情不自禁看了赫连瑾一眼,只见他眼神温柔平和,暗含安抚,有些忐忑的心顿时安静下来。 冯家母子活了这么多年,恐怕这一辈子都没像今天这般风光过。 满朝文武大臣因为他们娘俩的事吵得不可开交,甚至远在北关边陲小县的县令都给押解进京问罪。 魏无庸进了殿,对着皇上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礼。 因为是待罪之身,皇上没叫起。 冯氏母子像被猎狗盯上的鹌鹑,哆哆嗦嗦挤在一起,跪在大殿上一声不吭。 苏卫先上前,神色和蔼的像拐小孩的怪叔叔,“冯家母子莫怕,你们只管将那日对本官说过的话,再跟皇上说一遍。放心,你们两个有任何冤屈,自有皇上为你们做主。” 沈绍安歪着头,用力冷哼一声。 冯家母子偷眼瞧瞧他,吓得浑身一哆嗦。 苏卫面色冷沉看了看沈绍安,冷冷说道:“冯家母子莫怕,在皇上面前,无人敢造次!” 冯家母子刚要张嘴,赫连瑾突然说道:“既然冯氏母子上殿陈情,魏县令与绍安也在,如意作为本案中另一个重要的证人,也需要前来辩证一二。来人!” 殿前禁卫军立刻拱手应道:“在!” “尔等前往沈府,将如意带来。” “是!” 一听要让如意来,冯家母子顿时又瑟缩了一下。 沈绍安一看他们这样,又哼了一声。 禁卫军出了大殿,苏卫脸上闪过一抹疑惑,很快又恢复了那副“刚正不阿”的表情。 如意很快被带进大殿。 到底是沈府的奴婢,如意在刚刚进殿时稍显瑟缩之后,很快就镇静了下来。 她行了大礼,安静地跪在魏无庸身后。 与冯家母子隔了老远的距离。 小皇帝道:“既然人已到齐,先由冯家母子陈情。” 谁起诉谁先陈情,谁觉得自己冤枉谁先说,这是规矩。 冯家母子却只拿眼瞅着苏卫,不知该如何是好。 第169章 逆转 苏卫只好让前禀奏道:“禀奏陛下,臣是在云州时遇到的冯家母子,据两人称,魏无庸与沈绍安勾结,将其母子二人绑回县衙,严刑逼供让二人承认是北郦细作。二人皆是普通百姓,在被绑出宅院之时,见其儿媳与沈绍安站在一起。” 冯家母子赶紧点头。 魏无庸连忙叩头回道:“回陛下,微臣冤枉!微臣当初将冯家母子带走,是因为接到沈将军报案称,冯家母子虐待身怀六甲的儿媳,殴打至其早产,并在儿媳未曾满月之时,便将其卖进翠薇楼。按大梁律,虐待孕产妇当判枷七押十之刑,以示惩戒。微臣从未对冯家母子用刑,在关押冯家母子之前,微臣曾经命人走访过冯家左邻右舍,并有口供及签字画押。” 说着,从怀里取出一份供词,双手奉至头顶。 赵弗连忙走下来,接过供词递给皇上。 皇上拿在手里,看了一遍后,对赫连瑾说道:“确实如此,魏县令并未说谎。” 又让赵弗交给苏卫看过。 苏卫揖首回道:“但臣见冯家母子之时,两人身上确实伤痕累累,言称为魏县令命人对其进行鞭挞所致。” 魏无庸回道:“微臣将冯家母子戴枷示众,赤水县百姓皆可为证,入押监管也有牢头为证。收押未满,恰逢北郦大军入侵,赤水百姓转移时,此二人便一道进了云州。微臣如有虚言,愿辞去官职,任由陛下发落!” 这到底怎么回事? 如意悄悄挪了挪身子。 赫连瑾看见后,问道:“如意,你可是有话要说?” “是。”如意壮着胆子,磕了个头道:“奴婢被九爷……沈将军赎出之后不过半月,北郦兵就打了过来。沈将军受了重伤,又中剧毒,险些丧命,昏迷二十余日未醒。北郦败逃后,沈大将军将沈将军接回云州将军府。奴婢遵大将军命在府中照看沈将军时,奴婢的相公,冯有财,曾去寻过奴婢。” 如意说到这里,眼泪嗒嗒落了下来,“冯有财威胁奴婢,要奴婢跟大将军说,给他安排一个官儿做,要不然就给他一笔银子,否则就要状告沈将军伙同魏大人,结党营私,意图谋逆……” 她哭得满脸是泪,凄声道:“沈将军不顾生死与北郦大战,那时又躺在榻上生死不知,冯有财却口口声声诬陷沈将军结党谋逆,奴婢自然誓死不从!之后,冯有财再寻奴婢,奴婢便告知大将军府守卫,拒不让他进门。但那时,冯有财身强体健,面色红润,行动自如,未见有受刑的痕迹。” 冯有财一听,一下子跳了起来,大声喝道:“你这毒妇,满口胡吣!什么沈将军,他分明是你姘夫!你以前不是他的通房吗?这是见了旧主子,恋奸情热,想联合姘夫谋杀亲夫……” “砰”的一声巨响,赫连瑾用力拍了一下案几,怒声喝道:“放肆!” 殿下所有大臣瞬间齐刷刷跪了下去,“摄政王息怒!” 小皇帝也缩着脖子,一动不动。 沈绍安还没反应过来,满大殿已只剩他一人还站着。 环顾一番后,他才犹犹豫豫地跪了下去。 赫连瑾大喝一声,“来人!” 殿外禁卫军齐声喝道:“在!” “将冯家母子带下去,押入大理寺刑狱,严刑讯问,究竟是何人指使其制造虚假口供,污蔑朝廷命官。” 冯家母子一听,顿时吓得瘫软在地,由着禁卫军将他们拖了出去。 不等人离开,赫连瑾已经再次暴喝一声,“苏卫!” 苏卫吓得浑身一抖,连忙匍匐在地,颤着嗓子回道:“臣在。” “你身为朝廷御史中丞,肩负纠察官员、肃正纲纪重责,却偏听偏信、急功近利,枉顾朝廷律法、轻率从事。如此案情,一查便知,你却视朝廷法度如儿戏,未经查实便押解边关重镇长官入京问罪。你当这朝堂是什么?是你拿来党同伐异、擅权妄为之地吗?!” 说到最后,狂怒的赫连瑾咆哮着随手从案几上拾起一物就朝苏卫扔了出去。 一柄玉石镇纸在苏卫面前“啪”的一声摔得粉碎,溅起的碎渣迸在他的额头,将他的额头划破一道口子。鲜血顿时一涌而出,眨眼间就染红了苏卫的脸。 然后顺着他的鼻梁嘀嘀嗒嗒落在地上。 在如意说出那番话后,苏卫便知自己是被人算计利用了。 再联想到之前被剿杀在梁地的逆贼罗琅,苏卫哪里还不明白,他这是成了罗琅与赫连瑾两相较量的牺牲品。 罗琅棋差一着,没选对主子。 若非梁王如此不堪,早早便败了,这件事一出,谁胜谁负,还未可知。 苏卫做了多年的御史中丞,不至于一个案子连核查都不做就草草上奏。 梁王一方如果没败,罗琅如果没死,这件事一捅出来,赫连瑾想保沈绍安,就得冒天下之大不韪,担上一个“徇私枉法”、“色欲熏心”、“昏聩不堪”的名声。 甚至连被赫连瑾一力推上皇位的赫连徵,也会因此备受质疑、受人诟病。 不想担这个名声,沈绍安与魏无庸人头不保。 想救沈绍安,赫连瑾就无法在摄政王的位置上坐下去。 没了赫连瑾,小皇帝根本不是梁王一派的对手。 可如今…… 沈绍安的事,事情背后有了罗琅做推手,整件事情的本质就发生了逆转。 苏卫如果不想死、不想被冠上与逆贼同流合污的罪名被满门抄斩,就得承认自己行事不谨慎,难当大任。 辞官归田,已经是最好的结局。 满朝文武大臣大气都不敢出,全体撅着屁股趴在地上。有些胆小的文臣,身体已经开始簌簌发抖。 苏卫战战兢兢回道:“臣,不敢……” 然而赫连瑾并不打算放过他,大声喝道:“来人!将苏卫摘去官帽、剥去官服,打入大牢。大理寺卿何在?” 大理寺卿连滚带爬从队列中出来,以头抢地跪在地上,“臣,在!” “你即刻派人前往云州府,彻查此案。凡是参与伪造证据、污蔑朝廷命官者,一个不留,全部缉拿归案!” 大理寺卿连忙磕头,“臣,谨遵摄政王钧旨。” 苏卫被禁卫军带下去之后,赫连瑾一时没有说话,整个大殿内落针可闻。 有几个还想奏事的大臣,将袖子里的奏章悄悄往回塞了塞。 傻子都知道,今日不是禀奏政事的好时候,搞不好连官帽带人头都保不住了。 冯家那个二愣子是真勇啊,敢当着摄政王的面说沈小将军是那女子的姘夫。 这次,就算先帝从皇陵里爬出来,也救不了他们母子啦! 苏卫也是,弹劾谁不好,非得找最硬的骨头啃。 这下,把牙给嘣掉了? 搞不好,这次恐怕连脑袋也保不住喽。 第170章 敕封 许久许久,小皇帝略有些结巴的声音缓缓响起,“众卿,可还有事禀奏?” 诸位大臣连犹豫都没有,齐声回道:“臣等,无事。” 小皇帝轻轻吁了口气,转头小心翼翼问赫连瑾,“皇叔?” 赫连瑾点了点头。 小皇帝朝赵弗使了个眼色,赵弗连忙从地上爬起来,大声道:“退朝!” 就这样,自大梁朝建朝以来,用时最短的一次大朝会就这样结束了。 大朝会没过几天,魏无庸的任命就下来了。 他从一个边陲小县的从五品上县令,被任命为京兆府少尹,从四品下。 看似只升了一级。 但京兆府是京城重地,三年期满,京兆府少尹一旦外放,那就是一州刺史长官。 相当于一步登天了! 至于冯家母子到底因为什么被魏无庸缉拿,私底下什么说法都有,但无人再敢拿到明面上议论一句。 再说了,与其相信沈绍安这个胸无大志的纨绔结党营私,还不如说他出去偷嘴给摄政王戴绿帽子的可信度更大些。 且经此事之后,在摄政王赫连瑾还政皇上之前,恐怕再无人敢在沈绍安这个太岁头上动土了。 大朝会过去两天,父亲沈时戬带着大哥、二哥和两个侄儿以及两千亲兵回了京城。 父亲和两位哥哥进宫面圣,清麟、清濯回了府。 次日,皇上敕封沈时戬为镇北侯、并世袭三代的旨意到了沈府。 接旨、庆贺、宴客……又是一通忙乱。 府里人人喜上眉梢,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沈时戬从宫中回来,就将沈绍安叫去了书房。 刚刚坐定,沈时戬将皇上和摄政王在毓庆殿说过的话告诉了沈绍安。 “为父请辞,皇上不准。说是罗琅之事虽有识人不清之过,幸好你及时识破此人真面目,又力劝梁王弃械投降,避免了一场颠覆朝纲的大祸。为父又有这么多年镇守边关的功劳,功过相抵,不再追究误信罗琅之错。为父以你祖母年迈,这几十年未曾在你祖母身前尽孝,万般请辞,皇上这才应允。” 这就说明,这件事算是有惊无险的过去了。 至于百般挽留什么的,不过是君臣之间做面子罢了。 就算这样,沈家此番又是封侯、各位沈家子弟也各有封赏,一时之间,仍是风头无两。 还是要低调谨慎些为好。 沈时戬问道:“皇上封了蔺英为大将军,调往北关。你这边,摄政王没有什么消息吗?” 沈绍安回,“王爷说,祖母身子不大好,让我在京城多留一年。” 沈时戬点了点头,“北郦那边,左贤王经此一役,元气大伤。右贤王对国主之位跃跃欲试,两人之间还有得纠缠。北关,应该能平静几年。” 沈绍安犹豫了一下,还是将赫连瑾悄悄说给他的话告诉了父亲,“王爷说,皇上亲政时,会宣布打破原来武将世家入仕只能从武的旧例,武将之子也可参加科举,以文入仕。文臣之子有意从军者也可从军。” 武将家不全是莽夫,文臣家中也不全都是文曲星。 沈时戬大惊一惊,“当真?!” 沈绍安点了点头。 沈时戬眼中泪花一闪,“如此甚好,皇上圣明!清瑁、清源还有族里几个年少的孩子,都是读书的料子。原本为父还惋惜他们不能参加科举,如此一来,真是太好了!” 沈绍安知道父亲不会乱说,还是嘱咐道:“这件事,还需等皇上亲政之后……” “为父明白。”沈时戬呵呵一笑:这是皇上亲政之后的第一个大动作,虽然这个想法未必是皇上一个人的想法,但是功劳,却应独属于皇上。 听了这个消息,沈时戬心里因从北关退下来的最后一块壁垒也消失无踪。 他乐呵呵地说起了几日后清纾的婚事,“如今清纾也马上要成亲,以后再添了小子。还有你几个哥哥也都回来了,拖家带口好几大家子,这府里就有点挤了。你也帮着打听打听,再买几座宅院。” 这是打算将几个哥哥分出去单过了。 不过要现买宅院,还要修葺、家具摆设布置等等诸事妥当,没有一两年也搞不完。 所以问题来了:沈绍安现在还有六个哥哥,大哥肯定是留在主宅的。其余的五个哥哥都要分出去的话,还要买五座宅院。 单是这五座宅院,连宅子加修葺加家具布置丫环仆从等等,那就得是个天文数字。 生得时候挺开心,挣钱也得拼了老命地挣啊! 沈绍安站起来抻了抻腰:还好他不用这些,给老爷子省了一大笔银子…… 回到遂安苑,看到如意,沈绍安这才想起庄子上的冯家夫妇。 他去了归院,好不容易等到母亲停下来喘口气,连忙上前说了如意的事。 沈夫人反手捶了捶背,嗔道:“这件事还能等你想起来?那冯家夫妇,母亲早就将他们发卖了。” 沈绍安汗颜,陪着笑给母亲揉了一会儿肩,就又有下人过来问事。 沈绍安出了议事厅,站在归院的游廊里,看着来来往往、络绎不绝的主子下人,听着隔壁院里几个堂妹侄女儿的嬉笑声,眼眶却突然湿了。 他抬头看看瓦蓝的天空,看着院中已经嫩绿一片的花树,长长吁了一口气:梦中沈家的灾难,如今才算是真正过去了! 父母亲、哥哥侄儿们都在,他的家,也还在…… 大哥是要承袭父亲侯爵的镇北侯世子,如今在兵部任职。 二哥去了城防营,三哥六哥七哥八哥都去了北衙。 清纾进了大理寺,清麟清濯去了京兆府当差。 每个人都有了不同的差事,也都进入了一个全新的、不同的生活轨道。 沈绍安相信,以后,定然会越来越好! 三月初六,新人进了门。 三月底,祖母娘家侄儿、沈绍安的几个表叔表叔母带着他们的儿女也到了京城,准备给老夫人贺寿。 其中还有四个如花似玉、正值妙龄的姑娘。 沈府后花园的莺莺燕燕一下子多了起来。 第171章 表哥表妹啥的,有点恶寒 府中女眷一多,沈绍安就基本不怎么住到遂安苑,无论多晚,都回摄政王府歇着。 云荆几人住的客院也腾了出来。 连日劳累,沈夫人到底马上就是六十岁的人了,一场春雨过后,突然就发起热来。 沈绍安下了朝没回摄政王府,留在归院照顾母亲。 几个嫂嫂和父亲的妾室都过来探望问安。 沈夫人头上搭着帕子,闭着眼睛有气无力地吩咐,“老大媳妇要主持中馈,纾儿媳妇多帮衬着你婆婆。几位姨娘,都是做婆婆的人了,就不用在这里立规矩了。家里这么多客人在,老二老三媳妇也搭把手。老六的孩子还小,老七媳妇又有了身子,别再过了病气。有绍儿在这儿,你们都去忙。” 大嫂没动,其他人也都忤着没敢动。 沈夫人又说道:“我就是这几天累着了,没什么大毛病。你们一早一晚的,也不用过来请安,知道你们孝顺,就是让我清清静静歇两天就好了。” 大嫂这才恭恭敬敬行了礼,轻声应了是,带头退了出去。 人一走,母亲让双盈也带着人退了出去。 沈绍安就知道母亲想跟自己说体己话,连忙坐到了脚榻上。 沈夫人幽幽叹了口气,道:“可能真是年纪大了,不知怎的,母亲这些日子一直都在做噩梦。” 沈绍安心里一跳,直觉母亲的噩梦可能跟自己梦里差不多。 果然,“我就梦见,你父亲和哥哥们都陷入了埋伏,漫山遍野都是北郦军。” 沈夫人心有余悸,连声音都是颤抖的,“我就喊啊,快跑啊,别再打了,再不跑就真跑不掉了。” 她叹了口气,“结果,他们都听不到。我就眼睁睁的,看着你父亲浑身是血倒了下去。” 沈绍安用力握住沈夫人的手,轻声说道:“母亲,那是梦。您和父亲,都会长命百岁的。” 沈夫人捏着帕子擦了擦泪,感慨道:“是啊。我醒来之后,心里惶惶地跳,早起就觉得鼻子不通气。可能是昨儿淋着雨,又被风扑着了。” 沈绍安却想着,古木堡之战后,祖母猝然离世,当晚母亲也悬梁自尽。 心里突然变得有些不安起来。 他安抚过母亲,看她睡了,才走出房间,问双盈,“金太医来看过,可知道太医怎么说?” 双盈回道:“金太医只说夫人是累着了,昨儿夜里又受了寒,照着方子喝药,歇息几日便能康复了。” 沈绍安这才放下心。 刚要转身回房,就见一个身穿嫩绿色薄衫、月白色襦裙、披着白色软纱披帛的年轻女子,端着一碗药翩翩而来。 昨日下了雨,今日天还阴着。 虽然已经进了四月,风还是有些凉。 这女子走在风里,葱绿色披帛被风卷起,月白色的裙摆翩飞,像一棵耷拉着叶子的小葱,很是有些……美丽冻人! 是以她那白生生的小脸,冻得有点发青,多少有些“惨不忍睹”。 然而刚踏上廊檐下的石阶,女子抬头看见站在门口长身玉立的沈绍安,青青紫紫的小脸顿时飞上一抹红云,看起来生动了许多。 隔着老远,一股浓郁的脂粉味已经扑鼻而来。 她轻提裙摆,迈上石阶的腰肢也变得越发柔软,微垂着头走到沈绍安面前,娇声唤道:“九表哥。” 沈绍安莫名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表哥表妹啥的,有点恶寒。 沈绍安认识这个女子,好像是五表叔母妹妹家的女儿,好像叫什么春卷儿?油卷儿还是花卷儿来着? 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拐弯亲戚。 袁家几个表亲带着这几个女孩儿来的意思很明确,就是想要跟沈府亲上加亲。 镇北侯府中未成亲的还有沈绍安和清麟清濯。 表叔家的女儿侄女儿外甥女儿不可能嫁给小一辈的人,又不好低头做妾。再加上沈绍安容貌如此出众,是以这四个姑娘齐刷刷将目光对准了沈绍安。 沈绍安瞬间化身众妖精眼里的唐僧肉。 姑娘们来府上不到十天,已是花样百出,各种搭讪的借口都找遍了。 这个时代,女子婚事多身不由己,女孩儿为自己谋算,只要不踩到沈绍安的底线,沈绍安也不会给她们没脸。 但是今日…… 沈绍安眉头微微一皱,朝女子点了点头,道:“碗里可是给夫人熬的药?” 女子见沈绍安跟她说话还和颜悦色的,顿时眼睛一亮,鼓起勇气含羞带怯地看着沈绍安,“是,是涓儿无事可做,正好看到夫人的药煎好了,便送了过来。” 沈绍安笑笑,“姑娘既来到沈府,便是沈府的客人。这些本该是下人做的,姑娘远来是客,怎好劳烦姑娘?以后这种事情,还是交给双盈她们来做为好。” 沈绍安皱起眉头训斥双盈,“母亲看重你,你也不该如此轻狂了?连药都要劳动府里的客人去端,养着你们又有何用?” 双盈情知九爷平素最是好性儿,轻易不会训斥府里的下人。 如今当着这位姑娘的面发火,可见对这女子擅自端药送药一事极为反感。 闻言当即去接涓儿姑娘手里的药碗。 谁料这位姑娘死死攥着碗,眼巴巴看着沈绍安就是不松手。 双盈顿时有些恼了,眉头一竖道:“姑娘可松了手罢,再攥着也是无用。姑娘没听我们九爷说吗?这是下人才做得活计。姑娘可是千娇万宠的小姐,千万可别自轻了身份!” 那姑娘眼圈一红,泪珠儿就在眼眶里打转,泫然欲泣地看着沈绍安。 沈绍安连看也不看她,转身往室内走,一边走一边吩咐,“双盈,母亲身体不适需要静养。这段时日,看着门些,不要让不相干的人进来扰了母亲清静。” 动不动就哭哭咧咧的,不吉利! 想了想,他又加了一句,“这么远端过来,药性怕是已经散了,去归院的小厨房重新煎一碗。” 双盈连忙屈膝应了是,也不接那药碗,直接去了小厨房。 那姑娘的脸顿时涨成了大红布。 呆立良久,见房门始终关着,只好跺了跺脚,悻悻离开。 沈绍安坐在隔间短榻上,头大地揉了揉眉心。 从袁家表叔一家来了之后,他不管去哪儿,总会有“不期而遇”的姑娘,不是在他面前丢了帕子,就是在他面前崴了脚。 更有甚者,还有假装走路不抬头,直接往他怀里撞的。 他又不是傻儿,这么明显的“碰瓷”,他会看不出来? 所以那丢了帕子的让她自己找、崴了脚的跌了个屁股蹲、差点撞在他怀里的,直接摔了个狗啃泥。 今日来送药,明儿搞不好就要来个大联欢…… 来送个药抹那么香,母亲是喝药还是喝她的脂粉味? 尤其现在母亲病着,这个时候来搔首弄姿,还拿着母亲治病的药作筏子,那不是找难堪吗? 半个时辰后,双盈端着药碗进来,沈绍安唤醒了母亲,亲自服侍她用了药。 第172章 北郦来的姑娘 到了掌灯时分,沈夫人出了一身的汗,再摸额头,已经退了热。 晚饭侍奉着母亲喝了一碗糯米鸭肉粥,吃了一小块饽饽,沈绍安这才放下心来。 又担心母亲夜里再发热,干脆让双盈使人去遂安苑,让四喜把他的被褥送过来,准备夜里就歇在西侧书房的小榻上。 四喜一边铺被褥,一边小嘴嘚啵嘚,“九爷您不知道,如今咱们那遂安苑前的小路就快被踩成明镜儿了,无论多远的路都能恰好路过。路过也就罢了,还一天路过八十回。奴婢侍候了您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见识到这种奇景儿。” 双盈笑得直不起腰,伸着手去拧四喜的嘴,“我看这小蹄子竟是九爷给惯的,小嘴儿刀子似的不饶人。” 沈绍安将擦手的帕子交给旁边的丫头,笑道:“给你支个招儿,赶明儿你搬把椅子放在门口,再摆上一张桌子。谁要从门前过,只管问她要路费,可不妥妥一条财路?” 他想了想,又加了一句,“收成就当你陪嫁银子。” 四喜一听,眉头立时就竖了起来,“九爷好没意思,说路过遂安苑的姑娘们呢,打趣奴婢算什么?” 双盈笑得直接跌到了地上,捂着肚子直嗨哟。 几个人正说得热闹,金嬷嬷走了进来,嗔道:“老婆子老远就听到这里叽叽呱呱笑个没完,原来是这两个小蹄子躲在这里偷懒。” 双盈过去抱住她撒娇,“哎呀好嬷嬷,双盈就偷了这么一会子懒就被您老人家发现了。偏您老人家一把年纪,一双眼睛跟明灯儿似的。” 金嬷嬷也笑,对沈绍安道:“九爷,摄政王过来府上了,正在前院跟侯爷说着话呢。侯爷让人过来请您过去一趟。” 沈绍安心里一喜,连忙换了衣裳,去了前院。 父亲要侍奉祖母,母亲担心过了病气给祖母,便将父亲赶去了前院书房。 沈绍安到前院的时候,正好听到两人不知说了些什么,哈哈大笑起来。 他一进门,父亲便朝他招招手,“绍安,你母亲现下如何了?” “已经退了热,喝了一碗粥吃了半块饼子,刚刚喝过药睡下。” 赫连瑾过来也没什么事,只是听沈绍安派回去传话的仆从说沈夫人身体不适,还请了太医,便顺道过来探望一番。 沈时戬在云州时听了沈绍安那番话,心里接受了两人关系,再见赫连瑾便亲近了许多。 略说了几句话,赫连瑾便提出告辞。 沈绍安一直送出府门外,送上马车。 一上马车,沈绍安就扑过去抱住赫连瑾,凑上去吻他,笑道:“可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想我了是不是?” 