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主摆烂,男主学会自我攻略》 第1章 穿书后,她摆烂了【看文前先看简介排雷】 【宿主触发新任务:亲手为男主斟酒,男主喝下,任务完成。宿主,嗨起来!完成任务,你就一夜暴富了哦!】 雪花飘飘,北风萧萧。 马车晃晃悠悠,甄青殷抱着暖手炉,昏昏欲睡,当系统的话是耳旁风。 今天是太子的生辰,皇后和皇贵妃广邀各家贵女,目的昭然若揭,就是变相给太子选秀。 太子就是系统口中的“男主”。 她对太子没兴趣,本不想去,奈何堂妹甄圆圆得知消息,一个劲儿撺掇她去。 她百般推辞,甚至不惜咒自己感染风寒。 甄圆圆就眼眶红红地垂下头,搓着衣角,可怜巴巴说:“人家已经两个月没见过卫颐哥哥了。” 说罢,她的小脸也红了。 甄青殷直叹气。 这个世界里,她对谁都能心狠,唯独对甄圆圆狠不下心。 甄青殷是胎穿的,穿进了闺蜜写的小说里。 闺蜜爱她,不仅把她写进自己的小说,还以她为原型,给她开两个号,一个大号甄青殷,一个小号甄圆圆。 甚至,闺蜜把她暗恋无果的男神卫颐,也写进了这本小说。 她的大名叫甄青殷,所以闺蜜给她设定的大号就叫甄青殷。 “甄青殷”在书里是朵黑莲花,为了复仇,上蹿下跳,勾引男主、背叛男主、捅男主一刀。 目的就是为了激怒男主的皇帝老爹,让皇帝抄斩她的满门,给渣爹贱妾毒庶弟放个大招。 结局如她所愿,全家砍头,包括她。 她成了男主的心理阴影、黑月光。 男主余生再没爱过任何一个女子,满心扑在宏图霸业上,前后纳了二十多个妃嫔,没封后,雨露均沾。 她还有个小名叫圆圆,所以闺蜜给她设定的小号就叫甄圆圆。 “甄圆圆”在书里无忧无虑,天真活泼,全家独宠,与顺亲王幼子卫颐是青梅竹马,两人幸福美满到这本书的大结局。 很不幸! 甄青殷穿成了自己的大号。 她幼时懵懂,夜里做梦会梦到前世,直到十岁那年,才完整记起前世从三岁到死亡的全部记忆,才搞明白这是个小说世界,而她是穿越的。 她亲眼目睹小号与卫颐相识相知、两小无猜,阴暗地想过挤掉小号,让大号上,与男神卫颐he。 可每次看到小号委屈巴巴要哭,她就于心不忍了。 小号的人设是十七岁前无忧无虑的自己,她怎么舍得小号伤心? 但是,看着那俩只柔情蜜意、蜜里调油,她也糟心得很,只想说:毁灭这个世界! 这也就罢了。 一个系统不知从哪儿蹦出来的,强行绑定她,要求她攻略男主,还要求她不能崩人设,要走剧情,否则抹杀。 捋一捋系统的意思就是:【宿主,你要攻略男主、背叛男主、捅男主一刀,让男主爱上你,当男主的爱意值达到100,你就能穿回现代啦!】 ??? 除非男主的脑子被驴踢了,踢个大坑!才可能百分百爱她。 甄青殷当时摆出一副厌世脸,回了系统一句:“毁灭这个世界!” 从此,彻底摆烂,安安分分当小透明,自动屏蔽系统的聒噪。 “吁——” 马车碾过雪地的嘎吱声戛然而止,停在皇宫门口。 甄青殷从回忆中惊醒,身子惯性朝前倾了一下。 甄圆圆扶她一把,便迫不及待跳下马车。 甄青殷拢了拢白狐狸毛领,慢悠悠掀帘子弯腰,叫道:“圆圆,慢点,莫摔了!” “知道了,姐姐你快点儿呀!”甄圆圆的小脸粲然如花,欢喜朝她奔回来。 她的每一根头发丝都是雀跃的。 即将见到心上人的雀跃。 甄青殷既心塞,又替她高兴。 她就是个大怨种啊大怨种。 丫鬟们撑起大伞,姐妹俩手挽手进入皇宫。 半道上,她们撞见太子卫极。 太子年十八,养出一身天潢贵胄的气质,清隽高贵,温润如玉,朝臣百姓皆赞他忠孝贤仁。 他立在红梅树下,腰间束了一条三指宽的玉色腰带,身姿挺拔如松,披了件红色裘皮大氅,和数个世家子弟站在一处,旁人的第一眼只会落在他一人的身上。 看到甄氏姐妹的身影,他停下谈笑。 那些世家子弟有所察觉,退到他的身后,生怕冒犯到了眼生的小娘子。 甄圆圆见了太子,有些发憷,小脸绷紧,举止端庄起来。 甄青殷目光一扫几个少年,便垂下视线,和妹妹一起盈盈下拜。 “太子万福金安,臣女贺太子生辰,太子千岁千岁千千岁!” 系统像被掐住脖子的尖叫鸡,在甄青殷耳边咋呼:【宿主,宿主!摔一跤,摔一跤摔到男主怀里去啊!你还有个投怀送抱的任务,拖了两年没做呢!下雪路滑,多么完美的理由,天时地利人和!好宿主,求你了,咱就只摔一跤,搏一搏,单车变摩托!】 第2章 帮小号望风 太子迟疑一瞬,通过旁边的甄圆圆,才认出这个喜欢低头的小娘子是甄青殷。 顺亲王叔的幼子的小心上人的堂姐。 舅舅晁国公的现任妻子的胞妹的女儿。 太子唇畔含笑,轻抬右手,声音尽量放轻,怕惊扰了姑娘家:“二位姑娘快请起,孤谢过二位不畏天寒,来为孤庆贺生辰。紫苏,好生伺候两位女公子。” 宫女紫苏忙应诺。 系统抓狂咋呼,甄青殷被吵得耳朵疼,没听清太子说什么。 垂落的视线里,一只修长的手一晃而过,大拇指戴了只墨绿色的玉扳指,坚润华美。 她便顺着那个手势起身。 太子侧身,世家子弟们无声地朝她们拱拱手,算是见礼,侧身给她们让出路来。 宫女恭恭敬敬引甄氏姐妹去皇后的坤仪宫。 甄青殷与男主擦肩而过。 系统捶胸顿足,气得快哭了:【多好的机会啊,你给放过了!宿主,我求求你,求求你还不成嘛?你今天就做个任务,摆烂五年,好容易才碰上他几回。呜呜呜……你就直说,你要我怎么求你,用什么姿势求你,你才肯做一回任务?】 甄青殷听而不闻,轻声和甄圆圆说话,提醒她一会儿可能要见哪些人。 甄圆圆拍拍胸口,挽着甄青殷的胳膊,小声说:“姐姐,太子平易近人,可我还是好怕他啊。” 你都说了“平易近人”,那是上位者对下位者才有的态度,他当然可怕了。 甄青殷笑笑:“越是平易近人的人,越是可怕。” 甄圆圆没听明白,正要问,忽然看见顺亲王幼子——卫颐。 甄青殷脚步顿住。 甄圆圆乍然惊喜,宛如乳燕投林,一下子松开甄青殷的手臂,提起裙摆跑向卫颐。 “卫颐哥哥!” 卫颐眉眼带笑,玉似的脸庞,像个发光的小太阳。 他快步走向甄圆圆,喊道:“圆圆,跑慢些,天寒路滑!” 两人冲到对方的面前,只隔了一掌的距离,卫颐扶了她一把,很快放开。 不知互相嘀咕了什么,卫颐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冲甄青殷笑道:“甄大姑娘,我有些话想对圆圆说。” “去。”甄青殷轻轻颔首,眼眸微弯,完美伪装成宠溺妹妹的大姐姐,且对卫颐没有任何非分之想。 卫颐拉甄圆圆去假山下说悄悄话,递给她一个东西。 甄圆圆做贼似的左右张望,慌慌张张藏进怀里。 小儿女亲昵无间,再容不下第三个人。 甄青殷站在伞下,像往常一样,帮他们望风。 脸上的假笑慢慢敛落,直至面无表情。 这操淡的命运,搁谁身上不得骂两声操淡啊? 如果闺蜜也穿书了,她真想当坑货闺蜜的面唱两句:“听我说,谢谢你……” 一旁的紫苏,感觉这北风刮得更冷了,呼呼地吹,她禁不住打个寒颤。 系统酸溜溜出声:【酸了?人家小俩口双双把家还,宿主,你怎么不开窍呢?但凡你开一窍,比卫颐优秀千百倍的男主,分分钟跪倒在你的石榴裙下。】 甄青殷没吭声。 说吃醋,貌似没立场。 说不吃醋,确实心里膈得慌。 她站到脚麻,那俩人才难分难舍地告别。 卫颐临走前,遥遥冲甄青殷拜了一拜,感谢她“又”帮忙望风。 甄圆圆那张和甄青殷相似九成的脸,红扑扑的,娇羞地说:“姐姐,我们快走,一会儿该有人来了。” 甄青殷拍了拍她兜帽上的落雪,取笑她:“胆大包天的小丫头,你还知道怕啊?” 甄圆圆讨好地冲她嘿嘿笑,一个劲儿晃她的胳膊,叠声说:“好姐姐,好姐姐!” 甄青殷哼笑,携着她一径走进坤仪宫。 甄青殷的姨母,也就是太子的舅母,晁国公夫人,帮皇后和皇贵妃接待女客。 甄青殷唤了声:“姨母!” 甄圆圆老老实实行礼,跟着唤:“姨母好!” 晁国公夫人笑眯眯的,先握了握甄青殷的手,是暖和的:“你们姊妹俩长得真像双胞胎,个头也差不多,若不是气质不一样,一打眼看过去,分不出谁是谁呢。” 甄圆圆笑嘻嘻道:“我跟姐姐同一天出生,姐姐早上出生,我晚上出生,大家都说我们前世一定是朵并蒂莲。” 说笑两句,晁国公夫人忙得脚不沾地,喊来宫女带她们去拜见皇后和皇贵妃。 皇后和皇贵妃跟她们不熟,夸了两句规矩好,叫她们自便去耍。 甄圆圆擅交际,她爹又是三品的礼部左侍郎,这些世家千金也愿意跟她结交。 甄青殷陪在一旁,能不开口就不开口,存在感若隐若现。 系统又开始聒噪:【宿主,你动起来啊,动起来啊!坐这儿怎么遇得到男主,怎么做任务?啊啊啊,你要急死我啊!】 第3章 他看见一只系统在飞 甄青殷发誓,她真不是社恐。 是系统太聒噪,总吵她,她听不清别人说话,无法跟别人达成有效交流。 活到十五岁,她的手帕交,只有一个甄圆圆。 系统冷嘲热讽,她一定是自恋,才只喜欢甄圆圆。 吃了些茶果,听了戏,傍晚时分,皇后娘娘宣布开宴。 系统不断提醒甄青殷为太子斟酒。 甄青殷充耳不闻,津津有味吃着御厨做的珍馐美食。 系统的嗓音沙哑哽咽:【宿主,我都怀疑我是不是坏了,所以你听不见我,看不见我,呜呜呜,我好几次向主系统申请全身检查,主系统骂我有病。】 【宿主,我帮不了你,你消极怠工五年,我要‘被迫’对你实施惩戒了。这回的惩戒是:电击。】 甄青殷慢腾腾放下筷子,拿起手帕拭去唇上的油光,不慌不忙吩咐宫女带她去如厕。 系统气愤:【我就知道,你听得见我说话,故意装听不见!呜呜呜,这届宿主太难带了!你被抹杀了,我也会一键恢复出厂,呜呜呜,宿主,求求你,回去,给男主斟一杯酒,今天就你没向太子敬酒,恭贺太子千秋……】 甄青殷的脚步毫不迟疑,摆烂的心毫不动摇。 宫女毕恭毕敬,立在屏风外面,准备好了热帕子。 甄青殷坐在恭桶上。 系统终于停止聒噪。 带不动,带不动。 它也摆烂了。 一股强劲的电流,瞬间击中甄青殷。 她露在外面的玉颈和脸上,明显能看到蓝色的电流流窜,双手死死抓住裙子,手背青筋凸起,全身忍不住抽搐。 而她,硬是没吭一声。 只刹那间,她的脸就白成了一张纸,双目无神,精神恍惚。 这一回的电流明显比前几次强烈。 甄青殷感觉自己的灵魂脱离了肉身的束缚,漂浮起来,轻盈如一片雪花。 她听到系统惊恐的尖叫,听不清它叫了什么。 她想飞。 然后,她真的飞起来了。 她穿过墙壁,飞到了暖厅。 年轻貌美的舞姬们翩翩起舞,卫颐吹箫,圆圆弹筝。 恍恍惚惚间,她以为坐在那里弹筝的人是自己。 随即想起来,她从来不会弹筝,穿到古代后,有机会去学,也没有学。 弹古筝的女孩,是谁?哦哦哦,是卫颐的女朋友。 对了,卫颐不是拉小提琴的吗? 甄青殷的目光变得漠然而陌生,从他们身上滑开,无意间落到高座少年的身上。 少年矜贵方雅,着一身华贵的玄衣,玄衣上滚着金线,胸前绣了一条腾飞的四爪金龙。 他一手支着下颌,漫不经心看着下面的歌舞,另一只手把玩酒盏,大拇指戴着墨绿色的玉扳指,眉梢染笑,显出几分醺然来。 仿佛察觉到什么,他蓦地朝空中望来。 有一秒钟,甄青殷以为他看见了自己,正隔空与她对视。 她感到心悸。 旋即,少年垂下目光,嘴角浅勾。 是他疑神疑鬼了。 怎么可能有人在半空中偷窥自己? 甄青殷一阵失重。 她长长吐出一口气,感受到沉重,才知自己回到了身体里。 刚刚的事情,像是做梦。 系统的声音不再缥缈:【宿主,宿主!啊啊啊,你刚刚灵魂离体了,啊啊啊,吓死我了!】 原来不是做梦啊。甄青殷细细回味,死了就是那种感觉。 她死过一回的。 【宿主,你做任务,再来一回,你扛不住的,你会死的!宿主,求你了,求求你了!】 死就死呗。 没什么大不了。 甄青殷揉揉脸,缓了会儿,回到席位上,不理会系统的喋喋不休,不紧不慢给自己斟了一杯酒。 喝了半盏,凉透的身子在酒精的作用下,慢慢回暖。 而她不知,从她进门起,太子便一瞬不瞬盯着她。 有一只巴掌大的蜜蜂,飞在甄青殷的周围,跟着甄青殷亦步亦趋。 他大吃一惊,正准备喊侍卫打死那只超级大个的蜜蜂,别伤到了在场的宾客。 旋即,他反应过来。 时值深冬,哪里来的蜜蜂? 且那大蜜蜂是透明的,比萤火虫更像一团光。 更奇怪的是,大蜜蜂好像会口吐人言? 不止如此,那位甄家小娘子的头顶上,飘着一块透明方板,方板上写满了字。 他辨认一会儿,才认出那些缺胳膊少腿的字写的是: 【宿主:甄青殷 性别:女 攻略对象:卫极(景国太子,男) 攻略进度:0 攻略对象爱意值:0 任务完成:0\/10 未完成任务:1、攻略对象给你买一串糖葫芦; 2、攻略对象收下你亲手绣的手帕; 3、攻略对象喝下你亲手斟的茶; 4、攻略对象吃下你亲手做的点心; 5、和攻略对象一起放同一只风筝; 6、攻略对象收下你亲手绣的荷包; 7、和攻略对象牵手,至少持续十秒钟; 8、向攻略对象投怀送抱一次; 9、亲攻略对象的脸颊一次(亲到嘴巴奖励升级); 10、攻略对象喝下你亲手斟的酒。 每完成一个任务,宿主您会获得丰厚的大礼包,加油哦!您还有十个任务未完成,代表您还有十次一夜暴富的机会哦!加油!加油!加油!】 第4章 抢她的残酒喝 攻略对象卫极? 如此灵异之事,太子不仅不害怕,反倒兴味盎然。 他也曾翻过几本鬼怪异闻,话本子照进现实,他倒想弄明白,那个小蜜蜂,和那个光板到底是什么。 食指摩挲下巴,祖母绿的寒玉擦过肌肤,若有若无的冰凉感,让他始终保持清醒。 太子反复琢磨那些字的意思,心里有了几分底,不由心生怜悯。 晁国公夫人的这个外甥女,大抵从小吓着了,也不敢跟人四处说,故而养成孤僻冷清的性子。 瞧瞧那些所谓的“任务”,他一个男子看了都害臊。 甄青殷一个从小读三从四德、读《烈女传》的千金小姐,约莫吓死了,更别提朝他跟前凑了。 说来,他和甄家大姑娘相识起码有十年了,见过不少次,他却对她没什么印象,只记住了她的下半张脸。 他记得她菱形的唇瓣常常抿着,下巴有些尖尖的。 她总是低着头,坐在角落里,或仗着身量不足,站在人堆里,不争不抢不显眼,轻易叫人忽略。 每次见她行礼,他脑子里要转好几圈人际关系。 舅舅晁国公二娶的舅母姓殷,甄家大姑娘的母亲也姓殷,礼部左侍郎甄世廉家的儿女从青辈。 甄青殷的名字含了甄侍郎的甄姓、甄家的青字辈,以及晁国公夫人的姓氏。 如此才能记起她的名字来:甄青殷。 攻略是什么意思? 太子思忖,完成任务有什么奖励? 可甄青殷始终稳坐不动,不是吃菜,就是吃酒。 他盯了她许久,她一眼也没朝他看过一次。 就这会儿,她已喝完了一杯酒,纤纤如玉的手执起酒壶,又给她自己倒了一杯。 太子就看着她,一小口一小口地喝,喝了半盏。 他淡嗤一声。 指望她是指望不动了。 十个任务,不知那个小蜜蜂什么时候发布的,她竟一个没做,连试试都不敢试试。 又怂又老实的小娘子。 皇贵妃留意到儿子直朝女席瞧,目不转睛的,心道有戏,忙给冯有喜使眼色。 冯有喜是太子的贴身大太监,善于察言观色,弓了腰出声问:“殿下,可要奴才给哪位贵主添菜?” 太子收敛目光,揉了揉额角,言辞含糊:“孤,醉了。” “殿下……” “取剑来。” 冯有喜迟疑。 殿下喝醉了,取剑做什么?伤着了哪位贵客,不好向陛下和大臣交代啊! “去,还要孤说第二遍?” 冯有喜心头一凛。 外面传殿下温润如玉、谦谦君子,只有他们这些在身边服侍的,才知他城府深沉,驭下极为严苛。 宫中武器管得严,皇后宫中倒也有几把没开刃的宝剑。 冯有喜挑了刃最厚的那把。 太子拔剑,掂了掂,似笑非笑瞥了他一眼。 冯有喜缩脖子,弓腰后退两步。 宫宴安静一瞬。 宾客们胆战心惊,生怕太子发酒疯。 皇后慈爱地问:“太子持剑做什么?” 皇贵妃也看过来。 太子施礼,眉眼温润:“母后,母妃,今日天寒地冻,众多公子千金依旧入宫为儿臣贺寿,儿臣心存感激,不知该如何表达,想舞剑一支,聊表谢意。” 小娘子们精神振奋,含羞带怯瞧着太子,仿佛太子是为她们而舞剑。 公子们有的连称不敢,有的大声叫好。 皇后心落回肚子,笑道:“太子有心了,去,让卫颐给你伴奏。” 卫颐精通音律,当仁不让起身,落落大方问:“太子殿下想以什么曲伴奏?” “《十面埋伏》。” 卫颐喝了一声好,叫人送来琵琶。 再没有人喝酒吃菜,大家都认真观看太子舞剑。 卫颐的手弹出残影,太子的剑也舞出残影。 明显能看出,太子的步伐时而踉跄,显然是有些喝醉了。 太子醉了,舞剑还这般虎虎生风,令世家子弟们更为敬佩。 小娘子们眼神灼灼,爱慕几乎溢出双目来。 所有人如被施了定身术般,一动不动,只一双眼睛跟着太子那矫健的身影移动。 甄青殷刚端起半盏残酒,正要喝,太子就来这一出。 她喝也不是,放下又感觉动作可能惹人眼。 手臂抬酸了,正要悄悄落下。 太子突然一个踉跄,宝剑脱手飞出,擦着她的胳膊肘,穿透她身后的屏风,咣当一声撞墙上,又咣当一声掉地上。 宴上一片喧哗。 琵琶声戛然而止。 “回来!”太子追剑而来,在她身边停下,一把夺了她嘴边的酒盏,仰头一饮而尽,“好酒!” 一名小太监拾了剑,跪在太子脚下,双手举起宝剑。 太子重重将酒盏坐在案上,抓了剑,一眼没看甄青殷,豪气干云道:“再来一曲!这回不算!卫颐……” 他持着剑,脚步越发不稳,跌跌撞撞的。 委实不像话。皇后抚了抚额,忙道:“太子喝醉了,还不快扶太子去偏殿歇歇,热一碗醒酒汤来,服侍太子喝下。” “是,皇后娘娘。”几个太监上前,半拖半拽,扶走了太子。 太子嚷着没尽兴,临出门时,漆黑的深眸朝甄青殷瞧了眼。 任务完成了。 奖励是什么? 第5章 完成斟酒任务 甄青殷早已目瞪口呆,傻傻地坐在那儿,左手保持端酒盏的姿势。 手中却是空荡荡的。 不知是酒气上头,还是周围灼穿人的视线投来,她瓷白的脸颊涌上一阵燥热。 系统跟打了鸡血一样,原地直打滚,一只小蜜蜂笑出了鹅叫声。 【宿主!宿主!太棒了,你完成斟酒任务了!啊啊啊,这是什么神仙男主啊,竟然主动帮你完成任务!宿主,你瞧瞧,你瞧瞧,你和男主缘分天定,还犹豫什么?上啊!勾引他啊!】 勾引什么勾引? 甄青殷懒得理会没节操的系统。 她放下傻气兮兮的左手,抿着唇,极为不悦。 有些禁忌,一旦打破,就像打开了潘多拉魔盒。 那一行“任务完成:1\/10”,比目睹小号和卫颐私会,更让她心烦。 强迫症犯了,好想一拳把那个1打回0。 至于周围,世家贵女们投来羡慕嫉妒恨的目光,她浑然不在意。 以后她们会看清,她无意跟她们争抢太子那根烂黄瓜。 甄圆圆小跑到她身边,着急地问:“姐姐,你没事?没伤着?” 她拉着甄青殷的胳膊看,袖子上没留下痕迹。 还要撸她的袖子察看,因大庭广众的,才掀起一点,露出一截皓玉似的腕子,忙忙地又放下。 甄青殷莞尔一笑:“无碍。” 皇后和皇贵妃叫她上前去,慰问一番,记住了她的脸,又叫太医来,命宫女带甄青殷去偏殿诊脉看伤。 盛情难却,何况,这些是做给其他人看的,甄青殷便没推辞,垂着头,乖巧跟太医走了。 皇后心里叹气。 这小娘子瞧着太小家子气了。 皇贵妃倒是欢喜。 她生的儿子她最是知道,洁癖很重,没几个人能近他的身,更别说去抢人家小娘子喂到嘴边的残酒喝了。 太子年十八,连通房也没有一个,她生怕他不喜欢女子,今日看到这一幕,总算是看到曙光。 皇贵妃喜笑颜开,一叠声问一旁的晁国公夫人:“甄小娘子,是你外甥女?怎地本宫从未见过?花容月貌的,乖巧又温顺,你也不早些带她进宫来给本宫瞧瞧。她与太子何时相识的?” 晁国公夫人心里惦记外甥女,陪笑道:“这孩子从小本分老实,胆儿有些小,怕进宫冲撞了娘娘。这回也是见她长大了,规矩学得有些模样了,臣妾才斗胆做主,给她也发了一张帖子,带来向二位娘娘请安,顺便涨涨见识。” 本分老实好啊,皇贵妃笑容更盛。 本分老实的小娘子不作妖,最适合做妾。 晁国公夫人顿了顿,接着说:“她年幼时,常来国公府小住,与太子殿下是早就认识的。臣妾记得,太子殿下在国公府读过一段日子的家塾,那时青殷恰好也在我们府上读书。只她为人低调,太子怕是连她的名字都没记住。” 皇贵妃越听越满意。 ? 甄青殷不知自己被皇贵妃看上,想纳了她给太子做妾。 太医看过她之后,她便声称受了惊吓,匆匆忙忙出宫。 甄圆圆没来得及跟卫颐告别,有些失望,但姐姐受了惊,自然先照顾姐姐最要紧。 出来宫门,甄世廉正抱着暖手炉,等在马车外,跟几个小厮说话。 甄圆圆拿甄青殷当易碎的瓷器看护,小心扶着她的胳膊,看见甄世廉,欢快叫了声:“爹爹!” 甄青殷唤道:“二叔。” 甄世廉大步走过来,惊讶问:“你们姊妹怎么先出来了?” 三人一边上马车,甄圆圆一边小声告状。 太子吓着了姐姐,还险些伤着姐姐! 哼! 甄青殷作出懂事明理样:“没什么的,太子喝醉了,我没伤着。只伤了点颜面,才说受了惊吓。二叔莫担心。” 其实,她恨得牙根痒痒。 十五年的低调叫太子破坏了,而且太子还无意中完成了系统任务,瞧把系统得意的,现在还在跳8字舞呢。 甄世廉揉揉甄圆圆的脑袋,又揉揉甄青殷的脑袋:“青殷受委屈了。” 太懂事的孩子,总是要多受些委屈、多吃些亏的。 甄圆圆主动把脑袋伸过去给爹爹揉,义愤填膺连连点头,转而问:“爹爹,您为何此时还没回府啊?” “冬日天黑得早。我下了职,听说你们姊妹二人入宫赴宴,不放心你们走夜路,便来接你们回家。” 姊妹二人心里一暖。 “爹爹真好!” “多谢二叔。” 回了甄家,甄二夫人小殷氏正等在二门处,见他们下马车,吩咐婆子们,给他们每人换个暖烘烘的手炉。 甄大夫人和甄二夫人同姓殷,并无血缘关系,坑货闺蜜安排的巧合。 府里称呼她们分别为大殷氏、小殷氏。 小殷氏容长脸,素来严肃,但观她举止言行,便可知是个外冷内热、极为贴心的贤妻良母。 甄世廉握了一下夫人的手,关心地问:“夫人冷不冷?” 小殷氏反手拍掉他,嗔瞪他一眼,几步走到甄青殷的身边:“青殷,二婶和圆圆送你回去。” “谢二婶,谢圆圆。”甄青殷笑了笑。 她性子凉薄冷淡,向来不在小事上与人拉扯,有那推辞、推让的功夫,该办的事情早已办妥了。 入了大房的院子,甄青殷停下步子,让小殷氏和甄圆圆早些回去。 她一回头,才发现,原来二叔一直跟在她们后面,护送她们。 二房一家三口,一边说话,一边回他们自己的院子,甄圆圆蹦蹦跳跳,银铃般的笑声,给萧飒的冬夜增添了一抹生机。 甄青殷站在原地看了会儿。 仿佛看到童年的梦,在现实里具现。 小时候,她就梦到过,若是爸爸没在她未出生时去世,他们一家三口一定像二叔家这般幸福。 甄圆圆的一切,都是她幻想过的完美生活。 不仅二叔二婶宠着甄圆圆,她也乐意宠着甄圆圆。 某种意义上,甄圆圆获得圆满,就是她获得圆满。 如此,她便心满意足了。 所以,她干嘛要听系统的话,攻略男主、捅男主一刀,走剧情,干那抄家掉脑袋的事? 大殷氏现在活得好好的,更不该受她的牵连。 “我们回去。” 甄青殷转身,带着丫鬟回自己的小院。 她挺直脊梁。 明天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第6章 东宫 戌时的东宫,灯火通明。 太子倚在贵妃榻上,双目里有几缕血丝。 他不断揉着太阳穴,白色的寝衣松松垮垮,衣领微敞,露出一截结实的胸膛。 两名小太监跪坐在他的身后,为他熏烤潮湿的乌发。 太子盯着琉璃宫灯出神,手中的奏章半晌没翻页。 这会儿,他是什么都看不进去的,只想知道,甄家小娘子身上的秘密。 鼻端似乎萦绕着浓烈的酒香,掺杂着一丝浅淡的桃花暖香。 那是酒盏上,小娘子留下的口脂味道。 冯有喜小碎步跑进来。 太子朝后抬抬手。 熏头发的两个小太监,安静地行礼退下去。 冯有喜哪里敢让太子开口问,低声细细说打听来的事。 甄侍郎算得上朝中重臣,哪怕是太子的人也不敢靠太近,偷听甄侍郎及其家人谈话。 太子半合眼养神,听罢,轻笑了声。 冯有喜额头冒冷汗。 太子监听朝中重臣,传出去东宫之主的位置都要不稳的! 一时,他竟不知殿下是看上了那甄家小娘子,还是盯上了甄侍郎。 没听说甄侍郎家铺张浪费涉及贪腐啊——外面传太子嫉恶如仇,最恨贪官,捉一个砍一个,百姓拍手称快,可冯有喜明白,太子他就是小心眼。 他的东西,他能给,别人不准惦记、不准贪。 未来江山是太子的,太子自然要杀那些动他国库金银的硕鼠了。 “殿下,奴才们办事不力,求殿下责罚。” 太子睁开眼,墨眸透出一股子清冷。 他撂下奏章,十指交叉,活动关节,语气过于漫不经心。 “那甄家小娘子,可有什么异常之处?” 冯有喜高悬的心咕咚落回肚子里。 幸好,幸好!殿下没糊涂,没盯上甄侍郎,而是看上甄青殷。 事儿不大。 “倒也没什么异常之处。甄侍郎一家三口送她回了院子,她站在门口,看他们的背影看了许久,这算不算异常?” 太子对这些不感兴趣,随意问:“她父亲不成器,宠妾灭妻,母亲软弱,她嫉妒了?” 冯有喜想了想,摇头:“听说她和堂妹的关系极好,不曾听过姊妹二人起过龃龉。” 太子有些遗憾。 他抢了甄青殷的残酒喝下后,明明有听到小蜜蜂说:【恭喜宿主完成今日任务……】 所以,奖励呢? 罢了,改日寻个机会探探她的口风。 那小蜜蜂如此聒噪,她却稳如泰山,不慌不忙的。 人怂了点,老实了点,养气功夫倒是一绝—— 太子心里一动。 这般沉稳的性子,她当真如她表现的那般老实本分吗? “继续盯着甄家小娘子,有任何异常之处,都要来报给孤。”顿了顿,又说,“派个人去她身边,或者买通她身边的丫鬟嬷嬷。她的一切,孤都要知道。” 冯有喜疑惑。 看上甄青殷,直接上门提亲便是,或者寻人打听她的脾气本性也可,纳进门,不合心意撂一边就是了,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他一时又看不懂殿下了。 “是,殿下,奴才这就去办!” 太子打个呵欠,伸懒腰走向雕花拔步床。 “明日,那澡豆子换一款。” “殿下想换什么样的?” “桃花香的……罢了,不换了。” ? 鸡鸣三遍,甄家大宅次第亮起灯火。 甄青殷起床洗漱。 系统兴奋一夜,还没兴奋完。 一大早,它又开始聒噪起来。 甄青殷淡定无比。 每日睁开眼便如此,习惯就好。 【宿主,你就不好奇任务奖励吗?】 第7章 她是黑莲花 【宿主,别装了,我知道你能听见我说话。】 【宿主?宿主!宿主~瞧!当当当当,任务奖励我主动帮你领取啦——】 【玻璃制造详解一份!宿主,身为穿越女,怎么能不造玻璃呢?不会造玻璃的穿越女,不是合格的穿越女!来,玻璃造起来,一夜暴富就在明天!】 【宿主,奖励即将掉落,请您及时查收!】 甄青殷洗漱完了吩咐:“时辰尚早,我再眯一会儿,一刻钟后,你们来叫我。” 丫鬟们应是,退出房间。 甄青殷关上门,拉上床帘。 十本书掉落。 每本都有字典那么厚。 书很重,好在掉落时没发出声音,没让外面的丫鬟听出异响。 甄青殷头疼。 十本超厚的书,该放哪里? 这些很现代的书,和古代的线装书是完全不同的,放在书架上,那是擎等着旁人来捉她这个妖怪了。 她想了想,从床底下挪出一口带锁的箱子,将箱子里的首饰盒拿出来,再把书放进去。 她留了第一本,只藏了九本。 系统一瞧,有戏! 它拍着两只前足,有节奏地喊:【宿主,暴富!宿主,暴富!宿主……】 甄青殷翻了四五页,实在忍不得了,轻声说:“系统,你疯了?” 时隔五年,宿主再次跟它对话了,系统激动得快哭了,绕着8字飞舞。 【想成功,先发疯,不顾一切往前冲!】 【拼一次,富三代,拼命才能不失败!】 “……” 甄青殷后悔开口了。 系统真的疯了? 她放起手中这本书,整了整衣衫,系上红斗篷,冒雪前往老夫人的院子请安。 甄家的宅子很大。 几代前,子嗣兴旺,祖上还有个爵位,传到甄青殷的祖父那一代,恰好传完了。 她父亲甄世俭没捞着爵位,捞了一身纨绔病。 被祖父和二叔摁头读书,辛辛苦苦考科举,前几年才考上庶吉士,靠着二叔荫蔽,捞了个七品小官当,因吃酒误事,贬谪至从八品的京兆府经学博士。 如今大房其实是攀附着二房过活的,甄世廉这个二老爷才是甄家的顶梁柱。 无人知晓,这是甄青殷绞尽脑汁换来的结果。 在她知晓小说剧情之前,便看出父亲不靠谱,独宠生了儿子的张姨娘,任由张姨娘欺凌她和母亲大殷氏,张姨娘把母亲的嫁妆都偷出去卖了许多。 若任由父亲飞黄腾达,她们母女岂不是更没活路了? 她故意让父亲在科举前伤风,导致父亲错过三届科考。 第四次,她有了完整的前世记忆,没再使坏。 因为她知道,父亲这辈子不会有什么大出息了。 小说里,父亲救驾有功,飞黄腾达过一阵,成了皇帝面前的红人,转头就由着张姨娘欺凌死了嫡妻大殷氏,再把张姨娘扶正。 原主没了娘,还被父亲、张姨娘和庶弟欺负,心理扭曲,这才会生出杀太子,坑死全家的主意来。 现实里,甄世俭完美错过救驾之功。 说起来,她和小说里的原主殊途同归了。 小说里,原主带着全家砍头。 现实里,她带着全家摆烂。 嗯,还是她比较善良。 所以,她怎么可能是闺蜜口中的黑莲花嘛。 进了老夫人的福荣堂,老夫人尚未洗漱完毕,甄青殷这个晚辈要候在外面等。 她听到屋内传来张姨娘的声音,外面比她先到的是甄青云,她那个庶弟,张姨娘所出。 甄青云比她小两岁,身量已比她高出一截。 他走到甄青殷面前,冲她挥了挥拳头,做出凶神恶煞的样子:“小杂种,小孽畜,哼哼,等着,今天是你的好日子!” 他咬重了“好”这个字,恶意满满。 第8章 捧杀 甄青殷害怕地一缩脖子,躲到老夫人的丫鬟身后,从后面抓住丫鬟的一条胳膊,使她不能转身,怯怯道:“石榴姐姐,我……我冷,姐姐帮我挡挡风。” 她眼底平静无波。 小说里,甄青云又阴又毒。 现实里,甄青云又蠢又毒。 甄青殷也没干什么。 捧杀而已。 挑几个喜欢吹捧的小厮丫鬟到他身边,一分成绩吹成十分,带他不学好,带他玩物丧志,教他飙脏话,他打人时,他们在旁边鼓掌叫好。 张姨娘人前楚楚可怜,背了人,辱骂大殷氏可是什么脏话都能说出来。 她想让二老爷教她儿子做谦谦君子状元郎,做梦去! 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 张姨娘喜欢飙脏话,她的儿子当然也要满口脏话,才配当她的好儿子。 甄世廉严于律己,想着青云是甄家孙子一辈的唯一男丁,将来要撑起门庭的,自然对甄青云极为严格。 甄青云才装了三天,就受不了,冲着甄世廉飙脏话。 骂娘,带器官,气得甄世廉生了三天闷气,从此再也不肯教他了,还让甄圆圆远着他些,免得学坏了去。 甄青殷非常满意自己的调教成果。 就是每见一回甄青云,听他说一回脏话,就要受一回精神污染。 唉,张姨娘造孽啊。 书里这个时候,大殷氏已经被张姨娘折磨死了。 现在张姨娘和甄青云活得好好的,甄青殷感觉自己真是心慈手软,善良极了。 唉,她就是太妇人之仁了。 “小娘子娇贵,尽管站奴婢身后。”石榴怜惜甄青殷,拍了拍她的手安抚,转头肃了脸色,不敢得罪老夫人的心肝宝贝金疙瘩,只委婉道,“大公子小些声,老夫人近日犯了咳疾,夜里睡不好,白日精神不济,受不得惊。” 甄青云丝毫不给她面子,凶恶地骂道:“小贱蹄子,一会儿我便问祖母要了你,再将你发卖到窑子里去,千人骑,万人枕,叫你嘴贱!” 石榴又气又怕,脸一阵红一阵白。 她是老夫人跟前的大丫鬟,在二房老爷太太的面前,都有几分体面的。 可她知道,跟甄青云一比,她在老夫人眼里,什么都不是。 甄青云打死了她,老夫人只会嫌她命不够硬,坏了甄青云的好名声。 她猛地推开甄青殷的手,噗通跪地,身子不断轻轻颤抖,卑微地乞求道:“大公子饶命,奴婢再也不敢了!” 甄青云得意地哼一声,还嚣张地看了眼甄青殷,当肩一脚踹翻石榴,骂道:“贱货!可算知道你自己几斤几两了……” 然后,他开始问候石榴娘,石榴奶奶,石榴姥姥…… 甄青殷用帕子捂住耳朵,“吓”得浑身发抖。 系统的嘴是物理攻击,甄青云的嘴是精神攻击。 果不其然,甄世廉携小殷氏和甄圆圆这时候到了,听了一耳朵娘和器官,勾起了他曾经的心理阴影。 “甄青云!你给我闭嘴!”甄世廉气得发抖,翻来覆去想也只能骂出一个词,“混蛋玩意儿,你瞧瞧你说的什么话,还有没有点教养了?你好大的威风啊,跑到老太太的院子里来撒野,欺凌服侍老太太的丫鬟!” 甄青殷如找到主心骨,跑到二婶身边,抓住二婶的手臂。 小殷氏蹙了蹙眉,极为不适,甄青云的污言秽语也创到她了。 都是女子,还是当娘的,哪里听得来这些话。 她安抚地拍了拍甄青殷的手。 甄圆圆忙问:“姐姐,他欺负你?” 甄青殷低眉顺眼,小声告状。 那边甄青云骂顺了嘴,听到有人骂自己,第一反应是回骂,并且骂的更难听,张嘴就是:“关你屁事!我xxxx……” 从内堂走出来的老夫人:“……” 妙啊,甄青云凭一张嘴,凭五个字,创飞了在场所有的甄家人。 张姨娘幸灾乐祸的笑脸蓦地煞白。 她冲上去,死死捂住甄青云的嘴,强行解释:“大家别误会,青云骂的是树上的麻雀!” 第9章 怨毒 一阵死寂。 甄青殷和甄圆圆偷眼朝树上瞧。 哪里有一只麻雀? 洒扫的一个婆子憨憨的,噗通跪地,颤抖的喊冤声打破满院死寂。 “老太太明鉴!石榴姐姐叮嘱,老太太近日不得好眠,不让麻雀叫唤,吵着了老太太。老奴这几日,一直有赶麻雀,绝没有一只麻雀漏在老太太的树上!” 原本死寂的气氛,更死寂了。 甄青云骂的不是麻雀,那还能骂谁? 骂的就是二老爷呗,创的就是老夫人呗。 张姨娘怒瞪那婆子:“不长眼的奴才秧子,有你说话的地儿?还不快滚!” 洒扫婆子还要喊冤,有人捂住她的嘴巴,赶忙拖了她走。 甭管儿子成不成器,老夫人是尊荣了一辈子的,气得双手直发抖:“她是奴才秧子,你又是什么秧子?一个贱妾,也配在我面前大呼小叫训奴才。滚!你们俩都给我滚!” 老夫人从未这么刻薄地骂过张姨娘,更没叱责过甄青云。 张姨娘面无人色,懊悔不已,跪在地上,膝行至老夫人的脚下。 她狠拽一把吓傻的甄青云。 甄青云连忙跟着跪下。 “老太太!青云是受了那小蹄子挑唆,一时口误,他平日不是这般的,他多孝顺,您最是知道的。” 那小蹄子,也不知指的具体是哪个。 甄青云心知犯了大错,早吓傻了,抱住老夫人的腿哭嚎:“祖母,祖母,孙儿不是故意的,是甄青殷和石榴那两个小贱货……” 老夫人脸色一变。 甄世廉啪地扇了甄青云一个嘴巴子,抬脚踹开他:“不敬嫡姐,在老太太面前,你还张狂!滚去祠堂跪着,读了这么多年的圣贤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甄青云牙齿磕到嘴,当场唇上染血,疼得眼泪狂飙。 老夫人怒极的目光一顿。 到底是她疼爱多年的宝贝孙子,见他受伤,会习惯性心疼。 甄家顶梁柱二老爷的话最好使,立时三四个膀大腰圆的婆子上前来,拽走了甄青云,顺便拖走了张姨娘。 这俩货,不思己过,都将怨毒的目光投在甄青殷的身上。 甄青殷“吓”得直朝二婶身后缩。 小殷氏拍拍她的手,低声说:“好孩子,别怕,你二叔给你做主。” 甄青殷低低应了声,可怜巴巴的。 小殷氏心里唉了声。 青殷是个懂事不惹事的,处处都好,就是摊上大老爷那样一个糟心爹。 甄世廉说:“你们先回去,我给老太太顺顺气。” 老夫人今儿个丢了大脸,面对晚辈们多少臊得慌。 小殷氏带着甄青殷姐妹就要走,老夫人揉着嗡嗡的脑瓜子,突然说:“青殷留下。” 甄青殷顿住,乖顺地返回。 老夫人转身进屋:“一会儿你再进来。” 意思是,甄青殷先等在外面吹冷风。 “青殷,我会和你祖母说清楚,不会叫你受半点委屈。”甄世廉掀帘子进去前,小声安抚大侄女。 甄青殷嗯了声,福礼表达感谢。 她暗暗无聊。 甄青云太不中用了,她还没怎么出手呢,他就在老夫人这里现了形,遭了嫌弃。 没劲! 张姨娘素日嚣张跋扈惯了,在老夫人面前一向也是这般训斥下人,但这回她儿子狠狠伤了老夫人的颜面,昔日的招数便不好使了。 这母子俩,活着也有活着的好处,起码能气气老夫人。 毕竟是祖母,她做点什么,委实不孝,二叔也绝不允许。 系统瞅准机会怂恿:【你早些抱上男主的大腿,整个甄家谁敢给你脸色瞧?这会儿也不会站在外面吹冷风了。】 甄青殷搓了搓手,朝掌心哈热气。 隔着一道帘子,她听到母子俩的交谈声。 甄世廉拍着老夫人的背,叹气道:“母亲,青云那孩子真的该管教了。再不管教,以后怕是毁了。” 他从前就想说说这事,可甄青云只是他的侄儿,不是他的儿子。 母亲和大哥护得紧,看得娇,他这隔房的叔叔插手侄儿的教养,大哥第一个不答应。 老夫人满肚子闷气,犹豫道:“他还小……” “不小了,他只比青殷和圆圆小两岁,青殷和圆圆已开始相看人家,过两年,就轮到他。娶妻生子,他便是大人了。到那时,他能撑起我们甄家的门楣吗?说得再严重点,京城权贵遍地走,他那张破嘴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哪日,儿子和大哥兜不住了呢?” 昔日老夫人看甄青云哪哪儿都好,只是脾气暴躁了些,今早她亲身体会一番,才知脏话的威力。 若换个奴才这般骂老二,骂她,她早让人拖出去打死了。 细一想,老二说得极有道理。 在天潢贵胄面前,他们和奴才有什么区别?多了些体面罢了。 老夫人偏心归偏心,不是个完全糊涂的人,提气,希冀地望向二儿子:“老二,不如把他交给……” 甄世廉早防着这话,忙不迭打断:“母亲!我整日繁忙,恐怕不能时时盯着他,还是要交给下人管。他是甄家孙辈里的唯一男丁,下人们不敢约束,还惯会阳奉阴违,岂不是更害了他?母亲仔细想想,是不是这个理。” 老夫人扶额:“那你说怎么办?” “掰正一个人的性子,不是容易事,得下狠招。不如把他送到军营里去磨炼几年,军营里鱼龙混杂,都是些大老粗,叫他吃几个亏,他就乖了。” 老夫人连摇手:“不成不成!他哪吃得了当兵的苦?他是个书生,将来要考科举的,哪能去军营,跟一群粗汉混在一起啊。” 甄世廉嗤笑:“不是我瞧不起他,说句大实话,他连半吊子都比不上,考科举?烤花生差不多。” 老夫人气从中来:“你们总怪我偏心青云,你若肯纳个妾,生个小公子出来,我也不会眼巴巴盯着他这根独苗,这才纵容了些……” 甄世廉的脸渐渐难看。 老夫人满腹牢骚,一股脑倒出来。 “……我怎么就这般命苦,没娶上一个有福气的儿媳妇,一个不会生儿子也就罢了,两个都不会生,还都善妒。叫你纳妾,比登天还难,也不知小殷氏给你下了什么降头……” 第10章 大殷氏 “母亲!”甄世廉不怕被说,但怕媳妇受委屈,“是我自己不想纳妾,与夫人无关。我只是洁身自好,难不成还错了?” 老夫人气不打一处来:“自古来,女子才须洁身自好、冰清玉洁,你一个大男人,你洁什么身,自什么好,还要皇帝给你发个贞节牌坊不成?” 甄世廉头疼。 想起他是来给老夫人顺气的,不是来给她添堵的,转了话锋道:“一大早来,儿子看得清清楚楚,是青云先招惹青殷,青殷找您的大丫鬟庇护,约莫想着他看在您的面上,多少能收敛些。 哪知青云混账,不看看在什么地方,毫无顾忌打骂那丫鬟。我一进院子,就喝止他,他扭头就骂我。青殷那孩子一点错没有,反倒受尽委屈。母亲是个明辨是非的,必不会怪她。” 老夫人气笑:“我若怪她,就是个糊涂人了?” “母亲说的哪里话?若非母亲深明大义、贤良淑德,儿子如今也做不得这三品的侍郎。”甄世廉奉承了一句。 老夫人笑逐颜开,食指点点他:“瞧瞧你这张嘴,死的给你说成活的,难为皇上夸你忠厚仁义。” “儿子实话实说。”甄世廉见她终于笑了,放下心,扶她去房内,“时辰还早,母亲再歇歇,我叫厨下给您整治几个爱吃的菜,您睡个回笼觉,起来正正好吃上。” “还睡哪?传到外头去,旁人该笑话我懒了。我老婆子可丢不起那人。” “谁敢笑话您,儿子把他挂到三尺竹竿上,晒他个三天三夜。” “哈哈哈!” 不大一会儿,甄世廉出来了。 看到甄青殷双手冻得红红的,他蹙眉问:“怎么不抱个暖手炉来?” 甄青殷把手藏袖子里,乖巧地说:“我是来向祖母问安的,岂能贪图享受。” 因为从前抱暖手炉来请安,被老夫人冷嘲热讽过不孝,所以不敢抱了。 甄世廉怜惜道:“老太太睡下了,你快些回去,别冻着了。” 甄青殷眼眸弯弯,小声说:“多谢二叔为我求情。” 甄世廉摆手:“求情算不上,本就不是你的错,你祖母也知你的委屈。” 甄青殷不以为然。 老夫人当然知道她委屈,但巴不得她更委屈。 谁让她没带把儿,不能给甄家传宗接代呢? 老夫人看这一家子的女眷都不顺眼,想着法儿换个大儿媳妇、换个小儿媳妇,天天瞪大眼睛,拿放大镜盯着两个儿媳妇的错处。 小殷氏有顶梁柱甄世廉护着,大殷氏有晁国公夫人这个嫡亲姐姐撑腰,她休不掉两个儿媳妇,就看甄青殷和甄圆圆极碍眼。 甄青殷没回自己的朝雨阁,直奔大房锦绣居的正院。 大丫鬟杨柳眼尖迎出来,忙用自己的热手捂住甄青殷冻得冰凉的手,跺脚问:“姑娘怎地不爱惜自己个儿?好歹使个丫鬟抱暖炉跟后面。” 她知晓甄青殷是从老夫人院子回来的,不敢直说老夫人刻薄亲孙女。 甄青殷边走边问:“母亲呢?” “起了,正侍奉佛祖。” 甄青殷接过小丫鬟跑着送来的暖炉。 冷冰冰的身子遇到热烘烘的炉子,冷不丁打个激灵。 她跺跺脚上的雪,丫鬟们帮她扑打身上的雪花。 等身子暖了,她才脱掉外面的兜帽大衣,进了小佛堂。 大殷氏穿着一身素色小袄,正跪在佛像前,敲木鱼念经。 甄青殷先恭敬上三炷香,虔诚磕三个头,再朝大殷氏福个礼,默默退出去。 每每看到大殷氏,她便难过。 大殷氏长得跟她前世的妈妈一模一样。 她十岁那年,完全记起前世的记忆,也正值大殷氏上吊自尽,她险险地救下来,写信向姨母求救。 晁国公夫人来为妹妹撑腰,大闹甄家,带一群丫鬟婆子暴打张姨娘、厮打甄世俭,愤怒让妹妹写和离书。 老夫人巴不得,怒容换做和颜悦色,急急地叫人送来笔墨纸砚,让大儿子亲自写。 说和离是为了他们夫妻俩好,连大殷氏善妒的话都不争了。 谁知,殷家老爷子不愿意,放话殷家没有和离回娘家的女儿,只有死在夫家、埋在夫家祖坟的姑奶奶。 这话气哭了晁国公夫人。 大殷氏不吃不喝,甄青殷陪她不吃不喝。 过了两日,大殷氏抱着甄青殷大哭一场,说对不起她,从此在正院辟了间小佛堂,每日吃斋念佛,侍奉佛祖。 除了没绞头发,是变相地出家了。 甄青殷痛恨这个时代,不给女子活路,不拿女子当人。 唯一安慰的是,至少母亲还活着,侍佛念经,获得了心灵的平静。 母亲之前是恋爱脑,一心一意爱着父亲那个宠妾灭妻的渣男。 渣爹呢,不爱端庄娴静的夫人,偏爱妖娆泼辣的张姨娘。 大殷氏处处跟张姨娘比宠爱,争不过,暗地里哭了多少次,后来模仿她,悄悄请青楼老鸨教她闺房之术。 偏她端惯了,学得不伦不类,吓跑了甄世俭。 甄世俭不仅骂她满脑子龌龊,还扭头当笑话一样讲给张姨娘听。 张姨娘跑到正院,狠狠嘲讽唾骂大殷氏一顿。 一张大红唇,什么污言秽语都能骂出来。 大殷氏心如死灰,上吊自尽…… 甄青殷回头看了眼大殷氏纤弱的背影,长长吐出一口浊气。 幸好她救下了大殷氏,不然……或许她会跟原主一样,捅男主一刀,喜提抄家灭族,给渣爹贱妾来个狠的。 木鱼敲击声顿了一下,大殷氏无声回头,看了眼女儿的身影,掩下眼底愧疚,低头继续敲。 甄青殷正要迈过门槛,咣当一声,正院大门被踹开。 “甄青殷,孽障,你给老子滚出来!” 第11章 张姨娘,留不得了 甄世俭怒气冲冲的身影,下一刻出现在甄青殷的面前。 他后面跟着哭肿了眼睛的张姨娘。 张姨娘对上甄青殷的视线,用口型说:“小贱蹄子,你给老娘等着!” 甄世俭抬手一巴掌朝甄青殷的脸上扇,一张英俊非凡的脸因愤怒而扭曲:“孽障!叫你挑拨离间,连亲弟弟都害,吃了熊心豹子胆啊你!” 甄青殷没有站着挨打的习惯,看似畏畏缩缩,实则灵活地朝后一闪。 “老爷!” “姑娘!” 锦绣居的丫鬟婆子们惊呼,此起彼伏。 哗啦,大殷氏掀帘子出来,看到眼前这一幕,眼眶蓦地红了。 甄世俭跟她数年没见,乍一见,神色一诧,正在气头上的他,下意识追着甄青殷扇耳光。 “孽障,你还敢躲!” 婆子们已反应过来,她们是晁国公夫人以娘家的名义,送给大殷氏的仆妇,个个有气力,就是为了不让张姨娘欺负大殷氏母女。 谁知,头一回派上用场,竟是阻拦甄家大老爷动手打女儿。 饶甄世俭是个大老爷们儿,也挣不脱婆子们的手劲。 两个婆子架起他,他打不着甄青殷,双脚悬空,脸涨得通红,恼羞成怒道: “反了反了!好个国公夫人,耍威风耍到甄家来了!成何体统,成何体统!明日我定参那晁国公一本!” 张姨娘哭天抹泪:“老爷,老爷!你们放开我家老爷!” 她是想骂几声的,可一想到五年前,晁国公夫人叫人按着她抽她耳光,老夫人和大老爷屁都不敢放一个,大老爷甚至被几个婆子抓花了脸,她就及时咽下了一肚子污言秽语。 大殷氏拉过甄青殷,挡在她的面前,淡漠道:“大老爷,你过界了。杨柳,赶他们出去。” 当初他们没和离,协商定下甄世俭、张姨娘、甄青云三人不准进大房正院,打扰大殷氏的规矩。 甄世俭和张姨娘今日越界了。 甄世俭被架着朝后退,脸皮紫涨,宛如猪肝,冲冠怒道:“你问问那个孽障,她做了什么好事!因为她的挑拨,青云被罚跪祠堂!” 大殷氏看向甄青殷,眼里没有怀疑,只有担忧。 甄青殷弱弱道:“母亲,不是我挑拨,是青云骂我,我躲石榴姐姐的身后,他又骂石榴姐姐,二叔训斥他,他又骂二叔,口不择言还骂了老太太,二叔才罚他跪祠堂。父亲怪我,难道是认为青云骂我、骂二叔、骂老太太是对的?” “孽障,孽障!你还在挑拨!青云骂你两句,能怎么着?你躲老太太的丫鬟身后做什么?你是不是本就算计着祸水东引?” 哟,渣爹什么时候长脑子了? 甄青殷心道,我就是祸水东引了,你能拿我怎么着? 婆子们嘿哟嘿哟朝外一扔。 甄世俭和张姨娘双双扎进雪堆,雪地上出现两个人形坑。 甄青殷冲气急败坏的渣爹细声细气喊:“父亲,罪魁祸首是青云,您想想怎么教青云改掉骂人的毛病!否则以后,他跪祠堂的日子多着哩。” 锦绣居的大门关上,拴上门栓。 “孽障,孽障!” 甄世俭气得捶雪大骂。 “老爷,老爷!”张姨娘摔了个大马趴,爬到甄世俭怀里,小拳拳捶他的胸口,“早年我就说,这个甄青殷才是祸害,当年晁国公夫人来那么快,肯定是她通风报信。 您偏不信我,说她年纪小,没这等心机手段,如今她年纪大了,又来祸害我们青云。青云是我们的心肝肉啊,何时吃过这种苦头!” “孽障,孽障!” 两人互相搀扶,顶着风雪,像一对饱受欺凌的苦命鸳鸯。 “听说她勾引太子,到时还不弄死咱们青云?甄家可就断子绝孙了。” “孽障!她敢勾引太子,我就亲手处死她这个败坏门风不要脸的!” “晁国公夫人太霸道,公然朝咱们府里塞人,没把老爷你,也没把老太太和二老爷放在眼里。” “我这就写折子参晁国公一本!晁国公插手侍郎府的家事,他想干什么?现在咱们快去瞧瞧乖儿子,可别把他跪坏了。” “你昨晚去哪儿了?一大早不见你,若非你不在,没人给我们娘俩撑腰,青云怎会罚跪祠堂?寒冬腊月的,他跪坏了,我跟你拼命!” “哎哟,我的耳朵,疼疼疼!在外面呢,你给我留点面子。昨晚跟同僚喝了点小酒,雪下得大,就近找了家客栈歇了。” “甄世俭,你敢骗我,老娘灭了你!” “……” 两人骂骂咧咧远去。 甄青殷不担心渣爹弹劾姨丈。 就他那八品芝麻小官,写了折子都不知道朝哪儿递。 二叔更不会帮他递折子,他希望府里少些污糟事,巴不得能有人辖制住渣爹,毕竟渣爹宠妾灭妻,也会影响二叔的名声。 甄青殷心里恼怒,自己应该早点走,免得招来这一对渣男贱女,打扰了母亲清净。 张姨娘,留不得了。 今日,她敢怂恿渣爹打破姨母和老夫人定下的规矩,姨母不好为这点子小事再大闹一场,这一步试探成功,张姨娘只会变本加厉。 今日之后,母亲便不得清净了。 还有渣爹,他是不是嫌他那八品官的乌纱帽太沉了? 第12章 长大了当尼姑去 “母亲,他们没吓着你?” “青殷,他们说太子,这是怎么回事?”大殷氏语气平和,手上却不断拨动佛珠,显出她内心的不平静。 甄青殷一五一十说起昨日的事。 大殷氏仔细打量她几眼:“真的?你没骗我?” 她怀疑甄青殷怕她担心,故意将事情说得轻了。 甄青殷难得能与母亲好好交流,亲昵地挽住母亲的手臂,望着母亲澄澈干净的双眸,心里满足。 “我怎会骗您?我,您是知道的,胆小怕事,哪里敢朝太子身前凑,见了太子跟老鼠见了猫儿一样,恨不得离他远远的。太子恐怕连我名字都不知道呢,我哪敢招惹他呀。那等尊贵人儿,可不是我们小门小户能攀附的。” 系统发出噗嗤噗嗤的嘲笑声。 大殷氏眼神温软,周身散发着淡淡的檀香。 “我们家青殷哪里差了,岂能妄自菲薄。这般的好相貌,这般的好性情,合该嫁个好儿郎,一辈子幸福美满……” 说到这儿,大殷氏住了嘴。 有个甄世俭那样宠妾灭妻的爹,又有个她这样懦弱无能的娘,还有个拨火作妖的张姨娘,青殷能嫁到什么样的好人家去? 好人家谁愿意惹这一身骚。 “母亲放心,我将来一定能过上我想过的好日子。”甄青殷赶忙说。 “嗯,我相信青殷。你和我是不一样的。”大殷氏抚了抚女儿鬓角的碎发。 青殷和她是不一样的。 她是缺心眼,青殷则长了八百个心眼子,凭她的手段,一定能嫁到好人家,过顺心日子。 母女俩交谈了好一阵,还一起用了早膳。 大殷氏的早课没做完,心里不得劲,又回了小佛堂去念经。 甄青殷满足又无奈,领着丫鬟走了。 系统好奇而忐忑地问:【宿主,你想过的好日子是什么样的?你看上哪个野男人了,你想嫁给谁?】 哪个野男人比男主魅力还大? 该不会是书里那个变态大反派表哥? 甄青殷嘴角含笑,幽黑深暗的水眸变得和大殷氏一般澄澈干净,眼里满是对美好未来的向往。 “待我成年,我便带母亲一起出家,绞了头发当尼姑去,彻底远离世间的纷纷扰扰。” 嗯,当尼姑之前,先把张姨娘送走。 秋水般的剪瞳里,滑过一抹暗光。 系统:【……】 好容易看见一丝曙光,就被甄青殷三言两语,一棒子打落回更深的深渊。 【宿主,你是要气死我啊!你摆烂得好彻底,我被迫摆烂得好绝望啊啊啊!你看看男主,你看看男主那张帅到惨绝人寰的脸啊!他哪里不如如来好看了?】 甄青殷不理睬系统的嚎啕大哭。 萝卜白菜,各有所爱。 系统爱男主,她爱如来。 阿弥陀佛。 不出所料,甄青殷回了朝雨阁,坐不到半个时辰,老夫人便派人唤她去福荣堂。 她和甄圆圆同时到达福荣堂。 姊妹俩对视一眼,互相做个苦脸。 老夫人问起昨晚的宴席之事。 “青殷先闭嘴,圆圆你来说。” 甄青殷老实闭嘴,正襟跪好。 老夫人的糊涂脑子,估摸是被甄青云一骂,骂得清醒了,竟没有听了张姨娘的添油加醋,直接问罪她,而是要听听真相。 甄圆圆膝盖疼,不想多跪,噼里啪啦快速讲完全过程。 太子舞剑,喝醉了,剑脱手跑了,恰好擦过了姐姐,然后太子去拾剑时,路过姐姐,夺了姐姐手中的酒盏,一口气喝了。 两人没说过一句话。 事情发生后,各走各的。 老夫人半信半疑,甄圆圆口中的“意外”,跟张姨娘口中的“蓄意勾引”,完全像是两件事。 她心底其实明白,张姨娘的话多有夸张、臆测。 不过,眼前两个乖巧温顺的女孩板板正正跪在地上,紧张兮兮,害怕胆怯,仿佛两只小兔子面对着恶狼,她便觉碍眼极了。 “好了,事情我知道了。青殷,你是甄家的长女,出门在外,该谨言慎行,言行一定要检点,以免带累了我们一家子女眷的名声,辱没了我们甄家的门楣,于你将来找夫婿也有利……” 甄圆圆直起腰,就要辩驳,甄青殷忙拉了拉她。 横竖她将来是要出家的,别人怎么骂她都没关系,她不在乎。 既然不在乎,自然不必甄圆圆得罪老夫人,为她出头。 老夫人喋喋不休,讲三从四德,讲温良恭俭让。 甄圆圆听得直打瞌睡。 睡不着。 膝盖疼啊! 正在甄圆圆苦中作乐地想,她和姐姐是难姐难妹时,门外一阵喧哗。 老夫人的滔滔不绝被打断了,拍桌子发威:“吵什么吵?规矩呢?” 荣嬷嬷进来,瞥了眼跪在地上的姐妹俩,一口气不敢歇地禀告:“老太太,宫里皇贵妃娘娘派了人来探望大姑娘,还派了女医来,说要给大姑娘请平安脉。” 老夫人怒瞪的双目陡然变幻不定。 荣嬷嬷着急,知老夫人面上过不去,急急去扶姐妹俩:“姑娘们怎么还跪地上呢,知道的,是你们对老太太恭敬,不知道的,还当老太太故意的呢。怪我这老奴才记性不好,忘了提醒老太太。” 老夫人松口气,慈眉善目,带姊妹俩去院中迎接皇宫来客。 皇贵妃赏赐了一堆好东西,给甄青殷压惊。 顺带捎了皇后和太子的赏赐。 女医来给甄青殷诊脉,甄圆圆挤开一个小宫女,快言快语说:“大夫,给姐姐瞧瞧膝盖。” 老夫人脸色一变。 女医惊讶:“姑娘昨日伤到了膝盖?” 第13章 神助攻 甄青殷细声细语道:“今早撞见了野猫,吓得绊了一脚,与太子殿下无关。” 女医和太监宫女们齐齐松口气。 “我瞧瞧,姑娘家还是仔细些,磕了碰了留个疤,不是小事。” 小太监们退到外面。 甄青殷只卷起右腿的裤管,膝盖已是青紫一片,落在玉白的腿上,格外触目惊心。 老夫人蹙眉。 她没有想到,甄青殷会伤得这么严重。 那甄圆圆呢? 要是甄圆圆回去告状,老二怕是又对她有意见了。 小丫头片子,故意当众揭她的短,莫怪不讨她喜欢。 女医倒吸一口凉气:“这……” 她想说,这伤是刚刚跪出来的? 临到嘴边转了音,“这磕得太严重了!甄老夫人,早些将那野猫赶出去才是,再伤了人可就不好了。” “对,对,荣嬷嬷,吩咐下去,清理府中的野猫。”老夫人讪讪,强行掩下不自在。 “是,老奴这就去办。”荣嬷嬷快步走出福荣堂。 女医留了治伤去疤的药,和太监宫女们,呼啦啦地来了,又呼啦啦地走了。 他们才离开,老夫人的脸就沉下来,刚要开口兴师问罪。 甄青殷满脸笑意,把一半的伤药分给甄圆圆:“圆圆,你也抹一抹,宫里赏的药,应是好东西。女医是大好人,留下的药材份量足足的,足够咱们两人用了。” “谢谢姐姐!我和姐姐一起抹!”甄圆圆笑声清脆。 老夫人心生忌惮。 两个小丫头片子,竟拿皇贵妃威胁她。 她气得脑壳疼,这姊妹俩生来就是克她的。 就这般当面威胁她,还在宫人面前暗示她是个刻薄的老祖母,她怎么喜欢得起来?莫怪她偏心! 她挥了挥手,起身去室内,气得连训她们的话也不想说了——再训下去,搞不好明天皇贵妃就派人来训斥她了。 甄青殷和太子那事,皇后和皇贵妃亲口定了意外,她再拿出来作筏子,不是跟皇后、皇贵妃作对吗? 那女医留下足够两个人治伤的药,就是对她变相的警告。 甄青殷瞥了眼老夫人怒火冲天的背影,唇角弯了弯。 系统咋呼:【宿主,你瞧瞧,你瞧瞧,神助攻来了!你要是真能抱上男主的大腿,皇后和皇贵妃就是如来佛祖,你那好祖母就是被压在五指山下的孙猴子,再掀不起风浪。】 甄青殷心道,所以她要出家,嫁给佛祖呀。 她回到朝雨阁,抹了药,抱着三本《玻璃制造详解一》《二》《三》,来到书房,静静地翻看。 玻璃制造详解的前三部,像是为穿到古代的穿越女量身打造的,里面详细描述了如何在古代造玻璃。 从最粗陋的法子,到一步步升级,全程详解穿越女该如何稳扎稳打,逐步暴富。 系统这回没抱怨了,兴致勃勃扇翅膀。 当一夜暴富了,宿主还舍得出家当尼姑吗? 嘿嘿。 甄青殷一连看了三天。 看完三本书,她细细抚摸着书本,感慨:“现代的简体字,好亲切啊!” 系统:【……】就这?就这? 【宿主,你对暴富,就没一点想法?】 甄青殷淡定道:“我是要出家的人了,粗茶淡饭就好,要什么暴富。” 【啊啊啊,宿主,你要气死我啊!】 系统气得撞墙。 一头扎墙上,穿墙而过,又一头扎回来,穿墙回来。 【宿主,求你了,咱能忘了出家两个字吗?】 甄青殷脑子里塞满了怎么造玻璃,视线有些花,逗了系统一回,便进入贤者时间。 半晌,她打断系统的抓狂假哭,说道:“甄家是官家,不得与民争利,不可经商。书放我这里浪费了。” 当官家光明正大经商了,那还有商人什么活路?钱、权全部集中在高官手里,那代表一个王朝开始腐烂、崩塌了,要改朝换代了。 这比当官的贪污受贿还要严重。 只要皇帝不糊涂,就决不允许这种事发生。 系统哭声一顿,喜滋滋出主意:【你可以偷偷暴富。学那些官家夫人,找人经营,自己当神秘的幕后大老板。】 “什么叫神秘的大老板?那叫偷偷摸摸、见不得光。”甄青殷喃喃自语,“不如,把我那渣爹的小八品给撸了?” 系统:【……】 宿主,你怎么有脸说你不是黑莲花? 这话系统只敢在心里吐槽,不敢说出口。 第14章 触发新任务 甄青殷一面用繁体字摘抄玻璃制造详解,一面沉思。 她不能拖二叔的后腿,所以,她不可能出面经商。 这些年,她准备着长大了好出家,也没用心经营人脉,没有可靠的人合作造玻璃。 姨母? 不行,姨母一定会追问玻璃方子的来源。 大反派表哥宋蹇?算了,宋蹇一心想造反,这玻璃方子给他,恐怕他能高兴到发癫,把造反的时间提前,把满门抄斩的时间提前。 就放过可怜的姨母。 二表哥宋驰?罢了,宋驰缺心眼。 外祖父殷家?得了,只要外祖父活着,她半点不想拉拔殷家。 扒拉一圈认识的人,甄青殷又摆烂了。 不是她不上进,不努力,是暴富跟她无缘啊。 系统小心翼翼伸脖子提醒:【宿主,男主送上门,自己完成任务,这奖励,是不是该跟男主分享分享?】 甄青殷蘸墨的毛笔一顿。 “我是八品小官的女儿,他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怎么分享?我烧给他?” 【呸呸呸!宿主,你就不能盼着攻略对象点好?他可是你未来夫君啊。】 甄青殷敛眉:“你让我攻略他,到底有什么目的?” 【送你回现代。】 “接着编。” 【你看我纯洁的小眼神,我能骗你吗?】 甄青殷眼皮子都没抬。 整日把“勾引”挂在嘴边的系统,能纯洁到哪儿去? 她懒,这话她怼都懒得怼。 管它有什么目的,总之,她绝不攻略。 隔了两日,雪晴。 晁国公夫人派人来接甄青殷,去晁国公府小住。 晁国公夫人身边伺候的曾嬷嬷,特意去福荣堂拜见甄家老夫人。 老夫人陪笑接待,亲亲热热送甄青殷上马车。 一回身,老脸垮下去。 晁国公夫人这是警告她来了。 每次甄青殷在甄家受了什么委屈,她就派人来接,搞得她像个恶祖母。 唉,老夫人气得头昏脑涨,三个孙子孙女,没一个贴心省心的。 马车从侧门出去时,撞上回府的甄青云。 甄青殷稳坐不动。 甄青云一瞧是晁国公府的马车,像老鼠见了猫,老老实实立在车窗外,向甄青殷行礼。 甄青殷嗯了声,声音软甜:“青云从祠堂出来了?” 甄青云当天晚上便从祠堂出来了,是老夫人亲自发的话。 有渣爹使力的结果,也有老夫人被她和甄圆圆气到了,故意把甄青云放出来气她们的意思。 甄青云只觉甄青殷那软甜的声音,像裹了毒药的糖。 他靠近车窗笑盈盈低声说:“小畜生,咱们走着瞧!” 甄青殷撩开车帘,轻笑了笑。 甄青云莫名其妙打个哆嗦。 “青云,别笑了,小心笑掉大牙。曾嬷嬷,我们走。” 笑掉大牙算什么?别笑掉了脑袋。 她放下车帘,马车继续行驶。 甄青云叉腰,小声骂骂咧咧,一连串屏蔽词从他嘴巴里冒出来。 他吊儿郎当迈着八字步,走到二门时,一巴掌拍上自己的后脑勺。 他知道哪里违和了,知道为什么看见甄青殷,总管不住自己的嘴了。 因为每次他骂甄青殷,甄青殷都面不改色的,好像骂的不是她,不回骂,不动怒。 她越是如此,他越是想骂她,想打她,想挑起她的愤怒,撕破她的平静,把她变成和自己一样……一样糟糕的人。 甄青云踹一脚光秃秃的桂花树,面容狰狞:“小畜生,总有一天我会揭穿你的真面目!” 京城的人们纷纷敞开大门,各人自扫门前雪。 被大雪封印的京城,重新焕发勃勃生机。 有穷苦人家过不下去寒冷的冬天,趁着雪晴,卖儿卖女,只求儿女能有一口饭吃,能活下去。 也有权贵的香车宝马穿街而过,家丁们敲锣打鼓呵斥百姓避让。 甄青殷面无表情。 她渡不了自己,也渡不了别人,万物苍生,谁不是这世间的匆匆过客? 多余的悲悯之心,只是自寻烦恼。 晁国公是当今皇贵妃的亲哥哥,是当今太子殿下的亲舅舅,除了那帮子姓卫的皇亲,京城里再没有哪家门第比晁国公府更显赫了。 印有晁国公府标志的马车,一路畅通无阻。 半个时辰后,甄青殷进了暖阁,拜见姨母。 晁国公夫人殷如珠,将她搂进怀里,心疼地问:“听说你祖母罚你了?” 这个听说,只能是从皇贵妃的宫里听说了。 “倒也不算罚……” 甄青殷依偎在姨母身边,轻声说起从那日宫宴回府后的所有事。 她脑子清晰,平铺直叙,仅三言两语就说完了,不会累赘得让聆听者厌烦。 殷如珠自行脑补完所有细节,气得拍桌:“好个甄世俭!品行卑劣也就罢了,还说话不算话,又去欺辱你母亲!” 甄青殷适时地维护“在家从父”人设,弱声道:“是张姨娘怂恿的。” “那个小蹄子打轻了,还不消停!”殷如珠咬牙切齿。 “姨母别生气,二叔正想法子将青云送到军营去……” 甄青殷不动声色转移话题,慢慢说出老夫人有心弃了甄青云,可没有替代品,因为二叔洁身自好不纳妾,渣爹痴迷张姨娘,也不纳二妾。 殷如珠脑子里灵光一闪,有了主意。 她若有所思瞧着怀里的外甥女。 柔柔弱弱,乖乖巧巧,会告状,会借力,会审时度势,该善良时善良,该心狠时绝不手软,还不爱出风头,玉貌雪肤,浑身上下招人疼。 她脑海里浮现太子抢夺残酒喝的一幕,又浮现皇贵妃不断夸奖甄青殷的话。 “你二叔人靠谱,他心里有成算,必不会叫那庶子带累了整个甄家去。青殷,你受了委屈,这回就在我这儿多住几日。正巧你二表哥和缃儿都念着你呢。” 说曹操,曹操到。 六岁的宋缃穿一身大红袄子,掀开帘子,露出个小脑袋朝内张望,旋即飞扑进甄青殷的怀里。 “表姐表姐!” 甄青殷直起身,一把抱住她,细细问她近日玩了些什么,又教她翻绳,两人咯咯笑成一团。 殷如珠看着这一幕,胸口的怒气渐渐散去,眼角慢慢染上笑意。 翌日,太子驾到,受邀来晁国公府赏梅。 系统喜得上蹿下跳:【宿主触发新任务:亲手为男主剪一枝红梅,男主收下,任务完成。宿主,来活了!嗨起来!】 甄青殷放下茶盏,挑眉。 这么巧? 姨母不会故意的? 第15章 低调的主仆 殷如珠上头没有婆婆压着,她率国公府的女眷们,迎到二门。 国公府女眷众多,二房、三房、四房的表姐妹们抢到前头,甭管多大年纪,是否定亲,见了太子,个个含羞带怯,花枝招展。 既想出风头,引起太子的注意,又怕心思显了眼,遭人耻笑。 甄青殷一如既往,垂眉顺目,待在不起眼的角落,随着众人行跪礼。 “参见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今日孤是来走亲戚的,舅母们无须多礼。”太子伸手虚扶一把,嘴角噙着浅浅的笑。 冬日明媚的阳光打在他的脸上,衬得他温润的脸和雪一样洁白,含笑的眸和冰一样净透。 这一笑,晃花了小娘子们的眼,羞红了她们的脸。 殷如珠亲热地寒暄,太子一面听,一面打眼一扫,眼底笑意不禁更浓。 甄青殷还是像以前那般,垂着头,只让他看见她的下半张脸。 但这回,他一眼就从人群里将她揪了出来。 那显眼的大蜜蜂,那显眼的系统面板,他想认不出她都难。 他听到那大蜜蜂像蚊子一样聒噪:【他来了,他来了!男主朝你走来了!宿主,上啊!男主送上门了啊!啊啊啊,我求求你了,做个任务,做个任务死不了人,但不做任务,真的会死人的,你会死,我也会死啊啊啊!】 “殿下!殿下?” 太子回神,大蜜蜂果然聒噪,吵得他没听清舅母的话,难怪甄青殷总躲在角落,少与人交流。 换他,他也得自闭。 “孤特意让东宫的厨子做了些点心,送给舅舅舅母,以及表兄弟表姊妹们。冯有喜,将孤带的礼物,分给大家。” 冯有喜乐滋滋应了。 他有私心,分给甄青殷的那一盒,最满最沉,而且是东宫的厨子最拿手的,绝不让甄家小娘子对太子殿下产生一点点不好的印象。 甄青殷接了食盒,险些摔倒。 太沉了! 她怀疑东宫的人在食盒里放了秤砣。 丫鬟南星极会察言观色,忙将食盒接了过去。 甄青殷没立刻松手,她怕南星出丑惹眼。 直到南星感受到食盒的份量,她才缓缓放手。 南星咬牙硬挺着,跟着主子学会了低调的精髓,手勒出红痕,也绝不喊人帮忙。 甄青殷恰好站在一株梅花树下。 太子仰头,看似在赏梅,实则在看她头顶的系统面板。 今天看的面板信息,跟那日看的相差无几。 上回第十个任务“攻略对象喝下你亲手斟的酒”,已经没有了,换成了“攻略对象收下你亲手折的梅花”。 攻略进度从“0”,变成“5”,任务完成从“1\/10”,变成了“1\/11”。 有意思。 大蜜蜂挺会随机应变的。 众人感激谢赏。 太子谦逊地笑道:“不是赏,是送。今日孤来府上叨扰了诸位,这些小点心不过是孤小小的心意。” 殷如珠夸了几句太子有君子之风,请示道:“殿下,是先去暖阁暖暖身子,还是就去梅林赏梅?” “去梅林。” “好好好,殿下随臣妾来。” 殷如珠唤了几个哥儿来陪太子,她忙得脚不沾地,吩咐上下安排赏梅宴。 甄青殷理所当然落在最后面。 宋缃知道表姐胆儿小,怕见陌生人,也不去缠她,像只活泼的百灵鸟,围绕在太子周围。 太子夸她:“活泼可爱。” 她笑弯了眼,蹬蹬蹬跑到最后,原话转告给甄青殷。 仰着小脑袋,求夸。 甄青殷帮她系紧兜帽,嫣然一笑:“太子殿下说得对,我们小缃儿活泼可爱。” 宋缃心满意足,又蹬蹬蹬跑回去。 太子正拐过一道影壁,冰天雪地里,乍见一片红梅艳艳,冷冽梅香扑鼻而来,正是: 数萼初含雪,孤标画本难。 香中别有韵,清极不知寒。 太子漆黑的眼眸骤然被这片红色燃亮,他拊了一下掌,赞道:“舅舅诚不欺我,今年的梅花果然开得好!” 殷如珠笑道:“那几株老梅花树,是皇贵妃娘娘在闺中时,亲手种下的。国公爷分株多次,养了二十年,才有如今这一片梅花林。 今日,是梅花开得最盛的时候,皇贵妃娘娘难得出宫,前几日国公爷叹气说可惜,臣妾便建议,不如请太子殿下来观赏梅花,回了宫,转告娘娘,娘娘定会开怀。” “舅母是周到人。”太子笑了笑,率先走向梅花林,“梅花开得这样好,孤实在心喜,先厚颜向舅母讨要几枝。回宫前,舅母不要忘了让冯有喜带上。” “应该的,应该的。”殷如珠嘴上应和,心里却是一动。 第16章 殿下,我有个一夜暴富的点子 梅花林里早打点妥当。 晁国公正当值,今日不在府中。 二房、三房、四房的老爷们来见过礼,便回去了,留下女眷和年轻公子们陪伴太子更为自在。 国公府人丁兴旺,有饱读诗书的陪太子吟诗作赋,有擅长音律的陪太子烹茶弹琴,有会下棋的陪太子对弈,习武的陪太子射箭,小娘子们还跟太子玩了几个回合的投壶。 热热闹闹,太子想玩什么,都有人陪。 便是想听八卦,也有几位舅母陪他聊家长里短。 太子放松了大半日,不由失笑。 从头到尾,他没看见甄青殷的影子。 不是说,不攻略他会死吗? 送枝梅花,有那么难? 还是,他比死亡更可怕? 国公府的公子们在梅花林里作画,小娘子们跳舞的跳舞,弹琴的弹琴。 太子倚在听雪阁的二楼,懒洋洋晒太阳,忽然扭头问:“冯有喜,这几日,甄姑娘真没什么异常?” 冯有喜头皮发麻。 又问。 自太子生辰宴之后,这已是太子第四次问起甄家小娘子了。 “殿下,甄姑娘回府后的第二日,甄家发生的事,奴才一五一十跟您禀告过的。皇贵妃娘娘赐了恩宠,甄家那几个喜欢蹦跶的,安安分分,一时不敢作妖。之后,甄姑娘就整日待在书房里,表面上看,没什么异常。” 冯有喜不敢把话说满。 太子觉得甄家小娘子有异常,那一定有异常。 他看不出来,盯梢的人看不出来,那就加一句“表面上看”。 不管到底有没有异常,这话总不会出错。 “狡猾的小喜子。”太子哼了声。 冯有喜尴尬而不失恭敬地笑了笑。 蓦地,太子坐直身体。 冯有喜吓一跳:“殿下?” 太子指指窗外:“冯有喜,你来瞧瞧,那俩沿着墙根走的,是不是甄家小娘子,跟她的丫鬟?” 冯有喜早上打一进二门,就记住了甄青殷的长相和穿着,顺带也记住了她的丫鬟。 他伸出脖子探出窗外。 太子拿红枣砸他脑袋:“叫你用眼睛瞧,不是叫你用脖子瞧。” 把人吓跑了怎么办? 冯有喜立马缩回脖子,喜得见牙不见眼:“殿下,是甄姑娘,跟她那个叫南星的丫鬟!” 那甄姑娘走路低着头,她的丫鬟也走路低着头,他只看见两颗黑乎乎的脑袋,但衣服他不会认错。 盼星星,盼月亮,可算把甄家小娘子给盼来了。 瞧瞧,甄家小娘子一现身,太子殿下的精气神都不一样了。 太子把玩指上玉戒:“你猜,她是来找谁的?” 冯有喜暗暗撇嘴。 您眼巴巴盼着人家小娘子来勾引你,我一个断了根的太监,又不盼着谁,我猜什么猜? 他面上陪笑:“这听雪阁今日专门腾出来给殿下休息用,国公府里无人不知,甄家小娘子来此,自然是来寻殿下的。” 太子起身,盘腿坐在茶几前的蒲团上,吩咐道:“冯有喜,让下面的人放行,再煮一壶碧螺春来。” 冯有喜弓腰应是,脚步轻快去布置了。 系统表演了一个空中滑跪,甄青殷这才百般不情愿地动身,来找一趟太子。 准备出家的人,想法也佛系。 她一个八品小官的女儿,太子怎么可能见她? 吃了闭门羹,系统自然会死心。 不是她不努力,是她和太子的地位天差地别。 这一趟来,目的是为了安自己的心,不占太子的便宜,过程嘛,主打一个随缘。 有缘一夜暴富,没缘回去做梦。 她和南星为了不引人瞩目,沿着墙根走。 南星一点没觉得自己和主子偷偷摸摸。 这些年,低调惯了。 走到半路,雪白的墙根下,出现一点红。 强迫症严重的甄青殷跨过去,走了步,又返回来,捡起那颗红色的大枣,攥在手心。 “呼——” 墙根雪白又干净。她终于能喘气了。 南星见怪不怪,脸色一点没变。 来到听雪阁的门口,侍卫绷着脸,问她们做什么。 甄青殷灵机一动,摊开掌心,胡扯八道:“我拾到一颗大红枣,这么大的红枣,一定是太子殿下不小心弄丢的,我想还给太子。” 系统:【啊啊啊,宿主,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胡说什么啊!完了!完了!呜呜呜,都别拦我,我要跳楼!】 侍卫眼皮子一抽,让开身,继续绷着脸说:“的确是殿下的大红枣,那麻烦姑娘亲自还给殿下。殿下在楼上,姑娘请。” 甄青殷:“……” 甄青殷眨眨眼。 这也行? 系统:【……】 系统眨眨眼。 【宿主,啊啊啊,你触发了什么接头暗语啊?你怎么知道大红枣可行啊?】 甄青殷低头跟着小太监上楼。 满心郁闷。 如果知道大红枣可行,她的强迫症一定瞬间痊愈。 她轻轻拍了一下捡红枣的那只手。 啪一声。 她登上最后一级台阶,楼梯口正对着一间房,大门敞开,屏风推到了两边。 安静到死寂的环境里,太子听到一声清脆的啪,诧异的目光毫无阻拦地落在甄青殷身上,旋即下移,落在她雪白如玉的手上。 甄青殷尴尬。 系统:【哈哈哈,宿主,你引起了男主的注意!扑过去,摔一跤,完成投怀送抱啊!哈哈哈,你们这对cp我先磕为敬!】 太子默默道,大蜜蜂不符合系统的形象,虎狼才符合它。 他转过身,茶香袅袅掩映之下,温和无害的嗓音带着蛊惑的力量:“甄姑娘来见孤,可有要事?” 甄青殷走到他面前,跪下,怯生生的,直截了当地道:“臣女拜见太子殿下。我有个一夜暴富的点子,不知殿下感不感兴趣?” 不感兴趣,就快点赶她走。 第17章 爱意值涨一点 太子心道,来了。 他越发温和,抬手虚扶:“君子爱财,孤很有兴趣。甄姑娘请坐,咱们慢慢说。” 甄青殷:“……” 君子爱财,不是这么用的?后面的“取之有道”呢? 她顺着太子手指的方向,挪到茶几对面。 太子盘腿坐在蒲团上,她不敢,她一个小八品的女儿,只敢跪坐蒲团上。 虽觉得情况诡异,甄青殷依旧想的是速战速决。 “南星。” 南星忙打开抱着的木盒,拿出一摞纸。 甄青殷正要介绍怎么暴富,太子吩咐道:“冯有喜,你们出去,把门关上。” 甄青殷:“……” 这还怎么演上“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了呢? “殿下,恐怕不妥。”她抬起头,认真地道。 太子头一回与她正脸对正脸,头一回看清她长什么模样。 娥眉弯弯,黑白分明的杏眼乍看明透灼灼,实则深邃幽暗,两腮因长时间走路泛着淡淡的粉红,这张脸衬在那尖尖的下巴上,恰到好处的漂亮,又显出几分柔弱的楚楚可怜之态。 但细看,又能从她紧抿的唇角看出一丝倔强、执拗。 太子心道,这姑娘的脸总算不再模糊一团了。 “甄姑娘说了,是个一夜暴富的点子,咱们自然得小心些。冯有喜,你们退下。” 什么时候“咱们”的? 冯有喜拉走南星。 太监宫女们依次退下。 吱呀一声,门关上了。 太子微微一笑:“甄姑娘可以说了。慢慢说,咱们不着急。” 甄青殷浑身别扭。 虽然这位太子处处给她行方便,她一路行来全是绿灯,但她总觉得自己更像是处处碰壁。 说不出的憋屈感。 她将那一摞纸推到太子面前。 “殿下请看。不知殿下对制造琉璃可有兴趣?” “琉璃可以造吗?”太子一下来了兴致,“西洋有人造琉璃,运到大景,价格昂贵。每年大景购买琉璃,有无数黄金白银流入西洋。如果我大景也能制造琉璃……” 太子腰板笔直,昂起头,眼里灼灼生光。 甄青殷感到满意。 太子果然是个野心勃勃、雄图大略的帝王候选人。 找他合作来对了。 畅想了一番未来蓝景,太子低头,快速浏览纸上内容。 制造琉璃的原材料,竟这般简单? 工艺上的要求,还没有瓷器高! 他胸中生出怒气,大景每年白白流出去多少银子啊!西洋人抢钱啊! 浑然忘了,大景每年靠丝绸、瓷器和茶叶这三项,赚得盆满钵满,抢西洋人的黄金白银抢得更多。 甄青殷垂着双目,静静等待。 系统催促:【宿主,孤男寡女,瓜田李下,你搞事搞起来啊!】 太子一页一页翻看,越看越振奋,热血沸腾,眼里精光闪烁。 他手一摸茶盏,茶盏已凉透了。 “茶。”他双目没离开纸张,只吩咐了一个字,一手轻轻将茶盏推向甄青殷。 系统忽然闭嘴。 用它的小爪子紧紧捂住嘴巴,生怕破坏气氛。 甄青殷百般不情愿。 她可没忘记,系统面板上,还有个斟茶任务。 三年前,她在国公府小住,太子来上了一段日子的私塾,系统隔几日就给她发布一个任务。 她一个没做。 挨了好几次惩罚。 她可以把玻璃制造方子分享给太子,但拒绝做系统任务。 甄青殷装没听见,垂目把玩腰间流苏。 系统心凉半截,气得哇哇大叫:【你记得,你记得!啊啊啊,宿主,你不气死我你不甘心吗?呜呜呜,我年纪轻轻,就要被你气得心肌梗塞了!】 太子手中的纸张又翻过三页,才仿佛后知后觉一般抬眸。 看来这小娘子不是因为没有机会、不是因为胆儿小,所以不做任务,而是——根本不想攻略他。 她不喜欢他。 见了两回大蜜蜂,他大概了解“攻略”是什么意思了。 攻城略地,这是拿他当一城一地来攻打了,只是攻打的方式有些不同,大蜜蜂要求她用美人计来攻打他。 太子轻轻一笑,放下手中的纸张,执起小炉子上的茶壶,先给甄青殷斟了一杯茶,再给自己斟一杯茶。 “甄姑娘,请用茶。在孤这里,不用害怕,尽管自在些。” 说罢,他拿起纸张,继续阅览。 甄青殷把玩流苏的手一顿。 系统捧心:【宿主,你瞧瞧,你瞧瞧,男主多好的青年啊,不怪你冒犯,还主动给你找台阶下。这么好的男主,你为什么不动心啊!你不好色就罢了,你的心是铁打的吗?】 “……”太子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行,就当那大蜜蜂夸他长得好了。 【啊啊啊,涨了,涨了!】系统捶胸狂笑,颇有些幸灾乐祸,【男主的爱意值涨了一点!宿主,这一点爱意值表示,你引起了男主的注意!攻略进度也涨了,啊哈哈哈哈哈!】 第18章 身为储君,要学会自我攻略 甄青殷闭上眼,深呼吸。 搞什么? 难道因为她献上玻璃方子,太子爱上玻璃方子了? 她定力好,纹丝不动,装聋作哑。 太子倒是好奇,起身行走,像是沉思。 一会儿盯着窗外,一会儿盯着屏风,第三次才盯向系统面板。 【宿主:甄青殷 性别:女 攻略对象:卫极(景国太子,男) 攻略进度:10 攻略对象爱意值:1(恭喜宿主,你引起了攻略对象的注意) 任务完成:1\/11 未完成任务:1、攻略对象给你买一串糖葫芦; 2…… 10、攻略对象收下你亲手折的梅花。 每完成一个任务,宿主您会获得丰厚的大礼包,加油哦!您还有十个任务未完成,代表您还有十次一夜暴富的机会哦!加油!加油!加油!】 太子一笑。 原来如此。 爱意值的设置,很有趣。 他爱的是真金白银,真金白银来自于甄青殷,所谓的爱意值就转到她身上了。 吓他一跳。 他还以为他对甄青殷动心了。 倘若真是动心,那他也太肤浅了。 太子绝不认为自己是个见钱眼开、有吃女人软饭嫌疑的肤浅人。 琉璃方子,想必就来自于大蜜蜂的奖励,毕竟甄青殷一个足不出户的小娘子,可没法子获得这等“一夜暴富”的机缘。 她将方子献给他,正因是他“无意中”完成了她的系统任务。 小娘子虽然冷心冷情,却是个有良心,且慧眼识人的。 太子对她的观感更好了一些,目光不由自主盯住系统面板上,那十个未完成的任务。 嗯,这些任务的奖励,他也很有兴趣呢。 甄家小娘子不想攻略他,没关系! 作为有理想有抱负的一国储君,他要学会自己攻略自己,主动替她完成系统任务。 主意已定,太子抖了抖手中的纸张,坐回甄青殷的对面,慢慢饮了半盏茶,和颜悦色问:“甄姑娘能否解释一下,沙子为什么能变成透明的琉璃?” 甄青殷正襟危坐,先怯怯地瞟他一眼,像是极忐忑不安,手指抠荷包,低了眉眼,细声软语。 “臣女不甚清楚,大抵像那黄豆磨成豆浆,点了卤水,就能变成洁白的豆腐一般。” 太子和气:“造琉璃的工艺方子,姑娘为何来找孤,却不找你姨母,晁国公夫人呢?” 甄青殷惶恐不安,头垂得更低了:“姨母不便经商。我,我,我不认得几个人,听说太子忠孝贤仁,爱民如子,便找上殿下试试。” 爱民如子…… 太子心想,你不会拿我当你爹了? 倒也有可能。 她那个爹实在不靠谱。 是个心思淳朴的小娘子。 “这造琉璃的活,孤接了。姑娘献上方子有大功,待造出来,献给父皇,届时姑娘想要什么赏赐?” 甄青殷受宠若惊,连连摇头:“臣女不要赏赐,殿下,殿下能帮我保密吗?” “保密?”太子露出疑惑的表情。 “我不想旁人知晓我有琉璃方子,我害怕。” 她像是想到什么可怕的场景,纤弱的身子颤颤发抖。 “姑娘别怕,孤答应姑娘保密就是。姑娘既然不要赏赐,那分成如何?姑娘想分几成利润?方子是姑娘的,姑娘想分几成,孤都应了你。” 甄青殷想了想,怯怯地伸出一根食指和一根中指。 又想了想,把中指摁下去。 小娘子过于可爱了?太子漆黑的眸子里浮现点点笑意:“一成?姑娘只要一成利润?” 系统:【恭喜宿主,男主爱意值+1,目前男主爱意总值为2!】 甄青殷:“……” 太子:“……” 甄青殷:太子对琉璃是真爱啊! 太子:孤难道真的是个庸俗肤浅的男人?为了点阿堵物,孤竟可以出卖自己的爱? 为了表示自己不是财迷,太子眉宇轻拧:“姑娘信任孤,孤也不能让姑娘吃亏。一成太少了,给姑娘两成。” 原文里的男主极为爱财,砍起贪官污吏来毫不手软。 甄青殷胆小怕事,怕钱多了被灭口,忙摇头:“一成就行,一成就行。” “两成!” “一成!” 两人就一成还是两成的问题,来回拉扯。 甄青殷端起茶盏咕嘟咕嘟喝完一杯茶,放弃挣扎:“臣女听太子的。” 太子又和她探讨纸张上看得不甚明白的地方。 甄青殷讲得口干舌燥,刚开始还解释几句,到后来,不耐烦,一问三摇头。 能造就造,造不了拉倒。 早知这般麻烦,她就不来了。 “姑娘稍等,孤去写个契书来。” 太子温和一笑,起身下了楼梯。 他朝冯有喜招招手。 冯有喜小碎步跑到他面前。 他附耳吩咐两句。 冯有喜颔首,一头雾水,扒在楼梯上,朝楼上偷偷张望。 甄青殷坐了会儿,嘴巴发干。 她的手落在茶壶把上,又缩回去。 来回两次,侧耳倾听,楼下什么动静也没有。 太子应该不会这么快回来。 她舔了舔嘴巴,拎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系统大叫:【宿主,宿主!给男主也倒一杯啊!男主以后就是你的金大腿了,他任劳任怨像老黄牛一样帮你赚银子,你躺着一夜暴富,只是给他倒杯茶,你也舍不得吗?宿主,你好狠的心啊!】 系统气得直捶胸口,恨不得当场表演一个胸口碎大石。 第19章 完成斟茶任务 甄青殷淡定无比。 她只给自己倒了一杯。 晾了会儿,稍稍尝一口,有点烫,刚放下杯子,楼下便传来脚步声。 她连忙端端正正跪好。 太子将写好的契书放在她面前:“一式两份,姑娘细看看,若有不妥的地方,孤现在就改。” 甄青殷逐字逐句细看,生怕契书里面有坑。 表面上看,没什么问题。 她执起笔,写上自己的名字。 字迹端正,中规中矩,没什么特色。 太子暗叹。 她的字,和她人一样低调不起眼。 这甄家的小娘子,恐怕恨不得变成一抹影子,生怕照到太阳,被阳光灼伤。 太子盖上私章。 “好了,甄姑娘,咱们合作愉快。” “咱们”听多了,慢慢顺耳些许,甄青殷浅浅勾唇,终于完事:“合作愉快!殿下,时辰不早,臣女该回去了。” 她起身福了一礼。 腿麻了。 她站得稳稳当当,绝不引起太子的注意。 太子清润的眸光落在她浅浅的梨涡里。 原来,甄家小娘子笑起来的时候,两颊会有浅浅的梨涡啊。 “这是孤的随身玉佩,送给姑娘当做信物。姑娘有事,尽可凭玉佩来东宫寻孤,也方便姑娘取走分红。” 他将腰上的玉佩解下来,递给甄青殷。 时常与甄青殷见面,大蜜蜂才能多刷新任务,他才能多多完成攻略。 甄青殷侧身避开,如避洪水猛兽,慌慌张张摆手:“殿下,男女私相授受不妥,臣女相信殿下不会坑我的银子,臣女告退!” 说罢,她又慌慌张张地下楼。 颇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太子递出玉佩的手,僵在了半空。 “……” 私相授受? 什么鬼? 他们都合作造琉璃了,两个人眼见着要一起一夜暴富了,还怕接他一块玉佩? 甄青殷逃,系统追。 【宿主,宿主!你怎就这么不争气啊!你跑什么,你接住啊!啊啊啊,我一天要被你气死八百回啊!泼天的富贵砸头上了,你都不接!你老实说,你是不是在玩欲擒故纵?】 甄青殷拎起裙摆,下楼下得飞快。 宛如一只蹁跹的蝴蝶,被关在琉璃瓶里,四处碰壁,如今琉璃瓶的主人打开了盖子,蝴蝶便迫不及待奔向自由的世界。 南星赶忙跟上。 冯有喜看看脚步欢快的甄青殷,又看看发呆的太子,不由同情自家殿下。 殿下从来走哪里,都有一大片小娘子含羞带怯,想勾搭又畏惧他的威仪不敢冒犯他,哪怕心有所属的小娘子也会偷偷多看他两眼,还从没被哪位小娘子如此嫌弃过。 如今,有了一位。 甄青殷出了听雪阁,深呼吸。 冷飕飕的空气吸入肺里,令她头脑清醒。 她戴上兜帽,和南星沿着墙根回去。 忽然转身。 “南星,这颗红枣给你吃。” 她摊开掌心,手心里还攥着那颗红枣,难怪一直觉得有什么硌着。 南星听话,接过红枣,小口小口吃完,吐出枣核。 甄青殷眉眼弯弯,眸光深邃。 仿佛身处毁尸灭迹现场。 系统哆嗦了下,嘴巴停不下来,喋喋不休道:【宿主,你瞧瞧男主,多慷慨大方啊,你只要一成利润,男主非给你两成,非给你翻倍,这么好的男主,你有什么理由不喜欢?】 此时已离开听雪阁的范围,甄青殷走得快,将南星落在后面,小声怼:“慷慨什么慷慨?我闺蜜写小说,从来最少分五成。他抢走八成利润,还要我感激他不成?” 系统闭嘴,尴尬抠小脚。 是哦,男主为什么只给宿主分两成? 为什么不是五成、六成、八成? 男主怎的这么黑心呢? 系统洗不白,自闭了。 甄青殷快乐地轻轻哼歌。 任务不是她完成的,白拿奖励。 造玻璃的生意不用她操心跑腿,白拿分成。 躺平暴富的滋味太爽了! 原文中的男主雄才大略、励精图治、任贤革新、开疆拓土,广纳谏言,开明、贤仁、胸襟广阔。 但他也小气、吝啬、爱财如命。 甄青殷不知自己能拿几年的分红,不过玻璃在此时是奢侈品,是暴利行业,只拿个几年的分红,也是一笔天文数字的财富。 足够她和大殷氏这辈子衣食无忧了。 这段恩怨已了,利益分割清楚,她和太子今后也不用再见面了。 正畅想美好未来,系统突然兴奋尖叫:【恭喜宿主,完成斟茶任务!您有一个奖励未领取,请到合适的地方,等待奖励掉落!】 【啊啊啊,我爱死男主了啊!我以为我要跟你一起完蛋了,谁能料得到,咱们运气这么好,遇到一个会自己做任务的神仙男主啊!我跟男主之间,就差一个绑定了,呜呜呜,宿主,你还有救,我也还有救!】 甄青殷踉跄。 一跟头摔进雪地。 “姑娘!”南星快跑几步,把脑袋扎雪里的甄青殷扶起来。 甄青殷气得浑身发抖。 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太子喝了她留下的那杯残茶! 这家伙是有什么毛病吗? 总爱喝别人剩下的! 不恶心吗? “姑娘冷了?我们快些回去,出来之前,奴婢叫人做了您爱吃的酸汤,回去正好喝一碗,既暖身子又开胃。” 甄青殷双眸麻木不仁。 喝不下。 她犯恶心。 听雪阁。 太子放下茶盏,无意识地想,今日甄家小娘子抹的口脂是梅花调的,含有一股冷冽的清香。 这股冷香得淡得几近于无,却冲得他脑子发涨。 他后知后觉红了耳根。 任务完成,那大蜜蜂一定会通知甄青殷? 她知道了,会怎么想他? 冲动了。 太子不得不承认,他一时被黄金白银迷了心窍。 唉,想他堂堂一国太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何时喝过别人的残酒、喝过别人的残茶? 还是一位小娘子喝剩下的。 他也不想行如此冒犯之举。 为了大景,为了百姓,他只好再破坏一次原则,使这等不光明磊落的手段。 刚登上楼梯的冯有喜,险些一头栽下去! 他抱紧楼梯扶手,双腿发软。 殿下怎么了? 他该不该请个太医,给殿下瞧瞧脑子? 连人家小娘子喝剩的残酒、残茶都不放过,还一脸回味荡漾的表情,这该是有多喜欢? 难怪吩咐他望风,一旦发现甄家小娘子倒茶,就立即通知他。 他以为那茶水里下了药,吓个半死,原来…… 冯有喜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暗暗把甄青殷的重要性朝上提了提,一直提到太子、皇帝、皇后、皇贵妃之后。 得太子心悦,甄家小娘子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第20章 太子有怪癖 涵虚院。 殷如珠听罢曾嬷嬷的回禀,唇角溢出笑。 “我当她听她娘念经念久了,也变得清心寡欲,生怕她学了她娘如今冷淡的性子,万事不挂心,连婚姻大事都不上心。怕是上回太子喝了她的酒,她动了心。也对,哪个少女不怀春,可算她开了窍,我这心啊,也能放回肚子里了。” 曾嬷嬷坐在殷如珠对面的圆凳上:“夫人说的是,毕竟是太子殿下这等尊贵又君子的人物,京城里哪家闺阁千金不想嫁?那些嫁了人的夫人们,见了太子,也觉赏心悦目,心生欢喜呢。” 殷如珠点点曾嬷嬷:“这话可不能去外面乱说,叫太子听见了,可是要掉脑袋的。” “太子殿下脾性好,心胸广,老奴一时得意忘形,嘴上没个把门的,该打该打!”曾嬷嬷轻轻拍了两下嘴。 逗得殷如珠笑得花枝乱颤。 曾嬷嬷拨了拨手炉里的火,盖好盖子,递给殷如珠:“太子应是有心,不然不会准许表姑娘进听雪阁。二房三房的姑娘,借了由头想进去,都被客客气气请走了呢。” 殷如珠抱着手炉,盯着茶案上的梅花插瓶,冷笑一声:“二房三房心大,这是想效仿皇贵妃娘娘,再嫁帝王,再生个小太子呢。也不瞧瞧,他们家养的好女儿,个个蠢得把心思写在脸上。太子心性高傲,上赶着的,他哪里看得上。” 她心想,男人,就是犯贱,不要上赶着的,非要上赶着人家嫌弃他的,不珍惜已经拥有的,非怀念已经失去的。 这一想,想远了。 曾嬷嬷一瞧她满脸怨气,知她又联想到国公爷了。 唉,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表姑娘能被太子瞧上,是她的福气,不然就甄家那乱成一锅粥的情形,表姑娘的婚事还真不好说。 倘若嫁给太子,凭表姑娘的相貌,不争不抢的性子,又是太子第一个喜欢的女子,起码这辈子的荣华富贵是稳了。 出身低了些,当不了太子妃,有国公府撑腰,一个良娣还是能争一争的。 太子良娣,虽说是妾,运气好了,将来未必不能达到皇贵妃娘娘的尊荣。 为了表姑娘的婚事,国公夫人也是操碎了心。 如今太子和表姑娘互相看对眼,再没有比这更妙的缘分,国公夫人总算是了了一桩心事。 殷如珠兀自气闷一阵子,过了那股气劲儿,脸上挂笑,风风火火朝外走:“太子殿下难得来一趟,我得亲自去留客。” 多留几天。 男女之间,就是越处越有感情,不处连个名字、脸都记不住。 她家青殷不争太子妃,名声体面什么的,都朝后稍稍。 进东宫,得名分,才是最要紧之事。 甄青殷坐在窗前看书,看到姨母风风火火出去,满脸笑容回来。 不一会儿,天色暗了,姨母叫她一起用晚膳。 姨母的婆婆不在了,但老国公还健在,因此国公府四房没分家,晚膳一起吃。 平日里,男人在前院一起吃,女人在后院分开吃。 今儿的晚膳,是在待客的大厅吃的。 国公府的女眷们无一缺席。 甄青殷找了个靠墙的角落坐下,刚觉得奇怪,便听席上的小娘子们叽叽喳喳,兴奋议论起来。 今晚太子留宿! 太子将会在国公府过夜,明天再赏一日梅花,傍晚之前回东宫! 甄青殷食不下咽。 没有半点食欲。 但她把碗里的饭吃光了,没剩一颗米。 实在是被太子殿下的怪癖给吓着了。 用完晚膳,表姐妹们商量,拿不懂的文章去请教太子。 甄青殷识趣地赶紧溜,即刻回涵虚院。 表姐妹们很满意,少一个小娘子,少一个竞争对手,便能让太子的目光多平均分给她们一些。 太子的生辰宴上,太子喝了甄青殷喝过的残酒,她们防备了甄青殷一整天,谁知,甄青殷一天没怎么现身,只在太子驾临时去请了个安。 她老实本分,小娘子们对她的敌意和警惕减少许多。 甄青殷挑大路走,不走小路,小路容易撞见不该撞见的人和事。 半路上遇到二表哥宋驰,跟他聊了两句,叮嘱他早睡早起,此外再无任何风波。 甄青殷回了房,便沐浴洗漱,一副准备早睡的架势。 临睡前,曾嬷嬷来传话:“府里梅花开得正好,夫人每天早晨都要亲自去剪一枝插花的。今儿夫人累着了,明早恐起不来,嘱咐老奴,将这差事交给表姑娘,正好表姑娘多出去外面走动走动,和府上的姑娘们多多来往。大家是亲戚,亲香亲香。” 甄青殷心里叹气。 太子触手可及,她要是敢朝姑娘堆里凑,表姊妹们能把她的皮扒一层下来。 “知道了,嬷嬷回去告诉姨母,明早插瓶的梅花不用担心。” “好,那嬷嬷便不跟表姑娘客气了。” “姨母疼我,能为姨母做一两件小事,我心里很高兴。” “表姑娘是个知恩图报的,难怪夫人拿您当亲生女儿疼。表姑娘为何睡这般早?” “看了一天书,想早些睡。” “那表姑娘好生休息,老奴告退。”曾嬷嬷蹲身福礼,笑吟吟退出去。 甄青殷没怀疑什么,今天一大早,她就和姨母一起去剪过梅花。 姨母房里插瓶的那枝,是她亲手剪下来的。 她闭上眼,酝酿睡意。 忽然想起什么,直挺挺坐起来。 刚要脱衣裳的南星忙问:“姑娘要什么?可是渴了,想喝水?奴婢去给姑娘倒一杯来。” “我不渴,”甄青殷摆手,蹙眉问,“南星,今日太子送的点心,我是不是吃过?” 南星踢上鞋,压了脚后跟,只穿了半只脚,笑道:“太子殿下送的点心忒多,共有十二碟,奴婢每碟捡了一块,装了一碟给姑娘当零嘴吃。” “我吃了几块?” “姑娘吃了三块,说其中两块最对您的胃口。姑娘这会儿想吃了?奴婢这就去……” “别别别!我不想吃,”甄青殷表情严肃,“大表哥不是养了条狗?你去问问曾嬷嬷,能不能把那狗借我一夜。” 第21章 吃剩的点心给狗吃 南星想问,好端端的,姑娘借狗做什么?难不成担心国公府会有贼人? 思及姑娘素日最喜静,丫鬟嬷嬷们在她面前是能少说一句话,便少说一句话,她便将到了嘴边的疑问咽回肚子。 南星拔上鞋,匆忙推门出去了。 系统跳脚嘲讽:【宿主,你以为男主会干半夜爬姑娘的窗户,这等没品的事吗?】 甄青殷穿上衣裳。 “我不是担心他翻墙爬窗,我是担心他偷吃我吃剩的点心。叫狗来,是把我吃剩的那些点心,喂狗。” 系统噎住,半晌,强行为太子挽尊:【哎呀,男主喝你的茶,是意外嘛,一国储君,高高在上,从小锦衣玉食,什么珍馐美食没吃过,怎么可能有这种怪癖?你的担心,绝对是多余的。】 【或许,男主就是看你送给他的玻璃制造方子,看得上头,一时不察,才误喝了你的茶。搞不好,他反应过来,比你还恶心,晚膳可能都吃不下。】 “有备无患。” 甄青殷不为所动。 太子没回东宫,谁知道还会发生什么“意外”。 万一呢? 万一他“一时不察”又误吃了她吃剩的点心呢? 系统哼哼气愤:【你不就是防着我吗?那点心不是你亲手做的,你担心什么?即便男主吃了,也无法完成任务。】 甄青殷无动于衷,懒懒地靠在床头,没跟系统互怼。 防患于未然嘛。 而且,万一太子真有怪癖,再吃了她吃剩的点心,那她半个月都别想吃得下饭了。 南星办事效率高。 没惊动国公府的女主人,直接找上曾嬷嬷,曾嬷嬷亲自来送狗。 大反派宋蹇养的狗很凶,高大威猛,一瞧就不好惹,名字叫“小可爱”。 想要造反的病娇大反派,连给狗起名字,都这么与众不同。 目前,宋蹇在南方有名的无歧书院求学,拜师山长。 他的狗,只有日常负责喂养训练的两名小厮才能靠近。 小厮分别名唤“枸杞”、“石践”。 两人的名各取一字,组合一起便是“勾践”。 大反派卧薪尝胆想造反的心思,由此便可窥一斑。 枸杞年纪长一些,进不来后院。 石践才满十岁,半大小子,到后院来,倒是没人能说闲话。 他吃得圆圆胖胖,穿一身厚实的银鼠皮袄,便更圆润了。 石践先跪下给甄青殷磕个头,笨笨的,憨憨的:“请表姑娘安。” 甄青殷叫他起身,赏了三颗金瓜子。 石践的两只眼睛笑没了。 “表姑娘有什么事,尽管吩咐。” 甄青殷软声糯语,没半点架子:“也没什么要紧事,近日牙疼,吃不得甜,点心剩下不少,扔了可惜,想送给大表哥的狗吃。南星,拿点心来。” 系统嗷嗷叫出狗吠声:【宿主,不要啊!你怎么敢!那是男主送给你的一片心意啊!呜呜呜,你好冷硬的心肠,怎就这般糟蹋男主的心意……】 甄青殷双耳不闻系统言,将每样点心取出一块,掰成小块,扔给小可爱。 东宫的厨子做的点心,整个大景,手艺只有皇帝的御厨能媲美。 小可爱是个识货的,一接一个准,咔嚓咔嚓,吃得喷香。 剩下的,她将整个食盒递给石践,打个呵欠说:“石践,小可爱看家护院辛苦,这些点心给它当今晚的夜宵。” 言毕,她站起身,没继续盯着,干脆利落回房睡觉——她就不信了,太子能喝她的剩酒、剩茶,还能吃狗吃剩下的点心不成? 这回,心头无事,不用怎么酝酿,很快便陷入梦乡。 门外廊下,狗吃饱了,石践闻闻点心:“南星姐姐,这点心是哪里的?” 香气四溢,馋得他直咽口水。 南星也咽了咽口水,哪里敢说是太子赏的:“就是普通点心,外面买的。” “哦哦哦,我知道,太子殿下送了每位公子姑娘点心,所以,表姑娘从外面买的点心就吃不下了,是不是?” “嗯嗯嗯,石践真聪明。”南星含糊点头。 石践舔了舔嘴巴,极小声地说:“那,那,反正表姑娘不吃,我,能不能尝尝?” 石践朝她眨巴眨巴眼。 南星也朝他眨巴眨巴眼。 两人无声对视。 “那,一起尝尝?” 片刻后,两人互相挡着风,四只手,一块接一块拿点心。 “真香!” 石践让小可爱站在旁边望风,有人来了就叫一声。 小可爱吃饱了,不知二人吃的是自己的狗粮,狗毛被风吹得朝一边倒,兢兢业业为二人站岗。 石践和南星吹着冷风,脸上吹出红晕,但他们都露出了满足幸福的笑容。 一门之隔,甄青殷在梦里,也露出满足幸福的笑容。 她梦到,她穿成了小号甄圆圆,有疼她宠她的恩爱父母,有青梅竹马的男神卫颐,一生顺遂,快乐无忧。 而听雪阁的太子,正在发火。 他坐在床沿,光着膀子,面上含着淡淡的笑,但脚下跪了一片宫女太监,个个瑟瑟发抖,生怕太子笑着笑着就喊人拖他们出去砍脑袋。 室内一片死寂。 室外,呼啸的北风里,跪着晁国公、二老爷、三老爷、四老爷。 晁国公羞愤欲死。 更后面,跪着衣衫不整的二房三姑娘,宋绮。 宋绮冷得嘴唇发紫,哭得眼泪鼻涕糊一脸,狼狈不堪。 烛火发出噼啪声。 一滴豆大的汗珠从太子额头滑落。 房内终于有了动静。 太医从太子身上取下十几根银针,恭敬地说:“殿下,再吃几副药,应是无碍了。这几日,切忌吃易上火的食物,切忌暴躁发怒,切忌剧烈运动,须心平气和,吃些清淡的,多喝水,忌女色……” 两名小太监从地上爬起来,不敢抬头,弓着腰,抖着手,先为太子擦去身上薄汗,再为太子披上外衣。 太子闭了闭眼。 睁开时,眼底猩红褪去不少,尽管太医施了针,眼眶里依旧满是红血丝。 冯有喜亲自煎药,端了药来。 太子也不管烫不烫嘴,仰头一饮而尽。 冯有喜忙递上一颗蜜饯,太子一把拂开他的手,蜜饯骨碌碌蹦出窗去,蹦到窗下晁国公的脸上。 晁国公身子一晃,几乎晕过去。 太子想要骂一句滚,又记起太医说“心平气和”。 他扯了扯嘴角,温厚地笑道:“都退下,告诉舅舅,孤无事。” 太医好眼力,飞快地瞟了眼他的裤裆,放心地朝后退。 太监宫女们不敢起身,跪着后退,退到门外,才敢起身,忙忙地将门合上。 第22章 郎心似铁 小厮扶着晁国公,摇摇晃晃站起身,晁国公低声道:“太子……” 冯有喜一手端空碗,一手竖起食指压在唇上:“嘘——殿下正在气头上,恼羞成怒,面上过不去呢。国公爷明日再来。” 明日再来请罪。 晁国公诚惶诚恐,愁眉苦脸:“瞧这事儿弄的,本是请殿下来散心的,偏生弄巧成拙。我是想都不敢想,家里人能胆大包天至此。此事过错在国公府,我一力承担,万求殿下莫要气伤了身子骨,不值得。” “奴才会转告殿下的。殿下心里有数,此事与国公爷无关,不会迁怒国公爷的,国公爷尽可放心。” 二老爷眼见着没人提他的女儿宋绮,忍不住出声:“那宋绮怎么办?她坏了清白……” “打住!咱们殿下可没碰三姑娘一根手指头!三姑娘清白还在呢,二老爷若不信,可请嬷嬷为二姑娘验身。” 冯有喜忙打断二老爷的话,眼底泛起毫不掩饰的冷光,微昂头,那冷光斜射向二老爷时,带着令人不寒而栗的杀气。 “在宫里,若有人敢太子用药,无论是谁,唯有死路一条!情况严重的,家人连坐!殿下看在娘娘的份上,才不声张,帮忙遮掩,否则,一条白绫赐下去……” 现在宋三姑娘已是个死人了。 二老爷打个寒战,蔫头耷脑,再不敢为女儿求名分。 宋绮听了这话,知自己连给太子做个侍妾的机会都没有,再挺不住这严冬的风刀霜剑,翻个白眼,彻底晕死过去。 国公府的婆子们悄无声息抬走了她。 自始至终,太子带来的人没有多看她一眼。 也不想想,倘若太子能松口,也不会至今没个通房侍妾了。 正值妙龄的宫女们,眼见这情况,得,早些灭了心思,老老实实干活,干到二十五,出宫找个好人家嫁了。 太子是好太子,却不是体贴女子的好男人。 郎心似铁。 瞧瞧,宋三姑娘这辈子算是毁了,连给个小院打发得远远的都不肯。 前院彻底安静下来。 太子沐浴三遍,翻来覆去难睡着。 仿佛有一只着火的小虫子,在他体内到处流窜。 这已是比适才的情况好多了。 他坐起身,唤道:“冯有喜。” “殿下!奴才在。”打盹儿的冯有喜,一个机灵清醒。 “给孤说点高兴的事。” “殿下想听哪方面的?” 太子伸脚便想踹他。 心平气和,心平气和。 他想了想:“说说甄家小娘子,今儿从听雪阁离开之后的事。” 殿下这时候居然想的是甄家小娘子?冯有喜略有迟疑:“所有事?” “所有事。” 冯有喜其实正有事禀告,因太子一时不慎着了宋三姑娘的道儿,他一直没机会。 现在有机会了,他却不敢说了。 说了,只怕太子会气得血气逆流,搞不好一怒之下,热血上头,真跑去对甄家小娘子做点什么。 谁能猜到呢? 那甄家小娘子竟如此大逆不道,把太子送她的点心喂给了狗吃! 他俩不是谈了一桩大生意吗? 马上就一起发财了。 怎么甄家小娘子好像对殿下怨气满满似的。 也不知殿下和小娘子独处的那一阵,对人家做了什么。 冯有喜不敢想,一想就滤镜破碎,不敢相信自家殿下为何遇到甄小娘子,就跟变了个人似的。 为此,他特意悄悄背了人问太医:殿下的脑子没问题? 太医古怪地看着他,半晌道:“下官瞧,公公的脑子更有问题。” 冯有喜脑子里转了一圈有的没的,专捡有趣的告诉太子:“殿下,甄小娘子离开听雪阁之后,走路摔了一跤,一头扎进雪里。” 太子弯唇。 必是那大蜜蜂告诉她,完成了斟茶任务,给她吓住了。 “甄小娘子用晚膳时,得知殿下留宿国公府,一丢碗筷,便沿着大路回涵虚院,约莫想偶遇殿下,可殿下最守规矩,晚上可不会乱窜别人家的后院。” 太子扬眉。 她怕是听说他这个“登徒浪子”留宿国公府,吓得落荒而逃,赶紧回她的笼子躲起来了? 太子等了会儿,禁不住问:“没了?” 冯有喜头摇得像拨浪鼓:“没了。甄小娘子回了涵虚院,便歇下了。哦,曾嬷嬷去过一趟她的屋子,不知说了些什么,咱的人没听清。” 太子不死心地问:“甄小娘子没丁点异常?” 有,当然有!冯有喜头皮发麻,殿下怎么总觉得甄家小娘子应该有异常? 异常有,他不敢说啊。 难道殿下料事如神,知晓甄小娘子不待见他送的点心,把所有点心喂了狗? 冯有喜笃定地道:“殿下,没异常,甄小娘子沾床就睡了。” 太子眯眸,眼里的精光在摇曳的烛火下,忽明忽暗。 难不成斟茶任务没完成? 或者甄青殷获得的奖励又是书? 他拇指摩挲下巴,感受玉戒擦过肌肤的冰凉感和光滑感。 明儿探探。 “继续盯着甄家小娘子,有任何动静都要向孤汇报。” 他打个呵欠,眼眶里浮出困顿的水光。 “是,殿下。”冯有喜这回高兴了,甄小娘子还有催眠的作用啊? 他忙服侍太子歇下。 烛火燃烧一夜。 卯时初,冯有喜在太子的帘帐外来回踱步。 衡量再三,他轻手轻脚撩开帐幔,推了推太子:“殿下?殿下?” “嗯?”太子极为不悦地发出一个字,嘴唇都没动一下。 倘若不能说个扰他清梦的理由,下一瞬,他便吩咐侍卫,把冯有喜挂到晁国公府的大门上。 冯有喜心里发憷,小心翼翼开口:“甄小娘子……” 太子猛地起身,眼神瞬间清明,声音含了惺忪睡意,问:“她做什么了?” 行叭,甄小娘子不仅能催眠,还能驱散太子殿下的瞌睡虫,冯有喜放心大胆地回话:“回禀殿下,甄小娘子一大早去梅花林折梅花。” “更衣。” 太子踢上软缎鞋,站直身子,敞开双臂。 冯有喜一瞧这阵仗,心口狂跳,一面服侍穿衣,一面苦口婆心劝:“殿下,这黑灯瞎火的,您去寻甄小娘子,孤男寡女,恐怕不妥。” 黑灯瞎火吗?确实会吓着胆儿小的甄青殷。太子望了眼窗外,漫不经心道:“让宫人们提上灯便是。” 冯有喜:“……”生怕旁人看不清孤男寡女的是你俩吗? 不劝了。 再劝,整个国公府都得知道,您和甄小娘子梅林私会。 第23章 完成折梅任务 太子一晚上没睡好,强撑睡意,出来找甄青殷,再看一眼她的系统面板。 找了一圈,梅花林里连个鬼影子都没。 他瞪着两只熊猫眼,问:“人呢?” 冯有喜眼珠子快瞪出来了,想哭:“殿下,许是您穿衣裳耽搁了片刻功夫,甄小娘子折完梅花,已经走了。” 他叫侍卫唤来盯梢的丫鬟,着急上火地问,“甄姑娘人呢?” 丫鬟头回见尊贵的太子殿下,战战兢兢,一股脑回答:“甄姑娘说怕惊扰太子殿下休息,带了奴婢和南星,还有两个婆子,绕路到梅花林的南面,剪了两枝梅花便回涵虚院了。一枝梅花送到国公夫人的房里,一枝梅花带回她自己屋,插了花瓶,摆在书案……” “带孤去南面,她剪梅花的地方。”太子打断丫鬟的滔滔不绝。 他被甄青殷气到了。 听雪阁在梅花林的北面,冬日恰好开南边的窗户,背风,正正好欣赏梅林景色。 甄青殷宁愿绕远路,从南边进梅花林,也不愿跟他有一丝照面的机会。 这是拿他当什么了? 洪水猛兽吗? 他有这么可怕? 不就是吃了她的一杯残酒、一杯残茶? ——好,姑娘家遇到这种事,的确会觉得对方“可能”是个变态。 太子怒气冲冲来到甄青殷剪梅花的地方。 几串脚印止步于梅花林边缘,深入不到两米,便返回了。 可见甄青殷当时有多小心翼翼,生怕招了他的眼。 胸中怒火已逐渐散去。 “回。” 太子盯了一会儿那几串脚印,一时也辨不出哪一串是甄青殷的。 对甄青殷的怒火按了下去,对宋三姑娘的怒火又浮了上来。 颇有些意兴阑珊。 还想落荒而逃。 头一回被人家小娘子误会成登徒浪子死变态。 “殿下!这边才是听雪阁的方向。”冯有喜以为太子气糊涂了,忙出声提醒。 “回东宫。” “啊?” 甄青殷睡得早,起得早。 一醒来,便见床的另一头,整整齐齐躺了十颗拳头大的土豆,盖着她的被子,只盖到一半,像十胞胎胖娃娃。 不用问,系统干的。 系统嘿嘿笑:【宿主,您的奖励已发放!您完成了斟茶任务,奖励十颗土豆!】 只有这个时刻,系统才会礼貌地称“您”。 甄青殷郁闷。 系统又自作主张了。 她这人,比较轴,最怕欠人情,最怕占人便宜,凡事都想跟人掰扯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直到互不牵扯。 这回的任务,又是男主完成的。 男主完成的任务,她白拿奖励,会觉得烫手,会忍不住去还这个人情。 所以,她打算回了甄家,再领取奖励的。 她弯腰,探手,拿了一颗土豆,掂了掂,笑眯眯道:“土豆啊,早晨吃个土豆泥,中午吃酸辣土豆丝,晚上吃炸薯条……” 【啊啊啊,宿主,你是什么品种的魔鬼啊?身为一个穿越者,你的第一个念头,不该是,土豆是高产农作物,耐寒耐旱,生命力顽强,哪里都能生长,然后把土豆推广出去,填饱天下人的肚子,造福百姓吗?】 甄青殷不以为然:“我是反派,想什么造福百姓?那是正派该干的事。” 【啊啊啊,你这个不称职的穿越者,我真要被你气死了!啊啊啊,你这朵黑莲花,你果然心眼大大的坏!】 “南星!” 【你敢,你敢!呜呜呜,你敢让南星做了土豆,我就死给你看!】 南星推门而入:“姑娘醒了?” 她昨晚贪嘴,吃了不少点心,肚子发胀,一大早便醒了。 系统表演悬梁上吊,甄青殷捂嘴无声地笑,吩咐道:“南星,石践是不是还在外面呢?早些送他出门,免得叫人看见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懒得跟人解释。” “是,奴婢这就送他和小可爱回前院。”南星撩开帐幔的手缩回去,转身出去了。 系统呼哧呼哧大喘气,感动得瀑布哭:【宿主,我就知道,你舍不得我死。】 甄青殷吐槽自己:“我只是良心未泯。” 来晁国公府的路上,那么多难民卖儿卖女,同为人,她于心不忍,又说,“以后你安静点,别咋呼得我耳朵疼,土豆我就不吃,留作种子,送给你最爱的男主。” 系统是个杠精,一条一条怼回去: 【你如果上进努力,积极做任务,我能咋呼吗?】 【什么叫我最爱的男主?以后是你最爱的男主,你等着瞧,你们这对cp早晚锁死。】 甄青殷不再搭理它。 怼来怼去,没完没了。 有本事系统夺舍,它自己来做任务,攻略男主。 她藏好土豆,洗漱完,带了几个丫鬟婆子,摸黑,绕远路,去了离听雪阁最远的方向,剪了两枝梅花。 最好看的一枝送给姨母,另外一枝带回屋插花瓶。 系统嗤笑:【男主对你的爱意值才两点,刚记住你的名字、你的脸,你何必如此小心翼翼、小题大做?真以为你是天仙下凡,男主对你一见钟情,想对你来个强取豪夺,你逃,他追?】 甄青殷不睬它,系统想骗她做任务,休想! 门给它关上,窗户也给它关上。 她剪梅花时,梅花瓣掉地上,也要捡起来带走。 早膳是和姨母、表妹宋缃一起吃的。 吃到一半,系统突然兴奋尖叫:【恭喜宿主,完成折梅任务!您有一个奖励未领取,请到合适的地方,等待奖励掉落!】 【天哪,天哪,宿主!你做什么了?任务怎么完成的?啊啊啊,到底怎么完成任务的啊,我好奇死了,赶紧抄在小本本上,我要找到攻略的正确方法了!】 甄青殷脸色一变,蓦地起身。 殷如珠吓一跳,关心地问:“青殷,可是身子骨不舒服?” 小表妹宋缃瞪大一双水灵灵的眼,紧张地望向甄青殷。 “我没事。”甄青殷扫视一圈室内布置,僵硬地反问,“姨母,怎地不见我早晨送来的梅花?” 殷如珠哦了一声,叹气,脸色变得难看:“正要跟你说这事,昨儿我苦劝太子留宿,好容易留下太子,这是多大的体面。 谁知府里有个不争气的,使那下作手段,伤了太子的金体。一大早,天没亮,早膳也没用,太子便气得匆匆回东宫了。” 第24章 情窦初开的小儿女 甄青殷不关心太子如何。 太子是狂炫酷霸拽的男主,走哪儿,都有一群小娘子千方百计吸引他的注意,甚至使尽手段爬他的床。 她只关心:“太子离府,与我送姨母的梅花有何关系?” 殷如珠诧异看向她。 甄青殷这才察觉自己的话不妥。 过于冷漠了。 晁国公府出了这等事,姨母也头疼呢,估摸着她和晁国公正烦恼上折子请罪,平息太子、皇帝和皇贵妃的怒火。 牵扯了一名小娘子的清白名声,太子带回东宫还好说,这事圆满解决,但按照原文男主的性子,小心眼的太子肯定咽不下这口气,哪能如了她的意,成全她入东宫,天天碍他的眼。 倘若闹将出去,太子和晁国公府双双没脸。 应该会私下解决。 甄青殷坐下,事情已经发生,生气无用。 她低声解释:“姨母莫怪,我向来不关心身外事。姨母怕是要忙一阵子,我在涵虚院做客有所不便,今日,我便回家去。” “那怎么成?好容易接你来一趟,缃儿还没跟你亲香够呢。”殷如珠了解外甥女的性子,压根没把方才那话放心上,拉了她的手说,“别房出的事,跟我们长房不相干,你尽管住,待这片梅花落了,我亲自送你回府。” 待到那时,宋绮的风声也过去了。 甄青殷心里一动。 姨母亲自送她回府,算是变相威慑,镇一镇蠢蠢欲动的张姨娘和老夫人,还母亲清净。 现如今,姨母难抽出空闲送她。 “既然姨母不嫌弃我添麻烦,那我便再陪姨母和表妹一些日子。” 宋缃拍手,笑嘻嘻道:“正是正是!表姐急着回去做什么呀?天天和圆圆姐大眼瞪小眼不腻吗?缃儿也想和表姐一起玩。” 三人又执起碗筷,继续用膳。 殷如珠解释了一下梅花的去向:“殿下走得匆忙,我想着,皇贵妃娘娘惦记娘家人,来不及剪梅花,转眼扫见你送来的那枝,开得正艳正好,便紧赶慢赶,给太子送过去了。幸好送了这枝梅花,太子的脸色缓和许多。说来,姨母还得谢谢你。” 甄青殷笑不出来:“原来如此。一枝梅花罢了,本就是国公府的,姨母说谢我,我更惶恐。” 殷如珠仔细瞧她两眼,心里犯嘀咕。 昨儿下午,不知他二人关在听雪阁一个时辰,说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 怎么就恼了,大晚上回去把太子送的点心全喂了狗。 亏得动静小,她又给遮掩了,不然叫太子听到风声,两人的缘分怕是完了。 今儿又听人报,青殷一大早去折梅花,太子急急忙忙地去寻她,在林子里转了半个时辰,没寻着。 他气得回东宫,怕是跟青殷也有关系。 殷如珠对太子了解几分,修身养性,喜怒不形于色,能将他气成这般,两人的缘分恐怕不止于此。 她一早上听到太子要走,便揣上了那枝梅花,献给太子,随口提了一嘴青殷。 果然,太子的黑脸立马缓和几分。 这一回的试探,是双方的。 太子知她有心送青殷入东宫。 她知太子对青殷动了心思。 两人心照不宣。 就这一天一夜的时间,殷如珠的心起起落落几个来回,到此时,才算是把心落回肚子。 情窦初开的小儿女,心思云山雾罩,他们自己尚且闹不明白自己的心意,她这个旁观者只越发心累。 希望太子在男女之情上,也拿出几分在政事上的精明手段,早些哄好她这冷冷清清的外甥女。 殷如珠没点破二人的“关系”,怕甄青殷面上过不去,更没想过纠正甄青殷的性子,督促甄青殷拿捏太子。 那太刻意,太子未必吃这一套。 冷冷清清挺好的,男人嘛,费了心思追到手的,才会珍惜,上赶着的不是买卖。 她活了三十多年,早把男人犯贱的本性看透了。 一瞅姨母那双杀意若隐若现的眼睛,甄青殷便知,不知姨母怎么又联想到姨丈晁国公了。 她低头吃饭,装看不见。 宋缃娇俏的小脸几乎埋进碗里。 显然,她也敏锐地察觉到了母亲的杀气。 谁都不敢去触霉头。 用完早膳,殷如珠一抹嘴,风风火火去为宋三姑娘善后。 甄青殷和宋缃玩了会儿翻绳,又把新打的跳棋拿出来,教她玩。 宋缃学围棋学得苦大仇深,倒很快掌握了跳棋的玩法,一下子沉迷进去。 “表姐,我就知道,你有许多好玩的,都藏着掖着呢。幸好母亲留下了你。” “哪有藏着掖着,我在书上看到这个玩法,立刻来跟你分享。”甄青殷抛开乱七八糟的心思,一心一意扑在玩乐上。 “哼哼,算我没白疼你。那这跳棋,圆圆姐不会?” 甄青殷好笑,理解小女孩独占朋友的小心思,勾勾她的小鼻子笑道:“没呢,只跟你玩,也不准你教别人哦。” “好好好,只我们俩玩,这是我们的秘密!”宋缃高兴坏了,总算在吃醋这件事上赢了一回甄圆圆。 东宫。 太子称病,上奏染了风寒,请假三天不上朝。 皇帝批准,不止多批了三天假,一下朝,便急吼吼奔来东宫探病。 殷如珠送的梅花,是冯有喜接的。 冯有喜一路上揣怀里护着,宁可自己吹冷风、摔跤,也绝不让这枝梅花少一片花瓣。 回到东宫,太子一连沐浴两次,吃了一回药,身体里浮起的燥热降下去。 冯有喜看准时机,将梅花送到他面前。 他把玩着梅花,生出了几分唏嘘。 兜兜转转,这枝梅花还是落到他手上。 甄小娘子恐怕这会儿正跟受惊的小兔子似的,不明白怎么回事,吓得快哭了? 或许,莫名其妙又完成一个任务,领了奖励,正高兴疯了。 “冯有喜。” “奴才在。” “叫人盯紧甄小娘子的一举一动,有什么异常,一定要禀告孤。” 又是这话。冯有喜想起喂狗的点心,脖颈后面冒凉气:“是,殿下,奴才谨记。殿下,这会儿该用膳了。” 太医交代,太子得多多吃饭,才能有力气对抗体内残余的药力。 “走。” 太子将梅花插了花瓶,摆在卧房多宝阁上,心情还算不错,折腾一宿,也着实是饿了。 吃了一屉小笼包,两个花卷,一碗养胃的小米粥,动了四五样小菜。 才撂下筷子,冯有喜便扯嗓子喊:“皇上驾到——” 他方要起身迎驾,皇帝已大步迈了进来,按住他的肩膀。 本龙颜大怒,来和儿子同仇敌忾,共同讨伐晁国公的,一瞅桌上空了的笼屉、碗碟,皇帝惊问:“太子,你看上宋三姑娘了?” 第25章 谁敢欺负我儿,父皇帮你杀 太子的太阳穴突突突直跳。 从昨儿事发到今儿,没一个人敢在他面前提宋三。 他神色未变,压下胃里翻腾的呕吐感,笑微微道:“父皇多虑,儿臣怎会瞧上那等货色。” 当着亲爹的面,适当嘴毒表达委屈,暗暗地告状撒娇。 皇帝哈哈大笑,用力拍两下他的肩膀,赞许道:“就知道朕教出来的儿子,怎么可能喜欢那等庸俗的女子,老子眼光不差,儿子的眼光也不能差了。不错不错,养性养得好,遇到此等事,胃口还能这般好,朕没白教你。” 太子笑笑。 父皇一贯如此。 他生得好,是继承了父皇的美貌。 他聪敏好学,是继承了父皇的脑子。 他谦谦君子、忠孝贤仁,是父皇教得好。 唯独一样,父皇吃过的苦,绝不让他吃。 幼时,父皇是先帝的外室子,从小跟着姨娘在市井长大,因姨娘不得宠,先帝早忘了他们母子俩。 父皇没念过书,跟一鳏独老头儿学了捏泥人的手艺,凭这门手艺娶了貌美如花的当今皇后,两人结发为夫妻。 成亲第二年,先帝皇祖父登基,几个儿子斗得你死我活,才登基两年,皇帝的瘾还没过够呢,就有儿子逼宫造反。 先帝杀了个血流成河,杀尽兴了,回头一瞅,嘿,成年的儿子一个都没了! 还是王府的老人帮他记起年轻时养过一个外室。 那外室给他生了一子。 因外室出身青楼,他儿子多,不在意,也没想过给这野儿子上玉碟。 他不知遭了哪个孽子下毒,病入膏肓,只得把这野儿子找出来,接回宫,眼瞅着野儿子登基为帝,江山后继有人,先帝眼睛一闭,双腿一蹬,驾鹤归西。 父皇登基时,大字不识几个,前朝重臣把持朝政,嫡母杨太后把持后宫。 一出孝期,杨太后便给父皇娶了她的亲侄女当贵妃,死死压制当今皇后。 前朝后宫一锅乱粥。 父皇隐忍三年,先把字儿给认全了,再慢慢与权臣们周旋,前后花了十年,才肃清各派党羽。 权臣告老还乡了,杨太后和杨贵妃倒台了,一个被赶去守皇陵,一个赐了白绫,吊死在冷宫,死后一卷破席子扔乱葬岗,叫野狗野狼啃得面目全非。 当今皇后在这十年里,失去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没保住一个孩子,还坏了身子,再不能生育。 帝后抱头痛哭,丝毫没有苦尽甘来的高兴劲儿。 之后,皇后主动又选秀女入宫。 卫极,便是在帝后彻底掌控前朝后宫之后,第一个在宫里出生的孩子。 皇贵妃不争不抢,事事以皇后为先,从小最注重教导儿子的,便是一个“孝”字。 卫极得了皇帝皇后的喜欢,十一岁封为太子,十三岁参政。 皇贵妃母凭子贵,在贵妃之上,又加了个“皇”字,以示皇帝和皇后对他们母子俩的恩宠。 皇帝受了大半辈子的委屈,因此,绝不肯让心爱的儿子再受半点委屈。 谁欺负了太子,他肯定是要暗戳戳地还回去的。 好在有皇贵妃耳提面命,严格教导,卫极才没有被父皇宠坏。 太子伸出两指,按压突突直跳的太阳穴。 不知是不是残余药力的影响,还是适才无意中瞥见父皇鬓角生了根白发,他竟多愁善感起来,想起了父皇和母后惨烈的往事。 “父皇,这事儿臣自己解决,闹将出来,母妃颜面无光。不过,再没有下次了。” 父皇坐皇位,走的是野蛮路子,碍他眼的就杀,杀不得就贬官、流放,至今也看不惯大臣们写的文绉绉的折子,他总怀疑大臣们故意这般写,嘲讽他读书少。 倘若不是皇后时时规劝,恐怕父皇就要落一个暴君的名声载入青史。 皇帝听罢他的话,胸口杀气灭了一半:“皇贵妃的脸面还是要顾着些,行,你看着办,别委屈自己个儿,看谁不顺眼,告诉父皇,父皇帮你杀!” “杀人倒不至于,没到那份儿上,也不能轻轻放过了,不然,以后小娘子们个个这般效仿,岂不是儿臣带坏了京城的风气。” 太子开了句玩笑,心知,宋三留不得了,得赶紧送走。 “儿臣回宫之前,晁国公夫人送了些梅花,是母妃入宫之前亲手种的梅树,今年开得特别好。正巧,儿臣要去坤仪宫向母后报平安、送花,昨儿的事,母后也当得知了消息,恐怕正担心儿臣呢。父皇一起?” 皇帝打眼一扫,看到了多宝阁上的梅花。 确实开得好,比宫里的梅花更鲜艳几分。 “走,朕同你一起去坤仪宫。” 父子俩前后脚出门。 太子踩到冰面,滑了一脚,幸而冯有喜眼疾手快给扶住了。 皇帝便转回身,伸手牵住了太子。 皇帝拿他当生病虚弱的小孩子看,太子却浑身不自在。 两人一起上了御辇,皇帝松开手,太子暗暗吐出一口气。 老父亲的爱,真是甜蜜的负担。 进了坤仪宫,太子落后一步,低声吩咐冯有喜:“通知晁国公,那宋三,赶紧弄走。” 冯有喜心里惴惴:“是,殿下。” 皇帝父子俩踏入宫门时,正见皇贵妃跪在地上,向皇后请罪。 皇后扶着额,一副头疼的模样,见了他们,先互相行了礼,便道:“太子,快劝你母妃起来。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晁国公府犯的错,与你母妃有何相干?” 当着儿子的面,皇贵妃哪里好意思继续跪着,太子劝了两句,她便顺势起身,落了座,依旧满脸羞愧。 皇帝握住皇后的手,皇后一把拍开,慈爱地问:“太子,身子骨可有伤着?” “儿臣身强体壮,吃过药,没什么大碍,养几日便好了,母后不必忧心。”太子温润含笑,恭敬而不失亲近。 皇后上下打量他,见他面色红润,双眸清湛,方才放了心。 皇帝进门时眼里犹带未散尽的杀气,她深知皇帝的秉性,暗暗地为晁国公府说情: “要怪就怪太子生得模样太周正,性子又太讨小娘子们喜欢。太子妃至今未定下,也难怪小娘子们扑上来。 依我说,不如早早定下太子妃,安心的安心,死心的死心。太子娶了亲,做了父亲,那些大人们也不会再拿太子当个孩子看。皇上,您说是不是?” 第26章 一天惦记八百回 皇帝万事都依皇后的,唯独太子娶太子妃这事上,与皇后意见相左。 他含糊其辞道:“急什么,太子是我们的心肝宝贝儿,总要娶个他自己心仪的,夫妻方能举案齐眉、夫唱妇随,就如朕和皇后这般。” 太子肉麻地稳坐着不动。 在皇帝皇后同时出现的场合,皇贵妃向来不会多嘴。 皇后嗔瞪皇帝一眼,瞥了眼神游太虚的皇贵妃,心里叹气:“罢了,你们父子俩打什么主意,臣妾也不管了。” 太子极羡慕父皇和母后的相互信任、不离不弃,将来娶妻,必然也要娶个与自己两情相悦的。 因此,父皇虽肉麻,他的话,他却是认同的,便没有多说什么。 眼看这一关过了,他叫人送上梅花。 皇后便知,太子没有彻底恼了晁国公府。 她夸梅花开得好,还要晁国公夫人多送些进宫,极力转圜。 皇贵妃感激涕零:“承蒙皇后娘娘不嫌弃,回宫臣妾就写信给嫂子,嫂子能送梅花献给皇后娘娘,定是极荣幸的。” 一通哄,皇帝眼里的杀气总算全数消散。 一家四口闲话家常,用了午膳,各自散去。 皇帝非要皇后亲自送他去御书房,半道上突地问:“太子就要及冠了,及冠之后娶亲,以后便不能这般承欢你的膝下。他底下的五皇子、八公主,与你不亲近。不如叫你娘家送个女孩进宫,也好陪陪你。” “皇上怎地想起这茬?” 皇帝拍拍皇后的手,温声说:“朝廷事务繁忙,朕难免有顾及不上你的时候,有个孩子陪陪你,免得你寂寞无聊,想朕。” “去你的!都当外祖父了,还这般不着调!”皇后啐了声,“罢了,叫人家爹娘与孩子骨肉分离,人家爹娘舍不得,臣妾也于心不忍。” “他们能把孩子送进宫,来陪朕的皇后,是他们的体面,欢喜还来不及,哪里会舍不得。” 皇后见他坚持,只得道:“赶明儿,臣妾叫嫂子进宫来问问。” 太子体内又燥了起来。 一路吹冷风,用两条腿走回东宫。 迎头撞见冯有喜,他压着火气,心平气和问:“事情办得如何?” 冯有喜行礼,压低声音道:“上午老国公唤了四个儿子、四个儿媳,共同商讨怎么处置宋三姑娘。晁国公夫妇建议送回老家,二房不答应,还想赌一赌,让晁国公向皇贵妃娘娘求求情,送到东宫来。三房是庶出,不敢出头。四房老爷混不吝,偏又胆小怕事,叫喊一根绳子把宋三勒死了,免得她带累国公府……” “嗯,结果呢?”太子没跨进东宫门槛,就站在大门口吹冷风。 凉沁沁的风灌进脖子,他眼里才能保持平静。 冯有喜冻得缩了缩肩膀,继续道:“结果,那宋三姑娘正躲窗户根儿底下偷听,一听四老爷要勒死她,老国公不吭声,慌得回房,绞了头发,嚷嚷着要出家。老国公一行人赶去时,头发已经绞了大半,都见头皮了,没辙,先送去城外庵里出家。” “出家也好,小命保住了。” 总不能真抬进东宫,天天恶心他。 太子浑身舒泰,这才撩袍子,抬脚踏进门槛。 冯有喜忙跟上:“谁说不是呢?亏老国公和晁国公不是糊涂人。” 若拖拖拉拉的,等到溺爱儿子的皇上出手,不见血不能罢手。 太子丢开这事,话锋一转,问:“甄小娘子呢?” 怎么又问甄家小娘子?这一天到底要问几遍啊!冯有喜绊到了门槛,抓住门框,稳住。 “回禀殿下,甄家小娘子仍住在晁国公府,上午和缃表姑娘一起玩游戏,是个奴才没见过的,叫什么跳棋。” “跳棋?怎么玩?”太子感兴趣地问。 冯有喜嘴巴发苦:“奴才该死,奴才这就去打听。” 还没进正殿暖和暖和,冯有喜又出去吹冷风办事了。 这一整天下来,他两条老腿都快跑断了。 到晚上,太子搞明白跳棋的玩法。 “是个新鲜玩意儿,莫非,这就是斟茶或者折梅花的奖励?”太子撂了棋子,意兴阑珊。 跟造琉璃相比,跳棋便不算什么了。 “冯有喜!” “奴才在!” “盯紧甄小娘子的动静。” “奴才记住了。” 冯有喜好无奈。 殿下早上睁眼是甄家小娘子,晚上闭眼又是甄家小娘子。 您早些娶回来得了,省得一天惦记八百回! 甄青殷睡前收到了太子惦记的系统奖励:十颗红薯。 身为一个厌世摆烂的人,她对吃没什么欲望。 能活着就行。 土豆和红薯,多年没吃了,甄青殷半点不馋嘴,随手扔进箱子。 系统惊叫:【轻点!宿主你轻点!你摔的不是土豆和红薯,你摔的是万千老百姓的饭碗啊!】 甄青殷厌烦:“闭嘴!” 她就知道,系统任务一个不能做,否则就打开了潘多拉魔盒。 瞧,她预感成真。 她感觉,她被太子盯上了。 系统见她躺着发呆,没别的动作,怕怕地躲起来。 呜呜呜,宿主好像气得要黑化了。 甄青殷没有黑化,身为摆烂人,黑化太费劲儿,也没想过报复太子。 ——说起来,太子也没怎么着她,论起恶心变态,他跟渣爹、张姨娘、甄青云之流相比,简直小巫见大巫。 哎,罢了,离太子远点,继续摆烂。 把摆烂的思想摆正,甄青殷一秒入睡。 次日,她早起去剪梅花,发现梅花枝少了许多,最好看的梅花枝都被剪了。 随口问了姨母分配给她的小丫鬟。 小丫鬟回道:“昨儿太子殿下匆忙离府,国公夫人叫人剪了满满一车,送给太子和宫里的贵人。下午,皇贵妃娘娘从宫里传话出来,说咱府里的梅花得了皇后娘娘的夸赞。这不,国公夫人忙忙地又剪了一车。” 难怪梅花林快秃了。 甄青殷扶额,好,又被姨母套路了。 原来昨儿早上送给太子的梅花,不止她那一枝。 姨母想干嘛? 送她入东宫? 好像是条荣华富贵的路,但她只想带着母亲出家。 早膳时,殷如珠唏嘘道:“你三表姐要出家了,今儿便要出发去城外的尼姑庵,你们两姐妹吃了饭,去看看她。以后再见,不知猴年马月。” 第27章 羡慕 宋绮平日里爱掐尖要强,又惹得皇帝厌了晁国公府,殷如珠对她没好感。 可到底是从小看着她长大的,眼见她落了个出家为尼的下场,她心里的厌弃去了几分,添了几分于心不忍。 甄青殷了然,原来那个作死给太子下药的人,是宋绮。 她和宋缃乖顺地应了声,用完早膳,相携去探望宋绮。 宋绮穿着海青大袍,头戴尼姑帽,手挽佛珠,眼里一片死灰。 宋二夫人抱着她的肩膀哭:“怎就想不开……儿啊,你是在挖娘的心肝啊……” 宋绮无动于衷,像个木偶娃娃。 宋缃吓得直朝甄青殷的身后躲,小声说:“表姐,三姐姐好像剃光头了。” 甄青殷搂住她,摸摸她的脑袋安抚。 宋家姊妹兄弟全部在场。 听说是老国公吩咐的,都来看看宋绮的下场,前车之鉴,后事之师,警醒自身,谨言慎行,莫要学宋绮,一念之差,万劫不复。 有的害怕不敢靠近,有的幸灾乐祸,有的怜悯同情,有的愤怒生怨,有的如被兜头泼了一盆冷水,浑浑噩噩,仿佛被迫剃发出家的人是自己。 唯独站在人堆里,不起眼的甄青殷,羡慕渴望地看着宋绮。 她佩服宋绮的勇气。 宋绮这是提前过上她梦寐以求的美好日子了。 头一回,她没有事不关己,完全置身事外。 一路送宋绮上马车,众人散去,甄青殷叫住二表哥宋驰。 “二表哥,宋绮去哪家尼姑庵出家?” 宋驰生得圆圆胖胖,一团和气,像蒸熟的大白馒头。 他皱眉问:“表妹打听这个做什么?” 当然是预备着以后出家,考虑考虑和宋绮居住同一个庵堂,毕竟是拐着弯的亲戚,以后成为同事了,还能互相照应不是? 甄青殷心里这么想,嘴上却说:“得空,我去看看她。” 系统:【我信你个鬼哦!出家这个坎儿过不去了是不是?】 宋驰神色温和下来:“难为你大度,不计较她从前跟你争风吃醋。二叔打听一圈,城外黎山的青月庵是个清净地儿,适合清修,便将三妹妹送到青月庵去了。” 哦,黎山,青月庵……甄青殷牢牢记在心里,笑道:“我知道了,以后有空,路过黎山,我一定去探望三表姐。多谢二表哥。” “我们表兄妹就不说这见外的话了。这几日,府里不太平,表妹切记莫要乱走——瞧我这脑子,”宋驰敲了一下自己的脑袋,“表妹本就是个不爱动的性子,我的提醒多余了。过两日,我带表妹出门玩去。” 甄青殷连摆手:“我可不去,左右不过赏雪喝西北风,间或去哪家酒楼吃锅子,人多,我怕。我待在涵虚院,陪陪姨母和表妹就好。” 系统抱起两条前腿:【你是怕遇到男主,再一不小心完成任务是?哼,我就知道,你一心跟我作对!】 “你呀你,错过多少好吃的好玩的。”宋驰点点她的脑袋,因他今日还要去学堂,没跟她多聊,急匆匆出门去。 小厮背着书箱,吭哧吭哧追在他屁股后面。 隔了几日,宫里传出风波平息的信号,晁国公府总算安定下来。 天又下起雪。 新盛开的梅花在枝头傲然而立,无畏风雪。 国公府的女人们安分窝冬,担心被嘲笑,不到过年大家伙是不打算出府做客了。 殷如珠教宋缃刺绣,顺带也教一教甄青殷。 甄青殷一天连扎十根手指头,心疼得殷如珠直说给她两个擅针线的嬷嬷,让她以后别动针线,嬷嬷们会帮她绣嫁衣。 系统两条前腿叉腰,气得泪花花:【宿主!你就是故意的,故意的!你不想完成任务,故意糟蹋自个儿……呜呜呜,我要是绑定男主就好了,让男主攻略你,都比让你挪一挪尊臀,做个任务简单得多!】 甄青殷挪了挪位置,惊讶地问:“咦?没有完成任务呀?” 系统:【……这是什么冷笑话?一点也不好笑!】 摆烂脸。 殷如珠教宋缃弹筝,有心也教一教甄青殷。 甄青殷打碎了茶碗,割破手指,鲜血淋漓。 殷如珠一叠声叫丫鬟给她包扎,叹气:“你就是个富贵命,穿别人做的绫罗绸缎,听别人弹筝。唉——” 暗示意味极浓。 甄青殷假装听不懂,懵懂无知地道:“姨母别生气,刺绣弹筝上,我是笨了点,但我会读经书、写大字。” 殷如珠顿时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 读经书,那是七老八十的老太太干的事,而且多是年轻时干了什么昧良心的事,怕死了下地狱遭雷劈,才着急忙慌地天天念经拜佛捐功德。 青殷一个小姑娘,念什么经? 至于写大字,得了,就她那字,练了十来年,也不敢自称一句“书法”。 宋缃趁她俩大眼瞪小眼的时候,飞快地拿了一块糕点塞进嘴巴。 殷如珠飞了她一眼鼓鼓的腮帮子,眼眸骤然雪亮。 “青殷,我教你厨艺如何?” 俗话说,想抓住一个男人的心,就先抓住他的胃。 倘使青殷有一手好厨艺,或许能在太子眼里有更好的印象。 殷如珠为了外甥女能拿上一张长期饭票,并长长久久地守住荣华富贵,可算是操碎了心。 奈何甄青殷敬谢不敏,差点把涵虚院的小厨房点了。 殷如珠灰头土脸从小厨房逃出来,刚要沮丧,忽然双手捧起甄青殷的脸,喃喃自语道:“没关系,咱青殷有这张如花似玉的脸就够了。” 甄青殷:“……” 系统捶胸:【哈哈哈,让你摆烂,老天爷非要你躺赢!】 甄青殷用力挣脱姨母的魔掌,白玉似的脸颊留了十个手指印。 她郁闷地皱着眉,然后盯上了适才扔在地上的菜刀。 系统的笑声戛然而止:【宿主!你要干什么?别啊,别忘了,你这张脸,可是你现代的爸妈传给你的!】 甄青殷缓缓吐出一口浊气,上前拾起菜刀。 系统哇哇大叫:【宿主!宿主!放下!你要做什么,你要做什么啊啊啊!咱摆烂就摆烂,好歹要点脸啊!】 系统发现,绑定了甄青殷之后,它一直在拉低对宿主要求的下限。 殷如珠忙问:“青殷,你捡菜刀做什么?仔细伤了自己。” 第28章 人山人海里邂逅 甄青殷把菜刀放在墙角桌案上,笑了笑:“菜刀掉地上了,厨房云里雾里的,万一人踩一脚,那就不得了了。” 系统:【……】又被宿主耍了。 默默隐身。 跟着宿主,早晚得被传染上自闭。 殷如珠拉她去洗手,慈爱地道:“还是你考虑得周全。瞧你,跟个小花猫似的,我们洗洗去。不会下厨就不下厨,别沮丧,慢慢来,喜欢什么,姨母请师傅教你。” 甄青殷心里暖烘烘的,难得产生一点内疚:“我让姨母失望了,什么都做不好。” “胡说!你能护住你母亲,就从未让姨母失望过。”殷如珠的语气极为诚恳。 显然,她打心底里是这样认为的。 甄青殷心里更暖了。 这样好的姨母,实不该落得原文里被砍头的下场。 思及此,甄青殷问:“姨母,大表哥何时回府?” 提到这个继子,殷如珠的脸色微微一变:“上次寄回来的家信,还是在半年前,说出门游学去了,没告诉具体去向,这都半年了,再没寄回来只言片语。这孩子,真不让人省心。你提他做什么?” 她心生警惕。 继子生得也好,与太子不相上下。 太子虽温润,却更阳刚,更偏男儿气概一些。 继子宋蹇也温润,却男生女相,常年阴气沉沉,显得更阴柔一些。 不是她刻薄原配的孩子,而是,那宋蹇,怎么看怎么憋着满肚子坏水,脾性阴晴不定,偏执,冷情,时时刻刻像是在算计什么。 总之,绝不是个嫁人的好对象。 甄青殷仿佛没有察觉到姨母的警惕,莞尔道:“快过年了,想着大表哥几年未回府,今年过年,是不是该回来了。不是说去游学了吗?说明大表哥在无歧书院学不到东西了,这才会外出游学,增长眼界和见识。见识完了,就该回家了。” 早些做准备,该提防的提防。 殷如珠一琢磨,也是。 她怎么没想到这一层呢? 还是外甥女看得远,想得深。 不过,“回来就回来,他已及冠,该娶亲生子了。你姨丈看好了几家勋贵的小娘子,正好他回来,互相相看,看对眼了,这人生大事就该定下来了。” 敲打甄青殷,别肖想宋蹇。 他的亲事,只有晁国公能做主,她这个继母得靠边站。 甄青殷对宋蹇没想法,没想到姨母是在敲打她,还想提醒些什么,但到这儿已是底线,说得再深入点,比如晁国公府的爵位继承,谁来当这个世子之类,那就是僭越。 两人进了正房,宋缃指着她们笑弯了腰:“母亲,表姐,你们俩去掏锅底灰了吗?” 甄青殷和姨母互相看看,都忍不住笑出声。 殷如珠跑到铜镜前照照,哎哟一声:“我还偷偷笑话你来着,原来我也是个花猫脸!” 正巧晁国公踏进门槛,听见屋内笑声一片,不由问:“笑什么呢?” 满室的笑声戛然而止。 “……”晁国公略不自在,朝殷如珠走过去,“夫人……” 只走了三两步,殷如珠拽起甄青殷,直冲净房:“国公爷先坐坐,妾身这会儿身上脏,洗洗再来向国公爷问安行礼。” 这一洗,洗到晁国公坐得没意思,走了,她们才出来。 宋缃轻轻拉扯母亲的袖子,小声说:“你不理父亲,父亲一直朝里面张望,盼着你出来。他猜到你不想见他,走的时候一脸失望。” “我哪儿有?是他自己耐性不好,坐不住,等不到我出来先走了。”殷如珠满脸不在乎,拿新制的梅花香膏抹甄青殷的脸上,“青殷,这是今年的梅花制成的,没有铅粉,试试,好不好用,好用带一罐回去。” “姨母,这是你亲手做的吗?”甄青殷闻了闻,香味格外清雅,没有混杂其他花瓣的气味,不像胭脂铺子的成品。 “嗯,闺中时跟小姐妹们学的。想学不?我教你。” “好啊。” 宋缃把委屈巴巴的父亲抛到脑后,小脑袋挤进两人之间,伸手挖了一指甲盖香膏,抹自己脸上,闻了闻手上残香,哇了一声:“真的好好闻,母亲,我也要学!” “好好好,你们两个都教。” 殷如珠笑得阳光灿烂,没有半点阴霾。 翌日,南星和丫鬟们拎着小篮子去收集梅花瓣。 殷如珠聪敏好学,闺中时什么都学了点,不仅教甄青殷和宋缃制梅花香膏,还教她们制雪梅香。 “存在干燥地方,别蛀了虫,夏天点这个香,晚上睡觉都清爽几分,点在书房里,看书脑子能冷静清醒几分。” 甄青殷把制香学到手,便动身回甄家去。 殷如珠亲自送她,二表哥宋驰护送。 大街上车水马龙,老百姓们摩肩接踵,红红火火置办年货。 晁国公府的马车堵在路上。 甄青殷泰然自若,南星坐在她身边。 主仆俩不急不躁,也不催促马车夫赶路。 甄青殷是一贯如此,身处什么环境都很安(摆)然(烂)。 南星是舍不得晁国公府。 姑娘在晁国公府里多自在啊,没人给她摆架子,没人骂她那些难听的词汇,晁国公夫人、表小姐、表公子,包括晁国公都对她关心有加。 与晁国公府一对比,南星都不乐意姑娘回甄家了。 马车半晌才动弹一下。 殷如珠着实无聊,撩开窗帘,朝外张望一眼,提议道:“青殷,路两边正好都是店铺,咱们去逛逛铺子。有家店铺好像是新开的,格外火爆,咱也去凑凑热闹。” 甄青殷羞愧,要不是为了她和母亲,姨母一个当家太太,不会在临近年关时专门抽出时间陪她回府。 “好。” 殷如珠高兴,先下马车。 甄青殷戴上面巾,不透明的那种,撩开车帘朝外张望。 马车外,熙熙攘攘的人群,上演着生动的人间烟火。 她双眸清冷,像是置身于人世间之外,静静地观察着人间的悲欢离合。 忽地,她眯起了眸子。 系统哇哇大叫:【啊啊啊,宿主,是男主,是男主啊!你们这是什么猿粪啊,竟在这人山人海里邂逅了!冲啊,宿主,你还有八个一夜暴富的机会!】 一座茶楼的二楼上,太子卫极正站在窗边。 第29章 别吓着了她 茶楼的对面,是一间极为火爆的铺子。 她的马车堵在半路上,一半便是因着那铺子外排起了长龙。 甄青殷的视线从太子身上,转到那铺子上。 系统兴奋叫道:【宿主,是玻璃,是镜子!男主果然是这个世界的气运之子,说造玻璃,就把玻璃造出来了!效率贼高,男主贼帅!宿主,冲啊,抱紧你的金大腿不要松手!】 甄青殷极目远望。 茶楼对面的铺子,窗户和门是用大块的玻璃做的,与别的铺子极为不同,店内点了琉璃灯,从外面能一目了然看清里面的商品。 排队的人进去后,没有搬什么东西出来,只手里拿着凭据一类的纸张。 姨母方才说的铺子,便是这家铺子。 玲珑阁,之前确实没听过这家铺子的名字。 太子似乎发现了什么,脸朝这边转过来。 甄青殷下意识松了手,帘子垂落下来。 隔绝了太子的视线,也隔绝了外面的热闹。 “姨母,我忽然头晕,便不出去了。二表哥,你替我多陪陪姨母,别扫了姨母的兴致,回了府,我再谢你。” 殷如珠忙拨开门帘问:“青殷,你没事?怎么忽然头晕?要不要去瞧大夫?” 甄青殷扯下面巾,撑着额头,故作虚弱道:“无碍的,或许是早上没吃什么早膳,饿得,累得姨母担心了。” “怪我,没料到街上这般多的人,也没带什么吃的上车。宋驰,你去酒楼给你表妹买些吃的来。” 宋驰应声,用胖胖圆圆的身体挤开人群,朝酒楼走去。 他长得高,生得壮,引来一片小声的唾骂。 宋驰一概不理,一心想着表妹别饿晕在路上了。 甄青殷心中越发愧疚,嫌弃自己矫情、多事。 被太子看见了,能吃了她,还是怎样? 殷如珠也无心逛街了,回到马车上,将甄青殷搂在怀里,贴贴她的额头,揉揉她的肚子。 甄青殷再三保证只是饿的,催她去逛街,殷如珠才不放心地走了。 那家琉璃铺子太吸引人,她想去瞧瞧,买些奇巧的玩意哄女儿和外甥女开心,再买些摆在家里,过年了,也能长长面子。 甄青殷靠着车壁,按按额角,淡声吩咐:“南星,我睡会儿,姨母和二表哥回来了,叫醒我。” “是,姑娘。”南星应声,旋即守在车门口,尽量不发出一丝声音。 低调得像她主子的一抹影子。 系统将胸口捶得咚咚响:【宿主,宿主,你动起来啊!咱八百年才遇见一回男主,你动起来啊!啊啊啊,我真是要疯了呀!】 马车像蜗牛一样,被人潮裹挟着朝前走。 系统抱怨不断。 站在茶楼二楼的太子,一眼从人山人海里发现了甄青殷,接着才看到马车外的晁国公夫人。 在他顺着大蜜蜂望过来时,甄青殷好似也发现了他,并立即放下了车帘子。 他轻笑一声。 真像个受惊的小兔子。 冯有喜正匆匆赶过来,瞧见他望着一辆马车笑,头皮紧绷。 殿下是把眼珠子落在甄小娘子身上了吗? 他才要禀告甄青殷今儿离了晁国公府,回甄家去,此刻正被堵在茶楼不远处,殿下就眼尖先发现了她。 “殿下……” 冯有喜忍下腹诽,一五一十汇报得来的消息。 “奴才仔细打听了,今儿晁国公夫人和二公子一起送甄小娘子归家,您送去的琉璃盒恰好落了空,不过,缃表小姐是个细心的,分出一份,正差人快马加鞭给甄家小娘子送来。” “嗯。倒杯茶来。”太子看看甄青殷的马车,又看看热火朝天的琉璃铺子。 越看越满意。 冯有喜边倒茶,边等下文。 太子回头瞥一眼,提醒:“茶水漫出来了。” “奴才该死!”冯有喜忙低头,收住茶壶,擦了桌上的水,将茶端给太子时,忍不住问,“殿下不请甄小娘子……和晁国公夫人、二公子上楼来坐坐?” 太子奇怪地反问:“做什么?” 冯有喜一时不知该从哪里说起。 说什么? 说太子殿下,您不是喜欢喝甄家小娘子的残茶吗?请她喝茶,喝到一半把人赶走? 说太子殿下,您看上她什么了?依据这些日子下面人的汇报,那甄小娘子干啥啥不成,性子跟个闷葫芦一样,除了一张脸生得好看,浑身上下再找不到别的优点。 殿下,您贪财归贪财,咱不能还好色呀! 冯有喜嘴唇蠕动,千言万语只敢咽回肚子,最终只是道:“殿下造出琉璃,合该与甄小娘子庆祝庆祝。” 太子善解人意地笑道:“罢了,别吓着了她。” 他算是看出来了,甄青殷学啥啥不成,是故意跟大蜜蜂唱反调,不想攻略他呢。 他此时现身,她准吓得几夜睡不着。 一个十几岁的小娘子,从小独自一人面对大蜜蜂,够可怜了,何苦再这般吓唬她呢? 再者,真吓跑了,他怎么看系统面板? ——太子听多了大蜜蜂的聒噪,如今已经知道,那个方方正正写满字的光幕,叫做系统面板,大蜜蜂叫做系统。 冯有喜应诺一声。 心里则疯狂吐槽。 哎哟喂,我的殿下,别吓着了她——吓着谁,也不得吓着甄小娘子呀。 甄小娘子生的是熊心豹子胆,敢把殿下您送的点心喂狗! 这事,他至今没敢跟太子禀告呢。 甄小娘子落不着好,他也得落个欺君的罪名。 人流蠕动,印有晁国公府标志的马车,好容易移动到茶楼下方。 太子站得脚底板发凉,终于能完整看清系统面板上的字。 【宿主:甄青殷 性别:女 攻略对象:卫极(景国太子,男) 攻略进度:15(把攻略对象送的点心喂狗,进度-5) 攻略对象爱意值:2 任务完成:3\/11 未完成任务:1、攻略对象给你买一串糖葫芦; 2、攻略对象收下你亲手绣的手帕; 3、攻略对象吃下你亲手做的点心; 4、和攻略对象一起放同一只风筝; 5、攻略对象收下你亲手绣的荷包; 6、和攻略对象牵手,至少持续十秒钟; 7、向攻略对象投怀送抱一次; 8、亲攻略对象的脸颊一次(亲到嘴巴奖励升级)。 每完成一个任务,宿主您会获得丰厚的大礼包,加油哦!您还有八个任务未完成,代表您还有八次一夜暴富的机会哦!加油!加油!】 太子上下来回看两遍,笑容渐渐收敛。 第30章 温柔的发火 卫极是他。 景国太子是他。 男主是他。 攻略对象是他。 斟茶任务和折梅任务,确实完成了,不见了。 但是,那一行字“把攻略对象送的点心喂狗,进度-5”是什么意思? “冯有喜。” 冯有喜一个机灵,忙地上前:“奴才在。” 怎么又不高兴了? 人甄小娘子老老实实待马车里,没招您的眼哪。 太子闭了闭眼,心平气和笑问:“孤送给甄家小娘子的点心呢?” 冯有喜惊愕地抬头。 忽然,他扑到栏杆边,伸长了脖子朝楼下张望。 马车遮挡得严严实实,厚实的车帘连甄小娘子的影子都没透出来。 宋大公子的狗也不在。 殿下怎么知道的? 噗通一声,他跪在地上,大冷天硬是出了一头冷汗:“殿下恕罪!奴才并非有意隐瞒,当日,殿下身子不适,不宜动怒,奴才自作主张,隐瞒了这件事。” 原来是真的! 她真的将他送的点心喂了狗! 太子怒极反笑,不断拨动拇指上的玉戒:“什么时候的事?孤留宿晁国公府的那晚?” 冯有喜再不敢隐瞒,竹筒倒豆子似的,全倒了出来。 太子一字一句听着,眸色渐渐暗了下去,凝上一层薄薄的寒霜。 头一回被姑娘家嫌弃成这般…… 想发火,似乎没发火的理由。 是他先吓着了她。 一个小娘子,他能拿她怎么样? 撸了她爹的八品官? 恐怕这般做了,她做梦都能笑醒。 楼下,晁国公府的仆妇追上了甄青殷的马车,把一个小箱子送给甄青殷。 不出意料的话,那箱子里装的,正是他专程送给她的琉璃制品。 送给她才是目的,送给晁国公府其他人,是为了打掩护。 甄青殷全程没露面,是她的丫鬟南星出面收下的。 大蜜蜂飞来飞去,焦躁不已,又是哭又是求,怂恿甄青殷出来攻略他。 太子嗤笑一声。 他何曾将姑娘家逼到这个份上过。 太子心里隐隐地不服气,但又觉得,倘若他做点什么,譬如让甄小娘子看清他真正的为人,证明他不是变态,其实还是他落了下乘。 “回东宫。” 他蓦然转身,玄色的衣摆擦过冯有喜的脸,像是一个耳光抽在冯有喜的脸上。 冯有喜爬起身,擦擦冷汗,慌慌张张跟上。 可吓死他了,以后再不敢自作主张。 话说回来,太子真没把一只眼睛落在甄小娘子身上吗? 太……太可怕了! 怎么也想不明白,太子是怎么知道那事的。 太子从茶楼后门出去时,才记起,他气糊涂了,竟忘了探探完成任务的奖励是什么。 “冯有喜,继续盯着甄青殷的一举一动,有任何异常都要报给孤。” 冯有喜:“……” 又是这话。 殿下,您对甄小娘子是有多喜欢啊,她都把您送的点心喂狗了,您还要专门拨出探子盯着她。 从头到尾发火,也只是改了个称呼,从“甄小娘子”到“甄青殷”。 殿下发火,何曾这般温柔过? 这个甄小娘子果然不一般。 冯有喜心神一凛,当太子重申此话是敲打他:“是,殿下,奴才定会事无巨细向您汇报。” 太子已冷静下来,不为一己私心而忽略真金白银,一张清隽俊美的脸依旧黑得像锅底,语气却温和:“不是安排了人去她身边?什么时候安排妥当?” “今日,今日。”冯有喜忙不迭道。 太子上了马车,命人放下所有帘子。 冯有喜正要爬上去伺候,太子坐在黑暗里,端起茶盏抿了一口,缓解上火干涩的喉咙:“你去后面的车上。” 让他一个人静静。 冯有喜:“……” 被太子嫌弃了。 下回有关甄小娘子的事,他真不敢擅自做主了。 冯有喜满心凄凉登上后一辆马车。 两辆马车从茶楼后门悄无声息离开。 系统嚎啕大哭,仿佛错过了一个亿:【宿主!男主走了!呜呜呜,我好心累啊,多好的机会,你又给擦肩而过了!】 【啊啊啊,涨了涨了!爱意值又涨了一点!天哪,宿主,你是不是早料到了,故意欲擒故纵、欲拒还迎?】 甄青殷:“……” 姨母说的是对的,男人就是犯贱。 越得不到手的,他越爱。 得到手了,白玫瑰是饭粒子,红玫瑰是蚊子血。 系统咋咋呼呼分析:【刚才男主绝对看到你了,还认出你了,晁国公府的马车,这么显眼。你没像宋绮一样巴结上去,自荐枕席,你的与众不同、一枝独秀、出淤泥而不染,引起了男主更浓厚的兴趣……】 南星去接二表哥宋驰了,马车上只有甄青殷一人。 甄青殷低声打断系统狗血的联想:“有没有一种可能,男主看到琉璃铺子如此火爆,日进斗金,才会涨一点爱意值?他爱的是金子银子,与我无关。” 系统:【……】 【宿主,你为什么要如此煞风景?】 甄青殷看完了土豆和红薯的种植手册,大脑有种塞满了知识但空空如也的感觉。 她又进入贤者时间。 系统见她不理自己,一顿冷嘲热讽:【宿主,你挺有自知之明的,知道你自己不可爱,男主不会喜欢你,只喜欢你带给他的金银。】 【宿主,你瞧瞧,我就说,男主不是变态,不会专门喝你留下的剩茶,说不得那日知晓不小心喝了你的剩茶,被恶心到了,所以,今天一看见你就恶心得跑了。】 【哼哼,宿主,男主敢这么嫌弃你,你不想干死他吗?】 “……”甄青殷葛优瘫,浑身每一块骨头都是懒的,懒洋洋道,“激将法对我没用。你闲得慌,不如跟我解绑,去绑男主。男主事业狂,跟着他,任务进度噌噌涨。” 系统暴风哭泣:【我要能,我早跑了好吗?】 甄青殷觉得世事无常。 系统一个事业脑加恋爱脑,遇上她这个摆烂脑,真真倒霉催的。 南星回来,拎了一个食盒。 打开还是热的。 “姑娘,那酒楼今儿爆满,表公子好容易等到上菜,抢了个位置,便喊国公夫人一起去用午膳了。表公子知你不愿意去,叫我送个食盒回来。” “嗯,没扰了他们的兴致便好。” 甄青殷正要用午膳,南星犹豫道:“姑娘,奴婢带回来了一个人。” 甄青殷稀罕地抬眉,南星竟会多管闲事? “谁?” 第31章 你的靠山是自己 南星拉开车帘子。 石榴跪在地上,双颊冻得红通通的,泛起几缕红血丝,穿的不说破破烂烂,衣服上也打了十几个补丁,头发扯得乱七八糟。 跟她昔日在老太太院子里当一等大丫鬟的光景,判若两人。 甄青殷眼眸微微一动,放下筷子,蹙眉问:“石榴姐姐这是怎么了?到车上来说话。” 石榴磕了个头,胆怯畏缩地道:“奴婢身上脏,不敢弄脏了姑娘的马车。姑娘……” 她抬起头,露出一张苦情脸,嘴角破了,朝外渗出血丝。 显然不知在哪儿挨了巴掌。 她看甄青殷的目光,如看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眼泪扑簌簌朝下掉。 甄青殷疑问地看向南星:“发生什么事了?我们离府时,石榴姐姐不是还在老夫人身边伺候吗?” 南星回道:“姑娘,那日老太太放了公子出祠堂,公子当晚起了高烧,老太太心软,他求什么,老太太都答应。公子求老太太赶走石榴,老太太第二日便赶走了石榴。姑娘以为的,还在老太太身边伺候的石榴,其实是另外一个丫鬟。” 甄青殷记起来了。 这会儿没有软籽石榴,也没有无籽西瓜、无籽葡萄。 老夫人为了求孙子,身边的丫鬟不是叫石榴,就是叫南瓜、西瓜、葡萄、木瓜,上一批丫鬟直接叫红枣、花生、桂圆、青莲。 其中石榴是跟老夫人最长久的,从甄青殷有记忆以来,老夫人身边出现了四个叫石榴的丫鬟。 细想想,那天闹剧之后,她确实只听到老夫人和身边人说起石榴的名字,却从未见过石榴的人。 见甄青殷颔首,南星接着道:“石榴回了家,她爹娘起初对她还好,谁知哄骗了她的钱去,便要将她卖给一个六十多的老地主为妾,换一百六十两银子。石榴不肯,闹着上吊、跳井。 她爹娘吓住,本打消了这个主意,哪能料得到,咱府上的公子记起了她,设个赌局,骗她哥哥输了个精光,还按手印签了一张五百两银子的欠条。公子不要银子,只要石榴,让她哥哥把她卖进窑子里去,这事就算了结。 她哥哥知她得罪了官家公子,自己才受了连累,先打了她一顿,又和她爹急急慌慌地将她朝那不干净的地儿拽。 石榴半路逃出来,撞见了我,苦苦求奴婢救命,奴婢不忍心,便带她回来见姑娘。” 石榴跪在地上,小声啜泣。 南星眼巴巴地看着自己。 甄青殷叹气。 看来,她们两人都认为,石榴落此下场,是她导致的,她该出手救石榴。 甄青殷显然不认同此等看法。 恶人太恶,而改变恶人太难,摁着恶人的脑袋承担后果太难,搞不好还会引火烧身,引来恶人的报复,所以就来欺负老实人,让老实人承担后果。 老实人不兜底,不敢拿恶人怎么样的人们,便会大声责怪老实人做错了、不负责、不善良。 其实,就是欺软怕硬罢了。 但,算了,就当出家之前,少造孽障。 石榴落到这一步,终究与她是有些关系的。 甄青殷先柔声问:“石榴,若跟了我,从今后,你须得与你家人断绝关系,再不能施舍他们半文钱,你得打心底里当你自己重新投了一回胎,他们今后是贫穷,是富贵,死了,残了,发达了,都与你再无干系。” 石榴吃惊抬头,泪光闪闪,既料不到甄青殷这么容易答应收留下她这桩麻烦,也料不到甄青殷绝情冷性至斯。 这世上没有哪个女子,敢做出与娘家父母兄弟彻底断绝关系的事来。 那和把那花儿、草儿、树苗,连根拔起没有两样。 石榴已走投无路,她不想进窑子,一辈子千人枕、万人骑,不见天日。 “姑娘,奴婢愿意。”石榴磕了三个头,擦了擦眼泪,脸上露出决绝。 “好,从此后,你改名叫杜若,是我的丫鬟。记住,你不是你父母的,你是你自己的,你兄弟不是你的靠山,你自己才是你的靠山。” 杜若再度吃惊,惶惶不安。 她是她自己的? 她的靠山是自己? 怎么做到? 甄青殷唤来两个国公府的侍卫,让侍卫陪南星、杜若去成衣铺子,先把杜若那身破烂衣裳换下来。 她吃了午膳,殷如珠也回来了,兴致勃勃,跟她说起玲珑阁。 “实在没想到,琉璃能漂亮成这般,还有那镜子,比铜镜好使,照那个镜子,太清晰了,感觉自己老了几岁,铜镜模糊点,倒是将我脸上的细纹给磨平了……” 她摸摸自己的脸,感叹一番岁月是把杀猪刀,又高兴起来,讲到店里的琉璃夜光杯、琉璃碗碟、琉璃窗、琉璃花瓶、琉璃首饰、琉璃禁步…… 最后唉声叹气,“可惜,现在店里不卖成品,只摆出来让大家瞧瞧,瞧好下订单、付定金,说是除夕之前一定能送到各家府上。你看,他们手里拿的纸,便是订单凭据。” 甄青殷耐心听完,笑问:“姨母下了订单吗?” “下了,怎么不下?京城权贵都去订货了,我不信玲珑阁敢骗这么多人的银子,真跑了,权贵们上奏折,皇上把京城翻个个儿,也要把老板挖出来。大家都买了,我不买,过年走亲戚,不是叫人看轻了吗?” 殷如珠把订单凭据拿给甄青殷看。 甄青殷接过来,一扫价目和数量,以及最后总额,心在滴血。 一万两! 抛去成本,成本撑死算它个一千两,太子要赚走七千二百两! 果然暴利! 系统欢喜道:【宿主,你瞧瞧,小小一个玻璃,就让你一夜暴富了!只算你姨母这一笔,你分分钟入账一千八百两!看看排队的那条长龙,这一天,你要赚多少银子啊!天哪,男主太帅了!宿主,赶紧做任务呀,首富正在朝你招手!】 甄青殷:“……” 难道不该说,男主太黑心了吗? 这么一大笔黑心钱,他怎么下得去手啊! 殷如珠花钱肉疼,但想到那些漂亮的琉璃制品很快就要到手,眉开眼笑道: “琉璃是舶来品,一直昂贵,今儿玲珑阁这一批,我瞅着比以往的舶来品还要精美、清透。青殷,我给你也定了一批,给你母亲特特定了一串琉璃佛珠……” 殷如珠的话突地顿住。 因为甄青殷从座位底下,拉出一个小箱子,箱子打开,里面一格格的,摆放着精致的琉璃。 比她在店铺里看到的那些更精致。 第32章 不下蛋的母鸡 “青殷,这些琉璃,是哪里来的?”殷如珠双眼放光,拿起一只小靶镜爱不释手。 从殷如珠的表现,便可看出,京城贵夫人们对琉璃镜到底有多喜爱了。 女子爱美。 镜子是所有女子的朋友。 甄青殷无奈道:“姨母,这些是晁国公府送我的。” 殷如珠一副你在开玩笑的表情。 她是晁国公府的当家夫人,库房里有哪些好东西,她岂能不知?怎么可能凑出这一箱子的琉璃。 甄青殷好笑道:“姨母,真的。今儿上午,东宫送了一大箱琉璃给国公府,当时我们已经出发,缃表妹捡了一箱子,命人快马加鞭追上我们的马车。晌午那会儿,送到我手上。” 殷如珠一拊掌,悔得肠子都青了:“原来玲珑阁是太子殿下开的啊,难怪那些勋贵不怕老板坑银子。不行,这一万两银子的订单,我得去退了。这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吗?” 一万两银子,对晁国公府来说,也不是小数目。 甄青殷抓住殷如珠的手,轻笑:“姨母,退不得。” “嗯,为何?”殷如珠一听,坐回去。 这个外甥女在情爱上没开窍,但在某些事上有独到的见解。 “姨母,玲珑阁背后是太子殿下,太子殿下敢这般明目张胆敛财,说明上头那位也掺了一脚。之前,三表姐得罪了太子,太子消了气,上头那位未必消了气。这一万两,就当讨太子和那位的欢心了。” 花钱消灾。殷如珠听懂了,眼眸发光:“青殷啊,你这脑子转得可真快!” 天生适合在宫里生存。 甄青殷扭了扭帕子笑笑:“姨母心疼银子,一时没想到那儿去。若实在想退,不如悄悄转让给别人。我看店铺外排那么长的队伍,未必人人能抢到订单。” 这话倒是不假。 殷如珠是凭借晁国公夫人的身份,太子的亲舅母,才能插个队。 姨甥俩正说话,南星和杜若回来了。 曾嬷嬷上下打量焕然一新的杜若:“这个丫鬟有点眼熟。” 杜若遭了这一场变故,性子怯怯的,局促地挨近南星。 甄青殷撩开车窗帘子,对曾嬷嬷笑道:“嬷嬷好眼力,她原本叫石榴,在我祖母身边伺候的。如今跟了我,改名叫杜若,正要麻烦嬷嬷带她去官府签个身契,好名正言顺当我的丫头。” 曾嬷嬷一听,甄青殷话里头全是恩怨情仇,哪里敢问,笑着应了声是,干脆利落,也不用请示殷如珠,拿了晁国公的拜帖,便领走了杜若。 杜若害怕,甄青殷让南星陪她去。 殷如珠见她处置妥当了,才捂嘴笑问:“这是不装了,直接跟你家老太太对上了?” 甄青殷不依,轻晃了晃殷如珠的手臂:“姨母冤枉我,我何时装了?我也不是跟老太太作对,是没法子……” 她将杜若的遭遇说了一遍。 殷如珠唏嘘道:“世道如此,女子不易。谁能想到呢?对一个女孩来说,卖身契、奴隶身,才是她逃脱地狱、摆脱父兄买卖的唯一生路。” 甄青殷沉默。 这世道,杜若是浮萍,她也是浮萍,母亲大殷氏是,姨母殷如珠也是。 能像二婶小殷氏那般丈夫疼宠、安稳幸福的女子有几人? 更可悲的是,小殷氏的存在,还是她那坑货好闺蜜特意杜撰出来的。 甄青殷越深想,越想摆烂。 毁灭,这个世界! 系统:【……】 它本想打趣甄青殷,遇到了小说中女主收服忠心丫鬟的经典桥段,一瞧她那深沉的摆烂脸,行叭,它还是闭嘴。 它担心听多了她的狡辩,它也想摆烂了。 殷如珠伸出食指,点点甄青殷的脑门,一针见血道:“你这性子,外冷内热,连个丫鬟都知道拿捏你的心软!” 甄青殷缩脖子笑道:“姨母放心,我不是烂好心。收下杜若,不是因为我觉得我做错了,而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行,你心里有数就成,想做什么便去做,一切有姨母给你兜着。” “姨母待我真好。”甄青殷依偎在殷如珠的怀里,真心实意地道。 殷如珠待她好,是移情和补偿的心理。 大殷氏被渣男贱妾祸害十来年,落了个青灯古佛的下场,她没有护住妹妹,便想护住妹妹的女儿,帮甄青殷找个她认为最好的归宿。 太阳落下去之前,马车终于行到甄家。 殷如珠牵着甄青殷的手,在二门下了马车,直奔锦绣居。 锦绣居里正热闹。 甄青云穿得像个球,抱着自己的腿,坐在锦绣居大门口,哎哟哎哟干嚎。 “疼死老子了,哎哟,疼死老子了!” 张姨娘哐哐踹门,踹不开,叉腰冲着紧闭的大门,一面哭,一面高声骂:“丧了良心黑了心肝的,你自己是不下蛋的母鸡,生不出儿子,就来祸害我的青云! 殷如宝,老娘告诉你,我儿子就是我的底线,你他娘的动我的底线,老娘跟你拼命!黑心烂肺,下作东西,王八蛋的竟敢对我儿子动手!活该老爷骂你是不下蛋的母鸡……” 啪一声。 张姨娘被一巴掌扇飞。 她重重朝一侧摔倒地上,雪天冰滑,哧溜一声,滑到台阶下面,摔了个大马趴。 甄青云不叫唤腿疼了,跳起来,一面去扶张姨娘,一面凶神恶煞抬头骂道:“哪个小畜生敢打我娘,我xxxx……” 殷如珠气成河豚,又狠狠一巴掌扇在甄青云的脸上。 她扇巴掌的那只手,戴了三只宝石金戒指,金戒指刮到甄青云的脸,霎时甄青云脸上划出一条长长的血痕。 甄青云嗷一声惨叫,丢下张姨娘,就要来还手。 国公府的婆子们七手八脚,按住甄青云,顺便按住挣扎扑腾的张姨娘,以及张姨娘的丫鬟们。 张姨娘又惊又怕,再有几天就过年了,她以为甄青殷不会回甄家过年的,没想到,甄青殷不仅自己回来了,还带来了晁国公夫人。 晁国公夫人最护着殷如宝那个懦妇,被她抓个现形,一顿打是跑不掉的。 可,她还敢打死自己不成? 索性豁出去,张姨娘乱喊乱骂:“殷如宝,你个不下蛋的母鸡,你给老娘出来!你藏头露尾当耗子吗?天天叫你姐姐给你出头,你这辈子只配当缩头……” 啪! 这回,是甄青殷出手。 第33章 姨娘后继有人,我替姨娘高兴 众人,包括殷如珠、张姨娘、甄青云,纷纷扭头诧异地望向她。 甄青殷不是最胆小吗? 遇事只会躲在别人身后。 打不还口,骂不还手,说的就是她和大殷氏。 甄青殷揉揉酸爽的手掌心,后知后觉,慌里慌张躲到姨母的身后,只露出个半个身子,怯生生,细声细语道: “我不懂什么是不下蛋的母鸡,姨娘是会下蛋的母鸡吗?那我祝姨娘年年下蛋,天天下蛋,姨娘记得下了蛋,咯咯哒转几圈,跟大家炫耀炫耀,看看有没有人夸你:你是一只真会下蛋的鸡。” “噗嗤——”甄、宋两家的仆妇笑出声。 那些没笑出声憋着的,肩膀轻轻耸动。 “甄青殷,你个小畜生,以往那些年瞧你老实本分的,你果然是装的!你娘的,我就知道,你个小畜生憋着一肚子坏水呢!哈哈哈,你装不下去了?”张姨娘破口大骂,凶巴巴,唾沫星子乱飞。 张嘴全是屏蔽词。 甄青殷战战兢兢上前,挥手再给她一个巴掌,扇完后,立刻回到殷如珠身后躲着,眼眶红红像受惊的小白兔,色厉内荏却软软糯糯道:“姨娘如此羞辱我母亲,泥人也有三分火性,我确实装不下去了。” 张姨娘嘴角破了,疯癫大笑:“谁让她肚子不争气,生不出儿子,遭男人厌恶,遭老太太厌弃。我就骂她,羞辱她,怎么着?你不是清高吗?要么继续清高,闭嘴,忍着,要么你也骂我啊!我就要骂她,骂死她个不要脸的,谁让她敢碰我的儿子!” 这话,做儿女的,哪个听了能忍下这口气? 甄青殷毫不犹豫,再扇她一个耳光,摇了摇头,语气柔和:“我是想过把姨娘骂我母亲的话,全都骂一遍回去。可最终只是想想。姨娘是吃屎长大的,我怎么着也不能学姨娘啊。 姨娘那些话,我听着都觉得污秽了耳朵,实难想象,怎么从嘴里说出去。唉,怪我不争气,学不来姨娘的没教养,没辙,只能学学姨母,多动动手罢了。 姨娘别沮丧,我学不来,青云弟弟学得可溜了,深得你的真传,姨娘后继有人,我真替姨娘高兴。” 张姨娘气得嗷嗷叫。 她知道自己的德性,不是个好东西,尤其是嘴巴太臭太毒,一发火就控制不住自己的嘴,但她绝不希望她的儿子如她一般“没教养”。 她希望她的儿子长成“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中的谦谦君子。 拼尽手段,钻进高门大户来当妾,为的什么?不就是想让后代有更好的教养,更优渥的生活,成为她一辈子无法企及的清贵士族吗? 可这一切幻想和美梦,在听见儿子和她一起谩骂甄青殷母女时,都破碎了。 越是意识到甄青云像她,她越是恼羞成怒,越是谩骂得更恶毒。 甄青殷不理会张姨娘的高声谩骂,躲到殷如珠的身后,扯扯殷如珠的袖子,小声哽咽:“姨母,我骂不过张姨娘,你可以打他们了。” 殷如珠勾勾她的鼻子,怒气消下去大半,笑道:“小机灵鬼,我嘴皮子要是有你一半利索,就不会只动手了。” 她听得正舒坦呢。 张姨娘那些话,她也骂不出,只能叫人狂扇她耳光。 青殷就是她的嘴替啊,瞧瞧,不带脏字地骂人,既没脏了自己的嘴,还听爽了。 笑了一声,她的眼神倏地转为凌厉,冷冷道,“给我打!打到他们骂不出声为止!” 四个仆妇早准备好了,如狼似虎,两人一组,手执木板,一左一右开弓,抽张姨娘母子的耳光。 张姨娘和甄青云格外顽强,不畏强权,哪怕只能被动地跪着挨耳光,嘴巴也不肯停歇。 一些甄青殷听了十几年,耳熟能详的污言秽语,从他们嘴里不停地往外蹦。 殷如珠的火气又上来了,忿然道:“这母子俩的嘴,真该缝起来!” 她这辈子就没见过嘴巴这么脏的浑人,怎么偏叫妹妹给遇上了,还一遇,遇见俩。 难怪妹妹当年气得上吊。 但凡学两句,骂回去,也不至于被逼到关门清修的地步。 张姨娘和甄青云,脸和嘴巴被抽肿了,两人才渐渐止住骂声。 殷如珠动了真怒,没叫停,直到他俩晕过去,她才挥手喊停。 到此时,老夫人才匆匆赶来。 张姨娘和甄青云踹门骂大殷氏时,老夫人装聋作哑。 张姨娘和甄青云挨打时,老夫人跑得比兔子还快。 老夫人一瞧孙子的猪头脸,眼泪唰地掉下来,连声吩咐:“快去喊大夫,喊大夫!青云,我的乖孙啊!” 擦了眼泪,抬头怒声道,“殷如珠,你好样的,耍威风耍到我们甄家来了!张姨娘那个贱妾,你打了就打了,你晁国公府权势大,我忍了! 可青云他有什么错?纵然有错,他还是个小孩子,你身为长辈,他叫你一声姨母,你好生教导便是,为何动手打他?” 张姨娘听到“贱妾”二字,晕死的身子痉挛了一下。 殷如珠理了理袖子,高贵而淡漠:“老太太慎言,我可没有这等出口成脏的外甥。什么姨母,别瞎认,我们殷家教不出这等没教养的玩意儿,要认亲戚,跟张姨娘回张家认去,张家巴不得呢。” 老夫人气苦。 甄家是正儿八经的官家,从前还是侯爵之家,再怎样落魄,也沦落不到跟小妾的娘家认亲戚。 何况,张姨娘的老娘、姊妹,全跟张姨娘一个德性,粗鄙不堪,骂遍几条街无敌手。 听说她嫂子们进了她家,起初也是温柔贤淑,迫于家庭氛围,入门几年便变得泼辣凶狠,不然没法子在那个家活下去,早晚气死。 一家子上下十几口人,天天上演全武行,打架、谩骂,好不热闹,成了周围几条街的笑柄。 这样的人家,怎么配当甄家的亲戚? 若非张姨娘生了个带把儿的,连站在老夫人面前的资格都没有。 “殷如珠……” 老夫人正要再放两句狠话,殷如珠打断了她。 “老太太积些德,甄青云口无遮拦,辱骂朝廷命妇,我只小小教训他一番,若老太太不服,咱们就去大理寺,找大理寺卿说说理。问问他,辱骂朝廷命妇、辱骂嫡母嫡姐是什么罪名。到时,就不只是挨几个嘴巴子这么便宜了。” 第34章 软弱 老夫人气得浑身发抖。 本是家事,殷如珠非要来闹个天翻地覆,难不成真让她白打了? 那大理寺她哪里敢去掰扯,一来没晁国公府的权势大,二来不占理,三来必定会坏了甄青云的名声。 她的宝贝乖孙,将来可是要考科举,入朝堂当大官,光耀甄家门楣的,岂能落人口舌。 老夫人左右无法,气得也要晕了:“殷如珠,你如此欺凌我甄家,早晚会遭报应的!” 甄青殷深吸一口气。 老夫人的脸和前世奶奶的脸,重合在一起。 为了个传宗接代的把儿,糊涂到迷了心智。 这种人,跟她讲道理讲不通,她拿自己当生育机器,也拿别的女人当生育机器,顽固地认定,女人活一辈子的最高价值就是生几个儿子。 不生孩子的女人,没生儿子的女人,在她看来,都不算完整的女人,该遭嫌弃和鄙视,甚至该遭休弃。 殷如珠冷笑:“老太太说得好,欺凌别人的人,活该遭报应。我就是张姨娘、甄青云的报应。老太太还是管教些甄青云,不然,甄家迟早栽他手里,就他和他姨娘那两张破嘴,甄家报应多着呢。他自己倒霉不要紧,活该的,若是牵连到甄侍郎……老太太细想想。” 说罢,殷如珠牵着甄青殷的手,进了锦绣居的大门。 锦绣居的丫鬟婆子们总算吐了口恶气,迎了姨甥俩进门,赶忙又把门栓上。 老夫人的目光忽然盯住甄青殷的背影。 都怪这个死丫头,引狼入室,害她的乖孙挨打,害她受气! 晁国公夫人那般欺辱她,这死丫头就站在旁边看戏,心里巴不得她被晁国公夫人多骂几句? 死丫头,胳膊肘朝外拐,真真是来讨债的! 老夫人眼神阴沉沉的,宛如这冬日昏沉压低的天空。 她吩咐小厮背甄青云去福荣堂。 至于张姨娘,便没这么好的待遇了,老夫人让两个婆子扯住她的胳膊腿,架起来抬走。 呼呼的冷风吹张姨娘脸上,晕死过去的她脸颊泛红,喘气声很大。 抬腿的婆子滑一脚,张姨娘摔地上,婆子吓坏了,连滚带爬要继续抬。 老夫人不耐烦训斥:“抬什么抬?一个贱妾,她也配!直接拖走,拖回她自个儿院子去!” 别来福荣堂碍她的眼! 那殷如珠她得罪不起,大儿媳妇她责罚不到,宝贝乖孙她舍不得责怪,老夫人所有的火气都冲着张姨娘发了。 前些年,她疼宠张姨娘,盼着她再生几个孙子,岂料生了甄青云之后,肚子再没动静,这些年还霸着她的大儿子,她越看张姨娘越不顺眼。 看在乖孙的份上,才给她几分体面。 张姨娘倒是蹬鼻子上脸,怂恿她的乖孙跟嫡母作对,坏她乖孙的名声。 老夫人正在气头上,婆子们不敢触她的霉头,一人拖一条胳膊,拖死狗一样拖走了张姨娘。 睁开一条眼缝的张姨娘:“……” 又气又恨,心里骂了几句死老虔婆,诅咒老虔婆早点刨个坑,自己蹦进去。 眼一闭,这回她是真的晕了。 一个小丫鬟藏在树后,见事已了,飞快跑向二房,一五一十禀告给小殷氏。 小殷氏心头大石落地,叹气道:“万幸国公夫人及时赶来,不然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大房的事,我哪里好插手。好容易过几年安生日子,怎么又不消停了? 张姨娘闹什么,她又没机会当填房。走了面团性子的大嫂,老太太肯定会给大老爷娶新太太,到时新太太岂能容得下她这般飞扬跋扈。” 奶嬷嬷接话:“那等糊涂的浑人,哪里想得到这般长远,只一心欺负大太太好性,好在下人面前逞威风。” “眼看三个孩子大了,该说亲了,这般闹,谁敢上门提亲说媒?” 小殷氏心疼甄圆圆和甄青殷的名声遭牵连,担心她们的婚姻前程。 奶嬷嬷劝道:“太太宽心,咱们老爷最疼两位姑娘,不会任由张姨娘和青云公子作妖的。” 劝是这般劝,奶嬷嬷心里极为不屑。 五年了,大太太还是面团性子,没丝毫长进,看来,她这辈子都扶不起来了。 大姑娘有个这样的母亲,真倒霉。 丫鬟杨柳将殷如珠和甄青殷引到小佛堂。 大殷氏面色淡然,正敲木鱼,嘴里念念有词背佛经。 殷如珠又气又无奈。 妹妹挨骂,自己倒是关起门来,不当一回事。 她和青殷顶着诸多规矩礼教、闲言碎语,为她出头,想想怪没意思的。 她恨铁不成钢,直言道:“妹妹,锦绣居都是我给你的人,那俩下作玩意儿骂你,你叫人出去抽他们嘴巴子,还怕指使不动我的人吗?” 大殷氏面上平静无波,木鱼停顿,捻着佛珠道:“没什么可生气的,他们造的口业,上天自会报应。今儿我若打了他们,明儿大老爷又该上门来闹,无穷无尽,我何必自寻烦恼。姐姐,青殷,你们也不必为我生气。” “上天报应什么?”殷如珠气笑了,“老天爷瞎了眼,报应都是人为的。青殷托生在你肚子里,她做了什么,要遭此报应?” 大殷氏浑身一震,佛珠从手中滑落,摔在地上。 她垂着头,慌乱地捡佛珠。 殷如珠憋了一肚子邪火:“妹妹,这些年,张姨娘生的那个小孽种,暗地里骂了青殷多少次,她一概不理会,如你一般,装聋作哑,粉饰太平。今儿,他们骂了你,青殷才忍不住出头。 翻了年,她就十六了,该说亲了,一个小娘子,冒着被人说三道四嫁不出去的风险,这般怜爱你,维护你,你的心当真是面团捏的,再硬不起来了吗? 还是,你以为你在忍辱负重,幻想着甄世俭那个渣男回头,唾弃张姨娘的粗鄙,看见你的好,幡然醒悟,求着你,巴着你?” 渣男这个词,殷如珠是从甄青殷嘴里学的,感觉十分形象,从此甄世剑、晁国公这些犯贱的男人,在她嘴里都成了渣男。 “姐姐,我没有这般想。对那个男人,我早死心了。”大殷氏紧紧攥着佛珠,眼泪一颗颗落下,连连摇头,垂着头道,“青殷,以后别再为我出头,不值得,我这辈子就这样了,你要好好的。” 说破了嘴皮子的殷如珠,闻言险些气个仰倒。 第35章 坏到我心坎上了 甄青殷心里暗叹。 大殷氏还是这般软弱…… 俗话说,治得了病,治不了命,有些人天生如此,当自个儿是来世上受罪的,哪天真过上好日子,反倒日夜不安,以为偷了谁的好日子,是不是今天过好日子,明天就要付出更大的代价。 心底不由凄凉。 也罢,她本也没指望她什么,只要她活着就好。 甄青殷跪在她身边,柔声道:“母亲生下我,我感激不尽,怎能要求母亲更多呢?母亲放心,我会好好的,只要母亲答应我,母亲也要好好的。” “嗯,母亲当然会好好的,我还要看着你过上好日子呢。”大殷氏破泣为笑。 殷如珠怕自己心梗,邪火炽盛,蹬蹬蹬快步出去吹冷风。 大殷氏抓着甄青殷的手,回头看一眼姐姐气呼呼的背影,轻声道:“青殷,你姨母一心为你,日后,替我多多感谢她。我不反抗,是因为反抗得不到好结果,也不想把自己变成张氏那般丑陋狰狞的模样。索性将他们当成一阵风,吹过就散了。青殷莫要学我,母亲不是好榜样。” 她争不来。 但她希望女儿去争。 “好。”甄青殷微微一笑。 该讲的道理,姨母已经嘴皮子都磨破了,既然还是不能改变,那就这样。 母亲的性子更适合摆烂呢。 安抚了几句母亲,免得她钻牛角尖,甄青殷又去安慰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的姨母。 殷如珠紧紧抓住她的肩膀,耳提面命:“青殷,不准学你娘,否则,我真会被你们娘俩给气死!” 甄青殷噗嗤笑道:“姨母想想,我何曾忍气吞声过?” 殷如珠细一想她素日柔声细语告状,心头一松。 说来,甄青云养成如今这般又蠢又毒的性子,还是甄青殷暗示她,给甄青云挑几个带坏他的丫鬟小厮养在身边。 捧杀。 当初是她亲自挑的人。 甄青云按照她们预想的长大,除了老夫人、甄世俭、张姨娘喜欢他,个个嫌弃他,甄侍郎更是千方百计阻止甄青云出门结交,生怕他给家里招祸,如今这般,正是她们想要的结果。 她们该拍手称快才是。 只须静静等待,甄青云自取灭亡的那天。 甄青云毁了,最痛苦的会是张姨娘。 “我真是气糊涂了!”思及此处,殷如珠瞬间喜笑颜开,半点不气了。 甄青云越不成器,她越该高兴。 而且,张姨娘很快就蹦跶不起来了。 甄青殷顺着殷如珠的背,杏眸半弯,笑眯眯道:“姨母尽管放心,我活在世上可不是为了受气来的。母亲那边,姨母也别担心,有我呢。” 她眼神澄澈干净,半点看不出算计,殷如珠点点她的鼻子:“小坏蛋儿!不过,姨母咋就这么稀罕你呢?坏到我心坎上了。” 姨甥俩笑成一团。 屋内,大殷氏捻着佛珠,敲着木鱼,暗暗松口气。 还是青殷有办法,可算把姐姐哄好了。 天色擦黑,殷如珠没留下用晚膳,风风火火回国公府。 管家扒着甄家门口的石头狮子张望,确定国公府的马车不会回来了,拔腿跑向后巷。 甄世廉下了职,正吹着萧瑟的西北风,在后巷打转呢。 管家回禀,晁国公夫人离开了。 甄世廉顺顺官袍,整整官帽,抖了抖冻僵的胡子,摆上凝重的脸色,脚步匆匆回家去。 一进门,他直奔福荣堂,安抚窝了一肚子火的老夫人。 看见主心骨小儿子回来了,老夫人唰地落泪:“儿啊,你可算回来了,你再不回来,我们一家子就要被那晁国公府的泼妇给欺负死了啊!” 甄世廉眼皮子猛抽,母亲惯会倒打一耙。 “母亲息怒,莫气坏了身子骨,儿子不孝,回来晚了。我听说,是青云放了条狗进锦绣居,让大嫂的人给赶出来,青云骂骂咧咧说大嫂打他的狗,跑去爬嫡母的院墙,要抓出是谁动的手,结果,有人拿竹竿捅他,他从墙头掉下来,明明摔到雪堆上,非说摔断了腿,引得张姨娘去踹门骂大嫂?” 老夫人的哭声一顿,瞪眼问:“怎么,旁人欺负到咱家了,你还要为那泼妇伸冤不成?” 甄世廉一拍桌子,佯怒道:“好个晁国公夫人,将我母亲气成这般,我这就去大理寺告她一状,任凭哪家妇人,也不敢这么凶恶的!明儿早朝,我再参晁国公一本,求皇上逼晁国公休了那泼妇!” 老夫人越听越不对劲,照着儿子的肩膀捶一拳头:“你明知这事儿不能闹到明面上,还说这些话故意气我!我是你娘,你到底站哪头?” 甄世廉拱手道:“您是我的母亲,您站哪儿,儿子就站哪头!拼着乌纱帽不要,儿子舍得一身剐,能把晁国公拉下马,只为母亲出了这口恶气!” 老夫人又连捶他两拳头:“你还说,你还说!” 她觉得,儿子是在嘲讽她。 甄世廉这才叹气:“母亲,那您说该怎么办?儿子我,既管不得青云和张氏的两张嘴,又管不得晁国公夫人为大嫂出头。咱不占理啊,去哪儿说理,到头来,被笑话的只会是咱家。 那晁国公是太子殿下的亲舅舅,晁国公夫人是太子殿下的亲舅母,咱细胳膊拧不过人家的粗大腿。我听说,太子前不久还去晁国公府做客,在府上过了夜,多大的体面。这事儿,您一问青殷便知。 万一晁国公夫人哪日真跳脚了,到太子面前告我们一状,儿子的乌纱帽保不保得住不知道,大哥的八品官铁定没了。” 至于太子似乎在晁国公府遭了算计,与晁国公起了龃龉,这话就不用跟老夫人说了。 老夫人果然被吓住:“圆圆不是跟顺亲王府的小公子……” “母亲!”甄世廉吸气,“圆圆跟他八字没一撇呢,何况,卫颐公子哪里能跟太子殿下比?卫颐清贵,不入官场,醉心音律。太子殿下可是已经参政五年了,掌管户部和吏部。” 老夫人干瞪眼:“就是拿那泼妇没办法了?” 甄世廉语重心长道:“母亲,与其跟晁国公府拧,不如管好青云和张氏。 咱们与晁国公府本是亲戚,官场上本该互相扶持,当年大哥倘若不犯糊涂,有晁国公提拔,早升到五品了,您瞧瞧,结亲结出仇来,大哥只能在小八品上打转。 青云和张氏闹一回,咱家当一回京城笑柄,我去上朝,见了同僚都不好意思,恨不得掩面而逃。” 第36章 挨板子 老夫人心疼大儿子仕途不顺,心疼小儿子在同僚面前没面子。 一想是这个道理,不由又恨上张姨娘几分,认为张姨娘挡了她俩儿子的官路。 ——当年她可不是这般想的,当年她觉得,大儿子考科举不顺,当官也当不了大官,权衡一番,不如让大儿子多多传宗接代,所以跟殷如珠闹僵了,她没当成一回事。 如今两头落空,官没官,孙子就那一根独苗。 老夫人满腹怨气,喊了管事嬷嬷进来:“张姨娘不敬主母,去,打她十板子,让她长个记性!” 管事嬷嬷愕然,旋即应声:“是,奴婢这就去。” “母亲人间清醒!”甄世廉竖起大拇指赞道。 老夫人懒得理他。 小儿子老奸巨猾,她当娘的不跟他计较罢了。 “你大哥呢?府里出了这么大的事,你正三品都下职了,他小八品能比你还忙?” 说曹操,曹操到。 甄世俭刚走到门口,就听见老母亲称呼他为小八品。 话语里的嫌弃之意,不言而喻。 甄世俭老脸一红,臊得慌,一回头扎进西北风里。 他去找张姨娘。 张姨娘正被脱了裤子打板子。 她听说是老夫人亲口下的令,肿着一张猪头脸,扯着喉咙破口大骂:“死老太婆,老不死的,老东西,凭什么打我?殷如珠欺负你孙子,骑在你脖子上拉屎,你不欺负回去就罢了,害怕晁国公府的权势,就来欺负我! 啊——老虔婆,趁早上西天,我儿子才不给你个死老太婆养老! 啊——下作的老畜生,养不熟的白眼狼,往日孝敬你那么多好东西,还不如喂条狗! 啊——……” 张姨娘惨叫连连。 仆从们听她骂老夫人,胆战心惊,下手越来越重。 甄世俭的脸,瞬间黑如锅底。 以往,张姨娘骂外人,他没放在心上,横竖挨骂的不是他,管他挨骂的人气成什么样,气死也与他无关。 偶尔骂骂他,他只当夫妻情趣,觉得这般泼辣的她,与众不同,与那些道貌岸然端着的人相比,心直口快,性子直率。 现在呢,张姨娘骂的是生他养他的老娘。 甄世俭听不下去了,从前的迷障破开,渐渐看透张姨娘粗鄙恶毒的本质。 什么心直口快,什么性子直率,能这般诅咒长辈的人,根本就是恶毒卑劣! 甄世俭被深深地创到了。 当然,自私的渣男才不会反省,往日张姨娘这般骂大殷氏、骂甄青殷,挑拨离间,他跟着煽风点火,大殷氏和甄青殷有多难过,有多委屈。 他只会认为,这家里,除了母亲是真的关心他,其他人都跟他不是一条心,都是坏种。 包括他那能言善辩、心机深沉的弟弟。 还好,他还有个好儿子。 甄世俭跑进去,在张姨娘那张扭曲狰狞的猪头脸上,再扇一耳光:“张氏,你给我闭嘴!” 张姨娘懵了,心慌不已。 甄世俭什么时候回来的? 他听了多少? 她含泪委屈道:“老爷,那老不死的冤枉我,打我,还脱我裤子,我气……” 啪! 甄世俭又扇她一耳光,语气厌弃而狠戾:“贱人,我从不知,你是这般恶毒的女人!” 说完,甄世俭怒气冲冲跑了。 “老爷,老爷!啊——” 张姨娘怨恨极了。 凭什么? 老夫人打她,她还不能骂骂那死老太婆了? 她就是骂骂而已啊,她从未想过报复回去,把这十板子还给老夫人,她已经够忍辱负重,够善良了好吗? 儿子在福荣堂养伤,甄世俭满心郁闷,无处可去,想起温柔可人的小香怜,便叫马夫套了马车,直奔漪红院温柔乡去了。 甄世俭气跑时,甄世廉正跟老夫人提议:“母亲,我找了门路,明年开春,可以把青云送到无歧书院去。” “无歧书院!”老夫人的脸色转阴为晴,急急向小儿子确认,“可是那个出了前朝宰相的无歧书院?” “正是,”甄世廉沏了两杯茶,第一杯推到老夫人面前,“母亲润润嗓子。前朝宰相丁晚丘正是出自无歧书院,后来乞骸骨归乡,还去书院当山长。本朝,无歧书院一共出了十几名三品以上的大官,现今的太子太傅李大人,也曾在无歧书院读书。” 老夫人高兴之余,踌躇问:“青云能进去吗?” “青云只是没有好夫子教导,他脑子是聪明的,”甄世廉重复老夫人素日常说的话,循循善诱道,“母亲相信我,青云去读几年书,一定能考上科举。” 能不能考上,到时候再说。 总之,不能再把这玩意放家里祸害全家名声。 他家圆圆,侄女青殷,都要说亲了。 待她姊妹二人出嫁,再把甄青云弄回京城。 那时,甄青云若还不成器,他就狠狠心,腿给他打断,或者,一碗药灌下去,毒哑了他…… 甄世廉眼底划过狠色。 大不了,他这个做叔叔的,养个废物一辈子。 总之,不能让他带累全家,让甄家所有人为他陪葬。 甄青云和张氏这对疯狗,只有大哥当他们是宝。 小儿子是大官,老夫人最信任小儿子的办事能力,憧憬了一会儿孙子考上状元、当大官、给她请诰命的场景,开怀笑道:“好好,就送青云去无歧书院!” 甄世廉陪老夫人用了晚膳,笑眯眯走出福荣堂。 踏出门槛,他脸上的笑陡然落下,阴沉凝重。 及至回了二房,才又重新笑起来。 他一扫房内,温和问道:“夫人,圆圆呢?” 小殷氏忧心忡忡上前,为他换下官袍,穿上家常便服:“青殷回府了,她俩大半个月没见面,去黏姐姐去了。老爷,母亲那边?” 甄世廉一一细说母子俩的谈话。 张姨娘挨了打。 大哥听她骂娘,气得离府。 甄青云明年给送到无歧书院去。 小殷氏放下心来,见他摆棋盘,便捧着茶盏坐在他对面。 “青云去无歧书院,会不会得罪人?那里的学子个个是有真才实学的,将来做了官……这不是去结交同僚,这是去结仇敌啊。” 她怕甄青云得罪了人,人家直接报复甄世廉。 虽说甄世廉到这地步,已不怕什么,但总要防防小人的。 “夫人放心,我心里有数。”甄世廉笑笑,低头摩挲棋子。 棋盘上,黑白棋子龙缠虎斗,风云变幻。 下棋的时候,他心思最静。 小殷氏见状,一时半会不得歇息,便放下茶盏,拿起针线坐在一旁静静地纳鞋底。 第37章 一见钟情 甄圆圆大半个月没见着甄青殷,跟连体婴儿一样,甄青殷走哪儿,她便跟到哪儿。 小嘴叭叭不停。 她心里惭愧。 甄青云和张姨娘欺辱大伯母时,没人告诉她这事,显然是不想她沾手。 其实,哪怕她知道了,也不能做什么,大抵就是骂两句回去,然后和大伯母一起挨骂、抹眼泪。 甄青云和张姨娘就像两只刺猬,浑身是刺,从哪儿下手都扎手。 “姐姐是不是生我气了?”甄圆圆小心翼翼问。 甄青殷归置好从晁国公府带回来的东西,闻言,捧起甄圆圆的小脸蛋,轻笑一声:“我为何要生你的气?你什么都没做错。” 甄圆圆愧疚地垂目,搓着裙角说:“可是,可是我什么忙都没帮上。姐姐,我好没用。” 甄青殷轻叹,揉揉她软乎乎的脸蛋:“不是没法子治他们。锦绣居里,全是我姨母的人,只要我母亲一声令下,甄青云和张姨娘都讨不了好。她性子软,不愿为那两个浑人脏了自己的手罢了。 你想想,前次青云罚跪祠堂,我父亲和张姨娘来闹,不是被锦绣居的人给扔出去了吗?” 甄圆圆一想也是,心思回转,笑出了声:“那阵子,大家都私底下嘲笑张姨娘和……” 大伯父三个字被她咽回去。 她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 “姐姐,大伯父为何这般喜欢张姨娘?张姨娘分明一点不讨人喜欢。” 王八看绿豆,看对眼了呗。甄青殷将太子送的那箱子琉璃制品拿出来,一样一样对着甄圆圆比划,语调漫不经心。 “他们二人算是缘分不浅,我也是道听途说的,十几年前的老黄历了。那时,大老爷还是个浪荡的纨绔,整日斗鸡遛狗,出入花街柳巷……” 甄圆圆目瞪口呆。 实在料不到姐姐会这般随意地揭大伯父的黑底,更料不到她说“花街柳巷”四字时如此顺口。 她暗暗红了脸,但竖起耳朵倾听,好奇得不得了。 “有一回为了争花魁,一掷千金,人家记恨他,故意灌他酒,等他醉死过去,扒了他的衣裳,将他扔到大街上。这要是第二日给人看见,他羞也羞死了,说不准回甄家,还要遭祖父一顿毒打。 张姨娘就是那个时候出现的,挺身而出,挡在大老爷前面,谩骂、驱赶那些纨绔子弟。他们想调戏张姨娘,张姨娘的兄弟们跑出来,个个凶悍,把那群纨绔子弟吓跑了。 大老爷当时已酒醒,顿时对张姨娘惊为天人,一见钟情,为保护她不被那些纨绔报复,便将她纳了回来做妾……” 头一年,张姨娘挺会装模作样,一年后,生下甄青云,成了老太太的命根子、眼珠子。 张姨娘母凭子贵,妾凭夫贵,渐渐暴露本性,处处针对大殷氏,一个妾,妄想压正室一头。 甄世俭纨绔、糊涂,任由她胡作非为。 老夫人一心扑在孙子身上,睁只眼闭只眼。 而大殷氏懦弱、恋爱脑,立不起来。 逐渐形成今天的局面。 期间,张姨娘战斗力彪悍,不仅在家斗主母,还出门斗外面的花花草草,飞扬跋扈地赶走了甄世俭的外室、梳拢的青楼妓子。 有一回甄世俭睡了狐朋狗友家的婢女,不敢带回家,养在朋友家里,隔三差五去撩拨那婢女。 张姨娘带了一大帮兄弟、仆妇上门大闹,不仅打得那婢女丢了半条命,还差点拆了那家人的房子,污言秽语咒骂,骂得那家人半个月没脸出门。 张姨娘就跟长了狗鼻子一样,但凡甄世俭偷了腥,她一闻就能闻出来,四处撒泼闹腾,揪甄世俭的耳朵,骂他的朋友。 渐渐的,甄世俭在狐朋狗友里成了笑话,大家慢慢不跟他来往了。 毕竟,谁愿意出去喝个花酒,冷不丁冒出来个女人,叉腰骂他一家子,连带坟里的祖宗都不放过。 骂得太脏,连荤腥不忌的纨绔子弟们都骂不过她。 跟个小女子计较,又显得小家子气。 惹不起,总躲得起? 当时,甄青殷的祖父尚且在世,乐见其成,正好和甄世廉一起,押着甄世俭在家读书考科举。 甄圆圆到了快成亲的年纪了,甄青殷没什么顾忌,能讲的,都告诉她。 成婚的女子,太单纯可不行。 过日子过的是人间烟火。 高山流水,不染凡尘,那是神仙。 甄圆圆听得津津有味,捧着自己的脸蛋,趴在甄青殷的床上,晃着两只脚丫,垂涎三尺盯着那一箱子的漂亮琉璃。 “要不是张姨娘对大伯母这般恶劣,她和大伯父也算是一段佳缘了。姐姐,你怎么记得这么多事啊?我怎么不记得?” 因为我是胎穿的啊,刚出生的事还记得几件呢。甄青殷把琉璃首饰和琉璃摆件分出一半,装在一个黄花梨木匣子里,推到甄圆圆面前。 “说了是道听途说嘛。喏,送给你的。” 甄圆圆的视线立即转移,双眸发光,惊喜地问:“姐姐,这些真的是送我的吗?啊,啊,姐姐,你太好啦!” 她扑上去,亲了甄青殷的脸颊一口,欢喜地快要飞起来,连忙打开匣子,一样样细看。 和殷如珠一样,甄圆圆对清晰照人的银镜爱不释手。 系统又要哭了,眼巴巴地盯着甄圆圆怀里的匣子不放:【宿主,那些都是男主精心给你挑选的啊!你怎么舍得送人!男主第一次正式送给你的礼物!你把最好的都给小号了,呜呜,你果然是属水仙的,最爱你自己……】 甄青殷不理会系统的夸大其词。 什么精心挑选的礼物? 晁国公府的库房里有一大堆呢。 过个几年,这些玻璃制品就不值钱了。 太子卫极显然是想先收割一波富贵人家的银子,收割完了,再将玻璃推广到民间普通百姓家去。 她拍拍手,踢上拖鞋朝浴房走:“圆圆,你慢慢看,我去沐浴更衣。” “嗯嗯,姐姐,我等你,今晚我要跟你一起睡。”甄圆圆将琉璃禁步挂在腰上臭美。 杜若为她举着小镜子。 甄圆圆认出了她,不过没多问。 东宫。 冯有喜提灯引路。 太子拖着疲倦的身子,大步流星穿过抄手游廊。 抄手游廊上,挂了一排的琉璃宫灯,璀璨亮堂。 朝廷这三日各部门陆陆续续封印,还有个玲珑阁新开张,他忙得两只眼睛都抠搂了,脑子被掏空了,身子也被掏空了。 冯有喜请示道:“殿下,是先用些夜宵,还是……” “先沐浴更衣。” “是。” 太子飘到热气氤氲的汤池边,眼神缥缈不定。 忽地,落在墙角的梅花插瓶上。 第38章 喂狗的梗过不去了 那一枝梅花开得正鲜艳。 太子眼神微动。 看到梅花,哪怕这梅花与甄青殷毫无干系,他也会在瞬间联想到甄青殷。 但想到“喂狗”二字,太子又将视线收回了。 罢了,想她做什么。 人家避他如避洪水猛兽。 “冯有喜。” “殿下!”冯有喜忙地过来。 太子展开双臂,精瘦光洁的背靠在池沿,两个小太监忙前忙后服侍。 “孤送的琉璃呢?”太子半合双目养神。 他倒要瞧瞧,她怎么处置那批琉璃。 喂狗他才服她。 冯有喜迷茫一瞬。 没前言没后语的,殿下制成琉璃,送了许多人,皇上那里,各宫里的,太子府的属臣,皇后和皇贵妃的娘家也送了些。 猛地记起白日置的一场闲气,冯有喜打个激灵。 这般没头没尾的问话,带着赌气,只能是问那位甄家的小娘子了。 万幸他一直关注着甄家的动静,此刻有话可回。 “回殿下,甄家小娘子收了那匣子琉璃成品,挑了一半送给她那位叫圆圆的堂妹。” 太子一手撑着额头,动了动混沌的脑子,才记起甄圆圆是谁。 礼部甄侍郎的女儿,卫颐的心上人。 甄圆圆的脸晃过脑海,他恍然发觉,原来甄青殷和甄圆圆长了同一张脸。 好像甄圆圆少了一对小梨涡。 他揉了揉额角,不想了,越想,甄圆圆的脸越模糊,素日见面,未曾关注过她。 反倒甄青殷的脸……越发清晰起来。 金光闪闪的脸,闪得他脑仁疼。 “安排的人呢?” “安排妥了。” “她今儿回了甄家,可有什么异常?” 冯有喜最怕殿下问这句。 甄小娘子好端端一个人,能有什么异常? 偏偏殿下认定她该有异常。 冯有喜不敢擅自做主,将甄青殷回甄家后的一系列事,原原本本讲述一遍。 太子听得直皱眉:“那些污糟话就不要学了。” “奴才该死,污了殿下的耳朵!”冯有喜轻轻抽了自己一嘴巴,继续讲。 太子昏昏欲睡。 左不过一群女人撕逼。 只那张姨娘格外不同些,不来阴的,只玩阳的,但听听她那些污言秽语,或许女人们还是更喜欢阴的。 哦,小兔子急了,冲疯狗龇牙了。 撕个姨娘都不会撕,难怪被欺负这么多年。 下蛋的母鸡……太子微微弯唇,诗礼之家养出的小娘子,骂人也只能骂到这个地步。 冯有喜忐忑,就说太子小心眼,一得知甄小娘子将他的点心喂了狗,如今听到甄小娘子被欺负,他竟幸灾乐祸地笑了。 殿下外表温润,其实蔫坏。 冯有喜越加谨慎,为太子拭去水珠、更衣。 “殿下,甄小娘子的父亲,今日回府,听见张姨娘骂甄老夫人,诅咒甄老夫人去死,扇了那张氏两耳光,然后……然后跑去了一家叫漪红院的青楼。数日来,甄大老爷似乎与那青楼里的一名女子关系匪浅。” 太子嗯了声,拂开冯有喜的手,自己系上腰带,踩着软底鞋,漫步走向寝殿。 寝宫的地龙烧得暖烘烘的,太子的寝衣松松垮垮,半点不冷。 “地龙烧小点,热了。” 冯有喜应诺,赶忙吩咐宫人去办,神色紧绷。 自太子殿下遭了那宋绮算计后,便开始畏热喜凉,常常说地龙烧热了,明明地龙的温度与往年比,已低了许多。 太子看了几本奏折,烘干一头墨发,准备就寝。冯有喜小心问:“殿下,那张姨娘恐怕要失宠了,但甄青云仍旧是甄家唯一的独苗,怕是不会放过甄小娘子,甄家有的闹腾,定会连累甄小娘子的名声。殿下要不要,做点什么?” “嗯?”太子漆黑的瞳仁俯视着给他捏腿的冯有喜,纳闷问,“甄小娘子与孤无亲无故的,孤为何要帮她?” 不是把他的点心喂了狗吗? 甄侍郎不急,他急什么? 怎么轮也轮不着他急。 他送的点心,她喂了狗,他送的琉璃,她挑一半送妹妹,他上赶着帮忙,她怕是不仅不感激,反倒会将他的好心当成驴肝肺喂狗? 冯有喜一僵。 这话说得,您不是喜欢人家甄小娘子吗?不喜欢干嘛天天盯着她。 唉,殿下气性真大。 太子脑海里,宋蹇那只又蠢又肥的狗直打转,转得他头晕,索性撂了折子。 “歇了。” 躺下,盖上被子时,他不由琢磨,甄青殷把系统奖励藏哪儿了? 像个小松鼠,真会藏东西。 与此同时,沉睡的甄亲殷被系统吵醒。 【宿主,宿主!涨了!爱意值又涨一点,你现在有男主的四点爱意值了!啊啊啊,宿主,男主一定梦到你了!】 甄青殷脑袋昏沉,被吵得脑仁疼,冷漠出声:“闭嘴!” 系统发什么神经? 卫极发什么神经? 琉璃爆火,一夜暴富,大半夜睡不着,爬起来数银子去了? 系统乖乖闭嘴。 甄圆圆听到甄青殷说话,没听清说什么,含糊问两声,翻个身,抱住姐姐的胳膊,腿翘在姐姐的腿上,继续睡。 甄青殷拍了拍她,也睡了。 独留系统一统狂欢,臆想美好未来,甚至连强取豪夺的剧本,都给它磕的cp安排了一遍。 翌日,太子又团团转一天。 入睡前,又问起甄青殷。 冯有喜已习惯了殿下的每日一问,汇报道:“甄小娘子有个箱子没人打开过,据说以前是让打开的,里面装的是珠宝首饰,现下那珠宝首饰拿了出来,不知里面装的是什么,上了锁,放在甄小娘子的床底。” 太子眼眸一动。 琉璃宫灯的碎光洒入他的墨瞳,明明灭灭。 想必那里面装的便是系统发的奖励了。 总算有了些眉目。 冯有喜怕遗漏了什么,事无巨细道:“甄小娘子今日突来兴致,在院中挖了个地窖,藏了一窖的萝卜菘菜,还藏了两样谁也没见过的东西,看外形,和萝卜差不离,是吃食。” “好吃吗?”太子问。 “啊?”冯有喜想了想下面人的回话,“没,没吃。那两样东西,一个叫土豆,一个叫红薯,都是奴才没听过的名字,一样十颗,甄小娘子当宝贝一样,说是从西洋人那里淘来的,特意交代不许偷吃,等明年开了春要种到地里去呢。” 太子坐起身,斜靠床头,眼底毫无睡意。 一样十颗……数目真齐整。 第39章 躺赢爱意值 冯有喜拧了一下大腿,保持清醒。 不是要歇了吗? 忙一天不累? 怎么又精神了? “她在晁国公府时,宋驰带她出过府?” “没有,甄小娘子向来足不出户,宋驰公子想带她出去玩,她总不肯出去,连涵虚院也没出去几回。” 所以,她在哪儿遇见的西洋人? 所谓的西洋人,便是那叫系统的大蜜蜂。 太子唇角一弯。 找到了。 “查查那土豆和红薯是什么,让人临摹下来,孤要看看,是什么好吃的,值得她藏这般严实。” 冯有喜:“……” 急忙垂下头。 殿下想做什么? 怎么又惦记甄小娘子的吃食? 难不成还想吃人家吃剩的土豆、红薯? 果然,太子殿下遇到甄小娘子后,就生了怪癖,专爱吃她吃剩的。 无论如何,这回他要拼死阻拦殿下吃甄小娘子的残羹剩炙! “是,殿下!”冯有喜说这话时,带着一股子决绝的英勇就义之感。 太子瞥了他一眼,不知他脑补了什么,懒得理会,转念又道:“那箱子里装的什么,也探探。别打草惊蛇,惊扰了她。” “是。”冯有喜恭敬应声。 太子复又躺下。 系统奖励的红薯土豆,必定不是凡品。 甄青殷没贪嘴,没一口气吃光,而是想着种植——是个有远见的小娘子。 他轻轻笑了一声。 冯有喜放下帷幔,摇了摇头。 还说与甄小娘子无亲无故呢,提到人家就高兴得睡觉也要笑。 太子殿下恐怕生气的正是,与甄小娘子无亲无故? 这么一想,就对上了。 同一时刻,甄家的朝雨阁,系统又兴奋尖叫:【宿主,宿主!男主的爱意值又涨了一点!天哪,男主到底在梦里对你做了什么?宿主,幸不幸福,你躺平了也能涨爱意值!】 甄青殷惊醒,搂起被子坐起来,迷迷糊糊听到系统的话,浑身不对劲。 这个满脑子废料的系统,真想撕了它的嘴! 就不能想想正常的事。 还有那卫极,没见过银子怎么着,大晚上不睡觉,又去数银票了? 数,数到你手抽筋。 甄青殷乱糟糟咒了一番太子手抽筋,搂着被子,往回躺倒,继续沉睡。 张姨娘挨了耳光,挨了板子,甄青云挨了耳光,这对难母难子双双养伤,甄家好容易消停不作妖了。 除夕当天,甄世廉入宫参加宫宴,可携带家眷。 小殷氏专门来邀请甄青殷一同入宫。 吾家有女初长成嘛,多出去走动,官夫人们才能知道甄家有云英未嫁的小娘子。 甄青殷推辞不去,甄圆圆缠了她半日,实在说不动,只得鼓着腮帮子登上了马车。 甄青殷送他们离开,转头打发走曾嬷嬷——姨母也邀请她一起参加宫宴,以晁国公府表姑娘的身份。 殷如珠没等来甄青殷,忍不住颦起眉头。 青殷连太子殿下也不愿意见吗? 这是今年她最后见太子殿下的机会。 她心里失望,难道她会错意了,青殷和太子殿下压根没那意思? 这个年夜饭,甄家只有老夫人、大殷氏、甄青殷、甄青云、甄世俭五人吃。 大殷氏一年就出来这一趟。 往年福荣堂有张姨娘的位置,坐在大殷氏的下手,今年老夫人撤了她的座儿,不准张姨娘进福荣堂,赏了三菜一汤,让她待自己的院子自个儿吃去。 这算什么?还不如她平时的菜多。张姨娘心慌慌,在来传话的下人面前闹了个大红脸,急吼吼跑来福荣堂,吵着要进去,呵斥下人作践她,欺上瞒下,故意阻拦她孝敬老夫人。 荣嬷嬷带人将她拦下。 张姨娘由两个婆子架起胳膊,连福荣堂的门槛都踩不到,大声哭喊:“老太太,我知错了!求老太太饶我一回,我以后再不敢了!” 老夫人后来听了下人汇报张姨娘骂她咒她的事,气得几天睡不着,此刻听见外面张姨娘哭嚎后悔,心中畅快,沉下脸,冷声呵斥: “大过年的,给谁号丧呢?晦气!石榴,还不快赶她出去,再号丧,把她扔出大门,滚去大街上嚎个够!” 新石榴蹲身应了,快步出去,传了老夫人的话,堵了张姨娘的嘴,亲自将张姨娘拖走。 “贱蹄……”甄青云抬了抬屁股,张嘴就想骂荣嬷嬷、新石榴,转眼睇见甄世俭无动于衷,桌上其他人皆面无表情。 天不怕地不怕的他,头一回心中发憷,将脏话吞回喉咙,慢慢坐下。 他跟姨娘最亲,老夫人不让姨娘上座吃年夜饭,他便也赌气不去逗老夫人开心。 老夫人治了张姨娘,本该心情舒畅,抬眼一扫儿子、儿媳、孙子、孙女个个死人脸,连爱捧她的儿子孙子都心不在焉,气得胃疼。 吃的什么年夜饭? 她执起筷子,黑着脸说:“开饭。” 甄世俭自诩是个孝子,有心哄哄老夫人,可一来老夫人嫌弃他官小,偏心二弟,府里大事只跟二弟商量,二来他的小妾骂了老夫人,他心里不自在,哪好意思凑上去自讨没趣。 老夫人也不给他个台阶下。 老夫人生闷气,哪里知道他心里的弯弯绕绕,正恼他恼得厉害。 若非他平日惯着张姨娘,张姨娘能张嘴就骂她? 一辈子的尊荣体面,栽个小妾身上,老夫人活剐了她的心都有。 饭罢,大殷氏携甄青殷起身告退,温温柔柔的,身上沾的满是淡淡的檀香。 她一眼没看甄世俭。 宽大的紫袖扫过甄世俭时,甄世俭悄悄吸气,莫名觉得,乱糟糟的心安宁了几分。 下意识的,他将目光投向那抹悠悠飘远的身影。 不知为何,想追上去,再仔细闻闻。 等反应过来时,他已追出福荣堂,站在福荣堂门口,冷风一吹,脑子清醒,却不知去往哪里。 他是长子,本该住在锦绣居。 但五年前大殷氏悬梁自尽,这事闹得大,锦绣居便拨给了大殷氏一人独居。 他挪出去,和张姨娘住在另一处院子,百合园。 百合园,取百年好合之意,只有结发夫妻才能得此祝福。 张姨娘想要与他百年好合,硬是不顾大家的嘲讽,把居所的名字改成了百合园。 甄世俭一路走到岔路口,向左是百合园,向右是锦绣居。 第40章 失宠 他朝左走走,但想起张姨娘咒骂老夫人的那副恶毒丑陋嘴脸,他便作呕。 脚步右移,越走越慢,心中生了畏怯,明明那是他的妻子,他却不敢见她。 再一琢磨,念了五年经,如宝也该消气了? 夫妻嘛,床头打架床尾和,何况当年他也没干什么,不就是把她的闺房丑态,讲给了张姨娘听吗? 至于气得投缳自尽? 她心里有多爱他,他身为被爱的人,心里最是清楚明白,认定只要他一招手,大殷氏就会像狗一样摇尾巴朝他跑来。 倘若不爱,岂会为他自杀? 这么一想,甄世俭壮了几分胆气,脚步轻快几分。 不多时,他来到锦绣居。 锦绣居在大年夜居然也紧闭房门,甄世俭上前敲门。 门内传出一个婆子的声音:“何人?” 甄世俭清了清嗓子,摆出当家大老爷的威严:“是我。” 接下来,门内没声了。 甄世俭等了片刻,又敲门,莫非那婆子睡死过去了?或者,没听出他的声音? “开门!是我,大老爷!我今夜留宿锦绣居,让大太太出来迎我!” 门内毫无动静。 故意的!甄世俭明白过来,脸色漆黑,大力拍门:“开门!开门!如宝,如宝!” 五年前,殷如珠怕张姨娘闯进锦绣居欺负妹妹,特意给妹妹换了一扇牢固的大门。 甄世俭拍得手心红了,大门纹丝不动。 他又气又怒,狠狠踹了一脚大门,扭头就走。 行,跟他轴,舍得轴一辈子吗? 他一个大男人,还会缺温柔乡不成? 回头别哭着嚎着求他回头。 甄世俭一甩袖子,脚步匆匆,一径走出甄家,老脸臊得通红,连马车也不叫人套了,顶着萧萧北风,骑着枣红马,直奔漪红院。 锦绣居。 温暖的厢房里,大殷氏恬淡安然地坐着,和甄青殷下棋。 甄青殷是个臭棋篓子,这些年,偶尔受大殷氏指点,棋艺有所提升。 过了会儿,外面安静下来,甄青殷抿了一口茶,落了一子,瞅了眼对面的母亲,回头用眼神询问:渣爹走了? 南星悄悄点头:大老爷吃了闭门羹,气走了。 又打手势比划两下:出府了,没去张姨娘的百合园。 甄青殷抿唇笑笑,梨涡若隐若现。 姨母对付渣男有一手。 张姨娘飞扬跋扈过了这么多年的好日子,该到头了。 甄青殷深觉自己善良、宽容、大度,这些年由着张姨娘爬到云端,给予她加倍幸福。 嗯,摔下来的时候,痛苦也会加倍? 她抛去杂念,把心思放在眼前的棋盘上。 母亲心思浅显,倒是对弈中能看出来布局高深,深谋远虑。 唉,如果她能把这份心机应用到实际生活里便好了。 罢了,多想无益,尊重他人摆烂,将来他人便会尊重自己的摆烂。 百合园。 张姨娘坐下屁股疼,吃饭嘴疼,索性扔了筷子,趴在被子里哭。 骂人的时候,管不住自己的嘴,图一时痛快,骂完了,遭了老夫人和男人的厌弃,说不后悔是假的。 咸涩的眼泪落到脸上,肿胀的脸颊疼得更厉害,她哭得更厉害。 这回她长了记性,不敢骂出声,咬着汗巾子,嘴里呜呜咽咽,恶毒诅咒,只不让人听清她说什么。 骂老夫人,骂大殷氏,骂甄青殷,骂甄世俭,间或骂一骂不孝子甄青云。 她十月怀胎,辛辛苦苦生了他有什么用? 除夕过年,他还不是陪着那个老不死的老虔婆吗? 不知哭了多久,张姨娘哭得眼睛肿了,甄青云才溜了进来。 一进门,看见张姨娘的惨状,他立马落泪:“娘,哪个王八蛋堵了你的嘴?我打死他!” 说罢,将张姨娘嘴里的汗巾子拔了出来。 张姨娘被堵住的谩骂一下子漏了风:“老杂种,早死早投胎……” 听到自己的骂声,张姨娘愣了一下,急忙闭嘴。 她抬头看到儿子正拿着那条汗巾子,弹起来,崩了他一个脑瓜崩:“小王八蛋,你还知道回来?还知道谁是你娘?” 甄青云抱头:“我是小王八蛋,你是大王八!娘,别打了,别打了!” 张姨娘气得火冒三丈:“出息了,连自己老娘都骂!” 甄青云嘻嘻笑:“我这不跟你学的吗?你在娘家不也这般骂外婆和外公的?” “小兔崽子!”张姨娘一巴掌扇他后脑勺上。 “老兔崽子!”甄青云不甘示弱地骂回去。 张姨娘听他一句也不让自己,连她这亲娘都骂,忽然悲从中来,嗷一声哭了。 “我造了什么孽啊,怎就生养了你这么个玩意儿!呜呜,老天没长眼睛啊,你怎么就是我张家的种,做不了甄家的种……” 甄青云吓一跳,赶紧把汗巾子塞回张姨娘嘴里:“娘,你可别哭了,外面有老太太的人守着,老太太发了话,你再号丧,就让人把你扔大街上去。” 张姨娘是真怕了。 她触了老夫人的逆鳞和霉头。 从前,那些下贱的奴婢们看见她,比看见大殷氏还要恭敬几分的。 老夫人不让她除夕上桌吃团圆饭,所有下人都嘲笑她,端来的年夜菜居然是凉的,故意作践她。 生气骂不得,委屈哭不得,张姨娘朝地上一坐,双手直拍两条大腿。 甄青云有样学样,也朝地上一坐,两手拍大腿。 母子俩发泄完了委屈和怒气,张姨娘拔了汗巾子,朝门外张望:“你爹呢?” 甄青云哼了声:“他比我早出来,我以为他来探望娘了,谁知道钻哪里去了。” 张姨娘已经几天没看见甄世俭了。 她脸肿了,丑,屁股打板子打开了花,更丑,生怕甄世俭看了她丑态,从此厌弃了她,便没使人邀他来百合园。 想来这些天,他一直睡书房。 张姨娘深知,后院女人腰板硬不硬,全靠男人,便剪了个银角子,使丫鬟去叫甄世俭。 一盏茶的功夫,丫鬟回来说:“老爷不在府里,吃了团圆饭,去了锦绣居,太太不给开门,吃了个闭门羹,老爷一气,骑马出府去了。” 张姨娘双眼一瞪,一巴掌扇丫鬟脸上。 第41章 互掐 “胡说!老爷怎么可能去锦绣居,他最讨厌那不要脸的贱人了!大年夜的,他怎么可能出府?你这贱嘴的丫鬟,打量我今晚没进福荣堂,失了老太太的宠,便没认真找人,胡说八道诳我是不是?死丫头,懒死你,看我撕烂你的嘴!” 张姨娘又一巴掌扇丫鬟的嘴上。 小丫鬟才十岁出头,吓得直哭,挨了好几嘴巴子,外面一个老婆子提醒她跑,她才搂起裙摆跑了。 张姨娘气喘吁吁,叉着腰站在门口骂娘。 甄青云翘着二郎腿,嗑着瓜子,看得津津有味。 张姨娘回头看到这一幕,气不打一处来,捶他两下子:“快去找你爹!老娘我真失宠了,你爹给你找个小娘,再给你生个弟弟,你瞧瞧你还有好日子过不!” 甄青云一想,还真是。 他小声坏笑说:“娘,不如咱给爹偷偷灌一碗绝子汤,只要爹生不出小王八,以后整个甄家,包括二叔的家底,不都是我的了吗?” 我早给你爹灌了,轮得到你当不孝子?张姨娘又一巴掌扇他后脑勺上:“滚!我让你做君子,你他娘的长成个不孝子!快找你爹去!” 甄青云一巴掌扇回张姨娘的后脑勺,不服输地回骂:“你他娘的不是个好东西,怎么指望生个好东西呢?” 这一巴掌,扇了张姨娘一个趔趄,把她扇回了床上。 扇完,骂完,他赶紧溜——他娘的毒嘴,他是见识过的,他可不想再挨骂了。 张姨娘一头扎进柔软的被子,半天起不来,两拳捶床,嗷嗷地又哭了。 她恨啊! 儿子怎么就长成这副模样了! 长不成二老爷那样,起码是大老爷的种,长成大老爷那样也行啊。 甄世俭可从来不会骂老夫人,更不会对老夫人动手。 叫他读书,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甄青云在府里转了一圈,捉拿了几个婆子小厮,一顿鞭子抽下来,气冲冲回到百合园,跟张姨娘通风报信。 “娘,大事不好了!我爹那个老王八老牛吃嫩草,真的包了个外室,你养伤的这段日子,他跟那小贱人正打得火热,天天摸那小贱人的被窝。老王八出府,就是去找那小贱人了!” 扑腾半天起不来的张姨娘,闻言,忒地蹦起来,怒火直冲天灵盖。 “小贱人叫啥?” “香怜!” “住哪儿?” “漪红院!” 张姨娘提了提裤腰带,撸起袖子,蹬蹬蹬地就出门去了。 她戴了帷帽,坐上马车。 京城里,烟花漫天,家家户户一片红火热闹。 书生们在街头吟诗作赋。 自诩风流不下流的浪荡纨绔们,倚红偎翠,学文人附庸风雅,唱着淫词艳曲,逗笑了青楼姑娘们。 甄世俭自负才高八斗,也即兴作了一首浪词,香怜夸他作得好,笑倒在他怀里。 甄世俭喝着美酒,温香软玉抱满怀,摸着姑娘软嫩的小手,什么烦恼都没了。 他咬牙抱起香怜,正要往那温柔乡里去,嘭一声,房门踹开了。 他还没来得及回头看看怎么回事,就听一道熟悉的尖细女音高声怒骂:“好你个甄世俭,老娘在家里为你掉眼泪,你却跑这儿来寻欢!你当老娘是死的吗?” 张姨娘一脚踹在甄世俭的腰上。 甄世俭朝前趔趄,本就抱得不大稳的怀里人,宛如一片羽毛,飞出他的怀抱,滚到了地毯上。 甄世俭梆一声,脑门磕上地毯。 满是脂粉香气的房内,顿时一片混乱。 龟公和丫鬟拦的拦,喊的喊。 香怜摔得头晕目眩,连滚带爬,爬到甄世俭的身边,梨花带雨问:“俭哥哥,俭哥哥你没事?” 张姨娘听见香怜矫揉造作的声音,怒火炽盛,谁拦她,抓谁的脸,直冲香怜,一脚踹翻了她,再骑她身上,膝盖顶着香怜的脖子。 看见香怜水嫩年轻的脸,张姨娘嫉妒心起,左右开弓抓她的脸。 “贱货,天下男人都死了吗,你来抢别人的夫君!看我不撕烂你这个贱人的脸!年轻轻就出来卖,也不挑拣挑拣,一个老男人,半截身子入土的老黄牛,耕不了几亩地了你也来抢!” 甄世俭晃晃脑袋,刚清醒几分,就听见这话,涨红的脸顿时成了猪肝色。 狐朋狗友们袖手看戏,爆笑:“甄兄,你不行啊,连个妾都这般羞辱你!看来你真不是个男人!” 香怜哭哭啼啼,用水嫩的胳膊护住脸,抽抽噎噎为甄世俭辩白:“你胡说!明明是你自己人老珠黄,俭哥哥对你没兴趣,才不是他不行!” 俭哥哥……张姨娘差点把隔夜饭吐出来,抓得更起劲了,用力撕扯香怜那本就少得可怜的布料,一大堆屏蔽词从她嘴里蹦出来。 连纨绔们都听得面红耳赤。 香怜羞愤欲死:“俭哥哥救我!” 甄世俭对她是又怜又爱,暴喝一声:“张氏!给老子滚出去!” 张姨娘大怒:“你对老娘自称老子?甄世俭,你耳朵痒了是不是?” 说罢,她脚踩香怜,起身,一把揪住甄世俭的耳朵。 看客们哄堂大笑。 “甄兄,原来你家小妾这般彪悍,难怪你只敢把香怜养在漪红院!” “甄兄对个小妾都这么怂,看来是真不行。” “哈哈哈,甄兄,赶紧随小妾回家吃奶去,这里是男人来的地方,不是你这等三岁孩子来的地方。” “见过怕正室的,还是头一回见怕小妾的。” “这种小妾在我家,早打死了!眼里还有没有男人了,还有没有三从四德了。” “……” 甄世俭颜面扫地,满耳朵充斥着众人的嘲笑和张姨娘口无遮拦的谩骂,满眼是朋友们看笑话的讽刺笑容,低头是香怜向他投来的求救眼神,脑瓜子嗡嗡的。 “够了!还有没有规矩了!”他猛地大喝一声,双眼几乎脱眶而出,狠狠一巴掌扇张姨娘脸上。 张姨娘的帷帽掀飞了,人扑倒在地。 她震惊,不敢置信地望向甄世俭。 这是甄世俭头一回还手,第二回动手打她。 昔日有多爱,此刻便有多恨、多失望。 她脑子里一片空白,委屈愤懑齐齐挤占满胸腔,疯了般冲上去厮打甄世俭。 “好你个甄世俭,你竟敢打我!当年你是怎么说的,你说你爱的就是我的泼辣,爱的就是我的不守规矩! 要不是我当年救了你,你被人脱了裤子,睡在大街上,成为整个京城的笑柄,现在和那没出息的甄氏一起当缩头的乌龟王八! 你就是这么回报我的?去你娘的,早知道你是白眼狼,当年老娘救条狗也不救你这个老王八……” 第42章 新年大红包 纨绔们呆若木鸡,沸腾的八卦之火熊熊燃烧。 一时不知该惊叹张姨娘的猪头脸,还是该惊叹如此胆大包天的小妾,或者惊叹甄世俭如此没用。 人家英雄救美,他倒好,野兽美女救了个软蛋。 甄世俭脸上被挠了几下子。 他一身风度翩翩的书生气质,全靠这张脸伪装,再听大家议论纷纷,笑他是软蛋,一时火气上头,跟张姨娘厮打在一起。 甄世俭是男人,却是个柔弱书生,张姨娘战斗经验丰富,还吃了一身肥肉,两人撕了个旗鼓相当。 香怜柔柔弱弱爬起来,记恨张姨娘抓她的脸,一面哭喊着俭哥哥,一面瞅准机会抓张姨娘的脸。 张姨娘的脸本就肿了,这一抓,顿时脸破血流,面目全非。 她喊叫丫鬟婆子小厮们一起上。 丫鬟婆子小厮们,左看看,右看看,哪里敢动手。 那可是大老爷。 而张姨娘已经眼见着失宠了。 他们也不敢帮甄世俭厮打张姨娘,万一老爷旧情难忘,又跟张姨娘旧情复燃了呢?倒霉的岂不是他们? 大老爷那不靠谱的性子,可是什么都做得出来。 于是,一伙人喊着回府告诉老夫人,忙不迭地逃跑了。 “老王八配小贱货,老娘连你们俩一块打!”张姨娘求援无果,一面厮打,一面哭,满腔愤怒,只当全天下她最委屈,所有人欺负她一个。 三人扭打成一团,哭声、谩骂声、碗碟酒壶破碎声,好不热闹,引来了整个青楼的嫖客和姑娘。 戏台子前的观众全跑了。 唱戏的小生不唱了:“甭吹了!甄家老爷和小妾亲自登台,走,咱也去凑热闹、看大戏去。” 这场闹剧很快传回甄家。 老夫人眼前一黑,撅过气去。 甄青云骂骂咧咧,口喊打死小贱妇,要去给张姨娘帮忙。 甄世廉刚回到家,被皇帝点名表扬的笑脸仍挂着呢,就听见这话,先扶了气晕的老夫人,再踹一脚甄青云,最后喊了声请大夫,恳求小殷氏帮忙照看老母亲,便匆匆换下官袍,直奔漪红院。 消息传到甄青殷耳朵里时,已经处置完了。 甄世廉亲自出马,拉开打得昏天暗地的三人。 他带走了甄世俭,把张姨娘和香怜分别送到两个庄子上去,不准张姨娘回甄家。 南星禀告消息时,嘴角隐隐带笑。 甄青殷揉揉惺忪睡眼,轻轻嗯了声。 声音轻快。 显然也是愉悦的。 虽早料到了,但比想象中更爽。 姨母送她回甄家那天,张姨娘不闹锦绣居,便不会挨板子,不挨板子便不会骂老夫人,或许渣爹念个旧情,她还有救。 现在,没救了。 系统:【啊,宿主,你还不承认,你就是一朵黑莲花!】 甄青殷不想理它。 煞风景的系统。 【我捋捋。宿主,你故意纵容张姨娘,张姨娘和甄青云这些年顺风顺水,本性暴露无遗,半点没有收敛。猛地来这么一下子,张姨娘刹不住车,管不住嘴,最后她毁在了她那张毫无遮拦的嘴上。】 【无论男人女人,别人骂自己,尚可忍忍,但骂到他们的父母身上,就不行了。张姨娘骂你那老祖母,是你那渣爹看清她的嘴脸、厌弃她的导火索。】 【哈哈哈!这些年光听甄青云骂你,你骂不还口的,我听你挨骂都要自闭了,都想穿你身上,帮你骂回去。这回他那小妾娘被赶去庄子上,看他还怎么嚣张!总算扬眉吐气一回,宿主,你黑莲花就黑莲花,我解气啊!】 甄青殷洗漱完,坐在铜镜前,听系统喋喋不休分析她的黑心,她忍不住为自己辩解。 “张姨娘生了那张嘴,迟早遭报应。渣爹本性渣,喜新厌旧,没有香怜,也会招惹青怜、白怜。我其实没做什么。” 系统:【啊——呸!】 甄青殷:…… 滚! 她擦着梅花膏,心情和窗外的麻雀一样雀跃,笑道:“感谢姨母。” 系统抱腿撇嘴:【光嘴上感谢有什么用?有本事拿出实际行动来啊。殷如珠在书里可是落了个被砍头的下场,还有你那活泼可爱的小表妹宋缃。你出家有什么用?等晁国公府满门抄斩了,你好给他们超度吗?】 甄青殷笑眯眯给自己梳头发,声音糯糯软软的:“我早想好了。我先和母亲出家,熟悉了庵堂,看准机会,在宋蹇袭杀卫极之前,劝姨母一起出家。 若表妹也想出家,那最好不过,我们娘四个搭伙;若表妹不想出家,没关系,我不是一夜暴富了吗?花钱给表妹换个身份,我那些银子,分点给表妹,足够表妹锦衣玉食一辈子。” 系统:【……】 吐血! 气死! 出家没完了是吗? 【宿主,你是怎么做到用最甜的声音,说出最刀子的话的?】 【你知道你这些话,插了我多少刀,给我幼小的心灵造成了多大的伤害吗?】 资深摆烂人甄青殷,手指灵活,把发带系成完美的蝴蝶结,便不再理会系统,起身准备去福荣堂请安,顺便瞧瞧老夫人的惨状。 杜若抱了个红漆小匣子,做贼似的匆匆溜进来。 “姑娘!”她蹲身行礼。 “起来,你抱的什么?” 杜若塞烫手山芋般,将匣子塞进甄青殷的手里,诚惶诚恐低声道:“姑娘,您自己瞧。早上有人送口信给我,说我爹娘吵闹着来探望我,奴婢怕惊动府里人,赶忙去了。 谁知是个从未见过的小丫头,她把这匣子塞我手里,说是‘主子送给甄小娘子的新年大红包’。 奴婢追问是哪个主子,她也不说,扭头就跑了。我怕有人使诈,便打开匣子瞧了眼,竟是满满的一匣子银票!奴婢吓坏了,一路抱着跑回来交给姑娘处理。” 甄青殷已打开了红漆匣子。 果然是满满一匣子银票,有一千两的,也有一万两的。 匣子的最底下,有一封红纸信件,展开来,字迹龙飞凤舞,写的是: 【新年祝好! 先恭喜甄姑娘一夜暴富,美梦成真! 年前分红共九万三千两,请姑娘查收。 另八千两,是在下送给姑娘的红包,祝姑娘新年平安康泰,万事如意。】 甄青殷抿唇一笑,浅浅的梨涡甜美又醉人。 系统比她更激动,尖叫:【我的个宿主嘞,你真的一夜暴富了!这是什么神仙男主啊,既帮你做任务,还助你一夜暴富,新年红包一出手就是八千两!以后的攻略剧本,男主就按照这个标准给我来一打!】 第43章 东宫的财神爷 甄青殷数了数,一共十万零一千两的银票,其中九张是一万两的大额银票,十一张是一千两的“小”额银票。 她捡出八千两,瞪着“新年大红包”,娥眉颦起。 八千两,大部分朝廷官员一辈子的俸禄加起来,都没这么多的。 想必卫极数钱数到手抽筋,数得太高兴了,难得大方这么一回。 可是,这笔钱,不属于她。 不属于她的钱,拿着她嫌烫手。 系统一看情况不对,惊慌地问:【宿主,你要做什么?那是银票啊,八千两!你母亲的嫁妆加起来都没有八千两的!哪有人嫌钱多烧手的,你住手,不准你动那八千两!】 杜若交代完始末,已识趣地退到外间。 甄青殷微微勾唇,眼神幽幽的,不咸不淡道:“慌什么?我跟谁过不去,也不会跟银子过不去,不会烧的,放心。” 系统胆战心惊:【那,那你要做什么?】 “你这么紧张干什么?又不是你的银子。” 系统气鼓鼓的:【我绑定了你嘛,当然希望你越来越好,你的银子,就是我的银子。】 甄青殷慢悠悠挑眉:“我的银子,就是你的银子?” 系统逐渐变红,有些扭捏:【你是我的宿主啊,我是你的一部分,这个世界,我只能跟你交流,我俩是一体的。虽然我感受不到花银子的快感,但是看你花,就跟我花了一样。】 系统抱腿哼哼;【你这个无情无义的女人,从来没把我当成你一边的!你一直拿我当你的敌人看待!】 甄青殷把八千两放一摞,把自己的分红放一摞,摸了摸匣子底部的厚度不对,抠开底层。 果然内有乾坤。 匣子底部中空,里面放着一本薄薄的账册。 账册上记录了玲珑阁每日流水,千两以下的交易额归到“零售”一类,千两以上的交易额写清了哪家购买。 具体哪家买了什么,没有写,不过在第一页列出了价目表。 甄青殷匆匆扫一眼,出于对男主人品的信任,倒不怀疑他做假账。 挺细心的。 甄青殷把自己该得的分红收好了,账本也收好,系统忙问:【那八千两红包,你准备还给男主?】 它的语气隐藏着期盼。 还给男主好啊。 这么大一笔银子,托付旁人不放心,一怕弄丢了,二怕暴露她和太子暗度陈仓,搞不好被怀疑有私情,宿主肯定得亲自去还。 如此一来,两人不就能见面了吗? 甄青殷笑笑,想得美:“我与太子非亲非故,岂能白受他八千两的红包?八千两,自有去处。” 却没有说该怎么还。 系统听出她不准备去见太子,刚要失望,忽然激动大叫:【宿主,宿主!涨了,爱意值又涨了!啊啊啊,一次涨五点!一大清早的,难道男主昨晚做了什么美梦,梦到你……嘿嘿嘿!】 系统猥琐地笑起来。 甄青殷黑了脸。 系统果然满脑子废料。 还有卫极,完成系统任务莫名其妙,涨爱意值也莫名其妙。 她已经尽量避免与他见面了,他还能完成任务、涨爱意值,这家伙是炮吗?专门隔空打击目标。 甄青殷看眼跳8字舞自嗨的系统,暗暗心塞。 如果卫极是炮,那系统就是炮台。 “南星!” “姑娘。”南星快步撩帘子进来。 “一会儿给大家发新年红包,今年的红包,翻倍。还有锦绣居的仆妇,全部翻倍。”甄青殷努力忘记八千两和10点爱意值,喜气洋洋地吩咐道。 南星极快地收敛惊讶的神色,深深福礼,大声说:“是!姑娘,奴婢这就加厚红包。” 甄青殷顿了顿,道:“交给杜若去办,你随我去福荣堂。” 南星比方才听说翻倍红包更惊讶。 甄青殷带回杜若后,只让杜若在房内伺候,能不出门就少出门,以免被福荣堂的人看到,又是一桩扯不断、理还乱的麻烦事。 但甄青殷不算信任她,贴身活计、财物管理,这些仍交给南星办,杜若只做些端茶倒水、铺床叠被的小活。 现在,甄青殷却吩咐杜若负责包红包,这是让杜若接触朝雨阁的财务大权了。 南星没什么不满,姑娘自有主意,低眉应道:“是,姑娘。” 甄青殷则是想,杜若看见一匣子十万两银票毫不心动,凭这份定力,就该受到她的信任。 一刻钟后,甄青殷带南星去往福荣堂。 杜若一面清点、分装南星交给她的银锞子、铜钱串,一面暗生欢喜。 姑娘开始真正重视她了。 一个时辰前。 新年的东宫披红挂绿,焕然一新。 四处挂的大红灯笼,把夜幕笼罩的东宫照得富丽堂皇。 侍卫、太监、宫女们来回穿梭,好不热闹。 太子开了库房,他要亲自为父皇、母后和母妃挑选新年礼。 库房最内层,靠墙整整齐齐摆着一百个箱子,从下到上,贴满了一整面墙,颇为壮观和显眼。 太子脚步顿住。 冯有喜顺着他的目光瞧了眼,声音颤抖:“殿下,那些箱子里装的是黄金和白银。白银八十箱,每箱一千两,共八万两!黄金二十箱,每箱五百两,共一万两! 这些黄金白银,全是玲珑阁售卖琉璃制品,您的分红。分红一共七十四万四千两,银号只兑得出八万两白银、一万两黄金,剩下的给银票,不然奴才全给您兑回来,把咱的库房装满。” 冯有喜笑得见牙不见眼,金光从眼缝里迸射而出。 他敢打包票,哪怕是国库,现在都没这般多的现银。 从来没见过这么多金子银子的冯有喜,颠颠跑去拿账册时,两条腿都是抖的。 甄小娘子是东宫的财神爷啊! 下回殿下想吃她的残酒、喝她的残茶,他再不会大惊小怪。 下回甄小娘子吃剩的点心什么的,他主动给殿下打包带回来,殿下不吃,他誓死劝殿下吃! 冯有喜又露出一副慷慨赴义的表情。 太子瞥他一眼,什么坏毛病? 他爬上梯子,伸手打开最顶上的几只木箱,一片金光灿灿、银光闪闪,闪得他眼睛快瞎了。 最中间的箱子,开锁,里面置了三个匣子,分别装的是三个银号的银票,满满三匣子。 他沉默不语地合上盖子,默默地爬下来。 冯有喜双手奉上账册,笑歪了嘴巴:“殿下,账册!” “出息!你跟在孤的身边,开了十几年的眼界,不过一些黄白之物罢了,就这点眼力见?”太子笑叱了一句,翻开账册。 手一抖,账册险些掉地上。 第44章 割一茬韭菜怎么够 冯有喜笑得跟个弥勒佛似的,装作没看见。 他头一回翻账册,目眩神迷,踉踉跄跄,连摔三个跟头。 殿下就是殿下,这份金山砸眼前而稳如泰山的定力,常人不能比。 太子定了定神,拿稳了,一页页翻看,唇角缓缓上扬。 京城排得上号的权贵之家,全在上面了。 豪富之家仅有三家上榜,其中两家是皇商,另外一家是盐商。 年前琉璃的产量有限,各家打破了头抢订单。 千两银子之下的算是小订单,也让无数官家和商户疯狂抢夺。 冯有喜笑嘻嘻感慨:“殿下,待年后琉璃产量上来,又能再赚一波。京城里腰缠万贯的人家,真多啊! 听说那日晁国公夫人不知您朝宋家送了琉璃,一口气下订单一万两银子。 后来她放风要转手出去价值五千两的琉璃,官家、商户纷纷登门,差点踩烂了国公府的门槛。眼见着就要在他们家门口打起来,晁国公夫人吓得赶紧又放话说不转卖了。 就昨日,除夕,一对小小琉璃耳坠的价格,炒到上百两银子。今年过年,哪家没有几件琉璃摆出来,是极丢颜面的。” 太子漆黑的眸色越见深邃,倏地眸光一敛,嗤笑:“往日遇到个天灾人祸,父皇募捐银子,他们一个个哭穷,故意在好好的官袍上打补丁,攀比富贵时,倒是财大气粗,舍得一掷千金。” 玲珑阁仅仅开张十天,就净赚八十多万两白银! 比抢劫银号来钱还快。 初初定价时,他用自己的财力估算权贵的财力,还怕价格定高了,卖不出去。 如今一瞧,他这个一国储君,哪配跟权贵比,跟他们一比,他穷得都想端个破碗,挨家挨户去他们家门口要饭了。 太子越看账本,仇富的心越强烈。 他本计划用琉璃割一年权贵豪强的韭菜,再把琉璃推广到寻常百姓家。 但这本账册告诉他,割一茬韭菜,怎么够?来回割十茬,都割不穷他们。 而在京城之外,全朝上下,还有更多韭菜…… 太子拇指摩挲有些粗糙的账本纸张,心脏狂跳,眼眸里金灿灿的光,传输到大脑,使他那一向冷静的脑子,微微发热。 冯有喜见他面上波澜不惊,再次感慨,太子殿下年纪轻轻定力不凡。 “冯有喜。” “奴才在!” “给甄家小娘子的分红呢?” 冯有喜乐颠颠抱来一个小匣子:“殿下,奴才早准备好了,九万三千两,全部换成银票,方便甄小娘子藏私房。奴才还特特叫账房做了个简洁的账本,到时一并交给甄小娘子,方便她随时去店里查账、对账。” 太子一手紧紧攥着第一本账册,另一手随意翻了翻小匣子。 九万三千两,不少了。 他赚的更多。 太子怕自己后悔似的,猛地合上匣子,大手一挥,豪气地吩咐:“换个红漆匣子来,今日尽快送去甄家,交到甄小娘子手上。另外,再加八千两银子,当做孤送给甄小娘子的新年大红包。” 冯有喜一阵肉疼。 八千两银子啊! 在开玲珑阁之前,太子的现银还没八千两呢。 可想想,琉璃方子是甄小娘子献上的,晁国公夫人还有意把甄小娘子嫁进东宫,到时那八千两,不是跟着甄小娘子一起回到东宫了吗? 说到底,肉烂在自己锅里。 他悄悄瞄一眼太子,殿下也是这般想的? “是,殿下!奴才立刻办。” 太子又道:“取笔墨纸砚来。” 冯有喜立即去准备文房四宝。 太子挑了红色纸笺,连写三张都不满意,亲近了显得轻佻,再把人家小娘子给吓着,疏远了也不好,下回见面岂不是更生疏? 直写到第七张,他才满意地将信笺折好,放入红漆小匣子,置于银票最下方。 冯有喜满脸笑意,东宫很快会有女主子了。 殿下写奏折,都没这般反复过,此时的他倒有些少年人遇到心上人的忐忑不安。 冯有喜刚把小匣子送出去,交代一番早去早回,转回太子书房,刚踏进门槛,便听太子吩咐东宫侍卫统领王临渊: “名单上的人,仔细查查底细,他们的钱财来源是不是干净的。” 冯有喜不敢多看。 大年初一的,殿下真是劳心劳力,殚精竭虑,为国为民,真是个好储君啊。冯有喜感动得快落泪了。 经过王临渊时,王临渊不知是不是没吃饭,一张纸也拿不住,竟让它飘地上去了。 冯有喜不经意瞄一眼,名单第一个写的是“晁国公宋岳庭”,后面一串名字越看越眼熟。 一琢磨,这些人不就是玲珑阁送来的账册上的“大主顾”吗? 冯有喜:“……” 人家前脚给您送银子,后脚您就想抄人家的府邸,殿下,这样真的好吗? 更可怕的是,连自己亲舅舅都不放过! 冯有喜战战兢兢,殿下还是那个殿下,笑着笑着就把人脑袋给摘喽。 王临渊赶忙捡起名单,折叠好,塞入怀中,回身单膝跪地向太子请罪。 太子挥挥手:“退下。” 王临渊松了口气,瞟了眼目不斜视的冯有喜,后退数步,退到门槛处,疾步离开东宫。 太子揉揉发热的太阳穴,眼里蕴满笑意,丝毫不见忙了一夜没休息好的倦态:“冯有喜,过来。” 冯有喜双腿发抖,心抖得快跳出嗓子眼,连忙上前,恭敬地请示:“殿下有何吩咐?” “打听打听甄小娘子,哪一日去晁国公府拜年。” 冯有喜心落回胸腔,笑道:“奴才这就去!” “另外……” “殿下请吩咐。” 太子顿了顿,依旧含笑:“去库房取三十万两银票,分三个匣子装,一会儿孤去给父皇母后和母妃拜年。” 冯有喜大腿一疼。 好像硬生生从大腿上割了他一块肉似的。 “是,殿下。” 没事,待那三位万岁千岁之后,不还是得传给太子殿下吗? 肉依然烂在锅里。 这么一想,冯有喜的脚步轻快许多。 太子一面写新年祝词,一面平复肉疼,祝词写完了,他的心绪也恢复了平静无波。 三十万两银子不算什么,当在父皇面前过明路,交保护费了。 今年定个小目标,赚它个三百万。 不,赚它个三千万! 第45章 良娣之选 太子深邃的墨眸掩不住愉悦,不断转动拇指上的玉戒。 甄小娘子有点沙成金之术,哪怕她拿他当死变态,他也要努力地去做系统任务。 不就是骂他一句死变态吗? 他堂堂一国太子,为了黎民百姓,为了大景的千秋万代,储君肚里能撑船,一句骂还是受得住的。他跟个小娘子计较,反倒落了下乘。 晁国公夫人不是想送她进东宫吗? 给她进! 六抬大轿抬进来。 晁国公夫人不是暗示母妃,想求良娣之位吗? 不用求,直接给! 甄小娘子之才德,足以做他的良娣。 甚至他的第一个儿子,也可以给她生! 最好他的长子像他一样君子爱财,将来他们爷俩带着娃他娘一起数银子…… 想远了。 太子惆怅地叹气。 那甄小娘子到底怎么回事,他这般岳峙渊渟、玉树临风的天潢贵胄,她为何能半分不动心,不来攻略他呢? 不心动他的钱,不心动他的权也就罢了,他这个人还是值得小娘子心动的? 昨夜除夕,甄侍郎和晁国公夫人双双邀请,她双双婉拒,不愿进宫,看来她真的半点不曾对他心动,委婉地拒绝了良娣之位。 偏偏他是正人君子,行那吃残酒、喝残茶之事已是孟浪,实做不来强抢民女之举。 片刻后,冯有喜回到书房:“殿下,一切准备妥当,是不是该进宫了?” “走。” 太子起身。 冯有喜为他披上大氅。 走在宫道上,太子忽然问:“冯有喜,东宫养条狗怎么样?” 冯有喜迷茫一瞬,怎么突然想养狗? 殿下不是从小怕狗吗? 小时候被狗追过,咬过,险些丢了命去。 自那之后,皇宫再没养过狗。 晁国公府的宋蹇知道他这个弱点后,不声不响养了“小可爱”。 为这事,晁国公打过骂过,还要打死那条狗,宋蹇拿自己的腿护狗,说:“父亲要杀小可爱,那便把我这条腿也打断。” 