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女善谋,御夫有道》 第1章 姨娘生子 汴京城靠北的地方有个杏花巷,住的都是祖上有荫封的伯爵,最里面的一户是西亭伯。 今日西亭伯爵府内一派生机景象,季姨娘住的羡仙院更是人声鼎沸,下人们进进出出,满脸喜气。 比起羡仙院的热闹,西亭伯嫡长女住的嘉木轩颇为冷清。 主卧内的烛光有些忽明忽暗,被打在墙上的影子也跟着抖动不停。 汀溪轻巧的走过来,拿下灯罩,将烛心剪短了一些,屋内再度恢复了明亮。 “小姐,申时已过,该用晚膳了。” 沈云舒望向窗外,天色阴沉沉的,片片乌云仿佛要压下来一样。 雨前的憋闷让人浑身都不舒服,这样阴沉的天气还遇上这样的事,母亲估计又要食不下咽。 她放下手里的《茶经》,柔声问道:“母亲用膳了吗?” 汀溪斟酌的回道:“夫人风寒未愈,说是没有胃口,还未用膳。” 门帘轻响,一个身着藕色衣裙的丫鬟走了进来。 汀溪低声说:“小姐,雪芽回来了。” 雪芽屈膝行礼:“回禀小姐,季姨娘生了……是” 沈云舒见她支支吾吾,眉头轻蹙,心中已经有了答案,“是男孩。” “是。” 沈云舒微微吐一口气,说道:“我们去梧桐苑陪母亲一起用膳。” 两个丫鬟齐声回:“是。” 西亭伯有一妻二妾,主母曲氏是老伯爷亲自向当朝太子太傅曲崇文聘娶的长媳,曲氏生沈云舒时难产伤了根本,再未生育。 曲氏三年无所出,为不落人口舌,她替西亭伯纳了一房妾室陆姨娘,是汴京城内秀才的女儿,育有一女。 两年后,老伯爷病逝,老夫人愈发专权擅势。她担心儿子后继无人,直接将娘家侄女季初语纳为伯爷的妾室,进府第一年就育有一女。 现如今,西亭伯终于迎来了第一个儿子,高兴的封赏了全府。满院一片喜气洋洋,下人们都兴高采烈的讨论着这个期盼已久的小少爷。 沈云舒想到自己弱不禁风又多愁善感的母亲,心中忧虑重重,恐怕她的风寒又要加重了。 事实上,曲氏这场风寒从季姨娘怀孕开始就没好过。 分明是忧思过度。 两个丫鬟看着自家小姐风姿绰约又略显瘦削的背影,心里都百感交集。 西亭伯爵府上有专横跋扈的老夫人,下有年轻貌美又儿女双全的姨娘,伯爷素来耳根子软,夫人的眼泪就像不断线的雨,一直没完没了的掉,也就是小姐这样成算在心、遇事不慌的性子才镇得住这乌烟瘴气的伯爵府。 幸好小姐像她外祖母而不是像夫人,总算是天无绝人之路。 梧桐苑。 曲氏虚弱的靠在软垫上,听着薛嬷嬷讲季姨娘产子,心像刀割一样疼。 她为什么这般没用,连儿子都生不了,眼泪又像小溪一样奔流而下。 沈云舒一进屋就看到哭成泪人的母亲,暗自叹气,母亲这眼泪至少一天三遍,比吃饭都准时。 薛嬷嬷看到小姐,松了一口气,能堵住龙王降雨的人终于来了。 她接过薛嬷嬷手中的帕子,一点点擦拭掉母亲的眼泪,再握住她冰冷的手,声音轻柔的说道:“母亲,季姨娘生子是好事。” 曲氏猛地抬头,好事? 沈云舒一点一点为她分析:“咱们伯爵府已经日渐衰落,现在外人还敬着,不就是因为外祖父得官家器重吗?外祖父是太子太傅,大舅是学政,表哥也进了翰林院,在汴京城是数得上号的清贵人家。祖母再专横也不敢夺您的管家权,父亲一直都惦记着您,两个妾室从来不敢当您面顶撞,不就是因为忌惮曲家吗?” 曲氏睁着一双美目,抽泣着问:“然后呢?” 沈云舒看着母亲白皙的脸庞,三十余岁的女人正是风韵犹存的年纪,母亲一向保养得当,美貌不减当年。唯一的缺点就是性情太过单纯,总像情窦初开的少女一样,归根究底还是在曲家被保护的太好,没经历过风雨。 她耐心的解释道:“您是当家主母,如果祖母和父亲想让季姨娘的儿子有出息,自然要挂在你的名下做嫡长子。以后他有外祖家的扶持,只要他勤学向上,仕途于他而言便是一条康庄大道。母亲,现在该着急的不应该是你,而是季姨娘。” 薛嬷嬷也跟着劝说道:“小姐说的对,无论老夫人和伯爷宠谁,想要子孙有前途,就必须把孩子记在您的名下。您现在就应该摆起大夫人的范,该打赏打赏,该探望探望,谁家没有几个庶子。等到老夫人和伯爷反应过来,自然会求着您养这个孩子的。” 曲氏这次真的听进去了,她抹了一把泪,高兴的说:“那我现在就去探望孩子!” 沈云舒和薛嬷嬷一把拦住了她,沈云舒说道:“天色都这么晚了,您不用这么着急的过去,先让丫鬟送一些补品,明日再看也不迟。”太上赶子反而失了主母的风度。 曲氏觉得女儿说的都对。 沈云舒让曲氏的大丫鬟素心给季姨娘送一些药材和补品,又让薛嬷嬷摆饭,母女俩安心的吃起了晚膳。 素心走进季姨娘的羡仙院。 正屋里灯火辉煌,沈伯爷抱着梦寐以求的儿子,满脸都是得偿所愿的笑容。 “禀伯爷、季姨娘,夫人派奴婢给姨娘送药材和补品来了。夫人说姨娘为伯爵府立了大功,日后月钱和院内用度都要给您提一级。” 沈伯爷看着素心拿的人参、燕窝等名贵补品,对曲氏的做法甚是满意,当家主母就得有心胸,要赏罚分明才是。 季姨娘早就盼着曲氏来,如果她来了,一定哭的梨花带雨,伯爷定会像平常一样嫌她晦气;如果她不来,伯爷就会觉得她心胸狭隘,善妒不容人,对她更为冷淡。 但是这出 出乎她的意料,一定是大小姐给她出的主意! “妾身哪敢居功,都是伯爷的功劳。”说完,她还给沈伯爷抛了个媚眼,看的沈伯爷心花怒放。 别人都说他这贫瘠的地生不出儿子,怎么样,他行的不要不要的。 他拉着季姨娘的柔荑,满眼深情的说:“初语不要自谦,这功绩也有你的一半~” “伯爷~妾身觉得还是您出的力比较多。” “初语,没有你的沃土,我就是再有力气也无济于事啊!” 素心被腻歪的浑身都是鸡皮疙瘩,怪不得小姐不让夫人来,真要是来了,梧桐苑今晚就得水漫金山! 第2章 冷面阎王 一声凄厉的夜枭鸣叫划破天际。 夜枭飞过万家灯火的汴京城,飞过鳞次栉比的街道楼宇,最后停在皇城顺义门旁的一座阴森建筑面前,牌匾上赫然写着大理寺刑狱五个大字。 顺着刑狱台阶而下便是阴暗的牢房,里面陈列着骇人的刑具,弥漫着挥之不去的血腥味。 一个光着膀子的狱丞大摇大摆的走过来,只见他满脸凶相,眼神里透着阴森的恐怖。 犯人被悬空吊着,身上多处溃烂,有的甚至已经生疮,他时不时的痛苦呻吟。 狱丞的胳膊高高扬起,手里的皮鞭噼里啪啦地落在犯人身上,顿时皮开肉绽,留下一道道血痕。 犯人拼命咬紧牙关,身子疼的不由自主的弓了起来,额头上的冷汗夹着血顺流而下,衣襟和皮肉都渐渐裂开。 角落里坐着一位身穿墨色锦袍的男子,那男子剑眉星目,眉宇间都是冷峻和孤傲之色,正专心致志的与自己对弈。 如果单看他外表,绝对没有人会相信他就是让犯人闻风丧胆的大理寺卿慕北辰,世人都称他为“活阎王”。 狱丞见嫌疑犯嘴硬,暴虐渐起,他从刑架上拿出四套刑具,冷笑着说:“我们大理寺刑狱就喜欢的就是硬气的犯人,正好可以试试这几套新刑具。” “从哪个开始呢,甲兵、斧钺、刀锯、钻笮,我最喜欢斧钺,但看你瘦的皮包骨,今天我就好心用用钻笮。” 犯人颤抖的看着狱丞拿挖膝盖骨的钻笮走过来,终于忍不住疯狂地大叫:“大人,我冤枉啊,你们不能屈打成招!” 慕北辰不耐烦的抬头,一双冷眸仿佛能穿透人心,语气里透露出一丝烦躁:“再磨蹭天就亮了,若还是审不出来,我拿你呈报官家。” 狱丞吓的缩了缩脖子,立刻转手换成了斧钺,斩刑最快,钉嘴铁舌都能撬开。 犯人盯着宽大的刀身,吓得面色如土,身下不自觉的失禁,连声说道:“别,别剐我,我招!与我接头的人说,后天晚上会有人与我在云水间见面,到时候就能把东西交付予我,我知道的真就这么多!还请大人饶命啊!” 狱丞伸手招来评事,“你来记录,早招了何必弄这一出,到了刑狱,死人都得说话。” 评事撇撇嘴,“让死人说话是仵作的事,说的好像你会验尸似的。” 狱丞:今晚怎么都怼我! 慕北辰的贴身侍卫钟墨走到他身边,低声汇报:“程氏又为您寻了位世子妃,是魏侯爷的次女魏欣兰,国公爷已经同意,听说后天一早过草帖。” 慕北辰嘴角噙着冷笑,浑身散发出生人勿近的气息。 “她还真是锲而不舍,上次找了个四品小官的嫡女,祖母以身份不配相拒。这次倒是学聪明了,找个门第高的,居然敢不通过祖母就和卫国公定下来。既然如此关心我,不让他们长点记性就是我不孝了。” 钟墨已经习惯主子对国公爷和继母的态度,这两人惯会添堵,一天不打就皮酥肉痒。 “小的听说魏欣兰虽有名门嫡女的称号,却骄奢蛮横得很,连魏侯的宠妾都敢发卖,在汴京城的贵女里也是位心狠手辣的人物。” 一道冰冷刺骨的声音传来:“听你的语气还挺兴奋?” 钟墨疯狂摇头,小道消息说顺嘴了,怎么当着主子的面就顺出来啦! 慕北辰的双眸倏地笼起嗜血的寒意,唇角一勾说道:“备一口棺材。” 钟墨扑通一声跪下,哀声求道:“主子,小的罪不至死啊!” 慕北辰眉头紧锁,怎么这么蠢 他拂袖而去,只留下一句:“明日给魏侯送去。” 父亲不是想拿他的婚事巩固地位吗? 他就做个顺水人情,让他们一起见棺发财。 倘若魏侯真吃了秤砣铁了心,还坚持将女儿嫁他,那就让她站着进来,横着出去,也算是有去有回! 钟墨抹了一把头上的冷汗,回头看到狱丞孙老和评事陈立幸灾乐祸的看着他,气不忿的说:“看什么看,你们两个都审完了吗?” 孙老贱兮兮的说:“在你快吓尿裤子的时候我们就审完了。” 钟墨反驳:“刚才也不知道谁半天审不出凶手,被主子嫌弃,半斤笑话八两,快别丢人了。” 孙老说道:“我那是要试试新刑具好不好用,大人说刑狱必须定期推陈出新,省着犯人没有新鲜感。” 陈立嗤笑:“说的那么好听,还不是每次出新刑具大人都奖赏,你这老匹夫就是见钱眼开。” 孙老被讽刺惯了,一点也不以为意,笑着说:“国公爷也不嫌累的慌,上上次相看的小姐,大人当面就说她丑,听说回去哭了三天三夜;上次找了个漂亮的,大人又说人家不般配;这次找了个般配的,大人还嫌人家品行不端,要送口棺材。国公爷夫妇何苦给自己惹一身腥,这哪是去结亲,分明是结仇。” 陈立也跟着小声嘀咕:“要我说,还是大人那个继母心术不正。咱们大人那叫一个人中龙凤,就是配公主都绰绰有余,非得整这些歪瓜裂枣的女人膈应大人,不被收拾就怪了。” 钟墨点头附和:“国公爷在国公夫人去世后不满一年就娶了新妇,还是自己的表妹,放谁身上不膈应。主子眼里可容不下沙子,否则也不能独自出去游学五年。如今学成归来,文武双全,又受官家器重,怎么可能再把他们放在眼里。” 慕北辰换好了衣服正要出去办事,就听到钟墨在那说闲话,他寒着脸说道:“你太闲了是不?刑狱血腥味太重,今晚收拾干净,若是我回来还有味,你就给自己也准备也一口棺材。” 钟墨不服气,又不是他一个人说的,那两个也说了,怎么不罚他们? 他转头一看,旁边空荡荡的,哪有人…… 这两个没有义气的家伙! 待慕北辰走后,门外探出两个脑袋,幸灾乐祸的说:“再有三个时辰就天亮了,赶紧收拾!大人要是不满意,我们就好人做到底,替你准备口棺材,兄弟一场,这点情分还是有的。” 钟墨:我真是谢谢你们俩。 在钟墨一晚上的奋力劳作下,刑狱终于收拾干净,他还在桌上点了熏香,生怕主子闻出一丝血腥味。 慕北辰陪着当朝宰相崔容时过来提审犯人。 崔容时闻到隐隐传来的清香味,有些诧异的问道:“刑狱竟然与我想象的不一样,不仅干净整洁,怎么还熏了香?” 慕北辰面不改色的说:“刑狱也要关心犯人的身心健康,住的舒服了,犯人也会更加配合招供,所以大理寺每天都会打扫。” 崔容时嘴角微微抽搐,他第一次见慕北辰时,他才十二岁,怎么八年后就这般 怎么说好? 就这般信口开河了 出了名的活阎王会关心犯人的身心健康?能从这里出去的犯人哪个不是要死不活的。 现在坊间都有传闻,大理寺卿的活阎王专治小儿啼哭,父母吓唬孩子都会说:“再哭就让活阎王把你抓刑狱去!” 慕北辰看着有些神游的崔容时,冷着脸提示:“相爷,咱们审案要紧。” 崔容时敛神,随他走进牢房。 钟墨心里哭唧唧,我收拾的到底干不干净?棺材不用备了? 第3章 过继庶子 翌日清晨,沈云舒早早就到梧桐苑陪母亲用早膳。 一会要见老夫人,她得让母亲吃饱饱的,否则受完气中午又吃不下了。 曲氏在女儿和薛嬷嬷的开解下终于恢复了些精气,稍稍用了一小碗粥。 薛嬷嬷在出门前特意为曲氏化上了精致的妆,她暗想,女人的战争就是美貌与智慧的较量,美貌夫人有了,智慧靠小姐就行。 母女俩行至寿安堂,还未进内室,就听到沈伯爷浑厚的笑声。 “母亲,咱们沈家可算有后了,儿子终于没愧对列祖列宗。” 沈云舒冷笑,昔日繁花似锦的西亭伯爵府都沦落到需要靠岳家支撑才有些许脸面,也不知道列祖列宗到底高不高兴。 “儿呀,一会咱们就去给列祖列宗上香,感谢祖上荫庇,顺便也让他们看看我的金孙。” 门口的丫鬟看到夫人和小姐,立刻上前打帘,并通传道:“老夫人,夫人和小姐来了。” 老夫人笑容一滞,自己这个儿媳没事都得哭半天,自从初语有孕就一直病病歪歪,今日给她金孙上族谱怎么还出门了,不是应该继续病着吗? 要不是老伯爷亲自下聘,她说什么都不会找这样的儿媳妇,可怜儿子而立之年才有长子,都是她善妒导致的。 曲氏和沈云舒齐齐向老夫人请安。 老夫人不紧不慢的说了句:“起身。” 在屋内小塌上坐着的沈依依马上抱起弟弟给曲氏看,炫耀着说:“母亲,您看我弟弟,白白嫩嫩的,多好看。为了给弟弟起名字,父亲和姨娘昨晚想了一夜未睡,父亲说弟弟是上天赐福给沈家,所以叫沈天赐,您说好不好?” 沈依依今日故意穿了一身漂亮的碧霞罗,头戴兰花珠钗,虽然年仅十岁,眼神却顾盼生辉,言行举止与季姨娘如出一辙。 光看这一身行头,与嫡女无异,再加上她嘴里张口闭口的弟弟和姨娘,分明是特意过来刺激曲氏的。 曲氏脚下一顿,神情萎靡,她心口好痛,突然难以呼吸。 沈云舒挡在曲氏前面,厉声呵斥道:“妹妹刚才有三错,一错嫡母来了未行礼;二错祖母和父亲未开口,你一个晚辈随意插嘴;三错你人小力薄却不自量力的抱孩子,倘若弟弟磕了碰了,你可担的起?” 曲氏:好像又能呼吸了。 老夫人听前两句还觉得沈云舒装腔作势,听到最后一句马上紧张起来。 “你一个小孩家家的,抱什么孩子,把我金孙摔了怎么办!奶妈快把天赐抱过去,以后可不能让她乱来。” 沈依依被嫡姐说的面子有点挂不住,弟弟又被奶妈抢了过去,气不过的坐回到椅子上。 “站起来!嫡母未坐你就先坐,这是什么规矩?父亲,再有几年庶妹就议亲了,这般教养传出去,不是让满汴京都笑话您失教吗?” 沈伯爷其实有点怕这个嫡长女,总感觉在她面前就像在自己老丈人面前一样,有些气短。 自己这个嫡长女在勋贵圈中一向口碑好,外面没有不夸的,她说依依教养有问题,那八成是有问题。 “依依啊,你长姐说的对,以后不能冒冒失失的,大户人家出身的小姐有好教养才能高嫁。” 沈云舒:父亲一门心思要把女儿们高嫁,哪个大户人家会娶庶女,真是痴人说梦。 沈依依到底年龄小,脸皮薄,被说了几句就嘤嘤的哭了起来。 老夫人猛的一拍桌子,愤愤落下一句:“大喜的日子哭什么?没的晦气!云舒,你来了就叽叽喳喳的吵的我脑仁疼,能不能消停一会?” 沈云舒恭敬的给老夫人行礼请罪,“祖母,都怪我管教妹妹太严厉,给您气病了,要不我今天就留在寿安堂给您侍疾。” 老夫人一激灵,以前为了折腾曲氏故意让她侍疾,结果沈云舒陪着曲氏卯时就到,一会煎药一会喂水,全天一点肉腥都不给她吃,生生把她真气病了。 她此时气势全无,不自然的说:“这倒也不必。” “祖母没事孙女就放心了。” 转头又跟曲氏说:“娘,咱们一起去看看弟弟。” 沈云舒陪着曲氏走到孩子身边,老夫人和沈依依都有些紧张,生怕她会做什么。 母女俩逗弄了一会孩子,沈云舒略微惆怅的说:“弟弟哪都挺好,就是” 老夫人被她的话吊的不上不下,赶紧问:“就是什么?” “哎,说了也无用,反正这是弟弟的命,倒是怪可怜的。” 老夫人更难受了,她到底在说什么,自己含着金汤匙出生的金孙怎么会可怜! 沈伯爷也耐不住好奇,追问道:“到底可惜什么?” 沈云舒轻声说:“我本不想说,但父亲您非得问,不回答倒是我不孝了。能可怜什么,可怜天赐弟弟只是个庶子呗。” 曲氏终于反应过来,跟着说了句:“嗯,是挺可怜的。” 老夫人和沈伯爷相顾失色,公侯伯爵世家子弟最注重嫡庶身份,根本没有把爵位传给庶子的先例,自家爵位传不下去啊。 沈云舒在两人愣神的时候跟曲氏说:“母亲,您不是说今日起早了头晕吗?现在弟弟也见了,我们回去休息。” 薛嬷嬷马上扶着曲氏起身,“夫人,咱们回去喝点醒神的药。” 曲氏还没回过神就被带出门外,她几时说头晕了? 两人走后,老夫人才缓缓开口:“西亭伯爵府已经不复往日的荣光了,家族中这些年都没人出仕,若是连爵位都传不下去,咱们就彻底没落了。” 今年除夕夜官家赐菜,但凡有点爵位的人家都有,偏偏没给他们家,可见已经失了圣恩,也让他们在勋贵人家里抬不起头。 沈伯爷有点羞愧的说:“母亲,都怪孩儿无能。” 老夫人愤恨的说:“怪你什么,要怪就怪你媳妇,要是咱们家子嗣丰盈,没准这辈就出状元了。” 沈伯爷小声说道:“听说太子用不了多久就能即位,岳父升为太傅指日可待,此时也不好得罪曲家,您还是别怪罪她了。” “生也生不出来,怪也怪不了,谁家婆母当的像我一样憋屈!” 老夫人突然灵机一动,她笑着说:“生不出来可以过继啊,自古庶子都能过继在嫡母名下,这样咱们天赐也是个名正言顺的嫡子。” 沈伯爷细想也对,但想到一脸严肃的岳父和女儿,不禁担心的问道:“曲氏能同意吗?” 老夫人不屑的说道:“她儿子都生不出来,有什么脸不同意,我去跟她谈!” 第4章 通风报信 老夫人心中暗自盘算,曲氏上午刚来,下午就因为过继的事派人找她,好像自己低三下四求人一样。 她招来孔嬷嬷,语气强硬的说道:“你明日一早就去找曲氏,让她从明天开始到我这请安,正好我有要事相商。” 自打季姨娘怀孕,曲氏就接连不断的生病。老夫人一方面怕曲氏将病气过给她,另一方面又担心曲氏会给季姨娘立规矩,所以就免了她的日常请安,正好人不见心不烦。 如今她有了孙子,还是贴心的侄女生的,就得多敲打敲打曲氏,省着她蹬鼻子上脸,拿腔作势的管教孩子。 孔嬷嬷领了命令,心里有点摇摆不定,这是个不讨喜的差事,容易得罪人。她倒不怕得罪夫人,而是怕得罪小姐。 曲老夫人知道小女儿性情软弱,特意挑了薛嬷嬷和几个厉害的陪房给她,就为了让她能在婆家站住脚。 在几位管家好手的扶持下,曲氏也曾正经管了几年家,但季姨娘的到来让她陷入无尽的痛苦。沈伯爷独爱季姨娘的温柔小意和风情万种,渐渐就不愿意花心思哄多愁善感的曲氏。 因此曲氏越发自怜自哀,对府里的事情也渐渐不上心。 彼时,才六岁的大小姐发现家里偷奸耍滑的人越来越多,母亲又无意约束下人,于是她一力扛起了掌家的大旗。这些年伯爵府的人吃马嚼、往来开销都是大小姐一手掌管,她赏罚分明,御下有度,下人们无有不服。 老夫人虽然跋扈,但是她对管家理账并不擅长。日常需要什么大小姐都能提前满足,寿安堂的吃喝用度在整个汴京城都算上乘,所以在管家上她没有什么微词。 下人们心里有杆秤啊,除了面上的开销,大小姐通常会给老夫人身边的丫鬟婆子多一些赏钱,就为了让她们有事及时通气。 谁会跟发月钱的金主对着干,所以她们见到夫人和小姐都会和颜悦色的,能转圜的事也会提前告知。 孔嬷嬷找到在厨房做管事娘子的女儿,悄悄说道:“明日老夫人可能会寻夫人晦气,你提前跟大小姐知会一声,就说是为了过继小公子的事。” 孙嬷嬷的女儿提拔到厨房管事是大小姐做的主,而后还将她嫁给庄头的儿子周昆,如今她在府里人人都会尊称她一声周家娘子。 她受了这么多照拂,遇事自然愿意卖个好,痛快的说道:“放心母亲,我这就去给大小姐递话。” 周家娘子借着送饭的功夫来到了嘉木轩,她笑着给汀溪和雪芽送上一盒点心,“这是用桃花瓣做的糖糕,虽不是什么金贵东西,但胜在味美香甜,今日特意给两位姑娘留了一盒,你们趁热吃着,我去找大小姐汇报点事。” 雪芽年纪小贪吃,她笑嘻嘻的收下,嘴里说道:“周家娘子最知道心疼人了,什么好吃的都不忘我们俩,雪芽在此谢过娘子。” 汀溪斜瞄她一眼,天天就知道吃,也就是她嘴甜会讨大小姐喜欢,否则她才懒得带在身边教导呢。 “周家娘子你且在这等一下,我去通传一声。” 汀溪走进内室,沈云舒正在点茶。 只见她一边注水,一边用茶筅击拂茶汤,茶汤很快呈现出持久的白色泡沫。 汀溪在小姐完成七次注水后才开口:“小姐,周家娘子求见。” 沈云舒放下茶壶,神情专注的看着茶汤,说道:“让她进来。” 周家娘子一进屋就闻到浓郁的茶香味,感叹道:“咱们大小姐人美心善还如此风雅,也不知道哪家公子有幸能把您娶去。” 沈云舒将茶杯放到周家娘子眼前,笑着说:“这是龙团胜雪,你尝尝味道如何?” 周家娘子觉得沈云舒的一颦一笑间都是摄人心魂的魅力,肌骨莹润,明眸皓齿,仿佛是从画上走下来的仙女,连她一个女子看了都忍不住心动。 慌了片刻神,她有些不好意思,反复将手在衣服上擦了擦,扭捏的说:“大小姐的茶如此金贵,我一个下人怎敢随意品评。” 沈云舒笑着摇头,“品茶的乐趣不在于茶叶的好坏,而在于喝茶的心境。同样是一杯茶,失意人品到苦涩,得意人饮到甘甜,沧桑者尝到回味,恋人言情、痴人叹怨、佛家悟空,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罢了。” 周家娘子不由自主的捧起茶杯细看,连连夸赞:“我从未见过如此洁白的沫饽,咬盏的时间也这般长久,大小姐真是好手艺。” 再浅尝一口,啧啧称奇:“口感绵密细腻,甘甜顺滑,喝了小姐这口茶,我都觉得此生无憾了。” 周家娘子真是发自内心的佩服大小姐,从小就有雷霆之威,私下相处又平易近人,与府里的主子们都不同,仿佛她身上自带让人臣服的力量。 “此番是母亲让我来给您带话。今日您与大夫人离开后,老夫人就不太高兴,说明日一早让我母亲寻大夫人,要让她恢复晨昏定省。老夫人大概是想给大夫人一个下马威,让大夫人主动把少爷过继在她名下,好以嫡子的名分上族谱。” 沈云舒已经猜到祖母这种不吃亏的性格必然要有动作,她咄咄逼人惯了,怎么会伏低做小的求母亲过继孩子,不过是牛不喝水强按头的手段。 汴京城真正的大户人家哪有让宗妇日日晨昏定省的,这些都是管教新妇的伎俩,祖母每次都拿孝道压人,实在翻不出什么新花样。 “感谢孔嬷嬷和周家娘子专程前来相告,我心中已有成算。” 汀溪立刻拿出一个沉甸甸的荷包,“周家娘子,辛苦您跑一趟,这是我家小姐的一点心意,万勿推辞。” 周家娘子话已带到,又收到丰厚的赏银,心里美滋滋的。母亲伺候老夫人这么多年,从没收过这般大方的赏银,这府里谁好谁坏她们做下人的可心里透亮。 沈云舒看着眼前香炉内袅袅升起的清烟,心中顿感好笑,她已掌家近十年,祖母还当她们母女可以随意拿捏吗? 第5章 忤逆不孝 次日清晨,孔嬷嬷按照老夫人的安排,卯时就到梧桐院邀大夫人去请安。 薛嬷嬷见孔嬷嬷远远走过来,立刻示意曲氏躺下。 昨日沈云舒送走周家娘子后就派汀溪去传话,让曲氏装病,先避避风头。 曲氏哪用的着装病,她一听老夫人又要给她立规矩,立刻就觉得上气不接下气,呼气困难。 孔嬷嬷刚被迎进屋,就听曲氏咳的一声比一声高,颇有几分不把她咳走誓不罢休的样子。 薛嬷嬷抱歉的说:“我们夫人昨日去看小少爷,回来就咳喘不止,八成是出去吹了风,受了风寒。” 孔嬷嬷状似为难的说:“这可怎么好,老夫人还让夫人从今天开始晨昏定省。” 她话音刚一落,曲氏的咳嗽就越发密集,已然一发不可收拾。 薛嬷嬷实在想说,都是老戏码了,夫人大可不必如此认真,意思意思就行 孔嬷嬷尴尬的使了个眼色,示意薛嬷嬷赶紧回去陪夫人,别真的累病了 两人完成规定动作后,孔嬷嬷一脸失落的回到寿安堂。 老夫人正在逗弄小金孙,脸上满是幸福的笑容。 孔嬷嬷心想季姨娘也是心狠,为了讨老夫人欢心,执意将小少爷留在寿安堂,说是让小少爷承欢膝下,陪伴祖母。 沈伯爷对她孝顺的行为感动不已,竟丝毫不嫌弃她坐月子时的邋遢,一直在羡仙院陪伴她至今。 好一出母慈子孝。 “老夫人,老奴没有完成您交代的任务。” 老夫人脸上的笑容立刻消散,转而变成阴森可怖。 “她反天了,居然敢违背婆母!” 孔嬷嬷解释道:“我一进屋大夫人就咳的上气不接下气,薛嬷嬷说昨日来探望孩子,可能受了风寒。” 老夫人狐疑的问道:“她真的病了?病的这么巧?” 孔嬷嬷真诚的说:“千真万确,大夫人面色惨白,咳喘不停,不像是装的。” 老夫人把孙子交给奶娘,自己在屋里踱来踱去。 她得在孙子上族谱之前完成过继,这事拖不得,实在不行只能自己亲自去看看,无论如何只要她能松口就行。 过了晌午,老夫人带着丫鬟婆子一群人来到梧桐苑,一行人浩浩荡荡,不像是探病,反倒像是去打架的。 刚进院子,她就闻到一股浓郁的药味。 沈云舒正带着丫鬟煎药,她看到老夫人立刻恭敬的迎了上去。 “祖母,孙女不知您来,有失远迎。” 老夫人嫌她一身中药味晦气,没好气的说:“煎药安排下人就行,你一个小姐做这苦差事干嘛?” 沈云舒一脸严肃的说:“祖母,《孝经》记载汉文帝母亲患了重病,一病就是三年卧床不起,汉文帝亲自为母亲煎药汤,日夜守护在母亲床前。天子之孝尚且如此,我作为子女如何能惫懒。” 然后用帕子抹了把不存在的眼泪,悲戚戚的说:“我年幼时母亲就这般照顾我,如今孙女长大了,自然要以反哺之心孝敬母亲,事事亲力亲为。祖母,您说儿子要亲养,养儿为防老,是不是这个道理?” 老夫人一听她引经据典就头大,胡乱应下,至于什么儿子要亲养她都没听进去。 沈云舒继续一脸诚恳的说:“祖母慈爱,如此关心母亲,孙女拜谢。您放心,日后您若病了,我也会这般床前侍疾的。” 老夫人:这好像不是什么好话,但她挑不出毛病 两人走进正屋,就听曲氏咳的震天响。 突然众人一阵惊呼,“夫人,您怎么了?” 怎么喘不上来气了?之前说好的没这出啊! 曲氏:刚才咳嗽岔气了。 老夫人看到靠在薛嬷嬷身上一边咳嗽一边猛喘气的儿媳,这病的也太厉害了! 她赶紧后退三步,决定速战速决。 “我今日来,一是探望你的病情,二是要跟你商量一下天赐过继的事。” 沈云舒平静的回道:“祖母,第一件事您已经完成了,至于第二件,母亲实在体弱,没办法再养育一个孩子。” 老夫人惊讶的说:“我没说让她养啊,天赐我和初语都会照看的。” 沈云舒努力将眼中的厌恶之色藏起来,不解的问:“您的意思是,弟弟只在母亲这挂个名,他不会受母亲教养,也不用孝顺母亲,什么都不做,却要占尽曲氏一族的便宜?” 老夫人面色立刻横眉怒目,愤怒的质问:“你说的这叫什么话,什么叫占曲氏便宜?” 曲氏看到老夫人面色开始狰狞,担心的拉了拉女儿的衣袖,示意她别得罪祖母。 沈云舒拍了拍母亲的手,面向老夫人一字一顿的说道:“弟弟若是过继在母亲的名下,日后就可以接受曲氏私塾先生的教诲,有身为太子师的祖父为他拨云见日,有任职学政的舅舅为他指点迷津,有状元郎的表哥为他答疑解惑,他会受到天下最好的教育,难道祖母没想过吗?” 老夫人一愣,她只想着孙子袭爵,确实没想那么深。 经沈云舒一提,她才想起诸多好处,这些都是一个姨娘给不了的。 她心里有点气短,但嘴上仍然不饶人:“你母亲作为当家主母,不能为伯爷生儿子,自然有义务为家里的子女操劳,这是她该做的!” 沈云舒嘴角浮起一抹冷意,怒意渐显,冷冷的问道:“母亲因为什么不能再生养,难道祖母不知道?” 当年曲氏怀孕的时候一直胎象平稳,在她孕期五个月时,老夫人想以她伺候沈伯爷不便为由把季初语抬为贵妾。 勋贵人家主母怀孕纳妾室正常,但抬一个贵妾就是打主母脸,何况还是老夫人的娘家侄女,此事被老伯爷严令禁止。 经过一番波折,季初语到底没被纳进来,但曲氏日日忧思过重,最后导致难产。 即便是这样,在老伯爷去世后,老夫人仍然把季初语纳做良妾。她娘家已经日渐没落,一个家大势大的儿媳她如何能压制的住,自然要找一个依附她生存的侄女来替她分忧。 沈云舒很怕有一天她出嫁离府,母亲会被这一家子的豺狼虎豹啃得骨头都不剩。 所以在此之前,她要为母亲搏出一条生路,也就不用再藏拙了。 她咄咄逼人的说道:“祖母,能不劳而获的只有贫穷,能坐享其成的也只有美梦,您不要把其他人当傻子。” 老夫人被她气的浑身颤抖,直喊:“你这是忤逆,是不孝!” 沈云舒直接让薛嬷嬷送客,她要这能害死母亲的孝顺做什么! 第6章 伯爷杀人 曲氏见老夫人离开时脸色阴沉的像锅底一样,心中十分忐忑。 她紧张地握住沈云舒的手,担心的说道:“泠泠,母亲知道你都是为了我好,但这般顶撞老夫人于你的声誉有损。你还没嫁人,若是传出忤逆不孝的名声可怎么办?” 自从沈云舒协助管家,曲氏已经很久不叫她泠泠这个乳名了,现在突然提起,应该是打从心里着急,忍不住的像小时候一般劝阻她。 沈云舒回握住她的手,循循善诱的说:“母亲,您还记得外祖父为什么叫我泠泠吗?” 曲氏点头,细声回忆道:“在你半岁的时候,我带你回外祖家。你外祖父屋里挂着一幅《山泉煎茶》的画,你看到后就一直吱吱呀呀的喊个不停,你外祖母打趣说:''我们云舒以后一定就是那个坐酌泠泠水,看煎瑟瑟尘的人'',话一说完,你就安静了。你外祖父觉得有趣,就给你起了泠泠这个乳名,是想让你做个贤淑端庄的贵女。你长大后尤其擅长点茶,斗的茶百戏也比别人风雅生动,你外祖父还夸赞说都是乳名好的缘故。” 沈云舒看着母亲回忆过往,她眉目舒展,满眼温柔,半点没有刚才的愁思。那时候祖父还在,母亲和父亲也有过一段伉俪情深的日子,她也是被捧在手心的高门贵女,那段日子应该是母亲最美的回忆。 但一切在祖父去世后就变了,祖母愈发尖酸刻薄,父亲偏宠季姨娘,这个家再也不是她们母女的避风港。所以她才逼着自己成长起来,母亲虽然柔弱,却一直用尽全力呵护她。现如今风雨已至,那些勾心斗角的算计,那些尖酸刻薄的话,就由她一力承担。 “母亲,外祖母希望我做个端庄贵女,可一个家风不正的人家如何能养出贵女?现在外面人人都知道父亲宠妾灭妻,官家除夕夜赐菜都会故意越过我们家,可见西亭伯爵府已经破落了。如果我再不强势起来,底下的仆从如何看我们,外面的亲朋如何想我们,我已经快及笄,您可见哪户好人家来提过亲?” 曲氏的眼里又泛起一层水雾,怪不得母亲见她总是叹气,是她拖累了女儿,是她把日子过的如此不堪。 她认真的问:“泠泠,母亲能为你做什么?” 沈云舒擦拭掉母亲无声滑落的泪,坚定的说:“您只需要开开心心的生活,其他事交给我就好。” 薛嬷嬷见夫人终于想开了,高兴的说:“夫人,只有您身体康健,小姐才能放开手脚处理这府里的糟粕。以后无论别人说了什么您都别往心里去,遇到想不明白的事也要先问小姐,可不兴再胡思乱想,闹的忧思成疾。” 曲氏郑重的点头,“好,母亲答应你。” —— 老夫人气的满脸通红,在婆子和丫鬟的搀扶下,颤颤巍巍的回到寿安堂。 一进屋,她忽地伸手往桌子上一拂,茶壶茶盏噼里啪啦的碎了一地。 “混账,她这是要造反!” “这个死丫头,以为有靠山我就不敢把她怎么样吗?” “我倒是要看看,夺了她的管家权,她能怎么样!” “不对,我要把她远远的嫁出去,让她这辈子都回不来!” 所有人都不敢放声,老夫人脸上本就松垂的皮拉的越来越长,怒不可遏的表情嗜血般可怕,已然是盛怒了。 “来人,去羡仙院把伯爷给我找过来!今天我不给那个贱丫头一点颜色看看,她就不知道长幼尊卑!” 门口的丫鬟银杏立刻退了出去,这个时候能往外跑总比呆在屋里强多了,至少不会被碎瓦片砸。 银杏一走进羡仙院,就听到里面银铃般的笑声。 “咱们尊贵的大小姐可真会没事找事,还想做我儿天赐的主,真是异想天开!” “她早晚都是外嫁女,现在不想着巴结祖母找个好夫家,还颐指气使的想插手家里的事,姑母能留着她就怪了!这些年我被她压的大气都不敢喘,如今也该换她尝尝在人之下的滋味。哼,让她闹,闹的没法收场才好!” 守门的丫鬟兰香看到银杏进来,立刻清咳了两声,提示道:“姨娘,老夫人身边的丫鬟银杏来了。” 季姨娘高兴的说:“让她进来。” 银杏曲膝行礼,“姨娘,老夫人唤伯爷去寿安堂,说是有事相商。” 季姨娘觉得“有事相商”这四个字无比的顺耳,商量,把这个煞神商量走才好! “伯爷说有好友在云水间给他设宴,庆祝他喜得贵子,已经走了两个时辰。” 说完又觉得可惜,她继续说道:“我派人去寻伯爷一下,毕竟老夫人找是大事。” 老夫人找他商量处置眼高于顶的沈云舒,可不就是天大的事。 随后她安排外院的小厮柱子去云水间寻沈伯爷。 如果不是在坐月子,她都巴不得自己亲自去找。 银杏没找到人,只能按照季姨娘的说法回禀给老夫人。 老夫人从回到寿安堂就一直绷着个脸,茶水也不喝,点心也不用,就正襟危坐的等着伯爷回来。 她心里这口气怎么也出不去,今天非得折了沈云舒的傲骨,让她学会低头做人! 大小姐惹怒老夫人的事在季姨娘的推波助澜下已经传开,全府上下都等着伯爷回来,看这出戏后面怎么唱。 过了一个时辰,在所有人的望眼欲穿下,柱子终于回来了。 只见柱子神情慌张,跑的满头是汗,一刻不敢停的冲进寿安堂。 “老夫人,不好了,伯爷杀人了!” 第7章 酒楼救父 老夫人手一抖,名贵的汝窑天青釉茶盏骤然摔到地上,碎的四分五裂。 “你,你再说一遍?” 柱子跪倒在地,像失了魂了一样,颤声说道:“伯爷杀人了,满地都是血,都是血” “啪!” 老夫人一巴掌打在他脸上,强作镇定的说:“你怕什么,仔细说来,伯爷到底杀谁了?” 柱子被打的回了神,徐徐道来。 他被季姨娘派到云水间找伯爷,酒楼的伙计说沈伯爷在二楼晴天阁的包厢。 等他进包厢后,屋里的官爷和舞姬都喝的四仰八叉的,唯独没见到沈伯爷。 季姨娘让他务必将伯爷带回府,所以他只能四处打探。 突然间,一道尖锐的女声划破酒坊,“杀人了!” 好事者都围了过去,柱子也好奇的跟过去凑热闹。 屋内,一名青年男子卧倒在血泊中,另一名中年男子手握匕首,侧倒在他身旁。 柱子定睛一看,这个手握匕首的男人正是自家伯爷。 在众人震惊之际,大理寺官吏围了过来,严声说道:“大理寺办案,闲杂人等速速撤离!” 一名身材颀长的长官走了过来,他的双目深邃如海,光站在那就让人不寒而栗。 柱子隐约听到旁边官吏喊他:“大理寺卿。” 而后他就被官吏们赶出二楼,无奈之下,他只能先回府报告。 老夫人的身体晃了两下,儿子真的杀人了?不可能,他平时连杀鸡都没看过,怎么敢杀人! “快去,派人到账上支取银两,咱们用银钱开路,无论如何也要把伯爷救出来。” 屋里的丫鬟婆子们谁也没动,大家都沉默不语。 老夫人气愤的站了起来,高声大喊:“你们都是死了吗?怎么还不去?” 陈嬷嬷是寿安堂辈分最大的嬷嬷,所有人都齐齐看向她,示意她说句公道话。 老夫人在家里作威作福惯了,她从来不听外面的事,谁不知道大理寺卿号称“活阎王”,这哪是用银钱能解决的事。 陈嬷嬷小心翼翼的解释:“老夫人,您有所不知,大理寺卿慕北辰是出了名的冷面活阎王。据说大公主府曾有个恶奴在光天化日之下行凶杀人,而后就躲进公主府不出来,汴京城府尹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那个恶奴在府中躲了几天后觉得没事了,就大胆的陪同公主出去游玩,结果好巧不巧在街上遇到了大理寺卿。大理寺卿了解到恶奴的罪行,直接手持利刃将恶奴从公主马车上拖了下来,将他斩于马下。” “后来大公主到官家面前又哭又闹,说大理寺卿不顾朝廷法纪,手持凶器当街杀人。为了调查案件真相,官家将大理寺卿召到殿上,大理寺卿居然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说大公主目无法度,庇护杀人犯,让官家严加惩戒。官家经过核查后,发现他说的没错,将疼爱的大公主禁足了半年。” “老夫人,大理寺卿可是连皇家颜面都不给的人,怎么会因为些许银钱就让步了呢?” 老夫人这下彻底慌了,六神无主的问:“这可怎么办?谁能救救我儿?” 陈嬷嬷和孔嬷嬷互相对视一眼,同时说道:“老夫人,当下之计,只能请大小姐出面了。” 老夫人顿时面色狰狞,咬牙切齿的说道:“请她?她一个闺阁女子能做什么?” 陈嬷嬷叹了一口气,“大小姐是管家理事的一把好手,府里的大小事务、仆从们的恩怨官司都是大小姐裁决的,下人们没有不服的。更何况大小姐背后还有曲家,真要是有什么事,难道曲家还能袖手旁观不成?他们都是同朝为官的人,自然会好说话些。” 满府勾心斗角之人多的是,真正能抛头露面的却只有大小姐,此刻还有更好的选择吗? 老夫人颓然坐回到椅子上,堂堂伯爵府竟然连个能做主的人都没有 但此时也没办法了,死马当活马医,她就算拉下老脸也得让沈云舒把伯爷救回来。 —— 梧桐苑内,曲氏和沈云舒听到消息后均震惊不已。 一个在家听母亲话、床榻上听小妾话、出门听狐朋狗友话的男人敢杀人? 这简直是瘸子登天 ,不可能啊! 薛嬷嬷眼尖,看到一个时辰前愤然离去的大批人马又冲了回来,立刻把曲氏按回床上。 想了一下,她又用被子把曲氏蒙住,千万别露馅了,要不刚才白演了。 老夫人在快步疾走之下,喘的上气不接下气, 她人还没进门就大声喊道:“云舒,快去救救你父亲!” 沈云舒不急不慢的问:“祖母,外面都在传父亲杀人,这涉及到人命官司,大理寺要亲自介入,我如何能救?” 老夫人也不怕丢脸,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说:“你平日里最聪明了,快帮忙想点办法,不行我们花钱,或是找人顶罪都行。” 沈云舒扶额叹气,“祖母,审案讲究人证物证,还要有杀人动机,哪是您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老夫人耍无赖的说:“我不管,你现在就去,务必要把你父亲带回来。” “父亲现在在哪?” 柱子从人缝里挤出来,回道:“小姐,伯爷在云水间。” 沈云舒眉头皱的更紧了,她迟迟不语。 老夫人敦促道:“你站这干嘛呢,现在就去啊!” “祖母,您可知道云水间是什么地方?” 老夫人摇了摇头,外面的酒楼茶馆那么多,她怎么知道。 “云水间明面上是酒坊,暗地里却是汴京城最知名的风月场所,那是畜养歌伎和舞伎的地方。” 曲氏一把将被子掀开,激动的说:“不行,云舒不能去,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去那种腌臜地方,这辈子谁还敢娶她?” 老夫人根本没看曲氏,她沉声问道:“要我如何做,你才愿意去救伯爷。” 沈云舒垂头思索了片刻,说道:“我有三个条件。” “你说。” “一是如若要将弟弟过继给母亲,就必须交由母亲亲自抚养,而且您和季姨娘不得以任何事情、任何借口干预母亲教子,也不得干扰梧桐苑的正常生活。” 老夫人心想反正孙子是自己的,由她抚养也是益处良多,咬着牙应下。 “我同意。” “二是伯爵府只能由我母亲来当家,人钱物爷也只能由母亲来管。” “好。” “三是弟弟要更名为沈承枫,天赐容易犯忌讳,而且难听,我叫不出口。” 满屋子人都听呆了。 是有多难听 沈云舒拿出笔和纸,快速写出约法三章,说道:“祖母如果没有意见,那就请签字画押。” 满屋子人再次沉默…… 大小姐威武! 第8章 初见欢喜 老夫人把牙咬得嘎吱嘎吱响,她执起毛笔,颤抖的签下了人生第一个耻辱协议。 心里止不住的骂道,这个孙女就是来讨债的,就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我早晚要收拾了她! 沈云舒故意忽略老夫人铁青的脸色,随意抖了抖纸张,又耐心的将它吹干,最后整整齐齐的叠好,收入怀中。 优雅的做完一套动作后,她孝顺的说道:“祖母,您请回,我换身衣服就去。” 老夫人片刻也不想呆在梧桐苑,她立即转身拂袖而去。 这是她的耻辱地! 再也不来了! 曲氏目送老夫人离开,神情紧张的问道:“云舒,他们都说大理寺卿是吃人不眨眼的妖怪,况且云水间又是那样鱼龙混杂的地方,你怎么就答应老夫人了。” 沈云舒将她继续按回到床上,柔声说道:“母亲,我敢去,是因为我断定父亲不会杀人,就算大理寺卿是吃人的妖怪,他也不能残害无辜啊。云水间是鱼龙混杂,但大理寺的人都在那,谁还敢兴风作浪,恐怕那现在的安全性比咱们伯爵府还要高呢。” 曲氏仍然不放心,“你一个女孩子家” 沈云舒握住她紧张的冒冷汗的手,斩钉截铁的说:“母亲,祖母有一点说的对,伯爵府不能没有父亲,我无论如何都要把他带回来。” 母亲可以继续安心的做伯爵府主母,也可以和离,就是不能做寡妇,否则她再也没办法将她带离苦海了。 曲氏也知道这是无奈之举,她无力改变什么,只能看着女儿慢慢离开她的视线,仿佛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要去哪只有她自己能决定。 —— 出府时,沈云舒将柱子带在身边引路。 他们走到云水间楼下,沈云舒举目望去,里面富丽堂皇、灯火辉煌,只是没有了往日的酒肆声喧。 守门的人见到一名女子进来,还梳着未婚少女的发髻,突然一愣,他们水云间就算有女客也是已婚女眷过来捉夫婿的,未婚小姐来这干嘛? 他好意提醒:“小姐,这个场所不适合女眷进来。” 沈云舒问道:“那适合大理寺官员进来办案?” 守门人:好像也不适合 沈云舒笑的清冷,“既然不适合的人都来了,那多我一个又何妨?” 她无视别人诧异的目光,毅然决然的走进云水间。 这世上的事,只有愿不愿意,哪有适不适合。 一进入内堂,一楼满满登登的都是人,他们叽叽喳喳的讨论着,都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闲人。 忠诚伯看到沈云舒,立刻招手,着急的说道:“大侄女,伯父在这。” 忠诚伯是西亭伯的好友,也是今天宴请的主办人。他本是好心为友人庆祝老来得子,哪想牵扯上了命案,心里悔不当初,这不是没事找事嘛。 沈云舒对父亲的友人多少都认识,他们大多与父亲一样,均是没落的伯爷,尤其听说这个忠诚伯家境堪忧,儿子在赌坊欠下了巨额赌债,伯爷夫人正在变卖嫁妆填补窟窿。 今日忠诚伯却还一腔热血的为父亲操持喜宴,她实在不知道应该感叹一句兄弟情深还是难兄难弟。 都是不让家里省心的纨绔子弟。 “伯父,我父亲在哪?” 忠诚伯一边引路一边说:“沈伯爷被发现晕倒在二楼的厢房里,据目击证人说他手里还拿着凶器,直接被大理寺人赃并获。” “父亲不是和您在一起吗,怎么自己去别的厢房了?” “哎,今天高兴,我们都喝大了,他说要去如厕,结果就一去不回,再见时就在杀人现场了。” “那可有人见到他亲手杀人?” 忠诚伯想了想,坚定的说:“没有,目击者发现他时,他就已经昏倒在死者旁边了。” 正在两人说话的档口,二楼一个身着墨靴箭袖的男人负手而立,冷眼看着他们走过来。 “那个女子是谁?” 钟墨难得见自家主子关心女人,立刻望下去,只见一位身穿淡青色水纹莲花衣裙的女子穿过人群而来。 再看样貌,她黛眉轻扫,目若含星,身段窈窕,整个人文采精华,透着干净清澈的光辉,是个让人见之忘俗的女子。 “我在问话!” 钟墨猛的一抖,他竟然当着主子面看呆了,女色误人,女色误人。 “小的听说沈伯爵嫡长女容色照人,仪态万方,能在这个时候过来的女子,恐怕也只有她了。” 慕北辰看着在人群中遗世而独立的女子容色照人她确实当得起这四个字。 沈云舒正准备拾级而上,却被把守楼梯的守卫拦住。 “大理寺办案,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沈云舒笑的云淡风轻,“我不算闲杂人等,我要见你们大理寺卿。” 官吏冷笑,想见我们大人的人多去了,他斜眼看上去,见楼上没有动静,直接回道:“没有我们大人的命令,任何人都不得入内。” 忠诚伯害怕的拉了拉沈云舒的袖子,小声说:“他们都是铁面阎王,要是实在不行咱们就走,回去再继续想办法。” 沈云舒抬头望向二楼,一个气宇轩昂的男人背手站在栏杆处,举手投足之间都是矜贵之气。 她深运了一口气,大声说道:“西亭伯嫡女沈云舒拜见大理寺卿。” 钟墨暗道这个女子厉害,面上看起来柔柔弱弱,却一眼就认出了主子,还敢在主子面前嚷嚷。他本着怜香惜玉的心情,想劝劝主子别和小女子一般见识。 “主子,这个姑娘也挺不容易的,您”别把她扔出去。 “让她上来!” 慕北辰说完就信步走进了案发的厢房。 钟墨? 按照惯例,不是应该让她滚吗? 主子今天出门吃了心善药? 沈云舒回头看了一眼忠诚伯,“伯父,您在这等着就好,不要上楼了,上面听说血流成河,别污了您的眼。” 忠诚伯从善如流,那种吓人的地方他才不去,回府好做噩梦了。 沈云舒带着柱子稳步走向人群最密集的厢房,那间应该就是所谓的杀人现场了。 第9章 为父平反 厢房内,仵作蹲在尸体旁,专心的查验伤口,几位大理寺丞也在井然有序的勘验现场。 在不起眼的角落里,蹲着一个唯唯诺诺的人,正是沈伯爷。 慕北辰进来,评事陈立马上为他拖出一张坐椅,还从旁边的桌子上拿过一盏茶,讨巧的说:“大人,这是下官特意为您准备的龙园胜雪,可是今年的新茶,您尝尝合不合口?” 慕北辰斜眼看去,“你是不是闲的没事做了?” 陈立马上转身,拿出一沓纸开始记录。他忙的很,还有一堆卷宗没整理完呢,本想讨个好,怎么就触到大人霉头了。 钟墨暗笑,让你没事拍马屁,我家主子岂是你能讨好的。 慕北辰又冷飕飕的看向他,“你没长眼睛吗,怎么能让沈伯爷蹲在地上,还不给人看座。” 钟墨 沈伯爷都蹲一个时辰了,您才想着让座,也不知道谁没长眼睛。 沈云舒进屋时,就见沈伯爷侧身坐在大理寺卿旁边,面色惨白如蜡,浑身衣服褶皱,两双手抖的像筛子一样。 他看到沈云舒,立刻激动的说:“女儿,快救我,我冤枉啊!” 钟墨掏了掏耳朵,沈伯爷刚刚说了半个时辰“大人,我冤枉”,见到女儿就换成“女儿,我冤枉”,你倒是说点有用的线索啊。 沈云舒看了父亲一眼,示意他安静一些。 沈伯爷立刻明白,老老实实的坐在一旁,等待女儿为他平反。 现在他能依赖的人只有女儿了。 “沈云舒见过大人。” 男人声线清冷,波澜不惊的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是大理寺卿?” “刚刚看到大人站在二楼,目光如炬,风神俊朗,气质浑然天成,只有身居高位、屡经历练的人才会有如此风度。” 钟墨撇嘴,这种马屁我变着花拍了十年,也没见主子爱听过,说这些废话有什么用。 慕北辰微微勾起唇角,眉目上扬,竟显出几分愉悦的神色,他语调轻快的说道:“还有呢?” 钟墨主子居然听废话了 沈云舒不愿意兜圈子,直截了当的说:“刚才楼下的守卫说大人的时候眼睛上扬,看的是您的方向。” 人的下意识是不会骗人的,守卫看向的方向一定有他上官。 慕北辰点头,“我刚才听你说你不是闲杂人等,你来能做什么,替我审案?” 沈云舒见过不少高官,自己外祖父也是当朝重臣,但没有任何一个人的眼睛像他一样锐利,好像任何人在他眼前都无所遁形。 “小女虽然不会审案,却可以帮助大人还原一些案发现场。我父亲没见过这样血腥的场面,他恐怕难以叙述出晕倒前的场景。” “你父亲没见过,你就见过?我看你进来并没有表现出女子该有的慌张,反倒是从容的很。” “大人说笑了,我一个内宅女子,连门都极少出,哪见过这般场景。只是我无人可依,无处可靠,无路可退,慌张给谁看?这个年头靠山山会倒,靠人人会跑,只有自己才最可靠。” 慕北辰细细咀嚼她说的话,只有自己才最可靠,也不知道她是不是在说大话。 “那你要如何做?” “我想看一下死者。” 一屋子男人都安静下来,一个还梳着未及笄发髻的女孩要看死者?她敢走进这间凶杀案的厢房已经比大多数男人都勇敢了 慕北辰挥了挥手,示意前面的仵作和大理寺丞们让开。 “可以,你去看。” 沈云舒径直走向死者,她背部挺的直直的。 慕北辰从她颈部紧绷的线条可以看出,她很紧张,也害怕,是个倔强的女孩。 仵作将覆盖尸体的白布掀开,死者是个中年人,身体有些发福,穿着锦衣华服,侧卧在地上。 他的两个衣袖有明显的破口,渗出的鲜血染红了衣服。 沈云舒细心的发现,死者的胸襟上有破口,胸腹有伤口,血流的很多。 她又走向死者的另一边,右侧衣袖的破口更明显,衣服破裂之处边缘整齐,像是被刀划开的。 死者身下有一片血泊,外衣襟有些许敞开,能看到他腰侧还别着一把刀。 看完了死者,沈云舒又细致的观察厢房四周,她一边看一边说:“这屋内的椅子和花瓶都倒在地上,除了死者身边有血迹,四周还有溅落的血迹,可见临死之前他经历过搏斗。” 她又走向门窗,只见门窗完好,没有被撬过的痕迹。 “父亲,这门窗都完好,你是如何进门的?” 沈伯爷努力回忆,“当时我喝的醉醺醺的,看到一个厢房就以为是我们喝酒的厢房。我敲了半天门,没人应我,我当时真是喝多了,就想使劲把门撞开。没想到我刚一发力,门自己就开了,我进去后就被人用钝器撞击头部,晕了过去,后面的事我就不知道了。” 沈云舒转向慕北辰,“大人,我认为父亲进门时屋里应该还有个人,开门的那人就是真正的凶手。” 勘察了半天作案现场的高个大理寺丞不高兴了,这个小女孩怎么随便就定性为凶手开门,他质问道:“你为什么敢肯定是凶手开门?没有证据可不能乱说话。” 沈云舒平静的说道:“因为这是熟人作案,凶手认识死者。” 慕北辰轻笑,“你继续说。” 沈云舒认真陈述自己的看法:“从案发现场来看,门窗都完好无损,凶手应该是被死者迎进屋的。在凶手和死者发生冲突的时候,死者没来得及拿下腰中佩刀,说明是突发的袭击,他还没有反应过来。死者手臂两次都有刀伤,但右臂的刀伤明显重于左臂,证明凶手发起攻击时,他试图用双臂阻挡。” “小女觉得死者的身份应该比凶手低,他一直在小意逢迎凶手,直到凶手暴露行刺的真实意图,他才开始反击的。” 大理寺丞反问道:“那你怎么证明你父亲不是行凶的人?” “死者身上虽然穿着富贵,但是绸缎均是寻常材质,他腰间还带有佩刀,官宦人家都有护卫和随从跟随,极少有人佩戴刀具,所以他应该是四处行商的富贾商人。” 大理寺丞不解,“这与你父亲有什么关系?” “第一,我父亲是出了名的清高,他从来看不起商贾人家,更不屑于与商贾结交,这个大人一打听便知道。” 正因为他父亲的清高,所以西亭伯爵府经营的产业每况日下,府里多年入不敷出,直到她替母亲管家才有所好转。 沈伯爷立刻应和道:“士农工商,商贾是最低贱的,我根本不可能迎合商人,有失身份啊。” 慕北辰无视沈伯爷,耐心问道:“第二点呢?” “第二,死者右手臂刀伤最多,说明凶手是用右手行刺,而我父亲却是个左撇子。” 世人以右为尊,左撇子是会被人歧视的,如果读书人是左撇子,那他连科考入仕的机会都不会有。但父亲既不参加科考,也不用入仕,所以家人从未故意矫正他的毛病,这也导致了父亲与常人不同。 陈立上前一步,翻开沈伯爷的双手,只见他右手十分光滑,左手微微有层薄茧,显然是左撇子无异。 沈云舒总结道:“凶手应该是行凶后打算逃离现场,正好遇到我父亲反复敲门,他怕事情败露,所以主动为我父亲打开门。待我父亲进门后,他直接将我父亲击倒,并将行凶的匕首放到我父亲手里,造成了杀人的假象。” 慕北辰冷冷的看向几个寺丞,“死者右手还有一道线型伤痕,意味着死者曾经试图夺下凶器,凶手确如沈小姐所说,是右手持刃。发生冲突时,死者连佩刀都来不及取下,可见凶手异常凶悍。再看死者胸口最致命的刀伤,是至上而下划伤,证明凶手比死者要高。” “你们几个看了半天到底在看什么?还不如一位小姐会识人断案,用不用我把你们一起送去学绣花啊?” 所有人都低头不语,大人刻薄起来他们都恨不得挖个地缝钻进去。 圆脸的大理寺丞颤着声问:“大人,要不要我们现在就去排查高个的可疑人员?” 慕北辰闻言嗤笑道:“要不要我把城里高个的人都抓起来让你挨个盘问?” 圆脸的大理寺丞:大人生气了 慕北辰下令:“今晚全城排查身高八尺、右手有抓伤的中年商人。” 仵作听罢悄悄翻开死者的手掌,只见他指甲缝里有些许血丝,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大人果然目光如炬。 第10章 表哥表妹 终于洗脱冤情的沈伯爷对着慕北辰千谢万谢。 沈云舒觉得父亲日常拜祖宗牌位都没有此刻虔诚。 慕北辰冷漠的眼眸看不出一点情绪,他看向旁边不停擦手的女孩说道:“沈伯爷,你该谢的人应是你的女儿。” 沈伯爷嘿嘿的笑,心里想的是哪有老子谢女儿的,说出去多丢份,嘴上却半点不敢反驳。 慕北辰没有再理会沈伯爷,直接走向沈云舒,刚想张口说话就被楼下的争吵声打断。 “大人有命,闲杂人等不得擅自入内。” “我是太子太傅之子曲舒阳,也是沈伯爷夫人的侄子,不算闲杂人等,还请行个方便,让我上楼。” 沈云舒惊喜的喊了一声:“表哥!” 慕北辰面色阴沉,表哥? 这世上的表哥表妹果然最让人厌烦。 钟墨心里暗暗叹气,主子好不容易对个女人感兴趣,怎么就冒出来一个表哥,怎么就偏偏是表哥…… 这血腥味浓郁的屋子她是一刻也不想多待,沈云舒立刻向慕北辰行了个礼,说道:“今日多谢大人明察秋毫,沈府日后必然有重谢。父亲受了惊吓,我父女二人就先行告辞了。” 沈伯爷马上附和:“告辞告辞。” 赶紧走,他一刻也不想待在这。 父女俩转身就要走,背后响起一句:“慢着。” 两人脚步停住,沈伯爷僵硬的转身,弱弱的问:“敢问大理寺卿还有何指教?” “沈伯爷还未录口供、确认案宗,大理寺的审案流程并未走完,您暂时离开不了。” 沈伯爷的表情立刻垮掉,“那大概还有多久?” 慕北辰低头不语。 陈立一向善于察言观色,他故作高深莫测的说:“诶呀,伯爷您还需详细交代案发的细节,我们也得取证,万一以后有什么重要线索我们如果未核实清楚,不是还得把您请回大理寺吗?至于多久嘛,也不好说,慢则一个时辰,快的话” 他看了一眼垂眸的大人,坚定的说:“可能还真快不了。” 沈伯爷脸色一下铁青,他死都不要待在这,死都不要再去大理寺! 他一脸为难的说:“我浑身都虚脱无力,脑袋也是一片浆糊,恐怕没办法再交代清楚什么了。” 慕北辰眸光淡淡的扫向沈云舒,“刚才见沈小姐说的振振有词,不如就让沈小姐替您留下?” 沈云舒还未表态,沈伯爷就立刻说道:“好啊好啊,我这女儿一向聪明,您问什么她都能讲清楚。云舒,你就先陪着大人在这记录,我到楼下缓缓。” 沈云舒的神情有些落寞,父亲果然不在意她。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子,如何能与这么多男人同处一室,礼义廉耻都不要了吗? 慕北辰从容的侧身,“这个屋子人多嘴杂,沈小姐不若随我到隔壁厢房?” 沈伯爷这才意识到女儿的不方便,感谢的说:“大理寺卿年纪轻轻却思虑周到,这样我就放心了,你们慢慢说,我就在下面等着。” 说完他头也不回的走了。 “父亲。” 沈伯爷微微驻足,但没有转身的意思。 沈云舒苦笑道:“还请父亲告诉表哥稍候一会。” 沈伯爷松了口气,幸亏不是让他留下。 “嗯,我知道了。” 之后便加快速度离开。 屋里的一众老爷们都有点心疼这个伯爵府小姐,怎么就摊上个贪生怕死又懦弱无能的父亲。都说可怜天下父母心,哪有父母不为子女着想的,今天他们也是开眼了。 慕北辰维持着侧身引路的姿势,继续说道:“沈小姐请。” 两人在更换厢房的时候,楼下隐约传来曲舒阳的质问声。 “伯爷怎么能把云舒留在那种地方,她是个女孩子啊,您就不为她想想!” “我想了呀,云舒在那才能更好的配合大理寺审案,审完了我们也好快点回府,这不是好事一桩嘛。” 曲舒阳气急败坏的叫了一声“伯爷”,而后就沉默了。 他是个读书人,实在说不出什么不敬的话。 慕北辰冷眼看着楼下,漠然说道:“我们这种地方还真是辱没了沈小姐。” 沈云舒倒是既来之则安之,“若没有大理寺,那冤案错案就不会有沉冤得雪的一天;若没有大理寺,百姓就无法安居乐业;若没有大理寺,天下就没有了公正执法的地方。大人妄自菲薄了。” “沈小姐还真是好口才。” “大人也是好眼力。” 二人说话间走进隔壁厢房,里面终于没有了让人反胃的血腥气。 “陈立。” 陈立快步进来,“大人我在。” “你的龙园胜雪呢?” 陈立顿时反应过来,“小的去去就来。” “龙园胜雪是拣熟叶芽剔去外围,只取其心一缕,再用珍器贮清泉渍之,茶水光明莹洁,宛若银线。大人好品味。” 慕北辰轻笑,“你还懂茶?” “世人皆好茶,这没什么稀奇。” “你跟谁学的审案断案?” “大人不是要记录口供吗?”怎么一句与案情相关的话都不问? 慕北辰挑眉,警惕心还挺强。 “我们今日在这本要破一个跟踪已久的案子,没想到有人提前杀了线人,还栽赃给你父亲。我觉得我有必要知道你为什么恰巧出现在这里,又为什恰巧懂得审案。” 沈云舒觉得她不说清楚怕是走不了,“我外祖父藏书良多,我曾在他那看过《洗冤录》和前朝案宗,多少了解一些断案流程。” “你家中没有其他人吗,怎么让你一个女子出来寻父?” “这很奇怪吗?有的女子生来什么都不用做,就能嫁得良人顺遂一生。有的女子天生善良,可是人间疾苦,一样不落。也许我注定就像飘絮一般苦命,日日随风而起,风止而息。” “比起柳絮我倒是觉得你更像蒲公英,遇到土肥处就能扎根。” 沈云舒已经对回答不知所谓的问题失去了兴趣,起身说道:“我想大人要问的话也问完了,云舒告辞。” 在她转身之际,一道男声从后传来:“我叫慕北辰。” 她点了点头,径直离开厢房。 陈立在门口刚要端茶进来,就见沈小姐走出了屋子,自家大人则踱步跟在她身后。 龙园胜雪又不喝了? 第11章 据理力争 刚行至楼梯口,沈云舒看到表哥全神贯注的盯着楼上,满眼关切。 她轻轻拎起裙角,快步下楼。 慕北辰虽然看不到她的表情,但是能够感受到女孩周身传出来的愉悦感,也感受到她对楼下之人的信任。 沈云舒曲舒阳 云卷云舒,阳煦山立,这名字,是有意还是无意 曲舒阳抬头望向二楼神色冷峻的男人,他就是断案如神的大理寺卿? 两个男人视线交集,都直勾勾的看向对方,好像谁先移开眼谁就输了。 慕北辰感觉好笑,他只不过是想探探沈云舒的底细,却闹的好像跟个情窦初开的小伙似的,自己跟个读书人较劲什么。 幼稚。 钟墨看到自家主子面上不屑的表情,但他脚下却一步没有挪动,心里隐隐冒出一个危险的念头,主子思春了? 想到这,他狠狠打了一个寒颤。 坚决不可能! 他主子眼里只有破案,他一度怀疑主子能跟破案的卷宗成亲…… 沈云舒走到一楼,曲舒阳围着她转了一圈,看到她确实没事,终于放下心来。 “表哥,你怎么过来了?” “我们同科的学子在旁边的状元楼设宴,庆祝高中。我听有人讨论说这里发生了命案,嫌疑人是姑父,就赶紧过来看看。正巧遇到了忠诚伯,说你在上面,所以我就”担心的不得了。 “云舒尚未恭贺表哥蟾宫折桂、高中状元,却让表哥为伯爵府操心,还搅了你的宴席,我心里十分愧疚。” “不要紧,宴席什么时候都能有,不差这一次,我先送你回府。” 沈云舒点头,转身见父亲正与忠诚伯诉苦,提示道:“父亲,祖母和母亲一定等的着急了,咱们回去。” 沈伯爷立即与忠诚伯挥手告别,他要回府,这个破地方再也别喊他来了! 沈伯爷一马当先的走在前面,沈云舒紧随其后,两个人脚步都很快,只有曲舒阳回头望了眼二楼,那人还在。 慕北辰觉得无趣,拂衣而去。 —— 西亭伯爵府。 曲舒阳陪着沈伯爷和沈云舒回到伯爵府,女眷们齐聚正厅坐立不安的等着。 沈伯爷高兴的大喊:“母亲,儿子回来了。” 老夫人、陆姨娘齐齐围到沈伯爷身边,一起嘘寒问暖。 曲氏先快走几步到沈伯爷身边,却发现自己挤不进去,又回头看了看沈云舒,好像在犹豫应该先慰问谁。 沈云舒垂头不语,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曲舒阳心疼的看着表妹,沈府的其他人也就罢了,姑母怎么不先看看自己的女儿,她一个人面对死尸又费心费力的为父亲开脱,居然没有人先过来关心她,问问她是否害怕。 这一家子都其乐融融的,难不成只有表妹是个外人? 老夫人将沈伯爷拉着坐在椅子上,取出一碗艾叶水,仔细的掸在他身上,一边唠叨一边为他驱除晦气。 曲氏终于觉得伯爷身边她伸不上手,转身关心的问女儿:“云舒,你怎么样,那个大理寺卿没有为难你?” 沈云舒面上没有波澜,轻声说道:“没事,母亲不用担心。” 曲氏表示安心了,笑着说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曲舒阳终于忍不住替表妹据理力争:“姑母,那可是大理寺的审案现场,是连成年男人都不敢去的凶案现场,表妹一个女儿家怎么会没事,您真当她无所不能吗?” 与其说他在说给姑母听,不如说他是说给全府人听。 “表妹一个人又要验尸,为姑父寻找有力证据,又要接受大理寺卿和几个寺丞的盘问,我一个男人都不敢说能做的比表妹更好。要不是她聪明机敏,姑父今日必会被带去刑狱,还能安然无恙的回来?” 老夫人觉得他是危言耸听,“我儿是伯爷,怎么会随随便便就被带去刑狱,大理寺怎会那样没轻没重。” 曲舒阳冷笑,“天子犯法尚与庶民同罪,皇亲国戚犯法也要进宗人府,姑父若是不能脱罪,这趟刑狱还能免的了?不信您问问姑父,大理寺的人可有把他当作伯爷去对待,可有半分顾忌?” 沈伯爷一想到满屋子的瘟神用冷冰冰的眼神看他,他就禁不住的哆嗦,颤着声说:“要不是云舒来,他们就要给我带上手铐脚镣了。我被他们审问了一个时辰,连个椅子都不给,还让我站着回话,别提多吓人了。” 老夫人嘴硬:“我儿没杀人就没杀人,就算是被审问,难不成还能屈打成招?” 沈云舒终于觉得紧绷的神经有些许舒缓了,她漠然说道:“祖母英明,若是大理寺再过来询问案情,还请祖母亲自款待,我累了,先行回去了。” 老夫人:这是什么话?我怎么款待? 沈云舒突然回头,“哦对了,祖母您别忘了明天把承枫和奶妈一起送到梧桐苑。” 沈伯爷:“承枫是谁?” 沈云舒好心的告诉他:“是我给弟弟取的新名字。” 沈伯爷:我怎么不知道家里发生了什么 沈云舒回望一圈,笑着说:“季姨娘真是好定力,父亲都要被判刑了还能安稳的坐月子。要我看,以后家里再有大事让姨娘去就好了,她一定也能荣辱不惊,力挽狂澜。” 沈伯爷细思女儿说的话,好像也有道理。 初语行动不便就罢了,居然连个丫鬟都没派过来,日日说跟自己情深似海,说他若有个三长两短一定生死相随,说的他都信了 曲氏带着女儿送侄子到府门口,她细心叮嘱道:“舒阳,走夜路一定要小心,等府里事安顿好了我就回娘家,姑母一定得吃上你的状元宴。” 曲舒阳看着细声细语的姑母,心里暗自叹气,并不是说姑母不好,只是她太过柔弱,若有个会心疼人的夫婿也就罢了,偏偏嫁给姑父这样的纨绔,还有那样眼界低的婆母,真不知道日子要怎么过。 表妹如今在府里还好,如果出嫁了,姑母岂不是要被活活磋磨死? 他突然懂了祖母的烦心事,忍不住也像祖母一样叹气。 哎。 第12章 姨娘闹事 西亭伯爵府在鸡飞狗跳中度过了一天。 而羡仙院的季姨娘也同样魂不守舍,因为她听到了一个晴天霹雳般的消息。 “姨娘,祖母居然同意把弟弟过继给那个曲氏,而且还答应弟弟由她亲自教养,绝不插手梧桐苑的事务。弟弟可是我们唯一的依仗,要是由曲氏亲自抚养,以后他忘了我们怎么办?” 季姨娘被女儿的话深深震惊了。 不可能,姑母明明告诉她天赐只是名义上过继给曲氏,占一个嫡子的名头,绝对不会让曲氏抚养,怎么会这样? 她为了博得姑母的欢心,孩子生下来就放在她身边抚养,就是为了让姑母与孩子培养出感情,别真的为了所谓的名分把孩子交给曲氏。她明明精心算计这么多,是什么改变了姑母? 沈依依继续说道:“不仅这样,沈云舒还给天赐改了名字,叫沈承枫。姨娘,您说这是不是欺人太甚,您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子为什么事事要听她们母女的,她们一定是趁着父亲出事落井下石。不对,没准父亲这次出事就是她们故意设的套!” 季姨娘没有接她的话,事到如今就只能看姑母的意思了,毕竟这伯爵府真正作主的人是姑母。 “你祖母怎么说?” “我当时也不在场,听说是沈云舒以救父亲为名威胁祖母的,要不祖母肯定不愿意啊。” 季姨娘冷静下来,这里面一定是哪里出现了问题,姑母以往那么讨厌她们母女,怎会轻易答应。 姑母肯定是被胁迫了。 翌日清晨。 沈云舒怕祖母反悔,一早就让薛嬷嬷拿着协议来接小少爷。 老夫人阴狠的看着协议,她尽管气的心肝俱裂却无法反驳,只能心疼的看着孙子和奶娘一起离开,谁让她答应了。 稍晚一些,季姨娘就梨花带雨的跑到寿安堂哭诉。 她还没来得及声情并茂的表演,就听说孩子被带到梧桐苑了,直接变成嚎啕大哭。 “姑母,天赐是我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儿,是我们西亭伯爵府唯一的孙子,曲氏已经把大小姐养成那样飞扬跋扈的性格,要是再让她胡乱教导,天赐以后再也不亲近我们可怎么办?” 老夫人想起沈云舒昨日的嚣张行径,心里那口气还是无法咽下去,可偏偏她有求于人,当面签下了那样的屈辱协议,让她还怎么舔着脸回去讨要孩子。 “这是我第一个孙子,他必须是嫡孙,你要怪只能怪自己出身不好。大户人家主母愿意亲自抚养孩子都是抬举,哪有你说的这么吓人。” “可是您说好了过继只是权宜之计啊,不会让曲氏真的抚养天赐的。” 老夫人虽然喜欢侄女,但孙子更重要,她想起了沈云舒的话,也是这句话改变了她的主意。 “你有身为太子太傅的父亲吗,你有身为学政的哥哥吗,你有考中状元的侄子吗,还是你能让孩子进最好的私塾接受最好的教育?曲氏千不好万不好,出身却比你强一百倍,人不能跟命争,人也争不过命,你认了。” 季姨娘见老夫人铁了心,只能用亲情攻势。 “姑母,天赐在您这抚养了这么多天,难道您对他一点感情都没有吗?您舍得让他离开吗?” 老夫人沉默了,这孩子从出生就被抱到寿安堂,她日日看着抱着,连生养伯爷时都不曾这样,她确实舍不得。 “要不你跟伯爷努力努力,再生一个?下个孩子我一定让你自己养。” 季姨娘不傻,这一个儿子都等了十年,下一个不知道猴年马月,她不愿意赌。 “姑母,您就心疼心疼我,从昨晚开始我就食不下咽,夜不能寐,这月子我真坐不了。您就帮我这一次,以后我什么都听您的。” 老夫人看着自己最疼爱的侄女,再想起亲孙子,到底还是心软了。 她说道:“孩子我是没法帮你要回来,但你可以自己去要,能不能行就看你自己的了。” 季姨娘见姨母松口,高兴的赶紧起身,暗下决心,就算是跪死在梧桐苑,她都得把孩子要回去,毕竟下半生就靠这个儿子了。 临走之前,老夫人嘱咐道:“你别老天赐天赐的叫,我孙子已经改名叫沈承枫了。” 就算她没太多学问也知道哪个名好听,承枫听起来就有文化,孙女虽然讨厌,但是品味一向不错。 季姨娘离去的脚步突然一顿,天赐怎么就不好了 —— 梧桐苑。 薛嬷嬷将小少爷轻轻的放在曲氏的怀里,“夫人您看,咱们少爷看起来就俊俏。待他启蒙了,咱们就把他送到孙老先生那,舒阳大少爷就是孙先生启蒙的,现在都考上状元了,将来咱们少爷也一定不差。” 曲氏欣慰的抱着孩子,眼睛又红彤彤的,这个孩子她一定全心全意抚养。 沈云舒看着母亲红润的脸蛋,心里也很高兴,这个弟弟有她们在一定错不了。 几人正在说话,外面突然传来呼天喊地的哭诉。 “夫人,您不能让我们母子分离啊!” 曲氏慌张的问:“过继孩子明明是老夫人同意的,季姨娘怎么能这样?” 沈云舒说道:“母亲,季姨娘要是真心疼爱孩子会刚生下就抱给祖母?会为了恢复身材没给孩子喂过一口奶?会千方百计把父亲留在羡仙院,却从不去看孩子?她今日之所以在院子里哭诉,不过就是想让所有人都听到,觉得您心狠手辣,败坏您的名声。” 薛嬷嬷也劝慰道:“夫人,小姐从一开始就表明态度不愿意过继孩子,是老夫人咄咄逼人,既要占着嫡子名声,又不想交给您抚养,这就是欺负您好性子。您要真这般如了她们的意,那您在府里不就是个笑话,挂名的主母,挂名的嫡母,她们就差把您架空了呀。” 曲氏还是心有不安,她惴惴的看向女儿。 沈云舒又叹了一口气,“母亲,您先稳住,用不了多久父亲就会过来的,这戏还没真正开场呢。薛嬷嬷,劳烦您把门关上。” 季姨娘看着眼前“啪”的一声关上的房门,哭声都停顿了片刻。 怎么不让人出来骂她或者赶她走呢? 这母女俩唱的是哪出戏? 第13章 当头棒喝 季姨娘在离开寿安堂时就派丫鬟兰香去寻沈伯爷。 沈伯爷昨日惊魂未定,没有去任何姨娘院子,而是自己独自休息。 天刚亮,就听到小厮传报,说季姨娘的贴身丫鬟要见他。 毕竟是自己最爱的妾室,又生了儿子,他一刻也没耽误的召见了兰香。 “伯爷,您快去救救姨娘。我们姨娘爱子心切,求夫人让她看一眼孩子,夫人却让她跪在院子里。她还在月子里,怎么受得了地面的寒气,夫人这是要让姨娘身子坏掉啊。” 沈伯爷气的腾空而起,怒斥道:“曲氏好大的胆子,居然让你们姨娘跪着,我这就过去。” 他气冲冲的走到梧桐苑,还没进门就听到季姨娘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夫人,您让我看看孩子。” 沈伯爷赶紧三步并作两步扶起季姨娘,心疼的说:“初语,你怎么这样不顾惜身体,以后落下毛病可怎么办?” 季姨娘眼含热泪的说:“伯爷,我就是想看看孩子,可是” 沈伯爷见她欲说又止,自己想象出了正妻虐待妾室的戏码,咬牙切齿的说:“你等着,我这就过去给你讨公道。” 沈云舒“啪”的一声把门推开,“父亲,您要讨什么公道?” 沈伯爷看到女儿有些心虚,昨天多亏了这个嫡女,要不真没办法完好无损的回来。 他小声说:“云舒,你姨娘还在坐月子,怎么能让她跪在地上,这样伤身体可不好。” 沈云舒冷笑着问道:“姨娘说我们让她跪在地上?” 沈伯爷点头,对,她的丫头兰香就是这么说的。 沈云舒冲着院子里的仆从们问道:“你们挨个来说说,我是怎么让季姨娘跪在这了?” 一个打扫院子的丫鬟说道:“小姐一早上就过来伺候夫人喝汤药,不一会季姨娘自己跑了进来,二话不说就跪在地上。” 另一个修剪花草的小厮说道:“对对,夫人小姐连门都没出,根本没和季姨娘说过话。” 其他人都跟着附和,“是季姨娘自己跪下的。” 沈伯爷不解的看向身后的兰香,“你怎么说是夫人让她跪的,还让我救你们姨娘?” 沈云舒厉声问道:“兰香,你是怎么与父亲说的?” 兰香被吓的立刻跪下,“我,我可能是看错了。” “你看错了就敢胡乱传话,就敢劳驾父亲,你是不把伯爵府的规矩放在眼里还是不把父亲放在眼里?” “大小姐,奴婢错了,奴婢再也不敢了。” “我们西亭伯爵府可容不下你这么个奴大欺主的下人。薛嬷嬷,找个人牙子把她发卖了。” 兰香彻底六神无主了,“姨娘救我,是你让我这么说的,你不能见死不救啊!” 季姨娘骑虎难下,脸色阴沉的说道:“不要胡说,我几时这么教过你了。” 尽管嘴上这么说,她还是恳求沈伯爷:“兰香一定是急糊涂了,她虽然有错,但不至于说错话就被发卖呀。” 沈伯爷有点为难的看向女儿,“是啊,要不云舒” “父亲您要是觉得以后下人都可以欺上瞒下,随便揣测主子的意思,稍有不顺心就胡作非为,那女儿也无话可说。” 沈伯爷觉得女儿说的也对,他又看向季姨娘,“初语……” 薛嬷嬷眼疾手快的扣住兰香,示意婆子们把她押出去。 兰香来不及多辩解就被叉了出去,只留下一句“姨娘救我”回荡在院子里。 季姨娘还没进入正题就损失了一名大丫鬟,有点不知道怎么演了…… 沈云舒懒得与她磨蹭,好心提示道:“季姨娘来这是要做什么?” 季姨娘只好继续期期艾艾的说:“大少爷是我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孩子,夫人不能拆散我们母子。” 沈云舒笑着说:“好啊,父亲您把弟弟抱走,本来我也不想让母亲操劳,喂养孩子可是苦差事,我还担心母亲累着呢。” 沈伯爷问道:“那过继……” “父亲您在说什么?过继什么?过继个名字吗?” 沈伯爷被噎的说不出来话,又看向季姨娘。 季姨娘心中痛恨沈云舒不按牌理出牌,她要是占着孩子不放,自己还能装可怜,可是这样直接不要了,后面的戏还怎么唱? 算了,先把孩子要回来,以后再慢慢磨姑母立嫡,除了她儿子,谁还能继承这伯爵府的爵位。 “老爷,我不能没有少爷,您这是要剜我的心啊。” 沈云舒觉得季姨娘今天这出唱念有失平时水平,她笑着说:“姨娘刚生完孩子就送到祖母那承欢膝下,过去了这么多天也没说看一眼,怎么到我母亲这就是剜你的心呢?难不难这剜心的刀还刻着名字?” 她有善意的提醒父亲:“昨天父亲差不点都被抓到刑狱了,姨娘也没说差人问问。今天弟弟被抱过来就冒着月子里留病根的危险来求情,让我看,父亲在季姨娘心里应该没有弟弟重要,难不成父亲给不了季姨娘想要的身份,而弟弟可以?” 经沈云舒一说,反应迟钝的沈伯爷也发现了不对,在官宦世家,孩子交给嫡妻养是正常的。昨日自己生死未卜她都不曾关心,怎么就抓着儿子不放,说好的情深似海呢? 季姨娘看到沈伯爷眼神变了,立刻泪眼婆娑的说:“伯爷,我是真心爱慕您的,我本可以嫁给县老爷做正妻,可我偏偏忘不了您的英姿,哪怕做妾都在所不惜。” 沈伯爷又有些情动,“初语……” 沈云舒终于受够了这俩人你侬我侬的戏码,“季姨娘,你是要给年过古稀的县令做继室,嫡子庶子一堆,别说的好像是多荣耀的事。你既然选择做妾,就要懂得妾是立女,是站着伺候的奴婢,主母有权力随时发卖。季姨娘要是真有骨气,就应该知道宁为穷人妻,不做富人妾,你这样既当又立的做给谁看!” 而后她又跟沈伯爷说:“父亲,律法有云:凡以妻为妾者,杖一百,您这般宠妾灭妻是触犯律例的。这个孩子您愿意带回去就带回去,可别说的好像我们霸着不放似的!” 沈伯爷看看这边又看看那边,突然说道:“诶呀,我新买的鹦鹉还没喂食呢,我得赶紧回去一趟。” 说完就一路小跑的走了。 徒留季姨娘在院子里不知所措。 第14章 求助外祖 沈云舒不屑的问道:“姨娘留在这院子里干嘛,苦情戏演完了还想和我们一起吃早膳吗?” 季姨娘知道在大小姐手里讨不到好,她没有犹豫立刻起身、行礼、告别。 在她转身之际,沈云舒清脆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姨娘,你以为娇柔可以吸引一个男人为你披荆斩棘,殊不知路上的荆棘往往都是男人为你设下的。摇尾乞怜的动物只会让人心生怜悯,却生不出敬重,姨娘不要靠错了人,选错了路。” 季姨娘冷笑,“我们女人连个名字都不配拥有,我不依附伯爷,难道能够依附夫人?大小姐再聪明也是会嫁人的,等你嫁到婆家就知道什么叫身不由己了。” 沈云舒不愿再与她多说什么,贤而有义、仁而有勇的人怎会永远受制于人?你若否定自己,别人自然也会看轻视你。 这个世道不缺聪明人,爱耍心机的人终将作茧自缚。 曲氏见女儿轻轻松松就摆平了季姨娘,她深觉不可思议,“云舒,你怎么总能将她说的哑口无言?” 每次她与季姨娘发生争执,明明她有理,老夫人和伯爷却总护着季姨娘,问题到底出在哪? 沈云舒耐心解释道:“母亲,打蛇打七寸,挖树先挖根,你得知道祖母和父亲都看重什么。祖母看重家族前途和利益,父亲看重脸面,他们虽然会护着季姨娘,却不会没有底限的护着。” 薛嬷嬷也跟着劝说:“夫人,您只需拿住主母的范,无需过多解释,该打打,该罚罚,他们自然就会惧着您。” 曲氏认真的点头,“我知道了,以后伯爷爱去谁那去谁那,我就守着云舒和承枫过日子。” 沈云舒和薛嬷嬷交换了个眼神,希望母亲(夫人)这次是真的想明白了。 沈云舒觉得这个事不会这般轻易结束,季姨娘能抢了父亲全部的宠爱,能把陆姨娘压的不敢露面,怎会轻言放弃,恐怕还会留后手。 她谨慎的看向旁边的奶妈,声色俱厉的说道:“今日的事你也看到了,我不管你是谁请过来的,来了梧桐苑就要守这的规矩。若是伺候少爷有功,母亲定然有赏,若是生了二心,兰香就是你的下场。” 奶妈是季姨娘特意从老家寻来的,她与季姨娘还有七拐八拐的亲戚关系,大小姐的眼神甚为犀利,她有点不敢直视。 “是,大小姐,奴婢一定尽心尽力伺候少爷。” 沈云舒静静盯了奶妈片刻,她心中隐隐有种不安,不是自己的人,她无论如何都不敢全然相信,她得去外祖母那请外援。 “母亲,昨日表哥帮了大忙,我下午去趟外祖家致谢,您要不要一起去?” 曲氏缩了缩脖子,这几年娘一看到她就数落不停,她想等年节人多的时候再去,那时母亲也顾不上说教她。 “我这伤寒未愈别过给母亲了,你去了帮我带个好,再给舒阳带点贺礼,等中秋节我再去探望母亲。” 薛嬷嬷看看外面,正是炎炎夏日,离中秋节还有三个月呢,夫人怎么总像小孩一样,就怕曲老夫人念叨 沈云舒有事要与外祖母细说,本也没想和母亲一并去,她从善如流的说道:“好,母亲,咱们先用早膳。” 用完早膳,她先让雪芽去曲府过个话,自己径行收拾起探亲的物品。 曲老夫人听说孙女要过来,立刻喜笑颜开的跟雪芽说道:“让你家小姐晌午就过来,正好陪我用饭。这几天热,我有点食欲不佳,她来了我还能多吃几口饭。” 雪芽回禀后,沈云舒没敢耽搁,马上就带着两个丫鬟和侍卫乘马车去曲府。 —— 曲府。 沈云舒刚下马车,早有婆子在门口迎候。 “表小姐,老夫人可把您盼来了。她老人家从早上就念叨您,说好吃的好喝的都要留着跟您一起用。” 婆子细细与沈云舒讲述起老夫人的近况,丝毫没把她当外人,可见沈云舒在曲家十分受欢迎。 与西亭伯爵府相比,曲府略显小了些,但内里的结构却精致古朴。只见庭院内树木苍翠欲滴,亭台楼阁林立,假山奇石罗列,更有清脆悦耳的溪水声,令人心情愉悦。 沈云舒走进老夫人的萱堂,曲老夫人已经等不及的迎了出来。 “泠泠,你可来了,想煞我了。” 沈云舒赶紧搀着曲老夫人进屋,“外祖母,您怎么还亲自出来了,都是外孙女不好,让您等了这么久。” 曲老夫人身边的秦嬷嬷说:“老夫人,表小姐才一旬没来,怎么就久了。” 曲老夫人故作生气,“怎么不久,我对泠泠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周围的婆子和丫鬟都笑了起来,曲老夫人在外人看来极为严肃,但一见到表小姐就格外孩子气,是真的疼她入骨。 只有秦嬷嬷知道,老人是心疼外孙女。当年大小姐因为全府人的宠溺,养成了不知事的性子,这些年要不是表小姐在伯爵府撑着,大小姐指不定要吃多少亏。 祖孙俩亲亲热热的吃了午膳,近身伺候的人也跟着高兴,老夫人可比平日多喝了一碗粥。 曲老夫人遣走了身边的人,笑着问外孙女:“你今日来是有什么事跟我商量?” 沈云舒可以说是曲老夫人看着长大的,小的时候她不受伯爵府重视,曲老夫人就三天两头的把她接过来抚养,好吃好用的供着,什么金贵用什么,就连曲府的嫡亲小姐都没有这般待遇。 她有事,曲老夫人一眼就能看出来。 对着至亲的人,沈云舒也不隐瞒,她坦率的说:“外祖母,刚才跟您说了,祖母要过继季姨娘的儿子给母亲。我想重新找个稳妥的奶妈,季姨娘找的人我放心不下。” “孩子,你想的没错,正巧我听说宰相夫人家的小公子刚断奶,我去帮你问问。这都是知根知底的人家,用起来也放心。” 沈云舒立刻点头,请有经验的奶妈再好不过了。 她还有一件事,但是不知道怎么开口。 曲老夫人看出她的扭捏,笑着说:“傻孩子,有什么事跟外祖母还不方便说?” “我想给父亲再纳个姨娘……” 曲老夫人沉默片刻,叹着气说:“这些都应该是你母亲想的事,却让你一个未及笄的女儿考虑,是外祖母没教好你母亲。” “外祖母,您不怪我工于算计?”如果让外人听到,这就是大不孝。 曲老夫人握住她的手,哽咽着说:“外祖母怎么会怪你,你还这么小,内宅的阴私却经历个遍。如果是曲府的小姐有这样的心思,我一定会责备,可换成了你,我只有心疼。” “孩子,人有时候得自己成全自己。人活于世,有的人活成了面子,有的人活成了里子,但只有里子才能赢得真正的面子,遇事宁可委屈别人也别委屈自己。” 只有在外祖母这,沈云舒才敢真情流露,她并不喜欢事事算计的自己。 可有时候风不来,她只能追着风跑,慢下一步都不行。 曲老夫人看不得她落寞,和蔼的说:“你家季姨娘如今正在月子里,这确实是个分宠的好时机。你对姨娘有什么要求?” “我想要她能歌善舞,娇俏可人,说话讨巧又眼力,最重要的是能听命于母亲。“ 曲老夫人神情有点不自然,她轻声说:“你形容的女子可不是什么好人家出身。” 沈云舒回问:“难道西亭伯爵府还算好人家?” 曲老夫人的神情更不自然了 严格来说,这般宠妾灭妻的作为,这般上梁不正下梁歪的家风,确实算不得好人家 第15章 遇蒙面人 聊完正事后,曲老夫人又亲自带外孙女去挑选金银首饰和绫罗绸缎,一副不装满马车誓不罢休的样子。 下午时分,曲大夫人带着女儿曲琇莹过来给老夫人请安。 曲大夫人笑容满面的说:“母亲,我听说云舒来了,就特意过来看看。” 曲琇莹长得明眸皓齿,她上身穿着淡紫色云烟衫,下身配着古纹双蝶云形千水裙,笑起来有两个浅浅的酒窝,整个人姿容极为俏丽。 “表妹来了怎么没告诉我?知道你在这,我早就来了。” 曲老夫人示意儿媳坐下,又向曲琇莹招了招手,“琇莹来了,快,到祖母这边坐。” 沈云舒本想起身给表姐让位子,却被曲琇莹一把按着坐下。 “你起来作甚,自家人客气什么?咱们一左一右的坐在老祖宗身边,像不像菩萨跟前的两个仙童。” 曲琇莹坐在老夫人左侧,笑盈盈地说着讨喜的话,她表面上夸自己像仙童,实则在夸祖母慈眉善目。 这个孙女一向会说话,曲老夫人也十分宠爱她。 “诶呦,哪有大姑娘这么夸自己的,我可没见哪个仙童像你这般皮实,莫不是猴儿变的?” “祖母,您又取笑我,要不是表妹在这,我才不上赶子让您打趣呢。” 曲老夫人养育两子一女,老太爷另有一房妾室,育有一女,已经外嫁。 曲家的家风清正,在汴京城是风评极好的人家。 沈云舒小的时候来曲府,外祖母一直让她住在萱堂,就怕有人亏待她。 大房表姐曲琇莹常过来找她玩,所以二人较为熟稔。 寒暄过后,曲琇莹略带担忧的说道:“表妹,我听哥哥说你跑到水云间破案去了,还以一己之力让沈伯爷沉冤昭雪。要我说你祖母也真是心狠,把你一个女孩家推出去,这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伯爵府连个能担事的人都没有。” 曲大夫人嗔了她一句:“小孩子家家的,说什么长辈的闲话。” 曲琇莹嘟着嘴说道:“我这是替表妹气不过,要不是她聪慧过人,不得让这一家子拖累死。以后表妹不如嫁给我哥,我们曲家一定会掏心窝子的对你好,定不会让你再受委屈。” 说完她还眨眨眼,小声说道:“我哥会比所有人都对你更好的。” 曲舒阳从西亭伯爵府回来后,好几天脸色都阴沉沉的,他素来沉着有礼,很少有情绪外露的时候。 作为嫡亲的妹妹,她自然懂得哥哥的心思。 曲大夫人不动声色的说:“你一个未及笄的丫头张嘴闭嘴就说嫁娶,也不臊得慌。” 曲琇莹见母亲丝毫没接她的话,反倒说教她,不禁叹了一口气。 哥哥的心思母亲怎会不知,但她却从来都装作不知道,说明她喜欢的只是外甥女而不是未来的儿媳。 哥哥想要过母亲这道坎,难呐。 曲老夫人也斜看了儿媳一眼,自家长媳哪都好,就是太注重门第。她一心想让儿子娶一个清流人家的贵女,自然看不上西亭伯这样乱七八糟的家境。 虽然她有心让外孙女嫁回来,但也不能越过儿媳作主,以后再走一步看一步。 几句话的功夫,屋里人都心知肚明,也没人再提起这个话题。 前面虽然发生了一点不愉快,但曲大夫人仍然尽职尽责的做着舅母的本分,热情的让沈云舒留下,等曲府散值的男人们回来一起用晚饭。 天色渐晚,曲老太爷、曲家大爷和二爷都散值回府,曲舒阳也探访友人回家,一家人围坐一桌,欢声笑语的享用了晚膳。 沈云舒在外祖家能深刻体会到母亲为什么会养成这样的性格,外祖父和外祖母宽宥通透,两个舅舅有担当有胸襟,舅母们虽各有算计,但大面上都过得去。 这样团结和谐的一家人,真的让人生不出一丝的龌龊心思,如果她生在曲家,也一定会像表姐一样快言快语,胸襟磊落。 但仔细一想,人各有命,她衣食精致,出入有仆从,已经好过大多数人,没什么可自怨自艾的。 晚膳后,曲舒阳主动提议道:“天色已晚,我送表妹回府。” 曲大夫人没有出声,但沈云舒感觉到了她的不喜。 “表哥,我出来的时候带了很多护卫,还有丫鬟跟随,再说汴京城治安这么好,哪会有什么事。” “但” “表哥要总是这般客气,以后我还怎么好意思常来。” 曲舒阳尽管博学强智,但在她面前总是有些口拙。除了担心她的安全,他还想陪她多走一段路。 沈云舒没给表哥说话的机会,她直接跟长辈们道别:“云舒已经叨扰多时,各位长辈们不要再送了,等母亲身体好一些,我一定陪她常回来。” 曲大夫人其实心里很喜欢她的懂事,但是西亭伯爵府对儿子仕途实在没有任何助益,她可以宠爱晚辈,却不能为儿子找个有拖累的岳家。所以儿子再怎么动心,她都不会答应的,父母之爱子,要为之计深远。 曲老太爷和老夫人都活成人精了,哪能看不出外孙女是在避嫌。他们看了一下随行的护卫,心想确实没有什么问题,于是便放心的让她离开。 马车迎着晚霞,伴着蝉鸣,嗒嗒的走在寂静的小巷中。 沈云舒坐在车中,安静的思索母亲和承枫的未来,突然被一阵急促的呼喊声惊动。 “贼人,哪里走!” 马车旁的护卫们闻声紧紧的围在马车四周,警惕的盯着前方。 巷子另一头,一个蒙面黑衣人极速冲了过来,护卫们为了保护大小姐安全,立刻手持利刃横在道路中央,拦住了他的去路。 黑衣人显然已经受伤,他不愿费力多做纠缠,立刻顿足,仔细查看马车。 按马车的规制应该属于伯爵府,但车辆却很陈旧,不像是鼎盛人家。 满汴京城落魄的伯爵只有西亭伯和忠诚伯,再看车两侧还有婢女,黑衣人眼前浮现出了一张芙蓉面。 他压低声音说道:“前日的龙园胜雪沈小姐还未品尝,可否让我进马车细说?” 第16章 藏匿刺客 护卫头领立即阻拦道:“你这贼人真是胆大包天,居然还要上我家小姐的马车。” 黑衣人嗤笑,用冷冽的声音说道:“我若是你,此刻就该直接拔刀相向,将人斩于马前。废话太多的人,往往容易死于非命。” 护卫见黑衣人非但没有害怕,反而越发嚣张起来,他们立即持剑迎上,打算一举将他拿下。 剑拔弩张之际,车内突然传来一句清婉的声音:“让他上车。” 黑衣人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中扶着车辕,一跃上车,他优雅的掀开车帘,弯腰钻了进去。 雪芽着急的说道:“大小姐,那可是”贼人。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汀溪扯住了衣角打断。 汀溪轻声说道:“大小姐自有主意,你不要多嘴。” 沈云舒自小记忆力极佳,尽管男人故意压低声音,她还是听出来似曾相识,再加上那句“前日龙园胜雪”,来人应当是那位面色冷峻的大理寺卿。 她还记得在离开水云间之前,那个男人说他叫慕北辰。 慕北辰宛若进入自家车辆一般,随意的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坐下,缓缓取下面巾,一张精雕细琢的清俊脸庞露了出来。 “你就不怕我是心存歹念的恶人?” “大人,您刚刚还说废话太多的人往往容易死于非命,此时最要紧的事应该是告诉我追捕您的人是谁,我好替您摆脱追踪,不是吗?” 从来只有慕北辰噎人的份,但自从遇到她,他就频频落于下风,难道真的是天生一物降一物? 如果钟墨在这,他一定会仰天长啸,自家主子自视甚高,现在吃瘪的样子是有多可笑! 只可惜他为了引开追兵,跑向了另外一条巷子。 慕北辰闭目修整,只说了句:“你马上就知道了。” 天色渐暗,追兵一路跟了过来,因为视线不佳,他们渐渐看不清前方的路。 待走到一个交叉口,领队的人见前面有两条巷子,不确定两个黑衣人跑向哪一边,于是决定兵分两路,由领队带人走左边巷子,另一队人去右侧搜索。 两个贼人都已受伤,一定跑不了太远。 领队一进巷子,就见到一个车队停在道边,他走近大声询问:“我是卫国公府的侍卫,有刺客袭击王爷,敢问主家是否有见到黑衣人?” 汀溪沉着的回道:“刚刚确有黑衣人从前方跑到右侧的巷子,我们担心遇袭,就停在这里不敢走动了。” 领队细想,如果他是贼人,也一定不会跑进有人的巷子。 再说这户人家的车队有侍卫和丫鬟,就算贼人武艺再高强,也不能在带伤的情况下以一敌多。 他刚想转身,却发现马车的车辕上有一抹暗色的痕迹,他走近仔细查看,却因为车辕颜色较深,一时间竟辨不清那是什么。 他故意使诈的问道:“车辕上怎么会有血迹,你们是不是窝藏了贼人?” 汀溪心里暗惊,一定是刚才那个黑衣人扶着车辕跳上马车时留下的血迹。思绪在她脑子里快速旋转,反正天色已黑,到底是什么并不容易辨别,她索性什么都不承认。 “你不要乱说,这是我家小姐的马车,怎么可能有血迹!这架马车已经使用多年,一定是以前留下的污渍。” 领队一向谨慎,怎会被几句话胡乱搪塞过去,他狠厉的说:“口说无凭,我要搜查马车。” 伯爵府的护卫立刻横在马车前,“我家小姐乃西亭伯爵府嫡长女,岂容你胡乱搜查马车。” 领队听到西亭伯爵府反而更加肆无忌惮,一个落寞的伯爵府有什么可怕的,听说前几日西亭伯还被大理寺抓去问话,端的是颜面全失。就算他今日稍有得罪,冲着国公府的面,西亭伯也不会把他怎么样。 他大声呵斥道:“不管你们是谁家的人,影响到我们国公府追捕刺客就不行!小人斗胆,还请小姐下车,让我们搜查。” 国公府的侍卫人多势众,他们两个人围住一个伯爵府的侍卫,一副不让搜就开战的样子。 就在打斗一触即发之时,车内传出了一道清丽的声音:“敢问侍卫,你们国公府是拿到了大理寺的搜查令还是有汴京城府尹的搜查文书?” 领队自然没有任何手令,但他仍然语气强硬,“事出紧急,我们暂时还未来得及请示搜查令。但此事关乎国公爷的安危,就算是大理寺卿和府尹都得全力配合!你一个小姐怎么如此多事,让我们搜一下不就完事了吗?真若的耽搁了我们查找刺客,你可承担不起!” 沈云舒看着坐在她对面整理衣摆的大理寺卿,深觉好笑,儿子刺杀父亲?就算他再狂妄也不会弑父,唯一的可能就是侍卫在说谎。 她的语气也跟着强硬起来:“你还真是斗胆!口口声声说追捕刺客,我家婢女已经告诉你刺客所去方向,你却仍然纠缠不休。我乃伯爵府嫡女,今日去探望外祖父,居然遭到你们这些小人的无礼指责,不仅要无令搜查我的马车,还随意诋毁我的清誉。汀溪,你现在就到曲府,请我外祖父过来,我倒是要看看你们受何人指使,敢如此猖狂的命令官宦人家子女!” 领队只听说西亭伯昏庸无能,却着实不知这家小姐的外祖父是谁。 后面一位侍卫小心提醒道:“此处不远就是太子太傅曲崇文的府邸,这位小姐说的外祖父恐怕就是那位。” 领队敢得罪无权无势的伯爷,却不敢得罪当朝重臣,他的口气立马就弱了下来。 “欸哟,小的真是有眼不识泰山,这也是事出有因,一时急晕了,唐突了小姐。” “好大的口气,事出有因就敢无法无天,我看你就是狗仗人势!” 沈云舒没有再多搭理他,高声说道:“走!” 领队朝着西亭伯爵府的车辆远去的方向狠狠的啐了一口,口中骂道:“哼,我就狗仗人势怎么了?一个小娘皮居然这么泼辣!” 第17章 再也不见 马车驶出小巷,随行的侍卫和丫鬟们都松了一口气,真要是被搜查出来刺客,小姐的声誉就彻底毁了。 然而车厢内的两个当事人却没有半分紧张感。 沈云舒侧身靠在车厢上,仿佛老僧入定般一言不发。 慕北辰看着对面女孩平淡的表情和没有一丝弧度的嘴角,他深觉自己可能犯了什么病,怎么总想引她说两句话。 他清了清嗓子,沉声问道:“你怎么不问我要去哪?” 沈云舒头也没抬,清冷的说道:“大人脚长在自己身上,想下车自然会下,我又何须多问。” “你也不好奇我为什么被卫国公追杀?” 沈云舒觉得他这个人好奇怪,他为什么被父亲追杀跟她有什么关系。 她漠然说道:“不该问的不问,不能说的不说,不可得的不强求,万事随缘才是生存之道。” 慕北辰觉得他又被噎到了…… 这姑娘是属刺猬的吗? 怎么戒备心这么强! 在慕北辰要下马车时,沈云舒终于再次开口:“大人明察秋毫,放了我父亲一马,我救了您一命,咱们也算两清。今日一别,但愿再也不见。” 慕北辰身形一顿,什么都没说,轻巧的跳下马车,只身走进黑暗中。 这姑娘心真狠,见他在车里血流不止却只冷眼旁观,生怕与他沾上半点关系,连最后的道别都是再也不见。 她想不见就不见吗? 未见得! 沈云舒活这么大明白一个道理,心狠的人往往活的更舒适,她宁愿做个冷心人也不愿像母亲一般为情所累,所以她从来不愿为不必要的人费心费力。 两人背道而驰,渐行渐远。 待慕北辰回到刑狱时,陈立正在为钟墨疗伤。 “老陈,你能不能下手轻一点,让你帮忙包扎怎么跟钝刀子割肉似的,要多疼有多疼。” 陈立用绷带紧紧缠住他的伤口,最后狠狠的打了个结。 “嫌我手重?用不用给你请个姑娘包扎啊?” “你要是能请来当然再好不过,最好皮肤白点、眼睛大点、身材窈窕点” 钟墨越想越高兴,好像伤口都没那么疼了。 狱丞孙老说道:“哪有姑娘愿意搭理你,别异想天开了。” 慕北辰听到他们的对话,又想起那个眼神冷漠的姑娘,气不打一处来。 “我看你们精神都不错,刚抓回来那个商人还没审,不如你们连夜审出来。” 三人齐齐回头,慕北辰从门口阴暗处走出,暗黄的灯光打在他面无表情的脸上,让人不寒而栗。 他们心头一惊,大人心情不好! 陈立细心的看到他身上黑衣呈现出斑驳的暗红色,他马上反应过来,大人也受伤了。 三人立刻给慕北辰让出一个座,孙老打来热水,陈立小心翼翼的将他的衣服掀开。 只见他肩上有一道很深的伤口,因为长时间未处理,皮肉已经和衣服粘连在一起。陈立只能用温水将他衣服沾湿,一点一点将衣料从伤口剥离,那受伤的皮肉外翻,鲜血汩汩流出,马上就打湿了衣襟。 慕北辰面上虽然看不出表情,但他额头隐隐冒出的冷汗足以证明他在忍耐剧痛。 钟墨心疼的说:“陈立,你这明明是舞文弄墨的手,又不是孙老日日操作刑具的手,怎么就如此没轻没重的呢?” 孙老不满意了,他反驳道:“我这操作刑具的手才要求稳、准、狠呢,你看不上谁啊!” 三人虽然在斗嘴,但是谁手里的动作都没停,擦血上药的动作极为熟练。 作为慕北辰的侍卫,钟墨忍不住说了句心里话:“主子,我们最近追查的商人牵扯出百官行贿案,如今连卫国公都参与其中,以后想杀我们的人会越来越多,您可不能总这样以身犯险。” 孙老倒是能理解一些大人的想法,他解释道:“最近这几次抓捕犯人,要么是我们到了人死了,要么是扑个空,大人一定是担心去国公府取证时走漏风声,所以才带着你孤身深入国公府。干我们这行,得罪的人太多,想善始善终不容易。” 几人张口闭口都是卫国公、国公府,一点没有把国公爷当作大人的父亲看待。 陈立叹了口气,“这是官家钦点咱们大人查的案子,大人连自己父亲都没放过,恐怕早就把生死置之度外了。但您要听我一句劝,您若有个三长两短,不正好如了您继母的意,好顺理成章的将爵位传给她儿子,这不是亲者痛仇者恨嘛。” 孙老连忙点头,“是这个理,我劝您还是赶紧成亲,早日生个儿子,彻底打消您继母的心思。” 几人七嘴八舌,说的都是真心关切他的话。 慕北辰有个习惯,每次受伤他都会回刑狱,因为只有在这里他才能感受到难得的温情。祖母虽然疼爱他,但毕竟年事已高,这些血雨腥风他不想让她知道,所以能真正给他慰藉的人并不多。 他难得与三个下属闲聊:“成亲?我这样的人无论与谁成亲都是在害人。一个视我如仇人的父亲,一个佛口蛇心的继母,还有一身解不完的官司,我能带给人家什么?” 孙老是个过来人,他说道:“合适的人总会相遇,一定有个才貌双全、颖悟绝伦的女孩在等着大人。” 陈立终于将他的伤口包扎好了,随口说道:“我看水云间那个沈小姐就聪明绝顶,处事也张弛有度,我听说她还没定人家,不如您看看?” 慕北辰“腾”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将血衣穿回身上,拿起佩刀,走之前还不忘提醒道:“那个商人今晚审完,明早我来听口供。” 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刚才还推心置腹的说话,怎么突然就翻脸不认人了? 咱们大人的心也太难猜了! 第18章 贺满月礼 盛夏忽已暮,浅秋正渐浓。 时间如白驹过隙,西亭伯爵府的小少爷转瞬就迎来了他的满月礼。 洗三礼时,老夫人因为还在研究过继的事宜,并没有大摆筵席。 到了满月礼,沈承枫已经过继到曲氏名下,所以沈云舒亲自操持,邀请了众多亲朋好友,场面极为隆重。 曲家老太爷、太夫人和二位老爷全部到场,三品以下的官员为了卖曲家个好,能来的都来了,即便没法到场也奉上了贺礼。 老夫人笑意盈盈的看着络绎不绝的宾客,对自己的英明决策十分满意。 果然将孙子过继给曲氏是对的,没见翰林院的人都来了好几位嘛,以后他孙子还愁科考? 她好像透过宴席看到了伯爵府的鼎盛时期,真是多年没见的繁荣景象。 待宾客坐齐,司礼说道:“吉时到!” 沈伯爷和曲氏抱着襁褓中的沈承枫走到人前,孩子还在睡梦中,红嘟嘟的脸蛋白里透红,像熟透的苹果一样可爱。 几位妇人围了过来,纷纷说着讨喜的话。 “看这孩子多可爱,胖嘟嘟的,脸蛋也白净。” “一看养的就好,长大也一定是个翩翩美少年。” 沈伯爷一脸的与有荣焉,他儿子确实如她们说的这般好,一点掺水的成分都没有~ 他又看向身边的曲氏,今日她特意穿了一身红衣,装扮也格外喜气,沈伯爷仿佛看到两人成亲时的模样。 那时的她也这样柔美隽秀,从什么时候起他开始觉得厌烦了呢? 好像是在季姨娘进门后,他听了母亲的话常去羡仙院,慢慢地就真的喜欢上了人美嘴甜的季姨娘。而后曲氏就开始日日以泪洗面,他哄的不耐烦了,渐渐就不愿意再去梧桐苑。 季姨娘没有资格参与宴席,她站在席面的最后一排,看着沈伯爷用温柔的眼神看着曲氏,她心里愈发难受。 不就是出身好吗,有什么了不起!她有姑母的疼爱、有夫君的宠爱,就不信拿曲氏没有办法! 她看向一旁的奶娘,示意她按照约定好了的做。 奶娘轻轻点头,但她心里还是有点惴惴的。那位眼神似刀的大小姐很可怕,但季姨娘给的银子却更可观,为了让自己的孩子有更好的前程,她只能照做。 司礼见时辰差不多,按照流程进入赠礼和剪胎发环节,他念着:“姑姑家的帽子,姨姨家的鞋,老娘家的铺盖全将来。” 长辈们开始赠出准备好的礼物,金锁、帽、鞋、袜、衣服等应有尽有。 “下面由沈少爷的舅舅剃胎发,额顶要留‘聪明发’,脑后要蓄‘撑根发’,长大定是个福娃娃。” 曲家大爷当仁不让,亲自为小外甥剪了胎发,又为他挂上长命锁。 众人都拍手叫好,有人大声说道:“学政大人亲自剃的发,沈伯爷的少爷以后一定是读书的料,考状元都不在话下!” 这话把老夫人和沈伯爷说的笑呵呵,他们最希望的就是有晚辈能入仕,否则伯爵府真的就后继无人了。 大家的呼喊声把睡梦中的沈承枫惊醒了,他眨巴眨巴大眼睛,瘪瘪嘴就哭了出来。 老夫人赶紧上前查看,柔声说:“咱们承枫睡醒了,是不是饿了才哭的?” 曲氏闻话把孩子交给奶娘,叮嘱道:“一会还得带少爷到宾客那边走一圈,你先带下去喂点奶,少爷不哭了再带回来。” 奶娘应下,接过孩子就转到内室喂奶。 过了半晌,仍不见奶娘回来,老夫人有点着急,她示意曲氏先去看看。 曲氏还没走进内室,就听到孩子震天响的哭声,她着急的快走两步。 “少爷怎么了?” 奶娘着急的说道:“也不知道为什么就一直哭的不停。” 两人又哄又抱怎么都劝不好,少爷反而哭的越来越激烈。 老夫人和沈伯爷有点等不及,后面还有仪式呢,孩子怎么就不出来了? 季姨娘悄悄走到一边,轻声说道:“我听奶娘说,少爷自从去了梧桐苑就一直哭闹不止,有时候晚上都会哭半宿,睡都睡不好。” 老夫人眉头紧皱,气愤的说道:“曲氏就知道报喜不报忧,带不好孩子就送回寿安堂啊,偏偏当着这么多人惹乱子,我就知道不能交给她教养!” 她拉着沈伯爷说道:“咱们赶紧去内室看看,怎么也得把今天的满月礼度过去,可不能让人看了笑话。” 沈云舒正陪着曲老夫人和舅母聊天,见季姨娘在老夫人身边说了几句,三个人一起进了内室,她隐隐觉得要出事。 曲老夫人也同样担心女儿,祖孙二人对视一眼,共同离席走向内室。 内室如今乱成一团,满屋子夹杂着孩子的哭声和老夫人的指责声。 “你是怎么带的孩子,为什么让我孙子哭成这样?” “母亲,承枫一直都很乖,从来没有这般哭闹过。” “你胡说,你看我孙子这眼圈红的,分明是晚上睡不好!” “母亲,眼圈红那是哭的” 沈伯爷怕外面宾客等的着急,也跟着气急败坏的说:“你能带就带,带不了就还给初语,别弄的全家鸡犬不宁。” 曲氏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什么,只能默默掉眼泪。 曲老夫人神情肃穆的从门外走了进来,大声质问道:“我怎么不知道哪个大户人嫡妻无权管教孩子,还需要交给妾室的!” 沈伯爷看到被女儿搀扶着走过来的岳母,有点心虚,他小声说道:“岳母,我刚才是着急了,不是那个意思。” 曲老夫人冷哼,“着急就能当着下人面下嫡妻的面子?着急就能无端指责当家主母?伯爷,你是不是太肆无忌惮,都不把岳家放在眼里了!” 曲老夫人喊伯爷而不是女婿,足以表明自己的气愤。她前一句话是说给沈伯爷听的,后面一句确是说给沈老夫人听的。 自家女儿又不是没有依仗,凭什么被挤兑成这样,一点体面都不给! 整个屋子都安静下来,连孩子的啼哭声也逐渐变小。 可不正应了那句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越是不争不抢的人越受欺负。 沈云舒低头浅笑,人不可惯,情不可盼,说的就是自家凉薄的伯爵府。 第19章 姨娘禁足 沈云舒看着祖母越发阴沉的脸,心想得给她个台阶下,要不以后受委屈的还是母亲。 她问向奶娘:“刚才少爷为什么会哭闹不止?” 奶娘看她的眼神有些闪躲,小声说道:“奴婢也不知道,醒了后就一直这样。” “以前也会这样吗?” 奶娘看了老夫人一眼,小声说:“以前不曾。” 毕竟她与大夫人同住一个院子,说这种谎话很快就会被揭穿的。 沈伯爷皱眉看向季姨娘,“你不是说承枫晚上都哭闹不止,睡不好觉吗?” 季姨娘之前是为了把老夫人引过来故意胡说的,她也没想到会被当面对质。 “我就是听奶娘这么说的。” 她冲奶娘眨了下眼,奶娘无法,只能说道:“最初是有那么几晚,小少爷也许是刚搬来不适应,但哭两下就停了。” 这还有什么看不出来的,明眼人都知道她们在自说自话。 沈云舒嘴角的冷笑已经不屑于掩藏了,她直接问薛嬷嬷:“嬷嬷,梧桐苑有规矩,所有人出院子都要请示,奶娘可曾外出过?” 薛嬷嬷坚定的说:“院子里的人出入都有记录,奶娘一次都不曾外出。” “我听你说承枫一直乖巧,晚上很少哭闹,你夜间可曾听过他哭?” “老奴为了更好的服侍小少爷,特意将奶娘的房间安排在我的房间旁边。我年岁大了,只要稍有声响就会惊醒,我很肯定,少爷从搬过来就没半夜哭闹过。” 奶娘都有自己带孩子的技巧,她们为了不干扰主子睡觉,都会高度注意孩子晚间的睡眠情况,尽量减少孩子的起夜。 因此两人嘴里的小少爷哭闹就不攻自破了。 把事情问完后,沈云舒声色俱厉的问道:“奶娘不曾出院子,季姨娘却对院内情况一清二楚,孩子不曾哭闹,季姨娘却说孩子哭闹不止。祖母、父亲,季姨娘说谎成性,是否当罚?” 老夫人不想看自家侄女在曲家人面前难看,否则以后她就更不好掌控曲氏了,她艰难的挤出一丝笑容,说道:“今天是承枫的好日子,宾客们都在等着呢,家丑咱们以后再说。” 刚说完,沈承枫又开始吭吭唧唧的哭了起来。 沈伯爷到底是爱子心切,他着急的问:“那承枫今日总哭的原因是什么?” 曲老夫人实在不想看这对母子粉饰是非的嘴脸,说道:“之前云舒跟我说承枫的奶娘出自小地方,让我帮她找一个伺候过大户人家少爷的奶娘,所以我就将宰相府的魏奶娘请了过来。既然你们都不知道,那就让经验丰富的奶娘过来看看。” 秦嬷嬷在曲老夫人质问沈伯爷时就已经让魏奶娘候在门外。 一位衣着得体、五官端正的奶娘从门外走进来,单看她举手投足的教养就知道比季姨娘找的奶娘要端庄的太多。 沈云舒说道:“劳烦魏奶娘看看我弟弟,他一直在哭闹。” 魏奶娘先伸手探了探孩子的额头,又撑开孩子的嘴巴检查舌苔,最后用手摸了摸肚子,突然“咦”了一声。 沈伯爷紧张的问:“如何?” 魏奶娘先俯身行礼,恭敬的回道:“奴婢的父亲是大夫,所以奴婢也略懂医术,小少爷的脾胃都很好,身体没有问题,只是他肚子瘪瘪的,今日可曾喝过奶?” 沈伯爷说道:“刚刚给他喝完啊。” 魏奶娘肯定的摇了摇头,“奴婢刚才摸小少爷的肚子凹陷,绝对不是刚喝过奶的样子。” 老夫人和沈伯爷也都摸了摸孩子的肚子,确实像魏奶娘所说,肚子瘪瘪,明明是久未进食。 一旁的奶娘听到后大惊失色,立刻瘫软的跪了下来。 在场人还有什么看不出来的,是奶娘故意饿着少爷才导致他哭闹。 沈云舒将孩子交给魏奶娘,说道:“以后小少爷就交给你照顾了。” 魏奶娘应下,立即进入隔间给孩子喂奶。 曲老妇人深知今日有宴席,不好发作,她冷冷的说:“外人都说伯爵府行事没有章法,我今日见了才知道,说的有过之无不及。一个姨娘敢在主母面前胡说八道,奶娘敢亏待小少爷,真是好家教。” 说完她转身带着秦嬷嬷离开了。 老夫人和沈伯爷都面色铁青,这是丢了大人。 现场的宾客等了两盏茶的功夫才见老夫人和沈伯爷沉着脸出来,大家都心照不宣,一定是发生了事端。 当最后一个流程走完,曲府一家一刻没等,宴席都没吃就急冲冲的离开了。 其他宾客多数是照着曲府的面子才来,见正主走了,他们也没了用膳的心思,不一会就稀稀拉拉的跟着走了。 老夫人和沈伯爷看着十几张桌子的宴厅只剩下寥寥几个人,脸上实在挂不住,只好把剩下的人并成两席。 其他人也觉得扫兴,简单用了几筷子就纷纷告辞。 还在大快朵颐的忠诚伯突然发现周围人都没了,好奇的问道:“他们是嫌菜不好吃吗,怎么都走了?” 说完他又吃了一口,不解的说:“挺好吃呀。” 沈老夫人的脸色更黑了 待所有人走后,老夫人命陈嬷嬷将季姨娘押到寿安堂。 “啪!” 季姨娘捂着被打的生疼的脸,惨兮兮的喊道:“姑母” “别叫我姑母,以后你同他人一样叫我老夫人!” 季姨娘知道今日逃不过,只能低头啜泣。 “是我平日里太宠着你,居然让你生出了这般歹毒的心思,连自己的孩子都要迫害!” “我委屈啊,她曲氏什么都拿不起,却占着主母的名头享着伯爵府的清福,还常常给您难看。如果我能做主母,一定唯您的命是从。” 老夫人回手又是一巴掌,“你是什么身份,也配做伯爵府的夫人?从来没有大户人家将妾扶为正妻的,那叫宠妾灭妻,是要被弹劾的!从今日起,你也别四处花枝招展了,就在羡仙院禁足,没我的命令不得踏出院子一步。” 季姨娘死死抱住老夫人的大腿,泪流满面的说:“我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您再给我一次机会。” 孔嬷嬷和陈嬷嬷见状立即将她拉了下去,她们早就看这个颐指气使的姨娘不顺眼了,要不是看在老夫人的面子,谁会忍让一个事多矫情的姨娘。 第20章 移窠之礼 满月礼的最后一个流程是“走满月”。 汴京城有“移窠”的习俗,即孩子满月后外祖家要派人接出嫁女和孩子回娘家短住,既有亲近娘家人之意也有带孩子见世面的意思。 曲老夫人虽然被沈伯爷一家人气的够呛,但还是舍不得女儿受委屈,临走前她留下了秦嬷嬷和自己的马车,就为了让女儿带孩子回娘家。 宴席散尽后,老夫人拎走了季姨娘,沈伯爷自己独自回屋生闷气,沈云舒则陪着母亲收拾回曲家的东西。 曲氏看着一屋子忙来忙去的嬷嬷和丫鬟,她有点心虚的问女儿:“你外祖母会不会生我的气?” 刚才她被婆母和沈伯爷连番责问却一句话都没敢反驳,母亲的眼神很复杂,她不是很能看的懂。 沈云舒不想多提外祖母的担忧,只是宽宥着母亲说:“外祖母是心疼您,她从来都把您捧在手心里,如何能见得了您受委屈。” 薛嬷嬷也在一旁规劝:“夫人,您这次回娘家可不能再像以前一样躲着老夫人。这全天下能真心实意的为您着想、不计得失的为您出头的就只有娘家人,您心里的委屈都得跟老夫人讲,她好为您做主啊。” 曲氏经过这段时间的磋磨也看明白了,她接连不断的病了近半年,老夫人对她视而不见,沈伯爷更是常年住在羡仙院,整个伯爵府除了女儿和薛嬷嬷哪有人真心对她好。 昨日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老夫人和沈伯爷仍然对她横眉冷对。她虽然不爱勾心斗角,但也不傻,无望的感情如今真的不想再奢求了。 “我都记下了,以前是我犯糊涂,以后不会了。” 沈云舒和薛嬷嬷终于展开了笑颜,母亲(夫人)想明白就好,不枉她们日日劝导。 “平儿,你把我给母亲做的抹额带上,我们一会就回曲府。” 大丫鬟平儿高兴的应下,夫人这是真想通了。 —— 曲府。 曲老夫人自回府后就把自己关进屋里,饭也不吃,水也不喝,两位爷和夫人们都面面相觑,不知道怎么办好。 曲老太爷叹了一口气,夫人这是在怨他,没能为女儿选户好人家。 当年沈老太爷健在时,曾信誓旦旦的保证不会让女儿受委屈,多次亲自上门求娶。他想着女儿性情柔弱,不能找太过强势的人家,沈伯爷虽然没有功名,但人还算老实,是家中独子,女儿嫁进去不用受姑嫂的气,多方比较之下他就同意了。 最初的几年女儿确实过的不错,但随着沈老太爷身体逐渐虚弱,老夫人的心思也跟着活泛起来,她开始各种为娘家张罗事,企图夺回掌家权。沈老太爷察觉出她的盘算,故在弥留之际定下两条规矩,一是伯爵府只能由宗妇掌家,二是沈伯爷不得休妻另娶。 即便是这样,在沈老太爷去世后,老夫人为巩固自己的权威仍然将侄女纳进府里,事事都给最好的,平日里处处维护,就是为了打压曲氏。 曲老太爷推开房门,走到夫人躺着的床榻上,他本想为她掖被角,却摸到了一手泪。 自家夫人生性好强,从不在人前啜泣,一定是心疼的紧了。 他再次叹了一口气,说道:“都是我不好,看走了眼,让女儿受了这么多委屈。” 曲老夫人终于忍不住,呜呜的哭了起来。 那可是她娇养的女儿,从小到大都不忍心苛责一句,今日被人那么苛责却连句话都不敢说,她造的是什么孽啊,让女儿嫁进那样的人家。 “说是伯爵府,还不如个平民百姓家讲规矩,嫡不嫡,庶不庶,净是些腌臜玩意。” 曲老太爷如鲠在喉,说不出话来。 “老爷,若是慧娘实在过不下去,我们就让她和离。” “她若和离云舒怎么办,这世道对女子这般苛刻,云舒还怎么找户好人家?” 曲老夫人突然从床上坐了起来,说道:“老爷,我一直有个想法没敢与你说,我想让云舒嫁回来,这样咱们就可以护着她。” “夫人,这只是你自己的想法,大儿媳可愿意?就算碍着我们的面子,大儿媳捏着鼻子答应下来,以后我们百年了呢?难道我们还能一直照顾她们母女?” 曲老夫人如何不知,婆媳若是不和,一顶不孝的帽子压在那,受气的就只能是媳妇。 两个老人都沉默了。 过了良久,曲老太爷缓缓说道:“再看看,总会有办法的。” 两人正在思索之际,门外传来曲家大爷曲宣修的声音:“父亲、母亲,妹妹带着外甥女和外甥回府了,一会可让他们进来?” 曲老夫人抹了抹眼泪,强打精神说道:“让她过来。” 曲宣修闻声赶紧痛快的答应下来。 母亲之前在西亭伯爵府那受了气,他怕母亲不见妹妹,亲自过来传话。 他就这么一个妹妹,在婆家受气他也生气,但是母亲都已经当场发火了,他这个大舅哥就不好再说什么,总不能让妹夫彻底没脸。 曲氏抱着孩子轻手轻脚的走进萱堂,她先看了眼父母的神色,感觉他们不是很生气,才敢跪下行礼。 “父亲、母亲,女儿给您请安。” 沈云舒也跟着跪下,“外祖父、外祖母,云舒给您老请安。” 二位老人见女儿先看人脸色才敢问话,心里又是一阵酸楚,她在伯爵府过的究竟是什么日子啊。 曲老太爷说道:“都是自己家,不用这般拘谨,难得你们能回来,就安心的住几日。” 曲氏含泪点头,“女儿让二老操心了。” 曲老夫人赶紧搂过她:“慧娘说的是什么话,父母为子女撑腰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以后你有什么事一定得跟我们讲,不要自己憋着。” 母女俩忍不住一起落泪。 曲宣修给沈云舒使了个眼色,示意她给父女三人留点空间,跟自己先出来。 曲宣修将她带到妹妹住的怡和轩,和善的说道:“你舅母已经打扫好了房间,床褥都换了新的,你们先住下,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就跟大舅讲,万不要屈着自己。” 沈云舒屈膝行礼,“只要是舅母安排的,那就一定是最妥当的,云舒都喜欢。” 曲宣修摸了摸她的头,笑着说:“你是个懂事的孩子,你要记得自己是有靠山的,万事舅舅都会为你作主。” 沈云舒眼睛有些湿润,她在父亲身上没体会过的父爱却在大舅身上感受的最真切。 曲府总是让她无比的温暖。 第21章 连环凶杀 是夜,大理寺议事厅内灯火通明。 大堂案上铺满了近年来女子被杀案件的卷宗,寺正、寺丞们正反复推敲着这几起案件,努力寻找关联性,讨论声不绝于耳。 寺丞李毓说道:“这三年连续发生妙龄女子被杀和奸杀的案件,搞得汴京城内人心惶惶,连官家都重视起来,责令我们大人速速破案。可是这些都是陈年旧案,哪有那么好破的。” 寺正刘文治跟着抱怨:“两年前的那两起凶案,汴京城府尹已经把全城都翻了一遍,也没找到凶手。昨天又在枯井里翻出一具女尸,百姓们担心是连环杀人案,才引起的恐慌。那些平民百姓懂什么,作案手法都不一样,怎么可能是连环杀人案。” 推丞张启明叹了口气说道:“现在大理寺都成悬案专班了,只要是难破的案子都推过来,府衙、刑部和御史台的人一天都干什么吃的,就知道有事找大理寺!”他说完还斜眼看了一下案桌后的大理寺卿,语气中隐约透露出埋怨之意。 自从慕北辰成为大理寺卿后,官家因为欣赏他的断案才干,无论遇到什么难审难断的案子都交给大理寺,连累他们这些作下属的也跟着夙夜奉公。 他慕北辰是前途无量,可他们这些下属只是七品八品的小官,为什么要跟着遭这个罪! 张启明话音刚落,议事厅内突然寂静,大家都惊讶于他的胆大,连这种话都敢说出口,嫌命长了? 慕北辰本就不耐的神色愈发深沉,深黯的眼底充满了狠厉,他将手中的案宗重重摔在桌上,严声问道:“你入朝为官是为了什么?你手中的权力是谁给与的?你知不知道大理寺肩负着什么责任?作官若不为民请命,若不忧百姓之愁、解百姓之困,只想自顾自地逍遥自在,要你何用?” 张启明顿时脸涨的通红,嘴巴嗫嚅半晌,嗓子眼却挤不出一句话。 他只不过是发了个牢骚,怎么就被说成这般不堪,他眼中既有愤慨又有不服。 慕北辰看出他的不服,冷笑着说:“我曾听一个女子说过,若没有大理寺,冤案错案就不会有沉冤得雪的一天,天下就没有了公正执法的地方。我看你的见识还不如女子,留在大理寺委实不配,明日你就另谋出路。” 张启明终于忍耐不住愤怒,大声说道:“我是正经通过朝廷考核,凭能力入职大理寺,可不是大人您这般含着金汤匙出生,生来就身居高位的。我不服,你凭什么说我不配,你要拿出证据!” “证据?你是掌管民事案的推丞,你经手的近百件案子里,审问破案的寥寥,追回的赃物也没他人多,你去年被评为下等还不自知?德不配位、能力不济就是证据!” “大理寺近来虽然辛苦,但你们的考评职数和月钱不都有提升吗?升职和开饷银的时候知道高兴,奉公的时候却牢骚满腹,再让我听到,你们都别干了!” 陈立觉得这个张启明真是不知好歹,大人最近本来就在追查内鬼,其他人恨不得夹着紧尾巴做人,偏他主动送上门,活该被大人收拾。 还没等张启明再开口说话,钟墨就直接将他拖了出去。 他家主子都生气了,作为侍卫必须要有这个眼力见! 其他人赶紧低下头,各干各的活,他们可不敢得罪这个活阎王,回头真被免职了怎么办。 不一会,主簿把整理好的案卷交给慕北辰,禀告道:“排查了近五年所有女子被杀案件,一共有四起未破。”主簿将案件徐徐道来。 三年前秋季,一位十四岁女子被抛尸荒野,颈部被切开,身上还有三处刀伤,无被侵犯迹象。 两年前秋季,一位十六岁女子被奸杀后,让人扔进运河中。 一年前春季,一位十五岁女子在小巷深处被扼颈窒息而死,身体有被侵犯迹象。 最后一起发生在昨日,衙役在追捕小偷的过程中,小偷仓促之下将赃物藏在一个枯井之中,被捕获后他老实交代了赃物地点。 衙役们在下枯井打捞赃物时,发现了一具高度腐烂的女尸。 那女尸同样是被扼颈窒息而亡,她衣不蔽体,显然是遭受了侵犯。 衙役从她手中发现了干枯的红枫,仵作结合尸体腐烂的程度,猜测她应该是去年秋天被奸杀,而后被抛尸入井,年龄在十五岁上下。 陈立看完了这四件谋杀案,心中颇为疑惑,说道:“这四起案件受害人均为十八岁以下的妙龄少女,后两起案件的作案手法相似,但前两起案件看起来倒不像是同人所为。” 慕北辰看完案宗后突然问了一个问题:“昨日发现的女尸头部是否也簪花?” 大家被这个“也”字吸引,赶紧翻看手中的卷宗,前三起案件关于尸体的描述中确实写有头戴簪花,而第四起因为案发时间短,府衙还没来得及详细整理,所以卷宗内并没有细写。 主簿认真回想,一拍掌说道:“今日我去府衙交接案宗时,那几个衙役确实有提,说女尸已经腐烂的面目全非,耳边的簪花都变成了干花。” 李毓问道:“年轻女性,簪花,这确实是连环杀人案的特点,但第一起案件并没有显示被害人有被侵犯的迹象啊?这不符合凶手作案轨迹。” 慕北辰说道:“如果凶手也在不断的成长呢?五年前江陵府曾捕获一个多起凶案的凶手,他起初只是劫财,因为作案手段高超没人发现他,而后便为劫财劫色,仍无人捕获他,最后才上升为杀人。凶手的狠厉程度也是会随着年龄和心态变化而改变的。” 众人都点头,大人说的在理。 他又继续说:“这几起案件看起关联性不大,但都发生在运河南部,说明那里是凶手熟悉的地区,不排除有连环凶杀的可能性。” 众人又点头,有大人在,办案效率都提高了。 慕北辰最后敲定下来:“先从枯井抛尸案查起。” 李毓说道:“那个枯井抛尸案发生在官宦聚集的富人区,我记得那附近住着翰林院学士、太子太傅和礼部尚书。明日早上我们一队人核查被杀人身份,一队人挨户询问案件线索。” 陈立突然说道:“我听说太子太傅今日还去参加了西亭伯爵府小少爷的满月礼,按照惯例伯爷夫人是不是应该回娘家了。” 刘文治神秘兮兮的说道:“听说满月礼可热闹了,去参礼的人被主家晾了半个时辰,最后都不欢而散。” 按理说往常他们聊这些市井琐事大人都不愿意听,今日他却稳坐在那,若有所思。 慕北辰突然神情严肃的说:“搜查凶案线索是大事,明日我亲自带队到这几个府邸询问。” 陈立:大人,您这是不是以公谋私? 钟墨:就是! 第22章 表姐失踪 桂月危悬,风泉虚韵。 沈云舒伴着阵阵桂花香悠悠醒来,盛夏刚过,气候舒服凉爽,就连睡觉都比往日要香甜。 她刚起身,就有丫鬟们鱼贯而入,带头的大丫鬟鸳鸯笑着说:“表小姐,夫人让我们给您送衣物和饰品,都是按照您往日喜好准备的。我先燃上一炉清神香,您慢慢洗漱。” 鸳鸯是曲大夫人身边的大丫鬟,每次沈云舒来曲府,曲大夫人都会派她伺候。 曲大夫人出自成都府华阳县王氏,乃岐国公后人,王家出过宰相、翰林院学士,属于顶级世家贵族,故曲大夫人的教养甚为严格,沈云舒的一些治家之法都是和大舅母学习的。 四个丫鬟伺候沈云舒洗漱和梳妆打扮,另有两个丫鬟收拾床褥,床褥整理妥帖后更贴心的将香球放入被中,以祛除潮气。 汀溪和雪芽每次来曲府都只能旁观,曲大夫人的安排一向妥帖,自家小姐的吃穿用度与曲府嫡女同一级别,挑不出半分错处。 沈云舒从五件衣服中选了一件淡紫色窄袖长襦,搭配白色压花长裙,外穿杏黄色披帛,整个人显得气质高雅又脱俗。 鸳鸯手巧的为她梳了一个同心髻,并拿出一束桂花问道:“今日府里的桂花开的美,奴婢来的路上折了一支,给您簪上可好?” 沈云舒欣然点头,桂花正映衬她今日的披帛,让她的装扮素雅却不失灵动,可见鸳鸯心灵手巧。 都收拾妥当后,鸳鸯还善意的提醒道:“后日是大夫人的生辰,虽然府上不会大操大办,但会举办个小家宴,届时您别忘了出席。” 她这是在侧面提醒表小姐,曲府会有家宴,让她提前准备一些贺礼,免得空手去尴尬。 沈云舒看向对面的妆镜,不禁再次感叹曲府丫鬟的细心周到,这才是大户人家应该有的规矩和风雅。自家伯爵府只看重衣食住行使用物件的精巧,对烧香点茶、挂画插花这四般闲事却并不在意,只是徒有其表罢了。 失了根骨和风雅的贵族,自然不会有人愿意结交,这才是导致伯爵府没落的根本。 可惜祖母和父亲看不到这些深层次的东西,只觉得龙精凤髓才是最好的东西。 沈云舒收拾妥当后就去隔壁房间找母亲。 曲氏今日身穿淡绿色华衣,外披白色印花纱衣,裙摆褶褶如雪月光华流动,逶迤的轻泻于地,端庄秀丽,美不胜收。 薛嬷嬷一边为她簪花一边感慨:“夫人这般打扮多漂亮,大小姐的美貌真是遗传了您,以后咱们就要这样有精气神,季姨娘那小家子气的长相给您提鞋都不配。” 薛嬷嬷其实没说假话,曲氏端庄秀丽,通身的大家气派,季姨娘只是胜在了温柔小意,再加上些狐媚打扮,都是上不了台面的作风,也就是老夫人和沈伯爷喜欢。 曲氏笑着说:“昨日父亲和母亲都与我说了,沈伯爷若想好好跟我过日子,我就照常维护伯爵府,若是他再那般无视我,我也不会在意,左右再有十个季姨娘也越不过我去。” 沈云舒听到后,发自内心的赞叹:“还是外祖父和外祖母睿智,能把您劝的这般通透。母亲只要立起来了,伯爵府那些手段不过都是小伎俩,没什么可值得挂心的。您只需照看好承枫,待以后他考取功名,也给您挣个诰命。” 薛嬷嬷擦了擦眼泪,她家夫人终于想通了,以后无论在哪都不会再委屈自己,会过上好日子的。 “母亲,咱们带着承枫去萱堂与外祖母一起用餐。” 曲老太爷和大爷不到卯时就上朝去了,曲舒阳已被官家钦点翰林院当值,今日去报到,曲家二爷在寿春府做府尹,昨日已经回去,白日府里只剩下女眷。 沈云舒母女二人到达萱堂,大夫人和曲琇莹也在里面。 曲琇莹兴高采烈的拉过沈云舒,“我猜你早上就会过来跟祖母请安,我也磨着母亲过来,就想和你一起用早膳。” 曲老夫人看着神清气爽的母女二人,心里高兴不已,看来昨天和女儿讲的她都听进去了,以后不会再犯糊涂。 “你们都快过来坐,早膳刚上齐,大家赶紧趁热吃。” 祖孙三代人亲亲热热的用完早膳,曲老夫人留下了女儿和儿媳以及外孙子,几人闲话家常,让两个小姑娘自行出去玩。 曲琇莹刚出门就悄悄跟沈云舒说:“今天上午我就不陪你了,我在珍宝斋给母亲定了一副花钿做生辰礼,店家说今日已经打好,我去看看。” 随后她又神秘的说:“这是我给母亲的一个惊喜,花钿的样式都是我亲手画的,你可不要告诉旁人哟。” 沈云舒笑着答道:“知道你是大孝女,快去,早去早回。” 她突然想起城中的传闻,提示曲琇莹:“听说最近城里不太平,你出门多带点人,小心点。” 曲琇莹毫不在意的说:“珍宝斋离曲府就一盏茶的功夫,我走走就到了,你不用担心。” 说完两个女孩就分道扬镳。 曲琇莹路过桂花树,想起表妹簪的桂花好看,就让丫鬟宝儿摘下一枝,戴到她头上,美美的携宝儿出府了。 近巳时,曲老夫人接到门房传报,“大理寺卿登门拜访,说有案情要询问府上人。” 曲老夫人有些惊讶:“大理寺卿寻人问话怎么会问到咱们曲府?” 曲大夫人解释道:“听说衙役们抓捕小偷,贼人将赃物藏在了离咱们府不远的一个枯井里,衙役在下井打捞赃物的时候居然发现了一具女尸,估计是为了这个事而来的。” 曲老夫人双手合十,嘴里默道:“我的佛,希望那个女人能安息,快把大理寺卿请进来,咱们得配合查案。” 慕北辰信步走进曲府,他暗自观察曲府的陈设,只见四处雕栏画栋,甚是大气恢宏。 在穿过花园时,他见到一抹紫色倩影闪身而过,他嘴角不自觉地噙起一抹笑容。 钟墨和陈立惊悚对视,大人居然笑了,他在笑什么,这满府的亭台楼阁有什么不同吗? 进入萱堂,慕北辰恭敬的行礼:“下官慕北辰,今日来叨扰贵府是因为附近发生了古井抛尸案,想询问府中人是否在去年秋天发现过什么陌生人或者特别之事。” 三个女人见他一身云缎锦衣,唇瓣含笑,五官俊美,说话之间难掩贵气风流,均有些诧异,这位风度翩翩的美少年就是传闻中行事狠戾的“活阎王”? 钟墨和陈立也在怀疑,大人平日里都是一袭墨色衣服,今日又是更衣又是微笑,绝对不寻常。 曲老夫人祥和的说:“我们曲府一定配合大人查案,老身这就让管家询问下人,慕大人请先用点茶,稍等片刻。” 等待的时间里,慕北辰与三位夫人闲聊,从天南地北的风土人情聊到汴京城最近发生的趣事,引得女眷频频捂嘴失笑。 钟墨和陈立彻底无语,他们第一次知道自家大人居然会聊天,还聊的如此儒雅风趣。 话说回来,他讲的这些不都是他们这些下属平日里聊的市井杂谈吗? 每次大人听到都嗤之以鼻,说他们好逸恶劳、不务正业,原来他都默默记下了 气氛正融洽之时,曲琇莹的丫鬟宝儿梨花带雨的跑进来,大声说道:“不好了,小姐失踪了。” “什么?” 第23章 河边被劫 曲老夫人和大夫人都大惊失色,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办好。 慕北辰率先发问:“你家小姐是几时从府里出去,途经了哪,如何失踪,你细细道来。” 宝儿抹了一把眼泪,详细的讲述起事情经过。 “小姐用完早膳后,想去珍宝斋取回为夫人定做的花钿,那是她亲自为夫人设计的生辰礼。我们辰时从府里步行出发,约一盏茶的功夫就到了珍宝斋,小姐指出花钿的几处不足,店家稍作调整,大概巳时从店里出来。回府时,小姐说要沿着运河走,顺便看看沿途风光。正巧运河中有个卖荷花的船家,小姐见荷花好看,就让我去买几束。待我买完花回身时,小姐就不见了,我四处找了个遍都没见到人,只能先回来禀告。” 慕北辰继续问道:“你们在运河旁边走时,周围有没有其他人?” 宝儿努力回想:“我们出去的早,整个河边都没什么人,我也问了船家,他说在我们之前也没见过人。” “你家小姐出门时可曾簪花?” “有,小姐摘了一朵桂花戴在头上。” 慕北辰蹙眉,深觉此事不好,说道:“如果你和船家在周边都没见过人,很有可能是你们被人尾随了。以我的直觉,你家小姐被劫走的可能性很大。” 曲老夫人立即安排下人:“快去把老爷和大爷都找回来,安排全府的人都出去找小姐。” 沈云舒从门外走进来,“外祖母,府里的人没有按迹循踪的经验,就算都放出去也只是漫无目的寻人,此事关乎表姐声誉,不宜过份声张。” 曲大夫人觉得她说的对,府里人多嘴杂,稍不留神女儿声誉就彻底毁了,她问道:“外甥女,你觉得应该怎么做?” “我建议先以府衙和大理寺的名义寻人,城里人都知道有妙龄少女丢失,他们只会当作是官府办案,咱们府里也派一些可靠之人跟着寻找。” 曲老夫人当机立断,“就先这么办!慕大人,您一定要帮曲府这个忙,曲府必将倾全府之力谢您。” 慕北辰起身行礼,“为民请命是大理寺的职责,慕某义不容辞。” 沈云舒说道:“诸位亲长,我知道表姐的装扮、衣饰,我想与慕大人同行,一旦发现什么线索我也能第一时间辨别出来。” 表姐早上还与她告别,如果她稍微多留心一点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沈云舒觉得心里有愧,如能为办案提供线索,她义不容辞。 曲氏起身,“云舒……” “母亲,您不用担心我,慕大人断案如神,一定会找回表姐,我只想尽绵薄之力。” 慕北辰说道:“沈小姐说的都在理,如果有熟悉曲小姐的人在,对办案确实会有助益。我会努力保全两位小姐,还请夫人们放心。” 此事已经刻不容缓,府里能做主的人都没回来,曲老夫人只能先这么办。 慕北辰问道:“沈小姐是否还需要收拾片刻再出发?”他常听下属们抱怨自家婆娘出门费事。 沈云舒摇头,“找表姐要紧,我们现在就走。” 两人都不拖泥带水,立刻让宝儿引路,去往曲琇莹失踪的地方勘查。 行进路上,慕北辰问道:“你刚才为什么出现在萱堂?” 沈云舒在花园赏花时就已经看到他走过来,她不愿多生事端,故意躲了起来。 而后看见宝儿神情慌张的跑进萱堂,她察觉出异常才出现的。 “大人既然来到曲府,我知道了如何能避而不见。” 慕北辰低头浅笑,小骗子。 半盏茶功夫,他们就来到了运河旁,宝儿遥指河边说道:“我们就是在那里停下,我往前走了几步向船家买荷花,小姐就在岸边等我。” 慕北辰观察了一番,此处属于各府邸的后院方向,过往人不多,凶手只要先藏起来,再趁人不备下手,确实有作案的可能性。 他命令随行人员:“你们先去把案发地围起来,查看一下线索。” 大理寺官员们立刻展开搜查,陈立在岸边发现了三排脚印,报告道:“大人这边有脚印。” 慕北辰和沈云舒走了过去,岸边土地相对湿润,脚印看起来很清晰。 有两行脚印交织在一起,一大一小,另有一行脚印直至河边,应该是宝儿的。 慕北辰先命宝儿比对了一下脚印,确认另一行的没问题,而后又问道:“你家小姐鞋的形状和尺码各是什么样?” 宝儿说道:“我家小姐今日穿的是尖形翘头绣花鞋,鞋子长五寸。” 沈云舒听罢微微探出脚:“可是我穿的这个鞋?” 宝儿点头。 她有点难为情的说:“我鞋的尺寸与表姐差不多,鞋形也相似,还请大人比对。” 曲大夫人为了一视同仁,为沈云舒和曲琇莹准备的绣鞋是相似的,只是颜色不同。 按世俗道理讲,女孩家的脚只能给夫君看,但此时也顾不了那么多,她将脚伸出来以便慕北辰比对。 其他人也好奇的看过来,慕北辰却侧身挡住了沈云舒,回头狠狠的瞪了他们一眼,看什么看! 然后自己俯身比对鞋的大小。 嗯,脚真小。 大家无语望天,这是不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几乎可以肯定,交织的鞋印中较小的是曲琇莹留下的,而大的必然是凶手。 “从鞋印的角度和方向来看,凶手是从后方袭击了曲小姐,曲小姐晕倒后,凶手将她扛在肩上带走。” 沈云舒问道:“你为什么肯定表姐晕倒了。” 慕北辰指着脚印说:“你看右边的鞋印,右脚的鞋印向外扩散幅度很大,说明右侧有负重,应该是凶手将曲小姐扛在右肩造成的。” 沈云舒低头仔细查看,靠近河边的几个鞋印都是这样,但往岸边走的时候鞋印就有些凌乱了,好像有更大的鞋印覆盖在原来的鞋印上一样。 慕北辰也发现了另外一组重合的鞋印,他反复比对后说道:“有人折返回来了,他想覆盖掉原来的鞋印消灭证据。来人,顺着鞋印的方向追,人一定没跑远!” 沈云舒看着岸边的新鞋印说道:“这个鞋我好像熟悉,应该是番邦人的鞋子。” “何以见得?” “寻常男子的鞋子通常为方履、平头鞋、宫鞋等,只有上朝的官员才会穿靴。然而最近城内流行穿番邦的官尖靴,这个靴子腰齐脚踝,底厚约半寸,与这个形状相似。我父亲曾穿过一次,所以我认得。” 慕北辰点头,“陈立,立即把这两个男士的鞋样子都画下来,重点先查这个官尖靴的出处以及都有谁曾买过。” 岸边的线索目前只有这些,慕北辰已经有了大致推测,他问道:“你知道城内流传的连环杀人案吗?” 沈云舒瞪大眼睛,惊讶的问:“你是说劫走表姐的人有可能是这个连环杀人案的凶手?” “不排除这个可能性。” 第24章 循迹追踪 沈云舒神情落寞,那是给予她无限温暖的曲家,是他大舅唯一的女儿,也是与她宛如手帕交的表姐,为什么造化如此弄人,要迫害一个温婉善良的女孩? 这世道名节于女子而言比生命更重要,名节一旦被毁,绝少有人能再活下去,她不能让外人知道表姐被劫走,必须找到表姐! 慕北辰看着她,想知道她如何面对困境,是奋起反抗还是听天由命。 当他看到沈云舒的神情从落寞变成坚定时,他懂了,这个女孩一定会从逆境中崛起,绝不屈服于命运。 沈云舒反复回想表姐失踪始末,问道:“你说这是个连环杀人案,那之前的几个女孩是怎么死的?” “准确来说,这是个连环奸杀案。” 沈云舒再次被震惊,奸杀 在她的认知里,但凡女子受辱,连自尽都要有说法。 薛嬷嬷曾给她讲过一个故事,一个平民家的女孩被歹人所劫,她奋起反抗,用钗环刺伤歹人后自尽,官府给予她恪守贞洁的表彰。当时她还好奇的问,如果受辱后再自尽会怎么样?薛嬷嬷说,哪怕女子自尽,都会被千夫所指,令家族蒙羞。 “为什么认为这些凶杀案是一人所为?” “初步判断,死者都是十八岁以下的貌美女子,并且头戴簪花。连环杀人案的凶手通常锁定目标比较一致,作案手法相似。” “能让我看那些死者的案宗吗?” “那你得随我到大理寺,案宗不得外传。” 钟墨:给沈小姐看不算外传? 陈立:大人说什么是什么 沈云舒让随行人员将所查情况先报回曲府,方便外祖父和大舅回来随时能掌握进展。 慕北辰见她遇事不慌,还能井井有条做出合适的安排,他忽然觉得也许沈云舒真能救回曲琇莹。 这个女孩让他越来越好奇了。 大理寺的官员们用诧异的眼神盯着大人带着一位美貌女子走进议事厅,他们大理寺不是不让闲杂人等入内吗?大人说变就变? 李毓和刘文治都曾在水云间见过沈小姐,对她的印象那是相当深刻,当时她一身临危不惧的派头,与大人办案时的模样有着难以言说的相似。 慕北辰不太喜欢他们打量沈云舒的眼神,严厉的说:“你们都发呆做什么,手里的案子判完了吗?” 众人低头,赶紧忙手头工作。 不让看就说不让看,凶什么 慕北辰取过四份案宗,交给沈云舒,“这是大理寺筛出来可能与连环杀人案有关的卷宗,你先看着。” 陈立马上为她搬来一张椅子,并铺上一层细软的坐垫。 慕北辰微微点头。 陈立沾沾自喜的看向钟墨,伺候大人还是我在行,你也就能干个侍卫。 钟墨:你一个官员抢了仆从的活,得意什么 沈云舒认真翻看半个时辰案宗,说道:“能否给我一下纸笔?” 慕北辰将自己手中的毛笔递给她,又为她展开一张纸。 沈云舒先列出四个女子失踪的时间,三年前秋季、两年前秋季、一年前春季、一年前秋季,而后顿了一下,表姐失踪在初秋 她画出失踪的地点,第一名女子被抛尸荒野,位置在运河的南侧;第二名女子死后被抛进运河,她在整个河区画了个圈;第三名女子被扼杀在小径,那条小径距离曲府好像并不远;最后一名女子被藏在离曲府不远处的枯井之中。 当她把所有的地方连成线后,就大概锁定了凶手的作案范围,通津桥以南,护龙河以北。 她又把御街勾勒出来,第三名女子死的小巷就在御街附近,表姐去的珍宝斋也在御街附近,说明凶手很有可能就住在那。可那片地区非富即贵,怎么会滋生杀人犯? 沈云舒凭记忆写出几个府邸,太师府、兵部侍郎府、中书侍郎府再加上曲府。 慕北辰点了蔡河方向,“这还有普宁王府,是普宁王的后人,因后世子孙不思进取,一路降级到郡王,其族中晚辈现在也只靠捐官勉强维持家业。” 沈云舒问出心中疑惑:“慕大人,你跟我说过,连环杀人案的凶手作案手法相似,为什么他三年前和两年前只杀了一人,而一年前杀了两人,今年却只杀一人?” 慕北辰俯身看她写在纸上的时间线,今年的春季确实未发生奸杀案。 沈云舒看着慕北辰的俊脸突然放大,有一丝慌乱,从未有男子如此靠近她,好像他呼出的气息都能打在她的脸上。 “陈立,让主簿去府衙查今年的报案记录,是否有女子失踪案,哪怕未立案都算。” 陈立领命后立刻去找主簿。 过了两盏茶的功夫,主簿取回来一本报案簿,“今年燕春楼曾有过报案记录,但当日就撤销了。” 慕北辰接过报案簿,上面写着:“农历三月,巳时,燕春楼报花娘千兰失踪,未时寻回,故撤销报案。” 他略微思索后说道:“把春花楼的老鸨和千兰都带过来问话。” 午时刚过,距离曲琇莹失踪已经过去两个时辰。 陈立询问道:“大人和沈小姐是否要用午膳?” 慕北辰看向沈云舒,“沈小姐是否愿意在大理寺堂食?” 沈云舒欠身说道:“劳烦大人了,也请带我的丫鬟和随从们一并用餐。”在外求便,她不愿为他人增添麻烦。 钟墨识相的把其他人带去西廊下用餐,陈立为二人打来了饭菜,里面荤素都有。 此时屋内只剩下慕北辰和沈云舒,两人用餐礼仪都不错,面对面安静的吃饭。 这是慕北辰第一次与祖母以外的女子吃饭,他抬眼看了一下对面的女孩,她身姿挺直,小口小口的进食,颇具美感。 沈云舒目不斜视,专注的吃饭,并未发现有人偷看她。 对于她而言,现在的每一刻都无比重要,稍有耽搁表姐可能就会命悬一线。 慕北辰吃好饭,喝了一口清茶,说道:“凶手既然知道要折返覆盖鞋印,说明他已经发现所劫之人身份尊贵,此刻府衙和大理寺满城捉人,他应该不会光天化日之下作案,我们还有时间。” 沈云舒被他的话宽慰到了,幸亏上午有慕北辰在场,否则她们一定会像无头苍蝇一样乱转。 第25章 寻第五人 钟墨进议事厅禀告道:“主子春花楼的老鸨和千兰姑娘来了。” 慕北辰问沈云舒:“她们来了,你是否要在场?” 这两人身份特殊,多数贵族女子都避之唯恐不及,他拿不准沈云舒怎么想。 “大人是认为花楼女子是下九流,被良家妇女所不齿?” “不是吗?” “外祖父曾给我讲过梁红玉红妆披挂,以少敌多击败金兀术。杜秋娘写出《金缕衣》,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至今仍被后人传唱。薛涛书法精妙,堪称蜀中四大才女。有时候万般皆是命,她们不过是可怜人罢了,未见得品德败坏。” 慕北辰好奇的问:“在你眼里什么人才是品德败坏?” 沈云舒不假思索的回道:“蝇营狗苟,专务一己之私,狼贪虎毒,弃大义于罔顾。” 慕北辰垂眸浅笑,“想不到你还爱憎分明,颇有文人志士的风骨。” 沈云舒随意的说:“谈不上风骨,只是觉得邪恶之心终自累,损人利己皆枉然而已。” 慕北辰定定的看了她一眼,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已经开始发生变化了。 他握不住也摸不到,但此时不宜细想,办案要紧。 他稳了稳心神,向钟墨说道:“让她们俩人进来。” 钟墨还沉浸在主子和沈小姐的你来我往中,他十分佩服沈小姐的学识和机敏,能跟上大人思路的人并不多。 燕春楼老鸨见惯了大世面,看到慕北辰也并没有表现出畏畏缩缩,反而热络大方的问:“大人,您传唤草民来有何贵干啊?” 陈立严肃的说:“大理寺卿问话,问什么你就回什么,别在这套近乎。” 老鸨一听,这不是温言软语能糊弄的主,神色也跟着肃穆起来。 “你农历三月曾到府衙报案,说花娘千兰于巳时失踪,但当日未时又报已寻回,并撤销报案记录,可有此事?” 老鸨眼睛一转,说道:“有的有的,千兰出去买水粉回来晚了,您也知道我们这是什么地方,姑娘不回来我们自然要找,跑了可怎么办。” 慕北辰沉声说道:“买水粉能买近三个时辰?你当大理寺是什么地方,由得你胡说!” 老鸨肩头一抖,刚才说话吐露快了,有点没过脑子。 “千兰,你来回答,那日你到底去了什么地方,发生了什么事?” 千兰见大理寺卿神色冷峻,整个人高高在上,不由生出一丝敬畏。 她犹犹豫豫的看向老鸨,不知道该不该说实话。 沈云舒见状柔声问道:“千兰姑娘,那日你是否遇到过歹人?” 千兰猛地抬头,她再次心虚的看向老鸨,话堵在嘴边不敢说出口。 沈云舒问老鸨:“不知妈妈如何称呼?” 老鸨见女孩眼睛干净如水,心道好个清秀佳人,放在春花楼也能做头牌了。 她客气的回道:“我姓冯,小姐若不嫌弃可喊我一声冯妈妈。” “千兰出事您能第一时间出去寻,可见冯妈妈是真心爱护她的,你是不是担心当日之事会对千兰造成不好的影响。我可以以大理寺的名义向您保证,出了这个门绝不会有其他人知道此事。现在有一个人女孩同样走失,她的家人十分着急,恳请妈妈和姑娘如实相告。” 慕北辰看了她一眼,居然以大理寺的名义做担保,狡猾如狐。 冯妈妈笑着夸道:“小姐好眼力,我春花楼虽然做的是皮肉生意,却从不害人性命。既然您保证不会传出去,我们再瞒着就说不过去了。千兰,你来说。” 千兰欠身行礼,细声说道:“那日我确实是出去买水粉,在经过一个无人小巷时突然窜出一个男人,他用手帕捂住我的嘴,而后我就浑身无力的倒了下去。” 她说一说突然顿住,强忍心中的不适继续说道:“这个歹人一直对我动手动脚,过了一阵后,我被他扛到了马车上。大概走了一盏茶的功夫,另有一个人将我抱下车,走进一个窄巷。” “另一个人?” “是,最开始劫我的歹人身穿锦衣、个人高一些,另外一个人穿棉布衣、个子不太高,而且他说话声音沙哑。” “你是如何逃脱的?” “我在下车时体力已经恢复不少,他带我进入窄巷后有个拐角,我见墙边立放个扁担,于是便使出浑身力气抄起扁担打向他后脑勺。那个矮个歹人可能被我打蒙了,没有立即追我,我就拼命的跑出巷子。待我跑远再回头时,他已经不在了。” 慕北辰问道:“他用的帕子应该撒了迷药,你为什么会那么快就清醒过来?” 千兰看向冯妈妈,冯妈妈叹了口气说道:“那迷药估计用的是千日醉,这都是我们青楼常用的东西,对千兰的作用自然没那么大。” 慕北辰继续发问:“千日醉在哪能买到?” 冯妈妈说道:“这东西咱们这没有,是西域商人传过来的。” 沈云舒又问向千兰:“千兰姑娘,你还记得他最后带你去的小巷在哪吗?” “记得,我跑了一个巷子就到了御街,应该是御街以南。” “你逃脱后为什么不把遇到歹人的事情告诉官府,反而选择撤销报案?” 千兰无奈的笑了一下:“小姐,我是什么人,一个花娘去官府告被人劫色?你觉得有人会为我立案吗?” 沈云舒领会了她说的意思,人难免会带有偏见,确实无可奈何。 “千兰姑娘,对不起。” 千兰摇了摇头,“这和你没关系,我们这些人就像是地上的泥,只会被人踩两脚,哪会有人愿意正眼看我们。” 慕北辰坚定的说:“以后若无人给你们主持公道,就来大理寺,你们都是百姓,都有权利被官府保护。” “陈立,你取些银两给冯妈妈和千兰姑娘。” 冯妈妈和千兰应下,领了银两就快步离开。 其实她们这些人最害怕官差,但被问话还领了银子却是第一次。 原来活阎王只是面冷,比那些道貌岸然却不办实事的官员好多了。 慕北辰问陈立:“去查官尖靴的人回来了吗?” 陈立说道:“说是卖官尖靴的商人太多了,一时半会没查完。” “让他缩小范围,就查西域商人,再加上同时销售千日醉。” 陈立领命立即退下。 “李毓,你现在去府衙,让衙役跟你一起挨家挨户搜查御街以南的所有人家,不论能不能搜到,声势必须浩大。” “刘文治,你按照千兰刚才描述的位置,找到那条窄巷仔细搜查,同时要盯住来往的马车,遇到可疑人一定要挨个盘问和检查。” “钟墨,你到曲府,把目前查到的情况告知曲老太爷,让曲府的人先不要轻举妄动。” 一通安排后,慕北辰对沈云舒说:“我们现在先等线索,我猜歹人一定会有所动作。” 第26章 商人之死 曲琇莹在一个昏暗的屋中悠悠醒来,她惊讶的发现自己的嘴被破布堵住,两手被绑在身后,双脚也被捆住。 这黢黑的屋子仿佛是吞噬人的野兽,吓的她呜呜地哭喊了起来。 听到她的哭声,有个人开门走了进来。 来人狠狠的踹了她一脚,嚷嚷道:“小娘皮子,哭什么哭,为了抓你,我们都惹上了大麻烦。” 曲琇莹冷不丁被踹,疼的弓起了身子,她努力抬头,迎着从门口射进来的光线终于看清了来人。那是一个长相丑陋的中年人,他身穿仆人干活的短打,说话声音沙哑,应该是个下人。 就在这时,又有一个青年人从门外走了进来,那人身穿锦衣,头戴小冠,像是个读书人。 曲琇莹呜呜呜的拼命发声,想让青年人救她。 青年人蹲了下来,一把扯出她嘴里的布条,手持一个玉佩问她:“这个玉佩是你的?” 曲琇莹忙说:“对,是我的。” “你是曲府的小姐?” “我是曲宣修的女儿,我的祖父是当朝太子太傅,请你救我,我家人一定会重谢你。” “你一个大家小姐为什么只带一名丫鬟就出门?” 曲琇莹一听发现不对,这哪是会救她的好人,分明是和歹徒一伙的。 青年人见她不说话,反手就给了她一巴掌。 “问你话就说,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曲琇莹脸被人打的麻麻的,啜泣着回道:“我为母亲在珍宝斋偷偷做了一个生辰礼,老板今日通知交货。我不想让别人知道,想着走去也就一盏茶的功夫,所以只带了一个丫鬟就出来了。” 青年人擦了擦手,命仆人将她的嘴再堵上。 仆人凶狠的捏开曲琇莹的嘴,将破布条再次塞了进去。 “二少爷,这丫头真是官宦人家的女儿!现在外面都是官差,听说还挨家挨户的搜查,我们怎么办?” “怕什么,你住的柴房这么偏远,连下人都不会过来。咱们现在当务之急得先清除掉之前的隐患,免的露出马脚。” “您是说卖千日醉的西域商人?” “对,只有死人才不会暴露我们。” “我听府里小厮说,逐户询问的是大理寺的人。他们都说大理寺卿断案如神,万一真的让他查出什么蛛丝马迹了呢?” 青年人想了片刻,回手拔出曲琇莹头上的金钗,与玉佩放在一起,转身走出柴房。 仆人回头看了她一眼,深觉可惜,长的这么漂亮,居然暂时享用不了。 他一脸淫笑的说:“你在这给我等着,待我们处理好了外面的事,嘿嘿,就有你好受的了。” 