赫连瑾捏了捏他的手,“嗯”了声,笑道:“府里小妖精太多,我是担心一个错眼瞧不见,你再被哪个小妖精给勾了去,偏又没人替我看着。” 沈绍安一本正经,“没有,我老实得很,从不乱来。”他又问,“你什么时候来府里正式拜见我父母亲?” “等老夫人寿宴之后。” 默了一会儿,赫连瑾突然问道:“绍安?” 沈绍安看他严肃的样子,心里一跳,连忙道:“怎么了?” “你最近,可有去过明月楼?” “当然没有!”沈绍安一下子跳了起来,就差举起手发誓了,“我从回京之后,就没去过。” 说完又觉得这话不够真诚,连忙又加了一句,“就是我以前,要不是为了宴客,也不会去那儿啊。” 赫连瑾笑笑,“哦,这样啊。” 沈绍安突然有种不好的感觉,“怎么会突然这么问?” “随便一问。” 不对,赫连瑾怎么可能会随便一问? 偏还问到了明月楼? 沈绍安皱着眉头,忍不住猜测,“青浅回来了?” 又担心赫连瑾误会,连忙解释,“青浅跟云荆,两情相悦。” 赫连瑾笑笑,“我知道。” 那是怎么回事?! 沈绍安急得抓耳挠腮,但是赫连瑾硬是咬死了不说,沈绍安也拿他没办法。 最后只能带着满腹的疑问放他离开。 回到府里,沈绍安翻来覆去,愣是一夜没睡着。 第二天上朝的时候,沈绍安仔细观察赫连瑾的表情,又是一贯的云淡风轻看不出任何异样。 沈绍安心里更不踏实,下了朝直接去了摄政王府。 然而云荆看上去也没有任何异样。 沈绍安就忍不住问他,“青浅可是回来了?” 云荆脸色微红,“是啊。” “那你见过她吗?” 云荆面露疑惑,“我去过几次,她都说忙。” 沈绍安心里怦怦跳,“我怎么总觉得有些不大好?” 云荆奇怪,“啥意思啊?” “昨晚王爷去了沈府,我送他回府时,他突然问我,有没有去过明月楼。” 云荆瞬间瞪圆了眼睛。 “你也觉得不对劲是不是?”沈绍安急得团团转,“要不你去看看?” 云荆迅速摇头,“被青浅看到了……” “可是霍武他们昨日去了南大营,还没回来呢。” 两人正说着,突然有仆从过来禀报说临安侯世子过来了。 沈绍安如同遇到了救兵,连忙让人将莫惟殊请了进来。 莫惟殊兴冲冲的,不等落座就说道:“你们听说了没?明月楼前些日子来了好几位姑娘,说是从北郦过来的。” 沈绍安头里顿时“嗡”的一下,后面什么都听不到了。 莫惟殊看着两人呆若木鸡的模样,用力推了推沈绍安,哈哈笑道:“她们说久慕南梁男子威武,这才千里迢迢慕名而来。我怎么听她们这话里,说得那个潜入赕城的南梁勇士咋这么像你呢?” 沈绍安有点欲哭无泪:啥像啊?就是! 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他在北郦逛了回青楼,放浪了一把,本以为神不知鬼不觉。 谁能想到,北郦的姑娘居然跑到了南梁?! 还来了京城! 这走的,真够远的哈。 莫惟殊还在兴致勃勃极力邀请,“九哥,去看看呗。你不是去过北郦吗?这北郦的女子,跟咱们大梁的女子有什么不同吗?” 沈绍安用力吞了口口水,坚决摇摇头,“不去,我们家王爷管得严,不让。” 莫惟殊狂笑,“九哥,你也有今天!” “你也别着急,等章樟过了门,你可能还不如我。” 莫惟殊咧开嘴,摸了摸后脑勺嘿嘿地笑,“我乐意被她管着。” 沈绍安立马赶客,“滚滚滚,你想去自己去,我一会儿还要回沈府,我母亲还病着呢。” 莫惟殊连忙关切地问,“伯母无碍?” “无碍,这段时日府里事多,累着了。” “那就好。” 沈绍安不去,莫惟殊便也觉得没意思,遂告辞离开。 他一走,沈绍安立刻跳了起来,抓住云荆的手臂一阵猛晃,“云荆,你可是唯一知道真相的人,你得替我做证!” “少将军,属下是共犯!谁会相信一个共犯说的话?” 云荆脸都垮了,“怪不得这几日青浅都不见我,老是说忙……” 沈绍安怒,“那怎么办?!” 云荆立马推卸责任,“属下如何知道?那不是您出的主意吗?当时属下可是劝您来着……” 沈绍安直接跳了起来,“也不知道是谁抱着姑娘上下其手,我都没亲过,你不知道亲过多少……唔……” 云荆扑上来,用力捂住沈绍安的嘴,“咱俩谁也别说谁,我反正没脱过衣裳。” 沈绍安立时就想爆粗口。 他用力甩开云荆的手,面红耳赤、结结巴巴说道:“那那那不是中药了吗?而且我也没真成事啊?” 云荆幽幽说道:“您还有其他人证吗?” 没有! 就连那个绯色,都以为那天晚上是他! 至于被云荆带过去那男的,从始至终都意识不清,而且人还在北郦,远水救不了近火。 霍武吗? 他可是荷枪实弹亲身上阵的,还四处宣扬过沈绍安睡了人北郦的姑娘。 找他作证? 那跟自寻死路有啥区别? 总之,沈绍安现在是泥巴汤水洗澡,怎么都洗不清了…… 第173章 离家出走的摄政王 沈绍安急得团团转。 但是现在摄政王还在宫里,他又进不去。 母亲还病着,他还得回去侍疾。 最后沈绍安嘱咐云荆,“等王爷回来了你让人去沈府送个信儿,千万记着。” 云荆郑重答应下来。 整个后晌,沈绍安都有些魂不守舍。就连沈夫人都觉察到了,关切问道:“绍儿可是有心事?” 沈绍安连忙否认,“没有,当然没有。” 沈夫人虽心有疑惑,但儿子不肯说,她便也没有再问。 喝了两天的药,又清清净净养了两天,沈夫人觉得精神好了许多,人也没有再发热。 用过晚饭后,沈绍安还陪着她在归院的小花园里散了一会儿步。 直到亥时末,云荆仍然没有派人来。 第二天一大早,沈绍安起身上朝,问服侍的丫头,“昨夜里摄政王府没有送信过来吗?” 小丫头们纷纷摇头。 赫连瑾昨夜没回府? 还是回府太晚,云荆担心扰了自己休息,才没送信过来? 揣着一肚子疑问,沈绍安跟着上朝的大部队进了德政殿。 北关无战事,境内也都安安稳稳的,朝堂上一派祥和气氛。朝臣们聊得都是东家长、西家短,王员外隔壁刘老财家的母猪一窝产了二十只小猪仔,都被他们讨论了半天。 感觉不出任何异样。 赫连瑾一如既往冷着一张脸坐在他的王位上,大部分朝政都让小皇帝处理,基本不怎么开口说话。 只是偶尔,小皇帝会转头问他一声,“皇叔以为呢?” 赫连瑾就会微微颌首,回一句,“按陛下旨意便好。” 散朝之后,赫连瑾连看都没看沈绍安,跟着皇上就离开了德政殿。 出了大殿,人已经没影了。 沈绍安站在大殿外的御阶上,伸长了脖子左顾右盼,磨磨唧唧不想走,结果被大哥一把揽住肩膀,“绍安在看什么呢?你回沈府还是摄政王府?” “沈府。”沈绍安下意识回答,不由自主跟着大哥出了宫。 到了晚间,沈绍安见母亲精神极好,胃口也好,也没有再发热,便想着回摄政王府。 沈夫人知道他惦记摄政王,也不留他。 回到王府,一直等到亥时,赫连瑾仍旧没有回来! 朝中没事,他居然两日都不回府?! 明日还是朝中休沐的日子。 他居然连家都不回了?! 沈绍安觉得,这回赫连瑾是真生气了。 他原本想着明日递牌子进宫,躺在榻上却怎么也睡不踏实。便爬了起来,也不叫人,自己一个人骑着马去了皇宫。 接到宫人的禀报,赵弗笑得两眼眯成了一条缝,道:“陛下,奴婢赌赢了。” 这两日摄政王没回府,看着少将军在殿上急得抓耳挠腮的样子,赵弗把自己大腿都掐青了才忍住没笑出声。 赫连徵歪在短榻上,扔给赵弗一锭金子,笑道:“你亲自去看看,问问他可有必须要进宫的大事。无事,便让他回去,宫里都落钥了,外臣无诏,不得随意入宫。” 赵弗笑眯眯地弯了弯腰,“谢陛下赏,奴婢遵旨。” 宫门打开,赵弗圆溜溜的脸笑眯眯地露了出来,“哟,是九爷啊?这么晚了,可是有要事要禀奏皇上?” 沈绍安抬脚就往里迈,“我们家王爷这么晚还没回府,我来看看……” 赵弗连忙挡在沈绍安面前,笑得五官都挤到了一起,“哎哟九爷啊,非是奴婢不让您进宫,实在宫里有规矩,宫门已落钥,外臣无诏,不得入宫。” 沈绍安一把抱住赵弗,揽着他的肩往回走,“我哪是外臣,我分明是家眷。” 不由分说就闯进去了。 要搁别人,一个私闯宫禁的罪名乱刀砍了也是有的。 但沈绍安又的确与别人不同。 赵弗偷偷笑了笑,由着他朝着德政殿走去。 德政殿内漆黑一片,沈绍安又去了毓庆殿。 他前脚进门,赵弗迅速一溜小跑,跑到毓庆殿侧殿,朝躲在那里的赫连徵打了几个手势。 赫连徵会意,脱了靴子踮着脚尖小心翼翼靠近了龙椅后面那扇巨大的屏风,慢慢蹲了下去。 还顺手扯了跟在后面的赵弗一把。 赫连瑾正在批奏折。 沈绍安进了殿,一溜烟跑到他身边坐下。 赫连瑾转头看了他一眼,奇道:“你怎么来了?” 沈绍安凑到他身边,伸长了脖子看奏折,嘴里说着,“你不回去,想你了呗,就来看看。” 赫连瑾轻笑一声,“嘴这么甜,可见心里有鬼。” 手中朱笔墨迹浅了,赫连瑾刚挽起袖子伸出笔,砚台已经被端到了自己眼前。 他眼角带笑,轻轻瞥了沈绍安一眼。 沈绍安“嘿嘿”一笑。 不多时,一内侍端着茶盏过来。沈绍安抬手接过来,打开盖子吹了吹,又尝了尝,端到赫连瑾面前,“不冷不烫,刚刚好。” 赫连瑾“呵”的轻笑一声。 他放下笔,认真地看着沈绍安,道:“你可知,你到底错在哪了?” 沈绍安放下茶盏,往赫连瑾身边靠了靠,伸出胳膊揽住他的肩,拉长了声音道:“哎哟我真没有,你不能只信那些谣传。” 赫连瑾认真地看着他,道:“我从来没相信过,你会做那种事,尤其还在那么危险的境地。可你明明有很多机会跟我说实话,却选择了隐瞒。” 沈绍安挠了挠头皮,讪讪说道:“其实我也不是有意要瞒你。你说你,那天翻旧账翻得跟连珠炮一样,我这心惊胆战的,怕你生气,哪还敢跟你说实话?” “你的意思,是我的错喽?” “没没没,我的错我的错。” 在认错方面,沈绍安是一点不怵头,“是我错在先,以后保证再不会瞒你了。那咱能回府不?” 赫连瑾满意地哼了一声,低头看看御案上的折子,“我还有点折子没批完……” “奏折天天有,今儿干不完不是还有明日吗?”沈绍安将赫连瑾面前的折子合拢收起,一把将赫连瑾扯了起来。 赫连瑾顺势跟着沈绍安往外走,“沈夫人身体如何了?” “已经大好了。你昨日便没回府吗?我还说等你回府了让云荆给我捎个信儿。” 赫连瑾低声应道:“沈夫人身体不适,你留在沈府侍疾,府里独我一个着实冷清……” “明日沐休,我们去承恩寺后山猎兔子?我烤兔子可好吃,明日烤给你吃?” “好啊……” 两个人有商有量出了毓庆殿。 赫连徵坐在地上,问旁边跪着的赵弗,“翻旧账?皇叔还会干这事儿?” 赵弗“嘿嘿”地笑:摄政王不止会翻旧账,还会离家出走使小性儿…… 赫连徵又问,“什么旧账?” 赵弗眼皮子微微一跳,道:“这,奴婢也不知。想来,是摄政王与沈九爷之间的一点小情趣?” 赫连徵深以为然,接着跳了起来,用力抻了抻胳膊,“好了,今晚总算可以睡个踏实觉了。明儿沐休,朕要去西苑骑马。” “遵旨。” …… 第174章 不速之客 然而第二天,沈绍安没能起得来。 两人好几日不见,又因为沈绍安多少有些心虚,就不小心答应了赫连瑾一个“小小”的请求。 然后…… 皇上派人来宣沈绍安去西苑骑马,被赫连瑾给推拒了。 直到掌灯时分,沈绍安才从榻上爬起来。 次日便是沈老夫人八十大寿的寿辰。 沈夫人主持中馈多年,管家有道,大嫂阆纪玉也是个非常有手腕的女子。 老夫人大寿来的客人虽多,府里到处都是人,却是忙而不乱、井井有条。 仆从丫头们都换了喜庆的衣裳,满院子来回穿梭,院中花树也挂了彩绸。 沈府花园子用布幔一分为二。 东侧花园里宜春楼外戏台子上戏曲已经开锣,大哥专门请了京城非常有名的刘家班子过来,青浅也带着明月楼的乐妓来捧场。 来贺寿的官家夫人和女眷都坐在楼里喝茶看戏吃点心。 父亲和大哥陪着一部分男客在西侧花园的花厅喝茶听戏,清纾和清濯等人陪着一部分年轻好玩的公子爷们去了演武场。 沈绍安也是一大早就回了沈府,先是与沈时戬站在门口迎客。到了吉时,又给祖母磕头拜寿,还要在来客之间周旋。 一直忙了大半天,却是连口茶水都没捞着喝一口。 又是连日“劳累”,不到晌午,就着实有些撑不住了。 沈夫人心疼幺儿,来客到齐之后就让沈绍安回遂安苑洗漱更衣休息一下。 府中客人太多,丫头们忙不过来,遂安苑的丫头小厮也都被调了出去,只留了一个叫“五儿”的小丫头看院子。 六顺跟着沈绍安回了院子,服侍他洗漱后换了寝衣。 原本想着院里没人怕九爷睡醒了要茶,六顺关上房门,在门外廊子底下坐着打盹儿。 有个小厮突然跑来,说东花园的小姐们要玩投壶,让六顺开了九爷的库房,取摄政王几年前赏给九爷的那套华壶。 一整套华壶一共八只,壶口从小到大,最大的约有十几斤重。 小厮一个人搬不动,六顺就嘱咐五儿仔细听着房里的动静,他拿了钥匙,带着小厮去搬壶。 沈绍安睡梦中,似乎听到房门轻轻一响,以为是六顺回来了,也没在意继续睡。 可是不多时,他突然感觉有人悄悄靠近了内室。 一股细微的、不同于这个室内的胭脂香飘进了沈绍安的鼻子。 睡意顿时全消。 他悄悄翻转身子朝向外侧,闭着眼睛假意睡。 很快,一阵极其轻微的、窸窸窣窣的衣带摩挲声传来,来人虽极力放轻了呼吸,沈绍安还是听到了对方略显紧张的喘息声。 沈绍安将眼睛悄悄睁开一条缝,来者是曾经给母亲端药的春涓儿。 她已经将外衫和里裳解了去,身上只剩了一件藕荷色肚兜和雪青色里裤。 刚要伸手去解肚兜,沈绍安终于忍不住出声道:“别解了,你脱光了我对你也不感兴趣。” 春涓儿惊呼一声,顿时吓得跌到了地上。 沈绍安慢慢坐起来,拢起帐子,冷冷看着她,“一个女子,如此不自重!以为爬到小爷榻上,小爷就会纳了你吗?” 春涓儿看着他,羞得面红耳赤,期期艾艾唤道:“表哥……” “姑娘还是别乱攀亲戚,小爷的表妹,是袁家正儿八经的大小姐,可做不出这种爬男人床榻的丑事。” 沈绍安冷着脸,道:“是你自己穿上衣裳出去,还是我唤人来帮你穿?” 话虽如此说,沈绍安却知道,春涓儿是不怕被人知道,她在自己房里衣衫不整的样子。 因为一旦被人知道了,无论是春涓儿自己自愿,还是被沈绍安强迫,女子的清白之身被他看到,他就只能纳了这女子为妾。 门外隐隐有喧哗之声传来。 见春涓儿眼神乱飘的样子,沈绍安就知道她打的什么主意。 喧哗声越来越近,沈绍安已经能听到莫惟殊和八哥的大嗓门,听声音还有今日来府上的好几位小公子。 一群人很快进了遂安苑,春涓儿刚准备大叫出声,沈绍安已经火速跳下榻,朝她颈侧狠狠一切。 春涓儿身体一软,立刻倒了下去。 沈绍安迅速找了一块帕子,揉巴揉巴塞进春涓儿口中,又找了两条腰带系成一条绳,将她反手捆住,连同她脱在地上的衣裳一把提起来径直去了捎间。 然后将人随手丢在了里间地上。 刚刚关上里间的门,房门就被人推开,“九哥?” “绍安?” “人呢?” 沈绍安装模作样系裤子,一边懒洋洋往外走,一边不耐烦地回,“这儿呢,大呼小叫的,喊什么呢?” 莫惟殊、八哥沈允安带着几位堂兄弟,以及表叔家的几位表兄弟、表侄儿一齐走了进来。 没一会儿,六顺得到消息,带着四五个小厮满头是汗跑了回来。 沈绍安吩咐道:“先请几位公子在外厅安坐喝茶,六顺,来给爷更衣。” 六顺应着,让小厮们上茶上果子,自己则进了内室。 沈绍安压低了声音,道:“他们怎么会来?” 六顺一愣,心下顿时一跳,“是袁七爷说没见着九爷……” 沈绍安冷笑一声,轻声道:“里面那个,你想办法,千万不能让她出声。告诉四喜,去通知大嫂派人过来弄走。” 六顺立时又出了满头的汗,低低应了声是。 沈绍安整理衣襟的工夫,六顺迅速进了捎间。 一进里间的门,就看到躺在地上衣衫不整的女子正颤颤巍巍抬起头。六顺赶忙上前,拾起竖在门后的一根门闩,照准春涓儿后颈就是一下。 “咚”的一声闷响,刚刚醒过来头脑还不太清醒的春涓儿又再次倒了下去。 沈绍安听到外厅五表哥袁崇仁疑道:“什么声音?” 莫惟殊愣,“什么什么声音?哪有声音?” 沈绍安走出内室,问道:“怎么了?” 袁崇仁干笑一声,“没怎么。九表弟,我喝多了茶,能不能借恭房一用?” 沈绍安慢慢走到首位坐下,面无表情说道:“不好意思,小爷有个怪癖,自己的地盘,容不得旁人留下的气味。六顺,你让人带五爷去外面的恭房。” 第175章 姑娘被破了身 六顺连忙上前一步,伸手示意,“五爷,您请。” 袁崇仁也知道自己这个要求有些失礼,脸色讪讪的,只好跟着六顺出了房门。 出了门,六顺唤过一个小厮,命他带着袁崇仁去恭房,又唤过一个小厮在他耳边低语几句。 那小厮很快出了门,撒腿就往后花园子跑。 别人或许看不明白,莫惟殊却觉察到了不对劲。 他眼睛一转,道:“九哥,本来大家都在演武场比试箭术,因为你不在,大家都觉得没意思,这才找了过来。正好你醒了,不如一起再去比试一把?” 沈绍安不等说话,袁崇善却笑道:“刚喝了没一盏茶呢,今儿这天热得很,要不歇一歇再去?” 莫惟殊大笑,毫不留情揭穿他的谎言,“亏你说得出口,今儿这天不冷不热,演武场有茶水有点心,偏九哥房里的茶水格外香甜不成?莫不是之前你赢了,怕输不肯再比了吗?” 沈允安也笑,站起来说道:“走走,崇善也跟绍安比试比试,让你输得心服口服。” 大家都站起来往外走,袁崇善还在犹豫,门外有一小厮气喘吁吁跑了进来,说道:“回八爷、九爷,大奶奶派人来说,西花园子花厅宴席已经备妥了,请各位爷都过去呢。” 这下再没有借口留下了。 袁崇善只好跟着众人站了起来。 门口遇到了出恭回来的袁崇仁,见众人都出了门,连忙拦在前面,“怎么我才来,就都走了呢?” 沈绍安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道:“可是五表哥觉得绍安屋里藏着些什么,让五表哥如此惦记?大嫂派了人过来,说前面宴席备妥了,请?” 袁崇仁还要待说什么,莫惟殊一下子跳过去,夹住他的脖子笑道:“你怎么这么多话?客随主便,走走走。今日府上主厨的,可是摄政王专门派过来的厨子。方才经过大厨房的时候,那香味已经勾得我口水直流了,赶紧的。” 这回沈允安也反应过来了,拉着袁崇善,几人说说笑笑去了前院花厅。 一行人走了没一会儿,四喜带着金嬷嬷和阆纪玉身边的陈嬷嬷就急三火四进了遂安苑。 六顺连忙带着三人去了捎间。 一看到捆在捎间里衣衫不整的春涓儿,四喜登时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冲出房门揪住五儿的耳朵,就将她扯了进门。 进门就将人摁到了地上,拔下头上的簪子就往五儿身上戳,“好你个懒怠的小蹄子,让你守着九爷的院子,你就是这样守着的?” 五儿疼得直哭,“四喜姐饶命,五儿不知错了哪里?五儿一直都在仔细守着的。” 金嬷嬷拉住四喜,轻声道:“别闹出声音,再引了人注意。你悄悄问问她便是。” 四喜气得脸色煞白,抬脚狠狠踹了五儿一脚,狠声道:“你守着九爷的院子,可见有人悄悄溜进来过?” 五儿神色一怔,目光就有些躲闪。 四喜一看,手上使了力,揪住五儿的耳朵狠狠一扯,“说!” 五儿疼得两眼泪花,支支吾吾道:“九爷回来歇下不久,六顺哥带着人去开库房拿东西。刚走没一会儿,袁家表小姐过来,向五儿打听这附近的恭房,五儿就指了给她瞧。” 她见四喜眉头又要竖起来,连忙发誓,“五儿说得都是实话。五儿一直盯着院子来着,一点疏忽都不敢有。” 四喜一口呸在五儿脸上,“这还不叫疏忽叫什么?一家子不要脸的贱胚子,想攀高枝儿的心都想疯了,这样无耻下作的事儿都能做得出来……” “四喜!”金嬷嬷厉声喝止,“慎言!” 进了捎间的陈嬷嬷却是脸色煞白走了出来,悄悄扯了扯金嬷嬷的衣角,“老姐姐借一步说话。” 待两人进了沈绍安内室,陈嬷嬷才小声说道:“姑娘是被破了身子了,落红还在衣裳上……” 金嬷嬷一口气瞬间堵在了心口上,想也不想就说道:“绝对不是九爷!” “若是姑娘一口咬定就是九爷呢?” 还有一句话,陈嬷嬷没说出口:今日府里客人这么多,有女客也有男客。 便是做得再周全,也难免有疏漏的地方。 若是这涓儿姑娘被来府里的浪荡公子占了身子,又伙同袁家姑娘栽赃九爷,九爷可是浑身是嘴都说不清了。 便是沈府,也要担不小的干系。 找不到那个男子,涓儿姑娘的家人若是铁了心地闹,为了息事宁人,说不得真得让九爷捏着鼻子认下了。 袁家,可是老夫人的娘家人。 他们若是去老夫人面前哭诉,还不得把老夫人给气厥过去? 九爷又是那么孝顺的孩子。 捎间里春涓儿幽幽转醒,任凭金、陈两位嬷嬷如何问,她就只是哭,什么话都不说。 没办法,金嬷嬷只好禀过了夫人,避着人将春涓儿带去了归院,关在了后厢房里。 沈绍安并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以为只要四喜悄悄把人送走,就没事了。 喝完酒之后,府里的客人也陆陆续续离开。 沈绍安刚准备回摄政王府,长河叔却突然走过来拦住他,神色有些怪异地说道:“九爷,侯爷请您过去一趟。” 沈绍安有些莫名,跟着长河就去了归院。 父亲沈时戬在归院正房里,归院里里外外站了好几圈仆从。 一进门,好家伙,也是黑压压一片人。 沈绍安刚进门,身后的门立马被人关上。只听上首“砰”的一声巨响,沈时戬怒喝一声,“孽障,给老子跪下!” 沈夫人戚氏屈臂撑着额头,脸色也不大好。 金嬷嬷束手站在沈夫人身后。 沈绍安迅速看了看周围,首位坐着父母亲,左首位依次坐着大哥和大嫂,大嫂身后站着陈嬷嬷。八哥坐在大嫂下首处,旁边站着四喜和六顺。 剩下的全是袁家人。 