晁国公气得大病一场,三天没上朝。 父子俩就此决裂,后来晁国公将他送到无歧书院,眼不见为净。 “殿下,为何想养狗?” 太子没吭声。 为何? 狗能吃人吃剩的,能给她安全感。 “……” 太子脚步一滞。 冯有喜忙问:“殿下可是忘了什么?” “没什么,又不想养狗了。”太子沉默一阵,抬脚继续走,大步流星。 养什么养? 他在人家小娘子眼里,和狗有什么区别? 之前生气甄青殷把他的点心喂了狗,糟蹋他的心意,他都没反应过来,甄青殷偷偷骂他是狗呢。 冯有喜后知后觉记起甄青殷与狗,笑道:“殿下,您是为了甄小娘子才想养狗吗?” “甄青殷?她怎配孤为她改变原则?”太子愠怒,抬脚照屁股踹了冯有喜一脚,“孤是太子,你是孤的大管事,脑子里能不能想想国家大事,成日和那些酸腐文人似的,瞎琢磨些风花雪月!” 冯有喜:“……” 怎么又“甄青殷”了? 他一个没根的太监,想什么国家大事?他敢想吗? 今儿殿下又阴阳怪气了。 隔了半个京城,大半个月没见面,人甄小娘子还能惹到他,真行。 太子先去皇贵妃的毓春宫,然后和皇贵妃一起来到皇后的坤仪宫。 昨晚除夕,按宫规礼制,皇帝该歇在皇后的宫里,寓意帝后恩爱,乾坤相和,国泰民安。 不过,哪怕没有这样的宫规,皇帝也会歇在坤仪宫。 自卫极封为太子后,皇帝便不再选秀,也不再去别的妃子宫里歇息,除非国事繁忙歇在南熏殿,不然都歇在皇后的宫里。 大臣们弹劾帝后,皇帝放飞自我,声称他老了,生不出小皇子小公主了,让大臣们把繁衍皇室的压力给到太子和五皇子。 因此,太子才十三岁,便经常被大臣们催促娶妃纳妾生子。 皇帝有成为暴君的潜质,后宫嫔妃们见识过“大场面”,非常安分,大年初一没有召见,不会贸然来打扰皇帝“一家四口”。 太子跪下,端端正正,恭恭敬敬,向帝后和皇贵妃行三跪九叩大礼,献上新年祝词,再献上新年礼。 皇后见他们三位长辈的新年礼里,各有一个外观相同的红漆匣子,好奇打开,手一抖,忙问:“太子,哪里来的银票?莫不是抄了哪个贪官的家?” 皇帝和皇贵妃也打开各自的匣子,整整齐齐,满满一匣子银票。 数了数,各有十万两! 皇贵妃吃惊。 皇帝龙颜大悦,挑了挑眉,倒是迅速镇定下来。 太子一笑:“母后,抄家的赃银,儿臣怎敢送到三位长辈面前?这是儿臣赚的,干干净净,父皇、母后和母妃,尽管使,不够了再差人问儿臣拿。” 皇帝问:“这是卖那琉璃赚来的?朕听说,去岁年关,京城人人议论玲珑阁和琉璃,各府每日排老长的队抢购,惊动京兆府派人维持秩序。” 太子温润如玉笑道:“正是,儿臣侥幸得到制造琉璃的方子,能赚来银子,全赖父皇为儿臣撑腰,因此,儿臣收到玲珑阁送来的分红,第一个想到的便是孝敬父皇母后和母妃。” 皇帝拍了拍太子的肩膀:“太子长大了,知道孝敬父母了,哈哈哈!父皇也有个好消息告诉你。” 太子笑容僵住:“父皇请讲。” 他预先没听到半丝风声的好消息,通常是父皇心血来潮,对他来说,未必是好消息。 皇帝语重心长道:“太子年已十九,朕在你这个年纪,已经娶了你母后,而你身边干干净净,还没个知冷知热的贴心人。朕决定,今年开春,采选秀女入宫,为你挑选几名温柔贤淑的妾室。” 太子扯了扯唇角:“父皇,不必为儿臣如此大费周折,儿臣……” “哎,”皇帝截住他的话,不容反驳道,“传宗接代是男子的责任,更是储君的责任,关乎江山社稷。待你有了女人,便会知晓温香软玉的妙处,不会再这般抵触。” 太子脑海里闪过甄青殷的脸,闪过她唇畔的两个小梨涡。 唉,这丫头的良娣,还得他费心帮她保住。 狗的事,暂且搁置一边。 他恭敬施了一礼,笑容丝毫不变:“父皇莫急,儿臣并非抵触女子,只是,儿臣想效仿父皇,娶个与自己情投意合的女子为太子妃。 不过,父皇的心意儿臣也要领。不如这般,娶妃之前,儿臣先纳一妾。明年春狩时,父皇可令百官携带家眷,儿臣细瞧瞧,挑个老实本分看得顺眼的小娘子。” 第46章 拒绝纳妾的理由 顺眼? 要是有让太子顺眼的小娘子,太子的后宫早塞满侍妾,也不用皇帝和大臣们操碎了心。 皇帝以为他又在搪塞,顿时头疼,但听儿子羡慕自己和皇后,心情豁然愉悦。 “你……罢了,且先听你一回,若春狩之后,你挑不到顺眼的小娘子,至少入秋,朕一定选秀为你赐五名妾室,到时你再推脱,朕定罚你。” 皇贵妃低着头,唇畔浅笑。 老实本分……说的不正是甄家的那位小娘子吗? 她再没见过比她更老实本分的。 不过,皇帝半句不提太子妃,也不急着让太子娶妃,莫非心中早已有了太子妃的人选? 是谁呢? 皇后掰了一瓣酸桔,细细挑去桔瓣上的白丝,闻言,将酸桔塞进皇帝嘴里,嗔笑:“皇上,今儿太子拜年,特特孝顺我们每人十万两银票,哄我们开心,你倒好,反过来吓唬他。快不许说这些! 太子,母后先恭喜你发财,莫要被你父皇吓到,你喜欢什么样的小娘子,就娶什么样的。倘若你父皇强迫你,你来告诉母后,母后为你做主。” 太子心中一定,将剥好的一小碟瓜子仁挪到皇后面前,笑道:“还是母后疼儿臣,儿臣谢过母后!” 皇后一面捻瓜子仁吃,一面示意太子和皇贵妃看皇帝的表情。 “你呀!”皇帝酸得整张脸皱成一团,无奈笑笑,望向皇后的眼神极为宠溺。 皇贵妃掩唇轻笑。 一室欢笑祥和。 太子垂目,含笑继续剥瓜子。 他对女人没什么兴趣。 十三岁第一次被朝臣劝谏纳妾时,他便算过一笔账。 东宫的一房小妾,一生吃喝拉撒、衣食住行,起码要花上万两银子。 上万两够给老百姓修一条路了。 他少纳一房小妾,就少花一万两银子,就变相地给老百姓多修一条路。 一想到要在一个不相干的女人身上,花上万两银子,他就肉疼,哪怕纳回来摆着当花瓶,他也舍不得。 凭什么? 他卫极的银子也不是大风刮来的,辛辛苦苦造琉璃,还要背负个行商的骂名,他弄点银子容易吗? 父皇和大臣们想给他塞的不是美人,而是披着美人皮的吞金兽啊! 因此,他连通房都不要——通房将来升位份,月例银子涨不涨?吃穿用度涨不涨? 至于甄青殷,她就不一样了。 甄青殷自己有银子,花不完的将来会传给他的儿子和女儿,而且她还有个会下金蛋的大蜜蜂。 娶甄青殷,他是一万个愿意,一万个满意。 京城甄家,此刻却是一片鸡飞狗跳。 甄青殷不知又有人惦记纳自己为妾,还恩赐一般的心态。 系统也不知道,甄青殷去福荣堂的路上,它一直为太子说好话,赞不绝口夸太子是神仙男主。 眼看福荣堂近在眼前,系统哭唧唧抱怨:【我倒了八辈子霉,才遇到你这种宿主!啊啊啊,人家的宿主生怕被抹杀,积极走攻略剧本,到了你这儿,你就专挑那“擦肩而过”剧本走,积极抹杀我,我是造了什么孽啊!】 万幸遇到个神仙男主,不然他俩现在已经完蛋了。 甄青殷进了福荣堂。 系统及时闭嘴。 这会儿它要是再吵吵,影响宿主搞宅斗,宿主会更摆烂。 话说回来,说好的宅斗呢? 还没斗几个回合呢,反派已经歇菜了。 唉,真菜! 连只会叭叭的系统,都看不起甄青云张姨娘这类货色。 甄青云和张姨娘看似是两只刺猬,浑身是刺,让人无从下手。 可刺猬就是刺猬,别说铁棒子,木棒子一棒子下去,刺猬也得饮恨。 甄侍郎和晁国公夫人出手,那是降维打击,铁棒加木棒,他二人毫无还手之力。 甄青殷款步进入福荣堂。 老夫人不待见甄青殷,甄青殷又不像甄圆圆那般有个中用的爹撑腰,她那渣爹不仅不中用,还和老夫人一样不待见她。 因此,福荣堂的丫鬟们一向对她是既不敢怠慢,也不敢亲近。 偶有亲近的,便落了个杜若的下场。 石榴将甄青殷拦在正堂外,压低声儿道:“姑娘且等等,老太太昨儿睡得晚,这会儿还没起呢。” 甄青殷听到里面传出微弱的啜泣声,依稀是老夫人的声音,还有低低的安慰声,应是二叔的声音,中间夹杂着痛苦的哼唧声,不用问,一定是她那渣爹的声音。 小丫鬟睁眼说瞎话呢。 甄青殷温顺的面上没有半分异色,应了声,后退两步,站在廊下,吹着瑟瑟寒风。 南星移过去,用自己的身体挡住风口。 甄青殷握住她冰凉的手,心里想着以后多给南星准备嫁妆。 一夜暴富了,她财大气粗,总不能亏待身边人。 南星小声说:“姑娘不必心疼,奴婢衣裳里面缝了鼠皮袄子,暖和着呢。” 不大一会儿,小殷氏和甄圆圆赶来。 三人站一起吹冷风,小声说话。 屋内的人听见动静,甄世廉很快掀帘子出来,看到冻僵的三人,连忙心疼地招呼:“老太太起了,快进来,到暖厅里暖和暖和。” 三人进了暖厅,没见着老夫人。 甄世廉引她们来到内间厢房。 老夫人斜靠大迎枕。 甄青殷没看见渣爹,想来抓花了脸,怕见人,躲到隔间去了。 甄青云倒是早早来了,坐在床尾,给老夫人捶腿,安静得出奇,但在看见甄青殷和甄圆圆后,忒的坐直,一副他是受宠的宝贝孙子、她们是不受宠的丫头片子的优越傲气样。 甄世廉温声道:“昨儿老太太饮了酒,伤了风,身子骨不适,起不来,咱们就在厢房拜年。” 甄青殷三人跪下,磕头,念了新年祝词,无非平安康泰、福禄长寿之类。 三个人加起来,比起去年的祝词,也就换了一个词罢了。 老夫人见状,便知儿媳孙女们对她不上心,一时真伤心起来,一家子晚辈,没一个真心孝顺的,全是白眼狼。 语气蔫蔫的。 “都起来,你们有心了,拜了年,便回各自院子用早膳,不用陪我老婆子吃。老二媳妇,今年过年,要劳你多多周旋,打点各府,接待客人,我把荣嬷嬷借给你,从旁辅佐你。” 大殷氏常年念佛,老夫人这些年顺理成章拿走管家大权,平时只分派小殷氏一些吃力不讨好的活计。 小殷氏低眉顺目,一副任劳任怨的模样,却暗暗回顶道:“老太太客气。有荣嬷嬷在,老太太尽管放心养病。” 老夫人心一梗,挥手:“退下,我累了。” 甄青殷飞快地抬眸,扫了老夫人一眼。 第47章 以恶制恶 老夫人面色憔悴,眼底乌青,眸色黯淡无光,说话时,声气有点弱,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沙哑,显然昨夜哭狠了,早起约莫又哭过。 与往日张姨娘、甄青云、甄世俭围绕着她,彩衣娱亲时相比,老夫人苍老一大截,一夜之间,消瘦一大圈。 隔着几步远,甄青殷都能感受到,老夫人身上散发出来的无力、沮丧和气愤。 她甚是满意,唇畔缓缓勾起一抹弧度,心满意足和小殷氏、甄圆圆退了出去。 系统哼道:【黑莲花,你是不是为了你二叔,才不对你那好祖母出手?】 老夫人像一座大山,压在甄家所有女眷的头顶。 瞧瞧宿主怎么对付张姨娘和甄青云的,虽没要了他们的命,但她的手法就像钝刀子割肉,张姨娘和甄青云像待宰的羔羊,毫无还手之力。 在他们没有察觉到时,他们的人生已是一塌糊涂。 甄青殷没吭声。 或许。 甄世廉是她梦里父亲的模样,她舍不得他难过。 也可能是因为她良心未泯,对血脉亲情仍留有一丝余地。 而且,老夫人没触及到她的底线。 她不能对老夫人出手,可看老夫人吃瘪难过,她便觉心中畅快。 甄青殷暗叹,她的心果然是黑的。 以恶制恶,而不是劝恶向善。 东宫。 太子从昨天忙到今天,中途只睡了两个时辰,去库房摸了摸那一百箱金银,将将酉时便准备就寝。 临睡前,突然记起每日一问。 “孤听说,昨儿除夕夜里,那什么院闹了桩丑闻,事主有一个姓甄,还是当官的。孤印象里,姓甄的官员就甄侍郎兄弟俩,莫非是甄小娘子的爹?” 冯有喜一听“甄小娘子”便知,殿下此刻心情还不错。 他弯腰把太子的软缎鞋摆好:“殿下向来好记性,正是那甄博士,甄小娘子的父亲……” 他细细讲述一遍漪红院的闹剧。 那一晚,不止漪红院的嫖客围观,周围三四个青楼的嫖客闻风,都跑去围观这场开年大戏。 甄世俭是新的一年里,京城的第一个笑柄。 哪家不知甄侍郎的哥哥逛花楼被小妾抓花脸,拜年跟人聊天都接不上话。 甄世廉想捂住消息,可惜昨晚鱼龙混杂,一夜之间,甄侍郎、甄侍郎的兄长、甄侍郎兄长的小妾,都出名了。 太子半合眸,自己扯了被子盖上:“甄侍郎向来低调做人,高调做事,这回出了名,怕是正窝火呢,他又是个有名的孝子,给兄长擦屁股还不够,回府还要压着火哄老母亲,真是辛苦他了。” 冯有喜可不敢笑话朝廷重臣,只低声说:“可不是?甄家出了名,连累两个小娘子的名声,甄侍郎不知心里多恼长房。听说要把甄小娘子的庶弟送到无歧书院。” “无歧书院……他找了谁的门路?” 冯有喜摇头:“这事没打听出来。” 太子思忖,莫非甄侍郎和晁国公夫人联手了? 那宋蹇不正好在无歧书院读书吗? 不对。 宋蹇对继母不冷不热的,没道理会帮晁国公夫人。 冯有喜摘下太子手上的玉扳指,絮絮道:“殿下,探子偶然发现,漪红院那位叫香怜的姑娘,貌似与晁国公夫人有联系。” 太子意外地一挑眉:“竟是晁国公夫人的手笔?” 这要是给甄家人知晓了,甄老夫人和甄世俭必不会善罢甘休。 “尾巴扫得干净,奴才又叫人帮忙遮掩了一番,”冯有喜心里向着甄青殷,生怕甄侍郎发现端倪,与晁国公夫人交恶,他吸了一口气,硬着头皮继续禀报,“殿下,还有一桩事。” “说,再卖关子,孤将你称一称斤两卖了。” 冯有喜腆着笑脸说:“奴才是殿下的人,谁敢买奴才啊。殿下,奴才发现,甄世俭与那香怜勾搭上,是从甄小娘子入晁国公府之后开始的。” 意思不言而喻。 是甄青殷先告状,晁国公夫人才会买通香怜去勾搭甄世俭。 太子下意识地转指上玉戒,却摸了个空。 不止告状那么简单?他沉思半晌,一笑:“冯有喜,好好查查甄小娘子,这些年都干了什么。孤要全部知道。” “是。”冯有喜就知道是这个结果,“殿下,奴才打听清楚了,按照惯例,甄小娘子在每年的大年初四,会上门给晁国公夫人拜年。” “那就初四,你安排一下,孤初四去给外公舅舅拜年。”太子困极,含笑的黑眸合上。 冯有喜取一张天青色的帕子,遮住床头的夜明珠,再轻手轻脚放下三重帐幔。 帐外灯火通明,帐内迅速暗下去,夜明珠隔着帕子散发着幽幽的光,勉强能看清床上躺着的人影。 随着太子殿下入睡,整个东宫霎时变得沉寂,琉璃宫灯下,幢幢的人影来往,却没发出半点声响。 转眼到了初四。 马车从东宫出发,直奔晁国公府。 往年,太子初一在皇宫给皇帝拜年,初二去皇后母族谭家,给嫡外公嫡舅舅拜年,初三来晁国公府给亲外公亲舅舅拜年。 但今年的初三,晁国公府盼了一天,盼到天黑没等来太子,满府上下惶恐不安,只当太子依旧介怀宋绮之事。 初四,晁国公府没人出去走亲访友,齐齐整整呆在家里。 东宫的马车行到半路,忽有侍卫来报消息。 冯有喜撩开车帘,太子露出和颜悦色的半张脸,温和问:“何事?” 侍卫行了一礼,上前低声汇报:“殿下,卑职刚接到消息,甄小娘子今日并未打算出府,尚不知哪一日去晁国公府拜年。据说是甄老夫人病倒,无法待客,甄小娘子从初一起便与她的堂妹,协助侍郎夫人处理家务,一直到今日,脱不得身。” 太子沉默,身子后仰,靠回车壁。 为何突然改了往年习惯? 是真的忙,抽不开身,还是,防备着他? “改道,今日拜访李大人。继续盯着甄青殷,哪日她去晁国公府,哪日派人及时传消息到东宫。” 太子太傅李大人,是太子的恩师。 太子的声音依旧温和,侍卫却无端觉得一股寒凉从心底升起,缓缓蔓延到四肢。 “卑职遵令!” 马车重新上路,车夫改道向西。 冯有喜手一抖,放下车帘子,不敢吭声。 唉,殿下又“甄青殷”了。 他心中叹气,殿下从来无往不利,对付任何人都是游刃有余,偏生遇到甄小娘子,屡屡碰壁。 总感觉,殿下被拿捏了。 第48章 逮人 甄青殷手捧花册子,一一清点茶盏碗碟。 甄家祖上阔过,底蕴还算深厚,光主子们日常用的碗碟就有三十多套,库房里还存着四十多套,逢年过节才拿出来。 不过,自爵位被朝廷收回后,甄家已有数年没买过新碗碟了。 说白了,就是吃老本。 小殷氏亲自动手擦一套琉璃碗碟,挨个擦得清净透亮,再小心翼翼放到格子架上。 “亏了这套碗碟,咱府上今年在亲友面前,才有些许面子。赶明儿我亲去一趟晁国公府,当面感谢国公夫人。” 她暗暗叹道,甄青云当面那般辱骂晁国公夫人,晁国公夫人竟能不计前嫌,特特年初一,使人送来一套价格昂贵的琉璃碗碟。 说是给老夫人拜年的,实际上定然是听说大老爷除夕大闹青楼,知晓今年甄家面上不好过,来给甄家做脸呢。 虽说是为了甄青殷的名声着想,到底整个甄家受益。 这般大方又大度的亲戚,大老爷不亲近,反倒一个劲往死里得罪,当真是糊涂。 甄青殷弯唇打趣:“二婶这是不怕人说您和二叔,结交权贵了?” “哎,你这丫头!”小殷氏气笑了,“咱家本就是权贵,只不过到大老爷那儿,才没落了,你二叔清高,掩耳盗铃,自诩清贵罢了,打量谁不知他底细呢?” 前些年,甄世廉确实不敢与晁国公府深交,怕被贴上四皇子党的标签,将来卷入皇子夺嫡中,因此坐视长兄与甄家、晁国公府决裂。 这两年太子坐稳东宫,皇帝甚至直接在朝堂上嚷嚷再生不了小皇子小公主,甄世廉这才后悔与晁国公府结仇结狠了,努力挽回。 晁国公夫人能随意出入甄家,便是他放的行。 不过,升到他这个位置,眼见着再进一步,就是礼部尚书,朝廷真正的中流砥柱,倒不用上赶着结交晁国公府,只要不结仇便得了。 “过几日,我去给姨母拜年,二婶得空,可与我一起。”甄青殷清点完碗碟,眼睛花了,指着地上一堆道,“那些是挑出来的瑕疵品,磕了碰了缺角的,我都记录在册子上,二婶对一对。” 小殷氏接过去,一件一件核对,口中说:“那我不跟你客气了,到时带上圆圆,咱们娘仨一起。” 甄青殷颔首。 二叔看似敦厚,实则奸猾。 大概不会投靠太子,但肯定不想遭了下任大老板的厌弃。 荣嬷嬷和小殷氏一起清点坏了的瓷器,脸色可见的阴沉下去,隐含抱怨地心疼道:“这些丫鬟婆子们手脚没个轻重,一套茶盏碗碟磕坏一个,剩下的便不成套,再难上桌,只能扔了。” 有些茶盏是客人不小心磕坏的,荣嬷嬷不敢抱怨客人,只能拿丫鬟婆子作筏子。 磕碰的碗碟不少,老夫人又该心疼了。 小殷氏心一紧,这册子交上去,又得挨骂了。 她揉了揉太阳穴。 谁能知道,她出门是风光的侍郎夫人,回了甄家,这才初四,老夫人已骂了她十来回。 老夫人气,她也气。 气得晚上睡不着,背了人偷偷抹泪,还不敢叫人听见、看见,生怕被说“晦气”。 几次想跟甄世廉提一提分家。 可转念一想,一来未必分得成,反闹得夫妻生分,二来大老爷不靠谱,倘若分家,老夫人大抵得跟二房过。 少了大房分担,那就剩她一个直面老夫人的火力。 杜若用暖套裹着一缸金鱼进来,放在靠窗的小书桌上。 甄青殷借着外面的天光,盯着游动的金鱼看了会儿,发花的眼睛慢慢恢复正常。 看在那套琉璃的份上,荣嬷嬷摆出笑脸问:“大姑娘在做什么呢?这鱼缸竟是琉璃的,也是晁国公夫人送的?晁国公夫人真真疼大姑娘。” “眼睛花了,看看金鱼,能缓解缓解。鱼缸确实是姨母送的。”甄青殷一一回答,浅浅的笑容温和又无害。 荣嬷嬷眉头一动,笑脸越发和气:“老太太这几日起不来身子,只能半躺着念念佛经,佛经字儿小,看了几行便说眼睛累,看花眼了。” 甄青殷嗓音娇软,关切地道:“那嬷嬷可要多劝劝老太太,少看佛经,伤了眼睛可不好。” 荣嬷嬷等了会儿。 没等到下文。 “……” 送上门孝敬老夫人的机会,大姑娘就这般松手放走了。 不过一个破鱼缸罢了,晁国公府多的是,送一个给老夫人,哄她开心,她和二太太还能少挨点骂。 这大姑娘,真是个呆子,不懂看人眼色! 荣嬷嬷不敢瞪甄青殷,就瞪了眼杜若。 杜若也是个奸诈的,被老夫人赶出府去,不知怎么勾搭上大姑娘。 若叫老夫人知晓,又是个祸根。 杜若站在甄青殷身后,不动如山,少言寡语——来了朝雨阁,不用人提点,不自觉就无师自通了甄青殷的规矩:低调,老实,本分,安静,少做少说少看。 小殷氏掩唇偷笑。 她这大侄女时而呆憨,时而伶俐,每次呆憨伶俐得都恰到好处,跟她家老爷有的一比,只能说,真不愧是叔侄。 年初九,京城人家该走的亲戚走完了,一些店铺已开张营业。 甄青殷、甄圆圆和小殷氏三人,登上马车,前往晁国公府。 马车一驶出甄家的大门,消息便飞向东宫。 太子搁下狼毫笔,起身出门。 刚踏出门槛,他倏然回头问:“冯有喜,孤这身如何?” 冯有喜抱着红色大氅,微微一愣,殿下什么时候注意起衣着? 脑子一转,他笑着上前:“殿下这身月白锦袍,衬得您风度翩翩,清贵端雅,颇有古君子之风。” 太子看了看他,不敢相信一个太监的眼光。 太监也是男人,男人看男人的眼光,和女人看男人的眼光是不一样的,虽未曾经过情爱,但这点他还是知道的。 他转身回了暖阁旁边的隔间,这里是他日常办公、偶尔休憩所用,里面常备十来套正服和常服。 太子挑挑拣拣,往日总嫌弃绣房过于铺张,今儿头一回觉得自己的衣服不够穿。 最终,他挑了一套绀青色金线绣云纹的蜀锦长袍,腰束墨玉带。 第49章 触发红包任务 冯有喜为他扣上腰带暗扣时,不禁暗赞,殿下好身材,腰是腰,臀是臀,肩膀宽阔,比起同岁的少年少了几分单薄纤弱,多了几分渊渟岳峙的挺拔,绀青色的袍子衬得他的脸如玉雪白。 不止小娘子们喜爱太子,连他一个太监见了,也觉着可靠安稳。 冯有喜正要把那件红色大氅为太子披上,太子拨开他的手,指了指柜子:“那件。” 黑色大氅系上,太子越显清冷贵气,不可近亵。 他一路走出,宫女们的心怦怦直跳。 今天的太子殿下和平常不太一样,冷如谪仙,却……却更让人产生破坏欲,更想把他拉下神坛了。 晁国公府位于安庆坊的中段。 东宫的侍卫奔马开道,太子的马车行得快,紧赶慢赶,到达时,恰恰与甄家的马车在安庆坊的两头相对而望。 甄青殷听到鸣锣声,撩开车帘,一眼看到东宫的侍卫统领王临渊骑马行在最前方开道,紧接着是那招摇过市的金龙华盖,以及那明显比官家马车宽一圈的车厢。 横行霸道,存在感强烈得让人想忽视都不行。 甄青殷心提起来,不敢相信自己这么倒霉。 细细数,一、二、三、四。 金龙四只爪。 东宫专属。 她倒宁愿是五爪金龙,也好过撞见太子。 系统发出土拨鼠尖叫:【啊啊啊!宿主,什么缘什么分,你和男主又相遇了!哈哈哈,我就说,你俩是命定的缘分,逃也逃不掉!】 甄青殷心塞,攥紧了帕子。 其实,从前她和太子碰面的次数也不少,只那时太子根本没有注意到毫不起眼的她,只要她不自报身份朝上凑,两人完全可以达到相见不相识的状态。 一切从生辰宴上,太子抢她的残酒喝,开始变了。 她有股喊车夫调转马头的冲动,不知为什么,总有种不妙的预感。 可惜两厢已撞上,她此时调头,只会更惹眼。 小殷氏和甄圆圆听到动静。 甄青殷刚撂下帘子,甄圆圆挤到她身边,又把那帘子撩起来,惊诧地低声喊:“啊!是太子殿下的马车!今儿太子殿下也来晁国公府,还与我们同时抵达。太巧了?” 她素来怕太子,发现是太子,慌慌张张放下车帘,正襟危坐。 离晁国公府二十米处,车夫勒住缰绳,甄家的马车停下,生怕冲撞了太子的座驾。 小殷氏双手合十,惊喜万分:“大过年的,迎头撞上太子殿下,还与太子殿下同来晁国公府做客,咱们这是撞上好运了,今年咱娘仨都鸿运当头!” 去去被老夫人连骂九天的晦气。 甄圆圆虽怕太子,却也敬佩太子,笑吟吟跟着双手合十附和:“是啊是啊,我们一起沾沾太子殿下的福气,鸿运当头!” 甄青殷:“……” 就她一人觉得是霉运当头吗? 小殷氏惊喜完了,不敢耽搁,整整发饰衣衫,一左一右牵着甄青殷和甄圆圆,拖着她们下马车,步行走到国公府门口,与国公府的人一起迎接太子。 晁国公府惶恐不安数日,初三之后,府中人出门做客减少,日日翘首以盼太子登门。 可算把太子给盼来了。 整个国公府的主子们出动,有些体面的奴仆分列门内门外,严肃恭谨。 甄家三人的到来,没有引起什么波澜,只殷如珠对她们点点头,示意小殷氏站在她身侧,甄青殷和甄圆圆站到国公府的姑娘堆里去。 冯有喜瞅见甄青殷,便笑开了花。 可算把甄小娘子给逮着了。 他不慌不忙打开车门。 太子才冒个头,国公府的两名护卫连忙搬来上马石。 太子踩着上马石,在一片“太子千岁”的山呼声中,稳稳当当落地。 众人呼啦啦跪地。 飘在半空的大蜜蜂和系统面板格外扎眼。 太子睇了一眼系统面板,快走两步,上前扶住欲要跪下的老国公,微微笑道: “外祖父快快免礼,舅舅舅母们免礼。今儿孤是来走亲戚的,大家无须多礼。前几日孤身子不适,累得外祖父和舅舅们日日上折子问安,孤心里实在过意不去,这不,昨儿太医说可见风了,孤今日便来向外祖父和舅舅们拜年,万望外祖父和舅舅们莫怪。” 老国公望着突然换了一身深色衣袍,给人以距离感的太子外孙,心里感慨一番天威难测。 这回太子敲打,他真真切切明白过来,太子之所以为太子,不是凭借晁国公府的权势才当上太子。 太子的靠山和底气来自皇帝。 与晁国公府无关。 反倒晁国公府,是因为有太子这个外孙,权势地位才跟着水涨船高。 老国公庆幸,好在他幡然醒悟,没有沉眠于对太子的恩情中,没有咄咄逼人地挟恩图报,更是及时把宋绮送去出家。 当日太子出于信任,才对宋家毫无防备,中了宋绮的招——宋绮能下药,焉知不能下毒? 至今深想,老国公仍是透心凉,皇帝有多宠爱太子,他最清楚不过,宋家上下不知在鬼门关转了几圈。 老国公飞快收敛思绪,笑道:“老臣怎敢怪殿下,殿下贵体金安,方是宋家和天下人的福气。殿下,快请!” 他身后的儿孙们起了身,迅速朝两边让开路。 太子走了三步,微微惊讶:“这位是……甄侍郎的夫人?” “……”冯有喜低头,殿下装得真像。 小殷氏受宠若惊,落落大方上前一步,福礼道:“臣妇请太子殿下安。臣妇正是礼部左侍郎甄世廉的夫人,也是巧了,臣妇今日也是来向老国公、晁国公和晁国公夫人拜年的。” “哦,孤记起来了,甄侍郎的兄长与舅舅是连襟。”太子有些疑惑,“怎地是夫人来拜年?” 小殷氏便朝甄青殷和甄圆圆使眼色。 甄青殷指甲掐得掌心生疼,垂首和甄圆圆上前,咬牙行礼道:“臣女拜见太子殿下,殿下万福金安!” 就在此时,系统兴奋地播报:【宿主触发新任务:得到男主赠送的大红包,任务完成。啊啊啊,宿主,快点问男主要大红包啊,上回送你八千两,这次也不会差哪儿去!】 【宿主,你想不想看男主吃瘪?那就问他要红包!你细想想,男主明明小气、吝啬、守财奴,堪比严监生、葛朗台,上次大出血送你八千两的大红包,这次他好意思送小红包吗?】 【宿主,嗨起来,薅男主的羊毛!他为了省银子,可以忍住美色诱惑,连小妾通房都不要,你问他要红包,那是在挖他的心,剜他的肉啊!】 第50章 完成红包任务 甄青殷:“……”就知道,遇见卫极准没好事。 太子:“……”小气、吝啬、守财奴,孤? 严监生、葛朗台是谁? 甄青殷是不是就一直这般看待他的? 因为那大蜜蜂碎嘴,她以为他小气、吝啬、守财奴、变态,所以看不上他,巴不得离他远远的,半点不想攻略他? 殷如珠一直怀着期盼的心,见太子主动与小殷氏说话,她心放下一半,又见太子面对青殷时双眸骤然发光,犹如绽开一片桃花,她险些拍大腿欢呼。 这俩果然有奸情! 可转眼,太子眼里的桃花水光散开,罩上薄薄寒霜,周身的气场冷凝,她那颗刚刚落回肚子的心,忒的一下又跳到嗓子眼。 怎么了? 青殷什么也没做,太子为何突然生气? 殷如珠:“……” 上回没看透他们搞什么名堂,这回还是看不透。 小殷氏没领悟到面前几人心中已风云变换几个来回,半句不提甄世俭,含笑解释:“臣妇的长嫂身子骨不适,托臣妇携侄女来晁国公府拜年,全个礼数。” 太子稳了稳心神,勉强从系统的咋咋呼呼中,捕捉到小殷氏的话语,客气而疏远地道:“原来如此,那倒是巧了。” 冯有喜腹诽。 哪来的巧遇、巧合,无非是您处心积虑罢了。 小殷氏有些不安。 她察觉到太子语气中的冷意。 难道太子怀疑她故意攀附晁国公府,从而借机攀附东宫? 不该呀? 最近几日晁国公府艰难,与去年、前年客人络绎不绝上门拜年的情形大为不同,京城私底下传言晁国公府失了圣宠,失了东宫的宠信。 老国公出声:“殿下,外头风大,咱们进去说话。” “好,外祖父先请。” “老臣怎敢,殿下先请!” 太子没再推让,率先走上台阶,经过甄青殷时,抬眸扫一眼系统面板,未完成任务的第九个写的是:攻略对象送你一个新年红包。 他来之前确实做了些准备,其中有一摞红包,给表弟表妹们准备的,每个红包包一百两银票——突然就拿不出手了。 不止红包,他还让冯有喜备了几匣子的糖葫芦、糕点、绢帕、琉璃金玉首饰等,时刻为系统任务准备着。 甄青殷恭顺地退到一旁。 太子的衣摆擦过她的裙摆,卷起一股莫名的冷气。 她哆嗦了下,搓了搓手腕上的鸡皮疙瘩。 太子的每一步都踩得极重。 冯有喜后知后觉,殿下怎么又生气了? 谁惹了他? 甄小娘子不是见上了吗? 他很是茫然。 伺候殿下十几年,殿下是越来越不好琢磨了。 甄青殷垂眉敛目,扎在姑娘堆里继续低调。 今日晁国公府的小娘子们安静得出奇,低调得和她有的一比,没有一个小娘子偷看太子。 她们太过安分低调,显得单独和甄圆圆向太子请过安的甄青殷高调起来,甄青殷浑身别扭,仿佛又回到生辰宴上太子抢她酒喝的一幕。 系统苦苦哀求:【宿主,好宿主!你就张张嘴,要个红包呗!你要不了吃亏,要不了上当,顶多被男主拒绝,拒绝怎么了?你又不少块肉……好好,我不求你要红包了,要是男主发红包,你不准拒绝、不准扔,听到没!】 甄青殷霉运当头,还又当了回显眼包,心情正烦闷,用口型说:滚! 烦不烦? 想做任务,身体给你,你行你上! 上辈子她已经活够了,这辈子,她就只想摆个烂而已。 相比原主,她洗心革面,不当反派,不祸害男主当他的心理阴影、黑月光,她为创造美好世界添砖加瓦,这狗系统,为什么不肯放过她? 那个“滚”字,简直让小系统万箭穿心。 它哇哇大哭起来,正要控诉宿主万事消极、唯独在摆烂上积极时,突然哭声顿住,咻地一蹦三尺高。 【恭喜宿主,经核查,您已完成红包任务!您有一个奖励未领取,请到合适的地方,等待奖励掉落!】 【啊哈哈哈哈哈!】 系统挺胸,骄傲万分地邀功:【宿主宿主!我刚刚给主系统上报,初一男主已经给你发过红包了。我就碰碰运气,没想到主系统这么人性化,直接判定你任务已完成!啊啊啊,这是什么神仙男主啊,竟料事如神,预判了主系统的预判,早早给你发个大红包!】 【宿主啊宿主,我就说,你是有点人品在身上的,不想攻略,也能躺赢!】 系统声音很大,其他人听不见,甄青殷和太子清晰地听见了它的每一个字。 太子忽然就心情舒畅、通体舒泰了。 老国公正疑惑太子为何笑了,突听后面啪一声,旋即便是一片女郎们的娇呼。 甄青殷突闻“噩耗”,一口气没喘上来,被门槛绊倒,啪一声趴地上了。 她周围的小娘子们纷纷惊呼,没有一个人来搀扶她,反倒吓得惊慌后退。 当前面的太子和老国公回头时,就毫无遮挡地看到,甄青殷五体投地趴在门槛内。 太子:“……” 虽然完成任务该高兴,倒也不至于对他行如此大礼。 此刻的情形是,众人围成一圈,甄青殷趴在正中间。 一生低调的甄青殷:“……” 碰到卫极,果然霉运当头。 扶我起来,我可以有一千种死法,但决不能是社死! 甄圆圆方才被小娘子们挤到后面,正要凑热闹,踮脚瞧瞧是晁国公府哪个显眼包—— “姐姐!” 她心头一跳,着急忙慌扒开宋家女,挤到圈子的最里面,弯腰正要扶起姐姐,倏地发觉太子走回来,也正弯腰,朝姐姐伸出一只手,同时宋缃也跑了过来:“表姐!” 甄圆圆和宋缃吓得手一缩。 甄青殷眼角余光扫到那只标志性的玉戒指,眼皮轻颤,猛地抓住甄圆圆朝回缩的手,借力一咕噜爬起来,头埋得低低的,努力挤出哭音,泫然欲泣道: “臣女失仪,请太子殿下责罚!” 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摔倒就罢了,卫极还走回来扶她,这是置她于死地吗? 太子拾起地上的一只耳坠,攥在手心,直起身,细细瞧着她绯红的下半张脸,眸色温润,声音温和:“无碍,甄姑娘可有摔疼?” 系统惋惜地大叫:【啊啊啊,宿主,你摔倒为什么不挑时机,你摔男主怀里去啊!】 太子:“……” 第51章 琉璃耳坠 “不疼……不,有有点疼。殿下,臣女……臣女告退。”甄青殷又气又恼,浑身轻颤,撕了系统的心都有了。 大家只当她是怕的。 她正要上马车,立即回甄家,太子唤了声:“冯有喜。” “奴才在。”冯有喜怜惜地看着甄青殷,哎哟,怎么就摔到了太子的心尖尖,他宁愿摔的是自己。 “去拿些金疮药来,孤瞧甄姑娘摔得不轻。”太子好气又好笑。 又不是第一次完成任务,何至于气成这般,疼的还不是自个儿? 甄青殷感受到宋家女们芒刺般的目光,忙说:“不用不用,殿下,臣女不疼,用不着浪费殿下的金疮药。” 当面被小娘子拒绝好意,太子笑容微敛。 殷如珠一瞧情形不对,扶住甄青殷的胳膊,哪知恰好抓住了她的伤处。 她疼得抖了一下,眉头微拧,没吭声。 太子脚尖微动。 殷如珠心疼地说:“东宫的金疮药是太医特制的,好得快,姑娘家磕了碰了,哪能不在意伤口,留疤怎么好?走,姨母带你去上药。” 被门槛绊倒摔那么响,怎么可能没伤着? 怎么可能不疼? 跟太子闹别扭罢了。 她不知甄青殷伤了哪里,意识到自己抓的是她的胳膊,怕她忍痛不说,忙松了手,朝下牵住她的手,一径儿将她拉去涵虚院。 甄青殷不喜与人拉拉扯扯,大庭广众的,挣扎反倒伤姨母颜面,只得随她去了。 小殷氏、甄圆圆、宋缃三人担心地跟在她们身后,围着甄青殷团团转,问她伤了哪里,疼不疼。 甄青殷心里一暖,任由姨母撩起她的袖管和裤管。 胳膊肘和膝盖磕出了青紫淤血,手腕有轻微擦伤,袖子受力最大,破了两三处小洞。 “怎就绊倒了,伤这般严重?”殷如珠眼圈一红,捧着她的脸左看右看,“万幸没伤着脸,不然我怎么跟你娘交代?老实跟我说,是不是有人推了你、绊了你?” 她怀疑二房三房四房的女孩,见太子单独与甄青殷姊妹说话,有人嫉妒她,故意使绊子。 冯有喜赶来时,听见这句,脚步放轻,竖起耳朵。 甄青殷抱住姨母的腰,软软地道:“姨母怎会这么想?今儿我瞧着表姊妹们挺安静和气的,没人推我,也没人绊我,我自个儿走神,没留意脚下,才绊倒了。在太子殿下面前出了丑,姨母不怪罪我,反倒安慰我,我身上一点也不疼了。” “你这孩子,想什么呢?走路都能绊倒,身上到处是伤,是要心疼死我吗?”殷如珠轻轻捶她肩,却是放了心。 青殷不是个吃亏的主儿,她说没人推她,那就是她自己绊倒的。 小殷氏见姨甥俩亲亲热热,正尴尬插不上话,外面冯有喜一听甄青殷浑身是伤,再不敢耽搁,忙喊了声:“甄姑娘,国公夫人,奴才送药来了!” 本能的,就把甄青殷放在了前面。 殷如珠松开甄青殷,坐在圆凳上,示意丫鬟去迎冯有喜进来。 冯有喜递了金疮药,又把一只兔子形的琉璃耳坠放在桌上:“甄姑娘,您的耳坠子掉了,奴才给您送来。” 甄圆圆笑说:“啊,是姐姐的耳坠,我早晨亲手给姐姐挑的。” 甄青殷倒是没什么印象。 琉璃耳坠,换个词,不就是玻璃耳坠吗? 身为现代人,戴玻璃耳坠会觉得很廉价,而且既沉又凉,戴久了,坠得耳垂疼。 她是不乐意戴的,可今年过年最流行琉璃首饰,甄圆圆戴了,非要她也戴,说走出去一瞧,别人就知她们是姐妹俩。 她只得戴了,没注意甄圆圆给她挑的哪一对。 其实她想说,她跟甄圆圆共用一张脸,戴什么,穿什么,别人都能一眼看出她们是姐妹,还会误会她们是同一对爹妈生的嫡亲姐妹。 只是,这话说出来,少不得甄圆圆又有别的理由等着她,攀来扯去的麻烦,她索性闭嘴。 此刻,却是后悔戴了那琉璃耳坠。 心想,这坠子摔地上,怎么没摔碎呢? 摔碎了便不必太子在众目睽睽下拾起来,更不必专门差冯有喜给她送回来。 殷如珠笑颜如花:“冯公公有心,翠儿,给冯公公倒杯茶。” 冯有喜知道这是送客的意思,不敢耽搁甄小娘子上药,退后一步说:“殿下那里还得奴才时刻伺候着,奴才这就告辞,国公夫人快些给甄姑娘上药。” 言毕,看了看甄青殷只露给他的半边脸,遗憾没能跟她对上眼神,只得果断退走。 甄青殷在涵虚院有自己的房间,殷如珠亲自给她上药。 她换了衣裳,重新梳了发髻,坐在窗前安然看书。 甄圆圆头回来,得了姐姐的允许,四处探看。 宋缃伴着她,得意地炫耀表姐在自家有多得宠,她娘是拿表姐当亲女儿疼爱的,什么好东西都有表姐一份,暗暗讽刺甄家对表姐不好,那张姨娘还偷拿小姨的嫁妆出去卖。 甄圆圆不是个傻的,听出话外音,神色讪讪。 殷如珠见小殷氏坐立不安,咳嗽一声,瞪一眼宋缃,宋缃才不甘心地闭嘴,邀请甄圆圆下跳棋。 甄圆圆被新的玩具吸引了注意力,没跟宋缃计较讽刺她的事。 宋缃见她大度,也不嫌弃自己是小孩子,愿意认真跟她玩,先心虚了,把吃醋的心收一收,拿她当贵客招待。 殷如珠便笑着跟小殷氏说:“圆圆是个好性子,难怪青殷住我们府上时,天天惦记她。” 小殷氏谦虚:“这丫头没经过事,有时候缺心眼,这性子,有时瞧着挺好,有时又替她发愁。” “这才好呢,是个有福气的。” 殷如珠心急如焚,一眼又一眼地去瞧甄青殷。 怎么坐着不动了? 太子不知能待多久,本就有男女大防,再坐这儿不动,两人哪有见面的机会。 和小殷氏闲话了几句,她耐不住出声道:“青殷,你好容易来一趟,多跟表姊妹们处处。” 系统插嘴:【就是就是!宿主,你动动啊!】 “可是,”甄青殷为难,憋一口气憋红了脸,怯声答,“可是,方才我丢了丑,不好意思去见表姊妹们。” 小殷氏暗暗点头,不去最好,听方才国公夫人的话音,宋家小娘子大抵欺负过青殷。 殷如珠换个理由:“你姨丈那里,你也得去问句新年好。” 甄青殷无奈:“姨母,我腿疼,浑身疼,不想去。下回再去向姨丈请罪。” “没事,我叫人抬个软轿抬你去。” 甄青殷:“……” 姨母好拼。 系统捶胸狂笑:【哈哈哈……】 第52章 debuff叠满 连小殷氏、甄圆圆和宋缃,都诧异地朝殷如珠望过来。 殷如珠掩唇咳嗽,始才察觉自己过了。 也罢,过于上赶着,太子未必吃这一套。 她没有再勉强甄青殷,倒是不久后,曾嬷嬷急匆匆进来,先看了眼甄圆圆,笑盈盈禀报: “夫人,顺亲王府的卫颐公子来了,在听雪阁,公子们正热闹,起哄要再看一次太子殿下舞剑、卫颐公子弹琵琶。国公爷让老奴来问问,库房里最好的琵琶是哪一把,夫人可记得放在了何处。” 甄青殷脸色一变。 太子舞剑……快成她的心理阴影了,至今做噩梦。 甄圆圆惊喜地用双手捂住嘴巴,生怕欢呼出来,一双明眸璨璨生辉。 殷如珠立马笑了:“原来是卫颐公子来了,怪不得太子殿下有如此雅兴。走,我去库房找找,咱府上的公子姑娘没一个擅弹琵琶的,忘了放哪儿,只依稀记得那琵琶叫什么神。好容易咱们府上来个雅致人,大家都去听雪阁,开开眼界。” 此话正中甄圆圆下怀。 她第一个起身。 小殷氏板着脸咳嗽一声。 甄圆圆见众人都笑看着自己,突然涨红了脸,忙忙地坐回去,手脚无措。 小殷氏扶额,傻闺女! 殷如珠怕臊了她,也不点破,笑道:“都去,都去,青殷也去。二夫人慢些走,我先去库房瞧瞧,恕我招待不周。翠喜,去拿库房册子来,我找找在哪儿。” 翠喜就是方才殷如珠在冯有喜面前唤过的“翠儿”,殷如珠给冯有喜体面,才唤翠喜作“翠儿”。 小殷氏客气回了句“夫人有事先去办,不用管我们,有青殷在呢,迷不了路”,殷如珠一听这话,放了心,风风火火去库房。 甄青殷没法子,只得和宋缃一起,引小殷氏和甄圆圆去听雪阁。 殷如珠真准备了软轿,曾嬷嬷喊来抬轿的婆子,要抬着甄青殷走,甄青殷脸颊飞红,连连摆手:“不必,不必,没到那份儿上。” 小殷氏见她走路和平常无异,便安了心。 年后的天气依旧冷,已有半月不曾下雪,路上不见半点雪迹,偌大的太阳,落下来的光竟也带着几分寒气。 甄青殷心里是抵触的。 舞剑、琵琶、听雪阁,简直debuff叠满。 膝盖、胳膊肘又疼起来,太子的金疮药也治不好她。 听雪阁的一层,国公府的三代主子们聚齐,围绕着太子和卫颐。 大厅的中央立起屏风,隔开男席和女席。 这回宋家女们没一个朝前凑,安安分分坐在里面靠墙的地方。 甄圆圆一进门,卫颐便眼睛发光,一面弹筝,一面视线若有若无地落在她身上。 坐在首位的太子,却只看得见随后进门的甄青殷。 见她行动如常,暗暗放心。 看来伤得不重。 还敢来见他,大抵门口那一摔,不是故意的。 这令他有几分安慰。 如果那一摔是甄青殷故意的,就为了躲开他,太子真不知该如何面对甄青殷了。 那大蜜蜂又喋喋不休起来,催甄青殷积极做任务,又哭又笑,又是威胁又是哀求,像个抓狂的神经质。 小殷氏带着女儿和侄女再次来拜见太子。 太子一面叫起,一面去看系统面板。 【宿主:甄青殷 性别:女 攻略对象:卫极(景国太子,男) 攻略进度:20 攻略对象爱意值:10 任务完成:4\/12 未完成任务:1、攻略对象给你买一串糖葫芦; 2、攻略对象收下你亲手绣的手帕; 3、攻略对象吃下你亲手做的点心; 4、和攻略对象一起放同一只风筝; 5、攻略对象收下你亲手绣的荷包; 6、和攻略对象牵手,至少持续十秒钟; 7、向攻略对象投怀送抱一次; 8、亲攻略对象的脸颊一次(亲到嘴巴奖励升级)。 每完成一个任务,宿主您会获得丰厚的大礼包,加油哦!您还有八个任务未完成,代表您还有八次一夜暴富的机会哦!加油!】 任务“9”果然消失不见了。 “攻略对象爱意值10”是什么鬼? 这个爱意值为什么涨这么快? 太子转着玉戒,琢磨,难道是数银票数出来的? 这些天,他在数银票时,是最快乐的。 而每每想到、谈到甄青殷时,他大多数时候是生气的,怎么可能对她产生爱意? 玉戒的凉意从指尖传递到大脑,太子冷静地分析着自己的喜怒好恶。 行完礼,小殷氏去夫人堆里,甄青殷和甄圆圆、宋缃三个挑了窗户边的位置坐下,摆出棋盘,三个人一起玩跳棋。 中途没出什么幺蛾子,太子也没有说什么奇怪的话,甄青殷不由松了一口气。 宋缃对音律没兴趣,掌握了规则,笑嘻嘻道:“表姐,圆圆姐,好像三个人玩,更有意思些!” 甄圆圆心不在焉,频频去瞧卫颐,很快落入下风。 甄青殷也心不在焉,时刻警惕着突发状况,颇费心神。 只有宋缃在认真争输赢,还神秘兮兮交代甄圆圆,不要把跳棋的玩法告诉别人,这是她们三个的小秘密。 宋家的小娘子们有心过来嘲讽几句,宋缃察觉苗头,立即唤丫鬟将两架屏风立在她们周围,另一面是墙面和窗户,剩下的那一面直对着太子和卫颐,方便甄圆圆偷看心上人。 而宋家小娘子们想讽刺甄青殷,太子一抬眼就会看到她们的嘴脸,她们犹犹豫豫,到底不敢今日生事,便作罢了。 甄青殷奖励地揉揉宋缃的小脑袋,小表妹贼精! 宋缃捂嘴偷笑,朝她眨眨眼。 表姐在甄家受了诸多委屈,来了宋家,她的地盘,谁都休想欺负表姐! 以前她年纪小,保护不了表姐,如今她长大了,谁欺负表姐,她就帮表姐打回去! 只片刻,殷如珠来了,翠喜抱着一个木盒子跟在后面。 盒子打开,卫颐净手拨弦,铮的一声,铿锵有力,震颤人的耳膜。 他见猎心喜,大笑:“善!果真是前朝有名的琵琶,邀神!” 太子拊掌笑道:“今儿大家都有耳福了。” 卫颐调试了琵琶弦,迫不及待上手,二人便一人弹琵琶,一人舞剑起来。 与生辰宴上醉后舞剑的洒脱随性相比,今日太子的剑更为冷冽,蕴含腾腾杀气,与卫颐的《十里埋伏》相得益彰。 “真好看,真好听。”甄圆圆捧着小脸蛋,痴迷地盯着沉醉音律的卫颐,眼里的爱慕崇拜几乎溢出来。 甄青殷则紧紧盯着太子手中的剑,生怕他的剑脱手而出。 第53章 她的眼神不对劲 在甄青殷心里的那根弦快崩断时,卫颐的琵琶终于落下最后一个音符,太子剑指半空。 老国公带头鼓掌。 听雪阁的气氛这一刻到达了高潮。 直到太子挽了个剑花,将宝剑收入剑鞘,甄青殷才长长吐出一口气,额头一滴冷汗滑落。 她抬手,用绢帕擦了擦冷汗。 老国公赞不绝口:“太子英姿勃勃,颇有太宗之风。” 他口中的太宗是大景的开国帝王。 太子转手把宝剑递给冯有喜,气息平缓,拱手谦逊道:“外祖父谬赞。” 抬眸时,便看见甄青殷擦汗。 大冷的天儿,哪里来的汗? 吓得? 他颇为无奈,希望这回舞剑,能安抚她当日的惊恐。 小娘子总怕他,躲着他——太影响他完成系统任务了。 冯有喜把宝剑递给小太监,转回身,就瞟见太子正在看甄小娘子。 明白了,辛辛苦苦舞剑,是专门给甄小娘子观赏的,他说呢,殿下怎会给晁国公府如此体面,当众为宋家人舞剑。 原来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冯有喜心酸,太子殿下何曾这般取悦过女郎? 日头挪到中天,殷如珠催众人入席:“……用完了午膳继续顽,饿着肚子怎么成?” 太子有些许疲惫,颔首落座。 席间觥筹交错,推杯换盏。 殷如珠花了大价钱购置一批海货,专为招待太子。 一场午宴,算得上是宾主尽欢。 甄青殷后悔自己习惯了沉默寡言,能少说一句话就少说一句,生怕累着自己,更怕麻烦追上自己。 这不,姨母不知卫极秉性,殊不知马屁拍到马腿上。 别看卫极吃得极为尽兴,满脸春风,连赞“大舅母有心了”,实则他心里恐怕正暗戳戳地计算这顿午宴花了多少银子,这些银子又是从哪里来的,是不是晁国公搜刮了民脂民膏。 从读者角度来看,从百姓角度来看,卫极无愧“忠孝贤仁、嫉贪如仇”八字,但从贪官角度来看,卫极和地府里的阎王无异。 午宴中途,晁国公吃了几盏酒,他是吃酒就上脸的人,双颊酡红,如染了胭脂,非要拉着卫颐帮他伴奏。 “我也要舞剑!” 卫颐今儿摸了“邀神”,兴致正高,丢下酒盏便起身,如怀抱美人一般,爱惜地抱起琵琶。 这回,他弹的是《广陵散》。 岂料,晁国公府拔剑才走了七步,噗通一声倒地。 满室安寂,静静等待。 大家以为晁国公要出什么奇招。 等了会儿,却听到晁国公鼾声如雷。 卫颐听到鼾声,手指凌乱,愣得久久回不过神。 他不敢置信,竟然有人在他的乐声下睡着了,破天荒头一回! “噗——”正招待客人的殷如珠先大声笑出来,上气不接下气,笑骂道,“真真山猪吃不了细糠,让大家见笑了。我家国公爷是个行伍的粗人,偏要附庸风雅,人家曹子建七步成诗,他倒好,七步醉倒,白糟蹋了卫颐公子的琵琶和太子殿下的兴致——哎呀,你们还不快把国公爷抬下去,要由着他给大家演一个‘如雷贯耳’吗?” 宋缃焦急喊着爹爹,第一个冲上去扶晁国公,第二个奔来的是宋驰,接着才是国公府的小厮。 大家抬着晁国公经过殷如珠时,殷如珠险些没控制住,一脚踹他屁股上。 从夫人桌开始,众人哄堂大笑。 娇气的小娘子已笑得咳嗽起来。 甄青殷都替姨母尴尬到脚趾抓地,又觉姨丈实在憨得可爱,抿着的唇角缓缓上扬,浅浅的梨涡慢慢加深。 好了,今儿显眼包不止她一个,姨丈这一出,倒把她的光芒给盖住了。 太子扫她一眼,眼底也溢出笑来,饮下半盏残酒,和老国公说:“大舅舅过于实诚。” 他从不怀疑舅舅的忠心。 舅舅舞剑,是急于讨好他。 罢了,瞧宋家上上下下诚惶诚恐的,倒也怪可怜。 老国公听了这话,终于将心落到实处,眼窝一热,提起酒壶为太子斟酒。 “是殿下宽厚,不计较他失仪。” 家中子弟,还须细细敲打,不能仗着皇贵妃和太子的势,得意忘形。 午膳用罢,听雪阁里浸了饭菜味儿,宋家儿郎们簇拥着太子和卫颐游园,小娘子们三三俩俩散开。 宋家女今天老实得不像话,她们没有故意去园子里偶遇太子,而是回各自的院子,安分守己待家里。 甄圆圆左摇右晃坐不住,又输了一轮跳棋,她找了个借口支使宋缃出去,然后抱住甄青殷的手臂用力摇。 “姐姐,姐姐,我知道你最好了,帮帮我好不好?上回见他,还是在太子的生辰宴上,那回咱们走得匆忙,我都没来得及跟他好好讲话。” 甄青殷点点她的额头,嗔道:“每次遇到卫颐,我这个姐姐就成了工具人、背景板,得靠边站!” “岂敢岂敢!姐姐自然是我最重要的人,”甄圆圆好话不要钱地朝外冒,“有时候我做梦,还梦到我和姐姐是一个人呢。” 甄青殷眼皮一跳,不动声色问:“什么梦?” “我也不知,光怪陆离的,好像跟我们不是一个世界,梦醒就忘了个一干二净,只模糊有些印象梦到你。嘻嘻,谁让我们长同一张脸呢?姐姐可有梦到我?” “自然是梦过你的。” 甄青殷心朝下沉。 甄圆圆这句话,着实有些吓住了她。 她冥冥中有种不好的预感。 好像更离谱、更荒谬的事,在她不知道的地方默默发生。 最终,她和从前每一次一样,没有扛过甄圆圆的软磨硬泡,再次帮她和卫颐望风。 甄圆圆和卫颐是天定的缘分。她们来到园子,还没使丫鬟偷偷询问呢,穿过几道镂空雕花墙,便看见了卫颐。 卫颐身边没有其他人,独自坐在高高的凉亭中。 凉亭四面围了草席,草席被风吹得乱飞,是四面漏风。 大抵是想着,他坐高点,能早些被甄圆圆寻着。 他俩互相撞见了,一个快步从凉亭冲下来,一个从假山下面朝凉亭上冲。 活像一年没见过面的牛郎织女。 甄青殷便停步在游廊下,披着白狐狸毛斗篷,远远地望着他们。 她的视线落在卫颐身上。 卫颐的脸冻得发白,嘴唇有些发紫。 ——卫颐对甄圆圆的心,比金子还真。 甄青殷的目光随着他们二人移动,既欣慰满足,又习惯性地心塞。 太子转过抄手游廊,一眼看见甄青殷立在前面,微微含笑,黑幽幽的双目盯着一对互诉衷情的小鸳鸯。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香腮如云,明艳动人。 他一笑,正要出声,忽然察觉。 甄青殷看卫颐的眼神不对劲。 第54章 要不,再抢救一下自己? 他初初以为甄青殷盯的人是甄圆圆,可当甄圆圆朝假山后躲风,卫颐落后三两步,他才恍然发觉,原来甄青殷盯的是卫颐! 在太子的印象中,甄青殷从来低着头,不让他看清她的整张脸,只在他们谈合作造琉璃时,她才第一次与他对视。 他见过甄青殷与宋驰相处的情景,她虽没有垂着头,却不会与宋驰对视,她的视线一直是下垂的,落在宋驰的下半张脸上。 他从未见过,甄青殷用如此直白的目光打量一个男子,长久地注视他。 哪怕卫颐将来是甄青殷的妹夫,她也不该用这样的目光去盯着他。 那幽幽的眼神里,含着一缕温柔的光。 欣慰、满足,隐约的嫉妒与自嘲…… 这眼神太不对劲了。 太子眯起眸子,转动玉戒的动作渐渐变慢,耳畔传来系统的嘲弄。 系统仗着太子看不见它,听不见它,故意不提醒走神的甄青殷,可劲儿埋汰道:【宿主,你瞧卫颐也没用,人家眼里只有小号,拿你当未来大姨子尊敬,别爱他,没结果!你如果凑上去表白,能把卫颐吓死!】 太子的心,猛地往下一沉。 甄青殷果然喜欢卫颐? 难怪不愿意攻略他,时时处处避着他。 【你就好好攻略男主呗,男主是太子,位高权重,俊美非凡,懂情趣,会搞钱,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不仅不比卫颐差,还甩卫颐几条街(gai)。】 太子沉到冰渊的心,缓缓上浮。 大蜜蜂原来会说人话。 【唉,你怎么就不开窍,非吊死在卫颐那棵树上,死活看不见男主呢?】 太子:“……” 甄青殷懒得理会系统的胡搅蛮缠。 每回遇到卫颐,系统总会这般讽刺她一顿,再苦口婆心劝她放弃卫颐,攻略卫极。 在这个陌生的世界,看到脸熟的故人,她多看两眼怎么了? 甄圆圆跟卫颐青梅竹马、相亲相爱,她羡慕嫉妒一下,犯法吗? 她又没做什么破坏他们的事。 评判一个人的品德,该论迹不论心。 论心的话,圣母亦是恶魔。 甄青殷在心里怼了系统一遍,不愿跟它多费口舌,刚察觉气氛似乎不对,系统像一头小火车撞向她。 【宿主注意,男主来啦!】 甄青殷淡定地站着没动,这种吓唬她的把戏,系统玩过多次,每次都想吓得她跌倒,摔进男主怀里。 她提心吊胆识破过一回,从此再没上过当。 但她身侧的太子,一直以来,看见的大蜜蜂都是飞在甄青殷周围或者上方的,见状,瞳孔遽然一缩,眼睁睁看着大蜜蜂穿透甄青殷的身体! 他下意识快走两步,抓住甄青殷的手臂拉开她。 大蜜蜂穿透甄青殷之后,刹不住车,又撞向了他。 毫无顾忌的系统,速度非常快,快到太子来不及分析当前情形,系统已穿过了他。 他身上毫无痛觉。 甄青殷的身上,也没有出现他想象中血肉横飞的画面。 太子:“……” 甄青殷豁然回头,见到太子她没什么惊讶的,系统已经提醒了,她惊讶的是,太子大力抓住她的手臂,将她扯向他的怀里。 她吃不住力,猛地朝他扑过去,同时本能扬起另外一只手,扇向太子的脸。 啪一声! 世界死寂。 太子的脸侧到一边。 甄青殷在太子怀中飞快地撞了一下,立马后退,大气不敢喘,紧紧贴着墙,惊悚不安。 太子失心疯了? 为什么突然动手动脚? 冯有喜傻了:“殿下……”到底发生了什么? 系统耍了两年的诡计今日终于得逞,刚要跳8字舞庆祝,蓦然欲哭无泪哇哇干嚎。 【呜呜呜,主系统太坏了,千年难遇的一幕,竟没有完成投怀送抱任务!宿主,要不,再来一次?这回你要扑进男主怀里,抱紧男主的腰,至少抱三秒!】 它化悲愤为力量,不断穿梭甄青殷和太子的身体。 这回再没人理它。 空气凝滞整整十秒。 甄青殷悄悄攥了攥有些发烧的手心,不是? 她手劲儿这么大,崴了太子的脖子,所以太子的头扭不回来了? 完了! 她还没出家呢,就要提前领盒饭了? “哎哟!殿下,您,您没事?”冯有喜哆嗦着上前,欲要察看太子的脸。 太子推开他的手,终于扭回头,脸是麻的,脑子是懵的。 “……” 他不知该怎么解释。 也不能如实解释。 倘若告诉她,他能看见她的系统面板,能看见那只上蹿下跳的大蜜蜂,她铁定跑得远远的,逃出京城,跑到天涯海角,他找不到的地方去。 不——太子反应过来,挨了耳光的人是他,该甄青殷解释才对。 真是被那一巴掌打昏了头了。 他顶着渐渐清晰的五指印,冷冷道:“放肆!甄青殷,你好大的胆子,你可知,掌掴当朝储君是死罪?” 甄青殷抖了一下,双脚悄悄挪小半步,挪得离太子更远一些,用力咬唇,软糯的嗓音咬出哭音:“殿下,对不起,我不知是您,更不知您为何突然……殿下,臣女罪该万死!” 嘴上认错,喊着罪该万死,却眉目半敛直挺挺立着,既没有跪下,还暗暗指责他先欲行不轨。 太子气笑,轻喝一声:“头抬起来,看着孤!” 甄青殷心烦,看什么看?你好看? 她一直拒绝与这个世界的人有深入交流,不去看他们的眼睛,不去窥探他们的内心,也拒绝旁人看她的眼睛,窥探她的内心,便能当他们是纸片人。 她摆烂可以摆得更从容些。 她缓缓抬起头,不由愣住,眼中闪过惊艳。 还……还真的挺好看的。 说实话,她今儿确实没有仔细看过卫极。 卫极身材挺拔,介于鲜衣怒马的少年与丰神俊朗的青年之间,哪怕他故作老成,气质依旧极为干净清澈。 一身深色锦袍大氅,将他与生俱来的高贵,衬托得更为雍容华美。 甄青殷惊艳也只惊艳一瞬,这些外在的东西,改变不了卫极掌握她生杀大权的事实。 怎么办? 死到临头,她突然不想死了,主要是,死于一个耳光,也太荒唐,她甄青殷上辈子死得轰轰烈烈,这辈子岂能死得这般憋屈。 仔细一想,其实对这个世界也没那么眷恋……死一死也没关系的。 要不,再抢救一下自己试试? 甄青殷怯生生的,试探地问:“要不,殿下,您打回来?您可以还我三巴掌。” 三巴掌,应该打不死她? 第55章 因为卫颐? 她目光下移,瞟了眼太子的手,头皮发麻,三巴掌打不死她,但会很痛? 冯有喜弓腰垂手,肩膀一抖:哎哟喂,姑娘,您服个软,殿下不是那等草菅人命的人,又喜欢您,递个台阶这事就过去了,什么还您三巴掌,您当过家家呢? 太子脑门突突的疼,脸色沉得可怕:“甄青殷,你犯的可是死罪,死罪岂能容你讨价还价!” 她眼里除了假惺惺的怯懦外,只有纯然的试探,还有一丝好奇,唯独没有对皇权的畏惧,这般性子早晚吃大亏。 太子有心吓唬她。 甄青殷一听,三巴掌还不行啊,算了,她还是去死好了。 她垂下头,不再“讨价还价”。 正琢磨周围有什么武器趁手,或者求一求系统奖励她一把武器,临死前把卫极一波带走,太子倏然捏起她的下巴,抬起来:“孤何时准你低头了?” 他怔住。 甄青殷的眼里不止有突如其来的惊吓厌恶,还有来不及掩饰的……杀意? 他贵为太子,她打了他一巴掌就算了,还想杀他? 何况,他拉她那一下,不是想占便宜,而是误会了,想救她,只原因不好解释罢了。 甄青殷慌乱无措收敛所有情绪,论迹不论心,她就想想,这不没动手吗? 太子这眼神,好像看穿了她的心思。 这回真的完了! 系统嚎啕大哭:【宿主,你什么眼神啊?啊啊啊,你的演技呢?你的演技被小可爱吃了吗?关键时刻你掉链子,我要被你气死啊!呜呜呜,男主你还不了解,小心眼、记仇、睚眦必报!你怎么就在他面前走神了,呜呜,你完蛋了,我也完蛋了!】 太子:“……”孤小心眼,记仇,睚眦必报…… 很好,原来甄青殷是这么看待他的,难怪她打了他一耳光,以为他必杀她无疑,所以想杀了他垫背! 冯有喜抖若筛糠,太子的气势更恐怖了,好像真要杀人! 心上人的一个耳光,不至于呀,御史大夫曹大人弹劾他,骂他个狗血淋头,他也没砍曹大人的脑袋啊! 甄青殷破罐破摔,很怕太子捏她下巴的手改为掐她的脖子,沿着墙根挪一步,轻轻挣扎,下巴从太子冰凉的手里挣脱。 太子收回手,极为不自在。 小娘子的肌肤温热细腻,犹如剥壳的鸡蛋。 她不敢低头,直视着太子,诚恳地道:“殿下,臣女大不敬,那您,您赐死我。” 她眼里平静无波,仿佛死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太子越发看不懂她,心沉到谷底。 “你想死?” 甄青殷奇怪:“不是殿下想杀我吗?” 虽然摆烂,但能活一天算一天,谁知明天和意外哪个先来。 这不,意外就毫无预兆地比明天更早降临了。 太子又被堵得哑口无言。 他说她犯下死罪,是想看她求饶。 至于为什么想看她求饶,他也说不清。 “因为卫颐?” 甄青殷陡然听到卫颐的名字从太子嘴里蹦出来,心头一凛,眼底划过冷光。 卫颐是她不可外道的秘密。 没成想,一时不谨慎,竟让卫极看了出来。 系统大骇,不哭了,也不抱怨了。 呜呜呜,是它,没及时通知宿主男主来了,导致男主看出端倪。 怎么办? 爱意值坎坎坷坷才涨到10,刚有点爱情的小火苗,就要这么掐灭了吗? 它急忙补救,查看系统奖励。 【宿主宿主!水泥!完成红包任务的奖励是水泥啊!男主娇气,爱走平路,最爱修路了,水泥能帮他修路哇!你快点抛出救命稻草,苟住小命要紧!】 太子:“……”孤娇气…… 甄青殷好想踹死聒噪的系统,装傻充愣问:“殿下为何提到卫颐公子?” 太子不跟她分辩,神色淡漠疏冷:“卫颐与你妹妹两情相悦、情投意合,你跟你妹妹完全是两类人,哪怕他们成不了,卫颐也不会看上你。” 说罢,他一阵气恼。 恼自己被那个巴掌打昏了头,竟头回对个小娘子这般尖酸刻薄,完全失了往日的风度。 甄青殷心底冒黑气。 她又想低头了,强忍住,装作恼羞成怒,狠掐一把大腿,红了眼圈,宛如蒙了窦娥冤。 “殿下污蔑我!我是羡慕妹妹能有个情投意合的意中人,可我对卫颐公子绝无非分之想,若有,叫我天打五雷轰!” 言罢,她跺了跺脚,委屈忿然地瞪了太子一眼,还伸手推太子一把——推不动,转身就……跑了! 系统追在她身后,叫破喉咙:【宿主加油!跑快点啊!拿出你高考跑八百米的劲头,别被男主抓到了!】 不跑快点,太子的铡刀要铡下来了! 这可是要命的事! 一人一统落荒而逃。 甄青殷跑到肺快炸了,轻灵地跳进一间屋子,快速而轻手轻脚地关上门。 她弯腰扶着膝盖喘气。 除了高考的八百米,她还没跑这么快过。 吸入肺里的全是冷空气,刺得喉咙涩疼。 “系,系统,卫极追来没?” 系统气喘吁吁:【没,没有。宿主放心,男主没闹出动静,没派侍卫抓你,应是不想杀你的。顶多,顶多折磨折磨你。】 苟住小命,又能继续摆烂了。甄青殷心头大石落地,咽了咽喉咙:“你一个系统,你喘什么?” 系统:【……】是哦,它一个系统,非生命体,它喘什么? 【我紧张,我看你喘,我就跟着喘了。】 甄青殷懒得理会它,喘了会儿,稍稍平复快炸裂的肺,屏住呼吸,悄悄打开门左右张望。 没人。 除了呼呼的风,没有其他声音。 她关上门,靠在门板上,眼底滋滋冒黑气,暗暗气恼。 最后推那一下,是使了点美人计的。 甄青殷唾弃自己,为了苟命,终究没有摆脱系统的套路,还是上了系统的当。 好气! 那会儿,怎么就不想死了呢? 系统紧紧贴墙,恨不得化成壁虎,悄悄爬墙溜走。 宿主好可怕! 它不敢引起她的注意,因为,因为男主的爱意值又涨了! 还一下涨了十点! 哎哟,这什么神仙男主啊!被宿主打耳光还能涨爱意值! 小系统美滋滋地想,难道男主是个? 要不,以后试试怂恿宿主多虐虐他? 下一瞬,甄青殷打开窗户,从荷包取出两只兔子形的琉璃耳坠,狠狠掷到外面的水池里。 系统跳脚:【宿主,你无理取闹!】 那是男主送给她的,又帮她捡回来,她怎么能丢了呢? 水池结了一层薄薄的冰,耳坠没有沉入池底,躺在冰面上,孤零零的,折射着冷冰冰的阳光,美丽又可怜。 甄青殷唇角微弯,可算寻着地儿,把这对耳坠给扔了。 第56章 被个卫颐比下去了 甄青殷打了太子一耳光,发了个毒誓,推了太子一下,便跑了个无影无踪。 冯有喜瞪圆眼睛。 太子愕然。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口,心脏处好像被那只柔软的手,挠了几下。 痒痒的。 他抬起手,想摁一下,眼角余光瞟到冯有喜怪异的眼神,改为弹一弹前襟。 冯有喜等了等,没等到太子叫他喊侍卫去抓人,匆匆低头,不敢多看。 太子立在原地,心跳得有些快,但一双漆黑的瞳却冷静无比。 她说她对卫颐绝无非分之想,并发下了毒誓。 这话他信。 她跟甄圆圆之间的姐妹情谊不像是假的,为顾全姐妹之情、顾全家族名声、顾全甄家的家宅安宁,她肯定不敢存了抢夺卫颐的心。 便是抢,卫颐大抵不会接纳她。 卫颐这等人,最是清高,不爱权势,身在富贵,行事随心所欲,没有什么能让他违背心意娶个不合心的妻子,纳个不合心的妾。 可她没有说,她不喜欢卫颐。 所以,她还是喜欢卫颐的,只是不会肖想卫颐给她名分,更不会跟妹妹抢男人。 说来说去,她还是因为卫颐而对他不屑一顾。 “太子兄!”卫颐惊诧的声音从游廊外的假山下传来。 “卫颐。”太子回神,下意识弯唇,摆出温润无害的表情,刚要转过脸正对卫颐,冯有喜扯了扯他。 “殿下!您的脸……” 太子心口的痒意登时消散,化作一团郁气凝固。 甄青殷打了他,撒个娇就逃跑了! 他堂堂一国储君,是这般好打发的? 顶着这个巴掌印,走出去,即便他不追究,晁国公府能不追究?父皇能不追究?朝中大臣能不追究? 她有几条小命给他们追究? 罢了,被个小娘子打了耳光,太丢人,他还真不能顶着巴掌印出去乱晃。 太子心口的郁气几乎穿胸而出。 此时,甄圆圆也从假山后走出,脸颊绯红,眉眼羞怯,唇瓣是不同于胭脂的鲜红欲滴,她正东张西望。 应是在寻找甄青殷的身影。 两人都朝这边走,显然是过来向他见礼。 太子会意一笑,顺势说道:“原是孤打扰了二位赏鸳鸯,这便离去。” 说罢,他不等红透了脸的卫颐阻拦,带着冯有喜大步离开。 拐了弯,见四下无人,冯有喜忙把兜帽给太子戴上。 太子闭了闭眼。 他何时这般见不得人过。 还不是为了甄青殷的小命。 她呢? 竟喜欢卫颐! 那个在大蜜蜂口中一无是处的卫颐! 他并非吃醋,而是被个卫颐给比下去了,多少不甘心。 甄青殷、甄圆圆,不愧是姐妹,眼光一般差。 晁国公府深受恩宠,国公府宽敞,亭台楼阁花园子建了一大片,太子避开人多的地儿,尽挑荒僻处行走。 连避风的阁楼都不敢进,因为阁楼里可能有人。 寻了一处破败的假山,他坐山下吹冷风,冯有喜撒腿跑去拿药。 太子捏着眉根,默默运气。 这叫什么事儿? 冯有喜抱着匣子跑回来时,鼻头冻得红通通的。 主仆俩哪个不是养尊处优,从未这么狼狈过。 冯有喜取出药,要帮太子上药,太子拂开他的手:“孤自己来。” 冯有喜退后,举起一个靶镜。 是琉璃做的水银镜。 甄青殷…… 罢,太子不跟自己过不去,凑合用了,镜子一照,心气儿又不顺了。 “她是有多恨孤,竟下这般重的手!” 冯有喜心知,倘若太子认真生气,这会儿甄青殷已经脑袋搬家。 费心帮她瞒着,又处处透着火气,不是吃醋是什么? 唉,甄小娘子的眼睛是斜着长的吗?太子哪里不比卫颐公子强? 卫颐弱不禁风的,未必能抱得起甄圆圆,太子别看精瘦,实则脱衣有肉。 小娘子就是小娘子,只会看个花架子,不会挑男人。 他开解道:“甄小娘子不知是您,若及时认出您,她定是不敢的。” 瞧这事儿整得,太子等了数日,可把人给“巧遇”着了,本是该高兴的喜事,结果呢,甄小娘子上赶着绊了一脚,殿下上赶着挨了个巴掌。 太子一面抹药,一面冷笑:“她有什么不敢?知道了是孤,不还推了孤,当着孤的面跑了吗?胆大包天!” 那您怎么不叫人抓她?冯有喜忍住白眼:“殿下息怒,您多想想咱库房里的黄金白银。等咱赚够了银子,殿下您再教训她不迟。” 拖一拖,拖到火气散了,这事儿也就过去了。 太子一脚踹过去:“孤是那等忘恩负义的小人?” 冯有喜:“……” 行叭,说不得,还护上了。 上了药,五指印渐渐消失,但脸慢慢肿了。 太子盯着小靶镜,为了大蜜蜂口中的“水泥”,硬是咽下这口气。 吹了一下午冷风,心也吹凉了。 他久未出现,各处都派了人问候,唯独甄青殷那里没动静。 夜幕降临时,太子连晚膳也没用,戴上兜帽,坐上马车回东宫。 老国公率领几个儿子追到大门口,冯有喜阻拦:“老国公、国公爷和各位舅老爷留步。殿下不胜酒力,唯恐失态,便不现身见诸位了。奴才代殿下感谢国公府招待,今日殿下甚是满意。” 晁国公羞愧:“微臣闹了笑话,扰了殿下雅兴,殿下是否怪罪……” “没有没有,国公爷说笑,自家亲戚,血亲骨肉的,殿下怎会怪罪。” 最终,老国公和儿子们躬身送走太子。 马车辚辚远去,消失在街角。 老国公背着手来到书房。 四个儿子跟在他身后。 “太子今日来,待了一整天,应是无碍了。以后府中诸人,须记得谨言慎行,莫失了臣子本分。行了,你们都回去,这些日子大家绷着神经,今晚好好歇一歇。老大留下。” 宋二老爷、三老爷、四老爷告退。 小厮关上门,晁国公拱手行礼:“父亲。” 老国公坐在书案后,浑浊的眼里闪过精光:“说,太子和甄家那孩子怎么回事?” 上午太子进门时,不仅要扶甄青殷,而且拾起她掉落的琉璃耳坠,这在从前,可是从未有过的。 太子对亲表姐妹们都没这般精细照拂过,他的关心通常是吩咐婢仆去做。 去年在承恩侯府,三房的二姑娘宋绘落水,太子正好撞见,也只是吩咐侍卫递了根竹竿救人。 第57章 靠山 不等宋绘上岸,太子便“守礼避嫌”地先行走开,又叫了承恩侯府的丫鬟婆子去给她送衣裳。 全程没伸手,没看到半点不该看的。 事后,三房老爷怂恿晁国公带宋绘去东宫,当面感谢太子。 宋绘感激得梨花带雨,说要报答太子的救命之恩,羞羞答答,还没把“臣女愿意以身相许”几个字说出来,太子欣悦道:“剑南道遭遇雨灾,爆发三处山洪,百姓流离失所,二表妹若想报答孤,不如多捐些钱物给那些受灾的百姓。” 宋绘听了,便知太子委婉地拒绝了她,好大一个没脸,差点当场哭晕。 晁国公没法子,只得将她带走,以宋绘的名义捐了二千两银子。 至今,晁国公仍记得当时脚趾抓地的尴尬,恭敬地道:“此事儿子问过夫人,夫人说,许是太子生辰宴那日,太子醉酒,抢了青殷的残酒喝,伤了青殷的名声,心中过意不去,这才动了心思。父亲知道,太子是个极负责,又极护短的,不是那等见色起意的登徒浪子。” 老国公微微沉思:“你夫人待她如何?” “视若亲女。” “品性如何?” 晁国公知道问的是甄青殷,字斟句酌道:“安分守己,不爱惹事,性子有些怯懦,不过夫人说,她不是个没主见的。” 不是个没主见的,但也不见得多有主见。老国公沉默了会儿,叹气道:“她爹娘实在不像样。” 气氛瞬间就轻松起来。 晁国公知道,父亲决定扶持甄青殷入东宫了。 有那样的爹娘,又与外祖殷家生了嫌隙,甄青殷注定需要借晁国公府和皇贵妃的势,才能在东宫占有一席之地,将来登了高位,自然会念点香火情,投桃报李,庇护晁国公府一二;若有朝一日,皇贵妃与太子母子生隙,她也能在其中转圜。 这是心照不宣的交易。 耳旁风的威力,权贵之家最清楚不过,老国公不求甄青殷如何提拔他们,只要在国公府落难时维护几句,不被别的枕头风落井下石,便已满足。 而且,甄青殷还有个位居礼部左侍郎的叔叔。 甄世廉只有一女,有个侄儿还不成器,他当然也会成为甄青殷的靠山。 有甄世廉和晁国公府两大靠山,甄青殷地位稳固,三方互惠互利。 晁国公聊了两句道听途说来的八卦:“……听夫人说,我那连襟成了京城笑柄,过年不敢出门,这几日正闹着要辞官,说没脸去京兆府上职,甄家老太太气得又病一场。” 老国公却皱眉:“这消息你夫人也能知道?” 就像扒人家墙根底下,当了隔墙之耳似的。 甄家住了个甄侍郎,还住了个未来的后宫娘娘。 晁国公猛地警醒:“那张姨娘被送去了庄子,想来甄家往后该安稳些,夫人送给姨太太的仆妇,也该撤回来了。” 那些仆妇的卖身契,其实已经给了大殷氏。 但大殷氏立不起来,从前甄青殷年纪尚小,又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家,不方便管人,所以锦绣居发生点什么事,仆妇们会立即通知殷如珠。 晁国公府对甄家的消息太灵通,这并不是好事。 老国公想了想,反倒觉得那甄侍郎是个趣人,家里成筛子了,他还能坐得住。 这样通透豁达的人可不多见。 他提起茶壶,晁国公连忙接过去,为父亲沏茶。 两人闲话家常,话题转到玲珑阁上,讨论太子是从哪里弄来如此大量的琉璃,末了,老国公状似不经意问:“下半晌,太子醉酒,可是与甄姑娘在一处?” 晁国公答:“那并没有,青殷是极守规矩的。今儿卫颐公子来,大抵是为了青殷的那位堂妹,他们二人早就相识,青梅竹马。下半晌,青殷送妹妹去见卫颐公子,不到两盏茶的功夫,便回了涵虚院,之后一直待在涵虚院,未曾出门。” 老国公笑了笑。 这丫头确实太守规矩了。 估摸头疼的是大儿媳妇。 晁国公顿了顿:“不过,太子与卫颐见过面,在那之前,青殷应是与太子见过一面的,两人该是说过话。” 他是根据丫鬟们的禀报推测出来的。 甄圆圆回过涵虚院寻甄青殷,见过青殷之后,又去见卫颐了。 所以,本来青殷可能是站在外面等甄圆圆,中途遇见太子,临时决定离开那里,独自回了涵虚院。 之后,她再不出门,直至小殷氏告辞,和小殷氏一起回了甄家。 就是不知,太子下半晌不愿见人,是不是与青殷有关。 老国公瞬间猜测许多,又笑笑:“年轻小儿女的事,咱们不要刨根问底。太子身边多年不见有小娘子,如今有了个,在他心里的地位定是不同的。” “是。”晁国公停止胡思乱想,脸上露出急迫。 老国公看不惯他一把年纪仍儿女情长,挥挥手:“忙了一天,你也歇着去。” 晁国公稳重端肃地告退,一出了门,脚下生风赶往涵虚院。 和父亲聊到甄家锦绣居的仆妇,正巧拿来当件正事跟夫人讲,夫人这回不会再把他赶到书房睡了? 甄青殷比太子先从晁国公府离开。 一路上,小殷氏欲言又止,想问又不敢问。 到底是没问出来,怕吓着她,晚上立即把今日太子的异状告诉甄世廉。 甄世廉琢磨着棋局,停顿须臾,分出一半心思在夫人的话上。 侄女要想攀附太子,早几年便该有动静,直到现在才有些许苗头,又是太子先撩人,他想什么都晚了。 有人比他急,他急什么。 “女大不中留,青殷也该谈婚论嫁了。夫人放心,青殷是晁国公夫人的心尖尖,她不会害青殷的。” “可是,那是妾……” “那也要看是谁的妾。” 是妾,但他们这些长辈见了,都要跪着向她行礼问安的,能一样吗? 太子至今无侍妾通房,这妾又贵一层。 或者,青殷有更好的出路? 小殷氏琢磨一圈,只能无奈叹气。 青殷的婚事,大嫂不上心,大老爷不靠谱,别坑了她、卖了她就谢天谢地了,人家姨母给她指一条荣华富贵的好前程,她还能拦着不成? “老爷,你努努力,再往上走走。”好给女儿和侄女撑腰。 甄世廉:“……” 行,夫人有命,下完这盘棋,他就努力去。 第58章 大反派去哪儿了 这一夜,不知多少人难眠。 有多少人在琢磨当她的靠山。 太子是脸疼得睡不着,辗转反侧,下半夜才困极睡一阵。 甄青殷心中无杂念,太子没来抓她,小命苟住,一秒入睡。 系统见她睡得香甜,很想把她摇醒。 这谁家宿主,咋就这般心大? 不,她根本就没心! 翌日一大早,甄青殷来到福荣堂,给老夫人请安。 穿到古代世界,她最痛恨的就这点。 从三岁开始,整整十二年,没睡过一个懒觉。 更堵心的是,甄青云前后脚也来了。 他脸上的伤养好了,老夫人怕过了病气给甄家的宝贝根儿,初六那天,取个六六大顺的好兆头,叫人收拾包袱,送甄青云回前院住。 甄青云吊儿郎当走到甄青殷身边,阴鸷的眼睛盯着甄青殷,得意洋洋炫耀:“小杂种,你等着,二叔要送我去无歧书院读书,待我学成归来,考科举,中状元,当大官。到时,老子捏死你,跟捏死蚂蚁一样轻松!” 他用手握拳,指关节咔嚓咔嚓响。 甄青殷有个当晁国公夫人的姨母、有个当知州的外祖父又如何?他是甄家唯一的男丁,她的命运掌握在他的手里。 他想怎么拿捏她,就怎么拿捏她。 甄圆圆也一样。 他是男人,是她们未来的娘家依靠,二叔都得心甘情愿为他的前途铺路。 思及未来美好的日子,甄青云更得意了。 无歧书院?甄青殷这些日子总感觉自己忘了什么事,经他一提醒,倏然记起,她忘了宋蹇那个大反派! 在原着中,这个时间点,原主已经勾搭上卫极,不断给宋蹇传递卫极的消息,破坏卫极查贪腐案,拔出卫极隐藏在朝野中的心腹和探子。 ——这本书里,卫极是男主,一心搞事业,无女主,宋蹇是大反派,原主是小反派。 书中大殷氏因在闺中时处处被殷如珠压一头,自卑,嫁了人跟姐姐来往不密切,被欺负了,忍气吞声,没脸声张,原主也从未向姨母求过救。 大殷氏被磋磨死后,殷如珠后悔不已,妹妹疏远她,她就也赌气不跟妹妹亲近,结果妹妹就这么惨死在甄家。 她把原主这个外甥女,接到晁国公府当亲女儿教养,原主一心复仇,被宋蹇轻易看穿。 他们是同类人,心思阴暗,如隐藏在黑暗中的毒蛇,等到合适的机会便会狠狠咬死对手。 只不过一个大巫,一个小巫罢了。 二人一拍即合、狼狈为奸。 宋蹇让手下教她怎么勾引人,制造一系列“巧合”,把她送到男主身边,逐渐获取男主的喜爱和信任,成为男主的心上人。 原主把能打探到的秘密,全部告诉给宋蹇。 最后,原主寻到机会,拔刀想捅死男主,才捅一刀,便被冯有喜拼死拦下。 男主昏迷不醒,溺爱儿子的皇帝龙颜大怒,下令抄斩甄家满门。 甄老夫人连夜分家,把二房分出去,她自己气死了,而因救驾之功正享受高官厚禄的甄世俭、被提拔为如夫人的张姨娘、恩荫入官风生水起的甄青云三人,被拉去刑场,和原主一起砍了头。 临死前,他们三人破口大骂,用尽一生最恶毒的词汇咒骂原主。 原主哈哈大笑,痛快淋漓:“我杀太子,就是想拉你们一起砍头,我母亲被你们逼死了,我们是一家人,我们四个当然要整整齐齐和我母亲一起死呀!” 那三人不敢置信,骂她是疯子。 至死,原主也没供出宋蹇。 而给她出这个满门抄斩主意的人,正是宋蹇。 宋蹇苦心孤诣谋划,就是为了杀掉太子,喜提诛灭九族。 这是另外一桩恩怨了。 可以说,小说前期,原主先被读者误会是风情万种会撩的女主,接着慢慢显露冰山一角,读者恍然大悟,原来她一直在欺骗男主,拉满仇恨,成了明面上的反派。 幕后黑手宋蹇是在今年过年期间,才正式出场的。 现在,大反派宋蹇呢? 年过完了,宋蹇却连个影子都没。 甄青殷思忖。 难道是她这只蝴蝶,扇动翅膀,引起了蝴蝶效应? 没了她出卖卫极的情报,宋蹇计划不顺利,推后回京了? 听说他在游学,是去各个地方勾搭一起谋反的炮灰吗? 甄青殷不得而知,一切得等宋蹇回京,才能窥探一二。 甄青云见她不吭气,恶毒地道:“小杂种,你和你那个没用的娘一样怂!有其母必有其女,哼!等我掌管了甄家,我就把你嫁给下九流、下三赖,让他天天打你骂你,把你送进窑子里,千人……” 甄青殷回了神,反感地蹙眉,抬起头,双眸冷意乍现,声音软糯,却冷得出奇。 “青云,先把童生考上。瞧瞧你那满嘴脏话的姨娘,瞧瞧你那大字不识的外祖外婆和舅舅们,就不看他们,他们没上过学堂,只瞧瞧你张家的表哥们,哪个中过童生?你身体里流淌着张家那群蠢货的血,天生没那个命,连《千字文》都背不会,别丢人现眼说什么考状元。” 她思索着,不如买个凶,候在甄青云去无歧书院的路上,打断他的两条腿? 或者,割了他的舌头? 这玩意儿真的讨人厌。 “你敢讽刺我?”甄青云眉头倒竖,想挥拳狠揍甄青殷,偷眼一瞄远处走来的二房一家,倏然冷静下来,冷蔑道,“小杂种,一提你那个缩头乌龟娘,你就原形毕露了。哼,你果然不是小绵羊。” “你姨娘是什么?金龟子?” 金龟子,俗称屎壳郎。甄青云再也忍不住,一拳挥向甄青殷:“贱货,你敢骂我娘!” 甄青殷灵活地朝后一闪。 原本她身后是个花盆,她闪了过去,被愤怒冲昏理智的甄青云没看见,小腿磕在花盆上,趔趄了下,噗通狠狠砸在地上。 衣服穿得厚,他又及时护住脸,上半身倒不怎么疼,只小腿磕得他脑子发懵。 静了一瞬,在满院子丫鬟婆子大呼小叫时,他单腿蹦起来,面目狰狞,再次提起拳头砸向甄青殷。 “小贱蹄子,老子打死你!” “甄青云,你给我住手!”甄世廉快步冲过来,一把抓住甄青云的手甩下去,再一巴掌抽他嘴上,“闭嘴!” 第59章 庶子不教,嫡母之过 甄青云血气上头,忘了对二叔的怕,嗷一声打向甄世廉。 “老不死的,老子早看你不顺眼了,打死你个老东西!你给老子等着,你趁早死,趁能挖坑的时候,自己挖坑蹦进去,把自己埋了,老子才不给你送葬摔盆! 叫你偏心,你他娘的活该断子绝孙!还想我给甄圆圆当依靠?娘的,再敢跟我动手,信不信我把甄圆圆那死丫头嫁给瘸子瞎子下三赖……” 一片混乱。 丫鬟婆子们本是来扶甄青云的,听了这话,吓得魂飞天外,改为拉住甄青云。 甄青云怒到失去理智,谁来拉他,他就视为甄青殷、甄世廉的同伙,一起打。 丫鬟婆子们哪里敢还手,这可是老夫人的宝贝蛋,拉他时连下重手都不敢。 挨了不知多少下,才终于制住甄青云。 甄世廉气得差点当场去世,脸皮子抽动,又狠狠一耳光扇在甄青云的脸上,再踹他一脚。 房内突然传来荣嬷嬷的惊呼:“老太太!” 甄世廉伸出食指点点他,连忙撩起袍子进门,瞧瞧老母亲的情况。 站在人群外直摇头、捶胸顿足的甄世俭,也慌忙进门。 原来老夫人初初听见窗外一句”老不死的”,又是“老东西”,下意识以为是骂她的,心中一悸,以为哪个咒她死,再一听,才听出是甄青云的声音,骂的正是她的小儿子。 她着急孙子的前程,心疼体面一辈子的小儿子被骂,又悲恸儿孙不顾她死活,站在她的窗外上演全武行。 哪里还有个孝悌之家的样儿? 因为张姨娘,生生把个官宦世家变成鸡飞狗跳的市井张家。 传出去,甄家又得当一回京城笑柄。 甄世廉拍着老夫人的胸口,对甄世俭视而不见,见老夫人缓过那口气,直挺挺跪下。 “求母亲责罚儿子,一切是儿子的错。” 当初甄青云第一次骂他打他,他就该警醒,不要顾忌太多,狠狠责罚。 结果呢,他把甄青云送回长房,大哥和张姨娘尽将他朝歪路上带,老夫人溺爱护着,最终长成今天这个人憎狗嫌的样子。 甄世俭心虚,脸面无光,毕竟是自己生的儿子,也跪下,腆着笑脸说:“母亲别生气,气坏了自个儿不值得,要怪就怪儿子。子不教,父之过,是儿子教子无方。此事,跟二弟不相干,要罚也是罚儿子。” 甄世廉心想,还算大哥有些担当。 甄世俭则在心里怨怪,怨张姨娘和老夫人宠坏了甄青云,怨二弟嫉妒他有儿子,他自己没有,对青云不管不问,从来没想过给青云找几个好的先生,倘若跟着好夫子学,能学成今天这个混账样子吗? 青云可是甄家唯一的独苗。 二弟挨骂挨打,都是他自己种下的苦果。 被弟弟压了多年的甄世俭,还有点幸灾乐祸,嘿,二弟还有今日!还是儿子好,出了他多年的闷气。 “罚你们有什么用?”老夫人靠着迎枕,老泪纵横,“你们男人在外办大事,子女教养该是后宅太太管的,瞧瞧当初我怎么教导你们的。娶个贤妻旺三代,娶个愚妻祸三代。” 甄青云是甄世俭的庶子,甄世俭的太太是大殷氏,老夫人这是把所有过错推到大殷氏身上,指责大殷氏没有承担起教养甄青云的责任。 甄世俭一想,确实是这个道理,不由怨怪:“老太太说的是,殷氏在娘家被宠坏了,没个宗妇的样子,为了个小妾要死要活,唉,是儿子没福气。” 老夫人和声:“是我当初看走了眼。” 以为是个老实好拿捏的,结果真的是老实好拿捏,却钻了感情的牛角尖,非要跟个贱妾别苗头。 站在门帘外的甄青殷,嘴角勾起一抹讽刺的弧度。 妻不妻,妾不妾。 当年谁又给大殷氏长房太太的体面了? 又是谁看张姨娘生了儿子,纵容她挑衅正房太太的威严,还不准正房太太管束她的? 再有,张姨娘怎么肯把儿子交给大殷氏教导,老夫人也怕大殷氏使坏害了她的心肝肉。 如今甄青云不成器,这母子俩倒是推了个一干二净,记起来大殷氏是正房太太,是甄青云的嫡母。 甄世廉委实听不下去,开口:“母亲,当年……” 老夫人上完眼药,该打亲情牌了,截住小儿子的话道:“老二,青云还小,你是当叔叔的,别跟他个小孩子计较,他是我们甄家第三代唯一的男丁,圆圆和青殷还指望他当靠山呢。 咱们教不好,早些把他送进无歧书院,让夫子们管教,你写信给山长,让夫子们严厉些,该打打,该骂骂,无歧书院出了那么多大官,一定能教好咱们青云。待他学成归来,一定念你这个叔叔的恩,孝敬你。” 甄世廉面上平静无波,沉默半晌,叹了声:“母亲说的是,青云脑子聪明,只是缺少好先生教导。儿子本打算元宵节之后,再送他去无歧书院,好让他多在您面前侍疾,发生了今日的事儿,那就明儿上路,走慢些,还能多看看路上风土人情。” 他眸光朝下一敛,遮住眼底晦暗。 “正该如此。”老夫人松了口气。 只要甄青云将来有出息,她死也瞑目了。 早些走便早些走,免得小儿子看得堵心,过两日又改了主意。 打消了小儿子的芥蒂,老夫人这才问:“方才你们怎么打起来了?” 她早听到丫鬟报,甄青殷第一个到了,没理会,给她立立规矩,磨磨性子,难不成又是为了她才打起来? 甄世廉解释:“我们来时,青云不知说了些什么,将青殷逼得后退,然后他就冲青殷动手,我赶过去阻拦,青云恨我偏心青殷,要辱骂殴打我,万幸丫鬟婆子们多,拦了下来。大哥,是这样吗?” 甄世俭与他们前后脚,自然也看到了,讪讪点头:“是。” 老夫人心里咂摸一圈,暗生恼怒:“荣嬷嬷,把他们姐弟俩叫进来,我问问,到底青殷说了什么,惹得青云打她。” 这话笃定了甄青殷是罪魁祸首,故意碎嘴挑事,才恼得甄青云失去理智,进而打骂甄世廉。 第60章 怎么不打别人偏打你 荣嬷嬷出门叫人。 一撩开帘子,就见甄青殷垂目立在帘子外,面无表情的,不知在想什么,荣嬷嬷心里莫名打了个突儿。 小殷氏怀里搂着甄圆圆,甄圆圆捂着帕子,哭得眼睛红了,整张脸也红了,只不敢发出哭声。 而甄青云在正堂外面,甄世廉的小厮不知什么时候赶到的,摁着他跪在门口,嘴里堵上帕子。甄青云双目凶恶,不停地挣扎。 荣嬷嬷暗叫糟糕,这乱糟糟的,哪个都不好惹。 唉,没一个省心的,难怪老夫人气病了。 她轻声说:“传老太太话,请大姑娘和公子进去问话。” 甄青殷不等甄青云,先进去,见渣爹和二叔跪在地上,于是也跪在地上:“请老太太安。” 老夫人见她这张脸就浑身冒火,把手中的茶盏砸向她的脸:“安什么安?有你们这样的儿孙,我趁早死了干净!” 甄青殷可不受这个气,身子灵活地一侧,躲了开去。 茶盏当啷砸地上,四分五裂,碎瓷溅到甄世俭的手上,瞬间划拉出一个大口子。 甄世俭嗷一声,和甄世廉起身躲瓷片。 甄青殷亦步亦趋,他们做什么,她就也做什么,起身站到一边,躲在甄世廉的身侧。 而甄青云刚撩开帘子进来,正要向祖母告状喊冤,迎面迸进嘴里一个碎瓷渣子。 他疼得连呸三声,瓷渣子是吐出来了,舌头却划了个口子,嘴里瞬间就流血了。 他捂着脸,嗷嗷地哭,恐惧不已,害怕自己变成哑巴。 又是一阵鸡飞狗跳。 荣嬷嬷吓得魂不附体,忙扯着喉咙喊:“快去叫大夫,叫大夫!公子伤了舌头!” 甄青云怕自己变成哑巴了,顾不上计较谁伤了他,直朝门外奔去,要去看大夫,跑得比兔子还快。 甄世俭忧心儿子,想跟去看看,但老夫人这会儿正震怒,他不敢提离开。 老夫人指着甄青殷,手指颤抖:“你,你,你个不孝女!” 甄世廉心有余悸,老夫人这是攒了多久的力气砸向青殷的,要是直接砸青殷脸上,不得毁容? 他用不敢置信的目光看向老夫人,心底寒凉。 母亲为了个不成器的甄青云,能这么对青殷,那又会怎么对圆圆? 甄世俭怒从火起,一巴掌扇向甄青殷:“孽女,还不跪下向你祖母请罪!” 跪哪里?满地碎瓷片。甄青殷抖抖索索地缩往甄世廉的身后,哭音怯懦地求救:“二叔!” 甄世廉重重拂开甄世俭的手,喝道:“够了!还嫌不够乱吗?” 他严严实实挡住甄青殷,后背起了一层细细密密的寒意。 青殷可是太子看上的人,真要伤了脸,母亲能得了好? 他这个二叔是知道消息的,没有护住侄女,岂不是故意跟太子作对? 直到此时,甄世廉才意识到,不能再拿平常眼光去看待甄青殷。 他的怒喝,有喝止大哥的意思,更是喝止母亲,到此为止。 甄世俭老脸发红,一屁股坐在床尾。 行,他什么都不管了行? 老二是清官大老爷,他倒要瞧瞧,老二怎么解决这一摊子麻烦。 老夫人显然没有领悟到甄世廉的良苦用心,颤音怒道:“甄青殷,你还敢躲!我正要问问你,青云为什么打你,是不是你故意挑衅他?如若不然,他怎么不打别人,偏打你呢?” 他手贱呗。甄青殷小声提醒:“祖母,青云也打二叔。” 甄世廉脸皮一抽,这丫头,就知道不是个好惹的,平时装乖巧装多了,大家伙真以为她是好欺负的兔子。 这不,一句话不仅拱火,还把他拉下水了。 果然,老夫人气得头晕眼花:“你竟敢顶撞长辈!” “母亲,青殷哪里是顶撞您,她是心疼我这个二叔,替我抱不平呢。”甄世廉及时插嘴,希望双方看在他的面子上,降降火。 老夫人揭过这茬,怒声问:“你别躲你二叔身后,你这丫头心思鬼得很,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我的眼睛。你老实说,是不是你故意挑衅青云?” 甄青殷平平板板复述经过:“青云一到,就炫耀要去无歧书院读书,将来考状元,要把我嫁给下九流、下三赖,我说他考不上,他威胁我、骂我就罢了,还骂我娘是缩头乌龟,我回了句,他姨娘是金龟子。老太太若不信,可叫丫鬟们进来问,她们站边上听着,我句句属实。” 甄世俭:“……” 甄世廉:“……” 甄世俭咳嗽一声,无地自容,缩头乌龟、金龟子可都是他的妻妾。 甄世廉握拳掩笑,该说不说,还挺形象的。 老夫人脱口而出,恨声:“你明知青云性子暴躁,他骂你两句,又没动手,你忍忍怎么了?姑娘家的,没得逞口舌之利。你偏要还嘴,还说你不是故意挑事!” 甄世俭和甄世廉瞪大了眼。 老夫人连掩饰都不掩饰了,明着欺辱甄青殷。 甄青殷没对老夫人有什么期待,便不会有任何失望,眸中无波无澜:“他骂我母亲,我不能做不孝女,只能回骂。” 老夫人想到之前骂她不孝女,这又是在顶撞她是? 她指着甄青殷,刚要怒骂,甄世廉上前一步,委屈地说:“青云骂儿子,句句指向您,儿子也骂了回去,还还了手。母亲是不是也怨儿子挑事?那以后,青云再骂儿子,带上您,儿子真不知道该如何做,才是孝顺了。” 老夫人的怒骂硬生生咽了回去。 这才恍然意识到,小儿子一向偏心那两个丫头片子,看青云不顺眼,她当着他的面审甄青殷,压根讨不了好。 小儿子可是三品侍郎,什么风浪没见过,几句话就堵得她哑口无言。 心思转了一圈,她强行压下火气,暗暗琢磨以后找个小儿子不在的场合再教训死丫头。 “罢了罢了,我老了,管不了你们,都散了,让我清净清净。” 甄世俭伸脖子朝前,关切道:“母亲……” “都走。”老夫人闭上眼,一挥手,蔫蔫的,有种无助的沧桑感。 甄世廉心疼母亲,后悔顶嘴,跟在甄世俭身后,轻手轻脚退出去。 第61章 梦里啥都有 甄青殷瞥了眼装模作样的老夫人,知晓老夫人憋着坏,不可能就这么罢了,肯定有后招等着自己。 她又看了看前面二叔的背影,伟岸高大,可惜,是小号的亲爹,她只能稍微借势寻求一些庇护。 不过,这些都没什么。 横竖她以后是要出家的,这一家子的糟心事黏不上她。 她想得开,系统却气得哇哇大叫;【宿主,你这祖母心偏到没边了,证据塞她眼珠子里,她还是视而不见,非把屎盆子朝你头上扣!我真是要气死了!】 【宿主,你倒是雄起啊!拿下男主,早点嫁给他,当太子妃,你这祖母能把你供起来,天天参拜!我已经幻想到,她是怎么委委屈屈给你跪地磕头了,爽死了!】 甄青殷扯扯袖子,撇嘴。 就她这身份,当太子妃?做梦! 把卫极当眼珠子爱的皇帝,决不允许太子娶个家族名声有污的女子为妻。 她才不当小妾! 奋斗太子妃太累,还是摆烂适合她,睡一觉,梦里啥都有……不对,她被系统带偏了。 卫极八抬大轿求她当太子妃,她也不干! 甄世廉撩开帘子,一眼看见哭得稀里哗啦的闺女,顿时揪紧了心,低声问:“圆圆哭什么?” 甄圆圆哭得喘不过气,偷瞟一眼房内老夫人的身影,小声啜泣:“他骂爹爹,还打爹爹,呜呜呜,我太没用了。我要是儿子就好了,我要是儿子,他就不敢骂爹爹了!” 闺女气得连自己的性别都自怨上了。甄世廉的怒火噌噌上蹿,拉走妻女,路上温声安慰:“别哭了,爹爹没事,他不是没打着爹爹吗?反而爹爹还扇了他几嘴巴子。” “爹爹,别送他去无歧书院,他要成了材,当了官,以后会更欺负爹爹,欺负姐姐,还会欺负我的。” 这回甄世廉没吭声。 甄圆圆扯着他的袖子,哀求:“爹爹,我想好了,我将来多生孩子,都给爹爹教导。不用他给我当靠山,我有爹爹,将来我还有夫君、儿子。” 甄世廉笑了:“这话才对,生你的,你生的,才是你的靠山。旁人靠不住。” 后面,甄世俭喝住甄青殷:“孽女,你给我跪下,好好反省反省!” 甄青殷充耳不闻,不紧不慢朝前走。 甄世俭气得头顶冒烟,快走几步拦住她:“孽女,你没听见我说话吗?” 甄青殷不咸不淡问:“老爷在叫谁?” “除了你这个孽女,还有谁?”甄世俭吹胡子瞪眼睛。 “我可不是孽女,老爷去别处找找。” “甄青殷,你还有脸说你不是孽女,你顶撞你祖母,气病了你祖母,你给我滚去祠堂跪着!” “甄青云顶撞二叔,什么时候他去祠堂跪着了,我再去。别孽女孽女的叫,今儿的事,谁是罪魁祸首,老爷心里最明白。没别的事,我就告退了。” 甄世俭气得脸一阵青一阵红,跳脚:“孽女,站住!” 有病!甄青殷走得更快了。 甄世俭追在她屁股后面:“孽女,你敢顶撞你爹!你给老子站住!” 有毛病! “孽女,你还连名带姓喊你弟弟,不孝不悌!” 神经病! “孽女!你去哪儿?老子叫你站住你听到没?” 滚! 甄圆圆听到大伯父的声音,一回头,就见大伯父追着姐姐喊孽女,不由着急:“爹爹,大伯父好凶,骂姐姐,好像还要动手,您快救救姐姐!” 甄世廉扶额,无语:“没事,你大伯父从来不打人。” 原本嘴上还能积点德,后来跟张姨娘混久了,从来没说过的污言秽语也能时不时从他嘴里蹦出来。 古人云,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是极有道理的。 连他也不能幸免,被甄青云连骂两次,骂人的词儿不由自主就从嘴里蹦出来——不骂就吃亏了呀,哪里咽得下这口气。 他听说,张姨娘的兄弟媳妇们,就是这般慢慢被张家人同化的。 甄圆圆反驳:“谁说的?大伯父不是打了张姨娘吗?不行,姐姐若是挨了打,传出去体面扫地,以后怎么走亲戚、说人家?我得去帮姐姐。” 说罢,把脸上的眼泪一抹,提起裙摆就要去追甄青殷。 甄世廉见状,拦住她,只好解释:“你大伯父哪里是想骂你姐姐,你没看见吗?他一直不快不慢追你姐姐后面,这是想跟你姐姐进锦绣居呢。” “啊?” 垮了半天脸的小殷氏,噗嗤一笑:“原是这样,还是你了解大伯哥。圆圆,咱们回去,你大伯父是想你大伯母了。” 张姨娘遭了他的厌弃,出门风流得被人笑话,只能想想家里冷落多年的正妻。 大殷氏怎么说,也是个如花似玉的大美人。 甄圆圆愁眉苦脸:“可是,大伯母不愿意见大伯父。” 甄世廉嗤笑:“你担心什么,锦绣居可不是你大伯父想进便能进的。” 甄圆圆想起大伯父和张姨娘被锦绣居的人扔出门的事,乐不可支。 甄世廉见女儿笑了,脸上露出慈爱的微笑。 果然如甄世廉所料,甄世俭一路喊着孽女,一路来到锦绣居。 甄青殷前脚进去,他后脚就想跟着迈过门槛,却不想,两个粗壮的婆子伸手拦住他:“老爷留步,勿要打扰太太清修。” 甄世俭眼睛一瞪:“我是老爷,整个甄府,哪里去不得?容得你们两个老婆子在此处狗仗人势!” 婆子也不跟他争辩,飞快地后退,嘭一声合上大门。 甄世俭盯着两扇门干瞪眼:“你们……你们……粗俗!野蛮!岂有此理!” 甄青殷听到关门声和叫骂声,心头不耻。 想什么呢? 渣男吃回头草最恶心了。 太子昨儿一天过得算是惊心动魄。 吹一下午冷风,一面等甄青殷问安,没等到,一面脑海里反复回放甄青殷推他的那一下。 他还记得她的神情,既嗔且恼,如怨如诉,委屈又可怜。 梦里,他没有让她逃走,抓住了她的手臂,使的力气有些大,她撞在他的胸膛上,小娘子浑身软软的,清雅冷冽的梅花香扑鼻而来。 他紧紧束住她的腰身,纤细婀娜,不赢一握。 她红了眼圈瞪他:“殿下,你冤枉我!” 他明知她是做戏,却仍是说:“好,那孤听你解释。” 突然,卫颐从假山后冒出来,唤道:“殷殷!” “解释你个大头鬼!”甄青殷惊喜回眸,眼里满是恋慕,扬起手,一巴掌打歪他的脸,抓起卫颐的手,两人化成蝴蝶飞走了…… 太子惊醒,俊脸漆黑,久违的紧张和刺激过电般的穿过心脏。 梦里果然啥都有。 第62章 两只蝴蝶飞 “殿下醒了?”冯有喜在帐幔外轻声问道。 “嗯。”太子重新躺了回去。 脑子发热,身体反而冰凉,背心出了一层密密麻麻的冷汗。 他后知后觉发现,破天荒的,甄青殷和卫颐这两个与他不相干的人,竟头一回入了他的梦。 真是见鬼了! 甄青殷入他的梦,他尚能理解,毕竟都想过跟她生孩子了,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没什么好避讳的。 身为一个十三岁起,便被大臣们时常在朝堂上,热火朝天催婚催生的储君来说,男欢女爱都不必避讳。 更何况,小娘子们换着花样自荐枕席,都有十来次了。 但是,那卫颐…… 太子的脸再度黑成锅底,两指不断揉捏眉心。 冯有喜轻手轻脚勾起帐幔,抽掉夜明珠上的素锦帕子,帐外的烛光照进来,太子脸颊酡红,眼眶里布满红血丝,正烦恼地捏着眉心。 冯有喜心想,甄姑娘那一巴掌可真厉害,过了一夜,还没消肿呢,反而更红了。 再细一瞧,太子另外一边没挨过巴掌的脸,也红红的。 他心咯噔一跳,伸手试探太子额温。 太子正恼卫颐入梦,乍然见到一只男人的手靠近,沙哑声喝道:“冯有喜,你放肆!” 冯有喜手一抖,噗通跪下:“殿下,您额头滚烫,着凉了,定是因着昨儿下半晌吹了冷风。奴才该死,没有及时发现。” 太子摸了摸自己的额头,确实挺烫的。 原来是烧糊涂了,难怪卫颐闯进他的梦。 冯有喜见他神思不属:“殿下,奴才去叫太医。” “嗯。”卫颐在现实里碍他的眼就罢了,还钻进他的梦里横刀夺爱,岂有此理! 卫颐拿什么跟他比? 可是那个眼神…… 太子耿耿于怀,每回想一次,便堵心一次。 他连两人生了孩子,和儿子一起数银票都想好了,她却去恋慕一个心有所属的男子。 太子唇角抿成直线,浑身煞气。 行,心慕卫颐是?“孤倒要瞧瞧你们能有个什么好结果!” 她对他避之不及,一点不想攻略他,他何必强人所难? 罢了,不过一个不喜欢他的小娘子罢了,没道理天下女子个个爱慕他,不然别的男子怎么活? 横竖已得了玲珑阁,银子源源不断,他也不亏,以后不打扰她爱慕卫颐便是。 当然,那土豆、红薯、水泥,都是他完成任务的奖励,他肯定要拿回来的。 从此互不相欠,他走他的阳关道,她恋慕她的卫颐。 待卫颐和甄圆圆成亲,他定要去瞧瞧她求而不得、痛苦悲伤的眼神。 “好好哭你!” 冯有喜没有听清太子呢喃的话语,当他烧糊涂,开始说胡话了,又见他脸色变幻不定,最后双眸黯淡无神地盯着帐顶,骇得一咕噜爬起来,先放下帐幔,以免进风,又赶紧去叫太医,吩咐小太监把地龙烧得热一些。 一盏茶的功夫,太子的脸烧得更红了。 “殿下,喝些热水,奴才加了蜜的。”冯有喜心疼得快掉泪了,半扶起太子。 太子从不任性,虽意识模糊,却知晓该治病,张嘴喝了半盏,每咽下一口,喉咙便如刮过刀子一般疼痛。 他推开冯有喜的手,声音嘶哑:“备水,孤要沐浴。” “可是殿下,您染了伤寒,沐浴要见风……” 太子蹙眉,威仪自现:“去备水!” 总感觉怀里有冷梅的香气,缠缠绕绕的,搅得他脑仁突突的疼。 她都喜欢卫颐了,还把味道留在他身上做什么? 冯有喜没法子,急忙喊人备水。 东宫常备热水。 冯有喜伸手试探了水温,烫手,这才敢扶太子进浴桶。 浴桶窄小,比浴池更保温一些。 “铺盖全部换了。” “是。”冯有喜应声,回头吩咐小太监去换铺盖。 “多宝阁上的梅花瓶扔了。”这句吩咐语气更为平静。 可了解太子的冯有喜,立马意识到,这才是真正的症结。 原来太子难得使性子,是为了甄小娘子! 唉,这醋劲儿可真大,后劲儿更大,从昨天赌气吹冷风,到今早病糊涂了也不忘那枝梅花。 “殿下放心,奴才亲自去。” 隔了这许久,那梅花早落完了,只剩一截光秃秃的枯枝插在花瓶里,冯有喜把枯枝烘干了,摆在多宝阁上,别有一番趣味。 太子见了,没夸过一句好,也没说过一句不是。 冯有喜便知自己做对了。 毕竟那可是甄小娘子唯一送给太子的礼物——虽然中间过了一次晁国公夫人的手。 太子出浴时,太医早已恭候多时。 冯有喜让人把太医拦在门外,扶太子回床榻上躺着,手脚麻利地放下一层又一层帐幔。 太子在帐幔放下来之前,有些模糊的视线一扫,寝房内焕然一新,宫女太监们撤了香炉,空气都清新几分。 只是,视线扫过多宝阁时,总感觉差了点什么。 往日没在意过,此时少了点什么,才留意起来。 帐幔完全挡住视线时,他才记起来,他吩咐过冯有喜扔了梅花瓶,原来少的是那枝光秃秃的梅花枝。 扔了好。 扔了他的自作多情。 太子扯扯嘴角,眼底流露几分自嘲。 遮好了帐幔,冯有喜麻溜地请太医进来诊脉。 太医把了脉,听了呼吸,坐在帐幔外恭敬地说:“太子殿下,请让老臣看看您的脸、眼睛和舌苔。” 等了片刻,太子没动静。 太医以为太子睡着了,抬手正要撩开帐幔,冯有喜忙伸手拦:“大人且慢!殿下昨日吹了冷风才染上风寒,身子正冷,见不得风,您可以问问殿下症状。” 可不能让太医看见太子殿下被打肿的脸。 太医颇有些为难,但连太子都不说什么,他也不好强求,便问:“请问太子殿下,此刻有什么感受?可是头昏眼花、浑身发冷、多出虚汗、身子滚烫?” “嗯。”太子疲倦地应了声。 “那殿下,头昏眼花到什么地步?” 太子望着帐顶,眼珠轻轻移动,漫声道:“孤看见两只五彩斑斓的蝴蝶在飞。” 太医:“……” 冯有喜:“……”眼花得这么具体吗? 第63章 看走眼了 太子病了。 皇帝兴致高昂,带皇后去马场骑马,晚上回来听说太子病了,立即和皇后一起去东宫探病。 他斥责冯有喜:“怎地不早些通知朕!” 冯有喜跪在地上,额头冒冷汗:“奴才该死!” 太子脸上的肿胀消下去大半,他换了个床头睡,说灯火刺眼,只许远远地点一盏琉璃灯,寝房内昏昏暗暗,不细瞧,看不明显床内的那半边脸肿了。 太子半靠迎枕,默默想,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看在那土豆红薯水泥的份上,看在东宫库房里黄金白银的份上,他最后一次帮甄青殷遮掩罪证。 “父皇莫怪他,是儿臣不许宫里上下传消息,以免打搅了父皇和母后的兴致。不过染个风寒罢了,没什么大碍,吃上几服药便好了。儿臣没那般娇气。” 皇帝心疼得直皱眉:“还说没大碍!瞧瞧你说话,有气无力,嘴唇白得像纸,平日灵活的眼珠子都没神了。” 皇后坐在床尾,也道:“咱们哪一日不能骑马,瞧你病得这样厉害,反叫我们惭愧。” “父皇母后安心,明儿准好。” 皇帝气道:“那晁国公府以后你少去,跟你犯冲。前次去,你中了药,昨儿去拜年,今儿便染上风寒!” 太子无奈:“这回确实与晁国公府无关,是儿臣贪杯,为解热,又贪凉,吹了风,这才受寒。” “那也是他们照顾不力!” 三人絮絮了一阵。 太子做出疲惫状,皇帝和皇后起身。 皇帝出去询问太医病情,皇后落后一步,伸手捏住太子的下巴,将他的脸转过来,正对着琉璃灯,低声问:“皇儿的脸怎么回事?母后瞧着怎么是肿的?” 谁打的? 打完了,太子还费心帮忙遮掩,这人必定不是寻常人。 太子暗赞母后细心,看出他想遮掩,没在父皇面前说破:“多喝了几口水,浮肿。” 他早想好了借口。 其实,更妥帖的做法是,再给另外一边脸来一巴掌,两边对称,就没人会怀疑他挨过耳光。 但是,凭什么? 她爱慕的是卫颐,他凭什么为她多挨一巴掌? 他们的交情真没到那份上。 太子烧糊涂了,并不知此时的想法多荒谬,等病好后回想起来,真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怎么也不能为帮一个不相干的小娘子,给自己一耳光,这种念头想都不该想。 皇后见他不想说,又失魂落魄的,语气还有点幽怨,心里有了数,忍住笑,松了手:“你安心静养。你父皇闹这样大的阵仗,明儿消息该传出去了,不用你操心,本宫和你母妃会来帮你坐镇。” “谢母后。”太子心生感激。 母后当真是妥帖。 皇帝和皇后回了坤仪宫。 就寝前,皇后悄悄吩咐嬷嬷:“去查查今儿太子在晁国公府见了哪些人,做了哪些事。” 嬷嬷眼皮一阵颤动,心惊肉跳。 皇后从未窥探过太子行踪。 皇后捂嘴笑:“主要探听探听,他跟小娘子的交集。” 嬷嬷恍然大悟,笑道:“那可是得打听,太子殿下至今没个知冷知热的身边人呢。” 翌日晌午,嬷嬷一五一十汇报给皇后听。 皇后难掩惊诧:“竟是她?” 对甄青殷,她可谓印象深刻,太子头一回抢人酒喝的小娘子,因二人没什么后续,甄青殷一直老实待在家里或者晁国公府,京城暗地里流传的一些桃色绯闻渐渐没了。 她还想,那小娘子过于怯懦老实,没什么过人之处,虽生得花容月貌,但京城里最不缺的就是美人,太子非那等肤浅好色之人,二人该是桥归桥、路归路才对。 她甚至都忘了甄青殷长什么模样了,倒是她堂妹甄圆圆的水灵劲儿,她还略有几分印象。 没成想,看起来普普通通的小娘子,竟敢掌掴太子,还让太子费心帮她遮掩。 皇后眼里盈满笑意:“本宫看走眼了,哪日再见见她。” 嬷嬷不知太子挨了个巴掌的事,但从听来的消息里便知,太子对甄小娘子不一般,附和道:“甄小娘子今年十六,该相看人家了。元宵灯会,甄侍郎夫妇定会带闺女和侄女一起赏灯。那时,太子殿下应也痊愈了。” 甄侍郎会携家眷参加皇帝举办的元宵宴,到时便可亲眼看看太子是否对甄小娘子另眼相待。 甄小娘子虽有个当侍郎的叔叔,有个当国公夫人的姨母,还有个当知州的外祖,但她父亲只是个不起眼的小八品,这身份不上不下的,只能给太子当妾,封个良娣顶天了。 一个妾罢了,给了就给了,要紧的是顺了太子的心意。 年十一,太子病了的消息,传遍半个京城。 晁国公一打听,太子从国公府离开,第二天一早便病了,吓得早膳也没吃,匆匆忙忙去东宫问安。 出了东宫,他立马把消息传给甄世廉。 暗示甄世廉转告甄青殷,想办法让甄青殷来一回东宫,探望太子。 兴许她来探望太子,太子一高兴,病就好了。 晁国公忧心忡忡。 太子今日见的人不多,却是见了他,言辞间半点没产生芥蒂,反而安慰他宽心,反复说染上风寒与晁国公府无关。 但,皇帝那一关未必过得去呀。 晁国公急得嘴上起了泡,偏还得稳住,不能让府里人跟着担心。 甄世廉收到晁国公命小厮传来的口信,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想来他能看透的事,老国公那只老狐狸只会看得更透。 他是甄青殷的亲叔叔,自是不赞成自家侄女上赶着,不过这事儿也得看青殷怎么想。 甄世廉撂下笔墨,起身去找小殷氏,低声嘱咐。 小殷氏惴惴,酝酿一番,午膳唤来甄青殷一起用,说厨子学了道淮扬新菜,让她一起来尝尝。 甄青殷奇怪,甄家向来冬夏一日两餐,春秋一日三餐,饿了随时有茶水点心垫肚子,此时正值冬季的尾巴,是不吃午饭的。 怕是有什么事要问她,或者告诉她。 甄青殷尝了那道文思豆腐,评点了两句,又用了别的菜,吃了大半碗米饭。 漱了口,三人捧上茶盏,她便等着二婶的下文。 她以为小殷氏会旁敲侧击打听她和太子的交集,却不想,小殷氏先东拉西扯一阵,叹气说: “初九咱们去晁国公府遇上太子殿下,昨儿一大早太子殿下便病倒了,染了风寒,到今儿还躺着起不来。说起来,咱们同一日去晁国公府走亲戚,也是缘分,真论起来,你们跟太子还是拐着弯的表兄妹呢。” 第64章 高攀不起 甄青殷清透无波的眸子闪了闪,卫极病了? 听说他那天不知躲哪儿吹冷风,掩饰被人抽了一耳光的事,这倒霉孩子,要脸不要命。 甄圆圆连忙摆手:“娘,可别说这话!我们可不敢跟太子殿下攀亲戚,传出去,给太子殿下听见了,他一准笑话咱们。” 小殷氏酝酿好的情绪一顿,这孩子! 旁人想攀太子的亲戚,拐着弯还攀不到呢。 他们能攀上,那是多大的荣幸! 小殷氏嗔瞪女儿一眼。 甄圆圆打心底里怵太子,认真地说:“娘,要攀您攀去,我和姐姐可不攀,我可不敢当面叫太子殿下一声表哥,吓也吓死我!” 初九那日,太子殿下要扶姐姐,姐姐吓得抓她的手,甄圆圆笃定,姐姐肯定也怕太子。 “大过年的,说什么死!”小殷氏气得拍了女儿手背一巴掌,呸呸两声,转头又说,“青殷,过会儿我带圆圆去东宫探病,太子见不见的不要紧,重要的是,咱们心意到了,你也去。” 甄青殷恍然。 原来目的在这儿。 她忙摇头,向宋家和甄家表明态度,软软怯怯道:“我可不去,我和圆圆一样,我也不敢攀太子殿下的亲戚,没得叫人笑话。我蓬门小户的,高攀不起。二婶和圆圆去,千万别提我,不然太子殿下以为我要攀亲戚呢。” 小殷氏:“……” 她恨不得打自己嘴巴子,好好的,说什么攀亲戚呢? 还有,那什么蓬门小户的…… 她左右看看。 甄家从前是勋爵之家,纵使落魄了,没了爵位,好歹祖上余荫还在,只要老夫人活着,这勋爵之家的大宅子他们就住得。 哪里蓬门小户了? 这叫蓬门小户,天下就没有穷苦人了。 “青殷,好歹咱们撞到一日走亲戚,你……” 甄青殷忙忙地站起来,语无伦次:“二婶,我怯生,怕见陌生人,怕人多的地儿,您和妹妹快收拾,我就不打搅你们了。” 说完,她慌慌张张地走了,一路埋着头,仿佛生怕有人追她。 小殷氏愕然。 走得这般干脆? 面上好似也没任何关心之色…… 甄圆圆畏惧地说:“娘,姐姐不去,我也不去,我也怯生,我也怕……” “不去不去,都不去,我也不去,让你爹自个儿去!”小殷氏头疼,撑着额头直摆手。 她一介内宅妇人,让老爷烦恼去。 就说,哪个小娘子愿意为妾的,就这群爷们异想天开,以为女子个个乐意巴着他们,真拿他们当天呢。 不过是迫于现实的无奈,嘴上说两句哄他们开心罢了。 不说甄世廉和晁国公府接到消息,是如何的错愕,甄青殷一路落荒而逃,系统简直气死。 【宿主!男主为了你吹冷风,风寒发烧,多么感人啊!你真是铁石心肠吗?你真的不去看看他吗?你不怕他一怒之下,供出你,他那溺爱儿子的父皇,下令处死你吗?】 甄青殷眸色冷淡:“不去。你当宫里人都是傻子?我这会儿去探望他,他又自恃高位,毫无顾忌,露点什么端倪,皇帝皇后马上能猜到是我打了他耳光。皇帝皇后经历十年血雨腥风的宫斗朝争,个个是人精,我去了,就是自投罗网。” 才不去! 去了是傻子! 就眼下的情况,二叔和晁国公府指不定怎么想着让她给太子做妾呢。 谁喜欢谁去做。 反正她不去。 而且,卫极是这个世界的天选之子,气运加身,她已经尽量避开他了,却还是能莫名其妙完成任务。 甄青殷想想就心底发憷。 这一去,不定又得刷新任务。 若是卫极又莫名其妙完成任务,她得呕死——甚至,她认为,系统的存在,就是给卫极增加气运的,不然怎么降落的奖励,全是对卫极统治江山有利的呢? 如果这四次奖励,给点什么长寿丹、美容丹之类的,她还不会这么抵触与卫极碰面。 甄青殷越想越呕。 什么破系统,太膈应人了。 想给卫极送金手指,干脆绑定卫极算了,干嘛来骚扰她这个摆烂人,不择手段逼着她攻略卫极,获取爱意值。 她不信虚情假意能换取到百分百的爱意值。 所以,系统还是在套路她,不仅让她给卫极送金手指,还想让她倒贴身心。 但凡有法子解绑,甄青殷早一脚踹了系统。 亏她对现代世界没什么留恋,这才没上系统的当。 系统没意识到危机,叭叭抱怨:【男主想暴露你,早暴露你了,到现在都没宫里人来抓你,说明他不会追究你打他耳光的事。哪怕被皇帝皇后看出端倪,男主也会护着你的。你就是跟我作对,不想做任务,呜呜呜,我歹命啊,遇到你这个没心肝的宿主!】 甄青殷慢悠悠道:“既然他不会暴露我,那我更不必去了。” 系统:【……呜呜呜……】 气死! 冯有喜一早盼着了。 盼到下半晌,终于盼到甄家的马车。 他刚要高兴,就见只有甄侍郎的夫人下车,再没看见旁的人。 甄家最后只有小殷氏一个来探病,甄世廉是皇帝党,自不会亲来。 冯有喜暗叫糟糕,拍了拍大腿,叹了好几声气,才收拾情绪,回太子身边伺候。 太子已能起身,正半靠榻上看书。 他掀了掀眼皮子,发烧的热度让他感觉自己快半熟了,以拳抵唇咳嗽两声,问:“没盼来?” 冯有喜心头一咯噔,膝盖一弯就跪了下来:“殿下恕罪,奴才不该多事!” 太子丝毫没觉得失望,翻过一页书,淡淡一笑:“早该猜到的事,人家小娘子心慕卫颐,孤病了,与她何干。以后莫要替孤自作多情。” 冯有喜不知怎么,听出凄凉的味道,脑门磕在地上:“是,奴才遵令。” 甄小娘子没眼光,回头他就把那藏起来的梅花瓶扔了。 “下去。” “奴才告退。” 殿内恢复寂静。 太子认真看书。 “吾日三省吾身……” 能及时自省,醒悟他是自作多情,没有闹出更大的笑话,便该庆幸。 万幸他只是想想与她生个儿子数银票,而不是真的上了心。 第65章 元宵节 “冯有喜!” 冯有喜在门外萧萧瑟瑟站了一刻钟,听到太子唤他,忙地进门。 “殿下有何吩咐?” “去库房,搬一箱金子、一箱银子来。” 冯有喜多有疑问,但不敢问,喊了八个侍卫,抬金子银子来。 太子掂了掂冷冰冰的银子,又掂了掂冷冰冰的金子,英俊白皙的面庞终于露出暖煦的笑来。 受寒而发热的身子,都被这冷冰冰的温度中和了几分。 “这两个箱子,塞孤的床底下。” 儿女情长、繁衍子息什么的,真不适合他,他还是适合搞银子。 冯有喜:“……” 殿下,咱可以守财,但真的可以不做守财奴的! 唉,殿下情窦初开,便遇上一个心有所属的小娘子,这是被伤透了心啊。 ——其实,甄小娘子恋慕卫颐没指望,殿下努努力,说不准能横刀夺爱呢? 只是,殿下一生骄傲,哪里低得下头,做得来这等事。 还是他二人缘分不够。 甄小娘子没当娘娘的福气。 小殷氏如坐针毡,坐了一盏茶的功夫,便起身告辞。 上了马车,她擦擦冷汗。 从前面见皇后和皇贵妃时,也没这般紧张的。 幸好太子殿下病得起不了床,不然问起青殷,她真没法回答——啊呸!神佛保佑,太子殿下平安康泰,千岁千岁千千岁! 皇贵妃对殿内的气氛一无所觉,气定神闲品茶,只遗憾甄青殷没来,不然她儿子能高兴地蹦起来,亲自来接见甄侍郎家的女眷。 皇后和身旁的嬷嬷对个眼神,难道她们猜错了? 皇后摇摇头。 甄家小娘子没来。 太子也没派人来打听。 搞不懂,元宵节再看看。 嬷嬷心里直犯嘀咕,之前娘娘就嫌弃这甄家的小娘子小家子气,这么一瞧,的确老实本分过头了。 当然,她并不知晓皇后已彻底对甄青殷改观。 转眼到了正月十五,京城盈满过节的气氛,大街小巷在为赏灯做准备。 一大早,甄家人齐聚一堂,各吃了一碗饺子混汤圆。 甄青云在甄世廉手里吃了几次亏,不敢闹幺蛾子。 他憋着一股劲儿,一心顺顺利利去无歧书院读书,将来考科举、中状元、当大官,有朝一日把二叔、甄青殷、甄圆圆统统踩在脚下。 ——老太太和二叔说多了,他莫名笃定,只要他去无歧书院读书,便一定能中状元当大官。 老夫人养了这些日子,仍是精神不济,今儿看着儿孙齐聚一堂,郁结数日的心情稍稍缓解了些。 只是,目光扫过吃相文雅的甄青殷时,忍不住朝她甩个冷眼。 甄青殷视而不见,吃了两个黑芝麻汤圆、六个饺子,取好事成双、六六大顺、八八大发的好兆头,吃到撑,见牙口不好的老夫人还在慢吞吞吃饺子,她便慢慢地喝汤。 直到老夫人停筷,大家才一起放下筷子。 一家人到暖阁喝茶。 气氛难得和睦。 甄世俭问起甄青云启程的日期。 甄青云殷切地望向甄世廉。 因那日舌头受了伤,他得以在家中逗留几日,启程的日子拖到现在。 见所有人看着自己,甄世廉笑笑:“明儿后儿随时出发,青云,你的伤可好了?” 甄青云受过甄世俭指点,知晓他的前程还需二叔帮忙,压下忐忑,小鸡啄米点头:“好了好了,二叔你听,我说话一点不受影响,吃东西也没影响,那日就是看着骇人……” 甄世廉可不关心他伤好没好、疼不疼:“那正好,明儿就出发,宜早不宜迟,早些抵达,早些读书,也能早些出人头地。” 甄青云未说完的话硬生生吞回肚子,面上露出一点不满,却不敢泄露更多,膝盖上的手指蜷紧,一口一个二叔,叫得极亲热:“好,好,我听二叔的。” 甄青殷端起茶盏,不动声色垂下眼帘。 甄青云骨子里还是狡诈的,受点挫折,便学会了掩藏自己。 不过,在他口无遮拦这么多次之后,他以为他的人生还有扭转的机会吗? 甄世廉又说起晚上的元宵灯会,帝后与民同乐,在京官员三品及三品以上的,可携带家眷参加赏灯宴。 “……老太太可有兴致去?” 老夫人当然想去,这是体面,但是身子骨不允许:“我老胳膊老腿的,去了反倒给皇上皇后添麻烦,便不去了,你们去。” 甄世廉心知甄青殷是只小狐狸,不敢露出端倪,笑微微应下。 小殷氏汇报府中内务,荣嬷嬷在一旁点头,老夫人碍着小儿子在眼前,压住想发火的冲动,轻轻颔首,笑容淡了下去。 老二媳妇故意跟她作对?改了好几项她定下多年的老规矩。 接下来又说到甄世俭辞官的事。 元宵节一结束,官员的春节假就结束了,从明天要开始上早朝、当值。 一年之计在于春,甄世廉和老夫人都有心在这一天,把府中大事处置妥当。 甄世俭仍是想辞官。 从八品的小官,当得实在没意思,又在秦楼楚馆丢了大脸,回去当值怎么面对同僚? 老夫人着急上火的,甄世廉一针见血地问:“大哥,那你辞官之后,想做什么?” 甄世廉一想,活到如今这个岁数,除了吃喝玩乐逛青楼,这些年就是被老子和二弟压着头读了些书。 他虽自诩读书人,却不是个爱读书的,不想辞官之后,继续与书本打交道。 左思右想,他哑然无言,一时竟想不到,除了混吃等死还能做什么。 甄世廉早做好了打算,把家里最爱闹腾的人支走:“大哥,在京城里为官,你怕丢人,要不,我走走门路,给你求个外放?一来,升到七品,起码是个入流的官,二来,为一县之长,谁敢笑话你?你还能当家做主,完成抱负,我知大哥其实一直是个胸怀大志的人。” 甄世俭哪有什么抱负,这些年尽在温柔乡、书堆里打转了,唯一自己做主的,便是纳了张姨娘为妾,并且宠妾灭妻。 弟弟一番话,听得甄世俭热血沸腾,仿似找到了失散多年的知音:“世廉,还是你懂我,那我就外放,去当一县父母官去!” 他有些紧张地看向老夫人。 当年张姨娘怂恿过他外放,跟他一起出去,既能体验当太太的感觉,还能收刮钱财,老夫人没答应。 第66章 财大气粗 殊料,这回老夫人竟一口应下:“你想去就去,我老婆子还能挡着儿孙出息不成。” 当年不答应,是拴着大儿子在家生孩子,如今孙子有了敞亮的前程,大儿子年纪大了,生不动了,爱去哪儿去哪儿。 若能混个前程出来,将来也能帮扶一把孙子。 亲叔叔哪有亲爹亲,只有大儿子才会倾尽全力帮助大孙子,更何况,大孙子多次出言不逊,得罪了小儿子,小儿子多少有芥蒂的。老夫人心里跟明镜儿似的。 心想事成,甄世俭哈哈大笑,团团朝甄世廉拱手行了个礼:“二弟,哥哥先谢过你!” 谢罢感慨,“还是亲兄弟好,互相扶持,咱们兄弟一心,其利断金!甄家会越来越好的!” 甄世廉眼角一抽,笑容不变。 小殷氏低头喝茶,掩去唇边的嘲笑。 甄家眼下的麻烦,都得到了解决,暖阁的气氛更为轻松和睦。 甄家开年不顺,接二连三见血,老夫人为图个吉利,装也要装个慈眉善目、喜气洋洋出来。 喝了半盏茶,她便感到疲惫,摆手说:“今儿过节,大家事多,你们都去忙去,青殷留下,给我读读经书。” 这几日,她每天会让甄青殷留下一段时间,美其名曰侍疾,也不让她做什么,只让她读读书。 但得跪在她的榻边读。 亏得她怕甄青殷向小儿子和晁国公夫人告状,好心地给了个蒲团。 从第一天的半个时辰,到昨儿的两个时辰。 今天这一跪,估摸得延长到两个半时辰了。 甄世廉怕老夫人磋磨甄青殷,头一天专门打听,得知只是让甄青殷跪在蒲团上读书半个时辰,便没说什么。 老夫人是他生母,正病得厉害,左右权衡下,只能委屈一下青殷,这样也有利于青殷对外营造孝顺的形象。 但是,昨儿夜里,小殷氏告诉他,甄青殷跪了两个时辰,回朝雨阁时,是丫鬟背回去的,细问才知母亲的阴私手段。 为人子者,不好说母亲的不是,甄世廉正要寻个借口叫走甄青殷,正好把甄青殷带出甄家,参加晚上的赏灯宴,甄青殷盖上茶碗,朝桌上一搁,先开口了。 “我正想说呢,一连为老太太侍疾数日,不见老太太的病有起色,我不通医术,心里暗暗着急,打算今儿去尼姑庵里捐些香油钱,为老太太祈福。” 老夫人一听,便知她想躲懒,心头的怒火燎了起来,淡淡笑问:“过节人多,你小孩子家家的,出门丢了怎么好?祈福在家祈福也一样。” 甄世廉趁机使眼色,小殷氏笑道:“老太太,我也有此想法。老太太迟迟不见好转,咱府里上下都焦心,老爷们上值挂心,青云出远门不放心,就连青殷和圆圆夜里睡觉都不安稳。” 甄世俭及时表孝心:“是啊是啊,母亲是咱甄家的镇宅之宝,母亲病着,咱们做什么都挂着您。” 他扯扯甄青云。 甄青云正神游做中状元的美梦,啊啊了两声:“是啊是啊,我和父亲一样想法。” 老夫人神色缓和,为那句“镇宅之宝”感到好气又好笑,甄世廉不等她开口,乘胜追击,一拍定板:“母亲,那就这样说定了,我亲自送她们娘几个去庵堂,捐香油钱,给您祈福。” 好话歹话都叫他们说了,老夫人病了这许多日,也想去去晦气,心里已是应允了,嘴上却仍想为难为难甄青殷。 “你们都是孝顺的,青殷,既然是你先提出来的,那你准备捐多少香油钱?” 如此大张旗鼓的,捐少了好意思说自己孝顺? 暖阁里一静。 大家都没料到老夫人问得这么直白。 甄青殷怯怯道:“我没什么私房,统共存了些月例银子,还有姨母给的零花,共二百多两,因太担忧老太太,怕银子不够,菩萨听不到我的祈福,昨儿又叫丫鬟出府偷偷卖了五件姨母送我的琉璃首饰,换了七百多两,凑够一千两。我打算把这一千两,全部捐了,好让老太太早些康复。” 老夫人惊了。 除了纨绔甄世俭,甄世廉等人也惊了。 一千两! 一千两够甄世俭活动个七品小官当当了。 老夫人心疼得滴血:“也,也不必卖首饰,传出去不好听。” 一千两啊,她倒是有心哄过来,装自己的钱箱子里,可晁国公夫人不是尊好惹的大佛。 这孙女真不是个贴心的,捐什么香油钱,直接孝敬给她,她摸着银子,明儿病就好了! 甄世廉和小殷氏有心劝劝,不必这么实诚,但当着老夫人的面不好说,怕她多心。 被一千两迷昏了头,老夫人没理由阻拦甄青殷尽孝,只得唤荣嬷嬷取了对牌,给了马车和护院,送她和小殷氏、甄圆圆出门,甄世廉履行承诺护送。 甄世俭和甄青云也想去,尽孝心表面功夫还是要做的,但甄青殷捐一千两,他们捐少了,反倒惹人笑话,寻个由头,各自出府去了。 老夫人哼一声。 老大总怨怪她偏心,可要紧时候就看出来,老大只会动嘴皮子,嘴上虚虚关心两句,连捐个一千两换她这个老娘的健康都舍不得。 甄世廉骑马,甄青殷三个女眷坐前头的马车,第二辆马车上坐着荣嬷嬷和丫鬟们。 小殷氏瞄了眼马车窗外的夫君,甩下帘子,笑吟吟低声道:“青殷,你又让二婶松快一日。” 上回是去晁国公府走亲戚,这回出门上香祈福。 新年十五天,老夫人背了甄世廉就骂小殷氏,小殷氏挨骂十三天,现在已经被骂皮了。 逃得一日算一日。 “娘,你猜你方才的话,爹有没有听到。”甄圆圆捂嘴偷笑。 她本是活泼的姑娘,奈何这些年讨好过老夫人,总得不到好脸,久而久之,就和甄青殷一样,一进福荣堂,便当个背景板,能不开口就不开口,请了安立刻走,绝不多留一刻钟。 小殷氏哼笑:“听到又如何?男人啊,夹在老娘和媳妇中间,只能装聋作哑。” 婆婆占着长辈,吃亏的大部分是媳妇,她又凶恶不起来,只能吃闷亏。 “不提这些扫兴的,青殷,你怎么想到去城外的青月庵?从前咱家从未去过黎山上香。” 第67章 触发放灯任务 系统抱腿冷哼:【当然是去调查未来的工作环境,看看适不适合将来出家摆烂!】 甄青殷唉声答:“宋家有个表姐在青月庵出家,顺便也瞧瞧她过得怎样。” 小殷氏以为,晁国公夫人拜托甄青殷探望那宋家姑娘,便没多问,转而聊起路上的人文风景。 马车跑了整整两个时辰,过了午,才来到黎山脚下。 甄青殷刚抬了抬颠簸坐麻的双腿,马车外蓦地传来二叔的声音:“参见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甄青殷腿一软,又坐了回去。 系统惊喜:【宿主,宿主!啊哈哈哈,你和男主又碰面了!不过,男主好像不开心的样子,估摸认出甄家的马车,想起你甩他的那个巴掌了。一会儿你哄哄他啊。】 系统声音响起的同时,太子虚扶起甄世廉,声音有股冷淡的温和:“甄侍郎无须多礼。不知甄侍郎来此地是?” 甄世廉压下一肚子狐疑,笑道:“谢殿下。” 一秒表情切换成忧愁,“臣的母亲近日身子骨不大好,侄女说要来青月庵捐些香油钱,给祖母祈福,老太太赞她有孝心,臣便带着家眷一起来了。今儿元宵节,各处山头都是上香祈福的香客,黎山清净,这才来此。殿下怎地也在此地?” 话里话外,着重说明,他家侄女青殷是多么孝顺。 太子淡淡扫一眼下马车的甄家女眷,已修炼到把大蜜蜂的话当耳旁风的地步,随口敷衍道:“孤去明山点个长明灯。” 黎山和明山相依,黎山有青月庵,香火不旺,冷冷清清,而明山香火旺盛,香客络绎不绝。 他们所站的地方,正处于两座山的分岔路口。 不过,甄世廉还有疑问。 为何太子偏偏选择这条路上明山?这条路可是比较荒僻,曲里拐弯,连接明山后门,不如明山正门的那条路好走。 太子看出他的疑惑,生怕某人误会似的,忍不住解释:“正门那条路,今日排满了香客,从山门一路排到山脚,孤图个清净,使人打听,这条路清净,便拐来了此处。” 甄世廉由衷地赞道:“殿下当真爱民如子,宁愿自己不辞辛苦绕远路,也不愿意扰民。” 爱民如子……太子心里呵呵,不愧是叔侄,拍马屁的词都不带换的,一样的敷衍了事。 甄青殷三人下了马车,恭恭敬敬向太子请安。 太子轻轻颔首,温润亲和中透着疏离淡漠,没有多给甄青殷一个眼神。 甄青殷一贯垂眉敛目,不多看不多说。 甄世廉和小殷氏对上目光,四只眼里透出相似的怀疑:不会这么巧?难道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表面上互不相干,实际上两人早早约定好了在此地私会? 夫妻二人的眼神,惹恼了太子。 他们的好侄女,恋慕他们未来的好女婿,眼里哪有他?他也并不是非她不可,没有那个大蜜蜂,她仍在他的视线范围之外落灰。 一个容貌出众些的小娘子罢了,甄家人哪里来的底气,以为他是色中饿鬼,一定要纠缠她不放? 甄世廉东拉西扯绊住太子,提起明日早朝要上奏的事,暗地里观察太子和青殷之间是否有暧昧。 系统心疼地聒噪道:【宿主,你看一眼男主啊,男主高烧才病愈,清瘦了好多呢,脸上的婴儿肥都快瘦没了。】 【没了婴儿肥,就少了少年感,你也不想嫁给他的时候,他已经是油腻中年老男人了?】 【宿主,为了你将来的福利,你哄哄他呗,不要你做什么,你多看他几眼就成,嫩草多香啊!】 太子:“……” 在甄世廉聒噪的间隙,他敏锐地捕捉到几个词,婴儿肥、少年感、油腻中年老男人、嫩草…… 若不是知晓那大蜜蜂没有实体,相当于鬼魂的存在,他早已把这个大逆不道、满嘴胡言乱语的系统大卸八块喂狼了! 系统莫名打个寒颤,抱怨:【宿主,你是不是又在心里想怎么弄死我?呜呜呜,你无情你冷血你无理取闹!】 甄青殷懒得理它。 甄世廉人老成精,察觉太子隐隐散发的不耐烦,又见青殷始终不抬头,无奈,只得识趣地告辞。 甄青殷毫不拖泥带水,扭头就踏上去青月庵的石板路。 甄世廉发愁。 给点暗示啊? 你俩到底有没有奸情? 让我个几十岁的老人家猜来猜去,真心累! 大蜜蜂眼见着甄青殷毫无留恋地走了,依依不舍,飞到闷头上明山的太子面前,两条前腿叉腰,惨兮兮哀求:【男主,神仙男主,你给点力啊,继续攻略啊!呜呜呜,不就是一个耳光加一个卫颐吗?至于吗?】 【是真男人,就上手抢啊!强取豪夺,还用我教你吗?瞧瞧那些真君子的男配们,就因为太绅士、太温柔,最后错失女主。可你是男主啊,你干嘛走男配的路?】 【呜呜呜,一个听得见我说话,却不听劝,一个听劝,却听不见我说话,我歹命啊!】 【……】 太子不紧不慢踏上一级又一级台阶,走了十来步,便耐不住揉了揉太阳穴。 这大蜜蜂实在太聒噪了。 吵得他脑仁疼。 他不耐烦地抬起漆黑凛然的眸子,瞳孔蓦地一缩。 “攻略对象爱意值:20”,不可能! 他挨了个耳光,还能涨爱意值? 绝对不可能! 大蜜蜂在戏弄他! 挨过先头十秒称得上心慌的惊愕,太子慢慢镇定下来。 京城内有洋夷,他是识得这些古怪简单的西夷数字的。 那日大蜜蜂追在她后面跑掉时,他特意看了几眼系统面板,记住面板数据,当时他分明记得爱意值是10。 当时挨耳光的时候,没有涨,那么,就是事后几日涨的。 应是他把那金子银子压床底之后才涨的。 太子心头不是滋味,口口声声的,他不是所谓的男主吗?大蜜蜂为什么偏追随不成器的甄青殷? 多想无益,太子收敛思绪,继续闷头上山。 系统心虚地拍拍胸口,刚才有一秒,它以为男主看穿了它。 虚惊一场。 它不敢在男主面前蹦跶了,回头追甄青殷。 爬到半山腰,甄圆圆叫唤腿酸,大家坐在台阶上休息,系统飞到喝水的甄青殷面前,有气无力播报:【宿主触发新任务:元宵节和男主一起放灯。】 第68章 怕太子惦记 甄青殷意外地看它一眼。 她爬山累就罢了,系统寄生在她身上,装什么累? 系统丧兮兮道:【别看我,宿主,我对你已经绝望了,刷新任务有什么用?反正你动都懒得动一下,更别提做任务。男主也对你失望了,之前还能误打误撞帮你做下任务,现在呢?看见你,都不稀得多看你一眼。你加油,我要摆烂了。】 说完,系统背对甄青殷,留给她一个凄凉萧瑟的背影。 甄青殷不以为意。 信了系统,她就傻了。 摆烂好啊,不来吵她闹她,皆大欢喜。 能得片刻安宁,着实不易。 仆妇们摆上两盘点心,甄青殷一样吃一块,甄圆圆连吃三块,吃完拍拍腿和胳膊,满血复活,神采飞扬:“咱们走,我又有劲儿了!” 甄世廉和小殷氏笑笑,又坐了片刻,招呼大家上路。 甄圆圆拉着甄青殷走在前面,间或看看周围的景色,和她讨论那些光秃秃的树叫什么名字,叫不出名字的,便回来问甄世廉。 甄世廉博览群书,又有阅历,不厌其烦,一一耐心地给姐妹二人解惑。 待她们又跑前面去,他压低声音问小殷氏:“夫人,你可看出他们二人是否有猫腻?” 小殷氏拢了拢兜帽,同样低声道:“太子殿下怎么想,我不敢揣测,但青殷,我瞧她是没这个心思的。” 的确,是太子先撩的。“那怎地这般巧,我们来黎山,太子恰好去隔壁的明山?” 小殷氏嘀咕:“真要说巧,二人皆是晁国公府的表亲,以前遇到的时候多了。” “以前两人都没长大嘛。” 小殷氏气道:“你就非要自家侄女给人做妾才甘心?” 甄世廉忙哄:“我怎会有这种念头?我是怕太子惦记。” 小殷氏堵心:“正经给个太子妃,我绑也绑青殷嫁进去,给个妾,还恩赐一般,想什么呢?” 甄世廉朝后看几眼,忙捂住她的嘴:“夫人莫要乱说。” 小殷氏扒开他的手,甩开:“别跟做贼一样,我有分寸。” 她深深呼吸,平复波澜起伏的心。 太子和甄青殷的事,八字没一撇,正主不急,他们急什么。 她刚才的话,多少带点对老夫人骂了她十来天的不满,故意吓唬吓唬甄世廉。 她忍气吞声、做小伏低,还不是为了这个男人、为了圆圆。 只恨自己肚子不争气,没生个儿子,不然哪能在老夫人面前没半点底气。 从前她想过拼着恶心一辈子,纳一房妾生个庶子,可看看长房宠妾灭妻,老夫人纵着,她顿时打消这个念头。 一家子糊涂人,唯一的明白人为了孝道与家庭和睦和稀泥。算了,这辈子就守着女儿过。 甄世廉见她言语动作间带着三分火气,心思一转,便知是为了哪般,笑道:“希望祈福管用,老太太早些痊愈,你也能轻松些。” 青月庵前,有个小尼姑扫地,遽然见到一行人上山,慌得扔了比她高的大扫帚,奔进门去通知庵主。 甄世廉怕吓到女尼们,领着男护院们停在庵堂二十米远处,小殷氏带着甄青殷、甄圆圆和一众仆妇上前,互相见礼。 庵主问了姓名来历,观察小殷氏的谈吐、甄氏姐妹的举止,这才让开门,笑着邀请她们进去。 众人一面走,一面交谈。 庵主捻着佛珠道:“青月庵少有人来,三位施主今儿赶上了头柱香,不知施主是求什么呢?” 小殷氏欣喜,看了眼甄青殷,笑道:“那敢情好,赶早不如赶巧!是我这大侄女,见我们家老太太久卧病榻,特地来为祖母上香祈福,求个平安康泰。因她有个表姐在此地出家,便也顺道来瞧瞧表姐。” 庵主笑看了看甄青殷,温和道:“贵家是孝悌之家,将来必有福报的。” 小殷氏双手合十,无比虔诚:“那就承师太吉言了!” “不知小施主的表姐叫什么?贫尼唤她出来,与小施主相见。” 甄青殷一进门,便听见了婴儿的哭声,而且不止一个。 庵堂里干净整洁,周围种了十来棵银杏,不知长了多少年,树干粗壮高大,光秃秃的,只零星几片发黄的叶子挂在树梢。 四周风安山静,空气清灵,细细体悟,倒真有几分禅意。 甄青殷心境开阔,暗暗满意未来选择之一的工作环境,听了庵主的问话,便笑着回答:“我不知她是否取了法号,法号叫什么。出家之前,表姐叫宋绮。” “是她,她法号慧安。”庵主显然记住了宋绮的名字,毕竟才来青月庵没多久,“小施主稍等,贫尼这就叫人唤她出来。” 说罢,她招了个十岁出头的小尼姑来,命小尼姑去叫慧安。 小尼姑好奇地打量甄青殷等人几眼,被甄圆圆捕捉到目光,甄圆圆冲她笑,她红了脸,一溜烟跑去后堂。 庵主抱歉笑笑,引她们去上香:“青月庵冷清,少有人来,小尼姑们难免对外面来的人好奇,贵客们莫怪。” “师太客气,我们家女孩也是这般。” 甄家三人上了头炷香,捐了香油钱。 小殷氏出手便是一千五百两,甄青殷捐了一千两,把自己闲来无事抄写的两本佛经供奉在佛祖前。 庵主感激万分,不断念佛,口中满是积累功德有福报一类的吉祥话,又赠送她们抽签。 小殷氏和甄圆圆都抽到了上上签,庵主笑着说善有善报,最后把签筒递给甄青殷。 甄青殷不信这个,更不求姻缘富贵之类,转手把签筒放在香案上,问道:“师太,我进门时,听到婴儿哭声,庵堂里还收养婴儿吗?” 庵主连念三声“阿弥陀佛”,慈悲道:“都是些被抛弃的女婴。黎山附近有些个穷苦的村子,村中人愚昧,喜生儿子不喜生女儿,几个村合建了个女婴塔,将刚出生的女婴丢弃在塔中,任由其自生自灭。” 刚出生的女婴,不会说话,不会走路,连爬都不会爬,哪里来的”自生”?只有自灭罢了。 三人皆变了脸色。 甄圆圆天真烂漫,从小锦衣玉食,不知人间疾苦,受过的委屈仅仅是老夫人不喜,从未听过这种骇人听闻的事,吓得脸色苍白,紧紧抓住甄青殷的胳膊。 甄青殷脸色凝重,悄悄抬起头,凝视老庵主。 以前只是听说有女婴塔,如今却发现就在身边,就在京城周郊地带。 第69章 你行你上 庵主叹息一声,又念了几声佛号,继续道:“前任庵主出门化缘,化到女婴塔,找到村里,据理力争,求他们推倒女婴塔。 村长却说,从前生多了女婴,都是溺死在茅坑里的,或是埋在门槛外,日日践踏,村民们深信,死得越惨,越能吓住那些想来投胎的女婴。 建女婴塔,一来女婴能死得体面点,二来以免有些母亲亲眼目睹女儿惨死,心中郁结。 前任庵主没法子,只能将村民们抛弃的女婴偷偷抱回庵堂喂养。贫尼,便是前任庵主救助的一名女婴。” 之所以偷偷抱回来,是怕村民们发现有人收养后,抛女婴抛得更多。 甄圆圆伏在甄青殷肩头小声啜泣:“姐姐,世上怎会有如此惨事?为什么官府不管管?” 甄青殷面无表情,低声道:“官府怎么管?杀死女婴的,是他们的父母。那些人大概觉得,父母给了她们生命,便有权取走她们的性命。圣人都说,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 最后一句话,说得极轻。 仿佛在轻鄙,这是一句极混账的话。 甄圆圆抽泣得更厉害:“不是这样的,姐姐,不该是这样的……” 她也不知该怎么改变,慌张抹抹眼泪,把荷包里的碎银子倒出来,又摘了身上所有的首饰,全部堆在香案上。 “师太,您心地善良,请多多帮助那些无助的小婴儿。以后我会常来。” 小殷氏和甄青殷没阻拦。 庵主也没阻拦,笑了笑:“阿弥陀佛,贫尼出生那段年月,恰遇上灾年,藩王叛乱,各地混乱,那时老百姓抛弃的女婴最多。这些年,年景渐渐变好,我们在女婴塔捡回来的女婴越来越少了。 如今已有五年未曾捡过女婴,三位施主听到哭声,是去岁我们去京城化缘,在京城里捡到的两个婴儿,一个男婴,一个女婴。” 甄圆圆眼珠挂在睫毛上,惊讶问:“你们还收养男婴吗?” “收的,无论男女,皆是生灵。男婴更容易有人家领养,不过被抛弃的男婴,多是一生下来便身有残疾的,唉。” 甄圆圆长了十五年,哪里听过这种人间惨剧,嘴巴一瘪,又哭了。 甄青殷心中也不舒服,比被甄青云狠狠骂了还要堵心,柔声问:“师太,那些孩子长大了,去何处?” 小殷氏和庵主瞧向她,暗暗吃惊。 她们以为她和甄圆圆是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不会想这么远的。 庵主转着佛珠:“女婴长大了,或留在庵堂里出家为尼,或留发嫁人,或自卖自身去高门大院里为奴为婢,嫁给府中的家生子。至于男婴,养大一些,便送给隔壁的明山,给对面庙里的和尚养。” 甄圆圆又遭遇一记重击,泣不成声,懵懵懂懂的,想了又想,也没有为这些可怜的女子想到更好的出路。 独身一个女子,没有家人扶持,她们怎么在社会上立足呢?哪怕有立足的本领,也没有立足的舆论支持,几个闲汉骚扰,就能毁了她们的一生。 除了嫁人、为奴,似乎没别的出路了。 小殷氏觉得,今儿过节,实不该听太多惨剧,正要打岔,甄青殷又问:“那些出去的女子,她们有回来出家的吗?” 系统插嘴:【宿主,瞧瞧小号哭成什么样了,你怎么老扎心呢?你若想改变,不如嫁给男主,当太子妃,当皇后,你甚至可以生个儿子,悄悄废了男主,垂帘听政。当你掌握权力,你什么都可以改变!】 甄青殷:……你行你上。 庵主这一次的吃惊再掩饰不了,认真看了看甄青殷那双清透如琉璃、仿佛看透世事的双眸,眼底不由流露出一股凉意。 一股沧桑而怜悯的悲凉之意。 “有,有小半女子回到庵堂出家。” 她没有说,其实她也是嫁人生过子之后,又回来庵堂出家的。 有些姐妹,甚至连回来的命都没有,便死在了人性之恶里。 她们把外面多姿多彩的世界,幻想得太美好了,根本没有明白,她们的出生便证明了这个世界的恶毒。 小殷氏越听越不对劲,青殷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娘子,哪里能看透这般多的东西,忙打岔:“师太,慧安小师太呢?怎地半晌不见她?” 甄青殷低下头,轻轻安抚甄圆圆,不再问什么。 庵主也不欲多言,以免有引诱小娘子钻牛角尖的嫌疑,顺势转移话题道:“慧安常有家人来探望她,但她不怎么见。此时不来,怕是不便相见。施主们若是不赶时间,可在庵里四处逛逛。” “那就麻烦师太了。”小殷氏道了一句。 青月庵不大,墙外开耕了一片空地,种上蔬菜,此时菜地里还有没吃完的萝卜菘菜和蒜苗。 墙内庵堂分三进,第一进是上香的正殿佛堂,供奉如来佛祖,左右两侧的侧殿又各供奉三尊菩萨,观音、地藏王、文殊等。 第二进是尼姑们休息、吃饭的居所。 第三进原本是用来给香客留宿所用,现在是收养的孤儿居所,离正殿远,小孩们哭闹嬉戏的声音会小些。 第二进院落有好几间厢房关着门,想来宋绮便在其中一间门内。 甄青殷本想跟她交流交流经验的,看来宋绮还别扭着,躲着不愿意见人。 她还看见,几个尼姑体格格外健壮,想来她们几个便是庵堂的武力保障,保护尼姑们免遭登徒子打扰。 转了一圈,紧迫盯人的荣嬷嬷先撑不住了,靠着土墙捶腿。 庵主留意到,立即抱歉地说:“贫尼疏忽了,施主们远道而来,该歇歇了。” 她带大家来到第三进院子,早有小尼姑收拾好了几间空房间出来,烧了炕,还送来热水热茶,素点心也备了几样。 显然不是忘了,而是之前尚未准备好。 待庵主离去,甄家的丫鬟们将庵堂送来的茶水点心推到一边,摆上自家带的点心,再把带来的银霜炭点上,填在小炉子里,煨上去年在梅花上采的雪。 甄青殷和小殷氏捧起茶盏暖手,吃了几块点心。 甄圆圆眼圈仍红着:“娘,姐姐,你们没听见婴儿的哭声吗?怎么吃得下去?” 甄青殷又捡起一块点心吃。 甄圆圆气恼瞪她一眼。 第70章 弱点 小殷氏看看甄青殷,心中异样更甚,淡淡道:“天下疾苦多了去了,不止青月庵这一项。样样管,样样悲悯、悲伤,哪里管得过来?宫里的皇上都管不过来。 我们只是投了个好胎罢了,有能力就帮一帮,此外,便是过好自己的日子。你过好了,世上便少你一个可怜人。” 甄圆圆噎住,不知该怎么反驳,求救地看向甄青殷。 甄青殷佯作没看见,示意杜若端来青月庵的点心,杜若犹豫一瞬,便端了过来。 甄青殷拿起一块桂花糕,她想每样都尝尝,吃不了这么多,便掰成两半,正要把另外一半给杜若吃,甄圆圆劈手夺过去,含泪咬一大口:“我也尝尝!” 可爱爆了。 甄青殷抿唇笑,慢慢尝起另外半块。 味道还不错,将来她出家,要日日换着花样吃糕点,青月庵里应该有个手艺不差的小尼姑。 第二样糕点是核桃酥。 甄青殷咀嚼几下,眼眸一亮。 小尼姑在核桃酥里加了一点盐,甜中微微带咸! 穿到古代这么久,第一次吃到甜咸口的点心。 她立马给青月庵打八分,能不能上九分、十分,要再观察观察,不能光听庵主的一面之词,不能光看表面。 甄圆圆觉得青月庵的点心不如自家厨子做的好吃,但想想那些被扔掉的女婴,还是认认真真捡姐姐的四个半块吃完了。 “娘,等回到京城,我要跟亲朋好友们宣传宣传青月庵,让更多人来庵里上香,多捐香油钱,让那些被抛弃的婴儿有家可归,有饭吃,有衣穿。” 她没有想过自家收养婴儿,因为知道那不可能,爹娘都不会允许,老夫人更不会允许。 婢仆们听了,心里淌过暖流。 那些被抛弃的女婴,令她们联想到自身。 二姑娘帮助她们,就像也救赎了她们一样。 二姑娘当真心善。 至于大姑娘,她们心情有点复杂,大姑娘也善良,不然不会拿出全部零花钱捐给庵堂,但仍觉得她冷情冷性。 或许是因为她没有像二姑娘那般流泪哭泣。 小殷氏静了片刻,见甄青殷没接话,拿不准她想什么,便笑着阻拦:“可别!俗话说,人怕出名猪怕壮。青月庵不出名,知道的人不多,这里才如此清净,没有乱七八糟的人打扰,一旦出名,来的香客多了,反倒扰了师太们的清净。” 她说得隐晦,甄圆圆好久才琢磨明白话外音,咽下点心,恍然大悟点点头:“娘,还是你想的周到。那以后我们常来,多捐些银子,既帮助那些无家可归的孩子们,还能积德。” “正该如此。” 甄青殷这才不紧不慢地附和:“二婶心细如发。” 小殷氏无言,青殷不可能比圆圆反应慢。 恐怕比她反应还快。 吃了茶水点心,小殷氏浑身骨头酸疼,要歇一歇,歪在炕上小憩。 甄圆圆闲不住,拉上甄青殷出门闲逛,把点心分给小尼姑和小孩子们,小孩们有礼貌地道谢,喊她们活菩萨。 看他们开心地笑,甄圆圆也笑弯了眼睛。 宛如误坠人间的精灵。 甄青殷将她耳边的碎发顺到耳后,甄圆圆腼腆地说:“谢谢姐姐。” “嗯。”甄青殷应了声。 甄圆圆见小孩子们都朝树林子里走,喊了声:“你们做什么去?” 走在末尾的小尼姑,指指树林后面,怯生生但努力大声回答:“那边有条小溪流往山下,每年元宵和中秋,我们会在此处放灯。” 甄青殷心头一咯噔,旋即定定神。 卫极可不在这里。 再巧合,他一个大男人也不好来尼姑庵。 甄圆圆兴冲冲道:“姐姐,我们也去瞧瞧!” 甄青殷想装崴脚,但甄圆圆已经拉走了她。 她耷拉着眉眼,满脸衰相。 系统:【噗嗤——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你的弱点就是小号。宿主,你怕什么?男主不在这里,说不准早已下山回京了,人家是太子,日理万机的,哪像你,整天摆烂。瞧瞧你,惊弓之鸟似的。】 甄圆圆嫌她走得慢,跑前头去了。 甄青殷缓步跟在后面,不咸不淡回怼:“你不是摆烂了吗?” 系统:【嗯,摆烂了,所以放飞自我了,看不惯就怼你,解气。】 “你没摆烂的时候,不也各种人身攻击我?有区别?” 【有,心态不一样。以前是恨铁不成钢,现在是怎么爽怎么来。】 “继续摆烂,请。” 甄青殷不再理会系统,来到小溪边。 甄圆圆已经跟青月庵的人打成一片,两个活泼点的小尼姑教她扎花灯。 她拉甄青殷坐在小马扎上,也不在乎锦缎衣服被马扎上的木刺勾了丝,叽叽喳喳,耐心地向甄青殷讲解,并手把手教她做花灯。 她自己做的歪七扭八丑兮兮,反倒甄青殷这个徒弟做得有模有样。 甄圆圆羡慕:“姐姐,你的手真巧!” 甄青殷顺手把荷花灯递给她:“送你了。” “不不不,心诚则灵,咱们各自放各自的灯。我的这个丑点,但它丑得有特色呀,姐姐,你瞧它是不是又丑又可爱的?”甄圆圆举起寿桃灯,在手中旋转一圈。 甄青殷一笑:“是挺有特色,像是被虫子在不同的位置咬了七八口。” 甄圆圆立马接话:“说明我这个桃子甜呀!” “对呀,真甜!”甄青殷轻轻捏她的脸颊,眼里满是盈盈碎光。 不止桃子甜,人更甜。 甄圆圆听出她夸自己,忸怩了下,嘻嘻一笑,回头找小尼姑借蜡烛。 小尼姑拿了七八根蜡烛来,用小刀切成一小段一小段的。 蜡烛尖更好看,更容易点燃,她便把两支蜡烛尖送给甄氏姐妹,特意切得长一点。 庵堂通常在晚上放灯,但为了照顾慷慨贵客的时间,改为现在放。 一时,各种形状的灯顺着水流而下,有些做得漂亮精致,有些做得歪歪扭扭,有些别出心裁。 甄圆圆背着人写上心愿,脸蛋有点烫,先放了灯,然后催促甄青殷快些写心愿,快些放灯。 小殷氏养了会神,身体疲惫,却心里装着事,睡不着,起身寻来,见她们兴致高,便赏了一串铜板,从个小尼姑那里买了个花灯,写上心愿,放入小溪中。 第71章 太子放灯 甄青殷写好心愿,踮起脚,朝下张望。 花灯顺着小溪而下,到山腰时那里有个天然小湖,花灯堵在小湖里打转,并没有流到山下。 她这才把花灯放了,轻轻推一把,花灯载着点燃的蜡烛,飘飘摇摇,仿佛唱着欢快的歌,一路摇向下游。 系统嗤笑:【你倒是谨慎,不懂你搞什么,哪怕完成任务,对你也没什么影响?】 甄青殷淡淡道:“我这叫对抗命运。” 摆烂是一种对抗,抵制也是一种对抗。 【哼!你就是跟我作对!】 甄青殷认真辩驳:“你不觉得,其实是你一直在跟我作对吗?” 系统细细一想:【……】 说得好对,它竟无法反驳。 甄青殷眼神幽暗,语气隐带质问:“原着里,卫极每年元宵、中秋会去万禅寺为他妹妹点长明灯,今儿为何改为黎山隔壁的明山寺?” 系统大喊冤枉:【我哪里知道?我可没做什么,这个黑锅我不背!我要有那能力,早给你洗脑,你自动自觉地去做任务了。】 【嘿,黑月光也是光,心理阴影也是在心里,你们俩是天定的缘分,是老天让你们相遇。】 【要不然呢,你就小心些,搞不好男主是追你来的,目的是为了报复你那一耳光。啧啧,瞧瞧今儿男主看见你的时候,那脸黑得,下一刻他朝你拔刀,我都不会惊讶……】 系统开启冷嘲热讽、幸灾乐祸模式。 “不摆烂了?” 【摆。】 系统闭嘴,背转身,用屁股对着她。 “青殷,你一个人坐那儿看什么,下山了。” 小殷氏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来了。” 明山寺人山人海,太子费了些力气,最后亮出东宫的玉牌信物,方丈通融,他才插队点上长明灯。 下山时,暮色已朦朦胧胧遮下来。 心情不妙的太子,跌一脚,踩了个泥坑,马上带的水囊已空了,只得问了路,绕山走一刻钟,来到一条小溪边,洗洗袍子和手上的泥。 冯有喜手一伸进溪水里,冷浸浸的,不禁打个寒战,忙说:“殿下,水太凉,待侍卫们取了水,捡些枯枝烧上热水……” “不必麻烦,孤没那般娇气。”娇气两个字,从太子的齿缝里挤出来。 他拉开冯有喜,自己蹲在小溪边,捧起水,先洗了手,再搓了袍摆。 泥水染脏了溪水。 侍卫们牵马在下游饮马。 冯有喜骇了一跳,殿下何曾做过洗衣裳的粗活? 他弓腰提着灯,候在太子身后,心里叹气。 皇贵妃娘娘曾经生过一个小公主,一岁多点出天花没了。 当时皇上震怒,彻查六宫,没能查出是谁将天花带进宫的,最后惩戒了一批宫女太监,又将远在百里之外的杨太后关了一年禁闭。 听说杨太后自那后,便有些疯疯癫癫,出来后,连话都不会说了。 殿下定是思念小公主的,毕竟小公主从出生到一岁多,殿下几乎每天都会抱一次。 昏暗反光的水波里,太子的手背触碰到什么,他迅速收回手。 “灯朝前照照。” 冯有喜听了吩咐,忙把提灯朝前挪挪。 “孤还以为是鱼,原来是一只船灯。”太子朝上游看看,上游是青月庵,这些灯应是庵中的尼姑放的。 还有甄家人。 太子本想起身离开,可突然心中生出好奇。 甄青殷的心愿是什么? 他捞起小船灯,蜡烛被风吹灭了,剩下指节那么长一小段,刚举起灯,对着灯笼一照,脑海里便闪过卫颐的脸。 他嗤一声。 甄青殷的心愿,除了卫颐,还能有什么? 刚要扔了船灯,便看见船灯上写:祝圆圆幸福美满。 他一愣,一眼认出这是甄青殷的字,平平无奇,普普通通,毫无个性和风骨。 她的心愿是甄圆圆幸福美满? 不仅仅如此。 莫名的,一股从未有过的窥探欲,从心底升起。 “王临渊。” 东宫的侍卫统领王临渊,忙地上前,拱手道:“臣在。” 太子起身,手掌里托着那只荷花灯:“带人去上游和下游探探,打捞所有的花灯。” 啊?王临渊严肃的表情顿时冒出一股子傻气,打捞花灯? 他疑惑地瞥了眼太子手里的花灯,不敢质疑,凛然道:“遵命!臣立即带人去捞。” 冯有喜静静侍立一旁,眼角朝那只花灯夹了一眼又一眼。 他不认得甄青殷的字,但不妨碍他能联想到花灯是从哪里来的。 那山上,除了甄家小娘子值得太子惦记,还有谁值得殿下浪费元宵宝贵的时间,为了小小的花灯,在此荒山野地逗留? 片刻功夫,王临渊把能捞到的花灯都捞来了。 太子一一辨认。 小尼姑们缺纸少墨,字迹要差许多,在十几盏花灯里,唯有两盏花灯的字迹最为清秀亮眼。 一个字迹稍显稚嫩,花灯丑得令人不忍直视,写的是:求菩萨和山神保佑我和颐哥哥天长地久。 一个字迹显老成,花灯精致漂亮,写的是:求上天保佑我儿姻缘美满。 显然,字迹稚嫩的那个是甄圆圆写的,字迹老成的那个是小殷氏写的。 太子微感意外。 她们一人就放了一盏花灯,许了一个愿望? 而甄青殷唯一的心愿,便是成全甄圆圆? 她对这个堂妹,是不是好过头了。 瞧瞧甄圆圆母女,可没一个人的愿望跟她有关。 是傻,还是心虚,亦或者爱屋及乌,因太喜欢卫颐,不愿意打扰,只想远远地守护,进而把这份喜欢也分摊给了卫颐的心上人,甄圆圆? 风从小溪对岸吹过来,王临渊率领侍卫们站在太子身后,等候太子下一步命令,是不是要去更远处打捞花灯。 冯有喜忍了忍发麻的头皮,出声提醒微微失神的太子:“殿下?” 太子收敛思绪,空茫的目光落回到眼前的花灯上,温声吩咐:“把烛火熄灭的花灯重新燃上,放回溪流中。” 众人应声,拿出火折子,点燃花灯,推进溪水里。 冯有喜把一个火折子递给太子。 太子本想把花灯给冯有喜放走的,见状,再说些什么,倒显得自己小题大做,好像避讳谁一般,便顺手点燃荷花灯,轻轻推入溪水里。 第72章 完成放灯任务 小溪的尽头,是一片湖泊,湖泊更远处,是村庄和田地。 时下已立春,冰雪融化,地里的小麦苗舒展新叶。 然而在暮色里,小麦地宛如从天上掉下来一块幕布,破碎的,黑乎乎的,散落在远方四处。 太子唇角轻轻上扬。 甄青殷想什么做什么,与他何干,她哪有眼前这片绿油油的小麦苗好看? 他今儿微服出京,便是实地去京城郊外的农庄体察民情,看看今年的冬麦是否扛过了寒冷的冬季。从明儿起,要日日上朝,便不得闲了。 “回京!” 太子转身,踩上马镫,翻身上马,一马当先奔向京城的方向。 侍卫们骑马拱卫在后面。 “驾!” 轰隆隆的马蹄声震颤大地。 与此同时,摆烂的系统忒地蹦起来,破喉咙式尖叫:【宿主!】 甄青殷以身子不适为由,先行回府,说什么也不跟二叔一家去参加赏灯宴,对观灯猜谜也没什么兴趣。 她扭个头,不理飞到她面前的系统。 系统泪流满面,她以为它要被主系统抹杀了,岂料,它哭唧唧说:【恭喜宿主,您完成了放灯任务,奖励已到达,请随时领取。】 甄青殷:“……” 【呜呜呜,我爱死男主了!我以后再也不吐槽他了,天哪,天哪,他到底怎么做到的?难道跑到尼姑庵去放灯了吗?不能够啊!】 甄青殷:“……” 她双眼麻木,分出一丝心神想,他的槽点不是被你吐槽完了吗? 任是系统抓破头也想不明白,男主到底是怎么完成任务的。 甄青殷也想知道答案。 她放灯时,卫极压根不在周围,他灵魂出窍飘去的? 豁然扭回头想质问系统——咔嚓! 甄青殷大脑空白一瞬,先小心翼翼抬手扶了扶脖子,慢慢转动,有点疼。 不,越来越疼。 系统惊问:【宿主,你高兴傻了,扭到脖子了?小心点,小心点,别把脖子搞掉了!】 【这男主还没下令砍你脑袋呢,你先自己把脖子扭断了,就算开心又完成一个任务,倒也不至于这么激动?】 【哎——呀!真惨!】 甄青殷恨不得一巴掌拍死它。 狗系统,除了幸灾乐祸、阴阳怪气外,什么忙都帮不上。 “停车!” 马车夫戴着耳套,隐隐约约听到车厢里的声音,忙拉住缰绳,摘了耳套,扣了扣车门,恭敬地问:“大姑娘,有什么吩咐?” 马车停住时,甄青殷的脖子又扯了一下,疼得她眼冒金星,喘了几口气,平静地说:“叫杜若来。” 半路停车,杜若当出了大事,匆匆忙忙从后面的马车上赶过来。 荣嬷嬷像个人形监控器,颠颠地跟在后面。 杜若拉开车门,就着灯笼一瞧,只见甄青殷脸色苍白,别的倒没什么异样,弯腰进来问:“姑娘怎么了?” 甄青殷僵硬地坐着,保持着仪态,宛如一尊石雕,云淡风轻道:“没什么,扭到了脖子,去医馆。” “扭到脖子?”杜若吓得脸也白了,脖子可是紧要地方,不然砍头也不会砍脖子了,她幼时还见过扭到脖子后全身瘫痪的,便急声说,“万大叔,快送我们去医馆。” 荣嬷嬷站在车辕下,连声问:“姑娘病了?去的时候好好的,一路上也没吃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怎么就病了?姑……” “嬷嬷嫌我们拖累你,您且先回府便是。万大叔,我们走,给姑娘治病要紧。叫护院跟上,今儿元宵,人山人海的,莫让不相干的人惊扰了姑娘。”杜若压下厌恶,一顿抢白,便关上车门,甩上帘子。 转回头,有些胆怯地望着甄青殷。 不知呛了荣嬷嬷,会不会给姑娘招惹麻烦。 甄青殷轻笑:“没事,福荣堂除了老太太得敬着,旁人,怎么对我们的,我们就怎么对回去。大小我算个主子。” 到了婚龄,不想定亲、成亲,今年便得出家。横竖在甄家呆不久,不如放飞自我,把该出的气出了。 她拿老夫人不能怎样,难不成还要受个狗腿子的气?那也太窝囊了。 “嗯!”杜若瞬间有了底气,坐在甄青殷身边,扶着她,生怕马车颠簸,再颠伤了她的脖子。 马车外,荣嬷嬷的脸一阵青一阵白。 她是老夫人的心腹,跟了老夫人三十多年,甄家主子们哪个不得给她几分薄面,今儿反倒被个小丫鬟给阴阳了。 她不就是因没去成赏灯宴,多发了两句牢骚吗?至于在这么多人面前甩她脸子,且瞧瞧回去她怎么跟老夫人告状。 这杜若,迟早得赶出去,不然个个学了她,满府里谁还把福荣堂的人当回事? 一旁的护院管事,全程听完这几句对话,连甄青殷最后那句话也听见了,尴尬一笑,见没别的吩咐了,便招呼护院们跟上。 留一辆马车送荣嬷嬷回府。 少了护院开道,可想而知,荣嬷嬷先走,却未必能比甄青殷先到。 荣嬷嬷傻了眼,忙叫道:“王管事,给我留两个人啊,万一遇到贼人怎么办?我还得赶回去伺候老太太呢。” 王管事是外院管事,表面上归甄世俭管,实际上只听甄侍郎一人的。 他咧嘴一笑:“嬷嬷放心,老太太缺不了人伺候。大人只让我等护送大姑娘,可没说护送嬷嬷。再说,”他上下打量荣嬷嬷,“嬷嬷一个老婆子,怕什么贼人,贼人惦记谁也不得惦记你啊,嬷嬷别多虑,且回。” 说完,一伙人上马,追着马车前去。 荣嬷嬷吃了一嘴灰,连呸好几声,恨恨地跺脚。 马车上,系统贼兮兮道:【宿主,古代医术不发达,万一把你治成个歪脖子,那多生不如死啊!】 它期盼地望着甄青殷。 甄青殷用口型说:那我就去死。 系统:【……】 它就不该对她有什么指望。 怏怏的:【好,我是想说,我帮你偷看了一下系统奖励,是古现代医书,恐怕两箱子都装不完。其中肯定有能治你脖子的。】 甄青殷心里一动。 卫极的妹妹是出天花夭折的,系统奖励医书,倒是应了他今天给妹妹点长明灯的景。 哼,狗系统,还敢说没有拿她当工具人,通过她给卫极送金手指! 第73章 糟蹋 京城东郊的一座农庄。 张姨娘费尽心思弄来胭脂水粉,细细打扮,一面骂骂咧咧,一面遮住脸上的挠痕。 只听外面传来哎哟一声。 她蹦起来,跑出门。 四个壮婆子正摁住个油头粉面的少年,一个壮婆子踹少年肚子:“哪里来的登徒浪子,小小年纪不学好,偏学人爬墙头!有娘生没娘教的下作玩意儿!” 少年半点亏不肯吃,挥舞拳头,抽冷子就捶几拳,破口大骂:“浪婆子,给老子滚!莫挨老子,老子是你爹,是你祖宗,老子x你祖宗!” 一连串三字经从他嘴里朝外蹦。 他这一开口,张姨娘听得更真切了,欣喜若狂喊:“青云!” 壮婆子挨了骂,啪啪给了甄青云两个大耳刮子:“老娘教你好好做人!” 张姨娘棋逢对手,这些日子被整治得有些害怕了,既骂不过这些恶婆子,也打不过这些恶婆子。 婆子们有经验,知道从哪里下手,既让她疼,又看不出明显伤痕。 这就叫,恶人自有恶人磨。 但,看见自家儿子挨打,她还是嗷一声冲上来,与四个婆子厮打,很快地上的甄青云腾出手来,爬起来加入战团。 农庄的人闻声纷纷赶来,有的站在边上看热闹,有的帮忙揍甄青云和张姨娘。 片刻功夫,张姨娘和甄青云被人摁着,脸皮子贴着冷冰冰的地面,甄青云脸上挨了好几下,生怕耽误明日启程,色厉内荏喊:“小爷我是甄家唯一的公子,你们再敢动手,老子回去了,叫人把你们发卖到窑子里去!老东西,给老子住手!统统住手!” “哟,原来是府里的小公子呀。” 壮婆子停了手,笑得阴阳怪气。 她一挥手,其他人也停了手,围观的人纷纷围了上来。 甄青云当她们怕了,重拾张狂得意的嘴脸,龇牙咧嘴叫嚣:“还不快放了老子!一群老不死的,吃我甄家的,穿我甄家的,等老子掌了甄家,先把你们这些老不死的提脚卖了!” 壮婆子左右看看,咧嘴笑:“你们听到没?他要卖了咱们呐!” 围观的人起哄:“哎呦,我们好怕啊!” “哈哈哈!” 甄青云这才真的慌了:“老东西们,你们敢动我一根手指头,老太太、我爹、我二叔不会放过你们的!我二叔是礼部左侍郎,你们动他唯一的亲侄儿,他抓了你们全部,砍头!” 张姨娘暗叫不好,青云没吃过大苦头,不知刁民难缠,更不知这种时候该先稳住他们,逃出了这里,再唤了家丁来,揍这帮奴大欺主的老奴才秧子们。 果然,为首的壮婆子咧着一嘴大黄牙笑道:“既然你都说了,要弄死我们,横竖都要死,不如死前快活快活……” 言罢,一群男女老庄丁上前,拳打脚踢。 甄青云惨叫连连,胡乱喊着:“我的小厮在外面,见不到我出去,定会回府通风报信,我二叔不会放过你们的……呜呜呜,疼死老子了,你们这些老畜生,统统去死!别让我抓到你们的女儿、孙女,我要把她们全部卖进窑子,千人骑,万人枕……” 他努力反抗,但双拳难敌四手,四肢被人摁住。 张姨娘哭喊“我的儿”,破口大骂,大力挣扎,想要救甄青云。 最后,甄青云被拖到后院。 有几个男庄丁跑出去抓他的小厮。 张姨娘在混乱中,身上所有的首饰没了踪影,肚兜都不知被哪个摸了去。 两个年轻些的仆妇,拖死狗一样拖着筋疲力尽的她,扔进房间,门上落一把大锁。 张姨娘哭得眼冒金星,用力拍门板,喉咙嘶哑叫骂威胁:“放了青云,放了我儿子!你们这些杀千刀的,敢动我儿子,我砍死你们全家……” 整整一个半时辰后,甄青云被人拖回来,宛如摔一块破抹布般,将他摔在张姨娘的门外。 “青云!青云!”张姨娘一只眼睛用力朝门外看。 檐下灯光昏暗,她只看见甄青云脸上没什么伤,嘴巴肿了,双目无神,呆滞地盯着前方,大冷的夜晚,却只套了件臭烘烘的褐色长衫,一双白皙的脚露在外面,双腿蜷缩着,瑟瑟发抖。 为首的壮婆子,一面系腰带,一面慢步走过来,拿脚尖抬起甄青云的下巴,呸了一声,轻蔑笑道:“中看不中用的玩意儿!青云小公子,记住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我们的丑事传到外面去,你猜,谁更丢脸?” “横竖我们是活死人,一辈子出不去,早死晚死一个样,左不过盼着下辈子投个好胎。拉甄家的正经小公子跟我们陪葬,我们还赚了。” 另一个系腰带的婆子,踹了一脚甄青云的屁股,“奴给小公子一个忠告,积点口德,少造口业。” 张姨娘听着话音儿不对,歇斯底里喝问:“你们对我儿子做了什么?老畜生们,你们到底做了什么啊——” 为首的壮婆子踹了门一脚,哐啷一声,吓得张姨娘朝后退。 “你都骂我们是老畜生了,我们能做什么?当然是做畜生做的事喽。困死了,走,歇会儿去,小公子挣扎得还挺带劲。” “爽了没?” “洗干净了,脸还能看。细皮嫩肉的,还成。” “栽我们手上,算他倒霉,还想卖我们到窑子里,嘿!” “难道他不知,咱这儿就是黑窑子?哈哈哈……” 张姨娘竖起耳朵,又听到四五个婆子的笑声加入那两个婆子中,讲的话越来越露骨。 她恍恍惚惚明白了什么,喉咙发出啊啊的叫声。 “青云,我的青云啊!” 往日,她严防死守,生怕哪个小蹄子坏了儿子的身子,为此事,不知跟甄青云对骂多少次,次次气得她心口疼。 没想到,千防万防,她儿子的清白竟落到几个老东西的手里。 她恨得想立刻拿刀杀人,可这回,她没再张嘴骂娘。 怕了。 真的怕了。 世上竟有比她还恶毒的人! 后院是婆子们的嬉笑声,前院是张姨娘的嚎哭声,好半晌,甄青云的眼珠转了一下,接着骨碌碌转了好几圈。 干涩的嘴唇开合。 “娘……” “青云,青云!”张姨娘悲喜交加,跪在地上,脸挤在门口。 第74章 鬼祟 甄青云呜咽了声,声音颤抖,凄惶无助:“娘,我本是偷偷来向你说个好消息的,明儿一大早,二叔就会派人送我去无歧书院。你知道无歧书院吗?出过很多大官。 祖母说我平时只是贪玩,其实我很聪明,脑子很好使,只要我去无歧书院,有好夫子教导,我一定能像二叔一样,不,我一定比二叔更优秀,考科举、中状元、当大官。” 甄青云的呜咽声更大了,夹杂着几声咳嗽。 “到时,我来接你回甄家。他们怎么对我们的,我们就怎么对他们。我要把甄青殷、甄圆圆、二叔统统踩在脚下,把那两个小贱蹄子的脸打烂,我要让父亲休了那个假模假样的老尼姑,把你扶正,我还要给你挣诰命,让你当个比老太太还尊贵的老太君。” 张姨娘泪流满面,悔得肠子都青了。 “青云,是娘对不起你,没教好你!” 她儿子千不好,万不好,起码是孝顺的。 甄青云爬着转过身,从狭窄的门缝里与张姨娘脸对脸,他诡异地一笑,嫣红滴血的嘴唇上下一碰,吐出刻薄的字眼。 “对,是你的错!全是你的错!老畜生,我遭遇这一切,全是因为你!老不死的,你下作作死,骂了祖母打了爹,被发落到这儿来,要不是为了来探望你,我怎么会遭遇这些? 你最好死在这里,烂在这里喂蛆,别活着出去,不然,我定会刨个坑,把你这个死老太婆活埋了! 老浪蹄子,打扮得跟个老妖精一样,你是不是打算出去勾引我爹?老子告诉你,少做春秋大梦,我爹这会儿正跟那个小香怜打得火热,乐不思蜀,早把你忘到了九霄云外。老妖精,气不气?老子气死你!” 张姨娘宛如见到了恶鬼,蹬着腿朝后退:“你,你……” 她想说,他不是她儿子,是恶鬼伪装的。 但她知道,这就是甄青云,是从她肚子里爬出来的如假包换的儿子。 从前,甄青云骂的比这恶毒的也有,口不择言起来,连他自己的亲外婆亲外公,在他嘴里也不能幸免。 可现在,情况不同,现在是他们母子最艰难,最该抱团取暖的时候啊。 张姨娘感到绝望。 她啪啪给了自己两个耳刮子。 是她自己言传身教,把所有的坏毛病全部传给儿子了。 甄青云越骂越顺口,用尽世上最恶毒的语言攻击他的生母,发泄他心中的愤懑和委屈。 唯一一次,他骂张姨娘,张姨娘沉默地没有还嘴。 躲在墙根下的庄丁们,捂嘴发出噗嗤噗嗤的笑声。 壮婆子唧嘴说:“这小子,咱们怎么对他都不为过。” 直到甄青云那倒霉小厮挣脱魔爪,抱着一身脏兮兮的衣服找来,甄青云才住嘴,哆哆嗦嗦套上衣裳。 主仆俩匆匆离去,甄青云临走前恶毒地笑道:“老妖精,我奉劝你,别妄想等着我那个无情无义的爹念起旧情,接你回府。想回京城,不如勾搭勾搭庄里的老头子们。” 张姨娘打个寒战。 她扒着门缝,沙哑的声音拼命喊:“青云!你去了无歧书院,要好好跟着夫子读书,做个‘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的君子!” “滚你娘的!” 甄青云的身影消失在无边夜色中。 从那些老婆子扒了他的裤子,从那些老头子掰开他的嘴开始,他已经不是人了。 一个婆子踹了一脚门,嗤笑:“从哪儿学两句诗,就敢出来卖弄风骚了,你当自己是什么骚客不成?不瞅瞅你是个什么德行,府里的大老爷是个什么德行,你俩能生出如玉君子?哈哈,笑死我老婆子了!瞧瞧青云小公子,这才真真是你的种。” 张姨娘破罐破摔,隔着门板,跟那婆子对骂起来。 当然,骂输骂赢都没她好果子吃,婆子们一连饿她三日,饿得她神思恍惚,仿佛回到豆蔻少女时期。 那时她家隔壁住进了一位上京赶考的举子,举止彬彬有礼,谈吐不俗,无意中撞了她,还会朝她道歉。 她一眼看上,伪装成娇弱小娘子,蓄意勾引,送钱送物送温暖,却不想,那举子毫不动摇,拒绝了她所有的好意,听了他们家的对骂吵闹后,连夜搬走。 之后,她再看见他,已是两年后。 他迎娶京城一位官家千金,穿着大红喜袍,骑在高头大马上,器宇轩昂,风采依旧。 捡喜糖红枣的人纷纷夸他:“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她看呆了眼,嫉妒燃成一把心火,牢牢记住这句话,立志嫁高门,把他踩脚底下,让他知道,是他睁眼瞎,看走了眼,让他后悔死去。 结果,现实打脸,旁人知晓她的性情,打听到她家中情形,她连嫁出去都难,更别提嫁进高门了。 最后,她撞见甄世俭最落魄的一面,勇敢地挡在他面前…… 元宵这一天,京城不宵禁。 甄青云赶到城门处时,城内依旧灯火通明,人潮汹涌,喧嚣熙攘。 太子在城楼巡检,看到人群里两个鬼鬼祟祟的身影,给王临渊递个眼神,王临渊会意,拱了拱手,转身去处理。 一盏茶的功夫,王临渊回来了,跟在下城楼的太子身后,肃然回禀:“殿下,那两个人是甄侍郎家的人,一个是他侄儿,叫甄青云,一个是甄青云的小厮。” 太子脚步不停,转了转墨玉扳指。 倒是冯有喜险些一个踉跄摔下去,怎么又是甄家人? 他抓住扶手,稳住身形,欲言又止。 太子漫不经心问:“他二人为何作那番打扮?” 王临渊耿直地道:“回殿下,甄家公子说他们出城游玩,去河边放灯,不小心跌进河里,衣裳打湿了,两个好心的农户跟他们换了身衣裳。但那甄公子言辞闪烁,吞吞吐吐,臣多问两句,他便拿甄侍郎压臣,事情应不是这般简单。” 太子:“世家子弟出行,应常骑马。甄家不至于没落到连匹马都买不起。去查查,他们发生了什么事,可莫是有那等劫道的匪徒趁元宵作乱。” “是,殿下!”王临渊行了一礼,匆匆下了楼梯。 一道烟花在城门外升空,接着是接二连三的烟火爆响。 太子下意识转身回眸,冯有喜躲闪不及,一头撞进他的怀里。 太子:“……” 第75章 甄小娘子扭了脖子 冯有喜立马下了两个台阶,跪下:“殿下,奴才不长眼,奴才该死!” “罢了,多大点事,大节下的,起来。”太子看不惯他那三番五次欲言又止的表情,实在添堵,“你有什么话,想说便说,不想说,便给孤把脸蒙上!” 冯有喜刚站起来,听见这话,身子一抖,脱口而出:“殿,殿下,奴才有个好消息告诉您!” 话一出口,他便想扇自己一嘴巴子。 这怎么能叫好消息? 不加那个“好”字能死吗? “说。” 冯有喜心一横,眼一闭:“殿下,甄家小娘子没有参加皇上举办的赏灯宴……” 太子眼皮一掀,一股凉薄之意透出。 这叫什么好消息? 他从明山寺回京后,领了巡察京城布防的差事,也没参加赏灯宴。 “然后,然后她在回甄家的路上,扭伤了脖子。” 太子:“……” 好消息? 他看冯有喜是活够了,开始胡言乱语找死了。 甄青殷的消息,无论好坏,都不该朝他跟前递。 不过,还是有点好奇。 “因的什么事?什么时候扭伤的?” 冯有喜暗暗松口气,他的脖子保住了。 “不知因什么事,大抵是马车颠簸,坐久了,不小心扭到脖子。约莫我们下了明山,那时候发生的。” 太子微笑点头回应士兵们激动的行礼问好,一面陷入沉思。 下了明山……那时他恰好捞到甄青殷的河灯。 时间过于巧合,他不得不把两件事联系到一起。 难道大蜜蜂刷新了任务,他捞河灯,无意中完成任务? 呵,真行。 前两次气得摔跤,这回倒好,把自个儿脖子给扭了。 下次呢? 太子面无表情,没下次了。 同时压下窥探是否又完成一个新任务的欲望。 冯有喜憋了好久,如泄闸的洪水,不吐不快:“甄小娘子在前头一公里外的医馆诊治,一个时辰前离开的。殿下要不去问问她的病情?扭了脖子,可不是小事……” 太子突地打断:“你喜欢她?” 冯有喜惊恐骇然。 “你喜欢她,你便去问,孤许你三日假。” 他立马跪下,欲哭无泪,抽自己一嘴巴子:“殿下,奴才多嘴!” 他以为,殿下重新点燃甄小娘子的河灯,推入水里,那般温柔,该是释怀那个巴掌了。 太子玄色的袍摆闪过,留下一句:“除了土豆红薯,别的事不用来报孤,另外,探探甄青殷身边出现了什么新东西。” 他承认,他还是在乎自己完成任务的奖励的。 跟甄青殷过得去过不去,都是芝麻大点的小事,重要的是,不能跟银子过不去。 银子可没打他耳光,银子也不喜欢卫颐。 冯有喜脑门磕地上,应诺。 那以后哪些该报,哪些不该报?哪些是新东西,哪些是旧东西?真愁人! 城中人多,太子弃马步行。 王临渊牵马,亦步亦趋随侍身后。 冯有喜滚爬起来,追上来问:“殿下,下一站,咱去哪儿?” 太子身子骨还扛得住这一天的颠簸,但,心累:“这么晚了,能去哪儿?回东宫!” 回去数银子看账本去,今儿元宵,玲珑阁该是又入了一大笔账。 翌日,天色麻麻亮,甄家人便起早送甄青云启程。 甄青云顶俩熊猫眼,衣裳穿了一层又一层,像个球,半睁的双眼朝众人望过来,红通通的,满是红血丝。 他来到福荣堂,向老夫人辞行,抓着老夫人的手,真心诚意落了两滴泪:“祖母,这一别,孙儿准会每日想您的。” 老夫人病歪歪的,靠在枕上,一摸他的手,热度不同寻常,再一摸他的额头,惊得坐起来:“青云,你受凉了?身子怎地这般热?这样怎么启程?先在家养好病,再去不迟。” 甄世廉心一沉,轻声道:“元宵是我算好的最后启程日期,朝后退,怕是赶不上书院春考,那要等到入秋,才能入学了。” “这,这……”老夫人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到底宝贝心肝儿的身子骨占了上风,“老二,你是侍郎,那山长,应该能看在你的面子上,通融通融?” 甄世廉为难:“母亲,我虽是三品官,但跟那没品级的山长一起站出去,我肯定没人家威望高。山长桃李满天下,小半个朝廷都是他的人脉,我拿什么压他。” 老夫人没招:“那,那,那就入秋之后再启程。” 甄青云却不答应,他要早些出人头地,才能早些把仇人们抽皮剥筋:“祖母,我无碍的,我现在就启程,不过是风寒受凉,路上喝几服药便好了。我想早些读书,早些考科举,早些给祖母挣诰命!” 老夫人眼眶一热,孙子就是嘴巴不靠谱,孝心还是靠谱的:“青云啊,读书可以慢慢来,但身子骨才是顶顶要紧的。比起诰命,祖母倒宁愿你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的。” “祖母,若是不让我今日启程,耽误读书大事,我郁结于心,怕是养病也养不好。” 老夫人吓住了,只得叫个大夫,许了重金,让大夫随行,什么时候风寒下去,什么时候再归京。 一家子送甄青云到大门口。 甄青云登上马车,从车窗里一一看过甄家众人,披星戴月,凭着满腔的怨恨上路了。 甄青殷、大殷氏、二叔、渣爹、甄圆圆、小殷氏,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甄世俭伤心,他千疼万宠捧在手心里的亲儿子,竟没有多看他一眼,也没有跟他多说几句窝心的话。 他还有一肚子的离别愁绪,没跟他好好唠唠呢。 甄世廉眸光一敛,掩住眼底的幽暗。 这小子隐含恨意的眼神,可瞒不过他这双精明世故的眼睛。 就凭这个眼神,他也不能让他出人头地喽。 他撩起袍子,迈过门槛,回到福荣堂,服侍老夫人喝药——他不亲自服侍,这活计准落在媳妇头上,媳妇免不了多挨两句骂。 甄世廉无奈极了。 他媳妇这么好,母亲怎么就哪哪儿看不顺眼呢? 老夫人喝了药,双目一瞪,便开始发难:“青殷呢?她亲弟弟启程去远方读书,她钻哪儿去了?” 第76章 帮我打断一个人的腿 甄世廉无语,好好的话,偏要挤进去几个刻薄难听的字眼,这话就变了味儿。 甄侍郎体谅母亲久病暴躁的情绪,温声答:“青殷昨儿去黎山青月庵,为您上香祈福,捐了一千两银子的香油钱,回来时,坐马车颠簸,扭伤了脖子。” 老夫人心里膈应,捐再多也是该的,没有她,哪来的甄青殷? 怎么听小儿子的话音,像是甄青殷对她有恩了一样? 她没跟这些讨债鬼讨债,她们便该偷笑了! “怕不是为了躲我,不愿意来侍疾,才故意谎称扭了脖子?” 荣嬷嬷一大早给她梳洗时,添油加醋,“合理”怀疑了一把甄青殷装病。 甄世廉揉揉额头:“青殷一向孝顺,怎会拿这种事欺骗大家。母亲不信,请个大夫去瞧瞧便是。” 老夫人还听荣嬷嬷汇报了杜若的事,一肚子火,她赶出去的丫鬟,甄青殷又给改个名带回来,不是成心打她的脸吗? 她就知道,这丫头鬼心思多,一身反骨,平日不过惯会装模作样。 可恨她病得出不了门,不然非亲去朝雨阁,当场拆穿她的把戏。 “那就请个大夫去瞧瞧,就请常给我诊脉的邓大夫。” 甄世廉感到心累。 这家还有个家的样子吗? 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呢? 他略过荣嬷嬷,笑着吩咐丫鬟:“石榴,去请邓大夫,老太太病得起不了身,关心大姑娘,让邓大夫给大姑娘仔细瞧瞧,叮嘱大姑娘好好吃药养伤。” “是。”石榴见老夫人绷着脸没出声,便蹲了个身,匆匆出门。 甄世廉想了想,青殷不能总受委屈,凝聚到顶,晁国公夫人又要来发飙了。 老夫人、晁国公夫人、小殷氏,夹在这些女人之间,比在朝堂上跟皇帝大臣们勾心斗角更累。 他示意荣嬷嬷出去。 荣嬷嬷向来不敢在二老爷面前挑拨是非,二老爷那双利眼看人太可怕了。 曾经老夫人身边最信任的是梁嬷嬷,小殷氏得罪了梁嬷嬷,梁嬷嬷挑拨老夫人对付小殷氏,后来就被二老爷查出她儿子仗着甄家的势强买田地,梁嬷嬷一家直接被送进大狱,至今不知在哪个矿上干苦力呢,更不知还活着没有。 荣嬷嬷上位后,绕着二房走,顶多跟长房的太太姑娘抖抖威风。 甄世廉压低声儿道:“母亲,还记得去岁太子生辰宴上发生的事吗?” 老夫人当然记得,眼皮子一跳:“做什么旧事重提?” 甄世廉一字一顿:“太子可能看上咱家青殷啦!” 愁,昨儿没看出他们有奸情,跟陌生人无两样。 更愁的是,夫人说,他家侄女有点看破红尘的意思。 唉,连太子都看不上,恐怕这世间没男儿能留住她的凡心了。 老夫人唬了一跳:“怎么可能?太子殿下的眼光不可能这么差!青殷除了一张脸能看,哪儿值得太子殿下看上。” 甄世廉:“……” 不带这么埋汰自家孙女的。 “青殷挺有趣的,您多了解了解便知。罢了,或许太子就是看上了她那张脸呢?” “继承了我们老甄家的美貌,她也就这点优点了,可是太子要什么样的绝色美人没有,怎会看上她?”老夫人半点高兴不起来,急得连连咳嗽,没有受宠,只有若惊。 她可不想甄青殷入东宫,太子妃她捞不着,但捞一个妾室的位份,未来成了宫里的娘娘,她这老祖母见了,也得给她行礼。 这怎么行? 而且,甄青殷仇视青云,不仅不会成为青云官场上的助力,搞不好还会怂恿太子阻碍青云的前程。 思及此处,老夫人咳得更厉害。 “旁的美人,没被太子抢过酒盏。”甄世廉顺着老夫人的背。 “对了,她常去晁国公府,与太子见过多次,她是不是暗地里使了什么狐媚手段勾引太子?咱甄家的女儿,决不能做下此等丢尽祖宗颜面的事!”老夫人拍了下床,“去,把她给我叫来,我要亲自审问她!” 甄世廉蹙眉。 他料到母亲不会太高兴,但母亲的反应实在过激。 稍稍一动脑子,他便知道了缘由,不由暗恨。 甄青云离了家,还能搅得家里鸡犬不宁,也是能耐。 “母亲稍安勿躁,青殷并无半分过错。此事尚未有定论,母亲大张旗鼓地审问,岂不是闹得人尽皆知?何况,传出去,咱们苛责太子看上的人,岂不是说咱们对东宫不满?儿子这乌纱帽怕是也戴不久了。” 果然,老夫人瞬间冷静下来,后背发凉,心里不上不下,堵得慌。 甄世廉继续道:“青殷若入了东宫,正好能能吹吹枕边风,不说给我多少助力,起码该我的,不会给人抢走。” 老夫人看着他,恍然发觉,她一直为孙子操心仕途,却忘了小儿子也需要助力。 老头子去世后,小儿子独自一人在朝堂上打滚,辛苦撑起这个家,兄长侄儿不仅不能帮忙,反倒拖后腿,他也会累的? 她浑身无力地靠回去,摆摆手:“由着你们去。” 甄世廉笑道:”我就知道,母亲是明白人。” 以后对甄青殷,总该收敛些。 至于她进不进东宫,再说。 这时,石榴引着邓大夫求见。 甄世廉亲自将人迎进来。 先让邓大夫给老夫人诊了脉,询问了病情是否好转,听到好转的消息,脸上笑开,感激不停,这才又问甄青殷的脖子。 邓大夫道:“老朽不是专治跌打损伤的,不过,瞧着用的膏药是好的,骨头扭正了,养个大半月,别再二次伤到,应是无碍了。” 说明甄青殷是真的受了伤。 老夫人无话。 甄世廉道谢,亲自送邓大夫出府,没有再回福荣堂,直接去上朝去了。 甄青殷好不容易有个机会睡懒觉,又被邓大夫吵醒。 杜若和南星眼里都有忿忿之色。 邓大夫常年给老夫人诊脉,算得上是老夫人的心腹之一,他冷不丁到朝雨阁来,还不是老夫人怀疑甄青殷装病? 世上怎会有这样的祖母? 甄青殷过了起床气,便不气了,给邓大夫看了伤,洗漱用早膳,又让南星给她读了两篇游记,下人便通传:“姨太太来了。” 殷如珠一进门,就抱住甄青殷,心疼地问:“怎么就扭到了脖子?” 甄青殷脖子动不了,坐着不动,只笑道:“劳累姨母跑一趟来瞧我。”说了扭伤脖子的经过,“……大夫说养大半月就能痊愈,没有大碍。” 南星上了茶,杜若上了点心,甄青殷示意她们出去,这才郑重问:“姨母,能不能帮我打断一个人的腿?” 第77章 开了眼界 殷如珠心惊肉跳,莫名的,眼底跳跃起兴奋的火光:“说说,哪个得罪死了你?甄青云?张姨娘?” 这不一下就猜中了?甄青殷突然说:“倘若甄青云断了腿,大家是不是第一个怀疑我?” “当然不会!”殷如珠斩钉截铁。 甄青殷松口气,她又追了句:“大家头一个怀疑目标,自然是我。” 甄青殷:“……” 这跟怀疑她有什么区别? 不过,她是个执着的人,就像以前执着摆烂,现在气消得差不多了,仍执着报辱母之仇。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且先把甄青云欠她的这条腿放一放,过个一年半载,总有机会把欠她的还回来。 主意已定,甄青殷笑道:“哪日姨母手底下的人有空,帮我瞧瞧张姨娘在庄子上过得如何,好些日子没听到她的消息,没成想,她倒挺安分的。” 张姨娘可不是个安分的人。 这么久没她蹦跶的消息,或许那庄子有什么问题。 二叔真是个狠人啊。 既然她过得惨,甄青殷当然要听听仇人怎么个惨法,免得惦记着,晚上做些乱七八糟大杀四方的梦。 “你呀你!”殷如珠点点她的额头,怕伤到她的脖子,点得格外轻,舍不得用一丁点的力气,“明明是个娇滴滴的小娘子,偏要说些狠话,其实心软得不得了。” 若非怕连累她,青殷恐怕不会收手对付甄青云。 回头瞧瞧那甄青云在无歧书院怎样,万万不能叫他成才了,有丁点苗头也要给他掐死。 她心里叹气,可惜青殷没瞧上太子,太子貌似也没执着于她,昨儿他俩都没去赏灯宴,一个回了府,一个四处巡防。 不知两小只出了什么变故。 殷如珠默默扒拉京城各家公子,她也该出去走走了,留意留意好儿郎。 姨甥俩天南地北聊了聊,话题拐到无歧书院,甄青殷状似不经意地问:“姨母,大表哥何时回京?可有写信回府?” “你怎么又提到他?”殷如珠这回是真警惕了,心惊胆战,生怕甄青殷是因为挂念上了宋蹇,才会拒太子于千里之外。 “他在家时,国公府比我们府上还热闹,”甄青殷笑着朝她眨眨眼,“不知拜了山长为先生,又外出四处游学,有没有长进些,免得回了京,闹您和姨丈。” 殷如珠揉揉跳动的眼皮子:“可别提了,他的事,我可不敢插手,说起来也是个可怜人,从小没了娘,还因为你姨丈瘸了条腿。每回他闹你姨丈,我是半点不管的,他自己造的孽,自己收场。 初十那天收到他的信,说贪看荒原风雪,被大雪阻了路,才知他跑去了北方边境,半路经过京城,竟没回来看看,为此,你姨丈挨了一顿老国公的骂。这回给了准信,说夏天之前一定回京。” 甄青殷沉思,自皇贵妃生了太子,太子稳坐东宫,晁国公就慢慢放了兵权,全力为太子铺路,猛虎收起爪子,给皇帝、皇后以及皇后背后的谭家发出安全信号。 宋蹇冷不丁跑去边境,有联系旧部的嫌疑,晁国公挨骂,恐怕不止是因为父子失和,闹得宋蹇不愿归京的缘故。 “宋蹇不是良配。”殷如珠见她出神,忍不住把话摊开了说。 甄青殷冷不防听到这句,不由失笑:“姨母想什么呢,我对大表哥没半点心思,大表哥是什么性子,我和姨母一样清楚。他确实不是良配。” 她对病娇变态没兴趣,甚至不想打交道。 反复问,只是想确定剧情走到哪一步了,什么时候劝姨母出家合适。 殷如珠这才彻底放了心,破天荒留在甄家用了午膳,请出了久未相见的妹妹大殷氏,为照顾她已是半个出家人,午膳全部吃素。 下半晌,她去瞧了瞧甄老夫人,象征性坐一坐,便回国公府去了。 甄青殷不用每日请安,终于过上了睡到自然醒的日子。 因脖子打了板子,不能扭动,许多事做不了,日子一下子变得悠长起来。 东宫。 王临渊隔了两日,才向太子回禀:“属下办事不力,费了些力气才查到那晚甄青云的去向。” 太子站在巨大的堪舆图前,手中执笔,在小册子上写写画画,闻言,没回身,停了停笔,才记起吩咐过他这回事。 过去了两日,他早把甄青云忘了。 毕竟是个不打紧的小人物,元宵之后也没传出什么土匪劫道的事。 既然费了心查,不妨听听。 “说。” 王临渊深吸一口气,努力绷住严肃的表情:“这事得从甄侍郎的哥哥跟小妾在花楼打架说起,甄侍郎将那小妾关到庄子上,那庄子上住的尽是些在甄家犯了错的世仆,大概罪不至死,卖出去又怕泄露主家的内宅私事,关久了,那些世仆个个穷凶极恶。那张氏小妾在庄内颇受了些磋磨。” 太子哂笑。那小妾让甄家丢尽了颜面,成了京城一大笑柄,甄侍郎怎么轻易可能放过她。 王临渊继续道:“张姨娘找不到出庄子回京的机会,甄青云要启程去无歧书院,趁着元宵节去向她辞行,不是走正门,而是……翻墙,用胭脂水粉化了脸,以免有人认出他。 叫庄丁给抓住,好一顿打,甄青云不肯吃亏,与他们对骂、对打,却哪里是对手。那些老婆子老庄丁听说他是甄家小公子,便……扒了他的裤子……” 太子错愕转身。 王临渊目光闪躲,不敢直视太子,垂了头,脸红:“有七个婆子,还有六个老头子。” 冯有喜的嘴巴张得能塞个鸭蛋。 太子不敢置信,追问确定:“被糟蹋了?” “嗯。”王临渊轻轻点头。 太子好一会儿回不了神,耳朵如被雷声劈过。 半晌喃喃:“今儿开了眼界了。” 王临渊又点点头。 他也开了眼界了。 其实想想宋绮,便没什么好意外的,世上疯狂的人比比皆是,只不过那宋绮更年轻貌美些罢了。 他瞄一眼太子丰神如玉的脸,很想提醒一句,殿下出门在外,一定要注意自己的安全。 怕挨板子,不敢说。 王临渊挺了挺胸膛,他一定会保护好殿下的。 太子同情甄青云一瞬,回身继续细看堪舆图,琢磨第一条路从哪里开始修起。 甄青殷如果听说这个消息,定然会做梦笑醒。 但,他为什么要告诉她呢? 不是喜欢卫颐吗?等着卫颐告诉她。 第78章 杀贪官 甄青殷养伤养了四五日,渣爹启程去当县令,偷偷带走了庄子上的香怜,她当玩笑听了一回,正无聊,便听闻老夫人的娘家侄儿为表孝心,特意把自家女儿送来侍疾。 因此,甄家府上住进了一位表姑娘。 她漫无目的地想,这事若是让她那好闺蜜知道了,准又能构思出好几个版本的表小姐爱恨情仇。 表姑娘住进来的第二天,便来拜访长房和二房的表叔、表叔母和表姐妹。 甄圆圆如临大敌,生怕表妹欺负甄青殷,全程陪同,严阵以待。 却不想,这位叫孟如兰的表妹年方十四,十分和气,生得桃腮杏面、香娇玉嫩,声音悦耳动听,婉转如黄莺。 甄圆圆提心吊胆半天,结果孟如兰跟她们聊了聊琴棋书画,便回去了。 “姐姐,她跟祖母长得有三分像,可性子,完全不同,真不像祖母的侄孙女。”甄圆圆咋舌,孟如兰太随和娇软了,没有半点老夫人盛气凌人、尖酸刻薄的模样。 当然,这话只敢在心里想想。 甄青殷一颗一颗捡棋子,分黑白装在雕桃花缠枝纹的陶罐里,轻笑一声道:“我们还是祖母的亲孙女呢,不是一人一个样?” 甄圆圆反应过来,顿时哑然。 说的也是。 甄青殷又说:“老夫人年轻时,未必是现在这个样子,说不准待我们年老了,也活成她那样了。什么都有可能。” 甄圆圆大惊失色,连连摇头。 她才不要变成祖母那样,明明祖母自己也是女子,却眼里只有孙子,一点不待见亲孙女,还磋磨儿媳妇! 她听婆子们背地里说了,大伯母和大伯父变成如今这样,是祖母一直放纵的结果。 “我若有了儿女,我只盼着他们过得好。”她强调。 甄青殷笑她天真:“你眼里的好,未必是他们想要的好。好了,今儿晚了,快回去陪二婶用晚膳。” 甄圆圆委屈:“姐姐赶我走!” “那你留下,陪我用晚膳。” 甄圆圆秒变脸,笑嘻嘻:“那我还是回去,娘一个人用晚膳挺可怜的。” 晁国公夫人花了大价钱,请来个擅长做药膳的厨子,让曾嬷嬷亲自送来的,所以姐姐这边的晚膳,现在全部改成药膳了。 她小时候生病吃药,苦出心理阴影,一闻药味就吃不下饭。 为了不饿肚子,赶紧逃走。 孟如兰隔两三日便来陪甄青殷说说话,聊聊天,常能遇到甄圆圆。 不到半个月,三个人便相熟了。 甄青殷知道老夫人不会无的放矢,不喜欢亲孙女的她,怎么可能喜欢血缘关系更远的侄孙女,还让侄孙女与她和圆圆相亲相爱? 老夫人的用心,早晚暴露,且看且过着。 甄青殷顺其自然,邀请孟如兰一起用膳,孟如兰欣然答应。 又隔几日,甄青殷脖子上的木板拆了,做了几天复健,恢复如常,她请安时提出去青月庵还愿。 “……眼见老太太大好了,我恰好去还愿,给老太太去去病气。” 老夫人凡事不想顺了甄青殷的心,她想要什么,她偏不给,她想出门,她就偏不给她出。 张嘴就要反驳,临到嘴边,心里一动,老夫人说:“开春了,是该出门走走。上回是你和你二婶、圆圆一起去的,这回你们仨还一块去。如兰在我这病气沉沉的福荣堂,待了半个多月,没得拘了性子,正是年少好顽的年纪,让她也随你们一起出门玩。你们表姐妹的,亲香亲香。” 小殷氏和甄圆圆欢喜。 孟如兰双眸亮晶晶,期盼地望着甄青殷。 甄青殷笑着应下:“好。” 全程身体绷紧、随时准备救场的甄世廉,见到这和乐融融的一幕,心下松口气。 瞧瞧,把张姨娘和甄青云赶出家门之后,甄家多和谐,连老母亲说话都好听了。 这会儿,他有股让甄青云永不回京的冲动。 老夫人见她们个个喜气洋洋,心气又不顺了,惦记起远方的孙子,拍了拍孟如兰的手,故意说:“亏了如兰劳心劳力侍疾,不然我这病也不知什么时候才好呢。” 小殷氏和甄圆圆脸上的笑,凝固脸上。 甄青殷垂首,不咸不淡整理裙子。 行叭,她们这些天天挨骂讨嫌的,又成了不孝子孙。 甄世廉扶额,他这个救场的终究还是派上了用场:“母亲这话说得,儿子羞愧得快无地自容了。青殷圆圆为了给您祈福上香,爬黎山,捐出所有零花钱。青殷回程的路上,还扭了脖子。我看呀,是她们姐妹俩的诚心感动了佛祖菩萨,青殷扭到脖子,是代您生病了,您瞧瞧,她一扭脖子,您这病不就好了吗?” 孟如兰愧疚地瞧一眼甄青殷,赶忙附和:“是啊是啊,姑祖母谬赞,其实我也没做什么,是青殷姐姐的孝心感动了菩萨。” 两人诚恳无比,说的跟真的似的。 甄青殷感觉自己痊愈的脖子又疼了。 老夫人一听这说法,挺玄的,跟佛祖菩萨扯一块,也不敢乱开口,生怕那病气又找回来,含糊几句便略过去。 却不知怎么回事,这话很快传了出去。 到甄青殷她们出府前一日,甄家上下都在说,大姑娘为了老太太病愈,祈求菩萨把老太太的病气过到她自己身上了。 小殷氏睡前玩笑似的跟甄世廉提起这事,甄世廉但笑不语。 翌日,甄青殷四位甄家女眷登上马车,去往黎山。 在城门处,遇到一队官府押送的罪人,有男有女,有老人有孩子,披枷戴锁。 出城门、进城门的老百姓,路过时,无不向他们投去烂菜叶和石子。 妇人们把孩子牢牢护在怀里。 甄圆圆戳戳甄青殷,示意姐姐看窗外。 正小心翼翼,生怕又扭了脖子的甄青殷,慢慢转头,看到这一幕,心底微起波澜。 车窗外,老百姓们愤怒大骂:“贪官污吏,吸老百姓的血,吃老百姓的肉,还看不起老百姓,活该一家子落不着好下场!” “抄家夺爵杀几个罪魁祸首太轻了,这些人没一个好东西,他们都该死!” “当官的没几个好东西,哪个不贪?砍死的没一个是冤枉的!” “皇帝老爷圣明,平阳侯府仗势欺人,强占我家良田,烧我家房子,打死我爹,呜呜,他们终于遭了报应!苍天有眼啊!” “宁远伯家的儿子强抢民女,虐杀十来个小娘子,找上门去理论,被他们暗地里打死,找上官府,被他们买通狱卒,吊死在牢里。一家子土匪强盗,杀得好,杀得大快人心!” “……” 城楼上,王临渊严肃的脸与有荣焉:“殿下,老百姓们叫好呢。”又惋惜道,“可惜有两家扫尾扫得干净,没抓到足够扳倒他们的把柄。” “嗯,”太子漫不经心的目光忽地顿住,落在一辆打起车帘的马车上,只顿了一秒便略过去,“没把柄,给他们机会落个把柄便是。起过贪念的人,永远不会知足。” 第79章 蠢蠢欲问 “殿下去哪里?下面乱。”王临渊跟在太子身后,走下城楼台阶。 平阳侯府和宁远伯府的人最恨的,估摸就是太子殿下。 他担心那些人看见太子,一时心生歹念,暴起伤人。 “怕什么?流放好歹保住一条命,给家族留个根儿,若敢伤孤,孤倒是大喜。” 正好给他们扣个刺杀储君、谋逆造反的帽子,统统杀个干净。 太子压了压胸口戾气,一级一级步下石阶。 离马车越来越近,系统面板越来越清晰。 他按住蠢蠢欲动想要靠得更近的腿,眯起眼。 【宿主:甄青殷 性别:女 攻略对象:卫极(景国太子,男) 攻略进度:25 攻略对象爱意值:25 任务完成:5\/13 未完成任务:1、攻略对象给你买一串糖葫芦; 2、攻略对象收下你亲手绣的手帕; 3、…… 8、亲攻略对象的脸颊一次(亲到嘴巴奖励升级)。 每完成一个任务,宿主您会获得丰厚的大礼包。您还有八个任务未完成,代表您还有八次一夜暴富的机会哦!加油!】 爱意值涨了5点,不出意外,应是元宵节后数银票数出来的。 “任务完成:5\/13”,果然,他那天捞起甄青殷的荷花灯,无意中完成了一个任务。 她确实是因为他完成了任务,而气到扭伤脖子,呵。 到底是什么任务? 任务奖励又是什么? 太子眼神愈冷,闭紧了蠢蠢欲问的嘴巴。 系统发现男主的身影,蔫蔫的翅膀瞬间打了鸡血一样不停扇动,激动不已,正要像往日般怂恿宿主做任务,忽然记起自己正在摆烂。 算了,反正宿主不乐意做任务。 告诉她也白告诉。 而且,看男主那眼神,嫌弃宿主似的,他怕是也不会主动过来。 系统飞到太子面前转了一圈,又飞回来。 甄青殷留意到系统不同寻常的行为,无意中抬眸,恰恰对上不远处太子冷淡厌弃的漆黑眸子。 她一怔。 正如系统所言,太子瘦了一圈,本来婴儿肥饱满如月的脸,瘦出硬朗的线条,他转过头离开,下颌线在熹微的晨光里划出干净利落的弧度,着一身玄色锦袍,宛如一副昏暗幽冷的油画,只有他那张冷峻的脸白得发光。 甄圆圆掩唇低呼:“太子殿下!” 甄青殷轻轻嗯了声,收回目光,双手护着自己的脖子转回来,低头继续玩九连环。 小殷氏看看她,看不出什么,主动解释:“过了元宵,一开朝,太子殿下便抓着平阳侯府和宁远伯府弹劾,罪证确凿,这两家不止贪墨,手里还犯了好几桩命案。上头犯事的罪魁祸首,抄家的抄家,下狱的下狱,判秋后处斩,家眷们则判了流放。 老百姓们自然是叫好,墙倒众人推,还有主动去官府揭发两府罪证的。朝廷里,现在大人们安分极了,各司其职。每年这时候为了升官迁职,多有活动贿赂的,今年格外消停。” 最后一句,说的便是甄侍郎的经验之谈。 今年给他送礼求官的人少了。 太子一行人骑马远去,甄圆圆偷瞄几眼,小口小口地顺气,看到那些哭泣的妇孺,不由说:“唉,男人在外面犯事,女子却要受牵连,世道真是不公平。” 小殷氏点点她的头:“男人贪的银子哪儿去了?不全是他们自己花天酒地吃用了,总要拿回府,管家太太岂能不知账上多了一大笔来历不明的银子?不止知道,还会帮着销赃。 你俩出门做客少,不知权贵官家的小娘子们为了争奇斗艳,互相攀比,为拔个头筹,能把上千两银子一匹的布裁成衣裳穿身上,漂亮是漂亮了,羡慕嫉妒也被羡慕嫉妒了,殊不知,是把祸朝家里招了。 太太小姐们,但凡长了脑子,便知为何能买得起那等贵重罕见的布料首饰,便知银子是从哪儿来的,你可见过有几个自家主动去揭发的?既然不揭发,既然安心吃了穿了用了,便该明白,落这个下场,一点不冤。” 甄圆圆瞪大了眼睛:“娘,您多说点,让我长个记性。” 甄青殷取笑:“你就是想听八卦。” 早已被抄家、流放、斩首吓白了脸的孟如兰,缓了缓脸色,凑趣道:“表婶,我也想听。” 马车驶出城门。 车帘子放了下来,因车厢昏暗,车壁上点了一盏巴掌大的柿子琉璃灯。 小殷氏有心教导年轻女孩们,细细说起了本朝几桩因衣裳而被抄家的案件,最近的一桩是在三年前。 当时太子十六,正到了说亲的年纪,各家蠢蠢欲动,千金小姐们在皇后和皇贵妃举办的宴会上,为了太子妃的位置,争奇斗艳。 其中一位姑娘,穿了件流雾纱,轻薄如蝉翼,朦胧如秋雾,天然有一股凉意,一匹价值千金。 那姑娘在宴会上可是出尽了风头,太子也注意到了她,多看了她几眼。 正当她一家做着当太子妃、国丈、国舅爷的美梦,第二日,太子参了姑娘的祖父一本,一家子第三天就下了大狱…… 马车在黎山脚下停下,甄青殷三人听故事听了个尽兴。 她们从马车出来时,正巧见到明山的和尚给青月庵送粮下山。 两个十来岁的小和尚,恭敬地朝她们行礼,站到山路外,把青石台阶给女香客们让出来。 甄青殷等人忙双手合十回礼,向他们道谢。 这些日子,甄青殷使人打听了,青月庵从未出过什么丑闻,一直香火不旺,但隔壁的明山寺香火旺盛,明山寺常常接济青月庵,因此青月庵还能维持下去。 后头宋家送来了宋绮,给足了银钱,青月庵更宽裕了。 甄家人上了香,甄青殷捐了一百两银子,小殷氏惊讶她出手这般大方,捐了二百两,毕竟是还愿的,捐少了显得心不诚。 小殷氏讲古讲了一路,又爬山,身子吃不消,去厢房歪着。 甄青殷朝甄圆圆使个眼色,甄圆圆会意,反客为主,拽着孟如兰逛青月庵。 孟如兰不时去看甄青殷,实在推辞不了热情的甄圆圆,只得依依不舍地去了,临走前,一直在瞧甄青殷。 甄青殷暗自好笑,原来这孟如兰是老夫人放在自己身边的眼线。 第80章 身在曹营心在汉 这回,她见到了宋绮。 宋绮的尼姑帽沿下露出几缕青色,她便知,宋绮并未斩断尘缘,正在留发,时机到了,便会下山还俗。 不过,宋绮眼神平和,少了出家那日的死气沉沉,也少了往日的嚣张跋扈。 她在这里过得还不错。 宋绮捻着佛珠,轻声道:“没想到你会来探望我。” 甄青殷抿唇一笑:“顺道罢了,好歹是亲戚。” “难为你不计较我从前为难过你,当日为难你,如今想来,心中甚是惭愧,反倒为难了我自己。” 这是良心找回来了?甄青殷杏眸微弯:“我没放在心上,都是些幼稚的小把戏。” 宋绮苦笑:“你想的这样开,倒比我更像出家人。” 系统蹦出来气哼哼调侃:【你俩互相身在曹营心在汉!】 甄青殷又是笑笑,谁的话也不接。 “太子殿下还怪罪晁国公府吗?” “应该没有。” “那就好。” 甄青殷跟她没什么交情,见她洗心革面换了个人一样,心里肯定了青月庵,转头就把三本医书送给庵主。 “师太是慈悲人,这三本医书,是我从孤本古籍里抄写的,一本是常见的药草合集,一本是专门治疗女子疾病的书,一本是些偏方、土方。我见庵里的小娘子们识字,若遇着有天赋的,可学学,多少算一门吃饭的手艺。” 庵主接下,感激道:“小施主才是真正的慈悲人,小施主定然会有福报的!” “那借您吉言了,”甄青殷心想,她的福报是顺利出家,这青月庵她是越看越满意,“能传播出去的知识,才叫知识,师太可检验书上的方子,若有效,不必敝帚自珍,能传出去,便传出去,救治更多被疾病所苦的人。 我见庵里供香客歇息的地方有书架,书架上也有医书,想必师太和我的心是一样的。师太可叫庵里的女孩多抄些,或卖或送,只不可提到我,我毕竟是闺阁女儿,人怕出名猪怕壮。” “小施主大善!贫尼必不会违背小施主的意志。”庵主叹了一口气,又笑笑,“庵里的医书,是历代庵主收集的,也有女香客捐赠。 从医的人多是男人,纵然有女子医术天赋极佳,也不得传,皆因大多手艺是传男不传女的。男女有别,一些女子有了病,不敢看大夫,因此,妇人病历来被视为不祥、不洁。 我们庵里曾有几位不愿出家的娘子,学了医术,成年出去后当稳婆,再偷偷摸摸治些妇人病,唉。如今有了这三本医书,当真是青月庵的福音,也是妇人的福音。” 甄青殷一瞬间想了更多。 待她出了家,或许日子不会无聊,有很多能做的事业。 这些医书,她也可以慢慢学。 她的眼眸里,渐渐浮起憧憬的光。 庵主笑容更深。 与庵主话罢,甄青殷出门寻找甄圆圆和孟如兰。 孟如兰见到庵里穷苦的小女孩们,又听甄圆圆“科普”,眼泪汪汪,把自己新发的月例银子十两,捐给了庵里。 “表姐们知晓我家里,这十两银子,还是来了甄府,表婶给我发的。姐姐们别笑话我。” “哪里会笑话你,多少都是心意。”甄圆圆忙说。 孟如兰的娘在生第二胎儿子的时候难产去世,现在的母亲是继母,孟家这些年逐渐没落,靠甄老夫人接济才能维持基本体面。 但,甄老夫人的接济,又怎么能落到孟如兰手里。 孟如兰擦了擦眼泪,状似不经意地问:“青殷表姐刚才去了哪儿?这庵里难道有我们不能去的地方吗?” 小姑娘不够谨慎,问话时,眼底隐含打量和质问,还有一丝怀疑。 甄青殷一眼看穿,笑道:“我刚去见了师太,问问姻缘前程,怕结果不好,没敢拉你们一起听。” 孟如兰不是很信,挽住甄青殷,亲热问:“那师太怎么说?好姐姐,就告诉我们好不好?我们好奇死了。” 甄圆圆一听这话,心里顿时反感。 孟如兰好奇就好奇,干嘛拉上她? 姐姐不愿说的事,她从来不多问的。 但孟如兰是客人,这话她没怼出去。 甄青殷淡笑:“自然是好姻缘,若是差了,这会儿我已经气下山了。” 孟如兰捂嘴大笑。 担心遇到宵禁,小殷氏一醒来,不耽误,直接下山回京。 这一晚上,众人在老夫人的房里用膳,老夫人听荣嬷嬷说她们捐了三百两,孟如兰把十两月例全部捐了,心情一痛快,病又好了几分,跟大家一起用膳,倒是没再说什么扫兴的话。 甄青殷洗漱完,临睡前,去书房继续抄写医书。 系统鼓起腮帮子:【哼,那是男主完成任务的奖励,你倒是会做人情,到处去送人。】 甄青殷翻资料印证药方,正头大,闻言,毫不客气地回怼:“有本事他自己来取,或者你给他送去。” 系统气道:【你就气我呗!】 “你不是摆烂了吗?又想什么男主?” 【摆烂是我副业。】 “哦。” 【宿主,你为什么想当尼姑,不想当道姑?】 当道姑,想还俗便还俗,头发好好的,还能戴美美的钗环。 当尼姑的话,想还俗,头发至少养两年,若是不小心留了疤,疤痕那块搞不好秃了,不长头发了,不嫌丑? 甄青殷慢悠悠道:“因为当尼姑,夏天凉快啊。” 系统据理力争:【冬天不会冷?】 “可以戴帽。” 不再理它。 毛笔落在纸上的沙沙声,分外悦耳。 福荣堂。 孟如兰用十两银子求庵主换了一本开过光的佛经,读了十来页,口干舌燥,停下来喝茶,老夫人靠着迎枕,半睡半醒,见她喝茶,忽然醒过来,压低声问:“今儿可遇到了太子殿下?” 一旁在圆凳上坐了半个屁股的荣嬷嬷开口:“我一直盯着大姑娘,没遇上。就说太子殿下怎会是那等不守规矩的,一个大男人跑去尼姑庵。” 孟如兰喝了两口茶,润了嗓,羞答答接话:“遇着了。早晨出城,遇到平阳侯府和宁远伯府的家眷流放,恰好撞见了太子殿下。” 第81章 他才是大景之福 烛光的火映在她的眼眸里,灼灼燃烧,烧得她心尖、脸颊滚烫。 原来那位就是太子殿下。 器宇轩昂,冷艳高贵,英俊非凡,宛如谪仙,任凭哪个小娘子见了,也会怦然心动。 除了多了个官居高位的好叔叔,论身段、容貌、声音、性格,大表姐样样不如她。 她甚至有些怀疑,老夫人说,太子在生辰宴上抢了大表姐的残酒喝,是不是杜撰? 她家姊妹,个个比大表姐好看,太子怎会看上这样普通的大表姐?是因为京城贵女,没有长得更好看的了吗? 老夫人哼了一声,打断了孟如兰的臆想:“我当那丫头是为了我的康健着想,不辞辛苦去黎山还愿,我还感动来着,当她的古怪脾气改了,原来竟是为了见男人!” 这话孟如兰可不敢接。 老夫人气了一回,又问:“太子殿下可看见你了?可有注意到你?” 孟如兰娇羞垂头,犹如一支害羞的迎春花,青涩而自然:“应是看见了,不过太子殿下好像对大表姐有什么不满,眼神有点凶狠,什么也没跟我们说,直接就骑马走了。” 今天早上,太子看过来时,她惊艳万分,不知自己的容貌,有没有惊艳到太子? 唉,也不知大表姐哪里惹了太子厌弃。 那个眼神真的很嫌弃。 她心里很纠结,既希望大表姐遭到太子厌弃,因为大表姐真的处处比不上她,又希望大表姐别这么快被厌弃,不然会连累她也没了接近太子的机会。 老夫人也纠结。 既希望甄青殷被厌弃,她将来就不用向孙女下跪磕头了,又希望太子继续看重甄青殷,为甄家的官运保驾护航。 一时,两人都沉默了。 东宫。 今儿太子外出,没带上冯有喜,冯有喜感觉自己快失宠了,晚上太子回东宫,他伺候得特别殷勤,并且时刻提醒自己,不要多嘴。 太子仍在研究舆图,他画了一张小图,上面笔墨纵横,书写的是他的雄心壮志。 一抬头,看见有小太监对着冯有喜嘀嘀咕咕,冯有喜面露纠结。 那小太监有些眼熟。 他眼眸泛起一丝波澜,脑海里浮现清晨甄青殷那张微带惊讶的脸。 看她脑袋转得那么灵活,脖子扭伤应当是痊愈了。 幸好他忍住了,没去问她任务是什么,奖励是什么,不然他会更厌弃自己——虽爱财,但他是“君子爱财”,不是真钻钱眼里去了,更不是什么底线都不要了。 “冯有喜,甄小娘子那里,传了什么消息来?” 冯有喜忙踏进门槛,双手奉上三本书册,这可是殿下自己要问的。 “殿下,甄小娘子养伤期间,每日看书,关在书房里写写画画。今儿去青月庵,送了庵主三本医书。探子把医书全部誊抄下来,殿下请看。” “呵,带伤写书,瞧她能的。”太子随手翻开,第一本是药草介绍,这个历朝历代也有大夫做了合集,流传下来。 第二本是专门治疗妇人病的方子,其中详细描述了病在哪处,病症为何。 太子皱了皱眉,随即眉头舒展。 他是大景储君,怎能狭隘地避讳妇人病,无论男子女子,都是大景子民,没有女子,何来万民的繁衍生息。 若有人专研妇人病,令天下女子少生病,是大景之福。 太子又蹙眉。 那个摆烂、干活不积极的小娘子,莫名其妙成了大景之福? 不对! 任务是他完成的,奖励本该给他,这医书上许多药方他闻所未闻,必是那大蜜蜂的奖励,所以,他才是大景之福! 思想摆正,太子的眉头再度舒展开来。 冯有喜觑着他一会儿皱眉,一会展眉的,心情也跟着一波三折,当真是战战兢兢,进入了随时挨批的准备。 太子并不精通医理,匆匆翻过十来页,便放下了,拿起最后一本,哗哗地翻了几页。 如他所料,是男女常见病症,正要也放下,恍惚看到“天花”二字,赶忙翻回去,找到那一页,一目十行看完,心神剧震! 天花竟可以防治! 冯有喜偷瞟几眼,瞳孔猛地缩小。 天花能预防? 接种牛痘? 天方夜谭! 笑话,牛感染的天花也还是天花,把天花种人身上,人还能活吗? 这不是故意传播天花吗? 甄……甄小娘子要干嘛? 冯有喜吓得腿软,完了,这回他真要失宠了。 旁人看了这医书,只会疑九分,太子看了,却是信九分。 不是信任甄青殷,而是信任大蜜蜂的奖励。 眼前恍惚出现一张稚嫩满是血痘的小脸,小脸的主人眼巴巴气弱地喊:“哥哥。” 太子的眼眸黯淡下去。 冯有喜觉得,满室的灯火也刹那间跟着黯淡了,噗通跪下。 太子收回思绪,嗤笑一声:“这就吓着了?去,传王临渊来。” 冯有喜擦着冷汗起身,迟疑问:“殿下这是要……” 才问出,便闭嘴。 不要多问,不要多问! 怎么就管不住自己的嘴呢? 遇着甄小娘子,殿下就不是原来的殿下了。 太子骤亮的眼眸逐渐燃亮室内灯火,一字一顿道:“孤要验证接种牛痘。” 冯有喜再次腿软,险些又跪下。 若叫皇上知晓殿下背地里干这种事,东宫之主的位置不知能不能保住,他的脑袋不知能不能保住! 冯有喜哭丧着脸,一路小跑去找王临渊——这等掉脑袋的机密事,他还是亲自去通传的好。 甄青殷觉得,这些日子,老夫人有些怪。 以前不怎么管教她,现在竟催她出门做客,理由很充分:“女子嫁人,不亚于第二次投胎。你到了说亲的年纪,爹娘不管你,我这做祖母的,总不能看着你不管。俗话说,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你多少出几趟门,好歹让人知晓,咱甄家有你这个姑娘。” 当然,老夫人不忘交代,“你表妹也到了相看的年纪,她是个可怜人儿,你把她也带上,说不定就有好姻缘砸头上了。” 甄圆圆见老夫人说姐姐,说表妹,说了半天没提她一句,失落地缩在椅子里。 第82章 人死了,钱没花完 甄青殷失笑。 打量谁是瞎子聋子,不知她与卫颐的好事。 正月初九那天,从晁国公府回来,不知谁的嘴巴红艳艳的,谎称抹了口脂。 二婶估摸气得一宿睡不着,又姑娘大了,不敢直说,怕伤了她的颜面。 甄青殷乖巧温顺地道:“好,我听老太太的。” 老夫人正要高兴,突然发现,不知何时,这个孙女对她的称呼从“祖母”变成了“老太太”。 她心里一堵,刚起的兴头又没了。 隔了两日,恰好是三月初一,甄青殷正要带孟如兰出门做客,杜若一大早,鬼鬼祟祟,又捧了个黑漆匣子回来。 继那个红漆匣子之后,这是杜若捧回的第二个黑漆匣子。 正月初一,东宫送来九万三千两分红,外加八千两红包。 二月初一,送来十五万六千两分红。 三月初一,甄青殷打开黑漆匣子,数了数,二十五万二千两! 她手一抖。 怎的这么多? 虽如今钱财对她来说只是个数字,但拿着这么多银票,她仍觉得烫手,有种梦没醒的恍惚感,还有种被人盯上了,随时会被杀人灭口抢走钱财的被害妄想。 难怪爱意值又涨了5,卫极当真爱死了银子。 杜若乖觉地退了出去,什么也没问,一眼也没多看。 系统好奇地问:【宿主,你在想什么?】 甄青殷惆怅地道:“我在想,明天和意外不知哪个先来,要是我人死了,钱没花完,多遗憾哪。” 关键是,这么多银子,怎么花? 花多了,她二叔搞不好得蹲个几天大牢。 平阳侯府和宁远伯府是前车之鉴。 捐了,舍不得,谁知道捐出去的银子,落谁兜里了,花谁身上了。 系统顿时也惆怅了,眼巴巴盯着满匣子的银票:【是呀,多遗憾呀!真肉疼,就你这摆烂的态度,咱俩早晚完蛋,钱没花完,人却死了,死得多不甘心呀,埋土里了都得不甘心地蹦出来。】 甄青殷瞥它一眼。 她惆怅,它惆怅什么?又把她的银子当它自己的了? 她抠开匣子底层,拿出账册,翻开一瞧,原来太子在江南开了玲珑阁分店,难怪分红暴涨! 若非开新店有成本,分红会更多。 “杜若!” “姑娘。”杜若忙进来,偷觑一眼甄青殷,正要垂下眼,难忍讶然。 那匣子里她知道装的是银票,前两次姑娘收了匣子,眼见着眉开眼笑,这一回怎么没精打采的呢? 这回送的少了? 甄青殷蔫蔫地耷拉眉眼,有气无力穿衣裳:“让你送的信,可送到了?” 杜若上前帮忙,点点头:“交给送匣子的大娘了。” 原来这回来送分红的是个大娘。 系统调侃:【你和男主的接头暗号是“杜若,你爹娘来找你了”,哈哈哈,笑死我了!】 甄青殷:“……” 就无语。 甄青云发现杜若重回甄家后,怂恿过杜若的爹娘来找杜若,可甄青殷预判了甄青云的预判,先一步借晁国公府的势,让二表哥宋驰威吓了杜若爹娘一番。 杜若爹娘两厢一比较,晁国公府的公子爷自然比甄家的小公子更有权势,顿时缩起脑袋当鹌鹑。 杜若得以安生地待在甄青殷身边。 巳时初,甄青殷和孟如兰出门做客。 荣嬷嬷相随,硬是挤进主子的马车厢,一双挖掘奸情的利眼时不时打量甄青殷。 甄青殷让杜若和孟如兰的丫鬟下车,去后面的马车上。 然后,不跟荣嬷嬷客气,理所当然指挥荣嬷嬷伺候她们俩,一会儿端茶,一会儿倒水,没事干了,甄青殷又叫杜若买一包糖炒栗子,吩咐荣嬷嬷剥栗子。 荣嬷嬷多年没干过小丫鬟的活计,虽活计不重,但侮辱性极强。 孟如兰才当上主子没俩月,不懂这些,见平日自己得小心讨好的荣嬷嬷,像个普通丫鬟似的老老实实听吩咐干活,心底不免轻视了她几分。 她扒着车窗,目光四处游荡,状似无意地问:“大表姐,你可知最近京城最火的八卦?” 甄青殷微笑摇头:“我出门少,朋友少,不知呢。表妹常伴老太太身侧,老太太见多识广,可有听到什么趣闻?” 孟如兰精神一振,眼睛发光,兴致勃勃道:“这几日二表叔和老太太说的最多的,是太子修路的事!表姐知道吗?太子殿下心疼百姓出行不便,也为使南北东西货物流通,在朝堂上提出修路,户部的大人们说国库银子不够,太子说他有,愿意出借给国库,不要一分利息。 听说好多大人们弹劾太子,追问他的银子是从何处而来。唉,二表叔说,太子殿下的地位岌岌可危。” 她紧紧盯着甄青殷的表情。 甄青殷淡淡一笑:“竟有此事。” 孟如兰有些失望:“表姐为什么不惊讶?” “太子喜欢修路,这是老黄历了,大概从三年前,年年元宵之后开朝,太子总会提一提,户部则每年都以预算不足推拒,修路的事不了了之。我也是听二叔说的。” 孟如兰尴尬。 她爹有个官,但很小,祖荫的武官,连皇宫的大门都没进过,更别说上朝,自然不知朝堂事。 甄青殷的爹官更小,但她有个当大官的二叔…… 孟如兰心里酸溜溜的,一派天真地问:“那大表姐,你觉得太子殿下的银子是从哪儿来的?老太太说,他杀了许多贪官,难道是抄家抄来的吗?” 荣嬷嬷吓得手抖,凌厉地瞪着口无遮拦的孟如兰:“表姑娘莫不是糊涂了,这等掉脑袋的话岂能乱说?贪官抄家之后,银子充进国库,怎会落入太子殿下的私库?” 孟如兰吓得脸发白,被训得丢了面子,后半途蔫了,再不敢乱开口。 甄青殷安然自在地吃栗子。 马车到达京兆府尹的府邸时,荣嬷嬷的手指头抽抽的疼。 甄世俭曾在京兆府任职,因有个当礼部侍郎的好弟弟,今儿京兆府尹的老母亲过寿,便也给甄家送了帖子。 甄青殷独自来赴宴。 除了迎客的女管事多看她两眼,旁人皆不认得她,小娘子们只和认识的在一处玩耍,无人理会甄青殷。 甄青殷泰然自若,只当自己凑份子来吃席的,找个角落猫着。 孟如兰生怕甄青殷撇下她,独自跑去见太子,全程紧跟。 第83章 礼貌的邀请,霸道的命令 临到宴席散,孟如兰忍不住了,一副关心她,为她好的表情问:“大表姐,你素日便是这般参加宴会的?你这样,怎么交得到朋友?” 甄青殷笑道:“朋友贵精不贵多,还要看眼缘。” “老太太的本意是让大表姐多露露脸,找个好人家。” 全程下来,她估计没一个人记住甄青殷,大表姐低调得真可怕,一坐下就不挪窝,哪有机会遇见太子殿下? 甄青殷有些烦了:“表妹着急嫁人了?跟着我是不成的,我坐的是小娘子们的席,想给太太们相看的话,下回表妹跟着老太太、二婶,她们来往的是各家太太。” “不不不,我小呢,不着急,我跟着表姐就好。”孟如兰连忙拒绝,她见识过高山,那些小土包怎能入得眼。 半路经过水莲庵,甄青殷叫停车:“我去水莲庵里上炷香。” 孟如兰按捺下兴奋,柔婉地道:“我和表姐一起。” “那就走。”甄青殷起身,弯腰钻出马车,“杜若,把我抄写的佛经带上,一会儿求师太开个光。” 回程时荣嬷嬷怕甄青殷又变着法子折磨她,强行把杜若拽上第一辆马车,独把孟如兰的丫鬟留在后一辆马车上,完全不管孟如兰会不会没面子。 杜若应了声,抱起一个匣子,下马车时,荣嬷嬷假意撞到头,撞了一下杜若,杜若啊的尖叫,匣子飞出去,摔在地上,里面四五本经书滚了出来。 杜若抓紧门框,甄青殷又及时回头扶她一把,她才稳住身子。 孟如兰飞快地捡起书本,匆匆看过书封,随手翻了几页,见真的是佛经,大失所望,一一装好,让自己的小丫鬟抱着,关切地问:“杜若姐姐,你没事?” 杜若惊魂甫定,垂首道歉:“多谢孟姑娘,我无事,姑娘,对不住,我没站稳,弄脏了佛经。” “人没事就好,佛祖不会怪罪的。”甄青殷冷冷睨着爬下马车的荣嬷嬷。 荣嬷嬷讪讪笑:“姑娘恕罪,老奴起猛了,老眼昏花,不小心撞到车门,又撞到杜若姑娘。” 甄青殷毫不留情冷漠道:“既然老眼昏花不中用了,一会儿回府,你去后面坐着。撞到我的丫鬟事小,若是撞到、伤到来做客的表姑娘,那不是打老太太娘家的脸,成心让两府结仇吗?” 说罢,转身就走。 杜若取走小丫鬟怀里的匣子,连忙跟上。 荣嬷嬷面如土色,对上周围甄家下人躲闪的目光,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不就是撞了个小丫鬟,给谁甩脸子呢?她可是老夫人的人! 孟如兰也很尴尬。 表姐嘴里说怕伤了她,却是抬脚就走了,没招呼她一声。 显然,表姐知晓这一出是她和荣嬷嬷配合演的戏。 虽伤了脸面,她还是跺跺脚追上去。 这点羞辱算什么?一旦当上东宫娘娘、后宫娘娘,她可以十倍百倍地还回去! 青月庵主向甄青殷推荐了水莲庵,除了水莲庵,还另外推荐了三个庵堂,都是她来往中认为靠谱的尼姑庵。 甄青殷从进门起便细细打量。 水莲庵坐落在京城居民区,香火尚可,进出的多半是些中年妇人、老媪,贫富贵贱不等,有捐银角子的,有捐铜板的,有的只拿一把葱、几颗鸡蛋、一盘馒头进门。 庵堂专门辟出一块地方,一个老尼姑坐在梨花树下卖膏药贴。 甄青殷问了问,老尼姑热情回答:“是治风湿老寒腿的膏药,对老人家极有效的,是水莲庵的秘方,不赚钱,图个功德,十个铜板一帖。姑娘买几帖送给府上老太太、太太试试?” 甄青殷回头问:“荣嬷嬷,老太太可有风湿?” 荣嬷嬷正臊得脸通红,离甄青殷十步远,闻声不敢怠慢,生怕大姑娘又当着众人的面冲她甩脸子——说来,今年她在大姑娘手里吃了几回亏了。 “回姑娘的话,老太太是有些风湿腿寒之症,一到冬日,或是下雨天,膝盖往下酸疼,常叫丫鬟捶腿。” 甄青殷便对老尼姑说:“那就来十帖试试,用的好了,回头再找您。” 杜若用胳膊夹着书匣子,从荷包里摸出一两银子,脆声道:“我们姑娘给老太太买的,不用找,多的算我们府上老太太赏给师太的。” 老尼姑口中叠声念佛:“姑娘孝顺,必有福报。” 甄青殷笑笑,福报之类的话,在寺庙庵堂里听多了,也就那回事,没那么玄。 荣嬷嬷跟在甄青殷身后,接了杜若递过来的膏药帖,脸上有光。 孟如兰觑了眼杜若腰间的荷包,暗暗咋舌羡慕,甄青殷一个不受宠的姑娘,身边的大丫鬟竟能随手做一两银子的主。 她在家累死累活做针线,一个月能存一两,做梦都笑醒。 孟如兰不知道的是,之后她们上香,甄青殷说捐了五两,实则杜若塞进去了一千两,悄悄让庵主封口,不准外传。 庵主得了大笔香油钱,自然无有不应。 接下来,甄青殷供奉那五本经书在佛前,求庵主帮忙开光,说回府送给母亲大殷氏。 庵主带四五个小尼姑诵经祷告,甄青殷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闭目养神。 一连跪小半个时辰,孟如兰受不住,悄悄出去了。 不到片刻,她溜回来,只站在门外瞄几眼,见甄青殷仍跪着,摇摇头又离开。 一盏茶的功夫,她又溜回来,见甄青殷还在,捶捶腿,又逃开。 甄青殷眼皮轻颤,这个孟如兰,小心思挺多。 杜若轻手轻脚,拍拍甄青殷。 甄青殷起身,朝师太点点头,从佛像后面出去。 她进了一间茶室,推开门,一眼看到跪坐在茶案后面的……太子卫极? 甄青殷的脚下如生了根,怎么也迈不进那道门槛。 太子缓缓转过头,室内窗户四合,他一身玄色衣袍,比光线更为昏暗,也衬得他的眼眸清透,宛如锁住了晨光的露珠。 “甄姑娘请进。” 简简单单五个字,是礼貌的邀请,也是霸道的命令。甄青殷脊背爬上密密麻麻的凉意,此时想后退,已是晚了。 第84章 可算给他发奖励了 她垂下头,走到茶案对面坐下,恭恭敬敬颔首:“太子殿下安。殿下怎会亲自来?臣女本以为来的会是早上那位大娘。” 杜若沉默着进门,跪地行礼,把怀中的匣子放下,打开夹层,从夹层内抠出一本书,双手将书放在茶案中间,又沉默不语地退出去,关上门。 室内更昏暗了。 会发光的系统仿佛一个大灯泡,亮堂堂的。 关门声惊得甄青殷眼皮一颤,想抬头又忍下。 杜若怎么出去了?关门做什么? 本就奇怪的气氛,更奇怪了。 甄青殷坐立不安。 这时,太子终于出声接了她的话:“上回见面,姑娘送孤一场一夜暴富的大机缘,姑娘主动要求见面,想来是另外一场机缘等着孤。倘若孤随便派个人来,岂不是怠慢了甄姑娘。” 他语调平平淡淡,略带沙哑,像是注意到这一点,他端起不知晾了多久的茶盏,饮了两口茶。 甄青殷暗暗松口气。 还成。 这是好好说话的态度。 看来卫极看在造琉璃一夜暴富的份上,忍下了她那一巴掌。 孟如兰随时可能回来,甄青殷亦不想多与卫极独处,将杜若带来的那本书,推到太子面前。 “听说殿下在朝堂上为修路一事据理力争,殿下心怀天下万民,臣女身为万民的一份子,亦感激于心。近日查看了一些古籍,其中有一孤本,记载了一种名为水泥的东西,或许能在修路上帮到殿下。” 水泥!太子心一颤。 惦记这玩意儿三个月,甄青殷可算想起来给他发奖励了。 期待久到,他以为甄青殷会把那箱子书拿去垫桌底。 他漫不经心翻开书本,第一页记载了水泥的神奇和用途,不由暗暗心惊,脑海里腾起滔天巨浪。 若是水泥当真如此神奇,将它用在边塞的城池上…… 他的脑子微微发热,眼瞳放空,片刻后才冷静下来,视线回到甄青殷发髻间的粉色绢花上。 有琉璃在前,太子几乎不用怀疑,这水泥一定能造出来。 一连翻了三页,太子正要继续翻下去,甄青殷两手绞紧,怯声道:“殿下,我家表妹还在等我,殿下慢慢看,臣女先告退。” 太子微愣:“甄姑娘不签了合作契书再走?” 甄青殷抿唇一笑:“殿下并未从修路中获利,这水泥方子本也不是臣女的,臣女不过借花献佛,岂敢跟殿下谈交易。” 修路这个事情,她是挺佩服卫极的。 卫极虽把国库当做他自己的金库,但也把自己的私库当做国库,他借钱给朝廷,自始至终,出发点都是为了百姓。 卫极是男主,拥有大部分小说电视剧男主该具备的美好品质。 甄青殷不讨厌他这个人,对他也没什么意见,她只是抵触被系统赶鸭子上架一样逼着去攻略卫极,她只是抵触系统摆布她的命运。 因抵触系统,而抵触与卫极产生交集。 太子一时沉默,目光凝聚在她那对小小的梨涡里,不敢相信世上有这种好人,有这种好事,而且甄青殷是切实体会过卖琉璃获得的巨大利益的。 他肃然再问一遍:“你确定不要分红?水泥可修路,也可造房子,修路这里,孤确实没什么利益可以分给你,但造房子的话,必然会产生巨大的利润。你真不心动?” 甄青殷摇头,反问:“殿下可会垄断全朝上下的水泥?” “当然不会!”太子听懂了垄断这个词的意思,瞬间明白过来,目光有些复杂,“水泥利万民,掌握在孤一人的手里,凭孤一己之力,如何能让天下人都住上坚固的房屋?公布出来,让利给百姓,才能惠及天下。” 听到这话时,甄青殷能感受到一个未来帝王的广阔胸襟与豪情万丈。 卫极是个合格的男主,也是个合格的帝王。 “殿下的愿望,一定能达成。既然如此,臣女就先告退了。” 说罢,甄青殷不再耽搁,站起身,福了福礼,低垂的视线一扫,确定自己没遗漏什么东西,连茶盏都没拿出来,便安心退出客室。 关上门,她一眼不多看,匆匆回前殿。 太子的目光追随着她,然后就眼看着任务完成度,从25眨眼蹦到30,攻略对象爱意值从30,眨眼蹦到40。 他:“……” 按按怦然跳动的心脏,或许是这泼天的富贵,来得太猛烈了。 在甄青殷踏出门槛时,系统面板有了大的变动,最上方蓦地跳出几行字:【宿主触发剧情任务:背叛男主,盗取男主掌握的贪官名单,交给大反派。此任务必须完成,否则抹杀,抹杀倒计时:179天23小时59秒。】 太子:“……” 怦然跳动的心脏,咚的一声,沉入冰渊。 天上没有白掉的馅饼,大蜜蜂果然有鬼。 他倒要瞧瞧,半年时间里,甄青殷怎么从他这里盗取贪官名单。 甄青殷脚步匆匆,回到前殿,庵主和小尼姑们诵经的声音传来。 孟如兰正拽着杜若质问:“表姐到底在哪儿?你是表姐的丫鬟,不在她身边伺候,看我回去不告诉老太太,叫老太太罚你!庵堂里人来人往的,谁知里头藏了什么人,我就听过有拐子专门在寺庙庵堂里对香客下手。快带我去找表姐,莫让表姐落了单!” 杜若正要回答,转眼看见甄青殷的身影,欣喜道:“姑娘,你……” “表姐,你去哪儿了?”孟如兰立马打断她的话,上下打量甄青殷,又朝她身后看了看,心下发紧,“表姐,我好担心你!” 她松开杜若,冲到甄青殷的面前,挡住甄青殷看向杜若的视线,抓紧了甄青殷的手。 甄青殷笑笑:“我累了,去茶室歇歇,吩咐了杜若不准人打扰,表妹找我有急事?” 这点小伎俩,根本难不住她。 早晨出发前,她就跟杜若说好了一切。 不过,当时不知来的人会是卫极。 想想又释然,她是原着中前期的伪女主,跟卫极或许有什么冥冥中的牵引。 忍过伪女主这段时期,卫极自然不会像幽魂一样,冷不丁又出现她面前。 “我又不是旁人,表姐怎连我也不准杜若带去见?害我白担心表姐,”孟如兰捏起兰花指掩唇,玩笑似的娇声说,“我还以为表姐去见什么人呢。” 第85章 捉奸后续 甄青殷落下笑,沉了脸,蓦地甩开她的手,嗓音带着找茬的火气:“表妹什么意思?何故阴阳怪气,表妹到底是着急我不见了,还是想抓奸,拿我当贼看?” 孟如兰脸上火辣辣的,不妨表姐的确如老夫人所言脾气古怪,说翻脸就翻脸,当着外人、下人的面,一点颜面不给她留。 “表姐冤枉我!我只是担心你不见了,你那丫鬟不肯说你在哪里,这又是人来人往的庵堂,怕你被拐子拐了。你……我……” 孟如兰泪花闪烁,一跺脚,顺着甄青殷出现的方向跑过去。 她要亲自去茶室瞧瞧。 表姐到底有没有藏人! 现在去拦,应该还来得及。 荣嬷嬷也想去瞧瞧,但万一这是大姑娘的调虎离山之计呢? 她推了小丫鬟一把:“还不快去追你主子!别刚这个找到了,又丢了另外一个!” 小丫鬟是从福荣堂出来的,因老实本分被老夫人挑去伺候孟如兰,却笨笨呆呆的,正不知如何是好,犹豫要不要帮表姑娘说几句好话,被荣嬷嬷推一把,顿时也不犹豫了,匆匆朝甄青殷行个礼,拔腿就去追孟如兰。 佛像后堂有一排五间茶室。 孟如兰一扇门一扇门地推开,遇到里面有人的,马上抱歉地说一句:“对不住,对不住,我表姐丢了,我是来找我表姐的。” 五间茶室里,四间有人,只有尾上的那间空荡荡的,孟如兰冲进去,只见茶案上留了一杯残茶,对面的座位前并没有杯子。 说明适才这里的确只有一人。 孟如兰既庆幸表姐没单独见太子,又暗恼自己失去一个见到太子的机会。 正垂头丧气唉了声,突然发现,蒲团微微下凹。 她眼睛一亮,跪在地上,伏了身,仔细瞧了瞧。 她没看错,蒲团的确有些凹陷,说明这里有人跪坐! 孟如兰一咕噜爬起来,推开找来的小丫鬟,一路朝后门跑去,气喘吁吁拉开后门,只见巷子里人来人往,巷子尾有辆马车驶了出去。 太子! 马车里坐的一定是太子殿下! 孟如兰疯魔了般,提起裙摆就朝马车奔去,却不想,才下台阶,便撞进了一个满是酒气的怀里。 醉汉常徘徊在水莲庵后门,偶尔会遇上年轻的小尼姑,便来调戏几句,今儿撞见个仙女般的大姑娘,一时色心起,便一把抱住了横冲直撞的孟如兰。 孟如兰吓傻了,因激动而晕红的脸蛋唰的苍白,四肢挣扎:“放开我!滚开!滚开!” 醉汉搂住她的腰,温香软玉在怀,一时心猿意马,色胆包天,臭烘烘的嘴情不自禁朝她白皙的脸上亲:“姑娘,我对你一见钟情,嫁给我当婆娘,我一辈子只对你一个人好!” 被那猪嘴亲到脸的一刻,孟如兰啊的尖叫,哭了出来:“救命!救命!” 她绝望地看着,那辆马车没有丝毫停顿,驶入了大街,与大街上的车水马龙融为一体,转眼不见了踪影。 甄青殷赶到时,正一圈人围观看热闹,中间一个满面通红的醉汉右手抱孟如兰,左手抱孟如兰的丫鬟,亲左边,左边脸挨一巴掌,亲右边,右边脸挨一巴掌。 孟如兰和小丫鬟,一边哭着呼喊救命,一边扇醉汉的巴掌,却因那醉汉高大,两人一个都跑不掉。 围观的闲人发出叽叽喳喳的笑声。 荣嬷嬷喊了声表姑娘,忙去拉拽孟如兰。 甄青殷怒从火起,从门内捡了块不知谁放那里的板砖,快步走下台阶,狠狠一脚,踹在醉汉的膝盖窝上。 醉汉没防备,又被东拉西扯的,站立不稳,跪倒地上。 他骂了一声娘,凶神恶煞回头,正握着拳头,要爬起来揍甄青殷,杜若夺了甄青殷手中的板砖,一砖头拍醉汉肩膀上。 醉汉嗷地叫了声,半边身子没了力气。 杜若举着板砖,对准醉汉的脸,凶巴巴威胁:“松开小南瓜,不然我砸烂你的脸!” 荣嬷嬷拽出了孟如兰,孟如兰正伏在她怀里哭,唧唧复唧唧,没脸见人。 孟如兰的丫鬟小南瓜,还在醉汉手上,因醉汉跪倒,她踉跄着也被压倒在了地上。 甄青殷被迫中止表演,意外地看着将她护在身后的杜若。 没想到杜若还有这胆量,不过,目光下移,看到她哆嗦的两条腿,不由失笑。 “不放不放,这是我婆娘!你们抢走一个,总要给老子留一个!”醉汉撒泼,死死抓紧小南瓜,脸一个劲儿朝杜若面前伸,“有本事你砸啊,砸啊,不敢砸,今儿你和你身后的仙女也给老子当婆……” 啪的一下,杜若砸下了板砖。 没砸他脸上,而是又砸在他肩膀上。 醉汉疼得嗷嗷叫,松了小南瓜,又要来抓杜若:“老子还治不住个小丫头了!” 他一凶起来,杜若就开始发憷。 甄青殷在她身后笑说:“砸,使劲砸,砸残了我负责,砸不死就成!” 杜若有了底气,腿不颤了,手不抖了,抓紧板砖,啪啪啪,连给醉汉三下,每一下都砸在同一个地方。 醉汉捂着肩膀求饶命,半侧着躺地上,哭得鼻涕眼泪糊一脸…… 围观百姓拍手叫好。 甄青殷抬眸扫过,拍手叫好的都是女子,慢慢的,才有男子加入其中。 因这个插曲,一行人结束水莲庵之行,匆匆回府。 孟如兰哭了一路,脸一直埋在荣嬷嬷怀里,一见到老夫人,便一头扎进老夫人怀里,抱着老夫人的腰,呜呜大哭。 老夫人难得见有娇娇软软的女孩这般亲近她,一时慈母心大发,用力一拍桌子:“甄青殷,你还不跪下给你表妹赔罪!瞧你把她欺负成什么样了,你竟一脸无动于衷,没有半点悔意,你是六亲不认了吗?” 孟如兰扯了一下老夫人的袖子,上气不接下气地呜咽:“老……老太太,与表姐无关,表姐没有欺负我……” 声音胆怯委屈极了。 好像甄青殷威胁了她一样。 甄青殷揉揉额角,从容坐在椅子上。 老夫人大怒:“甄青殷,你竟敢如此目中无人,亏你表妹为你说好话,还不快向她认错!” 第86章 她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老太太!”甄青殷提高温声细语,打断道,“表妹哭唧唧,说不清事情原由,您不相信她,那就我来说说。” 这等丑事,孟如兰恨不得时光倒流抹去,哪里能听旁人复述一遍,想晕过去,又怕自己假装晕了之后,甄青殷添油加醋把丑事往更丑了说,到时她有嘴也没法分辩。 孟如兰哭得更大声,心里怨恨上了甄青殷。 若非甄青殷鬼鬼祟祟独自去见太子殿下,她岂能白被糟践一回清白和名声。 老夫人轻拍着孟如兰的背,瞪了甄青殷一眼:“不用你搬弄是非,荣嬷嬷,你来说。” 不久便要出家了,甄青殷如今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长嘴干嘛的?不就是让自己不受委屈的吗? 