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岛组团求生,意外捡到小白脸》 醒来就是荒岛 孙清扬醒了,睁开眼看到的是一片绿意中镶嵌了一张熟悉的脸。 她张了几次口,却发不出声音,喉咙干且涩。 小川看出她的艰难,忙取来水,托起她,喂她喝下一口。 一股清凉流入心田,孙清扬整个人清爽了几分。之后咳了几下,将憋闷在腹内已久的浊气排出了,人又舒坦了几分。 “这是哪儿?”缓过来的孙清扬环顾四周后,用干哑的嗓子问道。 四下全是树,就连她此时倚靠的也是树,目之所及都是郁郁葱葱的,这分明是一片丛林。 这是哪儿? 小川不是应该回锦州了吗,怎么又会在这里? “这是蝎子岛。”小川见她要坐起,忙搭把手搀扶。 “岛?”她不禁皱眉,“我们这是在海上吗?” 孙清扬分明记得自己是为了救阿婉跳进河,之后被水里的缠绕物扯进深渊,怎么就到了海岛上了? 难不成她从河里一直飘,飘入海里,最后飘到海岛上来了? 开玩笑,这是不可能的,她又不是漂流瓶,而这蝎子岛到底是什么地方呢? 她从前读过南月相关的地理书籍,也研究过一些地图,可并没有看到过南月周围海域有叫蝎子岛的岛屿。 “没想到那些人竟然把小姐你也抓到这里来了。”小川气恼地一拳砸在地上。 正午的阳光透过层层枝叶,直照在孙清扬的眼皮上,迫使她眯起了双眼,疑惑地问,“你说的那些人是谁?” 她并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来的,只记得这一路昏昏沉沉的,似乎睡了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有时也做梦,有时又似梦非梦的。总之,落水之后到清醒过来的这段时间,她的脑海里是没有一个清晰的记忆。 小川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他们是什么人,我在回大都的路上,莫名其妙就被抓来了。他们将我们带到此处后,一开始是教我们武功,直到有一天夜里,一切都变了,他们成了手拿屠刀的屠夫,而我们则是他们的屠杀的对象。” “屠杀一月一次,他们称之为杀戮之夜。”说这话时,小川眼中是满满的惊恐,“他们说,如果不想死,就得想办法活下去。” 孙清扬的头皮发麻,“杀戮之夜?该不会是什么杀手组织,可他们这种训练新人的方式未免也太残酷。” 头顶上的枝叶交织着,一层层堆叠着,密的望不到天空,只少数的间隙里可透下光来,形成斑驳的光点。 光点随风摇曳,晃得人眼花。 “我们就像他们养在岛上的牲畜,随时待宰。”小川终于崩溃了,抱头痛哭起来。 孙清扬拍了拍他的肩头,心知这些日子他必是终日提心吊胆,魂不附体地过着。 过了会儿,小川情绪平稳了些,孙清扬才又问,“你可以跟我说说那些人的具体情况吗?” 小川抹去眼泪,有些难为情了,“他们统一穿着黑色的袍子,袍子的一角绣着一只吞剑的兽头。” 孙清扬眉头皱起,口中喃喃,“原来是他们。” 蝎子岛全貌 微风拂来,吹开孙清扬额前凌乱的碎发。 “是拜月教。”她低语,声音透着几许无可奈何。 她早领教过拜月教的厉害,没想到自己最终还是落入了他们的手心。 “他们武功极高,来无影去无踪,如鬼魅,当真太可怕了。”小川眼中再度出现惊恐之色,声音也随之颤抖。 “他们的确很可怕。”孙清扬叹了口气。 她所见过的是拜月教的四大护法,那已经超出人类范畴了,简直可以用妖孽来形容。是以小川说岛上的教徒武功极高,她反倒不那么害怕了。 武功再高,好歹还是属于人类范畴。 “你到这里多久了?”孙清扬理了理思绪。 现在可以确定的是,这本是个无人的荒岛,拜月教的人将此当作训练场。他们将新人抓到此处,为的是培养新的杀手。 孙清扬明白,自己如今和小川一样,都是新人。 “三个月零二十五天了,距离下次杀戮只剩下五天了。”小川强调道,可见那杀戮的确给他留下了深深的心理阴影,所以他时时刻刻算计着时间。 “岛上多少人?”孙清扬又喝了一口水,清了清嗓子,问道。 装水的容器是一截竹筒,表皮的青绿还未褪去,截口是平整的,但看那切口并不像是用利器砍的,更像是打磨而成的。 “一开始是有一百六十个人的,第一次杀戮之夜就死了四十多人,之后两个月又被杀了三四十个,如今只剩八十多人了。”小川说到此处,声音哽咽了,头埋进双膝之间,低声哭泣起来。 孙清扬不寒而栗,“够狠的,对方有几个人?” 风中夹杂着咸腥的气息,与血腥味是相似的。 小川狠狠抹了把眼泪道,“七个。” 孙清扬是不想当什么杀手的,更不想送命。 她想逃离此地,回大都。 可拜月教那些人同意吗?况且这是海岛,离开得要有船。 船?哪里有船? 拜月教的人肯定有。 