袁家人二十口子人来得挺齐全:两个表叔、表叔母;四个表兄弟、两个表嫂;以及三个表姐妹、五个侄儿一个侄女儿,还有窝在表叔母怀里、抽抽噎噎的春涓儿。 他心里就有点数了,忍不住冷笑一声,道:“父亲寻儿子来,又摆这么大阵仗,不知所为何事?” “你,你……”沈时戬颤着手指着沈绍安,二话不说就抓起了案几上的苕竹。 第175章 姑娘被破了身 六顺连忙上前一步,伸手示意,“五爷,您请。” 袁崇仁也知道自己这个要求有些失礼,脸色讪讪的,只好跟着六顺出了房门。 出了门,六顺唤过一个小厮,命他带着袁崇仁去恭房,又唤过一个小厮在他耳边低语几句。 那小厮很快出了门,撒腿就往后花园子跑。 别人或许看不明白,莫惟殊却觉察到了不对劲。 他眼睛一转,道:“九哥,本来大家都在演武场比试箭术,因为你不在,大家都觉得没意思,这才找了过来。正好你醒了,不如一起再去比试一把?” 沈绍安不等说话,袁崇善却笑道:“刚喝了没一盏茶呢,今儿这天热得很,要不歇一歇再去?” 莫惟殊大笑,毫不留情揭穿他的谎言,“亏你说得出口,今儿这天不冷不热,演武场有茶水有点心,偏九哥房里的茶水格外香甜不成?莫不是之前你赢了,怕输不肯再比了吗?” 沈允安也笑,站起来说道:“走走,崇善也跟绍安比试比试,让你输得心服口服。” 大家都站起来往外走,袁崇善还在犹豫,门外有一小厮气喘吁吁跑了进来,说道:“回八爷、九爷,大奶奶派人来说,西花园子花厅宴席已经备妥了,请各位爷都过去呢。” 这下再没有借口留下了。 袁崇善只好跟着众人站了起来。 门口遇到了出恭回来的袁崇仁,见众人都出了门,连忙拦在前面,“怎么我才来,就都走了呢?” 沈绍安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道:“可是五表哥觉得绍安屋里藏着些什么,让五表哥如此惦记?大嫂派了人过来,说前面宴席备妥了,请?” 袁崇仁还要待说什么,莫惟殊一下子跳过去,夹住他的脖子笑道:“你怎么这么多话?客随主便,走走走。今日府上主厨的,可是摄政王专门派过来的厨子。方才经过大厨房的时候,那香味已经勾得我口水直流了,赶紧的。” 这回沈允安也反应过来了,拉着袁崇善,几人说说笑笑去了前院花厅。 一行人走了没一会儿,四喜带着金嬷嬷和阆纪玉身边的陈嬷嬷就急三火四进了遂安苑。 六顺连忙带着三人去了捎间。 一看到捆在捎间里衣衫不整的春涓儿,四喜登时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冲出房门揪住五儿的耳朵,就将她扯了进门。 进门就将人摁到了地上,拔下头上的簪子就往五儿身上戳,“好你个懒怠的小蹄子,让你守着九爷的院子,你就是这样守着的?” 五儿疼得直哭,“四喜姐饶命,五儿不知错了哪里?五儿一直都在仔细守着的。” 金嬷嬷拉住四喜,轻声道:“别闹出声音,再引了人注意。你悄悄问问她便是。” 四喜气得脸色煞白,抬脚狠狠踹了五儿一脚,狠声道:“你守着九爷的院子,可见有人悄悄溜进来过?” 五儿神色一怔,目光就有些躲闪。 四喜一看,手上使了力,揪住五儿的耳朵狠狠一扯,“说!” 五儿疼得两眼泪花,支支吾吾道:“九爷回来歇下不久,六顺哥带着人去开库房拿东西。刚走没一会儿,袁家表小姐过来,向五儿打听这附近的恭房,五儿就指了给她瞧。” 她见四喜眉头又要竖起来,连忙发誓,“五儿说得都是实话。五儿一直盯着院子来着,一点疏忽都不敢有。” 四喜一口呸在五儿脸上,“这还不叫疏忽叫什么?一家子不要脸的贱胚子,想攀高枝儿的心都想疯了,这样无耻下作的事儿都能做得出来……” “四喜!”金嬷嬷厉声喝止,“慎言!” 进了捎间的陈嬷嬷却是脸色煞白走了出来,悄悄扯了扯金嬷嬷的衣角,“老姐姐借一步说话。” 待两人进了沈绍安内室,陈嬷嬷才小声说道:“姑娘是被破了身子了,落红还在衣裳上……” 金嬷嬷一口气瞬间堵在了心口上,想也不想就说道:“绝对不是九爷!” “若是姑娘一口咬定就是九爷呢?” 还有一句话,陈嬷嬷没说出口:今日府里客人这么多,有女客也有男客。 便是做得再周全,也难免有疏漏的地方。 若是这涓儿姑娘被来府里的浪荡公子占了身子,又伙同袁家姑娘栽赃九爷,九爷可是浑身是嘴都说不清了。 便是沈府,也要担不小的干系。 找不到那个男子,涓儿姑娘的家人若是铁了心地闹,为了息事宁人,说不得真得让九爷捏着鼻子认下了。 袁家,可是老夫人的娘家人。 他们若是去老夫人面前哭诉,还不得把老夫人给气厥过去? 九爷又是那么孝顺的孩子。 捎间里春涓儿幽幽转醒,任凭金、陈两位嬷嬷如何问,她就只是哭,什么话都不说。 没办法,金嬷嬷只好禀过了夫人,避着人将春涓儿带去了归院,关在了后厢房里。 沈绍安并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以为只要四喜悄悄把人送走,就没事了。 喝完酒之后,府里的客人也陆陆续续离开。 沈绍安刚准备回摄政王府,长河叔却突然走过来拦住他,神色有些怪异地说道:“九爷,侯爷请您过去一趟。” 沈绍安有些莫名,跟着长河就去了归院。 父亲沈时戬在归院正房里,归院里里外外站了好几圈仆从。 一进门,好家伙,也是黑压压一片人。 沈绍安刚进门,身后的门立马被人关上。只听上首“砰”的一声巨响,沈时戬怒喝一声,“孽障,给老子跪下!” 沈夫人戚氏屈臂撑着额头,脸色也不大好。 金嬷嬷束手站在沈夫人身后。 沈绍安迅速看了看周围,首位坐着父母亲,左首位依次坐着大哥和大嫂,大嫂身后站着陈嬷嬷。八哥坐在大嫂下首处,旁边站着四喜和六顺。 剩下的全是袁家人。 袁家人二十口子人来得挺齐全:两个表叔、表叔母;四个表兄弟、两个表嫂;以及三个表姐妹、五个侄儿一个侄女儿,还有窝在表叔母怀里、抽抽噎噎的春涓儿。 他心里就有点数了,忍不住冷笑一声,道:“父亲寻儿子来,又摆这么大阵仗,不知所为何事?” “你,你……”沈时戬颤着手指着沈绍安,二话不说就抓起了案几上的苕竹。 第176章 找人顶缸? 母亲和大哥大嫂呼啦一下全站了起来。 沈夫人吓得脸色煞白,心惊肉跳说道:“先问,先问!还没问,怎么能急着动手呢?” 沈时戬拧着脖子,对着沈夫人恨声说道:“慈母多败儿!绍安如今闯下这等祸事,都是你给惯的!” “父亲!”沈绍安扬声唤道:“慈母是真,败儿未必。您也别急着给儿子安罪名,先说事儿呗?儿子到底闯下什么祸事了?” 沈时戬手抖得像中了风,指着袁夫人怀里的春涓儿恨声说道:“她,你可认得?” “当然认得,五表叔母家的亲戚嘛,怎么了?” “你说怎么了?”沈时戬怒喝一声,拾起旁边的茶盏,照准沈绍安的头就扔了过来。 沈绍安头一歪,茶盏擦着他的耳朵飞过,“啪”的一声砸在地上,碎瓷散了一地。 六顺掀起眼皮偷偷瞧了瞧侯爷和夫人,缩着脖子凑到沈绍安身边,在他耳边附耳低语几句。 沈绍安瞬间惊呆了。 他倏地转头看向六顺,六顺朝他点点头,表示所言千真万确。 沈绍安歪着头,哈地冷笑一声,道:“敢情,是抓小爷顶缸来了?” 他斜了春涓儿一眼,道:“我沈绍安,人是浑,可我也是有原则的。我呢,什么都可以吃,就是不能吃亏;什么都会做,就是不能做乌龟!谁知道你跟哪个王八蛋睡过?小爷好好在自己房里睡着,你跑进来二话不说就脱衣裳。怎么,当爷是专业养龟人啊?” 沈府所有人顿时倒吸一口冷气。 春涓儿一听,拿帕子捂着嘴,扑在袁五太太怀里嚎啕大哭,一边哭一边道:“姨母,涓儿,没脸活着了……” 沈绍安哈哈一笑,道:“你要真想死,就不会在这里了。这不还是打量着……” 不等沈绍安话音落,沈时戬已经怒喝一声,道:“住口!混账东西,事到如今还在逞口舌之快!来人!请家法!” “老爷!”沈夫人惊叫一声,大哭着扑过来抱住沈绍安,“老爷如何就认定了是绍儿做下这种丑事,怎么就不能听听绍儿如何说呢?绍儿是怎样的人,他在北关一年多,老爷还看不清吗?” 沈时戬指着沈绍安,气得脸色煞白,“人证物证都在,他还有何话说?!” 这女子的衣裳,在绍安房中捎间的地上,人也被捆在遂安苑的捎间里,捆人的绳索用的是绍安的腰带。 老八和袁家两位公子都能作证,他们进门时,沈绍安正系着腰带从捎间往外走。 “人证是谁?物证又是什么?” 沈绍安歪着脸,冷冷看着父亲,“我再说一次,我没有!母亲心疼儿子,让儿子回遂安苑休息。儿子睡着的时候,就觉察到房里来了人。还以为是六顺回来了,没想到竟然是这个女人。她在儿子房里衣衫不整,外面五表哥又带着那么多人突然跑来遂安苑。儿子也怕解释不清,就将这个女子打晕,扔到了捎间里。” 他冷笑地看向袁崇仁,“谁知道这里面是不是仙人跳?栽赃嫁祸于我,还想让小爷当接盘侠?做梦!” 别的女子清白名声跟他有个毛的关系? 想死就死随她便! 想道德绑架他、用父亲来压着他认下这件事? 趁早死了这份心! 五表叔母轻声道:“哎哟,女子清白大于天,涓儿一向懂事,怎会做这种事?” 沈绍安冷笑一声,道:“懂事?哼,的确懂不少事。但懂得是什么事,就不好说了。老实说,要是我沈绍安想要个什么女子,京城多少好颜色的名门闺秀得不到?至于去强迫一个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小家子气的乡下女子?” 他轻轻弹了弹衣襟,拉长了声音吊儿郎当说道:“再说了,小爷我至今不娶妻,不是没挑到合意的女子,更不是名声不好、没人肯嫁,还得捡别人吃剩下的。因为小爷我是个断袖,对女子不感兴趣。” 沈绍安冷笑一声,声音越发轻佻,“这满京城的人都知道我喜欢摄政王。表叔母来时,没做好功课吗?” 大嫂阆纪玉用帕子挡着嘴,眼里忽地闪过一抹笑意。 袁家一大家子都愣在了当场,连袁五太太怀里的春涓儿都忘了哭泣。 沈夫人轻轻咳了一声,在一片死寂里说道:“绍儿,的确是住在摄政王府的。摄政王,与绍儿感情甚笃。” 沈时戬脸色讪讪的,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地哼了一声,道:“确是如此。” 大哥沈乔安也点了点头,道:“这我们都知道,绍安在北关,摄政王不顾路途遥远,时常前去探望绍安。” 沈时戬“啧”的一叹,小声斥道:“闭嘴!” 沈乔安目露笑意,抬手摸了摸鼻子。 沈允安这时也转过脑子来了,疑惑地问道:“我们去遂安苑,是七表弟提议的。五表弟刚到绍安房里,就要借遂安苑的恭房。莫非,五表弟知道涓儿姑娘在里面?” 当时沈时戬问话,袁崇仁急着让沈允安证明:他们一行人进遂安苑时,沈绍安正好从捎间出来。 那时沈允安还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就稀里糊涂点了头。 袁崇仁脸色顿时涨得通红,“这我如何知道?当时在演武场喝多了茶水,急着去恭房,这才……” 沈允安长长“哦”了一声。 说话到这里,再继续下去就没意思了。 但表叔母明显不想就这样让外甥女白白丢了清白,却什么都得不到。 她抱着春涓儿,忿忿说道:“可涓儿的清白丢了是真的。人是在镇北侯府出的事,难道府上,不该给她一个说法吗?” 五表叔袁文韦脸色讪讪,呐呐应和着。 看得出来,这表叔母在家中,是一向拿主意的那个。 只可惜,拿得通常都是馊主意。 沈时戬不等说话,沈绍安接过话茬,“这还不简单,没了清白又不是没了命,她跟谁睡过她自己不知道吗?她不说,就活该我们沈府得替她兜着呗?” 五表叔母歪着身子,背对着沈绍安,恨声说道:“九表侄,讲话得有分寸!女儿家的清白,那是比命更重要的大事!涓儿被你打晕了,如何知道占她身子的是谁?女儿家心里本就难过,偏你还在这里冷嘲热讽,这是想往死里逼她吗?!这里没人替咱们说话,咱们只好去姑母那里理论理论了!” 威胁他? 沈绍安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第176章 找人顶缸? 母亲和大哥大嫂呼啦一下全站了起来。 沈夫人吓得脸色煞白,心惊肉跳说道:“先问,先问!还没问,怎么能急着动手呢?” 沈时戬拧着脖子,对着沈夫人恨声说道:“慈母多败儿!绍安如今闯下这等祸事,都是你给惯的!” “父亲!”沈绍安扬声唤道:“慈母是真,败儿未必。您也别急着给儿子安罪名,先说事儿呗?儿子到底闯下什么祸事了?” 沈时戬手抖得像中了风,指着袁夫人怀里的春涓儿恨声说道:“她,你可认得?” “当然认得,五表叔母家的亲戚嘛,怎么了?” “你说怎么了?”沈时戬怒喝一声,拾起旁边的茶盏,照准沈绍安的头就扔了过来。 沈绍安头一歪,茶盏擦着他的耳朵飞过,“啪”的一声砸在地上,碎瓷散了一地。 六顺掀起眼皮偷偷瞧了瞧侯爷和夫人,缩着脖子凑到沈绍安身边,在他耳边附耳低语几句。 沈绍安瞬间惊呆了。 他倏地转头看向六顺,六顺朝他点点头,表示所言千真万确。 沈绍安歪着头,哈地冷笑一声,道:“敢情,是抓小爷顶缸来了?” 他斜了春涓儿一眼,道:“我沈绍安,人是浑,可我也是有原则的。我呢,什么都可以吃,就是不能吃亏;什么都会做,就是不能做乌龟!谁知道你跟哪个王八蛋睡过?小爷好好在自己房里睡着,你跑进来二话不说就脱衣裳。怎么,当爷是专业养龟人啊?” 沈府所有人顿时倒吸一口冷气。 春涓儿一听,拿帕子捂着嘴,扑在袁五太太怀里嚎啕大哭,一边哭一边道:“姨母,涓儿,没脸活着了……” 沈绍安哈哈一笑,道:“你要真想死,就不会在这里了。这不还是打量着……” 不等沈绍安话音落,沈时戬已经怒喝一声,道:“住口!混账东西,事到如今还在逞口舌之快!来人!请家法!” “老爷!”沈夫人惊叫一声,大哭着扑过来抱住沈绍安,“老爷如何就认定了是绍儿做下这种丑事,怎么就不能听听绍儿如何说呢?绍儿是怎样的人,他在北关一年多,老爷还看不清吗?” 沈时戬指着沈绍安,气得脸色煞白,“人证物证都在,他还有何话说?!” 这女子的衣裳,在绍安房中捎间的地上,人也被捆在遂安苑的捎间里,捆人的绳索用的是绍安的腰带。 老八和袁家两位公子都能作证,他们进门时,沈绍安正系着腰带从捎间往外走。 “人证是谁?物证又是什么?” 沈绍安歪着脸,冷冷看着父亲,“我再说一次,我没有!母亲心疼儿子,让儿子回遂安苑休息。儿子睡着的时候,就觉察到房里来了人。还以为是六顺回来了,没想到竟然是这个女人。她在儿子房里衣衫不整,外面五表哥又带着那么多人突然跑来遂安苑。儿子也怕解释不清,就将这个女子打晕,扔到了捎间里。” 他冷笑地看向袁崇仁,“谁知道这里面是不是仙人跳?栽赃嫁祸于我,还想让小爷当接盘侠?做梦!” 别的女子清白名声跟他有个毛的关系? 想死就死随她便! 想道德绑架他、用父亲来压着他认下这件事? 趁早死了这份心! 五表叔母轻声道:“哎哟,女子清白大于天,涓儿一向懂事,怎会做这种事?” 沈绍安冷笑一声,道:“懂事?哼,的确懂不少事。但懂得是什么事,就不好说了。老实说,要是我沈绍安想要个什么女子,京城多少好颜色的名门闺秀得不到?至于去强迫一个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小家子气的乡下女子?” 他轻轻弹了弹衣襟,拉长了声音吊儿郎当说道:“再说了,小爷我至今不娶妻,不是没挑到合意的女子,更不是名声不好、没人肯嫁,还得捡别人吃剩下的。因为小爷我是个断袖,对女子不感兴趣。” 沈绍安冷笑一声,声音越发轻佻,“这满京城的人都知道我喜欢摄政王。表叔母来时,没做好功课吗?” 大嫂阆纪玉用帕子挡着嘴,眼里忽地闪过一抹笑意。 袁家一大家子都愣在了当场,连袁五太太怀里的春涓儿都忘了哭泣。 沈夫人轻轻咳了一声,在一片死寂里说道:“绍儿,的确是住在摄政王府的。摄政王,与绍儿感情甚笃。” 沈时戬脸色讪讪的,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地哼了一声,道:“确是如此。” 大哥沈乔安也点了点头,道:“这我们都知道,绍安在北关,摄政王不顾路途遥远,时常前去探望绍安。” 沈时戬“啧”的一叹,小声斥道:“闭嘴!” 沈乔安目露笑意,抬手摸了摸鼻子。 沈允安这时也转过脑子来了,疑惑地问道:“我们去遂安苑,是七表弟提议的。五表弟刚到绍安房里,就要借遂安苑的恭房。莫非,五表弟知道涓儿姑娘在里面?” 当时沈时戬问话,袁崇仁急着让沈允安证明:他们一行人进遂安苑时,沈绍安正好从捎间出来。 那时沈允安还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就稀里糊涂点了头。 袁崇仁脸色顿时涨得通红,“这我如何知道?当时在演武场喝多了茶水,急着去恭房,这才……” 沈允安长长“哦”了一声。 说话到这里,再继续下去就没意思了。 但表叔母明显不想就这样让外甥女白白丢了清白,却什么都得不到。 她抱着春涓儿,忿忿说道:“可涓儿的清白丢了是真的。人是在镇北侯府出的事,难道府上,不该给她一个说法吗?” 五表叔袁文韦脸色讪讪,呐呐应和着。 看得出来,这表叔母在家中,是一向拿主意的那个。 只可惜,拿得通常都是馊主意。 沈时戬不等说话,沈绍安接过话茬,“这还不简单,没了清白又不是没了命,她跟谁睡过她自己不知道吗?她不说,就活该我们沈府得替她兜着呗?” 五表叔母歪着身子,背对着沈绍安,恨声说道:“九表侄,讲话得有分寸!女儿家的清白,那是比命更重要的大事!涓儿被你打晕了,如何知道占她身子的是谁?女儿家心里本就难过,偏你还在这里冷嘲热讽,这是想往死里逼她吗?!这里没人替咱们说话,咱们只好去姑母那里理论理论了!” 威胁他? 沈绍安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第177章 审问 不等沈绍安说话,房门突然被人打开,白发苍苍的老夫人被赫连瑾搀扶着,颤颤巍巍走了进来。 老人家一边往里走,一边问道:“侄儿媳妇是打算,要如何理论啊?” 室内所有人都连忙站了起来。 沈时戬快步迎了上去。 刚要伸手扶,被老夫人抬起手杖,一杖就敲在了他的手上,“好个威风凛凛的镇北侯!老身可当不得你这纡尊降贵的一扶!” 沈时戬满面羞愧,连忙跪在老夫人面前,道:“母亲要羞煞儿子吗?母亲这样说,还不如打儿子几巴掌来得痛快!” 老夫人重重哼了一声,朝沈绍安伸出来,“过来,乖宝儿,到祖母这里来。” 沈绍安眼圈瞬间红了,连忙站起来走过去。 不等跪下,就被老夫人握住手,拉到自己身边。 赫连瑾也坐到了另一边首位上。 老夫人声音苍老,却带着十足的威严,慢慢说道:“我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品性如何我最是清楚。绍儿虽调皮,却一向分得清轻重。这件事,跟绍儿绝对没有任何关系。” 老夫人又看向沈时戬,“你也起来,六十多岁的人了,跪在这里像什么样子?乔安,把你父亲扶起来。” 沈乔安和沈绍安连忙上前,将沈时戬扶了起来。 老夫人慢慢说道:“我自及笄之年入沈氏门,上侍公婆、下育儿女,主持中馈,约束仆婢,不敢有片刻疏忽。几十年的光景,看着沈氏一步步走到现在。” “云英幼失双亲,六岁入我沈府,长在我膝下,是我手把手教她识字、管家。予时戬为妻这些年,也算勤勉。” “长孙媳妇更不必说,阆氏家风清正,便是放眼整个大梁,也可为世人之楷模!” “沈府能有今日,除了爷们在外打拼,更离不得主母中正贤良、持家有道。这偌大的家业,靠些见不得光的小心机和算计,是谋划不来的!” 一番话,说得袁文韦面红耳赤。 老夫人缓了缓,继续说道:“侄儿媳妇方才所言也有道理,自古女子清白大如天。” “侄儿媳妇既然知道女子清白重要,这种事发生之后,就该关起门来悄悄地处理。既要解决问题,又不至将这件事传扬出去坏了孩子和家族的名声。” “如今你们这样,一大家子都挤在这里,是生怕别人不知道,生怕沈、袁两家的颜面丢得不够彻底吗?!” 说到最后已经气极,拿着杵杖捣得地面咚咚作响。 沈时戬唯恐母亲气坏了身子,连忙上前劝道:“母亲息怒……” “你住口!”老夫人毫不客气打断儿子的话,对袁氏一家人道:“孩子是个好孩子,出了这样的事,一时吓得失了主意也是有的。除了五侄媳妇和这孩子,其余的人都出去,把嘴闭严了。若是让我知道谁到处乱说,别怪我不顾娘家亲戚的脸面和情分!” 袁家十几口子人呼啦啦站了起来,陆续退出去。 袁崇仁却犹犹豫豫不肯走,被袁崇善使力拉了出去。 老夫人又让沈时戬、沈乔安和沈允安也都出去。 等到房门再次关上,老夫人慈蔼地笑道:“孩子莫怕,若是欺辱你的是我沈府中人,姑祖母可以保证,绝对不会让你吃了亏去。摄政王也在,你只管说。若是不知情,今日凡是到沈府来的男客,有一个算一个,一个一个地审,总归是一定要抓住那人,给你一个说法。” 老夫人话音一落,春涓儿身子顿时瑟缩了一下。 赫连瑾眸光冰冷,扬声唤道:“来人!” 房门打开,云帆站在门口拱手一礼,“主子。” “将府门关上,凡府中男子,分开一个一个对口供。有离开一炷香以上、无第三人证明其行踪者,单独关押。” 云帆拱手应是,迅速离开。 室内静得落针可闻,只有沙漏簌簌流逝的轻响。 袁五太太与春涓儿瑟瑟发抖抱在一起,仿佛两只受到惊吓的雉鸡。 云帆将隐在暗处的影卫唤了出来,将府中男子集中到一处,每十个一组,分开轮流审问。 