她直接开口:“我们从京兆府尹大人的府上回来,半路去水莲庵上香,我顺路把我抄写的佛经送去开光,中间我去了趟茶室,表妹疑神疑鬼,非说我私会什么人,挨个茶室查看。 不知她看到什么,竟一路跑出庵堂后门,还要朝街上跑,撞到个醉汉的怀里。那醉汉力气好生的大,抱住了她和小南瓜两个,来回轻薄。 我一见这情况,就上去踹了那醉汉一脚,荣嬷嬷才把表妹从他怀中拉出来。那醉汉不依不挠,我们的人给了他几板砖,他才老实。” 老夫人:“……” 不就去做个客,何至于如此一波三折。 她气甄青殷把她的话当耳旁风,扭头去瞧荣嬷嬷。 荣嬷嬷轻轻点头,甄青殷句句属实。 这事她也有责任,当时不该让个没用的小南瓜去追孟如兰,她该和孟如兰一起去抓太子。 孟如兰哭得快断气了,身子抖得像断线的风筝。 “一群仆妇丫鬟干什么吃的,竟叫自家表姑娘当众给人轻薄了!”老夫人搂紧孟如兰,身子气得直哆嗦,“今儿跟去伺候的,统统打五板子!荣嬷嬷,可有记下那醉汉是哪个,家住哪里?” 荣嬷嬷还没挨板子,屁股已经疼了,希望老夫人看在多年伺候的份上能饶了她,忙殷勤回答:“不知,但听围观的人唤他马三,应是水莲庵附近的闲汉,听他们起哄,那马三常在水莲庵后门游荡,调戏小尼姑。 老夫人且略宽宽心,老奴看过,那水莲庵不是大庵堂,去的都是些小门小户的香客,没人认出我们。庵主那里,老奴打点过,不会乱说,不会坏了表姑娘的名声。” “哼!这等浪荡登徒子,不知毁了多少姑娘的清白名声,真该好好治治。如兰别哭了,待你二表叔回来,我叫他帮你出气。”老夫人柔声哄了两句。 孟如兰心里稍稍安定,老夫人不嫌弃她就好。 万幸是老夫人给她做主,换了她继母,继母巴不得她毁了清白和名声,倒贴嫁妆也会把她嫁给那个杀千刀的马三。 甄青殷折腾半天,折腾得累了,捻起一块点心垫垫肚子。 马三确实该治治。 反正钱多烧手,不如养几个打手,专门套登徒子麻袋? 她正天马行空地想着整治登徒子的法子,老夫人见了,气不打一处来:“你表妹遭了殃,你还吃得下东西!好端端的,你去什么水莲庵?若不去水莲庵,不就没这事了吗?今儿出这一桩事,都是你惹出来的!” 孟如兰认同。 若是甄青殷带她一起去见太子,她便不会遇到马三那个癞蛤蟆。 甄青殷无语到家了。 她不紧不慢吃完最后一口点心,自己给自己倒一杯茶,喝两口,这才慢吞吞说:“老太太教训的是,那今后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哪儿也不去,就待家里。” 孟如兰一听,这怎么行? 不出门怎么邂逅太子? 不知为什么,她笃定茶室里的另外一人就是太子。 今儿她吃了大亏,差点丢了清白,越发想要往上爬,把这些看见过她丑事的人统统踩脚下! 她轻轻一扯老夫人的袖子。 老夫人心有灵犀,立即懂了她的意思,神色一缓:“没说不让你出门,你不出门,怎么嫁得出去? 但是!你一个小娘子,怎能这般凶悍,亲自上脚踹男人,传出去,甄家女眷的名声,都要被你连累!” “老太太教训的是,我还是吃盐吃少了,原来这般会带累自个儿名声,”甄青殷黑白分明的眼珠,认真看着老夫人和孟如兰,“下回再有歹人欺辱表妹,我跑得远远的和表妹一起哭,千万不沾惹歹人半分,免得带累我们甄家女子名声。” 孟如兰想到若不是甄青殷彪悍,当机立断先踹了那马三一脚,又捡了块板砖给丫鬟砸马三,还站在一旁让丫鬟使劲砸,给足底气,不然她尚不知要落在那马三手里被糟践多久。 她身子一抖,侧着身子,露了半张脸,眼圈通红,泪珠一颗一颗朝下掉,弱声弱气道:“表姐别说气话,表姐今儿救了我,我心存感激,只是……只是那马三太可恶,我太害怕了,一直没来得及向表姐道谢。” 她憋屈得又落下泪来。 表姐害了她,她还要向表姐道谢,泪珠落到唇边,全是苦水…… 老夫人却要气晕了,指了指没吭声的甄青殷,半晌没说出话来。 说什么? 她说一句,甄青殷顶一句,一句不肯让,气死人不偿命。 甄青殷解决了麻烦,起身:“表妹受了轻薄,必定不自在,要早些洗洗的。老太太,那我就不打扰了。对了,今儿我的丫鬟拿板砖砸马三,救下表妹,求老太太宽恕她不察之责,饶了她五板子。” 老夫人听她一口一个丫鬟,没提名字,便知是从前她赶出去的那个石榴。 她有心拿这件事当借口,狠狠责罚石榴背叛旧主,但又担心寒了婢仆们的心,若下回再遇到事,丫鬟们不敢这么勇了怎么办? 只得按捺下,摆手让甄青殷赶紧滚,眼不见,心不烦。 甄青殷麻溜地滚了。 若不是知晓老夫人的脾性,知道她一见孟如兰哭,肯定会不分青红皂白派人叫她来训斥,她都懒得走这一趟。 回到朝雨阁,甄青殷觉得哪里怪怪的。 第87章 甄青殷,不是毫无可取之处 坐着看了会儿书,仰头抻脖子时,看见挂在房梁上的系统,才知哪里不对。 今儿遇到卫极,系统竟破天荒没咋咋呼呼化身尖叫鸡,安静得过分! 至于系统面板上的变化,她是半点没在乎。 系统面板变化五年了,早已习惯。 抹杀? 抹杀就抹杀,怕什么,又不是没死过,系统拿抹杀威胁她五年,她一次没妥协过。 甄青殷低下头,继续看医书,时不时做个摘抄笔记。 系统见她忽略自己忽略得彻底,嘴巴一张,就要讲话,又赶紧用两条前腿死死捂住嘴。 哼! 说好摆烂的,它才不会向宿主低头! 这回,它决不妥协! 它等着宿主先对它开口的那天。 不止甄青殷觉得不适应,太子也觉得不适应。 到掌灯时分,走在宫道上,才恍然记起,平日他一在甄青殷面前现身,就聒噪个不停的大蜜蜂,今儿竟静悄悄的。 不对,好像从上回在城门口遇到甄青殷起,大蜜蜂就不咋聒噪了。 为什么突然转了性儿,学起它那个“宿主”摆烂起来了? 脑子里又浮现所谓的“剧情任务”。 他一直对来历不明的大蜜蜂,保持足够的警惕心。 到今天,大蜜蜂的真面目终于露出冰山一角。 有男主,有大反派,虽是些没听过的新鲜词,但从字面意思便能理解几分,他似乎在大蜜蜂眼里是某个话本、某场戏曲的主角、生,话本和戏曲里还有大反派,也就是反角。 世界越来越奇妙了。 大反派是谁? 太子转了转指上玉戒。 甄青殷会为了活命,来刻意接近他,盗取贪官名单吗? 太子轻轻摇头。 应该不会。 那么,“剧情”又是什么呢?大蜜蜂不止深谙他的性格,貌似还知晓未来趋势,而甄青殷对此毫无惊讶,她又知道些什么? 毫无来由的,她今日的话,一一浮现耳畔。 大蜜蜂多次抹黑他,说他小心眼、记仇、小气、娇气……但甄青殷似乎不受影响,毫不犹豫拒绝了水泥可能带来的巨大利润。 她说那些话,好像很懂他。 明白他是为了什么与整个朝廷的贪官为敌。 太子的脑子里乱糟糟,纷纷扰扰的念头不断涌现。 冯有喜不敢打扰,小心提醒他门槛。 昨儿见了江南的分红银子,殿下高兴得跟什么似的,睡前让今早去送分红,称呼是“甄小娘子”,下半晌见了甄小娘子,不知两人说了些什么。 自回来后,便沉默寡言的,沉思着什么。 手里捧着一本甄小娘子亲手写的书,瞧着是一页页翻看了,但冯有喜总觉得,那些字都没往太子殿下心里去,反倒是写书的人,钻进他心里就不出来了。 难道殿下醒悟了,不介意卫颐了? 他刚想到卫颐,太子那纷纷扰扰的念头里,骤然冒出“卫颐”二字来。 甄青殷摆烂,不上进,不攻略,连朋友也不怎么交,大蜜蜂数次威胁“抹杀”,她无动于衷,是因为卫颐已有了甄圆圆这个心上人吗? 因为嫁给卫颐无望,知晓卫颐今生不会喜欢她,所以彻底摆烂,无所谓生死,无所谓钱财了? 冯有喜冷不丁打个寒战,见太子坐下了,赶忙招呼宫人们上膳。 用了晚膳,太子待在寝殿旁的暖阁里,抛却杂念,捧起今儿得的书,细细琢磨,越琢磨越觉得水泥好用。 东宫静悄悄的。 冯有喜剪了两回灯芯,提醒道:“殿下,该就寝了。” 太子嗯了声,放下书本,回到寝宫。 冯有喜觑着他脸色尚好,小声禀告:“殿下,今儿您从那水莲庵离开,甄小娘子的表妹似乎察觉了什么,挨个查看茶室,追到后门,看到了您的马车,之后遇到个醉汉,遭到轻薄,甄小娘子救了她,这事才不了了之。” 说完,他忐忑地等待太子反应。 许久没跟殿下说甄小娘子的私事了,不知殿下会不会嫌他多嘴,但他的目的是劝殿下小心些,不必冒险。 真传出太子殿下进尼姑庵私会女子,不至于动摇东宫之主的地位,可平白名声上抹了一笔黑,不划算不是? 下回换个地儿私会? 他觉得晁国公府就不错,起码晁国公夫人懂眼色,会帮忙善后。 但……还是早些把人娶回来,堂堂太子,惦记个小娘子,总私下私会,长久了它不是个事儿啊。 太子褪去衣衫,踏入热汤池中,思绪仍在水泥上,一时恍惚:“孤记得,她那个妹妹,是堂妹来着。” “殿下,这位表妹姓孟,是甄老夫人的娘家侄孙女……” 冯有喜跳到嗓子眼的心落回肚子里,轻声解释孟如兰的来历。 看来,甄小娘子必然是说了什么好听的话,哄得太子不那般一听她的姓氏便冷脸了。 太子抽离的思绪彻底回归,靠着池边闭目养神,由着小太监们伺候,只听几句,便明白了甄老夫人和孟如兰的小心思,随口问:“她怎么救的那位孟姑娘?” 冯有喜字斟句酌,怕说多了,又怕漏了太子想听的细节,尽量把整件事讲得娓娓动听。 太子眉目舒展,神态放松,听完一笑:“她倒是有些侠义之气。” 甄青殷,也不是毫无可取之处。 冯有喜笑着附和:“殿下看人眼光准。甄小娘子有颗怜贫惜弱的心,元宵节去青月庵上香,捐了一千两银子的香油钱,今儿去水莲庵,又捐了一千两。” 出手真大方! 听说甄小娘子身边的丫鬟仆妇也都涨了月例,是她私下补贴的……比暴富四倍的太子殿下补贴得都多。 这样阔气的女主子谁不喜欢? 太子轻轻弯唇:“她手上的银子,可算找着地儿花了。吩咐一声,让底下人帮她善个后,扫个尾。”不等冯有喜笑出来,他漫不经心解释一句,“毕竟是孤的合作伙伴,她沾上麻烦,保不准供出孤来。” 他思量着,水泥、琉璃真好用。 若是完成其他的任务,系统还有什么惊喜等着他? 这思想很危险,大蜜蜂并非全然对他有利的,今儿就刷新了一个不利于他的任务,就像前面做的所有任务,都是为了这个不利他的任务做铺垫的。 太子捏了捏眉心,按捺下蠢蠢欲动的野心。 罢了,甄青殷喜欢卫颐,丝毫不想与他有什么牵扯。 他何苦为难人呢? 适可而止,知足。 第88章 恶趣味 甄家消停了几天。 甄圆圆顶着被窝,和甄青殷说孟如兰的坏话:“姐姐,你们那天出门做客,到底发生什么了?如兰表妹自那天回来后,跟变了个人似的,说话阴阳怪气,装也不装了,在祖母面前跟你争宠,还一天洗三回澡。你悄悄告诉我,那天她是不是掉泥坑里了?” 说罢,她捂嘴咯咯地笑了起来,不知幻想了什么好笑的画面,颇有些幸灾乐祸。 对姐姐不友善的人遇到倒霉事,她当然要笑,还要大声地笑。 甄青殷点点她的额头:“小鬼头!她确实遇到不好的事,祖母不准外传,我就不说了。和掉泥坑差不多。” 她不到处宣传孟如兰的丑事,不是圣母心发作,是这个时代对女子不公平,凭什么男人轻薄了女子,女子就活该坏了名声去死? 什么清白、名声,都是男人为了束缚女人,故意弄出来洗脑的话,说多了,个个就拿女子的清白当命看、当荣耀看,一旦失了清白,不死一死就对不起父、夫、子。 真要平等地论清白,十个男人得吊死九个,孔夫子都得为自己的出身羞愧。 她若拿此事嘲笑孟如兰,甚至逼迫她、逼死她,实则是创伤每一个女性卑微的尊严。 “好好,我不问了,我就当她掉泥坑了,嘿,该她有此一劫,谁让她暗暗地嘲讽咱俩长得不如她好看!长得好看有什么用,整日不做正经事,钻牛角尖,一心挑人茬儿,再漂亮的脸也丑得不能入目。” 甄圆圆察觉姐姐话里的严肃,不敢多问,气呼呼指责,“你们出门做客,为什么不带我?” “别捂被子了,刚洗了澡,又捂一身汗,”甄青殷钻出被窝,打个呵欠,三月了,天气转热,“乖,下回带你。上回不带你,是想看看表妹想做什么。” “对对对,我忘了问,老太太总叫你带她出门,说是去相亲,可跟着我娘,不是更方便太太们相看吗?” 甄青殷捏捏她软乎乎的脸蛋:“长进了!我跟太子殿下不是见过几面吗?老太太约莫怀疑太子殿下看上了我,让我多出门,多遇见太子,如兰表妹跟着我,就能在太子殿下面前露露脸,说不准就叫太子看上她天香国色的美貌,娶进东宫去当娘娘了。” 这有什么难猜的? 老夫人倒是迂回,可惜孟如兰太年轻,太着急,藏不住心思。 甄圆圆啊了一声,气道:“祖母怎么这样偏心?你才是她的亲孙女,那孟如兰,不过是个侄孙女,从前祖母连她的脸和名字都对不上!话说回来,姐姐,太子殿下真看上你了?那敢情好,以后咱俩能当妯娌,你这个太子妃娘娘还能罩着我。” 她觉得不太可能,可眼前浮现出正月初九那天的事,在晁国公府的大门口,姐姐绊倒,太子殿下可是要亲手去扶她的。 她暗暗怀疑,姐姐绊那一脚,莫非是故意引起太子殿下的注意? 莫非二人早从东宫的那盏残酒上起,便暗生情愫? 一时间,甄圆圆的脑子里冒出了许多花花绿绿的古怪念头。 甄青殷敲她一记:“想什么呢?我一个八品,哦,现在是七品小官的女儿,肖想太子妃,简直滑天下之大稽!顶多一抬小轿给个妾罢了,见谁都得磕俩头。” “啊?那算了算了,太子殿下虽优秀,可姐姐受不来这委屈。”甄圆圆不是什么都不懂,惆怅地叹口气,赶跑脑子里花花绿绿的念头,见甄青殷满脸不在乎,她自个儿心里却闷得慌,大伯父真不靠谱,“时辰还早,姐姐先睡,我看会儿书去。” 她爬起来,踢上鞋,放下帷幔遮光,去软榻上半躺着,先半盖了条薄被,再拿起一旁看了一半的书来看。 现实残忍,还是看看话本。 甄青殷知道她有看书就犯困的毛病,轻轻嗯了声,便闭上眼睡了。 半梦半醒听到翻书声,甄青殷瞄了眼抹杀倒计时,这一睡睡了大半个时辰,外面还有翻书声。 她觉得奇怪,圆圆什么时候看书能坚持这么久了? “圆圆,快些歇了,明儿还要去给老太太请安。” “姐姐先睡,我马上来。”甄圆圆应了声。 语气明显敷衍。 果然,这“马上来”,马上了十五分钟,还没来。 甄青殷轻手轻脚下床,对面甄圆圆捧着书,看得十分投入,唇角含笑,眉眼含春,时不时捂住嘴巴偷笑。 她来到甄圆圆的身后,低脖子一瞧,不出所料,甄圆圆哪里看的是什么正经书,而是话本。 她平板无波的音调念出声:“青青刚跨进冷宫门槛,便被人扭住两只白豆腐似的手腕,来人反剪着她,推到墙边,将她白生生的小脸压在冰冷的宫墙上,滚烫的唇落在她的后颈,寸寸灼烧,红色的灯笼裙从后面被暴力撕开,青青发出一声尖叫……” “啊——”僵硬的甄圆圆,后知后觉发出一声尖叫,羞得无地自容,啪的合上书,手忙脚乱把书扔出去,又手忙脚乱抓起被子捂住自己的脸,瓮声瓮气倒打一耙,“姐姐,这么羞人的话,你怎么能念出来?” 系统:【……】宿主好恶趣味,故意制造社死现场。 “你好奇看看,我好奇念念。”甄青殷捡起地上的话本,看到书名《霸道王爷爱上我》,不由抽了抽嘴角。 甄圆圆尴尬到抠脚趾,快哭了:“姐姐,你走开,你走开,我不要你现在看我……嘤嘤嘤,我不是故意要看的,我去书肆买书,我朋友强塞给我,非要我看,说是京城最近最流行的话本子。我不想看的,可这个话本的女主人公叫青青,表字英英,跟姐姐的名字相似,我好奇,就买回来看看。” 一大串强词夺理的借口。 甄青殷好笑,这借口,跟她十六岁时,被妈妈抓到半夜在被窝里,打手电筒看《霸道总裁爱上我》几乎一个样。 “青青吗?我叫甄青殷,你叫甄青媛,合了我的名,也合了你的名,说远点,还合了甄青云的名。” 甄圆圆的大名叫甄青媛,小名叫圆圆,大家习惯叫她圆圆,因此青媛这个名字除了亲近的人,几乎没几个人记得了,连太子都以为她就叫甄圆圆。 第89章 追妻火葬场火到古代 甄圆圆见姐姐大大方方跟她讨论话本,没有嘲笑她,偷偷拉下被窝,露出一张红通通的小脸,哀怨道:“我的姐!别提甄青云,火辣小甜文突变恐怖故事了好吗?” 甄青殷捂嘴笑,记起方才摸到甄圆圆的枕头硬硬的,便抖了抖她的枕头,里面果然掉出来两本书。 甄圆圆吓得魂飞魄散,连鞋子也不穿,飞扑过来:“姐姐,别动!” 甄青殷眼疾手快,抓起两本书,转过身,挡住甄圆圆,笑盈盈念出书名:“《五年后,我带六个缩小版王爷风光回京》《王妃带球跑,王爷火葬场》。” “姐姐,好姐姐,快还给我,嘤嘤嘤!”甄圆圆急得脸红脖子粗。 甄青殷任由化身嘤嘤怪的甄圆圆抢去话本,笑容渐渐敛落,表情渐渐严肃。 甄圆圆抱着话本子,瑟瑟发抖,小心翼翼:“姐姐,你生气了?嘤,我以后不看了。” 甄青殷坐在床沿,绷着脸,伸出手:“话本给我。” “嘤嘤嘤。”甄圆圆假装抽泣,没抽泣出眼泪,只得乖乖上交话本,小声哀求,“《霸道王爷爱上我》这本,我还没看到结局,求姐姐别撕。” “跟话本学的嘤嘤嘤?” 甄圆圆眼眸亮晶晶,仿佛很自豪似的:“是啊是啊,女主人公这样撒娇,男主人公很吃这一套的。” 甄青殷按捺下一拳打死嘤嘤怪的冲动,一一翻看三个话本。 三个话本的作者都叫“暴躁小番茄”,内容一股子霸总小言味儿。 并且三个话本的女主角,分别叫:青青、清清、箐箐,她们的表字分别叫:英英、盈盈、音音。 甄青殷面无表情,视线看向系统。 系统悬在她肩膀上,盯着话本猛瞧。 瞧了半晌,实在扛不住甄青殷杀人的目光,系统讪讪开口:【这,这,我也不知道咋回事啊。或许因为这是你那好闺蜜的小说世界,所以出现了她的笔名,和现代味儿的话本。】 糟糕! 它先破功说话,它输了,呜呜呜! 甄青殷的眼神,杀气更浓烈了。 什么现代味儿的话本,这分明是董素素的文笔、董素素曾经写过的小说,内容精简些罢了。 她那好闺蜜董素素写十年原创扑街,为吃上一顿肉,痛定思痛跟风,什么霸总、王爷、一胎n宝、蚁后快穿每个世界给不孕不育男主产几千个卵之类,可算吃上三年肉,于是又给甄青殷私人订制写了本《御极天下》。 也就是甄青殷现在所在的小说世界。 原本董素素是把甄青殷当女主来写的,写到三分之一,屁颠屁颠发链接给甄青殷,邀请她品鉴品鉴她给她私人订制的“极品男主”,附上深情剧透: “虽然你是黑莲花,心黑透了,伤透了男主的心,但男主还是爱你,最终为了你,放下恩怨情仇,你俩happy endg。看看,刺杀目标爱上女刺客,性转版斯德哥尔摩,多带感哪!” 当时,甄青殷发出一声嗤笑:“女主这样了,男主还爱,贱骨头,我才不喜欢。” 董素素:“……” 她辛辛苦苦创造的男主,就得了本尊一句“贱骨头”! 叔能忍,婶不能忍! 董素素气坏了,连夜怒改大纲,把黑莲花女主降权,降成小反派女配,并且写死了! 甄青殷发现董素素又扑街了,好心打赏万元,赏她几顿肉吃,董素素心花怒放,原谅她对男主卫极的恶评,立马又给她写个小号甄圆圆,把甄青殷的男神卫颐也写进来,小号跟男神happy endg。 甄青殷揉揉额角。 她上辈子后悔的事不多,但最后悔的是,董素素那本《御极天下》乱改一通扑街了,她临死前猛地听说《御极天下》要卖影视版权,生怕到时卫颐不小心看了电视,她会原地社死,于是她卖了房子,取出存款,凑了五百万,把这本书的所有版权买断—— 雪藏起来。 不知是不是因为《御极天下》所有版权归她了,恰好她在书里又有两个角色,大号和小号,所以死后,她穿进了这本书里。 回忆结束,甄青殷冷瞥一眼装死的系统,转头看向低头装可怜的甄圆圆,弹了弹书封,问:“在哪个书肆买的?这个作者还有其他话本吗?” 甄圆圆立时抬起头,像是被雷劈了:“姐姐,你也爱看这类不正经的话本?” “在今晚之前,我也想不到你爱看这类话本。”甄青殷挑眉,翘腿晃脚尖。 甄圆圆坐在她身边,殷勤备至地说:“暴躁小番茄,这个作者的书最近半年特别火,每个女主人公都有不同的性格,书里女子的思想、道德观念和我们不太一样。 她们可以满天下到处跑,想去哪里去哪里,江南、草原、沙漠、大海……我觉得她是个博览群书的娘子,她笔下的世界,女子哪怕身体受到世俗的束缚,她们的思想却是自由的……” 甄圆圆赞不绝口,眼里满满的都是羡慕。 宛如,她的思想和书中女主人公一般,一双脚踏遍万里江山。 甄青殷静静聆听。 甄圆圆滔滔不绝、长篇大论,水了三万字的彩虹屁,神色落寞道:“唉,暴躁小番茄写得太荒谬大胆,言官弹劾,说书中内容怂恿女子淫奔、婚前不贞、生外室子、不守闺训、违反纲常伦理、无视孝道、颠覆夫纲等等,现在朝廷已经把她的书全部列为禁书、淫书,不准书肆印刷、售卖,还发了通缉令,通缉暴躁小番茄。 哼!凭什么呀,我娘说,那些才子佳人的书,多是穷书生发臆梦,诱拐闺阁千金跟他们私奔,这样的书可以卖,凭什么女子自己一个人私奔的书不能卖? 当然,姐姐千万别误会,我可不认同婚前生子。哎呀,总之,暴躁小番茄的书有瑕疵,但瑕不掩瑜,每个故事都差不多,但我连看二十本还不腻,看了还想看。 如今买不到她的书了,姐姐想看的话,我买了全套二十一本,我可以借给姐姐看,但是,得还我哦!还有还有,不准告诉旁人,尤其是我娘,我有这些书!” 甄青殷脑瓜子嗡嗡的,伸出两指,按按突突跳的太阳穴。 带球跑、追妻火葬场,火到古代来了。 第90章 触发第二个剧情任务 她出门少,竟不知“暴躁小番茄”被通缉了,二叔不跟家里八卦朝堂上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她就没有一点获取消息的渠道。 也不知董素素是不是也穿来了。 被通缉了,不知道猫在哪儿躲官府,等着她救命呢。 “好,我全借了,慢慢看。”甄青殷咬着牙,深深吸了一口气。 试试,能不能从书里获取有用信息。 其他书不知道,但手中这三个话本的女主角,名字均谐音“青青”,表字均谐音“殷殷”,这绝不是巧合,肯定是为了引起她的注意,或许董素素在书里隐藏了什么有用的信息。 甄圆圆的小脸笑开了花,挽住甄青殷的胳膊,亲昵地道:“我就知道,姐姐跟我喜好一样,我爱的,姐姐一定也爱。嘻嘻……” 甄青殷无语:“这般开心,是因为我与你同流合污,不会举报你了吗?” 甄圆圆狡黠的眸子转了转:“嘿嘿。” 甄青殷没再说什么,真怕甄圆圆想不到词了,又给她来一句嘤嘤嘤。 她握住蠢蠢欲动的拳头。 甄圆圆看书时,沉迷剧情不可自拔,这般虚惊一场,把沉迷剧情的瘾头给吓没了,老老实实爬到床上,和甄青殷并排躺着。 没多久,两人同时沉入梦乡。 翌日一大早,去福荣堂请了安,甄青殷和母亲大殷氏一起用了早膳,便回自己的小书房。 南星和杜若把一箱子书搬进来,恭敬福了礼,退出去。 甄青殷坐在敞开的窗户前,若有人来了,随时能注意到。 甄圆圆心细,特意做了个书单,从右到左,依次列出暴躁小番茄发布话本的顺序。 甄青殷翻开第一本《卿卿要摆烂,殿下勿扰》。 “系统,能查到异常吗?董素素是不是来了这个世界?” 系统抓耳挠腮:【这个,那个,这个……】 甄青殷冷笑一声。 系统叹气,摊脚:【我什么也没检测到。】 “查查卫极在做什么。” 系统想哭,突然发现自己好无能:【宿主,你别为难我啊,我就是个传音统、工具统,什么权利也没有。】 “要你何用!”甄青殷连冷笑都省了。 急也急不来,她索性冷静下来,默默看话本。 她看得非常快,甄圆圆还有一本没看完,因此送来二十本书,她只用一天一夜就看完了。 这二十本话本,全是追妻火葬场的套路,一个套路重复二十遍,却是什么有用信息都没挖到。 她能挖出来的,那些老封建大抵也能挖出来,早派人去抄家抓人了。 接下来半个月,老夫人继续催促她出门做客,带上孟如兰。 小殷氏为了躲骂,自告奋勇提出带姑娘们出门,老夫人想了想,点头答应。 孟如兰跟得更紧了,几乎是寸步不离。 甄青殷做客回府前,半途要么去书肆买书,打听一下暴躁小番茄,要么去尼姑庵,实地打探各家尼姑庵的情况,为将来出家做准备。 每到一家尼姑庵,她便让杜若或者南星,悄悄捐一千两银子的香油钱,一直捐到第八千两,不再捐这么大额了。 系统一瞧她不改出家的志向,灰心丧气,只得继续摆烂。 下了马车,与孟如兰、小殷氏甄圆圆两行人分开,杜若难得多嘴问一句:“姑娘今儿求的什么?” 甄青殷眼神幽幽:“求那个让我一夜暴富的人,心想事成,富贵安康。” 杜若惊讶,马上敛起异样的神色,没敢再多嘴。 系统捂住心口:【哼,你算得倒是清楚,把男主送给你的大红包,一文不少,全部捐了出去。】 回到朝雨阁,刚坐下喝了口茶,南星便捧着个匣子给甄青殷:“姑娘,大喜事!” 甄青殷打开匣子,眼皮子不抬地笑:“说来听听。” 匣子里,有拇指大个的南珠二十颗,有花样稀罕的绢花、珠钗、玉镯,都是姑娘家的玩意,匣子底部还有一封信。 信封上写:表妹亲启。 字迹很丑。 甄青殷眉头狠狠一跳,手指颤抖。 南星已回答道:“晁国公府的大公子回京了!这匣子礼物,便是宋大公子专程送给姑娘的,今儿曾嬷嬷亲自捧着匣子送来。 说本想过几日,办个宴会,自家兄弟姊妹聚一聚,给宋大公子接风洗尘,可巧赶上春狩,皇上开金口,点了宋大公子一定要去,便只能朝后推一推,春狩之后再聚。姨太太捎话,问姑娘去不去春狩?她想姑娘去,涨涨见识。” 说完,南星等着甄青殷发话。 春狩在两日后。 因着二叔的侍郎身份,甄家家眷也有份。 这种人多的聚会,低调的甄青殷是从不去的。 她半个月前便回绝了二婶,恰好她的名额空出来,老夫人赶紧把孟如兰的名字添上。 甄青殷定了定神,拆开蜡封的信。 信纸上的字迹,和信封上的字迹一样丑。 “殷殷见字如吾……” 甄青殷心里吐槽,确实见字如你,没哪个人能把字写得这么丑的,粗胖粗胖,软笔字和硬笔字丑成一个德性。 信上就两排字,除了第一排,第二排正文就四个字:春狩见哦。 行叭,这春狩是非去不可了。 坑货闺蜜真的穿来了! “南星,明儿你去国公府传个口信,麻烦姨母给我留个位置。这次不去,以后恐怕没机会去了。” 以后出了家,当了尼姑,确实没机会参加皇帝亲自举办的春狩会。 除非她努力混混,混成国师……罢了,她已经一夜暴富,走到了人生巅峰,何苦再给自己设置人生障碍。 南星压下可能会见到皇帝老爷的激动,屈膝福礼:“是,姑娘,明儿一大早我就去传信,姨太太听了必定开心!” 甄青殷算了算时间,春狩回来再种土豆,也赶得上。 南星刚退出去,系统就蔫蔫地播报:【宿主触发新的剧情任务:背叛男主,盗取男主的春狩布防图,交给大反派。此任务必须完成,否则抹杀,抹杀倒计时:12天23小时59秒。】 甄青殷:“……” 突然就只剩十三天好活了,说好的半年呢? 不慌。 “死之前,能见见我那坑货闺蜜,挺好的。” 甄青殷起身。 系统蔫蔫地问:【宿主,你去哪儿?是去做任务吗?你只能活十三天,我也只能活十三天。】 说到这儿,它伤心地哭了起来。 【呜呜呜,我不想一键恢复出厂。】 【宿主,你搬银票做什么?】 甄青殷抱着银票匣子朝外走,语气平静:“处理遗产。” 【哇——】系统哭得更厉害了。 第91章 处理遗产 甄青殷抱着匣子来到锦绣居。 杨柳看了眼那匣子,笑道:“姑娘今儿来陪太太用晚膳吗?” 自甄世俭离开京城后,晁国公夫人撤了她安插在锦绣居的人,愿意出府的发还卖身契,再给安家银子,不愿意出去的,一部分去了庄子上,一部分回去晁国公府,锦绣居只留下一个大殷氏用惯了的杨柳。 现在,锦绣居的人是甄青殷从大殷氏的陪嫁庄子上挑的。 甄青殷弯唇笑:“我娘人呢?” 杨柳微愣,甄青殷通常只称呼大殷氏为“母亲”,今儿突然改了口…… 她笑容更灿烂了,声音大了些:“太太刚从佛堂出来,正在暖阁静坐,暖阁窗外种了十来株金色牡丹,开了六株,一会儿日头落山,金灿灿的光铺下来,那才正好看呢。姑娘赶得正巧。” 甄青殷抬头看看太阳,即将落山,她踏进暖阁,大殷氏安静恬然地坐在窗前,不知什么时候那里挪了张书案过去,书案上摆了一排精致的白瓷调色盘。 大殷氏正在画画。 甄青殷向她请安。 大殷氏回头笑笑:“青殷,你也坐过来。” 甄青殷坐在她的对面。 母女俩安安静静,一个画画,一个看画画。 黄昏将至,夕阳回光返照一般,洒下最后一片余晖,如杨柳所言,金灿灿的,给金牡丹镀上一层金色,金牡丹宛如会发光般。 大殷氏不断调色,在残阳余晖消失之前,终于调到这片金光的色。 她将这片金光,给她笔下的如来佛祖镀上。 甄青殷起身点灯,端来画纸旁边,望着灯,和灯下的大殷氏,心中突然明悟,佛不渡人人自渡。 出家不过是逃避,逃避现实,逃避原本的身份,妄图脱胎换骨,重新塑造一个新我。 “娘,你想出家吗?” 大殷氏落下最后一笔,惊讶抬头:“怎地突然问这个?” 这还是头一回甄青殷叫她娘,她有点无所适从,手脚不知朝哪里放,大脑一片空白,甚至没法子去思索甄青殷的问题。 甄青殷及时取走她手中的画笔,以免弄脏了这幅不知花了多少心思的画作,黑白分明的眼珠定定地看着大殷氏:“娘,你不必为我隐忍什么,想出家便出家。” 大殷氏心头涌现一股不安,忧心忡忡问:“青殷,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甄青殷摇头:“没什么,只是不想娘为了我而委屈自个儿,只要一想到娘是为了我而硬留在甄家,忍耐父亲、张姨娘和甄青云,我便愧疚难安、夜不能寐,好像我活着,就是让您受苦一样。” 大殷氏满脸惶惑,隔着如来佛祖的画像,抓住她的手问:“你怎会这般想?青殷,有什么事,千万不要隐瞒我,我解决不了……还有你姨母呢。” “那您到底想不想出家?” 大殷氏叹气:“青殷,女儿家活在世上不易,一生为名声所累。我不能让你有个出家的娘。现在这般,也挺好。你不用愧疚,出家只是个形式,在哪里出家不一样?我还惦记着你,六根不净,真出家了,却是对佛祖不忠。” 甄青殷了解了。 其实她觉得现状挺好的,她打探过,说是佛门清净地,其实没地方是真正清净的,庵堂里也有勾心斗角。 桃花源只在陶公的笔下,只在武陵人看到的表象中,他没有真正融入桃源村的生活里,怎知那里没有邻里吵嘴、尊卑欺压、婆媳矛盾、夫妻恩仇、温饱之困? 来自信息爆炸的现代,她见过太多表面光鲜、内里一地鸡毛的假象。 但是,她要死了。 没了她,大殷氏便能毫无留恋地出家——除了出家,她没娘家可回,没地方可去,留在甄家也可,但她应该不想留在这里。 有姨母撑腰,母亲出家也不会受欺负的。 “娘做什么,我都是赞成的,最重要的是,您心里畅快、高兴。”甄青殷将匣子推到大殷氏面前,“您生辰将至,今年我想去春狩会,恐怕赶不上为您庆祝生辰,便先将生辰礼送来。娘不会怪我?” “我怎么舍得怪你?”大殷氏见她没揪着出家的事不放,还要去参加春狩会,顿时心情开朗,之前萦绕心头的不安和阴霾驱散开去,抱起匣子,起身去西厢房,要亲自放去寝房里,一面走一面说,“往年我也不爱过生辰,你每年费心为我准备生辰礼,我都收起来,好好存放着。” 不知不觉,便比往日多说了些。 或许是甄青殷适才的话,吓到了她。 大殷氏打开一口大箱子,里面装了半箱子的小匣子。 甄青殷打开其中一个,是一把精致的绸面折扇。 三年前,她求了姨母两天,才求来一张绢帕大小的双面绣,一面是白色猫儿,一面是金色小狐狸,可爱灵动,然后连做十三把折扇练手,练好了,才敢动手做了这把折扇,送给大殷氏当生辰礼。 如今想来,“扇”同“散”,难为当时母亲没有嫌弃礼物晦气。 大殷氏把新得的小匣子放进去,面色温柔:“怎地还上了把锁呢?” 甄青殷挽住她的手臂,靠在她的肩头,调皮地眨眨眼:“钥匙放在杜若那儿,娘生辰那天,杜若会送钥匙来的。生辰之前,娘可不要偷看哟。” 大殷氏噗嗤一笑,点点她的额头:“你当娘是小孩子呢。” 甄青殷确实一直拿她当长不大的少女看待。 翌日,南星去晁国公府传口信。 甄青殷也在请安时,向甄世廉和老夫人禀告了她即将参加春狩。 歪在老夫人怀里的孟如兰,精神一振,坐直了身子,盯着甄青殷的双目不断放光,闪闪烁烁,全是野心。 甄世廉琢磨是什么令甄青殷改变了想法,面上笑道:“那正好,咱们一家都去春狩会,整整齐齐的。” 老夫人笑着拍拍孟如兰的手背,暗示她镇定:“青殷,你是长姐,到时要看好圆圆和如兰。” 甄青殷颔首。 春狩的前一日傍晚,甄家的马车把甄青殷送到晁国公府。 甄青殷先去涵虚院见姨母,杜若提着个大筐跟在她后面。 第92章 救命的好东西 她本欲带南星去春狩,因老夫人身子骨大好,也想去凑个热闹,杜若不方便出现在老夫人面前,可没想到,晌午南星吃了道小葱拌豆腐,豆腐是隔夜的,南星下半晌跑了十趟茅房,到出发时还在叫唤肚子疼。 没办法,她只能给南星请个大夫,让她留在朝雨阁看家,带杜若出门,到时让杜若多避着些老夫人。 殷如珠一瞧这阵势,不等甄青殷福礼,先笑着叫起来:“快来给我瞧瞧,抱这么大一个筐来,装的什么好东西。” 杜若得了甄青殷的嘱咐,轻手轻脚,小心翼翼把大筐放下,生怕磕了碰了。 宋缃蹬蹬跑过来,蹲身拿了个发芽的土豆,定睛一瞧,吓得把土豆扔出去:“啊,好吓人!表姐,这是什么鬼东西?满身发芽,好像刺猬,我浑身起鸡皮疙瘩!” 宋缃有密集恐惧症,从小见了灯边密集飞舞的虫子便会起鸡皮疙瘩。 她搓着手臂和脸,小脸发麻。 杜若眼疾手快接住土豆,用裙子兜着,生怕碰掉了芽:“缃姑娘小心些,这个叫土豆,发芽了,说明能种了,我们姑娘可宝贝着呢!” 宋缃缩在曾嬷嬷怀里,不敢靠近。 甄青殷前世见土豆稀松平常,却也是头一回见发芽的土豆,青绿色的嫩芽硬硬的,长了一圈,乍一看,是挺瘆人的。 这几日,她每天看三遍,眼见着小青苞长出绿芽来,倒没宋缃反应这么大。 殷如珠管理偌大的国公府,每年田庄的庄头都会来跟她汇报收成,因此略通稼穑,接过杜若手中的土豆问:“哎,青殷,这个土豆,之前怎么没见过?这个红红的,也是我没见过的。这两样东西,都是吃的吗?” “还是姨母见多识广,”甄青殷笑道,“表妹,这可不是什么鬼东西,而是救命的好东西!黄色的这个叫土豆,红色的这个叫红薯。 是我无意中从过路商贩手里买来的稀罕物,听说是从海外漂洋过海才来到咱们大景,产量极高。我留心问了,这两样,在海外国家是当主食来吃的,土豆煮熟了粉粉的,像馒头,红薯煮熟了,是甜的。” 倘若改变不了剧情,宋蹇刺杀太子,喜提抄家灭族,土豆和红薯就是救命稻草。 宋缃忙摇头:“我不吃,我不吃,太可怕了!像个奇形怪状的小怪物,我还用手拿了它,晚上我肯定做噩梦。” 曾嬷嬷心疼她,拿她的手在自己身上蹭一蹭,蹭完了又带她去洗手。 殷如珠听出不对,轻声问:“青殷,不就是两样吃食吗?能比得上咱们的水稻和麦子?救命二字从何说起?” 甄青殷让丫鬟们退出去,轻声道:“姨母,土豆和红薯的产量很高,据那商贩说,亩产量能达到至少三千斤,种到南方去,亩产量更高,在山地和贫瘠地,也能种,就是产量肯定会降低。” 殷如珠手一抖,这可真是救命东西,而且海外能把它们当主食来吃:“两个都能达到这产量?” 甄青殷颔首。 殷如珠心头发颤,脑子发热,半晌冷静下来:“南瓜亩产也高,但南瓜不耐储存,青殷,土豆红薯好储存吗?” 凡是带水分的,都不好储存,她看这红薯和土豆就是那种很容易腐烂的吃食。 “那肯定不如稻子和麦子,但是产量高,能吃饱肚子,南瓜完全不能跟它俩相比。”甄青殷拿起一颗发芽的土豆比划,“切成块,一个芽一个窝种下去,两三个月就能收获,到时姨母尝尝。我把种植方法和吃法都抄了一份给姨母。” 殷如珠接了她整理的小册子,从头翻到尾,上面详细写了南北方什么季节播种,什么季节收获,怎么留种、插藤,怎么储存,吃法五花八门,并反复提醒,土豆发芽了有毒,不能吃。 她暗赞外甥女心细,看完后,攥紧册子,压下建功立业的野心,忧心地问:“青殷,土豆红薯要是传播出去,那就是大功德一件,这功劳你怎么不留着自己领,反倒送给姨母?” 总觉得甄青殷有事瞒着她,像是憋了个什么大招,弄得她心慌慌的。 甄青殷笑了笑:“那商贩说得天花乱坠,我也不知真假,更不懂种植,姨母手下人多,让通农事的老庄稼人伺候,真种出来,确定亩产稳定,到时姨母报功,带我一个。 若是那商贩说假话骗我,甚或土豆红薯压根不能吃——姨母就当我小孩子胡闹一场,千万别怪我耽误了国公府的人力物力。” 殷如珠这才心落回肚子,拿册子轻拍她一下:“有什么可耽误的,就这么几个土豆红薯,种不了三分地。瞧你说得那般严重,吓我一跳,我以为出了什么事。你且等着瞧,姨母一定把土豆红薯种出来!” 土豆已经可以种了。 殷如珠拔了涵虚院的一丛芍药,小心切了两颗土豆,分芽种下,让花匠精心打理,她要每天看守,另外八颗叫来一个庄头,交代仔细,明儿就种上。 红薯先放着,让它出芽,待从春狩回来,大概就能种上了。 甄青殷全程撒手不管。 系统怏怏地问:【宿主,你不怕别人种坏了暴殄天物吗?】 甄青殷无所谓:“我不懂种植,眼高手低,只会纸上谈兵,还是从你的说明书里抄的。让我种,才更容易种坏。” 系统盯着不断跳动的倒计时里的秒,神色萎靡,翅膀都扇不动了,直接趴地上,像一只死蜜蜂。 甄青殷直接踩过它。 系统哭:【你无情,你冷血,你无理取闹!哼,男主的大红包你不要,全给捐了,怎么土豆红薯,你全给了你姨母?】 甄青殷理直气壮:“姨母种好了,献进宫里,他也能吃上,少不了他那一口,大不了还他百个千个。” 系统哼了一声,不够,又哼一声:【你的良心不会痛吗?那能一样吗?】 “我的良心被狗吃了。” 系统:【……】 果然,跟张姨娘、甄青云那类没素质的人待久了,近墨者黑,宿主也变得滚刀肉了。 宋缃抱着几包老李斋的点心,来跟甄青殷分享。 甄青殷净了手,捻起一根芝麻糖,正好跟她打听:“你大哥人呢?” 第93章 没戏 宋缃爱吃龙须酥,小嘴上沾一圈黄豆粉,一听“大哥”两个字,脑海里浮现大哥阴恻恻的笑,浑身一个激灵,不舒服地皱起小眉头。 “大哥就头天回来跟大家用了一顿晚膳,之后跑得没影,听说跟他拜的那位先生去访友,早出晚归,我只见过他两面。表姐提他做什么?你跟他很熟吗?” 宋蹇去无歧书院读书时,宋缃才一岁多,此时哪里还记得他,从前只知自己有个大哥,却不知大哥长什么模样,跟他没什么感情。 “他专程给我送了礼,好歹问两声。”甄青殷想了想,董素素能把信放进宋蹇的礼盒里,说明跟宋蹇关系十分亲密,“你大哥定亲了吗?” 宋缃头摇得像拨浪鼓:“可别提!爹爹让大哥相亲,大哥当做耳旁风不理会,两人在书房大吵一架,不欢而散——娘跟我说的。” 甄青殷手里的芝麻糖不香了:“那,他在外时,身边可有丫鬟?” “有有有,有个漂亮的黑丫头,她还冲我笑呢!她比大哥有趣多了,我大哥笑起来像……像表姐故事里吃人的狼外婆,牙白森森的。” 甄青殷扶额,彻底没了胃口。 大反派跟黑丫鬟——到底有多黑? 她生无可恋问:“那丫鬟叫什么名字?” “大哥叫她,黑妹儿~”宋缃咽下嘴里的龙须酥,怪声怪气学宋蹇的叫法,刻意拖长尾音,一波三折。 “噗——”甄青殷破功。 晚膳时,果然没看见宋蹇,自然也没看见董素素。 她来晁国公府时动静不小,若是董素素在府里,肯定会想办法来一趟涵虚院,她没来,说明董素素和宋蹇一起出门了。 挂心无用,明天见面,自有分晓。 翌日天蒙蒙亮,晁国公府便喧闹起来。 甄青殷昏昏欲睡上了马车,和杜若头挨着头一起打盹儿,宋缃抱着殷如珠的腰,呼呼大睡。 因多了甄青殷这个电灯泡,晁国公凄凉地独自登上另外一辆马车。 各府马车在皇宫门口汇聚。 皇帝先率领百官祭天,图个好兆头,然后才正式出发。 这一日,官兵把守官道,禁止百姓通行,直到皇帝和朝臣的马车浩浩荡荡出了城,京城才逐渐恢复秩序。 太子卫极负责春狩的安全事宜,甄青殷醒来后,和宋缃扒着窗户看风景,偶尔能看到他打马而过的身影,真真是鲜衣怒马少年郎,加上身份加持,耀眼得几乎发光,所有女眷都在偷偷看他,不分年龄。 宋缃亲热地喊:“太子表哥!” 太子回头,温和地朝她笑笑,便骑马离去,温润的嗓音大声吩咐侍卫提前开道,保证春狩队伍顺利通行。 整个过程,目不斜视,仿佛不认识甄青殷。 甄青殷不以为意,纯欣赏的眼光看卫极夺目的风采。 殷如珠见状,激动火热的心像是塞进去一坨冰块,拔凉拔凉的。 怎么瞅,怎么没戏。 罢了罢了,反正张姨娘废了,渣男甄世俭也被赶出京城,青殷不是非要进东宫的,她已经看好几个“备胎”——她是“暴躁小番茄”的死忠粉,备胎这个词是从话本子里学的。 原因是,暴躁小番茄也喜欢用“渣男”这个词形容坏男人,她心里天天吐槽晁国公是渣男,见到同道中书,自然爱不释手。 晌午大部队停车,吃饭休息。 甄青殷吃饱喝足,和宋缃在河边散步,看到野花,就摘了下来,编个花环戴宋缃头上,宋缃对着河水照自己,臭美:“哎呀呀,这是谁家的小美人呀?” 甄青殷弯唇笑,正要调侃她两句,身后突然冒出一个声音:“大表姐,这个可爱的小妹妹,是不是你提过的宋缃妹妹?” 宋缃臭美被外人看了去,脸一红,忙端端正正站好,立在甄青殷身边,仰头朝来人看去,眼眸一亮。 这个姐姐真美! 被惊艳了一瞬,才看到来人身边的甄圆圆。 “如兰表妹,圆圆,你们也来了。”甄青殷跟她们打招呼。 宋缃喊道:“圆圆姐!” 甄青殷跟孟如兰介绍:“这就是我姨母的女儿,叫宋缃。” 她可没跟孟如兰提过宋缃。 孟如兰笑嘻嘻去捏宋缃的脸,嘴里说:“宋缃妹妹真可爱。” 宋缃眼里的惊艳大打折扣,这位美人姐姐好生粗野,刚认识,便要捏她的脸。她可爱的脸是随便来个人就能捏的吗? 她装害羞,躲到甄青殷的身后。 孟如兰有些尴尬,心里不喜这个宋家千金,撒娇圆场说:“大表姐,你不能偏心,我也是你的表妹,这个花环,我也想要一个。” 甄圆圆恨不得一脚踹走孟如兰,忙说:“姐姐教过我,我也会,我教你编。” 她和甄青殷对上视线,满眼无奈,可不是她要来的,是孟如兰非要来见姐姐,说动老夫人,老夫人亲口下了命令,她不得不来一趟。 唉,这狗皮膏药,仗上老夫人的势,甩都甩不开。 太子打马而过时,她看得真切,孟如兰的两只眼睛都快燃火了,恨不得把眼珠子贴太子身上,可那又怎么样呢? 未出阁的小娘子们,有几个不喜欢太子殿下的? 孟如兰这身份地位,排两辈子,也轮不到她进东宫。 孟如兰挽住甄青殷的手臂,娇声娇气:“不嘛,不嘛,我就要表姐亲手编的。” 甄青殷笑说:“既然都喜欢,大家都来编,如兰表妹跟着学学。先去采花。” 不容反驳的语气。 孟如兰嘴唇蠕动,今儿在阳光下看见太子,心中更爱他,不知为何,就想欺负欺负甄青殷。 凭什么呢? 长得没她好看,凭什么得太子青眼? 冯有喜也在偷偷自问,甄小娘子重得太子青眼了? 一个晌午,殿下一连朝晁国公府的方向看了十九眼,眼神很是凝重。 每一眼,他都帮忙数着。 太子无语至极。 隔了大半个月没见,他以为甄青殷还能活五六个月,哪知,眨眼,她就只剩十来天好活了。 早在清晨出发之前,他便看到了更新的系统面板: 【宿主:甄青殷 性别:女 攻略对象:卫极(景国太子,男) 攻略进度:30 攻略对象爱意值:40 任务完成:5\/13 未完成任务:1、攻略对象给你买一串糖葫芦; 2、…… 8、亲攻略对象的脸颊一次(亲到嘴巴奖励升级)。 剧情任务1:背叛男主,盗取男主掌握的贪官名单,交给大反派。此任务必须完成,否则抹杀,抹杀倒计时:157天11小时56秒。 剧情任务2:背叛男主,盗取男主的春狩布防图,交给大反派。此任务必须完成,否则抹杀,抹杀倒计时:11天11小时56秒。 每完成一个任务,宿主您会获得丰厚的大礼包。您还有10个任务未完成,代表您还有10次一夜暴富的机会哦!加油!】 第94章 他看见了第二个系统 这一上午,他不停从甄青殷的马车外打马而过,眼看着她的生命倒计时不断减少。 她表现得毫无异常,直到现在也没有做什么事引起他的注意,也没有主动接近他的举动。 和从前一样,她选择摆烂,从容地走向死亡。 春天的风温柔地拂过太子的眼,吹散了他眼底的寒意和杀气,化作无奈,最终了无痕迹。 太子长吁一口气。 系统的存在不可捉摸,他能确信,大景目前没有制衡它的力量,甚至甄青殷似乎都不知它的来历。 大景求而不得的东西,它随随便便发个小任务,就能奖励琉璃、水泥这等不可思议的东西,还有许多大景没出现过的食物,以及可以预防天花的法子。 它貌似是另外一个高级世界的产物,通过甄青殷这个媒介,监控大景。 不稳定因素的强大力量,就是隐患。 太子虽爱财,却没被财迷了心智,他觉得,这个系统应该除掉。 一般的手段除不了它,当知道甄青殷死亡,它也可能会死的消息时,他便萌生出,任由甄青殷去死,让系统跟着她一起消亡的念头。 虽不一定能成功,但有一定的机会,除此之外,他再找不到其他办法消灭系统。 他以为他有半年的时间去犹豫,到底要不要救一下甄青殷,毕竟她是无辜的,只是倒霉地被系统绑定了。 哪知道,只有十来天的考虑时间了。 意外来得太快,太子不由心生怜悯。 冯有喜心道:瞧您这怜惜的眼神,想去就去呗,满天下,谁能拦住您的脚步。你俩本无缘,全靠她有钱。甄小娘子那里,还有整整四十九万两的银票哩,未来还会有更多,殿下,您真舍得肥水流到外人田?听说晁国公夫人近来看了十几家公子,门第个个配不上宋家,那自然是为甄小娘子相看的了。 冯有喜跺脚,替殿下着急。 太子瞥他一眼。 冯有喜垂头解释:“殿下,奴才脚麻了。” 太子转回目光,不自觉又望向晁国公府的马车所在方位,转了转指上玉戒:“最近甄小娘子那里,可有什么消息?她有打听什么人吗?” 这是殿下说到“甄小娘子”四个字时,语气最温柔的一次。 冯有喜心头先是一抖,接着一惊。 殿下怎么知道甄小娘子在打听什么人呢? “甄小娘子最近和甄侍郎夫人、她的堂妹圆圆,还有孟小娘子,四处参加宴会,还去诸多庵堂捐香油钱。从元宵节的青月庵起,前后捐了八千多两,亲口说她求的是,那个让她一夜暴富的人,心想事成,富贵安康。” 说到这儿,他顿了顿,果然觑见太子的眼神从惊诧变得温柔,最后,陡然转为——讥讽。 冯有喜:“……”人家心甘情愿花银子求佛祖菩萨保佑您,您还不高兴了? 他硬着头皮继续说,因为接下来的事,连他都觉得怪异:“甄小娘子本来是不愿意来春狩的,亲口回绝了甄侍郎,她的名字不在甄家交的名单上。 前几日,宋蹇公子回京,国公夫人身边的嬷嬷亲自去甄家送宋蹇公子的礼,说国公夫人希望她来春狩,甄小娘子这才把名字加在了宋家的名单上。 紧接着,甄小娘子不知怎么了,突然把那个装银票的匣子,一张银票没少,四十九万两,送给了甄大太太当生辰礼,接着又把本要种到农庄上的土豆红薯,全部送给了晁国公夫人。 那土豆红薯,听她亲口说的,是海外夷人的主食,产量非常高,具体多高不知,反正能‘救命’。” 显然,后面的话是偷听的,零零碎碎拼不出完整信息。 太子猛地攥紧玉戒。 甄青殷的反常,旁人看不明白,他倒是明白了。 她要死了,这是在处置后事呢。 想必第二个剧情任务发布在她答应春狩之时,不然时间不会这般巧合。 心口突地漫上一股涩然的疼,连他自个儿都不明白是为的什么。 “甄小娘子这段日子确实打听过人,一共打听了三个人,一个是宋蹇公子,一个是写话本的暴躁小番茄,第三个是宋蹇公子的丫鬟,叫做董素素。” 冯有喜回完话,静静等了半晌,没等到太子发话,悄悄抬头,就见太子怔怔望着远处发呆。 仍是晁国公府的方向。 今日的队伍非常长,太子站在皇帝皇后的马车附近,方便就近护驾,离晁国公府的马车有点远,只能隐隐绰绰看到那抹嫩黄的身影,在河边草丛里穿梭。 太子心中天人交战,到底救不救甄青殷? 她打听宋蹇做什么?另外两个人是谁?跟她八竿子打不着边,跟“大反派”有关吗…… 说曹操,曹操到。 “殿下,宋蹇公子来了。”冯有喜提醒。 宋蹇这个名字刺到太子的神经,太子倏然扭头。 宋蹇一身石青广袍,本就生得清古冶艳、秀润天成,眼尾还偏生长了一颗小小的红痣,越发衬得他玉面胜雪,皎若好女。 “见过太子殿下。”宋蹇行礼,仪态语气不甚恭敬。 两个优秀的青年站一处,仿佛一卷美好的画,令人移不开目光。 太子的视线,却落在宋蹇身后毫不起眼的黑丫头身上。 因为那黑丫头的头顶有个跟甄青殷同款的系统面板,有个跟大蜜蜂同款的哈巴狗系统趴在她的肩头。 哈巴狗系统汪汪两声,懒洋洋的:【这就是你给你那好闺蜜量身定做的男主?长得真不赖啊。】 “平身。”太子温和地道,掩住眼底惊疑,伸手虚扶,“父皇正召见太傅,表哥且等等。” 宋蹇笑吟吟的,因面容过于秀丽阴柔,这一笑,活脱脱像个妖精:“太子殿下,好久不见。” 一股子阴阳怪气的味儿。 太子面色冷淡,颔首:“五年未见,表哥别来无恙。” 宋蹇两手朝广袖里一插,很土气的姿势,他做来却透着洒脱恣意:“我今儿带了小可爱来,太子殿下不介意?” 这是明目张胆的挑衅。 太子不想理会,却不得不应付:“表哥高兴就好。” 哈巴狗系统懒懒道:【男主果然怕狗。宿主,你当时怎么想的?因为你自己怕狗,所以设定男主也怕狗?哈哈,真狗!】 第95章 穿书攻略对照组 太子:“……” 总感觉他在某一小撮人的眼里是透明的。 那个用慈母眼神看他的黑丫头什么来历? 设定? 他怕狗,是黑丫头设定的吗? 太子心底冒出一股寒意。 宋蹇谈兴勃勃,上前一步,将那张秀美得具有攻击性的脸凑近太子,嘲弄的目光打量着他。 “看来,太子殿下这些年长进了,草民在外,可是一直担心太子殿下千万别像当年一样,被狗追到尿裤子、吓晕。既然太子殿下不怕狗了,我正好多找几条母狗,给我们家小可爱娶妻纳妾。” 哈巴狗系统兴奋地汪汪叫:【大反派就是大反派,一张毒舌怼天怼地怼空气,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爆料男主的黑历史,敢于在作死的边缘反复横跳,真不怕被男主一巴掌拍死啊。】 放在以往,太子听了宋蹇的这些话,必要心塞数天,但今儿,哈巴狗系统和黑丫头的出现,引爆了他警惕的神经,宋蹇的话小巫见大巫,再伤不到他半分。 大反派! 宋蹇就是所谓的“大反派”! 大蜜蜂让甄青殷盗取他手中的贪官名单和春狩布防图,竟是给宋蹇的! 不过……他那些黑历史,了解他甚深的大蜜蜂知不知道?有没有跟甄青殷吐槽过? 太子的心情从未像此刻这般复杂过。 “表哥高兴怎样就怎样。” 哈巴狗系统吐槽:【宿主,你猜,男主笑得这么温柔风骚,心里在想什么?嘿嘿,我猜,他刚刚肯定给大反派安排了一千种死法!】 太子闭了闭眼,面不改色。 真不至于。 他也就想了九百九十九种而已。 宋蹇见他面无波澜,反衬得自己像个窜上跳下的小丑,很快便失去了打击他的兴趣,但又不甘心这么快放过他,想了想,笑问:“听说皇上和大臣们着急给你娶妻纳妾,选秀已经提上日程了?” 娶妻纳妾……跟他方才的话对上,仿佛在骂,太子在皇帝和大臣们眼里,是条即将配种的公狗。 太子尚未怎样,那一直低着头的黑丫头猛地抬头望向他。 太子从她眼里看到了慈爱、八卦、兴奋、惊怒,在这么多变化的眼神里,始终不变的是惊艳。 刚刚哈巴狗聒噪,这黑丫头也没少在心里腹诽他? 可惜,他只能听到系统的声音,听不见黑丫头的心声。 他敷衍地回答:“春狩之后,便会纳妾。表哥比孤年纪大,想必外祖父和舅舅对表哥的亲事早有打算。” 宋蹇不在乎他说什么,似有所觉,倏然回头,恰好和黑丫头那捉奸一般的愤怒眼神对上,也看清了她眼底的惊艳。 他面露不快,警告地瞪了眼黑丫头,稍稍换个姿势,遮住黑丫头看向太子的视线。 “草民的亲事,就不劳太子殿下操心了。” 黑丫头气鼓鼓的,鼓起脸颊。 太子若有所思。 正当气氛不对劲时,皇帝身边的太监出来了,恭敬地笑道:“宋大公子,皇上宣您觐见。” 宋蹇连声招呼也没打,径直去见皇帝,与黑丫头擦肩而过时,伸出手指,戳了戳她鼓起来的脸颊,突地一笑,见她眼神痴迷,这才继续朝御驾走。 他的背影高大挺拔,有些消瘦纤细,步伐比普通男子略慢,因为稍微走快些,便会显出跛脚的不平稳。 冯有喜摇了摇头,低声道:“宋大公子还是这般,十几年了,估摸心中怨气未散。晁国公不知怎么想的,迟迟不请封世子……奴才僭越,不该说这些,殿下恕罪!” 冯有喜打嘴,明知殿下最不爱听这些,他哪壶不开提哪壶。 太子捏了捏眉心,心生烦躁,装作不经意看向黑丫头的系统面板。 【宿主:董素素 性别:女 攻略对象:宋蹇(原着大反派,男) 攻略进度:90 攻略对象爱意值:89 任务完成:80\/81 未完成任务:1、和攻略对象春风一度。 剩余总积分:920 每完成一个任务,宿主您会获得丰厚的积分,积分可用来兑换系统商城的商品哦。您还有1个任务未完成,您离成功攻略大反派仅有几步之遥,宿主加油!】 同款缺胳膊少腿的字,同款阿拉伯数字,同款味道的系统。 太子沉默。 太子心塞。 黑丫头董素素和冯有喜同时感受到了低气压,两人同时打个寒颤。 董素素搓了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 怎么了? 起风了吗? 啊啊啊,她心里激动不已,终于见到她亲儿子了! 好想上前抱抱男主,说一声:“儿子,我是你亲妈啊!” 但董素素怕死,她不敢。 巴掌大的哈巴狗系统趴她肩膀上,帮她吐槽心声:【宿主,你儿子现在心情貌似不好的样子,要不,你上去说你是他的亲妈试试?】 董素素低着头一动不动,翻个大大的白眼。 试试就逝世,她才不去,脑子里幻想幻想就很满足了。 太子不知董素素丰富的内心戏,站着听了听,哈巴狗系统尽说些废话,要么就羞辱他是黑丫头的儿子,提供不了什么有用的信息,转了转玉戒,压住陡然而起的杀念,抬脚便走。 冯有喜见董素素垂着个大脑袋立在路的正当中不动,忙上前推她:“边儿去,哪来的野丫头,不懂规矩,长点眼色!” 这话多少带点私人恩怨。 董素素吃惊瞪眼! 好你个冯有喜,枉我给你那么多戏份,你竟敢推我,还敢骂我不懂眼色! 哈巴狗系统冲着冯有喜汪汪叫:【哼哼,他敢推你,宿主,等你完成攻略,咱俩分手,你回去就改文,写死他!】 太子脚步放慢,但后面哈巴狗骂骂咧咧,又尽说废话。 离了一段,冯有喜正心疼太子每次遇到宋蹇公子,总要受些委屈,便听太子冷声吩咐:“派人监视宋蹇和他那个黑丫鬟。” 冯有喜一惊。 殿下竟要监视宋蹇公子! 这是忍不了了,要对宋蹇公子下黑手吗? 这,这,这要是让晁国公和皇贵妃知道,得多寒心呀。 他想劝劝,又听太子添一句:“着重留意那个黑丫鬟,查查她的来历。” 黑丫鬟?冯有喜疑惑:“殿下,那黑丫鬟可有什么不妥之处?” “不妥之处多了。” 说了跟没说一样。“是,奴才领旨,这就去办。” “若那黑丫鬟和甄青殷见面,记得及时通知孤。” 黑丫鬟肯定有问题。“奴才记住了。” 第96章 宁死不肯背叛他 太子翻身上马,打马离开。 三月的风拂面,隐隐送来桃花的香气。 太子脑海里浮现,冬日残酒杯子上留下的桃花唇脂。 他眯起眼。 甄青殷,不能死。 这个董素素,大抵就是甄青殷打听的那个暴躁小番茄。 宋蹇是大反派。 他是男主。 他们所有人都是董素素笔下的虚构人物,包括甄青殷吗? 怎么可能呢? 太荒谬了。 他是董素素特意写给“好闺蜜”的男主,好闺蜜是谁?甄青殷?除了她,他想不到旁人。 她俩认识? 她俩一定认识,并且来历都有问题。 攻略完成,系统会“分手”,就是脱离“宿主”,离开这个世界的意思吗? 系统的目的是什么?会不会伤害大景子民? 攻略了他和宋蹇,会发生什么事?这个世界会怎样? 原着又是怎样的? 表面上看,大蜜蜂和哈巴狗的目的,只是让他和宋蹇爱上甄青殷和董素素,但他觉得,绝不是仅此而已。 他仅仅完成五个任务,就用系统奖励的琉璃聚敛了大量财富,得到了高产的土豆、红薯,得到了足以利万民的水泥,还得到了能预防天花等疫病的医书,董素素完成八十个任务,哈巴狗系统给她的奖励想必更多。 一想到对比惨烈的两个系统面板,太子的脸就绿了。 他跟卫颐比,输在了哪里?没他无能? 他跟宋蹇比,又输在了哪里?没他蔫坏? 他不是男主吗? 男主的排面呢? 幸亏除了他之外,其他人,包括宋蹇都看不见系统,并不知系统的存在,不然看见那俩系统面板,比一比,对一对,他得多丢人。 马儿路过河边,太子目不斜视,懒得看,反正她宁死也不愿意攻略一下他。 太子不再犹豫,甄青殷,不能死。 奖励,他要。 人,他也要! 他得继续完成任务,无论如何,他不能被宋蹇那玩意儿给比下去了,赶明儿有机会,好好让人给她说说宋蹇有多变态,他才哪儿到哪儿,至于吓得不是摔跤就是扭脖子吗? 大蜜蜂发布那些任务,目标是攻略他,他何不按照攻略来,一一完成任务,反攻略她? 太子压下心头乱七八糟的思绪,甄青殷不至于乱了他的心神,他要保下她,目的是为了她的系统。 系统来自神秘力量,只有大蜜蜂能对抗哈巴狗。 换个角度想想,甄青殷宁死也不愿意背叛他,多么感人。 太子暴躁的心顿时风平浪静,眼底躁郁消散,化作温和的三月春风。 王临渊紧跟而上,默默想,殿下受什么刺激了?要不,晚上套个麻袋,打宋蹇公子一顿? 宋蹇公子的嘴巴委实毒了点。 是晁国公不喜欢他,不给他请封世子,关太子殿下什么事。 马蹄声震动,轰隆隆而过,引来女子们惊艳的目光,不知多少小娘子红透了脸蛋。 孟如兰远远看到太子骑在高头大马上的神俊身影,心口怦怦跳,火速整理发饰衣衫,抢了甄青殷手里编好的漂亮花环,戴在自己头上,再把自己编的那个丑不拉几、歪歪扭扭的花环塞回甄青殷手里。 她刚摆好娇花照水的优美姿势,便听马蹄轰隆跑远,怦怦跳的心脏咚一声坠入冰窟。 太子不是冲甄青殷来的…… 她眸中尽是失望,心中不禁埋怨甄青殷没用,勾不住太子的脚步为她停留。 甄圆圆指责:“表妹,你做什么?为什么问也不问一声,就抢姐姐的花环?” 孟如兰失魂落魄的,闻言,一把扯下花环砸甄青殷怀里,带着赌气,一下给砸坏了:“一个野花编的花环罢了,值不了三文钱,我还给大表姐就是了!” 甄青殷沉了脸。 不等她开口,宋缃气坏了,人小脾气大,把甄青殷怀里的两个花环捡起来,狠狠砸在孟如兰的脸上:“你什么身份什么地位,哪来的胆子冲我表姐撒气!连来春狩的资格,都是我表姐给的。来人,让她给我跪下!” 立时,便有两个嬷嬷走过来,虎视眈眈盯着孟如兰,其中一个板着脸道:“姑娘是自己跪,还是要我们押着你跪?” 孟如兰脸上一疼,火辣辣的,发热的脑子如泼了盆冷水,这才反应过来,自己面前的三个贵门千金是她惹不起的,什么娘娘,什么太子,统统抛到了脑后。 她屈辱万分,求救地望向甄青殷和甄圆圆,乞求她们看在亲戚的份上,能原谅她这一回。 这要是跪了,以后她还有什么颜面面对她们,在甄青殷姐妹面前哪里还能抬得起头。 甄青殷不紧不慢清理裙子上的草叶和花瓣。 孟如兰沉浸在梦里太久,该清醒清醒了。 甄圆圆抿唇,觉得宋缃让孟如兰下跪有点过分。 可受委屈的是姐姐,她虽不忍心,但姐姐没吭声,她肯定不会这时候站出来装烂好人。 给孟如兰一个教训也好,让她明白身份地位的差别,别被老夫人画的大饼迷了心窍。 东宫是那么好进的? 就她这急不可耐踩着亲戚朝上爬的丑陋架势,竖着进去,得横着出来,得罪了人不自知,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空气中弥漫着死寂,孟如兰不想跪。 宋缃瞪眼。 两个嬷嬷不敢惹她生气,其中一个踹了孟如兰膝盖窝一脚,孟如兰噗通跪地,另外一个压住她的肩膀,不让她起身。 宋缃稚嫩的童音带着威严,学着母亲平时训斥奴仆的口吻:“我表姐性儿好,平时不给你摆架子,你就真当她好欺负?看在亲戚的份上,忍你两分罢了。 不瞧瞧,表姐的二叔是谁,姨母姨丈是谁,你得罪不得罪得起。你倒是好大的野心,可惜没有配得上的心机。还没得势,就开始张狂,岂敢让你得了势去!” 孟如兰犹如醍醐灌顶,浑浑噩噩两个月的脑子,突然清醒。 她苍白着脸,浑身不断颤抖。 就那么明显吗? 才见一面,连个六七岁的小孩子都看出了她的野心。 还是,是表姐看出来了,告诉了这位宋小姐? 她以为她表现得很隐蔽的,也一向自诩聪明。 好像,好像从城门口第一次遇见太子开始,她整个人便飘了。 第97章 恐吓 “哼,看什么看?你都写在脸上了,我表哥一来,你就搔首弄姿的,当谁是瞎子呢?” 宋缃不想说,方才孟如兰那表现,和她堂姐们曾经一个样,她早见怪不怪,“还在等什么?还不快跟我表姐赔礼道歉!” 求助失败,孟如兰只想快点逃走,刚挣扎了一下,便被俩嬷嬷按回去,动弹不得。 她眼里满是屈辱和恐惧,心乱如麻,苍白的脸涨红,生怕被过路的人看见,到时丢的脸更大,只得不情不愿垂下眼道:“大表姐,对不起,是我无礼,求大表姐原谅我的无状。” 甄青殷捡起地上无人理会的两个花环,先把自己的那个花环修整一下,修好了戴头上,又去整理孟如兰编的那个丑花环。 全程安静无声。 宋缃嘴巴张了张,甄圆圆觉得姐姐的动作有种说不出的怪异感,令她心尖发憷。 甄青殷弯眉浅笑,摆摆手:“表妹,圆圆,你俩先去玩,我跟如兰表妹聊聊天。嬷嬷们也去歇歇。放心,她已经道歉了,我原谅她了。” 宋缃想说,我不放心的,不是你原不原谅她,而是怕她报复你。 终究,怪异的氛围令她闭了嘴,和甄圆圆去旁边耍,远远地盯着这边。 俩嬷嬷松了手,退至一旁。 甄青殷把那个经过她手修理之后,变得更丑的花环,戴在又气又怕的孟如兰头上,左右端详一阵,语气犹如闲话家常。 “表妹该当庆幸才是。若缃儿今儿不点醒你,我会慢慢等,等你借我的势,靠近太子,以为太子会看上你,你更张狂点,我再推你一把,朝上推,你猜,不喜欢你的太子殿下会怎么对你呢?” 表姐果然什么都知道,孟如兰害怕,听了这话又气得不行,表姐这是拿她当蠢货耍弄,不禁眼圈泛红:“你,你怎么知道,太子殿下不会喜欢我呢?” 她长得这么美,表姐能被太子看上,她更能! “你太庸俗了,太无趣了,太蠢笨了,像披着精美皮囊的小蠢猪,太子怎会喜欢一只蠢猪呢?”甄青殷挑起她的下巴,细细欣赏这件上天雕刻的艺术品,“还记得青月庵的慧安小师太吗?” 冰凉的指尖犹如兵刃抬着她的下巴,孟如兰愤怒得想哭、想破口大骂,却不敢动:“记,记得。咱们去青月庵还愿,你去见她。但我没见过她。” 甄青殷附在她耳畔,仿佛亲密的闺友说悄悄话:“她原本是晁国公府的姑娘,正儿八经的嫡女、贵族千金,也是太子正儿八经的嫡亲表妹,因肖想太子,太子发怒,逼迫她剃发出家当尼姑了。 你猜,换了你,太子会怎么对你?你家中可有令他忌惮的权势,或者你跟他是比姑舅表亲更亲的亲戚?” 孟如兰一抖。 甄青殷退开身子,放开她的下巴,轻轻拍她的侧脸,压低的有些沙哑的嗓音轻飘飘的,却一字一句如重锤落在孟如兰的心尖:“他会杀了你。” 孟如兰吓得浑身瘫软,伏在地上,抖若筛糠。 “呜呜,大表姐,我知错了,我再也不敢了,我想回家,我想回家!” 继母虽待她不好,但继母不敢杀她。 太子要杀她,不过一句话的事,父亲都不敢为她做主。 幸好,幸好宋缃及时点醒她。 她也不想待在甄家了,表姐太可怕了,竟想害死她!心机这么深、这么歹毒,平时装得像个忍气吞声的面团子,她玩不过她,防不胜防。 甄青殷扶起她,取出她荷包里的绢帕,擦擦她脸上的泪水,轻笑:“皇上就在不远处,不准哭,晦气,叫人看见了,去告一状,说你触霉头,你今儿就得死。” 孟如兰忙用帕子盖住整张脸,哆哆嗦嗦抹眼泪,实在吓得狠了,不敢再落泪,却是抽抽搭搭的。 她本是来黏着甄青殷的,或者赖在晁国公府的马车上,或者拉甄青殷回甄家的马车上,结果却是她自个儿回去。 甄圆圆倒留下了。 车队缓缓启程。 路上的风景看腻了,宋缃挤到甄青殷的身边,和甄圆圆三个人脑袋凑一处说悄悄话。 宋缃眼里满是幸灾乐祸:“表姐,你刚刚跟孟家女说了什么,我瞧她走的时候吓得不轻,跟有鬼追似的落荒而逃。” 甄圆圆也催促:“她走时连我都撇下了,姐姐快说,我学学,这两个月她天天黏着我们出门,眼珠子黏姐姐身上,姐姐去哪儿,她去哪儿,寸步不离,连上茅房都要守在姐姐的茅房外面,可腻歪死我了!” 宋缃气道:“我都不敢这么黏表姐,谁给她的胆子!” 甄青殷心想,她俩也没少黏自己。 这些年,她万事不过心,对物质没什么追求,送礼大方,甄圆圆和宋缃当她脾气好,她时不时再拿出些没人玩过的小游戏,因此她俩都爱黏着她。 她没有隐瞒,重复一遍自己的话。 宋缃和甄圆圆玩心大起,甄青殷描述时,她们便把自己看到的情状学一遍,宋缃扮演甄青殷,掐住甄圆圆的下巴,甄圆圆扮演受气包孟如兰,唯唯诺诺像个红眼的兔子。 逗得一旁的殷如珠笑得花枝乱颤,直笑她们个个是促狭鬼。 宋缃睥睨着大家问:“我学得像不像?霸气不霸气?” 甄青殷捂脸,她是这样的吗?霸气什么霸气,这叫有病? 甄圆圆捂嘴笑问:“姐姐,你真会唬人啊,孟如兰胆子也太小了,随便吓唬两句,就屁滚尿流逃走了。” 殷如珠深思地看一眼甄青殷,笑道:“她能歇了这心思,倒是幸事一桩,没点靠山背景,还没有心机手段,满心满眼都是男人,再被富贵权势迷了眼,宫里可不是好去处。” 她当时想让甄青殷入东宫,便是上面这些,甄青殷该有的全有,该没有的都没有。 就她这冷情冷性的性子,不可能满心只想着男人,被情爱和荣华富贵迷了心智,正巧去东宫养老,荣享富贵。 如皇贵妃那般的人物,多少年宫里才出一个。 这才是真正的宫斗高手。 又遇上皇后不能生养,头一胎就生下皇子,运气和手段占全了,可不该她当皇贵妃,她儿子当太子吗? 第98章 妇唱夫随 甄青殷和宋缃翻花绳,笑着说:“我就吓唬吓唬她,如兰表妹虽有些出格,但终究是小女儿心思,又没作恶,戏弄戏弄就罢了,犯不着真害了她。” 教训到这儿,就够了。 她确实没有真想害死孟如兰,为了一个自己不喜欢的卫极,犯不着让自己手上沾血。 当然,如果孟如兰自己上赶着找死,去博那万分之一被太子看上的机会,她也不会拦着。 万一,她那天香国色的美貌,真被尊贵的太子殿下看上了呢?她不悦的是,孟如兰拎不清,妄图踩着她往上爬。 宋缃哼道:“表姐就是心软!” 甄圆圆却是点了点头,孟如兰讨厌了点,但哪里就能真看着她去太子面前碰壁,娘亲说了,后宫杀人不见血,孟如兰未必能应付,而且没被太子看上,也毁了名声,哪里敢有人家娶? 没了孟如兰盯贼似的盯着自己,甄圆圆心情大好,取出随身携带的竹笛,即兴吹起欢快的小调。 不大一会儿,前方传来陶埙低沉的应和声。 甄青殷、殷如珠和小宋缃不约而同,纷纷看向甄圆圆。 不用问,吹陶埙的家伙,一定是卫颐。 甄圆圆脸蛋爆红,转过身,面对窗户,背对众人吹笛,心里一面羞恼,一面溢出隐秘的欢喜。 甄青殷笑笑,这就叫妇唱夫随,小号的音乐天分是她从来没有的。 众人说说笑笑,天色擦黑时,车队抵达目的地。 大家累得人仰马翻,少出远门的女眷们既兴奋又暗暗叫苦,匆匆安营扎寨,随便用了些晚膳便歇下了。 甄青殷本要亲自去送甄圆圆回甄家的帐篷,殷如珠怕孟如兰告状,老夫人为难她,便留下她,唤曾嬷嬷去送。 甄青殷正累得腰酸背疼,索性不去给老夫人请安,哪管老夫人气成什么样,吃了碗面条便洗漱躺下,和宋缃挤一张榻。 翌日,旭日缓缓升起,营地次第燃起炊烟。 太子负责春狩安全事务,昨儿最晚睡,今儿最早起。 冯有喜伺候他洗漱,心疼得不行。 太子用冷水扑脸上,打个激灵,人彻底清醒,开口便问:“甄小娘子昨儿见了那黑丫鬟吗?” 冯有喜:“……” 刚清醒就问甄小娘子,殿下这是惦记整整一晚上了。 冯有喜顺便说了说查到的关于黑丫头的消息:“回殿下,那黑丫头是宋大公子的贴身侍女,宋大公子去哪儿,她去哪儿,宋大公子只差把她拴裤腰带上了。 昨儿宋大公子一直与他恩师在一处,未曾回晁国公府,那黑丫头也就没跟甄小娘子碰上面。倒是,昨儿甄小娘子气哭了那位孟表妹。” “嗯?说来听听。”太子拿干帕子擦了脸,再擦了手。 小太监们忙忙碌碌,为他更衣。 今儿皇上要命大臣和世家子弟们捕猎,太子也要去,因此小太监们给他穿的是胡服,方便骑马打猎。 此事与太子有关,冯有喜绷紧面皮,提着心,绘声绘色讲了始末。 太子厌恶地蹙了蹙眉,那些朝臣、有点姿色的小娘子们总拿他当好色之徒看待。 接着不知想到什么,他眉眼舒展开来,唇角染笑:“她可不是泥捏的,手段多着呢。” 又狠又怂。 冯有喜暗松口气,殿下定是因为甄小娘子帮他掐了一朵烂桃花,才这般高兴的。 倘若甄小娘子帮着那位孟表妹攀附太子,殿下不知又要怄气多久。 太子一旦有了决定,便不再犹豫——再犹豫,甄青殷的小命就要没了。 “把暴躁小番茄写的话本,全部买一套来。” 暴躁小番茄,如果就是宋蹇身边的那个黑丫头,这事便有意思了。 朝廷追捕这么久没抓到的人,结果就在宋蹇的身边,想必是宋蹇帮她扫了尾。 宋蹇无权无势,怎么做到的? 既然做到了,说明他暗中发展的势力不可小觑,难怪他是“大反派”。 宋蹇…… 太子眸色深黯,他果然恨着他,大抵心里一直巴不得弄死他。 冯有喜一愣:“殿下,暴躁小番茄的话本被朝廷列为禁书,他本人也被通缉,无人敢卖他的书,要弄几本,也能做到,弄一整套的话,恐怕有些难。” 殿下怎么想看暴躁小番茄的话本了?朝堂上大人们无不批判,口若悬河列举书中之荒谬观点,他听了几句,觉得这书确实该禁,不能传播,否则女子们都学女主人公揣着娃满大景跑,大景不乱套了吗? 太子不怎么在意:“能弄几本弄几本。” 话本只是朝堂上一个不起眼的小事件,他当时压根没关注,甚至没为暴躁小番茄的事费过一丝心神。 谁能知道,那疑似话本的作者竟也有个系统呢? 他并非好奇暴躁小番茄的话本,只不过想看看,她到底写了什么。 她和甄青殷是“好闺蜜”,或许他能窥见甄青殷在想什么。 冯有喜应诺。 天光朦胧,春露潮湿,太子巡视一遍营地,便去向皇帝请安。 皇帝不在帐篷,而是去了新筑的高台上,待日头升起,他会在此地面见大臣们以及大臣的家眷们。 皇帝绕着高台走一圈,又上去踩了踩。 太子来时,便见皇帝蹲地上,屈指敲地面,周围的宫人侍卫跪了一地。 太子站在台下向皇帝行礼:“儿臣见过父皇,父皇万安!父皇在此地做什么?听母后说,您连早膳都没来得及用。” 皇帝哈哈大笑,朝太子伸手:“太子,上来,父皇拉你。” 太子无言。 小孩子才玩这种游戏。 正巧他穿的胡服便利,便双手撑住高台边沿,一个用力翻了上去。 皇帝遗憾太子不像小时候一样爱牵他的手,奶兮兮仰着脖子对他说:“父皇的手好大好暖,儿臣喜欢牵着父皇!” 眼里尽是孺慕之情。 和他的大皇子、二皇子、大公主小时候一样可爱,一样全心信赖父皇…… 皇帝扶了太子一把,没有沉浸在回忆里,指着高台大笑:“早起宫人告诉朕,太子用一种叫水泥的新材料建造了这座高台,和石头一样坚固,浑然一体,没有一丝缝隙,朕不信,亲自来瞧,没成想,世上真有如此神奇之物!太子,快跟朕说说,水泥你是从哪儿得来的?” 第99章 欺君 显然,皇帝看出水泥在建筑上的巨大用途。 太子拍了拍手上不存在的灰尘,弯起唇一笑,头一回正式在皇帝面前把甄青殷推了出来。 “儿臣就知父皇好眼力,最是识货。儿臣初见水泥的制法和用途,和父皇一样见猎心喜。大概一个多月前,儿臣偶遇甄侍郎的侄女,因同是晁国公府的亲戚,拐着弯也能互称一声表兄妹,便与她聊了聊,问她最近读了什么书。 她便说,她在古籍孤本里,看到极有意思的一物,名为水泥。儿臣听了水泥如此神奇,便问她借来那本古籍,尝试研制,一连试验一个多月,终于制成,恰巧赶上春狩,便筑了这高台给父皇和诸位大臣一观。” 皇帝思维略顿了顿,才反应过来“甄侍郎的侄女”是谁。 这位小娘子格外低调,从前他从不知甄侍郎还有个侄女,去岁太子生辰宴,他才知道这么个人。 见太子说起她时,眼神少见的温柔,皇帝笑了笑,没当成一回事,抓住重点,激动地问:“你说水泥,是可以制造的,是无限量的?它的原材料是什么?” 太子眼底升起无限野望,雄心勃勃燃烧:“正是!水泥的原材料主要是石灰石、黏土和铁矿粉。它不仅能拿来建造房子,还能修路! 今年开春有三条路要修,才制定计划,尚未动工。儿臣建议推迟,先用水泥修一条路试试,若是可行,儿臣提议,今后的路都用水泥来铺。磨刀不误砍柴工,儿臣对水泥路很有信心。” 皇帝踩了踩脚下,哈哈一笑:“满朝皆知,太子最爱修路。朕准了!大臣们那里,朕帮你挡着。这水泥,真要用好了,可是千秋万代的功德!” “多谢父皇体恤儿臣!”太子感激地拱手,“父皇,高台可稍后再看,母后正等着父皇回去一起用早膳呢。” 皇帝舍不得脚下的水泥地面,步下台阶时道:“那本古籍还在吗?拿来给朕瞧瞧,看看还有什么好用的物件不。” 太子早有准备:“是,儿臣带了来,用完早膳,便呈给父皇。“ 皇帝正龙心大悦,夸道:“甄小娘子眼光毒辣,做了件利国利民利万代的好事,该赏!回头你问问她想要什么赏,朕都准了!” 让太子先问问,是怕她要了不合适的赏赐,要多了,私库穷得只有耗子光顾的皇帝舍不得,要少了,丢皇家和朝廷的颜面。 太子含笑颔首:“好。” 这不就有了正大光明召见她的理由了吗? 早膳时,皇帝止不住开心,有一口没一口地啃包子喝粥,兴致勃勃跟皇后讲水泥台的神奇,以及水泥在修路造房子上的用途,只觉一张嘴不够用的。 皇后来了兴趣,不由好奇问:“太子,从前不曾听过水泥,此物从何而来?” 不等太子回答,皇帝便抢答:“是甄侍郎的侄女儿从孤本古籍上看来的……” 原封不动,将太子的原话复述一遍,活像当时他也在现场。 说完,便拿欣慰的老父亲眼神望着太子。 甄青殷眼光毒辣,他儿子也不差,没有太子慧眼识物,这水泥也造不出来。 甄侍郎的侄女儿……皇后听着耳熟,脑子转了几圈,才把甄青殷的脸对上。 又是甄青殷! 上回元宵节,她在小娘子堆里瞅了又瞅,瞅了一晚上,眼睛都看花了,也没瞧见甄青殷,后来也没听说他俩有交集,便歇了将她纳给太子的心思。 竟不知,他俩私下有往来。 皇后凉了的心,又火热起来。 太子十九了,身边的确该有个人了。 从前她不急,是想着皇贵妃会操心,哪知皇贵妃宫斗佛系就罢了,在儿子的亲事上也佛系,万事不管。 只能她帮太子掌掌眼。 太子将父皇母后的神情看在眼里,心里一松,母后这边是没什么问题的,水泥讨了父皇的欢心,父皇那里也不会有问题。 “冯有喜。” 冯有喜忙的上前,呈上一本发黄陈旧的“古籍”。 太子道:“父皇,就是这本书,是前朝一位落榜举人的游记,年近五十,半头华发,却中不得进士,感叹时光荏苒,不能白来世上走一遭,便行走四方,写下这本游记。其中有山水传记,也有他的所见所闻,水泥便是其中一项。” 皇后身边的谭韫,瞪大了眼珠子盯着那本书,脆声问太子:“太子表叔,韫儿能瞧瞧这本古籍吗?” 皇后忙道:“皇上小心些,不知多少年前的古籍,还是孤本,仔细别给碰坏了。韫儿乖,待本宫问问那位甄家小娘子,能不能抄一份,若能,到时抄出来,第一个给你看。” 太子垂眸一笑。 母后有借口召见甄青殷了。 谭韫年方十岁,容貌有三分肖似皇后,是承恩侯的第二个重孙女,也是皇后的侄孙女,她便是皇后听了皇帝的话之后,从娘家挑选入宫来陪伴自己的孩子。 谭韫被拒了也没露出失落,乖巧伶俐地道:“好,甄家小娘子爱看这类古籍孤本,想来是个有趣的人,我也想与她结交结交。” 皇帝早膳吃了一半不吃了,小心翼翼接过古籍,小心翼翼翻开,生怕他手粗,不小心将那发黄看起来很脆的纸张碰碎了。 多年批奏折养成的习惯,皇帝一目十行,飞快过滤掉不重要的信息,其中一页果然记载了水泥,但看完整本却有些失望。 除了山水游记,着书者确实记载了许多有趣的东西,不过多是些江湖骗子骗人的小把戏,里面写了那些障眼法的真相。 皇帝讲了一两个“魔术”,谭韫更觉有趣,催促皇后:“姑祖母,您什么时候召见甄小娘子?” “别急别急,总有机会的。” 早膳桌上四人说得热闹,无人看见,冯有喜双腿打颤,清风拂来的春日清晨,他却汗流浃背。 那哪儿是什么古籍,分明是太子殿下找来詹事府的五个幕僚,花一个月现编出来的。 当时,甄小娘子随口一提“孤本古籍”,送给太子的却只有一本薄薄的小册子罢了。 欺君之罪! 为个小娘子,值得吗? 这要是让皇上知晓真相,头一个要砍的,就是他冯有喜。 第100章 心机 冯有喜想哭。 明明水泥是有来历的,肯定是甄小娘子从哪本书上看来的,不然还能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她自己凭空想象的不成?所以,太子殿下为什么要干这种掉脑袋的事啊! 冯有喜想不通。 早膳已凉,宫人们撤了下去,上了茶果点心。 太子见时辰尚早,转了转玉戒,足够再说点旁的,便随帝后一起落座。 皇帝诧异,太子每日不止要跟翰林院的侍读和太子太傅念书、学治国之策,还要管他自己的詹事府,监督户部和工部,督促修路事宜,还要巡防春狩,比他这个皇帝更忙,难得见他用了早膳还不走的。 一番东拉西扯,话题不知怎么拐到顺亲王身上,太子指下的玉戒转得更快,言笑晏晏道:“顺亲王叔最近春风得意,逢人便笑,想来他家要办喜事了。” 皇帝饮了口茶问:“什么喜事?说来听听。” 太子轻声一笑:“昨儿路上,儿臣听到甄家的小娘子吹笛,过不久,便听到卫颐吹埙应和。” 既然是应和,那自然是二人心意相通…… 皇帝一顿,甄家的小娘子? 皇后心里咯噔一声,旋即记起来,甄家可不止有一位小娘子,甄侍郎有个亲闺女呢。 她嗔瞪太子一眼,做什么吓唬她,这孩子真皮,欠打! 她怕皇帝误会,忙解释:“太子说的是甄侍郎的亲闺女?本宫也听说了,甄侍郎就她一个孩子,当眼珠子捧手心里疼的,跟卫颐从小相识,两人都爱音律。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确实是良配。去岁太子生辰宴,他俩琴箫相和,本宫印象极深。” 她琢磨,太子提这件事,莫非是变相催促甄青殷早些定亲?这是迫不及待想把人家小娘子娶回家了。 她觉得好笑,抿着唇,低头掩帕子轻咳一声。 皇帝虚惊一场,幸好,只要不是跟堂兄弟抢媳妇就行,他狠狠瞪太子一眼:“瞧把你母后吓得!行了,既然你在朕面前提了,朕便问问你王叔,早些赐婚,免得好姑娘给人抢走了。” 他意有所指,太子不急不躁地一笑。 冯有喜腿抖得更厉害了。 这哪儿是催皇上赐婚,分明是彻底断了甄小娘子的念想。 日头高升时,皇帝登上高台,面见大臣和大臣的家眷们。 大家跪在冷冰冰的水泥地上山呼万岁,心中纷纷惊异,这是什么?好像不是石头。 而甄青殷跪在灰扑扑的水泥地上,额头滑落三条黑线:好丑! 系统赞不绝口:【男主威武!不到俩月,便造出水泥!啊啊啊,我家神仙男主啊!】 广场上,除了皇帝的声音,便是那大蜜蜂的声音。 太子嗤的一笑,什么你家神仙男主,你还不是教唆甄青殷背叛孤,让她偷孤的机密资料。 系统叹气:【可惜这么极品的男主,你一点看不上眼啊。】 太子:“……” 太子的脸黑了。 虽然是事实,但也不必这般直白。 瞧着,有你家宿主哭的时候。 紧接着,哈巴狗系统也出声了:【宿主,是水泥耶!不用问,肯定是你那好闺蜜从大蜜蜂那里得到的任务奖励。好了,这回你不用日夜担心了?水泥到了男主手上,说明你那好闺蜜和男主已经暗通款曲、狼狈为奸了。】 太子:“……” 想多了,并没有。 他暗暗思索,听哈巴狗系统的意思,董素素和甄青殷确实是好闺蜜,两人不是对立的,而且董素素和哈巴狗系统,都知道甄青殷绑定了大蜜蜂,但大蜜蜂貌似并不知哈巴狗系统的存在。 大蜜蜂和哈巴狗系统几乎面对面,却无法达成交流,它们互相看不见。 并且,甄青殷看不见哈巴狗系统,董素素也看不见大蜜蜂系统。 只有他能同时看见这俩系统。 太子轻抚自己的眼角,事情越来越有趣了。 寒意凛然的脸慢慢缓和下来,头一回体会到何为“男主”。 他果然是男主。 太子跪得更笔直了些。 皇帝发表了一番慷慨激昂的陈词,中心思想是强兵卫国,紧接着便亲自率领百官和侍卫,翻身上马,奔向草原,当春狩的表率。 太子紧随而上,跟在第二位。 疾驰的马蹄飞掠过草尖,少年一身绛色胡服,鲜艳夺目,黑色绣金线飞龙的腰带将他的腰身束得细细的、直直的,挺拔昂阔。 一人一马,在娘子们眼里凝聚成一个越来越小、越来越小的红点。 旁个世家子弟,皆成了陪衬他的风景。 甄青殷这些女眷留在原地,三三两两与相熟的人聚在一处说话。 甄青殷瞟了几眼格外抢眼的太子殿下,便移开目光,追随着宋蹇……身边的黑丫头。 隔了十六年,她仍能一眼认出董素素的身影,心跳得极快,可惜董素素穿了一身侍卫装,竟跟在宋蹇身后,随皇帝一起出去打猎了。 甄青殷有千言万语都堵在了喉咙里。 冯有喜站在不远处,眼巴巴地看着她,恨不得跺脚,把这坚固的水泥台给跺穿了。 一个错眼不见,甄小娘子终于不看卫颐了,却看上了宋蹇公子! 瞧她那千言万语说不得的模样,说她对宋蹇没半点心思,谁信哪! 这姑娘的眼睛到底是怎么长的,怎么就回回专门漏掉清隽温雅的太子殿下呢? 甄青殷感到有人拉扯自己的袖子,她疑惑地回过头,眼皮子猛地一颤。 是卫极身边出现过的小太监,好像姓赵。 “赵公公有何事?”她压下突来的烦躁,细声问道。 这回出门,她处处低调,可没有招东宫那位主儿的眼。 “甄姑娘安,”赵公公笑得温和,“我是冯公公手下的,亏得姑娘记性好,仍记得我,那就好办了,劳驾姑娘随我走一趟,太子殿下有吩咐。” 甄青殷下巴朝猎队奔去的方向抬抬:“太子殿下不是随皇上打猎去了吗?” “姑娘想见殿下?那等殿下回来,奴才跟殿下说一声,等殿下安排时间见姑娘。这会儿是冯公公向姑娘转告殿下的话。” 甄青殷连摆手:“不不不,殿下日理万机,我岂敢打扰殿下。那,这就走。公公先走,我随后来。” 她才不想见卫极。 临死前,可不乐意系统再刷出几个暧昧攻略。 第101章 串供 赵公公先离开,隔了片刻,甄青殷和宋缃甄圆圆说了声如厕,这才下了水泥台。 背了人,冯有喜让赵公公去望风,把一个小布包塞给甄青殷,飞快地道:“水泥制成,那高台姑娘看见了的,皇上龙颜大悦,太子殿下在皇上面前为姑娘邀了功,并说水泥方子是姑娘在一本古籍孤本上看见的,那孤本古籍姑娘已交给殿下,殿下呈给了皇上。这就是那‘孤本古籍’的复刻本,姑娘回去且看看。” 一见面,便听冯有喜说了这么一大串,甄青殷愣了一下,才知他说的什么意思,一句一个坑,她大脑cpu都要烧干了。 她不敢置信。 太子为什么要帮她隐瞒水泥方子的来历? 为什么不追究琉璃和水泥的来历? 罢了,管他呢,横竖她是快死的人了,真相是什么,已不重要。 甄青殷心一定,抱紧怀里的小布包,局促不安地道:“公公放心,我听懂了,不会耽误太子殿下的大事。” 冯有喜:“……” 总感觉甄小娘子够聪明但不够伶俐的样子。 什么大事? 欺君砍头的大事吗? 盯着甄青殷那副“大智若愚”的脸,冯有喜替殿下委屈,嘴巴张了张,想问问卫颐,再问问宋蹇,终究看在琉璃和水泥的份上,选择闭了嘴。 甄小娘子不够伶俐没关系,殿下的伶俐劲儿足够他俩使了,刚巧甄小娘子的财运给殿下平均一下。 两人真真天造地设的一对。 “姑娘看完后,就把书当柴烧了。” “公公放心,我省得。”甄青殷埋着头颔首。 冯有喜实在受不得她这过分怯懦的模样,道了句告辞,脚步匆匆离开。 甄青殷缓缓抬起头,面无表情看了眼冯有喜的背影,扭头便回自个儿帐篷。 她逐字逐句看完整本书,一张一张撕下来,扔进炭盆里烧了。 炭盆上架了一把水壶,水壶里咕嘟咕嘟冒泡泡。 甄青殷用湿帕子垫着手,提起水壶,倒了一杯马奶茶,她吹着马奶茶沉思。 冯有喜这一番动作,说明太子、皇后、皇帝,包括皇贵妃,可能会挨个召见她,这是让冯有喜提前来串供的。 她叹口气。 太子过于心急。 怎么不等她死了再替她邀功呢? 那时,享受好处的,便是她母亲大殷氏了。 这是她留给大殷氏的遗产的一部分,关键时刻能当保命符使。 “姐姐!” “表姐!” 帐篷外传来两道清脆娇软的呼唤。 甄青殷收起所有表情,摆出恬淡的微笑。 下一刻,帘子撩起来,甄圆圆和宋缃先后进来,宋缃蹦蹦跳跳高兴说:“表姐,咱们去骑马!我也想打猎!” “你可不准去!你还没马腿高呢,脾气又大,小心马儿受了气,趵你一蹄子!”甄青殷点点她的额头,语气严厉。 待会儿,她得交代交代宋缃的丫鬟嬷嬷,看紧了她,免得这小妮子按捺不住,偷偷跑去骑马。 宋缃满脸的高兴化作满脸的沮丧,拿手比比自己,再比比站着的甄圆圆,表情更沮丧了。 她捧着自己的小脸,仰头望着帐篷顶,绝望地低嚎:“我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啊!” 甄圆圆哈哈笑,故意说:“姐姐,咱俩去骑马,好容易来一趟草原,不骑马耍一耍,岂不是白来了。” “我不去,我不爱骑马,你找别家小姐去。”甄青殷才懒得去,碰见卫极的概率太大了。 她抬手,给二人各倒了一杯马奶茶。 温度有点烫。 宋缃喝不惯,她喜欢甜食,尝了两口便放下了。 甄圆圆吹着茶盏,小口小口喝,她喜欢尝试新事物、新食物,富有冒险精神。 三人坐了会儿,说了会儿闲话,甄圆圆和宋缃都坐不住。 甄圆圆先跑出去和别家闺秀约一起骑马,如果能猎到猎物就更好了。 甄青殷交代她,千万要注意安全,不要落单,甄圆圆满口答应,马儿撒腿带着她跑得没了影儿。 宋缃拽着甄青殷,要和她坐马车出去玩——虽然可能会被嘲笑,但她坚持。 眼前是一大片广阔无边的草原,附近有山有树林,听说远处还有一片湖泊,此情此景,岂能按得住自己的腿,不出去撒欢跑两圈? 甄青殷被闹得没法子,她就是来寻个死,死远点,别吓着母亲罢了。 两人正要登上马车,一个宫女气喘吁吁跑来,匆匆行礼便忙道:“缃姑娘安,甄姑娘安。甄姑娘,皇后娘娘有请。” 来了!甄青殷没能及时乘马车逃掉,抓紧宋缃的手,拖她跟自己一起去面见皇后。 “是紫苏姐姐啊,我怯场,能不能带宋缃一起去?” 有宋缃这个小姑娘在,皇后总不能说些让她入东宫为妾的话。 紫苏听甄青殷一口叫出自己的名字,心中生出好感,见她怯生生的,心生怜惜,想了想笑道:“无妨的,皇贵妃娘娘也在,刚还念叨缃姑娘呢。” 甄青殷头皮发麻。 后宫的两尊大佛都在。 肯定误会了什么。 她咬牙切齿,卫极到底在她们面前胡言乱语了什么? 宋缃正是调皮好顽的年纪,哪里愿意去皇后皇贵妃面前束手束脚,心中不情愿,但又得护着自己这柔弱胆小的表姐,于是挺了挺小胸脯,反握住甄青殷的手,一副给表姐壮胆的架势。 甄青殷弯唇笑了笑。 果然,有宋缃在,皇后和皇贵妃只拿眼用力打量甄青殷,说些闲话家常,没提水泥,也没提纳妾,倒是问了问那本“孤本古籍”。 甄青殷看了个大概,没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大差不差地回了几句,再深问,就一脸惶恐地说:“……是祖父留下的孤本古籍,不知压箱底多少年,书页泛黄,晒书时翻到的,看到水泥,岂肯信世上有此奇物,便随口跟殿下提了提,倒是殿下好眼光好本事,当真造了出来。因不是什么名家大作,臣女只随便读了读,记了个大概,求娘娘勿怪。” 皇后比起上次太子生辰宴相见时,热情许多,拉着甄青殷的手,细细打量,温和地笑道:“找你聊聊罢了,别怕,不记得便不记得了。” 她唤来谭韫,给两人介绍,“这是本宫的娘家侄孙女,叫做谭韫,早想认识你,跟你玩。” 第102章 美中不足 适才谭韫一直睁着好奇的大眼睛打量她,甄青殷早注意到了,忙怯怯地笑着和她互相见礼。 谭韫见她如此怯懦,说话不敢大声,生怕吓到了她:“甄姐姐,你那本古籍,能借给我抄吗?我很感兴趣。” 甄青殷莞尔:“可以可以,本就不是什么保密不可外传的,因着书的人没什么名气,才渐渐沦落成孤本。若借此机会让更多人看到,原书作者一定能含笑九泉。” 话落,她语气一顿。 那所谓的孤本,不会是卫极亲手写的? 那这句含笑九泉……甄青殷压下上扬的唇角。 系统哼笑:【宿主,就知道你不是什么好人,逮着机会就咒男主。哦,对了,那本古籍,我已经扫描到我的数据库了,随时能复述给你听——我突然想到,我可以给你当个过目不忘的金手指啊,你表现表现,搞不好皇后和皇贵妃能看中你当太子妃。】 甄青殷不理会。 快死的人,管别人是拿她当小妾看,还是拿她当太子妃看,都没戏。 “甄姐姐,你真好!”谭韫兴奋,有心与她结交,细细地问起她平时读什么书,做什么打发时间,突地想到什么,不免好奇地打听,“姐姐和太子表叔很熟吗?” 登时所有人的目光看过来。 宋缃偎依在皇贵妃的怀里,也纳闷地看着表姐,表姐这么胆小,怎么会跟太子表哥提什么水泥,送什么孤本呢? 甄青殷虽决定去死了,但还是浑身不自在,怯生生笑了下,很怕太子的样子:“说熟也不熟,见过几次面,上一回见面还是元宵节,我们家去黎山青月庵为祖母祈福,恰好太子殿下去隔壁的明山寺点长明灯,正路人多,殿下走了后山,这才遇上的。” 皇后皇贵妃都当元宵节那天,甄青殷送的太子古籍。 二位娘娘心想,难怪元宵宴会不见你俩,只当你们没缘分,原来白日早见过了。 二人心下唏嘘,暗藏一丝窥得秘密的窃喜。 而皇贵妃在窃喜过后,回过味来,太子去明山寺,大抵是为她那没福气的小女儿点长明灯,之后便落落寡欢,强撑笑脸,想着是一场缘分,或许是小女儿在天上保佑兄长,才让那日太子遇着了甄青殷,得了修路的水泥。 因此,看甄青殷的目光更柔和了。 即将午时,皇后留饭,甄青殷惶恐得快哭了,皇后没为难她,放了她和宋缃出去。 皇后和皇贵妃说:“讲话是个有条理的孩子,听她说传抄孤本,着书的作者含笑九泉,便知是个明白人,只是胆子委实小了些。” 畏畏缩缩撑不起大场面,生得貌美,却不够出挑,难得的是太子上心,呈上水泥,又帮了太子大忙。 皇后心里总有些美中不足的遗憾。 皇贵妃倒是很满意,为甄青殷说好话:“瞧着规矩是全乎的,真要是个十全十美的,太子又未必看得上了。皇后娘娘最了解太子,瞧着脾性软和好说话,实则霸道强硬,说一不二,就要这种软软糯糯没什么脾气的小娘子,才和他的性子。” 皇后一想也是,到哪儿去找个十全十美的小娘子配太子?旋即又记起太子脸上的巴掌印,人家小娘子软得像随便人拿捏的面团一样,也不知他怎么惹急了人家,惹得温顺的小猫挠他一爪子,几个月不理他。 皇贵妃见她不知在想什么,面上情不自禁浮起笑,便将心放回肚子。 看来,甄青殷在皇后这里是过了关的。 至于皇帝那儿,纳个妾罢了,皇帝巴不得太子早些开枝散叶,他好早些抱孙子。 谭韫听得云里雾里,不禁问:“姑祖母,皇贵妃娘娘,你们打什么哑谜呀?是在说把甄姐姐说给太子表叔当太子妃吗?” 皇后嗔道:“瞧你说的什么,你叫甄小娘子姐姐,叫太子表叔,错了辈分了。这话可不能乱说,别坏了人家小娘子的名声。” 谭韫捂住嘴巴,连连摇头。 知道知道,她才不会出去乱说。 甄小娘子胆儿那么小,若惹上闲话,不得夜夜哭?一想到她软唧唧哭得梨花带雨的样子,她便忍不住想保护她。 皇后顿了顿,细细分说:“本宫和皇贵妃甚是喜欢那孩子,不过得看她和太子的缘分。她本也是公侯家的姑娘,只爵位传到她祖父那一代到头了,叔叔是侍郎,姨丈是国公,外祖是知州,她爹也是个读书人,可惜官位小了点,只做了个七品县令,甄小娘子因此身份低了些,太子妃当不得,一个良娣良媛还是担得起的。” 皇后没把话说满,不过直接否决了太子妃之位。 太子妃是未来的皇后、国母,胆子小了可不行,镇不住场面……下场或许比她还不如。 超出负荷的恩宠,无异于毒药。 她私心里倒是希望太子找个两情相悦的姑娘,娶回来做妻子,和和美美一辈子,但再次见了甄青殷,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之前觉得遗憾、美中不足,便是因了这一点。 但凡甄青殷胆子大些,争气点,她也要努力一把,帮她争一争太子妃之位。 谭韫听了皇后的话,心里不太得劲。 好好的小娘子,为何要做妾? 甄小娘子就是胆儿小了点,说话言之有物,一瞧就是她娘说的,把书读明白了的那类人,可见她是个聪慧人儿,怎就沦落到为妾了? 她嘴巴张了张,瞥见一旁的皇贵妃,赶忙把这话吞回肚子里。 回头悄悄问太子表叔去。 甄青殷出了皇后的帐篷,便打发走了宋缃,躲在晁国公府的帐篷里不出来了。 任外面的女眷们胡乱猜测去,有姨母帮她打发找各种借口约她出去的人。 下半晌,皇后又见了旁人,来寻她的娘子们才渐渐不来了,甄青殷终于落个清净。 她躺在软榻上,望着帐篷顶发呆。 殷如珠听了宋缃转述的话,见甄青殷郁郁不乐,心也朝下沉了沉,含蓄地暗示:“青殷,你到了定亲的年纪,可有看上眼的青年才俊?姨母近来颇见过几个有眼缘的年轻儿郎。” 不愿给太子做妾,姨母赶紧帮你定一个别家的公子,倘若真叫宫里人惦记上你,再想跑就晚了。 第103章 婉拒 甄青殷躺在那儿,什么也没想,心里空落落的,静静地等死。 一听姨母提起这话,她脑子里便闪现出,皇后皇贵妃看她如看太子小老婆的眼神,膈应得不行,心里把卫极恨了又恨。 若不是因为卫极,她两辈子都沾不着这种眼神。 她半抬起身子,抱住姨母的腰:“姨母,咱们是出来玩的,说这些做什么?我倒是想一辈子不嫁,有姨母和娘就够了。” “女孩子要是能一辈子不嫁,那就没几个肯出嫁的了,待娘家多舒坦,但世道如此,咱女子还是要嫁人。” 殷如珠伸出手,顺着她柔软的发丝,没讲什么大道理,温声细语,“广宁伯的幼子,去年回老家考中了举人,如今在国子监念书,跟你年岁相当,只大了一岁。 过年我见过,生得相貌堂堂,难得生在膏梁锦绣之家,却不骄不躁,沉得下心读书考科举,也没落下祖辈传下来的骑射,皇上打猎,他就跟在太……皇上后面,晚上我指给你认认?” 卫颐在太子那里是个定时炸弹,甄青殷不想被太子威胁,张嘴想说好,但话到舌尖,终究无法勉强自己。 唉,就剩十天好活了,能不能让她顺顺心心地离开这个世界? “广宁伯府没落多年,好容易广宁伯有个儿子出息了,想来是要娶高门贵女帮忙提携家族的。姨母,您就别为难人家了。” 甄青殷婉拒。 没打算在最后的日子里和陌生人谈个恋爱。 她的临死不需要狂欢,只需要安静。 殷如珠这下摸不准她的心思了:“青殷啊,你想要什么样的夫君,可以跟姨母说。” 甄青殷心里忽然生出淡淡的不舍。 这么好的姨母…… “嗯,等我遇着了,一定告诉姨母,抢也要姨母帮我抢回来。” 殷如珠失笑:“我等着那天。” 成,外甥女自己心里有成算就行。 不过,确实该相看起来了,再朝后拖拖,好儿郎都被人挑走了。 系统憋气憋了半天,听到这儿,终于暗暗松口气。 它可不敢乱出声,生怕甄青殷听见它的声音,来个逆反心理,一气之下相个亲、订个婚,那男主怎么办? 虽说决定和宿主一起躺平等死了,可……这不是还有十天吗? 只要还有时间,那么,就还有机会苟住小命,什么都可能发生。 万一太子手里的贪官名单飘到宿主的帐篷里,大反派恰好来宿主的帐篷拿走,这不就完成任务了吗? 系统在数据库里频频幻想。 傍晚,残阳如血,洒下红彤彤的霞光,宛如一条广袤无边的金红轻纱,覆盖整个草原、山川、树林。 列队踏着霞光,由远而近,给人一种虚幻的朦胧美。 皇帝勒住缰绳,跳下马,朗声笑道:“皇后,朕今日大获丰收,猎了头老虎,两头狼,还有些杂七杂八的小猎物,一会儿朕亲自烤鹿肉给你吃,另外,几只狐狸凑一凑,今年冬,恰好给你做件小袄。” 他一把握住皇后的手。 众臣下马,垂目。 皇后先闻到他身上的血腥味,接着是马身上的味道,唬了一跳:“怎么还有老虎和狼?可有人受伤?” 她赶忙看向太子,生怕太子没当好差,得皇帝责难,又连忙打量皇帝,生怕皇帝受伤。 太子脸色紧绷,少见的冰寒。 皇帝摆摆手,语气毫不在意:“我们人多势众,一些虎狼之辈罢了,伤不着朕,也无人伤亡,皇后放心。走,叫人把篝火升起来,朕多年没亲手烧炙猎物,今儿朕要和众臣大快朵颐!” 显然,今天打猎,遇到虎和狼,是意外,是有人蓄意,说不准还遇到了刺客。 皇后忧心忡忡,不好当着众臣的面多问,强颜欢笑和皇帝并肩走向广场。 篝火在晚霞中升起,红艳艳的火光与红彤彤的霞光,相映交织。 太子抿着唇角,路过欢呼雀跃的女眷们,目光扫过甄青殷的系统面板: 【宿主:甄青殷 性别:女 攻略对象:卫极(景国太子,男) 攻略进度:30 攻略对象爱意值:50 任务完成:5\/15 未完成任务:1、攻略对象给你买一串糖葫芦; 2、…… 8、亲攻略对象的脸颊一次(亲到嘴巴奖励升级)。 剧情任务1:背叛男主,盗取男主掌握的贪官名单,交给大反派。此任务必须完成,否则抹杀,抹杀倒计时:155天22小时35秒。 剧情任务2:背叛男主,盗取男主的春狩布防图,交给大反派。此任务必须完成,否则抹杀,抹杀倒计时:9天22小时35秒。 每完成一个任务,宿主您会获得丰厚的大礼包。您还有10个任务未完成,代表您还有10次一夜暴富的机会哦!加油!】 太子眸光下敛,错身而过。 一天不见,甄青殷只剩九天好活了。 眼看着生命一秒一秒地蹦到尽头,她倒是稳得住,一点不慌。 但是——爱意值50是怎么回事? 昨儿早晨,他记得还是40的。 昨晚,他既没数银子,也没梦到她。 离谱! 系统:昨天你看见董素素的系统,受了刺激,偷偷涨的。 今天在山上遇到虎和狼,太子护驾,精疲力尽,待会儿大臣肯定会责难他布防不力,他身心俱疲,拖着,还能活九天,来得及——反正她那双眼睛一直朝后望,不知在看谁。 又不是盼着他,她自个儿不急,他慌什么? 笑,好好笑,明儿就该哭了。 打猎回来的人,鱼贯进入篝火广场,女眷们簇拥而上,关心自己的家人。 甄青殷先接到了二叔,又接到了晁国公府的姨丈和几个表兄弟,寒暄一番,看看他们没受伤,便丢开了。 最后,迎人的栅栏门口,只剩她和宋驰两个。 宋驰踮起脚后跟,朝远方张望,轻声问:“表妹,你怎么不去参加篝火晚会?” “我等表哥。”草原风大,甄青殷搓了搓手。 宋驰身子一僵,话语含酸:“哪个表哥?” 甄青殷好笑:“我亲表哥,只有你啊。” 宋驰心花怒放,嘿嘿笑:“我就知道,你眼里只有我这一个哥,你怎么会等宋蹇那个讨厌的家伙呢。” 第104章 玉碎 甄青殷戳穿他:“你等大表哥,有什么不好意思说的。你等他,我等你。” 宋驰脸一红,脚后跟落地,忸怩道:“不是我要等他,是母亲非要我在此等他。好歹他是宋家人,若是他回来,没一个人迎他,岂不是可怜?到时又有人说我母亲亏待他这个继子。” 甄青殷看过原着,说了句公道话:“大表哥心里有数,他知道姨母没有亏待他,甚至想对他好,是他自己拒了。” 自始至终,宋蹇恨的只是宋家人,从未恨过继母。 但他报仇的时候,是不会考虑会不会误伤殷如珠的,总之,宋驰和宋缃也是宋家子孙,也在他想灭的九族之内,他杀宋驰和宋缃,和杀殷如珠没两样。 宋蹇和宋家所有人保持距离,不愿和他们产生交集和感情,将向他示好的人拒之于千里之外,以免自己心慈手软放过谁。 因此,数日来,甄青殷不曾在晁国公府的地盘见到宋蹇和董素素,一点也不觉得奇怪。 霞光隐退,暮色四合。 一行十来匹马,从远处奔来。 看清领头的是宋蹇,宋驰激动一瞬,扬起手臂晃了晃,晃了两下,又矜持地放下胳膊,心虚似的偷瞄几眼甄青殷。 甄青殷忍俊不禁,低下头装作整理衣摆。 宋驰长长舒出一口气。 还好,表妹没看见他傻兮兮的动作。 马蹄声越来越近,疾驰到栅栏门口停下。 不知宋蹇是不是故意的,马蹄高高扬起,像是要冲着宋驰和甄青殷踩下去。 幸好隔了段距离,只有马蹄扬起的灰尘吹到两人的脸上。 宋蹇身后传出女子的惊呼:“宋蹇!” 带着责备和制止。 宋驰下意识拿胳膊挡脸,意识到被耍,气愤放下,朝宋蹇身后那个发出声音的小侍卫看去。 天色本就黑,火把的光不甚明亮,小侍卫的脸遮在宽大不合体的铁帽中,黑乎乎一片,看不清五官,只看到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大大的,反射着火光,顾盼神飞。 宋蹇发出一声嗤笑,推开去扶他的侍卫,翻身下马,身形不见丝毫摇晃,稳稳当当的。 哎,这个一生要强的大反派! 甄青殷与董素素对视一眼,对上眼神,没错,这就是她那坑货好闺蜜,心跳快了两拍,便恢复平静。 董素素则激动极了,刚想上前给好闺蜜一个大大的拥抱,就被宋蹇挡住视线。 她在宋蹇身后跺脚,偷偷瞪他。 宋驰生气宋蹇无礼,闹别扭不吭声,甄青殷拉住转身欲走的他,看了眼侍卫们搬运的血乎乎的猎物,笑吟吟道:“大表哥今日收获不菲,先恭喜大表哥,定会得皇上嘉奖。我和二表哥在这里等你呢,大表哥,可有猎到狍子?我喜欢吃狍子肉。” 其实,她已经看到侍卫们搬运的两头狍子了。 宋蹇意外地挑眉,这个小表妹,不是一贯装怯懦,看见他就躲得远远的吗?今儿怎么敢朝他面前凑了。 “那可巧了,”宋蹇恶意地一笑,眼尾的红痣上扬,睁眼说瞎话,“今儿我没猎到傻狍子。” 是可忍,孰不可忍,宋驰岂能忍他羞辱自家表妹,握拳就要给宋蹇两下子,甄青殷死死拽住他,温和地说:“那,是我要求过分了。大表哥,快进去,皇上的篝火晚会已经开始了。” 侍卫们清点了猎物数量,记录在册,有人快步传去皇上面前。 远方又出现一群黑点,应是今日最后留在外面打猎的人归来。 宋蹇觉得无趣,卸下弓和剑,回帐篷换衣服。 宋驰哼了一声,气愤越过宋蹇,走到前头去,直奔篝火晚会。 甄青殷装作疾步追他,不小心绊倒石子,摔在宋蹇面前的地上。 宋蹇眉头都没皱一下,直接绕过她。 甄青殷抿住唇,没发出痛呼,可怜兮兮坐地三秒,果不其然,有人从后面扶起她。 是董素素。 董素素装作不认识她,低呼:“哎,表姑娘你怎么摔地上去了!别怕,我是女子,奴婢扶您起来。” 甄青殷顺势起身,装作疼痛难耐的样子,半靠在董素素身上,语气颤抖似哭非哭:“谢谢你。我的腿好像摔破皮了,好疼。” 宋驰已走远,她开始尽情地表演,不用担心宋驰突然回来叫人把她抬走。 她先走了一步,疼得整张脸皱成包子,抓住董素素胳膊的手轻轻发抖,再挪不动第二步。 宋蹇听到董素素的声音,这才顿住步子,转回身,眼神嫌弃:狗拿耗子,你多管什么闲事?还能摔死她不成? 董素素说:“公子,表姑娘伤到腿了,奴婢送她回帐篷。” 宋蹇冷瞥甄青殷一眼,眉眼不耐烦:“快去快回。” 真是娇气的小娘子,半点不中用。 董素素扶走甄青殷,甄青殷一瘸一拐,直奔晁国公府的帐篷。 宋蹇看了她们一会儿,脚步一转,也回晁国公府所在的营地。 继母爱惜名声,应是给他也备了帐篷的。 太子换了干净的衣衫,闭目坐在太师椅里养神,王临渊神色紧绷,立在他面前汇报:“……抓到了两个,一个是御林军统领袁大人的部下,拐了十八道弯儿的亲戚,一个是东宫侍卫,是属下的部下,当初属下亲自去京畿大营挑的好手。 他两个里应外合,买通了看管那片山林的管事。虎和狼药晕了,装铁栏子里运到山林,连饿了三天,一醒来就要吃人。” 王临渊跪下,垂了头,“属下识人不清,险些害了皇上和殿下,求殿下责罚!” 太子两指按着眉根,嗓音有些哑:“责罚是有的,且先看看父皇怎么发落袁统领,怎么罚他,就怎么罚你。” “是。” “那两个混蛋呢?” “交给刑部尚书程大人了,正在审。” “孤看不用审,左不过是皇祖父在位时留下的余孽,没杀干净。皇祖父还是太仁慈了,既然杀了大的,小的也该斩草除根的,瞧瞧,这不,春风吹又生了。” “……” 王临渊不敢接话,敛下的目光瞥见太子垂落的右手。 大拇指上的扳指玉戒不见了。 那是护驾射杀虎狼时,拉弓太用力,崩碎了玉。 据说,这玉扳指是皇贵妃娘娘亲自去寺庙里求高僧开光,赠予太子,意在提醒他戒贪。 莫贪杀,莫贪财,莫贪色。 玉扳指碎了,太子殿下的杀心也浮起来了。 第105章 储君的体统 冯有喜在外面踱步。 帐篷帘子留了一条缝,他来回徘徊,火把的光映着他的身影,那缝隙一会儿暗一会儿亮,太子正烦躁,喝道:“冯有喜!” 这当口触他的霉头,找死呢?没眼色的奴才! 冯有喜浑身一抖,忙地撩帘子进来,头垂得低低的,生怕太子不耐烦砍了他,慌忙出声提示:“殿下,是甄小娘子那边的消息……” 后面不肯说了。 显然不方便王统领听。 又是她。瞥了眼外面天色,这时候宋蹇和黑丫头董素素该回来了,太子沉思须臾,挥挥手:“你亲自去查,撬开那两个人的嘴,无论用什么手段。撬不开,就拿你和袁统领顶罪。” 谋害皇帝和太子,诛灭九族! 王临渊一抖,语气肃杀:“遵令!” 行了一礼,便退了出去。 他在心里给甄青殷打上重点标记——在刺杀事件如此紧急的情况下,太子却分出心神给甄青殷,说明在太子眼里,她的重要程度几乎能和太子皇帝的命相比了。 冯有喜这才轻声道:“殿下,甄小娘子一直守在营地门口,是在等宋蹇公子,那个叫董素素的黑丫头女扮男装,扮成侍卫,今日一直跟在宋蹇公子身边。他二人关系不清白。 甄小娘子摔了一跤,宋蹇公子没理她,现在,董素素扶着甄小娘子回晁国公府的营帐去治伤了。宋蹇公子本来想去他先生的帐篷的,不知怎么,也回了晁国公府的营帐。” 冯有喜紧张得直冒汗,失了平日的口齿伶俐,有些语无伦次。 又是摔跤这一招。太子浮躁的心,慢慢平缓下来,一拍椅子把手,起身道:“去看看。” 冯有喜愕然,看什么? 皇上的篝火晚会已经开始了,群臣聚首,太子殿下不去篝火晚会,要去看甄小娘子? 冯有喜一脸急色,很想狠狠抱住太子的两条腿,冒死劝谏。 最终,他也只是惜命地幻想一下,没胆子这时候去忤逆太子。 太子来到晁国公府的营地范围,召来副统领,吩咐他开道,他要悄无声息靠近甄青殷的帐篷。 靠近甄小娘子的帐篷做什么?偷听吗?冯有喜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想哭:殿下!殿下!您知不知道您在做什么?储君的体统呢? 副统领的脸色扭曲了三秒才恢复正常,面无表情应道:“是,殿下,属下这就去办。” “慢着!”太子突然记起,大蜜蜂和哈巴狗能检测到他,他摩挲大拇指,摸了个空,暗暗压下蠢蠢欲动的心,半晌淡了声,“罢了,别打草惊蛇,就当孤今晚没来过。” 言罢,他转身去篝火晚会的方向。 边走边用食指按揉太阳穴,一会儿群臣发难,有的他受。 甄青殷这边,先放放,应当死不了,那董素素是她闺蜜,她总不能人品差到闺蜜插她两刀? 真要这么倒霉——他灭了董素素,给她和大蜜蜂报仇便是,就是可惜了还没拿到手的系统奖励。 冯有喜松口气,忙跟上。 副统领也松口气。 太子想要偷听一个小娘子的帐篷,传出去,路边的乞丐高低都得问两声。 董素素一进帐篷,左右看看,帐篷里没藏人,便狠狠一把抱住甄青殷,高兴得直蹦。 “殷殷!殷殷!真的是你耶!呜呜呜,我就知道,我不可能那么倒霉,一个人穿来异世,一个人孤军奋战!” 两人面对面拥抱,甄青殷喘不过气,窒息得犯咳嗽:“咳咳,轻点轻点,松开,松开我!” 董素素又狠狠抱了一下,勒得甄青殷快晕了,才放过她,一把掀掉硬邦邦的铁帽,露出蜜色的俏脸,喜极而泣,握住甄青殷的双手。 “殷殷啊,呜呜,我太激动了,呜呜,你知不知道,我在大反派身边,天天都得提防被他弄死,他简直不是个东西……” 甄青殷翻个白眼,坐下灌了两口凉掉的马奶茶,幽幽说:“我记得你写文的时候,说男主是女主的,男二是作者和读者的,说你爱死病娇大反派了,超级带感,恨不得穿进书里,心甘情愿当大反派的小娇妻、金丝雀。” “咳咳咳……”董素素脸蛋通红,抢了甄青殷的茶盏,就着她喝剩的马奶茶,吨吨吨灌了十来口,直到杯子见底,再啪一声拍在茶案上,灰头丧气,“在书里意淫而已,滤镜美化了。 现实里,遇到病娇,哪个不吓得扛着火车连夜逃跑啊?他真的会杀人的!有时候,我都不知道他杀人的点在哪儿,莫名其妙就吃醋了。” 甄青殷细细打量她,视线着重落在她胸口。 刚刚她差点被她抱死了。 董素素脸红,脚趾抓地,双臂捂胸:“看啥看,我上辈子飞机场,渣男嫌弃我,分手理由是,抱我像抱他兄弟,这辈子我绑定了系统,这是用系统积分买的,你要不?你要,我也给你买一个。” 甄青殷:“……” “咳,”甄青殷深思两秒,“买一个,多畸形啊,起码得买一对。” 董素素:“……” 董素素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死,认真地问:“咱不开玩笑,你真要?真要,我给你换一对。” 甄青殷扶额:“我开玩笑的,别换,我没兴趣。你离开久了,宋蹇察觉不对,说不准会找来。赶紧说说,到底怎么回事,你怎么也穿来了?” 照目前的情况来看,董素素好像是穿来攻略宋蹇的。 董素素不会也死了? 甄青殷心疼自己那白白浪费的五百万,她可是连房子都卖了。 这坑货闺蜜真坑啊。 甄青殷心里默默滴血。 董素素先问:“你刚刚摔跤,没摔伤?摔伤了,先上药,往后日子长着呢,我们慢慢说。” 长个屁!她马上就要死了,死之前不弄明白怎么回事,她死不瞑目! 甄青殷摇手:“装的,就为了见你一面,赶紧跟我说,不然我今晚上睡不着。” 大蜜蜂系统仿佛他乡遇故知,仿佛迷路的三岁小孩遇上找它的娘,嚎啕大哭:【董素素,救救我家宿主,救救我啊!宿主她不是想出家,就是一心求死,我好难啊!】 可惜董素素看不见它,听不见它,哈巴狗系统也看不见它,听不见它。 甄青殷当它是蚊子嗡嗡,耳朵自动屏蔽它的噪声。 第106章 董素素,她撒谎! 董素素不再废话,一面义愤填膺,一面讲起她的经历。 “那会儿,我那本《御极天下》卖出五百万的版权!正高兴,打算跟你分享,还特地充了个高级会所的会员卡,打算霸气带你体验一回当女总裁的壕气,就听说你出了事儿。 我赶到江城,医生说人抢救回来了,但成了植物人……” 甄青殷目光一顿,她没死透? “刚好我才得了五百万,我舍不得啊,可没办法,你就剩我一个亲人了,我只能含泪把我的血汗钱拿出来,给你申请最好的病房,请最专业的护工……” 甄青殷:“……” 她的房子化成另外一种形式守护着她? “我想着,这不是个事儿啊,五百万哪够养你一辈子,恰好《御极天下》卖出版权后,竟然火了,评论区全是对我人身攻击的,书籍评分低到38。他们还控评分,有人打高分,立马就有人刷低分,评分稳稳坚守在38不动摇。 唉,你说你,要不是你不乐意,骂我的男主是贱骨头,我那本书也不会魔改成后宫种马文,我也不会被骂得这么惨。” 董素素飞给甄青殷一个幽怨的小眼神。 甄青殷捂脸。 早知今日,当初董素素开文,她就天天去拉她家的电闸。 在女生频道里面,写男主后宫种马文,不被读者寄刀片才怪。 说到这儿,董素素咬牙切齿:“你知道吗?我书扑街了,竟然有人写我书的同人文火了!把你写成女主,你和卫极happy endg,几乎是我原大纲的翻版,我都怀疑那个作者是不是偷看了我的电脑,抄了我的大纲!我简直,我简直啊!我要是按照原大纲写,我也火了好吗?我天天做梦都在悔恨、痛哭、挠墙……” 董素素至今悔恨,抓起她的肩膀摇晃,抓狂万分,“呜呜呜,呜呜呜,你知道我的痛心吗?” 甄青殷面无表情,也不反抗:怪我多嘴喽。 “咳,接下来呢?” 董素素轻轻拍拍她的肩膀,问了句没弄疼你,不等她回答,直接道:“接下来,又有两本同人文火了,全是暗戳戳骂我的,还截图稿费发网上,每个月十来万,故意气我,我连载写崩的时候,每天才十几块收益。 我眼馋啊,我就披了个小马甲,也写同人文,蹭我自己的热度。我原来的大纲不敢写,怕那个同人文作者撕我抄袭,只能改。 头发都挠秃了,终于想到给你写个小蜜蜂系统,你是作者闺蜜,写你变成植物人后穿书了,穿进闺蜜给你写的《御极天下》中,化身小炮灰攻略男主,只要男主爱你百分百,你就能穿回现代。” 大蜜蜂系统缩缩脚趾:【……】原来它不是主系统生的,是暴躁小番茄生的。 甄青殷深呼吸,她这是掉进什么套娃怪圈里面了吗? 一层套一层。 剥笋也没这么多层的。 “那你呢?怎么也来了?” 董素素欲哭无泪:“我刚弄了个大纲,写了个开头,正要写你和男主第一次见面,你怎么勾引他,结果……医生说你醒了!” 甄青殷听到这儿,才吃惊:“我在这个世界,从娘胎里出生,就再没和现代世界有什么联系。醒来的那个人,不是我。” 董素素心有余悸,抚着胸口说:“这我不清楚,反正我没看见你,或许现在的你,是现代你的复制体,或许,古代的甄青殷穿到了现代,跟你灵魂互换,她在现代你的身体里苏醒了。 我正要去医院看你,谁知道半路出了车祸,直接身穿来到这个世界,穿到无歧书院附近,恰巧宋蹇那会儿刚被赶出京城,去无歧书院念书。有个哈巴狗系统绑定我,要求我攻略病娇大反派宋蹇,完成一个任务,就奖励一些积分,用积分兑换伤药……” “伤药?”甄青殷抓住关键词,上下看她,“你车祸受伤了?我正要问你,你用的是原来的脸,怎么变黑了呢?” 董素素属于天生肤白不易晒黑的体质,天天熬夜码字,除了一对黑眼圈,皮肤娇嫩吹弹可破,甄青殷以前还羡慕来着。 董素素眼里浮现恐惧:“两辆车子相撞,我关在车里出不来,车子爆炸,我是被烧死的,所以我才这么黑,刚穿来那会儿更黑,宋蹇那个混蛋非说我是昆仑奴。” 甄青殷心揪成一团,轻轻抱住她。 董素素高昂的兴致低落下去,即便强装,语气也无法和刚开始的激动相比: “事情过去很久啦,我早已经消除了阴影。幸好我的系统愿意借积分给我,先让我治好烧伤,不然毁容的我,宋蹇或许会嫌弃我是丑八怪,直接把我杀了。我已经用积分兑换了美容丹,皮肤会慢慢白回来的,到时吓宋蹇一大跳!” 甄青殷想起宋缃学宋蹇叫董素素为“黑妹儿”的画面,不由好笑。 恐怕不止兑换了美容丹,应该还有丰胸丹、秀发丹之类,她发现董素素的发际线悄悄回到了十年前。 董素素有使不完的丰富情感,很快振作起来:“现在我攻略进度是90,宋蹇的爱意值是89,这是我做了80个系统任务,花了整整五年才达到的成就!后面11点爱意值,我感觉很难,他这个人很难搞,爱意值还会掉,唉。 殷殷,你呢?男主很好攻略?没开后宫之前,他是个纯情少年,凭你的手段,他又是我专门写给你的男主,天生对你有好感,现在是不是已经对你死心塌地了?你完成多少个任务了?” 一连串的问号,个个让甄青殷无言以对。 系统哇哇大哭,跺脚捶胸口:【嘤嘤嘤,我为何如此歹命,但凡换了谁,都不像你这么会摆烂的!】 甄青殷不自在地撩撩头发,转移话题:“你怎么知道我有系统,穿的是你写的那本同人文,而不是原文呢?” “琉璃,水泥!” 原来是这里露了马脚。甄青殷面不改色:“我一个大家闺秀,哪里像你,天天守在宋蹇身边,随时可以攻略。我,我完成了十几个任务而已。” 系统伸出一只脚,指着甄青殷,哭腔向亲妈控诉:【撒谎!董素素,她撒谎!】 董素素听不见大蜜蜂的声音,忙问:“爱意值呢?” 甄青殷许久没看系统面板,这时抬眸一扫,有些心惊:“50!” 什么时候涨的? 卫极当真,纯情。 她还没撩呢,他就自嗨了。 第107章 舔狗系统 董素素心头一凉,忙安慰:“慢慢来,不着急。趁春狩,你俩多多见面,见面次数越多,系统刷新任务越快。” 她的话有什么魔力似的,随着话音落,大蜜蜂刷出一条新的任务:【宿主触发新任务:篝火晚会,男主亲手给你烤肉吃。】 甄青殷微愣。 这个世界不愧是董素素创造的世界,有点言出法随的意思。 “怎么了?” “你刚说了那句话,系统就刷新了一个任务。” 董素素好奇:“什么任务?” “小任务,很好解决。你自己设定的系统,你还不了解吗?舔狗系统,几乎所有任务都是让我去当卫极的舔狗。” 董素素:“……” 大蜜蜂:【……】 哈巴狗:【……】 大蜜蜂和哈巴狗都表示它们有被创到,创飞,创死。 高大上、高高在上的系统,瞬间它就不香了。 她家闺蜜还是一如既往的犀利、一针见血。董素素尴尬挠头,东张西望不敢看甄青殷:“哎,哎,那什么,当时不是要给你挣养老银子吗?我跟风随手设定的,太太们就爱这一口啊。” 帐篷外传来杜若的声音:“姑娘,国公夫人差人传话,叫您参加篝火晚会。” 董素素一拍脑门,飞快地问:“我记得我设定的任务里,还有背叛男主、捅男主一刀这两个,是为了验证男主对你的爱到底有几分,真不真,你刷到了吗?需要我帮忙吗?” 甄青殷按按跳动的眼皮子,平静回答:“尚未。” 大蜜蜂嗷一声嚎啕大哭:【亲妈,别信她,她骗你,她就是大骗子啊!】 甄青殷:“……”脸都不要了,这就叫上亲妈了。 董素素松口气,扣上大盔帽:“估计等你攻略爱意值达到80往上了,才会发布这两个任务,那时男主已经爱上你,不会舍得下杀手。好了,那就我放心地回去了,唉,我这么久没出现,不知道宋蹇会不会气得掐我脖子。” 言毕,她急匆匆走了,与杜若擦肩而过时,朝她友好地笑了笑。 杜若迎头撞见个侍卫从自家姑娘帐篷里出来,吓一大跳:“你,你你你……” “我女的。” 杜若惊恐愤怒的眼神凝固,结结巴巴:“你,你……” 董素素已经跑没影了,眨眼灵活地钻进宋蹇公子的帐篷。 杜若:“……” 甄青殷就见杜若的脸跟个调色盘似的,变来变去,进来跟她说话时直接吓成个小结巴:“姑姑……姑娘,国公夫夫夫人催您去篝火晚会……” 她羞得垂头捂嘴。 都怪那穿侍卫服的黑丫头! 甄青殷忍不住笑,放慢语速,生怕自己也被带偏成结巴,慢慢道:“我刚摔了一跤,浑身疼,跟姨太太说,没法子去,替我告个罪。” “好,奴婢这就去回话。”杜若也放慢语速,终于能正常说话,转身去拿伤药,放在桌上,却没立刻出去,“有件事,不知该不该多嘴跟姑娘说一声。” “嗯,你说。”甄青殷拿出火折子,重新点起炭火,这回煮的是小米粥,晚上了,喝马奶茶会失眠。 杜若压低声音:“听说,今日山上和树林子里,出现了老虎和狼,直冲着皇上和太子去的。伤了几个侍卫,有个咬伤了脖子,怕是活不成了,太子叫人直接抬走去医馆医治,没敢抬回来,怕吓坏了夫人和小娘子们。 姑娘不去篝火晚会正好,今晚气氛大概不会好,听说皇上发了好大的火。我看到有几个御林军的人被拖走。” 她惴惴不安,浑身发颤,显然吓坏了。 甄青殷轻声说:“没事,跟我们不相干,不用怕,我们避着些便是了。” 杜若连忙点头,发白的脸色缓和几分,告了退,便匆匆去跟殷如珠回话。 甄青殷撩起裤管,腿上果然有一大片乌青,好在没破皮,养个几日便能消除。 适才她和董素素初相逢,沉浸在喜悦里,两人都刻意去忽略她们的攻略对象是对立的。 今日出现的老虎和狼,肯定少不了宋蹇的手笔。 原文里,有原主相助,提前十天给了宋蹇布防图,宋蹇安排一场刺杀,十分凶险,太子险些丧命,可谓九死一生才逃出生天,连皇帝都受了伤。 现实里,她没给宋蹇布防图,宋蹇只安排了虎和狼。 幸好她快死了,也没攻略卫极,免了将来与闺蜜反目成仇的狗血戏码。 甄青殷抹了药,托腮看陶罐里的小米粥咕嘟咕嘟冒泡泡,泡泡的热气蒸得她昏昏欲睡。 “表妹!”宋驰端着个托盘,就要闯进帐篷。 甄青殷惊醒。 杜若忙喊了声:“表公子且等等!” 说完,她将宋驰拦在门外,先进帐篷,绕过屏风,见甄青殷穿戴整齐,没什么不妥,这才将宋驰迎进来。 甄青殷坐直身子,眨了眨惺忪的眼睛:“二表哥怎么来了?” 宋驰把托盘放在案上,关心地问:“杜若说你摔一跤,受了伤,母亲骂我一顿,说我没照顾好你,叫我端些吃的来给你。表妹,你什么时候摔了一跤?伤得可严重?” 托盘上是片下来的烤鹿肉和狍子肉,薄如蝉翼,还有两样蔬菜小菜,外加几片烤馒头。 甄青殷眼皮一跳,先回应宋驰的愧疚:“没什么大碍,天黑没看清路,你瞧我不是好好的吗?我不想去篝火晚会,怕见生人,这才托辞摔跤躲一躲,不想竟连累你挨骂。”然后不动声色问,“这些是你烤的?” “那我就放心了,表妹,以后可不能跟我见外,你摔跤了就喊我呀,自家表哥,客气什么。” 宋驰夹了几片烤鹿肉放在小碟子里,朝甄青殷面前送,期待地说,“快尝尝,我爹猎的鹿,我烤的肉,专挑最嫩的里脊肉,只撒了细盐,让师傅帮忙切得薄如蝉翼,最好入口,一会儿该凉了,快吃!” 他体胖,没传到宋家打仗的本事,走的是读书的路子,考不中科举也没关系,还有恩荫入官这条路。 说到“我爹猎的鹿”,他不免脸红。 甄青殷怕臊了他,给面子执起筷子,吃了两片鹿肉,赞道:“是挺嫩的。”又尝了尝狍子肉。 第108章 完成烤肉任务 狍子肉微焦,烤出了油,但不油腻,吃起来更香,她捻着馒头片,将狍子肉吃了一半。 肉顶饱,看着没吃多少,就半饱了,甄青殷不想喝宋驰送来的果子酒,打算等着小米粥熬出香味喝粥,刚要放下筷子,系统颤音播报:【恭喜宿主,完成烤肉任务,奖励已发放,随时可领取!】 嗒,甄青殷手一颤,筷子掉了。 系统面板上“9、篝火晚会,攻略对象亲手烤肉给你吃”,这行字缓缓消失。 系统原地转圈跳舞,喜极哽咽:【啊啊啊,我家神仙男主啊,我真的,我真的!我爱死他啦!呜呜呜,我绑定的宿主,为什么不是他啊!】 【瞧瞧,男主处境这么艰难,皇帝和大臣责难他布防不力,东宫地位不稳,他还抽空给你烤肉吃,多么甜宠的少年,怎么就捂不暖你那颗冷冰冰的心呢?】 【宿主,你看看男主啊,多看他几眼,你一定会爱上他的,他对你多好,不计前嫌,你打他一巴掌,他也没砍你脑袋。死有什么意思?死了当鬼,你上哪儿找这么暖心俊秀的少年?】 【……】 甄青殷自动屏蔽系统的胡言乱语,盯着那两份烤肉沉思。 宋驰拾起筷子,不解地看着甄青殷:“表妹你怎么了?噎着了?快喝点果子酒,这个是桑葚酒,不辣,后劲儿也不大,适合小娘子们喝。” 甄青殷眼珠无力,转不动,脑子宕机,也转不动,一把按住宋驰的手腕:“表哥,鹿肉是姨丈猎的,是你烤的,那狍子肉呢?” 说起这个,宋驰郁闷:“啊?我爹嫌弃狍子傻乎乎的,没挑战性,没猎狍子。适才迎大哥时,你说你爱吃狍子肉,我看了一圈,发现太子表哥那里有,就问他要了些。表妹,是不是我烤的鹿肉不好吃?” 所以,表妹就吃了三口鹿肉,那狍子肉,她倒是吃了半盘。 甄青殷怏怏的:“嗯,不好吃。” 太子烤的狍子肉,你倒是说清啊,你话只说一半! 宋驰灰心丧气,一脸难过:“我什么都做不好,烤个肉,还不如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太子……” 甄青殷不想安慰他。 她更需要安慰。 国公府的人来唤宋驰去参加篝火晚会,宋驰走时,高大的背影很是萧索。 系统哐哐捶胸狂笑:【男主好心给你烤肉吃,你倒好,一副吃砒霜的表情!哼哼哼,宿主,你就是矫情!】 【嘿嘿,我觉得,男主是故意的,爱意值50,说明他已经对你动心了,所以见宋驰给你送吃食,他赶紧把自己烤的狍子肉送你。这份爱意,隐忍而炽烈……】 系统用两条前腿捧着它自己的大脑袋,陷入美好的幻想中。 甄青殷搓搓脸。 没事,不就吃了卫极亲手烤的肉吗? 有什么大不了的,她少不了一块肉,也长不了一块肉。 反正她要死了——有本事,卫极把剧情任务再给她完成了! “嗯,动心了,然后我盗取他的布防图给大反派,咔嚓,把我脑袋砍喽,爱意值哐哐掉到0。一样是死,我想死得体面点。” 系统:【……】 说得好有道理,我竟无法反驳。 它飞了两遍8字舞,脑袋里乍然亮起一只小灯泡:【那就努力呀,把爱意值刷到80以上,你再盗取布防图,他就舍不得杀你——宿主!你好阴险,你好狡诈,我差点被你带沟里去了!你盗取布防图,为什么要告诉男主啊?都说是盗取了,他怎么知道是你偷的?】 甄青殷拿一柄陶勺,轻轻搅动小米粥。 虽然想开了,释然了,但她仍不想理会又嗨起来的系统。 她很怀念一人一统一起摆烂的日子。 耳根清净。 篝火晚会的气氛有些怪异。 乍一看,热闹喧哗,歌舞升平。 实则只有不谙世事的少年少女们,以及那些舞姬歌姬在热闹,大臣们满脸假笑,官位小的臣子们如鹌鹑般缩着脑袋,安分守己,不敢多说一句话,不敢多喝一杯酒,甚至不敢多吃一口肉,生怕招了皇帝的眼。 太子冷肃端坐,无人敢上前敬酒。 皇贵妃担心地望着他。 皇后招他上前,柔声问:“皇儿,今儿没受伤?皇上回来,大家围着皇上转,倒把你给忘了。你借口更衣回营帐,本宫叫了谢院正在你帐外候着。” 太子冰寒的脸稍稍缓和:“母后莫要担心,儿臣无碍的,当时有侍卫们护着儿臣,儿臣没有伤到。” 皇贵妃听到这儿,面色回暖。 “没伤着就好,不过还是要让太医瞧瞧,本宫了解你,从小病了伤了,怕惊动你父皇,怕本宫和你母妃担心,总藏着掖着,往往你病好了,才漏出一星半点消息来,让我们来不及关心你。你呀,就是太懂事。”懂事得让人心疼,皇后轻轻拍了下太子的手背。 太子懂了她的意思。 父皇没有责怪他。 不过,那些大臣们为表忠心,可不会放过对他口诛笔伐的机会。 太子倒没把这些放在心上,挨骂而已,言官为表他们忠心,总是要拿皇帝或者皇帝心尖上的人开嘴炮的,伤不到他丝毫,顶多堵心一两天罢了,他从坐上太子之位起,便已逐渐习惯。 太子恼的是,有人穿破他的防御,欲要刺杀父皇! 他一恼自己无能,二恼有人狗胆包天。 这个幕后人,他一定要抓到! 皇后关心了几句,皇帝又抓了他问:“太子,可有受惊?” 太子:“……父皇,儿臣明年及冠,不是三岁奶娃。” “在朕眼里,你永远是孩子,除非你给朕生个孙子。来,太子,喝杯酒,压压惊。”皇帝爽朗一笑,提起手边的酒壶。 侍奉皇后的谭韫见了,忙说:“皇上,那酒冷了,吃冷酒伤脾胃,我刚叫人热了几壶,您且等等。” 皇帝的手缩回去,哈哈笑道:“好好好,听你的。韫儿小丫头,你这般体贴贤惠,不知将来哪个有福气的娶你回去。” 谭韫羞得面颊绯红,想怼回去几句,面前的人又是大景最尊贵的皇帝,只得跺跺脚,提起裙摆跑了。 浑身上下洋溢着少女的活泼。 第109章 找个别的男人嫁了吧 皇后嗔道:“皇上,喝了几杯酒,你又乱说话,瞧把韫儿吓得。她才十岁,谈婚论嫁太早,臣妾还想留她多陪几年呢。” 皇帝遗憾道:“小小年纪便周全体贴至此,和皇后年少时有的一比,谭家的教养一向是好的。” 皇后和太子莫名,不知皇帝的遗憾是从哪儿来的。 皇贵妃却是眉头一动,渐渐拢起了眉心。 不会的,皇帝怎会起那种心思? 这只是个小插曲。 须臾,谭韫说的热酒上来了,给皇帝、皇后、皇贵妃和太子的桌上各上一壶。 皇帝先浅尝一口,温热的,刚好入口,便一饮而尽,食指点点酒壶:“就说她是周到人。” 这番话传出去,估摸明儿承恩侯府的门槛就会踏破。 因皇帝这一番亲近的姿态,那些蠢蠢欲动,按捺不住要弹劾太子的大臣们,悄悄把折子塞回袖子。 行叭,皇上护犊子心切,今晚且放太子一马。 太子回到自己的席位,得以安生一晚。 刚落座,打眼瞧见宋驰回来,他心里一动,吩咐冯有喜:“去把宋驰给孤叫过来。” 冯有喜应了,赶忙去请。 宋驰正在跟殷如珠回话,听太子传,来不及坐下,便站到了太子跟前。 他体型高大,一下子就把太子罩在阴影里。 冯有喜朝他使眼色,使得眼珠子抽风,他全没看见,只丧兮兮地垂着脑袋,失落表妹嫌弃他。 太子转着酒盏,含笑问:“这是怎么了?一副霜打的茄子样。” 宋驰没什么不好意思说的,何况面对的是太子,实诚地道:“刚给表妹送吃食,表妹嫌弃我烤的鹿肉不好吃,倒吃了殿下烤的半盘狍子肉。” “坐。”太子眉梢一扬,嘴角的笑蜿蜒到眼角,伸手邀请宋驰坐下,亲手给他倒了一盏酒,缓缓推到宋驰面前,“这有什么好沮丧的,你不是说她喜欢吃狍子肉吗?不爱吃鹿肉,才说你烤的鹿肉不好吃。” 凭甄青殷的性情,不至于直白地嫌弃宋驰,还直白地说他烤的鹿肉不好吃,嫌弃完了,还没有安慰他,任凭他一副丧气样子出来见人。 这是问出了那狍子肉是他猎的,是他亲手烤的,不小心吃了半盘,才朝宋驰撒气? 想想她懊恼的表情,他就心情大好,把大臣们的弹劾和那俩奸细都抛到一边去。 宋驰受宠若惊端起酒盏,不知不觉说道:“从前表妹一直爱吃我烤的鹿肉,一直夸我,不想跟太子表哥一对比,她就嫌弃我了。嫌弃我也就罢了,不知怎么还不高兴了。啊,不是,表哥别误会,大抵是她听我说那狍子肉是问太子表哥要的,她吓住了,我表妹一向胆儿小……” 说到这儿,宋驰发现自己跟太子说了很多有关表妹的事,连忙打住,不再提她。 太子和宋驰碰了杯,笑着抿了一口酒。 他知道她为什么突然不高兴。 但他不能说。 “冯有喜,把这些烤肉都拿去热一热,孤要请宋公子吃。” 冯有喜应声,唤来侍膳太监去热烤肉。 太子问:“甄姑娘可有摔伤?” “瞧着没大碍,不然也不敢吃烤肉。”宋驰回过神来,暗暗惊疑,“表哥怎知我表妹摔跤?” “傍晚你俩站营地门口显眼,孤巡防时路过,看见你走前面,甄姑娘追你,摔了一跤。大表哥没理她,是他身旁的侍卫扶了她回帐篷。” 冯有喜腹诽,殿下可真会编,跟亲眼看见了似的。 宋驰直起身子,若非桌案太矮,他能跳起来:“宋蹇他!他怎能让侍卫轻薄我表妹……待回去,我定去父亲面前告他一状!亏我以为,他回来时,送表妹一匣子首饰作礼物,是把表妹当亲表妹看的,当他还是有心的,竟不想,表妹跌倒了,他扶都舍不得扶一把!” 太子的眸色陡然深暗下去。 宋蹇,送她首饰? 这么说,宋驰去见甄青殷时,董素素已不在了。 侍膳太监呈上烤肉。 宋驰每样都尝一尝,嘴上吃得欢快,脸色却黯淡:“难怪表妹一口气吃了半盘。太子表哥的手艺,跟谁学的?” 太子随便吃了几口,诸事烦心,索然无味,也只有想想甄青殷变脸的小模样,能让他多吃两口。 “跟侍膳太监学的,你要学,我借你两天,烤好了,可给舅舅和舅母尝尝,让他们也高兴高兴。” “多谢表哥!”宋驰微微错愕,太子表哥说起学厨艺,竟没有半分忸怩,好像近庖厨不是什么丢体面的事。 他不禁感慨,太子殿下胸襟博大! 太子从他这儿挖不到什么有用的消息了,待他吃了个尽兴,便将他打发走。 有舞姬跪坐在他旁边,为他斟酒,借故不小心踩到衣摆,朝他怀里扑。 他身子朝后一仰,舞姬扑到地上,不等她羞怯告罪,冯有喜便和两个太监上前,捂住舞姬的嘴,将她拖下去。 太子跪坐回原位,表情不变,端酒的姿势都没变,好像什么都没发生。 这类想花他银子,求他用锦衣玉食供养的女子,找个别的男人嫁了,他穷,养不起。 将这一幕收入眼底的皇帝:“……” 皇后:“……” 皇贵妃:“……” 他们很怀疑,春狩结束后,太子能纳到良妾吗? 大臣们纷纷摇头,太子殿下如此不解风情,东宫什么时候才能有小皇孙? 小娘子们则暗暗窃喜,太子殿下洁身自好,定力非凡,这样的郎君,更令她们心动了! 篝火晚会从酉时初,苦苦撑到戌时末,皇帝道了声不胜酒力离席,大臣们才忙不迭三三两两全散了。 宋缃不知今日之险恶,玩得十分尽兴,回到帐篷,叽叽喳喳跟甄青殷讲晚会上的趣事。 她泡在浴桶里,讲话没有章法,东一句,西一句,提到舞姬勾引太子,眼里燃烧两簇小火苗:“……我太子哥哥岂是那等好色浪子,哼,只见我太子哥哥朝后一仰,那舞姬摔了个大马趴,投怀送抱落了空。 嘿,我边儿上的小娘子们眼睛全亮了,恨不得生吃了我太子哥哥!嘿嘿,我太子哥哥可看不上那些庸脂俗粉,只有天上的仙女才配得上他。嘿嘿嘿,我太子哥哥……” 每一句都吹爆太子。 甄青殷面无表情听着,暗嗤一声。 太子不是不好色,是小气,吝啬,舍不得在小妾身上花银子。 原文后期,他可什么类型的美人都要收集一个进后宫。 第110章 投怀送抱试试 宋缃从浴桶出来,甄青殷将煨着的小米粥舀一勺给她,堵住她满嘴的“太子哥哥”。 系统对两只前脚脚:【不管男主出于什么目的才不好色,起码他做到了洁身自好,抵制住了美色诱惑。宿主,你投怀送抱试试呗?】 甄青殷拒绝。 她可不想摔个大马趴,系统飞着说话不腰疼,丢人现眼的是她,又不是它。 【爱意值55,他肯定不会推开你,上回你推他,他就没躲开。】 甄青殷捧着碗一顿。 她记得,一个时辰前,爱意值不是50? 她就吃个烤肉,他就高兴得嗨了? 【宿主,你试试嘛,试试嘛~】 滚!咱俩的交情还没到你能向我撒娇的份上! 甄青殷收拾收拾,耳朵塞上布条,倒头睡了过去。 系统:【……】 宿主就是有让人、让统自闭的本事。 “表姐,表姐!”宋缃摇她胳膊,摇不醒,狠狠叹一口气,“唉!表姐,你到底是不是小娘子,怎么对八卦、对美少年没一点兴趣?” 她睡不着,索性披起衣裳去找娘亲,出了帐篷,风呼啦啦吹,火把的光随风摇曳,风吹得帐篷影子晃来晃去,还有巡逻侍卫们的影子,犹如故事中的鬼魅。 “表姐!”宋缃叫了一声,赶忙钻回帐篷,吹灭灯火,紧紧抱着甄青殷的手臂,数了两百只绵羊,才终于是睡了。 太子系了件红色的披风,穿着银甲,巡逻到晁国公府的营地,见甄青殷的帐篷灭了灯,目光顿了顿,便没有迟疑地继续向前走。 王临渊和副统领汇报各处防守,以及明日换防安排,声音很低,传到几米外,便被风吹散了。 亥时末,所有的帐篷次第熄灯,太子这才回自己的营帐。 卸下铠甲,略显清瘦的身体才露出几分疲态。 他闭着眼养神,由着冯有喜将他拉到这儿、扯到那儿,为他收拾,显出不同于平日矜贵的乖巧。 只有这个时候,冯有喜才觉得太子殿下好伺候。 好容易收拾妥当,躺上榻,太子睁开眼,捏着眉心问:“说说甄小娘子和董素素的见面。” 冯有喜神情怪异:“殿,殿下,两人说什么没听清,只远远地看见她们的身形映在帐篷上。甄小娘子今儿傍晚跌那一脚,董素素送她回去,两人一进帐篷,董素素就抱住了她,两个都非常高兴的样子,神态动作间十分熟稔。” 太子手一顿,眉心拢起,胸口微微发堵。 “但是,我们调查过甄小娘子和董素素。董素素像是凭空冒出来的,来历不明,无父无母,突然出现在无歧书院的山下,整日里只顾巴结讨好宋蹇公子,宋蹇公子留她在身边做个婢女。 她自己说她失忆了,不记得从前的事,一开始,她确实不通礼法规矩,可慢慢的,她展露出来的能力,不是那么回事,她貌似懂很多其他人不懂的,又不懂人人知道的一些常识,就像……就像……” “山里的妖精?”太子补全了冯有喜的猜测。 冯有喜哆嗦了下,垂下头:“殿下常说,子不语怪力乱神,定然是奴才想多了。不过,说她是妖精,倒抬举了她,她生得黑,听说如今的她,还是在宋蹇公子身边吃香喝辣养白了些的,刚去宋蹇公子身边时,黑得像烧过的炭。 殿下曾让奴才调查甄小娘子,甄小娘子向来低调,除了她爹娘那摊子糟心事,和寻常小娘子没甚大的区别,只更不爱出门些。她从未出过京城,董素素也从未来过京城,倒不知为何她们相熟。” 这也是太子想挖掘的真相。 为何两个从未见过面的人,会成为“好闺蜜”? 董素素到底来自哪里? 甄青殷的背后到底隐藏着什么秘密? 大蜜蜂和哈巴狗肯定不是这个世界的,难道董素素和系统一样,来自其他世界,所以无人能查到她的来历? 那么,甄青殷呢? 太子忽地问:“甄青殷是她爹娘亲生的吗?” 冯有喜一惊:“殿下为何有如此怀疑?甄小娘子生得七分像甄县令,三分像殷夫人,应是亲生的。若不是亲生,她或许,只可能是甄侍郎的女儿。” 发觉自己开始胡言乱语,他忙住了嘴。 太子沉吟,甄青殷肯定是甄世俭和殷如宝亲生,是有根脚的,和来历不明的董素素不一样。 他心神一定。 只要她是个人,那就没什么好怕的。 倒是董素素,太子缓缓勾起唇角,颇有些幸灾乐祸——倘若董素素不是人,爱意值89,那真够宋蹇喝一壶的。 “甄小娘子与晁国公夫人亲近,或许晁国公夫人与宋蹇通信,甄小娘子与董素素相识,有了书信上的往来,这才成为手帕交。”太子替甄青殷掩饰了一句。 冯有喜低眉敛目。 谁信呐? 这话说出来,殿下自个儿信吗? 她俩肯定有问题。 待太子满腹心事地睡下,冯有喜熄了灯,出去吩咐手下:“仔细盯着甄小娘子和董素素的动静,她俩再见面,及时禀报我。” 小太监忙不迭应诺,拔腿跑进夜色里。 太子睡不到两个时辰便起了,此时营地一片漆黑,只隔几个帐篷燃一簇火把。 冯有喜疲倦不堪,但更心疼太子,太子这起了,一整日都不得歇息,他倒是伺候了太子起来后,还能回去睡个回笼觉。 太子先骑马去今日狩猎的范围里巡视一圈,一个时辰才回来。 此时东方泛起鱼肚白。 太子召见刑部尚书程荣春:“可有审出幕后主使?” 程大人一拱手:“老臣惭愧,尚未。” 太子空无一物的手轻轻蜷曲,指节轻扣书案,温和地笑了声道:“孤知程大人是读书人,心慈手软,孤是个不择手段的,不如交给孤来审,如何?孤保证,一日审出结果。” 程大人心一寒,这哪是夸他,分明是骂他不中用,微抬的视线扫过太子的下半张脸,只见太子唇瓣微微勾起,宛如饮过血一般殷红。 “殿下息怒!”程大人不自觉腿一软跪下,“老臣保证,今日必出结果!” “程大人这是做什么?您是父皇信重的人,孤自也是相信你的。地上凉,快快请起。”太子起身,绕过书案,亲手扶起程大人,右手稍稍用力按了按他的手腕,笑道,“那孤和父皇便等着程大人的好消息。” 第111章 得偿所愿 程荣春出了太子的帐篷,不由擦了擦额头冷汗。 迎头撞见王临渊直挺挺立在帐外的身影,犹如一株迎风招展的翠竹,心中暗叹,他果然是老了,瞧这些小年轻,忙一夜没睡,还精神抖擞的。 太子杀人心切,他今儿若不给个结果出来,怕是不久之后,他这刑部尚书就做到头了。 这一届的太子,伴读足足有九位,个个虎视眈眈盯着他们这些老臣,等着揪他们的错处,把他们拉下马,空出位置来,他们才有机会朝上爬。 是谁散播流言说太子殿下温润宽厚、忠孝贤仁的? 程荣春把弹劾太子的折子,朝袖子里使劲儿塞了塞,大步朝关押犯人的帐篷走去。 王临渊第二个面见太子。 太子面带倦意,靠着雕花椅养神,听见动静,睁开眼,双目炯炯,顾盼有神,半点不见疲惫:“王临渊。” “臣在!”王临渊拱手行礼。 太子沉吟片刻,终究是开了口:“刺客一案,你试试从宋蹇那里入手,查查他,或许能查出些什么。” 王临渊心头一凛,不敢质疑:“臣遵旨!” 接下来,太子连续召见了四五位大臣,敲打一番,望望天色,这才踏着晨光出了帐篷。 宋蹇是大反派,或许这场刺杀就是他安排的。 从前宋蹇闹些小脾气,譬如把他推湖里、丢在冷宫、推进猎户的陷阱里等等,他都忍了,谁让他欠他一条腿。 但,刺杀父皇,这事着实不能忍。 他们之间的恩怨,他冲他来便是,牵扯到父皇,这就不是小事了。 父皇不会如他一般好脾气地忍耐他的“恶作剧”。 他实不想把宋蹇跟乱臣贼子联系在一起。 希望王临渊什么也查不到。 皇帝正召见大臣,见的不是别人,恰是太子才见过的刑部尚书程大人。 太子脚步一转,去往皇贵妃的帐篷,走到一半,身形顿住,调头去向皇后请安。 皇后看出他眉眼间的倦色,心疼地拉着他的手道:“昨儿没睡好?” “母后多虑,儿臣睡得正好,躺下便睡了。”太子笑吟吟道。 “那是累得!”皇后拉他坐下,柔声问,“可有法子拖一拖?本宫叫承恩侯多催一催程大人,拖一拖,拖到抓到幕后指使的人,这事儿也就过去了。每年都会来那么一两次,不是在宫里,就是在宫外,贼心不死,防不胜防。原本也怪不到你的头上,你父皇心里明白着。” 太子想起那捂着脖子哀嚎直到叫不出声的侍卫,笑容有些恍惚:“母后是偏心儿臣,才不怪儿臣,实则确实是儿臣失察,才让人钻了空子。可母后担心,那儿臣便不跟母后客气了,儿臣这里真有个拖一拖的法子。” “快说!” 一盏茶后,太子从皇后的帐篷里出来,去跟皇贵妃用早膳。 皇后派老嬷嬷去请顺亲王,早膳她和皇帝、顺亲王一起吃。 用完早膳,皇帝打发了顺亲王,又先后召见甄侍郎和卫颐。 卫颐一身玉色锦袍,轻袍缓带,清澈的眼眸不染尘埃,宛如闲云野鹤的逍遥谪仙。 远远望见太子站在皇帝帐篷的不远处,便快走几步上前,向太子行礼,礼仪规范而温雅。 “太子兄,皇伯父突然召见我,是何缘故?可否透露一二?” 太子双手袖在宽大的衣袍中:“应不是坏事,去了便知,今儿父皇心情好。” “多谢太子兄提醒,那我去了。” 卫颐一笑,灿若春花,有别于平时的冷贵俊朗,转身便随一个太监去皇帝歇息之地。 太子心里有点堵。 他这里凄风苦雨、愁眉苦脸,随时准备挨骂,卫颐笑这么灿烂做什么?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卫颐出来了,走路轻快,宽大的袖子甩得格外起劲儿,嘴巴快咧到耳后根。 太子心道,若非周围全是宫人,外面又全是大臣和大臣们的家眷,卫颐怕不是要蹦跳着方能尽兴。 卫颐再度向太子行礼,中气十足,眉飞色舞:“太子兄!” 太子忍下膈应,展眉笑问:“父皇见你,说的是喜事?” 卫颐微微仰头,得意之情呼之欲出:“哈哈,太子兄未卜先知!” “未卜先知算不上,今儿早上父皇召见了顺亲王叔,又召见了甄侍郎,孤猜到些许罢了。那孤在这里先恭喜你得偿所愿。” 卫颐朝他拱拱手:“同喜同喜!皇伯父提到今秋为太子兄选秀,太子兄的喜事也不远了!” 太子心中越发堵,笑容越发温润,这卫颐真不会说话,不知甄青殷喜欢他什么:“孤看你迫不及待了,便不留你,快去报喜去。” 早些让甄青殷替她妹妹高兴高兴,她一定会喜极而泣?太子惋惜,不能亲见。 “臣弟告退!” 卫颐转身,大步流星走向甄家的帐篷。 那背影,确实是迫不及待的。 太子一双黑眸泛着冷意,瞥了卫颐一眼,慢悠悠踏碎一地晨光,回自己的帐篷。 今儿且还有的忙。 甄青殷也不能闲着。 甄青殷回甄家的帐篷,跟老夫人请安,听了一耳朵冷嘲热讽,无非是她攀上高枝,瞧不起“穷亲戚”孟如兰,孤立孟如兰等话。 孟如兰坐在老夫人身边,低头作鹌鹑状,不敢看甄青殷,但也没帮着劝老夫人消气。 甄青殷垂着头,像霜打的茄子。 过了半盏茶,她脑袋一点,喋喋不休的老夫人猛地一顿,立时反应过来,拍桌子喝道:“甄青殷!” 甄青殷惊醒,抬头迷茫地问:“老太太,我在呢。” 孟如兰错愕,甄青殷竟不装了? 甄圆圆捂嘴偷笑,姐姐好样的! 老夫人气得直喘气,手指颤抖指着她:“你,你这不孝女!你是想气死我吗?” “老太太此言差矣,我一直盼着老太太健康长寿,还专门去庵堂、寺庙、道观捐香油钱,求神佛菩萨保佑老太太。”甄青殷一本正经为自己辩解。 老太太又想砸茶盏,拿起,又放下,记起这是春狩,不是甄家,不是她能随便撒气的地方,忍无可忍骂道:“滚!” 甄青殷如蒙大赦,立即起身福了一礼:“孙女告退。” 说完便走。 “孙女也告退。”甄圆圆起身,忙不迭跟着逃跑。 才出门,她的贴身丫鬟便递来一张纸条。 第112章 争 “你……你们……”老夫人气成河豚,恨不得把这专门克她的俩孙女塞回娘胎。 孟如兰拍着老夫人的背,温声劝:“老太太别生气,大表姐二表姐不是故意的。” “你呀你,什么时候能有你大表姐一半的心眼子。她去哪儿都不带你,担心你抢了她在太子面前的风头,你还替她说好话!” 老夫人喘匀了,指尖点点孟如兰的额头,越看甄青殷不顺眼,就越看孟如兰顺眼,语重心长道,“你继承了我们孟家的美貌,合该做那人上人。男人在外面争,我们女人就该在内宅争,不争,什么都没有,争了,结果一定不会更坏。” 孟如兰眼皮猛跳。 凉下去的雄心壮志又火热起来,刹那间,甄青殷凉薄的眸子晃过眼前,她心又凉下去了。 她跟着小殷氏、甄青殷和甄圆圆出门做客多日,早已不是最初来甄家时的那个横冲直撞的傻白甜,窥探了不少高门大院的阴私手段,以及前朝风云与后宅之间的生死存亡联系。 她连大表姐都玩不过,又怎么敢去宫里跟那些贵女们争? 拿什么去争? 甄青殷有姨母,有二叔,她有什么? 而且她也看出来了,老夫人怂恿她抢大表姐的姻缘,未必是好意,得了恶果,老夫人会保她吗? 连亲孙女都坑的人,怎么可能真心对她一个侄孙女好。 孟如兰心凉如水,垂下眼睑,不敢露出埋怨的心思,敷衍笑道:“大表姐许是察觉了我的意图,一直防着我,我也没法子,有机会我再试试。” 老夫人一把捏住她的下巴,抬起来,细细端详。 孟如兰僵住,不敢乱动。 “唉,”老夫人叹气,忧心道,“你这相貌,不入帝王家可惜了,不知什么样的人家才能护住你。” 这句话倒有几分真心实意。 娘家没落,兄弟侄儿们不成器,侄孙女们个个貌美如花,入高门,只能做妾,入低门,谁能护得住? 孟如兰心沉入谷底。 她以为不能入东宫,已经很悲催了,原来还有更悲催的命运等着她。 帐篷外,甄圆圆展开纸条,一瞧便是卫颐的字迹:菱子湖,午时初,北岸见。 下边画了一幅简易的地图,地图上用朱砂红笔打个圈。 纸条简单,甄青殷一眼扫完:“谁送来的?” 丫鬟捂嘴压低声道:“是卫颐公子亲手交给奴婢,让奴婢转交给姑娘。” 甄圆圆羞红了脸,拽着甄青殷的袖子轻轻摇晃:“姐姐,你陪我嘛。” 甄青殷无情地扯回袖子:“不去。” 她抬脚回晁国公府的帐篷。 此时,出门打猎的人,已整装待发,聚集在水泥台前。 她避开水泥台,绕路走。 甄圆圆追在她身边,一会儿在左,一会儿在右,蹦来跳去,高兴地苦苦哀求:“姐姐,求求你嘛,姐姐,我一个人不敢去,我好久没见着他了。姐姐,好姐姐!” 甄青殷这回实在不想去。 上回被卫极抓包的惨痛经历,仍历历在目。 甄圆圆跺脚:“姐姐,你不爱我了!” 甄青殷无语:“少爱你一次,就不爱你了?” “哼,你不疼我,那我自个儿一个人去!”说罢,甄圆圆跑向马厩。 “站住!” 甄圆圆乖乖站住,但没转身。 甄青殷跟她讲道理:“昨儿你没听说吗?皇上和太子遇到刺杀,有人将老虎和狼放进春狩范围,你不怕遇到歹人?” “就是昨儿遇到刺杀,今天才更安全呀!太子殿下肯定派了更多的人手巡逻。哼哼,姐姐,你就是不疼我了。” 甄圆圆又跑向马厩。 “回来!”甄青殷又不能拴住她,真怕她一个冲动独身一人跑去了,只得道,“我陪你。” “哇!姐姐,你是天底下最好的姐姐!”甄圆圆冲回来,一把抱住甄青殷,眉开眼笑道,“我就知道,姐姐你对我最好!” 说完,还想亲一下甄青殷的脸。 甄青殷气自己心软,嫌弃地朝后仰头。 “给我亲一下,亲一下嘛!”甄圆圆笑声清脆,欢快得像一只画眉鸟。 甄青殷才不给她亲:“快去挑马!” “一会儿再挑,咱们先去换衣裳!” 甄圆圆拉她进自己的帐篷,姐妹俩身量相仿,她特意带了好几套骑马装,其中就给甄青殷备了两套。 刚才不是急吼吼要去挑马,一副立刻骑马跑掉的架势?甄青殷扶额,小丫头套路真多。 罢了,她就是个望风的命。 甄圆圆挑衣服、重新梳头发、挑马,足足耗了半个时辰才出发。 临出发前,甄青殷递了个口信给宋驰。 此时,狩猎的队伍已经出发,群臣阻拦,皇帝被迫留在营地,便和皇后乘坐马车去了附近的一处行宫游玩。 殷如珠见甄青殷久去不归,叫宋缃去唤她一起去附近观赏风景。 宋缃急急忙忙去接人,生怕甄老夫人欺负自家表姐,回来后,垮着脸,殷如珠问:“你表姐呢?” 宋缃哇一声哭了:“表姐和甄圆圆骑马去草原上溜达,没叫我!她们不带我,呜呜呜,她们偷偷跑了不带我!” “你年纪小,哪里骑得了马?过几年大些了,自然会叫你。”殷如珠好气又好笑,知道甄青殷这是怕宋缃闹着一起骑马,才没打招呼,偷偷和甄圆圆跑掉。 她叫人去唤宋驰来,让宋驰赶紧去追甄青殷。 丫鬟报说:“甄家两位姑娘骑马去草原,表姑娘有些害怕,让二公子带着侍卫悄悄跟在后头。” 是个周全的。殷如珠放了心,转念问:“大公子人呢?今日可出去了?” “是,一大早便出去打猎了。” “他身边那个黑丫头呢?” “一起去了。” 殷如珠抿唇:成何体统! 这是不想好好成亲了? 身边老带着个丫鬟,打猎也要她女扮男装跟着,好人家的姑娘,谁愿意嫁给他这样的? 罢,人家有亲爹亲祖父操心,轮不到她咸吃萝卜。 巳时中,甄青殷和甄圆圆到达约定的地点。 菱子湖,以盛产菱角取名,但此时,尚不到长菱角的时节。 她们以为要等半个时辰的,哪知卫颐早早等在湖边。 第113章 孤又错过了什么 甄青殷推甄圆圆一把,打趣笑道:“他为了见你一面,都不打猎了,不怕别人笑话他空手而归,快去!” 甄圆圆杏眼含春,嗔了她一眼,什么也没说,迫不及待跑向卫颐。 因有太子这个威胁在,甄青殷没把视线放在卫颐身上,左顾右盼到处张望。 这回只顾紧张了,生怕太子冷不丁从哪里冒出来,揭穿她喜欢卫颐,倒没了往日那些复杂的心态。 卫颐不知说了什么,甄圆圆高兴地扑进他怀里,卫颐狠狠抱了她一把,才依依不舍地放开。 甄青殷背转过身。 那对牛郎织女见状,互相笑笑,小心翼翼牵起对方的双手,又黏糊糊偎依到一起。 甄青殷拿石子砸湖中成双成对的水鸟。 水鸟惊飞,恐惧鸣叫。 她打一下自己的手背,干嘛手贱,人家成双成对的,打扰人家做什么? 她暗暗发誓,这是她最后一次给小号和卫颐望风。 哦,马上就要死了,好像也只能望风这最后一次。 就当临死之前,再爱一次小号。 系统嘲讽:【嫉妒使你面目全非。】 甄青殷声音淡淡:“嗯,董素素完成八十个任务,你一点也不嫉妒。” 大蜜蜂瞬间面目全非,呜哇呜哇叫:【你好意思说!五年时间,你一个任务不做,完成的六个任务还是男主无意中完成的!我怎么就摊上你这个坑统货!】 一人一统正互相伤害,甄圆圆像一只快活的小鸟,飞回甄青殷的身边,紧紧挽住她的胳膊。 “姐姐!” 双眸亮晶晶的,喜气洋洋。 甄青殷好奇问:“卫颐公子千辛万苦唤你出来,有什么好消息特特告诉你?瞧把你开心的,我真怕你长出两只翅膀,飞走了。” 甄圆圆一边脸蹭着姐姐的肩膀,一边脸用手捂住,红扑扑的:“姐姐!皇上要给我和卫颐赐婚了!圣旨已经拟好,晚上篝火晚会便会当众宣旨。” 甄青殷眸光一顿,眼里空了一瞬,但极快地恢复自然。 “难怪早晨,皇上宣了二叔,皇后和皇贵妃宣了二婶,原来是说这件喜事。” 卫颐怎么可能空手而归呢? 这一趟出来,他是抱得美人归。 早料到的事,没什么好惊讶的。 如今听到他们在皇帝面前过了明路,倒是心底时不时冒出来的一点子浮躁,突地沉底,有种尘埃落定的宿命感。 她和卫颐注定是错过的。 上辈子就没结果,是她一厢情愿,这辈子会有所幻想,不过是因为,卫颐的命定恋人是她的小号罢了。 是她原本差点就投胎的小号。 所以十岁时从恢复前世记忆起,她才会偶尔冒出点不甘心,嫉妒羡慕也不是嫉妒羡慕小号得到了她男神的爱,而是嫉妒羡慕擦肩而过的好命。 何况,这个卫颐,看久了,和前世真正的卫颐也并非一人。 错过了,好像也没想象中的那么遗憾、难过、嫉妒噬心,这些暗恋失败该有的情绪,她早在心里模拟了无数遍,但事到临头才发现—— 什么都没有。 连伪装一下难过都提不起劲头。 甄圆圆沉浸在巨大的惊喜中,因此当甄青殷沉默良久才说“那姐姐先恭喜你美梦成真、心愿得偿”时,甄圆圆没有察觉到她的异样,嘻嘻笑个不停:“谢谢姐姐,姐姐也会找到如意郎君的!” “嗯。”甄青殷笑着应了声,笑意攀到眼角。 她早找到了。 如来佛祖。 哦,好,她好像很早之前就抛弃卫颐了。 这世间没什么可留恋的,一切都提不起她的兴趣。 甄圆圆跟姐姐报了喜,又提起裙摆,像一只轻灵快活的画眉鸟,飞过草丛,奔向卫颐。 卫颐隔着二十来米的草丛,遥遥地向甄青殷拱了拱手,感谢她陪甄圆圆来见他。 好像不管前世今生,她和卫颐的距离总是这般远。甄青殷含笑,礼节性地回了一礼,慢慢移回目光,望着面前的湖泊,笑容渐渐敛去。 真好,小号和卫颐铁板钉钉,没有因为她的到来产生蝴蝶效应,多年守护有了结果。 她终于可以毫无负担地死去。 系统瞄着她黑沉沉的眼,小心肝一抖:【宿主,你别吓我啊!你不会受了刺激,真要跟小号抢男人?男主怎么办?】 太子刚来,便听见了系统哭唧唧的这句话。 他看好戏的表情,瞬间黑了。 什么叫做“男主怎么办”?他堂堂大景太子,没了甄青殷,还能娶不上媳妇怎么地? 他是缺女人吗? 他只是宁缺毋滥、洁身自好罢了。 系统这回不敢作妖,立即提醒:【宿主宿主,男主来了!恭喜宿主触发新任务:和男主同乘一骑,共同骑马超过十分钟,任务完成!】 早已搞明白系统时间单位的太子,脸更黑了。 这不是成心刁难他吗? 和甄青殷同乘一骑已经够难了,还要同乘十分钟! 十分钟,足够她甩他十个耳光了。 系统:【好心地提醒宿主,男主看你的眼神十分不善,你先检讨一下,你什么时候得罪过男主。】 甄青殷头疼。 就知道出门一定会撞鬼。 还真撞上了。 卫极真是阴魂不散。 哪哪儿都能遇到他。 她装作不知道卫极到来,自顾自拽了两根狗尾巴草,斗草玩。 太子唇畔扯出一抹淡淡的笑,也不去打扰她,先看系统面板: 【宿主:甄青殷 性别:女 攻略对象:卫极(景国太子,男) 攻略进度:35 攻略对象爱意值:55 任务完成:6\/17 未完成任务:1、攻略对象给你买一串糖葫芦; 2、…… 8、亲攻略对象的脸颊一次(亲到嘴巴奖励升级); 9、和攻略对象同乘一骑,至少持续十分钟。 剧情任务1:背叛男主,盗取男主掌握的贪官名单,交给大反派。此任务必须完成,否则抹杀,抹杀倒计时:155天7小时24秒。 剧情任务2:背叛男主,盗取男主的春狩布防图,交给大反派。此任务必须完成,否则抹杀,抹杀倒计时:9天7小时24秒。 每完成一个任务,宿主您会获得丰厚的大礼包。您还有11个任务未完成,代表您还有11次一夜暴富的机会哦!加油!】 太子:“……”一夜未见,孤又错过了什么? 第114章 遇袭 系统瑟瑟发抖,男主在看什么? 它朝宿主的头顶使劲看,用力看,除了茫茫大草原,什么也看不到。 他不会见鬼了? 瞧他那一副见鬼的表情。 太子留意到系统的异状,正要说点什么,忽然远处有光晃了他的眼,他眼一眯,飞身扑倒甄青殷。 “小心!” 【敌袭!宿主,有暗杀!】系统尖叫。 咻的一声,一支利箭射来,擦着太子的肩膀,狠狠扎入他们身后的草丛。 甄青殷正蹲在湖边,两人倒地,瞬间半个身子被太子摁进水里。 她脑子发懵,一时无法反应眼前的情况。 太子抱着她,滚入一旁的草丛。 接二连三的箭矢落下,太子闷哼一声,他的右臂受了一箭。 远处的王临渊第一个拔刀冲过来,大声嘶吼:“护驾!保护太子!” 湖泊周围的草丛一下子冒出许多人影,有太子的人,也有敌人,混乱一片。 “圆圆!”甄青殷心头一慌,头抬起来想要提醒甄圆圆和卫颐,立即又被太子摁进他的怀里。 “不要乱动!” 甄青殷趴在他胸口,耳畔是他急促的喘气声和心跳声,四周箭矢如密集的雨点落下,还有越来越近的凌乱的马蹄声,四面八方分不清敌我的喊杀声、刀剑碰撞声。 只须臾,太子的喘息和心跳趋于平稳,甄青殷仿佛也受到影响,慌乱的心慢慢平静,理智和冷静找了回来。 她头埋在他胸口,一动不敢动:“太子,你伤势如何?我们要快些离开,那些箭好像离我们越来越近。” 她是想爬到旁边去,可她一动,草丛就会动,对岸的人肯定会发现他们的位置——此刻,杀手和侍卫都离他们较远,有任何动静,对岸就会察觉。 倒是挺乖的,也挺识时务,更没有尖叫。太子仰面朝天,完好的那只手压着甄青殷的后脑勺,一双犀利如电的漆黑眼眸,透过草丛静静观察战况。 王临渊他们被箭雨阻拦,无法靠近,王临渊倒是骁勇,一面斩箭雨,一面朝他的方向靠拢,可只他一人骁勇不顶用,其他侍卫的功夫比他要差一大截。 系统双脚捂嘴惊喜:【恭喜宿主完成投怀送抱任务!任务奖励已发放,请您到合适的地方领取!】 太子眸色沉静。 甄青殷自动屏蔽系统噪音。 突然,太子耳朵耸动。 离他们十米远的地方,草丛有动静。 不知敌我。 他受了伤,就是他自己带来的那些侍卫此时也不敢全信。 “跟着孤,快速匍匐前进!”太子低声嘱咐,嘱咐完了问,“懂什么是匍匐前进吗?” “知道!”甄青殷咬紧牙关,鼻端传来血腥味,她吓得浑身无力,只能强迫自己镇定。 “现在,把你的脸,从孤的胸口挪走。” 甄青殷:“……” 她稀罕? 她小心翼翼挪开,忍住不去看草叶上蹭到的血。 太子搬起一块石头。 他错估了右手臂的伤,石头掉下,砸到了他的脚。 他:“……” 甄青殷不合时宜地弯起唇角。 太子瞪她一眼,指指草丛。 甄青殷回头,看到草丛叶子轻微晃动,不知是人,还是水鸟。 她会意,在太子微微错愕的目光中,抱起适才砸了他脚的那块石头,大概两个拳头大,猛力朝一个方向掷去。 晃动的那处草丛一静,接着草丛压低,如风吹过,追着石头的方向而去。 是人!甄青殷心头一寒,咬牙轻声说:“走!” 两人匍匐前进,太子右手臂上插着一根羽箭,爬动时,手臂上的血流得更快。 刚爬出弓箭射程,方才追他们的人便察觉不对,他打了个手势,羽箭攻势减弱,这人得以快速转了一圈,顺着血迹找到甄青殷和太子。 “太子在这儿!他中箭了!” 他刚喊了一声,太子便拔出匕首,狠狠掷过去,扎中他的脖子,此人瞬间倒地。 太子本能反应,用的是右手,这一番大动作,手臂伤口撕裂,疼得他身子晃了晃。 刺客和侍卫们纷纷朝这边奔来,一方杀他,一方救他。 草原湖泊边,厮杀更激烈了,双方被刀剑砍中后发出的惨叫声,已掩盖了刀剑的碰撞声。 甄青殷腿软,毛骨悚然,从未遭遇过这种情况的她,根本不知道朝哪里跑,好像四面都有敌人,朝哪里跑都是死路。 明晃晃闪烁寒芒的刀剑,令她头晕目眩,心生惧意。 她也想无惧刀光剑影、大杀四方,可惜这不是武侠世界,她也不会武功。 太子吹了三声口哨,两短一长,一匹高大的骏马朝他们奔过来。 他握住甄青殷的手,朝马儿跑过去,当他们与马儿汇合时,已有敌人举着刀追来,太子取下马上的弓箭,塞进甄青殷的手里,从后面环住她,牵引她的手举起弓。 甄青殷来不及细想,声音颤抖问:“怎么瞄准?” 这么近,这么大个靶子,瞄准什么?太子命令:“拉弓!” 两人一起用力,甄青殷使出吃奶的力气,终于把那大弓拉开。 “射!” 咻一声,离弦的羽箭射出,重重射中对面的人,对面的人朝后栽倒,一道血从他胸膛飚射出来,在蔚蓝的天空下、在碧绿的草原上,红得刺目。 甄青殷腿一软,险些跪地上。 太子扶住她的腰,脑海里快速掠过她的腰和梦里一样纤细的念头,喝道:“上马!” 甄青殷爬了三次,没爬上去,狼狈极了。 “马镫太高了!我爬不上去!” 太子抢了那个奄奄一息敌人的刀,两刀砍死了他,刚回马匹这里,甄青殷泪光盈盈,又委屈又丧气,“你,你自己逃!” 反正要死了,被歹徒砍死,好歹是个说得过去的死法。 只是,她真要和前世一样,被刀砍死吗? 这么一想,身子恐惧到发抖,神色越发可怜。 真是服了她!太子弃了刀,身子一弯,用左手单臂抱起她的双腿。 一下子失重,甄青殷连忙抓紧马鞍,脚够到马镫,费力爬了上去。 太子随后翻身而上,坐在她的后面。 耽误这片刻功夫,又有敌人越过防线追来,太子再度把弓塞进甄青殷手里。 甄青殷调整坐姿,好像碰到了他的匕首,身子微微前倾,抓住弓,见他又要握她的手,忙说:“我会,我自己来!” 第115章 殿下,腰快断了 说完,她举起沉重的大弓,不知是没了力气,还是力气本来就小,弓弦根本拉不满。 甄青殷窘得满面通红,恨不得一头栽下去。 眼看那人快到近前,太子在她头顶发出一声嗤笑,双手握住她的手,两人一起用力,这才将大弓拉满。 射翻了那人,也不管他是死是活,太子一抖缰绳,喝了一声:“驾!” “伏下!” 甄青殷迟钝,没反应过来,太子左臂环住她的腰,高大的身躯猛地压在她的背上。 甄青殷被迫伏低身子,一口气吐出去,差点呼吸不上来。 羽箭破空而来,擦着太子的脊背射了个空。 马蹄奔腾而去。 甄青殷用力朝后扭头,只见湖泊那一片地方,人影幢幢,穿御林军侍卫服的人明显多于穿灰色衣服的刺客。 乱哄哄的,时不时有红色的鲜血飚出。 她还看到疑似二表哥宋驰的人影,他提着刀挥砍。 甄青殷顾不上此时的姿势有多不堪,抓紧太子的手臂,稳住颠簸的身体,张嘴喝了一嘴的风,断断续续问:“殿……殿下!圆……圆圆……和卫卫颐呢?” 太子一双漆黑的眼眸倏然更黑,沉沉似水。 逃命的要紧时刻,竟还念念不忘卫颐! 真想一脚把她踹下去!太子的手臂箍得更紧了些,胸口遽然升腾一股戾气,很快又将那戾气压下去。 “闭嘴!” 甄青殷沉默下去。 就算他们陷入险境,她又能做什么呢? 她跟着卫极,卫极是太子,许多侍卫帮忙,才给他杀出一条血路,圆圆和卫颐就只有卫颐带来的几个侍卫保护,能逃脱围杀吗? 她感到绝望。 难道是她的到来,引起蝴蝶效应,才引致他们二人的悲剧? 这是老天看不过眼她摆烂,想让她死不瞑目? 甄青殷深呼吸,摒弃负面情绪,努力维持即将脱缰的理智。 跟着卫极先逃走,回去搬救兵,无论如何,她一定要救他们。 御林军比刺客多,他们一定能撑住。 系统叫道:【宿主宿主,十一点钟方向埋伏有敌人,他们有绊马索!】 太子:“……”什么方向? 甄青殷翻译:“殿下,向右!左前方有人!” 太子下意识调转马头,口中却是狐疑地问:“你怎么知道的?” “我看见的。” “孤怎么没看见?” “……我眼神好。” “……” 【恭喜宿主,完成牵手任务,任务奖励已发放,请您到合适的地方领取。】 【恭喜宿主,完成同乘一骑任务,任务奖励已发放,请您到合适的地方领取。】 【啊啊啊,宿主加油啊,咱们一家三口发财啦!】 系统一面欢快地跳8舞,过大年一样,一面不断指挥他们避开埋伏。 奔袭了一阵,甄青殷忍不住说:“殿下,你可以起来了。” 太子没吭声。 甄青殷的身体不堪重负,腰快断了,脸因喘息困难,憋得通红:“殿下,你很重,我快撑不住了。” “再撑一会儿。”太子的声音低沉黯哑。 前方就是梅雁山,昨日皇帝等人遇到虎和狼的那座山。 后面有追兵,也有太子的侍卫骑马追来,厮杀仍在继续。 系统对着小脚脚,小心翼翼说:【宿主,男主中毒了,好像不行了。】 甄青殷咬紧牙关。 再坚持一会儿,山上肯定有打猎的大臣们,他们有侍卫。 如果太子死在她的背上,她死了还要做噩梦被吓死一回。 太子:“……” 谁说他不行了? 他勒紧缰绳,翻身下马。 甄青殷负重颠了一路,浑身骨头散了架似的,手脚使不上力。 太子单手搂住她的腰,把她掐下来。 “不,不用……”甄青殷才开口,人已经下来了。 她抓着马鞍站稳,扭头看看太子的脸色。 太子脸色苍白,嘴唇微微发紫,确实是中毒的症状,右手臂上插着一根断了半截的羽箭,不知他什么时候自己用刀斩断的。 甄青殷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办,后头追兵就要来了。 太子拍拍马儿屁股。 马儿打了个响鼻,用大脑袋拱了拱太子的手,太子冲它挥挥手,马儿依依不舍,甩了甩尾巴,一头扎进树林。 没了他们两个包袱,四蹄轻盈。 甄青殷眼睁睁看着马儿跑了。 她也想跑。 那些追兵要杀的是太子,未必会对她紧追不放。 太子身子晃了晃,甄青殷下意识伸手,扶住他。 太子似乎看出她的想法,甩开她的手,一阵头昏眼花,赶紧扶住树干,沙哑开口:“你自己找个地方躲起来,不用管孤。” 系统暴风哭泣:【宿主,不要啊!男主为你受伤中毒,一路上没抛弃你,你不能丢下他不管啊!】 太子拖着两条腿,颤颤巍巍地朝前走,走一步,就要扶一下树干,地上的荆棘丛勾破了他昂贵的丝绸外衫。 甄青殷想着给甄圆圆和卫颐搬救兵,咬咬牙,说了个不那么令太子寒心的理由:“殿下且躲躲,我去找人救您!” 太子自嘲地笑笑。 救他? 是去救卫颐? 这女人连自己的命都不顾的,怎么可能顾念他的性命。 她心里只有卫颐。 一念至此,又听到窸窸窣窣鹿皮靴摩擦草丛的声音远去,太子扛不住毒气流窜袭遍全身的寒气,额头抵着树干,默默积攒力量。 系统双脚捂嘴,停留太子的上方,迟迟不肯跟随甄青殷离开:【宿主,别走,求你,别走,男主要死了!呜呜呜……你回来,你回来啊!】 忽地,远去的窸窸窣窣越来越清晰,太子以为自己出现幻听,左臂便被架起,一阵熟悉的冷冽的梅花香气袭来。 他一愣,缓缓睁开眼。 甄青殷满脸懊恼,气鼓鼓说:“我怕遇到追兵,我打不过,我还是跟你走。快走,看什么!” 太子抿唇一笑。 甄青殷吃力地架起他,两人一瘸一拐朝深山里走。 系统感动哭:【宿主,你是大好人,大大的好人啊!我以后再也不吐槽你是黑莲花了!呜呜呜,我爱死你了,你还是有点良心的……】 或许是一直吐槽甄青殷,从未说过她的好话,一时夸起甄青殷来,它竟词穷。 第116章 捅男主一刀 甄青殷咬牙切齿,吭哧吭哧喘气,没有一丝余力理会只会耍嘴皮子的系统。 太子的下巴有点痒,轻轻蹭了下甄青殷额头,眼角染了一丝笑意。 系统眼看着“攻略对象爱意值”,从“55”噌噌噌涨到“75”,刚要向宿主播报这个好消息,突然跳出一条剧情任务。 它眼眸瞪大,不敢置信用小脚揉揉眼睛,然后用绝望的语气提示:【恭喜宿主触发剧情任务三:捅男主一刀,限时一小时,此任务必须完成,否则抹杀,抹杀倒计时:59分59秒。】 太子眼前一黑,唇畔眼角的笑意凝固。 适才他不该期待甄青殷回头的。 现在对他来说,最危险的不是追兵,而是他身边的这个少女。 180天可以不慌,9天可以不慌,半个时辰的寿命倒计时,谁能真的不慌? 甄青殷刚听到系统的播报,就觉得肩上蓦地一沉,她及时抓住树干,才没有被太子压倒。 “太子!太子!”她连忙唤了两声。 太子的手臂圈着她的脖子,他靠得太近,她没办法抬头去看他的表情。 她就知道,她不能出门。 一出门,就会遇到卫极,一遇到卫极,系统就会发布任务,一发布任务,她的寿命就会缩短。 狗系统! 主系统,不,董素素是个精神分裂?非要在舔狗系统文里,加点虐心虐身的小狗血。 系统哇哇大哭:【宿主,怎么办,怎么办啊?为什么捅男主一刀的任务来得这么早啊?捅男主,男主会死,不捅男主,你会死,我也会死!呜呜呜……】 它急得快原地爆炸了! 那个董素素,果然不是它的亲妈,她只爱哈巴狗,不爱大蜜蜂! 甄青殷只觉得,系统的哭闹让她本就悲催的命运,越发雪上加霜。 太子亦是同等感受。 他有种被送葬的错觉。 原来捅他一刀这个任务早就预设好了,甄青殷可能早就知道。 这大蜜蜂真叫人爱不起来,前一秒哀求甄青殷救他,后一秒要求甄青殷杀他——有病? 托甄青殷乌鸦嘴的福,后面的追兵真的杀过来了。 甄青殷腿抖,地上的血迹太明显,他们藏身藏不了多久。 “太子,他们追来了,怎么办?”窝在山石下,甄青殷拾起地上沾血的树叶,擦掉草丛上的血迹。 但他们走过的痕迹,却无法在短时间内清理干净。 甄青殷索性不清理了,一屁股坐在脏兮兮的土堆上,捡起卫极一直握着的那把长刀。 眼神黑魆魆的。 怎么着,死前也要拉两个垫背的。 不知道卫极能不能撑到侍卫赶来救驾。 反正她今儿肯定要死了。 太子昏花的视线默默注视着她,见她拿走自己的刀,暗暗警惕,手扶在腰间的匕首上。 甄青殷胡乱用袖子擦了一把脸上的汗,凝脂玉肤因一路逃命,而被热汗蒸成白里透红的晶莹桃色。 正值暮春,春衫单薄,汗水和湖水浸得衣衫半透,勾勒出少女窈窕婀娜的身姿轮廓。 太子眨了眨眼,目光从她脸上和腰上移开,转到她手中的长刀上。 “这里有血迹!找到了!他们在这儿!” “快!杀了太子卫极,横竖后面的人追来了,今儿咱们逃不掉,死也要拉大景的太子当垫背!” 六个灰衣人从三面包抄过来,堵死了二人所有逃生的路。 甄青殷举起刀,挡在太子身前,暗想,这些逆贼倒是和她想到一处去了。 她一言不发,默默比较哪两个看起来弱点,能两刀带走。 太子紧绷的心神骤然松懈,眼底凝聚的嗜血的邃光渐渐消散。 她自始至终没想过杀他。 她是不是早知道有这个剧情任务,不想杀他,所以才不攻略他? 太子咬破舌尖,痛意从舌尖传递到大脑,激得全身萎靡不振的细胞瞬间活跃,他一跃而起,夺走甄青殷手中的长刀,把腰间的匕首扔给她,转身就砍向最近的刺客。 甄青殷连忙接住,暗赞卫极不愧是男主,遇到致命危险,总能再榨出点骁勇。 她稳稳心神,能再摆烂半小时,就决不能只摆三分钟。 她拔出匕首,然后发现……匕首太短了,刺客们手中不是长刀就是长剑,这小匕首砍谁都砍不着啊。 太子砍翻了第一个刺客,身形一晃,喘了口气,又对上第二个刺客,朝甄青殷抛了两个字:“补刀!” 甄青殷举着匕首,靠近倒在地上的刺客,刺客一整条手臂被砍了下来,惨叫得撕心裂肺。 她手腕发抖,试了三次下不了手。 突然,刺客完好的那只手臂去抓掉落的长剑,甄青殷心一横,眼一闭,双手握紧匕首,狠狠地将匕首划过刺客的脖子。 热血喷溅到她的脸上。 她瘫软地上,视线被大片大片的红色覆盖,耳边是刺客拉破风箱一样的嗬嗬声。 眼前不由浮现光怪陆离的画面。 那是个大白天,光天化日,喧嚣热闹的商场就在十几米开外,四辆车在十字路口堵住她的车子,十来个男人提着刀和棍棒走向她,砸碎车窗玻璃,将她从驾驶位拖下去。 川流的人群惊恐尖叫,四散逃走。 棍棒落在她的身上,她被捅了十几刀?还是二十多刀? 不记得了,意识模糊,数不清,只记得当时毫无反手之力,她只恨自己低估了人性的恶,不够狠,死前没带走几个人渣…… 甄青殷爬向第二个倒下的刺客,这回没有丝毫犹豫,匕首狠狠刺破他的喉咙,就像狠狠报复了那些人渣一样。 她面无表情,像个被操控的机器人,给第三个倒地不知生死的刺客补一刀。 杀人,其实没那么难的。 连杀三个,温热的血仿似给她提供了力量,她手脚不软了,双眸空洞无神,正茫然地寻找第四个目标,太子喝道:“小心!” 甄青殷懵懂转回身,太子扑来抱住她。 噗嗤一声。 她手中的匕首刺入了太子的腹部。 系统尖叫:【宿主,你捅错了,那是男主,男主啊!啊啊啊,你杀了男主!啊啊啊,我家神仙男主啊,他是去给你挡刀去的啊!啊啊啊,我要疯了!】 又是噗嗤一声,太子的背部遭刺客捅了一刀。 第117章 我心甘情愿为殿下殉情 乍然清醒的甄青殷:“……” 太子吐血,推开了她,漆黑幽邃的眼瞳里满是不可置信,以及深沉的哀伤。 甄青殷连退两步,受惊似的松了手,低头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手,呆若木鸡。 她杀了卫极? 他为什么突然扑过来为她挡刀? 不科学呀! 咻咻两声破空声,那个在太子背后插刀的刺客中箭倒地。 紧接着又是两声咻咻,最后一个刺客惨叫倒地。 王临渊背着箭筒,腰间挎刀,手中挽弓,冲到太子面前,单膝跪地:“殿下!臣罪该万死,救驾来迟!殿下,菱子湖那里……” 太子微抬手,薄唇凉薄地吐出三个字:“去,灭口!” 王临渊将“大获全胜”四个字吞回去,充满杀意的目光看向甄青殷,缓缓起身,手按在挎刀上。 系统绝绝望地播报:【恭喜宿主捅男主一刀,顺利完成剧情任务三,抹杀倒计时取消。您的任务奖励已发放,请到合适的地方领取。】 【宿主,求求你,发挥发挥你的黑莲花演技,再抢救一下咱俩呗!】 甄青殷浑身一抖,眼睛盯着卫极腹部的那把匕首,害怕的泪水一瞬涌了出来。 完蛋! 她杀了卫极! 下一步是不是该满门抄斩了? 她不怕死,但不能死得不明不白,更不能蒙冤而死,连累大殷氏。 “殿下,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太害怕了,你叫我,我就转了身,我不知道你会扑过来保护我,为我挡刀……” 她嘴唇颤抖着,嗓音哽咽着,双眸通红,像可怜兮兮的小兔子。 不管了,先装可怜,要把话给王临渊说清楚。 她是太子拿命救的人,杀了她,她和太子都死得多冤啊! 王临渊铁面无私,手拔出挎刀,他只听太子的。 甄青殷扑到太子面前,透过朦胧泪眼看了看,微微顿住。 右臂中箭,腹部插了一把匕首,后背插了一柄长刀。 她的手无处下地,最终抱住他的左臂,朦胧泪眼遮掩真实的眼神,口中大义凛然、情意绵绵:“好!王统领,您就杀了我!殿下受伤这么重,眼看着活不成了,您就杀了我,我心甘情愿为殿下殉情!” 太子和王临渊、系统,皆是浑身一震。 太子:“……”鬼话连篇! 王临渊犹豫地看向太子,杀还是不杀? 太子一时沉默,血滴滴答答地落在草丛上,但他感觉不到疼似的,就想听听甄青殷这张嘴,还能编出什么惊世骇俗的鬼话。 甄青殷不负他所望,一团乱麻的脑子支配着不受控制的嘴:“殿下!从你在菱子湖救下我的那一刻开始,我便在心里暗暗发誓,你舍命救我,救命之恩,这辈子,我只能以身相许、以心相许! 因为世上再不会有第二个人,如殿下一般,肯舍弃性命救我!我这条命、我这颗心,都是殿下的,既然殿下要我死,我就舍命陪君子!” 说罢,她伸手去夺太子手中握的长刀,欲当场来个自刎,一了百了,不牵连他人。 长刀滴血、卷刃。 她愣了一下。 夺不动。 如果拔了卫极腹部的匕首来自刎,卫极会不会下一秒就英年早逝了? 系统替她尴尬得脚趾抓地,呜哇呜哇哭:【宿主,男主死了,你也死了,呜呜,我要死得透透的了!】 王临渊警惕万分,举起刀,等待太子一声令下,他就砍死甄青殷,为太子殿下抱那一刀之仇。 太子的身体摇摇欲坠,他拄着长刀支撑身体,微微侧头盯着甄青殷满是污血的脸,眼神冷幽幽的,语气也冷幽幽的:“甄青殷,孤不信你。你证明。” “怎么证明?”甄青殷反问一句,旋即抹了一把眼泪,自以为梨花带雨地道,“好,殿下,你把刀给我,我把心挖出来给你看,这样可以证明吗?” 王临渊大为震撼,难以自禁地后退一步:“……”你疯了? 心里打定主意,等他砍死甄青殷,就把甄青殷埋得离太子远远的。 说来说去,她还是想死。太子失血过多,从头顶凉到脚底,视线里甄青殷五官模糊,只一双虚情假意的眸子含着泪灼灼发光。 “甄青殷,你过来,吻我。” 王临渊急忙低头。 甄青殷头皮发麻。 殉情剜心都证明不了的情,一个吻能证明什么? 但她不能犹豫。 太子马上就死了,她必须要在他死之前,打消王临渊的疑虑,证明太子爱她,她也爱太子。 “殿下,我就知道您心软,舍不得我死,您如此深情厚爱,待您去了,我一定不会独活!” 说罢,甄青殷踮起脚,双手圈住太子的脖子,稍稍压下他的脸,唇瓣贴上去,吻上他冰凉的唇。 太子猛地闭上眼。 心跳加速,好像伤口的血也流得更快了,像潺潺的小溪,哗啦啦地唱着歌儿。 贴了三秒,甄青殷落下脚后跟,哽咽问:“殿下,您信了吗?我把女子最珍贵的清白给您了。” 系统看得是目瞪口呆:啊?啊?宿主,你的节操呢? 【恭喜宿主,完成亲亲任务,您的奖励已发放,请到合适的地方领取。】 短短三秒,在太子这里却格外的漫长,犹如三秋,他沉默着没吭声。 难道死了?甄青殷着急,很想拍拍他的脸,问问他是不是还活着。 王临渊小声问:“殿下,还灭不灭口?” “灭。”这回,太子开了口。 甄青殷松口气,原来他没死,不愧是男主,临死前的这口气太顽强了。 这回太子灭了她,她没什么好遗憾的了。 她正等死,王临渊正要朝她举起屠刀,太子咳了声,咳了一口血沫子,指指地上不知是不是尸体的刺客:“谁让你杀甄青殷了?灭了他们,他们看见了。” 甄青殷惊呆。 原来太子不是让王临渊杀她报仇。 那她刚才…… 她下意识用手背抹了两下嘴,怒瞪王临渊——都怪他!要不是他误解太子的话,朝她拔刀,她也不用装一回深情白莲花。 万万料不到,她坚守五年,没被系统套路,到头来,竟栽在王临渊的手里! 太子目光一凉。 王临渊也呆了一下,天生的警觉让他小心翼翼问了句:“殿下,他们看见什么了?” 太子没回答,却是低头看了眼腹部扎的匕首。 第118章 把他们儿女的脸想一遍 王临渊霎时明了。 那些刺客看见甄青殷捅了太子一刀,所以太子让他去灭口,以防留下活口,泄露真相,皇帝会杀甄青殷,会灭了甄家满门。 系统又哭又笑:【宿主,救救男主啊!呜呜呜,我感动哭死了啊,男主太好了,他怕皇帝怪责你,所以让王临渊灭刺客的口。啊啊啊,我哭死啊!我神仙男主啊!苍天!大地!为什么不给我神仙男主一条活路?】 甄青殷完全懵了。 她不信。 不信卫极真的喜欢她到这个地步。 在她这儿,卫极还是个陌生人,她知道的他,了解的他,全部来自董素素的那本小说。 现实里的卫极,她其实没有认真了解过他一次。 可是…… 危急时刻,卫极为她挡箭,又为她挡刀。 在她捅了他一刀之后,他思考的仍是,灭了刺客的口,不让消息传出去,不让皇帝知道,他的死,她是凶手之一。 她茫然地望着卫极,眼泪缓慢流淌,忍也忍不住,情不自禁后退一步。 太子豁然抬眸,看到她眼里深切的惧意。 她不信他喜欢她。 她害怕他的喜欢。 他在脑子里,把她嫩滑如剥壳鸡蛋的肌肤想一遍,把她纤细不盈一握的腰想一遍,把她温凉柔软的唇瓣想一遍,再把他们儿子女儿的脸想一遍,最后再想想东宫库房里快塞不下的金银珠宝、玲珑阁的琉璃、正在加紧制造的水泥、试验成功的牛痘接种法,以及晁国公府中本该属于他的红薯、土豆…… 系统用两只小前脚捂眼,撕心裂肺呜咽道:【宿主!男主的爱意值涨到80了!他是真的爱你呀!天啊,好好的攻略小甜文,怎么就bad endg了!呜呜……】 甄青殷握紧拳头,毫无预兆的恐慌爬上心头。 过于沉甸甸的真诚爱意,她受之有愧。 他是不是信了她方才那番瞎编乱扯的表白? 她若坦白以告,他会不会死不瞑目? 王临渊十分生猛,把那六个刺客的脑袋砍了下来,垂首来到太子的面前,肃声禀告:“殿下,所有刺客已灭口。” 他的身体因恐惧而轻轻颤抖。 “他们看见了”,他也看见了。 “灭口”,要不要灭他自己? 如果太子殿下要灭他的口……他攥紧挎刀,随时准备自刎。 太子咽了咽喉头腥甜,声音淡漠:“王临渊,你看见什么了?” 王临渊心头一松:“臣什么也没看见。” 太子扔了支撑身子的长刀,朝甄青殷伸出手:“过来。” 甄青殷手一抖,下意识扶住他。 “走。” 他如逃命时一般,左臂绕过甄青殷的肩膀。 甄青殷与王临渊同时问:“殿下,去哪儿?” 瞧他的样子,不像是要回营地。 “藏起来。”太子随手指了个方向。 王临渊上前,太子背后如长了眼睛,轻声道:“王临渊,再往前一步,孤便说是你刺了孤一刀,父皇定会诛你九族。” 王临渊懂了。 他什么也没看见,包括太子殿下和甄姑娘。 太子走的每一步都有血落下。 王临渊咬咬牙,把一个小包裹塞给甄青殷,乞求说:“里面有救急的药,药瓶上贴的有标签。甄姑娘,太子殿下就拜托给您了。我会尽快带人来救太子的。” 饶是黑心两辈子,甄青殷此时也没了主意,她抹了眼泪,点点头,将小包裹牢牢抓在手里。 她理解太子最后时刻想和心爱的人在一起的想法,但其实,她并不想跟卫极走。 她可以找出很多很多借口,把卫极交给王临渊,让太子死在王临渊的怀里。 可是,看着奄奄一息的卫极,执拗地抓着她的肩膀,这些借口,临到嘴边,一个也说不出口。 她捅的那一刀,才是致命伤。 王临渊远远缀在后面,擦掉地上的血迹,不让人那么快找到太子。 一个大男人,边蹲着身子擦血迹,边掉眼泪。 流这么多血,太子死定了。 甄青殷也这么觉着。 经过一棵高大的她叫不出名字的树,太子虚弱道:“去树后。” 甄青殷扶他到树后,却见树后有一堆干草,用脚踢开,竟是一个山洞! 她立即领悟了卫极的意思,轻手轻脚扶着几乎是血人的卫极进入山洞。 王临渊跟在两人屁股后头擦血,一直擦到山洞口。 他站在洞口思索整整一炷香的时间,终于明白太子的用意,动手把山洞用石头和草丛给堵上。 这个山洞他知道,里面通到山林腹地,洞口的尽头是一方悬崖,外面挂一帘瀑布,根本没出路的。 太子选择此地死去,这还是想让甄小娘子给他殉情? 也好,过个六七日他再“找”来,两人一准儿都死了。 王临渊肩膀一耸一耸,眼睛哭花了,跌一跤,爬起来,处理掉所有痕迹,找到遗失的马儿,奔向凌子湖的方向。 他要去向袁统领禀告,他没找到太子,求袁统领调兵寻找太子。 甄青殷扶着太子朝甬道尽头走,越走,太子越沉。 “殿下,殿下!”一感受到他没动静了,她便唤他几声。 太子听到,便会用手心拍拍她。 虽拍的不是地方,甄青殷却不跟一个快死的人计较,只要他还活着就行。 微弱的光线牵引着,不知走了多久,两人费力来到一间简陋的石室,室内有石桌石椅和石床,家具铺盖等物已风化,手一碰,便成了灰。 石室一头是他们来时的甬道,另一头是悬崖瀑布。 春雨丰沛,瀑布垂直落下时,发出巨大的轰鸣声。 甄青殷喉咙一哽。 竟是这样的地方。 她产生了和王临渊一样的念头:太子希望她殉情,希望他们死在一处。 也罢,她本就没几天好活了。 她把太子小心地放到石床上去,侧躺着,然后打开王临渊给的小包裹。 包裹里有干净的绢布,有伤药,还有人参,另外有个小瓷瓶上贴有标签——“回命丸”。 这应该就是类似云南白药保险子的保命药。 她听邓大夫说起过,不由欣喜,数了数,共有十颗,先给太子口服一颗,再碾碎两颗,撒在他的两处致命伤口上。 第119章 相依 太子这会儿格外乖顺,她做什么,他都配合,只昏昏沉沉,反应总要慢上半拍。 做完这些,甄青殷也不知还能做些什么,她舔了舔发干的嘴唇,腥涩的味道从舌尖味蕾直冲天灵盖。 “呕——” 是血! 不知是谁的血,甄青殷忍下呕吐的感觉,忙拿石碗从瀑布飞溅的水花中接了半碗水,咕嘟咕嘟连着碗里的灰一起灌入口中,连漱口十来次,才把嘴里的血腥味吐干净。 她扶着石壁,瘫坐地上,任由水花扑到她脸上、身上,打湿了衣衫,将她从头到脚沾染的血迹冲刷一遍。 地上的水渍染成红色,顺着山壁流下山去。 甄青殷后知后觉,恐惧得发抖。 她也不知怎么就落到这个地步,不过就是陪甄圆圆去见心上人而已。 眼泪大串大串朝下掉,但她不敢哭太久,那边还有个半死不活的卫极。 抬起湿透的袖子擦擦眼泪,又接了一碗干净些的水,甄青殷来到卫极身边,蹲在床沿小声唤:“太子,太子!太子你醒醒!” “孤在。”太子缓缓地睁开眼。 往日无论是温和,还是淡漠的眼睛,现在没了半分光彩。 甄青殷心一揪,将石碗送到他唇边:“殿下,喝点水。” 她情不自禁用袖子擦去他脸上的血。 太子抬起沉重的眼皮。 这一刻的甄青殷,眼神是温柔的。 他心甚慰。 他微微张开嘴。 但这个姿势,怎么可能喝到水。 甄青殷扶起他的上半身,让他靠着她的肩,他慢慢喝了小半碗。 “殿下,再喝点。”甄青殷温柔地劝他,眼神却是焦急的。 太子无力地笑了笑,嘴角的弧度很浅,沙哑道:“水太凉,喝了之后,感觉自己凉得更快了。” 甄青殷:“……” 这个时候讲笑话合适吗? 太子喘了两声,喉结滚了滚,咽下腥甜:“甄青殷,帮我拔了匕首和刀。” 甄青殷忙摇头:“不行,不行!你会流血致死的!” “难道这样,孤就能活着吗?” 甄青殷沉默。 他能喘气喘到现在,她已经很意外了。 卫极和大部分男主一样,有打不死的小强体质,可他到底是血肉之躯,不可能真的不死。 “甄青殷,孤想死得体面点。孤也算为了你‘两肋插刀’,你就帮孤拔了它们,不然孤怕死后遭人耻笑。” “谁敢笑话你?你可是太子,皇上那么疼你,必然也不允许。”甄青殷说完,默然片刻,强迫症发作,忍不住纠正,“你这不叫两肋插刀,应该叫腹背受敌。” 太子:“……” 这个时候,该想想怎么救他?他马上就要凉了。 “你不帮孤,孤自己拔。” 甄青殷觉得拔了,他真的会立刻死去,这般插着刀,倒是还能多喘几口气,便说:“那你自己拔。” 太子:“……” 他当然不可能自己拔刀,眼帘轻抬,看向她的头顶,视线掠过碍眼哭丧的大蜜蜂,在不甚清晰的视野里,艰难辨认系统面板上的字: 【宿主:甄青殷 性别:女 攻略对象:卫极(景国太子,男) 攻略进度:60 攻略对象爱意值:80 任务完成:11\/18 未完成任务:1、攻略对象给你买一串糖葫芦; 2、攻略对象收下你亲手绣的手帕; 3、攻略对象吃下你亲手做的点心; 4、和攻略对象一起放同一只风筝; 5、攻略对象收下你亲手绣的荷包。 剧情任务1:背叛男主,盗取男主掌握的贪官名单,交给大反派。此任务必须完成,否则抹杀,抹杀倒计时:155天3小时46秒。 剧情任务2:背叛男主,盗取男主的春狩布防图,交给大反派。此任务必须完成,否则抹杀,抹杀倒计时:9天3小时46秒。 每完成一个任务,宿主您会获得丰厚的大礼包。您还有7个任务未完成,代表您还有7次一夜暴富的机会哦!加油!】 一滴滚热的水珠砸落太子额头,太子感受到热度,才迟钝地反应过来,那是甄青殷的眼泪。 “甄青殷,你是在为孤哭泣吗?” 甄青殷没有杀过人,补刀的那些人渣不算,她害怕极了,杀人要偿命的,否则哪怕他的爱意值达到99,她也早跑了。 不忍他死不瞑目,她轻轻颔首:“嗯。” 她点头时,下巴蹭到他的前额。 和记忆中一样柔软滑腻,只是凉冰冰的。 太子乌紫的唇轻轻开合:“甄青殷,你能再亲亲我吗?” 甄青殷一僵。 现在情况和之前不一样。 “孤快死了,甄青殷,完成孤最后一个心愿,就当了却你那一刀之仇。” “……好。” 亲完了,他死后应该不会继续纠缠她,找她索命了? 甄青殷稍稍换了个姿势,太子抬起头来,两张脸相对,他细细盯着她的脸瞧,浓密纤长的睫毛轻轻一颤,甄青殷先垂下视线,与他错开目光,抬起袖子擦他脸上的血。 拭干净了,四唇相贴,轻轻的摩挲下,冷冰冰的唇竟生出一丝温热,透过唇,窜进两人的心房。 甄青殷有些慌张,正要分开,太子的掌心却猛地压下她的后脑。 唇齿相依,放肆妄为,抵死纠缠。 她想象中的亲吻不是这样的。甄青殷不敢大力挣扎,怕他立时死了,强吻故事变成恐怖事故。 所有的光影和声音远去,瀑布垂落的声响仿佛遥远得像是从亘古传来。 好半晌,她喘不过气了,他的手才骤然一松,垂落下去。 甄青殷一面大力呼吸,动动发麻的舌根,一面心口噗通噗通跳:“太子!太子!” 不会真死了? 她顾不上责怪他的孟浪,连忙低头去看他的脸。 乌紫的唇破了个口子,是她咬破的,渗出一滴泛紫泛黑的血珠儿,他嘴角微微勾起。 看不出有没有呼吸。 不会含笑九泉了? “太子!太子!”甄青殷又唤了两声,见他不动,慌张地去抓他的手腕,试探脉搏。 这时,太子反手握住她的腕子,声音比方才更虚弱:“孤还没死。” 甄青殷松了好大一口气,喉咙堵住了似的哽咽:“你为何吓我!” 他肯定是故意的。她气得想打他两下,又无处下手。 第120章 你或许有了孤的孩子 她的眼泪砸落在太子的手背,一直烫到他心里去,他吃力地抬起那只手,覆盖在她的腹部。 甄青殷慌得扣住他的手腕,却听他沙哑地道:“甄青殷,好好活下去,你的清白给了孤,孤便会为你负责。你这里,或许已经有了孤的孩子。如果怀上,就生下来,父皇、母后和母妃,会护你一世无忧,保你锦衣玉食、荣华富贵。” 哭丧的系统傻兮兮地瞪大眼睛。 甄青殷缓慢地睁大双眸:“……”他是真的傻,还是以为她傻? “甄青殷,你说它是男孩,还是女孩?” “长得像你,还是像孤?” “如果是龙凤胎就更好了,孤想要个儿子,也想要个女儿。” “甄青殷……” 甄青殷木然地坐着。 她还是老老实实等男主咽气,什么情绪都是多余的。 太子的声音越来越低,视线越来越模糊,几乎什么都看不清了。 “孤想过了,你还是活着好,不要你殉葬了。等孤死了,你就出去,找王临渊,他有点笨,但听话,你有孤的孩子,他会听你的话。你那么聪明,一定能说服他,帮你洗脱嫌疑。” 甄青殷胸口堵了块石头似的,此时插话:“太子,如果你死了,我肯定活不下去。杀人偿命。” “你不是故意的,孤不怪你,只怪孤自己运气不好。”太子是真心不怪她。 “你不怪我是一回事,我过不去自己心里那一关是另一回事。” “咳咳,”太子咳了口血沫子,他随意地擦了擦嘴角血渍,苦笑,“甄青殷,为了我们的孩子,为了你的母亲,你要活着。想想你的母亲,你是她唯一的指望,她回不去殷家,甄家人容不下她,再失去你,她还能活下去吗?你忍心她,白发人送黑发人吗?” 甄青殷浑身一震,瞳孔剧烈收缩,眼前急速掠过一幅画面:重物坠地,鲜血四溅,那张熟悉的脸带着一丝扭曲的解脱的微笑…… 感受到她的轻颤,太子抬起手,搭在她的腰上,轻轻拍了拍。 这么个再寻常不过的小动作,却已耗费光了他所有的力气。 “好好活下去。” 这是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甄青殷足足坐了半刻钟,才从沉重的窒息中缓回来,她听到系统的嚎啕大哭:【宿主,男主要死了,呜呜呜,攻略任务失败,咱一家三口都完蛋了!】 她长长吐出一口气,按了按剧痛的脑袋,轻拍太子的脸:“太子!太子!” 这回等了片刻,再不见卫极给予丝毫回应。 不能慌,一定有办法救他。甄青殷强自镇定,温软的嗓音带着一股子逼迫的冷意:“系统,看看任务奖励有什么,有没有能救他的东西。” 卫极不能死。 卫极死了,皇帝肯定要杀她殉葬,不管她是凶手的身份,还是太子心上人的身份,她都得死。 而且,卫极为她挡刀,却被她捅一刀的事,未必没人看见。 她要活着。 她活着,母亲大殷氏才能活下去。 她不能让大殷氏成为第二个她。 世上就是有这般无奈的事,想死不能死,活着比死更难,可人还是要活着,再苦再累都要活着,因为她是别人活着的希望。 她一直摆烂,不在乎生死,不去问,不去想,就以为自己的死亡,所有人都能承受——没了她,日子还是要向前的不是吗? 世上没有过不去的坎儿,也没有能一直陪自己同行的人。 可是,不是那样的。 妈妈死了,她就接受不了。 她怎么会以为,她死了,母亲大殷氏能接受? 系统擦擦不存在的眼泪:【对对对,我怎么忘了奖励!呜呜,肯定是男主感天动地的爱,迷了我的心智。】 甄青殷吐槽:你一个数据体,有什么心智可言? 【我偷偷看看,宿主,投怀送抱的任务奖励是番茄!番茄不行,这个救不了男主……我再偷偷看看,牵手的任务奖励是——母猪的产后护理?】 任务奖励跟开盲盒一样。 系统又要哭了。 【离谱!真离谱!这什么破主系统啊,为什么不给点保命的仙丹?】 甄青殷麻木脸。 罢了,卫极能不能活,她能不能活,看天命。 他都伤成这样了,还中了毒,如果男主光环都救不了他,她不是神仙,更是回天乏术。 【烤肉任务,对,还有昨晚的烤肉任务的奖励,我偷偷瞄一眼——辣椒种子?呜,男主救不活了!】 【同乘一骑——棉花种子100颗……亲亲任务奖励——玉米……呜呜呜,宿主,只剩最后一个剧情任务的奖励了,怎么办?怎么办?我好紧张。】 甄青殷摆烂的心不由也紧张起来。 她没有去试探卫极的呼吸,确定他是不是还活着,因为她觉得,只要她不去确定,卫极便是薛定谔的猫,有活着的希望。 一旦她试探了——他或许就真的死透了。 【天灵灵地灵灵,亲妈董素素,亲爹主系统,求你们,一定要保佑最后一个奖励能救男主!】 系统一顿求爷爷告奶奶,还把自个儿爹妈给安排明白了,这才把捂住眼睛的小脚漏出一丝缝儿来。 【十全大补丹!宿主!】系统激动万分,立即兑出奖励,一颗丹丸落入甄青殷的手里,【十全大补丹,一听名字就很厉害的样子!快给男主吃下,一定能救他的命!】 甄青殷捏着那颗像极了麦丽素的大黑丸子,没有立即给卫极服下:“你确定这是十全大补丹,不是巧克力豆?” 系统看了眼说明书:【确定,宿主,你要相信主系统爸爸,爸爸出品,必是精品!这是一颗巧克力味的十全大补丹。】 甄青殷不跟它废话:“什么成分?什么功效?” 【成分保密,功效:补肾壮阳、补血补铁、补钙、健胃、健脾、通便秘、活络通经、滋阴养颜……】 系统渐渐说不下去了,尴尬抠脚趾。 甄青殷扶额。 行叭,能补血,应该能吊住卫极的一口气? 她掐住卫极的脸颊,迫使他张开嘴,再将十全大补丹塞进卫极的口中,正要想办法把丹药推进去,就见丹药外面的“巧克力糖衣”化开,整颗丹变化作液体流入卫极的喉咙。 见到这情状,甄青殷才真正相信十全大补丹不同凡响。 第121章 摆烂,等死 甄青殷死死盯着太子的脸,眨也不眨一下。 许久,太子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好起来,苍白的面色渐渐转为红润。 活过来了! 系统喜道:【有用!有用!爸爸出品,果然精品!宿主,我能扫描男主的身体。】 “那你还不快扫描,问我做什么?”甄青殷目不转睛,眼里慢慢浮现喜色,心头沉甸甸的大石落下一半。 系统嘟囔:【男主浑身上下都是你的嘛,我要扫描他,当然要经过你的同意,免得你吃醋。】 甄青殷无语。 系统一边开启扫描,一边抱怨:【宿主,你又对我冷暴力!】 甄青殷继续冷暴力。 系统忽然激动地叫起来:【宿主宿主!】 “说。”甄青殷无奈地揉揉额角,一惊一乍的。 【宿主,男主体内的十全大补丹,自动检测到男主失血过多,正在全力帮他造血!男主有救了!但是有一股力量正在破坏他的血细胞,应该是箭头上的毒素。啊,我男主现在就缺一颗解毒丹了!】 甄青殷想了想:“如果我现在拔刀、拔箭,十全大补丹供血来得及吗?” 系统马上进入运算模式,半分钟后急忙道:【来得及!宿主,要快点,十全大补丹的造血能力快停止了,好像要开始补肾壮阳了!】 甄青殷:“……” 最后一句,一定是系统夹带私货。 她没犹豫,快速用尖锐的石头划割下太子的袖子,去瀑布飞溅的水下洗一洗,擦掉他伤口周围的污血。 当她脱掉太子的上衣时,系统羞涩地捂眼:【我不看,我不看,你们随便搞。】 甄青殷忍无可忍,捡起一块小石头掷过去。 系统咻地一下,唧撞到墙上,顺着石壁缓缓滑落,断断续续道:【宿……宿主,你好狠的心啊!我……我死了当鬼也要缠着你!】 甄青殷不理会又翘起尾巴作怪的戏精系统,闭上眼,深呼吸,一下拔出毒箭。 乌黑的毒血渗出,流了有大半碗,黑色才变得浅淡,渐渐显出鲜红色。 甄青殷忙擦干净伤口,撒上保命丸磨成的粉末,再用太子的袖子包扎伤口。 解决了有毒的毒箭,她接着拔掉太子后背的长刀。 一大股血潺潺冒出,像她旅游时见过的泉眼一般,血喷出来时,喷了她满手。 她喉咙口如塞了块石头,想哭哭不出来,慌慌张张地撒上两颗保命丸粉末,再把太子的上衣撕成长条包扎这处的伤口。 最后是腹部的致命伤。 【咯吱咯吱……】 甄青殷呆滞的眼回眸,就见系统颤颤地发抖,咯吱声是它咬紧牙关发出来的。 甄青殷没空去思考蜜蜂到底有没有牙齿,低下头,慎重地打量那柄匕首。 她甚至能回忆起匕首刺破太子腹部时的手感,以及那震耳欲聋的一声噗嗤。 系统握脚:【宿主,加油!】 甄青殷面无表情,先去洗了手,再把太子的亵衣洗干净,做好准备,这才深呼吸数次,目光逐渐坚定,双手握住匕首的柄,用力朝外一拔。 鲜血四溅! 她的脸上飞溅数滴滚烫的血珠,石床瞬间被大片红色晕染,滴滴答答地流往地下。 恍惚的视野里,她看到了一截刺破的肠子。 太子的身体因疼痛而痉挛性地抽搐着。 世界瞬间死寂。 她什么都看不见了,什么都听不见了。 “……” 在甄青殷回过神时,她已靠着石床对面的石壁,双手紧紧抱着膝盖,把自己的身子尽量缩到最小,眼泪大颗大颗朝下落,双手双腿不停地发颤,没有一丝力气。 她惊慌地拭了拭眼泪,透过朦胧泪眼去看石床上的太子。 太子紧闭双目,腹部已包扎好了,但不断有血渗出。 石床已被鲜血染成红色,从石床到她这里,地上留下一串血脚印。 系统的胡言乱语,缥缈不定地传入她耳中:【宿主,呜呜,你太厉害了!我好佩服你!呜呜……我真是磕死你们俩了!他为了你挡箭挡刀,你为了他克服恐惧拔刀……呜呜,你们真是神仙cp啊!甜死我算了……】 甄青殷哭得脑袋发晕,眼泪止也止不住。 卫极的伤口,真的是她处理好的? 她完全回忆不起来,也不想回忆起来。 太恐怖了!那恐怖的感觉,不亚于她捅卫极一刀时。她不适合当大夫,至少不适合当外科大夫。 系统哭唧唧提醒:【宿主,快点带男主出去,他体内的毒素随血流出去一大半,但依然有,而且仍在破坏他的身体,他需要吃解毒的药,不然晚了,他还是要凉!】 甄青殷哆哆嗦嗦地站起来,扶着石壁,视线从堪比杀人现场的石床上收回,一步一挪顺着甬道朝外走。 她浑身冰凉,宛如身在冰窖,从头到脚冒凉气,脑子浑浑噩噩的,完全转不动了,若放在平时,她一定先收拾现场,免得有人怀疑她杀害太子。 系统哇一声哭了:【宿主,你去哪儿?你带上男主啊,呜呜,你不要男主了吗?没有你,他会死的!他死了,我们一家三口就不完整了!】 “闭嘴!”甄青殷忍到极致,再忍不下去,话出口,才知嗓子有多沙哑,刺痛干涩,像被一把沙子磨过。 【宿主……】 甄青殷忍耐地闭了闭眼:“他昏迷不醒,我去叫人来救他。你觉得我这个样子,能背他下山吗?” 系统乖乖闭嘴,一会儿飞到太子面前,看看他有没有死透,一会儿飞到甄青殷面前,盯着她,以免她说话不算话,抛下太子不管。 甄青殷好容易走到山洞口,却发现……洞口被封住了? 她用力推一把,上下两块巨大的石头纹丝不动。 系统傻眼:【这,这,哪个缺德玩意干的?完了完了,男主完了,啊呜呜呜……】 “有人吗?外面有人吗?太子还活着!” “来人啊,救救太子!” 甄青殷连推石头十来分钟,喊了上百声,嗓子口涌现一股腥甜。 这回真叫破喉咙了。 她眼里的光渐渐灰暗,不再喊,慢慢走回石室。 方才还觉得恐怖万分的石室,此刻竟没那么害怕了。 她接了水,一点点擦洗石床上的血迹,直到精疲力尽。 太子腹背受伤,没办法躺着,只能侧靠在床头,甄青殷就蜷缩在他身边,脑袋靠着他的肩头,感受着十全大补丹给他带来的充盈的血散发的一点热气。 系统呜咽问:【宿主,你做什么?】 “摆烂,等死。” 第122章 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不用问,那山石是王统领堵上的。 他是卫极的心腹,这般做,不知是得了卫极的授意,还是自作主张,认为她该给卫极殉葬。 尽管一心摆烂,无所谓生死,甄青殷仍忍不住,抬起手,轻轻甩了卫极一巴掌! 凭什么? 她可以给他偿命,但决不能是旁人以高高在上的姿态,“恩赐”她给卫极殉情、殉葬! 他们还想让她给卫极做妾! 若他们死在一处,日后有人发现尸骨,她恐怕真会以卫极妾室的身份入葬,死了还要再呕死一回! 甄青殷越想越气,这点子微不足道的暖意也不愿贪恋了,奋力起身。 系统因甄青殷抽太子耳光,而吓得捂住嘴巴,此时见她动了,充满希冀地问:【宿主,你是不是想到自救的办法了?】 甄青殷:“我要死远点。” 她看了看石室尽头的瀑布。 从那儿跳下去,应该没人会误会她和卫极的关系,把她和卫极埋在一处了? 【呜呜呜,宿主,你想想办法,想想办法啊,我不要你死,不要男主死,我也不想死……我要打死那个堵洞口的混蛋!呜呜……】 系统嚎啕大哭,它看了看死气沉沉,整张脸冒黑气的太子,悲从中来,【宿主,男主好歹为你挡箭挡刀,好歹你俩死一处,互相能做个伴不是?】 只要宿主和男主埋在一处,死了它也能接着磕cp。 甄青殷刚爬到石床边沿,听了这话,脑海里再度浮现卫极不顾一切抱住她躲箭雨、为她挡刀的画面来。 她只顿了顿,一只脚便被一只手抓住。 她浑身一抖,先是惊恐石室内可能藏有蛇,蛇缠住了她的脚腕,然后以为是鬼,最后感受到热度,才醒悟过来,卫极醒了? 她僵硬地回头。 太子依旧紧闭双目,双唇乌紫,他伸出中过箭的那只手臂,牢牢握住她的脚腕,并且在将她朝他身边拖。 力气不大,但也不是此刻半死不活的甄青殷能比的。 “太子?太子?”甄青殷挣了挣,没挣脱,朝前爬,又爬不动,只得唤,“卫极!卫极!你松手!” 她喉咙破了,每说一个字便刺痛不已。 太子毫无所觉,抓住她脚腕的那只手,如铁钳一般。 甄青殷恨恨瞪他一眼,她不能一直趴这儿,只能慢慢挪回到他身边。 太子感受到不同的体温,双臂紧紧箍住她的腰身,将她整个抱在怀里。 甄青殷无力挣扎,卫极吃了十全大补丹,她感觉自己可能会比卫极先死掉。 反正是个死,管她生前身后名,管她死时是个什么姿势,更不管卫极的伤口会不会血崩。 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母亲大殷氏。 她努力了,可努力了还是没有活路,那便如此。 摆正摆烂的心态,她慢慢地合上眼。 系统着急大叫:【宿主!宿主!你别睡,你不能睡啊!】 它扫描甄青殷的身体,发现她的身体负荷不仅到了极限,而且折腾这大半天,又是逃命,又是冲冷水,又是拔刀,人已经处于高烧状态。 【宿主!嗷嗷嗷,王临渊啊,你这个蠢货,你害死我们一家三口,我死不瞑目啊!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我家宿主和男主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你等着我们仨从地狱爬出来索命!】 袁统领带兵搜查梅雁山,梅雁山一阵鸡飞狗跳。 大臣和世家子弟们听说刺客藏匿山中,纷纷下山避祸。 宋蹇腿脚不便,没法子上山打猎,因此一直在山下的树林和草原上游荡。 此时不到傍晚,大家成群结队地骑马回营,宋蹇见了,挥手喊停,让侍卫拦住一队人询问缘由。 好巧不巧,拦的正是承恩侯的长孙,谭拙。 谭拙也是谭韫的父亲。 他朝宋蹇拱拱手,忧愁地道:“刺客潜伏菱子湖,袁统领派兵去围剿,有几个刺客逃进梅雁山,袁统领正搜山找人。宋大公子,此地不安全,尽早回,今日狩猎结束,不作比试,明儿再说。” 宋蹇慢悠悠驾马靠近,笑问:“搜山的是袁统领,那太子呢?” 董素素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紧张地盯着谭拙。 谭拙与有荣焉一般笑答:“太子殿下自然是在菱子湖一带,继续追剿刺客余孽。” 宋蹇意味不明笑笑,唇红齿白,嘴唇微微开启,那白晃晃的牙齿,只差把那一声“嗤”呵出来。 这笑容太讽刺,谭拙莫可奈何,渐渐收敛笑容。 承恩侯是太子的外祖,老晁国公也是太子的外祖,一个是嫡外祖,一个是亲外祖。 但在皇家,皇子公主们哪里分什么嫡外祖、亲外祖,太子一旦登位,那就只有老国公一个外祖。 谭拙既欣慰太子一直敬重谭家,又颇为遗憾,皇后姑姑的两个儿子一个都没保住。 但凡保住一个,此刻也轮不到宋蹇在他面前嚣张。 董素素大大松口气。 宋蹇忽地回头,唇角弯起:“你很担心太子?” 董素素心慌一瞬,硬着头皮道:“太子殿下是国之储君,他的安危关乎江山社稷,我自然是担心的。” 谭拙认同地点点头。 “哼!”宋蹇凉凉地哼了声,朝她伸出手,“到我的马上来。” 董素素四下看看,颇难为情。 她身后的侍卫们连忙低下头去。 相处一日,他们早知道这个黑侍卫是个小娘子,而且是宋蹇公子的心头宝。 他们中的几个人,昨日因和董素素走得近,和她说笑了几句,便被宋蹇公子抽了几鞭子。 因此今儿,他们是能离董素素多远,就离她多远。 “还不快过来!磨蹭什么?”宋蹇见她不动,声音冷了两度。 董素素一个哆嗦,心想,横竖他不怕人说闲话,她一个现代人怕什么,正要下马,宋蹇驱马走了两步,蓦然伸出长臂,掐住董素素的腰,将她横抱了过来。 董素素惊呼一声,侧坐马背上,娇小的身子横卧在他怀里,不由红了脸。 因她脸黑,没人看出她的窘迫。 她死死抓紧宋蹇的袖子,脸埋在他怀里,琢磨要不要来个勾引,晚上就把宋蹇给办了,完成春风一度任务。 她刚松了宋蹇的袖子,敞开怀抱,正要抬起身子,紧贴在他胸膛上,宋蹇拍了一把她的后臀,将她的后背扶起来,身子扭向前面,喝道:“坐正!别发骚!” 第123章 世界将崩溃 麻蛋! 董素素简直吐血,恨不得撕了宋蹇的破嘴,头垂得低低的,假装四周的人都是石头,在心里唾骂宋蹇一万遍。 可恶!在穿书之前,任她怎么幻想,都想不到穿书之后,宋蹇这张比女子还要漂亮的脸蛋,竟长了一张什么话都说得出来的破嘴! 他要不长这张破嘴,她的第八十一个任务早完成了。 可惜了她豪掷二百积分兑换的广阔胸怀。 董素素狠拧一把大腿,早知道写文时,她把宋蹇写成个哑巴! 安置妥了董素素,宋蹇招呼也不跟谭拙打一个,调转马头,便直奔大营的方向。 侍卫们朝谭拙一拱手,连忙跟上。 被用完就丢的谭拙,笑着摇摇头。 年轻人啊! 他身后的侍卫不服气,道:“公子爷,那宋蹇,太嚣张了!晁国公见了您,还给您几分薄面呢,他倒跋扈到您跟前来了。” 侍卫们附和:“百闻不如一见,宋大公子名不虚传,难怪晁国公迟迟不为他请封世子,动了封二子为世子的心。” “此等无礼之人,对太子殿下也没半分恭敬,怕是封了他为世子,将来他也能把爵位给弄丢了!” “……” 谭拙抬手,制止侍卫们的议论,望着宋蹇远去的背影,竟毫不动怒,淡漠道:“许多事,你们不清楚,不要乱说。宋蹇公子只是年轻气盛,有些桀骜不驯罢了。倘若他真是个草包,无歧书院的山长怎会收他为关门弟子。请封世子一事,咱们更无从置喙,那是晁国公府的家务事。” 依他看,未必是老国公和晁国公不愿意请封,而是宋蹇自个儿不愿意当世子。 他心里有怨气。 谭拙轻叹一声。 侍卫们不敢再议论,这些年因为太子的关系,承恩侯府和晁国公府尽量避开对方,维持面上和气,以免双方发生矛盾,让太子、皇后、皇贵妃为难。 前方。 宋蹇将马儿骑得飞快。 风呼呼地吹,像刀子割在脸上。 董素素脸颊生疼,不得不眯起眼,脸微微侧向后方。 宋蹇似笑非笑,低下头,附在她耳畔问:“你又看上太子了?” “没有!绝对没有!”董素素如受到惊吓般,连连摆手,连他的热气拂过耳畔的暧昧都顾不得了。 卫极是她亲儿子啊,而且是她好闺蜜的男人,她怎么可能喜欢卫极? 即便喜欢,也是看自家儿子的喜欢。 这么一想,貌似哪里不对? 她好闺蜜跟她亲儿子…… 董素素脑子里灵光一闪,灵感来了,慌忙在身上扒拉。 宋蹇胸口的醋意稍稍减退,但见不得她面对自己时心不在焉,嗤笑问:“勾引不到我,就玩自摸了?董素素,你还真是s……” 在宋蹇将那个羞耻的字眼说完整之前,董素素及时扭歪他的脸,气得脸蛋涨红:“宋蹇!你这张破嘴能不能闭上?我的笔呢?我的笔记本呢?你给我藏哪里去了?” 好记性不如烂笔头,她要赶紧把灵感写下来。 宋蹇深呼吸。 他知道,董素素写话本的灵感来了。 这个时候,要是不给她纸笔,她能立刻将他踹下马。 这女人疯起来,他的阴阳怪气都得朝后捎捎。 他默默掏出纸笔,减缓马速。 董素素勒了下缰绳,马儿彻底停下。 她踩宋蹇一脚。 宋蹇默默把脚上的马镫腾出来。 董素素踩着马镫下马,趴在草地上,唰唰下笔。 宋蹇揉揉额角,慢腾腾下马,慢腾腾蹲下身,看向她的笔记本。 依旧是他熟悉的缺胳膊少腿的字,字迹丑得不忍直视,勉强能认出写的什么。 【男主:我儿子。女主:我闺蜜……】 宋蹇眼角一抽:“你闺蜜是谁?” “青殷。” 董素素写第一本“青青、盈盈”时,他不知女主是谁,但她连写二十多本“青青、殷殷”,他要还不知道是谁,他就是个大傻逼。 “你不觉得,当我们的儿子长大,到了成亲的年纪,甄青殷老了点吗?” “没事,我儿子嫩,他俩平均平均,都还是嫩油油的少年。” 宋蹇:“……” 董素素灵感如泉涌,心无旁骛,足足写了一刻钟,把人物、大纲都写好了,这才心满意足地喟叹一声,张开双臂,呼吸草原上充满氧气的春风,伸个大大的懒腰。 真棒!没把灵感中的任何一个字掉在地上。 宋蹇的视线从那小本本上收回。 这回没有追妻火葬场,只有心机小狼狗。 宋蹇看了看挺胸伸懒腰的董素素,不感兴趣地将目光从她胸口移开。 他绝对,绝对,绝对不跟她生儿子! 董素素趁着脑子发热,深情地望着宋蹇,鼓起勇气“表白”:“宋蹇,我们生个儿子!” 封建男人不都是爱生儿子吗? 管他呢,反正她不会给他生孩子的,先把海口夸了,拐了人春风一度再说。 宋蹇起身,掀起眼皮子给她一个嘲讽的眼神,再转身给她一个冷漠的背影:“不,我将来断子绝孙。” 他只想生女儿。 若她敢生儿子,他就把儿子扔了。 董素素:“……” 还有男人咒自己断子绝孙的? 哦哦哦,差点忘了,这设定是她写的。 她搓搓脸,求欢被婉拒,没事,反正被打脸也不是第一次,打着打着——脸皮就厚了。 横竖那些侍卫离得远,没人听见他们说什么。 宋蹇骑上马,朝她伸出手。 董素素本想矜持一下,想想算了,今儿有刺客,搞不好那些刺客不知她与宋蹇“关系匪浅”,把她给嘎了,那她死得多冤呐。 她收起笔和小本本,正要探出手给宋蹇,突然,哈巴狗系统提醒:【宿主!宿主!有紧急情况!】 董素素的手一顿。 【宿主,男女主即将死亡,请找到他们,解救他们,否则世界将会崩溃!】 “黑妹儿,你又磨蹭什么?”宋蹇不耐烦地呵斥,察觉她眼神不对,不自觉声音放得柔和,“快上来,我们回去,我给你烤肉吃……” 董素素伸出去的手揪住宋蹇的袖子,仰起头,凝重地问:“宋蹇,太子呢?卫极呢?” 语气质问,目光焦急。 没有问甄青殷,是因为她知道,宋蹇根本没把甄青殷放在眼里,他极可能压根不知甄青殷和卫极在一起。 第124章 触发世界真相任务 宋蹇眼里的光彩蓦地晦暗,冷锐如冰刀,偏偏勾着唇角,笑得极为灿烂,眼角的小红痣随着他的话娓娓而动:“哦?你想找太子?为何问我呢?我今日一直与你一处,形影不离,你没见过太子,我怎会见过他?” 他一甩袖子,甩开董素素的手,直起腰,高高坐在马背上,犹如一座难以攀越的高山,日头西斜,拉长的身影将她整个儿笼罩住。 董素素凭女人的直觉感受到危险,心头警铃大作。 她脑子急转,忙装出无辜的样子,语无伦次地解释:“我不是想找太子,我是想找青殷!我跟青殷一见如故,我们成了好闺蜜。她和太子在一起,太子去追剿刺客,刺客多凶悍,我怕她有危险。宋蹇,带我去找青殷好吗?你知道的,我笔下女主角的名字谐音全叫青青、殷殷,我觉得我跟她是天定的……” 一时说秃噜嘴,董素素及时把姻缘两个字吞回去,舌头打个结,才继续道,“闺蜜。” 宋蹇一笑,笑靥如花,薄唇冷冰冰吐出两个字:“不去!” 董素素明知道结果,却还是感到难过。 宋蹇瘸了条腿,是代太子卫极受过,他一直和卫极不对付,跟他作对。 当然,宋蹇最恨的是晁国公,以及整个宋家。 春狩刺杀,就是宋蹇安排的。 她昨日已将消息传递给太子,难道底下人不重视,太子没收到她的消息,所以他和青殷中了刺客的埋伏吗? “好,你不去,我不为难你,我自己去!” 董素素转身,跑向自己的空马。 宋蹇脸色一变,跳下马,踉跄了下,站稳了,三步并作两步,一把扣住董素素的手腕:“董素素,你站住,你也不准去!” 董素素甩开他。 但下一刻,宋蹇从后面抱住她的腰,将她扛上肩膀。 董素素失重,双脚离地,肚子顶到他的肩膀,险些呕吐,双手双脚并用捶他、踢他。 “宋蹇!你个混蛋!你凭什么限制我的自由!我又不是你真的丫鬟!” “不是我的丫鬟,那你是谁?黑户?” 董素素气得要死。 宋蹇将她扔到马背上,他正要爬上去,董素素立即坐起身子,双腿一夹马腹,双手抓住缰绳,甚至双脚来不及蹬住马镫,便抖了抖缰绳,喝道:“驾!” 马儿擦过宋蹇,四蹄跑起。 宋蹇眉头一蹙,心头一慌,连忙去抓她,董素素一脚踹到他手腕,驾马直奔菱子湖的方向。 “停下!董素素,你给我停下!听到没有?”宋蹇厉声道,转身便上了董素素原本的那匹马,脸黑得能滴出水来。 董素素歪歪斜斜,几次差点从疾驰的马背上掉下来,好在过去一年来她跟随宋蹇走南闯北,练出一身骑马的本领,双脚蹬住马镫,慢慢稳住身形。 两匹马一前一后,在草原上飞奔。 晁国公府的侍卫慌忙跟上去,其中两人赶紧回大营禀告晁国公。 菱子湖,适才谭拙公子说了,太子正带兵在那里围剿刺客余孽,那里正危险。 董素素回头看了眼,宋蹇那匹马是她原本骑的,没有这匹马的马速快,她和宋蹇隔得有一段距离。 至于侍卫们,离得更远了。 她稍稍放心,轻声问:“系统,跟我说说怎么回事?除了你刚刚说的那些,还有别的情报吗?” 哈巴狗系统摇头:【没了,先找到他们再说。】 “那世界崩溃呢?什么意思?” 哈巴狗系统用平板的语气,说着兴高采烈的话:【恭喜宿主,触发探索世界真相的任务,想要获知真相,只需要100积分哦!】 这个“哦”,放在此刻,像极了幸灾乐祸。 董素素肉疼,犹豫一瞬,咬牙道:“换!” 她知道,闺蜜比她更想知道世界真相。 甄青殷一直是个活得极为清醒的人,因为清醒,容易看透事物本质,所以厌世、摆烂,不在乎自己的生死。 这一世,她一定要好好的。 【恭喜宿主,仅仅用100积分兑换到世界部分真相!世界真相已整理成文字形式发放给您,储存在系统数据库中,您可以随时召唤系统查看,也可以让系统读给您听哦!请选择,您是自己读,还是听系统读?】 挂羊头卖狗肉,兑换完了才说只有“部分”! 淦! 又被坑货系统套路了! 董素素吐槽系统的套路比自己写文的套路还多:“先储存数据,我有空再看。” 宋蹇已经追上来了。 两人并驾齐驱。 他黑着脸命令:“董素素,停下来!” “我要去找太子和青殷!宋蹇,我知道你不喜欢太子,你回去,我自己去找他们。”董素素显然没打算听他的。 “为了一个卫极,你不要命了吗?”宋蹇的嘴角勾起讽刺的弧度。 “我会小心的。”董素素头疼,张嘴就灌一肚子风,“我说了,我对太子没想法。我主要是去救青殷,青殷对我很重要,你懂不懂?” 宋蹇冷笑:“好色之徒!你以为我会信你?” 头一回见卫极,她看卫极的眼神就不对劲,眼珠子都快黏卫极身上去了。 董素素无奈:“你不要在攸关性命的时候,吃干醋好不好?我欠青殷的,所以,我必须救她。” “鬼才信你是去救甄青殷的!董素素,你若敢背叛我……”宋蹇眼神眯起,眼底涌现杀意。 董素素脊背一僵,又来了,又来了,死病娇,又拿死亡威胁她。 她是怕死。 但真遇到事,死算什么? 搞不好,死了她就穿回现代了。 她和哈巴狗系统感情好,或许哈巴狗系统看在穿书一场的份上,会救她呢? “爱你,爱你,我只爱你一个!”董素素敷衍地哄他,“可我还是要救青殷,青殷快死了。” 死病娇,死反派,知不知道,我不救她,我们都要死! 世界崩溃,这个世界的人都要死。 宋蹇不再说什么,抿唇专心骑马,眼角余光却紧紧地落在董素素身上,身体紧绷,随时准备救她。 董素素暗松口气。 死病娇,还不算完全没良心。 啊,不对,青殷和太子遇到生死危机,完全是宋蹇一手策划,她这是变相地替宋蹇还债了? 青殷,等我! 第125章 成全他们 王临渊把满腔悲愤发泄在刺客身上。 他要杀了所有的刺客,问出幕后主使,给太子殿下报仇! 报了仇之后,他再向皇上请罪自刎。 是他无能,是他没有保护好太子,若是他早些赶到,太子便不会被甄青殷捅一刀,再被刺客捅一刀。 “是谁指使你们的?说,还是不说!” 王临渊面容肃杀,剁了一名刺客的手臂。 刺客惨叫连连,不远处跪着的刺客们,心头发寒。 即便如此,这刺客也没吐出主凶半个字。 王临渊冷冷抿着唇角,下手狠辣,剁了刺客的另外一只手臂,直到削去刺客的四肢。 侍卫们拖走只剩个躯干和脑袋,不知生死的刺客,故意在跪地的刺客们面前转了一圈。 转完了,将那刺客扔到一旁,任由他惨叫。 王临渊一连削了三名刺客,第四名刺客终于扛不住,痛哭流涕道:“我不知主凶是谁,联系我们的头儿,有人唤他杨大人,也有人叫他小侯爷,他只有二十岁上下,虽然胡子拉碴,但听声音很年轻。” “带下去,仔细审问,找刑部的画师,把主凶之一画下来!” “是!” 王临渊冷笑。 姓杨。 果然是杨氏余孽。 杨太后出身文官之家,家中世代耕读,是没有爵位的,她当了皇后,父亲才得了个承恩侯的爵位。 后来她成了太后,为给娘家建功立业的机会,给她弟弟三十万大军,迎战侵犯中原的十万答勒敌军。 她弟弟是个废物,大景损兵折将十万,杀了敌军三万人马,才杀退了答勒。 杨太后一党为杨家歌功颂德,杨太后一力压下朝堂上反对的声音,硬是给自家弟弟封了个凯旋侯。 今上掌握实权,夺了杨家的两个爵位,诛灭杨家满门,不过有个两岁的婴孩,当时有人认出是家丁之子替换的,今上追查多年,至今下落不明。 那“杨小侯爷”,估摸就是当年的漏网之鱼。 王临渊刚审出一些苗头,冯有喜就骑马赶来。 他下马时跌了个跟头,连滚带爬冲到王临渊的面前,一把揪住王临渊的前襟,含泪颤巍巍问:“王统领,太子殿下呢?我家太子殿下呢?” 王临渊看了看西斜的日头,眼里满是悲怆,直挺挺立着:“殿下被刺客追杀,逃进梅雁山,人丢了,袁统领正在搜查梅雁山。” “我去问了,袁统领找了许久没找到。你为什么不去找?你在这儿做什么?”冯有喜声泪俱下质问。 “我在审问刺客,审问幕后主使。” 冯有喜在梅雁山转了半个时辰,初时慌乱,后来越想越不对劲。 太子丢了,袁统领都在找人,没道理王临渊这没用的混蛋跑来审问刺客。 他问过袁统领,袁统领不想搭理他,看在他是太子近侍的份上,回了一句:“谁知他发什么疯,一定要审问刺客。我不信刺客能躲过我们的耳目,把太子殿下藏起来。” 此时,听王临渊说他审问的不是太子的藏身地,而是幕后主凶,冯有喜更觉有异。 他拽着王临渊的前襟,拽到一旁,背了人,这才忐忑地问:“王统领,你是不是见过太子殿下?你老实告诉我,这是不是太子殿下的计谋?引蛇出洞?” 王临渊心中一惊,沉下眼问:“你为何如此问?” 他哪里露馅了? 冯有喜把自己的分析快速说一遍:“……你悄悄告诉我,我不告诉别人,我比你会演戏。你这般鲁莽行事,早晚暴露,坏殿下的大事!” 王临渊神色凄惶。 殿下恐怕已经殡天了,哪还有什么大事? 冯有喜一瞧他的神色,心里一个咯噔,从头凉到脚。 王临渊心里其实有些犹豫,到底要不要那甄家的小娘子给太子殿下陪葬? 殿下可是惦记她,惦记了快半年。 而且,甄小娘子那么爱太子殿下,都要把心剖出来给殿下看了,一心要为殿下殉情。 他此举,是成全他们。 等他们下葬,为他们报了仇,他就自刎在他们坟前,去地下给他们当护卫。 冯有喜催促:“到底是个什么结果,你告诉我啊!” “唉!”王临渊重重叹息一声,罢了,让冯有喜来纠结,他还要审问主凶行踪,便隐去甄青殷捅了太子一刀的真相,掐头去尾,张冠李戴,把那一匕首记在刺客头上,“……冯公公,你最懂太子的心,要不要甄家小娘子陪葬,你来决定。” 冯有喜简直气个仰倒:“没保护好太子就罢了,太子没死透,你就跑了!你也配当东宫的侍卫统领!” 王临渊羞愧:“殿下赶我走。” 他只是听太子的话。 “在哪儿?快带我去!” 搞不好还有救。 万一呢? 而且,太子没明确说要甄青殷殉葬,这事就不能干。 起码得人家小娘子自个儿愿意不是? 不过,甄青殷肯随太子一道入那山洞,十有八九是想殉情的。 冯有喜揪着王临渊的领子朝马儿处拽,爬上马背时,脑子仍有些浆糊。 甄小娘子什么时候爱殿下,爱到要为他殉情了? 依他看,甄青殷一直对太子避之不及的,看卫颐,看宋蹇,那对娇娇怯怯的眼珠子就是看不见太子。 他俩刚走,董素素和宋蹇就到了。 宋蹇有心拖董素素的后腿,但看她急得快哭了,只得用马鞭指指王临渊和冯有喜,出声提醒:“那两个家伙,一个是太子的侍卫统领,一个是服侍太子十几年的大太监。他们可能去找太子了。” “王临渊?冯有喜!”董素素打眼一扫,眼眸一亮。 这两人她见过,不过不熟悉,所以没认出他们的身形。 两人调转马头,追在那二人身后。 宋蹇眸色一沉。 她为何对东宫的人这般熟悉,能一口叫出他们的名字? 还说对卫极没想法! 一时间,宋蹇心里又打翻了醋坛子,沸腾的暴戾之气在胸腔里流窜。 他的手摸到怀里的一只玉瓶。 如果董素素敢骗他,敢背叛他,他就毒傻了她,这样她就会永远安安分分待在他的身边,只属于他一个人。 第126章 哄人,救人 王临渊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留意到后方有人跟踪,稍稍降下马速。 不大一会儿,宋蹇和董素素追上来。 王临渊心头警铃大作! 太子殿下曾让他调查宋蹇和昨日刺杀案的关系,宋蹇有可能是躲在刺客身后的幕后真凶。 冯有喜勉强笑道:“此地危险,可能有刺客余孽潜伏,宋大公子还是先回,莫要逗留。” 宋蹇不待见太子,也不待见太子的人,轻哼一声,不搭理。 董素素赔笑脸道:“我家公子心系太子殿下的安危,听闻太子殿下失踪,坐立难安,立时来草原上寻,也想出一份力,找到太子。见你们去梅雁山,想必是有了太子的下落,便追了上来。冯公公和王统领不用管我们,你们找你们的,我们找我们的。” 宋蹇和冯有喜的脸色皆怪异不已,心中皆腹诽一句:这黑丫头可真会睁眼说瞎话。 宋蹇会担心太子的安危?除非天上下红雨,除非太阳打西边升起。 王临渊拿眼睛瞪冯有喜。 瞧瞧袁统领办的好事!说了秘密搜寻太子,结果连宋蹇身边的一个小丫头都知道殿下失踪了! 冯有喜不想宋蹇跟去,怕太子万一没死,这宋蹇发疯戳一刀,死透了怎么办? “宋大公子且先回,有了太子的消息,我会派人告知晁国公,请他务必宽心。” 宋蹇这回发话了,冷冷一笑:“我走不走,与你何干?太子尚且管不到我,我是你一个太监能随便安排的?” 冯有喜脸色难看。 情况紧急,多耽误一瞬,太子殿下便多一分危机。 他暗暗瞥了眼宋蹇的右腿,递个眼色给王临渊,见王临渊点头,便淡淡道:“那随宋大公子的便。我代太子殿下谢过您。” 言毕,“驾”了一声,和王临渊提快马速,将他们甩在身后。 宋蹇心头大怒,心想,下回安排刺杀,第一个杀冯有喜! 这个死太监,竟敢嘲讽他! 他要照顾不善骑马的董素素,不敢紧跟,但也是紧咬着不放,王、冯二人始终在他们的视线范围内。 董素素不管他们之间的交锋,只要跟着王临渊和冯有喜,一定能找到甄青殷和太子——若是连他俩都找不到人,那她真没辙了,只能求系统帮忙。 一阵风驰电掣,四人先后抵达梅雁山下。 斜阳如血,坠落山头。 梅雁山被暮色笼罩。 万木逢春,抽出绿枝,将山路遮挡得更为漆黑。 冯有喜和王临渊故意走得很快,欺负宋蹇腿脚不便,意图将他和董素素甩下。 他二人的身影快看不见了,董素素焦急得眼泪快掉下来:“宋蹇,咱们要快点跟上。他俩是猫头鹰吗?居然不打灯笼!” 山林中传来狗吠声。 宋蹇耳朵一动,两指掐入口中吹了两声口哨。 一阵窸窸窣窣,小可爱从树林子里蹿出来,扑到宋蹇身上。 宋蹇稳稳接住它。 小可爱落地,兴奋地绕着宋蹇转圈圈,尾巴摇得极为欢快。 董素素惊喜,一把抱住狗头:“小可爱,太好了!你居然在这儿!快,带我们跟上前面那两个人!” 她指指冯有喜和王临渊。 小可爱瞅了他们一眼,纹丝不动,向来不爱与人亲近的它,竟不讨厌董素素。 董素素向宋蹇投去求救的目光,双手合十:“宋蹇,拜托!青殷对我非常重要,非常非常重要!” 宋蹇心底泛起酸意:“有我重要?” 自然是比你重要,董素素面不改色:“自然是你重要,你是我的心上人,她是我的好闺蜜。但,我在爱你的时候,也可以偶尔抽空救一救她,对不对?” 宋蹇压下杀了甄青殷的冲动,他希望董素素眼里只看得到他一个人,只在意他一个人。 甄青殷,早晚要杀。 就排卫极后面,把冯有喜朝后稍一位。 他弯腰拍了拍小可爱的脑袋,指指前方那两个快看不见影子的家伙:“小可爱,跟上他们。” 小可爱二话不说,在前带路。 董素素心里一暖,见宋蹇身子不是很平稳,自然而然地牵住他的手。 宋蹇脸色一变,他最恨人怜悯他:“我不需……” “宋蹇,我怕,你牵着我好不好?” “……好。” 宋蹇反扣住她的手掌心,将手指挤进她的指缝,十指紧扣。 董素素心头一松,总算搞定这个大魔头。 不远处传来国公府的人喊小可爱的声音,董素素回头,正要回答一句,免得他们徒劳无功。 宋蹇指尖点点她的手背:“别多管闲事,你也不想招那么多人一起去寻太子?王临渊会杀人的。” 董素素纠正他:“是寻找青殷。” 宋蹇抿唇,眼底幽暗。 管她真正想找的是谁,太子和甄青殷,他都要杀。 不久之后,小可爱带他们追到一个山洞前。 王临渊正在搬大石头,他力大无比,半人高的大石头,他竟毫不费力就搬了起来。 冯有喜数落他:“你说你,万一太子殿下想出来,你却把洞口给堵了……我,我……你且等着太子殿下罚你!” 王临渊此时才觉得不妥。 当时太子流那么多血,中毒加腹背捅刀,放在普通人身上,不,就放在他身上,他也是活不成的。 他以为太子殿下死定了。 太子殿下也这么认为的,不然不会来这个山洞等死。 王临渊相信自己的判断,更相信太子殿下的判断。 但,把山洞口给堵上,他的确有错。 “我,我考虑得多,一来,甄小娘子想殉情,我怕她反悔,二来,我怕山上有虎狼,循着血腥味找来,太子连个……” 连个全尸都留不下,那他真的罪该万死了。 冯有喜想跳起来敲他脑袋。 “当时那光景,你就不该放任太子殿下和甄小娘子来此处,你应该强硬点,带殿下回大营,找太医救治。” 两人一个义愤填膺埋怨,一个垂头丧气解释,山石搬开,冯有喜撩起袍子,小跑步冲进去。 但有人比他更快。 董素素百米冲刺,擦过冯有喜的肩膀,穿过甬道,举着火折子一路跑进石室。 冯有喜叫喊:“王临渊,快,护驾!拦住她,她要刺杀太子!黑丫头,你给我回来!你敢碰太子殿下一根手指头,皇上定会灭你九族!” 第127章 占有欲 董素素才不理会他,有本事让皇帝穿到现代去诛她九族。 刚进石室,一股浓郁的血腥味便扑面而来。 她呕了一声,心惊胆战举高火折子,乌眸蓦地睁大。 只见浅红色的石床上,衣服撕成布条包扎了半个人的太子卫极,怀里紧紧搂着一个娇艳的少女。 卫极脸色极为不正常,面色十分红润,但又隐隐透着黑气,嘴唇黑紫,且他身上的布条被血水浸染成鲜艳刺目的红色。 甄青殷面如金纸,既憔悴又虚弱,脸颊酡红得像抹了胭脂,嘴巴却苍白到起皮。 两人拥抱着,面容安详,像极了殉情的男女。 这画面,令董素素不合时宜地联想到电影《巴黎圣母院》最后一幕,加西莫多拥抱着艾斯米拉达。 人们想分开他们,但触碰到他们的尸骨,他们便立即化作尘土。 “青殷!” 董素素唤了一声,双腿发软,临到近前,却不敢上前去触碰他们的身体,生怕他们也如加西莫多和艾斯米拉达一样,已是两具尸体。 哈巴狗系统凝重地出声道:【宿主,你的好闺蜜发高烧,幸亏她身边的男主给她提供热源,不然她已经烧傻了,或者烧死了,需要立即救治降温。男主中毒了,多处受伤。除了毒,致命伤在腹部,不过,他应该吃了甄青殷的系统提供的丹药,具有强大的造血功能,所以性命拖到现在,但是,再不解毒,恐怕毒素侵入心脏肺腑,便会油尽灯枯。】 【宿主,一颗解毒丸50积分,换不换?这个世界的医疗水平,救不了他,别指望太医。】 这是她亲儿子,董素素咬牙,不能让好闺蜜守寡:“换!退烧药呢?也换一颗。” 【宿主,恭喜您,仅用便宜的50积分,就换了一颗昂贵的万能解毒丹,请接收,并立即给男主服下——后面那个太监摔了一跤,现在爬起来了,正在朝这里赶来。】 董素素赶忙把解毒丸给卫极服下。 “退烧药呢?快点,兑换给我,多少积分我都换!” 【经系统扫描、分析,甄青殷的病情可以被这个世界的医疗技术完美解决,因此系统无法提供退烧药。】 董素素脱下外衣,裹住甄青殷。 至于卫极? 凉着,反正凉不了。 冯有喜冲进来,一眼望去,那石室堪比命案现场,地上几串血脚印,整个石床都被血染成了妖异的粉红色,太子更是缝缝补补浑身补丁。 他和甄青殷安详得像是死了,又面色红润得像是还活着。 “殿下!”冯有喜撞开董素素,提着灯笼的手直发抖,另一只手瑟瑟地伸到太子鼻端。 屏气凝神感受。 有! 有呼吸! “殿下!”冯有喜喜极而泣,又伸手探到甄青殷的鼻下。 甄小娘子也活着! 他噗通跪地,眼泪唰地落了满脸,又训练有素地快速镇定,爬起来,放下肩上的褡裢,先从里面掏出一根蜡烛点燃,再从里面掏出一只黑色的小瓷瓶,倒出一颗黑色的丸药喂入太子口中。 董素素被撞开了,也没怨言,该做的已做完了。 她从湍急的瀑布边接了点冷水,浸湿帕子,盖在甄青殷的额头,见状问:“冯公公,你给太子吃的是什么?” 冯有喜抹了眼泪,瞪她一眼,这黑丫头真刁,竟守在附近,先他一步进入山洞,不知她对太子殿下做了什么。 “是解毒丸。” 刺客的箭上有毒,不止太子中了箭,别的侍卫也有中箭的,他问救治侍卫的太医讨了几颗来,预备着,正派上用场。 董素素忙问:“退烧的药有没有?