此刻,孙清扬的头脑很清楚,只有找到拜月教的人,抢到船,才能离开此地。 “他们住在哪儿?”孙清扬又问。 这一次小川摇头。 孙清扬凝眉不语,耳畔隐隐有涛声传来。 转头去看,果然就看到了百米外是一片沙滩,海水正慢慢上涨。 “你们把这岛叫做蝎子岛?”她朝海边走去,到了沙滩上,脱去鞋子,打着赤脚踩在沙子上,沙子有些烫脚,却是柔软细腻的。 “这岛形似一只蝎子,所以我们把它叫做蝎子岛。”小川说着,也跟着来到了沙滩上。 他蹲下身子,用手指在沙地上画出了海岛的样子,果然就是一只大蝎子。 “这两个是蝎子的大螯,西边这个大螯是岔开的,里头是个小海湾。蝎子腹部西边有座山,我们管它叫白头山,因为它的山头不长树,都是灰白的岩石,有时候里头还冒热气。”小川一边画着一边讲解。 她不禁抬头张目四望,似乎在寻找那座山头,口中喃喃,“原来是座火山岛。” “白头山背面到蝎子嘴有一条河,叫口水河。白头山南面也有一条河,叫金水河,因为里头有不少金色的沙子。有人说那是金沙,可这对我们来说又有什么用呢。” “金水河流到这里。”小川指了指白头山东南面,“这是金水湖,金水湖南边有座小木屋,就是我们的聚集地,那些人就是在那里教我们武功的。” 孙清扬点点头。 “白头山的东面是一片沼泽地,如果没有特殊情况的话,我们一般不会去那里的。”小川拍了拍手上的沙子,用脚指了指蝎子尾部,道:“我们管这里叫蝎尾半岛,那里基本上都是丛林。蝎子尾往西面勾起的地方形成的海湾就是蝎尾湾了。沿岸是大片海滩,我们现在就在海滩的中断。” 拔草被吹爆的网络美食 夕阳西下,海风徐徐。 此时海水已慢慢涨上来了,蔚蓝的海面在海风的吹拂下,波光粼粼。 海岸边是成排的椰树,像极了挺拔的卫兵。 清凉的海水冲刷着她的脚丫子,细腻而滚烫的金色沙子就在脚底。 孙清扬俯下身,抓了一把沙子在手里,微微有些烫手,转头去看一旁的小川。 小川身穿夏季薄衫,脚下是一双清凉朴素的草鞋。 孙清扬记得自己返回大都是在春寒料峭的时候,整个南月的寒气皆未退去。 根据前世所学地理知识,可以判定,春分时节的太阳应该是在赤道附近,尚未回归北半球,因此北半球还处于回暖的状态。 反向推理可知,他们现在身处的蝎子岛应该是离赤道比较近,位于南月之南。 孙清扬扬去手中的沙子,扑扑身上衣裳道,“我饿了,咱们去找点儿吃的东西。” “这岛上别的东西没有,但是吃的不老少,在这里绝对不会饿死。小姐你等一下,我这就给你找吃的。”小川殷勤道。 以往的经历,让他每到一处就对食物格外关注。 这个岛虽是无人岛,但能够作为食物的东西相当丰富。 “不必跑太远,那边就有吃的。”孙清扬指了指一棵椰树树干。 只见那树干上爬着一只异型的生物,看似螃蟹却又不那么像,反倒像一只大蜘蛛,周身泛着诡异的蓝紫色。 小川见她点名要吃那大蜘蛛,委实吓一跳,连忙道:“小姐,这大蜘蛛怕是不能吃。咱们吃点儿别的,这岛上能吃的好吃的东西很多。” “能吃,就那个了。你去找干柴来,我去抓两只烤着吃。”孙清扬拍拍满是沙子的手,就朝那棵椰子树去了。 小川还想说什么,可是孙清扬已经上手去抓大蜘蛛了,硕大的一只,沉甸甸的,看样子足有七八斤重。 “还愣着做什么,赶紧捡柴火烤螃蟹啊。”孙清扬见小川还杵在那里,便大声吆喝。 小川听她把大蜘蛛说成是螃蟹,很是纳闷,见她催促,只好硬着头皮去捡了柴火。 孙清扬在沙地上掏出个大洞,摘来几大片芭蕉叶,把那大蜘蛛裹起来,然后丢进沙坑里,再埋上沙子,让小川在那上面烧火。 趁着烤大蜘蛛的功夫,小川去林子里找了些野果子,另又爬上椰子树摘了几颗新鲜的椰子。 孙清扬抬眼欣赏着海岛风光。 金色的夕阳照耀在金色的沙滩上,海水轻轻拍打着海岸,海浪是舒缓轻柔的,就像母亲的手抚慰着孩子的后背般。海风吹拂着椰子树发出哗啦啦的响动。 如果忽略现实问题,这个海滩绝对是享受人生的好地方。 大蜘蛛终于烤好了,她迫不及待的移开火堆,扒开沙子,将那大蜘蛛挖出来。 只见烤好的大蜘蛛已经从看起来有剧毒的蓝紫色变成了虾红色。 挖出来的那瞬间,连小川都闻到了一股芭蕉叶烤完后浓浓的香气,忍不住凑过去看。 孙清扬又找来几片大芭蕉叶铺在地上,然后坐在上面处理烤熟的大蜘蛛,先是将其肢体大卸八块,连大肚子也不放过。 掏出匕首,将那大肚子上面一层柔软的膜割开,露出里头一言难尽的一肚子的膏体,呃…… 小川望而却步,“这能吃吗?小姐,我劝你还是不要吃了,万一吃出个好歹,可不得了。” 孙清扬笑笑,“这叫椰子蟹,吃椰子长大的,不是什么大蜘蛛,也没有毒,放心吃。”说着,将一大螯放到他手里。 这可是网络美食博主吹爆了的椰子蟹,她必须得尝尝。 小川掂了掂大螯,没有一斤也有七八两了。 他尝试着掰开大螯,却发现那大螯比石头还硬。 孙清扬找来两块大石头,用来砸蟹壳。 