曲琇莹满脸泪痕的看着门被关上,屋里又再次恢复到一片漆黑。 她好怕。 —— 陈立小跑进议事厅,禀告道:“大人,查到那个西域商人了,他就住在东水门那边。” “让所有人准备出发。” 慕北辰带着沈云舒和随行官员来到了商人住处。 陈立上前敲门,半天都没人回应。 他一咬牙,用尽全身的力气撞过去,结果门是虚掩的,他扑了个狗吃屎。 “” 慕北辰面无表情的越过他。 其他人也跟着无情的越过,让你显摆! 院子里空无一人,正屋的门半敞开。 慕北辰心道不好,他先转过头跟沈云舒说:“里面情况未定,你就在这等着,千万不要随意走动。” 见沈云舒点头后,他立刻带人冲进房内。 一进门是会客厅,只见西域商人面朝房门的方向倒下,身下满是血迹,另有一张椅子倒在他身侧。 慕北辰环视四周说道:“死者面向房门,没有搏斗的痕迹,说明死者认识凶手。仵作,先查明死因。” 仵作拿出工具俯身查看,他边查边说道:“死者被人用刀割喉,一刀毙命。” 他继续检查口鼻,“死者鼻子里有药粉残留,应该是致人晕厥的药物。从死状上来看,死者是先被人用药物迷晕,再一刀毙命,除此之外再无伤口。” 慕北辰注意到一旁翻倒的椅子,椅子腿朝死者方向,显然是被死者硬拖过来的。 他轻轻掀开椅子,下面有个用血水写成的字,看起来模糊不清。 陈立捂着鼻子走进来,看到大人在辨别字体,他机灵的说道:“是干字?” 一旁的仵作很无语,“评事大人,你得从死者角度看!” 陈立脸红的转了一个方向,“哦,是土字。” “大人,死者想要传达什么信息?” 慕北辰懒的与他多废话,直接解释道:“死者应该是有意拉倒椅子,想趁凶手不备留下杀他之人的线索。我猜这个字应该未写完,所以看起来像是土字。” “未写完?那会是什么字?” 慕北辰猛的起身,“去搜查普宁郡王府。” 陈立跟在后面说道:“大人,搜查郡王府得有搜查令才行!” “你去申请,我先带人过去。” 此时已经是末时,距离曲琇莹失踪已有三个时辰。 第27章 硬闯王府 沈云舒见慕北辰从房内走出,立刻跟上去询问:“那个西域商人死了?” 在慕北辰让她在院子等着时,她就猜到重要的线人可能要被谋杀了。 但两人都没注意到的是,第一次见面慕北辰还能坦然的让她去查看尸体,但这次却有意维护她,担心她害怕,有些事情在悄无声息之间发生了改变。 慕北辰为她详细讲述屋内发生的事情,在他提到地上用血水写的字像土时,沈云舒问道:“你觉得像赵字,所以才决定搜查普宁郡王府?” 慕北辰点头。 太师姓陈、兵部侍郎府姓吕、中书侍郎府官员姓卫,都拆解不出土字,最有可能的就是普宁郡王府的人。 跟在他们后面默默在手心里写“王”字的陈立有点尴尬,他怎么没想到是“赵”字 明明王府的“王”字也说的过去啊 仵作终于忍不住问出他的疑惑:“陈大人,你是怎么考进大理寺的?” 他明明听说大理寺考核很严格啊。 陈立回忆往昔,当年官员们考核时是冬季,他见考场门大敞四开,考官站在前面宣读考场纪律,他好心的将门关上,又给考官搬过来一张椅子。 然后,他就考过了 “大概是我会伺候人。” 考官:我以为他观察能力敏锐。 仵作 出了巷子,几人就分道扬镳。 普宁郡王是清源王赵宁和之孙,曾任湖州观察使,在官场上是个守旧派,为人谦和厚道。其妻是开国大将曹林之后,由于出身显贵,性格又尖酸刻薄,是汴京城里出了名的悍妇。 马车路过成衣铺,慕北辰勒令车夫停车。 “我们要去官员府邸,你穿女装不方便,我给你挑一身男装。” 经过一天的相处,沈云舒见他面色冷冷清清,内里却观察的细致入微,做事也妥帖周到,已经不自觉的对他言听计从。 慕北辰和沈云舒走进成衣店,店铺老板见到这对穿着富贵的俊男靓女,想当然的以为他们是夫妻,问道:“敢问大人是要给夫人挑选衣服吗?小店新来的蜀锦样式新颖,在汴京城都是独一份。” 沈云舒立即害羞,刚想解释一番,慕北辰却神色如常的说道:“给她找一身男装。” 老板见他长的风度翩翩,没想到居然喜欢这口,不禁暗暗摇摇头,汴京城世风日下啊。 他拿来一件色彩鲜艳的小码锦袍问道:“这件衣服抬脸色,大人您看可好?” 慕北辰皱眉,花里胡哨,他指向挂着的一件淡蓝色长袍,“就那件。” 沈云舒从善如流的拿起衣服转进内室更换,换好衣服后,她想了想,取下钗环,重新将头发束起。 都穿搭得体后,她走出内室。 老板惊讶于她的秀气,怪不得这位大人有这嗜好,确实换上男装灵气逼人。 只见她身穿一件青蓝色长袍,一头秀发被束在脑后,用一根碧玉簪固定,整个人额头光洁,眉眼如画,俊俏而英气。 慕北辰逼视老板,老板马上领悟,赶紧低下头。 大人嫉妒心还挺强。 两人并肩走出成衣店,慕北辰面色冷峻,双眉入鬓,一袭华丽锦袍,衬得他如高山之岭。沈云舒容貌白皙,眉眼尤为水灵,像极了书中走出来的俊秀小生。 惹得路上女子频频回头,不少人低头窃窃私语。 这两个人各有风采,简直是女子的梦中情郎,马车走远了众人还久久不能回神。 旁边一个男子不屑的说:“有什么好看的,不过是断袖!” 女子们:? 美好幻想破灭的太快…… 一行人马不停蹄的来到普宁郡王府,李毓正好在附近巡视。 “大人,这附近我都搜了,就是普宁郡王不让我搜查,这家王妃太厉害,三言两语就把我轰走了。” “你被人三言两语就轰走了还好意思说?” 李毓低头摸摸鼻子,你行你来。 “去叫门。” 李毓上前亲自叩门。 “咚、咚、咚。” 守门人不耐烦的问道:“谁啊?” “大理寺查案。” 守门人打开一条门缝,“王妃刚才不是说了嘛,除了官家亲自来,要不谁都不允许搜查普宁郡王府。” 慕北辰上前一脚将门踹开,身后的官员和衙役们鱼贯而入,四处展开搜查。 守门人踉跄的退后,刚想跑就被李毓扣住。 “想去通风报信?等官爷们搜完再说!”反正能拖一阵是一阵。 郡王妃不一会就得到仆人传报,说大理寺官差强行闯入府内四处搜查。 “好大胆子,居然搜查我的府邸,今天我非得让这些鱼肉百姓的官差知道知道我的厉害。” 郡王妃从墙上取下一柄长剑,雄赳赳气昂昂的走到院内,见到慕北辰便拔剑相对。 “尔等私闯官宅,简直是胆大妄为,无法无天。” 慕北辰微微拱手,说道:“郡王妃,我们并没有私闯,是你家守门人开的门。” 守门人正被李毓扣着,他大喊:“我只是开了一个小缝,谁想他们就冲进来了?” 慕北辰浅笑着说:“哦?那可能是我理解错了,我查办案件这么久,还没见过谁家府上不给开门。” “你是何人?我今日定要到官家面前告你一状!” 沈云舒没想到慕北辰为了救人能做到这种地步,连郡王妃都敢得罪。 慕北辰伸手移开了剑锋,“大理寺卿,慕北辰。王妃,刀剑无眼,我劝你放下。” 郡王妃愈发言辞犀利,“大理寺卿不过区区三品,也配跟我指手画脚,让你的人退下。” 说完她就持剑就劈了过去,却被李毓拔刀挡开。 “大理寺奉公办案,上至宫廷下至百姓都要全力配合,王妃莫要妨碍执法。” 郡王妃目光犀利,视人如敝履,“执法?你们倒是拿出执法文书给我看?若你们今日拿不出来,我就到金銮殿上击鼓鸣冤!” 沈云舒有些紧张的看着慕北辰,这位郡王妃果然是出了名的彪悍,此番先斩后奏会不会给慕北辰带来麻烦? 慕北辰气定神闲的站在那,其实他是在拖延时间,寻常人家搜了就搜了,涉及皇亲贵胄有些麻烦。随后想了想,无非就是被人弹劾,他平时得罪人多了,弹劾的奏折都摞成一人高,虱多不痒,反而越发淡然。 只要官家能顶得住,他就顶得住。 第28章 另有其人 郡王妃见慕北辰云淡风轻的站着,根本没把她当回事,衙役们仍然在大张旗鼓的搜查。 她恶狠狠的说道:“好,你等着,我现在就去穿命妇服,咱们御前见!” 沈云舒有些担心的看向慕北辰,你不用说点好话缓和一下吗? 慕北辰始终保持泰然自若,此时已过未时,官员们已经散职,等普宁郡王回来应该就闹不起来了。 正如他所料,普宁郡王和世子相继回府,他们远远就看到大理寺的官差们将郡王府团团围住。 普宁郡王快走几步进府,看到自家王妃穿着命妇服气冲冲的要往外走。 他一把拉住,“王妃,你穿成这样是要去哪啊?” “郡王,你家都要让大理寺拆了,还问我去哪,我要去告御状,告他慕北辰目无法纪,私闯王府!” “哎呀,你先别去,让我问清楚再说。世子,快拦住你母亲。” 说话间,陈立已经拿到搜查令,递交到慕北辰手中。 普宁郡王确实性情憨厚,他客气的说:“慕大人,大理寺为什么要搜查我府上啊?” 慕北辰恭敬的行礼,“郡王爷,官家责令大理寺破解连环杀人案,如今线索指向贵府,我也是奉命行事,还请大人行个方便。” 郡王妃折回来指着慕北辰说:“什么奉命行事,他连搜查文书都没有,我看就是要故意为难我们。” 慕北辰从袖子里掏出搜查文书,笑着说道:“搜查文书?不是在这吗,难道我忘了拿给王妃您看?” 沈云舒:好一个胡搅蛮缠。 陈立:人人都说我们大理寺跋扈,其实就是因为大人胡作非为 郡王妃差不点一口气没提上来,气急败坏的说:“你,你,你就是个佞臣。” 这时,后院突然传来衙役的声音:“找到证物了!” 慕北辰神色一敛,立刻带人去后院。 几个府衙从赵世子屋里搜出来一双官尖靴以及一枚玉佩和一支金簪。 “大人,这双官尖靴与现场取证的鞋印一样。” 沈云舒伸手拿过玉佩和金簪,大声说道:“这确实是表姐的东西,这枚玉佩刻着曲字,是曲家每个嫡系子孙都有的,金簪我早上也见她戴过。” 慕北辰严声厉色的问向赵世子:“现在赃物在此,世子还不把人交出来!” 赵世子此刻也被震惊了,他慌张的说:“我每日都去官署办公,哪有空杀人,你不要随便栽赃陷害。” 普宁郡王也跟着说:“慕大人,我儿从小就遵纪守法,打骂下人都很少,怎么会杀人呢,你是不是弄错了?” “郡王爷,赃物已经搜查到,铁证如山,狡辩已经没有意义了。如若你们还不交代,那咱们只能回刑狱继续审。” 赵世子立刻躲在郡王妃后面,“母亲,救我,我从来没有杀过人。” 郡王妃将他护在身后,问向慕北辰:“你既然说是连环杀人案,你也要举证我儿杀了人,你只有物证,人证呢?你搜到人了吗?” 慕北辰罗列道:“现在一共发生了四起杀人案,除了第一起单纯杀人,后面三起都列属奸杀案,犯案性质极度恶劣,我现在担心被害人性命堪忧。郡王妃,你不要耽误大理寺办案!” 郡王妃神情突然有些扭曲,“奸杀?” 衙役们没等她回神,立刻扯出赵世子,并扣上手铐和脚镣。 郡王妃马上回身抱住儿子,大喊道:“不可能,我儿绝对不是杀手。” 赵世子突然反应过来母亲要说什么,拼命向她摇头,“不,母亲,你不能说。” 郡王妃见拦不住官差,她跟慕北辰说道:“我能证明我儿不是凶手,请大人屏退左右。” 赵世子一脸颓废的跌坐在地上,他的秘密还是保不住了吗? 所有人清退,赵世子房间只剩下普宁郡王、郡王妃以及慕北辰和沈云舒。 郡王妃看向沈云舒,“你为何不走?” 慕北辰侧身挡住她,“她是受害者的家属,有权在场,郡王妃不要顾左右而言他,再不说我真的要把赵世子带走了。” 郡王妃无法,缓缓说道:“我儿从小不举,我为他请了好多大夫都医治不了。” 普宁郡王大惊,“我儿怎么会不举!他有妾室,也去过青楼啊。” 郡王妃难为情的说:“为了让他和正常人看起来无异,我特意为他选了老实听话的妾室,至于去青楼,不过是掩人耳目罢了。” 普宁郡王整个人彻底傻了,儿子都这么大了,他居然才知道,王妃把他瞒的严严实实的。 慕北辰和沈云舒面面相觑,这是怎么回事? 是不是不举,只要派大夫一查便知,郡王妃不必撒这个谎。 到底是谁把证物放在赵世子房间的? “今日可有人进出赵世子房间?” 郡王妃招来管院的大丫鬟。 大丫鬟认真回忆道:“今日进世子房间的都是院子里打扫的人,靴子那么大的东西我们不会看不到啊。” 沈云舒突然问道:“府里可有嗓音沙哑的下人?” 大丫鬟突然想起来,“府里打扫恭桶的老陈嗓子就沙哑,他下午还来擦洗过恭桶。哦对,他来的时候拎了一个木桶,我们以为是打扫用具,也没太留意。” 主要那东西太臭了,根本不会有人检查。 郡王妃瞪眼张目,命令道:“来人,把老陈给我带过来!” 过了一会,管家回禀道:“王妃,老陈下午告病出府了。” 慕北辰问道:“下午还有没有其他人出府?” 管家看了一眼普宁郡王,小声说:“二少爷也出府了。” 郡王妃突然反应过来,她咬牙切齿的说:“一定是那个小兔崽子栽赃给我儿!他是王爷的庶子,一直都居心叵测,对世子之位也心存妄想,一定是他!” 因为他事事都比世子优秀,所以她才会杀了他的生母,平日里也想尽办法折磨他。 沈云舒看向郡王妃的装扮,无论是最初见她穿常服还是现在穿命妇服,她都簪着鲜花。 “郡王妃,您可是喜欢簪花?” 郡王妃点头,“满汴京的女子不都簪花吗?” 一切好像都昭然若揭,只待将人抓住就能知道真相。 第29章 双人作案 过了晌午,大理寺官差再次上门,反复要求搜查普宁郡王府。 府里的下人们也人心惶惶,没事就聚在一起嘁嘁喳喳的讨论。 “听说连环杀人案又有了新的被害者,案发现场就在这附近。大理寺已经把周围的几家府邸都搜查完,就剩下咱们府没查了。” “咱们郡王妃多厉害啊,那可是砍人跟砍瓜似的悍妇,哪能轻易让大理寺的人进来,没准他们吃几回闭门羹就不来了。” “我觉得不能,上午就轰走了两拨人,下午他们照样继续上门,大理寺的人哪有那么好打发的。” 老陈听到下人们的讨论,实在有点做贼心虚,他赶紧跑进二少爷赵子贤的院子。 赵子贤虽然是郡王府的少爷,住的院子却极其简陋,屋里家具不过寥寥几件,生活用具都比不上王妃的大丫鬟,显然不被重视。 “二少爷,我人也杀了,你让我放的东西也放了,但是这个女人在咱们手里,大理寺要是真搜查全府可怎么办?” 之前的青年人正是赵子贤。 他面色阴郁晦暗,眼神中透露出让人不寒而栗的神色。 “你去跟府里告个假,咱们先把她运出去,人得赶紧处理掉。” 老陈有点惋惜的说:“我还没上手呢,这么漂亮的美人杀了多可惜啊。” “女人有的是,给你的还少吗,别因小失大。” 老陈叹了口气,“行,这次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他走出房门,突然觉得背后一凉,回头说道:“我知道你做事狠绝,但我也不是吃素的,你可不要把主意打到我头上。” 老陈看着赵子贤阴毒的眼神,仿佛看到了那个浑身是血的少年,也是这样的眼神,也是这般的骇人…… 三年前,在一个深秋的黄昏,老陈正无所事事的闲逛。 他是一个背负多条人命的亡命之徒,四海为家,一路流浪,没钱了就打家劫舍。 正在他饥寒交迫之时,隐约听到一声女子的惊呼,他循声找去。 一个少年将女子摁倒在地,连续捅了多刀,待他起身时,前襟已经染满了鲜血。 少年听到老陈的脚步声,突然回头,他双眼满是疯狂,像头嗜血的狼。 这个少年虽然凶狠,但老陈丝毫不怕她,毕竟一头幼年狼不可能打过成年狼。 他见少年身穿锦衣,模样周正,应该是个富裕人家的孩子,于是他便想威胁少年索要钱财。 “喂,小孩,你知不知道杀人偿命,我要是把你交到官府,你这辈子就要在牢狱里面呆着了。让你家大人来,只要给我足够封口费,我就饶了你。” 少年起身,平静的说:“我只是一个不受宠的庶子,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老陈不信,将他全身上下搜了个遍,真的一文银子都没有。 老陈疑惑的问道:“就算是庶子,那也是有钱人家的庶子,怎么会活成你这个样子,人不人鬼不鬼的。” “人不人鬼不鬼?总比那些表面做人,背后却做鬼的人强。” “人小鬼大!” 老陈不愿再和他废话,他拎起少年的衣领威胁道:“你若今天不给我钱,我就让你和这个女人一样。” 少年尽管被拎的双脚离地,面上却仍然波澜不惊,他阴森森的说:“如果你想杀我,不如勒死我,我想知道那是什么感觉。” 老陈认真的上下打量这个少年一圈,他眼睛里就像枯井一样,丝毫看不出对生的渴望。 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看起来确实不像有钱人,他暗自骂了一句晦气,一分钱没有还见个死人。 待他转身要走时,少年突然叫住了他。 “我虽然没钱,但我的身份很值钱。” 老陈回头。 “我是普宁郡王的次子,我的生母因为貌美还生了我,被嫡母嫉妒,一年前她找了个由头把我母亲勒死了。我要报仇,你若是能帮我夺得继承权,我就能给你滔天富贵。” 老陈诧异于少年的身份,而后仔细一想,左右他也无处可去,不如随这个小子回府,至少不用饿肚子。 两人将女子的尸体扔到荒野,老陈问他:“你为什么要杀她?” 少年说:“我那尊贵的郡王妃嫡母日日都簪花,每次在人少的地方,我只要看到簪花的女子就忍不住的想杀人。” “这种感觉最初还能忍耐,但一天比一天强烈,直到今日嫡母当众羞辱我,说我是小娘养的,我气不过的跑了出来。而后在路上见到这个女人,我的手就像控制不住一样,直到把她杀死我才回过神。” 老陈嗤笑道:“你这小子真扭曲,你那嫡母早晚死在你手里。” 回到普宁郡王府后,赵子贤带老陈找到管家,想为他谋个差事。 管家哪里会搭理一个不受宠的庶子,他随意的说道:“府里只有刷恭桶的差事少人,要不要随你。” 老陈根本不在意做的是什么,他在外面睡乞丐庙、住桥底下,什么脏的臭的没见过,直接痛快的接了下来。 因为他常年与屎尿打交道,没人愿意与他同住,管家便将他安排在府里最远的角落,一个没人去的柴房。 而正是这个偏远的柴房,为这对主仆提供了虐杀女人的最佳场所。 —— 管家告诉众人,老陈是拖着一个粪车走的,他说临出府前最后倒一次粪车。 这个老陈每日都要处理粪便,进进出出的,满身臭味,根本没人注意他车上装什么。 二少爷隔了不久后也跟着出门。 慕北辰听完后,再结合他们常出没的地方,立刻说道:“所有人都去运河附近寻找。” 大理寺的官员们都快速冲出门外,这两个凶手恐怕是要毁尸灭迹,再晚点曲家小姐就要命丧黄泉了。 慕北辰在门口牵过一匹马,自己翻身上马,而后将手伸到沈云舒面前。 沈云舒不敢耽误时间,握住了他的手,被他一把拉上马,两人一路快马加鞭的跑向运河。 每当遇到前面有人或者拐弯需要勒马时,慕北辰都会搂住沈云舒的腰,怕她因为减速而掉下去。 沈云舒知道这种过份亲密的举动会被世人所不齿,但是她无暇顾虑这些,每晚一点表姐就会更危险一点。 此时钟墨也归队,他和陈立紧随其后。 钟墨一边驰骋一边不确定的问道:“陈立,主子刚才把手放到哪了,你看到没?” 陈立翻了个白眼,明知故问! “我觉得你可以偷偷跟老太君说,以后不用再给大人相看世子夫人,大人有心上人了。” 钟墨惊讶的问:“你怎么知道我会偷偷跟老太君禀告主子的事?” “大人每次有事老太君都会及时出现,不是你还有谁?” “况且我们都是大理寺官员,只有你是家仆,也只有你能给老太君传话。” 钟墨开心的说:“既然你们都知道,那我以后就不用再偷偷摸摸的了,每次搞的都像偷情一样。” “就你这样,谁跟你偷情,是疯了吗?” 钟墨撇嘴,瞧不起谁,早晚有人愿意跟我偷情! 此时已是酉时,距离曲琇莹失踪已有四个时辰。 第30章 河边寻人 为了避嫌,赵子贤和老陈先后出府,相约酉时在运河最南端见面,那里也是他们第一次抛尸的地点。 这三年,赵子贤觉得控制不了自己的时候就会伺机掳获女子,而后交给老陈,二人耍玩够了再由赵子贤残杀,最后一起隐匿尸体。 因为其生母被勒死在初秋,所以他独爱秋季作案,并且频频使用扼颈的方式杀人。 在被害者挣扎时,他就会产生一种掌下之人是嫡母的错觉,总会给他带来通体舒畅的体验。 随着两次成功的作案,他的胆子越来越大,欲念也越来越强。 去年的春季,花开正好,满城的男女老少都开始簪花,嫡母也每日变着花样打扮,他不受控的增加了杀人次数。 冬季和夏季因为天气极端,嫡母出门次数变少,找他麻烦的时候也少,他相对还能忍耐一些。 他不仅会在府外作案,普宁郡王府那些曾经欺辱过他和生母的人也都陆续遭遇毒手,府里时不时就会出现失足溺水和突然猝死的人,吓得郡王妃经常让和尚和道士来府里做法事。 哪有那么多意外,不过都是人在作怪。 两人相约的时辰到了,这个时段路上行人已渐少,老陈将曲琇莹搬下粪车。 曲琇莹因为沾染上了粪车的味道,一向荤素不忌的老陈都开始嫌弃她,随便将她扔在一旁。 走之前,他怕女子在半路醒来,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所以他又用了千日醉。 此时的曲琇莹仍然处于昏迷状态。 赵子贤如约过来,他指了指上次抛尸的位置,说道:“你看,两年前我们就把那个眼睛特别漂亮的女子扔进了这里,我还记得她入水挣扎时的模样,有趣的很。如今再看,我仍觉得这片水流格外动人,好像扑腾不停的人一样。” 老陈也陷入回忆,除了这次抓的女子,就属两年前的那个最漂亮,也最深得他心。 那些糜烂的画面渐渐出现在他脑海里,让他失去了戒备之心。 赵子贤后退一步,从怀里掏出匕首,从后面狠狠的刺向老陈。 老陈最开始也防备过他,但没想到他会在此时动手,而且匕首上被涂抹了千日醉,他想回身推开赵子贤,整个人却脱力了。 老陈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赵子贤一刀一刀刺入他的身体,血水弥漫上喉咙,让他有了窒息般的感觉。 赵子贤见老陈渐渐失去生机,忍不住狞笑起来,这三年他过的很有趣,看在老陈为他带来那么多乐子的份上,他用了千日醉。人迷幻起来,疼痛感应该就不会那么强了。 他真是太贴心了。 赵子贤看着奔流不息的河水,随意将老陈踢入河内,这片河域真是愈发动人了,他会常来看看的。 疾驰而来的慕北辰和沈云舒远远就看到河边有个人影,地上躺着一名女子。 沈云舒不敢出声,她死劲拽了拽慕北辰的衣袖,那女子衣服的颜色和样式与表姐的一样,一定是曲琇莹。 慕北辰加快速度,策马扬鞭奔去。 赵子贤闻声回头,见一群大理寺官差尾随而至。 地上的曲琇莹仍然昏迷不醒,他没法拖一个失去意识的人作人质,只能独自拔足狂奔。 大理寺官差们不用大人交代,直接快马追了上去。人跑的再快也快不过马,赵子贤没几下就被官差们扣住了。 慕北辰将马停在岸边,轻柔的将沈云舒放下。 沈云舒径直扑到表姐身上,不顾她满身异味,先用手探了探她的鼻子,还好有呼吸,应该是昏迷了。 她细心的擦拭掉表姐脸上的污垢,为她整理好凌乱的衣服,人回来就好,其他事外祖父会有办法处理。 紧绷了一天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沈云舒忍不住泪流满面,她终于没有愧对曲家的恩情。 慕北辰蹲在她身旁,这个女孩没有他想的那般坚强,她的泪水好像一滴滴落在他的心里,泛起的涟漪让他久久不能平息。 也是,如果能有一个依靠的肩膀,谁又愿意倔强的逞强。 他想伸出手给她抚慰,却不知道将手放在哪。 钟墨在后面看的干着急,主子放肩上啊,腰都搂了还怕啥! 陈立踹了他一脚,让大人知道你在旁边凑热闹,你就废了,还不跟我审赵子贤去。 钟墨颇为遗憾的跟陈立走了,只是脑袋时不时的回头,到底搂上没有? 他还得报给老太君呢! 慕北辰出发寻人时就给曲府去了信,曲老太爷、曲宣修和曲舒阳听说有消息后立刻闻讯赶过来。 正如沈云舒所说,曲府的人不能出现在人前,此事涉及到满府的清贵名声和女子的贞洁,他们只能拜托府尹和城皇使全城寻人,甚至寄希望于沈云舒。这世道就是这样,纵使官拜二品也挣脱不了世俗的枷锁。 慕北辰察觉到有人来,迅速将手缩了回来,若无其事的起身。 曲舒阳先跑了过来,看到狼狈不堪的妹妹,赶紧脱下长衫将人抱起来。 “表哥小心点,表姐还在昏迷,尽量别让她醒过来。”待回府再醒过来也比现在这个状况要好的多。 曲舒阳这才注意到蹲在一旁的白面小生是沈云舒。 “表妹,你怎么穿成这样?” 有些不伦不类。 慕北辰悠悠的说:“她不穿成这样,难道一身女装跟我东奔西跑?” 曲舒阳被说的一愣,竟然有些羞愧,他们这些男子做不到的事却辛苦表妹四处奔波。 沈云舒推了推他,催促道:“表哥,你快点带表姐回府收拾一下,我还有点事要跟慕大人说。” 曲舒阳应下,抱起妹妹快步走向祖父和父亲。 他突然想起还要再嘱咐表妹一些事,当他回头时看到慕北辰和沈云舒站在落日暖阳下,天边的彩霞好像将他们包裹在一起,有种说不出的亲密。 他隐隐感觉表妹好像离他越来越远了。 “慕大人,感谢您救曲府于危难。您公正严明,不畏权势,是我之前存在偏见,对您不够尊重。在此,我诚挚的向您道歉,还请您大人有大量,多多包涵。” 存在偏见,不够尊重,说的有够准确,可能也是大多数人对他的看法。 他原本觉得自己不在意,但是看眼前的女子这样真诚的跟他道歉,心里却涌进一丝暖流,原来人都是渴望被认可的。 他突然想起官家在任命时对他说的话,欲承其重,必受其累,为官者任重而道远。 路虽远,行则将至。 慕北辰脑中转过很多事,但脱口而出的却是:“你也累一天了,快点回去休息。” 沈云舒笑着点头,晚霞的余晖映射在她脸上,温暖而明媚,像极了秋日里的骄阳。 慕北辰真心希望像她这样愿意负重前行的人能被家人温柔以待。 第31章 因果报应 曲琇莹被抱回曲府后才悠悠转醒,一日内让人下了两次千日醉,她的脑袋头痛欲裂,整个人都处于昏沉的状态。 曲老夫人赶紧找来大夫,详细的为她检查身体。 大夫说道:“贵府小姐应该是中了烈性迷药,并无大碍,我先开副汤药,让她好好睡一觉,明日症状应该就能缓解。” 曲老夫人命丫鬟伺候孙女服用汤药,睡一觉也好,至少暂时不会想起那些恐怖的回忆。 她迫切的想知道孙女到底经历了什么,是如何逃出来的。 沈云舒简单洗漱一遍就回到正厅,曲府的长辈们都在等她回话。 她一进门,曲大夫人就泪眼婆娑的握住她的手,“好孩子,这次让你受累了,只是我们实在担心琇莹,还得麻烦你再详细的把事情经过讲给我们听。” 曲琇莹究竟经历了什么? 这是所有人的疑惑,但他们不忍再戳痛她的伤心事,只能从沈云舒这了解。 沈云舒仔细讲述了表姐失踪的四个时辰,从她被劫到郡王府,再到慕北辰一步一步破案,而后引发了西域商人被灭口,最后还差不点被抛入运河,每个环节都惊心动魄。 在场所有的人都听得心惊肉跳,他们差不点就和曲琇莹天人永隔了,幸好当时大理寺卿在曲府,当机立断的开展搜查,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沈云舒没讲自己做了什么,但大理寺的官差不断将最新消息传回曲府,钟墨也曾绘声绘色的讲沈云舒怎么发现的官尖靴以及找到同样被劫持过的千兰,如果没有这些线索,根本不可能这么短的时间内破案。 曲老太爷说道:“云舒,你讲了慕大人那么多的好,怎么不讲你做过的事?你能在那么危机的关头挺身而出,是我们曲家的功臣,曲家要一辈子念着你的好。” 曲宣修一直在外面为女儿奔走,他如何不知其中的艰辛,自己这个外甥女是个有勇有谋的女子,绝不是寻常闺阁小姐能比,以后恐怕要有大造化。 “你外祖父说的对,没有你琇莹就不可能安然无恙的回来,大舅永远都会记得你的功劳,以后谁敢亏待你,就是与曲府作对。” “各位尊长,云舒身上流着曲家的血,自小接受曲家的教诲,你们待我情深意重,我如何能袖手旁观?为自家人肝脑涂地,这都是我应该做的,不值得称赞。” 曲氏满脸骄傲的看着女儿,她就像一块经过打磨的璞玉,愈发玲珑剔透,熠熠生辉。 从前的她一直沉浸在自怨自艾之中,竟没有发现女儿的蜕变。 好在一切都来得及,她一定要立起来,给女儿找个最好的夫婿,绝不能让她过自己的日子。 —— 由于老陈已死,此案唯一的犯人就只剩下赵子贤。 慕北辰直接将他带回刑狱审问。 赵子贤看着面前摆成一排的刑具,他桀骜的笑了起来。 “你们不用拿刑具吓唬我,我杀了这么多人,已经是死路一条。” 狱丞孙老抖着鞭子说:“你既然知道死路一条,还不速速招供,免得多受皮肉之苦。” 赵子贤看向慕北辰,“大人,只要您把郡王爷和郡王妃请来,我一定什么都招。” “让他们来做什么?” 赵子贤冷笑道:“让他们来听听一个濒死之人的临终遗言。” 慕北辰点头,他要的只是案情的水落石出,至于听不听遗言,那是普宁郡王自家的事。 大理寺官差将话带到后,普宁郡王立刻让王妃简单收拾一下,他们一同去刑狱。 如今世子已经不能生育,那是他唯一的儿子,他得想方设法把他救回来,否则赵氏这条支脉就在他这断了! 郡王妃根本不愿意搭理他,甩袖说道:“那是什么地方,你爱去你去,我是不去。” “你这个悍妇!别以为你做了什么我都不知道,我是看在你祖父的面上才不与你计较。如果你不去,我就在大理寺把你如何杀了媚娘、如何残害我的子嗣都说出去。我现在才知道你为什么那么怕妾室生子,是因为你担心世子的爵位被人抢去,你就是个毒妇!” 郡王妃怒目切齿,却无可奈何,这些都是她做下的,根本无力辩驳。 两人深夜来到刑狱,孙老为他们引路。 通往刑讯间的路要穿过牢房,幽暗的走廊看起来阴森森的,一个个单独的牢房,里面的犯人戴着手铐脚镣而坐,却没人敢大声喧哗,显然是被收拾怕了。 这毛骨悚然的氛围和血腥的味道让夫妻二人不寒而栗,人间地狱不外如此。 “大人,人带来了。” 慕北辰停下擦拭短剑的动作,面向赵子贤说道:“要交待什么赶紧说!” 普宁郡王看到次子长枷加身,赶紧扑过去询问:“这不是给死刑犯戴的吗?案子还没审怎么就给你戴上了?” “父亲,你以为我是什么?” 普宁郡王一滞,小声说道:“还没三司会审,你先什么都不要承认,我给你想办法。” 赵子贤讥笑着说:“想办法,想什么办法?我杀了五个人,我死有余辜!你不想知道我为什么杀人吗?” 郡王妃唾骂道:“你从小就心思歹毒,有什么事是你不敢做的!” 赵子贤仰天大笑,直到笑出眼泪,在场的人都被他笑的寒毛竖起。 “我歹毒?一个七岁的孩子亲眼看到生母被人勒死,她死的时候舌头吐的那么长,眼睛都要爆出来了,这个场景夜夜入梦,让我没有一晚敢酣睡。嫡母,这都是拜谁所赐?” 郡王妃被他阴毒的眼神吓到了,八年前,她下令让人当着赵子贤的面把媚娘勒死,就是为了让他知道厉害,哪想却逼出了个怪物。 “你当着父亲的面给我锦衣棉服穿,却让下人晚上将衣服都浸湿,冻着我,无论冬夏我都穿着湿衣,直到长大才知道自己偷偷晾干。我住的屋子连下人的住所都不如,常年的冷水冷床,可这些我都忍下来了,你没想到?” “父亲,黄蜂尾后针,青蛇口中信,两者皆不毒,最毒妇人心!你有没有想过枕边人是这么个玩意?哈哈哈,所以我只要见到簪花的女人就会想到我的好嫡母,就会忍不住的要杀人,我已经变成了一个怪物,一个只有仇恨的怪物!” 他说的话让一屋子身经百战的大理寺官员都心惊胆战,仇恨生生把一个人逼疯了。 普宁郡王回头狠狠地打了郡王妃一巴掌,“毒妇,我要休了你!” “父亲,你以为你做的好吗?我母亲的死你不闻不问,我的处境你视而不见,不要再假惺惺了,你只有自己。” 普宁郡王默默不语,比起可有可无的庶子,他更想借妻族的力,哪知嫡子却不举,他再无继承人了。 “我最后还有一句话要送给嫡母你。” 郡王妃惊恐的看着他,她格外害怕他即将说出来的话。 “你身边曾经欺负过我和母亲的人都被我杀了,你也被我下了慢性毒药,估计命不久矣。真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啊!” “哈哈哈哈哈。” 郡王妃眼前一黑,立刻晕了过去。 郡王顾不得其他,赶紧让人将她抬走。 赵子贤声嘶力竭的喊道:“咎由自取,作茧自缚,报应不爽…” 普宁郡王觉得好像有无数把刀子扎向他,让他无处可逃,只能跟着跑出刑狱。 慕北辰看着赵子贤癫狂的样子,发自内心觉得他可悲。 同样不幸的童年,好在他有祖母,才不至于变成这般模样。 “你根本没下什么慢性毒药,对吗?” 赵子贤立刻止住咒骂,“你怎么知道?” “一个杀人不眨眼的人怎么会使用慢性毒药?你恨不得生啖其肉,饮其血,抽其筋,将其挫骨扬灰,不是吗?” “对,有时候死亡不是最可怕的,恐惧和被人放弃才可怕。” “不,真正的可怕是你没有为自己活过。” 赵子贤在他的话中沉默了,这么多年,他没有一天为自己而活,那他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见慕北辰逐渐走远,他大声问道:“你不会告诉那个毒妇?” 远远传回来三个字。 “没兴趣。” 违背真实的自己而活着,比死还可怕。 活着等死,也日日都是煎熬。 这家人可能是上辈子有怨,这辈子来报仇的。 第32章 圆满结案 翌日,慕北辰拿着赵子贤的口供和证物在文德殿等候官家召见。 宰相崔容时因有事奏报也踱步进来。 “慕大人断案如神的名头是越来越响了,府衙三年没断的官司让你一天就破了,果然自古英雄出少年。” “下官在宰相大人面前哪敢居功自满,您仅用十二年就官拜宰相,是开朝第一人,我等楷模。” 崔容时摇了摇头,诚恳的说道:“我是时势造就,顺势而为,你却是能力卓绝天下闻,实乃后生可畏。” 他初识慕北辰时,他还只是个胄子,如今却成了朝廷的中流砥柱,办事看似狠戾,实则外方内圆,滴水不漏,让人抓不住把柄,是难得的人才。 崔容时深知,能驱动人成长的,多数都是痛苦,也不知他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 在两人闲聊间,仁宗在刘公公的陪同下走了进来。 “两位爱卿来的正好,《百官行贿录》有线索了吗?” 崔容时说道:“启禀官家,几日前有人探听到这个册子在一个商人手中,但有关线人却被杀了,暂时线索已断。” “哼,每次只要有点消息就会被人封锁抹杀,看来不想让朕找到的人还真多。” “此事牵扯甚广,内里关系盘根错杂,但臣始终感觉好像有把保护伞在罩着他们,常常扰乱臣等行动。” 慕北辰也奏报:“大理寺同样有内鬼,臣每次行动都会提前被人察觉,现已在清理门户。” \"也罢,查了这么多年也没什么确切消息,也许根本就不存在这个册子也说不定,边查边看。\" 仁宗转而笑着问向慕北辰:“听说你一日就破了朕给你的连环杀人案,还将太子太傅家的嫡孙女救了回来,是谁给你这么大的动力啊?曲家嫡孙女吗?” 刘公公叹气,官家又开始了,他这些年越来越爱保媒拉线,难道是年龄大了? 慕北辰已经习惯无视官家时不时的闲话,他奏报道:“此次破案的功劳不完全归功于大理寺。” 仁宗身子前倾,好奇的问:“哦?那还归功于谁?” 最护短的大理寺卿居然礼让功劳了,谁有这么大的魅力? “西亭伯嫡女,沈云舒。” 仁宗默默想了想《汴京城十大贵女名录》,没有这号人物啊? “我听说这西亭伯因为疑似杀人被你好一顿审问,你怎么还跟人家闺女扯上关系了?” 仁宗脑子里想到了富家小姐因为救父屈身恶霸的戏码,难道慕府老太君一直努力错方向了,得上演爱恨情仇才行? 由于仁宗暧昧的眼神太过直白,慕北辰为了不让他浮想联翩,原原本本讲出了沈云舒水云间救父和协助破解连环杀人案的经过。 “这个姑娘有意思,堪称智勇双全呐,等下次有宫宴也宣她过来让朕看看。” “官家,她才十五岁。”您都这么大岁数了,别打她主意。 崔容时嗤笑,到底是少年人,还宣誓主权。 仁宗气愤的说道:“你在乱想什么?你家老太君为了给你说亲,都快把皇后的坤宁宫踏平了,可让她省点心。我天天操心国事还得操心你们的婚事,就不知道找个好人家姑娘让我直接赐婚吗?” 他这么急迫让慕北辰成亲是有原因的。 慕老太君每次去郭后那,郭后都会把新进秀女画像拿出来让老太君挑,老太君也次次都会把最漂亮的拿回府,问题慕北辰这小子还从来都不看,不看给他看呐! 当然,被郭后赠秀女画像的不只老太君,还有各府的诰命夫人,导致仁宗拿到手的画像都是挑剩下的,着实让他下不去手,只能回去翻宫妃的牌子。 天天看老熟人,没有激情啊…… 这也是后宫妃子尊敬郭后的主要原因,处事公平,不善妒,还总能把潜在敌人消灭于无形。 后宫唯一敢与郭后叫板的就只有冷宫那位钱嫔,由于她身份特殊,郭后用了十五年时间将她从贵妃打入冷宫,至此后宫就一派祥和,后妃们雨露均沾。 仁宗有时候觉得就冲郭后这一手卧薪尝胆的本事,她小字应该叫勾践。 崔容时和慕北辰一起看着仁宗走神,心里同时想:官家是时候该让位了 天天想的都是什么! 慕北辰又把普宁郡王府的情况汇报给仁宗。 仁宗叹了口气,普宁郡王嫡子不举,庶子身背数条人命,赵氏旁支这一脉注定要断了。好在汴京城的连环杀人已侦破,百姓们终于可以高枕无忧了。 君臣三人商议完要事后,仁宗下达旨意,褫夺普宁郡王府世袭爵位,赏赐慕北辰和沈云舒黄金百两以及金银珠宝若干。 是夜,坤宁殿。 仁宗兴致勃勃的给郭后讲述今日见闻,尤其重点讲了沈云舒如何英勇救父和机敏破案。 郭后听后若有所思,说道:“官家,你记不记得一旬后您的诞节?” “朕的生辰朕自然记得。” “臣妾听说辽国今年派来的贺寿使臣团很特别,领队的是有观音女之称的大王姬,耶律燕贤。” “确实奇怪,辽国一向居高自傲,这次为什么派大王姬来给朕贺寿?” “官家日常关心朝政,您可能没注意过辽国的后宫,这大王姬是太后之女,生来极为聪慧,尤其善于经商。臣妾听闻她一直不赞同互市,认为我朝从中谋利甚多。” 仁宗点头,“当年签下停战盟约,当年先帝同意每年进贡岁银十万两、绢帛二十万匹,条件是要求辽准许两国互市。虽然明面上我们吃亏,事实上辽物资匮乏,每年需要从我们这购买巨额物资,单商贸这一项就会增加千万两收入。没想到他们终于出了位聪明人,算明白了这笔帐。” “臣妾觉得此番大王姬应是有备而来,我也正好想与您商议,应该多选一些聪慧的贵族子女参与到您的寿宴中,以防辽国发难。” “梓潼细心,想的极对。你也多留心一些,像沈家姑娘这样的聪明伶俐的贵女都可以下发请柬。辽人狡诈,我们要多有防备。” “官家英明。” 第33章 另立妾室 曲琇莹缓缓睁开眼,入眼的是她房里的棋盘格花纹帐幔,这是母亲从十余款样式中亲手为她挑选的;入鼻的是江南李主的帐中香,是祖母特意托人从江南氏族要来的秘香,汴京城也仅此一份。她是回家了吗? 耳边传来母亲的轻唤,“琇莹,你可醒了?” 她猛的转头,“母亲?” “母亲在。” “丫头,你好点了?” “祖母……” 曲老夫人摸了摸她的手,眼泪却没忍住,滴在了她的指尖。 “好孩子,都过去了,你安然无恙的回来就好。” “我……” 曲老夫人知道孙女要问什么,“你被普宁郡王的庶子劫去了,幸亏大理寺卿慕大人正好来府里查案问话,他知道了便立刻满城寻你,找到你时,你正被关在郡王府的柴房。” 曲家人已经商量好了,他们都只会说在柴房发现了她,没人敢提粪车和投河那些可怕的事。 在曲琇莹的记忆里,她确实一直被关在黑屋子里,所以她也深信不疑。 “那我没被……”这些事她羞于问出口。 曲大夫人赶紧握住她的手,“昨日云舒也跟着大理寺卿一起寻你,她说找到你时,你已经昏迷不醒,除了面容狼狈点,其他都很整洁。后来她也询问了府里的丫鬟,说抓你的那个庶子晌午就出府了,他一直在外面试图消灭证据,还杀了两个人,被抓住的时候也在府外。云舒把你的事隐瞒的很好,没有人知道你失踪。” “孩子,你可觉得哪里不舒服了?大夫都在,你若难受一定要告诉祖母。” 曲琇莹摇了摇头,“我只是头昏脑胀,其他都没什么。” “那就好,好在恶人天收,那歹人也遭到报应,死罪难逃。” 知道自己没事,曲琇莹终于放下紧张的心弦,她委屈的扑到母亲怀里,呜呜的哭了起来。 曲氏和沈云舒站在门外,听到里面的哭泣声,两人心里也跟着难受,此时给她们留一些空间。 母女二人没有打扰,转身离去。 晌午时分,曲琇莹在母亲的陪伴下终于走出房间,外面骄阳耀眼,仿佛能冲破所有的阴霾,她重生了。 两人先去曲氏所住的怡和轩,曲琇莹想亲自向表妹道谢,倘若不是她,自己丢失一事一定全城皆知。 进了主屋,沈云舒正陪着母亲收拾回府的衣物。 曲大夫人问道:“慧娘,你怎么收拾起东西了?” 曲氏说道:“我们也住了几日,该回府了,这些日子托了嫂子的照拂,一切都好。” 如果说曲大夫人以前还多有客套,如今却是真心实意的想留她们多住几天。经过昨日之事,她再看沈云舒的神色都亲切了很多。夫君说的对,家有贤妻旺三代,以前是她多有偏见,以后再不会那样了。 “你和云舒回来一次不容易,你们在这,母亲的身体都比往日硬朗,吃的饭也多了,哪怕能再多住几日也行啊。” “嫂子,这次出来我想明白了,我要回伯爵府夺回属于我的尊荣和体面,以后我再不会躲着婆母和季姨娘,我还得给云舒找个好人家呢。” 曲大夫人有点尴尬,她以前对沈云舒的拒绝太过明显,小姑子好像根本不考虑舒阳了 她清了清嗓子说:“咱们云舒这么通情达理、落落大方,求娶的人一定踏破门槛,你别着急,有什么想法也多跟母亲商量商量。”千万别急吼吼的把外甥女许人家。 曲氏没听出她的画外音,薛嬷嬷是人精,怎么会听不出来,大夫人这是回心转意了。 经了事才知道小姐的好,我家小姐还不愿意嫁呢。 事实上,薛嬷嬷猜对了。 沈云舒对曲舒阳只有兄妹亲,她根本不会往那方面想,一直都是曲舒阳一头热。 姑嫂二人一边聊天一边逗弄沈承枫,好不热络。 另一头,小姐妹还像往常一样亲亲热热的聊天,曲琇莹从手袖里掏出一个锦盒。 “这是母亲给我的镶金嵌宝玉花簪,说是她的陪嫁之物。我看这簪子正好一对,你一支,我一支,咱们两个永远情深意长。” 说完她拿出牡丹花簪,那牡丹花的花芯由罕见的水晶珠点缀,是王孙贵女才有的宝物。 花簪插在沈云舒的头上,衬着她的面颊更为洁白无瑕,端的是人比花娇。 “表姐,咱们俩个自小长大,本来就情深意长,再亲密不过了。” 薛嬷嬷看着一屋子的和谐温馨,她也溢出了幸福的微笑,小姐要是真能嫁回曲家,想必每天都会这样开心。 曲大少爷与小姐是青梅竹马的情谊,若真能成亲,未尝不是好事。 —— 隔日清晨,曲氏带着两个孩子来与母亲道别。 几人说完家常后,曲老夫人示意女儿单独留下。 “慧娘,以往伯爵府里你婆母和季姨娘串通一气,给你不少气受,你可有什么打算?” 曲氏眨眨眼,她虽然决定要自立自强,但是还真没想好怎么办。 曲老夫人看着她清澈的眼睛,又叹了口气,果然事事还得外孙女操心,女儿不添乱就行了。 “季姨娘一直独宠,陆姨娘又闭门不出,你该为伯爷再寻一房年轻貌美的妾室了。” “啊?” “啊什么啊?你以为你厉害点伯爷就能回头?男人的心你若是拴不住,那就换个人拴,总比他宠个跟你不对付的人强。你看郭后,诺大的后宫她都能让官家雨露均沾,不让官家独宠谁也不冷落谁,这样后宫才能和谐。家也是一个道理,你得让人人都重要,人人又不重要,才会显得你有威严。” “母亲,那要是再找个与我离心的妾室呢?” “前段时间有一群罪臣之后纳入教坊司,其中就有陕西转运使之女孙沁宜。这个陕西转运使因为凭栏吊古,思强秦,忆盛唐,写了几句酸诗,结果被有心人抄录进呈给官家。官家最见不得人有二心,一气之下就把他发配边陲,害的女儿流落教坊司。” “但这孙沁宜是个烈性女子,说什么都不入乐籍。你哥听说后就走了个明面,将她赎回来。这个女子给伯爷做妾室再合适不过,曾经也是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咱们于她还有搭救之恩,她不会对你生出二心的。” 曲老夫人手里有她的户籍和卖身契,自然没什么可怕的。这些拿捏妾室的手段,她还需慢慢教给女儿,说多了怕她一时消化不了。 曲氏听后点了点头,“我听母亲的。” 不一会,一个肤嫩姿挺的女子走了进来,她俯身行礼,而后舒眉一笑,眼波盈盈,樱唇翘弯,容色清素宛若九秋之菊。 曲氏心想,就这好样貌,自家伯爷恐怕挨不过一天。 其实她想多了,沈伯爷没挨过一个晚上 第34章 搬出家法 老夫人心情很不好。 曲家搅黄了满月礼,曲氏不仅没跟她赔礼道歉,居然还直接回娘家了。 走满月虽是俗礼,不是还有那成亲三日都不让回门的婆家吗? 还是她太仁慈,待曲氏回府一定得给她点颜色瞧瞧,日后规矩也得立起来,否则曲家都要把伯爵府踩在脚底下了! 季姨娘得知老夫人心情不好,她的心情反倒充满阳光,有比较姑母才知道应该器重谁。 姑母让她禁足估计也是做给外人看的,她赶忙让沈依依去寿安堂忙前忙后,伺机让老夫人把她放出来。 这几日有沈依依的逢迎讨好,老夫人心情终于舒缓了不少。 但解铃还须系铃人,只有把曲氏母女嚣张的气焰压下去,她才能真正释怀。 临近巳时,曲氏带着一双儿女回到伯爵府,立刻有门房将消息传给老夫人。 沈依依正在给老夫人捏腿,听到门房禀告后假装无知的问:“祖母,嫡母回来了怎么不第一时间来看您?” 老夫人一想,是啊,她们也太目中无人了,于是跟孔嬷嬷说道:“让她们现在就过来见我,我要好好说道说道!” 因为回府要早起赶路,沈承枫没睡醒就被奶娘抱了出来,上了车马便哭闹不停,弄得几个女人手忙脚乱。 母女二人回府先把沈承枫安顿好,而后便打算去寿安堂给老夫人请安。 刚出院子,正好碰到了孔嬷嬷。 孔嬷嬷先向沈云舒眨眨眼,然后严肃的说道:“老夫人责问夫人,回府为什么不第一时间到寿安堂请安,眼里是不是没有她这个婆母了?” 曲氏刚想解释她安置好孩子便出来了,沈云舒却拉了拉她的衣袖,笑着说道:“还请嬷嬷回告祖母,我们正在整理行李,随后就到。” 孔嬷嬷心领神会,马上掉头就回去禀告。 “云舒,我们明明已经出来了,为什么还说在整理行李呢?” “母亲,祖母既然想问责我们,无论我们说任何理由都难以说服她,所以不如另辟蹊径。一会到了寿安堂,您什么都不用说,我自有办法。” 曲氏点头,女儿说有办法那就一定办法。 “劳烦薛嬷嬷到库房挑一些大的、看起来值钱的东西,一会带去寿安堂,另外让孙沁宜也跟我们一同去。” 薛嬷嬷应下,赶紧回梧桐苑准备。 另一厢,孔嬷嬷回禀道:“老夫人,夫人和大小姐说她们在整理行李,随后到。” 老夫人不虞之色瞬间显现出来,“反了她,还随后到,现在婆母说话都不好用了吗?” 沈依依自然同仇敌忾,在一旁拱火,“祖母,我看她们是背靠曲府不把您放在眼里了,满汴京城也没听过哪个媳妇不听婆母的,这要是不好好管教,以后不得目无尊长吗?” 老夫人虽然知道沈依依是在火上浇油,但她说的不无道理,刚从曲府回来就敢给她脸子看,长此以往还怎么得了! “陈嬷嬷,伯爷在哪?” 陈嬷嬷有点难为情的说:“在羡仙院。” 老夫人暗骂一句浪蹄子,都禁足了还不忘勾搭男人。 但今日管教曲氏重要,左右季姨娘也翻不起什么浪,回头再调教。 “让他们两个都过来,我要动用家法!” 陈嬷嬷虽然觉得给主母动家法不合适,但她不敢反驳,只能顺从的应下。 老夫人这几日多次受气,这股气要是不出,她们这些做下人的也跟着遭殃,反正夫人逆来顺受惯了,被教训几下也无妨。 从满月礼后,沈伯爷本来一直冷着季姨娘,但季姨娘偷偷让丫鬟给沈伯爷送了一条手帕,上面绣着两人情深意浓时的山盟海誓: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蒲苇纫如丝,磐石无转移。 沈伯爷忍不住心潮又有些澎湃,自己心爱的女子虽然犯了错,却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错,是不是应该再给她一次机会? 他已经素了一些时日,陆姨娘还是那副畏首畏尾的样子,他提不起兴致,不免又想起季姨娘的万种风情。 嗯,男人应该大度些,只要她肯改正,自然还是好的。 于是便管不住脚的又去了羡仙院。 旷了许久的两人一见面就干柴烈火,动静持续了很久才渐歇。 季姨娘娇弱的靠在沈伯爷身上,奉迎道:“伯爷,您还是一如既往的龙精虎猛。” 沈伯爷满脑子都是刚才的翻云覆雨,满意的摸了摸季姨娘水嫩的脸蛋,“也只有在你这我才兴致勃勃。” 两人又腻歪起来,刚想再重温旧梦,就被一阵叩门声打断了。 “老爷、姨娘,老夫人要惩治大夫人,让你们现在就过去。” 沈伯爷还没满足,撇着嘴说:“母亲要惩治就惩治,婆母管教媳妇再正常不过,要我去干嘛?” 季姨娘哪肯放过这样的好事,姑母终于肯把她放出来,就是让她帮忙磋磨曲氏的,她自然要助力,此时不去更待何时? 她赶紧推了推沈伯爷,“伯爷,老夫人找怎能不去?我的屋子就在这,也跑不了,您晚上再过来就好啦!” 沈伯爷不情不愿的起身,嚷嚷道:“让母亲等会,我们马上就去。” 陈嬷嬷最看不上季姨娘的一点就是她没有廉耻之心,白日宣淫还恨不得天下皆知,哪有半分良家妇女的作派。 但是这位又要起复了,她也不好再说什么,伯爵府再这么下去,迟早乱套。 沈云舒算了算时间,够祖母配齐人手了,既然要闹,那就闹个满堂彩。 - 寿安堂,两个仆妇拿着藤条站立两侧,整个屋子的人都神情肃穆。 沈伯爷进门吓了一跳,“母亲,您怎么把这弄的跟刑堂似的,怪吓人的。” “还不是你的好媳妇,从娘家回来不知道先拜见婆母,真是无法无天,我若不教训她,她就不知道这府里谁为尊!” 沈伯爷嘟囔道:“不就是晚来一会嘛,也不至于动用家法啊?” 季姨娘戳了他一下,不认同的说道:“自古忠孝并重,不敬婆母可是重罪,老夫人今日只是气不过小惩一下而已,伯爷您就别推三阻四的了。” 沈依依顺着姨娘的说道:“父亲,您是没看到嫡母刚才把祖母气成什么样,我做孙女的都看不下去。祖母已经这么大年纪,气坏了身体可怎么办?” 母女二人一说一唱,哄得沈伯爷也觉得微微惩治一下没什么,他以前还老被父亲打呢,现在不照样好好的。 曲氏带着女儿进屋便看到诡异的一幕,两个孔武有力的婆子持着藤条肃穆而立,而曲府其他人却其乐融融的凑在一起说笑,一冷一热,泾渭分明。 沈云舒气笑了,合着今日的鸿门宴就是为她们母女准备的! 第35章 财色迷人 曲氏虽然下定决心要立起来,但看到这个阵仗还是怕的紧,婆母是要动家法吗? 因为晚来片刻就要责打当家主母? 简直闻所未闻! 她不知道的是,当一个人看你不顺眼,那就连呼吸都是错的,哪会跟你讲道理。 沈云舒快走两步站到曲氏身前,冷笑着说:“祖母,今日的寿安堂真是热闹,既然人都这么齐全了,不如把陆姨娘也请过来,我们也好一起阖家欢乐。” “孽畜!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祖母,进来了不知道先请安吗?” 沈云舒顺从的拉着曲氏行了一个请安礼。 季姨娘和沈依依相视而笑,再神气有什么用,在老夫人面前不也得乖乖行礼,看她们母女今天还怎么硬气。 沈云舒目光生冷的看向一旁凑热闹的季姨娘和沈依依,怒目问道:“母亲已经给老夫人行礼,姨娘和庶妹不知道给主母行礼吗?” 老夫人狠狠的拍了一下桌面,“寿安堂还轮不到你来质问!” “你们可知自己错在哪了?” 沈云舒面无表情的说道:“孙女不知,还请祖母明示。” 沈依依刚才被她呛了一下,终于找到报仇的机会,她神气的说:“姐姐熟读四书五经,难道还不懂礼节?《礼记》有云:夫为人子者,出必告,反必面。说的就是作为人子,出去要跟母亲请示,回来要第一时间请安,你们不过来请安就是不守孝道。” “庶妹既然知道《礼记》,你可知里面还说道:子事父母,鸡初鸣,咸盥漱。说的是为人子要孝顺父母,鸡鸣就得起来奉盘奉水,你可曾做过一日?难道你懂孝道?” 沈依依又被嫡姐呛住。 沈云舒笑骂道:“你可知为什么没有高门大户的小姐愿意同你说话?为什么你在外面抬不起头?就是因为你做人奴颜婢膝,做事不三不四,做学问一知半解,愚不可及却不自知!” 沈依依被骂的满脸通红,她委屈的看向祖母,您快管管她。 老夫人喝道:“你不要顾左右而言他,就冲你母亲不孝婆母,我就是休了她都是应该的。” 沈伯爷本来端坐着品茶,听到要休曲氏突然急了,赶紧说道:“母亲,您说归说,但是不能休她啊,伯爵府不能没有当家主母啊。” 老夫人瞪了他一眼,不过是吓吓曲氏而已,你添什么乱。 曲氏从进来就一直盯着沈伯爷,这个曾经被她视作依仗的男人一直在冷眼旁观,对婆母的无端刁难选择视若无睹,只当她是伯爵府的主母,没有丝毫情谊,让她觉得自己就像是个有用的摆件一样。 她真是眼瞎心盲,还寄希望于他能回头,她才是愚不可及的那个。 老夫人假意咳了一声,缓缓说道:“既然伯爷为你讲请,今日我也不休你,就打你二人各十个藤条。” 两个婆子闻声出列,举着手腕粗的藤条向她们走过来。 曲氏立刻将女儿护在身后,怒斥道:“大理寺抓犯人还要讲证据,母亲,您仅凭我们来晚就说不孝,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不服!” 沈云舒没想到母亲会护着她,她故意刺激老夫人就是为了让母亲看清他们的嘴脸,不要再念着旧情,而母亲的反应也着实出乎她的意料。 这样就很好,她内心的担忧终于解开了。 这场戏也该落幕了。 “母亲,您别急,我们还未跟祖母讲刚才来晚的原因,祖母若知道真相一定不会怪罪我们的。” “哼,你少胡说八道,你们能有什么原因!” 沈云舒拍了拍手,梧桐苑的下人们抬进来了两个大箱子,薛嬷嬷和孙沁宜也跟着进来。 薛嬷嬷上前一步解释道:“夫人听说汴京城内老夫人们都时兴用龙泉窑的瓷器,特意让曲家大爷给您定了一全套的百圾碎瓷器。” 她从箱中拿起一个花瓶放在老夫人手上,笑着继续说道:“您看,从花瓶摆件到餐具茶具一应俱全,这些东西可都精贵着呢,刚刚仅装箱就用了半个时辰。” 龙泉窑瓷器确实在汴京城的富贵人家盛行,只不过百圾碎为下等,冰裂纹才是上等,这一套不过是曲宣修送给外甥女把玩的,另有一套稀有的还在烧制,过些日子才能送过来。 沈云舒已经猜到祖母是故意发难,真要让她得逞,母亲在伯爵府就会彻底失了体面,所以她才故意让薛嬷嬷找一些大的、看似值钱的东西送过来。 老夫人极少出府,对市面上时兴的东西并不清楚,这些瓷器样式罕见,她看着也极为喜欢,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表现出欢喜还是继续绷着,神色极度不自然。 本应该识货的沈伯爷却无暇看瓷器,他已经被站在门口的女子迷住了。 那女子亭亭玉立的站在那,比之曲氏多了几分灵动,比之季氏又多了几分温婉,着实妙不可言。 老夫人看着瓷器发愣,沈伯爷看着美女发直,母子俩的表情如出一辙。 他们一样都被财色迷了眼,着实可笑至极。 一时间屋里陷入了诡异的寂静。 沈云舒低头浅笑,只要算准人性的贪婪,还有什么拿捏不了的。 但她意想不到的事情却突然发生了。 “圣旨到!” 所有人都瞠目结舌。 圣旨? 伯爵府都快二十年没接过圣旨了! 第36章 抢夺差事 对于正常官宦人家而言,官家下圣旨之前通常会有宫中人通气,让他们提前备好香案迎接圣旨,否则就是对官家的大不敬。 然而西亭伯一族已无人做官,自然没人特意给他们通气,导致府里无人知晓颁发圣旨的事。 正在打瞌睡的西亭伯爵府门房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打开门一看,居然是一队鸾仪卫,为首的官员捧着淡黄色的丝织缎子,旁边有个宦官高声大喊:“圣旨到,西亭伯之女沈云舒接旨。” 门房都愣了,接圣旨是个什么流程,他不知道啊。但戏文里说面旨如面君,谁敢让圣旨在门口等着,赶紧说道:“我家小姐在老夫人的寿安堂呢。” 老夫人要给夫人动家法,满府都传开了,所有主子自然都在寿安堂。 传旨的双喜公公眉头紧皱,圣旨无论传到哪个府上,不都是在门口或者正厅备上仪式,全府跪着等接旨,这西亭伯爵府是什么规矩,难道还让官差们自己去寻人不成。 “大胆!圣旨如官家亲临,还不叫府里主子速速前来接旨,你们这是要藐视圣恩!” 门房吓的一得瑟,谁敢藐视圣恩哟,那可是杀头的死罪! 旁边一位身穿绯紫色罗袍、腰佩鱼袋的青年官员说道:“无妨,我们进去看看。” 双喜公公一见慕大人发话了,哪还敢托大。这位大人除了是大理寺卿,还是卫国公世子,以后可是要传袭国公爵位的,更何况还有官家器重,在朝廷都是风头无两,自己只有恭维的份。 他点头哈腰的说道:“慕大人说的是,今日秋高气爽,我们也正好观赏一下西亭伯爵府。” 双喜公公默默回想,本来宣旨他带人出来就行,结果这个差事被慕大人截胡了…… —— 朝会后,仁宗照例在垂拱殿召见要臣。 诞节是他的生辰礼,夏、辽、金等各国都要派使臣前来贺寿,今年辽国特意派了大王姬前来,西夏也派了三王爷,来者不善,自然要格外重视,于是仁宗招来礼部尚书、城皇使、大理寺卿等人共商寿辰礼。 一方面要提高宴饮规格,让外使都见识见识礼仪之邦的恢宏气势,另一方面还要加强汴京城内治安和守卫,免得有人内外勾结生事端。 常规事务安排妥当后,仁宗贴心的留下慕北辰,打算述一述君臣情。 自打十年前重塑朝政后,这些青年官员都如雨后春笋般涌现出来,年轻一辈中他最看好的就是慕北辰。 这小子放着国公世子不当,非要进大理寺,因为其审狱断案能力突出,一路从大理寺寺丞提职到大理寺少卿,而后连破多笔重案,最终被提到大理寺卿,他审案能力无人能出其右,这些提级都实至名归。 看着眼前从春笋长成翠竹的俊美青年,仁宗满意的点点头,慧眼如炬,识人有方,还得是我啊! “官家,臣都在这站半炷香了,您究竟有何交待?” 仁宗:朕又走神了? 刘公公:官家,大理寺卿站的脸都快绿了 “咳咳,爱卿啊,翰林院已经拟好圣旨,一会你不用上值,直接回府接旨。” 慕北辰想了想糟心的国公府,脸上不大乐意,说道:“各州府报上来的重刑案还没复审,臣今日事务繁忙,您直接把赏赐送府里就行,反正他们也接惯了。” 仁宗叹了口气,也不愿慕北辰不想回国公府,卫国公传到这一辈确实有点不像样,放着前途大好的儿子不栽培,反而天天带着娇宠的小儿子出席各种宫宴。 慕北辰要不是有老太君护着,没准自己都会痛失贤臣。 他感叹道:“公务归公务,你也不要整日过的跟个苦行僧似的,二十好几也不成亲,多让你家老太君着急。” 老太君也是皇室宗女,说起来还是他姑母呢,他当然得多为自家人考虑。 刘公公无语望天:得,官家老人家毛病又冒出来了,慕大人不爱听啥官家偏提啥。 果不其然,慕北辰听罢抱拳行礼,转身就走。 仁宗只能随意的安排刘公公:“让翰林院安排人把这两个旨意送去各府。” 慕北辰离开的脚步突然一顿,回身问道:“官家,您指的两个旨意可是还有西亭伯爵府的?” “是啊,不是你提的西亭伯之女破案立了大功嘛,朕从来都是赏贤使能,当然会奖赏。” 慕北辰又走回来,神色自若的说:“既然是臣提的,那这个圣旨就命臣去颁发。” 仁宗: “你不是事务繁忙,要复审重刑案吗?” “臣不能总过的像苦行僧,偶尔也得放松一下。” 仁宗冷哼,“你要是想放松,赶紧去把老太君那的仕女图都看了。” 看完好还我! 慕北辰脸上木然的说:“臣寺内仵作画的侧写都比仕女图强,有什么好看的。” 这次轮到仁宗脸绿了,眼瞎成这样平日里怎么断案的! 他憋着气说:“朕的大理寺卿果然如传闻中一样不近女色,朕见那沈家嫡女不错,回头看看皇亲贵胄里有没有适龄的,朕去保个大媒。” 看你怎么嘚瑟。 “官家,我就适龄。” “你看仵作的侧写就行,适什么龄,还不快滚!” 仁宗让他滚的时候一遭把圣旨也扔给他,“有多远滚多远,别在这碍我的眼!” 慕北辰拿着圣旨头也不回的走了。 刘公公笑着说道:“官家,我看慕大人应该是开窍了。” 仁宗堵着气说:“等寿宴我非得看看,是哪个九天仙女让这个榆木脑袋开瓢了。” 刘公公咳了一声,“官家是开窍。” 开瓢人就没了…… “我看都一样!” 于是便有了双喜公公跟着慕北辰一起颁旨的事。 第37章 颁发圣旨 双喜陪着慕北辰在西亭伯爵府闲逛。 伯爵府的宅子古朴而宁静,青砖碧瓦和雕梁画栋都极具观赏性,只是老墙有些年久失修,上面已布满裂痕,应该很久没有精心维护了。 他暗叹道,这府上老祖曾经是叱咤风云的人物,老太爷也算开明,怎么到了沈伯爷这就这般不着调了呢。 君子之泽,五世而斩,说的就是这样勋贵人家,说陨落就陨落。 早有小厮抄小路跑到寿安堂报信,于是便发生了刚才的一幕。 老夫人震惊不已,像他们这样没落的人家突然被官家想起可不是好事,难不成要被夺爵? 沈伯爷和老夫人想到一块去了,他俩顿时腿软,六神无主的看向彼此。 西亭伯爵府恐怕要亡矣 在场唯一镇定的人只剩下沈云舒,她安排道:“立刻备上香炉、案台,准备接旨。” 仆人们终于找到主心骨,马上着手准备。 慕北辰和双喜进入寿安堂就看到下人们里出外进的准备案台,沈伯爷搀扶着老夫人走出正屋,后面跟着一众亲眷。 沈伯爷看到慕北辰瞬间就腿软了,宫里来人也就罢了,怎么连大理寺卿都来了,难道夺爵之后还要把他抓走? 老夫人反手扶住儿子,悄声问道:“你怎么了?” “母亲,那个人是大理寺卿,儿子是不是要被带走了?” 老夫人也跟着腿软,怎么会这样 双喜奇怪的看着顿时矮一截的西亭伯母子俩,他们在干什么,还没接旨怎么就要跪下了。 由于祖母和父亲实在不成事,沈云舒不想让外人看笑话,快走两步说道:“让慕大人和天使见笑了,西亭伯爵府多年未接过圣旨,眼下有些仓促,还请二位大人屋内坐。” 老夫人和沈伯爷也跟着说:“对,对,屋内坐。” 这一声天使把双喜叫舒服了,懂事的人家都会这般高抬他一声,沈家这位小姐楚腰卫鬓,四时芳华,堪称娇艳惊人,真是人美心灵。 他再回头看慕大人,还有什么不明白,慕大人就是假公济私,想上门看人家姑娘。 西亭伯这般唯唯诺诺,却歹竹出好笋,生养个这么好的女儿,也是有后福的。 慕北辰没说什么,他与沈云舒并肩而行,走进内室。 一间屋就看到两个手持藤条的婆子,慕北辰皱眉,这是要干什么? 两个婆子见这位大人一身紫官服,那是三品以上的大官才能穿的,她们在官威之下不禁胆怯,立刻跪下。 双喜跟在后面好奇的问道:“第一次见迎接圣旨还用藤条的,西亭伯,你这是什么阵仗?” 沈伯爷抹了一把冷汗,说道:“不不,绝对不是迎接圣旨,是拙荆惹怒了母亲,动用了家法。” 慕北辰见过曲氏两次,是个性情温婉的女子,怎么会触犯家法? 他先看向沈云舒,见她一身完好无损,而后斜看双喜一眼。 双喜见慕大人脸上都挂霜了,一下就心领神会,大声问道:“什么事至于给伯爵夫人动用家法,沈伯爷你说来听听,让我们也帮着断断。” 沈伯爷看了看老夫人,两人丝毫没了刚才叫嚣和离的派头,不知道怎么开口。 季姨娘见来的这位大人气宇轩昂,必然身居高位,她推了女儿一把。 这个时候得抓紧机会啊,要不上哪找这样的高官贵婿。 沈依依立刻明白姨娘的意思,她娉娉婷婷的走过来,屈身行礼,还故意露出白皙的颈部,柔顺的说:“回禀公公,夫人外出去娘家,回来不知道跟老夫人请安,惹了老夫人动怒,所以才小惩大戒的。” 刚刚沈小姐还叫天使,到了她这就变成了公公,双喜很不高兴。再见她举手投足都是上不了台面的小动作,暗自嗤笑,长成这样还想勾引慕大人,真是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你是何人,让你回话了吗?” “我是西亭伯的次女,我叫沈依依。” 双喜见惯了宫妃的尔虞我诈,这点小伎俩可瞒不过他的眼睛。 “次女?我看是庶女。沈伯爷平日在府里怎么样我们管不到,但官家圣旨在此却让庶女回话,是不是太不把礼仪尊卑放在眼里了?” “况且我从未听过哪个府里因为夫人有点小过失就动用家法的,伯爷大事拎不清,小事却看的紧,也不知道从哪学的礼法。” 双喜是来给沈小姐颁圣旨的,还有慕大人做靠山,自然没什么不敢说的。 沈伯爷一张脸顿时通红,马上斥责沈依依:“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还不退下!” 沈依依在这么俊美的高官面前被说的没脸,眼泪立即飙出,啜泣不止。 老夫人也反应过来,同样斥责道:“在贵人面前哭哭啼啼像个什么样,还不退下!” 双喜实在是被气乐了,无语的说:“当着圣旨哭泣和殿前失仪无异,这种藐视皇权的大错轻飘飘一句退下就完事,却给当家主母用家法,满汴京城再也找不到比贵府还严苛的家矩了。” 此话听在众人耳朵里无比讽刺…… 他不想再和无知的人纠缠,拿出圣旨念道:“西亭伯爵府众人跪下接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西亭伯之女沈云舒义勇破解汴京城连环杀人案,解百姓之忧,实乃名门佳媛,更兼人品贵重,性资敏慧,有徽柔之质,安正之美,特赏黄金百两、玉如意一对、金银珠宝若干,钦此。” 老夫人和沈伯爷跪在地上久久没回神,这圣旨居然是颁给沈云舒的! 第38章 宫宴请帖 由于老夫人和沈伯爷错愕的表情太过明显,以至于双喜想忽视都难。 过了这么多天,府里小姐做了什么都不知道,看来是毫不关心呐。 “沈伯爷,贵府不接旨吗?” 伯爵府一众人才反应过来,感谢叩谢:“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沈伯爷颤颤巍巍的站起来,伸手要接圣旨。 双喜却闪身绕过他,讨好的说:“沈小姐,这是官家赐给您的旨意,‘名门佳媛,人品贵重,性资敏慧’这十二个字可是金口玉封给您的,以后要是谁再难为您,尽可以拿圣旨堵住他人的嘴巴。” 沈云舒双手接过圣旨,高举过头,向北朝拜。 “臣女谢官家恩典。” 双喜频频点头,沈小姐规矩教养样样都好,虽然身份低了点,但也不是不能配慕大人。汴京城里花团锦绣的婚事多去了,不也一堆人家过的鸡飞狗跳,两人心意相通才是上等姻缘。 “沈小姐,皇后娘娘还有一份请帖让我转交给您。” 伯爵府众人本就对官家封赏的事一头雾水,接着又被震惊到,怎么连皇后娘娘都亲自下请帖了? 沈云舒展开请帖一看,里面写着诞节宴。 “这是官家的生辰宴?” 双喜笑着点头,“是呀,皇后娘娘特意钦点您赴宴的。” 沈云舒看了一眼母亲,问道:“我母亲可能与我一同赴宴?” 双喜想了想,宴请名额虽然珍贵,但多一个人少一个人并不是什么大事,便应了下来。 “待我回宫跟皇后娘娘回禀一下,娘娘一向宽厚慈爱,应当会同意。” 老夫人一听可以多带人,立即问道:“赴宴我家伯爷是不是也能同去?” 儿子至少还有伯爷的身份,曲氏都能去赴宴,他就一定能去,也好让勋贵们看看,西亭伯爵府还没败落。 双喜眉眼没抬,“皇后娘娘的宴贴只负责女眷,官员大臣们的宴贴是由礼部下发或者官家亲自提点的,西亭伯想去得先问问礼部的章程。” 就刚刚慕大人看沈伯爷那个脸色,他才不愿意卖这个好呢。 沈伯爷僵住,他都不认识礼部的人,怎么问。 身后的季姨娘着急了,能参加宫宴那可是脸上贴金的好事,传出去以后说亲事都大有益处,既然皇后娘娘管女眷,她得为女儿也争取一份请帖。 “公公,西亭伯爵府一共两个女儿,既然皇后娘娘仁慈,能不能烦请让次女也一同赴宴?” 双喜在宫里养成的好脾气彻底被伯爵府的人刺激破防了,一个个当宫宴请帖烂大街吗,什么人都敢要! 他直接暴怒,“你又是谁?咱家到各府都是直接跟官员对话,从来没见过姨娘和庶女还能凑在眼前,什么香的臭的都敢开口说话。西亭伯,你这伯爵府的规矩我是伺候不起,以后爱谁来谁来,我是不来了。” 沈伯爷心中大骂无知妇人坏事,回身就指着季姨娘和沈依依喊道:“你们都给我滚回去,不要在人前丢人现眼!” 老夫人给持藤条的两个婆子使了个眼色,两个婆子立刻将母女二人拖走。 双喜见戏唱的差不多了,转身讨好的向慕北辰笑了笑。 慕大人,您可还满意? 慕北辰微微颔首,刘公公亲自带的徒弟确实不错,自己作为朝廷官员不好参与伯爵府家事,想说的话都被双喜添油加醋的讲了出来,以后也是个可造之才。 双喜马上笑容满面,他们做太监的不仅要伺候好官家,更得会巴结权贵,找好靠山。 自己师傅就与宰相交好,以后太子即位也少不了师傅的好处。他看好慕大人,以后定是朝廷的肱骨之臣,得提前结交好。 沈云舒自然看出来慕北辰在给她撑腰,心里很是感激,说道:“慕大人和天使风尘仆仆的来伯爵府宣旨,我们略备了薄茶款待,还请品鉴一二再走。” 双喜见慕大人没反对,笑着说:“沈小姐考虑周全,我这赶了半日车,确实口渴,那就冒昧叨扰了。” 老夫人和沈伯爷在官差面前都讨了没脸,更不知道要怎么奉陪,既然沈云舒能说的上话,就让她招待。 沈伯爷清咳两声,说道:“云舒,你照顾好两位大人,我和你祖母先将圣旨和赏赐供奉在祠堂,以免怠慢了官家的恩典。” 双喜巴不得他们赶紧走,一看他们就来气。 “西亭伯,你快去忙,咱家就在此别过。” 沈云舒为慕北辰和双喜引路,一行人来到了前院的正厅。 汀溪素来有眼色,她见小姐留人喝茶,立即回嘉木轩取出曲老夫人新给的龙凤茶团和黑釉兔毫盏。 小姐说这些都是宫里才有的好东西,拿这个款待贵客一定没错。 她不知道的是黑釉兔毫盏确实是盏中极品,但却是用来斗茶的,是曲老夫人特意留给外孙女日常陶冶情操的东西。 沈云舒招待慕北辰和双喜在正厅入座,其他随行官差也不能怠慢,雪芽领到侧屋让他们稍作休息。 主宾坐定后,汀溪拿出刚才的茶叶和茶盏,“小姐,奴婢取了龙凤茶团。” 双喜在宫里见惯了好东西,他一眼就看出是当年的新茶,奉承着说:“沈小姐费心了,这龙凤茶团可是千金难求的好东西,咱家今日有口福了。” 再一看旁边的盏,他惊叹道:“哟,这可是官窑出的黑釉兔毫盏?沈小姐好情趣,居然连斗茶都精通,只有这青灰的茶盏才最能凸显茶汤的纯白,一看您就是个中高手。” 汀溪脸突然红了,她自作聪明拿了一套好茶具,没想到是斗茶用的。 如果是日常的煮茶斟茶她会,但斗茶就不懂了,两位贵客在此,今日这茶可能得小姐亲自上手煮制了。 “小姐,我” “无事。” 在座的都是人精,脑子稍微一过就知道丫鬟拿错了茶具,两人都没吭声。 沈云舒事前没交代汀溪,自然不会怪她,她自行拿起茶具,行云流水的操作起来。 第39章 寺卿示弱 沈云舒先用沸水淋烫茶盏,而后冲点茶,再以竹筅快速搅打,茶汤渐渐浮起泡沫,直至泛起细腻的汤花。 双喜瞠目结舌地看着她娴熟优雅的动作,仁宗就是斗茶的高手,他常在一旁观摩,今日看到沈家小姐的手艺,竟不比仁宗差,是个行家里手。 他赞叹道:“沈小姐的茶汤花均匀细腻,咬盏经久不散,功力深厚啊。” 沈云舒将两人的茶盏斟满茶,说道:“承蒙天使谬赞,茶已点好,请品尝。” 两人盏中茶色贵白,浅尝一口,口有真香,味主于甘滑,确实为茶中上品。 双喜眯起双眼,细细品尝,入口回味甘甜,好茶。 他刚想开口夸赞,却看到慕大人冷冷瞥了他一眼,心里顿悟,慕大人是嫌他碍事了。 这么好的茶只能喝一口,太可惜,他立即端起茶杯一饮而尽。虽然做法牛爵牡丹,但至少进了自己肚里,没那么惋惜了。 “沈小姐,我肚子有些不适,先行离开一会,你们继续品茶,不用等我了。” 说完行了一礼,满脸遗憾的离去。 钟墨见双喜公公识趣的走了,他朝两个丫鬟也挤眉弄眼,示意她们一起出去。 汀溪直接无视他,怎么能让小姐与外男独处一室,她是个忠心护主的丫鬟,绝不可能做出背主之事! 钟墨见两个丫鬟无动于衷,显然无视他,决心下剂“狠药”。 他前后踉跄了一下,虚弱的说:“主子,我可能站久了,体力有些不支。” 而后冲着汀溪和雪芽说:“两位姐姐能不能扶我到隔壁屋子休息片刻?” 汀溪和雪芽瞪大眼睛,居然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慕北辰捏住拳头,拼命忍下想打人的冲动,他怎么把这个蠢货带出来了! 要是陈立在,想的借口一定比他强百倍! 沈云舒笑着向两个丫鬟点了点头,示意让她们退下。 汀溪不情不愿的带着雪芽和钟墨出去,她没有关门,坚定的守在房门口。 雪芽和钟墨见她这般,也都守在门口等候。 沈云舒在人都出去后说道:“今日让慕大人见笑了。” 家丑暴露在外人面前,她深觉不好意思。 慕北辰拿起茶盏浅尝一口,缓缓说道:“都说茶道即人道,沈小姐的茶里沉积着生命况味,凝聚着芸芸众生,又何必拘泥于这一方天地。” “身为女子,这一方天地可能穷极一生也走不出去,如何不困顿?” “沈小姐曾与我提过梁红玉,一个将门之女却沦为官妓,她不自轻自贱,在战乱中成为巾帼英雄,最终被封为护国夫人。我想,困住你的不是这四方院子,而是你的固步自封。” 沈云舒语滞,他说的对,困住自己的从来不是身份,而是见识和格局,是她狭隘了。 慕北辰拿过茶壶,为自己添了一盏茶。 他先是盖上茶盖轻轻摇晃几下,而后嗅闻茶盖,茶香四溢,再尝一口,茶淡微甜。 他舒服的眯了眯眼,继续说道:“都说第一道茶苦若生命,但苦尽甘自来,所以第二道茶才会尝出香甜,第三道茶经历过反复冲泡,已经淡如微风,沉淀下的都是看透的智慧。沈小姐精通茶道,定然也是通透之人。” 沈云舒听着他的话陷入沉思,回神后伸手想为他倒茶,慕北辰也同时伸手,两人的手在茶壶上方触碰,俱是指间一颤。 沈云舒惊的立即缩回手,神情有些不自在,她不禁回想起二人同乘一骑时的亲密,脸控制不住的红了起来。 慕北辰状若无事的继续拿起茶壶,为二人各添了一盏茶,但指尖停留的细腻触感让他也心神微乱。 他审案时最擅长观察人的细微变化,对面的女孩神情透露出羞涩,与之前相处时的冷淡截然相反。 这种变化让他心生欢喜。 水因茶而芳香,茶因水而绽放,自己为何心生悸动,答案显而易见。 为了避免尴尬,他问道:“你可知皇后娘娘因何给你下请帖?” 沈云舒摇了摇头,她毕竟是内宅女子,父亲又不接触朝政,所知有限。 “今年官家的生辰宴与以往略有不同,辽国派来了大王姬,西夏也派来一位王爷,应该是有所谋。尤其辽国这位大王姬自小有观音女之称,极为聪慧,她不赞同两国互市。官家担心他们会宴会上发难,所以才让各府的青年才俊一同赴宴,希望集众人的智慧破解困局。” 沈云舒有些疑惑:“那我能做什么?” “静观其变即可,朝廷诡谲多变,你遇事不可强出头,即便看出来什么也要先告诉我。” 他觉得这句话存在歧义,继而补充道:“我不会害你的。” 他们一共见过四次面,第一次沈云舒从他手中救下父亲,第二次助他逃跑,第三次帮忙救回曲琇莹,第四次他示意双喜替她出头,沈云舒不自觉的开始相信他。 “好,我听你的。” 慕北辰嘴角弯起一个好看的弧度,眼睛里也盛满了温柔的笑意,她好像越来越勾人了。 他垂眸掩盖住笑意,轻声说道:“你在西亭伯爵府遇到什么难事也尽可找我。” 慕北辰言语中的亲近让沈云舒有点不自在,她不过是一个伯爵府的嫡女,与他身份差距悬殊,怎会随意找他。 “慕大人屡次帮忙云舒已经感激不尽,您公务繁忙,我不敢多有打扰。” 慕北辰一贯冷峻的神色间多了一抹复杂之色,令人难以捉摸。 “沈小姐先不要拒人于千里之外,说不定我会给你添麻烦。” “添麻烦?” “你也知道我家世复杂,母亲去世后,父亲半年内就迎娶了他的表妹,而后育有一子。父亲的继室一直视我为眼中钉,总是寻些身份低微、性格粗鄙的女人推给我,妄图对我的婚事指手画脚。平日里,但凡有女人与我稍有亲近就会被她多加刁难。前日里,我与你一起破案,想必消息已经传回国公府,我担心你受鱼池之灾。” 钟墨站在门外冷哼,若有女子敢亲近您,您亲自就刁难她了,哪还用得着别人! 这是沈云舒第一次听他提起家世,这样身份显赫的人,生活却这般不如意,她有些心软。 “我心中有数,若遇到困难一定会求助于慕大人。” 慕北辰示弱的目的已经达成,再久待恐惹人非议,他带着双喜等人离开了西亭伯爵府。 沈云舒将他送至门外,望着他骑马远去的背影,心中有些患得患失。 他是除了曲府亲人以外,第一个坦言要保护她的人。 第40章 再立姨娘 老夫人和沈伯爷听闻宫里人走了,才敢把曲氏和沈云舒召到寿安堂。 老夫人因为刚刚作威作福,现下有点不自在,于是沈伯爷便开口问道:“官家圣旨里提到连环杀人案,你做了什么让官家亲自下旨嘉赏?这么大的事你回来怎么不及时说呢?” 沈云舒抬头望向沈伯爷,嗤笑着说:“我们马不停蹄的回到伯爵府,连句完整话都没说完就被祖母和您动家法,实在是没给我们说话的机会。” 沈伯爷被说的有点心虚,他弱弱的说:“你要是回家第一时间就讲了,也许不会有后面的事。” 沈云舒眸色渐冷,语气愈发凉薄,“父亲说笑了,我回府就说这两日怎么惊心动魄,怎么辗转难眠,祖母就会不罚我和母亲?我们什么都没做就被定为不孝,忤逆,父亲不也在一旁听着吗?” 沈伯爷被问的有点抬不起头,那时他到底被谁蛊惑了? “祖母,反感一个人的时候,她做什么都是错的,不是吗?” 老夫人张了张嘴,却反驳不了。她确实不喜欢这对母女,觉得她们说什么都带有敌意。 沈云舒已经彻底失望了,“你们愿意听一个心中只有勾心斗角、勾引男人的姨娘话,愿意听一个只会屈意奉承、眼界狭隘的庶女话,却不愿听我和母亲说话,心都偏成这样了,还指望我们事事顺从?父亲,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望您三思。” 曲氏也起身说道:“我们心思狭窄,只能以直报怨,以德报德,做不到是非不辨。时辰已晚,儿媳还没收拾行李,就不久坐了。” 母女二人屈身行礼,而后就转身离开。 老夫人被她们气的胸闷气短,指着门口吵吵道:“你看看她们是什么语气,这是与婆母说话的态度吗?” 沈伯爷沉思片刻,觉得女儿说的对。 他不敢过多指责母亲的过错,小心的说道:“母亲,这次确实是咱们做的过了,她们没做错什么大事,却劈头盖脸的上家法,换做是我,我也生气。” 老夫人听完儿子的话,认真回想当时为什么就怒不可遏,非要动家法。 她不觉得是自己的问题,心想一定是沈依依那个死丫头蛊惑她的,后来季姨娘又火上浇油,才有了动家法的事。 “季姨娘和沈依依每天就知道说闲话,你也该管教管教她们。今天宫里面的人这么不留情面的指责,想必用不了多久外人都会知道咱们府宠妾灭妻,得趁着事情传开前处置她们,免得留下把柄。” 沈伯爷想想妾室和女儿,还是有些心有不忍,问道:“母亲,您觉得怎么处置她们合适?” “都送去后院的佛堂面壁思过,什么时候风头过了再说。” 沈伯爷虽然有点心疼,却也只能点头,母亲总不会害他。 “还有,你晚上去趟梧桐苑,官家到底因为什么赏赐的沈云舒咱们得知道。那丫头嘴紧,你去问问曲氏。” 沈伯爷不自觉的想到曲氏今日带来的女子,一身难以言语的风情,当即就应下。 沈云舒将母亲送回梧桐苑。 曲氏第一次在老夫人面前说硬话,有些担心,她问道:“你祖母明天会不会再生事端?” 沈云舒冷笑着说:“祖母这人极好面子,她这几日会给自己找补,估计要处置季姨娘母女,一时间管不上我们,不过父亲倒是有可能过来。” “他来做什么?” 曲氏觉得自己被伤透了,沈伯爷眼睁睁看着婆母动家法,不仅没帮她说话,眼神还一直往季姨娘那跑,她已经不会再对他抱有任何幻想了。 “父亲自然要来讨好您。” “我不想见他。” 沈云舒让薛嬷嬷将孙沁宜带过来。 薛嬷嬷立即心领神会。 孙沁宜规规矩矩的走进来,俯身叩拜曲氏。 沈云舒见她举止规矩,声线也柔了下来,“你可怨我们将你带回来?” 孙沁宜眼中古井无波,沉声说道:“奴婢已是风尘之身,绝望之下被曲府所救,自当报答曲府恩情,奴愿为夫人分忧。” 能从那个淫乱不堪的地方出来已用尽毕生所幸,她不敢再奢求以前金尊玉贵的生活,与人为妾总比玉臂千人枕强。 “我希望你能一直想的这么明白,荣华富贵伯爵府都能给你,我母亲是宽厚之人,日后若你有了子嗣也可以自行抚养,只要你不越界,定能在这安然到老。” 孙沁宜再次叩拜,这就足矣,她别无他求。 夜色微沉,凉风习习。 沈伯爷做好了吃闭门羹的准备,悻悻然的来到了梧桐苑。 里面陆续传来悠扬的琴声,他循声走过去,曲氏的房门却紧闭。 沈伯爷亲自叩门。 开门的是薛嬷嬷,她歉声说道:“夫人今日累了,已经睡下,伯爷隔日再来。” 沈伯爷已经预想到这个情景,倒没觉得难堪,反而问起弹琴之人。 “薛嬷嬷,我刚才听到精美绝伦的琴声,是谁在弹琴?” 薛嬷嬷冷眼看他,漠然说道:“夫人近日睡的不安稳,曲老夫人听人说睡前听琴有助于安眠,便请了一位琴师。” 沈伯爷“哦”了一声。 薛嬷嬷直接将房门关上。 她心中愤愤不平,刚才她说夫人睡眠不好,伯爷没有一句关怀的话,只关心弹琴的人,真是凉薄的很。 而后屋内又继续传出袅袅琴音,沈伯爷觉得这琴声洋洋盈耳,余音不绝,一步也不想走,只想就着月色听琴。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一位身形窈窕的女人推门而出。 正是沈伯爷白日见到的女人。 他情不自禁的跟了上去,孙沁宜见黑暗中窜出一个人,吓的惊呼一声。 沈伯爷赶紧连连道歉:“姑娘莫怕,我不是坏人,我是西亭伯。” 孙沁宜期期艾艾的看向他,如小鹿般惊怕的眼神让沈伯爷心动不已,一把将人抱在怀中。 两人半推半就来到了隔壁薛嬷嬷提前准备好的空房。 一夜锦被翻红浪。 几日后,西亭伯爵府就多了位色艺双绝的孙姨娘。 沈伯爷因为在梧桐苑抢了人,心里知道对不起曲氏,不敢再冷眼相对,见面都是和和气气的。 第41章 帝后闲谈 双喜回到宫中后忆起沈云舒的请托,又想到慕大人分别时塞给他的一沓银票,哪还敢耽搁沈小姐的事,他一刻不停地跑到郭后的坤宁殿请示。 彼时仁宗也在郭后殿中研讨参宴人员名单,因为此次宫宴人数众多,故将场地从集英殿改为大庆殿。 名单中,朝廷重臣的嫡系子弟也都在其内,还有一小部分人是郭后特邀的。 仁宗感叹道:“梓潼,自从盛世文会后,宫里再没举办过这么大规模的宴请。你看,十年前在文会上挖掘的青年才俊如今都已在朝中任要职,可见还是要给年轻人机会,让他们展现自己,为国效力。” 郭后恭维的说道:“世有伯乐,然后有千里马。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是官家知人善任,才有这么多优秀才俊汇聚一堂。” 仁宗满意的点头,要不怎么说郭后智慧绝伦,句句话都能说在自己的心坎上,得妻如此,夫复何求啊。 郭后不耐烦的摆弄手中的帕子,她都奉迎半天了,官家怎么还不走。 他后宫这么多莺莺燕燕,今日缺衣明日少食,自己还有好多事情要处理 崔宫令禀告:“娘娘,双喜公公有事求见。” 郭后颔首。 双喜进来后,看到官家也在,立刻恭敬的行礼,“奴才给官家和娘娘请安。” 仁宗问道:“你不是去西亭伯爵府颁旨了吗,来娘娘这里干嘛?” 双喜眼睛一转,官家偶尔会听一些各府的家长里短,这次慕大人主动要求同去,官家一定是关心爱臣发生了什么事,于是便原原本本的将西亭伯爵府的见闻说了出来。 郭后对这家的荒唐事迹早有耳闻,仁宗却是首次听说,但他的关注点显然不在宠妾灭妻上。 “你说慕北辰给你使眼色,让你替沈小姐撑腰?” 双喜见官家感兴趣,立刻绘声绘色的说:“官家,慕大人本来就眼神犀利,他一看向奴才,奴才还哪有不懂。您都不知道,慕大人心疼沈小姐的那个表情,欸呀呀,真是我见忧心。” 仁宗笑的眼睛眯成一条缝,嘴巴咧到耳朵根,转头跟郭后说道:“慕北辰那个小子,脸一臭起来都能把我气够呛,外面人都叫他活阎王,要不是看在老太君的面上,有时候我都想敲他两棍子。你看看,遇到心上人怎么样,主动到人家府里宣旨,还给人家撑腰。最好那个沈小姐对他爱答不理,让他也知道知道被人摔臭脸的滋味。” 郭后冷冷瞧他一眼,真是越老越没正形,连晚辈笑话都看的乐此不疲。 双喜看官家听的上头,立刻又补充道:“那位沈小姐为了表示感谢,特意留我们用茶。诶哟,没想到沈小姐还是点茶斗茶的高手,一手茶艺出神入化,可惜奴才还没品出味,慕大人就嫌我碍事,将我给撵了出去。要我说沈小姐无论是样貌、人品还是才学都是首屈一指,只可惜那府里乱泱泱的,要不也是汴京城里排得上名号的贵女。” 仁宗一琢磨,以慕北辰的家世,只有公侯贵女才配的上,一个落没的伯爷府有点委屈他了。 郭后一看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世人都看重门当户对。 当年郭氏一族均在战场上以身殉国,先皇为了彰显恩德,钦点她为太子妃。入宫这三十年,她没有外戚支持,四面环伺居心叵测的人,说是举步维艰也不为过。好在太子之位终于立住,她再也不用防备后妃,才渐渐过上了舒心的日子。 这沈府小姐也是个宁折不弯的性子,要知道蓬生于麻不扶而直,白沙在涅与之俱黑,想在是非不分的家庭中长成端庄淑丽的样子并不容易,她倒是好奇这个姑娘未来的路要怎么走。 “官家,您不要忘了卫国公府是个什么情况,老太君虽然待慕大人亲厚,但还有个继室在那拦着,未见得希望他有多好。臣妾觉得慕大人性子刚直,倒是需要一个性格通透的妻子常常规劝,娶妻娶贤,可比光鲜的家世强百倍。” 仁宗听完转念一想,皇后说的对。卫国公日日带着次子四处行走,恨不得全天下都知道他宠爱小儿子,要不是老太君压着,估计世子之位花落谁家都未可知。 比起对朝廷没有太大建树却喜欢指手画脚的卫国公,他更欣赏果断刚毅的慕北辰,卫国公若是想把爵位传给次子,他还不同意呢。 “梓潼说的对,老国公是开国重臣,老太君是皇室女,这卫国公与先夫人的亲事还是先皇亲自赐婚,我不能看着他们随意摆布慕北辰的婚事,这事我会好好考虑。” 郭后该说的也说完了,委婉的问道:“官家刚刚不是说你晚间还有公务吗?时辰不早了,您莫要耽误正事。” 她都听崔宫令说新来的薛美人已经换上戏袍,就等着开嗓子唱戏,官家再不去,美人都快迟暮了。 仁宗一拍手,对啊,昨日他在御花园偶遇了一位新进美人,嗓子像黄鹂般婉转动听,他答应了今晚去懈香阁听曲呢。 他笑着说道:“多亏梓潼提醒,要不我就耽误正事了。” 说完就轻手蹑脚的离开了坤宁殿,到懈香阁勤政去了。 双喜有时候格外佩服郭后的大度,明知道官家去哪,却从来不问,也不拦着。 郭后不在意的摆弄起了手帕,脚长在官家自己身上,想管也管不住,与其费尽心思强留,还不如落个大度的名声,左右官家做事一向不出格。 “你说沈小姐想给母亲要个宫宴请帖?” 双喜和郭后说话反而不敢太随意,他小心回道:“是的,娘娘。” “她母亲曲氏本是太子太傅之女,身份地位都尊贵,只可惜所嫁非人,倒当得起这个请帖,你随崔宫令去取。” “奴才替沈小姐谢娘娘恩典。” 人都走尽后,郭后望着黄花梨木方桌上的凤形香炉发呆。 沉香已快燃完,却仍有袅袅青烟升起。 那些命如蒲柳的人,往往柔而坚韧,当春风乍起时,一定会焕发蓬勃生机。 第42章 自讨说法 卫国公府静心堂。 静心堂是老太君住的院子,院子里没有多余的装饰,只栽种了几棵苍劲的银杏树,显得分外沉寂肃穆。 钟墨安安静静的等在正厅。 他悄悄环视四周,虽然之前来了很多次,但他仍然不太适应这里寂寥的氛围。 屋内正中央摆着一张太师椅,两侧各陈列四张紫檀木座椅,墙边设有熏炉、香亭、烛台等物,丝毫看不出住过人的烟火气,反而更像是佛堂。 老太君在严嬷嬷的搀扶下走进会客厅,她身穿深灰纹样缎面长袄,手持老紫檀的佛珠,端坐在太师椅上,钟墨见状立刻跪下行礼。 “起来。” 老太君的声音庄严有力,钟墨觉得自家主子的性格其实更像老太君,身上总有一种清冷孤寂之感。 “我听闻辰儿昨日去了西亭伯爵府?” “回禀老太君,主子是去给西亭伯的嫡女颁发圣旨。” “他一个大理寺卿给个女子颁什么旨,那是他应该做的事吗?” 老太君的声音有些拔高,钟墨摸不准她是什么意思。 “主子与西亭伯爵府的嫡女有些渊源,所以才跟官家自请去颁旨。” 老太君没有说话,钟墨只能老老实实的讲出二人之间的事。 老太君一直都担心有轻浮的女子想要攀附卫国公府的势力,心怀叵测的接近孙儿,但后来她发现自己的担心多余了,因为根本没人能接近他 这是她第一次听说孙儿与女子有交集,还两次三番的主动帮助人家,而且听钟墨话中意思是自家孙儿一头热,那个沈小姐有点爱搭不理。 一个伯爵府小姐居然看不上自家孙儿,难不成是欲擒故纵? 那她的心思就太重了。 只是转瞬的功夫,老太君人脑中百转千回,她内心高兴于孙儿终于有了在乎的人,却又担心那女子心术不正。 虽然她久居佛堂,但外面的事都有留意,西亭伯爵府的家风全城都知道,生养的女儿真的会像钟墨描述的那么好吗? 她对此持怀疑态度。 “这些话是辰儿让你告诉我的?” 钟墨想了想,“主子没说我不能说。” 老太君心中已有成算,孙儿这是上心了。 “以后与沈小姐有关的事情都要及时报给我。” “是,老太君。” 钟墨走后,严嬷嬷忧心的问道:“世子虽然处事成熟,但毕竟没有经历过儿女情事,别被有心人诓骗了。” 老太君闭目转动手里的佛珠,悠悠说道:“如果有人能这么轻易的骗他,那他早就身首异处了。从王氏故世后,就再也没人能走进他心里,无论西亭伯的女儿是好是坏,这都是他的选择,我们旁观就好。” 严嬷嬷垂下眼帘,自家孙女的期盼恐怕遥遥无期了。 —— 卫国公夫人的慕柔轩内,一位衣着华丽的女子在放声哭泣。 “初夫人,世子实在是太欺负人了,居然让人放一口棺材在我们魏府,害的我好几天不敢出府,怕让人笑话。他是看我们侯府没人吗?就这么肆意欺凌我!” 一道轻柔的声音不停的安抚她:“魏小姐楚楚动人,我见犹怜,世子定是受人蛊惑,才胡乱行事。只要他见到你本人,一定会喜欢你的。” 魏欣兰瞪着一双大眼睛,疑惑的问:“夫人是说世子不了解我,所以才误解了我?” 魏欣兰是个明艳的女子,她生了一双凤眼,唇色红润,但颧骨颇高,使整个人看起来略显刻薄。 与人说话时,魏欣兰总喜欢将下巴高高扬起,眼神倨傲,再加上一身珠光宝气的打扮,给人一种难以亲近的感觉。 不过这些都不是初曼柔关心的,慕北辰常年不回府,在外有官家看重,在府里有老太君护着,让她丝毫拿捏不了,所以她才迫切想为他挑选一门“可心”的婚事。 有他这么个能力出众又成年的嫡子珠玉在前,自己的儿子就永远没有出头之日。 虽然外人都会奉承、夸赞儿子,但初曼柔知道,他们都是看着卫国公的面子,若哪日国公爷有个三长两短,就不会有人再把他们母子放在眼里。 只有显赫的身份才重要! 她耐着性子安慰刁蛮的魏欣兰,“是啊,魏小姐年轻貌美、温柔贤惠,汴京城的公子们都打破了头想求娶你,怎么会有人不喜欢?你放心,只要辰儿回府,我一定找机会让你过来,他但凡见到你,后面的事就会水到渠成。” 这么好摆布的儿媳,她会想方设法“水到渠成”的。 魏欣兰被初夫人说的又燃起了希望,在去年宫里的除夕宴上,她见到了峨冠博带、威风凛凛的慕北辰,而后就再也不能忘怀。 回府后她央求父亲给她讲慕北辰的事迹,在知道他年少有为、洁身自好后,愈发不能自拔。 她就是喜欢这样俊朗有城府的男人,也只有这样的男人才配得上她。 好在母亲与初夫人交好,两府对彼此家世又满意,于是便想达成通家之好。 哪想父亲才表露出要成亲的意思,慕北辰就放了口棺材在魏府门口,扬言只要她敢嫁进来,就等着横着被抬出去,害的她成了汴京城的笑柄。 父亲和母亲也不太想惹慕北辰这个“活阎王”,只是她不想放弃,于是便亲自带人找初夫人讨说法。 婚姻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只要她围拢住卫国公夫妇,还愁嫁不进来? 她望着眼前眸若秋水的初夫人,哀求道:“我落了这么大的面子,您可得帮我转圜,世子再桀骜,难道还不听国公和您的话?我的婚姻大事就靠您了。” 初夫人心想,他还真就视我们于无物…… 慕北辰对他生母病死一事始终心怀猜忌,他对国公没有丝毫信任,平日里父子俩见到就是尖锋对麦芒,从来没有好好说话的时候。 她对于这种事自然是乐见其成,还时不时的添把火,所以慕北辰宁愿住在官署也不回府。 后来官家见他办公劳累,便在大理寺旁赏赐了座府邸给他,慕北辰更是以办公为由在外居住,只有老太君召见他时才会偶尔回来。 初夫人心里多番思量,嘴上却满口答应:“你放心,我和国公爷都极喜欢你,谁在我们这都越不过你去。” 魏欣兰见来这目的已经达成,坐了一会就趾高气昂的离开了。 初夫人的奶娘卢嬷嬷不屑的说:“这个侯府小姐脸皮也忒厚,居然自己上门讨要婚事。” 初夫人摆弄着腕上的血玉镯子,笑着说道:“脸皮薄的都被吓跑了,这个厚的才好。” 她抬头看着朱门碧窗、富丽堂皇的屋子,这繁花似锦的国公府是属于他们母子的。 第43章 使臣入京 七旬菊香秋后献,五云花洁日边来。 汴京城在一片喧闹中迎来了仁宗天命之年的诞节。 为了以示举国同庆,汴京城俨然淹没在千灯万花之中。 鳞次栉比的街道挂满了红绸和灯笼,各家门前也换了新灯。 稍富裕一点的人家甚至挑起长竿,在门口挂出一面五彩斑斓的红灯墙,还有人家直接将缎带挂在树上,让秋季的秃树焕发出新的生机。 官家当政近三十年,让百姓们都衣有所穿,食有所粮,他们心生感激,自愿为官家生辰宴增添喜气。 诞节当日,朝廷更取消了宵禁,开设闹市,让所有人都可以出来游玩,赏烟花,逛集市。 有诗人写诗称颂:“诞礼不禁夜,玉漏莫相催。” 全城都沉浸在喜气洋洋的氛围之中。 一队外邦的车队驶入汴京城,两侧有礼部官员为之开道,路上百姓见到都自觉闪躲。这几日来了很多外邦贺寿的使臣,他们都习以为常了。 为首的车辆由六匹高头大马牵引,车厢宽敞高大,四面皆是昂贵精美的丝绸所装裹,一看便知坐车之人身份尊贵。 车帘被一年轻女子掀起,她仔细打量了一番街道景象,感慨的说道:“我举目望去,四处都是高楼画阁,绣户珠帘。雕车停驻于天街,宝马争驰于御路,果真是金翠耀目,罗绮飘香,与我大辽的空旷截然相反。” 此人正是辽国大王姬耶律燕贤。 随侍宫女不以为意的说道:“我看这满大街的男女老少都擦香抹粉,哪有我们辽人的英武气概,我是没觉得哪里好。” 耶律燕贤摇了摇头,解释道:“百姓富足安康才会想着追求精致的生活,咱们辽国虽然地大物博,但仍有很多人苦于饱腹,奔波于生计,有的人甚至要打砸抢烧才能填饱肚子,这么一比就是天壤之别。” 她放下车帘,收回满眼的繁华,沉声说道:“倘若再让他们休养生息几十年,届时辽国将不复存在。” 宫女试探着问:“所以您一直反对互市,就是想阻止两国贸易?” “汴京城的繁华你也看到了,再让他们如此经营下去,其他诸国再难望其项背。待他们兵强马壮之日,就是我们覆国之时。” 随后车内陷入了安静,这是个物竞天择、弱肉强食的世道,没有实力就是原罪。 按照惯例,寻常外邦使臣会住在城中的都亭驿,但辽国大王姬和西夏国三王爷身份特殊,礼部官员早已请示官家,命他们入住宫中的凝和殿。 凝和殿规模较大,有两个独立阁楼,正好方便两国皇室贵胄入住。 为表示重视,太子携太子妃亲自在宫门口迎接大王姬和三皇子。 辽国车队在宫门处停下,有仆人回报:“大王姬,太子赵炳煜带太子妃在前方迎接您。” 耶律燕贤脑中略过了一遍,仁宗育有三子三女,其中太子和三公主是郭后所生,二皇子和大公主因生母钱贵妃被打入冷宫,所以不受重视,三皇子和二公主均为其他宫妃所出。 她没用宫人搀扶,手扶车辕轻手利脚的下车。 太子和太子妃认真观察她的一举一动,只见大王姬眉目英挺,身穿一袭红衣,举手投足间都是英姿飒爽之气,更显游牧民族独有的豪放风采。 赵炳煜上前一步,客气的说道:“大王姬远道而来,舟车劳顿,父皇特让本宫在此迎候王姬,还请使臣们稍事休息片刻,晚间宫宴再为大家接风洗尘。” 耶律燕贤笑着说道:“太子殿下客气,我一路观看贵国好山好水,美景目不暇接,心里艳羡不已,哪还觉得劳累。” 几人在礼部的陪伴下谈笑自如的走进皇宫,一盏茶的功夫就到了凝和殿。 西夏三王爷李智宸听闻辽国大王姬来了,早早在凝和殿门口等候。 见人来了,三王爷热情的打招呼:“太子殿下、大王姬安好。” 赵炳煜为耶律燕贤引荐道:“这位是西夏国三王爷李智宸,他昨日晌午就到了,今日特意来迎接大王姬。” 耶律燕贤仔细打量对面的男子,只见他身姿高挺,上衣穿着鲜艳的大翻领对襟宽松长袍,下身配裤子与长统皮靴,腰东革带,是个面相俊朗的男子。 这几人都是宫廷里有权有势的皇子公主,均为人中龙凤,寒暄起来自是三分礼让三分恭维四分打探,唇齿交锋间对各国都有了初步印象。 太子妃临走前热络的说道:“贺寿宴在下午申时开始,恭候大王姬和三王爷莅临。” 而后几人便行礼道别。 耶律燕贤与李智宸共同回到凝和殿,两人在门前驻足,同时观赏起所住的宫殿。 虽然同住一个殿,但他们分列左右两阁,宫墙一眼望不到头,金黄的琉璃瓦在阳光下闪耀着刺眼的光芒,仅从一个侧殿就能看出皇宫的气势磅礴。 李智宸不知有意还是无意的感叹道:“本王原以为西夏王宫已经足够富丽堂皇,昨日来到皇城,见这楼宇巍峨耸立,高耸入云,宛如一座不可撼动的巨岩般挺立,我心有戚戚。” 耶律燕贤侧头看了他一眼,低声说道:“王爷自谦了,各国的风貌都不尽相同。我记得汴京城有部着名的戏曲唱到,见他高楼起,见他宴宾客,见他楼塌了。历朝历国的兴衰不过是周而复始,皆不足惧。” 李智宸点头称赞道:“这出戏剧唱的好。” 两人对视一笑,他国兴亡皆不足惧,自国强盛才是硬道理。 第44章 狭路相逢 月满桂花贺寿宴,庭留萱草茂千秋。 末时刚至,各府赴宫宴的马车就已经挤满了御街,毕竟谁也不敢在寿宴上迟到。 曲氏望着长龙般的车队,神情有些着急,这一路因为不停地给高品级官员的马车让道,她们都已经半个时辰没走动了。 她正一筹莫展,后面又传来一声高呼:“永平侯府车队,前方车辆速速避让。” 后面的马车一听是永平侯府车辆,立即停车向两侧躲闪。 永平侯可是超品级的勋贵,谁见了不得礼让三分。 沈云舒也命车夫停车让路,但她们所在的地方正是道路最窄处,两边又各有车辆停着,根本避无可避。 永平侯府马车在她们后方停下,一个衣着光鲜的丫鬟从车上下来,对着车门处大声说道:“魏侯夫人和小姐车驾到此,尔等还不避让!” 曲氏听到觉得很生气,她们已经尽量侧开了,可路就这么窄,根本无法让一架马车通过,总不能让她们凭空消失。 曲氏的丫鬟平儿下车,恭敬的说道:“阿姊,您看两侧都排满了马车,我们实在没地方让了,还请侯府稍等片刻,一旦前面车辆走动,我们就让贵府先行通过。” 那丫鬟看看两侧,觉得确实没地方可走,就回到马车禀告主子。 不一会,马车上下来一位身穿大朵牡丹碧霞罗、手挽屺罗翠软纱的女子,她鬓发上插满碧玉簪子和瓒凤钗,走路时手上的珊瑚链与红玉镯叮当作响。 “你们是哪户人家,怎么这般不长眼,居然敢在街道中央行车,要是耽误了我们赴官家寿宴,你们承担得起这个责任吗?” 曲氏被这个刁蛮丫头气的火冒三丈,刚想回话,就被沈云舒一把摁住。 她摇了摇头,这女子应该是侯府嫡女魏欣兰,不是她们伯爵府能得罪的。 沈云舒下车,敛衣行礼,行动间珠环微微相碰,鬓边垂下的流苏衬的她更为温婉贤淑。 “魏小姐安好,我是西亭伯之女沈云舒。这路上车水马龙,实非我们所愿,想来都是去赴宫宴的车辆,大家方向一致,只要前方走动起来,我们就一定能按时到达,不会耽误开宴的。” 前后停下来的人家都在一旁看热闹,纷纷窃窃私语起来。 所有人都是去赴宴的,本就没有谁一定得给谁让路之说,人家西亭伯爵府已经努力避让,但路窄避不了,你还让人家怎么地。 魏欣兰见车上下来一位容貌极盛的女子,她掐尖好胜的小性子又冒了出来,不禁讽刺道:“哟,我倒是谁家,原来是西亭伯这个破落户,怪不得马车旧的像要报废似的。你们这种低等勋贵就不配参加宫宴,以后识趣点,少出来丢人现眼!” 慕北辰因为怕道路拥堵,他选择了骑马赴宴,在经过御街时听到吵闹声,循声望去,一眼就看到低头行礼的沈云舒。 他一勒缰绳,直接调头骑到沈云舒身旁,凌厉的问道:“谁人在此大声喧哗!随意聚众闹事、扰乱秩序,你可知该当何罪?” 沈云舒看到慕北辰,心下一紧,他怎么次次都来帮她? 魏欣兰看到慕北辰却忸怩起来,这是她朝思暮想的人,没想到居然在街上相见,好在她今日打扮漂亮,应该能入得了他的眼。 “慕大人,小女是永平侯府魏侯爷的次女,魏欣兰。” 说完她眼巴巴的望向慕北辰,他们正在谈婚论嫁,他应该记得。 慕北辰没有下马,冷笑着收起马鞭,居高临下的问道:“你是谁与我何干?” 魏欣兰着急了,马上解释道:“我父亲与国公爷交好,咱们的婚事都已经提到日程上了,怎么与你没干系?” 慕北辰听到国公爷三个字,脸上尽是阴鸷,冰冷的问道:“与卫国公交好?” 魏欣兰赶紧点头。 “既然与他交好,不若你就嫁与他做妾,跟我有何关系!” 魏欣兰从来没被人如此当面羞辱过,她指着慕北辰说:“你,你目无尊长,口无遮拦!” 慕北辰低下身子,厉声问她:“魏小姐是嫌一个棺材装不下你?要不要我多送你几口?” 魏欣兰被他阴森恐怖的表情吓的倒退了好几步,泪盈眼眶,头也不回的跑回车里,捂脸痛哭起来。 这个人怎么这般可怕,她是瞎了眼才看上这个活阎王。 慕北辰直起身子,冷目环绕四周,一旁看热闹的车辆赶紧前后挪动,表示他们只是路过,没人再敢注意这边。 “她跟我没关系。” 沈云舒:? 慕北辰蹙眉,又说了一遍:“我不认识她。” “慕大人是否认识魏小姐不用与我细说。” 慕北辰瞪过来,你是不是故意气我,难道我表现的还不够明显? 沈云舒在平儿的搀扶下上了马车,在将要进车之际说道:“慕大人是天上星辰,而我只是微不足道的尘埃,如何敢与大人比肩。” 慕北辰看着她进入车内,随着道上马车走动,她渐渐离开了他的视线。 她不是不懂,而是不敢懂。 曲氏见女儿进车,高兴的问道:“慕大人次次都挺身而出,他是不是喜欢你?” 她还是挺喜欢这个面冷心热的年轻人。 沈云舒平静的说:“母亲,你也看到魏侯的女儿,只有那样的人家才能入卫国公的眼,我们妄想这些只会给自己徒添烦恼。” 曲氏叹了一口气,自己女儿哪都好,就是出身比照真正勋贵人家差了一截。 他们都没留意的是,一辆古朴的马车停在路旁,这车辆虽然外观不起眼,内里用的却都是质地坚硬的紫檀木。 严嬷嬷上次被老太君点了几句,不敢再妄议沈小姐。 她看着老太君微微扬起笑意的嘴角,心里已经明白,老太君对沈小姐已经有了好感。 也是,一个当街喧哗的侯府小姐和一个进退有度的闺秀,对比不要太强烈。 然而老太君笑的却是那个骑马久久不愿离去的人。 人生冷暖论到极致,不过一个情字罢了,辰儿终于有了烟火气。 情之一字,不知所起,不知所结,不知所解,不知所终,唯愿他后半生能有个知心人。 第45章 贺寿辰宴 龙池赐酒敞云屏,羯鼓声高众乐停。 曲氏和沈云舒进入大庆殿,殿内丽华如仙宫,金碧辉煌的宫灯高悬,红烛摇曳生辉,宫廷乐师奏着悠扬的乐曲,桌面上摆满了各式珍馐美味,欢声笑语不绝于耳。 母女二人在宫女的指引下走向殿前,见曲琇莹向她们摆手,那桌正坐着曲家人,两人立刻走了过去。 曲琇莹起身将曲氏安排在母亲身旁,自己则与沈云舒坐在一起,她高兴的说:“刚才宫女引路时说皇后娘娘怕你们母女孤单,特意让你们坐在曲家旁边,这个殿上能得皇后娘娘亲自嘱咐的人可不多,你可真厉害。” 沈云舒也惊讶于皇后娘娘能单独为她考虑座位,她垂下头思索,唯一的可能性就是那个人替她说了话。 实际上慕北辰没有特意替她说话,只不过他的在意让帝后都高看了她一眼。 大臣们带着家眷陆续进入殿内,室内渐渐变得人声鼎沸。 宰相携夫人坐在百官顶端,不一会就有几位贵夫人围了过去,连昭庆公主见到都走过去与她们一同聊天。 沈云舒暗自思量,那应该就是汴京城最顶级的贵妇圈,她悄悄记下几人的长相。 又过了一会,殿内突然开始骚动起来,沈云舒循声望去,一位面相敦厚但衣着华丽的中年男子携亲眷走了进来。 几个勋贵疯狂向他招手,“安亲王,快来我们这,我们正在聊常胜将军能花落谁家呢。” 沈云舒了然,那位应该是当朝唯一的亲王,也是官家最宠信的弟弟,安亲王。 这位王爷的事迹相当传奇,他从名不经传的小皇子到仁宗重兄弟之中唯一开府的郡王,再到官家爱重的亲王,据说是凭着精湛的吃喝玩乐技能连连升级,俨然成为汴京城无人敢招惹的顶级纨绔。 而仁宗其他的弟弟则死的死,病的病,还有一人被圈禁,可见皇子的上进心不能太强,否则会变成高危职位。 安亲王看到老友们,立即挥手回应,示意他这就过去。 王妃陆氏哼了一声,安亲王迈出去的脚又收了回来,可怜兮兮的喊道:“今日有正事,明日再说,你们可别背着我开局啊!” 安亲王世子赵青宸撇嘴说道:“父亲,您都当祖父了,还整日走马斗鸡,也不知道给小辈树个好榜样。” 安亲王眉毛倒竖,斥骂道:“你个逆子,老子走马斗鸡还能做亲王,你日日奉公不过就殿前行走,给你做榜样,你学的来吗?” 世子妃李雯坚定的与公爹站在同一战线,嬉笑着说:“公爹,就您这身举重若轻、万物不絮于怀的本事,相公这辈子都学不来,您别浪费精力管他,还是教我。” 安亲王相当喜欢这个讨喜的儿媳,比自己讨债的儿子强多了,“雯雯不用学就比那个逆子强,你就负责作威作福,臭小子若是不听话,公爹给你撑腰。” 陆氏见他们又开始斗嘴,笑着跟儿媳说:“晚晴在前面,去找她玩。” 安亲王有一子一女,女儿长乐郡主正是宰相夫人赵晚晴。 李雯高兴的提裙快走到宰相夫人那,加入到一众夫人聊天的队伍中。 沈云舒收回视线,都说宰相与岳家关系亲密,果真如此,姑嫂相处的像手帕交似的,家庭自然是融洽和睦。 而后她便看到慕北辰从殿外走进来,他刚刚明明骑马而行,应该比自己快,怎么到的如此晚? 慕北辰目不斜视的走到三品官员处,撩袍坐了下来,不少官家小姐都频频回头看他。 虽然他凶名在外,但单论长相,这殿里还真无人能出其右。 唯有魏欣兰一反常态,将身子狠狠背过去,魏侯夫人只能不停的宽慰她。 坐在前排的卫国公见儿子再次无视他,气的将杯子摔到桌上。 逆子,明明可以坐在前排,当人上人,却偏偏要挤在三品官员堆里,早晚自己能被他气死。 初夫人赶紧端过一杯茶,劝慰道:“夫君别生气,辰儿就是这个拧巴的性子,以后再耐心说教就好了。轩儿,你不是说背了《励学篇》吗,快讲给你父亲听听。” 年仅十岁的慕宸轩机敏的凑在父亲身边,抑扬顿挫的背诵起了《励学篇》。 在母子二人的温言劝说下,卫国公终于平静下来,面上微微露出一丝骄傲之色。 坐在皇亲中间的老太君看了看儿子一家,又看了眼坐在官员后方的孙儿,不禁叹了一口气,他们父子俩的心结此生难解。 最后入殿的是外邦使臣,有两人最为惹众人侧目。 辽国大王姬长相端方大气,穿着一身锦缎红衣,看起来像草原上的山丹花一样美丽而坚韧,充满朝气。西夏国的三王爷面相棱角分明,装扮雍容尔雅,也是位俊美男子。 待人都到齐后,一声洪亮的钟鼓鸣声打破了皇城的安宁,有太监传报道:“皇上、皇后娘娘到!寿辰宴开始!” 仁宗携皇后走进大庆殿,诞节的寿辰宴终于拉开了帷幕。 宫女们在歌舞升平中将热菜陆续上齐。 主桌上热菜和冷菜各二十品,汤菜四品,小菜和鲜果各四品,更有瓜果蜜饯和点心糕点五十七品,合计一百零九品。 三王爷看的有点瞠目结舌,主位只有仁宗和郭后,用的着林林总总这么多餐食吗? 这是他从未见过的繁华。 仁宗为寿宴开场:“都说五十知天命,朕这一生战战栗栗,日谨一日,虽未创下丰功伟业,却也守了盛世太平。今日四方来贺,既是祝福也是期盼,只要朕身在其位,就一定以福泽天下为己任,不辜负军之重任,民之厚望。” 文武百官均叩拜,称颂官家圣明。 大王姬和三皇子从百官的言行中可以看出,他们是真心敬重,官家仁德之名是民心所向,众望所归。 这却是他们最不想看到的。 皇亲贵胄开始献贺礼。 太子献上的是亲手画的《八仙祝寿图》,作为太子他要做的是在家为孝、在国为忠,无需用多么豪华的贺礼表孝心,胜在行动。 仁宗笑着点头,这也是他想收到的贺礼。 后面的皇子公主送的无外乎玉如意、插屏、漆器、织绣等精美的器物。 下面是安亲王,所有人都好奇的看向他,因为每年他的贺礼都出人意料。 连仁宗自己都不知道这个弟弟能干出什么事…… 第46章 辽国刁难 仁宗回想这个倒霉弟弟近三年送他的贺寿礼,愈发郁卒。 大前年是一只系了红绸子的巨龟,安亲王美其名曰神龟寿鳖寓意长寿,祝愿他福寿延年。 那只神龟到现在还养在御花园,每天要吃十斤肉,仁宗每次看到都气结,估计自己可能活不过那只龟。 前年是一根金拐棍,安亲王声情并茂的说:“皇兄,我跟您情比金坚,这根纯金的拐杖就是我们情真不变的见证。” 仁宗气的头顶生烟,我又不是七老八十,你是想让我早日用上你的拐杖吗? 他恨不得用拐棍敲断他的腿! 去年终于正常了,送了座寿山石,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结果安亲王笑眯眯说道:“皇兄,这块石头是我在御花园发现的,没想到一块石头都这么有孝心,特意长成寿字。” 仁宗手里的酒杯差不点被捏碎,那是他特意寻来给慕老太君贺寿的,因为太大才放在御花园,他不说自己都没发现丢东西了! 今年为了防止安亲王继续突发奇想,仁宗特意让郭后好好嘱咐王妃陆氏,安亲王的寿礼一定要让她亲自把关,坚决不能在这么多外邦使臣面前丢脸。 安亲王走到殿前,信心满满的拿出一个大锦盒。 刘公公将锦盒呈给官家,打开一看,里面居然装着一把厚实的大伞。 “皇兄,我亲自给您做了一把伞,您是为天下撑伞的人,是百姓的保护伞,皇弟希望您给别人撑伞的时候千万别淋湿了自己,我们也是您的撑伞人。” 仁宗觉得好欣慰,自己最疼爱的弟弟终于长大了,礼轻情意重,他欣然收下。 安亲王见他高兴,继续说道:“皇兄,我还在伞上给您写了一首诗,以表敬佩。” 陆氏突然右眼皮直跳,他什么时候做诗的,怎么没告诉她…… 安亲王字正腔圆的念道: 闲时躲阴凉,雨来挡风霜。 出门打开它,遮雨又遮阳。 无惧风和雨,生来就要强。 一世好名声,阴阳都吃香。 满殿一片寂静 阴阳都吃香…… 他们知道是阴天晴天都好用的意思,但是怎么总感觉还有别的一层意思…… 刘公公眼疾手快,赶紧把伞塞进锦盒,放到无人处。 这是要把官家送走啊! 安亲王有些得意,果然他的礼物最深得皇兄喜欢,这么迫不及待的收藏起来。 崔容时为了打破尴尬的气氛,及时奉上自己和夫人的贺礼。 自打成亲后,他便自觉承担起为岳父收拾烂摊子的职责,他深深觉得岳父不抖聪明的时候非常可靠,但一飘起来就有点控制不住 宰相的贺礼被抬了上来时,大家同样沉默了 宰相是被他岳父感染了吗,怎么送了一桶生姜? 仁宗反复默念,宰相是自己亲自选的,要忍耐,要忍耐…… 宰相夫人笑着问道:“皇伯父,您看桶里的姜是什么形状?” 郭后看了一眼,也笑着说道:“官家,是座小山。” 仁宗了然,姜山不就是江山嘛。 宰相和其夫人一起跪拜:“愿官家一统江山。” 其他官员们也跟着一起跪拜:“愿官家一统江山。” 这些话在外邦使臣听来有些刺耳,那些大臣们是当他们面宣誓主权! 仁宗却龙心大悦,收回燕云十六州是太宗留下的祖训,所有赵氏子孙都牢记于心,这份贺礼送到了他的心坎上。 “国土寸不可失,宰相夫妇这个贺礼送的好,赏赐金腰带一条。” 大王姬耶律燕贤被崔容时的贺礼刺激到了,她起身说道:“皇帝陛下,我辽国也为您准备了一份盛大的贺礼。” 仁宗抬眼,辽国以往的贺礼都比较敷衍,通常都是牲畜、皮革之类,从来谈不上盛大。 他礼貌的说:“大王姬有心了。” 耶律燕贤挑眉说道:“我辽国的寿礼是一座城池,但想获得却有个条件,不知陛下想不想听?” 仁宗深刻觉得这是陷阱,但是又难以抑制想听的心情。 他努力保持平静,状似无意的说:“愿闻其详。” “父皇让我带来一个勇敢者的游戏,贵国若是想得到寿礼,就必须通过我们两个比试,若无法通过测试,则要割让一座城池给我大辽,不知陛下敢不敢接下挑战?” 大臣们听完后纷纷惊叹,这辽国人胆子也太大了,居然堵一座城池! 仁宗反复思索,不费一兵一卒就能赢得城池,究竟要不要赌? 但若中了辽人陷阱还要割让城池,这个风险又着实太大! 已经关乎国土安全,他谨慎的问:“大王姬不妨细说如何比试。” “我这有一文一武两道考题,比文就是要破解我们一个问题,比武就是要与我辽国勇士进行一场搏斗,但看陛下敢不敢?” 耶律燕贤的几句话说的都极为嚣张,仁宗看了看向崔容时,这个场景其实他们之前推敲过,王姬和三王爷来肯定不是高高兴兴给他庆生的,必然有后招。 然而这后招实在太诱人了,他有点拒绝不了。 两个人视线交汇,敌人已经主动送上门,不接他们会嘲笑我国胆小如鼠,既然是有备而来,他们只能见招拆招。 “大王姬远来是客,我朝一向以客为尊,就依王姬所说。” “那皇帝陛下您是想先文试还是先武试?” 仁宗心想辽国勇士众多且擅长摔跤,武试看起来最吃亏,但辽国怎么会如他意,也许文试更难呢? 有时候还得反向思考问题,看起来简单的未必简单,看似难的也未必不行,这开始的第一局最为重要,他要谨慎选择。 “都说辽国人个个骁勇善战,既然王姬提议,我国自然要以礼待之,就先比武试。” 耶律燕贤笑了,“既然皇帝陛下愿意礼让,我辽国也要还之以礼。恰巧我们辽国第一勇士乌铁背随行,只要贵国能在三个人之内打败他,我们就认输。” 仁宗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啥叫恰巧随行,分明是你们早就备下了这出戏。 这个武士敢连战三人,说明必然有神勇啊。 果不其然,一位身长八尺、四肢健壮、阔面重颐的壮汉威风凛凛的站出来,大声说道:“我就是辽国第一勇士,何人敢应战?” 辽国人本就高大,再加上他膘肥体壮,更显气势恢宏,一时间竟没人敢应战。 安亲王看了四周一圈,见没人吱声,转头问向赵青宸:“咦,怎么没人应声,要不你去?” 赵青宸惊讶的说道:“父亲,难道你想明年给我上香?” 众人一脸无语,这么紧张的时刻你们能不能别打岔! 第47章 迎战勇士 经过安亲王父子的插科打诨,殿内的紧张气氛缓和下来不少。 太尉李赋给副将陈茂使了个眼色,他们之前预想过辽国会出题刁难,辽人骁勇善斗,出的计谋一定离不开格斗,因此特意安排军中擅长搏斗的陈茂在场。 陈茂挺身而出,大声回道:“启禀官家,末将愿意请战!” 仁宗高喝一声:“好!陈将军出战!” 耶律燕贤却突然发声:“陛下,我辽国比试都要带兵器,输赢各看天命,可否让乌铁背将他的武器拿出来?” 仁宗心想,你比试前怎么不说用兵器,早知道我们就换一个擅长用武器的人比试了,这个大王姬实在可恶。 但事已至此,他也不能折了自家的面子,沉声说道:“好。” 乌铁背回身取出兵器,却是一柄重达一百二十斤的大马金刀,他将刀哐当一立,众人觉得耳骨都嗡嗡作响。 有些文臣都慌了,那柄大刀比人还高,这可怎么比试啊! 李赋和陈茂面色都不好,这场比试他们从一开始就落了下乘,胜率渺茫。 陈茂脸色严峻的取出他常用的佩刀,那柄常规刀具与乌铁背的大马金刀一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有些官员都担心的不忍直视。 乌铁背哈哈大笑,说道:“我乃辽国第一勇士,两三百斤的石墩都能轻松举起,就你这样的弱鸡,换成三十个我都不惧,今日就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力大无穷!” 他手持金刀呼啸劈来,陈茂不敢直面刀锋,被砍的四处闪躲。 两人大战了十几个回合,乌铁背见陈茂不敢与他刀刃相拼,怒气冲冲的大叫:“无胆鼠辈,你往哪里躲!” 乌铁背持刀拦腰斩去,陈茂侧翻躲开,乌铁背做的却是假动作,他刀劈一半立刻收势,回手阻断他的退路,主打一个措手不及。 陈茂见刀锋迎面劈来,他顿时躲闪不及,只能举臂抬刀阻挡。 殿内女眷被吓的呜嗷直叫,赶紧捂上眼睛。 这样百斤大刀砍下去,陈将军不得被劈成两半啊! 连仁宗都不忍再看,垂下眼睑,他小看了辽人的狠毒。 只听“哐啷”一声,地面的石砖直接被劈开。 众人害怕的悄悄睁开一只眼,很怕入眼的是血迹斑斑的人。 然而现场却多了一个人。 慕北辰在看出乌铁背是以杀人为目的比试时就悄悄站在一旁,这场比试陈茂必然落败。 在大马金刀落下时,慕北辰冲上前推开陈茂,从他手里抢过佩刀,俯身向乌铁背胸腹挥刀。 乌铁背赶紧后退两步,由于躲避速度慢,慕北辰的刀尖直接将他右耳的金环挑掉了。 乌铁背捂着被慕北辰划伤的右耳,怒骂道:“你们泱泱大国怎的这般无耻,居然临阵换人,你们不讲武德!” 慕北辰气定神闲的站直,用手弹掉刀尖上的血迹,冷傲的回道:“贵国大王姬没有提前说可以使用兵器,也没说何时可以换人,既然规矩都没事先约定,我这算不上违规。” 而后他恭敬的向仁宗抱拳行礼,说道:“官家,慕北辰恳请出战!” 仁宗刚刚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见陈茂没有血溅当场,缓了一口气说道:“慕爱卿辛苦,万事小心为上。” 慕北辰抱拳领命,转身直面乌铁背。 耶律燕贤问道:“你是何人?” “大理寺卿,慕北辰。” 耶律燕贤见他风神俊朗,不像是上过战场的将军,嗤笑着说:“你们连个武将都没有吗?怎么还派个文臣出来?” 慕北辰反唇相讥:“对付一个只会喊打喊杀的蛮人,哪还用得上武将?” 乌铁背不愿与他罗嗦,持刀劈来,想要一雪前耻。 慕北辰在旁观战时已经看清,金刀看似威力强,却限制了乌铁背的行动速度,这种打法在战场上奏效,但一对一却有致命的弊端,就是速度慢。 他轻巧的避开乌铁背刀刃,侧身用胳膊肘顶向乌铁背肚子,乌铁背却岿然不动,反而回身挥刀。 “就你这点小劲,给大爷挠痒痒都嫌不够,还敢与我相搏,不自量力!” 慕北辰没接话,快速闪到他身后,刺向乌铁背后背。 乌铁背回身相阻,慕北辰却再次俯身躲闪,提刀斩向乌铁背的大腿。 他的动作宛若游龙,疾若闪电,看起来稳健又潇洒,完全没有陈茂的吃力感。 乌铁背连续两次转身,动作已经迟缓,没防住慕北辰矮身的一刀,立刻惨叫一声,身子朝后面倒去。 还没等他起身,慕北辰的佩刀就已指向他的喉咙。 “武功唯快不破,今日是官家寿宴,不宜多见血,我就放你一条生路。” 耶律燕贤见败局已定,她气急败坏的问道:“你武艺高强,到底师承何人?” 慕北辰俊白的脸庞透着棱角分明的冷俊,收刀说道:“我曾在凤州游学,得遇种通判指点,不过是学了几年拳脚功夫,算不上武艺高强。” 大殿内官员们窃窃私语起来。 “种通判可是名将种放的后人呐,慕大人师出名门,怪不得敢上前应战。” “慕大人真可谓是文武双全,当世奇才啊。” 仁宗笑着拍手:“好,好,慕大人文武兼修,摘得头功,朕重重有赏!” 耶律燕贤直视慕北辰,挑衅的说道:“既然慕大人文武兼修,不妨再来破我第二题如何?” 满殿的人忍不住腹诽,这大王姬是要可着一棵树吊死啊! 第48章 请求支援 慕北辰低垂双眼,让人看不清他的神色。 “我不过是个三品小官,论文比不过殿上饱学之士的博闻强识,论武比不上各位武将的武艺精湛,大王姬只点我一人,未免强人所难。” “哦?我倒是觉得你胆子大的很。” “保家卫国是为官之责,我只不过是尽己所能罢了。” 耶律燕贤颇为不高兴,“慕大人在殿前推三阻四,太过谨慎了。” 慕北辰突然笑了,他眉眼浩如星辰,笑起来更是俊朗。 耶律燕贤被他的笑惹火了,霸道的问:“你笑什么?” 慕北辰缓缓说道:“我想起一个故事。” 耶律燕贤蹙眉,“什么故事?” “说有个莽汉故意找屠户麻烦,他跟屠夫说:‘我要十斤精肉,半点肥肉都不许掺杂,要细细剁成肉酱’,屠夫依言给他切肉。而后他又说:‘我再要十斤肥肉,半点精肉都不要,再剁成肉酱’,屠夫耐着性子也给他切了。最后他说道:‘我还要十斤软骨,骨头上半点肉不允许有,还要细细剁碎’,屠夫这才反应过来他是来找麻烦的,当头就给他一顿胖揍。” “大王姬觉得我的故事如何?” 殿内众人哄然大笑,都说慕大人毒舌,果不其然,居然当面讽刺辽国大王姬是莽汉,嘲笑她没事找事。 耶律燕贤也反应过来,她被问的面红耳赤,怒不可遏的说:“你一个大男人居然嘴上无德,讽刺女人,不觉得羞愧吗?” 安亲王噗呲一声笑了起来,“大王姬真会倒打一耙,你在我皇兄的生辰宴上闹事,还埋怨别人嘴上无德,你怎么不说自己心里缺德呢。” 仁宗忍不住暗笑,自己这个弟弟关键时刻一直言辞犀利,讽刺人的能力仅次于长姐镇国公主。 耶律燕贤的脸色彻底阴沉下来。 西夏三王爷李智宸因与耶律燕贤私下达成结盟协议,坚定为她发声:“我们远道而来贺寿,贵国这般可不是待客之道!” 仁宗见好就收,笑着说:“安亲王是与大王姬说笑,刚刚看了打斗,大家太紧张了,松弛一下。” 耶律燕贤追问道:“贵国到底接不接受挑战?” 崔容时回道:“大王姬没说比试内容,若慕大人不擅长确实强人所难,不若给慕大人一个机会,他遇到问题可随时找一人求助,您看如何?” 刚刚他们就吃了没提前讲清楚的亏,这次必须要谈好规则。 耶律燕贤眼眸一转,说道:“好。” 她转身看了一圈打扮花枝招展的女眷们,向仁宗说道:“陛下,可否让在场的女子都把头上簪花取下来给我?” 女子们爱俏,为了参加宫宴都把家中精心培育的鲜花戴在头上,各式各样,美不胜收。 仁宗虽然疑惑,但心想也不是大事,便点头答应下来。 有宫女拿着托盘挨个人索取,各家女眷不情不愿的将鲜花摘下来放到托盘中,不一会就堆积成了小山。 满殿女眷的簪花整整装了五个托盘,各种花样样俱全。 宫女为了方便众人观看,特搬来一张桌子,将鲜花齐齐码在上面。 耶律燕贤指着成堆的簪花说道:“都说贵国无论男女均喜欢簪花,不若慕大人从中选出一朵最漂亮的花,让大家评价评价。” 殿内众人又七嘴八舌的说了起来。 “各花入各眼,有人喜欢桃花宜室宜家,有人喜欢牡丹雍容华贵,还有人喜欢菊花朴素,这哪能一概而论。” “是啊,我还喜欢荷花出淤泥而不染的高洁呢,是非只在人心罢了。” 在众人嘈杂的讨论声中,耶律燕贤扬起下巴问道:“慕大人可选好了?” 慕北辰不慌不忙的说:“我在刑狱呆久了,还真不太能分辨出哪朵花最漂亮。” “慕大人这么快就认输了?” “宰相大人不是说我可以请人援助吗,我想请一位女子帮忙辨别。” 耶律燕贤双手背后,高傲的问:“一座城池的赌约,大人就这么轻易交给女子去选?” 慕北辰笑的清风霁月,“有何不可?” 满殿大臣急了,不可不可,这事不可儿戏啊! 仁宗见他气定神闲,觉得他一定有把握才敢这么说,所以问道:“慕爱卿想选何人?” 慕北辰回身环视满殿的女眷,所有小姐都把头低垂,没人敢抬头。 如果选错了,那可是要背上千古骂名的,她们不愿意冒这个险! 沈云舒本来一直低头,听到他们对话反而抬头望了一眼,却正好落到慕北辰的眼里。 慕北辰直勾勾的看着她,嘴角缓缓牵出一丝微笑。 仁宗有点抓狂,我让你选人,没让你勾搭人,你在干什么! 老太君也觉得孙儿此番过于冒险,这种一不留神就万劫不复的事怎么就敢揽到自己身上! 慕北辰开口说道:“官家亲自下圣旨,称赞沈小姐性姿敏慧,有徽柔之姿,安正之美,想必审美也高雅,还请沈小姐帮我挑选一二。” 所有人都望向沈云舒,有的人甚至不知道她是谁。 仁宗也望向人群,“哪位是沈小姐?” 沈云舒起身行礼,“臣女给官家请安。” “走到殿前来。” 只见一位身穿淡黄色云烟衫,配着古纹双蝶千水裙,手挽碧绿翠纱的女子款步走上前。 她容貌秀丽,如美玉莹光,眉宇间隐然透着一股书卷气,单看仪态就是位端方淑女。 仁宗一方面感叹于她的美貌,另一方面又气慕北辰,你想夸人就夸人,非得扯上我来加持,你小子坏的很。 涉及城池之要,他谨慎的询问道:“沈小姐可愿帮慕爱卿挑选鲜花?” 若是不行他赶紧换人。 沈云舒看向慕北辰,想起他为她讲的退金女将梁红玉。 你是想让我做守卫城池的梁红玉吗? 慕北辰笑的愈发温柔,你就是我心中智勇双全的梁红玉。 第49章 心服口服 沈云舒恭敬的屈膝下拜,双掌撑地,再将额头贴于手掌之上,行了一个标准的拜礼。 西亭伯爵府会进宫面圣规矩的人寥寥,所有礼仪都是外祖母特意聘请离宫返乡的教养嬷嬷教给她的,好在时隔多年她还记得。 仁宗和郭后都很满意,她的礼仪规范得当,当得起大家闺秀之称。 “回禀官家,汴京城的女子在佩花上都颇有心得,这没什么难的。” 殿内的人神情呆滞,慕大人选人的标准是参照自己了吗? 这话听起来目中无人,虽然挺解气,但会不会太张狂了点 仁宗实在拿不准这个小女子是真行还是装行,声音有点发虚的说:“那你就帮忙认真挑选一下。” 他把认真二字说的极重,这事可不能闹笑话啊! 沈云舒走到慕北辰身旁,稍微错开一步,时下女子通常会站于男子身后,她不想引人非议。 慕北辰状似无意的后退了一步,从外人看来,两个人好像并肩而立。 他随意的说道:“沈小姐,你只需挑选一支自己喜欢的就好。” 沈云舒侧头,浅笑着说:“一花一世界,一木一浮生。心中有美,处处皆美,心中无美,举目荒芜。” 慕北辰点头说道:“有些人总想寻出最美,可是最美在人心。” 沈云舒语笑嫣然,“心存美好,自然美就无处不在。” 两人说的话让耶律燕贤面部表情扭曲,你们两个故意说给我听的是不是? 殿内众人心中默念:他们就是故意说给你听的! 在众人的注视下,沈云舒拿起了离她最近的兰花。 慕北辰朗声说道:“兰花清雅,与世无争自在香,选的好。” 众人:这就完了? 慕北辰挥袖将桌上的其他花都拂到地上,又来回走了两圈,娇艳的花朵在他脚下零落成泥。 他回身向仁宗行礼说道:“回禀官家,沈小姐所选便是我心中所选。” 而后他又补充道:“繁花烂漫迷人眼,臣独爱兰花清雅。” 仁宗:这么重要的场合,你却当众表明心迹? 众人:好像有股酸臭味 老太君欣慰的笑了,她觉得不错。 耶律燕贤此刻青筋爆出,扬声说道:“你把其他花都碾碎了,还怎么比?你在作弊!” “大王姬,你只让我们选最漂亮的花,其他花都已经破损,我们就觉得这个最美不行吗?” 耶律燕贤怒声说道:“你们不守规矩,这轮比试我不认!” 仁宗此时是真的不高兴了,冷言说道:“大王姬,你未免太出尔反尔。外交无小事,你却拿城池随意做赌注,赌输了还不认,意欲何为?” “贵国赢的牵强,不能让我心服口服,我自是不认。” 仁宗的脸刹时变了色,可见已经盛怒。 安亲王嘲弄的说:“怪不得辽国要把你派过来,原来是小孩儿打哇哇,说了不算呐。皇兄,下次再有两国外交,不如给我孙子封个官,让他去谈条约。若是谈的不拢,我们死不认账就行了。” 殿中其他人也跟着唏嘘起来,就连他国的使臣也觉得耶律燕贤有失诚信。 僵持之时,西夏三王爷李智宸站了起来。 “既然两国各执己见,不妨再比一局。” 安亲王哼哼道:“嗯,下次你们西夏国进贡,我们就当没看到,你再来送一次。” 李智宸涵养极好,装作无视安亲王的讽刺,与耶律燕贤说道:“大王姬说了,她即便是输也要输的心服口服。今日是陛下的寿宴,我以为没有比一座城池再好的寿礼了,陛下何不再耐心点?” 仁宗:你们都自说自话半个时辰,我还不够耐心?但此时若是停下,就是不欢而散,城池也就成了空谈,他有些不甘心。 崔容时看懂了仁宗心中所想,问道:“大王姬若再出一题,我国的答案她仍不认可,那当如何处理?” 耶律燕贤默不作声,两次被破题,她也拿不准是继续出一题,还是及时止损。 李智宸走到耶律燕贤身边,俯身跟她说了几句话,耶律燕贤神色突然缓和,变的胸有成竹起来。 “若这个题你们让我心服口服,我辽国定当将城池奉上。” 安亲王见两个人说耳语,定是居心叵测,没好气的说:“怎么出个试题还得集两国之力,我看你们是故意出难题,想骗我们的城池。” 耶律燕贤回道:“这一题还是出给慕大人的,是一个西夏国悬而未决的案子。慕大人少年英才,断个案子不难?” 安亲王翻白眼,“不难你会在殿上出?” 耶律燕贤被他噎的说不出话 李智宸说道:“大王姬诚心想比试,望王爷不要为难。” 安亲王嘟囔道:“我看满殿就你最聪明,无论是我国还是辽国丢了城池,受益的都是西夏国。大王姬确实是个实诚人,被人卖了还不自知。” 耶律燕贤脸色一沉,从她一到皇城,李智宸就表现的格外亲热,还撺掇她出题为难仁宗。 经安亲王一提醒,她才发现自己是个出头鸟,自作聪明的在这卖弄,渔翁得利的却是西夏。 仁宗怕耶律燕贤再反悔,立刻说道:“既然是个悬案,不如大王姬先说来听听。” 耶律燕贤此时被架住,已经下不来,只能说道:“有一男子从高台跌落,受了重伤。一个小偷路过发现了他,小偷先是把他洗劫一空,而后又不忍男子伤重而亡,便将他抬到医馆医治。官府经过查案,医馆的人准确指认出小偷,小偷很快就被逮捕。整个案件小偷盗窃在前,救人在后,有的人说他抢劫钱财应该关入大牢,有的人却说他见义勇为应该被嘉奖,因为众说纷纭,所以暂时无法判决。” “敢问慕大人,如果是你,你将如何判决?” 慕北辰陷入沉思,大殿内的众臣也讨论不休。 “无论救没救人,盗窃都违背了做人的良知,更何况还洗劫一个生命垂危之人,实在罪不可恕。” “你这么说就不对了,如果不是因为小偷把男子送入医馆,让他及时接受救治,小偷也不会被指认出来,更不会被逮捕。抢劫虽然是重罪,但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觉得还是要从轻处理。” 耶律燕贤提醒道:“慕大人,你要说的我心服口服才行啊。” 第50章 辨情与法 宰相崔容时自觉接过话题,奋力为慕北辰多争取一些思考的时间。 “具有争议的案子往往具有四个特点,一是罪名存在争议,二是证据存在争议,三是量刑存在争议,四是引发了世俗影响,这个案子涉及到罪名、量刑和世俗影响三个因素,所以才难以决断。我倒是想问问三皇子殿下,贵国的百姓是怎么看待这件事的?” 李智宸说道:“这名男子从高处坠落后不是没有人看到,只是百姓们都怕沾惹麻烦,大多避而远之。据府衙反映,本地百姓多数觉得应该减轻对小偷的惩罚,但其他不明实情的百姓却觉得应该按照偷窃罪予以惩戒。” “那看到男子危在旦夕却没有施以援手的百姓是怎么想的?” 李智宸思虑了一会说道:“我倒是听说案发地旁边有一个包子铺,店家看到男子倒地后直接关上了店门。随着案件广为流传,这位店家最终得知男子获救,还特意往寺庙捐了香火钱,以贺男子重获新生。” 崔容时想了想说道:“百姓因为怕招惹不必要的官司,不敢随意救治病人,心中存了愧疚,所以在得知男子无事后才会去捐香火钱。他虽然明哲保身,但心中仍存有善念。” 仁宗说道:“都说君子贵人而贱己,先人而后己,但君子毕竟是少数,多数人都是先己后人,这也无可厚非。” 在大家讨论中,慕北辰一直默不吭声。 耶律燕贤咄咄逼人的问道:“慕大人想了已有一会,还是踌躇不决吗?” 众人的目光又集中在了慕北辰身上,毕竟他是断案如神的大理寺卿,他的决断一定最为恰当。 慕北辰抬头,他的心意已决,只是在说出判决之前,他想求证一件事。 “沈小姐,若你见到这个濒临死亡的男子,你会怎么办?” 众人愕然,怎么又问回了沈小姐,她一个妇道人家能知道什么? 沈云舒没有直接回答他的话,反而说道:“一念成佛一念成魔,若是那男子不幸离世,三皇子殿下所说的包子铺店家恐怕要一辈子活在见死不救的惶恐和懊恼中,便会生了心魔。佛语有言,众生心中都有菩提和莲花两种念头,菩提代表大智慧,莲花代表大慈悲,若百姓心中有莲花,那处处皆菩提。人间每多一份善心,便会多一份美好,我盼望生在人心向善的太平盛世。” 她一句没提自己会怎样,却字字都有自己的看法,立场鲜明的回话让仁宗和郭后都心生满意。 老太君听到沈云舒的佛心禅语频频点头,也逐渐明白孙儿为什么会喜欢她,心明眼亮的女孩确实让人喜欢。 只有初夫人皱起了眉头,这个小姐是谁?慕北辰处处维护,恐怕自己的安排要落空了。 崔容时对她的态度已经了然,说道:“孟子有云:性可以为善,可以为不善。文武兴,则民好善,幽厉兴,则民好暴。若百姓都能心中存善念,虽为凡夫俗子,但人人皆可为圣贤。” 仁宗应道:“宰相说的对。恻隐之心,仁也;羞恶之心,义也;恭敬之心,礼也;是非之心,智也。仁义礼智,非我固有,人人皆有。” 慕北辰心中的答案已然坚定,他说道:“我认为此案的小偷应该无罪释放。” 他说完,众人哗然。 “哪怕是从轻判决也行啊,怎么能无罪释放!” “是啊,这个小偷明明犯了罪。” “可不是,大理寺卿怎么能这么断案。” 耶律燕贤笑着说:“慕大人这个判决好像在座的各位都不信服呢。” 慕北辰陈述道:“每个人心中都有阴暗的一面,对于小偷救人性命之举而言,偷窃之事不值一提。从律法上讲,确实不应该因为小偷的善行而赦免他的罪名,但如判定他有罪,会传导出人人都可以罔顾他人性命的态度。我宁愿看到下一个小偷拯救他人性命,也不愿意看见奉公守法的百姓对于他人的危难视而不见。” “今日的案子看起来是赦免了一位小偷,但更深远的寓意却是对救死扶伤人的鼓励,是对营造风清气正良好氛围的促进和传承。” 在场的人突然沉默了,心存善念的小偷和奉公守法却视他人危难于不顾的百姓,这个对比太过鲜明,他们应该怎么选不言而喻。 金国使臣突然站起来说道:“我觉得慕大人说的对,律法应该有温度,为官也要有温情,当案情的判断涉及公序良俗时,律法应该向维护百姓安全和生活秩序倾斜。” 辽国的地域面积最广,金国常年与之对峙,使臣当然不想看到西夏亲近辽国,所以立刻阐明了支持态度。 金国使臣说完,其他外邦使臣也跟着附和,他们一方面不想得罪东道主,另一方面也不想得罪金人,形势开始变成一边倒。 耶律燕贤顿时慌了,平心而论她也被慕北辰的话说服,但她怎么能轻易就输掉一座城池,这事该如何收场? 慕北辰说道:“大王姬,是非论断已经很清楚,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金国使臣晃了晃手中的酒杯说道:“大王姬,辽国疆域辽阔,不差这么一座城池,你要愿赌服输啊。” 世子赵青宸跟着起哄:“是呀,你代表的是辽国,可不能抹杀了贵国的信誉。言必行,行必果,诺不轻许,许之必做,这个道理垂髫小儿都懂,可别说你不知道。” 安亲王想起以往皇兄每要说他,他都会假装生病,不假思索的提醒道:“她知道归知道,备不住一会就晕倒了。大王姬,你们辽人身强体壮,不会这般脆弱。” 耶律燕贤被众人挤兑的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只能先应下。 “此事我自会回国禀告父王。” 仁宗对这个比试结果非常满意,心想回头得继续奖赏慕北辰。 哦对,还有那位沈小姐。 第51章 上香之约 见出试题刁难人的辽国大王姬被慕北辰连赢三局,后面的外邦使臣们都中规中矩的献上本国的贺寿礼,没人再敢惹事。 其中最让仁宗满意的是来自西域波斯的寿礼,波斯国直接派来了十位风姿妖娆的胡姬,上演了一场精妙绝伦的胡旋舞。 只见胡姬们在殿上快速旋转,衣袂飘飘,看的众人都眼花缭乱。 她们先是排成两列,而后快速向左右两侧分散,舞完一圈后坐成一排,再从地上拿起提前准备好的乐器,步调一致的弹奏起来。 在充满异国风情的乐声中,一位身穿西域服饰的女子飘然上场。 那女子异色双瞳在烛火的映射下熠熠生辉,好似有无尽的光彩在流转。 她衣裳轻薄,双臂微露,两腕上挂着彩色丝带,以右腿为中心急速旋转。彩色丝带随着她的舞动一起翻转,仿佛像是有生命的蝴蝶一样上下飞舞。 而后她弯下上身,在地面上使劲一蹬,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旋转。不同于之前的舞蹈动作,她不停变化转圈的地方,一阵阵香风传到殿内众人面前,直接看呆了一众官员。 当然还有一直抻脖观看的仁宗。 最后她停在大殿正中央,摆出一个蝶形姿势收尾。 仁宗带头鼓掌,高声说道:“西域的胡旋舞果然名不虚传!” 本来保守的大臣们也跟着理直气壮的鼓起了掌,官家都说好,那自然是极好无比。 满殿官员们的反应将官眷们气的直揉帕子,这么狐媚的表演怎么能出现在大庭广众之下,真是有失体统! 作为纨绔的领头人,安亲王斜瞄了一眼陆氏,捂头说道:“欸哟,上了年纪就是看不得这样激烈的舞蹈,彩带都把我绕懵了。” 赵青宸坏心思的问道:“父亲,刚刚那些彩带都什么颜色,我怎么没太看清楚呢?” 安亲王小声说道:“你小孩家家的怎么眼力这么不济,有蓝色、黄色、粉色。” 赵青宸点头说道:“父亲果然被绕懵了,连颜色都记得清清楚楚。” 陆氏狠狠掐了安亲王一把,你个老不羞。 安亲王瞪眼,逆子谋害亲父! 郭后也轻声提醒道:“官家,太宗定下的祖训有一条是‘喜怒不形于色,悲欢不溢于面’,请您注意一下表情。” 仁宗点头,正襟危坐,眼睛却笑眯眯的,问道:“波斯使臣何在?” 波斯使臣出列,行礼。 “贵国的寿礼用心了。” 波斯使臣立刻会意,操着一口不太流利的汉语说道:“为陛下准备贺礼自然要尽心尽力,这位主舞人是我们左翼卫将军的女儿泰姬,还望日后能常伴王驾左右。” “使者千里而来,共赴宴筵,可见与我朝邦交甚好啊,贵国重臣之女朕必当以贵宾之礼相待。” 郭后:以宫妃之礼相待还差不多…… 郭后示意崔宫令,找个闲置宫殿安置这几位胡姬。 这场生辰宴虽然几经波折,但还算圆满结束。 官员们再一次明确,慕大人如今圣宠正浓,以后肯是前途无量,一定得交好啊。 宴席结束后,仁宗和郭后先行离开。 郭后见他脚步轻快,心中已有定数,问崔宫令:“你把泰姬安排在哪个宫殿了?” “后宫没有外邦的宫妃,奴婢怕娘娘们不适应,所以特意将她单独安置在结绮轩,先让她适应一下我朝的风土人情,以后再做合殿打算。” 崔宫令安排的很妥当,郭后说道:“你把泰姬的宫殿告诉刘公公,免得官家走错了门。” 崔宫令得令后退下。 帝后走后,殿内人陆续离场。 慕老太君特意快走两步,站到曲老夫人身旁,笑着说:“曲老夫人身体可还康健?” 曲老夫人见到慕老太君立即驻足,这位可是老一辈里面辈分最高的,自己在汴京城这么多年都几乎与老太君没有来往。听闻她常年住在佛堂,除了偶尔进宫与官家和郭后闲话家常,其他的宴会都不参加。 “托老太君的福,我哪里都好。” “曲府的家教素来出众,你家外孙女教育的这般端庄贤淑、落落大方,老夫人功不可没啊。” 慕老太君已经将沈云舒的情况都打探清楚,西亭伯爵府那样鲁莽的人家可教不出这样的姑娘,听说她是从小受曲老太爷和老夫人的教诲才养成娴静的性子。 曲老夫人略微思索慕老太君的热情举动,再加上刚刚慕北辰的行为,心里已然清楚,这是中意自家外孙女了。 但女儿已经所嫁非人,卫国公府又是水深火热,她暂时没办法分辨这门亲事是好是坏,故谨慎的说道:“云舒还小,需要学习的地方还很多,哪担得起您的夸赞。” 慕老太君笑着说:“连官家都赞不绝口,她自然担得起所有人的夸赞。我刚刚听她说话,甚有慧根,一旬后我要到观音庙上香还愿,不知道沈小姐是否有空同行?” 能伴慕老太君上香,有助于外孙女融入汴京城的顶级贵女圈子,不论她的出发点是什么,这对外孙女来说都是好事。 曲老夫人说道:“能得老太君提点是云舒几辈子修来的福分,自然荣幸之至,正巧我也要为孙女还愿,届时我会带云舒一道去。” 她不能让外孙女单独与慕老太君上香,若是谈不成婚事,传出去容易让人误解自家攀附权贵,曲老夫人打算亲自陪同前往。 两位老人家说说笑笑之间就约定好一旬后上香事宜。 初夫人看到婆母与曲老夫人有说有笑,神情有点不太自然,脑中百转千回。 她得赶紧与国公爷做打算,否则慕北辰的婚事她就彻底无权干涉了。 曲家女眷都站在一旁等两位老人叙话,慕北辰也走了过来,轻声和沈云舒说道:“外面秋露正浓,你要多穿衣服,小心风寒。” 本与沈云舒站在一块的曲琇莹听罢识趣的躲开,这位冷面煞神的情话她可不敢听。 沈云舒微微侧开身子,平静的回道:“深夜露重暮秋寒,慕大人也要注意身体。” 慕北辰见她仍多有防备,想进一步说话,突然被双喜急促的声音打断:“慕大人,官家和娘娘有急事找您,还请您现在就过去!” 第52章 泰姬之死 众人闻声看了过来,官家和娘娘怎么会这么晚让个外臣进后宫? 一定是出事了! 慕老太君见双喜神情紧张,立刻说道:“辰儿,官家和娘娘急唤你,必是有要事,你快去。” 慕北辰看了一眼沈云舒,手中的东西还没送出去,略微觉得遗憾。 但正事要紧,他转身跟双喜离开。 双喜一边走一边说:“慕大人,出大事了,刚刚宴席上那个跳胡旋舞的泰姬死了,官家震怒。” “你细细说来。” “寿宴结束后,我师傅陪官家到结绮轩‘探望’泰姬。彼时泰姬正在洗漱,宫女们说这外邦女子很奇怪,洗漱不喜欢让人在身边服侍,于是她们备好水便各自忙去了。待听说官家要亲临,宫女们赶紧去为泰姬梳妆打扮,哪想门却被从内闩上了。宫女们叫了半天也没人开门,便让太监把门撞开,结果看到泰姬倒在桌上,人已经死透了。” 慕北辰脑中过了一遍,独自一人,房门紧锁,那就没有目击者,只能现场推敲案情。 他问道:“死因查明了吗?” “宫中也没有仵作,温院判刚要离宫就被官家给叫了回来,据他初步判断,说致命伤在胸口,像是他杀。” “门确定是从内部闩上的?” “千真万确,不仅是门,连窗户都是闩的。” “与泰姬同来的还有九个胡姬,她们在做什么?” “欸哟,那些胡姬叽里呱啦的,也没人知道她们在说什么。听宫女讲,她们来了就四处逛了逛,用饭的用饭,洗漱的洗漱,反正都在结绮轩的院子里待着。” 慕北辰见坤宁殿就在眼前,最后问了一个问题。 “我记得结绮轩只是个偏殿,有三间房子和一个院子,案发时难道什么声响都没有?” 双喜叹了口气,“结绮轩本就是个闲置的院子,日常也只有几个打扫的宫女和太监,这几个下人见是外邦女子住进来,本就存了轻视之意,再加上泰姬也不让人近身伺候,根本就没人留意主屋。要我说他们就是眼皮子浅,无论是何人,住进院子就是主子,哪有不近身伺候的道理,这回算是都遭殃了。” 慕北辰把事情了解的差不多,他抬脚走进坤宁殿。 仁宗正在里面拍桌子。 “真是胆大包天,居然敢在后宫胡作非为,想杀人就杀人,这是不把朕放在眼里!” 郭后给他递来一盏清茶,柔声劝道:“官家消消气,结绮轩就那么大,想必凶手很快就能找到。” 她本想忙完寿宴好好歇歇,却碰上了命案,还发生在后宫,这些事真是一刻不让她清闲。 仁宗生气不仅是因为一个美姬的死,而是有人胆敢在宫内行凶。 一方面泰姬是波斯的将军之女,各国使团还未离开汴京就发生命案,这是明晃晃在打他的脸。另一方面,他一生经历了两次叛乱,对行刺之人深恶痛绝,今日能在结绮轩杀后妃,备不住哪日就会到福宁殿杀自己,心怀不轨之人若不铲除,他寝食难安。 慕北辰进殿,帝后正坐在矮塌上,郭后在温言劝慰官家。 “慕爱卿,你来的正好,后宫发生命案,泰姬惨死屋内。此事涉及我朝颜面和对外邦交,交给别人朕不放心,朕命你两日内查清案情。” 慕北辰叩拜,“臣领命。” 仁宗又继续交待:“此事不宜声张,最好明日就能给波斯使臣一个说法,你有什么要求尽可提。” “官家,臣的大理寺官员均为男子,此番要在后宫行走,还是夜间,恐怕不方便。” 郭后一想也是,总不能夜间后宫大门为大理寺官员大敞四开。 “我可以让崔宫令和掌闱女官同你一起,她们精通宫律,但却不精通审案查案,好像对你助益不大。” 慕北辰直言不讳的说道:“目前嫌疑人有三类,一是宫妃,二是结绮轩的下人,三是波斯的胡姬,需要一一查证,臣确实需要能在后宫行走的帮手。” 仁宗突然想起沈云舒,说道:“之前你不是说西亭伯之女跟你查过案子吗?我看她在殿上对答如流,思维敏捷,应该可以配合你查案。” 慕北辰蹙眉,不认同的说:“她只是个勋贵人家的女子,不适合参与到这样复杂的命案中,臣觉得不合适。” 郭后明白他的顾虑,“此案涉及宫中人和外邦势力,你有这样的担心也情有可原,只是时间紧,责任重,此时确实没有比沈小姐更合适的人选。不若以我的名义宣她进宫,就说喜欢她的聪慧机敏,特让她入宫随伺左右。” 仁宗点头,“这主意不错,她今日也算是为国争光,勇赢一局,皇后愿意抬举她也是情理之中。” 慕北辰还是觉得不妥,“夜晚被宣入皇宫,于她名声有损。” 仁宗瞪眼,你这是在防我? “大不了破案之后我再多给她一些赏赐,你别在这推三阻四。” “您都赏她不少金银珠宝了,还能赏赐什么?” 仁宗被气乐了,“合着你在这给她讨赏呢啊。” 慕北辰神情淡然的说:“臣只是在说实话。” “我看你是在皮痒!” 双喜:满朝也就慕大人敢这么与陛下说话 郭后见两人对峙住了,她觉得赏赐不过都是身外之物,此事也不能耽搁,沈云舒还屡次立功,再抬举抬举也不为过。 “若是她能协助破迷案,不如就封她一个县主。” 仁宗提高嗓门说道:“郡王之女才能封县主,她不合规制!” 慕北辰直接跪谢:“臣替沈云舒谢官家和娘娘恩典。” 仁宗:我什么时候恩典了! 没等仁宗回话,慕北辰转身就要走。 郭后调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袖子里的兰花再不送出去就该坏了。” 仁宗:他什么时候藏了兰花? 双喜:沈小姐殿上选的那朵兰花,慕大人一直死死攥在手里 “朕早晚给沈云舒赐婚!” 慕北辰的声音远远传回来:“臣谢官家恩典。” 郭后顾不得体面,噗呲一声笑了。 仁宗气急败坏的说:“你看看他这个破脾气,也就是我宽厚能忍他。” 郭后安抚他:“好啦,就当是给老太君一个面子,再说那个沈小姐我也喜欢的很,是个好姑娘。” 仁宗撇嘴,“不是好姑娘能被这个犟种看上?姑娘挺好,就是命不好。” 郭后悠悠说道:“臣妾倒是觉得他们合适,您没看慕北辰都有人气了吗?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他们都是聪明人,一定会缔结良缘的。” 第53章 后宫夜宣 双喜被安排出宫宣读皇后娘娘的口谕,慕北辰在坤宁殿与他道别时塞给他一块碧玉。 “双喜公公今日操劳,烦请到西亭伯爵府时帮我带个话,说我在宫中等她,让她不用顾虑。” 双喜笑着回道:“大人心细如发,沈小姐得您青睐真是好命,我定会带到。” 慕北辰望着漆黑夜里的满天繁星说道:“她遇到我未必是好命,我却万分感激上天的眷顾。” 