青……我家表姑娘受了风寒,高烧不退。” “有,等着。”冯有喜又在褡裢里摸了摸,掏出一个水囊,他考虑到受刀伤的人常伴有发热,便在水囊里装了退烧的汤药,正好派上用场,“黑丫头,给我搭把手,你把甄姑娘扶起来。” 拔了水囊的木塞,里面冒出热气,苦涩的中药味冲淡了浓郁的血腥味。 这是董素素头一回觉得,中药闻起来这般清香怡人。 “公公当真是个细心周到人儿。”董素素惊喜地夸了一句,也不计较他唤自己黑丫头。 伸手去扶甄青殷。 却不料,太子的铁臂宛如铁钳,紧紧扣着甄青殷的腰,似听见了外人的声音,他将人搂得更紧了。 哟,我家亲儿子占有欲还蛮强的。董素素一边表示磕到了,一边把甄青殷的脑袋扶起来。 她轻拍甄青殷的脸:“青殷,青殷!听到我的声音了吗?醒醒,吃药了!” 甄青殷浑浑噩噩,听到有人喊她吃药,声音温柔至极,干枯的唇张合,无声地唤道:“妈……” 董素素看懂了她的唇语,鼻头一酸,眼泪摇摇欲坠。 “青殷,张张嘴,咱们吃药了。” 甄青殷迷迷糊糊,吃力地睁开眼,一时认不出眼前的两张脸是谁。 不是妈妈。 她失望地合上眸子。 “青殷,青殷,是我,董素素!青殷,不能睡!” 董素素?甄青殷脑子里闪过五百万,再次睁眼,忍着喉咙刺痛说:“素素,那五百万……” “我知道,我刚知道了,是你留给我的,咱们先吃药好不好?”董素素的颤音带着浓浓的鼻音。 她在来的路上,瞄了一眼“世界真相”,才知,原来那五百万,是甄青殷卖房留给她的。 甄青殷大脑一片混沌,记忆混乱,交代她遗言:“素素,及时行乐,不要人死了,钱没花完,那是我的血汗钱……” 董素素又想哭又想笑:“好好,张嘴。” 甄青殷嘴巴微微张开,还想交代些什么,嘴巴便被水囊堵住。 刹那间,她的脸皱成包子。 好苦! 董素素,你在药里放了多少黄连? 她有气无力瞪了董素素一眼,丝毫没有威慑力。 喝了一半,她便抬起手要打掉水囊,董素素立即压住她的手,重新把她的手压回太子的胸膛上。 冯有喜扶着水囊,竖起耳朵,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一圈又一圈。 甄小娘子和董素素之间,果然有猫腻。 压根不像刚认识的人,倒像熟悉至极的好友、姐妹。 他也不敢说,他也不敢问,先记在心里,回头告诉殿下。 第128章 逆鳞 哈巴狗系统提醒:【宿主,那石桌后面有一堆东西,番茄玉米辣椒什么的,你看见没?那应该是大蜜蜂系统给的奖励,属于甄青殷。这石室除了山洞口,没有别的出路,这些东西出现在这儿,一定会引起大反派他们的怀疑。】 董素素偷偷朝后瞄了眼。 果然,石桌后面的地上隐隐绰绰有黑影,她近视眼,加上烛光昏暗,若非系统提醒,哪里会注意到那里。 【宿主,系统可以租给你一个空间,长达三天。】 短短三天,为什么可以用“长达”来形容? 董素素用大拇指摩擦食指和中指,意思是:多少积分? 【宿主真上道,不贵,30积分。】 董素素吐血,怒目而视。 【宿主快点做决定,大反派和王临渊快打完架了。一旦他们进来,凭大反派的敏锐,番茄玉米肯定藏不住。】 为防自家闺蜜被当成妖怪,董素素只得含泪点头。 哈巴狗系统用欢快的音调说:【恭喜宿主,用仅仅30积分就兑换到高级空间的三日使用权!请查看您的空间,它和您的胸怀一样广阔!】 滚! 这系统怎么变得这么皮了? 越来越不正经。 系统: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冯有喜从他那百宝褡裢里摸出纱布、剪刀、伤药,剪下太子身上的破布,重新给他上药包扎。 董素素站在他的身后,摸出怀里的毛笔和笔记本,点点肩上的哈巴狗。 哈巴狗一翘尾巴,嗖,毛笔和笔记本一下消失不见。 她再点点哈巴狗的脑袋。 毛笔和笔记本重新出现在她的手中。 董素素安心,这才悄悄绕到石桌后面,弯腰把地上的东西,嗖一下全收了。 “黑丫头,你在做什么?”冯有喜回头问,眼神咄咄,带着审视。 董素素心快跳出嗓子眼,额头滑落冷汗,直起腰,手里端了个破角的石碗:“嘿嘿,我想烧些热水,找找看,这里有没有干柴。青殷需要喝热水。” “原来是这样。石室外是瀑布,室内潮湿,有柴也用不得,怎不去外面找?” “哦哦哦,看到青殷生病难受,我一时慌了心神,忘了,忘了!”董素素放下石碗,一脸心虚的笑,“我去外面找,顺便瞧瞧,我家公子和王统领怎么还不进来。” 她顺着墙根,一溜烟奔了出去。 冯有喜放下手头的事,小跑到适才董素素站的位置,弯下腰,看了又看,地上除了灰还是灰,什么也没有。 他蹙着眉,望了眼董素素消失的背影。 这黑丫头,搞什么鬼? 莫非真是山里妖精变的? 宋大公子敢把她留在身边,当真非常人也。 董素素小跑到洞口,就见宋蹇和王临渊在过招。 宋蹇本就从文,腿脚又不便,仗着天生阴险,撑到现在,慢慢落入下风。 眼看他要输了,瞧见董素素的身影,便停下手,微微喘气。 王临渊哼了声,不跟他缠斗,越过董素素,急忙奔进山洞。 宋蹇弹了弹衣衫褶皱,阴沉的目光从王临渊身上收回,冷漠问:“没死?” 董素素一噎,好好的反派为什么长嘴? “他俩好好的。那个王临渊,你打得好!”她气呼呼的,一指地上的一串血脚印,“看到没?青殷中途想过出去,偏叫王临渊用石头堵住洞口,若非冯有喜警觉,我们再晚来一会儿,他俩已经凉了。” 宋蹇便露出惋惜的表情。 董素素咬紧后槽牙,上前扯住他的袖子,想想气息奄奄的甄青殷,泫然欲泣,忧伤道:“宋蹇,收手。我还想跟你生个儿子,你难道想看着我们的儿子受你牵连,跟着你一起砍头吗?你想看着我和你一起死吗?你死了,我肯定活不下去的。 我们远离京城,好不好?我们去边塞,去海外,踏遍大景的万里江山,走遍全世界。宋蹇,那些风光,我想和你一起去看,看一辈子……” 宋蹇猛地掐住她脖子,将她抵在山壁上,嫣红的唇轻勾:“董素素,你背叛我!” 董素素心噗通噗通地跳,完了完了,她又感性了。 青殷的险死还生刺激到她了。 宋蹇的手指渐渐收紧。 董素素的脸慢慢涨红,用力扑打他的手腕,把前世今生的伤心事都想一遍,眼神悲怆地望着他,再挤出一滴滚烫的眼泪,砸在他的手背上。 宋蹇烫到似的松了手,眸光沉沉盯着她。 董素素快吓死了,后背紧紧贴着石壁,浑身汗毛倒竖。 这一次,宋蹇眼里的杀意最浓烈。 她触碰到了他的逆鳞。 宋蹇绝对不允许信任的人背叛他,他恐怕已经猜到刺杀失败,是她通风报信,也猜到她知道他想杀太子,想拉整个宋家下水。 为了活命,她忍住恐惧,扑上来,抱住宋蹇的脖子,一面报复性地捶打他,一面泪盈盈伤心道:“宋蹇,你这个混蛋!我是为了谁?我还不是为了你,为了我们未来的孩子!呜呜,你就知道吓唬我,你混蛋,混蛋!” 宋蹇心情复杂,目光越过她的肩膀,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 他是想杀她的。 但他的手似乎不想,舍不得用力。 慢慢的,掐她的那只手,扶在她的腰侧,渐渐收紧。 董素素挺着俩沉重的负担,有些喘不过气。 这混蛋,不会想勒死她? 冯有喜从山洞里跑出来,放一朵烟花,放完,瞅了瞅他们二人,又急匆匆跑进山洞。 他放的是信号弹。 宋蹇听到四面八方传来的窸窸窣窣声,有些是风吹过树林的声音,有些是,太子的人找来了。 “走。” 宋蹇道了声,攥紧董素素的手腕,不容她反抗,拉着她下山。 回去再跟她细细算账! 董素素也怕宋蹇沾上麻烦,不敢使小性子,乖乖跟他身侧。 小可爱兢兢业业跑在前面,为他们引路,时不时回头,看看他们是否跟丢。 不久,东宫的人先赶到。 由于太子紧紧抱着甄青殷,谁来掰他的手,他都会下意识蹙眉头,大家惧于太子的威仪,正要将他二人一道放上软轿,抬下山,太医赶来,在太子的手臂上扎两针,太子的手臂这才泄了力。 冯有喜怕坏了小娘子的名声,特意用董素素的衣裳,将甄青殷的脸遮得严严实实。 王临渊命人堵住山洞口。 走到半路,遇到袁统领,袁统领派人去通知寻太子的人回营。 到山下时,遇到晁国公一行人,老国公满头银发,衣裳勾破了丝,看见太子,瞬间老泪纵横。 第129章 苏醒 老承恩侯拍拍他的肩膀,心有戚戚焉,看一眼面色红润、双目紧闭的太子,心里一定,温声问:“冯公公,太子的情况如何?” 冯有喜拱了拱手:“劳二位大人惦记,还亲自率领家中子弟上山寻找。太医院的谢院正已为太子殿下诊过脉,幸得祖宗保佑,殿下无大碍,明日便可苏醒。二位大人早早回,也要顾惜些自个儿的身子骨,若您二位有一星半点闪失,太子殿下醒了也会不安的。” “这就回,这就回。”老国公颇为不好意思,拿袖子拭泪,“让你们见笑了。” “殿下忠孝贤仁,他失踪,任谁都会伤心难过。”老承恩侯也是大大松口气,催促冯有喜道,“快送太子回营,估摸皇上已得了消息,恐怕正在发怒,早些见到殿下,早些息怒。” 免得牵连旁人。 皇后和皇贵妃怕是也胆战心惊、坐立不安的。 冯有喜道了声失礼,喊叫侍卫们速度快些。 早有马车候在山下。 王临渊命人拆了马车的后壁,两顶软轿直接抬上去。 软轿倾斜时,甄青殷身上的侍卫服朝下滑落一截,露出少女光洁白皙的额头,和发间一朵缃叶色的绢花。 冯有喜眼疾手快,一把提上去。 却还是给眼尖的侯府和国公府的人看见。 马车辚辚远去,老国公和承恩侯也率领家中子弟,坐上马车离开,护卫在太子的车队后方。 承恩侯府的马车里,谭拙出声:“祖父,那个女子……” 老承恩侯抬手制止:“宫里的事,咱们别多管。想想杨氏一族,贪心不足蛇吞象,杨家便是我们谭家的前车之鉴。” “是。”谭拙应声。 老承恩侯原本是屠户,靠着飞上枝头当皇后的女儿飞黄腾达,封了侯,但他有自知之明,玩心眼他玩不过朝里的那些老狐狸,能保全一家子已是极致。 因此,封侯之后,他便秉持着知足常乐的心态。 他肚子里没墨水,从小没读过几本书,上个折子还要儿孙帮忙润色,对朝堂上的勾心斗角是能避则避。 不过孙子们与他不同,他们一出生便在侯爵之家,皇后受宠多年,心思难免浮动,想要家族更进一步。 老承恩侯默默思量着,谭家的富贵能再延续多少年。 晁国公府的马车里。 老国公用绢帕按按潮湿的眼眶,低声问:“看清了?可是甄家那个小丫头?” “应是青殷。”晁国公也挺意外的。 他们一直以为太子和甄青殷的缘分到头了,事关太子,这事儿强求不来,渐渐搁置一旁。 没成想,兜兜转转,他俩又搂一块去了。 找到甄青殷,他松口气,回去总算能给夫人一个交代。 “打听打听,青殷为何与太子在一处。” “是。” 略略提了一嘴,老国公的注意力放回到太子身上,眸色狠厉:“咱家的钉子该活动起来了。查查刺客的底细。我估摸着是杨家的余孽,皇上当年心软留下老三,他活一日,杨家余孽一日贼心不死。去查查老三现如今的情状。” 为了太子,老国公连兵权都放弃了,牺牲太大。 老国公决不允许有人危及太子的性命。 “是,父亲。”晁国公低声应道。 三皇子是杨贵妃所出,当年杨氏败落,皇帝厌弃三皇子,将他贬为庶民,流放到岭南,终身不得踏出岭南一步。 若刺客果真是杨家余孽安排的,那么,三皇子必然也参与了其中。 晁国公已嗅出了朝堂上暗潮汹涌、腥风血雨的味道。 未到营地,皇帝皇后皇贵妃三尊大佛,便已来接太子。 皇帝果然雷霆大怒,连夜召来京畿大营、刑部、大理寺、京兆府四部的重要官员,下旨让他们追剿刺客、查出幕后真凶。 京兆府尹扶着歪歪倒倒的乌纱帽,一脸懵逼:太子在春狩会上出的事,跟他京兆府有什么关系? 皇帝亲自审王临渊。 王临渊挨了二十大板,硬是没吐露甄青殷捅了太子一刀,其他的事,都一五一十禀告皇帝,半点不敢猜太子的心思。 皇帝把他丢进大牢,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说太子被美色所迷,倒也没有,因为刺客要杀的是太子,带上甄青殷,是因甄青殷受了他牵连,太子一向如此恩怨分明、爱护子民。 说太子没被美色所迷,身负重伤、昏迷不醒,也没松开甄青殷。 太子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临死前避开所有人,是怕他的死状吓到他们,不忍他们伤心难过,这才去了个山洞等死? 至于捎上甄青殷,他很是理解,毕竟太子至今没尝过女子的滋味,恰好甄青殷爱慕他,他又动了点心思,拉甄青殷殉葬是理所应当的。 就凭甄青殷心甘情愿给太子殉葬,待她苏醒,她要个良娣的位份,他做主,先替太子答应了。 甄侍郎的兄长不成器,倒是养了个重情重义的好女儿。 赶明儿瞧瞧,任期到了,把他的官职提一提。 太子的第一个良娣,父亲是个七品芝麻官,说出去,也太丢太子的体面了。 皇贵妃守在太子的榻前,轻声啜泣,不敢哭得大声。 皇后看望了甄青殷,便叫来冯有喜细细询问。 冯有喜哪里敢说什么,只说是王统领带他找到的太子殿下,隐去了王统领自作主张堵山洞的事。 这锅谁背,到时殿下苏醒,由殿下定夺。 皇后既想早些知道到底怎么回事,又欣慰太子手下的人嘴严,说明太子得手下人信服忠心,具备了一个君王该有的基本手段。 她和皇贵妃守了太子一夜。 寅时初,太子苏醒。 他轻轻转动干涩的眼珠,恍然若梦。 他没死? 皇后和皇贵妃倚靠榻边打瞌睡,两人坐在蒲团上,脸朝着他的方向。 太子张了张嘴,喉咙发不出声音。 他动了动手,右手臂有些疼,他微微蹙眉,背部的肌肉动了动,疼痛不明显,动动腹肌,疼得他双眼发昏,险些又晕过去。 他举起右手,对着烛火看了看指甲。 中毒的痕迹完全消失,反而红润饱满有光泽,比正常人看起来更健康。 太子漆黑的眸一瞬幽暗深邃。 第130章 储君的倔强 手臂抬起牵引箭伤的疼痛,令他头脑保持清醒。 昨日的事一一浮现在脑海里。 前日梅雁山出现虎狼,他便猜测春狩范围内,一定还埋伏有刺客,因为仅凭虎狼是伤不到他和父皇的。 凌晨他带人巡逻,故意漏掉菱子湖,若有刺客,刺客一定会藏那里去。 巡逻回来,冯有喜便说捡到了一张纸条,纸条上提醒他,春狩会上有刺客。不知是谁报信,太子越发笃定,刺客一定藏在菱子湖。 上午,他吩咐大臣们留在梅雁山打猎,然后丢下他们,自个儿带人将菱子湖一带包围起来。 正要地毯式搜查刺客,卫颐突然闯入。 卫颐是顺亲王叔最疼爱的小儿子,他不敢轻举妄动。 这还没完,不久之后,甄青殷和甄圆圆出现了! 甄圆圆跟卫颐旁若无人,卿卿我我,甄青殷一人留在湖边望风,晒大太阳。 他又气又怒,不知他们仨来裹什么乱。 一方面怕甄青殷死了,他失去系统奖励,不能让她死,一方面他实在想看看,当甄青殷得知,她的心上人即将迎娶她的堂妹,她是个什么表情,会不会哭,会不会失去理智向卫颐坦白心迹。 他便不顾王临渊的阻拦,悄悄来到甄青殷的身后。 他行动足够小心,却不想刺客大概担心暴露行踪,竟欲杀人灭口,一箭射向甄青殷! 来不及思索,他便抱住甄青殷躲开羽箭,这一下暴露了行迹,刺客们知晓他们中了埋伏,逃无可逃,一窝蜂朝他身边凑,要杀了他这个大景太子。 之后,他与甄青殷一路逃亡,一是逃脱围杀,二是分化刺客的兵力。 一路上,他有无数次机会丢下甄青殷,却不知为何,越想丢下她,手臂将她的腰箍得越紧。 或许玉戒崩碎,他真被财富迷了心智。 而甄青殷也有无数次丢下他、摆脱追兵的机会,她却也未曾将他推下马去。 他深知,甄青殷绝不像她表现出来的那么柔弱,她只是将心狠手辣的一面隐藏得极深。倘若她想丢下他,她一定会去做,并且毫不犹豫。 系统刷新刺杀任务,是他万万料不到的。 他想看看,甄青殷的底线在哪里,会不会为了活命而来杀他。 结果,他等了系统时间的足足半小时,甄青殷没有向他举起屠刀,她的屠刀对准了他的敌人。 在她纤细柔弱的背影,将他牢牢护在身后那一刻开始,他就决定,她不能死。 这是一场豪赌,押上的是他的性命。 他等了许久,倒计时每减少一秒钟,就加重一层他的焦虑。 但是,没有奇迹发生。 那个咋咋呼呼,整天喊着好宿主、神仙男主的系统,没有取消倒计时,她也没有杀他的意图,她好像打算就这般从容地奔赴死亡,从未曾有过一秒的犹豫。 太子深感羞愧。 因为哪怕在看到王临渊终于赶来,在看到倒计时只剩十分钟,他还是在犹豫,到底要不要替她续命。 当王临渊举起弓箭时,他明白,没有时间给他犹豫了。 一旦王临渊射杀剩下的两名刺客,他便再没顺理成章的理由撞上她手里的刀。 那一刻,他脑子是空白的,连他自己都很惊奇。 他从小被当做未来储君教养,父皇、母后、母妃、恩师、先生们、外祖舅舅们耳提面命教导他,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他是皇子、太子,他的生死关乎大景江山社稷,谁都可以死,唯独他不能。 当匕首刺入腹部,噗嗤的声响透过骨骼传递到耳膜,几乎震耳欲聋。 那一瞬,他真觉得自己耳朵聋了,听不见任何声响了。 只是演戏要演全套,下意识给了甄青殷一个不敢置信的哀伤眼神。 这眼神三分是演的,七分是真实情绪。 不敢置信的是,他会真的拿自己的命给甄青殷续命,哀伤的是,他什么时候沦落到为一个不带多看他一眼的小娘子挨刀了? 为了破系统的奖励,值得吗? 太子缓缓放下手,倔强地想,值得,肯定值得! 他是为了大景江山,为了大景百姓,才挨了这两刀。 大蜜蜂休想黑掉他的奖励! 思及此处,太子有些躺不住了,轻轻咳嗽一声。 立时惊醒昏昏欲睡的内侍。 两个小太监朝床榻上一望,喜极而泣:“殿下!太子殿下醒了!” 皇后和皇贵妃骤然苏醒,皇贵妃昨儿夜里哭得头昏脑涨,见太子醒了,眼泪立即又涌出来,握住太子的手,紧张地问:“太子,可有哪里不适?” 皇后忙回头吩咐:“去叫太医来。” 东宫的营帐一时忙乱。 连皇帝都大半夜来探望一回太子。 皇帝道:“幸好你身上带有解毒的药,否则岂能安然回营。” 太子瞥了眼顶俩黑眼圈的冯有喜,浅浅一笑:“是冯有喜细心,考虑到贼人毒辣,昨儿出发前,给儿臣备了解毒的丸药。” 冯有喜头皮一紧,心虚地弯下腰,垂下眼:“奴才的本分。” 皇帝赞赏地点头:“冯有喜,营救太子这事上,你立了大功,朕不会忘记你的功劳,回头给你的品阶升一升。” 冯有喜腿软,噗通跪地,脑门磕地上:“奴才谢皇上,谢太子殿下!” “父皇,”太子及时引回皇帝的注意力,以免皇帝察觉到冯有喜害怕到发抖的样子,他眸子虚弱地半合着,“闹一晚上,您劝劝母后和母妃,请她们早些歇着去。她们守儿臣一夜,心力交瘁,儿臣惶恐。” 皇帝见状,便劝走了皇后和皇贵妃。 “冯有喜。” “殿下!”冯有喜忙地上前。 “没乱说话?”太子是真的有些疲惫,疼痛折磨他的精力。 “没有没有。”冯有喜跪坐榻边,让小太监们退下,压低声音,把自己所知的一五一十讲给太子听。 太子轻轻颔首,揉了揉额角:“先关王临渊关个几天,让他清醒清醒,免得以后继续该想的想不到,不该想的想多了。给他送些伤药去,别把人给孤弄死了。” “是,殿下。”冯有喜不胜惶恐。 有时,他想的也有点多。 幸亏这回多想了,救回了太子殿下和甄青殷。 第131章 真话假话都当真话听 “扶孤起来。” 冯有喜正要唤小太监提夜壶来,又听太子说,“甄小娘子在哪儿?孤记得,她受寒了,带孤去瞧瞧她。” 他昏迷不醒时,有一阵恢复了些朦胧的意识。 他记得,甄青殷抽了他一巴掌。 应是着急他快死了,想唤醒他。 不知当时抽他一耳光,她吓成了什么样。 他得去见见她,不然她若醒了,看不见他,以为她杀了他,又要恐惧担心。 甄青殷那个人,有时胆大包天,譬如想杀他的眼神,譬如持刀挡在他的身前;有时胆小如鼠,譬如漫天飞箭里乖乖趴在他怀里,譬如捅了他一刀时瑟瑟发抖,譬如害怕被诛灭九族,鬼话连篇说喜欢他,要对他以身相许、以心相许。 太子蓦地笑了笑。 他喜欢她脸上丰富多彩的表情。 冯有喜急道:“殿下,不可!您伤势未愈,太医嘱托,不可妄动!甄小娘子已服了药,高烧转为低烧,太医说养几日,便能痊愈。过几日,甄小娘子能起身了,奴才去请她来探望殿下,殿下且躺着。” 太子严肃问:“冯有喜,你说,孤的一滴血值多少银子?” 冯有喜一惊,不知怎么扯到血:“殿下的一滴血,自然价值千金,不,价值连城。” 太子心里一合计。 他为了甄青殷,身体里大半的血估摸都流了出去。 虽昏迷着,但甄青殷拔刀时,他是有感觉的,那会儿,他觉得他化身成高山上的雪,遇到超大一个太阳,皑皑白雪被迫融化,形成两条河,朝着高山下奔腾,一去不复还。 一条河是他背后的刀口,一条河是他腹部的刀口。 冯有喜刚刚也禀告过,东宫侍卫们处理石室之前,他和甄青殷躺的石床几乎成了粉红色,那是他的稀释过的血。 这说明,他昏迷时的感受没错,他的确流了大量的血。 应是大蜜蜂想法子救了他。 这一把,他赌赢了。 他赌的就是,大蜜蜂不会让他这个“男主”死。 “孤为她流过血,”不知为何,太子有点骄傲,又有点酸涩,脑海里骤然跳出卫颐的身影,卫颐可曾为她流过血?“她是孤费尽心思,攻城略地攻下来的城池,不去瞧几眼,孤不放心。” 说到这儿,太子竟有种苦尽甘来的感受。 他是大景储君,数不尽的女子想要嫁给他,偏偏甄青殷不在其内。 卫颐到底好在哪里? 为何宋蹇那种货色,都有小娘子去攻略他,他反倒被甄青殷避之如洪水猛兽? 好在她终于开口向他剖白“心迹”,不管她是真话也好,假话也好,他都当成真话来听。 储君也是君,她敢骗他,他就治她一个欺君之罪! 不怕连座,不怕牵连她母亲,就尽管来“骗”他。 冯有喜心头酸酸的,殿下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多不容易啊。 “殿下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昨儿您不离不弃,始终护着她,甄小娘子心肠软,自然会倾心于殿下。 且甄小娘子重情重义,皇上大为赞赏,奴才听说,皇上露过话,要提拔甄小娘子的父亲,以便封甄小娘子为殿下的良娣。奴才先恭喜殿下,心想事成。不过,殿下还是不宜动作的好,奴才可代殿下去探望甄小娘子。” 良娣? 太子眉头拢起。 他流那么多血,就换了个良娣? 想想就亏得慌。 “有些事,你可代不了孤。孤自个儿的身子,孤比太医更清楚,别废话,扶孤起来。” 太子想起一事,忧心忡忡,见冯有喜左右为难,索性自个儿撑着床榻起身。 冯有喜哎哟一声,着实拿他没辙,只得小心翼翼扶了他起来,又叫来几个小太监,恨不得抬着太子去。 “殿下,甄小娘子在隔壁帐篷,与您的帐篷挨着。”冯有喜暗赞自己有先见之明,知晓太子惦记甄青殷,便将甄青殷安置在他近侧。 太子:“……” 简直想踹他一脚。 就在他的帐篷近旁,几步路的距离,冯有喜还推三阻四,阻拦他见甄青殷。 小太监们撑伞的撑伞,打帘的打帘,保证不让一丝寒风吹到太子殿下。 宫女们点燃琉璃宫灯。 帐篷内原本只点了一盏昏暗的灯,杜若守在甄青殷的床榻边,遽然灯火通明,惊得她立时醒过来。 见到太子,她溜下圆凳,跪在地上,怕吵醒甄青殷,没有开口问安。 这丫头调教得好。太子瞥了她一眼,颔首示意她起身,便坐在了冯有喜搬来的软凳上。 杜若起了身,却没退出去,而是紧紧守在甄青殷的帘帐外。 太子轻轻推开闭合的帘帐,只推开一掌宽的缝,足够光线照进来,但又不会惊醒甄青殷。 甄青殷表情安然,两颊酡红如染了胭脂,她整个儿缩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张脸,脖子一丝也不漏。 显然是感觉到冷。 太子低声吩咐:“加个汤婆子来。” 这暮春的天气,马上要入夏了,去哪儿寻汤婆子? 但太子开口要,那就必须有。 伶俐的小太监忙去别家的营地问,不惊动主子,只问下面的人。 不到片刻,便真给寻来一个。 太子试了试温度,微烫,便将汤婆子塞入甄青殷的被子里。 甄青殷感受到热源,翻个身,恰好将太子的手压在腰侧之下。 太子一愣。 大草原上,女子纤细柔软的腰肢握在手臂之中的画面与触感,突地跳入眼帘。 甄青殷迷迷糊糊摸到汤婆子,稍稍抬起身子,把汤婆子抱在怀里。 太子的手得以抽出,但他没收回,而是停留在被子里,轻轻抚摸她的肚子,眼神有些激动,有些莫可名状的温柔。 杜若瞥一眼,只看到被子轻轻鼓起,动作幅度很小,不知太子的手在被下做了什么。 他的手逗留得太久了。 “殿下!”杜若小声提醒。 大半夜来探望自家姑娘,且动手动脚,姑娘家的名声还要不要? 太子没理她,但把手拿了出来,却是又抚上了甄青殷的脸,指尖拨了拨她额前的发丝。 或许是因了冯有喜那句“价值连城”,他越看这张脸,越觉得喜爱,怎么看都看不够。 第132章 价值半个大景 最后,布满细小伤口的指尖,停留在甄青殷的唇边,指腹轻轻压上柔软的唇瓣,顿了顿,微微使力。 四唇相贴、春花盛开的画面钻入他的脑子,太子情不自禁屏住呼吸,憋得俊脸微红,这才舍得将那些画面从脑子里赶出去。 冯有喜、杜若等人,静静侍立一旁,不敢发出丝毫声响。 细细端详了半晌,太子给甄青殷掖了掖被子,正要起身,忽然察觉出异样。 是不是太安静了? 他蹙眉凝了甄青殷片刻,片段性失忆的大脑终于记起他忽略了什么。 大蜜蜂呢? 系统面板呢? 他盯着甄青殷左看右看,甚至不顾伤口崩裂,弯腰把甄青殷的后脑勺抬起来,检查一圈。 没有! 大蜜蜂和系统面板都消失了! “殿下!我的个殿下哟,您别动,别动!”冯有喜胆战心惊,忍不住小声唠叨,上前扶住太子的手臂。 太子慢慢坐回去,以拳抵唇,轻轻咳嗽。 他要吐血了! 他的任务奖励呢? 昨儿他丢了大半条命,完成五个任务,还有前儿给甄青殷送烤肉,不知完成了什么任务,一共六个任务。 六个任务的奖励呢? 太子的心,凉得透透的,刚刚因一些暧昧回忆而微微发热的脑子和身子,刹那间从头顶凉到脚底。 冯有喜见他失魂落魄的,忧愁地问:“殿下,您怎么了?” 为何翻来覆去端看甄青殷的脸,看完就这样了? 殿下不会以为甄小娘子是假的? 太子习惯性地抚摸大拇指上的玉戒,只摸到一个伤口,这才反应过来,他的玉戒在保护父皇拉弓时,崩碎了。 他闭了闭眼,轻轻地喘着气,缓过一阵伤口撕裂的疼痛,目光渐渐变得沉静。 大蜜蜂消失,必定与他有关。 想来他昏迷时,大蜜蜂为了救他,付出不小的代价。 他跟甄青殷得以双双保全性命,已是万幸,付出六个任务的奖励以及今后可能的任务奖励,实属应当。 大蜜蜂还是有良心的,牺牲它一个,成全他们俩,不知道是没了,还是回它自己的世界去了。 如此看来,大蜜蜂应当不是专门来害他的,具体真实目的是什么,恐怕再也无法探寻。 再换个角度想,系统消失后,便不会继续发布抹杀任务,甄青殷也不必左右为难——当然,她从未为难过,为难的从来只有他一个。 尽管将所有利弊分析得明明白白,太子依旧心痛。 好舍不得大蜜蜂! 越想越亏! 他的血多金贵啊,一滴血值一座城,全身大半的血流出去,能换半个大景了? 结果,丢了六个任务的奖励,还丢了大蜜蜂,就换了个——小小的良娣? 良娣说到底,只是个贵妾。 太子心想:孤的血,什么时候这般不值钱了? 若叫人知道,他的命只值一个贵妾,全大景的子民都得笑话他。 没了大蜜蜂和系统面板,太子看甄青殷的眼神,越发显得金贵了。 “冯有喜。” “奴才在。” “把孤的软榻搬过来,今晚孤要亲自给甄姑娘守夜。” 杜若:“……”太子发什么疯? 冯有喜:“……”奴才没听清,殿下,您再说一遍? 杜若疯狂给冯有喜使眼色。 “殿,殿下,”冯有喜额头直冒冷汗,“您和甄小娘子,郎未婚,女未嫁的,传出去,对甄小娘子的名声不好听。” “那就别传出去,谁传出去,孤摘了谁的脑袋!” 翌日清晨,甄青殷被热醒了。 浑身黏腻腻的,很是难受,睁开眼,猛地一惊。 太子! 一瞬恍惚。 这是梦醒了,还是在做梦? 乌黑的眼珠轻轻转动,奢华糜艳的帐篷顶映入眼帘。 她暗松口气,原来不是梦,但马上又提起一口气,太子怎会大清早坐在她的床榻边? 她缓缓坐起身,逐渐清明的眸子对上太子笑吟吟的脸。 太子从软凳上,挪到她的床头坐着,柔声问:“青殷,你醒了?” 甄青殷蓦地僵住。 她缓慢地扭头,难道她失忆了?还是穿到了几年后?太子为何称呼她青殷,还敢光明正大当着奴婢们的面,挨近她的身边? “太子殿下,您的伤势如何了?”甄青殷试探地问。 “无大碍,调养调养便可痊愈。”太子示意冯有喜,冯有喜端着托盘上前,他舀了一勺药膳粥,吹了吹,将调羹送到甄青殷的唇边,“饿了?来,张嘴,孤喂你喝粥。” 甄青殷毛骨悚然。 “殿下,臣女惶恐!” 既然没死,还得继续摆烂地活着,甄青殷习惯性地摆出怯懦表情。 “既然惶恐,那就快吃!”太子嗔她一眼,“你要孤一直这般举着勺子吗?” 甄青殷被这一眼看得,浑身冒鸡皮疙瘩。 太子怎么了? 她发烧的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事? 她到底昏睡了多久? 甄青殷拿求救的目光看向杜若。 杜若爱莫能助,她也一头雾水。 不过,太子喜爱自家姑娘,只要长了眼睛的,都能看出来,他看自家姑娘的眼神,比自家姑娘看银票的眼神还要明亮灼人。 甄青殷头皮发麻,委实张不开嘴,只得搂紧被子,掩住胸口和肩膀,装出羞怯模样:“殿下,臣女尚未洗漱。” 别说古代了,哪怕是现代,一大早醒来,一个大男人突然坐她床边,温柔小意的,要喂她吃饭,她高低得打个110,再打个120帮他挂个精神病科。 又只给他看半张脸。太子耐心极佳,慢慢来。 他将调羹放回粥碗里,上半身朝后一退:“冯有喜,唤宫娥们进来伺候甄姑娘洗漱。隔一刻钟,药膳盛一碗新鲜的来,这碗凉了。” “是,殿下。”冯有喜忙地应声,心知甄青殷不习惯用太监,把帐篷里的小太监全部赶出去,再挑东宫里懂眼色的宫女进来伺候。 他守在帐篷门口,挨个瞧,指着两个相貌出挑的,让她们退回去,换旁的宫女来——万一被甄小娘子误会太子是个好色之徒怎么办? 太子洁身自好,从未让宫女近过身,这点必须找机会告诉甄小娘子,让她高兴高兴,知道她得的宠爱是独一份。 趁着太子殿下没二心,赶紧多占占太子殿下的便宜,多生几个小殿下,这辈子的地位就彻底稳固了。 第133章 羞辱 冯有喜乐呵呵的。 但帐篷里的气氛颇为怪异。 甄青殷用眼神示意太子避嫌,赶快出去。 太子留意到她的双手,目光一凝,心疼地握住她的双腕,举到自己唇边吹了吹:“疼不疼?” 这伤应该是她推山洞口的石头时,弄出来的。 他带她逃亡一路,自己浑身是伤,却护着她,半点没让她伤着,王临渊倒是好胆,堵了两块石头,让她白玉无瑕的手磨出好几个口子。 他回头喊冯有喜。 冯有喜忙撩开帘子,伸脖子进来问:“殿下有何吩咐?” “让王临渊在牢里多待三天。” “……是!” 甄青殷用力挣脱太子的手,眼神默默的:你真矫情!你一个腹背插刀的人,来问我马上就掉痂的小伤口疼不疼,真行! 她不得不开口,声音柔柔怯怯,微带哽咽:“殿下先出去好吗?男女授受不清,我胆儿小,畏惧人言。” 太子揽住她的肩膀,弯腰将她的软缎鞋拎过来,摆在脚蹬上:“怕什么?你的清白已经给孤了,你就是孤的人,谁敢说你闲言碎语,孤摘……孤打发他去崖州摘荔枝去!” 甄青殷朝旁边躲了躲。 完了! 之前撒的谎,他当真了! 她心急如焚,一直躲到床的另一头,踢上鞋,赶紧去屏风后洗漱。 幸好太子没不要脸到底,没有追进来。 太子倒是想跟过去,但看着屏风上映出一道窈窕纤细的倩影,先自己脸红了,怕在甄青殷面前露怯,这才止了步子。 略站了站,听见水声,莫名耳根子发热,太子咳嗽一声:“青殷,孤去处理些事,待会儿回来陪你用早膳。” 甄青殷没搭理。 太子出了帐篷,脸和耳朵见了风,温柔笑容慢慢消失,渐渐回转凝肃:“去叫谢院正来。” 冯有喜应诺,吩咐小太监去传谢院正。 “去煮一碗避子汤来,悄悄的,莫叫人瞧见了。” 冯有喜:“……” 一副被雷劈了的神情,脸都扭曲了。 避子汤,给谁喝? 被捅成那个样儿,您还能干点传宗接代的事儿,殿下,您真行! 太子回了自己的帐篷,抽空见了几个皇姐皇妹和皇弟,收获一波同情安慰,最后见了谭韫。 谭韫是代表皇后来的,因昨儿晚上皇后没睡好,皇帝不许人打扰,因此现在皇后尚未起身。 太子满面红光,表达一番对母后的感激,见谭韫欲言又止,便和颜悦色问:“有什么话想对孤说?” 谭韫忽闪一对大眼睛,鼓起脸颊问:“太子表叔,听说这次刺杀,您和甄姐姐不离不弃,互相扶持,您救过她,她也救过您?” “嗯,是啊。”太子唇畔的笑更温和了。 “那,你们也算共同经历一番生死,算生死之交了。” “自然。”不止是生死之交,还生死相许,不过太子不好意思跟小孩子说这个。 谭韫小心试探:“听说您要娶甄姐姐?” “谁告诉你的?”太子明知故问。 肯定是母后和母妃谈话,给她听见了。 “哼,我不止知道你要娶甄姐姐,还知道您想纳她为妾!”谭韫憋了半天,终于吃了熊心豹子胆,把这句话用指责鄙视的语气说出来。 太子眸色微沉。 哎,先前为保她的良娣之位,拖着纳妾拖了三个月,还挨了两刀。 这回又得费心帮她讨太子妃之位。 他就是个劳碌命。 他缓缓地问:“韫儿觉得,孤不该纳她为妾吗?” “哼哼!”谭韫一听这话,气得扬起脸,只给太子看两个鼻孔,忿忿然数落,“小娘子哪有愿意为妾的?除非迫不得已。谁不想好好嫁个夫君,当个正妻,与夫君举案齐眉?甄姐姐饱读诗书,又生于侯爵之家,还与你生死相随,这样的小娘子怎会甘愿为妾?你拿她当妾看,是羞辱她!” 太子一怔。 他羞辱甄青殷? 但他出身皇家,从小受父皇手把手教导,思想自然与一般人不同。 他满不在乎地笑了声:“给孤做妾,怎会是羞辱?” 明明是泼天的富贵、泼天的荣耀,否则那些大臣不会削尖了脑袋,把女儿朝后宫里送。 他的母妃是皇贵妃,难道父皇也在羞辱他母妃不成? 谭韫今年满十岁,处于孩子和少女之间,正有一腔孤勇,说话便没考虑那么周全,一心为甄青殷打抱不平。 “表叔可听过梁靖文梁大人卖妾的事?” 太子微带红光的瞳仁,蓦地暗沉下去。 二十多年前,梁靖文考中状元郎,平生有两大爱好,一是爱书成痴,家中藏书汗牛充栋,一辈子安分待在翰林院里跟书籍打交道,修书修了十来年,不急不躁,不求上进; 二是好色,他写得一手好字,曾卖字求财,卖字换妾,为官的二十多年里,前后纳了十几房小妾。 他本不是京城人,朝廷配给他的官宅住不下一家子,后来买了个私宅。去岁连得两个孙子,家中实在转不开身,子孙媳妇抱怨,便一口气卖了十个年老色衰、名下没孩子的小妾,这才将隔壁的宅子买下来,打通,连成一座大宅子。 这事能传出来,传到太子耳中,自是因盯着百官的御史弹劾梁靖文薄情寡义、触犯律法,私自纳了超出律法规定数目的小妾。 梁靖文因此官降一级,成了京城笑柄,但他似乎毫不在意,继续我行我素,买了新的美人回府,以通房丫鬟的名义养在身边,享被看添香之乐,再把不合心意的老妾或卖给人牙子,或送给好友。 太子实难想象,甄青殷与梁靖文的小妾成为同一类人,任由夫主随意休弃、买卖,等同于一座不值几个钱的小宅子。 尽管他的妾是有品级的,相当于前朝官员的品级,没有人敢卖她,可到底还是个妾,在其他人眼里,不,在他自己眼里,她就是低人一等。 他看着谭韫,只觉人生头一回三观颠覆,一时失去了语言能力。 谭韫也看着他,见他脸色不好看,终于后知后觉地怕了,不由得缩起脖子。 “太子表叔,您这么看我做什么?我就是随便说说,甄姐姐愿意为了您殉情,您也为她流了血,天下间,仅她一人能得您如此相待?难道她不值得您好好娶回来做太子妃吗?” 第134章 殿下请自重 小丫头说的真对。太子缓了脸色,轻笑一声:“小丫头倒教训起孤来了!孤何时说过要纳她为妾了?孤与甄姑娘生死相许,自是要娶她当太子妃的。” 他默默想,挨了刀之后,从前的卫极已经被甄青殷捅死了,现在这个卫极是新卫极,新卫极拒不承认他想过纳人家小娘子当妾。 嗯,他从来只想娶太子妃的。 甄青殷是他流出去的大半个身体的血,相当于他的大半条命,是他的心头肉、掌心宝,他疼她宠她,就是疼自己宠自己。 他把她捧上天还来不及,怎会羞辱她为妾? 他堂堂大景太子的血,怎会只抵得上一个小小的妾? 羞辱甄青殷,就是羞辱他自个儿。 一生高傲的太子殿下,慢慢端正了自己的思想。 “真的吗?”谭韫想了想,太子表叔确实从未说过要纳甄姐姐为妾,是皇姑祖母和皇贵妃娘娘自个儿在那儿猜测的,她惊喜问,“太子表叔,您真的要娶甄姐姐为太子妃吗?” “当然,”太子的语气无比笃定,“不过,这事,你先别透露,甄姑娘家里有些复杂,待孤处理好了,再去向父皇请旨。” 谭韫咧开嘴笑:“太子表叔,您真是太给力了!我将来嫁人,您要好好帮我挑个好夫婿,像您一样的,不,有您八成,我就满足了!太好了,好像戏里唱的郎才女貌照进现实,我以后不怕嫁人啦!” 太子愉悦,疑惑问:“什么力?” “咳咳,”谭韫不敢说,她偷偷看禁书,没办法,她娘爱看,她不小心翻到,看了开头,不看到结局就食不下咽、夜不能寐,“没什么,口误口误,意思就是,您真棒。甄姐姐若是知晓您想娶她为太子妃,定会更爱您的!” 太子放在被下的手指轻轻搓了搓,压下耳根热度:“你一个小丫头,把情情爱爱挂在嘴边上也不害臊,快去母后那里,如今她看不见你,用膳都不香。” “我懂我懂!”谭韫顽皮地眨眨眼,草率福个礼,轻快地退了出去。 太子:……小丫头片,你懂什么? 他掀起薄被,唤了声如遭晴天霹雳的冯有喜,不管他脸色如何,轻声问道:“甄小娘子那里怎样?” “殿……殿下,”冯有喜一大早被太子的雷霆之语劈了两回,舌头打结,木着脸说,“回殿下,甄小娘子已洗漱完,用了早膳,吃的是药膳粥,这会儿正抱着汤婆子,靠在床榻上听宫女读书。” 果然没等他一道用早膳。“她倒是兴致好,读的什么书?” “话本。” “嗯?”太子踢上鞋,有些意外。 “就是那个暴躁小番茄写的话本,朝廷禁书。”冯有喜惶恐,“甄小娘子用了早膳,说想看些闲书,去您书架上取书的小太监不识字,随手拿了您吩咐奴才寻来的话本。奴才听了两句,忙去要回来,但甄小娘子非要看,奴才也没辙,正要请示殿下。” 怎么偏就取了那本?太子推开冯有喜,加快动作,自己更衣。 他得快点去,以防甄青殷被暴躁小番茄带坏了。 “药呢?” 冯有喜双腿发抖:“煮好了。” “端来给孤。” 冯有喜脑袋垂得低低的,声音也低低的:“是。” 甄青殷发低烧,浑身不得劲,想回晁国公府的帐篷,或者回甄家的帐篷,宫女太监阻拦不让,她只能靠在迎枕上昏昏欲睡。 宫女读书读得面红耳赤,嘴巴烫着了似的,磕磕巴巴。 不愧是朝廷禁书,才读了两页,男主人公和女主人公就滚到花丛里去了。 太子一脸沉重撩帘子进来时,宫女正读到:“……卫九郎一把撕……撕开倾倾的……前襟,露出……露出白……花花的……” “青殷!”太子及时唤了声,生怕暴躁小番茄写的污言秽语伤害到甄青殷纯洁的耳朵。 杜若和宫女们忙跪地请安。 念书的那宫女大大松一口气。 太子挥手让她们退下去,唯独杜若没动,防狼一样地盯着他。 太子也不在意,由两个太监扶着坐下,轻声问:“青殷,你可好些了?” 甄青殷心里有气,矫情劲儿起来了,故作柔弱道:“殿下这里人来人往,吵,臣女睡不着,身子乏力,恕臣女无法起身向殿下行礼。” “无碍,孤不少你这个礼。”太子好脾气地说,“营地是吵了些,孤也不得安生,用了午膳,咱们就挪去行宫。那里僻静,是个养伤养病的好地方。” 甄青殷:“……”恨自己多嘴,矫情过了头。 “倒也不必,臣女只是寻常的受寒,吃几服药便可痊愈,倒是殿下伤势极重,须得好好静养。” 她强忍恐惧,瞥了眼太子的腹部。 昨儿一晚上,她做了整晚的噩梦,有前世她被杀的情景,有她捅太子的情景。 一遍又一遍重复。 匕首刺穿皮肉的声响,有刺她的,也有刺他的,化成梦魇,纠缠着她不放。 到底吓着了她。太子心头不忍,坐到床头,轻轻揽着她的肩,怀抱着浑身僵硬的甄青殷,柔声说:“别怕,那只是个意外,是孤自己撞上去的,与你没半分关系。且,孤不是好好的吗?要不,你摸摸看?” 他捉住甄青殷的一只手,满掌的软腻嫩滑,不由心神一荡,目光转移到她的唇上,克制着,忙将视线挪到她的腹部,眼神蓦地转为沉痛。 甄青殷也不知他为何如此没有边界感。 他们根本不熟好吗? 即便曾有过亲吻,但远远不到可以搂搂抱抱的程度。 “殿下请自重。”甄青殷挣脱开他的手,不敢大动作,怕他伤口崩裂。 虽他第二次说与她无关、他不怪她,但差点杀了他的人是自己,甄青殷忘不了捅穿他腹部的画面,当时的手感和恐惧,如跗骨之蛆,如影随形,令她倍感煎熬和愧疚。 他越是不怪她,她越是羞愧。 说喜欢他,以身相许、以心相许、甘愿殉情,皆是谎言,她不仅骗了他,更回应不了他诚挚的感情。 余光瞥见他神情不对,甄青殷心一沉,难道太医诊出她得了什么绝症?不然何以如此神情? 第135章 避子汤 甄青殷心里沉甸甸的。 她并非嫌自己命贱,非要死一死不可。不到必死的地步,活一天算一天,谁会嫌自己命长呢? 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系统也终于搞丢了,她可不想得上什么绝症——董素素写的每本小说她都捧场,好像没写过这么狗血的剧情? 不过,也不好说,董素素的小说里,男女主没有得绝症的,但恶毒反派们死得五花八门。 甄青殷默默想,她穿的正好是个恶毒反派,走的也是恶毒反派的剧情。 不会……不会真的要嘎了? 她心沉了又沉,一时间对太子搂搂抱抱的行为,也不那么在意了。 一阵死寂般的沉默后,太子哑声开口:“冯有喜,叫谢院正进来。” 帘子撩开,头发花白的谢院正迈了进来,先向太子行礼,太子吩咐:“谢院正,给甄姑娘把脉。” 谢院正提着的心落回肚子,原来太子叫他来,不是太子身子出问题,忙地上前,告了一声罪,两指按在甄青殷的手腕上。 期间没抬过一次眼皮,没朝甄青殷的脸上乱瞟一眼。 甄青殷提心吊胆,发热的脑子越发混沌。 约莫一刻钟,谢院正收回手,拱了拱手,恭敬地道:“殿下,姑娘的身子正在好转,注意保暖,莫受了风,按时服药,过几日,便可痊愈。” 甄青殷等着下文……却没下文了。 反倒是太子客气有礼地问:“谢院正,甄姑娘这情况,可能喝避子汤?” 什么汤?甄青殷表情凝固,怀疑自己出现幻听。 谢院正温润平和的表情也凝固了一瞬,扭曲地转为正常,语气平静回答:“可。” 他还想问些具体的什么,提醒些什么,可望着太子殿下沉痛的脸,委实不敢多嘴一句。 整个朝堂皆知,太子清心寡欲。 就这? 孩子都快搞出来了。 谢院正心里疯狂吐槽,遗憾不敢跟人八卦太子的风流韵事。 他微微掀起眼皮,想要看看“甄姑娘”是何等绝色,能令清冷禁欲的太子殿下动了凡心,就对上太子冷冽的漆黑瞳仁。 谢院正心一惊,赶紧垂下眼皮,拱手告退。 太子挥挥手。 他背着药箱,忙不迭出去了,离开帐篷,才敢抬起袖子擦擦额头冷汗。 少说少看,保命! 写了药方子给小太监,谢院正立即开溜。 帐篷内,太子轻轻摩挲甄青殷的腹部,满眼痛色道:“青殷,对不起,是孤的错。冯有喜,端药来。” 甄青殷刚从病魔的地狱回到人间,强忍不适,想躲躲不开。摸她肚子干什么?她又不是雌雄同体,还能自个儿怀孕不成? 冯有喜丧着脸,双手捧来一碗黑乎乎的汤药。 “青殷,来,把这碗药喝了。”太子温柔地哄,亲手接了药,吹了吹,送到甄青殷的唇边。 “什……什么药?” “避子汤。”太子语气沉重,小心翼翼极了。 见鬼的避子汤!甄青殷“受宠若惊”,僵着脸推开:“殿下,我不能喝。是药三分毒……” “别闹,未婚生子不是小事。” 甄青殷:……你可真行,动动嘴就能让女子怀孕! 太子心口灼痛,却循循善诱跟她讲道理:“你将来是要当孤的太子妃的,名声不容有污。孩子,我们以后还会有。” 希望她能谅解,他是为了她好。想给他生孩子,以后有的是机会生。 甄青殷讶然掀起眼皮:什么太子妃?你不是一直想纳我当小妾吗?捅你一刀,我升职成太子妃,那,再捅你两刀,我岂不是直接升职成太后,你得叫我两声老祖母? 想想太子跪地唤她老祖母的画面,甄青殷打个哆嗦,一副被雷劈了两回的表情,和旁边的冯有喜如出一辙。 似乎觉得雷得她不够,太子为了哄她喝下这碗毒鸡汤,发誓般继续劝:“你放心,等我们成了亲,孤的头三个孩子都给你生。” 太子跪地唤她祖母的画面陡然破碎,甄青殷:“……” 哦,太子妃还没娶上,就想着纳妾生庶子了。 果然是后宫种马文男主。 黑莲花小反派一手附上男主的手背,一手捏起兰花指,袖子半搭手背,掩着唇,垂着眸,抽泣道:“殿下,我舍不得!你是他爹爹呀,你怎么舍得他还没来得及看一眼这个世界,就打掉他?” 一旁的冯有喜嘴唇蠕动。 不就是睡了一回,怎么跟已经怀上了似的? 素日两个挺冰雪聪明的伶俐人儿,怎就在这事上糊涂了? 太子的心口更痛了,这疼痛已超越三处伤口的痛:“乖,青殷,孤承诺你的,绝不会食言。” 不!求你食言。甄青殷低眸看着强塞到她唇畔的药碗,不敢演了,只能硬着头皮说:“谢院正不是刚刚把过脉?没怀上,殿下放心,这药不喝也罢。” “月份浅,太医哪里把得出来?等把出来,再想打掉,咱们就更舍不得了。”太子满脸痛悔。 当时,他不该逼她吻他的,后来更不该强吻她,夺去她的清白。 他到底是自私的,以为自己要死了,没法忍受他为了她死,她却嫁给旁人。 倘若她怀上他的孩子,父皇母后母妃必然会给她个名分,他死了,她也要冠上他妻子的身份,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 甄青殷瞧瞧药碗,再瞧瞧他的脸色,心中不由后悔。 刚刚不该一时兴起逗弄他,此时反口,告诉他,亲吻不能让女子怀孕,他会不会怪罪她耍他? 一旁冯有喜和杜若还看着呢,她今后怎么面对他们? 她就开个玩笑,他怎么就当真了呢? 她努力眨巴眨巴纯洁无辜的眼睛,手轻轻放在太子的腹部:“那殿下,你喝一半,我喝一半,我怕你也怀上孩子,到时太医把脉把出来,咱们舍不得打掉,岂不是耽误你养伤?” 太子:“……” 冯有喜:“……” 杜若:“……” 甄青殷继续眨巴眼:“……”我什么都不懂,不信你们看我纯洁清澈的眼神。 太子对上她清澈无辜的眼神,揉揉她的发顶,失笑:“傻姑娘,男子怎能怀身子?” “哦,是吗?我以为女人可生孩子,男人也可生孩子。原来只有女子才能怀孕生子吗?”甄青殷疑惑地反问。 第136章 露怯 “你何时见过男子怀孕的?”太子心生无限怜惜,定是从小被那大蜜蜂吓住了,不敢出门,少与人交际,她才连这些生活常识都不懂。 没事,以后他全部会慢慢教她的。 甄青殷胡扯八道:“京兆府尹大人挺个大肚子,我就听到有人说他怀了身子,祝他老蚌生珠。” 冯有喜和杜若忙垂下头,紧紧捂住嘴。 “那是别人调侃他肥胖。”太子弯唇一笑,之前的忧伤沉痛倒是去了几分。 “原来如此!”甄青殷恍然大悟般点点头。 真是乖巧。太子爱不释手,只想多抱抱她,还想多亲亲她,但不成。 先把这个孩子解决了。 白瓷药碗的边沿压上她的唇,柔软嫣红的唇瓣微微凹陷,太子喉结动了动,腹内升腾而起的躁动宛如麻沸散,竟压过了腹部刀口的疼痛。 甄青殷闭了闭眼,想一口干掉这碗毒鸡汤算了,但实在下不了嘴,好端端的,干嘛非要喝一碗伤身的药。 死可以,但拖着病歪歪的身子活着,太影响摆烂的心情。 想了想,决定曲线救国。 “殿下可要离我远些。” 太子眸色一沉,眼中划过失落。 换成卫颐,她巴不得卫颐时时刻刻抱着她? 太子心头又酸了。 “我怕离殿下近了,又要怀孕。”甄青殷可不想以后莫名其妙多灌几碗避子汤,谁知道太子怀孕的禁区在哪里。 但凡多看几本压箱底的话本子、秘戏图,也不至于醉成这样。 “说什么傻话?”太子心头的酸意刹那都退去,指尖轻轻敲了敲她的肚子,温凉的唇贴着她的耳畔,悄声耳语,“拥抱是不会让你怀孕的。” 老司机甄青殷,心跳停了半拍,突然就脸红了。 这种话真不适合这时候说啊! 太子发现她耳朵通红,因发烧而滚烫的脸颊越发红润,双眸微微睁大。 他抱了半天,她都没半点反应,不像寻常女子那般娇羞,是他说了什么吗? 他暗暗琢磨令她动心的点。 甄青殷强自镇定,拊掌兴奋道:“啊,我懂了,原来拥抱不会怀孕,亲吻会怀孕!原来男子不会怀孕,只有女子会怀孕!” “小声些!”太子这句带着宠溺的训斥,她这般大声喊出来,他也会不好意思的。 甄青殷脸埋进他胸口,装娇羞。 太子忙把避子汤端远了些,摸着不是很热了,转手递给冯有喜,淡声说:“再去煮一碗热的来。” “殿殿殿……殿下。”冯有喜局促地捧着药碗,欲言又止。 “有事就说,吞吞吐吐,成什么样子?” “殿下要不随奴才出去,奴才有事禀告殿下。” 鬼鬼祟祟的,有什么事不能当着甄青殷的面说的?太子眉头一蹙,便要呵斥,抬眼见冯有喜使劲朝他使眼色,眼睛都快抽筋了,这才轻轻放开甄青殷,由冯有喜搀扶着,慢腾腾出了帐篷。 “青殷,孤处理了要事,立刻来陪你,那话本不好看,是孤‘收缴’的朝廷禁书,回头孤帮你挑几本有趣的。” 他们两个讲话就挺有趣的,青殷有他陪着就够了,那些歪理邪说的话本不看也罢。 可算把他和他的避子汤一起弄走了。甄青殷松懈下来,软软地靠在迎枕上。 没有系统监视、聒噪的日子真舒坦。 哪怕生病,也觉着舒坦,好像囚徒摆脱戴了整整五年的枷锁,身心轻松,甚至生死无所谓的心都不那么无所谓了。 只是,如果她醒来时,是在晁国公府的帐篷,或者甄家的帐篷就更舒坦了。 待在太子的帐篷里,她时刻想逃,根本没法安然入睡。 “杜若。”甄青殷朝帐篷帘子望了眼,轻声唤道。 杜若上前两步,蹲在床头,满脸写着千言万语不知该不该说:“姑娘想要什么?” “圆圆和卫颐公子,他们两个有消息吗?可回了营地?可有受伤?”甄青殷声音压得极低。 现在,太子拿她当他的女人看,他知晓她曾属意卫颐,在太子面前,她不敢漏一星半点的心思。 赐婚的圣旨一下,圆圆和卫颐便会准备成亲,太子何苦去打扰人家小俩口的幸福日子。 她原本想当尼姑,目的便是逃避成亲,不然好端端锦衣玉食干嘛出家,出家了也不过换个地儿接着摆烂罢了。原本便是打算等甄圆圆和卫颐的亲事定下来,她拖到不能再拖,便去出家。 而现在……甄青殷心情有点复杂。 杜若很是意外,亦是压低声音回答:“卫颐公子受了轻伤,伤在肩膀上,太医说无大碍,不会影响日后弹琴舞琵琶。二姑娘倒没受什么伤,就是哭得厉害,几次闹着去寻姑娘,好在姨太太拦住了她。” “嗯?圆圆没回甄家吗?”甄青殷安下心,圆圆没受伤就好。 念头掠过,她微怔。 原来,她竟真的不那么关心卫颐是否受伤。 圆圆在她心里,比卫颐重要多了。 “没呢,二姑娘一回来,立刻去向姨太太求救,因着皇上允许晁国公府带私卫,姨太太能派私卫去救姑娘。之后,二姑娘就留在晁国公府的营地了,表姑娘陪着她。” 是怕甄圆圆救人心切,到处求救,坏了她的名声? 姨母总是考虑得周全。 “宋驰呢?” “宋二公子受了点小伤,听说当时奋勇杀敌,不小心立了功。” “……”二表哥是伪书生? 冯有喜转过身,凑上前,正要附耳说,太子蹙眉推开她他的脸,哪里有心情应付他,迫不及待回帐篷跟甄青殷聊聊人生:“有话好好说,别鬼鬼祟祟的,跟见不得人似的,孤听得见。” 冯有喜闭了闭眼,冒死直谏:“殿下,奴才该死,没跟您讲过乾坤合和之事。亲吻并不能让女子怀孕,敢问殿下,昨儿您和甄姑娘还做过更亲密的事吗?” “男女之间,还能有什么更亲密的事?冯有喜,你莫不是诓骗于孤?”太子嘴上叱责,心里却莫名有点慌。 那就是没有了。冯有喜心累,心梗,这是他一手带大的尊贵的无所不能、无所不会的太子殿下呀! 今儿傻乎乎骗姑娘,来日待甄小娘子了解夫妻之事、闺房之乐,殿下岂不是要丢个大脸? 他丝毫不敢露出异样的神情,强行为太子殿下挽尊:“都是奴才的错!奴才未曾规劝殿下尽早通晓人事,殿下这才有所误会。” lwbidyueshubahqshu 111shulww5i shoufashhuiqcdhu360 第137章 又开了眼界 太子不动声色,忍不住想象夫妻还能做什么事,又想象将来甄青殷会不会嘲笑他,以为他是愣头青。 “孤曾去西北巡边,西北的一位将军在酒宴上,与舞姬亲吻,过了四五个月,那舞姬便挺着肚子上门,说怀了的将军的种,求将军为她和肚腹中的孩子赎身……” 冯有喜额头滑落冷汗:人家小小一将军,敢在您面前与舞姬放浪形骸,污了您的视听吗?肯定是背了您,该做的都做了。 他的心里话皆写在脸上。 太子突然就嘴硬不下去了。 短短一个清晨,不到一个时辰,他坚固如磐石的观念和认知,就连续崩碎两次。 世道于他为何如此艰难? 太子喉结滚了滚,只能庆幸,甄青殷自小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父亲不疼,母亲常住佛堂,应是没人跟她说起过何为夫妻。 她比自己还傻。 竟以为男子也能怀孕。 太子一点没觉得她装傻,他自个儿“亲眼所见”都能出错,她“亲眼所见”,认知出现个偏差有什么好吃惊的。 等他们做了夫妻,该懂的自然都会懂。 但,他还是觉得自己露了怯,没脸见甄青殷,亏他适才一副过来人的样子说教她。 蠢透了! 太子正要回自个儿帐篷,恶补缺失的知识,忽地问:“宫女方才念的那个话本呢?” “殿下,还在甄姑娘榻边的桌案上搁着呢。” 太子赶紧脚一转,重回了甄青殷的帐篷。 他自个儿用左手打起帘子,横眼扫去,她倒是乖乖听话,他不让她看那话本,她便没动,正要露出温文尔雅的笑来,便恍惚听见“圆圆”两个字。 昨儿遇袭时,甄圆圆和卫颐在一起。 表面上问甄圆圆,实则是关心卫颐? 太子眸色沉黯,另外一只脚怎么也迈不进去。 锦帐后,甄青殷已察觉到来了人,眼神示意杜若住嘴。 安静了一瞬,甄青殷明白自己被抓包了,轻咳一声:“殿下怎地站在门口吹冷风?” 听到她关心自己,太子这才进去,笑道:“在说什么?” “昨儿我送圆圆去和卫颐公子私会,我是同圆圆一道的,没能带她一起回来,心中不安,便问问杜若她的安危。”甄青殷大大方方地说出来。 “她没事,没受一点伤,好好地待在晁国公府的帐篷里,有晁国公夫人和你表妹陪着,你安心养你的病。”太子落座时,腹部的伤口又疼起来。 但他面上没露出一丝异样。 冯有喜扶了他坐下,转身就把桌案上搁置的话本子揣进怀里。 甄青殷朝他看过去。 冯有喜马上堆起满脸的笑,解释:“朝廷禁书怎能污了甄姑娘眼,奴才收起来,回头给销毁了。” 甄青殷含笑点点头,收走就收走,反正她看了二十本,就一本没看——虽然一个套路快看吐了,但强迫症隐隐发作,回头还是找圆圆要了那最后一本,顺手看完。 不知她这回来春狩,可有带暴躁小番茄的书来。 正走神间,太子探手,摸摸她的额头,体温没降下去,也没朝上升,他吩咐冯有喜去打水,轻车熟路浸湿了帕子,拧了拧,搭在甄青殷的额头上。 甄青殷愣愣的。 冯有喜笑嘻嘻说:“昨儿晚上殿下为照顾姑娘,特意询问了太医该如何退烧,多练几回手,便这般熟练了。” “多嘴!”太子等他说完,才叱了一句。 甄青殷一言难尽,捉摸不透卫极的脑回路,她险些误杀了他,他心眼小、睚眦必报,压根不像那种能把误杀他的女子捧在手心里宠的恋爱脑。 看不透他。 总不能她捅他一刀,把他肠子捅坏了,肠子直通脑子,连带着把他脑子也捅坏了? 她故作惶恐道:“殿下昨儿晚上守了我一夜?这可怎么使得……” 太子正要说,使得,他们已有“夫妻之实”,想起那个乌龙,嘴巴又闭上了。 “男女授受不清,我……我……我毁了名节,怕是只能以死明志……” 太子无奈,没了大蜜蜂吐槽,他好像更难琢磨甄青殷想什么了。 “说什么死,你的名节给了孤,孤自当娶你为妻,好好活着,好好当孤的太子妃,”太子起身,一拍定音,“这会儿你先歇歇,孤去用早膳,处理完政事,用了午膳,你便随孤挪去行宫。” 说罢,他扶着冯有喜的手出去,脚下生风,生怕甄青殷拉住他反驳、狡辩。 无论如何,她的清白给了他,他都要为她的下半生负责的。 用早膳的间隙,太子依旧有点怀念大蜜蜂。 唉,他和甄青殷还没来得及生儿子呢,大蜜蜂就先没了。如今和甄青殷面对面,看不见她头顶发光的系统面板,他竟有些不习惯。 罢了罢了,没了就没了,若是系统再发布一条让甄青殷捅他一刀的任务,他可真受不住。 倘若再来一次,他或许真没勇气再撞一回匕首,再救一回甄青殷。 躺回榻上,太子看不进去奏折,便朝冯有喜招招手。 冯有喜弯下腰问:“殿下有何吩咐?” 太子淡定自若道:“去找几本秘戏图来。” 他倒要瞧瞧,孩子到底是怎么生出来的。 冯有喜犯难,东宫其实藏有百十来本秘戏图,库房里压箱底还藏有几尊欢喜佛,几十尊欢喜玉雕,都是这些年皇帝、皇后、皇贵妃和大臣们催婚、催生送的。 太子一向清心寡欲,对这些图册玉雕不屑一顾。 可他没料到打个猎,太子差点弄出皇孙。 亏太子殿下之前未曾看过那些,不然恐怕小命不保。 “殿下,东宫里有,奴才一时疏忽,没带来。” 太子记起这茬,从前为了戒色,虽好奇,却从不看那些,怕勾起色心,破戒破财。 要是早些看就好了,也不至于丢个大脸。 太子退而求其次:“暴躁小番茄的话本呢?拿来给孤。” 这个有。冯有喜忙抱来一摞话本。 “传话出去,就说孤伤势重,须静养,如无急事,勿来打扰。” “是,殿下。” 太子看书快,一连看了两本。 午时和甄青殷一起用午膳,他时不时扫过甄青殷嫣红的唇瓣,暗暗将她从头打量到脚,默默想:今儿又开了眼界了。 lwbidyueshubahqshu 111shulww5i shoufashhuiqcdhu360 第138章 一刀之恩,一刀之愧 顶着太子犯罪的灼灼眼神,甄青殷心里发毛。 她稍稍朝远处挪了挪,悄悄叹了声气。 卫极倒是不犯醉了,没再劝她喝避子汤,却又开始想犯罪了。 适才他去恶补暴躁小番茄的话本子去了?唉,早知道她就不故意给卫极一个难堪,让宫女念那本书了。 午膳在诡异的气氛中结束。 甄青殷把碗里的汤喝完,把碗里的米饭吃完。 冯有喜亲自为她布菜,筷子专门避开跟甄青殷喝的药药性相冲的菜。 甄青殷吃得心累,她既不习惯有个大男人全程给自己布菜,也不习惯另一个大男人坐在对面虎视眈眈盯着自己,还一副想入非非的深沉表情。 好不容易午膳用完,宫人们开始收拾行李。 这是要去行宫了。 甄青殷还想挣扎一下:“太子殿下,这恐怕不妥,臣女一区区七品小官之女,岂敢去行宫养病,传出去,会有损太子殿下的名声。何况,臣女惶恐,寝食难安,于养病也不利。” “放心,传不出去。”太子温和一笑,“别妄自菲薄,在孤眼里,你和孤一样重要。若嫌弃你爹官儿小,赶明儿孤看看,在詹事府给他腾个位置出来,把官阶升一升。” 他说在他眼里,她和他一样重要,语气诚恳,甄青殷是信的,否则他不会为她挡刀,又被她捅一刀还不怪罪她。 但,甄青殷真惶恐:“殿下,不必……” “你是孤的太子妃,给太子妃的父亲一些恩赐和体面,是历来常有之事。”太子抬手,制止她后面的推诿之词。 詹事府的官职,虽坑里都有了萝卜,不好随便拔哪个起来,但他是太子,实在没有合适的官职,他增设一个便是。 他知她不待见她父亲,她高兴了,他就给甄世俭一些轻松能捞功的活计,她不高兴了,他随便给甄世俭一些苦差事打发他,面上光鲜便成,多大个事儿。 甄家不是还有个甄侍郎吗? 过几年礼部尚书辞官,甄侍郎就成了甄尚书,不用他提拔,尚书一职,本就是甄世廉的囊中之物。 只他年纪不够大,资历不够老,本该多压几年,磨磨性子,多历练历练,起码得去刑部、吏部、工部、户部历练个十年八年。 若甄青殷立了太子妃,那就不用压了,早些推他上去,好给甄青殷撑腰。 好歹有个甄二叔,甄家不算破落户,他这边压力还能顶住。 母后出身不显,父皇应也不是那等看重门第的,小娘子只要长得美、知书达理就成。 太子真诚的目光凝着花容月貌、知书达理的甄青殷。 他漆黑的眼瞳里精光闪烁,甄青殷一瞧,便知他心里什么都算计好了。 她浑身一松。 罢了。 摆烂。 这有个积极分子,她操那么多心干什么? 哪天摆烂摆不下去了再说。 冯有喜带着宫人们搬来两大箱子衣裳。 杜若找出一件簇新的银朱色披风给甄青殷披上。 甄青殷摸着布料有些厚实,系上后,杜若将兜帽给她戴上。 “这是何处得来的?倒是妥帖。” 即将入夏,天气热起来,整个营地都难寻这般厚实的布料做的衣裳?还专门做了个兜帽,正好方便她挡风。 冯有喜笑眯眯回答:“昨儿姑娘回营,皇后娘娘道姑娘遭了大罪,又是太子殿下的救命恩人,便连夜派人回宫找尚衣局,寻摸一圈,凑出来这两箱子衣裳。姑娘且用着,不要嫌弃是旧的,等上两日,便有赶制的新衣送来。” 杜若正捧着一匣子的绢花给甄青殷挑,几乎每朵绢花上都缀了几颗玻璃珠子,甄青殷才挑了朵不带玻璃珠的芍药绢花,一听“皇后娘娘”“救命恩人”,吓得绢花掉回匣子。 她眼角微抽。 太子到底胡说八道了些什么? 杀他的人,竟成了他的救命恩人!他可真大度。 荒谬! 杜若放下匣子,挑出那朵芍药绢花,给甄青殷别在发髻间。 甄青殷望着银镜中自己的脸,美是美,可也美不到妲己、褒姒、貂蝉之流,甚至不如孟如兰国色天香。 太子喜欢她什么? 银子、银票? 可也不至于为了银子,把命都给她? 一想到董素素话本里,男主自己捅自己刀子哭喊“原谅我,我把命给你”,或者,男主护着女主大杀四方、重伤累累,抱着女主说“我爱你,我的命都给你”,她冷不丁打个寒颤。 沉甸甸的羞愧,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 她不知道她还能不能有正常人的情感,但她决定,尝试去回应卫极,报那一刀之恩,还那一刀之愧。 在她手中的匕首刺穿卫极腹部的刹那,她便不能再拿他当成个纸片人看待。 卫极,他是活生生的人。 脑子里转过无数念头,甄青殷再看镜子里自己的脸、身旁的杜若、两步外的冯有喜,竟都变得鲜活起来,仿佛纸片人,包括她自己,填充了人类的血肉和情感。 杜若微感惊讶,这一刻觉得姑娘的眉眼更为灵动了,增了三分活色生香,明明姑娘正生病没精打采的,她笑道:“姑娘素来不爱胭脂水粉,若上了妆,必会更美。” “就你嘴甜!太子是怎么跟皇后娘娘说的?为何说我是救命恩人?”甄青殷笑了笑,装作好奇地望向冯有喜,为防冯有喜怀疑,她添了句,“明明太子殿下救了我,没有太子殿下,我早死在了菱子湖边,或者死在了梅雁山。” “这是姑娘仁厚,不肯邀功。姑娘忘了吗?您在山洞石室中,为太子殿下拔刀,一路上,殿下受了伤,您也是不离不弃。”说这些话时,冯有喜眼里盛满感激。 若太子没了,他这东宫大总管也当到头了。 太子一人的性命,牵扯到的人和利益集团太多。 整个东宫的太监宫女,以及詹事府的大人们,都得感谢她。 说到石室,甄青殷记起当时恐怖的画面,身上发寒,她拢了拢披风,随口敷衍道:“当时没法子,好在殿下福大命大,保住了性命,又幸亏冯公公您及时赶来,我和太子才无恙。不说这些,外面马车到了吗?” lwbidyueshubahqshu 111shulww5i shoufashhuiqcdhu360 第139章 封口 “到了到了,”冯有喜见她脸色发白,显然当时画面极为血腥,他顺势岔开话回道,“皇上皇后和皇贵妃来探望太子,太子正向三位长辈辞别,姑娘且坐片刻,便会启程。” “好。”甄青殷应了声,对着镜子比划玉镯。 冯有喜识趣地退下,嘴巴险些咧到耳后根。 甄小娘子主动问起去行宫的马车,说明她不抵触与太子殿下来往。 就说嘛,他家殿下哪里比卫颐、宋蹇差了。 就是……太子令小娘子动心的代价太大了点。 冯有喜脸上的笑容落下,不由满腔心酸。 罢了罢了,若挨了两刀,甄小娘子还是铁石心肠,估摸殿下救回来了,也得气死。 现在的结局总算不错,太子殿下心想事成,至于甄小娘子的太子妃之位怎么弄来,就让殿下自个儿苦恼去。 殿下想做的事,没有做不成的。 他站到太子的帐篷外,听到里面传来隐隐绰绰的交谈声。 是皇帝正在询问太子昨日细节。 太子身上的两个大刀口瞒不住,小伤就忽略不计了,他没提王临渊把山洞堵住的事,只说自己当时要死了,甄青殷死马当作活马医,为他拔刀,恰好他身上有一颗江湖老道士赠送的仙丹,起初不信,随手放身上,快死的时候吃下,发现有奇效,这才捡回一条命。 皇帝三人半信半疑,但也没有更好的解释,姑且信了太子的话。 皇后和皇贵妃对甄青殷感激涕零,直说要当面感谢她,又被太子拦下——他还没跟甄青殷串通好,自不能让旁人见她,漏了口风。 他更怕甄青殷畏惧天家威严,把捅他一刀的真相抖出来。 皇帝口头骂了一通王临渊失责,要给他降职、多关几天等等,这才和皇后、皇贵妃出帐篷。 冯有喜跪送三尊大佛离开,弯腰入内:“殿下,何时启程?” “立刻启程,”早些走,不走又要被问安的大臣们缠住,太子捏了捏眉心,掀开薄被,吩咐,“避子汤的事儿,给杜若送一千两银子,封口。” 这种糗事,一定不能让甄青殷知道。 至少成亲之前,不准她知道。 “是,殿下,奴才省得。杜若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丫头,应不会乱说话。”冯有喜殷勤备至地给太子殿下穿鞋,又殷切地仰头望着太子。 太子在甄小娘子的事上,一向出手大方。 太子一无所觉,正烦心着。 因他方才忽地记起一事,去岁生辰宴之前,他可是看不见大蜜蜂和系统面板的。 大蜜蜂和系统面板未必消失了,或许濒临死亡,大病一场,他失去了看到它们的能力。 一会儿得找个机会,跟董素素见一面,验证一下。 冯有喜殷切地盼了半晌,见太子一脸老谋深算,一点没想起自己,不由落寞地垂下眼。 就他的嘴不值钱呗。 他丢下满腹心思的太子,从太子那上了三层锁的银票匣子里,取出一千两银票给杜若。 “甄小娘子是干净人儿,别说些污糟话污了小娘子的视听。避子汤的事过去了,不准再提。咱家话里的意思,你可明白?” “明白明白!”杜若高高兴兴接了银票,严严实实藏进腰带内侧缝的荷包里。 就是不告诉姑娘,傻子才会认为亲个嘴会让女子怀孕嘛。 她之前想提醒的,可后来想想,之前姑娘从二姑娘那里讨来二十本朝廷禁书,看完就放一边。她和南星略识几个字,悄悄捡起来看,两人识的字凑一块,才勉强看完一本。 姑娘见了,也没阻拦,只笑着提醒:“书中之言,不可不信,不可尽信,当个乐子看就罢了。我书房里的书,你们有想看的,尽管看,不认识的字来问我。” 有姑娘亲自发话,她和南星一发不可收拾,沉迷话本出不来了,主仆三人一连看完所有二十本话本,才还回二房。 书中描写大胆,杜若也是从书里才尽知男女之间那点花花事。 她能看懂,冰雪聪明又研究医书的姑娘,岂能看不懂? 姑娘只是心地太善良,不忍太子丢面子罢了。 这一千两银票,她收得心安理得。 冯有喜眼巴巴地看着杜若藏起银票,微微抬着下巴,摆足东宫大管事的款儿,等着杜若孝敬他。 哪知,杜若收好银票,道了声“公公没旁的事,那奴婢就先告退了,公公且忙”,说罢,笑嘻嘻走了,一蹦一跳的,像个啃了甜萝卜的兔子。 冯有喜:“……” 他慢慢回过味儿来,想发财,得跟对主子啊。 有个小太监抱着一个花盆,不小心撞了他的肩膀,冯有喜没有胡子吹,只能瞪眼睛:“毛手毛脚,没眼色的!” 小太监用花盆挡着脸,赶紧溜了。 杜若回了甄青殷身边,把银票一角露给她看,低声说了仨字:“封口费。” 甄青殷挑了挑眉。 一千两! 太子殿下的面子可真值钱。 为了男人那点死要面子的体面,连小气吝啬的本性都暂时改了。 “给你,你就收好,我给你兜着。” 杜若眉开眼笑:“多谢姑娘!” 甄青殷笑了笑。 “姑娘挑好镯子了吗?” “就这只,配我身上这件披风。”她随手指向一只红翡手镯。 衣裳首饰,全是皇后娘娘派人置办的上等货,宫外买不到的好东西。 甄青殷叹气,不知当卫极说出要立她为太子妃时,皇后会不会后悔对她这么好,皇帝和皇贵妃会不会变脸,继续拿她当太子的“救命恩人”看待。 玉镯触手冰凉,杜若拿那汤婆子暖玉镯,煨热了,才给甄青殷戴上。 衬得肌肤胜雪,凝脂如玉。 杜若托着她的手腕笑道:“姑娘皮肤白,衬得这镯子水头更漂亮了。” 冯有喜进来请她们上马车。 杜若先上,再拉甄青殷上去。 甄青殷衣摆稍长,怕绊脚出丑,便把手递给她,立在一旁的太子本沉思着什么,眼眸忽然一凝,盯在那只戴红镯的皓腕上,思绪也打断了。 甄青殷遮下袖子,钻入车厢。 太子掩下眸中思绪,随后踩着上马石登上马车。 车厢铺上厚厚的褥子,太子艰难地躺上去,马车启程,他蹙了蹙眉。 显然扯到了伤口。 但他一声没吭,硬挨着。 lwbidyueshubahqshu 111shulww5i shoufashhuiqcdhu360 第140章 验证 甄青殷身子骨也难受,但比他好受得多,正要摆出袖手旁观的架势,记起自己的决心,便偏了头,尝试着关心他:“殿下可是伤口疼?” 太子抬起深黑的眸。 那眼神称得上受宠若惊。 甄青殷:“……” 是不是太夸张了? 从前她该有多冷漠? 太子开口时,本好好的嗓音不知怎么变得微哑:“一点不疼。” 忽然心酸极了。 他算不算守得云开见月明? 怎么可能不疼?她手指掌心的伤口结了痂,还隐隐作痛呢,身上也有摔打磕碰出来的淤青,这就觉得浑身疼了,别说卫极腹背结结实实挨两刀。 可,既然卫极说不疼,甄青殷就当他大男子主义爱面子,于是给面子地笑道:“那我就放心了。” 说完,她拢了拢披风,怀里揣着汤婆子,靠在杜若的肩上。 太子:“……” 马车慢行了一段距离,缓缓停下。 甄青殷闭上的眼睁开。 卫极还有人要辞别? 却听外面传来殷如珠陪笑的声音:“冯公公,我那外甥女呢?” 是姨母! 甄青殷忙撩开帘子,唤道:“姨母!” 殷如珠循声望过来,见她安然无恙,大喜,快步来到车窗下,上下打量:“青殷,你没受伤?” “我好着呢,姨母,二表哥呢?”甄青殷起身,要下车给殷如珠请安,提到宋驰时,语气里满是愧疚。 是她连累了二表哥。 “我在这儿!”宋驰龇着大白牙笑,怀里抱着一口大箱子,送到后面的马车上,乐颠颠跑过来,爽朗的笑声烘染得三月春风更暖和,“表妹!” 太子忽然出声:“甄姑娘,你受了风寒,不宜见风,且坐着。” 车窗外静了一瞬。 宋驰脸上的笑容戛然而止,变得惊悚,仿佛见了鬼。 表妹怎么会和太子待在同一辆马车上? 甄青殷是出去也不是,坐着也不是。 殷如珠早从晁国公嘴里得知了一些消息,没半点意外,从车窗口一把按住甄青殷的手,一摸便心疼道:“瞧你,受了寒不跟姨母说,跟姨母见外不是?殿下让你坐着,你就且坐着,身子好了再来跟姨母行礼。” 按住了甄青殷,她才和宋驰向太子问安行礼。 “舅母客气,快快请起。”那边是姨母,这边是舅母,听着就感觉他和甄青殷关系亲近,太子越发看殷如珠顺眼亲切。 他用左臂撑起身子。 甄青殷看他眉头拢成川字,实在看不过眼,朝他挪了挪,扶他坐起来。 太子瞬间觉得伤口不疼了,眉头的川字霎时间抚平,声音虚弱,却语气和煦:“昨儿情势凶险,驰表弟没受惊?听说驰表弟连斩五个刺客,当真虎父无犬子,父皇的嘉奖也快下来了。” “殿下过奖,”宋驰往日与太子一向亲近,今儿太子和表妹并肩坐一处,弄得他手脚不知朝哪里放,浑身别扭,说话也不敢如往常那般放肆,不过太子提到皇上的嘉奖,他的少年意气又浮起来,一脸骄傲,“皇上私下跟我透露,要赏我个官当当,这下,我不用天天念书了。” 保护了太子和表妹,又捞个官当,他可得意了! 甄青殷失笑。 太子无奈,他听说过宋驰在读书上没什么天赋,偏他是个孝顺的,不忍晁国公夫妇失望,每日勤学不辍,勉勉强强考个秀才。 殷如珠简直没眼看,心里叹气,这孩子没继承到老殷家读书的脑子,从没摸过刀枪棍棒,遇到危机,下手倒是狠,一连杀五个刺客。 她既庆幸孩子继承了宋家的武学天赋,又担忧儿子从武,会引起继子宋蹇的忌惮。 兴许老国公和国公也并不希望他从武,与宋蹇争夺世子之位,否则这么多年,不会顺着她逼宋驰读书考科举。 她将这些杂念抛到九霄云外,笑道:“青殷,你的行李我给你搬到马车上了,去了行宫好好养伤,别多想,姨母得空便去探望你。” 眼看着她早早看好的一对璧人走到一起,殷如珠深感欣慰。 只要不作死,犯什么抄家灭族的大罪,外甥女荣华富贵养老的事儿,妥了。 甄青殷这才知晓,原来那些箱子里装的是她的行李。 她耳根微热。 亏卫极是太子,皇家人百无禁忌,但凡换个身份,他俩都得浸猪笼。 “多谢姨母操心,回去姨母代我向姨丈和表妹问好。圆圆那里,也要姨母帮忙安抚。”甄青殷渐渐羞惭,姨母帮了她这么多,而她无以为报。 有空再跟董素素谈谈。 她舍不舍得弄死疯批病娇大反派宋蹇? “一切有我呢,放心。” 殷如珠刚安抚了一句,甄青殷和太子双双惦记的董素素,便捧个匣子出现了。 她气喘吁吁跑到车窗外面,张嘴正要说话,看见甄青殷朝她使眼色,她慌忙看了眼殷如珠,这才记起要向“贵人们”行礼。 董素素憋屈,这些人知不知道,她可是他们的造物主啊! 没她,就没他们。 脑子疯狂想象笔下所有人物按角色列表排队,齐齐整整跪地山呼“拜见母上大人”,面上老老实实行礼问安。 董素素团团福身转了一圈,转得头晕,这才将匣子交给甄青殷,恭敬道:“表姑娘,这是大公子送给您的伤药,盼姑娘早日大安。” 她朝甄青殷眨眨眼,眼神询问。 甄青殷也朝她眨眨眼,暗示她身体无恙。 太子状似不经意看了眼董素素。 哈巴狗系统安安分分趴在她的肩头。 扫了眼系统面板,跟昨日相比,没任何变化。 他着重看了眼“任务完成:80/81”。 默默松口气。 那宋蹇,也不怎么样嘛,他只是跟董素素日夜在一处,董素素才能刷任务刷这么快。 倘若他和甄青殷日夜一处,五年时间,别说八十个任务,一百个任务他也能轻松完成。 哎,大蜜蜂,既让他怀念,又让他抗拒。 太子敛下目光,安静沉思。 他能看见哈巴狗系统,说明大蜜蜂真的消失了。 终于不用担心大蜜蜂再刷新个让甄青殷杀他的剧情任务了,也不用担心甄青殷不做任务,会莫名其妙忽然死掉。 lwbidyueshubahqshu 111shulww5i shoufashhuiqcdhu360 第141章 奖励在空间 董素素正关切地询问甄青殷的身体状况,见甄青殷双手缠着纱布,心疼坏了。 哈巴狗系统见缝插针说:【宿主,经过我的狗眼金睛扫描,男主度过危险期,只要不作死乱搞,死不了,而且会比从前更勇猛,你的好闺蜜过几天便会风寒痊愈,活蹦乱跳。这下,你安心了?你要相信我,系统出品的解毒丹,怎么可能救不了男主这个区区凡人!】 董素素面上的焦急一松。 太子眉梢轻抬,视线不敢长久凝视哈巴狗和它的系统版面,怕引起哈巴狗系统的警觉,焦距错过哈巴狗,看向远处,那里站了个身材高大的青年。 他心里再度掀起波澜。 原来为他解毒,保住他一命的是董素素的系统! 据他所知,宋蹇牢牢把董素素绑在身边,几乎到了寸步不离的地步。宋蹇巴不得弄死他,根本不可能专程好心去救他。 昨日,董素素和宋蹇突然找上冯有喜和王临渊,必然不是巧合。 他受重伤的消息,除了王临渊,没旁人知晓,宋蹇也不知,那么董素素获取消息的渠道只有一个——哈巴狗系统! 所以,是大蜜蜂察觉他快死了,甄青殷高烧昏迷被堵在山洞出不去,才耗费代价向哈巴狗系统求救? 这么说来,哈巴狗系统确实和大蜜蜂来自同一个地方,它们可能共有一个“上峰”,它们彼此之间无法联系,却能通过那个“上峰”联系。 那个“上峰”是谁? 是董素素随手写的,还是真有那么一个存在? 但看董素素自个儿在宋蹇身边,混得也不怎么样的情状来看,董素素貌似和甄青殷一样,被哈巴狗系统控制了,她也必须完成任务,攻略宋蹇,否则哈巴狗系统也会惩戒她,抹杀她。 ——就说,宋蹇那类人,怎么会有小娘子心甘情愿去攻略他的心,原来是死亡威胁的。 如此一分析,太子心底对宋蹇的那点嫉妒和不甘心,烟消云散。 董素素虽然攻略对象是宋蹇,但并非站在他的对面,甚至救了他的命,而她自己说,这个世界是她创造的话本子。 他是董素素为甄青殷“量身定做”的。 他是男主,那么女主一定是甄青殷。 他和甄青殷天生一对…… 太子凝重的眸色微暖,心口熨帖,董素素这个“亲妈”还不赖,确实真心拿他当“亲儿子”看待的,她的积分减少了,是不是拿来给他买解毒丹了? 哪日,她要喊他一声儿子,他可以放她一马,饶她一命。 喊第二声时,再杀她。 ——总感觉董素素脑子不太好使的样子,什么莽撞事都做得出来。 可一想到,他是董素素给甄青殷“量身定做”的,甄青殷都不屑一顾,心头不免微苦。 哈巴狗系统察觉到太子眼神变幻不定,回头一瞧,嘿,他看的竟是宋蹇! 奇怪,男主用温暖的眼神盯着大反派,发生了什么它不知道的事吗? 男主和大反派要握手言和了? 想不通。 【宿主,大反派来了!正用杀人的眼神看你呢。】 董素素回眸,果然是宋蹇,阴恻恻地站在远处,她情不自禁一个激灵,脖子隐隐作痛。 “表姑娘安心养病,早日康复,大家伙都惦记着您呢。” 甄青殷含笑说:“姑娘替我向大表哥道谢。” “一定一定,奴婢告退。”董素素冲她眨眨眼,规规矩矩福了一礼,又团团转朝太子和殷如珠、宋驰福礼,这才脚步匆匆奔向宋蹇。 哈巴狗系统叹气:【唉,可惜你没法子跟女主单独见面,空间里大蜜蜂留下的奖励没法还给她。还有两日,空间到期,要么宋蹇发现那些奖励,你上交给宋蹇,便宜了大反派,要么你挖个坑埋了,有机会告诉女主,让女主来挖——春日雨水多,发芽也就算了,要是发霉了,你和女主抱头哭去……】 哈巴狗系统的絮絮叨叨渐渐远去,太子的身子越坐越直,伤口崩裂也顾不上了。 大蜜蜂发给他的系统奖励! 竟在董素素那里! 想必是大蜜蜂消失之前,把奖励先发放了。 冯有喜说过,董素素先进的山洞,定是那时候她悄悄收走了奖励。 大蜜蜂能存放奖励,哈巴狗应该也能。 空间是哪里?地名吗? 春狩之前,这周围的详细地图他全看过,连不为人知的山洞他都知道,却不记得有叫空间的地方。 无论如何,他的……不,他和未来太子妃的奖励,决不能便宜了宋蹇那个疯子。 甄青殷和姨母寒暄两句,想问问甄圆圆,又怕卫极多想,一回头,便看见卫极螺青色的外衫浸出墨色痕迹,她伸手一抹,指尖果然染红。 “太……” 太子一瞬回神,握住她的手腕,温和笑问:“可和舅母寒暄完了?” “嗯。”甄青殷点头,眸色担忧。 卫极何必这般逞强? “那就启程。”太子稍稍用力拉甄青殷坐下,坐在他的身侧,手臂挡住腹部的痕迹,朝车窗外说,“舅母,恕孤无礼,今儿没法子跟您行礼。” “殿下好好养伤是正经,行什么礼?”殷如珠见他俩肩并肩坐着,不知是该笑两小无猜,还是该担忧太子的伤病,索性浅浅一笑打发他俩快走,“日头快上来了,臣妾不敢耽搁太子殿下的行程。恭送太子殿下!” “太子表哥一路顺风!”宋驰拱手道。 冯有喜得了太子的眼神示意,招呼车队启程。 前前后后有十来辆马车,只有第一辆和第二辆是坐人的,后面的全是装的两人的行李,以及大臣和皇亲们送的药材。 送走浩浩荡荡的车队,宋驰才垮下脸,满面愁容,隐有愤愤之色。 殷如珠拐他一肘子:“你怎地这副表情?谁欠你银子不成?” 不是要当官了,可以不念书了,开心地快长翅膀飞了吗? 这孩子进入叛逆期(暴躁小番茄的话本学来的新词儿),一朝听说要当官,马上不如从前乖巧,早膳后国公爷让他去练字,他偏不练,带了几个人,带上弓箭和长刀,骑马跑外面遛了几圈才回来。 气得国公爷拎起鸡毛掸子,骑马去追他,追到一半遇到外出的大臣,这才怕丢脸丢到外面,沉着脸折回。 lwbidyueshubahqshu 111shulww5i shoufashhuiqcdhu360 第142章 勾搭 宋驰轻哼了声:“表妹和太子表哥什么时候相熟的?怎地表妹从不和我说?难怪前儿晚上,太子表哥专门烤肉,借我的手送给表妹。表妹没拿我当亲哥哥看。我瞧娘也是知道的,就把我一个蒙在鼓里,娘也不厚道。” 难怪那晚,太子表哥一直明里暗里打听表妹的事。 “和你说什么?你表妹是姑娘家,哪里好意思跟你说。给你亲表哥、亲表妹当红娘,你还不乐意了?” 母子俩并肩回帐篷。 宋驰人高腿长步子大,刻意放慢步子:“可是他们尚未成亲,怎么能如此亲密?适才看他们坐一辆马车,我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表妹怯懦胆小,可莫是太子表哥看上她的美貌,强迫她屈从。” “胡说八道!太子殿下温润如玉、忠孝贤仁,怎会强迫良家女子?”殷如珠气不打一处来,“就你这嘴,不好好管一管,以后准给你自个儿、给家里招祸!不如留你在家再念几年书,好好磨磨性子,再放出去领皇上的差事。” “不不不,我不说了!”宋驰连忙捂嘴,恢复老实乖巧样。 他一刻也不想跟书本打交道了! 殷如珠这才温声细语提醒:“青殷和太子殿下的事,你别管。青殷没你想的那般无用。你才是个缺心眼的!真想帮她,就办好皇上的差事,以后给你表妹撑腰。” “是是是,娘说的都对。”说的不对,他会挨打。宋驰小鸡啄米连连点头,暗暗发誓,大哥不靠谱,他要好好办差,保护娘和妹妹、表妹。 殷如珠一面走,一面沉思。 现在想管也没法子。 瞧太子那样子,已在皇帝皇后皇贵妃面前过了明路,就差一道圣旨。 青殷若真不愿意,方才已想法子留下。 两人一道遇袭,一道逃亡,又一处养病养伤。 青殷受了点小伤,太子却差点死了,听说身上叫刺客捅了好几个血窟窿。 只听这个结果,便知当时情形,必是太子拼死护着青殷。 美人难过英雄关。 殷如珠嘴角微扬,这个结果也好,太子拼死护着的人,情分非同寻常,以后能不捧在手心里宠着?不然白挨刀了不是? 唉,要是妹婿靠谱点就好了,哪怕没才能,庸庸碌碌一辈子,可别宠妾灭妻、凌辱嫡妻啊? 殷如珠拎着帕子揉揉额角。 她倒是想弄死甄世俭算了,可惜中间横着一个甄世廉,而且,污点早已存在,人死了,更洗不白。 没法子,女子困于内宅,这辈子的命运就系在父、夫、子三人身上,有一个出了差错,这辈子就不圆满。 殷如珠想得开,得陇望蜀要不得,之前想争取的就是良娣之位,好歹外甥女这辈子养老不用愁了。 母子俩的脚步越来越轻快,渐渐喜气洋洋。 甄圆圆站在帐篷门口,踮着脚探头张望。 看见他俩的身影,忙小跑过来,急声问道:“姨母!我姐姐怎样?” “受了些风寒,皇贵妃感激她救驾有功,接她去养病,不几日便会痊愈。”殷如珠笑吟吟的,拍了拍甄圆圆的手安抚。 是养病,不是养伤,说明姐姐没受伤。甄圆圆咚咚跳的心脏落回肚子,揪着胸口的衣裳,眼眶里含泪:“皇天保佑,姐姐平安无事!呜,以后我再也不任性了,姐姐不让我去的地方,我绝不去,便是我要去,也绝不拉姐姐去……” 眼泪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朝下掉。 是她冲昏了头,明知外面可能藏有刺客,还硬是拉着姐姐去,险些害了姐姐。 因为愧疚,她回来后,没去探望卫颐,一直忙着打听姐姐的下落和消息。 宋驰朝她行了一礼,赶紧走开。 “好了好了,青殷没责怪你,要怪就怪刺客,好好的日子不过,非当逆贼,刺杀太子殿下。”殷如珠掏出手帕帮甄圆圆擦脸上的眼泪,“这种事,谁也料不到。真料到了,也不能叫刺杀了。” “姨母,姐姐真没受伤?您可别骗我。” 殷如珠实话实说,好让甄圆圆长个记性,也记着甄青殷这个大堂姐为她受的罪:“当时好凶险,四处是追杀她和太子的刺客,一点不受伤当然不可能,身上磕碰了些淤青,手上缠了纱布,应是手也受了伤。我知道的就这些,你姐姐向来怕麻烦别人,病了伤了只朝轻了说。” 甄圆圆的泪水止不住,红通通的双眼像个小兔子。 “姐姐一定很疼。” “瞧着还成,没哭。” “背了我们,她一定偷偷哭过。” “……” 殷如珠拉她进帐篷,细细跟她讲,出去了该怎么跟外面的人回话,免得坏了甄青殷的名声。 甄圆圆一边哭一边点头,把殷如珠的话牢牢记在心上。 她害了姐姐一次,决不能再害姐姐第二次。 姨母定能安抚好圆圆。甄青殷没去多想甄圆圆,车帘一放下,便去扯卫极的腰带。 太子心口一热,按住她的手,轻笑:“大白天呢。” 甄青殷一愣,才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他以为她要做什么? 怕压到他的伤口,忙抽回手。 “我看看你的伤,伤口又崩裂了,要不先停车,叫太医给重新给你上药包扎?”甄青殷一本正经,刻意忽略他故意制造的暧昧气氛,顿了顿,努力做出熟稔关切的模样,娇声细语,“殿下该爱惜些自己个儿,伤口一崩再崩,何时养得好?何况,这一路颠簸,伤上加伤,臣女……” “怎样?” “臣女会担心的。”说完,甄青殷垂下头,这回不用装,她是真有些羞。 羞耻。 担心是真的,更多的是出于羞愧,而不是娇羞。 明知对方对自己怀有心思,还去关心他,给他希望,好像自己也和他一样感情深厚,但实际上,她只是有些好感,震撼于一个少年喜欢她到为她付出生命,远远不及对方的感情浓烈。 倘若将来不能为此负责到底,那么,她和玩弄女人感情、只享受女人的爱情却不付出自己感情的渣男,有什么区别? 甄青殷是有些唾弃自己的。 她这颗心跟秤砣一样沉重,他为她挡箭挡刀,也只是稍稍让它动了动。 lwbidyueshubahqshu 111shulww5i shoufashhuiqcdhu360 第143章 暖暖桃花香 太子抿唇,凉凉地瞧了眼杜若。 杜若吓得脖子一缩,面朝车壁,缩在角落,恨不得拉个帘子把自己整个儿遮住。 太子这才扬起嘴角,没回答甄青殷的话,也没喊停叫太医。 他牵起甄青殷的手,从小屉子里抽出一张干净的素白绢帕,一丝不苟地拭去她指尖上的血。 甄青殷强忍住没抽出手,待他擦干净了,这才收回手放在腿上,被擦拭过的指尖痒痒的,她曲起指,指尖轻轻在细腻光滑的绸缎裙子上摩挲。 摩挲得太子心尖也痒痒的。 马车内一时落针可闻。 半晌,骄傲要强的太子先撑不住了。 “青殷,扶孤一把,孤想躺着。” 甄青殷看了看杜若。 杜若不知从哪儿捡了个枕头,正扭着身子背对他们,趴在枕头上。 像是睡了过去。 估计不敢醒。她揉揉额角,罢了,听卫极的,如果按照她的节奏来,可能十年他们连手都牵不上。 她挪近一些,小心翼翼扶着太子躺下。 他腹部、后背、右臂都有伤,一些地方还有小伤口,就脸干干净净,甄青殷手都不知道扶哪里,生怕弄疼了他。 躺下时,太子额头冒了冷汗,是疼得,甄青殷额头也冒出冷汗,是紧张得。 太子指指一格小抽屉:“有帕子,擦擦,出了汗容易着风。” 甄青殷拉出抽屉,里面放了一叠绢帕,都是纯色的,深色浅色不一。 她拿了最上面的天青色帕子,正要擦汗,突然看了看太子,迟疑一瞬,便先给太子擦他额头的细汗。 太子闭上眼。 从未觉得,绢帕是这般的温柔。 她的袖子轻轻擦过他的脸颊,他默默想,父皇说的没错,温香软玉,小娘子连袖子都是香的,皓白如雪的腕子,暖暖的桃花香。 既然亲吻不会令女子怀孕,那么…… 马车行得慢,晃晃悠悠,晃得人头脑昏沉想打瞌睡。 甄青殷撑了一会儿,索性不为难自己,端着给谁看?她不可能在卫极面前装一辈子。 于是,心安理得拢紧披风,扯了被子一角稍盖了腿,学着杜若抱个枕头闭上眼。 过了好一会儿,马车内安静得过分,杜若才缓缓睁开眼。 她做贼似的,悄悄扭回头,见太子和姑娘都睡着了,这才拍拍胸口,长吁一口气,轻手轻脚坐到甄青殷身边,谨防马车颠簸,将她颠地上去。 因发烧,甄青殷的呼吸热而干燥,脑袋昏沉,察觉有人靠近,便自然而然把脑袋靠上去。 杜若特意在肩上垫了几层绢布,姑娘枕着时更软和些。 窗帘随着马车颠簸,时而漏出外面的风景,杜若一面欣赏沿途风景,一面捻着皇宫御厨做的美味点心,小口小口咀嚼,不发出大的声响,惬意极了。 太子疼得睡过去,又疼得醒过来。 见杜若这个小丫头像个小耗子一样,偷吃他给甄青殷特意准备的小点心,好气又好笑。 眼神幽幽凉凉地盯着她。 杜若噎住了,忙把御厨配置的杏仁露灌了几口。 太子眼角一抽。 杜若红着脸小声辩解:“出发前,姑娘说,若奴婢没事干,可以吃车上的小点心。” 她们朝雨阁的丫鬟都贪吃。 无他,甄青殷喜欢静谧的环境,不喜欢丫鬟们碎嘴嚼舌,因此,朝雨阁自甄青殷一夜暴富之后,常备点心茶水,她们想动嘴,便去吃东西。 嘴巴被吃食占据了,便不会说些东家长西家短。 太子越发觉得甄青殷心地善良,对个小丫头都这么贴心,轻声吩咐:“扶孤起来。” 杜若无言。 瞎折腾。 才躺下没多久? 她扶着甄青殷的脸,换到太子那边去坐,艰难扶太子坐起身。 太子坐好后,指指车厢角落。 杜若郁闷,乖乖坐到车厢角落,但临走前拿走了最爱吃的两格点心。 这丫头的胆子比甄青殷大。太子失笑,把甄青殷的脑袋轻轻扶到自己肩膀上靠着,修长的手指帮她拉紧披风系带。 坐久了,虽腰板僵硬,伤口疼,但他面上始终温和含笑。 从前怎么不觉得,她连呼吸都这般好看呢? 临近黄昏,彤云团团簇拥着夕阳,高高悬挂于梅雁山的最高峰顶,宛若织女不小心遗落人间的一条华美披纱。 车队终于到达行宫。 马车停下,太子轻声唤:“青殷,青殷……” 甄青殷睁开惺忪的眼,乍然感觉有人环着自己的肩膀,又看见自己与个男子几乎脸贴脸,吓一大跳。 她抬起手臂,便要推开那张脸。 太子却当自个儿又要吃个巴掌,心底一寒,忙按住她的手臂,淡淡含笑道:“是孤。” 听到熟悉的声音,甄青殷才识别出这张脸的主人是太子。 她一瞬间汗毛入风了似的,浑身冰凉,缓了两秒,才记起要与他处对象的决定。 “殿下,我可有压疼你。”甄青殷仗着刚醒,悄悄换了称呼,试探他的底线。 “没有,你的脑袋很轻。”见她没立刻跳开,反而乖顺地依偎着自己的肩膀,太子顿时觉得一路上的疼和麻都值了。 甄青殷默默看了他两眼,确定他不是内涵她脑袋空空,这才抬起头,坐正身子,将他的左臂绕回来,轻轻按压他的肩膀。 “麻了?我给殿下揉揉。” 太子霎时再次受宠若惊,十指纤纤的柔软透过轻薄的春衫传递到肩头,窜遍全身,腹部的伤口都微微发热。 他朝杜若递去一个满意的眼神。 杜若:……关我什么事? 杜若端来两杯热饮,说道:“殿下,姑娘,刚睡醒身上寒凉,喝些热的杏仁露,暖暖身子。” 太子接了一杯,先递给甄青殷:“你快喝。” 甄青殷看出,他少与姑娘相处,虽极力示好,总显得有些不自然。 他在学习。 她也在学习。 她莞尔一笑,接了玉盏,小口小口喝了半盏。 太子笑看着她喝,寻思着,赶明儿记得吩咐冯有喜给御厨打赏。 他伸出手,正要接喝剩的玉盏,本要把玉盏递给杜若的甄青殷手一缩,又把玉盏收回去,仰头咕嘟咕嘟全喝完。 “我实在渴了,殿下别笑话我。还挺好喝的。” 太子的手接了个空,笑容越发深:加倍打赏御厨。 而刚爬上马车的冯有喜,看到这一幕,想的却是:人家小娘子防着您哪,怕您喝人家喝剩的。 lwbidyueshubahqshu 111shulww5i shoufashhuiqcdhu360 第144章 学人精 太子接了空的玉盏,转手递给冯有喜,这才接第二盏,他本只想喝几口敷衍了事,但甄青殷喝光了,他便也喝光了。 冯有喜暗自抹把冷汗,幸亏太子殿下没抢人家小娘子喝剩一半的,不然甄青殷准吓得掉头就跑。 喝完热乎乎的杏仁露,身上暖融融的,甄青殷觉得刺痛的喉咙舒服许多。 太子先下马车,杜若站在下马石旁边候着。 太子看了看杜若,给冯有喜使个眼色。 冯有喜头疼。 殿下,您身上有几个窟窿,您心里没数? 但顾念着太子殿下遭了大罪,冯有喜不得不顺着点他的心意,便装作急急忙忙的样子说:“杜若,快跟我清点下甄姑娘的箱子,有个箱子我找不着,是不是忘了带来?” 说完,不管杜若答不答应,一把拽走她。 太子站到杜若的位置,伸手接甄青殷:“手给孤。” 甄青殷一怔,一眼看穿卫极和冯有喜的把戏,哭笑不得。 真幼稚。 不过,卫极已被划入她亲近的人的范围,她懒得计较、拉扯。 甄青殷一向是这样散漫的性子。 太子心满意足握住了她的手,软软的,柔弱无骨,肌肤滑腻。 唯一不满意的是,她掌心缠着纱布。 太子眉心蹙了蹙。 晚几天再去捞王临渊。 这家伙死脑筋,多吃几天苦头,给他脑子开开窍。 甄青殷见他脸色沉重地思考着什么,便没甩开他的手,任由他握着她的手捏来捏去。 周围的宫人们忙着搬行李,低头匆匆而过,假装什么也没看见。 他俩一个伤一个病,所有琐事都有冯有喜打理,甄青殷和太子只管安分待着,冯有喜便谢天谢地。 甄青殷先扶着太子躺下,唤来谢院正给他重新上药包扎。 太子换药时,她坚持留下来看看。 看看她把他捅成了什么样子。 可当谢院正即将解开最后一层纱布时,她突然脑子一懵,腿不受控制地跑了出去。 “青殷!”太子想起身,被谢院正按回去。 “殿下,我没事,我就是有点害怕。”隔着屏风,甄青殷牙齿轻轻磕碰,定了定神,才能保持声音平稳,“我不走,我会一直陪着殿下的。” 直到他痊愈。 太子松口气:“就说让你别看了,当时你一人照顾我,为我拔刀,吓哭了?” 谢院正手上的动作放慢,竖起耳朵。 过了会儿,屏风外传来甄青殷低不可闻的声音:“嗯,很多血,很多血。” 她好像还看到了他的肠子。 太子心里滚烫,像是她的眼泪落到他的心尖上,烫得他整个心房沸腾。 原来不是他的臆想,她当时真为他流了眼泪。 哪怕不如卫颐,她当是对他动了心的,舍不得他死,所以无论如何恐惧,她还是为他拔了刀。 太子满脑子都是他与太子妃琴瑟和鸣、儿女绕膝的画面。 但甄青殷或许因拔刀一事做噩梦,毕竟是没见过血的小娘子。 “青殷,谢谢你的勇敢,保住孤的性命。你是孤见过的最勇敢、最善良的小娘子。” 太子的声音温柔得令谢院正手一抖。 太子瞪了眼谢院正,吞下到了嘴边的一口凉气。 谢院正眼观鼻,鼻观心,装作什么也没听见,一丝不苟包扎。 而甄青殷听到他的夸奖,眼圈通红,眼泪骤然落下。 前世也有人这样夸她。 后来她就死了。 她死的时候,没有一个人敢过来帮她。 她没指望过,可还是有些寒心,尽管她只是不想自杀,想死得正当些。 死亡是她自己选择的路。 前世今生,只有卫极,带她一路逃命,不离不弃,为她挡刀,被她捅一刀却千方百计帮她隐瞒。从前她还嘲笑他是恋爱脑、贱骨头。 甄青殷羞愧得无地自容,拔腿跑出门去。 太子心慌,谢院正又把他按回去。 孱弱的太子一字一顿:“谢!院!正!” 放肆! 竟敢欺负他堂堂大景储君! 谢院正温和地安慰:“殿下莫担心,您夸小娘子,小娘子只是害羞了。” 太子懒得理他,他怎么知道,甄青殷一直不甚珍惜自个儿的性命,万一她愧疚得不行,一时想不开,有个三长两短怎么办? “来人!” 立时有个小太监踏进门槛,隔屏风问:“殿下有何吩咐?” “唤几个太监宫女跟着甄姑娘,不要让她落单,她若出了任何事,你们提脑袋来见孤!” 小太监身子一抖:“是,殿下!” 太子烦躁地拢紧眉头。 甄青殷跑掉之前,他恍惚听到一声啜泣。 她又哭了。 太子再次心生悔意。 当时那一刀捅得有点狠,不是他找死,一是关乎生死,不敢钻系统漏洞,怕甄青殷真的立时被抹杀了,二是他中毒,视线模糊,只能大概判断她的方位,意识也模糊,无法准确掌握力道。 顷刻,小太监小跑回来禀报:“殿下,甄姑娘回了偏殿,哭了会子,叫宫女给她念书听。” 太子先松口气,马上又提起警惕:“什么书?” 小太监面不改色念出书名:“《卿卿要摆烂,殿下勿扰》。甄姑娘非要听这本,宫女不敢不念。” 太子:“……” 那是她闺蜜写的话本子,估摸是拦不住了。 太子抬起左手,捂住绝望的双眼。 罢了,是他自己朝她刀上撞的,倘若看几本暴躁小番茄写的话本,能让她心里好受点,那就看。 横竖他也正在看。 “下去,继续盯着她。” “是,殿下。” 谢院正干完正事,记下《卿卿要摆烂,殿下勿扰》这个书名,心满意足正要离开,太子低声问:“谢院正,孤腹部这个刀口,会留疤吗?” 谢院正错愕地看向太子。 太子板着脸,无比严肃正经,只耳尖微红。 “咳,殿下,这个口子这么深,这么长,”谢院正比划,满脸为难,“不可能不留疤。” 太子沉下脸。 谢院正汗毛起立,忙道:“不过,臣会尽量调制秘药,使殿下的伤疤浅些。殿下记得养伤期间少食刺激性的食物……” 谢院正叮嘱一大串,太子一一记下。 别处的伤疤无所谓,腹部这个伤疤一定不能丑陋狰狞。 吓到甄青殷。 lwbidyueshubahqshu 111shulww5i shoufashhuiqcdhu360 第145章 梦游 行宫早早预备好晚膳。 太子传话让甄青殷先吃。 小睡半个时辰,他恢复了些气力,起身用晚膳,见甄青殷在座,脸上一下子带了笑:“听冯有喜说,你等着孤一道用晚膳?” “殿下未用晚膳,臣女岂敢先用。”甄青殷惭愧自己当了逃兵,鼓起厚脸皮,从太子的对面,坐到太子身旁,伸手盛了一碗红枣莲子粳米粥。 素白干净的手把白瓷碗端到他面前,碗里的粥散发的香甜味道都浓郁了几分。 轻轻放下,发出一声轻微的磕碰声。 太子回了神,接过冯有喜递来的银勺子,用左手喝粥。 他瞟一眼甄青殷。 为何从前没发现女子处处这般柔美呢? 今儿算是懂得了何为秀色可餐。 甄青殷来到古代十六年,早已习惯食不言,寝不语,但过于静谧的气氛流淌,令她想打破十六年来学的规矩。 “殿下,谢院正可有说伤口恢复得如何?” 顿时,满室的宫人朝她看来,又纷纷低头,掩饰惊讶。 太子倒是愿意她多跟自己说些话,咽下粥,笑道:“今日是孤受伤的第二日,哪能看出什么恢复。谢院正换了药,除此外,什么也没说。” 甄青殷稍微安心,接着关注自己的主要目的:“殿下,我想起有几本医书落在了姨母那里,可否明日让姨母或者姨母身边的嬷嬷帮我送来?” 太子心里一动。 来行宫之前,董素素送给甄青殷一个匣子,冯有喜说,甄青殷听够了话本,便打开匣子,看了匣子里的一封信。 她说是礼物清单。 看完便“失手”燎到烛光烧了。 没人知晓那到底是信件,还是礼物清单。 只有太子心里门清,那是信件,想必是董素素说,要把大蜜蜂的奖励交还给甄青殷。 “你是来养病的,什么开心做什么,心情愉快,利于早日康复。孤使人去传个话便是。冯有喜!” 冯有喜忙垂首应声:“殿下,奴才这就派人去传话,甄姑娘放心,明儿准能见着晁国公夫人。” 甄青殷感激:“多谢殿下,多谢冯公公。” 冯有喜诚惶诚恐:“岂敢当甄姑娘的谢,能为姑娘效劳,是奴才的荣幸!” 说罢,便出了殿门,唤来个小太监耳语几句。 甄青殷笑了笑,知晓冯有喜是看在“太子妃”三个字的份上,才对自己这般恭敬。 她又给太子盛了一碗鸡汤,撇去汤面上不好克化的鸡油:“殿下对我真好。殿下请用。” “区区小事,何足挂齿。”太子食欲大开,喝了一碗粥、一碗鸡汤,甄青殷给他夹了个掌心大的馒头,他也吃了。 甄青殷怕撑坏了他,便没再给他布菜。 太子吃完这些,便停了筷子,甄青殷没想到他吃饭这么快,不由加快进食——她可不想为了面子装小鸟胃,晚上饿得睡不着可难受,何况病了就要多吃,才能痊愈得快。 太子想了想,示意冯有喜给他拿个干净的新勺子,看准几样菜舀给甄青殷。 都是她爱吃的。 甄青殷意外之后,又觉得理所当然,太子嘛,想打听点她的喜好,还不是很简单,而且她是他喜欢到爱意值达到80的人。 时移世易,如今想到这儿,她心头破天荒生出些许甜蜜。 甄青殷心想,这是好事。 她知道一个人厌世想死是不对的,是消极的,现在除了母亲大殷氏是支撑她必须活着的理由,生命中又出现了别的美好的人与事牵绊着自己。 挺好的。 一顿和谐友好的晚膳用完,甄青殷和太子都很满意。 夜色已深,两人说了会子话,各自安置就寝。 行宫不如皇宫庞大,但也有九座宫殿,太子将甄青殷安置在宜春殿,与他同居一殿,两人的寝殿面对面。 待对面的寝殿熄了灯,坐在屏风后的太子,才放下奏折,吩咐宫人灭灯。 冯有喜降下帐幔,按照太子的习惯,留了遮帕子的夜明珠。 晚春的风犹带潮湿,后半夜降下晨露。 冯有喜正酣睡,有人推了推他。 冯有喜惊醒,张嘴就要喊,来人捂住了他的嘴。 “大总管,是我,别说话。” 是小赵公公。潮湿的夜风一吹,冯有喜一个激灵,彻底清醒,惺忪的眼恢复清明,狠瞪他几眼,示意他放手——也不知小赵半夜上茅房,有没有洗他的爪子。 小赵公公会意,松了手,忙嘘了一声,低声说:“大总管,您先甭生气,您看。” 他指了指敞开的门外。 几盏昏暗的宫灯下,甄青殷穿着单薄的寝衣,披了件红色披风,脚步缓慢,正穿过院子,走向太子的寝殿。 脚下轻飘飘的,在幽暗的夜里,宛如鬼魅。 冯有喜心脏咚的一跳,一咕噜爬起来,连鞋子也顾不上穿,赤脚朝外走,边走边问:“她做什么?” 三更半夜的,吓死人。 出了门,他才看到,寝殿周围藏了几个人,都在暗暗观察甄青殷,没人敢上前叫她,离甄青殷最近的,便是藏在廊柱后的杜若。 小赵公公苦着脸:“甄姑娘好像,好像在梦游。杜若唤了她两声,没反应,之后不敢唤了,怕吓了她。” 不知从哪一辈传下来的老话,说叫醒梦游的人,梦游的人会丢魂,可能会变成傻子。 冯公公步子一顿。 不敢靠近了。 这什么事啊? 之前没听说甄小娘子有梦游症啊! 甄青殷推开门,撞到了屏风,她迷茫地看了看屏风,绕过屏风,走向太子的床榻。 冯公公头皮一紧,汗毛倒竖,赶忙追过去,轻声问一同追来的杜若:“甄小娘子身上没携带利器?” 若是藏了刀什么的,今儿整个行宫的人都得掉脑袋。 杜若惊惶地摇头,咬牙问:“冯公公,怎么办?” “能怎么办?先看看她做什么。” “公公可别伤了我家姑娘,我家姑娘可是太子亲口许诺要娶为太子妃的。” “晓得晓得,边儿去。”冯公公有点烦,给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啊。 瞧瞧王临渊的下场。 不知有没有在牢里受皮肉之苦。 他挥挥手,让宫人们离远些,自个儿带着杜若紧跟甄青殷身后。 yuetang58w114 shubaowuuwenba00 haha9kubeikanaishuzhe 第146章 女为悦己者容 甄青殷撩起帐幔,冯公公立即把帐幔拿金钩勾住。 甄青殷弯下腰,伸手探向太子的脸。 冯公公心提到嗓子眼。 她想做什么? 抽殿下几耳光? 摸摸殿下的脸? 结果,都不是。 甄青殷只是曲起食指,伸到太子的鼻下,停了一会儿,似察觉到他有呼吸,这才收回手,然后转身,径直朝门外走。 冯公公和杜若都惊呆了。 两人一面瞪圆着眼睛,一面赶紧把碍路的屏风搬开。 甄青殷回了自个儿的寝殿,连披风都没解,直接躺上榻,眼睛睁了一会儿,缓缓阖上。 杜若帮她盖了被子,垂下帐幔,关上门,然后坐在门外的廊檐下,捂着眼睛悄无声息地哭。 冯有喜穿上小赵公公拎来的鞋子,坐在杜若身边吹冷风,眼睛潮潮的,心里不是滋味。 他低估了当时石室里的惨烈。 真把人家小娘子吓出毛病来了。 “哭什么哭?不准哭!”冯有喜低声呵斥。 杜若用手背抹抹眼泪,眼眶湿漉漉的。 “唉,没啥,赶明儿殿下伤养好了,甄小娘子自然不治而愈,所以,要好好听太子的话,知道吗?” 杜若小鸡啄米点头。 “这件事先别告诉殿下,殿下本就担心甄小娘子,若是知晓她生了这个毛病,怕是夜里都睡不着。我会择个时机跟殿下说的。” 甄小娘子没毛病,殿下都不顾自己的伤势了,瞧来行宫这一路折腾得,险些丢了半条命,就为了给甄小娘子当枕头。 背地里,谢院正可是狠狠批评了他。 若是叫殿下知晓,甄青殷因拔刀落下个毛病,怕不是把命都敢舍了给人小娘子。 冯有喜叹气。 殿下头一回开情窍,怎么就遇着甄小娘子这么个祖宗。 转念一想,他又咧嘴笑。 也罢,好歹他俩两情相悦,殿下的血没有白流。 冯有喜盼着他们修成正果的那一日。 翌日,甄青殷不知自己昨夜梦游,没人告诉太子,太子亦是不知。 甄青殷睡得早,醒得早,早起时,只觉额头的温度又低了些。 杜若与她额头抵着额头,两人的额温差不多。 杜若高兴,细细地给她梳了个新学的发髻,是一大早得了冯有喜的指点,求了行宫里养老的嬷嬷教的。 甄青殷揽镜夸她:“你的手变灵巧了。” “姑娘要不试试胭脂水粉?我跟那老嬷嬷也学了两手,只不甚熟练。” 杜若从前是伺候甄老夫人的,甄老夫人自恃美貌,一生爱俏,杜若服侍她的期间,没见她断过一日的胭脂水粉。 生病也要涂脂抹粉,打扮得满意了才肯见人。 来了甄青殷身边,偏偏一个十五六岁正该爱美的小娘子不爱打扮了,杜若统共只见过她冬日抹唇脂,脸上再抹些防冻的膏脂。 女为悦己者容,甄青殷想到这句话,便笑道:“好。” 杜若欣喜,搓暖双手,终于轮到她大展身手。 甄青殷上了胭脂,杜若又给她挑了件交领的茜色春衫,护住脖子,免得透了风,身上寒凉。 太子夜里因伤口疼痛难忍,时醒时睡,好在昨儿用完膳之前睡过半个时辰,倒也算精神抖擞,他按着日常的时辰起床,早早等在膳厅。 太监们端上朝食,摆好碗筷,安静地侍立一旁。 太子先给甄青殷舀了一碗汤,门口一暗,他含笑抬头,见是张陌生的脸,笑容瞬间淡下去,方不感兴趣地垂下头,又猛地抬起来。 漆黑深邃的眸子,瞳孔微微放大,毫不掩饰地浮现惊艳。 甄青殷正是如花一般的年纪,五官柔美偏浅淡,如净月朦胧,如出水芙蓉,这般一打扮,秾鲜昳丽,娇艳清媚,一双剪瞳盈盈如秋水。 太子目不转睛,朝她伸出手,语调轻缓温和,怕惊飞了她似的:“青殷,到孤身边来。” 甄青殷快走几步,忙按下他的右臂,嗔怪道:“殿下忘了你这条手臂受过伤吗?不疼吗?” 太子用左手抓住她的手腕,感受到真实的肌肤触感,才缓缓吐出一口气:“不疼。” 两人一同落座,宫人们快速收起眼底惊艳,为二人布菜。 杜若骄傲地挺挺胸脯,主子长脸,她这个奴婢在宫女太监们面前,也有了底气,行动间便少了些前几日的谨小慎微。 冯有喜暗暗叹气。 没想到甄小娘子一打扮,不比她那个国色天香的表妹差,甚至在气质上更胜一筹,直接把孟如兰比成村姑。 就是,打扮这么美,把太子殿下的魂儿都勾走了,殿下还怎么安安稳稳地养伤哟。 太子温声细语,寒暄了些场面话,问甄青殷昨夜睡得如何,习不习惯。 甄青殷笑答:“昨夜睡得十分安稳,一个梦没做。” 话落,膳厅有三秒钟的死寂,宫人们脑袋垂得更低。 太子很是满意,他还担心甄青殷不习惯与男子同居一殿,怕她夜不能寐,又怕她做噩梦之类。 这下,他彻底放了心,打算在行宫养伤一个月,让甄青殷陪他整整一个月。 有救命之恩,再有服侍太子养伤的功劳,以及发现水泥的功劳,父皇应不会反对甄青殷做他的太子妃。 早膳结束没多久,殷如珠便乘坐马车,载着大包小包来探病了。 因太子黏着甄青殷,一伙人便先向太子行礼。 甄青殷在姨母身后随侍的人里,果然发现了董素素的身影。 董素素朝她挤眉弄眼。 众人寒暄一阵,殷如珠拉着甄青殷又摸又搂,确定她的低烧退了,才放开她,看得太子一阵羡慕。 女眷们谈话,太子便在一旁放空双目发呆,实则在看董素素头顶的系统面板。 【宿主:董素素 性别:女 攻略对象:宋蹇(原着大反派,男) 攻略进度:92 攻略对象爱意值:90 任务完成:81/82 未完成任务:1、和攻略对象春风二度。 剩余总积分:840 每完成一个任务,宿主您会获得丰厚的积分,积分可用来兑换系统商城的商品哦。您还有1个任务未完成,您离成功攻略大反派仅有几步之遥,宿主加油!】 董素素又完成一个任务! 太子胸口发堵。 这董素素攻略可真够积极的。 比他还积极。 yuetang58w114 shubaowuuwenba00 haha9kubeikanaishuzhe 第147章 太子妃 望着“春风二度”四个字,太子情不自禁想起董素素话本里关于春风一度的描写,想想这两人做了什么好事,便一阵恶心,扭头看看甄青殷娇艳清媚的脸蛋,心跳加快,胸口才觉顺畅。 甄青殷回眸:“太子,怎么了?” 太子膝上的手动了动,余光瞥见晁国公夫人,按捺下摸摸她脸蛋的冲动,笑道:“无事,只是记起有些话想跟舅舅传达,昨儿走得匆忙,忘了召见舅舅。” 甄青殷会意,起身,行了个标准的礼,盈盈一笑,柔声道:“臣女告退,殿下注意着些,莫再崩了伤口。” 这一笑晃得太子心神震荡,眼神恍惚,盯着她离开的背影,久久回不过神。 殷如珠灵活的眼珠子转转,低头笑笑,也不去打扰太子沉浸在回味里。 只是,外甥女怎么跟变了个人似的? 不比从前强装怯懦,娇娇怯怯不敢抬头看人,变得自信从容、落落大方,眼里有了飞扬的神采。 变了好,这般才像个青春活泼的小姑娘,有了活人气儿。 半晌,太子清咳一声,歉然道:“舅母,孤怠慢了。” “无碍无碍,舅母是过来人,都懂得。”殷如珠笑吟吟的。 太子心里尴尬,面上温和,面对殷如珠那张与甄青殷有几分相似的脸,比往日更觉亲切:“倒也不是特别重要的事,事关前儿的刺杀,甄姑娘吓住了,才不好叫她旁听。” “殿下体恤,青殷确实性子怯懦了些。”殷如珠正了正神色,随口附和一句。 太子正襟危坐,肃然道:“舅母帮孤问问舅舅,前日遇袭之前,孤吩咐程尚书调查幕后主使,程尚书承诺当日给孤结果,这两日,抓到的刺客活口不少,应能多问出些什么。早些抓出幕后主使使之伏诛,方能告慰牺牲兵士的在天之灵!” 最大的幕后主使,该是“大反派”宋蹇。 但宋蹇曾经拿一条腿救过他,加之他并未向任何人说过宋蹇曾害过他的事,因此,父皇十分宠信宋蹇。 宋蹇是舅舅的儿子,一旦暴露出宋蹇是幕后主使,父皇雷霆震怒,整个晁国公府都要受牵连。 不过,他既然是大反派,那么,便不会这般容易暴露。 为今之计是先肃清杨家余孽。 那张纸条…… 思来想去,只能是宋蹇身边的董素素送的。 真有意思,倘若有朝一日,宋蹇知晓董素素背叛他,给他最痛恨的人通风报信,破坏他的大计,会气死吗? 太子将前因后果思索一遍,好整以暇等待宋蹇知晓真相的那一日。 殷如珠不敢多掺和政事,亦不知太子告诉自己这些有什么真实目的,忐忑地问:“殿下是想让晁国公给程尚书传个话,命他来行宫觐见殿下?” “舅母聪慧。”太子单手端起玉盏,笑着饮了一口百花露。 殷如珠:“……” 就这一句话,何至于拐弯抹角? “臣妾领旨,回去必将话带到,催促程大人尽快来见太子。” “舅舅若得空,让舅舅也来一趟行宫,孤有些话想询问舅舅。” “是。” 太子垂目,盯着玉盏中的百花露沉思。 殷如珠不敢打扰,越来越坐立难安。 太子在沉思什么? 不会她家那杀千刀的晁国公与刺杀一案有牵扯? 殷如珠嗤笑,借给他十个胆儿,他都不敢,还不如朝继子宋蹇身上想想…… 正当她思维脱缰时,太子开了口,一字一句说得缓慢而坚定:“舅母,孤欲立甄青殷为太子妃。” 轰一声,殷如珠的脑子要炸了! 一瞬瞪圆了眼睛! 甄青殷退出主殿,跟殷如珠来的丫鬟嬷嬷们也退了出来。 她先和曾嬷嬷说了几句话,问了姨母的安,又打听甄圆圆。 曾嬷嬷笑道:“表姑娘莫担心,甄二姑娘去了皇贵妃身边,对外说是去照顾生病的姐姐。有夫人和皇贵妃娘娘在,表姑娘且在行宫里安心养病。” 曾嬷嬷今日见她和太子并肩坐在上位,神色坦然,安之若素,二人颇有些恩爱小夫妻的样子,心中也为表姑娘找到个好归宿高兴。 甄青殷心口的一块石头彻底落地,冲董素素招招手:“小丫头,你过来。” 好你个甄青殷!叫谁小丫头呢?在这个世界,我是你妈!董素素黑着脸快步来到甄青殷面前,皮笑肉不笑问:“表姑娘有什么吩咐?” 甄青殷笑眯眯的:“听说你跟大表哥去过许多地方,能跟我讲讲各地的风俗人情吗?” “表姑娘有命,奴婢怎敢不从。奴婢跟着公子爷去过江南,也去过塞外……” 两人渐渐走远。 杜若拦下曾嬷嬷,嘻嘻笑说:“我们姑娘喜静,不喜人多,好容易遇着个见多识广的姑娘,不免多问几句。” 曾嬷嬷狐疑,那丫头可是宋蹇公子身边的,但也不敢多问,因甄青殷素日确实不喜人多,哪怕去国公府做客,也爱独自待在书房。 “姑娘如今大了,要妆扮起来,我正苦恼。嬷嬷一直在国公夫人身边伺候,趁这个空,求嬷嬷多教我两手。”杜若塞给曾嬷嬷一个玉镯。 曾嬷嬷顺势戴上腕子,摸了摸,应价值个十几二十两,出手这般阔绰,想来杜若是认真想学的。 “好说好说。姑娘家嘛,遇着了心上人,不免在妆扮上多上些心。” 怕宋蹇公子的丫鬟出幺蛾子,曾嬷嬷不敢离远,一直保持甄青殷两人在她的视线范围内,口中则教导杜若一些自己总结的妆扮秘诀。 桃花树下,甄青殷仗着戴了兜帽,挡住了众人视线,一把扯下董素素的领子,看见几个红印子,不禁取笑:“瞧你萎靡不振,走路打飘,天气炎热,你却穿个高领衣衫,果然有鬼!” 董素素整张脸滚烫起来,慌慌张张遮好领口,啐道:“还不是为了见你,我牺牲可大了!” “你见我,跟你脖子上的草莓印有什么关系?难不成,宋蹇拿我当情敌看了?给你盖了章,才许你来见我?”甄青殷好奇董素素攻略宋蹇是个什么精神状态。 是痛并快乐着,还是快乐并痛着。 她记得,董素素连载小说时,曾跟她聊过,为了独占宋蹇,她笔下的宋蹇不近女色,至死依旧是童子身。 yuetang58w114 shubaowuuwenba00 haha9kubeikanaishuzhe 第148章 冷情 读者们对宋蹇的好感度,远远超过开后宫的男主卫极,一个个叫嚣着让宋蹇赶紧弄死卫极,自己登基当皇帝。 卫极这个倒霉蛋儿…… 看来,昨晚董素素亲手打破了她给宋蹇立的人设。 这家伙嘴上喊着不要、害怕、一副嫌弃的口吻,攻略倒是挺积极的。 呵,口是心非的女人! 甄青殷眼里的戏谑更浓了。 董素素捂着领口无奈道:“我这不攻略宋蹇整整五年嘛,你知道那些攻略任务,说直白点,就是撩。我撩了五年,宋蹇坚定地认为我是好色之徒,我说我与你一见如故,成了手帕交,他半点不信,非说我看上卫极的美色。我呸!呸呸!呸呸呸!我是能与好闺蜜抢男人的渣闺蜜吗? 昨儿看见行宫里来人见夫人,我便知,这是见你的机会。宋蹇不答应放我出门,我求了好久,于是就……咳咳咳,少儿不宜,他特地要了个名额,这才把我塞进来。” 甄青殷懂了。 宋蹇吃醋,为防董素素便宜了卫极,于是昨晚把董素素给办了。 她摸摸董素素的脑袋。 董素素确实牺牲大了。 为了见她,牺牲色相,好感人……个鬼啊! 这家伙睡到大美男,心里不定怎么美呢。 吃醋、强取豪夺、欲拒还迎什么的,不过是套路。 董素素写了千百遍的套路,甚至写进古代话本里,她要看不穿她的把戏,那就真瞎了。 “素素,真谢谢你千辛万苦来见我,我的系统奖励呢?” “呸!谢我的眼神能再假一点吗?”董素素浑身酸疼,随便找了棵桃花树,席地而坐,靠在树干上,“本来放在我空间里的,早晨我偷偷拿出来,当做送你补身子的礼品,就说是我遇到游商,买下来送你的。” “好。”甄青殷点点头,心里犯愁玉米棉花这些要怎么种植。 头一回感受到没有系统的不方便。 她犹豫要不要问问董素素和她的系统,又该不该告诉,她的系统没了。 她正在心里权衡着,哈巴狗系统忽然道:【宿主,你问问女主,她的系统哪儿去了?之前我能感应到小蜜蜂的存在,现在完全感应不到了。】 董素素忙问:“殷殷,你的系统呢?” 甄青殷一惊,随即心一定,得,不用犹豫了,用平静无波的语气回答:“没了。从梅雁山回来之后,它便没了。” “啊?小蜜蜂没了?”董素素大为震惊,遗憾到抓狂,“啊啊啊,这是我给你写的金手指啊,怎么就没了?” 甄青殷心想,她的金手指到后来都快成卫极的金手指了。 罢了,是她自己摆烂,到底她也受益,白拿几十万两银子,白拿土豆红薯棉花玉米……没什么好抱怨的。 从前是她钻了牛角尖,非觉得那金手指是送给卫极的。 可是,若非卫极误打误撞完成了几个攻略任务,他连系统奖励的边儿都沾不着。 “没了就没了,没什么好可惜的,已经拿到的奖励,足够保我一辈子吃穿不愁。” 董素素错愕,对上甄青殷冷淡得没有一丝留恋的眸子,不由问:“无论怎样,它陪了你五年啊。殷殷……” 你是不是太冷情了? 她觉得甄青殷不太对劲,心头有些说不清道不楚的恐慌。 青殷不会仍生无可恋? 这个世界,她虽然穿成了甄青殷,不是甄圆圆,可她母亲大殷氏还活着呀。 还有她专门为她定制的甜宠小狼狗卫极。 甄青殷佯怒瞪她:“你自己设计的系统,你还不知道吗?天天拿抹杀威胁我做任务,刚开始我是不想做的,可它电击我,没法子。它是给了我好处,可谁喜欢自己头顶上,天天悬着一把达摩克里斯之剑?没了系统,我反而轻松,我和卫极在一起,也就不是在系统的死亡逼迫下,做出的无可奈何的选择。” 这话有理有据,可并不能完全打消董素素的忧虑。 前世殷阿姨跳楼自杀,死在甄青殷的眼皮子底下,她陪甄青殷看了整整一年的心理医生。 她以为甄青殷心理创伤治愈了,刚放下心,才不到两年,就看到社会新闻,她的闺蜜被一群歹徒当街捅二十多刀。 她一路流着眼泪坐高铁去了江城。 隔了一天,媒体发布追踪新闻,她才知道,这两年,甄青殷干了一件大事! 原来,两年前,甄青殷去当卧底记者,调查某私人农场搞黄赌毒,还在农场里处理不知来源的放射性垃圾,生产的粮食根本不合市场标准,却低价卖给周围的村子,导致把田地租给农场主的好几个村子患上癌症。 甄青殷卧底两年,收集到证据,报社、电视台、自媒体大肆报道农场主的恶行,不知谁出卖了她,她就被恶意报复,当街捅刀。 警察赶到现场,才制止歹徒们的暴行,甄青殷便成了植物人。 董素素隐约感觉,甄青殷是不想活了,才去当这个卧底,选择了一条危险无比,离死亡极近的路。 直到前天她兑换到部分世界真相,得知甄青殷卖房子凑够五百万,暗中找了个朋友买下《御极天下》的所有版权,才更加确定,前世甄青殷是真不想活了,她给自己选择了一条轰轰烈烈的死路! 董素素摸不准甄青殷现在想什么,听她倒打一耙,便藏起隐晦的思绪,揶揄笑道:“你不是特讨厌‘把命都给你’的男主吗?” “我真香打脸了不行吗?”甄青殷说到这儿,倒有些脸红,“当时,我其实没有多想,沉浸在我杀了人的恐慌里,到他苏醒,我才渐渐震撼于,这世上真有人可以为了我,连命都不要。我决定跟他试试,先谈个恋爱,慢慢调教。” 董素素一听便知有内情,追问:“展开说说!” 甄青殷耸肩:“事情很简单,系统发布任务,捅男主一刀。我不想捅他的,阴差阳错,他为我挡刀,恰好我手里有个匕首,不小心捅了他一刀。后来你知道了,我俩在那个山洞等死,你和冯有喜赶来救了我们。话说回来,那天,你怎么会在那儿?” shuoskyjjwenxueanben8o wanjiesg52000 84sklewen 第149章 英雄与懦夫 董素素嘴角抽搐,眼神古怪。 难怪卫极那么惨,前后挨刀,手臂中箭,还中毒。 debuff叠满了,亏她和甄青殷各有一个系统,才把他抢救回来。 这就不怪她给甄青殷写的金手指半路消失了。 董素素就讲了她这边的情况,最后总结:“……应是小蜜蜂耗费代价,自身能量耗尽,或许得到了什么惩罚,才通过主系统把消息传达给我的狗狗系统。” 她仔细盯着甄青殷的眼睛。 甄青殷早有猜测,闻听此言,也只是沉默一瞬,见她盯着自己,只好露出伤感的神色:“唉,难为它一个数据,能重情重义到这地步。” 系统逼迫她攻略卫极,大棒加甜枣,一系列手段无异于pua。 但人类是感情动物,在社交活动里,无论是家庭还是工作、学校,多多少少都会被pua,被各种言论和暴力手段洗脑。 诸如女人从小被教育三从四德、重男轻女打压同为女性的后代和同类,诸如古代男人被教育愚忠于不仁的君王、愚孝于不慈的父母。 人类作为个体是自私的,偏又懂得分类抱团,为自己所在的团体去压榨另一个处于弱势的团体,为使他们、她们安分守己,便一代代洗脑,直到处于食物链顶端的团体彻底把利于他们的思想,深深根植在食物链低端团体的脑子里。 甄青殷当年只是不在乎生死,不在乎身体的疼痛,不在乎是否回到现代,才没有被系统pua成功而已。 所以,系统是为什么消失了,或者回归了,她并不在乎。 当然,她坦诚,她确实有些薄情冷酷。 哪怕养条狗养五年,狗咬过人,被打死的时候,主人也会伤感的。 甄青殷确定,她没有一点伤感。 捅男主一刀的任务是系统发布的,她捅了,男主要死了,系统要救活男主,为此付出代价,那不是它自个儿折腾出来的吗? 系统还要抹杀她呢,她没怨恨已是极限,抹杀倒计时没了,她回归常态,难道还要她感恩戴德不成? 整件事里,她只愧对为她挡刀、被她捅一刀的卫极。 她明白,会有这种羞愧心理,也是她上辈子这辈子受的教育所导致的。 倘若她再冷酷些,她该认为,挡刀、被捅刀都是卫极心甘情愿的选择,于她何干? 真到这一步,那她可能离“人类”这两个字更遥远了。 董素素虽然写话本写得天花乱坠,但生活里并不具备察言观色、看透人心的本事,一时摸不准黑莲花闺蜜的伤感是真是假,只得干巴巴笑道:“你对小蜜蜂有没有感情,我不敢确定,但那个小蜜蜂对你肯定是有感情的。” 哈巴狗系统连忙蹭蹭自家宿主的脸,暗叫庆幸。 幸好它的宿主不是甄青殷,不然为她死了,都得不到她片刻的缅怀,更别说感激涕零。 “谁知道呢。人心最难猜透,但最最难猜透的,大概就是自己的心。”甄青殷有心转移话题,转而问,“你呢?现代的‘我’苏醒了,系统也丢了,我肯定回不去的,你攻略成功了,会怎样?” “我当然是要回去的!”董素素忽略心头的一点子不舍,大大咧咧笑道,“我这趟来,可赚大了!赚了一条命,睡了个美男,还有一对……嘿嘿!” 她昂首挺胸。 甄青殷仰头望天。 坑货闺蜜心真大。 “系统跟我说了,会把我重回现代的时间,调到我出车祸的半小时前。”董素素怕她担心,老老实实告知真相。 甄青殷用披风垫着,与董素素肩并肩坐在桃花树下,斑驳的阳光透过蓁蓁桃花枝叶,落在她如玉白皙的脸上。 “逆流时光,要耗费的巨大代价可想而知。素素,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系统愿意耗费代价为你逆流时光?攻略一个宋蹇,值得它们如此吗?” 董素素的脑子一下子瓦特了。 她挠挠脑袋:“我怎么知道?当初给你写话本,我也就是那么一写,逗个乐子,谁会想这些啊?” 甄青殷:“……” 这时,哈巴狗系统突然开口:【恭喜宿主,触发世界真相任务二,请问宿主是否愿意用100积分兑换世界真相碎片?】 “又100积分!你怎么不去抢?”董素素吐血、抓狂。 甄青殷看向她。 董素素翻个白眼:“世界真相任务,前天我去救你和卫极,它给了我一个真相碎片,花了我一百积分,这回咱俩聊着聊着,触发了第二个世界真相任务。换!” 甄青殷感兴趣地问:“第一个碎片真相是什么?” 她也想知道,她身处一个什么样的世界。 董素素眼睁睁看着自己好容易涨起来的积分,一分一分减少,钝刀子割肉似的,一直减至740,才停止跳动。 哈巴狗系统绝对是故意的!绝对是! 她肉疼地说:“第一个碎片真相是,你卖房凑款五百万,托人买下《御极天下》的版权,你是真正的版权所有人,所以你变成植物人后,才能穿进小说里来。同时,所有同人文都没经过你授权,是非法的,所以你能穿进我的同人文。” 甄青殷眼睫轻轻一颤,蓦地垂下去。 宽大的披风下,双手紧紧攥成拳,掌心冒汗。 这件事发生在她死亡之前,董素素是不是猜出她心理有毛病,故意找死? 甄青殷感到无地自容。 她觉得自杀太窝囊,是懦夫的行为,她怎样死都无所谓,但不能是自杀而死。 偏偏她那会儿精神状态不好,找不到活下去的理由,就像溺水的人如何拼命,也抓不住一根救命的浮木,便毅然接了电视台去当卧底的任务。 台里告诉她,农场里可能埋有放射性垃圾,导致周围几个村子的村民纷纷患上癌症,也明白告诉她危险性,能干这种丧良心事的人,绝非善类,杀人放火的勾当也有可能做出来。 她毫不畏惧地去了,却是越查越心惊。 到死时,她也没后悔过。 她来到这个世界上,享受了社会资源,以身回报社会,也算死得其所。 当她像英雄一样死去,便永远不会有人知道,她骨子里其实是个懦夫。 shuoskyjjwenxueanben8o wanjiesg52000 84sklewen 第150章 世界真相碎片二 董素素快速浏览世界真相碎片2,眼神猛地一变,脸色瞬间苍白,因此没注意到甄青殷的异状。 哈巴狗系统念出声:【这是个未完结的不稳定的话本世界,现在宿主您处于第二次重启的世界。 世界第一次启动,结局:女主是穿越的,有系统金手指,攻略男主,捅男主一刀,反派捅男主一刀,男主卒,世界崩; 世界第一次重启,结局:女主是穿越的,有系统金手指,但拒绝攻略,出家,反派捅男主一刀,宋家诛灭九族,女主的姨母、表哥表妹坚持与家人一同赴死,女主愧悔,自杀,世界崩。】 自杀,这两个字刺痛了董素素的眼睛。 果然! 果然! 现代世界的青殷是故意找死! 甄青殷整理好情绪,一抬头,便见董素素泪流满面,她眼皮一跳,忙问:“素素!你怎么了?世界真相说了什么?” 董素素半个字不敢提“自杀”,擦了把眼泪,恶狠狠说:“宋蹇那个混蛋!世界重启两次,都是他杀了卫极,导致世界崩溃!所以,我才会来到这里!青殷,别担心,这一世我杀了他,给前两世的你报仇!” 甄青殷:“……”好端端的,她就死了两回了,真惨。 “这世界跟假的一样,说重启就重启。” “因为这是我刚写个开头的没完结的小说世界,世界不稳定。” 甄青殷仍觉得荒谬:“卫极死了,世界就崩溃?他非长生不老的神仙,岂不是说,这世界早晚会崩。” 没有拯救的必要。 让它毁灭。 看董素素哭得那么惨,她压下到了舌尖的话。 董素素哽声解释:“世界也不是围绕谁转,只是以我的小说为支撑而已。你和卫极,最好都老死,这个世界才会彻底稳固,在你们死后,继续正常运转下去。” “那我和卫极还非得happyendg喽?”甄青殷讥嘲地勾了勾唇,突然对卫极失去了兴趣。 强迫来的感情没什么意思,哪怕是为了拯救世界。 董素素岂能不懂她的心思,忙说:“未定结局,只要你们不中途嘎嘣脆了就行。” 甄青殷心头对卫极突生的那点厌烦,缓慢地消散。 她缓缓吐出一口气,苦笑,原来她是个善变的女人。 “你真要杀宋蹇?” 董素素手一抖,嗫喏道:“我哪儿敢杀人?嘴上那么一说,先试试看,能不能把他拉回来。实在拉不回来,那也没办法呀,收集证据,揭发他的罪证,绳之以法。” 甄青殷挑眉,这才是董素素的心里话。 她和董素素不一样。 面对未来的人渣,她直接毁掉甄青云的前途和未来,毁掉张姨娘的毕生希望,钝刀子割肉,慢慢折磨。 而董素素则是选择拯救、用爱感化大反派宋蹇。 可能因为宋蹇要杀的人不是董素素,也不是董素素爱的人,所以她没有自己这么阴暗。 甄青殷略作踟蹰,咬牙道:“我有两样东西要给你,你帮忙转交给宋蹇,但不要说是我给他的。” “什么东西?”董素素好奇问了一句,然后恍然大悟,“是宋蹇送你的礼物,你要退还给他吗?别退别退,那是我写话本子攒钱给你买的!宋蹇哪儿这么好的心肠呀。” “早猜到了。”从春狩营地门口,宋蹇对受伤的她视而不见,甄青殷便知那匣子礼物是谁送的了,“我这两样东西是系统任务,不知系统消失了,这两个任务是否还有效,但不管怎样,做了总没有坏处,万一系统消失了,任务没消失,我过几天就得死翘翘了。” 如今她有了活下去的理由,便不会再去想着摆烂等死。 她会为了未来去努力,为爱自己的人,为自己爱的人努力活下去。 董素素接过来两张纸,上面是繁体字,但她能看懂大部分,顿时头皮一炸。 “春狩布防图!这一张名单是——贪官名单?” “嗯。” “你怎么弄到的?”董素素想撞墙,当初她为什么要手贱设计这几个系统任务啊。 好容易闺蜜找到真爱了,又迫于生死威胁,不得不背叛卫极。 完了完了! 开虐了! 董素素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只差团团转。 甄青殷则不慌不忙道:“春狩布防图是在太子书房里看到的,我记了个大概,回去画了下来。他就随手放在书案上,当是过期的布防图。现在春狩布防大权,皇帝交给了姜国公,姜国公定然有了新的安排。这个不打紧。” “那贪官名单呢?” “名单不准确,是玲珑阁的账册名单,我挑了前一百个花钱最多的大客户,誊抄成这份名单,朝廷大蛀虫必然在这个名单上。让宋蹇慢慢查去。” 宋蹇不像太子手下多,更不像太子能光明正大地调阅六部卷宗,查个年也不够他查的。 董素素见她会筹谋安排,心头反倒开心,勾了勾她的鼻子说:“还不承认你是黑莲花,你呀,心最黑了!嘿嘿,我可爱死你这算计人的小模样了!” 会算计人,说明甄青殷在求生。 这是好现象。 至于算计的人,是她的攻略对象,那又如何?大反派就是用来算计的呀。 “你们在做什么?” 一道隐含怒火的声音从后方传来。 两人一惊,忙站起身,董素素慌慌张张折叠好“罪证”,藏进袖子。 这是什么歹命啊! 青殷才把背叛太子的“证据”给她,太子就抓了个正着。 甄青殷从容自若,快走几步,来到太子面前,嗔怪道:“我正和素素姑娘讨论点心方子,教她做两道京城的点心,这你也吃醋?太子,你怎地出来了?再总是这般不顾惜自个儿身体,我可要生气了!” 董素素暗暗竖起大拇指。 黑莲花闺蜜倒打一耙玩的真溜! 用在她身上可难受,但用在旁人身上,她看得可爽。 太子果然忘了责备两人过于亲密的举动,只一门心思向甄青殷解释:“见你久不回来,孤出来寻你。谢院正也说,多动动,利于养伤。” 谢院正:……臣可没说过这话,可别污蔑臣。 甄青殷没揭穿他:“我有些冷,咱们回去。” 两人肩并肩回宜春殿。 董素素抹了把冷汗,吓死亲妈了! shuoskyjjwenxueanben8o wanjiesg52000 84sklewen 第151章 当他是死的不成 回到宜春殿,太子第一时间抬起手,捻去甄青殷头上的桃花瓣,蹙眉问:“你怎地和宋蹇的人走这般近?还给她什么点心方子?” 其实,他知道,那肯定不是点心方子。 是春狩布防图,和贪官名单。 春狩布防图是他故意放在书房里的,至于贪官名单,他没放,怕太明显给她看出端倪。 凭她的聪明,一定能想到玲珑阁的客户名单,那个足够应付系统任务。 虽蹙眉,但他眼里却含着愉悦的碎光。 甄青殷终于肯向他迈近两步! 这与得到琉璃方子时的兴奋相比,是一种截然不同的喜悦。 丝丝缕缕,细细碎碎,无法言喻,仿佛一根没有尽头的丝,紧紧缠绕住他的心,编织成一个小小的牢笼,让他的眼里、心里,只能装下她一个人。 甄青殷见他皱着眉头高兴,搞不懂这是什么表情,捻了他指尖的桃花瓣,揉碎,随口扯个理由:“素素姑娘喜欢我大表哥,想讨好我姨母,我便将姨母爱吃的两道点心教给她。” 太子没问她为什么随身带着点心方子,看似信了这个说辞。 他又抬起手。 甄青殷见他没追问,便按下心里准备的一整套说辞,摸摸自己的发髻:“还有吗?这几日,桃花开得正好。” 太子却不是捡她发间的花瓣,而是用袖子擦她的脸。 “你的脸脏了。” 着重擦的却是她的鼻子尖。 那是董素素刚才勾的地方。 甄青殷一瞬懂了,眼眸弯弯,梨涡浅浅,笑看着他不说话。 太子神色坦荡,伤口又作疼,只能慢慢移到床沿坐下,温声说:“孤留了舅母用午膳,你陪陪她。” 甄青殷扶他坐下,随后坐在他的身边,奇怪地问:“你不去?” “你陪她就好,孤去了,你们俩都不自在。”太子不想自己拿勺子吃饭的狼狈画面给外人看去,略过这个话题,说了点她可能会高兴的消息,“你还记得元宵节吗?” 甄青殷摸摸脖子:“记得。” 那天晚上,太子不知干了什么,完成放灯任务,害她扭了脖子。 太子见状,清咳一声:“那天晚上,你那个庶弟被玷污了。” 甄青殷瞪大眼,怀疑幻听:“甄青云,他玷污了哪家姑娘?” “甄侍郎不是把你家那个小妾关到了庄子上吗?那个庄子里全是些恶仆。甄青云那天晚上去瞧他姨娘,翻墙,被庄子上的老头老太抓住,双方打骂成一团,那群老头老太恶向胆边生,就把他给……玷污了。” 甄青殷眨眨眼。 这回她听明白了。 难怪第二日南星说,甄青云启程去无歧书院时,形容极为狼狈。 原来,甄青云被玷污了! 甄青殷心情复杂,颇为震惊。 说高兴,也不算高兴,无论受害者是男是女,发生这种事,都该谴责一下。 说同情,也轮不着她同情,让无关的人去同情。 甄青殷拿帕子掩唇,装模作样抽泣两声:“唉,我那柔弱可怜的庶弟啊!殿下怎地知晓这件事?” 难道卫极一直监视着甄家? “碰巧了,他回城时,孤恰好巡到东城门,见他和他的仆从鬼鬼祟祟,便使了王临渊去问问,是否遇到拦路打劫的匪寇,岂料竟查出这桩丑闻。放心,事关甄家声誉,孤已吩咐王临渊不可声张。” 甄青殷心下一松,揉揉眼睛,眼圈泛红:“原来如此,多谢殿下照拂。殿下,我庶弟的遭遇太惨绝人寰了,我得缓缓……” 说完,她怕露馅,快步跑了出去。 受伤的太子哪里追得上:“……” 就这? 早知道他不说了! 太子坐在床沿上干瞪眼:“冯有喜!” 冯有喜忙地从外面进来,躬身道:“殿下。” “把那禁书,拿来给孤看看。” “是。” 太子看书快,跳过“无意义”内容,专挑生孩子的章节看,因写得全是大白话,看得特别快,仅一个时辰便看了两本,越看越觉腹内如火灼烧。 可渐渐地,他是越看越不对劲,越看脸色越铁青。 前后加起来,他看了四本了,命冯有喜取来所有的禁书,飞快地翻阅剩下的十来本。 嘭一声,他将手中最后一本书砸到墙上。 “放肆!” 冯有喜正打瞌睡,吓得噗通跪地,大气不敢喘,门外的太监宫女们也跪了一地,个个噤若寒蝉。 太子为何发怒? 冯有喜生怕太子气坏自个儿身子,战战兢兢问:“殿下……” “去,传孤的旨意给詹事府上下,剿收大景境内暴躁小番茄所有的话本,全部销毁,一本不剩!”太子眼底酝酿风暴,又羞又恨。 好个董素素! 每个话本的女主角名字都谐音“青殷”,当他是死的不成! 冯有喜苦着脸,这怎么可能做得到? 罢了,只要殿下眼不见、心不烦就成。 “是,奴才马上通知詹事府。” “退下,让孤静静。” “奴才告退。” 寝殿内鸦雀无声,太子靠着迎枕,后背的伤口、腹部的伤口隐隐作痛。 他烦躁地按着眉心,克制着剁了董素素的冲动,怕气死自个儿,又唤人端来火盆子,把那禁书一本一本扔进去,全烧成灰烬。 甄青殷去见了姨母。 殷如珠眉开眼笑,太子离开后,她的嘴巴便没合拢过。 “青殷,这可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殷如珠拉着甄青殷的手,左看右看,怎么看怎么满意,难怪外甥女没有拒绝与太子同来行宫养病,“太子要娶你为太子妃,你怎么不早些告诉我呢?拿姨母当外人了不是?” 话语虽责怪,语气却没半分责怪,反倒喜气洋洋。 她只当甄青殷害羞、低调,毕竟没下圣旨。 甄青殷心一沉,卫极竟已经跟姨母说了。 那么,她的一些谋划可能会遇到阻碍。 “八字没一撇,我岂敢乱说。”甄青殷羞涩地垂下头,“何况,皇上和皇后、皇贵妃娘娘未必答应,我出身寒微,心中有自知之明。” 殷如珠温柔地顺了顺甄青殷腮边的碎发,压低声音:“青殷可千万别妄自菲薄,太子殿下是个精明的主儿,可不是那等色迷心窍、一时头脑发昏的糊涂人,他既开了口,必然是能做到,也认可你能当好他的太子妃。 你的出身可一点不‘寒微’,你祖父承过爵,你外祖是知州,你二叔官拜礼部左侍郎,你姨丈是朝中三大国公中的晁国公,你啊,素日过于低调,真论起身份,也是京中顶顶尊贵的闺秀千金,出了门,有几个敢招惹你的?” 8888dang7k-7ksxwu readjia88gyshu xzedownd174 第152章 一诺千金 少有的出门经历里,确实没人明目张胆为难过甄青殷,甄青殷噗嗤一笑:“姨母尽捡好话哄我,我父亲……” 殷如珠一听甄世俭就来气:“管你父亲做什么!谁的身世是十全十美的?说句大逆不道的话,皇后那等出身能当皇后,太子妃无论是什么身份,朝中的大人们都不敢攻讦你的出身,否则第一个翻脸的便是皇上。 谁人背后不说闲话,谁人又背后不被说闲话。只要太子认可你,管他们背后说什么,横竖不敢在你面前说。 姨母知你心性,不会把男人的情爱当命看,我就说直白点,给你吃颗定心丸。这太子妃之位,你尽管安心去坐,甄家、殷家、晁国公府,都是你的靠山。 今日捧你上那高位,来日便会跪在你的脚下仰仗你的恩宠,没什么可耻的,男人们在朝堂上争权夺利,亦是如此。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共同利益比虚无缥缈的爱情、亲情更为牢固。 当然,姨母也希望你能嫁给你心悦的人,与心上人举案齐眉、琴瑟和鸣。只是,夫妻关系里,女子处于弱势,男子多是易变心的薄情之辈,故而,姨母希望你,无论嫁给谁,都把爱自己放在第一位。” 这就是掏心窝子的话了。 殷如珠估摸见识了大殷氏的惨烈结局,吓出心理阴影,今日才有这一番反复告诫。 甄青殷眼窝发热:“姨母的告诫,我会谨记在心。” 她永远不会是恋爱脑。 卫极也不会是。 如姨母所言,他说的,他都会做到。 做不到的,他不会随便承诺。 比如,他承诺娶她为太子妃,承诺前三个孩子让她生,却决口不会承诺他只娶她一个,不会承诺不会纳妾,不会承诺不会有妾生的庶子女。 或许,她如今在他心里没那么重要,或许,三妻四妾的思想根深蒂固。 总之,这样一诺千金的卫极,她反而觉得安心。 一开始就划下道,让她看清他的底线。 她便不会产生过高的期望,不会在变局到来时,摔个支离破碎。 “你一向是明白人,姨母不过白唠叨几句。”殷如珠怜爱地把甄青殷搂进怀里,心中是真为她高兴,当太子妃自然是比做良娣强得多。 这般靠在姨母怀里,甄青殷觉得微微发冷的身子暖和许多:“姨母可有我父亲的消息?他在益安县当县太爷可顺利?” 殷如珠:“我正要跟你提这事,本想当笑话讲给你听,给你逗个乐子,谁知太子开了窍,要娶你为太子妃,唉,非赶在这个要紧的节骨眼上!” 原来,就在春狩的前一天,张姨娘不知买通了谁,逃出了黑庄子,第二天回到甄家,跪在府门前跪求老夫人、大老爷开恩,她要改邪归正,想回府。 甄家的主子都来了春狩会,府里仅有一个万事不管的大殷氏。 大殷氏当然不会搭理她。 门房见她衣衫褴褛,和街边的乞丐有一比,哪有昔日金玉满身的富贵样,心生怜悯,就说:“老夫人去了春狩,大老爷不在家,去了益安县当县令。劝姨娘安分些,莫要触怒二老爷,赶紧回庄子上待着。待公子读书出息,老太太、大老爷消了气,自会接您回来。” 张姨娘眼珠一转,装晕。 门房怕担责,报给大管事。 大管事也怕张姨娘死了,就把她抬进府里。 当天晚上,张姨娘吃饱喝足,偷了几件大老爷的古董,趁夜逃出甄家,路上典当了古董,拿着银子租了马车,直奔益安县。 殷如珠道:“……估算着日子,今儿该是到了益安。你父亲当县令倒还安分,你二叔给了他两个得力的师爷,有那俩师爷看着,出不了岔子。就怕张姨娘闹你父亲,你父亲又犯糊涂,跟她又勾搭到一处去,到时回京,拖你后腿。” 甄青殷安静听着,听到这儿,眼神幽暗下去:“姨母能帮我做件事吗?” “做什么?把张氏抓回来?行啊!我明儿就派人去办。” 甄青音的声音低了两分,凉了三分:“姨母,我父亲既然不是当官的料,便叫他辞官回家,拖我后腿事小,耽误了百姓的事大。” 张氏追去益安,必会兴风作浪。她和甄世俭的丑闻,足以撸掉甄世俭的七品芝麻官。 殷如珠一惊,扶正甄青殷的身子,仔细看她的脸色。 甄青殷冲她一笑:“姨母,太子眼里不揉沙子,父亲行事荒唐,不仅坏我名声,未来还会坏太子名声。太子忍他一次两次,可能忍他十次二十次吗?我和太子有多少感情经得起父亲消耗?” “青殷,你是真心的?这可不是小事。他是你父亲,未嫁从父,你的身份地位,主要取决于你父亲的身份地位。一旦撸了他的官职,你就是平民之女。” 皇帝怎会让太子娶个平民之女? 殷如珠心惊肉跳,甚至怀疑甄青殷根本不喜太子,不想当这个太子妃。 到此时,她终于生出后悔来。 或许当初不该撮合青殷和太子,令太子生出妄想,纠缠上青殷。 甄青殷眼中波澜不惊:“或者给父亲个闲职,恰好父亲是读书人,祖父当初为儿孙计,让父亲和二叔走科举的路子,以便爵位收回后,甄家门楣能继续荣耀,因此四处搜罗来许多藏书,就让父亲回家整理那些藏书,整理个年,也就差不多了。” 年后,她是不是太子妃,已有定论。 总之,她不愿意沾甄世俭的光,也不愿意甄世俭靠着她飞黄腾达。 留他们一家三口的命,是她对那点血缘羁绊最后的仁慈。 甄青殷挽住殷如珠,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臂,撒娇道:“姨母,您就答应我,您信我,哪怕我成了平民之女,我也还有底牌。” 殷如珠狐疑:“什么底牌?你可别诳我,开弓没有回头箭。” “土豆、红薯。”甄青殷提醒。 那些还没种出来呢,殷如珠一咬牙:“好!这回姨母就依了你。不过,你老实告诉姨母,你到底喜不喜欢太子?” 8888dang7k-7ksxwu readjia88gyshu xzedownd174 第153章 喜欢的 甄青殷眼睫一颤,阳光从窗外照进来,落在她的脸上,睫毛在眼睑落下两排细细的阴影。 她听到自己清晰地说:“喜欢的。” 这份喜欢有些后知后觉,产生于巨大的恐惧与愧疚之后。 她的喜欢不纯粹,始终有保留,始终保持警惕,随时准备抽身。 太子的喜欢也不纯粹,夹杂着利益,但他终究在生死危机来临时,为了护她,险些丢了性命。 她觉得挺好的。 太子在爱意值80的时候,为她挡刀,是出于喜欢,出于冲动,更是出于保护弱小的责任感,出于回报她的不离不弃。她会为他心动,会努力争取当他的太子妃。 但如果挡刀发生在爱意值100,她一定会厌恶他,恐惧他,抛弃他,离他远远的。 甄青殷知道自己的想法有别于常人,所以她把自己的心思藏得好好的,甚至从未告诉过董素素。 她的心很脆弱,经不起拿生命当筹码的爱。 不纯粹的爱,反而让她感到轻松。 殷如珠终于长长舒了一口气:“你喜欢就好。这下姨母总算能睡个安稳觉。” 恐怕消息传到皇帝耳中时,姨母又要不安稳了。甄青殷没提扫兴的事,低眸浅笑:“姨母,过几日是我娘的生辰,您准备了什么生辰礼?” “哎哟,姨母白疼你了,竟为你娘要起生辰礼来!”殷如珠没继续方才的话题,点点甄青殷的额头,“少不了你娘的,到时看看,能不能抽空回京,她一个人过生辰怪可怜的,往年还有你陪着,今年估摸你是陪不着她了。” 甄青殷一面和殷如珠闲聊,一面思索着该怎么跟太子说回京一趟,把那匣子银票拿回来——若不拿回来,生辰那天,母亲打开匣子,定会惊慌,说不准会猜到那是她留给她的遗产。 冯有喜轻声汇报听来的只言片语。 太子揉捏眉心,唇角忽地一勾:“倒是孤吓着了她,这般急吼吼要撸她爹的那个芝麻小官。” 冯有喜心头发寒。 甄小娘子真人不露相,瞧着怯懦好欺负,一掰开,竟是黑芝麻馅的! 这世上有几个当女儿的会这般不孝,怂恿自家姨母撸了亲爹的官职? 暴躁小番茄的话本都不敢这么写。 以后他可得注意点,哪怕得罪太子殿下,也不要得罪未来的太子妃殿下。 太子问:“还有吗?” 冯有喜压下天马行空的思绪,咧开嘴笑道:“晁国公夫人还问了甄小娘,到底喜不喜欢您。殿下,您猜小娘子怎么回答的?” 太子一瞧他咧到耳根的嘴,便知晓了答案。 但心依旧情不自禁提起来,莫名紧张。 “说。再卖关子,孤卖了你。” “嘿嘿,甄小娘子说,喜欢的。” 太子心头悬浮空中落不到实处的大石,轰一声落地,震耳欲聋的声响震得他脑子一片空白。 半晌,他轻笑一声:“她自是喜欢孤的。” 冯有喜以为他睡了,早已离开。 这句话,只有太子自己听见。 本想为难为难董素素,罢了,看在甄青殷的面上,饶她一回。 用了午膳,甄青殷吃了药,困意袭来,挨不住便去躺着了。 殷如珠来拜别太子,感谢太子款待。 太子和颜悦色,强撑病体,送殷如珠出宜春殿。 殷如珠受宠若惊,登上太子特意为她准备的软轿。 一行人即将起轿时,哈巴狗系统说:【宿主,你瞧男主高兴的那个傻样,等他开口求纳女主为妾时,就是女主抛弃他的时候。嘿,追妻火葬场可是我最爱的梗啊,可惜,朝廷封杀你,不准你继续创作话本,真无聊。】 董素素低头跟在轿子后面,怜悯地偷瞥一眼自家亲儿子。 太子:“……” 原来大家都不看好他纳甄青殷为妾。 幸好那个混蛋卫极被甄青殷捅死了。 说来他也感到奇怪,为什么被捅刀之前,他只想到娶甄青殷为妾呢?分明在她之前,他从未想过娶任何女子。 他想了想短短半年多就涨到80的爱意值。 好,到此刻,他得承认,那80爱意值里,的确有大半不是爱银子。 从前不承认,刚开始是不熟,后来是因为,她喜欢卫颐。 爱憎分明、心狠手辣的甄青殷,挺讨喜的。 但是,他和卫颐,她喜欢哪个多些? 太子心里又酸了。 哈巴狗系统没停止吐槽:【宿主,你猜,男主最多憋几天才会提纳妾的事?你猜,女主听完后,会怎么做?是抽他一耳光,老死不相往来,还是出家当姑子?上辈子,女主就当了尼姑,男主被大反派杀了,世界崩坏。不知道女主什么时候产生当尼姑的想法的,如果你没来,如果暴躁小番茄的名声不够响,或许她现在已经剃发出家……】 队伍远去,哈巴狗系统的声音逐渐听不清。 太子忍不住跟上两步,想探听更多秘密。 冯有喜劝道:“殿下,送到这儿就够了,外面见风,咱还是回。” “嗯。” 太子心底掀起惊涛骇浪。 出家当尼姑…… 哈巴狗系统的话,早就有迹可循,只是大家都被甄青殷蒙蔽了,她才十六岁,正是年少貌美的好年纪,谁会想到她就有了出家的念头呢? 原来甄青殷去各个庵堂捐香油银子,主要目的不是处理他的八千两红包,与他撇清关系,而是去探查各个庵堂的情况,为出家做准备。 难怪她多去庵堂上香,少去寺庙。 到底是为什么想出家? 就那么喜欢卫颐,喜欢到可以宁死不来攻略自己,可以放弃大好青春年华去出家? 太子胸腔里油然而生一股愤怒,在愤怒中又夹杂着一股恐慌。 “殿下,慢些,慢些!您的伤!”冯有喜跺脚,恨不得按住越走越快的太子。 太子沉着脸,踏进甄青殷居住的寝殿。 宫娥们得过吩咐,一切以甄青殷为先,怕吵醒她,只跪地无声地行礼。 甄青殷尚未睡熟,察觉身边有人坐下,缓缓睁开疲倦的双眸:“太子?” 她懒得行礼,睁开的眼合上,打算继续午睡。 太子的手滑进被子,握住她搭在小腹上的手腕。 shuzzdhueywsas qq787qirenxg1616yskuuai huigredik258abcwx 第154章 你脏了 甄青殷惊醒,一下子坐起身。 “殿下?” 太子星眸沉静,但她就是能感受到他身上裹挟的怒气。 这是怎么了? 谁得罪他了? 不会是她? 她什么也没干啊。 太子对上她无辜惊慌的眸子,淡淡一笑,语气称得上温和:“孤来看看你。” 无辜是装的,惊慌恐怕也是装的。 此刻回想昨儿她说的话,说话时的神态,好像有故意提点冯有喜的嫌疑,还头一回主动钻进他的怀里,哪里是娇羞,分明是笑话他傻里傻气,怕他看出来。 能面不改色听宫女念禁书,能纯洁到哪儿去? 小狐狸真会装! “退下!” 宫娥们忙恭敬有序地退出门外,杜若杵在床头不动,了解太子的冯有喜已心头大骇,用力将她拽走。 甄青殷心一凛,彻底清醒,黑白分明的眸子轻轻一眨,有几分怯意:“殿下,发生了何事?” 太子的眼眸如深渊一般黢沉,细细打量她病弱苍白依旧精致的脸,左手抚上她散开的青丝,光滑如缎,缓缓顺下去,一直顺到纤秾的腰间,最后扶在腰窝处。 甄青殷眼睫轻颤,不断回忆今天的人和事,仍不知哪里得罪了他。 忽地,她记起董素素的话本。 太子给了杜若一千两的封口费,说明他定是看了话本。 看一本两本尚无碍,可多看几本,一定能发现每个话本女主角的名字谐音。 她这是被迁怒了? 所以,太子的怒意是吃醋? 心里一定,甄青殷含怯道:“殿下,我冷。” 太子这个动作让被子滑落下去,堆在她的腰间,而她只着了一件单薄的寝衣。 随着她开口,太子的目光回到她的唇上。 洗去了妆容,她的唇色呈现淡粉色,带着淡淡的苍白病态。 似不习惯他的凝视,淡粉色的唇角轻轻抿了一下。 太子抬起受伤的右臂,拇指在她唇角一按,表情沉稳,动作却显出轻佻。 一想到她要去当尼姑,剪掉这头黑缎般的青丝,用这张将他骗得团团转的嘴念经,心底便如压了座火山,怒意即将喷薄而出。 “冷吗?孤抱着你。” 言罢,太子手臂一紧,箍住她的腰,将她嵌入自己怀中,另一手扣住她的后脑勺,低头便用力吻了上去。 甄青殷哪里料得到他这么生猛,说亲就亲,挣扎了一下,挣脱不开。 “太……” 刚吐出一个字,他便趁虚而入。 甄青殷猛地闭上眼,默念:这是刚确定关系的男朋友,不能推!这是尊贵的太子殿下,不能打! 她僵硬的身子渐渐发软,呼吸逐渐跟不上来,无力而混乱地想,不是什么都不懂吗?不是以为亲个嘴就能怀孕吗? 太子确实没什么经验。 从小读圣贤书,也知乾坤之合,但到底怎么个合法,圣贤书上不会具体去描写,哪怕写了,他也不能说就想象得出来,毕竟对女子的身体并不了解。 父皇送给他的两个侍寝宫女,他不想给她们升位份,白养着她们,当时自负已完全掌握生儿育女的秘诀,一个打发去绣花,一个打发去烧火。 来往的人里有那贪花好色、放浪形骸的,但不敢在他面前过于放浪,顶多在他面前搂搂抱抱,亲一亲。所以太子对怎么亲吻最是了解,亲眼目睹几回,自然无师自通。 在他心里,甄青殷已经是他的人了,怎么亲密都不过分。 然而,在甄青殷看来,委实过于亲昵。 她觉得此刻卫极像极了吸人魂魄的妖精,搅得她脑子混沌,什么都无法思考,身子都轻了几分,和去岁他生辰宴上被系统电击,魂魄离体有些相像。 不知过去多久,太子终于放开了她。 恍恍惚惚的视线里,她看到太子喉结滚动咽了什么下去。 她再忍不住,额头抵在他的肩上,抽抽搭搭地哭起来。 太子才压下去的火气腾地又冒出来,拿绢帕在她唇畔擦了擦,扶起她的脸,见她眼角泛红、水眸氤氲,一时冷锐的眼泛起几许温柔:“还冷?” 甄青殷摇头。 “不冷了,哭什么?” 甄青殷也不知道自己具体哭什么,像委屈,又不像,在他问的时候,她心里冒出的第一个奇奇怪怪的念头是:你脏了。 当然,她不敢说太子脏了,仿佛自己把他弄脏了一样。 “你……你说过,会怀孕。我不想,不想喝避子汤。”她勉勉强强替自己的眼泪找到个借口。 太子耳根发红。 又骗他! 如果会怀孕,她早把他踹开了。 此时,他越发确定,甄青殷昨儿故意逗他玩。 他抹去她脸上的泪痕,淡然地道:“怀上就生下来。” 生十个八个的,看她有没有脸去佛祖面前念经,有没有脸用含情脉脉的眼神偷看卫颐。 甄青殷浑身一僵,脑子更混乱了。 他在说什么? 太子被她眼泪沾湿的指尖抬起她的脸,唇瓣不复苍白,嫣红如血,鲜艳欲滴。 他再次低头。 甄青殷浑身发麻,一想到他适才吃了什么,便满心都是抗拒,头朝后仰:“殿下,殿下,我生病了,会过病气给你,殿下——” 太子吻到了她脖子上。 馥郁的桃花香从衣领透上来,温香而柔软。 太子一顿,眸光一闪,混乱的思绪里全是暴躁小番茄的话本。 痛意、酸意、怒意、快意,齐齐从火山爆发。 甄青殷惊骇,左躲右闪——他之前不是只会接吻吗? “太子!太子……” 屏风后一双人影纠缠。 宫娥们听到娇弱婉转的啜泣声里夹杂着“太子”“殿下”,只觉自个儿喉咙发干,一个个羞红了脸,垂下头,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冯有喜焦躁,原地团团转,但这时候哪敢去打扰太子的雅兴,他使个眼色,两名小太监立即轻手轻脚合上门,生怕惊扰了屏风后的人。 杜若又羞又气,压低声道:“冯公公,我们姑娘可还没嫁给太子殿下呢,这,这怎么成?” 冯有喜没好气瞪她一眼,她以为他乐意?太子重伤未愈,哪里适合破色戒,哎,把两人放一起养伤养病真不是个好主意,这要能养好伤就怪了。 “你要不怕掉脑袋,你去,咱家不拦你!” 杜若一缩脖子。 她不敢。 小丫鬟的命也是命啊。 shuzzdhueywsas qq787qirenxg1616yskuuai huigredik258abcwx 第155章 被踹出去 谢院正背着药箱匆匆跨入宜春殿。 太子脸色煞白,躺在榻上,但双目沉静地半阖,额头冒出细密的汗珠。 冯有喜解开他的腰带,露出被血色浸染的纱布。 谢院正气得险些跳脚,这伤还想不想好了?成日到处乱晃就罢了,好歹顾忌着伤口,没有崩裂,这是干啥了?又搞得血糊糊的。 冯有喜赔笑:“烦劳院正大人重新包扎。” 谢院正面上八风不动,手脚伶俐地上药包扎,把了脉,温声劝谏:“皇上、皇后、皇贵妃娘娘和朝堂上的大人们,皆挂心殿下的伤势,盼着殿下早日康复回朝。殿下的伤须静养,不宜动肝火,切记戒色、戒口腹之欲……” 隐晦地暗示,不如把甄家小娘子挪到别处养病? 天天跟个天仙儿似的小娘子朝夕相处,心情是愉快了,但伤口不愉快啊——虽至今没看到甄青殷的正脸,但谢院正笃定,那是个天仙儿似的姑娘,否则殿下不会伤口又崩了。 他就想问问,不疼吗,殿下? 他这里一天给皇上发两遍太子的脉案,如实写,得罪太子,掩饰写,欺君,太子何苦为难他一个小小的太医? 冯有喜都替太子殿下臊得慌,重伤期间动欲念,好像太子是那色中饿鬼。 太子面露倦容,轻轻“嗯”了声。 谢院正稍稍放心,拿起绢帕去擦太子额头冷了的汗珠。 太子这才缓缓掀起眼皮,一把拨开他伸来的手,夺了绢帕,自个儿拭汗。 谢院正不以为意,他给太子看平安脉有数年,知晓太子不喜人近身的毛病。 又嘱托几句冯有喜注意事项,谢院正留下药方,背上药箱,亲自去药房煎药。 冯有喜苦口婆心:“以后日子长着呢,殿下何必急于一时。何况,甄小娘子尚是闺阁女儿,也吓着了她不是。” 太子懒得听,倦怠地闭上眼养神。 以后日子是长着,但他一天也不能容忍甄青殷惦记卫颐。 确实吓着她了。 但是看着、听着她哭得娇娇气气、喘不上气,眼圈红红的楚楚可怜,他心里想的不是放过她……而是更想欺负她,想欺负得她哭得更狠点。 所以,最后,她忍无可忍,还是踹了他。 踹在他的肚子上。 伤口就崩了。 他瞬间疼得弯腰,见她又踹来第二脚,他连忙抓住她的脚。 然后,他疼得都快晕了,她却踢开他的手腕,翻身趴在软枕上,一面哭,一面咳嗽,咳得整张脸通红。 他知道自己发狠犯了糊涂,也不敢再去招惹她,只给她搭了被子,便装作若无其事出门,回到自己的寝殿,才扛不住伤口的疼痛倒在榻上,让冯有喜悄悄去唤谢院正来。 太子捏了捏眉心,缓过一阵疼,默默地想,虽心疼她,但他不后悔。 这回她从里到外都有他的印记,再去惦记卫颐和佛祖就不合适了? 甄青殷做了个梦。 梦里,她捅了卫极一刀,卫极血糊糊地抱着她,逼着她吃东西,一口一口投喂堵住她的嘴,不让她吐出来。 她一面泪眼婆娑地吞下,一面看他的伤口像个泉眼一样潺潺地流血。 这画面令人崩溃。 然后,她惊醒了。 杜若愧疚地跪在床头:“姑娘,奴婢没用,求您责罚奴婢。” “跟你没关系,起来。”甄青殷揉揉鼓胀的太阳穴,眼皮有些浮肿,脑子混胀。 她很是后悔。 早知道卫极如此没下限,她就干了那碗避子汤。 怪自己多嘴提示了冯有喜。 杜若起身,忧心地问:“姑娘,您没事?” 甄青殷觉得自己有事,想吐吐不出来的感觉:“叫人送热水来,我想洗漱沐浴。” “可是,尚未用晚膳。”杜若知道些规矩。 太子与姑娘单独厮混半个时辰,天色未黑,姑娘叫水,宫人们见了,定会多想。 “不用管那些,我现在就想沐浴。”甄青殷披衣而起,踢上鞋,见桌上有茶壶,便拎了茶壶倒茶。 “姑娘,那是上半晌招待姨太太的茶,已是冷了!”杜若正要出去吩咐抬水,见状,忙提醒一句。 甄青殷没理,茶水含在嘴里没咽下去,而是吐到一旁的盂里,一连漱口十来回,才压下快要崩溃的心。 杜若看到这儿,才安心出去。 甄青殷撑着额头,虽才睡醒,仍觉得身心俱疲。 起初,她以为卫极就像小孩得到玩具,新鲜三天就会热情消减,哪知道他热情起来,是这个样子。 希望他的热情快些消退。 不然,她恋爱的心情会先凉了。 一时的吃醋激情,她能忍,若是因此长出个疯批恋爱脑,她会把这个男朋友划掉。 血糊糊亲吻什么的,想想就头晕目眩。 姑且当做是那颗十全大补丸的遗效作祟,甄青殷决定,再观察观察。 到酉时中,太子才醒来。 他净了手,看了眼对面寝殿窗户透出来的光晕,问:“甄小娘子可有用晚膳?” “用了,不过用的不多,甄小娘子说吃不下,此时正在画画。”冯有喜眼神闪烁,不敢隐瞒,“殿下,可要报给敬事房?” 吃不下?生他的气,还是嫌弃他?太子微微抿唇:“报什么?” 冯有喜老脸发红,壮了壮胆说:“报殿下和甄小娘子的房事。” 太子一怔,一时没反应过来,随即踹他一脚:“胡说八道!什么房事?孤是那等乱来的人吗?” 不止质疑了他的人品,还质疑了甄青殷的清白。 冯有喜揉揉屁股,心下大大松口气:“奴才该死!是奴才误会了!下半晌,甄小娘子睡了一觉起来,便叫人抬水沐浴。奴才以为……奴才以为……嘿嘿……” 太子伤口疼,不然第二脚就踹过去了。 “嘿什么嘿?孤和甄小娘子发乎情,止乎礼,少想那些龌龊的!” “是是是,嘿嘿,殿下和甄小娘子是清白的,是奴才多想……”冯有喜暗暗撇嘴,昨儿谁叫他煮避子汤来着? 太子也怕伤势反复,不逞强了,扶了冯有喜的手,吩咐道:“去请甄小娘子,就说孤用晚膳,请她再陪孤吃一些。” 他走得慢,刚坐进膳厅,传话的小太监已来回话,低着头禀告:“殿下,甄姑娘说不来。” 太子的眼眸瞬间黑沉下去:“为何不来?” shuzzdhueywsas qq787qirenxg1616yskuuai huigredik258abcwx 第156章 画 “甄姑娘说,吃饱了。” 吃饱了……太子一顿,喉结滚了滚,漆黑的眸越发深沉,随手指指汤碗。 冯有喜忙不迭盛了大半盅老母鸡汤,太子执起银匙尝了一口,见小太监没走,于是又问:“她还有什么话?一并说了。” 小太监听太子声音温和,紧绷的肩膀松懈下来,脆声道:“殿下,甄小娘子说,后日是她母亲的生辰,希望殿下准许她明日回京,预备给甄夫人过生辰。” 啪,银匙扔进汤碗里。 太子一贯温和的脸面无表情。 膳厅顿时鸦雀无声。 回禀的小太监战战兢兢,额头滑落一滴冷汗。 冯有喜挤眼睛,怪谁呢?还不是太子殿下把人欺负狠了,吓坏了。 半晌,太子唇角噙起一抹笑:“去回话,就说孤体谅她思母之心,但她是孤的救命恩人,孤更担忧她的身子,后日孤会派人回京接甄夫人来行宫,与她一道为夫人庆生。” “是,殿下。”小太监后退到膳厅门口,转身拔腿跑向对面甄青殷居住的寝殿。 少顷,甄青殷听了小太监的回话,不动声色,含笑道:“告诉太子,臣女感谢太子宽厚。杜若,打赏。” 杜若塞了小太监两颗金瓜子。 小太监劫后余生的脸眉开眼笑:“多谢甄姑娘赏!” 喊得很响亮。 甄青殷笑了笑,低头继续作画。 她醒来后,便开始调色,调了大半个时辰,才调到来春狩的前一日在母亲的窗外见到的那片金光。 人对颜色的记忆多少有些偏差,应是有色差的,不过,心意到了便可。 她没有画母亲画的佛像,而是夕阳下的那片牡丹花。 前世,甄青殷的父母都是画家,母亲有自己的画室,兼职大学美术专业的老师,得了个副教授的职称。 所以,虽然父亲去世得早,她从小家境依旧宽裕,母亲想培养她继承双亲的衣钵,可惜她没有那个天赋。 她从一岁开始接触名作,三岁正式学绘画,学了八年,水墨画、油画、印象派、抽象派等等,学了个遍,越学,笔下的作品越没有灵气,母亲没法子,放弃了她,让她去学自己喜欢的。 甄青殷得以和周围的同龄人一样,把各种兴趣班轮了一遍,最后发现,天生没有艺术细胞,学什么都只学个皮毛,刚入门就没兴趣了。 成年后,她再次接触画画,竟是在心理医生那里。 那时,她夜夜惊梦,精神状态极不好,董素素抱着她痛哭,又是求又是拽,终于把她拽到了心理医生那里。 她不愿意跟心理医生交流。 心理医生叹气说:“你的防备心很重。” 甄青殷这回倒是开了口:“我认为,所谓心理治疗,是从心理上pua一个人。菜刀切到手指,伤口愈合,不会再疼。可若是一个人被截肢了,更严重点,断头了,这么大的疤,要怎么愈合?要怎么才会不存在?” 心理医生被她整得无语了。 她知道自己病了,病得很严重,到了生无可恋的地步。 但妈妈自杀在她的面前,她爱她,也怨她,坚决不愿意跟她一样做个逃兵,做个懦夫。 她暗暗发誓,她绝不自杀。 她想配合治疗的,可每每一肚子话到了嘴边,却发现自己无话可说。 病得最严重的时候,她眼里的世界失去了色彩,成了黑白色,她经常幻想自己是大熊猫。 去动物园看大熊猫时,她觉得自己和大熊猫灵魂交换了,她是被困在那个小小玻璃房里的大熊猫,而大熊猫站在玻璃房外面观赏她。 心理医生得知她会画画,便说:“你不想用语言交流,用画画交流也可以。” 她积极配合,用两个小时,只用黑白两色画了一幅画。 完成时,她自己都看不懂自己画的什么。 但心理医生分析得头头是道,用怜悯的眼神看她:“世界上还有美好的人和事,你应该去谈一场恋爱,相信我,世界上总会出现值得你留恋的。” 甄青殷只觉得自己的心被剖成两半,敞在阳光下,任由路人点评,鲜血淋漓的。 她嗤笑,将他面前的相框翻在桌面上,指着照片里幸福的丈夫、妻子和女儿,尖锐地反击:“世界上的美好就是,你嘴上爱老婆、爱女儿,背地里和秘书乱搞?” 心理医生脸色大变:“你,你什么时候看见的?在哪里?” 他从来不搞办公室恋情,偷情也不在办公室。 “只是调查了一下你。”甄青殷淡淡地说,然后起身离开,把狼藉不堪留给心理医生。 因这个把柄,心理医生配合她,告诉董素素,她已经治好了…… 甄青殷把那个糟心的心理医生赶出脑子,画笔蘸墨,稳稳地落笔,每一笔都流畅自然。 很快,她便画完牡丹花,开始勾勒斜洒而下的金光。 杜若站在一旁,屏气凝神,眼中满是惊叹。 她不懂画画,只觉得这一刻的甄青殷看起来好厉害的样子,不输大师风范。 一直到戌时末,她才停笔。 杜若端来热水,心疼道:“姑娘累了?太子殿下那里,派人来了好几趟,催姑娘早些睡,夜里起寒气,怕姑娘劳神受风。” 甄青殷用温水净手,指尖弹了弹水珠,随手抽了条帕子擦干,一眼没再看那幅画:“这就睡。” “姑娘晚膳没吃什么,太子殿下吩咐厨上一直煨着八珍鸡汤和莲子燕窝羹,要不先吃了宵夜再睡?” 甄青殷看了她一眼:“也好。” 杜若始觉自己提太子提的多了些,忙把嘴闭上。 宫娥们端来鸡汤和燕窝羹。 甄青殷久站,两条腿凉凉的,吃了一盏热乎乎的燕窝羹,热气从胃里传递到四肢,全身暖洋洋的,她满足地放下玉盏,吩咐杜若一些话,说了大概十来分钟,这才漱了口睡下。 杜若细心用镇纸压好那幅画,四下看看,没什么疏漏,便叫人灭了烛火。 见对面的灯火暗下去,太子合上奏折,捏了捏眉心:“冯有喜,熄灯。” 画的什么? 忙活到这个点才睡。 太子这一晚又做梦了。 他梦到娇艳清媚的女子立在窗前画画,画了一条狰狞可怖的黑龙,最后点上龙睛,黑龙竟活了过来,咆哮一声飞出画卷,死死缠住女子,一圈一圈束缚,直至一口将娇弱哭泣求饶的女子吞入腹中…… shuzzdhueywsas qq787qirenxg1616yskuuai huigredik258abcwx 第157章 如火,如诗,如繁华 清晨,太子醒来时,难得有几许餍足。 多年养成的习惯,他向来醒得早,这时该是去演武场练习拳脚或骑射。 太子发了会儿癔症,回想梦里情景,餍足的感受越来越淡,腹中慢慢腾起火灼般的空虚。 他揉了揉额角,瞥了眼屏风外,问道:“寝殿的门怎么开着?” “奴才刚进来,看见殿下床榻上有动静,知殿下醒了,便忙过来伺候,忘了关。奴才这就去关。”冯有喜精神抖擞,眼里半点不见睡意,转身把繁星点点的夜幕关在门外。 唉,殿下若早一刻钟醒,就发现甄小娘子梦游了。 也不知能瞒多久。 昨儿殿下把人小娘子都欺负哭了,冯有喜更不敢告诉梦游的事。 “殿下,时辰尚早,再睡会儿?” 太子点点头,躺回去。 不知是不是梦境的影响,总感觉鼻端残留着甄青殷身上温软的桃花香,缠缠绵绵的,缠得他心里一阵阵发紧。 他阖上眸子,脑子里一会儿是梦里的黑龙,一会儿是梦外的桃花香,半晌无法成眠,索性起身。 穿戴整齐,直奔对面甄青殷的寝殿。 冯有喜直跺脚:殿下,殿下!您悠着点!好容易能起来走走了,你又去黏着甄小娘子! 太子殿下就不能见甄小娘子,一见着她人,就跟天雷勾地火似的,不是焚身,就是炸伤口。 冯有喜忧心忡忡,殿下的伤什么时候养得好哟? 宫娥看见太子走来,一惊一乍,立即打开殿门。 寝殿内点着一盏美人灯,太子刚踏进门槛,便见杜若正放下垂幔。 太子轻声问:“她醒了?” 杜若慌了手脚,定了定神才回话:“没呢,姑娘起夜……”顿了顿,接着道,“又睡下了。” 自从不用给甄老夫人请安之后,甄青殷常常睡到自然醒,生病之后更是,压根不管太子会不会嫌弃她睡懒觉。 太子以为杜若顿的那一下是去净房了,耳根微热,便不打扰甄青殷好眠,抬脚去了书案边。 书案上果然压着一幅画。 不是他以为黑龙之类抹黑他的画,而是一片金光下的金牡丹。 他借着昏暗的灯光细细瞧,那金光应是日光,带一点红色,应是夕阳余晖。 金光微微跳跃,牡丹花尽情绽放迎接金光,团团簇簇,如火,如诗,如繁华。 画技经不起细看,太子抿着的唇勾了勾,从画里可看出,主人心情是愉悦的。 这就够了。 昨儿应是没认真恼了他。 太子心中微烫,感觉自己好像抓住了什么,但细细一想,又觉得虚无缥缈,好像什么也没抓住。 他没细究这缥缈不定的一时触动,将画放回去,重新用镇纸压平整,转身便撩开帐幔,闯进少女的床帐。 杜若一闭眼,睁开时怒瞪冯有喜。 冯有喜无奈回望。 他有什么办法? 殿下刚抱得美人归,自是要新鲜些时日,时刻黏糊着,过了这新鲜劲儿……唉,希望殿下不是那等喜新厌旧的男人,不然轻易腻了用半条命救回的甄小娘子,连他这个旁观的太监都觉得亏得慌。 他二人捶胸顿足着急,太子却没打算做什么。 他只是碰了碰甄青殷的脸蛋。 甄青殷当是蚊子,挥手打了一下,翻个身,面朝外,侧躺着,正巧面对太子。 太子把她的手塞回被窝,正要帮她掖被子,发现她脖颈处有斑驳的印子,不甚显眼,但密密的,蜿蜒到寝衣领口之下。 难道行宫多年没什么人来住,宫人们打扫不仔细,留了虫子? 太子刚要发怒,忽地记起暴躁小番茄的话本。 他按了按蠢蠢欲动的手,恍然明白了那些印子是怎么来的,不由耳根又泛红。 幸好,幸好他看过话本,不然又要犯傻一回。 罢了,写禁书的事就放过董素素一马,赶明儿想个法子撤了她的通缉令。 太子终于慢半拍地生出些许羞愧来。 他竟这般欺负了一个无辜柔弱的少女…… 拇指在一个较深的印子上摩挲两下,似安抚,似留恋,然后移开,那只手最终没做什么,只是帮甄青殷掖了掖被子。 甄青殷下巴在被子上蹭了两下,睡得不是很安稳。 昨儿见了董素素,听董素素讲了“世界真相”,她看出董素素隐瞒了部分真相没告诉她,但没说破。 那部分真相是什么呢? 是不是,她的死连累了董素素,董素素这个闺蜜也遭到报复,所以才会发生车祸,最后和她一起穿到书里来? 因不知真相,她心里沉甸甸的,各种揣测纷至沓来,化作光怪陆离的梦境,扰得她不得安眠。 与此同时,董素素也梦到了她。 她从噩梦中惊醒,咬着被角呜呜哭泣。 哈巴狗系统问:【宿主,你咋了?跟我说说,也许我能开解开解你。】 董素素呜咽道:“我梦到青殷了。当时心理医生明明说她治好了,我见她整治小三和私生子弟弟,以为她真的好了,把她的事写进小说里,一方面调侃她是黑莲花,一方面希望她在幻想的世界里狠虐极品渣滓,迎合她的愿望。你说,是不是因为我写了那本书,勾起她不好的回忆,她才复发,不想活了?” 哈巴狗系统安慰她:【你想多了,女主的心是铜墙铁壁,外人是伤不到她的,能伤到她的人,只有她自己。她去潜伏当卧底,是在你发表小说之前,在你写这本书之前,她已选择好了她的路。宿主,别给自己不必要的压力。】 “我没办法不去想,是我害死了她!”董素素眼泪扑簌簌地掉,“可我什么都不敢问,我好懦弱,我怕她还是不想活,我怕她是因为我才不想活。青殷和殷阿姨资助我上学,她们把我从大山里供出来,相当于给了我第二次生命,我却什么都不敢面对,什么都帮不了她。” 【宿主,你写的这本书,给了女主和她妈妈第二次生命。她开始爱上男主,这是好现象,她在慢慢踏出原来的世界,探索一个全新的世界。在这个世界,你可以帮她。】 董素素抹了一把眼泪,发狠道:“对,我要杀了宋蹇!” “你要杀谁?”帐篷帘子被人一把掀开,宋蹇的身影出现在门口,眼神黑沉沉的。 shuzzdhueywsas qq787qirenxg1616yskuuai huigredik258abcwx 第158章 消失的系统 董素素狠狠一个激灵,不知宋蹇听去多少,脑筋急转弯,仰起头,泪汪汪控诉门口那个越走越近的黑影:“我要杀了你!我只是去见一见青殷,她吃了那么多苦头,我看看她怎么了?你就……你就……你就玷污我!” 她看不清宋蹇的脸色,只觉黑云压城城欲摧,宋蹇的影子完全将她笼罩住。 他慢慢俯身,黑暗无限放大他的压迫感。 董素素怕死了,揪紧被子,半点不敢生起杀心,满心都怕自己被宋蹇杀了,汗毛都竖起来了。 好在系统及时提醒她:【宿主别怕,大反派只听见了你最后一句话,把那句话圆过去,就没事了。】 就没事了……才怪! 说得这么容易,做起来难啊。 宋蹇的掌心落在董素素的发顶,呵呵冷笑,缓缓吐出两个冰冷的字眼:“玷污?” 董素素不寒而栗。 他移开掌心,不紧不慢解开腰带。 董素素朝床角缩:“宋蹇,你,你,你干什么?” “你喜欢被玷污,我恭敬不如从命啊。”宋蹇慢条斯理地道,捉住她的一只脚踝,将她拖回到床沿,腰带一圈一圈缠上她的双腕。 董素素想尖叫,记起这是什么地方,羞愤欲死,只得放低身段,呜呜咽咽求:“宋蹇,我不敢了,我胡说八道,前儿晚上我特别喜欢,真的,你特别棒,我以为我升仙了……” 宋蹇顿住。 董素素看到希望,含泪笑:“宋蹇,宋蹇,我喜欢你,我喜欢你,你别绑我,放开我好不好?” 宋蹇俯身,吻住她胡说八道的嘴。 “……” 半个时辰,天光大亮,东方升起鸭蛋黄一样的朝阳。 董素素像条死鱼趴在床沿,发丝凌乱,浑身狼狈不堪。 而宋蹇衣冠楚楚,眉目舒展,细细擦拭双手,扔了脏了的绢帕,大发慈悲弯腰,给董素素换了个正常的姿势。 他拾起地上的枕头,翻过来拍了拍灰尘,正要塞到董素素的脑袋下,忽见枕头套一角露出白色的纸张。 他抽出那两张纸。 董素素睁开水雾朦胧的眼,立即探手来抢:“还给我!” 宋蹇嗤笑一声,捉住她光秃秃的手臂,夹在胳膊肘下,快速浏览一遍,抖了抖纸问:“什么东西?” 话是这么问,其实他心里已经有数了。 “给我!还给我!”董素素哭着说,“你不配!” 宋蹇折身,掐住她的脸颊,诱哄般道:“告诉我,这是什么?” 董素素拍打他的手臂和后背,几乎四肢一起扑腾:“是我从行宫太子书房偷的,春狩布防图和贪官名单!宋蹇,你这个混蛋,你不配我冒这么大风险帮你!” 宋蹇眼里微有波动,转瞬风平浪静,他云淡风轻一笑,放开董素素,随手撕了那两张纸,淡嗤:“以后别做这种蠢事了。” 董素素怎么可能帮他? 菱子湖刺杀,她分明帮了太子。 无论她目的是什么,从今往后,他再也不会放她离开自己半步。 她说的话,他也一个字不信。 疯批宋蹇走了,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留下愁云惨淡的董素素,她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用被子胡乱擦脸,问:“任务完成了吗?” 哈巴狗系统戚戚然道:【很遗憾,宿主,没有完成。】 董素素快爆炸了:“老娘我牺牲这么大!” 【你春风二度了,大反派没有。】 宋蹇一件没脱……董素素捂着被子,气得又呜呜咽咽哭了。 哈巴狗系统:【宿主,我没有身体,爱莫能助。】想了想,它严谨地改口:【不,有身体,我也爱莫能助。】 “混蛋,混蛋……” 在董素素骂骂咧咧时,遥远的梅雁山,甄青殷和太子曾经被困的那个山洞,空中突地亮起一星光点,同时响起冷冰冰的机械音。 【恭喜宿主,完成剧情任务1:背叛男主,盗取男主掌握的贪官名单,交给大反派。由于系统能量不足,此任务奖励十点能量,同时取消抹杀倒计时。】 那一星光点慢慢扩大,渐渐展露系统面板和系统大蜜蜂的真容。 大蜜蜂没能进化出翅膀,唧一下掉地上,只有蚂蚁大小,而系统面板只有指甲盖大小。 系统哽咽两声,茫然四顾浩大空旷的山洞:【宿主,宿主?男主,男主?有人吗?有别的统吗?狗系统?董素素?】 没有得到一个回应,系统听着外面震天响的瀑布坠落声,看看自己小到快不存在的身体,忍不住抽泣。 那一日,男主和宿主即将双双罹难,生不同衾死同穴,它紧急之下,向主系统发出求救信号。 要传达给哈巴狗系统信息,它要付出能量作为代价。 结果,它直接负能量,小成了负的。 用不恰当的物理知识来比喻就是,它从正电子变成了负电子。 用不恰当的化学知识来比喻就是,它从正二价的铁变成了负二价的铁。 用…… 系统忙打住,怕能量不足的自己宕机,用比蚊子哼哼还小的声音嗡嗡道:【恭喜宿主,完成剧情任务2:背叛男主,盗取男主的春狩布防图,交给大反派。由于系统能量不足,此任务奖励十点能量,同时取消抹杀倒计时。】 系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小蚂蚁变成大蚂蚁,系统面板从一个指甲盖大小,变成两个指甲盖大小。 系统等了足足十分钟,不见自己和体积和系统面板的面积再变大,不由得哇一声凄凉地哭了。 呜呜呜,它好惨啊! 本来就被宿主嫌弃,现在变得这么小,宿主都看不清系统面板上的字,听不见自己说话,宿主更有理由摆烂不干活了! 【我的翅膀,呜呜,谁偷了我的翅膀——】 系统崩溃,由于能量不足,它又没有翅膀,无法像光一样以光速穿梭空间,只能像凡俗蚂蚁一般,慢慢爬。 而且它没有实体,没法子乘坐交通工具。 【宿主,你在哪儿?】 系统不知时间过去了多久,不知甄青殷在哪里,能量不足,感应不到,只能先爬下梅雁山,去春狩营地看看。 安慰的是,宿主终于有了求生欲,哪怕它不在身边,她也在努力完成任务。甚至乐观地想,宿主是不是知道完成任务,它能充能,在祈盼着它回归? 【宿主,等我,我来找你了!呜呜,你一定想念我了,别慌,我就来!】 shuzzdhueywsas qq787qirenxg1616yskuuai huigredik258abcwx 第159章 先斩后奏 没人打扰,甄青殷睡到日上三竿自然醒。 头一回睁开眼没看见杜若,她有点意外,但也没多想,她早说过,她睡觉时,杜若可自行去歇息。 “杜若!”唤了一声,甄青殷推开帐幔,惺忪睡眼对上一双漆黑含笑的眸子。 太子正手捧一本书,回头看她,嗓音温润:“醒了?” 甄青殷一僵,昨日迷乱的画面不期然浮现眼前,她忙低头拢好松松垮垮的寝衣,掩住身上印记,想屈于东宫太子的淫威屈膝行礼,膝盖实在弯不下去,嘴巴也像缝住了似的张不开。 她淡淡瞥一眼太子,折身去净房。 太子捧着书的手微顿。 还在生气呢。 他转过头,漫不经心翻过一页书。 宫娥们捧着热水、帕子等梳洗的工具进来,见此情景,默默地翩然飘过,谁敢嘲笑太子一到了甄小娘子跟前就跟拔了牙的老虎般,半点脾气不敢有? 一刻钟后,甄青殷梳洗完出来,见那身影仍一动不动坐在她的书案前,忍不住抱怨:“太子怎地还在此处?” 他倒是越来越不见外。 上一回在春狩营地,她起床梳洗,他还知道避到帐篷外去。 今儿连避都不避了。 真会顺杆子爬,亲过一回,就从男朋友自动升级成同居男友了? “孤来等你用早膳,”太子坐着没动,仿佛百忙之中抽空斜过来一眼,随即低头,继续忙着看书,用随意的口吻道,“你忙你的,不着急。” 甄青殷看眼窗外升得老高的日头,这都上午九点到十点了?他还等着她,一直没用早膳? 她干站了五秒钟,免不了装腔作势羞怯道:“臣女尚未梳头换衣,可是殿下这般瞧着,我,我害羞。” 说罢,果真害羞似的用寝衣宽大的袖子遮了脸。 太子:“……” 害羞什么? 她哪里不是他的? 昨儿也只是恼,未见她羞怯。 罢了,她还在生气,等她消气再说。太子起身,肃了脸色问:“你常看佛经?” 他手中握的那卷书,正是佛家经文。 甄青殷一愣,不知他怎突然问这个,思维一时跟不上:“母亲礼佛,故而跟着看看。” “大景佛家兴盛,父皇和母后也常去佛寺,但以后不准你看了,你房里的佛经,孤先搬走。”太子不容拒绝地说道。 甄青殷的视线朝书架上一扫,不由一惊,杜若早先整理好的书架,有一半空了,那一半放的正好全是佛经。 这是先斩后奏? 她暗暗生了怒,皱眉问:“为何不准我看?” “别人看佛经,是诚心礼佛,你呢,看佛经时,脑子里想的全是孤,对佛祖不敬,故而不准你看。”太子带走手中最后一卷佛经,转身出门,留下一句,“孤在膳厅等你。” 以后读佛经时,记起他这句话,想起他是怎么吻她的,看她怎么静心。还是别亵渎佛祖了。 甄青殷瞬间明白他话里的意有所指,不由啐一声,随手抓了一朵带玻璃珠子的绢花砸向太子。 “休要胡说!” 可惜力气小,没砸中。 她眼睁睁瞪着太子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回眸一看,宫娥们全都低下头,肩膀耸动,显然是在憋笑。 甄青殷脸颊通红。 一大早被太子阴阳思春,别提多恼羞成怒。 杜若掩唇笑,姑娘和太子在一起时,总是生龙活虎。 两人到底没能一道用早膳,因甄青殷故意磨磨蹭蹭,磨蹭到快到午时才唤宫娥上午膳。 其实她对那些经书没什么兴趣,只是恼太子不经过她同意,擅自收走她的书。 看似什么都顺着她,帮她隐瞒杀头大罪,实则骨子里强势霸道、说一不二、不够体贴、不尊重她…… 杜若见她脸色不大好,提议道:“姑娘好好跟太子说,咱把书拿回来?那些是姑娘收集了好几年的书呢。” 有一小部分是甄青殷的手抄本,杜若平时收拾都怕弄坏了,惹她心疼。 “罢了,拿走便拿走。”甄青殷怔了怔,发现从头到尾自己都只是责怪卫极先斩后奏,从未动过把书要回来的念头。 她是个无神论者,哪怕经历了穿越、穿书、胎穿,依旧是无神论者。 外婆曾笑说她是正午出生的,因此身上阳气足,从小不怕鬼、不怕黑,小学暑假去外婆家避暑,和小伙伴玩耍迷路,连荒地里的坟头都敢睡。 或许是外婆这番话,直到成年,她也没有过什么宗教信仰。 她不信佛。 因母亲大殷氏礼佛,才会去看佛经,最初的目的只是为了讨好大殷氏。 因到了即将成亲的年纪,为逃避盲婚哑嫁的命运,才决定出家,她连自己都看不透,谈何看透红尘。 前世妈妈教育她,求神不如求己,求人不如求己。 世上哪有神佛呢?真求一求就能得到救赎,芸芸众生何必挣扎,前世她也不会死于乱刀之下。 自始至终,她求的人都是自己,她要对抗的敌人也是自己。 只是,人常能看透,而不能做到心中所求罢了。 杜若细瞧了瞧甄青殷安静的脸,心中有些异样。 她侍奉甄青殷有些日子了,接触得越深,越觉得甄青殷和其他的小娘子不一样。 什么都淡淡的,什么都不在乎。 自个儿受了委屈,情绪起伏也不是很大,譬如表姑娘孟如兰仗着老夫人明里暗里欺负她,她也安之若素。 从前在福荣堂伺候,她多次目睹甄青云欺辱甄青殷,甄青殷也不常变脸。 倒是和太子殿下在一起后,甄青殷生气归生气,却鲜活得多。 杜若默默想,太子殿下虽霸道了些,却像是天生克姑娘的。 宜春殿的膳厅里,小太监禀告甄青殷已在用午膳,太子默了默,吩咐冯有喜摆饭。 从大清早饿到现在,他只吃了谢院正开的汤药,用了两块点心,使足了苦肉计,可惜甄青殷是个铁石心肠的,不肯怜惜他。 先斩后奏收走她的经书,罪加一等,怕是更生他的气了? 但别的事能容她胡来,出家绝不能忍。 神佛也不能跟他抢人。 太子思忖,该怎么哄人? 他堂堂太子,自是没脸去问人,用完午膳,想了想,吩咐冯有喜:“再去弄一套暴躁小番茄的禁书来。” shuzzdhueywsas qq787qirenxg1616yskuuai huigredik258abcwx 第160章 卫四郎 冯有喜一头雾水。 上一套书,不知怎么触怒了太子,一本一本全烧了。 这又是折腾什么? “是,殿下,奴才尽量弄一整套来。” 太子抿了抿唇,想说什么,欲言又止的。 冯有喜惯常伺候他,一下看出来,静静地侍立不动,等待太子下一步吩咐。 太子抬手,按了按眉根,仿似遮掩表情,压低的声音轻缓:“找识字的太监抄书,抄暴躁小番茄所有的禁书,每个话本的……男主人公名字,全部换成,卫四郎。” 冯有喜:“……” 这是闹的哪一出? 他不敢多言,察觉出太子说这番话时的表情有多一言难尽,头一回磕磕巴巴,连被人捅两刀快挂了时都没这般过。 直到他想办法又弄来一整套禁书,细细看了五本,才恍然大悟,为何太子殿下要改男主人公的名字。 太子,名卫极,在兄弟中行四。 其实在大皇子、二皇子、三皇子之后,在太子和五皇子之前,还有五六个皇子出生,但都不到周岁便夭折,甚至有个小皇子刚出生便是死胎。 全是杨贵妃造的孽。 当然,皇帝能造出这么多皇子,也不是真心想生儿子,是为了给他和皇后的三个孩子当挡箭牌。 可惜那三个皇子公主没福气,一个没保住。 冯有喜立在书房门外,暗暗庆幸,亏得那腥风血雨的十年他年纪尚小,不够资格参与,才叫他有这等运气服侍上一位贵主儿,跟着太子殿下一起享福。 书房里,太子正召见大臣。 他第一个见的是舅舅晁国公。 晁国公见他面色尚好,安了心,禀告了这几日太子不在,春狩上发生的事。 自那日刺杀后,幕后人再无动静,春狩再没出什么幺蛾子,不过少了太子这位文武双全的年轻储君,春狩也变得没意思起来。 至少原本准备了才艺表演的小娘子们,一个个偃旗息鼓,没精打采的。 晁国公又说了说皇帝的几道调令:“……有几位老大人受了申斥摘了乌纱帽,兵部、刑部、户部多出来几个空缺。” 太子笑了笑。 父皇应是查到点什么,他向来路子野,抓到点蛛丝马迹,才不管有没有切实证据,既疑了心,把从前掌握的一些把柄拿出来,革职轻而易举。 便是没把柄,挑挑刺,胡搅蛮缠当众骂一骂,那些向来尊贵的朝臣但凡要些脸,也会羞愤到主动提出乞骸骨了。 说完正事,晁国公有心提一提杨家余孽,想想这事儿不该自家管,自有人会把消息传递给太子,便略过去,转而笑问:“殿下,青殷可好些了?拙荆一直挂心,托臣问一问。” “用过午膳,谢院正去请脉,已是大好,劳舅舅舅母挂心。”太子神色温和下来,“明儿是甄大夫人的生辰,孤和青殷说好,晚上便派人回京,明儿一早接她来行宫,母女团聚,庆贺生辰。甄大夫人喜静,不亦大操大办,只设个普通家宴,舅舅帮问一句,若舅母得空,明儿可带表弟表妹一同来吃个便饭。” 他每说一句,晁国公便暗暗吃惊一回。 果然如夫人所言,太子已把青殷当做自己妻子来看待了,自个儿还重伤未愈呢,就惦记着给未来丈母娘过生辰。 他心里只有高兴的份儿,就是……青殷太老实本分了些,不知将来能不能挡住太子小妾们的明争暗斗。 晁国公感觉压力大,一拱手:“拙荆若知晓姨妹来行宫过生辰,必定开心,定会来的。宋缃和宋驰也惦记着表姐表妹。谢殿下能为青殷设想得这般周到。” “应该的。”太子颔首,眉眼淡淡,对舅舅嘴里的谢字不太领情,“宋驰表弟于武学上有天赋,舅舅须细心教导,不日父皇便会召他当侍卫。” 御前侍卫,可不同于一般的侍卫,得了圣心,将来放出去历练几年,便是领兵的将军。 晁国公不动声色道:“是,臣谨记。” 太子挥挥手,让他退下去,接着召见刑部尚书程荣春。 程荣春肃然道:“回禀殿下,臣幸不辱命,已审出幕后主使,应是当年逃走的杨闻悦,他在朝中的党羽皇上已革职的革职、夺爵的夺爵、杀头的杀头……” 他念了几个人名,恰是之前晁国公提过的人,一个不差,“杨闻悦是主使之一,另外一个主使是庶民卫峥,皇上已派人去查看卫峥是否还在岭南。还有一人,十分神秘,无人见过他,据一个头目说,是杨闻悦背后的军师。 他们起初打算在梅雁山埋伏刺杀,不知是谁放了虎狼进山,导致殿下派大批禁卫军搜山,还搜查了草原,最后不得已聚集在菱子湖一带,尚未商议出新的计划,得到新的指令,便遭遇殿下火速带人围剿。” 说到这儿,程荣春敬佩地看向太子。 春狩第一日,皇帝遭遇虎狼,之后,太子的做法可谓有勇有谋,可圈可点。 如果太子没有腹背挨刀,此刻他就是春狩上风头最盛的主角。 原本想弹劾太子布防不力、护驾不力的大臣们,全把折子撕了。 太子食指轻扣书案。 虎狼入山这一招,确实是一步臭棋,打草惊蛇。 不知这步棋是谁下的,或许叛党内部出现分歧,有人想借朝廷的手除掉对方? 不知为何,太子脑海里第一个浮现的竟是董素素的脸。 难道是她动的手脚? 未必没这个可能,她在宋蹇身边,又有系统傍身,传递消息时,动点手脚,传递点错误讯息,是能做到的。 他早看出来了,董素素的哈巴狗系统与甄青殷的大蜜蜂系统不同,大蜜蜂系统是直接奖励作物种子和巧技书册,而哈巴狗系统有个商城,奖励的是积分,相当于金银货币,可用积分购买商品。 但系统商城的商品应是有限制的,他觉得,可能没有大蜜蜂系统奖励的那些种子和知识。 这俩系统,看起来像是互补的。 程春荣不是太子党,听他禀报完,太子便将他打发走,接着召见其他求见的大臣们。 程荣春出了书房,抬起袖子擦了擦额头冷汗。 可算过了太子这一关,没给刑部丢脸。 接连见了七八位大臣,太子便以疲累为由,赶走了剩下的人。 两个时辰没见甄青殷,太子扶着冯有喜的手,双脚不自觉朝甄青殷的寝殿走去,冯有喜却道:“殿下,皇后娘娘派了于嬷嬷来求见。” shuzzdhueywsas qq787qirenxg1616yskuuai huigredik258abcwx 第161章 莫贪色 太子不得不停下步子,一手负在身后,立在抄手游廊上:“宣。” 于嬷嬷匆匆上前,福身行礼,双手呈上一个小小的匣子。 “太子殿下万安!娘娘听闻殿下为护驾崩碎了玉扳指,特意挑了只新的玉戒,快马加鞭送到万禅寺,请主持开光。今儿清晨送下山,没过旁人的手,直接送来给殿下。请殿下笑纳。” 太子面上一顿,难得露出几许赧然来。 行宫里,四面是父皇和母后的耳目。 他初初尝得情滋味,只想时时刻刻与甄青殷黏在一处,恨不得长在她身上才好,这几日着实放荡不羁了些,想来已传到父皇和母后的耳中。 母后这是敲打他呢,效仿母妃送玉戒,提醒他戒贪,莫贪杀、莫贪财、莫贪色。 此时送来玉戒,重点在于,莫贪色。 莫坏了人家小娘子的清白和名声。 劝他检点。 冯有喜打开匣子。 太子敛下眸光,取出一枚华美和田碧玉扳指,将扳指套在拇指上,沁凉穿透皮肤,一直传递到脑子。 燎火躁动的心慢慢沉静下去。 太子黑眸清冷,转了转玉扳指,笑赞道:“尺寸正合适,母后有心了。” 于嬷嬷笑吟吟道:“皇后娘娘记挂殿下的伤,盼着殿下早日康复,也记挂甄姑娘的病,嘱咐奴婢一定探望甄姑娘。” “去。”太子挥手。 于是,于嬷嬷越过太子,顺着抄手游廊朝前走,直奔甄青殷居住的寝殿。 而太子只能折回书房,回去看奏折。 一室孤清,只有个冯有喜为他磨墨添茶。 于嬷嬷是皇后身边的老人,甄青殷不敢怠慢,吩咐杜若拿好茶招待。 她从前避着卫极,也避着宫里人,伪装怯懦,现在要争那太子妃之位,自不能再端着从前的做派,但也不能表现太过,否则难免给人留下表里不一的印象。 这中间的度着实不好拿捏。 甄青殷先怯生生地做个恭敬样子,聊了几句茶叶,才渐渐言行大方起来,慢慢提高声音,软软糯糯的嗓音含了几分端庄。 “嬷嬷好眼光,此茶名为茉莉香片。我姨母有个庄子,庄上种有两亩茉莉。去岁茉莉花开时,我突发奇想,效仿茶书上的做法,取那含苞半放的花朵,量三停茶叶一停花,用陶罐一层花一层茶相间铺满,汤煮焙干。 收了三罐,一罐留给姨母,一罐送给母亲,一罐我留下待客用。因时下不兴花茶,只偶尔拿出来泡茶喝。” 于嬷嬷细细打量甄青殷,素日甄青殷总低着头,她还是头一回与甄青殷面对面,眼睛对眼睛。 只见小娘子一身病弱娇态,面上不施脂粉,清雅得宛如茶盏里涩涩绽放的茉莉花,满身书卷气又像茉莉花里越品越余味悠长的茶香,且谈起自个儿酿造香片茶的过程,一双眸子灵动熠熠,顾盼生辉。 跟变了个人似的。 哪儿还是从前那个不起眼、哪怕生得花容月貌、一眼扫过去只当她是个背景板的怯懦小娘子? 于嬷嬷暗暗惊奇。 经历一番生死,小娘子的性情确实大为不同了。 难怪皇后娘娘特意命她走这一趟,让她再细瞧瞧甄姑娘的言行。 甄青殷对上于嬷嬷的视线,便盈盈冲她一笑,落落大方道:“难得遇到能喝惯花茶的人,嬷嬷倘若喜欢,我送些给嬷嬷。杜若,去包二两花茶来。” “岂敢岂敢,使不得使不得,姑娘费心制的茶,老奴不懂品茶,随口喝了,不是牛嚼牡丹,浪费姑娘一片心意吗?”于嬷嬷推拒不了杜若塞进怀里的茶叶,只得汗颜道,“回头老奴借花献佛,也送给皇后娘娘尝个新奇。” “嬷嬷说笑了,”甄青殷掩唇笑,“我正愁皇后娘娘厚爱无以为报,若娘娘喜欢这一口,有旁的喜欢的花,嬷嬷千万悄悄告诉我,我今年制两罐,好孝敬娘娘,报答娘娘一片拳拳爱护之心。杜若,再去包二两花茶来。” 两人又聊了聊家常,于嬷嬷揣着两包茶叶,心满意足地离去。 回了春狩营地,她匆匆换了沾一身风尘的衣裳,去皇后面前回话,亲自动手泡了花茶献给皇后。 皇后尝了两口,笑道:“是个心思灵巧的姑娘。” 于嬷嬷便一五一十将见闻说了。 皇后眸子里异彩连连,道:“本宫就说,能在危难时刻与太子不离不弃,还连续为太子拔刀拔箭的人儿,怎会是个性子怯懦的。” 还敢打太子耳光呢。 皇后回想太子那会儿躺床上千方百计掩饰被打肿的脸,便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 再是怯懦的小娘子,连番经历变故,性情也总该有些变化的。 从前不过是被家里长辈打压得狠了,又不常出门,才总是娇怯怯的。 孺子可教,有很大的调教空间。 不着急,再慢慢看看,横竖催了太子五六年,也不见太子着急娶妻。 皇帝撩帘子进来,见皇后笑颜如花,便朗声笑问:“什么喜事,皇后笑得这般开心?于嬷嬷,跟朕也说说,朕要跟皇后同乐。” 于嬷嬷忙跪地行礼。 皇后打发于嬷嬷出去,想了想,没提甄青殷。 皇帝一直催太子纳妾,却在立太子妃的事上不积极,不知有什么打算,看中了哪家贵女为太子妃。 要给甄青殷加足筹码,才好跟皇帝选中的人一较高下。 “正说太子呢,听说各家小娘子准备了献艺,舞衣琴棋都备好了,可惜太子去了行宫养伤。今儿于嬷嬷去行宫帮我送些东西给太子,撞见几位大人厚脸皮带女儿、孙女拜见太子,太子一个没见,统统赶了回来。人家是一家有女百家求,咱家是一家有儿百家求。” 皇帝哈哈一笑,满脸骄傲:“皇后悉心教养出来的儿子,自是好的。” “也有皇上和皇贵妃的功劳,”皇后再次试探问,“皇上想给太子娶个什么样子的太子妃?” “吾儿肖似朕,”皇帝抚上皇后的手背,略显粗犷的脸露出几许脉脉温情,“娶妻自当娶个肖似皇后的才好,要贤惠宽仁、知书达理、重情重义。” shuzzdhueywsas qq787qirenxg1616yskuuai huigredik258abcwx 第162章 给太子补补 皇后心里一刺,很快便忽略过去,缓缓扬起唇角:“皇上尽会说好话哄臣妾。明年太子弱冠,太子妃一事不能拖下去,朝臣们眼看着呢,拖下去,人心恐变。皇上早些定夺得好。” 肖似她干什么,她又不是什么好命。 所谓贤惠宽仁、知书达理、重情重义,乃迫不得已而为之。 俗话说,先成家后立业,迟迟不立太子妃,朝臣们怕是要揣测皇帝是否不想传位于太子,有忌惮年轻储君、打压太子的嫌疑。 太子下面,有个年岁相当的五皇子,上面还有个兴风作浪的三皇子卫峥。 朝堂人心不稳,到时后宫不免掀起腥风血雨。 她斗了半辈子,实在累了。 皇帝收起玩笑的心,拍拍她的手安抚:“皇后且安心,朕心里有数。” 夫妻俩没再说这些,转而聊起春狩上的青年才俊和各家贵女来。 太子妃不好立,五皇子妃却没那般多的顾虑,五皇子也到了娶亲年纪,不能忘了他。 另外,几位公主也到了婚配的年纪,正巧春狩上看看各家儿郎的本事,好好给公主们掌掌眼,挑出合心意的驸马。 话说到最后,皇后忽地记起一事:“太子受伤那日,皇上本要下旨为甄侍郎的千金和卫颐赐婚,被刺客一事耽搁了,皇上可要记得这事儿,顺亲王和甄侍郎还眼巴巴盼着您的圣旨呢。” 因太子遇刺,春狩上下一片人心惶惶,皇帝忙着调查逆贼,谁敢这时候提醒皇帝下旨? 好在她给记起来了,不然顺亲王和甄侍郎不知要忐忑多少日子。 皇帝笑道:“不急,姐姐的亲事未定,哪里好下旨定妹妹的亲事。待太子养好了伤,朕下两道旨意,双喜临门岂不是更妙?” 皇后笑了笑,转头就让于嬷嬷把消息传给太子。 是妻是妾,最后还是看太子的。 希望太子不要辜负了好姑娘。 甄青殷送走了于嬷嬷,眼里的光彩瞬间黯淡下去,露出疲态。 她使个宫女去问太子,何时派人回京。 太子遣人回话:“申时中。” 太子知晓大殷氏不爱出门,时间拖得晚一些,最好赶在关城门之前回京,才能不给她犹豫的时间,再加上太子的声威,把人接来的把握会大些。 甄青殷正要打发走回话的宫女,记起自己正在和太子处对象,便关切地问:“太子还在书房召见大人们说话吗?身子可好?” “回姑娘话,殿下召见了七八位大人,本是要来陪陪姑娘的,半路遇到于嬷嬷,于嬷嬷替皇后娘娘送了只小匣子,之后太子殿下便回了书房。此刻,太子殿下正在书房里读书,冯公公说,太子太傅大人留了课业,派人来说,养伤也不能懈怠课业。未曾听说殿下有不适的地方。” 甄青殷暗暗松口气。 难怪他没像狗皮膏药一样贴过来,原来做家庭作业去了。 倘若他再像昨儿一般欺负她,她不能保证他身上不会再多个刀窟窿。 嗯?家庭作业……甄青殷脑子里乱入了这个词,不由脸色一僵。 权势倾天、温润矜贵的太子殿下,还是个学生呐。 放在前世,刚好是上大学的年纪。 甄青殷搓搓脸,不能想,再多想一句,就产生罪恶感了。 不知他为何转了性儿,甄青殷好奇问:“皇后娘娘送了殿下什么?” 宫女一笑,如实回答:“是一枚碧玉扳指,听说送到万禅寺开过光。之前太子殿下戴的那枚墨玉扳指,是皇贵妃娘娘送的,殿下勇武,春狩第一日遇到刺杀,为保护皇上,挽弓射箭崩碎了玉戒。” 太子确实勇武,甄青殷见识过他右臂中了一箭,还能将弓拉满,力大无穷,甚至单臂将她轻松抱起,举到马背上…… 甄青殷耳根微热,没继续联想下去,而是记起董素素原着里关于玉戒的描述。 皇贵妃担心太子身居高位,飘飘然忘乎所以,讨皇帝和皇后的嫌,便弄了个扳指给他戴上。 跟戴紧箍咒似的,太子只要戴扳指,便会时刻提醒自己戒贪。 莫贪杀,莫贪财,莫贪色。 但她觉得,皇贵妃可能也是在提醒她自己,莫贪心,知足常乐。 皇贵妃幸不幸福不知道,可她确实是今上后宫里宫斗中最后的大赢家。 今儿皇后赠送玉戒,是提醒太子,莫贪色? 甄青殷看看面前的宫女,宫女是行宫里原本伺候的,整个行宫的人都是皇帝皇后的耳目。 倒是解决了她的苦恼。甄青殷温声细语道:“我不便出门,姐姐帮我传句话,劝太子莫要劳累了,劳逸结合,当休息时要休息,课业重要,自个儿身子也重要。杜若,姨母昨儿送的百年老参,你送到膳房去,让膳房的师傅看着切几片,每日煮一盏参茶,这段日子好好给太子殿下补补身子。” 杜若应诺,去取人参。 宫女笑嘻嘻应下。 太子正在写策论,冯有喜听了宫女的回话,脸上露出笑来,左等右等,可算等到膳房的人送来参茶。 他端着参汤,屁颠屁颠递到太子面前。 太子正口述策论,执笔太监唰唰记录。 一篇策论写完,冯有喜拿到一旁风干,明儿好送去太子太傅大人处交差。 太子端起茶盏,见是参汤,不由蹙眉:“不是说了不准在吃食上靡费铺张?” 大蜜蜂或者董素素不知给他吃了什么,虽受重伤,但总感觉身体里有使不完的力气,有流不完的血,但看他伤口三番四次崩裂,脸色依旧红润,便知那药是大补的好药,只精神上日夜受伤口疼痛折磨,常感疲倦罢了。 再补下去,怕是会流鼻血。 冯有喜眉眼喜滋滋的:“殿下,这是甄姑娘拿了压箱底的百年老参,特特亲口交代膳房,每日为您炖一盏参茶,给您补身子的。” 太子蹙紧的眉梢松开,眼尾情不自禁上扬,压了压勾起的唇角,淡声道:“既然已炖了,这次便罢了。剩下的参,留着给她自个儿补身子吃。” 他端着茶盏,一口一口喝完,直到瓷盏见底。 有点苦,但回味甘。 就是过于滋补,将将喝完,便有股要流鼻血的冲动。 第163章 划个道 心念一动,太子放下空盏,便想去找甄青殷,低眸瞥见大拇指上的玉戒,双脚生生钉在原地。 不能去。 父皇和母后盯着行宫,倘若再出格,他们对甄青殷的印象会大打折扣,搞不好父皇还会认为她是狐媚子。 狐媚子……她确实是。太子回到椅子上坐下,瞧了眼窗外天色,问道:“杜若他们出发了吗?” 冯有喜回道:“此时应是在半路上了。” 太子看着空了的茶盏,脱口而出:“去问问甄小娘子,晚膳愿不愿意陪孤一道用。” “是,殿下。”冯有喜忙低头,殿下何时连邀请人用个晚膳都这般卑微了。 晚膳甄青殷是一个人吃的。 得给太子划个道,不能让他认为他做什么,她都能轻易原谅他,否则他会越发肆无忌惮、为所欲为。 这是古代,男女大防还是要注意下的。 太子妃,是他给,更要她自己去争取。 卫极不是万能的,天上也不会平白掉馅饼,生而为甄世俭的女儿,甄青殷早就做好迎接挑战的准备。 对于卫极,调教嘛,就是要慢慢来,不能一蹴而就,不能太明显,要心照不宣、潜移默化。 用完晚膳,一没话本,二没佛经,三没卫极这个狗皮膏药,甄青殷倍感无聊,舒舒服服泡了个热澡,便早早入寝。 临睡前,一直惦记着杜若有没有成功实施计划。 杜若是在夜幕降临时赶回甄家的。 除了大殷氏,主子们统统不在,偌大的甄府显得空空荡荡,明明是暮春花团锦簇的好时节,因少了人气,却平添了几分空旷孤冷。 太子派了小赵公公和其他四个宫女太监并十名侍卫,与她一道回京。 一行人直奔锦绣居。 怕吓着大殷氏,仅杜若和小赵公公见了大殷氏。 东宫来人,大殷氏再如何离群索居,也要出面见一见的。 小赵公公恭恭敬敬,禀明来意:“夫人万福!太子殿下在行宫养伤,甄姑娘在行宫养病,没法子回京为您庆贺生辰,太子殿下便邀请夫人明日去往行宫,与甄姑娘团聚。” 大殷氏听得稀里糊涂,攥紧佛珠,紧张地问:“青殷生了什么病?为何去了行宫养病?” 至于为她庆贺生辰,她根本没放在心上。 “此事说来话长……”小赵公公便从春狩第一日皇帝遇到虎狼开始讲起,一直讲到太子与甄青殷生死相许,两人如今一道在行宫养伤养病。 大殷氏一愣一愣的,心情一波三折,听到危险处,脸色苍白,摇摇欲坠,知道女儿如今病好了大半,才稍稍放下心来。 但,旁人嘴里女儿的身子骨没什么大碍,在她这个当娘的心里可不是这么认为,不亲眼看看,如何真的放心。 而且时间紧迫,眼看着就到了宵禁的时间,大殷氏也没时间踟蹰,心慌之下,一口答应明日去行宫。 事情顺利完成,没费什么口舌,小赵公公不由松口气。 杜若这时开口笑道:“太太,姑娘送您的生辰礼,您打开了吗?” 大殷氏迟疑:“尚未呢,可有什么不妥?” 甄青殷交代她,一定要在生辰当天才可打开,她清心寡欲的,没什么好奇心,当然不会提前打开,也没问南星要钥匙。 明日南星自会送来。 “不妥倒没有,只是姑娘又备了一份礼,想一起放进匣子里,明日好给太太一个惊喜。太太可能把匣子借奴婢用用?稍后奴婢便还回来。” 大殷氏一向没什么主意,杜若冷不丁要回匣子,她也不知到底是不是甄青殷交代的——姐姐为她出头之前,甄世俭宠妾灭妻,甄家的仆妇阳奉阴违,她吃了不少暗亏,因此对丫鬟仆妇们向来不是很信任。 听到杜若的要求,她第一时间居然是去瞧小赵公公。 小赵公公哭笑不得,以前见甄小娘子便觉得她怯懦,没想到大殷氏的性子才是真正的怯懦。 他朝大殷氏点点头:“奴才未听到甄姑娘的吩咐,不过甄姑娘对杜若姑娘倒是十分信重。” 大殷氏这才亲自去取了匣子来。 杜若得以抱着匣子回朝雨阁。 南星惊讶:“怎地你一个回来了?姑娘呢?这匣子不是送给了太太吗?” 杜若笑道:“钥匙借我使使,用完了还你。这一趟春狩,发生的事儿,三天三夜讲不完,待我办完姑娘吩咐的差事,再来跟你细说。” 南星摆手:“你说给,我就给,万一给错了,姑娘不打死我,我自个儿也没脸继续待在姑娘身边。” 她是近身伺候甄青殷的大丫鬟,又得主子看重,隐约能猜到匣子里装的是什么。 “小妮子防备心挺重!”杜若笑骂一句,从荷包里掏出一张信纸,“喏,姑娘料到你防贼防着我,早早写了信给你。” 南星识得甄青殷的字迹,这才将贴身藏的钥匙给杜若。 杜若当她的面打开匣子,清点银票。 南星瞪得眼睛溜圆! 她掐着人中,哑声问:“姑娘把太子殿下给打劫了?” 她还记得去年大雪天,她和甄青殷去听雪阁找太子的情景。 那之后,姑娘就阔绰起来了。 银票从哪儿来的,便不难猜测。 “这我哪儿知道。”杜若心想,指不定是姑娘和太子一起打劫了大景的高门大户,才能藏这么多银票,三月的分红还没送来呢,“多少张,多少两,你可记好了?赶明儿要去姑娘那里对账的。” “记好了。”整整四十九万两!这个数字,南星连说都不敢说出声。 两人数银票都数麻了。 杜若留一万两在匣子里,剩下的四十八万两放回甄青殷素日藏银票的地方,最后,再把一个画轴放进匣子。 昨儿甄青殷画了这幅牡丹图,今儿晌午冯有喜便派人送回京城最大的画行装裱,她回府的路上顺道从画行拿到手。 有太子当靠山,干什么都快。 入夜,杜若三言两语讲完春狩经历,很快便入睡。 南星却怎么也睡不着,数次起来去看装银票的匣子,生怕丢了。 翌日,杜若侍奉大殷氏回行宫,南星依旧留守朝雨阁,这回南星的留守有了重点看守的目标。 甄青殷算着时辰,披着斗篷在行宫门口徘徊张望。 第164章 如她所愿 临近午时,大殷氏到了,掀开马车帘子。 “娘!”甄青殷扶她下来,看着大殷氏隐含担忧的笑脸,鼻子突然发酸。 从六年前开始,从未踏出过甄家大门一步的大殷氏,一听说她病了,立即抛弃所有原则,赶来行宫见她。 倘若春狩期间,她死于歹徒的乱刀之下,或者死于系统的抹杀之中,大殷氏该是何等的绝望?她不敢想那样的后果。 这一回她没有向卫极表达坚持回京的意愿,便是存了试探的心。 结果,如她所愿。 母亲是爱她的,打破原则地爱她,她没有放弃自己是对的。 甄青殷脑子里一片混混沌沌,仿佛前世没有抓住的那根救命稻草,在这一刻抓住了。 空荡荡、轻飘飘浮萍似的心填得满满的,踏踏实实落了地。 大殷氏细瞧瞧甄青殷,抬手抚上她的额头试探温度,左看右看,见她平安无恙,一路上七上八下的心才算安稳。 “青殷,你受苦了。” “娘,我没事呢,你瞧我不是好好的吗?”甄青殷平复了起伏的情绪,露出明媚的笑脸。 太子这时上前一步,笑道:“日头正烈,甄夫人一路风尘仆仆,青殷,该请夫人快些进去歇歇脚。” 大殷氏早注意到了他,少年一身绣金线龙纹的红衣,唇红齿白,丰神如玉,器宇不凡。 想来这便是贤仁之名传遍天下的太子殿下。 大殷氏心底一怵,便要跪地行礼:“臣妾拜见太子殿下,太子殿下万福金安!” “夫人多礼,快快请起。今日是夫人的生辰,夫人又是长辈,本该是孤这个晚辈给夫人贺寿行礼的,但孤身子不便,还请夫人勿怪。”太子吓一跳,赶紧朝冯有喜使个眼色。 冯有喜一把扶起大殷氏,笑嘻嘻道:“夫人快请进,殿下向来不注重这些虚礼,何况夫人还是自家人。” 大殷氏比昨晚还糊涂。 她一夜没睡好,只觉得自个儿脑子里装了一团浆糊。 尊贵的太子殿下还要给她贺寿行礼? 她跟太子何时是“自家人”了? 且,这行宫里,除了那些宫女太监,怎地貌似就只有青殷和太子两个主子呢?其他人呢? 大殷氏性子内向,满腹的疑云不敢问一句,只把女儿的手攥得更紧。 甄青殷抽空和杜若对上视线。 杜若忙朝她点点头,姑娘的吩咐她都顺利完成了。 一行人来到甄青殷的寝殿。 太子略坐了片刻,寒暄几句,送上生辰贺礼,便识趣地告辞,把空间留给甄青殷母女。 总得给未来丈母娘个机会,让她知道,他是她未来女婿不是?不然在甄青殷面前,老诚惶诚恐地看他,吓得都快发抖了,随时准备跪地山呼千岁千千岁的表情,他也快吓得发抖了。 真让大殷氏跪下去,他怕是要像暴躁小番茄的话本写的那样,来个蛋疼的追妻火葬场。 太子离开后,大殷氏的局促少了许多,环视一圈富丽堂皇的宫殿,眉尖蹙着,问:“青殷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为何在行宫与太子一道养伤养病?他们说太子遇到刺杀,你与太子一起逃难。” 大殷氏眸光轻晃,眼里写满惊恐不安。 甄青殷笑容暖暖的:“娘,都过去了,我一点事没有,遇到刺杀时,太子勇猛,一直护着我,没让我受一点伤,反倒他自个儿受伤不轻,如今正在养伤。我到行宫来,一是之前受了风寒,来养病,二是方便照顾太子。” “照顾太子?”大殷氏更是疑惑,脑子里陡然冒出个念头,但不敢朝那方面去深想。 甄青殷眼睫一颤,轻轻垂下,手指缠绕胸前垂落的小辫,故作忸怩地羞涩道:“我为太子殿下拔刀,殿下许诺要娶我为太子妃。” 大殷氏霎时有种被天上掉的馅饼砸到的眩晕感,抖着手抓住甄青殷的手:“青殷,你没骗娘?你要当太子妃了?” “这种话我岂敢乱说?不过,娘也别高兴得太早,皇上和皇后皇贵妃娘娘还不知道呢,不知他们会否应允。” “那……”万一不答应呢?女儿与太子孤男寡女的住在这行宫里,名誉已有损,岂不是只能为妾?大殷氏把后面的话吞了回去,怕自己乌鸦嘴说出来灵验了。 她一生为妾所苦,从未想过女儿给人做妾,哪怕太子也不行。 但遇到皇家,不是她说不行,女儿就可以不嫁的。 甄青殷一眼看穿她的想法,莞尔道:“娘别担心,我自有主意。” 母女俩正说着话,外面传来爽朗的笑声:“哎哟,我瞧瞧,这是谁来了?” 是殷如珠的声音。 大殷氏脸一红,局促得手脚不知朝哪里放。 过去殷如珠多次劝她出门,她不肯,缩在锦绣居一步不出。 这回跑出京城来,不知姐姐要怎么羞臊她。 殷如珠人未到,声先至,呼啦一阵风,先跑进来的是宋缃。 宋缃惊喜唤道:“小姨!真的是你耶!” 接着才是殷如珠。 大殷氏红着脸起身行礼:“姐姐。” “哼,还真是你,我当自己眼花呢。”殷如珠见妹妹窘得快找地缝钻了,这才忍住一肚子的数落埋怨,拉她坐下,笑道,“今儿是你生辰,太子殿下身子不便,因此没法子回京上甄家为你祝寿,只能接你过来,你心里没埋怨?” “岂敢!殿下为我祝寿,我只感荣幸、不胜惶恐。”大殷氏摸摸甄青殷,又看看姐姐,眼圈泛红,“还要多谢姐姐替我照顾青殷。” 殷如珠烦她没出息的样子,一点不同情她,只怜惜外甥女:“咱们青殷可算是熬出头了。青殷可跟你说了太子殿下的承诺?” “嗯。”大殷氏知道姐姐看不惯她软弱的样儿,忙抹抹眼睛。 殷如珠哼了声:“我就实话跟你说,太子是个有担当的,我早看上他给青殷做夫婿,只青殷倒霉,摊上你们这对爹娘,我原本是想着,让她给太子做个良娣,一辈子锦衣玉食、荣华富贵也不错。亏青殷争气,给自个儿挣个太子妃。” 大殷氏豁然抬头,眼里满是不敢置信。 姐姐竟要青殷给太子做妾? 无边的悔意逐渐弥漫心头。 第165章 有点酸 六年前投缳上吊之后,她对甄世俭、对殷家、对甄家、对自身都失望透顶,且甄世俭不是个做官的料,争也没什么好争的,便一心礼佛,当了甩手掌柜,彻底把甄青殷甩给姐姐。 她和甄世俭越烂如泥,姐姐和二房的小叔子便会越怜惜甄青殷,全心全意为青殷的亲事谋划,比她和甄世俭哪一个谋划都来得强。 可她怎么也没料到,姐姐的谋划,竟是让青殷与人为妾! 差一点,差一点,她的女儿就要成为她最瞧不起、最憎恶的那类人了。 大殷氏垂下头,两颗眼泪猝不及防掉下来。 柔弱得我见犹怜。 可惜她面前的人全是女子,无人欣赏。 殷如珠一闭眼,真想把这妹妹扔了算了,眼不见为净。 宋缃缩在表姐身边,吓得不敢吭声,不敢乱看。 甄青殷无奈,明明是母亲每次气得姨母跳脚,偏偏每次都像母亲受了欺负似的。 她和大殷氏不愧是母女。 一朵黑莲花,一朵白莲花。 估摸甄世俭是个黑心的,所以他和大殷氏才生了她出来。 眼下的状况,若接着说下去,恐怕母亲能哭到当场气走,甄青殷只能当做没看见,笑着问宋缃:“表妹,刚你们去哪儿了?” 宋缃偷偷瞥一眼小姨,扬起小脑袋笑嘻嘻说:“娘说行宫的御厨不知小姨喜欢吃什么,忌口什么,便去膳房盯着,还改了菜单。” 行宫里的这些人,所有人的口味,没有人比殷如珠更清楚了。 大殷氏听了,心里一暖,把心底刚冒出来的一点点怨气压下去。 是她没用,怨不得姐姐四处奔走为青殷谋划。 气氛回暖,有殷如珠在,是不会冷场的,大家说说笑笑,便到了午时。 冯有喜来邀她们入席。 一桌子女眷,太子坐在那儿,自个儿都觉着突兀,好在宋驰赶在开席前到了,表兄弟俩倒是能凑一起说话。 因大殷氏礼佛,饭桌上不见荤腥,连酒也没上。 大家起先碍于太子威仪,还拘束着,直到太子主动和宋驰说话,加上殷如珠插科打诨,气氛才活络起来。 太子没话找话笑着问:“表弟怎么没和舅母表妹一起来?” “我爹今儿终于答应带我去打猎,”宋驰笑容恣意飞扬,圆圆胖胖的脸都快装不下他的笑了,眼睛亮晶晶的,“我头一回打猎,捉了两只兔子,本想带过来送给表哥和表妹打个牙祭,但想到今儿是小姨的生辰,便作罢了。明儿再猎到猎物,我再送来。” 大殷氏听不得这个,扭头和殷如珠交谈。 正催着甄青殷给自己夹菜的宋缃,闻言便插嘴问:“哥哥,你怎么捉到兔子的?” 别人是猎兔子,到了表哥这儿,就成了捉兔子。甄青殷掩唇,笑靥如花,眉眼盈盈动人。 太子瞥过去一眼,拇指轻轻摩挲手中的汤匙勺柄。 她今天又特地打扮,抹了胭脂水粉,一身桃粉襦裙,比起前两日的秾丽清媚多了三分娇俏,像是含苞待放的桃花骨朵,一夜之间褪去少女稚气,灼灼盛开。 太子缓缓咽下一颗豆腐丸子。 这般眉眼弯弯一笑,仿佛满室都开了花。 宋驰不以为耻,兴致勃勃说起他弓箭射不准兔子,索性下马两条腿追着兔子跑,一连活捉了俩,逮回去后装在了笼子里:“……现在还活蹦乱跳呢。” 太子心想,他也想捉了甄青殷,打造个金丝笼,把她关进去,日日守着,不给旁人看。 生得漂亮就罢了,还会妆扮得更漂亮,每次妆扮的韵味还不一样,可不是千变万化的狐媚子吗? 只狐媚他一个。 那卫颐就是眼瞎,不带多看她一眼的。 幸亏他眼瞎。 甄青殷正听宋驰讲捉兔子的经历,抬眸见太子有一口没一口地喝汤,那表情一点不像享受美食。 “殿下,汤不好喝吗?” “有点酸,兴许是醋放多了。”太子含笑说,暗暗剜一眼宋驰,这家伙偷瞟甄青殷好几眼了。 给孤收敛着点。 甄青殷疑惑:“酸吗?” 这道豆腐汤锦绣居常做,是母亲的最爱,她记得不放醋的。 难道是御厨的做法不同? “酸的,你尝……”太子下意识便舀了一勺豆腐丸子,准备喂给甄青殷。 甄青殷狠瞪他一眼。 太子本能地丢下勺子,指指汤碗:“你盛一碗尝尝。” 不等甄青殷动手,冯有喜有眼色地上前盛了半盅,放在甄青殷的面前。 甄青殷一连尝了两口。 一点不酸,没放醋。 豆腐也没发酸。 甄青殷看看太子,垂眸喝汤。 一个字也不想说。 不知谁惹他吃醋了,卫颐远在天边,跟今天来的人八竿子打不着一个。 太子没等到她的回应,吃了第二颗豆腐丸子,酸,还是酸。 宋驰拉他说话:“太子表哥,何时养好伤,咱们一起去打猎。” 太子嫌弃他聒噪,淡淡一笑:“秋狩时,孤来考考你的骑射功夫。” 宋驰摩拳擦掌:“好!这小半年我让我爹好好教我骑射,表哥且等着考校我。” 殷如珠将几人的眉眼官司看在眼里,低低笑出声。 青殷的亲事,妥了。 太子何曾看过旁人眼色?更何曾看过旁的小娘子的眼色? 宴席的最后一道菜上来,红彤彤的碎块里夹杂着金黄色的鸡蛋。 吃饱的宋缃瞪着乌溜溜的眼珠,生出馋意:“表姐,这是什么菜?怎地从未见过。” 殷如珠道:“瞧着挺开胃的。” 宋驰第一个示意布菜的丫鬟伸筷子帮他夹菜:“尝尝不就知道了?” “大家都尝尝,这个红色的叫番茄,也叫西红柿,是从海外国家来的。”最后一道菜是甄青殷临时加上去的,她笑盈盈介绍,“可以当蔬菜炒着吃,也可以当水果吃,还可以制成番茄酱,酸酸甜甜的,替代糖醋调料。” 番茄!太子散漫的思绪瞬间抓住这个词,眼皮子一掀,目光略显锐利地看向甄青殷。 她怎么把系统奖励的番茄给吃了? 不是该留作种子吗? 只一瞬,不等甄青殷捕捉到,太子便敛下眸光。 搭在膝上的右手攥成拳头,暗暗思忖,甄青殷到底怎么想的,为什么不爱惜系统奖励,为什么不留种,其他的奖励,她是不是也要吃掉? 第166章 她笑起来真好看 董素素送来的那筐东西,太敏感,他问都不敢问,碰都不敢碰。 她怎么就吃了! 太子眼前一阵发黑,尝了尝番茄炒蛋,的确酸酸甜甜咸咸的,味道丰富,也很开胃,但是他并不想吃,并不想今日吃。 他更希望,他和甄青殷能长长久久吃到这个东西,希望大景子民都能吃到它。 太子心在滴血,眸色沉沉,有股质问甄青殷想做什么的冲动,但迟迟张不开嘴,连多看她一眼,都怕她察觉端倪。 直到今时今刻,他才猛然惊觉——他不敢向甄青殷坦白他曾经看见过她的系统,不敢坦白他们的许多交集,其实是他故意为之,那些攻略任务,也是他故意去完成的。 他们之间,不存在缘分、巧合,只有他的处心积虑。 甚至为她挡刀,被她捅刀,也都是他主动谋划的。 一旦坦白,甄青殷会怎样? 她或吃惊或崩溃的表情,他想象不出来,也不敢想象,但他笃定一件事,她一定会离开他。 太子长吁一口气,压下心底冒起的寒气。 好在大蜜蜂消失了,这个秘密他会永远埋在心底,甄青殷也永远不会离开他。 餐桌下,甄青殷轻轻蹬他一脚。 太子回神。 一室寂静。 一桌子人都看着他,伺候的宫女太监们悄悄抬眼偷看他,大殷氏更是吓得脸色发白。 甄青殷朝他使眼色,提醒道:“殿下,姨母问您番茄炒蛋好不好吃。您怎么了?可是身子不适?” 太子看向眼神带有嗔怪之意的甄青殷,只觉被蹬到的小腿微微发热,面上却如常,轻轻笑道:“好吃,甄姑娘费心弄的,怎么能不好吃。孤只是伤口作痛,痛得身子有些麻了,走了神,倒是搅扰了大家的好兴致。” 碗里还有几口番茄炒蛋,但太子已是食不下咽。 并非不爱吃,并非责怪甄青殷擅自吃了番茄,心痛归心痛,他更是在想甄青殷这么做,背后的深意。 难道在他不知的地方,她身上发生了什么变故,才致使她怒而吃掉番茄? 甄青殷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不恋生死,她每一个行为的转变,太子会带着一丝不自知的恐慌去揣摩她转变的缘由。 听了太子的话,大家都没兴致试吃新菜了,纷纷放下筷子,关心地问:“伤势可要紧?可要看太医?殿下可要去歇息?” 唯独甄青殷半信半疑。 太子歉然回答:“伤口疼是常有的,大概是今儿高兴,吃多了,顶到了腹部的伤口,孤缓缓就好了,大家当吃则吃,不用理会孤。” 他这么说,大家更不可能继续吃了。 当即这顿还算其乐融融的宴席便散了。 宋驰先扶太子回房,太子刚踏出膳厅的门槛,便听门内殷如珠兴奋地问:“青殷,这个番茄合我胃口,可还有?能匀几个给我吗?若有多的,给你娘也带一些回去,她半个出家人,倒是能多一道斋菜。” 太子脚步一顿,装作扶墙缓痛,同时摆手示意宋驰不要大惊小怪。 此时,当真是心痛身也痛。 舅母尝鲜就罢了,还要连吃带拿,甚至喊上未来丈母娘一道连吃带拿。 也不知这顿甄青殷做了几个,还有没有剩。 甄青殷早有准备,当即唤了声杜若。 杜若拎了两只小篮子,每只篮子里装两颗红彤彤的大番茄,手上另外拿一颗,手上的这颗递给甄青殷。 甄青殷用水果刀,将番茄一切两半。 宫女在干净的空桌上铺了一张素白的绢帕。 甄青殷把番茄籽抖在绢帕上,切了番茄心,仔细找出每一颗种子:“这个就是番茄的种子,晒干就能种了。是舶来品,统共没得多少颗,我给娘和姨母都留了两颗番茄,你们可要记住留种,不能吃了!回头我查查种植方法,抄下来给你们送过去,入了夏,便有吃不完的番茄。” 太子站在门口,听闻此言,如闻天籁,他眼里甄青殷整个人都在发光。 原来…… 原来是他误会了。 虚惊一场。 宋驰小声问:“太子表哥,你笑什么?”疼傻了? 太子不知自个儿的唇角何时扬起的,轻咳一声:“甄姑娘笑起来真好看。” 宋驰抿抿唇,默默用高大胖的身体挡住门口,遮住太子的视线,扶起太子的手臂半拖半拽着他走:“太子表哥,我送你回房歇歇,不是伤口疼?我帮你叫谢院正来瞧瞧。” 身不由己的太子:“……” 门内,殷如珠喜得搂住甄青殷:“我就知道青殷最孝顺,有什么好吃的,不会忘记我这个姨母。” 宋缃蹦起来找存在感:“还有我,还有我!” “何时漏过你?”甄青殷点点小表妹的额头,又切一刀,把一个番茄切成四片,一人分吃一片。 吃了番茄,甄青殷安置她们去偏殿歇息。 行宫里空置的宫殿多,只要不去帝后常住的主殿,随便哪座宫殿都可以住,都可以进去玩耍。 歇了一个时辰,太子把人招一起来欣赏歌舞和惊险刺激的杂技。 拘谨的大殷氏,到后来也放开了些,不再拿太子当砍人脑袋玩儿的凶神恶煞看待。 太子还预备了戏班子唱戏,但大殷氏不惯住外面,今日没做功课,心里总惦记着,非要回京回锦绣居。 殷如珠拿她没辙,只差把“没救了”三个字写在脑门上。 甄青殷也留不住她。 太子见状,只得到此为止。 他让冯有喜奉上一个黄花梨木的匣子,温和而恭敬地道:“行宫简陋,夫人不能尽兴。这是孤送给夫人的生辰贺礼,望夫人笑纳。” 大殷氏接了匣子,转手递给丫鬟,面上带出慈爱的笑,越看太子越满意,把太子会纳妾、女儿可能失宠的隐忧深深压在心底,道:“能得殿下贺寿,臣妾惶恐。今日十分尽兴,日后还望殿下多多照顾青殷,青殷年纪小,见识少,有不足之处,望殿下海涵。” 甄青殷尴尬垂眸。 这些场面话,她一向不怎么习惯。 眼看时辰不早,大殷氏依依不舍地登上马车。 马车跑老远了,她依旧撩着帘子朝行宫门口处张望,直至再也看不见女儿的身影。 第167章 着迷 大殷氏离开后,殷如珠带着一双儿女,随后辞行。 甄青殷扶姨母上马车,回头时,宋驰立在她身后,手里牵着缰绳。 甄青殷问:“表哥,今日为何总看我?可是我有什么不妥?” 宋驰挠挠脑袋:“没什么,就是头回见你涂脂抹粉,有点……” “有点什么?”甄青殷摸摸自己的脸,她觉得今天的妆容挺好看的。 太子一向老气横秋端着,她若不化妆,掩饰一下稚嫩,喊他一声叔叔,别人也不会奇怪。 “有点惊悚!”宋驰一副吓坏的模样,见她瞪过来,连忙安慰道,“不过多看看你,就看顺眼了……” 他还想说,惊悚是以为甄青殷芯子里换了人,被精怪占据了,不然怎么化个妆就跟变了个人似的,美得让人不敢直视。 他都不好意思正眼看她,只敢偷偷瞟几眼。 但甄青殷已气得径直走了,理都不想理他,她费心打扮,他竟说惊悚! 她只是化妆,不是画皮。 宋驰话没说完,期期艾艾,不知该不该追上去解释。 将两人对话从头听到尾的殷如珠,掀开帘子,好气又好笑道:“还不快上马,等你表妹赶你走不成?你呀,不会说话,以后把嘴闭上,瞧把你表妹气得!” 宋缃伸出小脑袋扮鬼脸:“哥哥,快看,我惊悚不惊悚?嘻嘻……” 宋驰:“……” 甄青殷与太子并肩站在行宫门口,目送宋家的马车离开。 走了老远,宋驰突然坐在马背上回头喊:“表妹,下回见你听我解释!” 甄青殷:“……” 不想听。 怕下回见,换个妆,能吓死他。 “回。”太子淡瞥一眼宋驰的背影,悄悄握住甄青殷的手。 甄青殷挣了一下没挣开,随他去。 两人牵着手,踏着夕阳,穿过宫道。 “殿下,谢谢你。”甄青殷真心实意道谢。 太子不解:“有什么好谢的。” 他也没做什么。 明明是给甄夫人过寿,却把甄夫人从京城接过来,而不是上甄家为她贺寿。 他一直担心自己过于霸道,甄青殷会不喜——不喜他也不会改变主意,此时回京,那是送羊入虎口,甄青殷肯定不会再回来行宫。 没他松口,这行宫的大门,她休想踏出去一步。 甄青殷嘴角露出两个浅浅的小梨涡,明眸璨璨:“谢谢你为我娘庆生,还邀请我姨母表哥表妹一起来。” 今天是她有记忆以来,大殷氏过得最快乐、最轻松的一天。 “这是孤应该做的。”太子心里痒痒,停下步子,伸出手指,终于做了他长久以来梦里才会做的事——用手指戳一戳她的酒窝。 甄青殷一下收敛笑容:“殿下做什么?我脸上有脏东西吗?” 她打算,回去就把妆洗掉。 不过化个妆而已,一个个大惊小怪。 太子拉她走进最近的一座宫门,反手关上门,把跟随的宫女太监关在门外。 甄青殷被他牵着,到了一棵大榕树下,正要问这座大殿有什么秘密,太子却将她困在榕树粗壮的树干下,戳戳她的脸蛋说:“再笑一笑。” 甄青殷后脑勺贴在树干上,有些受惊:“殿下,这样不好,孤男寡女,会影响名声。” 她万万料不到,他的目的是调戏她! 也是,跟他在一起,除了遇袭逃亡、合伙搞银子,他就没干过什么正经事。 太子秋后算账:“以后不准把脸画得这么好看,今儿宋驰那混蛋看你几眼了,你数了吗?” 她为什么要数?甄青殷哭笑不得:“当面叫好表弟,背后叫人家混蛋,殿下,你可真是人前人后两幅面孔。” “你可不止两幅面孔。以后不准对他笑,不准对别的男子笑,记住了吗?” 甄青殷尴尬到脚趾抓地:“那殿下能不对别的女子笑吗?” “孤从来不多看别的女子一眼,别有用心的女子,直接叫冯有喜拖走。” 甄青殷无言以对。 太子托起她下巴,拇指在她唇角酒窝的位置轻轻摩挲,眸色深暗:“你一笑,把男人的魂儿都勾走了。” “哪有?”甄青殷睫毛轻颤,目光下敛,不管迎视他灼如燎原之火的双目,气势愈来愈弱。 “有。” 似为了验证自己的话,太子俯身吻上她微凉的唇瓣。 少年的吻,总是炽热而虔诚,不留丝毫余地,恨不得将她吞吃入腹,揉碎了,揉进他的血肉骨子里才肯罢休。 他整个身子环住她,无论她从哪个方向挣扎逃走,都会扯到他的伤口。 甄青殷是真怕他总养不好伤,被皇宫里那三尊大佛扣个狐媚的帽子。 好半晌,她双腿发软,只能无力地抓住他完好的左臂,把一半的重量挂在他的臂弯上,额头抵着他的肩平复气息。 太子半扣着她柔软的腰肢,将她扶正,低头又要接着吻下来。 甄青殷忙抓住他的拇指,用力按那枚玉扳指,急促地喘着气提醒:“太子,你忘了皇后娘娘送你的玉戒吗?” 太子起初意外甄青殷知道玉戒的含义,接着想到大蜜蜂和董素素,目中了然,密密麻麻的吻再度封住她的嘴,含糊道:“所以,孤不是关门了吗?” “……” 甄青殷挫败,感觉自己调教失败。 更羞耻的是,随着他越发娴熟,她竟不讨厌他的吻。 近乎窒息的吻,失控般剧烈的心跳,血液宛如惊涛骇浪起伏奔腾,踩不着地失重般发软的双脚,混沌空白的脑子,诸般烦恼退去,都令人着迷。 夕阳的余晖将榕树的影子慢慢拉长,暮色渐渐压下,树影下,两人的影子像交缠的藤蔓密不可分。 行宫四处挂起宫灯时,甄青殷用帕子轻轻擦掉太子唇上沾染的唇脂。 她正要放下手,太子握住她细软的腕子:“陪孤用晚膳。” 甄青殷轻瞪他一眼,媚如春水,垂下头,露出腻白的后颈。 她嘴都肿了,才不跟他一道用膳,会遭人笑话的。 太子用力攥了一下她的手腕,牵着她,从容地走进门外宫人们的视线中。 甄青殷独自用晚膳,念着今日是大殷氏的生辰,晚膳她也吃的是素斋。 太子听说后,吩咐宫人撤下所有荤腥。 一夜无话,但宫人们感觉今天的太子好伺候许多。 第168章 跟我见过的小娘子不一样 京城,甄府。 大殷氏匆匆吃了晚膳,使人去叫南星来。 南星把钥匙呈给她。 大殷氏打开甄青殷送的小匣子,精致的绣套中装着一卷画轴,缓缓打开,她一眼认出,是那日她和女儿一起看的夕阳牡丹。 她笑着和南星说:“不知她何时偷偷学了绘画,画技有待提高,改日我好好教教她。不过,这一幅画在意境上已超过许多人了。” 见画轴下还有东西,她拿起一瞧,手一抖,险些把银票扔到地上。 一万两! “南星,你可知,你们姑娘哪里来的这许多银子?”大殷氏脸色发白地问。 南星心想,若是您知道姑娘原本准备的是四十九万两,不得当场吓晕,只摇摇头回答:“奴婢不知,夫人可写信问问姑娘。” 女儿管理仆从一向严格,大殷氏知道问不出什么,见南星神色不变,颇为羞愧,她越活越回去了,竟连个丫鬟都不如……不对,难道女儿手里还有更多银子不成?否则南星见了一万两的银票,不可能丝毫不变色。 大殷氏心咚咚跳,脑子里乱成一团麻,定了定神,收起匣子,锁好。 接着,她一一查看其他人送的生辰礼,有姐姐殷如珠送的,有二房的小殷氏和甄圆圆早早备下送来的,老夫人也象征性地送了两本佛经,最后是太子送的。 黄花梨木的匣子已是价值不菲,里面用丝绒布包裹一层又一层的羊脂白玉佛牌,更是有价无市。 掌心大的佛牌,雕刻了个笑眯眯的弥勒佛,憨态可掬又带着些慈祥,入手温润,细腻如少女的肌肤。 南星跟着甄青殷行走晁国公府,见识过不少好东西,咋舌道:“这等品质的羊脂白玉,姨太太府上也不见得有几块,怕是只有宫里才有!” 她已猜到是谁送的。 太子殿下当真慷慨大方!南星对太子的印象蹭蹭上涨。 大殷氏七上八下的心稍稍安定下来。 看来太子对青殷是真的喜爱。 她忧愁地蹙着眉尖,蓦地苦笑一声。 青殷一向爱藏拙,她没表现出来的那般怯懦柔弱,总归是她和甄世俭拖了青殷的后腿。 一声叹息在小佛堂里响起。 大殷氏急匆匆赶回来,本是想补上早晨的早课,临到头却一句经也念不下去,满脑子是今日发生的事。 甄青殷则悠哉得多,除了晚上梦游,其他的噩梦倒少做了。 她挑出辣椒种子,保存好,把辣椒皮研磨成粉,制成辣椒油。 辣椒辛辣,太子养伤吃不得刺激性的调料,其他人少有能忍耐这般辣的,因此一罐子辣椒油,全进了她和宋驰的肚子。 宋驰对辣椒上瘾,问甄青殷要了些种子,快马加鞭送到殷如珠的陪嫁庄子上种植。 大殷氏生辰宴后的第三日,董素素托宋驰送来一本种植手册,里面详细写了如何种植大蜜蜂奖励的农作物。 宋驰奇道:“表妹,那个黑丫头,怎么什么都懂?有些东西,恐怕连我大哥都不知道。” 甄青殷没法遮掩,索性不遮遮掩掩,反倒不会引起旁人的怀疑,笑道:“大表哥一心只读圣贤书,这些稼穑之术,他不怎么关注。关注了,才会留心记下。人家有名字,叫董素素,别黑丫头黑丫头的叫,大表哥稀罕她,你别惹大表哥不快,平白起嫌隙,不值得。” 宋驰挠挠头:“可是,黑……董素素看着就不像会种地的样子,身上有些书卷气,但不多,跟饱读诗书的表妹你相比,她像个乡下土妞,咋咋呼呼的,走路没点斯文样子——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就感觉她跟我见过的小娘子们都不一样。” 