一通忙活,终于把整只蟹处理干净了,可以悠闲地坐在那儿用蟹肉沾着蟹膏吃了。 小川砸开蟹螯,吃了几口,实在说不上好吃,肉柴而苦,还有一股子奇怪的味道,但是孙清扬给的,所以他还是吃完了。 孙清扬本人勉强吃了几口就放弃了。 怎么说呢,并不好吃,肉柴,蟹膏油且腻,还有一股子汽油味。 真不知道那些美食博主是如何定义美食的。 眼看天就要黑了,孙清扬不得不关心起住宿的问题。 “你们都住哪儿?”她问。 “离此地有些距离。差不多时候了,咱们回去。”小川起身拍拍身上的沙子,然后领着孙清扬沿着蝎尾湾的沙滩往北走。 荒岛第一夜 越往北沙滩越窄,最后被大大小小的石头代替。再继续往前走,就到了金水湖南边,这里到处是崖壁。 成群的海鸟落在崖壁上,它们在此处栖息,以崖壁上的石洞做巢。 恰逢这会儿海鸟归巢,因此遍地是鸟。这些鸟儿见有人来,惊吓地飞走,呼啦啦的一片,铺天盖地的灰色,十分壮观,地上则留下许多鸟毛和鸟蛋。 小川提前捡了一木棍,在鸟儿飞起的时候朝鸟群击打了几棍,便打下了几只鸟儿。之后他就提着打来的几只鸟儿和捡来的七八个鸟蛋,领着孙清扬进了林子,在林子里左拐右拐,绕了一大圈。等天色完全暗下来了,才又回到岸边。 来到一处石壁前,小川左右看了看,没有发现异常,这才开始搬石头。 很快,底下露出一个石洞来。 洞口并不大,仅可容一人匍匐爬入。 小川率先爬了进去,孙清扬犹豫了一下,也跟着爬进去了。 越往里越宽敞,爬了数米后,豁然宽敞了许多。 借着小川点起的火光,孙清扬仔细地查看起石室来。 这石室足有二十多平,其中空无一物,显得十分空旷。 石室顶上是一整块大岩石,朝着海的那边是有开口的,只是那开口被大大大小小小的石块堵住了。 孙清扬心想,若是将石块搬开,露出洞口,再将其与现在使用的洞口之间的那一小块石壁打掉,安上一面玻璃,那就是一扇三米多宽的落地窗,正对着大海,妥妥的海景房标配啊。 “小姐,今晚就在这儿将就一晚,明天我去另外找地儿。”小川说道,又觉得条件实在简陋,不好意思道,“条件如此,小姐暂时委屈一夜。” 孙清扬看了一圈,只见地上有一草铺,就是一堆干草随意堆放一起。 不必说了,这就是床铺。 “我晚上睡这儿,你呢?”她问。 “我去洞口守着。现在还没到杀戮,应该不会有事。”小川挠挠头道。 “你不必出去了,就在这里一起将就一晚。”孙清扬说着,俯下身抱起一堆干草往边上放,“我就睡这里,你的床铺还是留给你。” “那怎么行,我怎么能跟小姐睡一室。”小川急道,一张黝黑的脸火辣辣的。 那边孙清扬已经铺好草铺,面对着墙壁躺下了,“睡,明早带我去别处看看。” 小川默默躺下了,可辗转反侧,无法入眠,不一会儿功夫肚子就咕噜噜叫不停了。 今晚,他只吃了孙清扬给的一只蟹螯,根本没有吃饱,那点儿东西走回来的路上早消化得不见踪影了。 小川很是尴尬,但见那边孙清扬没有动静,以为她睡了,正要松口气,结果就听到孙清扬幽幽道,“我也有些饿了,咱们不是带回了几只鸟儿吗,不如烤来吃了。” 今晚她也没吃饱,那个椰子蟹并不好吃,一股子汽油加烟熏的气味,肉柴得不行,味道发苦。她勉强吃了几口,之后就吃了几个小川摘来的野果子,喝了几口椰汁。 当时觉得饱了,其实是一肚子水,两泡尿就又饿了。 烤鸟引发的风波 外头的天色已晚,小川走到离石洞较远的地方,打算起火烤海鸟和鸟蛋,却没想到背后乱石堆里跑出一个人来。 “你不能在这儿烧火,你要是在这儿烧火,下一个死的人准是我。”那人气势汹汹喊。 小川连忙道歉,然后转移阵地。找来找去,索性到沙滩边。 孙清扬找到他的时候,那个人也在,他也抓了几只海鸟来蹭火烤。 那人一见到孙清扬就厉声喝问:“你是什么人?我之前没有见过你。” “她是新来的。”小川回答。 那人皱起眉头,“有新来的吗?我怎么不知道。” “你不知道不代表没有。她是今天新来的,是我妹子。”小川笃定道。 “你妹子?”那人一脸狐疑,两只眼珠子在孙清扬和小川之间来回切换,最后道:“你撒谎,你们两个明明一点都不像。” “我们是结拜兄妹,信不信由你。”孙清扬觉得眼前这人太过敏感了,实在叫人无法理解,于是不再理会,径直在小川身边坐下了。 “如果你们今晚不解释清楚的话,此处可就容不下你们了。”那人蛮横道。 小川站起身子,直勾勾盯着对方道:“刚刚那些话还不够明白吗?我再跟你说一遍,她是我妹子,今天才到的。” 那人见对方有两人,而自己就一人,若真当场撕破脸,自己肯定吃亏。好汉不吃眼前亏,他也不烤鸟儿了,直接走人。 “这人也真是莫名其妙,没毛病。”孙清扬实在纳闷,好端端来烤个鸟,竟然还让人甩脸色。 “你别放心上,这里的人都这样。”小川转动着串着两只海鸟的木棍。 底下的火已经熄了,只剩下烧红的木炭,刚好烤鸟,鸟儿被烤得流油,油滴在红木炭上来冒起滋滋的烟。 “他们现在怀疑内部有奸细,所以对什么都很敏感,尤其是陌生面孔。”