双喜的笑容也渐渐收起,慕大人身份贵重至极,却也孤苦至极。沈小姐若是嫁给他,就要卷入波谲云诡的国公府,也当真好坏难辨。 他摸着手中质地细嫩的美玉,心想慕大人至少肯为她细心谋划,也算不得不好。 人生祸福相依,苦乐参半,冷暖自知。 曲氏和沈云舒回府,先到寿安堂给老夫人请安。 此时老夫人正气鼓鼓的独坐榻上,孙沁宜神情哀伤的跪在地上,沈伯爷则是坐立难安的来回走动。 他想劝老夫人不要惩罚孙姨娘,却不敢开口,内心煎熬,实在郁闷的很。 看到曲氏母女进屋,赶紧说道:“母亲,沁宜与我做妾,就已经是伯爵府的人,她身世怎么样不打紧。” 老夫人故意当着曲氏的面说:“你糊涂!这女人进咱们府就是要魅惑你,她这般身世若是被传出去,被人笑话的是你,是我们全府!” 沈伯爷心想,哪还用得着她魅惑,只一个眼神我腿就酥了。 “母亲,沁宜知书达理,再说曲府都给她赎身,早就脱离贱籍了。” 他不说还好,越解释老夫人越生气。 “曲氏,你过来给我跪下!” 曲氏经过这一阵子的痛定思痛,早就不复往日的唯唯诺诺,她先问道:“母亲,我和云舒刚从宫中回来,您不说给我们赐座,还劈头盖脸的说我娘家别有用心,不知我是哪里惹您不痛快了?” “你进趟宫就了不起吗?我看你是越来越不恭顺,事事都敢与我顶嘴!” “您就算是责骂我,也得告诉我原由,否则媳妇不认。” 老夫人伸手指着曲氏的鼻梁骨骂道:“你真是骨头硬了,敢质问婆母,那我就问你,曲府从教坊司弄回这么个肮脏玩意,还特意献给我儿,意欲何为?你知不知道她是什么身份?居然敢让她给伯爷做妾!” 沈伯爷突然不好意思的低头摸了摸鼻子,这事还真不是曲氏故意的,是他霸王硬上弓…… 沈云舒扶着曲氏坐到椅子上,回身说道:“祖母,我和母亲原本不知道孙姨娘的出身。她是大舅找来教表姐弹琴的琴师,外祖母见母亲睡眠不好,听人说闻琴声能放松心情,有助于睡眠,才让她跟我们回来短住几日。” 然后她看向沈伯爷,“哪想回来的当日晚上,父亲就堵在梧桐苑,强行将人抢了回去。父亲为了给孙姨娘名份,连续求了母亲多日,母亲耐不住磨,问的祖母才知道她是罪臣之后。我们母女都不知道怎么与外祖家解释,好好的琴师变成姨娘,还被您这么质问,您和父亲是不是太欺负母亲性子软了?” 这事明眼人都知道是曲氏设的局,奈何沈伯爷有错在先,没经过当家主母同意就抢了她房里人,就算是蛮不讲理的老夫人也说不出什么。 她只能生气的拍着儿子,“你个孽障,看见女人就走不动道,如今可好,让不干净的女人算计,早知道这样还不如让初语继续跟着你胡闹。” 要不是季初语被自己关了禁闭,也不会让这个狐媚的女人爬上儿子的床。 孙沁宜看到夫人和小姐回来,心里也安稳了,她哭哭啼啼的说道:“老夫人,我虽是罪臣之女,但已经被曲家大爷赎身,是良民。再说我与伯爷在一起时是清白的,伯爷最是清楚,我哪里不干净了?” 老夫人见她顶嘴,更是火冒三丈,大声嚷嚷道:“孔嬷嬷快把家法拿来,今天我不打死这个贱人,我就没法在这家里立威!” 孔嬷嬷无法,只能去取藤条。 老夫人见她取回来,没用婆子动手,亲自抄起藤条就要打孙沁宜。 孙沁宜哪能吃这个亏,赶紧站起来躲到沈伯爷身后,可怜兮兮的说:“伯爷,您说会一生一世对我好,您不能见死不救啊。况且我是良民,杀人是犯法的,您可要想清楚。” 沈伯爷自然舍不得她受罪,立即护着她不让母亲打。 母子二人就像老鹰捉小鸡一样,一个追着打,一个护着跑,这个场景说不出的好笑。 曲氏看着沈伯爷今日护短的行为,陷入了沉思。 过去她总告诉自己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今日才真真切切的明白,对方不喜欢你,就算再执着也是没用的。 双喜带着一众公公们来通传皇后娘娘口谕,门房前几日才见过他,这次恭敬的说:“公公您稍候,我这就去通传。” 双喜怕耽误帝后大事,一把将他推开。 “通传什么通传,皇后娘娘有急事召见,我等不了。你们府里我来过,我自己带人去就行。” 待他快步走到寿安堂,就看到老鹰抓小鸡的这一幕。 他冷笑道:“贵府真有意思,上次我过来宣读圣旨,老夫人就动用家法,这次我来宣读懿旨,老夫人还在动用家法,看来贵府的家法和帝后息息相关呐。” 正打上头的老夫人被门口的双喜吓到,赶紧将藤条扔掉,这话传出去可是要问罪的。 细又一想,除了抄家,哪有半夜宫里来人宣旨的? 母子俩对视,伯爵府…… 老夫人强稳心神,颤抖的问:“公公,您这么晚来府里,所为何事?” 上次走的时候不是信誓旦旦的说谁爱来谁来吗?怎么又来了? 双喜:要不是慕大人的事,谁愿意来! “皇后娘娘极喜欢沈小姐,让她进宫随伺左右。这是天大的殊荣,沈小姐快随我走。” 这话听在老夫人和沈伯爷的耳朵里就变味了,历朝也没有皇后娘娘大晚上宣人,肯定是官家看上沈云舒,借着皇后的名头过来宣旨的。 仁宗:我的名声就是这么被传坏的! 第54章 密室迷案 曲氏没他们想的那么复杂,她只是担心女儿的安危。 “云舒,你一个人去宫里一定要小心,遇事不要慌,有事记得给家里传消息。” 双喜察言观色的能力一向突出,他看出了曲氏的担忧,笑着说:“夫人,您不用担心,沈小姐这次去只会有好事,她福气可大着呢。” 老夫人和沈伯爷一听,连官家近身服侍的太监都说沈云舒福气大,不就印证了他们刚才的猜测嘛,女人当宫妃才叫福气大,以后全家都能跟着她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两人赶紧围到沈云舒身边,对她关怀备至、问长问短,完全没有之前的冷眼相对。 双喜趁人不注意又低头跟曲氏说了句:“慕大人也在宫中,他会照看沈小姐的。” 曲氏从一开始就对慕北辰印象不错,虽然女儿直言他们身份不匹配,但慕北辰看女儿的眼神里有着热切的盼望,谁说一定不会成事呢? 她也笑着说:“那我就放心了,还望公公在宫内多照拂云舒一些,她一个女孩子在外难免会遇到难处,如果有急事您能帮忙给曲家人传个话就再好不过了。” 说完她掏出了随身佩戴多年的玉佩,交到双喜手里。 曲氏虽然不插手家中事务,但曲老夫人对她的教诲还是记在心里的,遇到宫中之人一定要多打点,他们才愿意帮忙。女儿若是遇到难处,只要告诉父亲和哥哥,他们一定会竭尽全力想办法。 双喜摸着手中的玉佩,入手温润,应该是个好东西。 只不过沈云舒的忙他可能帮不上,毕竟慕大人眼巴巴的盯着呢,连县主的封赏都要下来了,哪还用得着他。 “曲夫人放心,沈小姐在宫里定会平平安安的,没有人敢找她麻烦。皇后娘娘今日宣的急,我们这就得出发,我就不与您多言了。” 沈云舒不耐烦的应付着格外热情的祖母和父亲,他们嘴里时不时冒出“要听官家的话”、“为家族争光”之类的话,一听就是打了不该打的主意。 官家都五十岁了,太子如今稳坐东宫,他们丝毫不为自己考虑,只想着自己的利益。 何其凉薄。 双喜小心伺候着沈云舒,两人一同离开了西亭伯爵府。 在老夫人和沈伯爷看来,双喜就是在讨好未来的娘娘。 两人不由得同时发出感慨,“咱们云舒要是能嫁出去,以后府里就高枕无忧咯!” 曲氏疑惑的看着两人,就算高嫁慕大人,女儿也顶多是个命妇,府里怎么就高枕无忧了? 在进宫的路上,沈云舒问双喜:“可是后宫发生了什么急事,慕大人让您来找我?” 双喜猛点头,“沈小姐真聪明,您是怎么猜到的?” “我从未单独进宫面见过皇后娘娘,娘娘今日能想起我,必然与慕大人有关。” 双喜真是从心里敬佩这位沈小姐,自己明明什么都没来得及说,却都让她猜了出来。 他一五一十将后宫发生的事情讲了出来,最后补充道:“因为大理寺官员们不方便在后宫行走破案,所以官家才想起您。慕大人让我给您带话,他在宫中等您,让您不要担心。” 沈云舒想起寿宴上,慕北辰让她挑选鲜花时也说过类似的话。 到底从什么时候起,慕北辰开始这般在意她,处处都会考虑她的想法和处境? 她不知道这样发展下去是好是坏。 双喜善解人意的说:“沈小姐,既来之,则安之。常言道子欲避之,反促遇之,凡事顺其自然就好。” 沈云舒默默的想,她只想让母亲过上舒心的日子,其他的事情就顺其自然。 —— 崔宫令陪着慕北辰到达结绮轩。 这个偏殿不大,只有三间屋子和一个小院落,所有人都齐齐站在院中,等待慕北辰的问话。 慕北辰神情肃穆的扫视一圈,院中有五名宫女和三名太监,再加上九位胡姬。他们应该在院中站了多时,都冻的瑟瑟发抖。 他想先看案发现场,有条不紊的说道:“劳烦崔宫令将他们分开审问,把案发前后都做了什么、与哪些人在一起、是否发现异样详细记录下来。另外再问问胡姬中有没有懂得汉文的,尽量也按照这几个问题询问。” 崔宫令点头应下,她虽然没有破过案,但是宫中也常会有一些尔虞我诈、偷鸡摸狗的事,简单问话她能做到。 “慕大人放心,我会按照您的要求做好审问和记录。” 两人分工后就各做各的。 慕北辰走进正屋,温院判正坐在门口不停的打瞌睡。 “院判大人好定力,守着个尸体也能睡得着。” 温院判揉了揉眼睛,看见来人是慕北辰,和气的说:“慕大人说笑了,我们做大夫的每天都与生老病死打交道,自然不会怕这些。我年纪大了,熬不住夜,难免发困。” 其实温院判最不喜参加宫宴,甚至大臣们的各种宴席都不愿意参加。 没有哪次宴饮他能安安稳稳坐着吃饭的,不是下毒就是谋杀,参加宴席对于他来与变相上值无异。 今日可倒好,好不容易平安无事的赴完宴准备回府,半路却被官家截了回来,还上了个大夜值。 哎,做大夫的容易吗? 抱怨归抱怨,他心里清楚,今日得无偿帮大理寺做回仵作,耐心的讲解起泰姬的死因。 “慕大人请过来看,泰姬浑身上下没有外伤,唯一致命的伤口在心脏上。可奇怪的是这个伤口极小,就像被锥子刺的一样,我实在辨别不出是何物所伤。” 泰姬应该是刚洗漱完,她侧倒在圆桌前,桌子上只有一个茶壶,茶杯滚落在地,看样子是从她手里脱落的。 茶杯的水迹浸湿了她的前襟,合着流出的血液,一直滴到腿上。 “茶杯里是否有毒?” “我已经检查过,只是寻常的茶水,绝对无毒。” “她有没有被人移动过?” “从我进来就是这样,其他人都没敢伸手,只有我检查了尸体。” 慕北辰默默的想,密闭的屋子,罕见的行凶方式,一击毙命的杀人手法,确实算的上迷案。 第55章 隔空杀人 沈云舒到达皇宫已近亥时。 沉重的宫门在她面前打开,与白日赴宴不同,夜晚的皇宫庭院森森,楼宇巍巍,给人扑面而来的压抑感。 她不禁想起前朝宫女名为《题红叶》的一首诗,“流水何太急,深宫尽日闲。殷勤谢红叶,好去到人间。” 宫外的人总想挤进皇城,殊不知一入宫门深似海,身在其中的人多是无奈与寂寥,即便一帘幽梦也终剩枉然。 沿着宽阔庭院和幽深走廊而行,沈云舒和双喜走至结绮轩。 身临其境看到后宫妃子的宫殿,沈云舒内心还是惊讶的,主殿都是红墙绿瓦、金碧辉煌,但地位低微的宫妃却只住在狭小的院子,远没有她的嘉木轩大,殿内更是连一棵像样的树都没有。 刚审完宫女和胡姬的崔宫令走出屋子,打算向慕大人汇报,抬头便看到夜行而来的沈云舒。 “沈小姐,奴婢是坤宁殿的宫令,鄙姓崔。今日劳烦您远道而来,实是形势所迫,还望您海涵。” 沈云舒见是皇后娘娘身边的掌宫,立即行礼说道:“崔宫令客气,能为皇后娘娘分忧,是臣女的荣幸。” 崔宫令拿着手中的记录说道:“慕大人在案发的屋子,我刚审完嫌疑人,要不要一同过去看看进展?” 沈云舒无有不从,跟在崔宫令身后一并走向主屋。 没等她们进屋,慕北辰就迎出门,月光照在他的脸上,如同镀上一层寒霜,映得他的眼睛更为深邃明亮。 慕北辰见到沈云舒难得露出一丝微笑,他先是跟崔宫令说:“屋内阴气重,崔宫令和沈小姐还是不要进来了,审问记录交给我即可。” 双喜为了掩饰脸上的笑容,只能将头低的更深。 慕大人分明是听到沈小姐的声音,怕晚上见到尸体吓到她,故意堵在门口不让她们进。都说慕大人冷心冷情,那是因人而异,只要见到沈小姐,他就只剩下心细如发、温柔体贴了。 崔宫令站在门口,也明白了慕北辰的意思,若是他不想让沈小姐接触案发现场,可以同她一起审问宫女和胡姬,没准也能有所发现。 “慕大人,这是审问记录。案发时,三个太监一直往返于结绮轩和惜薪司,为十位胡姬打热水洗漱,路上都有宫人作证。五个宫女中有四人负责到尚食局去拿饭盒,一人在侧屋摆饭。九名胡姬中有一人略懂汉文,她是泰姬的庶妹叫明月,因为不受宠所以一起陪嫁过来,有四人是泰姬的婢女,另有四人是波斯王庭派过来的舞姬。” 崔宫令将口供呈给慕北辰,继续说道:“这九个胡姬有一部分人在用饭,还有一部分人在欣赏庭院,她们之中有五个人是相伴而行,可以互证,只有两个泰姬婢女和两个舞姬不能自证。” 慕北辰说道:“重新审问摆饭的宫女和四个不能自证的胡姬,任何疑点都不得放过。” 崔宫令依令行事,刚要转身就听沈云舒问道:“大人,屋内的案情可有进展?” 慕北辰看向她,思量着说:“屋内门窗尽锁,泰姬死于心脏上的刺伤,但行凶的凶器还未找到。” 沈云舒上前一步,“皇后娘娘宣我来是帮慕大人破案的,女子住的屋舍我更为熟悉,可否让我进屋一同查看?” 慕北辰定睛看她,眼神有些复杂。 他本意不想让她卷入命案,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她不是菟丝花,不依附于任何人,就如她所愿。 慕北辰侧身,沈云舒走进主屋,崔宫令见惯了宫内的魑魅魍魉,她没什么可怕的,也提步跟了进去。 双喜见院内就剩他孤零零的一个人,哆嗦了一下,也赶紧跟着进屋。 二十多平米的房子,只有一张还算体面的梨花木床,上面铺着一块绸罩单,床四周挂着烟青色的幔帐,另有一套桌子和一个软榻,再无其他陈设。 屋内并没有血肉横飞的凶杀景象,双喜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大晚上进凶案的屋子,确实阴气太重。 沈云舒先走到泰姬身旁,只见她身穿丝绸制成的薄衣,袖口和领口都饰有金线和珠宝,可见在家内也是得宠的女子。 泰姬胸口的血迹不多,只染红了衣襟,部分血迹沿着胸口而下,滴到了裤子上。 沈云舒突然皱眉,慕北辰见状为她引荐道:“旁边这位是太医院的温院判,你有什么疑问可以问他。” 沈云舒依言向温院判行礼,问道:“我见血流不多,泰姬的伤口很小吗?” 温院判在殿上见过这位沈小姐,说道:“泰姬的伤口是被锥子大小的器物刺伤的,共有两处伤口,创口很小。” 沈云舒想起自己刺绣时所受的针伤,继续问道:“我们女子日常刺绣也会被针扎,但往往只会出几滴血,好像不会血流成柱。” 慕北辰心中的疑惑好像突然被她点醒,他走向右侧墙边的孔洞,伸手摸了一下,湿润的痕迹还在。 他回头说道:“我们破案的方向想错了。” 众人都停下手中的动作,错哪了? “我一直在想凶手是怎么进来的,事实上凶手一直都没有进来。” 双喜好奇的凑过去,观察起墙上不足拳头大的小方孔。 “宫里主子们住的房子通常都会留这么一个小孔,是方便下人们观察主子起夜用的。” 打造后宫时,除了皇后和有位份的妃子能住稍大点的宫殿,宫女们在主室有专门的小榻可以休息,其他的宫殿都比较紧凑。 所以匠人们特意在偏殿的主室和侧室隔墙上开一个小洞,若主子晚上有声响或者点灯,两个房间就会同时响声或是有光,方便宫女们随身伺候,再有其它的功能就是辅助采光和通风。 双喜懵了,疑惑的问道:“这个方孔也就只能伸个手指头进来,凶手怎么可能过来杀人?” 沈云舒看向慕北辰,缓缓说出:“凶手也许是隔空杀人呢?” 众人一头雾水,隔空怎么杀人? 第56章 内侍失踪 双喜有点不敢置信的说:“这个拳头大的方孔,也就能凑个眼珠子,难不成还能隔空” 说着说着,他突然顿下来。 崔宫令好奇的问:“你想到什么了?” “隔空射箭?不行根本施展不开啊。飞镖?好像难度也挺大。咦,我记得市井里有门手艺叫吹箭,这个应该行。” 他兴奋的继续说道:“这面墙距离泰姬只有不足十步的距离,只要凶手技艺够高超,射中泰姬要害并非难事。” 沈云舒不赞同:“吹箭确实可以射杀人,但箭一定会留在泰姬身上,可她身上没有凶器啊。” 双喜猜想道:“也许是将凶器绑上绳子,射完之后再拉回来呢?” 沈云舒摇头,“这样的话箭端会沾有血迹,孔洞也会染上血痕,但这面墙上却没有任何痕迹。” 慕北辰看向沈云舒,浅笑着说:“其实凶器还留在泰姬身上,你刚才不是发现了吗?” 沈云舒仔细回想,她刚才怀疑血柱过多,如果不是血那是什么? 她突然豁然开朗,“是冰吹箭!有人用冰吹箭射杀泰姬,因此我们才找不到凶器。凶手怕一箭射不死泰姬,又补了第二箭,所以泰姬身上才有两个伤口,这样就都说的通了。” 一屋子人也都明白了,剩下就是排查凶手。 慕北辰问崔宫令:“这几人的随身物品可都检查了?” 崔宫令回道:“都已检查,没有可疑物品。” “现在我们要查两个事情。一是要查冰吹箭从何而来,波斯使臣队伍住在赤岸港的班荆馆,从他们出发到案发近四个时辰,若想保持冰吹箭不融化几乎不可能,这个吹箭一定来自宫中,因此要查清谁提供的冰吹箭。二是要查何人射杀的泰姬,从目前的推断来看,只需排查谁进过旁边的屋子即可。” “双喜公公,虽然官家和娘娘没安排你协助查案,但沈小姐对宫中事务和路线不熟悉,能否麻烦你带她查今日下午谁出入过冰窖,都接触了何人?” 慕北辰觉得沈云舒在观察和分析上都不弱于大理寺丞,由她来推敲送冰之人最为合适。 双喜自然不会放过立功的好机会,他痛快的答应下来。 “崔宫令,麻烦您重新排查整个结绮轩,不要放过任何角落。另外,今日这些宫女和太监下午接触过的人都要重新盘问一遍,结绮轩的内鬼必须揪出来。” 崔宫令同样领命。 慕北辰将每个人都合理分工,最后说道:“现在是亥时,我负责审问那五名没有不在场证据的宫女和胡姬,请大家寅时回结绮轩汇总查案线索,还有其他问题吗?” 一直默默坐在一旁的温院判弱弱发声:“有,我做什么?” “睡觉。” “得嘞!” —— 官家生辰宴上发生命案,死的还是外邦重臣之女,对于整个后宫而言,今晚注定是不眠夜。 双喜带着沈云舒离开了结绮轩,他边走边解释:“冰井务隶属于皇城司管辖,皇城司同时还负责宫禁宿卫,咱们先去找值夜的皇城司亲事官询问情况。” 二人走到左承天门内的皇城司官署,门口有两名威风凛凛的带刀侍卫把守。 双喜说明来意,并出示殿前办公的令牌。 侍卫见是官家身边的亲随双喜公公,立即一改之前严肃的神情,笑着说:“双喜公公亲自过来询问案情,还用出示什么令牌,正好今晚副使大人在,我带您过去。” 双喜问道:“可否告知是哪位副使大人在值夜?” 侍卫回道:“是赵青宸赵大人,他今日参加宫宴后没走,直接留下值夜了。” 沈云舒觉得赵青宸的名字十分熟悉,小声问双喜:“这位副使可是寿宴上坐在安亲王身边的世子?” “是啊,这位世子原是负责太子宫殿巡视,因受官家重用,现在改为殿前行走,以后也是要身居要职的,可不能得罪。” 侍卫将他们带到皇城使休息处,就见赵青宸正在院子里与竹子大眼瞪小眼。 侍卫已经习惯赵副使各种奇怪的举动,但他不想皇城司的威名在外人面前丢脸,故意拔高嗓门说道:“副使大人,福宁殿的双喜公公求见。” 赵青宸听到传报后立刻呼喊道:“你们快过来帮帮我!” 侍卫只能一脸无奈的走过去,赵青宸顺势倒在他身上,还不停的揉眼睛。 双喜好奇的问:“世子,您这是怎么了?” 赵青宸可怜兮兮的说:“我姐夫告诉我要格物致知,我一查这不是朱学者的话嘛,我就想按书上的记载去格物。这个院子只有竹子,我一想正好竹子象征坚韧不屈,没准我能从竹子中‘格’出个‘天道至理’。哪想站了一个时辰,腿也麻了,眼睛也抽了,啥也没格出来。快扶我坐会,我得缓缓。” 赵青宸口中的姐夫正是当朝宰相崔容时。 沈云舒笑着说:“格物之学,格物在外,致知在内,两者合一,才是知万物、格万物,无需世子这般劳心劳力。” 赵青宸认得这位沈小姐,在殿上慕北辰和她眉来眼去的,今晚还特意来帮忙查案,啥关系不言而喻。 他捶着腿说:“是啊,我就说我不能专研学问,姐夫非得说为官要心中清明,让我多学习,也不看看我是不是学习那块料。” “哦,对,你们找我什么事?” 双喜再一次讲明来意。 赵青宸猛地跳起来,“皇城司管辖的冰井务居然有人心存不轨,真是岂有此理!你们放心,老子今晚非得把大硕鼠抓出来!” 他安排侍卫:“你去,把冰井务值班的内侍给我找过来。” 双喜立刻拍马屁:“世子果然是爽利人,有您在,我们一定能马到成功!” 赵青宸义薄云天的拍胸脯,“那是,咱们先进屋等着,今天晚上肯定给你们满意的答复。” 过了半晌,侍卫突然急冲冲的跑了进来,一边大喘气一边说:“冰井务值班的内侍不见了!” 第57章 守卫自尽 赵青宸惊讶的问道:“不见了?好好的人怎么能平白无故失踪呢,可问了守卫?” 侍卫说道:“今日正常是两个守卫值守,一个守卫因为上吐下泻身体不适请假了,冰井务的管事觉得天气寒冷,后宫也没什么人用冰,就没增派人手。据仅剩的守卫报,内侍是一盏茶前突然有事出去,他以为是去如厕,就没细问,哪想人就始终没回来。” 双喜小心询问:“那内侍会不会是担心事发,畏罪潜逃了?” 赵青宸叹了口气,“我父亲说的对,万事开头难,中间也难,到最后更难,哪有顺风顺水就成事的。应该是有人不想让我们继续查,哎呀,真麻烦,咱们去冰井务看看。” 双喜怕他反悔,赶紧拍掌称赞:“世子真是大义凛然,急公好义,不畏艰险,勇往直前!” 赵青宸一脸不好意思的说:“你不用这么夸我,我父亲还说了,万事对得起自己就好,要是实在做不成,剩下的就交给报应。” “” 沈云舒第一次遇到这么有趣的父子俩,笑着说:“亲王和世子都是通透之人。” 赵青宸想到自己不着调的父亲,面色扭曲的说:“你听没听过一句话,叫脱裤子打老虎。” 沈云舒着实没有听过这样粗俗市侩的话,摇了摇头。 “意思就是只要你既不要脸又不要命,一般人都惹不起你,我和父亲只是比别人更胆大不害臊罢了,说不上通透。” 沈云舒沉默了一下,她觉得自己好像太重视规矩,错过了很多有趣的事。慕北辰曾建议她走出禁锢,她这几日接触到这些人和事,竟比十余年内宅的勾心斗角更深刻也更生动。 “世子说的俚语话糙理不糙,明白的人,自性自在,不昧因果,云舒受教了。” 赵青宸的直觉一向灵敏,沈云舒说的受教是发自内心的,他虽然身份尊贵,但并不是所有人都真心尊重他,大多数文人都不喜欢自己的粗鄙。 这是个有意思的女子,以后可以让自己夫人多与她交往,雯雯一定会喜欢她的。 “好,你这个朋友我交了,咱们不耽误时间,趁热打铁赶紧把案情查清。” 双喜再一次对沈云舒刮目相看,这个赵世子可是个混不吝的主,整日仗着父亲和姐夫的关系在宫里横着走,日常办事都看心情。 他有句名言在宫里广为流传,叫做“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既然那么多,不如再拖拖”,把很多找他办公的大人都气的牙痒痒,今日却痛快的帮忙,可见是看对眼了。 赵青宸带着一众侍卫大摇大摆的走到冰井务,门口守卫立即行礼,将他们引进夜值的屋子。 “这就是你们休息的屋子?” “回禀副使,冰井务的官使日常办公和休息都在这。” 赵青宸细看一圈,屋内有张办公的方桌,旁边还有一个休息的矮榻,榻上小几摆着一套茶具。 他伸手摸了摸茶壶水温,还未凉透,应该是刚走不久,随手又翻看了取冰登记簿,心中已有成算。 “来人,把冰井务里里外外搜查一遍。” 双喜也拿起方桌上的取冰登记簿,说道:“这簿上有记录,今日下午有两个宫女取过冰。一个人来自贤妃宫里,一个人是魏淑仪的宫女,那现在的嫌疑人是不是就内侍和这两个宫的人?” 赵青宸先是跟侍卫说了几句话,而后屏退屋内的其他人,慢慢悠悠说道:“昨日贤妃的小公主病了,取冰应该是用来为小公主降温,魏淑仪素来喜凉,即便是冬季都喜欢吃冰碗,这两个人都符合取冰的需求。” 双喜作为一个常年在前庭和后宫走动的太监,对后宫事宜居然没有赵青宸了解清楚,不禁敬佩的说:“世子果然是洞若观火,明察秋毫啊!” 赵青宸不自然的清了清嗓子,说道:“你要是没事多跟宫女内侍们聊聊,你也能知道。” 他日常负责宫内巡察,没事就东家长西家短的和宫女和太监们晒太阳、聊天,再加上出手大方,所有人都愿意跟他说闲话,所以宫内的大小事还真没他不知道的。 “那现在嫌疑最大的就是这个畏罪潜逃的内侍了?” 赵青宸摇了摇头,“他应该不是偷冰之人。” 双喜:? 沈云舒说道:“茶几上的茶壶还温热,点茶的器具也一应俱全,一个有心要畏罪潜逃的人不会摆弄这些茶具,他应该是被人引了出去,此刻生死难料。” 赵青宸笑着颔首,“刚刚那个守卫我已经让人去跟踪,想必马上就能找到内侍尸体了。” 双喜略微想了一遍,如果问题不是出在取冰之人,那看守冰的人就嫌疑最大,他居然没想到这一层。 又过了半盏茶功夫,城皇司侍卫将守卫五花大绑回来。 “副使大人,根据您的要求,我们跟踪了守卫,他果然是去偷偷处理值班内侍的尸体,目前人赃并获,请大人指示。” 赵青宸拉过一把椅子,一屁股坐在守卫面前,“说,你偷冰准备交给何人?” 守卫低头不语,他死期将至,说了只会连累他人。 “冰井务的守卫可是个闲差,能在这值守,想必你上面是有门路的,你走的哪条门路用不了多久我就能查到,若是不想拖累其他人,还是早早招了。” 守卫的姐姐在宸妃宫内当差,能来冰井务确实是姐姐安排的,但这事与姐姐无关。 他低头狠狠一咬牙,只听“咔嚓”一声。 侍卫立刻掰开他的嘴,只见他最后一颗大牙已经被拔掉,想必刚才是用舌头将装毒药的假牙顶下来,此刻已经咬碎毒药。 “副使大人,他服毒了。” 守卫忍着剧痛大声说道:“这事与我家人无关,你们来的时候我就知道命不久矣,刚刚已经服毒,所有罪责我自己承担,望大人明鉴。” 沈云舒立刻说道:“你要知道谋杀外邦重臣之女是死罪,家人要被连坐,如果不想牵连家人,还不赶紧说出指使你的人是谁!” 守卫强压撕心裂肺的痛,艰难的说:“我若说了那人,全族都要遭殃……大人,我将打磨好的冰箭交给了结绮轩的太监,能说的我都说了,还望大人放过姐姐。” 说完就七窍流血,倒地而亡。 赵青宸再次叹了一口气,“看来泰姬之死没那么简单,冰箭的线索已经有了,劳烦二位回复慕大人。” 一桩后宫的凶杀案,却引出盘根错节的各方势力,事情开始错综复杂起来。 第58章 再起凶案 沈云舒和双喜从冰井务出来已经丑时,连续三起命案让殿前司和皇城司的侍卫都紧张起来,皇城内一队一队巡卫兵往来穿梭不停。 沈云舒望着愈发戒备森严的皇宫叹道:“这个时辰有人入梦,有人还在值守,万般滋味皆是生活。” 双喜也是从最底层的洒扫太监一步一步爬上来的,幸得师傅刘公公举荐得以在福宁殿伺候,之后才有今日的风光模样。 他忆起年少时的辛酸生活,喃喃说道:“官家和大臣们卯时上朝,负责洒扫的太监和宫女寅时不到就要上工,夜晚的宁静属于好命人,疲惫的都是苦命人。” 生活的苦,只有经历过的人才懂。 在夜色的笼罩下,一切都变得朦胧,却也更容易把自己看得真切。 沈云舒不禁重新审视自己,她还有很多不足,能做的也很多,人生修行路漫漫,每一步都是。 二人从左承天门出来,背后突然传来一声呼喊:“二位等我一下!” 沈云舒被黑夜中的这声呼喊惊到,没注意脚下有台阶,一不留神被绊倒,幸亏双喜扶住她才没有摔倒。 赵青宸带着侍卫们快步走了过来,“今日这事没查完,小爷想了一下,没必要学老官员明哲保身那一套,在皇宫里谁能动得了我?走,咱们一起去结绮轩,我倒是要看看谁在兴风作浪。” 双喜忍不住又对他进行连番吹捧:“我就说世子顶天立地,敢做敢为,与众不同,岂是凡夫俗子能比的!” 赵青宸颇为得意的说:“你小子眼光格外犀利,怪不得能让你师傅带在身边,孺子可教啊。” 说完从袖子里掏出一块大金锭子扔给他,“冲你会说话,爷赏你的。” 转头又跟沈云舒说:“你别嫉妒啊,我可不敢随便给女子东西,回头再被我父亲和夫人一起动家法就不值当了。” 沈云舒感觉刚才绊到的脚隐隐疼痛,她忍住不适说道:“世子与尊夫人恩爱,真让人羡慕。” 赵青宸瞪大眼睛说道:“你千万别羡慕,我夫人可是建威大将军的女儿,能抡起二十斤的斧子,真打起架胜负也就三七开。” 双喜秉承着吹捧到底的精神说道:“世子能与将门虎女打个七开也很厉害。” 赵青宸抬头望天,默默说道:“是她用三分力气就能砍死我七次。” “” 众人在约定的时间之前都回到结绮轩。 崔宫令正在和慕北辰讲述搜查情况。 “慕大人,我从侧屋存放杂物的箱子里搜出一个小型冰鉴,据他们互相指认,曾出入这个屋子的只有两名负责打扫的宫女和一个太监,但他们都不承认是自己放的冰鉴,所以我将他们分别单独看管了。” 沈云舒三人进屋就听到崔宫令所说的话,赵青宸立刻大声说道:“那个太监就是犯人,他现在有危险,你把他关哪了?” 崔宫令一愣,说道:“就是旁边掖廷的一个配房内。” 赵青宸一拍大腿,“坏了!” 几人赶紧跑往配房,看守的侍卫将门打开,那太监居然将凳子搬到房梁下面,用腰带悬梁自尽了。 这是今晚泰姬案去世的第四个人。 崔宫令见因为自己看管疏忽,导致重要线人自尽,整个人都慌了。 “我没想过他能自尽” 赵青宸郁闷的说道:“我们刚在冰井务查出偷冰的守卫,他也当场服毒自尽,可见幕后之人地位极高,手眼通天。”而后他将冰井务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讲了出来。 “那守卫临终前说,他若讲出那人,全族都要遭殃,这皇宫还真是卧虎藏龙,也不知道皇伯父能不能睡的着觉。” 双喜暗想,今日死了这么多人,估计官家有一阵子难眠了。 卧榻之侧藏逆贼,一国之君多无奈。 在众人沮丧之时,慕北辰讲出审问的进展:“我从泰姬庶妹明月的口中问出,随行的婢女中有一人儿时在杂耍班学过杂技乐舞,而那个婢女也曾在大家用饭中途离开。而后我命宫女搜她身,找到了吹箭筒,她是行凶之人无疑。” “现在送冰箭的线索断了,下一步要查的就是婢女为什么要杀泰姬,也许从她这能找到冰箭的答案。” 赵青宸问道:“那个婢女可招了她杀人的原因?” “明月问她,只说是怀恨在心,但具体原因迟迟不说。” 以往的断案可以有多种逼问方式,但语言不通,即便是慕北辰也觉得为难。 沈云舒说道:“女人能鼓起勇气杀人,除了仇杀就是情杀,不如让我去试试。” 赵青宸突发奇想,“问话之前要不要下点猛药,这样审案的速度也能快点。” 众人看向他,什么猛药? 慕北辰心里了然,说道:“劳烦世子帮忙。” 杀害泰姬的婢女叫卡农,她本是杂耍班的学徒,后来杂耍班解散,她因长相漂亮被班主高价卖到阿乐本将军的府邸,而后就一直做泰姬小姐的婢女。 明月作为翻译的人也左右为难,卡农惹了这么大的祸事根本瞒不住,但她感觉卡农一直在有意隐藏一些事情,涉及到本国的邦交,她不能深问。 沈云舒提议先与明月谈,需让她知道厉害才能全心全意协助破案。 沈云舒和慕北辰二人单独见了明月,沈云舒为明月倒了一杯热茶。 “天气寒冷,你先暖暖身子。” 明月见问话的终于不是旁边那个寒气森森的官员,听话的端起茶杯浅尝了一口。 沈云舒仔细观察她的神色,明月一举一动都透着拘谨,但还算是镇定。她的长相虽然没有泰姬艳丽,但浓眉大眼,也颇具异域风情。 “你什么时候开始学的汉文?” “一年前我得知姐姐要嫁往贵国,大夫人着手挑选随嫁的女子,我就主动提出要学习汉文,陪同姐姐远嫁。” “你也是将军府的一位小姐,为什么要做随嫁的打算?” “我们波斯国是一夫多妻制,父亲有四个妻子、七个儿子、八个女儿,大夫人是贵族之女,身份尊贵,我只是平民之女且生母早亡,若嫁人也只能随意配给权贵,甚至为奴为婢都有可能。我听闻汉人重礼数,若是我能嫁到异国他乡也未必不是好事。” 沈云舒暗想,这是个有成算的女子,虽然两国文化不同,但人人都想为自己谋取出路。 “泰姬身亡,你作何打算?” 明月有点茫然,她也不知道前路在哪? 慕北辰说道:“泰姬虽死,但两国邦交还在。你作为阿乐本将军的女儿,也有资格嫁给我们的陛下,若你全力配合查案,我会奏请官家将本属于泰姬的荣耀赐给你,你觉得如何?” 明月震惊的抬头,这个官员的意思是自己可以顶替姐姐,以后也能呼奴唤婢,过人上人的生活。 沈云舒肯定的说:“你们既然被送过来,那就一辈子都回不去了,与其再被官家转手送人,不如自己做个主子,不好吗?慕大人是我朝的重臣,他言出必行,你尽可信他。” 正说话间,外面传来被殴打的惨叫声。 慕北辰轻松的靠在椅背上,“这是我们刚抓到的奸细,他帮助卡农刺杀泰姬,此时正被严刑拷打,下一个要被用刑的就是卡农,你若是不配合,也躲不过刑罚。” 惨叫声一声大过一声,几乎一刻不停,在漆黑的夜里分外瘆人。 第59章 大人我疼 明月的选择不言而喻,从她学习汉文开始就已打定主意要逃离禁锢,为自己起名明月,就是提醒自己争做高悬在上的月亮,而不是任人践踏的泥土。 卡农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屋子里听着此起彼伏的惨叫声,心里的防线也逐渐崩塌,使臣大人答应她可以回乡与情郎团聚,如今已成妄想。 忽然,房门被打开,迎着烛光,她再次看到那位眼梢带着寒气的大人,不同的是他身边多了位年轻女子。 两人随意坐下,明月依然在一旁翻译。 而后进来一个凶神恶煞的侍卫,他将被打的鲜血淋漓的太监扔到她面前,那人俨然已经断气。 卡农虽然被绑缚在凳子上,但她仍惊叫着拼命想后退。 死去的太监舌头微吐,浑身是血,死状可怖。 太监身下的血一直蔓延到门口,拉出了一道诡异的血河。 侍卫把人扔下后就关门离开。 他默默擦了擦手,副使大人倒的鸡血也太多了…… 慕北辰厉声说道:“告诉她,若不招供,她的死状会比这个更可怕。” 明月按着慕大人的指示如实转告。 卡农的话好像卡在喉咙,吓得怎么也发不出声。 沈云舒问道:“你可是有要等的人?” 卡农听到明月的转述后眼眶湿润,她想回国与爱人团聚。 “明月你告诉她,按照我朝律法,杀人分为谋杀、故杀、斗杀,前两者是死罪,后者可发配边疆。她的生死取决于今日是否配合,只要人活着,就有再见面的机会,人若死了,以后就是天人两隔。” 明月转述后,又增加了一句:“卡农,我们波斯人信奉伊斯兰教,人死后灵魂会被审判,若是你如实交代,也许你的恶行会被减轻,不至永世不得进天堂。” 宗教的信仰以及对生的渴望让她失去了坚持下去的动力,卡农讲出了杀人的原委。 她原本已有心上人,本不会被陪嫁到异国,但偶然中,她发现了泰姬与一男子偷情,泰姬怕她走漏风声,因此才将她一并带出国。 她哭过、闹过,可泰姬丝毫不理会。 泰姬觉得自己无缘嫁良人,凭什么一个婢女可以和心上人终身厮守,正是她的一时歹念才引来了杀身之祸。 “你是如何从太监手中拿到冰吹箭的,何人给你牵线搭桥?” “是使臣找到的我,说我若是恨泰姬,他可以帮我,等泰姬死了,我们这些陪嫁的人就可以回国,能与家人团聚。使臣知道我练过杂技,绳镖、吹箭和飞镖都能百发百中,便让我用最不引人瞩目的方法杀人。我提前练习好久的冰吹箭,就为了等这一天的到来。” “至于如何拿到冰吹箭,使臣告诉我只要到了皇宫就会有人给我。今日下午,那个太监找到我,我便顺理成章的收下冰吹箭。” 慕北辰又问道:“你可知与泰姬私会的是何人?” 卡农摇了摇头,“我猜想泰姬私会的那个男子应该位高权重,他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与泰姬的奸情,所以才让使臣找我杀人。毕竟到了贵国皇宫,泰姬不洁的事情也瞒不住。” 两人询问完原委之后对视了一眼,泰姬之死不仅涉及谋杀,还涉及到本朝身居高位的人与他国内外勾结,串通一气,往大了说就是通敌卖国。 慕北辰命人收押卡农,并为泰姬验身,待官家散朝便可上报案情。 经历了一整晚的查案断案,所有人都疲惫不堪。 两人走出房门,见到赵青宸和双喜都瘫坐在院子中的石凳上,崔宫令在整理众人的谈话记录,皇城司的侍卫们零零散散的站着。 赵青宸坐的四仰八叉,晃着手腕说道:“刚才我抽地抽的手都疼了,要不是我出的敲山震虎这个好主意,你们能这么快审出来吗?” 沈云舒笑着说道:“世子智勇双全,实乃官员之楷模。” 她刚想往前走一步,却觉脚腕钻心的疼,身形不禁一顿。 慕北辰敏锐的察觉到了她的异常,低声问道:“怎么了?” 沈云舒忍痛摇了摇头,刚刚在左承天门绊了一下,因为精神一直高度紧张,她没理会脚上的疼痛,如今放松下来才觉得疼痛难忍。 慕北辰注意到她身体微偏,立刻蹲下身,轻声说:“让我看看。” 沈云舒见院子里一堆人,哪好意思让他看,立即推了推他,示意他站起来。 “我没事,等白天找个大夫看看就好了。” 赵青宸看着两人之间的扭捏氛围,无奈的说道:“少年人就是好,累了一晚上还能谈情说爱。崔宫令,咱们该忙的也忙完了,快点走,也好给有情人挪个地方。” 崔宫令看了一眼满脸关切的慕北辰和神情羞涩的沈云舒,两人褪去了精明能干,不过也就是一对情窦初开的少男少女,她笑着招呼众人离开。 赵青宸捡起地上的鞭子,高声说道:“兄弟们,跟我走,带你们吃早膳去!” 本来拥挤的院子突然冷清了下。 慕北辰再没了顾忌,直接拦腰抱起了沈云舒,惹的怀中女孩一声惊呼。 她伸手捶打他的胸膛,害羞的说:“你快把我放下。” “别乱动,让我看看你脚怎么了。” 沈云舒近距离看着眼前的男子,皎皎明月将他的清冷孤傲尽数抹去,只剩下一脸关切,与人前的模样判若两人。 慕北辰本想抱着她进屋,又想到屋内刚死过人,只能暂时让她坐在石凳上。 他再次单膝跪地,隔着裙摆握住了女孩细致的脚踝,轻轻扭动,引来女孩一声闷哼。 慕北辰抬头迎着月光看向沈云舒,却听到一句软糯的话。 “大人,我疼。” 慕北辰顿时觉得一股悸动直冲脑门,心跳急速加快,脑袋里也一片混沌,若不是单膝跪地,恐怕此时的腿都要软了。 “哪疼?”他哑着嗓子吐出了两个字。 沈云舒颤着声说:“脚踝疼。” 慕北辰深吸一口气,这样黑漆漆的夜晚,听着这样旖旎的声音,真是要命! 第60章 月下定情 慕北辰曾无数次在这样四下静谧的夜晚仰望星空,今夜群星闪耀,他的眼中却只能装下这个强装镇定的女孩。 踽踽独行了那么久,他从没觉得寂寥,偏偏守着眼前人,他却像荒漠里渴求甘霖的旅人一样,内心焦灼而又期待。 咫尺的距离仍觉太远,近一点,再近一点,仿佛错过了今日就要再等万年。 沈云舒有点无措的看着半跪在地上的男人,他从来都像劲松一样倨傲的站着,如今将姿态放的这样低,却仍然压的她难以呼吸。 野兽在发起攻击前,总要先俯下身子,收起爪子,放慢脚步。 而自己就像那个被盯住的猎物 慕北辰轻轻摩挲着手中纤细的脚踝,他可以想象出那优雅的脚背弧度、细腻光滑的肌肤,一定无一不美,处处让人心惊。 无论心中怎样旖旎缱绻,他嘴上仍说着淡然的话:“你的脚没伤到骨头,只是崴了,我去叫温院判,给你上点药就好了。” 慕北辰刚要起身,沈云舒却伸手拉住了他的袖子,小声说道:“温院判应该才睡下,让他休息一会,不差这一时。” 他笑着仰头望向女孩,嗓音低沉的问道:“那这一时我们做什么?” 沈云舒赶紧松开手,不敢直视他含笑的眼睛,假装欣赏院子。 “嗯看繁星皓月,看灯火交映,看这满院秋色。” “沈小姐好眼力,这院子连棵树都没有,难为你能看出秋色。” “慕大人好口才,总能让人哑口无言。” 慕北辰站起身,先是将身上的披风解下,细心的系在她身上。 而后从右侧手袖里拿出一个锦盒,递到她面前,略微拘谨的说:“慕大人的口才也是因人而异,在你面前可称不上好。” 沈云舒的视线都停留在锦盒上,没有注意男人的耳朵已经微红。 若她再细心点就会发现,慕北辰的右手正微微攥着衣角,试图努力控制紧张的情绪。 这个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的男人,此时内心是惶恐不安的,这个礼物他随身带了一整晚,直到现在才敢拿出来。 沈云舒轻轻打开锦盒,里面放着的正是她在殿上挑选的兰花。 慕北辰从中拿起兰花,动作轻柔的别在她的鬓间。 二人目光交融,一股缠绵的情愫渐渐滋生出来,双双沉浸在陌生而又浓烈的情感中。 沈云舒此时双颊晕红,杏眸流光,水色潋滟,灿若繁星。 慕北辰轻声赞道:“青丝渐绾玉兰香,簪就三千繁华梦。沈小姐,不知慕某可能入梦?” 沈云舒羞涩的说不出话,但眼中的情意已经出卖了她。 慕北辰将她看的真切,伸手轻抚她云鬓间的玉兰,句句紧逼,“我有一簪,可以挽发,不知何物能够挽卿心?” 沈云舒睁大双眼,这个满口风流的男人还是让犯人闻风丧胆的大理寺卿吗? 她失神的表情深深取悦了慕北辰,多可爱的女孩,若能得她偏爱,必尽余生之情深。 等了半晌,他忍不住坏心思的问:“怎么不说话,舌头被猫叼了?” 沈云舒觉得这一晚始终被他拿捏死死的,她已明自己的心意,便再不能让他继续如此嚣张。 她俏皮的说:“长发自有玉兰挽,君心自是随君意。” 慕北辰听罢低头闷声笑起来,这世上再没有比她更惹人怜爱的女孩。 这一晚有她相伴,自己笑的竟然如此之多。 沈云舒见他嘲笑自己,羞的侧过身,不想理睬他。 低头看到身上的披风,又担心的问道:“你把披风给我了,你不冷吗?” “冷啊,要不你抱抱我?” 沈云舒霎时脸涨的通红,这男人被妖孽附身了吗? 说的都是什么孟浪的话! “看你脸红的样子,我好像又不冷了。” “” 两人说话间,日出霞光尽染。 慕北辰望着天边朝霞感叹道:“日出之美,在于它脱胎于最深的黑暗。云舒,越是深处黑暗的人越渴望光明,谢谢你陪我度过这个悠长而又漆黑的夜。” 此刻,他的眸光温柔如水,竟比初升的太阳还要温暖人心。 沈云舒将手中的锦盒关上,递还给他。 “我已为你装了一盒晨光,它会伴你度过每个黑夜。” 慕北辰的眼中闪烁着动人的光,他将锦盒小心收入怀中,而后挑眉看向沈云舒,一字一顿的说:“我暂且先用它来度过黑夜。” 以后的朝朝暮暮,都要有卿伴。 第61章 波斯使臣 晨光初露,日出有曜,随着天空渐渐放亮,陆续有宫女和太监晨起忙碌。 两人不敢再如夜晚那般靠的太近,谨慎的隔开了一段距离。 “这一晚上险象环生,你怕吗?” “怕。” 慕北辰倏然一滞,凝心静气地等着她继续说。 这是他习以为常的生活,却平白将她卷入其中,倘若他们在一起,以后这样的事恐怕会更多,但他仍然贪心的不想放手。 “四个人的生命在我眼前消逝,这些事我十五年的闺阁生活都不曾经历,说不怕是假的。若不是你陪着,今晚我一定会噩梦缠身。” 上次去云水间,她就吓的好几日不敢安睡。 沈云舒望进他的眼,那里暗潮涌动,有着挣扎和固执。 “但我更怕整日过着提线木偶的生活,好像只有算计、讨好、炫耀才能彰显荣誉,最后就会变成连自己都讨厌的面目可憎之人。明月都敢远赴异国他乡为自己谋划出路,我又何必守着一成不变的安稳不放。来人间一趟,不想只为二两碎银折腰,只有自己努力拼搏过,才知道什么是无憾。” 慕北辰看着沐光而坐的女孩,心里渐渐融成一汪清泉。 今生何其有幸,得遇吾卿,唯愿年岁并进。 崔宫令掐着时间过来,远远看到女子迎光坐着,男子背光而立,二人目光灼灼,笑语嫣然。 她故意咳了一声,等了片刻才领着一众宫女太监走过去。 “慕大人、沈小姐,皇后娘娘起身了,特邀沈小姐到坤宁殿沐浴更衣,稍事休息。” 后面跟过来四名太监,抬着一个步辇。 “皇后娘娘怜惜沈小姐脚部受伤,特安排了步辇随行。还请慕大人放心,我们会把沈小姐照顾好的。” 沈云舒看向慕北辰,有他在,自己好像一直都被优待。 慕北辰安抚的向她笑了笑,“皇后娘娘仁慈,你先去休息一会,等忙完了我再送你回府。” 他扯下腰间的佩玉递给崔宫令,嘱咐道:“云舒首次进宫,还望宫令多关照些。” 崔宫令好笑的看着腰间光秃秃的慕大人,也不知道这一晚扯下了多少配饰送人,都把一个金尊玉贵的世子爷掏空了。 “慕大人客气了,沈小姐是娘娘请来的贵客,我们自然会好好伺候。” 慕北辰的好,心明眼亮的沈云舒怎会不知。一个人愿意为你倾尽毕生柔情,自然远胜万千甜言蜜语。 沈云舒乘上步辇,在一众人的簇拥下离开。 慕北辰望着她远去的背影,久久不能回神。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 坤宁殿。 崔宫令将沈云舒安排到偏阁,请来太医为她治疗脚伤,而后备下早饭。 待沈云舒梳洗完毕后,一队宫女捧着衣裙和饰品过来。 排成一列的托盘上摆有一件金黄色绣着纹样的对襟衣衫、一条镶银丝瑈蓝百褶裙以及金银珠钗等首饰,样样都透着精致。 领头的宫女向她行礼请安,“沈小姐,女婢是坤宁殿的管事宫女芜菁。这些是昭庆公主未出嫁时的衣服,还没上过身,皇后娘娘特意让奴婢找来给您换上。您昨晚操劳,先在此小睡一会,午膳的时候奴婢再来叫您。” 沈云舒回礼,笑着应下。 能在帝后宫中伺候的女史通常都是官宦人家子女,未来即便不能留在后宫也要嫁给朝臣,丝毫怠慢不得。 待人都走后,沈云舒仔细打量这座侧殿,重檐庑的殿顶,屋面铺着黄琉璃瓦,梁枋上绘满龙凤和玺彩画,天下最尊贵的女子就住在这。 都说权位不宜盛,能事不宜尽,但尝过权势滔天的滋味,有几人能不心动。 她默默回想昨晚种种,动辄权贵内外勾结,猖狂作乱,皇亲贵胄、朝廷权贵哪个都得罪不起,慕北辰步步都走在刀刃上,锦绣前程和体面尊荣均是用命搏回来的。 欲戴王冠,必承其重。要承其重,必有其器。 看似风光的背后都是辛酸和沧桑。 既然做出了选择,后面的路即便荆棘满地,只要他不离,自己就会陪他走下去。 芜菁带着一众宫女离开,她旁边一个小宫女好奇的问道:“芜菁姐姐,这个沈小姐是何人,以前怎么从来没在宫里见过。” “她是皇后娘娘请来的贵客,是西亭伯的女儿,你们不要多问,妥善伺候着就好。” “哦,我见崔宫令亲自把她带进来,还以为是多尊贵的小姐呢,那西亭伯不是落魄了吗?” 芜菁脑中闪过一位气宇不凡的男子,她状似无意的说:“听说是慕大人陪她进宫的。” 小宫女突然好奇的说道:“慕大人?可是卫国公的世子,都说他不近女色,厉害的很呐。我听移清殿的宫女说,五公主好像还对这位大人念念不忘呢。” “在宫里可要谨言慎行,这事你跟我说说也就罢了,千万不要出去乱说。” 小宫女笑着点头,“芜菁姐姐最好了,什么事都提醒我们,等你放出宫的那天,皇后娘娘一定会给你配个高官重臣的。” “咱们女子这辈子,只要嫁得良人就好,高不高官有什么要紧。” “还是芜菁姐姐想的通透。” —— 垂拱殿。 仁宗拿着手里的奏报,眉头紧锁,泰姬之死是小事,居然有人内外勾结,到底是何用心? “宰相,你怎么看?” 崔容时回禀:“微臣觉得一是要先捋明白波斯使臣为什么让本国的重臣之女死在宫内,是波斯国王的授意还是使臣的谋划,他们所图为何。二是要查清到底是谁在勾结外邦使臣,既然能在宫中做手脚,想必是位举足轻重的大人物。” “慕爱卿,你觉得呢?” “臣认为可以先将此事告知波斯使臣,看看他想获取什么。但我们要掌握主动权,尽管那使臣是知情人,我们也不能暴露奸细之事,所以臣斗胆游说了泰姬的庶妹明月,让她为我们做人证。” “如何作证?” 慕北辰拿出一枚吹箭,“臣认为要一口咬定泰姬死于卡农偷偷携带进来的吹箭而不是冰箭,泰姬死于波斯婢女之手是波斯国的内事,死于后宫的冰箭就要上升为两国邦交问题,不利于我朝谈判。” 仁宗点头,“爱卿考虑的周全,此事就按照你说的办。双喜,宣波斯使臣觐见。” 谈完了正事,仁宗一边喝茶一边问道:“慕爱卿,你是如何游说泰姬庶妹的?” 慕北辰一本正经的说:“臣说官家答应让她入住后宫。” 仁宗一口茶没咽好,立刻咳了起来,他怒斥道:“你怎么不答应自己把她娶回家?” 慕北辰理所当然的说:“官家,臣还未娶妻,怎么能先纳妾,这不合礼数。您是一国之主,后宫百花齐放才是春。” “你答应的,你去找皇后说,朕就不管了。” 慕北辰扶额,“臣可能一夜没睡,此时觉得心慌,得请两日病休。” 仁宗乐了,“好,朕批准了,正好沈小姐还在皇后那,一会我就去与皇后研究研究,给她赐个婚。正好你上次提议要升她为县主,今日她再次立功,不如就双喜临门。” 他掰拉手指头算了算,“如今位份提上来了,赐婚的人选也多了,哎,可惜宰相儿子还小,要不门当户对正好。” 崔容时不想沾惹鱼池之灾,“臣的家事就不劳官家费心了。” 刘公公站在后面暗笑,官家都一脑门子官司了,还有闲心保媒拉线。 回头慕大人生气了,去皇后娘娘那把秀女图都要走! 第62章 减免税赋 波斯使臣接到消息后,一路神情悲怆的赶到了垂拱殿。 刚刚说完闲话的君臣三人也同样一脸悲痛。 仁宗深深叹了一口气,说道:“波斯国痛失贵女,朕痛失爱妃,实在是伤痛啊。” 使臣满脸不敢置信的说:“泰姬昨日还同臣有说有笑,今日却天人永隔” 话没说完他就哽咽起来,而后便潸然泪下。 君臣三人:果然哪国大臣都是好戏子啊。 “陛下,臣惶恐,臣将泰姬全须全尾的带过来,怎么一晚上人就去世了呢?您一定要查清死因,为泰姬伸冤呐!” 仁宗疑惑的问:“朕还没说她是怎么死的,你怎么就说是怨呢?怨从何来啊?” 使臣眼睛一转,说道:“泰姬正值盛年,从无病痛,如今骤然离世,自然是另有隐情。她是我国阿乐本将军的长女,阿乐本将军知道后一定会悲不自已,他素来勇猛好战,要是做出什么有碍两国邦交的事,可怎么是好啊。” 使臣又抹了把眼泪,斩钉截铁的说:“还望陛下不要包庇凶手,一定给波斯国一个公道!” 仁宗状似难为情的说:“诶呀,朕也是突闻噩耗,只是查案还需要时间啊。” 使臣见仁宗的态度软了,心想他一定是知道泰姬死于他杀,现在是在装糊涂,故而硬气的说:“贵国这样人才辈出的泱泱大国,难道连个凶手都抓不到?我看你们就是推诿,就是不作为,若是今日不给我国一个交待,我立刻就回国禀告国王,让陛下定夺!” “这”仁宗的声音听起来很为难。 崔容时适时站了出来,和气的说:“使臣大人,要不我们可以谈谈别的,比如怎么能弥补一下贵国的伤痛?” “这可是人命关天的大事,难不成贵国想用银钱打发我们?” “那”仁宗的语气仍然是勉强。 顿了片刻他说道:“要不你就回国让你们陛下定夺?” 使臣:? 不是应该再继续加码,各种诱惑他吗? 一位一国之君怎么能放弃的这么快! 我还在等你们的说服呢! 慕北辰有些不耐烦的说:“要不你就回去禀告,阿乐本将军就算再勇猛,你们想打过来也隔着千山万水。这一路劳师远征,人困马乏的,我军只需以逸待劳就占尽天时地利,怎么打都不会输。” 崔容时也叹了一口气,“看来也就只能这样了。” 使臣被他们的放弃精神打败了,开始自己找补。 “其实也不用这么麻烦,你们汉人总讲以和为贵,若是能谈和,何必兴师动众。” 仁宗颇为认同的说:“那你觉得怎么样好?” 使臣赶紧见好就收,“我们波斯王子一向喜欢商贸,对贵国的丝绸、茶叶、瓷器和铁器都极为感兴趣,若是能减免波斯国五年缴纳的赋税,一定会感动王子。届时有王子在中间帮忙转圜,想必结果不至于太糟糕。” 崔容时说道:“我记得贵国有十三位王子,您指的是哪位?” “我国擅长贸易的是五王子。” “可我记得波斯国王后所生的只有三王子和七王子,这五王子怕是嫔妃所生。” 使臣没想到这个宰相居然对波斯国了如指掌,只能点头应道:“是,是。” “使臣大人出使他国,却只传达王子的意愿,恐怕不好。” 使臣被他问的心有戚戚,心里正想着如何应对,突然有太监进来传报:“启禀官家,刺杀泰姬的凶手已经抓到。” 仁宗点头,“带进来。” 使臣回头望去,只见卡农被赵青宸五花大绑的带了进来,同行的还有明月。 赵青宸跪拜,双手高举吹箭和箭筒说道:“臣在泰姬婢女卡农的屋内搜到了凶器,如今人赃并获,请官家定夺。” 使臣不敢置信的看着吹箭,当初为了不留下作案证据,明明让她用冰吹箭,这中间出了什么岔子? 他立即用波斯语问道:“你怎么不用约定好的冰吹箭?” 赵青宸哪能容忍他用鸟语交流,马上质问道:“你明明会汉语,却在这叽里呱啦的说不停,你和卡农是不是有奸情?是不是你故意让她刺杀泰姬嫁祸给我们的?” 使臣一下被他问懵了。 不是说汉人含蓄吗,怎么上来就质问他们有没有奸情? “你不要信口开河,我是在问她为什么杀人。” 赵青宸问明月:“他说的是这个话吗?” 明月看着使臣不停的给她使眼色,心下一横,摇了摇头。 赵青宸立刻暴跳如雷,“你个老东西,居然敢在官家面前唱双簧,我看你是皮痒了!” 仁宗立刻假意斥责他,“好好说话,不许在外宾面前失礼。” 赵青宸义愤填膺的说:“官家,我是在替您打抱不平,他贼头鼠目的,没准就是泰姬的奸夫!” 使臣激动的反驳道:“你莫要含血喷人!” “我喷的就是你,刚刚仵作验尸,泰姬根本不是处子之身!” 使臣一下惊住了,五皇子明明只说不想心爱的女人被他人染指,怎么自己先染指了…… 仁宗摸了摸头上的冠冕,幸亏出了命案,否则岂不是头顶一片青青草原…… 他脸黑如墨,厉声质问道:“波斯国先是杀人,而后趁机勒索,居然还将不洁的女子送进宫中,简直欺人太甚!” 使臣慌张的辩驳:“你们随便拿个东西就说是凶器,谁能证明?” 赵青宸一脸不屑的说道:“卡农已经认罪伏法,明月全程见证了我们的搜查,你还想怎么证明,要不要你再重新把人杀一遍?” 卡农和明月都垂头不语,显然是认同他说的话。 仁宗拍案说道:“朕这就派人到波斯国陛下那讨说法,你这个使臣与五王子沆瀣一气,企图诓骗我国税银,实在是胆大妄为!” 使臣此时方知刚刚君臣几人都是在套他的话,而自己却把所有事情都供认了出来。 正在他一筹莫展之际,又有太监过来传话:“官家,辽国大王姬和西夏国三王爷求见。” 第63章 暴露奸情 波斯使臣听到西夏国三王爷来了,神情一愣,他是特意来帮自己的吗? 五王子告诉他,遇到任何事情都可以向这位三王爷求助,冰吹箭也是他帮忙送到卡农手中的,但这中间出了什么岔子,他现在无从得知。 仁宗心想,此时来觐见的八成都是心怀叵测之人,天下可没这么多凑巧的事,所有事情环环相扣,诸多巧合碰在一起,就一定是刻意安排。 “宣他们觐见。” 耶律燕贤和李智宸走进垂拱殿,一眼就看到了波斯使臣和被绑缚在一侧的卡农。 李智宸诧异的说道:“诶呀,我们来的不是时候?” 仁宗:你们就是特意挑的这个时候! 赵青宸看到皇伯父脸色不善,立刻说道:“这都被您看出来了,要不大王姬和三王爷等会再来?” 他语气诚恳的就差把三王爷请出去了。 李智宸也察觉出自己说了句废话,温和的说:“我和大王姬前来只有一件事,几句话就说完,就不劳烦陛下再换个时间召见。” 仁宗认为他们都是来者不善,不如一块料理。“来者是客,怎么好再劳烦你们颠簸一趟,三王爷请讲。” 李智宸说道:“昨晚凝和殿外守备森严,往来巡逻的声音不绝于耳,是不是宫里进刺客了呀?我和大王姬都忧心忡忡,一夜无眠,本来我们就是借住宫中,给贵国添了不少麻烦,如今还劳烦增派守卫保护,实在心有不安。于是我俩商量,我们带来的侍卫都住在班荆馆,不如搬出去与各国使臣们一起住,这样也免去贵国守卫的负担。” 仁宗认真打量起这位三王爷,明明长着一副笑面,却总给人一种心思重、看不透的感觉。 之前在殿上他就把大王姬耍的团团转,自己则在一旁坐收渔翁之利,如今还撺掇大王姬一起离宫,想必是另有所谋。 最开始将他们二人请入宫也是为了方便监控,现在看来,他们并不想生活在监视之下。 他们搬出去是想做什么还是要见谁? 大王姬从进来就一言不发,这个主意应该是李智宸提议的。 仁宗心想,当下还是先挽留看看,“昨日确实发生了一点小事故,不过都已解决。你们乃我朝贵客,怎么好把贵客拒之门外,有失待客之道啊。” 李智宸心下存疑,波斯五王子为了掩饰与泰姬的奸情,可以说是煞费苦心,这么快就解决了? 他不能表露出什么,只玩世不恭的说:“贵国山美水美人美,我自请过来本就存了玩乐的心思,现在宫里的美景也看完了,正好借机出去游玩一番,这样才不虚此行。” 仁宗问向耶律燕贤:“大王姬也想出去玩乐?” 耶律燕贤只是不想日日让人看着,以往使团入住汴京城,鸿胪寺都要接待八日。现今已过两日,若是剩下几日能出去走走也好,因此才答应与李智宸一同觐见请辞。 “难得来汴京一趟,若是回国父王问起我的所见所闻,一无所知也不好,若是能四处走走看看,不失为一件趣事。” 仁宗点头,“朕想着皇宫内的景色最美,风水也养人,却忽略了你们年轻人爱玩的天性。这样也好,你们四处逛逛,权当是散心。只是汴京城很大,什么样的人都有,你们千万要离图谋不诡的人远点。” 赵青宸暗笑,最想图谋不轨的人恐怕就是他俩。 “皇侄啊,满汴京城年轻一辈里没人比你更精通吃喝玩乐,不如这几日你陪着两位贵客一起玩乐玩乐?” 赵青宸冷不丁被点名,心里一紧,他没事凑这个热闹干嘛,那两个人一看就是来搞事情的,这不是给自己找累嘛。 “官家” “好,就这么定了!” 赵青宸 他这是惹火烧身了! 仁宗继续说道:“为了让各国使臣玩的尽兴,你这几日多准备点宴饮、蹴鞠、打马球一类的活动,需要什么就跟礼部和鸿胪寺提,朕让他们全权配合你。” 意思就是别让这些使臣们漫山遍野的走,举行几场宴会,集中管理他们。 赵青宸整个脸都垮了,这得多劳心劳力啊。 “宰相和大理寺卿这几日无事也都跟着一起玩玩,朕的生辰,就当普天同乐了。” 崔容时和慕北辰非常想说他们忙的脚打后脑勺,哪有空陪玩 “大王姬和三王爷还有其他事吗?” 坐在一旁的波斯大使紧张的看着三王爷,你快管管我! 李智宸看向波斯大使,惊讶的问道:“使臣是哪里不舒服吗,怎么一直在眨眼睛?” “刚才与陛下聊的尽兴,也不知道有没有干扰到你们谈话,不过被绑的这位不是昨日献舞的姑娘嘛,可是犯了什么错事?” 赵青宸:你说的太刻意了,表情都没我父亲装傻时自然。 仁宗随意的说:“朕刚刚帮波斯国解决了一点内忧,有刁奴以下犯上,这样的奴才若是不及时处置,以后一定会引发祸端。” 李智宸点头说道:“有了内忧也许就有外患,是得妥善处理,否则千里之堤,溃于蚁穴。” 他话锋一转又说道:“只是他国的事情还得依照本国的律法处置,引发争议就不好了。” 慕北辰是律法的行家,李智宸言语中的漏洞他一下就抓住了。 “波斯国既然将十位美女进献给了官家做贺礼,那便是我国的臣民,依律自然也要依照我国的律法,此事并无争议。” 李智宸见他们只抓了卡农,自己引荐的暗线都不在,就没有再纠缠,说了几句恭维的话便离开了。 波斯使臣望着他远去的身影,心里慌的紧,若是让国王知道他偷偷扶持五王子,他的官途也就到头了。 经此一事,仁宗也算是将泰姬案看清楚,波斯使臣应该是私下帮助五王子掩盖奸情,顺便讨要好处打算回去立功,因此才借助卡农谋杀泰姬。 至于隐藏在宫中的暗线藏得太深,暂时还没挖出来。 不过天下没有风过无痕的事,细细的查,深深的挖,总会发现端倪。 第64章 合纵连横 耶律燕贤和李智宸共同离开垂拱殿。 行至无人处,耶律燕贤冷笑着说:“我从来不知道西夏国的三王爷如此精通合纵连横之术,区区一个波斯国都在你的合纵范围之内,王爷所谋甚大啊。假以时日,我们辽国是不是也要被你围猎了?” 李智宸仍然面带笑意,温和的说:“辽国民风彪悍、作战勇猛,全国上下皆是兵,岂是一国之力能撼动的,您多虑了。” “不过我倒记得辽国曾出过一位女君,治国天赋惊人,一度让辽国走向鼎盛。大王姬行事杀伐果断,我一个男子都自愧不如,若您愿意,恐怕辽国的王位都如探囊取物。” 耶律燕贤虽然自命不凡,却从未想过越过父兄称帝,这个三王爷表面和善,实则口蜜腹剑,善于蛊惑人心。 “所谓善于谋事者更精于谋身,恐怕西夏的王位于你才是探囊取物。” “大王姬说笑了,西夏的皇子可有十多位,我的处境岌岌可危,哪有称王的资本。” 耶律燕贤警惕的看着他:“三王爷与我说了这么多,到底想得到什么呢?” “我只是想与王姬交个朋友,他日若有共同利益,我们还可以互利互惠。” “三王爷,我来的这两日可都是被你牵着鼻子走,我算是明白了,与你互利互惠好比与虎谋皮,焉有其利。” 李智宸笑的从容,“大王姬,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我一向是个守信的人。” “守信?我听过张仪说服楚怀王的故事,张仪和楚怀王说:‘楚国与齐国均为大国,如果楚王能与齐国断绝往来,他就请求秦王将六百里土地献给楚国’,到楚怀王真的与齐国断交后,他只将自己奉邑中的六里送给楚王,你说张仪守信了吗?” “楚王能轻信张仪,是他目光短浅,大王姬目光如炬,寻常人可骗不了。” 耶律燕贤丝毫不信他的恭维话,只直截了当的问:“今日垂拱殿没有那个泰姬,昨晚的慌乱是不是与她有关?” “大王姬聪慧,泰姬昨晚确实死于非命。” “你一早就来劝说我离开皇宫,是不是做贼心虚,你在其中做了什么?” “若大王姬是以朋友的身份问我,我倒是可以告诉你。我并非做贼心虚,只是单纯想离开这密不透风的皇宫。泰姬的死是因为她轻信于人,殒命于情爱,我只是推波助澜而已。” 耶律燕贤不解,“你明知道在皇宫做这种小伎俩骗不过人,为什么还要插手?” 李智宸目视远方,轻声说道:“骗不了精明人,却能将蠢人牢牢绑在我的船上。人一旦做错了事,后面再怎么找补都无济于事,只剩下任人宰割的命运了。” “让你盯上的人真可怜。” “好高骛远的人总会被有心人盯上,就算不是我,也会是别人,又有什么区别?” 耶律燕贤紧蹙眉头,不赞同的说道:“比起你的阴谋,我更喜欢阳谋。” 李智宸点头应道:“阴谋有迹可循,就会产生破绽,阳谋却是随势而动,正大光明。如果我能用阳谋,又何必这般蝇营狗苟的谋划。” 耶律燕贤说了一句:“希望我们不是敌人”,而后便转身离去。 李智宸默念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 解决了泰姬之死,仁宗觉得有必要到坤宁殿跟皇后解释一下事情的原委。 他前脚刚想走,就看到慕北辰悄无声息的跟在后面。 “朕要去后宫,你跟着我做什么?” 慕北辰坦荡的说:“臣要接沈云舒回府。” “你是外臣,觉得这样合适吗?” “论起辈分,我还是您远房的侄子,在五服之内,外的不远。” 仁宗头上青筋暴起,要不是看老太君的面子,真想抽他。 “赶紧把人接走,省着在我眼前晃来晃去。” 慕北辰锲而不舍的问道:“官家,册封县主的旨意什么时候下?” “等你把《百官行贿录》找到我就下。” 慕北辰停住脚步,朗声说道:“《百官行贿录》真假不辨,臣觉得不合适用来做条件。天子无戏言,您要一诺千金。” 仁宗深刻觉得亲戚太多也是个烦恼,都是些难缠的牛皮膏药 临近午膳时间,芜菁到侧殿叫沈云舒起身。 沈云舒早已换好衣服,静坐着等待皇后娘娘的传唤。 换上昭庆公主的便服,沈云舒就像是被精心打磨过的珍珠,整个人都散发着耀眼夺目的光泽。 芜菁称赞道:“怪不得都说芙蓉不及美人妆,沈小姐真是漂亮。” 这话本没什么错处,但在美人云集的后宫被人夸赞美貌并不是好事,会惹人非议。 “芜菁姑娘文彩精华,才真是让人见之忘俗。” 芜菁没有接她的话,笑着说:“皇后娘娘已经忙完宫务,沈姑娘与我到主殿。” 两人行至主殿,里面传出来略带娇憨的说笑声。 “娘娘,灵儿两日没见到您,心里想的紧,今日一做完嬷嬷留的功课就赶紧来拜见您。” 芜菁闻声笑了,体贴的说:“里面的这位是五公主殿下,她的生母是德妃娘娘。” 第65章 再出难题 五公主赵灵熙是德妃独女,平日在宫里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性情比较刁蛮任性。 现今到了适婚的年纪,德妃为她挑选开国元勋秦王的后人王承范做驸马,王家有世袭的郡王爵位,嫁进去可保一生无忧。 五公主却嫌弃王承范只是殿崇班的闲散人员,没有男子气概,说什么也看不上。 一次宫宴,她见到了气宇不凡的慕北辰,立即心生爱慕,便缠着仁宗要求赐婚。 仁宗怎会让手握重权的朝廷命官尚公主,当机立断就拒绝了她。 但五公主不死心,只要慕北辰在宫里,她就想方设法的出现在他眼前。 上午,坤宁殿的一个小宫女与移清殿的宫女闲聊,说慕大人昨晚和西亭伯的女儿在后宫查案,皇后娘娘居然还让她在坤宁殿休息,颇受优待。 宫女知道后马上呈报五公主。 五公主怒从心头起,特意打扮漂漂亮亮的到坤宁殿请安,旨在会会这位被慕北辰另眼相看的沈小姐。 沈云舒听到芜菁专门介绍五公主的出身后就高度警惕,后宫哪位嫔妃背后都是高门大户,德妃更是先太后的姻亲后代,身份贵重,始终居高位,连郭后都会礼让三分。 五公主又是其独女,宠爱的程度可想而知。 她恭敬的进殿行拜礼,“沈云舒给皇后娘娘和五公主请安。” 而后将头微低,始终目不斜视。 五公主没看到她的脸,只能撇嘴说道:“娘娘,这是哪位贵女,我瞧着眼生。” 郭后自然知道她所来为何,柔声介绍道:“她是西亭伯的嫡长女,以往极少入宫。” 五公主故意说道:“西亭伯?怪不得她的拜礼做的这么不规范,原来是破落了没人教,进宫前也不知道认真学礼仪,在娘娘面前失仪可是给家族抹黑的。” 郭后看在德妃的面子上不想斥责她,依然和气的说:“她是我因急事特请进宫的,是坤宁殿的客人。” 五公主听懂了郭后的意思,坤宁殿的客人不是她能随意指责的,但她仍心有不甘。 “娘娘因为什么招她来,若有事需要人办,找我也行啊。” “你是天家公主,日日要学习的事情很多,况且还到了成亲的年纪,哪有时间替我处理杂事。” 五公主眼珠一转,计上心来,故意害羞的说:“娘娘,怎么好在外人面前说我成亲的事,我中意慕大人岂不是让所有人都知道了。” 沈云舒一直保持低头,心里已然明白被针对的原因,没想到慕北辰在宫里还挺抢手。 郭后叹了一口气,五公主德妃要是再不管,以后得惹事,什么话都敢讲。 “莫要胡说,德妃给你相看了王家,你父皇已经同意,哪有什么慕大人。” 五公主气鼓鼓的说:“娘娘,我不要什么王家,我就要嫁他。” 郭后没接她的话,反而跟沈云舒说道:“沈小姐起身,你稍坐一会,我还有话要跟你说。” 这话说完五公主更气了,郭后分明在无视她,有话同沈云舒讲不就是嫌她碍事,想让她走嘛。 “娘娘,你们都偏心,对个外人比对我都好。” 郭后略带严厉的说:“五公主,你作为公主一向锦衣玉食,还有俸银和封邑,天下哪有女子比你还尊贵,这话要是让你父皇听到会生气的。” 仁宗恰巧带着慕北辰从殿外走进来,顺话接道:“朕听到什么会生气啊?” 五公主听到父皇的声音后立刻开始撒娇:“父皇,儿臣都好几日没见到您了,您想没想儿臣?” 她算是仁宗中年得女,从小也是备受宠爱。 “哦,都几日没见了吗?让朕看看小五有没有变得更漂亮。” 五公主得意的站起来展示自己的美丽,突然看到后面跟着的慕北辰,惊呼:“慕大人怎么也来了?” 他极少来后宫,每次自己都得假装探望父皇才能偶遇他。 仁宗说道:“他有事向皇后禀告。” 慕北辰的视线从一进屋就落到了沈云舒身上,盛装打扮后,她的美丽更透着几分雍容华贵,好像与之前多有不同。 就像是一朵素雅的兰花染上了牡丹的华贵,将本来内敛的美毫无保留的释放出来,真是浓妆淡抹总相宜。 他记得母亲嫁妆里有好些套名贵的钗环首饰,若是以后云舒佩戴上,一定会更美。 五公主看到慕北辰专注的眼神,立即暴跳如雷。 “沈小姐,请你收起狐媚的样,我朝贵女都要端庄秀丽,可不兴到处勾引男人。” 慕北辰听后脸立刻沉了下来,冷声说道:“五公主慎言!” 郭后头疼的扶额,示意仁宗自己看着办。 仁宗哪能不知道女儿的心思,他早就说了慕北辰不会娶她,怎么就不死心呢? “放肆!谁教你这么说话的,规矩都怎么学的?” “父皇,我不嫁王承范,我不喜欢他。” 说完她委屈的看向慕北辰,她喜欢的人就在眼前。 “你是公主,尽管身份贵重却也肩负责任,婚嫁之事岂容你挑三拣四。你现在就回移清殿面壁思过,再说这种话明年就嫁出去!” 五公主长这么大都没被父皇如此严厉的说过,更何况还在心上人面前丢人,她捂脸哭着跑了出去。 仁宗看慕北辰更嫌碍眼了,没事长这么好看干嘛! 郭后心觉好笑,自己女儿没教好,反倒埋怨别人出众,真能迁怒。 “官家,我备下了午膳,本想留沈小姐一同进餐,您要不要一起?” 仁宗摆了摆手,“我看他就气饱了,还吃什么饭,让他们俩自己吃去。” 随后他一想,这个慕北辰平日里挑三拣四的,他倒是要看看沈云舒好在哪? “沈小姐,你进宫之前慕北辰特意为你讨了县主的封赏,你做何想?” 郭后觉得官家实在低级趣味,故意找事刁难人。 沈云舒要是表现高兴,那就是爱慕虚荣,若是不高兴,就会伤了慕北辰的一片心意,其实怎么答都不对。 沈云舒听到后也着实惊讶,县主凌驾于寻常官家小姐,是食邑的,他们昨晚明明相处那么久,慕北辰却一句都没提及过。 她暗自细思,刚刚官家为她斥责了公主,这句话分明是在考验她。 “回禀官家,臣女实不知慕大人为我讨封一事。平心而论,臣女内心既高兴又忐忑。” 仁宗突然好奇,“怎么讲?” “能得到官家的封赏,臣女自然喜不自胜,但封赏的背后还有沉甸甸的责任,更唯恐不能胜任。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臣女只是做了能力之内的事情,却得官家和娘娘的厚爱,故而忐忑。” 她的话巧妙绕开了仁宗的陷阱,如实表达了自己的情绪,让仁宗挑不出毛病。 他不甘心,继续发问:“那朕若是让你去和亲呢?” 慕北辰瞪圆双眼,这就是故意刁难人了。 郭后心想,五公主的任性果然随根。 沈云舒立刻跪下叩拜,“先帝立朝时曾言:帝王之御夷狄也,服则怀之以德,叛则震之以威,未闻与为婚姻也,故我朝从未有和亲之举。但若是为了家国天下,能换来两邦的长治久安,举凡女子都应为国效力。” 郭后暗道聪明,她先是搬出来先皇的话,讲明本朝素来不用和亲巩固邦交,而后又表明了自己愿为国效力的意愿,真是个机灵的姑娘。 第66章 互诉钟情 仁宗突然滋生出一种吵架没吵赢的憋屈感,于是他又问了一个问题。 “你觉得朕的五公主怎么样?” 郭后和慕北辰同时用鄙夷的眼神看他,自己的女儿怎么样,你心里没点数? 沈云舒恭顺的说道:“没有任何一朵花生来便绽放,五公主正处于含苞待放的年纪,只需稍微浇水施肥便会艳压群芳。” 她没法违心的夸赞,况且即便自己说了官家也不一定会领情,不如直抒胸臆。 仁宗故意严声问道:“你这么说不怕惹怒朕?” “官家治国有方,胸怀四海,仁爱无边,怎会因为一句话就动怒。在官家面前,臣女不敢说谎话,万望明鉴。” 仁宗决定祸水东引,“那你喜欢慕爱卿什么?” 郭后忍不住咳了一声,示意他适可而止。 慕北辰本想制止官家的连番拷问,听到这句话他突然愣住,尽管昨晚已经交心,但他们从没坦白过对彼此的喜欢。 她会怎么说? 沈云舒被三个人炙热的目光看的有点慌,官家在逼她表明心志? 她看向慕北辰紧绷的脸庞,这个男人一直在默默为自己付出,还有什么是她不能坦白的。 “遇上慕大人我才知道,喜欢一个人,宛若喜欢天上的星辰,爱他光芒四射,亦或隐晦暗淡,懂其悲伤,知其冷暖,恨不能常相伴。我喜欢他,就如鱼向海,鸟投林,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慕北辰清晰的听到自己心如擂鼓的声音,他撩袍跪下,郑重的行了个礼。 仁宗得意的看向郭后,怎么样,稍微刺激一下就求我赐婚了! “官家,请您让我们独处一会。” “” 这么关键的时刻你却要求独处? 赶紧把婚姻大事定下来啊! 郭后识趣的将仁宗拉走,“年轻人有话要说,咱们还是避开些。一会您去趟移清殿,好好跟五公主谈谈,免得以后再多生事端。” 郭后不仅拉走了官家,还顺手把殿门关上,不让外人听到一丝半点声音。 慕北辰扶着神情羞涩的沈云舒站了起来,顺势握住了她的手。 他目不转睛的盯着沈云舒,沉声问道:“卫国公府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我只知道国公爷在先夫人逝世后不久就娶了他的表妹做继室,而后你就离家求学,直至十二岁才回到汴京城。” “我的母亲是琅玡王氏之女,自幼饱读诗书,为人亲和,待人有礼。在我五岁的时候,母亲突然染病,不久后便离世。尽管那时我还小,却清楚记得她临终前的叮嘱,要我小心父亲。” 慕北辰回忆的声音透着苦涩,一个幼童却被母亲告知不能相信父亲,他当时草木皆兵,不敢相信任何人。 “而后不到一年的时间,卫国公便娶了初氏。那女人起初小心翼翼,对我还算不错,日常生活也照顾有加,但随着她怀孕生下弟弟,便逐渐暴露了她阴毒的本性。” 他瞳孔深邃,说出的话却让人越来越心疼。 “一次我误食银杏,导致中毒,病了一旬也不见起色。祖母得知后将我接到静心堂,经过精心调理,近半个月才有好转。在病中,我隐约听到大夫说汴京城极少有银杏,而且解毒的方法并不难,我之前却始终治不好,此毒中的蹊跷。即便这样,卫国公也对我不闻不问,路过静心堂也不曾来看我一眼。” 沈云舒情不自禁的回握他渐渐冰凉的手,虽然西亭伯爵府的肮脏事也不少,但他们都畏着外祖家,没人敢真的对她们母女做什么。 感受到手逐渐回暖,慕北辰才继续讲道:“稍大点,我发现曾经服侍过母亲的人都被打发走了,好像卫国公府再没有母亲的一点痕迹,这种刻意本就反常,于是我便偷偷查起了母亲的死因。母亲身体康健,怎么会突染恶疾直至药石无医,尤其外祖家没有得到一点消息,直到她病逝才后知后觉。但我身单力薄,尽管发现了异常,却什么都查不到。” “恰逢到了入学的年龄,外祖家给我来信,说琅玡王氏请来了知名大儒季鸿光先生,问我要不要去听学。想要查明母亲的死因,我必须让自己强大起来,于是便跟祖母请辞。在这个过程中,我一路求学一路找母亲曾经的奴仆,终于在一个穷乡僻壤的村子找到了被发卖的打扫丫鬟。她告诉我,母亲生病的时候整个院子都被层层围住,她们谁也出不去,无法请大夫,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每况愈下,直至撒手人寰。” 慕北辰紧紧握住沈云舒的手,愤恨的说:“云舒,除了卫国公还有谁有权利这么做?他到底为什么害死母亲?我必须查明原因!学成归来后,祖母直接向官家给我请封了世子之位,为此卫国公还跟她大吵了一架。我根本不在意什么世子之位,我自请做大理寺卿就是为了查清母亲的死因,为她报仇雪恨!” 听完慕北辰讲述的家事,沈云舒才真正了解这个外人眼中的天之骄子。 哪有什么少年英才,不过是个被命运推着走的可怜人。 她大胆的伸出手,环住他的腰,靠在他胸膛说:“这世上没有密不透风的墙,伯母的死因终有一日会沉冤得雪。” 慕北辰回手紧紧抱住她,将头靠在她的肩上,隐忍的说道:“你和我在一起会有危险的,你知道吗?” “我是个连母亲都保护不了的人,如果不能护你周全怎么办?” 沈云舒轻轻抚着他的头,柔声说道:“我不是需要人保护的弱者,我会陪你栉风沐雨,就算踏山临水,也要与你共白头。” 慕北辰深深觉得自己被她的话救赎了,犹如溺水之人抓住浮木,他此生再也不会放手。 “我曾说你像蒲公英,遇到土肥处就能生根。我错了,只要遇到你,你就会如蒲公英一样在我心里散开,直至装满。” 云舒,幸得识卿水云间,从此阡陌皆暖春。 第67章 喜听墙角 仁宗被郭后推出坤宁殿,他刚走几步,却又觉得不死心,悄悄折返回去扒门缝。 郭后忍不住提醒道:“官家,您一国之君的体统呢?” 他摆了摆手,示意她小点声,低声说道:“关心臣子家事也在国君的公职范围内,梓潼,你帮朕拿点纸笔过来。” 郭后疑惑的问:“您用纸笔要做什么?” “朕要记下来他们都说了什么,好讲给老太君听。” 在他还是皇子的时候,先皇对他颇为苛刻,无论读书还是习字都要求他必须达到最好。 老太君是高祖弟弟宣王之女,仁宗唤她一声姑母。每逢姑母进宫都会给他带汴京城时兴的玩具,无论时长时短都会陪他玩一会,还会嘱咐他多注意休息。 仁宗是个念旧情的人,他一直记得年少时的温暖,故而格外照顾老太君一家。 郭后对这位撅着屁股扒门缝的帝王很是无语,只能屏退殿中人,任他听墙角。 其实坤宁殿是有暗道的,根本不用仁宗这么麻烦,一样可以偷听。 但她突然不想说了 郭后就一直站在殿门口看着一会紧张一会握拳的仁宗,她渐渐忆起了他们年少相伴的时光。 一个是被先皇猜忌的太子,一个是母族全部战死沙场的太子妃,他们一路走来并不容易。 尽管仁宗有些贪花好色、狂妄自大的小毛病,但对她还算不错。 无论是什么样的美人,终会有迟暮的一天,仁宗能够始终对她敬重,此生足矣。 足足听了半个时辰的墙角,仁宗捏着写的皱皱巴巴的纸,转身叹气走了出去。 郭后好奇的问:“官家缘何叹气?” “我以前是知道一些卫国公府的内幕,但没想到真相竟然如此不堪,卫国公居然亲手害死了他的先夫人。” 郭后也十分震惊,“卫国公居然连先帝亲自赐婚的夫人都敢谋害,他也太胆大包天了。” “哼,外人都说他光明磊落,有先祖遗风。我看他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他气的已经忘了说朕。 “既然慕北辰都已经知道,他一定会为生母报仇,万一弑父” “走一步看一步,若真有那么一天,我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好了。” “哎,也只能如此,世间因果循环,都是报应。” 慕北辰抱着怀里的心上人,眼睛却看向门外,他的话估计官家应该都听到了。 若他真做了什么罪不可赦的事,至少要让官家保下云舒,她是他最后的软肋,而官家则是他最后的底牌。 —— 仁宗带着略微沉重的心情走向移清殿。 里面哭闹、砸东西的声音不绝于耳,他暗自思量,女儿已经及笄,不能再这么纵容了。 他故意没让身边人通报,继续走到门口扒门缝 刘公公对于官家的新爱好表示很无奈。 别人越老越有能耐,官家怎么越老越回旋 “母妃,你都没看到,慕北辰当着我的面跟那个沈小姐眉来眼去,当我不存在一般。皇后娘娘不仅不帮我,居然还斥责我不要胡闹,他们都欺负我。” 她抽泣两下继续说道:“皇后娘娘当初可是把三姐嫁给曲阜文氏的嫡长孙,我怎么就不能嫁给个有能有势的人?” 德妃心疼的安慰她:“灵儿,王家是勋贵里面的顶级世家,这门婚事不错。你要知道所有的驸马都不能身兼要职,即便是曲阜文氏的嫡长孙尚了公主如今也只能做个闲散文官。这是公主的命,从古至今都如此,没有例外。” “怎么没有例外,我记得姑母镇国公主就嫁了一个将军啊?” “那是生逢乱世,况且你姑母嫁给将军之后没多久,那将军就战死沙场,她现在一直在道观里青灯古佛,还不如不嫁呢。” 五公主一屁股坐在凳子上,气呼呼的说道:“我不管,我就要嫁给慕北辰,除了他我谁都不要。” 仁宗推门而入,厉声说道:“我看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德妃惊的一下子站了起来,幸亏自己没说什么错话,否则今日这事必不能善了。 五公主索性跪在地上,“父皇,您若是逼我嫁给王承范,我就自请道观做姑子去。” 仁宗气急败坏的指着德妃说:“你看看,这就是你生的好女儿!” 德妃:是我们一起生的好女儿 “朕今日就跟你讲讲,为什么慕北辰会看上沈云舒却看不上你。” 仁宗将他从刘公公那听来的事娓娓道来,从沈云舒云水间救父,到普宁郡王府救表姐,再到殿前机智化解辽国奸计,最后到昨夜破解泰姬之死。 一桩一桩听的德妃和五公主目瞪口呆。 德妃叹了一口气,缓缓说道:“她真是个智勇双全的女孩,怨不得慕大人会钟意。” 仁宗问自己的小女儿:“你是能临危不乱破案,还是敢翻看死人尸体找线索?人家生于破落贵族,却心志坚定,长成睿智明珠的模样,你生于皇室却只知道生气摔东西。如果朕是慕北辰,朕也看不上你。” “慕北辰要找的是一个能与他比肩的妻子,而不是回家还需殷勤伺候的祖宗,你没看错人,而是看错了自己。王承范虽然不上进,但胜在家风纯正,人品好,你母妃为你选的驸马很好,不要不知足。” 五公主听罢彻底泄了气,她确实比不上沈云舒。 德妃了解自己的女儿,她骄纵归骄纵,却不是秉性坏的孩子,只要慢慢与她细说,自然会明白。 仁宗见女儿被他说服,终于放心的离开。 这一大家子,哪个离开他都不行,真愁人! —— 郭后召来了崔宫令,严厉的问道:“五公主怎么知道沈云舒在坤宁殿,是谁走漏的风声。” 崔宫令回道:“奴婢已经查证,是在侧殿服侍沈小姐的一个宫女与移清殿的宫女闲聊时说的。” “那她如何得知慕北辰与沈云舒的关系?” “这” “去查!” “是。” 第68章 情敌见面 崔宫令一日之间连犯了两个错误,一是没妥善看管住传递冰吹箭的太监,导致其自杀;另一个是坤宁殿的事情被宫女走漏风声,为皇后娘娘惹来了不必要的麻烦。 她心里极为恼火,在皇后娘娘身边伺候这么久,极少犯错,她必须即刻查明原因,以正殿风。 传话的小宫女自五公主进殿就知道坏事了,芜菁姐姐明明警告她不要乱说,她却仍然管不住嘴,借着送膳食的功夫与相熟的宫女聊起此事。 今日被拘禁,纯粹是咎由自取。 崔宫令走进禁闭室,黑着脸质问:“是谁告诉你慕大人和沈小姐的关系?” 小宫女努力回想当时的场景,颤着声说:“我见沈小姐脸生,就问芜菁姐姐她是谁,芜菁姐姐告诫我不要多管闲事,沈小姐是慕大人陪着进殿的,让我小心伺候。” 崔宫令回想起平日温顺懂事的芜菁,她是礼部沈侍郎的幼女,通过选秀入宫,却无心做宫妃,自请做皇后娘娘宫中的女官。 日常不声不响,没想到心思如此之重,看来也是位精于谋划之人。 “坤宁殿容不下你这般不守规矩的奴才,你去浣衣局。” 小宫女颓废的坐在地上,她的一生就这样毁于多嘴舌长。 崔宫令回主殿禀告的路上,恰巧路遇芜菁。 “崔宫令,您匆匆忙忙的是要去哪啊?” 崔宫令回眸看她,眼中没有一丝温度,冰冷的问道:“芜菁姑娘,我们现在的偶遇是有意还是无意呢?” “崔宫令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有些人是不懂装懂,有些人是懂了装不懂。芜菁姑娘,看在我们曾经共事的份上,我提示你一句话,这宫中最不乏聪明之人,机关算计的人最容易自讨苦吃。” 说完崔宫令就径直走向皇后娘娘的寝宫。 芜菁神情落寞,垂下眼睑,她不想嫁给年老的皇帝,想为自己争取好亲事,有错吗? 郭后跪于案前,手持香箸,在青釉刻花香炉里轻轻拨弄,烟气从孔隙中缕缕上浮,渐渐盈满了内室。 崔宫令将此事汇报完,静静的跪在地上等候郭后回话。 “看来她是不想伺候官家和我了,既然她爱慕俊俏郎君,那就放她出宫,免得耽误了人家的前程。” “是。” 郭后看着袅袅升起的青烟,忍不住会心一笑。 这些年轻女子都倾慕有权有势的郎君,谁知那郎君却独爱品行高洁的女子,她们终究都是错付。 —— 慕北辰与沈云舒互诉衷情后就与郭后道别。 郭后未提用膳的事,赏赐了沈云舒好些珠宝首饰,笑着让崔宫令送他们出宫。 有情饮水饱,哪还用得着吃饭,光你侬我侬就能省下三天口粮了。 二人离开皇宫前,让双喜通知了他们贴身的丫鬟和仆从。 刚行至宫门外,就看到两架马车停在不远处,而后两个风一般的男子快步迎了上来。 “云舒” “表哥,你怎么来了?” “主子” “滚!” 钟墨:为什么我的待遇不一样 如果陈立在就会告诉他:明明看到沈小姐的表哥来了,怎么不托人告诉大人呢,你这不是找抽嘛! 找抽的钟墨眼含热泪的站在一旁,他又做错了什么? “云舒,我等你了好久,幸好你安然无恙的出来了。” “表哥,你不是应该在翰林院上值吗?怎么在这等我?” 曲舒阳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眉眼清澈的望向她,“我刚刚进宫送文书,恰巧碰到汀溪等你出宫,左右也是午休时间,所以就一并留下来等你。” 慕北辰打断了他们的对话:“曲翰林,此时已过午休的时间,你该回翰林院上值了,莫要耽误公职。” 曲舒阳一直觉得慕北辰对沈云舒别有用心,他回怼道:“慕大人不用担心,我一会派人跟上官告个假,送完云舒回府我再去翰林院。” 慕北辰严肃的说:“曲翰林,你这是先斩后奏,非士大夫所为,耽误公事可是要论罪的。” 曲舒阳实在是没听过耽误公事还要论罪,但毕竟对面是熟谙律例的大理寺卿,他不好反驳。 慕北辰用命令的语气说道:“曲翰林上值即可,我送云舒回府。” 曲舒阳眉头紧蹙,云舒? 他为什么这么亲热的称呼表妹,表妹对这个称呼居然没有反驳,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 “慕大人此话不妥,你和表妹无亲无故,一个外男送她回府会毁她清誉,况且你这样就不是耽误公事了吗?” 慕北辰冷脸说道:“我奉皇后娘娘之命送沈云舒回府,这就是我的公事。” 曲舒阳被说了一愣,皇后娘娘说了什么他无从求证,只能眼睁睁看着慕北辰将沈云舒拉上马车,随后他自己也坐进马车。 曲舒阳大喊:“这有两架马车,你为什么要与云舒同乘?” 钟墨终于反应了过来,立刻扬起缰绳,催动马匹,高喝一声“驾!” 马车绝尘而去。 曲舒阳盯着远去的马车,心中的不安感油然而生。 好不容易母亲答应了他的请求,他可以光明正大的陪在云舒身边,却突然来了一个慕北辰,一切好像都变了。 沈云舒看着对面脸色僵硬的慕北辰,小心问道:“耽误公事要论什么罪?” 慕北辰直勾勾的看她,从嘴里挤出几个字:“要论偷情的罪,男女不以义交者,其刑宫。” 沈云舒噗呲一声笑了出来,“慕大人审狱断案也是这般欲加之罪吗?” “因人而异,若是你这样的犯到我手里,我定会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沈云舒见他说完话后眼神愈发深邃,和西亭伯爵府看门的小黑看到骨头似的,她心中一慌,赶紧岔开话题。 “上次我在巷子里遇到你,你穿着夜行衣被卫国公府的人追杀,到底是什么事呢?” “你还记不记得水云间被杀的商人?” 沈云舒点头,那日之事吓的她好几晚不能安睡,自然记得。 慕北辰话语中透着凌冽:“有一个重要的册子要经那个商人传出去,事没办成人却死了。而后我追查到杀他之人,那人曾与卫国公有过接触,所以我就夜探了卫国公的书房。” “可有发现什么?” 慕北辰一垂眸,目光从她脸上掠过,落在她腰间的香囊上。 “我发现他居然对母亲念念不忘,还留着母亲绣给他的香囊,恶心的紧!” “所以你就偷了香囊?” “对,我怎么能让母亲的东西留在她最恨的人手里。” 沈云舒长叹一口气,原来一场杀戮竟然是由香囊引起的。 第69章 上门求见 既然薄情,何复深情? 卫国公以薄情为刃谋害了身边最亲近之人,自己却仿若沉浸在回忆中,留着香囊念念不忘,无耻行径确实让人作呕。 “他心思阴狠毒辣,人前装作是正人君子,人后却是个彻头彻尾的伪君子、真小人,我早晚要剥了他那张伪善的皮,让世人知道他的真面目!” 忤逆不孝是十恶大罪,慕北辰今日的话若是被有心人听去,怕是要被治罪的。 但杀母之仇换做是她也做不到视而不见,最好的办法就是自己陪着他,解开他的心结,用妥善的方式揭开此事,让他不至于被千夫所指。 慕北辰看着她紧蹙的眉头,苦笑道:“对不起云舒,我好像又让你担心了。我之前一直在想,像我这样心怀仇恨的人,如何能与人共白头,终究会拖累他人。” 他艰难的补充道:“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刚刚曲舒阳的出现让他心生危机感,竟幼稚的想勾出她的承诺。 沈云舒将身子坐直,语气犀利的说:“你当感情是集市上卖的青菜可以挑挑拣拣吗?既然拨动了我的心弦,就不要轻言放弃。” 慕北辰凝眸望向她,他何尝想放手。 “慕北辰!我的心意已经清楚的告诉了你,你既已给我答复,就别再拿话来试探我。我虽不是大丈夫,却也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慕北辰眼底的神色黯了黯,再次伸手将她揽入怀中。真是傻姑娘,一个坠入深渊的恶人,怎么会放过他最后的光。 他拨动了她的心弦,就是为了让她深陷其中,再难逃脱,虽然无耻,但他不悔。 不过片刻功夫,两个人的深情拥抱就被钟墨无情的打断:“主子,西亭伯爵府到了。” 慕北辰:这么没有眼力见,你的狗腿早晚有一天被我打断! 慕北辰寒着脸探身跨出车厢,下车后便回手扶沈云舒下车。 “我陪你一起进府,正好也顺道跟曲夫人问个安。” 把自己定位为准女婿的慕北辰自然想拜见一下曲氏,沈云舒颔首,他们俩个的关系早晚要跟母亲讲明,择日不如撞日。 两人并肩进府,直到进门也没看钟墨一眼。 钟墨:我是不是又错了 坐在后面马车的汀溪和雪芽下车,见到站在门口可怜兮兮垂头不动的钟墨,汀溪好心问道:“你怎么不跟慕大人一起进府?” 钟墨真心实意的问了一个问题:“如果主子不想让你打扰,但车到地方了,你会怎么办?” 汀溪理所当然的说道:“马车停下来主子自然就知道到了,你只需在一旁静静等着就好,这有什么难的吗?” 钟墨:如此简单吗 汀溪一边进府一边和雪芽说:“练武练多了的人容易四肢发达,头脑简单,这种拎不清的人你可得远着点。” 雪芽回头看了眼身材高挑、身姿挺拔的钟墨,咕哝道:“我觉得他还行啊。” 汀溪眼睛一抽,“说明你也是个拎不清的。” 梧桐苑。 曲氏听说女儿回来了,立刻带着薛嬷嬷在门口迎接沈云舒。 哪想自远处走来一对身穿华服的俊男靓女,旁边的男子正是慕北辰。 薛嬷嬷小声说道:“夫人,我看小姐这眉眼含春的模样,他们的事怕是要成了。” 曲氏高兴的一拍手,这个女婿俊逸潇洒、凌厉毅力,她喜欢。 沈云舒刚想给母亲引荐,曲氏却错开她,直接笑靥如花的迎向慕北辰。 “不知慕大人到来,有失远迎,快里面请。” 沈云舒呆愣住,母亲几时这样热情了? 薛嬷嬷冲她挤眉弄眼,“夫人这是高兴,慕大人年少有为,日理万机还亲自送你回府,以后定是个会疼人的。” 沈云舒莞尔一笑:“无论有没有人疼,我都会过的好好的。” 薛嬷嬷看着已经亭亭玉立的小姐,无论遇到什么事她都能处理的游刃有余,真的长大了。 她欣慰的点头说道:“是,我们小姐一定会好好的。” 曲氏进屋就让平儿取出上好的茶叶和点心,热络的说:“慕大人请坐,我这只有几口薄茶,莫要嫌弃。” 慕北辰巴结丈母娘还来不及,哪敢嫌弃。 “夫人,您唤我北辰就好。这两日云舒在宫里多有辛劳,皇后娘娘特派我护送她回府。” 慕北辰今日已面不改色的扯了两次郭后的大旗,因他常年出入皇宫,居然没有人怀疑…… 平儿沏好茶叶,曲氏亲自将茶盏递给慕北辰,亲热的说:“好,好,我见你为官稳重,做事也格外老练,你今年多大了?” 说到年纪,慕北辰微微气短,“我已弱冠之年。” 曲氏和薛嬷嬷对视了一眼,那可是比云舒大了五岁,是不是 慕北辰看懂了她们的眉眼官司,赶紧解释道:“我幼年丧母,年少便独自一人出去游学,回京后便入职大理寺。从七品主簿一路做到大理寺卿,实在无暇顾忌个人私事,一晃就蹉跎多年,至今未婚。” 中心思想就是他是个洁身自好的人,被仕途耽误了才无心婚嫁。 曲氏一听,从古至今有后妈就有后爹,可以想象这孩子过得多么不容易。 “你一个人过了许多年,着实辛苦,以后自己闷了、想吃什么就过来,伯母给你做。” 慕北辰面上激动的说:“伯母,有您这句话北辰就不客气了,日后必然会叨扰。” 沈云舒捂脸,母亲都自称伯母了,角色转变要不要太快 而后她又突然反应过来,慕北辰也常常跟她这般卖惨,莫不是都装的? 第70章 连消带打 梧桐苑这边笑语嫣然,静心堂的老夫人却急成一团。 “这死丫头回府也不知道先给我请安,屡教不改,真是愈发不像话。” 孔嬷嬷见宫里这几日又是赏赐又是邀约,大小姐此番回来还带了好些皇后娘娘的赏赐,以后怕是要有大造化,世人都捧高踩低,她也不例外。 “许是宫里规矩多、事也多,大小姐一时累了,老夫人您一向体恤晚辈,不如再多候片刻?” “平日里等就等了,今日那个冷心冷肠的大理寺卿亲自送她回府,想来她在宫里一定是颇受官家爱重。哎,我就是想知道她入宫到底有没有得到临幸,这事得有个说法,咱们要去问清楚啊。” 孔嬷嬷心想大小姐嘴紧的跟河蚌似的,老夫人定是怕自己问不出来,所以才想趁着有外人在的时候搞清楚。 “陈嬷嬷,伯爷现在在哪?” “回老夫人,伯爷在冰清阁的孙姨娘那。” 提到孙姨娘老夫人又生气了,上次本想给她好看,哪想被宫里来人打断。 那个吊梢眼的公公说每次他来宣旨都碰上她动家法,还给她扣了一顶不敬的帽子,吓的她立即把藤鞭束之高阁。结果那个小贱人回房就让儿子给她的住处改了名,还特意叫冰清阁,这不是故意跟她对着干嘛。 一个乐坊司出来的小贱人还给自己住处起名叫冰清阁,既当婊子又要立牌坊,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老夫人默默琢磨,儿子再这么椒房专宠,家里可就乱套了,实在不行还得把季初语放出来。 她沉沉叹了一口气,最近真是事事不如意,随后安排陈嬷嬷道:“你把沈云舒回府的事讲给伯爷听,让他马上到梧桐苑。” 陈嬷嬷领命后退下,临走前她特意看了孙嬷嬷一眼,两人心领神会,老夫人一找儿子就是又想作妖了。 —— 曲氏听闻慕北辰和女儿没有用午膳,梧桐苑也有小厨房,赶紧张罗起一秀米家常菜。 “北辰,现在天冷,可不兴饿着肚子就办公,是要熬坏身体的。快尝尝这碗胡辣汤,我早上特意让人煨的羊肉汤,最是温补脾胃、补血温经。” 慕北辰接过曲氏手中的胡辣汤,几口就喝下肚。 喝完一碗热气腾腾的汤,全身上下从内到外都透着温暖舒服,让他眉目也跟着舒展起来。 曲氏见他神情松弛,一脸享受,高兴的一会添汤一会夹菜,仿佛是在养亲儿子。 慕北辰其实听说过曲氏软弱,连带着沈云舒也跟着受了不少委屈,可是家中只要有这样的温暖,辛苦点又何妨。他宁愿有这样一位良善的母亲,也不愿孤单彷徨这么多年。 沈云舒抬眼看着满心欢喜的母亲,也不自觉的跟着笑了起来,这样的生活真好。 用完饭后,慕北辰便想请辞,突然门外传来丫鬟的通报。 “夫人、小姐,老夫人向这边来了。” 曲氏神情有点不自在,她不想让准女婿看到家里乱七八糟的事。 沈云舒拍了拍她的手,安抚道:“母亲,我们去正厅。” 转头又跟慕北辰说道:“祖母来者不善,要不你先行离开?” 慕北辰挑了挑眉,“我缘何不能在?” 钟墨和汀溪等人一起站在角落,暗想主子又想给沈小姐撑腰了 曲氏一想女婿在外面还有点吓人的威名,左右家里的事也瞒不了人,他在就在,没什么不好。 老夫人一进屋就看到坐着品茗的三人,曲氏和沈云舒立刻起身问安,随后慕北辰才缓缓起身行礼。 不知道为什么,老夫人和沈伯爷都不自觉的畏惧他,那一身官场里历练出来的杀伐果断让人望而生畏。 沈云舒看到祖母略微迟疑的动作,暗自觉得好笑,内心阴暗的人往往见不得别人有光,所以宵小看到当官之人才下意识的想跑。 “慕大人能来,西亭伯爵府真是蓬荜生辉。” “老夫人过誉了,我只不过是顺路护送沈小姐回府而已。” “曲氏,你怎么能让慕大人站着呢,快坐下喝茶。” 几个人落座,丫鬟们又重新添茶。 老夫人脑中转的飞快,该怎么套话呢? “云舒年纪小,不懂事,不知道有没有给皇后娘娘添麻烦?” 慕北辰看着手中的茶盏,不紧不慢的说:“沈小姐聪慧,皇后娘娘给了不少赏赐,想必是喜欢沈小姐的。” “那官家” 慕北辰骤然抬头,眼神凌厉的问:“沈小姐去的是坤宁殿,与官家有何关系?” 老夫人以为他故意避嫌,干笑着说:“你看,我都老糊涂了,我还以为住在后宫官家都会接见呢?” “老夫人,妄议官家可是大不敬之罪,请慎言!” 老夫人被吓的一激灵,怎的什么话在他嘴里都能治罪。 沈伯爷听说老夫人唤他去梧桐苑,立刻带着孙姨娘共同前去,他也着急问女儿进宫到底怎么样。 一进梧桐苑,他就忍不住的扬声问道:“云舒,你进宫见到官家了吗?” 老夫人听到儿子的大呼小叫再次一激灵,完了,又是大不敬之罪 沈伯爷见到慕北辰后立刻捂紧嘴巴,他刚才来的及,根本没细问梧桐苑里有谁。 慕北辰蹙起眉,语气阴霾的问道:“沈伯爷,沈小姐见到官家如何,未见到又如何?” 沈伯爷马上打哈哈,“若是见到自然是要请安的,没见到就没见到,不如何。” 慕北辰冷笑一声,甩袖起身,“今日老夫人和沈伯爷的话都好生奇怪,皇后娘娘明明只是欣赏沈小姐的机智,特招她入宫小聚,怎会让她见到官家,你们存的是什么居心?” 两人冷汗都下来了,还能存什么居心,不过是想攀龙附凤罢了。 慕北辰又下了一剂猛药,“官家已是天命之年,太子殿下也已成年,你们当入宫是好事?说句大不敬的话,我朝虽然没有宫妃陪葬一说,但皇权更替被抄家流放的皇族亲眷可是不少,伯爷是嫌富贵日子过多了?” 老夫人和沈伯爷都不禁想起先帝和官家皇权更替时汴京城的惨状,听说杀的护城河都飘起了红,官家的弟弟们如今也只剩下安亲王,又冒了一身冷汗。 曲氏看慕北辰的时候眼睛都冒光,这个准女婿连消带打,几句话就震住了胡搅蛮缠的婆母,不要太厉害! 第71章 恩威并施 “倘若老夫人和沈伯爷非要趟这潭浑水也不是不行,皇城里的聪明人多去了,不如让贵府的二姑娘卖卖蠢,没准官家觉得一时新鲜还能多看两眼。” 老夫人和沈伯爷立即把头摇成拨浪鼓,沈依依那脑子不及她姐万一,估计进宫熬不过一个晚上 慕北辰“哐”的一声将茶杯放在小几上,一双冷冽的黑眸扫过老夫人母子,“蚂蚁缘槐夸大国,蚍蜉撼树谈何易,自不量力终究害人害己。如今簪缨世家尚且藏拙,我想西亭伯爵府就不必削尖脑袋往权势里钻了,二位觉得我说的对吗?” 老夫人仿佛回到二十年前她日日被老伯爷训的情景,那时的她就像现在这样,被说的头都不敢抬。 老夫人和沈伯爷只能齐齐点头。 慕北辰起身,拂了拂衣袖,“今日说了很多不该说的话,还望二位莫见怪。人生于世,勉强苦争皆无用,人需自知方得乐,知足常乐便好。” 沈伯爷见他有走的意向,立即点头如捣蒜,“是,是,慕大人说的都对。” 慕北辰向曲氏行了一礼,“祖母说外邦使臣走后要到观音庙上香,特让我邀请曲夫人和沈小姐,万望您赏光。” 曲氏颔首,“老太君身份贵重,能得相约,是我母女二人的荣幸,哪有不到的道理。” 慕北辰看了一眼没有离开打算的老夫人和沈伯爷,问道:“沈伯爷,我还有公事要办,这就要走,您不打算送送我吗?” 沈伯爷见他都如老鼠见猫,巴不得从他眼前消失,但在座的男子只有他一人,只能硬着头皮说:“要送要送。” 慕北辰又看向老夫人,还没等他开口,老夫人马上扶额,“欸哟,刚才走急了,有些头疼,我得回寿安堂休息片刻。儿啊,你就替我送送慕大人。” 说完踏着小快步就离开了。 沈伯爷则一脸认命的去送慕北辰,全然把孙姨娘忘在梧桐苑。 别人没看明白慕北辰对沈云舒的维护,曾为官宦之女的孙姨娘却看的清楚,这位慕大人先是一番敲打,而后又支走了老夫人和沈伯爷,分明是在替沈云舒解决麻烦。 她向曲氏和沈云舒行礼,细声说道:“恭喜小姐喜得良缘。” 沈云舒打量起她的妆容打扮,无论是气色还是服饰都比初来时要好太多,看来是认命了。 她父亲虽然算不上情种,但十年间把季姨娘宠的愣是让母亲都要退上一射之地,堪称长情。这孙姨娘年轻貌美,再加上知书达理、善解人意,自然是比季姨娘更得父亲心意。 沈云舒问道:“祖母最近没找你麻烦?” 孙姨娘坦然的看向曲氏母女,“回小姐的话,沈伯爷最近常来冰清阁,老夫人还没找到机会说教我。” 缠住沈伯爷也是大小姐授意的,她与其藏着掖着,还不如大大方方的说出来。 曲氏虽然还是有些憋闷,但与其让初姨娘在沈伯爷和老夫人面前添油加醋,还不如孙姨娘这样知根知底的好。 “姨娘做的很好,该有的体面母亲一定会给你。祖母不会一直让你这么安稳,想必季姨娘很快就会被放出来,这一次我们要抓住她的把柄,让她再也翻不出浪。” “是。” 沈云舒递给她一封书信,“这是令尊从采石场传来的回信,他已经安全到达流放地,让你安心在这住下,待他被释放那一日必将回来见你。” 孙姨娘接过信件,看着父亲略显潦草但依然苍劲有力的字迹,泪如雨下。 “我会好好活着,等待与父亲重聚那一日。小姐,您对孙家的大恩,我必用一生回报。” 她知道这是恩威并施的手段,但孙家潦倒至此,她如今无比高兴自己还有被人利用的价值。 沈云舒还没想好母亲以后的路,想着只要父亲身边有自己人,一切就都不会脱离掌控,剩下的就慢慢谋划。 曲氏觉得女儿从宫里回来后变得不同了,说话的底气也比以往更足,那位慕大人应该对女儿很好。 哪怕有一日她嫁出去,自己也会守着承枫好好生活,不负母亲和女儿的苦心经营。 送走了孙姨娘,沈云舒留在梧桐苑陪弟弟玩,并把昨晚发生的事挑能说的讲给曲氏听。 曲氏捂着胸口问道:“区区一晚居然会发生这么多事?这皇宫真是龙潭虎穴啊。” “是呢,母亲,慕北辰已经为我请封县主,待外邦使团离开后官家应该就能拟旨,这其中原委您自己知道就好,除了外祖家不要与旁人说。” 曲氏又一惊,有了县主的身份,女儿想嫁给卫国公府阻力会减少很多,慕北辰居然为女儿筹谋至此。 “我看得出北辰是真心对你好,只是卫国公府也凶险万分,听说那个继室可不好相与。” “娘,咱们伯爵府又有谁好相与,路是靠自己走出来的,女儿不怕。” “那北辰可说什么时候来提亲?” 沈云舒有点不好意思,“老太君约了外祖母和您一同上香,想必是要说这件事。但女儿还小,不想这么早成亲。” 母亲的事她还没盘算好,怎能离开伯爵府。 曲氏打趣她:“你是小,但北辰却年岁大了。咱们能等,就怕老太君不等。” 沈云舒扑到母亲怀里,“我不管,我就要陪着您。” 曲氏抚着女儿的头,满心都是欢喜和不舍。 母女二人把沈承枫哄睡着后,薛嬷嬷轻手捏脚的走进来,“夫人,安亲王府送来了请帖。” 沈云舒将请帖展开,里面居然满满登登的写了四天的宴请,且地点均在金明池。 第一日是蹴鞠,第二日是马球,第三日是射箭,第四日是击剑,其中还穿插着焚香点茶、挂画插花等项目,落款是安亲王。 曲氏瞪大眼睛,“安亲王是想瘦身吗,怎么安排了如此之多的活动?” “唔,母亲,安亲王大概是想让外邦使臣瘦身” 第72章 少卿魏源 慕北辰刚回到大理寺就听到正厅里面热闹非凡,还时不时传出喝彩声和鼓掌声。 钟墨小声说道:“听这热闹劲,应该是少卿大人回来了。” 如果说慕北辰是大理寺的压舱石,那少卿魏源就是大理寺的男管家,也是个大活宝。 大理寺日常办案得罪人较多,通常都是慕北辰带人在外面查案断案,魏源则四处通融转圜,专职负责扫尾巴。 有一次慕北辰抓了吏部尚书的小舅子,并且把人扔进刑狱好一顿拷打,后果就是彻底惹怒了吏部尚书。吏部掌管所有官员的考核晋升,吏部尚书虽然不敢把慕北辰怎么样,却能压低一等大理寺其他官员的考评。 魏源为了大理寺上下近三十位官员的前途着想,整日到吏部报道,到处讲述大理寺官员外勤风吹日晒的不易和内勤日日挑灯审理刑狱案件的艰辛,搅和的满朝皆知,愣是逼的吏部尚书不敢徇私,结果大理寺当年得到绩优的官员比以往年度都多。 魏源每天挂在嘴边的话就是:“我的大人呐,我日日操碎了心、磨碎了嘴,您再这么横冲直撞下去,我能活过年底都是高寿。” 前些日子,一位远近闻名的诗坛巨匠王许死于非命,在全国上下引发了不小的争议。官家命大理寺会同刑部一并去断案,慕北辰便派魏源去了趟襄州,直至今日才结案回汴京。 魏源一个人站在桌子上唾沫横飞的描述着王许案的审理经过。 “那王许在一个大雨夜吊死在房梁之上,他的腰腹和颈部遍是勒痕,房屋上还有他滑落下来时留下的手印。”他立刻躺在桌上模仿起王许的死状,围观的大理寺官员们都屏息听他的讲述,生怕错过一个细节。 突然他压低声音神秘兮兮的说:“不久之后,王许的家人和左邻右舍都经常会在夜间看到一个恶鬼,那恶鬼有时四处游荡,有时披头散发的倒挂在房梁之上,并且一声一声的喊冤。举目击者说,偶尔他吊死的屋里还会冒出蓝色的烛光,忽明忽暗的,别提多吓人了!” 常常出入各种案发现场的官员们都搓着胳膊,纷纷表示太吓人了! “我们在王许府里埋伏等待所谓的恶鬼时,发现他家好多亲戚都会半夜烧纸,祈祷王许不要找他们,还说他们不是故意欺负他的,以前欠他的钱以及偷他的东西都会还回去。” 官员们开始讨论起来,这肯定是凶杀案,凶手就在这些人中间。 但魏源却高深莫测的摇了摇头,“我们经过多日埋伏终于抓到那个恶鬼,你们猜他是谁?” 官员们齐声问:“是谁?” 魏源俯下身子,沉声说道:“居然是王许的亲弟弟。” 官员们配合的发出疑问声:“啊?” “原来他弟弟觉得王许是被人谋杀,所以他才日日装鬼,就是为了引出凶手。” 官员们又齐问:“那到底是不是谋杀?” 魏源摇了摇头,“王许在一个大雨滂沱的夜晚挑灯夜读,他突然发现书房漏雨,因为当时已经很晚,没法去找工匠,他又不忍心让雨水打湿自己的书卷,于是便冒着大雨亲自上房顶修缮漏雨处。但王许只是一介文人,哪干过这种粗活,故而为了安全起见,他特意在腰间绑了一根绳子,以防从高处跌落。但万万没想到的是,王许竟然不小心踩在积水处,从房屋上滑落下来,就被活活勒死在房梁上。” 官员们恍然大悟,“原来之前的案件疑点,他身上腰部和颈部的勒伤是这么造成的,居然都是意外啊。” “是滴,但他族亲侵占他的财产都是真的,他弟弟一直认为是有人不想还钱,故意要谋财害命,才演了这么一出戏。” 慕北辰漠然的走进屋子,从喉咙里溢出一句话:“案子讲的不错,你们刚刚说了半个时辰的闲话,下值后通通再多加时半个时辰。” 众人一听这冷冽的声音,心想坏了,说闲话居然被大理寺卿抓了个现行,赶紧拿起手头的活计忙碌起来。 魏源扬起笑脸,讨好着说:“我的大人呐,我们这是在讨论案情,增进办案能力,可不能算是说闲话。” 慕北辰斜瞥他一眼,“讨论案情还用站在桌子上?我看戏班子都没你演的绘声绘色。” 魏源腆着脸说:“那是他们技艺不精,干我们大理寺的,必须精通百戏,样样都得是行家里手。” 而后他小声求情:“大人,今日是我第一天回来上值,在大理寺我大小也是个上官,您给我个面子,别让兄弟们加时了。” 慕北辰今日格外好说话,他挤出一个笑容,和气的说:“好啊,那就不让他们加时。” 所有官员们都长舒一口气。 慕北辰继续说道:“魏大人你辛苦一下,替他们都加了。” “……” 大家本着死道友不死贫道的精神立刻做鸟兽散,干完活赶紧收拾收拾下值,千万别被抓住当苦力。 魏源一脸悲戚的说:“你们都太不讲义气啦!” 钟墨:他的难兄难弟终于回来了! 慕北辰将最近的刑狱案件一股脑都扔给他,“把这些卷宗都看完,整理归档。” 魏源举着最上面的赵子贤连环杀人案,一脸震惊的问钟墨:“你家主子居然把三年未破的悬案凶手抓住了?我不在这段时间你们没少干大事啊?” 钟墨给他挤眉弄眼,示意他出门说。 而后两人熟练的蹲在大理寺靠茅厕处的墙角,这个地方经过他们长期勘察,慕北辰去的频率最少,钟墨就着熟悉的味道细细给他讲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 魏源惊呼:“这么说来你家主子铁树开花了?” 钟墨想了一会,“花是开了,但能不能过国公爷那关还不好说,国公爷给他相看的是永平侯的次女。” 魏源眼中闪过一丝不屑,“我姑姑嫁给了永平侯的弟弟,听说永平侯府乱的很,尤其那个嫡次女比炮仗还厉害,不点都着,你家主子能看上就怪了。” 他眼珠子一转,“安亲王府给各家都下了帖子,从明天开始有连续四天的宴会,只要西亭伯之女去,你主子肯定去。我得快点把手头活干完,明天凑热闹去。” 说完他站起来拍了拍身上,又嗅了嗅衣服,撇着嘴摇头。 要不是为了听慕北辰的趣闻,他才不蹲在这个地方呢,臭死了! 第73章 密谋参宴 沈云舒在梧桐苑陪母亲用了晚膳,有丫鬟传报:“禀夫人和小姐,慕大人派侍卫来给小姐送礼物。” 曲氏十分好奇,慕北辰刚离开两个时辰,怎么又眼巴巴的派人过来了。 钟墨捧着一个华丽的锦盒进来,行礼后说道:“沈小姐,主子说明日官家和娘娘都会亲临金明池的蹴鞠场,故特意给您准备了衣裙和鞋子,望您收下。” 时下蹴鞠风靡全国,从官家、高官到平民百姓无不喜爱,更有人凭借蹴鞠技艺高超而升官,因此成为了一项全民运动。 沈云舒曾在外祖家学过,但她比较惫懒,并不擅长,相比之下表姐更为精通此技。 她打开细长的锦盒,里面装着一件直领对襟的黛绿色蹴鞠服,衣服上满满都是金丝刺绣,旁边放着一条缕金罗带,另有一双缎面镶珍珠的弓鞋,整体搭配高贵而优雅。 曲氏将衣裙取出,往女儿身上比量了一下,裙子下摆直至足踝,长短适中,既修身又落落大方,这套衣服显然是花了心思的。 她心里顿时生出疑问,女儿的衣服尺寸和鞋码慕北辰是怎么知道的? 实际上,慕北辰在与沈云舒查连环杀人案时为她买过男装,当下就记住了衣鞋的尺寸。 他上午听赵青宸说要带外邦使臣玩蹴鞠,便第一时间安排人到老太君常做衣服的如梦霓裳馆定制了一套蹴鞠服,让钟墨送到伯爵府。 安亲王府的请帖下午一经发出,全城就开始哄抢蹴鞠服,除了高门大户的小姐外,极少有人能订到合体的衣裙,各家绣坊都忙得不可开交。 沈云舒猜到慕北辰是担心她来不及做新衣,才专程为她备下衣物,这个男人做事当真是滴水不漏。 钟墨悄悄斜眼观察了下对面的母女俩,见两人欣然收下,就悄然退去。 走至门口,他看到门外无聊望天的丫鬟雪芽,热情的与她打了声招呼。 雪芽甜甜的说道:“钟侍卫是来帮你家主子送东西啊?” 钟墨见她笑的梨窝若隐若现,想起怀里还有府里厨娘给他的梨膏糖,就一股脑的都送给了她。 “你叫雪芽是不?现在天气干,容易有咳痰,梨膏糖润喉,正好适合你们小姑娘,你拿去吃。” 雪芽一向无法拒绝甜食,笑眯眯的收下,顺口说了句恭维话:“钟侍卫不仅武艺高强,还这么体贴细心,真是绝世好男人!” 钟墨被她夸的红脸,右手直挠头,不好意思的说:“当不得你这样的夸奖,不过你眼光确实比别人都好,偶尔我也这么觉得。” 雪芽:我就是随口一说 钟墨心里美滋滋的想,沈小姐果然会调教人,连身边的小丫鬟都这般嘴巧,以后伯爵府他得常来。 汀溪看着相处融洽的两人,心想小姐若是能嫁给慕大人,雪芽和未来姑爷的贴身侍卫也算是一桩好姻缘。 —— 自从沈伯爷纳了孙姨娘,整日呆在冰清阁与孙姨娘讨论琴棋书画,去寿安堂请安的次数都比以往少了。 老夫人思来想去,觉得不能让曲氏奸计得逞,她唯一的帮手就是侄女,现在也面壁思过两天,该放出来了。 “孔嬷嬷,你到佛堂把季姨娘和二小姐给我叫过来。” 孔嬷嬷本来觉得这两天挺安静,结果老夫人又耐不住寂寞要撺掇事,只能无奈的领命出去。 在回廊拐角处,她见到了陈嬷嬷,忍不住抱怨起来。 “咱们都是伯爵府经年的老人,自从老伯爷逝世后,老夫人愈发不像了,现在还处处想压夫人和大小姐一头。要我说府里就剩下大小姐一个明白人,若她再心灰意冷,咱们伯爵府就彻底落没了。” 陈嬷嬷极少看到孔嬷嬷抱怨,她俩并不是老夫人的陪房,而是伯爵府的家生奴才。老伯爷病中特意安排她们在老夫人身边伺候,也是有意让她们在一旁规劝。 “老姐姐,可是老夫人又出了什么主意?” 孔嬷嬷将老夫人的打算讲出,而后叹着气说:“我们做奴才的也不好违背主子的意愿,但那季姨娘小门小户出身,如何能立的起来,哎。” 当年西亭伯随高祖打天下,立下赫赫战功。一次反围剿战役中,他的副将为救他落下残疾,为照顾副将家眷,西亭伯为儿子和副将女儿定下了娃娃亲,才有了老伯爷和老夫人的亲事。 老伯爷迎娶恩人之女赢得了世人的尊敬,但他却有苦不能言,两人根本没有共同语言。 老夫人非大家闺秀出身,学识和见识都不佳,故而他只能日日规劝,派心腹管事随身提点。 随着老伯爷的离世,老夫人彻底没有了顾忌,事事任性妄为,敢仗义执言的管事都被发卖了出去,只留下几个处事圆滑的老婆子,才有了今日的情况。 两位嬷嬷唏嘘了一阵,陈嬷嬷安慰她道:“大小姐诸事都有成算,应该不能被难倒,咱们也老了,尽人事听天命就好。” 孔嬷嬷点头,“也只能这样。” 季姨娘和沈依依在佛堂都快憋得发霉了,听到老夫人的传唤,立刻马不停蹄的赶往寿安堂。 刚迈进大门,两人就痛哭流涕的扑了过去,“老夫人,您终于原谅了我们,以后我们再也不肆意妄为了。” 老夫人惺惺作态的训斥了她们,“若再让我发现你们行为不端,以后别住佛堂,直接住女道观去。” 两人连声称是。 在母女二人的恭维下,老夫人心气慢慢顺了,暗道还是自家侄女懂事贴心。 这时门房过来传报:“启禀老夫人,刚刚安亲王府过来给夫人和小姐下帖子,说是让她们去金明池参加宴会。” 季姨娘眼睛一转,金明池可是官家办宴会御用的地方,若是女儿能去,没准还能定下个好人家。 她委婉的说道:“老夫人,咱们夫人在外面真是有脸有脸,连亲王的请帖都能拿到。我观这几次参加宴席,夫人都只带着大小姐去,我们依依虽然是庶出,却也是正经的侯府小姐,怎能不见世面啊?” 老夫人心想沈依依若是谈婚论嫁也只能嫁个小官,若真能在名流宴会上入了贵人的眼,那也是给伯爵府争光。 大孙女虽好,但与她不亲近,也是时候扶持一下小孙女了。 “你们先不要声张,明日让依依打扮漂漂亮亮的,咱们直接去门口堵曲氏,她若不带依依,我就不让她们走。” 季姨娘笑的更甜了,“还是老夫人有办法,都依您的。” 沈依依两眼发光,她终于能参加贵族的宴请了! 第74章 签订契约 翌日清晨。 曲氏和沈云舒梳妆打扮妥当后出门,刚到府门口就看到了严阵以待的老夫人,以及紧随其后的季姨娘和沈依依。 沈云舒眉头拧成一团,她看到了沈依依的夸张打扮。 近深秋时节,她上身穿着浅粉色银纹绣百蝶花大袖衣,腰身紧收,下身是一件鹅黄绣白玉兰的百裥裙,发髻梳成芙蓉髻,并以红宝石的赤金钗点缀。 微风袭来,沈依依衣袂飘飘,给人一种飘飘欲仙之感,也不知道夏服秋穿她冷不冷。 曲氏却忍不住捂鼻,这香粉味着实有点呛人 沈云舒没开口,只行了个礼,而后就静静的看着她们。 把沈依依打扮成这样,无非是想让她一同赴金明池的蹴鞠场,意图已经昭然若揭,端看祖母如何说辞。 老夫人以为沈云舒会像以往一样言辞犀利的拒绝,只要抓住她的短处再威逼利诱即可,等了半天却不见她说话。 她清了清嗓子,说道:“各府赴宴都是带所有小姐一道去的,你们把依依也带过去。” 沈云舒敛着眉问:“祖母,您可知今日的蹴鞠盛宴都有谁参加?” 沈依依惊呼:“蹴鞠?”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精心准备的贵女妆容,又抬头望了望嫡姐,怨不得她穿蹴鞠服,自己这样岂不是不伦不类? “你连举办的是什么宴都不知道就想一道去?” 老夫人打断她:“谁参加有什么打紧,今天你不把依依带走,你们一个也别想走。” 沈云舒低头整了整袖子,状似无意的说:“今日官家和皇后娘娘都会赴宴,无故缺席是要被问责的,不过祖母若是不想让我们去,我也只好跟安亲王报个假了。” 老夫人没想到金明池举行活动的规格如此之高,但还是嘴硬的说:“不管有谁参宴,你都得想办法把依依带进去。你不是见过皇后娘娘吗,让她多给个名额不就行了?” “祖母,请帖是安亲王发出的,临时加人得问主家的意思,座位都是提前安置好的,难不成让她站一天?” 老夫人被她一句话噎住,理是这么个理 曲氏松了口气,只要不带沈依依那个惹事精就好。 结果沈云舒又接着说道:“若她想去也不是不行。” 老夫人一滞,她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我有两个条件。” 老夫人不由得生出一种熟悉的感觉。 “你且说说看。” 沈云舒慢条斯理的说:“这第一个,毕竟需要向安亲王索要位席名额,我一个闺阁女子不方便见外男,所以还请父亲也同去。” 老夫人觉得这事不难,一口答应下来。 “二是庶妹若在天潢贵胄面前失仪,我恐保不住她。所以特跟祖母要一句承诺,若她真在金明池行为有所不端,还请祖母将她送到敬孝居学习礼仪,也免得外人说西亭伯爵府的女儿没有教养。” 敬孝居是专门为各府不服管教的小姐们开立的私塾,教学着重学习孝谨贞淑和淑女仪态,每两旬才能回家一天,是个苦地方。 老夫人曾听忠诚伯府的夫人说过,她府上犯错误的庶出小姐就送去那,回来后整个人就像失了魂似的,再没有任性之举。她心里十分犹豫,若真有个不妥,沈依依可能吃不了这个苦。 沈依依却不想放过这个得见天颜的好机会,哪怕被大家公子看上,那都是极好的。 她咬牙说道:“我同意!” 沈云舒笑着点头,“汀溪,给老夫人起草个契约,若是都同意就烦请老夫人按个手印。” 她认识安亲王的世子赵青宸,想必要两个席位并不难。 老夫人气急败坏的说:“你不要欺人太甚!” 沈云舒仍然笑的云淡风轻,“祖母,需求是你们提的,若没个保证我也不敢担这个责任,全看您做何选择。” 沈依依见老夫人已经僵持住,恳求道:“祖母,您就帮依依这个忙,出去后我一定规规矩矩的,绝不给府里添麻烦。” 汀溪将拟好的契约交给小姐,沈云舒好整以暇的看着老夫人,反正她们出来的早,还有时间。 季姨娘也晃了晃老夫人的衣摆,女儿高嫁她才有与曲氏抗衡的资本,就算眼下暂时受了委屈,以后讨回来就是。 老夫人一咬牙,抢过她手里的契约,蘸了点墨汁,随便按了个手印,而后将纸扔给了沈云舒。 沈云舒丝毫不以为意,笑着嘱咐道:“烦请妹妹跟紧我,若是去了不该去的地方,招惹了权贵,可别说姐姐没警告你。” 沈依依立刻应下。 “祖母,烦请您让父亲出来。” 老夫人一早上受了大气,匆匆安排了孔嬷嬷,就回屋里消气去了。 季姨娘也只好跟在老夫人身后,不停的说好话,安抚老夫人的情绪。 沈云舒好心问沈依依:“今日是去踢蹴鞠,外面天冷风大,你要不要换件衣服?” 沈依依摸了摸身上华贵的衣料,这是自己最好的衣裳,穿起来可比嫡姐的蹴鞠服气派多了,没准她是嫉妒,绝不能上当。 “劳姐姐费心了,换来换去太麻烦,还是不必了。” 曲氏见女儿好心提醒,沈依依却防备的紧,也懒的与她多交涉,转身坐进马车里面。 沈伯爷早上起来心情大好的与孙姨娘作画,却听到孙嬷嬷来传报,他不禁皱起眉头,那些权贵本就瞧不起他,何必去看人冷脸。 相处了些时日,孙姨娘一看就知道他不愿去,小意的劝着:“既然是老夫人发话,您还是去,况且两位小姐都是准备谈婚论嫁的姑娘,您作为父亲也得掌掌眼不是吗?” 大小姐想让沈伯爷去,自然有她的用意,自己只需从旁帮衬即可。 沈伯爷一想也是,大女儿快及笄了,二女儿也得提前相看人家,自己这个父亲还真是责任重大。 “好,那我就听你的。这画刚作了一半,你先放着,等晚些我回来咱们再继续。” “是,伯爷,该是都听您的。” 孙嬷嬷叹气,都说温柔乡英雄冢,沈伯爷如今被孙姨娘拿捏死死的,季姨娘再也掀不起什么风浪了,这对西亭伯爵府来说反倒是个好事。 第75章 蹴鞠彩头 沈伯爷带着一行女眷来到金明池,他心里像打鼓似的咚咚直跳。 安亲王可是除官家以外身份最贵重的皇亲,他会理睬自己这个落没的伯爷吗? 沈云舒和母亲紧随其后,看着父亲越来越迟疑的步伐,她很快就猜到了父亲的担忧。 “父亲,各府都说安亲王平易近人,您都亲自到场了,想必定会给您这个面子。” 沈伯爷觉得信心又恢复了些,遂而挺胸抬头,雄赳赳气昂昂的大踏步向前。 在金明池蹴鞠场门口迎候的正是世子赵青宸,他初见沈伯爷觉得眼生,随后看到沈云舒,马上就反应了过来,笑着说:“欢迎西亭伯莅临,金明池今日真是高朋满座。” 安亲王世子沈伯爷还是认识的,各种宴请都有他的身影,斗鸡赛马也常去,和他父亲一样是纨绔圈里的领军人物。 现下他被世子抬的有点高,反倒有点不好意思,开口说道:“世子” 赵青宸直接越过他,与沈云舒寒暄起来:“沈小姐,宫内一别,你的风采更胜往昔啊。” 沈云舒欠身说道:“当不得世子谬赞,您才是爽朗清举,气质天成。” 赵青宸对衣食住行和吃喝玩乐都相当精通,他看了一眼沈云舒的衣服就夸赞道:“沈小姐这身蹴鞠服用的是苏绸,质地光泽、柔软、轻盈,最适合玩乐时穿,可是出自如梦霓裳馆?” 如梦霓裳馆只给达官显贵做衣服,西亭伯爵府从不会打肿脸充胖子到那定制衣服,故而沈伯爷和沈依依都看向沈云舒,难道她给自己开小灶了? 迎着众人的疑惑的目光,沈云舒委实不知道怎么回答。 她和慕北辰关系还没公开,总不能说是他送的。 此时远处传来一道清冷的声音:“赵世子有这么多宾客不去招待,怎么在这闲聊?”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慕北辰身穿一件墨绿色锦衣长袍缓步走来,阳光下,他衣服上的金线刺绣若隐若现,再搭配上黑色箭袖,看起来颇有几分少年人的意气风发。 然而他身上的衣服格外让众人觉得眼熟,大家不约而同的回头看了一眼沈云舒,分明出自一个料子! 魏源戳了戳钟墨:看到没,穿一样的衣服,明晃晃的宣誓主权,你家主子太腹黑了! 钟墨用眼神回复他:我们主子爱就爱的坦荡! 赵青宸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果然没有任何一桩奸情能逃出他的法眼,你不想让别人问,自己别这么高调啊! 慕北辰全然忽视众人的目光,向沈伯爷行了个礼,“沈伯爷、夫人,我带你们入场。” 沈伯爷一脸懵圈的被他带到了观看席,坐在了曲家旁边。 他先是跟岳父、岳母以及大舅哥打了招呼,坐定后便细思刚才的情形,悄声问曲氏:“慕大人莫不是看上了我们女儿?” 曲氏漫不经心的说:“谁知道呢。” 沈伯爷:难道只有他发现了这个秘密?果然知女莫若父啊! 慕北辰低声嘱咐沈云舒:“今日官家带着文武大臣一同来观看蹴鞠,外邦使臣有可能再生事端,你自己小心点。” 沈云舒颔首,而后慕北辰便向老太君方向走去。 自从上次宫宴后,曲老夫人便明白了老太君的意思,唯一可惜的就是自家孙子,一腔心思怕是要落空了。 曲舒阳自打知道表妹与慕大人的事后就颇受情伤,他不想让大家尴尬,故今日并未出门参宴。 沈依依见冷面的慕大人对嫡姐始终好言相待,不禁装作无知的问:“姐姐,慕大人是不是喜欢你啊?” 沈云舒没有看她,只扔下一句话:“你想去敬孝居?” 沈依依立刻闭嘴。 坐在沈云舒身侧的曲琇莹向她投去了敬佩的目光,表妹依然震慑力十足。 看台中间的老太君也一直盯着沈云舒看,她刚刚好像看到孙儿笑了。 慕北辰走到老太君身侧问道:“祖母,您一直不喜欢参加宴饮玩乐,今日怎么也来了?” 老太君面带微笑的说:“我账上突然被如梦霓裳馆划走了好大一笔银子,冤有头债有主,我得看看衣服穿在谁身上。” 慕北辰虔诚的问:“那祖母看的怎么样?” 老太君笑着打了他一下,“先还我银子再说!” 祖孙这厢说说笑笑,另一侧初氏和魏欣兰脸色都不好。 慕北辰和沈云舒的互动明眼人都看得明白,更何况还有老太君的支持,旁人恐再难横插一杠。 这时一位举止得体的贵女走了过来,坐在魏欣兰身侧。 “魏小姐,别来无恙。” 魏欣兰侧头,这不是在皇后娘娘宫里当差的礼部侍郎幼女沈芜菁嘛。 “你不在皇后娘娘身边伺候,来我这干嘛?” “皇后娘娘仁慈,放我出宫了,今日我陪父母一同参加蹴鞠盛宴。” 在宫里的时候魏欣兰还能高看她一眼,如今放出宫,她不过是个侍郎家的女儿,还不配与她同起同坐。 沈芜菁见魏欣兰傲慢,也不生气,小声的说:“我知道你在气什么。” 魏欣兰立即横眉怒视的回头看她,仿佛只要她说出什么不敬的话,自己就撕烂她的嘴。 “魏小姐出身贵重,与沈云舒有云泥之别,何必与那样少教的女子一般见识。” “哼,她也配与我比,长了个狐媚相,如何能做卫国公府的世子妃!” 沈芜菁奉承道:“可不是,多行不义必有祸患,咱们就静看她如何当众出丑、作茧自缚。” 仁宗和郭后就位,蹴鞠比赛正式开始。 仁宗兴高采烈的开场:“蹴鞠乃是传承百年的活动,象征着勇武刚强的精神,既能调通身心,又可以陶冶情操,是上佳的活动。今日朕特设了彩头,技优者获之。” 在众人“谢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的高呼中,耶律燕贤站了起来。 “陛下,光设彩头有什么意思,既然要比,我们就比一些刺激的!” 仁宗问道:“如何算是刺激?” 耶律燕贤说道:“不妨给胜组赐以金银锦彩,败组球头吃鞭,这样我们比起来也有乐趣。” 外邦人中多为游牧民族,他们一听立即响应起来:“这个彩头不错,有奖就得有罚,要不比个什么劲!” 仁宗看向崔容时:宰相,他们怎么总想玩大的? 崔容时:非我族类,强必寇盗,弱则卑伏,是天性。 安亲王站起来了,“今日我是活动的主办人,既然大王姬觉得不够刺激,我们不妨玩点更刺激的。” 仁宗一听慌了,怎么都是不怕事大的 崔容时:论搞事情,这个大王姬还真比不过岳父 耶律燕贤挑眉,“安亲王请讲。” “不如咱们一组八个人,赢的组员可以随便从输的组员身上取个物件,别管是传家宝还是价值连城的东西,统统都得交出来,你看如何?” 耶律燕贤再次确认了一句:“无论要什么都得给?” 安亲王点头,“玩的就是个刺激。” 外邦使臣的血性都被激发了出来,纷纷说道:“比就比。” 仁宗扶额:“既然是安亲王提议的,那我朝就派赵青宸带队。” 赵青宸整个人呆若木鸡,凭什么老子吹牛,儿子受罪 安亲王闷声说道:“儿呀,辛苦你了,外交之道,尊严只在剑锋之上,你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众人:安亲王大义! 王妃陆氏叹了口气,他真的只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第76章 选人参赛 外邦使臣这边均以大王姬耶律燕贤和三王爷李智宸为首,李智宸相对随和,众人颇有一种唯大王姬马首是瞻的感觉。 耶律燕贤据理力争道:“既然规则你们定,我们要求指定参赛人员。” 安亲王推了赵青宸一下,你领队,你去答。 赵青宸像没骨头一样站起来,一脸苦相的说:“大王姬,您若是指定一些不擅长蹴鞠的人,我们都不用比了,直接放弃好啦。” 耶律燕贤质问道:“刚才陛下说蹴鞠是上佳的活动,我听闻贵国上至皇亲贵胄,下至平民百姓,人人擅长,怎么到你这困难这么多呢?况且我们带来的人大多不会蹴鞠,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赵青宸看了一眼姐夫,崔容时微微点头,心下一横,反正他身上除了金子也没什么值钱玩意,输赢看淡,不服就干! “大王姬乃天生凤命,自然命格贵重、做事果决,我生来劳碌命,瞻前顾后很正常啊。既然您提了,那我也只好主随客便,您想指定谁?” 在场众人默默想,安亲王世子要是劳碌命,其他人都得累死,这说瞎话不眨眼的功力,安亲王后继有人呐。 耶律燕贤伸出手指向观看台,“就让上次与我对垒的慕大人和沈姑娘参赛,四男四女竞赛,其他人你们随意定。” 嗬,这大王姬竟是个记仇的,时时刻刻都不忘找场子。 赵青宸对慕北辰确实没意见,但沈小姐看着柔柔弱弱,不像擅长蹴鞠呢。 死马当活马医,他撂下狠话:“咱们用一炷香时间各自组队,我今天定让你们知道什么叫哭爹喊娘。” 耶律燕贤不屑的说:“我也定让你没脸见爹娘!” 赵青宸马上还嘴:“我爹这辈子最不怕的就是丢人,丢到你们辽国他都能照样吃好喝好!” 安亲王也站起来,义愤填膺的说:“我儿子说的对,人不要脸,老天难管,这事不劳大王姬操心!” 耶律燕贤脸皮微微抽搐,她对上了些什么人 李智宸将她拉了回来,“又是不两军骂阵,无需跟他们置气。” 安亲王爷俩斗嘴斗赢了很是得意,都说上阵父子兵,区区辽国还敢在这嚣张。 仁宗继续扶额,早知道提前喝点抗头疼的汤药,让这对父子闹死了 郭后适时开口:“除了慕大人、青宸和沈小姐,还有五个名额,官家作何想?” 仁宗听罢询问道:“你们谁想毛遂自荐?” 赵青宸的夫人李雯第一个站起来,“官家,我手能劈巨石,今天看我不撕了他们。” 仁宗笑着说道:“好!世子夫人深得建威大将军真传,实乃蹴鞠女校尉。” 李雯把她弟弟李绅也拽了起来,“我弟弟虽然照我差了点,但绊人、骂架还是行的。” 李绅无奈的说:“姐啊,揭人不揭短,打人不打脸,你能不能说我点好的?” 李雯拍了拍他的肩膀,认真的说:“我是怕大家对你的期待太高,提前告知一下。” 仁宗强忍住扶额的冲动,继续问道:“还有谁想参赛?” 初曼柔看了一眼魏欣兰,悠悠说道:“听闻魏小姐蹴鞠也不错,不妨试试?” 魏欣兰心想输人不输阵,沈云舒都能比,她怎么不能比? 于是自告奋勇的站出来,“臣女愿意。” 仁宗对慕北辰之前在坤宁殿说的话还心有余悸,连带着不喜欢卫国公和他那个继室,自然就对初夫人推荐的人不喜,他看了眼安亲王。 安亲王立刻会意,扯着嗓门说:“以往只听说魏小姐喜欢琴棋书画,对一切粗鄙的事物都嗤之以鼻,蹴鞠这样粗鲁的活动哪适合你啊。况且我看你脸色煞白,是不是气血不足?要我说就别参加剧烈活动了。” 赵青宸日常就不喜欢她的跋扈,紧跟着说:“是呢,你看看我家夫人面色红润,一个打俩都不在话下,你要是真跑出个三长两短,反倒影响了我们的士气。” 仁宗跟着点头,“青宸说的对,选人就按面色红润的选。” 魏欣兰被气的浑身颤抖,她面色本来偏暗,今日特意扑了粉才出来的,哪个贵女不搽粉,怎么就偏偏针对她? 安亲王丝毫没有愧疚之色,他从来不分青红皂白,只分关系好坏,这是属于亲王的任性。 此时还差一名男子和两名女子,仁宗巡视一圈,尽管有人蠢蠢欲动,但多数人都担心万一输了在官家面前丢人。 一直坐在沈云舒旁边的曲琇莹站了起来,“臣女愿意参赛。” 曲琇莹本就善于蹴鞠,更感恩于表妹的救命之恩,于是决定陪她一同参赛。 仁宗夸赞道:“曲学政之女好气度!” 曹御史的夫人穆婉清也站了起来,李雯鲁莽,作为她的手帕交,穆婉清决定在赛场上看着她。 只剩下最后一个参赛位,镇东大将军之子曹巍站起来说:“臣愿请命。” 仁宗看他有点眼生,刘公公在旁边解释道:“他是镇东大将军嫡子,现任职殿前司。” 仁宗点头,见人都齐了,他说道:“今日秋高气爽,万事皆宜,祝诸位旗开得胜!” 一行人向官家行礼后来到蹴鞠场,外邦诸国出的基本都是人高马大之辈,乌铁背也在其中,显得气势汹汹。 赵青宸有点心虚,小声问慕北辰:“咱们能赢吗?” 慕北辰回道:“安亲王可以不要面子,你觉得官家行吗?” 赵青宸 蹴鞠场司宾问道:“两组人可要叫阵?” 耶律燕贤吸取了被赵青宸怼的教训,说道:“贵国为主,主在客前,你们先说。” 论嘴皮子赵青宸在行,他张嘴就来:“山中猛虎,水中蛟龙,空中雄鹰,擎天架海,所向披靡,我朝最强!” 耶律燕贤又被噎住了,他怎么一连串说了这么多 李智宸叹了口气,果然不能与精通吃喝玩乐的纨绔争口舌之利,他直接跟司宾说:“开始。” 仁宗满意的说:“这就叫首战告捷,他们连叫阵都比不过,只要一鼓作气,一定能踢他们个没有还击之力。” 郭后面带愁容的看着身高、体重都悬殊的两队人,想一鼓作气还真是不容易 第77章 点燃全场 司宾宣布比赛规则:“两方门柱上都挂有一个网罩,正中间的圆孔叫“风流眼”,各方将球射入风流眼即算得球。三炷香的时间,射进对方风流眼次数多者胜,每炷香之间可休息一段时间,大家都明白了吗?” 两队人表示明白。 “请各组进行职责分工,一炷香后球头拈卷,中签者发球,暂时解散。” 慕北辰直接建议沈云舒去抽签。 沈云舒疑惑的问:“你让我拈卷发球?” 慕北辰点头:“你随便发球,我接着便是。” 赵青宸震惊的说:“周幽王为博得美人一笑不惜烽火戏诸侯,慕大人你是为博美人一笑不惜让我们跑断腿啊!” 曹巍却说道:“我们这队里只有沈小姐不擅长蹴鞠,慕大人既然对自己的控球技巧有自信,不妨就让沈小姐开局,这样我们后面抢球的胜算也更大。” 李雯应道:“是这个理,慕大人都有把握将球传出来,你管人家博不博美人一笑,我看你是技不如人瞎操心。” 赵青宸不服气的说:“我怎么技不如人,你到皇城司问问,哪个蹴鞠筑球比我好?” 李雯忍不住大义灭亲道:“那是下官们让着你,偏你还洋洋得意,真要这么厉害,一会你去对乌铁背啊!” 穆婉清作为李雯的密友兼手帕交,马上附和道:“咱们不如使出田忌赛马的策略,让赵世子负责阻拦乌铁背,李绅和曹巍负责左右竿网,慕大人任正挟统筹全场,我们其他三个女子做散立,在一旁协助断球和传球。” 所有人纷纷点头,一致同意了她的说法。 赵青宸气的跳了起来,高声大喊:“李雯,你这是谋杀亲夫!” 李雯笑着说:“我和公爹都对你寄予厚望,你也该死而后已。” 李绅也跟着打趣:“姐夫是领队,能者多劳,自然要啃最硬的骨头。” 赵青宸委屈的咬紧下唇,赌气的说:“我今天就死给你们看!” 穆婉清嫌弃的问李雯:“他平时都这样?” 李雯点头,而后向众人抱拳作揖道:“家有娇夫,让诸位笑话了。” 曲琇莹震惊的瞪大双眼,她们都好有趣,一个个看似玩世不恭,实则心有成算。若不是年龄相差较大,她真想与她们交朋友。 曹巍却站在一旁看她,曲家本是清流世家,教养的女儿不仅没有迂腐之气,反而有副侠肝义胆。 一次妹妹入宫赴宴,其他官家小姐嘲笑妹妹是武将之女,不懂风雅情趣,有侍卫看到后立刻到殿前司告诉他,待他赶到时,就看到曲琇莹已经帮妹妹解围。 今日他本无意参加这样无聊的比赛,男儿的热血应该抛在战场上,而不是让人围观取乐。但当他看到曲琇莹站起来时,自己双腿仿佛不受控似的也跟着站了起来。 曹巍心中暗想,许是自己担心外族人彪悍,想要报她解围之恩。 外邦那边,李智宸定下了人盯人的策略,敌方领队之人虽是赵青宸,核心人物却是慕北辰。他的计划是耶律燕贤对赵世子夫人,自己负责严防死守慕北辰,乌铁背则专攻个子最高的曹巍,其他人随机配对。 待两队人各自准备好后,司宾说道:“球头出列。” 沈云舒和耶律燕贤出列。 耶律燕贤嘴角扯出一抹嘲讽的笑容,“贵国还真是出人意料,居然让你一个弱不禁风的姑娘做球头。”她打算改变策略,今天就让沈云舒好看! 沈云舒说道:“蹴鞠重技巧与配合而非蛮力,大王姬无需替我担心。” 司宾宣布:“请球头拈卷。” 有小厮手持托盘而来,里面放着两个字签。 二名女子各取一签,耶律燕贤率先展开,里面是空白的,她面无表情的将签扔回托盘。 沈云舒笑着说道:“看来此番是我队旗开得胜了。” 耶律燕贤冷脸说道:“你先把球发出去再说。” 沈云舒挑衅的说:“只要大王姬不让我选出最漂亮的球,区区发球还不在话下。” 她在讽刺耶律燕贤诞节宴上簪花的刁难,也彻底惹怒了耶律燕贤。 赵青宸却带头鼓掌,“好!沈小姐说的好!我们能辨是非、论长短也是长处,否则蹴鞠玩不好,争锋也说不过,多窝心那。” 耶律燕贤怒斥道:“就会逞口舌之能,我看你们一会如何嚣张!” 两队人依次站成两排,敌我双方的排位却与李智宸设定的略有不同,赵世子怎么有胆子单挑乌铁背? 乌铁背轻蔑的说:“赵世子,我只要轻轻撞你一下,恐怕你就得飞出二里地。” 赵青宸咬紧牙关说:“就算是那样,我再爬起来也是一条好汉!” 李智宸渐渐明白了过来,他们的策略是田忌赛马啊 仁宗见赛场上人说的热闹,就问一旁的太子:“他们在笑什么?” 太子将站在场边看热闹的魏源招了过来,“魏少卿,你可知赛场上发生了什么事?” 魏源马上绘声绘色的描绘了起来。 仁宗笑着说:“想不到沈小姐言辞如此犀利,很好很好。魏爱卿,我看你讲述的不错,不如你就给我们现场讲解一番。” 魏源得令后开始了讲说:“万众瞩目的蹴鞠赛终于要开始了,两队人员都已步入赛场。球头均已站定,我方是沈小姐,敌方是辽国大王姬。” “先看男子这边,赵世子勇挑重任居然直接对上了乌铁背,慕大人对三皇子,曹大人对金国使臣,李公子对吐蕃使臣,实力都旗鼓相当。” “再看女子这边,世子夫人的对手身高不输七尺男儿,她是辽国的首席女护卫阿保舒,只看身高就知道她身手不凡;穆夫人的对手也是辽国女护卫,曲小姐的对手是大理国使臣夫人。” “紧张刺激的比赛一触即发,我朝勇士们斗志昂扬,奋勇拼搏,激情四射,期待他们为国争光!” 安亲王也听的热血沸腾,站起来呼吁道:“让我们把最热烈的掌声送给他们!” 因为安亲王和魏源的存在,现场氛围彻底被推向了高潮。 第78章 角逐激烈 “沈小姐开始准备发球了!她左顾右看,看起来犹豫不决,她到底想将球传给谁呢?哦,她虚晃一下,做了个假动作,而后将球传给了慕大人。” 随着魏源的解说,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慕北辰。 “慕大人稳稳的接住了球,使出了一招左右肷,又是一招转乾坤,他越过了西夏王爷,直接将球传给赵世子。别看赵世子身材没有乌铁背高大,但他灵活啊,他一招拐子流星又将球传回慕大人,慕大人一筑射球过眼!” 观看席上的人都欢呼起来,首战告捷! 魏源也激动的说:“慕大人蹴鞠技术细腻,与赵世子配合的天衣无缝,真让人叹为观止啊!” 李智宸见转瞬间就丢了球,内心也开始躁动起来,他给耶律燕贤使了个眼色,是时候来点硬的了。 “耶律燕贤开始发球,她先将球传给乌铁背,乌铁背一个莽人出击,直接嗯直接撞飞了赵世子。” 安亲王看罢气愤的站了起来,大喊道:“儿子,起来揍他!” 陆氏赶紧把他拉住,“就你儿子的小身板,还是别给乌铁背挠痒痒了。” 安亲王气愤的直跺脚,“早知道老子就亲自上场了。” 陆氏缓缓说道:“正好你们爷俩一起被撞飞” 仁宗赶紧摆了摆手,“你们都别说话,朕都听不到了,看比赛。” 郭后和陆氏相视而笑,他们哥俩一个义愤填膺,一个全神贯注,还真挺像。 “乌铁背将球传给金国使臣,好,曹大人冲过来抢球。金国使臣慌不择路,打算直接抬脚射眼,诶呀,踢偏了。他一筑未进,西夏王爷又补了一脚,好样的,慕大人将球拦了下来。” 耶律燕贤见形势逆转,回身撞倒沈云舒。 慕北辰顿时被分了神,李智宸使出一记燕归巢,夺球射门。 “大王姬用了招声东击西,可惜慕大人中计了,被西夏王爷赢下一球。” 观众们都跟着唉声叹气,赛场上就是这样,一旦顾此就会失彼,一点都大意不得。 慕北辰将沈云舒拉起,蹙眉问道:“你没事。” 沈云舒摇头说道:“没事,你不用管我,我还能继续踢。” 李雯气不过,掐腰骂道:“你们怎么能故意伤人,蛮夷戎狄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十足的小人行径。” 耶律燕贤扬声说道:“你们汉人有言,君子论心不论迹,论迹无人真君子,我只不过是正常竞技,哪论的上什么小人行径。” 李雯简单查看了沈云舒的身体状况,见她没有受伤,大义凛然的说:“换我来跟你对局,一会你被我撞倒可别哭鼻子。” 耶律燕贤回道:“赛场上论英雄都是凭真本事,李夫人要是非这么做,那咱们就较量较量。” 两队人换了站位,轮到李雯发球。 魏源继续解说道:“世子夫人不愧为女中校尉,她大力发球,那球直奔大王姬的面部而去。诶呀,可惜被大王姬躲闪,慕大人甩开了西夏王爷,再次将球强劲的踢向大王姬,大王姬又躲开了。哎,这场蹴鞠的针对性太强,你们倒是射风流眼啊,都踢人干嘛?” “原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曲小姐跑到大王姬身后断球,她使出一招斜插花,带球连过两人。咦,前面怎么都没人了?是曹大人和李公子,他们为她扫清了障碍,曲小姐一路向上,正中门眼!” “曲小姐射门着实精妙,各位队员也精诚配合,他们征服了球场,征服了观众,让我们将最热情的掌声送给他们!” 观众席的众人一边鼓掌一边嫌弃的看向魏源,让你解说就解说,话这么密干嘛? 魏源已经完全忘我了,他激情四射的说着:“此时场上比分二比一,外邦使臣再一次调换位置,他们到底在做什么打算,换人究竟有没有用?现在换成乌铁背发球,力度之大寻常人接到非要重伤,他是要发给谁?” 赵青宸看到球直奔他而来,两侧又都有人挤着他,此刻躲避显然已经来不及,他无奈的闭上双眼。 李雯见状立刻将他撞开,球却砸在了她的右臂。 赵青宸倒地后立刻后头看李雯,“夫人,你伤到没?” 李雯艰难的起身,“小伤,不碍事。” 辽国女侍卫趁机将球抢走,直接抬脚射进风流眼。 魏源气愤的说:“哎呀,我队人员连番受伤,场上已经二比二打平,他们还能夺得胜利吗?” 李雯右臂被砸的不轻,她晃了晃,好在没伤到筋骨。 耶律燕贤走过来说:“不好意思,我们技巧确实不如你们,所以只能使了点蛮力,不知道李夫人是否还能受得住?” 李雯啐了一口,“你也知道你们只有蛮力,夫君,是时候该给他们点颜色看看了!” 赵青宸骤然变冷,他径直走到乌铁背面前,指着他鼻子说道:“小爷今日就让你看看什么是蹴鞠,这是强身健体的活动,可不是用来伤人的。” “劳烦沈小姐发球。” 沈云舒将球发到赵青宸的方向,乌铁背挥臂阻挡,赵青宸高高跃起,一记佛顶珠将球传给李绅。 李智宸本要回身断球,却被慕北辰挡的密不透风。 吐蕃使臣想以身高优势截下球,李绅一个旱地拾鱼将球铲走,再次将球踢给赵青宸。 赵青宸使出一招金佛推磨,摆脱了乌铁背,直接将球踢进孔眼。 魏源再次激动的说:“看到没,人生的光芒四射不一定要功成名就,而是身处悲叹与绝望,仍然有对困难发起挑战的勇气,赵世子无惧乌铁背!” 乌铁背被激怒后爆发了怒气,一路横冲直撞,四位女子根本不敢沾他边,几个男子应对的也略显吃力,最终被他又踢进一球。 魏源感叹道:“若是单论蛮力,全场无人能与乌铁背抗衡,比赛已经进入了最后阶段,两队现在仍然是平局。我们的勇士究竟要如何破局,胜利的曙光到底照向谁?我们拭目以待!” 第79章 解屦之赛 慕北辰看了眼比赛计时的水漏,所剩时间不多,他们必须尽快拿下这局。 他将几人聚集在一起,开了个小会,“乌铁背现在是他们组的杀器,我们必须避其锋芒,要改变策略。” 曹巍认同的说:“历史上以弱胜强的战役都要做到出其不意,现在他们一定将注意力放在了我们男子身上,想要出奇制胜,恐怕要借助女校尉们的力量。” 几人聚成一团,激烈的讨论起来。 短暂的休息结束后,沈云舒持球站到了发球点。 魏源不禁跟着紧张起来,他高声说道:“沈小姐究竟要将球传给谁?哦!她面向慕大人站立,果然最后一刻还是慕大人最可靠!” 沈云舒突然转身,将球传给曲琇莹。 “沈小姐原来是虚晃一枪,她将球传给了曲小姐,曲小姐毫不迟疑的带球跑了起来,能否取得最后的胜利,就看这一球了!” 乌铁背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他全力撞开赵青宸,直接跑向曲琇莹。 慕北辰闪身甩开了李智宸,快步跟上去,曹巍也立即提速,他与慕北辰同时挡在乌铁背前面。 乌铁背虽然想突破,但实在无法同时对抗两位武力高强的男子。 魏源又激动起来,大声说道:“乌铁背被挡住了,曲小姐快带球跑起来!哎呀,大王姬和那两个女侍卫又堵在门柱前,她到底能否突破重围?真是急死我了!” 大家怒目而视,比赛本来就紧张,你还制造紧张氛围,让所有人都跟着提心吊胆,到底急死谁啊! 沈云舒和李雯同时发力,奋力撞向两边的辽国女侍卫,曲琇莹则带球冲到耶律燕贤面前,义正严辞的说:“你故意推倒我表妹,今天我也让你吃一记球!” 耶律燕贤与她站的太近,真以为球是踢向她的,下意识的躲闪,结果球擦过她耳边直接踢进风流眼。 曲琇莹骄傲的仰头说道:“蹴鞠是用来强身健体、养性怡情的,我们可不会用来伤人!” 耶律燕贤尽管愤怒也无济于事。 魏源举起双手高呼:“曲小姐进球了!从来没见过这样紧张激烈又比分交替的蹴鞠赛,每一球都扣人心弦,这就是蹴鞠的魅力,恭喜曲小姐,恭喜赛场上的每一个人!” 全场再次发出热烈的掌声,在大家的欢呼中魏源功成身退。 魏源暗想,他果然是大理寺的万事通,干啥啥行! 坐在一旁看席上的门下侍郎魏启铭觉得自己老脸被儿子丢尽了,魏家好歹是诗书传家,怎么儿子这般跳脱,到底像了谁? 中书侍郎陈初尧小声问道:“令郎是不是平日被慕大人压迫的太狠,今天彻底释放天性了?” 魏大人自己嫌弃儿子可以,若是别人说他不好就一百个不愿意。 “慕大人深受官家器重,源儿若是能从他身上学到一星半点,以后必将对仕途大有助益。听说令郎近日也要到礼部任职,一切可还妥当?” 魏源好歹凭自己能力做到从四品大理寺少卿,陈家儿郎还得依靠陈初尧左右逢缘才能做官,高下登时立显。 陈初尧觉得被问的面上无光,转身就不接话了。 两侧官员再次明确了一件事,门下侍郎与中书侍郎不和的传言是真的,没看才两句话就说出火花了吗? 蹴鞠赛结束后,两队人在仁宗面前站定,等待点评。 仁宗赞叹道:“今日的蹴鞠赛真是让朕和诸位大臣们都大开眼界,两方能够全情参与,力争上游,赛出了风度,赛出了风采,也赛出了蹴鞠的最高水平。” 安亲王一听皇兄说赛出风度,立马捕捉到了接话的引子,跟着奉迎道:“皇兄说的是,这场蹴鞠赛真是精彩绝伦,可谓是高手之间的巅峰对决,也尽显君子之争。我记得比赛前两队可是立下彩头的,不知道大王姬要怎么履行?” 耶律燕贤比的起也输的起,手一摊说道:“贵国不是想从我们身上取一件东西吗,你们要什么自行来拿就好。” 安亲王立刻用他猎鹰般锐利的小眼睛将那八名外邦参赛队员扫射一圈,儿子,一定可着值钱的东西拿! 赵青宸作为领队人开口说道:“诸国使臣来时我朝都以礼相待,我朝素来以礼立身、以礼立国,今日我们不想索取什么,只想讨个礼字。” 