众人都不知发生了何事,刚要低声交谈,被云荆一颗小石子破空而至敲在了头上,喝道:“不许交头接耳!” 府中男性主客加仆从、护院,共有七八十口子人。十人一组询问完之后,又按口供查找证人。 不到半个时辰,院中就只剩下了不到二十人。 其中就有袁崇仁和袁崇善。 他们两人都曾离开过一炷香以上,虽然两人彼此为证,但在问及两人回院时辰时,两人证词不一,被做为重点嫌疑人留了下来。 又过了一炷香工夫,院中只剩下十六个人。 袁家兄弟这边,又一次因为“两人见面后第一句话”答案不一致,而被留了下来。 云帆回到归院,向赫连瑾禀报了审问结果。 赫连瑾微微一笑,对袁五太太说道:“本王既受老郡君所托,必定要给老郡君一个满意的答复。只是依着本王这位护卫的手段,令郎可能要吃些许苦头……” 袁五太太身子一抖,瞪圆了眼睛道:“我儿一向洁身自好,涓儿又是自幼与他们一起长大、情同兄妹,绝不可能做出这等无耻下流之事!” 她突然感觉怀里的外甥女身子抖得厉害,忍不住低头问道:“涓儿,你说呢?” 春涓儿捏着帕子,哭得满脸是泪。 却咬紧了牙关一声不吭。 袁五太太心里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但是事到如今,却由不得她了。 赫连瑾朝云帆使了个眼色。 云帆会意,拱手退了出去。 不到一刻钟,云帆再次走了进来,走到赫连瑾身边附耳几句。 赫连瑾看了看袁五太太怀里的春涓儿,冷笑一声道:“把他带上来!” 云帆回手一招,门外两个影卫押着一人走了进来。 第177章 审问 不等沈绍安说话,房门突然被人打开,白发苍苍的老夫人被赫连瑾搀扶着,颤颤巍巍走了进来。 老人家一边往里走,一边问道:“侄儿媳妇是打算,要如何理论啊?” 室内所有人都连忙站了起来。 沈时戬快步迎了上去。 刚要伸手扶,被老夫人抬起手杖,一杖就敲在了他的手上,“好个威风凛凛的镇北侯!老身可当不得你这纡尊降贵的一扶!” 沈时戬满面羞愧,连忙跪在老夫人面前,道:“母亲要羞煞儿子吗?母亲这样说,还不如打儿子几巴掌来得痛快!” 老夫人重重哼了一声,朝沈绍安伸出来,“过来,乖宝儿,到祖母这里来。” 沈绍安眼圈瞬间红了,连忙站起来走过去。 不等跪下,就被老夫人握住手,拉到自己身边。 赫连瑾也坐到了另一边首位上。 老夫人声音苍老,却带着十足的威严,慢慢说道:“我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品性如何我最是清楚。绍儿虽调皮,却一向分得清轻重。这件事,跟绍儿绝对没有任何关系。” 老夫人又看向沈时戬,“你也起来,六十多岁的人了,跪在这里像什么样子?乔安,把你父亲扶起来。” 沈乔安和沈绍安连忙上前,将沈时戬扶了起来。 老夫人慢慢说道:“我自及笄之年入沈氏门,上侍公婆、下育儿女,主持中馈,约束仆婢,不敢有片刻疏忽。几十年的光景,看着沈氏一步步走到现在。” “云英幼失双亲,六岁入我沈府,长在我膝下,是我手把手教她识字、管家。予时戬为妻这些年,也算勤勉。” “长孙媳妇更不必说,阆氏家风清正,便是放眼整个大梁,也可为世人之楷模!” “沈府能有今日,除了爷们在外打拼,更离不得主母中正贤良、持家有道。这偌大的家业,靠些见不得光的小心机和算计,是谋划不来的!” 一番话,说得袁文韦面红耳赤。 老夫人缓了缓,继续说道:“侄儿媳妇方才所言也有道理,自古女子清白大如天。” “侄儿媳妇既然知道女子清白重要,这种事发生之后,就该关起门来悄悄地处理。既要解决问题,又不至将这件事传扬出去坏了孩子和家族的名声。” “如今你们这样,一大家子都挤在这里,是生怕别人不知道,生怕沈、袁两家的颜面丢得不够彻底吗?!” 说到最后已经气极,拿着杵杖捣得地面咚咚作响。 沈时戬唯恐母亲气坏了身子,连忙上前劝道:“母亲息怒……” “你住口!”老夫人毫不客气打断儿子的话,对袁氏一家人道:“孩子是个好孩子,出了这样的事,一时吓得失了主意也是有的。除了五侄媳妇和这孩子,其余的人都出去,把嘴闭严了。若是让我知道谁到处乱说,别怪我不顾娘家亲戚的脸面和情分!” 袁家十几口子人呼啦啦站了起来,陆续退出去。 袁崇仁却犹犹豫豫不肯走,被袁崇善使力拉了出去。 老夫人又让沈时戬、沈乔安和沈允安也都出去。 等到房门再次关上,老夫人慈蔼地笑道:“孩子莫怕,若是欺辱你的是我沈府中人,姑祖母可以保证,绝对不会让你吃了亏去。摄政王也在,你只管说。若是不知情,今日凡是到沈府来的男客,有一个算一个,一个一个地审,总归是一定要抓住那人,给你一个说法。” 老夫人话音一落,春涓儿身子顿时瑟缩了一下。 赫连瑾眸光冰冷,扬声唤道:“来人!” 房门打开,云帆站在门口拱手一礼,“主子。” “将府门关上,凡府中男子,分开一个一个对口供。有离开一炷香以上、无第三人证明其行踪者,单独关押。” 云帆拱手应是,迅速离开。 室内静得落针可闻,只有沙漏簌簌流逝的轻响。 袁五太太与春涓儿瑟瑟发抖抱在一起,仿佛两只受到惊吓的雉鸡。 云帆将隐在暗处的影卫唤了出来,将府中男子集中到一处,每十个一组,分开轮流审问。 众人都不知发生了何事,刚要低声交谈,被云荆一颗小石子破空而至敲在了头上,喝道:“不许交头接耳!” 府中男性主客加仆从、护院,共有七八十口子人。十人一组询问完之后,又按口供查找证人。 不到半个时辰,院中就只剩下了不到二十人。 其中就有袁崇仁和袁崇善。 他们两人都曾离开过一炷香以上,虽然两人彼此为证,但在问及两人回院时辰时,两人证词不一,被做为重点嫌疑人留了下来。 又过了一炷香工夫,院中只剩下十六个人。 袁家兄弟这边,又一次因为“两人见面后第一句话”答案不一致,而被留了下来。 云帆回到归院,向赫连瑾禀报了审问结果。 赫连瑾微微一笑,对袁五太太说道:“本王既受老郡君所托,必定要给老郡君一个满意的答复。只是依着本王这位护卫的手段,令郎可能要吃些许苦头……” 袁五太太身子一抖,瞪圆了眼睛道:“我儿一向洁身自好,涓儿又是自幼与他们一起长大、情同兄妹,绝不可能做出这等无耻下流之事!” 她突然感觉怀里的外甥女身子抖得厉害,忍不住低头问道:“涓儿,你说呢?” 春涓儿捏着帕子,哭得满脸是泪。 却咬紧了牙关一声不吭。 袁五太太心里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但是事到如今,却由不得她了。 赫连瑾朝云帆使了个眼色。 云帆会意,拱手退了出去。 不到一刻钟,云帆再次走了进来,走到赫连瑾身边附耳几句。 赫连瑾看了看袁五太太怀里的春涓儿,冷笑一声道:“把他带上来!” 云帆回手一招,门外两个影卫押着一人走了进来。 第178章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袁五太太一看此人,瞬间将怀里的春涓儿一把推开,扑上去大声叫道:“你们把我儿带过来做什么?!” 袁崇仁臊眉耷眼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脸上一派灰暗之色。 袁五太太看看自己大儿子,又看看刚才还抱在怀里的外甥女儿,声嘶力竭大吼一声,“春涓儿!” 春涓儿浑身一颤,瘪着嘴慢慢跪了下去。 袁五太太捏着帕子,手抖得像北风中将落不落的树叶,“你,你,你这……” 她又羞又臊又气,将帕子往脸上一蒙,盘腿坐到地上,张嘴就嚎了起来,“哎哟我这命怎么这么苦啊……” “够了!” 老夫人突然扬声喝止,头疼地揉了揉额角,将手递给沈绍安,“绍儿,祖母累了,扶祖母回去。” 沈夫人也连忙跟着站了起来。 老夫人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有王爷与绍儿便可。你留下来,处理善后事宜。” 沈绍安知道这件事,对祖母打击不小。也知道祖母在此之前,确实有意让四叔家三堂弟娶袁家表妹。 但是这件事发生后,祖母便是有心提携袁家,也不好让沈家小辈受这个委屈了。 事情闹到现在,捂是捂不住了。 袁家势必会成为世人口中的笑话,袁家的女儿想嫁个像样的人家,已经没可能了。 好人家的女儿,若是知道了这件事,只怕也会思量思量,要不要跟袁家结亲。 门被关上,将表叔母尖声怒斥春涓儿不要脸的喝骂声关在室内,也隔绝了院中一众好奇窥探的仆从。 老夫人回到慈恩堂,神态看上去伤心又疲惫。 沈绍安有点担心,亦步亦趋跟在老夫人身后去了内室。 老夫人看他的样子,被他逗笑了,“好孩子,莫担心。祖母活了这么大年纪,这辈子经的事情多了去了。看着你们个个都争气,祖母心里不知道有多宽慰。” 她轻轻叹了口气,推了推沈绍安,“你也累了一天了,王爷还在外面等着,你们也早些回去歇着。” 沈绍安无奈,只好说道:“那祖母好好歇着,绍儿明日再来看您。” 老夫人轻轻摆了摆手。 华璇过来服侍着老夫人擦了手和脸,又去了簪环,换了寝衣。 等老夫人躺下之后,华璇拢好帐子刚要退至隔间,就听老夫人长长叹息一声,呢喃着说道:“娶妻不贤哪……” 择夫不佳误一生,娶妻不贤毁三代。 有了这件事,以后没了她,只怕沈家与袁家那点薄弱的亲戚关系,算是彻底断了…… 不到天黑,袁家人就出了城,甚至连袁家五太太“病重”都未多留一刻。 回摄政王府的路上,赫连瑾将事情始末跟沈绍安大体说了一遍。 袁家五太太想让自己的外甥女儿嫁给沈绍安,是因为他们打听到沈绍安在京城的名声不好,便以为京城的大家闺秀都对沈绍安避之不及。 奈何沈绍安一直不在府中,便是在府中,也是极少有机会靠近他。 府中下人的嘴更是半点风声都不透。 所以,袁家五太太给了春涓儿一包情药,让她想办法下在沈绍安喝的茶水里。 但遂安苑的一应吃食防守极为严密,沈绍安又轻易不留在遂安苑中,她根本找不到下手的机会。 她也羡慕沈府的富贵,眼见老夫人寿辰已到,又打听到沈七奶奶有了身孕,就将主意打到了沈七爷沈诚安的身上。 照理说,春涓儿主动降低任务难度,只要沈诚安喝下那杯茶,她或许就能成事了。 谁料正当沈诚安端起茶要喝时,小厮突然来报,说七奶奶不舒服,沈诚安一听,扔下茶就走了。 因为心急,沈诚安没走平时走得那条路,从演武场西南小角门抄了个近道儿。 沈诚安走了没多久,比试射箭渴到冒烟的袁崇仁跑进凉亭,将那杯放了料的茶水一饮而尽。 袁崇仁很快就感觉身体不对劲,打算悄悄回客院。 春涓儿等在沈诚安回院子的路上,左等右等没等到人,只好回了客院。 刚进院门,就被藏在倒座间、被药物折磨得痛苦不堪的袁崇仁拽了进去。 演武场的袁崇善见哥哥喝了杯茶却迟迟没有回来,便借着更衣的缘由回了一趟院子,正好碰上两人天雷勾地火。 清醒过来的袁崇仁慌了手脚。 袁崇善却想起沈允安说沈绍安回遂安苑歇息去了,便想出了一招“张冠李戴”的计策。 袁崇仁和袁崇善回了演武场。 春涓儿去宜春楼寻六姑娘,让她提议投壶,将六顺调离遂安苑。 随后两人去了遂安苑,六姑娘扯着五儿问路,春涓儿趁机悄悄溜了进去。 约摸时辰差不多,袁崇善当着众人面再度提起沈绍安,假意想与沈绍安比试射箭,怂恿着所有人去了遂安苑。 计划其实挺好。 如果换一个人,但凡脸皮薄一点,说不定就成功了。 但他们遇上的是沈绍安。 回王府之后,赫连瑾还有奏折需要批,自己去了书房。 沈绍安闲着没事做,看了会兵书,又跑到演兵厅自己排兵布阵玩了一个多时辰。直到出了满身的汗,才拎着一壶酒去了王府的浴池。 这次回京之后,沈绍安才知道,王府的这个浴池,居然引自后花园的一眼暖泉。 整个暖泉被工部的能工巧匠引入这个浴池,又从浴池引出去,流经昭安院的上房和书房,然后汇入京城的下水道。 后花园荷塘的水亦是活水。 到了夏季,浴池中的暖泉水进入昭安院的通道用石板挡住,后花园荷塘的水便顺着那条通道流进昭安院地下。 通道口有数道挡泥沙和杂物的网眼,通道内的淤泥每年也会定期清理。 两条通道轮流使用,确保昭安院冬暖夏凉。 难怪沈绍安年初刚回来住在昭安院,总觉得屋里暖哄哄的。 听说这座宅子,是前朝老凌王的旧址。 而暖泉和荷塘之水的利用,却是赫连瑾跟工部的人提出来的。 沈绍安躺在浴池边温润光滑的暖玉上,将酒壶里的玉堂春斟满夜光杯。 房屋穹顶镶嵌的夜明珠如漫天星宿,散发着幽幽的光芒。夜明珠的光落入酒杯,星星点点如同星河倒映。 浴室周边墙上安放着六尊仕女铜灯,铜面被打磨得光可鉴人。蜡烛点燃放在仕女手中灯炬的莲花底座,烛光会透过光滑的铜面,反照在中央浴池水面上。 如此美酒、如此美景,沈绍安却无心品赏。 他饮下杯中酒,微阖双目躺在池边。 自回京以来发生的桩桩件件、大大小小的事,让他倍感疲惫,也深感无奈和厌烦。 他想念北关了。 想念那种纵马驰骋、热血飞扬的日子。 也想念边关的将士、想念草原的孤烟…… 可他又舍不得离开赫连瑾。 刚喝了两杯酒,耳边就响起房门轻轻开启的声音。 第178章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袁五太太一看此人,瞬间将怀里的春涓儿一把推开,扑上去大声叫道:“你们把我儿带过来做什么?!” 袁崇仁臊眉耷眼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脸上一派灰暗之色。 袁五太太看看自己大儿子,又看看刚才还抱在怀里的外甥女儿,声嘶力竭大吼一声,“春涓儿!” 春涓儿浑身一颤,瘪着嘴慢慢跪了下去。 袁五太太捏着帕子,手抖得像北风中将落不落的树叶,“你,你,你这……” 她又羞又臊又气,将帕子往脸上一蒙,盘腿坐到地上,张嘴就嚎了起来,“哎哟我这命怎么这么苦啊……” “够了!” 老夫人突然扬声喝止,头疼地揉了揉额角,将手递给沈绍安,“绍儿,祖母累了,扶祖母回去。” 沈夫人也连忙跟着站了起来。 老夫人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有王爷与绍儿便可。你留下来,处理善后事宜。” 沈绍安知道这件事,对祖母打击不小。也知道祖母在此之前,确实有意让四叔家三堂弟娶袁家表妹。 但是这件事发生后,祖母便是有心提携袁家,也不好让沈家小辈受这个委屈了。 事情闹到现在,捂是捂不住了。 袁家势必会成为世人口中的笑话,袁家的女儿想嫁个像样的人家,已经没可能了。 好人家的女儿,若是知道了这件事,只怕也会思量思量,要不要跟袁家结亲。 门被关上,将表叔母尖声怒斥春涓儿不要脸的喝骂声关在室内,也隔绝了院中一众好奇窥探的仆从。 老夫人回到慈恩堂,神态看上去伤心又疲惫。 沈绍安有点担心,亦步亦趋跟在老夫人身后去了内室。 老夫人看他的样子,被他逗笑了,“好孩子,莫担心。祖母活了这么大年纪,这辈子经的事情多了去了。看着你们个个都争气,祖母心里不知道有多宽慰。” 她轻轻叹了口气,推了推沈绍安,“你也累了一天了,王爷还在外面等着,你们也早些回去歇着。” 沈绍安无奈,只好说道:“那祖母好好歇着,绍儿明日再来看您。” 老夫人轻轻摆了摆手。 华璇过来服侍着老夫人擦了手和脸,又去了簪环,换了寝衣。 等老夫人躺下之后,华璇拢好帐子刚要退至隔间,就听老夫人长长叹息一声,呢喃着说道:“娶妻不贤哪……” 择夫不佳误一生,娶妻不贤毁三代。 有了这件事,以后没了她,只怕沈家与袁家那点薄弱的亲戚关系,算是彻底断了…… 不到天黑,袁家人就出了城,甚至连袁家五太太“病重”都未多留一刻。 回摄政王府的路上,赫连瑾将事情始末跟沈绍安大体说了一遍。 袁家五太太想让自己的外甥女儿嫁给沈绍安,是因为他们打听到沈绍安在京城的名声不好,便以为京城的大家闺秀都对沈绍安避之不及。 奈何沈绍安一直不在府中,便是在府中,也是极少有机会靠近他。 府中下人的嘴更是半点风声都不透。 所以,袁家五太太给了春涓儿一包情药,让她想办法下在沈绍安喝的茶水里。 但遂安苑的一应吃食防守极为严密,沈绍安又轻易不留在遂安苑中,她根本找不到下手的机会。 她也羡慕沈府的富贵,眼见老夫人寿辰已到,又打听到沈七奶奶有了身孕,就将主意打到了沈七爷沈诚安的身上。 照理说,春涓儿主动降低任务难度,只要沈诚安喝下那杯茶,她或许就能成事了。 谁料正当沈诚安端起茶要喝时,小厮突然来报,说七奶奶不舒服,沈诚安一听,扔下茶就走了。 因为心急,沈诚安没走平时走得那条路,从演武场西南小角门抄了个近道儿。 沈诚安走了没多久,比试射箭渴到冒烟的袁崇仁跑进凉亭,将那杯放了料的茶水一饮而尽。 袁崇仁很快就感觉身体不对劲,打算悄悄回客院。 春涓儿等在沈诚安回院子的路上,左等右等没等到人,只好回了客院。 刚进院门,就被藏在倒座间、被药物折磨得痛苦不堪的袁崇仁拽了进去。 演武场的袁崇善见哥哥喝了杯茶却迟迟没有回来,便借着更衣的缘由回了一趟院子,正好碰上两人天雷勾地火。 清醒过来的袁崇仁慌了手脚。 袁崇善却想起沈允安说沈绍安回遂安苑歇息去了,便想出了一招“张冠李戴”的计策。 袁崇仁和袁崇善回了演武场。 春涓儿去宜春楼寻六姑娘,让她提议投壶,将六顺调离遂安苑。 随后两人去了遂安苑,六姑娘扯着五儿问路,春涓儿趁机悄悄溜了进去。 约摸时辰差不多,袁崇善当着众人面再度提起沈绍安,假意想与沈绍安比试射箭,怂恿着所有人去了遂安苑。 计划其实挺好。 如果换一个人,但凡脸皮薄一点,说不定就成功了。 但他们遇上的是沈绍安。 回王府之后,赫连瑾还有奏折需要批,自己去了书房。 沈绍安闲着没事做,看了会兵书,又跑到演兵厅自己排兵布阵玩了一个多时辰。直到出了满身的汗,才拎着一壶酒去了王府的浴池。 这次回京之后,沈绍安才知道,王府的这个浴池,居然引自后花园的一眼暖泉。 整个暖泉被工部的能工巧匠引入这个浴池,又从浴池引出去,流经昭安院的上房和书房,然后汇入京城的下水道。 后花园荷塘的水亦是活水。 到了夏季,浴池中的暖泉水进入昭安院的通道用石板挡住,后花园荷塘的水便顺着那条通道流进昭安院地下。 通道口有数道挡泥沙和杂物的网眼,通道内的淤泥每年也会定期清理。 两条通道轮流使用,确保昭安院冬暖夏凉。 难怪沈绍安年初刚回来住在昭安院,总觉得屋里暖哄哄的。 听说这座宅子,是前朝老凌王的旧址。 而暖泉和荷塘之水的利用,却是赫连瑾跟工部的人提出来的。 沈绍安躺在浴池边温润光滑的暖玉上,将酒壶里的玉堂春斟满夜光杯。 房屋穹顶镶嵌的夜明珠如漫天星宿,散发着幽幽的光芒。夜明珠的光落入酒杯,星星点点如同星河倒映。 浴室周边墙上安放着六尊仕女铜灯,铜面被打磨得光可鉴人。蜡烛点燃放在仕女手中灯炬的莲花底座,烛光会透过光滑的铜面,反照在中央浴池水面上。 如此美酒、如此美景,沈绍安却无心品赏。 他饮下杯中酒,微阖双目躺在池边。 自回京以来发生的桩桩件件、大大小小的事,让他倍感疲惫,也深感无奈和厌烦。 他想念北关了。 想念那种纵马驰骋、热血飞扬的日子。 也想念边关的将士、想念草原的孤烟…… 可他又舍不得离开赫连瑾。 刚喝了两杯酒,耳边就响起房门轻轻开启的声音。 第179章 活色生香 沈绍安睁开眼睛,歪着头看赫连瑾站在门口,微张双臂,任由安大良指挥着侍女们替他解去配饰、衣裳鞋履和头冠。 不一会儿,侍女们悄然退下,赫连瑾只穿着一条轻薄茧绸里裤,披着一件外袍走到池边。 安大良接过赫连瑾褪下来的外袍,躬着身子退出去,轻轻关上房门。 偌大的室内便只余了两人。 沈绍安的目光从赫连瑾硬朗俊逸的脸上慢慢下移,在他身上飞快打了个转。 赫连瑾生活习惯很好,克己自律。多年以来虽久坐处理朝政,却也没耽误了武功。胸肌腹肌结实紧致,肌肉纹理线条非常流畅漂亮。 越发显得肩宽背直、虎背狼腰。 内里仿佛蕴藏着无尽的力量。 尤其两条大长腿,笔直修长,肌肉紧实有力。平时穿着宽袖长袍没什么感觉,只觉得人长得够帅、个子够高。 但衣裳一脱,那视觉冲击力,真得会让人心跳加速、心慌腿软、浮想联翩…… 口中津涎无故狂涌,沈绍安喉结滚动,情不自禁吞了口口水,忍不住笑了起来。 水面映着头顶与周边的灯光,粼粼水面又将灯光反射进赫连瑾的眼睛。 那双幽深的眼眸,立刻变得波光潋滟、璀璨动人。 赫连瑾长腿一迈,从玉阶下了水。 轻薄的茧绸裤子沾了水贴在身上,内里的景致便一览无余。 沈绍安勾着唇角,微微眯着眼睛,目光在赫连瑾腰间略略一顿,嘬唇吹了声口哨。 眼中是毫不掩饰的火热。 引得赫连瑾忍不住一笑。 沈绍安收回目光往杯中斟满酒,在赫连瑾走到他身边之前,端着酒杯滑入池中。 赫连瑾在他身边坐了下来。 沈绍安将酒杯递给他。 赫连瑾却没有接,只托住沈绍安的手,微微低头,如长鲸吸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接着,他突然按住沈绍安的后脖颈,低头凑了过来。 温热的唇一贴上,醇香的酒便渡进沈绍安口中。 一模一样的酒香,一模一样的温软,唇齿纠缠,很容易让人沉溺其中。 沈绍安微微闭着眼睛,刚要抬手去勾赫连瑾的脖子,赫连瑾却已经离开半寸,哑着嗓子拍拍他的腰臀,“再给我斟一盏。” 半途终止,意犹未尽。 沈绍安眼角带着几分媚红,斜睨着赫连瑾哼的一笑,又懒得站起身,遂像一条鱼一样,顺着光润的玉石滑上池边去斟酒。 刚拿起酒壶,身后一重,一副温热的身体已经覆了过来。 