小川从炭火底下挖出鸟蛋,全部拨到孙清扬面前,还不忘叮嘱,“刚烤好,小心烫手。” 孙清扬从中取了一颗,等晾凉了,才拾起来,剥了壳来吃。 纯天然的鸟蛋刚入口有一股子腥味,但是还能接受,越吃到后面越香。 吃上头了,她一口气吃掉了五个,小川一个没吃,就剩下三个了。她有些不好意思,“没想到这鸟蛋还挺好吃的。” “要是喜欢,剩下几个也吃了。明天我再去捡些,这里的海鸟蛋多了去,吃不完的。”小川憨笑道。其实看到孙清扬吃得香,他心里是高兴的。 “我还是留点肚子吃烤鸟,剩下三个给你。”她揉了揉鼻子,鼻子下面就出现了一道小胡子。 小川哈哈笑了。 “你笑什么?是不是我脸上沾了什么东西?”她说着,又用手在脸上摸了两把,两边脸颊就出现了大黑印,像极了络腮胡。 小川笑得更开心了。 孙清扬这才看自己的手,果然两只手黑漆漆的,跟黑炭似的。赶紧跑到水边,清洗了。 回来的时候,小川已经烤好鸟肉了,将肥大那只递给她,她却选了较小那只。 “嗯,这鸟烤得不错。”她一面啃着撕下来的一条鸟腿一面说道。 小川的烤鸟技艺精湛,外焦里嫩,还带着一股子烟火的特殊香味,只在外头洒一点点海盐就足够味儿了。 “对了,你能跟我说说那个杀戮之夜的情况吗?”她一面吃一面道。 忆杀戮之夜 小川呆愣了半晌,才艰难地开口,“当时的场面太可怕了。” “我们什么都不知道,他们就来了。当时我是在一间木屋子里睡觉,其他人在吃喝玩乐。我们这些人被带到岛上,白天习武,晚上没事干,大家聚一起吃吃喝喝。” “那天晚上他们来的时候,是有人发现的,可是并没有人觉察到不妥,更没想到他们的屠刀会朝我们的人砍来。当他们的刀砍下来的时候,我们的人这才知道情况不妙。” 他的声音是颤抖的,语无伦次。 他低埋着头,两眼呆滞地盯着火堆,良久才又再度开口,“等我醒来跑出去一看,已经有十几个人倒在地上了。” 后面的话,他没办法说出口,因为太可怕了。那些人有的被砍断脖子,鲜血喷溅;有的头被劈成两半,脑浆与血涂满地;有的两只手臂被砍断,身子在地上痛苦地扭动着;还有的被一刀捅穿了胸膛,死时连眼睛都闭不上;更有连肠子都被捅出来的,那肠子混合着血与腹内之物流了一地,至今回想起来,都令他毛骨悚然。 小川抱着头痛苦说道,“那场面,我一辈子也忘不了,太可怕了。 ” 他蜷缩的身体在发抖。 孙清扬拍他的后背,他惊跳起来,惊恐万状。 孙清扬叹气。 等他恢复了,孙清扬才又问:“你们没有反抗吗?” “我们反抗了,但是没有办法,他们功夫太高了,我们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所以我们只能选择逃跑。”小川呆呆的望着火堆,那里只剩下一堆灰烬。恐惧布满了他的脸,眸中掺杂了无可奈何的绝望。 “第二天,他们又来了。他们说如果不想死就好好跟他们学功夫,等到哪天我们能够打败他们,就可以离开这座岛了。” “之后的每个月,我们有十天时间跟他们学武,而剩下的二十天是我们自己练习的时间。我们拼命地学,没日没夜的练习,为的就是能够在月底最后一天的杀戮之夜保命。但是我们跟他们的差距太遥远了,根本不是一两个月就能打得赢的,所以我们只能东躲西藏。” 孙清扬沉吟片刻,道,“可这岛屿是他们选的,他们一定很熟悉,你们要躲避他们,怕是没那么容易。” “是的,所以后面的两个月,我们又有三四十个人牺牲了。” “一直这么东躲西藏,也不是办法。你们后来还有没有想过反击?”孙清扬问。 以她对武学的了解,一门高深的功夫,没有几十年的积累,是绝对不行的。拜月教的人如此心急,只怕是揠苗助长,再加上所谓的杀戮之夜,那就等于屠杀,而非训练杀手。 “他们就是恶魔。”小川惊恐万状地连连摇头,那样可怕的恶魔,躲还来不及,怎敢反击。 “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死亡。”孙清扬将鸟骨头丢进灰烬里,抹抹嘴,拍拍手,站起身来,径直往石洞方向走去了。 如果反抗不了,那也应该想办法与对方对话,否则到最后,他们这些人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我要跟你单挑 次日一早,孙清扬在睡梦中被吵醒,石室另外一头草铺上的小川也是一脸懵地坐起来。 “陆小川,你给我滚出来。”外头叫嚷着。 “小川,他们是不是在喊你?”孙清扬揉了揉惺忪睡眼问。 小川已经起来了,对孙清扬道,“小姐,你在这里,暂时不要出去,我去去就来。” 孙清扬并没有听他的,他走之后,她就跟着去了,不过没有直接冒头,而是在洞口听着。 小川一出石洞,就发现石洞被包围了,十几个手拿木棍的男子面色不善地堵在了石洞口。 