安亲王一拍脑门,完了,儿子怎么学了他姐夫那套文邹邹的作派,风骨和气节也不能当饭吃啊! 仁宗却很满意,泱泱大国在乎他们那点东西干嘛,让他们受教训才是顶好的事。 “青宸,你想讨什么礼?” 赵青宸理直气壮的说:“我方想要的是解屦之礼。” 在场大部分人都懵了,解屦不就是脱鞋吗,要这个干嘛? 慕北辰顿时领悟,替赵青宸解释道:“解屦从古至今都是礼和尊重的表现,《庄子?寓言》中有言:杨朱见老子,脱屦户外,膝行而前。《礼记》也有记载,侍坐于长者,屦不上于堂。赵世子是想请各位使臣对我朝陛下行解屦之礼,此礼有迹可循,合情合理。” 仁宗忍不住的点头,外夷不服礼乐政教,边境常有打砸抢烧之事,今日在蹴鞠赛上也多有粗鄙之举,是该教化。 各国使臣多少都明白了赵青宸的意思,不禁面红耳赤,内心羞耻。 一直性情温和的西夏三王爷突然言辞激烈的说道:“贵国让我们在众目睽睽之下脱鞋,难道这就是礼吗?” 赵青宸开始插科打诨:“这是比赛啊,之前都定好了的,三王爷怎能言而无信?” 耶律燕贤觉得越纠缠反而越丢人,还不如干净利落的执行。 她率先脱屦,而后直接离开赛场。 后面的人也只能跟着照做,最后只剩下李智宸。 他僵着脸,缓缓脱下靴子,愤然甩袖离场。 崔容时隐约察觉出不对,这位西夏三王爷的反应是不是过于大了点? 观赛众人还沉浸在蹴鞠赛的喜悦氛围中,整场赛事我朝始终恪守礼仪,堂堂正正赢得了比赛。 有后人将这场蹴鞠赛称为解屦之赛。 第80章 茶马贸易 刚结束紧张刺激的蹴鞠比赛,后面的蹴鞠节目少了对抗性,更侧重于表演,俗称“白打”。 先是一人上场进行花式蹴鞠,而后人数逐步增加,直至十人,表演之人卖力在脚上颠出眼花缭乱的蹴鞠盛宴,观看者们却兴致缺缺。 看过了精彩绝伦的比赛,再看其他的节目就有点食之无味。 仁宗和郭后双双离场休息,其他人也结伴到金明池四处闲逛,转瞬间看席上的人就少了近半。 外邦使臣休息的屋舍在蹴鞠场边缘,由于刚刚输了比赛还当众被要求解履,他们的情绪都不太好,尤其西夏三王爷更甚。 负责场内服侍的丫鬟和小厮见他一路骂骂咧咧的离场,与之前风度翩翩的模样判若两人,便无人敢再上前服侍。 李智宸走到休息的屋舍,吩咐侍卫不许让任何人靠近,而后径直进屋。 耶律燕贤近日对他已经略微有所了解,此人城府极深,今日却情绪外露,再看他紧闭的房门,心里隐约猜到了什么。 她莞尔一笑,这个三王爷还真是能借助一切机会浑水摸鱼,想必这才是他要出宫的真实目的。 李智宸进屋后将里面的门闩插上,回身笑着说道:“约大人一次可真不容易。” 屋内此刻居然多了一个人,一名中年男子迎窗站立,他始终警惕的盯着院外,生怕出一点差池。 男子里里外外仔细查看一遍,确认四周无异后才放心开口:“都说不要随意联系我,若是让人看到,我这一生的官途就到头了。” 李智宸却悠然自得的坐在茶几旁泡起茶,“我今日特意给你带来了密云龙,听闻此茶千金难求,是只进贡给皇家的好茶,你要不要尝尝?” 男子挥袖坐下,一脸不耐烦的说:“三王爷刚输球还能坐下品茗,真是好气量,可惜我却没有你的好雅致。咱们不如开门见山,你让我做的事情我都已做到,此番来找我所为何事?” 李智宸没有回答,只自顾自的注水、点茶,直到茶汤从翠绿转成浅绿再变成白色才停手。 他将点好的茶盏放入茶托,和善的递给男子。 “你们汉人常说君子之行,静以修身,我今日观大人的言行举止,恐怕是修行还不到家啊。” 男子看到盏内茶汤如雾汹涌,仿佛要溢盏而起,就如他们之间的关系,斩不断,理还乱,注定纠缠不休。 “三王爷有话就直说,我已暮年,心中再无壮志,担不起什么风云骤变,自然修为就不到家。” 李智宸端起茶盏浅尝了一口,口中顿时盈满了微微的苦涩。他眼眸低垂,神色多了几分落寞。生命的滋味于他而言都是痛苦的挣扎,就算有甜也只是一瞬,苦却持续了那么多年。 他们已然是局中人,停下脚步只能死路一条,与年龄何干? 李智宸的沉默于男子来说宛若凌迟般的折磨,当初他站错队,投靠了先皇的四皇子,结果四皇子一朝被倾覆,自己也差不点被牵连。 幸好宫变之日他发现了仁宗隐藏的军队,知道两方实力悬殊后及时止损自保,才堪堪保住满门的荣光。 十五年后,四皇子遗孤赵元泽再度意图谋权篡位,他手持自己当年递交四皇子的投名状,极尽威胁之能。 他被人捏住七寸,只能帮赵元泽办了诸多见不得光的事。 好不容易熬到叛军谋逆未遂,仁宗再一次将逆贼斩杀殆尽,他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本以为所有事情都随着人死灯灭,哪想赵元泽却将参与前后两次谋逆之人的罪证撰写成一本《百官行贿录》,让他夜不能寐。 《百官行贿录》历经多次辗转,最后交到赵元泽的盟友李智宸手中,这是赵元泽对他伯父仁宗最后的报复,也成了李智宸要挟朝臣的证据。 这些年,他只能默默接受李智宸的无理要求,欲断不能。 难道一步踏空就只能万劫不复吗? 他不甘心如此被人掣肘! 李智宸没急于回答他,慢悠悠的将一盏茶饮尽后才说道:“开弓没有回头的箭,一步错就会步步错,你现在要做的不是明哲保身,而是改变局面,让自己无论在任何时候都立于不败之地。” 而后他站起来,居高临下的说道:“大人,大错已铸成,你若再一步踏错,定然满盘皆输。即便让你再重新选一次,结果还是会这样,因为这是你的执念,是贪念,也是因果,该怎么做你要想清楚才好。” 男子闷声问道:“下一步你想让我做什么?” 李智宸将男子身前的茶盏推近了些,笑着说道:“我想要茶叶买卖的经营权。” 男子猛的起身,愤怒的说:“茶叶多数都是官营,茶场买卖归茶马司管辖,我如何能给你弄来经营权?” “我听说荆湖的鄂州以及常德府都设有合同茶场,可以获得茶商的茶引,大人手眼通天,这个应该不难?” 男子咬牙切齿的说:“三王爷对我朝真是知之甚深,如今茶道兴、茶宴盛,你我两国一直在以茶易战马,买断茶场你想用来做什么?” “做什么是我的事,你只需帮我打通关系即可。今日眼线众多,你我都不方便,就不与大人细说,稍后我会将详细的要求写给你。小王就不远送了,在此静待大人佳音。” 李智宸显然不想与他多说,已经开始送客了。 男子受制于人,丝毫没有讨价还价的能力,只能愤恨的说:“有事书信联系,若非迫不得已,请三王爷不要再约我出来。” 男子拿起备好的衣物和胡子谨慎乔装,确定四下无人后便快步离开。 李智宸坐回茶台,又为自己斟了一杯茶,浅尝了一口,茶水已凉,口感尽失。 他喃喃自语道:“看来茶凉就不能再续了,否则怎么也喝不出原来的味道。既然他防备我至此,也该给他点教训尝尝。” 第81章 交朋好友 蹴鞠比赛结束后,仁宗和郭后碍于外邦使臣的面子,只私下给参赛者赏赐了金碗。 李雯一手拉着沈云舒一手挽着穆婉清高高兴兴的向观看席走去,嘴里还喋喋不休的说道:“我知道你,上次你和慕大人在宫里破案的事情夫君都与我讲了,他说你临危不惧,是个奇女子。” 沈云舒对她们的性子还不是很了解,按照常理,应该没有做妻子的希望自家夫君夸赞其他女子。 她略微谨慎的回道:“我与世子在宫里只是匆匆一见,案子主要是慕大人破的,云舒当不起这样的夸奖。” 比起李雯的粗枝大叶,穆婉清一下就听明白她在避嫌,笑着说:“你不用担心我们世子夫人多想,这世上能让赵世子看上眼的就只有银子和斗鸡,估计美女在他眼里都没斗鸡的毛漂亮呢。” 跟着后面的赵青宸听到不高兴了,反驳道:“穆夫人,你这么说我可就不爱听了,你家曹大人都快懒成一坨了,每天就知道和被子相亲相爱。只要能不起床,他一旬都不会踏出房门半步。” 穆婉清最听不得别人嘲笑自己的夫君,她面带讥笑的说道:“我家御史大人虽然沐休的时候惫懒了点,但只要一上朝,那嘴就跟开了闸似的,哗哗说个没完,要不我回去给他提点建议,让御史台多照顾照顾您?” 赵青宸一得瑟,御史台的长舌男们最难缠,他没事跟穆婉清斗什么嘴 在众人互相打趣的时候,沈云舒忍不住回头看了看表姐和慕北辰。 只见曲琇莹和曹巍并肩走在后面,李绅远远躲开,慕北辰则走在人群的最后。 沈云舒猛的被李雯拉了下,“你家慕大人可没人敢去招惹,他清冷孤傲的就像高岭之花,谁靠近他都得被当成刺客抓进刑狱里面去,女人看上他就跟找死差不多。好在是他看上你,还能对你百般呵护,否则这样的男人不要也罢。” 赵青宸嘴欠的说道:“夫人,这句话你若是敢当慕大人面说,我就敬你是条汉子。” 李雯选择无视他,继续和沈云舒说道:“至于曲小姐你就更别担心了,今天殿前司的曹大人格外反常,处处护着你表姐,估计是王八看绿豆,对眼了。要我说你现在过去就是没眼力,还是跟我们走,别妨碍人家好事。” 沈云舒有点懵:“曹大人和我表姐?” 赵青宸最爱嚼舌根,他往前快走两步,凑近女子堆里小声说道:“这位曹大人是镇东大将军的嫡子,当年武举因为能力出众被官家破格提拨到殿前司,虽然现在官职才四品,但早晚能子承父业,前途可谓是一片光明。他唯一的缺点就是性子太冷淡,听说二十岁还未成亲,每次他在宫里见到我都只是点头示意,从来不跟我说话,不太好相与啊。” 李雯忍不住嘲笑他:“你整天在宫里话多的就跟老太太裹脚布似的,又臭又长,但凡是个做大事的人,哪个愿意搭理你。” 赵青宸对此极度不认同:“谁说的,我姐夫就是天下最能做大事的人,他平日里可喜欢同我聊天了。” 李雯翻着白眼说:“姐夫是怕一眼没看住你再惹出事,回头他还得替你收拾乱摊子,所以才事事询问,殷勤嘱咐。云舒,我带你去见姐姐啊,别看她是宰相夫人,却最是通情达理、和善可亲之人,她一定会喜欢你的。” 沈云舒笑着应下。 慕北辰见她与李雯等人相处融洽,便放心的离开了。 而赵青宸嘴里性子太冷淡的曹巍此时正在拼命的找话题:“曲小姐近日可还好?” 曲琇莹一脸疑惑,她为什么不好? “嗯,还好。” “” 隔了一会,曹巍又说道:“秋风乍起,天气寒凉,曲小姐莫要冻着。” 曲琇莹有一种在跟母亲对话的感觉,“刚踢完蹴鞠,我现在还热着,不冷。” “” 曹巍努力回想大家日常聊天的话题,再次开口问道:“沈曲姐平日都喜欢什么?” 还没等曲琇莹回答,一直故意与他们拉开距离的李绅忍不住说道:“她喜欢不被打扰。” 曹巍冷不丁的被人打断,面色不虞的回眸凝视李绅,眼底渐渐染上霜色。 李绅被他冷峻的表情吓得背后汗毛倒竖,自己怎么又多嘴了。 “嗯我只是觉得这么聊天太无聊了。” 曲琇莹好奇的问道:“那怎么聊天有意思?” 李绅斜眼看了一下曹巍还是冷凝的表情,暗骂他实在是不解风情,示范的问了一个老掉牙的问题。 “曲小姐,你有没有听过大猪说有,小猪说没有的故事?” 曲琇莹下意识的说了句:“没有。” 李绅笑的眉眼弯弯,看这姑娘多实诚,多好玩。 顿了片刻,曲琇莹才反应过来什么意思,不禁跟着莞尔一笑。 李绅拍了拍曹巍的肩膀,带着说教的口吻说道:“兄弟,不是我故意打岔,有时候跟姑娘说话不能太一本正经,回头再把人吓跑了。天会黑,人会变,三分感情七分骗,话糙理不糙啊。” 说完不管曹巍接不接受,就逃也似的跑了。 这位据说在武举的时候一打十,自己这小胳膊小腿还是别班门弄斧了。 曲琇莹望着李绅跑远的身影说道:“这位李公子还挺有意思。” 曹巍的脸更黑了 “我常跟父亲住在军营,可能没有李公子这般会说话,让曲小姐见笑了。” 曲琇莹连连摆手,说道:“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人心不同,各有其面,有的人面善心毒,有的人面冷心热,与人交往还是要多看内在。今日在赛场上你屡屡帮我,我很感激,你虽然不善言语,但我知你内心是极好的。” 听完她的话,曹巍的面色才慢慢缓和下来。 君子当喜怒而不形之于色,他是不是有点过激了? 一个常年混在男人堆里的阳刚男子不禁怀疑起了自己 就在众人各说各的话时,本应该坐在观看席上的沈依依却不见了。 第82章 贵人相交 看台上所剩人不多,只有一处格外显眼,一众高官和贵妇们凑在一起,将那里三层外三层围的密不透风。 赵青宸看到姐姐的丫鬟白露,心想姐姐一定也在那,眉开眼笑的喊道:“姐姐。” 紧密环绕的人群在听到赵世子的呼喊声后渐渐散开,里面坐着的正是安亲王和宰相夫妇。 一道清丽婉约的声音传来:“是雯雯和青宸回来了,快到这边坐。” 这声音听在沈云舒的耳朵里宛若莺语鹂鸣,悦耳如天籁,只用听就知道定是位温婉贤惠的女子。 李雯拉着她的手说道:“说话的人就是我夫君的姐姐赵晚晴,你叫她崔夫人即可。” 而后又转向赵晚晴说道:“姐姐,我带了婉清过来,还有一位新朋友也想介绍给你认识。” 赵晚晴柔声问道:“可是刚刚与你踢蹴鞠的沈小姐?” 李雯迫不及待的将她两个朋友推至人前,笑着说:“果然什么事都瞒不过姐姐,她是我新交的朋友”。 沈云舒规矩的俯身行礼:“西亭伯之女沈云舒拜见安亲王、王妃、宰相和宰相夫人。” 王妃陆氏随和的让她起身:“你们在赛场上都累坏了,好孩子,快起来。” 赵晚晴款款起身,将沈云舒扶起,并安排丫鬟为她们添置座椅。 沈云舒只觉一股淡雅的清香袭来,而后自己就被一股轻柔的力度扶了起来,她抬起头,终于看清了眼前之人。 她第一反应就是,人与人是不同的。 寻常形容美人是明眸皓齿、姿容秀丽、顾盼生辉,但这些都不足以形容崔夫人。 倒不是因为她生的有多美,而是那一身气度浑然天成,仿佛仙子误入凡尘。 比起周边世家贵女的盛装打扮,她妆容素净,却更显天生丽质。唇不点而朱,眉不画而黛,肤若凝脂,色若桃李,给人一种可望而不可及的感觉。 李雯调皮的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笑着说:“云舒,你是不是看呆了?我姐姐好看!当初我第一次见到她也是你这副模样,哈喇子都飞流直下三千尺。” 赵晚晴点了点李雯的脑门,莞尔一笑:“哪有你说的那么夸张,我见沈小姐灵慧秀气,一看就是福泽深厚之人。” 沈云舒刚才呆楞的表现取悦了安亲王夫妇,他们就喜欢敦厚的孩子,太精明的性子反而会让人喜欢不起来。 此时的沈云舒还在暗自后悔在贵人面前走神,失了礼数,没想到却得到安亲王夫妇的一致好评。 一会陆氏说她聪明伶俐,勇斗大王姬,一会安亲王说她性子憨厚老实,是厚重可靠之人,再加上李雯在一旁添油加醋,几人你一言我一语,愣是把沈云舒夸的晕头转向。 她默默的想,聪明伶俐和憨厚老实好像是相悖的,怎么能同时用在一个人身上?自己究竟是哪里入了安亲王一家的眼,现在明明比初见时更热情了,贵人们的交友标准好奇怪 赵晚晴笑着看他们闲聊,随手从桌上拿起一个橘子,轻轻剥开桔皮,又把橘瓣上的脉络都剔除干净,将橘肉递到还有点晃神的沈云舒手里。 “沈小姐,踢了那么久的球,一定渴了,刚运动完别着急喝水,先吃点水果缓缓。” 一向沉稳机敏的沈云舒在温柔似水的赵夫人面前仿佛听话的小猫,赵夫人让她做什么便做什么,只觉得与这样温柔美好的女子坐在一起,单喘气都是幸福的。 崔容时的心里却十分不舒服,自家夫人本来就有一堆跟屁虫,他们住的玉清筑总是人声鼎沸,日日不得消停,他一看沈云舒的眼神就知道,夫人又得了一位追随者。 这些女子明明都有家有室,个个名花有主,为什么非得缠着自家夫人! 哼,夫人今日还没给他剥桔子呢! 沈云舒全然不知自己因为一个橘子被宰相大人记恨上了,感激的跟赵夫人说:“之前拜托祖母帮忙寻奶娘,万幸请到了照顾贵府小公子的魏奶娘,如今弟弟一切安好,多亏宰相大人和夫人的鼎力相助。” 赵晚晴才想起这一层关系,笑容更是亲切:“是极,曲老夫人四处寻奶娘,正好我儿浩棋年岁也大了,便让魏奶娘到伯爵府帮忙,这真是冥冥之中的缘分,合该我们交好。” 崔容时又在心里记了管家一笔,怎么就偏偏在那个时候解雇娘奶。 夫人在外面的孽缘真是太多了 安亲王见周围一圈都是喜欢的小辈,大手一挥:“今天我请客,咱们一起到闻香楼吃香的喝辣的去!” 沈云舒想到与自己同来的父母和妹妹,神色有些犹豫,若是离开金明池得派人告诉他们,但她又不好意思当着安亲王的面提起。 赵晚晴看出她神色有异,贴心的问道:“沈姑娘可还有其他事?” “今日我与父母和妹妹一道来,始终没看到他们人,不免有些担心。” 安亲王琢磨了一下说道:“我刚刚好像看到西亭伯和忠诚伯他们在一起,想必你母亲和妹妹也在那边,我让下人去找一找,正好叫上他们,咱们同去吃席。” 随从王英听到后便自觉寻人去了。 安亲王闲来无事,问道:“我听闻沈小姐在水云间还破了密室杀人案,正好现在无事,你给我们讲讲呗。” 赵青宸立刻端来瓜果盘,众人边听边吃,每每听到精彩处还配合的鼓掌。 沈云舒觉得自己无比像个说书先生 崔容时也觉得眼前的一幕无比的熟悉,安亲王府本就养着说书先生,这一家人经常如此凑在一起听书,听到关键处还会往台上扔打赏钱。 果不然,沈云舒讲到凶手本就藏在屋内时,安亲王激动的将手伸进了怀里,分明是要掏银子。 崔容时赶紧摁住了岳父的手,若是这一把银子扔出去,沈小姐的脸就得开花了。 安亲王听的入了神,被女婿按住才反应过来这里不是府里的戏台子,他讪讪的笑了起来,幸好女婿在,要不就惹祸了。 讲完了破案始末,安亲王一家人对沈云舒的印象更好了,古有缇萦救父、花木兰替父从军,现有沈云舒酒坊破迷案,她们都是奇女子啊。 就在安亲王感慨的总结陈词时,王英跑了过来,着急的说道:“沈小姐,令妹被永平侯之女带人堵在河塘边,说她私德不检,明目张胆的偷情,要将她浸猪笼!” 第83章 杏林偶遇 沈云舒顿时眼皮直跳,沈依依遇上魏欣兰,那就是耗子精遇上母老虎,根本不够看呐! 安亲王见沈云舒闻言后微微愣住,神色间也透出烦恼,作为不怕事的长辈,他先是问道:“令妹平日里与你关系如何?” 陆氏掐了他一下,不管关系如何都得先让她妹妹摆脱偷人的罪名,否则西亭伯爵府在汴京城就再也抬不起头,连沈云舒的婚事都会被牵连。 安亲王被掐的“欸哟”了一声,他想着关系好就帮个忙,全看沈云舒的意思。 沈云舒敛神抬头,为了西亭伯爵府的名声,无论如何还是得先把人救出来。 “今日来的是我的庶妹沈依依,她平日是调皮了些,但应该不至于与人有私情,这里面怕是有误会。” 安亲王暗自思量,“调皮了些”这四个字很有讲究,他之前也有耳闻,西亭伯宠妾灭妻,看来传闻不假。 “孩子莫怕,你既与我儿交好,伯父今日就给你撑个腰。走,咱们一道看看去。” 沈云舒赶紧起身郑重的行礼,她虽然猜到沈依依会犯错误,但没想到居然撞到魏欣兰手里。好在有安亲王一家在,否则一顶“私德不检”的大帽子扣下来,就算能摘清偷情的嫌疑,也无法堵住悠悠众口。 安亲王一行人通过王英了解大致情况后就直接去往河塘边。 崔容时派贴身小厮谢筠给慕北辰去了个信,若真有什么不妥,他这个大理寺卿正好派得上用场。 —— 沈依依见嫡姐在蹴鞠场上大出风头,耳边父亲和嫡母以及曲家人的夸赞声不绝于耳,心里愈发不快。 她只能不停安慰自己,万一嫡姐输了,官家和皇后娘娘一定会问责,到时候有她好看。 哪想蹴鞠赛最后峰回路转,曲琇莹一脚进球,赢了满堂彩。 四周的庆祝声让她心神不宁,于是便借着如厕的理由悄悄离场。 金明池不愧为皇家园林,建筑瑰丽,重殿玉宇,遍布奇花异石,珍禽怪兽,美景美境让沈依依目不暇接。 她走到桥头的宝津楼,看着雄楼杰阁,朱漆阑楯,心中不禁泛起无限的遐想,若有一日她能嫁给皇亲贵胄,定能风光无量,哪怕是为妾都比寻常官家太太尊荣。 嫡姐一直与慕大人来往不断,想必是给自己找好了亲事。她绝不能坐以待毙,无论是父亲还是祖母都无法给她想要的荣光,万事还得靠自己筹谋。 沈依依一路走,一路逛,忽遇一片银杏林,只见里面树木林立,墨草深邃,落叶金黄,当真风景如画,美的不像人间。 与此同时,魏欣兰也看不惯沈云舒出风头,沈芜菁正陪着她在银杏林里散步。 “魏姑娘,汴京城最美的银杏林就在金明池,官家每年都会陪着皇后娘娘赏银杏,这里是不是很美?” 魏欣兰随意的四处看了看,不屑的说:“不过是落叶飘零,有什么美的,还不如前庭的菊花好看。” 她心不在焉的拾起一片银杏叶,嘴边噙着轻蔑的笑意:“只有无能的人才会喜欢秋叶凋零,我就爱烈日暖阳,繁花似锦。” 而后将手中的银杏叶扔到地上,狠狠踩了一脚。 “哼,都是被人踩在脚下的东西,也就你们这些酸儒才喜欢。” 沈芜菁无端被人轻慢,纵然她脾气再好,也不禁生出一丝怒气。 但转念一想,一个侯府之女都敢如此傲慢,若真能嫁到卫国公府,以后魏欣兰再见到她也只有屈膝的份。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她现在最大的敌人是沈云舒,只要能借魏欣兰之手除掉她,今日所受之辱,他日必倍还。 沈芜菁微微侧头,努力平复心中的不平,恰巧看到一旁独自漫步的沈依依。 这个女子好像是跟沈云舒一同来的,她有印象。 沈芜菁笑着说:“魏小姐您看,那个女子好像与沈云舒沾亲带故。” 魏欣兰只看了一眼就鄙夷的说道:“她穿的是什么东西,勾栏里的姑娘都不会这么打扮,真是丢尽京中名媛淑女的脸!随我来,咱们让她知道知道什么是贵女该有的矜持。” 沈芜菁却拉住了她,柔声细语的劝道:“魏小姐,您贵为侯府小姐,何必亲自教训一个不懂事的小女子。我看她举止轻浮,若能证明她行为不当,那沈云舒的亲事也必将艰难。” 她这话说的点到即止,魏欣兰却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如若坏了这个女子的名声,没准就会让全汴京城都知道西亭伯府教女无方。 堂堂卫国公府怎会娶个声名狼藉的女子做世子夫人,到时候即便不用她做什么,沈云舒都会彻底配不上慕北辰。 短暂的沉默中,魏欣兰已经想到了一条毒计,她扬起一抹不怀好意的笑容说道:“咱们去会会这位小姐。” 沈依依正四处了望,突然被一群人堵住了去路,为首的是个衣裳华贵、首饰精贵、奴婢环伺的女子。 沈依依即便不认得对面之人,也能看出她身份尊贵,估计是哪位公侯之女。 她率先行礼,意图与其交好。 “小女是西亭伯爵府次女沈依依,今日有幸得见小姐,不知小姐尊姓大名?” 沈芜菁早就打听清楚,沈云舒只有一位庶妹,应该就是她。 “原来是沈小姐啊,相逢便是缘,既然咱们有幸共赏秋色,不如让我来为你引荐一下。” 她指向魏欣兰:“我身边这位是永平侯府嫡女魏欣兰,你叫魏小姐即可。我乃礼部侍郎之女沈芜菁,不知沈小姐要去往何处?” 沈依依见她言语温和、态度谦虚,顿时心生好感。 “魏小姐和沈小姐好。蹴鞠赛结束后,我本想四处看看,不想与丫鬟走散,恰巧见到这银杏林美景,不禁迷了眼,才误入此地。” 她不能说自己是偷跑出来的,一个小姐不带丫鬟出行恐惹人怀疑,所以才解释一番。 魏欣兰一听就知道她在撒谎,心中更是不屑,语气骄横的说:“蹴鞠场旁有处河塘,那里摆放了不少菊花盆栽,我正想摘一朵簪在头上,但现在有些累,又不想去了。” 沈芜菁假意惋惜的说道:“魏小姐肤白貌美,若能簪朵菊花在头上,一定更显您娇艳,不过咱们也走了一会,确实有点累,可惜了。” 沈依依一听立即讨好的说:“我刚从河边过来,若是魏小姐不弃,我替您去摘一朵如何?” 魏欣兰难得挤出一丝笑容,语气温和的说道:“如此就麻烦沈小姐了。” 沈依依好不容易攀上贵人,一刻不停的赶往河塘替魏小姐摘花。 魏欣兰吩咐身边丫鬟:“我记得忠诚伯的儿子也来了,听说他近而立之年还无人敢嫁,既然西亭伯与忠诚伯交好,咱们不妨做个媒,让他们有情人终成眷属。” 丫鬟笑着应下,只要随便编个名头把他骗过去即可。 沈芜菁垂眸摆弄起手中的锦绢,魏欣兰想的太简单,单靠个男人恐怕还不能完全坏了沈依依的名声,她得推波助澜一下。 第84章 相约河塘 沈依依沿着树林来到了河边,远远就看到了菊花竞相盛开,五彩缤纷的连成一片。 金明池的管事为防宾客失足落水,特意沿河建了一条木栈道,道边菊盏错落,甚是雅致,已然成为园中一景。 沈依依挨盆察看,细细挑选,誓要从中选出最美的一朵。 一名婢女看见她后热情的请安:“奴婢名唤欣儿,负责看管此处花卉,敢问小姐是哪个府上的千金?” 对方不过是个婢女,沈依依全然没把她当回事,下意识的回道:“我是西亭伯之女。” 欣儿仿佛惊若天人的说道:“小姐原来是勋贵之女,怪不得您身带贵气,极具福禄相。” 沈依依被人夸过美貌,却从来没有人夸她身带贵气,因此好奇的问道:“你如何看出我有福禄相?” 欣儿略显神秘的说:“奴婢自小从庵中长大,略通相面之术。我见您面色红润、富有光泽,眼睛有水汪汪之相,分明就是红鸾心动的面相,想必您今日桃花运将至。” 沈依依本就怀了这个心思,被婢女说破后更是神采奕奕,她笑着说道:“没想到欣儿还精通此道,你再细致与我说说。” 欣儿稍显迟疑,一脸为难的说:“此乃天机,不可随意泄露。” 沈依依明白了,这个奴婢想趁机打秋风,她在身上四处摸了摸,想找些打赏点的东西,好让婢女继续讲。 可她今日衣服轻薄,并没有携带什么值钱东西,于是一咬牙从腰间拿出一锭银子,一把塞到欣儿手里。 这可是她一个月的月钱,若能换来好姻缘也值得。 欣儿用手颠了颠银子,差不多五两,继续热情的说道:“今日得遇小姐也是上天冥冥中的安排,既然小姐信任我,欣儿自然不能藏私,我这就告诉您。” 她附在沈依依的耳侧小声说道:“所谓月老红娘,姻缘天定。您今日身穿粉色衣服,堪称桃花灼灼,从命理上来看最宜匹配绯色,一会您遇到身穿绯衣的男子一定要留意,他定是您的良人。” 沈依依神情有点呆滞,她观金明池内稍有身份的贵族男子都身穿白色、墨色、青色衣服,好像极少有穿绯色。就算是自诩风流的父亲都不会穿绯色,怎么可能有男子做这般打扮。 她一脸狐疑的看向欣儿,心里已经开始犹豫要不要把银子要回来。 欣儿实际上是沈芜菁的二等丫鬟,今日小姐交给她这个任务,称她若是办的好,便将她提为一等丫鬟。她一向精于察言观色,沈依依眼中的怀疑和不满她一下就看了出来。 欣儿虽然面上不动声色,奋力与沈依依周旋,但内心也在犯嘀咕:小姐明明说魏小姐会安排人让薛公子过来,怎么人还没来呢? 再说薛琨那边。 蹴鞠赛获胜后,沈伯爷满心的骄傲无处安放,眉飞色舞的带着曲氏到勋贵圈里显摆去了。 汴京城的勋贵圈一向等级分明,同样是没落的伯爵府,忠诚伯显然比西亭伯更受欢迎。 忠诚伯还有不少叔伯在朝为官,而西亭伯族亲较少,已经没人入仕,因此根本没人愿意搭理他。 只有忠诚伯见到他后连声道喜:“沈伯爷真是养了一位好女儿啊,不仅贤良淑德,还屡受官家和皇后娘娘的器重,日后必有一番造化。” 沈伯爷摸着微挺的肚子,谦虚的说:“哪里哪里,我只盼着她能嫁得良人,当个贤妻良母,至于其他的只能听天由命了。” 忠诚伯夫人在一旁略带酸楚的说:“还是曲夫人会教养孩子,女儿如此钟灵毓秀,还过继了庶子在名下,也算是儿女双全。有朝一日令女若能高嫁,想必儿子的前途也就不愁了,哪像我” 忠诚伯最不爱听夫人的这些唠叨,立刻打断她:“在外面提这些干嘛?家里的风气都让你弄晦气了,没有一件好事。” 他侧头看了一眼曲氏,多年不见,她仍然风韵犹存,出身还那么显贵,哪像自己的夫人,只知道整日算计那些阿堵物,无趣的紧。 忠诚伯夫人见夫君的眼神直往曲氏身上瞄,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他在家招妓纳妾也就罢了,连朋友妻都不放过,她高喊一句:“你个老不羞,眼睛掉人家身上了是不?儿子不成器怪谁,还不是你为老不尊!” 忠诚伯被她说的脸红脖子粗,恨不得立刻将她的嘴缝上。 “这么多人在这,你净胡说些什么,还不给我滚回去!” 而后他又招呼薛琨:“琨儿,快把你母亲带走,别让她在外面丢人现眼。” 忠诚伯夫人一蹦三高:“说我丢人,你怎么不看看你自己什么鬼样子,整天就知道吃喝嫖赌 ,不往家里拿一分银钱也就罢了,连我的嫁妆都惦记。我真是造了孽,怎么嫁给你这个无能之人!” 薛琨手足无措的看着互相诋毁的父母,觉得自己的脸都被丢光了。 沈伯爷看着大声撒泼的忠诚伯夫人,又回头看看自家娴静的妻子,一个像泼妇,一个像天仙,怨不得忠诚伯频频看过来。 曲氏至始至终都没说话,虽然夫君与忠诚伯交好,但她从来不与其夫人来往,原因是自己实在看不上那混乱的一家子。 十年前,薛琨因为好赌成性欠下巨额赌债,忠诚伯夫人为替儿还债,打算将唯一的女儿嫁给崔府经商的三房长子,也是当朝宰相崔容时的堂哥。 后来崔家三房参与到叛变,事情败露后大家才知道,那三房虽然经商却有狼子野心,意图攀附新主,谋得崔府家主之位。忠诚伯将女儿许配给商人,就是为了换取巨额嫁妆,以填补儿子的赌债窟窿。 至此之后,汴京城的好人家根本没人敢与忠诚伯谈婚论嫁,其女儿还好说,可以草草远嫁了事,儿子一直高不成低不就,耽搁至今。 薛琨本就不喜欢出现在众人面前,如今父母还当众丢人,他恨不得找个地缝把自己埋起来。 就在此时,一个面目清秀的丫鬟找到他,小声说道:“我家小姐仰慕薛公子已久,还望薛公子能见小姐一面,以解她的相思之苦。” 薛琨非常震惊,自己在汴京城的名声他再清楚不过,怎么还能有贵女喜欢他? “你家小姐是何人?” 丫鬟警惕的四处看了看,说道:“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还请薛公子随我来。” 薛琨刚刚被父母气的心情不好,如今有佳人主动相约,自然不能错过,他扔下还在吵闹不休的父母,直接跟丫鬟走了。 第85章 私相授受 秋季的河塘水波潋滟,远处山色空蒙,垂柳青黛含翠,颇有几分动人的风情。 微风袭来,阵阵沁人心脾的花香飘然而至,薛琨却根本无暇欣赏这烟波美景,心中雀跃难忍,恨不得直接飞到佳人那去。 沈依依在河边等了半晌也没见人过来,又怕让魏小姐久等,刚要发作欣儿,就看到一位身穿绯色衣衫的男子由远而近的走来。 欣儿沉沉吐了一口气,她差不点就稳不住这位沈小姐,好在救兵来了。 “沈小姐,您看是不是说曹操,曹操到,天下可没有这么巧合的事,那都是命中注定的缘分。我见这位公子身姿挺拔,衣裳华贵,一定是位世家公子。” 沈依依有点不好意思,她脸红的低下头,而后一想不对,她得好好看清男子的长相,又强忍羞涩的看了过去。 随着那位公子走近,她愈发觉得眼熟,但实在想不起在哪见过。 他穿着半身刺绣大花的绯色锦缎,头戴金冠,华丽是够华丽了,怎么就感觉有点不入流呢? 沈依依不确定的问:“他就是良人?” 欣儿斩钉截铁的说:“能进金明池参宴都是非富即贵的人家,这位公子门庭饱满,鼻翼饱满,一看就是富贵相,一定错不了。” 她的话给沈依依吃了一记定心丸,再次羞涩的垂下头,只等着男子走过来与她不期而遇。 欣儿终于可以功成身退,她奉迎的说:“沈小姐大好姻缘在即,奴婢不宜在此地久留,提前祝您嫁得金龟婿,万事顺意。” 说完她就转身离开,手里却攥着一个偷偷从沈依依身上拽下的荷包。 有了这个荷包,沈依依就算是说破天都解释不清。 欣儿在路过薛琨和陪同的丫鬟时,直接将荷包塞入丫鬟手中。 丫鬟会意,侧身挡在薛琨前面说道:“前面就是我家小姐了,这是她让我交给您的荷包,小姐一片痴心,望您怜惜。” 薛琨看着河岸边衣袂飘飘的瘦削女子,心也跟着扑通扑通跳了起来,他小心翼翼的将荷包收进怀中,面露期待的望向前方。 丫鬟见大事已成,行礼说道:“薛公子自行过去即可,奴婢就不陪同了。” 薛琨心想,这个丫鬟真识趣,长的也清秀可人,若是能一同陪嫁过来,他倒是享齐人之福。 丫鬟看着他露骨的目光,深觉恶心,这样没品的男人,活该被小姐利用。 离开的丫鬟和欣儿都躲在假山后面偷看,见两人越走越近,对视的眼神越来越专注,偷看的两人不禁浑身起鸡皮疙瘩。 在旁人眼里,薛琨都足以当沈依依父亲了,两人年龄相差太悬殊 实在没眼看,她们纷纷落荒而逃,各自向主子报信去了。 沈依依仿佛看到一个浑身金光闪闪的男子向她走来,那男子面容愈发清晰,眼神也愈发痴迷,他果然是自己的天命之人。 而在薛琨看来,一个身材窈窕的女孩含羞带怯的望着他,满脸都是崇拜之色,她果然爱慕自己。 两人的距离终于近在咫尺,薛琨和沈依依也看清了彼此,同时震惊的发问:“你多大了?” 沈依依虽然衣着打扮成熟,身段凹凸有致,但身高却仅到薛琨的胸部,分明是个未及笄的幼女。 而薛琨尽管穿着年轻得体,但那带有褶皱的脸部皮肤和略微突起的腹部,显然是个中年人。 这与他们预想的都不一样! 沈依依意识到自己失态,他虽然看起来年龄大,也许只是显老呢? 况且年龄大又怎么样,只要有权有钱,稍微大点她也能接受。 沈依依放低声线,柔声说道:“公子莫要见怪,我第一次见外男,不免慌张了些。” 薛琨也努力平复心情,虽然她年纪很小,但模样不错,再等个一两年也不是不行。 “是我惊到了小姐,今日能得见小姐,薛某三生有幸。” 沈依依又仔细打量了他一遍,各方面条件还说的过去,她笑着问道:“敢问公子尊姓大名?” 薛琨愣住了,不是她约的自己吗? 怎么还问他尊姓大名? 他努力分析,也许这位小姐是在害羞,不想当面点透自己的小心思,都是欲擒故纵的把戏,他懂! “我乃忠诚伯嫡子薛琨,敢问小姐芳名?” 这次轮到沈依依目瞪口呆,忠诚伯不是父亲的好友吗,听说他家长子欠了一屁股赌债,好几年都没还清,他绝对不可能是自己的良人! 薛琨见她不说话,还以为她仍是腼腆,心想自己是个大男人,这种事得自己主动。 他从地上盆栽上摘下一朵菊花,递到沈依依身前,深情款款的说道:“美丽的小姐,我愿化作一缕阳光,照亮你前进的方向。我愿化作一朵鲜花,为你的生命带来芳香。我愿伴你看遍暮霭朝霞,走遍天地恢恢,免你情海彷徨。” 然后将菊花小心的插在她的鬓角,浓情蜜意的说:“小姐花容月貌,人比花娇,吾心甚喜。现在可以告诉我你叫什么了。” 他已经够主动了,情谊也传达到了,想必她已经明白。 沈依依强忍住心里的慌张,绷着一张脸说道:“我是城北张府的小姐,名字叫张三,时辰不早,我得赶紧回府了。” 说完她转身就想跑,薛琨哪能让她这么不明不白的就跑了,虽然他不知道城北张府是谁家,但到手的媳妇不能放跑啊。 就在他们拉扯的时候,一旁看戏看够了的魏欣兰和沈芜菁带着一众女眷走了出来。 “光天化日之下私相授受,你们真是不要脸!” 周边的女眷也看了他们簪花和谈话的全过程,还强忍反胃听了薛琨的深情告白,纷纷说道:“是啊,真是世风日下,怎么能白日里做这样苟且的事。” 旁边赞同的声音此起彼伏,魏欣兰觉得这是她最近听过最好听的话。 她捋着手帕慢条斯理的说道:“要我看,他们无媒苟合,男盗女娼,就得浸猪笼!” 第86章 仓皇定亲 沈依依被骂的呆若木鸡,她平日就算犯错误也能大事化小,从未遇到过这样千夫所指的情形。 她一边掉眼泪一边说:“不是的,我根本不认识这位薛公子,是魏小姐让我到河边为她摘菊花,否则我也不会经过这里。这一切都是误会,魏小姐您深明大义,一定要为我证明啊。” 魏欣兰将头高高扬起,一脸不屑的说道:“你自己勾搭男人,牵连别人做什么?我是见你举止轻浮,不想与你为伍才随便说了个借口支开你,哪想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你就私会了男人。” 沈依依据理力争:“我只是站在这赏菊花,是薛公子主动过来与我说话,不信您可以问看守花卉的奴婢欣儿。” 闻信而来的园林管事马上否认道:“我们这看管花卉的都是花匠,哪有什么叫欣儿的奴婢。” 沈依依赶紧四处张望,企图找到欣儿为自己作证,但这个人却凭空消失了。 沈芜菁笑着问向薛琨:“薛公子,我见忠诚伯夫妇都在前院聊天,你为什么要独自到河畔来呢?” 薛琨也一脸雾水的说:“是这位小姐的丫鬟找我,说她家小姐钟情于我,约我在此见面,所以我才过来的。话说回来,小姐你到底是谁啊,城北哪有张府?” 沈依依脸憋的通红,慌乱的没了主意。如今这个情形她说不清也道不明,还不如默不吭声,拖一时是一时。 沈芜菁巴不得事情闹的越大越好,她热心的解释道:“城北确实没有张府,却有西亭伯爵府。她是西亭伯的庶女,名叫沈依依。” 薛琨惊讶的重复:“庶女?” 沈芜菁反问:“薛公子与她聊了这么久,难道她没告诉你吗?” 四周看热闹的人又七嘴八舌的说了起来:“庶女就是这样,整日想攀高枝,见到男人就不放。” “要我说还是西亭伯爵府的风气不好,同样是庶女,我家姑娘可不这样。” 沈依依和薛琨被众人说的晕头转向,脑袋一片空白,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魏欣兰和沈芜菁相视而笑,她们想要的就是这个效果,最好这些风言风语能传到官家和皇后娘娘耳朵里,让大家都来看看西亭伯爵府如何教养女儿。 西亭伯和忠诚伯夫妇听说这件事后也马不停蹄的赶了过来,他们看见河边围了一群人,大家都在骂沈依依不检点、勾引男人,四人竟不敢再前进一步。 这个情形于两府的名声都不好,此刻上前就是把脸皮扔地上让大家随便踩。 正在踌躇之际,安亲王一家带着沈云舒走了过来。 安亲王先是看向驻足的两方父母,不解的问:“你们不去帮孩子解围,站在这干嘛?也在看热闹?” 沈伯爷作为女方父亲最为着急,他一脸愁容的说:“安亲王,他们做出这等丑事,我实在不知该如何解围。” 安亲王更是不解了:“你都没问当事人就断定他们做了丑事?难道他们是惯犯?” 沈伯爷表情一滞,小女儿虽然娇气了点,但应该不至于做出此等轻浮之事,更何况对方还是臭名远扬的薛琨。 曲氏向安亲王欠身行礼,说道:“我在这听了几句,府上庶女沈依依说她在替魏小姐摘菊花,有负责看管花卉的奴婢作证,但那个奴婢却不见踪影。薛公子称他是由沈依依的丫鬟引过来,可今日赴宴名额有限,她并未带丫鬟,此中怕是有诈。” 内宅的事情还是女眷更为清楚,这事一看就是魏欣兰设的圈套。 赵晚晴捋清思路后说道:“这个河塘离蹴鞠场只有几十步远,一旦发生什么事情,所有人都会闻风而来,想来是精挑细选的地方。无论薛公子和沈小姐存不存在私相授受,这两人不带丫鬟和小厮单独见面,就已经逾越了男女大防,此事还需从源头上解释他们为何要见面。” 崔容时看着夫人有条不紊的分析,认同的点头,破解这个事本不难,难的是如何挽回两府的名声。 沈云舒蹙眉说道:“我觉得她们四处传播此事就是为了把人群引过来,现在各家夫人多数未到,她们应该还留有后手。” 赵晚晴应道:“主人未到,主菜自然不会上。男女之事被人撞破,通常女方名声受损更为严重,这件事显然是冲着西亭伯爵府的女眷而来。” 忠诚伯夫人也反应过来:“西亭伯,就是你没管教好庶女,让她勾引我儿,这事你们必须全权负责!” 沈伯爷被她指责的无地自容,诚如崔夫人所言,偷情一事于男方不过是段风流韵事,却会毁了女儿家一辈子。 安亲王也是生养女儿的人,他并不认可忠诚伯夫人的话:“苍蝇不叮无缝蛋,有女子相约令郎就到场,可见也不是自爱的人。” 忠诚伯夫人回嘴道:“哼,送上门的肉,白吃谁不吃。” 赵青宸听不得有人顶撞父亲,他立即反唇相讥:“令郎胃口真好,什么香的臭的都能吃下去,所以才年近三十还无人肯嫁。” “你”忠诚伯夫人话未说出口就被忠诚伯拉到了一边,这种事于两府是两败俱伤,再争吵也没有意义,他诚恳的请教道:“安亲王,您看怎么处理好?” 在安亲王看来,这事解决起来也不难啊。 “私相授受是大忌,但有婚约的男女见面不就顺理成章了嘛。” 定婚男女见面、互送个信物很正常,把谣言做实就可以解决眼下的问题。 两方父母的表情都很难看,忠诚伯夫人看不上沈依依的出身,沈伯爷嫌弃薛琨名声不好,当下就僵持住了。 安亲王本就是冲着沈云舒的面子前来,既然两方都不知好歹,他也懒的多管,于是不耐烦的说:“你们自己看着办,我刚才茶点吃多了,还得散步去呢。” 安亲王说话最有权威,两个伯爷哪敢放他走,立刻表态:“行,我们同意。” 忠诚伯夫人却说:“成亲可以,但沈依依品行不端,只能为妾!” 第87章 主持公道 沈伯爷面部止不住的抽搐,按理说沈依依是庶出,确实不配嫁给薛琨做正妻,但薛琨声名狼藉,自己从小宠爱大的女儿如何能给他做妾? 实在是进退两难。 他看了眼曲氏,曲氏一脸事不关己的表情。 沈依依从出生就由季姨娘亲自抚养,因为受沈伯爷和老夫人的偏爱,在府里的地位不是嫡出胜似嫡出。 曲氏才不愿意蹚这趟浑水,回头老夫人知道了不高兴再搓磨她,羊肉没吃到,还徒惹一身骚,犯不上。 他又看向足智多谋的长女,沈云舒始终低头摆弄手绢,一副悉听尊便的样子。 前面聚集的人越来越多,还有人陆续向这边走过来,若不尽快决断,恐怕一会就将闹得满城风雨。 沈伯爷一咬牙,祸是沈依依自己闯的,后果也只能由她自己承担,他万分痛心的说:“好,我同意。” 忠诚伯夫人不情不愿的说:“要不是看在安亲王的面子上,我才不会同意呢。” 李雯心想,忠诚伯夫人真是刻薄的很,得便宜还卖乖,她不忿的说:“夫人,您同不同意大可不必看在我公爹的面上,丢的是你忠诚伯爵府的脸,与我公爹何干?要不是我们心疼云舒的名声,才不会管你们两家的烂账呢。” 安亲王向儿媳投去赞赏的目光,女孩子家就应该这么快言快语! 忠诚伯夫人本就心情不佳,又被一个小辈回怼,她面上虽然不敢发作,心里却记恨起了沈依依。 还没进门就四处害人,真是个扫把星! 达成共识的两府人终于鼓起勇气挤进人群,大家一看当事人的父母来了,自觉的散开一条道。 “母亲,琨儿被人诓骗了。” “父亲,您快来帮帮依依。” 看热闹的众人都笑了起来,谁把孩子宠溺成这样简直一目了然。 “看,惯子如杀子,溺子出逆子,说的就是忠诚伯爵府这样的人家。男儿到这个年纪都该成家立业,薛琨出事还只知道找母亲,像个没断奶的娃娃似的。” “可不是嘛,养儿不教害自家,养女不教害人家,今天咱们算是都见齐了。” 忠诚伯夫人一力将儿子护到身后,怒斥道:“你们莫要胡说,平白毁人清誉!” 安亲王好笑的跟陆氏耳语道:“都说黄鼠狼养的孩子是香的,刺猬养的孩子是光的,古人诚不欺我。” 陆氏看着对面同样一脸唯恐天下不乱的爷俩,也不知道夫君哪来的勇气笑话别人…… 魏欣兰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大声说道:“毁人清誉?忠诚伯夫人,你快掏掏薛公子的衣怀,那里可揣着他们偷情的证据呢。” 薛琨听罢立刻捂紧衣襟,里面确实放着沈依依的荷包,他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知子莫若母,忠诚伯夫人一看他紧张的表情,就知道衣襟里定是藏了腌臜的东西。 虽然她也怒儿子不争,但现在不是争辩的时候,她强作镇定的说:“我夫君与沈伯爷交好,两家早就定下了儿女亲家,再过两年沈依依就要进府给我儿子做妾,你们管的这么宽干嘛?” 她的“妾”字咬的极狠,仿佛要把沈依依生吞活剥了一样。 沈依依惊慌失措的看向沈伯爷,“父亲,她在胡说八道什么?” 沈伯爷难堪的抬不起头:“忠诚伯夫人是你未来的婆母,怎能如此无礼,还不给她道歉。” “这是谁定下的婚事?我不认!” “婚姻大事,自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有你不认的道理。” 沈伯爷怕女儿惹怒忠诚伯夫人,以后再给她穿小鞋,他低声下气的劝说道:“夫人您大人有大量,千万不要跟小孩子一般见识。” 忠诚伯夫人“呵”地冷笑一声,威胁着说:“沈伯爷不会教女,等她进门我自会调教,定不会与她一般见识。” 魏欣兰见不得他们利用亲事来粉饰太平,指责道:“你们分明是刚刚才商量好的,大家眼睛又不瞎,在这糊弄谁呢?” 沈伯爷略显底气不足的说:“我和忠诚伯早就定了儿女亲事,安亲王能为我们作证。” 安亲王刚刚才见证,他点头应道:“我确实看到啦”。 “你,你们” 魏欣兰突然词穷,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些人的无耻行径。 沈芜菁帮衬道:“西亭伯分明有待嫁闺中的长女,怎能长幼失序,先给未及笄的幼女定亲事,有悖常理?” 魏欣兰跟着附和:“对,你们就是为掩盖丑闻才仓皇定亲的!” 安亲王站在这听了半天,他对魏欣兰的行径很是不理解:“魏小姐,人家因为什么定亲与你何干,难不成你恨嫁了?” 魏欣兰被他气的直跺脚,不服气的说:“安亲王,您是在场位份最尊贵的人,您得仗义执言、主持公道啊!” 安亲王摇了摇头:“我是来看热闹的,主持公道做什么?” 赵青宸斩钉截铁的说:“我父亲从来帮亲不帮理,他最不讲公道了。” 众人叹气,魏小姐遇上了这对父子,那就是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啊! 人群后方传来一道铿锵有力的声音:“主持公道何必劳烦安亲王,我正好抓住两个贼眉鼠眼的下人,魏小姐,不如让本官来主持公道如何?” 众人回身看去,只见慕北辰和魏源走在前面,后面跟着一队金明池的侍卫,手中还押着两名女子,正是欣儿和传话的丫鬟。 慕北辰先是向安亲王行礼,而后向众人说道:“我本奉皇命陪同外邦使臣,却在后山发现这两个形迹可疑的人,在金明池行动鬼祟之人不是刺客就是奸细,大理寺正要将她们收押刑狱。” 魏欣兰和沈芜菁均大惊失色,魏欣兰率先解释道:“慕大人,这其中怕是有误会,她们是我和沈小姐的丫鬟,并非刺客。” 薛琨和沈依依看清来人后立即指认。 “左边那个奴婢就是欣儿,是她骗我说穿绯色衣裳之人是我的良人,让我在此等待。” “对,就是右边那个丫鬟带我至此,我们都被人骗了。” 魏欣兰还死鸭子嘴硬:“你们空口白话,谁能证明?” 魏源最喜欢看的就是张扬跋扈的人自己打脸,他笑眯眯的问道:“既然她们刚才不在这,那人去哪了呢,缘何躲到后山去?” 魏欣兰随口说道:“我派她们去采花怎么了?” 沈芜菁一听就知道坏了,后山怪石嶙峋,根本没有花。 魏源笑出了八颗大牙:“你说派她们去挖石子我还信,寸草不生的地方可长不出花。” 慕北辰命令侍卫:“魏小姐和沈小姐谎话连篇,将她们一并带到刑狱问话。” 安亲王觉得这出快意恩仇戏可比之前的滥情戏好看多了,赵青宸从怀中掏出一把糖霜炒的瓜子,爷俩凑在一起磕了起来。 魏侯爷从蹴鞠场跑了过来:“慕大人,不可啊!” 礼部侍郎也跟着说:“万万不可啊!” 后面还跟着卫国公等一众皇亲贵胄。 安亲王笑着跟儿子说:“魏侯这个老匹夫整日拿腔作调,这回看他怎么自说其话。” 赵青宸担忧的问:“卫国公和魏侯都来了,慕大人恐怕顶不住啊。” 安亲王把剩下的瓜子揣进手袖里,老神在在的说:“皇兄早就看这些老辈勋贵们不顺眼了,咱们正好闹一闹。” 赵青宸两眼放光:“为皇伯父解忧算我一份!” 陆氏和李雯见这爷俩来了兴致,心里默默为魏欣兰和沈芜菁点灯,她们会后悔来这一遭的…… 崔容时则闪身退出人群,岳父添柴,女婿自然要加把火。 第88章 痴男怨女 魏欣兰和沈芜菁原本的计划是吸引一些好事的夫人聚集此处,趁着人多揭露沈依依不知廉耻用荷包勾引男人的丑事,进而败坏西亭伯爵府名声。 然而王公贵族和朝廷重臣们都陆续涌向此地,事情已然脱离她们的掌控。 魏欣兰生性刁蛮,不懂其中利害,沈芜菁在宫中当值多年,深知必然有人煽风点火才能引来诸多朝堂大员。 慕北辰将两个丫鬟定性为刺客、奸细,又让朝臣们过来见证,此事的性质就变了,这不仅仅是女儿家私德的问题,会上升到党派斗争和家族利益。 现今朝廷正在整治赋繁役重的问题,以崔容时为首的新党试图推行赋税减免新政,要免除部分赋税,以裕民力。 以卫国公为首的老勋贵和世家们却不认同,此政策一经推出会严重影响他们的私利。 开朝以来就有官员滥用征税权的弊病,他们打着朝廷名号妄征赋税,侵夺州县的田赋征收权,或是压低百姓的应税额,供养这些顶级权贵,以换取升官发财的机会。 这些王权富贵的手段,仁宗以往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现在他年纪大了,迫切想将一个海晏河清、法制肃然、人民安乐的国家传给太子,故而才大刀阔斧的惩治赋税贪污问题。 前日大朝会上,崔容时提出近年旱灾和水灾接连发生,钱塘、仁和、会稽等地受灾严重,百姓积贫积弱,要减免受灾地区湖田租和垦荒两项税务。 魏侯祖籍在钱塘,他的族亲联合官府将千亩良田变为荒田占为己用,此新政一出,朝廷必会派人核查田产,届时贪墨良田的事就会被曝光。所以在朝堂上他极力反对新政,不少魏侯的簇拥也跟着声援,导致此政迟迟推不下去。 今日之事就是最好的引子,以小见大不仅御史台擅长,以崔容时为首的年轻一代官员也擅长,从私德见官德,对付这些老勋贵们再合适不过了。 魏侯气喘吁吁的赶过来:“贤侄啊,这事都是误会,何必动用这些皇家侍卫呢?” 慕北辰一脸漠然,让人看不出一丝情绪,他沉声问道:“魏侯,令媛在皇家花园聚众生事,不动用皇家侍卫难道要动用我大理寺的狱使吗?” 魏侯知道他软硬不吃,所以特意请来了卫国公,恳求他帮帮忙。 魏侯夫人也站在初夫人身旁,她拽了拽初夫人衣袖,示意她说句话。 初夫人拿了她的好处,自然不能袖手旁观。 “辰儿,魏侯素来与国公府亲近,更何况还有你和欣兰的事,咱们到无人处说话,别在这让人看了笑话。” 慕北辰瞳眸骤然紧缩,一双眼睛锐利如刀般扫向初夫人,吓的初夫人连连退后两步,紧紧靠在卫国公身上。 卫国公骂道:“逆子,你逞什么凶?” 慕北辰眉梢微挑,唇角勾起一个饶富兴味的冷笑:“我上次警告过魏欣兰,若想进卫国公府,最好的办法就是给你做妾,怎么她嫌弃你老了,不中用了?” 四周人听罢都忍不住惊呼,这个慕大人真是什么话都敢说! 卫国公越听越气,脸色登时铁青,止不住的浑身发抖,“你,你” 慕北辰笑的愈发开心:“卫国公话都说不清楚,看来是真的不中用了。不过不要紧,既然初氏这么喜欢和魏侯结亲家,不如就让你小儿子娶了她,女大三抱金砖,我看年龄刚好。” 初夫人脸色顿时煞白,掩在袖中的手紧攥成拳头,指甲深深抠进了肉里,他怎能如此肆无忌惮! 慕北辰继续说道:“卫国公若只想结亲还好,怕的是你还有旁的心思。如今国公兼任中书令,地位与平章等同,魏侯又执掌兵权,你们这一文一武联姻是要架空朝廷吗?我这三品小官可没胆量结党营私,正好在场的诸位大人给我做个见证,他日卫国公真要与魏侯勾结,与我无关。” 安亲王笑的合不拢嘴:“平时我见他臭着一张脸难受,如今才知道他开口更让人难受,慕大人不应该叫活阎王,应该叫爹见愁。” 朝廷有头有脸的官员均在这,各大家族都是以结盟为目的结姻,但被人赤裸裸的说出来就太难看了。 卫国公和魏侯深觉他们的老脸都被撕下来了,彻底哑口无言。 慕北辰又转身问魏欣兰:“我只给你一次机会,你到底让丫鬟干什么去了,若是再不说实话,你就进刑狱交代。” 魏欣兰看向父亲,魏侯爷做了个捂头的动作,她立刻明白过来,打算装晕。 安亲王第一时间跳出来:“儿子,我看魏侯爷捂脑袋,是不是要晕倒了?你赶紧把太医找来,一会万一有人晕倒,也好及时救治,免得耽误慕大人办案。” 慕北辰笑的温和,说出的话却让人心惊:“安亲王无需多虑,旁边就是河,直接浇盆冷水就好了,何必折腾太医。” 安亲王担忧的说:“魏侯爷浇冷水倒是行,万一两位小姐晕倒,当众浇冷水不是坏人名声嘛。” 赵青宸扯着嗓子跟安亲王说:“父亲,您就是太心善,有些人脸皮都不要,要名声干嘛?” 魏欣兰没受住他们的激将法,一把推开身边的丫鬟,冲到慕北辰面前质问道:“我只是心悦你,想要嫁给你,你父母也都同意,还说只有我魏欣兰才配的上你慕北辰,你凭什么随意践踏我的真心!” 慕北辰唇角微沉,寒声说道:“我只有一位母亲,她坟草都丈许高,难不成她托梦给你了?” 听完心上人讽刺的话,魏欣兰所有的坚持都岿然倒塌,伏地痛哭起来。 仁宗陪着郭后在远处看了半晌热闹,觉得差不多了,他清了清嗓子说道:“朕的大朝会也没这小河边人全,众爱卿都在此做什么呢?” 安亲王马上挤出人群,笑眯眯的说道:“皇兄,我刚才看了场痴男怨女的戏,现在忍不住诗兴大发,您要不要听听?” 仁宗头皮发麻,他的诗能听吗? 安亲王自我陶醉的拍着肚子说:“真心任你无情践踏, 为你留下满身伤疤,做尽坏事得不到回答,赌上自尊也无法,此生爱人不能自拔。” 做完之后还不满意的说道:“哎呀,可惜没对仗。” 所有人都低头努力不笑出声,有安亲王的地方真是想严肃都有点难。 第89章 私德不正 仁宗深吸一口气说道:“皇弟的诗已经很好,千万不要再完善了。” 安亲王得意的向站在仁宗身后的女婿说:“看来为父勤学苦练还是有成果的。” 崔容时笑着说:“岳父就算不勤学苦练也胜过旁人许多,您还是给诗人留点余地。” 郭后觉得他们扯那么远已经够混淆视听了,直接问慕北辰:“官家与我散步至此,见这里人声鼎沸,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慕北辰恭敬的行礼,说道:“臣刚刚抓到两个形迹可疑的奴婢,自称出自永平侯府和沈侍郎府,臣审问了半天她们也不说为什么要东躲西藏。臣觉得她们心怀鬼胎,欲抓回去继续审问,却被魏侯爷拦在此处,具体发生什么事不如请魏侯爷亲自讲述。” 魏源深深觉得他在说废话 仁宗顺势问永平侯:“魏侯啊,朕刚刚听令爱说慕爱卿践踏了她的真心,你可得好好讲讲,说不得朕还能为她作主呢。” 魏侯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仁宗,都这么显而易见了还问,官家是来添堵的。 安亲王见没人说话,便热心的说:“魏侯最近醉心于国事,定是太过劳累,儿女之事不如臣弟替他讲。” 然后他拉起赵青宸,爷俩一人扮魏欣兰,一人扮沈芜菁,声情并茂的将两人设计构陷沈依依和薛琨的事演了出来。 两个人女子本就羞愧,做的坏事还被他们当场重现,更是没脸见人了。 魏侯此刻后悔莫及,他到底怎么招惹这两个混不吝了 仁宗若有所思的看向郭后,女眷的事还是她开口比较好。 郭后先是叹了一口,随后说道:“此事都怨我。” 众人? “沈芜菁本是坤宁殿的女官,前些日子崔宫令发现她撺掇宫女构害他人,遂将她逐出后宫。但她到底是个女儿家,我不忍她名声受损,所以对外说的都是到年纪才放出宫的。若我早早提示沈侍郎严加管教,也许就没有今日之事了。” 仁宗捧场的问道:“沈芜菁为何要构陷他人?” 郭后没有说话,却看向慕北辰。 在场的人精都明白了,原来是为情所困呐。 安亲王拍了拍慕北辰的肩膀:“你小子颇有本王当年的风范。” 赵青宸小声说道:“父亲您就别吹牛了,要不是伯父给您指婚,估计薛琨成亲你都成不了亲。” 魏欣兰觉得自己实在可笑,人家把她当枪使,她却一股脑的冲在前面。 她走到沈芜菁面前,上去就给她一巴掌。 “你处心积虑的接近我,原来是为了让我替你除掉绊脚石,再碍了慕北辰的眼,你好取而代之是不是?” 沈芜菁捂着脸连连后退:“我” 魏欣兰又打了她一巴掌:“我今天非打烂你的脸!” 郭后厉声说道:“放肆,官家面前岂容你撒野!” 魏侯立即将魏欣兰摁倒在地,跪着恳求道:“官家、娘娘,小女今日是受人蛊惑,鬼迷心窍,我回府定会好好管教。” 仁宗不悦的说:“若是平时朕也懒得管,现今在外邦使臣面前你们都敢如此放肆,可见根本没把朕放在眼里。这金明池是朕的园林,不是你们魏府的后院,我看你回府也管教不好,不如让皇后替你管教。” 卫国公马上过来替魏侯说话:“官家,魏小姐少不更事,难免会犯错误,您且饶她这次。” 仁宗问道:“卫国公觉得随意设计陷害官眷是小事?今日魏侯之女敢在朕的眼皮底下行凶害人,日后你们是不是也敢在朝堂上为非作歹?” 卫国公马上也跪下,官家借端生事,故意责罚魏侯,自己却在这个时候插嘴,大意了。 “朕刚刚恰巧听到令郎的话,说你们一文一武企图架空朝廷,果真所言不虚。你们人前都是赤胆忠心的肱骨之臣,人后却各有谋划,当朕瞎了不成!” 仁宗目光灼灼,扫视了一圈周遭大臣,帝王的积威让所有人都低头屏息凝神,不敢言语。 安亲王见皇兄点到正题上,立即跪下说道:“皇兄,臣听闻魏侯之女常常倚强凌弱,动辄出手伤人,今日见了才知传言均为真。皇家子弟尚且律己修身,公侯之女却敢肆意妄为,此为歪风邪气,不可纵容。” 仁宗点头说道:“居高位者易骄,处佚乐者易侈,说的就是你们这些钟鸣鼎食之家。魏侯养而不教,教而不严,枉为人父。私德不正,官德必不修,先不要上朝了,回府静思己过!” 魏侯一下歪在地上,官家从来不会无端发难,怕是要对魏家下手了。 仁宗看向卫国公:“国公觉得朕的决断公正吗?” 卫国公叩拜道:“官家圣明,决断自然公正。” “慕爱卿是朕的重臣,他的婚姻大事自有朕来决定,国公日理万机,此事就不劳你费心。” 卫国公不敢再多言,只说了句:“臣遵旨。” “忠诚伯和西亭伯安在?” 两个伯爷一起出列:“臣在。” “家有四样,不破也亡,你们可知是哪四样?” 两个伯爷对视,他们没听过…… 仁宗冷哼了一声:“家风不严,夫妻不和,兄弟不和,赌博酗酒,你们看看自己都占了几样?爵位若是不想要,朕就都给你们削了!” 两人吓的冷汗直流,只能不停的磕头。 “如今世道富者有弥望之田,贫者却无立锥之地,若你们为富不仁,为官不仁,朕必重惩!” 所有人都跪下应道:“臣谨遵圣意。” “皇后,派个教养嬷嬷约束一下魏小姐,若再这般骄奢蛮横,魏侯就尽早嫁了!” “臣妾遵旨。” 仁宗甩袖而去。 安亲王带着儿子和女婿屁颠屁颠的跟在后面,突然想起慕北辰,又转身拉他,慕北辰却看着沈云舒没动。 安亲王说道:“我带你去邀功,沈小姐有晚晴看着,不会有事啊。” 沈云舒也向他点头,她自己能料理。 慕北辰冲崔夫人抱拳,而后便跟安亲王走了。 魏源看了看魏欣兰,又看了看沈云舒,爱与不爱显而易见,何必难为自己呢。 第90章 严惩污吏 待仁宗走后,卫国公和魏侯才在下人的搀扶下站起来,魏欣兰也失魂落魄的被丫鬟扶了起来,沈芜菁则捂着脸站在一旁不敢出声。 西亭伯和忠诚伯仍处于失神中,他们差点丢了爵位,两人都是浑浑噩噩的。 沈依依蹑手蹑脚的走过来,她试图扶起沈伯爷。 沈伯爷气愤地将她手打开,自行站起。 沈依依怯怯的喊道:“父亲” 沈伯爷眉头紧皱,没有搭理她,转头问沈云舒:“云舒,你看现在该如何是好?” 沈云舒站到曲氏旁边,漠然说道:“该打打,该罚罚,父亲您作主就好。” 沈伯爷其实想问的是官家会不会再追究,如果安亲王或者慕大人能帮他再美言几句就好了。 赵晚晴走了过来,笑着跟沈云舒说:“今日初识沈小姐,还未聊尽兴,不知能否请曲夫人和沈小姐到宰相府小坐一会?” 沈云舒知道宰相夫人在帮她解围,闹出这么大的事,回府老夫人必然要迁怒,更何况还要处置沈依依,她与母亲还是不掺和的好。 沈伯爷见宰相夫人亲自邀请,自然求之不得,赶紧说道:“云舒,夫人盛情邀请,咱们却之不恭,你和夫人先去宰相府做客,我带这个孽障回府即可。” 母女二人巴不得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她们与曲家人告别后就同宰相夫人一道走了。 李雯扶着陆氏说:“母亲,青宸一时半会也回不来,咱们也一道去姐姐府上。” 陆氏笑着拍了她一下:“真是随了你公爹,哪有热闹就去哪。好,听你的,咱们一起去。” 河塘边围观的人不大会就走的七七八八,最后只余下礼部侍郎和沈芜菁。 沈芜菁走到沈侍郎身边,低声唤道:“父亲” 沈侍郎气的浑身发抖:“我今日才知道你是被遣送回府的,我一直以为是皇后娘娘心疼你才” 他一口气没提上来,缓了一下才继续说道:“那慕大人是你能高攀的吗?你一人糊涂,拖累全家啊!” 沈芜菁眼含热泪的说:“您好歹也是三品大员,那西亭伯无权无势都敢攀附,我如何不行?” “你就是太过争强好胜,总自视高人一等才惹此祸事。今日慕大人如何回怼卫国公你也看到了,他若是瞧不上你,便是仙女一样的人物他也敢当烂泥踩。你别再痴心妄想了,回府我就让你母亲相看人家,明年就出嫁。” 沈芜菁深知此事已经没有转圜的余地,黄粱一梦终成空,百般算计也无用,自己的痴心终成了妄想。 —— 仁宗见屁股后面跟了一群人,他回屋就问安亲王:“你过来做什么?” 安亲王绷着一张脸说道:“皇兄,我惶恐啊。” 仁宗转眸望了他一眼,奇怪的问:“你都把卫国公和魏侯耍的团团转了,还惶恐什么啊?” 安亲王瞪大双眼:“就因为这样我才惶恐,他们都是当朝权贵,回头再给我下绊子怎么办?我倒是仗义执言了,他们一个个哪是好相与的?” “放心,满朝没人敢给朕最宠信的皇弟下绊子。今日你也出了不少力,双喜,带着安亲王和世子到库里挑点好酒好肉压压惊。” 双喜笑着应下,心想没有一车东西估计压不下安亲王的惊。 安亲王知道女婿还有事要说,兴高采烈的带着儿子“压惊”去了。 仁宗又安排刘公公:“去把太子叫来议事。” 太子早就听闻外面的风波,刘公公一传唤,他立即赶往仁宗休息的行宫。 “父皇。” “你可知今日朕为何要发难魏侯?” “儿臣不知。” “慕爱卿,你给大家讲讲。” 慕北辰上前说道:“臣在复核杭州上报的刑案卷宗时发现,钱塘县的刑案数量大幅度上升,但那历来民风淳朴,除了偶有水患,百姓也算富足,不该刑案频发。于是臣便提审了部分重刑案,发现他们多是有田产的主户,获罪的原因出奇一致,均为行凶伤人。” 此话一说,在场的人就都明白了。 太子分析道:“钱塘江屡兴潮患,时有江潮入河的情况发生,堤岸长期被咸水浸泡,良田卤化,难以种植庄稼,因此钱塘县农业落后,渔业兴旺。倘若有人想侵占良田、剥削庄户,就要使用特殊手段,将人谋害入狱最直接也最有效。魏侯祖籍在钱塘县,此事想必与他脱不了干系。父皇,儿臣愿请命前往钱塘县,严惩污吏。” 崔容时见太子对各州县民生了如指掌,心里大为认可,一国之君本就该胸怀天下,以百姓之心为心,以天下之利为利,方可天下归心。 其实太子的性格更像郭后,平时不动则已,动则雷霆万钧,心中极有成算。 仁宗听罢频频点头,他此番整顿勋贵的良苦用心想必太子已经知晓。 “君王之道,轻则失根,躁则失君。太子,你肩上担着天下苍生,驭人和制衡之术仍需磨练。趁朕还在位,多出去看看民生民情,于你大有助益。” 崔容时问道:“官家,臣前日提了减免钱塘、仁和、会稽等受灾严重州县湖田租和垦荒税之策,能否通过?” 仁宗将手放在紫檀木椅的扶手上,轻轻的敲击,屋内不时传出清脆的声响。 过了片刻,他心意已决,说道:“你明日朝会上再奏报,朕倒是要看看,还有谁敢阻拦。” “明日朕会宣布太子担任按察使,亲临灾情严重的州县布施仁政,惩治贪官污吏。无论是州县知府还是朝臣亲眷,一经查出有滥用职权、胡作非为之人,直接押回汴京城候审。慕爱卿务必以重法治之,塞住浊乱之源。” 几人大喜,均领命。 仁宗命他们都退下,独留太子。 “你如何看待卫国公与魏侯?” 太子直言不讳:“儿臣觉得他们德薄而位尊,智小而谋大。” “那你又如何看待宰相与慕卿?” “敢于勇挑重担,堪当大任。” 仁宗语重心长的说:“这些朝臣从来不是非黑即白,很多人都是精致的灰色。对于皇帝而言,有时候真相既不重要也不坚定,关键在于你如何运用手中的权力和身边的人。人至察则无徒,还是要做好当下改与长久立的平衡。” 太子沉默了一会,恭敬的说道:“儿臣受教了。” 仁宗欣慰的说:“君子以同道为朋,小人以同利为朋。想必经此一事,卫国公很快就能斩断与魏侯的来往。” 乌合之众,初虽有欢,后必相吐,虽善不亲。 第91章 访宰相府 沈云舒随着陆氏和赵晚晴来到崔府,比起崔府的宏伟,旁边的那个府邸更引人注目。 那府邸门庭宽阔,建筑华丽,连门口摆放的两尊大石狮都威风凛凛,仿佛神圣不可侵犯一般。 沈云舒下意识的抬头看门楣,赫然写着“安亲王府”四个大字。 她惊讶的问道:“安亲王与崔府相邻?” 李雯笑着解释:“这是公爹做的最英明的举措,他花了五年时间才把住隔壁的李将军劝走,听说李将军到搬家的时候还恋恋不舍呢。如今我们和姐姐住在一起,每天幸福又快乐,走路都带飘的。” 陆氏心想,自家王爷用了五年时间锲而不舍的骚扰李将军,人家是住的实在不安生才忍痛从祖宅搬走的,搬家当天李将军还抱着门框痛哭流涕呢。 曲氏和沈云舒彻底知道什么叫宠女无度了,安亲王府女儿和儿子的待遇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地下那个还乐在其中,和谐氛围好生让人羡慕。 到了玉清筑,赵晚晴热情的拿出茶点招待曲氏母女。 沈云舒浅尝了一口茶,惊叹的问道:“崔夫人,这茶是瑞云翔龙吗?” 赵晚晴莞尔一笑:“云舒好生厉害,一口就能尝出茶的品类,看来对茶道颇有研究,茶性见人性,今日咱们就以茶会友。你也别叫我崔夫人,显得外道,不如和雯雯一样叫我姐姐。” 沈云舒同赵晚晴在一起总能觉得通体舒畅,这个女子身上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是个很有魅力的人。怨不得说人有贵气,一看便知,沈云舒极愿意与这样品行端正的人相交。 “瑞云翔龙产自北苑御茶园,是贡茶之尊,百茶之雄,口感香、甘、重、滑,我也只在外祖家有幸尝过一次,云舒谢晚晴姐的好茶。” 李雯也尝了一大口:“香我是尝出来了,但甘、重、滑是怎么喝出来的,难道我这舌头跟你的不一样吗?” 赵晚晴笑着嗔她:“以你牛嚼牡丹的喝法,再好的茶给你都没用。” 李雯把茶杯一放,招呼起屋里的丫鬟:“立夏,快给我换点蜜水,省着你家夫人说我牛嚼牡丹。” 陆氏笑着摇头:“我这儿媳淘气惯了,沈夫人莫要见怪。” 曲氏侧身说道:“王妃管家有法、教子有方,儿女都能独当一面,与儿媳相处也宛如母女,真让人羡慕。” 陆氏见她说话温婉、行为得体,也生了亲近之意,她问道:“沈夫人可会马吊?” “未出嫁时曾在家里玩过,自从嫁人就再未打过。” 陆氏高兴的拍手:“会就行,崔府的大房和二房夫人都极擅长马吊,让她们小辈自行聊天,咱们也玩去。”说完不由分说就拉着曲氏走了。 李雯见她们离开高兴的说:“云舒,有你母亲在真是太好了,以往婆母犯了牌瘾都拖着我和姐姐去充数,今天终于可以不陪她们了。” 沈云舒不解的问:“我没玩过马吊,现在人人都热衷,难道不好玩吗?” 李雯压低声音嘀咕道:“好玩是好玩,就是她们牌技和牌品都太差,玩了这么多年也一点长进都没有,我和姐姐去凑数还得放水,就跟上刑似的。” 赵晚晴假意咳了咳,示意家丑不可外扬。 她换了个话题:“我观慕大人对你极为看重,你们可是好事将近?” 沈云舒顶着两个已婚夫人热切的目光,神色有点不自然,这让她怎么说…… 李雯往前凑了凑,贼笑着问:“我们是真的挺好奇,慕大人可是出了名的难搞,你是怎么拿下他的?” 沈云舒想了想,她好像真没做什么…… “有没有可能他喜欢稍微会破案的女子?”她除了这点特别,再没其他特长了。 李雯有点难以理解:“慕北辰找会破案的妻子干嘛,方便居家办公?” 两个人陷入沉默…… 作为有个心思细腻、舌灿莲花夫君的女人,赵晚晴的猜测更靠谱点:“听闻慕大人的幼年颇为凄苦,卫国公自娶继室后就忽略了他,他靠自己奋斗至今,是个性格极为坚韧的人,也许是你坚强独立的性格吸引了他呢?” 李雯点头如捣蒜:“对,对,有这个可能。其实在宫宴上我就关注了你,如果说我姐姐像空谷幽兰一样娴静美好,那你就像寒冬腊梅一样坚韧不拔,你们都是顶好的女子!” 赵晚晴略带惊讶的看着她:“你最近书没少读啊,说话都比以往有水平了。” 李雯嘻嘻的笑了:“自从姐夫让夫君多读书,公爹怕自己不如儿子,天天也在府里吟诗作对,他们爷俩比学赶帮超,我也跟着学了学。” 赵晚晴若有所思,父亲如今走哪都作诗,而且还诗出惊人,弟弟半夜不睡觉克竹子,他们爷俩是不是学偏了…… 崔容时自从听了岳丈的两首诗后也深刻的自我反思,结论就是绝不能让爷俩自学成才,他得重新拟定他们的读书清单! 女眷这边欢声笑语,另一厢安亲王装着满满一车贡品,哼着小曲带着儿子和女婿回府。 唯一不太和谐的是,他们马车后面还跟着一个骑马的慕北辰。 赵青宸颇为嫌弃的说:“我们与他也不熟,跟着我们干嘛?” 安亲王一呲牙:“不熟你半夜帮人家破案,不熟你让雯雯跟沈云舒交好,现在知道避嫌,早干嘛去了?你当宫里的人都是傻子吗?” 安亲王一本正经的端坐在马车里教子:“不是见不得光的关系就不用避人,没听过欲盖弥彰吗?有时候越是小心翼翼越会惹人猜忌,大大方方的为人处事,反而别人都会高看你一眼。” 崔容时觉得岳父的话很发人深思。 而后安亲王低头小声说道:“但使坏心眼还是要背人的,整人不能一而再再而三,一次就让他彻头彻尾的服。” 赵青宸郑重其事的说:“儿子受教了。” 崔容时:果然话听一半就行…… 第92章 围炉炙肉 安亲王的马车停在府门口,门房自觉的告诉他:“王妃和少夫人都在崔府。” 安亲王立刻调头去了崔府,车里的一应东西小厮们也卸在了崔府。 一向不爱多话的慕北辰看到这一幕也忍不住感叹道:“安亲王爱女如斯,让人敬佩。” 闷头走路的安亲王突然回头:“女儿是娇客,在家里千宠万宠都嫌不够,到了婆家既要管家理账还要侍奉公婆,若是娘家不重视,她在婆家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我的女儿生来不是看别人眼色的,只要我在一日,就会让她舒心自在一日。待你有闺女就会知道,她是你掌中珠,心头肉,容不得他人半点怠慢。” 说完还狠狠瞪了崔容时一眼。 崔容时赔笑着说:“岳父说的是,我可是在家从妻,在外敬妻,绝对待晚晴如珍如宝。” 安亲王的脸色略微缓和:“嗯,你做的还不错,但还没到我对女儿这般好,还得继续努力。” 崔容时猛的点头:“有岳父榜样在前,容时自当再接再励,力求完美。” 听罢安亲王微微点头,态度还不错,行动尚且监督。 赵青宸环顾四周,没见到外甥女的身影,问道:“平日只要我们回府,梦洁丫头早就跑过来了,今天怎么没见人呢?” 管家在一旁说道:“小姐跟着少爷们一同到孙先生府上读书去了,估计得申时才能回来。” 安亲王听到后眼睛又立了起来,质问女婿:“梦洁素来喜欢舞枪弄棒,是不是你逼她读书的?” 崔容时格外冤枉:“是文家小子笑话她不通文墨,昨天她一气之下就跑到孙先生家去了。刚好冯夫人在,说通文墨有什么难的,只要梦洁肯学,考状元都不在话下。今天一早,这丫头就信誓旦旦的跟我说要潜心问学,不学出状元之才誓不罢休。” 赵青宸噗呲的笑了:“我外甥女能在冯夫人那学出个武状元。” 安亲王又瞪了一眼儿子,你家皮小子文不成武不就,还嘲笑别人。 他看着静悄悄的府邸感叹道:“这些孩子们都入学了,府里空荡荡,怪没人气的。” 赵青宸立刻附和:“父亲我懂,我再继续生。” 安亲王满意的点头,他一个孙子、两个外孙子,只有一个外孙女,府里女孩太少,钱都没地方花。 说话间,几人走进正厅,赵晚晴正在与李雯和沈云舒喝茶聊天。 安亲王问道:“你母亲呢?” 李雯抢着回答:“母亲在后院打马吊,您快去看看,一会该把家产都输光了。” 安亲王一听有理,夫人摸牌臭的很,他得赶紧观战去。 此时屋里三男三女,赵青宸眼睛滴溜转,姐夫和慕北辰都不是多话之人,大家大眼瞪小眼怪没意思的。 他提议道:“我从宫里拿回来不少酒肉,最近还有人给我送了些傍林鲜,咱们晚上围炉炙肉啊?” 李雯讽刺道:“你也好意思说傍林鲜,还不是你没事就去克竹子,别人都以为你馋竹笋,特意送来好些四方笋。姐夫,你能不能好好教教青宸,整日净研究些没用的。” 崔容时尽管状元及第,但对妻弟的学问始终无从下手,因为他根本坐不住 慕北辰端起茶杯,借着喝茶的动作看向崔夫人身旁的沈云舒,今日虽然频频见面,但总有外人在,他们没能好好说上话。 他浅饮一口后放下茶杯,笑着说:“学习也不只读书这一个途径,我观赵世子身手不错,不知有没有兴趣与老将深学兵法?” 赵青宸双眼放光,崔府虽然也有兵书,但他总觉得看不进去,很多排兵布阵没亲身经历过也不得要领,如果有人能指点一番当然再好不过了。 慕北辰见他感兴趣就继续说道:“我师傅种通判麾下有一名副将告老还乡,不日就能到达汴京城。他久经沙场,熟谙兵法,若是世子感兴趣,我便将他引荐给你。” 赵青宸当然愿意,立刻感激的与他称兄道弟起来。 为表感谢,他急冲冲的跑出去安排晚餐,誓要烤出一桌炙肉大全出来。 李雯不放心他,也跟了出去。 崔容时见傻乎乎的小舅子这么快就被支走,只能无奈的摇头。 “没想到慕大人也会投其所好。” 慕北辰拱拳说道:“在崔府的屋檐下,下官自然也要懂得人情世故。” 赵晚晴也看穿了他的心思,笑着捂嘴起身,“夫君,慕大人和沈小姐初次来,咱们也得尽些地主之谊,你陪我取点茶,用作饭后解腻。” 两个深谙人情世故的主家借故离开,顺便还带走了他们的随从,屋内只剩下刚刚定情的男女。 今天发生了好多事,两人四目相对,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慕北辰沉默了一下说道:“祖母应该后日到观音庙上香,你不用担心,她老人家很和善。” 沈云舒迟疑了片刻,还是将心中的疑惑问了出来:“我听闻官家极敬重老太君,为何他不亲近卫国公?” 她看到仁宗当众下卫国公的面子时,这个疑问就一直存在心里。 慕北辰将卫国公府不外传的秘密告诉了她:“我本还有一位文武双全的大伯。一年夏天,大病初愈的祖父带着全家到庄子上避暑,父亲贪玩,偷偷喊大伯到河边戏水,不想失足落水,大伯为了救他亲自下河,殒了性命。祖父身体本就不好,得知此事后更是一病不起,没多久便病逝了。祖母先是痛失爱子,而后又没了夫君,双重打击之下再无心理家,独自移居佛堂,才变成如今不食烟火的模样。” “因为父亲早晚要继承卫国公的爵位,此事会变成他的污点,祖父临死之前下了禁令,所有人对外只能说先世子是病逝。时间一久,世人渐渐忘了卫国公府还曾有一位天姿卓绝的世子。祖母始终难以忘怀长子,故而对父亲不亲近,因此官家对父亲也没什么特殊的感情。” 他还有一个猜测,先大伯之死恐怕另有隐情,祖母对父亲的态度不仅是冷漠,还有厌恶。但祖母不说,事情的真相早已淹没在岁月的长河里,他无从考证。 沈云舒从他的表情中读出了言未尽意,她心里下了定论,卫国公此人极为复杂,要小心为上。 烤肉的香气慢慢溢满了整个院子,赵青宸大声喊他们出来吃肉。 沈云舒闻着香气,馋虫也被勾起,暂时放下心中所想,加入了众人炙肉的队伍。 慕北辰看着她与众人谈笑风生,心中的烦恼也逐渐消散了。有她陪伴的路,再长也不觉得苦。 一院的欢声笑语,盛满了烟火人间。 第93章 母女谈心 天色渐暗,两府的少爷和小姐们都结伴回府。 孩子们闻到炙肉的香气,都一股脑涌进玉清筑,叽叽喳喳的玩闹起来。 崔容时的长子崔与之性情稳重,有条不紊的帮弟弟妹妹们分肉,其他人则像等待投食的乳燕一般,眼巴巴的举着盘子等候哥哥分配。 沈云舒暗自称奇,各府这样的事从来无需主子们亲自动手,崔府的家规真的与众不同。 慕北辰为她解释道:“崔府祖辈是武将出身,男孩到十岁都要到军营历练,崔家的子孙已经习惯万事自食其力、亲力亲为了。” “崔府是武将立身,为什么还能培养出宰相这个状元郎呢?” 慕北辰沈默了一会,缓缓说道:“可能宰相大人天赋异禀。” 这个天赋异禀的宰相大人正在殷勤的为夫人烤肉,完全看不出朝堂上号令百官、雷厉风行的样子。 长辈们见孩子回府,也不打马吊了,都围在小辈身边跟他们一同用饭,安亲王更是笑的满脸开花,心肝宝贝的叫个不停。 慕北辰见沈云舒喜欢吃鹿肉,拿起一条生鹿腿,细细的为她剔下肉片,刷上蘸料,耐心的烹饪起来。 沈云舒看他熟练的操作就知道他精于此道,含笑说道:“我们慕大人不仅断案如神,还精通厨艺,真是多才多艺。” 慕北辰也笑着跟她说:“我会的还很多,你得花时间慢慢了解。” 这时赵青宸的儿子捧着一盘兔腿走到沈云舒面前,开门见山的说道:“漂亮姐姐你好,我是安亲王的嫡孙,我叫赵予初。” 而后指着慕北辰问道:“他是你的夫君吗?” 沈云舒好笑的摇了摇头。 赵予初松了一口气,奶声奶气的说:“不是夫君就好,我把我的兔肉给你,姐姐吃了我的肉就是我的人,等我长大了一定娶你。” 慕北辰没想到自己还有个六七岁的情敌,故作严肃的说:“我虽然现在不是她的夫君,但我马上就可以娶他,等你长大了,我们孩子都能满地跑。” 说完还一把抢过他的兔肉,大口吃了起来。 赵予初人肉两失,“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赵青宸见儿子老毛病又犯了,拎起他的耳朵就说:“你怎么每次见到漂亮姐姐就走不动道,也不知道随了谁?” 李雯心虚的低头猛吃肉,她嫁给赵青宸完全是为了和赵晚晴长长久久的在一起。美女多好啊,既赏心悦目又温柔体贴,还能一起手拉手逛街,她每时每刻都觉得自己的选择极为明智。 赵青宸看不得儿子哭唧唧的窝囊样,气不打一处来,问道:“还有,你为什么介绍自己的时候总说安亲王嫡孙,把你父亲放哪了?” 赵予初抹着眼泪说:“皇城司副使那么多,就算我说了别人也不知道你是谁,安亲王只有一个,我当然提祖父啦。” 安亲王拍着大腿说:“嗯,我孙儿说的没错,就你这五品小官,汴京城一抓一大把,提你有什么用。” 赵青宸咬牙说道:“提我是没用,但我打你孙子有用。” 说完抬手就要打赵予初屁股,赵予初扭身就跑起来,爷俩在院子里你追我赶,好不热闹。 沈云舒看着跳脱的赵予初,心想赵世子后继有人了 慕北辰将烤好的鹿肉放到她的盘子里,催促她趁热吃。 沈云舒刚吃几口,就听慕北辰带着笑意说:“吃了我的肉就是我的人,你可得尽快嫁给我。” 她一口肉含在嘴里,顿时不知道该不该咽 慕北辰看着旁边眼睛瞪得溜圆、两腮鼓鼓的女孩,忍俊不禁,低头笑了起来。 崔容时在一旁深感不耻,说个情话还得小孩教,有什么脸笑。 随着夜幕低垂,围炉炙烤在欢快谈笑中结束了。 —— 临走时,陆氏给自己的新牌友准备了好些吃喝,并嘱咐她常来玩。 李雯也在后面疯狂的点头,沈夫人一定得常来啊,省着婆母打马吊再拉她凑数。 在两府的欢送中,曲氏和沈云舒上了马车,慕北辰则骑马护送她们。 曲氏拉开车帘看着两府宽敞的门庭,不禁感叹道:“且不说安亲王,崔府出过太尉和上将军,如今还有宰相,代代都有人才出,放眼汴京城也算是簪缨世家,却还如此亲善,真的与旁的世家不同。” 沈云舒点头说道:“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恶之家必有余殃。正因为两家行事正派、与人为善才能福气延绵,精英辈出。” 两人同时想到自家西亭伯爵府 ,但凡有个拎得清的主事人也不至于这般,福祸都是自己过出来的,与他人无怨。 曲氏想到车外的慕北辰,小声问道:“我见北辰对你很上心,你可愿嫁给他?” 沈云舒登时脸有点热,她反问母亲:“您愿不愿意让我嫁给他?” 曲氏捂嘴笑了:“我愿不愿意不打紧,还得看你自己。你舅母好像有意撮合你和舒阳,但我见过你和北辰在一起就知道你与舒阳只是兄妹之情。你自小就有主意,婚事也不用我多参与,只要你过的好就行。” 而后她又叹气说道:“我性子软,婚姻过的并不顺意,今天看到陆氏和崔府的夫人们才明白,女人自己立的住才会赢得夫君尊重。索性我也不再期待你父亲怎样,只要他安生不再生事,我都能过得下去。况且我以后要是有个厉害的女婿,你祖母和父亲也不敢轻视我。” 沈云舒心想也是,母亲虽然婚姻不顺意,但一生都有人照看,也算福泽深厚。 母女二人尽管压低声音说话,但耳聪目明的慕大人却在马车旁听的真切。 他心里默默的想,她是愿意的。 第94章 各有谋算 皎月高悬,繁星闪烁。 母女二人趁着月色回到西亭伯爵府。 守门人看到夫人和小姐回来,立即激动的说道:“夫人、小姐,你们可算是回来了,老夫人和伯爷催人过来问了好几遍,说只要您二人回府就直接去寿安堂。” 沈云舒算了一下,她们与父亲分开已有两个时辰,难道沈依依还没处理完? “天色都这么晚了,父亲还能在寿安堂吗?” 守门人肯定的说:“伯爷一定在。” 他谨慎的四处看了一圈,压低声音说:“伯爷回府就发了一通大脾气,听说二小姐被老夫人动了家法,打的都站不起来了。” 老夫人的家法不过就是两个藤条,怎会把人打的站不起来,沈云舒觉得门卫说的言过其实。 “二小姐一向受老夫人宠爱,怎会受家法?” 守门人见大小姐不信,一边描述一边用手比划“:“我也是听旁人说的,老夫人直接取来一人长的板子,当着下人的面劈里啪啦一顿打,据说二小姐当场就背过气。季姨娘为了救二小姐,也跟着挨了板子,被打的不轻呢。” “大小姐,这话也就是您问我才敢说,二小姐被打的皮开肉绽,老夫人和伯爷愣是没找大夫,就让她干疼着,说是长教训。她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姐哪受过这个罪,整个羡仙院都是她的哭喊声,晚上听着可瘆人了。” 沈云舒对这个庶妹实在怜惜不起来,她敢在皇家园林惹是生非,就得做好事情败露被遗弃的觉悟。 别说她一个庶女,魏欣兰和沈芜菁两个嫡女都落不到好处,估计不日就会传出她们定亲的消息,远嫁已成定局。 她了解完府内的情况后,让守门人先去传报,称她们稍后就去。 守门人离开后,沈云舒让母亲等她一下,她有话要与慕北辰说。 曲氏点了点头,她也在这,两人算不上孤男寡女,想说什么尽可说。 慕北辰早已下马等在一旁,他看着女孩款款向他走来,月光的清辉洒在她身上,宛若风中摇曳的兰花,肆意绽放着婀娜的花姿。 他在看风景,殊不知自己在别人眼中也是一道风景。 银色的月光如华练般披在他的肩上,淡去了他白日里的凌厉,只余下少年人的满心赤忱。 在这样万籁俱寂的夜里,他们仿佛能听到彼此的心跳声,话有千言万语,到嘴边却只剩下无尽的关心。 “深秋寒露,你莫要在外面逗留,速速回府,骑马时当心点。” 说完她还觉得不够,又补充道:“要不我去给你寻件披裘。” 慕北辰也还想与她再呆一会,含笑回答:“好” 此时钟墨从远处骑马过来:“主子,老太君担心您受寒,特让我拿件大氅给您。” “” 站在远处观望的曲氏也觉得这个侍卫碍眼,没见两人正你侬我侬呢吗? 慕北辰深吸一口气,干脆利落的说:“若是遇到难事记得寻我,咱们后日观音庙见。” 说完他向曲氏行了个礼,飞身上马,头也不回的走了。 手里举着大氅的钟墨懵了,主子没看到他吗? “主子,等等我,衣服您还没穿呢。” 回答他的只有瑟瑟秋风,主子早就已经没了踪影。 他本将心照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主子也太狠心了! 曲氏和沈云舒也进府,大门“哐啷”的一声关上。 四下无人的夜,只剩下钟墨一个人独自在风中凌乱。 —— 曲氏和沈云舒漫步在寿安堂的抄手回廊,沈云舒低声说道:“母亲,一会见到祖母一定要表现出您不喜欢慕北辰,就说他傲慢无礼,您不同意这门婚事。祖母要是再游说您,您就说卫国公也不满意这门亲事,我们小门小户配不上国公府。” “你是怕老夫人再生事端?” “我是怕她想借卫国公的势,再提些无理要求,咱们得制造点麻烦,转移一下她的注意力。” 曲氏满口答应,这门婚事她极为看好,只要女儿好,让她做什么都行。 门房到寿安堂回话:“老夫人,夫人和大小姐回来了。您是没看到,那个慕大人一直将大小姐送到门口,一双眼睛都快掉咱们大小姐身上了。” 这是老夫人今日唯一听到的好消息,她长舒了一口气,说道:“咱们府里可算还有一件好事,我就说这个大理寺卿来的勤,原来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沈伯爷也很高兴:“云舒若是嫁给慕大人,那就是世子夫人,未来卫国公府的国公夫人,于咱们西亭伯爵府也是脸上沾金。” “嗯,沈依依是不用指望了,不过是与人做妾,说出去还不够丢脸的,再过两年就嫁出去。云舒的婚事可得好好琢磨琢磨,若卫国公府诚意不够,咱们可不能轻易松口。” 沈伯爷想到金明池的场景,那对父子的关系好像不太融洽,他有点拿不准这个事。 “卫国公原是想让慕大人娶永平侯的女儿,经此一事就算结亲不成,也未见得愿意与我们府联姻。” 老夫人换位思考了一下,换她也不愿意,毕竟身份地位差的不是一星半点。 “有时候老子也未必能管得住儿子,咱们先想方设法把这桩婚事促成,后面的事都好说。” 老夫人还在盘算,沈云舒若是不愿帮衬府里,大不了她再陪嫁几个漂亮丫鬟,卫国公府这泼富贵她势在必得。 曲氏母女一进门,守门的丫鬟就格外殷勤的打帘,还笑意盈盈的在一旁伺候。 大小姐在外面得脸她们都知道,现在自然要小心伺候着,若能入大小姐的眼,以后富贵日子多着呢。 曲氏带着女儿给老夫人行礼,脸却紧绷着,显然情绪不好。 沈伯爷问道:“你们不是去宰相府做客吗,怎么怒气冲冲的?” 曲氏皱眉说道:“那个慕北辰真的是目中无人,一点礼数都没有,也不看看自己像个什么样子,还妄想娶云舒!” 老夫人急了:“胡说!慕大人可是世子,未来是要袭爵的,他脾气坏点怎么了,全天下哪个女子不想嫁给他?” 曲氏冷笑道:“谁爱嫁谁嫁,我可不能让云舒看他的冷脸。” 老夫人气的直拍桌子:“婚姻大事又不是你一个人做主,我今天就把话放这,谁也不许搅黄这门亲事,否则我定要让她好看!” 曲氏“哼”了一声,“想嫁进卫国公府也得人家父母点头,卫国公眼睛长在头顶上,咱们配吗?” 沈伯爷突然想起仁宗说的话:“官家不是说慕大人的婚事由他做主吗,让官家赐婚不就好了?” “伯爷刚被官家斥责,你觉得官家会赐婚吗?” 沈伯爷语滞…… “走一天儿媳也累了,若是没有其他事,儿媳就先回房休息。” 老夫人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离开。 沈云舒发自内心的舒坦,母亲今日说的真好,果然通透了。 第95章 提线木偶 老夫人气呼呼的坐回床榻,靠在半旧的青缎引枕上,默然无语。 她突然觉得曲氏变了,再不是从前唯唯诺诺的模样。 “儿呀,曲氏最近发生了什么事吗?” 沈伯爷近日一直宿在冰清阁,没去过梧桐苑,自然不知道。 老夫人略显浑浊的双眼透着几分猜疑:“你是不是被孙姨娘那个小狐狸精绊住腿了?” 沈伯爷和孙氏正是浓情蜜意的时候,他有点听不得这样的恶语中伤。 “母亲,孙姨娘毕竟也曾是大家闺秀,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怎么能说她是狐狸精呢?” “你多久没去羡仙院了?” 沈伯爷摸着鼻子讪讪而笑,见过孙姨娘这样的高山流水,季姨娘实在有点下里巴人,最近友人见面都说他穿着打扮比以往高雅,全是孙姨娘的功劳。 况且次女还让自己在官家面前丢脸,他现在真的不想见她们。 老夫人命令道:“从今日起,你每旬四个院子必须都得去,专宠一个将来必引来祸事。” 沈伯爷虽然听母亲的话,但这事他不认同:“母亲,以往您天天把我往羡仙院推,我一年都不去曲氏和陆氏院子几次,怎么偏偏针对孙姨娘一人,我觉得您这样不公平。” “今日在金明池,勋贵们都不搭理我,如今还出了沈依依这个事,谁都知道我生养了一个举止轻浮的女儿,我还哪有脸在汴京城呼朋唤友。您别看孙沁宜父亲获罪,但他曾是陕西转运使,官至四品,专管盐务,在外面也是有几分薄面的。儿子前几日在酒楼里吃酒,还有人特意过来给我敬酒,说我仗义救孙家女,以后遇到难处尽可以找孙大人的昔日旧友求助。季姨娘虽是您的侄女,但也只是略有薄产的乡绅之女,她见识浅薄,所以才会教出失礼的女儿。儿子都这么大了,喜欢谁,想要跟谁过,我自己心里清楚,您就别操心了。” 老夫人第一次被儿子如此回怼,气的胸口疼,她颤着声说:“你居然敢忤逆我” 沈伯爷今晚思路格外清晰:“云舒回府晚了您说忤逆,我顶嘴也是忤逆,季氏和沈依依屡次犯上、人前失教在您这就只是小错,合着在外面杀人放火没事,让您不高兴就忤逆?官家今日斥责我,说家有四样,不破也亡,里面第一个就是家风不严,第二个是夫妻不和,可没说忤逆父母。” 老夫人差不点一口气没提上来,这家要翻天了,一个个都跟她过不去! 沈伯爷给孔嬷嬷使了个眼色,示意她照顾好老夫人。 “母亲,天色已晚,儿子就不多打扰,明日再来给您请安。” 说完行了个礼,转身就走了。 其实这些道理都是孙姨娘讲给他听的,若是再让母亲和季姨娘折腾下去,这家早晚得散。 女人还是得有见识,孙姨娘的话他反复思量过,都是对的。 西亭伯爵府每况愈下,外面人人在传他宠妾灭妻,不都是母亲引导的吗? 沈伯爷全然没觉得自己有问题,把积压了好多年的怨气释放出来后,他一身轻松,背着手往冰清阁走去。 孔嬷嬷给老夫人拍着后背顺气,缓了半晌后,老夫人咬牙说道:“我要是不除了孙姨娘,这家以后指不定谁说了算。” 孔嬷嬷的手一顿,心想老夫人又犯糊涂了,这家当然是伯爷和夫人说了算,一个姨娘再得宠又能怎样,不过是个上不得台面的人。她打压夫人不够,连个姨娘都容不下,真是越老越糊涂。 但这些话她也只是在心里想,可不敢当着老夫人的面说。 大小姐若是真能嫁给慕大人,以后再给自家小子安排个差事,那就是领实职的人,可比在后院当管事强,得空她得把老夫人的事跟大小姐汇报一下。 —— 卫国公府。 初氏将儿子打理妥当后,施施然地走回卧房。 她独爱风雅,最喜卧听急雨打芭蕉,所以卫国公便在窗外给她种一排芭蕉。 此时卫国公站在窗前,望着凋萎的蕉叶出神。 今日慕北辰说出那些话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自己与魏侯确实私下有来往,竟让他猜对几分。他私下向外邦贩卖盐和茶叶,都是魏侯帮他打通边境要塞,并用私兵为他护运,二人这些年积攒下的巨额财富都来源于走私。 此事见不得光,若能结为亲家,那就是一条船上的人,彼此不会背弃盟约。 但长子此番一闹,为了自保,他誓必要断了这层来往,还得把后续的尾巴扫净,以免留下后患,人财物都会伤筋动骨。 这个长子不仅与他不亲近,还处处与他作对,实在可恶。 他知道长子的心结是王氏,当年他也是被逼无奈,若不是王氏发现了那个秘密,他也不会对发妻痛下杀手。 现今一报还一报,他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初氏贴心的为他披上一件衣服,“老爷,秋风寒凉,莫要临窗久立。” 卫国公拍了拍她的手,初氏虽然没有王氏的贵女风度,却也算小意温柔,至少对他言听计从。 “老爷,我听马厩那边的小厮说,母亲后日要到观音庙上香。” 初氏状似愁苦的说:“辰儿也二十余岁了,外人都说我这个继母心狠,不肯给他找门好亲事,殊不知我们相看了这么多人家,却没有一个能让他看上眼。今日西亭伯您也看到了,是什么作派,我们如果放任他娶其女,那才是要被世人戳脊梁骨的。” 卫国公突然想起五公主,若是能让长子尚公主,既能继续保住国公府的荣光,还能夺了他的实权,免得他总给自己找麻烦,岂不是一举两得。 “你明日进宫见德妃,就说后日王承范要陪母亲上香。德妃一直想让五公主下嫁王家,你只需劝说她让五公主出宫即可,后面的事我安排。” 初氏笑着应下。 后面还能有什么事,不就是慕北辰和五公主偷情被人发现吗? 外人都骂她蛊惑卫国公,哪知她才是那个提线木偶。 第96章 借力打力 晚秋的天空湛蓝如洗,和煦的暖阳透过稀疏的云层洒向大地。 经历昨日一天的颠簸,沈云舒起的有些晚了,她干脆利落的起身梳妆打扮。这几日堆积了不少庶务,一会还要见府里的各个管事,容不得她有丝毫怠惰。 临近入冬,冬衣和炭火都需采买,庄子上的收成也要盘点,林林总总的事情都需要她来决断。一上午嘉木轩人来人往,时间转瞬就到了晌午。 沈云舒终于处理完常规事务,她放下手中的笔,伸直了僵硬的腰身,打算去梧桐苑与母亲共用午膳。 汀溪进屋传报:“小姐,孔嬷嬷求见。” 寿安堂的陈嬷嬷算是嘉木轩的常客,孔嬷嬷却极少亲自过来,她略微思索一下,说道:“雪芽备些茶点,汀溪把孔嬷嬷请进来。” 孔嬷嬷笑盈盈的进屋,行礼后说道:“每次来都觉得大小姐的屋子雅致至极,就连这玉鸭熏炉吐出的香烟都透着矜贵,怨不得老伯爷生前常说您是这府里最有气度的人。” 老伯爷宠爱嫡孙女是府里人尽皆知的事,孔嬷嬷这是在打感情牌。 沈云舒拿起茶杯放在她眼前,说道:“嬷嬷是府里经年的老人,深受祖父和祖母的器重,云舒一直都十分敬重您。知您前来,特泡了顾渚紫笋,您且尝尝。” 孔嬷嬷笑着端起茶杯,浅尝一口,只觉满口盈香,她感慨的说道:“喝了大小姐这一口茶,才知过去喝的都是木头屑子。” 说完她抬眼看了一下沈云舒,她也悠然的在喝茶,一点都不着急问自己的来意,果然沉得住气。 这才是大家闺秀该有的风度,哪像老夫人和季姨娘,面上和心里都藏不住事,她更坚定了投诚的决心。 “这些年老奴虽然不曾私下拜见大小姐,但始终牢记老伯爷临终前的嘱托,让我好好辅佐老夫人,照看好大小姐。我知道陈嬷嬷一直有给您通风报信,所以之前遇事也未急于表现。但老夫人现在愈发糊涂,不仅对夫人百般压制,还想对孙姨娘动手。老奴知道孙姨娘是您的人,怕她出意外,特来向您汇报此事。” 沈云舒放下茶杯,她猜出祖母最近心不顺,早晚要有动作,没想到是冲着孙姨娘去的。 “嬷嬷可知祖母什么时候动手?” 孙嬷嬷摇了摇头:“老夫人应该暂时还没想好。” “您回去告诉祖母,我和母亲明日要去上香,提示她行事的时候带上季姨娘。” 孙嬷嬷顿时明白了,大小姐这是要借力打力,想将季姨娘连根拔起。 季姨娘这些年在府里作天作地,也应该好好收拾一番。 她点头应下。 “雪芽,你去为孙嬷嬷再取一包顾渚紫笋,这茶温和健脾,最适合年老的人喝。” 孙嬷嬷不好意思的起身说道:“已经喝了大小姐一杯好茶,怎好再拿。” 沈云舒笑着说:“嬷嬷能念着我,云舒已经很感激了,区区一包茶不成敬意。若嬷嬷日后有事,尽管来寻我,云舒定当倾力而为。” 有了这句话孙嬷嬷便安心了,她接过雪芽手中的茶,千谢万谢的离开。 汀溪一路将她送出院门。 雪芽撅嘴说道:“小姐,我看寿安堂就她最滑头,现今见您得势才来通风报信,以前怎么不见她来。” “傻丫头,雪中送炭固然好,能锦上添花也算是聪明人。” 汀溪将孙嬷嬷送走后回来,说道:“孔嬷嬷膝下只有一子,在前院管车马,人倒还算机灵,估计这番卖好是在给其子留后路。” 沈云舒记下了,日后若是需要用人也可一试。 “你们随我去冰清阁。” 两个丫鬟应道:“是。” 一行人来到冰清阁,孙姨娘亲自将沈云舒迎到屋内。 沈云舒打量一圈屋内的陈设,竹窗旁摆放着一张书案,上面错落有致的摆着笔墨纸砚、书籍、字画,旁边还有一个琴桌,放着一张松木琴,另一侧还有一张贵妃榻。再往里走是内室,梳妆台上立着一面精致的梨花镜,首饰和胭脂水粉样样俱全,床是乌木架子床。 屋内的用具虽谈不上精致奢华,却也雅致用心。 孙姨娘没说话,只陪着她四处闲看。 她屋里用品虽然超了姨娘的规制,但大小姐不是小气之人,应该不会拿这些东西说事。 “父亲果然宠爱你,添置这些物品想必用了他不少私房钱?” 孙姨娘为她沏了一杯茶,淡然说道:“沈伯爷对我是有几分怜爱之心,但以色伺人者,早晚色衰爱弛,爱弛之日便恩绝,季姨娘的今日也许就是我的明日。” 沈云舒轻轻用茶盖拨弄茶叶:“昔日芙蓉花,今成断根草,以色事人者,能得几时好?” “但你不是母亲,也不是季姨娘,是心思通透之人,怎会让自己落到爱弛恩绝的地步。” “大小姐前来找我,所为何事?” 沈云舒放下茶杯,沉声说道:“你已成了祖母的眼中钉,她不日就会对你下手,你当如何?” 孙姨娘垂眸,嘴边不禁牵起一丝冷笑:“我已是大小姐手中刀,自然要替您除掉碍事的人。” “我明日会和母亲上香,晚间才能回来。” “那我明日就把伯爷支走。” 沈云舒蹙眉:“这样你会受皮肉之苦。” 孙姨娘直视她:“若能以皮肉之苦换来以后的安宁生活,这点苦又算得了什么?” 顿了片刻她又说道:“女人的狠,就要狠到骨子里。大小姐投之以木桃,我必报之以琼瑶。” 沈云舒叹了一口气:“我会嘱咐孔嬷嬷和陈嬷嬷下手轻点,你且撑住,回来我给你作主。” 孙姨娘起身行礼:“大小姐放心,地狱我都已经走了一遭,还有什么经不住的。我早就不是金尊玉贵的小姐,还怕什么烂泥加身。” 沈云舒静静的看着她,这样美丽坚韧的女子,若是嫁进高门大户,定是位绝佳的当家主母。 可惜了。 孙姨娘目送沈云舒离开,生容易,活也容易,偏偏生活不容易,好在她已经无所畏惧了。 她只想以最好的姿态等着父亲刑满归来。 第97章 无师自通 沈云舒从冰清阁离开后直接去往梧桐苑。 曲氏刚哄睡沈承枫,见沈云舒过来便小心翼翼的将孩子交给奶娘,温柔的问道:“还没用饭?我特意让薛嬷嬷留了你爱吃的,快趁热吃。” 曲氏坐在一旁看着女儿吃饭,再过两个月就是她的及笄礼,以后便是大姑娘了。 她默默盘算女儿的及笄礼,从正宾、赞者到观礼的人均已安排妥当,那一日整个汴京城都会看到风华绝代的西亭伯爵府大姑娘。 母女二人正在享受温馨的午后时光,平儿进屋传报:“夫人、小姐,慕大人的侍卫前来给小姐送礼物。” 曲氏好笑的看着女儿,昨日刚分别,怎么今日又送起了东西,这慕大人还真是粘人。 “让他进来。” 钟墨捧着一个精致的锦盒,一瘸一拐的走进来,汀溪和雪芽看到他狼狈的模样不禁捂嘴笑了起来。 沈云舒也忍不住问道:“钟侍卫昨日还好好的,今日为何行动不便了?” 钟墨绷着脸说:“回沈小姐,主子说我武艺久不精进,罚我蹲了一上午的马扎。” 曲氏心想,活该,让你天天不长眼色。 汀溪从他手中接过锦盒,递到小姐面前。 沈云舒打开盒盖,入眼的是一件淡青色对襟窄袖上襦,配着描有金花的高腰曳地长裙,旁边还附了一件白色肩搭披帛。 她想起金明池门口赵世子说的话,问道:“这套衣服可是出自如梦霓裳馆?” 钟墨点头应道:“是,如梦霓裳馆有一位专为老太君制衣的绣娘,这套衣服主子提前多日让她裁制,上午刚做好便命我给您送过来。” 曲氏好奇的问:“慕大人可是给自己也做了一套?” 钟墨尴尬的点头,主子不仅做了一套,还命令绣娘缝制春夏秋冬各个时节的衣服,这个绣娘的工期都排到了明年。 他仿佛听到“哗啦啦”的银子声,老太君最近可能会痛失银财。 实际上老太君前几日就已经发现了,孙子此举愣是把她一个清心礼佛的人气地哭笑不得。 哼,裁制衣服的银子都从成亲彩礼里面出! 曲氏摸了摸面料,整套衣服都是由顶级的丝质绸缎制成,再加上金丝勾线,恐怕这一件得近百两。 听说这慕大人与家中不和,估计也没人能给他贴补,男儿家都不事营生,银钱够花吗? 她担心的问:“你家主子的俸禄能支付这么大的花销吗?” 钟墨再蠢也知道不能在主子心上人面前露怯,他语气坚定的说:“我家主子就是日日这么花都绰绰有余!主子外家可是琅玡王氏,当年先夫人十里红妆的嫁进国公府,再加上主子这些年的奉银、禄米以及官家赏赐,年年账房盘点铺面和田产都得用上大半个月,满汴京城没有哪家世子比主子还富有。” 曲氏深刻觉得这个钟侍卫好像缺点什么,慕大人的小金库就这么轻易被他抖搂出来了,以后想藏私房钱都难 说完后,钟墨还从怀里掏出一盒胭脂,笑着双手递给沈云舒:“沈小姐,主子听说公主们都喜欢这款胭脂,特意让我带过来,若是您喜欢,他再去给您多寻些。” 沈云舒打开瓷盖,里面的胭脂颜色娇嫩鲜艳、质地细密,还泛着淡香。 “这盒可是玉女桃花粉?” 钟墨连忙点头,“对,就是这个名字。” 玉女桃花粉是宫造,沈云舒在赵晚晴那见过,是只有皇亲贵族才能用上的胭脂。 她顿觉一股暖流涌上心头,知道慕北辰考虑事情细致入微,却没想到他竟能将一切小细节都放在心上,自己好像都没为他做过什么。 钟墨偷摸看了一眼沈小姐的表情,心想魏源说的对,男人送女人东西,就要送到她的心坎里,将人感动的稀里哗啦才好骗回家。 不过主子什么时候无师自通的? 介于慕北辰周边都是单身汉,他唯一可借鉴的人就是崔容时和赵青宸。 经过在崔府的观察,他深思熟虑后得出一个结论,与女子相处,体贴入微加上厚脸皮才是正道。 这项觉悟也彻底打开了他通往幸福生活的大门。 —— 曲府。 曲老夫人收到老太君的邀请,涉及到外孙女的终身大事,西亭伯一向靠不住,她必须亲自商榷、把关。 为了不引人注目,她打算带着全府一起去上香,免得被有心人看到,再瓜田李下的说事。 唯独孙子这边她实在拿捏不准,自从知道云舒和慕大人暗生情愫后,曲舒阳消沉了好些日,每日下值都把自己关在屋里,情伤颇重。 明日正值沐休,去不去还得他自己说了算。 曲老夫人找来长媳,将此事询问与她。 曲大夫人深深叹了一口气,儿子的沉默寡言她自然看在眼里,如今再说什么都晚了。 “母亲,我知道了。此事都怪我肤浅,这世间的缘分有时候差半步都不行,缘深则聚,缘浅则分,强求不得。我这就去问舒阳,您老就别挂心了。” 离开萱堂后,曲大夫人走到儿子的房门前,里面传来了酒杯相撞的声音。 她打开门一看,桌子上摆满了东倒西歪的酒瓶,曲舒阳一脸醉红,眼睛也有些迷离。 “儿啊,你怎能喝这么多酒?” 曲舒阳看到母亲想站起来,却醉的有些踉跄,又跌坐回凳子上。 “母亲,请您允许我最后一次失态,喝完这顿,我就彻底与过去的妄念告别。” 他又为自己斟了满满一杯酒,一饮而尽,颤着声说:“我差一点就碰到月亮,可惜天亮了。” 曲大夫人心疼的坐在他身边,为他擦去身上溢出的酒水。她想说句劝慰的话,却半天都开不了口。 她之前常常跟儿子说,一切都是为了他好,可她想给的好却不是儿子想要的,徒惹了这些伤情。 “明日全府都会去观音庙,你醉成这样,不如就在家休息。” 曲舒阳摇了摇头:“此生若是不能共白头,让我看着她幸福也好,也算是断了自己的念想。母亲您不用担心,明日去的是曲家长子,沈云舒的表哥,不会是今晚的伤心人。” 有些遗憾注定无法弥补,只能永远藏在心里,时间可以疗愈所有的伤。 向来情深,奈何缘浅。已知不能相守,便把你归还人海,是清醒,也是知趣。 第98章 多方聚首 次日。 曲氏带着沈云舒早早到达观音庙,不多时,曲府众人也随后而到。 祖孙三代凑在一起开心的聊天,共同在庙门口迎候老太君。 这时,一辆宽敞的马车也停在庙门口,所有人的目光齐齐望向马车,看着好像不是老太君的车驾。 曲大夫人观察一番后说道:“车上的族徽是王槐王氏,没想到今日来上香的世家还不少。” 王承范先行下车,而后回身搀扶王夫人,两人行至门口,看到曲家一行人也颇为惊讶。 三家人口中说着相逢即是缘,互相行礼问安,守着庙门寒暄起来。 日常的问候话题都说完了,谁也没有进去的意向,心里都泛起了嘀咕。 曲老夫人:王夫人怎么还不进去,一会老太君到了,他们与老太君同行会不会显得太过刻意。 王夫人:这曲家人站在门口做什么,她要在此恭候五公主,五公主和王承范的婚事还未过明面,德妃想让两个年轻人借机相看一下,所以不便外人看到。 一群人你看我我看你,现场气氛突然变得尴尬起来,但还是硬着头皮尬聊。 曲琇莹趁着人多将沈云舒拉到一旁,悄声问道:“云舒,我还想让你做我嫂子呢,怎么被慕大人钻了空子,你们两个怎么认识的,很熟吗?” 沈云舒知道她是直性子,坦率的说:“之前因为父亲的事结识了他,你丢的时候又得他仗义相助,所以才慢慢熟络起来。” 曲琇莹其实打内心里很感谢慕大人,但她哥哥也很可怜,她恳求道:“我哥这几天格外消沉,娘说昨晚他还独自喝了闷酒,你们从小青梅竹马,就不能再考虑考虑吗?” 沈云舒看向独自站在树下的表哥,他整个人看上去确实颓废了很多,没有了往日意气风发的模样。 两人的视线不期而遇,曲舒阳眼中的表妹风采更胜往昔,一身淡青色的衣服显得她气质脱俗,金线刺绣在阳光下闪闪发光,透着贵不可言的气度。 曲琇莹终于找到机会能将两人撮合到一起,笑着说:“都是一家人,有什么话咱们当面说,别憋在心里。” 曲舒阳却避嫌的退后一步:“表妹近来可还好?” “一切都安好,表哥近来清减了不少,望你珍重身体。” 而后两人陷入沉默,以往他们聊的最多的是琴棋书画,都是曲舒阳有意引着她说,自然就有聊不完的话题。 如今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纵有千言万语也不知该从何说起。 老太君的马车缓缓驶进庙门,慕北辰骑在高头大马上远远就看到树下面对面站着的两个人。 曲舒阳一脸不舍的望着沈云舒,仿佛有万千情愫萦绕在眉间心上,端的是碍眼。 慕北辰猛地一勒缰绳,骏马高声嘶鸣,前蹄立起,他顺势飞身下马,整套动作从容飘逸。 高昂的马鸣声顿时引起众人的关注,沈云舒好气的笑了,居然用这种方式提示自己的存在,堂堂大理寺卿也有这般幼稚的一面。 曲舒阳自觉的与她错开,既然已经决定退回到表哥的位置,就没必要再惹他人不快。 老太君被慕北辰搀扶着走下马车,她在人群中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同样一袭青衣的沈云舒。 她唇角泛起浅笑,孙子将自己的用心明晃晃的摊在所有人的面前,生怕别人看不见。恍惚间,她仿佛看到仙逝多年的夫君,曾经他也有过这样宣誓主权的幼稚行为,慕家人骨子里都有一股子痴情,就是不知道儿子的决绝像了谁? 曲老夫人和王夫人上前向老太君问安,老太君笑着回答,眼睛却始终落在曲家人身上。 王夫人了然,原来曲老夫人等的人是老太君。 突然一行车马声响起,殿前司的侍卫们在前面开路,公主的鸾驾浩浩荡荡的跟在后面。 突如其来的阵仗惊呆了除王氏以外的众人,今天到底是什么日子,汴京城有头有脸的贵人们怎么都聚集到此处。 仁宗为了让小女儿出嫁也是费尽了心思,他答应德妃给两人见面的机会,特意让曹巍率殿前司为她护驾。 五公主利落的下车,她今日化的是珍珠花钿妆,明亮的珍珠点缀在面靥、额黄、斜红的位置,最瞩目的还是数颗珍珠连排的鬓角,衬的她一张芙蓉面雍容华贵,彰显着天之娇女的骄傲。 寺庙方丈赶紧带着一众小沙弥迎候公主殿下,观音庙作为一座有百年历史的知名庙宇,平时接待了不少达官显贵。 但现在这个阵仗并不多见,而且贵人们聚在一起难免会生事,他只能小心的恭迎着:“欢迎诸位信众莅临本庙,老衲为大家备了厢房,是否要休整一下再来祈福?” 五公主下车后环视一圈,她看到了王夫人和略显畏手畏脚的王承范,心中的不快油然而生。 她没接方丈的话,而是径直走到老太君面前:“灵熙有幸得见老太君,不知可否与老太君一同上香祈福?” 王夫人的脸色霎时难看起来,五公主明知今日出行要做什么,却越过她找老太君,她这是什么意思! 第99章 初定亲事 别人不知道五公主和王家的事,老太君可是门清,她从看到五公主起就觉得今日定是不得安宁。 老太君看着王夫人铁青的脸色,又不好直接拒绝五公主,转而问方丈:“女眷们颠簸劳累一道,应该都累了,不知贵寺是否有大点的厢房,容我们一同休息片刻?” 老方丈阅人无数,在她们只言片语中就听明白了大概,点头说道:“鄙寺确实有个供香客们休息的客房,大约能容纳十余人,若施主不嫌弃,就请随我来。” 老太君双手合十行礼:“我们今日来本就扰了寺庙僧人的清修,能有个容身的地方就很好了,还请方丈带路。” 一众人跟着方丈在寺内行走,观音庙作为两朝古寺,建筑古朴典雅,处处透着静谧而庄严之感,让人的心也跟着宁静祥和。 走在人群后方的王夫人内心却祥和不了,王槐王氏在世家里也是翘楚,尚公主于王家而言不过是锦上添花,这个小公主太过傲慢,她内心极为不喜。 王承范看出母亲的烦躁,安抚着说:“官家为了平衡和把控世家,几乎每个大家族都要尚公主。就算我不娶五公主,日后也得由弟弟们娶其他公主,若这门婚事不能让公主满意,只怕会引起官家不快。母亲,也许公主只是年纪小、任性,不见得品性坏,一会儿子找机会与她单独聊聊。” 王夫人叹气说道:“庄稼是别人的好,孩子是自己的好,五公主就算有再多的毛病也容不得我们来挑。” 她看着守礼懂事的幼子,心里觉得可惜。长子太过要强,导致幼子处处藏拙,事事避其锋芒,在外人看来就觉得他窝囊、不争气。她作为母亲深知,幼子尊重哥哥,维护家族,绝不是外人传的那个样子。 方丈将他们带进客房,这间屋子通常留给普通香客休息,因此看起来简单质朴了些。 五公主紧蹙双眉,她扫视周边一圈,不知道该往哪下脚。 其他人也只能驻足,等她先选择座位。 王承范见状笑着说道:“都说观音庙的参天古树是神树,树根深植大地,枝叶向上繁茂生长,最是通神通灵,可保人平安幸福。靠窗的位置正好能够看到古树,应是最具灵气的位置,五公主不妨坐在那。” 方丈点头:“施主所言极是,这颗古树福泽深厚,会给参佛之人带去祝福和好运,确是风水佳位。” 五公主第一次正视自己这位未婚夫,宫里的娘娘和姐妹们都笑她要嫁个无能之辈,所以她才反感和抵触。如今见他谈吐风趣,竟不自觉的跟着他的话做,从善如流的坐在窗边。 父皇和母妃近日多次与她谈心,她知道自己与慕北辰不可能,渐渐也就歇了这个心思。她是高高在上的公主,有自己的骄傲,才不会为了个男人辗转反侧呢。 众人见她没再闹事,也松了一口气,顺次坐了下来。 所有人坐定后,五公主再次语出惊人:“老太君,刚刚我本是想私下与您说几句话,并非有意为难。今日在座的也没有外人,有话我就在这直说了。” 方丈一听立刻退出房门,将门关紧,他是外人 曲家人将头深深低下,他们也都是外人,公主您还是见外点 老太君笑着颔首,五公主憋不住话的秉性她知道,既然她敢说,自己也没什么不敢听的。 “昨日卫国公夫人到母妃殿里闲聊,说王夫人和公子今日要来上香,所以才有我今日来的事。观音庙虽然是名寺,却不是汴京城最大最有名的寺庙,来这的人多是求姻缘求平安的,居然还能遇到诸位夫人,是不是太巧合了点?我虽然年纪小,却也知道世上多数的巧合都是精心安排的结果,我的荣耀是父皇和母妃给予的,别人不配把我当刀子使。” 她的话老太君已经猜到,儿子毫不避讳的做法就是对她公然反抗。 “公主说的是,老身儿媳做事不当,给您添麻烦了。” 五公主板起脸,扬着头说道:“国公府的事本公主就不参与了,前尘往事都已过去,慕大人既然心有所属,本公主在此道声恭喜。从此桥归桥,路归路,咱们一别两宽,各自欢喜就好。” 王夫人听五公主这么说,心里反倒舒服了些。她以为五公主结交老太君是因为痴缠慕大人,没想到她是要撇清往事,倒是自己看轻了她。 沈云舒第一次见到五公主就被她无端刁难,今日见她虽然还是高傲,却骄傲的可爱,透着真性情,自己对她的看法在无形中被改变了。 王承范主动起身,向五公主说道:“观音庙有处枫叶林,听说风景独好,五公主可愿赏光一道同去?” 五公主确实坐够了,她也想会会这个传闻中不思进取的王公子。 两人相伴离开。 王夫人心想老太君定有话与曲老夫人讲,也识趣的找了个借口出去。 无关人员离开后,老太君开门见山的说:“刚刚让你们见笑了,国公府虽然人不多,但关系错综复杂,今天约你们来不光是报喜,还想交交实底。” 想做国公府的世子夫人,除了寻常夫人会的管家理账,社交能力和应变能力都要上乘。比起般配的家世,老太君更看重能力和人品。 “说句托大的话,老身观察沈小姐良久,贵府小姐教养的很好,事缓从恒,事急从权,当行则行,当止则止,品行绝佳。若单说亲事,老身不看西亭伯,只看曲府的家教和她自身的品德,我心甚喜,我孙儿也” 老太君看了一眼神情紧张的孙子,语气略带笑意的说:“就他那失魂的样,不说也罢。” 曲老夫人和女儿对视一眼,这老太君还挺幽默 “老身已经半截身子埋土里,死之前唯一的愿望就是将国公府的爵位传给辰儿,让他继续将这沙场上搏回来的满门荣光发扬光大。冒昧问一句,沈小姐对国公府了解多少?” 沈云舒欠身说道:“回老太君,慕大人同我讲过两代国公的过往、国公夫妇的事情和他的成长经历。” 老太君不禁笑道:“我看该说的不该说的他都讲了,他自己的家底有没有告诉你啊?” 沈云舒顿时沉默,慕北辰没说,但他侍卫说了,这算不算? 见她一脸了然的表情,老太君不再追问,径直嘲笑起孙子:“你那张嘴硬的跟铁铸似的,到了人家姑娘面前怎么就变成老太太裹脚布了呢?” 慕北辰木着脸说:“祖母,讲正事。” “我哪句话不是正事,你跟我说话就言简意赅,跟人家姑娘就没完没了,你的正事还真因人而异。” 她懒得再搭理孙子,转头跟沈云舒说:“你既已知晓,那就再好不过了。老身今日不是来唱赞歌的,而是想告诉你前路未必笔直通天,但你若此心不悔、此情不湙,拼了我一条老命也会保你们前程无碍。” “曲老夫人、沈夫人,老身可以给你们一句保证,虽不敢说事事护她周全,但只要有我在的地方,必然不会让她吃亏。你们有什么想说的吗?” 曲老夫人听了半晌终于有了说话的机会:“老太君,我也与您说句实话,来之前我一直心有戚戚,云舒在家人眼里千好万好,但放在世家贵女里还多有不足,我们怕护不住她,也不敢高攀这门亲事。” 老太君打断了她的话:“这门亲事放在别人眼里确实是高攀,在我眼里却与龙潭虎穴无异,公婆关系复杂、夫君前途未定、四周虎狼环伺,着实委屈了沈姑娘。” 曲老夫人心里一暖,老太君活的通透,竟是自己狭隘了。 “有您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老太君问向沈云舒:“纵使前路坎坷,你也愿意陪他一起披荆斩棘吗?” 沈云舒说道:“只要君不改其志,我心不渝,如月照溪。” 老太君含笑应下:“他撞了南墙还要继续走,我想风摧雨折也难改其志。” 众人听罢都笑了。 慕北辰突然想快点结束这段谈话 第100章 傲娇公主 两家人都对此次交底谈话非常满意,老太君问道:“西亭伯那边还需要我单独会见一下吗?” 曲氏思量着说:“伯爷对慕大人颇为” 她想说畏惧,但还是硬生生的咽了回去,换了个折中的说辞:“伯爷对慕大人颇为敬重,国公府只要透露出这个意思,想必伯爷难以拒绝。” 曲老夫人心想难以拒绝还不足以形容自家女婿的惧怕,换成不敢拒绝还差不多。 曲氏的意思是让慕北辰自己跟西亭伯交涉,老太君觉得挺好笑,人家都是女婿怕岳父,换成西亭伯却是岳父怕女婿。 嗯,胆小怕事有时候也是个好品格。 “两个孩子的婚事还是早点定下来的好,老身明日就进宫请旨,让官家赐婚。” 曲老夫人这回彻底把心放在肚子里,只要有官家的赐婚,云舒在国公府就受不了委屈。 “劳烦老太君了,趁着时辰尚早,咱们正好商榷一下成亲的事宜。这些三书六礼四聘五金的事孩子们也不懂,让他们自行出去走走。” 老太君终于盼到孙子谈婚论嫁,自然兴致勃勃,赶紧摆手让碍眼的孙子离开。 慕北辰起身开门,与沈云舒一同出去。 瑟瑟秋风带着凉意袭来,却难以熄灭两人内心的燥热。 沈云舒方才在屋内强作镇定,出来后才觉得心里七上八下,难以自持,羞的耳尖都已红透。 慕北辰虽然面色依然冷峻,说出的话却略带沙哑:“山顶风大,你冷不冷?” “还好,我不冷。” 沈云舒看着两人同样质地的衣服,好奇的问:“你怎么总送我衣服呢?” 慕北辰将手背于身后,一本正经的说:“同袍同泽让我觉得很亲近,你若是喜欢,我就每月给你送一套。”反正他已经在如梦霓裳馆定了一整年的衣服,按旬送都使得。 沈云舒故意为难他:“若我不喜欢呢?” 慕北辰回身直勾勾的盯着她,缓缓说道:“那就得劳烦你亲自动手为我们裁衣。” “” 慕大人果然吃软不吃硬。 “我仔细想了一下,我应该是喜欢的。” 慕北辰指了指腰侧:“上次在后宫断案时,我把配饰都送去打点人情了,现在腰际光秃秃的,你有没有觉得挂个荷包会更好?” 沈云舒假装认真打量:“我觉得挂玉佩也很好看。” “玉佩太破费了,我还得攒银子置办聘礼呢。” 两人互相凝视着对方,随后不约而同地笑了。 沈云舒望着慕北辰,他笑起来的时候眼睛里仿佛有星星,非常耀眼。 “你若是能经常这般笑,我就给你做荷包。” “沈小姐真会做交易,要个荷包还得如此大费周章,我有点担忧以后的日子。” 沈云舒言归正传:“与其担忧以后的日子,不如先担忧眼下。卫国公夫人特意入宫引五公主出来,不会仅仅想看她如何吃了我?现在人家五公主想通了,主动跟慕大人划清界限,卫国公的下一步棋子应该落在哪呢?” “你觉得他想做什么?” “我觉得他想把慕大人这口生米煮成熟饭,就是不知道慕大人的口感如何?” 慕北辰十分享受与她斗嘴的快乐:“别人吃肯定要硌掉大牙,沈小姐若是吃了,定然唇齿留香。” 两人在这边谈笑风生,另一侧潜伏中的卫国公府侍卫却急得火上房。 卫国公命他们见机行事,务必要在无人处引起世子的注意,但世子身边始终有人,这让他们如何下手? —— 此时的五公主正和王承范在枫叶林里闲逛。 五公主将脚下的落叶踩的“嘎吱”作响,“这就是你说的风景别致?” 王承范笑着看她:“公主看的是风景,而臣看的是赏风景的人,臣觉得眼前的景色瑰丽至极。” 五公主顿时觉得一身脾气无处可发。 若论容貌,五公主毋庸置疑是美的,她美的张扬贵气,但会给人孤高自许、目下无尘的距离感。 “你不觉得我性情骄纵,难相与?” 王承范温和的说:“姣姣明月自是高挂在天上,这不是您的错。” 五公主被夸的有点不好意思,传言有误啊,他分明挺能言善辩的。 “你为什么愿意娶我?” “臣与公主素未相识,说情根深种您自然不信。大概是为了完成使命,臣此生于家族最大的贡献恐怕就是尚公主,能做到自己份内的事情也挺好。” 五公主惊讶的张大了嘴巴:“你居然敢把娶我当成使命,你就不怕我告诉父皇?” “公主无论如何都是要成亲的,嫁给慕大人那样的能臣就快乐吗?他公务繁忙,想必无暇陪你看四季花开花落,听海浪潮起潮落,我却能陪你岁岁朝朝,难倒不好吗?” 两个问题考住了脾气刁钻的公主殿下,从来没人敢这么跟她说话,她觉得很稀奇。 “作为男子你就不想为国抛头颅洒热血,建功立业?” 王承范从地上拾起一片枫叶:“您看这落叶,被人踩踏,被风追逐,被雨洗涤,被雪覆盖,但它化作春泥更护花。在这壮丽山河中,我只是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但我也有我的责任与担当,星星之火虽小,亦可以燎原。” 五公主突然觉得眼前的男子嘴里虽然没有雄心壮志,却胸怀沟壑,自己竟有些摸不透他。 她撅起嘴,装作强硬的说:“别以为你几句话就能哄住我。” 王承范将手中的枫叶递给她:“臣只是将自己最真实的想法摊开给您看,与臣在一起,您可以随意自在,无拘无束。开心就笑,难过就哭,不高兴就发脾气,不用伪装,不用防备,也不用逞强,随心所欲即可。” “你怎么不说让我每天都开心?” 王承范再次笑了,就像哄孩子一样说:“臣做不到的事情不敢允诺,人食五谷杂粮,有七情六欲,没有人能保证每天都能开心无痛。” 他的说法总是与众不同,就和他的长相一样,初时觉得平平无奇,相处久了竟也端正耐看,好像没有外人说的那么不堪。 五公主轻轻转着手里的枫叶,仍然将头昂得高高的:“皇亲贵族的联姻不过都是互相利用,本公主嫁给谁都会体面快活,可不是被你几句话打动了。” 王承范含笑点头:“公主殿下说的是,您万事自有决断。” 五公主骄傲的点头,说的没错。 听了半天闲话的慕北辰和沈云舒从树后缓缓走出来,两人有如太阳与月亮的结合,彼此的光芒相互映衬,相携而来就像神仙眷侣一样。 五公主看他们碍眼,将头偏到另一侧,赌气的说:“哼,你们就算穿一样的衣服也成为不了这枫叶林最瑰丽的风景!” 王承范低头泯然一笑,傲慢的小公主也挺有意思的。 第101章 同道相合 慕北辰抱拳说道:“王兄,可否借一步说话?” 王承范抬眸望去,慕北辰面上波澜不惊,看不出情绪,他侧身同五公主说:“公主殿下,臣先离开片刻,您和沈小姐沿着脚下的这条路就可以走回厢房。” 五公主点头,转身就走,原本侍立在一旁的宫女们也立即跟上。 王承范冷淡的说:“慕大人,偷听人说话可不是谦谦君子所为。” 慕北辰细致的观察王承范,他说话时声色不动、眉眼低垂、气息内敛,更兼肩宽腿长、指节宽大结实,是个练家子。自己之前看走了眼,他分明是头伏辄的老虎,怎么会是猫呢? “谦谦君子,卑以自牧。比起优秀的锋芒毕露,文武双全却深藏不露才真令人佩服。” 王承范始终眉眼不抬:“慕大人说什么,我听不懂。” “你虽是局外人,但五公主被牵扯其中,恐怕你也不能独善其身?” “人间并非净土,又有谁能独善其身?” 慕北辰浅笑:“既然王兄心有牵绊,我们就是同道之人。” 王承范回望他:“同道相合,同行相顾,慕大人真会蛊惑人心。” 慕北辰再次抱拳:“此番是我拖累王兄,他日有事,慕某必将回护。” 两人心照不宣,低声谈了起来。 五公主走在林间小路,见沈云舒一直默不作声,小脾气忍不住又窜了上来:“你怎么不与本宫说话?” 沈云舒笑着应道:“臣女以为公主不喜欢同我说话。” “本宫不喜归不喜,你不说就是不懂礼数!” 沈云舒听了他们刚才的对话,隐约好像摸到了五公主的脉,慢条斯理的说:“殿下的珍珠妆当真漂亮,也就是您天潢贵胄的气质才能撑得起如此华贵的妆容。” 五公主摸了摸鬓颊,心里高兴嘴上却说着刁蛮的话:“本宫才不喜欢听人吹捧,不要以为你说了几句好听话我就能与你交好。” “殿下金枝玉叶、耀如春华,臣女凡如桃李,您自是不用与我相交。” 五公主嘴角微微翘起,她还是挺有自知之明的。 她语气弱了下来:“我知道你们都在哄我开心,之前难为你是因为我被慕北辰的假象蒙蔽了双眼,如今我清醒的很,那样冷心冷肺的人还是留给你,我才不稀罕。” 沈云舒拿起手帕捂唇轻笑,原来五公主是个小孩性子,只要顺着捋就好了。王承范居然一眼看透,看来汴京城的世家公子没有等闲之辈。 “殿下天潢贵女,却有真性情,当真可爱的紧。” “哼,我母妃说了,生为公主就得端着点,要不下面宫人容易欺软怕硬。我之前迁怒了你,所以才跟你说了这么多,你可别以为我喜欢你。” “殿下能指点臣女,是臣女的荣幸。不过” 五公主停下脚步,回头问她:“不过什么?” 沈云舒郑重其事的说:“不过今日恐怕还会另生事端,殿下行事要多加小心。” “嗯,我知道。母妃虽与卫国公那个初夫人虚与委蛇,但我可不喜欢她。我跟你说,一个人好坏看面相就能知道,她说话时故意伏低做小,表面上谦卑,那双眸子却不老实的乱转,不知道今天要怎么算计我呢。你虽然也跟我说好话,但是不卑不亢,自有傲骨,应该不是小人。” 沈云舒心想五公主看起来任性,心里门清,外方内圆,也算心思通透。 “殿下真是睿智如星,明察如炬。” 五公主得意的说:“人在事上磨,看多你就知道了。” “那殿下可知初夫人为什么要打您的主意?” 五公主蹙眉:“坏人都差不多,无非是有人触动了他们的利益,欲壑难填的时候就想打别人的主意。王家想与我联姻是为了安父皇的心,初夫人引我来无非是想给你难看,我偏不如她的意思,还要亲亲热热的同你说话。至于她还有没有其他心思,我不感兴趣也不想知道,敢惹我就让他们卫国公府伤筋动骨,我母妃也不是吃素的。” 沈云舒觉得她能把仗势欺人说的理直气壮,也是个人才。 “那您见了王大人感觉如何?” 五公主突然侧头问她:“你怎么敢问我这个问题,不怕我责骂你?” “若放在以前我定然不敢问,但接触了殿下才知道,您天真率直,敢说敢做,怎会因为一件小事就怪我。” 五公主觉得和聪明人说话就是这点不好,容易被人看透,不过能与同龄女子谈心她还是很高兴的。 “我觉得他比我想象中要好,没有花言巧语的骗我,而是将自己的私心说与我听,这样就已经很难得。女人这辈子,嫁谁都是嫁,还不如嫁个愿意花时间哄你的人,至少他知道将你放在心上。虚情假意,假意虚情,时间久也就分不清楚了。” 沈云舒觉得自己被五公主的歪理邪说打动了 两人说话间就走到了厢房附近,拐角处有个小沙弥捧着茶盘匆匆忙忙的跑过来,迎面撞上了五公主。 茶水顿时洒了她一身,没等五公主发火,小沙弥就跪地不停的求饶。 五公主道了一声晦气,问道:“这里可有换衣服的厢房?” 小沙弥始终没抬头,小声应道:“有的,施主您随我来。” 沈云舒谨慎的拉了一下五公主的衣袖,提示她小心有诈。 五公主回头看了她一眼,冲她眨了眨眼睛,带着一众宫女随小沙弥离去。 沈云舒担忧的想,卫国公出手会是这么简单的伎俩吗? 事情不应该如此容易被看破啊。 第102章 厢房走水 曲舒阳和曲琇莹兄妹二人正在寺庙内散步,曹巍突然从角落里冲了出来,将他们拉进一个无人的厢房。 “曹大人,您这是?” 曹巍赔罪道:“曲翰林、曲小姐,事发紧急,多有得罪。我刚刚在寺内巡查,发现这里多处有异样,男香客竟比女香客还多,寺内的僧人也颇为古怪,有几人面上还留有青色的胡渣,显然是刚剃的,我怀疑寺内混入了歹人。” 兄妹二人听罢惊讶不已,官家特派殿前司随行,何人敢在这动手? 曲舒阳问道:“曹大人,当下该如何是好?” “寺内官眷众多,在不清楚歹人意图之前不能贸然打草惊蛇。如今侍卫们都在守护公主,我还需要四处勘察,能否劳烦曲翰林持殿前司的令牌下山到府衙调集人马?” 曲舒阳接过令牌,郑重的说:“必不辱使命!” 说完就快速离开。 曲琇莹问道:“我能做什么?” “趁贼人还未发难,曲小姐尽快找到五公主、老太君和曲老夫人,让大家悄悄撤离。” “好。” 曹巍从手袖中掏出一柄短刃刀:“这个留给你防身,遇到紧急情况千万不要慌,用刀留下十字花的印记,我会循着痕迹找到你。” 曲琇莹见他要走立即拉住他:“你把防身的刀交给我,你怎么办?” 曹巍展颜一笑:“对于护卫而言,随便一个树杈都能成为武器,你不用担心我。” 曲琇莹从怀中取出一个平安符:“我拿了你的武器,这是我刚求来的平安符,你带上它,遇事定会逢凶化吉。” “我们都会逢凶化吉。” “一定。” —— 五公主见小沙弥始终低头,直觉告诉她这是个坏人,她故意随他进入一个偏僻的厢房。 小沙弥刚一进门就被五公主的两个武婢扣住,他顺势跪倒在地。 “你知道我的身份?” 小沙弥一边挣扎一边摇头。 “不知道你冲我跪什么?分明是欲盖弥彰,本公主可不是你这种虾兵蟹将能骗到的,给我搜身。” 两个武婢一人死死控制住他,一人搜身,不一会就找到了迷药和匕首。 五公主觉得抓贼既新奇又好玩,她坐在椅子上审问道:“你说你武力不行,智力也不行,带个迷药就想晕倒我,你是自视甚高还是脑子缺筋少弦啊?” 小沙弥突然抬起头,他面容稚嫩,说话的声音却带着几分诡异的苍老:“都说五公主目中无人,果然传言不虚。” 五公主被他的声音吓的一激灵:“你是谁,怎么长相和声音这么奇怪?” 小沙弥咧嘴一笑,满口都是牙黄,显然年纪不小了。 他上身骤然后仰,用脚猛跺武婢的脚趾,武婢吃痛之下手部力道有所放松,小沙弥趁机快速抽手,而后用手肘大力砸向武婢的头部。 武婢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打的猝不及防,小沙弥两下就彻底脱离了她们的掌控。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五公主带来的人都已被我的同伴放倒了。” 五公主惊慌失措的大喊:“来人,救驾!” 外面静悄悄的,一点回应都没有。 武婢反应过来:“你是东瀛人!东瀛有一种秘术是专门训练侏儒,让他们扮作小孩做突然袭击。” “知道的还不少,可惜没命活了。” 东瀛武士一个重击拳打向她的腹部,武婢登时晕死过去。 他从地上拿起武婢掉下的匕首,而后快步抬刀出斩,狠狠劈向另一个武婢的面门。 武婢当场皮开肉绽,鲜血横流。 五公主被血腥的场面吓得六神无主,她连连后退,强做镇定的问道:“你为什么要杀我,就不怕激起两国交战吗?” 东瀛武士用手转刀,步步逼近,阴狠的说:“我原本的任务是将你击晕,再抬到一个无人的屋子,但你的侍女认出了我的来历,你现在就只剩下死路一条。” “届时死无对证,就不会引发两国交战。” 五公主已经退到墙根,无路可走,只能蹲下用手护头,等待剧痛的来临。 千钧一发之际,王承范夺门而入,他举起地上的椅子砸向东瀛武士。 东瀛武士闪身避开,王承范手中没有利器,只能与他展开激烈的肉搏战。 两人刚交手王承范就觉得不对,东瀛武士根本没有全力出击,仿佛只是在应付差事。 不出十招,东瀛武士寻到一个靠窗的位置,他丝毫不恋战,直接破窗而出。 王承范不清楚敌人还有多少,不敢撇下五公主贸然去追。 他俯下身子,单膝跪地说道:“公主殿下,臣来迟,让您受惊了。” 五公主猛地扑进他的怀里,呜呜的哭了起来。 一个养在深宫的小公主哪见过死人,此刻她早已吓得魂飞魄散。 “他是专门来刺杀我的吗?” 王承范说道:“应该不是,刚刚外面与他接应的人早就跑了,这人不恋战,找到机会就伺机而逃。依我看,倒像是故意暴露身份,引起我们的注意。” 从进入观音庙开始,事事就透着诡异。定国公让初夫人引五公主出宫,纵然想做小动作也不会牵扯上东瀛人,就像有人故意要扣顶通敌卖国的帽子给他。 对于王承范来说,当下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护着母亲和五公主离开,这些尔虞我诈就交给慕大人操心。 沈云舒与五公主分开后就一直惴惴不安,她不敢只身去找慕北辰,想着先与外祖母汇合,再做定夺。 空气中忽然传出一股浓郁的烧焦味,她循着味道跑过去,刚刚议事的厢房赫然冒出阵阵浓烟。 沈云舒一边高喊“走水了”,一边跑到厢房试图开门。 厢房的门从里面被闩死,她无论如何都推不开。 此时浓烟越来越多,沈云舒仅从门外就能够感受到灼烧的热度,她大喊道:“外祖母,母亲,老太君,你们还在吗?” 房屋里传出“砰”的一声,是椅子倒地的声音。 里面有人! 第103章 生死一瞬 慕北辰与王承范约定,他负责破除卫国公的阴谋,王承范负责保护五公主的安全。 从枫叶林出来时,他发现一伙卫国公府的侍卫,两方即刻展开了激战。 侍卫们的搏杀没有章法,一路且战且退,牵的他越追越远。 慕北辰顿时反应过来,这些人在故意引他远离主院!他放弃缠斗,转身折返回厢房,侍卫们没有追击,反而沿着反方向逃走了。 卫国公府的侍卫从一开始就是用来迷惑慕北辰的障眼法,他此番着实大意了,好在今日带来的护卫都在老太君身边,希望她们没事。 寺内扮做香客的流寇见到后院起火,这是提前约定好的信号,提示他们该动手了。 一群人撕下伪装,直奔起火地而去。 曹巍也同时跑向厢房,行至半路就遇到了流寇,他们已经与殿前司的护卫们搏斗起来。 可怕的是还有源源不断的流寇从四面八方涌来,顷刻间就挤满一个院子,来者不下百人。 古寺内尘土飞扬,厮杀声震天,三十名护卫很快就被淹没在流寇中。所有人只能浴血奋战,抵抗到底。 殿前司今日奉命保护五公主,他们一共来了五十人,有三十人负责巡逻,二十人贴身保护公主。曹巍见到流寇的规模就知道,这是蓄谋已久的刺杀,五公主那边恐怕也不乐观。 他咬牙抛下殿前司的同伴,独自跑向后院。 慕北辰远远看到浓烟冲天,正是祖母休息的厢房,他脚下不停,一路疾奔。 此时的沈云舒已经倾尽全力撞开房门,屋内老太君等人早已失去意识,四散倒下。 起火点是香炉,整个案台都已燃烧起来,火苗正在往窗户和梁柱上窜。 好在案台放在最里面靠墙的位置,屋内设施简单,火势蔓延较慢,还未烧到众人身上。 她俯身去探母亲的鼻息,好在有气,只是暂时昏迷。 在她奋力拖拽众人之际,慕北辰也跑了进来,两人合力将几位长辈抬了出来,而后再抬丫鬟和婆子。 随着时间的推移,火势越来越凶猛,房梁底部已经开始燃烧,屋子随时都有倒塌的危险。 屋内还剩下最后两个丫鬟,慕北辰拉住沈云舒:“你在这照看伤员,我自己进去。” 沈云舒尽管担心他,却也知现在生死时速,片刻不能耽误,只好站在原地看着慕北辰冲进火海。 慕北辰在烟火中直奔两个丫鬟而去,但地上只有一个人,他刚要起身寻找,就被一棍子击倒在地。 屋内黑烟缭绕本就呼吸困难,他又被击中后脑,一时吸入过多烟雾,有些头晕目眩。 恍惚之中,一抹熟悉的身影扑到他身上,使劲摇晃他。 慕北辰顿时清醒,一手拉起地上的丫鬟,一手牵着沈云舒,蹒跚的逃出屋子。 他们前脚离开,厢房就轰然倒塌。 沈云舒惊呼:“还有一个丫鬟!” 慕北辰垂眸说道:“应该是她下迷药迷晕了其他人,而后引发火灾,她死不足惜。” 那丫鬟是静心堂的一等丫鬟,如今却做下背主之事,看来卫国公是想一箭双雕,既破坏他的婚事又谋害祖母,这样国公府就能由他一手遮天。 同时对两个至亲痛下杀手,真是他心狠手辣的好父亲。 王承范和五公主从后院跑了回来,曹巍也从前院突破重围杀了过来,三方聚首后简单交换了信息,方知当前局势紧迫。 慕北辰安排道:“云舒,侧院有水,你和五公主先把女眷唤醒,王大人带着她们往后山跑,曹大人和我到前院截住流寇,给她们争取逃跑的时间。” 曹巍点头说道:“我已经告知曲翰林报官,用不了多久就会唤来救兵,大家一定要坚持住。” 他环视一圈:“曲小姐没和你们在一起?” 王承范说道:“不仅曲小姐,我母亲也不在。” “现在我们恐怕没办法分散找人,我让曲小姐沿途留下十字花的印迹,请大家四下留意。” 几人商定好后立即分头行动。 沈云舒到后院找水,五公主知道此时大家都命悬一线,也跟着忙活起来。 两人拎着水桶打水,秋天的井水冰凉,她们浸湿手帕,放到众人脸上,不多时便将几位夫人激醒。 曲氏毕竟年轻,很快就清醒过来,但老太君和曲老夫人年事已高,再加上吸入不少迷烟,精神状态都不太好。 王承范听着逐渐逼近的打斗声,心知所剩时间不多,他令几个丫鬟扶着两位老夫人和曲氏先走。 五公主说道:“我之前见枫叶林后面有个小山包,咱们躲到那里。” 王承范点头:“你们先走,我断后。” 御敌的殿前司寡不敌众,死伤惨重,好在慕北辰和曹巍的加入提振了护卫们的士气,再次阻击了一波又一波的流寇。 纵使这样仍有近十名漏网之鱼追向后院,王承范一人迎敌,逐渐感到力不从心,但他丝毫不敢后退,只能咬紧牙关坚持。 五公主回头看到被流寇包围的王承范,再次心神俱裂,这个男人刚将她从万劫地狱中拉回来,她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赴死。 沈云舒见五公主停了下来,眉头紧蹙,现在要么跑,要么回身救人,一刻都耽误不得。 她心下一狠,和五公主说:“后院有砍刀,不想跑就回去砍人。” 五公主立即奔向后院,这大概是她这辈子做过最冒险也是最勇敢的事。 连中多刀的王承范已经体力不支,在即将倒下之际,看到挥着砍刀而来的五公主,她用打蹴鞠的姿势砍了一个山匪。 王承范大喊道:“砍人不能从下而上,你要从上面挥刀!” 流寇们见来了一个娇滴滴的小娘子,注意力马上被转移:“这娘们漂亮,咱们把她抓回去!” 沈云舒把院子里的垃圾、沙子、尘土都装到一个簸箕里,向五公主的方向扬了过去。 流寇来不及阻挡,均被尘土迷了眼,纷纷低头擦拭眼睛。 五公主拉起王承范就跑,流寇们顾不得眼睛,也追了上去。 三人即将被追上之时,后面突然传来一声大吼:“得令,趴下!” 这是军中用语,王承范马上扑倒两个姑娘。 随后数箭齐发,多数流寇都被击倒,仅余的几个人也被皇城司的侍卫包围起来。 赵青宸掐腰大笑:“老子真是及时雨,请弟兄们喝酒还能顺道消灭山匪流寇,我不立功谁立功。” 第104章 四下寻人 被扑倒的五公主“哇”的哭了出来:“赵青宸,你若再来晚点,明天就能去移清殿给我上香了!” 赵青宸拍了拍她的脑袋:“小五,你的礼数都学狗肚子里啦,怎么能对堂哥直呼其名呢,小心我放你堂嫂进宫揍你一顿。况且祸害遗千年,以你作妖的能力,再折腾个百八十年都没问题。” 五公主听罢哭的更凄惨了 王承范不悦的看向赵青宸:“公主殿下已经很疲惫了,世子莫要再拿她打趣。” 赵青宸歪头看着他:“你就是王承范?” “正是在下。” “我要是你,现在就立刻马上去包扎止血,否则我的小堂妹就只能做未亡人了。” 五公主闻话赶紧检查王承范的伤势,见他多处刀伤血肉模糊、深可见骨,哽咽着说:“你在这呆着别动,我去给你找大夫。” 王承范拉住她:“先不用,母亲和人群走散了,我得去找她。” 赵青宸在一旁呲牙乐:“快歇歇,有你俩这情深深爱悠悠的功夫,人都已经找到了。” 一旁的皇城司侍卫解释道:“王大人您就放心,沈小姐和慕大人已经找人去了,还有曹大人刚刚也去了,寺庙就这么大,想必很快就能找到。” 赵青宸见两人并无大碍,转身向侍卫们安排道:“你们留下两个人照顾五公主和王大人,其他人跟我去找人,顺便看看还有没有流寇余孽。” “是。” 五公主小心的为王承范擦拭血迹,嘴说着安慰的话:“我这堂哥虽然嘴不靠谱,但办事还凑合,你先安心养伤,令堂一定很快就能找到。” 赵青宸忍不住“呲”了一声,心想老子上天遁地,无所不能,你这个被情爱冲昏的脑袋懂什么! 沈云舒担心慕北辰和表姐的安危,看到救兵来了,赶紧悄声起身找人。 慕北辰正在前院安排人收集证据,见她过来说道:“余孽还没有肃清,你跟紧我,千万别自己乱走。” 沈云舒围着他仔细的打量一圈,见他身上有不少血迹,忧心的问道:“你身上怎么有这么多血,先别忙了,赶紧包扎一下。” “我只受了些轻伤,不打紧,身上的血都是别人的。” 慕北辰见她神色依然凝重,猜到她是在挂心表姐,说道:“有人说刚刚看到你表姐往南边走,曹巍已经追过去了,咱们也跟去看看。” 两人沿路寻了过去,只见所到之处皆是打斗的痕迹,暗道一声不好,曲琇莹应该也遇到了流寇。 跑在前面的曹巍心都凉了半截,他素来不信神佛,现今却只能在心里一遍一遍的祈祷,恳求上苍保佑她,千万不要出事。 此时的曲琇莹正和王夫人蹲在一个枯井里。 她从前院跑过来时,发现一个落单的山匪正在抢王夫人的首饰,她鼓起勇气,用曹巍给她的匕首从背后袭击了山匪,救下王夫人。 当时前后都是流寇,她们无路可去,正巧发现了一个枯井,曲琇莹按照曹巍教她的方法留下痕迹,而后便带着王夫人跳进井里。 更巧的是,她们躲在井里时竟然听到了两个人的对话。 一个青年人的声音质问道:“我家大人只让你将五公主迷晕,你怎敢自作主张的杀人?” 另有一个苍老的声音回道:“当时情况紧急,我也顾不了那么多,杀她总比暴露好。” “休要强词夺理,你带来那么多同伴都没提前告诉我们,分明就是包藏祸心。待我回禀大人,定让你们东瀛人吃不了兜着走。” “哼,你家大人还是先想办法把自己摘清,主子让我带句话,首鼠两端必将惹祸上身,这一切都是他自找的。” “你……” 之后再没有回答,只剩下一队人快步离开的声音,接着便是漫天的厮杀,她们大气不敢出的蹲在井里,只盼着杀戮快点结束。 崔巍在路边看到了记号,又沿着记号找到枯井,瞧见在井里缩成一团的两人,她们头都不敢抬,生怕被人发现。 他终于松了一口气,万幸人还活着。 “王夫人、曲小姐,我是殿前司曹巍,你们在此稍等一下,我叫人把你们拉上来。” 曲琇莹灰头土脸的抬头,看到井口的曹巍后又快速低下头,她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现在的模样,真是太丑了。 危险解除,王夫人紧绷的精神终于放松下来,开始调笑自己的患难之交:“那不是镇东大将军的嫡长子吗,见他你害羞什么?” 曲琇莹:您刚才还怕的掉眼泪呢,这会就有心思看别人热闹了?女人太善变了! 待曲琇莹被拉上来后,赵青宸好奇的问:“谁教你躲井里的?这么窄的地方,真要被人发现就是瓮中捉鳖,只能任人宰割了。” 曲琇莹没好气的反问:“难道我在外面被发现就不是任人宰割了吗?” 赵青宸:她说的好对,自己竟无言以对…… 沈云舒见所有人都被营救出来,终于放下悬着的心,她此刻觉得浑身都在疼,手臂更是火烧火燎的。 慕北辰观察到她的异常,赶紧问道:“是不是哪里受伤了?” 沈云舒默声点头。 慕北辰也不避嫌,直接将她拦腰抱起,跟赵青宸说道:“世子,我先带她去疗伤,劳烦你收尾。” 赵青宸摆了摆手:“你们都去卿卿我我,剩下的苦差事就交给我这个苦命人,定不辱使命。” 慕北辰片刻不留,转身就走。 赵青宸:看你那猴急的样! 围观人:人家那是懒得同你废话! 第105章 灌下红花 经过短暂的休息和疗伤,多数人都得到了及时救治,只有老太君始终呈现昏迷状态。 赵青宸找来的郎中说她年事已高,又吸入过量的迷烟和浓烟,一时损伤了肺部和脑部,所以才迟迟未醒。 慕北辰觉得祖母一方面是实病,另一方面却是心病,她内心无法面对亲生儿子要杀害自己的事实。 五公主提议道:“出了这么大的事,想必几位大人都要进宫面圣,不如带着老太君一并回宫,让温院判再好好诊治一番。” 赵青宸赞同的点头:“经此一事,我们的小公主也长大了不少,果然是刀在石上磨,人在难中练,吾心甚慰啊。” 五公主再次扬起她精致的下巴:“哼,你这狗嘴就是吐不出象牙,念在你救我一命,本公主会在父皇面前替你美言几句的。” 赵青宸撇嘴说道:“你见皇伯父的次数都没我见的多,还替我美言几句,我没长嘴啊?” 王承范赶紧止住两个人孩子气的斗嘴:“大家要是都休憩的差不多,我们就尽快回宫复命。沈小姐下一步打算如何安排?” 沈云舒心里还装着孙沁宜的事,她怕回府晚了老夫人真对孙姨娘大下狠手,说道:“我先送外祖母和母亲回府,几位大人有事可以随时传我。” 曲琇莹悄悄将曹巍拉到一侧,将自己听到的对话讲与他,并嘱咐道:“虽然我不知道他们是谁,但牵扯到朝廷大员和外邦势力,你一定要多加小心。” 曹巍心里已经将说话之人猜到几分,也同样提醒她:“这个事你烂在肚子里就好,千万别告诉其他人。” 曲琇莹点头,而后将匕首从袖子里掏了出来:“这是你防身的武器,我该完璧归赵了。” 曹巍没有收,笑着拍腰侧:“你的平安符我会一直带在身上,匕首你就留下。今天你做的很好,女孩子遇事要学会反抗,不能坐以待毙的等着别人来帮忙,有时候能靠得住的人只有自己。” “好我知道了,其实” 她抬头看了一眼曹巍,见对方也在凝望她,羞红着脸低头继续说道:“你也不用一直带着这个平安符,以后我可以再请一个给你。” 一向铁汉的曹巍面部也感觉到微微灼热:“在下却之不恭。” 五公主忍不住和她的新朋友吐槽道:“云舒,你表姐和曹大人的脸烫的可以烤红薯了。” 沈云舒怎会让表姐吃亏,反驳道:“五公主刚刚还帮王大人砍人呢,那飒爽的英姿,我现在还历历在目。年少慕艾,人之常情。” 五公主:她交了个假朋友 慕北辰见事情都商议的差不多,抱拳说道:“此次是慕某拖累了各位,待事后必将设宴款谢。” 赵青宸笑嘻嘻的说:“可不仅是款待我们啊,皇城司的兄弟们还都瘪着肚子四处勘察呢,午间吃饭的酒钱你也一起付了。” 五公主不屑的说:“你一个亲王世子也好意思这么一毛不拔,我都替你臊得慌。” 她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褶皱,抬腿就要往外走。 赵青宸斜眼看她:“理衣服干嘛?要我就把衣服弄乱,一会好扑到皇伯父的龙椅上哭诉卖惨,顺便再要十个夜明珠压惊。” 五公主一想也对,赶紧低头搓衣服,连头发也弄的乱糟糟,然后趾高气昂的走了。 赵青宸用胳膊撞了撞王承范:“你出去的时候薅一把狗尾巴草插她脑袋上,那样就更像了。” 王承范没接他的话,正色问道:“世子,此事牵扯甚广,你为什么要帮我们?” “嘿,你是不是跟慕北辰沆瀣一气啦,怎么站在他的立场问话?我只是刀劈人间不平事,棒打世上不平人,有一颗勇于和恶势力做斗争的心而已。我们这些皇亲国戚跟你们世家公子可不一样,只要我们没有谋逆之心,必然能安稳过一辈子,所以也用不着谨小慎微的过活。” “世子大义,王某佩服。” 赵青宸背着手说道:“佩服我干嘛,我只是上辈子积了德,投胎投的好,所以这辈子我也要多行善事,给下辈子继续积德。” 三个一本正经的男人听后均默默的想,要是嘴德能多积点就好了。 —— 曲氏和沈云舒回到梧桐苑已经接近申时,府里一片静悄悄的,连平时嬉笑打闹的小丫鬟们都不见了。 沈云舒深感不对,招来管家问道:“今日上午可有发生什么事?” 管家揣摩着大小姐的神色说道:“早上老夫人将孙姨娘招到寿安堂,说她不按时晨昏定省,无视尊长,让人找来牙婆子,要把她发卖出去。” 曲氏听罢紧张的问:“那孙姨娘现在如何?” “牙婆子是找来了,但一查孙姨娘的卖身契在曲家,老夫人根本无权发卖,所以牙婆子什么都没做就离开了。” 管家说完这段话,顿了一下,他反复思量后面的事能不能讲。 沈云舒厉声说道:“你是西亭伯爵府的管家,不是寿安堂的管家,你若说不明白,我就去请能说明白的人来!” 管家哪能不知大小姐的厉害,就是把他赶出去估计也没人敢拦着。 “老夫人在季姨娘的撺掇下要给孙姨娘灌红花,后面的事我就不知道了。” 沈云舒“腾”的一下站了起来,“她们这是草菅人命,你现在赶紧出去找父亲,其他事情由我顶着。” 管家知道沈伯爷把孙姨娘当宝似的看着,大小姐都已经发话,他自然愿意去卖这个好,忙不迭的跑了出去。 “母亲,咱们现在就去寿安堂。” 母女二人走进寿安堂时,里面正传出惨烈的嘶喊声:“你们再敢过来一步,我就血溅当场,我的卖身契不在你们这,若我死了,曲府一定会找你们讨要说法!” “老夫人,这个贱蹄子就是在吓唬人,她要真是三贞九烈,早就该死在教坊司了。我看她就是曲氏买进来祸害咱们府的,现在不除去她,待伯爷回来就没机会了!” 老夫人心里举棋不定,真要出了人命,虽然花钱能消灾,但儿子肯定会与自己离心。 季姨娘见老夫人迟迟不动,立即唤自己的丫鬟:“你们两个愣着干嘛,还不快把这碗红花灌进去。” 