沈绍安动作一顿,脑子立时就有些懵。 过了好一会儿,见他还只是捏着酒杯发愣,赫连瑾贴在他耳边,轻轻啄着他的耳垂,手也没闲着,暗哑着嗓音还带着淡淡笑意,“不听话,愣着做什么?斟酒!” 沈绍安斜睨赫连瑾一眼,那水波潋滟的双眸中,有酒也有欲,淡淡泛着红。 心跳有些快,跳得脑袋一阵阵发晕。 呼吸有些急,随着血液在渐渐沸腾。 手也有些抖,酒壶和酒杯相碰,发出细微清脆的叮叮声。 酒边斟边洒,斟了好久,酒杯里才斟了一半,空气中的酒香倒是渐渐浓郁。 赫连瑾轻笑一声,握住沈绍安的手,连带着那只酒杯举到嘴边。 将酒一饮而尽后,赫连瑾凑近沈绍安的耳朵,笑道:“味道真不错,绍安不来一杯吗?” 沈绍安微微喘息着,一张嘴,声音紧绷得有些变调,“赫连瑾,你不要太过……份……” 将两人位置调换一下,让赫连瑾来斟一下试试? 赫连瑾低低地笑,将沈绍安捏在手里的酒杯接过来放在地上,又拿起酒壶斟满,低下头轻声说道:“绍安,我替你斟满,你喂给我喝,可好?” 沈绍安刚一伸手,身体却猛地往前一窜,手指碰在酒杯上。 酒杯“叮”的一声脆响倒地,酒洒了一地,酒杯也咕噜噜往远处滚了出去。 沈绍安闷哼一声,一口气险些呛进肺里。 赫连瑾知道沈绍安心里不痛快,也没像以前那样由着自己的性子乱来。 事后,赫连瑾让沈绍安趴在他的怀里,为他仔细清理过,又按照太医的指点,用内力细细按摩梳理他的脉络和穴位。 不一会儿,就听到沈绍安呢喃着唤道:“阿瑾。” 赫连瑾温柔的“嗯”了一声。 沈绍安长长打了个哈欠,道:“上次说带你去猎兔子,都还没兑现承诺呢。” 赫连瑾侧头吻了吻他的耳垂,道:“那我们明日去?” 沈绍安愣了愣,忽地坐直了身子,看着赫连瑾,疑惑问道:“明日不是还得上朝?” 赫连瑾无声一笑,“朝政让皇上自己处理便是。” 沈绍安顿时眼睛一亮,问道:“那我是不是也可以请假?” 赫连瑾点点头,“当然。” 沈绍安一下子跳了起来,“你早说呀,我要请假,请长假!明日开始,先请他一个月!” 终于可以不用早起上朝了! 最近朝堂上,商议最多的是皇上册封皇后和选妃的事情。 确实也不忙。 像沈绍安这种边关将士,回京不任实职。除了三品将军以上每日都需要上朝,也没其他事情可以做。 就算偶尔有小股山匪作乱,京中驻守的将士好不容易有了立功封赏的机会,也不好跟人家抢。 过惯了边关风霜扑面、马上奔驰的日子,在京城的这几个月,着实把沈绍安憋闷坏了。 计划的挺好,但是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大。 第二日,两人刚用过早膳,还不等出门,安大良就进门禀报,“回王爷、九爷,宫中采办总管林重阳,求见九爷。” 沈绍安眼睛微微一转:林重阳?他来干什么? 不等他想明白,赫连瑾已经开口说道:“让他去前院待客厅等候。” 安大良应了是,轻轻退了出去。 沈绍安转念一想,立刻想到了曾经被自己带回府的那个乔瑛儿。 是不是又是那个女子的事情? 毕竟,昨日祖母过寿,沈绍安为祖母准备的寿礼,就是托林重阳采办的。 无缘无故,他也不会来找沈绍安。 还是直接找到了摄政王府府上。 第179章 活色生香 沈绍安睁开眼睛,歪着头看赫连瑾站在门口,微张双臂,任由安大良指挥着侍女们替他解去配饰、衣裳鞋履和头冠。 不一会儿,侍女们悄然退下,赫连瑾只穿着一条轻薄茧绸里裤,披着一件外袍走到池边。 安大良接过赫连瑾褪下来的外袍,躬着身子退出去,轻轻关上房门。 偌大的室内便只余了两人。 沈绍安的目光从赫连瑾硬朗俊逸的脸上慢慢下移,在他身上飞快打了个转。 赫连瑾生活习惯很好,克己自律。多年以来虽久坐处理朝政,却也没耽误了武功。胸肌腹肌结实紧致,肌肉纹理线条非常流畅漂亮。 越发显得肩宽背直、虎背狼腰。 内里仿佛蕴藏着无尽的力量。 尤其两条大长腿,笔直修长,肌肉紧实有力。平时穿着宽袖长袍没什么感觉,只觉得人长得够帅、个子够高。 但衣裳一脱,那视觉冲击力,真得会让人心跳加速、心慌腿软、浮想联翩…… 口中津涎无故狂涌,沈绍安喉结滚动,情不自禁吞了口口水,忍不住笑了起来。 水面映着头顶与周边的灯光,粼粼水面又将灯光反射进赫连瑾的眼睛。 那双幽深的眼眸,立刻变得波光潋滟、璀璨动人。 赫连瑾长腿一迈,从玉阶下了水。 轻薄的茧绸裤子沾了水贴在身上,内里的景致便一览无余。 沈绍安勾着唇角,微微眯着眼睛,目光在赫连瑾腰间略略一顿,嘬唇吹了声口哨。 眼中是毫不掩饰的火热。 引得赫连瑾忍不住一笑。 沈绍安收回目光往杯中斟满酒,在赫连瑾走到他身边之前,端着酒杯滑入池中。 赫连瑾在他身边坐了下来。 沈绍安将酒杯递给他。 赫连瑾却没有接,只托住沈绍安的手,微微低头,如长鲸吸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接着,他突然按住沈绍安的后脖颈,低头凑了过来。 温热的唇一贴上,醇香的酒便渡进沈绍安口中。 一模一样的酒香,一模一样的温软,唇齿纠缠,很容易让人沉溺其中。 沈绍安微微闭着眼睛,刚要抬手去勾赫连瑾的脖子,赫连瑾却已经离开半寸,哑着嗓子拍拍他的腰臀,“再给我斟一盏。” 半途终止,意犹未尽。 沈绍安眼角带着几分媚红,斜睨着赫连瑾哼的一笑,又懒得站起身,遂像一条鱼一样,顺着光润的玉石滑上池边去斟酒。 刚拿起酒壶,身后一重,一副温热的身体已经覆了过来。 沈绍安动作一顿,脑子立时就有些懵。 过了好一会儿,见他还只是捏着酒杯发愣,赫连瑾贴在他耳边,轻轻啄着他的耳垂,手也没闲着,暗哑着嗓音还带着淡淡笑意,“不听话,愣着做什么?斟酒!” 沈绍安斜睨赫连瑾一眼,那水波潋滟的双眸中,有酒也有欲,淡淡泛着红。 心跳有些快,跳得脑袋一阵阵发晕。 呼吸有些急,随着血液在渐渐沸腾。 手也有些抖,酒壶和酒杯相碰,发出细微清脆的叮叮声。 酒边斟边洒,斟了好久,酒杯里才斟了一半,空气中的酒香倒是渐渐浓郁。 赫连瑾轻笑一声,握住沈绍安的手,连带着那只酒杯举到嘴边。 将酒一饮而尽后,赫连瑾凑近沈绍安的耳朵,笑道:“味道真不错,绍安不来一杯吗?” 沈绍安微微喘息着,一张嘴,声音紧绷得有些变调,“赫连瑾,你不要太过……份……” 将两人位置调换一下,让赫连瑾来斟一下试试? 赫连瑾低低地笑,将沈绍安捏在手里的酒杯接过来放在地上,又拿起酒壶斟满,低下头轻声说道:“绍安,我替你斟满,你喂给我喝,可好?” 沈绍安刚一伸手,身体却猛地往前一窜,手指碰在酒杯上。 酒杯“叮”的一声脆响倒地,酒洒了一地,酒杯也咕噜噜往远处滚了出去。 沈绍安闷哼一声,一口气险些呛进肺里。 赫连瑾知道沈绍安心里不痛快,也没像以前那样由着自己的性子乱来。 事后,赫连瑾让沈绍安趴在他的怀里,为他仔细清理过,又按照太医的指点,用内力细细按摩梳理他的脉络和穴位。 不一会儿,就听到沈绍安呢喃着唤道:“阿瑾。” 赫连瑾温柔的“嗯”了一声。 沈绍安长长打了个哈欠,道:“上次说带你去猎兔子,都还没兑现承诺呢。” 赫连瑾侧头吻了吻他的耳垂,道:“那我们明日去?” 沈绍安愣了愣,忽地坐直了身子,看着赫连瑾,疑惑问道:“明日不是还得上朝?” 赫连瑾无声一笑,“朝政让皇上自己处理便是。” 沈绍安顿时眼睛一亮,问道:“那我是不是也可以请假?” 赫连瑾点点头,“当然。” 沈绍安一下子跳了起来,“你早说呀,我要请假,请长假!明日开始,先请他一个月!” 终于可以不用早起上朝了! 最近朝堂上,商议最多的是皇上册封皇后和选妃的事情。 确实也不忙。 像沈绍安这种边关将士,回京不任实职。除了三品将军以上每日都需要上朝,也没其他事情可以做。 就算偶尔有小股山匪作乱,京中驻守的将士好不容易有了立功封赏的机会,也不好跟人家抢。 过惯了边关风霜扑面、马上奔驰的日子,在京城的这几个月,着实把沈绍安憋闷坏了。 计划的挺好,但是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大。 第二日,两人刚用过早膳,还不等出门,安大良就进门禀报,“回王爷、九爷,宫中采办总管林重阳,求见九爷。” 沈绍安眼睛微微一转:林重阳?他来干什么? 不等他想明白,赫连瑾已经开口说道:“让他去前院待客厅等候。” 安大良应了是,轻轻退了出去。 沈绍安转念一想,立刻想到了曾经被自己带回府的那个乔瑛儿。 是不是又是那个女子的事情? 毕竟,昨日祖母过寿,沈绍安为祖母准备的寿礼,就是托林重阳采办的。 无缘无故,他也不会来找沈绍安。 还是直接找到了摄政王府府上。 第180章 当年真相 沈绍安能想到,赫连瑾自然也能想得到。 赫连瑾想了想,问道:“可想见他?” 沈绍安叹了口气,焉焉说道:“着实不想。” “那就不见。” 赫连瑾连犹豫都没有,扬声唤道:“云帆!” 云帆立刻从门外进来,拱手回道:“主子?” “你去看看。” “是!” 云帆去了不到半刻钟,便回来禀报道:“回主子,林总管是带着一位姓乔的商贾一块来的。说是,那乔九姑娘一个月前逃出乔府,音讯全无。林总管想问问九爷,要如何处理?” 又是乔瑛儿? 这姑娘,可真够执着的啊! 就是不知道,这次又打算干什么? 看来人不见是不行了。 赫连瑾率先站起身,道:“我陪你一块过去。” 两人一起到了前院待客厅,林重阳和一位四十多岁、体型矮胖、圆脸短须的白面男子立刻站了起来。 林重阳赶紧上前几步,朝着赫连瑾就跪了下去,呼道:“奴婢参见摄政王,见过九爷。” 那白面男子也跪到了地上。 赫连瑾大步走到首位,与沈绍安一左一右坐下之后,才漠然说道:“平身。” “谢摄政王。” 林重阳站起身,却不敢站直了,躬着身子束手而立。 赫连瑾将目光对准地上的白面男子,男子才深深叩了个头,战战兢兢回道:“草民乔知行,拜见摄政王、九爷。” 赫连瑾没叫起,只淡淡“嗯”了一声。 豆大的汗珠顿时从乔知行额头滚滚而下。 在乔知行结结巴巴地叙述中,沈绍安才知道,林重阳早在元宵那日便将藏匿在外城一座破庙中的乔瑛儿抓回府中。 乔知行知道后,便求了林重阳,发誓将乔瑛儿带回梁州,严加管教约束,必定让她此生都不得离开府中半步。 沈绍安当时也没有明确如何处置这个女子,林重阳便答应了乔知行的请求。 结果,十天前,乔知行急急忙忙找到林重阳,说了乔瑛儿逃走、他四处搜寻未果的事。 林重阳一听,人都吓麻了。 他又不敢将这件事告诉沈绍安,只好派人暗中搜寻乔瑛儿的下落。 结果找了这许多天,连个人影儿都没见着。 普通人丢了也就丢了。 但是乔瑛儿曾经暗算过章樟,惹怒过沈绍安。 当初林重阳也觉得乔瑛儿一个小小女子,只要看死了,再有手段又能折腾出多大的浪花?他又收了乔知行莫大的好处,暗中放走了乔瑛儿。 这件事,如果摄政王追究下来,林重阳必定吃不了兜着走。 两人失了主意,林重阳只好硬着头皮来寻沈绍安。 没想到今日赫连瑾居然也没去上朝! 沈绍安冷笑一声,道:“我倒是很好奇,乔先生是怎样一个人,才能教养出乔瑛儿这样精明能干的女儿?” 乔知行连忙深深叩头,愧疚回道:“是草民教女无方……” “上有行,下必效。乔先生不是教女无方,而是教得太好了。生女送人,这样的事也做得出来。女儿家婚嫁身不由己,托生在乔先生家中,也算是倒了几辈子的霉。” 乔知行脸色蜡黄,汗出如浆,喃喃不得语。 沈绍安又道:“或许,乔先生处置了乔瑛儿生母,她自觉在府中了无牵挂,又担心自己被随意送人,这才逃了出去,隐姓埋名、偷渡余生了?” 乔知行摸了把汗,道:“草民惭愧,家中,确实妾室女儿多了些。” 他银子不缺,独缺儿子。为了家产有人继承,那不得憋了老劲儿生儿子? 结果,连正妻带妾室,女儿一个接一个地出生,儿子却是一个都没有。 乔知行讪讪说道:“但草民对她们,也有爱护之心,自幼也算精养细教。几个出府的女儿,如今也算过得如意安稳。瑛儿自幼对膳食有着极高的天赋,草民便重金请了宫中年迈出宫的御厨,专门教授她膳食。” “如少将军所言,女子生存于世,多有不易。草民卑贱,家中庶女难嫁良人,有一技傍身,好歹也是生存的本事。” “当初打算将瑛儿送至林总管府上,是因草民得知林总管常年在外奔波、饮食不定,胃腑有疾,这才提及小女瑛儿。林总管也答应过,瑛儿入府,专司膳食。待日后寻得良配,自会送一副嫁妆,将她好生嫁出去。” 只可惜林重阳名声在外,无论乔知行怎么说,乔瑛儿已是认定自己有去无回。 乔知行缓了缓,又道:“至于瑛儿生母。是年初时瑛儿为其生母出的主意,让她有意做出与府中小厮有染,引起府中混乱,瑛儿好趁乱逃脱。后来草民来到京城,找到瑛儿,瑛儿自述少将军喜欢她做的膳食,欲留她在府中。草民这才将瑛儿妹妹青卓送至林总管府上。” 他想了想,补充道:“草民请了御厨在家中授教,其他待字闺中的女儿,如有兴趣,都可旁观学习。青卓虽不及瑛儿,手艺倒也使得。” 一番话下来,沈绍安听得目瞪口呆。 他不知道,这件事到底是乔瑛儿在说谎,还是乔知行在说谎。 毕竟两人说的话,完全就是南辕北辙、截然不同! 沈绍安想了想,又问道:“那九小姐生母?” 乔知行回道:“玉氏毕竟服侍过草民一场,平日也算谨小慎微。这件事,虽然有错,也不全在她。草民将她送至家庙,带发修行,并未伤她性命。” 毕竟不管妻妾还是府中下人,可打骂、可买卖,却不可轻易夺人性命。 无故打杀府中卑仆,按大梁律,也是要受刑罚的。 如此说来,这乔知行,与乔瑛儿嘴里那个为谋利益不择手段的人,倒像是两个人了。 乔知行见沈绍安一直沉吟不语,遂又说道:“草民所言,句句属实。少将军如若不信,只需派人往梁州城一探便知。” 再说,乔知行能赚下这偌大的一份家业,若他果真如此唯利是图,只怕也是不能够的。 沈绍安有些懊恼,用手在腿上拍了几下。 当初处置这乔瑛儿,沈绍安并未与赫连瑾多说。 赫连瑾也不在意这样一个无关紧要的小小女子。 再加上梁州城中,乔知行卖女求荣的名声确实很盛。 没想到他们这些人,居然就这样,被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中女子给耍了个遍。 第180章 当年真相 沈绍安能想到,赫连瑾自然也能想得到。 赫连瑾想了想,问道:“可想见他?” 沈绍安叹了口气,焉焉说道:“着实不想。” “那就不见。” 赫连瑾连犹豫都没有,扬声唤道:“云帆!” 云帆立刻从门外进来,拱手回道:“主子?” “你去看看。” “是!” 云帆去了不到半刻钟,便回来禀报道:“回主子,林总管是带着一位姓乔的商贾一块来的。说是,那乔九姑娘一个月前逃出乔府,音讯全无。林总管想问问九爷,要如何处理?” 又是乔瑛儿? 这姑娘,可真够执着的啊! 就是不知道,这次又打算干什么? 看来人不见是不行了。 赫连瑾率先站起身,道:“我陪你一块过去。” 两人一起到了前院待客厅,林重阳和一位四十多岁、体型矮胖、圆脸短须的白面男子立刻站了起来。 林重阳赶紧上前几步,朝着赫连瑾就跪了下去,呼道:“奴婢参见摄政王,见过九爷。” 那白面男子也跪到了地上。 赫连瑾大步走到首位,与沈绍安一左一右坐下之后,才漠然说道:“平身。” “谢摄政王。” 林重阳站起身,却不敢站直了,躬着身子束手而立。 赫连瑾将目光对准地上的白面男子,男子才深深叩了个头,战战兢兢回道:“草民乔知行,拜见摄政王、九爷。” 赫连瑾没叫起,只淡淡“嗯”了一声。 豆大的汗珠顿时从乔知行额头滚滚而下。 在乔知行结结巴巴地叙述中,沈绍安才知道,林重阳早在元宵那日便将藏匿在外城一座破庙中的乔瑛儿抓回府中。 乔知行知道后,便求了林重阳,发誓将乔瑛儿带回梁州,严加管教约束,必定让她此生都不得离开府中半步。 沈绍安当时也没有明确如何处置这个女子,林重阳便答应了乔知行的请求。 结果,十天前,乔知行急急忙忙找到林重阳,说了乔瑛儿逃走、他四处搜寻未果的事。 林重阳一听,人都吓麻了。 他又不敢将这件事告诉沈绍安,只好派人暗中搜寻乔瑛儿的下落。 结果找了这许多天,连个人影儿都没见着。 普通人丢了也就丢了。 但是乔瑛儿曾经暗算过章樟,惹怒过沈绍安。 当初林重阳也觉得乔瑛儿一个小小女子,只要看死了,再有手段又能折腾出多大的浪花?他又收了乔知行莫大的好处,暗中放走了乔瑛儿。 这件事,如果摄政王追究下来,林重阳必定吃不了兜着走。 两人失了主意,林重阳只好硬着头皮来寻沈绍安。 没想到今日赫连瑾居然也没去上朝! 沈绍安冷笑一声,道:“我倒是很好奇,乔先生是怎样一个人,才能教养出乔瑛儿这样精明能干的女儿?” 乔知行连忙深深叩头,愧疚回道:“是草民教女无方……” “上有行,下必效。乔先生不是教女无方,而是教得太好了。生女送人,这样的事也做得出来。女儿家婚嫁身不由己,托生在乔先生家中,也算是倒了几辈子的霉。” 乔知行脸色蜡黄,汗出如浆,喃喃不得语。 沈绍安又道:“或许,乔先生处置了乔瑛儿生母,她自觉在府中了无牵挂,又担心自己被随意送人,这才逃了出去,隐姓埋名、偷渡余生了?” 乔知行摸了把汗,道:“草民惭愧,家中,确实妾室女儿多了些。” 他银子不缺,独缺儿子。为了家产有人继承,那不得憋了老劲儿生儿子? 结果,连正妻带妾室,女儿一个接一个地出生,儿子却是一个都没有。 乔知行讪讪说道:“但草民对她们,也有爱护之心,自幼也算精养细教。几个出府的女儿,如今也算过得如意安稳。瑛儿自幼对膳食有着极高的天赋,草民便重金请了宫中年迈出宫的御厨,专门教授她膳食。” “如少将军所言,女子生存于世,多有不易。草民卑贱,家中庶女难嫁良人,有一技傍身,好歹也是生存的本事。” “当初打算将瑛儿送至林总管府上,是因草民得知林总管常年在外奔波、饮食不定,胃腑有疾,这才提及小女瑛儿。林总管也答应过,瑛儿入府,专司膳食。待日后寻得良配,自会送一副嫁妆,将她好生嫁出去。” 只可惜林重阳名声在外,无论乔知行怎么说,乔瑛儿已是认定自己有去无回。 乔知行缓了缓,又道:“至于瑛儿生母。是年初时瑛儿为其生母出的主意,让她有意做出与府中小厮有染,引起府中混乱,瑛儿好趁乱逃脱。后来草民来到京城,找到瑛儿,瑛儿自述少将军喜欢她做的膳食,欲留她在府中。草民这才将瑛儿妹妹青卓送至林总管府上。” 他想了想,补充道:“草民请了御厨在家中授教,其他待字闺中的女儿,如有兴趣,都可旁观学习。青卓虽不及瑛儿,手艺倒也使得。” 一番话下来,沈绍安听得目瞪口呆。 他不知道,这件事到底是乔瑛儿在说谎,还是乔知行在说谎。 毕竟两人说的话,完全就是南辕北辙、截然不同! 沈绍安想了想,又问道:“那九小姐生母?” 乔知行回道:“玉氏毕竟服侍过草民一场,平日也算谨小慎微。这件事,虽然有错,也不全在她。草民将她送至家庙,带发修行,并未伤她性命。” 毕竟不管妻妾还是府中下人,可打骂、可买卖,却不可轻易夺人性命。 无故打杀府中卑仆,按大梁律,也是要受刑罚的。 如此说来,这乔知行,与乔瑛儿嘴里那个为谋利益不择手段的人,倒像是两个人了。 乔知行见沈绍安一直沉吟不语,遂又说道:“草民所言,句句属实。少将军如若不信,只需派人往梁州城一探便知。” 再说,乔知行能赚下这偌大的一份家业,若他果真如此唯利是图,只怕也是不能够的。 沈绍安有些懊恼,用手在腿上拍了几下。 当初处置这乔瑛儿,沈绍安并未与赫连瑾多说。 赫连瑾也不在意这样一个无关紧要的小小女子。 再加上梁州城中,乔知行卖女求荣的名声确实很盛。 没想到他们这些人,居然就这样,被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中女子给耍了个遍。 第181章 后患无穷 这个乔瑛儿,心机之深,若能用在正道上,也算是个了不得的人物。 只可惜,此女心术不正,所有的心思全都用在了歪门邪道上。 沈绍安一向以自己的眼光看人之精准为傲,没想到这次被乔瑛儿狠狠打了脸。 实在是…… 惭愧啊! 沈绍安忍不住看了看赫连瑾:乔瑛儿心机城府都极深,倒是比较适合青云门这样的门派。 只可惜,此女心思歹毒、薄情寡义,是条典型的毒蛇。 一旦翻身,必定会咬人至死。 沈绍安将她拒之门外,她利用章樟脱身的计划又失败。 乔瑛儿自然不会将错归咎于她自己身上,只会怨恨沈绍安为何明明有救她的能力却选择袖手旁观; 怨恨章樟明明没有能力救她,却还要给她怜悯与同情。 在见识过京城的富贵繁华,她如何还甘心回到梁州,终日困在那方寸小院之中不得自由? 就像当初她将章樟送进林府,想借沈绍安之手除掉林总管和乔知行一样,这一次,她仍然会用伤害章樟的方式,来报复沈绍安。 赫连瑾也想到了这一点,几乎与沈绍安同时开口,“还有四五日,便是临安侯世子娶亲的正日子。” 章樟大婚之日,在临安侯府门前,如果当着府中来宾的面,她被林总管掳走的消息被刻意公开、大肆传播…… 晋阳长公主宁可违抗圣旨,也绝对不会同意章樟嫁进侯府。 章樟名声尽毁,成为世人眼中的笑话。若章樟从里到外都是这个时代的女子,她还能活得下去吗? 此事又因沈绍安而起,不管是临安侯还是章府,都会将错归咎于沈绍安。 而放走乔瑛儿的林总管,同样脱不了干系。 其父乔知行,看管不严,更是罪责难恕。 一箭数雕。 乔瑛儿自己死,也得拖着这所有人一起下地狱! 但是这件事,沈绍安偏偏还不好跟莫惟殊讲。 毕竟章樟被掳,哪怕她清白之身未失,在莫惟殊心里,仍然会种下一根刺。 