这些人都是十七八岁年轻气盛的年轻人,个个高大威武,气焰嚣张。为首的尤为突出,人高马大的,一副唯我独尊的姿态。 “石虎,你这是什么意思?”小川没好气问道。 “陆小川,咱们这儿的规矩你总该懂。我之所以让你住在这儿,那是看在你们贺大年贺老大的面子上,可如今新来了人,那就另当别论了。”那石虎一手扛着一根木棍在肩上,另一手叉腰,抖着腿,气焰嚣张得没边儿了,就是一副不良小混混的架势。 小川不去理会他,而是将目光转向石虎身后那个黑脸的少年,“黑皮子,是你找他们来的吗?” “我是为了大伙的安危,万一你那个所谓的妹妹是那些人派来打探的奸细呢。”黑皮子不以为然道。 孙清扬透过石缝认出来了,那黑皮子就是昨夜烤鸟烤一半走掉的那个人。原来他不是躲回去了,而是连夜去告发自己了。 “陆小川,我劝你放聪明一点儿,乖乖把人交出来。”石虎用手里的木棍戳小川的肩头。 小川冷眼看他,冷冷道:“石虎,先前我不怕你,现在更不会怕你。” “哼哼,陆小川,你现在拿什么跟我比。你还以为我会跟你单打独斗吗?”石虎趾高气扬道,再度用手里的木棍戳着他肩头,以示挑衅。 小川在极力隐忍着,他道:“你们全上我也不怕,但是我今天还有事,不想跟你们计较,你们还是赶紧滚。” 石虎好像听到了年度最好笑的笑话一样,笑得前仰后合,“哎呦喂,兄弟们,你们听听,他说咱们全上,他也不怕,他还让我们滚。你们说可笑不可笑” 他的那些手下也跟着哈哈大笑起来,好像就真的听到了极为可笑的笑话一样。 “如果你们来找事的,咱们另约一个时间。”小川冷冷道。 “陆小川,你可别忘了,这是我石虎的地盘,你最好别给我耍花招,否则吃不了兜着走。”石虎收起方才的嘲笑,用威胁的口吻道,再度用木棍戳小川的胸口。 这一次小川没有逆来顺受,而是一把握住了木棍,双目直视石虎,发狠道:“我也告诉你一句,要人没有,要命一条。” “好,好得很。兄弟们都听到了吗,这陆小川不给咱们面子,你们说该怎么办?”石虎阴险地笑道。 “那就让你领教领教咱们拳头的厉害。”有人高声答道,肆无忌惮的语气。这像极了影视剧里的少年恶霸拉帮结派欺负弱小的情景。 “你们要找的人是我吗?”孙清扬从石洞中走出,朗声问道。 “小姐,我不是让你在里面别出来吗?”小川道。 “他们来找我的,我能躲得过吗?”孙清扬轻飘飘道。其实她是怕小川吃亏,毕竟对方人多势众,小川就一个人,真要打起来,肯定得吃亏。 “你就是那个新来的?”石虎上下打量着她,眼中闪现出惊艳之色,其手下众人无一不是如此。他们没想到新来的人竟然有如此惊人的容貌。 “没错,我就是新来的,请问有何指教?”孙清扬毫无惧色,直视对方。 “我是这片区的老大,为了我这片区兄弟的安危,你必须跟我回去。”石虎开门见山。 到了这会儿,他也不知道自己的这个要求是真心为了片区安危,还是为了自己的私欲。 孙清扬听闻,微微一笑百媚生,刹那间,世间万物仿佛都失了色。 “你笑什么?”石虎旁边的那个少女斥问。 孙清扬斜了她一眼,不紧不慢回了她一句:“你管得着吗?” “如果一定要我告诉你,那我就是在笑你蠢。再过几日那些人又要开始杀戮了,而你们还在搞内讧,你说可笑不可笑呀?蠢不蠢呀?”孙清扬冷笑。 那少女很生气,直指孙清扬鼻子,咬牙切齿道:“我要跟你单挑。” “劝你还是留着力气应付接下来的杀戮。”孙清扬轻蔑地看向对方。 “你,”少女柳眉一竖,杏目瞪圆,二话不说,直接举起手中的木棍朝孙清扬脸面刺去,那木棍末端削得尖锐,如一把利剑。 污蔑她是奸细 孙清扬冷笑一声,要让她对付那些拜月教的人,或许还差得远,但是对付眼前这些人,那是绰绰有余。她身子一侧,便躲开了少女的攻击。 那少女扑了个空,想改变攻击方向,但方才这一刺去势极快,是用了七八成力气的,正所谓开弓没有回头箭,此时想收是收不回来的了,整个人便朝前扑去。 孙清扬很不客气地在她后背加了一把力,她便直接朝自己的同伴摔去了。 她的同伴一看她手持利器扑过来,吓得一哄而散,她便一头撞在了石壁上,撞得鼻青脸肿,当场就鼻血横流了。 孙清扬一直以来对自己的功夫是很没自信的,孙将军常常为此唉声叹气,说她天赋有限。而在夏侯辰面前,她更是被反反复复碾成了渣渣。 如今竟然轻而易举就把人打倒了,她自信心一下子就上来了,于是冲那些人叫嚣,“你们口口声声说我是奸细,那么请拿出证据来。” “你来路不明,就是有嫌疑。”石虎虎目圆瞪,自己手下人吃了亏,他岂能不气愤。可是他不便出手,毕竟是两女子之间动手,他一男的若是出手了,实在是说不过去,况且还当着手下这么多人的面呢。 “什么叫做我来路不明,照你这么说,这茫茫大海,我是能飞过来,还是游过来?我还不是跟你们一样,坐船过来的。难不成就因为你们先到,我后到,就断定我是奸细,未免太可笑了。”孙清扬翻了个白眼。 “对,就是这个理。”