董素素从小长在大山里,可比甄青殷更懂怎么种地,后来写小说去了,估摸把田间地头的活计早忘到了脑后。 不一样的气质叫做现代气息。甄青殷莞尔道:“表哥,你见的小娘子,不是丫鬟,就是官家千金。董素素既不是真正的丫鬟,又不是官家千金,自是跟你见过的小娘子不同。好了,你别老提她,怪怪的。” 宋驰正是说亲的年纪,敏感,顿时不敢再提。 “表妹,我昨儿又捉了兔子,还侥幸猎到一头狍子,都给你和太子送来了。” 甄青殷夸他:“表哥真厉害!假以时日,表哥定然不输姨丈的威风骁勇!有空练习骑射之余,也要多读读兵书。” 宋驰眉开眼笑,神采飞扬:“太子表哥也这么说!” 甄青殷送他出门:“过两日表哥再来一趟,我抄好了种植手册,表哥替我送给姨母,再帮我送一份回京,给我娘。” “好!”宋驰一口应下。 送走他,甄青殷回自己的寝殿,路过太子的书房,听到先生们给太子讲课,张望几眼,回到自己的寝殿,便开始动笔抄写手册。 杜若安静地侍立一旁,添茶研墨。 甄青殷连抄十页,搁下毛笔,活动活动手腕,玩笑道:“姑娘我也体会了一把被看添香的妙趣。” 杜若脸一红:“姑娘别臊我了,我算什么被看,连字都认不全呐。姑娘写的这些,我就有好几个字不认识。” “哪几个?” 杜若也不客气,熟练地指着晾在一旁写满字的纸张:“这个,这个,还有这个……” 甄青殷凑过去看:“这个念‘簠fu’,意为盛五谷的器皿。这个字,念‘耧lou’,播种的农具……” 侍奉的宫女太监惊讶地看着这对主仆。 甄青殷问:“记住没?” 杜若憨憨地老实回答:“今儿记住了,就怕明儿忘了。” “那明天再问我,直到记住为止。” “姑娘冰雪聪明,学问厉害,人还好!”杜若星星眼,吹起彩虹屁。 甄青殷察觉到周围宫人们投来羡慕的目光,霎时明白,杜若是故意的。 她颇觉好笑,这丫头! 亏得她当时没冷漠地把她撇在大街上,瞧这机灵劲儿。 她接着抄书,笔墨摩挲澄心纸,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晚膳时,太子问道:“下半晌做了什么?” “抄写种植手册,要抄两份,我才抄了半本。” 太子揶揄道:“你送宋驰回来,孤看见你经过书房,踮着脚朝里面看,是不是在找孤?” 第169章 唯一的太子妃 前两日先生们追到行宫来,在行宫住下,日日给太子讲课,传授科举知识,传授帝王之术,太子怕传出风言风语,先生们看轻她,不敢再动手动脚,二人只是一日三餐一道用膳,言行规规矩矩。 虽然太子句句属实,但甄青殷发誓,事实绝没有他话里的弦外之音。 她不是思念他,而是纯属好奇太子上学是个什么情状,就踮脚瞧了那么几眼。 但想想面前这人是她的男朋友,女人喜欢甜言蜜语,男人亦是,于是口是心非道:“是,我想殿下了。” 说完,她垂下头吃菜,佯装害羞。 轻飘飘的几个字,却像火星子一样燎着了太子的心,太子眸色幽深,盯着她张合的唇瓣看了须臾,才缓缓咽下鹿糜炙羹,未语先笑,道:“青殷,你很有趣。” 皮囊有趣。 灵魂更有趣。 她和别的小娘子不一样。 热烈,直白,真诚到令他心虚。 甄青殷低眸浅笑,复而抬眼认真地说:“殿下也很有趣。” 他是规则制定者,一向循规蹈矩,但接收到她的回应后,他毫不犹豫为她打破原则,陪着她一起疯,做起规则破坏者。 他也没有因为她有所回应,与他认真谈恋爱,而认为她不守闺训,不守贞洁。 相处下来,他并非那种用渣男要求自己,用贞洁烈妇要求未来妻子的大男子主义者。 这是甄青殷能将恋爱关系持续下去的先决条件。 两人默契地达成了继续谈恋爱的共识,太子怕她无聊,厌了行宫的日子,提议道:“待那手册抄完了,你可还有想做的,或者想学的?孤提早安排。” 甄青殷想了想,她这辈子活得沉闷。 从三岁起开始启蒙,和甄圆圆一起进学,把闺阁女子该学的都学了,结业水平有高低而已。 甄圆圆与卫颐志趣相投,最擅长音律。 甄青殷所有科目都只学了个皮毛,当然她也有自己擅长的,比如术数,只是女先生们不擅长术数,没有在这方面深教,没有挖掘出她的“潜力”罢了。 闺学毕业后,她便到了议亲的年纪,为逃避盲婚哑嫁,一头扎进佛经中。 她慢慢咽下嘴里的食物,看看自己,再看看太子。 她已经毕业了。 太子还没毕业,十九岁了,参政议政了,仍要苦逼地上学。 甄青殷暗暗地幸灾乐祸,摇头苦恼地说:“我能学的,已经学了,没什么想学的。” 没有浪漫的艺术细胞,她欣赏不来阳春白雪的高雅诗词,只配看下里巴人的庸俗话本。 女先生们教她的课本知识,多是风花雪月的诗词歌赋,以及教导女子三从四德的《闺训》《烈女传》《孝经》等等。 学那些,她还不如多看看董素素写的话本洗眼睛。 女红之类的,她对绣花那种精细活真没兴趣。 倒是可以把书法捡起来练一练,她刚想到这儿,正要开口,太子已脱口而出:“既然如此,先生们教一个也是教,教两个也是教,你便与孤一起上课。” 甄青殷仔细看他,眼中的惊奇掩饰不住。 她试探问:“先生们教殿下治国之策,我一介弱质女流,怎好旁听?” 这在大臣们那里,绝对是个超级劲爆、弹劾奏折能把御书房塞满两间的话题。 太子眼里笑意更浓,一时口快,倒也没后悔,脑子想象与甄青殷一起上课的画面,胸中横生了些书上青梅竹马的意趣。 “你将来是要做孤的太子妃的,未来的一国之母,要教养孤的嫡长子,怎能做个不知世事的目光短浅的小妇人?父皇的江山,将来孤会与你共赏,也要与你共同治理。皇家的家事,便是国事天下事,通晓世事,你才能做好孤的贤内助。 青殷,从你无偿把水泥方子送给孤,孤便知,你与旁的小娘子不一样,你与天下所有的女子都不一样。” 不止水泥,还有那些农作物种子。 太子漆黑的眼眸中有种傲然。 对自身能力的自信与骄傲,对未来妻子能力、眼界的肯定和与有荣焉。 那日甄青殷留下番茄种子,他便笃定,这辈子他的太子妃只会是甄青殷。 虽然他话里有不中听的部分,但甄青殷依然为他的言论大为震动。 卫极真的很看重她。 在他眼里,他们的地位大概依旧不平等,她未来的荣华富贵与地位系于他一身,但是,他愿意与她共享他的权力。 她有种错觉,似乎他把她看成了他的一部分。 这种感觉十分微妙,只能从他的眼神和字里行间体会一二。 甄青殷不明白这种微妙从何而来,只能感慨卫极不愧是合格的储君,自信、强大、霸道、胸襟广阔,所以不在乎他未来的妻子有超出普通闺阁女儿的学识和眼界。 她敛起纷乱的思绪,试图打破胸腔里油然而生的肃正气氛,戏谑道:“殿下似乎格外执着繁衍子息、生儿育女。” 从遇袭那天开始,她就发现,太子对繁衍有种特别的执着,虽还未成亲,初初学会牵手、拥抱、亲吻,甚至不懂孩子是怎么来的,但在他的未来蓝图里,永远有他儿女的身影。 太子呛了一下,捂帕子咳嗽三声:“这些不重要,那些大臣天天上折子催促孤议婚,孤是受了他们影响。” 甄青殷感到好笑,没继续揶揄他,又说:“殿下觉得我与其他小娘子不同,不过是因为我多看了些书。祖父去世后,我常忆起他旧日的音容笑貌,便常去祖父留下的藏书楼,读读祖父遗藏的书籍,以慰哀思。” 因她爱读书,或有疑问,唯一能寻的解惑人便是二叔,所以,二叔对她多有亲近与照拂。 每每这时候,其实她的心思是阴暗的。 她把二叔当成了自己从小假想的爸爸,慈爱、温柔、学识渊博,能辅导她的家庭作业,能扶助她的人生,和妈妈一起做她的温暖港湾,无论长大后,她漂泊多远,飞翔多高,苦了累了,她只要回家,便能抚平一切伤痛与疲惫。 那些时刻,她既幸福又痛苦。 她觉得,她偷偷抢占了甄圆圆的父爱,而甄圆圆一无所觉,还大方地把父亲让给她。 直至开始读佛经,做好脱离甄家的准备,她才渐渐疏远二叔。 第170章 发芽 甄青殷将这些阴暗晦涩的心思抛到脑后,清明的双眼注视太子。 太子应能听懂她的话。 女子若能如男子一般读书,眼界见识不会低于男子,是这个世道不给女子读书的机会,还死死地将她们困在后院。 若给她们读书的机会,给她们见识广阔世界的机会,如前世的现代一般,她甄青殷只不过是女子中最普通、最微不足道的一个。 而在这个世界里,她越是与众不同,越是特殊,越是吸引卫极,就越是悲哀。 太子深深地看她一眼,口中的珍馐美食渐渐失去味道,他语气略沉:“青殷,会越来越好的。” 不明确的承诺,甄青殷闻言微微一笑,不再想这些,点点头:“我相信殿下是个好储君。殿下,过几日,我打算去种地。你知道的,董素素,就是我大表哥的丫鬟,我与她一见如故,她送了我许多海外来的种子,我手里正抄写的种植手册便是那些种子的种法。我想亲手种下它们,看看能长成什么样子。” “哪一日?孤陪你去。孤对海外人吃什么,甚感兴趣。”太子悄悄松口气,顺着她转移话题。 这些种子将来推广,记她一份功劳,需要借助太子的庇护,而且得来这些种子也有卫极的苦劳,甄青殷一口应下:“既然殿下要去,那就紧着殿下方便的日子来。不过,我打算种在我娘的陪嫁庄子上,路途遥远,恐怕殿下的伤势不能长途奔波。” “无妨的,孤这几日恢复得极好。” 甄青殷一下子沉默了。 前几日,他正新鲜她,初初恋爱,激动得跟什么似的,恨不得时时黏着她,伤口一崩再崩。 这几日,夫子们入住行宫,行事规矩,有那颗十全大补丹遗留的药效,伤口确实恢复得快。 她嗔了太子一眼,继续用膳。 太子极为受用这一眼,只当两人眉目传情,嘴角噙着浅笑,鹿肉糜的滋味渐渐清晰起来。 翌日,宫人们在太子身后竖起一架屏风,布置新的书案,添新的笔墨纸砚及书本。 卯时初,甄青殷坐在书案后,随手翻着太子送她的字帖和经史子集,有些后悔答应太子一起进学。 她好不容易才得了几日睡到自然醒,居然因一腔对封建社会束缚女子思想的愤懑而结束了。 这个点,她只想回去与周公约会。 该学的大道理,前世十几年的寒窗苦读早学了,她的三观已经成型,无须封建士大夫们对她洗脑。 上课之前,太子绕过屏风,对她道:“你暂且避一避,有什么不懂的可在休息时问孤,待赐婚圣旨下来,孤便撤了这架屏风,孤的先生便是你的先生。” 甄青殷心想,一时半会儿,那赐婚圣旨可下不来,有的等。 她看的原文是董素素写崩的故事,皇帝貌似有中意的太子妃人选,应是出自皇后的娘家谭家,但可能年纪小,一直压着太子妃的位置不准卫极娶正妻,等待那位太子妃长大。 原文里的卫极无心娶妻,一直拖到皇帝驾崩,双方在太子妃的问题上都没有爆发冲突。 皇帝死后,谭皇后成了太后,直到去世都没有提过将娘家女孩嫁给新帝联姻,皇帝中意的太子妃人选便不了了之。 这个伏笔便这么虎头蛇尾过去。 甄世廉是保皇党,甄家与谭家没什么来往,甄青殷不清楚谭家具体有哪些女孩,但她知道,老承恩侯的嫡孙女们应都嫁人了,只有几个庶出的孙女待字闺中。 到底几个,她没有调查过,身处行宫里,处处是皇帝皇后的耳目,岂敢轻举妄动,惹皇帝皇后双双动怒、厌弃。 无论如何,在太子妃的人选尘埃落定之前,她还是要装一装贞静娴淑的小白莲。 她需要时间。 具体怎么拖,留给卫极去操心。 甄青殷仰起头,乖巧温顺地道:“好,都听殿下的。” 不知为何,太子心里一梗,眼前的甄青殷分明是笑着的,梨涡深深,但他却从她乖顺的表情中品出几分可怜与委屈。 他想伸手摸一摸她的脑袋,安抚几句,但这里是先生们上课的地方,先生们未到,却有他们的侍童先来打前哨。 他按住了拇指上的玉扳指,声音温柔几许:“早课上完,我们一道用早膳,孤叫御厨做了你爱吃的珍珠丸子、芋圆芝麻球。早课温故预新,今日讲《春秋》中的《昭公》篇,你可先看看。” 甄青殷打起精神,颔首,从一摞书里找出《春秋》。 这些书都显旧,显然是太子曾用过的——旁人用过的书,他定是不肯亲手交给她看的。 她翻开第一页,太子转身回了他自己的座位,端端正正跪坐在书案后的蒲团上,默看手中书册。 甄青殷正奇怪太子的背影怎么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便看到手中的旧书上,边边角角写满小字。 有些字迹稚嫩,记笔记的同时,还会写下疑问。 有些字迹成熟,不仅有感悟,还有给予疑问的回答,以及推翻从前感悟的新理解。 仅仅第一页,甄青殷便分辨出五种字迹,出自同一人,从稚嫩到成熟。 显然,这些全是太子的字迹,疑问是他年幼时发出的,回答却是在年长温故知新之后。 甄青殷觉得有意思极了。 卫极当真是做到了温故而知新,笔迹越显成熟,感悟便越显透彻、深沉。 更有意思的是,纸张上虽写满了字,却不显凌乱,他应是早早留了空余位置,以便年长后的自己有回答的余地。 小小年纪便有长远的布局,这样的卫极,难怪顺理成章坐上太子之位,他下面的五皇子服服帖帖,连争一下的心思都不敢生。 甄青殷抬头,前方卫极的身影映在屏风上,肃正、端雅,积石如玉,列松如翠。 她捂住心口。 那里又热了几分。 她跪在加厚的蒲团上,腰挺直,垂首翻开《昭公》篇,默读全文,再默读卫极做的笔记。 流水账似的枯燥史书,竟变得津津有味起来。 辰时初,太子脸色恢复自然,唤她一起去用朝食。 朝食过后,第一堂课便是太子太傅李大人上的。 他是太子的恩师,甄青殷随卫极一起行礼,全程没发出声音,心中莫名生出些忐忑,仿佛回到小时候刚上幼儿园,第一次被妈妈丢下给老师的时候。 第171章 太子的城府 李大人瞥一眼屏风后影影绰绰的纤细身影,轻轻朝她点个头,并无二话,连书本都没拿,一手负在身后,张口便讲起《昭公》。 他学富五车,旁征博引,贯通古今,干巴巴的几篇文字叫他讲得妙趣横生。 着重讲述昭公的施政与民生的反馈,还讲了后世的帝王将相对《昭公》篇的评述,从而再引申出对这些帝王将相生平的介绍,穿插一些有趣的野史小故事,以加深学生对这些人的印象。 他没有直白地告诉太子,怎么去做一个皇帝,做一个好皇帝,只把自己知道的东西讲出来,由着太子自己去判断。 李大人滔滔不绝,讲了整整一个时辰,休息十分钟,剩下的半个时辰给太子答疑解惑。 课程结束,甄青殷和太子恭敬施礼,送走李大人。 太子绕过屏风,见甄青殷亲自动手收拾笔墨纸砚,有些讶然,然后上前帮忙,笑问:“感觉如何?” 甄青殷一面收拾书案,一面脑子里信息爆炸,闻言答道:“难怪教导殿下的先生无数,但唯有李大人被封为太子太傅。李大人刚刚所讲,我知道的,就引用了至少二十二本典籍。殿下,你数的是多少本?” 太子不敢打击她,保守地给出个数字:“没太注意,孤记得的,大约三十二本。” 甄青殷顿时知道,他在哄自己。 她低头默默地把书本摆放整齐。 太子摸摸鼻子,安慰:“你能听出二十二本,已经出乎孤的预料。孤是有先生教导,才读了这许多书,而你,是自觉去读。” 两人并肩朝外走,赶着去用午膳,用了午膳,休息一会儿,就该上下午的课。 时间安排得很紧。 甄青殷和他闲聊:“我读书,不求甚解,遇到感兴趣的,才会查一查资料,或者问一问我二叔。从前我认为,读书的目的是为了谋生,男子可参加科举,可从书上学到各行各业的谋生技能,所以认真读书。 我参加不了科举,也无须谋生,对什么有兴趣才会看什么。今儿听了李大人讲课,方知自己的无知,真正开了眼界。” 她是真的感慨,这位李大人的学识,比她二叔还厉害,沾卫极的光,她有幸听一回历史大拿讲课。 太子问:“你喜欢看史书?” “尚可,看是什么书了,《史记》这类我爱看,《春秋》就算了,没有李大人这等才高八斗的老师授课,以我肚子里的这点墨水来说,毫无意义。” 甄青殷欣赏他的恩师,太子与有荣焉,但仍是吃味,对上她带了点崇拜的眼神,清咳了声说:“以后有不懂的,你直管来问孤,李大人读过的书,孤大部分都读过。” 他搜罗了两本孤本,本打算送给恩师当生辰贺礼的,罢了,赶明儿让冯有喜随便挑一副名画送去。 顿了顿,在甄青殷的眼神变得奇怪之前,又说,“孤书房里的书,你随便看,东宫还藏有一些流传较少的史书,孤叫人送来,尽可着你挑。” 甄青殷对史书看得多,但都是不求甚解,更不会背诵,她没法子像李大人那样信口拈来,不仅能把原话复述出来,还能准确地说出出自哪本书哪一篇,作者是谁,作者生平又是什么。 她张了张嘴,拒绝的话到了舌尖,又吞回去,男朋友的好意最好不要拒绝:“那我先谢过太子殿下。” 太子没忍住,弹了下她的额头:“跟孤还谈谢!” 午膳后,是音律课和绘画课。 这两样是甄青殷的短板,她欣赏了半个时辰,便想打盹,为尊师重道,只能逼自己去听。 上学的第二日,甄青殷掩唇打个呵欠,问:“今日学什么?” 太子笑笑,带了丝使坏的意味:“《春秋》之昭公。” 甄青殷摇摇头,清醒清醒:“昨日不是学过了吗?” “《春秋》,孤十岁时已学完,这是先生们第二次教授这本书。孤如今的见识与九年前已大为不同,先生们也换了,讲授的知识也不一样。” 很快,甄青殷便见到第二个讲《昭公》的先生,御史曹大人。 听到他的姓氏时,甄青殷以为碰巧,直到他大骂昭公,明明书上昭公的记载只有几百字,曹大人却洋洋洒洒骂了上万字,她才确定,此曹御史就是彼曹御史。 在董素素的原着小说里,曹御史是卫极的克星,从卫极坐上太子位置开始,便盯着他弹劾,各种小题大做。 卫极吃饭掉一颗米,曹御史都要在皇帝和朝臣们面前哭几声大景危矣。 总之,作不死,就朝死里作。 皇帝几次气得拔剑要杀他,都被太子抱住腰喊着“言官不可杀”拦下。 挨骂的太子,忍辱负重,像极了受气小媳妇,因此大臣们夸他有容人雅量,宽仁贤明的名声便这么传了出去。 然而,甄青殷有上帝视角,知晓背后的真相是怎么一回事。 曹御史的每一次弹劾都是太子亲自上门去求的,他穷,得知曹御史爱茶,便将东宫的好茶都留着,专门贿赂曹御史。 如此一来,无论他砍多少个贪官的脑袋,因曹御史上下蹦跶,还撺掇同僚一起蹦跶,就给人太子其实软弱好欺、宽容大度的印象。 无形中,连皇帝都会减少对他的警惕心。 历史上,年老的皇帝忌惮年富力强的太子,逼儿子造反,再名正言顺杀太子的案例不要太多。 隔着屏风,曹御史骂到高兴处,双手叉腰,哈哈大笑,状若疯癫。 甄青殷:“……” 这曹御史精神状态不太稳定的样子,她同情地看眼卫极的背影。 不知曹御史教导了他多久,折磨了他多久。 更不知,曹御史在朝堂上当众弹劾太子的时候,是不是也这种状态,这种骂赢了哈哈大笑的得意模样,难怪皇帝要拔剑砍他。 好容易挨到午膳,甄青殷的双耳终于解放,她双眼放空,走路有些飘。 太子问:“今日学到什么?” “怎么不带脏字地骂人。” 太子扭头,隔了十秒才转回头。 甄青殷确定,那十秒卫极肯定在笑。 这俩奇葩,能做一场师徒,她一点不奇怪。 第172章 把他的本事学过来 甄青殷欲言又止。 太子停下步子:“说。” 甄青殷靠近他一步,太子见状,也朝她靠近一步。 两人的衣裳相触,几乎贴到一起。 甄青殷一惊,立即后退半步,飞快地朝左右张望,恼羞成怒地瞪他一眼,口中制止:“殿下,曹御史兴许还没走远呢,我可不想他在朝堂上弹劾我。” 万一曹御史真疯了,拿她弹劾太子,她家老太太能拿菜刀剁了她。 太子轻笑一声,想解释什么,但看她受惊的表情满足了自己某种不可言说的恶趣味,又放弃解释:“你要说什么。” 甄青殷压低声问:“曹大人是不是听过少傅大人授课?怎么他今儿骂……他今儿评述功过的那些人物,全是昨天少傅大人给我们讲过的呢?” 在曹大人嘴里,那些历史人物当然全部是过大于功,尤其是那些皇帝,曹御史只差把他们的遗体挖出来,指着他们的鼻子大骂一通。 若非史书记载有限,曹御史能把他们一生犯过的大小错误,全部拿出来攻讦一遍,每个过错写一封弹劾奏折。 那痛心疾首、捶胸顿足的样子,像极了暗示卫极,不要犯这些皇帝犯过的糊涂,不要当个遗臭万年、人人唾骂的昏君。 太子以拳抵唇,低笑出声,也压着嗓子说:“老师与曹御史同一届会试,曹御史本该位列一甲,因老师相貌过于出众,父皇一生爱美人,便把曹御史撸了下去,赐二甲第一名,而本该位列殿试第八名的老师,被提成一甲探花。 因这段恩怨,曹大人与老师常不对付。他俩老对手了,老师讲什么,曹大人能猜个八九不离十。孤是老师的弟子,曹大人便常常弹劾孤,当着父皇和众朝臣的面破口大骂于孤,仿佛孤是那纨绔膏粱子弟,大景会毁在孤的手上。” 说最后一句时,他的神情露出些落寞。 真会装!甄青殷信一半疑一半。 曹御史和李少傅有恩怨应是真的,俗话说,最了解你的是你的敌人。 她鼓励道:“那殿下多跟曹御史学学,把他的本事学过来,骂回去。” 太子:“……” 他敢吗? 他敢回骂一句,曹御史准撂挑子不干,讹他十倍的好茶。 太子甩甩两袖清风:“此事,日后再议。” 第三日,依旧上《春秋》昭公篇,是兵部的王大人来授课。 课堂的画风又变了。 王大人带了沙盘来,着重讲了春秋战国的几场经典战役,昭公篇里一个“灾”字,他都要拿火来融入战争中讲半个时辰。 甄青殷提前一晚读了《孙子兵法》,依旧有大半内容无法听懂。 第四日,是司天监的洪大人授课,主讲天文与国运之间的联系,旁枝末节还讲了星宿、易经八卦。 甄青殷更是云里雾里,好像学到了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没学到。 晚膳时,甄青殷摇摇被填成浆糊的脑袋,好奇地问:“太子,你是一直这般进学的吗?一篇文章,要六部,还要司天监都来授课。殿下都听懂了吗?” 知识量太庞大。 她才上了四天课,就有些吃不消,先生们讲的内容,至少涉及了两百本书,她怎么可能四天里去看两百本书,更别说吃透。 她看怪物似的看着太子。 侍膳太监用银针一盘盘菜试毒,太子轻笑:“术业有专攻,孤仅仅一人尔,不可能学所有的书,这般授课,只是方便孤更了解六部职司,也考察一下,哪些人是有真才实学的,哪些人尸位素餐。” 更重要的是,通过他们的授课形势,了解各部门的官员是怎么思考问题、解决问题的,找出他们的优缺点,慢慢揣摩如何掌控臣子、平衡六部的权力分配。 甄青殷暗暗吃惊:“殿下的意思是,是你要求先生们如此授课的?” 太子颔首。 甄青殷给他盛一碗汤。 心中既有崇拜,又有些……恐惧。 太子工于心计,倘若将来两人关系生变,她不知自己能不能全身而退。 这哪里是给太子授课,分明是太子考验朝臣。 太子受宠若惊,也亲手给甄青殷盛了一碗汤,笑道:“礼尚往来。” 甄青殷冲他笑笑,眼睫颤颤的垂下,有些食不知味。 唉,男朋友是学霸满足了她的虚荣心,但太有心机,又让人害怕。 吃到一半,太子皱眉问:“今日的菜不合胃口?” “我在想先生们的课呢,有好多不懂的。” 甄青殷头一回因读书少而生出自卑。 身为穿越人的优越感被打击得一点不剩。 玻璃水泥等等,还是董素素给她开的外挂,她脑子里根本没有储备这些知识。 “有不懂的,问孤,孤也不懂,咱们去问先生们,不用怕。”太子真当她为此苦恼,怕她受了打击不敢来了,温声细语地安慰她。 “嗯,我是想问,但不懂的太多了,不知从哪里开始问的好。我自己先琢磨琢磨。”甄青殷敷衍地答一句。 虽回答敷衍,但她打算好好抓住这个学习的机会,学多少算多少,过了这村可没这店。 太子想了想,邀请道:“用完膳,咱们一道去书房温书。” 甄青殷摆手:“你能允我借书已经很好了,你那书房有奏折,我可不能常去。” 太子颇为遗憾。 “明日讲什么?还是《昭公》吗?是哪位大人来授课?” “还是《昭公》,”太子一笑,“先生应是出自礼部。” 甄青殷心里咯噔一声。 应该不会是二叔? 她二叔只是个小小的侍郎,怎能给太子当先生。 但是,昨日兵部的王大人也是个侍郎。 甄青殷头一回真心实意地求神拜佛,结果甄世廉还是出现在屏风的另一面。 甄世廉温文尔雅,面上常有笑容,语气温和,他主讲周之礼,讲昭公时期的春秋诸侯国外交,再引申到大景的外交上。 礼部下辖鸿胪寺,甄世廉曾在鸿胪寺当职三年,对外交极为熟稔。 大景国力强盛,虽不如刚立国那会儿,但依旧是这个世界最强横的国家,周围的小国甚至上赶着,以给大景当藩属国为荣。 第173章 威慑力 甄青殷一边听讲,佩服二叔的学识,感慨头一回知道大景周围有哪些国家,盛产哪些特产,一边恨不得把自己埋起来,希冀二叔不要认出她。 难捱的上午过去,到了午时,甄青殷饥肠辘辘,特意磨蹭一会儿,挑了个问题和太子讨论,这才和太子一起去用午膳。 才踏出门槛,便见院子里一把油纸伞缓缓扬起,露出甄世廉那张惊讶含笑的脸:“青殷?我瞧着屏风后的影子像你,没想到,果真是你。” 今日下雨,雨还不小,不知甄世廉在雨中等了多久,他的官袍下摆已溅湿一半。 甄青殷羞愧得无地自容:“二叔,快上来,怎地不在屋内或廊下等我?” 甄世廉笑着走上来,却没有回答她的话。 他若站在屋内或廊下,甄青殷恐怕能跳窗子逃跑。 甄青殷接过伞,合上,靠着廊柱放下,雨水顺着伞尖哗哗流向外面。 甄世廉欠身向太子行礼:“殿下金安。多谢殿下这些日子照顾我们家青殷。” “应该的。”太子轻轻颔首,心中不舍,却也只能说,“孤去用午膳,你们叔侄二人多日未见,想必有许多要聊的。青殷,好好招待甄侍郎。” 他负着一只手,沿着抄手游廊离开。 太监们呼啦啦一片,随侍在他的身后,留下小赵公公和杜若侍奉甄青殷。 甄青殷寻了一间空置的侧殿,和甄世廉进去,吩咐宫女太监们上膳,又道:“赵公公,麻烦您寻个火盆来。” “姑娘客气。”小赵公公一听她用“您”称呼自己,又用“你”称呼太子,就忍不住打激灵。 甄世廉上下看看她,见她安然无恙,心头大石落下,温和地问:“青殷,遇袭那日,可有受伤?” “不曾,只是伤风受凉,吃了几日药便痊愈了。二叔,圆圆可好?”甄青殷尴尬抚抚袖子。 她今天特地穿了件蓬松的裙子,叫杜若给她梳了个显胖的发髻,整个人胖几圈,打扮风格与往日截然不同,怎么二叔还是认出她来了? 有种被家长抓到早恋的羞耻感。 甄世廉道:“你和太子遇袭的第五日,她便回了甄家。与太子一道听史,可有收获?” “受益匪浅,大开眼界。”甄青殷缓缓答道。 才上了五日课,她便觉世界真的很大,而文字贯通时间,无限扩大了世界的极限。 甄世廉注视着她灼灼发光的眼睛,嘴角上翘:“我想也是,你在此过得比在咱们自家开心。我便不劝你回家了。” 甄青殷一愣,随即了然。 这几天,她像被填鸭式的灌输大量知识,没时间去琢磨从前愤愤不平的人和事。 这里没有大殷氏,没有张姨娘,没有甄青云,没有甄世俭,没有老夫人。 没有烦恼,没有关于生死恩怨的思考。 她是学生。 学生不分性别。 先生们没有因屏风后坐了个女学生,而故意去隐射三从四德。 火盆子端来了,甄青殷把火盆放在甄世廉脚下:“二叔,快烤一烤,鞋子和袍子烘干了,免得寒气入体受凉。” 甄世廉没有推辞,双脚架在火盆上,笑着又问:“听史有何感悟?” 有些话不适合跟太子聊,倒是可以跟二叔聊,叔侄两人仿佛回到甄青殷常去甄家藏书楼的那些日子,甄青殷斟酌一会儿,总结了五个字:“权力的游戏。” 以皇帝为主角的史书,里面总是充满对人心的玩弄,通篇都是虚伪、吃人、贪得无厌。 她更喜欢看小人物的传记,会更有意思,更纯粹地体现什么叫做忠孝仁义、真善美。 甄世廉哈哈一笑,随即怜惜地看着她:“青殷,你的见解还是这般犀利、一针见血。把一些东西看得太透,会很累。不要多想,想做什么便去做,二叔支持你。” 甄青殷眯眼笑:“谢谢二叔。” 二叔是聪明人,所以他没有问她为什么在行宫,而不是在皇贵妃那里。 膳食端了上来,热腾腾的饭菜驱散了房间里的些微寒气,两人净了手,甄世廉笑问:“先生们可有为难你?若有,告诉我,二叔帮你出气。” 甄青殷噗嗤一笑,连忙摇头:“没有呢,先生们都很好,学识渊博,待人宽和,从未因我的缘故含沙射影、指桑骂槐。” 甄世廉初听高兴,渐渐脸色变得凝重。 甄青殷意识到什么,唇瓣的笑慢慢凝固。 她突然明白了,不是先生们宽和,个个不在乎多个女学生,而是,他们怕太子,故而不敢多言。 太子坐上东宫之主的位置以来,杀了不少贪官污吏,恐怕在大臣们眼里早树立了嗜杀的印象。 当官的,没几个真正两袖清风、清正廉洁,连甄世廉都不可能一文钱都不贪,朝臣们怎么可能不怕太子? 连日来授课的先生们位高权重,都是人精,表面侃侃而谈,拿太子当学生看,实际上恐怕心里都忌惮太子呢。 甄青殷的心情又复杂起来。 “二叔,不说这些,咱们快吃饭,一会子该凉了。” 甄世廉一瞧桌上的菜,有一半是他爱吃的,便笑了:“你是早知道我要来啊。” “太子昨日说今儿礼部的大人来做先生,我的眼皮就一直跳,”甄青殷的声音小下去,“怕什么来什么。” “哈哈!”甄世廉大笑。 他从来知道,青殷是个有趣的孩子,不能拿世俗的眼光去看她,太子慧眼识人,被她吸引,他一点不奇怪。 希望太子不要辜负她。 倘若只把甄青殷当无害的小猫看,某些人肯定要跌跟头。 甄青殷给甄世廉介绍了辣椒,分一些辣椒种子给他带回去,初夏来了,雨水多,正是种菜的好时节。 翌日太子休沐。 雨水停歇,甄青殷跟司天监的先生学了两手,看看天边未落下去的寥落星子,判断今日是个大晴天。 天色麻麻亮时,她扶太子上马车,坐好后担心地问:“太子,你的身子真的没问题吗?” 太子将车帘卷起来,用的是两只手,他越来越习惯做这些顺手的小事,回头笑道:“是真的好了,伤口都已结痂,右臂的伤已不碍事,你不要担心。昨夜睡得可好?” 第174章 多疼疼他 甄青殷近日习惯早睡早起,脸颊红扑扑的,眼眸粲然生光:“睡得很好,一个梦也没做。” 前几天的夜里,梦到系统跑回来了,死皮赖脸求她做任务,吓得她半夜惊醒。 她也纳闷,遇袭刚发生的前两日还做噩梦,反复梦到捅刀与被捅刀,到了行宫这个陌生地方后,反而夜夜安寝,少做惊梦。 不过,能吃好睡好,不做噩梦,总归是愉悦的事。 杜若眼圈一红,竟当着太子的面,慌慌张张去摸抽屉里的小零食。 冯有喜立马垂下眼,把一盏降火的菊花茶递到太子手上。 甄青殷凑到窗口去瞧外面的景色,丝毫没注意到马车里骤然的安静。 太子看看杜若,再看看冯有喜,指腹划过瓷盏边沿,若有所思。 行到半途,马车停下,众人和马儿休息片刻,又接着上路。 此时天光已大亮,旷野里,农人们正在劳作。 太子已能行动自如,但甄青殷拿他当娇弱的病人看待,围绕着他转,他很是受用,无论上车还是下车,很乐意扶着她的手。 两人上了马车,杜若刚踏上马凳,就见车门从里面关上。 杜若一惊,一只脚踩在马凳上,一只脚踩在地上。 不用问,一定是太子关的。 她咬了咬牙,第二只脚刚踩上去,整个人便被冯有喜拉下来。 “你做什么?不要命了!”冯有喜把她拽到一旁。 杜若跺脚:“姑娘名声要紧,太子……”太不检点! “太子心里有数,甄姑娘的名声他比你更看重。行了,跟我去后面的马车。”若不看重,从行宫出发时便已将他们赶下马车。 杜若不情不愿,不时回头张望太子的车驾,生怕听到不该听的声音。 太子这几日清心寡欲,关了车门,想做什么不言而喻。 他把车帘放下来,甄青殷立马卷上去。 太子黑而沉的眸子盯着她。 甄青殷咳一声,拿出早准备好的《春秋》,以及自己做的课堂笔记:“殿下,我有几个问题不懂,想问问你。” 她主动挨着太子坐,太子闻着她身上传来的淡淡桃花香,神色稍稍缓和:“哪里不懂?” 甄青殷将三张纸放进太子手里,上面满满当当罗列的全是她没听懂的内容,周礼、兵法、天文、地理…… 太子一阵无言。 逐条讲解,怕是半个月都讲不完。 他挑了三个最简单的问题回答了,便问:“先生们布置的课业,你可有做?若做了,孤给你批改。” 甄青殷头大。 上学就这点不好,听课就听课,非要写点家庭作业、考个试才有仪式感。 听大拿讲课,怎么可能没点感想,每晚回去,她脑子里都有一大堆东西想写出来,她也确实写了,但最后都烧了。 身处不同的位置,看问题的角度不同。 她写的作业交上去,先生们怕是连太子的杀头威胁都顾不上,也要痛批她一顿。 “没有,我一介弱质女流,写那个做什么?能听先生们讲课,已是三生修来的福气。” 太子是半个字不信。 上课挺积极,可没顾忌什么男女,一提到作业,便装起弱质女流来了。 他可没忘记,她那个什么表妹遇到流氓,甄青殷可是敢掂起砖头砸人的。 “先生们能给你讲课,才是他们的福气。”虽知她故意装的,太子依然不爱听她贬低自个儿,点头道,“你的字进步不小。” 两人谈论课业,有来有往,太子躁动的心渐渐平复,竟觉着这般也很亲密,跟直接的身体接触不同。 他是个敏锐的人,能从大臣们的话里捕捉他们的为人处世,自然也能从甄青殷的话里捕捉她内心真实的想法。 马车晃晃悠悠,甄青殷颠得浑身发麻,刚要挪动一下,太子握住她的手腕:“去哪儿?” “马车就这么点大,我能去哪儿?”甄青殷索性挽住他的胳膊,撩起他的袖子。 下过雨的清晨有些凉,太子任由她看。 右臂的箭伤处裹了两层纱布,能依稀看到里面结的血痂,裹纱布是为了固定伤口周围的肌肉,以免大动作再撕裂伤口。 纤纤的指尖覆上去,轻轻摩挲几下。 “殿下,还疼吗?” “不疼……”太子才说两个字,对上甄青殷明显不信的眼神,改口道,“比之前好多了,只偶尔会疼,习惯了也就什么感觉。初时,夜里常常疼得睡不着,疼到冷汗浸湿寝衣,进学这些天,倒是慢慢能睡个安生觉。” “之前为什么不说?”甄青殷心里生出些异样的感受。 她眼底深处的怜惜倒是越来越真实。 太子温声道:“怕吓坏你。没什么的,孤身为储君,从小到大,遭遇的刺杀数不胜数。” 他至今记得甄青殷不敢看他的伤口,吓到哭的场景。 每每想起,便觉揪心。 过去这许多日,两人日夜相处,她应当没那么怕了,才敢说实话,让她再多疼疼他。 “从前遇到的刺杀,殿下没受过这么重的伤?” 太子笑笑:“放心,这点疼,孤还能忍。” 甄青殷的心像被攥住了似的,鬼使神差的,脸凑过去,鼓起唇瓣,对着箭伤的伤口吹了吹。 太子一瞬僵直了身子,目光凝在她的唇瓣上不动,灼热从伤口蔓延到全身。 甄青殷有些不好意思,不知怎么就有了这般幼稚的举动,正要退开,太子一只手攥住她的手腕,一只手箍住她的腰。 她一下子跌进他的怀里。 下一瞬,少年强势而霸道的吻便封住了她的低呼。 马车内低低的交谈声突地消失。 马蹄哒哒哒,车轮碾压过碎石,压断树枝发出咔嚓声,掩盖住若有若无的喘声。 侍卫们早得了冯有喜的提醒,见状,无人敢发出声响,更不敢从那敞开的车窗外经过。 不知过去多久,车内温度降下去。 太子一面帮甄青殷整理揉皱的衣衫,一面按捺着将人压在地毯上的冲动,轻叹一声:“青殷,真想早些把你娶回家。” 这样不上不下地吊着真难受。 甄青殷这回放下了帘子,背了他,自己整理。 她淡淡一笑。 那可有的等。 皇帝对行宫的人和事不闻不问,显然没把她当成一回事。 第175章 播种 太子轻抚着她的背,深暗的眸子蕴了几许冷意。 春狩结束的前一天,母后遣于嬷嬷给他送口信。 父皇竟已有中意的太子妃人选。 这是他没料到的。 从前父皇没逼他娶太子妃,他以为父皇与他想的一样,他欲效仿父皇,娶个两情相悦的女子做太子妃。 却没想到,父皇的心思与他的心思南辕北辙。 这是自记事以来头一回,父皇没有顺着他的意来,且是在他的终身大事上。 于嬷嬷谨慎,并未多言,但父皇不慌不忙的,是哪家姑娘没漏半点口风,太子便猜测,那姑娘应年纪较小,尚未到婚配的年龄。 谁家姑娘值得父皇等待数年呢? 太子的眸色愈发冷沉。 除了承恩侯府,不做他想。 马车停在庄子外,甄青殷回眸一瞧,太子一脸老谋深算,不知在算计谁。 她抿唇笑了笑,没出声,弯腰先行下了马车。 杜若在马车下接她,刚伸出手,太子便已追了出来,牵住甄青殷的手。 两人并肩进入庄子,甄青殷揶揄问:“殿下清醒了?” 后面的侍从低头走,前面庄子上的农户跪地迎接,太子伸出拇指,在她仿似涂了胭脂的脸蛋上重重滑过:“真烫。” 甄青殷狠狠瞪他。 太子低低笑道:“这回的羞涩是真的。” 言外之意,从前的害羞是装的。 甄青殷无言。 原来每次伪装他都看穿了。 庄头诚惶诚恐地拜见二人,说话舌头打结。 甄青殷不欲吓到他,便直接道:“地可留好了?可施了肥?” 庄头忙唯唯诺诺回答:“五日前,表少爷来庄上细致地吩咐过,都弄好了,就等着姑娘来。” “那快带我们过去。” “是,是,是,小……草……草民遵命。”庄头从地上爬起来,满头大汗,抖抖索索,不敢直视东家姑娘,更不敢直视东家姑娘身边那个远远看一眼,便觉深不可测的贵人少年。 看看日头,上午九点到十点的样子。甄青殷再次默默感谢司天监那位先生的授课。 到了地头,庄头指了两块地,一块湿一些,一块干一些,甄青殷便叫他站一旁看着,下面自有太子带的人播种。 太子的人是从他自个儿的皇庄上调派来的,个个是种地的好手。 看了几遍甄青殷写的种植手册,互相讨论一番,再跟甄青殷请教请教,便弄懂了流程,摒弃从前的经验,完全按照种植手册来。 甄青殷今天换了方便下地的衣衫,灰扑扑的,梳了个简单的发髻,只戴了一朵小小的紫色绢花,看起来朴素又干净。 她站在一身华贵的太子身边,被衬托得像个不起眼的侍女。 太子却目不转睛盯着她看,阳光斜射下来,打在她粉白的脸颊上,照出细小的绒毛,沐浴在阳光下的她,宛如地里的那些庄稼,充满了勃勃生机。 甄青殷第一次亲手播种,有些种子可以直接撒地里,有些需要提前育种发芽。 她和皇庄的人一起,一连种了半亩地,腰有些累,直起腰,扭了扭,一回眸,便见太子亦步亦趋跟在她后面,正笑看着她扭腰。 “你笑什么?” “你好看。” 甄青殷翻个白眼。 翻白眼也好看。太子丝毫没觉着冒犯,反倒生出更浓的亲昵:“甄青殷,你到底有多少面。” 每次都不一样。 娇俏的,冷艳的,活泼的,恬静的,端庄的,羞涩的,清媚的,怯懦的,大胆放肆的…… 太子感觉自己赚了,娶一个太子妃,就好像娶了好几个一样。 甄青殷懒得理他,继续撒种,口中埋怨道:“你也不帮帮忙。” 太子也是种过地的,每年开春祭神农,他会和父皇在百官的注视下耕地播种。 不过只是象征性的,父皇牵牛,他扶犁头。 那地本就翻过,非常轻松就能犁完一亩地。 太子低头看看弄脏的鞋子和下摆,索性蹬掉鞋子,将衣摆系在腰间,裤子挽上去,露出粗壮结实的小腿。 甄青殷讶然,忍住笑,看看他的脸,再看看他的小腿,小声说:“太子,你的腿,比你的脸白。” 太子屈指弹一下她的额头:“只有你敢这般打趣孤。” 他伸手,将她的长发拢到身后,唤了声冯有喜。 冯有喜忙不迭把捧了半天的草帽拿过来。 太子接了草帽,一顶给甄青殷戴上,一顶自己戴上。 甄青殷脸上的笑越发灿烂:“殿下戴草帽也很俊呢,你要和我一起种地吗?” “嗯。”太子应了一声。 他腹部有伤,没法子长时间弯腰,便站到地垄上,每一步像丈量过的一样,一步一个坑,刚好与隔壁的地垄挖的坑间距相同。 然后负着手,从地垄的这头走到那头。 甄青殷错愕,随即笑弯了腰,万万料不到堂堂太子会这般种地。 杜若噗嗤一声,赶忙背过身去,肩膀抖动。 冯有喜笑嘻嘻夸赞:“殿下绝顶聪明!” 踩完一垄坑,太子顺着浅沟回到甄青殷身边,拿了一只葫芦瓢,冯有喜拎着水桶跟在甄青殷身后。 甄青殷栽一棵玉米苗,太子便舀一瓢水浇上。 “殿下,这些庄稼长起来,开花结果,不会辜负你的辛苦的。”甄青殷累了,站起身,喝了两口水说。 太子不动声色道:“收获时,孤与你一起来。” 他弯下腰,拍打甄青殷衣裳下摆沾到的泥土。 甄青殷站定没后退,眼睁睁看着他弯腰,手迟疑着没有把他拽起来,直到他起身,她蹙了蹙眉问:“殿下,不会扯到伤口吗?” “放心,孤怎会拿自个儿的身子开玩笑。”太子忍住没说,那颗十全大补丸药效好得不可思议,到此时,他的伤已经好得七七八八。 但凡换个人,高低得躺一个月。 谢院正吓得这几天老实多了,再不敢随便推他。 甄青殷当做没察觉他身上的异常,随口和他聊一些种地上的事,接着发现他连种地都懂的比她多。 随后想想,民以食为天,国以农为本,教导太子的先生里肯定有精通农业的人才。 临近正午,日头渐高,天气炎热起来,所有的种子都播完了。 第176章 完成风筝任务 甄青殷留了一小把番茄种子给太子:“番茄的种子,殿下带回东宫,随手种在哪里,可当观赏植物,若结了果,摘来吃也不错。自己种的,吃起来味道不一样。” 太子攥紧包裹番茄种子的手帕,手有点抖。 他做了这么多任务,头一回拿到属于自己的那一份种子奖励。 还是甄青殷亲手送给他的。 意义非凡。 然而,他声线平稳:“好,回去孤便种上,亲手种,待熟了,咱们一起尝尝。” 甄青殷嗔笑,但没有说别的话。 她能不能吃上东宫的番茄,真不好说。 太子把手帕塞进荷包,贴身放好,见杜若捧着干净的鞋子来,便接了鞋子说:“去河边洗洗。” 杜若瞠目结舌。 那是姑娘的鞋子! 冯有喜赶忙拦下要跟去伺候的人,同时拽住不安分的杜若。 杜若握拳:“冯公公,殿下越来越过分了!” “淡定,”冯有喜稳如泰山,“这可比听到太子殿下命我熬避子汤那会儿好多了。” 杜若啐他一口:“别胡说!姑娘不会容许太子胡来!” “这就是了,所以你慌什么,甄姑娘有分寸的。”冯有喜心想,胡说就胡说了,反正殿下没给他封口费。 杜若则忧心忡忡,意思就是,太子殿下是个没分寸的。 希望真没有熬避子汤的那天。 甄青殷却不如两人慌张。 昨日大雨,地里泥泞不堪,她两只鞋子上沾满了泥土,时不时就要停下,刮一下脚底的泥,不然根本没法走路。 说是小河,其实只是条沟,农庄上的人挖出来方便灌溉的。 甄青殷只把衣裳下摆的泥洗了,没换鞋,鞋底攒了一层厚厚的泥,走路很不舒服。 太子拉着她,免得河边湿滑,防止她掉进沟里。 “你怎么走路?鞋也换了。” 甄青殷用草地蹭掉鞋底的泥:“没事,回去的路上也有泥巴,何必多费一双鞋子。” 太子一只手扶着她,看着她娴熟的动作,问:“你常来农庄?” 甄青殷听出不对,扬起脸,笑容明艳生媚:“去过几回姨母的庄子。” 种地、蹭泥巴,都是她小时候跟着外婆外公学的。 这个话题没继续下去,太子揣着她的绣鞋,和她回到大路上。 一行人回到农庄。 行宫带来的人早备好午膳,庄头杀鸡宰羊,一样没派上用场,甄青殷吩咐全赏给庄子上的人吃了。 用完午膳,甄青殷在庄子里转了一圈,庄头是老庄稼把式,种地种了一辈子,就是不识几个字。 “庄上可有识字的人?” 庄头苦着脸:“我们这等人,怎会识字?” 但凡识字,也不会待在庄上种地了。 甄青殷抿唇,苦恼。 其他的庄子估摸差不多情况。 怎么办? 她倒是想跟太子借人,可找什么借口呢? 不能空口无凭说这些庄稼是高产粮食。 就算太子信了,收获时,太子怎么可能不起疑心,问她是怎么未卜先知的,她怎么回答? 甄青殷轻轻捶头。 这时,太子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这是遇到什么事了?” 甄青殷提起一口气,转回身,冲太子一笑,含了些许谄媚:“殿下,我想跟您借几个人。” 庄头慌忙跪地上,请安的话都说不利索。 太子挥挥手,让他退下去。 “你想借什么人?”他牵起甄青殷的手,握在掌心把玩,“和孤还见外?想借人,直说,要借谁?借多少?” 甄青殷不由自主解释:“为的还是那些海外的农作物,之前没吃过,素素说都是好吃的,我想种出来,看看能不能适应咱们大景的土地。等种好了,我一定给殿下送去一份尝尝。我母亲这庄子上的人不识字,我想问殿下借两三个皇庄识字的人,帮我照看田地,省却我来回奔波。” 解释得越多,说明越心虚。 太子一声轻嗤:“就为几个种庄稼的人,也值得你烦恼。就借你二十个,保管把咱们今儿种下的庄稼都照顾得好好的。” 甄青殷暗暗松一口气。 她突然理解了太子的脑回路。 他把今天种植的那些作物当做定情信物来看待,就像现代的情侣一起做个陶杯,就像皇帝和皇后每年都去行宫赏桃花,那些作物在他眼里,也有了特殊的意义,他自然乐意分出人力物力特殊照顾。 甄青殷双眸亮晶晶地望着太子,两只小小的梨涡甜蜜娇俏:“殿下,你真好。不用二十人,两人即可。母亲庄上的人都是种惯了庄稼的。等他们来了,就住在这儿,一应吃穿用度对比你的皇庄,我来付。” 太子没跟她争,一口应下:“好。” 两个人住庄上,剩下的另起个院子。 他拿命换来的奖励,当然要一丝不苟地照看好了,一颗种子都不准浪费。 难得一块外出,两人一边游玩,一边返程。 经过一座村子时,一群小孩正放风筝。 太子心里一动。 系统发布的每个任务,曾经都是他梦里都在琢磨怎么完成的执念。 看到风筝,他不免又怀念起有大蜜蜂的日子。 马车在村口停下,太子带着几名侍卫上前与村里人交谈。 甄青殷昏昏欲睡,只瞥了几眼便继续打盹儿。 之前经过两个村子,太子也下了马车,探探风俗民情,询问年成赋税,顺便打听打听有没有贪官横征暴敛。 不大一会儿,太子回来了,手里拿着两只风筝,站在马车外笑:“快下来,咱们去放风筝。” 甄青殷揉揉额头:“不想去。” 因系统任务里有个放风筝,导致从这个任务发布那日起,她便对风筝敬谢不敏,再没放过一次。 太子索性上车,作势要把她抱下来。 甄青殷吓一跳,瞌睡虫彻底跑了,推他一把:“好好好,不就放风筝吗?我陪你。” 横竖系统没了,放就放一个,还能把系统放回来不成? 须臾,两只背黑腹白的燕子风筝飞上蓝天,随风飘荡,相互追逐。 放风筝的小孩子赶紧来凑热闹,蜈蚣、黑龙、蜜蜂、蝴蝶都飞过来了。 太子拉走甄青殷,离他们远远的。 双燕风筝随他们的走动,离开风筝群,清清静静地飞在一旁。 甄青殷好笑不已。 这点干醋也要吃。 “青殷,你看,它们像不像比翼双飞?” “……” 第177章 迷路的系统 刚刚爬到春狩营地,发现人去营空,正嚎啕大哭的系统猛地一愣,它呆呆地念道:【恭喜宿主,完成与攻略对象一起放风筝的任务,由于系统能量不足,此任务奖励五点能量。】 系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胖一圈,同时系统面板也扩大一点。 【呜呜呜哇——宿主,你也想我了对不对?双向奔赴的爱,你把我感动哭哇——】 系统擦擦不存在的眼泪,握脚给自己加油,奋力朝京城的方向爬去。 它无法感应到甄青殷,以为甄青殷参加完春狩,回京城甄家去了。 【宿主,等我,只要爬到京城,我就不会迷路了。】 马车走走停停,黄昏时分,路过离行宫最近的一个大镇子。 太子对甄青殷道:“这里有个卖馄饨的小摊,味道很不错,孤带你尝尝?” “好啊。” 太子叫停。 他扶着甄青殷下马车,只带了冯有喜和三个侍卫,步行进入镇子。 这个点,镇上来来往往,都是归家的人,主干道两侧时不时冒出个小摊。 太子以为甄青殷这种世家贵女从未吃过路边摊,便指点她:“人多的小摊生意好,说明老板手艺好。人少的小摊,老板的手艺一定很差。” 甄青殷轻轻点头,暗暗偷着乐。 这辈子她不怎么出门,没吃过小摊,想吃什么,跟姨母说一声,姨母能直接买个厨子送给她,保管她吃个够。 但前世,她上大学那会儿,学校周围的小摊小饭馆,她基本全都尝过一遍。 “殿下,你怎会知晓这镇上有个馄饨摊好吃?你吃过?” “以前外出办差,路过此地几回,那馄饨摊人多,孤便去尝了尝。” 行了二百米左右,甄青殷看到个排队排得特别长的小摊,人潮把整个小摊都遮住了,她问:“那是什么摊?” “就是孤说的那个馄饨摊。”太子答。 甄青殷打起退堂鼓:“这排队要排多久啊?” 等排上他们,怕不是要饿到腿软。 她宁可吃点不好吃的,也不想排这么久的队。 太子一笑,冯有喜乐滋滋道:“甄姑娘别担心,保管您一刻钟就吃上馄饨。” 插队?甄青殷只见冯有喜塞给侍卫一块银子,约莫五两。 那人高马大的侍卫,便熟练地挤到队伍的最前面,将银子举得高高的,大声喊:“今晚我家公子请客,请在场所有的客人吃馄饨,只要大家赏个脸,容我家公子插个队!” 排在队首的人连忙把刚端起的碗放下,朝后退一步:“来,壮士,给你插队!” 排在他后面的人,自动自觉都朝后退一步。 “是哪家公子啊?是不是听说咱们渚水镇的馄饨好吃,特意来吃的?” “公子慷慨!我先谢过了!” “哈哈哈,这是我第二次被‘公子’请馄饨了,这样的公子多来几个,我愿意天天来排队。” “……” 人群闹闹哄哄,说说笑笑,只偶有几个不乐意插队的,但排队首的人乐意,后面的人也不好说什么。 甄青殷:“……”这也行? 有钱任性! 太子表情纹丝不动,一派光风霁月。 路人听说有人请吃馄饨,纷纷涌过来占便宜,并口口相传、呼朋唤友。 见状,第二名侍卫上前,排到队尾,拦住占小便宜的路人,大声提醒老板:“老板,这后面的人,我们公子可不请!” 老板百忙之中,笑呵呵看过来,着重看了眼侍卫后面那人的脸:“好嘞,我记住了!” 甄青殷忍俊不禁,扯扯太子的袖子:“殿下,你可真行!” 真是一点便宜不给人白占。 太子恨不得把那第二个侍卫给拽回来打一顿板子,丢脸了! 他轻咳一声:“吃碗七文钱的馄饨罢了,五两银子哪够请整个镇子的人来吃的。孤可不是冤大头。” 甄青殷掩唇笑。 花五两银子买几碗七文钱的馄饨,这还不是冤大头? 不一会儿,六碗馄饨做好了,冯有喜抢了一张桌子,用帕子将桌面和板凳擦得干干净净,请甄青殷和太子入座。 他自个儿则和侍卫们端着碗,站着吃。 甄青殷顿了顿,终究没说什么,执起筷子开吃。 馄饨入口,肉馅咸香,荠菜增味,爽滑可口,馄饨汤用的是骨头汤,里面撒上葱花,点上一滴芝麻油,汤也很好喝。 见她没吐出来,表情如常,太子才放下心,吃起自己碗里的馄饨。 不知为何,今晚的馄饨似乎特别好吃。 七文钱的馄饨有一大碗,甄青殷喝了几口汤,吃到一半便觉半饱了,她放下筷子,太子便朝她看过来:“吃不完?” 他伸手过来,甄青殷马上意识到他要做什么,用胳膊盖住大碗,立即道:“馄饨太好吃了!我歇一歇,一定能吃完,不会浪费粮食!” 太子皱皱眉:“别勉强自个儿,觉得好吃,过几日把老板请到行宫,再做给你。” 甄青殷摇头,她实在没法接受别人吃她吃剩的,哪怕太子与她吻过无数次也不行:“不勉强,不勉强!” 她冲他笑笑,拿起筷子,埋头苦干。 一直吃到撑,甚至撑到头昏脑涨。 太子早已吃完,正慢慢喝汤,笑着看她享受美食:“真喜欢吃啊?赶明儿问问老板愿不愿意当御厨,征到东宫,你想吃了,便让他给你做一碗。” 甄青殷撑得不想说话,却不得不强装笑脸:“不必,人家老板做生意做得好好的,妻子、儿子、儿媳一起帮忙,把人征到东宫,迫他与家人分离,反倒不美。殿下,咱们走。” 太子起身,牵住她的手。 四周的人看过来,发出善意的笑声,甄青殷感觉一下子如芒在背,脚下步子加快几分。 侍卫们护在周围,两人进入熙熙攘攘的人潮,身影掩映在星夜与灯火中。 走了几分钟,晕晕乎乎的甄青殷左顾右盼,迟疑开口:“太子,咱们是不是走错方向了?” 太子捏了捏她的手心:“没走错,散步消食,免得上了车马,颠得你腹痛。” 此时不到宵禁的时刻,镇上有三四条街十分繁华热闹。 太子拖着甄青殷来到泥人摊子前面:“照着我们俩捏,捏得好,重重有赏。” 第178章 起疑 摊主应了声“好嘞”,抬头看看他们,不由眼前一亮,仔细瞧了瞧太子的脸,又去瞧甄青殷,瞧了一眼又一眼,眼中惊艳之色越来越浓。 太子稍稍拉了下甄青殷,用自己的身子半挡住她。 摊主一笑:“二位郎才女貌,宛如谪仙,老朽手艺不佳,恐怕只能捏出两三分神韵。” 头一回谈恋爱的甄青殷,默默红了脸,将手从太子的掌心抽出来。 太子发黑的脸回暖两分,眉梢轻轻一抬:“我自己来。” 摊主上下打量太子,惊奇问:“公子会捏泥人?” “这有什么难的?小时候玩过泥巴的人都会捏。”太子轻松地回答。 摊主呵呵一笑,把位置让出来,给了太子一团特制的泥团。 小时候玩过泥巴但不会捏泥人的甄青殷:“……” 她等着太子翻车。 却不想,仅一刻钟,一个小泥人便在太子的手中成型,有模有样,再用刻刀细致地刻出五官,渐渐显出甄青殷的五官来。 虽没有十成像,但也有八九分的神韵了。 甄青殷忍不住捂脸,那小泥人竟是凶巴巴、气鼓鼓的表情:“你也太埋汰人了,我何时这么凶过?快改了!” “你凶我的时候还少吗?不过,你凶的时候,也很可爱,生气勃勃的。”太子手很稳,仔细修饰边角,唇畔含笑安抚她。 “你气我,我生气,当然生气勃勃了。”甄青殷嘴上不肯认输。 太子举起捏好的泥人,摆在甄青殷的脸侧,笑道:“消消火,小喜子,你来瞧瞧,我捏的这个泥人,是不是与她一模一样?” 冯有喜扶额,他哪敢说像啊,岂不是火上浇油。 他默默地后退两步:“我,我去买个匣子来。” 说完,脚底抹油钻入人群。 甄青殷怒瞪太子一眼,拿他没有办法。 又过一刻钟,太子捏好了他自个儿的泥人,把两只泥人放进匣子里,晾干后便可以拿出来把玩。 冯有喜付了一两银子。 甄青殷抱着匣子,说起来,这还是太子第一次面对面正式送她礼物,并且是亲手做的。 两人信步而走,偶尔停下来看看街边的小摊,中意了就买下来。 不一会儿,甄青殷就得到了一对柿子形状的红玛瑙耳坠,一支桃木梳,一只狐狸面具,太子道:“这面具,跟你很配。” 甄青殷反手拿了只白狼面具给他:“送你的,它跟你也很配。” 优雅,狡猾,奸诈,善于伪装,霸道蛮横,对看中的猎物穷追不舍,一定要吃到嘴里才甘心。 太子拿着狼面具,不由低笑:“这就受不住了?待我们成了亲……” 甄青殷初时没反应过来,直到发现他盯着自己的唇看,啐了一口:“你脑子里能不能想些正经事?” 太子立马明白,她送他狼面具的含义是旁的,一本正经道:“对现在的孤来说,成亲生子,便是最大的正经事。” 甄青殷没有他脸皮厚,只能快步去前面的摊位逛逛。 两人逛了半个时辰,太子见她身形轻盈灵活,想是消食了,便买了些高门贵女不会吃的小零食给她尝尝。 在甄家的这些年,虽时不时受个气,却是锦衣玉食,衣食住行上甄家没亏待过她,甄青殷的口味也被养刁了,许多小零食竟咽下不去。 意识到这一点时,甄青殷自个儿先把自个儿给惊住了。 太子倒是没半点意外,把她吃不下的小零食送给冯有喜和侍卫吃。 最后,看到街边有卖糖葫芦的,他的执念又勾了出来,这回没吩咐冯有喜,而是亲自去买了两根回来,一根递给甄青殷。 “吃几颗山楂,利于消化。” 甄青殷顺手接了过来,咬破一颗裹满了糖的山楂,酸味在口腔里炸开。 酸得她被开心冲昏的脑子,刹那间清醒。 风筝,糖葫芦……残酒,残茶…… 她慢慢咀嚼着山楂,酸、甜,带着一点点涩。 怎么就那么巧? 怎么就巧合了那么多次? 她缓缓抬起眼,望着太子。 太子擦了两下脸,不解地问:“怎么了?不爱吃这个?前面还有摊子,咱们再看看。” “就是太酸了,酸得我快傻了。”甄青殷咽下嘴里的山楂,冷不丁含糊地问,“殿下知道系统吗?” 太子心头一惊,今日做的确实明显了点,暗暗生出悔意来。 不该得意忘形,为了悼念一个死去的系统,节外生枝,让甄青殷起了疑心。 然而,他面上一派淡然,蹙眉问:“什么桶?” 甄青殷没看出异常,弯唇笑笑,梨涡若隐若现,口齿清晰回答:“我问殿下知不知道京城的排水系统?夏季常下暴雨,前两年我去晁国公府做客,回程的半路遇到大雨,堵在一家客栈,等雨停了,出来路面上水流凶猛,想是排水出了问题。” 太子暗松一口气,幸好掩饰住了,不过,他丝毫不敢表现出任何异样,甄青殷太敏锐。 “那是前年的事,有人上折子弹劾京兆府尹,事后排查了整个京城的排水隐患,增加了两条排水沟。这是孤亲自带人去办的。” “哦!难怪去年夏季的排水没出什么岔子。”甄青殷点点头,用崇拜的目光望着太子。 灯火星辰倒映在她的眼里,而她眼底没有一丝笑意。 太子摸摸她的头,反过来发问:“怎么想到京城的排水了?你关心的事倒是不少。” “忽然想到罢了,这不,夏天来了吗?殿下,我累了,咱们回去。”甄青殷战术性打个呵欠,把手中没吃完的糖葫芦塞回太子手里,“吃不下了。” “好,孤替你吃。”太子接了过来。 一听这话,甄青殷又把糖葫芦夺回去,扔掉太不礼貌,只得忍着酸,一颗一颗全吃完:“怎能让殿下吃我吃剩的?我自己吃。” “这有什么,孤又不嫌弃你。”太子慢慢吃起自己那根糖葫芦,确实酸,酸得他眉头打结。 回去的路上,甄青殷靠在太子肩头假寐。 马车厢里灯光昏暗,隐藏了她凝重的表情。 回忆一遍今天太子的言行举止,想不出有什么异状,她按捺下疑心,自嘲自己疑神疑鬼。 系统消失得突然,消失前没留下只言片语,刚刚有一瞬间,她以为系统真的跳槽,跑去绑定卫极了。 第179章 完成糖葫芦任务 可再一琢磨,系统跟着她时,卫极能误打误撞完成系统任务,如今系统丢了,卫极又无意中完成几个任务,倒也不算什么。 她揉揉眉心。 不想了,老想系统,搞不好系统没死,感应到她的“思念”,真的跑回来,她才要哭。 少女的呼吸逐渐趋于平缓。 太子蓦地睁开眼,漆黑的眸子中精光闪烁,暗自庆幸度过一劫。 以后把大蜜蜂和系统任务忘了。 ……横竖剩下的三个任务,需要甄青殷动手,凭他对她的了解,她打死都不可能给他做点心、绣手帕、绣荷包。 【恭喜宿主,完成攻略对象给你买糖葫芦的任务,由于系统能量不足,此任务奖励五点能量。】 【呜呜呜,宿主,宿主,不,男主,男主!这个任务肯定是男主完成的,我真的超爱你!你们等着我,我们一家三口团聚指日可待!】 一团能量降临在系统身上,只见它缓缓化出一只翅膀。 系统等待半晌,再无任何动静。 它哇一声又哭了:【啊啊啊,为什么只有一只翅膀啊!啊啊啊,我残了!】 只有一只翅膀的小蜜蜂,身体不能保持平衡,飞也飞不起来,跑起来跌跌撞撞,凄凄惨惨。 它边连滚带爬地跑,边不停地祈祷:【宿主,求求你了!再做个任务,再给我一只翅膀,可爱的小蜜蜂怎么可以只有一只翅膀呢……】 星子升起,一颗颗撒满夜空,星罗棋布,一道流星渡过银河,划破夜空。 月色皎皎,晚风习习,马车缓缓停在行宫门口。 甄青殷睡得正熟,脸颊晕出两坨胭脂红。 太子冲窗外打个手势,制止冯有喜未出口的话,然后弯腰抱起甄青殷,小心翼翼将她抱下马车。 冯有喜着急地望着太子,生怕太子殿下的伤口又崩了。 他哀戚地想,就殿下这三天两头跟老房子着了火似的,不顾惜自个儿的身子骨,早晚传到皇上的耳朵里,皇上舍不得动太子,他这个贴身大太监头一个没好果子吃。 太子一路把甄青殷抱回她的寝殿,放入帐内的拔步床上。 甄青殷不自觉抱紧他的脖子,身子沾到更舒服的床,便打个滚,整个滚到床里面去。 太子眼角染上笑意,扯了薄被给她盖上。 他还想做点什么,但行宫上下都是父皇母后的眼线,只得忍耐下,回了对面自己的寝殿,吩咐宫人抬水。 一番忙碌的洗漱,太子坐在灯下,翻看今日京城送来的奏折,一连看了十本,他撂下折子,捏了捏眉心,冷淡地开口:“今儿早上,你和杜若那丫头打什么哑谜呢?” 冯有喜正侍奉笔墨,冷不防听到这一问,察觉太子语气不对,谨慎地回话:“殿下指的是何事?” “自己想,你们瞒了孤什么事。”太子坐在太师椅里的身形笔直,右臂已活动自如,执起毛笔,唰唰写昨日先生布置的课业。 室内充满压抑的安静,只闻烛火的噼啪声,以及毛笔落于纸上的沙沙声。 有什么事,是他敢隐瞒太子的? 冯有喜跪在地上,紧张得直冒汗,仔细回忆早上发生的事,从太子起床开始回忆,一直到马车抵达大殷氏的陪嫁庄子,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太子指明说,他和杜若…… 他和杜若的交集多了,但哪次交集也不值当殿下亲口过问,除非是与甄小娘子有关。 忽然,他脸色一白,额头触地,惶恐道:“奴才该死!确实有件事隐瞒了殿下,甄小娘子自来到行宫后,便患上了梦游症……” 流畅的笔尖突地停顿,一团墨迹在宣纸上晕染开来,毁了已写了大半的策论。 太子豁然低眸,扭头看向跪伏地上抖如筛糠的冯有喜。 “每晚甄小娘子会梦游到殿下的房内,试探殿下的鼻息,感受到殿下的呼吸,她才会返回自个儿的寝殿继续安睡。因殿下伤势反复,奴才便做主隐瞒下来,不让他们向殿下汇报。 殿下放心,奴才问过谢院正,谢院正说,这是心结,待殿下伤势完全康复,甄小娘子亲眼看见,梦游症自会不治而愈。奴才私心,隐瞒不报,求殿下责罚!” 太子平静地换了一张新的宣纸,将方才写的文字抄上去,笔走游龙,行云流水,每个字如有尺子量过,大小间距皆相等,且又龙飞凤舞,宛如一幅水墨画。 直到把整篇策论写完,冯有喜跪得腿都开始发软了,他才停了笔,怒火消了三分下去。 平日停笔后,冯有喜会上来接过毛笔,拿去清洗,太子索性将狼毫笔掷到冯有喜身上,喝道:“你的胆子倒是越发大了,一而再再而三无视孤的话!” 冯有喜一抖,却是缓上来一口气。 殿下把怒气发泄出来,反而会轻拿轻放,最怕殿下憋着火,当时无事,事后等报复降临时,那才叫后悔生成了人。 他战战兢兢,又把脑袋磕地上:“殿下息怒,千错万错都是奴才的错!殿下要罚就罚奴才,千万别气坏了自己个儿的身子骨。” 说完,他又一抖。 这些话怎么听着那么耳熟呢?怎么一秃噜就从嘴里蹦出来了呢? 太子气极反笑:“你是笃定孤不会罚你,连谢罪都这般敷衍?” 竟敢拿暴躁小番茄话本里的台词来敷衍他! 冯有喜闭眼,脑门结结实实磕了一下:“殿下息怒,奴才不敢!” 太子越看他越碍眼:“滚出去!今晚不准睡,对面一旦有动静,及时叫醒孤。” “奴才叩谢殿下宽恕!奴才这就滚,这就滚……” 冯有喜连滚带爬,勾着腰溜出门外,灰头土脸的,揉了揉发红的脑门,赶紧唤来几个小太监进去收拾,伺候太子就寝。 小太监们在门外听到太子发了脾气,一个个吓得噤若寒蝉,轻手轻脚的,生怕招了太子的眼。 太子穿着寝衣,站在门口,望向对面的寝殿。 不知何时,对面暗下去的灯火亮起来,有女子的身影映在窗纸上。 他一眼认出,那些人影都不是甄青殷的。 第180章 伤口上撒盐 冯有喜真吓怕了,再不敢有所隐瞒,立马解释:“殿下,甄小娘子方才醒了,正叫人抬水洗漱,奴才叫厨下一直备着热水。” 太子斜睨他一眼,没搭理,两指按压眉心。 梅雁山捅刀,真的吓坏她了。 如今后悔晚矣。 养在深闺、没见过血的小娘子,头一回杀人、捅人、拔刀,没吓疯已是胆子大,她竟吓出梦游症…… 太子立在门口,任由夜风侵袭。 直到对面的灯再次暗下去,他才折身去室内就寝。 四更时分,冯有喜顶俩熊猫眼,轻轻推醒太子,小声唤道:“殿下,殿下!” 太子睡得并不安稳,他一推,便醒了,困顿的双眸艰难地睁开,嗓音沙哑道:“湿帕子,要冷的。” 冯有喜手脚利落用冷水浸湿了一张帕子,毕恭毕敬捧给太子。 太子拿过来,贴到脸上,冷气窜入眉心,一个激灵,人彻底醒了。 他坐起身,看到门外一个游魂似的身影,直挺挺朝自己走来,又是一个激灵,待小太监们挪开屏风,看清那游魂是甄青殷,他心直朝下沉。 得,今晚他不可能睡得着了。 冯有喜小声提醒:“殿下,您躺下,躺下!”补一句,“别惊着小娘子。” 太子躺下去,目光尽量不落在甄青殷身上,怕与她对上眼神,再把梦游的她给吓着了。 接下来果然如冯有喜汇报的,甄青殷弯下腰,伸出食指,试探他的鼻息。 他下意识屏住呼吸,但马上意识到什么,立即放松。 探到呼吸,甄青殷这才站直身体,直挺挺返回去。 太子仿佛一瞬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坐不起来,只把头扭向外面,凝视着甄青殷远去的背影。 血气朝脑门上涌,胸腔里一颗心跳得快得不可思议。 从未产生过的剧烈情愫在脑子里炸开,沸腾,烫得他整个人头晕目眩。 好一会儿,太子撑着发软的身子下了拔步床,踩着发软的脚,径直来到甄青殷的寝殿。 到了门外,藏在暗处的宫女太监们纷纷无声地跪地。 太子顾不上理会他们,更顾不上追究他们一起把他蒙鼓里的欺君之罪。 这会儿,甄青殷已躺下睡了,杜若抹了两滴泪,见太子气势汹汹走来,咬了咬唇,不敢拦人。 太子撩开一层又一层的纱帐,坐到床沿,侧身垂眸盯着甄青殷熟睡的脸,就这般盯到五更天。 他起身离开时,甄青殷一条胳膊伸到外面,晃晃垂落地上的纱帘,迷迷瞪瞪唤道:“杜若,杜若……” “姑娘,我在呢。”杜若忙应声,先点了灯,再把纱帘一层一层挂起。 甄青殷惦记着今日要上学,哼唧两声,自己都不知自己说了什么,由着杜若和宫女们为她梳洗,全程她一直闭着眼睛补觉,只偶尔掀起眼皮看两眼。 虽然没有完全打消对太子的怀疑,但调教男朋友的进程还是要继续。 昨儿,她和太子约好今早去桃花林早读。 哪知,几日不见,又下一场大雨,桃花七零八落,只有几朵孤零零地挂在枝头,地上倒是铺满了桃花瓣,风一吹,便有纷纷扬扬的花瓣打着旋儿飞起来。 几名宫人提着灯照明,两台书案摆放在桃花树下。 初夏的清晨有些寒意,甄青殷披了件披风来,见状,便说:“殿下养伤,错过了赏桃花的好时间。” 太子面上完全没有遗憾:“你想看的话,明年孤带你来。或者,进入盛夏,咱们可故地重游,来吃桃子。” 甄青殷便懵懂地顺口问:“这片桃花林是谁种的?难道是殿下种的?” 太子脸一僵,翻开一页书,从头看到尾,却一个字没看进去,望了眼面前谢了桃花显得光秃秃的桃花林,轻声道:“是孤的皇兄和皇姐种的。” “是臣女冒犯了!”甄青殷跪坐着朝他欠身致歉。 被太子敬称为皇兄和皇姐的,必然是皇后的那三个孩子。 太子脸色缓了缓,轻笑:“不至于。”眸子里浮现怀念的神色,温声解释道,“行宫少有人来,唯有春狩和秋狩时,父皇和母后会小住几日。孤幼时常跟父皇母后一道来,偷得浮生半日闲,长大一些……” 发现母妃总不来,他才慢慢明白,这里是父皇和母后两个人的地盘。 太子略过这一句,接着道,“方知,行宫里有大皇兄、二皇兄和大皇姐在世时栽种的这片桃树林。父皇和母后是来怀念故人的,渐渐的,孤便不跟来打扰他们。” 说到这儿,一些从未思考过的问题浮出来,太子终于从自己的父母身上,直白地意识到,发妻和小妾的区别。 也头一回意识到,母妃其实一直在父皇和母后的面前做小伏低,委曲求全,所求便是把他推上东宫之主的位置。 母妃美丽高贵的印象,逐渐崩塌。 他曾向长辈说他要纳妾的画面,和甄青殷梦游的画面,交替闪现在眼前。 太子突地伸出手,轻轻握住甄青殷。 甄青殷吓一跳,左右看看低下头去的宫女太监们,脸一红,生怕太子要行什么不轨的举动,正防备着,察觉他握住她的力道很轻,堪称温柔,这才稍稍放心。 她侧过头去。 不知太子联想到什么,眼里竟满是愧疚和心酸。 甄青殷默默道了一声:对不起,在你伤口上撒盐了。 关于这座行宫的旧人旧事,她从原着里便得知了,皇贵妃是从不来行宫的,或者说,不敢来。 此刻抛砖引玉,引太子忆起这段往事,便是让太子认清皇贵妃在皇帝眼里,到底是个什么地位,哪怕是贵妾在等级森严的皇宫里也生存不易,更别提下面地位更低的妃嫔,简直是头上压了一座又一座大山。 所以,少纳妾。 最好,别纳妾。 甄青殷反握住太子的手,无声地安慰他受到暴击的心灵。 太子堵塞的心舒畅了些许,缓声道:“有一回孤领了出宫的差事,路过此地,恰巧桃子熟了,便摘了一筐,送进母后的宫里……” 他没提是行宫的桃子,只说是从路边摘的,给了桃农银子的。 不知母后是不是吃出桃子的不同来,第二日他去请安,母后看他的眼神比往日更温和。 第181章 殿下可会纳妾 “母后很爱吃,那之后,每年桃子成熟的季节,孤便寻个借口出京一趟,到这里摘桃子,送给母后。” 甄青殷尽管早知道,依旧心里发暖:“殿下当真孝顺,无愧于忠孝贤仁四个字。莫怪皇后娘娘和皇上都喜爱你。” “那你呢?”太子稍稍握紧她的手。 甄青殷浅浅一笑,灿烂如桃花:“殿下猜。” 太子挠挠她的掌心。 袍袖宽大,宫人们看不出袖子下的小动作。 他挥挥手。 太监宫女们识趣地退下去,将宫灯留一盏挂在树梢上,留两盏放在书案上。 晕黄的灯光,柔和了二人的脸。 太子轻笑一声:“你定是喜爱孤的。”她亲口向晁国公夫人承认过。 “殿下芝兰玉树、忠孝贤仁、反腐倡廉,我和千千万万的老百姓一样,都是喜欢您的。”甄青殷眨眨眼,认真地道。 像个狡猾的小狐狸。 太子屈指,弹一下她的脑门:“虽这话中听,但你知道孤问的不是这个。” 甄青殷索性直白地问:“那殿下可会纳妾?” 太子心头一跳,脸上笑意仍在,但眼底的笑意却渐渐消散,声音略沉:“你不希望孤纳妾?” 从昨日放纸鸢、吃糖葫芦开始,甄青殷心里便绷紧了一根弦,摆烂的思想左右着她,迫不及待想试探什么,证明什么,打破什么。 她也想循序渐进,慢慢调教卫极,把他调教成一个合格的男朋友、丈夫,这些最好在他们感情稳定的时候去做,他妥协、转变的可能性更大。 她看不出破绽,可疑云挥之不去,卫极又太会伪装。 系统绑定她时,旁人看不见,如果真跳槽了,她也不可能知道。 保证对恋爱和婚姻忠诚,是她最后的底线。 “殿下这话说得可笑,天下女子没一个希望夫君纳妾的,只是没得选择罢了。女子是男子的附属品,男子可随意买卖、休弃妻妾,话语权不在女子这里。 偏偏你们这些男子自个儿三妻四妾、视贞节为无物,越是对妻子不忠,越是显得自己多能耐似的,反倒要求女子从一而终,当贞洁烈妇,将她们束缚在四方院子里,想方设法阉割她们作为人的思想。 我是女子,但我首先是一个人,我当然也希望我未来的夫君不纳妾,洁身自好,对我从一而终。” 她将手从太子的掌心抽出来,规规矩矩跪坐在书案前,螓首低垂,垂下的睫毛温顺又乖巧,嗓音轻轻软软,可吐出的话却尖锐又刻薄,可谓惊世骇俗。 太子的脸缓缓沉下去。 甄青殷继续道:“殿下,我私以为,对婚姻都不忠的人,谈何忠君、忠国、忠天下?” 说完这一句,她打定主意不再开口。 桃花林一时死寂。 太子听懂了。 甄青殷对婚姻的思维介于男人和女人之间,她像男人要求妻子一样要求夫君忠诚,又像女人一样希望夫妻双方从一而终。 他初时是有些怒意的。 作为储君,不,作为男子,他从小便被灌输将来会娶妻纳妾、为皇家开枝散叶的思想,这思想根深蒂固。 可他没法反驳甄青殷。 无论男人、女人,首先他们是人。 既然都是人,为何要用两套标准去要求他们? 男子乐意三妻四妾,女子就不乐意三夫四妾吗?否则,每年也不会有那么多因偷情而被浸猪笼的男女了。 世人皆知,世道对男女不公,可无人敢去挑战世俗。 挑战世俗,就是对抗全天下的男人。 太子只想过与甄青殷成亲生子,但从未想过只与她生儿育女,一时无法给出承诺,叹息一声问:“少纳妾也不行吗?” 他是未来天子,是天下男子集权的最高表率,他若不纳妾,大臣们难过,他难过,甄青殷也会难过。 甄青殷眼睫一颤,眼神刹那空茫。 她伤心了。 在摊牌之前,她预设过太子的回答,少纳妾是其中之一,可当她真正听到时,她还是伤心了。 心脏每一下跳动都仿佛穿过利刃,疼得她失去了对外界的一切感知。 好像仅过去三秒,又好像过去了漫长的一个世纪,甄青殷才能听到桃花林深处传来的隐约鸟鸣声。 没什么的,不过是三观不合,分个手罢了。 东方泛起鱼肚白,一线阳光倾泻而下,落在她颤动的眼睫上。 太子的脑子比甄青殷更混乱,因为甄青殷只用考虑未来丈夫是否忠诚,他却要考虑更多,从后宫到朝堂,到整个大景。 见她半晌一动不动,他心揪了一下,情不自禁靠近她,抚上她的肩膀,不忍地道:“别哭,孤答应你,以后不会纳妾。” 说罢,他自己先愣了一愣,但话已出口,覆水难收,不由咬牙切齿道,“不过,你要努力些,再努力些,让孤眼里只看得到你一个人。孤金口玉言,不想做个食言而肥的人。” 朝阳徐徐升起,越来越多的光穿透云层,投射到人间,甄青殷整个人沐浴在阳光下。 夏天果然来了。 初升的太阳光便是温暖的。 她缓缓勾起唇角,忽然折身扑进太子怀中,抱住他的腰,脸埋在少年的颈窝,轻声耳语:“那殿下也要努力些,永远都要这般有趣,不然我会去看其他男子的。” 太子怔了怔,这是甄青殷第一次主动抱他。 闻言,他惩罚性地箍紧她纤细柔软的腰身,失笑道:“小狐狸,你可是一点亏不肯吃。” 甄青殷腹诽,不肯吃亏的人倒埋怨起她不吃亏了。 无论他与系统是不是有关,这一刻,她决定相信他。 能让他做出这种承诺,不亚于颠覆他从前所有的认知和人生规划。 而他没多犹豫,便应了她。 这样的卫极,值得她去努力。 把自己变得更好,配得上更好的他,做个合格的太子妃。 温香软玉在怀,太子有些心猿意马,然而思绪纷乱,又把那点涟漪压了下去。 唉,他可真是劳碌命。 太子妃的位置还没着落,他还得跟父皇、跟朝臣、跟天下男人抗争,只娶她一个。 可要说放手,那是万万不能的,想都没想过。 第182章 娇气 甄青殷是他耗费巨大代价,从阎王爷手里夺回来的,朝夕相处半个月,他早已把她放在心上,谁要让他此时放下,无异于剜他的心。 太子一面头疼,一面提要求:“成亲后,你至少要生三个。” 生少了,大臣们能把他烦死。 生多了,伤身体,他舍不得。 甄青殷用脑门撞一下他的肩膀:“你就知道生生生!” 所有的感动和浪漫,都因一个“生”字不翼而飞。 真会破坏气氛! 太子捏了下她的腰:“那你肯不肯为孤生三个孩子?” 甄青殷闭眼:“生。” 听她答应,太子只觉血液滚烫,恨不得让她立刻兑现,得寸进尺道:“至少要生一个儿子,当继承人。” 甄青殷:“……” 突然对成亲没有期待了。 “生儿生女,要看你的。运气好,生三个女儿,运气差,生三个儿子。” 太子:“孤不是轻看女儿,是世情如此。” 他压力已经很大了,不要突发奇想,效仿暴躁小番茄话本里写的一样,让女儿继承爵位、皇位。 他怕自己会累到英年早逝。 他可不想自己死了,甄青殷守寡,或者当个垂帘听政的太后,她的心很野,万一养个面首,他的棺材板都压不住。 不对!生儿生女看男人,这个说法,出现在暴躁小番茄的话本里,且不是她让宫女念的那个话本,甄青殷怎么会知道? 她果然看过话本,兴许暴躁小番茄的每一本话本她都看过! 那什么男人怀孕生子、男女亲吻会怀孕,都是故意骗他、逗他的! 天真无知的,从来只有他一个。 太子掐得甄青殷的腰都快断了。 甄青殷用力推开他:“殿下,咱们上早课,一会儿该用早膳了,用完早膳,先生们该来上课了。” 提醒他,先生们随时会出现在行宫里,若看到未婚男女搂搂抱抱,不用等到明天,今儿弹劾的奏折就能送到皇帝的御案上。 她低眸扫落裙子上沾的花瓣,然后捧起书,认认真真阅读,还轻轻念出声。 太子无言。 罢了,既然她敢装,他就当做她是真的纯真无邪,反正打死不认,曾经那个以为男女亲吻会怀孕的蠢货是自己。 这一日,甄青殷上学更认真了。 晚上沐浴,她让杜若出去,脱了衣衫进入浴桶。 桃花瓣浮在水面上,随波荡漾,吹弹可破的瓷白肌肤上隐隐绰绰,落有朵朵粉梅。 甄青殷检查了下,肩头胸腹的印记浅淡了些,这是昨日太子在马车上弄出来的,她当时急得快踹他了,他才肯将吻落在衣裳内。 腰有点疼,低头一瞧,腰侧有一处淤青,应是早上太子捏出来的。 他捏的时候,也不觉有多疼,没想到会留下这么显眼的淤青。 甄青殷神色凝重,她感觉自己这身子太脆弱了,倘若再遇一回刺杀,她还是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哭。 洗漱完,擦干身上的水珠,她披上轻薄透气的纱衣,路过一面穿衣镜时,想了想,撩起后摆察看。 “卫极!” 甄青殷忍不住咬牙切齿。 镜子里,她的后背腰窝处又有一块显眼的淤青,想是昨日他戴的玉扳指硌出来的。 她揉揉脸。 淡定。 初初谈恋爱,最重要的是,要有稳定的情绪。 不能暴脾气,会伤感情。 穿戴妥当,回到寝房,连喝两盏菊花茶,才将那股子暴打男友的火气压下去。 杜若站在她身后,为她擦滴水的头发,间或看两眼甄青殷写的文章。 甄青殷没学过策论,想到什么写什么,写完后,挑挑拣拣,把能看的誊抄下来,剩下的内容烧成灰烬。 周围全是皇帝皇后的耳目,只有个杜若可信任,她可不敢落下“不恰当”的只言片语,授人以柄。 杜若黯然,姑娘写的那些,她一句看不明白。 还是暴躁小番茄的话本好看。 虽多有伤风败俗的言论,但……就是看得人心里得劲。 两门之隔的对面,太子正招谢院正询问甄青殷的梦游之症。 谢院正如今看太子的眼神,颇有些看天命之子的感觉,恭谨地回道:“梦游之症的原因有多样,甄小娘子则应是出于心结,待殿下伤势恢复,亲眼给她看看,心结解了,梦游症自会不治而愈。” 和冯有喜说的一个样。 太子:“孤痊愈了,她一定能痊愈?” 谢院正不敢把话说满:“按照一般情况来看,应是能的,若患上梦游症还有其他因素,或许要继续探寻病因。” 太子摆摆手,让他退下去,独自坐着沉思。 她不该叫甄青殷,应该叫甄娇气。 亲一下会哭,捅个刀、拔个刀,疼在他身上,她也哭。 太子勾着唇角,眼尾上翘。 虽可怜她得了梦游症,叫人心疼,但心底却有难以抑制的喜悦争先恐后冒出来。 她得有多喜欢他,才会为他患上梦游症。 就是嘴硬不肯承认。 这会儿,在太子眼里,梦游症跟相思病划上了等号。 太子摸了摸下巴,玉扳指的凉意传来,他眼前浮现那片桃树林。 笑容渐渐敛下。 往日场景历历过目,他不得不承认一个残忍的事实,在很多场合,其实母妃就像一抹多余的影子,不声不响,静静地坐在一旁,看他和父皇、母后欢笑打闹。 那么,母后看着他和父皇父慈子孝,看着父皇把对三个皇兄皇姐的慈爱全部转移到他身上,并加倍补偿,她是真的开心吗? 如果开心,那他底下的五皇弟、八皇妹,为何没有得到与他一样的优待? 他生来便是父皇母后母妃最宠爱的孩子,接受权力和好处一向理所当然,但此时此刻,从前不在意的一些细节,从边边角角一股脑涌入他的脑海。 太子闭了闭眼,将堵塞之感从脑子里驱逐出去。 原来,宫里真正开心的人,从来只有他和父皇两个。 母后失去了自己的孩子,却得装大度去疼爱庶子庶女。 母妃委曲求全,不得丈夫真心疼爱。 她们其实都不开心。 只有父皇,虽失去了母后生的儿女,却有了他这个亲生的儿子当替代品,补偿品。 不纳妾就不纳妾,他可不想甄青殷以后吃醋弑夫。 母后温厚良善,不会因妒杀人,而甄青殷他真不敢保证。 她很胆小,却又会在出其不意的地方表现出胆大的一面。 比如今日要求他不准纳妾。 换个人提出这种离谱的要求,他理都不带理的。 她也就仗着他喜欢她。 第183章 侍寝宫女 “冯有喜。”太子唤道。 冯有喜小跑进来,恭恭敬敬地问:“请殿下吩咐。” “明日你回京一趟,把那两个侍寝的宫女,放出东宫,送她们归家,一人送五十两银子,当孤赠送的陪嫁。”太子心想,早点送走,免得被甄青殷弄死,或者他被甄青殷弄死。 一个妾都不许他纳,可见她喜欢他到了骨子里,眼里容不下丁点沙子。 冯有喜猛抬头:“殿下……” 十日前,太子殿下亲口吩咐,把那俩不知塞到哪个旮旯里的侍寝宫女拎出来,好吃好喝养一养。 看样子是准备回宫后便收用的。 怎么突然要放出宫去? 太子停下笔,不耐烦蹙眉:“要孤重复第二遍?” 之前是打算收用那俩宫女,破一破财,好过洞房花烛夜被甄青殷嫌弃。 现在,她不是不准他纳妾吗? 当然要赶紧送走,立刻送走,一天不能让她们多待,以免甄青殷嫁进东宫后添堵,寻他的麻烦。 “是,殿下,奴才遵命。”冯有喜额头冒冷汗,呆呆怔怔地退下去,实在摸不准太子的心思。 一天一个主意,他早晚得吓出心疾。 太子写字的速度慢了些,分出心神想,洞房花烛夜怎么办?真愁人。 此等人生大事,自是要慎重。 他自认勉强算个君子,可学不来牛郎,偷看小娘子洗澡,还把人家的衣裳偷走。 去秦楼楚馆学学?罢了,他堂堂太子逛青楼,只逛不点人,传出去,能把京城的人笑死,那些嘴毒的大臣们都要怀疑他无能。 万一传到甄青殷耳朵里,他怕是浑身是嘴说不清。 太子心里既甜蜜,又烦恼。 值得高兴的是,未来太子妃善妒,刚好给他省两大笔银子。 一想到自个儿啥也没干,就赚了两万两,太子下笔越发流畅,文思泉涌。 翌日,天不亮,冯有喜便出发回东宫,一人包五十两银子,打发了那俩侍寝宫女。 “吉祥姑娘,瑞珠姑娘,咱家就送到这儿,你俩赶紧回家过日子去。”东宫门口,冯有喜特意叫了两辆马车送她们离开,笑呵呵说了一句,又板起脸严肃道,“宫里规矩,出了宫,不可泄露主子们的任何私事,否则闯出祸事,查到你们头上,你们知道会有什么下场。好了,咱家祝二位一路顺风、良缘似锦!” 叫吉祥的宫女面有轻松之色,瑞珠却绷不住,扯住冯有喜的袖子哭道:“冯公公,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太子殿下还没收用我俩,怎就突然厌弃了我们?奴婢和吉祥,可是皇上亲赐的。” 本来一个泼天的富贵砸头上,成为太子的第一个、第二个女人,哪怕没有身份背景,未来不讨太子欢心,可等太子登基,她和吉祥少不得有个位份,一辈子吃喝不愁。 若运气好,得个一儿半女,将来她们的孩子就是皇子、公主。 可被赶出宫,她们便只能嫁给贩夫走卒,或嫁给富商小吏为妾,生下的孩子哪能跟皇子、公主比? 落差太大,瑞珠岂能受得住。 她怀疑,有狐媚惑主的人,在太子面前进了谗言,才使得太子改了主意。 冯有喜冷下脸,甩了甩袖子:“拉拉扯扯,成何体统!皇上赐的多了,殿下打碎御赐的物什,没有上百件,也有二三十件。 何况,这是太子殿下的命令,我等奴婢岂敢质疑。旁的宫女要二十五才能出宫,出去时,已是老姑娘,找亲事多难。 如今殿下提前把你们放出去,瞧瞧你俩,风华正茂、一表人才的,定能寻个好点的人家。咱家劝你,少做梦,侍寝宫女有些侍了寝,被赶出宫的也有,还不少,落到那地步可就什么体面都没了。” 瑞珠哭哭啼啼,可也没法子,只得暗暗诅咒,那唆使太子弃了她的狐狸精一辈子生不出儿子。 吉祥朝冯有喜施了一礼,背着包袱登上马车,潇潇洒洒地走了。 她就是那个绣花的宫女,刚来东宫时刺绣的手艺很差,只配给太子殿下纳鞋底,纳了三年,也跟姑姑们虚心求教三年,终于出师。 嘿,太子殿下现在穿的衣裳,说不好就有她的刺绣。 凭着这门手艺,她定能嫁个如意郎君,倘若姑姑们惦记她,说不好那日就返聘回东宫,当个正经绣娘。 瑞珠上了马车,打开冯有喜包的银子,嚎啕大哭,低低咒骂道:“怎么才五十两?太子真小气……肯定被冯公公那老王八贪了!” 太子毫不脸红:孤是你爹,还能管你一辈子不成? 冯有喜摇摇头,这俩宫女,他早就了解了一番,看好吉祥,却不看好瑞珠。 瑞珠是从殿下十四岁时来的东宫,被殿下打发去烧火,她就烧火烧了六年,上蹿下跳,企图引起太子的注意,都被他拦下了,没闹到太子眼跟前。 六年了,啥长进也没有。 倒是吉祥,不止沉下心学刺绣,还识了几个字,一身气度倒有些管事姑姑的模样,不骄不躁,沉稳大方。 冯有喜摇摇头,不敢多想。 谁知道殿下是个什么意思,或许就是嫌弃她俩年纪大了,要换几个嫩点的侍寝宫女,或许心头正爱着甄小娘子,不欲这俩宫娥碍了她的眼。 处理了俩侍寝宫女,冯有喜匆匆来到刑部大牢,把太子的印信交给刑部尚书程荣春,捞王临渊出来。 逼仄阴暗的牢房内,王临渊一身臭烘烘,头发凌乱,双目黯淡,看见冯有喜,如看见绝世美女,眼睛发光,扑到栏杆上问:“冯公公,太子可无恙?” “中了毒,挨了两刀,你说能无恙吗?”冯有喜没好气地说,示意牢头打开牢门。 他本想亲自给王临渊开脚上的镣铐,向他卖个好,但王临渊太臭了,他实在没法子近他的身,捏着鼻子催促:“快给他开了锁,人我领走了。” 牢头殷勤地上前,蹲下来给王临渊解开镣铐,嘴里说:“公公放心,我们知道王大人是太子殿下的人,一直好吃好喝地款待,没给他动私刑。” 第184章 忠心耿耿的王大人 王临渊见状,一个大男人眼圈泛红,眼泪嗒朝下掉:“冯公公,是殿下让你来带我出去吗?我险些害了殿下和……姑娘,殿下还如此宽仁,我……我王临渊无以为报,今后我这条命就是殿下的!” “行了行了,赶紧跟我走,哭什么哭,你敢去太子殿下面前哭,怕是嫌殿下嫌弃得你不够。殿下最见不得哭哭啼啼的人。” 除了甄小娘子。 甄小娘子哭的那几回,殿下都挺兴奋的。 王临渊忙擦擦眼泪,说了句:“见笑。” 冯有喜领他出去,边走边问牢头:“真没对他动刑?” 牢头赔笑,缩了缩脑袋道:“动了一回,还是王大人自个儿要求的,非得求着我们打他鞭子。太子殿下没发话,谁敢对王大人动手? 最后,王大人破口大骂程尚书,这才吃了一顿鞭子,三十鞭。吃了鞭子,上了药,之后倒是老实了。” 冯有喜龇牙,程荣春那个老匹夫,装的一副宁折不弯的君子样,依他看,六部尚书里,就他最滑头。 三十鞭,真不怕抽死王临渊。 这王临渊也是蠢,想吃鞭子,求太子殿下抽他,还能疼他两分,求到程荣春头上,这顿鞭子白挨了。 牢房提供热水,王临渊痛痛快快洗了个澡,冯有喜才肯靠近他。 只见他后背纵横交错,密密麻麻全是鞭痕,有几处严重的,皮肉外翻,尚未结痂,一碰水,伤口处洗得发白,极为瘆人。 王临渊却浑不在意,大夫在他伤口处喷了一口酒,接着上药,他也仅是后背抽了抽,一声不吭,好像压根不疼似的。 冯有喜啧啧两声:“下手真狠呢。” 在外面,他们东宫的人还是要团结一心的。 牢头诚惶诚恐:“这,王大人要求,鞭子抽轻了,他骂程尚书啊!老大人体面一辈子,哪里经得住他骂,只得叫人打狠些。” 王临渊咬着后槽牙,状似轻松地开口:“没事的,冯公公不用心疼我,我挨了打,心里才痛快。” 冯有喜暗暗叹了声。 唉,王临渊这一开口,他揩点油水的机会飞了。 刑部大牢的油水可不少的。 出了刑部,王临渊看外面停了两辆马车,不由问:“殿下还在行宫吗?公公还有别的差事要办?” “你蹲天牢里,消息还挺灵通的哈。”冯有喜一听便明白,王临渊想跟他一道去行宫,继续侍奉太子,“你受了伤,先回府养养,养好了,殿下自有安排。” 王临渊心一紧,将身上唯一剩下的财物银簪递给冯有喜:“公公,能否透露一二,殿下身边如今的侍卫统领,换人了吗?” “林副统领暂代统领一职,别担心,殿下身边缺不了人护卫。” 王临渊愁眉苦脸,一听这话,更担心了。 他离开半个月,恐怕殿下身边已没了他的位置,他又得罪了甄小娘子,怕是罪加一等。 期期艾艾道:“那,那我……” 他也知道,他犯了大错,正统领的位置肯定没他的份。 冯有喜欣赏了会儿这傻大个儿的窘迫,才停止吊胃口,笑眯眯道:“行了,你是跟了殿下多年的老人儿,殿下真恼了你,你这颗大脑袋早已搬家。殿下的意思是,趁你养伤这段时日,调查调查宋大公子,宋蹇。” 顿时,王临渊快哭的脸雨过天晴,绽开阳光明媚的笑:“我就知道,殿下不会抛弃我!” 冯有喜没眼看。 抛弃什么抛弃,你配“抛弃”这个词吗? “公公,我去行宫一趟,给太子殿下请个安,方能安心养伤!”说完,王临渊爬上那辆明显更豪华一点的马车。 上了马车,他朝内一瞧,果然桌案上摆放着一盏凉透的茶盏。 他暗哼一声,这老太监真会享受。 冯有喜拉不住他,只得道:“去一趟也行,只要不怕你的伤口颠得更疼。殿下命我来捞你,应是已消了气。” 有这句话,王临渊彻底放下心来。 马车抵达行宫时,正赶上午时。 太子和甄青殷一道用完午膳,冯有喜才进来禀报王临渊求见。 甄青殷一听,便坐回去,皮笑肉不笑说:“我也许久没见过王大人,正巧见见他。冯公公,王大人在刑部大牢的这些日子,没吃什么苦头?” 太子朝她看看,微微勾唇。 这阴阳怪气的语气。 不就是想看看王临渊的惨状?多大点事儿。 冯有喜如实禀告。 甄青殷掩住帕子惊呼,忧心地幸灾乐祸道:“啊,挨了三十鞭啊?那得多疼啊?怕不是比太子殿下挨的那两刀一箭还严重?伤好了吗?” 太子端起茶盏,饮了两口茶,隐去唇边笑意。 冯有喜脚趾抓地,怎么还跟太子殿下比上了呢? “伤势未痊愈,大半的伤已经好了,严重的伤口外翻着呢,今儿又流了血,大牢环境差,不是养伤的地方。” “可惜了。”甄青殷道一句,不知是可惜伤势没痊愈,还是可惜大半的伤好了,脆声焦急道,“殿下迫不及待见忠心耿耿的王大人,你快些请他进来,别让殿下等急了。” 她咬重“忠心耿耿”四个字。 情况不妙,冯有喜脚底抹油赶紧溜。 太子身子半倾过来,解释:“孤没有迫不及待见王临渊,让他出来,是因孤手下的情报机构一向由他和冯有喜两个人掌控,冯有喜要留在孤身边侍奉,时常忙不过来,才放他出来,调查一些人。” 甄青殷眼眸弯弯:“王大人真是忠诚又能干,是殿下的好属下。” 太子咳了一声:“你若不高兴,孤再叫人把他送回去便是,关到你高兴为止。” 甄青殷收起笑。 脸色更差了。 这算什么? 刑部的人敢为难太子的人吗? 旁人进了刑部大牢,得脱几层皮,王临渊却是哭着求着骂着,才吃一顿鞭子。 关他多少日,他都跟待自个儿家里似的,刑部的狱卒伺候他,不得跟伺候祖宗一样。 王临渊迈步跨进门槛,看见正中位的太子,一阵激动,眼眶一红就要表忠心,余光瞥见旁边的甄青殷,惊得满腔激动卡在嗓子眼。 第185章 慷他人之命 他梆一声跪地上,甄青殷倒吸一口气凉气,不疼吗? 就连他猛垂头那一下,甄青殷都好像听到了第二声梆。 “殿下,甄姑娘,臣有罪,求二位责罚!” 甄青殷扶额,这王临渊说他没心眼,好像又有点野兽的敏锐,说他有心眼,好像又不多。 太子冲甄青殷抬抬下巴,意思是,想怎么罚,你随便来。 只要不把人弄死,怎么着都成。 眼神宠溺。 甄青殷心想,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能拿王临渊怎么样? 太子是不是就赌她善良、心软? “王大人确实该罚,不过,身为女子,我倒挺欣赏王大人烂漫的心思,想必王大人生活里也是个极有浪漫主义情怀的人。” 王临渊一脸懵,不知甄青殷在说什么,他身为东宫统领,干的最多的事,就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有什么浪漫可言? 他直挺挺单膝跪地,硬邦邦道:“臣榆木脑袋,请姑娘明示。” 甄青殷:“……” 还有人自己说自己榆木脑袋的…… 她好奇问:“王大人可成亲了?” 王临渊心一紧,生怕甄青殷乱点鸳鸯谱,忙不迭道:“臣已定亲,婚期定在下个月。” 下个月就要成亲了,继续坐牢挺不合适,甄青殷点点头,见他眼里有点点柔光,笑道:“王大人与未婚妻定然是两小无猜、两情相悦。” 王临渊脸一红,突然忸怩起来,倒比方才生动有趣得多。 “臣与方姑娘确实从小相识。” 甄青殷语重心长:“那王大人可要保重,王大人浪漫情真,对殉情情有独钟,若万一,哪天,不小心死了,我必建议太子殿下让那位方姑娘为你殉情、殉葬,保你二人人间地下比翼双飞、连枝共冢。” 瞬间,王临渊脸色惨白,双膝跪下,脑门梆一声磕地。 声音响得甄青殷感觉自己的脑门都是疼的。 “求姑娘饶命,臣知错,今后再也不敢了。姑娘要罚,罚臣一人即可,怎么罚都成,求姑娘不要牵连无辜的人!” 王临渊来之前,听冯有喜说甄青殷住在行宫,陪伴太子养伤,便知自己这一关难过,却万万料不到,甄青殷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他是真的后悔了。 之前只是后悔太听太子的话,将他们堵在山洞里,相当于放弃了他们,现在方大彻大悟,糊涂的脑子终于明白过来,他错的有多离谱! 当时怎么就灵光一闪,生出让甄小娘子给殿下殉葬的心思来呢? 脑子肯定被驴踢了! 太子默默低头饮茶。 打开杯盖时,才发现茶盏已空了,只剩几片茶叶黏在杯壁上。 他顿了顿,端着空杯子假装喝两口,若无其事继续端在手里,时不时用杯盖撇一下不存在的茶叶浮沫。 这时候,连他也不敢随便吭声,更不敢给王临渊求情。 这事儿他有丰富的经验,越给王临渊求情,甄青殷越会恼怒。 他才不想把战火转移到自己这儿来。 唉,王大人,你自求多福,孤爱莫能助。 你说你,孤让你回家养伤,好端端的,你非跑这儿来请安,这不,画蛇添足,栽个大跟头,请安变请罪。 甄青殷至今想起来仍觉怒火冲天。 她可以自愿殉情,但决不能是旁人强迫她殉葬。 跟狗系统强迫她攻略男主,不攻略就惩戒、抹杀她有何区别? “王大人这般,倒弄得我手足无措了。大人何罪之有啊?女子命贱,活着是男人的附属品,死了是男人的陪葬品,您瞧,多浪漫啊。我不止会建议殿下让方姑娘为你殉葬,还会找人写戏折子,让你二人比金坚的情义传唱千古。对了,令堂令尊安否?” 太子的额头滑落一滴冷汗,忙低头猛喝茶。 他可没看出来甄青殷有半点无措。 王临渊哪里敢回答,砰砰磕头,一个劲儿说:“臣罪该万死,求姑娘宽恕臣的家人!” 甄青殷头疼,这才吓唬了两句:“我一介白身,又是弱质女流之辈,大人朝我磕头,是要折我的寿吗?还是,大人希望我也跪下来朝你磕几个?” 王临渊六神无主,不敢磕头了,向太子投去求救的目光。 太子慌忙低头,找找地上掉的……掉的……哦,地上掉了一颗甄青殷绣鞋上的珍珠,他忙捡起来,悄悄推到甄青殷的面前。 王临渊:“……” 甄青殷觉得没意思极了。 针不戳自个儿身上不知道多疼。 王临渊可是以实际行动把她堵在山洞,意图让她给太子殉葬,若非董素素也有个系统,太子会死,她也会死。 她才提了几句他的未婚妻、他的父亲母亲,什么还没做呢,他便受不了,宛如末日降临,一个劲儿磕头,把他在意的人护得紧紧的。 就旁人的命贱,他自己亲人的命金贵呗。 慷他人之命,他倒是挺大方的。 她看一眼太子,见他茶杯里空空,不知他何时爱上喝空气的,想了想,提起手旁的茶壶,给他续一杯,又给自己续一杯。 太子:“……” 一时,膳厅里一片死寂,三人皆不吱声。 好半晌,王临渊后背的伤势复发,加上饥饿、膝盖疼、心里的弦绷到极限,整个人摇摇欲坠,太子才淡淡开口:“王临渊,回家闭门思过,直到你成亲的那一天。” “臣遵命!”王临渊大喜,小心翼翼觑了眼甄青殷的脸色,见她没开口的打算,暗暗长舒一口气,“臣定会好好反思过错,不负殿下和甄姑娘所望!殿下,甄……甄姑娘,臣告退!” 说罢,他站起身,高大的身体晃了晃,慢慢后退。 退到门槛处,刚转身,便听甄青殷笑眯眯说:“王大人,保重啊!” 他一个踉跄,跌出门槛,幸而站门外的冯有喜伸手扶了一把,幸而他蹲大牢的这些天消瘦许多,不然冯有喜扶不住,定然要摔个狗啃泥。 王临渊在太子面前失仪,正要回身请罪,冯有喜一把将他拽走,出了行宫,他才骂道:“还嫌不够裹乱的!再多说两句,惹甄姑娘动了真气,你且等着殿下摘你脑袋!走你!” 第186章 宁得罪太子 王临渊满脸灰败,曾经的威风凛凛、意气风发都不见了,丧兮兮道:“是我错了,怨不得甄姑娘发火。”接着忍不住问,“甄姑娘不会真的……” 等他一死,就让他未来妻子给他殉葬? 只想想,便觉呼吸都要停止了。 那是他放在心尖尖上的姑娘,他哪里舍得。 如今转过弯来,他才知,太子殿下得知他堵死了山洞,有多心痛,有多恼火。 “我满身罪孽。”他苦笑一声。 “吓唬吓唬你罢了,不过,甄姑娘正受宠,她当玩笑吓唬你,太子殿下或许会当真,所以你啊,好好养伤,这几年,千万别死喽——少作,死的机会不大,再作一回,你必死无疑。” “我哪敢?”王临渊稍稍放了心,打定主意以后不能太子说什么,他听什么,自己脑子不灵活,就跟冯公公多请教。 冯有喜怕他饿死了,叫膳房做了几样小菜送来。 王临渊饿得前胸贴后背、头昏眼花,却没有食欲,他强迫自己吞下去,吞的是满腹心酸。 “冯公公,你说,那甄姑娘,怎地这般厉害?从前怯怯娇娇的,今儿见她,跟变了个人似的,险些吓破我的胆子,我在殿下面前都没这般怕过。” 冯有喜道:“她一直这般厉害,从前没机会表现罢了。” 他没提甄青殷曾打太子一巴掌的事。 王临渊认同地点点头,也没提甄青殷曾捅太子一刀的事。 两人各怀心事,不约而同地想,她确实一直很厉害。 少招惹。 要当祖宗一样供起来。 宁得罪太子,别得罪甄姑娘。 膳厅。 甄青殷抓起桌上的珍珠,起身,若无其事道:“殿下,我回去歇歇,下半晌还要上课呢。” 太子握住她的手腕,问:“消气了?” “早就不气了,”该说的适才都说了,她的态度已表明,横竖现在两人安然无恙,甄青殷也愿意说点好听的话哄哄他,“其实也不全怪王大人,当日,我自愿跟殿下入那山洞,本就有为殿下殉情的心思,王大人是成全我。 我只是生气,他没问我一声,便将山洞堵死。我当时见殿下迟迟没咽下最后一口气,想是还有救呢,发现山洞堵死,殿下不知我有多绝望。” 太子:“……” 什么叫迟迟没咽下最后一口气? 敢情她盼着他咽气呢。 说的没什么不对,就是不大动听。 太子一把将她拽过来,拽进怀里。 甄青殷不由自主坐在他的腿上,她吓得忙回头四顾。 膳厅内空荡荡的,宫女太监们不知跑去了哪里,门口也没冯有喜的影子,想是送王临渊去了。 她安心地坐好,额头贴着太子的侧脸。 相触的肌肤,一瞬变得火烧火燎。 “殿下以后不要吓我了,不要再受伤了。” “好。” 再平常不过的一句话,太子心里悸动,抬起她的下巴,便吻了下来。 甄青殷揪住他的衣襟。 这个吻充满安抚意味,仿佛后知后觉一般安抚她当日的惊恐。 甄青殷慢慢闭上眼。 太子餍足地放开她时,竟发现她睡着了。 他:“……” 他暗暗琢磨,是不是因为他承诺了不纳妾、从一而终,她便不拿他当一回事了? 说好的一起努力呢? “哎,甄青殷,这可是你自己要睡着的,怪不着孤。叫人看见了,也不是孤故意的。” 他抱起她,刚站起来,杜若便从外面进来,见状,竟掉头就跑。 太子无言。 慌什么? 又不是没见过他抱她家姑娘。 太子只觉怀里的人,轻飘飘像一团柔软的羽毛,轻松走到门口,那杜若又火急火燎地跑回来,唰一下撑开一把大伞,遮住两人身形。 太子紧了紧甄青殷的腰:“你这丫头,真有你的!” 杜若无声地嘿嘿笑。 姑娘名声要紧,能挽回一些算一些。 怎么吃个饭就睡着了呢? 太子一路将甄青殷抱到她的寝殿,放下她时,发现她握着拳头,想起什么,轻轻掰开她的手,掌心里果然攥着一颗指甲盖大的粉色珍珠。 他脱下她的绣鞋,对比一下,右脚少了一颗珍珠,便四处看了看,找到一个针线篓子,取了针和线,坐在甄青殷的床边,专心致志把那颗珍珠缀上去。 杜若嘴唇动了动,默默闭了嘴,心里的八卦几乎是咆哮式的:天哪!太子殿下竟亲手给我家姑娘缝绣鞋!赶明儿皇上殡天,殿下登基,我一定要把这件事告诉史官,惊爆史官的眼球! 春末初夏,正是一年温度最舒服的时节。 正午虫鸣阵阵,寝殿四面窗户大开,凉爽的风吹来,纱帐随风而动,花香袭人。 甄青殷恍惚感觉自己睡在沙滩上,海浪一浪接一浪蔓延过她的身体,又一浪接一浪退开远去。 她睡了小半个时辰,满面红扑扑的,粉白娇嫩,如盛夏挂着露珠的荷花。 一醒来,睁开眼,眼前便是个红漆匣子。 本迷迷蒙蒙的脑子,霎时间清醒。 这种红漆匣子,她可太熟悉了。 甄青殷坐起身,抱起匣子打开,里面果然有一本账簿,下面叠放着银票,打头第一张便是十万两! 数了数,一共四十六万七千两! 甄青殷刚清醒的脑子,又变得晕晕乎乎。 好可怕! 加上从前的收入,她前后获得的分红快达到一百万两了! 杜若喜气洋洋提醒:“姑娘,快到上课的时辰了。” 每回太子殿下派人送来红漆匣子,姑娘一高兴,随手打赏都够她攒嫁妆,攒够一辈子吃喝了。 甄青殷定了定神,吩咐道:“把匣子收好,放到咱们带来的上锁的匣子里。” “是。”杜若宝贝地接过匣子。 甄青殷穿上鞋,走了两步,停下来,低头看看鞋上的珍珠,问:“杜若,鞋上的珍珠,是谁给我缝的?” 杜若放好了银票匣子,走路带风回来,笑道:“是太子殿下亲手缝的呢。姑娘睡着了,他抱姑娘回来,见姑娘手里攥着一颗珍珠,便找了针线,把珍珠缀上去。” 甄青殷意外地挑眉,随后找了双新鞋换上:“我说呢,穿着硌脚。” 第187章 深得他心 甄青殷到净房漱口净面,便去了学堂。 杜若将软缎绣鞋的鞋面翻过来,只见绣珍珠的地方,里面打了一个很大的结:“……难怪姑娘说硌脚。” 好好一件浪漫的事,因这个结,硌得人不上不下的。 不过,杜若还是将这双绣鞋当宝贝似的,洗干净,晾干了,放进箱底,并留了一张纸条放鞋里:太子殿下亲手缝的珍珠。 太子立在寝殿门口,看到甄青殷出门,便出来,与她一同去学堂。 甄青殷脸颊红润,眉梢眼角俱是笑意:“殿下,下午好。” 太子放慢步子,笑道:“心情舒畅了?” “嗯。”甄青殷点点头,收到巨款自然是开心的,没有什么烦心事是一匣子银票解决不了的。 太子手中扣着一把扇子,敲着掌心,暗暗琢磨,以后每月送分红的时间改一改,改在她最生气的那几天。 银子真是个好东西呀。 他爱。 甄青殷也爱,丝毫没有名门贵女视金钱如粪土的那一套,深得他心。 连爱好都相同,看来他们的姻缘是天注定的,他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太子低头,甄青殷今日穿了一身藕粉色的襦裙,青春靓丽,乖巧可人,中午她便穿着这一身粉,咄咄逼人,用最温柔的语气,怼得王临渊三魂丢了六魄。 随着行走,少女裙摆下的月白绣鞋若隐若现,绣鞋上的银线在阳光下一闪一闪,极为惹人眼。 太子问:“怎地不穿上午那双鞋?”他记得那双鞋是粉色的。 因为硌脚。甄青殷羞答答地回答:“杜若告诉我,掉的那颗珍珠,是殿下亲手缝上去的,这双鞋子有纪念意义,我让杜若收起来,等我们老了,拿出来,讲给我们的儿孙听。” 太子一听,有些不好意思,后悔没给杜若封口费,又随着她的话,幻想未来儿孙绕膝的画面。 唰一下打开折扇,轻轻摇着扇子,凉爽的风送到甄青殷身上。 “也不必如此,寻常小事罢了。孤曾去过西北的军营,与军营里的士兵同吃同住数月,因此懂些缝衣烹食的日常琐事。” 太子说得轻描淡写,甄青殷却转过头看他,唇角情不自禁弯起:“殿下到底有多少面,是我不知道的?” 这段经历,在董素素的原着里并没有。 古代的士兵是很苦的,只有穷得快吃不起饭的人家,才会送儿子去当兵,且老百姓对兵丁是既怕又瞧不起,不像现代的解放军战士受人民崇敬爱戴,当兵是件光荣的事。 卫极能去军营,与士兵同吃同住,说明他性格坚韧能吃苦。 太子瞧着她狡黠的笑容,想捏一下她的脸,只捏了捏沁凉的玉扳指,和颜悦色道:“孤的面多着,你且慢慢看,定不会让你感到无趣。” 这是在回敬昨日她让他“也”努力些。 他活着,她就休想看旁的男人。 甄青殷好气又好笑,卫极真如系统吐槽的,小气、吝啬、记仇。 ——奇了怪了,这两日怎么总想到系统,难道经过风筝和糖葫芦事件,她成了惊弓之鸟? 两人到了学堂门口。 各自闭嘴,拿出做学问的端肃态度,暂停调情。 上午来授课的是中书令贾宰相,讲的还是《春秋》之昭公篇,下午则上棋艺课。 甄青殷每一样都学得很认真。 此时,贾宰相在行宫用了午膳,午后小憩后,便动身回京,路过学堂,停下步子朝半开的窗户内望了望。 太子面前摆放着一张棋案,手里捧着一本棋谱,一面和教棋艺的先生对弈,一面听先生讲解棋谱。 太子的身后竖起一架屏风,站在这个角度,只能看见屏风,却看不见屏风后遮挡的人。 冯有喜伸出手,笑道:“宰相大人,时辰不早了,请。” 贾宰相刚肃的脸露出柔和的浅笑,遮住一闪而逝的精光,举步走向宫门:“殿下受伤,依旧如此好学,勤学不辍、焚膏继晷,乃天下之福,百姓之福,也是我们这些臣子的福气。” 冯有喜在程荣春面前还敢摆摆谱,开两句无伤大雅的玩笑,但在贾宰相面前,却是绷紧神经,一丝错漏不敢出,闻言便笑道:“宰相大人满腹经纶,当年连中三元,轰动整个大景。 午膳时殿下还和奴才们说,听宰相大人授课,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殿下说,他要向宰相大人学的多着呢。” 两人不疼不痒地吹捧几句,冯有喜一路送贾宰相上马车,又命东宫侍卫亲自护送二十里。 送走这尊大佛,冯有喜抹抹冷汗。 侍奉贾宰相比侍奉太子殿下更累。 好歹殿下是自己人,这位贾宰相既不是太子党,也不是保皇党,他就是他自己。 贾宰相一路没出声,回了府,进了书房,才招来最信任的长随,吩咐:“查查行宫里给太子殿下当伴读的女子是谁。” 顿了顿,又道,“着重查一下甄侍郎的那位侄女,据说太子殿下遇袭之后,她在皇贵妃处养伤,查一下,春狩结束之前,她到底是在皇贵妃的帐篷里,还是在,行宫。” 长随躬身:“是,大人!” 贾宰相挥挥手。 长随退了下去。 贾宰相独自静坐片刻,起身来到后宅。 宰相府是御赐的府邸,占地宽广,宅子里一派江南水乡的风格布局,亭台楼阁,一应俱全,极称得上一句“风雅”,与贾家的书香门第相得益彰。 贾宰相才穿过一座流水拱桥,便听见少女的嬉笑声,分花拂柳循声而去,就见自家孙女手持团扇,正领着三两个小丫鬟在花丛里扑蝶。 少女荣曜秋菊,华茂春松,静如处子,动如脱兔,远远望去,宛如洛神再世。 贾宰相想到太子身后的那架屏风,不免叹息一声,唤道:“萦萦!” 贾萦萦回眸,灵动的双眸一亮,快步走过来,屈膝行礼,惊喜地问:“祖父,您何时归家的?可是要去正院?我和您一道去,正好向祖母讨一顿晚膳。” 祖孙俩并肩而行。 贾宰相慈爱地问:“刚回府,正要去你祖母那儿,撞见你在这儿扑蝶。抓到蝴蝶了吗?” 贾萦萦语气轻快:“蝴蝶在咱家院子里飞得自由自在,我捉它们干什么?我可没法子养它们。我就是逗着它们玩儿。” 第188章 不要调皮 贾宰相莞尔:“萦萦,春狩上,可有看上眼的青年才俊?” 贾萦萦举起团扇遮面,羞涩回道:“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听长辈们的。” 贾宰相忍不住伸手摸摸乖孙女的脑袋。 贾萦萦温顺笑笑,心里则想,春狩的风头叫太子一人占去了,那等丰神如玉的少年,待一回京,怕是小娘子们会打破头去抢。 唉,她虽然也心动,可自己不爱抢,怕是抢不过别人。 论起来,晁国公府的那位二公子,倒是勉强夺了太子的一星半点风光去。 可惜是个大胖子,只考了个秀才,远远望去,一个大块头,又出身勋贵之家,现如今还成了御前侍卫,成了个彻头彻尾的武夫。 贾家诗书传家,那宋驰每一点都踩在祖父的雷点上,怕是祖父从未考虑过他。 不过,祖母倒是喜欢他的孝顺,向她提过几嘴。 贾萦萦对自己嫁给谁,没什么主意,横竖喜欢谁,她都做不了自己的主,倒不如保持本心,看看祖父中意谁。 贾宰相自是有无限野望,对朝堂,对家族。 朝堂没什么可说的,皇帝自知能力不足,万事群臣商议着来,倒也听劝,偶尔急眼砍几个没眼力见儿的,只储君心思日渐深沉,令人捉摸不透。 家族里,子孙无人能接替他的位置,想要延续家族富贵,待他百年之后,贾家在京城依旧有一席之地,只能靠女孩们联姻。 头一个作想的便是太子。 他这长孙女钟灵毓秀、琼姿花貌,能与太子相配,可皇帝不着急立太子妃,太子也不着急,不知他们作何打算,眼看萦萦到了议亲的年纪,不能再拖了。 贾宰相又看看笑盈盈乖巧温顺的孙女,心想,再探探,他家孙女这般好的品貌,嫁给庸夫俗子可惜了,若屏风后的姑娘不堪大用,倒是还能再望一望太子妃。 贾宰相惦记着甄青殷,甄青殷也惦记着贾家。 从贾宰相出现在行宫起,她便记起了原着里的一个重要人物,贾萦萦,贾宰相的孙女。 因贾萦萦与原主“甄青殷”的名字谐音,男主卫极开了后宫,念着她的乳名,一入宫便给她封了个婕妤的位份,其他秀女只封了才人,凭贾宰相的地位,倒也压得住。 之后,男主忆起原主的好,便宠贾萦萦一阵子,忆起原主的可恶,便冷落贾萦萦一阵子,忽冷忽热的,把人家好好的姑娘折腾得大病一场。 待贾萦萦病愈,贾宰相也乞骸骨回老家养老去了,自此男主彻底忘了贾萦萦,贾萦萦沦为后宫最普通不过的一员。 甄青殷比较佩服的是,反复经历失宠、复宠,贾萦萦断情绝爱,再没把男主放在眼里,不去招他的眼,安分过起自己的小日子。 这是唯一一个,男主的后宫里,董素素着了笔墨的女主。 替身什么的,董素素真是低级趣味,怎么狗血怎么写,主打一个天马行空、放飞自我。 甄青殷想的却是,原着中贾宰相眼见着儿孙不争气,便手把手亲自教导长孙女,意在太子妃、皇后之位。 不知现实里,贾宰相是否依旧想送贾萦萦入东宫。 若是的话,恐怕现在他已经派人来查自己。 也好,姨母安排的计划,该发酵了。 她有太子当护身符,贾宰相必不敢动她,身上最大的把柄就是渣爹甄世俭。 思虑一番,甄青殷闭上眼,想想红漆匣子里的银票,很快笑着入睡。 一夜无梦。 太子睡得也安然,甄青殷虽梦游,但不伤害他,不过摸他一下罢了。 也不知是不是因他们心意相通,每晚甄青殷不管什么点儿梦游,他都会及时醒来,一次也没落下过。 日子如流水,行宫读书的日子极为充实,一晃眼,又到了休沐日。 甄青殷想着锻炼身体,提出爬山。 太子蹙眉:“你要丢下孤?” 甄青殷仿佛打通了任督二脉,甜言蜜语信手拈来:“殿下,我想多锻炼锻炼,身体强健,以后方能更好地保护殿下。” 太子唇畔的笑抑制不住,隔着衣衫捏一捏她手臂上软绵绵的肉,道:“是该锻炼锻炼。” 有副好身体,以后生孩子过鬼门关能轻松些。 听说妇人生子是很痛的,太子看看她吃饱后微鼓起的肚子,虽两人尚未成亲,但他已开始心疼她要经历生子之痛了。 “青殷,若头两胎有儿子,咱们就只生两个算了。” 甄青殷:“……” 她放下一条胳膊,宽大的纱袖遮住腹部,赶忙又吃了两个小笼包,这才停下筷子。 一会儿要去爬山,吃得多,才能保证体力。 太子催她:“把汤喝了,多吃点,瞧你,这么瘦,以后怎么孕育孤的孩儿?” 甄青殷险些被一口汤给呛到。 她缓慢咽下汤,用诡异的眼神望着太子,轻声道:“殿下,您那日缝珍珠缝错了。” 太子虚心求教:“缝错了吗?难怪再没见你穿过。下回你教孤怎么缝,孤保证不缝错。” “殿下应该把自个儿的嘴缝上。”甄青殷吃撑了,慢慢喝完一碗汤。 其实她一点不瘦,从小没控制过饮食,吃正常饭量,生得骨肉匀亭,稍显丰腴,因天生脸小腰细,才给人瘦的错觉。 这就要感谢甄老夫人了。 甄家人都遗传了甄老夫人的小脸和细腰,男丁也不例外。 太子望一眼膳厅,膳厅里没旁人伺候,门外站着冯有喜,冯有喜应该没听到甄青殷的话? 他若敢听见,就把他的耳朵摘了。 冯有喜竖着耳朵听吩咐,面无表情望天,听着听着就习惯了。 用过早膳,两人便迎着朝阳出发。 太子坐在马车里,甄青殷既然要锻炼身体,便从行宫门口开始,戴上帷帽,骑上马,跟随在马车一旁。 纤细的腰挺得直直的,身子随马儿的奔跑起伏,衣袂翻飞,颇有些英姿飒爽的味儿。 太子甚觉丢人,可身体不争气。 他的伤外表已痊愈,内里还须一些日子恢复,尚不能骑马。 到了梅雁山脚下,太子下车,陪甄青殷爬到半山腰,甄青殷指了指凉亭:“殿下在此等我,我到了山顶就下来。” 太子额头出了些薄汗,体力充盈,但不能做得太明显,不然行宫侍卫们盯着,报给父皇,明儿他就得去上朝。 “好,那你小心,不要调皮,故意甩开侍卫。”太子叮嘱。 第189章 送花 甄青殷伸展四肢,呵地笑一声:“我何曾这般不稳重过?殿下以己度人。” 调皮任性的人,一直是太子,比如将她留在行宫。 她抽走太子手里的折扇,别在腰后,待会儿日头上来,可以扇扇风。 太子见她怼完自己挺开心的,便任由她去,接了冯有喜手里的茶壶,倒了两盏茶,先端起自己那盏,试了试温度,再将另外一盏递给甄青殷。 “吃口茶,刚好入口。” 甄青殷喝了一整杯。 太子又把冯有喜用银针试过毒的桂花糕推过去:“吃点,孤怕你没力气下山。” 甄青殷没理他,一连吃了三块桂花糕,吃到嘴巴里感到甜腻了才停下,补充完体力,便拿起帷帽,准备继续爬山。 太子站起身说:“孤给你戴。” 甄青殷便将帷帽递给他:“别把我的辫子弄乱了,我可不想在这里梳头发。” 她今天梳了一对麻花辫,编织时加入两条樱桃红色的发带,再稍稍把辫子扯得蓬松,发型简单又俏皮,十分适合夏日出行。 “放心。”太子眼角微弯,先将两条辫子拨到后面,再仔细地系上帷帽,打个漂亮的蝴蝶结。 浅橘色的纱帘垂下,一双水润的眸子如烟似雾,若隐若现。 太子心里一动,便弯下腰,拨开纱帘,突地微抬起她的下巴,吻了上去。 两人的脸遮在宽大的帷帽下。 宫女、太监、侍卫们齐刷刷垂下头,一动不动,更不敢乱看。 甄青殷狠掐一下太子的腰,太子浅尝辄止,放开了她,若无其事笑道:“快去快回,孤在这儿等你,注意安全。” 甄青殷转身便走。 杜若和两名宫女、十名侍卫赶忙跟上去。 “冯有喜,跟上,侍奉甄姑娘。” “是。”冯有喜片刻不敢耽搁,立即应道,抬脚跟在队伍末尾。 太子面带微笑,立在凉亭里,一直注视着甄青殷的背影。 这小娘子可真是活泼爱动,成亲以后,日子不会无聊了。 过了正午,甄青殷才从山上下来,远远的,她便从树缝间隙中隐约看见太子的身影,稍走近一些,便发现太子是面朝山上的,还在亭子的外栏杆上系了一条白纱,那白纱被山风吹得招摇显眼。 刹那间,疲惫的身体、灌了铅一样的双脚,瞬间活过来。 甄青殷只觉得身体仿佛变轻了,脚步也变轻快了 。 明明下山的速度并没有变得多快,她却感觉自己是冲下山的,当看到沿着山道来接自己的卫极,她眼圈一红,仿佛看见了前世每次出门回家,在家门口、在小区门口、在公交站台、在地铁站口、在高铁站口、在机场接自己回家的妈妈。 后来,每次出门,她回头再看不见妈妈。 每次回家,也再没有人接她。 甄青殷用力攥紧手里的折扇,触碰到自己冰凉的指尖,脚步慢下来,直至来到卫极面前时,已完全看不出异样。 “殿下,你不晒吗?”甄青殷嗔怪地问,将手里的一束花递给他,“你上不了山顶,我就把山顶的花儿,给你摘下来了。有点晒蔫了,一会儿遇到山泉,撒点水就精神了。” 太子澄澈的眼里如坠入一滴浓墨,笑意顿时晕染开来:“这是孤第一次收到花,没想到是你送的。” 两人并肩朝山下走。 入了凉亭,甄青殷摘下帷帽,脸颊被热气烘染得红彤彤的,双眸是运动过后的灵动精神。 她此刻特别想说话,不说点什么,就好像会泄露情绪,于是没话找话道:“我从前可是亲眼目睹过,殿下被许多姑娘掷花扔香帕。” 太子低头看着手里的鲜花,红的、紫色、黄的,有些认识,有些不认识,都是野花,虽花香杂乱,但他就是闻着有股暖暖的淡雅清香。 闻言,他茫然地问:“有吗?孤不记得了。” 冯有喜端了侍卫们找来的山泉水,一小盆,放在太子的面前,插嘴说:“殿下莫不是忘了?四年前,殿下第一回主审贪墨案,当时的礼部左侍郎陶孟寒监工修缮太庙, 贪墨两万两,事发后,抄家杀头。 殿下是监斩官,斩了陶孟寒之后,京城的小娘子们万人空巷,挤在道路两旁,对着殿下投掷鲜花手帕。因那曹御史弹劾您有碍京城治安,此后,殿下再未当过监……斩官……” 冯有喜本滔滔不绝,忽地察觉脸皮发凉,慢慢声音小下去。 太子只瞧了他一眼,眼刀子冷嗖嗖的,转过头面对甄小娘子时,霎时恢复温润和善。 他恍然大悟,太子不是不记得,他是想听甄小娘子亲口复述当年盛况。 他装作忙碌的样子,赶紧溜到亭子外,吩咐起灶的御厨快快上午膳。 甄青殷想笑但怕太子丢面子,只好用手沾了些水,弹到蔫了唧的鲜花上。 太子手捧鲜花,水珠子不小心弹到他脸上,他亦是面不改色,道:“原来,四年前,你就关注孤了。当时你在哪里?” 他很是遗憾。 若不是大蜜蜂拿抹杀威胁甄青殷,甄青殷也不会对他避之不及,如今回忆从前,他对甄青殷真没什么印象,就只记得她的半张脸。 都怪大蜜蜂,他和甄青殷错过了多少年啊。 甄青殷笑道:“我嘛,仰慕殿下的风采,自然是求着姨母在酒楼预订了位置,看着太子殿下威风凛凛,俘获无数少女的芳心,从楼下而过。” 太子殿下亲自当监斩官,天大的稀罕事,姨母爱凑热闹,非拉着她一起去,名曰见见世面。 去了后方知,原来“掷花盈车”不是古人夸张,原来古代人也会追星。 太子知道她又在说鬼话了,不过他爱听:“那你呢?有没有朝孤掷花扔帕子?” 甄青殷闷咳一声:“当时扔,殿下哪里会注意我,此时送,殿下会记得我一辈子。” 太子低头,唇角上扬。 野花果然更香。 一辈子…… 在甄青殷和太子甜甜蜜蜜地用午膳时,京城里,系统跌跌撞撞爬到了甄家门口。 【宿主,宿主!我回来了!呜呜呜,我终于回家了!】 第190章 失之交臂 它爬进朝雨阁,朝雨阁安安静静。 爬进甄青殷的卧房,空荡荡的没有人。 爬进锦绣居,大殷氏吃了午膳素斋,正歪在榻上小憩。 爬进福荣堂,孟如兰正轻轻捶着甄老夫人的腿,甄老夫人碎碎念:“你大表姐真不知羞,待在皇贵妃的宫里不出来,不知得了什么病,养病养大半个月还不好。唉,真怕她干出什么丑事,影响甄家的百年名声。” 孟如兰细声道:“老太太别忧心,大表姐知书达理,不会没分寸的。皇贵妃娘娘喜欢她,才带她入宫养病,这是大表姐的福气。” 甄老夫人听她夸甄青殷,气不顺,眼一闭,索性睡去。 儿孙们没一个省心的,本指望这侄孙女孝顺她,却不想从春狩回来,便渐渐不争气,常说甄青殷的好话。 也不知,甄青殷怎么打击了她,竟是半点锐气都没了,回京半个月,都没听她再念叨过太子。 甄青殷有没有福气,她不能确定,但这孩子她是真没福气,天上砸下来的馅饼都接不住。 二人不知,她们身边腿跑断了的系统,一个颤抖,哭腔喃喃:【皇贵妃的宫里?宿主不在甄家,跑皇宫去了?为何不是男主的东宫啊?不不不,皇宫都进了,东宫还远吗?宿主,我不在的日子,你可真争气啊!】 系统振奋起来,抖抖残缺的翅膀,忙不迭爬向皇宫。 【宿主,别慌,你亲爱的小蜜蜂来了,我们一起攻略男主!】 下了梅雁山,甄青殷和太子一路游山玩水逛草原,日暮时分才回到行宫,恰赶上用晚膳。 她累得不想动弹,早早洗漱躺到床上,跟杜若聊了几句,便陷入梦乡。 太子见她早早熄了灯,倒没觉得意外。 今日,他坐马车,甄青殷骑马,灵活得多,玩得比他高兴。 用晚膳时,便见她上下眼皮打架,跟他聊天也是有一句没一句的。 太子将洒了几遍水又变得蔫了唧的鲜花,插入花瓶,摆出好看的造型,连续换了几个位置,终于选了个合适的地方摆上去。 “冯有喜,你瞧这束花好看吗?” 冯有喜头皮一紧,蔫了唧的小野花有什么好看的,嘴上马不停蹄地奉承道:“好看,好看极了!甄小娘子的眼光真好,想必是费了心,找了许多花,才挑出这一束最好看的送给殿下。” “孤也觉得好看。”太子满意了,转身吩咐,“去唤谢院正过来。” 须臾,谢院正背着药箱,从夜色里小跑进来,恭谨地行礼:“臣拜见太子殿下!” “免礼。”太子随手把手中的书放在一旁。 谢院正放下药箱,问:“殿下,现在开始针灸吗?” 针灸是两人的暗语。 太子挥手,让冯有喜带着宫女太监们退下去,室内只余他和谢院正两人。 两人都不再说话。 太子平躺下,解开腰带,褪去上衣,露出精壮的上身,肌肉分明,到了腹部有一个清晰的刀疤印在上面,破坏了整体的美感,却增了两分野性和凶性。 谢院正净了手,擦干,用小银勺从罐子里挖出一勺精油,倒在掌心,双手不断揉搓,搓到掌心发热,再抹到太子的刀疤上,重复揉搓的动作,掌心不断增加力量,直到太子腹部发热。 接着,谢院正从第二个瓷罐里挖出一勺白色膏体,这就是他秘制的祛疤膏,以同样的手法,把祛疤膏抹在太子腹部的伤口上。 这是太子第三次做祛疤的治疗,前两次羞于开口,第三次便没那般多的顾忌,缓缓坐起身,出声问:“谢院正,看你手法熟稔,莫非你给旁人也用过这精油和祛疤膏?” 谢院正笑吟吟回答:“精油和祛疤膏,是微臣秘制,之前给他人用过,但不是微臣亲自动手按摩,是微臣的侍从做的。太子玉体金贵,人体穴道神秘,容不得丝毫差错,皇上和娘娘们、大人们日日翘首以盼殿下早日康健、早日回京,故而,微臣便亲自为殿下治疗。” 谢院正没说的是,给从前的顾客按摩的人,是女侍从,通些医理。 太子听着他的话,觉得哪里怪怪的,说不上来,他没什么谈话的兴致,聊了这一句,便让谢院正退下去,但却说:“效果不错,用了才三日,孤感觉疤痕明显变淡了些,明日来,带上两瓶新的精油和祛疤膏。” 谢院正一惊,额头直冒冷汗,语气尽量平静地道:“是,微臣遵令。” 看样子殿下是要送人的,不知殿下要送给谁,希望不要送给女子,更不要送给已婚妇人——应该不会是对面的那位小娘子? 这一套精油和祛疤膏,实则是给刚生产完的妇人祛除妊娠纹的,后来才发现祛疤效果也好,他换了一个陶罐、一个瓷瓶装,便拿来给太子用了。 隔了两日,太子送给甄青殷一瓶玫瑰精油和一瓶祛疤膏。 他执起甄青殷的手,左看右看。 甄青殷问:“殿下,你在看什么?看手相吗?” 太子讪讪。 他在找伤口疤痕,没想到甄青殷恢复得这么彻底,一丝疤都看不见,让精油和祛疤膏失去了用武之地。 “对,孤正在给你看手相,”太子一本正经,指着一条特别长的手纹说,“这是生命线,说明你能长寿到老,一辈子平平安安、顺顺利利。这是姻缘线,说明你和未来夫君和和美美,至少生两个孩子,有儿有女。这是官运线,这么粗,说明你将来大富大、诰命加身。” 甄青殷抿唇一乐。 他是照着他自个儿的愿望看的? “孤看啊,你就是个旺夫相,瞧,你的脸是圆的。” 甄青殷一下子黑了脸,甩开他的手:“我的脸哪里是圆的?我去找个圆规来,帮殿下纠正一下眼力见儿。” 太子后悔,不该说那句话的。 爬到皇宫的系统,翻遍皇贵妃的整个毓春宫,也没找见甄青殷的影子,后来在皇帝的御书房,听到皇上吩咐说:“把这封信,送到行宫,发给朕那个乐不思蜀的蠢儿子,催他莫要贪恋美色,须尽早回宫!” 第191章 不治而愈 系统大惊失色。 贪恋美色? 谁贪恋谁的美色? 系统急得团团转。 它就离开一个月,怎么哪哪儿都不一样了呢? 除了那个谋逆造反的三皇子卫峥,皇帝还有俩儿子,一个太子,一个五皇子。 男主聪明伶俐的,所以皇帝口中贪恋美色的“蠢儿子”应该是五皇子? 五皇子尚未出宫建府,系统急急忙忙爬到皇子所,五皇子在皇子所里住得好好的,又爬到东宫,没看见男主,倒听见宫女太监们闲聊。 “太子殿下何时回东宫?殿下在时,咱们绷紧头皮,不敢犯一丝错,殿下不在,咱们就像没爹没娘的孩子,没着没落的。” “快一个月了,太子殿下还不回宫,不知伤势养得怎么样,我们人微言轻,也不敢向冯公公打听。” “下回冯公公从行宫回东宫,再旁敲侧击下,殿下久不还朝,朝上的大人们人心惶惶,我听说,皇子所这几日特别热闹。” “哼,那些见风使舵的小人,皇上坐得稳稳的,他们倒急起来,迫不及待投靠五皇子。五皇子能跟咱们殿下……”小太监及时咽下后面的话,忿忿道,“殿下与五皇子兄友弟恭,这起子谗上媚下的小人巴不得兄弟阋墙,他们从中捞好处。” “……” 系统打听一圈,确定两件事:春狩上,男主受伤,住在行宫养伤,至今将近一个月,行宫还住进了一位美人; 皇宫对外说,宿主在皇贵妃的毓春宫养病,但毓春宫压根没宿主的身影,宿主的二叔不慌不忙的,没跟皇帝急眼,说明宿主暂时安然无恙。 系统怀疑自己长出了心脏,怦怦怦怦跳。 不会? 宿主不会和男主同住行宫,两人一起养伤养病,培养感情? 可看看“攻略对象爱意值:95”,很难让人不朝那个美好的方向猜测。 【宿主,我不在的日子,你到底遭遇了什么?难道有小三统绑定了你,比我更厉害,逼你攻略男主?】 系统抓耳挠腮,太想知道答案,一鼓作气,给自己加个油,抖抖翅膀,再次上路。 行宫,梅雁山附近确实有个行宫,如果太子养伤,必定会去那里。 这回,它一定能找到宿主! 无人知晓,有只残疾的蜜蜂系统正在默默赶路,为甄青殷和太子操碎了心。 太子用了那祛疤膏足有十日,疤痕浅淡得几乎看不清,这日晚膳后,方邀请甄青殷去他的寝殿坐坐。 甄青殷毫不犹豫一口拒绝:“今晚我有功课要做,殿下自便。” 大晚上邀请她去他的寝殿,肯定不怀好意、欲行不轨。 不能太惯着他。 太子暗道失策,忙道:“明日午膳后,你过来。有……有好东西给你看。” “什么东西?”甄青殷不知他搞什么,神神秘秘的。 “来了你就知道了。”太子卖了个关子。 甄青殷想了想,颔首:“好。” 翌日吃完午膳,两人一起进入太子的寝宫。 甄青殷抬目一扫,这是她头一回正经打量太子的寝宫。 她的寝殿是明显的少女闺房,以淡雅的颜色为主,因之前带了一箱子佛经来,房内有书架,布置得很有几分书卷气,实际上件件是精品,整个置办下来,要花费不少银子。 冯有喜跟她透露过,一半是皇后娘娘置办的,一半是太子殿下亲口吩咐宫人置办的,用的是太子的私库。 而太子的寝殿,以暗色调为主,沉稳古朴大气,但她明显看到不少家具是行宫原本的配置。 就横在门口的那架屏风,和其他大殿里的屏风是一个风格,明显是同一批出来的,从头到尾没换过,而她寝殿里的屏风,从住进来到今天,已换过四次,每次屏风上的刺绣风格都不一样。 甄青殷只扫了一眼,没有四处乱看,轻声问:“殿下,你说的好东西呢?” 她有些犯困,夏天来了,吃完午饭必须回去打个盹儿。 太子吩咐:“你们退下。” 冯有喜带领一干宫女太监退下去。 只杜若硬挺着不肯退。 太子没管她,径直解下金线绣龙纹腰带,褪去外衫,露出里面穿的贴身里衣。 杜若捂住欲要尖叫的嘴巴,抱歉地看了眼甄青殷,慌慌张张,拔腿就跑,还不忘关上殿门。 冯有喜敲她头,压低声问:“大白日的,你关什么门?” 没事也给她整出事来。 杜若哭丧着脸,委委屈屈,扒着门缝朝里张望:“殿下突然当着姑娘的面脱衣裳,他不会,他不会……” 不会尚未成亲,就夺了姑娘的清白? 到时宫里来人验身怎么办? 跟东宫的宫娥们厮混这些日子,她渐渐也懂了些宫里的规矩,只听了一部分,便已觉严苛,没有宫外的日子自在。 杜若羞愧丢下甄青殷独自应对,可太子他脱衣裳啊,她真没法子留下为姑娘抗争。 冯有喜拽开她:“殿下的裤子还在吗?” 杜若脸爆红,感觉自己不止眼睛瞎了,耳朵也要聋了:“没……没呢……我出来时,还没脱。” 冯有喜耻笑:“那你担心什么?咱家殿下是多单纯一个人,亲个嘴都要送避子汤。放一百个心,说不好,殿下懂的还没你多呢。” 杜若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可冯有喜是东宫的总管大太监,她不敢硬怼。 寝殿内,太子把上衣也脱了,甄青殷着实吓一跳,她转身也要跑,太子拉住她的手腕:“慌什么?孤什么也不会做。你看看这儿。” 放在前世,甄青殷绝对不会害羞,但她已经十六年没见过打赤膊的成年男子了,两人离得这么近,一时面红耳赤。 “到底看什么?” 太子没回答,拉着她的手,抚上自己腹部的刀疤位置。 甄青殷烧得发热的指尖,触碰到结实的腹肌,指尖忍不住摩挲两下。 她斜瞟两眼,便见它鼓了起来。 顿时,她瞪圆了眼珠子,结结巴巴道:“你,你叫我看的,就是这个?你,你不要脸!” 太子尴尬,他也没想到会这样,慌乱地把它按下去。 甄青殷:“……” 太子:“……它,它有点不听话。” 生平第一次,太子张口结舌。 第192章 回京 两人大眼对小眼,脸不约而同烧起来。 甄青殷噗嗤一声笑出来,简直要笑死,此时才反应过来,太子要让她看的是,他的刀伤,已完全恢复了。 “殿下,你恢复得不错,那我就安心了,我回去了。” 说罢,甄青殷挣脱开他的手,扭头快步走出寝殿,一边走,肩膀一边抖。 再不走,她怕太子会原地爆炸。 过了许久,死寂的寝殿内传出太子喑哑的声音:“冯有喜,抬水,孤要沐浴。要冷些的水。” 冯有喜挠挠头,他还以为太子已睡下了呢,原来还没睡。 他急忙唤人抬温水来。 太子褪去衣物,若无其事踏入浴桶。 冯有喜收拾他的衣物,发现裤子脏了:“这……这……” 他偷偷瞄一眼太子平静的脸。 方才甄姑娘在寝殿内只待了一小会儿,殿下不会有什么毛病? 甄青殷午睡没睡着,想想当时太子傻乎乎的反应,便笑醒,下午没精打采,趁着教音律的先生不注意,偷偷打盹儿。 偷睡醒来,精神倍儿好,她方后知后觉去回忆卫极让她摸的那道疤。 她摸到了真实的肌肉,太子不至于弄块假皮糊弄她,所以,她捅的那个刀口是真的一点事没了? 甄青殷长舒一口气,望了眼屏风外坐姿笔直的少年,悬了快一个月的心,终于踏踏实实落地。 好像再回忆起梅雁山山洞的惨状,回忆起捅卫极一刀,回忆起割破刺客的喉咙,不再像噩梦中那么可怕。 这一晚起,甄青殷再没梦游。 太子守一整夜,没见她来,安心的同时,又有点怅然若失。 伤势好了,甄青殷的喜欢与牵挂,会不会变少一点? 不过,病好了,总归是好事。 太子患得患失,皇帝的日子也不好过,发了一道又一道私信,催促太子回京。 古人云,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没有太子与他共同坐镇朝堂,皇帝总感觉自己又被那些文绉绉的阴货大臣们坑了。 他知道,在朝会上动刀动剑、喊打喊杀不文雅,遭臣子诟病,可没办法,他就一张嘴,没那些从小读阴货书的大臣们嘴巴伶俐,常被怼到跳脚,失去理智时,曾当庭喊叫侍卫拖大臣出去打板子。 那大臣挨板子前,从容不迫,面色平静,甚至端正了一下官帽,整理了一下官服,虽他什么都没说,但皇帝却觉得自个儿被嘲讽了:“皇上,你急了,你急了,你动手,就说明你吵架没理吵输了!” 皇帝从小在市井中长大,见过泼妇泼汉吵架,自动自发给大臣们的眼神配音。 如此,眼看着自己快忍不住又要打人板子,只得三催四请催太子回京。 端午前两日,皇帝在朝会上拔刀要砍曹御史的消息传入行宫。 消息上午到的,十来位大臣是下午来的,他们是来跪请太子回朝的:“……求殿下及早回京,好生劝劝陛下。” 曹御史的命也是命,太子不想曹御史这个还算“物美价廉”的小老头儿,真被父皇砍喽,这才“勉为其难”,答应端午前一定赶回京城。 太子脸色苍白,时不时咳两声,脸虽然饱满一圈,但他摸着自己的脸说:“汤药喝多了,肠子断一截,不敢吃饭,每日只能喝些汤汤水水养身子,这不是发胖,这是水肿。” 大臣们顿时同情又敬佩地望着他:“殿下辛苦了!” “分内事罢了,捉拿逆贼,人人有责,孤是太子,自当冲在前面。”太子虚弱地谦虚道。 打发了听到满意答案的大臣们,太子告诉甄青殷:“明日回京。” 甄青殷不舍。 在行宫住了一个月,每日早睡早起,上午跟大景的顶尖才子们学政治,下午陶冶情操,偶尔和男朋友调调情,增进感情。 日子别提有多充实和悠哉。 这是甄青殷自穿越后,过得最顺心的一段日子。 甚至,一想到要与太子分开,日后不能常常见面,她心里,竟会生出不舍。 她想,她是真的喜欢上卫极了。 本身就优秀,还上进,遇到争执,也不跟她犟嘴,封建观念虽然顽固,但还算是个可造之材,听她讲道理,不忍她难过,也会改。 太子是个优秀的储君,也是个优秀的男朋友。 甄青殷点点头:“好,等回去我就叫人收拾行李。” 今日天气晴朗,两人的晚膳是在行宫一棵柿子树下吃的,正好纳凉。 太子深深凝视着她的脸,终于从她的眼神里看出一点恋恋不舍与落寞,于是稍感安慰,笑问:“青殷,这段日子过得可开心?” 甄青殷大部分时候是愿意哄他的,眼眸弯成月牙,两只小酒窝甜蜜又醉人:“开心呀。” “待咱们成了亲,可以长长久久过这种开心的日子。”太子刻意压低声线,磁性的嗓音充满蛊惑的味道。 “等你拿到赐婚圣旨再论婚嫁。”要回京了,甄青殷不吝把这些现实的问题摆上桌案。 太子微微头疼,父皇那里确实不好说服,不过也不是没简单的法子,比如系统奖励的那些种子确定是高产种子,一个种子不够,来七个八个,加上医术上防治天花的法子,砸也能砸出个太子妃来。 可那些是甄青殷自身的,他想通过自己的努力,让父皇认可甄青殷,心甘情愿立她为太子妃。 总归要试试,父皇不答应的话,便拖一拖,拖到秋收季,一切将不是问题。 系统奖励,可当做最后的杀手锏来用。 他不信,他在父皇心目中的份量,不如谭家的一个女儿。 翌日,学堂停了。 甄青殷离开时,回头望了一眼,依稀看见一架屏风隔开少年少女,两人一前一后坐得笔直,一面听先生讲课,一面快速记笔记。 时不时,少女抬头看一眼少年的身影,少年也会抓住机会,回眸看看少女,偶尔两人对上视线,便相视一笑,像偷吃了蜜果一般。 太子牵住她的手:“孤的东宫也很大,有书房,有藏书阁,种了许多花,也有桃花、梅花、牡丹花,每个季节都有花看,你喜欢什么花,以后就种什么花。” 第193章 双向奔赴的人与统 相处久了,太子了解了一些甄青殷的喜好。 她没什么特别喜欢的花。 他们第一次真正相识,是在他的生辰宴上,每次想起她,记忆便从那场宴会开始,始终觉得,甄青殷与桃花很相称。 秾李夭桃,娇俏招摇,清艳妩媚,无论哪一面,都勾着他的眼睛移不开。 甄青殷没有接话,率先走向行宫大门。 冯有喜备了轿子,被她拒绝:“殿下伤势刚好,正适合走动,锻炼身子骨。” 她想,走慢一点,这段愉快的时光,是不是可以停留得久一点。 太子仿似察觉了她的忐忑,握紧她的手。 甄青殷冲他一笑。 登上马车,甄青殷最后看一眼行宫,便不再留恋,从抽屉里找出一本书来,封面上写的是“山海经”,打开来,却另有乾坤,竟是暴躁小番茄写的《我与殿下的婚恋日常》。 太子正弯腰进来。 甄青殷朝他扬扬手里的书,笑容揶揄:“殿下,原来你也会做这种挂羊头卖狗肉的事。” 经历过“按下去”与“不听话”,太子觉得,他在甄青殷面前已经没有底线了,不会有比那个时刻更尴尬的瞬间。 因此,见她打趣自己,颇为淡定从容,笑一笑道:“这是给你准备的,怕你路上无聊,不过不许多看,会伤眼睛。” 宫人们忙忙碌碌,如辛勤的蚂蚁搬家,把大大小小的行李搬上马车。 甄青殷也不着急,翻开书本看了几页,便察觉不对。 这个话本,她曾看过,虽记不得男主角的名字,却从未记得暴躁小番茄的男主里有个“卫四郎”。 卫四郎……甄青殷默默念了句,突然扭头唤道:“四郎?” 太子早知她会察觉不对,愣了一愣,便笑着应了声:“嗯,殷殷,何事?” 一本正经的。 甄青殷笑倒在他肩上:“太子,你怎地这么逗啊?” 太子严肃矜持:“孤有趣的地方多了,你要好好看,慢慢看。” 甄青殷抿唇笑,眼里满是愉悦的碎光,她接着朝下看,每次看到女主唤男主四郎,便会乐一乐。 晨光乍泄,马车缓缓启动。 太子拿走她手里的话本,塞回抽屉,放下帘子:“困了?睡一会儿,孤抱着你。” “你怎么知道我困了?”甄青殷确实困了,尤其看第二遍曾经看过的话本,味同嚼蜡,越看越困。 手掩住嘴巴,打了个大大的呵欠,与太子说话时漫不经心。 太子拍拍大腿:“到这儿来。” 甄青殷没跟他客气,侧躺在他怀里,后脑勺朝外,脑袋枕在他的臂弯处,指甲戳了下他胸口的蝙蝠盘扣,困乏地道:“可别弄乱了我的头发。” “嗯,”太子见她乖巧,胸腔里一片柔软,俯身亲一亲她的脸颊,指尖滑过她的眼尾,低声回答她上一个问题,“昨晚是不是没睡着?瞧你的大黑眼圈,像极了百兽园里的食铁兽。” 说完,他补上一句,“还挺可爱的。” 甄青殷噗嗤一笑,脸埋在他的臂膀上,眼一闭,几乎秒睡。 她骨架娇小,而太子看着瘦、身材修长,实则骨架较大,乍一看,甄青殷仿佛整个缩在他怀里。 马车微微颠簸。 太子时不时亲一下她的脸,啄一下她娇软的唇瓣,只觉得爱不释手,怀中的小娘子哪里都像是按照他的心意来长的。 一时不想回京城,想掉头继续在行宫住着,一时又想快些回京城,早点把人娶回东宫。 日头朝南移动,越升越高。 甄青殷渐渐觉得热起来,两人相贴的地方出了薄汗,她迷迷瞪瞪睁开眼,推开太子,低喃了句:“热。” 太子把她放在软榻上,侧着放,免得弄乱她的头发,轻轻拍着她的肩,柔声哄:“时辰还早,接着睡。” 另一手打开折扇,轻轻扇风。 凉风吹拂面颊,热气降下去,甄青殷闭上眼,抓住他拍自己肩膀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一下,放了开,人又睡了过去。 男朋友越发贴心了,奖励一下。 太子一时呆了。 完全没料到,甄青殷半梦半睡间,会主动亲他,还是亲吻他的指尖。 两人朝夕相处一个月,他早察觉甄青殷有洁癖。 几次亲吻,都莫名其妙哭,初时,他以为像话本里写的那样,他太厉害,把人亲哭了,还暗暗得意来着,后来瞥见她目中隐约的嫌弃,才知她并不大热衷亲吻。 不过,她眼里的嫌弃越来越少,现在已完全适应亲吻,才没有挫败他积极的心。 平日里,她喝茶、吃饭,能喝完的喝完,能吃完的吃完,生怕有人吃她吃剩的似的,实在吃不完的,她要亲眼看着宫人将剩饭倒掉才肯放心。 他头一回给她夹菜,她道了谢,但没有动,后来用公筷给她夹菜,她才肯吃…… 此类种种,举不胜举。 但有时,她又是不怕脏的,比如亲自下田种地,蹭一脚一身的泥巴。 因此,甄青殷主动亲吻他的指尖,他真觉得是破天荒了。 太子内心波澜起伏,面上只微微含笑,扇风的手依旧很稳。 马车有节奏地晃悠、颠簸,形成了特别的韵律,太子不由自主哼歌,是幼时奶娘哄他时哼的催眠曲。 那时太年幼,他没记住歌词,只记住了调子。 甄青殷的睡颜愈发安稳。 半途,马车停下,困乏的人马得以喘口气。 太子唤醒甄青殷。 甄青殷伸个大大的懒腰,这一觉睡得浑身舒服,扶着他的手下马车时问:“殿下,方才你是不是唱歌了?” 太子倒也没不好意思:“唱了,哄你睡觉的歌儿。以后还唱给你听。” 甄青殷一挑眉。 她本来是感觉不安的,但太子三番四次保证“以后”,让她意识到,太子或许比她更不安。 两人坐在一棵大树下乘凉,宫人们摆上茶点。 甄青殷一面吃糕点,一面喝茶,十分惬意,却恍恍惚惚间,听到了嗡嗡声。 “太子,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嗡嗡的,好像在我们附近。” “孤也听到了,找找看,别爬到你裙子上。” 太子先低头,便看见地上有个亮亮的白色小点,大概三只蚂蚁那么大,缺了只翅膀,在树荫下特别显眼。 他没见过白天也会发光的小虫子,好奇心起,伸出手指戳了下朝甄青殷移动的小亮点。 却戳了个空,指尖触碰到杂草。 好熟悉的一幕!他心里一惊,忽然意识到什么,豁然抬眸。 第194章 你喜欢的是系统 小亮点挥舞一只翅膀,像窜天猴一样蹿起来,蹿到甄青殷的眼前,发出蚊子叫的嗡嗡声:【嗡嗡嗡,宿主,我终于找到你们了!你知道我为了找你,吃了多少苦吗?幸好,我们之间是双向奔赴的爱!】 【宿主,我们分离一个月,你看看我啊,看看我啊!你能看到我吗?你怎么了?】 甄青殷眼里欢喜的碎光一点点黯淡下去,脸上的表情逐渐收敛,直至面无表情,好半晌,眼睫轻轻一颤,她才发出声音:“你,能看见系统?” 太子眉心突突地跳,生平第一次这般心虚,眼睛一眨不眨盯着甄青殷,生怕她突然消失一般,脑子里瞬间转过无数个念头,转过无数个谎言隐瞒真相,但最终,他只从喉咙里艰难地发出一个字音:“嗯。” 阳光刺眼,甄青殷有些头晕目眩,稳了稳心神,清透的目光垂下,落在地面某根杂草上,问:“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系统上蹿下跳,没获得注意,沮丧不已,听到两人对话,忙呐喊问:【是呀是呀,男主好奇怪呀,为什么能看见我?他刚还戳我来着!宿主,宿主,好可怕呀,这个世界的人不会都能看见我?我是伟大的系统啊,我还能不能保持点神秘感了?】 系统瑟瑟发抖,抱紧自己。 但无人搭理他。 太子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回答:“从去年孤的生辰宴上,宴会接近尾声,你从外面进入宴会厅,孤突然看见你头顶有块发亮的板子,身边飞着一只会发光的大蜜蜂。” 系统尖叫:【啊啊啊!男主,你好奸诈啊,原来你看见了我的系统面板,我还以为那些任务,是你误打误撞完成的!啊啊啊,我……我悲喜交加啊!你完了,你完了,宿主最讨厌别人欺骗她!啊啊啊,你要追妻火葬场了!】 太子头一回想打死聒噪的小蜜蜂。 它果然不可爱。 难怪甄青殷一直厌烦它。 甄青殷眼前迅速掠过无数画面。 生辰宴上,系统发布斟酒任务,她没有去做,系统惩戒她,她是出了一趟宴会大殿,去接受电击惩罚,当时系统哭着喊着说她灵魂出窍了,回到大殿不久,太子便主动提出舞剑,喝酒装疯,夺走了她手里的残酒。 从此之后,一发不可收拾。 再次见面,她将玻璃方子送给他,合作共赢,太子喝了她的残茶。 再然后,红包、折梅,在晁国公府系统吓唬她,穿过她的身体,太子去拉她,她以为遇到登徒子,打了他一巴掌,又有放灯、牵手、骑马…… 直到触发剧情任务,系统要求她捅他一刀。 甄青殷不寒而栗,身子微微后仰。 这是个疏远的姿势。 太子心里一空,握住她的手臂:“青殷,你听孤解释,当时……” “你骗我!”甄青殷用力推开他的手,在他触碰自己时,情绪积蓄到顶点,眼神锐利冰冷,竖起全身的刺防备他,“从一开始,你靠近我,就是利用!你喜欢的是系统发放的攻略奖励,你见我找你合作玻璃,送你水泥,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系统奖励,你喜欢的是银子!” 太子无可辩驳。 “一开始,确实是为了银子,可后来,孤也慢慢喜欢上你,青殷,人与人之间,没那么多一见钟情,你相信我……” “我相信你什么?你喜欢的,分明是系统!”甄青殷愤怒到了极点,委屈到了极点,眼底的水光一闪而过,她继续吐露无情的真相,逼迫自己冷静,“所以,为我挡刀是假的对吗?被我捅一刀也是假的,从头到尾,我都没想过杀你,是你,是你自己撞过来的! 你知道,系统一直叫你男主,它还有无数不可思议的奖励,它不会让你死的,所以你赌了一把,赌它一定会想办法救你,赌你不会死!” 系统趴在两人中间,比芝麻还小的眼睛,看看太子,看看甄青殷,瑟瑟发抖。 怎……怎么吵起来了? 它该怎么劝架啊?在线等,急! 太子无地自容。 再没有从前投机取巧完成一个攻略任务后的沾沾自喜。 “我混账!你怎么罚我都行,但是青殷,不要不理我。我知道我错了,我一定改正。你想想我们在行宫的一个月,没有系统,我们也互许真心……” “真心?”甄青殷嗤笑,忍住泪水,淡淡道,“你难道不是为了系统奖励的那些高产种子?那是你拼了性命换来的系统奖励,你会放过?” 太子:“……” 他忽然发现,他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青殷,没你想象的那么不堪,真的,你信我。”太子浑身充满了无力感,心一直下沉,下沉,沉到深不见底的冰渊,又冷又黑。 甄青殷亦如是。 “卫极,你确实混账!你要我信你,好,我再信你一次。” 太子惊喜,万万料不到自己还有死缓的机会,紧紧将她搂入怀里,嗓音发颤:“青殷,从今往后,我再也不会骗你了!系统这件事,我也没想过骗你,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解释,我就怕你不信我,怕你疏远我。” 他低头亲吻她的额头,眉心,脸颊,嘴唇,迫不及待地安抚她,希望她能借此明白他的心。 甄青殷一动不动,像个木头人,任由他亲吻。 冯有喜本见情况不对,想过来问问,见此情状,忙打发走所有人,不忘拽走干着急的杜若。 趴在地上的系统,看傻了眼。 它挠挠头,它不在的一个月,男主和宿主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之前他们不是不熟吗?现在熟透了一样。 这种省略了过程,直接来到大结局的迷糊状态,真的很难受啊。 太子察觉到甄青殷的僵硬,一心想证明她没有对自己彻底失望,用力撬开她的唇齿,缠绵深吻。 甄青殷没有办法回应他。 太子第一次发现,亲吻原来也可以这么难过。 他渐渐停了下来:“青殷,等回到京城,孤立即向父皇请求赐婚,你是孤唯一的太子妃,孤曾经承诺你的,永远不会变,你想要的,孤都会给你。” 前面的针锋相对,甄青殷一滴泪没掉,被迫因愤怒而理智,此时听了这话,眼底的泪水终于忍不住缓缓滑落,无限的委屈从心底蔓延上来。 泪水顺着下巴滴落在太子的手上。 太子心头犹如万箭穿过。 他真的很混账。 “卫极,我再信你一次的前提是,你的爱意值达到一百。我只相信一百分的爱。” 第195章 爱意值九十八 太子举起袖子,擦掉她脸上的泪水,轻声道:“好。大蜜蜂,你的那个系统面板呢?你快放出来给青殷看看。” 他觉得,此刻哪怕让他拿自己的命换甄青殷的命,他也是心甘情愿的,因此信心满满。 系统瞪圆了芝麻粒大的小眼睛,百分百的爱,宿主不就回现代了吗? 它同情地望着太子。 这男人真惨。 宿主因爱生恨,这是让你爱到死去活来,再彻底把你甩了啊! 它不能直白地提醒太子,只能暗示:【宿主,有什么深仇大恨,咱们可以商量,杀人诛心实在惨了点!】 甄青殷无动于衷。 太子心乱如麻,并没有体会到系统的暗示,对系统的说话声也听得不甚清晰,只觉耳边有只扰人的蚊子嗡嗡叫。 从前看大蜜蜂有多顺眼,此时便有多不顺眼。 这大蜜蜂,不是消失了吗?怎么冷不丁回来了,还不打声招呼。 “大蜜蜂,你能听到孤说话吗?” 系统嘟囔:【听得到,听得到。哼!你们可算正眼看我了。我不放,你求我啊!求我啊!】 可惜,它的嘟囔声太小,太子一个字没抓住,催促道:“如果听到了,就快放出来!” 甄青殷觉得这一幕荒谬极了。 跟了她五六年的系统,一直只聒噪她一个人,此时却和卫极对话,卫极对系统说话的语气,比她跟系统说话的语气还熟悉。 她反倒像个置身事外的人。 系统跺跺小脚,气恼自己这一点没有气势的蚊子音。 为节省能量,把所有能量用在飞奔上,它之前收起了系统面板,放出来也就是瞬间的事。 三个指甲盖大小的系统面板上,写着: 【宿主:甄青殷 性别:女 攻略对象:卫极(景国太子,男) 攻略进度:80 攻略对象爱意值:98 任务完成:15\/18 未完成任务: 1、攻略对象收下你亲手绣的手帕; 2、攻略对象吃下你亲手做的点心; 3、攻略对象收下你亲手绣的荷包。 每完成一个任务,宿主您会获得丰厚的大礼包。您还有3个任务未完成,代表您还有3次一夜暴富的机会哦!加油!】 因屏幕太小,面板还带留白,字糊成一团,好在勉强能辨认出数字。 太子翻来覆去地看,没看到100,只看到个98。 “不可能!”太子心里一凉,后背出了冷汗,用手指戳系统,蹙眉问,“大蜜蜂,你是不是坏了?” 变得这么小一只,翅膀掉了一个,肯定坏了。 他的爱意值不可能还差两分。 系统没被戳到,但有被侮辱到,尖叫告状:【你可以质疑我的统品,但不能质疑主系统的统品!数据不可能坏!宿主,宿主,男主的爱意值只有98!】 甄青殷低眸瞧了眼,泪眼模糊,看不清娇小的系统面板。 她心里亦是一惊。 太子的爱意值竟达到98,只差两分就满百了! 一时间,心情复杂,颇不是滋味。 再抬起眼,看向太子时,深邃的凉意浸透她的眸子。 “太子,98里,有多少是因为银子和种子?” 太子哑口无言。 他答不出来。 因为他知道,他的喜欢里,确实掺杂了这些世俗的东西。 开始不纯粹,过程不纯粹,结局必然也不会纯粹。 “青殷,我……” “我不为难你,殿下也别为难我。我们,各自冷静一些,暂时不要见面了。”甄青殷不想与他待下去,尤其是看着他和系统互动,只觉扎眼,站起身,双腿软绵绵的没有力气。 太子扶住她,深沉的眸光落在她脸上。 他从来没有这么无措过,甚至不知该怎么解决爱意值不到一百的问题。 他能控制自己的言行,却无法控制自己的心。 甄青殷抬步欲走,太子拉住她的手臂,十分用力,捏得她骨头疼:“青殷,我不知哪里出了问题,但我不相信,我喜欢你的心意,会没有一百分。” 甄青殷唇角微动,细碎的阳光从树叶缝隙间落下来,在她微微发白的脸上拓下斑驳光影。 不远处,杜若和冯有喜担忧地望向这边。 她心里一动,背对着他问:“你还有什么瞒着我吗?与我有关的。” 太子回想有什么瞒着她的,察觉手上的力气太大,忙卸了两分力道,有些难以启齿地说:“有一件事,也瞒了你,就是,自那之后,也不知怎么了,孤头一回遇见董素素时,看见她身边有个哈巴狗系统。董素素的系统面板,孤也能看见。” 系统目瞪口呆,呆呆地仰起头,崇拜地望着太子:【……好厉害!】 原来掉马甲的,不止它一个。 那个哈巴狗系统也掉马了! 不愧是男主啊! 甄青殷脑子里不断闪过与董素素的几次交集,尤其是董素素来行宫那次,难怪她一提出要求,希望姨母来一趟行宫,太子毫不犹豫就答应了。 他约莫听到哈巴狗系统泄露消息,知晓奖励的种子在董素素的系统空间里,是等着董素素上门送种子呢。 也难怪,大殷氏庄子上的庄头说,继那日,他们从农庄回来,太子直接派了二十多个皇庄的庄稼把式,另外起个院子,专门替她照顾地里种的那些新庄稼。 甄青殷唇边泛起苦涩。 “素素可真喜欢你啊!” 让他看见自己的系统还不够,还能看见董素素的系统。 这个世界,对他几乎没有秘密。 大反派宋蹇,岂不是早就暴露了? 第196章 分手不是件容易的事 甄青殷身形微晃。 姨母与表哥表妹怎么办? 她突然意识到,不能用激烈的方式与太子分手,否则,他定会毫不犹豫在杀宋蹇的同时,迁怒姨母他们。 可此时此刻,她一点也不想与太子、系统,待在同一空间。 这个三角空间,让她有种自己才是多余的那个的错觉。 太子明白甄青殷的话是什么意思,董素素是创造这个世界的人,见她被打击得站不稳,心头一紧,正要将她揽入怀中,却听甄青殷平平静静地问:“那杜若呢?” 太子后脑勺发凉,怎么把杜若给忘了:“杜若的事,是我犯糊涂,起初我并不知她是我安排的人,春狩时才知是她。青殷,安排她去你身边,是为了……” “为了掌握我的行踪,方便你做系统任务?”甄青殷眼底深暗,忽然犯恶心。 她只是随口一诈,没想到杜若果然有问题。 怪不得,过年她改为初九去姨母家拜年,太子也恰巧改了那天去晁国公府。 原来所有的巧合,都是他的处心积虑,为了触发任务、完成任务、获得任务奖励。 她深深地感到被掌控、被玩弄的寒意。 太子的腿也软了:“一开始是,后来不是,玲珑阁售卖琉璃,分红给你的银子很多,我怕其他人起歹心,做出背主的事。” 甄青殷蓦然回身,眼睫湿润,一字一顿道:“难道不是因为,后来系统消失,没有任务可做,而我又被你困在行宫,与你朝夕相对,没有监视的必要?” 太子:“……” 他发现,即便他再长十张嘴,也没法子解释。 果然,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他的初心是为财,现在活该被甄青殷怨恨。 实际上,他已很久没让杜若盯着甄青殷的一举一动,传消息给他了——他想过断尾,抛弃杜若,让她只做甄青殷的丫鬟,却又怕将来自己惹了甄青殷不快,没人给他传消息,犹豫几番,这事便拖到今天,拖成了一个劈他的天雷。 甄青殷是真受不住了,难过地问:“你到底还有多少事瞒着我?就没有一点真心吗?全是欺骗!全是为了银子!你这么喜欢银子,好,我把那些系统奖励全都给你,系统也给你!” 她低头看一眼一蹦一跳,不断朝她和卫极中间蹿的系统,冷冷道,“系统,今后你就跟着卫极,你们俩十分般配,天造地设,我不要你了!” 系统哇一声哭了:【宿主,为了找到你,我踏遍千山万水啊!从梅雁山山洞,到春狩营地,到京城甄家,到皇宫,我打听到你在行宫,立即来行宫找你,这才在半路遇上你。呜呜呜,你不能这么无情,我是你的,是你的……】 太子面对甄青殷的指责,毫无还口的余地,胸腔里闷了一股邪火,无处发泄,不可诉说,他没有理会系统的嗡嗡,握住她手臂的指尖颤了一下,发誓般道: “没有了,青殷,我没有瞒着你什么事,杜若的事,是我忘记了,不是故意瞒着你,你想怎么处置她都行,不,是我的错,你想怎么处置我都行。 那些系统奖励,都是你的,我不要,玲珑阁的收益我全部还给你,不过要等一等,有些银子已经用了。至于系统,它不是个好东西,我也不要它。” 系统哭得越发悲惨:【嗷嗷嗷!男主,你再也不可爱,不神仙了!】 那些银子拿去修路用了,甄青殷心头一软,但想到他的欺骗,立即化作铁石心肠:“那就不要了,从今往后,我们只是合作……” “青殷!”太子厉声喝止,见她受惊,忙神色柔和下来,委屈道,“你刚才不是说,我们先冷静吗?你先冷静,不要说冲动的话,回去好好想想这半年来的事,想想我们在行宫里每日一起进学用膳,想想我们一起看过的日出日落。我没有一直骗你。” 甄青殷缓了一口气,轻轻点头。 她确实需要冷静一下。 不能冲动,最好和平分手。 她挣了挣手臂。 这回太子没抓着她不放,缓缓松开。 甄青殷头也不回地走了,登上马车,把追上来的杜若关在门外。 杜若茫然无措,不知为何被嫌弃。 太子如打了一场三天三夜的仗,对方步步紧逼,而他步步后退,不断丢失城池,最后溃败千里,连立锥之地都没了。 他疲惫地挥挥手,示意杜若和其他人退后,对着放下的车帘,认真地道:“青殷,诚然我骗了你许多,有许多私心,可是,被你捅那一刀,是我心甘情愿,那时只有十分钟,大蜜蜂不肯放过你,我不想你死。” 说罢,他顿了片刻,没听到、看到甄青殷的丝毫反应,朦胧的竹帘内,甄青殷似端坐在车上,一动不动,似对他的话没有任何的触动。 他自嘲地笑笑。 甄青殷肯定又不信他。 最后,他失望地退后,转身离开。 离远了些,他招来杜若,捏着眉心,冷肃道:“你暴露了,你家主子知晓你是东宫派过去的,先跟在后面的马车上,不要去她面前晃,她怎么处置你,你都必须毫无怨言。能做到吗?” 杜若惊得慌了手脚,脸色惨白,心中惶惶,定了定神,蹲身道:“能。” “以后甄姑娘的消息,不必再传出来。你,从今往后,就是她的人。” 杜若心头竟觉出一丝隐秘的喜意,义正辞严道:“奴婢的命是殿下的,殿下让奴婢做什么,奴婢就做什么!奴婢誓死效忠殿下!” 太子纠正:“以后效忠甄姑娘。” 杜若从善如流改口:“奴婢谨遵殿下吩咐,以后只听姑娘的!” “退下。” 杜若告退,听到甄青殷吩咐启程,赶忙小跑爬上后一辆马车。 太子阴沉着脸,坐上预备的马车,跟在甄青殷的车队后面。 本充满离别不舍氛围的队伍,因主子们疑似吵架,而霎时变得一片死寂沉沉。 冯有喜递上捡回来的折扇,战战兢兢问:“殿下,发生了何事?” 太子一手撑着额头,一手打开折扇,扇去浮躁的风:“小事,杜若暴露了,小娘子闹别扭,过几日哄哄就好了。” 第197章 卑微的人类,收起你的傲慢 冯有喜抹一把冷汗。 殿下监视甄小娘子,换谁不伤心、恐惧、闹一场? 这可有的哄。 怎么偏就回京的路上暴露了呢? 怎么暴露的? 冯有喜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殿下和甄小娘子就跟长了第三只眼一样,总会看到些他看不见的东西。 系统从门缝“挤”进来,贼头贼脑爬到太子面前,左爬爬,右爬爬,伸伸前腿,蹬蹬后腿。 太子心烦,一脚踩上它。 系统从他鞋底爬出来,大叫:【你还踩我!男主,你这么缺德,欺骗我家宿主的感情,活该你单身狗,注孤生!】 【哼,亏我是来告诉你一个好消息的:恭喜我家宿主触发与男主同桌吃饭任务,经核查,任务已完成,您有一个奖励未领取,一夜暴富的机会就在眼前哦!请问男主,你要不要领取奖励?】 太子对系统奖励完全没了兴趣,心中没有起一丝涟漪。 他放下折扇,捂住心口,玉扳指抵在心口处。 从前,他过于爱财,母妃说他有毛病,他不服气,据理力争,拿出无数圣人言来证明自己没病。 后来,和先生们读透史书,慢慢发现,他确实有点小毛病,史书上没有写一个太子是如他这般喜欢金银的。 现在,一个一夜暴富的机会摆在眼前,他竟丝毫不动心、不动摇,对系统的诱惑没有一丝兴趣。 甚至觉得系统聒噪,想一拳打飞它。 冯有喜吓得脸都白了:“殿下怎么了?心口不舒服吗?” 殿下一向度量大、主意正,怎就急得心口疼了呢? 太子神色怔怔的:“孤没病。” 好像这一番惊吓,反把爱财的小毛病治好了。 “冯有喜,一会儿你派人骑马先行回城,去礼部,把甄侍郎给孤叫来。” 冯有喜察言观色,觉得他脸色难看极了,哪里像没事的样子,却不敢多言,恭敬地道:“是,奴才立刻去。” “下去,孤没事,只是想静静。” “是。” 马车停下,冯有喜派了两个侍卫先回京,自己则跟杜若挤上同一辆马车,他压低声,急急问:“杜若,你看出太子殿下和甄小娘子出了什么事吗?” 杜若正惴惴不安,又暗暗偷乐,摇摇头道:“殿下说我暴露了,其他的没提。殿下让我从今往后跟着姑娘,不再是东宫的眼线。” “那你听殿下的。”冯有喜叹气,感觉不止这点矛盾,可能还有更大的事。 刚刚殿下突然动脚,那一脚像踩了什么东西。 他熟知殿下的习惯,那一脚不对劲,可怎么不对劲,令人摸不着头脑。 杜若点点头,她当然要听殿下的。 后面的马车上,太子放下竹制的车帘。 隐隐约约的光从竹帘的缝隙中漏进来,他低眸睨着残疾的小蜜蜂问:“说说,孤要知道所有真相。” 系统叉着两只前脚:【卑微的人类,收起你的傲慢!我是伟大而神秘的系统,来自高维神秘的世界!我是你的神!蝼蚁,跪下听我的神谕!】 太子眼角一抽,一脚又踩上去。 系统气炸,跳脚道:【你踩我,你又踩我!】 太子问:“小蜜蜂,你的翅膀怎么残了?” 【你才残了!你才残了!】系统哇哇大叫,【若不是为了救你,我能落到这地步吗?你自己骗宿主,还连累我被宿主迁怒嫌弃,我一点也不喜欢你了!哼,奖励我就帮你领取了!】 【恭喜宿主,完成与男主同桌而食的任务,由于系统能量不足,奖励自动兑换成五点能量。】 小蜜蜂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胖了一圈,有四只小蚂蚁那么大,系统面板也变成了四个指甲盖那么大。 原来需要拼了老命瞪大眼才能看清几个字,现在只需要拼命瞪大眼,便能看清上面的阿拉伯数字。 【攻略进度:85】 【任务完成:16\/19】 其他的没变。 原来如此。太子不感兴趣地靠着车壁,身心俱疲。 偏系统不肯消停,贱兮兮哈哈大笑:【嘿嘿,失望了?没有一夜暴富,只有我小蜜蜂长大了,瞧我气不死你!】 太子:“……” 系统嘿嘿直乐:【还有个系统奖励你要不要?说不定这回能开出一夜暴富哦!】 太子不想理会它。 这小蜜蜂真的欠揍,太贱了。 【宿主请注意,您已触发男主夜探香闺任务。经核查,此任务已完成,您有一个奖励未领取,一夜暴富的机会就在眼前,激动,颤抖!】 【恭喜宿主,完成男主夜探香闺任务,由于系统能量不足,奖励自动兑换成五点能量。】 系统惊喜,又一团能量降落到它身上,这回长出了第二只翅膀。 它刚要高兴,就发现,第二只翅膀和第一只翅膀长到了一边。 整只小蜜蜂看起来愈发不协调,残缺得愈发明显。 系统傻了眼,破口大骂:【董素素,你这个坑货!我为男女主的攻略大计付出那么多,甚至付出生命,我难道不配一左一右两只翅膀吗?】 太子嘴角弯了一下。 系统大叫:【啊啊啊,男主,你嘲笑我!别人有资格嘲笑我,你有什么资格?我是为了谁才变成这样啊!当时你和宿主被困在山洞,命在旦夕,是我!我!联系上主系统,又是哭又是求,才牺牲自己,贡献出所有的能量,为你争取来一线生机,引来董素素和她的哈巴狗系统!】 太子早已猜到真相,此时肯定了猜测,道:“所以,董素素的哈巴狗系统更厉害吗?她的系统给了一颗解毒丸,不然孤肯定活不下来。” 【呜呜呜,宿主说得对,你混账啊!】系统气哭,【没有我的十全大补丸,你早失血过多死了,哪里等得到哈巴狗来?】 太子道:“倘若你不发布抹杀任务,威胁到青殷的性命,孤也不会被捅一刀,也就没有你救孤一命的机会。” 【那是主系统发布的剧情任务,不是我发布的!】 太子没辩驳奖励也是主系统发的,而是问:“董素素来自另外一个世界,那么青殷呢?” 有些事,不经细想,一细想,细思极恐。 系统反应快:【男主,你奸诈狡猾,休想套我的话!】 第198章 它拿的原本就是BE剧本 太子眼底深处极为冰冷,掠过淡淡的杀意:“董素素完成攻略会离开这个世界,回到原本的世界去。她和青殷是好友,她们不是在这个世界认识的,那么定然是在其他世界认识的。 青殷又是什么来历?她和其他世界的关联是什么? 她完成攻略,会如何?和孤像话本结尾一样,男女主幸福美满一辈子,还是像董素素一样,去往另外一个世界?” 之前系统消失了,这些隐忧都可以放放,现在,系统再次出现,他和甄青殷早晚会面对这些问题。 除此之外,还会有剧情任务吗? 还会有抹杀倒计时吗? 系统的嘚瑟一下子哑火,瑟瑟发抖:【你是妖怪!我,我走了!】 男主知道的真多,都怪哈巴狗系统那个大嘴巴,什么都说! 它振动翅膀,歪歪扭扭爬到门边,忽然回头:【宿主触发了一个新任务:端午节和攻略对象一起吃粽子。男主,你最好完成任务,不然拖延时间久了,宿主会受到惩罚。】 说完,它觉得哪里不对,晃晃大脑袋,即刻开溜。 再不走,老底都要被男主揭穿。 真可怕! 溜了溜了! 太子兀自坐着沉思。 驾马车的侍卫,听到车厢里传出太子殿下的自语自语,听不清说什么,但心中佩服,殿下当真勤奋好学,利用一切可利用的时间读书,难怪朝堂上下一致成为殿下的拥趸。 大人们虽弹劾他,却从未有人提出过换太子。 甄青殷倒了些冷茶水,浸湿帕子,敷在发肿的双目上。 一会儿要见姨母,不能这副面目去见她,姨母会担心。 卫极的话,她听见了,也听进去了。 他应是没有骗她的。 如卫极这等位高权重的人,从小接受的教导便是,世上一切都没有他们自个儿的性命重要。 他赌上自己的命来救她,纵然有许多算计在其中,那一刻,更多的是出于真心的喜欢。 所以,后来他要求她跟去山洞,实则是寻找机会,让系统想办法救治他。 卫极昏迷之前,她没有拿出任何救治他的药,他大约意识到,系统救不了他,才出声让她离开那个山洞,去找王临渊,找自救的法子,以免被皇帝迁怒…… 原来,他不是像她最初设想的那般,是为她挡刀,而是,为了被她捅一刀,完成剧情任务,取消抹杀倒计时。 甄青殷心口钝钝的疼,脑子里一团乱,千百个念头一同冒出来,互相拉扯、自搏。 一开始,她若知晓卫极能看见系统,能听到系统说话,她一定跑得远远的,自己找个地儿,安静地被系统抹杀。 那个时候的卫极,为什么能为她去死? 那时候,他们分明不熟。 他到底还是成了她避之不及的样子。 甄青殷讨厌为爱情要死要活的人,对这种恋爱脑能躲多远躲多远。 可是,没有人能一成不变,初心也是会变的。 卫极欺骗她,隐瞒这么大一个秘密,所有喜欢的基础建立在系统上,如此不纯粹的喜欢,她又觉难过愤懑,气他的欺骗,更气自己付出真心。 这种气愤,可以消失在时间中,她能慢慢原谅他的欺骗,可是,卫极的爱意值已经达到98,如果满百,她便极可能被送回现代。 她并不想回现代。 现代没有她牵挂的人和事。 反而这里有母亲和姨母,有表哥表妹,有二叔二婶甄圆圆,还有卫极。 甄青殷轻声自问:“世上有人能爱自己百分百吗?” 她不知道。 她觉得,她没有爱到自己百分百。 如果爱自己都达不到百分百,怎能爱别人百分百呢? 卫极会吗? 他的爱意值涨得太快,快到了令她觉得不可思议的地步,卫极敢赌,她却不敢赌。 98的爱意值和卫极自动撞上她的刀,无论哪一件,对甄青殷来说都是足以摧毁精神的坏消息。 分手,是唯一的选择。 甄青殷紧紧闭目,暗自下了决心。 难以割舍,也要舍下。 没有别的路可走。 从上辈子十七岁时开始,她便已看清,世上不可能事事尽如人意,人生总会在意想不到的地方拐弯。 闷热的风从竹帘缝隙钻进来,吹干了手帕,但很快手帕又被打湿,从两个眼窝处开始,慢慢浸透整张帕子。 马车内寂寂无声。 窗外偶尔掠进来几声鸟鸣,闷热的天气无法温暖一颗掉进冰窟的心。 系统钻进马车,本想再求求宿主不要抛弃自己,男主是个大骗子,他们一起完成攻略任务,骗死男主,然后一起回现代,留下男主痛不欲生、孤独终老,却陡然见那张帕子自内而外湿润,它忽然什么话都不敢说了。 骗人真心的,总要拿出一颗真诚的心来。 虚情假意,早晚露出马脚。 系统找个角落蹲着。 宿主好像哭得很伤心的样子,真是被男主骗惨了呀! 明明是相爱的两个人,怎么感觉要be了呢? 系统后知后觉清醒,啊,好像,它拿的原本就是be剧本啊! 系统:【……】我一直以为,我是小甜统来着。 离京城两里外,太子的车队停下,甄青殷的马车继续前行。 东宫的侍卫一路护送她到京城门口,亲眼看着晁国公夫人接到人,才调头归入太子的车队。 殷如珠吩咐曾嬷嬷送上吃茶的红封,送走东宫的侍卫,这才笑盈盈握住甄青殷的手,笑容微微一顿,惊讶问:“青殷,手怎地这般冰凉?” “吃了一碗冰饮。”甄青殷笑着解释。 殷如珠朝她身后一瞧,问:“杜若呢?怎么不看着你点儿,这才几伏天,不到吃冰的时候,吃坏了肚子可怎么好?怪不得你脸色发白,快走,跟姨母回府,吃点热的,暖暖胃。” “都听姨母的。”甄青殷勉强打起精神,装出一副乖巧温顺的样子。 殷如珠只当她坐久了马车,身心疲惫,忙招呼人上车,径直把甄青殷接到晁国公府。 用了午膳,请了大夫把脉,说身体康健,这才放了心。 甄青殷睡了个午觉,一睁眼便看见董素素。 董素素眨眨眼,笑嘻嘻问:“行宫一月游,体验咋样?” 第199章 没救了,躺平吧 “你唬我一跳,我当自己做梦呢。”甄青殷没回答她的话,坐起身,任由长发披散下来,踢上绣鞋去梳妆台,反而问,“你怎么出现在涵虚院?” 董素素摇着团扇,手臂支在梳妆台上,从琉璃镜中看她,一派悠闲模样。 “嘿,我就说我来给表姑娘请安,帮大公子送糕点。一进来见你睡着,便抢了小丫鬟的活计,给你打扇。她推我来着,我坐这儿不动,我说,她抢扇子我就喊叫,把表姑娘叫醒,她便悻悻出去了。” “真有你的!”甄青殷好气又好笑,董素素向来是这副无赖样子。 “我聪明?”董素素一副快夸我的表情。 “聪明,你这个大聪明!”甄青殷拿起梳子梳头发,从镜子里看到董素素发亮的眼睛,心生羡慕。 如果她能像董素素这般,无论遭遇什么,都能保持乐观开朗的心态就好了。 她笑得多开心呀,哪怕宋蹇总死亡威胁,她依旧能笑得无忧无虑。 甄青殷努力地提起唇角,却发现不如此刻意的话,她的笑总会情不自禁地黯淡下去,直至再无任何笑容。 如她这样晦暗的人,怎会有人喜欢呢? 即便一时喜欢,也不会长久喜欢。 若系统没有突然回归,卫极还是会渐渐觉得她无趣,不再喜欢她? 董素素掐掐她的脸颊:“你咋了?跟殿下男朋友吵架啦?笑得真难看。” “分手啦。”甄青殷故作轻松地耸耸肩。 “啊?为什么分手啊?难道那家伙提出要纳你为妾?”董素素吃了一惊,接着忿忿然道,“上回没来得及跟你告黑状,春狩时,我和宋蹇去见皇帝,遇见你的前男友,宋蹇讽刺他要纳妾,你前男友直接承认,春狩结束,就会纳妾。他不会真说要纳你为妾?” 那太子被甩得一点不冤啊。 太子真该好好看看她写的话本,学学什么叫做尊重女性、洁身自好、从一而终。 前男友……甄青殷嘴角微抽:“不是因为纳妾。” 哈巴狗系统忽然开口:【宿主,我好像感应到了小蜜蜂的存在。】 董素素一愣:“青殷,你家小蜜蜂回来了?” “嗯,”甄青殷深吸一口气,缓缓道,“今日回来的。太子他,能看见系统,看见系统面板上的任务,还能听见系统说话。” 董素素彻底呆住:“还能这么玩?你你你说的系统,指的是,小蜜蜂系统?” 她心里倏地生出不妙的预感。 果然,甄青殷看了她一眼,道:“你的系统,他也能看见、听见。所以,他好像什么都知道了。” 给董素素提个醒,以后在太子面前,让她的系统管住嘴巴,不要乱说话。 哈巴狗系统感慨:【……男主好阴险啊!大反派完了!他提前暴露了!没救了!宿主,躺平,早些完成春风七度任务,早些回现代,你要是被宋蹇连累得砍头,那可就真回不去了。】 董素素惊得黑脸失色,倒吸一口凉气。 “这是bug啊!得投诉,投诉他!完了,他知道你是来攻略他的,那他就不可能被你攻略,从此再也不相信你,你就再也回不到现代。系统刷新任务,他不配合你,你完成不了任务,会有惩罚和抹杀吗? 青殷!他是不是故意的,知道你虚情假意,玩弄他的感情,他就反过来玩弄你的感情,先让你爱上他,再把你甩了,告诉你他能看见你的系统的真相,嘲笑你的天真可笑……我的天!卫极真不是个好东西,太阴险了!分手分得妙啊!” 甄青殷:“……” 她忍不住扶额,深埋心底的悲伤都被这番话惊得不翼而飞。 董素素这大开的脑洞,也是没谁了。 不过,按照正常情况,或许真会如她所料的那般发展。 然而,事实相反。 一直做攻略任务的人,不是她,而是卫极。 甄青殷望着滔滔不绝的董素素,千言万语就这么堵在嗓子眼,吐不出来。 她一直瞒着董素素一些事,是怕董素素同情她,担心她。 稍稍思索,她编出一个稍微合理的谎言。 “没你想象的那么不堪,卫极看见我的系统面板后,主动靠近我,我做攻略任务,有系统奖励,我们俩算合作双赢。那玲珑阁就是他开的,他赚不少钱,给我的分红也不少,足够我衣食无忧几辈子——素素,你缺银子吗?我给你拿点。” 甄青殷说拿点,便将早准备好的荷包递给她。 董素素见她是随手从首饰盒里拿出来的,心想拿点就拿点,估计就几百两,便丢下折扇,手指在裙子上蹭了蹭,一副财迷样接住荷包。 “嘿嘿,少了我可不要,我现在也是畅销话本作家了,虽然现在朝廷封了我的书,可我之前赚的多呀,放在前世,也是身家百万的小富婆一个。” 一打开,里面果然装的是银票,两张。 翻开折叠的银票,仔细一瞧,眼花缭乱,膝盖一软,身形踉跄。 董素素一手猛地扶住梳妆台,一手掐人中:“姐妹,快告诉我,这银票不是伪造的!” 两万两! “真不是伪造的,淡定,这只是我赚的一个零头。”甄青殷无语,好歹前世是继承了她五百万遗产的人,至于吗? “你跟太子几几分成?” “二八,我二,他八。” “复合,去,快去找他复合!”董素素两只眼睛blgblg放光,“这么有钱的男朋友,为什么要让给别的妖艳贱货?你这一个月,没少调教他? 好容易调教出个忠诚听话、有钱有权的小狼狗,拱手让给别人,让别人摘桃子,你能甘心吗?再说,换个男朋友,换谁都被他比成自行车了呀!” 甄青殷这么一想,的确,她费心费力一个月,才调教出来的合格男友,拱手让人,怎么可能甘心? 想想就心痛。 她不舍,可没办法。 现在的她,就像走进了一个死胡同,前面无路,只能后退。 董素素正兴奋地劝和,凝眸看见甄青殷眼底的忧伤,心肝一颤。 这眼神跟青殷去看心理医生那会儿,实在太像了。 第200章 大不了给他换条腿 董素素将巨款荷包贴身藏好,拉了个圆凳过来坐下,凝重地问:“青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在想什么?” 甄青殷长长吐出一口气:“素素,你说,爱意值满百,我们真能回到现代吗?” “肯定能,一定能!”董素素万分笃定地道,“我相信我们一定能回去,不然我们现在的忍辱负重就没了意义!” 甄青殷脸色微变。 董素素终于察觉出一些端倪,小心翼翼问:“青殷,你爱上卫极了,还是,你不想回去?” “爱吗?我不知道,我没有爱过别人,”甄青殷淡淡一笑,“应该是比喜欢更喜欢一点。你说得对,我不想回去,这里有我牵挂的人。” 董素素捧着自己的小黑脸,嘟着嘴巴说:“殷殷,我伤心了。” 甄青殷揉揉她的脑袋,笑道:“你在现代除了我,还有别的朋友,你有姑姑,你有自己的事业和生活。素素,这里有我母亲,我不可能放心她的。” 或许完成任务后,她回到现代,现代那个疑似古代甄青殷的人,回到这里,大殷氏一样有人照顾、保护。 可人有私心,换了谁保护大殷氏,都不如她自己保护来得放心。 何况,她一点也不想回去。 从意识到自己穿越后,她就当前世的自己死了,在这里是转世投胎。 至于留了个烂摊子给那个人,她也没什么愧疚的,毕竟,这里也是个烂摊子。 各自收拾一个烂摊子,很公平。 董素素鼓鼓脸颊,掩饰眼底的泪意。 青殷又遇到麻烦了,她该怎么救她? 不用甄青殷细说,她已懂了甄青殷为何恐慌。 因为继续攻略,当爱意值满百,她就要离开了,而她不想离开这个世界。 这里有青殷爱的人。 “殷殷,不就是分手吗?有什么大不了?卫极敢骗你,咱们就找下一个小狼狗,下一个更乖!” 甄青殷弯唇一笑:“素素,你说,爱意值能满百吗?你相信,有人会百分百爱你吗?” 董素素摇头:“不知道,不过,我试试,我要成功了,你就作一点,讨一个人喜欢不容易,讨一个人烦,难道还不容易吗?” 甄青殷眨眨眼,压住眼角的水光。 素素虽然人莽撞了些,但一直善良感恩,当年她和妈妈随手为之的慈善,她一直在回报她们。 她那五百万没浪费。 董素素心疼极了,伸手抱住她:“没事的,殷殷,你喜欢哪里,咱们就去哪里。反正我是要回去的,宋蹇的爱意值已经高达96了!很快就会满百,很快就能试验出结果。” 甄青殷期待的心,瞬间就凉了。 董素素先开始攻略的,到现在,宋蹇的爱意值才96! 宋蹇的防备心太重。 虽说攻略完就跑了不太好,很渣,但,本来素素也不是心甘情愿想要去玩弄谁的感情的。 “素素,你一点也不喜欢宋蹇吗?” 董素素放开她,坦坦荡荡地回答:“喜欢啊。” “那你舍得离开?” 董素素挠挠头:“跟病娇谈个恋爱还行,当恋爱体验了,可是,结婚,跟他生活一辈子,一辈子依附他,被他掌控、囚禁、死亡威胁,算了!我应该会难过,但应该不多。大不了,我临走前,给他换条腿,回去了,再给他出本书。” 甄青殷哑口无言。 她不知董素素是不是故作轻松安慰她,但她知道,无论她到底爱宋蹇有几分真,都比不上她想回现代的心。 两人的谈话到此为止。 杜若进来了。 她垂着头,怯怯地望一眼甄青殷,轻声说:“姑娘,小玉让奴婢来为姑娘梳头,她怕素素姑娘赶她出去。” 董素素起身,端端正正福礼:“表姑娘,大公子等着我回话呢,奴婢告退。” “慢走,替我谢谢大表哥送的糕点。” 甄青殷想多留她一会儿,但这里不是自家,宋蹇不是个好惹的,她怕董素素出来久了吃苦头。 董素素才出去,杜若便噗通一声跪下。 甄青殷闭上眼,揉揉太阳穴,淡声道:“不用跪,起来。” 杜若一抖。 姑娘的声音平日是偏软糯的,不知她为人,还当她是个多娇软怯懦的小姑娘。 只有熟悉她的人才知,她性子冷清。 此刻,她心情不好,嗓音没有掩饰,即便软软的,却依旧冷得人透心凉。 “奴婢有罪,求姑娘责罚。太子殿下发话,今后奴婢就是姑娘的人,姑娘想怎么处置我都行,是奴婢该受着的。” “你先起来。” 杜若惴惴地站起身。 甄青殷道:“有件事委托你去办。” “不敢当,姑娘吩咐便是。”杜若面露喜色,只要姑娘还愿意用她,就不会赶她走。 甄青殷睁开眼,冷冷淡淡的眼眸看向她:“老太太每个月会派人去一趟无歧书院,给甄青云送银钱和吃穿,下一次,你跟着去,探探甄青云在那边的真实情况,读书如何,与同窗的关系如何,回来一一报给我。 另外,你要亲口告诉他,用炫耀张狂的语气,他的姐姐,我,马上就当要太子妃了,是太子亲口许诺的。若他有好友,或者对头,最好能让他们也知道这一消息。能做到吗?” 杜若不太懂甄青殷的用意,跑那么远一趟,就是为了炫耀要做太子妃,气一气甄青云? 这不像姑娘平日的行事风格。 对于甄青殷要做太子妃这件事,杜若深信不疑。 “能,姑娘放心,奴婢一定会一丝不差地办好。” 甄青殷转回头,看着镜子道:“给我梳头,梳个简单的发髻。” 她见到杜若,依然生气,但和分手失恋相比,这点怒气微不足道。 就当她是个摄像头。 一个会梳头发的摄像头。 甄青殷的心像是被一只手慢慢攥紧。 卫极,他辜负了她的信任,不止一次。 东宫。 时隔一个月,太子返京,冷冷清清的东宫热闹起来,宫人们奔跑行走的双腿,都比往日有劲儿、带风。 太子回宫时,正赶上午膳,便召见了早在等候的甄世廉,邀请他一块儿用午膳。 甄世廉受宠若惊,一顿午膳吃的是诚惶诚恐。 第201章 关心则乱 食不言,寝不语,吃完饭,太子才与他道:“借此午膳,感谢甄先生行宫倾囊授课。” 甄世廉忙地拱手:“臣惶恐,担不起先生一词,为殿下授学是臣等的荣幸。” 客套一番,太子直入主题:“孤心悦府上的大姑娘,今日便会向父皇请求赐婚,立青殷为太子妃,若父皇召见,还请甄侍郎为孤美言几句。” “这是甄家的荣幸。”甄世廉早料到太子会提出求赐婚,只是没想到这么着急,才回京就求亲。 既然青殷愿意嫁太子,做太子妃,他这个当叔叔的当然是鼎力支持。 哪怕持重多年,甄世廉脸上也不由露出喜色来。 女儿和侄女都有了好归宿,互相扶持,再有他在一旁看顾着,一辈子的安稳大致能保障了。 至于他那不争气的侄儿,还是早点把他的腿打断。 为表对这门婚事的慎重,太子又与甄世廉客套吹捧几个来回,然后露出歉然的神色道: “孤与青殷在行宫一同求学,共同进步,相处愉快,只回京之前,孤不慎得罪了她,还请侍郎大人为孤说和,孤是真心悔过,保证不会再犯。” 甄世廉心里咯噔一声,连“不会再犯”这种话都说出来了,可见太子犯的错不小。 能让青殷认真生气的事极少,太子不会犯了原则性的错误? 是辱了青殷的清白,还是抬了通房丫鬟? 甄世廉面上不动声色笑道:“回头臣问问青殷,只要不触碰到青殷的底线,青殷一向很宽忍的,能帮到殿下的地方,臣一定不遗余力。” 这话留有余地,太子有些失望自己或许得不到甄侍郎的帮助,又有些欣慰有人真心关心甄青殷,踟蹰道: “孤先谢过大人美意。大人或许有所不知,一月前的菱子湖,孤与青殷遇到袭杀,为分化刺客的兵力,孤带她逃入梅雁山。 在梅雁山,当时孤身受重伤,仅靠一口气支撑,青殷不离不弃,孤数次三番催促她离去,她不肯,非要留下为孤殉情。 孤虽感动于青殷深厚的情义,可孤更愿意遇到危险时,她能及时脱身,不要为了任何人,包括孤,放弃自己的性命。” 甄世廉变了脸色,神情渐渐凝重。 明明是夏日,却遍体生凉。 他没有继续说什么这是青殷的荣幸,而是肃然道:“臣教导无方,回去后定会好好训斥于她,告诉她,该怎样在危险中保全自己,也保全心中重要的人。当时的情况,青殷若救不了殿下,就该去寻皇上,派太医来救治殿下。” 太子见甄世廉领会了他话里的涵义,不由暗暗松口气。 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痛快。 杜若已是废棋,甄青殷未必会看在半年的主仆情分上留下她,因此杜若不能时时守在甄青殷的身边。 她现在情绪极不稳定,他怕她有个三长两短,又萌生出轻生或出家的念头。 甄侍郎出面就不同了,从各种渠道打听来的消息看,甄青殷不屑亲生父亲宠妾灭妻的行径,但对二叔十分敬重,与二房一家三口的关系很是融洽。 甄侍郎的话,她一定能听进去一二。 甄侍郎的夫人管理内宅,也能帮衬他照看着点甄青殷。 两人闲话了些家常,甄世廉不便打扰日理万机的太子殿下,便识趣地起身告辞。 一出东宫的大门,他便唤来小厮:“去官署,帮老爷我请个病假,老爷我中了暑,须回府休养。” 小厮看两眼自家老爷精神矍铄的样儿,低头应道:“是,奴这就去。” 甄世廉登上马车,扬声吩咐:“速速回府!” 谁知,甄青殷回京后,直接去了晁国公府,他回家扑了个空,不过也安了心。 有晁国公夫人看顾着,青殷定不会出什么意外。 小殷氏慌得问:“老爷急急忙忙的,可是出了什么事?” 甄世廉仍觉手脚发凉,灌了一杯热茶,才暖回来些许:“没事,听说青殷回京,一个月未见,我早些回府,也好跟她早些见面。” 回京?小殷氏暗暗惊讶。 青殷不是在皇宫里养伤吗? 何来的回京? 跟宫里有关的事,她可不敢多问,推他一把,嗔笑一声:“昨儿晚上晁国公府送了消息来,说今日青殷出宫,晁国公夫人思念外甥女,要先接到国公府用顿午膳,晚上再把孩子送回来。睡前,我跟你说了的,你又拿我的话当耳旁风。” 甄世廉没有察觉自己说漏嘴,讪笑:“关心则乱,我一时忘了。” 顿了顿,他缓声道,“我刚刚拜见了太子。” 小殷氏望着他,等待下文。 “太子想求娶青殷,立为太子妃。” 小殷氏瞪圆眼睛,随即笑道:“太子长进了。” 甄世廉便将方才太子的话,重复一遍,只隐去甄青殷在行宫养病的事。 小殷氏脸上的笑渐渐消失,心口发疼,失神地道:“青殷……怎会如此?难道不挂念家里人了吗?” 甄世廉苦笑:“家里有谁值得她挂念的?大哥不争气,张姨娘和青云折腾,母亲……不说也罢,大嫂呢,眼里只有佛祖。我们对青殷关心也少,她遭遇横祸,卷进刺杀案里,是因圆圆非要去私会卫颐,青殷放心不下圆圆,这才跟去的。” 小殷氏深感羞愧:“八成是六年前,兄嫂闹那一出吓冷了她的心肠。我素日便觉青殷心思重,常年冷冷清清,因此常叫圆圆去打搅她,拉她一道出门热闹,圆圆有的,也都给她一份,不叫她感到冷落。 却不想,这些竟不够。说起来,这么多年了,除了大嫂,她似乎对什么都不上心。” “青殷心思细腻,她需要的不是物质上的关心,是有人真正能读懂她的心。”甄世廉感到棘手,“太子对我说这些话,提醒我,说明将青殷放在了心上。可是,太子好像犯了大错,不知青殷能不能挺过这一关。” 小殷氏忍不住发躁:“不是求娶青殷,怎会犯错?男人犯错,统共那么几件,女人能忍,男人忍忍会死还是怎样?” 甄世廉哭笑不得:“你想哪儿去了,先别骂,等青殷回来听她说。” “你去问,戳人心窝子的话,我可问不出来!” 第202章 腻了 甄世廉头疼:“再说,这门亲事,不知能不能成。” 太子想求娶,但青殷怎么想,皇帝怎么想,都是变数。 黄昏时分,殷如珠亲自送甄青殷回甄家。 路上,甄青殷万分艰难地提起与太子分手的事。 这事宜早不宜迟,以免宋家和甄家为她的亲事大费周章,到时不好交代。 殷如珠惊得险些跳起来,仿佛被雷劈过,拉着她的手,再三确认:“青殷,你真不要太子了?” 这语气,明显是希望甄青殷改变心意。 甄青殷已能稳住情绪,轻轻应了声:“嗯,不要了。” “你真腻了他?” “腻了,相处一个月,性格不合,脸也看腻了,我已与他提出分手。” 殷如珠闭闭眼,像是又被雷劈一遍:“青殷,你跟姨母说实话,到底是腻了他,还是他做了对不起你的事?你别把错儿都朝自个儿身上揽啊。” 处一个月就腻了,想把人甩开,这不是暴躁小番茄话本里写的,喜新厌旧的渣女吗? 从前她怎么没发现,外甥女还有渣女的潜质呢? 这让她骂晁国公渣男都不太好意思了。 甄青殷羞愧地低下头:“姨母,对不起,害您白忙活一场。” “我白忙活一场不要紧,重要的是你的终身大事!女子嫁人,犹如第二次投胎,这要不是太子的错,你提出分开,他那边未必答应。” 殷如珠头痛欲裂,旁敲侧击半天,也没打听个一二三出来,原因就一句:腻了。 “太子那里,请姨母帮我周旋,我也会跟二叔说的,我会尽量不得罪太子,和平处理这件事,不让太子迁怒两府。” 甄青殷说得斩钉截铁,义无反顾,毫无回旋的余地,“结亲的话,皇上那关就不好过,姨母信我,皇上属意的太子妃人选是谭家的小娘子,以补偿皇后当年受的苦,旁人想上位,有的折腾,所以倒不用担心太子殿下去求赐婚。” 殷如珠心肝直颤:“青殷,如此一来,皇上、甄家、宋家,都站到了太子的对立面。” 对太子未免太无情。 她都不敢想象,太子求亲,被皇上拒绝,被青殷拒绝,又被两府拒绝的场景有多可怜。 若他知道,甄青殷早有预料,并推波助澜,会不会因爱生恨? 之前去行宫探望他们,两人在饭桌上眉来眼去,明显是互相喜欢的,好得蜜里调油,这又是闹哪一出? 莫非太子有不为人知的怪癖? 太子应是不想分的,不然不会派侍卫把甄青殷送到城门口,自个儿晒大太阳留在两里地外,就为了顾全她的名声。 殷如珠的担心,正是甄青殷想要的效果。 她这么折腾,众叛亲离,卫极的爱意值会下降? 爱意值下降,他定然不会愿意娶她了,卫极这种人,从小日子过得太顺心,又位高权重,无人敢忤逆他,岂会折腰娶个伤害过他的人。 甄青殷看不清他们的前路,但既然已经做出选择,那就开弓没有回头箭。 “姨母,对不起,是我任性。” 殷如珠见她深深埋着头,打打不得,骂骂不得,心里堵得慌,多好的一门亲事,就这么推出去。 虽太子可怜,但太子是晁国公的亲外甥,青殷才是她的亲外甥女,只能搂了她肩膀安慰道:“没事,别怕,男婚女嫁,婚嫁的就是个你情我愿,你既……腻了他,咱不嫁就成。回头我跟你姨丈说一说,让他别瞎掺和。” 甄青殷眼眶一酸:“我是不是让姨母失望了?” “这有什么失望的,我外甥女拒了太子,说出去,我多有面子!” 甄青殷噗嗤一笑,眼泪憋了回去:“姨母就会逗我。” 这种话,哪敢乱说,捂住还来不及,不然皇帝可是要亲自发怒的。 殷如珠剜肉似的遗憾:“不过,你要跟太子好好说,我瞧他正喜欢你,别刺激他,男人经不起刺激,他又权柄在握,就怕他一个冲动拿甄家威胁你。等你俩说好了,就出去避避风头,我在江南有个庄子,你去玩玩。” 殷如珠很快谋划好了后续。 甄青殷颔首,姨母与她想到了一处。 她的确打算分手办妥后,就离开京城一段日子。 此时,她慢慢觉出门不当户不对的压力来。 若跟普通人谈恋爱,说分手就分手,她住在深宅大院,两人轻易不能见面,再大的怨恨对方也没法子对她做什么,想报复,得掂量掂量两败俱伤的代价。 而跟太子殿下恋爱分手,他若发狠报复,甄家和宋家顷刻间便会覆灭。 而且宋家还有宋蹇这个定时炸弹,抄家灭门的借口都不用费心找。 甄青殷倒是庆幸,她握住卫极的好几个把柄,但凡卫极有点良心,就不会报复她。 虽实在对他不起,但他也的确骗了她,两相扯平。 失个恋而已,她没什么大不了,卫极也没什么大不了。 这么设想一番,甄青殷内心渐渐平稳。 马车在甄家的二门停下。 殷如珠心里装着事,走路慢了许多,甄青殷像个犯错的小媳妇,亦步亦趋,也不催她。 进了福荣堂,两人向甄老夫人请安,又跟甄家其他人互相见礼。 甄老夫人见甄青殷面色红润,比刚去春狩时胖了一圈,放下心的同时,心头习惯性地涌起一股子不快。 “怎地要亲家太太亲自陪你来给我这老太婆请安,福荣堂能吃了你还是怎样?” 甄世廉龇了龇后槽牙。 母亲不是一直问起青殷吗?分明是挂念她的,怕她真生了大病,还递了折子入宫,请求探望孙女,被皇贵妃拒了。 这见着了人,又刻薄起来。 女人心,海底针,他是真搞不明白。 甄青殷一贯不开口,只顾垂目盯着自己的鞋尖,这种场合交给姨母应付更轻松。 殷如珠暗暗翻个白眼,笑盈盈道:“是我要来给老太太请安。时辰不早,我该回去了,老太太,晚辈告辞,您多保重身子。” 老夫人被堵得说不出话。 小殷氏忙笑着起身挽住殷如珠:“姐姐莫急,知晓你来,我们老太太特意早早备下晚膳,为的就是留客。姐姐用了晚膳,再回府不迟。” 她与大殷氏、殷如珠同姓,自熟了后,便姐妹互称起来。 第203章 矫情 殷如珠哪里有胃口,岂料,甄老夫人破天荒软了态度:“亲家姨太太对我们青殷的事劳心劳力,不请一顿饭说不过去。” 殷如珠意外,便留下了。 用完晚膳,立即回府。 老夫人有心问问甄青殷在皇宫里的情况,有没有给甄家丢脸,但体力不支,只能放她离去。 送走殷如珠,甄圆圆狂喜地抱住甄青殷:“姐姐!看见你没事,我可太开心啦!” “看见你没事,我也开心。圆圆,那次没受到惊吓?”甄青殷拍拍她的背。 “侍卫们护着我呢,我一点没伤着,就是担心姐姐,晚上睡不着,听晁国公夫人说,你没有大碍了,我才稍稍安心。姐姐,以后我会懂事点,但凡有一丁点危险的地方,绝不让你去。” “你也不准去。” “嗯,不去不去,咱们都不去。” 甄圆圆陪着甄青殷去锦绣居拜见大殷氏,再陪她回朝雨阁,非要服侍她沐浴,看着她入睡,这才回自己的院子。 趴到床上,便蒙着被子大哭。 小殷氏悄悄合上门,走远了,才与丈夫道:“经历这一遭,圆圆总算清醒些,我就怕那卫三哄得她团团转,找不到北。” 甄世廉点点头:“女孩子经些事,内心才会坚韧,挡得住风浪。” “但经历多了,人心会压垮。唉,我瞧着青殷今晚,笑得确实勉强,叫人心疼。” “朝雨阁那边,有安排吗?” 小殷氏回答道:“我下午去转了一圈,叫了丫鬟婆子们来,敲打一番,让她们不准偷懒,经心伺候。又特地叫了南星来,仔细叮嘱,青殷身边时刻不能离人。” 多的不敢说。 姑娘家脸皮薄,要是给人知道,她有轻生的心,先自己羞得不能活了。 甄世廉仍不放心:“叫圆圆晚上多去缠她姐姐。” “好,圆圆险些害了青殷,正不自在呢,没脸见姐姐,得缓几日。” “她犯了错,咱们没说她,青殷也没责怪她,她反倒心中负累更多。” 小殷氏发愁:“养孩子难,做爹娘难,说轻了,怕她不长记性,说重了,怕她朝窄处想,钻牛角尖。” 甄世廉步子沉重:“正是呢。” 小殷氏快走两步,从后头拽拽他的袖子:“老爷怎地心不在焉?难不成厌了我这老妻?” 甄世廉停下来,叹一声气:“青殷和太子的亲事怕是不成了。” “青殷不是什么都没说吗?你瞎揣测什么?” 甄世廉想了想,还是把甄青殷入行宫与太子一起养病上学的事说了出来。 太子在行宫虽有遮掩,但保不齐有心人去查屏风后的姑娘是谁。 夫人常出门做客,若受人暗里刁难,恐怕自己先一头雾水,防不住明枪暗箭,那就糟了,说不好还会被人利用,坏了侄女的名声。 甄世廉稍显隐晦地坦白后,暗暗唾骂太子两声,色心上头,没顾忌姑娘家的名声,这等事,女孩家总是要吃亏些。 小殷氏跳起来揪他耳朵:“你当时看见了,怎么不把青殷接回来!她小孩子家家不懂事,你也不懂?你这个叔叔当的,跟卖女求荣有什么区别?” 甄世廉嘶嘶抽凉气:“夫人轻点,轻点!我不是见青殷挺开心吗?你是没看见,青殷在行宫,与太子相处,眼睛亮晶晶的,别提多有精气神儿,比在家里时松快多了,我哪里忍心强迫她回来,私心只想她多松快些日子才好。 我从未见过她的眼睛这般亮过,可是她今儿回府,眼神黯淡无光,比往日在家更灰心丧气,这明显是受了不小的打击。” 小殷氏松开手,咬牙问:“老爷有法子打听打听吗?太子殿下到底干了什么呀,能把青殷打击成这样。” 甄青殷去行宫,只带了一个甄家的丫鬟,就是杜若,那杜若对她忠心耿耿,必定不会说实话。 剩下的人手,都是太子的人,再就是行宫里皇帝皇后的人。 想撬开东宫、行宫的人的嘴,那可不容易,叫人察觉,还当他有不轨之心。 “难!倒也不是不能,我试试。” 甄世廉着实想不到太子能有哪里得罪甄青殷。 他下午便差人打听过,东宫这些日子放出去两个宫女,是侍寝宫女,太子并未收用,显而易见,是为迎娶太子妃做准备。 再就是,那王临渊从刑部大牢放了出来,一直在家养伤。 东宫并无异常。 只能从行宫入手。 皇宫。 太子病愈回宫,是整座皇宫的大喜事。 皇后在坤仪宫设宴,皇家人在京的全部赴宴,为太子接风洗尘,驱除病气。 太子一脸病容,没一点精神气,却依旧温和含笑,收下皇姐皇妹和皇弟的礼物,向他们道谢。 皇帝自个儿眼里只有皇后,但除了皇贵妃外,也有不少嫔妃,嫔妃们在皇子公主们送上礼物后,不敢怠慢,赶忙也送上自己备的礼。 只收礼,太子便应付好一阵子,对每一位庶母皆会聊两句,表达感谢。 这些庶母面对他,无一不是讨好的神色,面对父皇,那是瑟缩畏惧,如履薄冰,吃菜不敢多吃一口,说话不敢多说一句,生怕惹父皇发怒,被拉去冷宫,或被拉出去砍头。 太子再次庆幸,他没有对甄青殷提出纳妾的“恩赏”。 想都不敢想,甄青殷脸上露出和这些嫔妃一模一样的神色。 往日这种宴会,太子只会关注自身,关注父皇,去母后和母妃面前凑趣几句,逗她们开心。 今晚,他安静许多,留心观察每一个人。 父皇是最高兴的一个,兴致勃勃和母后说着什么。 母后举办宴席,自是要分出心神照顾其他人,包括那些嫔妃,有个风吹草动,下面的人便会报给她。 每当这时候,父皇总会吃醋,像个要糖吃的小孩子般,嗔怪母后把注意力分给了旁人。 母后会哄他,偶尔在父皇注意不到的瞬间,露出一丝不耐烦的神色。 太子暗暗心惊,心凉。 如醍醐灌顶,恍然明白了什么。 父皇真矫情,太子心想,那些是父皇的嫔妃、小老婆,其中不少嫔妃都为他生儿育女过,父皇却跟他自己的小老婆争风吃醋,对象还是他的妻子。 这不就是民间常说的,得了便宜还卖乖吗? 第204章 求赐婚 太子望着母后沉稳带笑的脸,心口有说不出的憋闷。 他不敢深想,日日面对这些嫔妃,以及嫔妃们为她的丈夫生的儿女,母后对父皇的情分还剩几分,更不敢想,长年累月下来,母后心中是否有恨。 他的青殷,绝不能受这等委屈。 这时,皇后不经意对上太子疼惜的眼神,微微惊讶,朝他招招手,笑道:“太子,到这儿,母后仔细瞧瞧你。” 太子起身,瞧一眼皇贵妃,皇贵妃慈爱地朝他点点头,他心口又是一抽。 除了宴席开始,母妃与母后说了几句话,之后便一人安安静静端坐高位,像一抹无声的影子。 台下的嫔妃还能互相凑一起聊个天,而他与母妃分坐两侧,中间是父皇和母后,父皇一直拉着母后说话,母后还要照顾坐在她身侧的谭韫,自然没有空暇搭理母妃。 莺莺燕燕一堂,十分热闹,但只有父皇一人享受着众人簇拥的热闹。 太子跪坐在皇后的食案旁,笑道:“母后,儿臣已无大碍。” 皇后伸出手,抚上他的脸:“既无大碍,脸色怎地这般难看……” 话语突然顿住。 她收回手,将指尖的脂粉擦在裙子不显眼的地方,嗔怒瞪眼太子。 这孩子真是……来跟皇帝卖惨撒娇的? 看来这一个月的行宫没白住,那甄家的姑娘倒挺会调教人,把个呆板无趣的太子调教得有趣灵活多了。 皇后对甄青殷越发感兴趣,再次坚信,甄青殷不是头回见的那个怯懦的小娘子。 太子讨好地冲她一笑,继续病恹恹地道:“儿臣可是挨了两刀呢,一前一后,险些捅个对穿,能保住一条小命,已是祖宗保佑。能活着回来见父皇母后和母妃,儿臣已觉上天待儿臣不薄。” 皇后端酒低笑,不出声。 果然,皇帝心疼极了,重重放下酒盏,怒道:“那些逆贼当真该死,敢伤朕的太子!太子,你且安心养伤,京城里的反贼能抓的全抓了,关在天牢里,就等你回来,看看是将他们千刀万剐,还是剥皮实草!” 皇帝发怒,下面的皇子公主嫔妃们,交谈声渐渐小下去,直至鸦雀无声,只有乐师奏着舒缓的曲子。 “多谢父皇为儿臣和牺牲的禁卫军做主,儿臣和将士们感激不尽!” 太子伏地行了个郑重的礼,上半身直起时,轻轻晃了一下。 他悄悄给皇后递个求救的眼神。 皇后好笑,又瞪他一眼,这才面向皇帝,诚恳地道:“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太子这个年纪,旁人早娶妻了,偏他还是个光棍,身边没个贴心人侍奉,本宫和皇贵妃也不能时常去东宫照顾。 皇上,您瞧,是不是该给太子娶个太子妃了?有了太子妃,帮助太子打理后院,侍奉夫君,咱们这些做长辈的,也能少操些心。” 皇帝顺口就道:“正是,东宫早该有个女主子了。太子妃关乎国本,须精挑细选,寻个端庄贤惠、知书达理的小娘子,此事不能急,倒是侧妃妾室,可以先娶一两个进门,侍奉吾儿。 太子,过年时,你可是答应朕和你母后母妃,春狩之后必会挑个合心意的小娘子,纳为妾室,大丈夫一言九鼎,可不准反悔。你看中哪家小娘子?告诉朕,朕去帮你提亲。” 皇贵妃缓缓抬起眸子,一下看懂了三人之间的火药味。 太子和皇后想立太子妃,两人看中的怕是那位甄家的小娘子,但皇帝不答应。 有的拉扯。 她稳坐不动。 虽儿子是她生的,但她只是个庶母,皇帝、皇后、太子,哪个都比她有权势,神仙打架,她这凡人还是袖手旁观的好。 娶谁都成,她年纪轻,总有过上太后瘾的那天。 皇贵妃垂下眼,继续假装自己是根木头桩子。 至于哥哥带话入宫,让她在皇帝面前适时地提一提甄青殷,为她当太子妃做准备,吹吹枕头风。 她一句没提。 吹什么枕头风? 首先得有个枕头不是? 皇后心里一凉,上回问皇帝,要给太子娶个什么样的太子妃,皇帝说的是:贤惠宽仁、知书达理、重情重义。 这回则说的是:端庄贤惠、知书达理。 把“端庄”放在了第一位。 这是讽刺甄青殷成亲前,与太子同居行宫,日常有些亲昵的小动作? 皇后唇边划过一抹讽刺的笑。 嫌弃人小娘子不端庄,自个儿倒是风流快活,燕环肥瘦一个没少招惹,谁给他的脸嘲讽别人? 太子很是失望。 父皇明知他喜爱甄青殷,却明示他只准纳妾。 他看向皇后,眼角余光忽然瞥见谭韫,心头一震。 去年,父皇提过为他纳妾,对太子妃只字不提,后来谭韫便入了宫,常伴母后身边,也常得父皇夸奖。 谭韫是承恩侯的嫡长曾孙女,长房长孙之女,侯府第四代身份最尊贵的小娘子。 莫非父皇空置太子妃之位,等的就是谭韫? 他和谭韫差了辈分,但在皇家,这根本不算什么,历代皇帝的后宫里,有姑侄同嫁的,有舅舅娶外甥女的,有染指公主姐妹的,要多荒唐有多荒唐。 皇宫是给天下人立规矩的地方,却也是最不守规矩的地方。 这一刻,太子忽然感到恶心反胃。 他从来只拿谭韫当小辈看待。 皇帝这话太子无法拒绝,皇后只好无奈道:“皇上,宴上这么多人,您要太子如何作答?亲事须双方协商,你情我愿,方可结秦晋之好,通两家之谊。倘若对方小娘子不愿嫁太子,这传出去,以后谁还敢去人小娘子家里提亲? 太子是咱们的孩儿,咱们自是瞧着千好万好,可人家的女儿,也是手心里捧着长大的宝贝,万一偏不愿入东宫为妾呢?” 皇帝立马笑着道:“皇后说得对,是朕不对,朕着急太子开枝散叶,一时未曾顾虑周全。太子,一会儿宴席散了,你再悄悄告诉朕和你母后母妃,你想纳的美妾,是哪家小娘子。” “是,父皇。”太子感激地看一眼皇后,退回到自己的食案,一时静默,执起筷子,食不知味地吃着。 才初一试探,就被父皇态度坚决地拒绝。 第205章 强掳民女 下面舞姬入场,跳起绚丽曼妙的舞蹈,又有道士僧人入场,祛病驱灾。 皇子公主嫔妃们没听全八卦,抓耳挠心。 不久,宴席散,喧嚣退去,该走的人都退了出去,殿上只余皇帝、皇后、皇贵妃与太子四人。 谭韫担忧地看一眼大家,慢腾腾地也退了出去。 皇帝依旧笑吟吟的,仿佛努力扮聪明,但扮得过了头,显得有些大愚若智的滑稽感,与太子的温润持重相比,父子俩的风格大相径庭。 可学过帝王权术的太子明白,隐藏在大愚若智表象下的,是父皇的杀伐果断,表现得暴躁,是为了降低朝臣的提防。 太子头一回深刻真切地意识到,何为“儿臣”,以前他天真地以为自己只是“儿”,与父皇的父慈子孝,一定能名垂青史,给后世的帝王做个榜样。 今日方知何为“臣”。 那是如山一样的压迫,不容丝毫忤逆。 但他并非稚子,有压力,更早已具备抗压的能力。 太子跪在皇帝面前,再次郑重地行叩礼,字字清晰道:“父皇,儿臣求父皇赐婚,儿臣想求娶礼部甄侍郎的侄女青殷为太子妃,求父皇成全。” 皇帝陡然沉下脸,笑容骤然消失。 宴会厅一片死寂。 皇贵妃身子一颤,心底冒寒气。 皇帝这副神情,着实可怕,比在朝堂上暴躁得提剑要砍曹御史时更可怕。 皇后气定神闲,丝毫不慌,扯扯皇帝的胳膊,笑盈盈道:“皇上,太子求娶太子妃,这是好事啊,您不是一直着急东宫没有女主人吗?太子开口求赐婚了,怎地您还不高兴?别板着脸了,仔细吓着太子,太子身上的伤尚未痊愈呢。” 女主子跟女主人,一字之差,却是云泥之别。 这偷换文字的戏码,三人翻来覆去,玩得极溜。 皇帝见太子脸色苍白,身形虽跪得直,却微微颤抖,心下一软,缓和了脸色道:“太子,你先起身,朕说过,娶太子妃的事不着急,慢慢挑便是。那甄家姑娘,成亲前,便与你同居一室,成日里,卿卿我我,哪里有端庄贞静可言? 朕担心影响你声誉,才将消息压着,不然,曹御史那老匹夫定会弹劾你私德不修、厮混内帷,那甄家的小娘子怎么着也得赐个白绫。 你年轻,没见识过女子勾引男人的手段,被她一时蛊惑了也是有的,朕吃的盐比你吃的米多,你听父皇的,父皇不会害你,甄家姑娘,纳为妾室尚可,万万不可立为太子妃。” 这是拿甄青殷的清誉威胁太子。 太子心朝下沉,红了眼圈,难以置信地望着皇帝,仿佛第一次认识皇帝,伤心道:“父皇,甄姑娘本不愿与儿臣同去行宫,是儿臣趁她病弱,强行将她掳走。过后,又是儿臣拿她家人胁迫她,必须留在行宫陪儿臣养伤。儿臣强抢民女,如今知错了,求父皇责罚!” “混账!”皇帝气得抓起茶盏朝太子身上砸,但胳膊才抬起来,就被皇后按下去。 茶盏倒在案上,茶水流淌,弄脏了皇帝的袖子。 皇贵妃擦擦额头冷汗,还好皇后姐姐反应快。 太子道:“儿臣确实混账,求父皇息怒,责罚儿臣便可,千万别气坏了身子骨。” 皇帝气得直喘气,手点点太子。 他气的是太子强掳民女、胁迫甄青殷吗? 他气的是,太子为个惑主的女子自污,忤逆他这个父皇! 身为大景储君,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犯得着强掳?定是那甄家姑娘手段了得,迷惑了太子的心智。 皇后一面给皇帝擦袖子,一面插科打诨:“太子混账,皇上您也混账!您忘了吗?当初您为了娶臣妾,天天夜里翻臣妾家的院墙,送些街边买的小食小玩意,讨臣妾的欢心。还说,亲了臣妾,臣妾便是您的人了,不准臣妾嫁给旁人,要臣妾等着您攒够了聘金,上门提亲。 有其父必有其子,太子是皇上您手把手教导的,他能做出这种混账事来,臣妾一点不惊讶。您呀,也就当时没回宫,不然臣妾还不知怎么受委屈呢。” 皇帝老脸一红,望着皇后嗔怨的双眸,情不自禁怀念起年少时的岁月。 也就皇后是陪他从那段穷困潦倒的岁月走过来的,换个人提从前,他早恼羞成怒,当对方羞辱自己,拔刀砍人了。 皇帝神色大大缓和,索性脱下外衣,将脏了的衣裳扔到一旁,握住皇后的手道:“太子怎能与朕相比,朕与皇后是两情相悦……” 皇后羞涩一笑,反握住皇帝的手。 太子连忙接话:“儿臣与甄姑娘也是两情相悦。” 暗暗给母后竖起个大拇指。 下午送到坤仪宫的十万两,没白花。 母后真会来事。 皇帝不悦自己回忆往昔的话被打断,气得又想拿东西砸太子:“你刚刚不是说,你强掳民女吗?” 太子顿时红透了脸,有些忸怩地道:“儿臣强吻了她,欺骗她,吻了她,她就会怀孕生子,她已丢了清白,这辈子只能是儿臣的人……父皇放心,儿臣后来命人给她熬了一碗避子汤,骗她说,喝下去,就不会生孩子了。” 避子汤的事,皇帝皇后都知道,但万万料不到,内里真相却是这么滑稽。 皇帝:“……” 皇后:“……” 皇贵妃:“……” “荒唐!”皇帝这回真没忍住,抄起茶盏砸向太子,“堂堂储君,你竟做出这等荒唐事!传出去,皇家的体面都要给你丢完了!” 太子下意识想闪身,但忍住了,头一低,茶盏擦着他的头飞过去,砸中后背。 他一下子趴地上,闷哼一声,眼泪飙出来,却嫌丢人似的,慌忙背转身,用袖子擦脸上的泪痕。 因此,皇帝三人便看见,太子后背印出一道血痕来。 “卫极!”看戏的皇贵妃腾一下起身,三两下扒开太子的衣裳。 只见太子的后背,一道伤口有些腐烂,约莫是被那个茶盏砸得,伤口撕裂,渗出血水。 皇贵妃心疼得眼泪直掉,但也没法子,这里没她说话的地儿。 第206章 又戳一刀 皇后变了脸色,扬声唤来太监:“快去请太医!”慌忙走了过来问,“太子,你怎么样?你父皇不是真心生你的气,你怎么不躲开!傻孩子!” 太子拭了泪,面对皇帝三人,强颜欢笑道:“儿臣自知无耻自私,父皇惩罚儿臣是应当的,何况只是砸这一下子,没什么大碍,母后、母妃不必担心。父皇,儿臣失仪,不是故意落泪,是没忍住,父皇千万莫要笑话儿臣。” 说完,一双泪水浸润过的通红双目,可怜巴巴地望着皇帝,眼里依旧是清澈的孺慕之情。 皇帝记起太子幼时的可爱娇憨,心头又是一软,但将谭家女儿定为太子妃,是从将太子内定为储君时便生出的念头,到今日早已深深扎根,根深蒂固。 岂是太子使个苦肉计就能扭转的。 “太子,不是朕不通情达理,非要拆散有情人,朕也希望吾儿婚姻幸福美满,可那甄家姑娘实在不是太子妃良选。你可知,昨儿朕收到了弹劾谁的折子?” 皇后和皇贵妃将太子扶到柔软的蒲团上坐下。 皇后回头道:“弹劾谁,皇上直说便是,卖什么关子,太子等着太医救治呢。皇上好狠的心,这可是您的亲儿子!” 皇帝的气势一滞,无端矮了半截气势,无奈道:“是下面的知州弹劾甄青殷父亲的折子,那甄世俭当了个七品芝麻官,不思进取,整日斗鸡走狗,官衙一应事务托给两个师爷办理。 带了两个小妾上任,纵容小妾强占百姓的屋舍、良田,强夺店铺里的胭脂水粉、华衣美服、珠宝首饰,却不给老板付银子。 此等鱼肉乡里的恶霸行径,惹得益安县上下一片怨声载道。甄世俭如此上不得台面,丢尽朝廷的脸面,庸碌无能,还管不好后宅,怎配跟皇家做亲家?他的女儿怎配做朕儿子的嫡妻!” 太子早派人盯着甄世俭,因甄青殷不想他出息,便没有插手。 不过,弹劾一个七品小县令的奏折,能登上父皇的案头,除了父皇留心外,必定还有旁人出手。 太子额头滚下冷汗,因疼痛而面部肌肉微微抽搐,声音平稳却给人柔弱之态。 “父皇,那是她父亲,她没得选择,甄县令确实窝囊了些,甄姑娘的二叔甄侍郎是个肃正律己的,她祖父在世时,为官也获得朝中上下的好评。求父皇莫要因甄县令,而对她心存偏见。” 皇帝气得不行:“朕瞧你,是被那甄家女迷了心窍了!甄家女除了一张脸好看,身份、地位、才学,哪里配得上你?既不端庄,也不安分,野心勃勃,竟和你一同听先生讲课,那是她一个小女子能听的吗?” 皇后和皇贵妃听到这贬低女子的话,顿时都脸色微微难看。 “儿臣就图她长得好看,”太子骄傲地解释道,“听课是儿臣强迫她听的,儿臣想的是,若儿臣有个万一,她能学点东西保护自己,保护我们的孩儿。” 说着,太子仿佛想起什么伤心事,竟淌下两行清泪。 皇后扶额:“太子,休要咒自己。” 皇贵妃险些笑出声。 皇帝猛拍桌案,雷霆大怒:“太子,你听听你在胡说什么?你这是盼着早些给朕办葬礼,早些给你腾位置?” 连甄家女垂帘听政竟都考虑过了,这儿子不能要了! “儿臣岂敢有此大逆不道的念头!”太子声泪俱下,“只因在梅雁山落难奄奄一息时,儿臣后悔没早些留下子息,万一有个三长两短的,父皇母后和母妃好歹有个念想。 儿臣经此劫难,不知是失血过多,还是中过毒,常感身体衰败、气息不足,恐寿数上有折损。 起不了榻那会儿,儿臣倒是常想过、梦过,父皇白发苍苍,为儿臣办葬礼的场景。每每思及此,便五内俱焚,深感不孝。” 恳切地说完这番话,太子垂目,大颗大颗的眼泪朝下掉。 皇后和皇贵妃跟着抽泣。 皇帝看着面前哭成一团的妻妾儿子,心里空落落的,竟也伤感起来。 太子一向是孝顺的,除了曾去西北代他巡边,就没离开过他的视线,好容易才护着他,看着他长大。 他一向刚强,做什么事都游刃有余,何曾哭成这个样子过。 “罢了,此事再议。你伤势要紧,先治伤。谢院正不是汇报你伤势大好,基本痊愈了吗?为何又流血?” 皇后啜泣着骂道:“还不是你砸那一下子!太子是我护在手心里长大的,他要出个什么意外,我跟你没完!” 因过于生气,皇后连敬语都忘了。 挨了一通骂,皇帝反倒浑身舒泰,走下去,扶起皇后道:“朕一时糊涂,皇后莫恼朕,朕这就跟你赔不是。” 天下没有老子给儿子道歉的道理,这也算变相地软和态度,向太子表达歉意了。 说完,皇帝收起赧然的神色,怒道:“谢院正,既来了,还不快来看看太子的伤势,杵外面干什么?没看太子正流血吗?” 谢院正弓着腰,像只受惊的小老鼠一样,快速地小跑进来,一看太子后背的伤口化脓流血的,错愕不已。 他记得,太子这个部位的伤口,比腹部的伤口恢复更快,早恢复得只剩一条疤了,什么时候又变得这么严重的? 然而,他什么也不敢说,擦了一把额头冷汗,赶忙打开医药箱,手脚麻利地给太子清洗伤口、上药包扎。 一通忙下来,谢院正有了数,面上诚惶诚恐,心中破口大骂。 这家伙真狠! 自个儿用刀,在原伤口的位置又戳一刀,还在伤口上撒盐! 怎么没疼死他呢? 下回,下回太子再受伤,倒在他家门口,他也不会再当太子的主治太医! 谢院正处理伤口的期间,太子疼得是冷汗说掉就掉,眼泪说来就来,额头冒起青筋。 哪怕皇帝知道有猫腻,知道他在卖惨,到底也心疼了。 想答应他娶那甄家女,又委实不甘心放弃多年来的夙愿。 皇后不停给太子擦眼泪、擦冷汗,眼见着太子这么凄惨,皇帝依旧不松口,渐渐越发冷了心肠。 第207章 枕头风 皇帝命人抬走太子,打发了皇贵妃,和皇后并肩去寝宫。 皇帝想想不是滋味,埋怨道:“皇后为何帮着太子,不帮朕?朕在皇后眼里,是不是越来越不重要了?” 皇后心生烦躁,天天吃醋,乱吃醋,拿他自个儿的亲生儿子、睡过的小妾来吃醋,生怕她被恶心不死! “皇上说的哪里话,太子是您的儿子,是臣妾的儿子,亦是皇贵妃的儿子。独属于臣妾的,唯有皇上的心。自是皇上在臣妾心目中最重要,您是臣妾的夫君,亦是臣妾的天,世上谁也比不上您。” 皇帝听到了想听的话,心口的酸醋不翼而飞,握紧皇后的手,温声道:“太子妃之位,朕自有安排,皇后别掺和。” 皇后心中一凛,咬了咬牙,撒气甩开皇帝的手。 “皇后!” “臣妾的儿媳妇,臣妾还不能插嘴了!皇上是看中了哪家大家闺秀?折腾得宫里人仰马翻,太子险些命都没了!您直说,您喜欢谁,纳回宫里来,不,八抬大轿抬进宫里来,臣妾给她让位置,连太子妃都省了,直接把皇后之位给她!横竖皇上瞧不上甄姑娘的家世,臣妾是贩夫走卒家的女儿,出身更是低贱,这皇后之位,臣妾不配!” 皇帝这才知道大殿上斥责太子的那番话,戳了皇后的心窝子,急忙环住她的肩膀,连声哄道: “甄家女如何跟你比?你我是患难夫妻,咱们走过几十年的风风雨雨,你是朕的妻子,朕是什么地位,你便是什么地位。甄家女不同,太子位高权重,她那是攀龙附凤、攀权附贵,跟你万万比不上。” 皇后黯然道:“原来在皇上眼里,臣妾是攀龙附凤、攀权附贵之辈。” “朕说甄家女呢,你怎么又朝自个儿身上比?”皇帝环住她肩膀的手紧了紧,“行了,为个甄家女,你们倒个个跟朕较真起来。赶明儿朕问问甄侍郎,愿不愿意结这门亲。” 直接跳过了甄世俭。 七品芝麻小官,若非跟东宫扯上关系,皇帝连甄世俭的名字都懒得记。 皇后吐出一口气,不枉她唱了一晚上的戏,终于让皇帝松了口。 趁着皇帝沐浴时,她命于嬷嬷把消息传到东宫,原话一字不动地传过去。 东宫,灯火辉煌。 太子的伤口上盐水没冲洗干净,一回到东宫,谢院正重新拆开纱布,再清洗一遍。 这回太子紧咬牙关,一声没吭,一滴眼泪没掉。 谢院正见状,下手没个轻重,横竖太子疼着疼着就习惯了,他那么小心干什么?明天去皇帝面前吃挂落,太子又不会心疼他。 好半晌,太子缓过劲儿来,眼神清正,洗去脂粉的脸上,显出真实的病弱苍白,气息虚弱地道:“多谢谢院正,冯有喜,打赏。” 谢院正没当一回事。 旁人不了解,他这个给太子当了一个月的太医,还能不了解太子的脾性? 太子就是个铁公鸡,一毛不拔。 住行宫的那些日子,他当自个儿是去吃香喝辣度假的,谁知,因御厨做的三个菜不合他的胃口,他吃过一回便再没动过,连续三天后,那三个菜不上了。 嗯,就没了。 那仨菜不上之后,没换别的菜来。 他的伙食从六菜一汤,降为三菜一汤,找冯有喜说理,冯有喜美名其曰:勤俭节约不浪费。 京城谁人不知玲珑阁是太子的,日进斗金,还克扣他的伙食,说得过去吗? 因此,当冯有喜塞过来一个红封,他打开一瞧,里面装了三百两银票,险些当场落下感动的眼泪。 太子殿下总算大方一回! 转念一想,搞不好明天他要挨顿板子,又觉得这三百两银票太轻。 明天,皇帝问起,他一定不会帮太子遮掩。 谢院正背着药箱,碎碎念着铁公鸡,拖着沉重的步子离开东宫。 太子喝了汤药,哭得昏沉的脑袋犯困,问道:“坤仪宫可有消息传来?” 冯有喜忙道:“有,皇后娘娘遣人来说,皇上原话:赶明儿朕问问甄侍郎,愿不愿意结这门亲。” 赶明儿,而不是明天,操作空间很大。太子缓了缓,脸上素来温润的笑,此刻寻不见踪影:“父皇话里留了余地,这些日子,派人盯……” 话一顿,太子泄气道,“父皇的态度应是软化了的,他不着急,孤也不着急,反正青殷正生孤的气,先给她时间消消气也好。孤忍得。” 他陷入沉思,不去感受背上灼烧一般的疼痛。 甄家甄侍郎还算清正廉洁,要出纰漏,只能是甄世俭那里。 只要甄世俭不犯大错,小错他能兜得住。 七品小官,撸了就撸了,他也不仰仗未来岳父的权势,来稳固东宫的地位。 这些年,父皇独宠于他,朝中上下,不用他去故意结交,朝臣们天然便心朝他这里偏,加上父皇早过了年富力强的年纪,他这太子之位还是很稳的。 父皇想废太子,他敢答应,朝臣也不会答应。 废太子……这三个字,太子从前从未想过,但今儿父皇两次举起茶盏砸他,一次没砸到,一次他没闪躲,这一举动便能看出,父皇对谭家女儿当太子妃几乎已成执念。 他可是父皇十多年手把手教导的孩子,是大皇兄、二皇兄、大皇姐的寄托。 如此,父皇依旧勃然大怒,当着母后的面怒斥、动手,可见,父皇早早就决定把谭家女嫁给他了。 或许正因他将来会娶谭家女,父皇才会唯一宠爱他这个儿子,没有分半点怜爱给其他儿女。 太子感到心寒。 若母后不重视他,若他不娶谭家女,兴许他和五皇弟、皇姐皇妹们,在父皇眼里没有任何区别。 好在今日的结果不算太坏,多年的父子相处、母后的周旋,还是起了些作用,父皇已有所松动。 而他本就没指望今天能一下说服父皇。 父皇是真的爱母后,他从小就知道,虽然隔着众多嫔妃、庶子女,但父皇唯一放在心上的女子,从来只有母后一个。 今日,太子才把这份爱,真正地具象化了。 无论是强迫他娶谭家女,还是最后的软化,都是因为母后。 第208章 追杀到天涯海角 太子的寝衣湿透了,冯有喜拿来干净的寝衣,为太子换上,心里想,殿下确实能忍。 今儿赴宴之前,殿下让他用盐水灌冲伤口,他全程手抖,殿下却面不改色。 并且不动声色地去了宴席,没露出半点异样。 涂抹脂粉,不是为了让他看起来更病弱,而是为了掩盖他脸上细微的疼痛抽搐。 冯有喜转身抹掉两滴眼泪。 殿下何曾对谁这般用心过? 希望甄小娘子早些消气,不要辜负殿下的心。 太子趴在榻上,困乏至极,却疼得睡不着,只好叫人拿了折子来给他看。 一连看了两摞,他道:“明日传王临渊来。” “殿下,王大人正在闭门思过。”冯有喜提醒。 “准他明日寅时、卯时,放两个时辰的假。” “是。” 断断续续睡了三个时辰。 五更天,王临渊踏进东宫,求见太子。 太子换了身衣裳,坐在榻上见他,因身心备受折腾,摆不出什么好脸色。 王临渊只当太子尚未消气,很是小心谨慎,唯恐太子发落他,说话的气势都少了往日的中气十足。 “殿下,从宋蹇宋大公子这头查,倒确实查出不少问题。他在无歧书院时,结识了一位叫梁经寒的同窗,通过梁经寒联系上杨家人,又联系上三皇子。 宋蹇与梁经寒通过书信联系,隐藏在幕后,表面上与梁经寒不大和睦,连梁经寒也不知,与他书信往来、吩咐他行事的猎鹰,是宋蹇——猎鹰,是宋蹇在反贼组织内的代号。” 太子淡嗤一声:“猎鹰……恐怕他想猎的人,是孤。” 宋蹇把自己比作凶猛的飞禽,是暗喻他的腿瘸了,不良于行,但他有一双智谋做的翅膀吗? 呵,可惜他的女人不争气,绑定的系统更不争气,暴露了他的老底。 王临渊停了停,见太子没有其他的话,便继续道:“宋蹇行事极为小心,几乎没有留下把柄,他手下有个易容高手,名唤晋昌平,每次便是这个叫晋昌平的收发信函,与三皇子和杨侯爷的人接头。” 太子颔首,难怪连父皇那边,三堂联审,都没有查到宋蹇的头上。 宋蹇隐藏得太深了。 若非他看见了董素素的系统,听见哈巴狗系统说“大反派”,恐怕他至今蒙在鼓里,只当宋蹇空有一腔愤懑,却依旧是那个不能拿他如何的宋大公子。 “春狩刺杀,便是宋蹇安排的,不知出了什么岔子,应是有人识破宋蹇的身份,模仿他的字迹和口吻,给刺客头子写了一封信,第一场刺杀的任务执行者,改成了饥饿的老虎和野狼。” 太子唇角微翘。 那个破坏宋蹇计划的人,王临渊心里应该列了一个名单。 但一定不会有董素素的名字。 董素素性子跳脱,蠢头蠢脑,写的一笔烂字,恐怕宋蹇都不敢怀疑是董素素模仿了那封信。 只有他和甄青殷可以猜一猜,董素素兴许花费了积分,从系统那里买来一封宋蹇的“亲笔信”。 太子迟疑。 凭董素素的脑子,能想到这么简单粗暴又有效的法子,来提醒他和父皇,春狩潜伏有刺客吗? 凭她的胆子,她敢把那封信递给接头的反贼吗? 实际上,真相太子猜对一半。 那封信,是哈巴狗系统发布任务,任务附带给董素素的任务道具,是任务逼迫董素素壮起胆子。 太子捏了捏眉心,问:“没旁的了?” 王临渊羞愧:“属下无能,只查到这些。春狩之后,杨家留在京城里的钉子,能拔的全叫刑部、大理寺和京兆府给拔了,剩下的,要么蛰伏得更深,要么逃出了京城。宋蹇这段日子十分安分,没再联系钉子。” “宋蹇留在京城,平日做些什么?” 王临渊事无巨细道:“春狩刚结束回京,前三天,宁山长带他拜访自己的友人,参加了一场诗会,当时南北学子皆有在场的,得魁首的是宋蹇。 皇上听说后,宣召宋蹇入宫,唤了几位老翰林学士,考察宋蹇的学识,宋蹇当场写了一篇很精彩的策论,皇上龙颜大悦,便给宋蹇指了个七品的翰林,偶尔会叫宋蹇去御书房起草文书。 此事,大人们非议过,御史弹劾过,但皇上坚持。” 所以,如今宋蹇入朝为官了。 王临渊说着,义愤填膺。 皇上坚持用宋蹇,是在帮太子还人情,但皇上不知,宋蹇曾数次谋害太子,至今仍联络逆贼,意图刺杀太子。 太子顾及晁国公府和皇贵妃娘娘,才隐忍多年,始终没有揭露宋蹇的罪行。 宋蹇却不知羞耻为何物,堂而皇之利用皇上的愧疚心和补偿心,公然入朝为官。 太子又捏了捏眉心,加重两分力道。 宋蹇非科举入官,进的还是翰林院,身不正,影子也歪,官途注定艰辛。 可父皇太想帮他还当年的恩情,他一定会为宋蹇的仕途保驾护航。 太子胸口闷闷的。 父皇对他到底是有慈爱之心的。 唉,既然能帮他还恩,为何不能答应他娶甄青殷呢? 背上的伤,只能利用一次。 伤疤好了,就卖不了惨了。 “旁的呢?” 王临渊拱手垂头:“没了。宋蹇过去一年里去过不少地方,我们正在调查他在当地做了些什么,联络了哪些人。对了,皇上派去崖州的人调查到,罪人卫峥已逃走,岛上的‘卫峥’是假的。” 太子神色未变,食指轻轻扣着大腿:“卫峥,杨闻悦……跟耗子一样,到处打洞,到处藏。得让他们动起来。从宋蹇开始,孤看他最不顺眼。” 王临渊愕然,随即道:“请殿下吩咐。” 太子面上浮起冷酷而戏谑的笑:“你找些好手来,准备着,孤打算派他出京,你们给孤一路追杀他,追杀到天涯海角,留他一条命,给晁国公一个交代。 还有他身边的那个通房丫头,孤瞧他挺喜欢的,一并追杀,不死就成,他俩有任何异状,都要仔细记下,及时报给孤知晓。” 王临渊单膝跪地,声音铿锵有力:“属下遵令!” 他有些激动。 殿下终于舍得反击宋蹇了! 第209章 端午 “退下。” “臣告退!” 烛火跳跃,偶尔发出噼啪声,寝殿再度陷入寂静。 太子慢慢移到床上趴下,刻意忽略后背火灼似的疼痛,思忖着,患难见真情,宋蹇从小防备心极强,难以打开心防,难以攻略,他就给董素素一个刷满爱意值的机会。 许久。 “冯有喜。”太子扬声唤道。 冯有喜忙推门而入,轻声,怕惊吓到脆弱的太子似的:“殿下有何吩咐?” “去办两件事:一,婉转点提醒于嬷嬷,父皇看中的太子妃人选,很可能是谭韫,尽快办好,不要暴露东宫;二,查一下宋蹇的行踪,孤今日要与他碰一面。” “是,奴才这就去办。” 太子摆摆手,时辰尚早,索性闭目养神,但脑中杂念不断。 爱意值满百,董素素会怎样呢? 甄青殷和他会怎样呢? 她说,她只信百分百的爱…… 太子不敢深想下去。 来自父皇的压力他不怕,废太子的威胁他也不惧,他最最怕的是,在他努力为他们的未来努力时,甄青殷已彻底失望,彻底放弃他了。 太子吐出一口浊气,用尽全力去一遍一遍想象她说“喜欢的”这三个字时的表情、神态、语气。 她只说过一句“喜欢的”,却在他心里回响了千遍万遍。 那是她唯一一次直白地向他表白。 虽然中间隔了晁国公夫人、杜若和冯有喜。 他还是偷偷地欢喜着,盼着她亲口对他说出“心悦”二字。 京城甄家。 今天是端午。 甄青殷醒来,便闻到一股子艾草的苦味。 南星笑道:“姑娘醒了?快收拾收拾,您出了门,我们正好拿艾草把房里房外全部熏一熏。” “你倒指挥起我来了。”甄青殷微微一笑,踢上鞋去净房洗漱。 小丫鬟们端来艾叶水,她先用艾叶水沾沾脸,这叫沐兰汤,再用清水洗脸。 一通忙乱后,甄青殷从净房出来,房里四处贴了艾叶,每个门口皆贴了艾叶、菖蒲和柏枝,寓意辟邪。 甄青殷换了身新做的衣裳,带上南星去福荣堂。 手脚麻利的几个妈妈,拿点燃的干艾叶,把朝雨阁内外熏一遍。 福荣堂里,也四处是艾叶燃烧的味道,烟雾缭绕的。 今儿老夫人倒是精神,一大早起来,没有摆谱给儿媳妇和孙女们立规矩,穿戴一新,金银首饰都提前拿去珠宝铺子新炸过,银闪闪、黄澄澄,极为耀目,富贵逼人。 把扶着她胳膊的孟如兰,衬托得黯淡无光。 见了甄青殷,老夫人破天荒没给她脸色看,难得露出慈祥的笑:“你倒是来得早,头一个来。”说完,习惯性阴阳怪气一句,“这是舍不得宫里的好日子,急着跟我进宫,回去接着享福呢。” 匆匆赶来的甄世廉,闻言,恨不得把老母亲的嘴给堵上。 甄青殷素来懒得理会老夫人,当她更年期了,但今儿是打算去跟太子正式分手的,心头不痛快,便细声细语回道: “宫里的日子确实比府里富贵许多,大家说话都好听,皇后娘娘和皇贵妃娘娘,连皇上都说话好听。谁若能长久住宫里,那当真是享福了。” 说完,她微笑看向老夫人身边的孟如兰。 仿佛故意说这话,勾孟如兰入宫的心。 孟如兰吓得一个哆嗦,急忙垂下头,缩起脖子朝老夫人身后躲。 老夫人一大早的好心情,在甄青殷的阴阳怪气里不翼而飞,气得梗起脖子:“你是嫌我老婆子说话不好听了?” 甄青殷吃惊瞪大眼:“老太太怎会认为,您说话不好听呢?” “甄青殷!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祖母?”老夫人现在知晓为何甄青云忍不住打骂甄青殷了,这孙女光站那儿不言不动,便有气人的本事。 端午佳节,老夫人加倍思念大孙子。 要是甄青云在,哪里容得甄青殷嚣张。 甄青殷柔柔弱弱委屈道:“老太太,我眼里有您的,不信我眼睛瞪大点,您看我的眼睛。您别自责,虽然您觉得您说话不好听,但我们都觉得您说话动听、中听极了,不信您问问二叔,问问这满院子的丫鬟仆妇。” “你……甄青殷,你给我滚!别以为有宫里人给你撑腰,我就治不了你!说一千,道一万,你都是我的孙女!”大清早的,老夫人如吞了一颗软钉子,血压飙高,险些气个仰倒。 甄青殷顺势行个礼,敬仰地道:“我就佩服老太太这不畏强权的清高样子,连宫里人都不怕,老太太是吾辈学习之楷模!孙女告退。” 说完,冲老夫人露出个神秘的笑脸,扭头就走。 老夫人气得跳脚:“甄青殷,你在胡说些什么,你给我回来!满口胡言乱语,你好大的胆子!” 甄青殷与目瞪口呆的二房一家子擦肩而过,朝后挥挥手,头也没回:“不好意思啊,老夫人,孙女滚远了,回不去了。” 说罢,和一脸麻木的南星,快速走出福荣堂。 “来人,来人,把那个忤逆长辈的东西绑了!”老夫人气得人朝后倒。 孟如兰和甄世廉一左一右扶住她。 仆妇们犹犹豫豫,踟蹰不定地看向二老爷。 甄世廉哭笑不得,冲她们摇摇头,好言好语劝道:“母亲,青殷顺着您的话说不对,逆着您的话说也不对,您让她走,她走了,又不对,哪里有忤逆。大过节的,您消消气,吃了粽子,咱们还得去看赛龙舟呢。” 老夫人一整天的好心情破坏殆尽,听儿子劝自己,越发生气,当全世界的人跟自己作对,甩手道:“吃什么吃?我气都气饱了!死丫头,攀上贵人,就看不上我这老祖母了。” 您天天磋磨人,谁攀上了贵人,也不吃您这一套,受您这份气啊。甄世廉呵呵笑:“过节呢,好歹吃个粽子。” 一面劝,一面真拖着老夫人去吃粽子。 因此,今年的端午节,桌上只有二房一家,外加一个孟如兰,在陪老夫人吃粽子,冷冷清清的。 甄世廉不开口,桌上便是一阵沉默尴尬。 甄世廉开口,没人有心情接话,桌上更是沉默尴尬。 甄世廉数次三番给自家夫人使眼色,小殷氏都当他眼睛抽筋。 她闲得,非得上赶着接老夫人的怒火,嫌自个儿日子过痛快了怎么着?非得大过节的挨几句阴阳。 第210章 张姨娘回府 甄青殷来到锦绣居,和大殷氏亲自动手包粽子。 在白白的糯米里裹上蜜枣、莲子、红枣、红豆,再把竹叶扎成三角形,煮熟剥开,粽米自带竹叶的清香和馅料的清甜。 与粽子一起煮的,还有咸鸭蛋和蒜。 甄青殷吃了一个大粽子,一颗咸蛋黄,一整头蒜,喝一小碗熬了一个时辰的八宝粥。 大殷氏见她胃口好,脸上浮现满足的笑容:“青殷,今日是要出门吗?” “嗯,今日和二叔他们去看赛龙舟,是皇上举办的呢。” “那可要玩开心些。”大殷氏很高兴女儿愿意出门交际。 甄青殷不知不觉养成光盘的好习惯,咽下最后一口粥,漱了口,问:“娘可要去?娘如果能一道去,我会更开心。” 大殷氏下意识退缩:“我就不去了,我不爱凑热闹。” “二叔在酒楼包了一个厢房,咱们出门戴帷帽,包厢里全是自家人,老太太和二婶要陪皇后看龙舟,因此,就我和圆圆,顶多加上个如兰表妹陪您。娘,就去一趟,我全程陪着您,不叫人吓着了您去。” 甄青殷抱着大殷氏的胳膊,撒娇地摇一摇。 女儿难得如此娇软亲近,大殷氏不忍拒绝,可心底发怵,想了想,女儿要嫁给太子了,她若踏不出甄家的门槛,女儿也要遭人耻笑。 或许会听到些闲言碎语,可与女儿未来的幸福相比,却又不算什么。 从她嫁给甄世俭那天开始,她听到的闲言碎语还少吗? 未嫁人之前,甄世俭便已风流名声在外。 嫁人之后,甄世俭收敛不到两个月,便又眠花宿柳,她一下成了亲友圈里拴不住男人心的笑话。 大殷氏缓缓吐出一口气,压下从前糟心事的回忆。 “好,青殷,今儿咱们一起去看龙舟。” 甄青殷惊喜,她就顺嘴一求,万万料不到,母亲真的会答应! “娘,您对我真好!” 她笑起来,眉眼舒展,整张脸明媚动人。 大殷氏心里一动,与此刻相比,适才女儿的笑更浮于表面,就好像,刚刚并不是真心开心。 她神思不属,忍不住去琢磨青殷是否遇到不顺心的事。 难道老夫人又给青殷立规矩了? 她那个婆婆,一向不是个好相与的。 听说当年婆婆刚进甄家门,不到两个月,便哄得公公卖了两个通房丫鬟,人长得美,肚子也争气,一连生两个嫡子,地位稳固,公公不是个花心的,之后便守着婆婆一人过。 上下两辈男人,把老夫人捧在手心里哄,至儿媳妇们进了门,便渐渐看她们不顺眼,再至儿媳妇们没生出嫡子,老夫人更看她们不顺眼,连带看孙女们也不顺眼,千方百计朝儿子们房里塞通房小妾。 大殷氏轻轻抚摸女儿梳的精致发髻,愧疚地说:“青殷,苦了你了。” 甄青殷眯起眼笑道:“娘,我可没吃苦,也不会吃亏。” 大殷氏忽地想起一直惦记的心事:“青殷,娘生辰那日,你送的银票,是从何处得来的?” 甄青殷不瞒着她,直言道:“我偶然得了个造琉璃的方子,送给太子殿下,那玲珑阁娘听说过吗?