两人成亲后,情深意浓自是无妨。一旦感情有了裂缝,这根刺,就会以最快的速度破土而出,成为扎伤并割裂两人感情的利器。 若再被章樟得知,当初是莫惟殊恶作剧般给了乔瑛儿那枚银锭子,又百般撺掇沈绍安留下这个乔瑛儿…… 他们两人之间,将再无安宁之日! 沈绍安想着想着,突然无声一笑:莫惟殊一定想不到,当初他随手扔出来的那枚银锭子,究竟惹来了多大的麻烦。 如此一想,两人还挺般配。 只不过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临安侯府迎亲的队伍已经出发去了廊州,从廊州到京城,只需要两三天的时间。 在花轿进京之前,乔瑛儿未必会出来抛头露面。 若她果真想败坏章樟名声,只会选择花轿停在临安侯府门前、府中来宾都出来观礼的这段时间,当着所有人的面,揭穿这件事。 所以她大概率,还是在京城之中! 要寻人,得有画像。 京城中认识乔瑛儿的不多,但认识乔瑛儿的,乔瑛儿也认识。 为了防止打草惊蛇,搜寻乔瑛儿的人,不能有熟面孔。 赫连瑾叫来了一位画师,乔知行和沈绍安口述,经过不断修改,最终,乔瑛儿的模样活灵活现出现在了宣纸上。 谁说古代的画像都是写意派和工笔派的? 这幅图像,虽然比不上后世的素描和油画,但人物相貌特征已经非常贴近本人。 人长什么样子知道了,还得防止乔瑛儿乔装改扮,混在人群里打众人一个措手不及。 若是成亲当日乔瑛儿没有出现,以后便由她去了。 事情商量好了,沈绍安也没了猎兔子的心思。 四天时间转瞬即过。 四月二十日未时正,临安侯府娶亲的车队进了京。 新娘子乘坐的马车在进京之前就换成了八抬的大轿,章家送亲的队伍半路与迎亲的队伍交接之后,便回了廊州。 乐队在前面吹吹打打,莫惟殊一身红袍,骑着高头大马紧跟其后。 今日是他娶妻的大日子,小子笑得满脸红晕,不时回头看一眼紧跟其后、两边各有八人的八抬大轿。 那花轿里,是他期盼已久的新娘子。 花轿两边,跟着喜娘和四名陪嫁丫头,以及侯府的护卫。 再往后,便是一眼望不到头、披红挂彩的嫁妆。 路两旁站满了看热闹的百姓,对着这十里红妆的排面指指点点、评头论足。 云帆带着人,顺着看热闹的人群跟着队伍一直往前走。跟在花轿两边的护卫,也安插了几个影卫进去。 直到花轿进入侯府门前的大街,在侯府门前停了下来。 侯府里观礼的亲朋好友也都迎了出来,挤在门外看热闹。 一条九尺宽的红毯,从轿前顺着正门正中央,一路穿过前院穿堂,一直铺进上房喜堂。 噼里啪啦的鞭炮声炸响。 侯府门前大人小孩都笑得开怀,捂着耳朵等鞭炮声结束。 一个人影突然从东面小巷中走出,身上披着灰黑色的斗篷,斗蓬的帽子盖住了大半张脸。 此人在人群中快速穿梭,迅速越过人群,朝花轿靠近。 突然,站在人群中衣着普通的两个男子闪身挡在此人面前,出手如电将其钳制住。 帽子被扯下,露出的却是一张陌生的脸。 与此同时另一个方向,一个纤弱的身影一边喊着“让一让”,一边拼命挤过人群。 眼见她就要靠近花轿,挡在她身前的一个男子突然转身,闪电般出手,一掌切在她的颈侧。 女子不等倒下去,男子已经迅速伸手将她揽入怀中,接着将人带出人群离开。 这一系列操作,只有周边几个人用奇怪地眼神看了一眼,又被前面正下轿的新娘吸引,再无人关注。 便是看到的那几个人,心知与京城第一纨绔沈绍安齐名的莫家小世子,成亲之日有几个不甘心的女子来闹场,也不算怪事。 门前的新娘子在一片欢呼声和喜娘一连串的吉祥话中,被嘴角咧到耳朵根的新郎官莫惟殊,用一根系着大红花的绸带,目不转睛地瞅着牵进了侯府。 …… 承恩寺后山一处林木稀疏的缓坡处,沈绍安用剑挑着兔肉,放在火上转了个面。 第181章 后患无穷 这个乔瑛儿,心机之深,若能用在正道上,也算是个了不得的人物。 只可惜,此女心术不正,所有的心思全都用在了歪门邪道上。 沈绍安一向以自己的眼光看人之精准为傲,没想到这次被乔瑛儿狠狠打了脸。 实在是…… 惭愧啊! 沈绍安忍不住看了看赫连瑾:乔瑛儿心机城府都极深,倒是比较适合青云门这样的门派。 只可惜,此女心思歹毒、薄情寡义,是条典型的毒蛇。 一旦翻身,必定会咬人至死。 沈绍安将她拒之门外,她利用章樟脱身的计划又失败。 乔瑛儿自然不会将错归咎于她自己身上,只会怨恨沈绍安为何明明有救她的能力却选择袖手旁观; 怨恨章樟明明没有能力救她,却还要给她怜悯与同情。 在见识过京城的富贵繁华,她如何还甘心回到梁州,终日困在那方寸小院之中不得自由? 就像当初她将章樟送进林府,想借沈绍安之手除掉林总管和乔知行一样,这一次,她仍然会用伤害章樟的方式,来报复沈绍安。 赫连瑾也想到了这一点,几乎与沈绍安同时开口,“还有四五日,便是临安侯世子娶亲的正日子。” 章樟大婚之日,在临安侯府门前,如果当着府中来宾的面,她被林总管掳走的消息被刻意公开、大肆传播…… 晋阳长公主宁可违抗圣旨,也绝对不会同意章樟嫁进侯府。 章樟名声尽毁,成为世人眼中的笑话。若章樟从里到外都是这个时代的女子,她还能活得下去吗? 此事又因沈绍安而起,不管是临安侯还是章府,都会将错归咎于沈绍安。 而放走乔瑛儿的林总管,同样脱不了干系。 其父乔知行,看管不严,更是罪责难恕。 一箭数雕。 乔瑛儿自己死,也得拖着这所有人一起下地狱! 但是这件事,沈绍安偏偏还不好跟莫惟殊讲。 毕竟章樟被掳,哪怕她清白之身未失,在莫惟殊心里,仍然会种下一根刺。 两人成亲后,情深意浓自是无妨。一旦感情有了裂缝,这根刺,就会以最快的速度破土而出,成为扎伤并割裂两人感情的利器。 若再被章樟得知,当初是莫惟殊恶作剧般给了乔瑛儿那枚银锭子,又百般撺掇沈绍安留下这个乔瑛儿…… 他们两人之间,将再无安宁之日! 沈绍安想着想着,突然无声一笑:莫惟殊一定想不到,当初他随手扔出来的那枚银锭子,究竟惹来了多大的麻烦。 如此一想,两人还挺般配。 只不过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临安侯府迎亲的队伍已经出发去了廊州,从廊州到京城,只需要两三天的时间。 在花轿进京之前,乔瑛儿未必会出来抛头露面。 若她果真想败坏章樟名声,只会选择花轿停在临安侯府门前、府中来宾都出来观礼的这段时间,当着所有人的面,揭穿这件事。 所以她大概率,还是在京城之中! 要寻人,得有画像。 京城中认识乔瑛儿的不多,但认识乔瑛儿的,乔瑛儿也认识。 为了防止打草惊蛇,搜寻乔瑛儿的人,不能有熟面孔。 赫连瑾叫来了一位画师,乔知行和沈绍安口述,经过不断修改,最终,乔瑛儿的模样活灵活现出现在了宣纸上。 谁说古代的画像都是写意派和工笔派的? 这幅图像,虽然比不上后世的素描和油画,但人物相貌特征已经非常贴近本人。 人长什么样子知道了,还得防止乔瑛儿乔装改扮,混在人群里打众人一个措手不及。 若是成亲当日乔瑛儿没有出现,以后便由她去了。 事情商量好了,沈绍安也没了猎兔子的心思。 四天时间转瞬即过。 四月二十日未时正,临安侯府娶亲的车队进了京。 新娘子乘坐的马车在进京之前就换成了八抬的大轿,章家送亲的队伍半路与迎亲的队伍交接之后,便回了廊州。 乐队在前面吹吹打打,莫惟殊一身红袍,骑着高头大马紧跟其后。 今日是他娶妻的大日子,小子笑得满脸红晕,不时回头看一眼紧跟其后、两边各有八人的八抬大轿。 那花轿里,是他期盼已久的新娘子。 花轿两边,跟着喜娘和四名陪嫁丫头,以及侯府的护卫。 再往后,便是一眼望不到头、披红挂彩的嫁妆。 路两旁站满了看热闹的百姓,对着这十里红妆的排面指指点点、评头论足。 云帆带着人,顺着看热闹的人群跟着队伍一直往前走。跟在花轿两边的护卫,也安插了几个影卫进去。 直到花轿进入侯府门前的大街,在侯府门前停了下来。 侯府里观礼的亲朋好友也都迎了出来,挤在门外看热闹。 一条九尺宽的红毯,从轿前顺着正门正中央,一路穿过前院穿堂,一直铺进上房喜堂。 噼里啪啦的鞭炮声炸响。 侯府门前大人小孩都笑得开怀,捂着耳朵等鞭炮声结束。 一个人影突然从东面小巷中走出,身上披着灰黑色的斗篷,斗蓬的帽子盖住了大半张脸。 此人在人群中快速穿梭,迅速越过人群,朝花轿靠近。 突然,站在人群中衣着普通的两个男子闪身挡在此人面前,出手如电将其钳制住。 帽子被扯下,露出的却是一张陌生的脸。 与此同时另一个方向,一个纤弱的身影一边喊着“让一让”,一边拼命挤过人群。 眼见她就要靠近花轿,挡在她身前的一个男子突然转身,闪电般出手,一掌切在她的颈侧。 女子不等倒下去,男子已经迅速伸手将她揽入怀中,接着将人带出人群离开。 这一系列操作,只有周边几个人用奇怪地眼神看了一眼,又被前面正下轿的新娘吸引,再无人关注。 便是看到的那几个人,心知与京城第一纨绔沈绍安齐名的莫家小世子,成亲之日有几个不甘心的女子来闹场,也不算怪事。 门前的新娘子在一片欢呼声和喜娘一连串的吉祥话中,被嘴角咧到耳朵根的新郎官莫惟殊,用一根系着大红花的绸带,目不转睛地瞅着牵进了侯府。 …… 承恩寺后山一处林木稀疏的缓坡处,沈绍安用剑挑着兔肉,放在火上转了个面。 第182章 婚宴 兔肉被烤的表皮金黄、滋滋作响,不时散发出诱人的香气。 沈绍安将蜂蜜用刷子小心地刷在兔肉上,得意洋洋地问道:“怎么样?阿瑾,我烤肉的水平不错?” 赫连瑾勾着唇角,“嗯”了一声道:“确实不错。” 沈绍安得意的“嘿嘿”一笑。 赫连瑾接着道:“你以前,逃学就是来这里猎兔子?” 沈绍安笑容一滞,想起自己以前对赫连瑾畏之如虎的日子,啧啧叹道:“哎呀,那是以前啦,好汉不提当年勇。如今你还不是扔下朝政来跟我一起猎兔子?” 火光映在沈绍安眼中,似是燃着两团小小的火苗,“人嘛,偶尔离经叛道一次,就像经历一次洗经伐髓一样,全身的筋脉都是畅通的。这叫释放天性、劳逸结合。” 他笑着看向赫连瑾,朝他挑挑眉,“懂不懂,嗯?” 赫连瑾无声地笑了。 笑了一会儿,才轻轻点点头,“有道理。” 只是论离经叛道,这天下,有谁能比得过他赫连瑾? 赫连瑾轻轻叹了口气,目光一转看到云帆站在不远处,遂不动声色站起身,说了一句,“我去拿酒。” 沈绍安眼睛盯着烤肉,随意点了点头。 云帆将一壶玉堂春递给赫连瑾,低声道:“回主子,人抓到了。请主子示下,该如何处置?” 赫连瑾目光冷然接过酒,转身之际薄唇轻启,“杀了,丢去野狼谷。” 云帆连忙拱手一礼。 赫连瑾回到沈绍安身边坐下。 沈绍安一边翻转烤肉,一边问道:“可是临安侯府那边有动静了?” “嗯。”赫连瑾淡淡嗯了声,道:“新娘子已经进了府,拜过天地入了洞房。你不去赴宴?” 那就是有惊无险。 至于乔瑛儿到底有没有出现,沈绍安没问,也不想知道。 反正一切有赫连瑾。 沈绍安挑挑眉,“不急,这宴怎么也得喝到戌时正。早去了,铁定会被那帮家伙灌酒,说不定还得替惟殊挡酒。我晚些去,等他们喝个半醉,再灌他们酒,哈哈哈!” 得意之色溢于言表。 他拿着匕首割开兔子肉看了看,“好咯,可以开吃啦!” 沈绍安看了赫连瑾一眼,朝赫连瑾小声说道:“我这么辛苦给你烤肉,来,奖励一下。” 赫连瑾一时没明白,见他嘟着嘴凑过来,不由无奈一笑,凑过去在他唇上轻轻一吻。 侍立身后的安大良和几位侍卫装模作样转过身,翻着眼皮四处乱看:这里青山绿水,景色真美…… 就是眼前这俩货,随时随地撒狗粮,着实让人…… 无法直视啊! 两人吃饱喝足,直到金乌西斜,这才打道回府。 回到王府,沈绍安洗漱更衣后,等赫连瑾去了书房批改奏章,他这才喊了六顺,乘着马车去了临安侯府。 将张胜为他准备的贺礼呈上,沈绍安被引进了侯府东花园的籫花亭。 周龄之老远看见他,跳起来大声喊道:“九哥来了!快,大家伙儿,来迟的要如何?” 好多熟面孔顿时哄然大笑,齐声喊道:“罚酒三坛!” 沈绍安立时就想转身逃。 周龄之与左融等人已经冲了上来,搂肩膀的、抱手臂的、揽腰的,将沈绍安拖到了酒桌前。 不等坐下,沈绍安手里已经被塞进一只盛满酒的大海碗。 沈绍安头大如牛:这人就不能随便立fg。 本来想晚来一会儿好沾点光,结果被这群损友逮了个正着。 沈绍安苦笑着举起手,“来之前刚刚喝过,这次哥哥认错,改日请大家状元楼喝酒。” 焦承平问侯府侍女又要了两只碗,一边拎起酒坛倒酒,一边笑道:“状元楼喝酒有什么意思?若是请酒,不如去明月楼。” 沈绍安顿时一头汗:明月楼? 他也得敢去! 倒不是害怕赫连瑾不愿意,而是明月楼里那新来的几个北郦女子,是他的“老相识”。 周龄之眼睛一转,跟着起哄,“对呀,听说明月楼那新来的姑娘,慕咱们九哥久矣。正好,九哥,要么三坛酒,要么明月楼,你选一样。” 左融见沈绍安笑而不语,大笑道:“九哥不是怕了?” 沈绍安哼的一笑,端起面前的大海碗,乜斜着眼睛看着左融,“少给爷来这套激将法。明月楼就明月楼,谁不敢去谁孙子。来,大家伙儿都满上,跟哥一起喝一杯。” 众人这才纷纷归了座,都取来了大海碗。 沈绍安先干了,所有人也都依样学样,将碗里的酒灌了下去。 看他们个个酒气上涌、满脸通红的样子,沈绍安心底暗笑,吩咐侍女上前斟酒。 几个回合下来,除了沈绍安还坐着,其他几个都已经东倒西歪了。 距离籫花亭不远,是临安侯世子的院子。 与簪花亭的热闹喧嚣不同,这里静悄悄的,屋里服侍的丫环婆子都退到了门外廊檐下。大红的灯笼静悄悄地燃着,将整个院子映出一派喜庆气氛。 新房里也是一片红,所有家具上都贴着喜字。内室靠墙的千工床旁边的衣架上,挂着两件大红色的里衣。 床上悬着的大红洒金帐子垂着,随着床榻的晃动,抖出细微的波纹。 章樟闭着眼睛,手臂环着莫惟殊光裸的背,身体的负重和疼痛,让她的神智格外清醒。耳边莫惟殊的呼吸,像前世记忆里高楼窗外呼啸而过的台风。 在一片狂风呼啸里,她耳尖地听到了东面花园喧闹的人声中,那声“九哥来了”。 心底某个角落轰然塌陷,眼泪瞬间顺着紧闭的眼角流下,很快隐入鬓发之中。 莫惟殊低头吻她,喘息着问道:“怎么哭了?可是不舒服?” 章樟手指轻轻掐他的背,小声说道:“疼,你轻一些……” …… 沈绍安喝得也有些多,但还远不到醉酒的程度。 他闭着眼睛躺在马车的软座上,六顺半跪在他头部位置的厢地上,为他轻轻按压着太阳穴。 章樟成亲了,从此之后,她的人生便只能顺着这条路,不论悲喜,一直走下去。 她是临安侯世子妃,是晋阳长公主的儿媳。 再往后,还会是孩子的母亲…… 她在这个世间,有了一个真正属于她的家。 这个与沈绍安一样,来自异世界的灵魂,无论她愿与不愿,命运都正式给她安排好了往后的归宿。 他们两个,都是这个世界的人。 又都不是。 章樟从不知沈绍安是与她一样的人,却不由自主想要靠近他。 两人相似的磁场,是她在这个孤独的世界,情不自禁想要拥抱的温暖。 他们两个,都是这个时代独行的蚍蜉,被这个残酷的世界裹挟着跌跌撞撞地前行。 今日之后,正式分道扬镳! 希望章樟能够幸福。 马车行至半路突然停下,车帘被人掀起,一个高大的身影弯腰进来。 第182章 婚宴 兔肉被烤的表皮金黄、滋滋作响,不时散发出诱人的香气。 沈绍安将蜂蜜用刷子小心地刷在兔肉上,得意洋洋地问道:“怎么样?阿瑾,我烤肉的水平不错?” 赫连瑾勾着唇角,“嗯”了一声道:“确实不错。” 沈绍安得意的“嘿嘿”一笑。 赫连瑾接着道:“你以前,逃学就是来这里猎兔子?” 沈绍安笑容一滞,想起自己以前对赫连瑾畏之如虎的日子,啧啧叹道:“哎呀,那是以前啦,好汉不提当年勇。如今你还不是扔下朝政来跟我一起猎兔子?” 火光映在沈绍安眼中,似是燃着两团小小的火苗,“人嘛,偶尔离经叛道一次,就像经历一次洗经伐髓一样,全身的筋脉都是畅通的。这叫释放天性、劳逸结合。” 他笑着看向赫连瑾,朝他挑挑眉,“懂不懂,嗯?” 赫连瑾无声地笑了。 笑了一会儿,才轻轻点点头,“有道理。” 只是论离经叛道,这天下,有谁能比得过他赫连瑾? 赫连瑾轻轻叹了口气,目光一转看到云帆站在不远处,遂不动声色站起身,说了一句,“我去拿酒。” 沈绍安眼睛盯着烤肉,随意点了点头。 云帆将一壶玉堂春递给赫连瑾,低声道:“回主子,人抓到了。请主子示下,该如何处置?” 赫连瑾目光冷然接过酒,转身之际薄唇轻启,“杀了,丢去野狼谷。” 云帆连忙拱手一礼。 赫连瑾回到沈绍安身边坐下。 沈绍安一边翻转烤肉,一边问道:“可是临安侯府那边有动静了?” “嗯。”赫连瑾淡淡嗯了声,道:“新娘子已经进了府,拜过天地入了洞房。你不去赴宴?” 那就是有惊无险。 至于乔瑛儿到底有没有出现,沈绍安没问,也不想知道。 反正一切有赫连瑾。 沈绍安挑挑眉,“不急,这宴怎么也得喝到戌时正。早去了,铁定会被那帮家伙灌酒,说不定还得替惟殊挡酒。我晚些去,等他们喝个半醉,再灌他们酒,哈哈哈!” 得意之色溢于言表。 他拿着匕首割开兔子肉看了看,“好咯,可以开吃啦!” 沈绍安看了赫连瑾一眼,朝赫连瑾小声说道:“我这么辛苦给你烤肉,来,奖励一下。” 赫连瑾一时没明白,见他嘟着嘴凑过来,不由无奈一笑,凑过去在他唇上轻轻一吻。 侍立身后的安大良和几位侍卫装模作样转过身,翻着眼皮四处乱看:这里青山绿水,景色真美…… 就是眼前这俩货,随时随地撒狗粮,着实让人…… 无法直视啊! 两人吃饱喝足,直到金乌西斜,这才打道回府。 回到王府,沈绍安洗漱更衣后,等赫连瑾去了书房批改奏章,他这才喊了六顺,乘着马车去了临安侯府。 将张胜为他准备的贺礼呈上,沈绍安被引进了侯府东花园的籫花亭。 周龄之老远看见他,跳起来大声喊道:“九哥来了!快,大家伙儿,来迟的要如何?” 好多熟面孔顿时哄然大笑,齐声喊道:“罚酒三坛!” 沈绍安立时就想转身逃。 周龄之与左融等人已经冲了上来,搂肩膀的、抱手臂的、揽腰的,将沈绍安拖到了酒桌前。 不等坐下,沈绍安手里已经被塞进一只盛满酒的大海碗。 沈绍安头大如牛:这人就不能随便立fg。 本来想晚来一会儿好沾点光,结果被这群损友逮了个正着。 沈绍安苦笑着举起手,“来之前刚刚喝过,这次哥哥认错,改日请大家状元楼喝酒。” 焦承平问侯府侍女又要了两只碗,一边拎起酒坛倒酒,一边笑道:“状元楼喝酒有什么意思?若是请酒,不如去明月楼。” 沈绍安顿时一头汗:明月楼? 他也得敢去! 倒不是害怕赫连瑾不愿意,而是明月楼里那新来的几个北郦女子,是他的“老相识”。 周龄之眼睛一转,跟着起哄,“对呀,听说明月楼那新来的姑娘,慕咱们九哥久矣。正好,九哥,要么三坛酒,要么明月楼,你选一样。” 左融见沈绍安笑而不语,大笑道:“九哥不是怕了?” 沈绍安哼的一笑,端起面前的大海碗,乜斜着眼睛看着左融,“少给爷来这套激将法。明月楼就明月楼,谁不敢去谁孙子。来,大家伙儿都满上,跟哥一起喝一杯。” 众人这才纷纷归了座,都取来了大海碗。 沈绍安先干了,所有人也都依样学样,将碗里的酒灌了下去。 看他们个个酒气上涌、满脸通红的样子,沈绍安心底暗笑,吩咐侍女上前斟酒。 几个回合下来,除了沈绍安还坐着,其他几个都已经东倒西歪了。 距离籫花亭不远,是临安侯世子的院子。 与簪花亭的热闹喧嚣不同,这里静悄悄的,屋里服侍的丫环婆子都退到了门外廊檐下。大红的灯笼静悄悄地燃着,将整个院子映出一派喜庆气氛。 新房里也是一片红,所有家具上都贴着喜字。内室靠墙的千工床旁边的衣架上,挂着两件大红色的里衣。 床上悬着的大红洒金帐子垂着,随着床榻的晃动,抖出细微的波纹。 章樟闭着眼睛,手臂环着莫惟殊光裸的背,身体的负重和疼痛,让她的神智格外清醒。耳边莫惟殊的呼吸,像前世记忆里高楼窗外呼啸而过的台风。 在一片狂风呼啸里,她耳尖地听到了东面花园喧闹的人声中,那声“九哥来了”。 心底某个角落轰然塌陷,眼泪瞬间顺着紧闭的眼角流下,很快隐入鬓发之中。 莫惟殊低头吻她,喘息着问道:“怎么哭了?可是不舒服?” 章樟手指轻轻掐他的背,小声说道:“疼,你轻一些……” …… 沈绍安喝得也有些多,但还远不到醉酒的程度。 他闭着眼睛躺在马车的软座上,六顺半跪在他头部位置的厢地上,为他轻轻按压着太阳穴。 章樟成亲了,从此之后,她的人生便只能顺着这条路,不论悲喜,一直走下去。 她是临安侯世子妃,是晋阳长公主的儿媳。 再往后,还会是孩子的母亲…… 她在这个世间,有了一个真正属于她的家。 这个与沈绍安一样,来自异世界的灵魂,无论她愿与不愿,命运都正式给她安排好了往后的归宿。 他们两个,都是这个世界的人。 又都不是。 章樟从不知沈绍安是与她一样的人,却不由自主想要靠近他。 两人相似的磁场,是她在这个孤独的世界,情不自禁想要拥抱的温暖。 他们两个,都是这个时代独行的蚍蜉,被这个残酷的世界裹挟着跌跌撞撞地前行。 今日之后,正式分道扬镳! 希望章樟能够幸福。 马车行至半路突然停下,车帘被人掀起,一个高大的身影弯腰进来。 第183章 赴北 沈绍安没起身,就躺在软榻上,看着六顺躬着身子慢慢退出去,看着赫连瑾走到他身边,在他身边坐下。 然后,顺手一抄,将他抄在怀里。 沈绍安在赫连瑾怀里蹭了几下,找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叹息道:“你怎么来了?奏折都批完了?” 赫连瑾一手揽着沈绍安,一手轻轻抚过他的鬓发,低低“嗯”了一声,“不放心,来看看。” 