那石虎倒一点儿不虚伪,实乃真小人也。 “你们想怎样?”小川护在孙清扬面前。 “只要她跟我们走,一切好说。”石虎居高临下的看着比他矮半个头的小川。 论身高,小川的确不如他,可气势却不输。 “我若不呢?”小川冷眼看他。 “那就别怪老子不客气了。”石虎放出狠话。 “那就试试。”小川毫不示弱。 气氛再度紧张起来,眼看两人就要打起来,孙清扬再度站出,同石虎道:“要打架,我们也不怕你们,但是我觉得没有多大的意义,至少目前没有。如果真打,你死我亡未免代价太大。咱们不如心平气和地坐下来谈一谈。” 石虎冷哼一声,没有反驳,算是默认了。方才孙清扬都没出手,就让刘若楠吃了大亏,想来也不是好对付的,另外还有个拼起来不要命的陆小川,很是棘手。如此看来,若真动手,己方还真不一定能占到多少便宜。 孙清扬继续道:“你们怀疑我也很正常,毕竟我是新人。但是你们有没有想过,在我来之前,你们可是有一百六十多人的,到如今可就八十多了,那牺牲的七八十人可跟我半毛钱关系没有。我这个说法石老大没有意见?” 石虎眉头一皱,没有吭声。他之所以执意要带走孙清扬,倒不是就认定她是奸细,更多是要压制陆小川。 “在你们中间或许压根就没有什么内奸,又或许真的有,但到目前为止,那一切都与我无关。你们若真想找出所谓的奸细,是不是更应该在你们内部先找。或许那人就是你们身边的,对你们熟悉的人呢。”孙清扬不紧不慢道,“依我看,咱们现在不应该在这里搞内讧,而是该想想怎么对付那些拜月教的人才是。” “你少妖言惑众了,我们中间怎么会有内奸,要说有你的嫌疑最大。”那个撞墙的刘若楠捂着还在流血的鼻子怒目而视。 “我未说我没有嫌疑,但你们也一样,只要在岛上的人都有嫌疑,甚至你们的嫌疑更大。”孙清扬一副无所畏惧地耸耸肩。 “你少扯犊子,我们说你嫌疑最大,你就是嫌疑最大。”那刘若楠颇为蛮横。谁都看得出来,她的针锋相对完全是公报私仇。 “刘若楠,你少给我来这套。我是不打女人的,但你要在满口喷粪,我一样打你。”小川忍无可忍。 “你揍谁,你敢再说一次。”石虎站出来为刘若楠出头。 小川冷笑,“左右今天你们是来找事的,既然如此,我也没什么可怕的了。” 如何证明她不是奸细 这时,刘若楠左侧那个男子开口了,“大家有话好好说,别那些杀手还没来,我们自己人就打起来了,这不是互相残杀自取灭亡吗。” 石虎等人听了他的话,有所收敛了,只那刘若楠还一脸不服气,“姓章的,你说该怎么办?” “其实我们也只是怀疑人家是奸细,但也没有证据证明她就是奸细,对不对。”姓章的看向石虎。 石虎没吭声,算是默认了,其他人也没吱声,只那刘若楠冷哼一声。 孙清扬见那姓章的面白斯文,长条身形,一脸书卷气,像是个读书人,他也是这伙人里唯一一个没有拿棍子的。接着,又听那姓章的道:“要弄明白她是不是奸细也不难。” “废话少说,你要怎么弄清楚他到底是不是奸细。”石虎不耐烦地说道。 “我们都是三个月前从南月来的,在我们来之前南月发生了什么大家都知道,但是后来的事你们谁知道呢?”姓章的目光巡视了一遍他的那些同伴。 这人纷纷摇头,于是姓章的就看向孙清扬说:“你来说说后来南月发生了什么?” 孙清扬皱了皱眉,“你想知道什么?七皇子与兰贵妃宫变吗?还是孙将军领兵回都让他们的阴谋幻灭?好,后来是五皇子成了最后的赢家。如果你们想知道的是这些的话,就这样了。” 听到孙清扬这话,姓章的男子颇为满意的点点头,而其他人虽吃惊却很不解。刘若楠没好气道:“就这个,你能证明她不是奸细吗?” “这就够了。”姓章的看向石虎。 石虎虽也不太明白,但还是听从了他的话,鸣金收兵了。 刘若楠恶狠狠的瞪着孙清扬,却也无可奈何,跺着脚离去了。 走了不多时,石虎终于开口了,“章知新,你凭什么认为她知道那些就不是奸细?” “这些能证明她的确是近期从大都来的,也能证明先前的那些事与她无关。”章知新背着双手,一脸沉思,像极了老学究。 “那她到底是不是奸细?”刘若楠急着发问。她心里痛恨孙清扬,不仅仅是因为对方害她在众人面前出丑,更重要的是女人的嫉妒心。 谁都知道她与石虎好,可方才石虎看孙清扬的眼神,分明就是有想法的,这叫她如何不恼火。所以她绝对不会轻易放过孙清扬。 章知新看一眼黑皮子,慢悠悠道:“奸细这事真不好说,在她来之前,咱们没想过有奸细,也没听谁说过有奸细。可为什么她一来,你们都觉得她会是奸细呢?其实之前那些伙伴的死的确跟人家没关系,不是吗?” “你说了这么多,那她到底是不是奸细?”石虎不耐烦了。这个章知新总是一副老神叨叨的样子,每回说话总是含一半说一半的,着实令人不快,可奈何人家聪明,点子多。 章知新咂咂嘴,“目前为止真证明不了她是奸细。只能说的确如她所说那样,如果真有奸细,她有嫌疑,而我们这些人嫌疑更大。” “你这说的什么乱七八糟的,怎么跟她说的一样一样。