丫鬟们被她欺压惯了,只能听令行事,两人一个上前抢簪子,一个控制孙姨娘。 沈云舒高声喊道:“住手!” 季姨娘一看沈云舒回来就知道要坏事,她直接扑过去,伸手抢孙沁宜的簪子。 哪怕背负失手杀人的罪名,也不能让她再继续得宠! 第106章 母子决裂 孙沁宜看到季姨娘面露凶狠的扑过来时,她无声的笑了。 她那副色厉内荏的样子真可笑,一个只见过内宅手段的姨娘还想耍狠,自己能从教坊司的阴私手段里熬出来,还怕这点小伎俩,不自量力! 孙沁宜把住簪子,就着季姨娘的力度侧身划过自己的脖颈,而后反手又将簪子转向季姨娘。 那簪子直冲季姨娘的眼睛而去,她紧忙侧头闪过,簪子擦过她的脸颊,顿时强烈的刺痛感袭来,鲜血如柱般顺脸而下。 所有人都惊呼起来,季姨娘被簪子破相了! 沈云舒看向孙姨娘的颈部,好在只是擦伤,并不碍事,但季姨娘脸上却是实打实的一指长伤痕,胜负显而易见。 沈伯爷在酒席上被管家找到,听说孙姨娘又是被发卖,又是被下红花,怒到了极点。 他一路飞奔回府,刚进寿安堂就看到让他目眦俱裂的一慕,怒吼道:“你这泼妇是疯了吗?” 季姨娘捂着脸爬过去,紧紧抱住沈伯爷的大腿,泪如雨下的说:“伯爷,您可算是回来了,您快给初语作主啊!” 沈伯爷扬起手狠狠打了她一巴掌:“你这个毒妇,你是想害死沁宜吗?” 季姨娘脸上本就血流不止,现今又挨了一巴掌,伤口更是撕心裂肺的疼。 “是她要害我!” 沈伯爷根本不听她的话,直接抱起伏在地上的孙姨娘,扯着嗓子跟周围的丫鬟们喊:“你们是瞎子吗,还不快去请大夫,孙姨娘有个三长两短,我要你们的命!” 老夫人有些看不下去,分明是侄女伤的更重,儿子太偏心了。 “儿啊,孙姨娘不过是” 沈伯爷勃然大怒:“不过是什么?我亲眼看到季姨娘扑过去杀她,您还想为她狡辩什么?怨不得您早上给我银子,让我去跟友人们叙旧,原来是存了这样恶毒的心思。您总是袒护季氏,今天这事您就别管了,我自会处置!” 老夫人被儿子言语顶的胸闷气短:“你居然敢说我恶毒,这是该跟母亲说话的态度吗?要不是你被这个贱蹄子哄得团团转,我至于针对她吗?” “母亲,自小我就只能做您安排的事,女人要宠幸您喜欢的,孩子也要宠着您疼的,就连我交什么朋友您都得亲自把关。您看看我现在什么样了,西亭伯爵府什么样了,若父亲还在,会是这般光景吗?” 沈云舒觉得这是父亲说的最对的话,虽然有些强词夺理,但还算能入耳。 她扶着母亲坐下,这个场景多么似曾相识,只不过以前声嘶力竭的是她们。 沈云舒隐隐还觉得有些遗憾,要是像赵世子那样随身带着瓜子就好了。 果然人学好得用三年,学坏却只用三天 老夫人捂着胸口说:“你自己没本事还要怨别人,就算你父亲健在,也无法将你这坨烂泥糊上墙!” 沈伯爷理直气壮地说:“那就让我烂着好了,何必上墙!” 孙沁宜本来伏在地上装柔弱,却被沈伯爷神来之笔逗笑了,她假装咳嗽两声,试图掩盖自己的笑声。 曲氏和沈云舒也低头用手帕捂嘴,今天母子二人的战斗力都不弱,演的很精彩。 老夫人被气的直翻白眼,身子也止不住的往后仰。 沈云舒怕父亲心软,赶紧说道:“祖母累了,孔嬷嬷还不快扶祖母去休息。” 老夫人:事情还没完事呢,我不累! 孔嬷嬷和陈嬷嬷知道老夫人大势已去,立即有眼色的将浑身颤抖的老夫人夹回内室,边走还边说:“老夫人累的都体虚了,可得好好养养身子。” 沈云舒提示道:“父亲,地上寒,孙姨娘本就受了伤,可千万不能这么趴着。” 沈伯爷连声说道:“对对对,还是云舒提醒的对,咱们得赶紧看大夫。” 他一发力想将孙姨娘抱起来,可自己的身体早就被酒肉掏空,哪还有力气,手上一脱力就将孙姨娘扔到了地上。 “” 孙姨娘折腾一上午都没觉得怎么样,被他这么一扔,摔的浑身都疼,但为了沈伯爷的自尊着想,她没敢吭声。 沈伯爷的自尊又开始作祟,他尝试第二次抱起孙姨娘。 曲氏实在看不下去了,赶忙跟周边的小丫鬟说:“你们在这看什么戏,还不快过去帮伯爷。” 几个小丫鬟正在偷笑,哪想被曲氏点名,立刻低头应下,生怕让人看到脸上的笑意。 沈云舒指着同样跪在地上的季姨娘问道:“父亲,她该如何处置?” 季姨娘一脸惊恐的看向自己同床共枕多年的人:“伯” 汀溪眼疾手快的捂住她的嘴,严声说道:“主子们说话,你一个姨娘插什么嘴。” “呜呜呜。” 沈伯爷想了半天家法,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处理才好。 沈云舒再次提示:“父亲,今日季姨娘行凶的行为都够判上十年了,若再高举轻放,以后府里谁还怕您?” “那” 沈云舒怕他说不到重点,接着说:“但季姨娘毕竟是祖母的血亲,也不好打打杀杀,不如发配到庄子上如何?” “嗯,就依你的意思。” 她趁热打铁的说:“沈依依也回来几日了,是不是该按照之前的约定送到敬孝居学礼数去?” 毕竟是自己的亲生骨肉,沈伯爷有点下不了狠心。 “这” 孙姨娘见他犹豫,马上说道:“伯爷,我好疼,都快站不住了。” 沈伯爷心也跟着疼了起来,急着应道:“你看着办,我得带孙姨娘看大夫去了。” 沈云舒挥着帕子跟他告别,心里默默想着,有个聪明的同伴真好。 所有人都走后,沈云舒俯视季姨娘,说道:“害人者终害己,多行不义必自毙。你和沈依依就知道看男人,也不知道多看看书,哪怕想个好点的计谋也不至于落到这般田地。” “呜呜呜。” “既然你无话可说,那今日就这么定。” “” 雪芽看着越来越幽默的小姐,心里别提多开心了。 天理昭昭,恶有恶报! 第107章 天衣无缝 仁宗正美滋滋的闭眼听魏嫔弹琴,那琴音婉转连绵,就像魏嫔的嗓音一样勾人心弦。 他内心开始止不住的澎湃激荡,摩挲着魏嫔的柔荑说道:“爱妃真是一曲妙音知清雅,令朕两耳充悠扬啊。正可谓袅袅悠我心” 德妃颇为厚重的声音在门边响起:“官家,不好了!” 仁宗:我刚刚很好,现在不好了 他假意咳了咳,掩下之前迷乱的神色,正襟问道:“爱妃急冲冲的,所为何事?” “小五去观音庙祈福遇到了流寇,听说还受了伤。” 仁宗也大为震惊,汴京城治安一向好,哪来的流寇? “刘公公,这是怎么回事?” 刘公公猫腰进殿:“老奴也在刚刚收到传报,说五公主在祈福的路上偶遇老太君、王夫人和曲家人,还遭遇了百余个山匪流寇的袭击,前去护卫的殿前司侍卫都折损大半。” 大致情况说完,他附在仁宗耳朵边细声细气的说:“听闻还有东瀛人参与其中。” 仁宗压下震惊的神色,不动声色的吩咐道:“把宰相召进宫,让他到文德殿候着。” 德妃推开魏嫔,径直坐到仁宗身侧,回忆道:“昨日卫国公那个继室前来拜见臣妾,臣妾当时还觉得蹊跷,日常都没有往来的人怎会突然求见。” “她在与臣妾闲聊时特意提起王夫人和公子要到观音庙上香,说那求姻缘最灵,还说不少男女都在那缔结良缘。我被她说的动心,所以特去问您的意见,您还说让小五见见无妨。谁想她竟这么大胆,居然把老太君和慕北辰以及曲家人都引过去,这不是明摆在拱火嘛。” “这事明面上看就是在给慕北辰和沈云舒添堵,与小五遇刺能有什么关联?” “哎,是呀,而且天子脚下哪来的流寇,还百余人,这事处处透着蹊跷。” 仁宗宽慰她:“我们现在猜什么也没用,还得等他们回来再细细询问。” 比起流寇,他更在意东瀛人,为什么外邦会搅进这种事,说不通啊。 傍晚时分,五公主一身狼狈的从文德殿外哭到殿内。 仁宗听她哭的满殿都是回音,放心的说:“咱们小五的声音孔武有力,底气很足,想来没什么大事。” 德妃拿眼睛瞪他,哪有人这么说自己闺女的。 五公主直接扑到仁宗身上,一把鼻涕 一把泪的说:“父皇、母妃,你们差不点就失去儿臣了。” 仁宗:你再甩鼻涕也会失去你的父皇… 德妃就这么一个女儿,千娇万宠的长大,哪见过她这般蓬头垢面的模样,忍不住跟着一起掉眼泪。 “儿呀,快给母妃讲讲,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五公主抹了抹自己的小花脸,抽泣着说:“今天发生了好多事,有人故意往女儿身上泼茶水,女儿换衣服的时候被突袭,两个贴身武婢当场让人残忍杀害。千钧一发之际是王承范救了我,若是没有他,女儿就彻底回不来了!” 她想到惨死的两个贴身宫女,愈发情真意切的嚎啕大哭。 德妃不停的给女儿擦拭眼泪,两个武婢都死了,可以想象当时是得多危险。 仁宗也很心疼女儿,但他实在听的云里雾里,女儿只顾着给王承范邀功,也没说清楚事啊。 “小五,你和王承范的事暂且放一放,你可知何人要杀你?” 五公主也发现自己心急了,重要的事一个都没讲 “那歹人是个身材矮的小沙弥,说话声音却老态龙钟,武婢说他是东瀛武士。歹人被戳穿身份后恼羞成怒,竟把她们都杀了。父皇,我被吓的脑子都乱了,很多细节都记不清楚,您让王承范他们进来汇报。” 仁宗不由得叹了一口气,女大不由爹,说了半天还在给王承范铺路,看来非得见到人她才罢休。 “把宰相和他们都传进来。” 德妃也恨铁不成钢的掐了女儿一把,平时看着挺机灵,一遇到感情问题做事就没章法,和她父皇一样色欲熏心。 仁宗:跟我有什么关系,还不是你惯的。 慕北辰、赵青宸、王承范和曹巍一同觐见。 崔容时随后到达。 仁宗扫视一圈:“慕爱卿,你把来龙去脉给大家讲讲。 慕北辰原原本本的将观音庙之行讲出来,既没有添油加醋也没加入自己的观点,陈述的波澜不惊。 赵青宸翻了个白眼,听他说话就跟看卷宗似的,缺乏感情色彩,听起来都不带劲。 崔容时用眼神警告他,此事牵扯甚广,莫要多言。 仁宗听完先关心道:“老太君昏迷了,现在怎么样?” “回禀官家,臣已找温太医看诊,情况暂时稳定。” “那就好,爱妃你替朕传令,不惜一切代价保老太君安康,顺便也给小五检查一下。” 德妃知道仁宗在清肃无关人员,拉起女儿便退下。 殿内大门再次被关上,气氛霎时肃穆起来,上位者的压迫感扑面而来。 “容时,流寇的情况查的如何?” “官家,因外邦使臣入汴京,城门守卫在月前就已经戒严,这些山匪流寇是近半年内陆续入京,一直被人当作私卫圈养。臣查了雇佣他们的府邸,现都已人去楼空,显然是经过周密策划,并未留下痕迹。” 仁宗气的狠狠地拍了龙椅的扶手:“岂有此理,皇城脚下也敢堂而皇之圈养私兵,简直是胆大妄为!” 他转而问向王承范:“听闻你与东瀛刺客交过手,可有看出什么端倪?” “回禀官家,臣救公主时,那东瀛刺客身手矫健却并不恋战,比起蓄意伤人好像更想让我们认出他的身份。而后臣在后厢房找到了二十位殿前司侍卫的尸体,均死于长刀之下,明显也是东瀛人的武器。” 东瀛人所有的行径均不遮掩,显然不怕朝廷知道。此次搏斗中,他们只抓到流寇,除了五公主和曹巍外,凡是见到东瀛人的人都死于刀下,没有能与东瀛对峙的证据,因此只能甘吃哑巴亏。 再加上有计划蓄养的山匪,所有的谋划天衣无缝,丝毫查不出痕迹,这个布局胆子够大,手笔也够大,并非单凭一己之力能做到。 这背后推波助澜之人借卫国公的手行事,目的是什么? 仁宗眸色深沉,心里反复思量,不悦之色跃然脸上。 刘公公暗想,卫国公摊上大事了。 第108章 一箭三雕 仁宗一脸疲惫的揉了揉脑门,顺手拿起茶杯向后仰靠在龙椅上,闭目思索着里面的利害关系。 过了半晌,他掀开茶盖,看着里面横七竖八的茶叶,淡然问道:“卫国公进宫了吗?” 刘公公回道:“未曾进宫。” 仁宗听罢没了品茶的心情,重重的将茶盖合上,安排道:“既然老太君病了,儿子和儿媳自然要衣不解带的侍疾,宣卫国公和他那个继室进宫。” 刘公公见官家只说“他那继室”,而不言国公夫人,可见有多讨厌这个初氏,想必老太君明里暗里定是给她穿了不少小鞋。 “是。”刘公公见殿内气氛不好,亲自出去传话。 双喜急得直跺脚,他也想传话 仁宗越想越气,这事定与卫国公脱不了干系,超品国公竟然立身如此不正,枉负他祖上的赫赫威名。 他把茶杯“哐当”的摔到桌上,顿时茶水四溢,茶叶也散落的到处都是。 “虚食重禄,尸位素餐!” 崔容时眼观鼻,鼻观心,默不作声。 慕北辰一动不动,宛若一尊石像。 赵青宸神情早已涣散,他晌午饭还没吃呢,现在肚子里咕噜噜的,一会得让人给府里传个话,他要吃鲜香肥嫩的大肘子。 曹巍和王承范两个人则低头屏息,恨不得自己耳朵是聋的,这话他们可听不得。 仁宗看了一圈神色各异的几人,崔容时是宰相,不适合拿来败火,慕北辰说了也没用,赵青宸 看他那副灵魂出窍的模样,仁宗直接跳过。 “王承范。” 倒霉蛋一激灵:“臣在。” “听闻你救了五公主?” 王承范有种要被老丈人找茬的感觉,他小心回道:“是。” “你意欲何为?” “” 救人还成错了? 其他三人默默可怜他,官家这是等卫国公闹心,准备拿未来的女婿消遣。 别人家岳父生气顶多骂两句,换到官家,若说的不中听可是要杀头的 “臣心仪公主。” “哼,一派胡言。你心仪她什么,刁蛮任性吗?” 三人纷纷往旁边挪了一小步,努力与王承范保持安全距离。 官家这些年越发爱无理取闹,说归说,千万不要波及他们啊。 王承范立即跪地,诚恳的说:“五公主貌美无双,臣初见便心生涟漪。” 仁宗:继续编。 “然臣的喜欢始于颜值之魅,却忠于人品之诚。流寇发起进攻后,臣被十余名歹人包围,眼看就要命丧刀下,是五公主奋不顾身的前来相救,否则臣已然是刀下亡魂。” 王承范将上衣脱下,他身上的刀伤纵横交错,虽然已经包扎过,但由于回宫路上颠簸,不少伤口再次崩开,血已染红绢帛。 他指着最长的一道伤痕说道:“这刀本要将臣劈成两半,是公主用砍刀将其隔开,只留下皮肉伤。公主救臣于乱刀之下,臣愿用一生还公主回护之情。” 仁宗看到他满身伤痕后,无名的怒火顿时消散了不少。受了这么重的伤却能一声不吭的站在这,可见也是个心性坚定之人,并非像外人所说的那般无能。 “你可知我朝驸马历来不得与清要权势往来,因此士大夫们都畏惧尚主。” “臣知晓。王家得天家看重,繁盛至今,已是天恩浩荡。臣无鸿鹄之志,只愿与公主一生一世一双人,执手白头两不厌。” 仁宗摆了摆手,说道:“别这么急着养清闲,如今豪门勋贵们野心膨胀,四处搜刮民脂民膏,惹的天怒人怨。朕想要你与他们一同推行新政,兴致太平,你可愿意当马前卒?” 王承范本已淡漠死寂的心突然被唤醒,大哥性子要强,自己不想惹大哥反感,故而处处退让。但这么多年他一直在问自己,不能报国平天下,怎堪自称大丈夫。 当着官家的面,他不想再骗自己,振奋的回道:“三尺龙泉万卷书,上天生我意何如?臣愿倾毕生之所学,为官家尽忠!” 仁宗满意的点头,他成功的往王家插了一枚钉子,这桩婚事值得。 赵青宸向姐夫眨眼:看到没,皇伯父又拉上船一个。 —— 此时的卫国公深刻领悟到什么叫偷鸡不成蚀把米,观音庙本是个一箭三雕的谋划,一来可以拆散慕北辰与沈云舒。这两个人都不受他的控制,若有朝一日成亲,必将合起伙来反抗,他不能养虎为患。为了不留痕迹,卫国公特从江湖上雇佣了三十个山匪流寇,目的在于杀害或迫害沈云舒,但那百余人的盗匪团伙从哪来的,他真不知道。 二来是要削弱慕北辰的势力。外戚不得干政乃祖宗之法,只要他尚公主,无论官家如何宠信他,都不能再给他实权。卫国公的原计划是让初氏引五公主出宫,他找来擅长隐匿和刺杀的东瀛人袭击五公主,而后将她放在慕北辰必经的路上。兵荒马乱的,四周又遍布山匪,慕北辰自然不会袖手旁观。只要他敢救公主,卫国公就能找来证人说他们有肌肤之亲,届时他就只能乖乖的迎娶公主。 三来是想重伤老太君。母亲对自己没有好感,一直想将国公之位尽早传给慕北辰。卫国公安排厢房起火,就是为了让老太君担惊受怕,到时候自己再想办法让她缠绵卧榻,彻底断了她的掌家权。没想到慕北辰竟直接将老太君送入宫中,卫国公就算手眼通天也鞭长莫及。 本稳坐钓鱼台的卫国公听到侍卫回报后宛如遭受晴天霹雳,怎么事事都出乎他的意料。 五公主居然对慕北辰死了心,东瀛人当着公主面自曝身份,现场的流寇是既定人数的三倍之众。 他居然一直被人玩弄于股掌之中! 第109章 心为刀俎 卫国公端坐在沁园茶馆的包厢里,这是他的私产,密道四通八达,遇事可以第一时间逃离,最适合约人见面。 今日之事他必须问明白! 李智宸大摇大摆的从密道里走出来,讥笑着说:“卫国公从正门进来喝茶,却让本王走密道,你是觉得只有本王见不得光吗?” 卫国公攥紧手中的茶杯,皱眉说道:“我来是与你说正事,没时间同你攀扯。” 李智宸撩袍坐下,姿态随意的为自己斟上一杯茶,浅笑着说:“上次国公大人还说有事书信联系,若非迫不得已不要见面,说的我心都凉了。怎么,今日迫不得已了吗?” 卫国公拍桌问道:“王爷为何要害我?” 李智宸垂下眼帘,慢悠悠地转着手中的茶杯,淡漠的问:“害你?国公知道你这人哪里最可笑吗?” 卫国公面上怒目而视,心里却不敢真的激怒他,毕竟自己还有把柄握在他手里。 “最可笑的是你身为鱼肉,心却为刀俎。若你老老实实的听话,我兴许还不会怎样,这么多人做着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事,偏偏你不屑与我们为伍,我自然心生怨怼。我们草原上,在羊群迁徙时,孤零零的一只从来都难以存活,但成群的羊却多数都能全须全尾的完成千里跋涉。你若想做独羊,单凭这点祖上庇荫可不行,会被狮子吃掉的。” 卫国公已然怒不可遏,凭什么人人都说他受祖上庇荫,说他是鱼肉,说他软弱无能,卫国公府如今的富贵繁荣都是他一手打造出来的,他是高高在上的超品国公! “看看你现在这副表情,无能的人才会把情绪挂在脸上。若你文武双全的嫡子在这,估计手起刀落就能把我斩杀了,你敢吗?” 卫国公暴跳如雷的打断他:“够了!” 李智宸将手中的茶水直接泼到他的脸上,茶水微烫,激的卫国公连连后退,差不点跌坐在地。 “你” 李智宸的耐心已经被他耗尽,冷笑道:“送你这杯茶水是让你冷静冷静,也好看清自己有多么无能,想必此时你的好儿子已经进宫面圣了,国公爷不用再筹划筹划吗?” 卫国公神情一顿,顾不上发火,赶忙问道:“你大费周章的陷害我,到底是为了什么?” “卫国公此言差矣,你与东瀛和吐蕃走私盐茶的事我早就已经知晓,上次跟你说的话不过是为了试探你的诚意。你以为让了点薄利东瀛和吐蕃就能为你办事?我不过是稍加引导,他们就心甘情愿的将证据送到我手上,着实没费什么劲。至于这些山匪流寇,一人一两银子就能让他们心甘情愿的归顺于我,关键时刻还能出力,多划算的买卖。” 李智宸又为自己倒了一杯茶,一饮而尽后说道:“上次说的事你迟迟没有反馈,我现在主意变了,经营茶园多没意思,不如直接把你私售的渠道给我,待会贵国陛下盘问的时候你也不心虚,这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好吗?” 卫国公猛的站起,指着他的鼻子说:“无耻!” 李智宸挥开了他的手:“连自己母亲都能坑害的人,有什么资格与他人谈无耻,李某自愧不如。” 随后他把一本账册扔到桌上,笑着说:“国公今日定然繁忙,本王就不奉陪了,我说的事你尽快安排,否则下此就不是警告,而是对峙公堂了。” 说完他就潇洒的离开。 卫国公拿起桌上的账册,越看越心惊,里面有他雇佣东瀛人和流寇的记录,还有他与多国交易的记录,甚至他和魏侯的私运路线都记得一清二楚。 他顿时觉得心脏抽痛,瘫坐在椅子上,丝毫动弹不得,只能大口大口的呼气。 管家陈升得知西夏三王爷离开后进入厢房,见到卫国公痛苦的坐着,赶紧掏出怀里的药丸,小声说道:“国公爷,可是心疾又犯了,赶紧把药吃了。” 卫国公将药丸一把扔进嘴里,就着冷茶咽了下去,过了半响才缓过来。 “把参与到雇佣东瀛人和流寇的人都杀了。” 陈升略微犹豫片刻,低头回复:“是。” 门外突然有人敲门,“国公爷,宫里来信。” “让他进来。” 侍卫进屋禀报道:“官家宣您和夫人进宫。” 卫国公捏紧手中的袖子,沉声说道:“让夫人在府里等我。” “是。” 初夫人听到下人回报后急得团团转,事情怎么会发展成这样,五公主和老太君都受伤了,卫国公定会把她抛出去的。 她在卫国公的书房看过先夫人王氏的小象,那么一个清婉漂亮的女子他都能狠心下死手,自己这个名义上情深意重的继室他又怎会放在眼里。 与卫国公相处越久,她越知道,此人心中只有自己,根本没有情爱。别说是女人,一旦威胁到他的利益,亲子都可以抛弃,冷漠的吓人。 丫鬟禀报道:“夫人,国公爷回府了,让您准备一下共同进宫。” 初氏失神的跌坐在矮塌上,她会被抛弃吗? 思索片刻,初氏咬牙站了起来,郑重的把自己打扮了一番。 镜中人宛转蛾眉,鲜眉亮眼,一如初嫁时的模样。 只要自己一直听话,卫国公会护她一二。 行至门口,卫国公已经换上新衣,整个人高大稳重,仍然是她年少爱慕的那个样子。 “爷,外面这么冷,怎么不加件大氅?” 卫国公回头看向初氏,衣着打扮得体,不显慌乱,他满意的说:“上车。” 国公品级的车架宽敞奢华,坐下五六个人都不在话下。 初氏却温婉的坐在他身侧,柔顺的为他捏着肩膀和胳膊。 “爷,宫里急招是什么事?” “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初氏手一顿,而后很快又恢复如常。 “知道归知道,但心里总是惴惴不安,您说可怎么办啊?” 卫国公倨傲的捏起她的下巴,冷冰冰的说:“到了御前可知道该怎么说?” 初氏感觉下巴刺痛的很,她立刻识趣的说:“都是臣妾心思狭隘,容不下沈云舒,自得知五公主心仪慕北辰,便蛊惑德妃娘娘放五公主出宫,就为让沈云舒知难而退。” 卫国公甩开手,狠戾的说:“你若识相,我定会护你周全。” 初氏低头垂眸,臣服的回道:“是。” 第110章 帝王之谋 卫国公进宫后问引路的太监:“官家现今在何处?” 太监回道:“官家和娘娘都在翰林医官院。” 翰林医官院今日格外繁忙,仁宗和郭后亲自坐镇,盯着温院判给老太君治病,德妃陪着五公主处理擦伤,曹巍和王承范也在疗伤,崔容时、慕北辰和赵青宸则在一旁推敲遇袭的可疑之处。 仁宗脸色极为难看,太医们大气都不敢出,生怕触霉头。 安亲王和王妃听到儿子的传信后,第一时间入宫探望老太君,正好顺道接儿子和女婿回府。 “我那饿死鬼托生的儿子呢,猪肘子给你送来了。” 安亲王人未到,声音先进门,本来肃穆的氛围被他一句话打破了。 赵青宸鼓着脸接过猪肘子:“父亲,您就不能小点声,我今日的英勇行径都让您毁了。” 安亲王横眉立眼:“要不是我劝儿媳妇给你点体己钱,你哪来的银子请同僚吃饭,更不可能遇到曲家人前来求助,还在这跟我唧唧歪歪的,赶紧吃你的猪肘子。” 赵青宸深吸一口气,他跟父亲顶什么嘴,没银子花的丢人事都让外人知道了 卫国公夫妇一进门就听到安亲王的大嗓门,“皇兄,哪个王八蛋伤的老太君,臣弟这就敲碎他的龟壳,剥他的皮,抽他的筋,啃他的骨,把他炖成一锅王八汤。” 老太君用带着沙哑的嗓音说:“有你这句话,王八都得窝在龟壳里不敢出来。” 被骂成王八蛋的卫国公不自然的抖了抖衣服,整理了一下表情,满脸伤痛的进门,踉跄的扑到老太君的床边。 “母亲,您怎么伤成了这样?” 仁宗冷眼看他,悲痛不达眼底,假的不能再假。 老太君将脸侧到另外一边:“没如歹人所愿,暂时还死不了。” 安亲王一拍大腿:“您说的是什么话,有我皇兄这个真龙天子护您左右,阎王爷来了都接不走您,区区个王八精能掀起什么风浪?” 卫国公被安亲王怼的一时没了话,他看向初氏,示意她说话。 初夫人热泪霎时顺流而下,哀痛的说:“都是儿媳的错,若儿媳在,定不能让您受这般罪。” 郭后见仁宗双眉紧蹙,慢条斯理的说:“初夫人鬓撑金凤,膏沫芳香,眼角的晕妆还透着淡粉,想必是刚涂的。” 仁宗听罢呵斥道:“婆母病危还身着花靴万履,穷极金翠,初夫人的悲痛还真是令人不齿!” 卫国公之前没注意到这些细节,如今被郭后一提,方知坏了。 他刚想人前发难,德妃像一阵旋风一样冲了进来,对着初夫人劈里啪啦就是两个嘴巴子,打完不解恨还狠狠踹了她一脚。 “你这无德贱人,王氏丧期未满一年你就勾搭表哥,不仅不懂礼义廉耻,还蛇蝎心肠的想祸害小五,看本妃今天不打死你!” 安亲王赶紧拽着陆氏站到旁边,当年册封德妃,光封号皇兄就冥思苦想了半天。她乃将军之女,后宫除了皇后没人能镇得住她,德妃的德,非德行,而是武德啊,怒起来的杀伤力相当惊人。 卫国公欲回身护着初氏,哪想德妃直接就冲着他去,几巴掌都打在他身上,发冠都被打歪了。 郭后见她打的差不多,伸手拦道:“德妃妹妹贤良淑德,说几句就行了,想必初夫人也听进去了。” 安亲王夫妇对郭后那是打心里的佩服,睁眼说瞎话的功力后宫无出其右。 赵青宸咬了一大口肘子,边嚼边跟身旁的五公主说:“德妃娘娘有几年没出手揍人了?” 五公主默默想了想:“好像我十岁以后母妃就再没动过手。” 赵青宸点头说道:“德妃娘娘也是明智,你继承母业她就不必出手了,毕竟还得留个人收拾烂摊子呢。” 一向寡言的曹巍也忍不住嘱咐王承范:“以后千万对五公主好点。” 王承范惜命的点了点头,德妃比官家还可怕 德妃揉着手腕子暗想,他们男盗女娼,都不是好东西,以后别让她看见,见一次打一次。 老太君还是顾虑卫国公府的名声,不想把事情闹的太大,儿子无情,她还有孙儿呢。 “官家。” 仁宗立刻起身俯到老太君身侧:“您说。” “咳咳,老身最大的心愿就是看着辰儿娶妻生子,若不完成此愿,老身死不瞑目。” “您放心,北辰和沈小姐本就两情相悦,朕原也打算这两天给他们赐婚。” 卫国公震惊的说:“官家,臣” 安亲王打断他:“臣什么臣,皇兄给慕北辰赐婚,又不是给你,插什么嘴。傻小子,还不快过来领旨谢恩。” 慕北辰快走几步,跪于祖母榻前,向仁宗行跪拜礼。 “臣跪谢隆恩。” 陆氏悠悠的开口:“看到这个情景,我就忍不住想起先王氏,当初先帝也是这般赐婚,可惜她英年早逝。” 仁宗立即品出她的话外之音,庄严的说:“卫国公无福消受赐婚,朕的爱卿可是福厚之人,这桩婚事定然顺遂一生。西亭伯虽然无状了些,但其女儿是个好的,花颜月貌兼之足智多谋,朕将赐予她荣安县主的称号,若以后谁敢对她指手画脚,别怪朕不讲情面!” 他这句话是对着卫国公和初氏说的,目前行刺之事还没有确凿的证据,他暂时没办法定罪,姑且先恐吓着。 卫国公看到仁宗狠绝的表情,想说的话都咽了回去,他现在一身官司,不能再让官家不痛快了。 郭后笑着说:“官家既赐了沈小姐县主的品级,那她在卫国公府的地位就仅次于老太君,初夫人不介意?” 当初王氏过世,为平息琅玡王氏的愤怒,老太君为她请了荣善国公夫人的追封,故而初夫人虽然对外自称国公夫人,但她从未受过正式册封,有名无实。 安亲王深深觉得举凡正室都讨厌初氏这样的继室,联起手来使坏是真扎心呐。 初夫人心知此次入宫不会有好果子吃,她咬紧下唇,努力将眼泪憋了回去,恭敬的说道:“臣妇自是不敢。” 仁宗觉得事情解决的差不多了,打算完成最后一击。 “既然老太君病重,卫国公就先停职在府侍疾,千万不要着急复职,一定要等老太君完全好了再说。” 而后安排温院判:“太医院每日给老太君请脉,朕要实时掌握病情进展。” 卫国公顿时失语,合着母亲好没好全凭官家决定,这不是变相夺权吗? 崔容时低头暗笑,比起阴谋诡计,阳谋才是真的无懈可击。 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赵匡胤杯酒释兵权,齐桓公尊王攘夷,帝王都深谙阳谋之道。 第111章 修德立身 连日朝廷发生了不少大事,太子担任按察使访问受灾严重的州县,魏侯闭门静思己过,卫国公为母亲侍疾停职在家,可以说守旧派的几座大山都被压的动弹不得。 仁宗还提拔了几位名不见经传的官员,安插在六部和枢密院,其中就包括五公主内定驸马王承范,被任命为副都承旨,官职虽然只是五品,却能够常见天颜。 朝中有敏锐的大臣嗅到风向的转变,开始渐渐向宰相一派靠拢。 朝会后,仁宗留下崔容时和慕北辰。 慕北辰呈上口供,奏报道:“臣连夜拷打审问山匪流寇,他们多数出自荆州、鄂州一带,称地方节度使肆意征收赋税,致使民不聊生,很多壮年男子难以维系生计便落草为寇,以打家劫舍为生。” 仁宗起身走到立挂的舆图面前说道:“荆州和鄂州都位处洞庭湖以北地区,荆州饱受外患暂且不说,鄂州辖七县,市邑雄富,列肆繁错,一向繁华,怎么也会出现如此情况?” 崔容时回禀道:“臣听闻前朝有陋习,部分地方节度使在收取赋税时会截留一部分,美其名曰“留使”。臣曾翻看过近几年鄂州的缴税额,长势一直良好,所辖官员评级均为上等。若真如流寇所言鄂州存在税收沉疴的情况,官员们要保持良好政绩,确实只能从百姓身上多增收赋税。” “朕为制衡节度使之权,特安排知州和通判三者间互相牵制,防止他们官官相护、串通一气,鱼肉百姓。” 慕北辰回道:“鄂州节度使张轩为前福州观察使张谦的门生,张谦曾因折变征税而受重责,听闻官德不佳。鄂州知州王珉乃前朝降将孟恭的孙女婿,宰相大人说的前朝陋习他未必不懂,且当年劝降孟恭之人是臣的先祖。鄂州通判刘禹舟曾任京西南路安抚使,京西南路” 没等慕北辰说完,仁宗便点头,京西南路正是魏侯族亲的势力范围。 这几人分开看关系确实不大,但细细分析,都与勋贵一派盘根错节,倘若沆瀣一气,便会祸及百姓。 “宗室、勋贵骄恣,已然成为我朝病患,他们大量征地,导致自由民土地稀少,此事要处置,但还得徐徐图之。” 崔容时说道:“官家,臣听闻江陵府知州周函瑞近年政绩和口碑颇佳,他重新丈量土地和田亩,整顿财赋税务,遏止权贵土地兼并,还从豪强士绅手里获取了不少土地,均分摊给农民。同时兴修水利,疏浚运河,使良田大幅增加,造福一方。若这一系列良策能在荆湖北路推广,必将富及万民。” “江陵阿周氏虽为世家大族,但家风清正,代代出贤才,这也是朕要从阿周氏选拔太子妃的原因。若洞庭湖一带真的沉疴弊病,便命周函瑞接任观察使,协同太子严厉整肃官吏,施德泽于民。” 崔容时和慕北辰同时回道:“官家英明。” 仁宗略显疲惫的斜倚在椅子上,按了按额头,继续说道:“眼下先让太子稳定灾区,整肃一波官吏,若仍有人不收手不收敛,明年必将全面从严。朕明日会在大朝会上宣布,明年由太子主抓官德建设,所有官员都要修德立身,以德治国、以德施政,严查严打不正之风。” 崔容时和慕北辰再次称赞官家英明,几场勋贵纷争竟让仁宗下定决心从严治吏,这也是守旧派始料未及的。 将整治官吏交给太子,看来官家已有让位的打算。 德治兴,国家兴,想必以后定然会是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 —— 相比朝堂上风起云涌,西亭伯爵府也遭受剧变。 老夫人隔日醒来发现季姨娘被发配到城外庄子,沈依依被送到敬孝居,府里之人都唯沈云舒马首是瞻,她再次怒不可遏的将全府的主子召集到寿安堂。 沈伯爷搀扶着孙姨娘第一个到达,他小心翼翼将孙姨娘安置在椅子上,笑着说:“母亲,一大早就急召,有何事?” 孙姨娘昨晚已经劝导他百善孝为先,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顶撞老夫人,也不要为了她反驳老夫人。 沈伯爷坚信,孙姨娘人美心善,母亲早晚会发现她的好。 老夫人怒喝道:“一个姨娘居然让伯爷扶着出门,你还要不要脸了?” 沈伯爷弱弱的说:“我本不想让她出门,但她坚持受伤也要拜见您,所以” 孙姨娘冲沈伯爷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因为自己惹老夫人不高兴。 老夫人见孙姨娘一个眼神就止住了儿子,而且还是在该说的话都说完了才阻止,这不是奴颜媚主吗? “全天下的姨娘没有一个好东西,儿呀,你可千万不能被她蛊惑!” 久不出门的陆姨娘正要进屋,她听到老夫人的话顿时愣住,再回想起自己窝囊的半辈子,好好的秀才之女嫁进这没规矩的伯爵府,还屡遭羞辱,一时间难过不已,站在门口抽泣起来。 老夫人也发现自己刚才的话有失偏颇,但覆水难收,她不想再多做解释。 沈云舒陪着母亲到寿安堂便看到这一幕,拉着陆姨娘说:“祖母也是气极了,陆姨娘不用挂心。” 老夫人见到罪魁祸首,终于有了出气的地方。 “你不用在这装好人,昨日是不是你撺掇伯爷将季姨娘和沈依依都赶走的?” 沈云舒不解的问:“祖母何出此言,父亲已年过不惑,有自己的判断能力,怎会是我想撺掇便能撺掇的?” “巧言令色!我告诉你们,沈依依过两年就要嫁人,我暂且不管,但季姨娘必须给我接过来!” 现在儿子不听自己的,再没个贴心人,她就彻底孤立无援了。 “恕孙女不孝,此事做不到!” 老夫人连拍桌子:“如何做不到?” “季姨娘谋害主子在前,蓄意杀人在后,孙女已经将此事报备府衙,若祖母强行将人带回来,那就让她先去府衙受罚,后果您自负!” 老夫人猛地站起来:“今日季姨娘若不能回来,我就绝食断水,让汴京城都看看你们是何如逼迫我的!” 沈伯爷左右为难,眼看就要绷不住了,管家忽来传报:“老夫人、伯爷,双喜公公又来传圣旨了。” 老夫人的气势顿时矮了一截,他怎么又来了? 第112章 双喜临门 刘公公知道双喜与慕大人走的亲近,有意卖徒弟个好,特将沈云舒册封和赐婚的诏书交给他。 双喜带着浩浩荡荡的仪仗队,熟门熟路的走进西亭伯爵府,下人们虽然惊讶于圣旨的频繁,但毕竟有过接旨的经验,均自觉的备起案台和香炉。 “贵府大小姐在嘉木轩?” “回公公,大小姐在老夫人的寿安堂。” 双喜眼珠子一转,这个时辰请安早就结束了,沈小姐还在寿安堂,八成是老太婆又出幺蛾子了。 他本想在前院等一会,但好奇心作祟,抬脚就奔寿安堂走去。 “公公,奴才已经派人通知府里主子了,无需您特意跑一趟。” 双喜心想自己从慕大人那得了不少好处,该出力的时候得出力。 “没事,我和贵府的主子们都很熟悉,就当是散步了。” 下人:每次来都把老夫人和沈伯爷吓个半死,这种不打不相识的熟悉还是少点 管家前脚报告完,双喜后脚就到了寿安堂。 老夫人起身做最后的总结陈词:“宫里来人,咱们先去前院接旨,但你们谁也别想糊弄我,今天要是不把季姨娘接回来,你们就等着给我收尸!” 作为一个常年伺候上位者的奴才,双喜一向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老夫人最后一句话稳稳当当的传进他的耳朵里。 他高兴的咧嘴一笑,这一趟果然没白来,回头讲给慕大人听,少不得还能再立新功。 “哟,老夫人,这次不动用家法改为自裁啦?” 尖细的声音令老夫人脚步一顿,这个冤家怎么又听到了 “不知双喜公公大驾光临,老身有失远迎。” “老夫人德高望重,治家严谨,是我叨扰了,远迎大可不必。咱家就是好奇,什么事把您气得要以死明志呢?” 院子里的奴才们都垂下头,这位公公是懂反讽的,说话也忒气人了。 老夫人自然不想让他知道,含糊的说:“是子孙们不孝,做了些错事,说说就好,不劳您费心。” 沈云舒与双喜是老相识,她微微往后看了看,双喜顿时领悟,感叹道:“定是大不孝的事才让老夫人如此不快,昨日慕老太君受伤,官家特勒令卫国公停职在家侍奉娘亲,连国之重臣都要以孝奉亲,贵府晚辈怎能违逆您至此。官家以孝治天下,有什么事您不妨跟我说,若有不妥之处,我定上达天听,为您出气。” 老夫人有些狐疑的看着他,以前来都是夹枪带棒的,今日怎么这么好心。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她不能上当。 “无需劳烦双喜公公,老身已经管教过了,小惩大诫就好。” 双喜见她不上当,也没有强求,转而说道:“既然如此,老夫人便叫府上的人都到前院接旨。” 西亭伯爵府的主子统共就这么几个,还都在寿安堂,几人直接奔正厅走去。 老夫人边走边旁敲侧击的问:“双喜公公,此次来要颁什么旨啊?” 儿子刚被官家当众斥责,她心里还是很忐忑的,千万别是撤销世袭的爵位。 “咱家来颁旨,自然是有好事要临门。” 老夫人松了一口,回头悄悄看了眼孙女,自家能有的好事也就她了,到底是什么事? 正厅桌案已经摆放好,还没等众人跪下,双喜问道:“我记得贵府上次还有两个爱自作主张的姨娘和庶女,怎么没见她们呢?” 老人讪讪笑道:“她们犯了点错误,都在思过,不方便见外人。” “贵府的庶出小姐确实得好好思过,官家和皇后娘娘回宫还说女儿家要检点自持,那日若不是安亲王说情,伯爷必然是要受罚的。” 沈伯爷哈腰不停的说:“是,是,双喜公公提点的对。” 沈云舒看了眼孙姨娘,孙沁宜立刻左右摇摆,仿若体力不支的倒在旁边丫鬟身上。 双喜状似惊讶的问:“这位姨娘怎么如此体虚,可是哪不舒服?” 沈云舒说道:“孙姨娘昨日被季姨娘刺伤,失血过多才头晕的。” 老夫人忽的双目怒睁,分明只是皮肉之伤,哪来的失血过多。 沈伯爷却心疼的说:“哎呀,这季氏手也太重了,怎么能把孙姨娘伤成这个样子。” 双喜终于找到了发难的机会:“贵府那个姨娘之前看着就是个不老实的,居然还敢行刺伤人,这事必须得报官,判她个终身流放。” 沈云舒见状赶紧往他手里塞了一包银子,讲情道:“毕竟是府里的老人,已经遣放到庄子上,还请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万不要往外说。” 双喜假意掂量着银子,神色贪婪的说:“每每我们到官员府邸颁旨,大内总管都会事无巨细的询问一番,若是有出格的事,官家即刻就能知道。今日看在您的面子上,这事我就烂在肚子里,以后切莫让我看到她,否则别怪我不守信用。” 沈伯爷近日也厌倦了季姨娘,更何况她脸上还有那样一道丑陋的疤痕,能不见最好。 “公公您说的对,劳烦您操心了,咱们颁旨。” 老夫人见他们一唱一和,自己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咬牙认下。 双喜展开圣旨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西亭伯之女沈云舒温良贤淑,温慧秉心,柔嘉表度,知书识礼,屡次立功,功在社稷,特册封荣安县主,赐食实封三百石,钦此。” 老夫人和沈伯爷一脸呆滞的叩拜、接旨、谢恩,整个汴京城的县主十个手指头都数的过来,沈云舒是怎么得到的? 两人刚要起身,双喜又从后面小太监手里拿过另外一道圣旨,“先不要急着起身,还有第二道圣旨。” 老夫人和沈伯爷瞠目结舌的继续跪下,哪户人家也没同时接过两道圣旨啊,这得是多大的恩典。 双喜接着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西亭伯之女沈云舒温良敦厚,品貌出众,待字闺中。今卫国公世子慕北辰年已弱冠,适婚娶之时。此二人天设地造,为成佳人之美,特将沈云舒许配世子慕北辰。一切礼仪交由礼部操办,择良辰完婚。” 孙沁宜听的明白,这两道圣旨有两处特殊,一是官家赐的是有食邑的县主之位,比命妇的品级还要高;二是赐婚由礼部操办,只有亲王和皇子才有此殊荣,可见慕北辰圣宠正浓。沈云舒的位份已经远凌驾于官眷之上,再加上世子夫人的称号,就算到了卫国公府也没人敢低看她。 她看向沈云舒,此女绝非池中物,日后必将大鹏展翅。 第113章 富贵有命 两道圣旨都已颁完,双喜笑眯眯的说:“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咱家在此恭喜西亭伯爵府双喜临门。” 沈伯爷和老夫人的神情还有些恍惚,这天大的好事怎么掉在他们头上了,官家又赐品级又赐婚,是得多看好沈云舒啊? 若说郭后看好还有几分,仁宗纯粹是被慕北辰磨的,只要进宫就会旁敲侧击的提示他,一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样子。仁宗惹不起那个追债的,索性一起定下来。 见两人不吭声,双喜提醒道:“沈伯爷,怎么不接圣旨,可还有什么异议?” 沈伯爷连忙摇头,打了个哈哈道:“实在是太过欢喜,一时间懵了。” “欢喜是自然的,以后您就是卫国公世子的岳父,任谁见您都得礼让三分呐。” 沈伯爷顿时喜上眉梢,可不嘛,云舒成了世子夫人,这可是光耀门楣的事,全家都跟着沾光呢。 后面的小太监捧来县主的冠服,配有冠顶、大簪、项圈,饰品上各镶嵌五颗硕大的东珠。 小太监讨好的说道:“荣安县主,这冠服和饰品都是皇后娘娘亲自为您挑的,真是我朝独一份的荣耀啊。” 双喜瞪了他一眼,居然当着他的面讨好贵人,真是没眼力。 这套县主服与其说是皇后娘娘挑选的,不如说是慕大人亲手把关、精挑细选出来的。 衣服用的是上好的金花缎,镶嵌的宝石是西域贡品,东珠更是从内务府逐个筛选出来的,大小、色泽必须完全相同。 据内务府总管称,慕世子持着官家的手谕横扫了内部府,能看得上眼的东西都给沈小姐挑出来做冠服,那肆无忌惮的架势,比安亲王到了还可怕。 双喜小声和沈云舒说道:“这冠服的一针一线可都是慕大人亲自到内务府挑选的,所用物件虽然都符合县主规制,使用的原材料却是顶好的,慕大人对您可上心了。” 沈云舒嫣然一笑,平时没见慕北辰对自己如何讲究,但对她的用度却分外留心。他外表冷漠,内心却藏着一个温柔的世界,赤诚的让人心疼。 双喜完成了宣旨的任务,嘴里说着道别的话,心里却默默想,这西亭伯爵府真有意思,老夫人脸上应和,神情却不见一丝喜色,沈伯爷春风满面,笑的合不拢嘴,曲氏虽是由衷的高兴,却隐隐透着担心,全府也只有沈云舒和那个假装晕倒的姨娘处事不惊。 他再看向众星捧月的沈云舒,不禁暗暗叹道,有些人的“富贵命”是小富小贵,譬如沈伯爷,有些人的“富贵命”却是大富大贵,譬如沈小姐,以往不声不响的内宅女子居然能如此耀眼夺目,着实不易。真可谓是伏久者,飞必高。 这府里男弱女强,阴盛阳衰,怨不得越发走下坡路。富不过三代,穷不过五服,端看路要怎么走。 沈伯爷将宫中人送走后,一脸激动的摸着冠服上的东珠,神情雀跃的说:“天呐,这么大的东珠,一颗就得几百两银子,皇家也忒阔气了。” 转而又兴奋地和沈云舒说:“女儿啊,如今你可是宝气如风轻拂面,良缘相伴贵人来,连带着为父都面上生光。父亲以前满府就只宠爱你一个,我原来还不理解,现在一看,还是他老人家慧眼识珠啊。” 沈伯爷说者无心,老夫人听者却有意,“你父亲慧眼识珠,怎么别人就是睁眼瞎了吗?” 沈伯爷不知道母亲生什么气,忍不住问道:“母亲,这样好的姻缘,旁人打着灯笼都找不到,您怎么不替云舒高兴?” 老夫人冷笑道:“她得了泼天的富贵,难道你还能跟着一起到卫国公府享福不成?” 她气的是沈云舒什么都不说,悄悄给自己找了门好亲事,亏她以往见到那个慕北辰还战战兢兢,原来过去种种都是在给沈云舒撑腰,只有她和儿子被耍的团团转,可恨的是儿子还浑然不知。 听完老夫人的话,沈伯爷却不以为然的说道:“官家能赐婚,那也是对儿子的认可,咱们府里不说水涨船高,至少没人敢再笑话西亭伯爵府没落,这不是挺好的吗?” 孙姨娘上前笑着说:“伯爷说的是,有了卫国公府的助力,咱们小少爷的前程定不用愁,他嫡亲的姐夫还能不管小舅子嘛。” 沈伯爷更乐了,都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可不就是这么回事。 这天大的喜事可得跟老友们炫耀炫耀,今日就开席,宴请勋贵。以后聚会他就坐中间,看谁不给他敬酒! 他丝毫没管老夫人不愉的神色,高兴的说:“母亲,我出去逛逛,您这两日劳累,好好休息休息,有事等我回来再说。” 孙姨娘贴心的往他手里塞了个荷包,反正都是沈伯爷自己的私房钱,这个时候让他出去浪,也好晾晾老夫人。 沈伯爷笑嘻嘻的捏了下孙姨娘的小手,还是她贴心。 当家人一走,孙姨娘和陆姨娘都围在沈云舒身边道喜,曲氏则笑盈盈的安排人收拾冠服,只余老夫人一人站在原地。 这住了一辈子的伯爵府开始让她觉得陌生,仿佛只有她是外人一样,属于她掌权的时代已经过去,一股焦躁感油然而生,却无人再去理会她。 沈云舒看到祖母面若冰霜的脸,莞尔一笑,欲多则心散,心散则志衰,志衰则思不达,世人多如此。 寡助之至,亲戚畔之,多助之至,天下顺之。 第114章 下元之约 在回梧桐苑的路上,雪芽捧着冠服神采奕奕的说:“小姐穿上这套衣服一定仙姿玉貌,美的艳冠四方。” 汀溪赶紧纠正道:“以后在外人面前可不能再说小姐,该称县主了。” 雪芽从谏如流:“对对,咱们县主温良敦厚,品貌出众,官家都屡次夸奖。真是不飞则已,一飞冲天,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沈云舒紧蹙双眉,立刻制止了她们:“这些话万不可再说,欲张反敛,欲高反下,欲取反与,越是得意的时候就越要谦逊。你们既是我的贴身丫鬟,需知一个人爬的越高,反而越要有如临深渊的警醒,这世上多的是踩高捧低的人。” 谦逊有时候不仅是一种态度,一种德行,更是一种权谋。 曲氏认同的点头:“登高必跌重,越是这个时候越要自警自省自励,慎独慎微慎初,你们以后都是要跟着小姐陪嫁到卫国公府的,要谨记谦虚做人,切莫张扬。” 两个丫鬟也反应过来,立即低头认错,刚刚她们确实是得意忘形了。 曲氏挽着女儿的手,语重心长的说:“这桩婚事在外人看来花团锦绣,可经历了观音庙的袭击,我也算看清了,那内里都是刀光剑影,母亲现在反倒是不放心你。” 那日需要登山,曲氏怕薛嬷嬷累到,没让她同去,薛嬷嬷后来听到遇袭的整个过程,也心有余悸。 “那卫国公府真是龙潭虎穴,高门大户间的腌臜事可多了。现在官家既然已经赐婚,断没有不嫁的余地,小姐您可得仔细点。” 她转而看向两个涉世不深的丫鬟,叹气道:“你们俩个以后闲暇的时候都到我这,公侯府邸的规矩我都得细细讲与你们听,可不能再这般没规矩了。” 两个丫鬟自知能力尚有不足,齐声回是。 回到院子,曲氏开始跟沈云舒讲起及笄礼的相关事宜,如今她位份提升,一应办礼的规制和邀请的宾客都要重新调整。幸好及笄礼在年末,还来得及修改。 门房过来传报:“钟侍卫求见。” 曲氏笑着说:“这钟侍卫隔三岔五的来,不知道还以为是咱们府的小厮呢,快让他进来。” 钟墨恭恭敬敬的进内请安问好,眼前这位可是名正言顺的准世子夫人,他可一点差头都不敢有。 “曲夫人、县主,主子命奴才给您递送东西。”说完他拿出一封信笺。 沈云舒展开一看,里面画着夜幕下的柳树,柳条在轻柔地摇曳,别有一番情调。 她不禁笑了,谁说慕大人不解风情。 曲氏好奇的凑过来看,也跟着笑起来:“今日是下元节,慕大人这是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想约你一同逛庙会呢。” 十月十五下元节,虽然没有上元节热闹,但御街也会有舞狮、舞龙等表演,年轻男女都会相约逛庙会。 沈云舒问道:“老太君可大好?” 钟墨低声说道:“老太君已经回府,对外称养病,实际已无大碍,具体情况主子会亲自和您细说。” “好,你回去告诉慕大人我已知晓。” 钟墨悄然退下,他心里默念,太惊悚了,常年夜值的主子居然要陪沈小姐过下元节,谈婚论嫁的男人真是太上头了。 第115章 龙舟游河 到了下值的时辰,本应熙熙攘攘的大理寺静默一片,官员们都伸长了脖子,静悄悄的等慕大人出来。 慕北辰换了一身便服从卿厅走出来,见所有人都笑的不怀好意,登时顿足不前,蹙眉问道:“你们不下值看我干嘛,我能载你们回家?” 其中笑容最盛的还属魏源,他贱兮兮的说:“慕大人今日一袭白衣胜雪,玉石腰封更勾勒得您玉树临风,端的是潘安之貌卫玠之容,真乃绝世美公子。您打扮的这么俊俏,待会是不是有事啊?” 慕北辰侧头看他,一脸贼眉鼠眼的模样,看着就一肚子坏水。 “各州府报上来的刑案你都复核完了?” 魏源笑容一僵:“我的大人,距离年底还有月余,现在如何能复核完?” “官家命大理寺重新编纂《刑统》,立法、监察、刑狱管理的文案你都梳理好了?” 魏源笑容收敛,小声说道:“那可是文山案海,我就是日日案牍之劳形也梳理不完呐。” “大理寺的全宗档案你做了吗?” 三座大山压下来,魏源彻底笑不出来,只能挤出两个字:“不曾。” 慕北辰笑了笑,语气冷冰冰的说:“少卿大人真有闲情逸致,还堵门跟我聊天,我以为你是诸事皆毕,留待后行了呢。” 魏源深深觉得自己被讽刺了 而后慕北辰扫射一圈,原本看热闹的官员们立刻手忙脚乱的干起手头活。 “诸位大人看来是没做完工作,可惜了今日的下元节,不若你们一起留在这陪魏大人夜值如何?” 官员们忙不迭的扔下手头的东西,他们这就走,一刻都不想留! “钟墨!” 躲柱子后面的钟墨嘚嘚瑟瑟的出来,他怎么能告诉魏源这个长舌妇,这回捅娄子了。 “主子,奴才在。” 慕北辰冷飕飕的问:“是你告诉他们我约了人?” 钟墨双手握拳,对天发誓:“奴才只告诉了魏大人!” 瞬间被队友出卖的魏源搓着手说:“我这不是想着官家钦赐了金玉良缘,迫不及待地想将喜讯告诉大家,好让诸位大人们共沾喜气嘛。” “所以你就告诉了每一个人?” “我只是在午休的时候讲给陈立听,恰好所有人都在” 准确来说他是趁着午休大肆宣传慕北辰被官家赐婚,终于铁树开花,还要今晚带着未婚妻夜游庙会。 引得各个官员都摩拳擦掌,想要在庙会上假装偶遇,看看沈天仙是如何拿下他们冰清玉洁的慕大人哒。 钟墨本着坦白从宽的原则继续出卖队友:“魏大人说的是您下元邀约佳人逛庙会,效仿牵牛织女渡河桥,闹完元节闹洞房,缠缠绵绵度春宵。” 魏源眼见慕北辰拳头攥紧,赶紧问道:“大人啊,今晚庙会可是有龙舟的,正好可以带沈小姐游河,您有提前预定吗?” 钟墨悄悄在一旁摇头,他家主子也是第一次逛庙会,怎么会想到这层。 魏源为了保命讨好的说:“花前月下哪能少了近水楼台,下官正好预定龙舟一艘,还请大人笑纳。” 钟墨好奇的问:“你连个能拉手的人都没有,定龙舟干嘛?” 魏源理所当然的说:“你这个榆木脑袋,别人为情我为财,定下来再高价转租不就好了吗?” 钟墨:“门下侍郎的嫡子居然是个奸商,怪不得老魏大人天天嚷嚷没脸见人。” 魏源捂着胸口状似痛苦的说:“人财若是两空,我的世界就会像永夜一般灰暗,伴随我的将只有无尽的寒冷和孤独。” 慕北辰忍不住问道:“你把龙舟给我,难道就不是人财两空?” 魏源的心开始真正疼了,他说的对 “慕大人,要不您赏我一个船夫干,别人都成双成对,我不想独享寒冷和孤独啊!” 慕北辰提了一个中肯的建议:“你和钟墨一向相谈甚欢,你俩在一起就不会孤寂了。” “” 第116章 月上心头 向晚,街坊上灯烛荧煌,宝马香车如织。 慕北辰静静伫立在西亭伯爵府门口,虽然此时朱门仍然紧闭,不见伊人,但他心里雀跃的情感仍如同春水初生、夏花绚烂,涌动不已。 天子赐婚,他们的婚事已经板上钉钉,只等她身披红妆迈出这道门,便能同他朝暮与共,行至天光。 门骤然被推开,一院月光倾泻而出,少女迎光而来,皎洁的脸庞带着柔和的光晕,映的她眉宇间清辉一片。 天上月是人间月,眼前人是心上人,纵使人海十万里,也不如当下的一眼万年。 沈云舒看着逆光而立的慕北辰,皎皎公子踏月而来,只站在那里就温柔了岁月,惊艳了时光,那眼角眉梢尽是笑意,惹人心生欢喜。 两人视线纠缠,两情缱绻并蒂莲,万般情愫萦心间。 “你……” “我……” 未说完的话被一声惊呼打断:“快看,那不是我的金龟婿嘛!” 旖旎的氛围顿时消散…… 另外几道声音附和道:“是他,是他,就是他!” 趴在墙角的魏源和钟墨气的直拍大腿,这个时候你们捣什么乱! 深情对视的两人齐齐转头,沈伯爷和一众勋贵老爷们正喝的东倒西歪地走过来,显然都有些神志不清。 “哈哈哈,本伯爷今天高兴,我要再你们赋诗一首!” 醉眼迷离的老爷们疯狂鼓掌。 沈云舒对自己父亲什么样还是很清楚的,顶多能讲个行酒令,赋诗…… “天上掉下个金龟婿,英俊宛如那花照水。审狱断案见人就怼,冷言冷语让人心碎。叫声岳父我心也醉,横眉冷对都无所谓。今生有你我不后悔,天涯海角都永相随。” 老爷们起哄跟道:“永相随!” 魏源忍不住回头跟钟墨说:“咱们大人的岳父还真是天赋异禀啊,张口就是骈词俪句,不得不说还挺有一套,就是不知道他酒醒能不能后悔。” 跟在老爷们后面的小厮都替自家主子捏了一把冷汗,那可是活阎王啊,主子们失心疯啦,怎么敢调戏他! 慕北辰转身正对沈伯爷,恭敬的行了一礼,然后用清冷的声音说道:“沈伯爷,您看好我是谁。” 沈伯爷一身酒气的靠近,端详了半天,掷地有声的说:“嗯,脸虽然臭,但确实英俊宛如花照水,我闺女眼光不错。” 沈云舒默默捂脸,父亲今晚在席上吃熊心豹子胆了吗? 慕北辰低声问道:“您可还记得水云间。” 所有被沈伯爷努力抛掷脑后的可怕回忆都涌了上来,顿时酒也醒了泰半。 他是谁,他在哪,他在干什么? 他调戏了谁? 沈伯爷木然转头,假意说醉话:“柱子,水,快扶我去喝水。” 小柱子顶着慕大人吃人的目光赶紧把沈伯爷拖进门,朱门“咣当”的一声关上。 沈伯爷扶门喘着大气,一脸慌张的问:“我到底都说了什么?” 小柱子弱弱的说:“伯爷,您还是别回忆了,就让往事都随风。” 沈伯爷巴不得自己都随风而去,喝酒误事啊,以后彻底没脸见女婿啦。 慕北辰转而问向其他勋贵老爷:“还有谁想跟我永相随?” 老爷们均木着脸找自家小厮:“快扶我去喝水。” 不一会巷子就空无一人。 沈云舒走到慕北辰身侧,俏皮的说:“想跟你永相随的人在这。” 慕北辰绷着的脸渐渐松弛了下来:“你是天上的云,我是吹动你的风,自是该我追随你。” 经自己的准岳父一闹,他也忍不住发了诗兴,“我也给你赋诗一首如何?” 沈云舒看着月色下的如玉公子,含笑点头。 “山光物态惹春晖,莫入轻阴便拟归。纵使晴明无雨色,入云深处亦沾衣。” 慕北辰在向她解释自己不在意父亲刚刚的酒后失言,真是清风朗月般的男子。 她仰起头,带着动情的声音说:“你是人间一两风,已然填我十万八千梦。” 一股不安分的暖流在慕北辰的心底窜动,他情不自禁地用手去试探她指尖的冰凉。 两人衣袖在月下交错,女人的手犹如柳絮般柔若无骨,男人的手犹如磐石般刚劲有力,他们的手在彼此掌心缠绕,直至暖意交织在一起。 魏源和钟墨忍不住抱紧自己,这口糖真是齁甜! 第117章 当街簪花 伴随着料峭的秋风,两人信步在御街上,下垂的衣袖恰到好处的遮住那交握的双手,纵然眼前有万般风景,也再难撼动他们心神半分。 每有路人经过,都会频频回头,纷纷感叹真是才子佳人,璧人一双。 汀溪和雪芽不敢耽误小姐跟慕大人的郎情妾意,只好悄咪咪地跟在后面。 再后面则是锲而不舍的二人组。 魏源悠闲的迈着四方步,含笑问钟墨:“你有没有觉得冷风轻轻吹,内心却荡漾啊。” 钟墨抱着剑跟在后面,满脸不耐烦的说:“少卿大人向来无风三尺浪,自然随时随地都能荡漾。话说咱们都走半个时辰了,怎么还不停,主子和沈小姐究竟想溜达到什么时候?” 魏源鄙视的看向钟墨:“也就慕大人能带出你这种不解风情的榆木脑袋,哎,可怜本大人一片风情无处用,万般心事也只能付东流啊。” 钟墨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魏夫人给你安排相亲,你跑的比兔子都快,听墙角的时候就一片风情无处用,活该一个人。 御街两侧都是金银彩帛店,更有小巷横纵交叉,店铺楼馆、舞榭歌台星罗棋布,整条街市热闹如白昼。 除了高门旺铺外,街上还有数以百计的流动摊点,形形色色的商行和小贩们或在河畔设摊,或叫卖于路边,还有挑货郎走街串巷,售卖瓜果的、推车卖糕的数不胜数,人群熙熙攘攘,到处都是生机盎然的景象。 忽而远处有一人纵马狂奔,横穿闹市,掀翻摊贩无数。 眼见那人策马临近,慕北辰赶紧将沈云舒护于怀里,高声大喊:“钟墨!” 说时迟那时快,钟墨腾身而起,飞身扑到马侧,伸出修长的手臂握住缰绳,使劲全力向后勒止。 骏马顿时被勒住,前蹄腾空,昂头嘶鸣。 骑马之人猝不及防的被甩到马下,连连摔了好几个跟头。 “何人敢拦本驸马,是不要命了吗?” 汴京城的百姓一听此人自称驸马,立刻谨慎的后退好多步。 仁宗出嫁的公主只有四人,其中三人嫁于城中世家公子,无论他是谁都是平民百姓得罪不起的人物。 大家有些担心的看着这位见义勇为的壮士,千万别意气用事,罪了贵人,惹来杀身之祸。 慕北辰直接站于钟墨面前,沉声说道:“刑统第二十九条,凡于闹市纵马者,冲撞百姓,引起混乱,皆交由衙门收押,下刑狱定罪。若死伤过两人,造成严重混乱者,罚杖刑;若更有甚者,斩首示众!” 纵马之人狼狈的起身,怒喝道:“你敢斩我?明日我就将你这大言不惭之人上报官家,论你个谋害皇亲贵戚之罪!” 听到有人要告慕北辰的状,魏源赶紧从人群中挤了出来,定睛一看,这不是大公主的驸马陈远之嘛。 大公主虽然生母获罪,但仁宗始终念及父女之情,兼之陈家还是开国重臣之后,故而特赐陈远之驸马都尉之职,听父亲说他明年还要任利州防御使。 魏源想了想,虽然驸马都尉和防御使都是虚职,但陈家现在风头正盛,最好还是别开罪这种人。 他刚想提醒慕北辰,就见他捡起掉落在地上的马鞭,噼里啪啦扬手就是十鞭,直把陈远之抽的哭爹喊娘。 魏源无奈地掏出怀中的小册子,默默写上陈远之的大名。 大理寺的劲敌又多了一位。 慕北辰将鞭子扔到地上,俯视的问候他:“陈驸马都尉安好,人生真是何处不相逢。” 陈远之刚刚在酒桌上还春风得意,如今被抽的魂不守舍,终于看清了眼前人,暗道一声倒霉,怎么遇到了这个软硬不吃的祖宗。 虽然浑身都疼,但当着众人的面也不能示弱,他硬着脖子说道:“慕北辰,你不要太嚣张,你敢当街殴打朝廷命官,我明日定到御史台告你一状!” 慕北辰居高临下的回道:“你告我的时候最好详细的写上,你撞倒了五个摊贩,撞伤了两名路人,引得御街秩序大乱。若你明日写的不清楚,我会亲自帮你上奏,告你酒后纵马,当街伤人。” 四周的百姓们纷纷表态:“对,我们都可以做证,这种草菅人命的官员就得告他个屁滚尿流。” 也有人窃窃私语:“这位英俊的男子原来就是大理寺的慕大人啊,看这身白衣穿的,不说还以为是个风度翩翩的书生呢。”、“同样是官员,人家慕大人就长的芝兰玉树,这个驸马怎么这么猥琐呢。” 陈远之听着四周的闲言碎语,脸色愈发不好,他不愿多待,牵起马就要离开。 慕北辰伸手拦住他:“想走可以,先把撞伤百姓、干扰街市秩序的赔付金留下。” 受伤的百姓们立即围了过来,你一言我一语的说:“就是,我们好端端的在这做小本买卖,被你这么一撞,摊子也坏了,买卖也做不成了,快赔钱。”、“我胳膊也撞伤了,赔钱。” 陈远之被围的水泄不通,只好伸到袖子里掏钱袋,一不小心掏掉了一沓银票,他赶紧捡起来塞进怀里,而后把钱袋扔向后面,扬声说道:“都给你们,拿完钱还不快滚。” 百姓们都跟着钱袋跑向后面,你争我抢的分起了银子。 “慕大人,银子我也给了,该让我走了?” 慕北辰侧身,陈远之拽着马快步离开。 “钟墨。” “主子,奴才在。” “去查查他刚才去哪了,和谁在一起?” “是。” 魏源皱着眉走过来:“他掉的那沓银票少说千两,多则近万两,没想到驸马都尉还是个肥差。” 慕北辰冷笑道:“驸马都尉未必是肥差,利州防御使也许够肥。” 魏源叹了一句:“尔俸尔禄,都是民膏民脂,这银子他拿的也安心?” 慕北辰斜瞥他:“你跟了一路可还安心?” 魏源:还行 一位提篮售绢花的老妇人走过来说道:“慕大人刚才帮我们挽回了损失,老妇无以为报,我这有绒花、珠花、绢花,大人尽可以挑一些给娘子戴上。” 四周的百姓都得了好处,也跟着起哄道:“慕大人,快给夫人簪一朵花。” 魏源也跟着说道:“是呀慕大人,盛情难却,你不如就给尊夫人挑一朵。” 他把“夫人”二字咬的极重,羞的沈云舒低下了头。 慕北辰看向身侧女子,略有不自在的问:“你喜欢哪种?” 一个老翁看不下眼,笑着说教:“大人,您这么问可问不出来,送女子东西得挨个试啊。” 周围的人都笑了起来。 一向冷静自持的慕北辰也忍不住耳尖泛红,百姓们太热情了 老夫人见他们不好意思,直接拿起一朵红色石榴绒花说道:“绒花象征荣华,石榴象征多子,一看夫人就是初为人妇,长得还漂亮白皙,戴这个红色的最合适。” 慕北辰在四周的哄笑声中将石榴绒花戴到沈云舒的鬓间。 人面绒花相映红,端的是丽质天成明媚色。 百姓们口中的赞美之词更像不要钱似的往外溢:“大人和夫人真是神仙眷侣”、“天生一对”、“早生贵子”、“龙凤呈祥” 两个当事人都脸色绯红,羞的快抬不起头了。 魏源恨不得找个画笔将慕北辰手足无措的样子画下来,肯定够大理寺笑一整年。 在一旁酒楼上喝酒看热闹的赵青宸感叹道:“还是老百姓可爱啊,都能把冷面阎王闹了个大红脸。” 李雯直接将身子探出窗外,大声喊道:“云舒,我们在这,你们要不要上来啊?” 沈云舒终于看到了救星,赶忙回应:“这就来。” 另一侧包厢内的魏欣兰则恨的咬碎了牙,怎么出来散心还能遇到他们俩,晦气! 第118章 家国天下 慕北辰一行三人走进对面酒楼,早有小厮在楼下迎候他们:“慕大人、魏大人、县主,请上二楼。” 厢房的门打开后,只见赵晚晴和李雯亲热的坐在一起,崔容时和赵青宸在百无聊赖地喝茶。 崔容时原本打算扔下一窝孩子们,与夫人两人畅游夜市,哪想一出门就遇到了赵青宸夫妇,结果只能带着两个拖油瓶一起吃晚饭,哪有心思游玩。 现在又来了三个拖油瓶…… 李雯将沈云舒按在赵晚晴的左侧,自己则坐于右侧,彻底隔开碍眼的姐夫。 慕北辰见状依次坐到沈云舒的左侧。 最终呈现的座次就是崔容时被三个男子团团围住,只能隔桌遥望夫人。 好气。 独处被破坏,他只能调侃道:“慕大人好雅致,居然当街给荣安县主簪花,想必明日汴京城的百姓们再讨论大理寺卿就不会用活阎王了。” 赵青宸不懂就问:“那该用什么?” 崔容时笑的如春风化雨:“簪花郎。” “噗。” 魏源一口茶水没咽下去,直接喷到赵青宸的脸上。 赵青宸:咱俩结梁子了! 魏源赶紧拿出手帕胡乱的帮赵世子擦脸,边擦边道歉:“对不起啊赵世子,宰相大人说的太形象了,我一时没忍住。” 慕北辰讥讽道:“爱听是非者,必为是非人,以后少掺和别人的事,免得连累他人。” 魏源捂着胸口难过的说:“在慕大人手下办公已经让我茶饭不思、夜不能寐、身心俱疲、累不欲生,再不听点是非,想办法给自己找点乐子,这日子还怎么过啊?” 赵青宸忍不住发出灵魂的拷问:“魏少卿嘴这么碎,是如何在大理寺奉公的?” 用唠叨逼疯犯人吗? 李雯立刻说道:“这个我知道,魏夫人最近在四处给魏少卿相亲,极力宣传他细心又体贴,爱岗如爱家,致力于用平凡的坚守创造不平凡的伟业。总结一句话就是魏少卿平凡但不平庸,普通但不庸俗,想必魏少卿奉公的时候亦如是。” 赵青宸总结道:“哦,看来魏少卿一直在用努力弥补不足。” 慕北辰讽刺道:“有时候无用的努力比懒惰更可怕,除了自我感动,没有任何价值。” 魏源无端受到大家一致抨击,反抗起来:“你们这样真的很讨厌!” 赵青宸:“我这人一向很好的,跟我处不好你要从自己身上找原因。” 慕北辰:“每个人都有多面,你看到哪面,说明你就只配哪面。” 崔容时:“魏少卿还是得做好情绪管理,只有内心强大的人才能战胜自己,摆脱平凡。” 魏源…… 闲聊间,钟墨从外面调查回来,附在慕北辰耳边低声汇报:“王远之刚刚从沁园茶馆出来,我打听了茶馆的跑堂,说他始终在一个人吃茶。” 作为卫国公府世子,慕北辰自然知道沁园茶馆是他父亲的产业,一个人吃茶这个事恐怕有待商榷。 慕北辰低头将刚刚王远之掉万两银票的事说与崔容时听,最后补充道:“我让侍卫去查,说他去了沁园茶馆,我闻他身上有浓浓的酒味,想必是相谈甚欢,图谋了大事。” 崔容时用手指蘸水,在桌子上画出了荆州和鄂州,延伸出一条线连到利州,另点出太子正在走访的钱塘、仁和、会稽等地,由点到线再到面,渐渐勾勒出半壁江山,这些暗潮涌动都意味着什么? 北方有辽国虎视眈眈,西北方有西夏国频繁骚扰,尤其西夏近年一直蠢蠢欲动,倚辽为援,结辽抗宋,野心极大。 二十年前金明寨、三川口、好水川、定川寨四战连遭惨败,本朝人力和财力都经受重创,经过多年的休养生息,国力才渐渐恢复。但朝廷武备废弛,再加上帝王忌惮武将,重文轻武,导致武将稀缺,就算发起战争可能都无领兵之将。 如今外患未止,内忧更甚。权贵穷奢极欲,私权营商,冗官、冗兵、冗费,毒瘤遍布,倘若不改变现状,必然会如前朝一样走向积贫积弱。 四个年轻人都微微叹气,纵然他们有报国之心,但这些沉疴痼疾不除,百姓永不得安生。 赵青宸气愤的说:“也不知道皇伯父怎么想的,居然让王远之做利州路防御使,他一个” 崔容时厉声喝道:“甚言!你以为隔墙无耳吗?” 赵青宸被说的顿时泄了气。 “就算不是他,难道换成别人就会好吗?与其说这些无用的事,不如去打听打听他走的何人门路,官家为什么会同意,我们也好推测他下一步要做什么。” 慕北辰就着崔容时的图又探出来两条线,一条通往徐州,一条通往冀州。 “冀州团练使献上了新制的火毯与火药箭,火药作也在研制霹雳炮、震天雷、神威远击炮,听说颇有奇效。无论他们目的是什么,这些国之利器都不能让外邦人得去。” “还有徐州,利国监冶铁技术日趋完善,现在商贾皆聚于此地,其民富乐,但也不得不防。” 而后他又画出杭州﹑明州、泉州﹑密州,“这些地方都设有市舶司,瓷器、丝绸、香料是我朝商税的重要来源,但备不住会有人私售,从中谋取暴利。” 魏源也紧接着说道:“我们抓捕了一些外邦流动商贩,他们通过各种渠道售卖热销品,比如西夏国的剑、契丹的马鞍和高丽的秘色青瓷,这些东西并没有缴纳税款,可见这些人背后有着盘根错节的保护网。” 崔容时将茶水泼到桌面,一切水痕都融为一体。 “如今的市舶司就像个四处漏风的筛子,不治不行。” 随后便是漫长的沉默。 赵晚晴低声说道:“大丈夫立于世,当顶天立地,无愧于心,无惧于事。他们要走的路还很长,老谋深算也好,玩世不恭也罢,都只是其表,其实内里都有一颗炙热的心。你以后嫁的便是这样的人,也许他脑袋里无时无刻都会想着家国天下,但当他们累的时候终会回家,我们就是他们最后的城池营垒。” 官者,要看见众生,懂得众生,成为众生,为官一任,造福一方。 第119章 月下三愿 沈云舒暗想,赵晚晴和李雯能与她交好,彼此欣赏是一部分,更重要的还是她与慕北辰的关系,她们立场一致。 不愿与旧制同流合污的人,必如逆旅行者,要背负起革新的厚重,熬过岁暮天寒的拼杀,才能守得云开见月明。 四个年轻男子在沉默中达成了共识,共同举起茶杯,慕北辰率先说道:“志不求易者成,事不避难者进。” 魏源:“知不足而奋进,望远山而力行。” 赵青宸:“生逢盛世,应不负盛世。” 崔容时:“任重道远须策马,风正潮平好扬帆。” 四人一饮而尽,茶尽留心,尽在不言中。 沈云舒顿时也觉得热血沸腾,生逢其时当奋斗其时,她坚信他们会成功。 李雯暗想,姐夫真是无时无刻都能操控人心,喝个茶都能忽悠成这样,舌头莫不是莲花变的? 赵晚晴无比希望变革的这艘巨船能如他们所愿,一路行稳致远。 天下当有这些先驱者,开辟新朝代。 魏源提议道:“今天本来要陪着慕大人和县主一起泛舟,不知诸位有没有其他安排,咱们同行如何?” 慕北辰和沈云舒:那是你一厢情愿…… 李雯笑着拍手:“好啊好啊,泛舟之后我还想逛庙会。” 崔容时看向赵晚晴,见她低头颔首,也欣然答应。 一行人来到河边乘龙舟,魏源预定的龙舟虽不算豪华,却也五脏俱全,他兴致勃勃的介绍道:“我们沿着御河边的闹市而行,一路划到庙会,待会还能有舞龙舞狮等表演,一切风景将尽在我们眼下。” 讲到吃喝玩乐,赵青宸不甘示弱,跟着说道:“你们看汴京虹桥上人声鼎沸,车水马龙,今晚的酒楼、青楼、茶馆、戏台定是座无虚席。汴京城内共有七十二户,你们可知是哪些商行?” 女眷们用求知的眼神看向他,赵青宸相当受用,背着手说道:“有” 魏源抢先念道:“有鱼行、米行、肉行、牛行、马行、姜行、纱行、果子行” 赵青宸:“这些商行集四海之珍馐,会寰区之异味,皆归市易,悉在庖厨” 魏源:“有烧鸭、烧鹅、烧臆子、酒炙肚胘、羊头签、鸡签、兔签” 两个昔日的纨绔开始了才艺比拼,女眷们乐不可支的听着,竟比说书都精彩。 崔容时状似无意的凭栏念了句诗:“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情人怨遥夜,竟夕起相思。” 赵晚晴听罢心领神会,转身和他同去赏月。 赵青宸笑着说:“听说这运河里有金色的极品丁鱥,雯雯要不要和我一起钓鱼?” 魏源:运河里怎么可能有极品丁鱥,真是骗鬼鬼都不信。 李雯兴高采烈的说:“相公果然博闻强记,这都知道,咱们快去钓鱼。” 魏源: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慕北辰:“月下品茶,定是人间至味。” 魏源:喝一肚子西北风有什么好的。 沈云舒:“明月寄相思,望江品清茶,也是雅趣。” 魏源:他单身一个人是有原因的 四下无人,他只能转头去找钟墨。 而此时的钟墨正和雪芽说的眉飞色舞、手舞足蹈,讲他如何英勇神武的拉住缰绳,以一己之力停下高头大马,雪芽听的满眼都是星星。 其他丫鬟和随从都在给主子们添茶倒水。 魏源:哎,孤单的夜,唯有月光作伴 沈云舒轻盈地操作着茶具,淡雅的茶香随之飘散。 慕北辰专注的看着她,每一个动作都那样行云流水,如同她的人一样。 沈云舒将泡好的杯茶放在他眼前,顺势问道:“你很信服宰相?” 慕北辰执杯浅尝,还是那样唇齿留香,余味绵长。 “从十二岁起我便认识他,那时他还是一个小小的翰林侍读学士,安亲王也只是一位不被人看好的郡王。这些年,崔大人亦师亦友,多次私下帮我,让我脱离了父亲的掌控,可以独当一面。他虽然也会唯上,但心有一定之规,做事坚守底线,身居高位仍能坦荡而行,故我信服他。” 沈云舒再为他添上一杯茶,说道:“过往我没关注过朝堂,却也知道宰相大人为官清正,做事廉明。近来接触其夫人,更坚信他们都是风光霁月之人。人生在世不意,愿他们能一直所求皆如意,所行皆坦荡。” 慕北辰戏谑的问:“那我呢?” 沈云舒眼望茫茫银河,浩瀚星空,犹如一张缀满繁星的画卷,让人感到无尽的温柔与宁静。 “愿你眼中有星辰,心中有山海,以梦为马,所想皆成。” 河边响起伶人的歌声:“愿你遇良人,予你欢喜城,长歌暖浮生……” 那歌声悠扬,婉转动听,也让人心生意动。 慕北辰握住她执杯的手,感受着手下的肌肤柔若无骨,犹如凝脂,十指不纤不方,圆润细腻,指根还带着浅窝,当真无处不好。 他掌心温热,覆满薄茧的指腹似有似无地摩挲着她的手背,一阵酥麻感直涌心底,让她心跳加速,微凉的指尖也跟着有了暖意。 他低下头,在她耳边吞吐着温热的气息:“我也有愿。” 那勾人的气息令她耳朵殷红一片,酥麻感再次从耳朵传到后颈,直至蔓延全身,惹的她瑟缩了一下肩膀。 “一愿华灯高悬永不灭,世间清平百姓昌;二愿附身做尔花底浪,随风逐雨长来往;三愿鸳鸯交颈期千岁,琴瑟和谐度百年。” 汀溪默默后退了好几步,这是慕大人说的话吗? 简直没耳听…… 这样醉人的夜,身旁还有这样噬骨销魂的人,沈云舒突然明白了周幽王为什么要烽火戏诸侯,唐玄宗为什么掷千金为博美人一笑。 美男笑的跟妖精似的,放在谁身上不迷糊啊。 第120章 画舫之邀 当所有人都成双成对、浓情蜜意、如胶似漆时,魏源一个人可怜巴巴地望着月亮发呆,嘴里念叨着:“天上云追月,地下风吹水,月亮走,我也走,我和月亮做朋友。” 旁边随侍的人都纷纷摇头,魏大人怕是癔症了。 忽然,迎面驶来一艘巨大的画舫,船身雕刻着精美的花纹,里面烛光璀璨,隐隐还传出袅袅笙歌音,驶过他们小舟时激起了层层涟漪。 魏源暗自感叹,这船真高调、奢华,不知谁家排场这么大。 船尾驶过时,奏乐声也越来越清晰,只见一排衣着单薄的男乐师手持各式乐器深情演奏,身姿妙曼的舞女们和着乐声翩翩起舞。 魏源浑身一嘚瑟,这种靡靡之音还是少听为妙。 魏欣兰受邀画舫游河,她本意兴阑珊的欣赏月色,恰好看到旁边的龙舟,心中一乐,扬声说道:“大公主您看,宰相和长乐郡主在对面船上。” 大公主赵妍仙侧倚在贵妃椅上,两个面貌清俊的小厮正殷勤地为她斟茶倒酒。 她惬意的抬眼望去,可不正是。 当年大公主心仪崔容时的事满城皆知,被魏欣兰故意一提,她心里又开始不舒服。 “停船。” 行船的人赶忙减速、靠岸、抛锚,所幸河道不算太宽,为了让两艘船交错开,本就是贴着河边走,船身不一会就停了下来。 大公主施施然的走到船边,语气傲慢的说:“堂堂宰相和郡主怎能坐个小舟出游,不是自降身份吗,要不到本宫这坐坐?” 赵青宸心想,当年我姐还是县主的时候都能把你杀得片甲不留,手下败将,怎敢言勇。 “现今灾害连连,太子殿下都远赴钱塘抚慰灾民,大公主还这般歌舞升平、行事奢靡,怕是不妥?” 大公主行事素来百无禁忌,她顶着公主的封号,便是犯错也没人敢把她怎样,更不会把赵青宸放在眼里。 “哼,赵世子真是胸怀天下,既然如此忧心,怎不见你散尽家财,帮扶弱者?有些人就是满嘴仁义道德,其实心里都是自私自利,无耻至极。” 赵青宸虽然嘴皮子溜,但不太擅长应对大公主这种胡搅蛮缠的打法。 大公主是赵晚晴为数不多的死对头,这么多年,只要见面就得争锋一番,从来没有好好说话的时候。 “惠帝有个广为流传的故事,说有一年饥荒四起,百姓无粮可吃,只能漫山遍野的挖草根、吞食观音土,很多人被活活饿死。有大臣将此事上奏,他不解的问:百姓无粟米充饥,何不食肉糜?” “大公主觉得我讲的故事和您可有相似之处?您是天下女子学习的典范,本该戒骄戒躁,却奉行骄奢淫逸,不觉得羞愧吗?” “羞愧?安亲王常年在市井斗鸡走马,赵世子整日游手好闲,食君之禄,却不忠君之事,他们都不羞愧,本宫羞愧什么?” 赵青宸被点名后战斗力再次拉满,既然她不要脸,自己就让她彻底没脸。 王远之的各种流言蜚语从他脑中过了一遍,挑了几个有鼻子有眼的说道:“大公主,我前两几日游手好闲的时候听了个小道消息,说驸马在春香楼包养了个头牌,还欲立为外室。结果消息传出来的第二日,驸马的脸就被抓花,那头牌也彻底消失不见。这艘画舫贴着京造,船身崭新,显然是第一次下水,难不成是驸马送您的赔罪礼?” 大公主神情一僵,赵青宸知道自己猜的八九不离十。 他继续说道:“父亲和我确实喜欢在市井间走动,这些年也虚长了些眼力,东西好坏一看便知。您这艘画舫没万两银子下不来,单凭驸马一年千两银子的供奉如何买的起?听闻驸马收了不少门客,还热衷于举贤荐能,难不成是买卖官职得来的?” 他话音刚落,本坐在画舫里的宾客们三三两两地走了出来,不一会就挤满了船尾。 大公主为了炫耀新画舫,只要看到认识的人就拉到船上,御街的官眷几乎被她扫荡一空,就连曹谦、穆婉清、曲舒阳和曲琇莹都在人群里面。 大家原本都是来逛市集、看灯会的,却被大公主强行扣在船上,心里本就不满,现在听到赵青宸的小道消息,终于有了泄愤的地方,七嘴八舌的讨论起来。 大公主见什么闲言碎语都出来了,马上怒目说道:“本宫好心好意邀请你们同游,你们非但不领情,还恶语相向,是想以下犯上吗?” 崔容时和赵晚晴对视一眼,到底是官家的长女,论身份比他们尊贵,话都说到这个份上,还有这么多人围观,直言拒绝确实不好。又不是鸿门宴,大不了小坐一会再走。 赵青宸收到姐夫的意思,笑嘻嘻的说:“我的大公主堂姐,您要一开始说同游不就好了嘛,何必绕这么大圈子,我们又不是天子呼来不上船的谪仙人。” 他跟着众人招呼道:“大公主盛情难却,逛庙会也不差这一时,咱们先去画舫上见见世面。” 船家将龙舟停靠在岸上,崔容时等人下船,登上画舫。 大公主气愤的坐回贵妃椅,两边小厮识相的重新为她添酒。 上船后,赵青宸忍不住咋舌,我滴乖乖,这对夫妻一个酒后当街纵马,一个豢养面首,各玩各的,活的都挺自在啊。 话说大公主自己能找面首,怎么就不让驸马包养头牌,赵青宸开始同情起了王远之。 大公主见众人都不归位,故意怒斥乐人:“都愣着干嘛,接着奏乐啊?” 大家只能回到画舫,各自找座位坐下。 崔容时同科进士兼好友曹谦挤到他身边,滔滔不绝的诉起苦来:“我就说不出门,婉清非得要逛集市,这回好,被当成人质圈这了。你看这四周雕梁画栋、金樽玉盏的,简直穷奢极欲,明天我回御史台就写折子,非得上达天听。” “先别写,大公主和驸马不只这点事,我已经让宸弟去查,回头你一起状告。” 曹谦咬牙切齿的说:“好,到能写的时候一定告诉我,看我不给她写个万字奢糜录出来。” 魏欣兰主动提杯:“大公主盛情款待,臣女感激万分,借此良宵,大家不如共同敬大公主一杯?” 赵晚晴等人面前的酒杯都是空的,大公主给身侧小厮使了个眼色,说道:“傻愣着干嘛,不知道给长乐郡主倒酒?” 大公主嘴里只说长乐郡主,绝字不提宰相夫人,可见两人积怨已久。 那小厮面带笑意,拎着酒壶款款走到赵晚晴面前,刚想说话,就见崔容时面若冰霜的看过来,宰相之威压的他丝毫不敢妄动。 赵青宸早就安排随从携酒上船,他才不敢喝大公主的酒,谁知道下了什么不三不四的东西。 小厮被他一把推开,而后安排随从给自家人斟酒,冲着大公主说道:“公主的贴心人我们可不敢劳驾,您还是留着自己慢慢享用。” 转身又对着其他人调笑道:“说来也巧,刚刚在大街上看到驸马酒后策马狂奔,看方向应该是奔着酒肆去的。哎呀,有酒肆的地方就有勾栏瓦舍,也不知道驸马能不能管住腿。” 船内人听罢都笑了起来。 “赵青宸!” “我也是关心则乱,这臭嘴就是不会说话,大公主您可千万别同我一般见识,喝酒,咱们喝酒。” 所有人都在心里感叹,赵世子来的太及时了,有他在,大家还乐得在这看热闹呢。 第121章 毛遂自荐 第一杯酒喝完,魏欣兰又笑着说:“大公主,咱们这船里还有位新朋友,您应该还不认识呢。” 近日大公主小病一场,任何宫宴都没参加,她扫视了一圈,发现坐在李雯身边的沈云舒,扬了扬下巴问道:“你说的人是她?” “正是,沈小姐是西亭伯嫡女,官家亲封的荣安县主。” 大公主嘴角勾出一个嘲讽的弧度:“就是她抢了你的亲事?” 魏欣兰眉梢颤抖了一下,这大公主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沈云舒不喜欢被人用端详的眼光审视,起身行礼说道:“臣女沈云舒,拜见大公主。” 大公主没让她起身,上下打量一圈,而后品评道:“魏欣兰,你输的不冤,人家样貌和身段确实比你强的不是一星半点。” 哼,从一开始就拿她做筏子,还在那边洋洋自得,她才不会让魏欣兰好过呢。 魏欣兰气得攥紧了手帕,若不是大公主相邀,父亲母亲不可能让给她出府,这口气她说什么都得忍下。 慕北辰起身拉起了沈云舒,直视大公主:“云舒,大公主忘了让你起身,你也不能老实的一直行礼,否则外人该说大公主不懂礼教了。” 大公主瞥了一眼魏欣兰,笑着说:“以前怎么没见慕大人这么会心疼人,你这般举止温柔,本宫还真不适应。” 慕北辰讥讽道:“有人样才值得被人心疼。” 魏欣兰遭遇连番讽刺,终于坐不住了,她气愤的说:“慕北辰,你不要欺人太甚!” 赵青宸撇了撇嘴,这些女子生气时说的话怎么万年不变,自家夫人揍人还能刀枪棍棒斧钺钩叉的不重样呢,多带劲。 “魏小姐,感情的事莫委屈自己,也莫强求别人。能让女子委屈的,都是不值得的,何必自怨自艾呢。” 大公主往后倚了倚,一个小厮自然地凑过来为她按摩,另一个小厮则精心扒了片橘子喂到她嘴里,大公主眉宇舒展开来,两人的服侍显然让她很满意。 “赵世子这句说的倒是人话,舍得让你受委屈的人,都不值得对他用心良苦。男人往往靠不住,及时行乐才不负这大好人生。” 赵青宸是建议女子自尊自爱,可不是像她这样左拥右抱…… 魏欣兰见多说无益,向上轻车都尉郭逊之女郭芸芬使了个眼色,示意她按照刚刚交代的做。 郭逊得祖上荫德庇护,但在汴京城的勋贵里并不起眼,走了魏侯的门路才领了个从四品上轻车都尉的虚职。 尽管魏欣兰名声已坏,但有父亲这层关系在,郭芸芬仍然不敢违逆她。 “大公主,臣女听闻曲翰林擅长洞箫,不知今日有没有荣幸能聆听一曲?” 曲舒阳是今科状元,大公主自然听过他的名号,经郭芸芬一提,也好奇起来。 “听说曲翰林绘了一手好丹青,没想到还擅长音律。既然大家都好奇,不妨为我们演奏一曲如何?” 曲舒阳本是陪着妹妹闲逛,在河边遇到正要登画舫的大公主,就被强拉了上来。 现场这么多男乐师演奏,大公主还让他当众吹箫,着实有点侮辱的成分。 他拱手回道:“回大公主,君子六艺是必修课,我朝文人大多精通,洞箫只是臣的爱好,不敢说擅长,在诸位大家面前,臣不敢班门弄斧。” 大公主本就是个跋扈的性子,自己提议被曲舒阳当众拒绝,脸立刻拉了下来,冷冷说道:“曲翰林倒是清高,既然你才疏学浅不愿意演奏,那就换你妹妹来奏一曲,曲府的大家闺秀总不能连点乐器都不会?” 这分明是故意找茬,曲琇莹气的脸都红了起来,大公主怎么能把官宦子女当乐人一样随意差遣。 魏欣兰冲沈云舒笑了笑,你不是智谋过人吗,当着慕北辰的面,看你怎么给曲大公子解围? 沈云舒心知自己连累了表哥和表姐,无论谁来演奏,对他们而言都是极大的羞辱。 她刚想起身,李雯一把按住了她。 官家已经赐婚,她不能在这个时候冲动,真要让人传出婚前与他人有私情,那可是欺上瞒下,忤逆圣意啊。 “曲翰林和曲小姐迟迟不动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本宫还不配听你们弹奏一曲?” 曲舒阳挡在曲琇莹身前,原本儒雅稳重的男子只能为妹妹屈服,“臣” “臣女毛遂自荐,愿献奏一曲。” 众人循声望去,一个圆脸笑面的女孩走了出来。 李雯说道:“我知道她,她是镇东大将军之女曹剑莹。” “那不是曹巍的妹妹吗?” 李雯捂嘴一笑:“这感情好,哥哥喜欢曲琇莹,妹妹若是能看上曲翰林,岂不是亲上加亲,但是这辈分该怎么论?” 赵青宸一想也乐了:“各论各的!” 赵晚晴瞪了他们一眼:“涉及女子清誉,你们莫要胡说。” 小夫妻俩立刻闭嘴。 曲琇莹见女孩眼熟,一时没想起她是谁。 曹剑莹冲她眨眨眼:“姐姐忘啦,除夕宫宴时有人说我出身武将之家,不懂风雅情趣,是你帮我解的围。回府后我就奋发图强、励精图治嗯……” 其他成语她有点想不起来了 “反正就是很努力的学了一门高雅的民乐。” 曲舒阳好奇的问道:“什么民乐?” 曹剑莹瞪着一双圆眼说道:“快板。” “” 大公主反问:“快板算什么乐器?” 曹剑莹不解的问:“桥头唱莲花落的戏班子都是用快板打点,怎么能不算呢?” 赵青宸被女孩逗笑了:“这位小姐说的对,乐器包罗万象,吹叶用的还是叶子呢,你说算就算。” 曹剑莹笑着恭维道:“赵世子真知灼见,你说是就是。” 众人:你们说啥就是啥。 第122章 名曲消魂 大公主听他们胡扯了半天,心里已经开始隐隐不快,问道:“你就是镇东大将军嫡女曹剑莹?” 曹剑莹点头:“正是臣女。臣女虽然不如其他小姐那般多才多艺,但胜在胆大心细脸皮厚,嘴甜心善办事稳,包大公主满意。” 镇东大将军是为数不多的猛将,极有可能被提为上将军,大公主虽然不喜她粗鲁的性子,但也犯不着当面就否定,给自己树敌。 曹剑莹见大公主迟迟不说话,赶忙补充道:“大公主若是喜欢听洞箫,臣女也可以勉力一试,只要您不弃,我必生死相依。” 女孩的快言快语让大家会心一笑,多讨喜的姑娘。 “曹小姐愿意为大家演奏自然好,但不能代替曲翰林和曲小姐。” 赵青宸实在看不惯她的胡搅蛮缠,站起来说:“既然大公主这么喜欢看人演奏,不如我们一起给你演奏个节目。说来也巧,我刚好也会一门高雅民乐。” 魏源好奇的问:“什么民乐?” 赵青宸掏出自己随便从卖货郎处给儿子买的蛙鸣鼓,说道:“这是蛙鸣鼓,只要用木棍在青蛙背上的凸点来回滑动,便可发出呱哇呱哇的声音,倘若快速滑动,就能奏出盛夏池塘里此起彼伏的蛙鸣声。” 说完他随意用木棍拨弄几下,果然呱呱声持续传出。 大公主深深觉得自己被人耍弄了 魏源感叹道:“乐之一道果然博大精深,受了赵世子的启发,我竟也思绪泉涌。” 他将自己用餐的桌子搬了出来,用手拍了几下,发出“砰砰”的声音。 “我这是就地取材,全当是击鼓配乐了。” 曲舒阳见大家都来帮忙,也不再扭捏,从乐师手里拿过一支洞箫。 曲琇莹也跟着从乐器堆里找出一把琵琶。 五人的乐队初步建成,大家看向赵青宸,等他发出指令。 赵青宸看了一圈大家手中的“乐器”,雄心一振,拿出指挥千军万马的架势说道:“既然管弦乐都已备齐,我们就为大公主演奏一首《霓裳羽衣曲》。” 众人哄堂大笑。 赵世子特意挑《霓裳羽衣曲》这样旖旎动听的乐曲演奏,分明是让大公主下不来台嘛。 反差越大,就越莫名的好笑。 大公主怒斥道:“胡闹,《霓裳羽衣曲》乃前朝名曲,磬箫筝笛递相搀,击压弹吹声逦迤,你们这些东拼西凑的玩意如何能演奏?” 赵青宸满怀信心的说:“此曲入破本就由散板引起,我们用快板破曲,功效是一样的。原曲乐器用的是磬、箫、筝、笛,我们有洞箫、琵琶,再加上双鼓助阵,简直万事俱备,只欠开演呐。” 说完他还嬉皮笑脸的反复拉锯蛙鸣鼓,喜人的呱呱声频频传出,再次把船内众人逗的前仰后合。 赵晚晴见弟弟铁了心要演奏,帮衬着说道:“大公主之前步步紧逼,非得让曲家人演奏,现在又挑三拣四,难不成是故意为难曲家?” 捉弄归捉弄,大公主还真不敢把正二品太子少傅的家人怎样,她也担不起故意为难曲家这顶帽子,只能咬牙说道:“既然长乐郡主都发话了,你们就速速演奏。” 赵青宸得令后,大手一挥:“开奏!” 众人又笑成一片,不知道还以为他要揍人呢。 先是劈里啪啦的一段快板声破曲,而后洞箫悠扬的声音升起,中间还夹杂着可笑的呱呱声,随后琵琶声附和而上,桌子也应景地被拍的当当作响,这套不能称之为曲的奏乐简直是随心所欲、毫无配合、各自为政。 整套演奏的点睛之笔就是蛙鸣鼓,每每“呱呱”声响起,都让大家乐不可支,直呼赵世子太有才了。 大公主全程铁青脸听着,心里恨上了魏欣兰,就她多事,平白让自己这么丢人。 好不容易熬完一曲,大公主刚想说话,就听赵青宸大喊一句:“再奏一遍。” 众人又乐了起来,赵世子还想再“揍”一遍。 在第二遍演奏完后,大公主直接高声大喊:“停船!” 赵青宸意犹未尽的说:“咱们相逢既是缘,大公主怎能这么快逐客,臣弟还没给你奏够呢。” “本宫已经听够了,你们赶紧下船!” 崔容时掏了掏耳朵,昧着良心说:“定是宸弟的《霓裳羽衣曲》太过销魂,大公主想独自慢慢回味,咱们也不好多叨扰公主,就此别过。” 赵青宸叹气说道:“好,虽然余兴未了,但咱们客随主便,这就走,大公主你也别费心远送了。” 几人闹够了场子,拍拍屁股就走人。 人群逐渐散尽,大公主再不能控制心中的怒火,走到魏欣兰面前,抬手就是一巴掌。 她手上戴着玳瑁镶珠的护甲套,这一巴掌打下去,直接扇出五个血指印。 魏欣兰捂着胀痛的脸,含泪说道:“大公主” “闭嘴,怪不得父皇问责你,那日就该打死你,免得到处惹是生非。滚,以后别让我再看到你!” 魏欣兰的侍女们见状不好,赶紧把她拉走,大公主是真下死手啊。 第123章 一波三折 赵青宸从船板一跃跳到岸上,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终于从魔窟炼狱中逃出来了,一个英俊男子身处乱世真是太危险了。” 李雯扶着赵晚晴走下船板,不解的问:“姐姐,夫君为什么能如此不自量力?” 赵晚晴想了想:“大概他小时候能参照的对象只有父亲,长大后身边还都是纨绔子弟,所以他总觉得自己略胜他人一筹。” “那现在有姐夫,他怎么还能盲目自信?” 赵青宸摇头晃脑的走过来,理直气壮的说:“夫人啊,学会放弃,也是一种大智慧。比不过就放弃,放弃不了就融入,万事自有解法,只要不为难自己就行。” 说话间,他们的眼神同时看向一处。 曲舒阳扶着曲琇莹下船,看到走在人后的曹剑莹,也自然的伸手去扶,哪想曹剑莹一个重心不稳直接跌倒在他怀里。 赵青宸张大嘴巴:“众目睽睽之下,这” 魏源痛心疾首的说:“为什么我就没有主动投怀送抱的人呢?” 赵青宸对他的措辞颇为不解:“主动?” 身为大理寺资深探案人员,魏源认真剖析突发事件:“你见过人左脚绊右脚,平地摔倒的吗?” 众人一脸恍然大悟,曹小姐不出手则已,出手也是一鸣惊人呐。 曲舒阳顿时手忙脚乱,后面就是河,他不能推开曹剑莹,脑子一乱,直接像拎鸡仔一样将她提到岸上。 在众人感叹曲舒阳不解风情时,一道冷冽的声音传来:“你们在做什么?” 曹巍下值后到御街寻妹妹,听到街边商贩的讨论,方知各府沿河游玩的官眷都被大公主请到画舫上。 他生怕妹妹在席上语出不当,恐受大公主责罚,于是一路策马,追着画舫疾驰,结果远远就看到这一幕。 以妹妹走梅花桩都能如履平地的能力,怎么可能下个船还跌倒! 曹巍此刻头顶生烟,要被这个胆大妄为的妹妹气死了! 曲舒阳自小受着仁义礼智信孝的教导,本就满心自责,自己鲁莽的举动坏了曹小姐的名节,又听到曹巍的怒喝,脚下一乱,人向后仰了过去 走在最后的慕北辰见状,拽住他的衣领,用力往岸上一抛,曲舒阳终于平安登岸。 魏源撇嘴念叨:“我家慕大人一定是怕曲大人砸到沈小姐身上,才出手相助,否则依他的性子,曲大人掉河里他都能冷眼旁观。” 赵青宸好心戳了他一下:“你家大人听到了。” 慕北辰扔过去一记眼刀,他怎么可能冷眼旁观,曲舒阳真要掉下去,肯定溅他们一身水,自己的准夫人绝对不能湿身。 曹巍急勒缰绳,纵身跳马,直接走到曲舒阳面前,眼神不善的盯着他。 虽然妹妹很可能是故意的,但作为兄长,他还是得替妹妹撑腰。 曲舒阳诺诺的开口:“刚才确实是情急,我会负责的。” 曹剑莹赶紧答应:“我同意他负责。” 众人 曹巍 他脸色由青变紫,胸中仿佛有一股怒火在燃烧,随时都可能爆发出来。 “你跟我过来。” 曹剑莹蔫头耷脑的跟着哥哥走,刚走几步又回头看了看曲舒阳,示意他别担心。 赵青宸:这姑娘心真大,与其担心别人,还不如担心自己,少不了被她哥一顿胖揍。 魏源:好好的夜游,怎么发生这么多事,话本子都不敢这么写。 远离人群后,曹巍严肃的质问妹妹:“你为什么故意跌倒?” 曹剑莹知道瞒不过哥哥,心虚的说:“父亲总在家里说官家重文轻武,咱们武将世家日子不好过,我这不是想改善一下门风嘛。” “哥,你都没看到,曲大人今日吹洞箫吹的宛若仙人,天籁之音也不过如此。我想了,我要嫁就嫁给这样的状元郎,以后谁也别说我不懂风雅,我夫君就是风雅。” 曹巍蹙眉:“一个姑娘家张口闭口就是嫁人,你还知不知羞?” “父亲都说了,情场如战场,主动出击才能攻敌不备,咱们武将人家不拘小节,不必在意过程。况且他要是不喜欢我,我也不会过多纠缠,毕竟科考三年一届,大不了我再等下任状元。” 曹巍扶额说道:“父亲醉话你记的清清楚楚,我跟你说多读书你怎么不听?人家曲家诗书传家,怎么可能宗妇娶个武将之女?” “父亲说醉话可比清醒的时候有道理多了哥,你也是要当将军的,哪有必胜的战役,不过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罢了,什么结果我都能接受。况且你不也喜欢曲小姐嘛,咱俩一起改善门风,没准以后我们曹家的孩子也能考状元,多好啊。” “” 曹巍一向说不过满脑子歪理邪说的妹妹,事已至此,只能回府后再跟双亲商量。 曹剑莹见哥哥不再反对,高兴的跑了回去,她还没逛庙会呢。 一行人在河边静静等待,不一会就看到曹剑莹像小燕子一样飞奔回来。 大家心想,曹巍一定是哥纲不正,居然一盏茶不到的功夫就惨败在妹妹手里。 曲琇莹担心的问曹剑莹:“你哥哥怎么说?” 曹剑莹满眼笑意的说:“都是巧合,没关系的。” 面前的女孩眼神明亮,笑容真切,曲琇莹又增添了几分喜欢。哥哥总是老气横秋的,若嫂子性格活泼,爱说爱笑,未见得不好。 曲舒阳深思熟虑后说道:“曹小姐可否借一步说话?” 其他人识趣地散开,烟波河上的故事真多…… 两人面朝河面,曲舒阳吐露出自己的心里话:“我有喜欢的人。” 曹剑莹侧头看向身旁芝兰玉树的男子,缓缓说道:“我知道,你吹洞箫时看的都是别人。” 她扯了扯自己的衣袖,低声说:“没人说一生只能爱一个人,也没人说重新开始是对过去的背叛。虽然我不似你们文人一样会引经据典,但我坚信” 她抬头看向面容清俊的男子:“时间是最好的良药,可以治愈一切,也可以冲淡一切。” 曲舒阳有些惊奇的看着侧头浅笑的女孩,她的笑容如春风拂面,脸颊上有两处深深的酒窝,让人不由自主地心生欢喜。 “我刚才是故意跌倒的。” “” “不跌不相识,经此一事,你也算记住我了。” 说完曹剑莹就跑向曲琇莹,她先去攻坚小姑子,从内部瓦解敌人的堡垒。 曲舒阳愣愣的站在原地,脑袋里有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挥之不去。 因为刚刚的几番耽搁,庙会的祭祀仪式已经结束,一行人只能四处闲逛。 夜幕下的街市灯火闪烁,人声鼎沸,打花棍、舞狮子、木偶戏、杂耍等表演让众人应接不暇。 沈云舒感叹道:“虽然今晚一波三折,但也妙趣横生,我很开心。” 慕北辰悄悄牵起她衣摆下的手,十指紧扣。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他也开心。 第124章 车内私语 月色凉如雪,星空夜幕胧。 众人从庙会踱回御街时已是二更天,整个街市仍然千灯照碧云,人声鼎沸物嘈杂,远迩笙歌不绝于耳。 赵青宸略带遗憾的说:“御街夜市直至三更才散尽,若不是今日还有几位小姐们在,我们还可以” 李雯立刻打断他:“夜半三更不回府,你还想干嘛,去勾栏瓦舍把酒言欢吗?” 赵青宸赶紧摇头:“可不敢乱说,为夫这小身板如何能去那虎狼之地,你是知道的,我心有余而力不足啊,我只是想陪几位朋友再喝几杯清酒而已。” “想喝酒是,回去我陪你喝,咱们用海碗喝,谁先吐谁认怂。” 赵青宸一向识时务:“夫人将门户女,这个不用比,自然是我怂。” 魏源越发佩服赵青宸的能屈能伸:“赵世子实乃真正的勇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魏某佩服。” “哼,你是没成亲,所以才敢说风凉话。等你直面惨淡人生的时候,本世子定上你府门口放鞭炮以示祝贺。” 在三人拌嘴时,其他人正临行道别。 赵晚晴拉着沈云舒的手,恋恋不舍的说道:“听闻妹妹再过月余就要及笈,若不嫌弃,让我为你加簪可好?” 汀溪和雪芽听罢都惊喜不已,宰相夫人儿女双全又身居高位,是再好不过的全福人选。若能请她做正宾,小姐的及笄礼在整个汴京城都是首屈一指的体面。 沈云舒敛衽行礼:“姐姐若能为我加簪,云舒自然幸甚至哉,不胜感激。” 曲琇莹自告奋勇的说:“我要做赞者。” 爱凑热闹的曹剑莹也跟着说道:“我也要去,让我做沈姐姐的有司。” 待李雯回神,沈云舒及笄的礼者都被抢光了,她喃喃问道:“那我做什么?” 赵青宸安抚的拍了拍妻子:“为了沈小姐能圆满及笄,你去观礼就行,这样对谁都好。” 一众人都被他的话逗笑了,知妻莫若夫啊。 说笑过后,曲舒阳正色向曹巍行礼:“今日之事我会同家父说,稍后必定会给曹大人回复。” 曹巍看了看曲琇莹,觉得这事好像有点复杂,略微难为情的说:“家父可能也有事情要和曲大人讲。” 赵青宸意味深长的说:“我猜以后曲府和曹府会是汴京城最和谐的亲家。” 魏源点了点头:“毕竟互有人质在对方手上,不和谐不行啊。” 崔容时:他们不去河边陪着妇女们浣纱锤布真是可惜了,一肚子家长里短都无处倾述。 道别后,几家人各自回府。 沈云舒坐上了自家马车,慕北辰也自然而然地跟着进车。 “你不是有马吗?” “我的马今日走的有点多,怕是累了。” 钟墨看着手里牵着的马,心想主子真能胡扯,日行千里的良驹还没起跑就累了? 围着汴京城跑十圈,它都不带大喘气的。 沈云舒低头浅笑:“我听说大理寺不养闲人,怎么还养起了闲马?” 慕北辰坐到她身侧,不待她反应,直接将女孩的手握进手心里,温柔的嗓音缓缓响起:“闲人和闲马都无关紧要,还是说说夜半无人时,我们都该私语些什么。” 马车一旁的钟墨和千里马都停下了脚步,他们是闲人和闲马,都不重要 沈云舒脸上闪过一丝涩意,七月七夕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好好的话让他说出来,怎么就变味了呢。 她想抽回手,尝试多次却纹丝不动,对面男人的笑容却越来越盛。 女孩脸颊绯红,面若桃花,慕北辰无意识地触碰她的手心,又忍不住轻轻勾了勾。 霎时间,红晕快速的爬上了沈云舒温软的耳朵,顿时心跳如雷鼓。 男人眼神灼热,女孩羞不自已,时间仿佛在此刻静止。 车外忽而传来锣响和歌声,渐渐越发清晰,沈云舒为了掩饰羞涩,掀帘望向窗外。 两侧有峻宇高楼,灯火照天,她突然意识到,这条街应该是甜水巷,也就是赵青宸反复念叨的勾栏瓦舍之地。 “繁花似锦满目开,锦被冰冷空闲在。前生定是欠他相思债,今生废寝忘食,倚定门儿待,房栊静悄如何捱?” 阵阵令人面红耳赤的靡靡之音传入耳里,沈云舒觉得更难为情了 她抿了抿嘴问道:“慕大人可有年少春衫薄的时候?我听说文人士子都喜欢骑马倚斜桥,看那满楼被看招。” 慕北辰忍不住笑出了声,眼眸灿若星辰。 “她们招不去我,沈小姐不妨试试,也许你一招,我就来了。” “” 车夫被车内的对话惊得心神不稳,没注意到前方的醉汉,待反应过来时人已到了眼前,赶紧急勒缰绳。 马车停下的瞬间狠狠颠簸了一下,沈云舒猝不及防地往前扑了过去,撞进了男人的怀里。 慕北辰扶住心上人,闷笑着说:“沈小姐招人的方式真特别,慕某着实有点招架不住。” 沈云舒害羞的推开他,刚想说话,车夫一策马,马快速起步,车厢再次颠簸,她又重新扑回到男人的怀里。 慕北辰软玉温香抱满怀,由衷的感叹道:“西亭伯爵府的马夫车技不错,将来一起陪嫁过来。” 马夫…… 第125章 登门提亲 沈云舒靠在慕北辰的胸口,那心跳声铿锵有力且急促慌乱,与他表现出来的从容不迫大相径庭。 这是个心口不一的男人,面上看起来云淡风轻,内里却汹涌澎湃,他也是紧张的。 “祖母已经在准备求亲的事宜,三书六礼、四聘五金、八抬大轿、十里红妆,待明年我们就缔结良缘,白首成约。” 沈云舒听着越发激烈的心跳声,自己的心神也跟着剧颤。 她抬起头,男人正认真的看着她。 慕北辰入眼的是眉目如画,他忍不住伸手细细描绘她的五官。 黛眉浅而细,犹如细烟柳,翘鼻像玉琢,樱桃樊素口。 真是应了那句远山眉黛长,细柳腰肢袅。妆罢立春风,一笑千金少。 “我在母亲的遗物中找到一本诗经,她翻看最多的是《东方之日》,页边都被捏的有些泛黄,我想那应该是她最期待的感情。” 沈云舒缓缓念道:“东方之日兮,彼姝者子,在我室兮。 在我室兮,履我即兮。” 慕北辰最喜欢的是下一句:“东方之月兮,彼姝者子,在我闼兮。在我闼兮,履我发兮。” 月色皎洁,那娴静美好的姑娘,来到我卧房,从此君心称我心,恩爱两不移。 你让我心动,我让你心安,希望我们寸寸时光都情深不变。 —— 卫国公府。 卫国公和初氏应老太君的召见来到静心堂。 老太君头戴抹额,虚弱的躺在卧榻上。 见两人进来,严嬷嬷将老太君轻轻的扶起,又往她身后塞了个靠枕,照顾的精心细致,举手投足之间都是小心呵护。 官家命卫国公居家侍奉母亲,在老太君病情痊愈之前不得奉公。 温院判隔三岔五就来请脉,丝毫不假他人之手,老太君现在身体到底怎么样,卫国公竟全然不知。 “母亲,您的身体可好些了?” 老太君冷笑:“你担心的可不是我身体是否好些,而是你什么时候能返回朝堂?” “母亲您说的是哪里的话,儿子自然是希望您康复的。” 老太君虽然身体虚弱,眼神却犀利,她冷漠的直视卫国公,仿佛他在说笑话一般。 “我身边的翠莲受了何人指使,不仅下迷药迷昏我,还故意烧毁寺庙厢房,初氏不知,国公爷不会不知?” 初氏眉眼一颤,翠莲是家生子,那日卫国公回府后就将翠莲一家全数杀尽。 她隐约猜出了什么,却不敢相信卫国公对自己的母亲也能痛下杀手。还有什么是他不敢做的? “翠莲是不甘受罚,心生怨怼才做出此等背主之事,母亲不是都已经查证过了吗?” “是查证过了,但说来也奇怪,我房里的大丫鬟怎么还有许多金银钗环,胭脂水粉也都不是凡品,还有不少绫罗绸缎。她总不能梳妆打扮、穿红黛绿给我这个将死的老婆子看,初氏,你说她打扮给谁看呢?” 初氏将头低的更深了,答案不言而喻,能说服老太君的大丫鬟叛变,唯一可能的就是卫国公许了她妾室之位。 “初氏,以前我当你是个心思狡诈的,如今看来你却是个傻的。枕边人整日想什么做什么,你全然不知,还乐得替他担坏名声。也对,也许就是你这份傻,才让我凡事都杯弓蛇影的儿子放心。” 老太君说完斜眼看向卫国公,他神色不动,仿佛这些话都不会激起他内心的波澜一般。 “母亲多虑了,说句不恭敬的话,您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儿子还得守孝三年,我怎会盼着您出事呢?” “你是不会盼着我死,却希望我一直缠绵榻上,再碍不了你大展拳脚。作为母亲哪有不心疼儿子的,我正好如了你的愿,就这般烂在榻上。” 既然都已经摊开了说,卫国公也没必要再遮掩什么:“母亲今日让我来,不仅仅是叙家常?” “官家既已赐婚,我们卫国公府也该到西亭伯爵府下聘了,没准孙子成亲,我的病还能好的快点。” 卫国公不解的问:“母亲为何同意北辰娶西亭伯之女,这门亲事不仅不能给他带来益处,还会拖他后腿。” 老太君再次冷笑:“因为这门婚事会让我孙子快活。” “你们父不父,母不母,都想从他身上刮得好处,我宁愿让他找个没有助力的岳家,也不想让你们的阴谋诡计将他拖进万丈深渊。” 卫国公气愤的说道:“他是您孙子,却也是我儿子,我怎会坑害他?” “杀了他的生母和奶娘,让他孤立无援,眼看着他中毒不治,你就是这么养儿子的?” 卫国公突然语滞。 “还是将你那少的可怜的父爱放到幼子身上,卫国公府的世子我自然会看顾,不劳卫国公费心。” 老太君示意严嬷嬷将聘书交给初氏。 “如今我身子不便,没法出门下聘。媒人和聘书都已准备好,劳烦初夫人替我跑一趟西亭伯爵府。” 毕竟这座府邸还是卫国公作主,下聘的事如何也绕不过他们夫妇俩,所以老太君才特意这样敲打他们。 “严嬷嬷,国公事务繁忙,你替我送客。” 卫国公一句话都不想多说,带着初氏就转身离开。 “老爷,这份聘书我是否要送过去?” “总不能违逆官家的旨意,你去送。” 初氏点头。 卫国公又补充了一句:“平日里怎样,去西亭伯爵府就怎样。” 初氏脚步一顿,卫国公的意思是让她不用给西亭伯好脸色。 官家的旨意他不敢违逆,却让她暗地使绊子,坏人全让她来做。 她浅笑了一下,在人之下,只能视己为人,这世道便是如此。 —— 当日下午,西亭伯听门房来报,卫国公夫人带着慕小少爷和媒人登门拜访。 沈伯爷赶紧到寿安堂找母亲,商议如何接待卫国公夫人。 自季姨娘送庄子后,他们母子俩已经好久未坐下谈心,如今相见竟还有些不自在。 老夫人开口问道:“胡闹,哪有登门拜访不提前递交拜帖的?到女方家提亲还带着儿子,怪不得传闻都说卫国公夫人对继子不好,看来所言非虚,她今日恐怕来者不善。” 孔嬷嬷一听,老夫人今天思路清晰,说的在点啊。 沈伯爷赶忙问道:“母亲,那我们该怎么办?” “自古男方求娶,女方都要三推四拒才显得体面,咱们先去正厅看看,探探虚实。” 老夫人虽然不喜欢孙女,但此事涉及到西亭伯爵府的名声,还有聘礼的多少,她可不糊涂。 该是自家的好处一分都不能少! 孔嬷嬷给陈嬷嬷使了一个眼色,她怕老夫人狮子口大开,得赶紧给大小姐通风报信。 陈嬷嬷悄悄退下,西亭伯爵府的荣耀现今可都系在大小姐身上,老夫人糊涂,她们可不糊涂。 第126章 空手而来 老夫人是个爱憎分明的人,她若觉得谁好,十头牛都拉不回来,她若觉得谁坏,在她的地盘那人就得倒霉。 虽然初氏是卫国公夫人,但在老夫人眼里,她不过是个要给原配夫人牌位执妾礼之人,即便下葬都不配葬在夫君身旁,身份地位只比妾室稍高,不足为惧。自己适当尊重就好,犯不着和她低三下四。 孔嬷嬷有时候挺佩服老夫人,尽管她多数时候都行事没有章法,但硬气起来还挺像那么回事。 初氏进入西亭伯爵府便一通打量,四周陈设虽然都是上好的物件,但使用年头颇长,有的缺乏保养,有的已经破损。 譬如她现在坐着的乌木交椅,扶手处磨得发乌,显然用了好些年头且疏于打理维护。 有丫鬟为她递上茶盏,初氏端详一番,茶杯青瓷材质,再掀开杯盖,没有名窑的戳记,只是普通窑场烧制。 她浅笑了一下,这种破落勋贵人家教出的女子,就算有几分机敏,也成不了大器。 老夫人在一群丫鬟的簇拥下走了进来,一打眼就看到正在品茶的初夫人和媒人,初氏的幼子还算乖巧的在一旁吃着果子。 “初夫人还真是迫不及待,老身以为国公府需备好三书六礼才能上门求亲呢。” 初氏哂然一笑,这是在责备她没递交拜帖也没备礼,空手就来了。 “我家老太君忧心世子婚事,心急如焚,上午交代让我尽快送聘书,我也不敢耽搁,午膳还没用就过来了。” 老夫人心想,日头都快下沉了还没用午膳,真是一派胡言。 她状似无意的问沈伯爷:“我听闻大户人家下聘书、行纳采之礼都会送雁,四品以上官员还要送绸缎、首饰等八数、食材十品,初夫人还是年轻,不懂此礼啊。” 张媒人一听坏事了,本来她是要明日才送聘书,一应礼节还在准备中,结果初氏火急火燎地让她出来,才陷入如此尴尬的境地。 她笑着说:“老夫人,世子和县主可是官家钦赐的婚事,满汴京城谁人不说是才子佳人,一双两好,天生地造,如意神仙。我张媒人做媒三十余年,保过最好的亲事也不过如此。今日初夫人是急于见亲家,出门仓促才忘了拿,这些纳采之礼都是全的,随后就到。” 老夫人没接她的话,反而问道:“听闻官家赐婚问名和纳吉都是由钦天监负责,不知贵府纳徵是什么章程?” 初夫人心想,这家人真是穷疯了,上来就问纳徵下聘的礼品,难不成给少了他们还能不嫁姑娘? “老夫人,您问的纳徵聘礼都是我们老太君一手操办,我还真不太清楚。” 老夫人一听眼睛就立起来了,她身为一家主母不清楚,还有谁清楚?连聘礼都不提前告知,还想娶亲,做梦! “哎呀,老身最疼爱的就是我这大孙女,她再有一个月才及笄,我们还想再留她两年呢。” 你们不带诚意来,就休想把我孙女娶回去,官家只是赐婚,却未指定哪年成亲,云舒还小,自家等得起。 沈伯爷在一旁听着,他第一次嫁女儿,流程确实不太清楚,不敢胡乱开口。 张媒人只能干着急,这初夫人什么也没问就出来了,可不得被娘家人刁难。 她赶忙说道:“老夫人,这两姓缔结喜良缘,那是三生石上注定,怎好再拖两年。慕世子官至三品,洁身自好,年过二十还没有通房妾室,那是顶好的儿郎,可不能再等了。” 老夫人皮笑肉不笑:“卫国公府心疼世子,我们也心疼孙女,都是一样的心情,还望你们见谅。” 初夫人没接话,拿起一个橘子细心的给儿子剥了起来。 她就是来送聘书的,其他事和自己没关系,老夫人爱说什么说什么。 一时间室内寂静,落针可闻。 张媒人冷汗都快急出来了,这未来婆婆不上心,娘家祖母还频频刁难,她本以为官家赐婚,两家定是皆大欢喜,结果相看两相厌,她接的是什么活啊? 她灵机一动,问道:“贵府的夫人怎么没在这?” 老夫人做着漫天要价的打算,自然不能叫曲氏,回头她嫁女心切,再做个赔本买卖,那怎么成。 沈伯爷笑着说道:“说来不巧,我夫人身体不适,今日不方便见客。” 老夫人见初夫人神态倨傲,没了聊天的心思,打算直接送客:“初夫人可还有其他事情要说?” 初夫人假装没听见,悠闲的将最后一瓣橘子递给儿子,拷问起儿子的学业:“你进学已有三年,可听过奇货可居、待价而沽这两个成语?” 慕宸轩一直在听母亲和那位老夫人的对话,他自然知道母亲要问什么。 “儿子知道,说的是把珍奇的货物囤积起来,等待合适的时间以高价出售。” 初夫人笑着点头:“我儿学的不错,但也要知道天有不测风云,等来等去没准就会错失良机,人财两空。” 老夫人狠狠地将手中的茶杯放到桌上,传出“哐当”的一声。 这初夫人实在可恶,居然嘲讽她将孙女当作货物囤积。 张媒人心急如焚,屁股像长钉子般坐不住,好好的送聘书,怎么会闹成这样? 慕北辰清冷的声音从门外传来:“荣安县主待嫁闺中,慕某自然要用椒房之礼求娶,与她情定三生,永结秦晋之好。”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曲氏和沈云舒走在前面,慕北辰手提两双大雁紧随其后,更有小厮随从捧着各式纳采之礼,一行人从门外走了进来。 张媒人这才松了一口气,暗叹道继母果然不是个东西,求亲的礼数还得慕世子亲自准备。 第127章 盛世红妆 三人进来后,气氛明显变得不一样。 慕宸轩立刻拘谨的起身,乖巧地喊了声:“大哥。” 沈伯爷心虚地看向夫人和女儿:“你们怎么来了,这有母亲操持,本不用……” 慕北辰说道:“沈伯爷,连我善解人意的继母都知道提亲下聘需要父母在场,曲夫人如何能不在?” 他将“善解人意的继母”这几个字念的嘲讽意味十足,初氏顿时觉得脸上火辣,慕宸轩的神色也颇为难看。 沈伯爷对慕北辰有着发自内心的畏惧,他点头如小鸡啄米般回道:“是,是,贤婿说的对。既然人都来了,大家就坐下一同商讨。” 老夫人咳了一声,庚帖都没换,称什么贤婿。 “历来商讨婚事都是长辈作主,云舒,你还是陪着慕大人在府里四处走走。” 慕北辰笑着问道:“老夫人刚刚提起聘礼,继母对我的事一向不上心,恐怕您也问不出来什么,用不用我来跟您细说?” 老夫人眉头抽搐跳动,只要有慕北辰在,她肯定讨不到好,但这初氏也确实不担事,不问他还真不行。 沈伯爷没有母亲的骨气,赶紧打圆场:“以后都是一家人,谁说都一样,北辰说说也好。” 慕北辰先问向初氏:“国公府可准备了世子份例的聘礼?” 初氏在他手里吃过不少亏,不敢轻易敷衍他:“世子成亲是大事,公中自然要准备的。” 这么回答就是在告诉慕北辰,她将按照世子的惯例准备,不会多也不会少。 慕北辰点头:“怪不得全府上下都夸夫人能干,做事还真是周全,不偏不倚。但有一点,轩弟现在正值苦攻学业的要紧时期,我建议你莫要带他四处乱走,免得各府以为卫国公府的少爷游手好闲,不思进取。” 初氏带儿子出来,本来是想给西亭伯爵府一个下马威,告诉他们府里不只一位继承人。如今被慕北辰当众戳破,她也只能咬牙应下,因为一旦反驳,这个继子会说出更难听的话,让她彻头彻尾的没脸。 慕北辰而后跟沈伯爷说道:“聘礼会由三部分构成。” 沈伯爷马上瞪大眼珠子听,老夫人也忍不住身子前倾,确保将他说的话听的清清楚楚。 “官家和皇后娘娘会钦赐婚贺之礼,现已责令礼部操办,御赐之物我将全部纳入聘礼。” 这个老夫人和沈伯爷不感兴趣,御赐之物他们可不敢留。 “晚辈母亲陪嫁的嫁妆都已清点完毕,倾尽外祖家半份家财的嫁妆自然要由世子夫人操持。” 当年琅玡王氏嫁女震惊全城,嫁妆如流水一样送进卫国公府,两个院子都装不下,让各大名门世家真正见识到什么叫十里红妆。 琅玡王氏号称“王与马,共天下”,这份嫁妆老夫人就算眼馋也不敢动半分,谁会去挑衅百年世家,有命拿没命花啊。 “最后一份就是国公府给我准备的聘礼,虽然不知道多少,也聊胜于无。” 初氏气的咬紧下唇,世子聘礼的惯例折合成银钱不过万两,与王氏的嫁妆相比可不就是聊胜于无嘛。 这份庞大的聘礼放眼汴京城也无出其右,怪不得人人都说慕北辰是最富有的世子,连赵青宸都得排他后面。 “老夫人,聘礼您可满意?” 老夫人默不作声,她心里还没盘算明白,这里面她可抽不出什么油水,多数都得给沈云舒陪嫁走。 曲氏略带忧愁的问:“按照常规,男方出多少聘礼,女方就要出多少陪嫁,我的嫁妆倒可以给云舒,但也无法与世子的盛世红妆相比。” 老夫人和沈伯爷这才反应过来,男方给的越多,他们陪嫁的也得相应多,公中这些年只是稍有盈余,哪能支撑得了这么巨大的嫁妆。 慕北辰恭敬的跟曲氏说道:“夫人您的嫁妆留着傍身就好,奉公以来我也攒了不少赏赐和俸禄,我会将这些折成银钱、田产、商铺,并入云舒的嫁妆。晚辈的私产都要交予夫人打理,现今提前交了正合适。” 老夫人一听不用动曲氏的嫁妆,立刻谢天谢地,虽然嫁妆都是女人的体己,但入了自家的门再贴出去,比剜她肉还疼。 她紧忙说道:“如此甚好,世子待云舒如此情深意重,云舒以后得好好服侍夫君,事事听夫君的,可不能再像家里一样专横霸权。” 慕北辰听后皱眉,反驳道:“老夫人此言差矣,我要娶的是世子夫人,而不是会服侍和听话的下人。她要承担掌家的重任,还要替我打理人际关系,以后将和我荣辱与共、风雨同舟,说话必然要有权威。云舒性子温顺善良,我还担心她被刁钻的下人欺负,巴不得她再厉害些。” 沈云舒觉得只要有慕北辰在,祖母和父亲都被压制死死的,根本无需她说话,狐假虎威的滋味也不错。 老夫人的脸再次抽搐,自家孙女已经够能顶撞长辈,如今还来了一个更油盐不进的,他们夫妻俩是要上天呐。 初氏握紧手中的茶杯,慕北辰这是在点她,也是在给沈云舒撑腰,再加上老太君的支持,说不准以后国公府的中馈都要交给沈云舒。 曲氏听完频频点头,慕北辰的话总能说进她心坎,如今她有女婿万事足。 “有北辰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我们云舒温顺善良,又得此良婿,姻缘一定顺遂。” 张媒人奉承道:“是啊,缘分都是前世修来的福气,咱们荣安县主后福多着呢。” 慕北辰笑着跟曲氏说:“今日进宫,皇后娘娘要钦赐玉簪,为云舒加笄。太子妃和昭庆公主听闻宰相夫人做正宾,都称要参加及笄礼,届时还得劳烦夫人增加席位。祖母那有精通各种筵席操办的嬷嬷,母亲也为我留下一些得用的老人,晚辈会提前送到伯爵府,一并帮夫人操办及笄礼。” 太子妃和昭庆公主都要来,估计各家夫人和小姐都会闻风而来,及笄的场面和规模远比寻常,曲氏可能要劳心劳力。所以慕北辰特向祖母请了几位有操持大宴经验的老人,她们精通人情世故,对各府的官眷情况也了如指掌,定能为曲氏分忧。 曲氏听了前半段觉得责任重大,听到后半段却发自肺腑的高兴。且不说太子妃和公主这样尊贵的身份,老太君能将身边人差给她使用,那就是在力挺未来的世子夫人,这场及笄礼必将碾压全汴京城的贵女。 老夫人听完有些出神,那些位贵人她还是老伯爷在时才得见,以后却是孙女常来常往的宾客,这样的身份转变让她猝不及防。 沈伯爷听后满脸红光,女儿及笄礼便如此盛大,不敢想成亲时会是怎样的光景。 初氏则是攥紧了拳头,继子现在就为沈云舒造势,她若嫁进来,自己必将失势。 众人各怀心事,想法百转千回。 沈云舒望向慕北辰,原来真的有人愿意为你遮风挡雨,护你一世无忧。 第128章 延期成婚 卫国公府世子和西亭伯爵府嫡女的亲事自今日起正式提上日程。 众人初步商量妥当后,慕北辰向曲氏眨了眨眼,似不想离开。 曲氏福至心灵,配合的说:“大哥给我送来了些新茶,初夫人和慕大人若不嫌弃,到梧桐苑小坐片刻?” 初夫人一肚子气无处发泄,丝毫不想与继子再同处一室,借故府里还有事就离开了。 老夫人和沈伯爷心中同时默念,只要慕北辰不留在寿安堂,随便去哪都行,这尊大佛有权又有钱,他们不敢撵也不敢留,一语不合就被挤兑,着实吃不消啊。 丈母娘看女婿是越看越喜欢,一路上曲氏将慕北辰从头夸到脚,说的天花乱坠,满心满眼都是欣赏。 沈云舒和薛嬷嬷对视而笑,最近曲氏越来越开朗,与之前自怨自艾的模样判若两人,真好。 三人进屋落座后,慕北辰直接说道:“官家已命钦天监测算婚期,我想着云舒还小,再等一年成亲也不迟。” 他从沈云舒的字里行间听出她担心母亲,西亭伯爵府还有很多未完之事,自己也没处理好卫国府的诸多破烂事,不妨给彼此一些时间,让他们用最好的姿态迎接婚事。 曲氏惊讶的张大嘴巴,慕北辰已经弱冠之年,居然还能这般体谅,这个女婿简直太好了。 哪个母亲不希望女儿多陪伴,她感动的眼含泪花,连说了三声好。 薛嬷嬷见她泪窝浅的毛病又犯了,立刻提醒道:“夫人,晚膳的时间快到了,要不请慕大人用完晚膳再走?” 曲氏一拍手:“你看看我,一欢喜就把正事忘了。北辰别走了,晚上就在这吃,伯母给你张罗饭去。” 慕北辰每次来梧桐苑都有一种回家的亲切感,他点头应下:“有劳伯母了。” “一家人不说二家话,千万别客气,你来伯母高兴。你们先聊着,我去去就来。” 曲氏走的时候还顺便带走了汀溪、雪芽以及杵在门口的钟墨,并且随手关门。 无关人等不要影响她女婿谈情说爱! 慕北辰低声笑了起来:“伯母真性情,以后我也是有靠山的人了。” 沈云舒也笑了:“还得我们财大气粗的慕世子魅力大,三言两语就将我母亲哄得团团转,待你都快比待我亲了。” 慕北辰抬眼撩她,径直将她的芊芊细手握在手里,一寸一寸的摩挲。 沈云舒隐约觉得他牵手的姿势越来越熟练,只要没人就喜欢动手动脚,而且越发的得寸进尺。 “当不起财大气粗这四个字,在下的财产已经悉数交给世子夫人,以后我便身无分文了。” 说完还煞有其事的叹了口气:“可怜如今窘迫的连个荷包都没有。” 沈云舒嗔了他一眼,刚才那挥金如土的劲呢,现在哭穷谁信呐。 她从手袖里掏出一个同心结,递到慕北辰面前。 同心结上面用锦带编成连环回文式的结,下面坠着一块汉白玉佩,做工精致文雅,显然是用了心的。 “荷包还没绣完,这个同心结你先佩着。” 慕北辰没接,反而侧身靠在椅背上,斜瞄着眼前人。 他唇角噙着笑意,狭长的眼眸里闪烁着狡黠的光芒,为原本清俊的容貌平添了几分妖娆。 “腰间双绮带,梦为同心结。有幸得荣安县主的同心结,吾心甚欢,一时竟忘了该如何佩戴。” 沈云舒略带可惜的收回同心结:“既然世子如此健忘,那就只能一会让钟墨帮你戴了。” 同心结被一把抢了回去,慕北辰利落的挂在腰间,说道:“他的手马上就要残了,还是我自己来。” 钟墨:无端受伤是怎么回事 两人说笑了一会,沈云舒问出心中的疑惑:“你为何要将婚事推迟一年?” 年纪小这种理由骗曲氏可以,她不信。 “官家让我那好父亲居家侍奉祖母,预计短期内不会让他反朝。我怕他一肚子坏水无处释放,再借机寻你麻烦。” “可这不是长久之计,他连” 沈云舒不知道这话该怎么说,一个连母亲都能迫害的男人是没有底线的,躲得了一时,也躲不了一世。 “我打算搬回国公府。” 沈云舒震惊的看向他,任职大理寺这八年他都独自住在外面,如今怎么肯回府了。 “有时候激化矛盾才能解决矛盾,我得把水搅浑,看看卫国公下一步要怎么做,初氏会如何反应。” 沈云舒蹙眉说道:“这样你会很累,不仅要处理公务,还要防范家里。” 卫国公既然能策划上次的刺杀,就不会放过早已心生怨怼的儿子,虎毒也许真的会噬子。 慕北辰把玩着手中柔荑,冷笑着开口:“该来的总会来,躲不开也逃不掉,不如就比比谁的拳头硬。” 女孩的声音温柔而坚定:“我会帮你查伯母的死因,府里的事也会和你一起面对,你不用自己承担这么多。” 慕北辰站起来,将面带怅然的人轻轻揽在怀里:“还没成亲就让你替我如此费心,是我不好。” “夫妻本是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既然选择嫁给你,我就已经做好了直面他们的准备。” “我想给你再找两个丫鬟,一个善药理,一个善拳脚,这样我不在你身边时也能安心。” “好。” 曲氏准备好晚膳后,贴心的敲门再入内。 圆形餐桌上,三人品味酸甜苦辣,共享三餐四季,人间烟火尽在碗中。 岁月静好,一室安然。 第128章 观及笄礼 随着及笄礼的临近,整个西亭伯爵府都热闹起来,发收请帖,购置典礼上的赐字文书、冠笄、盥盆、香炉等一应用品,准备席面所需的菜品、茶酒,所有人都忙的脚打后脑勺。 许多原本不熟悉的世家和官眷均主动递帖要求观礼,座次和菜品一调再调,幸好慕北辰将十余位具有操办大礼经验的嬷嬷和管事派过来,才解了曲氏的燃眉之急。 孙沁宜前年才完成及笄礼,为报沈云舒的搭救之恩,她耐心地帮着曲氏梳理那些繁琐而盛大的流程,逐个校对迎宾、三加、三拜、聆讯等十四个环节,确保人事物万无一失。 曲氏这才意识到,孙姨娘不过只比女儿大两岁,遭逢剧变沦落乐坊司,否则现在也是个待嫁的官家小姐。近两旬的相处,曲氏与她也越发亲近,再没有之前的敌意。 及笄礼当日,沈云舒早早被丫鬟们叫起来,着了件半旧的常服去往梧桐苑。 曲氏一早起就觉得心酸难过,曾经捧在手心的女娇娘如今已及了笄,明年就要嫁人,过往的一幕幕浮现在她脑海里,让她忍不住的潸然泪下。 孙沁宜赶忙宽慰道:“今天是咱们县主的好日子,您可千万别落泪,再把县主也惹得伤感,就不美了。” 曲氏用帕子揉了揉眼睛,长舒了一口气,端坐着等女儿过来请安。 沈云舒在一众丫鬟的陪同下走进内室,郑重的向曲氏行礼道安。 曲氏拉着她的手说:“我的泠泠一眨眼就这么大了,娘还总记得十年前你抱着我的腿要糖吃的样子,仿佛就像昨日一样。” 她用手比划着腿间的高度,女儿四五岁的时候最粘她,走哪都让她抱。自从沈伯爷冷落自己后,一切都变了,她无心于家事,诸多杂事撒手不管,逼的女儿只能自立起来。 她现在无比痛恨曾经失魂落魄的自己,如果时间能倒流,她定不会让女儿再去吃儿时的那些苦。 沈云舒也渐渐湿了眼眶,她只盼着母亲能走出困顿,不再拘泥于过往的伤感,以后若能一直像现在这样就好了。 孙沁宜见母女二人都颇为伤感,赶紧劝慰:“县主该行洗笄浴了,浴桶妾已经让人准备好,咱们现在移步过去?” 洗笄浴是大户人家女子及笄的习俗,女子要摘掉头上的发簪,先用清水洗头,再用花水冲洗一遍,最后由母亲为其梳理发髻,戴上钗环。 母女二人梳妆打扮好后,在孙沁宜的陪同下去往寿安堂。 老夫人看到曲氏和孙姨娘一团和气,气不打一处来。她们之前的冷漠果然都是做给外人看的,现今怕是要联起手来欺负自己一个老婆子。 沈伯爷见母亲出神,提醒道:“母亲,云舒她们来了。” 老夫人正襟教导道:“女子许嫁,笄而礼之,三加三拜,是提醒你要褪去稚气,恪守本分,做个端庄淑女。” 沈云舒行礼:“孙女受教。” 老夫人还想多说一些,门房来报:“老夫人,曲家、宰相夫人、赵世子夫人和诸多位小姐都已经到了正厅,该迎客了。” 沈伯爷赶紧说道:“提醒丫鬟和小厮们,都精神点,今日及笄礼盛大,千万莫要怠慢贵客。” “是。” “母亲,咱们也过去。” 老夫人跟着沈伯爷一同见客,曲氏和沈云舒则做起礼前准备。 —— 慕北辰早早就收拾妥当,他端详着手中的百炼水晶针浅笑。 关于云舒的及笄礼该送什么,他想了好久,自打收到同心结后,他便命人打造了这枚百炼水晶针。 商周的《诗源》里记载,文胄与邻居家的姜氏互生情愫,文胄送姜氏一枚百炼水晶针当作信物,姜氏回赠了同心结,两人夫妻恩爱、永结同心的故事源远流长至今。 希望他们也能如文胄和姜氏那般情深志坚,从一而终。 钟墨面色紧张的走进来:“主子,官家传召。” 慕北辰神情一顿,今日沐休,官家怎会突然急召? 他将水晶针收入袖中:“备官服,准备进宫。” 垂拱殿内,仁宗表情凝重的盯着手里的信件,崔容时、慕北辰、兵部尚书、皇城使等大臣伫立一旁。 “太子于洞庭遇山体滑坡,如今下落不明。” 几个大臣也神色俱惊,太子之前一路都很顺利,怎会突遇山体滑坡? 崔容时回道:“官家,滑坡泥石流等情况通常发生在雨季,现已入冬,太子殿下竟遭遇此事,臣以为未必是天灾。” 不是天灾就是人祸,仁宗攥紧了手中的信件,居然有人敢在太子身上动手脚,是看他年迈心慈了吗? “责令成立救援专班,皇城司和大理寺同去救援太子,朕赐你们御容,如朕亲临,遇有阻碍者,斩立决!倘若太子有任何闪失,整个湖南一路官员都给太子陪葬!” “臣等领命。” 从垂拱殿出来,所有人都神情肃穆,太子遇险是国之大事,片刻耽误不得。 崔容时安排道:“请皇城使清点人马,一个时辰后城门口集合,即刻出发。” 皇城使领命。 崔容时转而跟慕北辰说道:“此行凶险,慕大人赶紧整理一下行李,稍后城门见。” 慕北辰抱拳告退。 出了宫门,慕北辰命钟墨回府收拾行囊,他抬头看了一眼日头,立刻飞身上马,疾驰向西亭伯爵府。 吉时马上就到,仪式即将开始,迎宾、开礼、正宾、笄者等人都已就位。 沈云舒身着素衣襦裙,坐于席位,她频频看向门口,慕北辰还没来。 所有观礼者都交头接耳,传言慕世子对西亭伯嫡女情深意重,居然连及笄礼都不来参加,看来所言不真呐。 有人小声讨论:“官家赐婚,他们身份悬殊,这里面不一定有什么事。” “是啊,卫国公夫人也没来,看来国公府并不重视,也许是咱们想错了。” 老夫人和沈伯爷也有些坐不住,慕北辰之前频频登门,怎会这个时候不来?宾客们都看着呢,他们到底要不要如期举行仪式? 赵晚晴将手放在沈云舒的肩膀:“官家急召,容时一早就进宫了,也许真有急事耽搁,你要沉住气。” 曲氏看了眼时辰,吉时已到,“云舒,要不要开始?” 沈云舒稳了稳心神,垂眸说道:“开始。” 礼乐声响起,曲氏迎客入厅,沈云舒向东而立,司同赞者就位。 曲琇莹作为赞者先行盥手示净,西阶而站。 赞礼唱道:“及笄礼开始。” 第130章 虽迟但到 沈云舒进入东房换上一身采衣,准备接受三加、三拜礼。 门房传报:“昭庆公主驾到。” 观礼众人皆疑惑的回头,传闻太子妃和昭庆公主都要亲临,怎么只有昭庆公主自己来了? 昭庆公主身着黄色祎衣礼服,搭配霞帔,在一众宫女的陪同下走了进来。 “今日是荣安县主及笄礼,皇后娘娘钦赐冠笄,望尔弃幼志,顺尔成德,寿考绵鸿,以介景福。” 曲氏接过冠笄,昭庆公主虽然来迟,但不妨碍行礼。 沈云舒面向皇城方向敛衽谢恩,复面南跪坐。 铜钟被下人敲响,仪式开启。 西亭伯爵府的正厅被装扮成宗庙的模样,沈云舒依据古礼先叩拜天地,再祭拜祖先,最后跪拜父母双亲。 曲琇莹先为她梳了一个高髻,以便加笄。 赵晚晴立于东阶盥手,后走到沈云舒面前高声吟祝:“今择吉日,元服始加。放弃顽性,宜国宜家,祥瑞永嘉。” 初加是一只素玉笄,此笄乃是曲老夫人寻上好的白玉雕琢而成,通体古朴剔透,颇有上古之风。 赵晚晴为她簪上,后起身回到原位。 曲琇莹上前为沈云舒调整了一下素玉笄的位置,以示正笄。 初加礼成,沈云舒起身,与赵晚晴相互作揖,然后在曲琇莹的陪同下回东房换襦裙。 片刻后,沈云舒身穿牡丹缠枝襦裙回到原位,向沈伯爷和曲氏行拜礼,完成一拜。 二加是曲氏定制的花卉镶珠翠宝簪,曲琇莹捧着漆盘侍立一侧。 赵晚晴再次盥手,颂唱道:“吉年吉月,华服再升。孝悌忠信,寿享天年,安乐平生。” 曲琇莹摘去素玉笄,赵晚晴复跪,为沈云舒插上宝簪。 而后曲琇莹再次正簪,沈云舒起身与赵晚晴相互作揖,二加礼成。 沈云舒回东房,换一身赤红晕黑底长袖曲裾深衣,穿戴好便回原位对赵晚晴正肃下拜,完成二拜。 三加是皇后娘娘钦赐的红宝石点翠冠笄,赵晚晴再度盥手,立于沈云舒面前吟诵祝词:“以岁之正,以月之令。咸加尔服,以成厥德,受天之庆。” 曲琇莹上前摘下宝簪,赵晚晴接过冠笄为其戴上,曲琇莹最后一次正冠,三加礼成。 沈云舒起身与赵晚晴互揖道礼,回到东房换最后一件礼服。 曲琇莹从架子上取下黄色古纹双蝶云形广绣礼服,这件衣服是父亲和母亲请十余位苏州绣娘用金丝银线纯手工刺绣,可谓富贵至极。 沈云舒头戴宝石点翠金冠、身着广绣礼服回到正厅,面北行拜礼,完成三拜。 她行完拜礼起身时,慕北辰正从厅外跑进来。 观礼众人齐回头,只见慕世子身穿官服而来。尽管他一路疾驰,略显狼狈,但仍不失英姿挺拔。 “对不起云舒,我来晚了。” 沐休日他还一身官服,因为什么迟到已经昭然若揭。 沈云舒笑容明媚,轻轻摇了摇头,说道:“慕大人虽迟但到,云舒不胜欣喜。” 慕北辰从怀里掏出百炼水晶针,递与她,那双素来冷静的眼睛中流露出一丝遗憾的神情。 “我有公务在身,马上就要启程,无法继续观礼。” 他深深看向眼前的女孩,她华服加身,姿容灵秀,婉丽芳华,如斯美丽,已然牢牢刻进他的心中。 “卿如明月,吾为长风,世间繁华,皆为卿故。吾心所向,非卿莫属。” 在场的女眷都震惊地捂住嘴巴,有生之年居然能听到活阎王的深情告白,还如此炙热缠绵,众人纷纷唏嘘起来,羡慕不已。 沈云舒向他福一礼:“我将与君同道,共赴白首之约。” 慕北辰笑的意气风发,心中的遗憾在此刻一扫而光,他向曲氏行一礼,潇洒转身离去。 沈云舒望着他离开的背影失神,赵晚晴清咳一声,提示道:“三加三拜礼成,还请曲夫人示训。” 后面还有示训、聆训等环节,及笄礼仍在继续,但沈云舒的心仿佛被抽离,整个人都是空荡荡的。 他要去哪,可有危险,何时归来? 第131章 营救太子 及笄礼举办的过程中虽然出了一点小插曲,但无伤大雅,整体还算圆满完成。 沈伯爷笑呵呵的说:“小女笄礼已成,感谢各位宾朋嘉客的盛情参与,鄙府敬备薄宴,聊表谢意,还请诸位移步宴厅。” 这场及笄礼太子妃并未如传言中亲临,但皇后娘娘的冠笄已由昭庆公主送到,另有宰相夫人和诸多世家夫人小姐到场,慕世子也在百忙中莅临,足以证明沈云舒今时不同往日,观礼之人自然要做全套,都笑意盈盈的去了宴厅。 等待走菜时,老夫人和沈伯爷夸夸其谈,从祖上的丰功伟绩讲到近日官家的接连赏赐,恨不能将过去所受的冷遇一遭找回,极尽炫耀之能。 席上有人恭维应和,也有人嗤之以鼻。 吏部侍郎之妻袁氏不屑的说道:“真是草窝里飞出金凤凰,搞了这么大的排场,也不知道能不能消受得起。” 设宴的屋子本就不大,袁氏也未压低声音,她的话清晰的传到周边人的耳朵里。 曲老夫人不禁蹙眉,吏部侍郎虽是从三品,确是个有实权的差事,所以袁氏不怕得罪只有空架子的西亭伯。 曲大夫人低声说道:“听闻袁氏是卫国公夫人的手帕交,没准她此次来参宴就是帮卫国公夫人递话的。” 四周的夫人没人接话,都自顾自的低头喝茶,席面上顿时一片寂静。 有下人将袁氏的话讲给老夫人听,老夫人登时脸色难看起来,沈伯爷及时发挥自己插科打诨的能力:“诶呀,定是菜上的慢,让诸位久等。今日的席面与往日不同,都是依据古法烹饪,所以费了些时间。” 他话音刚落,丫鬟们就捧着精致的餐盘开始鱼贯而入,炙子骨头、红烧鲤鱼、清蒸鲈鱼、缕肉羹等主菜让人眼花缭乱,还配有莲花肉饼、香糖菓子、春笋时蔬等主食瓜果蔬菜,其中很多菜系都是慕北辰派过来的嬷嬷做的私藏秘菜,市面上并不常见。 鸿胪寺卿夫人秦氏状似羡慕的说道:“这缕肉羹和莲花肉饼可是历代钟鸣鼎食之家传下的私房菜,没想到西亭伯爵府竟也有人会做。” 沈伯爷的好友兼未来亲家忠诚伯发出一句惊呼:“这不是定窑白釉描金的折沿盘嘛,沈伯爷私藏不少啊。” 沈伯爷只能干笑,卫国公府派来的掌事见府里没有精致的碗碟,特意从国公府拿出一整套筵席用具,品相这么好的盘子,自家怎么可能有。 他刚想解释,老夫人理所当然的说道:“西亭伯爵府祖上也为平天下立下赫赫战功,区区餐饮嚼用器具有何稀奇?” 沈伯爷被自己母亲的言过其实吓了一跳,怎么不稀奇,这套用具可比今日整个宴席的开销都贵啊。 袁氏冷哼道:“广厦千间,入眠也仅需六尺,纵使家财万贯,日食不过三餐。官家正倡导百官厉行节俭,为灾地筹集善款,老夫人却如此铺场浪费,真是不知世事艰难。” 老夫人被质问的慌了神,朝堂上的事别说她不知道,就连沈伯爷都不清楚,母子俩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回复。 曲老夫人看到这一幕,心知沈伯爷是被人套进去了,赶忙问女儿:“云舒更衣还未结束?” 这种与官眷打口头官司的事,整个西亭伯爵府只有沈云舒擅长,自然得把她请出来给老夫人和沈伯爷的妄言擦屁股。 曲氏闻言立刻离席,老夫人和沈伯爷太容易招惹众怒,自己还是避开的好。 另一厢,昭庆公主正在与赵晚晴等人讲述今日之事。 “太子遭遇了山体滑坡,现今下落不明,官家派皇城使卫眭和慕大人同去营救,估计他们现在已经出发去往洞庭。” 几个女子瞠目结舌,太子是国之根本,真若出事,伏尸百万、流血千里也不足以平天子之怒! “此事是头等机密,你们都是重臣的妻室子女,万不可乱传谣言。”在场都是昭庆公主相识多年的挚友,她才敢将这事托盘而出。 大家赶紧点头,努力消化这个惊天秘密。 沈云舒心中的担心更甚,直觉告诉她,这绝对不是简单的意外,恐怕还有更大的蓄谋等在后面。 曲氏敲击门房:“云舒,你更换好衣服了吗?” 沈云舒定下心神:“母亲,我这就来。” 第132章 蛛丝马迹 沈云舒等人回到宴厅时,室内已经一片哗然,不仅袁氏和秦氏不满,其他官眷也颇有微词。 要不是看在诸多贵人的面子,谁会有耐心听沈伯爷母子俩如此炫耀浮夸的言论。 袁夫人起身说道:“今日我也算在宴上开了眼,沈伯爷大肆挥霍祖产,只知贪图享乐,不思尽忠报国。贵府的宴席我无福消受,就此别过。” 昭庆公主今日能来,一是代表母后给慕北辰未来的夫人造势,二是沈云舒投了赵晚晴的眼缘,加上自己对她的印象还不错,所以才自告奋勇的来赐礼。见此情况,她打算力挺一下新朋友。 “刚刚本宫隐约听到吏部侍郎夫人说父皇忧心灾民,厉行节俭,您这勾金的蜀锦衣裙,再加上所戴的金玉步摇,一套行头下来可价值不菲,难道夫人是想用挥金如土来支援灾民?” 话音刚落,一些年纪小的夫人小姐就低头笑了起来,袁夫人和西亭伯一家半斤八两,真应了乌鸦只看见别人黑看不见自己黑的老话。 沈云舒前几日刚见到张扬跋扈的大公主,现在又见识到行事稳重却言辞犀利的三公主,暗叹宫中的一样米养了百样人,即便是皇家出品都没办法控制良莠不齐的公主们。 她给了袁夫人一个台阶下:“今日诸事颇多,云舒招待不周,夫人们莫怪。来者都是客,怎好让大家空腹而走,府里备了些错认水,有行滞化湿、散瘀止血的功效,最适合女子饮用,袁夫人不妨用点?” 袁氏哪敢在皇后所出的昭庆公主面前托大,她讪讪的笑了笑,默默坐下。 沈云舒摆出了一个请的手势:“公主殿下,诸位夫人小姐,请上座。” 有了昭庆公主和宰相夫人的加持,席上再次归于一片祥和,都是觥筹交错、把酒言欢的声音。 赵晚晴想起曲夫人在路上说的话,吏部侍郎和鸿胪寺卿的夫人今日闹得最欢,且不说刁名在外的袁夫人,身为四品鸿胪寺卿之妻的秦氏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反应,她不太理解。 “听闻秦夫人对私房菜见解独到,众所周知我父王颇好美食,这缕肉羹我也是初次见,夫人能够告知该如何料理?” 崔容时在朝堂上是出了名的老狐狸,长乐郡主作为他的妻子怎会随意发问,定是意有所指,秦氏暗道自己鲁莽了。 她只知相公私下与卫国公走的颇近,袁夫人发难时她也跟着说了两句,想卖个好,没想到却被人盯上了。自家相公好口腹之欲,市舶司的转运使常给府上送大食、古逻等国的美食和特产,有时还会附一些食谱,故而自己也渐渐精通于烹饪,但这些事不能往外说。 “长乐郡主说笑了,我只是在外面的宴席上吃过一次便记忆犹新,哪会知道具体做法。” 昭庆公主了解赵晚晴,她一向不多管闲事,这秦夫人身上定有可疑之处,也跟着仔细打量起来。 秦夫人穿着一件褐黄色罗镶花边广袖袍,下身是褐色罗镶花褶裥裙,衣料虽然不错,却也不算太打眼。 昭庆公主视线上移,她头上插的是叶形簪,簪首打成一条横枝,横枝上嵌有一颗硕大的绿松石。 “秦夫人的簪子倒是别致,上面镶嵌的是绿松石?本宫也只在大食国进贡的珠宝里见过,当真少见的很。” 秦夫人感觉后背生风,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赶紧解释道:“这是我娘家嫂子从江南送过来的首饰,样式可能在汴京城不常见,至于是什么珠宝,臣妇眼拙,真没看出来。” 她不敢迎着昭庆公主和宰相夫人考究的眼光,只能低头假装喝茶,生怕再引人注目。 沈云舒在三人的交谈中也品出了一些玄机,鸿胪寺和大食国,下元节的酒楼内,宰相曾频频提起市舶司,这些都是与外邦交往密切的部门,一定藏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才让两位贵人关注。 老夫人终于松了一口气,这些官眷真能见人下菜碟,公主来了就笑脸迎人,再看不出刚刚趾高气昂的嘴脸。 之后的时间宾客们都喜笑颜开,再没有挑剔之词。 洗盏更酌,佳肴既尽,剩下一片杯盘狼藉。 荣安县主盛大的及笈礼被官眷圈传开,顶级贵女间的交际又多了一位座上宾。 第133章 带军出发 城门外,黑压压的一万大军列队排开,崔容时亲自为皇城使卫眭和慕北辰饯行。 “二位此去责任重大,一定要找到太子殿下,查清遇险原委,遇紧急事情可以先斩后奏,望诸君珍重。” 卫眭眼睛一翻,不耐烦的说道:“自从做了宰相,你就愈发的碎嘴子,我们还能不知道责任重大啊,你若是真有心,就多给我们批点上路的盘缠,有银钱开路没准还能更顺利些。” 慕北辰则持剑站在一旁一言不发,卫眭觉得两个人都做完表态发言,慕北辰却沉默以对,着实有些冷场,于是体贴的替他接话:“我们慕大人没能参加完未婚妻的及笄礼,心情不好也能理解,宰相大人就别絮叨了,我们这就上路,早去早回,定不辱使命。” 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君忧臣劳,君辱臣死,太子殿下就是我的命根子。” 他想说的是大宝贝,怕影响不好,硬生生的把那三个字咽了回去。 对于卫眭的话痨,崔容时已经习惯了,他向临行部队抱拳,深鞠一躬,国之储君就交给他们了。 大军开拔,卫眭和慕北辰一马当先,扬长而去。 崔容时望着两人离去的背影陷入沉思,卫眭是原皇宫密探头领,最擅长追踪寻人,慕北辰见微知着,具有极强的分析能力,两人又都是武功高强之人,官家已经将最适合的人派出去了,希望太子能平安归来。 初冬风力强劲且寒冷刺骨,卫眭疾行了半日有点睁不开眼,风将脸刮得生疼,他开始无聊的没话找话。 “慕大人,你知不知道官家为什么派你我二人同去?” 慕北辰虽然不想搭理他,但两人毕竟还得同行一旬,只能应付道:“卫大人在密探营战功累累,官家识人有方,破格将你提到皇城司,此去营救太子自然是出于信任。” 这恭维话过于官方,卫眭表示不能接受:“慕大人言不由衷,官家分明是觉得由我暗中保护他太过闹腾,特意将我调远点。慕大人过于沉闷,没准官家怕你孤单,特意让我伴你左右。” “卫大人不必在无关紧要的事情上费心思。” “哎,就你这冷心冷情的性子,怎么有人肯嫁给你呢?” 慕北辰直接无视他,扬鞭催马快跑了几步。 卫眭暗想,八竿子打不出一个闷屁的男人太无趣了,还是得想办法尽快找到太子。 他也催马急奔,使出浑身解数终于追上了慕北辰。 “我研究过太子失踪的山道,那只有一条路,若真有山体滑坡,太子一行人既没有遇险的痕迹,又没到下一个驿站,那就只可能是往山下的方向走。” 慕北辰问道:“太子最后一次传讯在何地?” 卫眭掌管皇城司暗报,这些事他自然知道。 “洞庭湖水域广阔,岛屿无数,太子应是在一个岛上写的信。信中提到乡绅圈地占半数以上,百姓无良田可耕种,只能吃糠度日,到了冬季更是食不果腹,民不聊生……” 从太子的回信可以看出,他和当地的土豪富绅发生了冲突,也整治了不少贪官污吏。 “我觉得这事未必是朝廷中人做的,太子出事他们都逃不了干系,没必要出此下策,祸及自己和家人。” 卫眭想了想:“你这么说也有可能,据说岛上还有不少富绅自立为王,他们天高皇帝远惯了,又没有官职约束,胆子远比我们想的大。” 慕北辰最后问了一句:“那些岛上可有魏侯的族亲?” 卫眭叹了一口气:“八百里洞庭,湖水广圆千余里,位处湖南北部,长江中游荆江南岸,渔业资源极为丰富。魏侯这些年在朝中四处拉拢人脉,混得风生水起,不就是靠了洞庭一带的财富累积,他的族亲肯定遍布各岛。” 此事一定与魏侯脱不了干系,就算他并未直接参与,也定有授意。 他们二人再次策马狂奔,时间不等人,务必得尽快到达。 第134章 遇起义军 忽有故人心上过,骤然回首已是冬。 漫天飘雪映落日,此情无计心落空。 沈云舒望着漫天飞雪,不禁担心起已离开月余的慕北辰。 洞庭在书中无数次被提起,被冠以云梦、九江之称,如今她再也感受不到丝毫的美感,只剩下无尽的不安和忧心。 她披上狐皮大氅行至院中,大片大片的雪花四处飞扬,伸手去接,掌心一片冰凉。 在山涧中的慕北辰也抬头看着落雪纷飞,深冬的夜晚愈发寒冷,他们得尽快回到官道驿站。 经历了十余天的搜寻,他们在山坳里找到太子和随从人员。 太子和随行部队横穿洞庭湖去往荆湖北路,打算从江陵府坐船回到汴京城,哪想行至山间夹道,突然听到一声巨响,而后山顶巨石倾斜而下,走在前面的先行部队尽数被淹没在乱石之中。 情急之下,护卫人员拉着他滑下山坳,跌进山涧底端。 由于随部折损近半,太子只能先找个山洞休养生息,一边疗伤一边寻找出路。 期间他们还发现山里不停地有侦察人员往来穿梭,先是一小波人,而后搜寻他们的人越来越多。 太子心知朝廷的增援部队不会来的这般快,一定是设计山崩的人在伺机杀人灭口,所以一路掩盖踪迹,躲躲藏藏,连生火吃口热食都不敢。 临近弹尽粮绝之时,卫眭循着皇室特有的暗迹线索找到了他们,两队人马终于汇合。 卫眭看着瘦了一大圈的太子,神情哀痛的问:“您这是多少天没吃肉了?再瘦下去我就不认识您啦。” 太子原本因获救而激动的心情立刻平复下来,怨不得父皇将卫大人调离暗卫营,能力再出众也架不住这张嘴太碎,严重破坏交流的欲望。 慕北辰从四周巡视回来,就看到一脸憋屈的太子,好心地替他解围:“太子殿下,臣刚刚勘察的时候遇到十余人的队伍,已经尽数将其扣留。经审问得知,他们是岛上乡绅的护院,还自称农民起义军。有人传言您是朝廷派来暗访的官员,此次是要平乱并重新规划土地,因此起义军头领才动了杀心。” 太子听罢深深叹了一口气,将自己一路来的见闻讲出来。 他本到仁和、会稽、钱塘等地抚慰灾民,百姓受灾虽然严重,但朝廷的赈灾款到的及时,也算能勉强维系生计。 途径钱塘时,在半路遇到一波流民,他们称洞庭湖一带已被起义军控制,百姓饱受剥削,积贫积弱,生活无以为继,因此只能逃难到襄阳。 但襄阳城陆知州嫌弃他们是难民,根本不让其入城,无奈之下流民才一路逃难到钱塘。 太子询问了钱塘知州,称驻军多在鄂州、江陵、荆门等地,洞庭近年兵患四起,但由于驻军没接到上方指令,且军队转运军饷困难,所以无人前去支援。 得知详情后,太子给襄阳节度使去了信,命他支援洞庭平乱。而后又从流民中选了几位身强体壮的年轻人引路,隐姓埋名、先行一步去探查洞庭虚实。 一番细查才知道,有军贼与当地富绅沆瀣一气,拥军自重,号称是农民起义,为祸一方。 荆湖北路一带的知州、通判、安抚使司串通一气,假装不知详情,相互包庇,还不停的以受灾为名头向朝廷索要赈灾款,中饱私囊,故而朝廷毫不知情。 太子最后总结道:“这一路走来吾才知道百姓居然生活在这样水深火热的世道,是汴京城的繁华安稳遮住了朝廷的眼,让我们一叶障目,不见泰山。” 卫眭蹙眉:“既然您已经给襄阳安抚使去信,按理说他们早就出发,为什么一路上未见军队人影?” 慕北辰冷笑着说:“我们寻到太子后,那些假意援助的人一定会上书,解释他们是如何在冰天雪地里营救太子,日以继日搜寻,却始终未果。” 卫眭觉得事情比想象中要严重的多,他挠头的说:“涉及到多地驻军官匪勾结,单凭我们这一万人的人马恐怕不能平乱,得尽快奏报官家才行。” 太子点头说道:“咱们先找驿站住下,这些起义军再猖狂也不敢在官道上杀害朝廷命官。另外还得收集那些官员、守将为祸乡里的证据,一遭报给父皇。” 众人应下,马上行动起来。 第135章 巡江陵府 大朝会后,仁宗将崔容时、太尉、太子太傅以及殿前司统领和枢密使留下。 “你们先看看这份密报。” 崔容时先看到发报人是太子,顿时松了一口气,而后再看密报内容,他眉头紧紧皱起。 其他人传阅后都震惊不已,荆湖北路居然乱到如此境地,连出现贼军和起义军都无人上报,居然还胆敢谋害当朝太子。 “如果想平复叛乱,鄂州、江陵、荆门的驻军能否启用?” 太尉直言不讳:“鄂州节度使张轩口碑一向不佳,臣觉得不堪重用。荆门节度使折燕是折家军后代,虽然为人忠厚,但听闻作战能力稍差。” 折燕曾参与崖海之战,还未开战见敌我兵力悬殊就望风而逃,军中称他是善作逃兵的将领,连带着折家军的威名尽付之东流。 太尉李赋曾任怀远将军,也是骁勇善战的一员虎将,他素来看不上朝内这些软脚虾一般的节度使。 仁宗不自觉的摸了摸鼻子,前朝的灭亡就是因为皇权衰微,导致兵权旁落,进而武将拥兵自重,兵变不断,祸乱朝政。先祖吸取了前朝教训,施以“重文轻武”的国策,杜绝再出现兵强马壮者为天子的情况。 先祖曾言:“五代之内,能取天下者,皆以兵。兵权之所在,国家随之以兴;兵权之所去,国家随之以亡。” 因此朝内无将可用都是历任皇帝造成的,当然他自己也出了一份力 “咳,咳,太尉的意思是江陵节度使可用?” “尚可。” 李赋的意思是矬子里拔大个,凑合用。 “太尉和枢密使认为全线压制荆湖北路的起义军,需多少兵力合适?” 枢密使默默看了一眼太尉,他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文臣,因为祖宗之成规要求以文制武,所以官家才从兵部将他提任到枢密院。