沈绍安想到临走前被随侍的仆从架出去的几人,“嘿”地笑了一声,道:“放心,我有数儿。他们几个还想联手灌醉我,结果怎样?只有我一人,是自己走出来的。” 他看了看赫连瑾,接着说道:“我答应他们,改日去明月楼请吃饭。” 赫连瑾微微地笑,“好。”顿了顿又说道:“明月楼是青云门的产业,你只管去宴客,其他的青浅会处理。” 沈绍安愣了愣,“啊?” 那不就是在自家人眼皮子底下乱来吗? 这还怎么玩?! 赫连瑾笑眯眯地看着他似是被雷劈到的样子,心里已是笑翻了天。 沈绍安呆了好一会儿,才结结巴巴说道:“那,那我要叫几个姑娘,弹弹曲儿……什么的,总可以的?他们去明月楼,也不只是为了喝酒才去的呀?” 赫连瑾忍着笑,回道:“当然可以。” 沈绍安突然想起他七年前带着九岁的小皇帝跑去明月楼喝花酒。 本来他要了一个雅间儿,又是背着人悄悄去的,没道理会被赫连瑾堵个正着。 原来竟是跑到了他的地盘上。 看来以后,他去明月楼得悠着点了。 失落! 没爱了! 又失去人生一大乐趣! 沈绍安被他一下一下摸的舒服,闭着眼睛假寐。 不一会儿又想起一事,遂问道:“你不是说要给我找几个幕宾?找到了没有?” 赫连瑾“嗯”了一声,道:“找到了。” “谁啊?哪的人?我能先见一见吗?” 先培养一下默契度,等去了北关,军务才能开展的更顺利也更快一些。 赫连瑾看了看他,笑道:“他手头上还有些事没处理完,等处理完后自然就来找你。” 嗯那也行。 沈绍安便不再问了。 他相信赫连瑾看人的眼光,赫连瑾找的人,一定没问题。 赫连瑾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唤道:“绍安?” 声音很严肃。 沈绍安心里一咯噔,酒都醒了一半儿,心想难道自己又犯了什么事儿?连忙睁开眼睛问道:“怎么了?” 他最近老实的很,没逛窑子没惹祸。 难道,又被人弹劾了? 赫连瑾难得的有些害羞,“明日,回沈府一趟,拜访一下镇北侯和侯夫人。” 哦莫?! 沈绍安一下子跳起来,结结巴巴地问道:“当,当当真?” 赫连瑾轻笑一声,道:“自然!” 沈绍安咧着嘴傻乐了一会儿,突然搂住赫连瑾的脖子,一脸坏笑着问道:“那你以后,是唤我父母外舅外姑,还是唤公公婆婆?” 赫连瑾轻笑一声,装模作样想了一会儿,正色道:“当然是父亲母亲。” 沈绍安又是一阵傻乐,末了吻了吻他的唇,轻声说道:“阿瑾,谢谢你。” 赫连瑾不解,“谢什么?” “母亲都跟我说了,祖母的事,还有……” 赫连瑾以吻封缄,将沈绍安后面的话堵了回去。 第二天一大早,回沈府的礼品都已经准备好,沈绍安还特意好好打扮了一番。 只等赫连瑾下了朝,便可带着沈绍安回府。 谁料沈绍安等来的不是赫连瑾,而是让沈绍安即刻进宫的圣旨。 来宣旨的内侍很急,却问不出个所以然。 沈绍安迅速换了朝服,惴惴不安地跟在内侍身后,骑马朝着皇宫狂奔。 好在,内侍见沈绍安急得脸都失了血色,连忙解释道:“摄政王和沈尚书亦在朝堂上,少将军且稍安勿躁。” 沈绍安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进了宫,行了大礼,沈绍安才知道,北郦左贤王义呼邪,带着五万人马绕过大梁赤水岭,奇袭西缇。 西缇可汗敦顿向大梁求援,要求大梁出兵相助。 月薇封妃的旨意已经发了下来,只待皇后进宫后,月薇也会随后进宫。 莫斯特勒也在朝堂上,神色虽隐忍,却难掩忧色。 因为沈绍安与左贤王交过手,领军援助西缇的将军,朝堂上几乎所有大臣都推举了沈绍安。 西缇与大梁,两国边境相接绵延近千里。 最近的距离就在赤水岭。 在蟒山之间有一条山路,绕过这条不足三十里的山路,便是西缇的乌涂镇。 义呼邪一旦占领西缇,随时都能率领他的北郦骑兵,发起对大梁边镇的奇袭。 所以,援助西缇,势在必行。 没有送行的宴会、没有犒军的酒。 与往年父亲及哥哥们离京一样,圣旨一到,即刻出发。 甚至,沈绍安都没有来得及跟祖母和母亲道一声别,只看了一眼远远跟在后面的父亲和大哥,小声对身旁的赫连瑾道:“阿瑾,等我回来。” 赫连瑾神色凝重,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担忧和离愁。他沉默了片刻,才轻轻点头,郑重应道:“好!” 他陪着沈绍安出了宫,一路轻声嘱咐一些需要注意的事项。 到了宫外,沈绍安飞身上马,拨转马头,对骑马跟在后面的莫斯说道:“莫斯特勒,我们出发。” 云荆与青浅,还有赫连瑾派到沈绍安身边的五名影卫,跟在沈绍安与莫斯身后,马蹄声急,迅速向北城外席卷而去。 五百神机营与父亲的二千亲卫都已经等在北城门外。 双方汇合之后,纵马疾驰奔赴北关。 时隔半年再回北关,恍如隔世。 郕阳关大营还是以前的模样,灰白色的军营绵延数十里,只是大营的主帅如今换成了蔺英老将军。 沈家在北关经营数十年,北关的将士多是沈家心腹。 蔺英老将军初来乍到,不论是沈家嫡系还是别家心腹,都对他的空降北关带有几分排斥的心态。 但蔺英是赫连瑾的人。 或者说,他是皇上的人。 所以,沈绍安来北关,不论是藏在暗处想借此机会除掉他的人,还是想要在北关培植心腹的皇上一派,都翘首以盼。 算得上是众望所归。 第183章 赴北 沈绍安没起身,就躺在软榻上,看着六顺躬着身子慢慢退出去,看着赫连瑾走到他身边,在他身边坐下。 然后,顺手一抄,将他抄在怀里。 沈绍安在赫连瑾怀里蹭了几下,找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叹息道:“你怎么来了?奏折都批完了?” 赫连瑾一手揽着沈绍安,一手轻轻抚过他的鬓发,低低“嗯”了一声,“不放心,来看看。” 沈绍安想到临走前被随侍的仆从架出去的几人,“嘿”地笑了一声,道:“放心,我有数儿。他们几个还想联手灌醉我,结果怎样?只有我一人,是自己走出来的。” 他看了看赫连瑾,接着说道:“我答应他们,改日去明月楼请吃饭。” 赫连瑾微微地笑,“好。”顿了顿又说道:“明月楼是青云门的产业,你只管去宴客,其他的青浅会处理。” 沈绍安愣了愣,“啊?” 那不就是在自家人眼皮子底下乱来吗? 这还怎么玩?! 赫连瑾笑眯眯地看着他似是被雷劈到的样子,心里已是笑翻了天。 沈绍安呆了好一会儿,才结结巴巴说道:“那,那我要叫几个姑娘,弹弹曲儿……什么的,总可以的?他们去明月楼,也不只是为了喝酒才去的呀?” 赫连瑾忍着笑,回道:“当然可以。” 沈绍安突然想起他七年前带着九岁的小皇帝跑去明月楼喝花酒。 本来他要了一个雅间儿,又是背着人悄悄去的,没道理会被赫连瑾堵个正着。 原来竟是跑到了他的地盘上。 看来以后,他去明月楼得悠着点了。 失落! 没爱了! 又失去人生一大乐趣! 沈绍安被他一下一下摸的舒服,闭着眼睛假寐。 不一会儿又想起一事,遂问道:“你不是说要给我找几个幕宾?找到了没有?” 赫连瑾“嗯”了一声,道:“找到了。” “谁啊?哪的人?我能先见一见吗?” 先培养一下默契度,等去了北关,军务才能开展的更顺利也更快一些。 赫连瑾看了看他,笑道:“他手头上还有些事没处理完,等处理完后自然就来找你。” 嗯那也行。 沈绍安便不再问了。 他相信赫连瑾看人的眼光,赫连瑾找的人,一定没问题。 赫连瑾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唤道:“绍安?” 声音很严肃。 沈绍安心里一咯噔,酒都醒了一半儿,心想难道自己又犯了什么事儿?连忙睁开眼睛问道:“怎么了?” 他最近老实的很,没逛窑子没惹祸。 难道,又被人弹劾了? 赫连瑾难得的有些害羞,“明日,回沈府一趟,拜访一下镇北侯和侯夫人。” 哦莫?! 沈绍安一下子跳起来,结结巴巴地问道:“当,当当真?” 赫连瑾轻笑一声,道:“自然!” 沈绍安咧着嘴傻乐了一会儿,突然搂住赫连瑾的脖子,一脸坏笑着问道:“那你以后,是唤我父母外舅外姑,还是唤公公婆婆?” 赫连瑾轻笑一声,装模作样想了一会儿,正色道:“当然是父亲母亲。” 沈绍安又是一阵傻乐,末了吻了吻他的唇,轻声说道:“阿瑾,谢谢你。” 赫连瑾不解,“谢什么?” “母亲都跟我说了,祖母的事,还有……” 赫连瑾以吻封缄,将沈绍安后面的话堵了回去。 第二天一大早,回沈府的礼品都已经准备好,沈绍安还特意好好打扮了一番。 只等赫连瑾下了朝,便可带着沈绍安回府。 谁料沈绍安等来的不是赫连瑾,而是让沈绍安即刻进宫的圣旨。 来宣旨的内侍很急,却问不出个所以然。 沈绍安迅速换了朝服,惴惴不安地跟在内侍身后,骑马朝着皇宫狂奔。 好在,内侍见沈绍安急得脸都失了血色,连忙解释道:“摄政王和沈尚书亦在朝堂上,少将军且稍安勿躁。” 沈绍安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进了宫,行了大礼,沈绍安才知道,北郦左贤王义呼邪,带着五万人马绕过大梁赤水岭,奇袭西缇。 西缇可汗敦顿向大梁求援,要求大梁出兵相助。 月薇封妃的旨意已经发了下来,只待皇后进宫后,月薇也会随后进宫。 莫斯特勒也在朝堂上,神色虽隐忍,却难掩忧色。 因为沈绍安与左贤王交过手,领军援助西缇的将军,朝堂上几乎所有大臣都推举了沈绍安。 西缇与大梁,两国边境相接绵延近千里。 最近的距离就在赤水岭。 在蟒山之间有一条山路,绕过这条不足三十里的山路,便是西缇的乌涂镇。 义呼邪一旦占领西缇,随时都能率领他的北郦骑兵,发起对大梁边镇的奇袭。 所以,援助西缇,势在必行。 没有送行的宴会、没有犒军的酒。 与往年父亲及哥哥们离京一样,圣旨一到,即刻出发。 甚至,沈绍安都没有来得及跟祖母和母亲道一声别,只看了一眼远远跟在后面的父亲和大哥,小声对身旁的赫连瑾道:“阿瑾,等我回来。” 赫连瑾神色凝重,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担忧和离愁。他沉默了片刻,才轻轻点头,郑重应道:“好!” 他陪着沈绍安出了宫,一路轻声嘱咐一些需要注意的事项。 到了宫外,沈绍安飞身上马,拨转马头,对骑马跟在后面的莫斯说道:“莫斯特勒,我们出发。” 云荆与青浅,还有赫连瑾派到沈绍安身边的五名影卫,跟在沈绍安与莫斯身后,马蹄声急,迅速向北城外席卷而去。 五百神机营与父亲的二千亲卫都已经等在北城门外。 双方汇合之后,纵马疾驰奔赴北关。 时隔半年再回北关,恍如隔世。 郕阳关大营还是以前的模样,灰白色的军营绵延数十里,只是大营的主帅如今换成了蔺英老将军。 沈家在北关经营数十年,北关的将士多是沈家心腹。 蔺英老将军初来乍到,不论是沈家嫡系还是别家心腹,都对他的空降北关带有几分排斥的心态。 但蔺英是赫连瑾的人。 或者说,他是皇上的人。 所以,沈绍安来北关,不论是藏在暗处想借此机会除掉他的人,还是想要在北关培植心腹的皇上一派,都翘首以盼。 算得上是众望所归。 第184章 再遇左贤王 沈绍安到了郕阳关大营,与蔺英老将军做了一个简单的会晤之后,带着两万人马开往西缇。 而蔺英老将军也点了十余大将、百余副将,率领十万大军,浩浩荡荡出了郕阳关。 沈绍安没有走蟒山那条近道,而是沿着莫斯提供的另一条小路,从蟒山北面的山坳中,翻过蟒山,从一个人迹罕至的山野乡间,悄然摸向西缇的国都梵贡。 据斥侯探查,目前义呼邪的大军正驻守在梵贡城北面的一个平坡上。 居高临下笼罩在梵贡城的头顶上。 沈绍安与莫斯和几位将军谋划一番后,自己带着云荆与莫斯等数百人分散潜入梵贡。 进城之后,莫斯带着沈绍安进王宫见敦顿可汗。 王宫侍从见了莫斯,朝他深施一礼,“莫斯特勒。” 莫斯微微颌首,“带我们去见父汗。” 那侍从恭声应了,伸手示意,“特勒请,将军请。” 沈绍安状似无意看了云荆一眼,云荆不动声色微微点头。 整个王宫安静得有些过份,来往侍从和仆女行色匆匆,见了莫斯也只是将手置于胸前,深深鞠身一礼,话都不说一句便匆匆离开。 进了王宫,王宫侍卫也是全副武装,神情肃然冷漠地屹立不动。 在进入宫殿之前,沈绍安突然停下脚步,环目四顾,笑道:“还请侍者入内通禀一声。” 那侍从笑道:“贵客自大梁而来,是为了助西缇驱逐郦虏,直接入内便是,怎好让贵客久候?” 沈绍安冷笑,“你一个小小侍从,也能做得了可汗的主?” 莫斯冷斥一声,“让你通禀你自去便是。还有,你是哪年编入王宫侍从队的?我怎么从来没有见过你?” “哈哈哈,兄长无需见怪,曲枳是本汗以前的侍从,兄长自然不认得。” 随着大笑声,一个体型壮硕、留着整齐胡须的年轻男子大步从殿内走了出来。 莫斯一看来来人,脸色顿时变得极为难看。 沈绍安转念一想,便知晓了来人的身份:敦顿可汗的次子多鲁。 也是沈绍安梦中在敦顿可汗死后继承汗位的人,只是继位不足一年,便被北郦给灭了。 如今看来,这多鲁的汗位,来得多少有些不太正。 莫斯脸色铁青,问道:“多鲁,父汗呢?” 多鲁抬手撸了一把头顶,十分不屑地说道:“父汗已经年迈,再也不是以前那个勇猛无敌的汉子。西缇,应该由我带领,变得更加强大!” 沈绍安忍不住“哧”地笑了一声:牛皮吹得哄哄响,还不是上任不足一年就被义呼邪干掉了? 多鲁脸色瞬间阴沉下来,“你笑什么?” 沈绍安冷笑,“我笑你,认贼做父,却不知剑悬头顶、命不保夕!” “你!”多鲁勃然大怒,上前逼近一步,身边侍从也纷纷抽刀出鞘。 云荆迅速挡在沈绍安面前,同样腰间利刃半出鞘。 双方之间的气氛,初一见面,就到了剑拔弩张的地步。 沈绍安抬手,轻轻一推云荆,对多鲁说道:“是义呼邪扶持你登上汗位的?你以为他当真是为了交你这个盟友?以为他当真会帮西缇变得更强大?” “沈绍安,背后说人坏话,可不是好习惯。” 身后一个慢悠悠的声音得意地响起。 沈绍安回过头,笑道:“哟,左贤王?真是好久不见!” 义呼邪带着十几个人,慢慢从台阶下一步步走到沈绍安面前。 他的眼睛在云荆身上微微一顿,笑道:“你这位扈从,倒是忠心的很,走到哪里都跟着。不过,本王着实不喜他,来人!” “慢着!”沈绍安连忙举手,笑道:“哎呀左贤王带着这么多手下,还怕我身边一个小小侍卫?” 义呼邪笑笑,“到底是在别人的地盘上,还是谨慎些为好。” 沈绍安认同地点点头,“也是,做贼做习惯了,也大方不了。” 义呼邪也不以为意,调侃道:“沈将军倒是大方,侠义心肠令人动容。看到别人有难,不远千里奔波到此,就不怕身陷重围,再回不去吗?” 沈绍安哈哈一笑,道:“你左贤王带着五万兵马,抛家弃国跑到别人的地盘来撒野,不照样不怕自己老窝被人端了,沦为丧家之犬?” 义呼邪一双鹰眼微微一凝,随即笑道:“你我也算,不打不相识。相逢不如偶遇,今日既然相见,不如借东道主一杯薄酒,你我共饮一杯?” 沈绍安回头看了看多鲁,笑道:“一个杀父弑母、勾结外敌、出卖国土的寇贼,左贤王不怕他在酒中下毒,谋害了你我性命?” 义呼邪哼哼冷笑,“他有那个胆量吗?!” 沈绍安意味深长地看了看多鲁,“你不会把人家爹娘抓起来当人质了?还是抓了人家的妻儿老小相要挟啊?” 义呼邪停下脚步,恶狠狠看着沈绍安,沉声问道:“你话怎么这么多,你到底喝不喝酒?!” “看你,急什么?”沈绍安跟着他往殿内走,嘴里还不忘调侃,“喝酒本来是一件高兴事,让你这番作派给搞得,像吃断头饭似的。只怕再好的美酒到了嘴里,也都失了原来的味道啦。” 两人进了殿,分了主次坐下。 义呼邪带来的人将两人环绕其中,云荆手扶腰刀侍立沈绍安身后。 多鲁和莫斯分别坐在下首处。 殿内光线本来就暗,这阵仗,如同进入了阎罗殿一般阴森恐怖。 往来穿梭的胆小的仆女,手里捧的托盘都在叮当作响。 沈绍安朝云荆招了招手,等他跪坐下来之后,吩咐道:“斟酒。” 义呼邪则伸手将跪坐他面前布菜的仆女一把拽过来,摁在自己身边,粗声粗气道:“给本王斟酒。” 沈绍安忍不住笑了笑,轻轻摇了摇头。 义呼邪顿时恼羞成怒,唰的一下将剑拔了出来。 不等他有所动作,沈绍安连忙说道:“左贤王何必如此?一个婢女而已。既然喝酒,就不要让这些许小事,坏了我们的雅兴。” 第184章 再遇左贤王 沈绍安到了郕阳关大营,与蔺英老将军做了一个简单的会晤之后,带着两万人马开往西缇。 而蔺英老将军也点了十余大将、百余副将,率领十万大军,浩浩荡荡出了郕阳关。 沈绍安没有走蟒山那条近道,而是沿着莫斯提供的另一条小路,从蟒山北面的山坳中,翻过蟒山,从一个人迹罕至的山野乡间,悄然摸向西缇的国都梵贡。 据斥侯探查,目前义呼邪的大军正驻守在梵贡城北面的一个平坡上。 居高临下笼罩在梵贡城的头顶上。 沈绍安与莫斯和几位将军谋划一番后,自己带着云荆与莫斯等数百人分散潜入梵贡。 进城之后,莫斯带着沈绍安进王宫见敦顿可汗。 王宫侍从见了莫斯,朝他深施一礼,“莫斯特勒。” 莫斯微微颌首,“带我们去见父汗。” 那侍从恭声应了,伸手示意,“特勒请,将军请。” 沈绍安状似无意看了云荆一眼,云荆不动声色微微点头。 整个王宫安静得有些过份,来往侍从和仆女行色匆匆,见了莫斯也只是将手置于胸前,深深鞠身一礼,话都不说一句便匆匆离开。 进了王宫,王宫侍卫也是全副武装,神情肃然冷漠地屹立不动。 在进入宫殿之前,沈绍安突然停下脚步,环目四顾,笑道:“还请侍者入内通禀一声。” 那侍从笑道:“贵客自大梁而来,是为了助西缇驱逐郦虏,直接入内便是,怎好让贵客久候?” 沈绍安冷笑,“你一个小小侍从,也能做得了可汗的主?” 莫斯冷斥一声,“让你通禀你自去便是。还有,你是哪年编入王宫侍从队的?我怎么从来没有见过你?” “哈哈哈,兄长无需见怪,曲枳是本汗以前的侍从,兄长自然不认得。” 随着大笑声,一个体型壮硕、留着整齐胡须的年轻男子大步从殿内走了出来。 莫斯一看来来人,脸色顿时变得极为难看。 沈绍安转念一想,便知晓了来人的身份:敦顿可汗的次子多鲁。 也是沈绍安梦中在敦顿可汗死后继承汗位的人,只是继位不足一年,便被北郦给灭了。 如今看来,这多鲁的汗位,来得多少有些不太正。 莫斯脸色铁青,问道:“多鲁,父汗呢?” 多鲁抬手撸了一把头顶,十分不屑地说道:“父汗已经年迈,再也不是以前那个勇猛无敌的汉子。西缇,应该由我带领,变得更加强大!” 沈绍安忍不住“哧”地笑了一声:牛皮吹得哄哄响,还不是上任不足一年就被义呼邪干掉了? 多鲁脸色瞬间阴沉下来,“你笑什么?” 沈绍安冷笑,“我笑你,认贼做父,却不知剑悬头顶、命不保夕!” “你!”多鲁勃然大怒,上前逼近一步,身边侍从也纷纷抽刀出鞘。 云荆迅速挡在沈绍安面前,同样腰间利刃半出鞘。 双方之间的气氛,初一见面,就到了剑拔弩张的地步。 沈绍安抬手,轻轻一推云荆,对多鲁说道:“是义呼邪扶持你登上汗位的?你以为他当真是为了交你这个盟友?以为他当真会帮西缇变得更强大?” “沈绍安,背后说人坏话,可不是好习惯。” 身后一个慢悠悠的声音得意地响起。 沈绍安回过头,笑道:“哟,左贤王?真是好久不见!” 义呼邪带着十几个人,慢慢从台阶下一步步走到沈绍安面前。 他的眼睛在云荆身上微微一顿,笑道:“你这位扈从,倒是忠心的很,走到哪里都跟着。不过,本王着实不喜他,来人!” “慢着!”沈绍安连忙举手,笑道:“哎呀左贤王带着这么多手下,还怕我身边一个小小侍卫?” 义呼邪笑笑,“到底是在别人的地盘上,还是谨慎些为好。” 沈绍安认同地点点头,“也是,做贼做习惯了,也大方不了。” 义呼邪也不以为意,调侃道:“沈将军倒是大方,侠义心肠令人动容。看到别人有难,不远千里奔波到此,就不怕身陷重围,再回不去吗?” 沈绍安哈哈一笑,道:“你左贤王带着五万兵马,抛家弃国跑到别人的地盘来撒野,不照样不怕自己老窝被人端了,沦为丧家之犬?” 义呼邪一双鹰眼微微一凝,随即笑道:“你我也算,不打不相识。相逢不如偶遇,今日既然相见,不如借东道主一杯薄酒,你我共饮一杯?” 沈绍安回头看了看多鲁,笑道:“一个杀父弑母、勾结外敌、出卖国土的寇贼,左贤王不怕他在酒中下毒,谋害了你我性命?” 义呼邪哼哼冷笑,“他有那个胆量吗?!” 沈绍安意味深长地看了看多鲁,“你不会把人家爹娘抓起来当人质了?还是抓了人家的妻儿老小相要挟啊?” 义呼邪停下脚步,恶狠狠看着沈绍安,沉声问道:“你话怎么这么多,你到底喝不喝酒?!” “看你,急什么?”沈绍安跟着他往殿内走,嘴里还不忘调侃,“喝酒本来是一件高兴事,让你这番作派给搞得,像吃断头饭似的。只怕再好的美酒到了嘴里,也都失了原来的味道啦。” 两人进了殿,分了主次坐下。 义呼邪带来的人将两人环绕其中,云荆手扶腰刀侍立沈绍安身后。 多鲁和莫斯分别坐在下首处。 殿内光线本来就暗,这阵仗,如同进入了阎罗殿一般阴森恐怖。 往来穿梭的胆小的仆女,手里捧的托盘都在叮当作响。 沈绍安朝云荆招了招手,等他跪坐下来之后,吩咐道:“斟酒。” 义呼邪则伸手将跪坐他面前布菜的仆女一把拽过来,摁在自己身边,粗声粗气道:“给本王斟酒。” 沈绍安忍不住笑了笑,轻轻摇了摇头。 义呼邪顿时恼羞成怒,唰的一下将剑拔了出来。 不等他有所动作,沈绍安连忙说道:“左贤王何必如此?一个婢女而已。既然喝酒,就不要让这些许小事,坏了我们的雅兴。” 第185章 活捉 义呼邪恶狠狠盯着沈绍安,突地一笑道:“沈将军言之有理。” 