就是太子开的,如今太子每个月派人送我分红。娘放心,银子来路干净,您尽管使,以后每个月我给您发一千两的月例银子,您或是自己花用,或是捐了做善事,都使得。” 大殷氏心头一跳,坐立不安:“你哪里来的造琉璃的方子?” 甄青殷随口道:“祖父藏书阁里的志异书上看来的,原文写得简略,只说炼沙炼出透明的琉璃疙瘩,我觉得可以试试,就给了太子。太子试验很多次,才试出来,为感谢我提供思路,便分我一些银子。我都攒着,以后当嫁妆。” 大殷氏爱听这话,微微笑道:“青殷也知道为将来考虑了,真好。” 她真是个没用的娘。 女儿连嫁妆都要自己费心思。 大殷氏再次深深地自卑自艾。 甄青殷靠在她肩头,得意地问:“娘,您生的女儿厉害不?” “厉害厉害!我家殷殷最厉害、最孝顺!”一句话,大殷氏从自卑的情绪里拔出来,胸口油然而生一股满足与骄傲。 夏日天亮得早,才用过早膳,便天光大亮。 小殷氏身边的大丫鬟来请甄青殷出门。 不久,大殷氏和甄青殷出现在二门。 惊得一众人眼珠子都快掉地上。 母女俩一同行礼,老夫人多看了大儿媳两眼,如今甄青殷越发不服管教,她不欲再触霉头,因此淡淡嗯了声,没说旁的话。 大殷氏暗暗松口气。 甄青殷心想,恶人还需恶人磨,就让她这个恶人好好磨磨老夫人。 也懒得看二叔脸面了。 二婶都不看他脸面,她看什么。 不知为何,自从经历过一回生死,谈过一回恋爱后,甄青殷看二叔的滤镜慢慢碎了。 她从二叔身上,渐渐看不到幻想中父亲的影子。 小殷氏自动退后一步,走在大殷氏的身边,妯娌俩低声交谈,令拘谨的大殷氏自在许多。 众人走到甄家大门口。 刚要上马车,突然有个披头散发的女人冲过来,一个滑跪跪到老夫人的面前,双手抱住她的双腿,发出一声哭腔嘶吼:“老太太救我!” 众人吓一跳。 老夫人经不起冲撞,又见那女子浑身脏兮兮的,散发出一股酸臭味,惊叫一声,朝后退,却被抱住双腿,只能上半身朝后仰倒。 丫鬟仆妇们一阵慌乱。 甄世廉眼疾手快扶住老母亲,一脚踹开脏女人,喝道:“何人如此大胆,竟敢当街袭人!快,把疯妇抓起来,堵了她的嘴!” 其实,张姨娘一开口,在场的人都听出是张姨娘的声音。 立时四五个小厮上前,按住张姨娘。 张姨娘憎恨地瞪一眼甄世廉,对上他冰冷的眼神,心头一个激灵,生怕自己被甄世廉悄无声息地弄死,疯狂摇头,不让小厮堵嘴,急中生智喊道: “我是张姨娘!我是大老爷的妾,你们谁敢碰我,谁就是给大老爷戴绿帽子!” 第211章 休妾 此话一出,满场寂静,小厮们吓得手一松,给张姨娘溜了。 张姨娘连滚带爬,扑到蹬蹬后退的老夫人面前,噗通跪地,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哭道: “老太太,我知错了,我真的知错了!求您救救我!大老爷在益安县宠个小贱人,对外说那小贱人是他夫人,大老爷宠妾灭妻啊,那小贱人挑拨离间,扬言要治死我呢!” 甄青殷感受到母亲的僵硬,扭头瞧,只见幕篱下,母亲眼神惊惶,如遇洪水猛兽,一副想跑却故作镇定的样子。 她用力握紧母亲冰凉的手,传递给她温暖和勇气。 大殷氏稍稍定神,羞愧地垂下眼。 一个妾罢了。 今日今时,张姨娘也失宠了,还讨了老夫人和二老爷的厌憎,她再无须怕她。 老夫人嫌恶地掩住鼻子,怒道:“当街大呼小叫、哭哭啼啼,成何体统?曾嬷嬷,先把逃妾张氏绑了,扔进柴房,待我回府后,再审问她。” “是,老太太!” 曾嬷嬷嫌弃地皱皱鼻子,招呼几个膀大腰圆的婆子上前。 一个婆子朝掌心吐了口唾沫,狠狠一巴掌,甩在张姨娘脸上。 张姨娘惨叫倒地,形容越发狼狈,脸立刻浮肿,尖叫不止。 婆子们趁机按住她。 张姨娘四肢扑腾,又黑又长的指甲用力抓挠婆子们的脸和脖子,扯着喉咙大喊大叫: “甄世俭宠妾灭妻!老太太,你不管也就罢了,还要将我这个告发的人关起来,这是什么道理?大家快来看啊,甄家仗势欺人啊!甄家老爷宠妾灭妻啊!甄家老太太杀人啦!杀人啦!杀——人——啦——” 端午正是人们上街热闹的时候,甄家的宅邸住得深,但也有小摊贩路过,且左右都是勋贵府邸,此时也正准备出行看龙舟赛。 仅仅几句话的功夫,便有一大群老百姓从巷子两头跑过来,围观看热闹,对着甄家指指点点。 有人带头,就有人跟风,围观的人越聚越多。 甄青殷望一眼围住甄家大门口的人群,微微勾唇。 真有意思,这些人就像专门守在巷子两端,一听见张姨娘哭嚎便跑过来围观,正巧把甄家人堵住了,脱不得身。 甄世廉蹙起眉头,显然也注意到人群来得太快,扬声道:“曾嬷嬷,放了张氏!” 曾嬷嬷一愣,犹豫地望向老夫人。 老夫人烦不胜烦,恨自己心软,没早点把张姨娘弄死,以至于她今日在府门口大闹,惹得甄家和小儿子再次成为京城笑柄。 “老二,她胡说八道,坏我甄家声誉,放了她,让她到处去毁你大哥的名声吗?” “大哥哪里还有什么名声?”甄世廉苦笑,心知被人算计了,恐怕是冲着青殷和太子来的,随即解释道,“母亲,自张氏逃出京城,我便代兄长写了休妾文书,休了她,已去衙门里办妥了文书。张氏已不是我甄家人。” 老夫人错愕。 可,张姨娘给老甄家生了唯一的孙子啊! 于青云来说,这可是一个抹不去的污点。 张姨娘瞪大了眼,嘴里堵着帕子,不停地摇头。 不可能! 甄家不可能休弃她,她是良妾啊,正经四抬小轿抬进来的良妾! 这些恶毒的人,不怕青云长大后,恨他们,报复他们吗? 除了孟如兰和老夫人,甄家其他人,俱都崇拜地望着甄世廉。 二老爷真敢啊! 老夫人急忙问:“老二,什么时候的事?你怎地不跟我商量,不跟你大哥商量?” 甄世廉义正辞严道:“这有什么可商量的,张姨娘受罚关进庄子,谁知她不安分,趁春狩期间,咱家府上没有管事的人,便私自逃出庄子,逃出京城。她一个弱女子,独身逃出去,焉知还有清白在?故,我便去了一封书信给大哥,做主替大哥休了她。” 事实上,他一回京,大管事便回禀,张姨娘逃跑了。 他派身边的长随去查,才知庄上出了大事。 其一,甄青云在元宵节那天来过庄子,且被数人玷污; 其二,张姨娘为逃出庄子,委身于数个庄汉,清白已不在。 到底甄青云是甄家的主子,他发了怒,将涉事的人灌了哑药,一文不取,卖去了最偏远、死亡率最高的矿上。 这些恶魔决不能留。 至于张姨娘,甄家自然再容不下她。 他以最快的速度,将张姨娘从甄家除名,张姨娘从此跟甄家再无关系。 办妥一切之后,他才想起来给大哥写信。 不知出了什么差池,大哥竟没告诉张姨娘,她已不是他的妾。 老夫人心里惦记的却是甄青云,生怕甄青云寒了心,忧心忡忡问:“老二,你怎么能休了她呢?她是青云的娘啊。” 甄世廉提醒:“母亲,您忘了?青云的嫡母和娘,只有大嫂,张氏算个什么东西?张氏逃出去一个月,有这样的生母、庶母,是青云的耻辱。休了她,青云才不会被人耻笑。” 老夫人一下子被说服了,心情复杂地挥挥手:“把张姨娘……把张氏送回张家去。既然她敢逃跑,休了她,也是她咎由自取。” 既已不是甄家人,眼不见,心不烦,她对张姨娘再无半点不忍。 曾嬷嬷也不再客气,点了两个婆子扭着张姨娘,另点了四个人高马大的护院,将张姨娘押送回张家。 张姨娘蓬头垢面,眼泪鼻涕糊一脸:“呜呜呜……” 用眼神乞求老夫人和甄世廉不要休弃她,她不走! 甄家才是她的家,她不要回张家! 她真的知道错了! 老夫人和甄世廉一脸漠然。 乞求无果,她扭着头,怨毒地盯着身后的甄家人,老夫人、甄世廉、小殷氏、甄圆圆、甄青殷、孟如兰——多出的那个是谁? 张姨娘眼珠子暴突,殷如宝!这个贱人怎么会踏出锦绣居? 她呜呜叫,剧烈挣扎。 肯定是殷如宝做了什么手脚,二老爷才会狠绝地休弃她! 她用眼神问候甄家十八代祖宗,咒骂在场的所有甄家人。 那眼神里的怨毒和诅咒太强烈了,如有实质,老夫人胸口发堵,啐了一口:“晦气!” 第212章 家门不幸 甄世廉招呼家人登车,又把事情大声解释一遍,声称张姨娘一个月前逃跑,甄家找不到她,已将她休弃。 “……父老乡亲们,我们甄家勉强算得上百年世家,年年冬日施粥,可从未做过仗势欺人的事。实在是张氏太不像话,这才将她休弃。大家若不信,可跟着甄家的下人去张家看看,我们到底是不是送她回了张家。” 一半人去张家看热闹,一半人在甄家门口盘旋,仍不肯离开。 有人躲在人群里,大声嚷嚷:“那张氏说大老爷宠妾灭妻是真的吗?甄侍郎休要避重就轻!一个宠妾灭妻的糊涂人,岂能做个好官,去哪儿祸害到哪儿!” “对对对,就是这个理!” 甄世廉心知,肯定是大哥在益安县被人抓住了把柄,才有今日张姨娘闹的这一出。 他倒也果断,直言道:“甄某的兄长远在益安,具体发生什么,我也不知晓,大家莫要人云亦云,张氏是什么人,说的话能不能信,老京城人应早有耳闻,我就不提了。家门不幸,一言难尽!” 这话一出,气氛顿时轻松,有人当场笑出声。 不知就里的人,忙问身边的人。 不一会儿,大家便都知道了张姨娘曾经的丰功伟绩。 甄世廉又道:“当此佳节,我甄家的闹剧搅扰了大家的兴致,累得大家耗费宝贵的时间来关心问询,甄某实在惭愧!” 众人讪笑。 是他们多管闲事,见甄家和左右邻居被堵了路,出行不便,便纷纷散开。 那几个故意找茬的见状,也赶紧溜。 甄世廉好歹当了将近二十年的官,压下恼怒,低声吩咐仆从,跟踪其中三人。 大路通畅,甄家和左邻右舍的马车,才缓缓动起来,各奔东西而去。 大殷氏、小殷氏和甄青殷、甄圆圆坐一车。 妯娌俩聊些家长里短,甄圆圆半个字不敢提张姨娘,那是大伯母的心病,便和甄青殷说起孟如兰:“姐姐,你瞧见孟如兰了吗?从春狩回来后,她跟变了个人似的。” 甄青殷漫不经心道:“估摸是上回我吓着了她。” 把恋爱脑给吓清醒了。 甄圆圆道:“姐姐不知,她也是个可怜人。春狩回来后,老太太嫌弃她不中用,没钓个金龟婿,把她送回了孟家。之后,兴许是老太太感到身边清冷、寂寞,隔了五六日,又将她接回来。 她回来的那天,抱着老太太哭得凄凄惨惨的,一个劲求老太太别不要她,她给老太太当个捶腿的丫鬟也使得,只不想再回孟家。后来我一打听才知晓,原来老太太没给她寻门好亲事,她那继母便打算把孟如兰送给表叔的上峰当小妾。 表叔那上峰,已有五十多岁,头发半白,能当表妹的爷爷了。” 甄圆圆的脸上,有种话本里的恶毒后妈照进现实里的荒谬感和唏嘘感。 甄青殷讽刺地笑笑:“你怎么知道,不是表叔授意表婶呢?毕竟最后最大的获益者,是表叔。” 甄圆圆愕然,旋即恍然大悟:“我说呢,怎么感觉哪里怪怪的!姐姐一语道破,我突然发现,以前看的那些恶毒继母话本里,继母敢恶毒,皆是父亲默许的!苛刻继女,继母除了得个坏名声,什么也得不到,受益的要么是父亲,要么是继母与父亲生的弟弟。” “正是呢。” 男人最擅长的便是在女人的战斗中隐身,谁赢了,他都是最后的赢家,一点亏不会吃的。 甄圆圆突然感到一阵恶心,紧接着便是一阵悲凉。 “姐姐,小娘子已经过得这么难了,长大后,为什么还要去为难小娘子呢?” 就像老夫人。 在家时未必过得如意,嫁人后,遇着祖父这个好夫君,自个儿却活成话本里尖酸刻薄的坏祖母。 未必有多坏,可这坏是天长日久的,钝刀子割肉,她都委屈多少次,更别说娘亲和姐姐了。 甄青殷淡淡道:“因为掌天下权的是男人,所以媚男厌女,才能和男人成为利益共同体。欺负男人难,欺负更弱小的女人简单呀。” 甄圆圆心里难受,用额头磨蹭甄青殷的肩头,再次笃定地说:“姐姐,我绝不会成为老太太那样的人。” “嗯。”甄青殷不想继续这个话题,男尊女卑的思想,到二十一世纪依旧根深蒂固。 除非哪天不用女人生孩子了,才会实现真正的男女平等。 甄青殷突发奇想,董素素当初为什么不把她写进未来世界呢? 蓦地,她对上大殷氏的视线,念头一转,罢了,还是来这个世界好,这里有母亲。 龙舟赛在昭明河举行。 昭明河畔的酒楼客栈,今日爆满,昭明街人山人海。 甄家的马车刚拐上昭明街,甄青殷便从半敞开的帘子外,看到街头第一家店便是玲珑阁分阁。 玲珑阁的铺子,从来没有冷清过。 产量上来,价格降低,每每出新品,人们依旧趋之若鹜。 兴许是看顺眼了,甄青殷现在也能接受玻璃在首饰里当个点缀。 炎热的夏季,玻璃制品看着就自带一股冷清凉意,是小娘子们最爱簪戴的一类首饰。 马车挪动许久,才挪到明月楼下面。 楼门前竖起帷幔,专供达官贵人家的女眷们行走。 甄家人依次进入包厢,甄青殷落在最后。 甄世廉看看她。 她乖巧地跟在他身后,两人来到走廊的尽头。 隔壁的包厢门敞开着,门内无人,可以放心交谈。 甄世廉小声问:“青殷,太子怎么惹你生气了?” 甄青殷暗惊,太子找过二叔? 动作可真快! 不知太子胡说八道了些什么,她谨慎地道:“倒也不曾惹我生气,只是门第不相当,性子不适合,我看他的脸也有些看腻了,便提出分开。” 甄世廉瞠目:“青殷,这事儿可不兴开玩笑!” “当然,婚姻大事,怎能儿戏。”甄青殷镇定自若。 “上回见面,你俩是同窗,我道你们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呢。”怎么说变就变,说腻就腻? 太子那张脸,一个月就腻了,谁还能有本事能让自家侄女看一辈子不腻? 第213章 拒亲 甄青殷感觉自己此刻是麻木的,像个冷血的机器人般,呈现出来的所有表情和情感都是一场表演。 “二叔,我很羡慕您和二婶,而和太子在一起,会很累,会很拥挤。那日,我读卓文君的诗,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突然清醒,我不想将来连说这句诗的机会都不再有。” 嫁给太子,若有二心,那一辈子可只能埋在太子身边了,没有和离的可能。 甄世廉突地没了劝说的理由。 太子不可能不纳妾的,他将来可是皇上啊,即便他不想,大臣们也不会放过他的。 何况,居于那样的高位,天下美人唾手可得,还使尽千般手段朝他身上扑,他怎么可能一辈子不生二心? 天下,像他这种洁身自好的好男人,可谓凤毛麟角。 从前,他觉得青殷对什么都不上心,给太子做妾也没什么,横竖一辈子锦衣玉食。 后来,他觉得青殷做太子妃,太子纳妾也没什么,横竖一辈子是正妻,小妾们都矮她一头,越不过她去。 现在,他才知晓,原来是自己影响了青殷。 青殷只是像天下大多数女子一样,希望与夫君举案齐眉、不生二心,旁的女子束缚于严苛的礼教,不敢说出口,青殷却敢。 或许大哥和张姨娘的行径,也吓到了她。 甄世廉从前便无端生了个念头,觉得青殷像自己的女儿,此刻这个念头愈发强烈。 青殷真像自己啊。 “青殷,那你会难过吗?”那日,他看见青殷的眼睛多生动呀,亮得像夜空里的星辰。 甄青殷诚实点点头:“会。” 甄世廉心疼,想摸摸她的头安抚,但这是公众场合,他只能柔声说:“你只管过你的小日子,外面的事,二叔会处理。” “谢谢二叔,希望不要给二叔添麻烦。” “怎么会是麻烦呢?我们是家人。” 甄青殷眼眶微热,轻轻颔首。 她很羞愧,一直在给爱她的人添麻烦,好像都没办法报答他们呢。 甄世廉安顿好了家人,便携上老夫人和小殷氏去拜见皇帝和皇后。 昭明河畔,杨柳依依,人流攒动,河岸边停靠着上百条龙舟。 甄青殷和甄圆圆倚在窗口看风景,甄圆圆笑说:“姐姐,这副繁华热闹的场景,像画一样,你看,那么多人,都成了我们眼里的风景。” 甄青殷笑道:“说不准,外面的人,从外面看我们,也觉得我们是风景呢。” “姐姐说的真妙,”甄圆圆嘻嘻笑,压低声问,“姐姐,刚爹爹和你偷偷说什么?” 以往,甄圆圆说“爹爹”,而不是“我爹爹”时,甄青殷便会有种甄世廉是她们俩共同爹的隐秘错觉,如今再听,恍然如梦。 甄青殷心想,或许是经历诸多事,内心变得更为坚韧,不再把幼时的情感寄托当做支撑自己活下去的信念之一。 破灭幻想,才是真正的新生。 “二叔刚刚问我,在宫里养病的日子,有没有人欺负我,若有,他帮我欺负回去。” 甄圆圆便捂嘴咯咯笑:“想不到,爹爹还有这般硬气的时候。” 爹爹要是在老夫人面前也硬气硬气,娘也不至于受磋磨。 这话甄青殷没法接,家庭关系是最难处理的,要不然,也不会有“清官难断家务事”一说了。 此时的婆媳必须居于一处,只有公婆都没了,才能分家,否则便是不孝,御史会弹劾的。不像前世,婆媳不睦,可以分家离得远远的。 姐妹俩说话间隙回头,便见孟如兰正陪着大殷氏下棋。 孟如兰在家时受继母辖制,从七岁时便开始刺绣补贴家用,上过两年学扫盲,旁的一应未学。 只下一盘,大殷氏就看出她的不足,于是温声细语教导她如何下棋。 孟如兰学得很认真。 被继母吓唬一场,她彻底老实,不敢得罪甄家任何一个人,只想老夫人给她找个合适的人家嫁了。 有人教导她东西,她就学,不管将来有没有用,先学了便是。 甄圆圆给甄青殷使眼色,仿佛在说“姐姐,你看你看,我就说”,眼珠子活灵活现,无忧无虑。 甄青殷耸耸肩,她跟孟如兰之间倒也没有深仇大恨,她若老实不生事,旁人愿意帮她,她这个当表姐的也不会故意扯她后腿。 见大殷氏找到了事情做,姐妹俩又朝窗外望,甄圆圆指指远处的一辆马车:“姐姐,你看,那是咱们家的马车吗?” “好像是。”甄青殷嘴角微抽。 二叔生怕他们丢了似的,竟在自家马车的车顶上,刷了一块显眼的橙色漆,是个酒坛的样子。 隔老远,仍一眼能辨认出自家马车。 明年肯定有人学。 那辆马车停在一棵柳树下,甄世廉下了车,紧接着,一道赭色的挺拔身影出现,在甄世廉恭敬行礼时,一把扶住甄世廉的胳膊。 甄圆圆问:“那个少年是谁啊?” 隔得太远,她只认得自己亲爹的身形。 甄青殷没吭声,心底泛起一丝钝痛。 那是太子。 二叔会告诉他,她分手的决心,会拒绝他的求亲。 他会伤心? 柳树下,太子温润如风,笑问:“甄侍郎,青殷今日可来了昭明河?” “来了来了,在明月楼。”甄世廉指了方向,侄女想分手,最好亲口跟太子说,不然太子会一直纠缠。 青殷今日肯来,说明也是作如此打算。 太子笑容愈深:“多谢甄侍郎告知。今日母后和母妃,会召见府上的老夫人和二夫人,侍郎大人代孤向二位长辈问好。” 甄世廉望着丰神如玉的太子,心中遗憾,太子动了青殷的凡心,却非良配。 话不好说,却还是要说的,他扯出一抹极为难的笑来:“殿下,召见就不必了,昨儿是臣没弄清楚情况,原来殿下和青殷早已分开,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太子的心,一下子沉入谷底。 炎炎烈日,落在他身上,却如数九隆冬泼来的冰水。 “青殷与孤早已互许生死,她只是生孤的气,说些气话罢了,甄侍郎莫要当真。” 太子依旧笑着,但笑容已不如方才明媚。 第214章 七度 他倒是想说破,他与甄青殷私下亲吻多次,她的清白早已给了他,除了生孩子,能做的都做了,不嫁给他,还能嫁给谁? 强忍着,才将这些孟浪卑鄙的话吞回肚子。 这话,于他是羞辱,于甄青殷,更是羞辱。 甄世廉深感惋惜,只能看看太子能否说服青殷回心转意,总之,年轻人的事,他是不敢多插手的,嫁与不嫁,最终要看青殷的意愿。 “那殿下多哄哄她,若哄回了青殷,臣这里自不会拆散鸳鸯。” “多谢侍郎大人提点。”太子拱手施了一礼。 “使不得,使不得。”甄世廉扶住太子的手臂。 太子亲送他上马车。 马车远去一段路程,他仍站在原地,眉头紧蹙,半晌,他回头望向明月楼。 隔得太远,不知明月楼窗口处的小娘子们,其中有没有甄青殷。 “冯有喜。” “奴才在。” “去查查甄侍郎在明月楼订的包厢,孤一会儿过去。” “是。”冯有喜会意,太子过去,肯定是去找甄小娘子的,他要尽量挪出一间包厢给他们私会。 冯有喜吩咐小太监们去办事,忙回头牵马,跟上太子。 殿下此时的步子,比来时越发沉重了。 冯有喜心里沉甸甸的。 不久后,太子在皇帝圈出来的场地,遇到晁国公府的人。 晁国公府的人乌泱泱一片,纷纷向他见礼。 太子看向舅母殷如珠,殷如珠目光躲闪,用袖子掩着脸,不敢与他对上。 一副心虚模样。 得,不用问,甄青殷必定也向殷如珠说了分手的事。 她是真的要与他决裂,不愿意原谅他,不想嫁给他。太子的目光沉了沉,忽觉后背的伤口灼痛难忍。 比灌了盐水更难忍。 冯有喜轻轻触碰一下太子的胳膊,太子回过神来,对诚惶诚恐的宋家人道:“父皇尚未驾到,舅舅舅母们自便,席位已安排好,大家快去入座。” 晁国公心虚道:“多谢殿下提醒。” 他先入场,其他的宋家人随行。 入了座,晁国公才稍稍定心。 幸好太子没有询问甄青殷。 罢了罢了,年轻人的心事,他是再也不管了,反反复复,今日晴明日雨,白白提心吊胆。 视线瞟到大摇大摆的宋蹇,晁国公忽地沉下脸。 这个大儿子越来越叛逆,他寻了好几家贵女,催他去相亲,他都带着那个黑丫头,当着人家小娘子的面卿卿我我,气哭贵女。 他怒斥宋蹇张狂孟浪,是不是不想好好娶妻了。 宋蹇居然阴阳怪气笑着回他:“我断子绝孙我自己的,国公爷儿子多,指望别的儿子给你传宗接代。” 气得他当场眼前一黑,差点就晕过去。 因受了宋蹇的气,甄青殷与太子这里,他越发感到无力,把从前的那些想头都掐了,一心要先把宋蹇驯服,不然这小子将来不知要闯出多大的祸事。 ——不想娶妻生子,说明他不想好好过日子,一个男人若没有繁衍后代的欲望,没有后顾之忧,能做出什么疯狂事,晁国公不敢想象。 宋蹇穿着一身大袖青衫,手持羽扇,头戴纶巾,像极了一个不羁落拓、大隐隐于市的居士。 迎面撞见太子,他将大袖一甩,不卑不亢地朝太子行个君臣礼:“殿下,别来无恙否?” “多谢大表哥关心,已无恙。”太子朝他身后看,温凉的目光直接落在董素素的系统面板上。 【宿主:董素素 性别:女 攻略对象:宋蹇(原着大反派,男) 攻略进度:97 攻略对象爱意值:96 任务完成:86\/87 未完成任务:1、和攻略对象春风七度。 剩余总积分:1240 每完成一个任务,宿主您会获得丰厚的积分,积分可用来兑换系统商城的商品哦。您还有1个任务未完成,您离成功攻略大反派仅有几步之遥,宿主加油!】 太子的目光着重落在“春风七度”上。 心想,大表哥真不中用,一个多月过去了,才春风六度。 董素素也不中用,都春风六度了,宋蹇的爱意值才96。 没事,之后给他们来点刺激的,希望董素素能抓住机会,刺激刺激大表哥的爱意值。 董素素见太子的目光看向她的头顶,下意识一缩肩膀,脸颊腾地升起热气。 好羞耻! 太子一定看见“春风七度”四个字了! 她莫名有种和宋蹇嘿咻时,被太子扒了窗户偷看的既视感。 哈巴狗系统一抖:【宿主,男主的眼神不对劲!】 董素素心想:知道不对劲,你还不赶快收起系统面板! 可惜,和太子面对面,她不敢有任何小动作,更不敢发出声音。 哈巴狗系统咻一下跳到太子面前,悬浮空中,几乎与太子鼻尖对鼻尖。 太子眨了一下眼,直勾勾地盯着哈巴狗。 哈巴狗打个寒战,咻一下飞回董素素的肩头,哇哇大叫:【宿主,宿主!男主真的能看见我!完蛋了!男主?如果你能听见我说话,就冲我眨眨左眼。】 太子心酸。 看来甄青殷把他们最大的秘密告诉董素素了。 为何她和董素素可以没有秘密,和他就有秘密了呢? 这么一想,他唾弃自己。 怪他自己隐瞒了甄青殷很多秘密,才使得甄青殷不信任他。 太子眨了眨酸涩的双目,隐隐地嫉妒董素素。 哈巴狗系统狗毛倒竖:【啊啊啊!宿主,他眨左眼了,他真的能听到我说话!啊啊啊,宿主,我要疯掉了!我现在理解小蜜蜂崩溃的心情了!】 宋蹇见太子不停地看董素素,心生不悦,挪动一步,将董素素整个儿遮挡身后,皮笑肉不笑道: “殿下足足一月未归朝,某以为殿下生死悬于一线,我连怎么在殿下的葬礼上哭都想好了,真是上天保佑,我还能见到活生生的殿下。” 董素素怜悯地望着宋蹇的背影。 这家伙还不知道他已经完全暴露了? 真惨! 太子的死期在哪儿她不知道,但她知道,宋蹇的死期快到了。 太子能容得宋蹇闹剧般坑杀自己,却绝不容许宋蹇勾结卫峥和杨家,谋刺他的父皇,再带累整个晁国公府。 第215章 离经叛道 太子掀眸瞥了宋蹇一眼,这一眼极冷,眼底蕴含几丝悲悯,淡淡道:“大表哥大孤两岁,要哭是大表哥先哭,要举行葬礼,也是大表哥先举行葬礼。” 言罢,他擦着宋蹇的肩膀,径直错身而过。 等爱意值满百,董素素消失,他倒要看看宋蹇怎么哭。 宋蹇的阴阳怪气顿住,拉着董素素的手,问:“他发什么疯?竟前言不搭后语起来。” 董素素眼皮一跳,垂眸掩住心虚,负气道:“我怎知道?我跟太子不熟。” “不熟?”宋蹇嗤笑,“不熟,上回在梅雁山,你能急吼吼地救他?” “我那是救青殷——懒得跟你说!解释一百遍,也是白费口舌!” 董素素甩开他的手,气哼哼地走向晁国公府的席位,找到宋蹇的座位,老老实实站在椅子后面。 宋蹇大咧咧朝自己的位置上一坐,对弟弟妹妹们的问好充耳不闻。 他端起一盏茶递给身后的女人,语气带笑问:“谁惹你不高兴?喝点茶,润润嗓。” 董素素没有甄青殷的洁癖,当即就着宋蹇的茶盏咕嘟咕嘟喝了半盏,见宋蹇不介意地喝她的剩茶,撇撇嘴抱怨道: “这种场合,也就你们这些贵公子、千金小姐喜欢来,你们是来享受的,如我这等丫鬟便是来给你们端茶倒水、当牛做马的。我一点不想来,你坐着,我站着,又不是犯贱,非上赶着来晒大太阳,站得腿疼……” 忽地,宋蹇握住她的手腕,猛地将她拉入怀中。 董素素一个旋身,便坐在他的大腿上。 周围有小娘子发出娇呼。 董素素脸爆红,狠拧一把宋蹇腰间的软肉,压低声懊恼道:“宋蹇!你干什么?这么多人看着呢!你疯了不成?” “我没疯,是你疯了。”宋蹇对外界打量的目光、晁国公恨铁不成钢的怒视,统统视而不见,沉下脸斥责董素素,“你一个小丫鬟,竟不想站着,非要坐着,你自己听听你的话,到底是谁疯了?” 董素素抿唇,心中咒骂:万恶的封建制度! 她好好一个人,只是想坐一坐,在宋蹇这等贵族公子眼里,竟是发疯! “不,是你疯了,是这个世界疯了!” 她要回去,回家,回现代! 哪怕回去吃土、要饭,她也不想待这里! 宋蹇见把她惹毛了,这才戏谑道:“我给你当凳子,你还不高兴?你自己说说,你这小丫鬟除了给我找麻烦,还做过什么丫鬟该做的事?一直以来,当牛做马的人是谁,你心里没点数?” 董素素顿时不吭声。 她按照系统发布的任务,攻略宋蹇,什么端茶递水铺被,因从来纸上谈兵,没有实操过,头一回实操,闹出许多乌龙。 都是宋蹇给她收拾烂摊子。 宋蹇探出指尖,摩挲她的唇瓣,附耳低笑:“在榻上也是。” 董素素差点弹跳起来,没脸看左右吃瓜群众的目光,用脑门撞了一下他的下巴,疼得他嘶嘶抽冷气,这才消停。 她悄悄挪了挪,最后与宋蹇挤在一张椅子里,这才没了浑身芒刺的感觉。 过了好一会儿,空置的席位渐渐填满,人潮拥挤,无人再特别关注两人。 董素素捻了一块蜜枣松糕,吃了半块,轻声问:“宋蹇,你到底拿我当什么?” 宋蹇举着装松糕的碟子,听见此问,气笑:“爷当你是丫鬟,难不成你想当牛马?” 董素素瘪着嘴,松糕吃着不香了:“对,丫鬟,暖床的丫鬟。所以,你不在乎别人怎么轻看我。” 宋蹇的脸唰一下黑了,似笑非笑:“你在乎这些虚的?” 在乎的话,也不会写那些离经叛道的话本。 董素素并没有留意,她是在写了那些话本之后,宋蹇才一步步对她打开心防,容许她走进他的心,再一步步将董素素绑在他身边。 虚的?那什么是真的呢?董素素脚落不到实地,忍下涌到眼底的泪意,轻松地笑道: “我当然不在乎,我在乎的话,早跑得远远的。哼!谁愿意天天跟个用死亡威胁自己的男人待一起呢?睡觉都不安稳,生怕半夜冷不丁被你掐死。” 宋蹇淡淡笑道:“董素素,你敢跑试试,我把你的腿打断。只要你乖,你听话,老老实实呆在我身边,我不会杀你的。” 董素素气极,大口大口吃松糕,咀嚼声唧唧。 宋蹇笑得像头恶狼:“真可爱。” 董素素险些把吃下去的松糕吐出来。 毛病! 随着人多口杂,大家说起今日趣闻,董素素听到“甄家”,忙竖起耳朵,接着就听到甄世俭宠妾灭妻、张姨娘大闹甄家的八卦来。 她吸吸凉气,青殷挡了谁的路? 太子到达明月楼时,龙舟赛恰好开始举行。 楼上楼下,欢声雷动,人们热情地放开喉咙,为自己喜欢的队伍加油。 大殷氏和小娘子们挤在窗户边,远眺昭明河,被火热的气氛感染得紧张起来。 她眼里浮现怀念之色。 想起云英未嫁时无忧无虑的时光,情不自禁露出微笑。 甄青殷看了一阵,便没了兴致,退到房中把位置腾出来,给她们宽松宽松。 明月楼的女侍端了点心和茶水进来。 甄青殷奇怪:“这是谁点的?” 女侍便低声说:“是一位公子为您点的。那位公子在外面等姑娘。” 女侍送了茶点,带了话,便退了出去。 甄青殷坐了一刻钟,看看正高兴得手舞足蹈的三人,笑了笑,起身出去。 该来的,躲不掉。 快刀斩乱麻方是上策。 走廊上空荡荡的,大家都去看龙舟赛了,只有个冯有喜穿了一身常服,站在尽头那间包厢门外。 看见甄青殷,他忙朝这边无声地拱手,面露哀求。 甄青殷好笑,走了过来,低声道:“公公何须向我行礼,可是折煞我了。” 冯有喜是有品级的,而她是个平民老百姓。 冯有喜苦笑:“姑娘可别这么说,奴才岂敢怠慢。太子殿下等您多时了。” 话是这么说的,好像很着急似的,但冯有喜不慌不忙,并不着急开门。 第216章 你让我恐惧 甄青殷也不想这么快与太子面对面,便停下步子,耐心等待下文。 冯有喜果然有话说:“前几日,殿下划开后背的刀疤,不准奴才上药,天气炎热,才过两日便化脓。昨儿,殿下去见皇上之前,命奴才以盐水冲灌伤口。因疼痛难忍,殿下生平第一回涂抹脂粉,用的还是姑娘在行宫时用剩的。” 甄青殷脸色微微苍白,袖下的手指一根根蜷缩,悄然紧攥成拳。 好了的伤疤划开,任由它化脓,再灌盐水——那该多疼啊! 用在犯人身上,这不就是酷刑吗? 他是怎么下得去手的? 只想象,她便觉眼中有泪水快要涌出。 冯有喜揉揉湿润的眼睛:“殿下打小习文练武,不怕苦不怕疼,但从未这般作践自个儿。昨儿在皇上面前,殿下没忍,眼泪掉得冲开脸上的脂粉,那脸疼得比脂粉更惨白。回了东宫,太医上药,殿下愣是一声没吭,没掉一滴眼泪。” 甄青殷默然。 会哭的孩子有糖吃,太子深谙争宠之道,不愧是从小被长辈们宠爱长大的人。 冯有喜继续道:“就这般,皇上也没给个准话,殿下一宿没睡好,是疼得,也是为和姑娘的未来焦虑得。今儿一早就起来处理政务,天亮便来昭明河,先见了甄侍郎,甄侍郎说了什么,姑娘应有所预料,殿下当时愣得快傻了。 过后,又眼巴巴地去见晁国公夫人,夫人更绝,掩了袖子,连句话都不肯跟殿下讲。殿下跟丢了魂儿似的,龙舟赛也无心主持,便急匆匆来见姑娘。” 甄青殷胸口丝丝疼痛,像被人勒紧了脖子,喘不过气:“公公到底想要说什么?” 冯有喜苦口婆心道:“并非要姑娘怎样,只是,殿下遭遇的这些,奴才觉得,姑娘应该知道,也应该知道殿下的心意。姑娘要的,殿下都在去努力。无须姑娘做什么,只求姑娘不要这么快放弃,无论有什么阻碍,您要相信殿下,多些耐心,多给殿下一些时间。 若您二位分开,殿下遗憾,姑娘也会觉得遗憾,我们这些看着殿下和姑娘一同走过来的人,同样不落忍。” 说罢,恭敬地打开包厢门。 甄青殷却迟疑了,脚步迟迟不动。 她忽然有拔腿而逃的冲动。 冯有喜说的这些话,令她更不知该怎么面对太子。 她心里很乱,她要好好想一想,是不是不该这么着急与太子决裂,是不是该做些铺垫,做些太子讨厌的事,再来跟他说分手,会不会容易点,两人都不那么难过…… 她还没有想好,冯有喜就轻轻推她一把:“姑娘,殿下等着您呢。” 甄青殷没有防备,双腿不受控制地迈过门槛。 身后的冯有喜,立即合上门。 甄青殷僵了瞬,此时回头已来不及,只得敛落情绪,硬着头皮走向太子。 太子坐在窗边,面前的案几上摆了两个茶盏,四五盘点心,茶烟袅袅,迎着南风吹拂到甄青殷的脸上。 从她踏进门槛开始,太子的眸光便一直落在她的身上,专注而认真,好像生怕她突然消失。 “殿下万福。”甄青殷屈膝,正要行礼,却被太子一把拉起来。 她扑到他的怀中,身子僵硬一瞬,很快放松。 “太子,我们坐下,好好说话。”良久,甄青殷推了推他,开口。 太子慢慢松手,缓缓坐下,双目有些干涩,喉咙也有些哑,视线追随着眼前的人。 “青殷,孤昨日已向父皇提出赐婚。” 甄青殷稳坐不动,捧着茶盏,垂目盯着茶盏内的茶叶。 她的心情,也如这茶叶一般,沉浮不定,飘飘荡荡,没个着落。 太子声音极轻:“父皇没有明确答应,之后,甄侍郎拒了孤的求亲,殷舅母对孤避之不及。青殷,你可知,孤心中难受?” 甄青殷轻轻点头。 抱着万分的高兴去求娶一个女子,结果无论自家长辈,还是对方的长辈,皆不同意,连这女子也不同意,仿佛被全世界背叛,当真是可怜了。 太子目光下移,落在她扶着茶盏的细嫩手指上,语气里的失落听得人心生不忍。 “青殷,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气我隐瞒了你系统的事?” 甄青殷想摇头。 实际上,初初意识到他能看见系统,她的确生气,愤怒几乎淹没理智,那时要分手,的确是气话。 可很快,愤怒就转化为恐惧。 到此时,她已找不到愤怒的源头,满心都是悲哀。 甄青殷这两天不知第几次说谎了,酝酿一晚上的谎言,说出来时很溜,她也忍住,没让眼泪掉下来。 “我是生你的气,但我更生我自己的气,气我自己没有守住本心,信了你的花言巧语。殿下知道,我最害怕什么样的人吗?” 太子先是开心,后是疑惑。 难道不该问,最讨厌什么样的人? “穷凶极恶的人?”话落,他便知自己说错了,两人面对面,甄青殷大概是害怕他,立时换了落寞的语气改口,“仗势欺人的人?” 青殷明明想决裂,却好声好气与他谈,分明是惧怕他的报复。 他在她眼里,怎就落了个这么不堪的印象? 甄青殷摇摇头:“都不是。我最害怕,为了所谓的喜欢,伤害自个儿的人。” 太子脸色一白。 适才他听到甄青殷和冯有喜交谈,没有听清他们说什么,但大抵能猜到。 有些话,自己说,和旁人说,效果是不同的。 倘若有用,他也想跟甄青殷卖卖惨,博取她的同情,暗暗地求她不要分开。 跟自己喜欢的人,没什么放不下的,体面没有留住心上人重要,被逼急了,他也许会不择手段。 可显然,甄青殷并不喜欢他的举动。 甚至起了反效果。 太子有些不知所错,还有些难堪,解释道:“青殷,孤那般做,不是因为你。你不知父皇是怎样的人,父皇掌握权柄已久,容不得人违逆他,我才不得不出此下策。” 甄青殷抬眸,望着他不染市侩的透彻眼眸,竟从中看出一股清澈的愚蠢。 “为何要伤害自己呢?怎么下得了手呢?不是因为我,却是为了我,对不对?太子,你让我害怕、恐惧。” 第217章 决裂 太子坐在那儿,浑身冰冷。 他竟让她感到害怕、恐惧…… 他以为的自我牺牲,原来只感动了他自己。 甄青殷既没有感动,也没有嫌弃他无能到只能用伤害自己的方式,求父皇赐婚。 甄青殷轻轻摩挲着茶盏,絮絮道:“六年前,我母亲与父亲起了龃龉,母亲不堪受辱,无法忍受父亲移情别恋,一气之下投缳自尽。太子,你能想象吗?一个十岁的小娘子,亲眼目睹她的母亲挂在房梁上,眼睛翻白,拼命抿住嘴巴,不让舌头吐出来。 那是我第一次知道,原来自我伤害是那般丑陋,原来喜欢也可以是利刃,可以伤害别人,也可以伤害自己。我当时想,我绝对不要做这样疯狂的人,也绝对不要嫁给这样疯狂的人。” 结果,兜兜转转。 前世,她自毁而死。 而这一世,她好不容易说服自己要喜欢的人,用自残的方式求婚。 他不怕疼,可是,她疼啊,她害怕啊。 现在是自残,以后,会不会来个自戕? 不,不用以后,在梅雁山,他已经做过一回蠢事,没有征求她的意见,便撞上她手里的刀。 她已经决定要好好活着了,为什么命运不肯放过她?为什么又遇到这样的人? 为什么喜欢不能少一点呢? 为什么会觉得拿生命谈恋爱,对方会感动呢? 她有过心动,更多的却是恐惧。 太子眼睫一颤,他从不知甄青殷过去的经历,对她的影响如此深远。 从前认为她是为了卫颐,爱而不得,所以不攻略、不求生,是他过于肤浅。 他甚至考虑过,若甄青殷一心要决裂,他也可以退一步,甚至退九十九步,承诺婚后多召见卫颐,命卫颐为她奏乐,抚慰她的不甘。 幸好,她肯告诉他,她到底在想什么。 虽然,当她说出这些心底隐藏最深的秘密时,代表她已打算远离他。 太子伸手,握住甄青殷的手,这才察觉,她的指尖已被茶盏烫红了,可她的掌心依旧冰凉。 她的眼神,宛如溺水一般绝望。 “青殷!” 太子心神俱震,心口憋闷,仿似也如她一般窒息,绕过案几,蹲在她腿边,将她两只冰凉的手握在掌心,从下而上仰视着她,柔声安抚说,“我是太子,是储君,将来要继承江山,继承无上的权力,我怎么舍得放弃大好年华去死?无论我们结果如何,我都不会生出那样的蠢念头。青殷,你别怕我。” 甄青殷质疑地问:“你不是把伤口扒开了吗?” 在这种不恰当的时刻,太子心口涌出一股隐秘的甜蜜来,归根究底,青殷是不希望他伤害自己。 他当即举起手,掷地有声:“孤以大景太子的名义起誓,我保证,从今往后,再也不干这种蠢事了!若违背,就让我爱而不得,孤独终老,长命百岁。” 甄青殷沉默一瞬:“……” 这誓言,发了跟没发,有什么区别? 太子揉搓着她的手,笑着问:“青殷,你可消气了?” 甄青殷一时无言。 她是来分手的,不是来被说服的。 “系统!你出来!” 系统贴着墙壁,探头探脑,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瘸一拐从窗户溜进来,乖乖趴在案几上,当个不起眼的小光点:【宿主,我在呢。】 太子头疼,绷紧了心弦。 从前他见甄青殷,就是为了见系统。 如今看见系统,他如遇洪水猛兽。 好好的,系统还活着做什么?消失就消失得干净点。 甄青殷轻声问:“太子的爱意值满百了吗?” 太子的心,陡然沉下去。 系统瑟瑟道:【没有。】 它的系统面板没展开。 甄青殷见它言辞闪烁,指尖微颤,沉声问:“爱意值多少了?” 系统想哭,斟酌一番,如实回答;【99,就在刚刚,你让男主发誓不准伤害自己,涨了一点爱意值。】 甄青殷:“……” 太子:“……” 太子也恐慌了,下意识松开甄青殷的双手。 他内心再无窃喜,缓缓回到案几对面坐下,隔着小系统,定定地望着甄青殷。 仿佛下一秒,甄青殷就会消失。 甄青殷闭了闭眼,好像被谁捅了一刀,窒息与疼痛从心底蔓延上来,整颗心如泡在寒窟中。 窗外,人们欢度佳节,人声鼎沸,整条昭明街、整条昭明河,皆是欢声笑语,左右的窗户、酒楼,传出男子们和女子们兴奋的尖叫。 唯有相对而坐的甄青殷与太子,两人脸上没有半分笑意。 太子想问爱意值满百了会怎样,可他不敢问,怕问出口了,就会成真。 半晌,甄青殷扭头望向窗外热火朝天的人群,涩然道:“太子,去行宫之前,我想,你为我挡刀,是有一点喜欢,更多的是出于保护弱小的责任,爱意值80,刚刚好,我只想要不纯粹的喜欢,因为不纯粹,就不会过于偏执,更不会因偏执而做出偏执的事。 可是,人会变得越来越贪心。后来,知晓你是为了系统而接近我,我很愤怒,很生气,愤怒于你的不纯粹,生气于你的虚情假意。太子,我只信百分百的爱,不然,我会觉得你爱的是系统。我们分手。” 系统疯狂摇头:【……】 太子瞬间觉得万物变得死寂,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了,大脑一片空白。 甄青殷坐不下去了,匆匆起身,才迈开两步,便被一股大力箍住腰。 “太子!” 太子将她的身子翻转过来,灼热的吻落于她温凉的唇上。 甄青殷用力推他,手不小心抓到他的后背。 他猛地绷紧身体,眉头微折,然后毫不费力地捉住她的双腕,一只手握住折于她的后腰。 甄青殷被迫挺胸昂首。 单薄的夏衫遮不住已初显成熟的曲线,她越是挣扎,越是像藤蔓一般攀附而上。 这个吻略显粗暴,充满了侵略气息,隐隐中,透露出一丝绝望,一丝戾气,夹杂着血腥味。 甄青殷僵硬不敢乱动,闭上眼,眼角慢慢沁出一滴泪珠。 也不知过了多久,少年似被她的柔顺安抚,吻渐渐变得温柔,他啄吻着她的唇角、脸颊、湿润的眼角、紧蹙的眉心,最后与她额头相抵。 第218章 用完就乱丢 甄青殷后脚跟落地,终于能顺畅地呼吸,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缓缓睁开水润的眸子。 太子松开她的手,一手扶着她的腰身,常年练武粗粝的指腹擦去她眼角的湿润,缓而沉的声音道: “青殷,不要怕,我会解决的。不要说分手,你想出去玩,就出去玩,散散心也好,我在京城等你回来。那时,我定能解决好所有的问题,你只须等着高高兴兴嫁给我。” 甄青殷心软得一塌糊涂,双手慢慢环住他的腰,脸埋在他胸口,耳畔是他沉稳有力的心跳。 卫极他什么都知道。 嗯。她在心里应声。 胸襟处渐渐湿润。 太子抬起她的下巴,入目的是一张满是泪痕的脸,娇花似的唇瓣殷红如血,太子觉得自己真该死,再度欺唇而上。 “青殷,别怕……不准喜欢旁人……不准忘了我在等你……” 细碎的尾音淹没于唇齿间。 甄青殷被吻得头昏脑涨,什么都不记得了,只听了一耳朵威胁,舌根发麻。 不知何时,她半靠在太子怀里,躺在软榻上,柔软的纱裙如花一般铺开,裙摆搭落在太子的膝头。 太子探入,温热的指尖触碰到更温润的存在。 两人都像烫到似的惊醒。 甄青殷混沌的脑子突然清明,不敢置信地望着上方的太子:“卫极,你……” 太子耳根红了,红衣映衬下,皙白如玉的俊脸因羞愧而泛红,他俯首吻她的眼睛,迫使她闭上双眼,哑声道:“青殷,你是我的,我也是你的。” 他抽出手,扣住她的一只手,强迫她张开五指,十指交缠,用力握了握柔若无骨的指节,最后牵引而下…… 目光胶缠中,甄青殷先怯了,蓦地偏过头,脸埋在他怀里,听着他的心跳越来越快,气息越来越重。 许久许久之后,太子长长吐出一口气,眉眼间秋波荡漾:“原来……” 甄青殷竖起耳朵,却没有听到下文。 原来什么? 她一动不敢动,刚才那一下子,太子差点把她的腰箍断。 原来话本没有骗他。太子抱着她躺了会儿,然后坐起来,细细地用帕子擦她的手指,见她掌心红彤彤的,便低头吹了吹凉气,再帮她抚平裙子上的每一个褶皱。 甄青殷再没法子装死人,拨开他的手,背对着他,自己坐起来整理。 太子笑了笑,抚着她的长发,心底渐起担忧。 只是这般便觉自己更喜欢了。 室内有镜子,甄青殷先净了手,再对着镜子打理头发。 沉默流淌,经了这一遭,再提分手好像很矫情,卫极彻底打乱了她的计划,也搅乱了她的心。 她举步便要走,太子拉住她,低低道:“青殷,陪我过一次端午节好吗?” 甄青殷顿了顿,不忍他这般低声下气地求自己,折回身,看到又从窗口溜进来的小系统,眉头轻蹙:“任务?” 太子不意外她能猜到,生怕她误会,一瞬也没有迟疑地坦白:“是,若不完成,任务积累多了,系统会施以惩戒。青殷,我也想和你过节,过余生的每一个节日。” 甄青殷深吸一口气,回到案几前坐下。 太子知她洁癖,就着她用过的水洗手,将粽子一分两半,一半推到甄青殷面前,一半自己吃,看到系统趴在案上,皱眉叱道:“你怎么还在这里?滚!” 甄青殷抬眸看他一眼:“……” 系统泪光摇曳,瘪着嘴说:【你们亲热的时候,我很有眼色地躲外面去了!检测到你们心跳没那么快了,我才进来的。哼,你们这俩个无情无义的,用完就乱丢,对我呼之即来挥之即去!我再也不喜欢你们了!】 甄青殷脸颊滚烫,才下去的红润又顺着耳根爬到脸上。 她低头认真吃粽子。 粽子很甜,里面满满的红豆和蜜枣。 她瞥一眼太子手里的粽子,他那半只粽子,竟只有惨白的糯米,沾了一点点红豆。 人与统相处,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 太子脸色稍霁,听到甄青殷刚刚心跳很快,压着嘴角才没有让它上扬,肃冷道:“若不是因为你,孤和青殷也不会波折重重,被迫分离。以后有任务,先攒着,等孤空出时间,便去完成,不准再惩戒你的宿主,听到没?” “宿主”两个字从太子的嘴里蹦出来,甄青殷有种违和感。 系统怯怯道:【听,听到了。】 听不到,又能拿它怎样? 再说,若非男主觊觎它的奖励,也不会主动接近宿主,它是牵红线的红娘啊,男主这个忘恩负义的! 但慑于太子的气势,系统不敢犟嘴。 甄青殷把装白糖的小碟子朝太子推推。 太子蘸了些白糖,咬一口粽子,缓和了语气:“我们是互惠互利的,孤和青殷会配合你完成任务,帮你恢复能量和身体,你再敢威胁青殷,孤自有办法毁了你。” 系统不服气,好奇地问:【怎么毁掉我?】 太子眼神睥睨,冷笑一声:“你别忘了,董素素那里有个哈巴狗系统,它跟你可不是一伙的。另外,发布任务不受你控制。孤要认真坑你,总能找得到漏洞,你只有死路一条!” 系统一抖。 上回梅雁山,它就被男主坑了一把,坑得都成负的了。 这阴险的家伙! 活该被宿主分手! 【知道了知道了!】 太子不再理它,温言浅笑望着对面乖乖吃粽子的小娘子:“青殷,好吃吗?” 粽子不就这个味儿?甄青殷点点头,敷衍道:“好吃。” 太子笑道:“是孤亲手做的。” 甄青殷手一抖:你还有什么不会? 冯有喜不是说,他昨晚伤口疼一夜,睡不好,一大早又爬起来处理政务吗? 还能抽空做个粽子,真行! 冯有喜:年轻人就是精力充沛。 系统撇嘴,对它就是西北风般无情,呵斥、威胁一样不少,对宿主就是春风般柔情,区别对待不要太明显! 忘了从前是怎么为了见到它,乞求它的奖励,而百般讨好宿主了吗? 这么一想,系统忧伤了。 它果然是不被爱的那个。 99的爱意值,果然没有分给它一分。 系统背对着他们,默默eo…… 第219章 胭脂 甄青殷吃得很慢。 太子也吃得很慢。 可吃得再慢,也有吃完的时候。 系统瞬间治愈了,甩半圈屁股,高兴地伸着大脑袋笑:【恭喜宿主,顺利完成端午和攻略对象一起吃粽子的任务!由于系统能量不足,奖励自动兑换成五点能量。】 一团能量降临,系统期待地望着房梁。 一只小小的翅膀,缓慢地从另一侧长出来。 【啊啊啊!我的翅膀!我可爱的小翅膀!它回来了!】 系统连忙扇动两边翅膀,由于一边有俩翅膀,一边只有一只翅膀,它像个扑棱蛾子一样,上下扑棱,摇摇晃晃。 最后,它掌握了斜着飞的技巧。 【啊啊啊,宿主,你快看啊,我又能飞啦!】 没人理会它。 甄青殷当它是蚊子嗡嗡,小系统掌握斜飞的技巧再熟练,也没有她练了五年的屏蔽噪音的技巧厉害。 她垂着眸子,轻声问:“太子,你背上的伤,可有妨碍?” “无妨的,”说罢,太子急忙改口,“其实挺疼的,我会及时上药,不会恶化,你放心。” “我瞧太子眉头都没皱一下,想是又骗我,根本不疼。“ 太子知她还在为他的伤生气,心花怒放,绷着脸说:“真的疼,我也皱眉了,就是你不好意思一直埋头在我怀里,没看见罢了。” 甄青殷:“……”没有他不要脸,这局就当她输了。 “青殷,你想去哪儿玩?江南山水好,气候宜人,不如去江南居住一些日子。我派人保护你。”太子略作踟蹰,到底怕了欺骗她的后果,加上了最后一句话。 甄青殷反感被人监视,矢口反驳道:“我不需要你的保护,远离你,就远离了威胁,我们甄家也不是手无缚鸡之力,二叔自会安排妥当。” 太子耐心解释:“我不是监视,我相信甄侍郎能保护你,但是,青殷,父皇不会善罢甘休,我不可能与他虚与委蛇,假装已经放弃你,或假装与其他小娘子亲近,所以,父皇兴许会派人伤害你,我得防着他。” 甄青殷沉默。 这话说得,不知是给她保证,还是他一直都这么干的。 她捧起茶盏喝了一口茶,轻轻点头:“那你看着办。” 他说是保护,她就当保护好了。 如果皇帝真的丧心病狂派人刺杀她,总不好自己白白送死,再让甄家的护卫白白送死。 她也没什么好惭愧的,这是大景权力最高的两个男人的斗法,她不过是被殃及的池鱼。 太子心里一松,听劝就好,不然他要花费大力气想办法为她建立保护网。 这么乖又明事理的小娘子,他怎么能不把她放在心尖上喜欢呢? 想找个讨厌她的点,都找不到。 “那我走了,你多保重。”甄青殷喝完剩茶,放下瓷盏,站起身,深深看他一眼,便转身走向门口。 她的手刚放到门栓上,太子便道:“等等!青殷,你别忘了,你承诺我的事。” 他用力摁着白玉扳指,提醒自己,不能贪心,不能动,但凡动一步,或许她就出不了这个房门了。 甄青殷回头,疑惑地问:“我承诺了你什么?” “不许找野男人!”太子脸上没有一点笑,表示这件事很严肃,他不是开玩笑。 他可以放她离开一段时间,给彼此时间冷静,把那个该死的不断涨的爱意值降下去。 但他不允许她看上野男人。 甄青殷想了想,他貌似是说过这样的话,可她好像没答应? 当然,答应不答应,结果一个样。 似卫极这等位高权重的人,容不得人背叛,更容不得女人给他戴绿帽。 他可以先不要,但不准女人先抛弃他。 “好,我答应你,若你娶了妻,或纳了妾,我再找第二春。” 反正不知道第二春在哪儿,先安抚卫极再说。 太子闻言,面沉似水:“我不会娶别人,也不会纳妾,答应你的,不会变。你我刚刚做了夫妻才能做的事,你已是我的人,想找野男人,除非我死!” 甄青殷嘴角微抽,卫极话本子看少了,胡乱点点头道:“好。” 太子刚松口气,就听甄青殷接着说,“倘若我遇到心仪的男子,我就跟他说,我是寡妇,他若不介意,我便嫁给他。” “甄青殷,你……”混蛋! 太子豁然起身,眼神凶得要吃了她似的。 甄青殷回眸冲他一笑,急忙打开门,在他追过来之前,赶紧合上门,从外面插上门栓。 “冯公公,南星!”甄青殷唤了一声,有些尴尬。 这两人正站在门口,一左一右像两个门神,看见她出来,立即把脑袋朝后一缩,一个望天,一个看地。 显然,她方才的话,两人都听见了。 而房内的人听到她的提醒,骤然没了所有的动静。 那扇门没打开。 估计太子也很社死。 甄青殷搓搓脸,没事,反正也不是第一次社死了。 习惯就好。 冯有喜咳了声,恭恭敬敬递上一盒胭脂:“甄姑娘,这是东宫送给您的。” 说太子送的,那是假传太子令,说奴才送的,挺不合适,最终,冯有喜斟酌再斟酌,谨慎地选择了“东宫”两个字。 唉,太子娶妻,从今往后,他要小心侍奉的主子又多一个。 甄青殷不想接,她和太子分手了,不合适再接受东宫的礼物,南星扯扯她。 甄青殷扭头。 南星用食指点点自己的嘴唇。 甄青殷蓦然反应过来,她的唇脂掉了,脸颊微红,伸手接了胭脂盒,强装镇定道:“多谢。” 胭脂盒里带了小镜子,她面朝墙壁,用指甲挑了一点胭脂抹上,照镜子看看,没什么疏漏了,这才合上镜子,正要回甄家的包厢,一转身,见冯有喜朝她伸出手,手心朝上。 这是做什么? 冯有喜眼睛点点胭脂盒。 甄青殷把胭脂盒放他手上,不知他的动机。 冯有喜顺手将胭脂盒放入袖子,笑眯眯道:“甄姑娘快回包厢,甄大夫人和甄二姑娘问您好几遍。” 甄青殷来不及思索这点小事,便带着南星匆匆回到甄家包厢。 冯有喜抽了门栓,入内,把胭脂盒拿出来,呈上去:“殿下,这是甄小娘子没用完的胭脂。” 第220章 你穿红衣真好看 他听到了。 甄小娘子要走了。 好歹给殿下留点念想啊。 可怜殿下今儿连条五彩绳都没收到。 冯有喜为自家主子感到心酸,幸好殿下最爱收集甄小娘子吃剩的、用剩的。 太子接过胭脂盒子,打开,清淡香暖的桃花香溢散出来,唇脂膏体的中间少了一点点,他不由回想今儿甄青殷涂的唇脂的味道。 是清新怡人的茉莉香味。 很适合炎热的五月,如一汪清冷的泉水淌过心田,带着淡淡的甜味,安抚他的郁燥。 冯有喜见他出神,便轻声提醒:“殿下,皇上那边等着您呢。” 太子收好胭脂盒,白瓷的盒子本是凉的,在他掌心卧久了,沾染了他温热的体温。 南星站在楼梯口,看看左右无人,忙上前,将折叠的手帕打开,低声道:“太子殿下,这是姑娘送您的。奴婢怕沾了汗,特地包在帕子里。” 太子眸光一凝。 这是甄青殷真正送他的第一份礼物。 五彩绳以特殊的手法编织,两端是能移动的活结,太子小心翼翼戴上手腕,很快掌握了诀窍,将绳结调整到合适的大小。 他问:“是她编的吗?” “是姑娘亲手编的,琢磨编法好久呢,在行宫时便做好了,”这些消息是杜若告诉南星的,南星浅浅笑道,“姑娘还让我转告太子殿下一句话。” “说。”太子阴郁的心情,因一条小小的五彩绳而变得万里晴空。 “姑娘说,殿下穿红衣很好看。” 太子微微扬起唇角。 他早发现了,甄青殷喜欢看他穿红衣。 所以,他今日特地穿了红衣来见她。 他喜欢她悄悄黏在他身上的目光,喜欢在每一个不经意的瞬间,她惊艳的羞涩眼神。 “知道了,还有吗?” 杜若摇头:“没了。” 太子唰一下打开折扇,摇着扇子下楼。 出了明月楼,他回头朝甄家的包厢窗口望。 甄青殷正手执团扇,倚在窗口,低眸含笑,抬手抿了一下耳边的碎发,露出手腕上的五彩绳。 与太子腕上的五彩绳是同样的结法。 明明那么多窗户,那么多探出头的小娘子,太子眼里却只容纳得下她一人。 甄青殷退后,招呼孟如兰:“如兰表妹,太子在楼下。” 孟如兰缩了缩肩膀,惊恐地看她一眼:干嘛?你想害我? 甄青殷哭笑不得,挑起她的下巴逗她:“太子今日穿红衣,可好看了,你听隔壁的小娘子尖叫,你真不想看看他?” 孟如兰躲到大殷氏身边,直摇头:“不看,我不看。有什么好看的?” 好看又怎样,反正太子是她得不到的男人,看了也白看。 自从被甄青殷吓住,每次梦到翩翩少年郎的太子,便总会同时梦到甄青殷如恶虎一般拦在太子面前,一旦她上前一步,甄青殷便会张开血盆大口,嗷呜一口吃掉她。 次白日噩梦做下来,她哪里还敢对太子有什么心思。 哼,刚刚大表姐出去那么久,就是去见太子了? 她与太子暗度陈仓,还让她去看太子,肯定不安好心! 孟如兰抱紧大殷氏的手臂,打定主意,回甄家之前,一定不能落单,她要紧紧缠着大表婶,大表姐总不敢坑大表婶? 甄青殷不知她弯弯绕绕的心思,只是想与人分享一下看到的美貌少年郎。 她回到窗边,太子已骑马远去,只留下一道红色的背影。 甄圆圆紧紧抓住她,尖叫:“啊啊啊,姐姐,是太子殿下啊!刚刚太子殿下朝咱们看了,还笑了,天哪!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虽然没有阑珊灯火,但意境到了!姐姐,啊,姐姐,你竟然不在!” 隔壁的小娘子也在尖叫:“太子殿下明明看的是我们!萦萦姐,你说是不是呀?是不是呀?” 后面的话,明显有撒娇的意味。 甄青殷只听到一声清脆的娇笑声,带有嗔怪之意,十分悦耳,却未听到叫萦萦的少女说其他的话。 甄圆圆哼了声,我也有姐姐,于是摇晃甄青殷的手臂,大声撒娇:“姐姐,太子殿下看的是我们,是我们!你说是不是?是不是呀?” 甄青殷扶额,这有什么好争的:“太子殿下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既然世无其二,那么,大家一起欣赏啊。” 隔壁的争峰突地没了声。 甄圆圆捂嘴偷笑,悄悄说:“姐姐,你说的真好,你瞧,她们不吱声了。就是嘛,反正太子殿下是未来太子妃的,趁他没娶太子妃,咱们大家一起多多欣赏,多好啊!” 甄青殷点点她的额头:“莫要再争无谓的口舌。” 甄圆圆小鸡啄米点头:“知道知道,我听姐姐的。” 孟如兰翻个白眼:又给你装到了! 大殷氏笑着摇摇头。 想起少年时,新科进士骑马游街,姐姐殷如珠带着她穿插在拥挤的人群里,尖叫着朝探花郎掷花投帕的场景。 和甄青殷、甄圆圆现在一个样。 可惜那样的时光回不去了。 大殷氏落下一颗棋子,轻声道:“世人常被皮囊所困扰。我初见大老爷时,惊为天人,不敢相信,世上竟有男儿能漂亮成这般,又一身书卷气,比那探花郎还要精致十分。虽他有些风流名声,但我以为,那是世人嫉妒他的美貌,以讹传讹。到底是我太天真。” 说罢,她自嘲地一笑。 孟如兰越发坚定,她一定不要嫁给长得好看的夫婿,好看的男人容易招花惹草。 比如太子。 比如大表叔。 甄圆圆吓得不敢说话,装作看龙舟赛,顺便看一看,卫颐来没来——她有一个多月没见过卫颐了。 虽不想理会他,拒绝了好几次他的求见,但今日过节,她有点想他了。 甄青殷坐在大殷氏的对面,笑道:“娘,我俩来下一局,您看看我有没有长进。” “好啊。”大殷氏欣然捡起棋子,清空棋盘。 大殷氏执白子,甄青殷执黑子。 两人你来我往,下得很快,往往观棋的孟如兰尚未反应过来,她们便落了下一子。 孟如兰眼花缭乱,几次想问为什么,都忍了下去。 一局结束,才过去一盏茶的时间,大殷氏惊讶笑道:“青殷,你棋艺大涨啊!拜了哪个师父?” 第221章 拿出你的美貌碾压她 甄青殷笑而不语。 是太子的先生教导,加上太子亲自指点,棋艺大涨是必然的。 “秘密。娘,来,歇一歇,喝盏茶。” “好,我也有些累了。” 孟如兰闻言,连忙为大殷氏续茶,大殷氏笑道:“如兰,你也坐。” 孟如兰从善如流坐下,喝着好茶,吃着美味的点心果子。 她默默想,若是能一辈子守着老夫人过就好了,嫁了人,肯定没有在甄家过得舒坦。 甄青殷捧着茶盏,慢慢喝了两口:“娘,姨母他们今日也来了,我刚刚看到大表哥。” “宋蹇?”大殷氏想了会儿,才想起来姐姐那个继子的名字,“他到明月楼来了吗?” “没有,就远远看到他了,”宋蹇十分骚包,隔老远,甄青殷也能将他认出来,“穿了件很宽松的大袍,没系腰带,手里拿了把大羽扇,个子又高,站在人群里,很是显眼。” “我有数年未见过他,依稀记得,是个相貌很俊俏的孩子。”大殷氏从前恋爱脑,对甄家以外的人没留下什么深刻的印象。 甄青殷状似漫不经心道:“春狩时,宋蹇大表哥带回个很有意思的丫头,叫做董素素。她随大表哥去过很多地方,江南塞外,大海草原。真羡慕她。这些我们只能在书里向往。” 大殷氏这些年闲暇时,也会看杂书打发时间,听着女儿说向往,她想起山水杂记中的描述,不由也心生向往。 “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女子一生困于内宅,能出门的机会不多,出远门的机会更少。若有机会,我也想出去走走,领略大景风光。” 甄青殷抿唇一笑,再未多言。 孟如兰则想,出远门有什么好的,马车颠簸,吃不好,睡不好,千里迢迢翻山越岭的,只为爬个山,看个日出日落,京城有山也有水,爬哪座山不是爬。 她才不想出远门,白受罪,安安稳稳过日子不香吗? 倘若半途遇到剪径的土匪,那多倒霉! 过了午时,龙舟赛结束,皇上给了胜出的队伍嘉奖。 人潮再次汹涌,有朝外走的,有朝内去逛街的,过节就是到处凑热闹,才有过节的气氛。 甄家几人用过午膳,等老夫人和甄世廉、小殷氏到了,便一同下楼,准备回府。 不想,隔壁的包厢门同时打开,两伙人脸对脸。 对面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娘子哼一声,将脸扭到一旁。 甄圆圆知道这是冲自己来的,正要硬刚,忽地看见个熟人,忙笑着打招呼:“贾姐姐!原来是你!” 贾……萦萦……甄青殷恍然,暗暗惊奇,这是什么缘分,她竟和原书男主的后宫之一见上了。 原来隔壁包厢的人,正是贾宰相家的女眷,除了两个十几岁的小娘子,还有两位夫人,想来是贾宰相府上没有诰命的儿媳妇们。 甄圆圆认识贾萦萦,并不奇怪,她俩皆是朝廷实权派的后代,也算一个圈子的人。 小系统怂恿道:【宿主,情敌见面,分外眼红,拿出你的美貌,碾压她!】 甄青殷懒得理会,这狗系统,卫极走了,它又抖起来了,还死赖在她肩膀上,说什么都听得一清二楚,想拿它当蚊子嗡嗡都不容易。 “甄家妹妹,原来隔壁是你们,我还想,为何声音听着耳熟。”贾萦萦轻轻颔首,面带微笑,朝大殷氏行礼,唤殷大夫人。 闺秀千金的聪慧、识礼一览无余。 甄圆圆也忙朝对面行礼,甄青殷和孟如兰随后。 双方互相见了礼,因走廊楼梯上皆是人,没多说旁的话,各自散去。 登上马车,甄圆圆道:“姐姐,贾家的姐妹俩都朝你身上看呢,她们肯定想知道,之前说话的人是不是你。” 可能是好奇她这个籍籍无名的人,也可能是好奇,今日丑闻主角甄世俭的女儿长什么样子。甄青殷摇着团扇:“或许,今儿瞧见卫颐了吗?” 甄圆圆脸一红,垂下眼,掩住眸底失望:“没呢。我瞧他做什么?” “世事难料,你也不必过于苛责他,我呢,因祸得福,你瞧我,棋艺大涨,进宫学了不少东西,这可是花银子都买不到的。” 甄圆圆勉强一笑,挽住甄青殷的手臂:“姐姐,你真好。” 大殷氏和小殷氏望着感情融洽的姐妹俩,颇感欣慰。 马车停在甄家府门口,尚未下车,众人便听见一阵喧嚷,哭声震天。 甄圆圆忙卷开帘子一角,只见甄家门前围了一圈人,圈子里有人哭,有个男人爬到甄家门前的石狮子上,甄家的下人们想把他扯下来。 她忙丢下帘子,心有余悸道:“有人在我们家门前闹事,不知闹了多久。” 小殷氏凝重地说:“咱们先别下去,莫冲撞了。” 甄青殷眼力好,看到那爬狮子的男人,长得与张姨娘有几分相像。 想必是张姨娘回了张家后不服,带了娘家人来闹。 其中少不了幕后人的指使和怂恿。 她端坐起来,娥眉微蹙,幕后人着实过分了。 甄世廉没让女眷们下马车,自个儿下了马。 张家这般闹,相当于彻底撕破脸,他更不愿请张家人进门解决。 “甄侍郎回来了,甄侍郎回来了!” 有人高喊一句,立时人群让出一条道来。 张姨娘跪在地上,穿得还是早晨那身破衣烂衫,浑身脏兮兮,脸上挂满泪。 张家老太太躺在地上撒泼打滚,扯着嘶哑的喉咙叫喊,嘴里咒骂不停,诅咒甄家断子绝孙之类。 甄家的仆从气得恨不得把这老太太的嘴给缝上。 甄世廉脸黑如锅底,脸上没有一丝笑,沉重的压迫感震慑了所有的张家人,张家老太太瑟缩一下,停止了机关炮似的咒骂。 “张老太太,有事说事,闹也没用。昔日张氏多有不敬主母,后来仗着生了个庶子,横行霸道,辱骂起夫主和我家老夫人,甚至当众动手殴打夫主,一个小妾,嚣张成这般,换作旁人家,早该打死了。” 围观的人本觉得,张姨娘一个生了儿子的小妾被赶出家门,十分可怜,甄家不厚道,可听了甄世廉一条条列下来,纷纷觉得张氏活该。 别说小妾了,正经嫡妻原配行这等事,被休弃了都是该的。 第222章 秀才遇到兵 张姨娘晃了晃身子,膝行爬过来,泪盈盈地道:“二老爷,我知错了,以后一定改正,再不骂人打人,您大人大量,网开一面,饶过我这一遭。我与大老爷情谊深厚,我还生了大公子。 求您莫因我一时心直口快,恼了我,休弃我。在甄家十几年,我已经把甄家当成自己家,生是甄家的人,死是甄家的鬼!您多想想大公子啊二老爷!” 张姨娘拿捏死了,甄青云是甄家唯一孙子。 甄青殷和甄圆圆两个赔钱货,到底无法为甄家传宗接代。 甄世廉真不怕将来死了,甄青云随便挖个坑把他埋了,不让他进甄家祖坟吗? 甄世廉焉能不知张姨娘的底气所在,冷笑道:“当初你辱骂夫主和老夫人,殴打夫主,因此责罚你,将你送到庄子上思过,既然你知错了,为何要逃出去?” 张姨娘眼底掠过冷光。 她为什么逃,旁人不知道,甄世廉还能不知道吗? 他是真不知那庄子上的人个个是豺狼虎豹吗? 甄世廉把她关那里,打的就是她被庄上的恶虎恶狼磋磨死的主意? 张姨娘抹了一把眼睛,泪水涟涟:“庄奴凶恶,我在庄上食不果腹,实在没法子,才会逃出来。我没有乱逃,逃出庄子,立即回京向老太太请罪,只是当时府上没有主子,又听说大老爷在益安当县令,这才收拾收拾,去益安侍奉大老爷。二老爷,求您了,求您给我一条活路!女子被休弃回娘家,这是逼我去死啊!” 有人低笑:“张家这么厚的脸皮,她舍得死?” 有人附和:“真舍得死,也不会来闹了。” “这张氏,太凶恶了,谁家小妾也没她这般嚣张,个个学起来,还不得坏了礼法。” 也有人哼道:“高门大户惯是杀人不见血,谁知张氏是不是入了那位侍郎大人的套。” 甄世廉淡淡道:“张氏,你已被甄家休弃,若再闹,我只能报官。” 张姨娘肩膀一抖。 同样是当官的,她不怕甄家人,甄家外面的,那是见一个怕一个,毕竟旁人可不会容忍她和娘家人的嚣张。 张老太见女儿退缩,挣脱开甄家的奴仆,一屁股坐地上,拍大腿嚎啕大喊:“甄家欺负人啊!当官的欺负我们老百姓啊!大家快来看啊!隔房的弟弟伸手管哥哥的内宅,趁着哥哥不在家,休弃哥哥的小妾啊! 甄侍郎大人,你还想干啥?下一步,是不是要欺负隔房的嫂嫂。我听说你那位嫂嫂独居多年,不得丈夫欢心,跟守寡的寡妇没什么区别,蛋也不下一个,你怎么不休弃她?你跟她是不是有一……” “放肆!”甄老夫人气得直哆嗦,撩开车帘子,怒喝,“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掌她的嘴!编排官家,造谣朝廷命官,我看你们张家人是疯了!” 甄世廉脸色漆黑如锅底。 四个男仆扑过去,压住张老太,一人捂住张老太的嘴。 吓傻的张姨娘哭喊:“娘,娘!” 张姨娘的哥哥张老三从石狮上跳下,一面抢救老娘,一面撕心裂肺大喊:“当官的打人啦!当官的打人啦!” 曾嬷嬷上前,狠狠一巴掌抽在张老太的嘴上,瞬间张老太感觉自己的老黄牙晃动。 她嗷嗷叫着,唾骂不停,唾沫星子乱飞,想反击,又被甄家仆从们死死按住。 曾嬷嬷连抽她十来个嘴巴子,甄老夫人才叫停。 这时,南星带着京兆府的官差来了。 张家母子三人没想到甄家真敢报官,吓得如鹌鹑般不敢叫骂,抖若筛糠挤成一团。 甄世廉松口气,对付这种无赖,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还是青殷有先见之明,早早报了官。 他跟官差说了情况,官差象征性地问了问周围凑热闹的人,便干脆利落捆了张家三人。 张姨娘彻底慌了,心寒无比,哭着说:“老太太,二老爷,我生了青云啊,他是甄家唯一的独苗,你们不能这么对待他的生母!” 甄老夫人气得头昏眼花,顾及着甄家声誉,死死压住暴脾气,怒道:“你确实是青云的生母,你要求我们不能这么对待你的时候,你又是怎么对待青云的亲祖母、亲二叔、亲生父亲和嫡母的?你是他生母,你便可无法无天了吗?大老爷是他生父,可曾无法无天?你数次辱骂于我,辱骂二老爷,辱骂你的主母,可曾有人用同样污秽的话,回骂过你?” 张姨娘哑口无言。 她再找不到无理取闹的理由。 甄世廉漠然道:“若早上闹那出之后,你还有一点可能回甄家,现在,你觉得甄家谁能接纳你回来?你的所做作为,皆冲着毁了甄家来,哪怕是青云在,他也不会赞同接你回甄家。” 说罢,他朝京兆府的官差拱了拱手,阴沉的脸勉强扯出个客气的笑容,“家门不幸,给诸位添麻烦了。” 官差忙道:“管理京城治安,这是我们的分内事,只不过今日端午,稍稍忙了些罢了。” 叙完,他们便押走张姨娘三人。 张姨娘傻傻呆呆的,这回不用指甲里的姜汁抹眼睛,便有成串成串的眼泪落下。 张老太一辈子横行家里和街坊,最怕见官,吓得跳着脚喊:“甄家与京兆府官官相护,大家瞧啊,他们当官的草菅人命啦!杀人啦!我不去京兆府,我不啊——” 官差一鞭子抽张老太身上,张老太惨叫一声。 正要耍横的张老三,立马老实了。 另一名官差踹了张老太屁股一脚,骂骂咧咧道:“喊什么喊?你当我们是甄家人,会顾及面子?老东西再叫唤一声,老子把你牙拔了!老不羞的死老太婆,你这种在自己人面前耍狠,在官差面前像狗一样摇尾乞怜的老东西,老子可见多了!” 张老太面对不骂人的甄家人,战斗力爆表,遇到骂人比她还脏的官差,战斗力瞬间负数。 眼见甄家动真格的,真要绝情地把他们送进大牢,霎时间老泪纵横,回头哭求:“侍郎大人,我们不敢了,不敢了!闺女我领回家,求你让他们放过我们!老夫人,您看在我也是个老人家的份上,饶我这一回!” 第223章 选妾 甄老夫人厌恶地别过眼。 甄世廉根本懒得搭理,巴不得张家人早些消失,说了番抱歉的话,劝看热闹的散去,便急急忙忙让人拆了门槛,直接让车夫把载着女眷们的马车行到二门。 马车上,大殷氏气得浑身发抖,眼眶通红,因女儿在身边,才强忍着眼泪没掉出来。 甄青殷握紧她冰凉的手,眼眸深邃而幽暗,低声道:“娘,别难过,他们会有报应的。” 小殷氏被张老太那番构陷叔嫂有染的话恶心地不行,见大殷氏泫然欲泣,便咬着后槽牙劝道:“嫂嫂莫往心里去,张家人一贯嘴上没个把门的,什么脏话臭话都能说出来。这回彻底与他们了断,余生不再受他们牵连,也算好事一桩。” “我是羞愧,”大殷氏听了劝,反倒眼泪绷不住,拿帕子沾沾眼角,这一哭出来,胸口倒是通畅许多,“约束妾室,本该是我的责任,是我不中用,反叫小叔和二弟妹受牵连。这些年,长房给你们添了不少麻烦。” “嫂嫂休要责怪自个儿,咱们女子嫁人,跟投胎一样,选不了爹娘,也选不了夫婿。同样是甄家兄弟,我只不过比嫂嫂运气好些罢了,”小殷氏轻抚大殷氏的肩膀,“嫂嫂只是运气不好,换了我,遇上这一摊子烂事,我怕是早气死了。” 大殷氏苦笑。 若非女儿当年及时叫来姐姐殷如珠,殷如珠又愿意不顾名声,插手管她这团烂泥,恐怕她的坟头草有两米高了。 小殷氏轻声安慰:“好在老太太和二老爷下了狠心,厌弃了她,嫂嫂总算能过几天清静日子。” 不管怎样,张姨娘是不可能再回甄家的。 大殷氏也算是出了一口多年来的恶气。 甄青殷却垂下眸子,不知在想什么。 甄圆圆看看松口气的大伯母,再看看神思不属的姐姐,后脖子凉凉的,每次姐姐露出这样的神情,就感觉在酝酿怎么搞死张姨娘母子。 皇宫。 御书房。 啪一声,皇帝将几份奏折砸在太子身上,怒气勃发:“卫极,你自己瞧瞧,你给朕、给你母后母妃挑的好亲家!当个七品芝麻官,就当自个儿是天王老子,作威作福不说,丢人丢回京城!这个端午,龙舟赛都没她家门口热闹!” 太子装病弱,顺着奏折砸过来的力道,身子朝后晃了晃。 皇帝下意识伸手,见他自个儿站稳了,气得一甩袖子,喝骂里的火气比适才少许多:“若你非娶她,那小妾能跑到东宫门口闹,跑到皇宫门口闹,届时,咱父子俩成了全天下的笑话,还要连累你母后和母妃一起被人嘲笑!你选谁不好,你选甄家,那是一滩扶不上墙的烂泥!” 太子一本一本拾起奏折,随便翻了翻,内容看两眼,着重看落款。 一半是父皇的人,小部分是跟风凑热闹的墙头草,剩下的是甄侍郎的政敌。 他将奏折摞成一摞,放回御案,退后两步,捂着胸口,虚弱地道:“儿臣是父皇最疼爱的儿子,无须娶个权贵之女稳固地位,将来多个尾大不掉的外戚。甄世俭是扶不上墙的烂泥更好,能力不足,将来才不会拖儿臣的后腿。父皇若看他不顺眼,将他召回京城便是,随便给个苦差事,或是罢了他的官,打发他回家种地也行。儿臣不介意。” 皇帝一愣,问:“你不怕甄家那小娘子跟你闹?人家巴巴嫁给你,就是为了荣华富贵,带携娘家,你一点好处不给,她能不闹?” “不会的,父皇放心,儿臣能哄好她。”太子信心十足,说哄也就是嘴上说说,搞不好甄青殷还会感激他。 当然,这话心里想想就罢了,万万不能说破。 说破,那就是另外一个事故了。 皇帝蹙眉:“你不是后背有伤?捂胸口做什么?朕用那奏折砸你两下子,断了你的肋骨不成?” 太子:“……” “后背够不着,儿臣只能捂胸口。” 皇帝气笑:“赶紧滚,别在这儿气朕!” “儿臣告退。”太子也不留下继续现眼,说告退,转身便走。 “回来!” 太子回身:“父皇,还有其他吩咐?” “甄家,朕再瞧瞧,着实不像个样子,”皇帝艰难地许诺这一句,然后道,“你心中既已有太子妃的人选,便该纳个妾了,当初你答应了朕和你母后母妃,春狩之后便纳妾,这端午都过了,纳妾的事也该提上日程。朕看好了几个大臣家的小娘子,你拿回去细看看,挑一两个,朕私下帮你说亲。” 皇帝甩给太子一本画册。 只要太子纳了妾,体会过男女之情的妙处,知晓男人女人之间不过就那点事,便不会执着于娶甄家女。 太子接住,第一页自动翻开,便见一副美人图,名字落款是:贾宰相之嫡长孙女,贾萦萦。 太子只扫了一眼,没有细看,随手合上,恭恭敬敬放回去:“父皇,世上岂有先纳妾后娶妻的道理。这话说到母后那儿去,也是说不通的。父皇,少惹母后生气。” 皇帝一拍桌子:“叫你纳妾,不是叫你上刀山、下火海,你竟搬出你母后压朕!过年那会儿,你怎就不讲娶妻纳妾的道理?” “那会儿,我没有想娶的人,如今,有了。”说完,太子仿佛羞涩,眼神垂落下去。 皇帝眼睛像被针刺了似的,连连摆手:“说不通你,到时后悔,别找朕哭。滚!” 太子笑笑,麻溜地滚了。 出了御书房,太子眉眼倏地阴沉,淡声吩咐:“冯有喜,去查查,谁在甄家背后捣鬼。” 除了父皇,是否还有旁人? 刚好卡在端午,他和甄青殷回京的第二天,放出张姨娘,恶心甄家,也恶心他。 而昨日之前,父皇应只当他想纳甄青殷为妾,不会提前预备好为难甄家。 真有意思,竟有其他人想虎口夺食,从父皇手里抢太子妃之位。 “是,殿下。”冯有喜应声,又道,“殿下,今儿一大早,皇后娘娘便使人收拾行李,这会儿谭家小娘子应是要出宫去了。殿下可要送行?” 太子脚步一转,去坤仪宫:“送,不送倒显得孤心虚。” 第224章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甄老夫人刚回到福荣堂,便倒下了。 甄世廉忙派人请大夫。 一家人回自个儿院子,屁股没坐热,忙不迭汇聚一堂,来福荣堂尽孝。 在福荣堂,老夫人没发话,女眷们向来没资格坐下,哪怕腿麻了,也得直挺挺立着。 福荣堂的丫鬟婆子们个个跟监工似的,盯着她们,但凡谁不“规矩”,事后便会向老夫人打小报告。 等到翌日,老夫人总有法子,给不规矩的人好好立立规矩。 大殷氏没来,甄青殷在炎热的院子里站了片刻,便撩开竹帘子,进入大堂,找了把椅子坐下。 室内放了冰盆降温,果然凉快,她惬意地叹了口气,接了南星手里的团扇和书本,一面优哉游哉地摇团扇,一面看书,书本的封皮上写的正是“山海经”。 南星踮着脚尖,斜着身子,偷瞄一眼,看到一句“马儿疾驰,夜幕四合,卫四郎掐住她不堪一折的细腰,翻山越岭……”,她吓得魂飞魄散,眼神乱飞,慌慌张张用自个儿的身子挡住那“山海经”,生怕福荣堂的人发现。 立在门口打帘子的石榴愣住了,直勾勾盯着竹帘内那抹窈窕的身影。 大姑娘干啥呢? 又想被老夫人整治了? 甄圆圆见状,瞪圆眼睛,眼珠子一转,忙挽住小殷氏的胳膊,生拉硬拽,把小殷氏也拉进大堂去。 石榴手抖,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 曾嬷嬷忙进忙出,焦头烂额,瞥见娘三个不知何时进了内堂,坐那儿跟没事人似的,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但二老爷就在一墙之隔,她哪敢为虎作伥,为难他的妻女、侄女。 她狠狠剜一眼甄青殷,忙唤了个丫鬟去传外院的小厮买药。 甄青殷沉浸在话本里,毫无所觉。 大夫施了针灸,忙活小半个时辰,老夫人幽幽转醒。 她盯着帐顶发了会儿呆,听到小儿子唤她,方慢慢转动眼珠子,看向立在床头的两人。 孟如兰紧张地问:“老太太感觉如何?可还认得我?” 老夫人眨眨眼,吐出一口气,有气无力道:“没傻,你是如兰,”视线挪到甄世廉身上,“你是老二。扶我起来。” 甄世廉扶着老母亲半坐起来:“母亲无事就好,方才可是吓坏了我们。” 老夫人恹恹地问:“其他人呢?” “都在外面呢。” 老夫人知道,没她发话,儿媳和孙女们只能站在院子里晒太阳,见外面已有暮色,便摆摆手说:“叫她们进来。” 甄世廉忙不迭出去叫人,看到妻女和侄女坐在大堂里,微微一愣,嘴角便轻轻上扬,小声唤她们进来。 老夫人起初没注意,见她们进来时,脸上没半点晒红的痕迹,个个精神抖擞,便猜到这些不孝子孙又阳奉阴违,顿时胸口发堵气不顺。 她阴着脸问:“大太太呢?” 一听她发火,孟如兰缩起脑袋,躲都没地儿躲。 甄青殷回答道:“母亲身子骨不适,回锦绣居了。” “她倒是会躲懒,身为主母,压不住一个小妾,闹出这许多笑话,咱们甄家一次又一次成为笑柄,我气晕了,她反倒一身清净!不中用的东西!”老夫人之前被张姨娘气得有多狠,此时便有多恼大殷氏。 甄世廉蹙眉,正要开口,甄青殷抬起眼,笑眯眯道:“还是老太太厉害,忍辱负重十四年,一招出手,张姨娘毫无还手之力,立马老实蹲大牢去了!咱们全家托老太太的福,今后能过上清净舒心的好日子。老太太中用,相当中用,孙女对您的佩服,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小殷氏和甄圆圆拼命忍住,才没有笑出声。 两人奇怪,青殷怎么突然画风变了? 甄世廉眼珠子都瞪直了! 孟如兰更是对甄青殷佩服得五体投地,大表姐连老太太都敢横冲直撞地怼,吓唬吓唬她这个小表妹算什么呀? 老夫人险些又气晕过去,手指颤抖点点甄青殷:“老二,你听听,你听听!她说的是什么话!反了天了!” 甄青殷委屈,仿佛受到惊吓,怯怯咬唇:“老太太,孙女夸您也不成吗?” “你这叫夸?你这是阴阳怪气!”老夫人气得直哆嗦。 “哦,那没办法,孙女想夸您,可找不到夸的地方,可算昧着良心找到个说辞,您又嫌弃我阴阳怪气,”甄青殷苦恼地鼓着腮帮子,娇憨可爱,“孙女也没法子呀,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耳濡目染十几年,咱们一家子,除了张姨娘和甄青云是‘心直口快’的,个个阴阳怪气,这叫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谁跟你阴阳怪气!你这是想气死我不成?滚,滚出去!” “成,孙女向来逆来顺受,老太太叫我滚,孙女这就孝顺地滚了。老太太多保重身子骨,明儿孙女再来瞧您。” 甄青殷露出个大大的笑脸,恭恭敬敬福了个礼,后退两步,转身便走。 甄圆圆想了想,她也是孙女,她也要孝顺,于是偷偷和姐姐一起孝顺地滚了。 老夫人直挺挺朝后倒。 甄世廉急急唤道:“母亲,母亲!” 小殷氏跟着唤道:“老太太,老太太!” 孟如兰吓得快哭出来,她是真担心老夫人。 若老夫人没了,她就没法子继续在甄家享福了。 这个大表姐,当真是祸害! 老夫人躺在那儿,老泪纵横,气得捶床,喃喃道:“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怎么就招了这么个祸害!都怪老大媳妇,小妾小妾管不住,女儿女儿不好好教导,个个来气我!” 小殷氏抚着胸口,好险!幸亏老夫人没事,不然甄家又要成为京城谈资。 至于老夫人的话,她压根没过心。 老夫人向来如此,什么不好都是旁人的错处,好的全是她的功劳。 为老不尊,自个儿不慈,倒图起儿媳孙女孝顺,凭啥呢?谁还不是个人了。 甄世廉松口气,无奈道:“母亲,您换位想想,若有人说您的不是,儿子怎能忍得住?青殷已算脾气好的了。” 他不敢说母亲的不是,怕刺激了老母亲,“张氏的事,怪不得旁人,全怪大哥糊涂,宠妾灭妻,才让她觉得我们一家子好拿捏、好欺负,闹了一回又一回。如今她关进京兆府,叫她吃些苦头,以后她再不敢闹的。” 第225章 走投无路 老夫人伤心,儿子竟不帮她惩治甄青殷这个不孝的。 “攀上宫里贵人,她就觉得自个儿翅膀硬了!没有我,哪里来的她?没有我,她连这大宅子都住不上!” 甄世廉无语。 虽说因老夫人在世,皇上没有收回宅子,可老夫人不也是因甄家祖上有爵位,才住得上这宅子吗?甄家子孙住这大宅子,那是天经地义。 思及今日张家人的张狂样子,老夫人越说越来气:“咱们家就是太心慈手软,放在别家,哪有放妾的,这种妾,早一碗药灌下去,让她病逝了!” 孟如兰吓得直发抖,恨不得把耳朵捂上,见没人注意她,溜着墙根也跑了出去。 甄世廉待她出去才道:“是儿子考虑不周,顾虑官声,才饶了她,饶出这一场祸事来。” 小殷氏暗暗撇嘴。 哪里是心慈饶了她,分明是这对母子顾念着甄家那根独苗苗,才迟迟不处置张姨娘。 小儿子顺着自己说话,老夫人稍觉胸口气顺:“一个小妾的娘家竟敢欺上门来,辱骂诅咒,哪里有半点将我们甄家放在眼里,将朝廷放在眼里。这等人家,旁人甩脱都来不及,咱们万万不能再沾惹上。老二,你想想法子,我是再也不想看见他们了。” 老夫人后悔没早些弄死张姨娘。 她一辈子没丢过这么大的人,被一群泼皮无赖当众咒骂,那张老太一张臭嘴,竟诅咒甄家断子绝孙,更该死! 甄世廉苦脸:“母亲,违法乱纪的事,咱不能干。不过,张老太、张氏和张老三,他们三个甭想轻易出来。” 自古民不与官斗,张家三个人蹲进大牢,不需他做什么,京兆府尹与他有几分情面在,自会刮张家一层皮下来,吓破他们的胆子,让他们再不敢闹。 他忧心的是,张家背后的人。 没人指使,张姨娘敢闹,张家人是不敢上门闹的。 否则的话,当初张姨娘被扔到庄子上,张家人不会不闻不问。 老夫人想说,她出银子,多打张家人一顿板子,掀开眼皮,看见老二媳妇跟木头桩子似的杵那儿,顿时闭嘴。 这儿媳妇真没眼色,甄家的正事,是她这等眼皮子浅的妇道人家能听的吗? 甄世廉会过意来,低声让小殷氏出去,他坐在床沿,细声安抚起老母亲。 刚提了一句青殷,想缓和缓和祖孙俩的情分,便被恼羞成怒的老夫人赶出来。 甄世廉摇摇头。 磋磨孙女和儿媳妇,见不得她们好,也不知母亲图什么。 他瞧着青殷有些破罐破摔了,希望母亲别又去碰钉子,到时两人对上,他舍不得惩治青殷,也劝不动母亲,又成了风箱里的老鼠,两头不是人。 甄世廉揉揉太阳穴,一天天的,好容易晁国公府的那个母老虎不上门了,青殷又疯起来,就不给他一天清净日子过。 走到岔道口,不想回去挨媳妇白眼,脚步一转,去了书房,晚膳就在书房用。 不久。 长随叩门进来,禀告道:“老爷,没查到幕后人,那三人,是京城里的混混癞子,成日游手好闲,打了两顿,说不清是谁教唆他们干的,只说拿银子办事。” “继续盯着,盯个十天半个月,看看有没有人联系他们。”甄世廉沉声道。 “是。老爷,京兆府尹审问了张氏三人,他们也说是有人指使,给了三百两银子。银子最初给了张氏。 早上,我们将张姨娘扭送回张家,围观看热闹的人,有一部分追咱们一路,到处宣扬甄家休了跋扈小妾张姨娘。 张家人嫌弃张姨娘丢人现眼,将门一关,张姨娘哭了许久,人散去了,张老太才开门,把女儿带进家门。 张家并不想张姨娘被休回娘家,他们仗着咱们甄家的势,做些小买卖,无人敢惹,因此不敢招惹甄家,原本这事该到此为止了。 张姨娘私下跟张老太说,有人给了她三百两银子,支持她回甄家闹,还给她出主意,怎么闹。 张老太又想得银子,又想女儿回甄家,便夺走了那三百两,和张老三商量一番,过了午时,便闹到了咱家府门口。 张老三也是个奸猾的,他正巧长子要娶媳妇,便问张老太要了一百两银子当辛苦费、保护费,不让张老太叫其他兄弟,免得兄弟们分薄了去。 张老太打算得好,她怕甄家恨上张姨娘,担心报复,儿子们都折进来,便只带了张老三和张姨娘两个。之后的事情,便是老爷和太太们看到的那样。” 甄世廉搓搓额头。 难怪张姨娘不管不顾,原来是走投无路了。 早知道张老太这么凶恶,当初就不该把张姨娘丢进庄子,应该直接送回娘家,交给张老太调教。 白白糟蹋了他侄子。 也不知甄青云有没有留下阴影,以后还能不能给甄家传宗接代。 要是不能,真废了,那他可半点用处也没了。 甄世廉道:“盯着这事的人不少,咱们无须做什么,也无须说什么,只等着瞧便是。暗中盯着京兆府尹,看看谁找他。” 若有,说不定能抓出幕后人。 有这么个毒黄蜂藏在后面,防不胜防,谁知下回从甄家哪里下手。 长随犹豫:“老爷,今日端午,京城里出了不少事,不少勋贵官家子弟闹事,京兆府抓了不少人。属下借口探望张家人,进去瞧了眼,京兆府的大牢都不够用了。” 意思是,京兆府尹接下来的日子,会接见很多上门说情的人。 哪里能分辨得出,谁是张家的幕后主使。 甄世廉想了想,敢冲着太子妃之位去的,就那么几家:“抓大的,放小的。敢对付我们家的,地位不会低,抓大鱼,越大越好。” 长随瞬间懂了,拱手道:“属下得令!” 长随退了出去,甄世廉忧心渐重,希望青殷与太子那段已过去的情,没传到卫峥耳里,不然有的麻烦。 他见多了为权力不择手段的人,为了太子妃之位,历史上不见血腥的争斗可不少。 “还是多买几个护院,看好宅子,有备无患。” 第226章 甩不掉的小系统 夜色四合。 凉风徐徐,甄青殷趴在窗口数星星。 她揉揉眼睛,不知是不是疲惫所致,越看那弯峨眉月,越觉得像一只巨大的眼睛,静静地俯瞰着她,俯瞰着大地,监视着月下的世界。 甄青殷压下无来由的心悸,关上窗户就寝。 南星合上纱帐,轻手轻脚退出去。 过了会儿,甄青殷坐起身,四下看看,低声唤道:“系统?系统?” 小系统惊喜,忒地从房梁蹦下来,斜着飞进纱帐,打个滚,翻几个跟头,丝滑地翻到甄青殷的面前,喜滋滋地问:【宿主,宿主,我在这儿呢!你是不是想我了?】 甄青殷似笑非笑盯着它。 小系统有些瑟缩,对对小脚:【宿主,干嘛呀!咱们合作六年了耶,你别露出这种眼神,总感觉你想刀我。】 “我哪敢,我一个卑微的宿主,天天做梦都怕被你降个雷劈死。”甄青殷手指挑了一缕长发转着玩。 小系统五体投地趴在床上:【宿主,咱能好好说话吗?】 到底是谁卑微,宿主心里没点数? 这一整天,宿主都阴阳怪气的。 全怪男主! 做到一半喊停,女人内分泌失调,得不到满足,阴阳怪气也是可以理解的。 理解归理解,它却不想做那个被阴阳怪气的统。 甄青殷不耐烦绕圈子,直接问:“不是让你跟着卫极?你老跟着我干什么?” 小系统抬起小脚,挠挠头,嘟囔道:【我倒是想跟他来着,但是,我绑定的人是你呀!离开你一定范围,感应不到你,我就是一只不用吃不用喝的普通小蜜蜂,飞不远,跑不快,四处流浪。只有跟着你,才能你去哪儿,就带着我去哪儿。】 甄青殷烦躁:“这么说,没法子甩掉你了?” 小系统瞪圆眼睛,眼珠子快突出来,泪光坠坠,哭腔控诉:【宿主,你想甩掉我?我都尽量藏着了,你不叫我,我绝不碍你的眼,我这么卑微,你竟还不满足,你竟想彻底甩掉我!】 甄青殷躺平,不管有没有压到小蜜蜂,面无表情合上眼。 既然甩不掉系统,那就没什么好谈的了。 “真烦!”她低喃了一声。 声音很小,但还是被系统敏锐的听力捕捉到。 系统哇一声哭了:【你无情,你冷血,你无理取闹!】 甄青殷懒得理会它。 系统惩罚她的时候,可没有半点手下留情。 谁乐意天天被人死亡威胁、电击威胁?谁乐意时时刻刻被人监视着? 她和卫极亲热时,这狗系统,竟还检测他们的心跳! 烦不烦? 但凡有法子,她早把系统和主系统给拆了。 谁知主系统是不是弄了个超大的监控器,监视着她,监视着卫极,不然怎么能恰到好处地把握时机,及时地发布各种任务呢? 听到甄青殷传出均匀的呼吸声,小系统瘪着嘴,含着两泡眼泪,坐在床沿独自生闷气。 它家宿主当真好无情、好冷血,从来没有爱过它。 现在连男主也变得不可爱、不神仙了! 它越想越伤心,特想宿主立时完成所有任务,男主的爱意值满百,然后把宿主送回现代说拜拜,它再去绑定下一个宿主。 下一个宿主一定更乖。 翌日一大早。 睡饱了觉的甄青殷,又来福荣堂请安。 夏季天亮得早,她来时,天色将明未明,一路走过来,身上沾了花枝上的露水,皮肤凉凉的。 南星默默记下,明儿早晨给姑娘备一件披风,总这么着,感染了风寒怎么是好。 二房跟她前后脚到。 甄世廉先瞧了眼甄青殷,并无异状,暗暗放下心来。 自太子告诉他,甄青殷有过轻生的念头后,他便每晚提心吊胆,生怕侄女效仿大嫂,冷不丁来个头悬梁。 不是没劝过老母亲,可老母亲听不进去,被老父惯得肆无忌惮,从小他和大哥也顺着她,渐渐养成说一不二的性子。 甄世廉倍感心累。 甄圆圆挽住甄青殷的胳膊,悄悄笑说:“姐姐,你昨儿怎么了?吓我一跳呢。” “昨儿月信来了。”甄青殷倒没说谎,昨儿半夜来了月信,比上个月早了四五日。 也不知与卫极昨日的行径有没有关系。 甄圆圆鼓鼓脸颊,嘻嘻笑:“姐姐,我发现个秘密。” “什么秘密?” “我发现啊,原来老太太是个纸老虎。” 昨儿姐姐那样怼上去,老夫人也没拿姐姐怎么着。 原来不惯着她,她拿她们是没办法的。 甄圆圆好像打通了任督二脉,心中原本坚不可摧、牢不可破的固有观念,悄悄碎了一角。 甄青殷莞尔,想了想小声道:“从前咱们是觉得有把柄给她捏住了。顾及爹娘孝道,顾及名声,顾及咱们的姻缘捏在她手里。现在呢,老太太错处多了去,明明白白摆上台面,咱们就抛去那些束缚,不管你做什么,爹娘还是你的爹娘,名声也是她的名声,姻缘呢,不受她桎梏,那便没什么好怕了。” 甄圆圆若有所思:“我懂了,是上面的人立身不正,咱们影子歪了也是应当的。” 甄青殷望天。 这形容得……还挺形象的。 就差明着说,上梁不正下梁歪了。 甄圆圆激动且兴奋,声音压得更低:“姐姐,你说人家了吗?哪家公子?是皇贵妃娘娘帮你说的吗?快告诉我,我要提前认认姐夫!” 甄青殷屈指敲她脑门:“不该机灵的时候,你倒是挺机灵的!” “是谁呀,你说说嘛!”甄圆圆捂住额头,依旧不放弃自己的好奇心。 “到时你就知道了。”甄青殷心想,黄了。 她向来不是个乐观的人,因此对自己和太子的这段恋爱,并不看好。 时间会淡化一切。 就如,她摆烂死不死无所谓的心。 现在,她不想死了。 不多久,老夫人唤大家进去。 昨晚入睡前,甄世廉派人递话进来,说张家三口人在大牢里挨了板子,喜得老夫人的窝囊气连夜好了。 因此,大家行了礼,起身时,看见的便是一个精神矍铄的老夫人。 第227章 让老祖宗们评评理 老夫人冷瞥了甄青殷一眼,倒也没为难人,让他们坐下,命人上茶水,之后便说起两个孙女到了成亲的年纪。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们俩到了议亲的年纪,实该磨磨性子。改日,我请两个宫里放出来的嬷嬷来家,教导你们礼仪规矩,如兰也跟着学学……” 接着,便说起三从四德、女训、女戒。 听得甄圆圆绷紧了神经,甄青殷直打瞌睡。 老夫人是惯常说这些的,一说起来滔滔不绝,直到口干舌燥,才舍得停下,端起茶盏正要润润嗓接着说,就见甄青殷双眸半阖着,不知神游去了哪方太虚。 她猛地将茶盏放下,喝道:“甄青殷!” 甄青殷惊醒,无奈,她今儿可没招惹老夫人,睁开惺忪的双眼,无辜地应声:“到!” 到什么到?老夫人快气死了:“你把我方才的话,重复一遍!” 甄世廉无语望天。 又来了! 又来了! 他赶着去上朝,但家里不消停,怕伤了老的,又怕伤了小的,哪里敢走。 他走了,准得倒下两个。 统共就四个女人。 哦,加上孟如兰,五个。 甄世廉想去给父亲上柱香:爹,你死得太早了。 甄青殷张口就来:“孙女愚钝……” “知道自个儿愚钝,还不认真听长辈教诲!”老夫人见她承认自己愚钝,略略消了气,捧起茶盏喝茶。 甄青殷用谦虚的口吻继续道:“所以,没法子重复老太太的教诲,但孙女总结了几点:一,女子卑贱;二,女子柔弱;三,女子都是赔钱货;四,女子生来便该当牛做马,不拿自己当个人看;五,千错万错都是女子的错。 王朝灭了,是女子祸国殃民;家族灭了,是女子不当贤妻;父亲死了,是女子没尽孝道;未婚夫死了,是女子八字不好;丈夫死了,是女子克夫;儿子英年早逝被砍头,是女子没当好良母;家贫,是女子长了一副穷酸相,没有旺夫命……总之一句话,天下女子都该杀!” 甄圆圆目瞪口呆。 小殷氏肩膀抖了一下,面无表情。 甄世廉腿软,吓得险些从椅子上溜下去。 孟如兰掐掌心:又给你装到了!我……我竟然可耻地爽到了…… 老夫人喷出一口茶,双手发抖,茶盖不断磕碰茶杯:“你你你你,你胡说什么!你想死不成?竟说出这种大逆不道的话!” 甄青殷困惑,无辜地眨眨眼:“可是,三从四德,女书、女戒,通篇都在说,女人天生下贱啊。既然下贱,那就当杀!” “你你你你你……你给我滚!”老夫人是真怕了甄青殷这张嘴,生怕给家里招来大祸,恨不得把她嘴巴给缝上。 这是能说出来的吗? 想都不准想! 她强调三从四德,是因为她自己已是老祖母,夫君死了,有孝道压着,已不在三从四德之列,当然要让底下的儿媳孙女都三从四德,都遵守礼法,自己享受晚辈供奉。 她初当媳妇的那两年,婆婆在世,她也天天盼着婆婆早些挂了。 甄青殷这番话,把她也暗戳戳地骂了进去,她怎么能不发怒? 甄青殷鼓鼓腮帮子,一副天真无邪模样,哼了声:“老太太,我还没说完呢。赶明儿我要多攒钱,修一座庙,就叫送子观音庙。凡是拜了庙的,统统生儿子,子子孙孙世世代代只生儿子,一个卑贱的女孩都不生。这样一来,普天同庆,天下同喜!老太太,您说孙女这个愿望美不美好?崇高不崇高?谁听了,都得夸我两句。” 说罢,她还得意地扬起下巴,一脸骄傲。 小殷氏实在没忍住,噗嗤笑出声,赶紧死死捂住嘴巴。 甄世廉:“……”我老了,耳背。谁写的“女卑”?通通是屁话,赶明儿全烧了! “闭嘴,闭嘴!你给我闭嘴!”老夫人头一回不顾形象,当众脱下绣花鞋砸向甄青殷,“给我滚!再多说一句,老娘缝了你的嘴!老二,去,让她去祠堂给我跪着!” 甄青殷避开飞来的鞋子,委屈地说:“孙女伤心了,孙女这就去祠堂跪着,把这话讲给老祖宗们听,让老祖宗们给我评评理!” 话落,转身就走。 甄圆圆星星眼,简直要跪地膜拜:厉害了我的姐! “拦住她!老二,给我拦住她!不准她进祠堂,不准她去!”老夫人气得浑身哆嗦,嘶吼的声音几乎破音。 甄世廉追到院子外,大声唤道:“青殷!青殷你站住!” 甄青殷回头,脸上无甚表情:“怎么了,二叔?老太太罚我,我正要去祠堂跪着呢。” 甄世廉感觉自己才是这个家里最卑微的存在,脸皱成苦瓜,苦哈哈道:“青殷,回朝雨阁去。今儿别来刺激你祖母。祠堂不用去了。” 真把那些话讲给老祖宗们听,老祖宗们的棺材板都要压不住了。 谁敢罚你跪啊? 今儿罚了,明儿皇上就该来抄家灭门了。 他当个官,在朝堂上战战兢兢,回府也得战战兢兢,他容易吗他? 甄青殷微微笑道:“生活枯燥乏味,瞧,我倒点油盐酱醋茶,老太太一下子生龙活虎的,啥病都没了。” 甄世廉按住砰砰跳的心脏,他这心脏真要受不住了:“去去,嘴下留情,让你二叔多活两年。” “那我走啦?” “走走。” 甄世廉摆手,赶紧走。 他也没回福荣堂,招来个丫鬟吩咐道:“去跟老太太说,大姑娘回朝雨阁了,让老太太放心。” 上朝的时辰快到了,甄世廉打算去跟老狐狸们斗法,打发这惊心动魄难捱的时光。 丫鬟传给老夫人。 老夫人哪里放得下心,不耐烦地打发走了碍眼的儿媳妇和甄圆圆,捂着心口叫疼,早膳吃不下,喝了一碗药才觉好受些,和身边的曾嬷嬷说: “甄青殷那丫头,我就知道她一身反骨,这回可算露馅。还想嫁太子,就这张嘴,嫁给太子,祸从口出,早晚给家里招祸。我就心疼我那可怜的孙子,平白无故的,好处没沾上,反惹一身腥。你听听,她说的那是人话吗?” 第228章 入宫 天下人都生儿子,个个是男丁,那将来谁来生孩子? 有些事,比如男贵女贱,是只能做,不能说破的。 说破了,那就是泼天大罪! 士大夫们如此想,说出来时,也是扯了一层层的遮羞布,不然哪里来的三从四德、女训、女戒呢? 曾嬷嬷叹息道:“老奴冷眼瞧着,大姑娘八成是中了邪,从前倒不这样口无遮拦的。怕是春狩遇刺,惊了魂,沾染了山林子里的脏东西。” 老夫人一惊,直起身,细细思索,越想越有道理:“你说得对,如今正值五月五,五毒横行,妖魔怪鬼都出来作乱了。今儿你且领了对牌,取二百两银子,去请道长和僧人来,给甄青殷驱驱邪。此事办得越快越好。” 曾嬷嬷蹲身应道:“是,老奴这就去办!” 帘子外的孟如兰,忙装出刚来的样子,退后两步唤了声:“老太太,燕窝羹来了!” 迎头撞上曾嬷嬷,不动声色问,“嬷嬷是来催燕窝羹的吗?那倒赶巧了。” “我出门一趟,姑娘且帮我好好照顾老太太一天。”曾嬷嬷笑着说,打起帘子,让孟如兰进去。 孟如兰扭头,好奇地问:“嬷嬷要去哪儿?” “办点小事,”曾嬷嬷含糊道,“姑娘快进去,莫让老太太久等。” “好,知道了,嬷嬷放心去办事,老太太交给我。” 孟如兰没再问,笑着将燕窝羹端给老夫人,温声劝她多喝些。 老夫人想到甄青殷驱了邪祟,便能回到原来温顺乖巧的模样,胃口大开,一连用了两碗燕窝羹。 孟如兰泄气,舔舔嘴巴。 她故意多煮一碗的,本以为能蹭蹭老夫人的光,尝尝燕窝是什么味呢。 用过午膳,宫里来人说:“皇贵妃娘娘昨儿没见着甄家大姑娘,心里惦记,特地叫奴才今儿出宫宣甄家两位姑娘进宫。” 老夫人胆颤心惊,用力握紧甄青殷的手,意有所指道:“宫里规矩多,入宫可不要乱说话,惹了娘娘恼。” “孙女谨记老太太教诲。”甄青殷细声细语回答。 老夫人眼皮子一颤,早晨甄青殷说了什么老太太教诲,便总结出一大篇抄家灭族的言论,她是真的怕了。 心里不禁埋怨,甄青殷才回府两日,皇贵妃惦记什么,难不成甄家还能苛待了她? 她虽不喜两个孙女,到底府里就三个孩子,因此从未在吃穿上亏待过谁,也没认真虐待哪个,除了气极时,砸过一回茶杯子、砸过一回绣花鞋,可从未在孙女们身上施加一指。 她只是偏心孙子,对几个孩子的打闹不大当回事罢了。 “青殷啊,你才回府,祖母也惦记你呢,记得早些回来用晚膳,祖母在府里等你们。”老夫人瞥了眼旁边不吭声的甄圆圆,“圆圆对宫里不熟,进了宫,你是姐姐,当好好照顾她。” 有甄圆圆在,甄青殷向来疼爱这个堂妹,应当不会口无遮拦,故意招祸? 老夫人头一回看甄圆圆看顺了眼:“圆圆,跟着你姐姐,你姐姐有不当的地方,你要及时提醒。” 甄圆圆憋笑:“是,老太太。” 甄青殷吓唬够了老夫人,笑嘻嘻道:“老太太,那我们走了,皇贵妃娘娘等着呢。” 一口一个老太太,这俩孙女一个都不叫祖母。老夫人感觉又扎了一回心:“去去。” 她叫丫鬟给公公打赏茶钱,这才亲自送孙女们上马车。 小殷氏好笑,不知道的,还当甄家祖孙情深,多依依不舍呢。 她也登上马车,送两个女孩去皇宫。 马车到达皇宫时,正巧遇上太子出宫。 除了侍奉的太监和侍卫,一行十人,除太子外,还有他的九位伴读。 浩浩荡荡的,全是鲜衣怒马的青年才俊,一眼望过去,极为养眼。 小殷氏掀开帘子细瞧,啧啧两声:“太子真会挑人,个个器宇轩昂、神采飞扬、俊秀无双,我只恨自己少生了几个闺女,真想全捉回家当女婿。” 甄圆圆脸红,推她一把:“娘,你说什么呢?我已经定亲了。” 卫颐哥哥也不差! 小殷氏惋惜地看一眼甄青殷。 甄青殷若是跟太子没那一段,倒还能捉一个太子伴读,随便哪一位,都是万里挑一的好男儿。 现在可好,这十个人里,一个也别想了。 小殷氏深感剜肉似的遗憾。 甄圆圆问:“娘,之前怎么没看见他们?去年太子的生辰宴上,我和姐姐还见过其中几位呢。春狩时,太子一个伴读也没带,若是他的伴读在,或许不会受那般重的伤。听说太子殿下要求他的伴读们,和他一样,每日习文练武,要文武双全。” 因每日习武,所以这些少年身材都极好,哪怕容貌只有60分,也能在身材、气质和家世的加成下,加到80分以上。 甄青殷透过两人的肩膀朝外看,目光落在一身绛色袍子的太子身上,接话道:“听说开春之后,太子修路,他那些伴读都去监督修路了。” 大概是为庆祝端午节,一伙人才回京。 “姐姐听谁说的?”甄圆圆好奇地问。 自然是在行宫时听太子讲的。“听宫里人说的。” 甄圆圆便以为,是姐姐住皇宫里时,听皇贵妃的人讲的。 小殷氏一笑,遗憾得心在滴血。 马车停在宫门口,太子认出甄家的标记,有些意外,牵马走到路边,让出正门大道。 他的伴读们对视一眼,纷纷效仿。 紧接着,便见马车里先下来一名侍女,那侍女站在马车下,伸出手,接了个美貌的贵夫人下车,然后接了两名少女。 少女们戴了幕篱,一个活泼,一个稳重,看不清容貌,瞧着身段窈窕,气质卓然,容貌应也不差。 太子一下子屏住呼吸,目光落在最后下车,一身烟青薄纱的少女身上。 他没料到,马车里的人竟有甄青殷。 应是母后和母妃想见见她。 小殷氏接了女儿和侄女下车,回过头来,心头一震。 也不必这么大排场? 太子和伴读公子们为她们让路,甄世廉哪来的那么大脸? 她瞥一眼甄青殷,忙领着两个女孩上前见礼。 “太子万福!” 第229章 她是玲珑阁的老板娘 “侍郎夫人免礼。”太子轻轻颔首,目光转到小殷氏身上,和煦问道,“是母妃宣召三位入宫吗?” 小殷氏便照着太监的话回了。 甄青殷微起涟漪的心,慢慢风平浪静。 太子点点头,还想说些什么,但人多眼杂,也不便让母妃久等,恐落人口舌,便道:“快进宫。” 小殷氏诚惶诚恐,带着甄青殷和甄圆圆走向皇宫侧门。 太子招手,唤来冯有喜:“今日天热,去让宫人们取两把伞来,给小娘子们遮阳,莫怠慢了母妃的贵客。” “是,殿下。” 冯有喜快步追上甄家三人。 太子的视线在甄青殷的背影上停留片刻,始终不见她回头,暗暗咬紧后槽牙,这是对待男朋友的态度? 眉目传情之类的,没有吗? 董素素的话本子就会骗人! 太子回头冲同伴们温润一笑:“记住她。” “谁?”年纪最小、最沉不住气的庄彻问道。 其他伴读们,有岿然不动的,有挤眉弄眼的。 “她是玲珑阁的老板娘。”说完,太子利落地上马,最后望了眼宫门口,眉梢飞扬,“走!今日孤请客,大家不醉不归!” 庄彻赶忙跨上马背,追在后面问:“殿下,殿下?你说的到底是哪个啊?” 太子笑而不语,如果连人都猜不对,那就别当他的伴读了。 潘辞见不得人犯蠢,轻拍庄彻的肩头,低笑道:“听说玲珑阁是太子殿下开的,琉璃方子来自一位姑娘。甄家的姑娘,大姑娘为人低调,二姑娘与卫颐公子有亲,老板娘是哪个,还用猜吗?” 庄彻恍然大悟,挠挠头,脸颊泛红,窘然道:“是我傻了!” 想必是那位青衣姑娘。 原来她就是甄家的大姑娘,春狩时救过太子殿下的! 瞬间,庄彻对甄青殷油然而生一股感激之情。 甄大姑娘救了殿下,就是救了他,甄大姑娘配享太庙! 太子行在前头,伴读们成群并排,凑在一起交头接耳。 “不止是琉璃方子,听说水泥方子,也出自一位姑娘之手。你们猜猜看,水泥方子的老板娘,是同一人吗?” “我看,八成是。” 大家说起“老板娘”三个字,舌尖含着一股说不出的暧昧意味。 太子自个儿认定的老板娘,他是老板,这老板娘只能是未来太子妃。 未来太子妃啊! 那是他们未来要效忠的女主子,是这座江山未来的女主人。 琉璃赚钱,水泥铺路,这两头都正好踩在太子的心巴上。 崔云霄生了一双桃花眼,美目流转,顾盼神飞,呵呵笑道:“那位要不是殿下的心上人,我把四书五经吃了!” 大家只调侃两句,不敢多说,怕亵渎了人家清清白白的小娘子。 甄侍郎兄长的风流韵事,他们昨儿也听过,当做耳旁风,吹过去就散了,如今想来,怕是有人从中作祟,故意坏甄家名声,那么目的,自然是意在太子妃之位。 潘辞提醒道:“太子妃迟迟未定,恐生变故,大家回府不要乱说,家里长辈也别透露,免得给人家姑娘带去麻烦,把人吓跑了,太子可要跟我们拼命的!” “知道知道,这还用你提醒!”众人纷纷附和。 一些有小心思的人,顿时把小心思收起来。 坏太子的姻缘,那跟夺妻之仇没区别,太子真会杀人的。 骏马奔腾,柳絮飞扬,夏花徇烂,朝气蓬勃的少年郎们呼啸而过,路旁的行人纷纷驻足回望,竟觉心头燥热平白洗去几分。 两名宫女为甄青殷和甄圆圆,各撑起一把遮阳伞。 甄圆圆欢快地说:“姐姐,太子殿下当真孝顺,咱们只是皇贵妃娘娘的客人,殿下便如此体贴,不仅为我们让路,还叫人为我们撑伞,怕我们晒到太阳。我可真羡慕未来的太子妃呀!” 甄青殷唇角微翘。 太子确实是个可塑之才,听得进劝,霸道但不会一味霸道,与他观念相悖的观点他也会认真思索,甚至认同,愿意去改变自己。 “大景有太子殿下这等人物,是皇上、皇后和皇贵妃教导的功劳,是我们老百姓的福气。” “正是正是,姐姐说到我心坎上了!”甄圆圆眼里星光闪闪,然后凑过来低声说,“姐姐,咳咳,早晨那番话,咱可不能在皇贵妃娘娘面前说呀!” 实话说,她觉得姐姐讽刺得句句都对。 但是她怕,也是真的。 她还没活够呢,还没嫁给卫颐呢,可不想在年纪最好的十六岁掉脑袋。 她和姐姐都要安安稳稳过一辈子才好。 “知道,你放一万个心。” 两人很快来到皇贵妃的毓春宫。 引路的宫女笑着说:“娘娘正在凉亭里纳凉。” 没想到,皇后也在。 姐妹俩赶忙老老实实上前叩拜。 皇后笑道:“天气闷热,劳动你们跑一趟,快坐,咱们今日不爱那些虚礼。” 甄青殷和甄圆圆道了谢,分别坐在一个石凳上,不敢坐满了,只敢坐半个屁股,时刻担心自己掉下去出洋相,便绷紧神经,一刻不敢松懈。 亭子旁边是个假山,山下流过一条小河,山脚下架了个水车,水车不停把小河里的水送到假山上,再从假山流淌下去。 热风吹过潺潺流动的水,化作习习凉风。 因此,亭子里十分凉快,是个纳凉的好地方。 甄圆圆眉眼灵动,娇俏可爱:“娘娘,那个水车真妙!好巧的心思!” 甄青殷赞同地点点头。 皇贵妃眼神示意宫女们上瓜果。 甄青殷大大方方接了一块西瓜,小口小口吃。 四道灼热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她勉强保持端庄优雅的仪态。 皇后闲话家常般笑道:“太子喜欢这些‘奇淫巧技’,挨了皇上好一顿训斥。他是个倔强的,认定这个好,便一定要给皇贵妃装一个,之后见效果好,又给坤仪宫装一个。倒是皇上的南薰殿,管事姑姑私下找了太子几趟,太子皆不理会。” 皇后说完,便瞥了一眼甄青殷。 甄青殷压力山大,不敢抬眼,就怕不小心和谁对上一个直击灵魂的眼神,徒增尴尬。 第230章 真假殷殷 甄圆圆咯咯笑,清脆如银铃:“太子殿下原来这般有趣啊!” 说完这一句,一时冷场。 甄圆圆脚趾抓地,怎么回事,娘娘们宣了她们来,就是干看着她们吃瓜? 初夏的瓜很甜,可是,在娘娘们的沉默中,实在有点咽不下去。 甄青殷认认真真啃完一块瓜,方才抬起脸,一面从宫女手中接了帕子擦手,一面笑问:“皇后娘娘,今儿怎不见谭家姑娘?” 甄圆圆长长舒了一口气,连忙低头吃瓜。 终于有人开口了。 压力给到姐姐。 皇后暗暗好笑,也没为难她们姐妹,轻笑一声说:“韫姐儿在宫里陪了本宫小半年,宫里虽大,四五个月看下来,也该腻了,因此回家去了,免得耽误她的学业。”答完又问,“你们姊妹平日在家惯常做些什么耍?” 甄青殷一一回答,琢磨着谭韫怎么这时候出宫,时机有点过于巧合。 话题便这般进行下去,偶尔皇贵妃会加入几句问话,甄圆圆也会答上几句。 气氛刚有些轻松,冷不防一个小太监跑进来禀告道:“皇后娘娘,皇贵妃娘娘,贾宰相之孙女贾萦萦、贾彤彤,姜国公之孙女程鸾、程霜,镇国公之女谢秋蘅、谢秋眉求见!” 皇后讶然问:“怎地她们进宫来了?妹妹,可是你宣召她们入宫的?” 皇贵妃瞥了眼甄青殷,摇头道:“不是臣妾,应是皇上宣召的。” 小太监笑着回道:“回皇后、皇贵妃的话,皇上听说您二位宣了甄家姑娘入宫陪伴,懊恼未能多陪您二位,便又宣了几位姑娘入宫,好热闹热闹。” 皇后抿唇,眼里的笑意荡然无存,轻声道:“宣。” 人已到毓春宫门口了,还能赶回去不成? 甄圆圆眨眨眼,不明白是什么情况,小心翼翼扯扯姐姐的袖子。 甄青殷心中一沉,暗暗叹气,想来皇帝是万般瞧不上她,瞧不上甄家的,一心给她添堵,好搅黄了她和太子,让她知难而退。 她再度心生退意。 不得双方家长共同祝福的婚姻,是不会幸福的,更何况,那位是手握生杀大权的皇帝。 心烦意乱间,六位各有千秋的小娘子,止步于亭子外,盈盈叩拜行礼。皇后与皇贵妃端坐着叫起,唤她们入内。 本来还算宽敞的凉亭,一下子塞满了人,显得拥挤逼仄。 说了些场面话,皇后便让大家四处去玩,吩咐宫人撑伞、打扇、引路。 甄青殷站起身,和甄圆圆告退,皇后却拉了她的手,慈爱地笑道:“瞧着你比往日健朗些,本宫便放心了。去玩,就当自个儿家里,自在些,不用拘束。本宫和皇贵妃怕热,年纪大了,不爱动弹,你帮本宫和皇贵妃招待下这些小娘子。” 甄青殷心头一暖,生了退意的心再次摇摆。 皇后这话就差直白地说,她看上自己当儿媳,直管拿皇宫当自家。 “承蒙二位娘娘厚爱,臣女遵令。”甄青殷向皇后和皇贵妃各施一礼,便拉着甄圆圆一起退出凉亭。 两人和贵女们汇合,因四处都是宫人,倒也没生出什么事端,和和气气的。 刚出了毓春宫,甄青殷正愁对宫里压根不熟,便见小赵公公立在宫门外,一见到她,立即迎上来,笑嘻嘻说道:“姑娘们想去哪儿玩?奴才给姑娘们引路。” 大家只当他是毓春宫的人,叽叽喳喳商量一阵,怕出岔子讨了皇后和皇贵妃的厌,最后一致决定去御花园。 小赵公公便将众人引到御花园,众女这才成群散开。 甄青殷和甄圆圆找个假山纳凉,小赵公公一转身,躬身行礼,面上一团笑:“甄姑娘,主子特意交代,让奴才好好侍奉姑娘。” 甄圆圆问:“皇贵妃娘娘吗?姐姐,娘娘对你真好,想来你上个月在宫里养病,过得不错,那我就放心了。” 小赵公公忙道:“大姑娘对太子殿下有恩,宫里上下都感激大姑娘呢,岂敢怠慢。” 甄圆圆挽住姐姐的手臂,闷闷不敢吭声。 宫里人觉得姐姐立了大功,但她却心生愧疚和心疼,若不是因为她莽撞,姐姐也不会遭遇歹人袭杀。 为太子拔刀,那场面想想就血腥,也不知姐姐是否夜里做过噩梦,留下阴影。 “小赵公公去忙,您总伺候在我身边,叫人看去了,怕是不妥,”甄青殷笑笑,“若叫人认出您,平白说宫里偏心。” “这可不成,主子吩咐奴才,要寸步不离保护姑娘。姑娘且宽心,奴才以后少出门便是。”小赵公公直摇头,“姑娘莫为难奴才,奴才可不敢违逆主子的命令。” 甄青殷只好随他去。 太子是怕宫里有人对她下手。 她觉得没人敢,毕竟有皇后坐镇呢。 片刻功夫,有两道少女的欢笑声传来,且越来越近。 甄青殷扭头,正见贾萦萦和贾彤彤姐妹俩绕了假山过来,恰恰与他们碰面。 贾彤彤便是昨日在明月楼,与甄圆圆争锋的傲娇少女。 她哼了声,鼻孔朝天。 贾萦萦拍了下她,笑道:“家妹性子顽劣,叫甄家二位妹妹见笑了。昨日一别,我还在想,什么时候能与二位妹妹再见,不想,今日便见着了,当真是有缘。” 甄圆圆摆摆手,故作大方地说:“我不跟小孩子计较,贾姐姐别往心里去。” 贾彤彤气红了脸,跺脚反驳:“你说谁是小孩子呢?” “哟哟哟,瞧瞧谁急了谁就是小孩子。”甄圆圆笑眯眯的,姐姐在身边,她可以底气十足地跟贾彤彤互怼。 甄青殷与贾萦萦相互对视一眼,两人都无奈地笑了。 甄青殷提议说:“这里有个山洞,洞里有石桌石凳,甚是凉快,不如手谈一局?” “我正有此意。”贾萦萦温婉地一笑。 “公公,麻烦拿一副棋盘棋子来。” 小赵公公忙唤了宫人去办。 须臾,四个姑娘坐进山洞,甄圆圆和贾彤彤安静下来,默默吃瓜,观棋不语。 吃了两块瓜,贾彤彤坐不住,开口问:“甄圆圆,你知道今日皇上为何召我们入宫吗?” 贾萦萦严厉地瞪她一眼。 贾彤彤缩缩脖子,后悔多嘴。 第231章 打蛇打七寸 甄圆圆却说:“叫姐姐。” 甄青殷笑着看她一眼。 这一眼多少带些宠溺。 贾萦萦见状,越发对甄青殷生出好感。 宠妹妹的小娘子,能坏到哪儿去? 何况,甄青殷和甄圆圆年龄相差无几,两人据说同一天出生,一般这种姐妹,会互相攀比,互相较劲,互相争宠。 甄家姊妹两个之间,却完全没有较劲的氛围,反而甚是和睦。 贾萦萦心想,这样的人家会差吗?坊间传闻甄家的不堪流言,她倒觉得言过其实,或者根本就是以讹传讹。 贾彤彤不知姐姐脑子里的弯弯绕绕,气恼地说:“我有姐姐,你算哪门子姐姐?” “那我就不告诉你!”甄圆圆故意眨眼气贾彤彤,心里则纳闷,为何后来的六位小娘子是皇上宣召入宫的呢? 怎么刚好赶在她和姐姐进宫的这个时辰? 出于小动物般的直觉,甄圆圆嗅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氛。 贾彤彤到现在都摸不着头脑为何进宫,进了宫皇后和皇贵妃没多搭理她们,就打发她们逛园子,实在想知道答案,于是不情不愿地唤了声: “甄二姐姐。” 她咬重“二”字,即便叫了姐姐,也不肯口头吃亏。 甄圆圆严肃地道:“其实,宫里传咱们进宫的原因——我也不知道呢。” “啊——甄圆圆,你这个坏女人!你竟敢骗我叫你姐姐!”贾彤彤气得吱哇乱叫。 “哈哈哈!”甄圆圆笑得前仰后合。 甄青殷和贾萦萦没理会这两个幼稚鬼,专心扑在棋局上,打打闹闹的甄圆圆和贾彤彤看得无聊,都快打瞌睡了。 忽地,外面传来一道娇软女声:“姐姐可知皇上为何突然召我们入宫?” 接着另一道稍显清冷的女声说:“或许是为太子选妃。” 甄圆圆和贾彤彤立马竖起耳朵,两人不约而同看向甄青殷和贾萦萦。 无他。 甄圆圆有婚约在身,贾彤彤年纪尚小,在座的只有甄青殷和贾萦萦在适婚年龄,且二人都无婚约。 “我怎么听说是纳妾呢?” “也有可能。只是,如我们这等身份只能为妾,不知太子妃该是何等显赫的家世。” “那甄家姐妹二人怎会在此?” 甄圆圆眼睛瞪得鼓鼓的。 她姐妹二人在此有什么不对? 清冷女声掩唇一笑:“或许是鱼目混珠、掩人耳目呢?甄侍郎哥哥的风流韵事,谁人不知?这等浑人的女儿,怎配进东宫,别说立太子妃,哪怕为妾,都是不够格的。” 甄圆圆火冒三丈,一把撸起袖子,正要起身去吵架,甄青殷头也没抬,一把按住她的肩膀。 小赵公公脸色漆黑,重重地咳嗽一声,大声问:“女公子们可要添茶?” 外面一静,接着便是一阵凌乱的脚步声。 “哪里跑!我倒要瞧瞧,是哪两个长舌妇,喜欢背后说人是非!太子妃还没选上呢,就开始嚣张了!”甄圆圆拔腿朝外冲,双目燃烧着汹汹怒火。 “回来!”甄青殷落下一子,抬头轻轻一笑,“贾姑娘,承让。” 贾萦萦取了帕子,轻轻擦拭额头细汗:“我输了,甘拜下风,甄妹妹好棋艺。” “姐姐!”甄圆圆跺脚跑回来,注意力完全不在棋局上,咬牙问,“理亏的是她们,为什么不让我去争辩?” 欺负她,忍忍就罢了,可说姐姐坏话,绝不能忍! “小孩子的把戏,有什么可争的,”甄青殷拿起一块瓜吃,梨窝浅笑,望向对面的贾萦萦,“拿捏两个小娘子算什么,打蛇打七寸,拿住流言的罪魁祸首才是正理。贾姑娘,你说呢?” 贾萦萦颔首,轻轻抿一口茶:“甄妹妹说的甚是,妹妹好性儿,换个人,已经闹将出去。” 贾彤彤虽和甄圆圆不对付,但两人的姐姐一道下棋,相处融洽,双方也算是朋友了,因此,她生出同仇敌忾的心。 见甄圆圆被说服,她悄悄把自己撸起来的袖子放下去,万万不能给甄圆圆嘲笑自己的机会。 小赵公公匆匆出去,又匆匆进来,额头直冒冷汗。 甄姑娘好容易给殿下一个好脸色,进一趟宫,却受了欺负,是他这个侍奉的奴才没尽到职责。 甄青殷盯着棋局,轻声道:“贾姑娘适才不该手下留情。” 贾萦萦脸颊微红:“与妹妹过招,我岂敢掉以轻心。因此,并非我手下留情,是我被外物牵引了注意,破了心神。妹妹的定力,我十分佩服。” 甄青殷双目幽邃如墨,缓缓一笑:“不过,贾姑娘无论是否走神,这一局,我都要赢。” 贾萦萦瞬间听出甄青殷话里隐含机锋,联系之前两人的对话,唇瓣不由一颤。 她想问什么,可在对上甄青殷那深不见底的眼神时,什么都不敢问了。 鸿门宴。 皇上召她们入宫是,甄青殷邀请她下棋,亦是。 才因交到一个有趣好友雀跃的心,一下子掉入冰窟。 贾萦萦脑子里闪现无数画面,最终确定什么,苦笑一声:“若有冒犯,请甄姑娘宽宥。” 甄圆圆和贾彤彤如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怎么就突然“冒犯”“宽宥”了? 甄青殷放下西瓜皮,擦了擦手,温和笑道:“贾姑娘的性子,我十分喜欢,若早些认识你,咱们已是手帕交。” 面对皇后和皇贵妃,贾萦萦都没有此刻这般局促、如坐针毡。 甄青殷起身道:“静极思动,圆圆,我们该出去走走了。二位,失陪。” 目送甄家姊妹离开,贾彤彤忙问:“姐姐,你们刚刚在打什么哑谜呀?那甄青殷怎么一副姐姐对不起她的样子?” 贾萦萦叹气:“别问了,总归甄姑娘没什么错处,你别找她的茬。谢家两位姑娘可恶吗?” 刚刚说甄家坏话的,正是镇国公府的两位小娘子。 贾彤彤义愤填膺:“何止可恶,简直面目可憎!前几日,我偷听到祖父和大伯说,让大伯娘得空相看镇国公府的姑娘,给哥哥找媳妇。如此家风,敬谢不敏!回去咱们一定要告诉祖父,离他们家远些,这还是在宫里呢,就如此嚣张。” “我比她们更可恶。”贾萦萦低低道。 第232章 秋后算账 小赵公公殷勤地说:“甄姑娘,那两个浑人,您别生气,不值得。奴才已瞧清楚了,是镇国公府的两位小娘子,唤作谢秋蘅、谢秋眉。回头奴才便向太……主子告一状,您离她们远些,莫脏了您的眼睛。” 他瞥一眼旁边的甄圆圆,及时将“太子”两个字吞回去。 甄青殷不在意地道:“做亏心事的不是我,我为何心虚,为何要处处避让她们?该是她们心虚怕见我才对。” 这里是皇宫。 无论谁对谁错,闹起来,双方都会在宫里三个大boss面前,落下不好的印象。 但凡有一点想当太子妃野望的姑娘,都不会犯蠢。 甄青殷这么说的,便这般做了,和甄圆圆四处走动,逛了整个御花园。 遇到谢家的两个小娘子也不避让,理直气壮地看过去。 反倒是谢家的两个姑娘,生怕“气势汹汹”的甄家姐妹找她们茬儿,闹到皇后、皇贵妃面前,大家都会丢脸,因此,她们一看见甄氏姐妹的身影,如遇煞星,忙不迭躲开。 甄圆圆哼哼道:“做贼心虚!姐姐,还是你有法子。” 甄青殷笑道:“咱们这叫,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她们心里有惦记的东西,便不敢与咱们硬碰硬。” 小赵公公为谢家两个姑娘捏了一把汗。 招惹谁不好,偏偏招惹连殿下都招惹不起的人! 殿下还没出马呢,她们就怂了。 小赵公公越发小心地伺候。 渐渐日头西斜,黄昏将近。 皇后设宴,招待一众小娘子用晚膳,宾主尽欢,这才将她们放出宫。 因这一次的召见不同寻常,皇上没召见命妇,只宣了年轻的小娘子入宫,众人一猜,便猜到与太子有关,因此都有长辈迫不及待来接人。 甄世廉下了职,和小殷氏一道在马车里等姐妹俩。 甄圆圆出了宫,不用循规蹈矩,脚步顿时轻快,拉着甄青殷快步走向自家的马车,笑着喊道:“爹爹,娘亲!” 甄青殷走近了才唤道:“二叔,二婶。” 小殷氏嗔女儿一眼,道:“蹦蹦跳跳的,跟个兔子似的,学学你姐姐,稳重些——至少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你给我装也装得稳重点!” “知道了,娘!”甄圆圆摸摸鼻子,知道人多,还教训她! 她不要面子的吗? 甄世廉问:“听说另有三家的小娘子们也得了宣召入宫,可有人为难你们?” 甄圆圆瞬间气愤,但忍耐着没立刻说。 甄青殷左右望几眼,不答反道:“二叔,贾宰相也来了,他给我当过半日先生,多少有些师生情分,我合该去向他问个好。二叔二婶稍等,我去去就回。” 甄世廉突地头疼,却是毫不犹豫道:“二叔陪你去。” 说完,叔侄俩便走向贾家的马车。 甄圆圆也想凑热闹,但被小殷氏拉回来:“你去干什么?” “娘,姐姐刚说,贾宰相给她当过半日先生?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他们好像去打架的,我爹是个柔弱书生,我得去帮忙!” “帮什么忙?别添乱!老实呆着!” 贾萦萦留意到甄青殷和甄侍郎走向自家,心想,事主来算账了。 她同情地看了眼自家祖父,然后——毫不留情地立刻拉着贾彤彤钻进马车。 打定主意,只要不打起来,她绝不下车。 这会子,她可没脸见甄青殷,就让祖父自个儿解决。 十来步路的距离,甄家叔侄很快便到了贾宰相的面前。 甄青殷行了个学生礼,语笑嫣然,声音又清又脆:“学生见过先生!” 甄世廉无奈跟着拱手:“宰相大人,咱们又见面了。” 日日早朝相见,他跟贾宰相是老熟人。 贾宰相一顿,忽略掉甄世廉这个不起眼的小三品,深沉的目光落在甄青殷身上,平易近人道:“免礼。没想到,甄姑娘会认老夫为先生,专程来拜见,着实令老夫惊讶,不过传授半日的课业罢了,老夫当不得姑娘一声先生。” 如果甄圆圆在场,甄青殷一定会当场指着贾宰相告诉她:看,姐姐没说错?越是位高权重的人,越是可怕的人,面对平头老百姓,越是平易近人。 “当得当得,俗话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甄青殷的笑脸像是贴了个面具,见贾宰相和甄世廉纷纷变了脸色,才接着道,“宰相大人授课半日,自是当得起小女一声先生。何况,先生已认出我,我再不来拜见先生,岂不是掩耳盗铃,欺师灭道?” 甄世廉擦擦冷汗,还好还好,自家侄女不是来认爹的。 这么说,昨儿端午,背后搞事的,就是贾宰相了? 这条鱼——还真大!庞然大物! 贾宰相双手负立,眸色微沉:“姑娘到底想说什么?” 甄青殷依旧笑眯眯的,不为宰相大人的气势所慑:“学生怎敢对先生指手画脚,不过是提醒先生一句,凡事见好就收,适可而止。现在的结果,咱们双方都很满意,到此为止可好?” 双方满意?贾宰相这才眯起眼,仔细打量面前从容不迫的小娘子,若是平常人,早被他的威势压得弱了气势,甄青殷却不受丝毫影响。 他瞥一眼甄世廉。 甄侍郎怎么好意思到处宣传,他家侄女是个“大孝女”? 如此“孝女”,他不脸红吗? 贾宰相淡漠道:“姑娘是胁迫老夫?拿什么胁迫?” “先生认为是胁迫,那就是胁迫好了。先生认为我能拿什么胁迫,那就是什么好了。我不过以其人之道还治以其人之身,先生是男子,自身有‘道”,学生是弱质女流,只能借‘道’,谁也不比谁更卑劣。先生认为呢?” 马车内,贾萦萦捂脸,无地自容。 贾彤彤又撸起袖子,甄青殷骂她祖父卑劣?不过——他们到底在说什么?为什么比之乎者也更晦涩难懂? 贾宰相哑口无言,默默看了几眼看似谦卑一口一句“先生”,实则嚣张跋扈的甄青殷,忽地转了话锋:“你既认老夫为先生,老夫便考考你。” 甄青殷恭顺道:“先生请问。” 贾宰相目光锐利如炬:“你可知,人,为何读书?” 第233章 尔之蜜糖,吾之砒霜 他是想问,女子为什么读?或者,指责她为什么读男子读的书,为什么蹭太子储君的课。 甄青殷没有去琢磨贾宰相的用意,也不去琢磨,他想听到什么样的标准答案。 她昂首挺胸,张口就胡说:“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她说得平平淡淡,贾宰相内心却掀起惊涛骇浪,呼吸粗重,瞳孔放大,仿佛见到一个闪闪发光的鬼:“你,你……” 甄世廉也被自家侄女的豪言壮语惊到了,胸口不禁涌起豪情万丈。 唯独马车内的贾萦萦再度捂脸:“……” 天哪! 甄青殷竟然也看过暴躁小番茄的话本,她脱口而出的,正是话本中一个叫张载的人写的《横渠四句》! 同道中人! 贾萦萦几乎想立即下车,抱住甄青殷的手,使劲摇一摇! 暴躁小番茄的话本里,出现过许多精彩绝伦的诗词金句,可惜,全部成了朝廷禁书,她平常说话都会小心翼翼,避开禁书,生怕被人发现,被指责不守闺训。 而甄青殷,却直接当着她祖父的面,把这四句光明磊落地念出来了! 贾宰相不愧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老狐狸,虽见猎心喜,却很快平静下来,语气温和许多,问:“这是甄姑娘自己真实所想、自身所作?“ 若不是她自身所作,为何他从前从未听过这四句?几乎说出了天下读书人的最高理想。 甄青殷面不改色:“学生学识浅薄,读书不过是因女子没法子行万里路,只得待在内宅读万卷书,这四句,先生都作不出来,学生怎敢作得出?此话出自张载的《横渠四句》。” 贾萦萦翘起唇角,甄姑娘真会避重就轻啊。 “张载是谁?”贾宰相不理会甄青殷前面的阴阳,只追问张载。 若甄青殷能帮他引荐,他一定要举荐张载入朝为官。 “不知,我不认识,只道听途说,听过《横渠四句》罢了。据我所知,此人已作古,先生不必寻访。” 贾宰相大为遗憾:“可惜不能与张公相识。” 甄青殷该说的说完了:“时辰不早,先生请便,学生也该回家了。” 贾宰相此时的心境已与初时极为不同,仿佛被《横渠四句》洗涤了,沉吟说:“等等!姑娘既叫老夫一声先生,老夫有一句忠言相劝。身为女子,便该恪守闺训,以免带累家人名声。女子当以贞为贵,虽是弱质女流,也当有自己的气节。” 甄青殷与太子在行宫共处,孤男寡女的,他是极为鄙薄的,看在甄青殷今日说了一句他爱听的话的份上,他才好心地提点一句。 女子,不该为了攀附权贵,攀附太子,就将贞节二字抛之脑后。 贾宰相的语气是温和的,像教导自家晚辈一样,但眼神泄露了他真实的想法。 甄青殷忍了忍,实在没忍住。 这是当朝宰相,他要是发表些什么对女子不利的言论,对大景上下的影响都是深远的。 她肃然地说:“先生这话,学生不敢苟同。女子以‘贞’为贵,‘贞’的尺度在哪里?学生听先生们讲课时,总听先生们提到‘祖宗礼法’,可今日遵循的礼法,真的是祖宗遵循的礼法吗? 上古时期,人类弱小,以部落形式聚居,以抵抗恶劣的生存环境。男女婚姻以走婚为主,先生可别说什么走婚悖伦,说走婚悖伦,便是辱骂我们的祖宗,否认我们的祖宗,便是承认你自身来历不正。 之后夏商周到春秋秦汉,女子和离二嫁、三嫁、多嫁的比比皆是,朝廷甚至鼓励寡妇再嫁,以充实人口,亦有如齐宣王之妻钟无艳之辈领兵打仗,如春秋孔子孕于外野,如汉时卓文君当垆卖酒养家。 及至到了今日,女子要三从四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抛头露面是家门之耻,寡妇再嫁是不节,和离再嫁是不贞。 先生可曾想过?再往后,继续束缚女子,礼法越来越严苛,女子是否该为生过儿子而觉是不贞,男子是否因自己是女子所生而不耻? 先生谴责我,可曾自省过,您家里的妇人小娘子,但凡见过外男,是否都要挖去双目,以证贞节?先生可曾自省过,您妻妾通房成群,可是对老妻不贞不节?男子不以不贞节为耻,为何要如此严厉地要求女子?” 甄世廉挺起胸膛,他可不在“不贞节”之列,他问心无愧。 他甚至觉得,侄女是不是在拐弯抹角地夸他? 贾宰相越听,眉头蹙得越紧:“放肆!老夫一时惜才,才提点你两句,你竟放出如此狂妄之言!自古男女便不同,乾坤有序……” “先生可是恼羞成怒了?”甄青殷非常没礼貌地打断他的话,轻轻一笑,“人性如此,明知自己不占理,为了所谓的面子,非要辩几句歪理出来。 先生仔细想想,您是从哪里来的,您儿子是从哪里来的,是否玷污了谁的贞节,您是否该为此羞愧。先生一日不羞愧自戕,学生便一日厚颜活着,一日不认为自身有错,毕竟,我是跟先生学的。” “胡言乱语!胡说八道!甄青殷,你一个小小女子,简直狂妄!”贾宰相眼神极为冰冷,气得双手发抖。 甄青殷这番话,几乎和骂娘没区别了,只不过说得委婉了点。 就这,她还口口声声称自己为“先生”,无疑是讽刺。 甄青殷骂完了娘,通体舒畅:“世人胡言乱语的多了,只不过贴合某些人的自身利益,便代代相传,将之奉为圭臬罢了。尔之蜜糖,吾之砒霜。先生,学生告退。” 言罢,她退后两步,转身回甄家的马车。 甄世廉落于后面,昂首挺胸,抖了抖外衫,笑道:“宰相大人,下官从未收过通房,成亲后也没纳妾,下官对夫人绝对忠贞。告辞!” 贾宰相唇角抿紧,又没法子把甄青殷抓回来,好好跟她辩驳一番,只能狠狠一甩袖子钻进马车,忿然道: “老夫看走了眼,如此荒唐、荒谬、顽劣之人,老夫竟自取其辱好心提点她,简直夏虫不可语冰!” 第234章 甄姑娘天生克制我 马车缓缓启程。 贾彤彤缩在姐姐怀里不敢吭声。 贾萦萦安抚地拍了拍妹妹的肩膀,心想,谁是夏虫,谁是冰,还说不准呢。 甄姑娘说的多好呀。 朝廷那些当官的,一说起家国天下,说起天下万民,貌似都没拿女子当个“民”看待。 她从记事开始,十多年来,只记得三次朝堂上的大人们把女子当回事,第一次是群臣劝谏皇帝选秀,第二次是群臣劝谏太子娶妃纳妾,第三次是群臣弹劾暴躁小番茄,将她的书列为禁书。 贾萦萦笃定,暴躁小番茄定然是位奇女子。 贾宰相兀自气了一阵子,看了看自家乖巧温顺的孙女,才觉心情好些,语重心长道: “甄氏女乖戾张狂,绝不可为太子妃!往日只当她攀权附贵,品性不堪。今日一见,我更坚定她不能为太子妃的想法。萦萦,祖父为你争取机会,你可要好好把握,无论如何,甄氏女决不能进东宫,即便进东宫,也只配为妾。她若为太子妃,妖女祸国,世道必乱!” 贾萦萦心想,甄姑娘说到了祖父的痛处,不然祖父不会心神大乱,没回家,便在马车上对她说这些话。 她抬起眼,连连摇头,柔弱道:“祖父,太子与甄姑娘两情相悦,我一个后来者,太子怕是连我的脸都没记住,如何能插足二人?何况,我姓贾,她姓甄,我有种预感,甄姑娘天生克制我。不成不成,祖父换个人去争太子妃,孙女不成的!” 贾彤彤连连点头,就是就是,那甄姑娘凶神恶煞的,连祖父都敢暗戳戳地辱骂,我家柔弱的姐姐与她对上,岂不是要被她那一嘴铁齿铜牙给说得去上吊? 贾宰相一口气噎得上不去、下不来:“跟姓氏有何关系?你姓贾,你祖父是宰相中书令,她爹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小县令,你还怕了她不成?” 贾萦萦弱声道:“可是,我父亲才是个举人,她祖父曾是公侯。她祖宗随太宗打天下封侯时,我祖宗还在牵着牛耕田呢。” 说完,她脸埋到胸口,后背贴在车壁上。 贾宰相一拍桌案:“瞧瞧你说的什么话!那妖女果然妖言惑众,把你给带坏了!” 好好一个温顺乖巧的孩子,被甄青殷带得学会了跟长辈顶嘴! 贾萦萦想说,她只是说了几句实话而已。 但祖父已愠怒,她实不敢再多说,怕触怒祖父,惹祖父不快。 她突然羡慕甄青殷,甄青殷亲爹不怎么样,但她有个好二叔,哪怕说些在男人听来大逆不道的话,她二叔也不会骂她胡言乱语、顶嘴忤逆。 且,甄青殷一个小七品官的女儿,面对当朝宰相,竟能冒天下之大不韪,狂放“悖言”。 她就不敢。 哪怕,宰相就是她祖父。 所以,她确实不如甄青殷。 还没有开始争,她就已经输了,并且输得一败涂地。 甄青殷也从来没把她当做对手,她直接越过自己,拿她的祖父当对手。 贾萦萦满心都是挫败感,缩着脖子沉默对抗。 贾宰相一贯修身养性,发一通火已是情绪外漏的极限,叹气道:“萦萦,是祖父的错,把你教导得太良善了。那甄氏女,如此恶女,也不知用了什么不耻的手段勾引太子,品性着实不堪,连最基本的孝道都没有,太子若娶她,大景堪忧。” 贾萦萦抿紧唇角。 既然勾引太子是不耻的行径,祖父为何让她去勾引太子,截甄青殷的胡? 祖父不耻甄青殷,是不是也不耻于她,只不过,只要结果是家族获得了利益,她这个耻辱便可以扯太子妃的荣耀当遮羞布了? 最终,她也没敢把这些话说出来,只避重就轻小声说:“祖父,甄姑娘并非不孝,她只是不愚孝。亲有过,谏使更。父母有过,不指出、不纠正,反倒顺着他们,纵容他们继续犯错,这与怂恿父母犯错有何区别?纵容父母犯错的人,才是不孝,是毒,是坏。” 贾彤彤小鸡啄米点头。 就是,就是。 贾萦萦没敢看祖父的脸色,继续说:“何况,甄姑娘知晓是您背后捣……与您有关,这不是来请求您停手了吗?说明,她心中还是孝顺她父亲的。” 贾宰相脸色漆黑如锅底。 被甄青殷怼就罢了,甄家与贾家注定形同陌路,他背后使了不光彩的手段,阻碍人家当太子妃,人家当面骂他也是该的。 他虽气愤,倒也不至于往心里去。 可孙女一句一句地顶嘴,倒让他挫败感更重。 他素日的教导,哪里出问题了? 偏偏孙女句句歪理皆在理,叫他辩驳不得。 “女子当以柔顺为主,罢了,回去让你祖母好好教导你。萦萦,你真不想当太子妃?你要知道,太子妃将来会是一国之母,是未来大景最尊贵的女人,你真要放弃?” 贾萦萦无奈道:“祖父,不是我想不想的问题,是贾家做不到啊。甄姑娘与太子两情相悦,甄姑娘能猜到是您背后出手,太子殿下难道猜不到吗? 祖父,收手,我尚未在殿下面前露脸,便遭了殿下厌弃。之后,殿下若对付您,孙女于心难安。再凑上去,便是结仇。如甄姑娘所言,见好就收,到此为止,方是明智之举。” 不是甄青殷和甄家不好惹,是甄青殷背后的太子不好惹。 破坏人家姻缘,太子殿下怎么可能与贾家结亲。 贾宰相郁闷。 见好就收……他收什么好了? 鱼没捉到,反惹一身腥。 甄青殷到底怎么猜到是他的?难不成是诈他的? 去行宫授课的人有二十来个,怎么偏偏盯上他了呢? 如此心机深沉之辈,孙女确实逊了一筹,不如她机敏,不如她狠辣,最重要的是,不如她有胆色。 贾宰相后悔把孙女教导得太正直善良,他疑惑地问:“萦萦,你怎么知道,太子与甄氏女两情相悦的?或许,是甄氏女一厢情愿呢?” 贾彤彤也好奇地望着自家姐姐。 是呀,姐姐怎么知道的? 今儿太子可没现身,姐姐才第二次见过甄青殷? 第235章 别掺和 贾萦萦笑了一笑:“昨儿端午节,我们在明月楼撞见了太子和甄姑娘。今儿,我们进宫,有人说,是为太子选妃。 我们和镇国公府、姜国公府的小娘子们是一同入宫的,唯独甄家姐妹,是先于我们入宫的。甄家姐妹与皇后、皇贵妃甚为熟悉,那么,她与太子自然也相熟。 适才,甄姑娘说,您为她授课半日,上月,祖父去行宫为太子授课半日,那么,传言甄姑娘在毓春宫养伤,实则是与太子一道在行宫养伤?正因如此,您才出手对付甄姑娘的父亲。 因此,孙女大胆猜测,太子昨儿放下诸般事体,独身去明月楼,便是去见甄姑娘的。若非两情相悦,怎会私下相会?若说一厢情愿,那也只能是太子一厢情愿,绝不会是甄姑娘。” 她甚至觉得,是太子勾引甄姑娘。 甄姑娘这么有趣,她身为女子都喜欢,太子喜欢有什么奇怪? 只是,祖父是男人,习惯从男人的视角去看问题,以苛刻的眼光审视女子,老觉得人甄姑娘品行不端,勾引太子。 贾彤彤崇拜地望着姐姐,姐姐的脑子真好使。 她就没看出来,甄青殷跟太子有一丝关系。 贾宰相越发觉得惋惜:“我家萦萦冰雪聪明,不输甄氏女,只是太柔善,缺了些争的心。” 贾萦萦莞尔一笑:“祖父,世间好男儿多的是,为何只盯着太子呢?您瞧,祖母年轻时,就盯上了您,一辈子顺遂稳当,谁不说祖母有福气?我不羡慕甄姑娘,我只羡慕祖母。” 贾宰相郁闷的心情一扫而光,浑浊的眼睛都变得炯炯有光起来:“罢了罢了,你祖母眼光好,赶明儿让她给你挑个好夫婿。” 孙女的年纪不能再拖了,再拖下去,太子妃捞不着,反倒把青年才俊们都放跑了。 他贾相的长孙女,怎能挑人家挑剩的。 贾萦萦立刻害羞垂眼。 短暂的沉默后,贾宰相凝重地问:“甄家姐妹不是与你们、与谢家程家一同入宫的?” 贾萦萦点头:“是呢,我们去时,甄姑娘姐妹俩正与皇后、皇贵妃相谈甚欢。” 贾彤彤忙伸出小脑袋,插上一句嘴:“这我知道,甄二姑娘言,是皇贵妃召她们入宫的。” 而后同时入宫的三家姑娘,却是皇上宣召入宫。 贾宰相沉吟片刻,彻底放下了送孙女当皇后的执念。 “看来,太子和皇后、皇贵妃,中意甄氏女,皇上却不中意,你们不过是皇上拉去打压甄氏女气焰的棋子。皇上根本没想立你们之中的谁当太子妃。此事有的扯,咱们家就别掺和了。” 还是想想怎么应付太子,现在不是甄家有麻烦,而是贾家有麻烦了。 贾萦萦察言观色,见祖父已有放弃的念头,不由长长舒口气。 她琢磨着,回去同祖母说一说《横渠四句》,提醒提醒祖父,别得了好诗好句,四处引用,或去皇上面前引用,或与友人问起,再一打听,出自暴躁小番茄的话本——祖父准得气死! 贾家的马车,陷入长久的沉寂。 比起贾家紧张的氛围,甄家的马车里就轻松欢乐多了。 甄世廉放弃骑马,把侍女们赶下去,与妻女侄女挤在一处,一上马车,便迫不及待问: “青殷,《横渠四句》你是从何处看来的?如此千古好句,我竟头一回听到,你可知,二叔我有多懊悔读书读得少?” 甄青殷、小殷氏、甄圆圆,三人的脸全部僵了。 甄青殷轻咳一声,慢慢从抽屉里抽出一本书:“出自此书,第三十九页。” “《山海经》?”甄世廉迷惑,随手翻开,“不会?《山海经》我自小读过没有上百遍,也有五十遍,我怎么不记得《山海经》里有这一句?” 侄女拿他当傻子看待吗? 《横渠四句》与《山海经》句式用词都不同,根本不是同一时代的作品。 很快,他便僵住了。 原来,《山海经》里另有乾坤。 “暴躁小番茄……”甄世廉手抖,翻到第三十九页,果然找到了《横渠四句》,匆匆看完,缓缓抬头,“青殷啊,你这是不气死老宰相不罢休啊!” 贾宰相若明儿上朝,当廷念出这首诗,那乐子可就大发了! 这坑挖得——妙啊! 小殷氏揉一下脸,笑盈盈凑过来问:“什么好句让老爷赞不绝口的?给妾身也欣赏欣赏。” “爹爹,我也想知道。”甄圆圆也把小脑袋凑过来。 小殷氏一把推开甄圆圆的脸。 甄世廉啪一声合上书,一把推开小殷氏,一本正经道:“没什么,《山海经》而已,你们又不是没看过,没什么稀奇的。青殷,还给你。” 他朝甄青殷使眼色。 甄青殷看着面前一群戏精,顿觉好笑,接了书,将书放回抽屉。 小殷氏装模作样嘟囔:“《山海经》而已,神神秘秘的,搞什么鬼?” 甄青殷倒在甄圆圆身上。 甄圆圆紧张地问:“姐姐,你怎么了?” 甄青殷如实回答:“腿软。” 甄世廉赶紧转移话题,呵呵笑:“我瞧你伶牙俐齿的样子,当你一点不怕贾相呢。” “我装的嘛,二叔别打趣我了。那可是贾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我一个平头小老百姓,怎么可能一点不惧的。” 敢直言不讳,是因为他只是贾相,到底不能因几句话,便将她拖出去打死。 换了皇帝、皇后,她绝不敢这么直怼上去。 她虽然上辈子生在人人平等的现代,但不是说,现代人见了大领导就不会紧张了,何况还跟大领导互怼一场,并且暗戳戳地骂了娘。 也不知董素素小说里的女主角,为什么穿越之后,个个连皇帝都不带怕的。 反正,她是怕的。 甄世廉抿了一口凉茶:“多见见世面,便不会怕了。我们上朝时,最末等的六品官都敢怼贾相、怼皇上。你也别怕他记仇,贾相受到的弹劾不比太子少,挨的骂不比皇上少,要个个记仇,他早气死了。” 若针对,也是针对他,贾宰相不会纡尊降贵对付个未出阁的小娘子,就像之前,他对付的是甄世俭。 第236章 撑腰 甄青殷佩服:“所以常言才道,宰相肚里能撑船吗?” 甄世廉哈哈大笑。 说笑了会儿,甄世廉低声问:“青殷,你怎知是贾相背后捣鬼?怎知他认出了你?” 当然是因为她看过原着。甄青殷给了个还算合理的理由:“本来不确定,后来见相府两姐妹入宫,说明贾相有争位的心,那便是他了。只有他,曾见过我。” 甄世廉隐隐感觉,侄女跟太子又和好了。 不然,她哪里来的底气,去贾宰相面前信誓旦旦说“借道”、“胁迫”。 借谁的道?太子的。 拿什么胁迫?自然还是太子。 只有太子能唬住贾宰相收手。 甄世廉本来挺为自己在这个年纪当上侍郎而自豪的,结果一次又一次打脸。 深感卑微。 “昨儿,我已修书一封,让你父亲快快回京。” 是辞官,还是换个闲散职位,看青殷怎么安排。 甄青殷拿团扇扇风:“哦?父亲辞官了吗?也好,父亲辛苦养家多年,是该回府享享清福了。” 甄世廉:“……” 一句话把大哥的小七品给撸了。 小殷氏噗嗤一笑,轻轻拍一下甄青殷:“就你促狭!经此一事,你父亲该稳重些了。” 是说甄世俭会消停些?甄青殷并不看好,黛眉轻弯:“父亲回府,府里就热闹起来了。” 甄世廉和小殷氏一听,顿时头疼。 也对,甄世俭是不可能消停的,他走哪里,哪里一地鸡毛。 马车辚辚穿过一条条长街,到达甄家门口。 长随走到甄世廉身边,附耳道:“老爷,您瞧巷子口的那辆马车,从咱们离开皇宫之后,便一直追踪到这里。” 天黑时,突然下起毛毛雨,甄世廉举着伞,回头望,巷子口黑黢黢的,隐隐绰绰能看到一辆马车的轮廓。 甄家门口挂着灯笼,亮堂堂的,正门敞开,女眷们一一踏过高高的门槛入内。 这时,那辆马车动了,驶入黑暗中。 甄世廉蹙眉:“那是谁家的马车?” 若是欲行不轨跟踪的,不该这么明目张胆? 若是路过的,怎么着马车上也该挂一盏灯笼,一使车夫看路,二使行人让车。 长随道:“车上没有标记,外面只有个老翁赶车,车内的人没露面,但是,之前经过有灯的地方,属下细细观察,车内应该有两人,其中一人的手伸出来接了一下雨,像是感受下的雨有多大,露出车窗来的袖子是太监的服饰。” 长随只陈述看到的,没有多做揣测。 甄世廉的眉峰蓦地展开,笑笑:“既然走了,也没伤害我们 ,便不用管他。” 车内的人,他大概猜到是谁了。 太子。 这是不放心青殷,特意跟在后面护送呢。 甄世廉对太子的好感蹭蹭上涨,再度扼腕,青殷眼里不揉沙子,太子怎么可能承诺不纳妾呢? 多好一少年,为何要纳妾呢? 他摇摇头,晃进门槛。 多想无益,且行且看。 姻缘姻缘,最重要的还是一个“缘”字。 昏黄的灯光下,一身烟青色衣衫的少女,脚步轻盈上了台阶,太子亲眼看着她迈进门槛,这才放下竹帘,手撑着额头,半倚在茶案上。 马车行得并不快,入了主干大街,冯有喜在车内车外各点了盏灯笼。 太子半阖着眼养神,眸色微醺,俊秀的脸颊仿佛染了一层薄薄的胭脂。 冯有喜轻声问:“殿下,要不喝一碗醒酒汤?” 太子浑身慵懒,一动不想动:“不喝,孤没醉。” 喝酒误事,他向来不会真的喝醉。 冯有喜听他口齿清晰,暗暗放了心。 不久,东宫的马车来接,太子弃了这辆不起眼的老破小马车,转移到宽敞豪华的大车上。 小赵公公早早跪在地毯上,一脸懊丧。 太子撩起衣摆坐下,脸颊依旧晕红,但眼底清明,眸光炯炯:“说。” 小赵公公片刻不敢耽误,一五一十将今天自个儿看到的、听到的、做了什么,娓娓道来。 太子的脸色渐渐阴沉,冷笑一声:“这些权贵们,个个嘴上唾弃攀权附贵的人,轮到他们自个儿,倒是比谁都积极,上赶着把女儿们朝宫里送。贾相掺和一脚,倒是出乎孤的意料,素日朝堂上抨击不择手段的权贵,倒是好一副高风亮节、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的君子风范!” 冯有喜心道,殿下还说自个儿没醉,若人是清醒的,岂会吐出这一大篇话。 他是最不屑这些道貌岸然的人的,连讽刺几句都觉浪费口水。 小赵公公跪得端端正正:“甄姑娘离宫时,与甄侍郎一同拜见了贾相,甄侍郎没怎么开口,是甄姑娘亲自跟贾相谈话的,具体说了什么不得而知,贾相脸色很难看,人还没回府,便吩咐心腹下属撤了散播甄家流言的人。” 太子轻轻一挑眉,笑意浮现眼底:“查一查,甄小娘子到底与贾相说了什么。” 贾宰相为谋求太子妃,他家的嫡长孙女今年将过十七周岁,再拖下去,便成老姑娘了,足可见贾家上进的心有多坚定。 见过甄青殷一面,贾宰相便打退堂鼓,太子十分好奇,甄青殷到底说了什么。 小赵公公硬着头皮,胆战心惊回禀:“殿下,估摸不好查,当时在场的人不多,都是贾相的心腹。不过,奴才们会尽力去查。” 太子的酒意已彻底醒了,脑子清明,回过味来。 不必甄青殷怎么威逼利诱或劝诫贾宰相收手,只须告诉他,她知是他动的手脚便可。 太子挺直腰身,她的靠山可是自己。但凡贾宰相没老糊涂,阴谋被事主揭穿,不想与东宫成为死敌,除了收手,没有第二条路。 他终于为甄青殷撑了一回腰。 “不用惊动贾相的人,冯有喜,你私下问问甄侍郎。” “是,殿下,奴才明儿就去找甄侍郎打听打听。”冯有喜忙道。 小赵公公诧异,抬眼偷瞄太子,只见太子正襟危坐,一派凛然正气,眸光凛冽,却唇瓣含笑。 小赵公公不懂,心上人被欺负了,太子应该发怒?怎么还一副高兴的样子? 无论如何,他忐忑的心总算落了地,不用担心被太子殿下责罚。 第237章 中邪 当日回府时,天色已晚,只甄世廉去跟老夫人问安,告知他们已回府。 一夜相安无事。 翌日一大早,甄青殷按照惯例来给老夫人请安。 老夫人看看甄青殷,眼神闪烁,像是避讳什么似的,破天荒唤了甄圆圆上前,拉着她的手,一一细问姐妹俩进宫的细节。 和颜悦色,慈眉善目,像极了关切孙女的老祖母。 甄世廉不知母亲又闹什么幺蛾子。 故意孤立、忽视青殷吗?青殷会怕?她们姐妹俩,素来见了老太太,就跟耗子见了猫似的,巴不得老太太眼里看不见她们。 甄圆圆头皮发麻,四肢僵硬,说话不利落,好半天才把舌头给捋直了,老夫人问一句,她答一句,一个字不肯多说。 “可有惹皇后和皇贵妃娘娘不快?” 甄圆圆摇头:“没有呢,皇后和皇贵妃娘娘见了我们,很是开心。” “听说昨儿还有别的府上的小娘子入宫,可有冲突?” 甄圆圆又摇头:“没有,大家和和气气。” 老夫人心想,这个小孙女缺了点人情世故,不会拉家常,索性直白地问:“你姐姐没当众说什么奇怪的话?” 甄圆圆连连摇头:“姐姐从未说过什么奇怪的话!” 老夫人松口气,她们平平安安回来,出宫之前,皇后还管了顿晚膳,甄青殷那张嘴应该没得罪皇后和皇贵妃。 她忽地记起小儿子曾经说过的事,按捺下复杂的心情,再问:“昨儿太子殿下可在宫里?” 甄圆圆装傻充愣,讶然反问:“昨儿进宫的全是未出阁的小娘子,太子殿下怎好意思待在宫里?听说他午时一过便出宫去了。” 老夫人瞥了眼稳稳坐在那儿品茶的甄青殷,也不知她跟太子的亲事能不能成。 皇贵妃应是满意她的,不然不会宣召她入宫,可是,就甄青殷那阴郁又炮仗的性子,皇贵妃怎么可能会喜欢? 难道是甄青殷去了贵人面前,装得好? 老夫人摆摆手,横竖她自个儿爹娘不着急她的亲事,她急什么,正好少操一份心:“我累了,你们各自回去,早些用膳,事情多着呢。” 于是,一众人退出福荣堂。 老夫人这才问:“曾嬷嬷,可请到了人?” 曾嬷嬷脸上喜气洋洋:“请到了,请到了,老太太给的银子足,老奴请到了四个道姑、四个尼姑,不过得等到三日后,她们才有空来府上。她们也忙呢,听说新得了一本专门治妇人病的医书,京城好几家道观、庵庙都在学书上的方子。” “专治妇人病的医书?这可不多见。”老夫人端着的茶盏一顿,“若真有这么一本医书,是天下女子的福音。明儿我细问问,再添两百两银子的香油钱,就当给子孙们积阴德。” 孟如兰深感意外,又觉得不该意外。 老夫人不是什么好人,但也不算大恶人。 她住在甄家期间,吃穿上从未亏待过她,和府里的甄家姐妹俩几乎一样,只不过两个表姐有人补贴,她没有罢了。 她不想上赶着进东宫,老夫人恨铁不成钢,把她送回孟家过,但没多久,又把她接回来,偶尔还会碎碎念几句,嫌弃她不争气,却从未曾强迫她必须去勾引太子。 年后大表姐有段时间特爱四处钻道观和庵堂,时不时捐点功德,老夫人听说后,念过几句大表姐败家,但也没多的话,更没因此罚她,随着她怎么花自个儿的私房钱。 晌午过后,孟如兰服侍老夫人午睡,便借口天气闷热,出门走走,一不留神走到朝雨阁。 朝雨阁里多种竹子,夏日很是凉快,但竹子藏蚊虫蛇鼠,恰好赶上端午,因此她刚进院子,正撞上几个婆子蒙了汗巾子,在竹林子里撒雄黄粉。 守门的小丫鬟,一个拔腿进去禀告有客上门,一个脆生生提醒:“表姑娘当心些,雄黄粉有毒,您用帕子遮遮脸,别风一吹,吹到鼻子里去了。” 孟如兰拿帕子捂脸:“前儿端午没撒雄黄粉,怎么今儿想起来了?” “昨晚上姑娘回来,说看见有什么东西窜进林子去了,怕是老鼠,更怕是蛇,今儿一早就去要雄黄粉,这不,二太太才使人配好了送来,姑娘立刻吩咐撒上。” 小丫鬟引着路,一路来到甄青殷的书房。 孟如兰气闷。 每次到朝雨阁来,甄青殷都不出来迎迎她,回回都是她走向稳坐不动的甄青殷。 明明只几十步的距离,却显得这条路格外漫长。 甄青殷正坐在北面的窗边,避着太阳看书,见她进来,手一抬,阻止她行礼,自个儿也省了回礼,问:“表妹有事找我?” “散步走到这儿,顺便来瞧瞧大表姐做什么。”孟如兰坐在甄青殷的对面。 甄青殷将手中的书反扣在书案上,神色倦倦:“正要午睡。” 孟如兰心里一堵,这是下逐客令?她只觉自己的好心被当成了驴肝肺,没好气地说:“我是来提醒大表姐,老太太叫曾嬷嬷请了几个道姑、尼姑来,想要做场法事,给大表姐驱驱邪。” 甄青殷懒散地靠在椅背上,轻轻嗯了声,无甚反应。 “大表姐不怕吗?”孟如兰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她搞得像间谍一样,偷偷摸摸来报信,生怕被老夫人和曾嬷嬷发现,大表姐就这反应? “有什么好怕的,中邪的又不是我。”甄青殷轻软的嗓音慵懒起来,有些微勾人心痒的妩媚,她自己毫无所觉,半阖的眼眸没看见孟如兰悄悄红了脸,“没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有些人心里中了邪,做场法事也好,给他们折腾点心理安慰,驱驱邪。” 听了这话,孟如兰纠结两天一夜的心,瞬间敞亮。 她一面偷瞄大表姐,一面不知不觉站起身,给大表姐面前空了的茶盏续上茶。 等发现自己做了什么后,她恨不得甩自己一巴掌! 从她进来起,大表姐就没睁眼瞧过她,她干嘛上赶着给人当狗腿! “大表姐,你休息,我也困乏了,回去歇着去。” “嗯。” 既然孟如兰要走,正好不用应付她。甄青殷彻底合上眼。 孟如兰气得咬牙切齿,慌慌张张出去。 第238章 夜探香闺 昨儿才下过雨,清爽湿润的天气不过维持大半日,到晚上,又闷热起来。 下半晌甄青殷睡了一个多时辰,到晚上平日入寝的时间,依旧精神抖擞。 翻来覆去几个来回,燥意不减反增,索性披衣起身。 刚点上灯,便听窗外传来三声笃笃笃。 甄青殷手一颤,烛火晃了一晃。 可别真是老鼠? 她正要叫丫鬟们来,窗外又传来三声笃笃笃,停顿片刻,再响三声,同时一道低沉的嗓音传入她的耳中:“青殷。” 甄青殷蓦地瞪大眼。 卫极! 她放下烛台,正要去开窗,想起什么,忙低头打量自己的衣着。 她只穿了一件长到膝盖的白色寝衣,因天气热,连亵裤也没穿,光着两条腿,寝衣里面也没穿别的。 她先来到窗边,低低地道:“闭嘴!等我一会儿。” 说完,她急忙转身去找衣裳。 而她不知,因厢房内只点了一盏灯,她的影子完全映在窗户上。 太子眼睁睁瞧着她转身时的侧影玲珑有致,接着她应是去了屏风边上,取了屏风上的衣裳,先脱下唯一的一件寝衣,再穿上肚兜和亵衣亵裤,最后去衣柜里翻了件宽大的披风罩住全身。 他甚至从影子里分辨出,少女纤细柔软的十指绕到后颈,打了个绳结。 太子快速转动玉扳指,身体紧绷,却无法控制腹下腾地燃起一团火焰。 甄青殷是在第二次走向窗户时,豁然发现自己的影子清晰地映在窗上,她脚步微顿,侥幸地想,窗上糊了两层绿纱,或许从外面看不到影子呢? 磨蹭了几秒钟,说服自己,甄青殷缓缓打开窗户。 窗外,太子背对着她立在黑暗中。 她:“……” 这是掩耳盗铃? 倘若他什么也没看见,为什么要背对窗户? 甄青殷慌乱无措,正犹豫把打开的窗户合上,背对她的人听到声响,突地转过身来,抓住她的目光,视线落在她的粉颊玉颈上。 脑海里晃动的影子,一瞬间全有了一张生动娇美的脸。 太子面上不动声色,温和无害地笑问:“没扰到你休息?本不打算惊醒你的,见你房内亮起灯,这才唤你。” 既然不打算惊醒她,为何半夜来访? 这话听着,没有丁点可信度。 甄青殷勉强维持镇定,披风下的双手扣紧系带:“不算打扰。大半夜的,你找我有什么急事?若非急事,便快些走,何时说不得?别惊动了我院子里的人,坏了殿下自个儿的名声。” 她没问,为什么房内亮起灯,他就确定是自己点的灯,而不是她的丫鬟。 “别怕,南星不会醒来。”太子轻声安抚。 “为什么?你打晕了她?”甄青殷问着,感觉自己头也犯晕。 这年头,爬墙的人这么嚣张的吗? 太子赧然:“没有,孤怎么会伤害你的人?只是叫冯有喜吹了一阵迷烟,明儿早上醒来,她只会当自己睡得沉,不会有什么影响。” 甄青殷一僵:“冯有喜呢?” 冯有喜会不会也看到了她的影子? 那她真该去撞墙了! “早打发走了。”太子耳热,大概甄青殷已反应过来影子的事了。 甄青殷暗暗松口气,见他拖着不肯走,该尴尬的也尴尬完了,索性问:“你找我何事?” “我们要一直这般隔着窗户说话吗?万一哪个婆子起夜,看到孤……” 甄青殷觉得,他们明明可以不说话的,他走就是了。 偏偏他杵在这儿,没有半分挪动的意思。 她左右看看,外面就是南星,她出不去,惊醒了南星,她以后别想在南星面前抬起头了。 于是,退开一步。 “那你进来。” 太子闻言,身手矫健,一手撑着窗户,一下便跃入房内。 房内比外面稍稍热些,一股冷香扑鼻而来。 他飞快扫了一眼甄青殷的闺房。 正对前窗的位置竖起一架屏风,上面绘制了春夏秋冬四季花景,拔步床前垂挂着绿色的纱幔,一层一层的,勾着人想层层拨开,窥探纱帐内的秘密。 后窗靠近拔步床的位置,摆了一张案几,几上端坐着一鼎雕刻梅兰竹菊四君子的香炉,炉内青烟袅袅。 那股冷梅的清香便是来自这香炉。 太子再要多瞧两眼,室内突地漆黑一片。 甄青殷吹灭烛火,敞开窗户,坐在案几前,就着月光和星光轻声道:“殿下,过来坐。” 万籁俱寂,少女软软娇娇的嗓音传来,太子心头蓦地一烫,他伸出手,说道:“孤看不见。” 骤然从光明到黑暗,加上对周围环境不熟,他不得不小心翼翼挪向少女发出声音的地方。 甄青殷无奈,起身握住他的手,将他牵引到案几边。 太子安稳坐下后,眼睛也适应了黑暗,非但没放开甄青殷的手,反倒将她一把按下,让她坐在自己身侧。 “孤看不清,你离远了,孤……” 他顿了一下,发现竟找不出一个合理的理由。 甄青殷好笑:“怎么,太子还怕黑吗?” 黑暗里,人的听觉会变得十分灵敏,太子能清晰地分辨身侧少女的呼吸声,以及话语里浅浅淡淡的笑意,甚至能想象出她此刻眉眼弯弯、唇角上翘,两个漂亮的小梨涡勾人心魂。 太子绷紧躁动的身体,握紧她的手:“对,孤怕黑。你可不能松开孤的手。“ 甄青殷无语。 他抓得那么紧,她想甩都甩不开,怎么松开? “太子,正事。” 太子尽量转移注意力,拇指滑过少女细腻的肌肤,嗓音温哑:“今儿冯有喜碰见甄侍郎,甄侍郎提起,昨晚你与贾相的谈话。说你当时非常生气,孤便想着,来安慰安慰你,免得你睡不着。贾相那里,不用担心,孤会给你出气,他不敢再对你和甄家出手。” 甄青殷怀疑,二叔会好端端跟冯有喜提起昨晚的事? “殿下多虑,我没生气,被气到的人,大概是贾相,因为我挡了他孙女的好姻缘。” 太子不敢接这话,含糊道:“听说今儿贾老夫人放出风声,要给长孙女择婿,京城里好男儿多不胜数,你挡不着谁什么。” ——ps—— 【作者有话说】 一月结束啦,二月更新计划:每天两更,有存稿就固定在中午12点和晚上8点更新,没有存稿就稍微晚一些。 二月应该能把正文写完,大概就结局了,番外看情况。 这个月冲一下礼物榜,宝宝们看完新章记得点一下【为爱发电】呀,每天可以点三次!爱你们╮( ?)╭ 第239章 暗香浮动 甄青殷故意逗他:“看来殿下对贾家关注甚多,连贾家内宅的事也一清二楚。” 太子重重捏她的手:“孤是为了谁四处奔波,你还不知吗?小没良心的!”说完,快速转移话题,“昨儿你怼贾相的话,孤甚为赞同。你成日看什么书?那些道理,孤想都没想过。” “看暴躁小番茄的书,跟书上学的。” 太子:“……” “男人嘛,特别是那些不自信的男人,常常患有绿帽恐惧症,不仅想多占有女子,更是想方设法把女人困在他们的领地,不给她们出门见识世界、见识别的男子的机会,一日日洗脑,称之为规矩教条,长年累月下来,便成了社会道德准则。” 甄青殷心想,她可不是危言耸听。 随着女子步步退让,失去的自由会越来越多。 发展到后来,出现了“小姐楼”,即女孩七岁起,给她们盖一座楼,关进楼里,每日只能见丫鬟嬷嬷,不可见男子,连父兄也不可见,以免被“玷污”,直至出嫁,才可见外面的世界,当然,其实是进入了另外一座大点的小姐楼。 再有就是明清大流行的裹足,这和小说里那些男主角喜欢威胁“敢跑,把你的腿打断”,本质是一样的。 男人们为满足根植在基因里的“绿帽恐惧症”,无所不用其极,不仅从思想上打造铜墙铁壁束缚女子,更是从身体上将女子摧折成残疾。 偏偏他们自己却是天性滥情的。 前世,甄青殷曾在实习期间采访过裹小脚的老人,每每回想,便无比庆幸无数前辈们前仆后继,推翻了封建王朝这座大山。 否则的话,按照裹小脚的趋势继续恶化下去,到她那个时代,可能女孩从出生开始便关进了笼子,不仅关进笼子,还要盖上布,以确保她们在给男人生孩子之前绝对贞洁。 甚至,有更恐怖、更严苛的礼法出现也未可知。 毕竟,在裹足、小姐楼出现之前,谁能料得到,男性对女性的摧残和压迫能歹毒至此呢? 这些话,甄青殷绝不会跟这个世界的任何人提起,就怕打开了某些人的脑洞,真的实施起来。 那些封建士大夫,只有想不到的,没有做不到的。 董素素在这个世界写了二十多个话本,亦是绝口不提裹足半个字。 太子一时沉默。 受到的冲击有点大。 甄青殷的每个字都很荒谬,但不得不说,真相就是她说的那样残酷。 作为既得利益者,或者说,作为获得了利益的加害者,是无法共情受害者的。 可是看破了又怎样呢? 只会痛苦、无力,哪怕他以后继承皇位,成了皇帝,也无法动摇这些根本,除非遭遇足以颠覆人类历史的重大变故,才有可能扭转所有人的认知。 他忽然醒悟过来,看破这一切、俯视这个世界的甄青殷,内心世界有多丰富,人生便有多荒芜。 难怪她从前对生命并没有什么留恋,不求死,但也不求生。 他从前乱吃卫颐的飞醋,是多么浅薄愚昧。 太子缓缓搂住甄青殷的腰,将她搂入怀中,无声地安慰。 “这些,孤怎么没在暴躁小番茄的话本里看见过?” 甄青殷眨眨眼:“是啊,为什么她明明隐晦地写了,你却没看到呢?” 太子复杂而沉重的思绪遽然一顿。 他又被耍了。 他看话本时,对胡扯八道的剧情通常是一眼扫过,有时连一眼扫过都欠奉,他的关注点都放在了如何生孩子上。 头一回夜探小娘子的闺阁,怀里抱着少女温香软玉的身体,脑子里飞过的话本文字,全部化成了旖旎绮丽的画面。 太子充满安抚意味的温柔怀抱,渐渐收紧,才忍耐下去的火,一瞬复燃。 “青殷,我……我有点难受。” 声音极尽沙哑低沉。 甄青殷逐渐不能呼吸,明知推不开仍用力推搡,艰难地说:“殿下,我困了,你是不是该走了?” “好……” 话音落下,甄青殷整个身子失重。 她下意识闭紧险些惊呼出声的嘴巴,双臂勾住少年的脖颈。 朦胧的黑暗中,太子抱着她,走得极快,穿过层层纱帐。 将人放下,他半扶着她的腰,重重在她唇上咬了一口。 甄青殷微微吃痛,正要推他,太子却喘着气说:“青殷,你好好休息,孤……孤走了。” 说罢,他万分艰难地松开手。 从前他随心所欲惯了,没有考虑她的名声,致使贾相当着她二叔的面攻讦。她不知,冯有喜转述贾相的话时,他有多愤怒与羞愧。 甄青殷讶然,没料到都这样了,他还能放手的。 她咬咬牙,扑上去,从后面抱住太子的腰,手指颤抖,解了他腰间的玉带。 玉扣垂落地上,发出嗒的轻响,却如惊雷般炸响在二人的耳畔。 太子:“……” 他豁然转身,健硕的身躯如猛虎扑羊,整个覆了上去,黑沉沉的眸子深不见底,仿佛食人骨髓的魑魅,那眼神几乎要将面前胆大妄为的人生吞活剥。 “甄青殷,这可是你自己找死!” 甄青殷一声没吭,红晕从脸颊开始蔓延,整个人快烧成了灰烬。 微风徐徐,暗香浮动,轻晃的帘帐内,偶尔传出一两声如梦呓般的细碎泣音。 冯有喜守在甄家的墙根下,来回踱步。 他竖着耳朵,但凡有个风吹草动都要贴着墙壁听一听。 月亮渐渐爬到中天。 子夜了。 太子进去快一个时辰,怎么还不出来? 不会被甄家人抓住了? 明明是夏夜,他却越徘徊,身上越寒凉,时不时搓手取暖。 又等了一会儿,一颗石子从墙内飞出来。 冯有喜捏着鼻子,学猫叫:“喵——喵——” “是孤。” 一道略显沙哑的嗓音传出来。 冯有喜差点喜极而泣:“祖宗,您可算出来了!” 侍卫们抬着梯子,架在外墙,三人跳进墙内,一人单膝跪地。 太子抬脚,踩在侍卫的背上,没踩稳,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另两个侍卫,忙扶住他。 三人皆露出惊讶的神色。 太子何曾这么虚过? 受伤最重那会儿,行走坐卧都是稳稳当当的。 喝醉了? 第240章 无限接近一百 太子抿紧唇,定定神,一句没解释。 解释就是心虚。 他是太子,没什么好心虚的。 就是尝到点甜头而已,男女之间那点事,有什么大不了。 更没必要拿出来跟这些侍卫们炫耀。 第二回,太子稳稳地翻过墙头。 冯有喜扶着他上马车。 太子甩开他,进了车厢,反手就关上门。 冯有喜:“……” 他又被殿下嫌弃了。 回到东宫,太子先叫人抬水:“凉一点。”见冯有喜要去收拾他褪下的袍子,便叫住他,“别动孤的衣裳。” 冯有喜停了手,把衣裳放回原位,帮太子搓背时,发现他背上伤口的下方,有女子指甲挠出的痕迹,左边肩膀有两排清晰的牙印。 冯有喜脑子嗡嗡的,谨慎地,小声地问:“殿下,可要报给敬事房,记入彤史?” 虽说是在宫外,但也要及时上报,不然不小心漏个小皇孙在外面,到时名不正言不顺,大臣们又有理由弹劾东宫,于甄小娘子的清白名声也有害无利。 太子知道自己身上有挠痕,皮肤浸入水中,刺刺的疼,竟头回在太监面前沐浴感觉不大自在,好像属于自己和甄青殷的秘密,被旁人偷窥了去。 “不用,孤自个儿来,你退下。” 冯有喜愕然。 殿下进去足足一个时辰,身上痕迹斑斑,竟……什么也没做成吗? 冯有喜忧心忡忡,愣愣地朝外走。 怎么回事? 殿下昨儿夜里不是看了半个时辰的秘戏图吗? 该懂的,应该都懂了呀。 总这么着,身子都要折腾坏了。 冯有喜合上门,对着月亮叹气,有股把那俩侍寝宫女抓回来的冲动。 我家殿下,丢脸了! 甄青殷一夜好眠。 第二天起晚了。 南星睡过了头,懊恼不已:“都怪我,睡得死沉,没能及时叫姑娘起床。” 误了请安的时辰,老夫人那里有得闹。 甄青殷浑身酸疼,卫极一向力气大,虽尽量克制,却总有克制不住的时候,她骨头都快被捏碎了。 听了南星的话,她碰了碰发疼的嘴唇,不慌不忙地说:“使个小丫鬟去一趟福荣堂,就说我碰见了钱串子,受了惊吓,一晚上没睡着,天亮时才合眼。” 南星咬唇,这可是撒谎:“是,姑娘。还是奴婢去。” 让小丫鬟去,小丫鬟挨骂回来哭哭啼啼的,又惹姑娘心烦。 “随你。抬水来,我要沐浴,昨晚闷热,出了一身汗。” “是。” 南星丝毫没怀疑什么,每到夏天,甄青殷向来是早晚沐浴两次的。 水是温热的,甄青殷把自己泡入水中时,险些掉下眼泪。 身上明明没有伤口,却哪里都疼,尤其卫极常年练武,掌心有茧,刮过的皮肤生红,一入水,便刺痛起来。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 不该一时贪欢。 罢了,或许她和卫极没有以后了,贪了也就贪了。 她其实有些不明白,她都那么主动了,卫极却还是守住了最后的一道底线。 她不在乎的东西,卫极却像个老古板一样恪守着警戒线。 有种错位的错觉。 甄青殷晃晃满是卫极脸的脑袋,突然浮出个古怪的念头,或许,他不是不想,而是真不会呢? 不会? 她从水里出来时,南星刚好从福荣堂回来。 “老太太骂人了吗?” 南星收拾床铺,回头笑了笑:“又不是张姨娘,老太太不骂人的。不过,老太太怪怪的,起初脸色有些难看,之后竟像是松口气的样子。一句没为难我。” 看样子,上回姑娘豁出去,闹一场,唬住了老夫人,老夫人也不大情愿姑娘去请安呢。 不知能唬多久。 甄青殷则是记起孟如兰的“告密”。 老夫人怕是以为她邪祟恶鬼附体,正琢磨给她驱鬼呢。 “姑娘!”南星找来找去,蹙起眉头,“昨晚换的小衣呢?我找了半天没找着,姑娘可记得丢到了哪里。” 甄青殷帮忙一起找。 确实不见了。 她想了想。 昨晚,她先主动,先推人,但卫极正在兴头上,一直哄着她说“马上好”,弄得她都哭出来了,他依旧没撒手。 最后,她头昏脑涨睡死。 他走的时候,她有所感觉,勉力睁开眼,叮嘱他收尾,之后她彻底陷入沉睡。 早晨,她醒来时,房内干干净净,她的衣裳整整齐齐叠放在床尾。 这些应是太子做的。 甄青殷揉揉突突跳的太阳穴,太子收拾的,衣裳少一件,那只有一个可能,他拿走了。 “可能我丢到了哪个箱笼里,大半夜的,起夜跟梦游一样。不找了,哪天它自己又冒出来。”甄青殷浑身不自在,好像自己身上少了件衣裳似的,转头便去花厅用早膳。 南星嘴上应着,却不肯放弃,那是姑娘的贴身衣物,岂能乱丢。 翻箱倒柜小半个时辰,眼见实在找不着,只能先把这件事放下。 用完早膳,甄青殷坐在书房,随手拿起一本书,翻了半天没看进去一个字。 小系统从房梁上倒悬自由落体,一直落到甄青殷的书本前方。 甄青殷掀了掀眼皮,翻过一页书。 【宿主,你在想男主吗?】 没得到一个字的回应,小系统也不尴尬,苦恼地说:【宿主,男主的爱意值无限临近一百,你要做好随时被送回现代的准备哦!】 甄青殷心头一沉,所有的绮思化作泡沫破碎,仿佛兜头被泼了一盆冷水,透心凉。 “知道了,滚。“ 小系统哼了声,扇动翅膀躲起来。 甄青殷闭了闭眼,起身,从书架上挑出本游记,来到锦绣居。 大殷氏刚做完早课,看见女儿,脸上堆起清浅的笑:“青殷。” “娘,我看书,你这儿清净。”甄青殷坐在她的身边,翻开游记,读到生僻字,便拿去问大殷氏。 大殷氏耐心讲解,若她也不认识,两人便交流讨论一阵,或找旁的书查一查。 一来二去,大殷氏渐渐对游记生出兴趣,和甄青殷一起看。 一连看了五天,甄青殷长叹一声说:“娘,好羡慕男人,他们可以天南海北到处跑,见识真实的山水和不同地方的风俗人情。娘,你想不想出去看看?” 第241章 是他自己不要 这不是甄青殷第一回说想出去看看,大殷氏摇头:“咱们是女子,出不了远门。书上虽写得好,可你不知出门的危险。哪怕是男子,也有风险,每三年赴京赶考的学子,都有半路意外去世的。” 甄青殷望着窗外的眼神满是向往与憧憬:“若是可以呢?我原本是为了见识外面的世界,才爱看书,但是看了书之后,我越发想出去转一转,至少成亲前出去转一转,不然成了亲,下半辈子被关在内宅这一亩三分地里,多少会不甘心?” 大殷氏望着女儿的眼睛,不由出了神,喃喃道:“定亲前,我也这么想过。” 定了亲,她完全忘了少女时做的漫游人间的梦,反而一心等待着嫁给心上人。 嫁人之后,日子一塌糊涂,她想过和离,一走了之,去看看大景的万里江山,像那些不得志的诗人那般,寄情山水,结果,她只能缩在锦绣居。 女子一生的倚仗便是娘家和婆家,可婆家抛弃她,娘家抛弃她,只有女儿支撑着她活下去,只有姐姐为她撑腰。 她能怎么办呢? 为了所谓的体面,为了女儿的名声,只能当个张姨娘口中谩骂的缩头乌龟。 想想这半生,竟都在门槛处打转,始终不敢迈出那一步。 门内,是吃人的世界,门外,难道还能比吃人更可怕吗? 大殷氏伸手,爱怜地抚摸女儿的脸颊:“青殷想出去玩吗?好,娘陪你。青殷去哪里,娘陪你一起去。” 甄青殷怔住。 她准备了一系列的计划,甚至想过用非常手段演一场戏,逼迫母亲迈出家门,实在不行,她只能一个人远行。 却万万没料到,她才暗示几日,母亲竟一口答应下来。 大殷氏发现,当这话说出口,做下这个决定时,对外面世界的恐惧,瞬间消失,漂浮不定的心,瞬间踏实下来。 甄青殷按住母亲的手,唇畔的梨涡渐渐深陷,双眸熠熠生辉:“娘,那咱们可说定了,不准反悔哦!等我安排好,咱们就出一趟远门,游山玩水,玩够了,咱们再回京!” “你难得有想做的事,娘自然是支持你的。”大殷氏浑身说不出的轻松,盈盈笑道,“你以后是要做太子妃的,入了宫,回娘家都难,别说出门远行了。一举一动,都有人盯着。成亲前,娘希望你能松快些。” 女儿的姻缘,是她惦记的头等大事。 端午已过好几天,赐婚的圣旨迟迟不到,女儿又三番四次提远行,大殷氏隐隐感觉不对劲,因此这话带有试探的意味。 甄青殷不想母亲活在惴惴不安里,于是笑道:“正是呢,想想一辈子困在深宫,便不甘心。娘放心,太子殿下不反对我外出游历。娘见过他,也听说过他最爱杀贪官,可见太子不是个迂腐的人,反而很开明,他会派人一路保护我们的。” 最后一句话,令大殷氏彻底安了心。 “太子是个难得的良婿,你也不可任性,消磨了两人的情分。” “知道知道,娘,我还没嫁呢,你就胳膊肘朝外拐了——既然要出远门,少不得早早收拾行李。咱们边收拾行李,边等人。” “等谁?” “等某个挂件回京。” 大殷氏见问不出,也不问了,横竖到时自会知晓。 上半晌,甄青殷和大殷氏列了个清单,添添减减,带上必需品。 下半晌,甄青殷让朝雨阁的丫鬟们抬出箱笼晾晒,为远行做准备。 住在行宫的那个月,皇后、皇贵妃、太子为她添置了许多衣裳首饰,装满二十来口箱子。 她早早整理了出来,但不知该送往哪里。 送回东宫,不合适,外人一眼看破她和太子有奸情。 送回给皇后和皇贵妃?更不合适,这些她已经穿戴过了,再送回去多不礼貌。 可放在自己的库房里,又觉得碍眼,分手分不干净。 扔,甄青殷不敢,也舍不得。 折成银子给皇后和皇贵妃,人家送她的时候是“赐”,她还敢“回赐”不成? 最终,她将这些箱笼锁进库房,哪日和太子彻底掰了,那时,她一定不会舍不得扔掉。 入夜就寝时,她突地看到床头摆放的两个泥人。 她记得,她亲手放进了一个小匣子里,塞在拔步床的抽屉中。 她指指泥人:“南星,是你放的吗?” 南星诧异:“姑娘,不是您自个儿放的吗?” “不可能!” 南星想了想,面上浮现惊恐:“就是那日,姑娘的小衣丢了,我找的时候,就见着这对泥人摆在床头,奴婢以为是姑娘放的,因此没在意。姑娘,咱们府里可莫是进了盗贼……” 事关姑娘的名节,她不敢继续朝下说。 甄青殷脸色微僵,一下子明白了,全是卫极做的。 这人可真霸道! 她都忘了这对泥人了,他又拿出来,摆在她的床头。 因夏日闷热,除了困觉,她通常不爱到床这边来,是以过了好几天才发现。 “是我放的,我刚想起来,天太热了,热得我脑子浑浑噩噩,常常忘东忘西。”没法子找罪魁祸首,甄青殷只能自己认下。 南星大大松了一口气,拍拍胸口说:“还好不是盗贼,可吓死我了!” 甄青殷关上帐子,默默躺下。 南星安静地退出去。 亥时,窗外再次传来笃笃笃的敲击声。 甄青殷紧闭双目,装作没听见。 敲击声断断续续重复三遍,最终,窗外再无动静。 甄青殷将帕子紧紧揉成一团。 能给的,她都给了。 是他自己不要。 那一夜,已给他们的关系画上句点。 太子离了一段距离,停在一棵树下,身形与大树的阴影融为一体。 小系统收起畸形的翅膀,闷闷问:【男主,找我干啥?没有任务发布。】 “爱意值多少了?”太子冷淡地问。 小系统怜悯地望着他:【99,小数点后面忽略不计,其实无限接近一百。我可提醒你,别再玩火。】 “她是不是要走了?” 【是,行李都快收拾妥了。】 太子久久伫立。 第242章 驱邪 那一晚,甄青殷惊到他了,也吓到他了。 仿佛带着孤注一掷的勇气,不断突破他的防线。 她内心渴望一百分,又恐惧一百分的后果。 这些,他都能体会到。 她慌了,他不能慌。太子暗暗攥紧掌心,大步流星离开。 小系统在后面喊:【哎,你走的时候不会告个别吗?】 昨夜没睡好,甄青殷早起时,精神头不大好。 却不想,她不精神,老夫人就冷不丁给她来个发神经。 甄世廉请安时,笑着说起朝堂上的事。 这几天,贾宰相不知触了谁的霉头,三天两头遭弹劾,从前他当七品县令时办的一件案子,都被御史揪出来怀疑他收了被告的贿赂。 皇上抓住机会,狠狠叱责贾宰相一顿,虽然下朝后,单独把贾宰相叫到御书房安抚,可也无法抵消贾宰相当众受过的难堪。 因此,贾宰相这几天焦头烂额,脸上阴云密布。 别人听个热闹,甄世廉是特意说给侄女听的,他笑吟吟望着甄青殷,浑身舒畅。 不做他想,必定是太子出手了,给侄女出气。 他也想弹劾贾宰相,落井下石一番,可惜,他在礼部,实在抓不着贾宰相的把柄,只能遗憾地作罢。 甄青殷则是想起贾萦萦姐妹俩。 希望这件事快些过去,别耽误了贾萦萦挑夫婿。 这姑娘,她还是很喜欢的。 甄世廉告诉了这则“好消息”,便匆匆忙忙赶着去上朝。 老夫人不关心别家的事,破天荒开口说:“府里有些日子没一道用早膳了,今早,你们陪我老婆子一起吃。” 说完,唤婢女们上膳。 甄青殷、甄圆圆、孟如兰依次坐在老夫人的下手,小殷氏只能站着服侍婆母,给老夫人盛汤布菜。 在座的人,甄圆圆是吃得最不痛快的一个,频频望向自己的母亲,不由联想,不知顺亲王府的规矩大不大。 她嫁给卫颐后,会不会也要像母亲服侍老夫人这般,去服侍顺亲王妃。 明明家里有那么多婢仆服侍,为什么偏要儿媳妇服侍呢?表现孝顺,就非得磋磨人才能表现出来吗? 为何非要用痛苦的方式表达孝顺呢? 就不能一家子和和美美的? 从前想到她和卫颐的亲事,便盼着早些嫁给他,小夫妻俩花前月下,缱绻情深。 而如今,看看母亲过的日子,就心生恐惧,对嫁人再也没什么期待了。 用完膳,甄青殷等人正要告退,老夫人冲甄青殷笑得慈祥和蔼:“青殷,你留下,今儿祖母有份大礼送给你。” 小殷氏眼皮一跳。 内宅的管家权在老夫人手里,可外宅的管家权在甄世廉手里,因此她这个二夫人在外宅有一定的威信。 昨儿晚上,大管家差人向她禀告,老夫人叫了几个道姑尼姑入府,不知具体要做些什么,但那些人入府时,带的家伙什可不少。 老夫人说的大礼,不会是与那些尼姑道姑有关? 她早晨来之前吃了点心垫肚子,早消化完了,这会儿饿得两条腿发软,却只能强撑着,笑道: “老太太偏心,有大礼,不给咱们这些不受宠的也就罢了,好歹让咱们开开眼,涨涨见识。儿媳偏就不走了,定要瞧瞧是什么大礼。” 甄圆圆也觉着老夫人不安好心,站在甄青殷的身边不动。 老夫人懒得管她们走不走,多俩观众罢了,她别有深意地一笑,语重心长道:“青殷啊,春狩上你遇到歹徒袭击,大难不死,祖母很是欣慰。你回府也有些日子了,这不,我想着,给你做场法事,去去晦气。” 孟如兰瞄一眼大表姐,不知大表姐如何应对。 甄青殷眼波流转,做出受宠若惊的懵懂样:“多谢老太太为孙女费心。” 她高高兴兴跟着老夫人来到院子里。 原来,她们用早膳时,老夫人请的客人们已开始行动。 院子当中,摆了两个案台,上面各供奉一只香炉,烟熏火燎,其中一个案台的边上,还摆着一碗糯米,一碗黑狗血。 四个尼姑跪在蒲团上念经,四个道姑举着黑幡、桃木剑,围着其中一个案台转圈,口中念念有词,时不时神经质地抽搐一下。 道姑们最是敬业,不仅会喷水,还会喷火,弄的院子云里雾里,看起来挺像那么回事。 老夫人把甄青殷拽过去,客气地说:“师太们,这就是我家那中了邪的孙女,我把她郑重交给诸位,麻烦你们为她驱邪。” 甄圆圆惊慌叫道:“老太太!刚不是说,去晦气吗?姐姐哪里中邪了?她明明很正常。” 老夫人回头,板起脸斥责:“小孩子家家,这种时候别乱说话。你姐姐中没中邪,不是你说了算的,由师太们说了算。” 言罢,她狠狠一推,把甄青殷推到两个案台的中间。 四个尼姑和四个道姑围绕着甄青殷跳大神,各念各的经。 甄青殷轻咳一声,安抚焦急的小殷氏和甄圆圆,扬声道:“我没事,你们别担心。老太太,多谢您老人家关心,您放心,我一定老老实实配合。” 老夫人见她不闹,有些意外,随即想到,大概是顾及自己的名声,怕这些走街串巷的尼姑道姑到处去传她的坏话。 她满意地点点头:“你能有此觉悟,甚好,可见是长进些了。” 甄青殷狡黠地弯了弯眼眸,原地转了一圈,记住动作要领,紧接着,她加入尼姑道姑们的队伍,跟她们一起跳大神,并且口中念念有词。 她看过的佛法不少,抄写的也不少,但仅限于过眼不过脑,只记住几句自个儿觉得精妙的,实在没词儿了,就念: “南无阿弥陀佛……大慈大悲如来佛祖,普渡众生观音菩萨……天灵灵地灵灵,太上老君快显灵……福生无量天尊,度人无量天尊,功德无量天尊……” 尼姑:“……” 道姑:“……” 八双古怪的眼睛,盯着甄青殷,心肝颤颤,这小娘子不会真的中邪了? 而外围瞧着甄青殷和尼姑道姑载歌载舞的甄家人:“……” 第243章 用发癫打败发疯 老夫人脸色慢慢铁青,感觉自己快疯了:“甄青殷!你是大家闺秀,疯疯癫癫的,成什么样子?好好站在中间,让师太们给你驱邪,别发疯!” 小系统捂住眼睛,不忍直视:【就是就是!宿主,你瞧瞧你在干什么?你是大家闺秀啊!】 它还想嘲讽几句,若被男主知晓她发癫,搞不好爱意值会掉,男主嫌弃她丢人,把她甩了,可从指缝里望着放飞自我、一脸享受的甄青殷,默默把嘲讽吞回肚子。 【宿主,这就是你掉爱意值的手段?发癫文学?】 甄青殷左蹦一下,右跳一下,四肢摇摆,举着扇子招摇,完全沉浸在跳大神里,她兴高采烈道:“老太太,我感受到了!我感受到了佛祖和三清道祖的召唤,我要飞起来了!” 小系统小脚多,两只前脚捂脸,两只后脚捂耳朵,中间两只脚不停跺脚:【疯了,疯了!宿主你疯了!】 老夫人有些绷不住了,这算什么?甄家的千金小姐跳大神,传出去,成何体统? 她甄家的百年清誉都要毁在甄青殷的手里! “胡说什么,你给我回去!师太们,且停停,待我好好教导她一番。” 尼姑和道姑的动作有些迟疑。 “别走!”甄青殷扑过去,抓住一个跳大神跳得最卖力的道姑,生怕她跑了,激动地道,“师太!经过你们的洗礼,我悟了,我顿悟了!求求师太,收我为徒!求您允许我拜您为师,我想出家当道姑!” 中年道姑吓得花容失色,手里的火把嗒掉地上。 同时,老夫人、小殷氏、甄圆圆、孟如兰的下巴,齐齐嗒掉地上。 老夫人怒喝:“甄青殷,你胡说八道什么,你给我过来!曾嬷嬷,去,把她给我拉过来!小女孩家家,出什么家?” 曾嬷嬷忙过去拉扯甄青殷,满脑子都是:疯了疯了,大姑娘疯球了! 那被甄青殷拉住的道姑,也吓得不轻,连连后退,用力把自己的袖子从甄青殷手里拽出去:“姑娘,姑娘!使不得,使不得!快松手!出家的话,万万不可再说!” 真收了人家千金小姐当道姑,甄侍郎能把她家道观给拆了! “姑娘,大姑娘,咱先放开师太,您是金尊玉贵的千金小姐,当什么道姑?多少荣华富贵的好日子在后头呢。”曾嬷嬷张开双臂,死死拦在甄青殷面前。 甄青殷够不着中年道姑,喊了一声:“南星!” 南星抖抖索索上前,把手里捧着的帕子展开。 甄青殷顺手拿了帕子里包裹着的剪刀,毫不犹豫,当机立断,拆了发髻,咔嚓一声,把长发剪了一半。 南星腿一软,瘫在地上:“完了完了……怎么会这样……” 她万万没料到,姑娘让她带上剪刀,不是戳人的,而是剪头发的。 她都预备好,姑娘万一气疯戳人,她就自个儿挺身挡上去,决不能让姑娘伤了旁人。 老夫人眼前一黑,狠拍一把大腿,颤抖地指着甄青殷,发出石破天惊的尖叫:“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毁伤!甄青殷,你这个不孝女,给我住手,不准剪!住手!拦住她,快拦住她!” 不止曾嬷嬷,道姑尼姑和丫鬟仆妇们,齐齐上前,从甄青殷手里夺走了剪子。 小殷氏紧紧抓住甄青殷拿剪子的手,眼泪唰地朝下掉:“青殷,青殷!你做什么啊!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啊!” 甄圆圆吓得泪流满面:“姐姐!” 孟如兰呆若木鸡,浑身发抖,这一系列变故来得太突然。 甄青殷感到遗憾,好容易把这头累赘的长发给剪了一半,瞬间感觉这一秒,自己头上轻了,身高都拔高了两米八。 她抱住面前拦她的小尼姑:“小师太!” 小尼姑僵住,头皮发麻,阿弥陀佛都念不利索了。 甄青殷声情并茂,情真意切:“小师太!道祖不收我,佛祖应该收我?您瞧瞧,我都发狠绞了头发,求您收我为徒如何?等我当上尼姑,我一定好好念经,当一天尼姑,撞一天钟!” 她回头,望着摇摇晃晃站不稳的老夫人,“老太太,我中邪了,对,我肯定中邪了,我必须出家,侍奉佛祖和道祖,求神拜佛,求他们帮我驱邪。” “你……你……甄青殷,你中邪了!你个不孝女,你竟敢吓唬我,竟敢剪头发……” 老夫人捂住噗通噗通跳个不停的心口,嘴唇颤抖,眼前一阵阵发黑,真想眼一闭,晕死过去算了。 这要是传出去,她一个当祖母的,逼得孙女绞头发出家,外面的唾沫星子能淹死她。 甄家的名声完了。 小儿子又成笑话了。 那什么太子妃良娣的,更是想都别想,她连纠结跪不跪未来孙女的机会都没了。 孙子也得被连累遭人耻笑,搞不好媳妇都娶不上。 剪个头发而已,夏天多热,剪头发凉快呀。甄青殷连连点头,乖巧地附和道: “对对对,老太太说得对!我中邪了,所以您就放了我,允我出家!我后半辈子一定给您老人家多多祈福,祈祷您老人家长命百岁,报答您老人家的恩情!” 中个鬼的邪!老夫人算是看清了,这孙女天生邪门,她又悔又怕,气得眼泪唰地朝下掉。 “不,你没中邪,你也没疯,是我疯了,是我中邪了!”老夫人的心脏遭不住,忍不住爆粗口,“给老娘滚回你的朝雨阁!好好呆着,没老娘的允许,不准踏出朝雨阁一步!” 甄青殷推开围绕在身边的人,扑到老夫人面前。 老夫人吓得连连后退:“你干什么?” 还想对她这个老祖母动手不成? 甄青殷激动地朝老夫人伸手:“老太太,来,您不是中邪了吗?来来来,跟孙女一起跳大神!跳大神很有用的,您瞧,我一跳就不中邪了,嘿!” 老夫人:“……” 她抹一把纵横的老泪,年迈的双腿拔地就跑,脚下生风,矫健无比。 “赶出去!把她给我赶出去!还有院子里的那些道姑、尼姑,统统赶出去!” 第244章 黑狗血呢? 曾嬷嬷颤颤巍巍地挡在门外,看甄青殷,如看洪水猛兽。 小系统呆呆愣愣,然后竖起大拇指:【宿主,你真行,那个天天喜欢磋磨人的老妖婆,居然被你吓哭了!】 甄青殷遗憾地摇摇头,惋惜地说:“荣华富贵是浮云,皈依佛门道门,才是归途。老太太,你怎么看不穿呢?咱们一起出家呗!” 曾嬷嬷惊惧腿软,驱邪做法事的主意可是她给老夫人出的,哭腔说:“我的小祖宗,求你了,可别再刺激老太太了。好歹看在大老爷……看在二老爷的面上,且消停些!” 甄青殷披着齐腰的“短发”,风一吹,发丝飞舞,发质因保养得好,凌而不乱,她严肃地说: “可不是我不消停,是老太太不消停。嬷嬷没听见吗?老太太自个儿说,她中邪了,她疯了。恰好师太们在此,正好给老太太驱邪逐祟。” 曾嬷嬷没忍住,眼泪嗒:“姑娘,求你了,别刺激老太太了!” 甄青殷回头张望:“黑狗血呢?快端来,泼老太太身上试试,泼了,看能不能吓跑邪祟。” 一个道姑眼疾手快,赶忙把那黑狗血泼地上。 甄青殷忿然瞪那道姑一眼:“你竟敢坏老太太的好事!我记得还有一碗糯米,南星,去把糯米给我端来!” 站在案台旁的小尼姑,慌得手里的佛珠掉地上,她急忙端了糯米撒地上,再去拾佛珠。 眼见着甄青殷左右张望,嘴巴张开,不知又要憋出什么坏主意,曾嬷嬷噗通跪地,连连磕头:“姑娘,都是老奴的错,驱邪是老奴给老太太出的主意,您要怪就怪我!别闹了,传出去,老太太今后怎么见人呀!” 真名声坏了,老太太责怪她不说,二老爷也不会放过她。 曾嬷嬷悔不当初,狠狠抽自己两个巴掌。 甄青殷陡然沉下脸,冷冷问:“你说谁在闹?” “是老奴,老奴在闹!老奴该死!”曾嬷嬷狠下心,啪啪啪连给自己十个嘴巴子,“老奴记恨姑娘曾在元宵节,把老奴丢下马车,因此眼见着老太太不喜您,便出了这个坏主意。老奴后悔了,求姑娘责罚!” 曾嬷嬷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悲悲切切的,死死拦在门槛前。 别人打脸,哪有自己打脸来得爽,甄青殷手指动了动,蜷缩回去。 罢了,这老婆子的脸实在太脏,无处下手。 她转了身,朝院子外走。 甄圆圆和孟如兰慌慌张张,亦步亦趋,一左一右夹着甄青殷。 甄圆圆眼里含着两泡眼泪,眼眶红红地问:“姐姐,你去哪儿?” 语气小心翼翼,生怕刺激得甄青殷又发疯。 甄青殷本十分困乏,跳了一回大神,跟蹦迪的效果一样,这会儿精神抖擞:“老太太不是罚我回朝雨阁待着?我回去受罚。” 甄圆圆和孟如兰齐齐松口气。 福荣堂的人,也齐齐松口气。 这瘟神可算走了。 尼姑们和道姑们面面相觑,众人无语,真是活久见,她们就没见过这么……特别的小娘子。 以往哪个被“驱邪”的小娘子和妇人,不是担惊受怕,哭哭啼啼,浑身发抖的? 这回,担惊受怕、哭哭啼啼、浑身发抖的人,成了她们自己。 甄圆圆安慰道:“老太太说的气话,姐姐不必当真。我陪姐姐玩。” “嗯,跳了一回大神,感觉全身的血液活过来了。”甄青殷拢了拢头发,随手扎个马尾,双眸炯炯有神,亮如星辰,“挺好玩的,回头我仔细问问,跳大神怎么跳,下回咱们一起跳,我一定能跳得更标准。” 孟如兰眼角直抽:“大表姐,没有下回了,老太太可不敢再说你邪祟上身。” 适才老夫人可吓得够呛,大概这辈子都不想再听见“跳大神”、“邪祟上身”之类的话。 甄青殷扭头,奇怪地问:“我回我的朝雨阁受罚,你跟着我做什么?老太太受了惊,你不去安慰安慰?” 孟如兰脸一僵,好歹她给大表姐告过密,大表姐怎能过河拆桥呢? 她脸颊微微泛红,唯唯诺诺道:“我,我担心大表姐想不开,再给老太太吓着,因此送大表姐回院子。” 甄圆圆红着兔子眼,死盯了一眼甄青殷的断发,哭得伤心欲绝:“姐姐,你怎么就剪了头发?呜呜,这得多少年才能长得回来?” 甄青殷哭笑不得,剪个头发而已,有什么好伤心的,她拍拍甄圆圆的肩膀,柔声道: “吓着你了?别多想,我有分寸的,就是天太热,头发又厚又长,热得慌,所以我才剪了,吓唬老太太罢了。剪头发嘛,不疼不痒的,还最能唬人。真想不开的人,不会当着人前闹。” 真想死的人,静悄悄地就死了,不会给人反应时间。 那些跳楼引人围观的,犹豫不决,其实是希望天降奇迹,甚至连奇迹也没期待过,只是期待一根救命稻草。 孟如兰正暗暗窃喜,大表姐当着她的面吐露心机,是有些信任她的表现,就见甄圆圆哇一声大哭,突然转身,死死抱住甄青殷的腰。 她唬了一跳。 甄青殷也唬了一跳。 甄圆圆哭声哽咽:“姐姐,下回你跳大神,我一定跟你一起跳!呜呜呜……” 她也不知为何,胸口闷闷的,堵了块石头似的。 隐隐约约感觉,姐姐好像破罐破摔,要撕破脸离开了。 前几日去皇宫,大家说是为太子选妃,她感觉姐姐和太子之间有猫腻,有不为人知的联系。 老夫人为什么非要在此时坏姐姐的名声,拖姐姐的后腿? 为什么他们都欺负姐姐? 大伯父不靠谱,他们就半点不顾及爹爹的体面吗? 她从前挺喜欢贾萦萦的,温柔、大方、宽厚,愿意为了她,退让一步,与贾彤彤握手言和。 可现在,她很讨厌贾萦萦,很讨厌贾相。 甄圆圆再次痛恨自己不是男孩,如果她是男孩,就可以获得老夫人的重视,在老夫人面前光明正大地为姐姐撑腰。 姐姐一个女孩子,离开京城,能去哪里?会不会回来?何时回来? 第245章 断发 甄青殷没料到甄圆圆反应这么大,她只是断发,不是断头。 揉揉额角,掏出帕子为甄圆圆擦拭眼泪,语气轻松地说道:“好了好了,我真的没事,别哭。在我眼里,头发和手指甲、脚指甲一样,长长了就该剪掉。指甲长了,藏污纳垢,头发也是。 长发是很漂亮,可以戴漂亮的首饰,可打理麻烦啊,尤其冬日,不能天天洗头,大家都抹很重的头油,一屋子女眷凑一块,桂花味的、玫瑰味的、兰花味的……杂七杂八的味道混一起,喘气都喘不过来。 你不知,头发剪一段之后,我感觉凉快多了,脑袋轻松,身高好像都要继续拔高了——我怀疑,之前我个头没长起来,就是因为头发太长。” “噗——”甄圆圆破泣为笑,轻轻捶一下甄青殷的肩膀,“姐姐,你就嘴皮,我哭得多伤心,你怎么能解释得这么搞笑?害我哭不下去。” “不哭就对了,多大点事。”甄青殷敲一下她的脑门,“快成亲的人了,别动不动哭鼻子。剪头发这个事,见仁见智。别老听圣人言。你瞧瞧那些古圣人的画像,个个秃顶,谁敢指责他们不孝?” 甄圆圆连连点头:“姐姐说得对。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如果剪头发、掉头发便是不孝,那头发稀疏的贾相等大人们,第一个该被谴责,是不是因他们不孝,所以上天才惩罚他们,让他们秃头!” 甄青殷摸摸鼻子。 她就自个儿剪个头发凉快凉快而已,怎地跟贾相那些老大臣们扯上干系了? 这小丫头,不知揣摩了什么,对贾宰相怨气挺大。 “行,眼泪收收,瞧你的嘴巴,能挂油壶了。” 甄圆圆胡乱擦两把眼泪,用手捂住嘴巴:“哭泣伤身子,我哭了,就替姐姐省省眼泪。” “狡辩!我一点没伤心,反觉好玩。”甄青殷把脏了的手帕塞甄圆圆掌心里,“你弄脏的,洗干净给我送来。我回去受罚啦!” 说罢,甄青殷摇着扇子回去了。 南星捧着她的断发,宛如捧着一颗破碎的心,满脸丧兮兮跟在后面。 甄圆圆想跟上去,又觉姐姐那话的意思是嫌弃自己,不让她跟,到底不能彻底打消担忧,低声吩咐一个小丫头悄悄去朝雨阁探听动静。 孟如兰羡慕地望着甄家的两个表姐。 她想要个甄青殷那样狡猾聪明的姐姐,也想要个甄圆圆这样软叽叽的妹妹。 可惜,她家姐妹不是忙着刺绣贴补家用,便是像继母亲生的两个妹妹般,为争夺爹娘的宠爱,争夺有限的资源,勾心斗角,打得头破血流。 甄圆圆有些不好意思在孟如兰面前丢了脸,见她眼里露出嫌弃的表情,不由嘟起嘴问:“如兰表妹,我们亲姐妹说话,你跟来做什么?” “不做什么。就是嫌弃你,除了哭,什么忙也帮不上。”孟如兰很久没私下跟二表姐打交道,颇为硬气地回了句。 她说的也没错,甄圆圆就知道哭,啥也帮不上,起码她还偷偷向大表姐告密了。 思及此处,孟如兰便觉得自个儿的硬气有了底气。 甄圆圆死死瞪着孟如兰,暗暗攥紧掌心里湿润的帕子。 孟如兰后悔多嘴,生怕甄圆圆揍自己,或者让丫鬟们揍自己,正想说两句软话,就见甄圆圆又红了眼眶,扭头就走。 孟如兰悄悄松口气,不敢逗留,忙回去老夫人身边。 她可没忘记,她能在甄家有一席之地,全仰仗老夫人的恩宠,讨好老夫人才是头等正经事。 正好,大表姐闹一场,又给了她安抚老夫人、表现孝心的机会。 当她脚步匆匆赶回福荣堂,刚抬手准备打起竹帘时,便听室内传出啪的一声响。 孟如兰脚步滞住。 这声音她不陌生,是掌掴之声,在孟家、在甄家,她都听过不少次。 紧接着,里头传出老太太嘶哑气愤的吼声:“你这老货,年纪越大,越不中用!若非你挑唆我做法事驱邪,青殷也不会气到绞头发!你让我怎么跟老二和老大交代?殷如珠那个疯婆子来闹,谁来收场?” “老太太息怒,老奴是为了老太太好,为了大姑娘好,为了甄家好啊!大姑娘对老太太多有不敬,老太太为此多次生气,老奴也只是为了给老太太分忧啊!” 曾嬷嬷砰砰磕头,额头磕得青紫。 她心里恨极了甄青殷。 谁家贵女这般嚣张的,长辈好心给她请了道姑尼姑做法事驱邪,多大的体面,她竟不知好歹,非要剪了头发,闹得不可开交! 真想出家,怎么不把头发贴着头皮剪下去呢? 分明是吓唬老夫人。 放在贫苦人家,有姑娘天生头发好的,还会特意留长了剪掉,做成发片、发髻,卖给高门大户秃头的夫人、老夫人。 只有老夫人这等金尊玉贵的人,才把剪头发当成一回事,搞得像甄青殷投缳上吊了似的。 不管心里怎么恨,怎么腹诽,曾嬷嬷都吓住了。 主贵奴贱,主子咳嗽一声,比他们这些当奴才的病死了都严重。 老夫人可能念在多年陪伴的份上不发落她,但二老爷不可能放过她的。 越想越恐惧,曾嬷嬷抱住老夫人的腿,哭嚎:“老太太救我……” 情绪刚上来,外面有人着急忙慌地冲进院子,大喊:“老太太,不好了不好了!” 那丫头直冲进来,孟如兰无处可躲,装作刚进来的样子高声问:“石榴姐姐,什么不好了?可别瞎说,再惊着老太太!我送大姑娘回院子,才从外面回来,怎么没听说什么不好了?” 石榴来不及朝她行礼,哗啦一声掀开竹帘子,进去便噗通跪地上,哭道:“老太太,二姑娘回了院子,悄没声的,抄起剪子,咔嚓一下子,也剪了头发!” “完了,完了!”曾嬷嬷耳朵嗡鸣,眼一闭,晕了过去。 老夫人颤声问:“你说什么?谁剪了头发?甄青殷?” 石榴哭着重复一遍:“老太太,大姑娘在福荣堂剪了头发,二姑娘回了二房,也剪了头发!” “嗬嗬嗬……”老夫人脸色一白,白眼一翻,朝后倒去。 第246章 不折腾,就被折腾 “老太太!老太太……”石榴惊慌无措,后知后觉自己莽撞,老夫人连受两回刺激,哪里受得住? 孟如兰双腿一软,不由自主扶住身后的椅子。 甄圆圆剪头发,不会是被她的几句话给刺激了? 完了! 早知道不嘴贱了! 她赶忙跑进房内,抱住老夫人,冲石榴喊:“还不快去请大夫!” 老夫人若惊出个好歹来,这一家子别过了,她也别想好过。 石榴连滚带爬跑出去。 好容易平静下来的福荣堂,再度兵荒马乱。 小殷氏打发走了尼姑道姑,回到福荣堂,便听了这则消息。 她:“……” 双眼发直,满脸麻木。 折腾,可劲儿折腾。 反正不是折腾别人,就是被别人折腾。 她搓了一把脸,哭都哭不出来,不怒自威喝道:“慌什么?谁再哭,即刻发卖!老太太的院子,是容得你们哭天抹泪的地儿?成何体统!” 像无头苍蝇乱转的丫鬟仆妇们,赶忙收了泪,一时没了主心骨,纷纷安分规矩地听小殷氏调度。 而此时,大殷氏听闻女儿剪发的消息,匆匆来到朝雨阁,刚踏入院子,便有小丫鬟冲进来喊道:“姑娘,不好了!二姑娘剪了头发!” 南星正把甄青殷的断发捋顺,编成辫子,闻言,手一抖,连忙朝甄青殷看去。 甄青殷愣了愣,有些心虚。 她安慰甄圆圆的话,她不会当真了? “二姑娘头发剪了多长?”默了默,甄青殷关心地问。 小丫鬟摇摇头:“不知道呢,奴婢是从福荣堂的姐姐们嘴里听说的,是石榴姐姐报给老太太的,老太太气晕了,二太太正在福荣堂侍奉。奴婢这就去二房瞧仔细了再来回报姑娘。” 说罢,不等甄青殷发话,便拔腿朝外跑,迎面撞上大殷氏,忙朝她行个礼。 甄青殷放下梳子,浑身不自在,起身福礼:“娘,怎么还惊动您了呢?” “青殷!给娘看看你的头发。”大殷氏眼眶通红,把甄青殷转过来,看见齐腰的短发,又看见南星正在整理的一大把发辫,眼泪簌簌掉落。 甄青殷无奈:“娘,我没事,正巧天热,这般多的头发,委实不方便,这才剪了一截……” 她把安慰甄圆圆的那套说辞搬出来,再说一遍。 “终归是娘不中用,才叫你受人欺辱。”大殷氏捂住嘴巴,泣不成声。 甄青殷拉她坐在凳子上,亲手为母亲沏茶:“娘,跟您没关系。孝道大过天,不然为何常言会说,多年的媳妇熬成婆?一个‘熬’字,便可看出,当媳妇的不容易。您瞧瞧二婶,二叔那般敬重宠爱她,不也经常在老太太手里吃亏吗?” 一个孝道,一个以夫为天,是死死压在妇人头顶的两座大山,不可逾越。 被婆婆磋磨的媳妇,将来做了婆婆,要么已经被磋磨得心理变态,要让儿媳妇也尝尝自个儿吃过的苦,要么心疼儿媳妇,立规矩只做个表面功夫。 磋磨儿媳妇竟是“规矩”,由此可见封建礼法的变态严苛。 因此,甄青殷从未怪过大殷氏关起门来自己过日子。 婆母磋磨,丈夫憎恶,小妾嚣张,关门礼佛是大殷氏最好的选择。 人是自私的,大殷氏图自己轻松,是没有给过她太多庇护,可若是她硬要把大殷氏拉扯出来搞宅斗,那便是她自私到极致。 因为,殷如珠不可能天天盯着甄家,随时准备给妹妹撑腰,而老夫人则有一百种阴损的法子折腾大殷氏。处处弱势的大殷氏,或许会受不了诸般折磨,再次选择自尽。 儿媳妇受不了婆母磋磨跳井跳河的例子,甄青殷可没少听说。 大殷氏兀自哭一会子,擦擦眼泪:“青殷,娘给你梳头。” “好。”甄青殷莞尔一笑,“娘,头发剪了真凉快,若非怕戴不了那些漂亮的发簪头花,我真想再剪短一些。” “不许再说这话!”大殷氏心惊肉跳,生怕她想一出是一出,轻轻拍打一下她的肩膀,嗔责道,“再敢剪头发,我定罚你!” “好好好,下回我剪头发之前,一定询问娘的恩准。” 大殷氏气结,手下却很温柔,将女儿的“短发”握在手心顺下去,顺到半截没了,眼眶不由又是一酸。 “娘,我说真的,您要觉着热,也可以将头发剪短一截,这有什么呀,剪个头发如何不孝了,那些秃头的大臣们岂不是个个不孝。”甄青殷极力怂恿。 “嘴巴闭上!少说些有的没的!”大殷氏从镜子里看着女儿欢快明媚的笑脸,惆怅地叹口气。 “剪发,本身没什么,谁都知道,对身体没什么损伤,只是,礼法如此。就像人要穿衣服,见了长辈要行礼,见了君王要跪地请安。青殷,娘在乎的是你的名声。” 甄青殷转着手中的扇子,笑容蒙上一层阴翳:“我知道,娘。这回是逼急了,下回我定不会这般莽撞。” 以后偷偷剪,不当着人前。 “还有下回?”大殷氏瞪眼。 “没了没了!”甄青殷就差赌咒发誓。 大殷氏不再言语,细细帮女儿梳发髻,夏季炎热,少了半截头发,正好把头发都拢起来,露出脖颈。 甄青殷朝镜子里一望,微微心悸。 她上小学时,妈妈每日都会起早为她头。 时间不足就随便扎个马尾,时间充裕,就细细梳辫子。 最多的一次,妈妈给她梳了十八条小辫,缠上漂亮的花带,可把她的同桌羡慕坏了。 眼前镜子里的母女,仿佛与记忆中的母女重合。 大殷氏多年不曾梳发,忙活好一会儿,才梳了个漂亮的双丫髻,挑了几朵头花别上。 “清清爽爽的,咱家青殷真漂亮。” “多谢娘!”甄青殷扬起唇角,转身抱住大殷氏的腰,声音闷闷的,“娘,咱们早些出去玩。” 不等挂件了。 大殷氏一怔,心跳得有些快,女儿头一回这般与她亲密,她毫不犹豫回答:“好啊!” 去二房打听消息的小丫鬟,气喘吁吁跑进来,屈膝行礼,脆生生道:“姑娘!二姑娘与您剪的一样短,剪到了齐腰那里。” 甄青殷彻底放下心来,只要不是剃光头就好。 正松口气,忽地又有个婆子来报:“太太,姑娘,大老爷回府了!” 第247章 粉墨登场 甄青殷心想,说曹操,曹操到,本想把挂件丢了的,这下可好,只能带上。 她嗤笑一声:“今儿府里的热闹凑做一堆了。” 大殷氏眼底浮现厌恶,轻声道:“我先回去,他若是找你的茬,你使个人来告诉我……” 说到这儿,话语一顿。 找她有什么用呢? 她吓唬不住甄世俭,也打不过甄世俭。 但大殷氏还是挺了挺腰板,轻轻握住女儿的肩膀,仿佛从女儿身上汲取勇气:“不要自己一个人受委屈,至少咱娘俩一起上,能给他几个嘴巴子。” 甄青殷掩唇,噗嗤一笑:“娘,父亲有的忙,找不了我的茬儿,您放心。” 这一回,大殷氏没有不闻不问:“他忙什么?” 甄青殷压低声道:“娘,您不知道,前儿张氏和张老太放了出来,张氏无处可去,只能回娘家。 从前,张氏在咱们家当妾时,可不止在府里嚣张,回了张家更是跋扈。 您还记得不?甄青云早产小半个月,当时便是她娘家上演全武行,嫂子、兄弟、张老太夫妻俩,骂了打,打了骂,闹哄哄一团,成了整条巷子的笑话。 张氏的妹妹来府里告状,张氏气吼吼揣着肚子,带上家丁,回娘家,把她娘家嫂子挨个揍了一顿。她娘家嫂子们嘴上不肯服输,咒骂不停,张氏亲自上手,又打又骂,因此早产。 之后的十来年,她年年回娘家四五趟摆威风,有动手的,有不动手的,张家的嫂子们早恨她入骨。 这不,张氏被休回娘家,她嫂子们撺掇把张氏嫁给一个四十多岁的傻子,张氏可不就跟她嫂子们动起手来了吗?没咱府上的家丁帮忙,她双拳难敌四手,嫂子们一窝蜂把她按在地上,好一顿打骂,打完了,捆了扔进柴房,准备挑个吉日嫁出去。 张氏昨儿逃了出来,守在咱家门外,就等着大老爷回来呢。” 大殷氏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这些消息,你一个闺阁姑娘,是如何知晓的?” 说得绘声绘色的,仿佛亲眼目睹似的。 甄青殷神采飞扬:“自然是二叔派人盯着张家,以免他们像狗皮膏药黏上来,败坏咱们家的名声。” 有甄世俭这个人渣在,甄家能有什么好名声。大殷氏问:“那怎么又容得张氏守在门外?” “渣爹留下的烂摊子,当然要让他自个儿收拾,收拾不了,也让他感受到一下烂摊子的威力。”甄青殷连忙捂住嘴。 “渣爹?” “咳咳,就是天天念酸诗,无病呻吟,像山楂一样酸的楂爹。”甄青殷努力解释。 大殷氏似笑非笑:“哦,原来如此。我差点以为你看过暴躁小番茄的禁书。” 甄青殷:“……” 到底谁还没看过暴躁小番茄的书啊? 董素素果然是这个世界的创世主,随便写点追妻火葬场,就能火遍大江南北,哪怕被朝廷列为禁书,依旧流传甚广。 连终日礼佛的大殷氏都难逃她的魅力。 “娘,你怎会看禁书?”甄青殷眨了眨清澈透亮的眼睛。 这回轮到大殷氏不自在,清了清嗓子道:“你姨母送来的,她的手抄本。之后,圆圆也送了一套来,是她的手抄本,说让我打发时间。” 甄青殷无言。 之所以是手抄本,是因为市面上买不到? 董素素的魅力,她不服不行。 “好了,我回去了,有事叫我。” 甄青殷来到府门口时,正赶上热闹。 甄家门外围了一圈吃瓜群众,其中竟有甄世廉,和太子! 张姨娘死死抱住甄世俭的大腿,洗得挺干净,但衣裳破破烂烂,袖子朝下溜时,露出胳膊上的青紫掐痕,脖子上也有触目惊心的掐痕。 她哭得梨花带雨:“老爷,您可要为我做主啊!二老爷趁您不在,休了我,我上门说理,二老爷竟叫京兆府的人抓了我,关进牢房!老爷,这个家您才是长房嫡子,您才是家主,怎能让二老爷越过了您去,插手您的后宅!” 张姨娘了解甄世俭。 甄世俭志大才疏,一向嫉妒弟弟甄世廉,嫉妒甄世廉的才华,嫉妒甄世廉更得老太爷重视,更得老夫人偏心。 只有挑起甄世俭的嫉妒之火,甄世俭才有可能与甄世廉作对,把她纳回甄家。 甄世廉既怒且羞,无颜面对太子,举起宽大的袖子遮住脸。 太子一手负在身后,一手摇着折扇,面上神情淡淡的,看不出在想什么。 甄世俭一脚蹬开张姨娘,老脸涨红:“滚开!肮脏的东西!张氏,你怎么离开庄子的,当我不知吗?我替你瞒下丑闻,你竟有脸跑来我们家门口大闹,恬不知耻!还有,你在益安,借我的名头大肆敛财,害我丢了官,扫把星,你就是一条贪婪的毒蛇,给老爷我有多远滚多远!” 甄世俭狠狠一巴掌扇在张姨娘扬起的脸上。 张姨娘大骇,惨叫一声,扑倒在地。 甄世俭一个踉跄,差点被带倒,旁边的小厮连忙扶住他。 “把她赶走,不走的话,就叫京兆府的人来,多吃几顿牢饭,她就老实了!”甄世俭站稳后,冷酷无情地说道。 张姨娘心中发寒。 过去他们十几年来的缱绻情深,都是假的吗? 男人怎么能这么无情,说不爱就不爱,说丢就丢! “不要!老爷,我不知你听说了什么,那都是污蔑我的!老爷,我对你的心,天知地知,我们好了十几年,你甚至为了我,不惜宠妾灭妻,你都忘了吗?”张姨娘颤声哀求,”我生是甄家的人,死是甄家的鬼,今生今世,我只认老爷一个人!” 甄世俭脸上有些动容。 张姨娘到底是他独宠了十几年的女人,十几年的感情不是假的,真要彻底割舍下,他的内心也是舍不得的。 因此,在益安时,他没有完全拒绝她。 当然,他也为他的一时心软付出了代价。 这时,马车的车门推开,香怜柔柔弱弱探出手:“俭哥哥,她好凶,我好怕啊!咱们的孩子好像吓到了,在我腹中不安分呢。” 说完,她扣在门框上的手,轻轻覆在自个儿的肚腹上。 第248章 野种 众人的视线,随着香怜的动作,转移到她的肚子上。 甄世俭瞬间抛下与张姨娘的过往回忆,小跑步跑到马车旁,小心翼翼扶住香怜。 香怜肚子里揣的,可是他们甄家的根儿,甄家的希望。 过几个月生下来,若是个大胖小子,他定会手把手好好教养,培养成状元之才。 官丢了,他这辈子已是糊不上墙的烂泥,但这个儿子是他能昂首挺胸站在二弟面前的底气! “香怜,你小心点,你怀的可是我们老甄家的儿子,将来是要传承我们老甄家的香火的。”回头秒变脸,冷戾喝道,“快把张氏弄走,千万别让她惊着小少爷!” 甄世廉连忙放下袖子,踮起脚张望:“真的吗?大哥又有孩子了?甄家香火有继了?” 太子无语地捏了捏眉心,甄家的人,脑子都不太正常的样子,除了青殷。 两个粗壮的护院架起张姨娘,拖走。 张姨娘如遭晴天霹雳,迎上香怜投来的轻蔑目光,视线缓缓下移,她的表情有好一会儿是茫然的,别的贱人怎么可能怀上甄世俭的孩子? 明明她的青云,才是甄世俭唯一的儿子! 张姨娘脑子里灵光一闪,表情从茫然嫉妒转化为大喜过望,她突地大力挣扎,拼命蹬腿,扯着喉咙惊喜叫嚷: “放开我,我有话说!老爷老爷!你被骗了,不是我给你戴绿帽,是那个贱人啊!她肚子里的孽种,是野种!她背着你偷汉子!” 这话一出,人们瞬间炸开锅,纷纷看向甄世俭。 “哈哈哈,甄家大老爷今儿非得戴个绿帽子!” “空穴不来风,那个小妾的话未必是胡诌的。甄家大老爷不能人道,所以他家这么多年,只有一个儿子。” “奇怪,怎么从来不见他家儿子呢?听说脾气特别暴躁。” “不止脾气暴躁,还嘴臭,跟他姨娘、跟张家一脉相承。” “张氏说得这么笃定,会不会她生的那个儿子,是借种的啊?” “……” 四周议论声嘈杂,不管大家怎么恶意揣测,话题的结论落在“甄家大老爷不能人道”上。 甄世俭气得脸红脖子粗,轻手轻脚放开泫然欲泣,求他做主的香怜,蹬蹬蹬几步冲上来,啪啪连给张姨娘两个大嘴巴子。 “张氏!你这贱人,口出妄言,你自个儿生不出孩子,倒是来朝我、朝香怜泼脏水!再敢胡言乱语,我拔了你的舌头!” 甄世俭一脸戾气,张姨娘从未见过他发这么大的火,脸色看起来可怕极了,好像要吃了她似的。 连番受挫的遭遇,张姨娘早已不是那个随时随地飞扬跋扈、出口成脏的受宠小妾,她不停地摇头:“老爷,您听我说,真的,我没骗你,不信你去查一查,香怜肯定背着您偷汉子,她肚子里的孽种一定不是你的,或许她根本没怀孕!” 啪啪,甄世俭怒火攻心,又甩张姨娘两个耳光。 张姨娘流了鼻血,放声惨叫:“老爷,别打了,别打了!您查一查,查一查啊!我没骗您!” 树荫下,太子和甄世廉对视一眼。 两人精明,立时听出张姨娘话里的蹊跷。 甄世廉踏出几步,上前阻拦当街暴打前小妾的兄长:“大哥,先别打人,我有话问问张姨娘。” 甄世俭一张老脸红透,喘着粗气反问:“我的小妾,你有什么好问的?” 他怀疑地望着甄世廉。 莫非张姨娘关庄子的那段时间,甄世廉沾了她的身子?不然,何以出来阻拦自己? 甄世廉瞥见兄长捉奸飘绿的眼神,便气不打一处来,真想掉头走掉算了,但事关甄家子嗣,他也盼着兄长再生一个男孩,好减轻他泰山压顶般的压力。 “大哥,我就问两句,你且听着。”甄世廉摆出官威,冷肃着一张脸,唬住了甄世俭,转头冷冷质问张姨娘,“张氏,你非亲眼所见,为何笃定香姨娘不贞,怀的不是本官大哥的孩子?” 张姨娘心惊,后背出了一身冷汗,支支吾吾道:“我,我,我……益安的人说的!说香怜每次出门,妖妖娆娆,勾引俊俏后生,常与俊俏小郎君私会!” 香怜拎起帕子哭:“俭哥哥,婢妾冤枉啊!婢妾谨守规矩,能不出门便不出门,偶尔的几次出门,都有俭哥哥陪伴,或有俭哥哥身边的长随跟从,丫鬟婆子们也是寸步不离,如何与人私会?” “好娇娇儿,她污蔑你,且看我打烂她的臭嘴!”甄世俭一想也是,香怜根本没机会偷汉子,顿时直起腰板骂道,“张氏,你好歹毒的心!为了帮你生的儿子稳固地位,便污蔑我与香怜的孩子!来人,将她送进京兆府!” “且慢!大哥,我话还没问完呢。”甄世廉一拍脑门,旋即冷喝,“张氏!你还不从实招来,本官的兄长自青云之后,多年来未曾诞下子嗣,是不是你动的手脚?” 甄青殷踏出门槛的脚,悄悄缩回去。 不经意间,她对上太子的双眸。 太子朝她扬了扬扇子,微微一笑,目光始终落在她的身上,连热闹都顾不上看。 甄青殷牵了牵唇角,轻轻一颔首,便朝后挪到他看不见的盲区。 人群的焦点张姨娘,听了甄世廉的话,面露惊慌:“二老爷,你是做官的,审案讲究证据的,你可不能空口白牙地污蔑我!” “是不是污蔑,京兆府查过才知!”甄世廉吩咐家丁,将张姨娘押到京兆府去。 张姨娘吓得面无人色,冷汗唰地从额头滑落,扭着脖子朝后哭喊:“老爷救我!老爷,不是我,我没动什么手脚!你要相信我啊,青云是您唯一的儿子……” 甄世俭面色大变,拽着甄世廉的袖子急急问:“二弟,你的话,是什么意思?张氏能对我动什么手脚?” “大哥,我们进府细说。” 甄世廉想了想,好像自个儿忘了什么没带,回头张望,连忙反身回去,恭恭敬敬行礼道:“殿下,请入府慢慢叙。” “嗯,孤今儿来得不巧,打搅了。不过,来都来了,不入府拜见甄老夫人,倒显得孤无礼。”太子唰地合上折扇,率先步入甄家大门。 他步子大,步伐快,很快便追上甄青殷。 第249章 没眼色的后生 “甄姑娘!”太子轻声唤道。 甄青殷顿住步子,回转身,眼神微微悸动。 这大热的天,太子又穿红衣,唇红齿白,丰神如玉。 她耳畔情不自禁浮现,隐没在黑暗中的少年粗重的喘息声。 甄青殷面颊一热,抬眸发现太子目光灼灼、耳根泛红,不由失笑。 “殿下,有何事吩咐?”她客气地笑问道。 太子心口蓦地发紧。 那夜之后,他以为他们的关系更亲密了,没料到甄青殷会这般疏离客套。 “孤岂敢吩咐你,”太子随着她,放慢步子,目光落在她的发髻上,掌心攥紧折扇,“听闻你剪了头发,青殷,你的发髻……” 是假的吗? “只是剪了一截头发而已,殿下放心,我不会削发出家的。”甄青殷笑了笑。 太子胸口似梗了一口气,不上不下,堵得慌。 沉静的眸子渐渐弥漫上来自责与愧疚。 是他没有保护好青殷,若能说服父皇下旨赐婚,甄家老夫人岂敢磋磨未来太子妃。 “剪下来的头发呢?” “嗯?”甄青殷错愕。 “剪下来的头发,给我。”太子重复一遍。 甄青殷抿唇,她对头发不是很看重,前世忙忙碌碌的,头发多数时候是短发,每次进发廊,剪的头发多了,被当做垃圾扫进垃圾桶,她从未心疼过。 因此,太子这沉痛的,仿佛她掉了脑袋的表情,她委实无法产生同理心。 不过,这不代表她能毫无心理负担地把断发交给太子。 直到此刻,她才有种头发是私密物的错觉。 “烧了。”甄青殷回答道,同时垂下眸子。 太子的掌心攥得更紧,青筋毕露,几乎将折扇折断,咬着牙说:“冯有喜,去朝雨阁问问南星姑娘,将甄小娘子的断发烧成的灰烬,要过来,孤要带走。” 他不信甄青殷敢把头发烧了,不怕甄老夫人和甄大夫人气死吗? 分明是骗他! “是,殿下。”冯有喜朝甄青殷弯了弯腰,拱了拱手,忙地小跑向朝雨阁的方向。 不知什么时候,他对甄家的院子这般熟悉,中途不曾停下问过路。 甄青殷心虚,哪敢对上太子充满怒火的眼睛。 幸好后面甄世俭兄弟俩的声音传来。 甄世俭扯着弟弟的袖子,不依不饶问:“二弟,你方才那话什么意思?你跟我说清楚?” 香怜跟在他后面,轻声啜泣。 太子微微蹙眉,暗暗生烦,这甄世俭跑得这么快做什么,他还有很多话没跟青殷说呢。 两人稍稍分开些距离。 甄世俭瞅一眼这个年轻俊俏的后生,瞪太子一眼,哪家的公子,如此没眼色,见着主人家丑闻,不赶紧避嫌,反倒跟进家门,是一点儿没把自己当外人啊! 甄青殷暗自好笑,飞了太子一眼:瞧瞧,渣爹多出息,连你都敢瞪! 太子没吭声,默不作声走在甄青殷身侧。 甄世俭这等浑人,无须搭理。 甄世廉浑身充满无力感,家丑多了,太子都上门吃瓜了,他家大哥能不能收敛些? 如此混账,难怪皇帝迟迟不答应立青殷为太子妃。 “大哥,那张氏笃定香姨娘怀不上你的孩子,十分蹊跷,我怀疑她给你下过绝育药。” 刹那间,甄世俭脑子一片空白,脸红脖子粗叫嚷:“胡说!你胡说!甄老二,你嫉妒我有儿子,所以胡说八道对不对?” “大哥,小声点!你想嚷嚷得全府都知道吗?若叫下人听了去,传到外面,今儿晚上满京城都会知晓。”甄世廉的手腕被攥得生疼,抽着凉气提醒。 就甄青云那个不成器的鬼样子,他嫉妒个鬼! 甄世俭稍稍松开些,再瞪一眼听他丑闻的太子,压着嗓子急声问:“老二,你骗我对不对?怎么可能呢?我若被下了药,香怜怎会怀上孩子?” 太子摸摸鼻子,暗暗瞪一眼甄青殷。 还笑! 她爹瞪他,他就瞪她! 香怜的假哭变成真哭,扯着甄世俭的袖子摇晃,满面惶恐:“俭哥哥,我真的没偷人,你相信我,孩子真的是你的!” 甄世廉也想不通怎么回事,听张姨娘的意思,确实给大哥吃了绝育药,可他也不想怀疑香怜肚子里的孩子不是甄家的。 他巴不得香怜怀十个八个大哥的种,好让老母亲别再盯着他家媳妇磋磨,硬要给二房塞小妾。 甄青殷落后一步,淡淡道:“二叔……” “你插什么嘴?”甄世俭恨不得在场所有人的耳朵都聋了,一听甄青殷开口就喊二叔,顿时火冒三丈,“女孩子家,头发长,见识短,长辈说话别插嘴,这里没你插话的地儿。” 甄青殷于是闭嘴。 是渣爹不让她说的。 甄世廉忙问:“青殷,你想说什么?别听你爹的混账话,有话尽管开口。” 甄青殷轻咳一声:“看在二叔的面上,我才说的。” 一句话气得甄世俭又要跳脚。 甄青殷继续道:“你们别琢磨了,是我做的。” 甄世俭惊得跳起来,一步蹦到甄青殷的面前,指着她的鼻子,怒不可遏:“你做的?你给我吃了绝育药?好你个甄青殷,我锦衣玉食供养你长大,你竟做下这等畜生不如的事!不孝女,你天打雷……” 甄世廉忙拉回他,没看见太子的脸已经黑如锅底了吗? “大哥,大哥!别急,你听青殷把话说完!” 香怜已吓得摇摇欲坠,站都站不稳了,泪汪汪地盯着甄青殷。 甄青殷怜悯地望着这辈子的生父,语气淡漠至极:“祖父留下的书籍里,有医书。其中便有妇人不孕,或许出在男子身上的病例。我不知父亲是否有病,但这些年老太太急着再抱一个大胖孙子,我急老太太之所急。 因此,父亲去益安之前,我便将一个菜单子交给厨房,每日为父亲进补药膳,表面上说是祛风湿的。没成想,父亲多年不育,竟是张氏做的手脚,为的便是让她的儿子成为甄家唯一的男嗣,她好仗着儿子在甄家横行霸道、耀武扬威。” 甄青殷只是试试,结果渣爹真的结了果。 母亲无法与父亲和离,这辈子死死捆绑在一起,这下,张姨娘再无回甄家的理由。 哪怕将来甄青云回来哭闹,张姨娘也甭想回来。 第250章 至孝至顺 太子抢在所有人前头开口,赞道:“甄姑娘果然如外界传言的那般,至孝至顺,当为女子楷模!” 甄青殷皮笑肉不笑,丢个白眼给他。 甄世俭喜极而泣,激动得手脚不知朝哪里放,恨不得狠狠抱一下自家乖巧孝顺的女儿:“青殷啊,你是爹的好女儿,爹没看错你!哈哈哈,我要生儿子了! 呜呜呜,张氏误我,我眼瞎啊,这些年把她捧到天上,她却这般害我。此等畜生不如的东西,该遭天打雷劈!她最好死在京兆府,不然我叫她生不如死! 香怜,香怜,谢谢你! 青殷,青殷,你救了你爹,救了甄家啊!赶明儿我去给列祖列宗上香,一定把你的功劳给他们讲讲,想必他们能含笑九泉了……” 甄世俭团团转了一圈,手舞足蹈,语无伦次,又哭又笑,状若疯癫,跟跳大神似的。 太子扶额,甄家大老爷的精神状态不太好。 甄青殷朝后退一步,以免传染到渣爹的癫症。 香怜泪盈盈扑入甄世俭的怀里:“俭哥哥,咱们总算是苦尽甘来了!此事还要多谢大姑娘出手相助,等这个孩子出生,一定叫他好生孝敬大姐姐。” 说罢,香怜推开甄世俭,冲着甄青殷盈盈下拜。 甄青殷侧身避开,搓了下胳膊上的鸡皮疙瘩,淡声说:“姨娘不必多礼,只是进了甄家的门,此后须得端庄识礼,至少人前得唤我父亲一声大老爷。” 香怜讪讪后退,面皮灼热:“是,婢妾谨记大姑娘教诲。” 甄世俭生怕香怜动了胎气,火急火燎护着她去后院。 临走前,他得意地瞥一眼甄世廉。 老二会做官又如何? 他不如自己会生儿子呀! 不管老二将来做多大的官,这偌大的家业,还不是给他儿子做嫁衣? 因即将得子的欣喜,甄世俭倒把丢官罢职的羞耻抛到九霄云外,一心一意要给甄家的香火做贡献。 甄世廉失笑,如释重负地吐出一口浊气。 罢了,随大哥怎么想,能消停些就成。 从此后,若能他养家,大哥为甄家传宗接代、传承香火,安分过日子,倒也算好事。 太子眸中尽是一言难尽。 这就是他的未来岳丈? 还……还挺好哄的。 糊涂人就糊涂人,糊涂人才好忽悠,挖几个坑,他跳几个坑。 从香怜的肚腹上移开目光,甄青殷心情烦乱。 她其实早意识到甄世俭身体有问题,还请过大夫把脉,知晓有人给他吃过绝育药,但没去搭理。 渣爹若是再与张姨娘,或其他女子有了新的子嗣,母亲会难过? 也就这几年冷眼瞧着,母亲彻底死了心,每次听说渣爹的风流韵事,不管不问,除了憎恶张姨娘,对其他女子倒是波澜不惊,她才出手调理渣爹的身体。 渣爹喜欢滥情,那就当个专业的种马好了。 二叔二婶能少些压力,甄青云彻底成为废物,张姨娘再没有回甄家的可能。 一石三鸟,皆大欢喜。 甄世廉这才抽出空来看甄青殷,盯着她的发髻左瞧右瞧,迟疑地问:“青殷,听说你剪了头发……” 甄青殷满不在乎道:“剪了一截。女孩子家嘛,头发长,见识短,剪掉一截,好涨涨见识。” 甄世廉:“……” 太子:“……” 这理由,谁也无法反驳。 甄世廉彻底放下心来,捂着心口说:“青殷啊,下次悠着点,你二叔的心脏真的受不了。” 甄青殷莞尔,紧接着提醒:“二叔回来得匆忙,怕是不知,我剪了头发后,圆圆哭得厉害,回房一气也剪了头发,老太太气得晕倒了。” 甄世廉踉跄,连退两步,紧紧掐住自己的人中:“你们,你们姐妹俩,简直胆大包天,一个比一个任性妄为!” 他道了声“失礼,殿下请便”,便搂起衣摆,匆匆跑向福荣堂。 甄青殷喊道:“二叔慢些,二婶应已请了大夫入府,你多提提香姨娘的那个孩子,老太太高兴了,保管病立刻好了!” “知道了,帮我招待太子。”甄世廉头也不回。 太子摇着折扇,凉风习习吹拂甄青殷的面颊。 甄青殷引他走到树荫下:“殿下怎地来了甄府?” 这还是太子头一回光明正大走进甄家宅院。 太子颇为不自在,但不敢有任何犹豫,绷着脸解释:“以前放了个人在甄侍郎府上,低等仆从,以备不时之需,没旁的意思。孤才下朝,便收到消息,说你剪了头发,寻了个由头,找上你二叔,借口欣赏他收藏的一幅名家字画。” 甄青殷嘴角一抽。 这还叫没旁的意思? 罢了,她就从来没离开过太子的眼线。 “那杜若呢?” “杜若,”太子更为不自在,眸光一闪,老老实实回答,“她本不是孤的眼线,那时,孤刚看到你的系统,一心想做攻略任务,需要有个人在你身边,好掌握你的动向,制造偶遇。 她是冯有喜恰逢其会安排的,当时,她恰好被赶出甄家,遭受父母和甄青云的磋磨,给她一根救命稻草,她就抓住了。 起初,孤不知冯有喜安排的人是她,是见你身边的大丫鬟突然多了一个,去春狩、去行宫,你都带着她,便猜到是她。” 甄青殷似笑非笑。 太子当即便要去抓她的手,甄青殷后退一步,眼神示意周围有人,太子只能站住不动,生怕她误解,忙说:“孤大错特错,罪该万死!以后再不会不经你同意,放人在你身边。” 说到这儿,他突发奇想,“你可以放个人在孤的身边,监视孤,把孤的一举一动都汇报给你。孤不介意的,就当你报复孤。” 甄青殷彻底无言:“你确定这是报复?” “你说是什么,便是什么。”太子越琢磨越觉这个主意好,黑眸发光。 “我没有这种变态的嗜好。” 太子顿时不敢接话。 穿过甄家的花园,繁花锦簇,甄青殷折了一朵牡丹拿在手中把玩。 太子侧眸看着她如花娇艳的脸庞,心口仿佛被花刺刺了一下:“青殷,你非走不可吗?” 第251章 尽孝这个事情 甄青殷顿了一下,揪了一瓣牡丹花瓣,随手扔在地上:“这件事,咱们不是说好了吗?” 太子却不容她回避,直问道:“你回京的时候,便是嫁给孤的时候。” 甄青殷的心跳漏跳一拍,抬眸静静地望着他。 他眼里既有坚定,也有一丝忐忑。 她胸口闷闷的,一片一片揪下花瓣,心中默念:分手,不分手,分手,不分手…… 一直数到最后一片花瓣,她手一顿。 最后一片花瓣是,分手。 太子似察觉到什么,抢在前头揪下最后一片花瓣,捻成一团,红色的花汁染红指腹。 他用大拇指用力按在甄青殷的手背,在其上留下一个明显的带螺纹的指印。 “青殷,你我已有夫妻之实,你只能嫁给孤。” 甄青殷愣愣地看着他一连串的动作,光秃秃的花梗掉落地上。 这算什么? 盖章吗? 刚想到这儿,太子将腰间的荷包塞进她的掌心,握住她的手。 “青殷,这里面是孤的私章,你在外面若遇到不能解决的难题,便拿着它去官衙调动人力物力。” “大可不必,”甄青殷想松手,却松不开,整个拳头被他握在掌心,“公器岂能私用?传闻出去,对殿下的名声不好。” “孤可以不要名声,但孤要你安全回京。你若不想去官衙,去玲珑阁也可,玲珑阁的掌柜们都认这个私章。” 他默默想,甄青殷去哪儿,他便将玲珑阁开到哪儿。 朝臣们见他利用玲珑阁大肆揽财,几乎每日都有弹劾奏折飞到父皇的案头。 他顶着巨大的压力,父皇也顶着巨大的压力。 玲珑不可能开太久的,早晚这门生意会下沉到民间。 太子已决定,甄青殷一日不回京,玲珑阁便存在一日。 甄青殷心思转了一圈,便猜到太子要做什么,一股汹涌的热潮在胸臆间激荡。 “嗯,好,我收下。”她将荷包系在自己的腰间,微微一笑,五官娇艳,眉眼灵动,终于问出看见他的第一秒便想问的问题,“殿下的伤可好了?” “已然无碍,”太子惊喜若狂,但面上依旧平静,只眼尾有些许上挑,“你知道的,小蜜蜂给孤吃过一颗十全大补丸,孤的身体不同于常人,康健得很。” 甄青殷忆起那晚的疯狂,轻轻颔首。 也对,若伤势严重,恐怕那晚他不可能那么蛮野。 她还想问问贾宰相和镇国公这段日子焦头烂额,是不是他的手笔,便听见渣爹大呼小叫喊道:“甄青殷,你给我出来!” 太子隐约含笑的脸刹那阴沉,眼底有杀气掠过,但记起甄世俭到底是自己的未来老丈人,迅速将那丝杀气收回。 甄青殷瞟了他一眼,缓缓转过月洞门,与渣爹面对面。 甄世俭三步并作两步,气吼吼骂道:“甄青殷!我还当你长进了,知道何为孝顺了,没想到,你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问都没问过我一声,私自剪了头发,还怂恿你妹妹效仿,气病了你的祖母!” 甄青殷淡漠道:“我剪我自己的头发,与老太太有何干系?不知她为何气病了,或许是因气父亲您闹出大丑闻,名满京城呢?何况,何须问父亲,您刚刚不是说我头发长,见识短吗?刚好我剪了头发,好长见识。父亲放心,我一定谨遵父亲教诲,以后好好长见识。” 甄世俭险些咬掉自己的舌头,他不记得自己刚才说了头发长见识短的话,但这是他固有的观念、心里真实的想法,因此无法反驳这一句,便气呼呼骂道: “不孝女!我生你养你,你就是这么孝敬我的?养你,还养出仇来了是?我不听你狡辩,你这丫头从小鬼主意多,就爱跟长辈作对,给我去祠堂跪着去!什么时候你祖母消气了,你什么时候出来!” “唉,父亲,我之前就想去祠堂向列祖列宗请罪的,可老太太死死拦着我,不让我去。”甄青殷突然想起来,她被老夫人禁足了。 老夫人若知道她趁着她晕倒,出来乱晃,怕是又要气晕过去。 不行,她必须要做个“孝顺的晚辈”。 甄世俭正要问为什么,甄青殷就已经慷慨激昂地说道:“父亲,老太太请尼姑道姑来为我做法事,驱逐我身上的邪祟,我深感自己不孝,让老太太为我如此劳心劳力。我顺着老太太出家,老太太又不许我继续剪头发。我前脚离开福荣堂,老太太后脚晕倒。 八成老太太的猜想是对的,我身上沾了什么东西。为了老太太的福寿安康,为了甄家的和睦安宁,为了父亲您顺心如意,我,甄青殷,决定牺牲小我,成全大家!” 甄世俭腿一软,扶墙惊恐,颤声问:“你想干什么?” 难不成要学她娘来个投缳自尽? 当年出了那事之后,给他留下一辈子的阴影,很长一段时间不敢看见大殷氏的脸,生怕她突然吐出舌头,化身厉鬼,来找他索命。 每每听说哪里有女子投缳自尽,他都心惊胆战,晚上会做噩梦梦到大殷氏阴森地笑着,流着血泪,把他挂到房梁上。 到张姨娘骂了他,骂了老太太,他看清她狰狞粗鄙的一面,那些噩梦才渐渐消失,阴影也少了许多,能坦然面对大殷氏,甚至还想过与大殷氏重修旧好。 只大殷氏并不搭理他罢了。 甄青殷嫣然一笑:“父亲,我决定,出门远行,远离京城,这样邪祟就会跟着我走了,不会去打搅老太太。正巧,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父亲嫌弃我见识短,我便去京城外面见见世面。” 甄世俭快疯了:“你疯了?说什么疯言疯语呢?你一个小娘子,如何独自出门?你只看山水游记上名山大川是多壮观,殊不知,去往名山大川的路上,有多少心怀不轨的拐子,有多少剪径的匪寇!你简直,坐井观天,异想天开!” 甄青殷郑重其事地道:“父亲,为了孝道,我不得不如此。您若阻拦我尽孝,一旦老太太出了任何毛病,你担待得起吗?尽孝这个事,何谓艰难,何惧危险。 古有王祥为母卧冰求鲤,今有甄青殷为祖母远行万里。父亲且等着,待我回京,咱甄家的名声便能洗上一洗。尽孝这个事情,我是来通知您的,不是来征求您的意见的。” 第252章 有辱斯文 甄世俭听得一愣一愣的。 大景以孝治国,他不能阻拦甄青殷尽孝,否则便是不孝。 他内心焦灼,正打算用禁足制止甄青殷的突发奇想,一不留神注意到旁边的太子正用欣赏爱慕的眼神,目不转睛注视着自家女儿,便愤慨地指着太子的鼻子骂道: “你这个后生,好不知礼!见了长辈不行礼就罢了,盯着别家的小娘子瞧个不停,如此猥琐,是谁教你的?看到别人家起了争执,你当避嫌,不闻、不看、不传才是正经君子,你却没眼色地钉在此地,有辱斯文,有辱斯文!” 说罢,袖了双手,高高昂起头,用鼻孔看太子,好整以暇等着太子向他行礼。 太子整个人都麻了。 有好一阵子,甄家寂静得吓人,只闻甄世俭怒不可遏,吭哧吭哧的喘气声。 匆匆寻来的冯有喜,闻听此言,噗通跪地。 这甄世俭还没当上太子殿下的老丈人呢,就耍起老丈人的威风来了。 当真是个浑人,名不虚传! 连着皇上、太子一起骂,若传到皇上耳朵里,皇上割了甄世俭的舌头,他都不觉得惊讶。 “咳,”甄青殷以团扇遮面,掩下唇畔的笑意,慢悠悠开口,“父亲,忘了跟您介绍。这位公子,是二叔带回府欣赏一幅名画的,您或许听过他的大名。” 太子站得笔直,面无表情,任由她胡闹。 甄世俭看看他,这么年轻,能有什么大名,于是呵呵得很大声,气到冷笑:“我倒要听听他到底是哪家公子,我这般提醒,他都跟木头似的站着,不向我行礼!咋滴,老二带回府的,还瞧不上我这个甄家大老爷不成?” 甄青殷幽幽道:“这位便是我们大景大名鼎鼎、忠孝贤仁、克勤克俭的——太子殿下,卫极。” 太子谦虚地垂眼,一排浓密的眼睫落下阴影:“甄姑娘过奖,孤远远称不上大名鼎鼎,毕竟历朝历代皆有太子,孤排不上名号。” 