照你这么说,那不是人人都有嫌疑了吗?”黑皮子不满意道。 章知新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黑皮子,然后同石虎道:“石老大 我觉得那丫头有句话说的没错,这种时候咱们应该团结一致对付那些人,而不是互相猜忌搞内讧。这奸细到底有没有还难说,但刚刚咱们跟陆小川他们就差点打起来了。如若只陆小川一个人也就算了,可他后头还有贺大年一伙。” “贺大年算什么,咱们老大怕过他吗?”黑皮子叫嚣道,随行的其他人也跟着。 “黑皮子,你别瞎起哄。咱们石老大何时怕过贺大年,只是咱们老大是个有大格局的人,懂得以大局为重。”章知新毫不客气的训斥黑皮子。 “你去把钻地龙遁山虎两兄弟找来,这事还没完呢。”石虎命令黑皮子。 那个新人是绝对不能叫贺大年知道的,所以想保存实力又能够抱得美人归的话,还得找钻地龙遁山虎那两个大冤种,如此既能消耗对方的实力,自己的目的也能达到。 黑皮子得意的看一眼章知新,章知新却若无其事。 石虎又转头吩咐章知新,“你去看着陆小川和那丫头,别让他们跑了。” “好嘞。”章知新点头哈腰去了。 荒岛龙虎斗 待章知新走后,刘若楠忍不住道:“老大,我觉得这个姓章的有问题。” 石虎望着章知新远去的方向出神,“他说的没错,要对付那些人,仅凭咱们这些人是完全不够的。”他有自己的想法,但是绝对不会说出来的。 “难不成老大真打算跟钻地龙遁山虎两兄弟联手吗? ”刘若楠问。 其实她明白石老大打心里看不上那几个人,贺大年心机深无大志,虽然有些本事,但得过且过,没什么劲儿。钻地龙遁山虎两兄弟没什么真本事,还鲁莽,在石虎眼里也成不了气候。反倒是那个陆小川有胆识有魄力,腿脚功夫还不差,所以一直想拉拢。奈何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石老大给陆小川屡次抛去橄榄枝都被毫不留情面的拒之门外了,便恼了,故而今天他们一开始去石洞的目的,与其说是去抓孙清扬,不如说就是给陆小川下马威的。 但是等到石老大见到孙清扬后,目的也就真变成了去抓孙清扬。想到此处,刘若楠的心里那个恨啊,恨不得悔了孙清扬那张足可魅惑众生的脸。 石洞这边孙清扬见小川的脸色一直阴郁着,便开口劝他,“石虎这伙人不足为惧,不必担忧。” “今天是我连累小姐了。”小川沮丧道。 “你们之间有过矛盾吗?”孙清扬问。 “并无直接矛盾,只是所属帮派不同,帮派之间存在竞争关系,而我又住在他的地盘上,他一开始是想拉拢我的,可我并不想加入他们,所以他就经常来找我麻烦。”小川无奈道。 “这岛上一共有几个帮派?” “石虎、贺大年、钻地龙遁山虎兄弟,一共三个帮派。其中贺大年手下人最多,有三十多个,人数占了岛上总人数的近一半。”小川如实回答。 孙清扬听完,干笑了两声,“果然,也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你们这跟中学时代的小帮派没啥差别呀。” “什么中学时代?”小川不解。 “就是你们这个年龄的人都爱搞小团体,要是有人不服,你们就去找那个人的麻烦。 ”孙清扬解释。 “是他们,我可没有。”小川颇为不屑。 “那你是属于哪个帮派的呢?肯定不是石虎这边的,是贺大年那派的? ”孙清扬猜测。 小川不太情愿地点点头。 “这贺老大太佛系了,眼下的情形不太适合佛系呀。 ”孙清扬用手指敲着额头。 “何为佛系?” “就是不太管事啊。你愿意加入他的帮派,十有八九就是因为他不太约束手下人。”孙清扬在一块平坦的石头上坐下,倚靠着背后的石壁,享受着朝阳带来的暖意。碧海蓝天映入眼帘,温暖的海风拂面,真是惬意极了。 小川点点头,“其实是有一个聚居地的,但是我并不想跟他们一起,所以就独自搬出来了。” “一个人生活说难挺难,说容易也很容易,最难得的就是自由,对。”孙清扬苦笑,似在说小川,又更似在说再见,心底某处隐隐作痛,或许那个人已经成亲了,渐渐将自己忘却了。到底是情深缘浅。 她甩甩头,不再去想。在生死面前,什么情什么爱,都得放一边去。 小川听到她这话,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过了片刻才道:“如果跟自己喜欢的人一起住,那就不一样,不管怎样,我都乐意。” 孙清扬脸上的笑意稍减,又听小川道:“在大都的时候,同大宝小莹他们一起住,我很开心也很乐意。” “你不喜欢跟贺大年他们一起住?”孙清扬挑眉。 “小姐是不是想说我既然不喜欢他们,为什么还要加入他们?”小川苦笑道。 孙清扬倚靠在石壁上,慵懒道:“让我猜猜。