要说具体行军打仗,他还真没有太尉权威。 李赋说道:“他们既然多为乡绅土豪和逆军组成的起义军,作战能力不会太强,臣以为要平复荆北之乱,需尽量避开他们在朝廷的耳目,兵贵神速,以奇袭为主。给臣五万大军,再配合江陵守军和太子殿下的守卫军,同时发起突袭,必能一举歼灭敌军。” 仁宗算了算汴京城的皇城司、殿前司、守京师再加上周边可征用的部队,五万人并不难,难的是如何避开这些相互包庇的官员。 正在几人沉思之际,刘公公递上一沓奏折。 “官家,这些是襄阳、随州等多地知州以及湖北路、荆、襄等多地节度使的请罪折子。” 仁宗看完后气愤的将其一把扔到地上,破口大骂:“这些无能之吏,知道太子无恙才来请罪,之前干什么去了?太子亲临他们都不知收敛,恐怕大军压境,第一个跑风漏气的就是他们。” 他背着手在大殿上走来走去,隔了半晌才说道:“先处理叛军和鱼肉百姓的官吏,再让这些不作为的父母官、守将见见血。什么乡绅,朕看他们就是背靠大树才敢为非作歹,这次要把这些为官不仁的病树一遭砍了,看他们还拿什么作乱!” 一众官员跪下齐声说:“官家英明。” 枢密使觉得是时候要发挥一下作用,问道:“凡是作战,都是以正兵迎敌,以奇兵取胜,不知太尉打算如何出奇兵?” 李赋瞪了他一眼,他要知道早说了,五万大军想掩人耳目并不容易。 崔容时提议道:“官家,您十年前下过江陵府,现今临近春节,若您到江陵府与民同乐,顺便迎太子回京共度佳节,也并无不可。” 仁宗一听,这宰相蔫坏,文武百官都知道自己喜欢宴饮,快过年跑到江陵府与民同乐确实是他能干出来的事,皇帝出行带亲兵随护也再正常不过,直接一举两得。 “宰相此计不错,朕不仅要与民同乐,还要带着群臣同乐,以免朕的哪位肱骨之臣知道后起了反心,再让朕遭前后围攻。” 顿了顿他又说:“正好发现一个查处一个,年前手起刀落,把他们都斩了,省着朕过年还得赐福。” 众大臣再次叩拜。 “传令下去,朕要出巡江陵府,五皇子留守京师监国。” “是。” 当日下午,各府都得到消息,官家又要打着出巡的名头出去玩乐啦,地点还是江陵府,分明是出去避寒。 西亭伯爵府也收到了官家出巡的随行邀请,曲氏和沈云舒均在名单之内。 沈伯爷拿帖子的手都颤抖不已,这是他长这么大第一次伴驾出游,太激动了! 沈云舒默默的想,全城的官宦人家都随行,那么多人,能不能见到天颜还不一定,有什么好激动的。 沈伯爷大手一挥:“夫人,批银子,咱们人手两套新衣,你们也打一些好看的首饰,西亭伯爵府这次务必要体面的随行!” 曲氏:说的好听,银钱从哪来! 沈云舒:父亲越来越要面子了…… 第136章 筹备出巡 由于仁宗临时起意要出巡江陵府,六部紧锣密鼓地开始做起筹备工作,忙的焦头烂额。 上一次出巡江陵府走的是水路,只需准备船只就行,现今官家要走陆路,还得勘察路线、整修驿站、搭建行宫,一系列工作实在多如牛毛,一些官员忍不住开始指天骂地,累的哭爹喊娘。 仁宗一道又一道的旨意铺天盖地下来,什么一个月内动身、中途要去参观某风月楼、会见名人雅士,甚至衣食住行都事无巨细地提出要求。 户部尚书愁眉苦脸的前来觐见,仁宗正在与安亲王下棋,满不在意的问:“爱卿找朕何事啊?” 户部尚书:不要说爱卿,已经没爱了 “官家,今年国库的银两都用来赈灾,实在是没有闲钱筹备这么大规模的出巡,您看这是国库册” 仁宗摆了摆手,示意这事没商量。 安亲王好心的提议:“皇兄要出巡,银钱也不一定非得从国库出,只要把行程确定下来,沿途会经过哪些地方,可能会召见哪些接待得力的‘功臣’,各地知州就会自行安排吃住,肯定比你们准备的还要细致周到。” 仁宗高度认可,吃喝玩乐还得是弟弟在行,这样就能省下好大一笔开销。 他灵机一动:“不仅是各州府,当地商贾和乡绅都可参与到出巡的筹备工作中,朕看看哪个人最忠心爱国,回宫后按功封赏。” 刘公公把头低下,心想官家是要看看哪个乡绅富豪最有钱,回头查查底细,一遭处理,正好充盈国库。 户部尚书一听这招是能解决部分支出,但随行上万人,光吃住就付不起啊。 他还想继续哭穷,仁宗伤感的说:“这估计是朕最后一次出巡,再过两年就算让朕走,朕也腿脚不便,难以出行了。” 安亲王动情的说:“皇兄,到时候我驾车拉着您,咱们走一会,歇一会,一定要用双脚丈量这万里河山的每一寸土地,才不负您三十余年的辛勤付出。” 仁宗抱住安亲王:“知我者,皇弟也。” “皇兄待我以诚,我必将报之以心。” 户部尚书心想,你们上嘴皮子下嘴皮子一碰,说的容易,反正筹钱受累的也不是你们! 他见此事势在必行,也不再浪费时间,认命的退下。 兄弟俩再次回到座位上,安亲王捡起一子想悔棋,仁宗按住他的手:“皇弟,落子无悔。” “皇兄,臣弟今天为您挡回去多少痛哭流涕的大臣了,您就当让让我,总这么输也没意思啊?” 仁宗两手一摊,要不是不想见那些大臣,他还不想和臭棋篓子下呢。 “咱俩换个事干,欣赏一下名画如何?” 安亲王坦诚的问:“仕女图吗?” “” 仁宗再提议道:“那看看大家书法如何?” “皇兄,大臣们相信我有这个鉴赏能力吗?” 仁宗:也对 “实在不行咱俩探讨一下诗词歌赋?” 安亲王叹气:“要不臣弟还是陪您看看那些讲鸡毛蒜皮的请安折子,什么芒果熟了、橘子红了,什么有妖道现世、神童降生,有些官员写的比话本子都好玩。” 仁宗一想也行,总算有个事干,于是他让刘公公把请安折子搬出来。 厚厚的好几十本折子,哥俩一本一本的回,甚至还挑出来不少错别字。 安亲王总结皇兄回请安折子就几句话,知道了、朕安、朕也想你、已阅、勉之 终于熬到傍晚时分,仁宗才把累地双眼无神的安亲王放回去。 他伸了个懒腰,本想去御花园转转,又怕遇到见面就提想伴驾随行的宫妃,只能百无聊赖的去坤宁殿找郭后闲话家常。 郭后正在整点行礼,见到仁宗过来行礼问道:“官家怎么有空到臣妾这来?” 仁宗一本正经的说:“这话让梓潼问的,朕初一十五哪天不来。” 郭后:那是老祖宗定下的规矩,连平民百姓都知道初一十五陪正妻,有什么好拿出来炫耀的。 “后妃们可是天天到臣妾这喝茶,就想陪您一同出巡,您就给个明白话,到底带不带她们,再这么下去我都快供不起茶水了。” “朕这次出巡的原因你也知道,是要去办正事的,怎好带一群莺莺燕燕,回头史官记录朕丰功伟绩的时候说朕身边美女环伺怎么办?” 郭后:说得好听,还不是怕后妃们耽误你找小妖精。 “好,那臣妾明日就告诉她们。” 仁宗赶紧拉住她的手:“千万别,梓潼的茶水从朕的份例里走,关键时刻只有你能替朕挡一挡,要不她们一个两个都来御书房煲汤送茶,还得哭一通,朕实在难以应付。” 郭后:她突然想送客了 仁宗自觉的更衣就寝,临睡前还念念不忘的说:“这些大臣们就是不懂朕的良苦用心,天天来添堵,要不是为了给太子留下风清气正的大好河山,朕何苦背负这些贪图享乐的骂名。” 郭后侧身装睡:那些吃喝玩乐的要求又不是大臣们自己定的,听说礼部还接到沿途选秀女的旨意,您何止是贪图享乐,还贪图美色呢。 耳侧传来仁宗规律的呼吸声,她默默祈祷太子能平安归来,随着夜色渐浓,也渐渐有了睡意。 一个月后,仁宗带着文武百官如期出巡。 没人注意的是,不停有将士被派出去维护秩序,走走就脱离了队伍。 第137章 赴接风宴 东连云梦水无边,西断夷陵欲尽山。 经过近三日的舟车劳顿,规模庞大的皇家车队终于浩浩荡荡地抵达江陵府境内。 仁宗从玉辂上下来,城门恢弘,入眼都是壮丽山河景象。尽管第二次出巡江陵府,他仍然觉得此地山水相接,风景瑰丽。 诸位大臣和家眷们也从马车上下来,欣赏起这荆楚风流之地。江陵府东边连接的是云梦泽,放眼望去,烟波浩淼漫无边际;西边连接的是夷陵,三峡的崇山峻岭在此终结,确实堪称风水宝地。 江陵府知州周函瑞早早就候在城门外迎接圣驾,见官家下车,他立刻上前叩拜:“臣江陵府知州,周函瑞,恭迎圣驾。” 仁宗凌空做了一个起身的动作,笑着说道:“周爱卿将这千年古城守护的极好,江陵尽管经历了春秋的烽火、秦汉的战乱、隋唐的沧桑,仍不改秀丽模样,阿周氏功不可没。” 太子和太子妃早已分别给周函瑞去信,他清楚知道仁宗此行目的。阿周氏历代镇守江陵,如今还出了一位太子妃,他们必然会站稳皇室立场,为官家分忧。 “江山是官家的江山,天下亦是官家的天下,阿周氏只愿不负圣恩,为您守好这秀丽河山。” 仁宗点头,阿周氏这个百年世家确实人杰地灵,英杰辈出,担得起簪缨世家的称号。 “官家,城中百姓得知您亲临,都满心激动,夹道以待。还请您上玉辂,微臣带路,陪您四处看看江陵城。” “坐了半天车,朕打算松松筋骨,到处走走,你在前头带路即可。” 入了城门,正如周函瑞所言,百姓们夹道欢迎,比肩接踵,见仁宗进城都热情地欢呼起来。 年轻的姑娘们手持绢花水果,掷果盈车;中年人扶老携幼,抱女携男,高兴之情溢于言表;老人则持箪食壶浆以迎帝师,见到随行官员和侍卫们都会主动的递上茶水。 走在仁宗身侧的安亲王一边招手,一边说道:“皇兄风采不减当年呐,您看这江陵城女子可是以迎潘安之礼来欢迎您。” 仁宗也点头说道:“臣弟所言甚是,可见此地民风淳朴,颇有魏晋风流。” 太子妃看向周函瑞,这么做会不会太浮夸? 周函瑞笑着摇了摇头,他这叫投其所好,没看官家笑的脸都出褶子了嘛。 郭后默默的想,这就是冬日衣服穿的厚实,若是夏日的薄衫轻透、衣袂纷飞,官家估计得四肢无力、浑身颤抖,不让人架着都走不动道。 江陵府的繁华还体现在商铺林立,茶楼酒坊作坊如星盘散落,道两侧更有琳琅满目的摊位,烟火气十足。沿途垂柳画桥,风帘翠幕,一派欣欣向荣之景。 仁宗的脚步突然在一座建筑风格独特的楼前停了下来,感叹道:“雕花大门,琉璃瓦屋顶,这座楼宇建的好啊。” 安亲王抬头看向满楼依栏被看招的姑娘们,楼好,人更好 赵青宸作为皇城司护卫人员,他笑眯眯的走到官家身边说:“这楼夜晚灯火通明的时候更好,可惜现在不营业。” 仁宗遗憾地叹了一口气:“皇宫就是座四面围城,朕的那一尊龙椅也是一座樊笼,外面的花花世界如此美好,朕却只能走马观花。” 周函瑞凑前说道:“官家,晚上还有接风宴,花花世界的美好必然尽收您眼底。” 安亲王父子俩同时看向他,这周大人看着一脸正派、人模狗样,居然如此懂得变通! 仁宗对他的赞赏之情溢于言表:“周大人果然年轻有为!” 他低头小声补充了一句:“记住,朕要与民同乐。” 周函瑞信誓旦旦的说:“您放心,肯定都是民。” 父子俩腹诽,官家要的可不是良民 仁宗心满意足地上了玉辂,他要先闭目养神,晚宴才能尽情与民同乐。 崔容时心想,这周大人也是妙人。再往前走就是寻常百姓居住的街巷,想必周大人准备接驾的时间匆忙,只能先将城门口的街市修缮好,无法顾及到百姓的生活区,因此才故意领路至此,就是想让官家断了继续闲逛的心思。 不过比起太子信中描述其他州府的民生惨状,江陵府的百姓生活富足,衣食无忧,周大人已经是治理有方,深受百姓爱戴了。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行宫内灯光璀璨,接风宴已然开始。 官员和官眷们身着华饰,依次步入宴厅。 与寻常宫宴相比,江陵府的接风宴少了一些奢糜,多了几分人情味。 屋内华灯熠熠生辉,地上红毯绣着龙凤呈祥的图案,将皇室的尊严与权威展现的淋漓尽致。 每张餐桌都放着一个桌旗,以红色、绿色作底,再配上金黄银杏的点缀,让整个桌面焕然一新。 餐具使用的并非寻常金银器皿,而是用月白汝窑烧制而成的碗筷、杯碟,每套器皿上还有着独特的图案。 仁宗的器皿是龙腾四海,郭后则是凤翔九天,两人合在一起便是龙腾凤舞庆丰年的寓意。 大臣和官眷们的器皿绘有翠竹、兰花、柿子、石榴等图案,就连桌上摆放的插香器都是千里江山的形状,宾客们见到均赞不绝口。 整套席面虽称不上奢华,却布置精巧,情操高雅,清新脱俗,足以可见周函瑞心思巧妙。 随着宾客就位,鼓瑟之声渐起,侍女们端着酒壶和酒杯穿梭在宴席之间,周到的添置酒水。 前期被勒令居家的卫国公和魏侯也在出巡之列,据太子传回来的情报,洞庭之乱与魏侯息息相关,若是证据确凿,估计他就能坐囚车回汴京了;仁宗虽然没抓住卫国公什么确切证据,但心里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他的势力远比魏侯要大,新政若想推行下去,卫国公不得不防。 西亭伯喜气洋洋的带着曲氏和沈云舒步入宴席,按照惯例,他们应该坐在曲家人旁边,没想到魏侯却突然开口:“卫国公,西亭伯是您的未来亲家,怎能坐到其他地方,我觉得坐您旁边正合适。” 魏侯始终憋着一股气,之前卫国公与他千好万好,但自从他被官家斥责,卫国公招呼都没打就与他断了所有往来,恨不得楚河汉界的划清界限。 其他都好说,那些生意往来断了,让自己损失惨重,多年经营的商路也付之一炬,所以他才故意找茬。 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熟人反目成仇往往最伤人。 第138章 意外献舞 魏侯爷话音落下,卫国公和初夫人的脸色就变了。 尽管官家赐婚已月余,两家也交换了定帖,但他们从未把沈伯爷放在眼里,更不愿意让他们坐在身侧以示亲近。 沈伯爷一时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能进退两难的看着卫国公。 卫国公沉下脸说道:“我们来江陵府是客,听周知州的安排便是,何必自作主张,给人添麻烦。” 他言语中都是对魏侯多事的嫌弃。 魏侯也不气,面带嘲讽的说:“沈伯爷,亲家登门,不值半文。要我说这样目中无人的亲家不来往最好,免得无端给自己添堵。” 沈伯爷原本赴宴的满腔热血都被浇灭了,卫国公一家的冷脸让他感到不快,又不是自家上赶着结亲,撂脸子给谁看。 其他人也看向这边,今年最惹人注目的婚事就是卫国公府和西亭伯爵府的联姻,门不当户不对,不少人都等着看他们的笑话。 安亲王一家进门就看到这一幕,沈伯爷被夹在卫国公和魏侯中间,垂着个头,浑身不自在。 沈云舒则扶着曲氏在一旁冷眼旁观,最近父亲实在太张杨了,四处炫耀这门姻亲,也该让他吃点亏。 赵青宸路过魏侯的时候不经意地说了一句话:“魏侯厨艺定然不错。” 魏侯不明就里的问:“世子何意?” 安亲王解释道:“犬子的意思是你挺会添油加醋的。” 说完一家人扬长而去。 看热闹的众人情不自禁的笑了起来,一个目下无尘的国公爷,一个畏首畏尾的沈伯爷,还有一个添油加醋的魏侯爷,三个男人也是一出戏。 李雯路过的时候拽走了沈云舒:“咱们不站在这给人看热闹,我带你到曲琇莹那去。” 沈伯爷只能惴惴的跟过去,门第相差悬殊的姻亲居然令他这般难堪,他始料未及。 不一会仁宗和郭后也到场,他们入座后,众人起身行礼问安。 “众爱卿都平身,朕命众卿携家眷齐聚江陵府,本就是为了共游大好河山,大家不必太过拘谨,权当是寻常家宴就好。” 筹备出巡的官员们顿时觉得头顶生烟,您在哪家宴不好,非得跑到千里之外的江陵,逗傻小子玩呢啊。 周函瑞上前说道:“官家和皇后娘娘能亲临江陵府,臣不胜欣喜,特备下歌舞,还请官家和诸位同僚雅赏。” 仁宗立刻眼睛雪亮,笑呵呵的说:“周知州这场接风宴办的好啊,布置和用具都让朕耳目一新,这歌舞自然也能美不胜收。” 赵青宸用胳膊肘撞了撞父亲:“皇伯父下午说的与民同乐也让我耳目一新,不知有多少民能同他一路乐回汴京城。” 安亲王瞪了他一眼:“圣意不可揣测。” 严肃不过片刻,又低头小声说道:“没看来的时候有两个空车随行嘛,乐得好的就装进去了。” 爷俩嘿嘿的笑了起来。 陆氏咳了两声,爷俩复又正襟危坐,目不斜视,一脸正经。 一声悠扬的笛声响起,一众舞女鱼贯而入,她们长袖漫舞,体轻似无骨,仿若娇花翩翩飞舞于天地间。 笛声或高或低,舞女们宽敞的广袖开开合合,一节藕臂若隐若现,飘忽若仙的舞姿颇令人沉醉。 舞蹈美则美矣,但对于常年浸淫歌舞曲艺的仁宗来说还是略少了些新意。 太子妃满意的冲周函瑞点了点头,歌舞中庸就好,真要弄一堆小妖精,回头母后该不高兴了。 漫长的歌舞看的仁宗有点打瞌睡,突然一串急促的弦鼓声响起,众人都跟着一惊。 只见一位身穿胡服的女子轻盈地转进屋内,原本跳舞的舞女都一惊,这是哪出? 胡旋舞她们不会,只能停下退到一边。 那女子轻纱遮面,一双美目顾盼生情,肌肤如玉鼻如锥,腰肢纤细,不知疲倦的旋转着。 伴随激昂的音乐,她一转身一回眸都是风情万种,轻盈似鸟,舞姿热烈奔放。 随着曲终,女子反手叉腰如月,尽显妖娆身姿。 仁宗忍不住身子前倾,面上已显痴迷之色,他最喜欢看胡旋舞,这种张扬奔放的舞蹈才够劲! 郭后和太子妃同时看向周函瑞,她是哪弄来的水蛇精? 周函瑞疯狂摇头,他冤枉,此精不在计划内啊! 美女反手叉腰的姿势都快摆抽筋了,仁宗还没回过神。 郭后看了眼刘公公,刘公公立刻领会,将官家抬一半的屁股按回到凳子上,笑着说:“官家,一舞已毕。” 仁宗疯狂鼓掌:“姑娘舞姿曼妙,婉若惊鸿,一舞倾城,当赏!” 女子终于可以挺直僵硬的腰身,柔声说道:“臣女当不得官家如此夸奖,能搏您一笑,已是臣女三生之幸。” 所有人都震惊了,臣女?哪门子臣女? 那面巾将她半张脸遮地严严实实,眼部又化了浓妆,一时间竟没人能猜出来她是谁。 所有人的视线再次看向周函瑞,周大人如此年轻,也不像有这么大女儿的样子啊? 周函瑞…… 仁宗也一愣:“你是哪家小姐?” 女子没回答,反而说道:“臣女还有一曲想送与陛下,可否唱完再回答?” 有佳人主动献唱,仁宗自然不会拒绝:“如此你便唱,唱的好朕还有赏。” 女子婉转的声音响起:“美髻最宜宫样,莲脸嫩,体生香。眉黛无须精心画,生来入鬓长。莫言倾城貌,嫁娶个,有情郎。彼此恰当年,莫负好时光。” 这歌分明是在向仁宗求欢,众人纷纷惊讶于她的大胆。 赵晚晴巡视一圈,发现魏侯身边的座位空了,再看向那张偏长的脸,分明是魏欣兰! 她向昭庆公主使眼色,昭庆公主也反应过来,怎么会是她? 大公主笑了,这魏欣兰被自己打了一巴掌仍然锲而不舍的求见,说她不想外嫁给普通官家子弟,恳求帮忙。 她善意的为她指了一条明路,只要她能进宫做妃子,就可以将那些轻视她的人踩在脚下。 只要能给皇后母女添堵,她乐得推她一把。 “父皇,这位小姐如此仰慕圣恩,儿臣都感动不已。她人美,舞姿出尘,还有一把好嗓子,儿臣恭喜” 大公主的话还没说完,安亲王往儿子的腰上使劲掐了一把,赵青宸疼的一激灵,蹬的一下站了起来。 仁宗也从恍惚中回过身,不解的问:“青宸,你站起来干嘛?” 赵青宸也想知道他站起来干嘛 姐姐和昭庆公主同时向他眨眼,虽然不明白怎么回事,他还是脱口而出:“臣也要表演个节目。” 众人都懵圈了,人家小姐的曼妙舞姿珠玉在前,你能表演啥? 仁宗也疑惑的问:“你想表演什么?” 赵青宸大脑飞速的运转,谁能告知他表演什么? 李雯出声:“我相公可以表演作诗。” 众人: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子承父业? 仁宗被他搅和的失了兴致,回道:“你作来听听。” 赵青宸将手背在身后,悠悠念道:“锄禾日当午,奉公好辛苦。干完一上午,还有一下午。不上没月俸,心里更痛苦。为有好日子,辛苦也是福。” 仁宗:我就多余问! 魏欣兰:你就是个搅屎棍! 第139章 杀鸡儆猴 为了给安亲王面子,众人响起了稀稀拉拉的掌声。 安亲王:大可不必,不切实际的恭维更讨厌…… 赵青宸坚持以我骄傲我自豪的表情坐下,而后脸就垮了,哀痛的问:“父亲,您为什么这么对待亲生儿子?” 安亲王略带不好意思的说:“刚刚你姐神情不对,我猜这女人肯定不是好鸟,不能让她奸计得逞。为父知晓你有经天纬地之才,所以才让你奋勇献身的,此番做的不错。” 赵青宸:“理由可以接受,但做法不接受。” 陆氏:“你俩出够风头就闭嘴。” 爷俩再次正襟危坐。 大公主的话被岔了过去,她坚持不懈的说:“父皇……” “父皇,魏小姐长得千娇百媚,偏蒙面做什么?” 昭庆公主才不会让一肚子坏水的皇姐有开口说话的机会,魏欣兰要是进了后宫,母后又好头疼了。 仁宗表情一僵,她是骄横跋扈的魏欣兰? 三公主的提醒让他满腹旖旎心思立刻消散,好险,自己要是一冲动许诺些什么,回头魏侯变成老丈人,还怎么下手收拾? 魏欣兰被当众拆穿,只能摘下面巾,娇柔的说道:“官家日理万机,劳心劳力,臣女只想让您开怀。” 仁宗:朕差不点成个笑话,让别人开怀了…… 郭后厉声问道:“你乃公侯之女,怎敢不经奏请就肆意妄为,是不把本宫放在眼里吗?” 魏欣兰知道自己临时改节目没理,只能弱弱的看向仁宗。 仁宗揉了揉眼,自己刚才是怎么瞎的? 他转头看向安亲王,该皇弟出手了。 安亲王接到皇兄的请托,开口说道:“魏小姐你一个好好的姑娘,长了西施的脸、赵飞燕的腰、貂蝉的嗓子,怎么就犯了李逵的彪?这不经奏报就面圣,那是要以行刺论罪的。” 众人:口德在安亲王身上是不存在的…… 三公主也跟着呵斥:“之前父皇就当众斥责你,你居然不知悔改,还妄想攀龙附凤,我看你是想祸乱朝纲!” 魏欣兰赶忙解释:“臣女只是钦慕官家,想为官家分忧,又没有过激举动,三公主不要血口喷人!” 郭后一拍桌子:“你是如何进入候场区,谁帮你疏通的关系?” 候场区都有侍卫把守,寻常人根本进不去,必然有人替魏欣兰打了招呼。 周函瑞的主簿目击了刚才的情形,汇报道:“启禀皇后娘娘,刚才大公主身边的侍女说公主殿下为官家准备了特殊节目,我们才敢放行的。” 郭后冷笑:“真是别出心裁的特殊节目,大公主有心了。” 一切不合常理的举动在帝王眼里都是阴谋诡计,他用怀疑的眼神看向大公主。 魏侯许诺她什么好处了吗? 还是他们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交易? 大公主引火烧身,连忙跪下说:“魏小姐说她对父皇情深似海,儿臣只是想成全她。” 安亲王惊讶的说:“魏小姐正值芳龄,情深似海缘何而起,难道魏侯对她不好,导致她缺乏父爱,就喜欢年长的男人?” 赵青宸不认同:“也许是皇伯父有盖世龙威,女子慕强,魏小姐心生爱慕才情根深种。” 三公主不屑的说:“未嫁女张口闭口谈情说爱,我看她脸大的很,也不知道《女德》《女戒》学哪去了。” 三人你一言我一语将魏欣兰羞的恨不能撞柱自尽。 安亲王话锋一转:“要我说大公主操心太过,哪有女儿给父亲相看妾室,连老鸨都不敢这般标新立异。” 赵青宸嘴碎的又跟了一句:“手都能伸到父亲房里,这哪是操心,分明是没摆正位置,权力欲望太重。” 仁宗因年少经历,最忌讳皇子皇女结交朝臣,意图不轨,他下令道:“魏侯和其女居心叵测,出巡期间严加看管,以待后审。大公主私德不正,立即启程返京,禁闭公主府,非召不得出府。” 停顿一下,他又说道:“驸马也一同回京,暂停公职。” 大公主极度震惊,放在以往,父皇就算生气也不会如此严厉的责罚,今日怎么这般反常? 她不知道的是,这次江陵府之行,仁宗的本意是要严惩勾结地方的勋贵,魏侯就是他先杀的“鸡”,儆给猴看,她今日的举动恰如瞌睡送枕头,正是时候。 扰乱秩序的人都被带了出去,宴厅内突然沉寂,后面的节目要怎么演? 被魏欣兰一闹,无论是唱歌还是跳舞都会引起官家的反感,周函瑞觉得很忧愁,既定的节目都不能再上了。 作为主办方,周函瑞硬着头皮上前调节气氛:“官家,刚刚喝的酒酣耳热,我们做个游戏如何?” 仁宗已经失了好兴致,随意的说:“你看着安排。” 周函瑞笑着说道:“臣的游戏叫击鼓催花。” 众人: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所谓击鼓催花就是鼓响开始传花,鼓停为止,花在谁的手中,谁就上前表演节目。 你自己不知道演什么,就让大家去演,这是转移矛盾! 周函瑞嘻嘻的陪笑,他也是黔驴技穷了 第140章 三字准则 “那就如周爱卿所言击鼓催花,这是年轻人的游戏,让他们都往前坐坐。” 在场的官员及官眷直接分为已婚和未婚两个阵营,未婚男女围成圆圈而坐,有侍卫背对他们以槌击鼓。 赵青宸不知道从哪摸出一盘瓜子,爷俩一边嗑一边笑嘻嘻的观看,每次宫宴的才艺展出都笑料频出,且看谁能震撼全场。 周函瑞拿出一支梅花,说道:“今日官家和诸位同僚亲朋莅临,江陵府喜上梅梢,故而击鼓传梅,望诸位玩的开心玩的尽兴。” 被迫表演的人们表示开心不起来…… 出于尊敬,周函瑞先将梅花交给五公主,鼓声响起,众人依次传花。 那鼓声或急或慢,或如残漏之滴,或如迸豆之疾,刚好传到曹剑莹手里时停了下来。 周函瑞笑着说:“这位小姐运气最佳,夺得魁首。” 众人:周大人,你是懂正话反说的。 曹剑莹也不扭捏,她站起来说道:“臣女是镇东大将军之女,曹剑莹。” 郭后笑着称赞:“镇东大将军乃是我朝虎将,曹小姐必然巾帼不让须眉,不知你擅长什么?” 自上次同乘画舫后,曲大人和曹将军进行了深入的沟通交流,结果竟是超乎预期的好。 曲大人对殿前行走的曹坤高度认可,他有勇有谋,假以时日必能成为威震一方的将军,曲家诗书传家,若能拓展武将势力,于家族长远发展也许会另有助益。 曹将军正如女儿所言,听到子女分别拿下太子太傅家一双儿女,与顶级清流世家结亲让他喜不自禁,信誓旦旦的表示曲琇莹嫁进来就直接掌管中馈,自家还会以半数家财陪嫁女儿。 他的原话是:“女儿给你,家产给你,只要曲大人能同意亲事,什么都好说。” 曲大夫人一直在偷偷观察曹剑莹,她当众表演才艺,自己还是很期待的。这女孩笑起来有两个小酒窝,看着很讨喜,但她下一句话就让自己喜不起来了 “回禀皇后娘娘,臣女诗词文赋、传统四艺在边城是学了一些,都算不上精通,聊胜于无。父亲常说我琴棋书画不会,洗衣做饭嫌累,但臣女却有自己的想法。” 众人:不通文墨还能说的这么理直气壮? 曲大夫人仿佛听到自家书香门第招牌破碎的声音 郭后好笑的问她:“你有什么想法?” “臣女觉得人生不只有琴棋书画,还有柴米油盐酱醋茶,别人看风雅,我看风雨也看花。有些人读了很多书,学了很多道理,仍然过不好这一生,归根究底不过是活得不通透。我给自己定了三字人生准则,不知官家和娘娘想不想听?” 女孩正值豆蔻韶华之年,说话的时候声音还带着娇憨,仁宗突然好奇她能给自己定什么人生准则。 “你且说来听听。” 曹将军和曹夫人对女儿的傻大胆均捏一把汗,她真是什么都敢说啊! “一思二无三跳 ,一思是遇事冲动的时候要三思而后行;二无是以无为之心去作为,以无事之心去做事,以无味的态度去生活,为无为则无不治;三跳是想不通的时候要跳出来,换个角度接受自己的痛苦和不堪。空枝执念守残香,落花回头劝离殇,诸多烦恼也许都是自己庸人自扰。” 仁宗笑了:“你琴棋书画学不好,道德经却理解的不错。道常无为而无不为,你无为是修心,朕身为君王,要做的无为则是不与民争。” 曹剑莹像闲话家常一般与仁宗聊起天:“朝廷若真是无为,百姓便只能自治。臣女在边城看到外邦烧杀掳掠,不单是他们物资匮乏,主要原因还是他们的君王不以礼教化百姓,放任他们胡作非为。君王处世立命当顺天之时,随地之性,因人之心,不与民争,顺应民众,远祸慎行,才是按道行事。” 这话说的越发放肆,曹将军和曹夫人心肝都颤了起来。 仁宗听一个小女娃在教自己帝王之道,没有生气,反而觉得有趣。 “你跟朕讲了君王之道,那百姓之道该是什么?” 曹剑莹瞪着大眼睛问道:“臣女若答得好有奖励吗?”她得替自己筹划嫁妆了。 曹将军和曹夫人恨不得将头埋起来,他们平时不是这么教女的 曲大人反倒认为曹剑莹在圣上面前仍然思路清晰,不卑不亢,单这份气度就比寻常闺阁女子强太多。曲府已经盛极一时,但与阿周氏、曲阜文氏这样的簪缨世家还有巨大差距,未来的当家主母可不能只会弹琴写诗,要有胸襟和眼界。 曲舒阳也在认真听她说话,平日见她只是一位娇憨可爱的小娘子,没想到居然敢在君王面前谈论君王之道,还敢讨要好处。父亲一直说自己墨守成规,难以有大作为,也许他缺的就是这份勇。 仁宗哈哈大笑:“你说的好朕一定给,说的不好朕可是要罚的。” 曹剑莹信心满满的说:“臣女肯定说的好,父亲都说我这张嘴是抹了蜜的。” 曹将军:我说错了,你是抹了莽的 郭后笑着说:“你说来让大家听听。” 曹剑莹摇头晃脑的说:“臣女觉得百姓之道用18字可以概况。首孝悌,次谨信。泛爱众,而亲仁。有余力,则学文。” 众人:你居然拿三字经糊弄官家! 而后她又补充道:“用臣女自己的理解就是,对上以敬、对亲以孝、对下以仁、对人以真、对事以专、对心无愧,还得能容得下别人的恶意中伤,忍得住艰难困苦的百般折磨,无论遇到何事都能心存美好,如此方是。” 仁宗和郭后纷纷点头,虽然没有引经据典讲大道理,却把人性看的通透,是难得的好性情。 仁宗想到一些麻烦的子侄,保媒拉线的毛病又犯了,“你可曾许了人家?” 曹剑莹:我不知道谈没谈成 曲大人赶紧出列:“回禀官家,臣已经向曹将军求亲。” 其他大人可惜的摇了摇头,好姑娘让曲家抢先了。 曹将军:什么情况,女儿突然抢手了? 仁宗略微可惜的说:“曲大人好福气,待曹小姐成亲,朕给她添妆,算是朕的奖励。” 曹剑莹赶紧叩谢,喜气洋洋的回头看向父亲,看到没,我给自己挣了一份嫁妆。 曹将军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自己打仗都没这么紧张过。 曲夫人不解的看向夫君,为何当众求亲? 曲大人说道:“富贵传家,不过三代,耕读传家远,诗书继世长,道德传家十代以上。娶妻当娶贤,拥有胸怀和远见比读书更重要。她回汴京不过一年,就能结交宰相夫人、世子夫人等诸多贵人,想来也能辅助好舒阳。” 在曹剑莹的另类才艺后,击鼓催花继续,鼓声慢,传梅慢,鼓声疾,传梅疾。 第141章 歌鼓配舞 鼓声停时,梅花传到了曲琇莹手中。 众人一看是曲家嫡女,心想太子太傅精通八雅,曲小姐的表演定有雅趣。 曲琇莹缓缓起身,盈盈一拜:“启禀官家和皇后娘娘,臣女是曲学政之女,曲琇莹。” 郭后赞叹道:“早就听闻曲小姐才艺出众、举止文雅,今日一见,着实有大家闺秀的风范。” 曲琇莹恭敬的回道:“臣女谢皇后娘娘谬赞,祖父和父亲一直教导臣女要神情散朗,有林下风气,要清心玉映,有闺房之秀。” 众人点头,官宦之女确实应当具备这些风雅和美德。 “然臣女曾两次遇险,一次不懂得防范,只能任人宰割,一次手持匕首,才勉有自保之力。” 众人:话风怎么突然不对 “琴棋书画是文人雅士修身养性的必由之径,善琴者通达、善书者多寿、善画者至美、善诗者韵心,然六艺也罢,八雅也好,都不曾教我要如何向险恶的世道反抗。” 曲琇莹遇险的事虽然对外保密,但上流之家哪有不知,不过心照不宣罢了,即便是郭后都略有耳闻。 郭后经历过全家殉国的艰难,她一个人在后宫孤立无援,小心翼翼至今,因此对她所说的话也更为认可。 “世道多苛责女子,安身自保不易。每个女子都该有一把名为坚强的利刃,平日里可以深藏不露,必要时一定得敢于保护自己。” 曲琇莹向郭后再福一礼,说道:“子路曾戎服见孔子,拔剑而舞之,臣女愿效仿先贤,为官家、皇后娘娘剑舞。” 曲大夫人很震惊,这还是自己堪称名门闺秀典范的女儿吗? 曲大人倒是没什么反应,曲琇莹向曲舒阳索要剑的时候自己是知道的,还以儿子的名义送了她一名武婢。世道苛责女子,作为父亲,他不想儿女再无反抗之力,离经叛道又如何,自家养的起。 曹将军向他求娶时,自己曾明确告知女儿被歹人掳获过,既谈婚论嫁,就不能遮遮掩掩。 但曹将军却说他都知晓,在曲府四处求人救援时,曹将军因同样养育女儿,懂他的急迫,故也派人帮忙搜寻过,将门不在乎这些,人无碍就好。 这也是促使曲大人同意两门亲事最重要的原因,谁愿意女儿背负着不堪的过去在婆家扶低做小,大家都坦荡相交,这是婚姻幸福的基础。 曹巍起身上前,将自己的佩剑交与曲琇莹。 “手中执剑,方能护住所爱。” 曲琇莹笑着接过剑,他教会自己持刃,予她自保,更予她通透。 曹巍向官家跪拜,说道:“臣愿为曲小姐击鼓。” 仁宗笑着念道:“酒泉太守能剑舞,高堂置酒夜击鼓,你二人剑舞击鼓倒也应景。” 说完没一会,他突然反应过来:“曹卿可是要求娶曲家小姐?” 曹巍身姿不动如山,沉稳回道:“得遇曲小姐已尽臣三生之幸,若亦能获小姐偏爱,臣必倾余生之深情。” 仁宗哑然失笑:“今日周大人给朕办的接风宴,合着是办给你们曲曹二府的,周大人,一会你得跟他们要筵席钱。” 周函瑞笑着回道:“臣有幸促成两对佳偶,与有荣焉,就当是给曲大人和曹大人随了个份子钱。” “哼,拿给朕的宴席随人情,你们真会省。” 他大掌一挥,慷慨的说:“也罢,你们二人若演奏的好,到成亲之时,朕也给你们随个份子。” 曹巍看向曲琇莹的眼中仿佛有星辰大海,明亮生辉。 “不知曲小姐想舞什么曲?” 曲琇莹想了想军中常用的曲子,同样笑着回道:“破阵乐。” “好,在下愿以歌鼓配舞。” 仁宗指着曹巍跟郭后说:“你看看朕的这些武将,提及诗词歌赋一问一个不知道,跟佳人在一起倒是会以歌鼓配舞了。” 郭后嘲笑他:“官家若是也有闭月羞花之貌,想必满朝武将都能唱会跳。”好好看你的歌舞,捣什么乱。 安亲王小声跟儿子吐槽:“皇后娘娘清醒如斯,怨不得能管理好后宫。” 赵青宸也小声回道:“皇后娘娘在后宫的名言是,女人若想保持窈窕身材,就不能吃男人画的大饼,所以后宫才井然有序。” 陆氏在心里默默的想:官家画的饼至少还有人吃,你俩连画饼都不会,还好意思笑话别人。 配着激昂的鼓乐声,曹巍雄厚的声音传出:“披铁甲,挎长刀,与子征战路漫长。同敌忾,共死生,与子征战心不怠。人生能有几回搏,当该保家又卫国。男儿何不带吴钩,意气高于百尺楼。收取燕云十六州,君看偃革太平秋。” 曲琇莹常年练武的身姿格外矫健,如龙游水,开刃的佩剑带着银色的光辉,剑尖在空中划过一道道凌厉的弧线,伴随着激烈的鼓曲或急或慢,让人眼前一亮。 众人:武将赋诗唱曲,大家闺秀舞剑,这世道变的太快,真让人猝不及防。 曹巍眼中只有翩翩舞剑的女子,她挥动长剑,犹如翩翩起舞的蝴蝶,轻盈而优雅,剑身在空中划出一声声清脆的响鸣声,也划到了他的心里,只觉通体舒畅。 第142章 缘分天成 整个屋子都弥漫着郎情妾意的甜蜜感,众人觉得今晚的接风宴对未婚人士好像不太友好 平心而论,这场歌鼓剑舞是好看的。书香门第出身的曲琇莹持剑起舞给人很强的冲击感,再配上曹巍磅礴大气的歌声,一文一武,一张一弛,说不出的匹配。 两人回座后,其他青年人不自觉的紧张起来,前面几位有靠一张嘴殿前答策论的,有舞剑唱歌的,下面被抽中了还能表演啥? 鼓声响起,这次梅花传的飞快,大家都不想砸在手里,毕竟谁在后面表演谁是笑话。 鼓声停止,魏源一脸懵圈的站了起来,笑话竟是他自己 都是老熟人,仁宗直接开口问道:“魏少卿打算给大家表演什么节目?” 魏侍郎:能不能让他也表演个当场找媳妇? 魏夫人:哪位人美心善的小姐能拯救一下他? “官家,微臣给大家表演一段敬酒词可以吗?” 仁宗看向魏侍郎,你儿子出门把脑子落家里了吗? 魏侍郎一张老脸都被儿子丢尽了,此刻他只想大义灭亲。 赵青宸最近与魏源玩的不错,敬酒词谁不会,他热心的帮忙解围:“江陵不大,风景如画,上官不多,都在此桌。” 王承范也是他的新朋友,同样好心相助:“人生难得几回醉,喝酒一定喝到位!” 气氛不知怎么就被烘托了出来,各位纨绔们竞相说起了敬酒词。 “一杯情,二杯意,三杯下肚才是好兄弟。” “今朝有酒今朝醉,有酒生活不疲惫。” 江陵府的青年官员也互动起来:“你有酒,我有嗑,一起唠嗑一起喝。” 魏源:你们真能帮倒忙,敬酒词都让你们说了,我还说什么? 现场莫名的热了起来,仁宗忍不住嘲笑罪魁祸首:“看你一直不说话,喝酒肯定不害怕,要不要当众干一下?” 众人:官家居然也会劝酒? 郭后:大臣哪用得着他劝酒,一看平时就没少和后宫妃子练。 刘公公:皇后娘娘猜着了,官家喝酒的口头禅是,喝了你一口酒,我摸摸你的手 魏源难为情的说:“臣喝酒不行,脸皮还行,要不臣也舞一段?” 屋内一片寂静。 魏侍郎在努力找地缝,倒霉儿子一直单身! 一声清脆的女声响起:“魏大人断案有如神助,不如给我们讲一段扑朔迷离的案子?” 众人一同寻找发声的姑娘,太子妃小声说道:“母后,那是舍妹周郝琦。她自小性情古灵精怪,不喜读书女红,只喜欢民间故事、鬼魅传说。” 太子妃的嫡亲妹子性情跳脱,平日就喜欢听人说书和看话本故事。 周母一度认为错就错在夫君起的名字,郝琦,郝琦,就是好奇心太强才到处听故事。 郭后自然要给太子妃面子,她招了招手:“周家姑娘,上前一步让本宫看看。” 女孩双眸如同墨玉般晶莹剔透,眉毛弯弯如月牙,眼睛是微翘的丹凤眼,有一股莫名的俏皮可爱。 “臣女周郝琦,拜见官家和皇后娘娘。” 仁宗疑惑的问道:“你怎么知道魏卿擅长断案?” “臣女半年前去外祖家贺寿,恰巧遇到魏大人在断诗坛巨匠王许的离奇谋杀案。当时街头巷尾都说王许是他杀,结果魏大人在大堂之上力排众议,一口断定他是自杀案。魏大人断案的过程比臣女看的话本都要精彩一百倍,是我见过最擅长断案的人。” 众人:那你是没见过他的上司慕北辰 周郝琦直接被大家冠上了四个大字,少见多怪。 有时候缘分就是这么奇怪,于千万人之中,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恰好遇到了你该遇到的人,而后就铭记于心。 魏源被她夸的有点不好意思,原来自己上不了台面的断案技能也能让人说成有如神助,她若是见到慕北辰是不是就得惊为天人了? 郭后帮她圆了一句:“魏少卿,周小姐既然喜欢你断案,不如你就给大家讲上一段?” 魏源的表现欲一下子被激发出来,绘声绘色地讲起了他破诗人王许自杀案的全过程。 “话说王许在一个大雨滂沱的夜晚挑灯夜读,天空电闪雷鸣,忽听一声巨响,原来是房顶坍塌漏雨了” 魏源讲的吐沫横飞,周郝琦听的全神贯注,精彩之处还忍不住鼓掌,两人好似自成一个世界,全然屏蔽了其他人。 众人默默的想,魏少卿哪是断案有如神助,分明是讲故事有如神助,还让阿周氏的嫡女看上了眼,运气简直太好! “王许一不小心踩在积水处,顿时从房屋上滑落了下来,被活活勒死在房梁上。远近闻名的谋杀案竟是自杀案,真是应了那句无巧不成书。” 周郝琦高兴的不停鼓掌:“魏大人将案情讲的跌宕起伏,悬念丛生,真是太好了!” 众人:看,就是把他当说书先生了 魏源不好意思地揉了揉头:“雕虫小技,不足挂齿,哪有周小姐说的这般好。” 周郝琦摇了摇头:“你是我见过断案最厉害的人!” 魏源嘴里只剩下“嘿嘿”的笑声。 仁宗低头跟郭后说:“他们这是王八瞅绿豆,对眼了。” 郭后也点头说道:“一个萝卜一个坑,一口锅配一个盖,缘分天成,妙不可言。” 魏侍郎:“夫人,咱们回去砸锅卖铁,看看够不够给阿周氏下聘。” 魏夫人:关键人家能同意吗? 第143章 撤销诰命 这个击鼓催花有点邪门,传一个成一对,还都是朝廷重官的家眷,再这么传下去明年随份子的压力有点大啊! 众人纷纷用眼神示意周函瑞,别玩了,停停,俸禄快不够花了。 周函瑞领会了大家的意思,向仁宗请示道:“官家,游戏还要继续吗?” 作为一个善始善终的君王,仁宗表示即便结束也不能太仓促,怎么也得再来一次。 “今日佳偶天成,咱们游戏也得成双成对,再传一把,看看最后花落谁家。” 官家有命,鼓声又再次响起,这一次擂鼓的时间有点长,参与者都严阵以待。 吏部侍郎之女薛葭仁坐在沈云舒旁边,她听出鼓声有些减缓,故意将梅花停顿了一下才传出去,鼓声果真在沈云舒处戛然而止。 薛葭仁这么做自然是故意的,前些日子母亲在沈云舒的及笄礼上失了颜面,她这是在找场子。 沈云舒攥着手里的梅花淡然一笑,她就知道会有这么一招,这些女子复仇的手段不过如此。 吏部侍郎之妻袁氏低声说道:“官家可是多次赏赐了荣安县主,想必县主一定有过人之处,今日可得让我们开开眼见。” 吏部侍郎听罢赶紧拉她一下,虽然他们站在国公爷这边,但毕竟以后继承国公府的是慕世子,无端得罪人家未婚妻干嘛? 袁氏将他的手狠狠甩开,整日怕东怕西的,国公爷又没死,由谁继承还乾坤未定呢,怕什么? 她的声音虽然算不上大,但在座的各位也都听得真真切切。 各家小姐所学都差不多,非让人家有过人之处就是无端刁难了。 沈云舒手持梅花直接走到大厅中央,向官家和皇后娘娘行礼叩拜。 “臣女西亭伯之女沈云舒,拜见官家和皇后娘娘。” 郭后笑容亲切的问:“你想给大家表演什么啊?” 沈云舒抬头说道:“刚刚吏部侍郎家的小姐特意将梅花让给臣女,袁夫人又当众说让臣女展现些过人之处给大家开开眼,故臣女也只能不负众望,表演一些别出心裁的节目。” 袁氏和薛葭仁没想到沈云舒是这个得理不饶人的性子,竟然当着官家的面将事情捅开,她怎么敢有如此底气? 昭庆公主最见不得这样背后捅刀子的人,她笑着说:“侍郎夫人的话儿臣刚刚也听的清楚,说来也巧,儿臣在云舒的及笄礼上也听过这样不冷不热的话,晚晴你还记不记得?” 慕北辰不在,赵晚晴当然要帮着沈云舒。 “启禀皇后娘娘,侍郎夫人确实在云舒的及笄礼上教导她要厉行节俭,袁夫人与云舒非亲非故,却如亲长一般悉心教导,倒是个热心肠的人。” 众人心里门清,昭庆公主和长乐郡主在给沈云舒撑腰,袁夫人这回是踢到铁板上了。尤其长乐郡主最后一句话,如亲长般悉心教导,这不是狗拿耗子吗,到人家及笄礼上教导别人,纯粹多管闲事。 赵青宸不经意的说:“姐姐,人家袁夫人确实有悉心教导的资格,听说袁夫人三天两头往国公府跑,与初夫人相交甚好,这不就是在行使亲长的职责嘛。” 众人顿时醍醐灌顶,原来还有这层关系,袁夫人是替初夫人教育晚辈呢。 姐弟俩打完配合,安亲王做了最后的总结发言:“袁夫人的热心肠一直有之,臣弟也听闻侍郎大人长女嫁给新科榜眼魏翰林,袁夫人担心女儿不擅管家,常常到魏翰林府上操持家务,导致其母退避三舍,直接回了老家。袁夫人不单给自己和女儿当家,连亲友之女也想管上一管,要我说袁夫人管家能力出众,合该到巡抚衙门做个街头管事。” 论市井流言、家长里短谁都不如安亲王知道的清楚,他要是想埋汰一个人,能把人家祖宗三辈扒的门清。 袁夫人虽然跋扈的名声在外,但当众人听到她把新入职魏翰林的娘亲赶走时,还是忍不住唏嘘。 这是什么人呐,仗着家世好就鸠占鹊巢,当女婿的家,实在被世人所不耻。 袁夫人涨红着脸站了起来:“几位都是皇亲贵族,却合起伙来欺负我一个妇道人家,这是要逼死我啊。” 其他人不过是听了个热闹,仁宗却将他们的话砸出味,户部侍郎之妻与卫国公的继室交好,还特意在沈云舒的及笄礼上为难人家,想必卫国公与户部侍郎交情匪浅。 他问向卫国公:“此事国公怎么看?” 卫国公和户部侍郎脊背一凉,女人家的事不过是小打小闹,但上升到结党营私就不好收场了。 “启禀官家,女子及笄礼是成年大礼,大兴操办也无可厚非,袁夫人此举确实欠妥当。其他事情臣不太清楚,不好妄加评论。” 他只提沈云舒的事,看起来像是给未来儿媳妇撑腰,明面上挑不出来毛病。 户部侍郎大惊失色,卫国公撇清关系,这是要放弃他! 仁宗眼眸低垂,对此事下了论断:“女子当遵守三从四德是,袁夫人的妇德、妇言不佳,皇后认为该如何处置?” 郭后说道:“若是从轻处置,闭门思过即可,若是从重处理,可撤销诰命。” 袁夫人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她赶紧看向户部侍郎,她不能被撤销诰命,以后还怎么见人? 户部侍郎只低头不语,这事已经没有转圜余地了。 仁宗冷冰冰说道:“妄议他人,插手官员家事,出言无状,从重!” 户部侍郎自打听到卫国公的回答就猜到了结局,他平静的跪下领旨。 袁夫人见夫君直接认下,她赶忙看向初夫人,恳求她替自己说句话。 初夫人却只低头喝茶,根本不看她。 她万念俱灰,户部侍郎不停地拽她的袖子,袁夫人只能跪下。 “微臣、臣妇,领旨谢恩。” 经此一事,大臣们都看出卫国公已经失了圣恩。 魏侯也好,户部侍郎也罢,都是官家用来敲打他们的棒子,与卫国公走得近就是这个下场。 女眷们也意识到沈云舒的地位已不可同日而语,有慕北辰做后盾,有昭庆公主和安亲王一家撑腰,她都敢当众发难,拉下众臣之妻,没人再敢无端招惹这位未来的世子夫人。 沈伯爷也重新认识了女儿,她敢在圣上面前闹事,连户部侍郎都不惧,他和母亲做的那点小动作不过是小打小闹,她根本不会放在眼里,自己以后还是别自作聪明了。 沈云舒俯身行礼:“官家,皇后娘娘,臣女的表演是变戏法。” 众人均瞠目结舌,新封的荣安县主果然会别出心裁,玩的花啊。 第144章 巧变戏法 经过与慕北辰和安亲王一家人的相处,沈云舒领悟出一个道理,天家人也是芸芸众生中的一员,他们同样有好恶喜乐,只要顺着他们的心思,不卑不亢的相处,其实和普通人交朋友没太大的区别。 今日她敢发难袁夫人,不过是摸着官家的脉,谋时而动,顺势而为。 官家不喜卫国公,慕北辰现今还在外面营救太子,替朝廷抛头颅洒热血,他一定会替自己发声撑腰。她已经占了天时地利,怎会平白再受这样的窝囊气,现在不立起来,以后只会更让人看扁。 惩治完袁夫人,下个目标就是一直给她下绊子的初夫人,后宅妇人都喜欢玩阴的,自己也得有来有往。 沈云舒让人准备了些变戏法的必需品以及一张桌子,并在桌上摆了六个空碗。 她俯身行礼,示意戏法开始。 沈云舒先将空碗逐个展示给众人,而后手指动的飞快,将六个碗次序打乱,依次将碗翻过来。 第一个碗下面是一堆粳米,第二个碗是小豆,而后依次是麦、大豆和黄黍,翻到最后一个碗,她问向众人:“请诸位大人、夫人和小姐猜猜,最后一个碗装的是什么?” 大家有说装麻的,有说装稷的,还有说装糠的。 沈云舒摇了摇头,示意所有人都猜错了。她翻开最后一个碗,是一堆铜钱。 在众人一头雾水之时,她将六个碗装满五谷和铜钱,说道:“正月里,我朝百姓都有打粮囤、打钱囤的习俗。佳节临近,臣女在此有三祝,一祝国泰民安,二祝天下五谷丰登,三祝在场的诸位粮钱满囤。” 满厅响起了热烈的掌声,倒不是这个戏法有多稀奇,而是她的戏法即应景又吉祥,连仁宗和郭后的脸上都布满了笑容。 卫国公见她一个戏法就赢得了满堂彩,深刻明白这个儿媳不可小觑。 沈云舒又从衣袖里掏出一个小口袋,她将口袋倒扣过来给众人看,表明是空的。 而后伸手一掏,取出来一颗丰硕的柿子,放在仁宗和郭后面前的桌上。 “臣女祝官家和皇后娘娘万柿大吉。” 又掏出一个苹果,放在昭庆公主夫妇面前,“祝公主和驸马苹苹安安。” 最后掏出一个橘子,放在安亲王一家桌子上,“祝安亲王全家橘祥如意。” 收到水果的人都笑了,这姑娘是投桃报李,在报他们刚才相助之恩呢。 沈云舒转向仁宗说道:“臣女还有最后一个戏法,叫移花接木,一会臣女会将身上之物送给一个有缘人。” 仁宗收到万柿大吉的礼物心情还不错,笑呵呵的说:“好,你表演来看看。” 沈云舒开始在宴厅内走动,还时不时的与熟悉的人打招呼,每个人见她走过来都会下意识的查看自己身上有没有多些什么,却都一无所获。 她从后排走到前排,在卫国公和初夫人身前行了一个礼,说道:“家父刚刚让国公爷和夫人为难了,还望二位不要见怪。” 国公爷没有和她说话,只是微微点头。 而后沈云舒恭敬的绕到他们身后,继续与他人闲话家常。 待走完一圈后,沈云舒回到原位,笑着说道:“官家、皇后娘娘,臣女已将催鼓传花的梅花送给了最合适的人。” 众人都四处查看,试图找到那支梅花。 忽然一位夫人指着初夫人的头部说道:“咦?国公夫人头发上有一朵梅花。” 初夫人摸了摸发髻,果然发现了一朵梅花,她拿下来握在手里,不甚明白的看向沈云舒。 沈云舒对着她说:“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 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梅花生长在万物凋零的凛冽寒冬,人们习惯称它为冷美人,有着风骨俊傲、凌霜斗雪、不趋荣利、高风亮节的寓意,臣女觉得梅花最适合初夫人。” 初夫人一把捏碎了梅花,世人皆知她在先夫人逝世不足一年便嫁给了卫国公,不少世家官眷嘲笑她不知廉耻,根本不屑同她来往,这些年她亏待慕北辰,算计先夫人的嫁妆,驱散了府里尊敬先夫人的老人,沈云舒的这四个成语可不是夸赞,分明是嘲讽! 在场的众人思索片刻终于反应过来,沈云舒是在赤裸裸的还击初夫人,那可是她未来的婆母。 沈云舒心想,既然卫国公夫妇做了这么多不义之事,自己没理由受着,既然不想和谐共处,那不如当众撕破脸,免得以后费心思装腔作势。 仁宗默默的想,她这一副这快意恩仇的样子,简直和慕北辰有仇必报的德行一样,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初夫人咬着后牙槽说:“沈小姐真是率性可爱,居然还会这种市井技艺。” 沈云舒冷笑,这是说她只会些不入流的东西。 “以前母亲不开心时,晚辈就会变些小戏法哄她高兴,古有彩衣娱亲,我这也就是东施效颦。初夫人若是喜欢,晚辈以后倒是可以经常变给您看。” 众人不厚道的笑了,用这种方式彩衣娱亲,非得气死初夫人。 郭后适时说道:“沈小姐至情至孝,还变得一手好戏法,官家您说是不是当赏?” 仁宗颔首:“自然当赏。” 而后他又坏心眼的说:“正好宫中还有几本变戏法的图解,回头朕也一并赏给沈小姐,待你嫁进国公府好继续彩衣娱亲。” 众人:官家,您这就是杀人诛心了 第145章 游江观景 夜未央,歌舞笙箫接风尘。 曲声罢,清风雅韵度良宵。 仁宗亲临江陵府的接风宴虽然有个荒谬的开端,好在后面还顺遂,也算是宾客尽欢。 周函瑞提心吊胆了一晚上,终于在明月高悬时圆满收官。 崔容时故意走在人群最后,周函瑞见状立刻会意,带他去往后室。 朝堂上目前泾渭分明,以崔容时首的新党拥护太子一脉,着力以变法的方式改变国家积贫积弱的局面,以卫国公等人为首的旧党始终以“扰民”、“生事”、“与民争利”为理由反对变法,坚决抵制一切新政出台,两派存在极度严重的分歧。 仁宗在前期不推行新政有自己的考虑,原有的体制和政策尽管存在问题,但更主要的原因还是各级行政官僚在执行上出现了偏差,倘若启用新政,却仍然由这些官员执行,再好的政策到最后都会变质。 现如今“吏治”问题愈发严峻,胥吏徇私舞弊、从官致富俨然成为亟待解决的现状,文官不作为,武官青黄不接,再不变革将影响社稷的长治久安。 阿周氏精心栽培出太子妃,自然要坚定站在太子的立场,故而宰相的安排他们愿意言听计从。 崔容时确定四下无人后,将太子和李赋、慕北辰等人的最新进展告知周函瑞。 “李赋的四万大军已经分批出发,官家现在四处出游、到处宴饮就是为了转移众人视线,掩盖大军出行的痕迹。此次发兵,将同时覆盖鄂州、荆州等地,全线压制荆湖北路的起义军,并查处为祸一方的官员,将祸根全部拔起。” 周函瑞立刻正色行礼:“阿周氏和江陵府但听官家和宰相大人差遣。” “大军预计后日能够抵达各州府,明日你还是继续筹备宴席,极尽吃喝玩乐之能,而后官家会提出要到荆州附近的承天寺礼佛,届时最后一万大军将压境荆州。为防止涉案将领哗变,荆南节度使也将派兵在周边维护治安。周大人,你主要的职责是近身保护官家,确保出行安全。此次发兵,重在奇袭,要一举歼灭乱臣贼子,还荆湖北路民生太平。” 周函瑞一脸郑重的说:“下官领命,定不辱使命。” 崔容时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民之所依,政之所向,这是造福荆北之举。周大人将江陵府管辖的很好,官家都看在眼里,事成之后必将按功封赏,到时荆北沿线的官职空缺,定有周大人一席之位。” “下官敬谢宰相举荐,定当竭尽所能,事君以忠。” 二人在此达成了共识,后日就是决战之时,到时半壁江山的胥吏沉痼都能得以肃清。 崔容时看着眼前意气风发的周函瑞,心中暗道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君臣之道本就是互为倚重,平等相待,希望为君者不要忘了曾经追随他的人就好。 —— 江陵府位处长江中游沿岸,地处江汉平原腹地,地势平坦、土壤肥沃,百姓们生活富足、安居乐业。 仁宗天还未刚亮就突发奇想,要带着文武百官乘船游江,去看日出江花红胜火。 官员们一个个揉着眼睛,唉声叹气的走出房门,昨日的宿醉还未清醒,今天一大早就要出游,官家精力太旺盛了。 还有不少官员用目光谴责周函瑞,怎么不给官家安排点地方美女侍寝,让他起这么早干嘛! 周函瑞表示很无辜,昨晚官家欣赏美女的雅兴都被魏欣兰败了,无处释放的精力只能用来早起看日出。 准备妥当后,仁宗带着一众官员乘着巨型龙舟出游,他望着日出顿时诗性大发,说道:“日出晨阳光赫赫, 千山万山如火发。一轮顷刻上天阙,逐退群星和残月。” 官员们齐道一声:“好诗!” 仁宗得意的想,好诗还用得着你们说,朕心里清楚的很。 安亲王也觉发了诗性,笑盈盈的说:“皇兄,臣弟也想吟诗。” 仁宗:想吟你就吟,我还能捂住你的嘴不成? 安亲王清咳一声,悠悠说道:“宴毕稍歇就入寝,早睡早起观日出。烛火一灭嘴一闭,无人说话真安静。现与皇兄同游江,日出扶桑一丈高。人间诸事细如毛,我自逍遥一身轻。” 众人:除了吃喝玩乐便睡觉,你当然一身轻! 毕竟是亲王作诗,官员们还得做做样子,稀稀拉拉的说:“好”。 仁宗突然觉得刚才他们那句“好诗”有水分,分明言不由衷! 对于倒霉弟弟的诗他也不想点评,于是开始转移话题:“周爱卿,朕见你上奏过要修缮堤坝,如今可竣工?” 周函瑞回道:“前朝虽然也有堤坝,但下骤雨长江就会涨水数丈,导致此地屡遭水患。故而臣采取了两个策略,一是加筑堤坝,二是变海为田,让民众免于江水倒灌,同时消除外敌隐患。” 仁宗对此很感兴趣,立刻说道:“你详细说来听听。” 周函瑞指向远方堤坝:“为抵御洪水,臣带领百姓们将外堤修高十丈,并修筑内堤,两道堤坝同时加强防御,从而御江安民。” 而后他又指向一旁的耕田:“江陵府地势特殊,一面临江,其他三面皆是平陆,在军事上无险可恃。若有敌军入侵,根本无阻碍之地,外敌一鸣鞭,骑兵便可直接兵临城下。故而臣兴修水利,沿江造田,并疏浚沟渠以利农事,通过堤坝和田地增设防御工事,既能抵御外敌,还能促进民生。” 仁宗听后频频点头:“都说江陵府土地沃衍,最能产谷米财物,殊不知是知州管辖的好,才福泽百姓。” 崔容时适时说道:“江陵府原有人口三万三百余户,十四万余口,周大人治理的这些年,人口增至二十二万余口,足可见周大人管辖有方,百姓归心。” 户部尚书见宰相对各地人口如数家珍,内心敬佩不已。 见到江陵的一方水土和百姓民生,仁宗更加坚定了变革的决心:“以仁待人,方能使百姓归心。待朕走后,周知州将你的治理之策整理成奏折上报,朕要在各州府推广。” 周函瑞领命:“臣遵旨。” 游完江,仁宗又带着百官们继续游城,而后设宴,众人一刻不得闲,都累的怨声载道。 在晚宴过后,仁宗有感而发:“江陵城风景独好,朕百看不腻。明日闲来无事,不如诸位大臣随朕一同早起,咱们到承天寺参悟佛法,感悟人生?” 官员们:我们有拒绝的余地吗…… 第146章 礼佛问心 晨光未亮,连日四处奔波的官员们拖着疲惫的身躯再次走出房门。 不同的是,随行的官眷今日也受邀一起出行承天寺。 男人们叫苦连天,女人们兴致勃勃,形成了明显反差。 承天寺附近道路崎岖,马车只能驶到一半,还需步行一炷香的时间。 众人下车后看到魏侯和魏欣兰也在行进的人群中,不禁开始交头接耳起来。 “官家不是让魏侯和魏小姐静思己过吗,怎么又放出来了?” “礼佛是让人诸恶莫作、众善奉行、自净其意,官家这不是告诉他们在佛前思过嘛。” “你们可别瞎说,那叫修身养性,万一魏侯以后再起复,非得收拾你们不可。” 大家一想也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那可是世袭的侯爷,不是他们能妄议的。 随着众人说闲话的声音渐息,安亲王父子俩不甘寂寞的讨论起来。 “父亲,咱俩是皇亲国戚,他们不敢妄议,咱俩是不是可以妄议一下?” 安亲王一瞪眼:“议什么议,到底怎么回事你不知道啊?” “知道归知道,但每次见到这些仗势欺人的勋贵被收拾,我还是挺高兴的。” 安亲王不明白他哪来的优越感,说道:“你还少仗势欺人了?没有为父,你能在皇城司横着走?以你的臭脾气,八成早就被人打的连亲娘都不认识。” 赵青宸听不下去了,愤愤说道:“父亲,自小到大,因为你在外面惹事,我被人套麻袋打的次数还少吗?要不是我出门带的护卫多,早就被人打的面目全非了,娘还能认识我,全靠我自当防卫做的好。” 崔容时和赵晚晴走过来时,爷俩正在斗嘴,李雯则挽着陆氏走在前面,全当他们不存在。 安亲王一把推开儿子,笑着说:“女婿,你来的正好,快让这个孽子离我远点。” 陆氏回身将安亲王推开,说道:“女婿来肯定是有事要说,你就别乱掺和了。” 赵青宸还想钻回去,被李雯一把按住。 “姐夫要说正事,你别添乱。” 爷俩被各自夫人控制住,崔容时终于有了说话的机会。 他笑着向安亲王夫妇行了一礼:“岳父、岳母,待会荆南节度使会派兵驻守此地,你们一定要紧跟在官家身边,晚晴也会跟你们一道走。如有特殊情况,宸弟就带着大家从后山离开。” 陆氏关心的问:“你要去哪,会不会有事啊?” 崔容时回道:“太子殿下昨晚就与太尉的大军会合,他们现在应该已经开始围剿起义军,一切顺利的话,傍晚就能到达此地。我会先行到荆州边界迎接太子,有大军在,不会有危险的。” 安亲王眉头紧皱:“怎么不会有危险,鄂州节度使可不是个好东西,你们剿了他后方,备不住他就狗急跳墙回咬一口,再加上洞庭一带的起义军,够你们喝一壶。皇兄特意跑到这荒无人烟的承天寺礼佛,不就是为了转移战场,避免殃及百姓嘛。” 崔容时安抚他们:“我方兵力是他们三倍之众,有绝对的优势,否则也不会让官家亲临。” 安亲王觉得不安,喊了四名暗卫出来。 “他们都是以一敌十的好手,你就带在身边,我们跟着官家,要比你安全的多。” 赵晚晴拽了拽他的衣袖,柔声说道:“你就听父亲的,什么事都有个万一,多一份保障也好。” 崔容时不再推辞,他拱手告别。 众人进入承天寺,主寺坐北朝南,钟楼立左侧,鼓楼立右侧,四个大殿巍然耸立,气宇恢弘。 周函瑞已提前派人传信给寺庙方丈,方丈见仁宗一行人到,带着一众僧侣亲自迎接,行礼说道:“老衲恭迎施主。” “朕途经此地,到贵宝刹礼佛祈福,给方丈添麻烦了。” 方丈双手合十,诵了一声佛号,说道:“承天寺广迎四海施主,官家能亲临,鄙寺荣幸之至。” 仁宗从刘公公手中接过手帕净手,打算行礼,突然一顿,问道:“方丈,朕还需跪拜佛祖吗?” 众人一听也懵了,以往官家都是在皇家寺庙祈福,行寻常拜礼即可,无需跪拜。 方丈笑的从容:“施主是见在佛,不必拜过去佛。” 方丈说仁宗是一国之君,为地上佛,寺庙的佛祖是天上佛,所以无需跪拜。 仁宗一听就笑了,这恰到好处的说辞既保全了皇家颜面又不贬低佛祖,这方丈也是个妙人。 完成礼佛的一应流程后,仁宗与方丈坐而论道,其他人则在大殿后方旁听。 “方丈,朕想知道明明有些官员已位极人臣,为什么还欲壑难填?” 官员们开始暗自思量,官家说的是谁? 卫国公和魏侯均神情紧绷,官家今日让他们同来定没有好事。 方丈没有回答,而是拿起一个水杯问道:“有人想烧一壶开水,生火后发现柴火不够,诸位施主觉得应该怎么做?” 仁宗回身询问:“今日来礼佛,大家可以畅所欲言。” 众人纷纷猜了起来。 “赶紧再找些柴火。” “不行和周围邻居借点。” “拿其他能烧火的东西代替。” 方丈听完后始终笑而不语。 仁宗知道他们的答案都不对,环视一圈问道:“谁还有答案?” 大臣和亲眷均互相看,谁也没说出新答案。 郭后看到坐于人群后方的沈云舒,想起她与慕北辰破辽国难题,问道:“荣安县主可有答案?” 沈云舒起身说道:“臣女认为可将水倒掉一半。” 众人顿时明白方丈为什么这么问,所有人都不想放弃已经拥有的,还渴望更多,可不就是欲壑难填。 方丈点头说道:“女施主所言极是,心无厌足,常求多得,方增长罪恶。常念知足,安贫守道,唯慧是业。” 仁宗领悟:“方丈说的是因看不破,才会终日自蹙蹙。多欲为苦,求而不得更苦。少欲无为,身心才能自在。” 方丈看向观音像问道:“施主您看,观音菩萨坐南朝北,您可知为何要倒坐?” 仁宗想了一下说:“观音菩萨已然超脱,自不用遵循常理。” 方丈说道:“这也是一解,还有人说倒坐观音是叹众生不肯回头,世人受无明贪瞋痴,故而造就了无量痛苦,观音菩萨在告诫众生转身即是正道。” 众人神色各异,方丈便问沈云舒:“施主智慧,您可知什么是十方法界于一心?” 沈云舒想起《大智度论》,回答道:“三界无别法,唯是一心作。众生心即是佛心,一切修法,都是修心,故而十方法界于一心。” 方丈再次道了一句佛号:“阿弥陀佛,心能地狱,心能天堂,心能凡夫,心能贤圣,唯心而已。” 仁宗若有所思:“方丈可否再送朕一句话?” 方丈说道:“多闻正法,以广目光。增长善根,而持国土。” 仁宗觉得心中的惑已解,他双手合十说道:“闲邪存其诚,善世而不伐,德博而化。朕受教了。” 越是身居高位,越要遏制邪恶,保持诚实正直,行为美好不用自夸,道德广博才能感化天下。 第147章 静心守志 烧香拜佛祈福等仪式做完后便到了午饭时间,方丈为众人准备了斋饭。 吃惯大鱼大肉的官员们嚼着没有油水的斋饭,觉得索然无味,但看仁宗吃的津津有味,所有人也只能硬着头皮陪同用餐。 仁宗用好斋饭后,问了方丈一个问题:“朕听闻不戒肉则断慈悲种子,可有这个说法?” 方丈回道:“严格的说,一切众生,皆有佛性,皆堪作佛。食肉得无量罪,若故食者,犯轻垢罪。倘若对众生有大悲之心,对生死轮回有着强烈的出离心,那确实不应吃肉。即便是非修佛法的凡人,也建议吃三净肉,即眼不见、耳不闻、不为己杀之肉。” “吃三净肉就可以减少业障了吗?” “杀生是罪业的根苗,生死祸患,最易损伤善缘。凡人不修行,吃三净肉只是减少恶业,但也需偿还因果。” 修佛者只有断荤禁肉素食,才有可能修成正果,非修佛者也要尽量减少自己的恶业,减轻受报。 众人听完之后,觉得碗里的青菜豆腐又香了,大口吃了起来。 待所有人用好斋饭后,仁宗问道:“下午可否请方丈为我等诵经?” “承天寺申时会有晚课,届时施主们可一同参课。” 仁宗点头:“传令下去,所有人在承天寺听完晚课再回江陵府。” 而后他拜别方丈,扶着肚子让刘公公陪他消食,便径直离开了。 昭庆公主和赵晚晴留下来陪同郭后祈福,郭后看到即将离去的沈云舒,说了句:“让荣安县主也留下。” 在众人惊讶的眼神中,沈云舒被钦点留下伴凤驾。 郭后问方丈:“都说为逝去之人点燃长明灯、立长期牌位,会助他们脱离六道轮回之苦,早生极乐,可有此解?” 方丈回道:“寺院本是三宝清净地,若有供奉,逝者会得三宝之力加持。施主心中牵挂之人功德无量,自有福报,早已脱解,您无需忧心。” “既然如此,本宫就捐些香火钱,愿此香火,遍满十方界。” 方丈双手合十:“阿弥陀佛,施主慈悲怜悯于心,普渡众生于行,必有善报。” 捐完香火钱后,郭后又带着三个女眷请了四个平安符,便回到休息的寮房。 进屋后,郭后将手里的平安符分别交给三个女孩。 “我手里这个是替太子请的,希望他无灾无难,平安归来。” 三个女孩心中都有想庇护平安的人,她们摩挲着装平安符的红封,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郭后看着她们年轻的脸庞,笑着说:“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但剩余那一二之中定有莫大的幸福,与其患得患失,不如宠辱不惊。” 昭庆公主将手中的平安符放回到郭后手里:“母后,儿臣这个平安符也给哥哥,这样他就能有双份的平安护佑。” 郭后笑着颔首,将两个平安符收入怀中。 她看向沈云舒说道:“都说无情最是帝王家,可帝王也会偏心自己人,就像是官家对安亲王和老太君几十年如一日的维护。你将来嫁给北辰,必然要与皇室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一定要看清路,跟对人。” 沈云舒斟酌的回道:“慕北辰要走的路,便是我的路。” 郭后却摇了摇头,慈爱的说:“没有人能替你选择走哪条路,就像没有人能帮你分担心里的苦一样。你今日说的很好,三界无别法,唯是一心作。心能引导我们成佛,建造殊胜之地,也能让我们深陷地狱。有时候人是要学会放下的,放下是饶人的善良,也是饶过自己的智慧。北辰和你都是恩怨分明的人,你需慢慢劝导他,做事不要过于激进。” 沈云舒登时明白,皇后娘娘在说慕北辰要为母亲报仇的事。 “可那是他要做的,我如何” 郭后将她的手握成拳头,后又慢慢摊开。 “你看,紧握拳头,抓住的只有自己,摊开双手,才能拥有一切。我和官家都看着他长大,怎会袖手不管,他可以做想做的事,但一定要留有余地。” 方丈的问题怎会难倒看事通透的郭后,她特意点沈云舒回答,就是想看看她能否明白。 慕北辰这些年明里暗里查王氏的死因和卫国公的罪证,官家和她都看在眼里。 卫国公可以倒下,但慕北辰却不能背上弑父的罪名,那将被天下人所不容。 慕北辰不仅有圣眷,还是太子身边的虎将,郭后不希望太子的左膀右臂折损在恩怨里。 沈云舒渐渐懂了郭后的关心和关爱,她虽然看了些书,懂了些皮毛,但距离郭后的大智慧还相差甚远。 “臣女明白,谢皇后娘娘提点。” “我的话不单是说给云舒听,你们也要细思。人生不易,要静心守志,看淡是非,不忘初心才好。” 三个女子齐声说“是”。 沈云舒觉得自己上了一节皇后私教课,受益良多。 第148章 前后夹击 另一厢,荆南节度使武英正在向仁宗汇报军情。 “官家,太子殿下已于清晨对起义军发起攻击,但太尉却在洞庭湖北侧鄂州一带遭到流民的拼死抵抗。” 仁宗蹙眉问道:“流民?” “是,有五千人之众。太尉昨晚本欲从北侧穿插到洞庭湖,兵分五路于黎明上岛突袭,却在山区受阻。据传信人称,那伙流民占据天险,驻防手法颇像军中惯用手段,同时还有流火炮加持,故太尉一时攻不下来。” 仁宗再次震惊,李赋作战能力数一数二,连他带兵都被阻拦下来,可见这些流民多么的穷凶极恶。 他不解的问:“区区五千人就能抵挡住万人之师?” 武英解释道:“山路本就狭窄,我军只能分批通过。敌方先用流火炮开路,再以骑兵突袭,太尉一时间被打的措手不及。据说” 仁宗见他神色犹豫,沉声说道:“此地没有外人,你但说无妨。” “臣听说那骑兵骁勇善战,善于迂回穿插,颇像金国人的骑兵打法。” 仁宗也陷入沉思,这群“流民”有军中的防御手段,还有金国人的骑兵,鄂州节度使却没报过,处处透着蹊跷。 他让刘公公拿来舆图,“你给朕指一下,太尉在哪遭到抵抗?” 武英上前指向鄂州的一片山区,那里幅员辽阔,但想到达洞庭必须穿过一段狭窄的山路。 仁宗的视线却移到山上,问道:“上方的绿地可是茶园?” 武英确认了一下,肯定的回答:“臣听闻鄂州山区有上百个私营茶园,哦,还有朝廷设立的合同茶场。” 这些数以百计的私人茶园中,多数都属于官僚士绅,正经茶农经营的只是极少数。 合同茶场交易的内容并不是茶叶,而是各地茶商们的运销。茶商们获得“茶引”后,只需缴纳一成的引税,便可获取茶叶专卖的资格。 为严格管理茶场,仁宗曾经颁布了《监买茶场官赏罚条式》,杜绝官员私下经营茶场。但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官员们便让族亲购买“茶引”,兴建茶场,对外销售,从中谋取暴利。 仁宗点了点舆图,说道:“茶为国本,朕不许官员私自售卖,却有军队和外邦人在此经营,可见这上百个茶园都已是他们的囊中之物。” “哼,就因为太尉带兵行踪隐藏的好,他们未提前获取到消息,八成以为有贼寇突袭,所以才敢殊死抵抗。倘若有人跑风漏气,朕还真抓不到这些叛国牟利之人。” 武英低头不语,他虽身处江陵一带,却早就听闻鄂州官员巨富,个个田产商铺遍布州府,想来都是通过这些勾当获利。 他没想到的是,这些人居然贪心不足,还偷偷将茶叶私售给外邦人,这得造成朝廷多少税收损失! 仁宗冷笑着说:“前有茶场流民,后有占岛为王的乡绅,这鄂州、荆北一带还真是让朕大开眼界。朝廷斥巨资养的这些守军,估计都去给茶商和乡绅当看门狗了,净是些吃里爬外的东西。” “武英,你调一半兵力去支援太尉,朕就这在等着,看他们如何反击?” 武英震惊的说道:“官家不可,臣怎能将您独自留在这虎狼之地。” 仁宗摆了摆手:“百姓都水深火热了,朕还如何能高枕无忧,不一举除去毒瘤,朕寝食难安。” 而后他又召来王承范:“传朕手谕,招鄂州节度使张轩、知州王珉、通判刘禹舟到承天寺面圣。武英,你再清点五千人与王承范同行,先到荆州与宰相汇合,再去传旨,若有违抗圣令者,斩立决!” 荆南守兵只有两万人,一万人前去支援太尉,五千人随宰相宣旨,那就只剩下五千人驻守此地。 军令不可违,武英和王承范只能跪下接旨。 两人走后,本在外围驻守的军队都汇拢到承天寺附近,就近保护仁宗安全。 寺内众人突然发现警备变严,心知定是出事了,大家都人心惶惶。 到了晚课时间,仁宗安然坐在大殿内聆听诵经,一副岿然不动的样子,好像完全不受外界干扰。 沈伯爷紧张地拽了拽女儿的衣袖,问道:“外面怎么突然来了那么多官兵,是不是有人要行刺啊,刚才皇后娘娘把你叫过去有没有说些什么?” 沈云舒小声回道:“父亲,妄议官家和皇后娘娘是重罪,不该问的事情您还是别问了。” 曲氏虽然也有些害怕,但女儿既然没说,就定然没有危险。 “伯爷,你还是听听诵经,平心静气,不要胡思乱想。” 沈伯爷知道女儿口风紧,问不出来也就只能作罢。 过了酉时,寺院的晚课才结束。 本就是冬季,承天寺主殿较大,还没有足够的炭火,众人都觉得饥寒交迫,叫苦不迭。 仁宗和郭后没有要走的意思,依然在殿内与方丈讨论佛法,看不出半分担心,其他人也只能静静的陪着。 有些耐不住寒的人只能频频喝茶水,结果喝的越多越想上茅房,里外来回跑,反而更冷了…… 赵青宸已经换上皇城司的官服,他快步走进殿内,附在仁宗耳侧说道:“宰相回信,知州王珉和通判刘禹舟已经在来的路上,节度使张轩下落不明。鄂州军本有三万守军,一万人常年在外执行巡视任务,另有一万人被张轩带走操练,目前军营只剩下留守的一万人,已被宰相悉数控制。” 仁宗点头,赵青宸退下。 今晚注定是个不眠夜。 第149章 官官相护 承天寺夜雾沉沉,不见星光。 临近戌时,天空飘起了雪花,起初只是零星小雪,而后变成鹅毛大雪,地面渐渐被大雪覆盖,白茫茫一片。 沈云舒攥紧手里的护身符,不停地在佛前祈祷,愿慕北辰能无伤无痛,平安归来。 忽然外面人马骚动,殿内的官员和女眷们都紧张起来,难不成真有哗变? 赵青宸快走几步入殿,禀告道:“官家,宰相带着王珉和刘禹舟回来,是否要宣见?” “带他们进来。” 赵青宸顿了一下,迟疑的问道:“在这见?”不用私下审问吗? “就在这,也好让诸位大臣们看看,朕的肱骨之臣都做了什么好事。” 赵青宸赶忙跑出去给姐夫传话,皇伯父怕是要大开杀戒啦! 不多时,崔容时将人押了进来,两位官员颤颤巍巍的跪在地上,齐声请安:“臣给官家和皇后娘娘请安。” 仁宗冷笑:“请安?你们是想让朕寝食难安!” 殿内大臣们心里各自打着小算盘,太子殿下遇险八成与他们脱不了干系。 两人听罢止不住的磕头,他们不清楚官家到底掌握多少事情。 仁宗目光寒凉,语气冰冷:“你们都自己说说,在鄂州究竟做了些什么,怎么当的父母官?” 两人尽管始终保持着低头叩拜的姿势,视线却在空中交汇了一下,众目睽睽之下,他们能说什么? 见二人没回话,仁宗好心给他们一些提示:“朕没有耐性等着你们串供,就从私营茶场、贩卖火器、圈地自用、官官相护说起。你们犯的是诛九族的重罪,若现在主动坦白,朕便给你们个痛快,若交代的不清不楚,那就全族人一起去地府团聚!” 其他人听到都觉得毛骨悚然,官家罗列的四项罪责,哪条拿出来都够处死了,他们居然敢如此大胆。 崔容时在一旁跟着施压:“官家是给你们一个坦白从宽的机会,若是交代的清楚,全家人还能得个流放,至少保全性命,若是胆敢隐瞒,那就是诛灭九族的重罪。两位大人都是聪明人,应该清楚要怎么选择。” 事已至此,再隐瞒就没必要了,王珉率先爬行两步到仁宗脚下,他将官帽放到地上,痛哭流涕的说道:“官家,臣有负圣恩。自从臣接管鄂州,许多官员和富绅都来围猎臣,起初只是圈占些田地,而后演变成购买茶引,一步错步步错,待臣想收手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你私心贪欲横行,甘于被围猎,让鄂州滋生贪腐,让百姓们无地可耕,无樵可伐,无鱼可捕,民不聊生,食不果腹,杀你一百次都不足为过!” “那通判做了什么,你不想怎么监督和协助知州,只想着与他同流合污?” 刘禹舟颤抖着声音说道:“臣只有一个嫡子,他们抓到臣爱子心切的弱点,帮犬子获取了举荐的名额,故而……” 他没说下去,但是大臣们都懂了。朝中有高官替他疏通门路,让他儿子入仕,所以就放弃了原则,与知州沆瀣一气。 仁宗知道地方之乱绝对不是一两个人作祟,定有人上下转圜,极尽诱惑之能。 “呵,朕的朝臣都手眼通天,你不妨指指,是谁帮你走的门路?” 刘禹舟无论如何都要留下骨血,在儿子和指认同伙之间,他果断选择了指认。 “是魏侯。” 仁宗本以为魏侯的事要暴露在洞庭湖的圈地案,没想到连鄂州还有他的手笔。 魏侯赶紧上前跪下:“官家,臣是受人请托收了些银子举荐官员,可臣真不知道鄂州的这些事啊。” 他打算认下部分罪名,朝里拿银子卖官的又不止他一个,罪不至死。 仁宗斜瞥他一眼,语气不善:“魏侯不用急着撇清关系,太子遇险,农民起义,乡绅圈地占岛,你的作为可不止于此。” 魏侯这才明白,官家哪是心血来潮出巡,分明是有备而来,他们都被蒙蔽了。 “把他们三个带下去分别审问,所有的涉案官员即刻捉拿归案!” 三个位高权重的官员被拖下去,其他官员有的神情严峻,有的面色惨白,尤其与鄂州有往来的官员都汗如雨下,他们的仕途恐怕也要交代在这了。 仁宗看到他们神色各异,还有什么不明白,他撂下一句话,而后就甩袖离去。 “今晚主动招供的人可从轻处罚,隔夜不侯,你们自己掂量!” 一些官员思索了半天,主动向宰相招了曾经做的阴私事。 吏部侍郎第一个出列,魏侯帮刘禹舟儿子谋的差事是他在门荫补官上做的手脚,他利用职务之便将其子荫补为供奉官,这事一查便知,现在只能主动招供,以盼从宽处置。 袁夫人当场就慌了手脚,她刚被剥夺了诰命,如今夫君又卷入鄂州案,薛家恐怕要败了 第一个人主动交代后,其他与鄂州官员有过往来的人也纷纷投案,其中有刑部的人帮魏侯族亲遮掩过凶杀案,有工部的人给鄂州多批火器,还有户部的人在鄂州等地的田土地册上作假,渐渐六部都有人牵扯在内。 崔容时请方丈腾出几个僧舍,逐个官员分开审问,审理出来的案件像滚雪球一般越滚越大,牵扯的人也越来越多。 一波又一波的官员被带出去审问,殿里剩余的官员和亲眷们都心有悲戚,昨日还把酒言欢,现今却成为阶下囚。 安亲王和暂时无事的赵青宸在殿外看雪聊天:“儿啊,这么大的雪,得有多少冤魂枉死啊。百姓遇贪官丧命,一人沉冤,亲眷含痛,却没有平反之力,故而苍天怒,地悲忧,才骤降暴雪的。” 赵青宸点头:“天理昭昭,沉冤终能得雪。作人就不能太贪,有粮千担,不过一日三餐,有钱万贯,也是黑白一天,房子百座,只能睡榻一间,有再多权势还能生出三头六臂不成。” “所以儿啊,不该收的钱不收,不该办的事不办,咱们没钱可以跟你皇伯父要,你可千万别被你姐夫亲自提审呐。” “我是个混吃等死的纨绔,做事都是三思而后行,能不做就不做,能以后做绝不当天做,能给别人做绝不自己做,有事跑的比兔子还快,谁会找我办事?” 安亲王认可的点头:“确实,你这样的皇亲贵胄,扔垃圾堆里都不算出众,别人犯不着找你。” 赵青宸 外面马蹄声忽然骤起,爷俩同时紧张起来,大声呼喊:“女婿(姐夫),外面来人啦!” 第150章 魏侯被害 崔容时从寮房出来,先安抚惊慌失措的爷俩:“有外人过来守卫会提前通报,定是自己人,岳父和宸弟不用担心。” 安亲王一想女婿说的对,自己今晚真是草木皆兵,立刻斥责儿子:“遇事就慌,你不会先动动脑子啊?” 赵青宸闷头说道:“父亲,你刚才喊的声音比我还大” “老子那是警觉性高!” 赵青宸:你说的都对,行了 一群人从门外走了进来,为首是一身便服的太子,身后跟着李赋、慕北辰、卫眭等人,人群最后还押了一群身穿军装的人。 崔容时躬身行礼:“臣恭贺太子殿下平安归来。” 瘦了一大圈的太子将崔容时扶起,叹道:“这一路能平安回来,多亏了宰相和各位大臣的鼎力相助,荆州北路官场之乱,远超吾的预判。” 李赋将人群后的一员大将提了过来:“我们在回程路上发现了带兵逃跑的张节度使,他随行带了流火炮,差不点把老子炸开花。慕大人,你快把这孙子带走,好好提审提审。” 慕北辰嘴角勾起一丝冷笑:“听闻张节度使素来骨头硬,不拿出来点大理寺招待贵客的礼数怕是不行。魏源,叫上弟兄们先好好伺候伺候张大人。” 李赋:这么光明正大公报私仇吗? 崔容时:看来流火炮威力挺大。 张轩:我骨头不硬,你好好问,我肯定招! 躲在大殿门后的魏源听到慕北辰喊自己,立刻摇头晃脑的走出,来道:“我的大人,这次出巡匆忙,大理寺的好东西都没带出来,一会就只能先简单粗暴的上点刀枪棍棒开开胃。” 他向张轩笑着说:“张大人,如有招待不周的地方,还望海涵。” 慕北辰颇为不认可,拧眉说道:“官家一会还得提审,别弄的那么血腥,先把十个指甲拔了,再用点盖帛之刑就行。” 张轩听到把手指甲后立刻腿软,多亏两位侍卫扶住他才没倒下。 赵青宸见状热心肠的问:“什么是盖帛之刑?” 魏源耐心的解释:“就是行刑人含一口烧酒,一口气喷到桑皮纸上,再将受潮发软的桑皮纸盖到张大人脸上,然后桑皮纸就会变得贴服,将口鼻蒙的严严实实,将人活活憋死。不过张大人你放心,我手上有分寸,不会真把你憋死的。” 张轩受祖上庇荫,仕途顺遂,虽然是武官,但真没吃过什么苦,他高声大喊:“你们这是屈打成招!” 魏源问道:“那我不屈打,你招不招?” 张轩:“你先试试看呐!” 李赋轻蔑的看着他,一个怂蛋还敢谋划这么多事,要不是今天时间紧,在寺庙不好见血,否则真应该让他吃尽苦头。 魏源觉得这个供应该不用逼,能挺顺利完成,他直接将人拽走干活去了。 他们在院子里的对话,大殿里面的人都听的一清二楚,又有两个官员默默起身,主动招供。 在一众唉声叹气的人群里,只有周郝琦眼睛炯炯有神,看到没,魏少卿三言两语就能成功逼供,谁还敢说他不厉害! 太子妃看着已经上头了的妹妹,暗自想,这种怂包你去逼供他都能招,有什么好炫耀的 随着夜幕越来越深沉,鄂州和荆州等地的案情越发清晰,大殿内的众人均一夜未眠,那些离开的官员也再未回来。 雄鸡唱晓,晨曦微现,仁宗再次回到殿内。 他沉重的说:“这一夜,朕痛心疾首,心碎不已。侯爷罢免了一个,六部尚书罢免了二个,侍郎罢免了五个,还罢免了节度使、知州、通判数人。外患未止,又生内忧,瓜都是从瓤里烂的,抓走那些是烂到根的,在座的你们就干净吗?你们有没有人敢拍胸脯跟朕说自己一身清?诸位爱卿都是国之栋梁,都是百姓的官,却一个接一个变成了官老爷,你们对得起肩上的重任,对得起百姓的期盼吗?” 群臣跪下:“臣等有罪。” 仁宗深吸一口气:“朕也有罪,先皇将江山交给朕,朕却守成了这个样子,朕上愧于天,下愧于地!” “今日启程回汴京,诸位爱卿也都回去认真想想,官要怎么当,主责主业要怎么做,莫让朕再失望。” “是。” 江陵之行折损官员数十位,大臣们也都心有余悸,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得赶紧着手处理,不能再留下祸端。 出发车队都已准备好,众人收拾随身物品,准备离开承天寺。 每个获罪官员都有两个侍卫押解,跟在人群后方离开。 魏侯双手被缚在身后,低着头走出寺门,原本位列寺门一侧的侍卫突然冲出队列,直接一刀将其刺死。 由于距离太近,负责看守的侍卫猝不及防,反应过来时魏侯已倒地身亡,行刺的侍卫早就服毒,此刻也口吐鲜血倒地。 魏侯之死造成了不小的慌乱,崔容时赶紧向仁宗禀告。 “官家,魏侯遭侍卫行刺,已经丧命,那侍卫也自尽身亡。” 仁宗沉默了片刻说道:“看来还有大鱼没钓出来,这是恐魏侯反水,想来个死无对证。做过的事都会有痕迹,岂是想掩盖就能掩盖的,先将魏侯招供的事逐个排查,定能有其他线索。” 崔容时刚要退下,仁宗又喊住他:“张轩被金人手中《百官行贿录》控制的事一定要保密,大鱼未必只有一条,还需顺藤摸瓜。待回京,所有官员的行踪也要盯紧,看看谁在这个时候扫尾。” “把水弄浑,鱼自然会跳出水面,到时候一起收网。” “臣遵旨。” 所有车队启程。 初氏坐在车内大气不敢出,卫国公在不停的转动扳指,每次他想杀人的时候都会做这个动作。 她感觉危险在逐步靠近,这个男人真的能信得过吗? 第151章 久别初吻 各府车驾陆续出发,沈云舒本要与曲琇莹同乘,忽然有人拽住她的袖子。 蓦然回首,心心念念的人就出现在自己面前。 曲琇莹识趣的说:“看来我注定要独守空车,你们聊,我先走了。” 沈云舒朝她挥了挥手,两个小姐妹就此告别。 待所有马车渐行渐远,沈云舒才关切的问:“一个月未见,你怎么瘦了许多?” 慕北辰握住她冰凉的手,放到嘴边轻轻呵气,试图渡过去一些热气。 钟墨见主子和沈小姐又开始情意绵绵,自觉地背过身子,默念道不该看的不看,不该说的不说,不该听的不听,我要做个懂事的护卫。 奈何他的存在感太强,尤其转身碎碎念的样子很碍眼,慕北辰质问道:“你转过去做什么,是想让我驾车吗?” 钟墨:我这不是给你们留出卿卿我我的空间嘛 慕北辰将沈云舒扶上车,自己随之进入车厢。 “走。” 钟墨暗道一句主子越来越难伺候了,而后灰溜溜的上车,结果一甩缰绳,力气用大了,马“嗖”的一下窜了出去。 感受到马车的颠簸,钟墨赶紧勒紧缰绳,“吁”的一声减速,马匹奔跑的速度才降了下来。 车厢内,沈云舒刚要说话,顿觉身体前倾,而后手臂被人拉住,猛地向后倒去,靠在慕北辰的怀里。 钟墨觉得他今晚要被扒皮,弱弱的说:“主子,我错了。” “闭嘴,驾你的车。” “好嘞。” 慕北辰自然地将脸埋在沈云舒的云鬓中,一股淡淡的幽香袭来,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舒适和放松。 “这些天一直在加急赶路,吃不好,睡不好,自然瘦了。” 沈云舒转身回抱他,带着笑意说:“我们铁骨铮铮的慕大人也会扮柔弱撒娇?” 铁骨铮铮的硬汉笑着说:“以前扮柔弱没人看,现在不同了,有沈小姐心疼,我何必再逞强。我身上还有好几处伤,沈小姐可愿意帮我处理一下?” 钟墨:怪不得我要上药主子不让,原来是等这一出呢 沈云舒听罢赶紧从他怀里出来,着急的问:“伤在哪里,给我看看。” 慕北辰将墨色长袍脱下,露出精壮的上半身,前胸有两处较为严重的擦伤,虽然鲜血已不再渗出,但伤口狰狞,皮肤红肿的厉害。 “回程路上遇到鄂州节度使张轩带兵出逃,他的随部向我们掷了流火炮,我虽然转身闪躲,但还是被炮火掀到巨石上,受了些轻伤。” 沈云舒瞪他:“还说是轻伤,若是闪躲不及时,你就回不来了!” 她接过慕北辰递过来的伤药,嘴里说着狠话,面上却烧红一片。 男人皮肤白皙,胸膛肌肉结实紧致,肩宽腰窄,线条流畅,自有一番诱人的风情。 沈云舒拿着伤药顿时犹豫了,是该用手指上药好还是用手帕沾药好? 男人略微带着娇气的声音传来:“刚刚衣服一直在磨伤口,现在还火辣辣的疼。” 钟墨:刀剑刺体都不说疼,衣服磨伤口就疼了? 腹诽归腹诽,钟墨还是将马车放缓,避免震到正在疗伤的主子,否则回去就真得被扒皮了。 沈云舒不再犹豫,用手帕擦了擦手指,以食指和中指沾药,缓缓涂在伤口上,涂完还凑近轻轻的吹气。 小时候受伤,母亲就是这样给她上药,还说吹吹就不疼了。 慕北辰感觉到柔嫩的指腹在他胸膛上游走,药的冰凉和手指的温热让他觉得冰火两重天,再加上最后的吹气,简直不要太磨人。 沈云舒刚想抬头问他疼不疼,就看到慕北辰压了下来,所有的话都被锁在绵长的吻里。 他的唇压在女孩的唇上,先是轻轻地描摹,而后是辗转吸允,最后深入地探索,唇舌交织的那一刻,彷佛所有的等待与渴望都融化在这片温润之中。 沈云舒感觉到他的手指沿着自己脸部轮廓缓缓摸索,唇瓣在轻轻厮磨,顷刻间自己的气变的无比混乱,脑袋也空白一片,只能攥紧手里的药膏,顺从地闭上眼睛。 过了良久,狂风暴雨般的亲吻变成了轻舔啄吻,慕北辰再次将她揽入怀中,满足的说道:“果然会哭的孩子有糖吃,沈小姐的糖真甜。” 此刻沈云舒的云鬓凌乱,细腰轻软,像一滩水般融化在他温热的怀中。 耳鬓厮磨,缱绻旖旎,岁月静好的温馨让人心生欢喜。 过了片刻,沈云舒感到手下冰凉,才反应过来色字当头的男人还没有穿衣服,她手忙脚乱的推开他。 “一会就到了,还不把衣服穿上。” 慕北辰又把她揽回怀里:“抱着你就不冷。” “胳膊上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还不冷?” “要不你再给我暖暖?” 钟墨:都是什么虎狼之词…… 沈云舒没理他,将衣服披在他身上,示意他自己穿。 慕北辰见好就收,顺从地穿起了衣服。 两个人并肩坐着,十指相扣,掌心相对,安静的车厢仿佛能听到对方心跳的声音。 沈云舒缓缓为他讲述这些天发生的事情,尤其将郭后的担心说了出来。 “皇后娘娘让你遇事不要冲动,多为自己留些余地,卫国公的事情官家和她心里都有数。” 慕北辰不自觉地将她的手握紧:“这次对鄂州和荆州的排查,明面上都是魏侯作恶,但我隐约觉得他必然牵扯其中,慢慢查,总会发现蛛丝马迹。” 这个“他”自然指的是卫国公。 “魏侯之死,可是……” 慕北辰笑了,“是不是他做的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官家认为是。” “既然官家有这么多怀疑,为什么不及早处置?” 慕北辰低头看着手中如葱根的细指,耐心的解释:“君王深谙制衡之术,即便勋贵再作恶也不能一网打尽,朝堂最忌讳的就是一家独大。收回守旧派的权利容易,若没办法将权力合理再分配,反而会成为一种灾难。” 见她若有所思,慕北辰又详细讲解道:“前朝覆灭的根本原因是地方藩镇军事和财力都强势,因此我朝采取的削夺武将兵权来稳固皇权,并设立二府三司制互相制约。但分权制衡也存在弊端,现在文武官员数量是前朝的十倍以上,冗官冗兵冗费问题严重,文臣武将本就矛盾诸多,若再彻底颠覆勋贵的守旧派,就会导致朝廷内部快速分化,容易动摇国本,所以官家只能徐徐图之。” 沈云舒深知嫁给慕北辰就要了解国政,明白各方势力,自己再不是那个只要斗赢祖母就行的深闺小姐,而是三品官员的妻子,慕北辰的助力。 第152章 赏雪论诗 马车驶进江陵城时已近戌时,整座城都被银装素裹,褪去了白日的热闹喧嚣,已然步入沉寂。 路上行人三三两两,或裹紧大氅匆匆赶路,或拎着炙肉和酒撑伞而行。 “冬夜狂饮,转复寒甚,雪大如毛,已积寸厚。煮酒赏雪,不亦快哉!” 沈云舒忽闻狂士雪中吟唱,她好奇的掀开车帘,原来是一群学子酒后在雪中彼此搀扶前行。 她抬头一看,眼前是座酒楼,楼内灯火通明,人声鼎沸,不禁莞尔一笑。 慕北辰好奇的侧头看向窗外,问道:“你在笑什么?” 沈云舒放下车帘,笑着说:“在水云间,我也曾这样望着灯火通明的楼宇发呆。那时我就在想,世道艰难,对女子尤甚,我一旦踏入这风月场所般的水云间,是不是就再没人敢娶我?” “然后呢?” “转瞬我就释然了,嫁不出去正好,便可以长长久久的陪着母亲。” 慕北辰扬声说道:“钟墨调头,回刚才的酒楼。” 沈云舒不解的看向他:“回去做什么?” 他一字一句的说:“昨日之事譬如昨日死,今日之事譬如今日生。想让你忘记过去所有的不快,以后留在你回忆里的只有要和你共度余生的人。” 沈云舒震惊的看着对面的人,初次见面虽然算不上愉快,但后来他一直护着自己,也是不打不相识,有什么好计较的? 慕北辰不是怕她有不愉快的回忆,而是怕她回忆里有个曾让她不愉悦的自己,他打算为曾经冒失的自己扳回一城。 钟墨听到了好笑的事,主子疯起来竟连过去稚嫩无知的自己都看不上眼! 马车在酒楼前停下,没等钟墨摆上车凳,慕北辰就扶着车辕一跃而下,转身又将沈云舒从车上抱了下来。 钟墨:好,我和车凳都多余 二人携手走进酒楼,一楼挤满了年轻的学子,大家举着各自的诗,让两位中年学者点评,非要争出一个高低好坏。 “钱先生,您一定要说出今日写雪的诗谁更胜一筹。” “对,您是南阳书院最德高望重的先生,您的评论我们心悦诚服。” 沈云舒见其中一位学者很眼熟,一时间想不起他是谁,故停下脚步端详了片刻。 慕北辰以为她想看人比诗,也停下来陪她。 钱先生本是约了许久未见的挚友来此地吃酒,哪想碰到了学生们聚会,一场小聚变成了比诗大会,他无奈地和友人说:“我的这些学生们年轻气盛,文兄莫要见怪,若不给他们点评一番,咱们这顿酒怕是吃不成。” 友人和善的说:“独饮不如众乐,既是学生,不妨一起煮酒赏雪论诗。” 学生们高兴的欢呼起来,钱先生在南阳书院的课场场爆满,他又素来喜静,想私下见一面不容易。 慕北辰为沈云舒介绍道:“钱先生曾是进士出身,后不喜官场压榨,故辞官到南阳书院教书,颇受学子们爱戴。旁边的那位是龙图阁学士文隽儒,出身曲阜文氏,你应该在出巡队伍里见过他。” 沈云舒恍然大悟,之前在接风宴上有过一面之缘,但文大人身穿锦衣玉帛,现今一身细布襕衫,难怪自己一时没认出来。 她的注意力忽被学子吸引过去,一位面容清秀的学子朗声念起自己的诗:“日暮青山远,天寒茅屋贫。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 文隽儒赞叹道:“好一幅风雪夜归图!苍山迷蒙,戴雪归来,意境颇佳。若是能将青山换成苍山,茅屋换成白屋就更好了。” 钱先生笑着说:“文兄文采更甚往昔,为兄虚长年岁,诗词造诣同你相比不值一提。” 文隽儒赶忙摇头否认:“钱兄再这么客气我就坐不下了,江陵府学子诗词流畅爽利,他们的先生怎会差。” 那个学子虽然不知道赞赏他诗的人是谁,但能让钱先生的朋友认可,自然也高兴,他意气风发的看向一旁青衣学子,挑衅之情跃然脸上。 被他一激,青衣学子也不甘示弱,念出了自己的诗作。 “落雪冽凤不厌看,更多还恐蔽林峦。书生正在窗下读,一片飞来一片寒。” 沈云舒感叹道:“好一句一片飞来一片寒,清寒之意力透纸背。正应了一朝秋露一朝霜,一场冬雪一场凉。” 女子温婉清澈的声音传了过来,学子们好奇的回头,看到一位秀丽端庄又温婉美丽的女子站在门口,均呆愣了片刻。 慕北辰挑眉:“这就叫好诗?” 学子们看到有外来人,还质疑同窗好友的诗,忍不住群起而攻之。 “你是何人?嫌这诗不好,你做个给我们看看?” “就是,可别半响憋不出来,在佳人面前失了颜面。” 文隽儒看到来人是慕北辰和近日风头正劲的荣安县主,他听闻当朝大理寺卿文武双全,因此并未挑破,在一旁乐得看热闹。 他低头将慕北辰的身份告诉好友,钱先生迟疑的问道:“这样放任学生去挑衅他好吗?” 朝堂的三品大员可不是这些白身学子能随意嘲弄的,他担心自己学生们惹事上身。 “无碍,这位慕大人与众不同,不是仗势欺人的官员。” 得到文隽儒的肯定,钱先生才放心看热闹。二人将酒倒满,惬意的看着年轻人们斗诗。 慕北辰褪去平时的冷漠和自持,像个寻常年轻学子一样,为讨佳人欢心,当众吟诗。 “江陵飘雪美如花,雪点青山草木荣。今朝若能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白头岂是雪可替,世间多为伤心人。若有佳人常伴侧,何须淋雪作白头。” 众学子们惊讶的张大嘴巴,这人好无耻,居然当众调情! 钱先生念叨了一句:“耸观翕翼修尾张,鳞鳞团花金缕翠。” 文隽儒一口清酒差不点喷出来,这是在说慕北辰像藩国花孔雀一样在漂亮女人面前开屏。 慕北辰全然不知二人这么看他,还浅眉低笑的问身侧沈云舒:“与他们俩个的诗相比,如何?” 沈云舒只说了四个字:“直抒胸臆。” 有够直白,但是她喜欢。 文隽儒听罢哈哈大笑:“不若沈小姐也作诗一首?” 学子们满脸期待的看向沈云舒,一同起哄道:“是啊,小姐来都来了,作一首也好。” 沈云舒向众人礼貌的福一礼,而后看向慕北辰说道:”青山原不老,为雪染白头。时光莫轻负,愿与君同赏。” 慕北辰觉得面前人眼中有千秋明月,勾得他心痒痒。 学子们:嫉妒让他们面目全非 钟墨:谁让你们自取其辱! 文隽儒听罢再次哈哈大笑,既然都是性情中人,他持杯相邀:“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既然相逢,便一起喝一杯。 第153章 品酒论诗 文隽儒提出邀请后,钱先生也笑呵呵的说:“相请不如偶遇,我等诚邀慕大人一起把酒言欢。” 慕北辰看了看沈云舒,见她点头,而后才客气的说:“先生唤我北辰即可,晚辈恭敬不如从命,便在此和您讨一口热酒。” 学子们见几人相识,没再扰他们交谈,各自回桌吃酒去了。 文隽儒招来小二:“劳烦小哥取一些女子饮用的蜜酒来。” 小儿笑着应下,不一会就拿回来一壶温热的蜜酒。 慕北辰将沈云舒面前的酒杯斟满,体贴的说:“若是喜欢就喝一些,无妨。” 时下女子都能饮用一些果酒,沈云舒便笑着应下。 钱先生拿起之前桌上的清酒说:“这酒是江陵城的特产,叫彩云间,酒香醇厚,余味绵长。” 沈云舒好奇的问:“酒名可是出自诗仙李白的《早发白帝城》?” 钱先生见说话的女子柳眉星目,颇具灵气,也乐得和她交谈。 “正是此时,源自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年近花甲之年的李白仍能将诗写的如此气势超拔,空灵飞动,我辈当学之。” 文隽儒有不同的看法,反驳道:“章憎命达,魑魅喜人过,创作诗文最忌讳的就是命途坦荡,不见得每个人都能擅长诗作。单以诗人论,若是想做诗尽可学李白,若是想入仕还得学高适。正所谓君子以为义而知变,诗人之达者,唯适而已。” 两人竟因为李白和高适争辩起来,讨论了半天意见仍然不统一,便同时问慕北辰:“你觉得我们谁说的对?” 沈云舒好笑的看着他们,刚刚学子们非要将自己的诗作争个高下,现今德高望重的学者也要争论输赢,她突然明白了书生气一词。怪不得外祖父总说读书人最正直也最悲悯,他们腹有诗书,激扬文字,以天下为己任,以是非为原则,心里有信仰,身上有傲骨,确实有趣。 所有人都等着慕北辰的回答,他却出人意料的说:“我觉得都不是。” “” 其他学子们听到几人争辩起来,也凑过来聆听,坐而论诗他们最喜欢了。 “若论仕途,写''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的李绅、写''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的张九龄和写''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的元稹都曾官拜宰相,位极人臣,唯适而已这句话言过其实。” “若论诗文,杜甫一生忧国忧民,一餐未曾忘君。李白在国家遭难时还在写''海宇横溃之日''、''狂醉于花月之间耳'',而杜甫写的是''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杜甫有好义之心,这是李白所不及的。” 沈云舒极少看到慕北辰这样据理力争,他居然也有书生意气的一面,真是不虚此行。 在她出神之际,三个意见再次不统一的人同时转头看向她,齐声说:“你来评评理。” 沈云舒思量着说:“仕途好坏不一定体现在官位的高低,为官者当修身为民,还要看他们的品行。白居易官至太子少傅,坚持以''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为信条,称诗歌应该为君、为臣、为民、为物、为事而作。他用''足蒸暑土气,背灼炎天光''描写辛勤耕种的农民,以''三千宫女胭脂面,几个春光无泪痕''感叹后宫女子命运悲苦,以''夺我身上暖,买尔眼前恩''怒斥税吏,一生为民请愿,心怀天下,为官是百姓的父母官,为诗人佳作无数,也是世人学习的榜样。” 三人都第一次静心听女子谈诗论道,感觉很新奇。 “诸位所说的李杜之争,小女子也有些拙见。李白是诗仙,杜甫是诗圣,他们都是百年难一遇的奇才,但谈到对后世的影响,我认为杜甫更甚。” “李白诗里多写山川河流、酒乐女色,杜甫的诗里却有芸芸众生。杜甫仕途不顺,一生颠沛流离,却以诗歌写尽人世悲欢。他年幼家道中落,依然有''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博大胸怀,参军时写下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幼子被饿死还写下着名的 ''三吏三别'',我想李白穷极一生都无法出杜甫那样忧国忧民、沉郁顿挫的诗。” 慕北辰听完笑了,至少他们对人对事的想法是一致的。 文隽儒不乐意的说:“我们找错人评理了,你们将来都是一家的,小丫头自然向着臭小子说话。” 沈云舒笑着说:“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文学不能简单用好坏来论。正所谓李杜文章在,光焰万丈长,我们应该感谢那些闪耀文坛的文人先贤。” 文隽儒点头:“小丫头这句话说的对,可惜我没能生在那个日不落的盛唐。” 钱先生也感叹道:“若我生在盛唐,定也如前人一样,背着诗袋,奔赴长安,一展抱负,只盼有一日能''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可惜啊。” 沈云舒问慕北辰:“文人都有一个大唐梦,你呢?” 慕北辰摇了摇头:“我不愿。” 其他三人同时问:“为何?” 慕北辰笑着说:“因为盛唐没有沈云舒。” “” 文隽儒转头和钱先生喝酒,跟年轻人说话真没意思。 酒过三巡,几人都有些微醺,文隽儒站起来摇摇晃晃的说:“酒逢知己饮,诗向会人吟,劝君一杯酒,但愿路无险。” 几人一起干杯。 酒酣风甜,夜色正好,明日还需早起赶路,众人依依惜别。 第154章 打道回府 翌日清晨,回汴京城的仪仗队一早启程,相比来时,车队变得更长了,因为后面跟着数十辆囚车。 回程除了晚间休息,几乎没停歇过,但任何人都不敢提出异议,因为仁宗情绪很不好。 返程首日,太子主动到仁宗乘坐的玉辂里汇报将近两个月的见闻,鄂州官员的作为不过是冰山一角,还有很多匪夷所思的案情根本无法上达天听。 “父皇,儿臣在途中遇到一个家道中落的珍珠商人,他祖籍是潭州人士,其父亲携带十斤珍珠到广州,欲通过市舶司卖往外邦,没想到却在客栈中突发恶疾,暴病身亡。客栈老板发现后立即报官,官府在搜查后发现了其父亲携带的珍珠,但未找到珍珠的税票,故以偷税漏税为由将全部珍珠没收。” 若只是冤案错案,太子一定不会特意讲给他听,仁宗问道:“珍珠可是被转卖了?” “父皇英明,商人去给父亲收尸时发现,那价值六千余贯的珍珠竟被广州知州程敏和市舶司的转运使章成文以五百贯的价格贱卖处理,并转入他们自己名下。” 仁宗听后静默了片刻。 太子又继续说道:“商人知道民不与官争,故而没有上诉,只带着父亲的棺材回老家。准备后事时,帮忙下葬的一个族亲是仵作,他发现尸体皮肤呈现暗红色,于是告诉商人,其父亲是中毒身亡。这位商人悲痛不已,誓要为父亲报仇,结果一路上诉,却一路被官府回绝,根本无人敢接手他的状纸。” 太子将一封名为《奏状广州官员分买商人珍珠》的状纸交给仁宗。 “父皇您看,这是状告的全部内容。” 仁宗看完后攥紧了状纸,朝堂之事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哪哪都不让人安心。 “朕于广州置司,以知州为使,通判为判官,更专命转运使掌管市舶司,同时还遣京朝官、三班、内侍三人进行协管和监督,他们居然还能行事如此嚣张!” “那商人还告诉儿臣,那十斤珍珠是他父亲的毕生心血,都是直径五分至一寸的大品,他们本想用上等珍珠在广州打开局面,没想到却人财两失。据他查证,这批珍珠并未流转于市井,而是运往汴京城。” 也就是说,只要查清珍珠的去向,就可以知道广州官员在与哪些人有利益输送。 “好,朕知道了。皇儿此次洞庭湖之行虽然凶险,却也看到了世间百态,是不是收获颇多?” 太子感叹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行万里路不如阅人无数。以往儿臣只知道如何做东宫的太子,却不知道如何做天下人的太子,真是出户方知天地宽。” 仁宗欣慰的拍着儿子的肩膀说:“学识是有字的书,见识是无字的书,等你能把这两本书融合到一起,做到知行合一,便可以继任大统了。” 即便继任是约定俗成的事,但太子仍然不敢将情绪表现在脸上,只谦逊的说:“儿臣不及父皇万一,天下还需要您的掌舵。” 仁宗满意的点头,让他先下去休息,而后一个人静坐了半天,近傍晚时才陆续召见宰相太傅等人。 连续三天的赶路,一行人终于抵达汴京城,各官员们分别回府休整。 临分别时,钟墨将一个纸条交给沈云舒。 她展开一看,里面写着:“年关逼近,诸事繁忙,惟望珍重。” 这是慕北辰对她的嘱咐,她笑着将纸条收进怀里,至此一别,再见恐怕就是春节。 刚回到西亭伯爵府,管家就立即前来禀告:“伯爷、夫人,你们怎么提前回来了?” 沈伯爷说道:“官家还有急事处理,我们便快马加鞭的回来了。” 沈云舒见管家面色有异,问道:“府内可发生了什么事?” 管家如实汇报:“老夫人刚刚将季姨娘和二小姐接回来了。” 老夫人原想他们还得再等个两三天才能回来,便以过节团聚为由把两人接了回来,等儿子和儿媳回来就既成事实,再想反对也来不及了。 沈伯爷有点难为情的看向曲氏,经过这一个月的朝夕相处,两人相处时尽管不再像之前那般冷淡,但曲氏也没让他进过房。他胜在心态好,不让自己进房便不进,二人十余年的夫妻,这样不咸不淡的过着也挺好。 素了一个月,沈伯爷本想回府先找孙姨娘疏解疏解,哪想母亲又生事端。 他讨好的问曲氏:“夫人,既然她们都回来了,不如咱们一起去寿安堂看看?” 沈云舒笑着上前搀扶曲氏:“母亲,咱们回府本就该拜见祖母,一起去。” 女儿说去,曲氏还哪有不应,她让下人们自行收拾行李,三人共同前往寿安堂。 此时的寿安堂格外寂静,连沈依依都不敢上前喊姨娘,因为她不敢相信眼前膀大腰圆的人是曾经盈盈一握楚宫腰的母亲。 沈伯爷进门也吓一跳。 在庄子上住了两个月,季姨娘已经判若两人。 原本脸上一指长的伤疤因为没有及时医治,再加上庄子缺炭少火,寒冷阴湿,半边脸已经结成厚厚的疤,并且粗糙红肿。 至于圆润了许多的身材,别人不知道,沈云舒却很清楚。 她特意叮嘱庄子要好吃好喝的照顾季姨娘,并给了不少银钱。 下人们都闻弦知雅意,日日用荤油做肉菜,再加上冬日没有什么蔬菜水果,季姨娘为了抗冷只能餐餐食肉,故而越吃越胖。 老夫人本想让季姨娘好好养一养,再与曲氏和孙姨娘分庭抗礼,见到季姨娘后便歇了心思。 这人是彻底毁了。 庄子里没给季姨娘备镜子,她知道自己现在的模样不好看,却也没想到是这般潦草样子,还用着过去酥软的嗓音喊了一声:“伯爷。” 沈伯爷立刻倒退两步,她绝对不是自己同床共枕十年的妾室,实在太吓人了。 他赶紧向老夫人行一礼:“母亲,儿子回来有些风尘仆仆,先回房休整一下,晚些再过来见您。” 说完头也不回的跑了。 沈云舒看完了热闹,也屈膝行礼:“祖母,孙女和母亲也先回房洗漱,稍后再来给您请安。” 两句话的功夫,三个人都走了。 季姨娘没攀上沈伯爷有些不甘心,转头望向女儿:“依依,这些日子娘想你的紧,娘还给你绣了嫁妆,就盼着在你出嫁那日亲手给你穿上。” 沈依依虽然在敬孝居吃尽了苦头,但都没有此刻受的惊吓多。 本来嫁给薛琨做妾就够丢人了,她可不想还有个人不人鬼不鬼的姨娘送嫁,以后还怎么做人! “祖母,孙女也是久未回府,实在有些乏累,容我整顿一下再过来。” 她没再看季姨娘,而是逃命似的跑了。 转瞬间,寿安堂只剩下老夫人和季姨娘两人。 老夫人也彻底死了心,她招来孔嬷嬷,说道:“把她遣回去。” 季姨娘大惊失色:“姨母!” 孔嬷嬷立刻捂住她的嘴,与陈嬷嬷两人合力将季姨娘拖了出去。 两人感受着手下的分量,嗯,吃的不错,至少比之前胖了三十斤 第155章 隐忍不发 老夫人的筹划几乎全盘落空,季姨娘不堪再用,沈依依回府后就闭门不出,除了沈伯爷时不时去看她,其他时间寿安堂都是冷冷清清的。 偶尔她有点作妖的想法,孔嬷嬷和陈嬷嬷都会提前告知沈云舒,无非是鸡蛋里挑骨头的小事,沈云舒也看不上眼。 日子没有波澜的过着,很快就到了年关。 之前的西亭伯爵府没有什么人情往来,只需换门神、挂钟馗、钉桃符春牌,关门过年即可,但今年却颇有不同。 很多有过一面之缘或是在各种宴席上遇到的官宦人家均送来馈岁,虽多是酒肉等节物,但都传达出交好之意。 沈云舒和母亲商量着给他们回礼和拜节帖,再加上准备过节,每日都过得忙碌充实。 一早起,管家拿着刚接到的宫中宴贴四处寻沈伯爷,此时的沈伯爷正在寿安堂与老夫人商讨除夕宴的菜式。 沈伯爷想摆汴京城时兴的鲫鱼脍,老夫人不喜生食,要摆盏蒸羊,娘俩就着几道菜争论不休。 管家在门口听了一会,深觉府里的这两个主子上不得台面,除夕到初五日日都有宴,争什么争? “老夫人、伯爷,正月初一宫里赐宴,您和夫人小姐都在邀请名单中。” 两人从山珍海味中回神,宫中赐宴? 老夫人第一反应是:“宴请名单有没有我?” 管家心想,宫里初一设宴是让百官给仁宗拜年的,哪会请各府的老祖宗,到时候谁给谁拜年? 事实上,历年唯一有资格参加初一宴的老人家只有慕老太君。 管家还是耐心回复:“老夫人,参宫宴的都是各府官眷,听说初一设宴通常会从正殿排到偏殿,有的官员甚至还得在回廊上用餐,吃的都是冷食,可遭罪了。” 正月初一这天最是劳累,大朝会卯时正式开始,仁宗要接受文武百官和来自各国使臣的朝贺,而后赐宴群臣,真真是从早忙到晚。 老夫人听罢就歇了心思,她还是安安稳稳在府里过年,受那个累干嘛。 沈伯爷近日频频收到邀请,忙的脚打后脑勺,席上忠诚伯与他说话都带着讨好。现今他不仅是勋贵的座上宾,还是官家的座上宾,别提多骄傲了。 唯独那个冷面的亲家卫国公他不敢招惹,每每看到都绕道走,毕竟谁都不愿意用热脸贴人家冷屁股,受一次冷遇就够了。 老夫人见儿子面带喜色,心思都飘到宫宴上去了,也懒得再与他交谈。 “除夕宴按你说的办,初一你们都不在府里,就按我说的办。” 沈伯爷笑着应下,兴高采烈的走了。 老夫人吩咐陈嬷嬷:“去把二小姐给我叫过来。” 沈依依正在嘉木轩做客。 “姐姐,听闻你已与慕大人定亲,妹妹特绣了一个结发同心的团扇,祝你婚姻美满,一生富贵吉祥。” 沈云舒看着眼前判若两人的庶妹,笑着问:“看来你在敬孝居学了不少东西。” 沈依依从进来就低头垂眉,都是温顺的模样。 “过往是妹妹不懂事,总想与姐姐一较长短,我不过是个庶女,本该仰人鼻息,却心高气傲,满脑子都是不切实际的想法,活该受教育。” 汀溪和雪芽面面相觑,这敬孝居究竟是什么神仙地方,能把二小姐教的这么懂礼。 沈依依初到敬孝居确实吃了诸多苦头,那里的女先生都是各府的教养嬷嬷出身,张口闭口就是规矩,不容她们出一点差错。 每日天没亮就得向女先生执晨昏定省礼,晨课是《女诫》《女则》《女训》,背不下来不允许吃饭,白日里学的都是《女四书》和女红,晚间还要抄诵佛经,直到戌时才有片刻休息时间。 经过三个月地狱般的折磨,她再不敢对沈云舒生出不敬的心思。 沈云舒收下团扇,温和的说:“既然回府了,你就安心过个好年。” 沈依依抬眼,她为了不再去敬孝居都这般伏低讨好,长姐居然还无动于衷? 见沈云舒不再说话,沈依依也只能讪讪离去。 雪芽好奇的问:“小姐,二小姐是真的懂礼了?” 沈云舒扯出一抹冷笑:“人是不会短时间改变的,别看她现在服低做小,要知道咬人的狗不会叫,她知道隐忍不发,倒是长进了。” “如果她请求老夫人将她留下呢?” “且等过完年再说。” 沈依依从嘉木轩出来便遇到了陈嬷嬷,而后随她去了寿安堂。 进屋后,她没吵也没闹,只是神情怯怯、静悄悄的坐在椅子上。 沈依依之前没找老夫人诉苦,是怕沈云舒发现,再连夜将她送回去,因此忍耐了多日才敢出门。 老夫人见状满心都是心疼:“你那狠心的姐姐给你送到什么地方,看你现在变的,跟受惊的小猫似的。” 孔嬷嬷和陈嬷嬷对视,受惊的小猫还依赖生母呢,二小姐分明是冷心冷情的毒蛇。 沈依依慌张的四处看了看,颤着音说:“祖母,可不敢这么说,若是让大姐知道了,我回敬孝居过的就更生不如死了。” 她将自己在敬孝居的遭遇一一说给老夫人听,讲的人梨花带雨、悲不自抑,听的人一边心肝的叫,一边许诺再也不会让她回去了。 祖孙二人像生离死别一样抱头痛哭,但有几分真心只有她们自己知道。 日子依然继续,转眼就到了除夕夜。 府里的丫鬟和小厮们一早就洒扫门闾,擦净庭户,主子们则祭祀祖宗,以祈新岁之安。 第156章 父子成仇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 正午时分,沈伯爷按照以往惯例和忠诚伯等一众友人们到酒楼聚餐。 曲氏则领着府里的两个妾室准备年夜饭。 沈云舒闲暇无事,带着两个丫鬟用柿子和橘子堆成小金山,并插上柏树枝,欲讨个“百事吉”的好彩头。 已经三个多月的沈承枫被打扮成小金童,躺在在矮塌上看着姐姐忙来忙去,不时发出“呵呵”的笑声。 随着夜幕降临,沈伯爷喝的半醉回府,坐在正厅喝茶醒酒,同时逗弄小儿子。 西亭伯爵府一片岁月静好,卫国公府却冷冷清清。 慕北辰一早到静心堂给祖母请安,而后独自给祖宗牌位上香,做完必要流程后,他准备回刑狱。 孙老孤身一人,九年来都是他陪着慕北辰和钟墨过除夕,三个男人从来都是喝酒到天明。 路过前厅时,卫国公喊住了他:“过年也不知道给长辈请个安?” 慕北辰停住了脚步,却没有转身。 “该请安的长辈已经去了,不知道卫国公还想让我给谁请安?是为父不尊的您还是口灿莲花的初姨娘?” 卫国公将手中的茶杯狠狠砸在桌子上,他气愤的走到庭院中,怒叱道:“你这般与我作对有什么好处?就算你极力撇清与我的关系,你也仍然是卫国公府的世子,我的儿子!” 慕北辰转身冷冷的看着他,眼中有着无尽的嘲讽。 “这卫国公府有的就只剩下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之盛,国公若再努力扩张扩张商业版图,想必用不了多久,你就会和魏侯一样,身首异处。” “逆子,你” 卫国公话音一顿,突然反应过来:“广州知州和市舶司转运使的案子是你让太子插手的?” 慕北辰似笑非笑的说:“你继室头戴硕大的珍珠宝钗招摇过市,打扮的比宫里的娘娘都风光。怎么?你们过的穷奢极欲,还不让别人查?” 对于卫国公而言,与魏侯的生意往来只是冰山一角,通过市舶司船只偷偷进行海外贸易才是他的主要收入来源。 多亏了初氏的爱慕虚荣,否则慕北辰还真发现不了卫国公与广州官员的联系。 卫国公顿时脸涨得通红,额头青筋暴起,他凶狠的问:“为什么要故意害我?卫国公府垮了你能得到什么好处?” 慕北辰直视他的眼睛:“你说的没错,从一开始我就想让这烂到根的卫国公府垮了,我想看看这里还藏着什么肮脏事,我母亲因为什么得罪了你,你又为何非要置我于死地?” 什么母亲重病不治,什么初氏害他银杏中毒,这一切都是卫国公的一手策划,他想知道自己和母亲怎么挡了他的路? 卫国公的嘴巴因为惊讶和愤怒而大张着,脸色也由通红转成苍白,慕北辰的眼神好像在说他什么都知道。 “既然是过年,我也送你一句祝福话,天网恢恢,疏而不失。” 说完他再不啰嗦,快步离开前庭。 卫国公对这个软硬不吃的儿子实在无法,他恶毒的问:“你无所畏惧,难道沈云舒也毫无破绽吗?” 慕北辰脚下一停,转头目露鄙夷的看向卫国公:“这种下作的手段,你还真是屡用不腻。可惜的是,不见到你身败名裂,我是不会成亲的。” 卫国公内心的不安感越来越重,好像有一条绳索时刻挂在他的脖颈上,随时都能将他勒到窒息。 慕北辰离开不久,老太君就派丫鬟来传话,说她身体不适,不能参加晚宴。 一股难以遏制的怒意迅速涌上心头,卫国公捏紧拳头,直接砸向桌子。 桌子上的水果被震的散落一地,四周的丫鬟们心惊胆颤的跪下,没人敢去捡东西。 主屋内,初夫人正在梳妆打扮,妆台上摆满了琳琅满目的珠宝首饰和名贵的胭脂水粉。 见到卫国公进屋,她赶紧笑着起身迎接,卫国公却一把推开她,直接走向妆台。 他打开卯榫工艺的红木妆匣,里面装满了寸大的头等珍珠,旁边还放着许多打好的首饰。 “这些珍珠从哪来的?” 初夫人被卫国公推到一旁的衣柜上,她的腰被柜把手撞得生疼,但她不敢表露出半分,神情紧张的回道:“是市舶司的转运使夫人送给我的。” 卫国公将妆匣全部掀到地上,愤恨的说:“就因为你戴这些首饰招摇过市,才让那个小兔崽子发现了我的秘密,以后你也别出门了,就在这府里呆着,若再给我惹麻烦,就直接去尼姑庵听经诵佛!” 初夫人眼里含着泪花,扶着被撞疼的腰,柔顺的回道:“是。” 慕宸轩呆呆的站在门口,一言不发的看着父亲怒叱母亲,眼里都是恐惧。 父亲总是这样,在外面对母亲千好万好,回到府里就只有横眉冷对,他不知道为什么? 卫国公回身看到他,冷冰冰的说了句:“回去念书!” 慕宸轩看到母亲向他点头,惊恐的应下,转身跑回房内。 不久后,卫国公就寒着一张脸带管家出府,下人们都被他吓得噤若寒蝉,一点也生不出过节的欢愉。 —— 慕北辰离开卫国公府,钟墨赶紧牵过马车。 “主子,咱们回刑狱?” “你去办件事,我从暗探中选了两个女侍卫,你将她们和节礼一起带到西亭伯爵府。” 钟墨领命后立刻离去。 慕北辰漫无目的走在御街上,路过一个烟花的商铺,老板见他沉稳持重,问道:“这位官人,要不要买点烟花啊?今晚全城都会燃放烟火,我家的烟花最是精巧别致,尊夫人和孩子一定会喜欢的。” 老板的话让慕北辰停下脚步,她会喜欢烟花吗? 第157章 除夕风波 西亭伯爵府除夕夜家宴。 沈伯爷坐在主位旁边,曲氏抱着沈承枫坐于另一侧,沈云舒挨着曲氏,两房妾室分别入座。 老夫人在沈依依的搀扶下最后入场,面带微笑的落座,她环视一周,说道:“今年咱们伯爵府发生诸多大事,可以说是喜忧参半。” 众人本来脸上都带着笑意,听到老夫人说喜忧参半后,笑容有些僵持。 伯爵府地位上涨了,日子过好了,小少爷也出生了,哪来的忧啊! 老夫人仍然自说自话:“我如今年岁也大了,就盼着子孙能环绕膝下,咱们府里本来少爷小姐就少,依依还出去上私学,我着急寂寞啊。” 大家了然,老夫人是借个由头让沈依依留下。 但子嗣少这个事是在点谁呢? 曲氏漠然垂眸,不管她想点谁,自己不接茬就是。 沈伯爷最近诸事都顺,倒是没老夫人这些感慨,笑着说:“母亲,孩子们都长大了,您得学会适应。等云舒嫁出去,依依也该出嫁了,现在学点规矩是好事。” 沈云舒赞赏的看向孙沁宜,迷魂汤灌得不错,父亲都开始明理了。 孙沁宜摇了摇头,沈伯爷的思想教育还没延伸到沈依依身上,这话不是她教的。 老夫人的话题刚起个引子,还没来得及展开就被沈伯爷打断,她气鼓鼓的瞪了儿子一眼。 “什么学规矩是好事,那敬孝居是人呆的地方吗?” 沈伯爷中午喝大了,现在还没缓过来神,他挠头问道:“不是人呆的地方,难道教的都是猫狗?” 四个女子低头用帕子捂嘴轻笑,沈伯爷独立思考问题时的想法着实清奇。 老夫人气的拍了拍桌子,怒斥道:“你不要胡搅蛮缠,我说的是那个地方不把姑娘当人看,科举都没他们管的严!” 沈伯爷最近结交朋友颇多,在外面增长了不少见识,回道:“母亲,您不要道听途说,儿子最近认识了国子监的监丞,他说准备科举的考生都是鸡鸣就起,落钥才离开,回房后还得挑灯夜读,一天只能睡两个时辰。” 为了展示他见闻广博,沈伯爷列举了各府考上进士的学子是怎么读书的,什么闻鸡起舞、夜不能寐、头悬梁锥刺股各种典故层出不穷。 他一边说,孙沁宜一边给他添酒,几杯黄汤下肚后,沈伯爷的话题就彻底刹不住,说的那是唾沫横飞、激情四射。 沈云舒暗自点头,父亲的交友终于上了点档次,再不是和忠诚伯听十八摸了。 自从季姨娘走后,陆姨娘也变得活跃,不时地跟沈伯爷互动,有了听众和吹捧对象,沈伯爷愈发得意,继续讲述他参加的高雅聚会,学会了什么诗词歌赋。 众人捧场的听着,只有老夫人的脸色越发像猪肝,她一句话没讲完,败家儿子自己说了一炷香。 沈伯爷终于结束了他洋洋洒洒的讲话,最后收了一个尾:“忠诚伯夫人听说依依去敬孝居学习后,直夸我们西亭伯爵府识大体,会教育孩子,很多高门大户嫁姑娘也会送敬孝居学习一阵。母亲,您寂寞归寂寞,但不能耽误孩子前程啊,该学习还是得学习。” 沈云舒心想,这话也就能骗骗沈伯爷,明眼人都看的出来,自家水涨船高,忠诚伯想套套近乎,故意找话题夸沈伯爷。 高门大户都是将不受宠或者不服管教的姑娘送出去学习,表示娘家已经尽心教导,好让让婆家放心。 因为话中提到了忠诚伯夫人,老夫人的话顿时没法往下说,那可是沈依依未来的婆母,这事 她仔细思量一番,沈伯爷有一句话说的对,沈依依早晚都得出嫁,犯不着在她身上下太大功夫。 “伯爷说的也是,依依的事我们暂且放一放。” 沈依依唯一的靠山就只有老夫人,她不敢置信的看向祖母,这么简单就放弃她了? 老夫人本着世上无难事只要肯放弃的精神,提出了第二个想法:“伯爷子嗣单薄,我一直觉得愧对于列祖列宗,也愧对于夫君,所以我特从娘家寻了个远房表姑娘,她娘亲生过两对双胞胎,定能好生养。” 众人被老夫人的昏招打得措手不及,是亲侄女找不着,只能从远房亲戚里扒拉姑娘? “仙姐,你快进来。” 说罢,一个面容娇俏的小姑娘走了进来,看她年纪应该是二八上下,但走的两步道却妖妖娆娆,怎么看也不像是好人家出身。 进屋站定后,姑娘俯身行礼:“奴家程颜仙,给老夫人、沈伯爷请安。” 曲氏脸色有点不好,这姑娘在哪学的规矩,怎么不给她请安。 沈云舒直接出声:“不可。” 老夫人又一拍桌子:“西亭伯爵府什么时候轮到你当家了?” 沈云舒冷脸说道:“我是在救父亲。” 老夫人冷哼一声:“你莫要胡说!” 沈伯爷见识到女儿在外面的厉害,赶紧问:“云舒,你为什么这么说?” “父亲,我朝大公主名为赵妍仙,名字讲究为尊者讳,您要是纳了她,就是冲撞上位者。” 沈伯爷立刻点头,那大公主脾气比炮仗还厉害,谁敢冲撞她。 姑娘赶紧看向老夫人,她本名程翠香,老夫人嫌弃她名字土,临时给她改的名,怎么就犯了忌讳? 老夫人眨了眨眼,她就是想起个响亮的名字,压一压孙沁宜 “那换一个名字就行,反正” 话没说完,孙沁宜突然捂着帕子呕起来。 沈伯爷欣喜若狂:“沁宜,你怎么了,是不是有了?” 孙沁宜虚弱的说:“妾也不知道,也许是刚才吃的鱼太腥了。” 曲氏关心的说:“伯爷,孙姨娘既然不舒服,您赶紧带她休息一下。” 沈云舒也跟着说:“是啊,这大过节医馆也都关了,等节后再让大夫过来看看。” 沈伯爷高兴的点头:“对,外面冷,咱们回冰清阁休息。” 他高兴上头,完全忘了一旁黑着脸的母亲和还在半蹲行礼的表姑娘,扶着孙姨娘就离开了。 一场除夕宴就这么不欢而散,几个女人也各自回房,根本没人理会多出来的表姑娘。 老夫人气愤的想,你们拖得了一时,还能拖得了一世? 沈云舒走在回嘉木轩的路上,忽然一簇簇烟花直冲云霄,将整个天空照亮,如同百花齐放,美不胜收。 西亭伯爵府门外,孙老冻的直跺脚,骂骂咧咧的说:“你家主子忒坏,说让我们放烟花,结果是让我们在他未婚妻门前放烟花,这不是玩人嘛!” 钟墨蹲在地上望天:“希望今年我也能有一同看烟花的人。” 孙老:“你现在就有。” 钟墨补充道:“的女人。” 孙老…… 慕北辰看着满天绽放的烟花,希望明年他们能一起并肩看烟花。 第158章 人困马乏 正月初一,仁宗高坐在大庆殿上,接受文武百官和来自各国使臣的朝贺。 辽国使臣带来了一份特殊的贺礼,正是耶律燕贤打赌输了的一座城池。 仁宗兴致勃勃的打开城池图,入眼三个大字独莫城。 这座城市仁宗觉得有点陌生,又不好意思问使臣,于是便叫来崔容时。 “崔爱卿,你给朕看看,这是哪座城?” 崔容时努力回忆曾经看过的辽国情报,确实有这么个地方,但却难以称之为“城”。 “官家,如果臣没记错的话,此地曾经杂草丛生,荒无人烟。辽国莫将军在打仗过程中途经该地,因行军需要便安营扎寨,修筑土埝,留有四门,久而久之,就演变成一个有村庄的土城。因是莫将军所建,所以当地居民称之为独莫城。” 仁宗觉得自己被人戏耍了,辽国人奸诈,居然把一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土城当作赌注,简直胡闹。 耶律燕贤之所以敢打赌,本就存了戏谑仁宗的心思,毕竟辽国兵强马壮,她巴不得毁弃贸易盟约,直接武力较量一番。 使臣还火上加油的说:“陛下若是视察城池,千万别带太多士兵,因为一不小心就有可能出境了。” 弹丸大的地方,想站下几千人都难,可不是一不小心就出境了嘛。 仁宗心里默念,别人生气我不气,气坏身体无人替,喘了几口气才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辽国的朝贺礼真是独具匠心,朕心甚慰,贵使辛苦了。” 辽国使臣得意洋洋的退下,大王姬说的没错,他们根本不敢硬碰硬,只能干吃哑巴亏。两国之间,兵力就是实力,拳头硬的一方才能拥有主导权。 仁宗也开始重新衡量武将问题,自己是不是把他们压的太狠了,才导致现在无将可用? 大朝会仍在继续,在赞礼官的引导下,其他大使陆续进贡,而后是群臣拜年,整套流程走下来,一上午就过去了,所有人都累的半死。 对于他们大多数人来说,仪式才走完一半,下半场还有官家赐百官宴。 夜幕低垂,宫宴正式开始。 仁宗坐于主位,太子、亲王和勋贵们坐于东侧,宰相、枢密使和六部尚书坐于西侧,官眷们也依次坐开。由于参宴人数众多,稍微低一些的官员坐于偏殿,更低一些的官员只能坐在回廊中。 沈伯爷看着眼前的金杯金碗,眼眶都红了一圈,偏殿和走廊里进餐的官员只能用银杯银碗,他不仅上桌,还名列前茅,这是他人生最为光辉的一刻! 仁宗开场:“朕一生所愿是天下太平,五谷丰登,百业兴旺,贤才汇聚,边尘永息。如今虽不能说四海升平,但百姓安定,府库有盈余,诸位爱卿辛苦了。今晚是国宴,也是家宴,众卿莫要拘束,尽可畅饮。” 仁宗举杯:“庆丰年。” 殿内众人也举杯同庆。 酒过一巡,歌舞奏乐起,珍馐佳酿轮番供应,整个大殿都弥漫着过节的喜气。 事实上,大臣们都有些身心俱疲 昨晚除夕,各府均备宴、守岁,今日卯时不到就上朝,一站就是大半天,刚坐下便让喝酒,他们有点扛不住啊。 听着年年都差不多的乐曲,看着转了一圈又一圈的舞蹈,年纪稍大点的官员已经开始上眼皮和下眼皮打架,困的今昔不知是何夕。 别说大臣们困,仁宗也直打哈欠。 “梓潼,这曲子怎么听的如此耳熟?” 郭后喝了一口浓茶,回道:“歌功颂德的曲子都差不多。” “这舞蹈看起来也似曾相识呢?” “祈祷国泰民安的舞蹈都一个路数。” 仁宗暗想,四司六局真是越发惫懒,宫宴都不会推陈出新,一通歌舞下来,直把大家弄的昏昏欲睡。 他看了下已经合眼的安亲王,心中更是不开心,你困朕也困,非得想办法让你睡不成! “皇弟。” 安亲王继续呼呼。 “安亲王。” 安亲王挠了挠耳朵。 “内务府到了。” 安亲王顿时睁眼:“小的们,拿好麻袋,都跟着本王冲进去!” 大殿内忽然安静,果然知弟莫如兄啊。 安亲王环视四周,见还在宫宴上,他尴尬的笑了笑,原来是做了个美梦,而后又叹了一口气。 仁宗问道:“你叹什么气?” 安亲王遗憾的说:“黄粱一梦终须醒,镜花水月总是空,实在太伤感了。” 仁宗? 满殿的人不是惦记他的权,就是惦记他的钱,他还没伤感呢! 本着大过节不给自己找气受的宗旨,仁宗继续说道:“皇弟是我朝唯一的亲王,不若你提一杯?” 安亲王:不应该太子提杯吗,我无权无势提什么杯? 仁宗:谁让你睡的哈喇子都出来! 众人:都困了就早点结束啊! 安亲王无奈的起身,皇帝赐宴是祖制,大家都得坚持坚持。 “今日举国同庆佳节……皇兄,那些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的词都让您说完了,臣弟也说不出什么新意,不过我有个好主意?” 仁宗:你的主意从来都离“好”相差十万八千里…… “你说。” “臣想独乐乐不如众乐乐,让每府都出一人说贺词,谁说的好就把您写了一天的福字给谁,如何?” 大臣们一听来了精神,官家亲笔赐福那叫紫气东来,得了一年都能顺风顺水。 仁宗心里直骂娘,自己撅屁股写一天,你转手就送人情,真是个大聪明! 第159章 别出心裁 腹诽归腹诽,看够了歌舞升平的仁宗还是认同了倒霉弟弟的提议。 “好,这个主意既然是安亲王提出的,就由青宸先做个示范。” 赵青宸:看,老子惹事,儿子遭殃,次次搞事情他都是排头兵。 被点名的赵青宸站了起来,鞠躬行礼,说道:“皇伯父,说的没有唱的好听,青宸最近交了几个朋友,还学了点高雅的民间乐器,不如我们唱给您听?” 听到高雅的民间乐器,部分去过大公主画舫的官眷都眼睛抽搐,这赵世子真是胆大包天,什么东西都敢拿到殿前玩。 可怜大公主在江陵被官家训斥,直至过年都没被放出来,自然也无缘再次得见此等盛况。 仁宗心想,过年闹腾就闹腾点,总比大家都昏昏欲睡强。 “朕允了。” 赵青宸大手一挥,召唤起自己的管弦班子。 安亲王冷眼旁观尾巴都快翘天上去的儿子,哼,嘴上说不愿意,身体不是很诚实嘛! 受到召唤,魏源第一个跳出来,赵世子真是大好人,他跟着人群混节目就行,省着自己想了。 魏侍郎感觉自家的猴怎么都拴不住了 曹剑莹也不怕事大,喜气洋洋的出列,她的民间才艺终于可登大雅之堂了! 曹将军老泪众纵横,女儿真是越发出息,吾家有女初长成啊。 曲舒阳和曲琇莹有些忸怩,行动缓慢的走出来,他们真的不太适应这样的人来疯。 曲大夫人内心也很忧愁,她的一双儿女都交了什么朋友啊,怎么各个都像成了精似的? 曲大人倒是笑意盈盈,这些孩子都是家世人品不错的官家子弟,可以多来往。 曹巍看到曲琇莹不自在,自请出列:“赵世子,我可以帮诸位击鼓。” 赵青宸当然是人越多越好,一口答应:“好啊,那就劳烦曹大人了。” 曲琇莹略微脸红地看向多日不见的曹巍,心中甜滋滋的,无论出洋相还是遇危险都有人陪着,这感觉真好。 赵青宸向仁宗请示道:“官家,我们的节目是宏篇巨制,请您稍给我们一炷香的时间准备。” 仁宗很怀疑宏篇巨制的质量,赵青宸的不靠谱是一脉相传,跟他爹一模一样。 “好,那就先上段歌舞。” 赵青宸雄赳赳气昂昂的带着队伍下场,他小碎步走到人群看不到的地方,立刻回身抓住曲舒阳和魏源的手,说道:“你们都是文人,编段快板应该会?” 曲舒阳和魏源 合着你吹了半天牛,心里一点谱都没有啊? 赵青宸厚脸皮的笑了,嘻嘻哈哈的说:“我要是有主意,何必拉大旗作虎皮呢,自己就讲了。” 魏源突然理解为什么传言说赵世子不着调,果然传言无风不起浪! 大家开始紧锣密鼓的排练。 一炷香后,赵青宸又带着一队人雄赳赳气昂昂的回到大殿上。 魏源和曹巍摆好架势,他们负责鸣锣击鼓。 曲琇莹端坐于古琴前,她十指拨弄,一串流畅的乐曲弹出。 众人掏了掏耳朵,这是什么调? 安亲王常年流连市井,这个曲子他再熟悉不过,笑着说:“这是民间乐曲《大花鼓》” 锣鼓声也渐起,曹剑莹举着快板说道:“大花鼓,敲的响,说的是七个隆咚呛。” 赵青宸:“百官宴,贺新春,喝一口清酒润润嗓。” 曲舒阳:“吼一嗓,拉魂腔,此生惟愿山河无恙。” 六人齐唱:“天苍苍,野茫茫,一夜暴富太渺茫。水湾湾,路长长,勤劳致富走四方。做清官,荫子孙,好运临门步步高。人心齐,泰山移,国泰民安享太平。享太平!” 演绎形式虽然粗鄙豪放,但胜在内容新颖,比之刚才的歌舞节目好太多,众人给予了热烈的掌声。 “皇伯父,您看我们赢得了满堂彩,节目可还行?” 仁宗心想,这大殿上能唱会跳的猴都让你集齐了,能不好嘛。 “嗯,不错,难得你们这么短的时间能编出这样别出心裁的节目,当赏。” 赵青宸不经意的说:“这个节目还多亏了大公主,一个月前,她邀我们去参观她新买的大画舫。嚯,那场面比现在还壮观呢,臣等想破脑袋才想出这个表演回馈大公主的邀约。” 安亲王打断他:“净说胡话,哪有宴请的场面会比你皇伯父的百官宴还壮观。” 众人:你是真心想提醒儿子还是真心想给大公主添堵啊,用得着再重复一遍吗? 仁宗看了一眼刘公公,刘公公赶紧记下,命双喜马上去查大公主的画舫。 “好啦,表演的好就有赏,每人都拿个福字回去。” 一共二十个福字,一遭被分走六个,官员们都用眼神叮嘱自家孩子,一定得好好表现,努力争取官家赐字。 而后是几个皇亲贵胄子弟表演,他们鬼点子都没有赵青宸多,形式无非是说贺词、背吉祥诗,关系亲近的人家仁宗也赐了福字。 后面轮到官宦人家,首当其冲就是卫国公府。 初氏推了推儿子,她不想让慕北辰抢风头。 一个满脑子都是四书五经的半大小子哪会什么花活,慕宸轩站起来念了一首《岁除夜》。 其他官员们应景的拍手称好。 仁宗转而问郭后:“梓潼觉得如何?” 郭后笑着回答:“慕小公子机智灵敏,诗背的不错。” 大臣们默默的想,诗背的不错只能说中规中矩,称不上好评价。 仁宗浅笑着问:“自古嫡庶有别、长幼有序,各府都是嫡长子说贺词,怎么唯独卫国公府不同?” 官家喜欢慕北辰众所周知,可他当众说嫡庶有别,分明未把初氏所出的幼子视作嫡子。 继室身份本就尴尬,论身份,初氏要在先王氏牌位前行妾礼,论地位,初氏母族不显,着实没法让人高看一眼。 卫国公站起来回道:“回官家,小孩子争强好胜,难免有些冲动。” 仁宗点头:“卫国公,宫宴上朕同意畅所欲言,冲动便冲动些,在其他事情上可定要拎得清。” 卫国公僵着脸回:“臣遵命。” 官家都点到这了,长耳朵的人都听得明白,卫国公府的继承人只能有一个,就是慕北辰。 初氏将头低下,暗地里捏紧了帕子,不想让别人看到她难堪的表情。国公的继承权可不是卫国公一人说的算,必须得经过官家同意,儿子将来顶多只能是个富足勋贵。 郭后笑着提议:“现在满汴京城都说慕世子和荣安县主郎才女貌,不如让他们一起说段贺词?” 仁宗应下:“也好。” 沈伯爷抻长脖子观看,女儿又要给他长脸啦! 第160章 纸上传情 慕北辰坐于大殿前方,沈云舒位于大殿后方,两人同时起身,隔着人海相互遥望,虽然久未相见,却依然觉得心心相印,仿佛不曾分开过。 坐在中间的一排人很有负罪感,他们就像阻隔牛郎织女的银河,碍眼的很。 赵青宸调侃的说道:“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 魏源接着说:“终日不得见,泣涕零如雨。” 卫眭总结性发言:“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众人:狂徒啊!没看到慕大人都怒了吗?一会该拔刀了! 仁宗笑着跟郭后说:“他们俩个嘴那么欠,早晚得挨收拾,朕赐多少福都没用,不如趁早收回来。” 两个嘴欠的少年同时将福字塞到父亲怀里,表示福字已上交,拒不退还。 被众人一通打趣,沈云舒觉得面部微热,她缓步走到慕北辰身旁,二人一起行礼,向仁宗和郭后问安。 女子灿如春华,男子皎如秋月。 所有人都忍不住感叹,好一对金童玉女。 仁宗对于自己亲手促成的这对好姻缘分外满意,就冲这举案齐眉、同心同德的劲,他广袖一挥:“赐福!” 众人:这两张脸就是贺词?官家偏心偏的没边了! 更有好事者冲着卫国公夫妇长吁短叹,同人不同命哟,还是长子得脸。 卫国公近日多次受辱,暗自衡量,以官家现在对他的态度,那个谋划得加快步伐了。 双喜笑盈盈地将两个福字送到慕北辰和沈云舒手中,低声说道:“恭贺世子和县主,祝您二人新春快乐,永结同心。” 慕北辰接过自己的那份福字,放到沈云舒手中,反正他也没什么地方贴,不如让沈云舒多贴点。 仁宗:自己千金难求的墨宝,这小子当面就转手送人吗? 坏心思的老头又想搞事情,他问道:“你们二人预备给在场的诸位什么祝福呢?” 慕北辰笑着问沈云舒:“我们一同作首诗如何?” 仁宗嘲笑他:“梓潼,你看看,这点主意都拿不了,以后也是夫纲不正。” 郭后无视他的打趣,柔声说:“官家,这叫情投意合、有商有量,这样过日子才能长久。” 沈云舒点头,有身旁的人在,做什么都好。 得到她的肯定后,慕北辰回道:“官家,我和云舒共同作一首贺新春的诗。” 仁宗应下,作诗总比背诗强,算你小子还有点心意。 慕北辰跟双喜说:“劳烦公公备张桌子和两套笔墨纸砚。” 双喜听罢小跑着去准备,不多时,桌子和纸笔就备好了。 慕北辰将毛笔沾上墨汁,先交给沈云舒,说道:“你先起两句。” 沈云舒略微思量便提笔,在金花笺上写下两行字:“初岁元祚,辞旧迎新。一年复始,吉日惟良。” 她的楷书字迹饱满,笔锋有力,比普通女子的簪花小楷更苍劲,可见在练字上下过苦功夫。 慕北辰接着挥毫泼墨,笔走龙蛇,一气呵成,纸面上呈现两句:“四时和顺,五谷丰收。顺颂时宜,百事从欢。” 在众人以为他们写完时,慕北辰又提笔写下两句:“愿尔祯祥,眉目舒展。怀爱有诚,平淡无忧。”而后将笔交给沈云舒。 这两句话是写给她的。 沈云舒也写下自己对他的新年祝福:“愿尔所想,皆尔所愿。辞暮尔尔,烟火年年。” 慕北辰看完笑得愈发灿烂,烟火年年,正是他心中所愿。 他另起一张纸,写道:“愿辰光共你,天阔云舒。” 沈云舒眼睛弯成了新月,笑容宛如春花绽放,美丽而温和。 外人虽然不知道发生什么,但见到女孩甜美的笑容,也都为之心动。 仁宗见他们那么开心,十分好奇,说道:“写完就拿给朕看看。” 双喜将金花笺呈给官家。 金花点缀的纸张上面,两种字迹交相辉映,都墨色饱满,笔力遒劲。 仁宗点头,字都是好字,就是这内容忒腻歪! 他将纸张递给双喜:“慕爱卿难得留下墨宝,也让大家都传阅一下。” 还纸上传情,独恶心不如众恶心,大家都来看看! 郭后捂着嘴轻笑,官家又调皮了。 不一会,满殿人都传阅了两人的“诗作”,不禁感叹,以后谁都别说慕大人冷情,分明比二八小伙还会调情。 沈云舒作为当事人,彻底抬不起头了。 第161章 和离之计 崔容时见自家夫人津津有味的读着诗,不屑的说:“哼,连和仄押韵都没有,也好意思拿出来炫耀。” 赵晚晴笑着说:“我倒是觉得情意绵绵,怀爱有诚这四个字格外动人。” 崔容时:他心中有爱就不动人了吗?说好的恩爱天长地久呢? 此时他脑中已磨刀霍霍,回府就写百八十首诗,让她挨个点评。 赵青宸深深觉得自己充满激情的演绎被两人的腻歪比下去了,还“辰光共你,天阔云舒”,你们怎么不说比翼齐飞呢? 魏源拿着自家大人的大作,反复看了好多遍,死死记在脑子里,他回去就把大理寺门口的对联换了,这样的句子才有人情味。 对,还有刑狱的对联也换了。 诗作转了一圈后,终于再度回到两人手中,沈云舒难为情地收进手袖里,她觉得自己沾了慕北辰的光,彻底出名了 自从他们殿上对诗后,文人和伴侣之间开始盛行赠诗,那都是后话。 祝贺词仍在继续,有赵青宸和慕北辰几人珠玉在前,他们人的都不算显眼,仁宗和大臣们也兴致缺缺。 几轮推杯换盏过后已至深夜,百官宴也终于落下帷幕。 席上人陆续散场,沈伯爷遇到友人忍不住寒暄几句,慕北辰则陪着曲氏和沈云舒在一旁等待。 文隽儒见到在江陵城酒楼里交下的小友,走过来闲聊。 “都说江山代有才人出,慕大人和荣安县主都是妙人啊。” 说话间,他注意到旁边的曲氏,赶紧拱手行礼。 沈云舒介绍道:“母亲,这位是龙图阁学士文大人。” 曲氏回礼:“见过文大人。” 文隽儒不敢仔细打量对面的夫人,紧忙回一礼。 刚刚匆匆一眼,只觉她肩若削成腰若约素,气质娴静如深谷幽兰,一点都不像三十余岁的妇人。 曲氏思索了一番说道:“多年前我好像见过文大人。” 文隽儒抬头,多年前是多少年?他怎么没印象? “您科考前曾拜访过我的父亲曲柏扬,后来高中后也有登门还礼。” 文隽儒是个典型的士大夫,尽管认识沈云舒也不会冒昧打听她的家世,故而才知道对面夫人出自曲家。 “原来是曲夫人,说来惭愧,我曾两次到曲府递门状,竟未认出夫人。” 他记忆里确实有个笑容很甜的女孩在曲府门廊和他打招呼,近二十年过去了,认不出来也正常。 此时沈伯爷摸着酒足饭饱的肚子晃晃悠悠地走过来,边走还边打酒嗝。 “走,走,咱们回府。” 文隽儒目送曲氏伴在醉醺醺的沈伯爷身旁,此等书香门第出身的小姐却嫁给游手好闲的伯爷,正是鲜花插在牛粪上。 事实上,这个牛粪不仅耳根子软还喜新厌旧,并不觉得自己得了天大的好处 出了宫门,曲氏扶沈伯爷上车,她回身向女儿摆了摆手,示意她不用跟过来。 慕北辰自觉地拉着她上了自己的马车。 “文大人年少成亲,但其夫人身体孱弱,两年后病逝。这些年文大人醉心学术,一直孑然一身,既无子嗣也未再定亲。” 沈云舒疑惑的看向他,说这个做什么? “你之前不是说想一直陪着曲夫人吗?我就想要么等咱俩成亲后把曲夫人接过来一起住,要么想办法让曲夫人离开西亭伯爵府,这样你就能安心和我过日子了。” 这些事一直困扰着沈云舒,可是无论哪条路都不好走。 钟墨抖着缰绳望着天,主子现在操心的事真多,还得劝岳父和丈母娘和离 “可是女人和离再嫁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 慕北辰将她抱在怀里,点了点她的脑袋,笑着说:“你的鬼点子不是挺多吗?” 沈云舒竖起眉毛:“我那都是自保的办法。”怎么能说鬼点子呢。 “你给沈伯爷找的妾室很好,即知书达理又不软弱。太子之前很欣赏孙转运使,他是时运不济写了首诗被人举报,其实算不得大事。处理完朝廷的贪官污吏,官家就该退位了,我可以找机会举荐一下孙大人,让太子替他翻案。” “你的意思是说待孙大人翻案,借机让孙姨娘提出扶正,母亲就是可以顺势和离。” 慕北辰忍不住亲了亲她的额头,聪明的女孩。 一簇绚丽夺目的烟花在天空中绽放,沈云舒掀开车帘观望。 “除夕夜的烟花好看吗?” 沈云舒骤然回头:“是你放的?” 钟墨:是我们一起放的 回答她的却是一声宠溺轻笑和一个绵长缠绵的吻。 烟花绚烂有尽时,此爱绵绵无绝期。 多日后,孙老看到刑狱门口贴着“烟火年年”的对联,心里不停地骂娘,谁家刑狱天天有烟火,得烙多少人呐,哪个兔崽子干的! 第162章 取悦自己 初二一早,沈云舒梳洗完就到母亲房里,与她共同享用早膳,同时还旁敲侧击地问母亲对文隽儒的印象。 曲氏一脸茫然,问这个做什么,谁会对匆匆一面的人有印象? 平儿打帘从外面进来:“夫人、小姐,管家求见。” 曲氏回道:“让他进来。” 管家有点难为情地走进来,汇报道:“夫人、小姐,昨日慕大人给府上送来年礼,因你和伯爷都进宫,所以老夫人就代为收下了。” 老夫人见慕北辰送的年礼丰厚,有绫罗绸缎还有各式名贵食材药品,直接占为己有。 沈云舒不甚在意,若是有重要的东西,他自然会让人转到自己的院子,寻常年礼祖母收就收了。 但那个远房表小姐她得和孙姨娘商量一下对策。 “小姐,慕大人还给您送了两个丫鬟,您可要见一下?” 沈云舒想起之前慕北辰和她说的话,要送她两个懂医和会武的丫鬟,她立即说道:“让她们进来。” 两个眉清目秀的丫鬟走进梧桐苑,俯身规矩地行礼。 曲氏见她们规矩和礼仪都不错,笑着问:“你们都叫什么?” 暗卫营训练出来的人都会让主子重新赐名。 个头稍高的丫鬟率先说道:“奴婢等是小姐的人,请小姐赐名。” 沈云舒问道:“你们都擅长什么?” 个高的丫鬟爽利的回道:“奴婢擅武,刀枪棍棒都能使,以一打十不在话下。” 另一个略显文静的丫鬟说:“奴婢祖上世代行医,医病辨毒都有所涉猎。” 汀溪和雪芽顿时来了危机感,这样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的丫鬟,比她们可强了不少。 沈云舒笑着说:“我身边的丫鬟都以茶为名,香茗满斟馨满袖,便叫你们茗香和可馨。” 两个丫鬟领下新名。 “汀溪,她们刚来,先按二等丫鬟安排,你一会带她们熟悉熟悉府里。” 汀溪见小姐把两人交给自己,悬着的心才略微放下,小姐还是信任自己的。 她将两人带下去,薛嬷嬷也借故离开,找了个没人的地方提点她:“你和雪芽都是自小服侍小姐的丫鬟,可千万不能生了攀比的心思。只要你们不出大错,小姐是不会亏待你们的。” 汀溪十分感谢薛嬷嬷善意的提醒,笑着回道:“嬷嬷说的话我都记下了,您教我这么久,我不会眼皮子浅,故意与新人不合。我们都是小姐的人,只会齐心协力的服侍小姐。” 薛嬷嬷点头,这个徒弟算是没白带。 曲氏感慨的握着女儿的手说:“再有一年你就要出嫁,看着北辰这般细心的照顾你,我也能安心了。” 沈云舒坚定的看向曲氏:“母亲,生活是自己的,无论过得好或是不好,其实和旁人没有太大的关系。得遇良婿是我之幸,即便没有,我也会坦然的过下去。” 曲氏看着女儿,明白了她要说的话。 人要先取悦自己,再顾及人生。 喜欢自己,其实比喜欢世间万物更重要。 第163章 红鸾星动 过完春节,首日大朝会仁宗就给百官一个上值惊喜。 牵扯进鄂州案和农民起义的官员尽数被定罪,罪重者抄家流放,罪轻者降职,上至六部尚书,下至州府官员,整个朝堂仿佛经历一番血洗。 当然也有人从中受益,就如魏源。 陈立谄媚的说:“魏少卿,以后我得称您为吏部尚书大公子了。” 魏源摇了摇头,谦虚的说:“那是我爹的一己之功,你可别到处乱说,我爹还以为是我四处吹嘘呢。” 慕北辰路过时说了一句:“你最好四处宣传一下,晚上魏尚书就能把他的狗腿打断。” 魏源:我又没挖你家祖坟,这么针对我干嘛? 陈立好奇的问:“听说咱们魏少卿在江陵城红鸾星动了呀。” 魏源挠了挠头,父亲确实有意与周家结亲,但他觉得这事很离谱,那可是太子妃的亲妹妹,阿周氏的嫡女,真娶回家不得像祖宗一样供起来啊。 新上任的魏尚书此时也觉得很离谱,因为他收到一封来自周郝琦父亲的信。 信上对他履新表示祝贺,并在字里行间暗示自家姑娘还未许配人家,如果魏府不介意养一个说书班子的话,女儿随时都能备嫁。 魏尚书很懵,儿子是如何入了周大人的眼? 在信的最下面,周大人还贴心的解释了一番,原话是桃面寻常行处有,蕙心生趣世难求。 意思是好看的皮相不如有趣的头脑,自家女儿就喜欢魏源的风趣。 魏尚书深深觉得周姑娘在识人上有些偏差,自家孽子顶多是疯癫。 为了印证这门亲事的可行性,魏尚书在下朝后拦住了慕北辰,此人既是儿子的顶头上司又是儿子崇拜的人,想必他能有中肯的建议。 毕竟涉及到太子妃的嫡亲妹妹,魏尚书觉得此事马虎不得。 慕北辰听完魏尚书的烦心事后,他将王八和绿豆看对眼这个事给出了委婉的解释:“有趣的人都会有一颗丰盈柔软的内心,周大人许是看上这点,希望周小姐能一生温暖纯良,被人厚待。倘若魏源真的能包容活跃跳脱的周姑娘,此事也许能成。” 人家父亲求的是女儿一生顺遂,只要小夫妻俩好好过日子,魏夫人再大度点,想必不会有问题。 魏尚书仔细想想也是,阿周氏的族长要是想求个上进的女婿,就不会找在四品少卿一位混了好多年不见起色的儿子。 许是傻人有傻福。 一时间,汴京城的媒人开始忙碌起来,五公主备嫁,曲府和曹府交换草帖,吏部尚书独子与江陵阿周氏谈婚论嫁,亲事接踵而至。 随着春暖花开,官家再次安排太子巡视广州,而随行的人仍然是慕北辰和卫眭,仁宗美其名曰熟人好办事。 实际上,他们领了查办广州知州和市舶司转运使的密令,慕北辰擅长审狱断案,卫眭负责保护太子安全,两人一明一暗,正好方便行事。 三人刚从垂拱殿出来,卫眭立即向太子表忠心:“殿下,以后我就是您的人了。” 太子用嫌弃的眼神看向他:“请卫大人自重。” 卫眭自小就有永不言弃的精神,信誓旦旦的说:“殿下不必拒人于千里之外,以后您的安全就由臣来全权负责,不仅如此,什么冬日暖被窝,夏日打扇子,臣也是可以的。” 