他举起酒杯,朝沈绍安示意,“沈将军,请!” “左贤王请。” 沈绍安率先饮尽杯中酒,朝义呼邪亮了亮酒杯。 义呼邪喝了酒后,笑道:“沈将军果然是个爽快人,而且很是聪明机智。我们郦国,一向求贤若渴,听闻沈将军京城中名气并不好,不如来我们郦国,本王,定将沈将军奉为座上宾。” 沈绍安眉头微蹙,轻叹一声道:“是啊,绍安之所以名声不好,是因为晏城人才济济,绍安确实技不如人。不说整个京城,便是在我们沈家,绍安也只是父母眼中不中用的二世祖,除了吃喝玩乐,也没别的本事了。” 他笑笑,继续说道:“没想到左贤王竟如此看重绍安,实在令绍安受宠若惊啊!” 义呼邪听出沈绍安话里的意思:无非就是一个无所事事的纨绔,竟然还能被郦国视作难得的人才,就是说郦国人都是蠢货呗? 他还不等说什么,又听沈绍安说道:“但是,我一个从小娇生惯养的二世祖,过惯了锦衣玉食的日子。北郦实在是……” 他啧啧叹着看向义呼邪,在义呼邪铁青的脸色中语重心长说道:“……穷啊!连好点的茶叶都没有,穿得是粗布毛皮、吃得是粗茶淡饭,穷乡僻壤之地,下里巴人猖狂。绍安委实,住不习惯啊!” “放肆!” 义呼邪气得双眼通红,用力一拍案几,案几上的碗都被震得跳了几跳。 周围北郦国的兵士刷的一下抽刀出鞘。 沈绍安连忙抬起手,道:“哎哎哎,稍安勿躁,稍安勿躁嘛。” 他叹道:“左贤王勿怪,是绍安年轻不懂事,不小心就说多了话。” 义呼邪瞪着猩红的双眼,两颊咬肌高高凸起,眼中的杀机如有实质,恨不得将沈绍安撕成碎片。 沈绍安敛了笑,露出一张无辜脸,好意提醒道:“左贤王,气大伤身啊!不止伤肝还伤胃、肺,尤其对乳腺……不好意思,没有侮辱您的意思。要知道,男人也有乳腺……” “砰!” “啪啦啦……”一阵乱响,摆在义呼邪面前的案几被他猛然掀飞了出去。 义呼邪一下子跳起来,手按在腰刀上猛然向前逼近一步,气得咻咻直喘。 沈绍安坐在原处,身体后仰,震惊地看着气炸毛的义呼邪,“啊这,可是绍安说错什么话了吗?” 他吞了口口水,小心翼翼说道:“古人有云,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左贤王,您好歹是左贤王,在大梁那应该是一国太子。气量怎得如此狭小……” 一把弯月刀当头劈了过来,沈绍安就地一滚,险而又险将将躲开。 围在周边的北郦侍卫呼啦啦冲了上来,刀不等拔出,云荆的刀已经架在了义呼邪的脖子上。 几个北郦侍卫刚要将刀往沈绍安脖子上架,云荆手里的刀用力往下一压,“都别动!” 沈绍安一下子跳起来,弹了弹衣襟说道:“都说让您稍安勿躁了,看您,就是不听。” 义呼邪咬着牙冷笑,“沈绍安,你以为劫持了本王,就能活着走出西缇王宫了?这座宫殿周围,埋伏着我郦国一万儿郎。只要本王一声令下……” 殿外突然有个浑身是血的北郦兵跌跌撞撞冲进大殿,结结巴巴说道:“不,不好了,左贤王,我们的人……” 一支弩箭咻的一声呼啸而至,正中那人后心。 一句话没说完,人就倒在地上气绝身亡。 沈绍安轻轻弹了弹衣袖,有些腼腆地说道:“不好意思,本将带来的两万兵马,也需要在西缇王宫周围占个地儿。” 义呼邪脸色冷沉,眼眸刚刚一转,空气中隐有暗器及衣袂破空之声。 等所有人凝神看时,在沈绍安身边,突然出现了六个黑衣人。 黑衣人来去无声,仿佛凭空出现一样。 而殿内十余北郦侍卫已经尽数躺到了地上。 义呼邪的表情终于出现了一丝皴裂。 沈绍安笑着朝义呼邪拱了拱手,道:“有道是: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知道左贤王一向不按套路出牌,这小人,绍安只能先做为敬了。” 他笑眯眯地看着义呼邪,轻声的、一字一句命令道:“燃焰火,令:北关将士全力攻打梵贡城北的左贤王部!不接受降兵,全数坑杀!” 说完,又一指旁边脸色煞白、失魂落魄的多鲁,命令道:“把他抓起来。莫斯特勒,此人,就交给您来处理了。” 莫斯站起来,朝着沈绍安拱手一礼。 沈绍安笑着朝他点点头。 云荆出手如电,在义呼邪身上几处大穴连点几下,就见义呼邪整个人瘫软到了地上。 接着,云荆捏开他的嘴,往他嘴里扔了一颗药丸,然后往他胸口一击。 义呼邪咳了一声,药丸便随之咽了下去。 之后,沈绍安命云翼和云默带人将义呼邪押回云州,他则留在梵贡城等候战事结果。 直到第二日太阳落山,前方战事才传来消息:驻扎在梵贡城北边的四万北郦军全军覆没。 除了左贤王义呼邪被俘,左贤王帐下的左右大将和左右骨都侯等数十位大小将领及五万骑兵尽数被灭杀。 莫斯这边,多鲁一家妻小被羁押,多鲁的亲信杀得杀、抓得抓。 在西缇大巫的支持下,莫斯成为西缇国新一任可汗。 战事消息被八百里加急送回京城。 蔺英老将军那边也有捷报陆续传来。 右贤王及左右谷蠡王部大军被大梁军队冲散,各个击破。右贤王大败,带着两万多北郦军退回赕城。 赕城以西及中洲地带,尽归大梁所有。 一个半月后,蔺英老将军率领大军班师回城。 六月底,皇上的圣旨到了北关。 皇上任命沈绍安为安北大将军、安北都护府都护,监管建设天池阙马场。 义呼邪已经被押往京城,梁州平叛流放北关的朝廷钦犯也到了北关。 谢忱一家也终于在京城的刑部大牢关押半年之后,被押送到了北关。 第185章 活捉 义呼邪恶狠狠盯着沈绍安,突地一笑道:“沈将军言之有理。” 他举起酒杯,朝沈绍安示意,“沈将军,请!” “左贤王请。” 沈绍安率先饮尽杯中酒,朝义呼邪亮了亮酒杯。 义呼邪喝了酒后,笑道:“沈将军果然是个爽快人,而且很是聪明机智。我们郦国,一向求贤若渴,听闻沈将军京城中名气并不好,不如来我们郦国,本王,定将沈将军奉为座上宾。” 沈绍安眉头微蹙,轻叹一声道:“是啊,绍安之所以名声不好,是因为晏城人才济济,绍安确实技不如人。不说整个京城,便是在我们沈家,绍安也只是父母眼中不中用的二世祖,除了吃喝玩乐,也没别的本事了。” 他笑笑,继续说道:“没想到左贤王竟如此看重绍安,实在令绍安受宠若惊啊!” 义呼邪听出沈绍安话里的意思:无非就是一个无所事事的纨绔,竟然还能被郦国视作难得的人才,就是说郦国人都是蠢货呗? 他还不等说什么,又听沈绍安说道:“但是,我一个从小娇生惯养的二世祖,过惯了锦衣玉食的日子。北郦实在是……” 他啧啧叹着看向义呼邪,在义呼邪铁青的脸色中语重心长说道:“……穷啊!连好点的茶叶都没有,穿得是粗布毛皮、吃得是粗茶淡饭,穷乡僻壤之地,下里巴人猖狂。绍安委实,住不习惯啊!” “放肆!” 义呼邪气得双眼通红,用力一拍案几,案几上的碗都被震得跳了几跳。 周围北郦国的兵士刷的一下抽刀出鞘。 沈绍安连忙抬起手,道:“哎哎哎,稍安勿躁,稍安勿躁嘛。” 他叹道:“左贤王勿怪,是绍安年轻不懂事,不小心就说多了话。” 义呼邪瞪着猩红的双眼,两颊咬肌高高凸起,眼中的杀机如有实质,恨不得将沈绍安撕成碎片。 沈绍安敛了笑,露出一张无辜脸,好意提醒道:“左贤王,气大伤身啊!不止伤肝还伤胃、肺,尤其对乳腺……不好意思,没有侮辱您的意思。要知道,男人也有乳腺……” “砰!” “啪啦啦……”一阵乱响,摆在义呼邪面前的案几被他猛然掀飞了出去。 义呼邪一下子跳起来,手按在腰刀上猛然向前逼近一步,气得咻咻直喘。 沈绍安坐在原处,身体后仰,震惊地看着气炸毛的义呼邪,“啊这,可是绍安说错什么话了吗?” 他吞了口口水,小心翼翼说道:“古人有云,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左贤王,您好歹是左贤王,在大梁那应该是一国太子。气量怎得如此狭小……” 一把弯月刀当头劈了过来,沈绍安就地一滚,险而又险将将躲开。 围在周边的北郦侍卫呼啦啦冲了上来,刀不等拔出,云荆的刀已经架在了义呼邪的脖子上。 几个北郦侍卫刚要将刀往沈绍安脖子上架,云荆手里的刀用力往下一压,“都别动!” 沈绍安一下子跳起来,弹了弹衣襟说道:“都说让您稍安勿躁了,看您,就是不听。” 义呼邪咬着牙冷笑,“沈绍安,你以为劫持了本王,就能活着走出西缇王宫了?这座宫殿周围,埋伏着我郦国一万儿郎。只要本王一声令下……” 殿外突然有个浑身是血的北郦兵跌跌撞撞冲进大殿,结结巴巴说道:“不,不好了,左贤王,我们的人……” 一支弩箭咻的一声呼啸而至,正中那人后心。 一句话没说完,人就倒在地上气绝身亡。 沈绍安轻轻弹了弹衣袖,有些腼腆地说道:“不好意思,本将带来的两万兵马,也需要在西缇王宫周围占个地儿。” 义呼邪脸色冷沉,眼眸刚刚一转,空气中隐有暗器及衣袂破空之声。 等所有人凝神看时,在沈绍安身边,突然出现了六个黑衣人。 黑衣人来去无声,仿佛凭空出现一样。 而殿内十余北郦侍卫已经尽数躺到了地上。 义呼邪的表情终于出现了一丝皴裂。 沈绍安笑着朝义呼邪拱了拱手,道:“有道是: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知道左贤王一向不按套路出牌,这小人,绍安只能先做为敬了。” 他笑眯眯地看着义呼邪,轻声的、一字一句命令道:“燃焰火,令:北关将士全力攻打梵贡城北的左贤王部!不接受降兵,全数坑杀!” 说完,又一指旁边脸色煞白、失魂落魄的多鲁,命令道:“把他抓起来。莫斯特勒,此人,就交给您来处理了。” 莫斯站起来,朝着沈绍安拱手一礼。 沈绍安笑着朝他点点头。 云荆出手如电,在义呼邪身上几处大穴连点几下,就见义呼邪整个人瘫软到了地上。 接着,云荆捏开他的嘴,往他嘴里扔了一颗药丸,然后往他胸口一击。 义呼邪咳了一声,药丸便随之咽了下去。 之后,沈绍安命云翼和云默带人将义呼邪押回云州,他则留在梵贡城等候战事结果。 直到第二日太阳落山,前方战事才传来消息:驻扎在梵贡城北边的四万北郦军全军覆没。 除了左贤王义呼邪被俘,左贤王帐下的左右大将和左右骨都侯等数十位大小将领及五万骑兵尽数被灭杀。 莫斯这边,多鲁一家妻小被羁押,多鲁的亲信杀得杀、抓得抓。 在西缇大巫的支持下,莫斯成为西缇国新一任可汗。 战事消息被八百里加急送回京城。 蔺英老将军那边也有捷报陆续传来。 右贤王及左右谷蠡王部大军被大梁军队冲散,各个击破。右贤王大败,带着两万多北郦军退回赕城。 赕城以西及中洲地带,尽归大梁所有。 一个半月后,蔺英老将军率领大军班师回城。 六月底,皇上的圣旨到了北关。 皇上任命沈绍安为安北大将军、安北都护府都护,监管建设天池阙马场。 义呼邪已经被押往京城,梁州平叛流放北关的朝廷钦犯也到了北关。 谢忱一家也终于在京城的刑部大牢关押半年之后,被押送到了北关。 第186章 终章 转眼之间,已至秋末冬初。 今年的秋天,北郦各方势力为了国主之位打成一团,估计也没工夫南下犯边。 天池阙马场已经养了数千匹良驹,在大雪到来之前,需要将马棚和牧草准备充足。 沈绍安嘴里叼着一棵草,脑袋枕着双臂、翘着二郎腿躺在马场新圈起来的矮墙上。 他斜着眼睛,看着墙下正卖力铲土的谢忱,懒洋洋问道:“谢忱,彪子呢?” 谢忱直起腰,用粗麻衣袖擦了擦额头的汗,笑道:“被我小妹指使着拉车去了。九哥又想去猎兔子了?” “那可不,这日子着实闲得无聊。” 他叹了口气,道:“这时节,兔子正肥,正是猎兔子的好时候。” 沈绍安腿一偏,直接从墙头一跃而下,从谢忱手里夺过铁锹扔到地上,“别干了,走,跟我猎兔子去,今晚给你母亲妹妹们加菜。” 他左右张望一番,没看到阿黄。 不知这匹牡马又去哪撩妹去了。 这一天天的…… 自从马场建好之后,马场来了数千匹良驹,阿黄就开始天天玩儿失踪。 沈绍安叹了口气,大喊一声,道:“阿黄!” 没回音。 沈绍安深吸一口气,再次大声吼道:“阿黄!再不回来我把白云送走了啊!” “唏律律……”一声带着情绪的马嘶自不远处传来。 沈绍安气笑了,“这家伙……” 他刚刚转过新盖起来的马棚,就看到不远处站着一个人影。 阿黄正站在那人身边,来回蹦哒着,对着那人手里牵着的马匹大献殷勤。 那个人,身影……相当熟悉! 沈绍安感觉自己脸上有点痒,抬手抹了一把,顿时抹了一把泪。 再仔细看,人已经牵着马朝他走了过来。 赫连瑾微笑的脸越来越清晰,连同他眼中一如既往的深情,“绍安?” “阿瑾?” “阿瑾!” 沈绍安一下子跳起来,朝着赫连瑾扑了过去。 刚跑到他跟前,沈绍安突然停了下来。 他抬手看了看自己沾着泥土的手,又看看自己身上灰扑扑的粗布衣裳,还有脸上快两个月没刮的胡子…… 这形象,着实有些邋遢。 沈绍安咧着嘴笑,“阿瑾,你怎么来了呢?” 赫连瑾微微地笑,“嗯。想你,就来了。” 狗男人! 还是这么会撩! 还好他一向洁身自好,平时又总是一副“莫挨老子,谁挨谁死”的架势。如若不然,倾慕者还不得将易江给堵塞了? 一想到这么好的男人是自己的,沈绍安就觉得七经八脉都畅通无比。 他将手放在自己衣襟后面用力擦了几下,伸手握住赫连瑾的手,笑着说道:“走,我带你看看我们的家。” 赫连瑾神情微怔,“我们的,家?” “昂,我来天池阙第一件事,就是让他们这些劳工给盖了一座城堡,我们的。”沈绍安兴致昂扬,“你一定会喜欢的!” 沈绍安所说的城堡还只是一个“雏形”。 楼才盖了一半儿,二楼刚起来一个框架,却也能看得出占地规模不小。城堡整个一楼全部用得凿刻整齐的条石,用糯米水搅拌的泥浆灌了缝。 这样的房舍,防火防风、防冻防水,更防盗抢。 沈绍安兴致勃勃地拉着赫连瑾的手,在面前的空地上指指点点,“这里我打算弄一座假山,看到前面那条河了吗?把河水引进来,做一个小型喷泉。泉水流下来,地面用石板砌了,建一座凉亭,做一个曲水流觞,夏日我们就在这里饮酒、纳凉……” “平日闲来无事,我们可以出去骑马、打猎……” “上次我烤的兔子肉好吃吗?等有机会我再猎头鹿,鹿肉香嫩,烤了最好吃。” “还有狍子。你见过狍子吗?那家伙,就是个憨憨。你打它一闷榻,它跑一段路之后,是一定要回来看看是哪个打得它。” “还有野鸡……” 赫连瑾微微笑着,认真地听着沈绍安描绘他们未来的家和未来的生活。 他粗衣麻衫,满面胡须,不见一丝往日京城纨绔的精致和富贵。 只一双眸子仍然如星辰一般璀璨如昨。 被流放这里的人,除了朝廷钦犯就是穷凶极恶的杀人犯。 都是不要命的亡命徒。 沈绍安人长的太好看,在这群狼环伺的荒原野岭,就算他大将军的身份,也未必能压制住所有的人。 所以他留了胡子,邋里邋遢的像个不着边际的野蛮人。 虽处于偏远西北荒蛮地带,他对未来仍然充满着热忱和期待,满怀热情地规划着属于他们的未来。 这样的沈绍安,如何能让人不爱? 赫连瑾听沈绍安介绍,“这座城堡,今年应该就能完工。明年天暖之后,将室内修葺布置一下。量好尺寸定做家具……阿瑾你喜欢什么样式的家具?我觉得京城王府中的那种就很好……阿瑾?” 赫连瑾温柔地握住沈绍安的手,笑道:“那在房子弄好之前,我们住哪?” “这里距离赤水岭行辕也不远,我们可以临时住在那里。还有云州也有大将军府……哦,现在不能叫大将军府了。等几年后你再来北关,这里就能弄好了。还有你想要如何布置我们的房间?也可以画图来……对了,你这次过来,能住多久?” 赫连瑾微微地笑,“能一直住下去。” “一直……”沈绍安蓦然看向赫连瑾,小心翼翼又颤抖着声音问道:“你,你是,不回京了吗?” 皇上今年才十六,虽刚刚册封了皇后与妃嫔,还远不到还政的时候。 赫连瑾望着他的眼睛,郑重回答他的问题,“嗯,不回了。从此以后,你在哪儿,我便陪你在哪儿。” 沈绍安眼圈一下子红了,突然感觉有些不知所措。 赫连瑾笑着看着他,轻声说道:“我做摄政王已经十年有余,励精图治,铲除奸佞、安内攘外,为梁国培养了下一任皇帝赫连徵。如今,也算是对得起梁国江山社稷、黎民百姓,对得起赫连氏的列祖列宗。” 他用力握了握沈绍安的手,接着说道:“人生苦短,往后几十年,我只想与你一起,朝夕相守、共同度过。” 正文完。 第186章 终章 转眼之间,已至秋末冬初。 今年的秋天,北郦各方势力为了国主之位打成一团,估计也没工夫南下犯边。 天池阙马场已经养了数千匹良驹,在大雪到来之前,需要将马棚和牧草准备充足。 沈绍安嘴里叼着一棵草,脑袋枕着双臂、翘着二郎腿躺在马场新圈起来的矮墙上。 他斜着眼睛,看着墙下正卖力铲土的谢忱,懒洋洋问道:“谢忱,彪子呢?” 谢忱直起腰,用粗麻衣袖擦了擦额头的汗,笑道:“被我小妹指使着拉车去了。九哥又想去猎兔子了?” “那可不,这日子着实闲得无聊。” 他叹了口气,道:“这时节,兔子正肥,正是猎兔子的好时候。” 沈绍安腿一偏,直接从墙头一跃而下,从谢忱手里夺过铁锹扔到地上,“别干了,走,跟我猎兔子去,今晚给你母亲妹妹们加菜。” 他左右张望一番,没看到阿黄。 不知这匹牡马又去哪撩妹去了。 这一天天的…… 自从马场建好之后,马场来了数千匹良驹,阿黄就开始天天玩儿失踪。 沈绍安叹了口气,大喊一声,道:“阿黄!” 没回音。 沈绍安深吸一口气,再次大声吼道:“阿黄!再不回来我把白云送走了啊!” “唏律律……”一声带着情绪的马嘶自不远处传来。 沈绍安气笑了,“这家伙……” 他刚刚转过新盖起来的马棚,就看到不远处站着一个人影。 阿黄正站在那人身边,来回蹦哒着,对着那人手里牵着的马匹大献殷勤。 那个人,身影……相当熟悉! 沈绍安感觉自己脸上有点痒,抬手抹了一把,顿时抹了一把泪。 再仔细看,人已经牵着马朝他走了过来。 赫连瑾微笑的脸越来越清晰,连同他眼中一如既往的深情,“绍安?” “阿瑾?” “阿瑾!” 沈绍安一下子跳起来,朝着赫连瑾扑了过去。 刚跑到他跟前,沈绍安突然停了下来。 他抬手看了看自己沾着泥土的手,又看看自己身上灰扑扑的粗布衣裳,还有脸上快两个月没刮的胡子…… 这形象,着实有些邋遢。 沈绍安咧着嘴笑,“阿瑾,你怎么来了呢?” 赫连瑾微微地笑,“嗯。想你,就来了。” 狗男人! 还是这么会撩! 还好他一向洁身自好,平时又总是一副“莫挨老子,谁挨谁死”的架势。如若不然,倾慕者还不得将易江给堵塞了? 一想到这么好的男人是自己的,沈绍安就觉得七经八脉都畅通无比。 他将手放在自己衣襟后面用力擦了几下,伸手握住赫连瑾的手,笑着说道:“走,我带你看看我们的家。” 赫连瑾神情微怔,“我们的,家?” “昂,我来天池阙第一件事,就是让他们这些劳工给盖了一座城堡,我们的。”沈绍安兴致昂扬,“你一定会喜欢的!” 沈绍安所说的城堡还只是一个“雏形”。 楼才盖了一半儿,二楼刚起来一个框架,却也能看得出占地规模不小。城堡整个一楼全部用得凿刻整齐的条石,用糯米水搅拌的泥浆灌了缝。 这样的房舍,防火防风、防冻防水,更防盗抢。 沈绍安兴致勃勃地拉着赫连瑾的手,在面前的空地上指指点点,“这里我打算弄一座假山,看到前面那条河了吗?把河水引进来,做一个小型喷泉。泉水流下来,地面用石板砌了,建一座凉亭,做一个曲水流觞,夏日我们就在这里饮酒、纳凉……” “平日闲来无事,我们可以出去骑马、打猎……” “上次我烤的兔子肉好吃吗?等有机会我再猎头鹿,鹿肉香嫩,烤了最好吃。” “还有狍子。你见过狍子吗?那家伙,就是个憨憨。你打它一闷榻,它跑一段路之后,是一定要回来看看是哪个打得它。” “还有野鸡……” 赫连瑾微微笑着,认真地听着沈绍安描绘他们未来的家和未来的生活。 他粗衣麻衫,满面胡须,不见一丝往日京城纨绔的精致和富贵。 只一双眸子仍然如星辰一般璀璨如昨。 被流放这里的人,除了朝廷钦犯就是穷凶极恶的杀人犯。 都是不要命的亡命徒。 沈绍安人长的太好看,在这群狼环伺的荒原野岭,就算他大将军的身份,也未必能压制住所有的人。 所以他留了胡子,邋里邋遢的像个不着边际的野蛮人。 虽处于偏远西北荒蛮地带,他对未来仍然充满着热忱和期待,满怀热情地规划着属于他们的未来。 这样的沈绍安,如何能让人不爱? 赫连瑾听沈绍安介绍,“这座城堡,今年应该就能完工。明年天暖之后,将室内修葺布置一下。量好尺寸定做家具……阿瑾你喜欢什么样式的家具?我觉得京城王府中的那种就很好……阿瑾?” 赫连瑾温柔地握住沈绍安的手,笑道:“那在房子弄好之前,我们住哪?” “这里距离赤水岭行辕也不远,我们可以临时住在那里。还有云州也有大将军府……哦,现在不能叫大将军府了。等几年后你再来北关,这里就能弄好了。还有你想要如何布置我们的房间?也可以画图来……对了,你这次过来,能住多久?” 赫连瑾微微地笑,“能一直住下去。” “一直……”沈绍安蓦然看向赫连瑾,小心翼翼又颤抖着声音问道:“你,你是,不回京了吗?” 皇上今年才十六,虽刚刚册封了皇后与妃嫔,还远不到还政的时候。 赫连瑾望着他的眼睛,郑重回答他的问题,“嗯,不回了。从此以后,你在哪儿,我便陪你在哪儿。” 沈绍安眼圈一下子红了,突然感觉有些不知所措。 赫连瑾笑着看着他,轻声说道:“我做摄政王已经十年有余,励精图治,铲除奸佞、安内攘外,为梁国培养了下一任皇帝赫连徵。如今,也算是对得起梁国江山社稷、黎民百姓,对得起赫连氏的列祖列宗。” 他用力握了握沈绍安的手,接着说道:“人生苦短,往后几十年,我只想与你一起,朝夕相守、共同度过。”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