甄世俭惊疑不定,看看太子,看看甄青殷,看看跪在地上的冯有喜,脑海里突地浮现甄世廉向眼前少年行礼,而少年并未还礼的画面。 噗通一声膝盖磕地,他惊恐得浑身打摆子,吓得面无人色,结结巴巴道:“太……太太……太子殿下!臣有眼不识泰山,大放狂言,求太子殿下恕罪!” 说罢,他狠狠心,嘭一声,脑门结结实实磕地,磕得他脑子嗡嗡响,脑门顿时长个大包。 太子不敢太过分,眼前的人到底是未来岳丈,甄青殷怎么下阴招都成,但他不能折辱她的父亲。 折扇轻叩掌心。 “平身。孤并未表明身份,不知者不罪,甄大人莫要惊慌。” 甄世俭也是这么想的,磕了这一下子,脑子磕清醒了,记起自个儿方才骂太子没教养,这不就是骂皇帝吗? 因此,才直起的膝盖,又弯下去。 “臣不敢,臣口无遮拦,臣罪该万死!” 太子知道他怕什么,心中暗恨甄大老爷不争气,正如父皇所言,糊不上墙的烂泥。 可没法子,谁让他生了个好女儿。 “在甄大人眼里,孤便是那等小气记仇的小人吗?孤说了不治你的罪,你且宽心便是。” “是是是,殿下大度宽容,不会与臣这等混账计较。”甄世俭想哭,爬起来,不停擦额头如瀑布一般朝下流淌的冷汗,整个后背都打湿了。 偏偏甄青殷提醒他:“父亲,你已被罢官,不再是朝廷命官,自称为‘臣’,委实不合适。” 甄世俭吓得再次跪地:“殿下恕罪,草民狂妄!” 太子无奈地看一眼甄青殷,何苦呢,这不是吓唬甄世俭,是吓唬他呀。 “无妨,孤不在乎那个,退下。” “草民告退,草民告退。” 甄世俭弯着腰,灰溜溜地跑了,就差连滚带爬。 去福荣堂的路上,连跌三个跟头,甚至没敢问一问,为何太子与甄青殷在一处。 冯有喜这才上前,将手中的一截发辫呈给太子:“殿下,这是甄姑娘的断发。” 不用他说,太子便一眼认出这是甄青殷的头发。 两人毕竟朝夕相处一个月,太子对她的发色、发质极为熟悉。 太子眼里闪过痛色,接过了发辫,轻轻摩挲。 他一字一顿道:“甄青殷,以后不准伤害自己。” 甄青殷心里别扭,她只是剪个头发,不是切了手指,大家为何总一副小题大做的模样? “殿下就从未剪过头发吗?一根头发都没剪过吗?” 太子默然,顿了顿后道:“那不一样,孤是修理分叉的发尾,夏日有时过于炎热,会剪掉一些,方便出门办差……” 渐渐的,他说不下去了。 固有的观念和刻板的印象,影响了他的认知。 在他眼里,女子要梳繁复的发髻,戴五颜六色的发簪、绢花,他从未听说哪个女子剪发的,出家的宋绮除外。 但不代表没有。 甄青殷又与其他人不同,她剪发发生的场合、场景都不寻常,更像是忤逆长辈、对抗礼法。 所以,她剪个头发,整个甄家乱成一锅粥。 “青殷,你变成什么样,孤都喜欢。长发、短发,哪怕光头也好,孤都要娶你为太子妃。” 甄青殷:“……” 她心生怀疑,太子是不是知道点什么? 关于她动过出家的念头。 冯有喜翘嘴角悄悄后退,悄无声息隐身。 殿下长进了,甜言蜜语信手拈来。 甄青殷环顾四周,见四下无人,便轻轻勾住太子的小拇指,轻声说:“殿下放心,我不会出家的。我怕将来,破了色戒。” 太子喉咙一阵发紧:“你……” 真是个狐狸精! 甄青殷迅速放开他的手指,后退,福了福礼,一本正经道:“殿下,时辰不早了,该用午膳了,今儿府里忙乱,老太太正晕着,不适合招待贵客。草民这就送您出府。殿下,请。” 太子木了脸。 生平第一回,光天化日下,他被人下了逐客令。 什么草民,更像是嘲讽他无能,不能给自己喜欢的人一个名分。 出去的一路,太子走得极慢,但再慢也有走完的时候。 多希望这条路永远没有尽头。 他们可以永远不分离。 第253章 蔫坏 甄青殷将太子送到二门,便折回福荣堂。 老夫人晕倒了,她得去凑个热闹,表表孝心。 甫一踏进福荣堂的门槛,便听见渣爹的嚎啕大哭:“娘啊,我的老娘啊!娘啊……” 哭得像个没断奶的孩子,翻来覆去地重复,声音颤抖。 甄青殷蓦地轻笑。 太子的身份有时候挺好用的,吓唬吓唬渣爹这种欺软怕硬的怂蛋,正正好。 “老太太!”甄青殷掏了手绢,啜泣着进入厢房,“不孝孙女来尽孝了!孙女好好的,老太太,您睁开眼看看孙女呀,孙女虽剪了头发,但孙女长了见识呀!老太太,您醒醒呀老太太!” 甄世俭听到女儿声音的刹那,冷不丁一抖,嚎啕大哭哽住,忙诚惶诚恐回头去望她身后,没看见太子,才松口气。 甄青殷一下撞开他,自个儿蹲在老夫人的床头,摇晃老夫人的手。 若非老夫人年纪大了,平时也不爱运动,怕将人摇散架了,她都想上手,学学琼奶奶剧里的男女主,使劲摇一摇、晃一晃、抖一抖,方能显出她对老夫人的孝心。 甄世俭默默退后,把尽孝心的机会让给甄青殷,毕竟太子说过,甄姑娘至孝至顺。 甄世廉一手端着汤药,一手扶额。 青殷来凑什么热闹? 听她哭得情真意切的,一音三颤,若非没见她眼里流一滴眼泪,他都要信以为真了。 大夫扎针都没苏醒的老夫人,听见甄青殷的声音,一个激灵,缓缓睁开眼。 甄青殷“喜极而泣”,连忙王婆卖瓜自卖自夸,激动地回头对大家说:“大家快看,我的孝心感动了上天,老太太苏醒了!老太太,您可算醒了,您快看看呀,看看孙女的头发,孙女好好的,头发还能梳起来,您别担心孙女了!” 老夫人眼珠子转了转,精疲力尽,仿佛灵魂被抽走。 她想啐甄青殷一口:不要脸!谁担心你了!我分明是被你气晕的! 甄世廉没眼看。 这祖孙俩也是绝了,脾气一脉相承,谁也不肯服软,谁也不肯消停。 他一把将甄青殷拽起来:“青殷,别哭坏眼睛,既然老太太醒了,你就去旁边歇一歇。大哥,你也哭累了?你也去歇歇,我来服侍母亲喂药。” 他亲手喂药,免得劳累媳妇。 今儿府里接二连三唱大戏,他就旷个工,先把家里唱大戏的人摁下台,再去给皇上办差。 老夫人闭眼,不想喝药。 喝什么药,让她死了算了! 这日子过不下去了! 她已经熬成老夫人了,为什么还要受这个罪? 别人家的儿孙承欢老祖母的膝下,她家的儿孙个个想上天,与太阳肩并肩。 甄青殷可不想待在京城为老夫人守孝,于是喜气洋洋报喜:“老太太,您还不知道?我父亲房里的香姨娘,怀上啦!您快抱上大胖孙子啦!” 老夫人垂死病中惊坐起,一骨碌爬起来问:“真的?老大,你要生了?” 甄世廉暗暗朝甄青殷竖起个大拇指,还是青殷了解老夫人。 甄青殷点头:“是的是的,大老爷要生了!” 甄世俭瞪她一眼,是香姨娘生,他生什么生? 他嬉皮笑脸上前,擦擦湿润的眼睛,应和道:“母亲,儿子房里人怀上了。”说罢,脸色一变,义愤填膺告状,“母亲,您不知,都怪张氏那个小贱人,她偷偷给我吃了绝育药,这些年我们长房才子嗣单薄,自青云之后,再无新的孩子出生。” 老夫人捶床:“这个毒妇!坏我甄家根基啊!有其母必有其子,难怪青云蔫坏蔫坏的,跟他姨娘一个样!可有将她送官?这等恶妇不能轻饶了去!” “送了送了,二弟已使人将她送往京兆府。” 甄世廉及时给老夫人喂药:“母亲快些吃药,吃了药,身子骨好了,便能看着些香姨娘,待明年瓜熟蒂落,给您生个大胖孙子。” 老夫人乖乖喝药。 她要好好活着,活到甄家儿孙满堂的那日。 甄世廉喂药喂到一半,才开口给甄青殷邀功。 老夫人常年混内宅,虽自家不怎么宅斗,但她可不是宅斗小白,心思转几个弯,便明白了甄青殷的心机。 恐怕她早猜到老大有问题,就是不说。 现在出手,是为了彻底击垮张姨娘和甄青云。 这鬼丫头,比张姨娘和青云还蔫坏! 但老夫人不敢直言,得了回教训,她可不敢随便得罪甄青殷,不咸不淡地敲打道:“这是你当女儿的应当做的,将来香姨娘生的弟弟,是你和圆圆的依靠。娘家人丁兴旺,飞黄腾达,你们在夫家才有底气。” 甄青殷应了声是,便称不打扰老太太休息,起身出了福荣堂。 不多久,甄世廉追了出来。 “青殷,太子呢?” “府上忙乱,太子先行回东宫了。”略作犹豫,她道,“二叔,我打算带我娘出门游玩。” 甄世廉脸色大变,甄青殷继续说:“此事我已与太子说好,太子也支持我。我希望,也能得到二叔的支持。” 提到太子,甄世廉便不能一味阻拦,眼神沉痛地问:“青殷,家里就让你这么难受,到了非离开不可的地步吗?” “家里虽好,可我也想出门看看外面的世界。就像二叔年轻时出去游学一样。二叔,我有必须离京的理由。” 这话一说,甄世廉便知,已无转圜的余地。 他沉默地看了甄青殷良久,最后道:“好,你想出去玩,便出去玩。只别忘了回家。” 之后这一天,他都很沉默,小殷氏担心地询问,他什么也没回答。 傍晚,太子派人送来分红,一共六十八万多两,其中十万两是太子送给她出门游玩的“零花钱”。 除此之外,还有两张路引。 一张路引上面的字是用金粉所写,盖的是皇帝的玉玺,这张路引可以去大景任何地方,不受阻拦。 另一张路引是普通的路引,方便她出门隐藏身份。 甄青殷体会到了权力的好处。 晚上,她来到锦绣居,找到大殷氏,跪下:“娘,有件事,女儿要向您认错。” 第254章 加塞 大殷氏唬了一跳,忙伸手扶她:“有什么事,咱们好好说。无论你犯什么错,娘都原谅你。” 甄青殷起身,垂着眼,轻声把自己的谋划,以及香姨娘有孕的事,从头到尾,复述一遍。 大殷氏安静地听着,手里习惯性地捻动佛珠。 “……娘,我私自为父亲补身体,致使香姨娘有孕,没有告诉您,是女儿不对。” 大殷氏不紧不慢地捻着佛珠,叹口气问:“青殷,你说你认错,是怕我伤心吗?” 甄青殷睫毛轻颤,缓缓抬眼,望进母亲平静无波的眼里,轻轻点头:“是,我怕娘伤心,我怕娘觉得,我背叛了娘。” “这谈得上什么背叛呢?我是你娘,他是你爹,我们不和,才造成你左右为难。没能给你安稳幸福的生活,是我们愧对你。你只是替你父亲补身子,这是孝顺,娘为何会怪你呢? 娘也没伤心,对你爹,我早死心了。只后悔当年荒唐,年少不更事,如今悔悟过来,也晚了。像你姨母说的,嫁人是第二次投胎,我不怪任何人,只怪自个儿眼瞎。自己选的人,自己走完这段路,苦果自己咽,谁也不能代替我。 我是,你亦是。青殷,娘不如你,缺乏你敢闯、敢拼、敢谋算的勇气。世上多少女子缺乏你的勇敢,一辈子只能困在蚕茧里。你敢于面对,敢于撒手,敢于洒脱,都是娘所羡慕的,你这样,娘觉得很好。 香姨娘怀了孩子,我已听说,只要不影响你,娘无所谓。这甄家的一切都与我无甚干系,我只在乎你。当年与你父亲提出和离之后,我便不当自己是他夫人了。” 甄青殷心酸。 母亲已放弃了她自己,下半辈子打算为她而活。 “娘,您想不想和离?” 大殷氏下意识就要说不想,因为会影响女儿的名声,甚至会影响女儿将来子女的名声。 但既然决定为女儿而活,就该抛弃自己沉痼的思想,顺着女儿来。 如此,才是真正打开女儿身上的枷锁。 她不要做束缚女儿的枷锁。 “若能和离,自然是好。我与你父亲早已不算夫妻,维持个体面罢了,这体面也只是安慰自家人,实际上谁不看笑话。” “好,那我想办法。” 母亲的变化,甄青殷很高兴。 她挽住大殷氏的胳膊,聊天也没了顾忌,笑道:“本来打算等父亲回京,带父亲跟我们一起,他在前面开个路,或在后面当个点缀。遇到必须男人出面的情况,将他搬出来使一使。谁知他运气好,香姨娘怀了身子,就让他待家里。留给二叔头疼去。” 大殷氏点点她的额头,嗔道:“鬼灵精!咱们长房给二房添了多少麻烦,每回都是你二叔收拾烂摊子。” “没办法,父亲是我的父亲,但也是老太爷老太太的儿子,是二叔的长兄。这不是巧了吗?我也想过给二叔减轻负担的,可香姨娘那儿,二叔肯定不会放父亲出门,巴不得父亲在家守着香姨娘,生了这一胎,赶紧再生下一胎,多生几个男嗣,免得老太太火气大,寻二婶的不是。” 大殷氏失笑:“你爹就这点用处了。” “可不是?” “这话可不准去你爹面前说,气得他吹胡子瞪眼睛,小心他骂你。” “娘,我不傻。” “哈哈!” 大殷氏开怀大笑,不由对出远门期待起来。 “娘,我们明儿就出发,乘兴而去,以免哪日没了兴致,迟迟出不了门。” 大殷氏:“……” 甄青殷不是开玩笑的。 她已知会了二叔和父亲,老夫人那里肯定是不愿意她出远门,索性提都没提。 第二日一大早,锁上库房,十辆马车停在甄家门外。 天蒙蒙亮,甄青殷便和大殷氏登上马车。 甄世廉和小殷氏来相送。 小殷氏眼泪没绷住,簌簌朝下掉,想问什么,又觉得多余。 青殷为什么离开,哪里需要问的? 她也想跑。 可她没有青殷的勇气。 既然留不住,不如送上祝福。 “大嫂,青殷,一路顺风,记得写信回来,我可惦记你们呢。什么时候玩够了,什么时候回家,我和圆圆盼着你们回来。” 大殷氏微微一笑,探出车窗:“二弟妹,这些年幸得了你的照顾,倒是苦了你了。” 小殷氏明白她什么意思。 大殷氏躲了,老夫人发火,对象便只剩她这个小儿媳妇,她一个人受了两个人的磋磨。 小殷氏怨过,但也没法子。 谁叫她摊上这么个婆母,她有了疼爱她的丈夫,丈夫不好美色,不给她弄小妾通房的恶心她,人不能事事追求完美。 若追求完美,那日子没法儿过了。 何况,大嫂过得也并不潇洒。 每当这时候,甄世廉就想学个仙鬼怪谈里的原地消失术。 “青殷啊,记得给二叔写信,二叔一定会回信,你记得看。你不在,这府里只剩二叔一个人周旋,二叔心里有点慌啊。” 甄世廉是真的心慌。 从前甄青殷暗地里有些小动作,他看在眼里,没有点破。 至少让他知道,这府里不是他一个人在忙活。 若不是青殷出了一回手,导致香姨娘怀孕回府,转移老太太的视线,之后,他媳妇和他老母亲刀剑相向,他都不觉得稀奇。 甄青殷眼眸弯了弯:“知道了,二叔能者多劳,就多担待啦。” 众人正话别,忽地,甄圆圆抱着个包袱跑出来,她身后四五个丫鬟也抱着包袱奔跑,一个个气喘吁吁的。 甄圆圆三下五除二,跟个猴子似的,爬上马车,死死抓着车窗,说:“我也要跟姐姐、大伯母一起出远门!姐姐,我俩同一天出生的,你可不能丢下我!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甄圆圆,你给我下来!”小殷氏板起脸训斥,“这可不是开玩笑!” “我不下,我没开玩笑。”甄圆圆回头,眼巴巴地望着甄青殷,“姐姐,你不能赶我下车。” 甄青殷没立场开口。 她等着最后的结果。 多圆圆一个不多,少圆圆一个不少。 丫鬟们早得了指令,把甄圆圆的包裹使劲朝行李缝隙里加塞。 竟都给她们塞进去了。 第255章 触发吃醋任务 甄世廉头疼:“你姐姐有出门的理由,你有吗?” 甄圆圆骄傲地扬起辫子:“我也有!我剪了头发,我要出去长见识!” “胡闹!” 一番争吵,甄圆圆孤立无援,嘴巴不够伶俐的她,倒也算是据理力争。 因从未与父母争吵过,她边争边眼眶通红,激动得快要掉下泪来。 甄青殷默默看着她的倔强。 剪了头发后,甄圆圆变得有些叛逆了,会与父母争执了。 从前她多乖巧。 不过,甄青殷并不觉得,这是坏事。 一味的温顺乖巧,只是让旁人舒服了,自己却不舒服。 最终,小殷氏先松了口:“青殷,你看,圆圆若跟着去,会麻烦吗?” “不会,二婶放心,我和娘只是出游而已,多个人多个伴。” “啊啊啊——”甄圆圆抱住甄青殷尖叫,“姐姐,你太好了!你是我的神仙姐姐,还有娘,娘,你是我的神仙娘!” 甄世廉黑脸:“那我呢?” “你是阎王爹。”甄圆圆回了一句,迅速把脑袋埋在甄青殷怀里,不敢看她爹的脸色。 大殷氏噗嗤一笑。 有圆圆在,这一路不会无聊了,正好有同龄人能陪青殷聊天。 车队缓缓启程。 甄世廉骑马跟了一段路,点清了跟随的护卫,其中竟有刚成亲的前东宫侍卫统领王临渊! 那么,这些护卫,便是太子亲自挑的了,安全应当是有保障的。 他放了心,调转马头,赶去宫里上朝。 出了南城门,甄青殷在十里凉亭中,遇见了董素素和宋蹇。 董素素抱住她,哭唧唧:“青殷,咱俩有缘啊,竟在这里遇着了!你这是去哪儿?” “去好玩的地方。” 人多,不方便细问,董素素主动说:“宋蹇要去江南调查一笔丢失的官银,你呢?是去江南吗?” “我们去南方,温暖的地方。种红薯。”甄青殷笑眯眯地回答。 董素素惋惜:“可惜咱们不同路。太子呢?他去不去?” “我和我娘,还有圆圆,一起去。” 董素素的脸色顿时僵硬。 这两个角色,都是大雷! 竟让她一遇遇到俩。 董素素羞愧得无地自容,若早知道会穿越,当初写文时,就把青殷的身世写幸福点。 ——说起来,她写了,甄圆圆,但青殷倒霉,没能穿成甄圆圆啊! 董素素叹气,好在闺蜜有金手指,仅仅一个红薯就能保障甄青殷这辈子富贵安稳。 她躲躲闪闪、神秘兮兮地问:“青殷,多少分了?” 甄青殷默默地看着她,默默地吐出三个字:“九十九。” 董素素连退两步,满脸不可置信:“不可能!快满百了?我设置这个点的时候,我自己都不信有人能爱另一个人满百。我还觉得我回家无望了。‘他’怎么回事?你做了什么?好姐妹,你可不能藏私,快把经验传授给我!” 甄青殷摊手:“你设定的,你自己清楚。其实我觉得我是个无趣的人,我相信世界上有爱情,但我不相信爱情会发生在我身上。 素素,九十九分,我觉得很不真实,有时候,我甚至觉得,起码有六十分,是你对我的偏爱。但,面对他时,我又不敢怀疑他的真诚,我怕自己辜负了他。你能明白我的心情吗?” “明白明白,女孩子嘛,患得患失,我自己都不爱谁一百分,居然祈盼有人爱我一百分,这不是混蛋吗?唉,狗系统,不,狗素素,居然写出这种非人类的设定!” 董素素暴躁地抓耳挠腮,一下子明白了甄青殷为什么离京。 宋蹇留意到董素素的异常,像盯贼一样盯着她俩。 甄青殷忍俊不禁:“小声些,宋蹇在看你。” “不想理他,他算老几,在我心目中,不如你的一根手指头!”董素素抱住她,语气搞怪,眼神里却深藏着担忧,“呜,青殷,对不起!都怪我乱写!” 甄青殷眼神安然:“能与母亲再做一次母女,并且救下她,弥补我多年来的遗憾,素素,你才是我最好的心理医生。” 董素素眼眶里骤然滚出一滴眼泪来,笑嘻嘻道:“嘿,想谢我,下次见面,一定要再给我做一次生日蛋糕!” “嗯。” 宋蹇蹙眉,朝两人走来,一把拽开董素素,冷冷道:“董素素,认清自个儿的身份!” 董素素不耐烦:“知道知道,我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奴婢,我身份卑微,不配跟尊贵的宋大公子的尊贵的表妹交朋友!烦不烦?人家表姑娘都没嫌弃我是个奴婢,你倒先挑上礼了!” 宋蹇脸色铁青,喝了声问:“站住!董素素,你去哪儿?我准你走了吗?” “腿长我身上,我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说罢,董素素骑上马,扬起鞭子,沿着官道朝东南方向而去。 宋蹇脸黑得能滴出墨来,没有理会甄青殷一众人,冲上骏马,一阵疾驰追上她。 飞扬的尘土里,隐隐绰绰传来宋蹇的暴怒:“董素素,你胆儿肥了!” 余下众人面面相觑,一阵寂静。 除甄青殷外,她们从未见过如此嚣张的婢女。 王临渊扶在刀上的稍稍放松,戒备紧张的心缓了缓。 甄圆圆张张嘴,正要说什么,又一阵疾如雨的马蹄声传来,众人打眼一瞧,竟是卫颐。 甄圆圆冲出凉亭,察觉做了什么,立马去瞧甄青殷的脸色,甄青殷温柔地朝她笑笑,点了点头。 甄圆圆却返回来,老老实实站在姐姐的身边。 甄青殷道:“卫颐公子应是来向你告别的,你们已在皇上面前过了明路,算是未婚夫妻,你去向他好好道个别。” 甄圆圆头一扭:“我不去。” 卫颐眼神一黯,素日自信飞扬的贵公子,难得手足无措地握着缰绳,犹豫着不知该怎么开口。 甄青殷轻轻拧了闹别扭的甄圆圆一把,拖着她来到卫颐的面前,福礼笑道:“卫颐公子,我把舍妹暂时借你一会儿。” 话音刚落,小系统瘸着一条腿高高兴兴窜出来:【恭喜宿主,触发让男主为你吃醋的任务,吃醋对象男配卫颐已出现,请在十分钟内完成任务,会有丰厚的奖励哦!超出十分钟,任务未完成,宿主将因消极对待任务,而受到……扣除能量值的惩罚?】 第256章 完成吃醋任务 甄青殷:“……” 她嘴角微动,忍住笑,识趣地离开,把空间让给这对小鸳鸯,和母亲大殷氏坐在凉亭里纳凉。 甄圆圆咬着唇角,看一眼姐姐毫不犹豫转身的背影,为难片刻,伸出两根手指,极为避嫌地夹住卫颐的一角袖子,将他拽到树荫下。 卫颐耷拉丧气的眉头一挑,一手牵着马缰,眼巴巴地跟着她,追着问道:“圆圆,圆圆,你是愿意理我了吗?” 态度卑微。 甄圆圆心头猛地一酸,,澄澈的眸子里染上了点复杂,曾经不知愁滋味的少女,如今也知晓了什么是忧愁。 她的语气不复当初的天真娇俏,小娘子经历了连番变故,变得稳重许多:“不是不理你,是不知道怎么原谅自己。幸好姐姐没事。” 卫颐也庆幸甄青殷没事,不然他和圆圆这辈子恐怕都有了不能修复的裂痕。 内心不由感激有勇有谋的太子堂兄。 “当时是我莽撞,被赐婚冲昏了头,迫不及待与你分享,才致使你和甄大姑娘处于危险中。这段日子,我一直过意不去,一直想找机会当面向你、向甄大姑娘致歉。你们将去往何处?告诉我,我去向皇上求恩准出京,带些侍卫保护你们。” 少年眉头紧锁,言辞急迫,显然也受那件事的困扰,日夜不安。 甄圆圆心里一动。 姐姐在菱子湖遇险,是她梗在心上的一根刺,也因此对卫颐生出芥蒂。 她既舍不得放弃卫颐,不如遂了卫颐的愿。 姐姐和太子之间貌似有什么猫腻,今儿跟随出来的护卫不同寻常,而刺杀太子的那批人,爹爹说,幕后黑手一直未曾抓获归案。 太子当日带着姐姐逃命,刺客们看在眼里,未必没有盯上姐姐,这一路上或许不会太平。 若有卫颐护送,正好多一份保护姐姐的力量。 一念至此,甄圆圆如实说:“姐姐说出门游玩,一路南行,并未说具体的目的地,或许没有目的地,走到哪儿算哪儿。你要跟上来,就扮作寻常人,不可大张旗鼓地招摇,坏了姐姐游玩的心情。” 卫颐闻言,眉头一下舒展开来。 哪怕甄圆圆刁难他也好,最怕的就是她不理他。 何况,这点要求算什么刁难。 “好!你要我怎么做,我就怎么做,全听你的!”卫颐扬起笑脸,响亮地回答,颓败的情绪一扫而空。 “声音小点!”甄圆圆脸一红,轻轻捶他一拳。 软绵绵的,没有一点力度。卫颐轻而易举将她的拳头握在掌心。 甄圆圆忙甩开,做贼心虚地偷瞄一眼凉亭:“卫颐,你给我老实点!不许动手动脚!” 卫颐嘴巴咧开,露出一口大白牙,笑得像个大傻子。 小蜜蜂朝着城门的方向,望眼欲穿,紧张兮兮,蚊子哼叫:【宿主,为什么呀?你不做任务,为什么受伤害的会是我?这没有道理呀!主系统太狗了!啊啊啊,我的神仙男主啊,你怎么还不出现?啊啊啊,我快疯了,我感觉我的翅膀保不住了!】 甄青殷笑而不语。 主系统大概认为,她尝到了金手指带来的好处,贪图系统奖励,会不遗余力做任务,赚取能量,帮小系统恢复原身。 恢复原身后,才能出现新的任务奖励。 她不知道太子会不会追来送别,但十分钟内,太子肯定追不来。 这回可不是她消极怠工,是主系统失算。 头一回,甄青殷体会到了小系统曾经有过的幸灾乐祸心情。 啧啧,风水轮流转,苍天饶过谁。 【啊啊啊,我快疯了,那俩货就知道撒狗粮,眼神都快拉丝了!真碍眼,宿主,你能不能把他们撕开?】 甄青殷没搭理,给母亲倒了一杯茶。 甄圆圆没跟卫颐多说,很快跑回来,连蹦带跳,脚步轻快,显然心情飞扬。 到了甄青殷面前,她才稳重起来,笑道:“姐姐,我跟卫颐公子告别完了,咱们出发!” “这么快?”甄青殷都做好在此坐小半个时辰的准备了,做个善解人意的好姐姐,岂料,甄圆圆与卫颐就只交谈了三分钟。 “就告别嘛,有什么好说的。”甄圆圆双颊飞红,有些忸怩。 “那咱们出发。” 甄青殷没有等太子来,她最怕离别,见了人,恐怕要影响好几天的心情。 一行人重新登上马车。 两辆新的马车奔来,缀在甄家马车后面,卫颐走到甄青殷的马车外,知晓甄青殷才是三人中的主心骨,向大殷氏行了礼问了安后,又朝甄青殷施了一礼。 “圆圆调皮,劳大姑娘费心照顾。今日匆忙,没有多做准备,只来得及备这两辆马车,送给三位,或坐人,或放些行李,不值当什么,是我的一片心意,请大姑娘一定要收下。” 甄青殷的脸微微探出车窗外,含笑道:“照顾妹妹是我的本分,卫颐公子客气。马车我收下了,卫颐公子且早些回去。” 卫颐从袖中抽出一张银票,双手递上去,瞟一眼红透脸的甄圆圆,眼底既有喜悦的光芒,亦有不舍的别绪。 “大姑娘,这是我的一点点心意。圆圆已是在下的未婚妻,一路行去,衣食住行,理当是在下的责任。请大姑娘务必收下。” 甄青殷低眼一扫,五千两。 她颇感无语。 自己兜里的钱不知道该怎么花出去呢,卫颐又送来一笔。 没有多思虑,她便接了银票。 不接,恐怕卫颐回去要睡不着了。 “那我替圆圆先保管着。” 卫颐一甩袖子,高兴地说:“多谢大姑娘!” 就在此时,小蜜蜂哇地叫了声,倒挂金钩挂在车窗上,叫道:【我的个董素素啊!恭喜宿主,完成男主吃醋任务,由于系统能量不足,奖励自动兑换成五点能量。】 小系统双脚合十,口中念念有词。 甄青殷豁然回眸,朝后望去,官道上并无卫极的身影。 视线上移,城墙上,黑突突的铠甲士兵里,夹杂着一抹显眼的亮红。 她缓缓扬起唇角,耳畔小蜜蜂尖叫又获得一只新的翅膀,她也没往心里去。 第257章 照拂 马车启动,离南城门越来越远。 卫颐奇怪,顺着甄青殷的视线朝后望,官道上来往的是普通老百姓,没认出他认识的人。 他挠挠头,没多想,站在原地,离别的愁绪重新漫上心头,直到马车彻底看不见了,方才依依不舍地回京。 一路疾驰,他要去向皇帝请求出京的恩旨。 城墙上,太子站得高,望得远,比卫颐眺望得久一些。 伴读公子们沉默地朝下望。 本来不知太子看什么,见太子不发一言,私下交流些消息,渐渐都知晓了,他们尊贵英明的太子殿下,貌似——心上人跑了! 大家一头雾水。 甄青殷为什么要跑? 着实看不明白她想什么,甄家想什么,难道那甄家小娘子就这般嫌弃太子殿下,吓到要跑? 众人互相对视个眼神,不约而同浮现个念头:太子殿下到底对人家小娘子做什么了? 至于卫颐,他们也看见了,但卫颐这种不参与政事,沉迷风花雪月、吃喝玩乐的闲散王子,他们压根没放在眼里,也不认为太子有多重视他。 远去的马车渐渐变成一个小点,消失在官道尽头。太子凝滞的脑子终于开始运转,眸子轻轻一动。 甄青殷方才突然朝后望,是察觉到他来了吗? 难道是系统发布了什么任务,与他有关的? 想必是了。 只不知任务是什么,完不成会不会有惩罚,甄青殷已经离开了,他也没法子私下找小蜜蜂去打听。 太子低头,恰好看见卫颐进城。 他胸口又发堵,卫颐刚刚给了甄青殷什么东西,为什么甄青殷会接受? 从前甄青殷就心慕卫颐,好容易他将她拉回正道上,卫颐为何又去勾搭她? 她会怎么处理卫颐送的东西? 哪怕甄青殷给了他保证,他也没办法忘怀当初她看卫颐的那个眼神。 明显不纯洁。 一想起来,就想找卫颐去比武场上较量一下。 太子抬起眸子,不屑地暗哼一声,卫颐这种弱鸡,他一拳能打倒十个! 不就是擅长音律吗? 琴棋书画,他样样拿手,行宫上课那会儿,也不见甄青殷有多爱这些东西。 这么一想,他胸口更堵了——不是仰慕卫颐的才华,难不成就是喜欢他这个人? “时辰不早,孤送诸位出城,此时一别,再聚,怕是只有中秋了。孤敬诸位一杯,愿大家一路顺风。” 太子亲自倒了十杯酒,端起其中一杯,朝众人举杯。 众人忙举杯:“多谢太子!” 崔云霄仰头饮尽一杯酒,哈哈笑道:“殿下,有了那个水泥之后,修路的进展快多了,臣负责的路段再有三四个月便能竣工。臣还有些舍不得这么快结束,殿下真该亲自去现场看看,速度有多快,路面有多平整。亲眼看着一段路一段路地增加,那种成就感,殿下真该亲自体会体会。” 太子笑道:“既然舍不得,你负责的那条路修完,再给你安排一条。大景需要修路的地方多的是。” 可银子有限啊!崔云霄欣喜,殿下既然这么说,说明玲珑阁确实挣了不少银子,东宫不差钱,忙道: “殿下一言九鼎,咱们可说好了,这条路修完,我要再修一条!” 修路可是积攒功德的事,其他人不甘落后,纷纷说:“我们负责的工程,不日也将修完,殿下可不能厚此薄彼!” “你们这么喜欢修路,孤也不能扫了兴致,这样,大家修完当前的路,再每人修一条,何时修完,何时回京。”太子朝崔云霄投去一个满意的眼神,欣慰地说道。 崔云霄心塞,原来他的话正中太子下怀。 众人一时群情激昂,七嘴八舌讨论第二批路修哪里有利于大景发展。 太子含笑听着,胸有成竹,心中早已有数,慢悠悠再次倒酒,第二次举杯,压下心头千万思绪,不紧不慢地道:“这一杯,孤再敬诸位,希望诸位看在孤的面上,日后倘若在京城外遇到甄家人,能替孤照拂几分。” 众人讶然。 能得太子殿下亲自开口拜托照拂的人,这世上可不多。 他们默默把甄青殷的份量加重几分,纷纷道:“一定一定!” 多的话,不敢多问。 聪明人,又何须问。 太子带领九个伴读下了城楼,将他们送出城门,继续让他们去监工。 崔云霄落在最后,低声说:“殿下,臣昨晚刚刚收到消息,镇国公府的人动手了。” “可落下证据?”太子毫不意外。 年初没抓到几个贪官的把柄,他故意抛出修路当诱饵,把人都派出去修路。 从来各类工程最容易贪腐。习惯了奢靡享受,又没有军功可捞的镇国公府,安分了才一个多月,便开始朝他的修路银下手了。 好大的胆子! 竟敢从他的手里抠银子,这也罢了,镇国公府还无耻地想与东宫联姻! 镇国公是半点没有把他放在眼里啊,拿他当傻子看待,肆意揉圆搓扁。 崔云霄喜道:“正是抓到了证据,才敢报给殿下。” 太子沉吟,面上温润,言辞间却全是杀伐果决:“放长线钓大鱼,再把口子给他开大一些,孤要一击即中!” 崔云霄笑眯眯拱手:“臣遵旨!” 太子挥挥手:“快启程,莫耽搁了时辰。” 崔云霄施了一礼,告辞登上马车。 太子走在京城的玄武大街上,周围人来人往,人们摩肩接踵,他却觉得满城荒凉,心中空落落的。 冯有喜牵着马,心头发酸,如果皇上肯下旨赐婚,甄小娘子就不会被气走。 不一会儿,有小太监追来,附耳说了几句话,塞给他一个什么东西。 冯有喜慌忙叫道:“殿下!” 太子回神,定住步子,没回头,只捏了捏眉心问:“何事?” 冯有喜把缰绳扔给小太监,快走两步,将一张纸条转交给太子:“殿下,这张纸条,应是董素素留下的,塞在晁国公夫人的枕下,晁国公夫人送到东宫,您不在,小赵派人紧急送来。” 太子展开纸条,只见上面写着:杨小侯爷即将亲自出马劫杀甄青殷。 第258章 情敌相见 字迹潦草,东倒西歪,丑得不忍直视。 一瞧便是董素素的字。 太子用力将纸条攥成一团,嗤的发出一声冷笑。 宋蹇倒是越来越令他不耻了,居然拿女眷来威胁他。 “第二批人,跟上去了吗?” 冯有喜立即道:“回殿下,今儿三更天,第二批保护甄小娘子的暗卫,已拿了东宫的令牌,提前出京,向南出发,散落在甄小娘子可能会走的路上。” 昨儿晚上,甄青殷通过杜若递话给东宫,她要今早出发,太子不必相送。 东宫便忙活起来。 保护她的第一批护卫先到位,接着是第二批暗卫提前出京,最后是第三批人马会及时追上去,一路上打点衣食住行,以免给人下手的机会。 除了王临渊那批护卫之外,其他人隐藏在老百姓中,甄青殷根本不会知晓。 冯有喜一脸感动,太子殿下何曾这般在乎过一个小娘子,一点不怕麻烦。 太子却不觉得有什么好感动的,更不觉得是麻烦,因为危险和麻烦,本来就是他带给甄青殷的。 除了宋蹇和卫峥、杨闻悦这些叛党余孽,可能伤害到甄青殷,还有朝中想把自家女儿、孙女嫁进东宫的勋贵,他们或许听到风声,也有可能试图对甄青殷下手。 他惹出的麻烦,自然该他来解决。 “暗组呢?” 冯有喜肃然回道:“殿下放心,宋蹇出京前,他们已埋伏在他南下的路上。” 太子寒戾沉沉地笑了:“传令下去,孤要宋蹇的另外一条腿。” 冯有喜心头一跳,寒气从脚底板冲到脑门,低声道:“是,奴才即刻传令!殿下,接下来,咱们去哪里?回东宫吗?” “不,进宫,孤要面圣。” 太子回头,小太监有眼色地将马缰递过来,太子翻身上马,一抖马缰,一身红衣穿街而过。 皇帝下了朝,先用了早膳,来到御书房,第一句开口便是问:“太子去了哪儿?为何不上朝?昨儿不是见他好端端的,今儿就病了,这是糊弄朕呢。” 皇帝越说越不满。 他这当皇帝的全年无休,除了皇宫,哪里都去不得。 太子倒好,想上朝就上朝,想跑就跑,大臣们还夸太子克勤克俭,却弹劾他这个皇帝当得不合格,就差直接说他给秦皇汉武提鞋都不配。 之前在行宫,他已破格准许太子休一个月,早听说太子伤势痊愈,他也强忍住,没派人去把他硬叫回来,给他谈情说爱、风花雪月的时间。 太子却不体谅他这老父亲的爱护之心,把他一人扔给那些老谋深算的文臣武将。 旁边的大太监夏冬回答道:“皇上息怒,或许是天气炎热,太子殿下背上的伤起了反复也未可知。皇上,顺亲王府的三公子卫颐求见,三公子已在御书房外等了半个时辰。” “卫颐?”皇帝皱皱眉,卫颐身上只有个虚职,除了赐婚,他实在想不到卫颐有求见自己的必要,“宣。” 因此,当太子匆忙进宫,来到御书房外,便见着卫颐喜气洋洋地出来。 卫颐面带爽朗的笑打招呼:“见过太子兄!” 太子温润地还礼,眼睛被他灿烂的笑脸刺得有些疼,暗叹甄圆圆不争气。 卫颐这种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人,就该狠晾他一晾,年不理他,下回他才不会又犯蠢,跑到最危险的地方去与心上人私会。 腹诽着,心念电转间,太子温声问:“卫颐,你怎会入宫?莫非父皇下了赐婚圣旨?” 卫颐面上微有窘迫,讪笑道:“长幼有序,甄家大姑娘的亲事尚未定下,皇伯父怎好越过她,为二姑娘赐婚。臣弟是来求皇伯父恩准我出京的,甄家两位姑娘出京游玩,臣弟不放心,打算带上护卫保护她们南下。” 太子唇角微抿,一时没了声。 这卫颐和甄圆圆简直绝配,他二人似乎天生自带一股天真和愚蠢。 若甄家姐妹俩平安无事,她们不会认为,是卫颐保护有功? 一想到,甄青殷对着卫颐露出英雄天降的崇拜、感激的眼神,他就想吐血。 而且,卫颐抢在他前面泄露甄氏姐妹出京的消息,也扰乱了他接下来的计划。 卫颐尴尬,不知太子堂兄为何突然不吱声了。 他轻轻咳了声:“太子兄,若是无……” “父皇可恩准了?” “恩准了恩准了,皇伯父很好说话,对我们年轻人很是关心,详细问了问,就许我带护卫离京。”卫颐松口气,估摸方才太子堂兄只是走神了。 “那你快些去,此时追,还能追上她们。”太子含笑颔首,“孤有事求见父皇,便不与你多说,兄在此预祝你早些抱得美人归。” “多谢太子兄!”卫颐眉开眼笑,高高兴兴地摇着折扇离开。 太子心想,若他撤了暗卫,杨闻悦带人攻打,卫颐这张笑脸会不会一瞬间吓成哭脸? 这个阴暗的念头一闪而过,太子便将它抛到九霄云外。 罢了,吓着卫颐事小,万一吓坏甄青殷,甄青殷恼了他,他哭都不来不及。 片刻后,皇帝召见太子。 皇帝端坐在御案后,一面批奏折,一面威严地问:“何事?” 哼,他已知晓了甄青殷出京的消息,太子若是提出和卫颐一样的要求,他就废了他的太子之位! 为个女子,任性胡闹,也该有个度。 太子郑重地行礼:“儿臣见过父皇,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笔尖一顿,屏住一口气,抬眼问:“太子为何行如此大礼?” 太子严肃地道:“父皇,儿臣有了杨闻悦的消息,儿臣请求父皇给儿臣两千兵,捉拿叛党逆贼杨闻悦归案!” 皇帝放下毛笔,忙问:“杨闻悦出现在何处?” “在戍宁府一带。” 戍宁府在京城的西北方向,皇帝放下戒心,追问:“消息可属实?” “儿臣怎敢欺骗父皇?消息属实。上回在菱子湖、梅雁山,儿臣吃了大亏,这回定不会放过杨闻悦!儿臣要亲自捉拿他,杀了他,方能解当日父皇受惊之仇,解儿臣受的那两刀一箭之仇!” 太子咬着牙,义愤填膺,面上一派正义凛然。 第259章 出京 皇帝踟蹰不定,不舍太子冒险,沉吟道:“太子,你是一国储君,不可轻易涉险。杨家凶狠狡诈,或许是故意布下障眼法,引诱你上勾,也未可知。此事稍后再议,明儿上朝,朕指派骁勇善战的将军出征,再让当地官府帮忙寻查踪迹,将杨闻悦一党,一网打尽!” 太子心底微寒。 父皇只说一网打尽杨闻悦,却只字不提三子卫峥。 是舍不得杀卫峥吗? 据说杨太后当皇后时宠冠后宫,凭借的是国色无双的美貌。 杨贵妃是杨太后的侄女,想必生得不输杨太后。 面对如此美色,父皇是否有过动摇? 如果真的恨杨贵妃入骨,又怎会喜欢她生的儿子,一而再,再而三地给卫峥留活路? 这些年,杨闻悦借三皇子的名头,刺杀了多少次,可次次抓不住幕后主使。 父皇当真不知幕后主使是谁吗? 若早早抓了卫峥,囚禁在身边,杨闻悦又怎敢生出这诸多事端。 “父皇,儿臣的仇,儿臣想自己亲手报,不然杨闻悦逃了,或者死在他人之手,将会是儿臣的终身遗憾。请父皇相信儿臣,儿臣不是畏战的懦弱之辈!” 皇帝绕过御案,扶起太子,欣慰地说:“太子骁勇,朕心里有数,不过,此事实在危险,你在杨贼手里吃过大亏,怕是你母后会担心你,你母后呀,拿你当眼珠子看待。这事,朕不能轻易答应你,待朕晚上与你母后商议,得到她的首肯,才能放你出京。” 太子眉头轻蹙。 皇帝微微沉了脸:“怎地,朕说得不对?” “父皇,这事,最好不要与母后商议。杨氏,始终是母后的一块心病,父皇与她提起,岂不是勾起母后不好的回忆?儿臣更想,提着杨闻悦的人头去见母后,想必,母后更开心。”太子缓缓说道。 刹那间,皇帝眼中闪过晦暗不明。 半晌,他沉声道:“罢了,朕给你三千兵,两千兵围剿杨闻悦,一千兵护卫你周全。太子,望你能提着杨闻悦的头,回来见朕。” “父皇放心,儿臣遵旨!”太子单膝跪地,八个字掷地有声。 “太子平身。”话已出口,皇帝便不再质疑太子的用心,笑着关心他,“早朝前听闻你生了病,可是旧伤复发?” “只是偶染风寒,不严重,偏伺候的宫人大惊小怪,非要请太医,儿臣出不得门,只能偷个懒,睡个懒觉,吃了一副药,发了汗,已是无碍。” 皇帝不知太子一大早去城墙上吹风,道:“宫人们的话是对的,太子也该当心身子,虽年轻,也当注意保养。” 太子心中微暖,有些惭愧,硬撑着说:“谢父皇关心,儿臣记住了。” 下半晌,太子挑了三千京畿大营的兵将,从北城门出发,前往西北。 冯有喜站在城楼上,拼命挥手,两条腿直打哆嗦。 也不知太子从南城门回京时,受到欺骗的皇上,该是如何震怒,太子又能不能承受住皇上的怒火。 太子是秘密出京,没有惊动旁人,大臣们以为太子在东宫养病。 皇帝批完一天的折子,腰酸背疼,披着黑夜走向坤仪宫时,想到太子离京,觉得腰不像往日那般笔直了,皇宫里似少了一半的热闹。 明明往日这个时辰,太子早已回了东宫,也不在皇宫的。 他和皇后说起这件事,感慨地道:“皇后,近两年,朕觉得自个儿老了。” 玲珑阁的琉璃镜,也入了皇宫,皇宫的主子们是第一批享用琉璃制品的人。 那清透的镜子,能把人脸上的每一个毛孔照出来,皇帝第一眼看见的却是,他发间的几根霜染的白丝。 此刻,皇帝瞧着乌发如云的皇后,寻不到一根霜发,既老怀大慰,又暗生恐慌。 “朕老了,皇后还是这般年轻。宛如初见。” 皇后本不想理会他,闻言,笑着捶他一把:“皇上就爱哄臣妾,臣妾若像初见十来岁的样子,岂不是成了老妖怪?臣妾也觉自个儿老了,近两年来,常有精力不济之处。或许,宫里该有个小皇孙、小郡主了。” 皇帝心里一酸,不禁念叨起太子:“不知太子什么眼光,看中谁不好,偏看中甄世俭的女儿。” 皇后笑笑不语。 太子早已不是幼时那个乖巧的小孩子了,他有自己的心思,有自己的想法,未必老实去了西北。 不,他一定会南下。 皇帝不满:“皇后,朕怎么觉着,你对朕越来越不耐烦了?是嫌弃朕老了吗?” “哪有,皇上多虑。臣妾这辈子,除了在娘家的十几年,余下的时光,都在围着您打转,岂敢嫌弃您。” 皇后手上针线不停,正在缝制一件白色的里衣,一心二用道,“臣妾是想起了太子。太子幼时,最爱听臣妾讲咱们年轻时的故事,他曾说,他要效仿父皇,将来只娶心仪的女子为妻。 他偷偷出宫,跟宫外的匠人去学怎么做泥人。皇上还记得,他做的第一对泥人送给了谁吗?” 皇帝不由看向博古架,从上到下数第三层,正中摆放着一对上了彩的泥人。 嘴角不由浮起笑。 “当然是送给最疼爱他的母后。” 正是这个孩子,给皇后带来许多欢乐,才安抚了皇后的失子之痛。 他也下定决心,将卫极培养成太子。 皇后望了一眼那对小泥人,情不自禁弯起唇角:“是呀,太子送给了臣妾,虽做得不完美,但这份真挚的孝心,臣妾看在眼里,只想着祝福太子,这辈子一定能遇到令他心仪的小娘子,能把这位小娘子娶回家。 太子当时对臣妾说,若他有了喜欢的人,就做一对泥人送给她,就像皇上曾经把泥人送给臣妾。后来,在行宫,他做了一对泥人送给甄家小娘子。臣妾便知,太子是一定要娶她的。他来求臣妾之前,臣妾便已决定帮他完成心愿了。” 皇帝的脸色变幻不定。 显然受到了过往温情的冲击。 皇后没再继续说什么,缝完最后一行线,打个隐藏的结,咬掉线头,抖一抖,扔到发呆的皇帝怀里。 “皇上,试试,合不合身。” 第260章 亡命天涯 皇帝回过神,笑道:“给朕做了这么多年的衣裳,朕信你。” 虽这么说,还是起身,认认真真去试衣裳。 果然很合身。 皇后含笑看着他脱下有些旧的里衣,拿过来,将边角开线的地方缝一下。 从皇帝登基开始,他的里衣都是她做的,她有时忙,少做了,皇帝宁愿将就着穿旧的,也不会穿尚衣局做的。 皇后的眼神黯了黯。 当年,她新入宫,因出身普通市井之家,做不来华丽的衣袍,杨太后嘲笑她上不得台面,将她为皇帝做的粗陋衣衫当众烧了,斥责她身为皇后,不懂母仪天下,反倒学小妾的做派献媚邀宠,让宫里的老嬷嬷一条一条念规矩,命她跪着复诵,整整两个时辰。 此后二十多年,她再没有为皇帝做过外袍,只做里衣。 她从不回头去想这条皇后之路后不后悔,她怕她回头了,后悔的事太多,会撑不下去。 要朝前看,一直朝前看,她一直这样告诉自己。 皇帝只着新上身的里衣,坐下揽住她的肩膀,抬手,掌心覆在皇后的额头上,担心地问道:“皇后,怎地又走神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皇后额头抵在他的肩头,笑了笑:“太子出京,心里有些担心罢了,臣妾记起了他五岁那年被绑架的事,若非晁国公仗义出手,怕是……” 说到此处,皇后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晁国公大义,当年的事,朕一直感激晁国公府,这些年对宋家多有弥补。” 皇帝稍稍放了心,望着烛火感慨道,“宋蹇虽瘸了一条腿,好在勤勉好学,读书上有天赋。朕听说他在无歧书院表现极佳,便亲自修书一封,送给无歧书院的顾老,请顾老收他为徒。他倒也不负众望,学成归来,为朝廷效命,将来必定会全心全力辅佐咱们的太子。” 皇后欲言又止。 宋蹇真能全心全力、无怨无悔地辅佐太子吗? 皇帝怕是在高位坐久了,错估人心,谁会甘愿牺牲自己,去成全上位者? 皇家的人呀,总有种迷之自信,好像全天下人都心甘情愿为他们的皇位去死似的。 自己都不是个忠孝的好东西,倒希望天下人都把忠孝放在第一位,顶礼膜拜他们姓卫的。 皇后嘲讽地勾起唇角。 皇帝打开了话匣子:“有件事,想跟皇后商量商量。宋蹇是个好的,就是不良于行,有些美中不足。朕正拿不定主意,晁国公的世子之位是否该给宋蹇。朕冷眼瞧着,晁国公也似拿不定主意,宋蹇已过弱冠之年,世子之位仍空悬,不知宋家是个什么章程。” 皇后侧眸望着皇帝睥睨天下、指点江山的模样,没去扫他的兴致,只字不提听到的一些风言风语,皇贵妃和太子极力掩盖的事,她何苦去找他们的不痛快。 “皇上,晁国公不立世子,自有他的道理,总归宋家早已交出兵权,一心只当个富贵闲人,立不立世子,关系倒不大。依臣妾看,宋蹇没急,宋驰也不急,倒是皇上挺着急的。” 皇后玩笑了一句,皇帝没当一回事,笑道:“朕也不急,只不过话赶话说到这儿了。罢了,早些歇了,明儿问问,太子到了哪里。” “正该问,皇上问了,臣妾好及时告诉贵妃妹妹,她比咱们更心急太子的消息。” 帝后二人歇下。 毓春宫内,皇贵妃夜不能寐。 下半晌她招了晁国公夫人入宫,殷如珠哪里敢说那张纸条上的半个字,只推说什么都不知道,清晨求见太子,是因宋蹇出京,希望太子的人能多多照拂。 皇贵妃一听,宋蹇这时候也出京了,忧心更添一层。 当年因太子的缘故,宋蹇瘸了一条腿。 宋蹇一直不服气,三番四次谋害太子,那时年纪小,手段浅显,幸而太子无大碍,她和哥哥联手瞒下,并交代了太子不要说出去,否则舅舅一家会遭大难。 太子懂事,默默咽下所有的委屈,小小一个人儿,扛住所有的恐惧和秘密,一个字没有向皇帝泄露过。 之后,皇贵妃隔离了太子和宋蹇,使得宋蹇再没有下手的机会。 这一晚,不止皇贵妃回忆起了当年的事,远离京城百里的宋蹇也回忆起了当年的事。 行到黄昏,他们正赶到一个驿站,准备停下休整,突然闯出一伙蒙面杀手。 杀手们实力强悍,下手狠辣,冲着他的命门而来,保护他的侍卫们伤的伤,逃的逃,他和董素素共乘一骑,被逼着朝北逃窜,与侍卫们彻底失去了联系。 大半夜,两人躲进密林,缩在山石下。 董素素起身,宋蹇伸出血糊糊的手,抓住她的手臂,明明满身是伤,双眸却犀利如鹰,一副要杀她的表情问:“你去哪儿?” 董素素一度无语:“我去打些水,给你洗洗,你这一身血腥味,不怕引来野兽吃了你啊?” “董素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你想跑,想离开我,是不是?”宋蹇阴鸷地问,不仅没有松开手,反而加重手上的力气,攥得董素素的小臂生疼。 董素素蹙了蹙眉,怕刺激他,忍下一肚子气,安抚地道:“怎么会?刚刚那种危险的情况,你也不忘保护我,带着我一起走,我感动都来不及,怎么会想离开你?宋蹇,你要相信我,我是不会离开你的。” 她心中默默补了句:在爱意值满百之前,我是不会离开你的。 “可是,现在和之前遇刺的时候不同,现在我们安全了,你就想丢下我这个累赘了对不对?”宋蹇固执地追问。 董素素本就脾气不好,哪里受得住宋蹇的连番质疑,甩开他的手,讽刺冷笑: “对,你受了伤,我要抛弃你,早些跑掉,反正那些刺客想杀的是你,不是我,跟着你,你就是个累赘,是个随时会炸,炸得我粉身碎骨的火药桶!所以,我为什么不逃跑?为什么要跟你过亡命天涯的日子?你就老老实实待在这里等死,我走了!” 说罢,她冷哼了声,头也不回地走了。 第261章 大反派的童年阴影 “素素!董素素!你再走一步试试!信不信我打断你的腿!”宋蹇没料到她真走,气得捶地,大声威胁。 董素素出于对大反派的恐惧,身体本能地一顿。 宋蹇一喜,面上冷漠道:“素素,回来!只要你回来,我可以当做方才什么事都没发生。” 董素素弯腰。 宋蹇疑惑她从地上要捡起什么东西,就见她脱下一只鞋,回身狠狠朝他一掷,直直砸到他的脸上。 “宋蹇,你得寸进尺了哈!现在你是个废人,浑身是伤,还敢威胁我!信不信,你再威胁我,我扔过去的就不是鞋子,而是刀子?我董素素是没杀过鸡,更没杀过人,但把一个半死不活的人弄死的本事,还是有的!我就走,就走,我瞧你能拿我怎么地!” 她用气死人不偿命的语气说完,朝宋蹇扮鬼脸、吐舌头,不止走了,还蹦蹦跳跳唱着歌走了。 宋蹇目瞪口呆,嘴唇哆嗦:“董素素,董素素……我杀了你……” 他撸起袖子,抬起绑在臂膀上的袖箭,只要轻轻按动开关,便会触发机关,射出毒箭。 他自幼开始习武,虽因腿伤的缘故,不如宋驰,但也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书生,准头还是有的,定能一击即中。 但宋蹇瞄准了半天,硬生生望着月光下,董素素的身影越来越远,却迟迟无法按下机关。 他攥紧手,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董素素,你最好逃走,逃得远远的,别让我遇见你,否则,我定会打断你的双腿,让你这辈子,除了我的身边,哪儿也去不了!” 宋蹇靠在冰凉的石头上,夜里蚊子闻着味儿寻来,叮咬他露在外面的脸、手和脖子。 他一动不动坐着,紧闭双目,倾听蚊子的嗡嗡声,和血液滴入草丛的滴答声。 在这样的时刻,宋蹇记起了幼时的那件事。 那年,他才七岁。 卫极尚且不是太子。 父亲从小教导他,将来卫极会成为晁国公府再次名垂青史的契机和荣耀,他要与卫极交好,忠诚恭顺于他。 他虽有些不服气,有些别扭,倒也没有旁的想法。 从小在京城勋贵圈里长大的孩子,一出生便被当做下一代世子培养,虽有继母和继母生的弟弟,但继母不讨父亲喜欢,继母生的儿子不受父亲和祖父重视,他是当之无愧的宋家继承人,自小见识不凡。 七岁大的宋家大公子,已懂一些权力圈的规则。 他知道,只要卫极当上太子,再顺利熬死当今的皇帝,顺利登基,宋家将会进入一个崭新的领域,从此后,世世代代的皇帝,身上都将流着宋家人的血。 那一年,父亲带兵剿匪。 他和卫极向来是焦不离孟、孟不离教的玩伴,两人淘气,藏在军粮里,离开京城十个时辰,因饿得受不了,才现身。 父亲大吃一惊,好生训斥了他们一顿。 正当准备把他们送回去时,太子离京的消息泄露,原因是皇帝关闭城门,四处搜寻一个孩子。 有人猜出,失踪的孩子是四皇子卫极。 而恰好宋岳庭刚刚离京,带兵剿匪,太子很可能藏在他这里。 不管是不是,风声泄露。 半路上,他们遇到刺杀,进而是追杀。 他们被逼到一个山村里,匪徒在山下喊叫,若不交出卫极,他们便会放火烧山,烧死他们,以及所有的村民。 宋岳庭用尽一切办法传递消息、拖延时间。 当匪徒真的点火时,宋岳庭不敢赌,只能让自己的儿子穿上皇子的衣服,伪装成卫极,交给匪徒。 宋岳庭从不小看宋蹇,一直拿他当个成年人看待和培养,扣着他的双肩,直言不讳道: “宋蹇,你是宋家人,你知道的,爹没有其他的办法,只能交出你,卫极不能有一点闪失,爹不可以交出他,否则,便是宋家满门抄斩,我们都得死!宋蹇,你听着,你可以哭,可以怨恨爹,不管遭遇什么,相信爹爹,爹爹一定会想办法救你,所以你一定要活着,知道吗?” 宋蹇恐惧,不愿意去,大大的眼睛里满是畏惧和眼泪,嘴唇颤抖:“爹……” 卫极一个五岁的小娃,也知道即将发生不好的事,扯住他的袖子,小小的脑袋费劲地扬起,仰望高大的宋岳庭,口齿清晰道: “舅舅,他们要的是我,该我去。大表哥不能去,他们会欺负他的。舅舅,你放开大表哥,让我去,好不好?” 宋蹇心里一松,虽觉得对不起卫极,可匪徒本来想要的就是卫极呀,本来就不关他的事。 他也怕死。 没想到,宋岳庭哄骗卫极喝了一碗汤,药晕了他,蹲下来,再次扣着宋蹇的肩膀,郑重地说道:“宋蹇,听话。不管为家国大义,还是为了你的表弟,你都该勇敢地走过去,你忘了爹教你的了吗?我们宋家,是臣。卫极,是君。” 宋蹇很绝望,他被父亲命令着,被家国大义绑架着,被君臣之别束缚着,只能一步步走向山下,每一脚都像走往地狱。 他一次也没回头。 因为他知道,回头也没用。 父亲是不会准许他回去的,更不会准许卫极自己下山,回头了,他的命运也不会改变,只不过是从一个为家国大义的忠孝臣子,变成一个胆小怕死、危急时刻对皇子落井下石的小人。 因此,他没有看到,他的父亲一直望着他小小的身影,望到眼眶红了,望到这个戎马半生的铁血汉子,生平第一回落了泪。 后来,他落到了匪徒的手里。 经受了整整四个时辰的折磨。 那四个时辰,宋蹇至今都不知他是怎么熬过来的。 他被殴打过,被逼着喝过尿,被人扔进粪坑,每次想爬上去,头上都会挨一脚,被踹回去,他的两条腿都被折断,只有一条恢复了,另外一条永久性瘸了…… 那些人,极尽手段去折辱一国皇子。 期间,只要他开口说自己不是卫极,或许这些暴行就能停止。 但他始终一言不发。 他谨记着父亲的教诲。 宋家每一个子弟,都是忠臣,保护大景皇子是他们的义务和责任。 第262章 落幕的英雄 宋蹇闭着双目,发出一声自嘲的轻笑。 当年,他要是死在匪徒手中就好了。 死了,他就是忠君爱国的宋蹇,而不是现在这个董素素口中变态、阴险、毒辣、不择手段的大反派。 那时的他,虽恐惧害怕,疼得满地打滚,却没有吐露一个字,没说自己是宋蹇,是宋岳庭的儿子,没向残忍的匪徒求饶过一个字。 他宋蹇,年仅七岁,虽贪生怯懦,但心中依然有家国大义,有与卫极表弟的亲情与朋友之义,相信爹爹会救他,相信他是个大英雄,就像宋家无数先辈们从战场上凯旋归来,会收获欢呼和敬仰。 可是,他错了。 他错估了自己,也错估了晁国公府。 他的腿瘸了,他拿自己的瘸腿当英雄勋章,而所有人看到他都会下意识低下头,垂下眼,仿似欠了他天大的人情。 人们赞美他的大义,惋惜他的遭遇,背地里摇头说,他这辈子废了,拿自个儿的腿,给四皇子铺路。 他渐渐见不得大家眼里的同情与怜悯,越看卫极那双活蹦乱跳的腿,越是不顺眼。 这些阴暗晦涩的心情,其实他都能调节的,毕竟那时候皇帝很是感激他,十分看重他,已许给他荣华富贵。 底层人汲汲营营一辈子,图的不就是荣华富贵四个字吗? 他不靠祖辈和父母,自己在七岁时便已得到这些,有什么不满足的? 唯一不满足的,大概就是,这辈子奋斗的时间太早了,太早过上别人梦想都得不到的日子。 可是,渐渐的,他发现,他拼死换来的荣耀,被加诸于宋家人身上。 祖父与父亲交出兵权后,依旧享受着皇帝的宠信,他们加官进爵。 宋家族亲们也因此得到好处,慢慢从武职转为文职,或升官发财。 族人们看他的眼神,从同情怜悯,化作感激与春风得意。 而他自己,迟迟未得到皇帝的封赏,祖父和父亲对他说的最多的话,是开导他,想开点,不要怨恨卫极,不要怨恨父亲,放下过去,面向未来,仿佛生怕他报复卫极。 多么讽刺呀,牺牲他一个,幸福整个宋家。 他开始怨恨卫极,在卫极拿好玩的玩具来讨好他时,将玩具拆成零件,扔进火堆里烧了,还推了卫极一把。 卫极一脸懵懂倒在地上,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不明白为什么一向交好的大表哥变了脸。 他也不是什么都不懂,躺在那儿,眼神慢慢清明,豆大的泪珠从眼眶里滚落。 这一幕被一个族老撞见,族老扶起卫极,叱骂宋蹇不懂事。 宋蹇牢牢记住了族老说的每一个字:“宋蹇,宋家本以你为荣,可你今日的行径,分明是妒恨四皇子殿下,你怎可如此心胸狭窄、不明事理?” 哈哈哈,趴在他身上吸血的人,竟说他妒恨,说他心胸狭窄? 若他双腿完好,是晁国公府铁板钉钉的继承人,这族老岂敢这般刻薄地羞辱他? 他疯狂大笑,指着族老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老东西,你半截身子埋土里了,怎么不早些去死?你早些死,那些吃不上饭的孤儿寡母就能多吃几顿饭,就能平安渡过这个冬天!你去死,你去死呀!” 族老气得浑身哆嗦,翻白眼,险些当场去世,第二天请九族吃席。 宋岳庭三步并作两步,怒气勃发冲过来,狠狠扇了他一耳光,骂道:“孽障!你是疯了吗?我以为匪徒只是打断你一条腿,难道连你的脑子也一起打坏了吗?” 这一巴掌,打掉了宋蹇对宋家荣耀的滤镜,打掉了宋蹇心中残余的所有温情,打掉了宋蹇忠君报国的信仰。 他失去的只是一条腿吗? 父亲当真以为,他仅仅失去了一条腿吗? 就算他只失去了一条腿,在他们口中也不该是这般轻飘飘的! “既然一条腿在你们口中这么轻松,你们怎么不个个折一条腿赔我呢?” 他眼里饱含着泪花,抬头质问父亲。 宋岳庭怔怔后退两步,涩然地道:“宋蹇,你太令我失望了!” 这个失望的眼神,无疑再次如利剑一般,穿透宋蹇的心脏,穿了个透心凉。 他恨宋家,与祖父、父亲对着干,视卫极为仇敌,三番四次谋害他。 可惜那时年纪小,手段拙劣,没把卫极弄死。 他如此叛逆,有谋害储君的心,宋岳庭成为晁国公后,哪里敢请旨立他为世子,只能一日拖着一日。 后来的宋蹇,其实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恨卫极,对卫极的很多印象都模糊不清了。 他最恨的,是宋家人。 他们踩着他的尸骨,踩着他的血泪,踩着他的尊严,踏上荣华富贵的路,死死地将他踩在脚底,却要求他大度、宽容、放下芥蒂与怨恨,坦然接受他遭受的厄难,乖乖当个默默无闻的残废。 凭什么? 凭什么! 时至今日,宋蹇依旧会想问他们一句,凭什么? 可惜,他心中残存着一丝道德。 他对九族血亲下不了杀手,更没有完美的计策将他们杀个干净,便琢磨着杀了太子卫极,激怒皇帝灭他九族。 宋蹇揪了一根野草,用力地咬着,冷汗从额头滚落。 他不能死! 他还没杀掉太子,灭了九族! 突然,有人拽了他嘴里的那根草。 宋蹇警惕地睁开眼,睫毛上全是冷汗,来人背对着月光,看不清脸,但只看身形,他便一眼认出。 “董素素?你不是跑了吗?为什么回来?不怕我打断你的腿?”他的声音从惊讶转为冷淡。 “嘿,我不回来,难道就任由你吃草啊?”董素素从行李包里摸出一个装着药草的荷包,扔到宋蹇怀里,“戴着它,真怕你没流血而死,反而被蚊子咬死了,传回京城,能笑掉半个京城人的大牙!” 宋蹇默默盯着她,沾血的手将荷包系在腰上,突地,他一把扣住董素素的手腕,吓了董素素一跳。 “你干嘛?突然抓住我,黑咕隆咚的,我以为被蛇缠上了呢!放手啊!你抓疼我了!水要洒了!” 第263章 我不是肥肉 “你背上的包袱是从哪里来的?”宋蹇沉声问,“你回去了?” “嗯。”董素素心虚地垂下眼,不敢多说一个字。 宋蹇掐住她手腕的力道再重三分,双眸黑沉沉的,压力迫人,冷笑一声道:“董素素,你想死不成?不用这般折腾,麻烦,倒不如我成全你,直接掐死你,来得更简单点!” 董素素缩了缩脖子,或许是宋蹇失血过多,变得虚弱,她用力挣扎,竟挣脱了宋蹇铁钳般的大手。 她小声吸着凉气,扭了扭快没知觉的手腕,心里咒骂宋蹇不是人,嘴上虚虚地说: “刚刚路上丢了包袱,里面有应急的药和食物,还有水,这些都是必需品。你受了伤嘛,看在你一路没抛弃我的份上,我也不能见死不救,岂能让你宋大公子死在荒郊野岭中?就冒险回去捡回这个包袱,索性丢的地方不远,没碰到追击我们的刺客。” 宋蹇沉默了好一会儿。 董素素最怕空气突然的安静,咳嗽几声:“咳咳咳,我给你上药,咱们带的水囊,里面是凉白开,细菌少,处理伤口更安全,免得你伤口感染,引起发热。宋蹇!别再这么看着我,我不是肥肉!” 哈巴狗系统提示,宋蹇的爱意值上涨一点,攻略任务又完成一个。 董素素高兴得快蹦起来,连忙捂住脸,装作害羞,背转身,生怕被宋蹇看出端倪。 宋蹇嘴唇发白,声音淡漠:“高兴什么?给你个好脸色,你就以为我感动了?别自作多情,快来给我上药。” 董素素顺势不装,回过身,手脚利索地给宋蹇擦洗伤口、上药包扎。 宋蹇虽然是大反派,却是个多灾多难的体质。 幼时被亲生父亲交到匪寇手里,遭受折磨就不必说了,后来进入叛逆期,三番四次谋害卫极,挨了不少打,接着去了无歧书院,刚开始也受欺负的,被他使手段回击回去。 再后来,宋蹇带着她四处游学,一路上并不经常太平,受伤是家常便饭。 他是个大男子主义,遇到危险,通常自个儿上,也不会让董素素有一丝受伤的机会。 董素素笑嘻嘻道:“你就会吓唬我,打断腿、掐死我什么的,天天挂嘴边上,也没见你真打断我的腿,真掐死我。哼,还说我自作多情呢,宋蹇,你就嘴硬,哪天我真被你气跑了,就该你哭了!” 宋蹇揶揄:“追妻火葬场?” 董素素翻个白眼:“那只是我写的话本,我若真跑了,我绝对不回来,我会跑到一个你找不到的地方。所以,宋蹇,积点口德,多说几句你心悦我,或许我心软,就不会跑了。” 宋蹇陡然轻轻握住她的小腿。 董素素一个激灵,坐直上半身,本能地竖起汗毛:“你,你干嘛?” “不是不怕我?”黑暗中,宋蹇笑问,掌心灼热,缓缓移动。 董素素头皮都快炸了,后悔没离他远一些,立刻怂成小老鼠:“宋,宋宋蹇,我开开开玩笑的!我知道,我卑贱,是个丫鬟,你高贵,是名门公子,我就口嗨,幻想一下你心悦我,我没想跑,真的!” “最好如此。”宋蹇的手掌没动了,指尖叩击小腿肚腹,不疾不徐的音调有股阴冷的味道,“素素,养小可爱之前,我养过一只猫。那只猫,我拿它当最忠诚的伙伴看待,每天告诉它,我想怎么弄死卫极,怎么弄死宋岳庭那帮人,你猜猜它的结局怎样?” “怎,怎样?”董素素像猫一样炸起了全身的毛,瑟瑟发抖,直觉宋蹇嘴里没好话。 什么猫? 其实她根本没详细描写宋蹇的过去。 她知道宋蹇遭受了四个时辰的折磨,知道宋蹇不满宋家九族踩着他的血泪走上家族巅峰,他想灭宋家九族,知道宋蹇从小说开篇就已经是个变态,可其中细节怎样,她只是一笔带过。 因此,宋蹇十五岁之前的人生,对她来说,相当于是空白的。 两个人从一碰面起,他是高高在上的被攻略者,她是卑微的穷打工的攻略者,她还是个没有根基的黑户,因此,宋蹇不想说的,她无从探究他的过去。 宋蹇叹息一声,似有遗憾:“那只猫,后来被我的一个族弟拿香肠勾走了,它冲我族弟喵喵叫,就跟向我撒娇一个样。你知道它的下场吗?” 吊人胃口还带吊两次的?董素素吞了吞口水:“你,你把它送给你的,族弟了?” 说罢,她赶紧捂住耳朵。 不想听。 大半夜的,她不想听恐怖故事! 可宋蹇的笑声和话语还是冲进她的耳朵:“哈哈,哈哈哈!素素,你真可爱,你现在的反应,就跟那只明明做错了,却假装若无其事的猫儿一样。我多次提醒它,不准背叛我,背叛我之后会有什么下场,它还是背叛了我。最后,我剥了它的皮。” “啊!宋蹇,你个混蛋,死变态!”董素素蹬腿,连滚带爬逃离他的身边。 宋蹇虽受了伤,动作却灵敏,身子前倾,抓住她的脚踝,将她拖了回来,死死箍住她的腰,令她动弹不得。 董素素像落入猎网的困兽,拼命挣扎。 “所以,素素,在我连番警告你的时候,你要拿我的话当回事。懂了吗?” 董素素恐惧地瞪大眼,连连点头。 懂了,懂了,任务完成,她立刻滚,滚得远远的,滚回现代,再也不要跟死变态待在一起。 宋蹇抱着她,慢慢睡了过去。 董素素听了个恐怖故事,总感觉凄惨的猫叫声萦绕在耳畔,数次被噩梦惊醒。 最后一次惊醒,她发现宋蹇身上滚烫,显然,宋蹇发了烧。 幸好带的急救药里,有退热的,她狠掐一把大腿,告诉自己,现在不是为那只猫报仇的时候,先把宋蹇救活再说。 她照顾了宋蹇一夜。 天色麻麻亮时,宋蹇苏醒,董素素蜷缩着身子,趴在他的怀里。 额头上有一块布巾掉落。 他摸了摸微热的额头,原来昨晚发热了。 怀中,董素素拱了拱他的腰,调整姿势,继续睡。 “睡得跟头死猪一样。” 辨认了方向,宋蹇背起董素素,朝着树林的北方深入。 今天之前,他们必须以最快的速度穿过这片密林,甩掉刺客。 第264章 宋蹇是故意的 夏季炎热,在驿站休息一晚,翌日鸡鸣三遍时,甄青殷便安排车队启程赶路,趁着清晨凉快上路。 离京城近的官道,路上还算安全,倒不怕赶夜路。 临近巳时中,马车到达新的驿站,众人在此休整。 甄圆圆颠了一天一夜,便已没了出远门的高昂兴致,浑身的骨头散了架似的,软绵绵趴在桌上。 大殷氏也没精打采的,双眼无神,有些呆滞。 甄青殷用干橘子皮泡水,一人倒一杯:“来,喝杯橘子水,提提神。” 甄圆圆费力地翻起眼皮,有气无力问:“姐姐,你不难受吗?我快废了。” “你们呀,出门少了,过两日便习惯了。”甄青殷也难受,不过,她是管事的,不能东倒西歪失去威信,也好给大家树起个榜样,振奋一下精神。 甄圆圆哀叫一声:“我不想习惯!姐姐,马车如果不颠就好了。” 她接了水,乖乖地一口气喝完。 甄青殷想了想,马车可以减震,董素素的小说里写过,不过材料难找。 这时候,她也怀念起工业社会来。 正在大家等待午膳时,窗外传来一阵马蹄声。 甄圆圆一骨碌爬起来,放下水杯,提起裙角奔向窗户。 甄青殷摇摇头,不理她。 她累得能少说一个字,就少说一个字。 甄圆圆这行为,从昨天就开始了,她坚信卫颐能追上他们。 甄青殷却不看好,王府公子,皇帝未必会放心他出京乱跑,但她没有明说出来,打击甄圆圆的期待。 “姐姐!”甄圆圆捂嘴惊叫,整个房间充斥着她欢喜雀跃的声音,“姐姐!卫颐!是卫颐呀!他真的来了!你快来看呀!” 说完,不等甄青殷反应,提起裙角,噔噔噔下楼,楼梯响起欢快的节奏。 甄青殷颇为惊讶,卫颐居然真的出京了? 大殷氏眉眼弯弯,欣慰地道:“你未来的妹婿,人还是靠谱的。说追上来,就追上来。走,咱们去迎一迎卫三公子。” 甄青殷揉揉额角,打起精神,和大殷氏迎了出去。 外面,甄圆圆和卫颐已聊上了,两人脸颊都红彤彤的,像是说了什么见不得人的话似的。 甄青殷一眼扫过去,卫颐轻车简从,只骑马带了二十多个侍卫,每个侍卫的马背上驮着一个包袱,没有带其他行李,也没有马车。 难怪追得这么快。 卫颐忙朝二人行礼:“甄大夫人,甄大姑娘。” 已经变成草民的大殷氏和甄青殷忙还礼。 卫颐问道:“甄大姑娘,给您添麻烦了,路上咱们这队人的衣食住行,您看着安排,可好?” 他问话时,眼睛看的是甄青殷,显然,认定甄青殷才是这次出行的主导者。 甄青殷笑着指指王临渊:“王府的侍卫,我可安排不了,三公子可托给王大人。” 王临渊刚接到太子递来的消息,正愁人手可能不够,卫颐可算是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他热情地一拱手:“三公子尽管放心,既然甄姑娘有所托,在下一定安排妥当,三公子尽管游山玩水。” 这回护送甄青殷南下,他可是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一定不能再出一丝纰漏。 能不能返回东宫当差,继续当太子的左膀右臂,就看这回的任务了。 完成得好,回去接着当东宫侍卫统领。 完成得不好,直接提脑袋回去见太子殿下。 王临渊挺了挺胸膛,面上不苟言笑,心中却在琢磨,不知他那新婚妻子,有没有给他留个后。 要是没怀上,他这趟再出个什么差池,王家他这一脉就绝后了呀。 卫颐没有多说,他是来保护甄家女眷的,当然要听甄大姑娘的安排,甄大姑娘把他的人手交给王临渊,东宫曾经的侍卫统领,他反倒更放心。 不知为什么,看见王临渊的脸,他打算游山玩水、与甄圆圆培养感情的心,沉了沉,直觉这趟南下没那么简单。 或许会遇到危险。 “王大人,我也会些许功夫,若有需要,也可安排我,不用客气。” 王临渊嘴角一扯:“岂敢岂敢!” 关键时刻,卫颐不拖后腿,他就谢天谢地了。 甄圆圆一手挡着额头,说道:“大伯母,姐姐,好大的太阳,咱们寒暄也寒暄完了,快些进去用午膳!” 大殷氏轻声调侃:“我瞧着是你心疼三公子一路风尘仆仆,怕他饿了肚子?” 甄圆圆的脸腾地红了。 卫颐强撑着,看似镇定自若,实则只有他自己不知道他的脸红透了。 众人说说笑笑进入驿站。 王临渊朝甄青殷使个眼色。 甄青殷落后一步。 王临渊递给她一个信封,低声道:“甄姑娘,太子殿下派人送来的紧急信件。” 甄青殷拆开,里面有一张信笺,是太子的字迹,提醒可能会遇到杨闻悦派人刺杀,让他们早做安排。 另外夹了一个小号的信封,里面装的又是一张纸条。 甄青殷手一抖,竟是董素素的字迹! 宋蹇! 又是他! 他早已在太子眼里暴露了,梅雁山那天,他肯定猜到她与太子关系匪浅。 这是通过劫杀她,来激怒太子吗? 可意义在哪里? 杀了她,激怒了太子,然后呢?打草惊蛇,太子会杀了他,但肯定不会动宋家其他人。 这与宋蹇大反派灭九族的目的是相悖的。 “董素素……素素!”甄青殷喃喃一句,猛地抬眸,“董素素有危险!宋蹇是故意的!完了!王大人,你可知道,太子殿下对宋蹇那边,是怎么安排的吗?” 王临渊当然知道。 暗组人手是他亲自挑的。 他这一犹豫,甄青殷眉心直跳:“太子要杀宋蹇?是不是宋蹇出京之前,联系杨闻悦之前,他就下达了命令?” 王临渊脸一僵。 他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甄小娘子怎么知道这些的? 难道他现在已经如此没用,连太子的命令都直接写脑门上了吗? 甄青殷着急:“王大人,你倒是说话呀!” “这个,那个,甄姑娘,这可是你自己猜到的,可不是我主动回答您的。”王临渊挠挠头,“您别着急,太子没说要杀宋蹇,不会要他的命,只要他一条腿而已。” 第265章 求情 甄青殷脑瓜子嗡嗡的,乱成一团麻。 怎么还是走到这一步? 什么叫“只要他一条腿而已”? 是打断宋蹇另外一条完好的腿吗? 宋蹇怕不是要发狂! 王临渊四下环顾,他们站的位置比较开阔,四面没有地方可以藏人,便放心地解释: “我知道宋大公子是您的表哥,那个董素素是您的闺友,可是,宋大公子他与叛贼结党,他要造反呀!太子殿下也是没办法,或许折了他的腿,给他个警告,他就能消停些,殿下肯定会想法子,把他从叛党里摘出来,以免牵连宋家其他人。” “宋家其他人”主要指,甄青殷的姨母殷如珠,和她表哥宋驰、表妹宋缃。 太子重视甄青殷,王临渊的手下仔细调查过甄青殷的祖宗十八代。 她的亲人、亲戚,王临渊恐怕比甄青殷自己更清楚。 他自然知晓,甄青殷与晁国公夫人关系极好,亲如母女。 王临渊只是迷惑,为什么太子要暗组连续追杀宋蹇。 追杀到什么时候,太子也没给出具体的期限。 幸好不是他带队,这个问题就让暗组的统领去纠结。 “不行,不能这么做!宋蹇的腿不能动!” 王临渊讶然:“甄姑娘是什么意思?可以跟我仔细说说,我一定一字不漏转告太子殿下。” 说罢,他觉得自己的话哪里怪怪的,一时想不明白,不由又挠了挠头。 甄青殷仔细回忆原着里关于宋蹇的部分。 无疑,宋蹇非常在意他的腿,虽然叛逆期,经常伸出一条腿,嚣张地威胁晁国公打断他的腿,但谁敢动他的腿,他能跟谁拼命。 关于原着,她本来就没仔细看,“甄青殷”下线之后的内容,对她而言索然无味,因此也没有多关注宋蹇,何况这么多年过去,记忆早模糊了。 宋蹇为什么要灭自己的九族呢? 甄青殷敲敲脑门。 她一定能想起来。 她记得,刚恢复全部前世记忆时,她还梳理过这部分内容,因为宋蹇关系着姨母一家人的性命。 “甄姑娘?甄姑娘你怎么了?”王临渊一头雾水地看着甄青殷,不知她在纠结什么。 甄青殷脑子里灵光一闪。 她想起来了! 宋蹇救了卫极,皇帝为了嘉奖他,封赏了整个宋家,尤其是对晁国公一再恩赏,而宋蹇瘸了腿,年纪又小,除了一大堆绫罗绸缎、古董珍宝等赏赐外,没有实质性关于权力的赏赐。 宋家疑似抛弃了宋蹇,导致宋蹇非常不满,心生怨恨,图谋诛灭自己的九族。他最憎恨的人,是他的父亲,晁国公宋岳庭。 这一世其实是变了的。 由于没发生“甄青殷”刺杀太子,甄家好好的,京城没有兵荒马乱,皇帝也没有忘记宋蹇。 宋蹇一回京,皇帝立刻给了他官职,而且是实权的官职。 只是,晁国公不信任宋蹇,生怕宋蹇再生出谋害太子的心,因此没有给宋蹇请封世子。 春狩遇袭一事中,二公子宋驰表现出众,即将入宫当皇帝的御前侍卫,所以,京城中暗地里有人说,皇帝和晁国公都属意立宋驰为世子,迟迟不请封,是等着瘸腿的大公子宋蹇自己识相地让贤。 这一世还有来攻略宋蹇的董素素。 重重原因叠加,宋蹇是否已改变心意,不想再灭九族了? 他是不是,想给他自己和董素素一个好好过日子的机会? 可是,董素素背叛了他。 他一定知道,董素素背叛了他! 甄青殷头皮发麻,不知道宋蹇会怎么对待董素素。 “董素素暴露了。” 王临渊脑子飞速运转,迟疑地问:“董素素就是写这张纸条的线人?” 这么一想,就说的通了。 怪不得呢,太子以人格魅力,征服了大坏蛋宋蹇的贴身丫鬟,董素素心甘情愿出卖宋蹇的消息给太子。 宋蹇有多宠爱他那个黑丫鬟,整个京城的人有目共睹。 他被关禁闭,没亲眼看到,但他的手下是看得一清二楚。 甄青殷提起裙角,以飞奔的速度冲进驿站,朝楼上奔跑,丢下一句话:“我给太子写一封信,你派人加急送到太子的手上!” 王临渊一拍大腿。 甄小娘子这表现,说明他猜对了。 他说呢,太子怎么神乎其神,宋蹇一回京,就下令调查宋蹇,怀疑宋蹇是叛党,结果,他真是。 王临渊晃晃脑袋。 他这脑子突然变得灵光了。 甄青殷坐下来时,大脑已十分冷静。 她反复斟酌用词,在信里强调,宋蹇不是真的想杀她,他只是发现董素素在传递消息,所以这是一次试探,试探董素素会不会再次背叛他。 至于拿她来试探,是因为吃醋,宋蹇占有欲很强,发现董素素还有第二个交好、关心的人,嫉妒了…… 写到这儿,甄青殷笔尖一顿。 宋蹇真的没想过杀她吗? 杨闻悦到底会不会来劫杀她? 万一,杨闻悦打来了怎么办? 甄青殷深呼吸,发现自己给自己挖了一个坑。 罢了,先保住宋蹇的腿,她信一次卫极,卫极不会丢下她不管的。 无论杨闻悦会不会劫杀她,卫极都会当做他会来的情况做安排,保她万无一失。 宋蹇不能失去另一条腿,否则,他会杀了董素素的。 不能把活命的希望寄托在系统身上。 董素素还没回家呢,她一直盼着回家。 于是,最后,甄青殷最无比肯定的语气分析,宋蹇从未想过杀她,她郑重地请求卫极放过宋蹇,放过董素素。 写完后,她把信笺装进信封。 正要封上蜡,她又把信封拆开,在信的最后添上一句:“今天好大的太阳,好热,突然想你了,殿下想我了吗?” 才收笔,又觉着这句话实在粗俗,没有一点文采可言,细细琢磨,改编成一首小诗,又觉着文采斐然的诗,不够表达她真挚朴素的感情。 “就这样,卫极一定会喜欢。希望他看在这句话的份上,能饶了董素素。” 甄青殷吐出一口浊气,把信件交给王临渊,看他让两名手下带着信件出发,才回转到驿站,和家人一起用午膳。 下午,暑气降下去一些,车队继续上路。 至深夜,众人才到达下一个驿站。 人困马乏,甄青殷不忘给红薯藤浇水。 第266章 那条腿先留给他 甄青殷带的马车,其中有八辆马车上装的全是红薯藤,栽种在花盆里,白天马车停下时,会打开窗户,让红薯藤透透气,晒晒阳光,促进光合作用。 为防止花盆颠裂,甄青殷给每个花盆箍上铁丝圈。 卫颐问:“这是什么稀有的花吗?我怎地从未见过?” 甄圆圆小心地喷水,生怕碰掉叶子。 “姐姐说,叫红薯藤,能种出红薯,是吃的,可不是什么稀有花种。” 她姐姐最不喜欢那些花里胡哨的,越是实用的,反倒越喜欢。 有一点她和姐姐观点一致,那就是,银子最实在。 卫颐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窘迫地说:“我怎么从来没听过红薯?是什么样的吃食?” 一定很好吃? 不然,甄家人不会出远门,一连带八车。 甄圆圆小声说:“我,也,没,吃,过。” 卫颐:“……” 他又去跟其他人打听。 大家都说,没吃过。 王临渊也直摇头。 这下他放心了,原来大家都没见过世面。 太子是在隔了四日,才收到甄青殷的信件。 看前面时,脸色阴沉。 甄青殷字里行间,都在为另一个男人求情。 她怎么就那么能体谅宋蹇呢?设身处地分析他的性格、揣摩他的心理。 直到看了最后一句,阴云密布的脸才陡然转晴,眉梢都染上了笑意。 反复看百来十遍,解读出十来个“涵义”,太子才心满意足唤暗卫进来:“宋蹇那条腿打断了吗?” 暗卫一惊,跪地:“昨日来的消息说,尚未。属下办事不力,若殿下着急,明儿便可收到宋蹇断腿的消息。” 太子唇角含笑,温和地道:“那条腿先留给他,孤什么时候想要了,什么时候再打断。” 暗卫惊疑不定地望一眼太子的笑脸,忐忑地道:“是,属下遵令!” 太子让他退下,接着看信。 突地,帐外侍卫禀告:“太子殿下,白统领求见!” “宣。” 帐帘轻动,负责情报的白统领跪地,声音有些激动:“殿下,已查到逃犯杨闻悦的行踪!” 太子脸色一沉:“说。” “果然不出殿下所料,宋蹇公子的线人接线上杨闻悦,杨闻悦已带人朝南进发,看方向是追寻甄家人南下的路 线而去!目前的消息是,他带了三百余人。” 太子转了转玉扳指,凉薄的唇冷冷吐出两个字:“找死!” 不知是说杨闻悦,还是说宋蹇。 白统领低头,没敢吭声。 “卫峥呢?” 白统领摇头:“暂且没有罪人卫峥的消息。” 太子缓缓道:“传令下去,明日拔寨南下,全军化整为零,三日后,在明府汇合。白统领,你带十个人留下,给孤探查杨闻悦的老巢。这回,孤要把杨氏叛党一网打尽,斩草除根!” “遵令!” 甄青殷很快收到太子的回信。 太子在信里安慰她,宋蹇没断腿,人好好的,只是他牵涉进了杨家谋逆案里,追杀他,是为了让他摘干净出去,以保住晁国公府,也是保全宋蹇。 “……我欠宋蹇一条命,我答应你,在他伤害我在乎的人之前,无论他对我做什么,我都不会杀他……” 甄青殷注视着这句话,心中微微涩然。 原文主要是卫极的视角,他发现宋蹇怨恨他,想杀他时,很伤心。 每次宋蹇要杀他,他都配合,乖乖地不叫,不闹,不喊人,静静地等死。 等待死亡的时间,是漫长而恐怖的。 只不过,他比宋蹇幸运,他有爱他的家人,每次被人找到,他都能很快忘掉聆听死神脚步声的恐惧,一个人默默地舔舐伤口,默默地消化噩梦,从未向谁透露一个字,连皇贵妃问他,他都替宋蹇遮掩。 那些经历,是宋蹇的梦魇,是卫极成长的养料。 不同的家庭环境,造就了两人截然相反的人格。 甄青殷突然伤感。 她想抱抱幼时的卫极,抱抱幼时的宋蹇。 他们曾经是最为互相信赖的小伙伴,因为缺乏有效的沟通,最终走上了对立面。 略作踟蹰,甄青殷一笔一划,认真地把宋蹇的心路历程写进信里,全部告诉太子。 横竖在太子眼里,宋蹇已经和谋逆划上等号,写写他想让皇帝诛灭自家九族,也不算太惊世骇俗? 说起来,原文中的卫极可真够倒霉的。 不是被捅刀,就是在被捅刀的路上。 董素素的系统,不会发疯,发布一个让宋蹇捅太子一刀的剧情任务? 甄青殷连忙打住这个念头。 对于宋蹇这个人物,她是报以同情的,并且有着深深的同理心。 他们都是毁灭性人格。 自我毁灭,也毁灭他人。 所以,甄青殷曾经很矛盾,到底要不要为了姨母一家,去阻拦宋蹇复仇。 复仇是宋蹇的权利。 换位思考,倘若有人阻拦她报复渣爹贱妾毒庶弟,她也得跟人急。 因此,她袖手旁观五六年。 现在,她不想死了,宋蹇也不想死了。 可是,宋蹇好像来不及回头了。 甄青殷再次把信件交给王临渊。 王临渊见她脸色不好,小心翼翼问:“甄姑娘,宋蹇的两条腿,都断啦?” 不会? 按照太子殿下的交代,宋蹇的腿不会这么快断啊。 难道是暗组的人操作失误? “没有,以后别提宋蹇的腿。”甄青殷很担心董素素,但太子信里提到董素素的部分只有寥寥一两句,她只能一遍遍追问。 “好,我记住了。”王临渊讪讪的。 甄青殷并不知道,收到她的第二封信时,太子刚刚打完一场胜仗。 他正在审讯杨闻悦。 杨闻悦前前后后共召集五百多人参与这次行动,凭太子给甄青殷的人手,加上卫颐后来带去的那点人,根本不够给杨闻悦塞牙缝。 宋蹇给杨闻悦的信里,无比笃定地告诉他,甄青殷是太子想娶为太子妃的人,并列出种种证据。 如此,杨闻悦才下血本,来绑架劫持甄青殷,若绑不了,就把人杀了。 他考虑到太子会给甄青殷大量保护的人手,却没有料到,太子会率领三千大军来围剿他。 哪怕长了翅膀,他也飞不出去。 太子听着鞭子有节奏挥舞的声音,轻轻阖目养神。 第267章 南下剿匪 杨闻悦已是遍体鳞伤,哈哈大笑道:“卫极,你永远都别想知道,三皇子殿下在哪里!你根本不配做太子,论血统,你不如三皇子殿下的一根脚趾头!只要三皇子殿下活着,他就是我们心目中永远的太子殿下,永远的皇帝陛下!你杀了我,哈哈,我什么都不会告诉你的!” 太子睁开疲倦的眼,眼神平静:“五年前,大景重开海市。孤的人在你的老巢收集到线索,你参与了海市贸易,甚至可能有船出海。若大景境内找不到卫峥,那么他定然出海了。 在海外,想藏住我大景的人,可没那么容易。只要孤下令悬赏,随便扔出个爵位官职,有大把的人愿意当马前卒,为孤探寻卫峥的下落。” 白统领笑嘻嘻附和:“太子殿下说的是。大景的爵位,比海外小国的王更有体面,有的是人愿意奉上罪人卫峥的头颅,换取爵位。” 杨闻悦眼神一变,旋即仰头大笑:“哈哈哈,你说得对,你找,三皇子殿下就藏在海外,你尽管找!” 太子淡淡嗤笑,心下了然,卫峥肯定逃到海外去了。 他轻轻抬手:“听你惨叫,孤多年的心气都顺了。来人,杀了他,留他无用了。” 白统领挎刀上前。 杨闻悦不相信卫极会杀他。 他这种重犯,该交给皇帝亲自审讯。 太子动用私刑,已是不该,朝廷里那些大臣们会弹劾他的。 他轻蔑地一笑,等着太子喊停出丑。 太子捧起茶盏,不疾不徐道:“孤这个人,忠孝贤仁、心慈手软,不像父皇那般心狠手辣,当年让你逃了,你在外躲躲藏藏二十年,没睡过一个好觉,没吃过一顿安稳饭,折磨了你二十年。 孤就比较爽快了,一刀结果了你,免得夜长梦多,白白让你尝尽等待死亡的痛苦。不用谢孤,孤祝你下辈子投胎看准些,别朝那抄家灭门的家族里投。” 话落,他背后出现一个富商打扮的青年。 此人面上带笑,与杨闻悦的容貌仅有三分相像,但身形却像了个十成十。 杨闻悦一瞬间明白什么,眼见着白统领举起挎刀,慌乱地大叫:“卫极,你不能杀我!你是太子,你私自杀我,皇帝不会答应,大臣们不会答应!” “杀。”太子抿了一口茶,合上眼,懒得多说一个字。 外面传来更夫打更的声音:“一更人将睡,二更灯火熄,三更易撞鬼,三更易撞鬼哟——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人都死了,不答应又怎样? 反正最后杨闻悦的结局还是一个死。 护送尸体回京,总比护送一个活着的死刑犯回京,路上的变数更少一些。 敢劫杀他的人,他怎能让他活过三更。 左不过父皇和大臣们斥责他两句罢了,他是太子,杀个逃了二十年的死刑犯又何妨? 伴随着杨闻悦痛哭流涕尖声喊“别杀我,我告诉你卫峥的下落”,咔嚓一声,白统领一刀斩下他的头。 人头骨碌碌滚向卫极。 一旁的审讯官赶忙上前,用脚踩住,没有让血渍沾到太子的一片衣角。 四周一片寂静,有窸窸窣窣的拖拽声,有泼水声,最后归于死寂,连夏虫都停止鸣叫。 不知过去多久,太子再次睁开眼,眼底的惺忪在睁开的刹那消失殆尽。 一直站在他身后,富商打扮的青年,立即上前,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殿下,甄姑娘的信。” “怎么不早些给孤?”太子皱眉责备。 青年道:“殿下已有两日未合眼,属下怕惊扰殿下休息。” “自己去领罚。” “是。” 太子动了动鼻子,空气中有久久不散的血腥味。 生怕信封沾染了这血腥味似的,他将信封塞入怀中,起身,回了自己的营帐,才开始拆信。 前面大篇幅都是讲宋蹇,他忍耐着不悦,一个字一个字看到最后一段:“……今天给红薯藤浇水,我想起了我们一起吃番茄的那天,殿下还记得番茄什么味道吗?昨晚梦到殿下,殿下可有梦到我?” 哗啦一声,再往后翻——没了。 从头到尾,她真正写给他的话,只有这两句。 太子气笑了。 若不是为了给宋蹇求情,她怕是连这两句都懒得写? 至于宋蹇为何变成今天这副模样,他委实不关心。 他对宋蹇的愧疚和感激,早消磨在他三番四次的谋杀里。 宋蹇救他一命,他还宋蹇七条命。 这一次,宋蹇积极联络杨闻悦劫持甄青殷,这笔账,他还没跟他算呢。 若非顾及甄青殷,他早杀了宋蹇。 太子捏了捏倦怠的眉心,强撑着困意,当即写了回信,安抚甄青殷,他有分寸的,董素素没有受伤,只是吃些苦头罢了,宋蹇受了些皮肉伤,但无大碍,不会有性命之危。 杨闻悦之危已解,卫峥逃亡海外,她可放心南下。 随便写了两句,立即写他这些天做的梦,梦里都有甄青殷,写甄青殷在梦里是个什么情态,顺便回忆回忆行宫的快乐时光,再提一提梦到了他们的儿子和女儿。 有些真的是梦 ,有些是他每晚临睡前的想象,伪装成梦境,写给甄青殷看,提醒她,他们已有肌肤之亲,别朝三暮四。 卫颐是她未来的妹婿,在父皇面前过了明路的,少看他,看也没用,看也不是她的。 只有他卫极,才是她该想念的人。 太子一时兴起,越写越兴奋,瞌睡虫不知不觉跑了,洋洋洒洒写了十来张信笺,直到侍卫提醒他用早膳,才依依不舍地停笔,命人快些送到甄青殷的手上。 早膳过后,整个军营陷入沉寂。 太子看了半日的奏折,又用了午膳,才开始补眠。 一觉睡到黄昏,京畿大营的苏将军入帐询问:“殿下,明日是否该拔寨回京,押送杨闻悦?” 杨闻悦被捕的消息,只有几个人知晓,他死了的消息,知道的人更少。 太子蹙眉:“杨闻悦逃去了南方,疑似与南方某座山上的土匪勾结。传孤的令,明日继续南下,剿匪,捉拿杨闻悦,以免养虎为患,让他成了气候,为祸一方!” 第268章 一路顺风 “是,臣马上就去传令!”苏将军大惊失色,应了一句后,下意识反问道,“殿下,杨闻悦逃了?” 为何营地没有传出动静? 杨闻悦是重犯,他逃跑,整个军营的人都会去追。 之前连续两天急行军,遭遇杨闻悦的人马后,三千大军争着抢人头立功,战事一结束,除了疗伤的人嗷嗷叫,其他将士们轮流补眠。 难道是他睡得太死了,没听见动静? “对。”太子沉重而肯定地点点头。 噗通一声,苏将军直挺挺跪地:“臣监管不力,求殿下责罚,给臣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捉拿杨闻悦!” “此事不是你一人的责任,孤也有责任。”太子不得不继续应付,一副煞有介事的模样,“杨闻悦阴险狡诈,有二十年的逃亡经验,深谙狡兔三窟之道。孤会写折子送回京城,向父皇禀明此事,所有责任,孤一力承担。苏将军别慌,快去传令去,明日便启程,有许多事需要准备。” “臣遵旨!”苏将军嘴角一抽,郑重其事地说道。 杨闻悦今年也不过才二十三周岁,只比太子大三岁罢了,当初杨家被满门抄斩时,杨闻悦才三岁,被忠仆带走,说他有二十年的逃亡经验,实在牵强。 不过,苏将军还是感激太子的。 太子真是个有担当的好太子。 出了事儿,他是真能扛。 谁知,出去传了令,再细一打听始末,苏将军的感激之情瞬间烟消云散。 他猜测,杨闻悦已经被太子杀了! 那个悄悄逃跑,疑似杨闻悦的人,恐怕是太子安排的细作! 太子想干嘛? 在外面没浪够,带着三千大军到处玩? 但也不能玩命? 南下的速度实在太快了,太子那着急行军的样子,就像杨闻悦真的逃跑了似的。 在苏将军的迷惑中,太子连续往南,一连铲平了十几座被山匪占领的山头,以及三条水路上的水寇。 苏将军渐渐不吱声,京畿大营的士兵也跟着太子埋头苦干,谁也不提回京的事——军功拿得快,升官升得也快,谁吃饱了撑的,想回去窝在京畿大营当一辈子小兵! 甄青殷的车队一路向南。 路上风平浪静,没有遇到刺杀,也没有遇到劫持,每经过一座城池,连守门的士兵都不敢为难他们,兢兢业业守城。 甄圆圆天真地感慨:“我爹娘一直吓唬我,说外面危险,有拐子,有强抢民女的恶霸,有剪径的山匪,结果咱们什么都没遇到。咱们大景的治安挺好嘛,外面城市的城卫都客气有礼,还威风凛凛的。” 甄青殷扭头,悄悄掩唇笑。 太子在信里已告诉她,他杀了杨闻悦,但近年来,地方上腐败严重,有山匪与官府勾结,在偏僻的山林里扎寨,打劫往来的客商。 因此,他顺势一口气灭了十几个被山匪占据的山头,荡平南方匪患。 他每剿灭一处匪窝,便在简易的地图上标记一个,连着信笺一起装进信封。 甄青殷看到第四封信,才看明白,太子的行动轨迹,一直围绕着她的行程,并且走去了她的前面。 所以,他们一路行来,没有遇到大的麻烦,各地官府老老实实办差,生怕被太子抓到把柄,当做“与杨闻悦勾结的匪患”给剿灭了。 这么大的事,因太子从未进过城池,只在荒郊野外安营扎寨,顶多叫几十个将士去附近的城池补充粮草,因此,老百姓们并不知太子南下的消息。 大殷氏同样疑惑:“咱们这一路确实很顺,从前青殷的外祖出京为官,回京后讲述路上的见闻,那是什么奇葩、破烂事都能撞上。他还曾遇到山匪愤怒进京赶考的举子太穷酸,没有油水可刮,把举子给扔下山崖的。” 甄圆圆骇然:“真的吗?好可怕!” 大殷氏道:“青殷的外祖亲身经历的,岂会有假。我父亲最是迂腐,不屑于杜撰假话骗我们。” 甄圆圆和甄青殷对视一眼,两人摸摸鼻子,一时无言,都从大殷氏的语气里听出一丝怨气。 大殷氏察觉到自己的情绪波动,不自在地咳嗽一声,转移话题问:“青殷,我们还要继续南下吗?再往南,就要走到海边了。” 甄青殷笑道:“那咱们就停留在此地如何?我看红薯藤有枯萎的迹象了,需要及时种下去。就在此地,咱们买些地,插红薯藤。” “啊?”甄圆圆的眼珠子快瞪出来了,“姐姐,出门之前你没想好目的地啊?” “没有,就想着朝南,越往南越好。南方气候温暖,红薯可以一年两熟到三熟。” 甄圆圆捏捏自己的脸,无语道:“姐,你还真是说走就走,说停就停,走和停都不带提前计划的。” 甄青殷莞尔一笑。 大殷氏摇摇头:“你姐姐的任性,你又不是第一次认识。” 说到任性,甄圆圆不敢吭声了。 姐姐任性,只是种个红薯而已,而她任性起来,可是要命的。 马车停在城中最豪华的悦来客栈中,甄青殷下了马车,便将暂居晏州的消息通知给卫颐和王临渊。 卫颐的表情与甄圆圆如出一辙。 王临渊则见怪不怪,甄青殷说什么,他便听什么。 卫颐自认是男子,东奔西跑的活计该由他来办。 结果,他对音律是炉火纯青,对日常庶务却是一窍不通。 王临渊也不是很懂,但没关系,他手下多,各类人才都带了一些,有些人才还是综合性的,比如武艺好又会种地的,比如会相马又擅长打探消息的。 仅仅两日,王临渊就在城里买了三座连着的大宅子。 中间住甄家娘仨,左边住卫颐和他的侍卫们,右边住王临渊和东宫的部分侍卫,其他的侍卫分散住在周边。 另外,还买了一座离府城近的庄子。 甄青殷找到了地,赶紧把红薯藤挪到地里去。 太子送来的人里,就有庄稼把式,有他们协助,过了日,蔫蔫的红薯藤便生机勃勃。 甄青殷穿行在红薯藤里,一株挨着一株检查,是否有死株,突然感觉身后有一道灼热的视线。 第269章 皇帝的圣旨追不上他 她身子一僵,看到一道影子缓缓朝她靠近,与她的影子纠缠在一起。 刚刚做好防御的姿势,身后突地响起一道熟悉的嗓音:“青殷。” 甄青殷豁然回首,警惕的眼神刹那间转为惊喜,洁白如玉的脸被草帽压得小小的,唇角上翘,眼尾上挑,精致的五官如含苞待放的花儿一般喜悦绽放。 仅仅两秒,她便收起惊喜,端庄地轻轻笑道:“太子殿下,你不是忙着剿匪吗?怎地来了这乡间地里?” 太子戴了顶草帽,穿了一身宝蓝色的半臂,里衣是宽袖,很薄,能透过纱绢看到肌肉纹理,领子是交领,开得很大,露出半截胸膛,裙子下摆只到膝盖,里裤半挽起,小腿露在外面。 脚下索性没穿鞋,赤着脚踩在泥土里。 甄青殷心生羡慕。 他穿得可真凉快。 太子手指动了动,眼里浮起碎光:“剿匪剿不完,来看看你。孤瞧着,红薯长得挺精神,绿油油的。但是,青殷,你变瘦了,变黑了,你吃苦……” 甄青殷脸一下子黑到底:“你要不再仔细看看,我的脸是不是更黑了?” 他来干嘛的? 来分手的? 何苦呢?信里说一声,她绝不会纠缠。 太子满腔的旖旎顿时噎住,始觉自个儿说错了话,忙补救:“孤的意思是,青殷你吃苦了,孤心中惭愧。我给你带了些点心……” 甄青殷转身就走,还是红薯藤更可爱:“我懂了,你的意思还是,我变黑了,变丑了!” 太子:“……” 甄青殷抿唇无声地笑,默默地数:一,二,三…… 她倒要听听卫极会怎么哄她。 手臂蓦地被从后面握住。 她禁不住转回身,草帽飘落地上。 太子提着的点心掉在了红薯藤中,他双手捧住她的脸,温声问:“你是不是在数一二三?” 甄青殷一瞬瞪大了眼。 太子:“不就是想让孤哄你吗?非得曲解孤的意思,好,孤就哄哄你。青殷,你变漂亮了,漂亮得——孤看见你的第一眼,就想吻你。” 说罢,温热的唇瓣落下。 甄青殷眨了一下睫毛,惊得花容失色,呜咽道:“有……人!” “怕什么。”太子轻笑一声,抽出腰后别着的折扇,唰一声打开,遮住两人的脸,同时遮住外面似有若无偷窥的视线。 田埂下,甄圆圆腾地站起来。 卫颐死死将她拉下。 田埂遮住两人的身形。 甄圆圆气鼓鼓地问:“太子欺负我姐姐!你干什么,放开我……唔唔唔唔……” 卫颐捂住她的嘴巴,压低嗓子道:“太子与你姐姐相好,你别去打扰。” 甄圆圆扑腾:“唔唔唔唔……” 混蛋! 什么相好!这么难听! “你别吵,别闹,我就放开你。” 甄圆圆:“唔唔唔唔……” 混蛋! 你倒是放开呀! 卫颐有点犹豫,甄圆圆扑腾得有点太厉害了。 他索性一只手捂住她的嘴巴,一只手横腰抱起她,将她夹在腰间,弯着腰,快速溜走。 他脑子里很乱,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太子堂兄原来心悦甄家大姑娘啊,难怪会派王临渊这等人物护送大姨子南下! 甄圆圆简直不敢相信,卫颐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琴师吗? 怎么可能抱得动她? 看看两人眼熟的姿势,再一琢磨——这不就是卫颐平日抱琴的姿势吗? 甄圆圆扑腾四肢,特想用脚踹他! 日薄西山,黄昏已至。 夕阳下,一高一矮两个影子行走在田间地头。 绿油油的红薯藤,减去些许暑热。 甄青殷拿帕子擦擦脸上的薄汗,唇瓣鲜红欲滴,眼底朦胧着一层薄薄的水光。 太子打着扇子,时不时瞥一眼少女秾妩的脸,压下血管里沸腾的躁意。 他本来计划今年就成亲的,明年就能抱上孩子,享受父女或者父子天伦。 结果,父皇迂腐,青殷南下,还有系统作祟。 现在,牵个手都跟偷情似的。 “太子,你什么时候回京?” 一国太子,老在外面乱跑,也不是个事儿。 太子淡淡道:“什么时候天下无匪了,孤什么时候回京。” 甄青殷理解成,什么时候他高兴了,什么时候回京。 她好奇地问:“皇上没有召你回京吗?” “孤没有收到父皇的圣旨。” 甄青殷眼角猛地一抽。 意思就是,他到处瞎跑,皇帝的圣旨追不上他。 可真行! 也就皇帝真的喜爱太子,才容得太子这般胡闹。 她真心实意地劝道:“殿下,还是早些回京,朝中的大臣恐会心生不满,京城外,还是有许多危险的。” 两人漫无目的地走,走回到适才亲吻的地方,甄青殷脸颊微烫,弯腰捡起太子带来的点心,拍了拍油纸袋上的浮灰草屑。 地头栽了一棵老槐树,两人坐在树下,甄青殷熟练地倒了两杯山楂水,递给太子一杯,打开油纸包,一面吃点心,一面喝茶水。 微风拂面,十分惬意,甄青殷眯起眼欣赏红薯地之上,壮丽的落日景象。 太子烦躁的心随之安宁。 “出京之后,才知,京城外的天地这么大,各地有不同的人文。很多方言,孤听都没听过,有些甚至像是听天书。青殷,孤想和你一样,四处去看看,去看看父皇治下的江山,去看看孤将来要统治的子民。书上的文字终究有限,亲眼目睹,才知民生到底多艰。” 甄青殷扭头。 少年的眼睛里,不止倒映着眼前的红薯地,还有红薯地上那片广袤无边的天。 夕阳的光,仿佛给他的脸和身影镀上了一层金光。 这就是卫极。 大景将来的皇帝。 甄青殷心口微热,认真的男人果然很帅。 她低头咬一口芝麻酥饼,掩饰脸上几乎藏不住的悸动。 “殿下,想做什么,就去做。一年,一年后,殿下一定要回京,不然京城要大乱。” 太子轻笑,抬手捻去她唇角的一粒芝麻:“我就知道,你跟旁人是不一样的。青殷,你陪孤走走如何?反正是游山玩水,我们可以同行。” “那不行,咱们是不能一处的。”甄青殷坚决阻止卫极的恋爱脑。 太子眼底满是失望,心里和嘴里的山楂水一样酸涩。 失望的情绪,没有过久地持续。 “小系统呢?” 第270章 触发生辰礼任务 小蜜蜂嗖的一下,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欢喜地叫道:【男主,神仙男主!我就知道你忘不了我!】 太子确实忘不了它。 它是王母娘娘划在他和甄青殷之间的那条银河。 它是横在他脖子上的利剑。 “孤忘了谁,也不能忘了你啊。小蜜蜂,瞧一瞧,孤的爱意值有没有下降?” 甄青殷也朝系统望来。 自卫极暴露,他能看见系统之后,系统就非常识相,能不出来烦她,就不出来烦她。 她看了两眼,奇怪地问道:“系统,你是不是长大了一圈?” 小系统嗡嗡笑,先回答甄青殷的问题:【宿主,你看出来啦!原来你有关注我呀!嘿嘿嘿,嗡嗡嗡,我确实长大了一圈,因为宿主你又完成了一个任务!】 太子感兴趣地问:“是不是你们出京那天,发布了一个任务?孤正要问问,那天发布了什么任务。】 小系统憋了快一个月,快憋成自闭统,见宿主和男主两人问题不断,感动得泪眼汪汪,连忙叽叽喳喳用最大的声音回答: 【别着急,别着急!我一个一个回答。出京城那天,我确实发布了一个任务,叫男主吃醋任务,限时十分钟,我还以为完成不了呢,因为你没来送行。结果,卫颐一出现,没多久,就显示任务完成。哈哈,太子殿下,你真给力啊!】 太子咳了一声,有些不自在。 他吃卫颐的醋这件事,他以为隐瞒得很好呢,除了过年在晁国公府一时冲动,刻薄了甄青殷两句,此后再没提过卫颐一个字。 没想到,他极力隐瞒的事,竟被系统一语道破! 仿佛平白矮了甄青殷一头。 甄青殷用力咬一口荷花酥,憋住笑。 太子若无其事,波澜不惊地转移话题:“孤瞧你长大一圈,还修补了最后一只翅膀,除了这个任务,还有一个任务?” 小系统嘻嘻笑,绕着太子飞了一圈:【太子殿下,你好聪明啊,一下给你猜中了!这个任务叫做鸿雁传书,其实就是千里传信,毕竟没有真的鸿雁可以帮你们传信。任务刚发布,就显示已完成。我还没来得及跟宿主说呢,宿主这段时间不大待见我,我就没特意出来汇报。】 它蔫哒哒地垂下头,很是可怜。 太子心软,可想到它可能带走甄青殷,就心软不起来,见甄青殷一声不吭,于是也闷头吃饼。 小系统失落,装可怜失败。 彩虹屁也没起作用。 也对,论起拍马屁,它哪能与伺候太子的太监们和大臣们相比,这种程度的彩虹屁,太子早就免疫。 唉,自从发现小甜文变成be小虐文之后,宿主和男主都不大搭理它了。 它只好自我消化失落,继续道:【报告太子殿下!您的爱意值目前是99,并且无限接近一百,请您再接再厉哦!】 这一声“哦”落下,太子想一巴掌把它拍飞。 燥热的心,仿佛被泼了一盆冰水,从头凉到脚。 甄青殷也感觉闷热的天,无端凉快几分。 太子闭了闭眼,晒得微黑的英俊脸庞,重新挂上一抹温润如风的笑,接着问了以前迷惑的任务。 小系统有问必答,声音欢快而活泼,就是有点小,嗡嗡的,不注意听,就可能听不见它的声音。 于是,太子知道了春狩烤肉任务,而甄青殷知道了元宵放灯任务的始末。 太子感慨:“青殷,咱俩是天造地设的姻缘。” 甄青殷无言。 只是赶巧了而已。 而且,很多任务都是普通情侣会做的事,所以有几个任务才发布,就已经完成了。 她觉得,主系统或许知晓卫极在主动做任务,因为后来的许多任务,主动人变成了卫极,而不是她这个“伪宿主”。 两人并肩坐在槐树下,一块接一块吃糕点,慢慢看着夕阳坠落大山,暮色缓缓降临,月色朦胧,天空零零落落撒着几颗星子。 小系统如今变得极有眼色,眼见两人情绪并不高昂,自觉地准备隐身,突地叫道:【新任务!宿主触发新任务,男主在你生辰当天送你生辰礼!宿主,明天就是你的生辰啦,啊啊啊,我差点忘记了!太子殿下,你是不是忘记了?】 朦胧的月光下,太子的眼里一片清冷:“你猜,孤为什么今日赶来晏州?” 小系统讪讪地笑笑:【我,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草蜂告退!】 说罢,它忙不迭找个蚂蚁洞钻进去。 甄青殷是眼看着它遁入了地底,不由感叹:“系统越来越会玩了。殿下,天色晚了,回去。明儿我过生辰,早上你来陪我吃长寿面,可好?” “好。”太子凝视她半晌,心口闷闷发疼,良久才应了声。 他穿上鞋,送甄青殷进农庄,这才跨上马,疾驰隐入黑暗。 甄青殷刚踏进门槛,便被甄圆圆捂住嘴。 “姐姐!”甄圆圆低低叫了一声,随后放开甄青殷,鬼鬼祟祟地伸头朝门外张望,见太子骑马走了,忙拽着甄青殷到偏僻的角落。 甄青殷低声问:“大家都用晚膳了吗?” “吃了吃了,”甄圆圆眼里闪烁着八卦之火,“姐姐,你老实告诉我,你和太子殿下怎么回事?你们怎么可以……” 她羞红了脸,不好意思说出口,就双手抱拳,两个大拇指相对点点点,疯狂暗示。 甄青殷:“……” 还不如直接说呢,这个手势委实有点猥琐。 她摘下草帽扇风,擦了把脸上不存在的汗,瓮声瓮气道:“也没怎么,不就是按照你给我看的暴躁小番茄书上写的那样,亲个嘴而已吗?又不会怀孕。我瞧你卖力给我推荐那些书,我就想照书上写的试试,嗯,仅此而已。” 甄圆圆痛心疾首,一副天塌下来的表情:“啊,姐姐,原来是我带坏了你!啊啊啊,我该死啊,我为什么要给你看那些禁书!果然是禁书,害人不浅!” 甄青殷忍笑,摊手:“我全看完啦!最后一本,昨晚上看完的,你知道的。” 甄圆圆咚咚咚捶胸口:“姐姐,是我害了你啊!原来我才是罪魁祸首!” 第271章 生辰 甄青殷差点哈哈大笑。 郁闷好一会儿,甄圆圆咬咬后槽牙,做贼似的左右望望,压着嗓子问:“姐姐,亲吻是什么感觉?是不是像书上写的那样美好,令人流连忘返,忘了全世界?太子霸道不霸道,你们,咳咳,有没有那个……更亲密点地吻?姐姐……” 甄青殷:“……” 她的脸黑了。 禁书果然教坏小孩子。 董素素害人不浅。 太子要负全责。 “大人的事,小孩子别打听。” 甄圆圆拽住她:“姐姐,别走!你跟我说说嘛,我就好奇,别不好意思呀,咱姐妹俩有什么不能说的。” “成亲了,你就什么都懂了。热,松手。” “嘻嘻,我松手,松手!姐姐,你是不是很喜欢太子殿下呀?我瞧着太子殿下很喜欢你,不然不会千里迢迢跑来找你。太子殿下很好,要是他不纳妾,就更好了。” 甄圆圆松口气。 姐姐喜欢太子就好,这样她就不用惭愧没能阻止太子欺负姐姐。 哼,太子又如何?如果不是良配,太子也配不上她全天下最好的姐姐。 太子这样的“极品男人”,在暴躁小番茄的话本中,是最适合当情人的,那种睡完了就扔的情人,然后找个能够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好夫君过一辈子。 甄圆圆一面幻想,一面眼珠子滴溜溜转。 甄青殷只瞧一眼,便知她又在天马行空地想些不着调的事。 心累。 爱不动了。 这根本不是十七岁前的自己。 十七岁之前,她指点过董素素写杂志小短篇,为了帮助她“自力更生”,她买了一百本杂志帮董素素分析套路。 不管怎么分析,男女主是从来没有亲密戏份的,牵牵手就够激动了,更别提接吻、滚床单,那是连幻想都觉得脸红的。 她仔细回忆。 那时,她和妈妈一起看有吻戏的电视剧,都会假装有事干,或跑卫生间,或跑厨房,总之,眼睛都没地儿放。 “姐姐,你在想什么?不会是回味?” 甄圆圆惊奇的声音,惊醒了陷入回忆的甄青殷。 甄青殷摸了摸嘴角。 不知何时,嘴角上翘。 她恍然发现,如今再回忆前世,回忆妈妈,竟也能不带任何苦涩,甚至有点愉悦地去回味那些美好的时光。 从前,她是一想起妈妈,就感到窒息,胸口发闷的。 这变化,应该是好的。 “对呀,和喜欢的人做什么事,都会开心的。” 和卫极是,和妈妈也是。 甄青殷语气轻松而愉悦,眼里点缀着斑驳闪烁的星光。 甄圆圆一顿,由衷地为姐姐高兴,心底又浮出一些隐忧,不由自主地再次想,如果太子能不纳妾就好了。 姐姐多喜欢他呀! 翌日一大早,天没亮,甄青殷就起来做长寿面。 太子昨晚摸黑走的,今早又摸黑来。 他刚拴好马,犹豫是翻墙进去,还是敲门进去,大门就朝内拉开。 甄青殷站在门口,旁边是南星。 “殿下,你到了?来得挺早,快进来。” 南星默默地退让到一边。 她一大早就守在大门口,听到马来,立即去向甄青殷汇报,甄青殷才能及时接人。 太子神色如常,抖了抖月白色的袍子,踏入门槛。 反弄得南星有些赧然。 她秉承着少听少看的原则,只当自个儿是个聋子、瞎子,什么也没听见,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不知道。 甄青殷将长寿面丢进锅里,太子本想自己上手揉面做面条的,见状,便坐在灶膛前的小木凳上,蜷缩着长腿长臂,像模像样地烧火。 甄青殷问:“太子,你怎么会烧火?我记得你还会烤肉呢。” 太子拨了拨膛里堆积的柴灰,两只黑黢黢的眼里倒映着跳跃的火光。 “宋蹇曾报复我,害了我好几次。有一回被他丢进荒无人烟的大山,饿了两天,才被宫里的人找到。那之后,我便学会了辨识野外能吃的,学会烧火和烤肉这些基本的生存技能。” 其实那两天里,他吃过东西。 吃过昆虫,吃过草叶子,挖到一根长得像人形的野草根,以为是人参,宝贝地啃了两天,又苦又涩,最后还骄傲地告诉母妃,是人参保住了他的命。 母妃抱着他哭得像个泪人儿…… 只是,这些囧事就没必要跟甄青殷细讲了,以免破坏他在她眼里高大威武的形象。 甄青殷佩服地朝他瞟一眼。 卫极总是能把每一次的挫折和苦难,化作成长的养分。 太子瞬间觉得,屁股底下那个木刺挂破了他衣服的小板凳,变成了威风凛凛的龙椅。 甄青殷捞起长寿面,装了两碗,分别卧了一个荷包蛋。 两人就着几样小菜,细嚼慢咽吃完。 太子放下筷子,净了手,从怀里摸出一个银链子串起来的挂坠,挂在她脖子里。 他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缱绻而纯净:“青殷,十六岁生辰快乐。” 小系统想冒出来播报任务完成,但看了看情况,果断遁地。 甄青殷送他离开,才倚着门,摸出挂坠细看。 这是个小小的玉牌,一圈云纹里只刻了两个字:平安。 原来是个平安玉牌。 看字迹,应是太子亲笔书写的。 她笑了笑,收好玉牌。 玉牌贴着温热的肌肤,凉凉的,像夏日的凉风。 她迈着轻快的步子回院子,经过厨房时,听见里面嘈杂,伸头一瞧,竟是甄圆圆正在揉面。 她头也没回地赶人:“你们都出去,这碗长寿面,我要亲手给姐姐做!” 丫鬟们退下,一回头,看见甄青殷,刚要行礼,甄青殷食指竖在唇上,无声地嘘一声。 丫鬟们会意,悄无声息退下去。 农庄很快恢复安静。 甄青殷看了两眼忙忙碌碌的甄圆圆,打算回去补个回笼觉,她要睡到自然醒——估摸不行,一会儿母亲大殷氏就要从城里赶过来,为她和甄圆圆庆祝生辰。 这一天,有的热闹。 入睡前,甄青殷脑子里闪过好几个人。 董素素、宋蹇、姨母、宋缃、二叔、老夫人、张姨娘……最后定格在甄青云的脸上。 不知杜若那边的计划,进行得如何? 杜若与甄青殷同行过一段路,第四天分道扬镳,乘坐甄家的马车,去往无歧书院。 第272章 黑手 杜若不知甄青云是否记得她的脸。 甄青云就像暴躁小番茄的话本写的,有暴力倾向,不止喜欢口吐恶言,而且动不动就朝人挥拳头。 她可不想被甄青云莫名其妙打死。 因此,一路上,她拿出从前甄青殷给的赏钱,大方打赏同行的奴仆,又扯甄青殷的虎皮,威胁一顿,最后反复提起失宠的张姨娘,以及怀上小公子,正风头无两的香姨娘。 一番卖力表演下来,这群奴仆逐渐看清形势。 废物大公子怕是这辈子都是个废物,还是个失宠的废物,没有讨好的必要。 杜若心里有了数。 看来甄青云去了无歧书院,没学出个名堂,否则奴仆们不会笃定甄青云这辈子当定了废物。 她连续请薛大娘吃十天的烧鸡,吃得薛大娘满嘴流油,白面馒头似的胖脸冒了三颗痘痘,才撬开薛大娘的嘴。 “大公子初到书院,参加入学选试,考得一塌糊涂,奈何咱家二老爷官声好,夫子们才勉强让他去了最末等的丁字堂,跟那些刚启蒙的小娃子们一处读书。 大公子岂能服气?闹了一阵子,夫子们说他学问差,不想上丁字堂,就赶出书院。我们以为大公子忍不下这口气的,谁知他竟忍下了!这是发了狠要好好读书,出人头地。 我们回京时,还啧啧称奇,去老夫人面前好一通夸,哪知,狗改不了……咳,那什么江山难移……” 杜若接话:“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对对对,”薛大娘一拍大腿,“就是这么个话!大公子不喜与人同居一室,竟叫他的室友晚上打地铺睡门口,给他守门,还得帮他倒茶、端洗脚水、倒夜壶。你说说,都是同窗,怎好把人当奴才使唤? 那八岁的何姓小公子哪里愿意呀,说他爹是什么知州,大公子一听,知州没二老爷官大啊,就把人好一顿揍,揍得那孩子哭爹喊娘,可怜的呦,老老实实给大公子倒了三天夜壶。 第四天晚上,大公子正睡得香,何小公子把夜壶里的屎尿一股脑倒他头上!这可捅了马蜂窝。 两人的梁子就结下了,大公子年纪大,个子高,但何小公子拿压岁钱买通一大帮小孩,大公子双拳难敌四手,给何小公子倒了一个月的夜香……” 接下来,就是甄青云与何小公子斗智斗勇。 两人在学堂里拉帮结派,互相斗殴。 何小公子脑子好,一面斗甄青云,一面读书,月月考试名列前茅。 而甄青云本就不是块读书的料,如此一耽搁,把心思花在对付小孩子身上,什么也没学到,月月考试垫底。 随着两人争斗升级,他得罪的人越来越多,其中不乏京官家的公子。 他写信发过牢骚,让二叔搞死他对头的爹或者爷爷。 甄世廉只回复了两个字:呵呵。 现在,甄青云渐渐意识到,耍狠不管用,骂人家爹妈会惨遭抽嘴巴子,只能夹起尾巴做人,三天两头挨顿打,在书院混日子。 杜若瞬间感觉,甄青云已经这么惨了……应该听姑娘的话,让他更惨点。 当初,甄青云可是逼着她爹娘和哥哥把她卖进青楼的。 小小年纪就这么坏,千万不能放过他。 得给他一个终身难忘的教训。 同行的没有主子,赶路不讲究舒适,只讲究一个快字。 第九天,他们抵达无歧书院。 杜若一身锦衣华服,头上戴两朵极为娇艳的绢花,虽是绢花,但一瞧就价格不菲,不是寻常小娘子戴得起的。 不明就里的人,只当她是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 甄青云比在京城时瘦弱很多,眼神阴鸷,嘴角有一片青紫。 他阴冷地盯着杜若,盯得杜若心头发毛,缓缓开口问:“石榴?” 变声期的少年,有着一副难听的公鸭嗓,许是他也嫌弃自己的声音,因此说话简练。 杜若更愿意相信,是挨揍挨多了,甄青云学了个乖,变得寡言少语。 她含笑福礼,落落大方道:“大公子好记性,奴婢原先在老太太的院子伺候,叫做石榴。如今在大姑娘的院子伺候,大姑娘为奴婢改名为杜若。这回来,是代大姑娘探望弟弟的。大公子在无歧书院可安好?” 甄青云的眼神陡然越发阴沉,斜斜勾起唇角:“我很好奇,你在青楼里待了几天,接了几天的客,甄青殷才将你买回去的?” 杜若面不改色,轻笑:“看来大公子在无歧书院过得不错,读书很用功,因此才清瘦了。” 甄青云哪里听得一个小丫鬟嘲讽他,他的丑事定然已被这些狗眼看人低的碎嘴奴才们,传回了京城。 闻言,早就发痒的手高高扬起,就要狠抽杜若一个耳光。 “死丫头!爷看看你的嘴巴能有多硬,竟敢跑到这里来看爷的笑话……” 杜若后退几步,躲开甄青云的巴掌。 之前撒钱的效果出来了,京城来的奴仆们上前,纷纷拦住甄青云。 “大公子,使不得,使不得!您是金贵人儿,她一个小丫鬟,哪里值得劳动您亲自动手?” “大公子消消气,仔细脏了您的手。” 甄青云被奴仆们架住,火气一股股朝上拱,狠抽这些奴大欺主的狗奴才们! 奴仆们挨了打,也不是好惹的,七手八脚的,死死按住甄青云,有人偷偷下暗手。 一通闹腾,众人精疲力竭。 甄青云犹如困兽,骂骂咧咧,不断输出屏蔽词。 奴仆们的脸色很难看,暗暗诅咒甄青云当一辈子废物。 杜若干干净净站在门口嗑瓜子,见他们终于不闹了,这才将脚下的瓜子壳踢到一边,随手把剩下的大半包瓜子递给薛大娘。 “大娘,你们出去喝点茶,嗑嗑瓜子,姑娘有话让我带给大公子。” “好好好。”薛大娘有点嫌弃杜若小气,他们累死累活拦住甄青云,就给了一包瓜子。 等出去,掂了掂瓜子袋,察觉不对,扒开瓜子一瞧,底下竟埋着一角大概二两的银子,顿时乐开花,笑嘻嘻张罗大家去喝茶嗑瓜子。 第273章 重重摔落 甄青云坐在木椅上直喘气,累得动弹不得,恶狠狠盯着杜若问:“那个小贱人让你带什么话?” 杜若扬起手。 甄青云下意识抱头。 杜若冷冷嗤笑一声,嚣张跋扈到了极致,高高扬起下巴讽刺道:“大公子,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子!简直扶不上墙的一滩烂泥,丢尽大姑娘的脸面!本姑娘好心提醒你,你最好对大姑娘放尊重些,否则祸从口出,小心掉了脑袋!” 她用手在脖子上比划。 甄青云脸色铁青,深感被个小丫鬟羞辱了,但也察觉到她话里的不对,追问道:“你什么意思?” “哼!”杜若双手抱臂,神采飞扬,骄傲张狂,“大姑娘派我来,是通知你一个好消息,大姑娘快要做太子妃了!以后见了大姑娘,你就得跪着喊太子妃千岁。不然,我家姑娘会打你板子,把你屁股打开花哦!” “不可能,你胡说!”甄青云脸色大变,下意识就反驳。 “是不是胡说,你随便找个人回京打听就知道了。之前春狩,大姑娘救了太子殿下,京城人人皆知,为此,皇贵妃娘娘留大姑娘在宫里养伤整整一个月。 救命之恩,以身相许,太子殿下许以太子妃之位。你说不可能,是因为,你怕了。你怕从今往后,哪怕你努力读书,考上状元,你也得跪在大姑娘的脚下。” 甄青云怔怔的,满眼不可置信,喃喃道:“你骗我,你骗我,不可能,甄青殷那个小贱人有什么资格做太子妃?她只配在我面前瑟瑟发抖,摇尾乞怜……” 杜若摇摇头,退了出去。 她得不经意地把方才的话,传给甄青云的死对头们。 当晚,甄青云便写信回京,向老夫人询问此事。 三日后,他收起被一群奴仆辖制住的挫败感,去找杜若,却被告知,杜若等人已回京。 甄青云越发惶惶不安。 从前,京城来的下人们会多住几天,显示二叔的看重,震慑一下那些对他不怀好意的人。 这一次,他们却只待三天就离开,并且没有向他辞行。 是因为甄青殷要当太子妃,这些狗奴才就更不把他放在眼里了吗? 他心里恐慌,暗暗发誓好好读书,绝不能叫甄青殷看扁。 本以为对头们又要来闹他,谁知一连数天风平浪静。 甄青云一头雾水,直到有一回不经意间听见同窗们私下议论:“那个甄青云,他姐姐要当太子妃了!以后绕着他走,千万别招惹,女人的枕头风最可怕,可别牵连了咱们的家人!” 他怔住。 更离谱的是,翌日,他的对头们向他示好,腆着脸摆宴道歉,求他原谅从前的孟浪,说什么不打不相识。 很快,甄青云周围就跟了一帮狗腿子。 他没朝外说,他和甄青殷在家里时针锋相对,那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当大哥当上了瘾,他享受着众星拱月的快乐,带着狗腿子们耀武扬威,把从前欺负过他的人统统揍一顿。 揍一顿不解恨,就揍两顿、三顿。 在阿谀奉承和随时随地自由骂人、打人的快乐中,甄青云逐渐迷失自我。 他觉得死对头的话说得很对,不打不相识。 甄青殷都快当太子妃了,得有母仪天下的气度,之前他和她打闹,是兄弟姐妹之间闹着玩,谁家兄弟姐妹不拌个嘴、打个架的? 他不就骂了她几句,骂了嫡母几句嘛。 当时年纪小,不懂事,是张姨娘教坏了他。 以后,他不骂不就成了? 何况,他这个当弟弟的出息了,甄青殷的太子妃之位才能坐得更稳当。 他的心思已不在读书上,读书多累,等他当上国舅,未来姐夫直接封他一个大官当当。 二叔与甄青殷是叔侄,他和甄青殷是亲姐弟,他与甄青殷的血缘更亲近,他的官一定得比二叔的大! 做着当大官、当宰相的美梦,甄青云走路六亲不认,越来越嚣张跋扈,连夫子们都不放在眼里,折腾得无歧书院鸡飞狗跳、乌烟瘴气。 有人冷眼旁观,有人上赶着讨好。 夫子们有些不敢招惹未来国舅,有些则刚正不阿,商讨着把甄青云“请出”书院,送回京城。 正在这如火如荼的关键时刻,有人从京城带回消息。 甄家女进了一回宫之后,就疑似被宫里的皇后和皇贵妃逐出京城,现在已灰溜溜回了甄氏老家! 皇帝和太子属意立镇国公的女儿为太子妃,就在前不久,养病的太子,独独召见了谢氏女入东宫探病、赏乐! 无歧书院一下子炸开锅。 甄青云的嚣张跋扈,遭到了反噬。 同窗们渐渐疏远他。 正当他茫然、发脾气打人时,能打探消息的人,都打探到了消息。 甄家女确实出了京,东宫的确召见了谢家女! 不久,有人宴请甄青云,夜黑风高的晚上,甄青云被套了麻袋,遭了一顿暴打。 他霸凌同窗时下手有多狠,这顿打就更狠两分。 翌日凌晨,走街串巷的挑货郎发现了他。 甄青云只剩一口气,掉了两颗门牙,折了一条腿,浑身是伤,脸被打成猪头,身上几乎找不到一块没挨过拳打脚踢的皮肉。 无歧书院的夫子们怒气勃发,找了一圈凶手,没找到。 甄青云醒来后,也说不清谁打的他。 他得罪的人太多了,就连他的狗腿子们,他也是动辄喝斥赏个耳光。 同窗们,个个都像凶手。 夫子们没辙,痛心疾首找了个镖局,把他送回京城。 当晚,夫子们在酒楼喝酒聚会,喜气洋洋,吹拉弹唱一整晚。 甄世廉收到消息,生怕老夫人气出个好歹,吩咐府中上下,封锁消息,并立马派人去接甄青云。 “大公子,您的腿受了伤,不易挪动,二老爷体恤您,嘱托奴才们在安州买座宅子,就地照顾您看大夫、养伤,待伤好了,再接您回京。” 甄青云望着面前六个强壮的仆人,一股子邪火拱上来,捡起一个茶盏砸向他们。 “二叔是看我断了腿,打算放弃我了吗?他怎么敢?我要回京见老太太,我是甄家唯一的独苗,我看你们谁敢拦我回京!” 众人闪开。 无人回答他。 他们默契地按住甄青云:“大公子,养伤期间动怒,不易复原。” “啊——”甄青云无能狂怒。 第274章 秋收冬藏 甄青殷收到了杜若的信,得知了甄青云的消息。 甄青云落此下场,在意料之外,也在情理之中,是他自己的选择。 倘若他听说自己即将做太子妃,安安分分的不生事,不借她的势去霸凌同窗,便不会被打黑拳,折一条腿。 她不会再对他出手,他们之间的恩怨,从此一笔勾销。 甄青云不来打扰她,她就不再对付他。 至于张姨娘,再看看。 性格决定命运,张姨娘生了那张嘴,若不是遇到恋爱脑甄世俭,遇到甄家这样讲究脸面、不爱动私刑的大户人家,早被人打落了满嘴牙,叫她学一个乖。 说起来,是甄家耽误了她早点学乖。 她先给杜若写一封信,让她去姨母殷如珠那里拿回卖身契,去哪里她自己决定。 是她小看了杜若。 杜若是个有主意的小丫头,以后安分过日子,过得不会差。 她甚至觉得,杜若决定留在她身边,就是为了这张卖身契,为了自由身。 虽怨她欺骗自己、背叛自己,但最大的骗子卫极,甄青殷都原谅了,过于苛责杜若,属实没必要。 杜若这趟差事办得圆满,也算了了与她的恩怨。 以后桥归桥,路归路,各奔前程。 甄青殷最大的刻薄便是,不在信中写一句祝福她前途无量的好话。 接着,再写一封信寄给太子。 表达她的感激之情,感谢他配合演戏,召见镇国公府的千金谢秋蘅。 太子回信,他的名誉受到了伤害,需要补偿,要求甄青殷以后每封信里,必须给他写一首情诗。 甄青殷找出诗集,誊抄一首《卫风·淇奥》,回信,问要写到什么时候。 太子回复,写到他满意为止,要求她用心写,不可抄写古诗作弊。 甄青殷再回信,她不擅写诗,写出来的是这样:枫叶红了,我想起了你穿红衣的样子,你穿红衣真好看! 太子回道:用心即可。并附情诗一首。 甄青殷便知,寥寥几句话,就撩到了太子。 他可真好敷衍呀。 斗转星移,转眼到了秋季,丰收的季节。 甄青殷收了红薯。 京城那边,也收了其他的农作物,按照种植指南,留好种子,大部分送到甄青殷这里来。 甄青殷便带上这些种子,再次启程,朝更南方而去。 南方气候温暖,明年开春,能更早种上,更早收获,争取一年两熟到三熟,不断扩大种植范围。 路途中,她遇到两个正在修路的太子伴读,潘辞和庄彻。 两人各护送她一段路。 不知不觉,来到冬季。 在京城,这个时候天上已飘起雪花,而岭南东道温暖如春,气候宜人,只是潮气令大家感到不适。 大殷氏从未出过这么远的门,巨大的气候差异导致水土不服,甄青殷刚找到落脚的宅子,她便病了一场。 好在遇到崔云霄,他帮忙请了位有真本事的大夫。 大殷氏吃了半个月的汤药,身子骨彻底好了,身上的疹子也退了下去。 贵公子卫颐头发里长满细小的红疙瘩,治了半个月,消下去一些,却总不见好,最后,他索性把厚厚的乌黑头发剪了一半,剩下的一半打薄,又治了大半个月,总算是恢复如常。 甄青殷和甄圆圆姐妹俩适应良好,没有什么不适,忙前忙后地为两个病人请医延药。 安稳的第二个月,王临渊把他的夫人接来,他给的理由令人无法反驳:“家里催我留个后,新婚那几天,没怀上,这不,把她送来,一怀上,就送回京城去,不会打搅甄姑娘办正事的。” 甄青殷本也没想反对,只朝他笑了笑:“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我理解,理解。” 王临渊心虚地挠挠头。 其实是他想媳妇了。 那可是他青梅竹马守了十几年的小白菜,好不容易娶回家,怎能舍得分离两地? 还不知甄小娘子打算在外住多久呢。 来了个方颂雅,甄家大宅变得更为热闹。 甄青殷保存好京城送来的种子,把这些点滴小事写在信里,寄给太子。 太子轻轻一笑,反复看了十遍信,妥帖折好,收进一个黄花梨木的匣子里锁上,回了一封信给甄青殷,顺便汇报行程。 他打算趁冬日去一趟西北。 宋蹇“不知为何”,一路朝西北逃亡,他怀疑宋蹇与西北的某些将领有勾结,毕竟晁国公交还兵符之前,领的就是西北军。 如果能救回董素素,他就把董素素送到岭南东道,与她团聚。 寄了信,太子便吩咐启程,顶风冒雪,跟着探子深入西北。 而此时,他关心的宋蹇和董素素,情况不容乐观。 宋蹇又受伤了。 他们被狼追进大山,一番殊死搏斗,狼受伤逃跑,宋蹇也倒下了。 四周是白茫茫的雪地,天地像是被这场大雪清洗一遍,变得洁白而纯净。 宋蹇躺在厚厚的积雪中,身体有一半凹陷进雪里。 他仰面望着乌沉沉的天空,在呼啸得刺耳的风声中,捕捉到女子的低泣声。 好半晌,他冻得发紫的嘴唇才动了动:“素素。” 这是他第一次叫她素素,而不是喊她的全名“董素素”,也是第一次在叫她的名字时,这么温柔。 董素素半抱着他,挡住风,喜极而泣,大声喊:“宋蹇!宋蹇,你没死,太好了!” “你没听说过一句话吗?祸害遗千年,我是个祸害,哪能这么容易死呢?” 宋蹇咳嗽,喉咙像塞了块满是棱角的石头,扯得他整颗肺都是疼得。 董素素揉搓他的脸,含泪说:“别说话,宋蹇,我挖个雪洞,咱们住进雪洞,挡住了风,就没这么冷了。” 宋蹇握住她的手,睫毛根根冻成雪翅,喘了几口气,深深地望进董素素的眸子。 “素素,你听我说。狼是群居动物,它很快会带着它的同伴回来,我受伤了,肯定跑不掉。咱们俩不能都折在这里。你快跑,带上食物和水,还有火折子,你那么聪明,肯定有办法活下来的。” 董素素透心凉,眼泪一颗颗掉落,化作冰珠子砸在宋蹇的脸上。 第275章 攻略完成 “呜呜,傻瓜!大反派!你不是最狠毒狡诈不吃亏的吗?你不是做梦都想让我陪你一起死吗?你肯定是骗我的,你骗我逃跑,然后你就可以审判我无情无义,抛弃你不管,最后理所当然用尽各种手段折磨我,对不对?” 董素素吼得很大声,越说越觉得有道理。 宋蹇不会死的! 宋蹇就是这么个阴险的大反派,与他勾结的杨闻悦现在估摸尸体已经凉透了,没了与他狼狈为奸的势力,他便只能拿她取乐。 宋蹇哈地一笑:“你可真是了解我啊。” 董素素恨不得扇他,那头狼随时会呼朋引伴回来吃掉他们,宋蹇却嘻嘻哈哈,没点正经样子。 她狠狠抹一把眼泪,鼻头冻得通红,整张脸在这冰天雪地里也似冰雕一般净透冰清。 “宋蹇!别开玩笑了,你想想办法呀,我们该怎么出去?这里什么也没有,咱们的干粮坚持不了几天,我们会死在这儿的!” “咳咳,咳,”宋蹇苦笑,嘴角溢出一点血迹,眼神灰败道,“董素素,我没开玩笑。你快走,再不走,难道想与我生同衾、死同穴吗?” 话音刚落,呼呼的风声里送来两声狼啸。 两人同时一僵,侧耳倾听。 董素素慌了,狼叫声让她慌,宋蹇嘴角的血迹也让她慌。 “宋蹇,是狼叫,它在呼唤同伴!我们得快些走!” 她吃力地想要扶宋蹇起来。 但宋蹇本就身材高大,一直坚持锻炼,身板沉得像巨石,董素素根本撑不起来他。 “宋蹇,你也使点力啊!” 宋蹇望着她用力的着急表情,突地笑了。 胸口即将散去的那口气,又聚拢回来。 他指挥自己的腿站起来,但试了一次不行,两次不行,三次还是不行。 他一次又一次地跌落地上。 瘸的那条腿,使不上一点力气。 他怀疑,这条腿彻底废了。 他狠狠捶打这条腿,没有任何知觉,感受不到疼痛。 他坐在雪地里,呆呆愣愣的。 董素素哇一声哭了,抱住他的胳膊:“宋蹇,宋蹇!你的腿怎么了?” “没什么,也就是被狼咬了一口,又被撞了几次,断了而已。”宋蹇说着说着,哈哈大笑,朝后倒下去。 嘭一声,雪花飞舞,很快又被北风吹落,覆盖在他的脸上。 董素素又要来抱他,他却推开她的手,表情隐藏在雪花之下,淡淡道:“董素素,你走。我,走不了了。” 他感觉,他不止腿断了,眼睛也快瞎了,渐渐分不清眼前的天空、雪地和飞舞的雪花。 天地的白连成一片。 这就是雪盲症。 去年来西北,董素素煞有其事地跟他讲过。 狼叫声又传来。 “狼来了!宋蹇,我,我,我去找人救你!” 说罢,董素素起身,拔腿跑进风雪中。 宋蹇的眼珠动了动,模模糊糊看见一道熟悉无比的背影与天地的白融成一片。 之后,他真的再也什么都分不清了。 董素素,还是弃他而去。 他抓了抓身下的雪,闭上了眼。 死在这里也好,这样,就不会有人知道他死得有多狼狈。 希望狼来得多一些,能把他吃得干净一些,最好连骨头渣子都不剩下。 宋蹇彻底陷入黑暗中。 飘飘浮浮的,他仿佛进入时空长廊,回到了七岁。 五岁的卫极出宫找他玩,看见他背着行囊,叽叽喳喳闹着也要去找舅舅。 七岁的宋蹇为了皇子的安全着想,毅然放下行囊,带卫极逛街,逛到天快黑,将他送回皇宫。 十岁的宋蹇,用功读书,取得先生夸赞,已交出兵符的祖父和父亲,朝他露出欣慰的笑,为他请封世子。 十五岁的宋蹇,离开京城,坐上马车去无歧书院。他遇到了来历不明的黑丫头,董素素。 董素素聪明又蠢笨,喜欢害羞又爱勾引人。 他给她造了个假身份,让她女扮男装进入书院,和自己一处读书,他们是同窗,也是室友,互相照顾,共同进步。 她说些不着调的话逗他开心,他教她这个世界的生存法则,告诉她,不用怕那些条条框框的规矩,有他护着她。 在他的世界里,她可以随心所欲,哪怕是勾引他,他也会配合。 二十一岁的宋蹇,带董素素回京城,据理力争,放弃爵位,娶董素素为妻,带着她闲云野鹤,游遍大景江山,每年的中秋和过年,他们回京和国公府的亲人们团圆。 这一生,他是风光霁月的宋蹇公子。 董素素爱看他笑,爱缠着他叫夫君,死心塌地为他生儿育女。 “素素……” “宋蹇!”董素素惊喜,脚下不停,不断地大声呼唤他的名字,“宋蹇!宋蹇!宋蹇——” 董素素,叫我做什么?又想要了吗?宋蹇唇角勾了勾,她根本不知道,她每次的勾引手段有多拙劣,要不是他放水,半推半就,她根本沾不到他的身子。 宋蹇缓缓睁开眼。 风声呼啸,寒冷的风如刀子般刮过面庞。 他正趴在一个娇小的身子上,双腿拖地,姿势极为怪异而狼狈。 原来是梦啊。 梦醒了,所有的美好都化作泡沫破碎。 董素素依旧在喊:“宋蹇!宋蹇!你刚才是不是说话了?宋蹇,你回答我一声啊!你知不知道,我好怕!” 她累得吭哧吭哧喘气,每一步都行得极为艰难,像是随时会跪下,但双手死死抓住他的大腿,不愿放下他。 宋蹇眼眶蓦地湿润。 董素素没有抛弃他。 她回来了。 这个女人,又一次把他捡回来了。 她才是口是心非的骗子,同样的游戏玩一百次,她依旧会心软、上当。 他仿佛听到,漂浮不定十几年的心,轰一声,踏踏实实落地。 “素素。”宋蹇嘴唇蠕动,轻飘飘的两个字,随着温热的吐息降落在董素素的耳畔。 董素素耳朵一痒,身子定住。 宋蹇醒了? 刚要回头确认,哈巴狗系统便说:【恭喜宿主,任务进度100,攻略对象爱意值100,宿主,回家的通道开启啦,主系统通知我,给你三天的告别时间,三天之后,咱们就回现代啦!】 第276章 告白 董素素彻底愣住。 甚至不知道脸上该摆出什么表情。 她怀疑自己太累,太饿,脑袋发昏,出现了幻听。 宋蹇苏醒是幻听,系统说攻略对象爱意值100是幻听,回现代是幻听。 她小心翼翼开口:“系统?” 哈巴狗系统欢快地摇尾巴:【哈哈哈,宿主,你是不是高兴傻啦?你没听错哦,咱们要回现代啦!攻略完成啦!宋蹇爱你一百分啦!】 董素素脑子里嗡嗡响,消失的听觉更消失了。 她什么都听不到了,唯有心脏,咚,咚咚,咚咚咚,跳得越来越快! 豆大的眼泪从眼眶里滚落出来,温热的液体滑过脸庞,唇角缓缓扬起,弧度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我要回家啦——” 她大吼一声,扬起脸,任由雪花落在脸上,喜极而泣。 宋蹇不改毒舌本性,冷嗤一声:“董素素,你的脑子是不是被风吹傻了?笨丫头,先走出这片雪山,再说回家的事。” 嘲讽是嘲讽,但宋蹇越发忧心。 董素素不会冻得脑子出问题了? 说什么胡话呢? 董素素嘿嘿笑,浑身充满了力气,背着宋蹇,小跑下山,冷风灌入口中,凉透心肺,大脑无比清明。 “宋蹇,你不懂。我是真的要回家啦!宋蹇,谢谢你,喜欢我。” 说到这儿,她才慢半拍震撼于宋蹇的爱。 她写过无数小说话本,从十二岁起便开始研究男女间的爱情火花,写了十三年,就和别的女孩子一样,她相信世上有爱情,但不相信爱情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现代社会,生活节奏太快了。 学习工作之余,很多人更乐意放空脑子,独自待着,或者和朋友出去聚餐、旅游,或者和父母沟通感情。 男女之间的防备增多了,摩擦出感情的机会却变少了。 董素素就是这类人。 若非系统把她带到古代来,要求她必须攻略大反派宋蹇,她都以为自己没有多余的感情去爱一个人,别人也不会多余来爱她。 她真的感谢宋蹇,感谢他珍贵的爱情。 可是,这样的爱情得来的太辛苦了,太卑微了,她像条狗一样围着他团团转了六年啊! 哪怕现在他们在感情上,地位平衡了,或许以后身份地位也能平衡,能互相平等地尊重,可她怎么忘得掉从前那些卑微讨好他的岁月? 她不是天生厚脸皮。 她也不是天生卑微犯贱,更不是生性放浪,爱勾引男人。 攻略宋蹇的那个她,她感觉跟自己的灵魂是割裂的,和宋蹇在一起的日子,她变得完全不像自己。 宋蹇的双腿在地上拖出两条长长的凹痕,这两道凹痕中间,是两排深深的脚印。 他听出一些不对劲。 但不知哪里不对劲。 打击人的话就要脱口而出,不知为何,他生生咽下,到了嘴边却是:“你处心积虑接近我,为的不就是我心悦你吗?董素素,我不管你接近我有什么目的,从今往后,你给我统统忘掉,知道吗?从今往后,除了我的身边,你哪里也不许去。” 董素素勾勾唇,没把宋蹇的话听进心里去,径直说自己的,诚挚地道:“宋蹇,我也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 她知道了爱意值百分百的秘密。 那就是,攻略者和被攻略者都百分百喜欢对方,缺一不可。 所以,此时此刻,她也爱宋蹇一百分。 无论经历多少次危险,宋蹇都将她护在身后,她怎么能不爱上他呢?他可是她笔下留给自己和读者爱的大反派啊。 她爱的,就是这么一个坏男人。 此时此刻,如果宋蹇面临生命危险,她愿意付出生命去救他。 可是,她还是要离开。 她要回到自己的世界去。 她要做自己。 离开了,以后她或许会遗憾,会痛苦,会相思,会反复回忆他们之间愉快的时光,直到老去、死亡。 但不离开,以后她或许会怨恨宋蹇,怨恨他将她关在了这个不属于她的世界,或许她会变得面目全非,或许她会变成连她自己都会憎恶的样子。 此时离去,最为圆满。 宋蹇的雪盲症没有恢复,他看不清她的侧脸,只能辨听她的语气。 他沉默良久。 眼神温柔,深沉似水,而略有一丝羞涩。 “我知道你心悦我,不用重复这么多遍,素素。” 董素素没说话。 从前说喜欢,是骗他。 今日,是告白。 宋蹇苏醒没有多久,便又睡了过去。 董素素觉得,他可能是饿晕的。 走路太慢,她用绳子把自己和宋蹇捆在一起,然后抱着他,滚下山。 若是晴天,定会撞个头破血流,但在雪山上,又用积分买了个小型防护罩,完全没问题。 滚到山脚,她已头昏脑涨,恶心欲呕,缓了好一阵才气息奄奄地开口:“系统,有没有让我立刻见到青殷的办法?” 她想去跟青殷告个别。 但她在西北,青殷在南方,加上恶劣的冬季天气,三天的时间,根本够不着甄青殷。 哈巴狗系统摇头:【宿主,不能违背这个世界的物理规律。你可以给女主留一封信。】 董素素抓了一把雪塞进嘴里,雪化作水,流入胃里,唇上残留的一点水立刻冻住,几乎把她的上下嘴唇冻在一起。 “罢了,出京城的那天,我已经和殷殷告别过了。我的积分,够不够给宋蹇换条完好无缺的腿,再加给殷殷留在这个世界的机会?” 【宿主,女主的去留,由男主的爱意值决定。治疗大反派的腿,这个倒是完全没问题。】 她查了下自己的积分:1510。 再扒拉一下系统商城。 先买一瓶治疗药水,但撬不开宋蹇的嘴。 “系统,帮我看着点周围,发现危险就通知我。” 之前宋蹇第一次昏迷前听到的狼叫,是花费十个积分在系统商城买的,目的就是为了让宋蹇苏醒后看见,她辛苦背他下山。 据系统观察,受伤的那条狼,应该是被狼群遗弃的孤狼,夹着尾巴逃跑后,哪敢再回来报复,它怕饿疯的宋蹇和董素素吃了它。 系统跳到半空中,悬浮:【好嘞,宿主放心。】 董素素挖个雪洞,把宋蹇拖进去,然后贴上他的唇,反复厮磨。 第277章 再见太子 两人的唇瓣之间渐渐升起热度。 宋蹇蹙了蹙眉,在梦里张开嘴,正要更进一步,董素素赶忙掐住他的两颊,把治疗药水灌进去。 不多,就一根手指那么大的试管。 宋蹇尝到甜味,不自觉吞咽。 董素素顺势给他喂下两把雪,当喝水了。 之后,她抱着双腿,盯着宋蹇的脸发呆,看够了,继续扒拉系统商城。 买了食物和水,买了马,买了一颗保胎丸,最后剩下三十积分,留着应急用。 董素素瘪着嘴向昏迷的宋蹇告状:“宋蹇,我把我们的爱情卖光了。” 一个一个积分,都是宋蹇对她的爱啊。 她花六年积攒出这点积分,却花了不到十分钟,全部花光。 哦,还有最后三十积分。 宋蹇没有反应。 董素素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他拖上马背,幸亏马儿灵性,见她吃力,主动卧倒。 她补充了些食物和热水,休息片刻,马儿载着她和宋蹇,踏着冰雪,飞奔向东南方向。 快些,再快些。 马儿多跑一段路,她就能离青殷近一些。 也许,青殷知道她和宋蹇被追杀,会来找她呢? 一天一夜过去。 宋蹇依旧昏迷,但脸色红润,状态看起来极为诡异。 董素素感觉自己的眼睛也快雪盲了,在她绝望要在冰天雪地里跑多久时,她终于遇到了人! 那队人穿着白衣,骑着白马,若非飞速移动,董素素快瞎掉的眼睛险些将他们忽略过去。 他们发现了她,纵马朝她奔来。 董素素勒住缰绳,拂一拂趴在马背上的宋蹇身上的积雪,神色警惕:“系统,帮我瞧瞧他们,是不是坏人。” 哈巴狗哟一声:【是男主。】 记起男主能看见它,哈巴狗想藏起来。 董素素想哭。 见不到青殷,离开这个世界之前,能见卫极一面也是一样的。 “卫极!卫极!”董素素冲前方大声呼喊,同时抖动缰绳,驱马向前。 太子惊讶,居然这么快就遇到董素素。 宋蹇呢? 哦,趴在马背上,不会死了? 倘若真死了,那就有点对不住董素素了。 双方很快相遇。 太子问:“董素素,宋蹇怎么了?” “他昏迷不醒,卫极,我有事跟你说,让你的人帮我照顾一下宋蹇,不要伤害他。”董素素激动地道。 这可是她的亲儿子,她天然亲近并相信卫极的人品。 太子低声吩咐两句,随后牵着马和董素素走到一旁。 两匹高大的马形成两堵墙,挡住寒风。 董素素见他马不离手,不由称赞:“你的防备心真重。” 马在手上,能防止下属叛乱,带走了马。 这样糟糕的天气,没有马,凭两条腿,能把人走死,走不死也会饿死。 她仗着有系统,才敢和宋蹇到处跑。 太子却抬眼去看她的系统面板: 【宿主:董素素 性别:女 攻略对象:宋蹇(原着大反派,男) 攻略进度:100 攻略对象爱意值:100 任务完成:90\/90 剩余总积分:30 恭喜宿主完成攻略,两天后系统将会带你回现代哦!请抓紧时间向你的亲朋好友告别,两天后,咱们就出发回家啦!】 太子的心,渐渐沉入谷底,面色慢慢发白。 董素素同情地望着他,想告诉他爱意值的秘密,但临到嘴边,却发现自己开不了口。 她感到心惊,难道是主系统预判了什么,才不准她开口吗? 她只能祈祷殷殷再铁石心肠一点,再对这个世界失望一点,那么,她就不会百分百爱上卫极,也就不会被系统带走。 “卫极,你能不能放过宋蹇?他搞的所有破坏,我都写消息传递给你示警,他没一件阴谋得逞,还帮你引出叛党余孽,引出杨闻悦。如果你非要杀他,那么,能不能用我立的功劳换回他一条命?” 这是她早就想好的,为宋蹇找到的活路。 本来她想假装那些纸条是宋蹇传递的,但宋蹇是个倔脾气,肯定宁死也不会认下对卫极示好。 太子缓缓回了神,有所保留道:“不够,你知道宋蹇和杨闻悦勾结,害死了朝廷多少人吗?” 董素素抓抓兜帽系带,心虚道:“我知道,可是没有宋蹇,没有我,杨闻悦和卫峥可能会害死更多人。卫极,你知道我是谁,你就不能看在我的面子上,放过他吗?能不能当他死了,从今以后,他不再是宋蹇,他可以隐姓埋名,我只想他活下去。” “你想救他,也可以。但孤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你说!”董素素喜出望外。 太子的眸光明晦交错:“我想知道,青殷的过去,你们是如何认识的,另外一个世界是什么样子的?是叫现代吗?” 董素素抖抖刘海上的雪花,掩饰震惊的眼神。 她该怎么说? 没法说啊! 她左顾右盼,眼神闪烁:“那个,卫极,这些你应该去问殷殷,殷殷愿意告诉你,你才能知道。反正不能从我的口中说出来。不过,我提醒你,殷殷她生在这个世界,她是不想离开的,她和我不一样。你若想和她永远在一起,就不要去追究她的过去,要向前看,向未来看。” 提起不幸福的过去,有什么用?反复揭人伤疤罢了。 太子恐慌的心稍稍回暖,颔首道:“好。谢谢。” 董素素意外,她以为卫极这种掌控欲极强的人,会刨根问底。 “那宋蹇?” “功过相抵,青殷并不想追究,孤不忍她失望。” 董素素真想抱抱甄青殷,果然是好闺蜜,不忍她守寡! 唉,等她回到现代,和死了男朋友守寡有什么区别? 希望以后她能遇到第二春。 董素素把那颗保胎丸交给太子:“保胎的,殷殷以后怀孕给她吃,诊出怀孕就服下。这个世界女人生孩子太危险了,吃了这个,能保证生产顺利。很贵,没办法,只能买一颗。” 太子闻言,小心地收好,藏在衣服内侧缝的兜里,并扣上扣子。 董素素欣慰地看着他。 卫极是她创造出来的,承载着她的意志,替她用更深的爱去爱甄青殷。 希望他们能圆满。 至于爱意值百分百之后,甄青殷会不会被带走,她是真的爱莫能助。 第278章 嫁衣 “卫极,青殷有很多缺点的,你可以少喜欢她一点。你身上也有不少毛病,唉,我要是青殷,我肯定不喜欢你。” 她提示的够明显了? 太子的脸,瞬间黑了。 他嘴唇蠕动,实在忍不住,强忍窘迫问:“卫颐是怎么回事?” “哦,他呀,他是你的替代品。” 这话没说错。 是甄青殷说卫极犯贱,她才不会爱之后,董素素才找补,写了卫颐和甄圆圆这对cp当做安慰。 阴差阳错,最后,甄青殷还是爱上了卫极,根本不鸟卫颐。 所以,她看清了,殷殷压根就没爱过卫颐。 什么男神呀,是故意随便拉了个人骗她的?天天在眼前晃,都不去抢,鬼才信殷殷喜欢过卫颐。 就算真的喜欢,就算没有甄圆圆,殷殷也不会和卫颐在一起的。 人卫颐在现代就有女朋友呢,和古代这个卫颐搞一起,膈应不膈应?毛病不毛病? 现代的真卫颐若知道了,恐怕要对殷殷避之不及,高低得骂两句神经病。 董素素总算是明白甄青殷为什么卖房凑五百万,买下她的小说版权,合同里明白写着:不准影视化。 买版权的那人,还振振有词编了个理由:太爱她的小说了,不想小说影视化之后,毁了他的白月光卫极和黑月光甄青殷。 董素素很拒绝这个不准影视化的理由,但她没法拒绝那五百万。 ——话说回来,影视化是她先跟殷殷提的,其实根本没人买版权,是她的黑粉故意遛她,害她空欢喜一场,那感觉,就跟玩跳楼机一样,贼刺激。 后来影视化没下文,她也没好意思跟甄青殷解释后续,因此才有甄青殷卖房凑五百万,抢购版权的事。 这一笔烂账,董素素也是有点醉。 她生怕卫极心生芥蒂,三言两语解释清楚:“……是我搞错了,以为她喜欢卫颐呢,根本没爱过,别慌。” 太子心头的酸意愈浓。 甄青殷竟说过,她喜欢卫颐! 她是真的喜欢过! 罚她再给他写一百首情诗,才能消除他受到的伤害! 太子咬了咬后槽牙,微笑问:“你舍得离开宋蹇?” 董素素心口仿佛中了一箭,无所谓地耸耸肩:“是舍不得,但比起宋蹇,我更爱我的家乡,更爱自由,更爱生养我那一方水土的人。卫极,他们确实比你们更可爱。” 太子沉默。 董素素连写二十一本话本,每一个话本里,女子的思想都是自由而天马行空的,这说明,她本人的思想就是如此,她生活的世界亦是如此。 男女平等,即便现实里不会绝对平等,但在女性眼里,男女绝对平等,男人能做的事,女人一样不少都能做。 哪里不平等,就去争取,去博弈,直到平等为止。 这些,他是没办法给甄青殷的。 难怪董素素哪怕爱宋蹇,也要回“家”。 太子捎了董素素的和宋蹇一段,将他们送去最近的城池。 入城之前,太子说起宋蹇。 提到宋蹇当年伪装成他,被匪徒折磨四个时辰。 其中细节,是他长大后,找到办案的大臣,找到了卷宗,看到了匪徒们的供词。 他觉得,应该告诉董素素这些。 这回,轮到董素素沉默了。 太子看见她的面皮细微地抖动,那是在极致压抑内心的痛苦。 良久,待她面色缓和,他才问:“宋蹇为什么教唆杨闻悦劫杀青殷?” 董素素轻轻吐出一口浊气:“因为,他发现我喝避子汤。他很愤怒,但没有冲我发火。结果就是,他想杀殷殷,想让我也痛苦。或许,他是给我一个不背叛他的机会。不过,他明知他杀不了,也明知我会背叛。” 太子不知该说什么。 宋蹇没能杀了甄青殷,也眼睁睁看着董素素背叛,两头落空,什么也没得到,九族好好的,最后他还是百分百爱上了董素素,可是,董素素就要离开了。 他会疯? 送宋、董二人入城,太子便撤销追杀令,收走暗组所有的杀手。 但他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在暗中观察董素素和宋蹇。 宋蹇是在半夜苏醒的。 董素素殷勤地弄来热饭热菜,亲手一口一口喂他吃,再催促他去沐浴。 宋蹇刮了胡子,焕然一新,又是那个昳丽阴郁、风采迷人的大反派。 董素素被迷得七荤八素,缠了宋蹇一整晚。 宋蹇的腿伤没有完全恢复,只能躺着,反抗不了,任由董素素施为。 窗外,寒风瑟瑟,飞雪簌簌。 窗内,水雾朦胧,温暖如春。 宋蹇半靠床头,抚着董素素的长发,大掌渐渐滑落到她的脸上。 经过六年休养,董素素的肤色只比寻常人黑一些,初显小家碧玉。 宋蹇并不在乎外貌,他最喜欢的是董素素灵活狡慧的眼睛,和生气勃勃的神态。 “素素,你是不是有心事?” “宋蹇,我们明日成亲?” 宋蹇吃惊,随后是巨大的惊喜袭上来,一骨碌翻身,捧住董素素的脸:“素素,你说真的吗?” “真的,比金子还真,比甄青殷还真。” “好!明日,我们成亲!” 尽管什么都没准备,宋蹇还是忙不迭答应了。 生怕晚一秒,董素素就会后悔。 他用力吻住她,十指插入她的发间。 董素素含糊道:“……你的……腿……” “不疼,不用管它。” 不知是不是心头的喜悦盖过疼痛,宋蹇一点不觉得那条伤腿疼,好像也有知觉了,他跪在董素素身前时,竟能随意支配它。 但那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现在要把董素素弄晕,好给她一个惊喜。 时间很紧。 董素素真的晕了。 她后悔把宋蹇喂得太饱,结果受累的是她自个儿。 一觉睡到第二日正午。 这一日是大晴天。 太阳红彤彤,看似温暖,却冷冰冰的。 她吃了个午餐,转了一圈小院,小院里张灯结彩。 宋蹇唤她去试嫁衣。 难为他能在短短半日里找来三件嫁衣。 董素素选了其中最华丽的一件。 之后,她带宋蹇去珠宝铺子,亲手挑了一对红宝石戒指,和大红色的嫁衣十分相称。 第279章 董氏夫 宋蹇正要去付账,董素素先付了。 宋蹇讶然问:“你哪里来的银票?” “殷殷送我的零花钱,一共两万两呢!”董素素傲然地说。 前世今生,不求回报养她的,从来只有甄青殷一个。 幼时,甄青殷捐款送她上学,将她从大山里拉拔出来。 年少时,甄青殷帮她独立,得知她喜欢写小说,便买了一大堆杂志,帮她分析写小说的套路,直到她赚到的稿费能养活自己,不用靠父母打骂施舍,不用靠社会人同情施舍。 长大后,甄青殷卖房留下五百万的巨额遗产赠给她。 来到古代,还是甄青殷给了她最多的零花钱。 宋蹇默默地把自己的印章拿出来,塞进董素素的手心里:“我的全部家当,送给你当聘礼。” 董素素握住印章,印章底部“宋蹇”二字,深深陷入她的掌心。 她扬起灿烂的笑脸:“宋大公子果然很有诚意,却之不恭,我就收下啦!不过,这对婚戒,就由我来买,因为是我向你求婚的。” 宋蹇眼皮一颤,紧紧环住董素素,附耳哑声道:“素素,我入赘到董家,从此,我是董氏夫。” 从此,他不再是宋家人,与宋家再无瓜葛。 从前的恩怨,他也不想再去计较了。 他只想与董素素在一起,两人生个女儿,不去惊扰世俗,也不让世俗来打扰。 董素素想过安稳踏实的日子,他给她。 她想要的尊重,他也给她。 董素素心尖抽疼。 宋蹇真混账。 为什么不坏到底呢? 为什么不永远保持高高在上俯视的姿态呢? 他这么卑微,这么委曲求全,连卫极都懒得杀了,连九族都不想灭了,董素素感觉自己罪孽深重。 她拿走了宋蹇全部的恨和爱。 “好,从今天起,你是董氏夫,我是宋蹇之妇。” 宋蹇闻言,用力抱紧她,额头抵着她的额头,像是拥抱住了全世界。 黄昏时分,两人换上嫁衣和新郎服,请了珠宝铺和成衣铺的老板当证婚人,拜天地,结夫妻。 宋蹇掀了盖头,取了两人的发结成同心结:“素素,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董素素拿出红宝石戒指,套在他的无名指上:“在我的家乡,结婚的习俗要交换婚戒。无名指离心脏最近,戴上婚戒,就要遵守成婚的盟约:互相忠贞,互相扶持,不管生老病死、富贵贫穷,永不相弃。” 宋蹇为她戴上另一只婚戒,喝了交杯酒,便激动地吻住她。 洞房花烛夜,鸳鸯交颈时…… 寥落星子散去,天刚蒙蒙亮,反射的雪光便照亮了昏暗的窗户。 日影渐渐偏斜。 黄昏再度降临。 宋蹇撑着额头醒来,脑袋昏昏沉沉,他以为是早晨,手朝旁边一搂,搂了个空,哑声唤道:“素素!” 没有人应答。 小院安静到死寂。 宋蹇心慌,一下爬起来,四下看看,用火折子点燃桌上的半截红烛。 火光明亮,第一眼,他瞧见的是桌案上的一张纸,最上面的三个字是:和离书! 宋蹇手一颤,和离书飘落地上。 昏昏沉沉的脑袋,依稀浮现昨夜梦境,董素素对他说:“宋蹇,我走了,我要回家啦。对不起,我想了又想,我还是没办法接受和虐猫的人生活一辈子。我们那里很自由,婚姻也自由,所以,我们和离。我祝你,前程似锦,娶个如花美眷,余生幸福平安。” 和离…… 和离…… 宋蹇的脑子里循环着这三个字,他端着红烛朝外走:“素素?” 脚下的步子越来越快,跨过一道又一道门槛。 “素素!” “董素素,你出来!” “我们不玩了!” 凌乱的步子终是跌跌撞撞,宋蹇飞奔出大门,被门槛绊倒在地。 红烛摔在地上,一下子熄灭,世界重新陷入黑暗和死寂。 不知何时,雪花再度纷纷扬扬落下。 宋蹇趴在地上,冻红的手抱住红烛,滚烫的烛泪瞬间凝结,他的眼泪也瞬间冻成冰珠。 这一回,素素不会回来了。 他输了。 输得彻头彻尾。 董素素,你是个大骗子! 咯吱咯吱,有人踏雪而来。 宋蹇没有动弹,像死了一样。 太子一手撑伞,一手将他扶起来。 董素素消失了,毫无预兆地消失了,没有人知道她是怎么消失的,像是凭空出现在这个世界一般,又凭空消失了。 他比宋蹇先知道这个消息。 宋蹇呆呆愣愣的,任由太子将他拽回屋子,身上堆积的雪花簌簌落下去。 屋内的炭火熄灭,凉冰冰的,犹如冰窟。 宋蹇坐在那儿,越来越冷,眼里越来越空。 太子陪他坐了会儿,便起身。 宋蹇面无表情哑声问:“卫极,你是不是也怕了?” 太子回头,眼神淡漠,如实回答:“是。” “她们是一样的人,终有一日,你会落得跟我一样的下场。” 太子顿了顿,没说什么,撑起伞,大步走出小院。 他不会的。 因为他不虐猫。 也不虐狗。 走到院中,他听到背后传来压抑的、嘶哑的哀号。 太子乌沉的睫毛轻颤。 那一年,匪徒的供词上写道,整整四个时辰,七岁的宋蹇没有求饶一个字,没有哭一声,他眼里有泪,却没有让一颗眼泪掉下来。 跨过门槛时,太子也绊了一下。 他扔了伞,用力地抓住门框,撑起即将倒下的身子。 最后,他站直了,没有去管那把被风吹跑的伞,昂首阔步走进风雪中。 他绝不会在宋蹇跌倒的地方跌倒。 前车之鉴,后车之师。 董素素被系统带走了,甄青殷不会的。 小院中,北风的呼啸声、雪落的簌簌声,与男子宛如落入猎人陷阱的野兽般的哀鸣融为一体。 雪越下越大,仿佛要用它的洁白纯净,荡涤人世间的一切悲欢离合。 “今年的冬天真冷。” 新买的小丫鬟芫荽,是岭南东道本土人,搓了搓手,从箱笼里翻出一件淡紫色的披风披到甄青殷的身上,忍不住赞叹,“这种颜色的料子,我还是头回见呢,真漂亮,比花更好看的颜色。” 南星笑笑。 当然少见,是宫里皇后娘娘赏赐的。 她将另一件水红色的披风,给大殷氏披上。 第280章 断腿会转移的 大殷氏病了一场后,适应了南方的气候,因时常跟甄青殷东奔西走,见识风土人情,身子骨倒是一日日健壮起来,不似从前弱不禁风。 母女二人正在看书。 芫荽活泼机灵,来甄家之前,在官老爷的府上当了四五年的丫鬟,因官老爷带着家眷回京,她才放出来。 能说本地方言,又能说一口流利的官话,时常给甄青殷和府里出门办事的姐姐们当翻译。 因此,这些日子颇为得宠。 她挑拣着一些市井家常,讲给甄青殷母女俩听,便于她们了解当地风俗。 众人正其乐融融,小系统突地从地下窜出来,飞到甄青殷的面前,惊喜叫道:【宿主!主系统告诉我,董素素完成攻略,已经回现代啦!宿主,你也要加油哦,积极主动地做任务!顺便告诉你一个新发布的任务:送男主生辰礼。】 甄青殷一怔。 董素素离开了! 一种发自心底的深沉的孤独感,笼罩住了她。 这个世界,最了解她的人,她唯一的同类,走了。 至于新任务,她压根没放在心上。 随后,巨大的恐慌慢半拍席卷她的身心。 董素素能被系统带走,那么,她呢? 是不是,某一天,她也会被系统带走? “青殷?青殷?”大殷氏唤了两声,没听见女儿答应,伸手推了推她。 甄青殷手中的书掉在桌上,回过神,强颜欢笑问:“娘,怎么了?” “青殷,你的脸色很难看,发生什么事了?”大殷氏的一双眸子里满是担忧。 屋子里的丫鬟们都朝甄青殷看过来。 “我没事,只是刚刚芫荽讲到一个老人摔断了腿,瘫痪在床,儿媳妇不孝,不想侍奉,便饿死了婆婆。我在想,明明是儿子儿媳妇都不孝,世人却跟眼瞎了似的,只指责儿媳妇,却忽略了隐藏在后面什么也没干,纵容妻子苛待婆婆的男人。” 讲故事讲得欢快的芫荽,闻言一愣,不由点了点头:“对呀,还是姑娘看得透彻,明明就是那当儿子的不孝,老母折了腿,他什事也没动手,竟和大家一起指责他婆娘不孝,他才是最不孝的那个!” 大殷氏叹气:“世道如此,男主外,女主内,孝顺父母,男人动动嘴皮子就是孝顺,女子却要跑断腿,亲力亲为侍奉公婆。” 未嫁人的小姑娘们都沉默了,一时对成亲这件事产生恐惧。 不过,谁能一辈子做姑娘呢?总是要嫁人的。 甄青殷淡淡道:“芫荽的话,让我想到了前几日京城来的信,信上说,甄青云得罪同窗,不知哪个套了他麻袋打闷棍,竟将他的一条腿打断了。” 小系统嘿嘿插话:【宿主,忘了告诉你一个细节,董素素离开之前,用积分购买疗伤液,治好了大反派的腿。大反派虽然失去了爱情,但他收获了一条腿,也算没有空手而归。】 甄青殷无言。 所以,那条断腿,从宋蹇身上,转移到了甄青云身上? 反正,总要有个人断条腿是? 大家听了甄青殷的话,俱是震惊。 芫荽不明就里,只听甄青云的名字便知,是甄青殷的兄弟,颓丧着脸安慰:“姑娘节哀。” 南星:“……” 姑娘节什么哀? 姑娘怕是要高兴地放鞭炮。 她低头继续熏衣裳,南方潮气大,箱笼里的厚衣裳要经常拿出来熏一熏,免得存了湿气,长毛。 大殷氏愣了愣,念了几声佛号,感慨道:“善恶有报,天理循环。” 芫荽察觉不对,吓得不敢多言,打算等主子们歇下了,缠着南星,好好疏理甄府的人员情况。 甄青殷心慌气短,坐了会儿,借口累了回屋歇歇,赶紧写一封信,让王临渊送给太子。 太子的回信很快。 他详细讲述了遇到董素素之后发生的事,特意强调,他不虐猫,不虐狗。 相反,他从小怕狗,觉得猫很可爱,等他们成亲,就抱一只猫给甄青殷养。 甄青殷怅然若失。 董素素和宋蹇成了亲,留下一封和离书,留下所有没花完的银票当做补偿,拍拍屁股就走了。 没有特意给她留下什么话。 她们之间也不需要留什么告别的话,董素素想说的,她都知道。 这之后,甄青殷情绪低落了一阵子。 甄圆圆变着法儿地带她去发掘城里好玩的、好吃的。 大殷氏不再抄写经书,而是开始学医,拉着她询问医书上不懂的知识,转移她的注意力。 甄青殷发现自己的情绪影响到了大家,努力摆脱负面情绪,开春播种,看到种子发芽,终于重新露出笑脸。 这之后,她和太子心照不宣,不再见面,只用书信联系彼此。 甄青殷交代小系统:“卫极的爱意值若有变化,一定要及时告诉我。” 小系统一口应下:【好!】 可直到她来岭南东道的第三年,卫极的爱意值都没有丝毫波动。 她很是心累。 原来爱真的会成为甜蜜的负担。 分别三年,卫极的爱都没有减少半分。 这一年,她已十八岁,卫极二十一。 卫颐是亲王府的公子,不能长期四处乱跑,只能回京去,同时带回去的,还有甄青殷这些年种的高产农作物。 甄圆圆不肯走,坚持留下陪姐姐。 哪怕不能帮上什么忙,至少姐姐身边能多个伴。 她已决定,姐姐不成亲,她绝不会在姐姐前面成亲,给姐姐难堪。 卫颐没辙,只能匆匆回京,催促太子堂兄利落些,早些把大姨子娶回东宫。 他将那些高产农作物敬献给皇帝,告诉御厨怎么做。 皇后和皇贵妃听说是甄青殷种出来的,都来捧场。 近些日子,朝堂上风起云涌,先是群臣弹劾东宫借琉璃坊牟取暴利,聚敛全国财富,与民争利,太子带头行商,恐引起满朝上下不好的风气,更甚则,手握大量财富的太子可能招兵买马,对皇帝的地位不利。 太子据理力争,他赚的银子都用来修路了,但还是没扛住压力,答应最迟明年二月,解决琉璃坊的问题。 接着,太子反手就参了镇国公一本,拿出证据,摆明车马,镇国公贪赃枉法、强占民田、强抢民女等十项罪名成立。 第281章 春华秋实 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镇国公府谢家,一夕之间沦为阶下囚。 最后,太子已过弱冠之年,既不娶妻,也不纳妾,大臣们个个急得嘴角冒泡,恨不能立刻给太子塞个女人,第二天就生个皇孙出来,生怕大景江山在太子这里绝了嗣。 皇帝几乎每天都能收到大臣谏言给太子选妃的奏折。 他不明白甄青殷为什么临阵逃跑,但太子拖延不娶妃,无疑合了他的心意,只太子不纳妾,没有早些生小皇孙传承子嗣,令他极为不满。 皇后和皇贵妃为这事,个个给他甩脸子,她们都认为,是他背地里做了什么,才把甄青殷吓跑的。 甄青殷不跑,太子也不会至今是光棍。 皇帝有冤无处诉,没处说理,毕竟皇后和皇贵妃只是阴阳怪气几句,没有明说。 连皇贵妃都端不住老实本分,阴阳他,皇帝很有些无法面对太子。 卫颐送回京城的东西,做了一大桌子菜。 卫颐亲自给皇帝布菜,皇帝食不言,卫颐这个侍奉的人却没这规矩,一道一道地讲解: “皇伯父,这个叫玉米饼,是用玉米磨成粉做的,十分顶饿,能和白面、杂粮面做的馒头相比。这是玉米粥。这是玉米棒,挑的嫩的,口感偏甜,玉米棒就是玉米本来的样子……” 他又介绍番茄、辣椒、土豆、红薯。 皇帝越听越感兴趣。 皇后和皇贵妃不是蠢人,渐渐听出些门道。 顶饿,这不就是粮食吗? 太子自顾自吃自己的。 甄青殷早派人送了一些给他尝鲜,他比在座的人都先尝到这些粮食和菜的味道。 皇帝意犹未尽,少见地吃撑。 他放下筷子,其他人都跟着放下筷子。 卫颐送上棉帕:“这是一种叫棉花的植物,织成布做的棉帕。” 他拍拍手。 两个小太监抬着一盆棉花进来。 皇帝擦了手,上手摸了摸洁白的棉花:“就是这一团团白絮?” “正是!皇伯父洞察秋豪!”卫颐拍了个马屁,掰开棉花,取出棉子,笑道,“这棉花其实是果实,这叫棉子,是棉花的种子。棉花开真正的花时,和寻常植物没什么不同。” 皇后照着掰了一朵,讶然地说:“好软!像天上的云朵。宋妹妹,你也瞧瞧。” 她转手把棉花递给皇贵妃。 皇贵妃点头:“咱们大景百姓有福了!有新的粮食可吃,有新物种可织布穿衣,甄家丫头是个带福气的。” 儿子只想娶甄青殷,皇贵妃着急儿子亲事,现在已经倒戈了,不再冷眼旁观皇帝他们打擂台。 皇后笑道:“可不是吗?” 皇帝咳嗽一声,虽然仍不愿意松口,但这五样吃食和棉花实在太诱人,他忍不住问出最关键的:“这些东西从何而来?亩产量高不高?” 卫颐激动跪地。 皇帝唬一跳,生怕卫颐请罪,说这些东西其实种不活。 心中正七上八下,便听卫颐大声道:“皇伯父,数年前大景开海,晁国公府送家丁上海船,带回了土豆。甄家大姑娘由此对海外的国度心生向往,便也派了家丁乘船出海,陆续带回辣椒、玉米、番茄、红薯和棉花。这三年来,甄大姑娘待在温暖的岭南东道,就是为了扩大这些作物的种植。” 皇帝挑眉,晁国公府竟夹在其中? 卫颐的声音更大了一些,更铿锵有力:“天佑大景!能做日常粮食吃的玉米,亩产可达一千到一千五百斤,且它晒干后能和高粱米、稻米和麦子一样长久储存! 土豆能当饭吃,也能炒菜,亩产可达三千到五千斤!它不像玉米一样耐储存,但它有个玉米达不到的优点,那就是,它几乎不挑种植环境,哪怕是山地也可以种植! 红薯是甜的,既能果腹,又能替代糖,亩产可达四千斤到九千斤!它能做成红薯干储存,不如玉米耐储存,但它也有个优点,就是它的藤可以扦插种植,一种能种一大片,是最容易扩大种植范围的……” 皇帝、皇后、皇贵妃,三人腾地起身,如听天方夜谭,不敢置信地望着卫颐的那张嘴。 卫颐是在胡诌? 一定是! 怎么可能有作物能亩产接近上万斤? 其他的两样也都动不动几千斤,简直吓死人! 让神仙来种地,神仙都不敢这么吹! 只有太子沉默无声,安静地当个背景板——他的皇庄上每样都种了一点,数据和卫颐说的一致,而且卫颐还说的保守了。 不等卫颐继续介绍完剩下的辣椒、番茄和棉花,皇帝耐不住打断他问道:“卫颐,你是说真的?” 卫颐嘴巴咧到耳后根,头一回笑得这么丑:“皇伯父,侄儿句句属实,万万不敢欺君!侄儿是亲眼看着农把式种地、收获的,那些小嫩芽就在我眼皮子底下抽叶、开花、结果!” 皇帝一把拽起卫颐,哈哈大笑,狠拍他的后背:“好!好!好!卫颐,你可真是朕的好侄儿!” 千古一帝这个名号,他有望了! 三年,只要三年,他就去泰山封禅,谁敢拦他? 卫颐被拍得几乎吐血,忍下咳嗽,大笑道:“皇伯父,这都要感谢甄家大姑娘慧眼识珠,才弄到这么多高产作物!侄儿已能想象到今后咱们大景人人吃饱饭,丰衣足食的盛世景象了!” 卫颐觉得,他的前半生里,只有这三年没有虚度光阴。 他做了有意义的事,哪怕只是给甄青殷当个信使,把东西送回京城,转述甄青殷一笔一画记录下的数据。 “哈哈哈,是该谢谢她,朕要好好谢谢她,要替天下百姓谢谢她!”皇帝此时想起甄青殷,便觉着那小姑娘顺眼许多,“宣!宣甄家大姑娘回京!朕要赏她,重重地赏她!” 当然,在赏赐甄青殷之前,肯定是要先确定这些作物的产量是不是真实的。 太子豁然抬头。 甄青殷要回京了? 他心中期盼又畏惧。 千里之外的甄青殷,不久后接到圣旨,任由朝廷钦差去地里查。 实际上,这两年,她已把种子卖了一部分给附近的农户种植,因岭南东道离京城远,才没有传到皇帝耳中。 第282章 封爵风波 因农户也种植,钦差大臣调查的数据会更有可信度。 种子的产量,她觉得还是保守了。 虽然和现代的产量相当,可这里没有农药,没有化肥,其实产量减半都是正常的。 究其原因,还是因种子是系统出品的,品质、产量都比现代的高,才能达到现在骇人听闻的数字。 而且她连续种植三年,产量稳定,说明了种子的稳定性和强盛的繁殖力。 小系统得意洋洋炫耀:【系统出品,必属精品!宿主,你努力做任务呀,等我恢复能量,就能继续奖励各种种子,高产的水稻、麦子种子,或许也有呢!】 甄青殷不理会。 小系统后面两年里发布了一个剧情任务:给男主下媚药。 她就当自个儿眼瞎,看不见任务面板。 另外还发布了一个攻略任务:和男主中秋放灯。 男主卫极在千里之外,这个任务自然也是没法完成。 回不回京?甄青殷很是犹豫。 她很想见见卫极,但又隐隐觉得,不能见他。 三年下来,不仅没有少喜欢他一分,反而曾经被他欺骗产生的幽怨,逐渐消散,沉淀下来的,只剩思念。 毕竟,卫极的爱意值始终停留在九十九,哪个少女会不欢喜呢? 秋收之后,钦差大臣陶大人喜极而泣,乐滋滋准备带着甄青殷一起回京。 “甄姑娘,您可是做了一件利国利民、利子孙千秋的大好事!皇上定会重重封赏你!从今往后,我大景将再无饿殍,天下万民都会感激您!” 甄青殷微微笑道:“大人言重了,我不过是对海外人吃什么感兴趣罢了,不想竟挖掘到这些好东西。” 陶大人年逾花甲,头发花白,眼里涌出泪花,噗通一声,竟跪在甄青殷面前:“老朽替天下万民感谢甄姑娘,替司农寺感谢姑娘,感谢姑娘大义!姑娘是不懂,这些高产粮食能救活多少人,这是天下百姓之福!” 甄青殷吓一跳,忙侧身避过,将他扶起来:“大人当真言重,这些种子就在那儿,大景开海,出海的商船早晚会发现它们,我不过是提前一些罢了。大人快起身。” 陶大人抹了一把眼泪,欣慰地看着甄青殷:“大景有你们这些年轻人,我们这些半截身子入土的老家伙,哪天闭眼,也甘心了。” 甄青殷哭笑不得:“大人可得好好活着,活着,将来才能看到更多的新粮食、新吃食从海外带回来。” 陶大人连连点头,转而道:“姑娘收拾收拾,后日,我们就启程回京,早些把这些粮食送入京城,也能早些让皇上和大臣们都高兴高兴。” 甄青殷本是犹豫,此刻却下定决心:“大人且先行,我之前把一部分种子分散卖给农户,我想收回一部分玉米和土豆种子,捐赠给贫困偏僻之地,好帮助那里的百姓早些吃上饱饭。” 陶大人迟疑:“可是,皇上封赏怎么办?这些事,可以交给其他人去办。” 甄青殷摇头:“我不放心。皇上封赏……”她顿了顿,“我出自京城甄家,皇上要封赏,自有我二叔代我领赏。” 何况,封赏这个事情,未必会赏她。 陶大人没想到这一层,苦劝无果,只能自己先回京,千叮咛万嘱咐,让她尽快回京领赏。 果然不出甄青殷所料,在她高价收回一部分种子,请了镖局,跟着镖局一起将种子押送往贫苦地区时,朝廷中关于对她的封赏产生了分歧。 甄青殷只是一介女子,怎么能封赏女子呢? 礼法规矩里没有前例,即便有,也只是赏些金银布帛,或封赏诰命,或封赏她的夫君爵位,再给她勋贵夫人的赏赐,再不济,封赏她儿子。 可问题是,甄青殷未成婚,大好的议亲年纪跑到岭南东道种地,她没有夫君,也没有儿子,不能光秃秃地封赏她。 于是,朝廷里就有人提出,甄青殷有父亲。 未嫁从父,她是甄氏女,应该封赏她的父亲,恢复甄家的爵位。 又有人提出,封赏甄世俭,以后爵位只会传给甄世俭的儿子,这与封赏甄青殷的初衷不符。 也有人提出:“不能寒了天下义士的心,应该封赏甄氏女本人!从前没有女子种出高产作物的先例,现在破例有了,从前没有封赏女子爵位的先例,现在也该为她破例!” 封建士大夫们激烈反对:“若封赏甄青殷爵位,此事定会载入史册,小女子的名字怎可写入史书?这与抛头露面有何异?你们考虑过甄氏女的名声吗?女子的名字怎能落于史书,传播得天下皆知?” 此等说法得到绝大部分人的支持,将提出封赏甄青殷本人的甄世廉等一干人,喷得满脸唾沫星子。 当东宫太子也提出封赏甄青殷本人时,竟有老大人当庭撞柱,撞柱的理由冠冕堂皇:“世俗礼法不可逆!女子名声不可污!” 那老大人撞得头破血流,救下来时,人只剩一口气,吊命吊了日,就死了。 临终前他拉着皇帝的手道:“说封赏甄氏女的人,歹毒至极,这是逼着为大景朝鞠躬尽瘁的女子名声尽毁去死啊!若她与我等男子同朝为官,与男子混迹一处,名节受损,岂不是要羞愤自戕?” 太子力排众议,竭力争取。 竟接二连三,又有两位大人撞柱。 一人撞成了全身瘫痪,一人撞成了痴呆。 当太子再次当庭为甄青殷争取爵位,皇帝脸都木了。 至于吗? 太子想做什么? 逼他赐婚,立甄青殷为太子妃? 要逼死多少大臣才罢休? 这一次,撞柱的大臣被险险拉住。 拉他的大人松口气,赴死的大人也松口气——若是没死,也撞成个瘫痪或者痴呆,那比死了还难受,为个小女子,不值得。 这些大人们脑筋转得极快,既然问题的源头是甄青殷未婚,那就让她成婚。 一下子,风头转向弹劾甄世俭宠妾灭妻、苛待嫡女,但甄世俭目前无官无职,大家便弹劾甄世廉。 总之,朝堂上闹哄哄,每日吵个不停。 皇帝上朝,一听人提到“甄”字就头疼不已。 这些大臣,为压制个女子,比他还暴躁,狠起来连自个儿的命都不要。 第283章 圣旨赐婚 下了朝,皇帝揉了揉太阳穴,叹气说:“太子,罢了,朕为你和甄氏女赐婚,将她立为太子妃。” 他只能委屈谭韫当个良娣了,想来有皇后的母子情分在,太子不会亏待谭韫。 甄青殷立了大功,太子娶了她,于皇家名声有大好处,还能平息这场封爵风波,于情于理都是合适的。 况且,太子、皇后、皇贵妃都中意甄青殷当太子妃,他若是硬挺谭家,恐怕会适得其反,引得太子将来反感谭韫。 谭韫今年十三岁,再过两年便可入宫。 他应该能看到他们生下小皇孙的那天。 这么一想,皇帝彻底释然。 太子却觉得窒息。 他彻底明白了董素素为什么爱上宋蹇,却依然要离开这个世界。 这个世界令女子绝望。 明明甄青殷立了利在千秋的大功,他们却吝啬给她封赏一个爵位,要把她的功劳抢走,给她的丈夫,给她的儿子,给她的父亲。 就是不给她自己。 他们有当她是一个人吗? 哪怕他们都知道甄青殷叫什么,他们依旧一口一个“甄氏女”,好像叫了她的名字,就是逼死他们,逼死她一样。 为什么会这样? 起名字,却不准她的名字诉于众口,更不准她的名字落于史书,是不是太混账了? 世俗是谁定下的世俗? 礼法是谁定下的礼法? 为何女娲能留名? 为何嫘祖能留名? 为何钟离春能留名? 为何吕雉、窦漪、卓文君、卫子夫能留名? 又为何到了今日,女子被男人知晓了名字,便该自戕以证清白? 是谁说传出名字的女子就污秽了名节,该死的? 太子看看皇帝,看看散朝的大臣们,终是看清,是“他们”不准“她们”留名。 他淡淡道:“父皇说什么,便是什么。” 皇帝见他如此冷淡,不由心塞:“这不就是你们想要的吗?朕以为,甄氏女出京,是不慕荣华富贵,谁知,是憋了个大招杀回来。她倒是好心机,好手段,当然,也是好魄力。” 太子无声嗤笑。 站在朝堂上的大人们,哪个不是为了名、权和利? 男人的野心叫志存高远,女人的野心就叫贪慕虚荣? 太子有些犯恶心。 皇帝继续道:“你别得了便宜还卖乖,如今可算是如了你的意,摆出这副脸色给谁看?若是不想娶,这圣旨,朕就不下了。你这两年,郁郁寡欢,沉默寡言,你母后给朕摆了多少脸色? 罢了,不逗你了,瞧你脸黑得!甄氏女于国有功,立她为太子妃,第一,免了朝廷上那些迂腐的大臣们成群结队撞柱,第二,了了你的心愿,也算两全其美。” 太子抬目,平视皇帝的脸,轻声道:“父皇,儿臣是太子,想娶甄青殷为妻,故而,她才是太子妃,而不是因她立了功。儿臣觉得,甄青殷立的功劳,应按照朝廷封赏有功之臣来算,不该是奖励她一桩赐婚,奖励她一个丈夫。” 皇帝脸沉下去:“太子依旧不满吗?你也看见了,大臣们不答应,就算封赏她爵位,难道她真能与男人一同上朝不成?成何体统!真要这般,她名节尽毁,如何入东宫,做你的太子妃?太子,莫要异想天开。” 太子眼眸深黑,忽然感到无力。 皇帝发觉话说得重了,放缓声音劝道:“若她父母不在,倒是能封她一个公主、郡主、县主,朕可认了她做女儿,给她一个尊贵的身份,给她食邑也是使得的。可她父母俱全,你又想娶她,左也不成,右也不成,立她为太子妃,倒是最好的法子。” 话说到这儿,皇帝惊觉,他本是不赞成太子娶甄青殷为太子妃的,怎么就变成他苦口婆心劝太子娶甄青殷了? 皇帝深深地看了太子一眼。 不会是太子故意设下的圈套? 太子不再争辩。 他怕父皇真把甄青殷封为公主,届时他们成了兄妹,那比现在更糟糕。 翌日,皇帝宣布立甄氏女为太子妃。 吵得头破血流的大臣们,纷纷跪地,山呼:“皇上英明!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些许几个反对的声音,被巨大的声浪压了下去。 太子合上眼。 “甄青殷”三个字再次被男人们剥夺了,“甄氏女”理所当然成了男人的附属品。 但是,他不会让她输的。 也不会让自己输。 甄青殷将玉米、土豆和红薯种子,送到贫困地区,教会人们怎么种植之后,便回了岭南东道。 大殷氏和甄圆圆翘首以盼,看到她风尘仆仆归来,抱住她喜极而泣。 甄圆圆啜泣道:“姐姐,你可算回来了!我们都快担心死了!” 大殷氏眼眶通红,面容有些憔悴:“娘这辈子没出息,惦记的就你一个,娘想通了,青殷啊,以后你去哪儿,娘就跟你去哪儿。” 甄青殷安抚地笑道:“好,我长大了,该我孝敬娘,养娘了。娘,他们是谁?” 她抬抬下巴,看见几个太监。 其中冯有喜她是认识的,其他几个却不像东宫的人,穿的衣服比冯有喜还华丽。 那只能是,皇帝派来的人。 果然,大殷氏哽咽笑答:“他们是宫里的人,已等了你四五日。青殷,你立了大功,皇上龙颜大悦,为你和太子赐婚,封你为太子妃!” 冯有喜几人忙上前来行礼,满嘴“姑娘大喜”之类的话。 甄青殷含笑颔首,谦虚地回礼。 接下来,她焚香沐浴,跪在圣旨下,皇上派的太监宣读圣旨,称赞她有巾帼之风,温婉惠淑等等,故将她立为太子妃。 之后,是一长串的赏赐,看得人眼花缭乱,单是捧赏赐的宫人都足足有一百来号,可谓是给足了甄青殷这个未来太子妃脸面。 左邻右舍来围观的人,将甄宅的前后两个门堵得水泄不通。 晚上,甄家开宴招待宫里来人。 甄青殷自然不用亲自去招待,甄世廉派了十来个族人与圣旨几乎同时抵达,由这些族亲招待宣旨的宫人。 第二天,皇帝的人走了,留下一队御林军保护未来太子妃的安全。 冯有喜留下,名目是:教导未来太子妃宫廷礼仪。 甄青殷好奇地问:“太子殿下是否有什么安排,才让我滞留此地一段日子?” 第284章 青殷路 “姑娘冰雪聪明,”冯有喜忐忑道,“京城现在乱着,太子需要时间梳理一下……” 他将封赏甄青殷的波折,一五一十娓娓道来,期间一直注意甄青殷的神色。 甄青殷面上始终含笑,听完,轻轻叹口气。 倒不是为那个因她而死的老大人。 这等脑子坏掉了的老大人,死了就死了。 死一个,少一个。 迂腐老头儿的嘴,向来杀人不见血。 冯有喜小心翼翼问:“奴才斗胆猜测,姑娘是否不开心?” “那,皇上赐婚,太子开心吗?”甄青殷反问。 冯有喜不敢回答。 太子并无喜色。 他也不知为何他们都不开心。 难道是,分别久了,爱慕之心淡了? 不像啊! 太子的手腕上,始终戴着端午节甄姑娘送的那条五彩绳,哪怕掉色了,也从未摘下过,并且这几年不近女色,始终与甄小娘子保持通信。 甄青殷则是想,或许是异地恋久了,太子久不在身边,她过得也挺好,也或许是时刻被系统带她回现代威胁着,她种田的初心已变,已不是为了去当太子妃。 她种地,只是想种地而已,想让这个时代穷苦的老百姓个个能吃饱饭而已,想让天下的女孩都因家里能吃饱饭而不被抛弃,世上少几座女婴塔而已。 朝廷肯定了她的功劳,却不肯封赏她应得的爵位,这在意料之中,只不过,还是有些失望。 原来,个人的力量,真的很渺小。 犹如蚍蜉撼不动大树。 犹如蚂蚁挪不开大山。 吃饱饭,仓禀实,都无法对抗时代的洪流。 甄青殷没有沉浸在这种思绪中太久,振奋精神笑道:“能嫁给太子,我自然是开心的。公公,接下来的日子,要麻烦您教导我礼仪了。” 规则,不是一朝一夕能撼动的。 待她做了太子妃,乃至皇后,掌握了权力,掌握了舆论,自会一步步争取。 做一点,算一点,尽力而为,此生无悔。 只是不知,再见太子,她还有没有这个机会去做想做的事情了。 冯有喜忙喜气洋洋说:“姑娘过奖,奴才怎敢教导,不过多占了几年在宫里侍奉的经验,提醒些姑娘罢了。” 说是冯有喜教导规矩礼仪,但他只是在旁看着,免得宫里人看不清形势,欺负甄青殷,让甄青殷吃暗亏。 自有另外两位专门教导礼仪的宫廷姑姑教导甄青殷。 秉持着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的心态,甄青殷叫来甄圆圆,与她一同学习。 甄圆圆面上笑嘻嘻应下,一板一眼,极为认真,暗地里却叫苦。 又在岭南东道停留半个月,姑姑们称赞甄家教女有方,两位姑娘的规矩礼仪都不差什么,只有一些小细节没有形成习惯,待养成习惯,规矩就刻在了骨子里。 冯有喜请示:“甄姑娘,太子殿下在京城等您呢,您看,什么时候启程合适?” 甄青殷知道再拖延不得,笑笑说:“三日后启程,行李早就收拾好了。” 她和甄圆圆学规矩的这些日子,大殷氏就在收拾箱笼。 半个月,足够将所有箱笼收拾停当,只剩一些日常用的器物需要收拾。 冯有喜面露喜色:“哎,哎,哎,好,姑娘不知,殿下可惦记您呢,您当初送的那枝红梅,花谢了,殿下烘干了枯枝,摆在花瓶里,就放在寝房的多宝架上,就寝时抬头就能看见。殿下还画了您的画像,挂在内书房,日日观摩……” 似察觉说漏嘴,冯有喜忙懊恼地捂住嘴巴,讪讪地笑了。 甄青殷无言。 冯有喜是故意说漏嘴的? 在宫里伺候主子,时时小心,说错话会掉脑袋的,怎么可能会有“说漏嘴”的时候呢? 三日后,甄青殷三人启程上路。 出了城,马车踏上平整干净的水泥路。 大殷氏有半年没出门了,不由感慨:“咱大景变化可真快呀,咱们来时,这条路可没这般平整、坚固。你们祖父也算留下福业,我只盼着你们姐妹俩都能享到他的遗泽,一辈子平平顺顺的。” 甄圆圆捂嘴笑道:“还是姐姐厉害,从祖父的书里发现了水泥。” 甄青殷捋了捋额角的碎发,不知该说什么。 话说回来,皇帝还没对水泥赏赐过她。 当初说要赏的,后来发生太多事,她又出了京,皇帝就忘了这茬事。 甄圆圆忽然指着路边的路牌大叫:“姐姐,快看!” “看什么?”甄青殷随意地朝窗外一瞥,一个路牌从车窗外一掠而过,没看清路牌上写的什么。 “哎呀!错过去了!”甄圆圆懊恼,不大一会儿,见前面又有路牌,这回拉住甄青殷和大殷氏的手,将她们推到窗边,“快看快看!看路牌上的字!” “青殷路……”大殷氏念出声,豁然扭头看向女儿。 甄青殷一瞬瞪大了眸子。 这条路是太子修的,当初修路的是庄彻。 庄彻是太子伴读中,年纪最小的那个,与甄青殷同岁,月份比她小,于是来拜见她,一口一个姐姐,叫得极为亲热。 甄青殷还想,比甄青云那家伙讨喜多了。 城门口的这段路施工完成后,庄彻请来舞狮队庆祝,甄青殷也来凑过热闹的。 当时路边,可没有这些路牌。 接到圣旨之前,这条路她也走过,那时也没有。 那么,只能是在圣旨到达之后,冯有喜教她宫里规矩的这些日子,路牌才悄悄立起来的。 甄圆圆眉飞色舞道:“姐姐,是太子,肯定是太子殿下让人竖起的路牌!天哪,太子姐夫太浪漫了!姐姐,你说,咱们这一路北上,凡是水泥路,不会都叫青殷路?天哪,如果是的话……” 她没有说,如果是的话怎样,但她流下了两行泪。 甄圆圆紧紧抱住甄青殷的腰。 姐姐终于苦尽甘来了。 太子姐夫是靠谱的,她可以放心地把姐姐交给太子殿下了。 大殷氏转过身,背着两人抹眼泪。 女儿这几年的苦,没有白吃。 甄圆圆又哭又笑:“姐姐,你给点反应啊,我都感动哭了!你怎么一点表情没有?” 甄青殷缓缓翘起唇角,眉梢渐渐舒展开来。 卫极原来一直知道她想什么。 “怎么没有表情,我很欢喜呀。” 第285章 攻略百分百 平整的水泥路,马儿撒欢似的,跑得极快,马车也没从前走沙土路那般颠簸。 马车所过之处,再不会扬起冲天的尘土。 这一切都令人愉快。 一路向北,一个又一个路牌,从车窗外飞掠而过。 每一个路牌上都写着醒目的“青殷路”三个字,遇到岔路口,才会在下面写其它的路名。 甄圆圆对南国风景的兴趣,不及对路牌的兴趣万一。 她一个一个地数:“一个,两个,三个……” 傍晚他们抵达驿站,恰好数到第九十九个。 甄圆圆眼窝发酸,感动得又要落泪,嘴上却嘟哝道:“刚好差一个,就一百了呢。” 众人进了驿站。 驿站的客人都在讨论青殷路。 托太子四处追剿“杨闻悦”的福,大景境内大半的山匪水寇都被太子顺手剿灭了,旅客商人出行安全,尤其是行商,最为感激,把太子的大名传到大景每个角落。 自然,太子建琉璃坊,创玲珑阁售卖琉璃,赚来的钱用来修路的事,也传得人尽皆知。 如今,太子修了一条从南到北的路,从岭南东道直抵京师,将其命名为“青殷路”,这么长一条路取名,一下成了旅客行商茶余饭后热议的话题。 他们好奇,“青殷”二字到底有何涵义,是否对太子有特殊的意义。 有人大声问:“为什么不叫青云路?金榜题名,扶摇直上,多吉利呀!” 有人说:“有没有可能,是底下办事的人听错了音,将‘青云’听岔成了‘青殷’?” 甄圆圆险些从楼梯上摔下去。 她抓住扶手,遥遥瞪了那交谈的二人一眼。 被小二领进房里,甄圆圆摘了帷帽,气哼哼道:“姐姐,你有没有听到他们说什么?” “听到了。”甄青殷环顾一圈四周,吩咐丫鬟们把她们自带的铺盖拿出来,再把自带的茶壶水杯拿出来。 “若是太子为水泥路命名‘青云’,我能呕死!” 甄青殷笑了笑,刮了刮她的鼻子。 大殷氏笑吟吟看她们姊妹说话,见丫鬟打了热水上来,便泡茶,为二人沏茶。 翌日一大早,众人再次启程。 出发时,天色漆黑,甄圆圆打着灯笼数路牌。 到了晚上入住驿站,甄圆圆惊讶道:“姐姐,你发现没?今天咱们经过的路牌,又是九十九个,和昨儿一模一样呢!” 甄青殷心里一动。 胸中忽然涌起鼓胀的情绪。 九十九。 是卫极的爱意值。 他是不是想告诉她,他永远爱她九十九分,少一分不够诚心,多一分会把她送走? “姐姐,你干嘛去?”甄圆圆忙问。 甄青殷戴上帷帽,推开门,下了楼梯,走出驿站。 冯有喜和南星一左一右提个灯笼,为她照亮前行的路。 甄圆圆匆匆忙忙跟上来,大殷氏倚着三楼的窗户看他们,面带担忧。 甄青殷越走越快,衣袂翻飞,很快便来到离驿站最近的一个路牌。 路牌两米半高,她要踮起脚,才能伸手够到。 她静静地立在路牌下,仰头看上面的字。 这是太子的笔迹,不过只模仿到了七成,工匠雕刻上去,路牌的底色是红色,“青殷路”是蓝青色。 “太子一定准备了很久。” 冯有喜忙为自家殿下博好感:“可不是?去年殿下便准备好了路牌,但没有赐字,这条路一直没名字,东宫属臣们提出多个名字都被太子殿下否决。直到上个月,皇上下旨立姑娘为太子妃,太子立时便将这条路命名为‘青殷路’。前儿那路牌,恰好从北到南,铺设到岭南东道,恰好姑娘可沿着这条路回京。” 因“青殷路”已名传天下,冯有喜当面提起时,便没了什么忌讳。 甄青殷抬头仰望高远的夜空,星子寥落,却一颗颗极为闪亮。 蓦然便湿润了眼角。 这条路也不是本就有的。 是太子花了三年的时间,撒了大量的金银,一段一段地修,最后连起来的。 这是她回京的路,也是她回家的路,更是他走向她,她也走向他的路。 正在此时,小系统猛地蹦出来,语气不知是惊喜还是惊恐:【宿主,宿主!攻略对象爱意值达到100,攻略圆满完成!回现代的通道已开启,宿主你有三天的时间向你的亲人朋友告别!】 甄青殷一瞬间僵住,不敢置信地看向系统面板。 【宿主:甄青殷 性别:女 攻略对象:卫极(景国太子,男) 攻略进度:92 攻略对象爱意值:100 任务完成:20\/26 未完成任务: 1、攻略对象收下你亲手绣的手帕; 2、攻略对象吃下你亲手做的点心; 3、攻略对象收下你亲手绣的荷包; 4、送攻略对象生辰礼; 5、中秋节和攻略对象一起放灯。 未完成剧情任务: 1、给攻略对象下媚药,系统已为您提供高品质媚药一份哦! 每完成一个任务,宿主您会获得丰厚的大礼包。您还有6个任务未完成,代表您还有6次一夜暴富的机会哦!加油! 虽然您的攻略进度未满百,但攻略对象的爱意值已满百,证明宿主您魅力比山高、比海深、比花娇、比月美,因此,好心的系统依旧判定您攻略完成。 宿主您有三天的时间向亲朋好友告别哦,请抓紧时间哟! 这三天内的任何时间,系统都可竭诚带您回家! 回家倒计时71时:55分:32秒】 为了能让宿主看清每一个字,小系统缩成米粒大小,努力把能量供给系统面板。 因此,呈现在甄青殷面前的,是个有一张a4纸大小的面板。 甄青殷完全能清晰地辨认每一个字。 她眼前一黑,险些晕倒。 “姐姐!”甄圆圆见甄青殷见鬼似的望着眼前的虚空,心里毛毛的,紧张地扶住甄青殷,“姐姐,我们快回去,起风了,外面有点冷。” 她甚至不敢问甄青殷看见了什么。 甄青殷却轻轻推开她,径直走向马厩。 冯有喜忙问:“姑娘要做什么?” “回京!” 她要回京,立刻,马上。 再不赶急一些,此生,她怕是见不到卫极最后一面了。 三天,来得及吗? 青殷路明明已经打通了,为何她好像还是来不及走到他的身边去? 第286章 奔赴 甄青殷挑了一匹最壮的马,解开缰绳,便要上马。 甄圆圆大惊失色,来不及问什么,只按住她的手道“姐姐,你等我片刻,我很快的”,说完,转身飞奔上楼。 王临渊见状,张嘴便想问一问,劝一劝,一旁抱着孩子的方颂雅推他一把:“太子殿下派你来保护甄姑娘,无须多问,姑娘去哪儿,你跟着去便是。” 王临渊闭上嘴,决定听媳妇的话,立即招呼刚坐下的兄弟们,背起尚未解开的包袱,一人牵一匹马。 冯有喜着急跺地:“姑娘,安全为重!太子殿下在京城等您呢,早晚见得上,不急一天两天。” 甄青殷淡淡道:“不着急的话,或许这辈子就见不上了。” 冯有喜一惊,愕然失语。 王临渊镇定一些,犀利的眼四下一扫,忙问:“甄姑娘此话何意?可是有人威胁您?” “没有人威胁我。”甄青殷轻轻摇头,失魂落魄。 是有个系统威胁她。 可惜这个世界,谁也帮不了她。 甄圆圆飞快地冲下来,将一个包袱递给甄青殷,脸蛋通红,气喘吁吁道:“姐姐!多少带些行李,我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也不能阻拦你,只能帮些小忙。” 她瘪着嘴,又要哭。 她太不中用了。 好像总是帮不上姐姐的忙,每次遇到事,只会哭。 可除了哭,她也不知自己能做些什么。 甄青殷捏捏她的脸蛋,背了包袱,翻身上马,这回没有腿软,一下就翻上去了。 出了驿站,似有所觉,她豁然回首。 三楼一扇窗户推开,大殷氏站在窗口,含笑凝望着女儿,朝她挥手:“青殷,去,去。” 女儿长大了,迟早有离开娘亲的一天。 她一直希望自己是女儿累了时可以暂歇的港湾,而不是束缚她飞向广袤天地的累赘。 她并不知,这可能是女儿的最后一面,只以为甄青殷看了那些路牌,一时冲动,想要早些去见心上人。 这一挥手里,是对女儿追求幸福的鼓励和宠溺。 甄青殷悄然落泪。 生命仿佛在这一刻得到完整。 此刻,大殷氏的身影与妈妈的身影重叠。 妈妈曾说,会放她去飞,让她去见识更广阔的世界,会看着她出嫁,把她后半生的幸福交给另外一个男人。 无论什么时候,她累了,都可以回到妈妈的身边。 第一次去幼儿园,妈妈站在校门口,冲她挥手:“快去,别怕,妈妈一直在这儿看着你呢!” 于是,她鼓起勇气走进校园。 可是,妈妈食言了,她没有做到。 这一回,在母亲的注视下,她忍下前世今生的万般不舍,离开母亲,奔向另外一个人。 “娘,您就当我出嫁了!” 甄青殷轻声说了一句,扭头抖动缰绳,“驾”了一声,马儿飞驰,将她带入无边的夜色中。 甄圆圆大声喊:“姐姐,别担心,我们很快就追上来了!” 她目送甄青殷离开,接着是王临渊和他的三十个手下,最后是冯有喜和二十个皇宫侍卫。 南星低头抹泪。 甄圆圆笑嘻嘻道:“哭什么呀?有那么多人护着姐姐,没事的,别瞎担心。我也想就这么不管不顾冲动一回,不过,总要有人留下来善后呀。” 南星胡乱点了点头,眼泪止不住掉。 她是甄青殷的贴身大丫鬟,哪怕忍住不问,也能从一些蛛丝马迹里,看出甄青殷有不凡的际遇。 那些土豆之类的,或许真是凭空冒出来的,而不是从海外带回来的。 适才甄青殷的话说得很小声,可她听见了。 姑娘这一去,或许再也回不来了。 也对,姑娘得了那些高产作物,怎能没有代价? 可这些话,她只敢在心里想想,半个字不敢对外透露。 甄圆圆脚步轻松,蹦蹦跳跳上楼,见了宫里的嬷嬷,这才规规矩矩走路,进了门,叽叽喳喳,和大殷氏畅言对姐姐和太子殿下的羡慕。 有姐姐和太子珠玉在前,她感觉想起卫颐来,都觉顺眼许多。 甄青殷连续奔行三个时辰,人困马乏。 她不敢睡,经过驿站,便拿出太子的私章,让驿站为她换马。 后面跟来的侍卫们,便没有这等特权,驿站不可能为他们所有人换马。 好说歹说,最后,只有王临渊和冯有喜等十人换了马,紧跟甄青殷,其他人返回大部队。 大家想不通甄青殷为什么玩命骑马回京,见她脸色不好,也不敢问。 翌日傍晚,天上飘起大雨。 一行人披上蓑衣,穿过雨幕,马儿的速度降了下来。 天黑下来时,冯有喜扯扯王临渊,王临渊拽走湿透的袖子,不搭理。 冯有喜没法子,只能加速行马,硬着头皮大声喊:“甄姑娘!您两天一夜没休息了,前方有个客栈,咱们歇一歇?” “你们去休息!我还能前行!” 冯有喜急得喉咙冒烟:“姑娘,到底发生了何事?您说出来,或许大家能想到办法解决!” “解决不了!我只想见卫极最后一面!” 冯有喜焦虑不安,问也问不出,只能干着急。 王临渊翻个白眼。 就知道问了也没结果。 甄青殷的马,脖子上系了个铃铛。 丁丁当当的声音,加上大雨的哗啦声,无端令人心生烦躁。 就这般一路疾行,不知掠过多少个写有“青殷路”的路牌或路碑,见到驿站就问能不能换马,能换则换,不能换继续朝前走,饿了就在马背上吃个饼子,渴了喝水囊里的凉茶水。 一连三天三夜,甄青殷只在困极了时睡过三个时辰。 冯有喜眼见地瘦一圈。 倒是王临渊和他的八个兄弟还能扛住。 他们谁都阻拦不了甄青殷,只等着她自己受不了,先停下来,到时再听她解释原因。 可是,甄青殷在第二日的大雨中着了凉,发起了烧。 刚开始是低烧,大雨停了后,没有好好保养,依旧吃冷食、喝冷水,并一刻不停地骑马奔跑,身子骨受不了这般折腾,抗议起来,竟转成高烧,双目和喉咙犹如火烧一般,脸颊呈现病态的绯红,嘴唇却是苍白的。 第287章 来不及告别 冯有喜走过这条路,指着前方激动地道:“姑娘,前方十里就到了长江范围,逢枯水期可坐船渡江!” 甄青殷心生绝望。 原来,她还没跑过长江啊。 她瞥了眼倒计时【0时:0分:59秒】,默默地取下脖子上的红绳,将红绳系在缰绳上。 而红绳上串着一枚红宝石戒指。 好可惜,还是没有来得及与卫极告别。 “也好,我离卫极又近了一些。” 说完最后一句话,她消失在了这个世界。 漆黑的夜里,前路茫茫。 马蹄嘚嘚地踏在水泥路上,伴随着欢快的铃铛声。 冯有喜听着铃铛声,心想,或许甄小娘子只是太过思念太子殿下了,离太子近一些,竟也这般开心。 王临渊蹙了蹙眉。 为何他觉得前方马背上刚刚飞过了什么? 秋季多雨,这里才下过大雨,此刻虽无雨,夜色却极为昏暗。 王临渊心生警觉,竖起耳朵,听得前面的马蹄声似轻快不少,他暗叫不妙,忙驱马上前,正待察看,迎面行来不知数目的马车,每辆马车上挂一盏灯笼。 马车夫大概看见了他们的身影,敲锣大喊:“前方避让!前方避让!” 如此嚣张,想来马车里坐的是贵人。 而那灯笼一照来,王临渊和冯有喜的脸色都变了! 因为,最前方的马背上,竟是空的! “停下!全都给我停下!” 王临渊喝了一声,赶紧去追那匹空马,可负重的马儿,哪里追得上空跑的马儿。 最后,那匹马是被对面的马车逼停的。 王临渊追上来时,马车帘子掀开,正露出太子那张俊朗如玉的脸。 太子惊讶问:“王临渊?你为何在此地?” 他想到什么,忙去瞧王临渊身后,没看见甄青殷,略有失望,也对,已入夜,甄青殷不可能出现在野外。 而且,他计算过他们回京的行程,此时走不到这里。 正要收回目光,太子倏然皱眉。 冯有喜! 他二人一同出现在这儿,那么——甄青殷必在此地。 太子的目光再次朝他们身后扫视。 王临渊和冯有喜心下凉透了。 王临渊下马,跪地,沉默不语。 冯有喜也忙下马,跪在地上,对找不到甄青殷、面沉如水的太子说道:“殿下!甄姑娘失踪了!也不知怎么回事,前一刻甄姑娘还在与奴才说话,后一刻,我们便发现甄姑娘不见了!她的马还在,她人不知去了哪儿,就好像,就好像,凭空消失的……” 太子的脸唰地白了。 高大的身子晃了晃,险些从马车上栽下来。 他看向那匹空马。 缓缓下车,拍了拍马背。 马儿打个响鼻,浑然不知发生了什么,大大的脑袋摇了摇,铃铛脆响,在寂静的夜里有几分悦耳。 王临渊和冯有喜却像听到了死神的脚步声,连提议去附近找一找甄青殷都不敢张口。 两人汗出如浆,大气不敢喘。 后面的八个侍卫,茫然不知所措,紧跟着跪下。 太子头晕目眩,心痛难耐。 爱意值百分百,攻略完成…… 董素素暗示他,双方相爱一百分,爱意值才能达到一百。 这一刻,不知是欢喜更多些,还是心痛更多些。 原来,她也如他爱她一般地爱着他。 为何是此时呢? 是因为“青殷路”吗? 马儿闻到草料的味道,又打个响鼻。 有什么东西晃了眼。 太子顺着灯光看去,看到了一枚闪闪发光的红宝石戒指。 又是红宝石戒指。 董素素也曾给过宋蹇一枚,说是她家乡结婚的风俗。 太子取下戒指,套在无名指上,竟刚好合适。 深黑的眼里,有雾气一闪而逝。 定了定神,他冷声问:“说,她什么时候决定骑马回京的,这一路上都说过什么,发生过什么。” 王临渊有自知之明,怕自己说出来的话带歧义,就把这个机会让给口齿伶俐的冯有喜。 冯有喜恨不得踹他两脚,王临渊什么时候变成了锯嘴的葫芦? 不得已,他只能哆哆嗦嗦答道:“三日前,大概也是这个时辰,我们抵达一家驿站,甄二姑娘说,两天里,我们经过的路牌都是九十九个,甄姑娘突然就魔怔了似的,自顾自去驿站外看路牌。 看完,脸色就变了,没来得及跟殷大太太打招呼,便挑了匹马,说要回京见您……” 不着急的话,或许这辈子就见不上了。 你们去休息!我还能前行! 我只想见卫极最后一面! 也好,我离卫极又近了一些。 太子脑海里反复盘旋着这几句话。 三天三夜的策马奔行,发着高烧,却没有见到他最后一面,她该有多绝望? 倘若……倘若他上岸能快一些,她是不是就能见上他了? 他为什么没有快一些呢? 为什么会觉得,她没有那般喜欢他,或许他们能够来日方长呢? 他怎么就没有多信任她一些? “太子!” “太子!” 太子骤然晕倒。 【宿主,请做好准备,我将带您回家喽!】 【宿主,紧急通知,您是魂穿,本该只能灵魂回去,留下肉身,但您在现代的身体,已被另外一抹孤魂占据,所以,系统将会带着您的身体一起回去。】 【宿主请注意!现代世界将您判定为异界生物入侵,不支持您回到现代!为防天道捕捉到您,我将带您逃离原本世界!】 【宿主请注意!我们已进入时空混乱区域!宿主别慌,我是个有责任的小系统,一定能带您逃出生天,保证您完好无缺地活下去!】 【宿主请注意……】 甄青殷懒得注意,只当自己死了。 小蜜蜂不知哪里来的能量,膨胀成一匹马那么大。 她直接从马背上消失,转眼却骑在了小蜜蜂的背上。 小蜜蜂载着她飞进一条通道,却没有料到,通道尽头的那扇门竟轰然关上,不给他们同行。 那扇门关上之前,甄青殷与一双冰冷的眼睛对视上。 紧紧一眼,她便认出,那具身体是她在现代的身体,但那双眼睛,绝不会是她的眼睛。 她穿越成了别人,别人穿越成她,貌似公平交易。 到这一刻,她暗暗窃喜,以为她能返回到卫极的世界。 第288章 穿越之前 没来得及开心,不曾想,他们来时的通道坍塌断裂,空间碎片砸中虚空,宛如核爆。 小蜜蜂载着她,左躲右闪,躲避碎片,艰难地穿行出爆炸区域。 她看到无数个现代,甚至看到了“自己”。 这里混乱得像一场光怪陆离的噩梦。 仿佛照镜子撞见鬼,镜中鬼还是自己。 【宿主!】小蜜蜂吭哧喘气,【你要是活着,就吱一声啊!】 甄青殷吱不了一声,淡淡道:“活着。” 无数世界中活着的“甄青殷”,勾起了她穿越前的记忆。 发烧的脑子昏昏沉沉,三天三夜的骑马奔行,身体已疲乏到极致。 在小蜜蜂安抚她说【宿主,我正在联系主系统想办法,咱们一定能回现代的,你相信我】,甄青殷一听,还要回现代,紧绷的神经啪一下断了。 她想说,她想回到有大殷氏和卫极的世界去,尚未开口,便一头朝下栽去。 【宿主——】 小蜜蜂惊恐地发出鸟叫声。 甄青殷感觉,她可能快死了。 因为她居然清晰地回忆起自己一生的点点滴滴。 她生于一个单亲家庭,通过外婆知道,爸爸甄靖在她尚未出生时,去远方出差,路上发生车祸,去世。 所以,她是遗腹子。 虽然没有爸爸,但是她的童年依然十分幸福。 爸爸对妈妈的深爱,足以支撑妈妈在余生里继续幸福,并把这份幸福延续到她身上。 妈妈殷璇总会一遍遍地告诉她,爸爸有多爱妻子,有多爱孩子。 每到节日,妈妈就会循环播放爸爸留下的录像,一边哭,一边笑,一边在记忆里,在画布上,美化爸爸。 在甄青殷的日记里、作文里,爸爸的形象总是光辉的。 她幻想着,如果爸爸活着,他们一家一定会是世上的最幸福的家庭之一。 毕竟在妈妈的口中,爸爸那么好。 幻想结束,回到现实,她总会遗憾地想,如果爸爸活着就好了。 那时,妈妈最大的烦恼,是她的女儿没有成为一个优秀的艺术家。 甄青殷最大的烦恼,是她没有像小学作文里写的那样,成为一个伟大的科学家。 她就这般幸福地成长到十七岁。 那一年,她心血来潮,一个人找去爷爷奶奶家。 其实,爷爷奶奶在她的童年时期和青春期都是缺席的。 当初,爸爸车祸去世,留下一大笔赔偿金。 爸妈结婚时,妈妈的条件更好一些,婚房都是外公外婆暂时借给他们的。 爸爸承诺妈妈,会尽快买一套属于他们自己的房子。 房子是有没有争议的,两人结婚才两年,没有什么积蓄,爸爸留下的最大一笔遗产就是这笔死亡赔偿。 妈妈深爱爸爸,自然没有去争,想着两老有了这笔赔偿金,也能安抚一下他们年老无依的凄凉。 葬礼后,爷爷奶奶说:“以后你不用管我们,只管过好你自己的日子,也不用去老家看望我们,免得看了你,我们想起小靖伤心。” 话说得好听,内里的意思却是要断绝往来。 殷璇怀着身孕,情绪本来就容易起伏,加上丈夫骤然去世,再听了这番寒透人心的话,一直绷着没哭的人,当场哭得撕心裂肺,住院半个多月,才保住孩子。 甄青殷出生,殷璇打电话报喜,婆婆只冷淡地道: “你好好把孩子养大。”就挂了电话。 之后的几年,每年中秋和春节,殷璇会寄些礼物粮油给二老,再打一笔生活费。 第五年,殷璇感觉二老已经走出儿子去世的阴影了,过年打电话过去问候,没想到,婆婆听到她的声音,立刻挂了电话。 此后,殷璇再也没有打过电话,只每年按时打钱寄东西。 她是个浪漫主义的人,相信三生三世的缘分,于是经常做慈善,每年会去寺庙求神拜佛,祈求神佛保佑她下辈子还遇上甄靖。 甄青殷受妈妈的影响,每年把自己的压岁钱捐出去,让贫困地区的女孩子能够得到上学的机会。 有个叫董素素的女孩,会每个月给她写感谢信。 她都认真回复。 高考后,董素素问她考哪所大学。 两人去同一座城市上大学,奔现成了闺蜜。 那时董素素已经经济独立,不再需要别人的捐助。 她第二次人生崩溃,是董素素陪在身边。 而十七岁那一年,她遇到了卫颐。 那一年暑假,她找到爷爷奶奶家。 没什么特别的想法,只是想去看看爸爸从小生活的地方,再帮爸爸看望一下爷爷奶奶是否身体健康。 一通打听下,她彻底懵了。 爷爷奶奶家里,不仅有个和她差不多年纪大的孙子,还有个儿媳妇! 她不能理解这混乱的关系,有个孙子还能当他们二老寂寞,领养个孩子给他们养老,可有个儿媳妇就离谱了! 她联系私家侦探调查。 原来,甄靖和殷璇结婚之前,有个前女友骆晓芸。 甄靖工作有了起色,婚后偶遇骆晓芸。 他深感自己对不起前女友,因为,当年他们谈恋爱时,他穷得只买得起一块钱一个的肉包子请她吃,深感亏欠了她。 两人旧情复燃,甄靖时不时借出差的借口,与她开\/房。 甄靖每个月会给前女友打一笔钱,以补偿恋爱时对她的亏欠。 骆晓芸欣然接受,在聊天里直接喊他老公。 两人来往一年多,甄靖感觉补偿够了骆晓芸,冷淡了她有四个月,本想慢慢疏远,成年人都懂游戏规则,却没想到骆晓芸扔了个雷给他。 骆晓芸突然联系他说,她怀孕了,孩子已经六个月,乞求甄靖离婚,给他们的孩子一个家。 甄靖当然不想抛弃现下的婚姻,对妻子也是真心爱重,而且妻子也怀孕了,刚满三个月。 他要求骆晓芸去打胎,会给她补偿。 六个月的胎儿,打了会很伤身,或许命都会没了,骆晓芸哪里肯,拖到现在说,就是为了留下胎儿逼宫。 甄靖借口出差,回老家去解决这件事,没想到半路出了车祸,人没了。 骆晓芸本想打了孩子的,打听到甄靖有一大笔赔偿金,他老婆一毛没要,全给了他爹妈,就收买医生,知道是男胎,立即告诉甄家二老。 第289章 卫颐 甄家二老抱孙心切,而且殷璇没说她怀孕,就紧紧攥住赔偿金,与殷璇断绝关系,把骆晓芸接回家里伺候,对外说儿子早离婚了,骆晓芸是甄靖二婚娶的。 邻居们碎嘴什么的都有,直到骆晓芸生下一个肖似甄靖的男孩,才把嘴闭上。 这十七年里,骆晓芸结过一次婚,过得不如意,离婚后,回到甄家,继续当甄家“儿媳妇”。 甄青殷听着私家侦探的讲述,胃里直犯恶心。 她一下就明白了。 爷爷奶奶重男轻女,嫌弃她是女孩,哪怕知道有她的存在,也从未关心过她,从未给她打过一个电话,从未给她买过一回生日礼物。 他们眼里只有那个私生的大孙子,甄念云。 最令她恶心的,是她的亲生父亲,甄靖。 在妈妈的回忆里,他几乎是完美无缺的,是闯入她命运的骑士,给了她世上最浪漫、最完美的爱情。 可他私下里,却脚踏两条船,背叛、出轨、不忠、欺骗、虚伪,极度自私,品格极度败坏。 一刹那,她心目中完美的父亲形象坍塌了。 那种感觉,不亚于父亲死了第二次。 她快乐的童年、美好的青春期,都因为这件丑陋的真相而蒙上一层阴影。 她哭了整整两天,然后想起来,该不该告诉妈妈? 告诉的话,妈妈会不会比她更难过,更绝望? 只用了三秒思考,她就得出答案,一定会。 可不告诉的话,任由妈妈爱着一个虚伪的男人,是不是对妈妈很不公平? 一想到相依为命的妈妈会崩溃,她就先崩溃了。 她陷入纠结中。 那一段时间,她做什么都提不起劲,看见什么都会联想到,爸爸是个出轨的骗子。 她一个人承受着真相的压力,不敢跟任何人说,眼泪会莫名其妙朝下掉。 她害怕被人看到自己哭,最害怕被妈妈看到,只能躲到别处,乘坐公交去三十里外的公园,那里没有人认识她,她可以尽情地掉眼泪。 某一天,她抱着一本诗集,假装为诗集哭,坐在花坛边沿,突然听到小提琴的声音。 只见她前方三米,有个俊朗帅气的少年正闭着眼拉小提琴,琴声悠扬欢快,冲淡了她的悲伤。 少年面对着她,像是专门为她拉的琴。 她静静聆听一个小时,少年也静静地拉了一个小时。 当情绪完全淡化,心情恢复平静,眼泪再流不出,她丢下十块钱,默默道了一声谢,在少年的琴声中,拍拍屁股走了。 第二天,情绪上头,她又来公园哭。 哭了才五分钟,那少年又出现了。 此后,连续一周,每天早晨,那个少年都会出现在公园拉琴,消磨她的悲伤,拂拭她的泪水。 她渐渐从悲伤中走出来,又连续听了一周的小提琴,少年没有再来。 她等了又等,没有再等到他。 他像上天派来安慰她的天使,完成使命,又回去了天堂。甄青殷这样给那位不知名的少年画下一个句号。 她以为,他们萍水相逢,此生不会再见。 后来,她去另外一座城市上大学,去听一场音乐会,偶然间竟又遇到他。 他当时小有名声,因俊朗年轻的外表,从一众小提琴手里杀出来,成了网络红人。 甄青殷到处查他的资料,才知,他叫卫颐,比她大三岁,与她是老乡。 那之后,他所有的音乐会,她能买到票的,都会到场,她成了他的头号粉丝,把他的海报压在衣柜里,把他的照片压在抽屉里,买不同的鲜花送给他,试探他喜欢什么花。 卫颐渐渐脸熟她,记住了她的名字,会笑着与她交谈。 当甄青殷鼓起勇气,准备向他表白时,卫颐官宣有了女朋友。 他的女朋友也是个音乐家,与他领域不同,她演奏的是古筝,但与他同样优秀。 两人站一起,郎才女貌,天造地设,中西合璧。 甄青殷鼓起的那点子勇气,噗地熄灭。 她依旧会去听他的音乐会,但不会再买鲜花,像普通观众一样,听完鼓掌,走人。 董素素问:“青殷,你总听这个卫颐的音乐会,是不是喜欢他呀?” 台下,无数女孩欢呼尖叫着卫颐的名字,有人激动地哭着求他合影,有人高喊:“卫颐,我要给你生猴子!” 甄青殷微微一笑:“是呀,他是我男神。” 董素素当时无所谓一笑,当她是小女孩追星,没有当成一回事。 大三那一年,甄青殷观看了卫颐的采访。 主持人问:“哪一刻,你最觉得音乐是件有意义的事?” 卫颐思索片刻,笑着回答:“曾经,我在公园遇到一个哭泣的女孩,她坐在花坛上,哭得很伤心。花坛的前面有个湖,我很怕她会跳进去。于是,我每天早晨去那里拉小提琴。她听了我的琴声就不哭了。后来,她笑了。我知道,她应该不会再想跳湖了,后来我没有再去拉琴。那个时刻,我觉得做音乐是有意义的,音乐是我所爱,或许也是其他人的救赎。” 那个时刻,甄青殷是社死的。 原来卫颐是这么看待她的。 她以为他是天使。 他以为他是天神。 她以为是浪漫的邂逅。 他以为是医生与精神病人。 她笑了笑,默默地道一声感谢,从此再不去他的演奏会。 这就是她和卫颐之间的全部故事。 无所起。 无所终。 在某个特殊的时间点,通过音乐神交了一次而已。 时光扰扰,每天擦肩而过的人那么多,不必介怀。 她把公园里的那个卫颐压在了心底。 大学毕业,她在电视台找了份表面体面、内里辛苦的工作。 本来,她应该和所有芸芸众生一样,过上平凡而平静的生活。 却不料,妈妈殷璇发表了一本自传,主要写她和甄靖先生的相识、相知、相爱,从恋爱到结婚,到甄靖车祸去世,她的后半生靠着回忆丈夫的爱,依旧幸福着。 因是自传,内容真挚,无数读者流泪,称这本书为“书中的维纳斯”,殷璇和甄靖的爱情虽残缺,却动人至极。 第290章 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 甄青殷知道的时候,殷璇已经上了采访,毫不避讳地谈起与亡夫的爱情。 虽然丈夫死了,但看她的状态,依旧是被爱情滋润着的女人,连主持人都说羡慕,那夸张的表情,恨不得立时死了老公。 甄青殷压不下流量。 不久,她的预感成真。 信息发达的时代没有秘密,有人深挖,挖出了骆晓芸和甄念云的存在。 一夜之间,殷璇的爱情面目全非。 很多人同情她,然而大片大片的评论,都是幸灾乐祸骂她恋爱脑、嘲笑她自作多情的。 甄青殷停下一切工作,回家陪伴妈妈。 殷璇不敢相信深爱的丈夫背叛过她,打电话问甄家二老。 甄家二老对她没好脸色,因为甄青殷十八岁时,说自己成年了,爷爷奶奶应该由她照顾,转头就把每年打给他们的生活费停了,并偷偷把妈妈手机里他们的联系方式拉黑。 升米恩,斗米仇,一开始他们没想过要殷璇的赡养费,可接受了十八年,突然间没了,就恨上殷璇。 而且甄念云读完研究生就要准备房子,娶媳妇,他们二老年纪大了,没收入来源,骆晓芸也没什么大的能力,只是个普通工人。 一家子日子过得紧巴巴,靠甄靖的死亡赔偿金贴补。 要不是殷璇停了赡养费,骆晓芸也不会在家里闹,骂他们两个穷鬼、不中用,诅咒他们早点死。 甄家二老不仅对殷璇毫无愧疚,而且要求殷璇在大城市给他们买一套房子:“如果你真的爱甄靖,就该爱屋及乌,也爱他的儿子,帮他的儿子买房子。” 殷璇果断拒绝如此无耻的要求。 甄家二老恼羞成怒,到处接受媒体采访,宣扬说甄靖从未爱过殷璇,是她自己臆想甄靖的爱,说她是神经病。 他们只认骆晓芸是他们的儿媳,甄靖爱的是温柔大方、给他们甄家传宗接代的骆晓芸。 殷璇本就深受打击,又被二老的无耻重击一次。 一夕之间,她的幸福城堡塌了。 她精神恍惚,泪水不止。 甄青殷用尽一切办法安慰她,做饭给她吃,陪她画画,带她出门旅游,二十四小时贴身,不敢与她分开超过十分钟。 殷璇仿若行尸走肉,怎么也不肯相信,那样好的甄靖会背叛她,并且与另一个女人生了个儿子。 她的爱情,她的人生,在网络上,在现实里,都成了一场盛大的笑话。 这个世界像是对她充满了恶意,挤压着她的生存空间,压得她喘不过气。 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是骆晓芸看了殷璇的自传,心生妒恨,不停地给她打电话,辱骂、诅咒,极尽泼妇之能事,大声嘲笑她是个傻子,说甄靖根本不爱她,向她详细描述,她和甄靖在一起的细节。 她建议殷璇看看甄靖的遗物,恢复手机聊天记录,看看甄靖是怎么“爱”骆晓芸的。 殷璇明知不该看,她还是去做了。 从保险柜里取出甄靖的手机,找朋友恢复聊天数据。 虽然有些数据漏了,但骆晓芸与甄靖整整来往一年多,大部分数据保留了下来。 里面一口一个老公,一口一个亲爱的,看得殷璇泪流满面,呕吐不止。 她体面光鲜一辈子,哪怕在女儿面前也不愿意露出狼狈,这些都是瞒着甄青殷的。 甄青殷只知道,骆晓芸每天打电话辱骂、诅咒她的妈妈。 她恨不得弄死她,隔着电话线也不能打她,更不敢离开妈妈身边半步,只能偷偷拉黑骆晓芸。 但骆晓芸无孔不入。 她在生活里比殷璇挨的骂更多、更惨,儿子在学校也受到影响,因此恨极了殷璇。 电话打不通,她就去殷璇的账号下回复,索性豁出去不要脸,接受记者采访,反泼殷璇一盆污水,说殷璇仗着家世好,逼迫她与甄靖分手,殷璇才是小三。 甄青殷一面请水军澄清骆晓芸的胡编乱造,一面开解妈妈,不断告诉妈妈:“妈妈,你还要有我,我是爱你的,我是全心全意爱你的……” 长大之后,她第一次对妈妈说了这么多次爱。 殷璇抚着她的发顶,微微笑着说:“好孩子。” 她带妈妈出去散心。 殷璇努力表现正常,会画画、看书,会下厨。 那天,殷璇让甄青殷下楼去买酱油。 甄青殷就去了。 她乘坐电梯从十二楼到一楼,出了电梯就接到水军打来的电话。 她戴上耳机,去窗户那里接电话,告诉他们下一步做什么,资金会尽快打给他们。 她也不明白,为什么网友们要带着那么大的恶意,为什么她要心力交瘁,去向一些不相干的人澄清自家的清白。 电话还没打完,她听到身后传来嘈杂声,转头一看,很多人聚集在楼下,有人惊恐地喊:“有人要跳楼了!” “千万别跳啊,想想你的父母,想想你的儿女!” 甄青殷头发昏,跌跌撞撞跑出去,她听到有人大声喊:“跳啊,怎么还不跳?你根本就不想死?真正想死的人,不会犹豫。你快跳啊!赶紧跳了,我赶着回家做午饭呢!” 嘭一声,有重物从楼上坠落。 有人尖叫,有人的嘲笑戛然而止。 甄青殷什么都听不见了,才踏上最后一个台阶,便感觉有温热的血溅到她的脸上。 世界变成红色,她看到一双解脱的眼睛。 “妈……” 那是一段甄青殷一度不敢回忆的画面。 那段时间,她浑浑噩噩的,不知怎么处理完妈妈的后事的。 有一天乘坐电梯,她听到邻居抱怨:“真晦气!想死怎么不死远点呢?非选择在家跳楼,好了,咱们这栋楼,这整个小区的房价都暴跌!” 另一个人笑:“你家不卖房,跌不跌有什么关系?” “我家是不卖房,但是想想我住的房子,从七百万跌成五百万,平白损失两百万,我糟心啊!再说,咱们好好的房子,成了凶楼!” “说的也是。” 甄青殷突然清醒。 原来,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 她失去了妈妈,失去了唯一的亲人,她的世界天塌了,而在旁人眼里却是“晦气”,是“房价跌了”,是“凶楼”。 第291章 平行时空 那一个瞬间,她好像感受不到七彩阳光,世界刹那灰暗。 她与这个世界之间,隔着一层看不见的膜。 她努力地睁大眼,奋力地挣扎,可眼前的世界怎么都是灰色的,怎么都是阴间的颜色。 董素素带她看心理医生。 她抓住了心理医生出轨的把柄,与这个恶心的男人做一笔交易,于是,她成了“正常人”。 殷璇跳楼前,接到一通电话,是陌生号码,她找人查,是骆晓芸哥哥的手机号。 不用问骆晓芸向殷璇说了些什么,只需知道殷璇是因她而死就够了。 骆晓芸工作的超市被人泼粪,骆晓芸没了工作。 骆晓芸的家人亲戚能丢工作的,都丢了工作。 被三过的男人、女人,打电话辱骂骆晓芸。 好事的网友上演原配打小三的戏码,当街扒了骆晓芸的衣裳,抽她耳光,骂她是破坏别人婚姻的小三,发现打错了,道个歉,事了拂衣去。 甄家莫名其妙被盗、被砸、被泼红漆,有人在他们家的墙上写“骆晓芸是杀人犯”。 甄念云在校pua他的女友,扇女友耳光、让女友下跪的视频曝光,论文抄袭的文章发酵,全校都在说他私德败坏,不愧是个私生子…… 甄念云被劝退学。 骆晓芸精神恍惚,出现幻觉,进了精神病院。 甄老太中风,甄老头摔锅砸碗认命伺候老太婆。 甄念云在国内混不下去,他去哪儿,舆论的风吹到哪儿,于是他出国了,他偷渡到了缅北,打算挣了大钱,悄悄偷渡回来,衣锦还乡…… 甄青殷挺意外的,甄念云居然被逼到这个份上。 上面那些事,有些是她出手的,有些是好事者所为。 恶人都得到了恶报,她的情绪却依旧低落。 她知道,这是不对的,她出问题了,她应该积极朝前看,重拾生活的信心。 她尝试过努力,大把大把吃药,去旅游,去蹦极,去南极,去体验生死,去领略世界美景。 可是,没有用。 低落的情绪如影随形,心头始终蒙着一层厚重的阴霾。 于是,她精心策划了一场关于英雄与懦夫的死亡游戏。 那个游戏到后来,她已有些悔意。 亲手把坏人送进监狱,是很有成就感的,她终于对工作产生了一点热爱,可来不及了。 她搬到离派出所最近的宾馆住,犯罪分子依然能嚣张地跟踪她。 她死在大街上。 没有一个人来救她。 就像妈妈爬上窗户,没有人去救她,是有人劝她回头,可妈妈那一刻,大概只能听见那个喊她“赶紧跳,我赶着回家做午饭”的声音。 闭上眼时,她死得其所,又感到有些遗憾。 像英雄一样死去,就没有人知道,她骨子里其实是个懦夫了? 甄青殷觉得自己的记忆很可笑。 原来,前世她最在意的,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竟是四个字——“房价跌了”。 多平常的一句话,怎么就压死了她呢? 【宿主!宿主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宿主!你醒醒!咱们遇到麻烦了,你掉进了平行时空!】 【宿主,完蛋了!完蛋了!这个世界有两个你,你会被抹杀啊啊啊啊!】 【亲妈,董素素,快来救命啊啊啊啊!】 甄青殷眼皮颤了颤。 算了,她还是死了。 念头闪过,她彻底陷入黑暗中。 这一天是小青殷的生日,殷璇下班取了生日蛋糕,便去学校给女儿请一晚上的假,接女儿回家过生日。 车子经过小区最近的那条街道时,小青殷指着窗外喊:“妈妈!那里有个人躺着,我们要不要帮帮她?” 殷璇踩了刹车,把车子停靠在路边,下了车,关上车门说:“殷殷,你待在车里不要动。” 小青殷点点头:“我知道的,妈妈。” 殷璇快步来到躺倒的路人甲身边,惊讶路人甲竟穿着一身古装。 她打开手机录像,对着镜头说明了情况,这才举着手机,将路人甲翻过来,看清了她的脸。 殷璇更为惊讶了。 因为路人甲的容貌,居然跟她、跟她老公、跟她的女儿都长得有几分相像! 具体点说就是,这姑娘的脸,很像她女儿未来长大后的脸。 要不是亲眼所见,她哪里肯信这种万分之一不到的小概率事件。 她试了试路人甲的鼻息,长长松口气,很好,人活着,接着,她拍了拍路人甲的脸蛋,发现她的脸颊很热,恍然明白,路人甲发烧了。 殷璇二话没说,赶紧打120。 因为路人甲身上没有手机,也没有身份证,无法联系她的家人,她只能开车载着女儿,跟到医院,跑上跑下为路人甲办理住院。 因此,当甄青殷苏醒时,她正看到殷璇和小青殷在病房的小饭桌上吃生日蛋糕,小青殷头上戴了个生日帽,十分可爱。 她缓缓勾唇。 以为自己在做梦,梦到了自己小时候。 直到系统小蜜蜂蹦出来说:【宿主,呜呜呜,太好了,宿主,你没死!我就知道,祸害遗千年,你怎么可能死呢?】 甄青殷闭了闭眼,睁开,小蜜蜂、小青殷、年轻的妈妈,都在。 原来不是幻觉。 她渐渐沉下脸。 果然,系统哭唧唧道:【宿主,你还记得你昏迷前发生的事吗?我正带你逃出生天,结果你没坐稳,一头栽进平行时空。这里是现代的平行世界,时间节点是你的十三岁生日这天。】 甄青殷不知做什么表情好,无论是激动、庆幸、哭泣、大笑,似乎都太过夸张。 【宿主,你放心,我一定会在天道发现你,消灭你之前,带你逃出去的!】 【宿主,宿主?你回答我一声啊!不会摔傻了?】 甄青殷开口,声音嘶哑:“你们好。” 桌边无声欢笑打闹的母女俩,齐刷刷扭头,看向甄青殷。 殷璇惊喜笑道:“小姑娘,你醒了?” 多年后,终于再次听到妈妈温柔的声音,甄青殷鼻子发酸,眼眶滚热,快要忍不住掉泪时,小青殷张嘴就说:“阿姨,太好啦,你终于醒啦!我和我妈妈可担心你了!” “……” 甄青殷突然遭到一次心灵暴击。 “阿姨,今天是我的生日,我送蛋糕给你吃呀!” “……” “阿姨,你的衣服真好看!妈妈,什么时候我们也去拍汉服写真?” “……” 谢谢,你可以闭嘴了。 第292章 灰色的世界 殷璇一把捂住女儿嘚嘚的小嘴,尴尬地说:“小姑娘,不好意思,回家我好好教育她。”转头严厉地道,“甄青殷!看见年轻的小姐姐,要叫姐姐,叫什么阿姨?你都十三岁了,你当你还是三岁小孩?” 甄青殷心一提,眼神望过去,才知殷璇叫的小青殷。 她心里五味杂陈,但最多的还是怀念。 妈妈身兼父职,面对她时,一半温柔,一半严厉。 好久没听见妈妈叫她的名字了。 小青殷脸蛋一红,立刻切了一块蛋糕送到病床前:“姐姐,对不起,我叫顺口了。当小孩当习惯了,我以为我还是小孩呢。姐姐,吃蛋糕。” 这一块蛋糕上有三颗草莓,是小青殷特意挖出来的。 甄青殷咬了一口,甜腻软乎乎的奶油充斥口腔,勾起人久远的甜蜜的回忆。 甜食果然能让人心情愉快。 “谢谢。小青殷,祝你生日快乐,余生喜乐平安。” “谢谢小姐姐。”小青殷三番四次强调自己的生日,就是为了得到别人的生日祝福,目的达成,她幸福地瞪大眼睛,盯着甄青殷的脸看。 在她开口之前,甄青殷抢了她的台词:“小青殷,你长得跟我小时候好像啊,若不是我已经十八岁,我会误会你是我走丢的双胞胎妹妹。” 小青殷猛地把自己的台词咽回去,舌头打个转,笑嘻嘻道:“真的吗?我也这么想呢,你怎么会跟我这么像的。希望将来我长大,能跟姐姐你长得一样漂亮!” “谢谢你夸我漂亮。”甄青殷吃掉一颗草莓,将蛋糕放一边,从手腕上撸下一只血玉镯子递给小青殷,“蛋糕很好吃,喏,送你的生日礼物。” 小青殷忙退后摆手:“啊,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殷璇看到这儿,起身说:“不用不用,这镯子一看就不凡,我们不能收。快收回去。” 甄青殷睁着黑白分明与殷璇如出一辙的眸子,认真地道:“今天如果不是遇上你们,我可能就没命了,一只镯子而已,对我来说,不值什么。收下,算是我的一点心意,我今天出门没带手机,没带钱包,恐怕没办法还你们医药费。而且,我跟小青殷长得这么像,实在有缘。” 小青殷看看身后的妈妈。 殷璇对上甄青殷的眼神,莫名心悸,莫名觉得,若是拒绝,这小姑娘下一刻就会哭出来,她笑道:“好,既然你这么说,我们就收下了。殷殷,快谢谢姐姐的生日礼物。” 小青殷双手接过镯子,脆生生说:“非常谢谢姐姐!” 十三岁的小青殷,有外婆外公宠着,有妈妈宠着,一不小心就当自己是孩子,和家人说话时,总不自禁带着一点奶声奶气的夹子音,像是撒娇的小猫儿。 此时,小青殷的腔调就是这样的。 甄青殷揉揉她的脑袋:“真乖。你送了我生日蛋糕吃,我送了你生日礼物,咱们就是朋友了,朋友之间,就别谢来谢去了。” 小青殷忙点头,爱不释手地把玩镯子,心想,明天就让妈妈给她买一套汉服。 小姐姐穿汉服这么美,她和小姐姐长得这么相像,肯定也这么美。 小青殷臭美地想着,兴冲冲把镯子朝手腕上套,然后发现,她的手腕太细,手掌不够大,镯子很容易溜下来。 没办法,只能收起来,等她成年了再试试。 她跑去小心翼翼把镯子放进书包。 殷璇坐在病床沿,笑着看甄青殷吃蛋糕,问道:“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需不需要我帮你联系家人?” 甄青殷:“我,叫甄圆圆。我在这个世界,没有亲人了。” 话说完,她突然蛋疼。 甄青殷是她,甄圆圆也是她。 在古代世界,她不能叫甄圆圆。 在平行时空,她不能叫甄青殷。 就好像……在哪里,她都是多余的。 系统捂嘴笑,笑完愁眉苦脸问:【宿主,怎么感觉你情绪不对劲啊?】 甄青殷没理会。 当然不对劲。 她在时空隧道里,看见了那么多平行世界,其中不乏有殷璇跳楼、“她”被捅刀的画面,更是勾起她将穿越前的记忆全部回忆一遍。 她能对劲吗? 而且,从时空隧道出来后,她的眼睛就坏了。 她看到的世界是灰色的。 初初睁眼时,她都怀疑她穿成了狗。 发现自己还是个人,还是自己时,她就明白,是抑郁症影响了她的视力。 想这么多,也只是一瞬间的事。 殷璇听完她的话,惊讶地说道:“你也姓甄,也叫圆圆啊!怎么那么巧?” 小青殷更是瞪直了眼睛。 甄青殷问:“难道您也姓甄,也叫圆圆?” 殷璇指指小青殷:“不是我,是她,她爸爸姓甄,她小名叫圆圆,大名甄青殷。” “姐姐,咱俩好有缘分啊!”小青殷冲过来,跟甄青殷狠狠握个手。 “是呀,真有缘分。”甄青殷感慨,谁能想到,她能遇到活着的妈妈,遇到少女时期的自己呢。 殷璇却对甄青殷保持了戒备。 太多巧合,会让人无端产生阴谋论。 这又不是他乡遇故知。 她又和甄青殷聊了几句,留了三百块钱,便说夜深了,要带小青殷回家睡觉,明日要送她上学:“……住院费我交了两天的,你要没地方可去,就在这里住两晚。小姑娘一个人在外面,不太安全,你要留意,不要太相信陌生人。” 这话像是警告甄青殷,又像是为她现在的疏远找理由。 甄青殷点头:“谢谢您。” “再见。” “姐姐再见!” “再见。” 殷璇带着背上书包的小青殷出去,转身关门时,发现甄青殷一直盯着门口,眼神怀念而羡慕。 这么一张脸,这么像的一双眼睛,殷璇实在没办法硬下心来,一个冲动,打开女儿的书包,拿出草稿本,撕了一张纸下来,唰唰写下一串数字。 “这是我的手机号,有事可以给我打电话,阿姨能帮你的地方,一定会帮你。” 甄青殷接过来,眼圈蓦地一红。 她急忙低下头。 为妈妈话里的“阿姨”二字,为妈妈的心软和善良。 第293章 黑户 于是,殷璇看到,一颗豆大的眼泪砸在那张纸上。 她鼻子酸楚,竟也想哭。 敛起这莫名其妙的情绪,殷璇上前,抱了抱她:“小姑娘,没什么过不去的坎儿。” 这回,殷璇是真走了。 甄青殷靠在床头,任由眼泪流淌。 想起什么,她连忙下了床,来到窗户边,过了会儿,看到殷璇和小青殷手拉手从医院大楼出来。 路灯下,母女俩说说笑笑,亲密无间。 甄青殷抹掉眼泪,想把她们看得更清楚些。 如果她们能永远这么幸福,多好呀。 甄青殷羡慕地看着她们,也羡慕着曾经的自己。 这一刻,她很想大声问,为什么当初那个坎儿,你没有过去呢? 母女俩上了车,车子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系统蹦出来说:【宿主,生日快乐。】 它挠挠头:【宿主,你今年到底是过十三岁生日,还是过十八岁生日?不对,你的十八岁生日已经过了,嗯,今天你应该过十九岁生日……也不对,你在你穿越前的世界里,已经过了十九岁生日……】 说着说着,蠢系统把自己绕糊涂了。 【宿主,你终于笑了!瞧瞧,你笑起来多好看呀,倾国倾城、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大美人!宿主,你以后真该多笑笑。】 “你少让我堵心,我就多笑笑。” 【我哪有?我一直在帮你呀!】小蜜蜂犟嘴。 甄青殷坐在小饭桌前,拿起勺子,一口一口吃剩下的蛋糕。 这蛋糕是殷璇给女儿买的,她也要吃妈妈买的生日蛋糕。 “甄青殷,生日快乐。”她轻轻地对自己说。 吃了十来口,泪珠一颗一颗掉进蛋糕,甜腻的蛋糕便夹杂了一点咸味。 小蜜蜂心疼得不行:【宿主,你别哭呀,我给你唱生日歌好不好?祝你生日快乐~】 系统五音不全,唱得可难听,甄青殷破泣为笑。 她梗着嗓子,不再落泪,将蛋糕一口一口吃完,吃到肚子发撑。 “系统,如果可以,送我回有母亲和卫极的世界。我想他们了,还有姨母,表妹,表哥,二叔,二婶,圆圆。连老太太,我都有点想念呢。” 小蜜蜂连忙小鸡啄米点头:【好好好,我这就跟主系统联系,你别哭呀!】 甄青殷进了浴室,发现里面有一套洗漱用品,应该是殷璇买来的,她心里一暖,暗赞妈妈细心。 刷了牙,洗了脸,再洗个澡,她躺回床上,蒙上被子,好好睡了一觉。 这一觉,她直睡到第二天十一点。 奔马的疲惫,颓废的情绪,一扫而空。 既然来了这个世界,肯定是要做点什么的,不让悲剧重演,但怎么改变,甄青殷拿不准主意。 她盘腿坐在床上,沉思。 正想着,护士推门进来,问道:“哟,你可算醒了?小妹妹,来,登记一下姓名、籍贯、现住址,还有身份证号。你挂号挂的是殷璇的名,但殷璇是送你来的那位好心女士,得改过来,我们得录入系统。对了,体温测量一下。” 她举起温枪,对着甄青殷的额头按了一下,熟练地说:“高烧转低烧,还好,今天再挂个水,按时吃药,过个天,就能恢复。” 说完,护士拿出病历本,等着甄青殷报名字籍贯等基本信息。 甄青殷无奈。 总算体会了一把董素素身穿的黑户感。 “美女,等下行吗?容我刷个牙,洗个脸,一会儿我去前台找你,或者你把资料表留下,我一会儿自己填。” 甄青殷捂着嘴回答。 “行。小美女还挺讲究!”护士笑了笑,转身带上门。 甄青殷火速洗脸刷牙,把那三百块钱和殷璇昨天买的药,都收拾好,再把衣裳整一整,假装是个路人,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出了院。 反正殷璇付了住院费的,发个烧而已,又不是重大疾病,就不占医院床位,浪费社会资源了。 她先去吃早饭,花了十块钱,再去地摊上买一身t恤衫和牛仔裤,里面的一套也得买,找了家购物广场换衣服。 出来时,她把“汉服”装塑料袋里拎手上。 站在商场前面的十字路口,甄青殷懵了。 她没有地方可去。 身上倒是有耳坠、戒指,能去典当行换点钱, 再不济,手里的这套“汉服”是实打实的全手工剪裁、全手工刺绣,也能值不少钱。 可是,没有身份证,她连酒店都住不上。 晚上睡哪儿? 总不能睡大街? 小蜜蜂绕着她,飞了个凄凉的“风吹落叶jpg” 甄青殷仰天长叹,最后还是去了典当行,把红翡耳坠卖了,换了一万二千块钱。 红宝石戒指,她实在没舍得卖。 到了迫不得已的时候——就把这一头长发剪了卖掉,希望老太太别哭瞎眼睛。 甄青殷问典当行老板借了手机,打给殷璇,可怜巴巴道:“阿姨,我身份证掉了,能收留我几天吗?” 殷璇沉默十秒,没有开口领她回家,她有女儿,自己承担风险不怕,就怕把潜藏的危险带给女儿。 尽管她昨晚回家,一晚上没睡着,翻来覆去,脑子里全是“甄圆圆”的脸。 “阿姨家里住不开,这样,阿姨去酒店帮你开个房间?” “好,谢谢阿姨,我钱包找到了,多少钱,我付给您。” 一个小时后,甄青殷和殷璇坐在一家四星级酒店的房间里。 甄青殷要给钱,殷璇推让一番,最后收下,她是成年人,看多了升米恩、斗米仇的戏码。 办完事,殷璇没有立刻走,而是坐下来,和甄青殷喝了一杯酒店送来的红枣枸杞茶。 甄青殷解了渴,这才缓缓道:“阿姨是不是想问我,我经历了什么?