他是全能皇城使,包您满意。 太子快走两步,头也不回的说:“大可不必。” 他严重怀疑父皇将卫眭派出去是想清净一会。 仁宗:其实卫卿只要不说话,刺探和暗杀能力也是无人能出其右的。 慕北辰:好好的人毁在一张嘴上,皇城司有他和赵青宸在,已经变成了碎嘴子集中营。 太子快步走向东宫,卫眭失去了交流对象,只能退而求其次跟慕北辰说话:“官家命我们三日后出发,慕大人是不是得抓紧时间约荣安县主啊?” 慕北辰大踏步向前,用无声的反抗告诉他自己很烦。 “我最后问你一个事,问完我就走。” 慕北辰停下脚步:“卫大人请讲。” “你这种冷冰冰的人是怎么赢得女孩芳心的?” 慕北辰认真的回答他:“少言是男人最好的修养。” 卫眭之前一直在做暗卫首领,因为见不得光也没想过成亲,如今功成名就,终于可以站在阳光下,他也想有个知冷知热的人,可惜没人愿意嫁他。 真的是他话太多了吗? 慕北辰临别前给他一个诚恳的建议:“你可以到村头晒太阳的人群里寻寻,也许会找到合适的人。” 卫眭:这人多损呐。 —— 慕北辰回大理寺便着手安排出行事宜,临近下值,他换了身墨色锦袍,大步流星的离开官署。 魏源在他身后指指点点:“又打扮人模狗样的去见心上人。” 陈立认同的点头:“对着我们一脸冷漠,一会见到心上人就得笑成花。” 魏源不屑的说:“可不是,笑得跟风中摇曳的鸢尾花似的。” 陈立斩钉截铁的说:“你这么说太侮辱鸢尾花了,咱们慕大人那张脸,呲呲,顶多算是个狗尾巴草。” 钟墨抱着一摞锦盒从内厅出来,看到门口窃窃私语的两人,问道:“你们站在这干嘛呢?” 两人不敢置信的问:“你不是陪慕大人去西亭伯爵府了吗?” “主子让我把礼物带上,他在门口等我。” 慕北辰推开虚掩的门,脸上神色淡漠,说出的话却让两人心里拔凉。 “两位大人既然有功夫讨论狗尾巴草,不如今晚就把广州近十年的重刑案整理出来,明日卯时呈给我。” 两人张大嘴巴,十年的卷宗怎么可能一晚上整理完? 钟墨同情的看向他们俩,说主子闲话得跑到十里开外,关羽大意失荆州,你们是大意失睡眠,点灯熬油的干。 第164章 流言蜚语 自春节过后,朝廷忙着清肃贪腐官员,大理寺和刑部都忙得脚不沾地。 为了防止初氏再到西亭伯爵府添堵,慕北辰向仁宗请示,想委托礼部代为执行后面的三书六礼流程,仁宗痛快地答应了。 然而朝堂上却渐渐传出五花八门的传闻,一个世子居然能使用皇子专用的成亲流程,再加上卫国公才一直不重视嫡子,有人大胆猜测,没准慕北辰是官家的私生子。 有了第一人就有后面的无数人,结果传言愈演愈烈,甚至还有好几个艳遇版本。 什么仁宗哪年出巡路过琅玡王氏,见到美貌惊为天人的王氏就春风一度,为了遮掩丑事便命令卫国公娶王氏来替他收拾烂摊子,王氏未婚生子无缘入宫,最后郁郁而终。 简直说的有鼻子有眼儿,不少人还真信以为真。 面对流言蜚语,郭后直接将沈云舒召到坤宁殿,为避免她紧张,同时还召见了昭庆公主和赵晚晴。 这是沈云舒第二次应召到坤宁殿,相比首次见郭后的紧张,这次更多的是坦然,因为她比所有人都清楚,外面的传言都是人云亦云。 考虑到宫里人多嘴杂,赵晚晴邀约沈云舒一同进宫,宰相府的马车辰时准时到达西亭伯爵府。 沈云舒怕赵晚晴等,早早就候在门口。 赵晚晴的马车外表看起来与寻常诰命夫人并无不同,但内里却大相径庭。 车身由楠木制成,车厢内雕刻着复杂精美的花纹,车窗帘幔是由上好的丝绸制成,并以金丝绣花,车厢底部还铺着柔软的地毯,既舒适又美观。 她并没有掩饰自己的打量,笑着说:“晚晴姐的马车真舒适。” 初春的天气乍暖还寒,赵晚晴将暖炉放到她手里,温柔的说:“这些都是青宸给我捣鼓的,马车外观是按照一品诰命的规制打造,内里是按郡主的品级装饰。” 诰命夫人其实只是个荣誉头衔,郡主却是有封户和供奉的,赵晚晴若是按照郡主的品级安排日常用度,能享受的待遇还要更好。 但她不想那样高调,无论是安亲王还是宰相都已经荣极一时,盛极必衰,因此她一直在约束自己和赵青宸,尽量不做惹眼的事。 “晚晴姐一向活的明白,外面是给他人看的,内里才是自己感受的。” 赵晚晴又递给她一个食盒:“这个樱桃煎口感酸甜,你尝尝。” 沈云舒接过来细细品尝,口感酸甜适中,确实好吃。 赵晚晴继续说道:“姐姐不过虚长你几岁,便同你说点心里话。有时候光芒在身,势必惹眼,也会引来非议。猛虎常弯腰,智者常低头,低调是为了过好自己的生活,高调往往是为了过好别人眼中的生活,故而不必活在虚无里。” 她的话很中肯,沈云舒仔细琢磨,觉得醍醐灌顶。 说话间,马车就已经到了宫门口,早有宫女在迎候她们。 “长乐郡主、荣安县主,奴婢是坤宁殿的宫女朱欣,昭庆公主已经到了,您二人随我来。” 赵晚晴低声说:“她是接手沈芜菁的女官,也是崔宫令亲手带的徒弟。” 沈云舒点头,宫女和太监有时候就是贵人的传话筒,无论职位高低都得礼让三分。 她好奇的问:“沈芜菁后来怎么样?” 赵晚晴走的端庄规矩,该回答的话却一句不落。 “这次官员清肃礼部侍郎没有牵扯其中,但因为沈芜菁曾与魏欣兰走的近,听说沈侍郎夫人打算将她嫁回娘家,估计上半年就会出嫁。” 沈云舒有时候觉得安亲王一家人挺像,说起各府私密事都头头是道,没有什么他们不知道的。 不过想来也是,安亲王常年游走在老纨绔堆里,各府家长里短他都了如指掌,赵青宸在宫里当差,连各位妃嫔的小日子他都一清二楚,估计他们的消息比宫内暗探接收的都快。 卫眭有时候为了省事也会直接找赵青宸打听消息,一问一个准。 到了坤宁殿,朱欣率先进去通报,赵晚晴和沈云舒则候在门口。 不过片刻功夫朱欣便出来,欠身说道:“长乐郡主、荣安县主,皇后娘娘有请。” 昭庆公主坐在郭后下方,侧头看着二人走进来,笑着说:“你们可算来了,再晚点母后就开饭了。” 郭后笑着说女儿胡闹,转而让宫女们奉茶。 “今日让你们来不过是闲聊,都不要拘束,先喝点茶。” 昭庆公主抿了一口茶,夸张的说:“母后的茶就是香,这龙凤团茶我都馋的望眼欲穿,也就在您这能喝到一口。” 郭后又嗔了她一句:“你个没良心的,我这宫里什么好东西少了你的。” 而后吩咐崔宫令:“一会她们走的时候都装盒龙凤团茶,免得让她们馋坏了。” 赵晚晴笑着说:“承了公主的情,我们也能喝到北苑的名茶。” 郭后看着静坐在一旁的沈云舒,温和的说:“听官家讲北辰要明年才成亲,这小子心思周密,定是怕准备不周怠慢了你。” 沈云舒见郭后给她找了个好理由,也借坡下驴的说:“官家和娘娘亲自赐婚,慕大人自然重视,我是沾了您和官家的光。” 昭庆公主打趣的说:“我父皇和母后有再大的光都不能逼着慕北辰写酸诗,现在连夫君没事都给我写两首诗,很怕跟不上赠诗热潮,失了他文人的风雅。” 赵晚晴想到自己一桌子的情诗,崔容时还让她挨个点评,真是头痛的很。 郭后看着几个晚辈互相调侃,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一段婚姻好不好,看女人的脸就知道,幸福是瞒不了人的。 “原本老太君想亲自操持北辰的婚事,但她现在还在养病,官家怕她累倒,才安排礼部操办你们的婚事。云舒,有空的时候不妨到卫国公府探望探望老太君,她老人家病了这么久,定是很孤单。” 郭后今日邀沈云舒来就是想解释一下外面的流言蜚语,一方面安她的心,另一方面要堵住外面的悠悠众口。 如果是官家的私生子,皇后怎会热情地接见慕北辰的未婚妻,她这个举动就是让流言不攻自破。 三个女子心里像明镜似的,老太君的病是装给外人看的,她只要病着,卫国公就得伺疾,不能插手朝政,因此她也算是为国装病,所以官家才如此厚待慕北辰。 第165章 心诚则灵 闲聊结束后,郭后见午时将至,便留三人一起享用午膳。 昭庆公主和赵晚晴时不时的跟郭后分享孩子的趣事,间歇讲些安亲王父子的糗事,逗的郭后捧腹大笑,一顿饭吃的宾客尽欢。 饭后,郭后将太子和慕北辰等人出巡广州的事说了出来。 昭庆公主听罢立即紧张起来,主动请缨要为太子哥哥绣福袋,用来装上次在承天寺请的平安符。 郭后对女儿的绣工了如指掌,她也就能绣个歪脖竹子。 毕竟是兄妹之间的情谊,随她去。 崔宫令将她们带到偏殿,备好刺绣篮子便退下了。 三个都不精通刺绣的女子兴致勃勃,赵晚晴构图,沈云舒配线,昭庆公主执针,用了一下午才歪歪扭扭绣出“平安”两个字。 郭后拿着女儿绣的惨不忍睹的福袋,实在说不出夸奖的话,只能默默说了句:“心诚则灵。” 幸好女儿生在帝王家,要不就这女红手艺,拿出去就得被婆家嘲笑的体无完肤 待三个女子出宫时,太阳已经下山,文驸马和崔容时都在宫门口等着自家夫人。 昭庆公主高高兴兴地挽着驸马的胳膊,绘声绘色地描述自己绣了个多么漂亮的福袋。 文熙城笑容温润,满脸宠溺的说:“宜修的针法自然是极好的。” 如果不绣就更好了。 崔容时为赵晚晴披上一件外衣,并细致地在领口处打上蝴蝶结。 “我先送你回府,等一下还有个应酬,得出去一会。晚上不用等我,你先睡。” 赵晚晴担心的说:“谈事归谈事,你胃不好,千万不要喝酒。” 崔容时笑着点头,一副有夫人万事足的样子。 两位大人照顾好自家夫人后,纷纷向沈云舒投去同情的目光,慕北辰果然是个只懂得办案的莽夫,都不知道派个车夫来接未婚妻。 正当崔容时打算上马,让夫人和沈云舒坐车时,钟墨驾着马车姗姗来迟。 “吁!” 马车稳稳停在沈云舒面前,慕北辰从车上一跃而下。 “云舒,路上车多有些堵,我来迟了。” 文熙城嘲笑道:“知道提前换便服却不知道早点出来接人,哼,假惺惺给谁看。” 崔容时也不屑的说:“迟到就是迟到,何必找借口。” 慕北辰感觉自己受到了已婚男人的排挤 嘲讽完同僚,三伙人在宫门前分道扬镳。 慕北辰坐在车里解释道:“我今天” “我知道,皇后娘娘都已经跟我说了,你要随太子殿下出巡,定是有事要忙才来晚。” 慕北辰定定的看着她。 沈云舒不解的问:“你为什么这么看我?” 慕北辰将她的手放在手心里反复比量,自己的手这么大,都能将她的小手包裹住,作为男人本该为她撑起一片天,却总是让她体谅自己的难处。 世上没有不劳而获,唯有付出方得。 “我曾听安亲王说过,教条的世俗只会告诫女人要做贤妻良母,要处事大度从容,但那都是男人杜撰的规矩。宠爱女儿的人家会告诉女儿,要对男人小气些,一味的付出只会让人疲惫,觉得理所应当,彼此尊重、双向奔赴才会真正长久。” “所以你不必处处替我着想,我也有考虑不周的地方,自己有事却没有派人早点来接你,天冷也没想着给你加衣服,其实我算不得好伴侣,谢谢你包容并不完美的我。” 她的唇角轻轻翘起,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人,他能看到你的好,也能调整自己的步伐只为与你同行,这就是三生有幸。 沈云舒快速将头凑过去,趁慕北辰没反应过来时,迅速在他英俊刚毅的脸上亲了一口。 慕北辰从她那微微颤抖的动作中看出了她的紧张,笑着说:“沈小姐怎可轻薄良家妇男,我可是有未婚妻的。” 顿了一下他又说道:“我这人吃了亏一定要讨回来的。” 沈云舒还在想他要怎么讨回来时,慕北辰低下头,扬言也要亲她一口。 两人开始打闹起来,沈云舒用手挡住他的脸,他就在她手心上轻啄,直到沈云舒忍不住痒松开,慕北辰的唇才准确无误的压了上去,动情的吻了良久后才心满意足的松开她。 “还有三天我就要出发了。” 沈云舒喃喃的问:“这回要去多久才能回来?” 慕北辰在心里盘算,广州的官员情况复杂,可能需要抽丝剥茧慢慢的查,应该不会快。 “快则三个月,慢则半年。” 沈云舒靠进他的怀里,要分开那么久,说不想是假的。 “书上说年少时不能遇到太惊艳的人,否则心会无法安宁。” 慕北辰回手抱住她:“书上说错了,若不能遇到惊艳的人,即便活到百年也是枉然。” 相见难,别亦难,但求不负遇见,共度往后余生。 第166章 临行告别 初春时节,绯红的落日晚霞抛洒在汴京城的街道上,将这座城装点的绚丽多彩。 路上行人来了又去,马车停了又走,都是那样的步履匆匆,无暇去欣赏漫天霞光。 直至太阳收敛了最后一丝亮光,月亮交替出现,渐渐星斗满天。 两人就这样一直坐在车里,沿着城边四处游走,没有目的,也不想停下,因为再见面就是漫长的以后。 待马车终于停在西亭伯爵府门前,沈云舒再次抬头看向慕北辰。 这一路,她一遍一遍的描摹他,仿佛要将他的模样刻在脑海里。 “路虽远,行则将至。事虽难,做则必成。” 慕北辰揉了揉她的脑袋,含笑说:“我会时常给你写信,出门时一定要将我送你的丫鬟带在身边。若是有人宴请,能不去就不去,若是实在推不开,就约宰相夫人一道去。” 他们此行必会再次颠覆官场,他怕有心人给沈云舒下套,世事难料,还是得小心为上。 “我知道。皇后娘娘让我找时间去看看老太君。” 慕北辰点头:“也好,去之前让茗香提前和府里打招呼,祖母会派人去接你,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必理会卫国公和初氏。” 沈云舒将这些嘱咐都记在心里。 “好。” 慕北辰亲了亲她的额头:“回去。这几天我可能会比较忙,恐怕没时间再来看你了。” 沈云舒莞尔一笑:“反正我们还有余生漫长。” “对,余生漫长。” 直到府门关上,慕北辰才再次上车。 “主子,我们去哪?” “刑狱。” —— 孙老打开关押前鄂州节度使张轩的栅栏,他被判死刑,秋后问斩。 有时候孙老觉得天家的刑法挺有意思,严格执行赏以春夏、刑以秋冬的制度,就怕杀戮影响到春耕,违背自然。凡死刑犯一律秋后处死,以彰显仁德。 这些徭役百姓的人就该当场处死,留着他们吃牢饭才是违背自然。 经过三个多月的刑讯审问,张轩已经面黄肌瘦,目光呆滞,身上衣衫褴褛,全然看不出曾经意气风发的模样。 他看到光亮,抬头望去,来人正是将他捉拿归案的慕北辰。 “你来这做什么,特意看我落魄的样子,给我临终送刑吗?” 孙老一个鞭子狠狠抽过去,直接在他胸膛上打出一道血痕。 “怎么跟大人说话,又想讨打了是不?” 刑狱之人哪有不怕孙老,张轩的气焰立刻被打消,凄惨的说:“我被囚在这八尺宽四尺长的暗室,只有脚镣锒铛作响,一日浑浑噩噩等着两餐,白日睡多晚上无眠,过的生不如死啊。” 一个七尺男儿痛哭流涕的说:“你们现在就杀了我,我实在不想活了。” 慕北辰静静的看着他:“你不想活,那你藏在鄂州静安巷的私生子也不想活了吗?” 张轩突然瞪大眼睛,那是他最后的牵挂,慕北辰是怎么知道的? “身居高位的人往往狡兔三窟,我自然不信你就面上那些身家。你在带兵叛变时曾经路过静安巷,一个穷途末路的人怎会做无用之事,细查之下便发现有个女子带着孩子独居。” 这么久慕北辰都没出现过,他现在探监,还拿儿子要挟自己,自然是有事相求。 “只要能让我留下最后一丝血脉,你想知道什么就问。” “你和卫国公有没有联系?” 张轩肯定的说:“所有的对外贸易都经由魏侯的手,我从未联系过卫国公。” 这个答案在慕北辰的意料之中,自己父亲在汴京城都能做到不声不响,怎会轻易让人抓住把柄。 “你为何要私售茶园给金人?” 鄂州案事发后,金国国主以两国交好为由,将被虏金人全数以重金赎走,很多事情慕北辰也查不下去。 张轩犹豫了片刻,此事涉及《百官行贿录》,仁宗曾亲自提审他,并交代他不得将这事告诉任何人。 现如今他都是案板上的鱼肉,又何必替人保守秘密。 “金人手中有《百官行贿录》,我们不得不听命行事。” 孙老一看这事听不得,立刻自觉地退出牢房。 “慕大人,我知道你神通广大,所有的事情我都可以告诉你,但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慕北辰没说话,等着他提要求。 “我的儿子叫张敬宇,请你将他带到安全的地方,给他们母子一个营生,保证他们温饱即可。” 家人都因他连坐获罪入狱,此生再无出头之日。 人之将死,张轩只盼仅剩的儿子能长大成人,为张家继续开枝散叶。 “静安巷的母子会举家搬迁,投奔亲人。” 张轩听后便安心了,继续讲道:“十年前,我们都曾与反贼韩精卫有过交集,在他起兵谋反时才得知他是叛王流落民间的儿子,那册子上记录着我们所有的违法营生及私下交易。大概是五年前,又有人拿着册子找到我,说若我不配合,便将我曾参与谋反的事捅出来。” “你是怎么确定那册子是真的?” “那册子与寻常账册无异,传信人将我曾经做过的事情桩桩件件都念了出来,时间地点事情均吻合,由不得我不信。” “那传信人有什么特征?” 张轩努力回忆:“他始终戴着面具,看身高和口音应该是金人,说着一口流利的汉语,听声音像是中年人。我还注意到,他平时走路正常,但上下楼梯会有些跛足。” “他们的茶叶是通过魏侯运往边关?” “是,我只负责批复鄂州的通关文书,其他都是魏侯安排。” 慕北辰拿出随身携带的纸笔说道:“你将那传信人的形貌描述出来。” 随着张轩的描述,一个戴着面具、身形高挑的人跃然纸上。 “他的汉语可有口音?” 张轩细细琢磨:“他说话的尾音有点像京中人。” 慕北辰想问的话都已问完,他留下一句警告便起身离开。 “我从未来过刑狱。” 张轩点头应下,栅栏再度被关上,屋内回归寂静,空荡的吓人。 再富也是三餐,自己蝇营狗苟都是为了什么,他也不知道。 离开刑狱慕北辰直接来到一座寻常酒楼,从后院进入密室,崔容时正坐在那饮茶。 “问出来了?” 崔府三老爷也曾被卷入韩精卫谋反案,若不是崔家三代人拼死效忠官家,哪还有现今的鼎盛。 在太子即位前,官家一定会再立一股新势力,分摊他手中的政权、财权和军权。 权力分分合合在所难免,但他们不希望提上来的是卫国公、魏侯之流,江山会再度被卷入战火纷争。 如今辽国虎视眈眈,金国又将手伸的这么长,他们不得不防。 慕北辰将张轩的话复述出来,并将画像递给崔容时,总结道:“我猜传信人应该是四十岁左右的金国商人,先从近十年落户文书查起,再查城门出入记录,总会有线索。” 崔容时端详着手中画像:“外貌可以变,身形可以变,嗓音也能变,看来还得从陂足下手。” “半年内务必查清。” “你就这么急着成亲?” 慕北辰瞪他:“官家早晚会划分左右相,宰相家大业大,不知己知彼,怎能永葆家业常青?” 崔容时笑着问他:“你对拜相就没有意向?” “我有世袭的爵位,等宰相大人辞官归隐了,我还是国公,儿子是世子,有必要打破头抢官位吗?” “” 第167章 登门拜访 三天的时间转瞬即逝,太子带着随行人员在城门口与众臣告别。 卫眭感慨的说道:“此去一别,也许就是经年,望众位同僚珍重,后会有期。” 众人:后会无期都行,我们至少耳根子清净…… 慕北辰望了望城门,没有心心念念的人,他转身就要离去。 卫眭赶紧扯住他,向他后方指去。 “我的慕大人哟,你还真是目中无人,看错方向了,人家在那呢。” 沈云舒早就来到城门外,见他同太子等人与送行的官员们告别,没好意思上前,就一直在侧面等着。 慕北辰始终紧盯着城门的方向,根本没注意到身后,因此让卫眭捡了个笑话。 在众人的哄笑声中,慕北辰朝着沈云舒走去。 卫眭笑着说:“呵呵,小姑娘家送别,不是准备衣服鞋子就是送平安符,也不知道咱们慕大人能收到什么?” 太子摸着怀里的三个平安符,忍不住嘲笑他:“卫大人懂的倒是不少,可惜无人问津呐。” 卫眭:太子殿下这么刻薄臣子好吗? 崔容时也点头说道:“纸上得来终觉浅,须知此事要躬行。卫大人,你还是先解决好个人问题。” 卫眭抬头望向头顶的太阳,为什么阳光这么刺眼,他的眼睛好酸涩 慕北辰快走两步来到沈云舒面前,不自觉地将声调放低:“你的心意我都知道,以后不用这么早起送我。” 沈云舒笑了,不仅女人口是心非,男人也一样。 “既然不用我送,你还一直盯着城门干嘛?” “我想看看地上有没有金子,错过就可惜了。” 沈云舒侧头问道:“那地上有金子吗?” 慕北辰点了点她秀气的额头:“地上没有,眼前有,晃的我心神不定。” 沈云舒怕大家等,不再与他调侃,将汀溪手中的包裹递给他,细细交代道:“广州的天气比汴京城热,我给你备了些凉薄的衣服,要记得换。” “这包裹里面还有一个护身符,一定要带在身上。” 慕北辰眼含笑意,直说好,最后还不忘嘱咐道:“现在是多事之秋,你也要万事小心。” “嗯,我知道。” 两人依依惜别,一旁的卫眭默默念叨:“世上多的是痴男怨女,酸的很,我绝对不羡慕。” 崔容时点头说道:“卫大人一定不是羡慕。” 太子接着说:“是嫉妒。” 卫眭:伤害别人并不会换来快乐,你们何必呢 随着出发的号角吹响,出巡队伍启程,不一会就消失在众人眼帘。 送别了太子一行人,官员们陆续回城,沈云舒的车驾走在最后。 刚进城门,一位老嬷嬷便拦住了车辆。 茗香认识来人,立刻下车向嬷嬷请安:“严嬷嬷安好,不知您找我们县主有何事?” 严嬷嬷笑着说:“老太君吩咐我给世子送衣物,她交代若是荣安县主也去了,我就不必再送。老太君这几日周身不适,总想找人聊天,不知荣安县主可有时间到府上小坐片刻?” 茗香和可馨给沈云舒讲过卫国公府的情况,她自然知道严嬷嬷是老太君的心腹。 沈云舒礼貌的下车,向严嬷嬷问了声好。 严嬷嬷赶忙说道:“这可使不得,老奴不过是一介家奴,怎能劳烦县主亲自下车。” 沈云舒温婉的回道:“北辰同我讲过,他小的时候生病住进静心堂,是您没日没夜的照顾他。嬷嬷是他的恩人,自然就是我的恩人。” 严嬷嬷虽然将身段放的很低,但作为老太君的贴身嬷嬷,连宫里贵人都对她礼让三分,沈云舒的恭维让她很受用,心中对她更为认可。 她谦逊的说:“这都是老奴的本分,不敢托大。世子幼时尝尽苦头,如今有您相伴,以后的生活便都是甜了。” 老人家看着世子长大,自然希望他过得幸福美满。自从认识了沈云舒,世子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眼里也有了笑意,还会逗老太君开心,终于活得有烟火气。 “严嬷嬷,您刚才讲老太君身体不适,晚辈实在担心,想去探望,劳烦您带路。” “荣安县主有心了,老奴的马车就在后面,您稍等一会。” 说完严嬷嬷便让车夫过来,她在前面引路,沈云舒带着四名丫鬟驾车跟在后面。 马车在卫国公府停下,沈云舒下车就看到广亮大门,门楣高悬,极度气派。 严嬷嬷见沈云舒气定神闲,眉宇之间没有艳羡之色,不禁暗自点头,是个荣辱不惊的好姑娘。 殊不知沈云舒见过安亲王府,比之安亲王府御赐的门楣和门口精神抖擞的大石狮子,卫国公府好像还差点意思。 进府之后,下人们见严嬷嬷亲自陪着一位年轻小姐进门,均规矩的避让行礼。 沈云舒从他们整齐划一的动作就能看出卫国公府家规森严。 几人穿过前厅,一路来到静心堂,早有丫鬟候在门口,见人来了立即打起帘子。 “荣安县主、严嬷嬷,老太君已经静候多时。” 第168章 相谈甚欢 静心堂内庄严肃穆,一应陈设均为紫檀木制成,摆放物件虽然少,但件件都是珍品。 老太君转着手中的佛珠,步伐沉稳的从内室走出。 她满头银发端庄的盘起,斜插一根旧木钗,尽管浑身衣着朴素,却丝毫不掩尊贵和睿智。 “沈云舒给老太君请安。” 老太君伸手扶起了她:“好孩子,到我这不用拘束。”而后直接将她带进内室,两人共同坐在软榻上,榻上还摆放一个蝙蝠纹檀木小几,严嬷嬷贴心地在老太君身后垫了个褐色苏绣软枕。 不大工夫,丫鬟们端着茶水和各色糕点鱼贯进来,将茶水和点心放在小几上后便有序退下。 “早上我让厨房做了方糕和酥饼,你尝尝。” 沈云舒从善如流地吃起了香甜的糕点,老太君在一旁眼中含笑的看她。 严嬷嬷猜想,老太君定是考虑到沈小姐早起未用餐,才让人备下点心,这是将她视作自己的晚辈疼。 想明白关键,她打算彻底打消小女儿的心思,珠玉在前,瓦石难当,绝对不能自取其辱。 待沈云舒吃好后,老太君才缓缓说道:“你们的婚事本该由我亲手操持,如今情况不允许,只能委屈你了。” “您和北辰已经替我考虑周到,婚姻如饮水,冷暖自知,日子过的好坏还得靠自己。” 老太君看着眼前面容姣好的姑娘,宽慰道:“从来好事天生俭,自古瓜儿苦后甜,你们都是有福之人,会越过越好的。” 沈云舒笑着点头,与老太君闲聊起来。 她讲起自己和慕北辰相识的过程,两人相处的点滴,她描述的慕北辰更像是情窦初开的大男孩。 老太君微笑着听她讲述,孙儿本就应该是她嘴中心思细密、温情浪漫的少年郎,只是这些年封闭了自己,才变得沉默寡言。 “慕北辰还在除夕夜偷偷到西亭伯爵府门口放烟花,直到好久之后我才知道,您说这是不是做好事不留名?” 老太君嘲笑起孙子:“他哪是不留名,而是想找个更合适的机会让你感动罢了。” “感动是挺感动,但万一我没看到怎么办?” 老太君拍着她的手说:“在他心里,你一定能看到。” 严嬷嬷看了一眼时间,已经到了中午,借着老太君高兴的档口,她提议道:“已经午时,奴婢现在去张罗午膳?” “好,多备些姑娘爱吃的菜,也让云舒尝尝府里的手艺。” 严嬷嬷笑着退下,老太君近来胃口不好,有沈小姐哄着,也许能多用两口。 她刚走到门口,就看到小女儿在院子里徘徊。 “春桃,你跟我来。” 春桃见母亲招呼自己,赶忙跟上。 “娘,我听说西亭伯爵府的荣安县主来了。” 严嬷嬷看着女儿有些落寞的神情,严肃的说:“那个事你就别想了,过段时间我给你找户好人家,让你风光的嫁出去。” 春桃惊讶的问:“娘,为什么不行?就算世子娶妻,也得纳妾啊,我自小服侍世子,老太君对我知根知底,我会全心全意的对世子好,绝对不会生出二心” 严嬷嬷拧紧眉头打断她:“你是娘的女儿,娘绝对不会害你,荣安县主能把老太君和世子都哄的喜笑颜开,可见心思手段都不是寻常女子能比。” “你若是在这样能事的女人手下讨生活,绝对没有幸福可言。就算娘求了老太君把你送进去,世子也只会对你爱答不理,若惹得主母不快,说不准还能将你发卖出去。” “女儿,宁为穷人补破衣,不为富人做妾妻。一个女人最可悲的不是年华老去,而是在渴望中迷失自我,变的一文不值,你听娘话,断了这个心思。” 春桃悲痛难耐,哭着跑了出去。 她自小的愿望就是嫁给文武双全的世子,一等就是十八年,她怎能甘心,怎能放弃! 第169章 自剜腐肉 初夫人饭后在花园里散心,骤然看到两眼通红的春桃,再联想沈云舒来的事,她一下便想明白了,这是情敌见面,分外眼红。 “春桃,你怎么闷闷不乐的,有什么事可以同我说说。” 春桃见来人是初夫人,赶紧擦了一把泪,俯身行礼。 “夫人,我刚刚是沙子迷了眼,没有闷闷不乐。” 初夫人见她不愿意说也不强求,只随意的说:“世子最晚明年就要成亲,哎,其他公侯家的公子像他这般年纪孩子都满地跑了,世子却连个子嗣都没有,想想我就着急。” 春桃低头不语,初夫人居心叵测,自己多说多错。 初夫人继续说道:“国公爷之前还说,待世子成亲后让他抓紧纳妾,尽早开枝散叶。” 听罢春桃神情一愣,不管怎么说国公爷都是世子的父亲,到底是关心儿子的,这点说的确实没错。 “我也是可怜你,为了世子苦等这么多年,却连个结果都没有。女子的花期就是这么几年,再等下去就失了新鲜劲了,这不是暴殄天物嘛。” 尽管知道初夫人的话不可信,但春桃的神情依然痛苦,她怎会不清楚。 现在全府都笑话她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王宝钏苦守寒窖18年得到是背叛,她苦等18年得到的是失望。 “你若真是痴心一片,我会找机会帮你跟国公爷说情,总好过这么等下去。你什么时候想好了,什么时候找我便是。” 初夫人说完就走了,痴心的女子最容易为爱失智,春桃一定会找她的。 春桃心乱如麻,一个人在花园站了良久。 见过了风神俊朗的世子,其他男人都如烂泥般不堪,她真的无法说服自己嫁给不喜欢的人。 —— 沈云舒陪着老太君闲聊到午后,见老人家精神不济,她起身说道:“老太君,我已经出来了半日,再不回去母亲该着急了。老太君若是不嫌弃我吵闹,日后云舒定会常来。” 老太君一直有午睡的习惯,此时确实有点困倦。 见沈云舒要走,她温和的说:“好孩子,你有心探望我这把老骨头,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巴不得你日日伴在身边。” 严嬷嬷笑着说:“县主以后有的是机会伴您身边,不急这一时。” 沈云舒被两个老人家打趣的脸都红了。 老太君又交代严嬷嬷准备一些伴手礼才放她离开,沈云舒见到一整车的礼物,深刻明白了什么叫财大气粗 严嬷嬷送别时感谢的说:“县主来这半日,老太君话也多了,吃饭也香了,您以后定要常来啊。” 半天相处下来,沈云舒觉得老太君虽然严肃了些,但周身都释放着善意,她欣然应下,表示以后会经常来拜访。 送走了沈云舒,严嬷嬷回静心堂复命。 老太君在丫鬟的服侍下喝完了安神药,淡淡的问:“国公还未回府?” 严嬷嬷摇了摇头,卫国公从春节开始就频频出府,近日更甚,已经连续三日未回府了。 太子出巡广州是为了惩治州府乱象,慕北辰走之前都已告诉她,自己这个儿子多半也牵扯其中。 老太君终于做下艰难的决定,她要保住卫国公府就必须在儿子和孙子之间做出取舍。 刀刃向内,自剜腐肉,才能让卫国公府继续传承下去,绝对不能走魏侯的老路。 “将国公离开的事分别传信给官家和北辰。” “是。” 第170章 揭开迷雾 郑州中牟城。 卫国公便装坐在酒楼雅间,独自一杯接着一杯喝闷酒。 不一会,门被推开,一位个子不高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 “稀客稀客,卫国公怎么亲自跑到我们中牟小城来了?” 卫国公冷哼一声,冷着脸说道:“温老板神龙见尾不见首,我若不亲自来,谁还能请得动你?” 温老板撩袍坐下,为自己斟上一杯酒,晃着杯中的酒浅闻一下,笑着说道:“酒味香浓,不愧是千金难求的瑶泉酒,卫国公果然会享受。” 挣的黑心钱八成都花在这些奢靡之物上了。 卫国公这些天满肚子心事,早就没了与他周旋的耐心,焦急的问道:“金国君主要的济南府城防图我已经尽数奉上,茶盐贸易也打通,之前不是说时机到了就会进攻吗,怎么还迟迟不见动静?” 温老板斜眼看着心烦意乱、方寸尽失的卫国公,心想一个卖国贼居然比金国人还急于攻城掠地,真是一点底线都没有,怪不得不招仁宗待见。 金国经过发展壮大,已然兵强马壮,金国君主确实动了起兵之意,眼下辽宋金三国鼎立,他在优先攻打哪个国家之间摇摆不定。 正在犹豫不决之际,西夏三王爷李智宸送上了一个投名状,即《百官行贿录》,并为他献上一石二鸟之计。 两国交战最忌讳背腹受敌,金国尽管兵力强大,但也无法同时应对辽宋两国的夹击。 西夏与金国多年睦邻交好,只要有李智宸在,就不会让金国在发起进攻时被西夏掣肘。 剩余辽宋之间,辽是最难啃的骨头,若先攻下辽,宋必然是囊中之物;若先攻宋,定会引起辽注意,一旦辽国同时发兵,金必败。 而《百官行贿录》就是扰乱宋朝内政最好的利器,有了上百名官员的行贿腐败记录,金国君主很快就掌控多位宋朝顶层官员,首当其冲就是早存疑心的卫国公。 金国君主与卫国公达成协议,只要他为金国拿到济南府的城防图,并打通盐茶私售路线,待金国挥兵南下后便让他任京东西、淮南等路安抚使,用“以汉制汉”的策略让他管辖黄河以南的州府。 金国的诱饵正中卫国公下怀,仁宗这些年只给他虚职,将他牢牢把控在汴京城,现在更是剥夺了他参政的权利。 他若是再不为自己争取机会,用不了多久仁宗就得逼他让位给慕北辰。 自己才四十余岁,正值壮年,如何甘心早早让权? 君既不仁,就休怪他不义。 卫国公不知道的是,所有这些都是李智宸为金国君主所献的计谋,而他就是个牺牲者。 李智宸母族不显,始终不受西夏国主重视,因此他急需金国的势力加持,伺机立下不世之功,一举拿下王位。 之前这些谋划都是迷雾,旨在扰乱宋朝内政,让仁宗无暇参与金辽之战,为金国斩断后顾之忧。 温老板笑着饮下杯中酒,卫国公只不过是枚弃子,待金国挥兵攻辽之时,就是他身败名裂之时,自己只需继续稳住他,再周旋月余即可。 “发兵哪有那么容易,一切都在国主筹备中,想必用不了多久冲锋的战鼓就会敲响,卫国公执掌兵权也指日可待,草民在此提前恭贺您了。” 卫国公听后略微放下心,广州之事一时还没那么容易被揭发,只要再忍耐些时日,曾经加诸在他身上的屈辱就会尽数被抹去,届时他定要加倍奉还! 温老板屈身行礼,与卫国公告别。 下楼梯时,他不自觉的扶着栏杆,以掩饰他微跛的右足。 第171章 明察暗访 太子一行人每到一处就会受到当地官员们的热情招待,酒会宴饮、歌舞升平络绎不绝,众官使出浑身解数,极尽讨好之能,严重影响了他们的行进速度。 尽管太子三令五申各州府官员不得铺张接待,他们只住驿站,不进城。 但官员们总会找到变通的法子,将歌舞笙箫悉数带进驿站,而后就是继续奏乐、继续舞,很怕照顾不周。 倘若太子狠心拒绝官员们的宴请,他们就会面如土灰,仿佛太子不接受招待就是不重视他们一般。 能做到一州之长的官员哪个不擅长见风使舵,个个身怀绝技,媚上有术,缠的太子分身乏术。 连续多日参加宴饮,太子实在有点招架不住,于是晚上将慕北辰和卫眭叫来,共商对策。 卫眭拍着大腿一脸悲痛的说:“太子殿下,我们走一旬才到寿州,照这个进度下去,三个月都到不了广州。咱们这日日举杯痛饮,笑声中央,实在是危害深藏啊。估计没等查案,身子就得被掏空了。” 太子也拧着眉头说:“这么下去确实不行,咱们的行程得重新规划。” 今日是把随行掌管度支和户部的官员们都舍出去才摆脱了宴请,出巡官员就这么几人,根本经不起本地官员的轮番围攻。 慕北辰拿来舆图,点了四处说道:“这几日官员们明里暗里都在询问我们的行进路线,尤其替杭州、明州、福州、泉州四处州府询问的人最多。” 而后又指向其他两地说道:“我朝在广州、杭州、明州、泉州、密州、秀州等六地均设有市舶机构,覆盖广南东路、福建路、两浙路、京东东路等海岸沿线。其中广州市舶司最大,负责整个西部地区的往来商船、贡船,爪哇、真腊、三佛齐等国远洋船只均途径此地,也是我们的必经之地,但其他五司不知道太子会不会到访,所以才托人旁敲侧击的询问。” 太子点头:“此次出巡打的是巡视市舶司的名头,各处市舶司难免会紧张。市舶收入占我朝商业收入的三成,仅去年就抽解商税近二千万缗。各国商船初到均要先经市舶检查,各类货物由市舶司优先挑选,剩下的才经由私商购销,此间水深的很。” 卫眭心里暗自嘀咕,太子说的文邹邹,还水深,分明是猫腻众多,贪腐横生。倘若理清好市舶司的贪赃枉法,没准朝廷商税都能翻一倍。 “市舶之利,就是国家之利。父皇安排我们明察暗访,就是要洞悉市舶司的权财利弊,理清内部构架,便于后续增设市舶监察御史。哎,变革非一日之功,市舶还是国之根本,一定要慎之又慎。” 太子和慕北辰经过反复商榷,重新定下出行路线,将途径杭州、明州、福州、泉州四州,最终抵达广州。 为探明沿海对外贸易实情,太子让人乔装自己,与其他官员带着大队人马走官道,其间杜绝一切官员的拜访,如有违令者一律定罪。三人则带领十人的精锐部队走小路,暗访商贸实况。 又经过一旬跋涉,三人终于在晚间抵达杭州。 已过酉时,杭城大街上仍然买卖不绝,宝马雕车香满路,酒楼、茶肆、邸店、塌坊灯火通明。 卫眭东看看,西看看,感叹道:“怪不得都说杭州不夜城,原来真的没有宵禁啊,看这大街上人来人往,也忒热闹了。” 旁边一个挑担的卖货郎见他们是外来人,骄傲的介绍道:“一看三位官人就不是本地的,我们杭州有句话叫夜交三四鼓,游人渐始稀,五鼓钟鸣,卖早市者又开店。世人都说汴京城热闹,但我们杭州城也不逊色,不管你们要逛集市、吃夜宵还是看听曲看戏,杭州绝对一应俱全。” 慕北辰看向他担子里的货品,问道:“小哥,你这都卖些什么?” 卖货郎一见有行情,赶紧笑着说:“我卖的东西可多了,文房四宝,珠宝钗环,只要你能想到的,我都能找得到。” 他的话引起了太子的好奇心,上前问道:“你这担子就这么大,怎敢说什么都有?” 卖货郎神秘兮兮的说:“我在官署有人,不光是日常用品,一些海上来的稀奇货我都能搞得到。您别看我摊子小,做的买卖可大。” 见三人不信,他从担子里拿出一个发簪,神气的说:“这可是来自南洋的红珊瑚,是我家族兄从海上搞来的,稀有的很,再配上花丝镶嵌工艺,倘若诸位娘子戴出去,绝对独树一帜,鹤立鸡群。” 为了让他们看清,他将珊瑚发簪举到三人眼前:“瞧瞧这红似火的珊瑚,这巧夺天工的工艺,别人出钱我都不愿意卖。咱们相逢便是缘,今日只要你们出十两银子,我就忍痛割爱。” 太子等人本来没期望他能拿出什么好东西,但一见这红珊瑚发簪,他和慕北辰的神情都有些异常。 红珊瑚即便在汴京城都不常见,这么一支发簪少说要百两银子,只有宫中嫔妃和世家女子才有财力佩戴,这个小卖货郎居然十两银子就肯出售,实在骇人听闻。 第172章 走私贸易 卖货郎见他们神情严肃,还以为自己价格要高了,一咬牙说道:“珊瑚可是有市无价的好东西,南洋运来统共也没有多少,剩下的都送到宫中去了。几位官人如果真想要,这簪子最低八两银子,可不能再讲了。” 卫眭虽然不了解女子的发簪,但见慕北辰神色不对,他自觉的跟卖货郎交涉起来:“我旁边这位公子明年成亲,想给未婚妻买点好东西,你这发簪确实不错,但是要价太高。小哥,你要是诚心卖,一口价五两银子,我们现在就付钱。” 这珊瑚簪子其实本钱是四两,卖货郎一想也有赚头,便应道:“我见你们面善,咱们就当交个朋友,五两便五两,旁人这个价我绝对不会出手。” 卫眭心想,卖货郎这么痛快就答应,他这是要亏了呀。 好在他们的目标不是买东西,而是查线索,遂笑着说:“小哥,我看你也是个爽快人,我跟你交个底,爷们几个不差银子,你这还有没有其他好东西,只要是这样的稀罕物件我们都要。” 卖货郎听罢喜笑颜开,这海上东西稀罕是稀罕,但真正买得起的人不多,今天他算是开张了。 “好东西有的是,那外贸商船卸下来的货都紧着我堂哥先挑,挑剩下的才运到市舶司,只有你们想不到,没有我搞不到的。” 卫眭早年做暗探的时候经常跟黑市打交道,打探消息、套话都是手到擒来。 “小兄弟,我们要买的可是正道来的东西,你手里的南洋货千万别是走私的,回头带出去再被人查,我们犯不上惹麻烦。” 卖货郎当机立断的说:“官人放心,我出手的东西根本不会有人查,因为都不在市舶司禁榷的物品名单内,是从禁榷物之外的舶货里挑的。况且市舶司里也有我们的人,真要有什么事自会有人顶着,怎会连累买家。” 慕北辰直接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在卖货郎面前颠了颠,说道:“除了簪珥珠玑,我还想要香药、犀牙、珠贝,你能弄来吗?” 卖货郎见钱眼开,笑嘻嘻的说:“官家是识货的,笃耨香,出真腊国,犀牙、珠贝产自南海诸国,这些东西杭州没有,只有广州市舶才能运输。不过只要您的银钱到位,我们都有渠道能搞到。” 慕北辰听罢直接将一锭银子扔给他,阔气的说:“这锭银子是付刚才的珊瑚簪子钱,剩下就当是给你的定钱,我要的东西你尽管去找,有多少我们收多少。” 卫眭假意生气的拦住慕北辰:“慕兄弟,你刚接手家里的生意,可不能这么随意挥霍银子,哪有事没办就付定钱的?” 卖货郎见那俊朗的男子出手阔绰,便知他是初出茅庐,没有经商的经验,赶紧将银子收进怀中,拍着胸脯说:“几位官人放心好了,我叫陈中,家住尾鱼巷,三日后你们尽可来找我,包你们满意。” 太子装作说和人,大度的说:“卫兄,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咱们既然请托陈小兄弟办事,就该相信他。” 陈中也信誓旦旦的说:“我们生意人都讲信用,既然答应了几位官人,定能将事办妥!” 一番交涉后几人达成共识,在路口分道扬镳。 太子见陈中远去,感叹道:“没想到咱们这么幸运,居然刚到杭州城就发现了端倪。” 慕北辰望着熙熙攘攘的人群,蹙眉说道:“不是我们幸运,而是走私贸易遍地都是,连百姓们都习以为常。” 市舶司的水远比他们想象的还要深。 第173章 昏招不断 慕北辰于烟花三月下扬州,此时的汴京城也正值草长莺飞。 尽管春暖花开,但沈云舒的心情却不大愉快,因为自家祖母坚持生命不息折腾不止,将家里搞的乌烟瘴气。 自打除夕宴后,老夫人娘家的远房表姑娘就频频彰显存在感,时而到各房走动问安,时而给沈伯爷煲汤送食,搅和的大家不得安宁。 孙姨娘过年的时候在席上假装怀孕,躲过了老夫人的逼婚,已经惹得老夫人不满。 如今表姑娘日日借故探访冰清阁,她不好直接赶走表姑娘,连日骚扰让她烦不胜烦,只能找沈云舒商量对策。 “大小姐,伯爷若是纳个正经人家的姑娘,我也不会说什么,但这程颜仙着实有点邪门。” 沈云舒也深以为然,这位表姑娘小门小户出身,做事却不拘谨,还有点交际手段,不似寻常人家未出阁的姑娘。 “姨娘具体说说,她是如何不妥的?” 孙姨娘将她近日的行为一股脑都说了出来:“过完年后,只要伯爷在冰清阁,她就会打着老夫人的名义出现,嘘寒问暖、送衣送食不说,还让伯爷教她吟诗作对。” 沈云舒噗呲一声乐了,自己父亲肚里那点文墨还能吟诗作对?顶多也就是学堂儿童的背诵水平。 “父亲有什么反应?” “沈伯爷近日接触了不少饱学之士,鉴赏水平有所提升,他说自己诸事繁忙,没时间教习,若表姑娘有佳作倒是可以帮忙点评一二。” 沈伯爷虽然墨水不多,但喜欢附庸风雅,尤其热衷于点评诗词、舞蹈、乐曲,这是常年混迹青楼酒肆养成的习惯。 孙姨娘曾总结过沈伯爷的常用词汇,如才华禀赋、舞姿轻盈、曲声悠扬,倘若让他再多点评两轮就得露馅了。 “那表姑娘被伯爷拒绝后毫不气馁,反倒越挫越勇。她认为自己于文学一道走不通,便开始做手帕、送衣服,要多贤惠就有多贤惠。” 普通人家女孩有学识的确实不多,程颜仙知道自己琴棋书画样样不通,便努力树立贤惠的形象,意图用温柔捕获沈伯爷。 “那父亲可有纳妾的心思?” 孙姨娘笑着摇了摇头:“伯爷有幸结识了翰林院的魏学士,魏学士告诉他人到中年要静坐以收心,寡酒色以清心,去嗜欲以养心。于妻妾一事上不能贪多,娶妻当娶贤,纳妾要纳色,娶无才无色之辈是累赘,给自己徒增劳累罢了。” 沈云舒听完就知道孙姨娘在笑什么,这魏学士也是个投机取巧、沽名钓誉之人,他要真如自己所说的去嗜欲以养心,就不会与自家父亲这样游手好闲的勋贵交好。 好在表姑娘的样貌和才学都较孙姨娘相差甚远,父亲暂时还看不上眼,应该掀不起什么风浪。 “有人能劝着父亲总归是好事,但这表姑娘行事大胆、不计后果,也该有个说法。年后我便派了人到祖母的老家去查她的底细,应该这两日就能有眉目,咱们暂且再忍忍,届时一并处理。” 正当两人闲聊之际,陈嬷嬷行色匆匆的跑到嘉木轩,隔着门便喊道:“大小姐,出事了。” 平日里陈嬷嬷最是守礼,不是遇到急事绝对不会这样大喊大叫,沈云舒赶紧让丫鬟开门,将她请进来。 陈嬷嬷进屋后顾不得规矩,开门见山的说道:“早上老夫人便让人寻伯爷,因为之前未与我们通过气,所以没人知道她要做什么。伯爷本来是要出门,在门口被硬生生的拦下,到了寿安堂我们才知道,老夫人是要给伯爷裁制新衣。” “老奴和孔嬷嬷都很奇怪,给伯爷量体裁衣从来都是找华服轩的绣娘,今日府里也没来人,谁会给伯爷裁衣?出于好奇我们就到侧室看了一眼,没想到那侧室门窗紧锁,屋里却传出来表姑娘的声音。我怕表姑娘意图不轨,就赶紧跑过来向大小姐您汇报。” 沈云舒和孙姨娘对视一眼,看来是表姑娘软的不行,老夫人想生米煮成熟饭了。 “劳烦陈嬷嬷再回去盯着伯爷,我们稍后就到。” 陈嬷嬷听罢退下,这表姑娘举止轻浮,若真让她得了势,再有老夫人相助,府里又该乌烟瘴气的不得消停。 孙姨娘不认同的说:“大小姐,你还是个待嫁的姑娘,这事你不方便出面。” “姨娘先给我讲讲,父亲今日出门是要做什么?” 这事沈伯爷昨晚趾高气扬的给她讲过,孙姨娘回道:“伯爷在酒桌上认识位吏部官员,说现今有个七品的闲职空缺,恰巧忠诚伯之子薛琨一直闲赋在家,伯爷想给未来的女婿介绍个职位,今日便约了忠诚伯与那吏部官员在一品居见面。” 沈云舒低头思索一番说道:“忠诚伯想给儿子求官已久,此刻想必已经急得火上房。不如给他通个信,就说父亲遇到点事还没出门,让他尽快来接。” 孙姨娘顿时明白,沈云舒是想借着忠诚伯的手将事情捅大,到时候才好发落表姑娘。 两人分头行动,人多好办事,孙姨娘找人去寻忠诚伯,沈云舒去找母亲和陆姨娘。 老夫人昏招不断,既然表姑娘不要脸,就让她彻底没脸! 第174章 李代桃僵 忠诚伯这两年因为儿子的事急得团团转。 薛琨是他唯一的嫡子,而立之年还没有一官半职,他常常因为子嗣不上进被其他勋贵们耻笑。 如今西亭伯攀上好亲事,认识人多了,人脉也广了,打听到着作郎一职有空缺,第一时间就告诉了他。 虽然只是七品,对于忠诚伯而言聊胜于无。 他早早便到茶楼等候沈伯爷,打算和他一同去见吏部的引荐人,却迟迟不见沈伯爷人来。 正焦急万分之时,西亭伯爵府的下人前来求见他。 “奴才是西亭伯爵府的下人,给忠诚伯请安。” 忠诚伯赶忙问道:“我在这等你家伯爷半天了,他人呢?” 下人略微为难的说:“我家伯爷刚出门就被老夫人叫了回去,说是要给他裁衣,也许还得等会才能出门。” 忠诚伯立刻就坐不住了,在屋里走来走去,着急的说:“哎呀,这老夫人也是,裁衣服什么时候不行,非得赶在沈伯爷出门办事的时候找人,要耽误了正事可怎么是好,沈伯爷可说什么时候能出来吗?” “伯爷您也知道,老夫人们一说起家长里短就哎,这话我一个奴才也不好说,要不您直接到府里等,没准还能快点。” 忠诚伯回想自家母亲也这样,东家长西家短的一说就没完,与其在茶楼里等,还不如到西亭伯爵府去催他呢。 “时间不等人,咱们现在就去。” 沈云舒叫上母亲和孙姨娘、陆姨娘一起到寿安堂请安,老夫人与她们寒暄几句就想打发人,奈何沈云舒又拿出几匹上好的蜀锦,老夫人一下子就被吸引住,反复摩挲着绸缎,爱不释手。 “祖母,这几匹蜀锦色泽华丽,图案精致,质地坚柔,听说最有经验的绣娘一天也就只能织出十尺,最适合给您做春装。” 孙姨娘也在一旁恭维道:“大小姐真有孝心,这么好的蜀锦在宫里都不多见,老夫人穿上一定容光焕发、精神百倍。” 老夫人听完笑呵呵的,这蜀锦手感绵柔,确实质地上乘。 正在几人闲聊时,门口丫鬟前来传报:“老夫人,忠诚伯有急事前来求见。” 老夫人听得一愣,忠诚伯怎会有事求见她? “请忠诚伯进来。” 孙姨娘在一旁惊讶的问道:“咦?伯爷刚刚不是出府找忠诚伯一同办事去了吗,忠诚伯来我们府里做什么?” 老夫人顿时心虚,给儿子纳妾的事在除夕夜被孙女搅黄了,她多次暗示程颜仙找机会接近儿子,但儿子常住冰清阁,程颜仙根本近不了身。 她怕夜长梦多,再生变卦,今日借着给儿子裁衣服的由头将他叫了过来,打算让他们孤男寡女独处一室,促成好事。 忠诚伯进入主室内便急冲冲的跟老夫人请安,说道:“老夫人,我今日找忠诚伯是有急事要办,他现在在哪,您让他赶快出来啊。” 老夫人:他现在正在兴头上,恐怕赶快不了 曲氏宛如恍然大悟的说道:“母亲,原来伯爷在您这啊,既然忠诚伯真的有事,便让他赶快出来啊。” 老夫人磕磕巴巴的回道:“伯爷,他,他,可能” 忠诚伯着急的问:“到底可能什么啊?” 这时沈云舒派去查探程颜仙身世的人回来了, 茗香眼尖,看到门口伸头伸脑的人,提示沈云舒看过去。 沈云舒趁着祖母和忠诚伯交涉,轻声走了出去。 片刻功夫,她又回到了室内,冷声问道:“祖母,您找的远房表姑娘到底是谁?” 老夫人被她问的一滞,下意识的回答:“她的外祖母是我叔伯家的堂姐,你问这个事干嘛?” “我得到消息,程颜仙原名程翠香,她家正在操办亲事,不日就要出嫁,您这的表姑娘是哪位?” 所有人的目光聚集在老夫人身上,怎么还弄出个狸猫换太子呢? 老夫人被问的措手不及,她为了培植亲信,只给老家去了信和银子,确实没有仔细盘查。 沈云舒不等她回答,立刻带人走向后屋侧房。 忠诚伯也猜出来这其中有猫腻,跟着走了进去。 侧室门窗紧锁,里面隐约传出翻箱倒箧的声音。 “把门给我打开!” 四周老夫人的丫鬟们哪敢轻易开门,茗香见终于有自己的用武之地,一脚将门踹开。 忠诚伯惊掉大牙,这是姑娘该有的脚劲? 此时的沈伯爷被表姑娘压在凳子上,沈伯爷死死攥着衣领,表姑娘锲而不舍的在扒他衣服,见到来人两人均是一愣。 忠诚伯再度惊讶,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男? 还是沈伯爷有特殊癖好? 孙姨娘弱弱的喊了声:“伯爷?” 沈伯爷急忙大喊道:“是她强迫我的!” “” 怕其他人不信,他又喊了声:“我是清白的!” “” 忠诚伯正事都被抛掷脑后,乐不颠的问:“既然是被强迫,伯爷为什么不反抗啊?” 沈伯爷:“我四肢无力” 可馨在开门时就察觉到屋内味道不对,她径直走到香炉旁边,翻看了一下燃尽的香灰,说道:“小姐,这香炉里燃得是青楼常用的销魂香,会让人浑身无力。” 沈伯爷沉冤得雪,激动的说:“我有要事去办,怎么在这耽搁。这个女人实在太吓人了,见勾搭我不成,居然使出下作的手段,幸亏我意志坚定,要不名声都被她毁了。” 沈云舒实在听不得沈伯爷像受辱小媳妇般的言论,示意孙姨娘将他带回去。 忠诚伯主动上前,与孙姨娘一同将沈伯爷搀扶出去,他得赶紧让沈伯爷恢复,自己儿子的事还迫在眉睫呢。 待沈伯爷走后,沈云舒将“表小姐”押回正厅。 老夫人虽然没跟着去,但丫鬟已经刚才的情形复述给她,她就像是被人捏住七寸的蛇一般,再不敢多说一句。 沈云舒厉声问道:“你不是程翠香,到底是何人?” “表小姐”转头向老夫人求救,虽然销魂香是她下的,但事让老夫人让她办的。 老夫人低头不看她,这事被孙女抓住了把柄,她不好再开口。 “你若不说我就通知官府,真正的程翠香正在家里备嫁,你是何人我一查便知。” “来人,报官!” “表小姐”一听报官立刻交代道:“我是程家找来的替身,贵府老夫人为了帮儿子纳妾给了不少银子,程家即想收银子又不舍得将花骨朵般的女儿嫁给年老的沈伯爷,所以才”后面的话她不敢说。 沈云舒冷着脸接道:“所以才到青楼把你赎出来,想李代桃僵。” 老夫人一听勃然大怒:“我花了那么多银子,他们居然找个窑姐来祸害我儿子?” “祖母,先拿银子威逼利诱的是您,既然干了见不得光的事,就别若无其事的质问别人。” 老夫人被她当众戳穿,恼羞成怒的问:“你就这么跟长辈说话?” 沈云舒拉着母亲起身:“别人家的长辈可不会骗婚,既然涉及到祖母您的家事,孙女就不参与了。” 她转身就带着母亲和陆氏离去。 老夫人的性子一向不肯吃亏,这次定要与族亲打的不可开交,沈云舒乐见其成,狗咬狗一嘴毛,他们从此断绝来往才是好事。 第175章 抽解商税 沈伯爷通过骗婚一事终于认清一个道理,亲生母子也会因为利益而产生嫌隙,母亲对他的掌控欲实在太强,他不得不谨慎对待母亲的各种要求和提议,不能再像之前那样听之任之。 尽管道理想明白了,但沈伯爷仍然整日长吁短叹,毕竟母子情深,老夫人的做法还是伤了他的心。 孙姨娘温柔的安抚他:“伯爷,自古兄弟阋墙、父子成仇、母子生怨并不少见。人啊,都是先利己而后利他,这都是常态。” 沈伯爷哀痛的说:“我现在回想母亲过去的种种行为,才知道多数都是错的。抬高季姨娘打压夫人,人前数落云舒,府里的好东西都紧着寿安堂和羡仙院用,怨不得外面都笑话我宠妾灭妻,是母亲的误导让我在勋贵堆里抬不起头。” 孙姨娘心里很无语,分明是你好坏不分才导致自己抬不起头 她虽然心里不屑,嘴上却不停的开解沈伯爷,还给他讲了个故事。 “人人都说虎毒不食子,但北魏却有位亲手毒杀儿子的胡太后。在宣武帝去世时,那胡氏还是皇太妃,为了帮儿子稳固皇位,她联合宗室,设计杀害了原皇后高氏的叔父,顺利让朝政大权落入胡氏之手。在其子登基后,她权力欲望愈发膨胀,为了执掌大权,她下令毒杀了成年的长子,并拥立不知世事的皇室宗亲为新君,也就是北魏幼主。” “伯爷,这世上有全心全意为孩子付出的母亲,也有为一己私欲专横跋扈的母亲,您不用难过,也不必自责,努力过好当下每一天即可。” 沈伯爷听后觉得很受用,不是自己不孝顺,而是母亲私心太重,容不下他的妻妾子女,因此他只能适度的尽孝。 沈云舒听完孙姨娘的讲述后无声的笑了,自家父亲从顺子变成逆子,居然只需要一个善解人意的姨娘。 她深深为母亲不值,这些年的真心败给了一个又一个解语花,满腔情深意重都打了水漂。 “大小姐,现在伯爷通透了,老夫人也不足为惧,您看我” 她进西亭伯爵府本就是为了帮沈云舒母女对抗老夫人和季姨娘,如今大势已定,还要不要继续把沈伯爷留在冰清阁? 沈云舒知道孙姨娘担心沈伯爷的独宠会引发自己和母亲的不快,摇头说道:“我母亲性子敦厚,不善言辞,本就不是父亲喜欢的类型。府里即便没有你,还会有其他人,所以你不用顾虑我,随心而为即可。” 孙姨娘听懂了她的意思,沈伯爷耳根子软、爱听恭维话,曲氏太过正直,两人只能举案齐眉,做不到如胶似漆,所以注定留不住沈伯爷的心。 与其让别人整日吹枕边风,还不如自己在一旁看着,免得他再行糊涂事。 两人达成共识后便各行其是。 —— 杭州城。 卫眭捧着形形色色的锦盒回到三人落榻的客栈。 “太子殿下,都说广州是珍奇宝货的荟聚地,我看杭州也不差。这几日我故技重施,找了很多商贩,居然多数都能买到海上的货品,更有甚者还说能将我朝的货物偷运过去。” 慕北辰打开锦盒,里面香料、珍宝、罕见药材应有尽有。 “书中说沿海地区斛量珠玑若市米,担束犀象如肩柴,诚不欺我。” 太子这两日也见识到了杭州城的繁华,较之汴京城有过之而无不及,不难想象广州会是怎样荣盛的光景。 “我已将此地的官场乱象启奏父皇,市舶司不仅私贩货物,还胡乱抽解商税。父皇为畅通对外贸易,将原来的二分抽解降为一分,但此地执行的却是细色货物五分抽一分,粗色物货七分半抽一分,简直视法度为无物。” “再加上之前没收商人珍珠案,可见沿海城市不仅富裕民众,更富裕贪官,真是违法乱纪的滋生地。” 几人越深入探查越觉得心寒,这些官吏人前君子背后小人,嘴上仁义道德心里却是狡诈算计,能堪重用的不多。 慕北辰说道:“我们在杭州逗留四日,距离出巡队伍已经很远。太子殿下,今日无论如何都得启程。” 太子担心到了广州有官府的阻拦,他们探访不到实情,所以才在杭州逗留。好在此行收获颇丰,不仅有地方官员贪赃枉法,甚至多笔贸易直指广州。 手握这些线索,他也不怕去了空口白牙,再让广州的官员随意搪塞。 “好,即刻启程。” 经过半旬的赶路,一行人终于追上了大部队,太子与众官员们汇合后,一同向广州出发。 此时的广州知州和市舶司转运使也开起了小会,官家前期整肃官场已经令地方官员们闻风丧胆,此次太子来者不善,他们必须小心应对,绝对不能出现任何纰漏! 第176章 初抵广州 四月的广州天明如镜,惠风和畅,春江水暖。 太子一行人经过长途跋涉终于抵达广州城,知州程敏和通判李琛带着一众官员早早候在城门口,迎接太子车驾。 卫眭视力极佳,远远就看到圆滚滚的知州程敏,他悄声说道:“地方官员贪不贪都不用细查,单看这上下一般粗的身段就知道他们没少在酒肉里面泡。” 慕北辰也深有感触,他们一路从杭州来到广州,官员们个个都是脑满肠肥,恨不得把贪欲写在脸上。 太子也感叹道:“肉欲、物欲、情欲、寡欲、官欲,样样都让人面目全非,贪从心生,心生种种,直至生生不息。” 程敏见太子车驾临近,立即迎了上去:“臣等给太子殿下请安。听闻您要来,我们是日也盼,夜也盼,盼星星盼月亮,终于把您盼来了。” 卫眭心想,这老哥分明是睁眼说瞎话,他但凡有一丝盼念,自己就能把脑袋摘下来给他当蹴鞠踢。 太子温和的说:“父皇想让吾行路看河山,贴地知民情,亲眼看看百姓们都过着什么日子。” 程敏立刻拍手叫好:“官家英明啊!要想当好天下的父母官,既要行万里路更要走进千家万户,只有察民情、体民意,才能扑下身子为民做主。” 卫眭白眼都快翻天上去了,千里做官只为嘴,万里做官只为财,这知府贪得盆满钵满,话却说的正气凛然,真是脸皮太厚。 太子见他大言不惭的说着官话,心里也在骂娘,官场果然是脸皮不厚难出头,一个个都太不要脸了。 尽管心里翻江倒海,太子嘴上还是应和着:“程大人说的极是,父皇派吾来一方面是体察民生,另一方面也是让吾学习诸位大人治理州府的经验。广州城的商税年年增长,都是程大人和诸位大人们的功劳啊。” 卫眭腹诽,每年都提一成的抽解,商税能不涨嘛。 程敏听罢小眼一眯,太子从头至尾都在夸他,这次来未必是找茬,自己先把人伺候好,只要顺利将这尊大佛送走,一切就万事大吉。 “殿下请上车,微臣已经备下接风宴,就等您开席呢。” 慕北辰凑前低声说道:“太子殿下颠簸一路,官家还不让惊动其他州府百姓,程大人一定要让我们见见大好风光,千万莫要让殿下失望啊。” 程敏顿时明白,太子毕竟还年轻,拘了一路当然想“舒活筋骨”,立刻哈着腰说:“这事包在我身上,保证殿下和诸位同僚们都满意。” 太子:你扯着我的大旗要干什么? 慕北辰:自然是让程敏亮亮家底。 卫眭:你们年轻人就是冲动,酒色迷人,财气昏人,要是陷进去了我可不捞你们。 太子和慕北辰直接无视卫眭,你先把持住自己! 进入广州城,来自汴京的官员们纷纷咂舌,传言果然不可信。 因为广州城远离中原,是万里通海夷道的,世人都说这是文化荒漠,更有人扬言此地“夷獠丛杂,习尚轻悍斗争射利,未尝知学”,然而事实却大相径庭。 这里六脉皆通海,青山半入城,酒楼茶舍林立,商业街市沿水兴建,道路广阔十余丈,往来商贾络绎不绝,商业繁华,是当之无愧的财富汇聚之地。 程敏边走边为太子介绍道:“我们广州城早就已经摘下蛮荒之地的帽子,这里不仅山美水美,还仿效潇湘八景建了羊城八景,有扶胥浴日、海山晓霁、珠江秋色、蒲涧濂泉、大通烟雨等多处景观,这几日臣可以带着殿下四处游玩” 卫眭咳了咳:“程大人,注意措辞,是巡视不是游玩。” 程敏恍然大悟:“哦,对对,臣年纪大了就是爱胡说八道。臣带着殿下和诸位同僚四处巡视一番,也好了解风土人情。” 慕北辰特意提醒他:“听闻这里商船云集,犀角、象牙遍地,翠羽、玳瑁随处可见,连千金难求的龙脑沉香、白豆蔻都宛若寻常,程大人可不要吝啬。” 程敏笑的更开心了,官场上不怕要东西的上官,就怕两袖清风、油盐不进的清官,既然太子和随行大人都开口了,他一定服侍周到。 太子看着街道上四处挑着扁担行商的外邦人,随意的问道:“这些外邦商人都喜欢从我们这换取什么啊?” 对于本地的商贸情况,程敏信手捏来:“他们通常是用本国货品换取我们的精美瓷器、丝织品,还有各种酒、茶和米等日用品。” “最受外邦商人欢迎的是什么货品?” “售卖最多的自然是茶,其次便是瓷器和丝织品。” 太子点头,程敏没有撒谎,在杭州城走私最多的就是这几样。 一旁随行的市舶司转运使章成文却渐渐皱起眉头,太子等人问的太细了,根本不像无意为之。 说话间,车队来到了程敏为他们落脚准备的府邸,牌匾上赫然写着“一口通商”四个大字。 程敏笑着请太子下车,介绍道:“这是本地商人们为了孝敬殿下,特意集资准备的府邸,里面一应物件都是新的,您可以放心使用。” 太子冷笑,商之为末,商人在这些官员眼里就是行走的钱袋子,与其说是集资准备,还不如直接说是强取豪夺。 众人信步走进府邸,放眼望去皆是富丽堂皇,一应陈设雍容华贵,内有三间垂花门楼,四面抄手游廊,院内更是花团锦簇,甬路相衔,山石点缀。 广州城的富贵真是让太子等人开了眼。 第177章 宴上行乐 程敏将接风宴操办的极度奢华,整个宴厅紫柱金梁,使用的器皿俱是金杯金碗,食材均为珍馐绝味,歌姬舞者轮番上场,堪称穷奢极欲。 待酒酣耳热后,地方官员越发的放浪形骸,更有官员持杯高呼:“玳瑁筵中怀里醉,芙蓉帐底奈君何”。 太子也佯装醉酒,顺着他们的话题聊起了古董珍玩和骏马美姬。 官员们本就是三分醉意七分逢迎,见太子都敞开了聊,也愈发畅所欲言。 卫眭应对完一波又一波的敬酒官员后一屁股坐到慕北辰身边,小声说道:“咱们俩个是不是太没用了?跟太子出巡还得劳驾太子亲自去套话。” 慕北辰拿起酒杯说道:“我给你个建议,再与他们多喝两轮,兴许他们酒后失态你就有用了。” 卫眭:合着我只有四处灌酒的作用 说完慕北辰便起身向程敏敬酒,两人酒过三轮,程敏摇摇晃晃地搭着他的肩膀说:“他们都说大理寺卿不好相与,我看谣言不可信,慕大人随和的很呐!” 卫眭:等他给你定判词的时候你就知道他有多随和了。 慕北辰笑着与他又干了一杯,和气的套近乎:“程大人与父亲交好,论辈分我还得唤您一声伯父,哪有晚辈跟长辈顶撞的道理。” 程敏通过卫国公向金国和西夏国私售了大量茶叶,他积攒下的巨大家业一半都依托于卫国公,说是交情深厚都不为过。 “这句话说的没错,你父亲跟我宛如亲兄弟,我跟你说” 他的话没说完就被转运使章成文打断:“程大人,您喝多了。” 章成文相比程敏更为老成,汴京城一直有传闻卫国公父子不和,很多话不知道该不该说就应该果断不说,免得留后患。 卫眭心想自己发挥作用的时候到了,他一把拉过章成文,气势汹汹的说:“章大人,这一屋子就你酒喝的最少,我看你是不欢迎我们。这壶酒你必须喝了,否则我就跟你没完。” 章成文临走还推了推程敏,试图让他那被酒水麻痹的大脑清醒点。 没等程敏回神,慕北辰又继续问道:“程伯父,我见初夫人戴的珍珠钗环格外好看,您也知道我明年就要成亲了,不知能不能也给我些珍珠打首饰用?” 程敏素来送礼不手软,立刻大方的回道:“我未来侄媳妇用的首饰必须得送,明日我就让人给你送一大盒珍珠,个个都是拇指大,戴出去保管光彩夺目。” 慕北辰立马再敬他一杯酒,而后低头小声的说:“伯父出手就是大方,还有一事我得求您,望您通融。” 程敏之前一直想走通大理寺和刑部的门路,日后若真出什么事好有人通气照应,如今慕北辰主动张口,他自然一百个愿意。 “贤侄有事就直说,但凡我能帮忙的,定义不容辞。” 慕北辰从怀里拿出一张纸递给程敏。 程敏打开一看,里面列着茶盐等敏感物品的数量以及运送的国家,他不解的看向慕北辰。 “程伯父您也知道,我父亲还有一个儿子,族里的生意多由初夫人把持,父亲的买卖日常也不让我经手,我成亲后也不能一直拿着微薄的俸禄养家,没的让岳家笑话。好在去年结识了西夏三王爷李智宸,他答应帮我运点热销品去往金国和西夏,您看能不能通融一下。” 尽管酒气上头,但涉及到私运,程敏顿时就清醒过来,这事可大可小,自己不能轻易答应。 慕北辰见他不吱声,轻声说了几个字:“中牟城,温老板。” 自打接到祖母传信卫国公离京后,慕北辰便飞鸽给崔容时,让他细查卫国公的去向。 好在卫国公走的急,行迹并没有很好的隐藏,不多时他便接到了崔容时的回信,还顺道挖出了温老板这个人物。 他们之前一直猜测勾结朝廷命官的金国商人在汴京,没想到躲到了临城。 多亏了卫国公的慌不择路,否则他们也不能这么快查清潜伏在本国的内应。 温老板是私运圈里顶级机密,是他们与金国交易的关键人物,知道他行踪的只有高级官员,程敏猜测定是卫国公将此事告诉了慕北辰。 这可是要命的信息,不是绝对信任的人是不会讲的。 “程伯父,您和父亲做的都是大买卖,我只想挣点碎银子,您不会不同意?” 经历一番激烈的思想搏斗,程敏到底不敢得罪慕北辰,直接将纸张揣进手袖里,悄声说道:“贤侄,此事你知我知,万不可再有第三人知道。” 慕北辰笑着鞠了一躬:“那是自然,以后但凡伯父所求,晚辈无所不应。” 程敏这才放心下来,继续与他喝酒。 这场接风宴从午时一直持续到晚间,慕北辰和卫眭扶着醉的不省人事的太子回到卧房,顺便摆脱程敏送的歌女。 他们前脚进屋,卫眭后脚就将门闩插上,而后虚脱地靠在门口喘气。 “这往死灌酒的宴会太吓人,要不是北辰提前给我们准备醒酒药,此刻我就真的倒下了。” “太子殿下您说说,什么样的官员能禁得住这样酒色财气的腐蚀。不是我方意志不坚定,而是敌方太狡猾,他们全方位的诱惑简直无孔不入。” 慕北辰决定无视卫眭的废话,起身给太子倒了一杯清茶,顺便将自己从程敏处套出来的话说了出来。 太子惊讶的问:“你把卫国公抛出去钓鱼?” 卫眭本来还对慕北辰时常无视他而不满,现今一听立刻坐下,这是个狠人物,居然把自己的父亲都卖了,这案子结了朝廷得给他颁发一个“大义灭亲”奖。 “这些事情禁不住查,早晚都会暴露,还不如微臣将功赎罪,自曝短处。” 太子和卫眭同时心想,你哪是自曝短处,此举堪比挥剑自宫啊,搞不好整个卫国公府都得论罪。 慕北辰径直跪下:“太子殿下,无国何以有家,臣愿做您的手中刀,斩断贪腐的祸根。” 卫眭见慕北辰不打声招呼就表忠心,也赶紧跟着跪下:“臣也愿和您共创太平盛世。” 太子沉默片刻说道:“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是我等的使命。吾心信海晏河清可行,但要经移山填海之难,只要怀着一往无前的决定,定会有成功之日。” 慕北辰垂头叩拜:“虽有九死其犹未悔。” 卫眭也跟着一并叩拜。 第178章 揭发罪行 太子整日带着大臣们以“走访”的名义游山玩水,所到之处均是莺歌燕舞,随行人都跟着乐不思蜀。 卫眭则趁乱于暗中接触当地的商贾和牙人,了解百姓和商人生活实况。 偶然间,他通过牙人找到了外邦商户集中居住的“蕃坊”,从外邦商人口中了解到市舶司不仅提高商税,还私下开设假作坊,以假充真销往其他地区。 如大食国的蔷薇水,广州本地没有蔷薇花,市舶司改用味道较淡的素馨香替代蔷薇香,因为售价更低,直接断了大食国的销路。 市舶司的暗箱操作让外邦商户叫苦连天,却丝毫没有办法。 慕北辰一方面深入接触程敏提供的走私货船,另一方面找来告御状的珍珠商人比对珍珠,确定程敏送予他的珍珠均为违法收缴。 经过十余日“花天酒地”的生活,太子终于掌握了充足的证据,打算揭发广州官员欺上瞒下的罪行。 许是父子连心,仁宗接到太子奏报后直接将吏部和刑部侍郎以及掌管度支、户部、盐铁的三司使派到广州,共同督办此案。 太子算了算他们抵达的时间,派人向程敏传话,称自己这些天很尽兴,明日就要离开广州城,让他再办场欢送宴。 程敏接到通知后乐不可支的跟章成文说:“看,我们的小太子殿下玩的尽兴,临走还不忘再享受一次奢靡的宴饮,你们整日就会危言耸听。要我说,重金之下就没有干净人,连天子都不例外。” 近一旬过去都相安无事,章成文也放松了警惕,满心欢喜的随程敏赴宴。 为了给太子留下好印象,程敏将欢送宴办得前所未有的奢侈,席面上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应有尽有,广州城的官员们谈笑风生,坐等太子莅临。 然而率先踏进宴厅的却不是太子,而是身穿官服的慕北辰和卫眭以及一众皇城司侍卫。 “将所有获罪官员缉拿归案!” 正在饮酒的官员们大惊失色,这是唱的哪出戏? 程敏立即站起来问道:“大侄子,你这是做什么?” 卫眭绷了许多天,终于可以放飞自我,满面笑容的说:“上次敢跟我们慕大人沾亲带故的犯人已经秋后问斩了,你这句大侄子放在大理寺都叫巴结上官,得加刑。” 而后他上前一步小声说道:“我们慕大人有个特点,越是亲眷他下手越狠,我劝你一会老实交代,千万别东拉西扯,还能少受点皮肉之苦。” 程敏硬着脖子问:“你们凭什么抓朝廷命官,我们犯了什么错?” 听到他的质问,卫眭笑的更开心了:“你们的错那简直是罄竹难书,投敌叛国、走贩私运,拉帮结伙、排除异己,以权谋私、贪墨公款,强取豪夺、收取贿赂,没半个时辰我都念叨不完,幸亏不用我写案宗,否则手都得断了。” “那都是捕风捉影的事,慕大人前些日子还” 卫眭立刻打断他:“欸,都跟你说了别跟慕大人攀关系,他那叫舍身投敌、大义灭亲,跟你们能一样吗?要我说,你们但凡有一个明白人,现在就应该站出来指认罪名,没准太子殿下还能给你们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程敏仗着朝中有人,直接了当的喊道:“我们不认!你说的都是欲加之罪,我们要告御状。” 慕北辰拿出仁宗钦赐御像高声说道:“官家在我们出行前言明,一切由太子作主,事急从权,可先斩后奏。刑部吏部和三司使已在正厅等着你们,坦白从轻,隐瞒从重,诸位大人,请。” 程敏顿时慌乱不已,没了主意。 章成文咬牙说道:“程大人,他们祸害同僚、专横跋扈,我们不能坐以待毙,先拼出个血路,以后才有机会到官家面前分辩。” 他们此次死罪难逃,无论如何都得先逃出去,只要人在就还有希望。 事已至此,程敏知道已无活路,大声喊道:“对,我们不能束手就擒,来人呐,来人!” “” 喊了半天,除了屋内零星的侍卫响应,外面都是静悄悄的。 卫眭掏了掏耳朵:“外面的人早就在你们胡吃海喝的时候被控制住了,你们不反抗咱们还能好说好商量,一反抗那就叫拒不服从、畏罪潜逃,罪名又得多一条,何必呐。” “皇城司的侍卫们,咱们被程大人好吃好喝招待这么多天,也该礼尚往来了,手脚麻利点,把人都给我拿下!” 侍卫们一拥而上,这些整日泡在酒色里的官员根本不是他们对手,三两下就被捆成一团。 经过一整日的审问,慕北辰渐渐捋出头绪,广州城的官员们都跟土皇帝一样,个个专权独断、无视法纪,从上到下均是贪得无厌之人,少数正直的官员早就被他们排除在外。 市舶司尤甚,不少朝内官员都参与到走私贩卖之中,私售多年经营下来已经形成规模,一年获利竟等同于寻常小城的税收。 更让太子心惊的是,这些上层官员均与金人有交。 金国人这么多动作,究竟想搅弄什么? 比起商税的贪墨,慕北辰担心的却是边关,金人从中渔利颇丰,恐怕要再起战事。 “太子殿下,朝堂动乱,咱们得立即返程面圣。” “即日启程!” 第179章 设粽子宴 相比沿海州府的大动干戈、兵荒马乱,汴京城仍然繁盛依旧。 临近端午节,家家户户都在门上贴了张天师像或是虎头白泽午时符等辟邪的物件。 从五月初一到初五,对于寻常百姓来说每天都是过节,街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凡,叫卖声直至五更天。 对于官员而言,只有初五这日才百司休务,他们还得守好最后一天值。 散朝后,仁宗看着内侍省呈上来的端午节活动册,内心嗤之以鼻,年年都是祈福、划龙舟、宫中小宴,怎么就没点新鲜活动? 他将册子一扔,命刘公公将偷懒不上小朝会的安亲王召进宫。 过节就是吃喝玩乐,图个高兴,得推陈出新啊! 内侍省不动脑子,他只能找在玩之一事上大脑开发过度的熊弟弟。 安亲王头戴艾草,身上拴着夫人、女儿和儿媳妇送的大小荷包,穿着五颜六色的花衣服,坐在桌前大快朵颐各式粽子,远远看去就像花枝招展的孔雀。 双喜到安亲王府时,他正吃的满嘴白糖,一脸惬意的打着饱嗝。 “安亲王,官家今日得闲,宣您进宫议事。” 安亲王嚼着最后一口粽子,囫囵说道:“少跟我咬文嚼字,官家议事哪会宣我,分明是无聊了找我解闷。” 双喜:这话也就您敢说 陆氏进屋,为安亲王拍掉满身的糖渣,嘱咐道:“最近朝中烦心事多,官家心情不好,你进宫就陪着聊天,多说好听话,可千万别戳官家肺管子。” 安亲王不认同的回道:“我的夫人,你就别瞎操心了,我最会说好听话,皇兄今日见了我定会笑口常开。” 双喜点头哈腰的陪笑,心里却想,官家的私库估计也得四敞大开。 宫里无人不知,安亲王进宫就没有空手而归的时候。 有时候大家都私下讨论,官家这是不是付费聊天 花枝招展的安亲王进宫后,仁宗果然心情大好,看看自家皇弟这身打扮,比后妃强多了,怪喜庆的。 刘公公嘴上跟着应和,心想就安亲王的穿戴,染坊都不敢这么调色。 “皇兄,明日就是端午,您打算怎么过?” 仁宗:我要知道还用叫你来? “年年岁岁都是那么几样,有什么好过的。” 安亲王眼珠子一转,皇兄果然是闲的闹心,这是找他出主意呢。 “皇兄,臣弟听闻瓦舍最近评书戏曲杂技颇多,还新增个相扑的节目,两个人赤膊相斗可好玩了。” 仁宗来了兴趣,问道:“你说的可是争交,宫里不也有内等子吗,可有什么区别?” 安亲王一屁股坐到仁宗身边,小声跟他讲:“区别大去了,瓦市相扑的都是路岐人,不仅搏斗的激烈,还有女女相扑和男妇相扑,形式多样。” 仁宗立刻比划起上衣,贼贼的笑,宫里侍卫徒手争交可都是光膀子的。 作为仁宗的忠实追随者,安亲王马上领会,解释道:“女子相扑只露胳膊,如今有的官员还会将相扑女子请到府里表演。您都不知道,那些女子相扑者不仅模样娇俏还技艺精湛,保管您看了开心。” 仁宗的嘴角彻底咧开了,那搏斗画面,想想就刺激。 正开心着,他突然想到御史和老臣们像卫道士般木讷的脸,不禁又泄了气。 “朕要是去看这样的节目,肯定隔日就得被老臣们骂死,还得将我记在史册上。” 他可不想因为看女相扑名流千史。 安亲王立刻大包大揽的说:“看个节目哪用得着您亲自去,我把瓦舍艺人们都招来,您在宫里看就行。” 仁宗还是不放心:“你没看御史台现在奏折写的跟雪花似的,朕都能想到,他们一定会联名上奏,说你佞献技以污渎圣上。” 安亲王的大聪明劲又冒了出来,建议道:“前朝君王都会在五月初五这天颁赐给群臣,以示驱邪匡正。虽然现在不兴这个,但臣弟可以广撒帖子,邀请各府官眷来同贺端午佳节,举办粽子宴。您大力支持臣弟的做法,打算亲临粽子宴,顺便观赏节目。到时候那些大臣们都在场,也都看了,就没法指责您,这叫独黑黑不如众黑黑。” 仁宗拍着他的肩膀,由衷感叹:“得弟如此,夫复何求啊。” 他立刻大手一挥,明日宴席上所用的东西,安亲王可以全数从内务府挑选。 安亲王笑着起身,讨好皇兄有什么难的,只要满足他所有的愿望即可。 嗯,天下就没有难办的事,只是他多数时候懒得去解决而已。 从宫中出来,安亲王回府就开始张罗宴请,府里的丫鬟小厮全部充当包粽小能手,粽子包的天昏地暗。 —— 各个官员好不容易散值回府,想着明日沐休可以好好放松放松,哪想晚上就接到安亲王的请帖,上面赫然写着“粽子宴”三个大字。 他们气的想摔帖子,粽子宴是什么鬼,闻所未闻! 能不能让人歇歇啦! 气归气,帖子上明确写着官家大力推崇,也会参宴与民同乐。 谁敢不去,除非以后都不想乐了 沈伯爷最近过的很是潇洒,每日除了与孙姨娘谈天说地就是喝酒赴宴,快乐似神仙。 接受安亲王的请帖后,他深感安亲王大才,这样浮夸的宴请也就他能想到。 沈云舒正陪着曲氏绣荷包,沈伯爷大步流星的走进来,高兴的说:“夫人,安亲王明日设粽子宴,官家也会参加,届时咱们同去。” 曲氏将针线放到线筐里,转头看向女儿,安亲王让全城都去吃粽子? 沈云舒提前收到了赵晚晴的信件,大致了解原因,解释道:“官家觉得在宫里过节无趣,想同百官一起热闹热闹。” 沈伯爷嘴上说着:“这是好事”,手却扒拉着线筐,见里面有个荷包拿起就要戴在身上。 往年母亲和季姨娘都会送他荷包,如今母亲正在跟他置气,他又不舍得孙姨娘动针线,只好在这讨要一个。 曲氏一把将荷包拿了回来:“这是云舒要送北辰的荷包,她绣工不好让我帮忙,你抢什么?” 沈伯爷尴尬的揉了揉鼻子,他怎么觉得曲氏对他越发冷漠了呢。 说完了正事,曲氏便找借口推搡他离开。 “你说话声太大,承枫还在睡觉,别把他惊醒了。” 儿子是沈伯爷的心头肉,他只好识趣的离开。 沈云舒问曲氏:“母亲,您真的打算就这么跟父亲过下去?” 曲氏再次拿起针线,一边给女儿缝制香包一边说:“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与其费尽心思留住你父亲,还不如自在的过活。只要你祖母不生事,我就能过的很顺当。” 沈云舒默默的想,让祖母不生事比让父亲情深不渝难得多,好在眼下还是安生的。 第180章 实力坑儿 安亲王府上下都被自家王爷的奇思妙想折磨疯了,哪个好人家能一晚上包出上千个粽子啊! 为了鼓舞士气,安亲王决定让赵青宸带头包粽子。 赵青宸听完就傻眼了,一脸懵圈的问:“父亲,揽活回来的是你,怎么受累的是我?” 安亲王语重心长的说:“儿呀,这安亲王府为父早晚要传给你,现在遇到困难你不第一个冲在前面,以后别人还怎么信服你?” 赵青宸瞠目结舌,父亲说的大义凌然,自己差不点就信了 安亲王将一张皱皱巴巴的纸塞到赵青宸手里,语气笃定的说:“骏马面前无沟壑,怂人面前全是坎,为父相信你一定行!为了帮你鼓劲,我特留下一封锦囊妙计,过一会你再拆开看。” 赵青宸刚接过纸,就见安亲王一手拉着陆氏一手拽着孙子和儿媳妇,一溜烟就逃命似的跑了。 空荡荡的院子里只飘着一句话:“儿子,好好干,我们先去你姐家睡一晚上!” 赵青宸扯嗓子问:“我又不会放狗,你们跑这么快干嘛?” 斯人早已远去,他只能打开手里的纸,顿时明白了父亲为什么要到姐姐家睡觉。 因为他怕吵! 纸上是安亲王亲自做的一首《粽子歌》,他担心儿子和下人们晚上赶工犯困,特意写来给他们提神的。 五月五,是端午,家家户户包粽子。 艾蒲青,香十里,竹叶紧缠裹糯米。 分两髻,艾束冠,五色丝带缠粽角。 咸甜味,口感妙,粽叶香飘十万里。 托安亲王的福,全府人一晚上都哼着《粽子歌》通宵达旦,间或还有赵青宸包露馅后抓狂的喊叫。 打更人路过愣是被吓得半死,夜半三更,断断续续的歌声,还有凄厉的惨叫,安亲王府太吓人了 翌日清晨。 神清气爽的安亲王带着一大家子回府,一进门就看到东倒西歪睡了一地的儿子和下人们,还有同样摆了一地的粽子。 陆氏提着裙角四处转了一圈,喃喃自语:“这些粽子包得奇形怪状,还扔的满地都是,真的能吃吗?” 安亲王毫不在意,粽子宴只是个噱头,大家凑趣哄皇兄开心罢了,没有几个人会真的吃。 “不打紧,不干不净,吃了没病。现在天色尚早,让大家都睡一会,中午再备宴。” 陆氏惊讶的问:“中午?” 下午就开宴,半天时间哪能做的完啊? 安亲王点头应道:“对啊,我从顺福华、天下香、聚鲜楼等各大酒楼都定了吃食,下午直接摆盘就好了。” “那你为什么不把粽子也定了?” 安亲王理所当然的说:“我自然定了呀,但粽子宴也不能光摆好看的粽子,总得有些丑的点缀点缀,这样才显得别致。” 陆氏: “就好比赏菊宴,名贵的菊花凤毛麟角,多数都是普通的品种,只有参差不齐才能彰显独特。” 一地的人都想跳起来打人 只有李雯两眼冒光的恭维安亲王:“公爹,还是您高瞻远瞩,我怎么没想到呢?” 安亲王是出了名的宠女儿,对儿媳妇也视如己出,笑着说:“雯雯不用想这些,烦心事都是男人该考虑的,你只要记得大事找公爹、小事找相公就行,慵懒的女人最幸福。” 李雯不住的点头,她确实幸福的无与伦比! 赵青宸:我是捡来的? 安亲王:看看你那不太聪明的样子,我也时常这么怀疑。 过了晌午,宾客们陆续进府,他们的表情从一进门的喜气洋洋逐渐变得很奇怪。 粽子从门口一路摆放到宴厅,刚开始还挺正常,但越往里走越难看,直至宴厅里就只剩下东倒西歪、大小不一的。 有官员用理解的口气说:“里面这些定是贵府小公子包的,我家孩子也这样,包的稀奇古怪,大人还舍不得扔,只能将就着吃。” 安亲王和陆氏笑呵呵的应下,在他们眼里大公子、小公子都一样,反正都是孩子。 赵青宸站在一旁皮笑肉不笑,父亲定是考虑到家丑不可外扬,所以把最丑的粽子放在屋里。 安亲王:我是怕宾客们一进门就被吓跑了 随着宾客逐渐到齐,仁宗的仪仗队也抵达安亲王府。 这是安亲王搬新家后仁宗第一次来,他站在门口与威风凛凛的两座石狮子对视了良久,深深觉得还是自己最威风,然后才抬脚跨进大门。 帝王做久了,他不允许一切比自己威风的事物存在,活人和死物都不行! 石狮子:它们只是看门的 安亲王将主宴厅设在前院,正厅坐不下就排到院子里,反正初夏的天气暖和。 女眷们则统一安排到后院,他怕夫人们聊天呜呜喳喳的,会影响相扑的观看效果,搅了皇兄的好心情自己就白忙乎了。 铜锣敲响,粽子宴正式开始。 为了简单应和宴会主题,丫鬟们捧着一盘又一盘的粽子闪亮登场。 仁宗看着眼前各自美丽的粽子,从中拿起一个包露馅的,笑着问安亲王的孙子:“予初,这个是不是你包的?” 赵予初性子活泼,他直接站起来说:“皇伯爷,昨晚祖父命父亲留下操持宴会,我们都去姑父家睡觉了。据我猜测,这个肚子撑破的粽子应该是父亲包的,因为祖父老说他眼睛大肚子小。您可千万别嫌弃我父亲,那些洋溢出来的糯米都是父亲对您满满登登的尊敬和爱戴。” 一众官员听罢都哈哈大笑,安亲王一家子的血脉传承实在太强大了,连说话都是一个调调。 仁宗也笑的前仰后合,嘴上说着不会嫌弃,手却自觉地将露馅的粽子扒拉到一边。 赵青宸:这不还是嫌弃嘛! 安亲王一拍手,五对男相扑选手登上院子里的戏台,一对一的比划起来。 丫鬟们开始上菜,众人一边观看相扑,一边吃菜喝酒。 时不时的还传出夸赞声:“安亲王府的厨子真不错,做菜的口味和聚鲜楼差不多”“嗯嗯,这道红烧肘子做的比顺福华的招牌菜还好吃”“可不嘛,这道清蒸鱼也不比天下香差”。 安亲王笑着点头,这些菜不能说是毫无关系,只能说是一模一样。 他得意的看向儿子,怎么样,为父机智。 赵青宸扭头不语,他就没见过这么能坑儿子的爹! 第181章 两国交战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台上男子的相扑比赛决出胜负。 仁宗带头鼓掌:“好,打的精彩。” 众大臣们见官家称赞,也跟着鼓掌,叫好声络绎不绝。 仁宗余光扫过卫国公,见他低头不语,故意问道:“卫国公怎么不作声,难道是相扑比的不好看?” 安亲王心里冷笑,让你鹤立鸡群,让你不合群,这回好,被皇兄盯上了! 卫国公这几日一直心绪不宁,按照原计划,金国这时该从边关起兵了,为什么还迟迟没有消息? 虽然广州那边一直给他回信,称万事安好,可他就是觉得不对,一切都平静的太过诡异。 他起身回道:“回官家,微臣昨晚没睡好,故而今日没精神,并不是相扑不精彩。” 仁宗语气平静的说:“卫国公怕是心事太重,思虑过多之人,心难解脱啊。” 卫国公的脸色更不好了,官家这是在变相说他心思重、心眼多。 安亲王若无其事的说:“人啊,就怕明明心事重重却偏要假装若无其事,满心的火气只能憋着,最容易伤肝伤脾,还不如讲出来疏解疏解。” 赵青宸顺其自然的接道:“父亲,很多事情不足为外人道,而且就算是说了,只怕也没人能懂啊。” 这爷俩一唱一和,直接把卫国公定性为心思狡诈之人,气的卫国公双手发抖。 好在安亲王并不把卫国公放在眼里,讽刺完他就继续组织宴会。 “皇兄,世人都说端午节是恶月恶日,要禳病驱邪、祈福避凶。臣弟为了破重五,特地准备了一场别出心裁的节目,请您观看。” 重头戏来了,仁宗高兴的说:“皇弟有心了,那就开始。” 看看,自家弟弟就是比居心叵测的朝臣贴心。 只听爆仗一声响,一位假面长髯、身裹绿袍的钟馗扮演者跳上展台,他手舞足蹈的唱着驱魔曲。 另有一位妙龄少女手持小锣,在“钟馗”身旁不停地敲击,以锣声和舞。 众人明白了,台上之人在跳钟馗舞。 在端午节跳钟馗舞代表着破除五毒,以求保佑四季平安、长命百岁。 锣鼓声渐息后,台上两人将身上钟馗服脱下,男子光着胳膊穿着短打,女子则是箭杆小袖,下身配着一件大档紫夹袖裤。 两人将外衫卷做一团,丢到台下,摆起了相扑的架势。 经常混迹瓦舍的官员们都知道,这是民间常有的男女相扑混战,只不过在瓦舍时他们的穿着更暴露,常常露出胸脯、腰肢和大腿,看的台下人热血沸腾。 铜锣敲响,只见女子提起拳头就朝男人打去,她提拳过高,暴露了破绽。那男子并不急于快跌,而是戏耍般亮出双拳,吐个门户,摆开解数与女子缠斗在一起。 女子见他不使用快跌,便用巧劲将他的手一拉一推,男子顺势倒地。女子一跃而上,将把他的腰一扳,直接坐在他的身上,压的他动弹不得。 众人见女子将男子压在地上,快速逆转了败势,立刻发出喝彩声。 这都是表演常用的伎俩,因为男女体力悬殊,若是男子直接打赢,相扑就会没有看头,所以通常会让女子拔得头筹,先把场子热起来。 男客这边看的兴高采烈,女客那边也不遑多让。 内院的戏台子上正在演《汴梁夜泊》,伶人们唱腔悠扬,身段优美,引发女眷们声声叫好。 沈云舒茶水喝多了,起身到后院方便。 不多时,初夫人也跟着离开席面。 初夫人发现卫国公最近格外异常,不仅常常夜不归宿,还整日发脾气,卫国公府上下都大气不敢出。 她觉得卫国公行迹鬼祟,愈发靠不住,是时候给自己留条后路了。 —— 正在前后院的宾客们看得入神之际,双喜从侍卫那拿到八百里加急的传信,赶紧小跑着送给刘公公。 刘公公一看信件来自边关,片刻不敢耽误的交给仁宗。 仁宗展开信一看,神色立刻严肃起来。 周边的官员们见仁宗拆信,也都安静下来,原本吵闹的宴厅顿时变得安静肃穆。 过了半晌,仁宗将信件放下,沉声说道:“金国向辽国宣战了。” 李赋问道:“辽国建国已二百余年,金国不过新建,如何敢与实力强劲的辽国开战?” 他道出了众人的疑惑,早先西北的西夏、中原的宋朝、燕云的辽国呈现三国鼎立之势,是黄河以北最强大的国度,金国近年才在东北的一隅之地悍然崛起,怎敢去撼动建邦二百年之久的强大辽国。 仁宗展信念道:“金国横扫辽国边境,如入无人之境,辽国君主指挥不利,第一勇将耶律胜余战败降金。现今辽帝已亲率四十万军队发兵宁江州,大战一触即发。” 众大臣纷纷讨论起来。 “金人才多少兵啊,怎么能抵挡得住辽国四十万大军,这不是必败之战吗?” “是呀,就算辽国第一勇将投降,不是还有虎将耶律延敏在吗,打个金国还不绰绰有余?” 崔容时起身说道:“官家,金国建国虽短,但兵强马壮,尤其擅长以少胜多。臣听闻辽国内乱不止,几大家族纷争不息,也许金国就是想趁乱偷袭,胜败眼下还不好说。” 李赋也点头应道:“确实,辽国内乱已久,兴许金国就是看准这个时机发起攻击。” 金国不会打无把握之仗,仁宗想到这两年的几起大案,从鄂州到广州均有金人的痕迹,所有的线索渐渐明晰,金人早就在布局。 战事已起,仁宗没了玩乐的心思,他点了几位心腹大臣随行,吩咐道:“起驾回宫。” 一众人跟着呼呼啦啦的离开了。 卫国公颓废地瘫在椅子上,他感觉悬在头顶的那把大刀马上就要落下来,自己被金国戏耍了。 第182章 强弩之末 沈云舒在回宴席的路上遇到了初夫人,她站定没再往前走。 初夫人却直接迎了上去,笑着说:“前些日子你来府上,正巧我也在忙,没来得及与你细谈,可否找个地方,咱们好好说说话?” 初夫人态度急剧转变,沈云舒心存怀疑。 上次见她还是送聘书的时候,她带着儿子高傲得不可一世,现在怎么如此和蔼可亲? 黄鼠狼给鸡拜年,定是没安好心。 茗香负责自家小姐的安全,卫国公和初夫人是世子千叮咛万嘱咐的坏人,她立刻提高警惕,悄悄摸向腰间利刃,随时做好攻击的准备。 初夫人见她没回话,柔声说道:“你与安亲王府交好,我就算真有坏心思也不会在这种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动手,你说是吗?” 沈云舒打量了一下四周,此地是前院和后院的交界处,人来人往,初夫人确实没法动手脚。 “云舒只是性格内向,不擅长与人打交道,初夫人莫要见怪。前方有个凉亭,您若是不嫌弃,我们就去那小坐片刻。” 初夫人眼皮跳了两下,这姑娘真会颠倒黑白,她要是性格内向,估计早就被浑身是刺的继子扎死了。 “也好。” 两人并肩而行,在凉亭内坐下。 初夫人率先开口:“云舒,明年你就要嫁到卫国公府,虽然北辰与我不亲厚,可无论如何我都是你名义上的婆母,咱们若是相处融洽,你在府里也会过的更舒服些。” 沈云舒垂眸,初夫人这话可不是求人的态度,现在就摆婆婆的款,早了点。 “夫人,慕大人任职十年一直都住在府外,他并未同我说成亲后要回府居住啊?” 有话就挑明了说,不要搞恩威并施那套,自己不是她可以随意拿捏的软柿子。 初夫人一愣,她怎么和慕北辰一样,都是油盐不进的性子。 “你到底还是小了些,常言道父母在不分家,堂堂的卫国公世子怎会成亲不回府,没的让人笑话。” 沈云舒笑语晏晏,嘴里的话却将初夫人气得半死。 “夫人您太健忘了,慕大人的母亲早就不在人世,哪来的父母在一说。” 初夫人提高音量说道:“沈云舒,我主动与你交好,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沈云舒却毫不在意:“既然是您主动找我,那就拿出谈话的诚意,不要绕圈子,免的你累我也累。” 就在两人剑拔弩张之时,安亲王府突然吵闹起来,陆续有夫人们从后院离开。 初夫人疑惑不已,宴席才进行不到半个时辰,这么快就散场了? 她的随身丫鬟素来有眼色,见夫人望向人群,立刻出去打听。 不大会就回来禀报:“夫人,刚刚前院接到八百里加急的传报,说金国与辽国交战,官家和大臣们都回宫议事去了。” 初夫人听后脸色大变,她知道卫国公与金人有交易,卫国公近日的异常她也猜出一些端倪,金国怎会与辽国开战? 沈云舒担心母亲要离开,不想与她在这耽搁时间,俯身行礼说道:“既然宴会已经散场,云舒就不与夫人久谈了。”说完她转身就走。 “站住!” 沈云舒不解的看向初夫人,她犹犹豫豫的到底要说什么? “慕北辰一直在查他母亲的死因,你想知道吗?” 沈云舒正色问道:“你想从我这得到什么?” 初夫人上前一步,靠近她说:“卫国公已经靠不住了,我想要慕北辰的一句承诺,我可以将真相告诉他,但他要保我们母子平安无事。” “这是慕北辰的事,我如何能替他作主?” “他那么护着你,你们之间一定有联系的方式。如若你想知道,十日后的午时,我在翠凤楼等你。” 初夫人说完便不再耽搁,快步走向前院。 沈云舒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心中反复思量,初夫人如此着急,卫国公恐怕已是强弩之末。 —— 这几日金国和辽国的战争愈发激烈,战报频频从前线传回。 垂拱殿内,朝臣们争论不休。 李赋提议道:“官家,金国和辽国打得不可开交,现在正是我们收回燕云十六州的最好时机。倘若错过这个机会,以后再想动辽国疆土,怕是难上加难。” 仁宗何尝不知,论兵力和战斗力,本国远比不上辽国,金国虽然兵力不行,但胜在勇猛,此刻趁虚而入确实是最好的时机。 兵部侍郎却进言:“官家不可啊,您刚带兵围剿起义军,如今武器和攻城器械都不充足,再加上灾年粮草储备不够,要是贸然起兵,必然会吃败仗的。” 李赋据理力争:“金国兵力不过辽国一成,他们都敢趁乱起兵,我们为何不能发兵?攻其不备,出其不意,一战而定,这才是兵家之道。” 仁宗叹了一口气,将太子自广州传来的信件给大臣们传阅。 “按理说现在确实是发兵的最佳时机,但金国早就料到我们会横插一脚,他们不仅扰乱了鄂州一带的官场,还将六处市舶司都搅的乌烟瘴气,我朝内乱也不逊于辽国啊。” 他没说的是,太子还有一张密信,称《百官行贿录》掌握在金人手中,并详细讲述了行贿录相关情况。 仁宗昨日就派殿前司到郑州抓捕温老板,虽然人去楼空,但在他的住处搜到了济南府的城防图。 金国人在明晃晃的告诉他,边城对他们而言如探囊取物,若敢轻举妄动,他们随时都会发兵攻打。 仁宗在没捋清楚谁是金人内应之前根本不敢发兵,若是将领带头叛变,多年的维稳岂不功亏一篑。 李赋见官家主意已定,不由深深叹气。 文官们都安逸太久,他们根本没有战略远见,待金国打败辽国,下一步遭殃的就是他们自己。 第183章 土崩瓦解 尽管太子一路紧赶慢赶,金国还是发了战争,好在他提前将信件传送回宫,希望父皇心中有数,不要轻易发兵。 金帝完颜弘文刚建国不久,他本想循序渐进的蚕食辽国,没想到辽帝居然亲率四十万大军压境。 面对如此劲敌,他也觉得吃力,只能倾尽全力应战,胜败在此一举。 然而戏剧性的一幕出现了,就在金帝准备殊死一战的关键时刻,辽国内乱全面爆发。 辽帝在前线身先士卒,辽将耶律延敏却借机带兵回上京发动叛乱,意图夺权。 后院失火,辽帝无暇顾及边关,急忙带兵回京平叛,这个决策直接导致边境失守。 金帝坐收渔翁之利,仅用两万大军就拿下辽国驼门城。 而后他一鼓作气,挥兵直入,战争呈现一边倒,金国的骑兵走到哪,辽军就在哪土崩石烂,毫无还手之力。 在辽军四处溃逃的关键时刻,一名辽将当机立断下令抛弃所有的粮草器械,将其全数焚烧,阻拦了金人的追击。 与此同时,辽国上京守将见前线崩裂,竟也自立为王,建立大元,反手抵抗辽国。 金帝自己都没想到,辽国迅速拆解成三股势力,几次交锋后,辽国的精锐部将损失殆尽。 曾经鼎盛的军事强国大辽,竟被新崛起的金国吞没,让诸国都始料未及。 仁宗回首这场战役也心存悲戚,内部的倾轧再加上边境的外患,竟让一个大国如此迅速就走向灭亡,也给他敲响了警钟。 辽国尚且如此,本国岂能安然。 痛定思痛,他决定手起刀落,先将太子已查证叛国投敌的朝臣拿下。 赵青宸奉命带着皇城司侍卫到各府捉拿犯人,首当其冲就是卫国公。 尽管初夫人已经猜到结局,但当皇城司侍卫冲进府里时,她还是吓得大惊失色。 “赵世子,你这是要做什么?” 赵青宸拿出圣旨:“奉官家旨意,捉拿卫国公归案。卫国公在何处?” 初夫人心知大势已去,抖着声说:“这两天他一直在书房。” 赵青宸二话不说就带人冲进了内院,因老太君和慕北辰的关系,他一直拘着手下,没让他们肆意搜查。 行至书房,侍卫们见房门紧闭,直接一脚踹开大门,里面有一人在伏案书写。 赵青宸走近一看,这哪是卫国公,不过是个随从穿着卫国公的衣服在这混淆视听。 他一把薅住随从的衣领,将人提了起来,审问道:“说,卫国公在哪?” 随从摇着头说:“卫国公让奴才扮作他的样子呆在书房,他前日就离开了,奴才不知道他去了哪。” 赵青宸一看他的怂样,便知道他只是个替罪羊,根本不可能清楚卫国公行踪。 他命人仔细搜查书房,试图找到些罪证。 搜查结果却将他气笑了,书房内但凡有用的东西都被卫国公提前运走,只剩下随从这两日抄写的《三字经》。 他捏着《三字经》骂爹:“格老子,你家主子逃跑了还不忘嘲讽我是黄口小儿,待小爷抓住他,不让他背个一百遍我就是他孙子。” 随从默默的想,你倒是鞭笞他,铁烙他啊,让他背《三字经》有什么用,背完就性本善了? 若是安亲王也在这,一定会质问他,你骂街的时候为什么不骂娘,老子招谁惹谁了? 赵青宸在卫国公府徒劳而归,只能转向其他府,好在之前保密做的不错,其他官员均被捉拿归案。 仁宗对于这个结果并不意外,卫国公老奸巨猾,发现异常定会提前防范,之所以前期不抓他,就是想知道在金人撤离后,卫国公还会投奔谁? 汴京城已布下天罗地网,卫国公的行踪早就暴露在皇家暗卫的眼皮底下,仁宗倒是挺期待,希望卫国公能再帮他钓出几尾大鱼。 这几日城门盘查的紧,卫国公不满贸然出城,因此他易容变装,四处向昔日的旧友和同盟求救。 但现在风声如此紧,谁敢收留一身骚的卫国公,众臣不是闭门不见就是差人将他撵出府。 在皇城司缉拿他未果后,大街小巷更是贴满了他的画像。曾经风光无量的卫国公被贴上投敌卖国的罪名,宛如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认清事实后,他打算孤注一掷。 —— 沈云舒从安亲王府赴宴回府后,通过慕北辰留给她的暗线传递消息,征求他的意见。 初夫人做了卫国公十年的枕边人,一定比旁人更清楚他的所作所为。 奈何太子一行人急行赶路,暗卫到达驿站时慕北辰已离开多时,没完成使命的暗卫只能沿路追赶主子,导致信件未及时送到。 十日之约到了,沈云舒没收到慕北辰的回信,反复思量后还是决定带着茗香和可馨赴约。 翠凤楼内,初夫人坐立不安。 皇城司顾虑到老太君没有封府,她目前还能出入自由,但这样的自由已是时日不多。 沈云舒进到厢房就看到面容憔悴的初夫人,短短几日,她因为寝食难安,无心打扮,已然苍老许多。 她开门见山的说:“初夫人,我没联系到慕北辰,但我可以保证的是,稚子无辜,我会尽量保全他。至于你,只要你没犯杀人放火的大罪,我会想办法帮您讲情。” 初夫人这几日也想清楚了,自己虽然做过错事,但罪不至死,如果慕北辰手下留情,她还有机会与儿子团聚。 “我相信你,希望你也不要辜负我。其实国公爷与我并没有什么青梅竹马的情谊,我不过是他掩盖罪行的挡箭牌。” 初夫人徐徐讲出她嫁给卫国公的始末。 当年王氏病故,卫国公害怕琅玡王氏深究其死因,故而讲了一个对表妹情深不寿的故事。世人都被痴心女和负心汉的故事转移了视线,卫国公而后就以王氏病逝会传染的名义将其火化。 待娘家人来的时候只剩下骨灰,证据全无,根本无法深查死因,再加上慕北辰还在府内生活,为了孩子,他们也只能不了了之。 而她只是一个被卫国公拉出来的挡箭牌,这些年的所作所为也多为卫国公授意。 沈云舒冷笑,初氏给自己摘的一干二净,若不是她贪图富贵,怎会让人随意摆弄。 “王夫人到底因何而死?” 初夫人拿出一个布袋说道:“王夫人骤然患病,卫国公却遣散了她身边的旧人,每日逼着她喝汤药。负责打扫庭院的丫鬟受过王夫人的恩惠,见她久病不愈,偷偷将她喝剩下的药渣藏了起来。” “一个偶然的机会我发现了这份药渣,经检查,里面有水银的成分。” 沈云舒刚要接手,一道男声响起:“没想到你还背着我藏了一手。” 初夫人吓得立刻站了起来。 “国公爷!” 第184章 擒拿归案 一个满脸胡须的男人带着四个随从走进厢房,尽管他面上与卫国公没有丝毫相同之处,但初夫人常年生活在卫国公的威压之下,单这低沉的声音就足以让她脊背发凉,此人是谁已不言而喻。 “沈小姐,你还未嫁进卫国公府,不适合管我们的家事?” 卫国公已经习惯做上位者,即便被全城通缉,他还是一副盛气凌人的模样。 “有时候,你知道的秘密越多,就会越危险。” 他身后的四个随从马上呈包围之势向初夫人和沈云舒逼近。 “还有你,金丝雀不过是只笼中鸟,只能依附着我的施舍生活,你居然敢背后插我一刀,真是不自量力。” 卫国公毫不留情的抬起脚,狠狠踹向初夫人。 初夫人直接被踢到墙角,她没有惊叫也没有求饶,只是柔顺的匍匐在地,疼的蜷缩成一团。 沈云舒顿时明白,这样的打骂对她而言已经是家常便饭,卫国公根本没把她当夫人看,甚至没把她当人看。 “贱人!你用的是我的人,花的是我的银子,却背着我与他人串通一气,吃着我给的饭却来砸我的锅,吃里扒外的东西,谁给你的脸!” 这一脚直接踢到初夫人的心口上,她努力喘了好几口气才缓过来,而后扶着旁边的桌角勉强的站起来。 初夫人虽然发鬓微乱,神色却是前所未有的轻松,她像疯了一样大声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又泪流满面,仿佛要释放这十余年所受的全部委屈。 “哈哈哈,我是金丝雀?我连妓院里笑面迎客的娼妓都不如!” “你平日里稍有不高兴,说打就打,说骂就骂,在外人面前与我扮演夫妻情深,关起门来却禽兽不如!可笑的是你亲手毒杀王氏,却整日假惺惺的对她念念不忘,还让我初一十五到王氏牌位前跪拜,就不怕她的亡魂死不瞑目,日日来纠缠你嘛!” “哈哈哈,你们卫国公府父不慈,子不孝,还有个阴晴不定的老太君,满汴京城都没有比卫国府更让人作呕的人家!我是爱慕虚荣,我是瞎了眼,这些都是我应得的报应,你就是我的报应!” 初夫人伏低做小十余年,终于敢挺直腰板在卫国公面前说话,原来直起腰并不难,她胸口的郁结都一扫而空。 卫国公却一刻都不想再忍耐,他抬起脚又想施恶,沈云舒当机立断拿起茶杯摔到地上。 就在茶杯被摔得四分五裂的同时,厢房门也被皇城司的人踹开,一群侍卫快速涌进屋内,将卫国公和随从们扣押在地。 赵青宸背着手从门外走了进来。 沈云舒担心初夫人有诈,提前将此事告知他,没想到居然意外抓住了潜逃的卫国公。 真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卫国公的爱恨情仇实在是精彩,只是这里面好像还少了一个环节,你因为什么要毒杀王氏呢?” 卫国公扭过头不说话,反正于他而言只有死路一条,说与不说并无区别。 初夫人的话匣子却打开了:“因为王氏发现了他的秘密。” 卫国公拼命挣扎,怒喊道:“贱人!你闭嘴!” 赵青宸发话:“让他闭嘴!” 扣押卫国公的侍卫立刻掏出一个手绢,塞到他嘴里,卫国公只能发出呜呜哇哇的声音。 初夫人这些年压抑的窝囊气都在此刻爆发,一股脑地将自己知道的事情都讲了出来。 “卫国公一次醉酒失言,说王氏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尤其画了一手好丹青,是他见过才貌绝佳的女子。若不是万不得已,他绝对不会痛杀那个如牡丹花一样雍容华贵的女子。” “他还反复的问,为什么她偏偏要撞见自己见金人,为什么她就不能装作不知道,为什么她就不能像寻常后宅女子一样以夫为天?” “我猜王氏撞见了他见不得人的秘密,并且正直的要揭发他,所以才引来杀身之祸。” 赵青宸点头:“嗯,你的猜测合情合理,还有什么吗?” 侍卫们眼中都露出鄙视的目光,你是特意来听人说书的吗? 初夫人又继续说道:“他不仅毒杀了发妻,还溺死了亲生哥哥。” 卫国公拼命的挣扎,这是他最不想让世人知道的事。 赵青宸赶紧摆手,让人将暴躁的卫国公送进大牢,还交代道:“再给我上点茶水和瓜子。” 侍卫们:你果然是来听书的…… 初夫人一直好奇老太君为什么对亲生儿子那么冷淡,直到一位府里老人为了管事肥缺向她投诚,详细讲述府里的人员关系,她才知道卫国公府还曾有一位文武双全的大公子。 以她对卫国公的了解,他越是心虚就越会对发生的事情绝口不提,如王氏之死,如慕北辰对他的恨,又如早被抹去痕迹的大公子。 她猜测,卫国公一定是在那个短命的大伯救他之时恩将仇报,将人害死,所以老太君才如此无视这个仅剩的儿子。 赵青宸也频频点头:“我以前一直以为卫国公命硬,克妻又克哥,原来他不是命硬而是心硬。” 他用意味深长的眼神看向初夫人,略带赞赏的说:“初夫人的好奇心真强,不过也多亏了你的好奇,我们才得以知道这么多真相,你要保持好习惯啊。” 初夫人…… 此时,厢房岌岌可危的门再次被人踹开,慕北辰满头是汗的冲了进来。 “云舒,你没事?” 赵青宸摊了摊手,愉快的说:“我们在这喝茶,嗑瓜子,聊天,能有什么事?” 我还知道了你全家的机密呢! 第185章 进宫面圣 负责传信的暗卫临近汴京城才追上一路疾驰的太子车队。 了解完详情后,慕北辰与太子告别,直接奔向翠凤楼。 卫国公一日不被缉拿归案,他就一日不能心安,他不敢拿沈云舒去赌。 然而冲进厢房后,他却看到三人围坐聊天,并且相谈甚欢。 赵青宸:两个女人能相处融洽,开诚布公,这都是我的功劳! 安亲王私下称他是汴京城50万妇女之友,论起家长里短,满城铁嘴好汉无出其右。 “慕大人啊,我们这一片祥和,你急冲冲的赶回来干嘛?” 经过长时间与卫眭的相处,慕北辰已经习惯于无视废话,他冷眼看向初夫人,说道:“人都要为犯下的错误付出代价,幡然醒悟也于事无补。” 初夫人今日终于做回了自己,她起身笑着说:“如果贪图富贵是错,那天下多数人都错得离谱。与卫国公成亲十年,我虽然在府里排除异己,耍了些内宅手段,却从未做过罪不可赦之事。我愿意放弃所有身价,只求有一隅之地将宸轩抚养成人,还请世子怜惜幼弟。” 慕北辰回道:“官家自会有论断,你且回府等着。” 初夫人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转身离去。 赵青宸暗想,慕北辰的小妈脱离了卫国公的控制,收起满脸算计,现在顺眼多了。 慕北辰转头跟赵青宸说:“你看完热闹是不是该走了?” 赵青宸对他过河拆桥的行为十分不齿…… “我辛辛苦苦地跑过来帮你未婚妻,咱们刚见面你就打发我走?” “要不你留下跟我喝一壶?” 赵青宸马上摇头,和他喝酒做甚,没得让自己堵的慌。 这种见色忘义的人交不得,他得赶紧告诉姐夫,回去就断交! 全家都跟他断交! 天生少根筋的赵世子根本没意识到,他在家里说话根本没有分量,全家谁会听他的…… 连看门的大黄都懒得冲他摇尾巴…… 无关人等终于离开,慕北辰坐在沈云舒身侧,满眼都是朝思暮想的人。 分别时尚且能克制想念,近在咫尺时思念却越发汹涌,好像怎么都看不够。 沈云舒忍不住触摸他长满胡茬的下巴,慕北辰一向爱干净,从来没有这么潦草过。 慕北辰按住她四处作乱的手,柔声说:“这些天急着赶路,来不及打理,是不是有些邋遢?” 沈云舒摇了摇头,调笑着说:“慕大人丰神俊逸,天下难寻,邋遢两个字这辈子都和你无缘。” 慕北辰摩挲着掌中的细嫩温润的手指,眼角都是笑意。 “那谁跟我有缘?” 沈云舒假装仔细思索,而后认真的回答:“施主若是想找有缘人,还请到相国寺批个八字,兴许能有所收获。” 慕北辰觉得好笑,伸手捏了捏她秀气的鼻子。 “不必那么麻烦,钦天监已经给我算过了,说有缘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那还请慕大人怜惜眼前人。” 两人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久别重逢后,他们的心仿佛贴得更近了。 深情不及久伴,厚爱无需多言。 钟墨抱着剑望楼顶,这种没有意义的话有什么好笑的…… 饿了半天,坐下来吃口饭不好吗? 茗香默念,主子是有情饮水饱,你是无情金屋寒…… 两个人腻歪够了才开始说正经事,沈云舒复述起初夫人的话,并将装有药渣的布袋交给慕北辰。 慕北辰打开布袋,看着里面烂成渣子的药,心里五味杂陈。 如果没猜错的话,母亲应该是撞见卫国公和金人的暗箱操作,揭发未遂才被卫国公迫害。 母亲自小受着琅琊王氏忠君爱国的教导,怎肯与卫国公这样的奸佞之人同流合污? 所谓的夫妻情深自然比不上荣华富贵的诱惑,卫国公的所作所为均因为他贪婪的本性,能被《百官行贿录》胁迫也是情理之中,只可惜温柔善良的母亲却成为了他贪得无厌的牺牲品。 “欲壑难填不满欲,始信人生有越年。昨日因,今日果,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 沈云舒想到皇后娘娘的提醒,劝慰道:“恶人自有天收,卫国公已经被押送天牢,王夫人在天之灵终于可以安息了。” 慕北辰点头,母亲确实可以安息了。 “云舒,我先送你回府,一会还得进宫面圣。” “好。” —— 老太君收到消息后第一时间赶往宫中,儿子的罪行罄竹难书,她只想保下卫国公府。 与此同时,慕北辰也一并进宫。 祖孙二人在侧殿等候时促膝长谈。 “虽然你没同我细说过,但我还没老到耳聋眼瞎,你父亲犯的是通敌卖国的罪,是十恶不赦的重罪。先祖在马背上同太祖打天下,一片丹心记在史书,我不能让你父亲辱没了祖上的功绩,让整个卫国公府蒙尘。” “祖母,我从太子处得知,官家从逃跑的金人处搜寻到济南府的城防图,我想此事与父亲脱不开关系。” 老太君原本转着佛珠的手顿住,沉默良久才吐出两个字:“孽畜!” 仁宗处理完手中事务,召见了老太君二人。 老太君进殿便颤颤巍巍的跪下:“官家,卫国公府给您添麻烦了。” 她没提儿子,只提了卫国公府,仁宗知道,老太君是要弃车保帅,留住根本。 “老太君快请起,他自甘堕落,非您之过。” 老太君不肯起身,泪流满面的说:“他是我的儿子,做出如此悖理悖德之事,我难辞其咎。官家,我不会给他求情,也没脸求情,只求您秉公执法,还天下一个公道。” 仁宗明白了老太君的言外之意,她想让卫国公担起所有的责任。 “北辰,快将你祖母扶起来。” 他叹了口气继续说道:“此案牵扯甚广,卫国公和一众官员都要移交大理寺和刑部协同审理,从严处决。北辰在广州屡立新功,对案子来龙去脉都熟悉,虽然卫国公的案子要避嫌,但其他案件还得亲力亲为。” 老太君听完之后略略安心,官家还要重用孙子,想必不会再动卫国公府。 慕北辰叩拜:“臣定当尽心尽力,不负圣恩。” 仁宗最后给他们吃了一味安心丸:“与金人之事朕不打算公之于众,老太君和北辰要约束好下人,避免节外生枝。” 金国如今一路高歌,攻城略地,仁宗不想在这个节骨眼牵扯上金人,所以要摁下通敌之事。 现今当着老太君的面提起此事,就是让她放心,只要没有叛国这条罪名,卫国公府就不会受到影响。 老太君心下安定,带着慕北辰退出大殿。 第186章 抬为平妻 朝堂上又开始新一轮官吏调整,全面肃清贪腐和不作为的官员,随着人员变动,防御使、转运使等地方州府官职都有空缺。 仁宗吸取了辽国武将不强,边境屡吃败仗的教训,高度重视边将的安排。 然而真正可用之人稀缺,调整的调令改了又改,他仍然觉得差强人意。 太子忆起因写反诗被抄家流放的陕西转运使,之前他一直为这个口碑极佳的官员惋惜,现在正是帮他平反的好时机。 考虑到孙转运使的女儿还在西亭伯爵府做妾,他首先询问慕北辰的意见:“如今朝廷正是用人之际,我想奏请父皇不拘一格降人才,将流放的陕西转运使官复原职,不知你作何想?” “孙转运使为政颇宽,文武双全,中立无竞,确实是难得的将才。只因他凭栏吊古写了首《骊山诗》,思强秦、忆盛唐,就被利州通判以拥护前朝有反心为名举报,实在有些委屈。尤其利州通判已被证实勾结金人,他当时的举报有可能存在瓦解朝堂栋梁之嫌,太子不妨以此为突破口请奏。” 孙转运使确实被判的委屈,那日仁宗心情不佳,利州通判又只将他诗中追忆前朝的上半阕写在奏折里,却只字不提观古知今当思进退的下半阕,引得仁宗勃然大怒。如今再回顾,确实存在诱导之意。 利州通判如今已被广州知州指认同为《百官行贿录》涉案官员,此时确为平反的最佳时机。 太子也深以为然,于是便在小朝会后私下奏请仁宗。 仁宗沉思良久,那日他正在气头上,对孙转运使的处罚着实重了些,过后他也有些后悔,但帝王最忌讳朝令夕改,既然下旨就断没有更改的道理。 太子一方面剖析利州通判叛国的利害关系,另一方面拿出诗词的下阙,提供的平反理由很充足。 仁宗合上奏折说道:“让我想想,明日给你答复。” 想想便是可以通融的意思,即便不能官复原职,估计也能免于流放之苦。 太子叩拜:“父皇英明。” 当日散值后,慕北辰便到西亭伯爵府拜访曲氏。 他每次上门都以拜访曲氏为由,实则是去见大小姐,下人们都习以为常。 为什么他不提拜访老夫人和沈伯爷呢? 慕北辰从广州府回来便带着礼物上门拜访,但老夫人和沈伯爷都以身体不适为由避而不见。 他们在听说卫国公被皇城司逮捕关进天牢后都吓得半死,汴京城现在那么多官员被抄家、流放,慕北辰还得罪过那么多人,他们实在担心卫国公案会牵连到自家。 老夫人的原话是:“沈云舒是个外嫁女,卫国公府如果真的出事,咱们大不了与她断绝关系,绝对不能因为姻亲关系引火烧身,将自家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要不是这桩亲事是官家亲自指婚,她都想退婚。 沈伯爷虽然将信将疑,但也被外面的风言风语吓得杯弓蛇影,不敢再接触这个女婿。 曲氏对他们薄情寡义的做法深为不耻,每次慕北辰来都照旧款待,甚至热情更甚往昔。 故而慕北辰也更敬重曲氏。 见慕北辰再次上门,曲氏高兴的安排平儿去嘉木轩叫女儿,并为他们准备丰盛的晚膳。 不论别人说什么,这个俊俏贴心的女婿她认定了。 三人用好晚膳后,慕北辰说道:“伯母,我想跟您说点私事,可否屏退下人?” 曲氏立刻照做。 见闲杂人等都退下,他将太子想起复孙转运使的事讲了出来。 经过近一年的相处,曲氏也很喜欢细心周到的孙姨娘,对于她父亲起复的事,自己由衷替她高兴。 沈云舒却听明白了慕北辰的意思,她委婉的说:“母亲,孙转运使若是被起复,孙姨娘便是官宦之后,再做姨娘就不合适了。” 曲氏犹豫的问:“你是说她要离开府里?” 沈云舒和慕北辰对视一眼,他们之前有讨论过这个事,是时候询问曲氏的意思了。 “以父亲对孙姨娘的宠爱程度,他是不会同意和离的,我担心父亲会将她抬为平妻。母亲,您作何想?” 曲氏认真的看向女儿,一字一顿的说:“我已经是个名存实亡的夫人,若孙姨娘的父亲真有此造化,你父亲又薄待我,我宁愿自请下堂。” 沈云舒想过母亲会想通此事,但没想到她会这么果决。 曲氏笑的有些落寞,却还是坚定的说:“我有孝顺的女儿和女婿,还有家事雄厚的母族,与其追求镜花水月的爱,不如接受唾手可得的幸福,我不会让自己再陷入不堪的境地了。” 沈云舒见过母亲半辈子的付出,此刻真不知道该替她高兴还是替她不值。 慕北辰看着母女二人愁苦的表情,宽慰道:“我们先不用杞人忧天,可以试探一下沈伯爷。” 母女同时问:“如何试探?” “官家明日就会做出答复,若孙姨娘的父亲真的起复,下一步怎么做就看沈伯爷的态度。若他对您一切照旧,我们就不必反应过激,若他薄待您,我们再商量对策。” 曲氏同意他的提议,今明两天对她而言注定难挨,但她不想再缩在壳里,万事总要有个论断。 初夏的夜晚月明星稀,沈云舒将慕北辰送至门外。 慕北辰看着格外沉默的姑娘,轻声问道:“你在想什么?” “孙姨娘是个好人,但人心终会变,若她真的恢复身份,我想再加把火。” 慕北辰静静的听着她说,只要是她想,自己都会全力帮忙。 “明日我想请安亲王以卫国公入狱为由刺激一下父亲,你会介意吗?” 这一年沈伯爷因卫国公府被勋贵们抬的很高,如果勋贵们又因卫国公入狱同时挤兑他,他一定会接受不了,到时候可能会有过激的举动。 慕北辰轻轻摇头,笑着说:“你想用卫国公府的名头做什么都行,我无条件的支持你。” 他还会帮忙再添一把火,让全城都知道卫国公府遭难,他前途岌岌可危,顺便也看看人心。 顺境让人结交朋友,逆境让人了解朋友。 经此一事,于他和沈云舒都是好事。 第187章 翻脸无情 在孙姨娘的事上,沈云舒也存了私心,她想看看孙姨娘到底可不可交,有时候被自己人背后捅刀子才是最疼的。 隔日早朝,仁宗让刘公公宣读最新调令,各州府官员均有所调整,让人诧异的是,居然有一些前期被贬的官员也榜上有名。 顿时大庆殿就炸开了锅,讨论声不绝于耳。 “衡州的知州不是前年被贬了吗,怎么又给提上来了?” “还有康州防御使,之前不是说治下严苛,民心不聚吗,提谁也不能提他啊?” “对对,里面还有陕西转运使,去年他因为写反诗被流放,怎么被安排做利州路防御使了?” 仁宗看着大臣们议论纷纷,心思非常不好。 涉及到官员的调降不单单是他自己作主,还要参考很多大臣的意见,有时候难免会被有心人左右。 今日的这份调令他提前征求了很多直臣的建议,对前期冤判、错判的进行了集中调整。 听着大臣们的你来我往,仁宗也看清了一部分人的派系,总有先己后国私欲重的人,怪不得忠臣良将屡遭陷害! 安亲王看着自家皇兄像猪肝一样的脸色,暗自腹诽,老人家毛病又犯了,什么都是别人的错,这些大臣们要不拉帮结派,兴许第一个被踢出朝堂的就是他们自己。 这就是朝堂,好人不长久,坏人遗千年,不好不坏最吃的开。 他站出来,高声说道:“皇兄知人善用,人尽其才,实乃明君所为。” 仁宗心里舒服了,果然还是皇弟有眼光。 刘公公:安亲王是有拍马屁的眼光。 崔容时也领着一众官员们下跪称颂:“官家英明。” 跟自家岳父走,多数时候都没错,极少数时候就算犯错了,那也都是无伤大雅的事。 几个有异议的官员们全线愣住,这么快就定调子了?他们还没正式发言呢。 “其他爱卿认为有何不妥?” 一个大臣梗着脖子说:“官家,名单里面的康州防御使和陕西转运使都是因为行为不端才被贬,才一年就复职,是不是太过于儿戏了?” “朕已经查证他们之前遭奸人陷害,你独树一帜,是平日里跟他们有仇吗?” 大臣被仁宗一句话噎住,说句实话,他们还真有点私仇,否则也不能在大殿上揪着不放。 “不认同的官员们留下,其他人散朝。” 不相干的大臣们赶紧小步快走。 没看官家心情不好嘛,不要命了才敢提反对意见。 实际上仁宗的心情确实不好,他要推翻自己之前的论断,心里本就憋屈了,如今还遭到大臣们的质疑,这不是双重夹击嘛。 哼,谁敢质疑,咱们单练! 几位鹤立鸡群的大臣也反应过来这事不对,谁愿意没事挑战天子,又不是活够了。 他们立刻跪下表态。 “官家慧眼识人。” “人尽其用。” “用人不疑。” “疑疑人不用” 仁宗:都跟我在这成语接龙啊! “无事还不退朝。” 几人连滚带爬地赶紧跑了。 仁宗转而跟刘公公说:“他们一个个是不是吃饱了撑的?” 刘公公小声回道:“官家,他们卯时就上朝,现在估计都还饿肚子呢。” “那就是饿的闹心跟我拉呱呢。” 有道是吃饭不拉呱,酒醉不骑马,仁宗的方言也学地很溜。 —— 新的调令很快传遍大街小巷,同时前期被捕官员要从严处置的消息也迅速席卷各大茶馆酒楼。 沈伯爷正在与忠诚伯喝茶看戏。 自打沈伯爷给薛琨介绍了官职,忠诚伯对他是极尽谄媚之能,事事言听计从。 忽然忠诚伯的随从走过来,附在他耳边低语:“伯爷,大公子被辞退回府了。” 忠诚伯大惊:“怎么回事?你再重说一遍!” 随从只能字句清晰的重说:“大公子被辞退回府了。” 忠诚伯脑袋嗡的一声,看东西都有些重影,缓了半天才问:“之前咱们不是给吏部侍郎送礼了吗,他怎么出尔反尔了呢?” 随从看了眼沈伯爷,心一狠说道:“大公子回府说卫国公触犯国法,听说要剥夺爵位,贬为庶人。新任的吏部侍郎本来是想卖慕世子一个好,现在卫国公府出事,他还哪敢沾边啊,连您送的礼物都一并退回来了。” 忠诚伯两眼发黑,表情痛苦,这求爷爷告奶奶谋来的职位,怎么说没就没了。 沈伯爷一听与自己有关,摸了摸鼻子不好意思的说:“贤弟,这个官职不成,咱们再走走其他门路。” 忠诚伯见罪魁祸首就坐在身边,赶紧起身,隔出几步的距离。 连吏部侍郎都不敢沾边,他还喝个屁茶啊! “家中有事,我这就要回府,以后再聚。” 他刚想走,立即又回头说道:“以后还是别聚了,沈伯爷也别在外称我为贤弟,我担不起。” 说完一溜烟的跑了,生怕跑慢了让人看见自己与沈伯爷在一起。 沈伯爷心里很受伤,表情很失落,本来挺风光的亲事,怎么会变成这样? 他失魂落魄的走出茶楼,迎面正好走来安亲王和一众勋贵。 因女儿与安亲王走的近,平日里他也给自己几分薄面。 “安亲王好。” 安亲王看到沈伯爷跟自己打招呼,立刻倒退两步,像他身上有疫病似的绕道离开。 沈伯爷还清晰地听到他与别人说:“你们最近可得离沈伯爷远点,万一卫国公被定个抄家流放的罪名,那可是要连坐的。” 其他勋贵附和道:“是呀是呀,有多远咱们就绕多远,这事可得撇清关系。” 被众人像瘟神一样躲着的沈伯爷垂头丧气地走回伯爵府,曾经他有多风光,如今就有多落魄,他们都翻脸不认人,实在太无情了! 刚进门,就有小厮过来传报:“伯爷,您快去寿安堂,老夫人有喜事要跟您说。” 沈伯爷唉声叹气道:“现在还哪有喜事,都是抄家灭族的祸事。” 第188章 达成共识 沈伯爷来到寿安堂,竟看到了让他极为震惊的一幕。 常年对自己妻妾不屑一顾的母亲居然亲热地拉着孙姨娘的手,问长问短,亲切关怀。 “我就说孙姨娘温柔贤惠,落落大方,不愧为名门之秀,看着行走坐卧的规矩,哪哪都是极好的。” 沈伯爷:谁说的? 您可是经常说她狐媚性子,入过乐坊司,道德败坏,哪哪都不干不净 老夫人赶紧扯过呆愣的儿子,将两人的手紧紧摁在一起,殷勤的嘱咐:“你们今生结为夫妻,那就是三生修来的缘分,一定要恩恩爱爱,白首不相离。” 孙姨娘一头雾水的说:“老夫人,我是妾室,可不敢跟伯爷以夫妻相称。” 老夫人以为她不甘心,立刻表态:“你这么乖巧懂事,怎么能就做个妾室呢,回头我让伯爷给你操办个酒席,让你升为贵妾。” 孙姨娘更是疑惑了:“贵妾?”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老夫人见她还是存疑,以为她仍然不满意,咬牙说道:“实在不行就做平妻,曲氏要是不同意我就亲自同她讲。” 沈伯爷被老夫人的一套说辞直接干懵:“母亲,您到底在说什么?” 老夫人笑呵呵的说:“今日兵部侍郎府的老夫人来看我,说官家下令,将孙姨娘的父亲复职了,还委以利州路防御使的重任。” “她还说别看利州路防御使是正五品,但官家破格免罪提拔,以后一定会继续重用,也许过不了多久就能当上知州呢。” 老人虽然不懂政务,但她知道地方官的收入都比汴京城的官员收入高,孙姨娘父亲掌的是实权,还只有这么一个女儿,以后的家财不都是自家的嘛。 她现在唯一担心的是孙姨娘不愿意继续做妾,要离开,那不就竹篮打水两手空了嘛。 孙姨娘听闻父亲被复职,霎时间热泪盈眶,她日日盼望的事情终于成真了。 老夫人见她情绪不稳定,柔声说了一堆的好话,还将沈云舒送给自己的蜀锦都大方的送了出去,让她回屋平息平息。 沈伯爷本想跟着孙姨娘一道回冰清阁,却被老夫人拉住。 “儿呀,你留下,我有话要说。” 沈伯爷就势坐到老夫人身侧,他们母子很久都没这样促膝长谈了。 “今日兵部侍郎府的老夫人登门拜访让我很疑惑,我与她没什么旧交,如何能请动三品大员家的老夫人亲自过来探望。我见她话语间都是对孙姨娘父亲的推崇,想必她父亲前途定是不错,都能躲过流放一劫,兴许以后真有大造化。” “她还说了,卫国公犯的是死罪,定完刑就要秋后斩立决,弄不好那个驴脾气的慕北辰也要被罢官。你说咱家怎么如此命运多舛,养个孙女还要拖累全家,造的是什么孽啊?” 沈伯爷也郁闷了一天,他将自己在外面的遭遇讲给母亲听,俩人均是长吁短叹的。 “母亲,这要是普通的亲事,咱们退亲就一了百了,但御赐的婚事可推不得,您说这可怎么是好?” 老夫人沉默了片刻,忽然提议道:“我有个好办法,端看你配不配合。” 沈伯爷听罢来了精神,往母亲身边凑了凑。 母子俩低下脑袋,一通商议。 —— 孙姨娘回到冰清阁便开始收拾行李,西亭伯爵府于她而言没什么好留念的,如今父亲终于起复,他一定会来接自己的。 高兴不过半刻钟,她又忧愁起来。 自己给人做过妾室,还进过乐坊司,父亲仕途才刚开始,这样的女儿会不会拖累他? 可谁愿意心甘情愿地一辈子做妾呢? 左思右想,她打算找沈云舒帮忙出出主意。 一方面自己的卖身契还在她手里,另一方面她素来机智聪慧,多一个人参谋总是好的。 孙姨娘先是来到嘉木轩,结果扑了个空,丫鬟们称小姐在梧桐苑,她转而又去往梧桐苑。 母女二人刚用完晚膳,沈承枫也喝饱了奶,正在榻上学直立行走。 不到一岁的孩子下肢力量不强,刚扶着小几站起来就一屁股坐回榻上,又气不过的还要站起来,他童真的举动逗得母女哈哈笑。 听到下人传报孙姨娘来了,曲氏和沈云舒对视一眼,而后就让奶娘把孩子抱下去。 “给夫人和大小姐请安。” 曲氏笑着让她坐下,询问她近来过的好不好。 孙姨娘与之前并无差别,热络地回答曲氏的问话。 沈云舒见她神情不安,问道:“姨娘可是有话要说?” 孙姨娘叹了口气,讲出心中的疑惑:“夫人,我本是曲老夫人买回府的伶人,您和小姐不嫌弃我出身不好,一路帮衬到现在,我深为感激。今日我得知父亲已经被复职,即将赴利州路做防御使,心中思绪不定。跟您说句实话,我不想留在府里,也不想分您的宠,可我也知道父亲如果将我这样做妾的女儿带在身边,难免会遭人耻笑。” “如今我是真的不知道该何去何从,想求您帮忙拿个主意。” 孙姨娘开门见山的说法打动了曲氏,她再想想自己的处境,何尝不是进退两难。 沈云舒问道:“今日祖母和父亲找你,可跟你说了什么?” 果然什么都瞒不住大小姐,孙姨娘如实交代:“老夫人说要给我提到贵妾,后面甚至还说要提到平妻。” “如果将你提到平妻,你可愿意?” 孙姨娘赶紧跪下来,惊恐的说:“小姐,我从来都没敢这么想过,夫人和您对我有大恩,我如何能恩将仇报!” “如果母亲愿意和离呢?” 孙姨娘震惊的看向沈云舒,夫人曾经那么爱重沈伯爷,她居然想和离? 见孙姨娘不回话,沈云舒便猜到几分她心中所想。 “如果母亲和离,你就是正经的西亭伯爵府夫人,你还想走吗?” 听完这话孙姨娘不禁细细思量,沈伯爷虽然相貌普通,但他们也算恩爱的相处了一年,只要哄着他、顺着他,自己过的也不错。 老夫人虽然有时挺难缠,但兴不起大风浪。 只要她抓住沈伯爷,其他事都不足为惧。 以自己如今的身份,就算离开西亭伯爵府也只能嫁个鳏夫,兴许年龄比沈伯爷还大。这么想下来,她好像再没有了离开的理由。 她的沉默便代表了默认,沈云舒将她扶起来,推心置腹的说:“你能规劝父亲,教导父亲,老夫人在你这也讨不到好处。我母亲则不同,她心思细腻,不愿与人争斗,容易被人中伤,并不适合这里。如果你想留下来,就帮母亲顺利和离。” “夫人如果和离了要去哪?” 沈云舒莞尔一笑:“去哪都行,北辰答应过我,待我们成亲后,要将母亲接过来一块住。她若是住腻了也可以回到曲府小住,外祖母已经将母亲的院子打理好,随时等她回去。天大地大,以后她就自由了。” 沈云舒描述的场景连孙姨娘都心生向往,谁不想离开这四方庭院,天大地大的四处翱翔。 在开诚布公的商量后,三个女人达成了共识。 沈伯爷白日里听母亲筹划如何赶走沈云舒,晚间又看着孙姨娘哭诉自己抑郁难平,不想做妾。 几日下来也铁了心,他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不能再让心爱的女人受委屈! 第189章 上门讨人 十日后,西亭伯爵府迎来了一位重要的客人。 孙姨娘的父亲孙启明。 孙父虽然在采石场历经风吹日晒,做了一年的苦工,皮肤黝黑,面部略显苍老,胜在身体愈发强壮,精气神还不错。 孙姨娘与父亲久别重逢,顿时哭的泪眼磅礴。 在孙启明看来,女儿哭一定是在府里受了莫大的委屈! 他一双锐利的眼睛像刀子一样直接射向沈伯爷,吓得沈伯爷一激灵,准备好的欢迎词尽数憋了回去。 老夫人关键时刻还算靠得住,她笑着说:“亲家远道而来,定是累了,要不你先歇一会,我们晚上再聚也不迟。” 孙启明声音洪亮,说出来的话更让人振聋发聩。 “不必了,我今日来是接沁宜去利州,她收拾好行李我们就走。” 老夫人顿时慌了神,忙说:“那怎么行?沁宜是我们明媒正娶的妾室,怎么能说走就走。” 孙启明眉头紧皱:“明媒正娶?据我所知沁宜现在还是奴籍,你们也没去官府备案,她算你们哪门子妾室?” “我已与知府打好了招呼,随时可以恢复她良民的身份。你们把她的卖身契给我,要多少钱我现在就付。” 这孙父怎么能如此不讲理,老夫人急得团团转,沈伯爷也被他的气势压制住,丝毫不敢还嘴。 他这是什么命啊! 有个像阎王爷一样的女婿,如今又来了个像土匪一样的岳父,怎么就没一个好相与的? 老夫人看向孙姨娘,努力挤出和蔼的笑容。 “沁宜,伯爷平日里对你那么好,你倒是说说话啊。” 老夫人不说还好,越说孙启明越来气。 “好什么好!我女儿二八年纪,他都够给我女儿当爹了!” “沁宜,你跟我走,我手下有的是壮年的随部,随便你挑,跟个糟老头子过什么!” 这句话彻底刺激到脆弱的沈伯爷,他哪里老了…… 说完孙启明就拉起女儿要走,沈伯爷立即拉住她另一只手,两人开始了拉锯战。 “岳父莫要冲动,咱们有话好好说,您不能棒打鸳鸯啊。” “什么鬼鸳鸯?我看你是老牛吃嫩草,也不拿个镜子照照自己什么德行,配得上我如花似玉的女儿吗?” 老夫人一听他辱骂自己儿子,当即不乐意:“哪有你这么说话的,她再怎么如花似玉也嫁人了,又不是黄花大闺女,我儿子怎么就配不上她。” 好好的会客厅一时间乱成一团。 曲氏和沈云舒在一旁看的瞠目结舌,这孙姨娘的父亲也太强势了,绝对是个女儿奴! 一炷香功夫后,三人都打累了,沈伯爷喘着粗气说:“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让沁宜离开西亭伯爵府!” 孙启明也扯着嗓子喊:“我也不会让她做妾!” 沈伯爷思索已久的话脱口而出:“那就不做妾!” 屋内顿时安静下来。 孙启明问:“不做妾能做什么?” 沈伯爷不敢看曲氏,低着头小声说:“我,我,我让她做平妻。” 孙启明冷笑的看向如缩头乌龟一般的沈伯爷,女儿怎么就嫁了这么个窝囊废。 都是自己意气用事,害了女儿的一生。 曲氏不敢置信的质问沈伯爷:“平妻?你才认识她一年就让她与我平起平坐?你把我当什么了?你把曲府置于何地?” 沈伯爷不敢直视她,回忆着母亲教他的话,攥着拳头说:“你不要什么事都拿曲府压我,我这些年已经受够了岳家的气!成亲这么多年,你连个儿子都没给我生,怎么还有脸跟我谈条件!” 他越说越觉得自己对,抬起头不管不顾的发泄:“岳母什么事都压母亲一头,大舅哥见到我不是嫌弃我无能就说我宠妾灭妻,你整日不是挑理就是哭哭啼啼,哪个男人和你过日子能快活,反正我是受够了!” 尽管曲氏做了很多心理准备,但这些指责就像刀子一样活剐她的心,她止不住的难过。 沈云舒想为母亲发声,曲氏却一把拉住她。 “这次让我自己说。” 她抬起如千斤重的脚,艰难的走到沈伯爷面前。 “你的无能还用得着别人提醒吗?公爹去世之前西亭伯爵府是什么光景,世人提到西亭伯谁不说一句铮铮铁骨、大仁大义,若不是看在先辈的名声,父亲母亲怎会将我嫁给你?” “什么宠妾灭妻,不过是你逃避的借口!你怕我看不起你,你不敢面对我用嫁妆填补府里的入不敷出,你不敢承认自己是个一无是处的懦夫!” 看着言辞激烈、红着眼睛颤抖辩驳的曲氏,孙启明眼神有点不自然,鼻尖不断冒出细密的汗珠。 女儿直言不愿意和他走,自己既然来了就得给她撑腰,但是将曲夫人气成这样……他是不是玩大了? 沈伯爷脸涨得通红,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或许他根本无法回怼,那个不堪的自己原来她都知道。 老夫人哪容得下别人三番两次贬低儿子,她扬手就冲曲氏打去。 茗香一个箭步挡在夫人和小姐面前,将老夫人推了回来。 老夫人被一个丫鬟推开,面色狰狞的大吼:“你们都要造反是不是?看我今天不用家法打死你们!” “你要打死谁?” 一声怒吼从门外传来。 第190章 和离断亲 屋内之人均循声望去,曲府老太爷和老夫人在长子曲宣修的搀扶下走进内厅。 老夫人气愤的责备下人:“你们都是死的吗?曲府来人怎么不通传一声?” 将这群人凑到一块,不是添乱吗? 下人也觉得委屈,低声回道:“是大小姐交代的,说曲家来人直接引进来就行。” 老夫人瞪向沈云舒,真是个搅家精! 曲老夫人生气的举起拐杖,奋力砸向地面。 拐杖敲击地砖发出沉闷的声响,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过去。 “我们曲家还没落败呢,用不着你这么瞪我的外孙女!” 老夫人愈发生气,这是西亭伯爵府,岂能容她一个外姓人撒野。 “只要她姓沈,我就说得了她,也骂得了她,亲家母有脾气还请回到你们曲府再放肆!” 战争再一次被升级,两个老夫人立即吵的不可开交。 曲老太爷及时制止自家夫人,示意她正事要紧。 “我刚才在门外听沈伯爷说要抬平妻,你可是想好了?” 沈伯爷一向怕自己的岳父和大舅哥,如今两人同时在场,他感觉自己的舌头都有点捋不直:“我,我,我想” 孙启明拉起女儿,怒声说:“说句话还吭吃瘪肚的,可见没有什么真心,咱们走!” 沈伯爷赶忙说道:“我都想好了,我喜欢沁宜,我要抬她做平妻!” 曲老太爷久居高位,一生经历风雨无数,在朝堂上都备受尊崇,他唯一后悔的事就是将幼女嫁给了不成器的沈伯爷。 沈伯爷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如座大山一样压在他身上,让他动弹不得。 但话已说出,覆水难收,他只能硬着脖子应对。 “沈伯爷,你家先祖曾为我朝立下汗马功劳,是当之无愧的开国功臣。当年我怀着敬重的心情将女儿嫁到贵府,没想到让她抑郁蹉跎这么多年,受尽了苦楚。曲府虽然没有从龙之功,但也是绵延百年的世家大族,容不得你们这样蔑视、贬低。一堂缔约,两姓联姻,讲究的是良缘永结,匹配同称。既然沈伯爷全然不将曲府放在眼里,那就不必再装腔作势了,我曲文傅的女儿绝对不会在别人家委曲求全!” “宣修,将和离书拿来,以后你们一别两宽,再无瓜葛!” 沈伯爷和母亲曾经设想过这个场景,母亲信誓旦旦的说曲氏是个软骨头,只要自己厉声呵斥她,她一定会让步。到时候自己既有娇妻又有平妻,就是享齐人之福。 但这该如何收场是好? 曲宣修根本没给沈伯爷犹豫的机会,直接将和离书甩到他脸上。 “我们曲府嫁出去的女儿不是泼出去的水,以后慧娘若是想嫁人,曲府还会风光大嫁,若她不想嫁人,曲府就养她一辈子。沈伯爷还想吃着锅里的看着碗里的,你找错了人家!我曲宣修就是风餐露宿都不会让妹妹受这份屈辱!” 老夫人气不过的嘟囔:“都是昨日黄花了,还能嫁谁?出了我们西亭伯爵府,她就是个破鞋。” 曲宣修猛地转身,长臂一挥,将桌子上的器皿尽数扫到地上。 瓷器、茶杯碎了一地,“呯”“啪”之声不绝于耳。 “老夫人慎言!” 老夫人刚刚只想一逞口舌之快,哪曾想曲家大爷居然敢砸他们家东西。 “你身为朝廷命官,居然敢砸功臣府邸,这是犯法的,小心我将你告上公堂!” 曲宣修逼近几步,走至老夫人眼前,严声说道:“是西亭伯侮辱我妹妹在前,老夫人若是想告,尽早去告,就算告到御前我都奉陪。” “告之前让你儿子先把和离书签了,免得我再来第二趟。” 沈伯爷攥着手里的和离书,神情呆滞,不知如何是好。 “母亲” 老夫人气的面红耳赤,她双目圆瞪,仿佛要喷出火来,愤怒瞬间爆发:“人家都骑在你脖子上拉屎了,你还犹豫什么?签,给她签!我倒是要看看和离的女人还能折腾出什么花样!” 老夫人说完顿了一下,继续喊道:“再写个断绝书,把她生的晦气女儿也一并带走。” 沈伯爷顿时一愣,要做的这么绝吗? 老夫人使劲推了他一把:“还愣着干嘛?你以为她还能给你养老送终不成?此时不断绝关系,难道以后要让全家都跟着遭殃?” 沈伯爷在母亲的催促下颤颤巍巍的签上了名字。 曲宣修就手又写了个断绝书,递给沈伯爷:“云舒以后就与你没有半点关系,这个你也赶紧签了,我们正好一刀两断,干干净净。” 沈伯爷觉得整个人头昏脑胀,他知道冲动之下做决定不好,可事已至此,再没了回头的路。 两份协议签好后,曲宣修将纸张对折揣进怀里,大手一挥:“来人,搬东西。” 老夫人慌张的问:“搬什么东西?” “既然和离,我妹妹的嫁妆自然都要带回去。” 老夫人张开双臂挡在众人前面:“都过去十多年了,谁知道哪些是嫁妆,哪些是我们府里的东西,你们不能乱动。” 曲宣修本就是有备而来,他抖开一张红纸,沉声说道:“这是慧娘成亲时候的嫁妆单,一式两份,都备过案。我们曲府虽然不差这点银子,但也不能让祖宗的家业脏在腌臜的人手里,自然要取回去。” 老夫人彻底撒泼,她声音变得高亢而尖锐:“我不管什么备不备案,你们休想从伯爵府拿走一分一线,入了我们家就是我们的东西!” 门外突然传来嘈杂的声音,两列官差整齐有序的涌入院中,走在最后之人正是慕北辰。 “律法有云:妻家所得之财,和离尽可拿走,不在分限。老夫人若是想阻拦,不妨一会到府衙分辨分辨。” 老夫人再次瞪向下人,来人怎么又不通报! 下人也很无辜,谁敢拦着官府的人不让进,又不是不要命了。 “慕大人,你自己都一身腥,还来我们府里做什么?” 慕北辰直接无视她,径直走向沈云舒。 “断绝书签好了?” 沈云舒点头。 “我帮你搬东西。” 两人说完话越过老夫人,向内院走去。 老夫人刚想追过去就被钟墨和一众官差拦住。 陈立吊儿郎当的说:“老夫人,您就放心,我家大人压根看不上你们伯爵府的东西,要不是沈小姐坚持,大人都想一把火烧了。” 钟墨也附和着说:“是呀,您不必把这三瓜两枣放在心上,以后失去的东西只会更多。” 在几人的插科打诨下,一屋子的人转眼就走光了,连孙启明父女都不知去向,只剩下老夫人和沈伯爷面面相觑。 第191章 重获新生 所有人齐聚在梧桐苑。 孙启明双膝跪地,恭敬的叩首,孙沁宜见状也跟着一并跪下。 “曲大人、老夫人,孙某在此叩谢你们对小女的再造之恩。” 曲老太爷赶紧将他扶起:“我们当时救孙姑娘也是怀了私心,男儿膝下有黄金,孙大人不必如此。” “曲大人,此事都是因我鲁莽,才引来的滔天大祸。我与前利州通判有旧怨,他恶意报复,将我凭栏吊古的诗词断章取义呈报圣上,让全府跟着身陷囹圄。小女少不经事,却一遭判入乐坊司,若不是曲家大义相助,我都不敢想象会有什么后果。她若真有个三长两短,即便我有朝一日沉冤得雪,也无颜再苟活于世。” “曲府大恩大德,孙某无以为报,日后只要您一声令下,我定效犬马之劳。” 孙启明的话将曲老太爷说的有点惭愧,当时若不是云舒请托,他们也不会托人查到孙沁宜的事,只能说一切都是冥冥之中注定,也是最好的安排。 “你为官清正,从不助纣为虐,故而才遭人陷害。许是孙姑娘与我们有缘,命里注定会有这么一解,前世因今生果,都是因缘际遇,孙大人不必在意。” 曲宣修笑着拍了拍孙启明的肩膀,颇为赞赏的说:“如今朝堂正是用人之际,还望孙大人谨守本心,造福一方,才不枉我们相交一场。” 孙启明再深鞠一躬,曲家人有大义,不是侠恩图报之辈,让他更为钦佩。 曲氏已经从刚刚愤慨的情绪中脱离出来,拉着孙沁宜的手说:“刚刚多亏了你的帮忙,若不是他们一时冲动,估计不会这么容易就放我和云舒离开。” 孙启明拧紧眉头问女儿:“这老夫人和西亭伯都不是好东西,你留在这难免受他们的气,不如和父亲一道走。” 孙沁宜摇了摇头,自从母亲去世后,父亲怕续娶的继母亏待她,一直孤身抚养自己,没有婚配。 现今她已长大成人,父亲也该开始一段新生活了。 “父亲,我意已决。西亭伯爵府千不好万不好,至少让我有名有份,也曾让我免于漂泊之苦。沈伯爷纵然无能,但对我还算体贴,您今日一闹,老夫人也会畏惧几分,他们于我来说不足为惧。” 有些路只能一个人走,有些苦也只能一个人扛,她早已不是受了委屈就找父亲哭诉的小女娘。 生活免不了酸甜苦辣,人生也少不了人情冷暖,她现在已能独立面对这一切。 孙启明既感叹女儿的成长又感慨命运多舛,这一年的时间让她判若两人。 既然她心意已决,就随她,反正自己尚在,若她过的不快乐,自己会像曲家人一样义无反顾的将女儿接回家。 曲氏心中还有一事放不下,她让奶娘将沈承枫抱过来,眼含热泪的亲手交给孙沁宜。 “我是个不合格的母亲,长女没能尽心教导,幼子也无法善始善终,但我还是厚脸皮的求你善待他。无论以后发生什么,还请你让他有一隅可住,有饱饭吃。” “虽然我与承枫母子情分浅,但他也算是我的半子,以后有需要的地方你尽可来找我。” 她知道自己自私,孙沁宜还年轻,早晚会有自己的孩子,这项请托着实有些越界。 孙沁宜常来梧桐苑,沈承枫熟悉她的味道,到她怀里就立刻搂紧她的脖子,一副亲亲热热的样子。 见孩子与自己亲近,孙沁宜也放下心来,答应道:“我会把他记在名下,教他念书、写字,为他开蒙,您尽可放心。” 曲氏强忍不舍,泪流满面的捂嘴离开。 凡能称之为选择,都要伴有痛苦,自己既然已经做下决定,就不该举棋不定。 结束叙旧,所有人开始动手搬家。 曲宣修带着家奴搬梧桐苑,慕北辰指挥属下搬嘉木轩,半天的功夫就全部搬妥。 曲氏和沈云舒回望西亭伯爵府,心里万般滋味,终究还是走到这一步,虽非所愿,但她们感到前所未有的踏实。 孔嬷嬷和陈嬷嬷等人在门口挥泪告别,她们深知夫人和小姐离开后伯爵府再难有荣光可言,诺大的府邸只剩下个空壳子。 沈伯爷还在后悔刚才的意气用事,不敢看妻女离开,因此闭门不出。 老夫人正在气头上,根本不愿意多看他们一眼。 祸害都走了才了心思! 曲宣修轻唤了一声眼含不舍的妹妹:“走。” 曲府的侍从和大理寺官差驾着十余辆马车浩浩荡荡的离开西亭伯爵府,不大会功夫,全城都知道西亭伯与夫人和离以及与女儿断绝关系的事情。 老一辈人知道后都感慨不已。 有人说:“愚而多财,益增其过。” 有人说:“老人无德,一家遭殃。” 这事还传到仁宗和郭后耳朵里,成为了他们夫妻夜话的主题。 “梓潼,你说慕北辰和沈云舒是不是命不好,怎么都摊上那样脑子拎不清的父亲。卫国公自以为胸怀大志却能力平平,破坏力极强,西亭伯能力平平好在胸无大志。嗯,这么一总结,这两人还颇有异曲同工之处。” 郭后轻声说:“归根结底他们都人品欠佳。” 大半夜的能不能少看点别人家笑话,早点睡觉不好吗? “你说的有道理,他们两个小的远离是非之人也好,避免无妄之灾。” “梓潼,我听说荆国公府的嫡次子又包养头牌,你说……” 郭后翻了个身,假装听不见。 那都是八百年前的事了,你才听说,有什么好讲的。 “嗯?你睡着了吗?” “梓潼?” “皇后?” 哎,今天皇弟给他讲了一箩筐的事,没人分享太憋屈了…… 第192章 胡吃海喝 世人总是趋利避害,捧高踩低。 曲氏和沈云舒虽然离开了西亭伯爵府,但曲家还在,慕北辰还在,没人敢当她们的面说三道四。 老夫人和沈伯爷的处境则全然不同,之前伯爵府强盛时,他们身边都是热情恭维的好人,如今伯爵府弱势,周围就只剩下冷眼旁观的恶人。 以往各府有人情来往还会给西亭伯爵府送帖子,现在完全视他们于无物,再也没人邀请沈伯爷出去喝酒听戏,因此他只能整日闲赋在家。 老夫人为了彰显存在感,特意高调的大摆筵席,将孙沁宜聘为正妻。 然而除了孙启明带来几位同僚赴宴,其他府邸都装作不知道,发出去的宴帖也如石沉大海。 在外人看来,无论出于何种原因,将妾室提为正妻都是被人不耻的事,他们不屑于赴这样的宴。 出人意料的是,和离的曲氏却堂堂正正的送去一根芙蓉色金丝玉玛瑙发簪作为孙夫人荣升的贺礼。 发簪自古都送予正妻,寓意结发,曲氏的这个举动让各府夫人很是疑惑。 这两个女人之间应该撕破脸啊,怎么还惺惺相惜了呢? 后来有与曲家亲近的人解密,曲氏与孙沁宜在西亭伯爵府一直相处融洽,从无嫌隙。 曲氏称薄情的是男人,与女人何干?送发簪就是单纯的以示祝贺,曲氏虽然不会再见西亭伯,但不妨碍她和孙夫人的交好。 这出正妻与夺位妾室握手言和的好戏让汴京城的官眷们都惊掉了下巴,直称曲氏明辨是非,大仁大义。 当然也不乏心思狭隘的人说她是惺惺作态,沽名钓誉。 更出人意料的是,因为这事曲氏良善的美名传遍汴京城,居然陆续有老夫人们到曲府走动,想为鳏夫的儿子说亲。 沈云舒听罢啧啧称奇,自己待嫁时上门求娶的人都没有母亲现在多。 曲老夫人笑着点她的脑门,嗔道:“你这个小促狭鬼,居然拿你母亲说笑。明年就要出嫁了,还不快点去绣嫁妆,就你那手女红,也就姑爷不嫌弃,否则真得让人笑掉大牙。” 沈云舒来到曲府后愈发开朗,她站起来眉开眼笑的说:“是,外祖母。我得赶紧绣嫁衣,免得让母亲嫁在我前面!”说完拉着曲琇莹就跑了出去。 曲老夫人是又气又笑,拿她没有办法,其他女眷也笑的合不拢嘴。 相比曲府的岁月静好,西亭伯爵府则一团乱麻。 孙沁宜提为正妻后不再像从前一样畏手畏脚,而是一力承担起管家的重任。 重新梳理完府内的账务,她发现老夫人和沈伯爷的餐食及人员配备都超标,府里几乎月月没有结余,甚至还得倒贴银钱。 沈云舒管家时也节衣缩食,但为了不让祖母找母亲的麻烦,她基本都将支出省在自己人身上,尽量满足祖母的穷奢极欲以及父亲时不时的挥霍。 再加上曲氏嫁妆年年有出息,还会适当贴补府里一些,因此伯爵府能够勉强维持正常运转。 孙沁宜却没有这方面的顾虑,沈伯爷让她管家,她就大刀阔斧的调整人员,整治沉疴旧疾,绝对不花冤枉钱。 府内的闲杂人等都被她裁了出去,例如专门给沈伯爷养花养鸟的匠人,单独给老夫人裁衣、料理膳食的下人,要求全府都统一使用大厨房和针线房,不允许私设小灶台。 下人少了老夫人勉强能忍,但孙沁宜居然将她的餐食由八菜一汤调整为四菜一汤,这不是老虎嘴边拔毛嘛! 一早起,老夫人就带着丫鬟和婆子闯到冰清阁,招呼都不打,一把就将门给推开。 沈伯爷正与新夫人浓情蜜意,见房门被骤然打开,吓得直接从床上蹦了起来。 “母亲,您这是干什么?” “我干什么?你看看你的好夫人干了什么!居然早上就让我吃馒头和素菜,咱们府里是揭不开锅了吗?” 孙沁宜不慌不忙的披上外套,命丫鬟将管家的对牌取过来。 “伯爷,府里早就已经入不敷出,你也是知道的,现在我不过是稍微开源节流,就有人横挑鼻子竖挑眼,那这个家我就没法管了。前夫人这些年都是拿自己的嫁妆贴补家用,我父亲才刚上任,连住的地方都没有,哪有银子帮我堵窟窿,您还是另请高明。” 说完她直接将对牌交给沈伯爷,表示自己无能无力。 她这一出以退为进将老夫人弄懵了,谁家媳妇不是节衣缩食的过日子,自己只是说不能缩减寿安堂的开销,也没说不让她管家啊。 沈伯爷也愣在当场,以往曲氏遇事都是咬碎牙往肚里吞,宁愿自己吃亏也不抱怨,从未这样撂摊子。 老夫人见儿子不吭声,她的犟劲也上来了,一把将对牌抢了过来。 “你不管我管,人家夫人巴不得掌权管家,没见谁像你一样推三阻四。” 孔嬷嬷暗道孙夫人好手段,以老夫人和沈伯爷的花销水平,用不了一个月老夫人就得掏体己银子出来贴补。 老夫人这人,非得撞南墙才能回头,就该让她吃点教训。 然而孔嬷嬷却低估了孙夫人,她直接让人私下找到为府里供菜、供货的店家,告诉他们府里正在换管事,得三个月后才能结货钱,将欠款都压了下来。 老夫人最开始还节省开销,但见一个月下来公中还有盈余,渐渐也放下心来,开始大吃二喝,各式精致器皿用具都给自己操办起来。 沈伯爷没了酒局饭局,整日无所事事,迷上了文玩古董。 他没事就到十字街逛,大包小裹的往府里买东西。 老夫人刚开始还不当回事,每日给儿子银钱,但日积月累下来发现这笔开支着实很大,公中的银子已经几乎没有剩余,便立即断了儿子的月银。 沈伯爷的新爱好被剥夺,自然极度不满,他立刻跑到寿安堂与母亲理论。 老夫人将账本一扔,气愤的说:“你自己看看,两个月你就花了二百两,我们全府一年的开销才二千两,总不能所有的银子都紧着你一个人花。马上就要置办秋衣了,府里剩余的银两还不够付衣料钱呢。” 正当母子二人辩驳时,孔嬷嬷进屋禀报:“老夫人,米行、菜行、肉行以及绣纺等店家都上门来了,要求结货银。” 老夫人不解的问:“结什么银子?” “府里的开销现在是三个月一结算,如今到了月末,自然该给各店铺老板们付账了。” 老夫人顿时目瞪口呆:“那我每个月付的是什么?” “您付的只是临时的支出,固定支出都是定期结的,您难道都不看账本吗?” 孔嬷嬷这是明知故问,老夫人根本就没怎么管过家,更没工夫看什么账本。 沈伯爷见母亲的脸色不对,赶忙问:“那现在还需要结多少货银?” 孔嬷嬷拿着老板们提供的账册大致核算了一下,回道:“目前来看至少还得五百两。” 沈伯爷一把抢过账册,里面最大的开支是器皿、药材和肉类。 “上好血燕十斤、老参二十根、全羊十头,还有鹿肉、狍子肉、茶具、瓷器……” 沈伯爷每念一样,老夫人的头就低一寸,直至低得不能再低。 “母亲,您这是天天把补品当饭吃吗?” “我上了年纪,得适当补补嘛。” 他又环视一圈寿安堂,四处都珠光宝气,所有的装饰都焕然一新。 “那这些茶具、杯具、花瓶是怎么回事?” 老夫人搔搔头:“用新的东西我心情好。” 沈伯爷眼尖的看到母亲袖子里有金光闪闪的东西,他拉住母亲的手扒拉开一看。 好家伙,两手各戴了一只足有一斤重的金镯子! “您别告诉我打金镯子是为了锻炼手腕力量。” 老夫人嘿嘿的笑了笑,戴着这两只镯子,自己心里别提多美了,顿顿都能多吃一碗饭。 孔嬷嬷无语望天,孙夫人全面激发了这对败家母子的花钱欲望,这招太损了! 第193章 甩手掌柜 不出孙沁宜所料,短短三个月老夫人就将家管的一团糟。 为了付店家的货钱,老夫人提前透支了秋季采买衣服的银子。 渐渐入秋,天气转凉,下人们心心念念换新衣,却被告知府里目前银钱紧张,暂时不裁衣,给每个人发了点库里剩下的碎布头就将他们打发了。 不单是衣服支出,立秋之后各府都要准备采买柴和炭,老夫人却称等等再说,管家催了多次也没用,只能唉声叹气的离开。 越是临近冬天,柴和炭就会越贵,以往小姐都是提前采购的,这可怎么是好? 老夫人不采买的真正原因是秋季的果蔬和肉食价格飞快上涨,均为夏季的几倍。她之前想当然的认为每月将支出控制在二百两以内即可,根本没考虑到物价和季节问题。 待全府吃了一个月白菜土豆后,老夫人终于积攒了一点银子,但炭火行情却大幅度上涨。 无奈之下,老夫人只能买了少许银丝炭留着自用,其他人均统一用木炭。 这事被怨声载道的管家传了出去,众人都哗然。 以往府里的主子们用的都是金丝炭,姨娘用银丝炭,管事和大丫鬟们用烟小的竹炭,现在除了老夫人外所有人都要用最普通的木炭,各管事们都闹了起来。 奈何银钱是有数的,下人们再怎么闹老夫人也没有聚宝盆,生不出银子,众人只能作罢。 缺炭少柴、餐食还常常被克扣的下人们开始打起了各自的算盘,厨房将食材价格翻倍报,针线房把用料支出按照日常的三倍报,管家没事就嚷嚷府内各处都需要维修,不掌权的丫鬟、小厮便偷懒耍滑。 于是就出现了老夫人想洗热水澡,水房说柴火不够,沈伯爷说要喝茶,丫鬟就拿前年剩下的茶渣子应付。 反正府里处处开支都不够用,法不责众,主子若是不满意就自己掏银子买。 千方百计省下的东西被下人们一点点运出府典卖,慢慢他们就尝到了中饱私囊的甜头,愈发克扣老夫人和沈伯爷的用度。 为什么没人敢克扣孙夫人和陆姨娘的呢? 孙夫人自己有一本账,用度每日对账,每旬还要盘点库存,下人们根本捞不到油水。 陆姨娘日子本就不充裕,没什么能让下人克扣的地方。 时间长了,沈伯爷发现夫人吃喝用都比自己房里的要好,于是便赖在冰清阁不走。 孙沁宜赶不走他,只能将沈伯爷的用度一起管理。两人整日形影不离,花着两份用度,过的也还算不错。 又过了半旬,老夫人实在挺不住,只能将儿子和儿媳召到寿安堂。 她举着依然圆润的双手跟沈伯爷说:“儿啊,你快看看我的手,再看看我的脸,都变成白菜色了。” 沈伯爷凑到她跟前,反复打量了几圈,略微中肯的说:“母亲,白菜色我没看出来,但您是不是胖了?” 孔嬷嬷和陈嬷嬷在后面偷笑,老夫人确实胖了。 原来大小姐给她定的膳食肉类都以牛肉和鸡肉为主,面食里也会加入粗粮。 老夫人管家后一度认为吃粗粮就是亏待她,将主食都换成精米以及包子、饺子。 近日又因为节衣缩食,故而将牛羊肉都改成猪肉,老夫人还自鸣得意省下不少肉钱。 几个月下来,她顿顿不离红烧肉、猪肘子、猪蹄,啥好人吃不胖啊! 老夫人面沉似水,举手就锤他,嘴里还念念不休:“你个不孝子!谁家天天让母亲劳心劳力,我这么大岁数还替你媳妇管家,我容易吗?” 沈伯爷被捶得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在地。 母亲的手劲也大了不少…… “你们两个整日如胶似漆,品茶论诗,逼着我一个老太太日日看账,你们都好狠的心!” 沈伯爷喃喃说道:“母亲,对牌是您抢过去的,谁也没逼您……” 老夫人将一侧小几上的对牌往地上一扔,破罐子破摔的说:“这家我是不管了,谁爱管谁管!” 沈伯爷用祈求的眼光看向夫人,这家确实不能再让母亲管了,乌烟瘴气的,他连口热茶都喝不上。 孙沁宜却起身就走。 老夫人嘴里说着不管,眼睛却斜瞄孙沁宜,等她接话。 沈伯爷赶紧抓住她的衣袖:“夫人,话还没说完,你这是要去哪?” 孙沁宜冷笑着看向这戏精母子,说了六个字。 “找根绳子上吊!” 母子二人大惊失色,这是闹哪出? “夫人,好好的说什么晦气话?” 孙沁宜回身跟他说:“老夫人秋衣和冬衣都没裁,炭火钱也提前花没了,伯爷在外面还定了一堆金器,里里外外欠了一屁股债。我没钱替你们还,这家我是管不了,你们若是再逼我,我就扯跟绳子上吊。” 说完她转身就走。 老夫人气的呼吸急促,突然一口气没提上来,眼前一黑,竟要晕倒。 沈伯爷赶紧将她扶到榻上,小心的拍着她的后背。 “你看看你找的什么媳妇,天天正事不管,还当起了甩手掌柜!” 而后老夫人便是一通哭天抢地。 “我造的是什么孽啊,儿子不孝,儿媳还一身反骨。” “欸哟,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 第194章 欺软怕硬 老夫人过的苦不苦,孙沁宜根本不放在心上。 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家瓦上霜,只要自己吃饱喝足就行。 沈伯爷被大嗓门的母亲喊得头痛欲裂,满心无奈的回房,请求夫人帮忙收拾烂摊子。 孙沁宜放下手中给父亲缝制一半的衣服,斩钉截铁的说:“想让我管家可以,但我有三个条件。” 沈伯爷觉得这句话无比的耳熟,云舒也常常这么和他说话,他下意识的点头。 “第一条,老夫人必须将府里的窟窿都堵上,再把下人们的秋衣、冬衣以及炭火采买好。府里现在人心惶惶,下人们各自为政,不稳住人心,以后让我如何管家?” 父亲为官多年,遇到民愤都是先处理情绪再处理问题,不治本单治标根本没用。 沈伯爷心虚的问:“那你看多少银子才够平账?” 孙沁宜想让他们一次性受够教训,她早就测算好了价钱。 “一千两银子。” 沈伯爷震惊的问:“为什么要这么多银钱?” 孙沁宜扬眉问他:“要不伯爷你亲自管?” 她才不会干吃力不讨好的事。 沈伯爷疯狂的摇头,他还没有母亲的能力呢,这事他有自知之明。 “第二条,以后府里的人和事必须听从我的安排。常言道,一个人管的专,两个人管就乱,以后谁都别挑三拣四的,定好的规矩就得执行。” 沈伯爷心里直突突,夫人怎么比母亲还蛮横。 “第三条,老夫人和伯爷超过十两银子的支出必须逐项跟我说明原因。” 沈伯爷的脸彻底垮了,那他还花什么银子,直接上交得了…… “我的话说完了,同不同意随你。” 说完她就低头自顾自地缝衣服,仿佛沈伯爷不存在一般。 见孙沁宜不再搭理他,沈伯爷只能灰溜溜的走了。 和离这么久,他一直不敢回头细想,更不敢路过妻女的院子。 当初为什么非得和离? 妻子换成孙沁宜后,他的生活有什么不同吗? 沈伯爷很茫然,甚至可以说很无助。 曾经温柔似水的妾室变得越发强势,说一不二的架势简直与女儿如出一辙,而且他一句话都不敢反驳,毕竟还有个那么硬气的岳父,万一真把人惹生气了再和离怎么办? 他满心憋闷的去往寿安堂。 既然是母亲惹出来的乱子,还是让母亲自己收拾。 老夫人被孙沁宜顶的胸口疼,但她也确实不敢怎么样。 她每每找事折腾孙沁宜,最后受伤的总是自己。 让她晨昏定省,她绝对不会像曲氏一样安静的站着,而是卯时就安排人扫洒院子,四处搬东西,搅的自己无法安眠。 说难听的话让她气受,她也不会老实听着,要么现场撒泼,要么转身就走,根本不给自己发挥的机会。 给她立规矩,她会马上找来儿子,让儿子在一旁坐立不安的看着。 自己能对她怎么样? 之前不过是提了点餐食的意见,她就直接扔下管家权不要。 有时候老夫人感觉很奇怪,孙沁宜好像什么都不在乎,又好像什么事都胜券在握,这种憋屈感让她浑身不自在。 沈伯爷进屋就说:“母亲,夫人提了三个条件,还说让我们拿一千两将窟窿填上,否则她绝对不管家。” 他将孙沁宜的要求一一复述出来,听的孔嬷嬷和陈嬷嬷频频点头,早就该这么整治老夫人了。 老夫人张了张嘴,发现自己什么都说不出来。 骂她,她也听不到。 把对牌硬塞回去,她真敢什么都不管。 她就是个混不吝。 “儿呀,咱家本来就不宽裕,上哪给她一千两银子啊?” 沈伯爷掏了掏衣袖,拿出一沓银子。 “母亲,这都是我以前攒下来的私房钱,统共也就三百两银子,剩下七百两您拿。” 老夫人呆愣了片刻,她之前是攒下一些体己,但也就是一千余两,拿出来她就什么都不剩了。 “你就不能硬气点,让她自己去想办法?” 沈伯爷垂头丧气的说:“她又不是曲……” 话到嘴边他有点说不出口,都已经和离了,再提有什么用? 老夫人也知道儿子说的是谁,以前没钱的时候曲氏都会自己想办法筹措,哪还用他们在这愁眉苦脸。 她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打开榻上的小匣子,但她留个心眼,只拿了上面的一沓。 “我只有五百两,剩下的你自己看着办。” 老夫人也开始耍无赖,左右儿子买了那么多金银器,不行拿出去典当换银子。 沈伯爷直勾勾的看向她的手腕:“母亲,您的镯子也是拿公中银子买的,典了还能换个百八十两,您也别藏着掖着,一并给我。” 他就差直说老夫人中饱私囊了。 老夫人心想自己上辈子一定是缺了大德,怎么就生了这么个不成器的儿子。 但为了能舒服过日子,她一咬牙将两只大金镯子摘了下来,扔给碍眼的儿子。 “赶紧给我滚远点,别让我再看见你!” 至此,西亭伯爵的管家风波才告一段落。 后来一次赏菊宴,曲氏和沈云舒遇到了孙沁宜,三个女人久别叙旧。 孙沁宜给她们讲述了府里的现状,将母女二人佩服的五体投地。 曲氏深刻明白,老夫人就是欺软怕硬,她就是那个被人捏的软柿子。 沈云舒笑着说:“还是孙夫人有办法,老夫人受了这么多教训,想必定能收敛不少。” 孙沁宜回道:“下猛药才能治沉疴,我是个光脚的,自然不怕他们穿鞋的。他们若是让我不高兴,我就万事撒手不管,抱病卧床,用不了多久他们就得服软。” 沈云舒感叹道:“过往我就是顾虑太多才会被欺压。” 孙沁宜微笑点头:“嫩草怕霜霜怕日,恶人自有恶人磨。” 只要一个人够狠,不怕失去,那夜夜崩溃的就是别人。 第195章 尘埃落定 经过层层审查,鄂州案和广州案的涉案人员均已伏法。 仁宗拿着量刑单子反复看了多遍,确认没有遗漏。 累计涉案官员共四十三人,其中五品以上官员占了二十六人。鄂州节度使涉及谋反,判定秋后问斩,亲属流放。广州和鄂州知州参与到投敌卖国,但他们配合查案,能够将功补过,判定秋后问斩,亲属可免于流放。 唯独一个人让仁宗头疼,那就是卫国公。 他不仅敛财自用,还偷窃城防图,罪孽深重,斩首十遍都不为过。 但仁宗在他的案子上多有犹豫,一方面他对金国心有余悸,连强盛的辽国都只能苟延残喘,他不愿现在对外公开卫国公勾结金人叛变的事情。同时他还考虑到朝廷的体面,历代卫国公都是忠臣能将,这样的污名于朝廷而言都是一个笑话。 另一方面考虑的是慕北辰,他是自己留给太子的得力能臣,背负上叛敌之子的罪名无异于毁了他。 思虑良多后,仁宗提笔写上了勾结地方官员和大肆敛财的罪名,判决是囚禁终身。 刘公公站在后面感触良多,卫国公真是投了个好胎,抄家灭族的罪名在他这都高举轻放,偏他还不知足。 传旨时双喜低声问刘公公:“师傅,以往有爵在身的人判决都要褫夺爵位,就算不夺爵也得传位给他人,这圣旨里却只字不提是怎么回事?” 刘公公瞪了他一眼,小声回道:“平时看你百精百伶的,这点事想不明白?” 双喜是真没反应过来。 “我问你,判决了这么多人,官家可有提拔新人?” 除了月前调整了一部分官员,保证各州府的正常运营,确实再未进行任命。 刘公公站在殿前,抬头看向雕龙刻凤的重檐盝顶,心中感慨万千。 花团锦簇也会落幕,繁华终将归于平淡,天下亦然,官家亦然。 他决定最后提点提点傻徒弟:“官家想把施恩的机会让给太子,不剥夺卫国公爵位就是为了让太子册封慕北辰。” 双喜惊讶的捂住嘴,半晌才缓缓说道:“官家要让位?” 刘公公踹了他屁股一脚,骂道:“一惊一乍的干嘛?马上就要变天了,看明白自己的路,别吃屎都赶不上热乎的!” 双喜捂着被踹疼的屁股,心中暗自琢磨,师傅估计要陪仁宗终老,自己得赶紧抱上大腿,找好下家。 涉案官员的判决圣旨颁发后,慕北辰奉命到狱中宣旨,双喜主动请缨,紧随其后。 牢房前面关着的人罪名相对较轻,基本都是罚奉、降职,往里面走则是免职,最后几个牢房关押的都是重罪之人,他们的罪名一个比一个严重,从受贿到叛国,从养兵到叛乱,每一个人都罪大恶极。 这些罪犯领旨后有的哭天抢地,悔不当初;有点头颅低垂,目光呆滞;有的不停地在牢房里踱步,喃喃自语;还有的坐在墙角,宛如一具行尸走肉。 卫国公正襟危坐,牢房的空气中弥漫着腐朽和绝望的气息,他知道自己的生命已经走到了尽头。 这些日子他一直在祈祷,希望这一天能早点到来,给自己一个痛快的了断,总比囚禁在这暗无天日的牢房要强的多。 外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卫国公的心跳也随之加速,一切终于要尘埃落地了,他闭上眼睛,默默的等待着。 脚步声终于在他牢门前停下,他睁开眼睛,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怎么是你?” 双喜命牢头打开房门,慕北辰抬脚走了进去。 “卫国公希望是谁?” 卫国公张了张嘴,他喉咙干哑,仿佛被烈火烤炙过一般,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是好。 慕北辰懒得等他的回复,沉声说道:“在宣旨之前,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你说。” “众叛亲离的滋味如何?” 卫国公骤然抬头,怒目圆瞪,厉声问道:“你来这是为了看热闹的吗?” 双喜低头暗想,慕大人之前宣旨都时都直截了当,在这说了这么多话,估计不是为了看热闹,而是为了让你难受。 慕北辰轻笑出声,那笑声没有一丝温度,仿佛从幽冥地府中传出来一般。 ”比起看热闹,我更想看你生不如死。“ 他慢慢蹲下身子,双眼平视卫国公,眼神中透出一股冷冽的气息。 “你投敌叛国,视万千子民性命于不顾,出卖城防图,是为不忠。 “你私下放火,陷亲生母亲于危难,是为不孝。” “你不顾兄弟情义,大伯父好心下河救失足落水的你,你上岸时发现四周没人,一把将力竭的他踹入河中,亲眼看着他溺水而亡,是为不仁。” “你在魏侯案发时抛弃旧时盟友,命暗线将他刺杀,是为不义。” 慕北辰的声音低沉,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锋利的刀子,将卫国公所有的肮脏龌龊剖给众人看。 卫国公的脸色越发阴沉,他嘴唇紧闭,牙关紧咬,似乎在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双喜听完之后暗自心惊,这卫国公真是胆大包天、无所不用其极,恶行罄竹难书。 “你不仅不忠不孝不仁不义,还为了一己私欲谋害发妻,真是四恶俱全,十恶不赦。有时候我都好奇,你存活于这世间的意义是什么?” 卫国公癫狂般的哈哈大笑,他的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疯狂,身体也随之不停地颤抖。 突然笑声戛然而止,他死死盯住慕北辰,不屑的说道:“能为了什么?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如果不是我夺下卫国公之位,攒下硕大家业,你不过就是个平平无奇的世家公子,还能有今日的成就?” “我不甘于人下,不甘平庸,不能忍受人有我无,所有我想要的,都要亲手挣过来。你是我的儿子,你以为自己与我有什么不同吗?你做事狠辣,为达目的不折手段,以后也一定会落得和我一样的下场。” 人群后走出一人,她摘下斗篷,露出满头花白。 “母亲?” 老太君满脸愁容,声音却坚定有力:“你天生冷血,做事不计后果,辰儿所有之事都是为了家国天下,而你是为了一己私欲,你们本就不同。” “辰儿,我已见过他最后一面,我的儿子从今日起便死在这个狱中,以后我也再不会惦念。祖母余愿已了,你宣旨。” 慕北辰展开圣旨,宣读了起来。 卫国公听后宛如雷劈:“终身囚禁?不!你们不能这样,为什么不让我死个痛快!” 老太君垂在袖子里的手不停地转着佛珠,缓缓说道:“你犯下的罪过永远无法弥补,注定要用一生来偿还,往后余生你就在这监牢中悔过。” 而后一行人浩浩荡荡的离开。 卫国公呆滞地坐在冰冷的地上,眼神空洞无物,仿佛失去了所有的生机。 他嘴唇微微颤抖,喃喃问道:“一生吗?” 第196章 新皇即位 夜深人静,仁宗独自坐在大庆殿的龙椅上,望着空无一人的大殿,内心戚戚。 这里是他辛勤半生的地方,虽然万般不舍,但他日渐年老,政务也逐渐让他感到力不从心,是时候该放手了。 “这繁华盛世终将交到年轻人手里。” 刘公公站在仁宗身后,沉默不语。 官家只是在自言自语,他需要适应放权,需要调节空虚的内心,需要接受无所事事,而不是与人分享不安。 “待朕退位后,朕……哦不,那时候该说我了。我就和梓潼抱子弄孙,与安亲王一同游历全国,把想做的事情都做完,然后安然入土。” 刘公公也颇为伤感,但他还是笑着说:“官家正值盛年,身强体壮,大可以四处游玩,去看看您管制下的大好河山。” 仁宗不是一个纠结的人,他很快就释然了。 “是呀,去看大江大河,看百态人间,看烟火万象。” “无论您要去哪,别忘了老奴就行。” 仁宗抬头看他:“你不想继续辅助新君?” 历史上不乏连续辅助两代帝王的总管太监,人心总是追逐权贵,仁宗不敢轻易替谁定下后半生。 刘公公俯下腰,笑着指自己的后背,惨兮兮的说:“官家,您看老奴这腰,已经弯了半辈子,每日睡前都疼的要命。老奴以后只想跟您游走四方,挺直腰板看秀丽河山,不想再服侍别人了。” 仁宗拍了拍他的肩膀,欣慰的说:“老伙计,以后咱们就相伴到老。” 突然他又心有所想:“双喜是你带出来的得意门生,我让他伴在太子身边如何?” 刘公公心里明白,这是历代君王的惯用伎俩,虽然人卸任,但还不想完全失去对朝堂的把控,故而会留下一些眼线。 对于双喜来说这是机遇更是挑战,如何能赢得太子的信任,全看他自己了。 “但听官家安排。” 隔日大朝会,仁宗让刘公公宣读退位诏书。 众臣虽然心中有数,但没想到官家退位的如此利落,均震惊不已。 “朕在位三十余载,虽几经波折,面对过很多困境,幸赖祖宗之灵,总能转危为机,危而复存。朕仰瞻天文,俯察民心,选贤与能,属意太子,愿托万世之基业于他。望众卿尽心辅佐,从谏如流,缔造盛世。” 太子端庄地跪下,接过圣旨,高举过头。 文武百官齐喊:“圣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仁宗将头上的王冠戴到太子头上,问道:“儿呀,这王冠沉吗?” 太子仿佛感到千斤重担压在身上,肃然答道:“沉。” 仁宗拍了拍他的肩,语重心长的说:“记住它的重量,勿忘初心,勿忘民生,勿忘图强。” 新皇继位,万象一新,朝廷又迎来了新的开始。 对于百姓而言,王位更迭对他们的生活没有实质性的影响。 临近春节,家家户户张灯结彩,准备过年。 然而对于曲府而言,这个春节分外特别。 大房两个嫡系子女均要婚嫁,表小姐也要嫁人,明年要准备三场婚礼。 沈云舒的婚期定在草木繁盛的五月,曲琇莹和曲舒阳的婚期却迟迟定不下来。 曲宣修想先操办儿子的婚事,然后再操办女儿的,两门亲事要井然有序,绝不能忙中出乱。 曹将军却想一起操办,他的理由是娶媳妇是高兴的事,但嫁女儿实在太伤感,不如这边嫁出去一个姑娘,同时再迎进门一个姑娘,这样两相抵消,大家心里都好过些。 这番歪理邪说直接打动了曲大夫人,娇养大的姑娘嫁出去当然伤感,迎接新儿媳妇可以稍微降低一些难度的情绪,最重要的原因是夫君太过挑剔,两场婚事实在让她挠头。 合并举办,既省人省事还省银子,何乐而不为呢? 经过几轮协商,最终将亲事定在十月,这样大年初二都有姑娘回门,两家还能热闹些。 曲曹两家互婚的亲事创了汴京城首例,全城其乐融融,竟引其他人家争先效仿。 魏尚书眼下也很上火,从来都是男方着急娶,女方矜持婉拒,他这亲家实在是有点…… 猴急! 周父每旬都来信询问亲事,恨不得立刻把姑娘嫁出去。 他还开诚布公的说,自家大女儿生下是来还债的,小女儿是来讨债的,府里都快被她作上天了。 魏尚书不安的望向头顶的房盖,家里是不是得加固了? 一个魏源已经让他头大,再加上个周姑娘,府里恐怕还得扩建一下,否则不够两人作的。 就在所有人热热闹闹的准备过新年时,新帝下发了一纸诏书,让全城都躁动起来。 诏书对十余位官员进行任命,其中最令人瞩目的是慕北辰。 官家将他册封为新任卫国公,并提举为三司使,统领盐铁和市舶、度支以及户部,命其重新修订盐、茶、市舶条法。 托慕北辰的福,魏源接任大理寺卿一职。 圣旨下发后,魏源一脸惆怅的跑到官署,一屁股坐在慕北辰身旁。 “我的大人啊,这大理寺活多的要命,案子还层出穷,没有你我可怎么活啊?” 慕北辰一把推开他,从他屁股底下抽出新一年的工作事项,扔到他怀里。 “我给你整理好了明年的工作重点,你好好看,按条执行,至少可以保你安然度过一年。” 魏源再次凑到他身边,小声问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自己要升迁了呀?卫国公的尊荣是虚的,三司使可是满满的实权!盐铁掌管山泽之货,市舶掌管海上之货,度支掌管天下财赋,户部掌管户籍、税赋,这可都是肥得流油的好差事,我听着哈喇子都留了三尺。” 慕北辰转头问他:“官家掌管天下之财,难道他就能恣意挥霍了?” 魏源摇了摇头:“不能,御史台天天盯得死死的,就怕笔杆子闲下来。” 慕北辰起身走到桌前,将没看完的卷宗扔到魏源面前。 “三司还有监察使看管,肥得流油也只能忍着,收好你的哈喇子。有功夫研究我的事,还不如尽快将这些案宗审完,移交刑部。” 接过沉甸甸的案宗,魏源表情很痛苦。 “我的时间,我的安逸生活,我的大人,这一切都将离我而去,官家对我真的太残忍了!” 慕北辰又拿起没制定完的法案,全数推到魏源面前。 “你马上就是官家的妻妹夫了,与天家沾亲带故,不要整日胡说八道。最后给你一句忠告,心不动,人不妄动,不动则不痛。守住本心,别因为三瓜两枣把自己扔进去,你的仕途就一定能顺遂。” 魏源见他往外走,赶忙问道:“今天是小年,你要去哪?” 慕北辰没搭理他,径直走了出去。 钟墨用嘴摆口型:“去给曲府当上门女婿!” 第196章 新皇即位 夜深人静,仁宗独自坐在大庆殿的龙椅上,望着空无一人的大殿,内心戚戚。 这里是他辛勤半生的地方,虽然万般不舍,但他日渐年老,政务也逐渐让他感到力不从心,是时候该放手了。 “这繁华盛世终将交到年轻人手里。” 刘公公站在仁宗身后,沉默不语。 官家只是在自言自语,他需要适应放权,需要调节空虚的内心,需要接受无所事事,而不是与人分享不安。 “待朕退位后,朕……哦不,那时候该说我了。我就和梓潼抱子弄孙,与安亲王一同游历全国,把想做的事情都做完,然后安然入土。” 刘公公也颇为伤感,但他还是笑着说:“官家正值盛年,身强体壮,大可以四处游玩,去看看您管制下的大好河山。” 仁宗不是一个纠结的人,他很快就释然了。 “是呀,去看大江大河,看百态人间,看烟火万象。” “无论您要去哪,别忘了老奴就行。” 仁宗抬头看他:“你不想继续辅助新君?” 历史上不乏连续辅助两代帝王的总管太监,人心总是追逐权贵,仁宗不敢轻易替谁定下后半生。 刘公公俯下腰,笑着指自己的后背,惨兮兮的说:“官家,您看老奴这腰,已经弯了半辈子,每日睡前都疼的要命。老奴以后只想跟您游走四方,挺直腰板看秀丽河山,不想再服侍别人了。” 仁宗拍了拍他的肩膀,欣慰的说:“老伙计,以后咱们就相伴到老。” 突然他又心有所想:“双喜是你带出来的得意门生,我让他伴在太子身边如何?” 刘公公心里明白,这是历代君王的惯用伎俩,虽然人卸任,但还不想完全失去对朝堂的把控,故而会留下一些眼线。 对于双喜来说这是机遇更是挑战,如何能赢得太子的信任,全看他自己了。 “但听官家安排。” 隔日大朝会,仁宗让刘公公宣读退位诏书。 众臣虽然心中有数,但没想到官家退位的如此利落,均震惊不已。 “朕在位三十余载,虽几经波折,面对过很多困境,幸赖祖宗之灵,总能转危为机,危而复存。朕仰瞻天文,俯察民心,选贤与能,属意太子,愿托万世之基业于他。望众卿尽心辅佐,从谏如流,缔造盛世。” 太子端庄地跪下,接过圣旨,高举过头。 文武百官齐喊:“圣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仁宗将头上的王冠戴到太子头上,问道:“儿呀,这王冠沉吗?” 太子仿佛感到千斤重担压在身上,肃然答道:“沉。” 仁宗拍了拍他的肩,语重心长的说:“记住它的重量,勿忘初心,勿忘民生,勿忘图强。” 新皇继位,万象一新,朝廷又迎来了新的开始。 对于百姓而言,王位更迭对他们的生活没有实质性的影响。 临近春节,家家户户张灯结彩,准备过年。 然而对于曲府而言,这个春节分外特别。 大房两个嫡系子女均要婚嫁,表小姐也要嫁人,明年要准备三场婚礼。 沈云舒的婚期定在草木繁盛的五月,曲琇莹和曲舒阳的婚期却迟迟定不下来。 曲宣修想先操办儿子的婚事,然后再操办女儿的,两门亲事要井然有序,绝不能忙中出乱。 曹将军却想一起操办,他的理由是娶媳妇是高兴的事,但嫁女儿实在太伤感,不如这边嫁出去一个姑娘,同时再迎进门一个姑娘,这样两相抵消,大家心里都好过些。 这番歪理邪说直接打动了曲大夫人,娇养大的姑娘嫁出去当然伤感,迎接新儿媳妇可以稍微降低一些难度的情绪,最重要的原因是夫君太过挑剔,两场婚事实在让她挠头。 合并举办,既省人省事还省银子,何乐而不为呢? 经过几轮协商,最终将亲事定在十月,这样大年初二都有姑娘回门,两家还能热闹些。 曲曹两家互婚的亲事创了汴京城首例,全城其乐融融,竟引其他人家争先效仿。 魏尚书眼下也很上火,从来都是男方着急娶,女方矜持婉拒,他这亲家实在是有点…… 猴急! 周父每旬都来信询问亲事,恨不得立刻把姑娘嫁出去。 他还开诚布公的说,自家大女儿生下是来还债的,小女儿是来讨债的,府里都快被她作上天了。 魏尚书不安的望向头顶的房盖,家里是不是得加固了? 一个魏源已经让他头大,再加上个周姑娘,府里恐怕还得扩建一下,否则不够两人作的。 就在所有人热热闹闹的准备过新年时,新帝下发了一纸诏书,让全城都躁动起来。 诏书对十余位官员进行任命,其中最令人瞩目的是慕北辰。 官家将他册封为新任卫国公,并提举为三司使,统领盐铁和市舶、度支以及户部,命其重新修订盐、茶、市舶条法。 托慕北辰的福,魏源接任大理寺卿一职。 圣旨下发后,魏源一脸惆怅的跑到官署,一屁股坐在慕北辰身旁。 “我的大人啊,这大理寺活多的要命,案子还层出穷,没有你我可怎么活啊?” 慕北辰一把推开他,从他屁股底下抽出新一年的工作事项,扔到他怀里。 “我给你整理好了明年的工作重点,你好好看,按条执行,至少可以保你安然度过一年。” 魏源再次凑到他身边,小声问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自己要升迁了呀?卫国公的尊荣是虚的,三司使可是满满的实权!盐铁掌管山泽之货,市舶掌管海上之货,度支掌管天下财赋,户部掌管户籍、税赋,这可都是肥得流油的好差事,我听着哈喇子都留了三尺。” 慕北辰转头问他:“官家掌管天下之财,难道他就能恣意挥霍了?” 魏源摇了摇头:“不能,御史台天天盯得死死的,就怕笔杆子闲下来。” 慕北辰起身走到桌前,将没看完的卷宗扔到魏源面前。 “三司还有监察使看管,肥得流油也只能忍着,收好你的哈喇子。有功夫研究我的事,还不如尽快将这些案宗审完,移交刑部。” 接过沉甸甸的案宗,魏源表情很痛苦。 “我的时间,我的安逸生活,我的大人,这一切都将离我而去,官家对我真的太残忍了!” 慕北辰又拿起没制定完的法案,全数推到魏源面前。 “你马上就是官家的妻妹夫了,与天家沾亲带故,不要整日胡说八道。最后给你一句忠告,心不动,人不妄动,不动则不痛。守住本心,别因为三瓜两枣把自己扔进去,你的仕途就一定能顺遂。” 魏源见他往外走,赶忙问道:“今天是小年,你要去哪?” 慕北辰没搭理他,径直走了出去。 钟墨用嘴摆口型:“去给曲府当上门女婿!” 第197章 阖家欢乐 老太君喜静,过年除了进宫赴宴,基本不会离开静心堂。 卫国公获罪并没有牵连其他人,初夫人也还带着慕宸轩在府内生活。 慕北辰不愿意管理庶务,府里事务暂时交由初夫人打理,待沈云舒嫁进来后再接手。 初夫人没了卫国公夫人的身份,不仅没有消沉,反倒热情起来。 她比卫国公识趣,很快就认清了自己罪臣之妻的身份,儿子未来的前途都要依靠慕北辰,故而事事都谨守本分,不争不抢。 没了卫国公,她不用晨起伺候人,整日睡到日上三竿,不用工于心计,万事都可以随心所欲,竟比之前自在。 曲氏听闻慕北辰年年都是自己过小年,征求曲老太爷同意后,直接邀请他参加曲府的家宴。 故而才有了钟墨的戏言,给曲府做上门女婿。 慕北辰到曲府赴宴,一时半会不能出来。 钟墨笑嘻嘻的跑进怡和轩,雪芽说给他留了灶糖,他现在有人惦记,不是孤家寡人了。 曲府的小年家宴只有两位老人和大房一家,二房得除夕才能回来团聚。 众人依次坐下,曲宣修环视一周,他关心的人都在,心中很是圆满。 曲老太爷和老夫人也很高兴,这个节过的格外舒坦,再不用担心女儿给婆母站规矩了。 菜都已上齐,老太爷提杯:“今日难得全府团圆,我心甚慰。大家要记得,一家人休戚与共,荣辱与共,生死与共,命运与共,唯有齐心协力才能永葆家门昌盛。” 众人谨听老太爷教诲,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曲宣修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再次提杯:“明年府里的三个小辈都要成亲了,这是天大的喜事,子孙繁盛,后代才能兴旺。希望你们将父亲的教诲牢记于心,我妈同根共祖、血脉相连,凡事都要互帮互助,戮力同心。” 大家继续饮尽杯中酒。 曲琇莹见慕北辰放下酒杯就为表妹夹菜,俏皮的说:“慕大人第一次来我们府上用餐,只给表妹夹菜不好,要不你也提一杯?” 曲大夫人赶忙为女儿找补:“叫什么慕大人,现在得称国公爷了。” 老太爷笑呵呵的说:“对,今时不同往日,咱们敬卫国公一杯。” 慕北辰是未来的外孙女婿,以云舒重亲情的性子,以后必然常常来往,这门亲事对他们来说是锦上添花,于整个家族都大有助益。 慕北辰起身:“北辰多谢众位长辈抬爱,官位乃身外之物,既然回到家中,长辈直呼晚辈的名字即可。今日有幸参加家宴,晚辈特备下龙凤团茶,以贺曲府三喜临门。” 曲琇莹很疑惑,她和哥哥的婚事算是两喜,这表妹夫总不能把自己的亲事也算作一喜。 “这第三喜从何来?” 年轻一辈不知,老太爷和曲宣修却心照不宣。 老太爷笑着说:“这也不是什么秘密,官家即将任命老夫为太傅。” 一府人均面带喜色,从太子太傅到太傅,老太爷官升一级,已然荣升为一品大员。 沈云舒起身和慕北辰一起敬酒:“这酒不仅要祝贺外祖父,还要祝贺外祖母荣升一品诰命呢?” 老夫人嗔道:“我看你是嘲笑我?” 曲琇莹不明所以,问道:“祖母为什么这么讲?” 曲大夫人敲了敲女儿的榆木脑袋。 “傻孩子,你祖母年过花甲才封上一品诰命,你表妹刚成亲就是一品诰命,你说气不气人?” 别人辛苦一生才挣得诰命,沈云舒却在二八年纪,结门亲事就能荣获一品诰命,估计汴京城所有的女眷都得嫉妒的眼红。 众女子心理不平衡,纷纷向慕北辰和沈云舒敬酒,慕北辰酒量尚可,倒是无碍,沈云舒却被灌的七荤八素。 曲氏看着其乐融融的一家子,内心充斥着幸福感。 汴京城从来都是几家欢喜几家愁。 西亭伯爵府今晚格外寂静,只有寿安堂的灯还亮着。 “母亲,使不得啊!” 老夫人这半年被孙沁宜压制死死的,她贼心不死,又想故技重施给沈伯爷纳妾。 “如何使不得?你现在只有一妻一妾,你满城看看,谁像你这样子嗣凋零?” 沈伯爷惴惴的说:“忠诚伯还不如我呢?” 老夫人气不打一处来:“净说丧气话,忠诚伯怕媳妇,你……” 沈伯爷毫不犹豫的回道:“我也怕!” “她要是不高兴,我是吃不好喝不好也睡不好,没看您今天才提个话头,她就直接抱病卧床了嘛。您就当行行好,心疼心疼儿子,千万别再惹事生非了。” 老夫人轮起拳头就锤他:“我怎么惹事生非了?这一切还不都是为了你好。” 沈伯爷这些日子痛定思痛,想明白了一个道理。 “母亲,您只要一为我好,就准没有好事。” “为我好,给我讨了个蛇蝎心肠的妾室,还差点让我被风尘女子玷污?为我好,唆使我和离,还让我断绝父女关系,将那么金贵的女婿推之门外?” 老夫人打断他:“慕北辰金贵在哪了?他父亲不是被终身囚禁在大牢里了吗?” 沈伯爷蔫头耷脑的说:“我今天遇到了之前有交情的翰林学士,他说慕北辰不仅被提为卫国公,官家还委以三司使的重任,是殿前大红人。他还说,曲老太爷马上要被封太傅,曲家如今满门荣光。” “母亲,您就安生些,这么多贵亲都被您搅黄了,我已经是满城的笑柄。以后的日子,我只想安稳的过日子,再也禁不起折腾了。” 说完沈伯爷就离开寿安堂,回屋哄夫人去了。 老夫人整个人愣在原地,她都做了什么? 第197章 阖家欢乐 老太君喜静,过年除了进宫赴宴,基本不会离开静心堂。 卫国公获罪并没有牵连其他人,初夫人也还带着慕宸轩在府内生活。 慕北辰不愿意管理庶务,府里事务暂时交由初夫人打理,待沈云舒嫁进来后再接手。 初夫人没了卫国公夫人的身份,不仅没有消沉,反倒热情起来。 她比卫国公识趣,很快就认清了自己罪臣之妻的身份,儿子未来的前途都要依靠慕北辰,故而事事都谨守本分,不争不抢。 没了卫国公,她不用晨起伺候人,整日睡到日上三竿,不用工于心计,万事都可以随心所欲,竟比之前自在。 曲氏听闻慕北辰年年都是自己过小年,征求曲老太爷同意后,直接邀请他参加曲府的家宴。 故而才有了钟墨的戏言,给曲府做上门女婿。 慕北辰到曲府赴宴,一时半会不能出来。 钟墨笑嘻嘻的跑进怡和轩,雪芽说给他留了灶糖,他现在有人惦记,不是孤家寡人了。 曲府的小年家宴只有两位老人和大房一家,二房得除夕才能回来团聚。 众人依次坐下,曲宣修环视一周,他关心的人都在,心中很是圆满。 曲老太爷和老夫人也很高兴,这个节过的格外舒坦,再不用担心女儿给婆母站规矩了。 菜都已上齐,老太爷提杯:“今日难得全府团圆,我心甚慰。大家要记得,一家人休戚与共,荣辱与共,生死与共,命运与共,唯有齐心协力才能永葆家门昌盛。” 众人谨听老太爷教诲,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曲宣修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再次提杯:“明年府里的三个小辈都要成亲了,这是天大的喜事,子孙繁盛,后代才能兴旺。希望你们将父亲的教诲牢记于心,我妈同根共祖、血脉相连,凡事都要互帮互助,戮力同心。” 大家继续饮尽杯中酒。 曲琇莹见慕北辰放下酒杯就为表妹夹菜,俏皮的说:“慕大人第一次来我们府上用餐,只给表妹夹菜不好,要不你也提一杯?” 曲大夫人赶忙为女儿找补:“叫什么慕大人,现在得称国公爷了。” 老太爷笑呵呵的说:“对,今时不同往日,咱们敬卫国公一杯。” 慕北辰是未来的外孙女婿,以云舒重亲情的性子,以后必然常常来往,这门亲事对他们来说是锦上添花,于整个家族都大有助益。 慕北辰起身:“北辰多谢众位长辈抬爱,官位乃身外之物,既然回到家中,长辈直呼晚辈的名字即可。今日有幸参加家宴,晚辈特备下龙凤团茶,以贺曲府三喜临门。” 曲琇莹很疑惑,她和哥哥的婚事算是两喜,这表妹夫总不能把自己的亲事也算作一喜。 “这第三喜从何来?” 年轻一辈不知,老太爷和曲宣修却心照不宣。 老太爷笑着说:“这也不是什么秘密,官家即将任命老夫为太傅。” 一府人均面带喜色,从太子太傅到太傅,老太爷官升一级,已然荣升为一品大员。 沈云舒起身和慕北辰一起敬酒:“这酒不仅要祝贺外祖父,还要祝贺外祖母荣升一品诰命呢?” 老夫人嗔道:“我看你是嘲笑我?” 曲琇莹不明所以,问道:“祖母为什么这么讲?” 曲大夫人敲了敲女儿的榆木脑袋。 “傻孩子,你祖母年过花甲才封上一品诰命,你表妹刚成亲就是一品诰命,你说气不气人?” 别人辛苦一生才挣得诰命,沈云舒却在二八年纪,结门亲事就能荣获一品诰命,估计汴京城所有的女眷都得嫉妒的眼红。 众女子心理不平衡,纷纷向慕北辰和沈云舒敬酒,慕北辰酒量尚可,倒是无碍,沈云舒却被灌的七荤八素。 曲氏看着其乐融融的一家子,内心充斥着幸福感。 汴京城从来都是几家欢喜几家愁。 西亭伯爵府今晚格外寂静,只有寿安堂的灯还亮着。 “母亲,使不得啊!” 老夫人这半年被孙沁宜压制死死的,她贼心不死,又想故技重施给沈伯爷纳妾。 “如何使不得?你现在只有一妻一妾,你满城看看,谁像你这样子嗣凋零?” 沈伯爷惴惴的说:“忠诚伯还不如我呢?” 老夫人气不打一处来:“净说丧气话,忠诚伯怕媳妇,你……” 沈伯爷毫不犹豫的回道:“我也怕!” “她要是不高兴,我是吃不好喝不好也睡不好,没看您今天才提个话头,她就直接抱病卧床了嘛。您就当行行好,心疼心疼儿子,千万别再惹事生非了。” 老夫人轮起拳头就锤他:“我怎么惹事生非了?这一切还不都是为了你好。” 沈伯爷这些日子痛定思痛,想明白了一个道理。 “母亲,您只要一为我好,就准没有好事。” “为我好,给我讨了个蛇蝎心肠的妾室,还差点让我被风尘女子玷污?为我好,唆使我和离,还让我断绝父女关系,将那么金贵的女婿推之门外?” 老夫人打断他:“慕北辰金贵在哪了?他父亲不是被终身囚禁在大牢里了吗?” 沈伯爷蔫头耷脑的说:“我今天遇到了之前有交情的翰林学士,他说慕北辰不仅被提为卫国公,官家还委以三司使的重任,是殿前大红人。他还说,曲老太爷马上要被封太傅,曲家如今满门荣光。” “母亲,您就安生些,这么多贵亲都被您搅黄了,我已经是满城的笑柄。以后的日子,我只想安稳的过日子,再也禁不起折腾了。” 说完沈伯爷就离开寿安堂,回屋哄夫人去了。 老夫人整个人愣在原地,她都做了什么? 第198章 倾城聘礼 天地风霜尽,乾坤气象和。 历添新岁月,春满旧山河。 新皇继位的首个春节过的热闹非凡! 从小年起,皇宫和街市就接连举行了近一个月的庆祝活动,包括全天开放夜市、燃放烟火、百官赐宴等。 这些丰富多彩的活动让整座都城都沉浸在欢乐和喜庆的气氛中。 除了常规的走亲访友,定亲的人家还有一个习俗,男方要给女方准备节序之礼。 卫国公府的节礼被满城传赞,既按常规送上节物、肉食、茶果,还送了整整五大箱珠翠首饰以及古董、金器,充分彰显了对未婚妻的重视,同时还让世人见识到了国公府的财力。 曲府也大度的回礼,送上彩缎、鹅酒、茶饼和女工巧作等物件。 其他回礼还算正常,唯独装女工巧作的箱子装上了锁头,颇有不能示人的意思。 慕北辰心领神会,立即让钟墨将木箱抬到屋内,然后屏退了其他人。 钟墨心中默默嘀咕:一个装女红的箱子有什么好保密的,藏的严严实实干嘛? 不一会,屋内就传出了一阵阵爽朗的笑声。 钟墨被主子笑的毛骨悚然,忍不住好奇地趴门望去。 只见慕北辰挨个翻看绣品和衣物,一方绣着歪歪扭扭竹子的帕子,一件针脚疏密不一的大氅,还有一双明显不对称的靴子,直笑得他浑身乱颤。 他暗自做了个决定,府里要找几个手工好的绣娘,未婚妻的女红短期是难以提升了。 沈云舒十分有自知之明,她只做了简单的绣品,没敢挑战衣物裁制,就算真做了估计他也穿不出去…… 这箱子里唯一能拿的出手的就是送给老太君的抹额,慕北辰摸着修剪得有点斜的边线,心想自家未婚妻估计只动了剪子,刺绣应该是出自他人之手。 钟墨看完之后默默转身,他好像偷看到了不得了的事…… 会不会被未来的女主子灭口? 慕北辰将抹额装好准备一会给祖母送去,其他女工则分门别类的放好,仔细贴上日期,他要以后慢慢比对,看看娘子能不能有进步。 暖风将冬雪拂散,万物复苏,彩蝶纷飞,一转眼就到了立春。 慕北辰和沈云舒的婚事进入了最后阶段。 老太君和曲老夫人择吉日下定礼,一箱箱定礼被抬入曲府,销金裙褶、珠翠首饰、缎匹茶饼让人眼花缭乱。 曲府则回以珠翠须掠、皂罗巾缎、金玉帕环、回鱼箸等物,丝毫没因为是外孙女而有所敷衍。 各府都对曲府的仁义作为交口称赞,反之西亭伯爵府越发的门庭冷落,没人愿意再与其来往。 临近下聘,沈云舒屋内人来人往,宾客络绎不绝,就连昭庆公主、五公主和宰相夫人都亲自来为她添妆,声势之大,十年之内无人匹敌。 为什么说十年呢? 因为上一位如此风光大嫁之人正是宰相之妻,长乐郡主赵晚晴。 李雯看着沈云舒的嫁妆单子频频咋舌,曲氏将自己大半嫁妆都给了女儿,曲府按照曲琇莹的标准同样备了一份嫁妆,还有慕北辰近一年送来的珠宝珍玩,单子洋洋洒洒的铺满了一桌子。 她将嫁妆单子拿给赵晚晴看,羡慕的说道:“姐姐,你看看云舒这些房奁、珍宝、首饰、田产、山园,这份嫁妆足够娶我两次了。” 赵晚晴点了点她的脑门,嗔笑着说:“安亲王府一半的家产都在你手里,你还用得着羡慕别人?满城比你有钱的贵妇可不多。” 昭庆公主也笑着说:“等卫国公府把聘礼送过来,云舒的嫁妆才真正羡煞旁人呢。驸马都说了,慕北辰可是把自己的家当都送给你当聘礼了。” 五公主撇嘴说道:“嫁妆再多又怎样,慕北辰一天忙的脚不沾地,估计根本没时间陪你。” 哪像她夫君,天天到点就下值,没事就陪她四处游玩,体贴的很。 昭庆公主对自己这个五妹也很宠溺,她虽然嘴上不饶人,但是心地不坏。 “是,我的妹夫最体贴,像狗皮膏药一样粘着你,可满意了?” 几个女子笑成了一团。 日子弹指一挥间,转瞬就到了卫国公府下聘的日子。 定亲一年,全城人都知道新任的卫国公是个情种,有好事的人更是早早就围在国公府门口,等着看倾城聘礼。 清晨,琳琅满目的聘礼陆续从卫国公府抬出,从府门抬到街头,一眼望不到尽头。 在阳光的照耀下,这些金银细软、奇珍异宝闪烁着耀眼的光辉,吸引了无数人的目光。 其中最引人瞩目的是一顶通体由黄金打造的花轿,上面镶嵌着各种宝石和珍珠,璀璨夺目,直将围观群众看得瞠目结舌。 “我的天老爷,公主出嫁也不过如此,卫国公是下血本了。” “你懂什么,卫国公府百年基业,弄出这份聘礼还不轻而易举。” “钱倒是好说,单说这顶轿子,不得由百名工匠精心打造啊,上面一个珠子都够我们百姓花一年了。” “听说成亲日,卫国公府要在巷子里连续设宴三天,全城百姓都可以随便吃喝,到时候咱们一同去喝国公爷的喜酒。” 周围百姓一片附和声。 沈伯爷局促不安的藏在人群中,虽然女儿与自己不亲厚,但毕竟也是从小看到大,此刻他的心里十分不是滋味。 他伸手摸了摸袖子里的金镯子,这是他攒了半年的月钱给女儿买的,如今看到慕北辰的这些聘礼,他竟不知道如何送出手。 人群中有人认出了沈伯爷,惊呼:“这不是和卫国公夫人断了亲的西亭伯嘛,怎么躲在人群里,是见不得人了吗?” 有人坏心思的附和:“西亭伯哪是见不得人,见不得女儿还差不多。” 两人对话引来一通哄笑,其他人均投来幸灾乐祸的目光。 沈伯爷现在最怕人提起这事,吓得如惊弓之鸟,马上落荒而逃。 孙沁宜晚间发现沈伯爷闷闷不乐,问了随从才知道他今日在街上被人奚落。 到底是夫妻, 孙沁宜不忍看他郁郁寡欢,上前说道:“云舒的成亲宴曲府有邀请我,你的填妆我帮你送去。” 沈伯爷心中的大石终于落下,赶紧将金镯子递给夫人。 孙沁宜犹豫了片刻接着说道:“之前跟你要了一千两银子,我当时是存了私心。” 沈伯爷没有插嘴,静静听她说话。 “除了日常采买还剩下四百两银子,我还有一百两私房钱,我私下给云舒备了一套嫁妆。虽然不多,但也是府里的一片心意。” 毕竟沈云舒出自西亭伯爵府,流着沈伯爷的血脉, 每个女孩出嫁应该都希望得到全家人的祝福,孙沁宜不想让这个屡次帮自己的女孩留有遗憾。 沈伯爷眼中含泪,感激的握住夫人的手。 一年过去了,他已经彻头彻尾的想明白,之前是他薄待了妻女。不能亲手将女儿嫁出去,他心中是遗憾的,这些银子就当是弥补他的过失。 “都听夫人的。” 以后他定会万事听夫人的,努力把这个家支撑起来。 第198章 倾城聘礼 天地风霜尽,乾坤气象和。 历添新岁月,春满旧山河。 新皇继位的首个春节过的热闹非凡! 从小年起,皇宫和街市就接连举行了近一个月的庆祝活动,包括全天开放夜市、燃放烟火、百官赐宴等。 这些丰富多彩的活动让整座都城都沉浸在欢乐和喜庆的气氛中。 除了常规的走亲访友,定亲的人家还有一个习俗,男方要给女方准备节序之礼。 卫国公府的节礼被满城传赞,既按常规送上节物、肉食、茶果,还送了整整五大箱珠翠首饰以及古董、金器,充分彰显了对未婚妻的重视,同时还让世人见识到了国公府的财力。 曲府也大度的回礼,送上彩缎、鹅酒、茶饼和女工巧作等物件。 其他回礼还算正常,唯独装女工巧作的箱子装上了锁头,颇有不能示人的意思。 慕北辰心领神会,立即让钟墨将木箱抬到屋内,然后屏退了其他人。 钟墨心中默默嘀咕:一个装女红的箱子有什么好保密的,藏的严严实实干嘛? 不一会,屋内就传出了一阵阵爽朗的笑声。 钟墨被主子笑的毛骨悚然,忍不住好奇地趴门望去。 只见慕北辰挨个翻看绣品和衣物,一方绣着歪歪扭扭竹子的帕子,一件针脚疏密不一的大氅,还有一双明显不对称的靴子,直笑得他浑身乱颤。 他暗自做了个决定,府里要找几个手工好的绣娘,未婚妻的女红短期是难以提升了。 沈云舒十分有自知之明,她只做了简单的绣品,没敢挑战衣物裁制,就算真做了估计他也穿不出去…… 这箱子里唯一能拿的出手的就是送给老太君的抹额,慕北辰摸着修剪得有点斜的边线,心想自家未婚妻估计只动了剪子,刺绣应该是出自他人之手。 钟墨看完之后默默转身,他好像偷看到了不得了的事…… 会不会被未来的女主子灭口? 慕北辰将抹额装好准备一会给祖母送去,其他女工则分门别类的放好,仔细贴上日期,他要以后慢慢比对,看看娘子能不能有进步。 暖风将冬雪拂散,万物复苏,彩蝶纷飞,一转眼就到了立春。 慕北辰和沈云舒的婚事进入了最后阶段。 老太君和曲老夫人择吉日下定礼,一箱箱定礼被抬入曲府,销金裙褶、珠翠首饰、缎匹茶饼让人眼花缭乱。 曲府则回以珠翠须掠、皂罗巾缎、金玉帕环、回鱼箸等物,丝毫没因为是外孙女而有所敷衍。 各府都对曲府的仁义作为交口称赞,反之西亭伯爵府越发的门庭冷落,没人愿意再与其来往。 临近下聘,沈云舒屋内人来人往,宾客络绎不绝,就连昭庆公主、五公主和宰相夫人都亲自来为她添妆,声势之大,十年之内无人匹敌。 为什么说十年呢? 因为上一位如此风光大嫁之人正是宰相之妻,长乐郡主赵晚晴。 李雯看着沈云舒的嫁妆单子频频咋舌,曲氏将自己大半嫁妆都给了女儿,曲府按照曲琇莹的标准同样备了一份嫁妆,还有慕北辰近一年送来的珠宝珍玩,单子洋洋洒洒的铺满了一桌子。 她将嫁妆单子拿给赵晚晴看,羡慕的说道:“姐姐,你看看云舒这些房奁、珍宝、首饰、田产、山园,这份嫁妆足够娶我两次了。” 赵晚晴点了点她的脑门,嗔笑着说:“安亲王府一半的家产都在你手里,你还用得着羡慕别人?满城比你有钱的贵妇可不多。” 昭庆公主也笑着说:“等卫国公府把聘礼送过来,云舒的嫁妆才真正羡煞旁人呢。驸马都说了,慕北辰可是把自己的家当都送给你当聘礼了。” 五公主撇嘴说道:“嫁妆再多又怎样,慕北辰一天忙的脚不沾地,估计根本没时间陪你。” 哪像她夫君,天天到点就下值,没事就陪她四处游玩,体贴的很。 昭庆公主对自己这个五妹也很宠溺,她虽然嘴上不饶人,但是心地不坏。 “是,我的妹夫最体贴,像狗皮膏药一样粘着你,可满意了?” 几个女子笑成了一团。 日子弹指一挥间,转瞬就到了卫国公府下聘的日子。 定亲一年,全城人都知道新任的卫国公是个情种,有好事的人更是早早就围在国公府门口,等着看倾城聘礼。 清晨,琳琅满目的聘礼陆续从卫国公府抬出,从府门抬到街头,一眼望不到尽头。 在阳光的照耀下,这些金银细软、奇珍异宝闪烁着耀眼的光辉,吸引了无数人的目光。 其中最引人瞩目的是一顶通体由黄金打造的花轿,上面镶嵌着各种宝石和珍珠,璀璨夺目,直将围观群众看得瞠目结舌。 “我的天老爷,公主出嫁也不过如此,卫国公是下血本了。” “你懂什么,卫国公府百年基业,弄出这份聘礼还不轻而易举。” “钱倒是好说,单说这顶轿子,不得由百名工匠精心打造啊,上面一个珠子都够我们百姓花一年了。” “听说成亲日,卫国公府要在巷子里连续设宴三天,全城百姓都可以随便吃喝,到时候咱们一同去喝国公爷的喜酒。” 周围百姓一片附和声。 沈伯爷局促不安的藏在人群中,虽然女儿与自己不亲厚,但毕竟也是从小看到大,此刻他的心里十分不是滋味。 他伸手摸了摸袖子里的金镯子,这是他攒了半年的月钱给女儿买的,如今看到慕北辰的这些聘礼,他竟不知道如何送出手。 人群中有人认出了沈伯爷,惊呼:“这不是和卫国公夫人断了亲的西亭伯嘛,怎么躲在人群里,是见不得人了吗?” 有人坏心思的附和:“西亭伯哪是见不得人,见不得女儿还差不多。” 两人对话引来一通哄笑,其他人均投来幸灾乐祸的目光。 沈伯爷现在最怕人提起这事,吓得如惊弓之鸟,马上落荒而逃。 孙沁宜晚间发现沈伯爷闷闷不乐,问了随从才知道他今日在街上被人奚落。 到底是夫妻, 孙沁宜不忍看他郁郁寡欢,上前说道:“云舒的成亲宴曲府有邀请我,你的填妆我帮你送去。” 沈伯爷心中的大石终于落下,赶紧将金镯子递给夫人。 孙沁宜犹豫了片刻接着说道:“之前跟你要了一千两银子,我当时是存了私心。” 沈伯爷没有插嘴,静静听她说话。 “除了日常采买还剩下四百两银子,我还有一百两私房钱,我私下给云舒备了一套嫁妆。虽然不多,但也是府里的一片心意。” 毕竟沈云舒出自西亭伯爵府,流着沈伯爷的血脉, 每个女孩出嫁应该都希望得到全家人的祝福,孙沁宜不想让这个屡次帮自己的女孩留有遗憾。 沈伯爷眼中含泪,感激的握住夫人的手。 一年过去了,他已经彻头彻尾的想明白,之前是他薄待了妻女。不能亲手将女儿嫁出去,他心中是遗憾的,这些银子就当是弥补他的过失。 “都听夫人的。” 以后他定会万事听夫人的,努力把这个家支撑起来。 第199章 十里红妆 天还没亮,西亭伯爵府陆续搬出了十余台嫁妆。 除了孙沁宜提前备好的东西,沈伯爷连夜翻箱倒柜,将自己珍藏的古董玉器都一股脑地装进樟木箱里。 沈伯爷欣慰地看着满满登登的嫁妆箱,长舒了一口气。 他虽然不是位尽职的父亲,但也终为女儿尽了份心意。 孙沁宜带着嫁妆来到曲府,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将嫁妆单子交给沈云舒。 “这是你父亲和我的心意,祝你们青丝相聚,白首不离。” 曲氏和沈云舒未曾想沈伯爷能做到如此地步,单子里很多东西都是他心爱之物,看来是出自真心的。 曲老太爷感慨:“到底是父女,打断骨头连着筋,伯爷给你,你就收下。” 沈云舒内心除了惊讶还有释然,有孙沁宜在,父亲也会过的愈发好。 天光大亮,卫国公府门口开出一条畅通无阻的大道,观礼的百姓们静等迎亲队伍出门。 有的人出来早,还未吃饭,就在路边的包子铺随便买了几个包子,一边张望一边吃。 不多时,国公府内有人高喊:“吉时已到!” 慕北辰一身红袍,头戴红锦玉冠走出府门。他五官轮廓分明,一双眸子如寒星般璀璨明亮,以往不苟言笑的脸上也挂着浅笑,整个人都喜庆了几分。 他翻身骑上高壮白驹,赵青宸、魏源等人紧随其后,长长的迎亲队伍一路铜锣打鼓,吹吹打打,好不热闹。 全城百姓都翘首踮足,簇拥观望着这场仅次于皇家的盛大婚礼。 到了曲府,曲舒阳带着一众翰林学士堵在门口,气势汹汹的向慕北辰索要催妆诗。 赵青宸低声问魏源:“你家大人带咱们两个来迎亲,该不是让我们跟翰林学士对诗?” 魏源想了想自己作诗的水平,小声回道:“不可能,要是靠着咱们,他得打一辈子光棍!今早钟墨给我了一个钱袋子,估计是另有所图,咱们见机行事即可。” 曲舒阳高声说道:“娇娘新嫁绿罗襦,新郎帘外作催妆。卫国公,你若对不好催妆诗,我们绝对不会让你进门。” 周围群众也起哄:“就是,新娘子,催出来,快对诗。” 慕北辰胸有成竹的说:“今日幸为秦晋会,早教鸾凤下妆楼。” 另有翰林学士出题:“催妆既要裁篇咏,凤吹鸾歌早会迎。” 慕北辰不假思索地回道:“高卷珠帘明点烛,试教菩萨看麻胡。” 赵青宸撅嘴说道:“他分明是想单干,根本用不上我们。” 再次有人出题:“十步笙歌响碧霄,严妆无力夜迢迢。” 慕北辰回道:“羞将双黛凭人试,留与慕郎见后描。” 所有人都深觉新郎官不要脸,对诗总往自己身上说。 就在众位翰林院学士低头苦思冥想时,慕北辰摆了个军中常见的进攻手势。 赵青宸扬手便将提前准备好的银钱扔了出去,大声喊道:“娘家拦门的人肚里存货太多,咱们不能等,兄弟们,冲啊!” 众人被碎银子砸的四处闪躲,队形顿时被搅乱。 一群翰林院官员哪拦得住皇城司和大理寺的莽夫,几下就被人冲散了队伍。 曲琇莹听着外面混乱的声音,笑着说:“迎亲的队伍来了,新娘子,咱们出发。” 曲舒阳见阻拦结亲队伍无望,立刻回到怡和轩。 新娘出嫁头不见天脚不落地,要兄长背上轿子,他责无旁贷。 曲氏泪眼汪汪,亲手将红盖头覆到女儿头上,尽管万般不舍,女儿长大终有一天要离开父母。 曲老夫人也忍不住抹泪,屋里渐渐响起抽泣声。 媒人赶忙说道:“花好月圆,喜事连连,亲家母可不兴哭哭啼啼的,新娘妆哭花可就不美了。” 曲老夫人抹了抹眼泪,强忍心酸拉开女儿,让曲舒阳背外孙女上轿。 红妆嫣然挥别日,别离之痛刻心长。嫁女心酸泪满襟,只盼夫妻情意长。 曲舒阳稳妥的将表妹背到身上,能亲手送她出嫁,也算了却心中遗憾。 大红地毯一眼望不到尽头,汀溪和雪芽走在前面撒花瓣和五谷。 观礼众人终于看到了新娘,足抵红莲,红衣素手,一袭嫁衣更显风姿绰约。 即便是不掀开盖头,众人也能想象得出新娘是何等的天姿国色。 行至门口,曲舒阳定定的看向慕北辰。 “我曲氏素来以盛嫁女,容不得夫家慢待,否则我们定会举全族之力将她迎回。” 慕北辰朝曲家亲长深鞠一躬:“北辰今日得娶佳人,定予一己真心,执手共度一生 ,深情不负。” 曲老太爷欣然点头:“起轿。” 慕北辰从曲舒阳背上接过沈云舒,轻轻将她放入轿子,又握了握她略显冰凉的手,示意她不用紧张, 沈云舒乖巧的点头,心中的不安渐渐缓解。 众人见慕北辰迟迟不离开,起哄说道:“新郎官别猴急,晚上洞房花烛夜有的是时间亲近。” 沈云舒不禁脸红,一把将他推出轿门。 司礼高声喊道:“起轿!” 迎亲队伍再次出发,接连不断的嫁妆从曲府抬出,从街头排到街尾,接连不断。 两侧观礼的人群人潮涌动,百姓们比肩接踵,伸头探脑观望这场百年难见的婚礼。 慕北辰飞身上马,回头望向金黄色的轿子,脸上露出微笑。 三书六礼,三媒六聘,八抬大轿,奉雁亲迎,十里红妆,凤冠霞帔,他希望给心上人一个圆满的婚礼。 并蒂花开五月天,两姓缔结喜良缘。锦堂此夜春如海,瑞兆其昌五世绵。 第199章 十里红妆 天还没亮,西亭伯爵府陆续搬出了十余台嫁妆。 除了孙沁宜提前备好的东西,沈伯爷连夜翻箱倒柜,将自己珍藏的古董玉器都一股脑地装进樟木箱里。 沈伯爷欣慰地看着满满登登的嫁妆箱,长舒了一口气。 他虽然不是位尽职的父亲,但也终为女儿尽了份心意。 孙沁宜带着嫁妆来到曲府,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将嫁妆单子交给沈云舒。 “这是你父亲和我的心意,祝你们青丝相聚,白首不离。” 曲氏和沈云舒未曾想沈伯爷能做到如此地步,单子里很多东西都是他心爱之物,看来是出自真心的。 曲老太爷感慨:“到底是父女,打断骨头连着筋,伯爷给你,你就收下。” 沈云舒内心除了惊讶还有释然,有孙沁宜在,父亲也会过的愈发好。 天光大亮,卫国公府门口开出一条畅通无阻的大道,观礼的百姓们静等迎亲队伍出门。 有的人出来早,还未吃饭,就在路边的包子铺随便买了几个包子,一边张望一边吃。 不多时,国公府内有人高喊:“吉时已到!” 慕北辰一身红袍,头戴红锦玉冠走出府门。他五官轮廓分明,一双眸子如寒星般璀璨明亮,以往不苟言笑的脸上也挂着浅笑,整个人都喜庆了几分。 他翻身骑上高壮白驹,赵青宸、魏源等人紧随其后,长长的迎亲队伍一路铜锣打鼓,吹吹打打,好不热闹。 全城百姓都翘首踮足,簇拥观望着这场仅次于皇家的盛大婚礼。 到了曲府,曲舒阳带着一众翰林学士堵在门口,气势汹汹的向慕北辰索要催妆诗。 赵青宸低声问魏源:“你家大人带咱们两个来迎亲,该不是让我们跟翰林学士对诗?” 魏源想了想自己作诗的水平,小声回道:“不可能,要是靠着咱们,他得打一辈子光棍!今早钟墨给我了一个钱袋子,估计是另有所图,咱们见机行事即可。” 曲舒阳高声说道:“娇娘新嫁绿罗襦,新郎帘外作催妆。卫国公,你若对不好催妆诗,我们绝对不会让你进门。” 周围群众也起哄:“就是,新娘子,催出来,快对诗。” 慕北辰胸有成竹的说:“今日幸为秦晋会,早教鸾凤下妆楼。” 另有翰林学士出题:“催妆既要裁篇咏,凤吹鸾歌早会迎。” 慕北辰不假思索地回道:“高卷珠帘明点烛,试教菩萨看麻胡。” 赵青宸撅嘴说道:“他分明是想单干,根本用不上我们。” 再次有人出题:“十步笙歌响碧霄,严妆无力夜迢迢。” 慕北辰回道:“羞将双黛凭人试,留与慕郎见后描。” 所有人都深觉新郎官不要脸,对诗总往自己身上说。 就在众位翰林院学士低头苦思冥想时,慕北辰摆了个军中常见的进攻手势。 赵青宸扬手便将提前准备好的银钱扔了出去,大声喊道:“娘家拦门的人肚里存货太多,咱们不能等,兄弟们,冲啊!” 众人被碎银子砸的四处闪躲,队形顿时被搅乱。 一群翰林院官员哪拦得住皇城司和大理寺的莽夫,几下就被人冲散了队伍。 曲琇莹听着外面混乱的声音,笑着说:“迎亲的队伍来了,新娘子,咱们出发。” 曲舒阳见阻拦结亲队伍无望,立刻回到怡和轩。 新娘出嫁头不见天脚不落地,要兄长背上轿子,他责无旁贷。 曲氏泪眼汪汪,亲手将红盖头覆到女儿头上,尽管万般不舍,女儿长大终有一天要离开父母。 曲老夫人也忍不住抹泪,屋里渐渐响起抽泣声。 媒人赶忙说道:“花好月圆,喜事连连,亲家母可不兴哭哭啼啼的,新娘妆哭花可就不美了。” 曲老夫人抹了抹眼泪,强忍心酸拉开女儿,让曲舒阳背外孙女上轿。 红妆嫣然挥别日,别离之痛刻心长。嫁女心酸泪满襟,只盼夫妻情意长。 曲舒阳稳妥的将表妹背到身上,能亲手送她出嫁,也算了却心中遗憾。 大红地毯一眼望不到尽头,汀溪和雪芽走在前面撒花瓣和五谷。 观礼众人终于看到了新娘,足抵红莲,红衣素手,一袭嫁衣更显风姿绰约。 即便是不掀开盖头,众人也能想象得出新娘是何等的天姿国色。 行至门口,曲舒阳定定的看向慕北辰。 “我曲氏素来以盛嫁女,容不得夫家慢待,否则我们定会举全族之力将她迎回。” 慕北辰朝曲家亲长深鞠一躬:“北辰今日得娶佳人,定予一己真心,执手共度一生 ,深情不负。” 曲老太爷欣然点头:“起轿。” 慕北辰从曲舒阳背上接过沈云舒,轻轻将她放入轿子,又握了握她略显冰凉的手,示意她不用紧张, 沈云舒乖巧的点头,心中的不安渐渐缓解。 众人见慕北辰迟迟不离开,起哄说道:“新郎官别猴急,晚上洞房花烛夜有的是时间亲近。” 沈云舒不禁脸红,一把将他推出轿门。 司礼高声喊道:“起轿!” 迎亲队伍再次出发,接连不断的嫁妆从曲府抬出,从街头排到街尾,接连不断。 两侧观礼的人群人潮涌动,百姓们比肩接踵,伸头探脑观望这场百年难见的婚礼。 慕北辰飞身上马,回头望向金黄色的轿子,脸上露出微笑。 三书六礼,三媒六聘,八抬大轿,奉雁亲迎,十里红妆,凤冠霞帔,他希望给心上人一个圆满的婚礼。 并蒂花开五月天,两姓缔结喜良缘。锦堂此夜春如海,瑞兆其昌五世绵。 第200章 洞房花烛 一路吹乐奏曲,迎亲队伍回到了卫国公府。 府内早有婆子守在门口,见主子回来,立刻快步走回正厅报信。 “老太君,国公爷回来了!” 老太君笑意盈盈,她一手将孙儿带大,早已将这一天盼的望眼欲穿。 按照常理,落轿后会有乐官拦门,要求新娘答拦门诗。 慕北辰不耐烦这些俗礼,取消了拦门的流程,直接执起沈云舒的手,踩在青锦褥上,朝中门走去。 克择官立即执斗,将盛有谷豆钱果草节等物望门而撒,完成撒谷豆之礼。 有了慕北辰,一旁的媒人觉得自己有些多余,原本牵引新娘入府的职责都被主家所取代。 赵青宸笑着跟魏源说:“我姐夫就这样,事事都要亲力亲为,惧内之名很快传遍京城。” 魏源斜眼看他,不知道他哪来的底气笑话别人。 “宰相大人与夫人是相敬如宾,我听说有些人是三七开。” 赵青宸…… “等你娶到志同道合的夫人后,你就知道三七开是多么保守了。” 这回换到魏源无语,他的未婚妻实力也不可小觑…… 沈云舒跨过马鞍平秤后,便入中门,稍作歇息后被媒人引到新房床上,行坐虚帐之礼。 慕北辰则到外室行高坐之礼,众人纷纷上前斟酒,他逐一饮下,最后由曲氏这个岳母斟酒。 曲氏一脸欣慰的看着女婿饮尽杯中酒,心中的失落也散了几分。 待流程走完后,慕北辰再次回到新房,坐于喜床的左侧,与沈云舒同行坐富贵之礼。 礼毕,静候的礼官请两位新人请出新房,由男女双方各拿出红绿彩缎,媒人将彩缎绾成同心结,一端挂在慕北辰手中的笏上,另一端搭在沈云舒的手中,二人行至中堂参拜家庙,最后拜天地。 随着礼官的吟唱:天长地久,天地祥和,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送入洞房…… 一场盛大喜事终于落下了帷幕。 观礼人群却在喜房前犹豫不决,他们到底要不要闹洞房。 赵青宸一向惜命,小声的说:“那可是活阎王,我可不敢闹他的洞房,回头被他无情报复怎么办?” 其他人听罢也跟着倒退三步,还是去赴宴喝酒,他们还真的不敢得罪这个主。 不一会房门外的人群就如鸟兽散。 魏源狐疑的看着他:“你是不是收了我家慕大人的黑心礼?就你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性格还会怕事?” 赵青宸叹了一口气:“我不仅没收礼,还被你家大人无情的胁迫,说要是我摆不平闹洞房的人,就将我醉酒后被同僚拉去喝花酒的事告诉我夫人。” 魏源好奇的问:“他怎么知道你喝花酒?” 赵青宸整张脸都垮了下来。 “因为父亲受老太君之托教他男女之事,结果父亲为了省事,直接将他拉到春风度。” “然后呢?” “抵死不进的国公爷恰巧看到了烂醉如泥……额……被人强行拖进去的我。” 魏源不确定的问:“真的是强行吗?” 赵青宸右手起誓:“天地良心!我要不是烂醉如泥,哪敢去那种风流场所,真要进了春风度,我就得被夫人打成床上度了。” 魏源问了最后一个问题:“那我家大人进去了吗?” 赵青宸小声低语:“你家大人说他博览群书,无需额外学习。” —— 此时博览群书的慕北辰紧张的用秤挑开盖头,新娘方露花容。 沈云舒身穿华丽喜袍,头戴金簪珠翠,娇羞地低眉含笑,宛如一朵含苞待放的娇花。 床头两侧龙凤红烛摇曳,烛光映得沈云舒愈发肤白胜雪,唇红齿白。 他满脑子都是书中的香艳词句,眼神也越发灼热。 交颈鸳鸯成两两,芙蓉帐暖度春宵。 慕北辰骤然起身,沈云舒惊的往后退了半寸。 他展颜笑了笑:“我们还没喝合卺酒呢。” 沈云舒松了一口,昏黄的烛光让她格外紧张。 慕北辰不喜房中有人,他早早就屏退了侍者,自行从桌上拿起金杯。 两人各执一杯,手擘相交各饮一口。 清酒下肚,一股暖意席卷两人 慕北辰又拿起剪子,各剪下一绺头发,用彩缎系成结,完成了最后一道合髻之礼。 最后他拿下沈云舒手中的金杯,将两个杯子抛于床下。 沈云舒好奇的问:“杯子为什么要扔到床下?” 慕北辰直勾勾的看着她,眼神灼热且深邃,似乎要将她灼烧出一个洞。 “因为杯子抛掷起来易翻覆,一仰一覆,暗喻男女相合。” 其实之前媒人告诉他的是新婚和谐,但他故意说成男女相合。 沈云舒想到昨晚母亲拿给她看的图册,不禁面色通红。 不知道是不是酒精的驱使,沈云舒只觉心跳好像比之前更快,扑通扑通的不受控制。 慕北辰的唇轻轻覆上,从她脸颊到耳侧再到颈部,一路流连向下。 沈云舒觉得自己周身滚烫,像是要燃烧起来,她的手不自觉地抓住了男人的衣袖,紧张得忘记了呼吸。 渐渐只剩下一声一声男人的低喃。 “云舒……” 窗棂外月色朦胧,室内红色帷幔飘动。 莲花灿,红烛正高烧。 香衾暧,准拟作鸳巢。 曳轻绡,巫山会云雨。 几度春宵。 第200章 洞房花烛 一路吹乐奏曲,迎亲队伍回到了卫国公府。 府内早有婆子守在门口,见主子回来,立刻快步走回正厅报信。 “老太君,国公爷回来了!” 老太君笑意盈盈,她一手将孙儿带大,早已将这一天盼的望眼欲穿。 按照常理,落轿后会有乐官拦门,要求新娘答拦门诗。 慕北辰不耐烦这些俗礼,取消了拦门的流程,直接执起沈云舒的手,踩在青锦褥上,朝中门走去。 克择官立即执斗,将盛有谷豆钱果草节等物望门而撒,完成撒谷豆之礼。 有了慕北辰,一旁的媒人觉得自己有些多余,原本牵引新娘入府的职责都被主家所取代。 赵青宸笑着跟魏源说:“我姐夫就这样,事事都要亲力亲为,惧内之名很快传遍京城。” 魏源斜眼看他,不知道他哪来的底气笑话别人。 “宰相大人与夫人是相敬如宾,我听说有些人是三七开。” 赵青宸…… “等你娶到志同道合的夫人后,你就知道三七开是多么保守了。” 这回换到魏源无语,他的未婚妻实力也不可小觑…… 沈云舒跨过马鞍平秤后,便入中门,稍作歇息后被媒人引到新房床上,行坐虚帐之礼。 慕北辰则到外室行高坐之礼,众人纷纷上前斟酒,他逐一饮下,最后由曲氏这个岳母斟酒。 曲氏一脸欣慰的看着女婿饮尽杯中酒,心中的失落也散了几分。 待流程走完后,慕北辰再次回到新房,坐于喜床的左侧,与沈云舒同行坐富贵之礼。 礼毕,静候的礼官请两位新人请出新房,由男女双方各拿出红绿彩缎,媒人将彩缎绾成同心结,一端挂在慕北辰手中的笏上,另一端搭在沈云舒的手中,二人行至中堂参拜家庙,最后拜天地。 随着礼官的吟唱:天长地久,天地祥和,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送入洞房…… 一场盛大喜事终于落下了帷幕。 观礼人群却在喜房前犹豫不决,他们到底要不要闹洞房。 赵青宸一向惜命,小声的说:“那可是活阎王,我可不敢闹他的洞房,回头被他无情报复怎么办?” 其他人听罢也跟着倒退三步,还是去赴宴喝酒,他们还真的不敢得罪这个主。 不一会房门外的人群就如鸟兽散。 魏源狐疑的看着他:“你是不是收了我家慕大人的黑心礼?就你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性格还会怕事?” 赵青宸叹了一口气:“我不仅没收礼,还被你家大人无情的胁迫,说要是我摆不平闹洞房的人,就将我醉酒后被同僚拉去喝花酒的事告诉我夫人。” 魏源好奇的问:“他怎么知道你喝花酒?” 赵青宸整张脸都垮了下来。 “因为父亲受老太君之托教他男女之事,结果父亲为了省事,直接将他拉到春风度。” “然后呢?” “抵死不进的国公爷恰巧看到了烂醉如泥……额……被人强行拖进去的我。” 魏源不确定的问:“真的是强行吗?” 赵青宸右手起誓:“天地良心!我要不是烂醉如泥,哪敢去那种风流场所,真要进了春风度,我就得被夫人打成床上度了。” 魏源问了最后一个问题:“那我家大人进去了吗?” 赵青宸小声低语:“你家大人说他博览群书,无需额外学习。” —— 此时博览群书的慕北辰紧张的用秤挑开盖头,新娘方露花容。 沈云舒身穿华丽喜袍,头戴金簪珠翠,娇羞地低眉含笑,宛如一朵含苞待放的娇花。 床头两侧龙凤红烛摇曳,烛光映得沈云舒愈发肤白胜雪,唇红齿白。 他满脑子都是书中的香艳词句,眼神也越发灼热。 交颈鸳鸯成两两,芙蓉帐暖度春宵。 慕北辰骤然起身,沈云舒惊的往后退了半寸。 他展颜笑了笑:“我们还没喝合卺酒呢。” 沈云舒松了一口,昏黄的烛光让她格外紧张。 慕北辰不喜房中有人,他早早就屏退了侍者,自行从桌上拿起金杯。 两人各执一杯,手擘相交各饮一口。 清酒下肚,一股暖意席卷两人 慕北辰又拿起剪子,各剪下一绺头发,用彩缎系成结,完成了最后一道合髻之礼。 最后他拿下沈云舒手中的金杯,将两个杯子抛于床下。 沈云舒好奇的问:“杯子为什么要扔到床下?” 慕北辰直勾勾的看着她,眼神灼热且深邃,似乎要将她灼烧出一个洞。 “因为杯子抛掷起来易翻覆,一仰一覆,暗喻男女相合。” 其实之前媒人告诉他的是新婚和谐,但他故意说成男女相合。 沈云舒想到昨晚母亲拿给她看的图册,不禁面色通红。 不知道是不是酒精的驱使,沈云舒只觉心跳好像比之前更快,扑通扑通的不受控制。 慕北辰的唇轻轻覆上,从她脸颊到耳侧再到颈部,一路流连向下。 沈云舒觉得自己周身滚烫,像是要燃烧起来,她的手不自觉地抓住了男人的衣袖,紧张得忘记了呼吸。 渐渐只剩下一声一声男人的低喃。 “云舒……” 窗棂外月色朦胧,室内红色帷幔飘动。 莲花灿,红烛正高烧。 香衾暧,准拟作鸳巢。 曳轻绡,巫山会云雨。 几度春宵。 第201章 新婚燕尔 清晨的微光淡远了天边的星辰,金色的阳光穿过窗户,绕过窗棱,洒落在床榻上。 在这样美好的早晨,唤醒沈云舒的不是暖阳,而是耳边浓重的呼吸声。 低沉的男音响起:“你醒了?” 锦沙帐里,两眼相望,细看俱好。 沈云舒忆起昨夜颠鸾倒凤的场景,自己尤如云雨中的小舟,起起伏伏,脸也跟着热辣一片。 她想起身,稍稍缓解眼下的燥热,却被慕北辰一把摁回到床上。 “祖母说府里没有正经的高堂可拜,咱们不用早起。” 他弯下脖颈,想继续探索秘境,仿佛不知餍足的野兽。 身下之人的肌肤如同晶莹的瓷器,不仅光滑细腻,还骨肉均匀,他昨晚深有体会。 沈云舒两靥泛红,微微轻喘,一双含情目泪光点点。 眼看就要忘情之际,她突然想起还要到祠堂叩拜公府历代先祖,一咬牙推开了慕北辰。 “今日诸事繁多,叩拜祖宗可不能迟到,莫要胡闹。” 慕北辰叹了一口气,拢了拢半敞的衣服,靠在床架上舒缓情绪。 虽然春宵苦短,但是来日方长,他不急。 沈云舒怕他不高兴,解释道:“一会还得见府内管事和仆妇,起晚了让我如何见人?” 慕北辰笑着捏了捏自家媳妇的俏脸,她总是想把事情做的周全,连自己的情绪都要考虑到。 “在府里你最大,万事你说了算,不用同我解释。” 而后他突然想起一件事,此时格外的想亲力亲为。 “我帮你画眉可好?免得你一会妆罢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 古有张敞为妻子画眉,成为千古夫妻恩爱的典范,他也想感受此番闺房之乐。 半个时辰后,一对璧人梳妆打扮好走出房门。 仆从们好奇的看着新任卫国公夫人,美则美矣,只是眉毛好像格外粗壮,与婉约的脸蛋相比略有违和。 慕北辰严厉的咳嗽了几声,示意他们不要随便乱看。 沈云舒将头垂的更低了…… 要不是时间紧,她绝对不会顶着两条粗眉见人。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两人先到正厅拜见老太君,初夫人伺立一旁,并没有摆婆婆的款,慕宸轩则乖顺的站在另一侧。 老太君颇为奇怪地看着平日里爽利的孙媳妇,今天怎么羞的抬不起头了? “云舒,你可是哪里不舒服?” 老太君心想,定是孙儿没有分寸,新婚伤到了孙媳妇。 待沈云舒抬起头回话,老太君和初夫人顿时领悟…… 好好的芙蓉脸上挂了两条毛毛虫,任谁也抬不起头啊! 初夫人调笑道:“没想到北辰还有描眉的本事。” 自从初夫人转性,老太君跟她相处起来也融洽了许多,人确实会因时因势而变。 只要她安份过日子,国公府还是能有她一席之地。 慕北辰面无表情的回道:“以后会越发熟练。” 沈云舒在一旁猛摇头:“夫君还是把心思放在家国大业上,区区眉毛不需你挂心。” 有些事是练不好的,比如自己的女红…… “熟能生巧,夫人要相信我。” 沈云舒无奈的看向他:“那你先拿自己的眉毛练习。” “……” 老夫人见小两口如胶似漆,发自内心的笑了起来。 严嬷嬷将装着花钗冠的托盘拿过来,里面还摆着大小二十四株花钗。 “云舒,这是祖母陪嫁的嫁妆,正适合你这个年纪的小姑娘,搭配起衣服定然好看。” 这套花冠虽然存放了几十年,但保管得当,珠钗仍然熠熠生辉,宛若新制。 初夫人看的很羡慕,她刚嫁进国公府时,老太君只不过给了她一对羊脂白玉的镯子,远没有这套花钗冠金贵。 羡慕归羡慕,她心中再无涟漪。 “云舒,你祖母将一年景都送予你,定是希望你日日开怀。我的贺礼是一对暖玉镯子,据说对女子身体有调理之效。” 镯子莹润细腻,种老冰透,一看就是好东西。 “另外你嫁进来就是府里的当家主母,这对管事对牌也该交给你,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尽可以问我。” 老太君对儿媳的举动很是满意,笑着点了点头。 沈云舒将一应东西收下,送给慕宸轩一份见面礼。 “宸轩,嫂子为你备下一方四宝砚,望你在方寸之间打开胸中丘壑,日后大有作为。” 慕宸轩乖巧的收下:“谢嫂嫂赠砚。” 府里虽然变成了哥哥和嫂子掌权,但父亲再也不会对母亲拳脚相向、冷言冷语,他内心还是很高兴的。 没有前任卫国公,府里一片祥和。 拜完亲长便是祭拜祖宗宗祠,所有流程走下来已是艳阳高照。 慕北辰体贴的说:“你早上起得早,吃的也不多,咱们先回房休息一会,下午再见管事。” 比起回房休息,沈云舒更想卸妆,自然择善而从。 两人用完午饭后又小憩一会,休息好了慕北辰才陪她见府内大小管事。 管事们常年在卫国公的积威之下讨生活,根本没有奴大欺主的风气,一个个都低眉顺眼,听话的很。 沈云舒深觉,在严厉的府规之下,卫国公府反而要比西亭伯爵府好管几分。 恩威并施是常用的管家之道,她先让管事们将自己日常管辖一一自述出来,尤其在人员分工和奖罚制度上问的格外细致,遇到不妥的地方就三言两语地指出要害。 她表示自己会先沿袭旧制,管事们各司其职即可,并对他们的管事能力和辛勤付出表示肯定,说的管事们点头如捣蒜。 所有人见她处事有章法,一看就精通庶务,再加上慕北辰在一旁虎视眈眈的看着,根本没人敢生出二心。 半天下来,整个府里就传出来新夫人贤惠持家的美名。 春桃躲在无人处暗自抹泪,她无论走哪都只能听到众人对新夫人的赞美之声,心里愈发郁结。 母亲已经给她相看了庄子上管事的儿子,希望她远离国公府,忘却过往。 她心中难过,只能躲起来嘤嘤啜泣。 雪芽约钟墨出来,将自己亲手制作的酥饼送给他。 两人正在边走边聊,就听到假山里传出断断续续的哭声。 好奇心旺盛的两人凑近一看,失声痛哭之人正是严嬷嬷的女儿。 钟墨有点不好意思的说:“听闻她一直想给主子当随侍丫鬟,奈何主子嫌丫鬟碍手碍脚,万事都喜欢亲力亲为,根本不用丫鬟。” 说完之后才发现自己惹事了,对方可是女主子的贴身丫鬟,他是不是站错对了? “你可千万别同夫人讲,要不主子得杀我灭口。” 雪芽对他有好感是真的,但忠心护主也是真的,她一脸笃定的说道:“放心,我只说自己道听途说,绝对不提你的名。” 钟墨素来一根筋,听到雪芽的保证后就接着开开心心的吃起了点心。 殊不知,新婚夫妻间的第一场风波是由他引起的…… 第201章 新婚燕尔 清晨的微光淡远了天边的星辰,金色的阳光穿过窗户,绕过窗棱,洒落在床榻上。 在这样美好的早晨,唤醒沈云舒的不是暖阳,而是耳边浓重的呼吸声。 低沉的男音响起:“你醒了?” 锦沙帐里,两眼相望,细看俱好。 沈云舒忆起昨夜颠鸾倒凤的场景,自己尤如云雨中的小舟,起起伏伏,脸也跟着热辣一片。 她想起身,稍稍缓解眼下的燥热,却被慕北辰一把摁回到床上。 “祖母说府里没有正经的高堂可拜,咱们不用早起。” 他弯下脖颈,想继续探索秘境,仿佛不知餍足的野兽。 身下之人的肌肤如同晶莹的瓷器,不仅光滑细腻,还骨肉均匀,他昨晚深有体会。 沈云舒两靥泛红,微微轻喘,一双含情目泪光点点。 眼看就要忘情之际,她突然想起还要到祠堂叩拜公府历代先祖,一咬牙推开了慕北辰。 “今日诸事繁多,叩拜祖宗可不能迟到,莫要胡闹。” 慕北辰叹了一口气,拢了拢半敞的衣服,靠在床架上舒缓情绪。 虽然春宵苦短,但是来日方长,他不急。 沈云舒怕他不高兴,解释道:“一会还得见府内管事和仆妇,起晚了让我如何见人?” 慕北辰笑着捏了捏自家媳妇的俏脸,她总是想把事情做的周全,连自己的情绪都要考虑到。 “在府里你最大,万事你说了算,不用同我解释。” 而后他突然想起一件事,此时格外的想亲力亲为。 “我帮你画眉可好?免得你一会妆罢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 古有张敞为妻子画眉,成为千古夫妻恩爱的典范,他也想感受此番闺房之乐。 半个时辰后,一对璧人梳妆打扮好走出房门。 仆从们好奇的看着新任卫国公夫人,美则美矣,只是眉毛好像格外粗壮,与婉约的脸蛋相比略有违和。 慕北辰严厉的咳嗽了几声,示意他们不要随便乱看。 沈云舒将头垂的更低了…… 要不是时间紧,她绝对不会顶着两条粗眉见人。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两人先到正厅拜见老太君,初夫人伺立一旁,并没有摆婆婆的款,慕宸轩则乖顺的站在另一侧。 老太君颇为奇怪地看着平日里爽利的孙媳妇,今天怎么羞的抬不起头了? “云舒,你可是哪里不舒服?” 老太君心想,定是孙儿没有分寸,新婚伤到了孙媳妇。 待沈云舒抬起头回话,老太君和初夫人顿时领悟…… 好好的芙蓉脸上挂了两条毛毛虫,任谁也抬不起头啊! 初夫人调笑道:“没想到北辰还有描眉的本事。” 自从初夫人转性,老太君跟她相处起来也融洽了许多,人确实会因时因势而变。 只要她安份过日子,国公府还是能有她一席之地。 慕北辰面无表情的回道:“以后会越发熟练。” 沈云舒在一旁猛摇头:“夫君还是把心思放在家国大业上,区区眉毛不需你挂心。” 有些事是练不好的,比如自己的女红…… “熟能生巧,夫人要相信我。” 沈云舒无奈的看向他:“那你先拿自己的眉毛练习。” “……” 老夫人见小两口如胶似漆,发自内心的笑了起来。 严嬷嬷将装着花钗冠的托盘拿过来,里面还摆着大小二十四株花钗。 “云舒,这是祖母陪嫁的嫁妆,正适合你这个年纪的小姑娘,搭配起衣服定然好看。” 这套花冠虽然存放了几十年,但保管得当,珠钗仍然熠熠生辉,宛若新制。 初夫人看的很羡慕,她刚嫁进国公府时,老太君只不过给了她一对羊脂白玉的镯子,远没有这套花钗冠金贵。 羡慕归羡慕,她心中再无涟漪。 “云舒,你祖母将一年景都送予你,定是希望你日日开怀。我的贺礼是一对暖玉镯子,据说对女子身体有调理之效。” 镯子莹润细腻,种老冰透,一看就是好东西。 “另外你嫁进来就是府里的当家主母,这对管事对牌也该交给你,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尽可以问我。” 老太君对儿媳的举动很是满意,笑着点了点头。 沈云舒将一应东西收下,送给慕宸轩一份见面礼。 “宸轩,嫂子为你备下一方四宝砚,望你在方寸之间打开胸中丘壑,日后大有作为。” 慕宸轩乖巧的收下:“谢嫂嫂赠砚。” 府里虽然变成了哥哥和嫂子掌权,但父亲再也不会对母亲拳脚相向、冷言冷语,他内心还是很高兴的。 没有前任卫国公,府里一片祥和。 拜完亲长便是祭拜祖宗宗祠,所有流程走下来已是艳阳高照。 慕北辰体贴的说:“你早上起得早,吃的也不多,咱们先回房休息一会,下午再见管事。” 比起回房休息,沈云舒更想卸妆,自然择善而从。 两人用完午饭后又小憩一会,休息好了慕北辰才陪她见府内大小管事。 管事们常年在卫国公的积威之下讨生活,根本没有奴大欺主的风气,一个个都低眉顺眼,听话的很。 沈云舒深觉,在严厉的府规之下,卫国公府反而要比西亭伯爵府好管几分。 恩威并施是常用的管家之道,她先让管事们将自己日常管辖一一自述出来,尤其在人员分工和奖罚制度上问的格外细致,遇到不妥的地方就三言两语地指出要害。 她表示自己会先沿袭旧制,管事们各司其职即可,并对他们的管事能力和辛勤付出表示肯定,说的管事们点头如捣蒜。 所有人见她处事有章法,一看就精通庶务,再加上慕北辰在一旁虎视眈眈的看着,根本没人敢生出二心。 半天下来,整个府里就传出来新夫人贤惠持家的美名。 春桃躲在无人处暗自抹泪,她无论走哪都只能听到众人对新夫人的赞美之声,心里愈发郁结。 母亲已经给她相看了庄子上管事的儿子,希望她远离国公府,忘却过往。 她心中难过,只能躲起来嘤嘤啜泣。 雪芽约钟墨出来,将自己亲手制作的酥饼送给他。 两人正在边走边聊,就听到假山里传出断断续续的哭声。 好奇心旺盛的两人凑近一看,失声痛哭之人正是严嬷嬷的女儿。 钟墨有点不好意思的说:“听闻她一直想给主子当随侍丫鬟,奈何主子嫌丫鬟碍手碍脚,万事都喜欢亲力亲为,根本不用丫鬟。” 说完之后才发现自己惹事了,对方可是女主子的贴身丫鬟,他是不是站错对了? “你可千万别同夫人讲,要不主子得杀我灭口。” 雪芽对他有好感是真的,但忠心护主也是真的,她一脸笃定的说道:“放心,我只说自己道听途说,绝对不提你的名。” 钟墨素来一根筋,听到雪芽的保证后就接着开开心心的吃起了点心。 殊不知,新婚夫妻间的第一场风波是由他引起的…… 第202章 自请外放 隔日晌午,宫里派人来传官家口谕,急召慕北辰进宫。 刚刚成亲的男人还沉浸在新婚的喜悦中,听到传召眉头紧蹙,显然有些不高兴。 沈云舒推了推他:“官家婚期传召,定是有急事,你赶紧进宫。” 慕北辰握了握她的手,不情不愿的换上官服,随传旨的宫人一同进宫。 垂拱殿。 大臣们你一言我一语的争论不休,慕北辰听了崔容时的复述才明白事情原委。 自市舶司被整顿后,官场乱象令外邦商人极度不安,不少商人声称要撤离港口。 此事不仅导致对外商贸总量大幅度缩水,还有本地商人聚众闹事,要求朝廷赔偿之前被贪官扣押的钱财和货品,沿海城市全面陷入混乱。 市舶收入举足轻重,商户的罢工必须及时处理,官员们纷纷出言献策,要求尽快遏止商贾们的反动情绪,稳定沿海贸易。 慕北辰作为新任三司使,自然要担起重任。 “慕爱卿,你最是熟悉市舶司状况,此番将你从婚假中召回,就是想听听你的意见,共商国策。” 慕北辰思索一番说道:“在沿海城市设立市舶司,归根究底是要促进商贸,然而交易最基本的要求就是平等互愿,之前贪腐官员的恶行确实伤了外邦和本地商贾的心。安邦治国,攻心为上,攻城为下,微臣认为可以效仿金国治国之策。其一,金国为防止边境遭遇袭击,制定以夷制夷之计,结交强国蚕食弱国,贸易亦然同理。与大国保持良好互市,并逐渐打通小国商贸通道,树立迎四海商的良好口碑,广纳天下财。其二,金国攻城略地后会招安本地官员,委以重任,治理当地,并因地制宜的立法。我们同样可以效仿,用外邦人招商,吸引越来越多的商人来我国经商。” “臣建议,让每个国家均在有市舶司的地区设立一个外邦官署,负责招纳他国商人,促进交易,我们可以适当给些税收减免政策。只要我朝政策好,货品佳,定然能在原有的基础上进一步扩大商贸规模。同时还要在市舶司管辖地区设置商会,由官府、商会共商策略,一同促进街市管理,杜绝一言堂,从而形成良性的官商共生氛围。” 户部尚书琢磨半晌,悠悠说道:“卫国公提出的策略确实不错,但变革非一时之事,且下面官员稍微执行的有偏差就会影响全局,到时候也许会画虎不成反似猫。” 其他大人也应和道:“是呀,变革越大执行起来困难越多,如何能保证效果呢?” 慕北辰跪下:“官家,臣愿请命赴杭州、广州一带督促市舶司革新,为我朝对外互市贡献绵薄之力!” 此言一出,大臣们哗然。 历朝历代变革都是双刃剑,卫国公何必冒此风险,变革好了是万世之功,变革废了便会遭万人唾骂。 唯独崔容时垂首浅笑。 如今朝堂新旧派斗争激烈,官家俨然想再提举一方势力,形成三足鼎立之势。 目前来看,最具竞争力的就是皇后母族阿周氏和卫国公,他如今自请去沿海地区,除了要立奇功,不乏还有避开党派斗争之嫌。 都是千年老狐狸变的,真真把家族利益算到骨子里了。 新帝虽然也忌惮外戚,但他与太子妃结发情深,阿周时又一向谨守本分,慕北辰此时自请外放,正好解决了他心中的难题。 “如此就辛苦慕爱卿了,朕等你凯旋归来!” 一众官员退出垂拱殿,崔容时和慕北辰走在人群的最后。 “慕大人金蝉脱壳之计使的愈发纯熟了。” “宰相大人足智多谋,慕某自愧不如。我看不清朝局,就退而观其变,先保存根基,日后再谋出路。” 两人相伴走出大殿,外面万里碧空如洗,看的人心生欢喜。 崔容时羡慕的说:“我曾答应过晚晴,要带她朝碧海而暮苍梧,睹青天而攀白日,然而岁岁年年却都琐事缠身,困顿于这勾心斗角的汴京城。待你们看到碧海苍梧,请尊夫人给晚晴来些信件,让她也感受一下外面的旖旎风光。” 慕北辰拱了拱手:“定不辱命!” 而后两人便告别。 崔容时格外羡慕这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人,只可惜他的牵绊太多,容不得半步踏错。 钟墨在马上百无聊赖的等着主子。 昨日他嘴欠,和雪芽说了不该说的话,如今自己越想越后怕,主子到底知不知道? 慕北辰心情大好的走出宫门,他一直想避开朝堂风波,今日之事就是瞌睡给了个枕头,恰合他心意。 走到马车附近,他看到了魂不守舍的侍卫,随口问了一句:“想什么呢?” 钟墨听到主子的声吓得跳了起来。 “主子,您怎么回来的如此之快!” 经年审狱断案的直觉告诉他,这个神经兮兮的侍卫有事。 “你又做了什么好事?” 钟墨不打自招,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主子,我错了。” 慕北辰视线骤冷,等着他自己坦白。 钟墨立刻一五一十地将春桃的事说了出来。 “主子,夫人可是问您了?” 慕北辰面无表情的上车,看的钟墨一头雾水。 夫人到底是问了还是没问? 事实上,沈云舒根本没把这个事放在心上。 雪芽告诉她后,她只表示自己知道了。 母亲的经历让她想明白了一个道理,婚姻靠的不是男人的花言巧语和郑重许诺,而是自己的经营。 倘若男人情深不变,她定生死相随,倘若男人朝秦暮楚,她便管好自己。 春桃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慕北辰的态度。 慕北辰有些憋闷,沈云舒对此事视而不见,要么是她不全然相信自己,要么是她能处理的很好,但他隐约觉得前者的可能性很大。 爱之越深,越会患得患失,有时候男人亦如此。 第202章 自请外放 隔日晌午,宫里派人来传官家口谕,急召慕北辰进宫。 刚刚成亲的男人还沉浸在新婚的喜悦中,听到传召眉头紧蹙,显然有些不高兴。 沈云舒推了推他:“官家婚期传召,定是有急事,你赶紧进宫。” 慕北辰握了握她的手,不情不愿的换上官服,随传旨的宫人一同进宫。 垂拱殿。 大臣们你一言我一语的争论不休,慕北辰听了崔容时的复述才明白事情原委。 自市舶司被整顿后,官场乱象令外邦商人极度不安,不少商人声称要撤离港口。 此事不仅导致对外商贸总量大幅度缩水,还有本地商人聚众闹事,要求朝廷赔偿之前被贪官扣押的钱财和货品,沿海城市全面陷入混乱。 市舶收入举足轻重,商户的罢工必须及时处理,官员们纷纷出言献策,要求尽快遏止商贾们的反动情绪,稳定沿海贸易。 慕北辰作为新任三司使,自然要担起重任。 “慕爱卿,你最是熟悉市舶司状况,此番将你从婚假中召回,就是想听听你的意见,共商国策。” 慕北辰思索一番说道:“在沿海城市设立市舶司,归根究底是要促进商贸,然而交易最基本的要求就是平等互愿,之前贪腐官员的恶行确实伤了外邦和本地商贾的心。安邦治国,攻心为上,攻城为下,微臣认为可以效仿金国治国之策。其一,金国为防止边境遭遇袭击,制定以夷制夷之计,结交强国蚕食弱国,贸易亦然同理。与大国保持良好互市,并逐渐打通小国商贸通道,树立迎四海商的良好口碑,广纳天下财。其二,金国攻城略地后会招安本地官员,委以重任,治理当地,并因地制宜的立法。我们同样可以效仿,用外邦人招商,吸引越来越多的商人来我国经商。” “臣建议,让每个国家均在有市舶司的地区设立一个外邦官署,负责招纳他国商人,促进交易,我们可以适当给些税收减免政策。只要我朝政策好,货品佳,定然能在原有的基础上进一步扩大商贸规模。同时还要在市舶司管辖地区设置商会,由官府、商会共商策略,一同促进街市管理,杜绝一言堂,从而形成良性的官商共生氛围。” 户部尚书琢磨半晌,悠悠说道:“卫国公提出的策略确实不错,但变革非一时之事,且下面官员稍微执行的有偏差就会影响全局,到时候也许会画虎不成反似猫。” 其他大人也应和道:“是呀,变革越大执行起来困难越多,如何能保证效果呢?” 慕北辰跪下:“官家,臣愿请命赴杭州、广州一带督促市舶司革新,为我朝对外互市贡献绵薄之力!” 此言一出,大臣们哗然。 历朝历代变革都是双刃剑,卫国公何必冒此风险,变革好了是万世之功,变革废了便会遭万人唾骂。 唯独崔容时垂首浅笑。 如今朝堂新旧派斗争激烈,官家俨然想再提举一方势力,形成三足鼎立之势。 目前来看,最具竞争力的就是皇后母族阿周氏和卫国公,他如今自请去沿海地区,除了要立奇功,不乏还有避开党派斗争之嫌。 都是千年老狐狸变的,真真把家族利益算到骨子里了。 新帝虽然也忌惮外戚,但他与太子妃结发情深,阿周时又一向谨守本分,慕北辰此时自请外放,正好解决了他心中的难题。 “如此就辛苦慕爱卿了,朕等你凯旋归来!” 一众官员退出垂拱殿,崔容时和慕北辰走在人群的最后。 “慕大人金蝉脱壳之计使的愈发纯熟了。” “宰相大人足智多谋,慕某自愧不如。我看不清朝局,就退而观其变,先保存根基,日后再谋出路。” 两人相伴走出大殿,外面万里碧空如洗,看的人心生欢喜。 崔容时羡慕的说:“我曾答应过晚晴,要带她朝碧海而暮苍梧,睹青天而攀白日,然而岁岁年年却都琐事缠身,困顿于这勾心斗角的汴京城。待你们看到碧海苍梧,请尊夫人给晚晴来些信件,让她也感受一下外面的旖旎风光。” 慕北辰拱了拱手:“定不辱命!” 而后两人便告别。 崔容时格外羡慕这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人,只可惜他的牵绊太多,容不得半步踏错。 钟墨在马上百无聊赖的等着主子。 昨日他嘴欠,和雪芽说了不该说的话,如今自己越想越后怕,主子到底知不知道? 慕北辰心情大好的走出宫门,他一直想避开朝堂风波,今日之事就是瞌睡给了个枕头,恰合他心意。 走到马车附近,他看到了魂不守舍的侍卫,随口问了一句:“想什么呢?” 钟墨听到主子的声吓得跳了起来。 “主子,您怎么回来的如此之快!” 经年审狱断案的直觉告诉他,这个神经兮兮的侍卫有事。 “你又做了什么好事?” 钟墨不打自招,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主子,我错了。” 慕北辰视线骤冷,等着他自己坦白。 钟墨立刻一五一十地将春桃的事说了出来。 “主子,夫人可是问您了?” 慕北辰面无表情的上车,看的钟墨一头雾水。 夫人到底是问了还是没问? 事实上,沈云舒根本没把这个事放在心上。 雪芽告诉她后,她只表示自己知道了。 母亲的经历让她想明白了一个道理,婚姻靠的不是男人的花言巧语和郑重许诺,而是自己的经营。 倘若男人情深不变,她定生死相随,倘若男人朝秦暮楚,她便管好自己。 春桃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慕北辰的态度。 慕北辰有些憋闷,沈云舒对此事视而不见,要么是她不全然相信自己,要么是她能处理的很好,但他隐约觉得前者的可能性很大。 爱之越深,越会患得患失,有时候男人亦如此。 第203章 商议出行 慕北辰回府后直奔内室,他先是站在门口调整了一下情绪,而后云淡风轻的走进屋。 沈云舒正在和丫鬟们整理回门用的东西,看到慕北辰略有些诧异,进宫这么快就回来了? 但见他神色平和,心想应该没什么事。 “晚上想吃什么,我命人给你做。” 慕北辰越发觉得她没良心,自己被急招入宫,也不知道关心关心夫君。 他神色冷了几分,皱眉问道:“你怎么不问我进宫是什么事?” 丫鬟们见两人氛围不对,自觉的退了出去。 沈云舒不知道他这无名火从何而来,疑惑地问:“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慕北辰觉得他们需要深入的沟通,他坐在太师椅上,一把将她拉坐到怀里。 本想捏捏她的脸蛋,又怕掐疼她,转而点了点她的鼻子,问道:“我问一句你就回一句吗?” 沈云舒不自在的挪了挪,撑着他的胸膛说:“大白天的,有话你好好说,不要动手动脚。” 她不动还好,一动就让慕北辰有些难耐,一股内火油然而生。 青天白日的也不能做什么,只好将她紧紧搂在怀里,努力克制内心的悸动。 他觉得自己是在自讨苦吃,这还怎么谈心? 沈云舒也发现了屁股下的异样,经过洞房花烛夜,她自然知道那是什么,老老实实地趴在他怀里,让他自己平复。 慕北辰把脸埋到她的脖颈处,闷闷的说:“和我相处,你不必事事斟酌利弊,凡我所知,你皆可发问。” 沈云舒大概明白,自己的谨慎让他心里不舒服。 “都说男主外,女主内,女子不得干政。我知道你日日接手的都是政事,所以我不太清楚哪些该问,哪些不该问……” 慕北辰也觉得自己有些心急,尽管他们认识了一年有余,但这样朝夕相处还是头一遭,亲密如夫妻也要知道彼此的底线。 “所有事情你都可以问我,如果不方便讲,我自然就不会说。现今沿海诸城大乱,我自请出京,治理市舶司。” 而后他将朝堂上的事情简单讲给她听。 沈云舒大惊:“出京?那要多久回来?” “也许三年五载,也许更长,你愿意和我到南方看海上风起云涌,潮涨潮落吗?” 沈云舒点头,她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江陵府,外面有大漠孤烟、长河落日,她以为这辈子只能从书中探寻了。 两人说话间已至日暮,慕北辰看了看外面,再度抱起她,直接走向床榻。 “现在不算白日宣淫了!” 沈云舒奋力挣扎:“晚饭前都算!” “这事我说了算!” 昨夜海棠初着雨,数朵轻盈娇欲语,慕北辰再次领悟了熟能生巧的重要性。 一通被翻红浪后,慕北辰紧紧抱住怀中人:“你明明知道春桃,为什么不来找我对质?” 沈云舒这才反应过来,他一下午的不正常难道就因为这事? 自己还没找他,他怎么还闹起别扭来了? “春桃是严嬷嬷的女儿,你若是有心,祖母自然会跟我讲,既然她自己躲起来哭,那就说明祖母和你都不同意。我父亲尚有不少丫鬟愿意自荐枕席,更何况是你这样位高权重、年少有为的国公爷。今日有一个春桃,日后就会有千千万万个春桃,难道我还个个都问你?” 慕北辰见她振振有词,气的又捏了捏她的鼻子。 “就你大方得体,事事知道替别人着想?我今日把话放这,千千万万个春桃我都不要,就要你日日年年的陪着我!” 沈云舒噗呲一声笑了,哪有人用说狠话的方式表白。 慕北辰:我这是软话硬说! 两人简单用了晚膳后,到静心堂与老太君商量外放之事。 老太君听完便知道孙子心中所想,赞同的说:“你思虑的对,激流不一定要勇进,皇后族亲势大,我们应该避着点,这样阿周氏也会念着你的好。” 沈云舒讲道:“祖母,北辰说会先去广州推行新政,再慢慢推往其他州府,您跟我们一起去广州。” 老太君笑着摇了摇头:“我生于斯,长于斯,也将埋土于斯。我留在这替你们看守后方,你们小两口自行去。” 慕北辰仍然有些放心不下,他再次劝说道:“祖母,广州气候温暖,对您身体也好,汴京城我留了眼线,您不必担心。这一去天高水长,孙儿恐顾及不到您,您还是跟我们走。” 两个晚辈真心实意的想带她同去,老太君心中已是安慰,但她最后的一口气只想为孙儿镇守京城,以防小人作祟。 她故作为难的说:“我这把老骨头如何能禁得住一个月的车程颠簸,况且我已经习惯了汴京城的天气,不想再挪动地方,你们去,待回来的时候我要看到重孙子。” 只要孩子们都好,她也算对得起夫君的临终嘱托,在哪并不是问题。 慕北辰见祖母心意已决,就不再勉强,他要在离开前做好安排,保证祖母衣食无忧。 待到三天回门,慕北辰和沈云舒也将此事告知曲府亲长。 老太爷早就获得了消息,一府人都心里有数。 “你们去,汴京城若有事,你们大舅会及时告知。哦对,你们二舅这些年一直在外做官,地方官员他都熟悉,有什么事情尽可找他。” 老夫人想的比较仔细:“老太君那我们也会帮你们照看,出门在外千万要照顾好自己,遇事跟家里人通气。” 慕北辰一一应下,最后他提出一个建议。 “我们想邀请岳母一同去,云舒有人陪伴,我在外奉公也能安心。” 众人心明镜他说的都是借口,不过是怕曲氏在娘家待的不自在,所以才想同去。 原本此事也可以,但眼下有点变化。 老太君犹豫的说:“前些日子龙图阁学士之母来到府上,想给文大人提亲。那文大人鳏居多年,学识好还洁身自好,我们尚在考虑中。” 当着孩子的面说这事,曲氏不好意思,两位老人也有点难为情…… “我们想着初嫁从父,再嫁从己,想让你母亲看看他的人品,再做打算。” 慕北辰和沈云舒被这个消息震惊了,文隽儒确实人品厚重,风评不错,但这也太快了…… 第203章 商议出行 慕北辰回府后直奔内室,他先是站在门口调整了一下情绪,而后云淡风轻的走进屋。 沈云舒正在和丫鬟们整理回门用的东西,看到慕北辰略有些诧异,进宫这么快就回来了? 但见他神色平和,心想应该没什么事。 “晚上想吃什么,我命人给你做。” 慕北辰越发觉得她没良心,自己被急招入宫,也不知道关心关心夫君。 他神色冷了几分,皱眉问道:“你怎么不问我进宫是什么事?” 丫鬟们见两人氛围不对,自觉的退了出去。 沈云舒不知道他这无名火从何而来,疑惑地问:“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慕北辰觉得他们需要深入的沟通,他坐在太师椅上,一把将她拉坐到怀里。 本想捏捏她的脸蛋,又怕掐疼她,转而点了点她的鼻子,问道:“我问一句你就回一句吗?” 沈云舒不自在的挪了挪,撑着他的胸膛说:“大白天的,有话你好好说,不要动手动脚。” 她不动还好,一动就让慕北辰有些难耐,一股内火油然而生。 青天白日的也不能做什么,只好将她紧紧搂在怀里,努力克制内心的悸动。 他觉得自己是在自讨苦吃,这还怎么谈心? 沈云舒也发现了屁股下的异样,经过洞房花烛夜,她自然知道那是什么,老老实实地趴在他怀里,让他自己平复。 慕北辰把脸埋到她的脖颈处,闷闷的说:“和我相处,你不必事事斟酌利弊,凡我所知,你皆可发问。” 沈云舒大概明白,自己的谨慎让他心里不舒服。 “都说男主外,女主内,女子不得干政。我知道你日日接手的都是政事,所以我不太清楚哪些该问,哪些不该问……” 慕北辰也觉得自己有些心急,尽管他们认识了一年有余,但这样朝夕相处还是头一遭,亲密如夫妻也要知道彼此的底线。 “所有事情你都可以问我,如果不方便讲,我自然就不会说。现今沿海诸城大乱,我自请出京,治理市舶司。” 而后他将朝堂上的事情简单讲给她听。 沈云舒大惊:“出京?那要多久回来?” “也许三年五载,也许更长,你愿意和我到南方看海上风起云涌,潮涨潮落吗?” 沈云舒点头,她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江陵府,外面有大漠孤烟、长河落日,她以为这辈子只能从书中探寻了。 两人说话间已至日暮,慕北辰看了看外面,再度抱起她,直接走向床榻。 “现在不算白日宣淫了!” 沈云舒奋力挣扎:“晚饭前都算!” “这事我说了算!” 昨夜海棠初着雨,数朵轻盈娇欲语,慕北辰再次领悟了熟能生巧的重要性。 一通被翻红浪后,慕北辰紧紧抱住怀中人:“你明明知道春桃,为什么不来找我对质?” 沈云舒这才反应过来,他一下午的不正常难道就因为这事? 自己还没找他,他怎么还闹起别扭来了? “春桃是严嬷嬷的女儿,你若是有心,祖母自然会跟我讲,既然她自己躲起来哭,那就说明祖母和你都不同意。我父亲尚有不少丫鬟愿意自荐枕席,更何况是你这样位高权重、年少有为的国公爷。今日有一个春桃,日后就会有千千万万个春桃,难道我还个个都问你?” 慕北辰见她振振有词,气的又捏了捏她的鼻子。 “就你大方得体,事事知道替别人着想?我今日把话放这,千千万万个春桃我都不要,就要你日日年年的陪着我!” 沈云舒噗呲一声笑了,哪有人用说狠话的方式表白。 慕北辰:我这是软话硬说! 两人简单用了晚膳后,到静心堂与老太君商量外放之事。 老太君听完便知道孙子心中所想,赞同的说:“你思虑的对,激流不一定要勇进,皇后族亲势大,我们应该避着点,这样阿周氏也会念着你的好。” 沈云舒讲道:“祖母,北辰说会先去广州推行新政,再慢慢推往其他州府,您跟我们一起去广州。” 老太君笑着摇了摇头:“我生于斯,长于斯,也将埋土于斯。我留在这替你们看守后方,你们小两口自行去。” 慕北辰仍然有些放心不下,他再次劝说道:“祖母,广州气候温暖,对您身体也好,汴京城我留了眼线,您不必担心。这一去天高水长,孙儿恐顾及不到您,您还是跟我们走。” 两个晚辈真心实意的想带她同去,老太君心中已是安慰,但她最后的一口气只想为孙儿镇守京城,以防小人作祟。 她故作为难的说:“我这把老骨头如何能禁得住一个月的车程颠簸,况且我已经习惯了汴京城的天气,不想再挪动地方,你们去,待回来的时候我要看到重孙子。” 只要孩子们都好,她也算对得起夫君的临终嘱托,在哪并不是问题。 慕北辰见祖母心意已决,就不再勉强,他要在离开前做好安排,保证祖母衣食无忧。 待到三天回门,慕北辰和沈云舒也将此事告知曲府亲长。 老太爷早就获得了消息,一府人都心里有数。 “你们去,汴京城若有事,你们大舅会及时告知。哦对,你们二舅这些年一直在外做官,地方官员他都熟悉,有什么事情尽可找他。” 老夫人想的比较仔细:“老太君那我们也会帮你们照看,出门在外千万要照顾好自己,遇事跟家里人通气。” 慕北辰一一应下,最后他提出一个建议。 “我们想邀请岳母一同去,云舒有人陪伴,我在外奉公也能安心。” 众人心明镜他说的都是借口,不过是怕曲氏在娘家待的不自在,所以才想同去。 原本此事也可以,但眼下有点变化。 老太君犹豫的说:“前些日子龙图阁学士之母来到府上,想给文大人提亲。那文大人鳏居多年,学识好还洁身自好,我们尚在考虑中。” 当着孩子的面说这事,曲氏不好意思,两位老人也有点难为情…… “我们想着初嫁从父,再嫁从己,想让你母亲看看他的人品,再做打算。” 慕北辰和沈云舒被这个消息震惊了,文隽儒确实人品厚重,风评不错,但这也太快了…… 第204章 喜得麟子 九天婚假结束后,卫国公府接到两份圣旨,一份是对慕北辰外放的任命,另一份是册封沈云舒一品诰命的封赐。 沈云舒疑惑的问:“听说册封诰命夫人的流程很繁琐,一个月都走不完,我的为什么这么快?” 慕北辰解释道:“我们都给皇后娘娘的族亲让路了,这点殊荣自然还是要给的。” 沈云舒轻轻地抚摸绣着翟纹的诰命服,这身衣服是多少女人一生的追求,此刻在她看来却有千斤重。 慕北辰见她盯着诰命服发呆,笑着问:“不去试试吗?” 沈云舒摇了摇头:“这身衣服代表着先祖血染沙场立下的赫赫战功和你夙兴夜寐奉公的辛劳,非我之功。它的存在就是提醒我,越是荣耀加身,越要载誉前行,不能给国公府抹黑。” 慕北辰点头说道:“权力是把双刃剑,用好了制敌,用不好自戕。有时候权力有多迷人,就有多罪恶,拿它自醒也好。” 本该大肆庆祝的喜事,夫妻二人却都不约而同的视而不见,丝毫没有被权势迷住眼。 他们的对话被有心人传到老太君的耳朵里,老太君听完面带微笑的点了点头。 孙子和孙媳能有这份心胸,想必卫国公府还能再繁盛三代。 严嬷嬷也暗自感叹夫人厉害,这个年纪有这份自控力可不容易,以往是自己小瞧了她。 老太君突然问道:“听闻你给春桃定了亲事?” 严嬷嬷先是一愣,而后马上回答:“是庄子管事的独子,媒人刚上门,还没交换定贴。” 老太君状似无意的说:“春桃的年纪也该成亲了,你从账上支五十两银子,算是府里给她的添妆。” 她点到即止,严嬷嬷也心领神会,老太君越看重新夫人,就越容不得别人给她添堵。 闲聊完,老太君起身望向窗外,雄鹰大了终究要离巢,他们是时候该启程了。 —— 六月的广州莺飞燕舞,畅风和煦,处处百花齐放。 虽然经过一整个月的舟车劳顿,沈云舒依然神采奕奕,对她而言走哪都是满眼新奇,山美水美的广州更是让她大开眼界。 新任知州张泉新在城门处毕恭毕敬的迎接慕北辰等人,丝毫不敢怠慢。 这位祖宗还是大理寺卿时就亲手革了他前任的官职,现今已是超品国公,收拾他简直易如反掌。 “拜见卫国公,下官是广州知州张泉新,欢迎您亲临指导。” 慕北辰摆了摆手说道:“张大人客气了,我习惯一切从简,以后不用特意做这样接待的事。宅子我也提前安排人备好,起居之事均不劳大人费心。明日卯时,你和转运使在府衙等我即可。” 张泉新对他说的话自然是言听计从,后面所有的安排也都高度配合。 有了地方官员的鼎力支持,慕北辰对市舶司的整顿越发得心应手。 第一年,他畅通商路,广迎天下商。 所有来到广州的外邦商人都能受到市舶司的热情款待,尤其每逢新商户入驻或是有大宗生意往来时,市舶司都会大设宴席,并主动为蕃商提供住处,让他们有宾至如归之感。 据知情者透露,席上山珍海味应有尽有,连船上的艄公和船员都有份,盛大的接风宴让外邦商人们都赞不绝口,渐渐挽回了前期广州市舶司人人喊打的坏名声。 第二年,在好口碑的加持下,慕北辰与外邦诸国协定设立海上贸易官署,由他们自行招揽本国商人,所有新进商户均给予三成税收减免。同时增设本地商会,广开言路,让商人们献计献策,不断完善贸易策略,快速推进商会和市舶司的深度融合。 第三年伊始,慕北辰重新规划海上航线,明确广州、杭州、明州、泉州、密州、秀州六处市舶司对应的贸易国,让海上贸易井然有序。 市舶司官署内,慕北辰正重新修订市舶法,府里下人急三火四的跑过来禀告:“国公爷,夫人发动了!” 慕北辰赶紧扔下手中改了一半的法条,翻身上马,立即打道回府。 沈云舒在抵达广州的第二年春季便怀有身孕,曲氏担心女儿,毫不留情地抛下正在议亲的文大人,提前三个月就过来陪伴女儿。 慕北辰一路跑到产房,看着进进出出的下人,心里万分焦急。 他火急火燎的等了片刻,见夫人始终没吭声,脑门一热就往产房冲。 曲氏眼疾手快的将他推到门外。 “女人家生孩子,你进来添什么乱!” “岳母,云舒怎么不出声也不喊疼?” “还没开指,现在得积攒力气,当然不能出声。” 一个时辰后,产房内断断续续地传出沈云舒的呻吟声。 慕北辰心急如焚,再次冲进产房,结果又被曲氏推了出来。 “岳母,云舒怎么一直呻吟,是不是太疼了?” 曲氏翻了个白眼,女婿怎么这么能添乱。 “要不你替她疼?” “……” “这才刚开始,疼的还在后面,你不要乱闯。” 又过了半个时辰,产房内的叫声越来越大,光听着就知道里面的人在承受巨大的疼痛。 钟墨觉得自家刀棍加身都面不改色的主子快哭了…… 慕北辰再次扒门缝:“岳母,让我进去,我想陪着云舒。” 曲氏直接将门锁死,眼不见心不烦。 被锁在门外的慕北辰只能像无头苍蝇一样,一圈一圈的乱转。 就在钟墨觉得自家主子快被逼疯了时,屋内终于传出一声响亮的啼哭声。 产婆兴奋的说道:“生了生了,是男孩!” 曲氏用襁褓将小外孙包好,打开门想给女婿看,哪想女婿绕过她,快步走到产床前,轻轻搂住女儿。 “云舒,生孩子太疼了,以后我们不生了!” 沈云舒看着面前眼含热泪的男人,有一种刚刚生孩子是他的错觉…… 第204章 喜得麟子 九天婚假结束后,卫国公府接到两份圣旨,一份是对慕北辰外放的任命,另一份是册封沈云舒一品诰命的封赐。 沈云舒疑惑的问:“听说册封诰命夫人的流程很繁琐,一个月都走不完,我的为什么这么快?” 慕北辰解释道:“我们都给皇后娘娘的族亲让路了,这点殊荣自然还是要给的。” 沈云舒轻轻地抚摸绣着翟纹的诰命服,这身衣服是多少女人一生的追求,此刻在她看来却有千斤重。 慕北辰见她盯着诰命服发呆,笑着问:“不去试试吗?” 沈云舒摇了摇头:“这身衣服代表着先祖血染沙场立下的赫赫战功和你夙兴夜寐奉公的辛劳,非我之功。它的存在就是提醒我,越是荣耀加身,越要载誉前行,不能给国公府抹黑。” 慕北辰点头说道:“权力是把双刃剑,用好了制敌,用不好自戕。有时候权力有多迷人,就有多罪恶,拿它自醒也好。” 本该大肆庆祝的喜事,夫妻二人却都不约而同的视而不见,丝毫没有被权势迷住眼。 他们的对话被有心人传到老太君的耳朵里,老太君听完面带微笑的点了点头。 孙子和孙媳能有这份心胸,想必卫国公府还能再繁盛三代。 严嬷嬷也暗自感叹夫人厉害,这个年纪有这份自控力可不容易,以往是自己小瞧了她。 老太君突然问道:“听闻你给春桃定了亲事?” 严嬷嬷先是一愣,而后马上回答:“是庄子管事的独子,媒人刚上门,还没交换定贴。” 老太君状似无意的说:“春桃的年纪也该成亲了,你从账上支五十两银子,算是府里给她的添妆。” 她点到即止,严嬷嬷也心领神会,老太君越看重新夫人,就越容不得别人给她添堵。 闲聊完,老太君起身望向窗外,雄鹰大了终究要离巢,他们是时候该启程了。 —— 六月的广州莺飞燕舞,畅风和煦,处处百花齐放。 虽然经过一整个月的舟车劳顿,沈云舒依然神采奕奕,对她而言走哪都是满眼新奇,山美水美的广州更是让她大开眼界。 新任知州张泉新在城门处毕恭毕敬的迎接慕北辰等人,丝毫不敢怠慢。 这位祖宗还是大理寺卿时就亲手革了他前任的官职,现今已是超品国公,收拾他简直易如反掌。 “拜见卫国公,下官是广州知州张泉新,欢迎您亲临指导。” 慕北辰摆了摆手说道:“张大人客气了,我习惯一切从简,以后不用特意做这样接待的事。宅子我也提前安排人备好,起居之事均不劳大人费心。明日卯时,你和转运使在府衙等我即可。” 张泉新对他说的话自然是言听计从,后面所有的安排也都高度配合。 有了地方官员的鼎力支持,慕北辰对市舶司的整顿越发得心应手。 第一年,他畅通商路,广迎天下商。 所有来到广州的外邦商人都能受到市舶司的热情款待,尤其每逢新商户入驻或是有大宗生意往来时,市舶司都会大设宴席,并主动为蕃商提供住处,让他们有宾至如归之感。 据知情者透露,席上山珍海味应有尽有,连船上的艄公和船员都有份,盛大的接风宴让外邦商人们都赞不绝口,渐渐挽回了前期广州市舶司人人喊打的坏名声。 第二年,在好口碑的加持下,慕北辰与外邦诸国协定设立海上贸易官署,由他们自行招揽本国商人,所有新进商户均给予三成税收减免。同时增设本地商会,广开言路,让商人们献计献策,不断完善贸易策略,快速推进商会和市舶司的深度融合。 第三年伊始,慕北辰重新规划海上航线,明确广州、杭州、明州、泉州、密州、秀州六处市舶司对应的贸易国,让海上贸易井然有序。 市舶司官署内,慕北辰正重新修订市舶法,府里下人急三火四的跑过来禀告:“国公爷,夫人发动了!” 慕北辰赶紧扔下手中改了一半的法条,翻身上马,立即打道回府。 沈云舒在抵达广州的第二年春季便怀有身孕,曲氏担心女儿,毫不留情地抛下正在议亲的文大人,提前三个月就过来陪伴女儿。 慕北辰一路跑到产房,看着进进出出的下人,心里万分焦急。 他火急火燎的等了片刻,见夫人始终没吭声,脑门一热就往产房冲。 曲氏眼疾手快的将他推到门外。 “女人家生孩子,你进来添什么乱!” “岳母,云舒怎么不出声也不喊疼?” “还没开指,现在得积攒力气,当然不能出声。” 一个时辰后,产房内断断续续地传出沈云舒的呻吟声。 慕北辰心急如焚,再次冲进产房,结果又被曲氏推了出来。 “岳母,云舒怎么一直呻吟,是不是太疼了?” 曲氏翻了个白眼,女婿怎么这么能添乱。 “要不你替她疼?” “……” “这才刚开始,疼的还在后面,你不要乱闯。” 又过了半个时辰,产房内的叫声越来越大,光听着就知道里面的人在承受巨大的疼痛。 钟墨觉得自家刀棍加身都面不改色的主子快哭了…… 慕北辰再次扒门缝:“岳母,让我进去,我想陪着云舒。” 曲氏直接将门锁死,眼不见心不烦。 被锁在门外的慕北辰只能像无头苍蝇一样,一圈一圈的乱转。 就在钟墨觉得自家主子快被逼疯了时,屋内终于传出一声响亮的啼哭声。 产婆兴奋的说道:“生了生了,是男孩!” 曲氏用襁褓将小外孙包好,打开门想给女婿看,哪想女婿绕过她,快步走到产床前,轻轻搂住女儿。 “云舒,生孩子太疼了,以后我们不生了!” 沈云舒看着面前眼含热泪的男人,有一种刚刚生孩子是他的错觉…… 第205章 儿女双全 自打慕北辰到广州任职后,一系列的改革让广州城一跃成为诸国最繁华的商都。 广州港现今旌旗密布,货船往来穿梭,络绎不绝,四处都是热闹喧嚣的景象。 为了让蕃商更好的感受风土人情,慕北辰还成立了公使美酒厂和市舶茶园,所有到港的船只都会送上美酒、茗茶以及当地特产。 港口旁边的海山楼更是人声鼎沸,知州、转运司、提刑司轮番设宴款待商人,一派官商和谐、蕃汉齐乐之象。 商人们听说卫国公夫人生产,自发地送上贺礼,奈何国公府闭门谢客,无论官员或是商贾、百姓的礼均一概不收。 卫国公闭门谢礼的清廉行为被广为流传,一度成为“清官”典范。 大庆殿。 英宗拿着手中一沓赞扬慕北辰政绩的奏折感慨道:“卫国公此去广州改革弊政,畅通海上贸易,市舶税连年翻番,为我朝立下汗马功劳,当真是能臣干将。” 众大臣们纷纷附议,这些功绩都摆在明面上,谁也挑不出什么不是。 “待卫国公将广州市舶司的良政在其他五司顺利推行后,他就该凯旋归朝了!” 官家对卫国公的满意之情溢于言表。 在他还是太子时,两人就有患难与共的交情,再加上慕北辰屡屡立功,就该不吝赞美,大肆褒奖。 官员们都暗自感叹,卫国公虽然离开经年,但圣宠犹在,待他回朝必将被委以重任。 一个月后,卫国公府接到一份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卫国公革新市舶司,立下赫赫功勋,实朝廷之砥柱,国家之干臣。特授赏赐,将食邑由三千户提为五千户,册封嫡长子为世子,钦此。” 慕北辰接过圣旨,斜瞥了一眼长子。 哼,老子立功,儿子受赏,这小子真是走了狗屎运。 沈云舒瞪了他一眼,将襁褓里的儿子裹得严严实实,生怕他感受到来自父亲的恶意。 这对父子俩感情一直不是很融洽,慕北辰心疼爱妻遭罪,始终对儿子爱搭不理。 每每沈云舒让他对儿子好点,他都言之灼灼的说:“女孩娇养,男孩糙养,况且君子抱孙不抱子,我对他这个态度已经不错了。” 更可恶的是,他还将儿子起名为慕如山,原因是他觉得儿子性子慢吞吞,让母亲疼了好几个时辰才出来,分明是不动如山。 后来在沈云舒的据理力争之下,他在不动如山智如海里取了个海字,因为生在广州,又填了个广字。 小世子的名字几经波折,终于落地,全名慕广海。 老太君收到家书,看到曾孙子的名字,气得一把将书信扔到地上。 海本来就够广阔了,再加个广,那不全是水嘛! 孙子真是胡闹! 在广海一岁时,父子俩的矛盾愈发激烈。 只要慕北辰一靠近,小广海就立刻用啼哭表示自己的不满。 在他的世界里,三步之内绝对不能有父亲的存在,一身戾气多吓人呐,他只要有香喷喷的母亲就行。 每每到了夜间,小广海必须由沈云舒抱着才能睡觉。 但凡有人挪动他,他马上就从睡梦中惊醒,哭闹着找母亲,直至回到母亲温暖的怀抱才能安睡。 沈云舒担心儿子睡不踏实,便直接将碍眼的夫君赶出房门,让他去侧室睡。 慕北辰每个夜晚都掰着手指头数日子,等这臭小子会说话能走路,自己一定狠狠揍他一顿! 待到广海二岁时,市舶法终于修订好,其他五司也都正常运行,慕北辰便带着全家回到阔别已久的汴京城。 时隔五年,汴京城仍然繁华如故,街上车水马龙,四周商铺林立,与他们离开前没有太大区别。 沈云舒看够了外面的海阔云舒,深深感觉哪好都不如家好。 一家三口马不停蹄地回到卫国公府。 老太君早早等在府门口,看着街口望眼欲穿,只盼着孙儿回府团圆。 她已年过古稀,身体不再硬朗,走路都需要严嬷嬷搀扶,肉眼可见的衰老了。 慕北辰看到白发苍苍的祖母,立刻飞身下马,想去扶她。 哪想老太君一把将他推到旁边,满脸笑容的说:“欸哟,快让曾祖母看看小广海,这一路可把孩子累坏了。” “……” 慕北辰觉得儿子愈发碍眼了…… 沈云舒立刻将孩子抱到老太君眼前,两岁的小广海吐字清晰的叫道:“曾祖母好!” 老太君乐得眉开眼笑:“都说三岁看老,我看咱们广海就是天生聪慧,以后必有大作为!” 小广海举着拳头高喊:“大作为!” 所有人都被他信誓旦旦的举动逗得前仰后合,直夸孩子聪明。 慕北辰:哼,儿子除了会哄女人开心之外简直一无是处。 回到静心堂,老太君对曾孙子爱不释手,心肝宝贝的叫个不停。 严嬷嬷侧过身子抹了抹眼泪,自打国公爷带着夫人去广州,老太君一直死气沉沉,已经很久没这样开怀了。 慕北辰见儿子把祖母哄得很开心,高兴的说:“祖母,这个皮小子我就留在静心堂陪您了,我和云舒先回去收拾东西,晚上再一起用晚膳。” 老太君摆了摆手,你爱去哪去哪,自己有曾孙子陪着就行。 小广海虽然舍不得母亲,但曾祖母这有好吃的、好玩的,也还不错。 离开静心堂后,慕北辰对自己的机智很满意。 “以后就让他在祖母身边承欢膝下。” 沈云舒深度怀疑他在假公济私…… 慕北辰确实将自家儿子的秉性拿捏得很准,自打去了静心堂,慕广海就乐不思蜀的住了下去,直至五岁才被他抓回前院启蒙。 回归朝堂后,英宗以慕北辰功勋卓着为由给他增设了监察吏一职。 朝堂上下的官员们都瞠目结舌,国公已是超品,如今还担有三司使和监察使的职责,具有监察百官之权,真可谓是权极一时。 经过两年的软磨硬泡,沈云舒终于说服慕北辰再要个孩子。 七月未央,一声娇啼划破了夜空的寂静,卫国公府的嫡小姐出生了! 慕北辰抱着娇娇软软的女儿,心里终于有了一丝慰藉。 儿子是债,女儿是福,有女儿真好! 慕广海撇了撇嘴,父亲真是偏心的没边了。 【正文完】 第205章 儿女双全 自打慕北辰到广州任职后,一系列的改革让广州城一跃成为诸国最繁华的商都。 广州港现今旌旗密布,货船往来穿梭,络绎不绝,四处都是热闹喧嚣的景象。 为了让蕃商更好的感受风土人情,慕北辰还成立了公使美酒厂和市舶茶园,所有到港的船只都会送上美酒、茗茶以及当地特产。 港口旁边的海山楼更是人声鼎沸,知州、转运司、提刑司轮番设宴款待商人,一派官商和谐、蕃汉齐乐之象。 商人们听说卫国公夫人生产,自发地送上贺礼,奈何国公府闭门谢客,无论官员或是商贾、百姓的礼均一概不收。 卫国公闭门谢礼的清廉行为被广为流传,一度成为“清官”典范。 大庆殿。 英宗拿着手中一沓赞扬慕北辰政绩的奏折感慨道:“卫国公此去广州改革弊政,畅通海上贸易,市舶税连年翻番,为我朝立下汗马功劳,当真是能臣干将。” 众大臣们纷纷附议,这些功绩都摆在明面上,谁也挑不出什么不是。 “待卫国公将广州市舶司的良政在其他五司顺利推行后,他就该凯旋归朝了!” 官家对卫国公的满意之情溢于言表。 在他还是太子时,两人就有患难与共的交情,再加上慕北辰屡屡立功,就该不吝赞美,大肆褒奖。 官员们都暗自感叹,卫国公虽然离开经年,但圣宠犹在,待他回朝必将被委以重任。 一个月后,卫国公府接到一份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卫国公革新市舶司,立下赫赫功勋,实朝廷之砥柱,国家之干臣。特授赏赐,将食邑由三千户提为五千户,册封嫡长子为世子,钦此。” 慕北辰接过圣旨,斜瞥了一眼长子。 哼,老子立功,儿子受赏,这小子真是走了狗屎运。 沈云舒瞪了他一眼,将襁褓里的儿子裹得严严实实,生怕他感受到来自父亲的恶意。 这对父子俩感情一直不是很融洽,慕北辰心疼爱妻遭罪,始终对儿子爱搭不理。 每每沈云舒让他对儿子好点,他都言之灼灼的说:“女孩娇养,男孩糙养,况且君子抱孙不抱子,我对他这个态度已经不错了。” 更可恶的是,他还将儿子起名为慕如山,原因是他觉得儿子性子慢吞吞,让母亲疼了好几个时辰才出来,分明是不动如山。 后来在沈云舒的据理力争之下,他在不动如山智如海里取了个海字,因为生在广州,又填了个广字。 小世子的名字几经波折,终于落地,全名慕广海。 老太君收到家书,看到曾孙子的名字,气得一把将书信扔到地上。 海本来就够广阔了,再加个广,那不全是水嘛! 孙子真是胡闹! 在广海一岁时,父子俩的矛盾愈发激烈。 只要慕北辰一靠近,小广海就立刻用啼哭表示自己的不满。 在他的世界里,三步之内绝对不能有父亲的存在,一身戾气多吓人呐,他只要有香喷喷的母亲就行。 每每到了夜间,小广海必须由沈云舒抱着才能睡觉。 但凡有人挪动他,他马上就从睡梦中惊醒,哭闹着找母亲,直至回到母亲温暖的怀抱才能安睡。 沈云舒担心儿子睡不踏实,便直接将碍眼的夫君赶出房门,让他去侧室睡。 慕北辰每个夜晚都掰着手指头数日子,等这臭小子会说话能走路,自己一定狠狠揍他一顿! 待到广海二岁时,市舶法终于修订好,其他五司也都正常运行,慕北辰便带着全家回到阔别已久的汴京城。 时隔五年,汴京城仍然繁华如故,街上车水马龙,四周商铺林立,与他们离开前没有太大区别。 沈云舒看够了外面的海阔云舒,深深感觉哪好都不如家好。 一家三口马不停蹄地回到卫国公府。 老太君早早等在府门口,看着街口望眼欲穿,只盼着孙儿回府团圆。 她已年过古稀,身体不再硬朗,走路都需要严嬷嬷搀扶,肉眼可见的衰老了。 慕北辰看到白发苍苍的祖母,立刻飞身下马,想去扶她。 哪想老太君一把将他推到旁边,满脸笑容的说:“欸哟,快让曾祖母看看小广海,这一路可把孩子累坏了。” “……” 慕北辰觉得儿子愈发碍眼了…… 沈云舒立刻将孩子抱到老太君眼前,两岁的小广海吐字清晰的叫道:“曾祖母好!” 老太君乐得眉开眼笑:“都说三岁看老,我看咱们广海就是天生聪慧,以后必有大作为!” 小广海举着拳头高喊:“大作为!” 所有人都被他信誓旦旦的举动逗得前仰后合,直夸孩子聪明。 慕北辰:哼,儿子除了会哄女人开心之外简直一无是处。 回到静心堂,老太君对曾孙子爱不释手,心肝宝贝的叫个不停。 严嬷嬷侧过身子抹了抹眼泪,自打国公爷带着夫人去广州,老太君一直死气沉沉,已经很久没这样开怀了。 慕北辰见儿子把祖母哄得很开心,高兴的说:“祖母,这个皮小子我就留在静心堂陪您了,我和云舒先回去收拾东西,晚上再一起用晚膳。” 老太君摆了摆手,你爱去哪去哪,自己有曾孙子陪着就行。 小广海虽然舍不得母亲,但曾祖母这有好吃的、好玩的,也还不错。 离开静心堂后,慕北辰对自己的机智很满意。 “以后就让他在祖母身边承欢膝下。” 沈云舒深度怀疑他在假公济私…… 慕北辰确实将自家儿子的秉性拿捏得很准,自打去了静心堂,慕广海就乐不思蜀的住了下去,直至五岁才被他抓回前院启蒙。 回归朝堂后,英宗以慕北辰功勋卓着为由给他增设了监察吏一职。 朝堂上下的官员们都瞠目结舌,国公已是超品,如今还担有三司使和监察使的职责,具有监察百官之权,真可谓是权极一时。 经过两年的软磨硬泡,沈云舒终于说服慕北辰再要个孩子。 七月未央,一声娇啼划破了夜空的寂静,卫国公府的嫡小姐出生了! 慕北辰抱着娇娇软软的女儿,心里终于有了一丝慰藉。 儿子是债,女儿是福,有女儿真好! 慕广海撇了撇嘴,父亲真是偏心的没边了。 【正文完】 番外 半路姻缘 自和离那天起,曲心慧就告诉自己,往后余生凡事不强求,一切随心随缘。 婚姻的不幸曾经让她痛苦和煎熬,但回首往事,自己也有诸多不对之处。 她和沈伯爷都是遇事难决断的人,习惯于依赖他人,所以在一起时彼此都很累。 在曲府,父亲事事都替她想在前面,母亲管家理事一把抓,大哥和二哥又对她宠爱有加,她只需做无拘无束的大小姐即可。 嫁到西亭伯爵府,有公爹作主,婆母尽管对她不喜也不会有过分的举动。 直至公爹这棵大树倒了,她才发现一切都变了。 沈伯爷与她渐行渐远,婆母对她横挑鼻子竖挑眼,仆从们也阳奉阴违,诸事不顺变成为了她生活的常态。 真正让她打开心结是孙姨娘的到来,一个同样不幸的女人,一样困顿于伯爵府的宅院,她却活的通透自在,任何事情都游刃有余。 后来她发现,孙姨娘和女儿其实是一类人,她们不依附别人,不自怨自艾,也不甘屈于人下,也许这样的女人才会过的好。 回到曲府后,家里诸事都是嫂子作主,虽然嫂子也会尽心尽力的照顾她,但她始终觉得自己是个外人。 母亲当家她可以畅所欲言,想要什么都呼之即来,但她如何好意思跟嫂子要东西? 直到有一天,母亲找她聊天,问她还记不记得文隽儒? 曲心慧的脑海里浮现出两张脸,一张是面容青涩的少年,一张是成熟稳重的龙图阁学士。 他人如其名,极为儒雅。 “母亲提他做什么?” 自从外孙女出嫁后,女儿常常窝在院子里不出来,曲老夫人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好不容易将女儿从火坑里拉出来,曲老夫人不希望女儿过的不自在,有时候父母确实代替不了夫婿,因此她动了择婿的心思。 “昨日他母亲来府里,说想替文隽儒求亲。文隽儒是你父亲的学生,人品信得过,又出身曲阜文氏,家世也好,我和你父亲就寻思让你们见见也好。” 见女儿不吭声,曲老夫人又补充道:“慧娘,我知道你暂时没有再嫁的心思,我们也不逼迫你,就当是见个故友,你不必有太多顾虑。” 曲心慧一向听父母的话,她与文大人也有数面之缘,就当见个故交。 “好,我听娘的。” 文府。 文老夫人举着笤帚满屋追着文隽儒打。 “你个兔崽子,之前让你相亲,你说要找个像水莲花一样出淤泥而不染的女子,不喜欢胭脂俗粉。老娘我好不容易找到了,你又推三阻四,你想气死我是不?” 文老夫人自小习武,年过花甲还身强体壮,抡起笤帚更是虎虎生威。 文隽儒边躲边喊:“我滴娘啊,我和曲氏的儿子和儿媳交好,您让我去跟她相亲,这有辱斯文呐!” 文老夫人听完更来气了:“斯文又不是黄花大闺女,有辱个屁!你明天要是不去,我就把你书房里的斯文都一把火烧了,看你侮辱谁去!” 文隽儒挨不过打,只能呼喊救兵:“爹,儿子都快被打死了,您还不过来管管?” 文老太爷在一旁看着母子俩你追我赶,缓缓喝了口茶水,太傅的大姑娘风评不错,夫人这次做的对! “不急,等你被打死,我再找地方给你埋咯。” “……” 文隽儒求助无望,只能先妥协。 “我去还不行嘛,您别打了。” 文老夫人见儿子服软,立刻扔给他一包衣服。 文隽儒打开一看,里面是件白色襦衫。 “娘,咱家啥时候有丧事,这是让我守孝去吗?” 文老夫人一个笤帚又抡了过来,愤怒的大喊:“现在年轻人都时兴穿这个,你明天好好打扮,儿媳妇要是领不回来,你也别回来了!” 文隽儒觉得他人生多数的坎都在自家娘亲…… 他都快四十了,怎么能穿个学子服出去啊! 隔日晌午,文隽儒蹑手蹑脚的来到茗汇楼,找到约见的厢房就赶紧钻了进去,生怕让人看到他不体面的穿着。 “文大人,后面是有追兵吗?” 文隽儒立刻转过身,不自在的说:“曲夫……哦不对,曲……”曲小姐也不对,他应该怎么称呼好? 曲心慧看着有点手足无措的男人,顿时笑出了声。 “文大人叫我曲大娘子。” 曲氏的笑容如花绽放,玉音婉转,让他不禁晃神。 为了掩饰失态,文隽儒赶紧坐下。 借着倒茶的功夫,他小心打量起曲氏。 她容貌极为秀丽,面似芙蓉,眉目间透着一股书卷气,确实像不胜凉风娇羞的水莲花。 两个中年人一时间有些沉默,曲心慧率先开口:“我知文大人品行高洁,今日之约您不必放在心上,就当见个友人便好。” 文隽儒:其实我也没那么高洁…… “曲大娘子平日里都喜欢做什么?” 曲氏想了想自己无趣的日常,低声说道:“我没什么特别喜欢的,无非是看看书,做做针线。” 文隽儒:性子温婉娴淑。 “那曲大娘子喜欢看什么书?” “都是女儿给我找的游记,虽然不能访名山大川,游江河湖海,但看看也是好的。” 文隽儒:志存高远。 曲心慧反问道:“听闻先夫人七年前便仙逝,文大人缘何再未婚嫁?” 文隽儒神情有些落寞:“伊人已逝,逝者如斯,我消沉了一段时间。后来自己过久了,也就无心再娶。” 曲心慧暗想,这文质彬彬的龙图阁学士倒是个情种。 听完此话她又仔细打量起眼前的男人,一身白色锦袍,显得英气又利落,倒不像是年近不惑的人。 “文大人莫要伤心,有些人注定只能陪你走一程,却走不了一生,珍惜有缘人便好。” 文隽儒其实早就已经看开,如今被她柔声安慰,心里暖暖的。 曲心慧觉得孤男孤女不好久聚,不多时便借故离开。 文隽儒将她送上马车,两人分道而别。 文老夫人见儿子回府时脸上挂着笑意,得意的说:“看,我就知道儿子喜欢性格温婉的女子,这事准能成。” 文老太爷也笑呵呵的点头,明日他就找太傅喝茶! 番外 半路姻缘 自和离那天起,曲心慧就告诉自己,往后余生凡事不强求,一切随心随缘。 婚姻的不幸曾经让她痛苦和煎熬,但回首往事,自己也有诸多不对之处。 她和沈伯爷都是遇事难决断的人,习惯于依赖他人,所以在一起时彼此都很累。 在曲府,父亲事事都替她想在前面,母亲管家理事一把抓,大哥和二哥又对她宠爱有加,她只需做无拘无束的大小姐即可。 嫁到西亭伯爵府,有公爹作主,婆母尽管对她不喜也不会有过分的举动。 直至公爹这棵大树倒了,她才发现一切都变了。 沈伯爷与她渐行渐远,婆母对她横挑鼻子竖挑眼,仆从们也阳奉阴违,诸事不顺变成为了她生活的常态。 真正让她打开心结是孙姨娘的到来,一个同样不幸的女人,一样困顿于伯爵府的宅院,她却活的通透自在,任何事情都游刃有余。 后来她发现,孙姨娘和女儿其实是一类人,她们不依附别人,不自怨自艾,也不甘屈于人下,也许这样的女人才会过的好。 回到曲府后,家里诸事都是嫂子作主,虽然嫂子也会尽心尽力的照顾她,但她始终觉得自己是个外人。 母亲当家她可以畅所欲言,想要什么都呼之即来,但她如何好意思跟嫂子要东西? 直到有一天,母亲找她聊天,问她还记不记得文隽儒? 曲心慧的脑海里浮现出两张脸,一张是面容青涩的少年,一张是成熟稳重的龙图阁学士。 他人如其名,极为儒雅。 “母亲提他做什么?” 自从外孙女出嫁后,女儿常常窝在院子里不出来,曲老夫人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好不容易将女儿从火坑里拉出来,曲老夫人不希望女儿过的不自在,有时候父母确实代替不了夫婿,因此她动了择婿的心思。 “昨日他母亲来府里,说想替文隽儒求亲。文隽儒是你父亲的学生,人品信得过,又出身曲阜文氏,家世也好,我和你父亲就寻思让你们见见也好。” 见女儿不吭声,曲老夫人又补充道:“慧娘,我知道你暂时没有再嫁的心思,我们也不逼迫你,就当是见个故友,你不必有太多顾虑。” 曲心慧一向听父母的话,她与文大人也有数面之缘,就当见个故交。 “好,我听娘的。” 文府。 文老夫人举着笤帚满屋追着文隽儒打。 “你个兔崽子,之前让你相亲,你说要找个像水莲花一样出淤泥而不染的女子,不喜欢胭脂俗粉。老娘我好不容易找到了,你又推三阻四,你想气死我是不?” 文老夫人自小习武,年过花甲还身强体壮,抡起笤帚更是虎虎生威。 文隽儒边躲边喊:“我滴娘啊,我和曲氏的儿子和儿媳交好,您让我去跟她相亲,这有辱斯文呐!” 文老夫人听完更来气了:“斯文又不是黄花大闺女,有辱个屁!你明天要是不去,我就把你书房里的斯文都一把火烧了,看你侮辱谁去!” 文隽儒挨不过打,只能呼喊救兵:“爹,儿子都快被打死了,您还不过来管管?” 文老太爷在一旁看着母子俩你追我赶,缓缓喝了口茶水,太傅的大姑娘风评不错,夫人这次做的对! “不急,等你被打死,我再找地方给你埋咯。” “……” 文隽儒求助无望,只能先妥协。 “我去还不行嘛,您别打了。” 文老夫人见儿子服软,立刻扔给他一包衣服。 文隽儒打开一看,里面是件白色襦衫。 “娘,咱家啥时候有丧事,这是让我守孝去吗?” 文老夫人一个笤帚又抡了过来,愤怒的大喊:“现在年轻人都时兴穿这个,你明天好好打扮,儿媳妇要是领不回来,你也别回来了!” 文隽儒觉得他人生多数的坎都在自家娘亲…… 他都快四十了,怎么能穿个学子服出去啊! 隔日晌午,文隽儒蹑手蹑脚的来到茗汇楼,找到约见的厢房就赶紧钻了进去,生怕让人看到他不体面的穿着。 “文大人,后面是有追兵吗?” 文隽儒立刻转过身,不自在的说:“曲夫……哦不对,曲……”曲小姐也不对,他应该怎么称呼好? 曲心慧看着有点手足无措的男人,顿时笑出了声。 “文大人叫我曲大娘子。” 曲氏的笑容如花绽放,玉音婉转,让他不禁晃神。 为了掩饰失态,文隽儒赶紧坐下。 借着倒茶的功夫,他小心打量起曲氏。 她容貌极为秀丽,面似芙蓉,眉目间透着一股书卷气,确实像不胜凉风娇羞的水莲花。 两个中年人一时间有些沉默,曲心慧率先开口:“我知文大人品行高洁,今日之约您不必放在心上,就当见个友人便好。” 文隽儒:其实我也没那么高洁…… “曲大娘子平日里都喜欢做什么?” 曲氏想了想自己无趣的日常,低声说道:“我没什么特别喜欢的,无非是看看书,做做针线。” 文隽儒:性子温婉娴淑。 “那曲大娘子喜欢看什么书?” “都是女儿给我找的游记,虽然不能访名山大川,游江河湖海,但看看也是好的。” 文隽儒:志存高远。 曲心慧反问道:“听闻先夫人七年前便仙逝,文大人缘何再未婚嫁?” 文隽儒神情有些落寞:“伊人已逝,逝者如斯,我消沉了一段时间。后来自己过久了,也就无心再娶。” 曲心慧暗想,这文质彬彬的龙图阁学士倒是个情种。 听完此话她又仔细打量起眼前的男人,一身白色锦袍,显得英气又利落,倒不像是年近不惑的人。 “文大人莫要伤心,有些人注定只能陪你走一程,却走不了一生,珍惜有缘人便好。” 文隽儒其实早就已经看开,如今被她柔声安慰,心里暖暖的。 曲心慧觉得孤男孤女不好久聚,不多时便借故离开。 文隽儒将她送上马车,两人分道而别。 文老夫人见儿子回府时脸上挂着笑意,得意的说:“看,我就知道儿子喜欢性格温婉的女子,这事准能成。” 文老太爷也笑呵呵的点头,明日他就找太傅喝茶! 番外 接连喜事 文老太爷隔日就邀请曲太傅喝茶,急迫之情溢于言表。 曲太傅难为情的说:“女儿家再嫁从己,这事我还得跟姑娘商议,她才刚和离一年,我和夫人还想多留留姑娘。” 好不容易过回女儿家悠闲的生活,自然要多清静清静。 文老太爷立刻说道:“太傅,我儿孤身这么多年,不差这一时。今日来就是想跟你表个态,只要令爱嫁到我们文家,我和夫人立刻回老家,绝对没有婆媳矛盾,府里的大小事都让他们自己作主,只求他们白头偕老就行。” 中心思想就是,你女儿要是想嫁人,不要嫁给别人,一定要嫁给我儿子。 他和老伴余生最大的心愿是儿子身边能有个贴心人,不至于孤独终老。 同为父亲,曲太傅理解他的心情,表示自己会考虑看看。 两位老人家聊完儿女亲事后便一起喝茶聊天,追忆往昔,场面十分祥和。 另一侧的厢房同样有两人在商议婚事。 周国丈进京后,第一件事就是约见他未来的亲家,魏尚书。 “魏兄别来无恙啊,一年不见,为兄甚是想念。” 魏尚书默默的想,虽然一年未见,但你的书信却来了二十余封,封封都十余页,回的自己手软。 周国丈俨然将他当作了笔友,信里面天南地北,畅所欲言,还愉快的表示他们不仅要做亲家,还要做无话不谈的挚友。 这种自来熟的行为让魏尚书十分郁结。 “能和周国丈相交,魏某荣幸之至。” “魏兄见外了,说什么国不国丈的,咱们是亲家,亲密无间,情同手足。” 魏尚书:为什么他听起来这么别扭……话是这么说的吗…… 在周国丈的看来,魏尚书即将接管自己的女儿,将吃他吃过的苦,遭他遭过的罪,自然劳苦功高,再怎么抬举都不为过。 “魏兄,我这女儿,除了爱吃爱玩不喜琴棋书画,偶尔惹是生非,其他还说得过去。待她嫁过去,劳烦你多费心,平时多耳提面命,她真要是犯了大错误就找皇后娘娘,嫡亲的姐姐总会管她的。” 周国丈的话让魏尚书莫名的心慌,怎么听起来比儿子还能惹祸。 “周姑娘活泼可人,怎会如您说的一般,您莫要太过谦虚。” 周国丈摇了摇头:“我倒是想谦虚,可惜女儿实力不允许啊。她从小就调皮,自打她姐做了太子妃后更是肆无忌惮,没事就路见不平,仗义执言,基本上江陵城有头有脸的人物我都上门道过歉。” 而后他愈发笑容满面的说:“我打听过,令郎和卫国公在大理寺共事时,也常常因为卫国公出言无状四处道歉,为人讲义气还圆通,简直是我的天选女婿。” 魏尚书脸上的微笑顿时僵了,合着周国丈是因为儿子擅长道歉才格外中意他啊…… 周国公不管魏尚书搭不搭话,自顾自满腔热血的说:“魏兄,两个孩子的亲事准备也有一年,我找倾天监也算了,年底就是好日子,咱们赶紧趁热打铁把亲事办了。” 倾天监都算好了,那必然是惊动了官家和皇后娘娘,这跟先斩后奏有什么区别! 周国丈说的唾沫星子满天飞,魏尚书听的闷不吭声,两人形成了巨大的反差。 魏尚书回府后将这事讲给夫人听,魏夫人也很惆怅。 “周姑娘喜欢听源儿讲奇闻异事,周国丈欣赏源儿会道歉,这家人的择婿标准还真挺奇怪。” 魏尚书赶紧打断:“夫人甚言。” 魏夫人瞬间反应过来,人家择的第一个女婿可是官家…… 也许就是大女儿嫁的太好,小女儿才可以随心所欲。 两口子同时沉默起来…… 汴京城十月迎来了曹曲两家的盛大婚礼,由于都是朝中众臣,还儿女互婚,有的大臣甚至两边跑,早晨到这家观礼,中午到那家吃饭,跑的不亦乐乎。 年底再次迎来魏文两家的婚礼,一方是当朝国丈,另一方是二品尚书,朝臣们依然觉得不能厚此薄彼,继续两边跑。 一年内举办了五公主和王家、卫国公府和荣安县主以及年末两场婚礼,各府夫人们盘点年末账册时都颇为心疼,这一年最大的支出居然是礼金…… 在家家户户都满心欢喜的准备春节时,文曲两家再次传出要议亲的消息。 又是两大世家结亲,又是一笔巨大的礼金支出! 汴京城是捅了红娘窝不成? 番外 接连喜事 文老太爷隔日就邀请曲太傅喝茶,急迫之情溢于言表。 曲太傅难为情的说:“女儿家再嫁从己,这事我还得跟姑娘商议,她才刚和离一年,我和夫人还想多留留姑娘。” 好不容易过回女儿家悠闲的生活,自然要多清静清静。 文老太爷立刻说道:“太傅,我儿孤身这么多年,不差这一时。今日来就是想跟你表个态,只要令爱嫁到我们文家,我和夫人立刻回老家,绝对没有婆媳矛盾,府里的大小事都让他们自己作主,只求他们白头偕老就行。” 中心思想就是,你女儿要是想嫁人,不要嫁给别人,一定要嫁给我儿子。 他和老伴余生最大的心愿是儿子身边能有个贴心人,不至于孤独终老。 同为父亲,曲太傅理解他的心情,表示自己会考虑看看。 两位老人家聊完儿女亲事后便一起喝茶聊天,追忆往昔,场面十分祥和。 另一侧的厢房同样有两人在商议婚事。 周国丈进京后,第一件事就是约见他未来的亲家,魏尚书。 “魏兄别来无恙啊,一年不见,为兄甚是想念。” 魏尚书默默的想,虽然一年未见,但你的书信却来了二十余封,封封都十余页,回的自己手软。 周国丈俨然将他当作了笔友,信里面天南地北,畅所欲言,还愉快的表示他们不仅要做亲家,还要做无话不谈的挚友。 这种自来熟的行为让魏尚书十分郁结。 “能和周国丈相交,魏某荣幸之至。” “魏兄见外了,说什么国不国丈的,咱们是亲家,亲密无间,情同手足。” 魏尚书:为什么他听起来这么别扭……话是这么说的吗…… 在周国丈的看来,魏尚书即将接管自己的女儿,将吃他吃过的苦,遭他遭过的罪,自然劳苦功高,再怎么抬举都不为过。 “魏兄,我这女儿,除了爱吃爱玩不喜琴棋书画,偶尔惹是生非,其他还说得过去。待她嫁过去,劳烦你多费心,平时多耳提面命,她真要是犯了大错误就找皇后娘娘,嫡亲的姐姐总会管她的。” 周国丈的话让魏尚书莫名的心慌,怎么听起来比儿子还能惹祸。 “周姑娘活泼可人,怎会如您说的一般,您莫要太过谦虚。” 周国丈摇了摇头:“我倒是想谦虚,可惜女儿实力不允许啊。她从小就调皮,自打她姐做了太子妃后更是肆无忌惮,没事就路见不平,仗义执言,基本上江陵城有头有脸的人物我都上门道过歉。” 而后他愈发笑容满面的说:“我打听过,令郎和卫国公在大理寺共事时,也常常因为卫国公出言无状四处道歉,为人讲义气还圆通,简直是我的天选女婿。” 魏尚书脸上的微笑顿时僵了,合着周国丈是因为儿子擅长道歉才格外中意他啊…… 周国公不管魏尚书搭不搭话,自顾自满腔热血的说:“魏兄,两个孩子的亲事准备也有一年,我找倾天监也算了,年底就是好日子,咱们赶紧趁热打铁把亲事办了。” 倾天监都算好了,那必然是惊动了官家和皇后娘娘,这跟先斩后奏有什么区别! 周国丈说的唾沫星子满天飞,魏尚书听的闷不吭声,两人形成了巨大的反差。 魏尚书回府后将这事讲给夫人听,魏夫人也很惆怅。 “周姑娘喜欢听源儿讲奇闻异事,周国丈欣赏源儿会道歉,这家人的择婿标准还真挺奇怪。” 魏尚书赶紧打断:“夫人甚言。” 魏夫人瞬间反应过来,人家择的第一个女婿可是官家…… 也许就是大女儿嫁的太好,小女儿才可以随心所欲。 两口子同时沉默起来…… 汴京城十月迎来了曹曲两家的盛大婚礼,由于都是朝中众臣,还儿女互婚,有的大臣甚至两边跑,早晨到这家观礼,中午到那家吃饭,跑的不亦乐乎。 年底再次迎来魏文两家的婚礼,一方是当朝国丈,另一方是二品尚书,朝臣们依然觉得不能厚此薄彼,继续两边跑。 一年内举办了五公主和王家、卫国公府和荣安县主以及年末两场婚礼,各府夫人们盘点年末账册时都颇为心疼,这一年最大的支出居然是礼金…… 在家家户户都满心欢喜的准备春节时,文曲两家再次传出要议亲的消息。 又是两大世家结亲,又是一笔巨大的礼金支出! 汴京城是捅了红娘窝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