为什么无家可归?” 殷璇心口忽然揪痛,戒备心一降再降,沉默着看她。 甄青殷盯着茶杯上的印花,悠悠地说出编了一天的故事。 “前十七年,我过得顺风顺水,家庭幸福,学习优异,亲朋邻居都羡慕我们家,称我爸妈是模范夫妻。去年,爸爸出了意外,人没了,妈妈为了纪念他,出了一本书,写他们的美好爱情,人人称羡……” 第294章 行宫的桃花又开了 “可是,不久,读者深挖,爸爸在老家有个小老婆,她生了个儿子,所以住在我爷爷奶奶家。爷爷奶奶对外说,那个小老婆是他们的儿媳妇,因为她给他们老甄家生了个带把儿的根儿。 全网嘲笑我妈妈,笑话她傻,没发现老公出轨,笑话她自作多情,居然相信世上有纯洁的爱情。那个小老婆打电话骂她,羞辱她。 妈妈死了,跳楼死的,跳楼之前,她有过犹豫,有人喊,让她快点跳,好早点回家做午饭。我妈就跳了。后来我们楼里的人说,妈妈不该在自家小区里跳楼,因为她跳了,房价暴跌二百万。” 她语气平静。 殷璇却不由自主地落了泪。 前半篇相似的经历,令她代入感很深。 她握住甄青殷的手,嗓音微微哽咽:“孩子,节哀。你妈妈是爱你的,对你的爱,并不比对她幻想中深情的丈夫少半分。她从未想过抛下你,只是那个时间点,那个坎儿,她没有迈过去,她太难过了,才一时冲动跳了下去。 跳之前的犹豫,不是犹豫跳或不跳,而是她对这个世界最后的温柔——她怕误伤无辜的路人,那一下的迟疑,是在提醒楼下经过的人,有人要跳楼,让他们离远些。你妈妈一定是个善良的人。” 甄青殷一瞬泪流满面,眼泪扑簌簌地朝下掉,喉咙发疼,轻声问:“真的吗?” “真的,相信我。” 甄青殷点头。 她相信她。 因为这是她的妈妈。 妈妈始终是温柔的,始终是坚强的,只是那一刻,她没有挺过来。 殷璇抽出纸巾,擦掉她脸上的眼泪,却没发现自己脸上早已满是泪水。 甄青殷抽了纸,也给她擦眼泪。 良久,两人相视一笑。 甄青殷道:“阿姨,谢谢您。其实在遇见您之前,我自杀过。” 殷璇心惊。 “高大光辉的爸爸是假的,爱我的妈妈又抛下了我,我的生命里,妈妈是我最重要的人。欺骗、背叛、抛弃、冷漠,充满了我的脑子。我怕人嘲笑我,所以我精心策划自杀,我想,假设,我见义勇为,做好人好事死了,是不是没人知道我的懦弱了呢?” 殷璇感觉喘不过气,她起身,绕过桌子,紧紧抱住甄青殷,柔声道:“孩子,不要这样想,你妈妈知道,该多难过呀。” “是啊,可妈妈为何不知我会难过呢?”甄青殷靠在她柔软的腹部,听着若有若无的心跳声,仿佛血脉激活,回到了胎儿时期,被妈妈全方位保护的时刻。 心中无比安宁。 她替未来的甄青殷问她,妈妈不知她会难过吗? 她知道。 她只是不知道,甄青殷因为她,会活不下去。 所以,这一次,不跳了好不好? 请相信甄青殷一次,她也可以是妈妈最爱的人,是妈妈活下去的勇气,她虽然也病着,但她一定会想尽办法治好妈妈。 请给她一点时间,她一直被幸福包围着,被妈妈的爱宠着,她还没完全学会怎么排解痛苦。 殷璇泣不成声,半晌才能说话:“圆圆,你妈妈一定希望你好好活着。千万别想不开。会有人爱你的,你是这么好的孩子。” “嗯,谢谢阿姨的安慰,死过一回,我现在想开了,我想好好活下去。” “好,好,你能这么想,我替你妈妈感到开心。” 甄青殷在这个世界停留了七天。 她调查了甄家,和她的前世一般无二:拿了所有赔偿金的甄家二老、骆晓芸、甄念云。 她加了个“附近好友”,揭穿骆晓芸的小三身份。 很快,骆晓芸的日子不好过起来,拿不出与甄靖的结婚证,从此名声臭了,去哪里都受嘲笑,牵连得甄念云被同学疏远、排挤,学习成绩一落千丈,甄家二老也被人指指点点。 甄青殷没手软。 这些人将来都会是逼死妈妈和小青殷的凶手。 她的心,早就黑透了,不在乎身上是否多背负一笔孽债,不去假设这些人是否有突然变成善人的那一天。 之后,她以笔友的身份,给董素素写信。 这一年,董素素刚通过稿费赚到点生活费,她那对重男轻女的父母,不仅要求她把好心人捐赠的午餐带回家给弟弟吃,还要求她把稿酬交出来。 她在信里提醒董素素,不要告诉父母赚到了钱,去找姑姑,姑姑与她出身相同,姑姑才会与她共情,帮助她。 不要对重男轻女加吸血鬼的父母抱有什么期待。 女孩子,要对自己好一点。 期待别人爱自己,不如自己爱自己。 “女孩子,你要好好爱自己呀!” 甄青殷在信的末尾,画了一朵玫瑰花。 逃离糟糕的原生家庭,形同断尾,虽痛,但长出新的小尾巴的董素素,会是最美的董素素。 七天的时间太短,甄青殷来不及做更多安排,便被系统火速带走,以免被天道灭杀。 系统在时空隧道中游走。 【宿主,别怕,我会带你回家的!回古代的家!】 “……谢谢。” 大景。 又是一年春。 行宫的桃花开得正热闹。 桃花灼灼,枝叶蓁蓁,亭亭如盖。 太子漫步穿过桃花林,身上沾染了淡淡的桃花香。 闭上眼,仿佛又闻到小娘子唇脂的味道。 一身风尘仆仆的宋蹇闯进来,破坏了这份香腻的恬静,打断了桃花脂的余味。 太子眼里掠过冷光,淡声问:“何事?” 宋蹇也不行礼,面无表情说:“牛痘接种法,取得成效。薛县的天花疫病消灭了,满朝上下欢腾庆祝。殿下为何独自来行宫?” “孤来孤的,与你何干?”太子不耐烦地道。 董素素消失的这几年,宋蹇跟狗皮膏药一样,一有机会就黏他身边。 甚至京城里有小道消息说,他二人有分桃之好。 导致太子一看见他,就想弄死他——这混蛋,居心险恶,居然用这种肮脏的手段毁他一世清誉! 宋蹇摆着他的死人脸,嘲笑道:“为兄来和表弟同病相怜,我失素素,君失表妹,我俩难兄难弟,为兄是来与你报团取暖的。” 太子仿佛心口中了一箭,甩袖就走:“滚!离孤远点。” 第295章 弑君 宋蹇亦步亦趋,喋喋不休:“哼,为兄早就提醒过你,总有一天,表妹会消失的,她和素素是一类人,你偏不信邪。你还想娶她?呵呵,没娶上?我和素素是夫妻,我是董氏夫,而你连个名分都没有……” 瞧他那猖狂得意的样子,太子沉着脸,气得胸口疼,冷冷道:“若论名分,孤是青殷的未婚夫,而你,是董素素的前夫。你忘了董素素留给你的和离书?” 宋蹇脸上血色褪尽,阴鸷着一双眼:“和离书我撕了,那我就还是素素的夫君。素素离开前,我们在一起六年,形影不离,没有一天分开过。你呢?你与表妹,在一起的日子有没有两个月?见面的次数掰着手指头就能数得过来?” 太子转过眸,阴沉地看了看他,朝桃花林里扬声唤道:“甜甜,过来!” 只听娇娇软软的一声“喵——”,便有个狸花猫从林子里窜出来,犹如一道飞掠的黑影,一下跳入太子的怀里。 太子伸手抱住它。 宋蹇倒退一步,身子发颤。 自董素素离开后,他便经常做噩梦,梦到猫,从此他怕起了猫。 “卫极,你无耻!小可爱,出来!“ 汪一声,小可爱冲破宫女太监们的阻挠,飞奔向宋蹇,欢快地摇着尾巴。 宋蹇摸了摸狗头。 太子强忍着没后退。 “幼稚!” 说罢,他抱着甜甜转身离去。 宋蹇和狗留在原地。 小可爱绕着他的腿转圈,似在无声地安慰他。 宋蹇呆立半晌,沉声道:“小可爱,我们走。” 冯有喜回头望望宋蹇落寞的背影,再朝前看看太子殿下孤寂的背影。 太子怕狗。 宋蹇怕猫。 还真是难兄难弟。 他无声地叹口气。 董素素失踪三年,甄小娘子失踪半年。 留下这对表兄弟互相伤害。 不知甄小娘子何时回来,能不能回来。 宋蹇紧黏着太子,怕是为了打听董素素的消息。 冯有喜呔了一声,宋蹇从前没把董素素当个人,他们这些旁观的人都看不下去,董素素好不容易跑了,那还能回来继续当个被呼来喝去的丫头? 太子轻轻抚着甜甜柔软的猫毛,问:“宋驰的婚期定了吗?” 甄青殷把土豆的功劳记在晁国公夫人的头上,殷如珠已是超品诰命夫人,封无可封,父皇便封了宋驰一个车骑将军。 去年,宋驰与贾相的孙女贾萦萦定了亲。 晁国公重提宋蹇的亲事。 谁知,宋蹇说他已与董素素成亲,入赘了董家。 满朝哗然。 晁国公险些当场气死,脱鞋追着宋蹇打。 宋蹇当天就将所住府邸的匾额换成了“董宅”。 晁国公气得病了半月,扬言要把宋蹇逐出族谱,好歹让殷如珠拦下。 病愈后,晁国公立即上奏,为宋驰请封世子。 宋驰跪在御书房门口,求皇帝三思,世子之位是他大哥的,他万万不敢兄弟阋墙。 宋蹇只冷笑,扬言绝不会继承宋家爵位,更不会继承宋家香火。 现在,晁国公世子之位,又成了烫手山芋,长房兄弟俩谁都不要。 二房、四房心思活络,三房是庶出,生怕沾腥,避得远远的。 太子的外祖父,老国公,这两年身子骨越发不好,已有大半年没出过府。 冯有喜恭谨地道:“回殿下,定在五月份,正在走六礼。贾相的孙女年纪已等不得,她底下还有几个妹妹,贾相急得着急上火,据说,曾私底下商量,要退了宋家这门亲。” 太子一声嗤笑:“他确实着急上火,手底下几个门生犯了案子,都犯在宋蹇手里,他中书令的位置坐不稳,可不得趁着辞官之前,把孙女们都嫁到高门,好帮衬家里的男丁吗?” 冯有喜不敢接话。 贾家除了贾相,确实没几个能拿得出手的。 老国公身子骨不好,宋家有冲喜的意思,贾相失了面子,别提多憋屈。 提到亲事,太子一时沉默。 他和甄青殷的亲事遥遥无期。 她消失后,甄圆圆自愿伪装成甄青殷回京,之后便称病,谎称去了南方养病。 父皇和大臣们正催他纳妾,早些诞下子嗣。 近来,父皇多次宣谭韫入宫,撮合他二人,但母后知他心意,转头就把谭韫送出宫。 帝后二人,暗暗较量。 “回宫。”太子吩咐道。 躲是躲不掉的。 该来的总会来。 太子先回了东宫,换身衣裳。 不久,谭韫匆匆忙忙赶来求见。 太子意外,谭韫自看出父皇的心思后,常常找借口避开他,怎会亲自来东宫。 他束上腰带,来到前殿,和颜悦色问:“韫儿,何事匆忙?” 谭韫六神无主,看到太子才稍稍镇定,眼圈一红,忙道:“太子表叔,皇上和姑祖母吵起来了!贵妃娘娘也在,我在殿外,听到贵妃娘娘在哭。您快去坤仪宫劝劝,这会儿谁也不敢进去劝。” “你别慌,孤这就去。可有听见为什么事吵?”太子一听,拔腿朝外走,一面询问谭韫,一面吩咐冯有喜备马。 自他有记忆以来,除了妹妹去世时,母妃哭过,便再未见过母妃落泪。 连母妃都哭了,可见不是小事。 谭韫小跑才能跟上他的步子,喘着气,满脸自责,哽咽回答:“我也不知。开头是皇上重提我的亲事,姑祖母跟他起了争执,我忙避到殿外,紧跟着贵妃娘娘突然闯进去,我听见贵妃娘娘的哭声,吓得不行,忙来东宫找表叔。” 她一口一个表叔,明显是在避嫌。 太子顾不上这些,来到东宫门口,骑上马奔向皇宫,把谭韫甩在后面。 谭韫一屁股坐在门槛上,抹了两把泪,索性宫里也不回了,径直回承恩侯府去。 回去她就洗个冷水澡,病一场,皇上再宣她入宫,横竖她病死在家里,也是再不去的。 太子匆匆入宫,骑马到了后宫地界,才弃了马,大步流星朝坤仪宫赶。 坤仪宫静悄悄的,宫女太监们都低着脑袋,齐刷刷站在殿外当木桩子,看见太子来,一个个仿佛看见救星,齐刷刷跪地便要行礼。 太子摆手。 他走到殿门口,没听见里面有声音,一把推开门入内,便见——父皇坐在一把黄花梨木椅子上,瞪着双目,胸口潺潺冒血,母后默然地立在一旁,而母妃手里正握着一把沾血的匕首。 第296章 反目 “父皇!” 皇后和皇贵妃都朝他看来,双双目露惊慌,而皇帝跟死透了一样,一动不动,连空洞的眼神都没有动一下。 太子一个趔趄,反手关上殿门,奔向皇帝,伸手撕了衬衣下摆,紧紧绑住流血的伤口。 “父皇!”太子声音颤抖,抬手试探皇帝的鼻息,“父皇您如何了?可听得见儿臣说话?” 皇帝深喘一口气,胸口的白绸立刻浸满鲜血。 他眨了一下眼,缓缓地看向皇后,喉咙如堵了块石头,嘶声问道:“皇后,为何?” 他还记得之前发生的事。 今儿他高高兴兴告诉皇后,要将谭韫指给太子为良娣,承恩侯已亲口答应这门亲事。 皇后却脸色大变,头一回在他面前疾言厉色,严词拒绝谭家女再入后宫,更何况谭韫与太子差了辈分,传出去,谭韫如何自处? 少不得谭韫和谭家都要终身扣上一个外戚媚主、无视伦理纲常的帽子,史书都要给这桩丑闻记上一笔。 他就跟她说了自个儿的心里话:“管那些虚的做什么?史书要骂,就骂朕,朕全担着。朕只想,在有生之年,看到你我的血脉在太子和谭韫的孩子身上延续,朕甚至可以下旨,让他们的孩子做皇太孙。这是朕欠你的,三娘。” 他叫了登基之前,常唤的皇后的小名。 提起那三个可怜的孩子,皇帝眼神沉痛,眼底泛过一道水光。 近来他感觉身子骨不适,夜里常梦见他们的孩子,预感大限将至,或许是孩儿们在召唤他。 因此,越发想快些让谭韫和太子生个孩子出来,这样,他此生才算无憾,皇后也能了了一桩心结。 而皇后却愈发愤慨,情绪激动,质问他道:“你欠我的多了!我的孩子们都死了,那个贱人的孩子呢?你当我是眼瞎耳聋的傻子,不知你拦下了向卫极汇报那孽种踪迹的线人,不知你悄悄派兵漂洋过海,助他在海外另辟一国! 我的孩子死了,那贱人生的孽种为何能活着?为何能逍遥快活地做一国之国主? 卫灵生,你欠我的,这辈子都还不清!你害惨了我不够,还要害韫儿,害我谭家遗臭万年,你到底安的什么心!” 皇帝脸色煞白,惊慌问:“你,你知道了?这些,是谁告诉你的?” “呵,原来都是真的。”皇后的愤怒却瞬间消失,面带讥讽,语气淡漠,“你怎么有脸去地下见我的孩子们。” 皇帝听出不对,视线扫过桌案上的一盏参汤,近半年来,皇后说他的白发越来越多,便每日亲手炖一盅参汤给他补身子。 皇后难得殷勤,皇帝自是欢喜不已,恨不得头发全白了,叫她多疼他一些。 他来不及问,皇贵妃便闯了进来,凄惶哭喊:“皇上,当年八公主的天花到底是怎么染上的?” 皇帝蹙眉冷斥:“皇贵妃,你不经通禀便闯进皇后的宫殿,学的规矩去哪儿了?滚出去!” 皇贵妃扑到桌案前,伸手要抓他,状若疯癫:“皇上,你告诉我,告诉我!八公主的天花,到底是杨太后的诡计,还是你的手笔!” 皇帝脸色铁青,一掌将她推开,愠怒道:“宋氏,朕看你是越活越糊涂了,什么话都敢说!八公主是朕的女儿,朕怎会害她?栽赃陷害皇帝,你真是好大的胆子!看在太子的面上,这回便罢了,再有下次,朕摘了你皇贵妃的位份!” 皇贵妃才要松口气,向皇帝请罪,皇后却眉头一动,轻声问:“宋妹妹,陈年旧案,当年没查出来幕后真凶,皇上最后让杨太后背了黑锅。这些年本宫小心谨慎,生怕宫里再有人对剩下的皇子公主出手,却再无任何风吹草动。宋妹妹为何突然怀疑皇上?” 皇贵妃抹抹眼泪,双眼泛红,柔怯可怜:“太子命人试验牛痘,牛痘大获成功。那个山村里,有一名早生过天花的老太监,是他告密说,当年皇上指派他将染有天花的肚兜,替换了八公主的肚兜,才害得八公主夭折。 事后,他收了皇上的封口赏赐,却不想皇上杀人灭口,放了一把火,要杀了他。他便捞了一具沉井的太监尸体扔火里,从此逃出皇宫,藏进大山。 太子试验牛痘,老太监说他得过天花,寻摸了一个照顾病人的差事,牛痘大有成效,百姓们欢呼,老太监深受感动,便将这桩孽业说了出来。说完,他就碰死在了我的宫里。 想来不知受了谁的指使,故意来离间皇上和太子。虎毒不食子,皇上怎会是那等狼心狗肺的人。臣妾鬼迷心窍,一时糊涂,请皇上恕罪。” 话落,皇贵妃行个礼,又加一句,“怕是那卫峥在背后作妖,妄图为杨太后洗脱罪名。” 皇帝在皇贵妃说到“虎毒不食子”“狼心狗肺”时,眼皮抽动一下,眼底掠过冷芒。 一直瞟着他的皇后,瞬间捕捉到了这个微表情。 她忽然苍凉地笑了声:“宋妹妹,那老太监冒死回宫,向你告密,最后还碰死了,你查一查,他一个断了根儿的太监,若无牵无挂的,没有把柄叫人拿捏,怕是,他说的才是真相。” “皇后!”皇帝拍案而起,“朕再是个暴君,也不会对子嗣动手!” “谁知道呢?我也想知道,一个一岁多点的女婴,碍着你什么了。你怎就狠得下心杀了她!”皇后眸光哀凉,看向皇帝的眼神里满是失望,接着转化为刻骨的绝望。 皇贵妃看看哀婉的皇后,再看看愤怒的皇帝,手足无措,不知该相信谁。 皇后端起那盏皇帝没吃上的参茶,缓缓递到自己唇边,动作自然,仿佛只是吵架吵得口渴了,吃口茶润润嗓子。 皇帝却一个激灵,猛地打翻茶盏。 叮呤咣啷,嘭一声,白瓷茶盏跌落地上,四分五裂。 皇后淡淡问:“皇上,你做什么?” 皇帝却庆幸地舒口气,同样淡淡回答:“那是朕的茶,朕不喝,你也不能喝。” 皇后笑了笑,目光尖刻:“你不让我喝,是因为,你猜到,我在茶里下了毒?” 皇贵妃踉跄,恨不得捂住耳朵。 疯了! 皇上和皇后都疯了! 然而,很快她也疯了。 第297章 太晚了 皇帝手指颤抖,本就半白的发,白得越发荒凉狼狈:“三娘,你就恨朕至此吗?朕只是想让每个孩子都过得好而已。杨太后有罪,杨妃有罪,可卫峥是无辜的。你若不喜,朕发兵,撸了卫峥的国主便是。只是个小小的卫峥,只是个弹丸之地的国主,值得你对朕下毒?” 皇后却没有回答他的话,指尖敲敲唇角,眯着眼说:“让我仔细回想回想——当年,你初登大宝,连奏折都看不明白,处理朝政只能仰仗杨氏,因此娶了杨娇为贵妃。 你为讨好杨太后,便也讨好杨娇,和她一起放风筝,推秋千,骑马看夕阳,陪她满宫里嬉闹,陪她出宫游山玩水。那时,你总告诉我,你是被迫的,让我别多心,你心里只有我一个。 可你真的是被迫的吗?一直都是被迫的吗?你跟她一道时,笑得那么开心,你叫她阿娇,要把历史上汉武帝没做到的事为她做到,你说你要打造一座金屋给她,金屋藏娇。 那样骄傲高贵的名门闺秀,从瞧不起你身上的市井小民之气,到被你折服,全心全意待你,你心里能不留下一点她的影子?所以,后来,你再也没说过你是被迫的这种话。 你可知,那时我便对你失望,对你死心,但我有三个孩子要护着,他们无依无靠,在这吃人的深宫里,只有你能护住他们的性命,我只能假装不知你已对她动心。 这些也没什么,你是帝王,在你登基的那天,我便做好了你有三宫六院的准备,可是,你呢?你沉溺于跟杨娇的较劲游戏,非要赢过她,让她先对你动心,你助长了她和杨太后的气焰,我眼睁睁看着我的孩子们一个一个被害。 后来你发狠整治杨家,我还欣慰,终于可以为我们的孩子报仇了,可如今想来,是卫琳、卫嵘、卫嵩的死,让你醒悟的吗?不是。 杨太后派出三十万大兵,用整整十万条人命为她弟弟升官发财铺路,你再不醒悟,大景就要完了,就要被杨家蛀空了。” 皇帝握住皇后冰凉的手,目光哀然:“三娘,你怎能这般想朕?朕从未忘记过铲除杨家,朕自始至终都是爱你的,卫琳他们姐弟三个的死,一直是朕心口的伤,是朕无能,他们才遭此劫难。三娘,朕马上下令杀了卫峥,为卫琳他们报仇!好不好?” 皇后狠狠甩开他的手。 皇帝的手重重撞在桌案上,关节处一片红肿,他却顾不得,急切地说:“三娘,你信我!” “怎么相信你?要不你发誓,你从来只爱我一个,从未对杨娇有过半分动心,否则便要我万箭穿心、魂飞魄散!” 皇帝一怔,抿着唇,不肯发誓,眼里满是痛心。 杨娇那样高贵明艳的少女,他从不敢想象她能倾心于他,怎会一点不动心呢? 年少时浅薄,他选中谭三娘为妻,也是因谭三娘貌美,能与他的容貌相配。 而杨娇,不止容貌比他好,出身也是从前的他从不敢想象的。 后来杨娇跋扈张扬,在后宫横行霸道,不把人命放在眼里,肆意打死宫人、加害其他妃子的子嗣,他渐渐看透那副皮囊下,裹着一颗凉薄狠毒的心,才幡然醒悟,美人在心不在皮。 只有皇后与他是一条心。 他察觉到皇后眼里的凉意,急于挽回她的心。 可是太晚了。 杨娇满眼里都是他,容不得他有一个孩子活着,她谋害别的妃子的儿子,尚且能忍一忍公主,可皇后与皇帝是正头夫妻,她嫉妒皇后,想取而代之,自然容不下皇后的任何一个孩子。 在杨家倒台的那一年,杨娇冒着自己被打死的风险,还是害死了皇后的最后一个孩子,大皇子卫嵘。 杨娇就连给她儿子取名字,都要压卫嵘一头,取名为卫峥。 皇帝厌弃了杨娇,但那些年,他与杨娇确实有过互相倾心的时刻,他杀了变得面目全非的杨娇,却给疯狂爱慕他的杨娇,在心里留了个不起眼的小角落。 因此,对卫峥,他始终留有一线。 如今,被皇后看破、说破,皇帝再度后悔,恨不得把杨娇从心里挖出来。 他始终分得清,无论跟什么相比,皇后都是最重要的。 皇贵妃等着皇后说出最后的真相。 果然,皇后不负她所望,讥嘲道:“皇帝,与我相比,杨娇在你心里的份量轻一些,最后杨娇死了。再后来,你一心挽回我,纳妃生子,你说,你给江山留下一个继承人之后,余生你就好好守着我,再不要别人。” 她看向皇贵妃。 皇贵妃脸色苍白,摇摇欲坠,颤声道:“皇上,你说,八公主是怎么来的?我记得,你很久不去其他姐妹的宫里的,我的宫里,你也是不来的,每次只叫人把卫极抱到皇后那里给皇后逗弄。” 那是一次接待番邦使臣的宴会。 散席后,她被叫过去服侍皇帝,十分惊讶,但不敢不从,只得去了。 去了才知,皇帝神志不清,应是遭了人算计。 她很委屈,但也只能忍着,由着皇帝肆意欺凌。 不久就有了八公主卫淑。 八公主是后宫里的最后一个孩子,也是皇帝彻底掌权后,唯一夭折的孩子。 皇帝被一妻一妾盯着,丝毫没有齐人之福的快乐,只觉头痛欲裂:“遭了万氏的算计,朕怕伤了皇后,才召了你侍寝。” 他当时也想试探皇后的心意,结果,什么也没试探出来,皇后照常吃睡,非常大度,唯独他辗转反侧,恐慌皇后为什么不吃醋。 后来他明白了。 皇后无动于衷,才是吃醋了。 他既开心,又觉得皇贵妃不顺眼,因那一晚,他再次背叛了皇后。 皇贵妃喃喃道:“难怪不到半个月,万嫔莫名其妙病逝,她父亲也获了罪。” 她猛地拔高音量,大声质问:“因为你觉得对不起皇后,背叛了皇后,八公主是你的污点,你就害死了她?” 皇帝一口气险些没提上来。 此时,他才恍然明白,为什么皇后要提到杨娇。 皇后与杨娇对比,皇后赢了,杨娇死了。 皇后与她一个无足轻重的妃子、一个可有可无的公主相比,皇后肯定又赢了。 皇帝正要狡辩,皇后及时出口:“皇上,我发誓,你若说谎,我便立刻天打五雷轰!” 皇帝猛地将到了舌尖的话咽回肚子,怔怔道:“皇后,你怎可……” 才说了半截话,失去理智的皇贵妃,掏出一把匕首,朝他刺过来。 他慌忙避开。 刚起身,便被皇后一把按回椅子中。 于是,那匕首便刺中了他的心口。 皇后和皇贵妃同时后退。 她们都不敢相信,她们联手杀了皇帝。 最后—— 太子闯了进来。 第298章 崩 皇帝问:“皇后,为何?” 他后悔了。 当年他可以拒绝皇位的,可无上的权势太吸引人了,他便选择入宫,他的初衷是给妻儿吃香喝辣的好日子。登基后才知皇位四周虎狼环伺,连命都可能保不住。 后来,他对杨娇动了心,可以及时收心的,可他想,他是皇帝,天下美人都是他的,宠区区一个小妾罢了;他是皇帝,皇后纵然伤心落寞,也得依附于他,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他后悔了。 在他们的孩子一个接一个死去,皇后的眼神越来越如一滩死水时,他早就后悔了。 皇后怔然。 皇贵妃也怔然。 皇后不知那一刻自己在想什么,为什么要把皇帝按下去,就像出于本能似的,就像一座压制多年的火山,在这一刻没压制住,突然它就轰轰烈烈地喷发了。 “鬼迷心窍,一时冲动。” 要问为什么,那只能是这个答案。 伤心吗?好像没有,只有些悲哀罢了。 惶惶不安的皇贵妃,分出一丝心神想,皇后竟抄袭她的答案。 太子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明明匕首在母妃的手里,却像是母后捅了父皇一刀。 他按住伤口,忙道:“父皇,您千万别动怒,别多想,儿臣这就给您请太医,父皇,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 皇帝却像屏蔽了所有人,眼里只有皇后,目不转睛盯着她。 蓦然间,一滴泪从他眼中滚落。 太子心悸。 自他出生起,父皇就像一座大山,扛起江山社稷,扛起他们这个家。 他没有见过父皇的落魄,父皇在他心目中,一直是伟岸光辉的形象。 他见过父皇哈哈大笑,见过父皇被气得暴跳如雷、拔剑砍人,见过父皇在行宫的桃花林里落寞而行,唯独没有见过父皇落泪。 是怎样的伤心,让他落泪? 这时,有人在门外道:“皇上,皇后娘娘,皇贵妃娘娘,太子殿下,林贤妃和穆贵嫔求见。” 林贤妃是五皇子之母。 穆贵嫔是七公主之母。 太子感到棘手。 更棘手的是,皇贵妃哭腔出声:“我刺了皇上一刀。” 太子正头皮发麻,皇后指了指地上碎裂的茶盏道:“我给皇上下毒,下了半年。” 太子双腿发软,眼前一阵阵发黑,几乎不敢看父皇的脸色。 现在不能给父皇请太医。 他撕了中衣下摆,快速擦掉参汤水渍,再将地上的碎瓷裹起来,扔到窗外,最后反手夺了母妃手里的匕首,将母后和母妃扯到身后护着。 林贤妃大声道:“里面怎么没动静?不会遇到刺客了?” 说罢,她来推门。 坤仪宫的宫人自然要拦着。 服侍皇帝的侍从隐隐感觉不对劲,拉偏架,便叫林贤妃推开了宫门。 林贤妃迈过门槛,走了几步,突然啊地尖叫一声。 只见皇帝坐在黄花梨木椅子里,双目圆瞪,胸口缠着白绸,绸布上浸满了血。 皇后面无表情。 皇贵妃凄惶落泪。 太子手里握着一把沾血的匕首,站在皇后和皇贵妃身前。 宫人们全愣住,刚要叫喊太子刺杀皇帝,太子将匕首扔在地上,当啷一声,冷冷道:“来人,去请太医!父皇今儿不开心,自个儿捅了自个儿一刀子,快去,愣着干什么!” 皇帝的贴身大太监忙喊人去叫太医:“把太医院所有的太医都叫来!” 林贤妃尖叫:“御林军,叫御林军!护驾!护驾!太子杀了皇上!太子弑君弑父!” 太子冷漠道:“堵了林贤妃的嘴,大吵大叫成何体统?别吵着父皇养伤。父皇,您说句话,不然儿臣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 语毕,太子躬身朝皇帝行了一礼。 满宫的吵嚷戛然而止。 皇帝还没死透? 只见那盯着皇后圆瞪双目,生怕少看一眼的皇帝,终于将眼神移开,视线缓缓扫过众人,最后落在太子身上,声音缥缈无力。 “是朕,忽然心绞痛,疼痛难抑,便自己刺了自己一刀,与太子无关。传朕旨意,太子卫极克己复礼、忠孝贤仁,待朕驾崩,传位于太子。” 他要保皇后,必要保太子。 要保太子,必要保皇贵妃。 所有人仿佛被掐住脖子的尖叫鸡。 鸦雀无声。 皇帝自己刺自己一刀? 不可能! 他在包庇太子! 史书载:烈帝三十三年春,皇太子极弑君弑父,宫人亲眼所睹,极持血匕立于帝前。然,帝爱子切切,曰:“毙于己,极无过。”后,帝崩,极大哭昏厥…… 甄青殷离开时,这里是无边落木萧萧下的秋季。 回来时,已是草长莺飞、繁花烂漫的春天。 她正要去往渡口,便有个人影从路旁的树林子里窜出来,噗通跪在她身前,嗷一声大哭:“甄姑娘,您可回来了!” 甄青殷唬一跳,连退三步。 定睛一瞧,是个胡子拉渣的高大男人,男人瘦高瘦高,两只大大的黑眼圈里镶嵌了一双精亮的眼珠子。 系统提醒:【宿主,他是王临渊啊,你不认识了?】 甄青殷意外。 王临渊怎么长这样了? 脱相了都。 而且眼泪嗒的,真不像王临渊本渊。 她以为二哈成精了呢,吓死她了。 拍拍胸口,她问:“王大人,快起来,你怎么在这儿?” 王临渊爬起来,眼泪止不住流,喜极而泣道:“太子殿下让我守在这儿等姑娘回来,殿下说了,姑娘一日不回来,一日不准我回京。可算把您等回来了!” 甄青殷消失得太诡异。 他以为甄青殷这辈子都不会回来的,因此在路边结了个草庐,日夜盯着甄青殷消失的地方,盯得眼睛长了俩黑眼圈。 这里荒山野岭的,久不见人烟,只有过江的人会从这里路过,但渡口有集镇,这里可没有。 王临渊已不记得多久没跟人说过话。 他做好一辈子不回京的准备,岂料,甄青殷又诡异地出现了! 刚刚那一瞬间,他以为自个儿眼花,看见了精怪。 甄青殷细细询问她离开之后的事,听说太子气急攻心晕倒,一时去见卫极的心愈发急迫。 王临渊简单收拾了行李,便和甄青殷一起去渡口乘船。 船上挂了白幡,他们同情地看看船家,不知船家的谁去世了,接着又看见其他所有船都挂了白幡,敏锐的王临渊惊觉不对,忙扯了船家询问。 第299章 出家 船家操着一口带浓郁方言的官话回答:“咱们的皇帝老爷前儿驾崩了。” 王临渊松口气,幸好不是太子薨逝,紧跟着扇了自个儿一耳光,忙问:“那新皇登基了吗?是太子殿下吗?” 甄青殷一颗心悬起来。 “哪儿那么快呢。据说,京城里私下在传,其实皇上是太子杀的,但皇上亲口说,他自个儿闹着玩,自己捅自己一刀,谁能信?所以,皇位能不能落到太子头上,真不好说。这话听听就算了,你们可别当真。” 王临渊傻了。 恨不得立刻插上翅膀回京,问问怎么回事。 太子只要等上几年,就能安安稳稳坐上皇位。 皇帝与太子,父子关系极为融洽,尽管在太子的亲事上有些分歧,可他们二人的父子之情不作假。 太子不可能杀皇帝啊! 他得赶紧回去,别让某些居心不良的家伙泼太子脏水。 甄青殷的心悬得更高了。 原文里,皇帝是病逝的,大概也在这两年。 因皇帝定期有太医请平安脉,有病治病,没病养生,她的医术连半吊子都算不上,帮不上什么忙,因此没提醒卫极。 提醒了也没用。 而且,原文也没写皇帝是生了什么病驾崩的。 皇帝本就年纪大了,常年劳形于案牍,若有病,也是累病、老病。 只要不是被毒死的,生老病死谁也挡不住。 两人急于知道真相,一路无话,闷头赶路。 越靠近京城,流言越烈。 到最后,流言有鼻子有眼,说太子是在上朝的时候发动宫变,当着众多朝臣的面一刀砍了老皇帝的脑袋。 那老皇帝的脑袋骨碌碌,滚到了某某大臣的脚下,某某大臣抱着皇帝的脑袋嚎啕大哭。 他们刚进京城大门,轰隆一声,城门关了。 一队队京畿大营的兵丁在街上巡逻,不时有人被抓,有官员的府邸被查抄包围。 皇宫里这会儿必定风声鹤唳。 甄青殷哪敢去裹乱,先回甄家,回去跟二叔打听打听情况。 王临渊寸步不离守着她,生怕她又消失不见,到时交不出人来,太子能一刀砍了他。 刚到甄家大门口,甄青殷便撞见了张姨娘。 张姨娘披头散发,痛哭流涕跪在她的马车下,苦苦哀求她收留,准许她回甄家,哪怕当个烧火丫头都行,或者送她去甄青云身边,让甄青云给她养老。 甄家的家丁将她赶走,惊喜地将甄青殷迎回去。 尽管着急知道宫里的消息,但急也急不来,甄青殷边走边问:“张氏什么情况?” 家丁恭敬地回答:“大姑娘离京不久,张氏便因毒害夫主入狱。关了两年才放出来。她一向凶悍,蹲一回牢,仍不安分,回家后帮着她娘整治嫂子。嫂子在张家当牛做马也就罢了,还挨婆婆和姑子的打骂,个个抱着孩子回娘家,扬言什么时候把张氏嫁出去,她们什么时候回婆家。 这不,张家给张氏挑了一门亲,种地的庄稼汉子,家里有十亩上等良田,吃穿不愁。张氏那张嘴,您是知晓的,什么脏的臭的都能喷。夫家也是凶悍的人家,她一张嘴骂人,一伸手打人,她男人就打她。张氏那两颗门牙,就是被她男人扇掉的。 张氏哪里忍得,三番四次跑出来,向娘家求助,娘家嫂子们不让管,又跑咱们府上求助。大老爷可厌憎她,派人盯着门口,一看见张氏,便赶紧将她赶走。 姑娘且等等,老夫人、二老爷、二夫人和二姑娘他们入宫哭丧去了,府里只有大老爷和二少爷在。” 说着话,便到了二门。 家丁停步于此,恭恭敬敬送走甄青殷。 直到甄青殷的背影消失,家丁猛地记起一件重要的事,可惜不敢再把甄青殷叫回来,也就罢了,忙着领王临渊去梳洗安置。 甄青殷一路朝锦绣居走。 半路遇到一名微胖的妇人抱着个小男孩。 妇人看见她,忙抱着小男孩小跑过来,放下孩子,先蹲礼问安,又催促小男孩行礼:“青松,这是你大姐姐,不是一直惦记着大姐姐回家吗?快见过大姐姐。” 小男孩虎头虎脑,胖乎乎的,好奇地瞪大一双眼睛,像模像样抱拳向甄青殷行礼问安:“你就是我的大姐姐吗?长得真美!大姐姐好,青松向您请安了!” 甄青殷本绷着脸,听到这儿,弯腰摸摸小孩的下巴,笑道:“小嘴巴真甜,香姨娘把你教得很好。大姐姐回京匆忙,改日送你见面礼。” 甄青松——这名字起得太随意点了?渣爹读了几十年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香姨娘闻言,脸上露出欣喜和自豪:“谢姑娘夸奖。” 甄青殷忍耐地蹙了蹙眉,客套问道:“我父亲呢?” “老爷在百合园,有风姨娘和云姨娘服侍。” 甄青殷眼角一抽。 渣爹越来越不像话。 她继续朝锦绣居走,香姨娘犹豫再三,咬咬牙叫住她:“大姑娘请留步!” 甄青殷回头,疏离问道:“香姨娘还有事?” “大姑娘,”香姨娘把甄青松交给丫鬟牵着,快走两步,低声说,“妾瞧着大姑娘是要去锦绣居,莫非您不知,太太与老爷已和离?” 甄青殷一瞬瞪圆眼睛:“谁提出的和离?怎么和离的?” 香姨娘便细细讲了二人的和离经过。 原来,她“失踪”之后,就“病了”,留在南方休养,大殷氏带着甄圆圆回京,回来后,大殷氏便提出和离。 当时甄世俭还想挽回来着,甚至允诺把刚纳的风姨娘打发出去。 大殷氏轻蔑笑了两声,甄世俭大为光火,说了许多不得体的话,诸如大殷氏这几年在外面有了野男人、女儿立了太子妃就翅膀硬了,等侮辱的话。 总之,甄世俭是不想和离的。 甄老夫人和殷家人都来劝,殷老太爷骂她给未来太子妃丢脸,再次发话,若和离,大殷氏不准回娘家。 只有二房的甄世廉支持大殷氏和离,却被气急败坏的甄世俭打了一拳,叫他少管哥哥的房里事。 甄世廉气得两天吃不下饭。 最后,大殷氏绞了头发,成了尼姑,才和离成功。 现在大殷氏住进青月庵,和晁国公府出家的宋绮为伴,二人互相照拂。 甄青殷纳闷地问:“宋绮没还俗?” 这都好几年了,宋绮该有二十了? 香姨娘叹气道:“宋小姐看破红尘,已正式削发为尼了,晁国公府还闹过一阵子。” 第300章 大结局:岁岁有今朝 甄青殷心里慌慌的,想快些见到母亲,想快些见到卫极。 她离开一年不到,竟发生这般多的事。 回到朝雨阁,洗去一身风尘,换上素淡的宫装,甄青殷挑了两个看着沉稳些的丫鬟带上,去前院找王临渊。 王临渊也盥洗过,修了乱七八糟的胡子,有些俊朗模样了,看了看甄青殷的装扮,问道:“甄姑娘,您要入宫?” “嗯,入宫奔丧。” 王临渊感动得差点哭出来:“姑娘,您对太子殿下真好,太子殿下刚刚失去父亲,您这时去,殿下一定感到安慰。” 甄青殷无语。 皇帝已驾崩十天了,无论多悲痛,卫极也已平复了。 两人匆匆入宫。 路上多次遇到京畿大营的士兵盘查,甄青殷拿出卫极的私人印信,士兵们便立即给他们放行。 王临渊怀里揣着一份太子的手书,揣了半天,始终没有用武之地。 皇宫门口十分热闹。 入宫哭丧的,哭完丧出宫的,络绎不绝。 甄家人恰好在此时出宫,个个眼眶通红、目光迷离,不知今夕何夕的模样。 甄世廉看到自家的马车,扶着老夫人慢腾腾过来,作妇人打扮的孟如兰扶着她另外一只胳膊。 老夫人终于有些老态龙钟的样子,哑着嗓子抱怨:“原以为大丫头赐了婚,咱家能沾上光,谁知是个没福气的,一病病半年。现在可好,惹了一身腥。那些人不敢拿太子如何,就来找咱们的茬儿。我这一双老腿哟!” 她真是跪够了,也哭够了。 一张脸都哭老二十年。 偏那些夫人们个个跟狼似的盯着她,但凡她想偷懒,便冒出来“提醒”她宫规礼仪。 她若稍稍怼回去,便会被扣个“不敬先皇”的大帽子。 太子也没个眼色,见她如此受欺,不仅没有让她回府歇一歇,还一副感动的样子说,看到她就像看见了亲祖母,心头的哀恸便可减少些许。 能怎么办? 继续跪着呗,哭呗,成全诰命夫人们的挑刺,成全太子的感动。 孟如兰心道,她倒是沾了大表姐的光,嫁了个不错的好人家。 “母亲,这里是宫门,您少说两句。”甄世廉温言相劝。 太子这是给青殷出气呢。 甄世廉虽同情,但没辙。 从前母亲仗着孝道,没少欺负青殷,风水轮流转,人家仗着权势礼法欺负母亲,他作为臣子、同僚,也无法说些什么。 过两天给母亲报个病。甄世廉正默默想着,一抬头,便看见,马车上走下来一个眼熟的人影。 “青殷!” 甄世廉大喜。 众人纷纷抬头。 颓靡的甄圆圆一下子精神了,百米冲刺,一把抱住她:“姐姐!呜,你终于回来了!我担心死了,你知不知道?” 她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姐姐了。 “我没事,哭什么?”甄青殷笑着拍拍她的后背。 甄老夫人噤声,眼里闪过慌张,突然记起来,大孙女回京,成亲后那就直接一步登天,要做皇后了。 甄圆圆抹抹眼泪,小声问:“太子殿下把你藏哪里去了?” 甄青殷失笑:“你胡思乱想些什么?我就是淋了雨,生病了,在养病而已啊。” 甄圆圆大大松口气:“那你知不知道大伯母……” “知道。” 甄圆圆便不再说,眼里流露悲伤。 甄青殷揉揉她的脸,接着去向长辈请安。 甄老夫人变脸似的,和颜悦色道:“一会儿让你二叔带你入宫……” 甄青殷朝旁侧瞧了眼,笑道:“不用,二叔也累了,回府歇一歇,我随晁国公府一同入宫,正好好久没见姨母,跟姨母唠一唠。” 甄世廉倒是想送侄女入宫,但他这身子骨是真撑不住了。 不仅是他,朝廷上的文官们这几日累得不行,骂太子弑父弑君都没了力气。 于是,他亲自将甄青殷送到宋家的队伍里。 殷如珠见了甄青殷,自是好一番询问,喜极而泣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甄青殷摸摸宋缃的脑袋:“表妹长大了。” 宋缃死死搂紧她的腰,呜呜咽咽哭:“表姐,你怎么才回来呀!我和表哥等你等到望眼欲穿。” “……哪个表哥?”好吓人! “当然是太子表哥啦!你不在京的时候,表哥常问我,你在我们府上小住时的事。”宋缃踮起脚,附耳道,“悄悄告诉你,有好几回,我看到太子表哥红了眼圈。” 甄青殷心口涌动热潮。 寒暄几句,众人便一同入宫。 晁国公朝这个外甥女点点头,眼神木木的。 从前他和父亲筹谋,怎么扶持甄青殷,怎么为宋家在太子的后宫争一席之地。 可甄青殷和太子反反复复,折腾得他眼花缭乱,心力交瘁。 虽说,甄青殷回京了,赐婚的圣旨也早已下了,可两人不成亲,搞不好中间还有波折。 现在,他啥也不想了。 随他俩折腾去。 横竖他是折腾不起了,什么筹谋,不等施展,他俩就一变,二变,三变。 甄青殷问道:“姨母,老国公爷呢?” 殷如珠叹了声:“圣上驾崩的消息传出宫,老国公便火急攻心病倒了。” 其实,她觉得,老国公可能已经死了,但国公府的孽子们不给发丧。 正值权力更替的时候,朝廷风云激荡,太子需要国公府的力量帮他坐稳皇位。她那忠骨夫君,自然是当仁不让甘为太子的马前卒。 这时,迎面走来承恩侯府一家子。 殷如珠道:“老承恩侯那日也病倒了。” 甄青殷感觉怪怪的。 这两个人老成精的老家伙,难不成是外孙要当皇帝了,才高兴得病了? 她慢慢记起路途上听来的传言。 卫极没有理由刺杀皇帝。 哪怕他不想娶谭韫,也有的是法子阻止,怎么也不至于杀了皇帝。 可空穴不来风,皇帝肯定不是正常死亡的。 她声音压得极低:“姨母,京城外流言四起,怎么回事?” 殷如珠脸色发白,摇摇头,知她担心太子,也不拐弯抹角,用气音道:“流言肯定不是真的,有人背后推波助澜,可能是林贤妃和五皇子,也可能是朝廷里的大臣们,他们想拿捏住殿下的把柄,分权。 我得到的消息是,当时皇后、皇贵妃都在场,她们和皇帝发生了争吵,太子最后赶去坤仪宫,进去才片刻,林贤妃不知从哪儿听到些风声,便跑过去砸门。 门推开时,皇上心口刺中了一刀,满身是血,只剩一口气吊着,胸口缠着布,应是太子处理的,太子手里握着一把带血的匕首,他说他为皇上拔刀。皇上则说,他犯了心疾,心口痛,自己给了自己一刀。太医刚到,皇上就断气了。” 甄青殷:“……” 怎么听着,太子像是赶过去背黑锅的呢? 满宫里,能让他心甘情愿背黑锅的,就两个人,皇后和皇贵妃。 而皇帝也心甘情愿隐瞒……甄青殷觉得,很有可能是皇后杀了皇帝。 只有太子认下这罪名,才能让所有人都活着。 难怪老承恩侯吓得病倒了。 可老国公为什么也病倒了呢? 难不成多年夙愿达成,真“笑死”了? 或许,皇帝的死,皇贵妃也掺了一脚。 “姨母,已过了头七,为何皇上还没下葬?” “唉,大臣们撞得头破血流的,不准啊,非要查个明白,太子没法子,只能天天让大家轮流来哭灵。“ “……” 真损! 甄青殷看到不少大人们是被抬出来的,一个个大病一场的模样。 到了祭堂,她一眼便看见披麻戴孝的太子。 太子憔悴许多,冲每个来哭丧的人还礼,神情呆滞,可见是哀恸到了极点。 因面前有女宾,他垂目看着地上,没注意到甄青殷,只隐约闻到一股熟悉的味道。 桃花的味道。 很浅,很淡。 哭灵的人不准涂脂抹粉,那浅淡的桃花香味应是沐浴使的澡豆的味道。 太子眼睫轻颤,似要掀起眼皮看看是谁,但又怕期待再度落空。 最终,他的目光垂落得更低。 倒是黏在他身侧的宋蹇,先看见甄青殷。 他冲上来抓甄青殷的胳膊,激动地大声问:“表妹,素素呢?你回来了,素素呢?素素是不是也回来了?她在哪儿?” “混账!”晁国公呵斥一声,立刻和宋驰上前,拦在宋蹇的面前,将甄青殷护在身后。 太子蓦地抬眸,一下子惊呆,恍如梦中。 他直直地盯着甄青殷,目不转睛,一眨不眨。 宋蹇红了眼尾,凄厉哀求的声音在灵堂回荡:“表妹,求求你告诉我,素素在哪里?” 所有人都朝这边看来。 晁国公怒火滔天,又深感悲哀。 这儿子为个女人,什么都不顾了,也不瞧瞧现在是什么场合,也不瞧瞧宋家现在如履薄冰,随时可能翻船、大厦倾! 太子终于开口:“宋蹇,闭嘴,不要惊扰了父皇。” 他朝甄青殷小心翼翼伸出手,怕惊扰了什么,小心翼翼道,“过来。” 甄青殷看着他怪异的举动,心头一涩,上前握住他的手。 太子摸摸她的手,再摸摸她的脸,热的,没消失,声音沙哑:“青殷,你回来了。” “嗯,我回来了,太子殿下。” 太子紧紧地握住她,一手揽住她的肩膀,要将她揽入怀里。 甄青殷抬手撩发,隔开他的手:“殿下,大家都看着你呢。” 太子仿佛才从梦中回到现实,冰冻的血液在血管里潺潺流淌到勃勃奔腾,苍白病态的脸稍稍有了些许血色,巨大的惊喜砸中了他,砸得他头晕目眩,眼冒金星。 他…… 他晕倒了。 晕倒在了甄青殷的怀里。 若不是冯有喜帮忙扶一把,他俩有可能团团抱着倒在地上,成为今天最大的笑话。 灵堂一片兵荒马乱。 太子很快被送回东宫,留下一片嘈杂的议论声。 甄青殷没仔细听,匆匆跟着来了东宫。 太医诊脉,告知,太子只是太疲累了,一时情绪起伏,才导致昏厥,休息好,吃好,便无大碍。 甄青殷放了心,把玩着太子的手。 宋蹇像条大狗,眼巴巴蹲在床沿,眼里含着泪问:“表妹,素素到底去了哪儿?我要去找她。我们已经成亲了,是夫妻,她不能抛下我。” 甄青殷路上听王临渊说了些宋蹇这些年的作为。 宋蹇不知发哪门子的疯,处处跟卫极学。 卫极修路,他也修路; 卫极把路命名为“青殷路”,宋蹇不管顺口不顺口,为他修的路命名“董素素路”; 卫极剿匪,宋蹇手下没有兵,就到处找山匪的老巢,转告卫极; 卫极惩治贪官污吏,宋蹇就四处奔走,搜集贪官污吏的罪证…… 现在,宋蹇走出去,老百姓们都称他为“宋青天”。 大臣们误以为,宋蹇是脑残太子党。 太子的手腕戴着她送的五彩绳,无名指戴着她留下的红宝石戒指,床头摆放着冯有喜曾说过的那枝干梅,甄青殷心情好,便好心地说:“宋蹇,素素回家了。那个地方太远,你去不了,我也去不了。” “你能回来,为什么她不回来?” 才质问完,宋蹇眼底便猝然掉落一滴泪。 为什么? 难道他不知道吗? 他知道的。 世上没有后悔药,过去的时光,再也回不去。 宋蹇失魂落魄,不等甄青殷回答,便一步一踉跄地离开。 甄青殷同情地看他两眼,将目光转移回太子的脸上。 她俯身亲了他两下。 这一路风尘仆仆,她也身心俱疲,便躺在卫极身边,找个舒服的姿势,窝在他怀里,慢慢陷入沉睡。 这是她睡得最安稳的一天。 冯有喜嘴角噙着笑,悄无声息退出去。 甄青殷怎么消失的,怎么回来的,这些已不重要。 重要的是,她回来了。 太子殿下所有的心情,所有的悲欢离合,都有人与他一同分享了。 日落月升。 甄青殷是被泰山之重压醒的,压得她喘不过气。 她推了推身上的“巨石”。 甫一睁眼,对上一双盛满思念的黑眸,便有密密麻麻的吻落下来。 她环住卫极的脖子,迎了上来。 唇齿相依,抵死纠缠。 许久许久,床帐内的温度降下来。 “青殷。” “嗯。” “青殷。” “嗯。” “青殷。” “……有话就说。” “我就是想叫叫你。青殷……” 甄青殷感觉有点傻,将头埋在他胸口,聆听着他蓬勃有力的心跳,轻轻应了声:“嗯。” “谢谢你回来。”太子深黑的眸子渐渐映入纱帘外透进来的烛光。 甄青殷闭上眼,压下羞耻心,听着他陡然加快的心跳声,应道:“谢谢你等我。” 然后,她抬起头。 两人在朦胧的光晕中,相视一笑。 太子扶着她的后脑勺,哑声道:“为了回来,你一定吃了很多苦。” 一想到她可能吃的苦,太子的心就丝丝缕缕地疼起来,像是被无数根铁丝紧紧地缠绕着,勒他越来越疼,越来越窒息。 那些往事已是前尘,甄青殷已彻底抛下了:“也没有吃苦,只是去跟一些人告别而已。” 太子没问她去跟谁告别,猜测可能有董素素。 他听出她话里的释然。 这次告别,应是永别,以后她再不会离开了。这就足够了。 甄青殷整个身子的重量都压在他的臂弯里,伸出双手捧住他的脸,心疼地说:“皇上驾鹤西去,你很难过?对不起,没有及时回来,陪在你的身边。” 太子担心她从此害怕自己,连忙解释:“外面那些流言……” “我相信你!”甄青殷打断他的话,黑白分明的眼睛满是认真,“我相信皇上的死,另有隐情,他不是你杀的。” 她也没有问真相到底是怎样的。 知道又如何? 以后见了皇后、皇贵妃平添芥蒂罢了。 太子拿帝位去隐瞒的真相,还是隐藏在历史中。 太子的眼眶再度湿润。 这段日子,他承受的压力前所未有。 母后和母妃身后有两个家族,她们不敢认罪,又不忍看他一人承担,母后甚至投缳过一次,幸亏宫人及时发现,将人救了下来。 他甚至来不及悲痛从小对他宠爱有加的父皇去世了。 幸好甄青殷回来了,幸好她相信他。 他翻身又将她压下,一遍遍吻她,默默诉说他的思念和幸运…… 灯花爆出噼啪声,甄青殷惊醒,忙将他推开,下床穿鞋——皇帝的棺椁就在隔壁的皇宫里,她有点害怕大行皇帝的鬼魂半夜吓唬她。 脚后跟踢到个硬邦邦的东西,她低头一瞧,床下塞了两个木箱,不由问:“床下是什么?” 太子正在给她系肚兜带子,手一顿,轻描淡写道:“我的一点小爱好罢了。” 甄青殷拢好衣衫,蹲下身,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没能将箱子拖出来,仰头调侃:“你的小爱好还挺沉重的。” 那是自然,当初抬过来时,可是四个健壮的侍卫合力抬的。太子轻咳一声,绕过她便要去净房:“孤去洗漱。“ 甄青殷累得气喘吁吁,脸颊晕红,索性坐在床沿,俏皮地道:“系统,出来,帮我检测下床底的两个箱子里装的是什么。太子的小爱好,我很感兴趣。” 太子一个趔趄,狼狈钻入净房。 小蜜蜂恢复成初始状态的大小,嘿嘿笑:【宿主,一箱是金子,一箱是银子。】 果然。 甄青殷捂嘴笑。 太子感觉自己没脸见人了。 他堂堂一国太子,应该视金钱如粪土的,竟然把金子和银子藏在床底下,太跌份了! 小蜜蜂悄悄问:【宿主,你为什么相信男主啊?】 甄青殷光着脚抱膝而坐。 为什么相信卫极没杀皇帝呢?是因为相信他的人品。 为什么相信卫极呢?是因为相信董素素。 当初,她愿意和卫极试试谈恋爱,愿意为他打开心扉,也是因为相信董素素。 大行皇帝的二七日,哭灵的大臣和诰命夫人们在灵堂里闻到一股臭味。大臣们慌了,求太子快些下葬先皇。 太子却不干了,声泪俱下要查凶手,怀疑有人使用巫蛊,控制先皇捅自个儿一刀。 大行皇帝的三七日,大臣们和夫人们委实不能再忍受先皇的尸臭,再次跪求太子下葬,并异口同声承认皇帝是自杀,引用无数典籍证明确实有人突发心疾,无法忍受下自尽。 在此期间,太子抓获一批传播流言搞事的官员,下狱的下狱,流放的流放,抄家的抄家。 先皇百日之后,群臣跪求太子殿下顺应天命、遵照先皇遗旨登基。 卫极再三推辞,无奈下,只得龙袍加身,举行登基仪式,坐上龙椅,成为新皇,皇后谭氏封为皇太后,皇贵妃宋氏封为贵太妃。 太后和太妃因思念先皇,自发住往行宫,为先皇祈福。 中秋团圆节那日,皇宫张灯结彩,铺设十里红毯,迎接皇后甄青殷入主后宫。 大臣们颇有微词,因新皇娶后的阵势比新皇登基的仪式还要盛大,但没法子,新皇有钱呐,他自个儿掏钱,又是皇帝,怎么超越祖制都不为过。 再想想新皇自个儿掏钱修路的事儿,大家不由感慨:“这届皇帝恐怕是历史上花钱最大方的皇帝了!” 老百姓更是津津乐道盛传,新皇生财有道,怕是晚上都睡在金子上,那金子金灿灿的,晚上都不用点灯的。 巍峨的红漆宫门一关,便将人们的议论关在门外。 卫极摘掉沉重的凤冠,给甄青殷揉脖子,温声问:“疼不疼?” “有点酸,你揉揉就好了。”甄青殷累得不行,上下眼皮打架,昏昏欲睡。 卫极揉了会儿,见她快睡着了,便为她拆掉发髻,一头青丝披散下来,垂落到腰际。 甄青殷抬手解腰带。 她想快点走完流程,能好好睡一觉。 卫极按住她的手:“别忙着脱。” 甄青殷咬唇。 说得好像她多急似的。 不过。 确实。 很急。 急着快点睡觉。 卫极牵着她的手,来到敞开的窗户边。 凉爽的秋风吹过来,隐约有菊花的清雅香气。 甄青殷抬头望天上的那轮明月。 从前会觉得心悸,会胡思乱想那里有人偷窥着自己。 如今她在卫极的怀里,渐渐欣赏出月色的美。 两人静静地看了会儿月亮,卫极松开她,转身拿出一盏孔明灯,又唤宫人送来笔墨砚台。 “今儿是中秋,朕与皇后第一次放灯。” 甄青殷眉头一挑,笑着挽起袖子研磨:“你倒有雅兴。” 卫极执起狼毫笔,行云流水写下十三个字:祝青殷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他点燃孔明灯,将它推出窗外。 孔明灯飘飘荡荡飞上天空。 他还记得,他们正式相识的第一个元宵节,在黎山下,那么多灯,没有一盏灯是为甄青殷祈福的。 分隔两地的那些岁月,他每每忆起,便觉心疼万分。 自此后,每个元宵,每个中秋,每个生辰,他都为她点一盏祈福的灯。 祝青殷旦逢良辰,顺颂时宜。 祝青殷辞暮尔尔,烟火年年。 祝青殷春祺夏安,秋绥冬禧。 祝青殷浅予深深,长乐未央。 祝青殷欢愉且胜意,万事皆可期。 祝青殷且喜且乐,且以永日。 祝青殷朱颜长似,头上花枝,岁岁年年。 祝青殷…… 祝青殷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青殷,往后余生的每一个节日,我都陪你过,每一个元宵、中秋、生辰,都有我为你祈福。” (正文完) 第301章 番外:皇后起居录1 “青殷,往后余生的每一个节日,我都陪你过,每一个元宵、中秋、生辰,都有我为你祈福。” 在卫极说完这句话后,皇宫和皇宫外,升起无数烟花,在月下一朵朵炸开,灿烂如繁星,宛如一道道流星划破夜空,带着美好的祝愿直达天听。 刹那间,甄青殷眼前的灰色世界,如湖中投入石子水波荡漾,如朝阳穿破乌云,由近及远,一寸寸化作彩色,蔓延向遥远的星空。 她看见了卫极微红的脸颊,大红色的新郎服,美人如玉,漆黑的眸子里映出七彩烟火,看见了大红色的喜房,看见了晕黄的冷月,看见了色彩斑斓的烟花。 她抱住卫极的腰,脸埋入他的怀中,聆听着他的心跳:“卫极,真美。” 两只戴红宝石戒指的手,紧紧相扣。 卫极回抱住她,身上流淌的每一滴血液都似正唱着欢乐的歌儿。 “青殷,你看到了吗?整个京城的人,都在祝福你。每一朵烟火都是祝福语。” 甄青殷心底是不信的,但这一刻,她愿意相信卫极。 她含笑问:“那你说说,他们祝福我什么?” 卫极想了想,轻轻念出从前写过的祝福词,这算夹带私货了,说完后又编了些,编不出来便随口说: “祝青殷万事遂愿,心想事成。” “祝青殷吉祥如意,年年发财……” “噗!”听到发财两个字,甄青殷忍不住笑了,轻轻捶了他一下,道,“你接着编!” 就像毕业多年后,拿出从小学到大学收集的同学录,每一句祝福语或许是当初同学无心写下,但读来每一句都真诚无比,内心被幸福填满。 哦,原来我曾被这么多人祝福过呀! 这么多人都希望我天天开心,越来越幸福,我有什么理由低落呢? 每一个人存在世上,都曾温暖过别人,也曾被人温暖过。 甄青殷望着天空默默道:素素,谢谢你,你写给我的祝福语,永远比卫极多一句。 今后,她与卫极便是世上最亲密的人,彼此温暖,彼此扶持,相携走完余生,内心再也不会有空缺的一角。 卫极委实再编不出来,便耍赖将她拦腰抱起。 “朕的皇后娘娘,到了洞房花烛夜的时刻了,春宵一刻值千金!” 两人一起滚到喜床上。 甄青殷连滚带爬坐起身子,急急忙忙说道:“关窗户!” 卫极亲了下她的脸颊,声音特别响,甄青殷羞耻红脸。 他去关了窗户,回来时,手里提着酒壶和两只酒盅,笑道:“青殷,喝交杯酒。” “不是喝过了?”甄青殷不知他搞什么名堂,接了酒盅,眼看着他倒了满满一杯给自己。 卫极道:“这是我亲自酿的酒,意义不同。” 甄青殷浅浅抿了一口,度数并不高,微酸微涩微苦,过了会儿,舌尖上回甘,甜滋滋的:“是什么酒?我好像从未喝过。” 卫极给自个儿也倒了一盅,绕过她的手臂,仰头一饮而尽,看着甄青殷也一饮而尽,便娓娓道来: “它没有名字。那一年你离开京城,我出京剿匪,救了个会酿酒的老板。老板教了我两招,我现学现卖,酿了一坛酒。之后,一年酿一坛,想你了,便起出来小酌,没喝完的再封了泥埋回去。” 说着,又给甄青殷倒一杯。 “瞧你喝那么急,我耗费心意酿的酒,你根本没尝出味儿来?这回慢慢品。” 甄青殷慢慢品第二盅酒,心头有点涩:“卫极,以后我们再也不要分开。” 分开的那几年,他们浪费了好多大好的时光。 “我也这样想呢。”卫极期待地问,“怎么样,有没有尝出什么特别?” “什么特别?”甄青殷反问,不就是酒吗? 卫极似颇为失望:“你真没尝出来吗?再尝尝。” 甄青殷尝了第三盅,这回小心翼翼,仔细回味、品鉴,然后,一脸懵然,深深感受到文化的落差。 她不好酒,在她的世界里,是没有品酒这个技能的。 让她品画,她还能说出个道道来。 甄青殷感到羞愧。 卫极催她尝第四盅,眼里的期盼和失望都快溢出来了。 甄青殷喝完差点摔杯子,揉揉酒气上头、有些眩晕的脑袋:“好了,你到底想让我品尝出什么来?你直说就是,我看看,我能不能尝出来。” 卫极将第五杯酒递到她唇边,眼神幽幽的:“思念的味道。青殷,你好好尝一尝。酿酒的时候,我在思念你,喝酒的时候,我也在思念你,难道你什么也没尝出来吗?” 甄青殷闭闭眼,一口饮尽杯中酒,扯嘴角笑:“尝出来了,思念的味道,酸溜溜的。” 酸得她牙疼。 卫极有些时候是富有诗人的浪漫与酸气的。 可她只想睡觉。 睡觉前要洞房花烛夜。 她随手丢了酒盅,扑上去,抱住卫极的脖子,脑子越发混沌,她用自以为很大声实则只是低喃,唯有卫极能听到的声音道:“卫极,我们洞房花烛。” 再不开始,她感觉她可能要睡过去了。 新婚夜少走个流程,那多可惜呀,多辜负她戴了两斤重的凤冠整整一天。 卫极哭笑不得,意外她竟如此迫不及待,眼看着她眼神迷糊,他也不含糊,双手搂住她的背,吻了吻她的唇角,附耳道:“既然娘子投怀送抱,那为夫就不客气了。” 他仰头含了一大口酒,渡入甄青殷的口中。 若是平常,甄青殷一定会吐出来。 但唇枪舌战中,她又处于熏染的状态,实在不能分辨酒水的来处。 几番来往,她彻底昏了过去。 卫极将她放下,转身捡起蹦跳到红毯上的酒盅,将酒壶和酒盅放回桌案。 回转来时,便见甄青殷衣衫凌乱,酡红的脸颊将鸳鸯绣枕压下去一个浅浅的窝,显得格外乖巧。 他用力捏了捏自己的眉心,唾弃自己一声,然后伸手为甄青殷褪去喜服、数层中衣,最后是大红绣鸳鸯戏水的兜子、罗袜。 锦帐层层落下,遮挡住明亮的烛光。 半晌后,卫极满头大汗地出来,晕红从脸颊开始,一直蔓延到耳根。 他去洗了个澡,又回来抱甄青殷去洗。 甄青殷迷迷糊糊醒过来一阵,看了两眼,朦朦胧胧认出是卫极的脸,想撑起眼皮问问他洞房了没有,她为何没感觉,但实在困乏,无可奈何地闭上眼,继续陷入酣眠。 直到临近子时还有半个时辰时,卫极将她摇醒。 甄青殷快忍不住自己的暴脾气,费力睁开眼,死亡凝视:“卫极,作甚?” 最好有个强大的扰人清梦的理由,不然她会让他见识一下她的起床气。 “青殷,洞房花烛夜,我们该洞房了。” 甄青殷看了看更漏,茫然地问:“我们,还没,洞房吗?” 她以为洞房过了。 难道是做梦? 羞耻感让她瞬间惊醒。 卫极的吻霸道而炽烈,他向来力气大,揉搓得她无瑕分心,很快便彻底清醒过来。 烛火摇曳,锦帐飘荡。 门外的冯有喜等人,听到窸窸窣窣声,昏沉的脑子不愿醒来,直到传来一声凄厉的女子惨叫,他们才打个激灵,瞌睡虫瞬间被吓跑了。 冯有喜手中的拂尘一挥,轻飘飘扫过众人的脸,低斥道:“淡定,莫要御前失仪!” 教训了宫人,他便转过身,耳朵贴在门板上,仔细听了片刻,不由点点头。 看来这回是成事没跑了。 他的小殿下,终于长大了。 冯有喜欣慰地笑了。 起居令拿了个沙漏计算时辰,当沙漏漏完,他咳嗽一声,用胳膊肘捅捅旁边的起居舍人。 起居舍人硬着头皮,大声道:“皇上,该歇了,请皇上和皇后娘娘保重龙体、凤体。” 里头安静片刻,接着又传出声响。 起居令没法子,将沙漏翻转过来,让它继续漏。 如此,每漏完一次,起居舍人便会喊一次:“请皇上保重龙体,请皇后保重凤体。” 中间太监抬了三次水。 直到里头传出什么重物掉落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这一切才终于停止。 夜,回归静谧。 起居令手中的笔沙沙写下:陛下首御,贰个时辰整,至鸡鸣。 第302章 番外:皇后起居录2 卯时初,甄青殷与卫极方能起身。 甄青殷脸色些微倦怠,洗漱完,穿戴好,抹了胭脂,整个人神采奕奕。 反观卫极,她总觉得他脸色有点白。 甄青殷好气又好笑,不过体谅年轻人血气方刚,举起一盒唇脂问:“要不皇上也抹一点,粉饰粉饰?” 卫极不用化妆,不用挽繁复的发髻,早已穿戴妥当,坐在一旁饮茶看她,闻言走过来,手扬起挥了挥。 宫女们识趣地后退。 卫极低下头来,看了镜子中的二人一眼,轻轻一笑,有些白的唇便压上她的唇瓣,呢喃道:“不用,朕蹭你的就行。” 甄青殷连忙推开他,瞪他一眼,低声道:“正经些!有损我的皇后威仪。” 卫极见她快恼了,这才退后,不再招惹她。 甄青殷也不敢再招惹他,补了唇脂,这才与他一道去给谭太后和宋太妃请安。 二位长辈是专门回京庆贺他们新婚的,住个四五日,便要回行宫去。 甄青殷敬了茶,行了礼,谭太后拉起她的手,轻轻拍了拍,慈爱道:“以后有你陪着皇帝,哀家便放心了。” 甄青殷抬头一笑,忽地一愣。 与上次相见时比,谭太后的面相看着老了不止十岁,但眼神温和慈祥,一如既往。 站在皇后身后的于嬷嬷,见了甄青殷这个眼神,背转身,偷偷抹眼泪。 宋太妃与往日的沉默寡言相比,倒是明丽轻快不少,笑道:“好事多磨,你们两个是咱们看着一路走过来的,日后定要相互扶持,坦诚以待。遇到事,先想一想你们为今日之果所吃的苦,值不值得辜负。” 甄青殷和卫极俱都点头应了。 宋太妃拉了卫极的手,摩挲他大拇指上的玉扳指,轻声道:“皇儿,你读的书比母妃多,母妃没什么可教你的,唯有这枚扳指,你时时摩挲,便要时时反省己身,记住母妃告诫你的话。 皇后……现在该叫太后娘娘了。你手上戴的这枚,是太后娘娘送你的,我想,太后和我的心意是一样的。” 谭太后笑着颔首:“卫极,你此生最幸运的是,有个好母亲。” 宋太妃笑道:“是两个。” 二人记起当日,林太妃欲要闯门,卫极毫不犹豫将她们护在身后的画面。 至今回忆起,依旧觉得惊心动魄,不知不觉便会湿了眼眶。 卫极笑道:“儿臣大喜的日子,母后和母妃可不许掉眼泪,儿臣安排了戏班子,母后和母妃请移步。” 谭太后和宋太妃高高兴兴去听戏。 宫里还有别的太妃养老。 往日互相看不顺眼的妃子们,如今没了皇帝,她们倒是惺惺相惜起来。 先皇的林贤妃,本被打入冷宫,不过谭太后求情,卫极只好放了她,准她去五皇子卫凌的封地养老,只夺了贤妃封号,降为嫔,因此她现在是林太嫔了。 卫凌初时知晓他母妃欲要造反,吓得跑来投靠卫极,向这个四哥表忠心,竹筒倒豆子似的,把林太嫔私下联系的大臣名单交给卫极。 卫极十分无语,对这个弟弟也算宽容,没怎么为难他,登基之后,便命他带林太嫔去封地,还应了他的求婚,给他指了一门亲事。 至于林太嫔为何当天能及时赶到坤仪宫,正好撞见皇帝被刺的那一幕,自然是有人通风报信。 从那个老太监入京的那天起,便掉进了一些人的阴谋中。 戏台上热热闹闹,卫极见谭太后犯困,便低声问:“母后,那卫峥,您想如何处置?儿臣手下有一支水军。” 谭太后撑着额头,眯起眼:“随他去。一命换一命,你父皇为他偿了命,这段恩怨便就此了结。” 卫极收起杀心,应道:“好,那便听母后的。” 皇后顿了顿,道:“前车之鉴,后车之师,好好对青殷。” “母后,儿臣知道的。” 卫极没跟任何人提过,父皇咽下最后一口气之前,眼睛一直盯着母后,渴盼着母后能回眸看他一眼。 可母后存了玉石俱焚的心,没有瞥向皇帝哪怕一眼。 卫极至今记得父皇闭目前,那个后悔和心碎的眼神。 他握紧甄青殷的手。 甄青殷回过头,笑问:“怎么了?” 卫极唇角的弧度与她如出一辙:“想你了。” “贫嘴!我不是在你面前吗?” “还是想你。” 谭太后不想在皇宫久留,翌日便和宋太妃回行宫,继续为先皇祈福。 临走前,她回头深深看了眼宫门。 在这道宫门里,她几乎失去了生命中所有最重要的人。 所幸上天待她不薄,送来卫极补偿她。 不过,她还是不喜欢这里。 宋太妃也不喜欢,不然也不会借口陪她,跟她一起逃出这里。 身后,宋太妃道:“谭姐姐,我最近研究古书,研究八卦风水,听说五行阵祈福最有效,明年咱们换个行宫,集齐五行,先皇才能去往极乐。” 谭太后笑了:“好。” 这一日,本该甄青殷回门的。 但她是皇后,不能随意出宫,也就没有回门一说,反倒是甄家众人要入宫向她请安。 因新婚第一夜,卫极故意将她灌醉,她心中记着这一笔,昨晚她便使了系统发的媚药。 卫极劳累一夜。 一大早醒来,两人的脸都发白,腿发抖。 甄青殷笑话他:“你怎么好意思把话本男主角的名字,改成卫极的?” 卫极不相信他这方面不行,拧了拧她的鼻子,嗓音沙哑:“少看话本,上面太夸张。” “你那天晚上,为什么灌醉我?你到底做了什么?” 卫极发白的脸转红,颇为不自在,闭上眼装睡,但甄青殷宁愿不睡也要闹他,只好闷闷道:“没见过实景,摸不到门路,探探路而已。” 甄青殷大笑,伸脚踹他:“无耻!” 这回卫极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她的脚,仗着身形高大、四肢修长,如藤蔓般缠住她的手脚,令她动弹不得。 他屈指弹了下她的脑门:“睡觉!” “天亮了!” “天亮了也给我睡!” 帝王之命,不得不从。 因此,甄青殷晚了一个时辰,才接见甄家众人。 甄老夫人深感羞辱,暗自生闷气。 她怀疑甄青殷故意的,从前她睡在房里,故意晾着甄青殷和小殷氏、甄圆圆,这回轮到甄青殷晾着她了。 虽然宫女太监们好茶好点心地服侍,可她硬生生坐了一个时辰的冷板凳,说出去,她的老脸朝哪儿搁? 老夫人、小殷氏、甄圆圆、抱着甄青松的香姨娘,齐齐向甄青殷行礼,三叩九拜道:“参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甄青殷身子乏得很,有些后悔昨晚乱来,反应慢半拍道:“自家人,不必多礼,快快请起。” 南星这才去扶老夫人。 老夫人瞬间红了眼圈,羞臊得满面通红。 恨不得撞墙! 老了老了,她还要给孙女行跪礼,到哪儿说理去? 假惺惺的,真不要她行礼,怎么不早些扶她起身? 受了长辈的礼,真不怕折寿哟! 甄青殷没理她,与二婶和甄圆圆寒暄,又邀请她们用午膳,下午听了戏,才将她们送出宫。 宫门口,她们遇到甄世俭和甄世廉。 皇后招待女眷,皇帝招待男客。 甄世廉问:“皇后娘娘瞧着可还好?” 甄圆圆笑容灿烂:“姐姐笑起来可开心了,想来很是如意。爹,姐姐的梦想便是睡觉睡到自然醒,我们今儿去,姐姐起晚了,想来是梦想实现了。” 甄世廉险些呛死,轻咳一声,道:“这般,你也能安心成亲了。” 小殷氏笑着出声:“下个月便要出嫁,别乱跑,回去老老实实绣嫁衣。” “知道啦,娘!”甄圆圆羞涩,将脸扭向窗外。 甄世俭和香姨娘、甄青松坐在另外一辆马车上。 甄世俭闷闷不乐,因他暗示想起复,说得好听是造福百姓,但皇帝女婿一口回绝。 一个没一官半职的国丈,说出去他就是个笑话,以后哪敢出门的? 香姨娘却偷着乐。 她这辈子最感激的人属殷如珠,当然,她并不知,当年让她勾引甄世俭的幕后主使是殷如珠。 虽说甄世俭是个老男人,可也因了他,让她儿子轻轻松松当上国舅爷,上哪儿再去找这泼天富贵去? 指使她的人告诫她,知足常乐。 她一直奉行。 “老爷,咱们哥儿起的名字真好。” 她就想轻松活着,安安稳稳,不再颠沛流离,混吃等死。 儿子就算没出息也罢,至少能一辈子荣华富贵,混吃等死到老。 第303章 番外:皇后起居录3 【恭喜宿主,完成剧情任务‘给男主下媚药’,获取3点进度值,奖励超级水稻种子十斤,这款水稻种子抗寒抗旱抗倒伏,并且可稳定留种哦!】 【恭喜宿主,完成中秋节放灯任务,获取1点进度值,奖励火药技术10版本!热武器在手,天下美男任你有!宿主,嗨起来,咱们一起去制霸全世界,铲平地球村!】 甄青殷:“……” 又抽什么风? “进度满百,会怎样?”不会又要送她走? 大蜜蜂依依不舍:【进度满百,宿主,呜呜,我就要离开这个世界了,留下你孤零零的。】 甄青殷一乐,琢磨将绣花针捡起来,早些完成所有任务,送走大蜜蜂。 不然,她和卫极行夫妻之礼时,门外站着司寝太监,门内不知哪里藏着系统,很难享受生命啊。 大蜜蜂怏怏地道:【恭喜宿主触发新任务:春风十度!】 甄青殷看了看系统面板。 【宿主:甄青殷 性别:女 攻略对象:卫极(景国太子,男) 攻略进度:95 攻略对象爱意值:100 任务完成:22\/27 未完成任务: 1、攻略对象收下你亲手绣的手帕; 2、攻略对象吃下你亲手做的点心; 3、攻略对象收下你亲手绣的荷包; 4、送攻略对象生辰礼; 5、与攻略对象春风十度。 每完成一个任务,宿主您会获得丰厚的大礼包。您还有5个任务未完成,代表您还有5次一夜暴富的机会哦!加油!】 甄青殷用一个月,腻了混吃等死的日子。 这一个月里,她赶趟儿似的,参加了两场婚礼,一场是表哥宋驰与贾萦萦的婚礼,一场是甄圆圆与卫颐的婚礼。 卫颐成亲后,顺亲王请旨就藩。 他是先皇的堂弟,忠心耿耿匡扶先皇从杨太后手中夺权,可谓是先皇最为信任的兄弟。 或许是察觉先皇的死另有蹊跷,故而不敢继续在朝中任职。 君臣之间已无信任,卫极挽留一番,批了个“准”字。 第一场雪落下前,顺亲王一家出发,前往封地。 出嫁从夫,甄圆圆也离开了京城。 小殷氏很久一段日子提不起精神,侍奉老夫人懒懒的。 老夫人为难,她偶尔回怼两句,后来怼得越来越顺口,气得不能拿她怎样的老夫人,渐渐不敢与她说话。 老夫人没了可心的人,便开始含饴弄孙,将视线转移到松哥儿身上,要亲自教养松哥儿。 香姨娘巴不得呢,不仅把儿子送到老夫人院子里去了,自个儿也搬进老夫人的院子,跟着老夫人住,吃香喝辣提升至少两个等级,还不用跟甄世俭别的小妾通房争宠。 小殷氏常进宫,陪甄青殷说话,她一个妇道人家,讲不来朝堂上的事,便说说府里的事。 甄青殷听着有趣。 香姨娘是个妙人儿,谁给甜头,就感激涕零地迎上去,横竖她是个小姨娘,翻不起风浪,上头的大boss们斗法也不会硬拉她站队。 殷如珠听了,也捂嘴直笑。 如今她们年纪都大了,提起姨娘通房、庶子庶女,也不如年轻时候那般义愤填膺,觉得是她们的存在夺走了夫君的宠爱。 男人的根子是坏的,怪女人没用。 甄青殷道:“二婶,圆圆离京已有两个月,你还是这般没精打采的,笑也没笑进眼里去,尽逗我开心了。不如,我们一起出去走走?去看看我娘?” 殷如珠忙问:“娘娘能出宫吗?臣妾也许久不曾见过妹妹和绮姐儿,甚是想念呢。” 她那不争气的妹妹,最后还是出家了。 怒其不争,哀其不幸。 换做她,非把甄家搅个天翻地覆不可,结局不管是死是活,总之,人活着就该争这口气。 甄青殷笑道:“能的,皇上答应我,微服出宫,不必兴师动众。二婶去吗?” 小殷氏就道:“娘娘盛情邀请,岂能不去?臣妾许久未曾见过如宝姐姐,也想念得紧。” 一旁随婆母入宫的贾萦萦,弱弱问:“我,臣妾,臣妾能否随行?” “自然是能的,贾姐姐要来,我求之不得。” 贾萦萦是个才女,因养在深闺,有股天然纯净的书卷气,和天真的傻气,与久经官场、圆滑世故的贾相相比,便少了许多污浊之气。 甄青殷不大喜欢贾相,念在曾经授课的份上,心里敬他一分,也就一分而已,但对贾萦萦颇有好感。 说完,她又道:“二婶,您帮我个忙。太后娘娘离京前,曾托我照拂谭韫,您回府时顺道去一趟谭家,或送个手信过去,问一声,她想不想去黎山。” 小殷氏知道,甄青殷这是给她找点事做,分散她的思女之心,忙应下。 翌日,阳光清冷,寒风飒飒。 一众女眷在城门口聚首,大家换到甄青殷的大马车上,一同前往黎山。 没有男子在场,甄青殷说破她看过暴躁小番茄的书,众女便都不再装了,纷纷说自己看过。 由甄青殷抛砖引玉,大家讨论起暴躁小番茄书里关于女性的话题,尺度越来越大,渐渐转到女性的现状上来。 小殷氏唏嘘道:“自我生下来,咱们女子就是这么个过法,我以为是我格格不入,原来不是,而是我体会到了不公平,认识到了不公平。” 殷如珠当姑娘时,便觉得亲爹不是个东西,嫁人后,觉得夫君不是个东西,生了孩子后,发现继子不是个东西,就连亲生的儿子,有亲妈滤镜加持,才勉勉强强像模像样像个人。 “身在局中,不知自己是棋子罢了。有些东西,我们能感受到,可就差一层窗户纸,说不出来。 最后叫这个暴躁小番茄的给说出来了,发现她说的句句都对,句句击中我的痛处。才发现,原来我们这么可悲,生而为女子,本身便是错。” 小殷氏叹气:“世道如此,社会风气越来越约束女子。若非青殷从史前到史后分析一通,我们尚未察觉,女子的生存空间越来越小,越来越……不像个人了。” 说得谭韫的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她开始恐婚。 男人真恶心,自个儿又脏又臭又风流,却偏偏要求女子干净、贞节,二嫁之女该羞愧得去自尽,婚前失贞更该浸猪笼。 暴躁小番茄说得对,男人最为双标。 甄青殷打开话匣子之后,便不再说什么。 后世人也不知什么脸骂“脏唐臭汉”,取笑汉唐的皇帝爱娶寡妇、二嫁之女等已是不洁之身的妇人。 分明他们才是最恶臭的,久居鲍肆不闻其臭罢了。 甄青殷面上淡漠,一副主持公道的母仪天下脸,实则心里骂骂咧咧。 这一路有多长,她就骂骂咧咧了多长。 登上黎山,来到青月庵。 这座庵堂已大变样。 香火旺盛,比原先扩建四五倍,庵堂四周开垦了田地,因入了深冬,地里光秃秃的,只余一垄孤零零的大萝卜。 众人在门口便已听到里面传出朗朗读书声。 小殷氏惊问:“听着像是女孩子们的声音?” 一个二十多岁的尼姑,迎众人进门。 众人先拜了菩萨,顺着声音找去,果然见着四五间大瓦房里,坐了百来名女孩,有的蓄发,有的剃了头,一人手捧一本书大声朗读。 中间的那间瓦舍读书声最为清亮:“……又北二百里曰发鸠之山。其上多柘木。有鸟焉,其状如乌,文首、白喙、赤足,名曰精卫,其名自。是炎帝之少女,名曰女娃。女娃游于东海,溺而不返,故为精卫。常衔西山之木石,以堙于东海……” 甄青殷等人心口忽然一抽。 这是《山海经》里的精卫填海。 先秦前的女性,多以可敬可爱的形象出现,哪怕旱魃代表的也是有毁天灭地伟力、不输男子力量的女子。 貌似从汉之后,青史留名的便多是如吕雉、窦太后之类的“恶妇”,如班昭这等三从四德典范的“贞洁烈妇”,如赵飞燕、貂蝉这等祸国殃民的绝色祸水。 甄青殷笑了笑,上前挽住放下书本走出来的大殷氏:“娘!” 大殷氏慈爱问道:“青殷,你怎么来了?怎么出得来?姐姐,雪霏妹妹,你们怎么也来了?” 殷如珠和小殷氏上前寒暄。 甄青殷这才听出来,原来二婶闺名唤作雪霏。 双方见完礼,大殷氏为她们介绍道:“青殷出的银子,扩建青月庵,庵里识字的师太都做起先生来……学生们,有的是从人牙子手里买回来的,有的是从各地捡的——一到冬日,总能捡几个婴儿回来。 有男婴,也有女婴,当然,女婴更多一些。庵里出去做产婆的,遇到不要女婴的、要弄死女婴的,也都抱回来……零零总总的,便积攒了这么些学生。” 大家念了声阿弥陀佛,心道造孽。 第304章 番外:皇后起居录4 男女之间所有的矛盾,归根结底,是生育的矛盾。 没有孕育能力的男人,千方百计以规矩、礼法、律法、习俗、书本等等,从人身和思想上控制女性,保证女性生下的孩子传承的是他们的基因。 这些矛盾是没法调和的,现在调和也太早,没有那样的条件。 当人们吃饱了饭,仓禀实,然后脑子才能空出来,去思考别的。 不过,有些事,也该慢慢做起来。 就像种庄稼的第一步是播种,甄青殷觉得,是时候把种子撒下去了。 这时,庵堂外面又来一群人。 皆是女子,是其他庙观来的尼姑和女道士。 双方互相见礼后,便各行其事。 甄青殷见她们入了最大的一间瓦舍,和那些女学生坐在一起学习。 仔细听,先生教的是医术。 宋绮不知何时出来的,之前,甄青殷看到她正在做先生。 宋绮笑问:“皇后娘娘,可否与贫尼聊聊?” 这是宋绮来到青月庵后,甄青殷第二次见她。 她点点头。 两人随走随聊。 宋绮言笑晏晏,语气温和:“初来青月庵时,我天天想着蓄发回家,梦里都是绫罗绸缎、珍馐美食。我时常想,回京后,我定要嫁个高门大户的公子,催促夫君上进,挣个诰命夫人,扬眉吐气,把那些看低过我的人统统踩在脚底下,狠狠打他们的脸。 随着我对青月庵了解越深,跟着师太们出门化缘,见识的天地越广阔,见识的人越多,便越觉着晁国公府的宅院太小,晁国公府上方的天太窄。哪怕嫁人,也不过是从一口井,跳到另一口井罢了。 我也迷茫过,惶恐过,残余的虚荣心左右着我。挣扎了几年,那天从弃婴塔回来,梦里满是累累白骨,许多婴孩哭着朝我伸手,求我救一救她们。 醒来后,我飞奔去拿剪子,再次绞了头发,绞得干干净净,不给自己后悔的余地。 皇后娘娘,那一刻,我终于明白,为何称呼头发为三千烦恼丝了。那一刻,我一点烦恼也没有了,心忽然安定下来。我看清了我余生要走的路。” 瞧,这就是男人把女人困在后宅的原因。 后来连困在后宅也不满足了,甚至要折断她们的双脚,把她们变成残疾,只要她们的肚子能生孩子,保证她们没有一点可能给别的男人生孩子就行。 一旦发生战争、暴乱,跑不掉的小脚女人要么被杀,没被杀的,还能在“贞节”二字的思想禁锢下,被迫自尽,以保证男人们生孩子的容器从头到尾是“干净”的。 不仅要独占、多占,抛弃了,还不准她们“二次利用”。 甄青殷笑道:“恭喜你,看破红尘。” 宋绮略带锐利的视线,蓦地柔软下来,松口气道:“果然,皇后娘娘与旁人是不同的。我是幸运的,也是不幸的。能力有限,我帮不了天下女子,我甚至不知怎么去帮,我能救她们的性命,却救不了她们的命运。娘娘知道吗?送女婴去弃婴塔的人,大部分都是她们的母亲、祖母。” 她眼睫轻颤,滚落下慈悲的眼泪。 甄青殷尽管知道这些,再听一次,心口仍被重击,半晌叹气道:“吾辈尽力而为。” 她不知自己能做到哪一步,只能尽力去做。 哪怕只迈出一小步也是好的。 皇后又如何?皇帝都不敢动摇天下男人的利益。 换个皇帝,其实并不难。 她不能失去皇后的身份,卫极也不能失去皇帝的身份,否则更寸步难行。 暴躁小番茄的书不就被禁了吗? 至今,她仍挂在朝廷的通缉令上。 来黎山的路上,大家兴致勃勃讨论暴躁小番茄,回去的路上却沉默了。 但不是死气沉沉,而是安静地思索。 甄青殷问道:“表嫂,听说你学了番邦的语言,帮过贾相大人译过外文?” 贾萦萦忙回话:“回娘娘,是的,臣妾学过四个小邦的语言。” “私底下,表嫂不必与我客气。年关将近,番邦小国又要来纳贡了,到时我也会出席,接见外国使臣和使臣带来的女眷们。我身边没有会外语的,表嫂可愿临时领个女官的职务,做我的翻译官?” 贾萦萦惊愕,接着惊喜,最后她犹犹豫豫地看向婆母殷如珠。 殷如珠轻声道:“你自己决定,喜欢就去,不用看我脸色。娘娘面前,哪有我说话的份儿。” 众人笑起来,气氛乍然缓和。 贾萦萦脸红,笑着跟甄青殷应下。 第二日,贾萦萦就接到懿旨,领了个临时女翻译官的职务,挂在鸿胪寺下,但隶属皇后管辖。 大景境内有周围邻国来经商打工的外国人,还有漂洋过海来的洋人。接见完使臣,甄青殷又借口对外国的人文风情感兴趣,断断续续封了十来名女子为翻译官。 她们不仅做她的贴身翻译,还做书籍翻译。 因后宫里就她一个主子,再怎么铺张浪费,开销也大不到哪里去,卫极又纵容,大臣们发几句牢骚,就轻轻放过了。 这一年的冬日,甄青殷亲自操办卫极的生辰宴,只邀请了近臣和亲属参加。 晚上,大蜜蜂提示【完成送生辰礼任务】,又问:【三个进度点,可以奖励一个大大大礼包,宿主是现在开奖,还是积累满三个进度点之后再开?】 甄青殷答道:“我想选大大大礼包。卫极,你的意见呢?” 卫极又惊又喜,他竟然有话语权? 感觉自己被重视了,他兴奋地压住甄青殷:“万事都听夫人的。” “你先下去!” “这事儿,先听为夫的 ,明晚听你的……” 信你才有鬼! 大蜜蜂捂眼遁走。 翻了年的二月,即元德二年二月,甄青殷诊出有孕三个月,宫里宫外一片欢腾。 卫极以不喜男太医近皇后身为由,发皇榜招募女医,并设立女医学馆,女医学成后择优专门为皇后一人服务,余者为皇室宗妇服务。 京城中无数家贫的女子被送入医学馆,初选便有三百女童,这三百女童大多数不识字,需要从头开始教。 大臣们上奏反对,说此举乃逼迫女子抛头露面,不可为了皇后一人而毁数百女子的闺誉,但皇帝坚持。 这并不算太大的事,而且皇后出钱出力,不动用户部一文钱,给新设的女官发月例都是皇后私人出钱,闹了两个月便消停了。 这一举动,导致无数世家纷纷效仿,开始培养女医,这样他们的女儿和夫人生了病,便可不再请男大夫,请女大夫,女眷们更能保持“干净纯洁”。 八月十四,中秋节的前一日,甄青殷诞下一名公主,取名为卫少君。 第305章 番外:皇后起居录5 卫极抱着小公主,既高兴又凄凉,心道:完了!这辈子不能安生了! 董素素只给了一颗保胎丸,就这般,甄青殷生产,还是差点吓晕了他。 他是舍不得她再生一个的,也不可能纳妾生子,把小妾的儿子抱给甄青殷养,这种念头有都不敢有,生怕甄青殷把他打死。 那么,这辈子他就只有少君这一根独苗。 他闻着产房里的血腥味,满头大汗,一手抱着女儿,一手按住想起来走两圈的甄青殷,郑重其事道:“青殷,咱们有少君就够了!” 生孩子真的太吓人了。 他到现在还眼冒金星。 甄青殷面色有些憔悴,脸转过来,意外地挑眉:“你家皇位谁继承啊?” 卫极抱着女儿,不敢给出承诺:“肯定有人继承。” 甄青殷好笑,从系统那里,她知晓了一些卫极从前的想法。 最开始,卫极想跟她生一串孩子。 之后,卫极承诺生三个就够了,得保证有个儿子。 到现在,她感觉自己身体状态还行,反而卫极却只想生一个,不想要二胎。 生孩子这个事,是由两个人决定的,她一个人生不了。 既然他不要二胎,那就先要这一个。 日后他若改了主意,再议不迟。 当然,她不会完全看他的意见行事,男人八十了还能生,女人可不行,所以,她暗暗留了一手,给女儿积累下足够十辈子花不完的财富。 是年八月十五,青殷二号路竣工的消息传回皇宫。 青殷路是南北向的,青殷二号路则是东西向的,在黄河以北,总长四千多里。 此时,几乎满朝文武都已知晓,皇后的闺名叫做“青殷”,但谁也不点破,纷纷上奏,引经据典,为这条路拟了上百个名字,跪求皇帝改名。 卫极笑吟吟道:“朕的私房修的路,朕爱起什么名字,就起什么名字,爱卿们文采斐然,字字珠玑,起的路名十分讲究,唉,倒可惜了,不如你们自己个儿也修路,以你们起的名字命名?” 众臣顿时不吭声。 谁有皇帝财大气粗啊! 话说,玲珑阁本来要关闭的,咔嚓一下,先皇驾崩了。 卫极成了新皇,新皇弄点私产,总不能大家伙再说他积蓄财富,图谋不轨造反了? 他赚了这些钱财,也没有白白挥霍,而是去造桥修路,大臣们更不能说他是挥霍无度的昏君。 事儿是好事儿,卫极也没占到多大的便宜,可怎么就让人心里不得劲呢? 于是,大臣们又以玲珑阁牟取暴利,皇帝经商与民争利有弊无利为由,闹着让皇帝关闭玲珑阁。 玲珑阁到底多暴利,大臣们人老成精的,能估算出来,越算越心惊。 这么多银子,足够皇帝养私卫,养细作,监察百官了。 卫极当然不可能关闭玲珑阁,争论到最后,各退一步,他保住玲珑阁,公布琉璃制作的方子,谁能制造谁去造。 为此,卫极让甄青殷写书,署名“青殷”,气死那些迂腐的老大臣们。 甄青殷顺手成立一家印书坊,引进活字印刷术,恰好她所有的攻略任务完成了,得到三个奖励:高产麦种十斤、火药技术20版、造纸术。 顺便又成立一家造纸坊,用更普遍、生长周期更短的植物造纸。 她署名“青殷”,第一期便刊印了四本书:玻璃制造、造纸术、医书、农作物种植指导。 正式将人造琉璃,更名为玻璃。 这四本书一经上市,瞬间被抢空。 商人逐利,有心要买下所有的书,将技术控制在一小撮人手里,但他们很快发现,根本买不完。 他们买多少,烧多少,全国各地的书肆便会又上架多少。 一时间,各地兴起无数小作坊,造纸,造玻璃。 成功烧出玻璃的人,暗地里纷纷破口大骂:“皇帝老儿,从前是真拿我们当冤大头了啊!” 想想他们从前花上万两买的琉璃制品,成本价实则不到十两银子,便要吐血。 野史云:元德帝是历史上第一黑心资本家。 元德本是卫极登基后的第一个年号,后来大臣们懒得帮他想新年号,便一直这么叫下来,谁也没料到,卫极死了之后,后世人不叫他的谥号,依旧称呼他为元德帝。 甄青殷道:“我觉得他们是暗暗地讽刺你,‘元德’离‘无德’,就差了那么一点,稍微笔误,你就是‘无德帝’了。” 卫极不在乎那些,这两年一直在向系统请教怎么培养女帝。 自从他从系统这里知晓,董素素的世界(他固执地认为,那不是甄青殷的世界),历史上出现多位女帝,而系统所来的那个世界,男女基本没什么分别,女人甚至不用生孩子,十几万年的历史上,出现数不清的女帝、女相、女总统,便觉得—— 他家少君也可以! 他的女儿不会比任何人差,无论男女。 两岁的卫少君,端端正正坐在桌前用膳,骨碌碌的大眼睛来回打量父皇和母后。 卫极冲她笑了笑,正要和甄青殷说些什么,蹲在卫少君肩膀上找存在感的大蜜蜂,突然两腿直立起来,大喊一声:【宿主!】 甄青殷:“嗯?” 卫极也朝它看过去。 只见系统面板上刷出一行字:【恭喜宿主攻略进度满百,时空通道已打开,您随时可回现代哦!】 大蜜蜂灰心丧气道:【宿主,你肯定不愿意跟我走的,我知道,不用问你了。】 卫极刚紧缩成一团的心,骤然放松。 他握紧甄青殷的手,生怕她像上回一般,突然消失。 甄青殷低头默默吃饭,有点不舍,到底陪伴多年,不过终究还是喜悦占了上风。 她终于要摆脱系统,彻底自由了。 卫少君见怪不怪,母后和父皇又见鬼了。 还好她小,她看不见鬼,不然晚上做噩梦多害怕啊。 多吃点,长快点,她就能看见那只鬼了,到时就能像父皇母后一样,和它聊天,那时她长大了,就不会害怕到睡不着。 卫少君大口大口吃饭,小小的脑袋毫无逻辑地思考着严肃的事情。 大蜜蜂看出甄青殷的高兴多于不舍,又想哭,瘪着嘴巴说:【宿主,我可以从这个世界带一个人去现代。你看看,要不要把少君送给董素素抚养?】 卫极简直要跳起来打死大蜜蜂! “小系统,老实点,你说的是人话吗?我们就少君一根独苗,她这么小,怎么可以离开父母?” 卫少君点点小脑袋。 对的,她这么小,得在父皇和母后身边,不过,真好奇啊,鬼说了什么? 大蜜蜂哼道:【男主,你闭嘴,你什么都不懂!就在刚刚,主系统终于跟我透露,现代世界,灵气复苏!因为灵气复苏,地球封闭排外,我们才无法回去。你应该知道,灵气复苏代表的意思,董素素在小说里写过。】 第305章 番外:皇后起居录5 卫极抱着小公主,既高兴又凄凉,心道:完了!这辈子不能安生了! 董素素只给了一颗保胎丸,就这般,甄青殷生产,还是差点吓晕了他。 他是舍不得她再生一个的,也不可能纳妾生子,把小妾的儿子抱给甄青殷养,这种念头有都不敢有,生怕甄青殷把他打死。 那么,这辈子他就只有少君这一根独苗。 他闻着产房里的血腥味,满头大汗,一手抱着女儿,一手按住想起来走两圈的甄青殷,郑重其事道:“青殷,咱们有少君就够了!” 生孩子真的太吓人了。 他到现在还眼冒金星。 甄青殷面色有些憔悴,脸转过来,意外地挑眉:“你家皇位谁继承啊?” 卫极抱着女儿,不敢给出承诺:“肯定有人继承。” 甄青殷好笑,从系统那里,她知晓了一些卫极从前的想法。 最开始,卫极想跟她生一串孩子。 之后,卫极承诺生三个就够了,得保证有个儿子。 到现在,她感觉自己身体状态还行,反而卫极却只想生一个,不想要二胎。 生孩子这个事,是由两个人决定的,她一个人生不了。 既然他不要二胎,那就先要这一个。 日后他若改了主意,再议不迟。 当然,她不会完全看他的意见行事,男人八十了还能生,女人可不行,所以,她暗暗留了一手,给女儿积累下足够十辈子花不完的财富。 是年八月十五,青殷二号路竣工的消息传回皇宫。 青殷路是南北向的,青殷二号路则是东西向的,在黄河以北,总长四千多里。 此时,几乎满朝文武都已知晓,皇后的闺名叫做“青殷”,但谁也不点破,纷纷上奏,引经据典,为这条路拟了上百个名字,跪求皇帝改名。 卫极笑吟吟道:“朕的私房修的路,朕爱起什么名字,就起什么名字,爱卿们文采斐然,字字珠玑,起的路名十分讲究,唉,倒可惜了,不如你们自己个儿也修路,以你们起的名字命名?” 众臣顿时不吭声。 谁有皇帝财大气粗啊! 话说,玲珑阁本来要关闭的,咔嚓一下,先皇驾崩了。 卫极成了新皇,新皇弄点私产,总不能大家伙再说他积蓄财富,图谋不轨造反了? 他赚了这些钱财,也没有白白挥霍,而是去造桥修路,大臣们更不能说他是挥霍无度的昏君。 事儿是好事儿,卫极也没占到多大的便宜,可怎么就让人心里不得劲呢? 于是,大臣们又以玲珑阁牟取暴利,皇帝经商与民争利有弊无利为由,闹着让皇帝关闭玲珑阁。 玲珑阁到底多暴利,大臣们人老成精的,能估算出来,越算越心惊。 这么多银子,足够皇帝养私卫,养细作,监察百官了。 卫极当然不可能关闭玲珑阁,争论到最后,各退一步,他保住玲珑阁,公布琉璃制作的方子,谁能制造谁去造。 为此,卫极让甄青殷写书,署名“青殷”,气死那些迂腐的老大臣们。 甄青殷顺手成立一家印书坊,引进活字印刷术,恰好她所有的攻略任务完成了,得到三个奖励:高产麦种十斤、火药技术20版、造纸术。 顺便又成立一家造纸坊,用更普遍、生长周期更短的植物造纸。 她署名“青殷”,第一期便刊印了四本书:玻璃制造、造纸术、医书、农作物种植指导。 正式将人造琉璃,更名为玻璃。 这四本书一经上市,瞬间被抢空。 商人逐利,有心要买下所有的书,将技术控制在一小撮人手里,但他们很快发现,根本买不完。 他们买多少,烧多少,全国各地的书肆便会又上架多少。 一时间,各地兴起无数小作坊,造纸,造玻璃。 成功烧出玻璃的人,暗地里纷纷破口大骂:“皇帝老儿,从前是真拿我们当冤大头了啊!” 想想他们从前花上万两买的琉璃制品,成本价实则不到十两银子,便要吐血。 野史云:元德帝是历史上第一黑心资本家。 元德本是卫极登基后的第一个年号,后来大臣们懒得帮他想新年号,便一直这么叫下来,谁也没料到,卫极死了之后,后世人不叫他的谥号,依旧称呼他为元德帝。 甄青殷道:“我觉得他们是暗暗地讽刺你,‘元德’离‘无德’,就差了那么一点,稍微笔误,你就是‘无德帝’了。” 卫极不在乎那些,这两年一直在向系统请教怎么培养女帝。 自从他从系统这里知晓,董素素的世界(他固执地认为,那不是甄青殷的世界),历史上出现多位女帝,而系统所来的那个世界,男女基本没什么分别,女人甚至不用生孩子,十几万年的历史上,出现数不清的女帝、女相、女总统,便觉得—— 他家少君也可以! 他的女儿不会比任何人差,无论男女。 两岁的卫少君,端端正正坐在桌前用膳,骨碌碌的大眼睛来回打量父皇和母后。 卫极冲她笑了笑,正要和甄青殷说些什么,蹲在卫少君肩膀上找存在感的大蜜蜂,突然两腿直立起来,大喊一声:【宿主!】 甄青殷:“嗯?” 卫极也朝它看过去。 只见系统面板上刷出一行字:【恭喜宿主攻略进度满百,时空通道已打开,您随时可回现代哦!】 大蜜蜂灰心丧气道:【宿主,你肯定不愿意跟我走的,我知道,不用问你了。】 卫极刚紧缩成一团的心,骤然放松。 他握紧甄青殷的手,生怕她像上回一般,突然消失。 甄青殷低头默默吃饭,有点不舍,到底陪伴多年,不过终究还是喜悦占了上风。 她终于要摆脱系统,彻底自由了。 卫少君见怪不怪,母后和父皇又见鬼了。 还好她小,她看不见鬼,不然晚上做噩梦多害怕啊。 多吃点,长快点,她就能看见那只鬼了,到时就能像父皇母后一样,和它聊天,那时她长大了,就不会害怕到睡不着。 卫少君大口大口吃饭,小小的脑袋毫无逻辑地思考着严肃的事情。 大蜜蜂看出甄青殷的高兴多于不舍,又想哭,瘪着嘴巴说:【宿主,我可以从这个世界带一个人去现代。你看看,要不要把少君送给董素素抚养?】 卫极简直要跳起来打死大蜜蜂! “小系统,老实点,你说的是人话吗?我们就少君一根独苗,她这么小,怎么可以离开父母?” 卫少君点点小脑袋。 对的,她这么小,得在父皇和母后身边,不过,真好奇啊,鬼说了什么? 大蜜蜂哼道:【男主,你闭嘴,你什么都不懂!就在刚刚,主系统终于跟我透露,现代世界,灵气复苏!因为灵气复苏,地球封闭排外,我们才无法回去。你应该知道,灵气复苏代表的意思,董素素在小说里写过。】 第306章 番外:皇后起居录6 灵气复苏,代表着万载难逢的大机遇,长生不老的大机遇! 当然,也会有大风险。 这就说得通了,为何她突然穿进了董素素的小说里,而且董素素也跟着穿进来,想来是灵气复苏导致的一系列机遇和变故。 甄青殷觉得难以置信,但又觉得合情合理。 她看了看少君,又看了看茫然又紧张地盯着她的卫极,最终道:“系统,少君留下,这里才是属于我们的家。在这里,少君也会有精彩的人生。” 跟着先生们上过那么多史书,她渐渐明白生命的意义。 生命有长度,但历史没有,而历史可以让生命的长度无限延长。 在时间长河里,寿命几十万年的神仙也是蝼蚁。 而且,她最明白父母对孩子的意义。 少君跟在父母身边长大,她才会有更多的勇气去挑战未来。 卫少君忙说:“少君要与父皇和母后在一起。” 甄青殷抱起她,亲了亲她的脸蛋:“母后爱少君,也不能离开少君。” 小姑娘快活地说:“少君也爱母后哦!” 卫极将少君抱过来,也亲了亲她:“少君,父皇也爱你,不管你错过什么,但至少你不会错过父皇和母后。” 小姑娘不偏心,立即响亮地回答:“少君也爱父皇,和母后一样爱!父皇,我要吃饭。” 卫极将她放回座椅。 卫少君认认真真扒饭。 心想,长大,快点长大,不然鬼会把她抓走! 大蜜蜂沮丧不已。 它孤零零的,好可怜,灵气复苏居然都不能骗少君一起走。 卫极转移注意力道:“宋蹇不是在找董素素?你带宋蹇去,不就得了?” 大蜜蜂双眼放光:【宿主,你真不走?你若不走,我就去找宋蹇了!】 “去去。”甄青殷本有点不舍的,还有点离别愁绪,眼见小系统想诱拐少君,便觉得它和从前一样不靠谱了,“我可见不得宋蹇,每次见了,都发疯一样抓着我,问我要董素素。你要传话,就让卫极帮忙。” 卫极怕大蜜蜂偷孩子,忙不迭应下这个苦差事。 当晚,卫极回到坤仪宫,和甄青殷说道:“宋蹇和小系统走了。” 甄青殷躺在床上,双眼望着帐顶,心里一时有点空:“我知道,我听到系统解绑的提示。” “舍不得系统?”卫极一手支撑下颚,侧身问她。 “没有,现在的感觉,有点像,嗯,像坐牢好几年的犯人,刑满释放。重获自由后,一时有点茫然。” “青殷,我和少君会永远陪着你。”卫极轻轻搂住她。 甄青殷脸埋在他的颈窝,闻着熟悉的味道,轻声道:“嗯。” 系统走了,卫极的心算是彻底踏实了。 他也不舍系统,但与甄青殷相比,系统又不算什么。 “宋蹇没发疯?” “给你料着了,确实疯得不轻。一开始,他穿上最华贵的衣裳,临出发,又把那些衣裳脱了,换了一身破衣烂衫,手里端个破碗,形如乞丐。还好,我随身带着金叶子,施舍了他一包金叶子,不然去了陌生世界,恐怕他真会饿死。” 甄青殷无语,好心地祈祷,宋蹇的落地点不是深山老林,不会遇到成精的动植物。 元德八年,甄青殷和卫极遇上寻常夫妻会遇到的七年之痒。 甄青殷的印书坊和造纸坊迫于压力,关闭了,因为大臣们怀疑她将来生了“皇子”,会利用财富招兵买马,进而去父留子,篡夺皇位。 虽然那所谓的“皇子”压根没影。 弹劾完了甄青殷,大臣们转头就积极上奏,痛哭流涕求皇帝选秀,充盈后宫,以免江山后继无人。 甄青殷的产业归入内务府,卫极一通操作,内务府的总管大权就落到了后宫皇后的手中。 偏偏内务府有个极为俊美的总领,甄青殷多次召见他,与他相谈甚欢。 卫极遇见一次,吃味一次。 他觉得甄青殷腻了他,生了贪新鲜的心,于是留下那总领在京城,带着甄青殷四处游山玩水,美名其曰帝后巡防天下、督察社稷。 夫妻俩日夜相对,甄青殷不得不停下手头所有事,目光渐渐回到卫极身上。 卫极这才满意,在外转了一年,玩够了,大臣们快疯了,这才回京。 元德九年,甄青殷借公主选伴读的机会,强行办了两所女学,一所招收贵族小娘子,一所招收民间小娘子,主要教授识字和各类谋生技能。 元德十年,帝后与大臣们的矛盾日益加深,连甄青殷都感觉到危机,卫极收到有大臣与五王爷卫凌来往密切的密报。 同年,远赴海外的商船回来,说他们发现了新大陆,新大陆上遍地是金矿和银矿,还有铁矿、铜矿。 这艘商船是玲珑阁的,大臣们瞧着一箱箱金子、银子搬进皇宫,进入皇帝的私库,眼红得想撞墙。 所有人的注意力,转移到了新大陆上。 朝廷派出大军,占领无人的岛屿,这些大军上了岸,就成了矿工。 第二年,他们在岛上遇到原始部落。 双方经过小范围的战斗,达成停战默契,大景的人在这边挖矿种地,原始部落的人在那边打猎,互不干扰。 第三年,双方试探交易,互换食物和生活用品,后来原始部落的人学会了挖矿和种地,大景的人丰富了食物种类和药材种类。 同年,早已告老辞官的贾相去世。 去世前,他单独见了孙女贾萦萦,眼里满是失望:“萦萦,停下你做的一切,劝皇后娘娘停止这一切,你帮我转告她,倘若她继续下去,她会成为祸国殃民的红颜祸水,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她是卫家的媳妇,大景灭亡,她有何脸面去地下见卫家的列祖列宗?” 贾萦萦眼神既坚定透亮,又有着不输于祖父的野心和世故:“祖父,从小,我最仰慕您。那回我骗了您,我不想嫁给如您这般的好男儿,我一点也不羡慕祖母。我,羡慕祖父。我,想成为祖父。” 贾相老泪纵横:“我贾家要遗臭万年了!” 元德十五年,风调雨顺,仓禀殷实,老百姓们为防灾年储存的粮食,已经多到发霉。 大景兴起了一个新兴的职业:淘金人。 大批大批的青壮男人,被一艘又一艘海船运走,漂洋过海去挖矿。 期间,倭寇进犯,劫掠商船上的金银,被大炮狠狠打成渣。 大景查出幕后主使是东瀛王,派出水军,一路攻打到东瀛王宫,诛灭东瀛王的九族,主要从犯一律诛九族。 东瀛国瑟瑟发抖,赔付巨款后,国力一度衰弱,十年内商船不敢出海,百年内再不敢兴风作浪。 由于大景境内壮丁变少,妇人们开始支起门户,种地、纺纱,抛头露面外出经商、行医、做工的比比皆是。 甄青殷十几年前撒下的种子终于发芽。 女权觉醒。 女官和女医渐渐在人们眼里司空见惯。 甄青殷和卫极看着这一切,默不作声,任由其发展。 静等契机。 元德二十一年,西北边关告急。 朝阳公主卫少君,女扮男装,立下赫赫战功,她骑在高头大马上,在无数男子的沉默和女子的欢呼声中,凯旋归来。 这一仗打完,加上劫掠金银船的海盗日益猖獗,朝廷急需补充兵源,但青壮年自然更愿意去挖矿,而不是苦哈哈当兵。 今非昔比,现在已不是吃不饱饭的年代了。 卫极提出招女兵,立即被大臣们反对,但耐不住兵源不足,而边关随时可能再度遭遇袭击。 这一年,朝廷招募两万女兵。 这是一个好的开始。 甄青殷立即在全国布局开办女校,虽遭遇弹劾,但女人走出家门,见识更广阔的天地,为自己争夺读书的权力,甚至争夺为官的权力,已势不可挡。 元德二十五年,朝阳公主被封为皇太女。 元德三十年,皇太女起兵造反。 但她没有篡夺皇位,而是把父皇和母后赶下台之后,当起了女总统,废除帝制,废除跪礼,废除奴隶买卖。 大臣们建议可以君主立宪,但卫少君傲然道:“我不做封建余孽!” 新纪元第一年。 “封建余孽”卫极和甄青殷,灰溜溜地去全国游山玩水去了。 新纪元第二年,大景所有的弃婴塔被推倒。 新纪元第三年,人人平等、男女平等被写进律法第一页第一句。 新纪元第七年,康王卫凌的后裔复辟帝制,总统卫少君带兵镇压。 新纪元第十三年,顺亲王后裔复辟帝制,总统卫少君派兵镇压叛乱。 新纪元第十八年,百年世家望族白家复辟帝制,总统顾颂芳镇压叛乱。 新纪元第二十七年的中秋节,甄青殷已白发苍苍。 这一天,她起床后,突然变得很精神,扭头感慨地对卫极说:“卫极,这个世界真美好。” 卫极忍下眼中酸涩,起来为她梳头、挽发、画眉。 二人手牵着手,买了两张门票,参观皇宫。 参观他们曾经住了三十年的家,一路上细细数着从前的旧事。 有个年轻的女孩推着轮椅,轮椅上坐了位老妇人。 老妇人一面四处观看,一面擦着眼泪,哽咽说:“真好,真好。我五岁做童养媳那会儿,绝想不到这辈子居然有好运气能进宫,到皇帝老儿住的地方随便走,甚至做梦都不敢奢望吃饱饭。这日子真好啊,好得我想再多活几年,好得我不想死了……” 女孩嗔怪笑道:“奶奶,你会长命百岁的!” 暮色降临,京城四处放起烟花,庆祝中秋。 今晚,坤仪宫迎回它曾经的主人。 少君带着儿女们陪父母吃完饭,见父亲挥手,只能抹着眼泪起身。 她没离开,而是站在门外偷看。 她的父皇。 她的母后。 她的阿爹,她的阿娘。 她舍不得他们。 卫极手极稳,一笔一画苍劲有力,在孔明灯上写下一行字:愿青殷生生世世有卫极相伴。 他将孔明灯推出窗外,如他们成亲那一晚一般。 甄青殷握住卫极的手,笑道:“卫极……” 好像有很多话想说,到了嘴边却忘了要说什么。 她噗嗤一笑,罢了,反正她想说的,卫极都知道。 “卫极,这个世界真好。”最后,她说道。 卫极亲了亲她的额头,将她拥入怀中,沙哑的嗓音道:“别怕,青殷,你去哪儿,我都会很快找到你的。” “嗯。” 甄青殷放心地闭上眼。 【青殷和卫极故事完结啦!下面写董素素和宋蹇,he,希望他们be的读者,那就不用朝下看了哦,到这里就相当于“全文完”了。】 第306章 番外:皇后起居录6 灵气复苏,代表着万载难逢的大机遇,长生不老的大机遇! 当然,也会有大风险。 这就说得通了,为何她突然穿进了董素素的小说里,而且董素素也跟着穿进来,想来是灵气复苏导致的一系列机遇和变故。 甄青殷觉得难以置信,但又觉得合情合理。 她看了看少君,又看了看茫然又紧张地盯着她的卫极,最终道:“系统,少君留下,这里才是属于我们的家。在这里,少君也会有精彩的人生。” 跟着先生们上过那么多史书,她渐渐明白生命的意义。 生命有长度,但历史没有,而历史可以让生命的长度无限延长。 在时间长河里,寿命几十万年的神仙也是蝼蚁。 而且,她最明白父母对孩子的意义。 少君跟在父母身边长大,她才会有更多的勇气去挑战未来。 卫少君忙说:“少君要与父皇和母后在一起。” 甄青殷抱起她,亲了亲她的脸蛋:“母后爱少君,也不能离开少君。” 小姑娘快活地说:“少君也爱母后哦!” 卫极将少君抱过来,也亲了亲她:“少君,父皇也爱你,不管你错过什么,但至少你不会错过父皇和母后。” 小姑娘不偏心,立即响亮地回答:“少君也爱父皇,和母后一样爱!父皇,我要吃饭。” 卫极将她放回座椅。 卫少君认认真真扒饭。 心想,长大,快点长大,不然鬼会把她抓走! 大蜜蜂沮丧不已。 它孤零零的,好可怜,灵气复苏居然都不能骗少君一起走。 卫极转移注意力道:“宋蹇不是在找董素素?你带宋蹇去,不就得了?” 大蜜蜂双眼放光:【宿主,你真不走?你若不走,我就去找宋蹇了!】 “去去。”甄青殷本有点不舍的,还有点离别愁绪,眼见小系统想诱拐少君,便觉得它和从前一样不靠谱了,“我可见不得宋蹇,每次见了,都发疯一样抓着我,问我要董素素。你要传话,就让卫极帮忙。” 卫极怕大蜜蜂偷孩子,忙不迭应下这个苦差事。 当晚,卫极回到坤仪宫,和甄青殷说道:“宋蹇和小系统走了。” 甄青殷躺在床上,双眼望着帐顶,心里一时有点空:“我知道,我听到系统解绑的提示。” “舍不得系统?”卫极一手支撑下颚,侧身问她。 “没有,现在的感觉,有点像,嗯,像坐牢好几年的犯人,刑满释放。重获自由后,一时有点茫然。” “青殷,我和少君会永远陪着你。”卫极轻轻搂住她。 甄青殷脸埋在他的颈窝,闻着熟悉的味道,轻声道:“嗯。” 系统走了,卫极的心算是彻底踏实了。 他也不舍系统,但与甄青殷相比,系统又不算什么。 “宋蹇没发疯?” “给你料着了,确实疯得不轻。一开始,他穿上最华贵的衣裳,临出发,又把那些衣裳脱了,换了一身破衣烂衫,手里端个破碗,形如乞丐。还好,我随身带着金叶子,施舍了他一包金叶子,不然去了陌生世界,恐怕他真会饿死。” 甄青殷无语,好心地祈祷,宋蹇的落地点不是深山老林,不会遇到成精的动植物。 元德八年,甄青殷和卫极遇上寻常夫妻会遇到的七年之痒。 甄青殷的印书坊和造纸坊迫于压力,关闭了,因为大臣们怀疑她将来生了“皇子”,会利用财富招兵买马,进而去父留子,篡夺皇位。 虽然那所谓的“皇子”压根没影。 弹劾完了甄青殷,大臣们转头就积极上奏,痛哭流涕求皇帝选秀,充盈后宫,以免江山后继无人。 甄青殷的产业归入内务府,卫极一通操作,内务府的总管大权就落到了后宫皇后的手中。 偏偏内务府有个极为俊美的总领,甄青殷多次召见他,与他相谈甚欢。 卫极遇见一次,吃味一次。 他觉得甄青殷腻了他,生了贪新鲜的心,于是留下那总领在京城,带着甄青殷四处游山玩水,美名其曰帝后巡防天下、督察社稷。 夫妻俩日夜相对,甄青殷不得不停下手头所有事,目光渐渐回到卫极身上。 卫极这才满意,在外转了一年,玩够了,大臣们快疯了,这才回京。 元德九年,甄青殷借公主选伴读的机会,强行办了两所女学,一所招收贵族小娘子,一所招收民间小娘子,主要教授识字和各类谋生技能。 元德十年,帝后与大臣们的矛盾日益加深,连甄青殷都感觉到危机,卫极收到有大臣与五王爷卫凌来往密切的密报。 同年,远赴海外的商船回来,说他们发现了新大陆,新大陆上遍地是金矿和银矿,还有铁矿、铜矿。 这艘商船是玲珑阁的,大臣们瞧着一箱箱金子、银子搬进皇宫,进入皇帝的私库,眼红得想撞墙。 所有人的注意力,转移到了新大陆上。 朝廷派出大军,占领无人的岛屿,这些大军上了岸,就成了矿工。 第二年,他们在岛上遇到原始部落。 双方经过小范围的战斗,达成停战默契,大景的人在这边挖矿种地,原始部落的人在那边打猎,互不干扰。 第三年,双方试探交易,互换食物和生活用品,后来原始部落的人学会了挖矿和种地,大景的人丰富了食物种类和药材种类。 同年,早已告老辞官的贾相去世。 去世前,他单独见了孙女贾萦萦,眼里满是失望:“萦萦,停下你做的一切,劝皇后娘娘停止这一切,你帮我转告她,倘若她继续下去,她会成为祸国殃民的红颜祸水,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她是卫家的媳妇,大景灭亡,她有何脸面去地下见卫家的列祖列宗?” 贾萦萦眼神既坚定透亮,又有着不输于祖父的野心和世故:“祖父,从小,我最仰慕您。那回我骗了您,我不想嫁给如您这般的好男儿,我一点也不羡慕祖母。我,羡慕祖父。我,想成为祖父。” 贾相老泪纵横:“我贾家要遗臭万年了!” 元德十五年,风调雨顺,仓禀殷实,老百姓们为防灾年储存的粮食,已经多到发霉。 大景兴起了一个新兴的职业:淘金人。 大批大批的青壮男人,被一艘又一艘海船运走,漂洋过海去挖矿。 期间,倭寇进犯,劫掠商船上的金银,被大炮狠狠打成渣。 大景查出幕后主使是东瀛王,派出水军,一路攻打到东瀛王宫,诛灭东瀛王的九族,主要从犯一律诛九族。 东瀛国瑟瑟发抖,赔付巨款后,国力一度衰弱,十年内商船不敢出海,百年内再不敢兴风作浪。 由于大景境内壮丁变少,妇人们开始支起门户,种地、纺纱,抛头露面外出经商、行医、做工的比比皆是。 甄青殷十几年前撒下的种子终于发芽。 女权觉醒。 女官和女医渐渐在人们眼里司空见惯。 甄青殷和卫极看着这一切,默不作声,任由其发展。 静等契机。 元德二十一年,西北边关告急。 朝阳公主卫少君,女扮男装,立下赫赫战功,她骑在高头大马上,在无数男子的沉默和女子的欢呼声中,凯旋归来。 这一仗打完,加上劫掠金银船的海盗日益猖獗,朝廷急需补充兵源,但青壮年自然更愿意去挖矿,而不是苦哈哈当兵。 今非昔比,现在已不是吃不饱饭的年代了。 卫极提出招女兵,立即被大臣们反对,但耐不住兵源不足,而边关随时可能再度遭遇袭击。 这一年,朝廷招募两万女兵。 这是一个好的开始。 甄青殷立即在全国布局开办女校,虽遭遇弹劾,但女人走出家门,见识更广阔的天地,为自己争夺读书的权力,甚至争夺为官的权力,已势不可挡。 元德二十五年,朝阳公主被封为皇太女。 元德三十年,皇太女起兵造反。 但她没有篡夺皇位,而是把父皇和母后赶下台之后,当起了女总统,废除帝制,废除跪礼,废除奴隶买卖。 大臣们建议可以君主立宪,但卫少君傲然道:“我不做封建余孽!” 新纪元第一年。 “封建余孽”卫极和甄青殷,灰溜溜地去全国游山玩水去了。 新纪元第二年,大景所有的弃婴塔被推倒。 新纪元第三年,人人平等、男女平等被写进律法第一页第一句。 新纪元第七年,康王卫凌的后裔复辟帝制,总统卫少君带兵镇压。 新纪元第十三年,顺亲王后裔复辟帝制,总统卫少君派兵镇压叛乱。 新纪元第十八年,百年世家望族白家复辟帝制,总统顾颂芳镇压叛乱。 新纪元第二十七年的中秋节,甄青殷已白发苍苍。 这一天,她起床后,突然变得很精神,扭头感慨地对卫极说:“卫极,这个世界真美好。” 卫极忍下眼中酸涩,起来为她梳头、挽发、画眉。 二人手牵着手,买了两张门票,参观皇宫。 参观他们曾经住了三十年的家,一路上细细数着从前的旧事。 有个年轻的女孩推着轮椅,轮椅上坐了位老妇人。 老妇人一面四处观看,一面擦着眼泪,哽咽说:“真好,真好。我五岁做童养媳那会儿,绝想不到这辈子居然有好运气能进宫,到皇帝老儿住的地方随便走,甚至做梦都不敢奢望吃饱饭。这日子真好啊,好得我想再多活几年,好得我不想死了……” 女孩嗔怪笑道:“奶奶,你会长命百岁的!” 暮色降临,京城四处放起烟花,庆祝中秋。 今晚,坤仪宫迎回它曾经的主人。 少君带着儿女们陪父母吃完饭,见父亲挥手,只能抹着眼泪起身。 她没离开,而是站在门外偷看。 她的父皇。 她的母后。 她的阿爹,她的阿娘。 她舍不得他们。 卫极手极稳,一笔一画苍劲有力,在孔明灯上写下一行字:愿青殷生生世世有卫极相伴。 他将孔明灯推出窗外,如他们成亲那一晚一般。 甄青殷握住卫极的手,笑道:“卫极……” 好像有很多话想说,到了嘴边却忘了要说什么。 她噗嗤一笑,罢了,反正她想说的,卫极都知道。 “卫极,这个世界真好。”最后,她说道。 卫极亲了亲她的额头,将她拥入怀中,沙哑的嗓音道:“别怕,青殷,你去哪儿,我都会很快找到你的。” “嗯。” 甄青殷放心地闭上眼。 【青殷和卫极故事完结啦!下面写董素素和宋蹇,he,希望他们be的读者,那就不用朝下看了哦,到这里就相当于“全文完”了。】 第307章 番外:董素素x宋蹇1 #重中之重:以下是董素素和宋蹇的he番外,不喜勿入哦! 【恭喜主人意识回归!】 董素素缓慢地睁开眼。 双目因久不见阳光而微微刺痛。 她眯着眼,眼前漂浮着一支金光灿灿的毛笔。 她下意识握住那支毛笔,摩挲笔身,笔身上凹凸不平,眼睛适应了好一会儿,才渐渐看清上面刻有五个烫金繁体字。 “如意乾坤笔……” 她喃喃地念了出来,空荡荡的脑子,骤然清明,所有的记忆回归。 她想起来了。 为了能随时照顾甄青殷,她搬到了江城,讨价还价租了套一室一厅。 那日,她写好新文大纲,文思泉涌,连续码字八个小时,写好了一万字开头,注册了个小号,直接甩到一家小说网站上。 这本书,她没指望赚钱,就希望给好闺蜜写个美好的结局,好过凄凉地躺在医院里当植物人。 她饿得头昏眼花,来不及等外卖,颤颤巍巍下楼找了家小饭馆吃饭,补充能量。 吃饭时,她听到邻居们谈论近来天灾频发,哪里哪里发生龙卷风,哪里哪里地震,哪里哪里火山喷发,又说小区里的猫狗躁动不安。 董素素没当成一回事,这些天灾每年都有发生,每年都有人说要末世了,可社会依旧在稳定发展。 她感觉今天的空气,特别清新。 之后的三天,她闭门不出,每天码字二万五,码完直接发。 变故发生在第四天,医生打电话说:“董女士,你的朋友甄青殷苏醒了……” “什么?青殷醒了?我立刻去医院!太好了!太好了!” 董素素没听完医生的话,就匆匆忙忙挂了电话,感觉可能会在医院多待几天,就把笔记本电脑也带上,抱着笔记本,打车直奔医院。 谁知,半路上,天降火球,地上地震,马路上瞬间大乱,无数辆车子碰撞。 董素素所在的车子也未能幸免,追尾追上前面的车,又被后面的车子追尾。 董素素当时正在手机上与编辑联系签约,没注意到外面的情况,变故发生得非常快,眨眼间车子撞烂。 等她反应过来时,车子和她都烧着了! 她发出阵阵惨叫,呼叫救命,但没有人来帮她,司机也烧着了,司机自顾不暇。 就在她以为自己会烧死时,突然一道金光飞进她的脑子。 她没来得及看清那是什么,就有个兴奋的声音在脑子里说:【我是如意乾坤笔,看上你当我的主人,你可愿意与我进行灵魂契约!】 董素素立刻惨叫着喊道:“愿意愿意!” 管它是什么,这会儿就是阎王来了让她献身,她也愿意,只要有一丝希望救她老命。 【灵魂契约完成!主人,你快死了,你可有什么愿望?】 董素素:“……” 这家伙,绑定她,就是为了问一问她的临终遗愿? 既然问临终遗愿了,说明救不了她了。 “那你去绑定我闺蜜甄青殷,她才苏醒,她需要金手指。” 说来奇怪,大概是心理安慰,被如意乾坤笔绑定之后,她感觉烧得没那么疼了。 也可能是疼麻木了。 如意乾坤笔道:【不成,你闺蜜被异世来客侵占了身体?】 “谁?” 董素素怀疑幻听,青殷被穿越了? 她没睡醒? 【就是你笔下的黑莲花甄青殷。这个世界灵气复苏,你写的《御极天下》偶然间获得机缘,形成了一方小世界。现在,黑莲花“甄青殷”觉醒,知道是你把她写得这么惨的,她来复仇了!正因如此,我,如意乾坤笔,才会挑中你契约呀,不然你一个普普通通的码字工,凭什么当我的主人。】 董素素:“……” 她急得火烧火燎的。 大哥,我快烧死了,长话短说啊! “怎么驱赶走黑莲花?” 【赶不走,因为你的闺蜜没有求生欲。】 “就没办法救我闺蜜啦?” 【有,我发现你的新书生成了新的世界,你闺蜜可以去新世界投胎。】 “那就让她投胎!” 说完这句话,董素素晕了过去。 她以为自己死了,没想到没死透。 再次醒来,她浑身是绷带,躺在塌了一半的医院里,苟延残喘。 她浑身痛,无一处不痛,疼到眼泪流干。 丢了一条手臂的护士小姐姐安慰她:“坚强点!末世来了,我们人类要团结起来,众志成城,共渡难关!” 董素素想说:疼死了,全身烧伤,就别浪费医疗资源救我了,把这些让给有需要的人。 但她的嘴巴被绷带缠紧了,口不能言,无法表达求死的愿望。 如意乾坤笔在她脑子里说:【主人,你想活吗?】 “废话!能活谁想死啊!”除了她那个骗子闺蜜! 【现在你有一个活命的机会。】 “说!” 【你闺蜜投胎的那个世界崩溃两次了,现在世界第二次重启,我给你抓了个系统,你可以绑定这个系统身穿进入,只要你拯救了那个世界,你就可以获得世界馈赠的功德,救活你自己。】 【干不干?】 “干!” “为什么你不直接救我?” 【我的能量不是治愈系的。哦,我抓来的系统,也不知是什么系的,能不能治好你的伤,得看你的运气。】 于是,半夜里,嗖的一下,董素素从这个世界消失了。 为蒙蔽哈巴狗系统,如意乾坤笔封印了董素素的一部分记忆,因此,董素素完全不记得它。 现在,她终于记起了如意乾坤笔。 董素素爬起来,冲到卫生间,从碎裂成蜘蛛网的镜子中看到,她的皮肤虽没有完全恢复成往日的白皙,但却呈现健康的小麦色。 她身上还穿着古装。 是大红色的,不是新娘服,而是新婚妇人穿的吉服,精致华美。 董素素心口一涩,脑海里浮现宋蹇穿着新郎服喜气洋洋的脸。 她摸了摸无名指。 无名指上空荡荡的,那枚红宝石戒指被她留在了大景。 原来,这不是一场梦啊! 如意乾坤笔轻轻一点,点碎了董素素脑海里浮现的男人身影,懒懒道:【心中无男人,拔笔自然神!】 董素素感激它救了自己,但这会儿实在懒得同它争论关于男人的话题,就问:“青殷呢?后续如何了?我的小哈巴狗呢?” 【你在异世界的事,我不清楚,我与你心灵相通,除非你刻意在心里想,对我放开心防,我才能知道。所以,甄青殷的结局,我不知道。至于哈巴狗系统,我逼它与你解绑,它已经回归源世界了。】 董素素怅然若失,换了病号服,呆呆坐在床上。 为再也见不到的宋蹇,为再也见不到的青殷,为再也见不到的哈巴狗。 这种情绪没持续多久,一根藤蔓破窗而入,蔓尖犹如一柄利剑,朝她的面门刺过来。 “如意!” 董素素尖叫,突然意识到,如意乾坤笔的名字太长了! 关键时刻耽误救命呀呀呀呀呀! 第307章 番外:董素素x宋蹇1 #重中之重:以下是董素素和宋蹇的he番外,不喜勿入哦! 【恭喜主人意识回归!】 董素素缓慢地睁开眼。 双目因久不见阳光而微微刺痛。 她眯着眼,眼前漂浮着一支金光灿灿的毛笔。 她下意识握住那支毛笔,摩挲笔身,笔身上凹凸不平,眼睛适应了好一会儿,才渐渐看清上面刻有五个烫金繁体字。 “如意乾坤笔……” 她喃喃地念了出来,空荡荡的脑子,骤然清明,所有的记忆回归。 她想起来了。 为了能随时照顾甄青殷,她搬到了江城,讨价还价租了套一室一厅。 那日,她写好新文大纲,文思泉涌,连续码字八个小时,写好了一万字开头,注册了个小号,直接甩到一家小说网站上。 这本书,她没指望赚钱,就希望给好闺蜜写个美好的结局,好过凄凉地躺在医院里当植物人。 她饿得头昏眼花,来不及等外卖,颤颤巍巍下楼找了家小饭馆吃饭,补充能量。 吃饭时,她听到邻居们谈论近来天灾频发,哪里哪里发生龙卷风,哪里哪里地震,哪里哪里火山喷发,又说小区里的猫狗躁动不安。 董素素没当成一回事,这些天灾每年都有发生,每年都有人说要末世了,可社会依旧在稳定发展。 她感觉今天的空气,特别清新。 之后的三天,她闭门不出,每天码字二万五,码完直接发。 变故发生在第四天,医生打电话说:“董女士,你的朋友甄青殷苏醒了……” “什么?青殷醒了?我立刻去医院!太好了!太好了!” 董素素没听完医生的话,就匆匆忙忙挂了电话,感觉可能会在医院多待几天,就把笔记本电脑也带上,抱着笔记本,打车直奔医院。 谁知,半路上,天降火球,地上地震,马路上瞬间大乱,无数辆车子碰撞。 董素素所在的车子也未能幸免,追尾追上前面的车,又被后面的车子追尾。 董素素当时正在手机上与编辑联系签约,没注意到外面的情况,变故发生得非常快,眨眼间车子撞烂。 等她反应过来时,车子和她都烧着了! 她发出阵阵惨叫,呼叫救命,但没有人来帮她,司机也烧着了,司机自顾不暇。 就在她以为自己会烧死时,突然一道金光飞进她的脑子。 她没来得及看清那是什么,就有个兴奋的声音在脑子里说:【我是如意乾坤笔,看上你当我的主人,你可愿意与我进行灵魂契约!】 董素素立刻惨叫着喊道:“愿意愿意!” 管它是什么,这会儿就是阎王来了让她献身,她也愿意,只要有一丝希望救她老命。 【灵魂契约完成!主人,你快死了,你可有什么愿望?】 董素素:“……” 这家伙,绑定她,就是为了问一问她的临终遗愿? 既然问临终遗愿了,说明救不了她了。 “那你去绑定我闺蜜甄青殷,她才苏醒,她需要金手指。” 说来奇怪,大概是心理安慰,被如意乾坤笔绑定之后,她感觉烧得没那么疼了。 也可能是疼麻木了。 如意乾坤笔道:【不成,你闺蜜被异世来客侵占了身体?】 “谁?” 董素素怀疑幻听,青殷被穿越了? 她没睡醒? 【就是你笔下的黑莲花甄青殷。这个世界灵气复苏,你写的《御极天下》偶然间获得机缘,形成了一方小世界。现在,黑莲花“甄青殷”觉醒,知道是你把她写得这么惨的,她来复仇了!正因如此,我,如意乾坤笔,才会挑中你契约呀,不然你一个普普通通的码字工,凭什么当我的主人。】 董素素:“……” 她急得火烧火燎的。 大哥,我快烧死了,长话短说啊! “怎么驱赶走黑莲花?” 【赶不走,因为你的闺蜜没有求生欲。】 “就没办法救我闺蜜啦?” 【有,我发现你的新书生成了新的世界,你闺蜜可以去新世界投胎。】 “那就让她投胎!” 说完这句话,董素素晕了过去。 她以为自己死了,没想到没死透。 再次醒来,她浑身是绷带,躺在塌了一半的医院里,苟延残喘。 她浑身痛,无一处不痛,疼到眼泪流干。 丢了一条手臂的护士小姐姐安慰她:“坚强点!末世来了,我们人类要团结起来,众志成城,共渡难关!” 董素素想说:疼死了,全身烧伤,就别浪费医疗资源救我了,把这些让给有需要的人。 但她的嘴巴被绷带缠紧了,口不能言,无法表达求死的愿望。 如意乾坤笔在她脑子里说:【主人,你想活吗?】 “废话!能活谁想死啊!”除了她那个骗子闺蜜! 【现在你有一个活命的机会。】 “说!” 【你闺蜜投胎的那个世界崩溃两次了,现在世界第二次重启,我给你抓了个系统,你可以绑定这个系统身穿进入,只要你拯救了那个世界,你就可以获得世界馈赠的功德,救活你自己。】 【干不干?】 “干!” “为什么你不直接救我?” 【我的能量不是治愈系的。哦,我抓来的系统,也不知是什么系的,能不能治好你的伤,得看你的运气。】 于是,半夜里,嗖的一下,董素素从这个世界消失了。 为蒙蔽哈巴狗系统,如意乾坤笔封印了董素素的一部分记忆,因此,董素素完全不记得它。 现在,她终于记起了如意乾坤笔。 董素素爬起来,冲到卫生间,从碎裂成蜘蛛网的镜子中看到,她的皮肤虽没有完全恢复成往日的白皙,但却呈现健康的小麦色。 她身上还穿着古装。 是大红色的,不是新娘服,而是新婚妇人穿的吉服,精致华美。 董素素心口一涩,脑海里浮现宋蹇穿着新郎服喜气洋洋的脸。 她摸了摸无名指。 无名指上空荡荡的,那枚红宝石戒指被她留在了大景。 原来,这不是一场梦啊! 如意乾坤笔轻轻一点,点碎了董素素脑海里浮现的男人身影,懒懒道:【心中无男人,拔笔自然神!】 董素素感激它救了自己,但这会儿实在懒得同它争论关于男人的话题,就问:“青殷呢?后续如何了?我的小哈巴狗呢?” 【你在异世界的事,我不清楚,我与你心灵相通,除非你刻意在心里想,对我放开心防,我才能知道。所以,甄青殷的结局,我不知道。至于哈巴狗系统,我逼它与你解绑,它已经回归源世界了。】 董素素怅然若失,换了病号服,呆呆坐在床上。 为再也见不到的宋蹇,为再也见不到的青殷,为再也见不到的哈巴狗。 这种情绪没持续多久,一根藤蔓破窗而入,蔓尖犹如一柄利剑,朝她的面门刺过来。 “如意!” 董素素尖叫,突然意识到,如意乾坤笔的名字太长了! 关键时刻耽误救命呀呀呀呀呀! 第308章 番外:董素素x宋蹇2 如意乾坤笔能怎么办? 它只是一支笔啊。 它只能冲上去,旋转,一圈一圈让藤蔓缠住它。 最后,它陡然膨胀成两层楼高,有水桶那么粗,箍紧的藤蔓嘭一声崩裂成无数段。 藤蔓的精神力发出一声尖叫,随后消失。 董素素也发出一声尖叫,脑袋一疼,晕死过去。 待她醒过来,感觉脑子里有水晃荡,不由问:“我咋了?” 如意乾坤笔立在她的膝盖上,回答:【你被藤蔓渺小不计的精神力攻击了。】 “难怪感觉脑震荡了。”她晃晃脑袋,眼冒金星,肚子咕咕地响起来。 如意乾坤笔道:【藤蔓上的果实可以吃,我杀死了它,它的妖核能帮助你修炼。】 董素素抓起地上的黑色小果子,一颗一颗朝嘴里塞,边吃边激动地问:“我修炼?我怎么修炼?我有灵根?” 【有,灵气复苏,是大机遇,也是大危险,地震、火山喷发、天火降临都会喷发灵气。很多人类会死去,但活下来的人里,有部分会经历灵气灌体,这部分人中,只有一小部分能觉醒灵根。那日,你身上的火就是天火,天火淬炼了你的身体,其实你现在已经与普通人不一样了。你觉醒了火灵根。】 董素素刚要高兴,如意乾坤笔又道:【去你自己的书中世界,你已经耽误不少时间,与其他人的修为拉开差距。你现在尚未灵气入体,而我这段日子在这附近,便已发现练气四层的修士。】 董素素忙问:“我走了多久?” 【大概一年。】 “我的天,一年练气四层!修仙小说都没这么快啊!” 【所以我说,这是大机遇!机缘深厚的人,强者恒强,机缘浅薄的人,在天灾降临时,便一命呜呼!】 董素素拍拍狂跳的心脏。 她差点就一命呜呼了! 她在心里很大声地想:感谢如意乾坤笔!感谢如意乾坤笔!以后如意乾坤笔就是我亲爹!爹,我谢谢你! 如意乾坤笔:【……】这届的主人真不要脸! 董素素对乱认爹妈没什么不适感。 反正她有爹妈生,没爹妈养,四舍五入,就是没爹没妈。 妖植的果实很好吃,董素素一连吃了十颗,脑子里的水不晃了,腰不酸了,腿不疼了,肚子不咕咕叫了,浑身充满干劲儿。 她在如意乾坤笔的指引下,将藤蔓的妖核拿到手。 这一路下来,才发现,原来她住的这家医院早已被层层叠叠茂盛的植物包围,有些进化成了妖植,有些只是比灵气复苏前更茂盛了些。 一些昆虫进化得有小汽车那么大,天上飞过去一只老鹰,遮天蔽日的,像低空飞行的飞机。 董素素战战兢兢,问:“如意乾坤笔,你有空间吗?就是我可以藏进去的随身空间。” 如意乾坤笔简直无奈,这董素素为何这么怂,看到大变样的世界,不该兴奋到飞起,直呼大机缘吗? 【有,遇到危险你可以藏进我的腹中,也可以把你珍贵的东西放进来,但是,我建议你不要依赖空间。你的修为增长,我才可以解锁修为。】 “有修炼功法吗?”董素素听到有空间立马就想钻进去,但表面上还得表现得她是个上进的宿主。 【有。有一套适合火灵根的仙品功法适合你。】 董素素大喜过望,呜呜呜,她终于翻身当主人,有金手指了! “你的能力是什么?” 【你可以用我画符、布阵,也能蘸仇人的血写小说,把你的仇人写得很惨,然后困住他,拉他入幻境,坏他道心,毁他修为。】 董素素:真损啊,好……好喜欢! 当晚,董素素在如意乾坤笔的帮助下,引气入体。 她正式成了一名小练气。 带上如意乾坤笔,遇到强敌,拿它当盾牌使,遇到猎物,拿它当大棒使,收获妖丹、妖核,无数灵果,修为蹭蹭上涨。 先去医院找黑莲花,同在江城,二人离得比较近。 但地球大变样,听如意乾坤笔说,现在的地球,是之前的千倍大小。 路上又有妖植、妖兽,以及不怀好意的人,董素素奔跑了三天才找到甄青殷所在的医院。 不出意外,医院也坍塌得不像样子,黑莲花要么嗝屁了,要么早跑没影了。 如意乾坤笔道:【不用找她,她正到处找你报仇呢,你别抱太大的期待。】 董素素沮丧:“可那是我闺蜜的身体啊,她穿着我闺蜜的身体到处跑啊!万一我闺蜜回现代,她俩争身体,我得去帮忙啊!” 【她与甄青殷灵魂同源,那也是她的身体,她们灵魂互换,交换身体也很公平。你闺蜜留在古代世界,很可能回不来了。】 董素素想了想,叹气:“这么好的机遇,长生不老啊,给我闺蜜错过了!唉!” 度过不知多少万年的如意乾坤笔,悠悠道:【不是人人在乎长生不老。你想想死去的那些人,不是人人能得机缘的。】 董素素只能庆幸地想,至少青殷好好地活在古代,未来还可能做太子妃、做皇后,一辈子尊荣富贵,还有她写的卫极与她琴瑟和弦。 如果卫极敢辜负青殷,她就把渣男写死! 如意乾坤笔在董素素的识海里,看到另一号古装美男。 宿主真花心! 花心也好,花心的女人不恋爱脑,拔笔自然神。 既然黑莲花不知道去了哪儿,董素素只能一边修炼,一边回老家。 她要去找姑姑。 至于生父生母和哥哥、弟弟,爱咋地咋地,她早跟他们断绝关系了。 被坑那么多年,她都没找他们讨债呢。 一晃一年过去。 董素素回到老家,没能找到姑姑。 修为在如意乾坤笔的帮助下,涨到练气七层,只要不遇到筑基高手,保命无忧。 却没料到,她整理了下姑姑的老宅,准备动身打听姑姑的去向,第二天一大早,她推门出去,便见院子里如雨后春笋一般,突地从地底冒出来一个人。 当躺着的那个人完全显出身形,董素素浑身一震。 宋,宋,宋蹇? 她倒吸一口凉气,连退两步。 宋蹇怎么来现代了? 穿得破破烂烂,拿个破碗,如果再拿把破扇子、戴个破帽子,可以直接出道演济公了! 她呼唤如意乾坤笔:古代的宋蹇怎么来现代了? 如意乾坤笔过了会儿道:【那就是你攻略的大反派?我感应到,他绑定了一个系统。主人,快跑!】 董素素紧张兮兮:“跑什么?有危险?” 【再不跑,你的恋爱脑就要长出来了!】 因为如意乾坤笔看到,董素素的脑子里突然浮现无数个宋蹇,各种表情,各种动作,还有少儿不宜的画面。 第308章 番外:董素素x宋蹇2 如意乾坤笔能怎么办? 它只是一支笔啊。 它只能冲上去,旋转,一圈一圈让藤蔓缠住它。 最后,它陡然膨胀成两层楼高,有水桶那么粗,箍紧的藤蔓嘭一声崩裂成无数段。 藤蔓的精神力发出一声尖叫,随后消失。 董素素也发出一声尖叫,脑袋一疼,晕死过去。 待她醒过来,感觉脑子里有水晃荡,不由问:“我咋了?” 如意乾坤笔立在她的膝盖上,回答:【你被藤蔓渺小不计的精神力攻击了。】 “难怪感觉脑震荡了。”她晃晃脑袋,眼冒金星,肚子咕咕地响起来。 如意乾坤笔道:【藤蔓上的果实可以吃,我杀死了它,它的妖核能帮助你修炼。】 董素素抓起地上的黑色小果子,一颗一颗朝嘴里塞,边吃边激动地问:“我修炼?我怎么修炼?我有灵根?” 【有,灵气复苏,是大机遇,也是大危险,地震、火山喷发、天火降临都会喷发灵气。很多人类会死去,但活下来的人里,有部分会经历灵气灌体,这部分人中,只有一小部分能觉醒灵根。那日,你身上的火就是天火,天火淬炼了你的身体,其实你现在已经与普通人不一样了。你觉醒了火灵根。】 董素素刚要高兴,如意乾坤笔又道:【去你自己的书中世界,你已经耽误不少时间,与其他人的修为拉开差距。你现在尚未灵气入体,而我这段日子在这附近,便已发现练气四层的修士。】 董素素忙问:“我走了多久?” 【大概一年。】 “我的天,一年练气四层!修仙小说都没这么快啊!” 【所以我说,这是大机遇!机缘深厚的人,强者恒强,机缘浅薄的人,在天灾降临时,便一命呜呼!】 董素素拍拍狂跳的心脏。 她差点就一命呜呼了! 她在心里很大声地想:感谢如意乾坤笔!感谢如意乾坤笔!以后如意乾坤笔就是我亲爹!爹,我谢谢你! 如意乾坤笔:【……】这届的主人真不要脸! 董素素对乱认爹妈没什么不适感。 反正她有爹妈生,没爹妈养,四舍五入,就是没爹没妈。 妖植的果实很好吃,董素素一连吃了十颗,脑子里的水不晃了,腰不酸了,腿不疼了,肚子不咕咕叫了,浑身充满干劲儿。 她在如意乾坤笔的指引下,将藤蔓的妖核拿到手。 这一路下来,才发现,原来她住的这家医院早已被层层叠叠茂盛的植物包围,有些进化成了妖植,有些只是比灵气复苏前更茂盛了些。 一些昆虫进化得有小汽车那么大,天上飞过去一只老鹰,遮天蔽日的,像低空飞行的飞机。 董素素战战兢兢,问:“如意乾坤笔,你有空间吗?就是我可以藏进去的随身空间。” 如意乾坤笔简直无奈,这董素素为何这么怂,看到大变样的世界,不该兴奋到飞起,直呼大机缘吗? 【有,遇到危险你可以藏进我的腹中,也可以把你珍贵的东西放进来,但是,我建议你不要依赖空间。你的修为增长,我才可以解锁修为。】 “有修炼功法吗?”董素素听到有空间立马就想钻进去,但表面上还得表现得她是个上进的宿主。 【有。有一套适合火灵根的仙品功法适合你。】 董素素大喜过望,呜呜呜,她终于翻身当主人,有金手指了! “你的能力是什么?” 【你可以用我画符、布阵,也能蘸仇人的血写小说,把你的仇人写得很惨,然后困住他,拉他入幻境,坏他道心,毁他修为。】 董素素:真损啊,好……好喜欢! 当晚,董素素在如意乾坤笔的帮助下,引气入体。 她正式成了一名小练气。 带上如意乾坤笔,遇到强敌,拿它当盾牌使,遇到猎物,拿它当大棒使,收获妖丹、妖核,无数灵果,修为蹭蹭上涨。 先去医院找黑莲花,同在江城,二人离得比较近。 但地球大变样,听如意乾坤笔说,现在的地球,是之前的千倍大小。 路上又有妖植、妖兽,以及不怀好意的人,董素素奔跑了三天才找到甄青殷所在的医院。 不出意外,医院也坍塌得不像样子,黑莲花要么嗝屁了,要么早跑没影了。 如意乾坤笔道:【不用找她,她正到处找你报仇呢,你别抱太大的期待。】 董素素沮丧:“可那是我闺蜜的身体啊,她穿着我闺蜜的身体到处跑啊!万一我闺蜜回现代,她俩争身体,我得去帮忙啊!” 【她与甄青殷灵魂同源,那也是她的身体,她们灵魂互换,交换身体也很公平。你闺蜜留在古代世界,很可能回不来了。】 董素素想了想,叹气:“这么好的机遇,长生不老啊,给我闺蜜错过了!唉!” 度过不知多少万年的如意乾坤笔,悠悠道:【不是人人在乎长生不老。你想想死去的那些人,不是人人能得机缘的。】 董素素只能庆幸地想,至少青殷好好地活在古代,未来还可能做太子妃、做皇后,一辈子尊荣富贵,还有她写的卫极与她琴瑟和弦。 如果卫极敢辜负青殷,她就把渣男写死! 如意乾坤笔在董素素的识海里,看到另一号古装美男。 宿主真花心! 花心也好,花心的女人不恋爱脑,拔笔自然神。 既然黑莲花不知道去了哪儿,董素素只能一边修炼,一边回老家。 她要去找姑姑。 至于生父生母和哥哥、弟弟,爱咋地咋地,她早跟他们断绝关系了。 被坑那么多年,她都没找他们讨债呢。 一晃一年过去。 董素素回到老家,没能找到姑姑。 修为在如意乾坤笔的帮助下,涨到练气七层,只要不遇到筑基高手,保命无忧。 却没料到,她整理了下姑姑的老宅,准备动身打听姑姑的去向,第二天一大早,她推门出去,便见院子里如雨后春笋一般,突地从地底冒出来一个人。 当躺着的那个人完全显出身形,董素素浑身一震。 宋,宋,宋蹇? 她倒吸一口凉气,连退两步。 宋蹇怎么来现代了? 穿得破破烂烂,拿个破碗,如果再拿把破扇子、戴个破帽子,可以直接出道演济公了! 她呼唤如意乾坤笔:古代的宋蹇怎么来现代了? 如意乾坤笔过了会儿道:【那就是你攻略的大反派?我感应到,他绑定了一个系统。主人,快跑!】 董素素紧张兮兮:“跑什么?有危险?” 【再不跑,你的恋爱脑就要长出来了!】 因为如意乾坤笔看到,董素素的脑子里突然浮现无数个宋蹇,各种表情,各种动作,还有少儿不宜的画面。 第309章 番外:董素素x宋蹇3 董素素无语。 她怎么可能恋爱脑? 她如果恋爱脑,就不会回来了。 “咳!”董素素轻咳一声,上前,踢了踢地上的男人。 男人动了动戴红宝石戒指的手,缓缓睁开眼睛,迷茫的眼神逐渐清明,哑声问道:“你,姑娘,你是谁?这是哪里?” 董素素双手环胸,哼笑:“宋蹇,玩什么失忆,我写烂的梗,你当我好糊弄?” 男人爬起来,坐在地上,紧紧抱着破碗,浑身细微地颤抖,仿佛遇到洪水猛兽,茫然地问:“你是谁?我……我是谁?” 董素素弯腰,对上他的眼睛。 他的眼睛犹如小兔子看见大灰狼,如果有尾巴,他的尾巴一定吓得夹起来,并且炸毛。 他看她的眼神,全然陌生。 董素素缓缓直起腰,满腹疑窦,罢了,管他玩什么把戏,拍拍手,道:“哦,原来是我认错人了。拜拜!” 说完,她转身就走。 一只脚腕突地被抓住。 这熟悉的感觉! 董素素浑身汗毛倒竖,脑海里又浮现无数旖旎画面。 如意乾坤笔碎碎念:【完了完了!主人,你的恋爱脑长出来了!】 董素素回过神,下意识踹了男人一脚。 嘭! 宋蹇如一只翩跹的燕子,嗖的倒飞出去,撞上墙壁,将院墙撞出个人形窟窿。 他手里的破碗掉了,磕成了碎片,怀里的一个荷包也掉了。 董素素眼睛瞪大,眼疾手快,手腕上缠绕的一根古藤发出破空之声甩出去,卷住险险撞上隔壁家院墙的宋蹇。 宋蹇喷出一大口血,气若游丝,睁开不到一分钟的眼睛,努力看了看她,便闭上了。 脖子软塌塌地垂下,宛如死了一般。 如意乾坤笔从她的识海中跳出来,幻化成一只竖起的大拇指,在董素素面前左摇右晃: 【哦豁!主人,好样的!大反派全身骨骼碎裂,五脏六腑破损,马上就咽气啦!这回我相信你不是恋爱脑……嗷嗷嗷!主人你做什么!你就让他死呀!】 董素素神识一扫,咝咝倒抽凉气。 宋蹇快成一堆烂肉了! 她这一脚……好,她这一脚有点严重。 她忘了自己是练气七层的大修士,忘了宋蹇是个脆皮凡人。 ——虐文男主死了,从此虐文女主不管怀抱多少美男,依旧享受无边孤寂,坐拥无边江山,孤独终老—— 脑子里闪过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董素素忍住当场掏出笔记本写下新书灵感的冲动,将一个修复身体的灵果塞入宋蹇的嘴巴。 下一瞬,董素素眼睁睁看着,对她来说,只有疗伤效果的灵果,在宋蹇体内化开,竟产生了洗精伐髓的功效,并引动四方灵气汇聚入宋蹇的身体。 听着宋蹇无意识地发出痛吟,董素素充耳不闻,嫉妒得眼都红了:“如意,他不是凡人吗?” 如意乾坤笔围绕宋蹇转一圈,哼了声:【他确实是凡人,但是地球已被灵气冲灌两年,这里的灵气对你来说稀薄得无法修炼,但对他来说,他就像掉进米缸的老鼠,四周都是大白米…… 好,比喻有点不恰当。哎呀!反正意思就是,他的凡人身体太脏啦,四周纯净的灵气看不过眼,给他洗个经伐个髓,顺便改造他的身体,把他改造得适合在这个世界呼吸。你没发现吗?他刚摔进来这个世界的时候,呼吸困难。】 董素素问:“你仔细看看他,他真的没问题?他怎么来这个世界的?” 如意乾坤笔在宋蹇的灵魂上搜索一番,由于怕把宋蹇弄傻了,没敢搜得太仔细,草草了事,又将笔头幻化成五根手指,掐指一算,道: 【没搜索到系统的存在,那个系统估计感应到我的存在,丢下宋蹇之后,立刻逃跑了。哼,算它跑得快! 哦,你那好闺蜜甄青殷,我发现她彻底与你切断了因果,从今往后,你俩的命运再无交集。我明白了,她完成了攻略任务,但拒绝跟随系统回来,一个萝卜一个坑,地球上有个她的坑,最后把大反派塞过来填坑了。 她那个世界,应该是彻底稳固,天道完整,自成一体,自我封闭,自然运行,以后外界再难进入其中。】 董素素怅然若失。 虽然料到甄青殷不想回来,但想到今后与她再也见不到,心中不由难过。 她又上脚,踢了蜷缩成虾米的宋蹇一脚。 听到他的闷哼,她该死地心软,抓抓头,叹气说:“有得必有失,我失去一个好闺蜜,获得一个曾经抛弃掉的前夫。青殷这是给我找麻烦呀。” 她甩出古藤,将宋蹇五花大绑,让他飘在自己身后,“出发!” 如意乾坤笔抽气问:【你干嘛?你不是说他是麻烦吗?丢下他,快丢下他!】 “他是占了我闺蜜的坑来的,为了青殷,我也不能轻易让他死在开篇。起码让他活个章再嗝屁,不然不是浪费了青殷的一番苦心吗?等他醒了,我还得从他嘴里打听打听青殷的现状。” 如意乾坤笔:【……】我信你个鬼哦! 董素素从地上捡起那包金叶子,每一片金叶子上都刻了个“青”字。 她喜不自胜,感动得泪眼汪汪道:“不愧是我好闺蜜啊!青殷不知道咱们这儿灵气复苏,她担心我受穷,所以托宋蹇送了一包金叶子给我。呜呜呜,爱死青殷!” 如意乾坤笔看不下去她的自恋:【你确定那是甄青殷送给你的,不是大反派自己带过来吃饭的吗?】 董素素数了数金叶子,一共二十片,每一片大概有一百克左右,沉甸甸的压手,她朝如意乾坤笔翻个白眼: “女孩子的友情,是最世界上最干净的。你一个冷冰冰的武器懂什么?青殷曾经卖房子养我,这肯定是她让宋蹇带给我的。” ? 宋蹇苏醒时,周围正打得热火朝天。 他被绑在树上,四面升起一个透明罩子,罩子外面乒乒乓乓,火球和水柱轮番砸在罩子上。 宋蹇看得眼花缭乱,看不清人影,只看得到红光和水波,渐渐罩子里空气升温,他感觉自己成了锅里煮的青蛙,快要熟了。 他惊恐地喊道:“救命!救命啊!” 正在和银蛇打得难分难舍的董素素,耳朵动了动,动作一动。 这是她印象里那个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大帅比宋蹇? 他脑子不会撞坏了? 她抄起变大的如意乾坤笔,狠狠砸在银蛇上。 银蛇嘶鸣惨叫,断成两截,掉落地上,抽搐着,渐渐失去气息。 收起妖蛇的内丹和躯体,董素素先给自己一个清洁术,这才走向设下的结界。 如意乾坤笔:【……】还说你没长恋爱脑! 它也给自己一个清洁术。 恢复金灿灿的本体,嗖的一下插入董素素的发髻。 董素素就顶着金闪闪的脑袋,进入结界,上下打量惊颤不已的宋蹇,发现他洗精伐髓之后,更俊美了。 轻咳一声。 “宋蹇?” 一阵凉气扑面而来,宋蹇长长吐出一口气,眼神如落入猎人陷阱的小兽,战战兢兢问:“你是叫我吗?我叫宋蹇?你是谁?为何将我捆绑在此处?” 董素素蹙了蹙眉:“宋蹇,你装什么失忆?” “失忆?那是什么意思?”宋蹇微微歪头,困惑地问。 董素素呵呵一笑,心道,既然你敢装,我就敢演。 “失忆,就是你暂时失去从前的记忆。你叫宋蹇,是我的奴仆,我呢,叫董素素,是你的主人。来,叫声主人听听。” 第309章 番外:董素素x宋蹇3 董素素无语。 她怎么可能恋爱脑? 她如果恋爱脑,就不会回来了。 “咳!”董素素轻咳一声,上前,踢了踢地上的男人。 男人动了动戴红宝石戒指的手,缓缓睁开眼睛,迷茫的眼神逐渐清明,哑声问道:“你,姑娘,你是谁?这是哪里?” 董素素双手环胸,哼笑:“宋蹇,玩什么失忆,我写烂的梗,你当我好糊弄?” 男人爬起来,坐在地上,紧紧抱着破碗,浑身细微地颤抖,仿佛遇到洪水猛兽,茫然地问:“你是谁?我……我是谁?” 董素素弯腰,对上他的眼睛。 他的眼睛犹如小兔子看见大灰狼,如果有尾巴,他的尾巴一定吓得夹起来,并且炸毛。 他看她的眼神,全然陌生。 董素素缓缓直起腰,满腹疑窦,罢了,管他玩什么把戏,拍拍手,道:“哦,原来是我认错人了。拜拜!” 说完,她转身就走。 一只脚腕突地被抓住。 这熟悉的感觉! 董素素浑身汗毛倒竖,脑海里又浮现无数旖旎画面。 如意乾坤笔碎碎念:【完了完了!主人,你的恋爱脑长出来了!】 董素素回过神,下意识踹了男人一脚。 嘭! 宋蹇如一只翩跹的燕子,嗖的倒飞出去,撞上墙壁,将院墙撞出个人形窟窿。 他手里的破碗掉了,磕成了碎片,怀里的一个荷包也掉了。 董素素眼睛瞪大,眼疾手快,手腕上缠绕的一根古藤发出破空之声甩出去,卷住险险撞上隔壁家院墙的宋蹇。 宋蹇喷出一大口血,气若游丝,睁开不到一分钟的眼睛,努力看了看她,便闭上了。 脖子软塌塌地垂下,宛如死了一般。 如意乾坤笔从她的识海中跳出来,幻化成一只竖起的大拇指,在董素素面前左摇右晃: 【哦豁!主人,好样的!大反派全身骨骼碎裂,五脏六腑破损,马上就咽气啦!这回我相信你不是恋爱脑……嗷嗷嗷!主人你做什么!你就让他死呀!】 董素素神识一扫,咝咝倒抽凉气。 宋蹇快成一堆烂肉了! 她这一脚……好,她这一脚有点严重。 她忘了自己是练气七层的大修士,忘了宋蹇是个脆皮凡人。 ——虐文男主死了,从此虐文女主不管怀抱多少美男,依旧享受无边孤寂,坐拥无边江山,孤独终老—— 脑子里闪过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董素素忍住当场掏出笔记本写下新书灵感的冲动,将一个修复身体的灵果塞入宋蹇的嘴巴。 下一瞬,董素素眼睁睁看着,对她来说,只有疗伤效果的灵果,在宋蹇体内化开,竟产生了洗精伐髓的功效,并引动四方灵气汇聚入宋蹇的身体。 听着宋蹇无意识地发出痛吟,董素素充耳不闻,嫉妒得眼都红了:“如意,他不是凡人吗?” 如意乾坤笔围绕宋蹇转一圈,哼了声:【他确实是凡人,但是地球已被灵气冲灌两年,这里的灵气对你来说稀薄得无法修炼,但对他来说,他就像掉进米缸的老鼠,四周都是大白米…… 好,比喻有点不恰当。哎呀!反正意思就是,他的凡人身体太脏啦,四周纯净的灵气看不过眼,给他洗个经伐个髓,顺便改造他的身体,把他改造得适合在这个世界呼吸。你没发现吗?他刚摔进来这个世界的时候,呼吸困难。】 董素素问:“你仔细看看他,他真的没问题?他怎么来这个世界的?” 如意乾坤笔在宋蹇的灵魂上搜索一番,由于怕把宋蹇弄傻了,没敢搜得太仔细,草草了事,又将笔头幻化成五根手指,掐指一算,道: 【没搜索到系统的存在,那个系统估计感应到我的存在,丢下宋蹇之后,立刻逃跑了。哼,算它跑得快! 哦,你那好闺蜜甄青殷,我发现她彻底与你切断了因果,从今往后,你俩的命运再无交集。我明白了,她完成了攻略任务,但拒绝跟随系统回来,一个萝卜一个坑,地球上有个她的坑,最后把大反派塞过来填坑了。 她那个世界,应该是彻底稳固,天道完整,自成一体,自我封闭,自然运行,以后外界再难进入其中。】 董素素怅然若失。 虽然料到甄青殷不想回来,但想到今后与她再也见不到,心中不由难过。 她又上脚,踢了蜷缩成虾米的宋蹇一脚。 听到他的闷哼,她该死地心软,抓抓头,叹气说:“有得必有失,我失去一个好闺蜜,获得一个曾经抛弃掉的前夫。青殷这是给我找麻烦呀。” 她甩出古藤,将宋蹇五花大绑,让他飘在自己身后,“出发!” 如意乾坤笔抽气问:【你干嘛?你不是说他是麻烦吗?丢下他,快丢下他!】 “他是占了我闺蜜的坑来的,为了青殷,我也不能轻易让他死在开篇。起码让他活个章再嗝屁,不然不是浪费了青殷的一番苦心吗?等他醒了,我还得从他嘴里打听打听青殷的现状。” 如意乾坤笔:【……】我信你个鬼哦! 董素素从地上捡起那包金叶子,每一片金叶子上都刻了个“青”字。 她喜不自胜,感动得泪眼汪汪道:“不愧是我好闺蜜啊!青殷不知道咱们这儿灵气复苏,她担心我受穷,所以托宋蹇送了一包金叶子给我。呜呜呜,爱死青殷!” 如意乾坤笔看不下去她的自恋:【你确定那是甄青殷送给你的,不是大反派自己带过来吃饭的吗?】 董素素数了数金叶子,一共二十片,每一片大概有一百克左右,沉甸甸的压手,她朝如意乾坤笔翻个白眼: “女孩子的友情,是最世界上最干净的。你一个冷冰冰的武器懂什么?青殷曾经卖房子养我,这肯定是她让宋蹇带给我的。” ? 宋蹇苏醒时,周围正打得热火朝天。 他被绑在树上,四面升起一个透明罩子,罩子外面乒乒乓乓,火球和水柱轮番砸在罩子上。 宋蹇看得眼花缭乱,看不清人影,只看得到红光和水波,渐渐罩子里空气升温,他感觉自己成了锅里煮的青蛙,快要熟了。 他惊恐地喊道:“救命!救命啊!” 正在和银蛇打得难分难舍的董素素,耳朵动了动,动作一动。 这是她印象里那个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大帅比宋蹇? 他脑子不会撞坏了? 她抄起变大的如意乾坤笔,狠狠砸在银蛇上。 银蛇嘶鸣惨叫,断成两截,掉落地上,抽搐着,渐渐失去气息。 收起妖蛇的内丹和躯体,董素素先给自己一个清洁术,这才走向设下的结界。 如意乾坤笔:【……】还说你没长恋爱脑! 它也给自己一个清洁术。 恢复金灿灿的本体,嗖的一下插入董素素的发髻。 董素素就顶着金闪闪的脑袋,进入结界,上下打量惊颤不已的宋蹇,发现他洗精伐髓之后,更俊美了。 轻咳一声。 “宋蹇?” 一阵凉气扑面而来,宋蹇长长吐出一口气,眼神如落入猎人陷阱的小兽,战战兢兢问:“你是叫我吗?我叫宋蹇?你是谁?为何将我捆绑在此处?” 董素素蹙了蹙眉:“宋蹇,你装什么失忆?” “失忆?那是什么意思?”宋蹇微微歪头,困惑地问。 董素素呵呵一笑,心道,既然你敢装,我就敢演。 “失忆,就是你暂时失去从前的记忆。你叫宋蹇,是我的奴仆,我呢,叫董素素,是你的主人。来,叫声主人听听。” 第310章 番外:董素素x宋蹇4 宋蹇皱眉:“我是奴仆?” “嗯,你不会不懂什么叫奴仆?” “我,我懂。我很熟悉奴仆这个词,但不知道为什么,我很抵触。” 董素素眼神凶狠。 狗男人! 装失忆,竟还惦记着她给他当丫鬟的日子! 宋蹇感受到修仙者的威压,一缩脖子,脱口而出:“主人,对不起!奴僭越了!” 董素素一怔。 然后…… 然后她感觉自己堵了多年的乳腺,终于通畅了! 啊,这可是她做梦才能梦到的情景! 脑洞向来奇大的董素素,仗着修为高,花样也大胆起来,眼珠子一转,顿时,脑海里浮现无数个念头。 她头上的金簪微微黯淡。 如意乾坤笔:【……】完了!没救了!依它几十年万年看话本的经验来看,一本狗血小言要没完没了了。 它掐指一算,现在进行到追妻火葬场,女主虐男主的阶段。 罢了罢了,它哪一届主人没长恋爱脑? 不恋爱脑的,跟它磁场不合,没法契约。 这时,宋蹇腹内咕咕作响。 他白皙俊俏的脸,霎时红透,第一声主人叫出口后,第二声便顺其自然地叫出来:“主人,奴,奴饿了。” 他说得非常小声。 董素素像摸大狗一样,摸摸他的脑袋,笑眯眯道:“我家的小奴真乖,以后我就叫你小奴好不好?” 宋蹇眼里分明有屈辱,但记起方才结界外面恐怖的打斗动静,不得不忍下:“可是主人,奴不是叫宋蹇吗?” “叫小奴更亲昵些呢。”董素素的眼神施加一丝威压。 宋蹇那齐肩的头发根根竖起,彷如触电,立即小鸡啄米点头:“好,好,好!主人高兴叫奴什么,就叫奴什么!” 董素素仔细盯着他的眼睛看。 宋蹇那双漆黑的瞳仁里满是恐惧,连愤怒都不敢有。 她颇觉无趣,随手一挥,灵气割断绑住宋蹇的绳子:“烦!凡人没辟谷,还得吃一日三餐。” 她转身离开,小声碎碎念,“果然是个麻烦,还是个祖宗。先玩几天,腻了就扔了。” “如意!给他点吃的!” 宋蹇四肢捆得麻木,绳子一断,便跌落地上,同时炸开的头发服服帖帖垂落。 他茫然几秒,接着赶紧爬起来,忍着腹内的饥饿,跌跌撞撞跟上董素素。 董素素头上的金簪,咻的一下,抛来一个变异西瓜。 那西瓜大概三个拳头大,却是很沉,像个铁疙瘩,一下子砸中宋蹇的胸膛。 宋蹇的胸口瞬间凹陷下去。 他疼得闷哼一声,眼里浮起水光,双手却牢牢抱住西瓜,不让它掉地上。 董素素释放着神识,仔细观察宋蹇的一举一动,见他楚楚可怜的样子,轻轻摇头。 他这样子,真不像装的。 但宋蹇多狡猾啊,可是她自己亲手写的大反派,跟卫极斗到最后,死在最后一章的男人,城府极深。 她可不敢轻易相信他失忆。 眼见他疼得弯腰,抱着那个变异西瓜,眼泪汪汪,董素素暗骂如意乾坤笔没事找事,当即坐在河边,升起篝火,开始烧肉。 宋蹇默不吭声,坐在一旁,没有工具,也不敢问董素素要,自个儿挥拳头捶破西瓜,抱着西瓜开始啃。 吃下半个,便觉饱了,胃里暖融融的,宋蹇不敢浪费,把剩下的半个也吃完。 灵气在他身体各处游窜,缓慢地修复断裂的肋骨,胸口的凹陷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填平。 宋蹇大喜,摸了摸恢复如初的胸膛,感动地望着董素素。 董素素偏头看他:“吃饱了?” 宋蹇忙道:“回主人,奴吃饱了。” 董素素哼了声,将串蛇肉的木棍递给宋蹇。 蛇肉外层焦黄,散发着诱人口水的香气。 宋蹇惊喜不已,双手颤颤地接过:“给我的?主人,你真真人美心善。” 董素素翻个白眼:“既然你吃饱了,就给我烤肉。有没有眼力见?到底谁是主子,谁是奴才?你一个奴才,可别妄想癞蛤蟆吃天鹅肉,想啥呢?主子给你烤肉吃?我敢烤,你敢吃?” 不知哪里来的一股无名火,董素素抓到一个发泄口,嘚嘚一通骂,直到骂到心气通顺了才住嘴。 宋蹇脸上的惊喜僵住,半句不敢回嘴,默默地低头挪到火边,默默地烤肉。 待董素素训斥完,他才乖巧地应道:“主人的话,奴记住了。” 一句话,不知怎么又拱起董素素的火来。 特别他那受气小媳妇的表情,拱得董素素特别火大,好像她欺负他一样——虽然乍一看是事实。 董素素冷哼:“你最好记住!” 如意乾坤笔安静如鸡。 它腹诽道,它和董素素两个搭档多好,这个大反派非插进来当第三者。 插足别人的主兵感情,活该被虐! 董素素很会享受生活,在空间里存了不少调料,都拿出来,任由宋蹇使用。 宋蹇一通忙活,将烤肉切成拇指大小的方块,每一块大小均匀,再撒上调料,最后端到董素素面前。 董素素拿起叉子,叉了一块,尝了尝,赞赏道:“味道不错。” 宋蹇温顺地说:“谢主人夸奖。” 董素素手一挥,断成两截的妖蛇甩出来,她点点下巴:“做。把这整条蛇都烤了,留着给我以后当零嘴。” 她辟谷半年了,若习惯性感觉到饥饿,就打坐运气,用灵气塞满胃,便不饿了。 今天是一时冲动才烤肉吃。 所以,说烤肉当零嘴,这话一点没错。 宋蹇看了看那条粗一米半、长十几米的大蛇,攥了攥拳头,拿起菜刀,开始切割。 但他切到满头大汗,也没割下来一块。 董素素等着他来求她,久等不到,不想浪费时间,便起身,拿出买的一把灵剑,三下五除二将妖蛇剁成块。 宋蹇没吭声,沉默寡言地洗肉、串肉、烤肉,待董素素切完,他恭恭敬敬地作揖,说道:“多谢主子帮奴。” 董素素无语:“废话什么,干活!” 一整个下午,宋蹇马不停蹄地烤肉,忙得脚不沾地,满头大汗,而董素素悠闲地坐在一边打坐修炼,时不时睁开眼监工。 到了傍晚,董素素收起没有烤完的蛇肉,奖励给宋蹇巴掌大一块妖兽肉,自己吃了一盆。 宋蹇捧着肉,眼眶蓦地有些湿润。 董素素浑身一哆嗦,琢磨,他这是感动呢?还是委屈呢? 不会要哭? 她印象里,宋蹇是从来不哭的。 如意乾坤笔:【呸!醒醒!恋爱脑!同情男人,倒霉一辈子。这不是小说世界,没有人要求你攻略大反派。我奉劝你,千万别被男人可怜的外表欺骗了。】 董素素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她不会被虐出斯德哥尔摩症了? 敲敲脑袋,等宋蹇松口恢复记忆,告诉她青殷的现状,她就丢下宋蹇,自己去追寻长生大道去! 从此,桥归桥,路归路,再不相干。 第310章 番外:董素素x宋蹇4 宋蹇皱眉:“我是奴仆?” “嗯,你不会不懂什么叫奴仆?” “我,我懂。我很熟悉奴仆这个词,但不知道为什么,我很抵触。” 董素素眼神凶狠。 狗男人! 装失忆,竟还惦记着她给他当丫鬟的日子! 宋蹇感受到修仙者的威压,一缩脖子,脱口而出:“主人,对不起!奴僭越了!” 董素素一怔。 然后…… 然后她感觉自己堵了多年的乳腺,终于通畅了! 啊,这可是她做梦才能梦到的情景! 脑洞向来奇大的董素素,仗着修为高,花样也大胆起来,眼珠子一转,顿时,脑海里浮现无数个念头。 她头上的金簪微微黯淡。 如意乾坤笔:【……】完了!没救了!依它几十年万年看话本的经验来看,一本狗血小言要没完没了了。 它掐指一算,现在进行到追妻火葬场,女主虐男主的阶段。 罢了罢了,它哪一届主人没长恋爱脑? 不恋爱脑的,跟它磁场不合,没法契约。 这时,宋蹇腹内咕咕作响。 他白皙俊俏的脸,霎时红透,第一声主人叫出口后,第二声便顺其自然地叫出来:“主人,奴,奴饿了。” 他说得非常小声。 董素素像摸大狗一样,摸摸他的脑袋,笑眯眯道:“我家的小奴真乖,以后我就叫你小奴好不好?” 宋蹇眼里分明有屈辱,但记起方才结界外面恐怖的打斗动静,不得不忍下:“可是主人,奴不是叫宋蹇吗?” “叫小奴更亲昵些呢。”董素素的眼神施加一丝威压。 宋蹇那齐肩的头发根根竖起,彷如触电,立即小鸡啄米点头:“好,好,好!主人高兴叫奴什么,就叫奴什么!” 董素素仔细盯着他的眼睛看。 宋蹇那双漆黑的瞳仁里满是恐惧,连愤怒都不敢有。 她颇觉无趣,随手一挥,灵气割断绑住宋蹇的绳子:“烦!凡人没辟谷,还得吃一日三餐。” 她转身离开,小声碎碎念,“果然是个麻烦,还是个祖宗。先玩几天,腻了就扔了。” “如意!给他点吃的!” 宋蹇四肢捆得麻木,绳子一断,便跌落地上,同时炸开的头发服服帖帖垂落。 他茫然几秒,接着赶紧爬起来,忍着腹内的饥饿,跌跌撞撞跟上董素素。 董素素头上的金簪,咻的一下,抛来一个变异西瓜。 那西瓜大概三个拳头大,却是很沉,像个铁疙瘩,一下子砸中宋蹇的胸膛。 宋蹇的胸口瞬间凹陷下去。 他疼得闷哼一声,眼里浮起水光,双手却牢牢抱住西瓜,不让它掉地上。 董素素释放着神识,仔细观察宋蹇的一举一动,见他楚楚可怜的样子,轻轻摇头。 他这样子,真不像装的。 但宋蹇多狡猾啊,可是她自己亲手写的大反派,跟卫极斗到最后,死在最后一章的男人,城府极深。 她可不敢轻易相信他失忆。 眼见他疼得弯腰,抱着那个变异西瓜,眼泪汪汪,董素素暗骂如意乾坤笔没事找事,当即坐在河边,升起篝火,开始烧肉。 宋蹇默不吭声,坐在一旁,没有工具,也不敢问董素素要,自个儿挥拳头捶破西瓜,抱着西瓜开始啃。 吃下半个,便觉饱了,胃里暖融融的,宋蹇不敢浪费,把剩下的半个也吃完。 灵气在他身体各处游窜,缓慢地修复断裂的肋骨,胸口的凹陷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填平。 宋蹇大喜,摸了摸恢复如初的胸膛,感动地望着董素素。 董素素偏头看他:“吃饱了?” 宋蹇忙道:“回主人,奴吃饱了。” 董素素哼了声,将串蛇肉的木棍递给宋蹇。 蛇肉外层焦黄,散发着诱人口水的香气。 宋蹇惊喜不已,双手颤颤地接过:“给我的?主人,你真真人美心善。” 董素素翻个白眼:“既然你吃饱了,就给我烤肉。有没有眼力见?到底谁是主子,谁是奴才?你一个奴才,可别妄想癞蛤蟆吃天鹅肉,想啥呢?主子给你烤肉吃?我敢烤,你敢吃?” 不知哪里来的一股无名火,董素素抓到一个发泄口,嘚嘚一通骂,直到骂到心气通顺了才住嘴。 宋蹇脸上的惊喜僵住,半句不敢回嘴,默默地低头挪到火边,默默地烤肉。 待董素素训斥完,他才乖巧地应道:“主人的话,奴记住了。” 一句话,不知怎么又拱起董素素的火来。 特别他那受气小媳妇的表情,拱得董素素特别火大,好像她欺负他一样——虽然乍一看是事实。 董素素冷哼:“你最好记住!” 如意乾坤笔安静如鸡。 它腹诽道,它和董素素两个搭档多好,这个大反派非插进来当第三者。 插足别人的主兵感情,活该被虐! 董素素很会享受生活,在空间里存了不少调料,都拿出来,任由宋蹇使用。 宋蹇一通忙活,将烤肉切成拇指大小的方块,每一块大小均匀,再撒上调料,最后端到董素素面前。 董素素拿起叉子,叉了一块,尝了尝,赞赏道:“味道不错。” 宋蹇温顺地说:“谢主人夸奖。” 董素素手一挥,断成两截的妖蛇甩出来,她点点下巴:“做。把这整条蛇都烤了,留着给我以后当零嘴。” 她辟谷半年了,若习惯性感觉到饥饿,就打坐运气,用灵气塞满胃,便不饿了。 今天是一时冲动才烤肉吃。 所以,说烤肉当零嘴,这话一点没错。 宋蹇看了看那条粗一米半、长十几米的大蛇,攥了攥拳头,拿起菜刀,开始切割。 但他切到满头大汗,也没割下来一块。 董素素等着他来求她,久等不到,不想浪费时间,便起身,拿出买的一把灵剑,三下五除二将妖蛇剁成块。 宋蹇没吭声,沉默寡言地洗肉、串肉、烤肉,待董素素切完,他恭恭敬敬地作揖,说道:“多谢主子帮奴。” 董素素无语:“废话什么,干活!” 一整个下午,宋蹇马不停蹄地烤肉,忙得脚不沾地,满头大汗,而董素素悠闲地坐在一边打坐修炼,时不时睁开眼监工。 到了傍晚,董素素收起没有烤完的蛇肉,奖励给宋蹇巴掌大一块妖兽肉,自己吃了一盆。 宋蹇捧着肉,眼眶蓦地有些湿润。 董素素浑身一哆嗦,琢磨,他这是感动呢?还是委屈呢? 不会要哭? 她印象里,宋蹇是从来不哭的。 如意乾坤笔:【呸!醒醒!恋爱脑!同情男人,倒霉一辈子。这不是小说世界,没有人要求你攻略大反派。我奉劝你,千万别被男人可怜的外表欺骗了。】 董素素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她不会被虐出斯德哥尔摩症了? 敲敲脑袋,等宋蹇松口恢复记忆,告诉她青殷的现状,她就丢下宋蹇,自己去追寻长生大道去! 从此,桥归桥,路归路,再不相干。 第311章 番外:董素素x宋蹇5 “吃饱了吗?”这句话,董素素这一年里,问第二遍。 现在地球人之间打招呼,不再是“吃了吗”“吃饱了吗”,而是“杀妖兽了吗”,或者“升级了吗”“抢到宝贝了吗”。 人间少了许多烟火气,倒是平添了许多杀气。 宋蹇点点头:“吃饱了。” 不仅吃饱了,还吃撑了,体内灵气乱窜,窜的他精力充沛,想做些什么。 董素素高冷地颔首,拔下如意乾坤笔,飞身而上,踩着笔,回头看地上的宋蹇。 宋蹇紧张地望着她,生怕被抛弃:“主人……” 董素素手腕一动,古藤飞出,将宋蹇捆得结结实实,再将他甩上笔,便驾驭神笔,嗖的一下飞往城池的方向。 宋蹇紧紧抿住嘴,咽下即将脱口而出的尖叫。 原来董素素是这么带他赶路的。 晚上,他们在酒店落脚。 宋蹇笨手笨脚,不会用现代卫生间,更没有修为,不会法术,酒店服务员耐心地一一教他怎么使用。 宋蹇洗了澡,换上一套干净的现代衣服,简单的t恤衫加牛仔裤,到肩的长发扎个马尾。 青年剑眉星目,由于出身武将世家,马尾辫不显得女气,反倒英气勃勃,还混着一股书卷气。 大概是没了那股阴郁偏执的气息,整个人看起来极为顺眼、养眼。 董素素暗赞好男色,目光自上而下,再自下而上打量他。 宋蹇局促地站在她面前,踢着一双凉拖,在董素素露骨的目光下,雪白的脚趾不安地抓着鞋底:“主人,有事请吩咐。” 董素素问:“你头发怎么这么短?” 宋蹇一脸茫然,卑微地小声回答:“奴,奴的头发不短啊。” 进了城市,一路走来,男的都是短发,还有好多光头,但他们言行举止,肯定不是和尚,约莫是为了打猎方便。 董素素暗自不满,装,继续装,看你装到什么时候! “跪下。”她微微抬起下巴,傲慢地说道。 宋蹇高大的身躯一震。 董素素淡漠抬眸:“我是主人,你要你的主人仰头看你吗?混账!” 宋蹇攥了攥手心,缓缓跪下,跪在董素素的脚边。 他垂下眼皮。 董素素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绪,但能看见他的眼皮轻轻颤动,我见犹怜。 呸! 犹怜个鬼! 她硬下心肠,打个响指,室内骤然昏暗,接着打开电视机,随便挑个恐怖电影看,怀里抱着抱枕,两条腿伸到茶几上,漫不经心地说: “小奴,给我捶腿。” 宋蹇既松口气,又感到无来由的羞耻,伸出颤抖的双手,缓慢地放在董素素的腿上,不轻不重地揉捏。 董素素一僵,过了会儿,沉浸到恐怖片里,才渐渐放松。 宋蹇初时不大看得明白那电视机,好一会儿才琢磨明白怎么回事。 当鬼出来时,他明显感觉到手下的两条细腿肌肉紧绷。 原来她怕鬼。 不过好像不是特别怕。 大屏上投来的光,在他的一侧脸颊上落下斑驳交错的光影,犹如惑人的鬼魅。 电影的末尾,居然是船戏,男女主角逃出生天,两人之间张力十足,阵阵喘息在黑暗中格外暧昧。 宋蹇转头,瞪大了眼。 这是什么? 啪! 后脑勺挨了一巴掌。 董素素凶神恶煞:“看啥看?人家女主角衣服快脱光了,你好意思看?” 宋蹇摸摸后脑勺,看了看董素素的嘴巴,心想,人家女主角的嘴巴是用来亲吻的,董素素的嘴巴是用来骂人的。 他的动作有些憨气,眼神却黏在董素素的唇瓣上。 “我没有故意看。他们在做什么?为什么嘴巴贴着嘴巴?我觉得,我觉得……” 如意乾坤笔鄙视道:【瞧你火大的,呵呵,吃醋!表面上那么凶,实际上呢,脑子里全是宋蹇亲你的画面。啧啧,没想到啊,这个小弱鸡,亲你的时候倒是挺极激烈的。】 董素素怒从火起:“闭嘴!” 宋蹇闭上嘴,委屈巴巴地低着头。 “没说你!我说那支笔。” 宋蹇立即高兴地抬起头,继续盯着她的嘴巴看。 “你刚刚说,你觉得什么?” 宋蹇迟疑,诚实地缓缓地说:“我觉得,我觉得我好像亲过你。” “放肆!”董素素一脚踹起! 宋蹇倒飞,狠狠砸在接吻的男女主床上,接着把液晶屏砸破了。 室内一片黑暗。 “咳……咳咳……” 宋蹇艰难地咳嗽,手捂住嘴巴,便有温热的液体沾到手上。 他默然苦笑。 脏腑、肋骨又碎了。 一颗果子骨碌碌滚到他的面前。 他看了看卧室的方向,坐在黑暗里,一口一口吃起果子。 果子吃完了,身体也恢复了。 可破碎过的地方,依旧隐隐作痛。 一墙之隔,如意乾坤笔取笑道:【哎哟,没看出来,你还有家暴的潜质。】 董素素挠挠头,烦躁地说:“什么家暴?我俩早散了,顶多算故意伤害……” 说着说着,就刑了…… 她可一点不愧疚。 如意乾坤笔不用问就知道为什么,因为在董素素的脑海里,浮现出多个画面,宋蹇掐她脖子、掐她下巴、掐她腰、将她压在床上动弹不得肆意亲吻…… “宋蹇!” 宋蹇赶紧将果子吞下,果核都没放过,慌慌张张推开房门,站在门口,垂手而立,恭顺地问:“主人有什么吩咐?” 董素素正了正脸色:“睡觉。” 她躺在弹簧大软床上。 宋蹇傻眼:“奴,奴……奴……暖床?” 董素素的白眼都快翻上天了:“想得美!你,给我睡地板上,晚上留意动静,知道不?” 她动了动手指。 隔壁房间的铺盖飞过来,挪到了地板上。 那股无措和羞耻再度弥漫上宋蹇的双目。 宋蹇顿了顿,双眸突地一亮,感激地说:“谢谢主人!” 董素素龇了龇牙,奇怪地问:“谢什么?” 让他打地铺还谢谢她? 他脑子坏掉了? 从前她也谢过宋蹇,理由是,宋蹇对她是不同的,因为他放心睡觉时,让她在身边,这份信任独一份。 此时想起,董素素不由得鄙视自己,为了做任务,什么羞耻心都不要了。 如意乾坤笔一起鄙视她。 舔狗,舔狗,舔到最后一无所有。 瞧,好容易当了好几年舔狗,把人攻略下来了,哈巴狗系统又把她送回来——纯纯舔狗系统啊,一点甜头不给的。 宋蹇回答道:“我没有修为,主人修为高深,法力无边,主人让我睡在您的身边,是为了保护我啊!” 董素素嘴角一抽。 可把你能的! 他以为他是什么重要的人不成? 也不过是,她想试试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感受罢了。 把宋蹇从前对她做过的事,统统做一遍。 她也不求多的,就一遍。 第311章 番外:董素素x宋蹇5 “吃饱了吗?”这句话,董素素这一年里,问第二遍。 现在地球人之间打招呼,不再是“吃了吗”“吃饱了吗”,而是“杀妖兽了吗”,或者“升级了吗”“抢到宝贝了吗”。 人间少了许多烟火气,倒是平添了许多杀气。 宋蹇点点头:“吃饱了。” 不仅吃饱了,还吃撑了,体内灵气乱窜,窜的他精力充沛,想做些什么。 董素素高冷地颔首,拔下如意乾坤笔,飞身而上,踩着笔,回头看地上的宋蹇。 宋蹇紧张地望着她,生怕被抛弃:“主人……” 董素素手腕一动,古藤飞出,将宋蹇捆得结结实实,再将他甩上笔,便驾驭神笔,嗖的一下飞往城池的方向。 宋蹇紧紧抿住嘴,咽下即将脱口而出的尖叫。 原来董素素是这么带他赶路的。 晚上,他们在酒店落脚。 宋蹇笨手笨脚,不会用现代卫生间,更没有修为,不会法术,酒店服务员耐心地一一教他怎么使用。 宋蹇洗了澡,换上一套干净的现代衣服,简单的t恤衫加牛仔裤,到肩的长发扎个马尾。 青年剑眉星目,由于出身武将世家,马尾辫不显得女气,反倒英气勃勃,还混着一股书卷气。 大概是没了那股阴郁偏执的气息,整个人看起来极为顺眼、养眼。 董素素暗赞好男色,目光自上而下,再自下而上打量他。 宋蹇局促地站在她面前,踢着一双凉拖,在董素素露骨的目光下,雪白的脚趾不安地抓着鞋底:“主人,有事请吩咐。” 董素素问:“你头发怎么这么短?” 宋蹇一脸茫然,卑微地小声回答:“奴,奴的头发不短啊。” 进了城市,一路走来,男的都是短发,还有好多光头,但他们言行举止,肯定不是和尚,约莫是为了打猎方便。 董素素暗自不满,装,继续装,看你装到什么时候! “跪下。”她微微抬起下巴,傲慢地说道。 宋蹇高大的身躯一震。 董素素淡漠抬眸:“我是主人,你要你的主人仰头看你吗?混账!” 宋蹇攥了攥手心,缓缓跪下,跪在董素素的脚边。 他垂下眼皮。 董素素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绪,但能看见他的眼皮轻轻颤动,我见犹怜。 呸! 犹怜个鬼! 她硬下心肠,打个响指,室内骤然昏暗,接着打开电视机,随便挑个恐怖电影看,怀里抱着抱枕,两条腿伸到茶几上,漫不经心地说: “小奴,给我捶腿。” 宋蹇既松口气,又感到无来由的羞耻,伸出颤抖的双手,缓慢地放在董素素的腿上,不轻不重地揉捏。 董素素一僵,过了会儿,沉浸到恐怖片里,才渐渐放松。 宋蹇初时不大看得明白那电视机,好一会儿才琢磨明白怎么回事。 当鬼出来时,他明显感觉到手下的两条细腿肌肉紧绷。 原来她怕鬼。 不过好像不是特别怕。 大屏上投来的光,在他的一侧脸颊上落下斑驳交错的光影,犹如惑人的鬼魅。 电影的末尾,居然是船戏,男女主角逃出生天,两人之间张力十足,阵阵喘息在黑暗中格外暧昧。 宋蹇转头,瞪大了眼。 这是什么? 啪! 后脑勺挨了一巴掌。 董素素凶神恶煞:“看啥看?人家女主角衣服快脱光了,你好意思看?” 宋蹇摸摸后脑勺,看了看董素素的嘴巴,心想,人家女主角的嘴巴是用来亲吻的,董素素的嘴巴是用来骂人的。 他的动作有些憨气,眼神却黏在董素素的唇瓣上。 “我没有故意看。他们在做什么?为什么嘴巴贴着嘴巴?我觉得,我觉得……” 如意乾坤笔鄙视道:【瞧你火大的,呵呵,吃醋!表面上那么凶,实际上呢,脑子里全是宋蹇亲你的画面。啧啧,没想到啊,这个小弱鸡,亲你的时候倒是挺极激烈的。】 董素素怒从火起:“闭嘴!” 宋蹇闭上嘴,委屈巴巴地低着头。 “没说你!我说那支笔。” 宋蹇立即高兴地抬起头,继续盯着她的嘴巴看。 “你刚刚说,你觉得什么?” 宋蹇迟疑,诚实地缓缓地说:“我觉得,我觉得我好像亲过你。” “放肆!”董素素一脚踹起! 宋蹇倒飞,狠狠砸在接吻的男女主床上,接着把液晶屏砸破了。 室内一片黑暗。 “咳……咳咳……” 宋蹇艰难地咳嗽,手捂住嘴巴,便有温热的液体沾到手上。 他默然苦笑。 脏腑、肋骨又碎了。 一颗果子骨碌碌滚到他的面前。 他看了看卧室的方向,坐在黑暗里,一口一口吃起果子。 果子吃完了,身体也恢复了。 可破碎过的地方,依旧隐隐作痛。 一墙之隔,如意乾坤笔取笑道:【哎哟,没看出来,你还有家暴的潜质。】 董素素挠挠头,烦躁地说:“什么家暴?我俩早散了,顶多算故意伤害……” 说着说着,就刑了…… 她可一点不愧疚。 如意乾坤笔不用问就知道为什么,因为在董素素的脑海里,浮现出多个画面,宋蹇掐她脖子、掐她下巴、掐她腰、将她压在床上动弹不得肆意亲吻…… “宋蹇!” 宋蹇赶紧将果子吞下,果核都没放过,慌慌张张推开房门,站在门口,垂手而立,恭顺地问:“主人有什么吩咐?” 董素素正了正脸色:“睡觉。” 她躺在弹簧大软床上。 宋蹇傻眼:“奴,奴……奴……暖床?” 董素素的白眼都快翻上天了:“想得美!你,给我睡地板上,晚上留意动静,知道不?” 她动了动手指。 隔壁房间的铺盖飞过来,挪到了地板上。 那股无措和羞耻再度弥漫上宋蹇的双目。 宋蹇顿了顿,双眸突地一亮,感激地说:“谢谢主人!” 董素素龇了龇牙,奇怪地问:“谢什么?” 让他打地铺还谢谢她? 他脑子坏掉了? 从前她也谢过宋蹇,理由是,宋蹇对她是不同的,因为他放心睡觉时,让她在身边,这份信任独一份。 此时想起,董素素不由得鄙视自己,为了做任务,什么羞耻心都不要了。 如意乾坤笔一起鄙视她。 舔狗,舔狗,舔到最后一无所有。 瞧,好容易当了好几年舔狗,把人攻略下来了,哈巴狗系统又把她送回来——纯纯舔狗系统啊,一点甜头不给的。 宋蹇回答道:“我没有修为,主人修为高深,法力无边,主人让我睡在您的身边,是为了保护我啊!” 董素素嘴角一抽。 可把你能的! 他以为他是什么重要的人不成? 也不过是,她想试试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感受罢了。 把宋蹇从前对她做过的事,统统做一遍。 她也不求多的,就一遍。 第312章 番外:董素素x宋蹇6 翌日,董素素带上宋蹇,逛花锦市。 花锦市是在废墟上建立起来的,城市并不大,堪比从前国内的一个十八线小县城的城市大小。 人也不多。 不过,修仙者们驾驭宝剑或灵船,从天空飞过,倒显得这座城市人来人往,欣欣向荣。 董素素没那好心给宋蹇解释这个世界的一切。 宋蹇只当地球本来就如此,眼睛都快不够看了。 当发现文字他看不懂时,他才有些慌了。 “主人,不知为什么,我感觉我读过书的,可是我看不懂文字。是不是等我恢复记忆,我就能看懂了?” 装!董素素听不得他装失忆,好像失忆就能抹掉他们从前的恩怨情仇似的。 敷衍地回答:“嗯嗯嗯,应该是。” 宋蹇大大地松口气。 董素素直翻白眼。 如意乾坤笔:【注意你的表情管理。】 董素素懒得注意。 自遇到宋蹇,她每看他一眼,就动一次肝火。 也不知为什么。 就觉得宋蹇除了美色顺眼,哪儿哪儿都不顺眼,他随便一个举动,一个表情,一句话,就能引动她的怒气。 她想,她在古代过得真是太委屈了。 她知道宋蹇年幼时是个小苦瓜,成年后灵魂更是孤独,他的爱也是真挚的。 但是,她就是过不去从前那道卑微的坎儿。 中午,董素素带宋蹇去参加论道会。 地球上人人抱着修仙小说,做走上人生巅峰的白日梦。 实际上,于修炼一途,大家都是小白,处于摸索阶段。 目前,地震、火山喷发等等,炸出来好几座古墓,那是古修仙者留下的洞府、宗门等等,里面的修炼书籍成千上万。 可内容玄而又玄,大多看不懂,更不知道怎么与实际修炼相结合。 每座城市,几乎一堆人聚集的地方,那一定是论道会。 董素素随便挑了个显眼的位置坐着,与人论道。 她有如意乾坤笔开挂。看不懂的功法,如意乾坤笔这个不知存在多少万年的老妖怪,会跟她细细讲解,因此,她对功法的了解比普通人深入一些。 偶尔发言几句,便能使在座的一些人醍醐灌顶。 渐渐的,大家注意到她,一些人提出问题时,目光会只盯着她一人,像是向她请教。 董素素侃侃而谈,神采飞扬。 地球人共同进步,才能抵御未来地球可能遭遇的危机。 如意乾坤笔说了,地球之外有不只一个修仙大世界,一旦地球完成自我进化,便会放开禁制,外面成熟的修仙世界的修士,极有可能蜂拥而入,抢夺修仙资源。 他们这些地球土着抢不过,很有可能成为被奴役的人,也有可能落个印第安人的下场。 宋蹇站在她的身后,沉默地看着她宛如一个发光体,吸引着众多的目光。 心头莫名有些酸,眼底莫名要涌出泪来。 哦,原来这就是真实的董素素。 自信,独立,令她光芒万丈,美得不可思议。 董素素回答完一名修士的问题,端起茶盏,又放回去,她轻轻敲了敲茶盖,斜眸瞪一眼宋蹇。 宋蹇没有做过服侍人的事,转了转脑子才明白她的意思,手忙脚乱给她添茶。 有人留意到他,问:“这位先生是你的保镖?怎么他没有一点修为?” 董素素弯唇一笑,伸手将倒完茶退回去的宋蹇拉到面前来,然后翘起二郎腿,一把将宋蹇拉到自己的大腿上坐下。 “他呀,无意中捡到的,没有修为,不过长得不错,秀色可餐,我就暂时带在身边,晚上暖暖被子。” 宋蹇肢体僵硬。 四周打量的目光,宛如火炬,灼穿他的身体和心。 他微微垂下眼,满面通红,挣扎想起身,又被董素素圈住腰,动弹不得。 此时此刻,他就像被脱光了衣服,扔在大街上,任由人评头论足。 此时此刻,他感觉不到自己是个人,而是一个玩物。 众人哈哈大笑,当董素素开玩笑。 一女子说:“现在谁还找凡人暖床啊,咱们修士不食五谷,身体干净通透,练气三层以上,神识外放,一瞧凡人的身体,浊气淤堵,除了辣眼睛,还是辣眼睛。 且咱们五感敏锐,凡人身上的那股臭味,哪里忍得了?他不会是灵气复苏前你的老公?” 董素素感觉脸被打肿了。 什么玩意? 就不能猜测宋蹇是她的男仆、暖床工具人吗? 非要猜什么老公! 好像她修炼之后,狠心绝情,抛弃糟糠前夫似的。 董素素笑道:“怎么会呢?我跟他才认识两天,他哪有可能是我老公,不信你们问他。宋蹇,是不是?” 她轻轻一推,便将宋蹇推倒。 宋蹇完全没有反抗之力,仰卧在她怀里,头枕着她的胳膊肘。 这个姿势……这个姿势…… 宋蹇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羞耻极了。 董素素还故意逗他,捏起他的下巴,调笑道:“害羞了?瞧你脸红得,赛猴屁股似的。” 宋蹇垂下的眼睫轻轻颤抖,勉强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字:“是。” 董素素便这般抱着他,时不时捏捏他的脸,刮刮他的下巴,目光漫不经心的,没有刻意去瞧宋蹇,面上则和修士们谈笑风生。 回去的路上,宋蹇越发沉默了。 死寂般的沉默。 他感觉自己灵魂轻飘飘,想飞出这具束缚灵魂的身体,躲藏到无人的地方去。 回到酒店,进了门,宋蹇腹中饥饿如同火烧。 冰箱里有食物,他去拿吃的,而董素素与他一样,早饭之后再未进食,但她丝毫不觉得饿,便在那里翻看修士们留给她的信笺。 ——论道会上,一些人的问题,没来得及问出来,便会将问题写下来,投给目标人物,求大佬有空能写回信释疑答惑。 董素素今天大出风头,收到的信笺最多,拎了一大塑料袋回来。 她随手抓了一把,一一翻看解答。 如意乾坤笔不准她拿自己当普通的毛笔使,躲进了董素素的识海。 灵气复苏后,灵气冲刷天地,所有的环境污染解决了,丰富健康的食材不断刺激着美食爱好者的味蕾。 但宋蹇却味同嚼蜡。 吃完晚饭,宋蹇倒了两杯茶,一杯放在董素素面前,一杯捧在自己手里。 董素素瞥了他一眼,没计较他主仆不分的举动,钢笔沙沙,沉浸在答题的快乐中。 宋蹇抿了抿湿润的唇,小声道:“主人,能不能教我修炼?我想做个对你有用的奴。” 第312章 番外:董素素x宋蹇6 翌日,董素素带上宋蹇,逛花锦市。 花锦市是在废墟上建立起来的,城市并不大,堪比从前国内的一个十八线小县城的城市大小。 人也不多。 不过,修仙者们驾驭宝剑或灵船,从天空飞过,倒显得这座城市人来人往,欣欣向荣。 董素素没那好心给宋蹇解释这个世界的一切。 宋蹇只当地球本来就如此,眼睛都快不够看了。 当发现文字他看不懂时,他才有些慌了。 “主人,不知为什么,我感觉我读过书的,可是我看不懂文字。是不是等我恢复记忆,我就能看懂了?” 装!董素素听不得他装失忆,好像失忆就能抹掉他们从前的恩怨情仇似的。 敷衍地回答:“嗯嗯嗯,应该是。” 宋蹇大大地松口气。 董素素直翻白眼。 如意乾坤笔:【注意你的表情管理。】 董素素懒得注意。 自遇到宋蹇,她每看他一眼,就动一次肝火。 也不知为什么。 就觉得宋蹇除了美色顺眼,哪儿哪儿都不顺眼,他随便一个举动,一个表情,一句话,就能引动她的怒气。 她想,她在古代过得真是太委屈了。 她知道宋蹇年幼时是个小苦瓜,成年后灵魂更是孤独,他的爱也是真挚的。 但是,她就是过不去从前那道卑微的坎儿。 中午,董素素带宋蹇去参加论道会。 地球上人人抱着修仙小说,做走上人生巅峰的白日梦。 实际上,于修炼一途,大家都是小白,处于摸索阶段。 目前,地震、火山喷发等等,炸出来好几座古墓,那是古修仙者留下的洞府、宗门等等,里面的修炼书籍成千上万。 可内容玄而又玄,大多看不懂,更不知道怎么与实际修炼相结合。 每座城市,几乎一堆人聚集的地方,那一定是论道会。 董素素随便挑了个显眼的位置坐着,与人论道。 她有如意乾坤笔开挂。看不懂的功法,如意乾坤笔这个不知存在多少万年的老妖怪,会跟她细细讲解,因此,她对功法的了解比普通人深入一些。 偶尔发言几句,便能使在座的一些人醍醐灌顶。 渐渐的,大家注意到她,一些人提出问题时,目光会只盯着她一人,像是向她请教。 董素素侃侃而谈,神采飞扬。 地球人共同进步,才能抵御未来地球可能遭遇的危机。 如意乾坤笔说了,地球之外有不只一个修仙大世界,一旦地球完成自我进化,便会放开禁制,外面成熟的修仙世界的修士,极有可能蜂拥而入,抢夺修仙资源。 他们这些地球土着抢不过,很有可能成为被奴役的人,也有可能落个印第安人的下场。 宋蹇站在她的身后,沉默地看着她宛如一个发光体,吸引着众多的目光。 心头莫名有些酸,眼底莫名要涌出泪来。 哦,原来这就是真实的董素素。 自信,独立,令她光芒万丈,美得不可思议。 董素素回答完一名修士的问题,端起茶盏,又放回去,她轻轻敲了敲茶盖,斜眸瞪一眼宋蹇。 宋蹇没有做过服侍人的事,转了转脑子才明白她的意思,手忙脚乱给她添茶。 有人留意到他,问:“这位先生是你的保镖?怎么他没有一点修为?” 董素素弯唇一笑,伸手将倒完茶退回去的宋蹇拉到面前来,然后翘起二郎腿,一把将宋蹇拉到自己的大腿上坐下。 “他呀,无意中捡到的,没有修为,不过长得不错,秀色可餐,我就暂时带在身边,晚上暖暖被子。” 宋蹇肢体僵硬。 四周打量的目光,宛如火炬,灼穿他的身体和心。 他微微垂下眼,满面通红,挣扎想起身,又被董素素圈住腰,动弹不得。 此时此刻,他就像被脱光了衣服,扔在大街上,任由人评头论足。 此时此刻,他感觉不到自己是个人,而是一个玩物。 众人哈哈大笑,当董素素开玩笑。 一女子说:“现在谁还找凡人暖床啊,咱们修士不食五谷,身体干净通透,练气三层以上,神识外放,一瞧凡人的身体,浊气淤堵,除了辣眼睛,还是辣眼睛。 且咱们五感敏锐,凡人身上的那股臭味,哪里忍得了?他不会是灵气复苏前你的老公?” 董素素感觉脸被打肿了。 什么玩意? 就不能猜测宋蹇是她的男仆、暖床工具人吗? 非要猜什么老公! 好像她修炼之后,狠心绝情,抛弃糟糠前夫似的。 董素素笑道:“怎么会呢?我跟他才认识两天,他哪有可能是我老公,不信你们问他。宋蹇,是不是?” 她轻轻一推,便将宋蹇推倒。 宋蹇完全没有反抗之力,仰卧在她怀里,头枕着她的胳膊肘。 这个姿势……这个姿势…… 宋蹇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羞耻极了。 董素素还故意逗他,捏起他的下巴,调笑道:“害羞了?瞧你脸红得,赛猴屁股似的。” 宋蹇垂下的眼睫轻轻颤抖,勉强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字:“是。” 董素素便这般抱着他,时不时捏捏他的脸,刮刮他的下巴,目光漫不经心的,没有刻意去瞧宋蹇,面上则和修士们谈笑风生。 回去的路上,宋蹇越发沉默了。 死寂般的沉默。 他感觉自己灵魂轻飘飘,想飞出这具束缚灵魂的身体,躲藏到无人的地方去。 回到酒店,进了门,宋蹇腹中饥饿如同火烧。 冰箱里有食物,他去拿吃的,而董素素与他一样,早饭之后再未进食,但她丝毫不觉得饿,便在那里翻看修士们留给她的信笺。 ——论道会上,一些人的问题,没来得及问出来,便会将问题写下来,投给目标人物,求大佬有空能写回信释疑答惑。 董素素今天大出风头,收到的信笺最多,拎了一大塑料袋回来。 她随手抓了一把,一一翻看解答。 如意乾坤笔不准她拿自己当普通的毛笔使,躲进了董素素的识海。 灵气复苏后,灵气冲刷天地,所有的环境污染解决了,丰富健康的食材不断刺激着美食爱好者的味蕾。 但宋蹇却味同嚼蜡。 吃完晚饭,宋蹇倒了两杯茶,一杯放在董素素面前,一杯捧在自己手里。 董素素瞥了他一眼,没计较他主仆不分的举动,钢笔沙沙,沉浸在答题的快乐中。 宋蹇抿了抿湿润的唇,小声道:“主人,能不能教我修炼?我想做个对你有用的奴。” 第313章 番外:董素素X宋蹇7 董素素停下笔,似笑非笑:“今天伤到自尊了?” 宋蹇老实巴交地点头,压下那点爆棚的羞耻心:“嗯。” “你是不是觉得,我是故意折辱你的?” 宋蹇摇头。 “说实话!” 宋蹇迟疑,然后缓缓点头。 他看得出来,董素素是故意的。 董素素闭了闭眼。 原来他知道她是故意的。 就如从前她也知道他是故意的。 知道那般会让人自尊心碎一地,却偏要美其名曰,不要在乎世俗的眼光。 神经病! 尊严破碎的人不是他,他当然可以云淡风轻地说,不用在乎世俗的眼光。 “对,我就是故意的。我觉得挺有趣的。”董素素笑嘻嘻道。 宋蹇垂眸,心碎一地,脸色微微发白。 董素素瞥他一眼,让暴风雨降落得更猛烈些,继续给予重击,语气轻描淡写:“你没有灵根,修炼不了,我教你也白教。” 宋蹇的脸,唰一下,彻底白了,泛着微光的眸子,彻底黑寂一片。 他周身泛着冷,宛如坠入无底的冰窟。 接下来十来天,董素素大部分时间去论道会与人交流,在花锦城闯出不小的名头。 有上门追随的,有邀请她入各种协会的,也有大修士派人来招揽她的,甚至还有暗度陈仓,将求爱信夹在求道解惑的信笺中的。 宋蹇看不懂现代的简化文字,他一面如饥似渴地学习文字,一面默默地跟着董素素出入论道会,了解修行。 越是了解,他越是沉默。 如果过去性别有尊卑,那么现在就是仙凡有尊卑。 董素素在他身上所做的一切,不再是单纯的打情骂俏,男女调情,对宋蹇而言,是实实在在地尊卑压制。 就如从前,宋蹇在男权社会里,心理上占据高位,董素素处于卑弱位置。 此时,从心理到现实,董素素彻底的高高在上。 宋蹇的心理反差,不只从云端坠落到地面来到人间,而是继续下坠,一直坠落到地狱。 半个月后的晚上,宋蹇跪在地上,为董素素洗脚。 女子的双足白皙而柔软,宋蹇神色自然地握住她的脚,撩上水,仔细清洗。 他顺从的模样,很是扎眼,又因觉着扎眼,董素素更为火大! 凭什么呢? 从前她伺候宋蹇的时候,宋蹇可没觉得扎眼,他卑微这么几天就觉得心疼,自己是不是犯贱? 紧接着,她又想,那时宋蹇为难她,多是因为她来历不明,无缘无故缠着他,死皮赖脸讨好他,他那时想逼出她的真面目,想逼她离开。 一会儿恼怒,一会儿羞愧,一会儿扎眼,一会儿觉得回敬得还不够,万般情绪纠缠。 董素素不想再折磨宋蹇,更不想继续折磨自己,冷不丁问:“宋蹇,青殷在你那个世界后来怎样了?” 宋蹇一愣,手上的动作丝毫没耽误,眼底极速掠过慌乱,茫然地问:“青殷是谁?什么世界?” 董素素冷笑,蹬开他的双手,掐了个法诀,双足便瞬间烘干。 她起身,赤脚踩在地上,居高临下淡漠道:“宋蹇,别装了,你没失忆。我们的游戏结束,告诉我,青殷后来过得好吗?” 宋蹇心口抽疼,疼到快喘不过气。 水珠顺着指尖滑落,坠入水盆,发出咚的一声,溅起一朵水花。 他怔怔地仰起头,保持单膝跪地的姿势,望着董素素的眼神破碎成水光。 董素素硬起心肠,蹙眉道:“你说话!” 宋蹇喉咙干哑:“素素,我没有骗你,我真的失忆过。你第一次带我去论道会的晚上,我恢复了记忆。素素,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他的嗓音渐渐哽咽,眼圈泛红。 对不起,曾经那般折辱她,如今换位,才十来天,他便觉难以忍受,但因是董素素,只要能陪在她身边,便觉得再羞耻一些,也是可以忍受的。 对不起,同样的折辱,他让董素素忍耐了六年。 对不起,他卑鄙地欺骗了她。 对不起,他又让她伤心了…… 董素素揉揉额角,不耐烦道:“停停停,别跟我说对不起,咱们之间,无所谓对得起对不起。从前我骗你真心,只为了回到现代,最后抛弃你。从前你提防我,警惕我,折辱我,这都是我自作自受。 我们两个都是受害者,加害我的,是系统,加害你的,是我。所以,你别说对不起,不然我会有罪恶感。” “素素……”宋蹇想说,素素,我们从头来过,素素,你怎么报复我都可以,只求你给我一个机会,但是,他说不出口了。 他没有资格说出口了。 董素素低头看着他,眼神哀凉:“宋蹇,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从前是,现在亦是。” 宋蹇脸色惨白。 从前董素素是现代人,他是古代人。 现在董素素是修士,他是没有灵根的凡人。 即便他们重归于好又如何? 在危机重重的地球,他只会成为董素素的拖累。 这二十天,是他偷来的。 原来,即便他追到她的世界,来到她的身边,他们亦不能有个好结果。 宋蹇舔了舔干燥的嘴唇,站起身,沾满水的双手紧紧扣住裤子,轻声说: “素素你放心,甄青殷在大景过得很好,我来这里之前,她成了皇后,和卫极生了个女儿,唤作卫少君。少君公主长得很可爱,很乖巧。 你走之后,甄青殷在南方种那些高产庄稼,广传四方,受到朝廷嘉奖,当时朝廷为此争吵该不该封她爵位,吵到最后封赏她为太子妃……” 董素素嘲讽地勾起唇:“迂腐!麻蛋!早知道我就爆肝写完那本书了,他们竟敢这样亏待我的青殷!” 宋蹇蓦地一笑。 这才是他熟悉的董素素。 之前宛如神女的董素素,仿佛高坐云端,坐在他够不着的地方。 “你笑什么?青殷倒霉,你幸灾乐祸?” 宋蹇笑容愈发深,说道:“没有,我知你与甄青殷是好友,怎会幸灾乐祸?何况,也不必我幸灾乐祸,你还记得卫极修路吗?” “记得,怎么了?这条路成精了不成?”董素素越看宋蹇的笑容越觉得碍眼。 她都不要他了。 要抛弃他了。 笑这么灿烂干什么? 她的手指蠢蠢欲动,拼命忍住掐诀的冲动。 第313章 番外:董素素X宋蹇7 董素素停下笔,似笑非笑:“今天伤到自尊了?” 宋蹇老实巴交地点头,压下那点爆棚的羞耻心:“嗯。” “你是不是觉得,我是故意折辱你的?” 宋蹇摇头。 “说实话!” 宋蹇迟疑,然后缓缓点头。 他看得出来,董素素是故意的。 董素素闭了闭眼。 原来他知道她是故意的。 就如从前她也知道他是故意的。 知道那般会让人自尊心碎一地,却偏要美其名曰,不要在乎世俗的眼光。 神经病! 尊严破碎的人不是他,他当然可以云淡风轻地说,不用在乎世俗的眼光。 “对,我就是故意的。我觉得挺有趣的。”董素素笑嘻嘻道。 宋蹇垂眸,心碎一地,脸色微微发白。 董素素瞥他一眼,让暴风雨降落得更猛烈些,继续给予重击,语气轻描淡写:“你没有灵根,修炼不了,我教你也白教。” 宋蹇的脸,唰一下,彻底白了,泛着微光的眸子,彻底黑寂一片。 他周身泛着冷,宛如坠入无底的冰窟。 接下来十来天,董素素大部分时间去论道会与人交流,在花锦城闯出不小的名头。 有上门追随的,有邀请她入各种协会的,也有大修士派人来招揽她的,甚至还有暗度陈仓,将求爱信夹在求道解惑的信笺中的。 宋蹇看不懂现代的简化文字,他一面如饥似渴地学习文字,一面默默地跟着董素素出入论道会,了解修行。 越是了解,他越是沉默。 如果过去性别有尊卑,那么现在就是仙凡有尊卑。 董素素在他身上所做的一切,不再是单纯的打情骂俏,男女调情,对宋蹇而言,是实实在在地尊卑压制。 就如从前,宋蹇在男权社会里,心理上占据高位,董素素处于卑弱位置。 此时,从心理到现实,董素素彻底的高高在上。 宋蹇的心理反差,不只从云端坠落到地面来到人间,而是继续下坠,一直坠落到地狱。 半个月后的晚上,宋蹇跪在地上,为董素素洗脚。 女子的双足白皙而柔软,宋蹇神色自然地握住她的脚,撩上水,仔细清洗。 他顺从的模样,很是扎眼,又因觉着扎眼,董素素更为火大! 凭什么呢? 从前她伺候宋蹇的时候,宋蹇可没觉得扎眼,他卑微这么几天就觉得心疼,自己是不是犯贱? 紧接着,她又想,那时宋蹇为难她,多是因为她来历不明,无缘无故缠着他,死皮赖脸讨好他,他那时想逼出她的真面目,想逼她离开。 一会儿恼怒,一会儿羞愧,一会儿扎眼,一会儿觉得回敬得还不够,万般情绪纠缠。 董素素不想再折磨宋蹇,更不想继续折磨自己,冷不丁问:“宋蹇,青殷在你那个世界后来怎样了?” 宋蹇一愣,手上的动作丝毫没耽误,眼底极速掠过慌乱,茫然地问:“青殷是谁?什么世界?” 董素素冷笑,蹬开他的双手,掐了个法诀,双足便瞬间烘干。 她起身,赤脚踩在地上,居高临下淡漠道:“宋蹇,别装了,你没失忆。我们的游戏结束,告诉我,青殷后来过得好吗?” 宋蹇心口抽疼,疼到快喘不过气。 水珠顺着指尖滑落,坠入水盆,发出咚的一声,溅起一朵水花。 他怔怔地仰起头,保持单膝跪地的姿势,望着董素素的眼神破碎成水光。 董素素硬起心肠,蹙眉道:“你说话!” 宋蹇喉咙干哑:“素素,我没有骗你,我真的失忆过。你第一次带我去论道会的晚上,我恢复了记忆。素素,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他的嗓音渐渐哽咽,眼圈泛红。 对不起,曾经那般折辱她,如今换位,才十来天,他便觉难以忍受,但因是董素素,只要能陪在她身边,便觉得再羞耻一些,也是可以忍受的。 对不起,同样的折辱,他让董素素忍耐了六年。 对不起,他卑鄙地欺骗了她。 对不起,他又让她伤心了…… 董素素揉揉额角,不耐烦道:“停停停,别跟我说对不起,咱们之间,无所谓对得起对不起。从前我骗你真心,只为了回到现代,最后抛弃你。从前你提防我,警惕我,折辱我,这都是我自作自受。 我们两个都是受害者,加害我的,是系统,加害你的,是我。所以,你别说对不起,不然我会有罪恶感。” “素素……”宋蹇想说,素素,我们从头来过,素素,你怎么报复我都可以,只求你给我一个机会,但是,他说不出口了。 他没有资格说出口了。 董素素低头看着他,眼神哀凉:“宋蹇,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从前是,现在亦是。” 宋蹇脸色惨白。 从前董素素是现代人,他是古代人。 现在董素素是修士,他是没有灵根的凡人。 即便他们重归于好又如何? 在危机重重的地球,他只会成为董素素的拖累。 这二十天,是他偷来的。 原来,即便他追到她的世界,来到她的身边,他们亦不能有个好结果。 宋蹇舔了舔干燥的嘴唇,站起身,沾满水的双手紧紧扣住裤子,轻声说: “素素你放心,甄青殷在大景过得很好,我来这里之前,她成了皇后,和卫极生了个女儿,唤作卫少君。少君公主长得很可爱,很乖巧。 你走之后,甄青殷在南方种那些高产庄稼,广传四方,受到朝廷嘉奖,当时朝廷为此争吵该不该封她爵位,吵到最后封赏她为太子妃……” 董素素嘲讽地勾起唇:“迂腐!麻蛋!早知道我就爆肝写完那本书了,他们竟敢这样亏待我的青殷!” 宋蹇蓦地一笑。 这才是他熟悉的董素素。 之前宛如神女的董素素,仿佛高坐云端,坐在他够不着的地方。 “你笑什么?青殷倒霉,你幸灾乐祸?” 宋蹇笑容愈发深,说道:“没有,我知你与甄青殷是好友,怎会幸灾乐祸?何况,也不必我幸灾乐祸,你还记得卫极修路吗?” “记得,怎么了?这条路成精了不成?”董素素越看宋蹇的笑容越觉得碍眼。 她都不要他了。 要抛弃他了。 笑这么灿烂干什么? 她的手指蠢蠢欲动,拼命忍住掐诀的冲动。 第314章 番外:董素素X宋蹇8 宋蹇感叹:“那条路,卫极命名为青殷路,一夜之间,青殷二字传遍大江南北。甄青殷踏上这条路回京。不过,她渡江的时候,突然失踪,卫极对外说她病了,只有我知道,她应是和你一样消失了。” 他多番试探,才试探出来,甄青殷消失了。 然后,他狠狠嘲讽卫极,正要和他做一对难兄难弟——甄青殷又莫名其妙跑回来了! 她回来了,素素却没有回来。 那时,他又一次跌落地狱。 董素素面上浮起笑,喜不自胜:“不错不错,不愧是我给青殷写的深情男主!” 宋蹇心头苦涩。 绑定小蜜蜂系统后,他知道了一切真相。 董素素对卫极是真好啊。 什么好的都给卫极了。 把所有的不幸留给了他。 董素素对上他悲哀的眼神,笑容僵住,渐渐收起。 宋蹇确实悲惨了点。 那有什么办法? 小说里没有反派,那还能叫小说吗? 没有反派,剧情怎么发展? 反派黑化,总得有个正当理由?正常人也干不来反派的活呀,所以只能让他惨了。 这就是董素素见不得宋蹇的原因。 面对宋蹇,她总会陷入不断对比“谁更对不起谁”的纠结里。 和好,意难平。 抛弃他,他确实怪惨的。 他一生所有的悲惨,几乎都是她造成的。 当他是纸片人的时候,她幻想与他酱酱酿酿,大声喊,男二是我的! 当他有血有肉,大变活人的时候,她只想逃跑。 “宋蹇,你恨我吗?” 宋蹇与她对视。 三秒后,董素素先移开目光。 宋蹇缓缓道:“我恨过。” 董素素心口钝钝的疼。 “可是,没有你,就没有我,没有我们。所以,我不恨你了,也不恨我父亲族人了。” 后来,他抛却一切爱恨,只想与董素素在一起,重新开始。 生怕下一句宋蹇一声“后妈”叫出来,董素素慌忙走进卧室,将宋蹇独自留在客厅:“休息,明天我送你去凡人的聚集地,自此后,你我各自安好。” 宋蹇定定地盯着那扇门,许久许久。 最后,他颓然地坐在沙发上,浑身失去了力气。 他们之间,还是走到这一步。 第二日一大早,董素素叫醒宋蹇,御剑飞行,带他去凡人聚集地。 这一路飞了三天。 途中,他们遇到过友善的修士,坐下来论过道,交换信息,遇到过妖兽,董素素为保护宋蹇,负了伤,还遇到过杀人夺宝的修士,险险逃出生天。 宋蹇越发黯然。 他什么忙也帮不上,还要靠董素素保护他。 以后,两人之间的差距会越来越大。 因此,三天后,董素素将他丢在凡人城镇,他平静地接受了。 董素素几乎是落荒而逃。 宋蹇是在当天晚上,才发现脖子里的红宝石戒指丢了的。 那枚戒指,是董素素当初写下和离书之后,丢弃在了桌上,他找根红绳串了,挂在脖子里,贴身佩戴至今。 他寻遍住处的每一个角落,没找到,猜测应是丢在了来的路上。 在这个世界,他没什么牵挂,唯一的牵挂董素素,他又帮不到她。 离她远远的,安静地待在她看不见的角落,便是对她最好的帮忙。 因此,尽管知晓路上危险,他仍决定,返回去,寻找戒指。 除了无名指上的婚戒,丢失的那枚红宝石戒指,是在这个世界里,董素素唯一留给他的东西。 坐上汽车的那一刻,宋蹇已抱了可能死亡的决心。 谁知,不知道躲去了哪里的系统,就在这时候冒了出来:【宿主?宿主?你还记得我吗?我是你的小蜜蜂啊!】 车队上拉的一大半是凡人,只有四五个修士,修为很低,刚入门的那种。 他们的目标是出来寻找新植物标本,如果能挖到灵草更好。 中午,大家停车,埋锅造饭。 宋蹇和领队的说一声解手,便走到二十米开外。 “系统,我还以为你消失了。” 【没办法,我的同事告诉我,它本来是董素素的系统,跟着董素素回到现代,谁知道,董素素在现代契约了一个厉害的神器,那神器能感应到系统,把它揉揉,一脚踹回老家。我可不想出师未捷身先死,没完成任务,就被它踹回去。】 宋蹇耐心听它发完牢骚,淡淡道:“系统,你走,我做不了攻略任务。我是凡人,素素是修士,如果不出意外,几十年后,我便会老死,化作一抔黄土,而素素还是如现在这般年轻。我不想攻略她,也无法攻略她。” 攻略了又怎样? 他死了,董素素岂不是白白伤心一场? 何况,这系统太弱小了,他就算留在董素素身边,也会被如意乾坤笔察觉。 董素素绝不能接受他是因为系统,才要攻略她,与她在一起的。 系统忙道:【宿主,你听我说,我现在不叫攻略系统了,我叫家族系统。意思就是,只要你娶老婆——不娶老婆也成,只要你生孩子,就能获得奖励。孩子越多,家族越庞大,奖励就越丰厚。 这个世界机缘多多呀,奖励应该是有能让你生出灵根的丹药的,就看你的繁殖能力有多强大了。宿主,心动不?嗨起来!有了灵根,你就能修炼,到时就能和董素素做一对千年万年的神仙眷侣了!】 宋蹇扯扯嘴角,扯出一个难看的笑。 “……” 有何可高兴的? 家族系统比攻略系统难度更高了好吗? 攻略系统里,端茶倒水都可以获得暴富奖励,比如甄青殷获得过的琉璃方子。 这家族系统更离谱了,就是攻略系统的终点。 小蜜蜂看出他的想法,一手遮住半边脸,悄声说:【划重点,只要生的是你的孩子就成。孩子们的妈妈,可以不是一个人哦。这都灵气复苏了,现代法律渐渐崩坏,一夫一妻制也渐渐崩坏,最终它会是一个以实力为尊的世界。生孩子只是个手段,结局还是奔着你和董素素神仙眷侣去的。】 “滚!” 宋蹇再不想理会它。 小蜜蜂马上补救,追在他后面道:【哈哈哈,宿主!恭喜你通过了第一道考验!生孩子嘛,当然不可以随便找个人生喽,当然是要跟相爱的人生喽!你这忠贞不二的品格,已获得我的认可!我决定追随你了!】 第314章 番外:董素素X宋蹇8 宋蹇感叹:“那条路,卫极命名为青殷路,一夜之间,青殷二字传遍大江南北。甄青殷踏上这条路回京。不过,她渡江的时候,突然失踪,卫极对外说她病了,只有我知道,她应是和你一样消失了。” 他多番试探,才试探出来,甄青殷消失了。 然后,他狠狠嘲讽卫极,正要和他做一对难兄难弟——甄青殷又莫名其妙跑回来了! 她回来了,素素却没有回来。 那时,他又一次跌落地狱。 董素素面上浮起笑,喜不自胜:“不错不错,不愧是我给青殷写的深情男主!” 宋蹇心头苦涩。 绑定小蜜蜂系统后,他知道了一切真相。 董素素对卫极是真好啊。 什么好的都给卫极了。 把所有的不幸留给了他。 董素素对上他悲哀的眼神,笑容僵住,渐渐收起。 宋蹇确实悲惨了点。 那有什么办法? 小说里没有反派,那还能叫小说吗? 没有反派,剧情怎么发展? 反派黑化,总得有个正当理由?正常人也干不来反派的活呀,所以只能让他惨了。 这就是董素素见不得宋蹇的原因。 面对宋蹇,她总会陷入不断对比“谁更对不起谁”的纠结里。 和好,意难平。 抛弃他,他确实怪惨的。 他一生所有的悲惨,几乎都是她造成的。 当他是纸片人的时候,她幻想与他酱酱酿酿,大声喊,男二是我的! 当他有血有肉,大变活人的时候,她只想逃跑。 “宋蹇,你恨我吗?” 宋蹇与她对视。 三秒后,董素素先移开目光。 宋蹇缓缓道:“我恨过。” 董素素心口钝钝的疼。 “可是,没有你,就没有我,没有我们。所以,我不恨你了,也不恨我父亲族人了。” 后来,他抛却一切爱恨,只想与董素素在一起,重新开始。 生怕下一句宋蹇一声“后妈”叫出来,董素素慌忙走进卧室,将宋蹇独自留在客厅:“休息,明天我送你去凡人的聚集地,自此后,你我各自安好。” 宋蹇定定地盯着那扇门,许久许久。 最后,他颓然地坐在沙发上,浑身失去了力气。 他们之间,还是走到这一步。 第二日一大早,董素素叫醒宋蹇,御剑飞行,带他去凡人聚集地。 这一路飞了三天。 途中,他们遇到过友善的修士,坐下来论过道,交换信息,遇到过妖兽,董素素为保护宋蹇,负了伤,还遇到过杀人夺宝的修士,险险逃出生天。 宋蹇越发黯然。 他什么忙也帮不上,还要靠董素素保护他。 以后,两人之间的差距会越来越大。 因此,三天后,董素素将他丢在凡人城镇,他平静地接受了。 董素素几乎是落荒而逃。 宋蹇是在当天晚上,才发现脖子里的红宝石戒指丢了的。 那枚戒指,是董素素当初写下和离书之后,丢弃在了桌上,他找根红绳串了,挂在脖子里,贴身佩戴至今。 他寻遍住处的每一个角落,没找到,猜测应是丢在了来的路上。 在这个世界,他没什么牵挂,唯一的牵挂董素素,他又帮不到她。 离她远远的,安静地待在她看不见的角落,便是对她最好的帮忙。 因此,尽管知晓路上危险,他仍决定,返回去,寻找戒指。 除了无名指上的婚戒,丢失的那枚红宝石戒指,是在这个世界里,董素素唯一留给他的东西。 坐上汽车的那一刻,宋蹇已抱了可能死亡的决心。 谁知,不知道躲去了哪里的系统,就在这时候冒了出来:【宿主?宿主?你还记得我吗?我是你的小蜜蜂啊!】 车队上拉的一大半是凡人,只有四五个修士,修为很低,刚入门的那种。 他们的目标是出来寻找新植物标本,如果能挖到灵草更好。 中午,大家停车,埋锅造饭。 宋蹇和领队的说一声解手,便走到二十米开外。 “系统,我还以为你消失了。” 【没办法,我的同事告诉我,它本来是董素素的系统,跟着董素素回到现代,谁知道,董素素在现代契约了一个厉害的神器,那神器能感应到系统,把它揉揉,一脚踹回老家。我可不想出师未捷身先死,没完成任务,就被它踹回去。】 宋蹇耐心听它发完牢骚,淡淡道:“系统,你走,我做不了攻略任务。我是凡人,素素是修士,如果不出意外,几十年后,我便会老死,化作一抔黄土,而素素还是如现在这般年轻。我不想攻略她,也无法攻略她。” 攻略了又怎样? 他死了,董素素岂不是白白伤心一场? 何况,这系统太弱小了,他就算留在董素素身边,也会被如意乾坤笔察觉。 董素素绝不能接受他是因为系统,才要攻略她,与她在一起的。 系统忙道:【宿主,你听我说,我现在不叫攻略系统了,我叫家族系统。意思就是,只要你娶老婆——不娶老婆也成,只要你生孩子,就能获得奖励。孩子越多,家族越庞大,奖励就越丰厚。 这个世界机缘多多呀,奖励应该是有能让你生出灵根的丹药的,就看你的繁殖能力有多强大了。宿主,心动不?嗨起来!有了灵根,你就能修炼,到时就能和董素素做一对千年万年的神仙眷侣了!】 宋蹇扯扯嘴角,扯出一个难看的笑。 “……” 有何可高兴的? 家族系统比攻略系统难度更高了好吗? 攻略系统里,端茶倒水都可以获得暴富奖励,比如甄青殷获得过的琉璃方子。 这家族系统更离谱了,就是攻略系统的终点。 小蜜蜂看出他的想法,一手遮住半边脸,悄声说:【划重点,只要生的是你的孩子就成。孩子们的妈妈,可以不是一个人哦。这都灵气复苏了,现代法律渐渐崩坏,一夫一妻制也渐渐崩坏,最终它会是一个以实力为尊的世界。生孩子只是个手段,结局还是奔着你和董素素神仙眷侣去的。】 “滚!” 宋蹇再不想理会它。 小蜜蜂马上补救,追在他后面道:【哈哈哈,宿主!恭喜你通过了第一道考验!生孩子嘛,当然不可以随便找个人生喽,当然是要跟相爱的人生喽!你这忠贞不二的品格,已获得我的认可!我决定追随你了!】 第315章 番外:董素素X宋蹇9 “滚远点!” 宋蹇说完这句,便回到人群里,和大家一起蹲在地上吃大锅饭。 小蜜蜂感到好无奈。 这年头的宿主怎么了? 一个两个的,个个摆烂,连系统奖励都不想要。 【宿主,你考虑考虑嘛,反正你爱着董素素,董素素也爱着你,你不想跟她生个爱情的结晶吗?】 宋蹇没吭声,神情却恍惚起来。 曾经他千方百计想要宋家九族全灭、断子绝孙。 为此,他考虑过自宫,暗暗发誓绝不为宋家传宗接代。 是遇到了董素素,才慢慢有了对子嗣的期待。 不过,他也想过,与董素素生个女儿,绝不生儿子,若生了儿子,就将儿子扔了,或者直接掐死。 生了女儿,就跟董素素姓,并且只生一个。 再后来,与董素素成亲,洞房花烛夜,他想,只要是董素素生的,不管生儿子还是女儿,不管生几个,他都喜欢,都会好好教养。 最后,董素素消失了,甄青殷回来了,却没有带回来董素素。 他知道,他和董素素此生再无相见之日。 父亲一再逼他回宋家,好说歹说,从高高在上的命令,到低声下气的哀求,低下他自认高贵的头颅,终于承认自己的错误,向他忏悔,乞求他搬出“董府”,回宋家,娶个媳妇,生几个孩子,好好过日子。 宋蹇不肯。 逼急了,他挥刀自宫。 没错—— 现在—— 他其实已经不完整了! 他是个太监! 他还记得,当时父亲捧着他的断肢,七尺大汉嗷一声就哭了。 那一刻起,他终于觉得,他狠狠地报复了父亲,从前所遭受的,都不再痛苦。 他龇牙笑着说:“父亲,是否还需要我削骨还母,削肉还父?” 那天,父亲佝偻着背走出董府,此后,再未踏进董府一步,也再未逼过婚。 从过去的回忆中抽离,宋蹇面无表情,一条胳膊枕在脑下,他静静地望着天上闪烁的星子。 小蜜蜂追了他大半天,喋喋不休劝说他生孩子。 【宿主,家族系统,这是多少男频男主想要的系统啊!只要生孩子,就能躺赢,多爽啊!你……】 宋蹇突地淡淡道:“我自宫了。” 在这个世界恢复记忆之前,他其实已经疯了,他知道甄青殷背地里骂他是疯子。 或许正因这点疯劲儿,甄青殷才会把来地球的名额让给他。 恢复记忆之后,他才记起来,他是个太监。 无法给董素素幸福。 他和董素素的结局,上天早已有了安排,强求不来。 能来一趟她诞生长大的世界,再见她,与她朝夕相处二十来天,已是上天开恩。 宋蹇虽遗憾,却知足。 小蜜蜂卡了一下,疑惑地问:【你自什么宫?哪两个字?你说的是方言吗?】 宋蹇重复一遍:“我为了躲避催婚,为了断子绝孙,挥刀自宫了。你跟我解除绑定,我没有生育能力,没办法繁殖家族。世界这么大,你去别家瞅瞅,一定有喜欢繁衍子息的人。” 他觉得讽刺。 他一个一心断子绝孙的人,居然绑定了生子系统。 再没有更离谱的事了。 小蜜蜂:【……】 小蜜蜂赶紧扫描他的身体,然后,它的脸简直要裂开了! 【我凸(艹皿艹 )!咝——你啥时候自宫的,我怎么不知道?】 “男人成了太监,难道是什么好听的话吗?甄青殷不知道,你自然也不知道。” 他自是不会到处去说,父亲当然也不会到处宣扬家丑。 除了他的贴身小厮,和救治他的大夫,恐怕父亲连他那个继母都没告诉。 【我凸(艹皿艹 )!我凸(艹皿艹 )!我凸(艹皿艹 )!】 小蜜蜂暴走了! 这特么是什么地狱开局? 前任宿主不靠谱啊,居然塞给它一个太监! 大意了! 它听过甄青殷和卫极的墙角,二人调侃,董素素和宋蹇在一起时,春风那是一度、二度、三度……无数度,最后度走了董素素。 繁殖嘛,首先宿主得有强大的繁殖欲。 它还以为这把稳了,没想到开局就太监了! 【啊——宋蹇!本统跟你拼了!】 ? 宋蹇善于学习,在古代时就是个学霸,不然也不会被无歧书院的山长收为关门弟子。 来现代世界前后一个月,他便掌握了这个世界的文字,书写上有些困难,常有错别字,但阅读已经完全没问题。 而且,因为他古文化知识扎实,慢慢接触到修炼功法。 半年后,他已能够在网络上帮助修仙者翻译从洞天福地中带出来的功法。 他始终没有找到那枚戒指。 对董素素的思念已刻入骨髓,伴随着他的每一次心跳,每一个呼吸,每一个好梦,渐渐也就习以为常。 或许是摆脱掉了原生的一切,宋蹇变得平和而温善。 小蜜蜂撇嘴,坚定认为,宋蹇性情的改变,完全归因于他变成了太监—— 暴躁的公狗阉了会变得更温顺,暴躁的公猪阉了会变得更温顺,暴躁的公猫阉了会变得更温顺,乖戾阴郁的宋蹇阉了也会变得更温顺。 小蜜蜂简直瀑布泪,千方百计为宋蹇寻找出路。 【宋蹇,你虽然是个太监,但也不要放弃治疗嘛。灵气复苏的时代,什么奇迹都可以发生。安于一隅,从来不是你的风格。】 【即便是个太监,在现在的条件下,你也是可以有孩子的,只要你的精子活着,你就能生出无数个孩子。试管听说过吗?】 【你不想长生不老吗?你不想和董素素长长久久在一起吗?】 【呵呵,】系统冷笑,抛出撒手锏,【董素素有金手指,早晚成为大修士,飞天遁地,倾山倒海,信手拈来,追求她的男修会很多很多,或许哪天,你就会在电视机上、报纸上,看到她与男修喜结连理的消息。】 宋蹇心上扎了一刀,眉头轻轻动了动。 小蜜蜂见有效,忙再接再厉:【在你老死之前,你或许还能看到董素素与别的男修的孩子名传地球。你啊,就是董素素与她未来的丈夫、未来的孩子,保护下的一只小小的蚂蚁。】 宋蹇只听一听,便觉妒火中烧、五内俱焚,哪里敢去幻想这样的画面? 半晌,宋蹇压下情绪波动,平静地道:“别劝了,我去素素面前,她只会反感,不会爱上我的。我只会是她的拖累。若……若她能遇到更好的人,我祝福她。” 地球上危机重重,若董素素真能遇到实力相当的人,与她携手余生,相互扶持,走出他过去曾给她带去的阴影,他当是高兴的。 【啊——宋蹇,我跟你拼了!】小蜜蜂抓狂! 它的运气怎么就这么差,总遇上摆烂的宿主! 为什么哈巴狗就那么好运,顺顺利利地就毕业了? 第315章 番外:董素素X宋蹇9 “滚远点!” 宋蹇说完这句,便回到人群里,和大家一起蹲在地上吃大锅饭。 小蜜蜂感到好无奈。 这年头的宿主怎么了? 一个两个的,个个摆烂,连系统奖励都不想要。 【宿主,你考虑考虑嘛,反正你爱着董素素,董素素也爱着你,你不想跟她生个爱情的结晶吗?】 宋蹇没吭声,神情却恍惚起来。 曾经他千方百计想要宋家九族全灭、断子绝孙。 为此,他考虑过自宫,暗暗发誓绝不为宋家传宗接代。 是遇到了董素素,才慢慢有了对子嗣的期待。 不过,他也想过,与董素素生个女儿,绝不生儿子,若生了儿子,就将儿子扔了,或者直接掐死。 生了女儿,就跟董素素姓,并且只生一个。 再后来,与董素素成亲,洞房花烛夜,他想,只要是董素素生的,不管生儿子还是女儿,不管生几个,他都喜欢,都会好好教养。 最后,董素素消失了,甄青殷回来了,却没有带回来董素素。 他知道,他和董素素此生再无相见之日。 父亲一再逼他回宋家,好说歹说,从高高在上的命令,到低声下气的哀求,低下他自认高贵的头颅,终于承认自己的错误,向他忏悔,乞求他搬出“董府”,回宋家,娶个媳妇,生几个孩子,好好过日子。 宋蹇不肯。 逼急了,他挥刀自宫。 没错—— 现在—— 他其实已经不完整了! 他是个太监! 他还记得,当时父亲捧着他的断肢,七尺大汉嗷一声就哭了。 那一刻起,他终于觉得,他狠狠地报复了父亲,从前所遭受的,都不再痛苦。 他龇牙笑着说:“父亲,是否还需要我削骨还母,削肉还父?” 那天,父亲佝偻着背走出董府,此后,再未踏进董府一步,也再未逼过婚。 从过去的回忆中抽离,宋蹇面无表情,一条胳膊枕在脑下,他静静地望着天上闪烁的星子。 小蜜蜂追了他大半天,喋喋不休劝说他生孩子。 【宿主,家族系统,这是多少男频男主想要的系统啊!只要生孩子,就能躺赢,多爽啊!你……】 宋蹇突地淡淡道:“我自宫了。” 在这个世界恢复记忆之前,他其实已经疯了,他知道甄青殷背地里骂他是疯子。 或许正因这点疯劲儿,甄青殷才会把来地球的名额让给他。 恢复记忆之后,他才记起来,他是个太监。 无法给董素素幸福。 他和董素素的结局,上天早已有了安排,强求不来。 能来一趟她诞生长大的世界,再见她,与她朝夕相处二十来天,已是上天开恩。 宋蹇虽遗憾,却知足。 小蜜蜂卡了一下,疑惑地问:【你自什么宫?哪两个字?你说的是方言吗?】 宋蹇重复一遍:“我为了躲避催婚,为了断子绝孙,挥刀自宫了。你跟我解除绑定,我没有生育能力,没办法繁殖家族。世界这么大,你去别家瞅瞅,一定有喜欢繁衍子息的人。” 他觉得讽刺。 他一个一心断子绝孙的人,居然绑定了生子系统。 再没有更离谱的事了。 小蜜蜂:【……】 小蜜蜂赶紧扫描他的身体,然后,它的脸简直要裂开了! 【我凸(艹皿艹 )!咝——你啥时候自宫的,我怎么不知道?】 “男人成了太监,难道是什么好听的话吗?甄青殷不知道,你自然也不知道。” 他自是不会到处去说,父亲当然也不会到处宣扬家丑。 除了他的贴身小厮,和救治他的大夫,恐怕父亲连他那个继母都没告诉。 【我凸(艹皿艹 )!我凸(艹皿艹 )!我凸(艹皿艹 )!】 小蜜蜂暴走了! 这特么是什么地狱开局? 前任宿主不靠谱啊,居然塞给它一个太监! 大意了! 它听过甄青殷和卫极的墙角,二人调侃,董素素和宋蹇在一起时,春风那是一度、二度、三度……无数度,最后度走了董素素。 繁殖嘛,首先宿主得有强大的繁殖欲。 它还以为这把稳了,没想到开局就太监了! 【啊——宋蹇!本统跟你拼了!】 ? 宋蹇善于学习,在古代时就是个学霸,不然也不会被无歧书院的山长收为关门弟子。 来现代世界前后一个月,他便掌握了这个世界的文字,书写上有些困难,常有错别字,但阅读已经完全没问题。 而且,因为他古文化知识扎实,慢慢接触到修炼功法。 半年后,他已能够在网络上帮助修仙者翻译从洞天福地中带出来的功法。 他始终没有找到那枚戒指。 对董素素的思念已刻入骨髓,伴随着他的每一次心跳,每一个呼吸,每一个好梦,渐渐也就习以为常。 或许是摆脱掉了原生的一切,宋蹇变得平和而温善。 小蜜蜂撇嘴,坚定认为,宋蹇性情的改变,完全归因于他变成了太监—— 暴躁的公狗阉了会变得更温顺,暴躁的公猪阉了会变得更温顺,暴躁的公猫阉了会变得更温顺,乖戾阴郁的宋蹇阉了也会变得更温顺。 小蜜蜂简直瀑布泪,千方百计为宋蹇寻找出路。 【宋蹇,你虽然是个太监,但也不要放弃治疗嘛。灵气复苏的时代,什么奇迹都可以发生。安于一隅,从来不是你的风格。】 【即便是个太监,在现在的条件下,你也是可以有孩子的,只要你的精子活着,你就能生出无数个孩子。试管听说过吗?】 【你不想长生不老吗?你不想和董素素长长久久在一起吗?】 【呵呵,】系统冷笑,抛出撒手锏,【董素素有金手指,早晚成为大修士,飞天遁地,倾山倒海,信手拈来,追求她的男修会很多很多,或许哪天,你就会在电视机上、报纸上,看到她与男修喜结连理的消息。】 宋蹇心上扎了一刀,眉头轻轻动了动。 小蜜蜂见有效,忙再接再厉:【在你老死之前,你或许还能看到董素素与别的男修的孩子名传地球。你啊,就是董素素与她未来的丈夫、未来的孩子,保护下的一只小小的蚂蚁。】 宋蹇只听一听,便觉妒火中烧、五内俱焚,哪里敢去幻想这样的画面? 半晌,宋蹇压下情绪波动,平静地道:“别劝了,我去素素面前,她只会反感,不会爱上我的。我只会是她的拖累。若……若她能遇到更好的人,我祝福她。” 地球上危机重重,若董素素真能遇到实力相当的人,与她携手余生,相互扶持,走出他过去曾给她带去的阴影,他当是高兴的。 【啊——宋蹇,我跟你拼了!】小蜜蜂抓狂! 它的运气怎么就这么差,总遇上摆烂的宿主! 为什么哈巴狗就那么好运,顺顺利利地就毕业了? 第316章 番外:董素素X宋蹇10 任由小蜜蜂磨破嘴皮子,宋蹇自岿然不动,安分地过着凡人的小日子。 在这段时间里,他所居住的烽烟镇,遭受过妖兽妖植的袭击,但被驻扎在此地的修士合力解决了。 由此,宋蹇看到了修士的担当。 小镇居民因此对高高在上的修士们,印象有了改观。 他们不再抱怨命运不公,但对自己的未来依旧充满悲观。 不过,凡人们自有凡人们的理想。 有的热衷于生孩子,打定主意生出带灵根的孩子,改变家境,为地球的修仙世界添砖加瓦; 有的热衷于钻研功法,自己不能修炼,但可以破解功法,让修士们走得更远; 有的热衷于挖灵草灵药,希冀像小说主角那样,挖到天材地宝,生出灵根,从此踏上修仙之路; 有的混吃等死,无所事事度日,随时等待死亡降临…… 宋蹇见识了形形色色的凡人,他想了想,大概自己属于混吃等死那一类。 凡人在这个世界实在太脆弱了,一百个凡人,都不够一个体型庞大的筑基妖兽一口吞的。 小蜜蜂天天暴躁,还惩罚摆烂的宋蹇,有时是电击,有时是鞭子,有时是冰火两重天。 事情的转机发生在三个月后。 这一天,宋蹇刚刚经历了冰火两重天,从冰块、火焰中爬出来时,他浑身虚脱,狼狈不堪,身上的皮肤灼伤得一块一块发焦。 他苦笑。 果然,获得什么,便会付出相应的代价。 这就是他从古代文明世界,来到现代文明世界的代价,是他再见董素素一面的代价。 小蜜蜂哀怨地叹气道:【宋蹇,你何苦呢?不疼吗?唉……等……等等!宿主!宿主!恭喜宿主,喜获麟儿,您竟然有了个儿子!哈哈哈!啊哈哈哈!我这什么运气啊哈哈哈!又遇上主动完成任务的神仙被攻略者了!】 宋蹇毫无反应。 他整个人木木的,浑身无一处不疼,脑子反应迟钝。 原来这就是灼烧的感觉。 素素从前被火烧过,烧成黑炭,那时,她也很疼? 明明是块黑炭,黑炭里却藏了一个有趣的灵魂。 董素素是无情的,又是有情的。 她不经意间流露出对他的怜悯和心疼,那时令他难堪恼怒,此时再回忆起,又觉得温暖。 什么喜获麟儿? 麟儿是什么? 小蜜蜂尖叫:【宿主!宿主!啊啊啊,你有儿子了!天哪!你背着我,到底干了什么?你明明是个太监啊,你是不是偷偷去卖精了?你好不要脸啊,我……我好喜欢!我就爱你这种没底线的宿主……】 宋蹇这回完全清醒了,一脸茫然。 怎么可能呢? 他身边没有女人,有系统看护着,也不可能有人偷他……他是个太监啊,怎么偷? 从古至今,他唯一亲近过的女人,只有一个,董素素。 宋蹇一骨碌爬起来,来回踱步,咬着一根手指,绞尽脑汁去想那些功法典籍上的记录。 貌似有一本典籍上有过记载,修仙者怀了孩子,当修仙者感受到外界危机甚大,不适合生孩子时,胚胎会停止发育,待在女修的腹中,当女修感觉周围的环境安全了,胚胎才会继续发育。 停止发育时,女修需要不断地为胚胎提供营养和生机,修为提升会变得慢一些。 另外,还有一种神奇的生命树,女修可以把豆芽大小的胚胎取出来,放进生命树的果实中,就像卵生的蛋一样,胚胎发育完成,婴儿便会打破蛋壳,从蛋里“生”出来。 这种生育方式,在古修世界的宗门中十分流行,可减轻女修的负担。不仅人修喜欢,妖修也喜欢。 “系统!系统!” 【在呢,宿主,我在呢!】小蜜蜂和宋蹇一样激动,原地飞8字舞,好像产房外听到老婆生了的丈夫,【宿主,宿主,你有一个奖励未领取,要领取吗?】 宋蹇哪里在乎什么奖励,恨不得抱住小蜜蜂使劲摇一摇,嘴唇哆嗦,语无伦次道:“系统,你听到了吗?小蜜蜂,她愿意生下我的孩子!” 小蜜蜂忙问:【谁啊?谁给你生了孩子?】 哪位女勇士愿意给这位太监生孩子? 它祝福她多生几个,多子多福,鸿孕当头! “素素啊,素素给我生了孩子!”宋蹇喜极而泣,跪在窗户边,泪水打湿了烧糊的面庞,“素素,素素!谢谢你!” 素素肯定还是爱他的。 她的性子那般决绝,若一点不爱他了,绝不会为他生孩子,尤其是在这个危机重重,并不适合育儿的世界里。 小蜜蜂不忍直视。 这家伙这副模样太丑了。 他怎么还不提奖励呢? 它正要再提醒一下,宋蹇高兴晕了。 系统:【……】 ? 宋蹇苏醒三次,高兴得晕倒三次。 倒也不是承受不起双喜临门的喜悦,而是,经历过几次系统惩罚后,他的身体实在太差了,离死亡就那么几步之遥。 第四次苏醒后,宋蹇情绪稍稍稳定,他问系统要了奖励。 他要修炼。 回到妻儿的身边去,守护妻子,保护孩子。 果然不出小蜜蜂所料,系统奖励中有塑灵根的塑灵花,还有一本无字功法,打不开,需要宿主引气入体才可打开。 宋蹇在小镇上看过不少功法,对引气入体最为熟悉,吃下塑灵花,生出水木双灵根,当晚便引气入体。 无字功法的封面上,渐渐浮现出四个大字《水木仙术》,简单又粗暴。 宋蹇一面修炼,一面去寻找董素素,路上顺便挖些灵药,通过手环电脑收集网络消息,按照上面的古籍记载来炼丹。 他感叹,这个世界的人真大方,这般珍贵的功法和各种丹符器阵之法,便这般发在网络上,任由大众去学。 放在古代,放在古修世界,大部分人会珍藏起来,自己偷偷修炼,绝不会拿出来和人分享。 享受了他人的劳动成果,宋蹇也会投桃报李,每天花半个小时在网络上分享自己对功法典籍、疑难问题的理解。 这是个欣欣向荣、生机勃勃的世界。 小系统能感应到孩子的方向,但它不敢放开去反应,怕如意乾坤笔穿越万里来打它。 一人一统,跋山涉水,一路向东。 第316章 番外:董素素X宋蹇10 任由小蜜蜂磨破嘴皮子,宋蹇自岿然不动,安分地过着凡人的小日子。 在这段时间里,他所居住的烽烟镇,遭受过妖兽妖植的袭击,但被驻扎在此地的修士合力解决了。 由此,宋蹇看到了修士的担当。 小镇居民因此对高高在上的修士们,印象有了改观。 他们不再抱怨命运不公,但对自己的未来依旧充满悲观。 不过,凡人们自有凡人们的理想。 有的热衷于生孩子,打定主意生出带灵根的孩子,改变家境,为地球的修仙世界添砖加瓦; 有的热衷于钻研功法,自己不能修炼,但可以破解功法,让修士们走得更远; 有的热衷于挖灵草灵药,希冀像小说主角那样,挖到天材地宝,生出灵根,从此踏上修仙之路; 有的混吃等死,无所事事度日,随时等待死亡降临…… 宋蹇见识了形形色色的凡人,他想了想,大概自己属于混吃等死那一类。 凡人在这个世界实在太脆弱了,一百个凡人,都不够一个体型庞大的筑基妖兽一口吞的。 小蜜蜂天天暴躁,还惩罚摆烂的宋蹇,有时是电击,有时是鞭子,有时是冰火两重天。 事情的转机发生在三个月后。 这一天,宋蹇刚刚经历了冰火两重天,从冰块、火焰中爬出来时,他浑身虚脱,狼狈不堪,身上的皮肤灼伤得一块一块发焦。 他苦笑。 果然,获得什么,便会付出相应的代价。 这就是他从古代文明世界,来到现代文明世界的代价,是他再见董素素一面的代价。 小蜜蜂哀怨地叹气道:【宋蹇,你何苦呢?不疼吗?唉……等……等等!宿主!宿主!恭喜宿主,喜获麟儿,您竟然有了个儿子!哈哈哈!啊哈哈哈!我这什么运气啊哈哈哈!又遇上主动完成任务的神仙被攻略者了!】 宋蹇毫无反应。 他整个人木木的,浑身无一处不疼,脑子反应迟钝。 原来这就是灼烧的感觉。 素素从前被火烧过,烧成黑炭,那时,她也很疼? 明明是块黑炭,黑炭里却藏了一个有趣的灵魂。 董素素是无情的,又是有情的。 她不经意间流露出对他的怜悯和心疼,那时令他难堪恼怒,此时再回忆起,又觉得温暖。 什么喜获麟儿? 麟儿是什么? 小蜜蜂尖叫:【宿主!宿主!啊啊啊,你有儿子了!天哪!你背着我,到底干了什么?你明明是个太监啊,你是不是偷偷去卖精了?你好不要脸啊,我……我好喜欢!我就爱你这种没底线的宿主……】 宋蹇这回完全清醒了,一脸茫然。 怎么可能呢? 他身边没有女人,有系统看护着,也不可能有人偷他……他是个太监啊,怎么偷? 从古至今,他唯一亲近过的女人,只有一个,董素素。 宋蹇一骨碌爬起来,来回踱步,咬着一根手指,绞尽脑汁去想那些功法典籍上的记录。 貌似有一本典籍上有过记载,修仙者怀了孩子,当修仙者感受到外界危机甚大,不适合生孩子时,胚胎会停止发育,待在女修的腹中,当女修感觉周围的环境安全了,胚胎才会继续发育。 停止发育时,女修需要不断地为胚胎提供营养和生机,修为提升会变得慢一些。 另外,还有一种神奇的生命树,女修可以把豆芽大小的胚胎取出来,放进生命树的果实中,就像卵生的蛋一样,胚胎发育完成,婴儿便会打破蛋壳,从蛋里“生”出来。 这种生育方式,在古修世界的宗门中十分流行,可减轻女修的负担。不仅人修喜欢,妖修也喜欢。 “系统!系统!” 【在呢,宿主,我在呢!】小蜜蜂和宋蹇一样激动,原地飞8字舞,好像产房外听到老婆生了的丈夫,【宿主,宿主,你有一个奖励未领取,要领取吗?】 宋蹇哪里在乎什么奖励,恨不得抱住小蜜蜂使劲摇一摇,嘴唇哆嗦,语无伦次道:“系统,你听到了吗?小蜜蜂,她愿意生下我的孩子!” 小蜜蜂忙问:【谁啊?谁给你生了孩子?】 哪位女勇士愿意给这位太监生孩子? 它祝福她多生几个,多子多福,鸿孕当头! “素素啊,素素给我生了孩子!”宋蹇喜极而泣,跪在窗户边,泪水打湿了烧糊的面庞,“素素,素素!谢谢你!” 素素肯定还是爱他的。 她的性子那般决绝,若一点不爱他了,绝不会为他生孩子,尤其是在这个危机重重,并不适合育儿的世界里。 小蜜蜂不忍直视。 这家伙这副模样太丑了。 他怎么还不提奖励呢? 它正要再提醒一下,宋蹇高兴晕了。 系统:【……】 ? 宋蹇苏醒三次,高兴得晕倒三次。 倒也不是承受不起双喜临门的喜悦,而是,经历过几次系统惩罚后,他的身体实在太差了,离死亡就那么几步之遥。 第四次苏醒后,宋蹇情绪稍稍稳定,他问系统要了奖励。 他要修炼。 回到妻儿的身边去,守护妻子,保护孩子。 果然不出小蜜蜂所料,系统奖励中有塑灵根的塑灵花,还有一本无字功法,打不开,需要宿主引气入体才可打开。 宋蹇在小镇上看过不少功法,对引气入体最为熟悉,吃下塑灵花,生出水木双灵根,当晚便引气入体。 无字功法的封面上,渐渐浮现出四个大字《水木仙术》,简单又粗暴。 宋蹇一面修炼,一面去寻找董素素,路上顺便挖些灵药,通过手环电脑收集网络消息,按照上面的古籍记载来炼丹。 他感叹,这个世界的人真大方,这般珍贵的功法和各种丹符器阵之法,便这般发在网络上,任由大众去学。 放在古代,放在古修世界,大部分人会珍藏起来,自己偷偷修炼,绝不会拿出来和人分享。 享受了他人的劳动成果,宋蹇也会投桃报李,每天花半个小时在网络上分享自己对功法典籍、疑难问题的理解。 这是个欣欣向荣、生机勃勃的世界。 小系统能感应到孩子的方向,但它不敢放开去反应,怕如意乾坤笔穿越万里来打它。 一人一统,跋山涉水,一路向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