你的苦笑说明了一切,其实这三个帮派你都不想加入的,但是你没办法,所以你最后选了一个相对来说可以接受的贺大年,对不对?” 小川再次点头。 “你选择贺大年是因为他不过分管束你,但你并不喜欢他,那是为什么?因为他的某些做法让你不满意对不对?”孙清扬继续道。 小川吃惊地看向孙清扬,“小小姐,你怎么知道的,难不成你有读心术。” 孙清扬笑了,“什么读心术,那是因为我了解你的为人。” 小川的脸瞬间红了,连忙低下了头。 “这些帮派也挺有意思的。”孙清扬伸了伸懒腰,突然来了兴致,于是接着说,“钻地龙遁山虎应该属于打架靠蛮力,头脑简单,四肢发达,有勇无谋之辈,所以你看不上他们。” “至于石虎嘛?你压根就不想加入他的帮派。他这人心胸狭隘,刚愎自用,沉不住气,的确不是良将之选。” 小川大惊失色,他万万没想到孙清扬连贺大年和钻地龙遁山虎两兄弟的面都没见着,就能把他们看得如此透彻,那自己跟她相处这么长时间,自己对她的那点儿小心思,她岂不是早早就看透了,那她是否会因此厌恶自己呢? 他偷偷拿眼觑孙清扬,阳光下的她是那么的闪耀,只见她神色淡然地倚靠在石壁上,闭着眼,享受着阳光与微风。 就在这时,忽然传来啪、啪、啪的击掌之声。小川扭头一看,竟然是章知新,不由皱眉,厉声喝问,“你又来做什么?” 收得小弟一枚 “小姐眼光卓绝,小生佩服佩服!”章知新笑看向孙清扬。 孙清扬微微睁开眼缝,随即又闭上眼,悠闲道:“章公子所为何事?” “在下尚有一个问题想问小姐的,还请小姐不吝赐教。”章知新朝孙清扬拱拱手,态度很诚恳。 “你问。”孙清扬懒洋洋说道。 “依小姐之见,咱们该怎么对付那些人?” “对付那些人谈何容易。”孙清扬瞥了他一眼,很快又闭上了眼。 “难不成就没有办法了?”章知新并不死心。 孙清扬调整了姿势,双手枕在脑后,过了许久才道:“他们的目的是要将我们训练成杀手,咱们只要努力练习,早晚能赢他们,那不就自由了。” 章知新听完她的回答,有些失望,“可我们并不想成为杀手。” 孙清扬冷冷一笑,“一盘散沙还想同杀人不眨眼的恶魔抗争吗?” 章知新寻思着问:“那依小姐之见,咱们该怎么才能重获自由?” “还用问吗,肯定是逃离此地啊。”孙清扬白了他一眼。 “在下正是想问小姐可有良策?”章知新不依不饶。 孙清扬见他态度挺诚恳,也不像石虎之流那般无脑,加之之前还在石虎面前替自己说过话,于是便也就不再傲慢。 “有三个办法,一是把对方打倒,或者偷走他们的船,就可以离开了。” “二是找几个志同道合的人,自己造船离开。” “另外一个办法,就是找他们谈判,让他们改变训练方式,取消杀戮之夜。但是你若不想加入他们,那就只有前面两个办法了。” 章知新点点头,“造船要比打败那些人更容易些,但只有我们这几个人怕是不行。”他寻思着,又开口了,“若真打算造船,有一个人倒是可以推荐。” “谁?”孙清扬问。 章知新看一眼小川,“这个人小川哥应该比我清楚。” “你说吴事由吗?”小川问。 章知新点头,“他的那双能手一定能帮到我们。” 孙清扬问小川,“贺老大既得了吴事由这样的能工巧匠,为什么不造船离开?” 小川不知怎么回答,反倒是章知新笑了,他竖起大拇指,道,“贺老大在这里是这个,又怎么舍得离开呢。” “不离开难道在这边等死吗?”孙清扬不解。 “或许他以为自己可以躲开那些人。”章知新极具讽刺道。 孙清扬转向小川,问,“你能说服吴事由加入我们吗?” 小川表示自己可以去试一试。 章知新朝孙清扬深深一鞠躬,“正所谓良禽择木而栖,我章某人寻觅多时,今日终于找到了可栖之良木。 ”他的目光灼灼,似痴情的人见到了渴望已久的心爱的女子。 孙清扬被看得头皮发麻。 “章知新,你放尊重点。”小川警告他,他却直直朝孙清扬走去。 小川急着想拦住他,他却一个侧身,躲过了小川的拦截,大步走到孙清扬跟前,深深一躬身,激动的颤声道:“小姐,请允许小弟章知新从今往后追随于你,以你马首是瞻,若有背叛不得好死。” 孙清扬原还以为他是一个严肃的人,没想到来了这一套,倒是挺意外的,但是听到他后面的毒誓,不由皱了皱眉头,弱弱地问了一句,“你当初跟随石虎的时候,也发了这样的毒誓吗?” 章知新怔了怔,然后一本正经的回答道:“并不曾,小弟在石虎手下实是情势所迫的权衡之际。” “你当真要当我的小弟?”孙清扬挑眉。 “是的,没错,大姐在上,请受小弟一拜。”章知新说着又要弯腰行礼。 孙清扬不耐烦他这一出,赶紧制止,“我这还没答应呢。再说了,你背叛石虎转投我手下,就不怕回头石虎找你麻烦吗?我可跟你说,你最好考虑清楚哈,别到时后悔了。” “小弟想的很清楚了,从今往后,生是小姐的人,死是小姐的魂,生生死死永不更改。”章知新说得很豪迈。 “呸,你这口没遮拦的,一张口就是生啊死啊,谁稀罕似的。”小川在一旁极不耐烦的怼道。 章知新很上道,陪笑道:“是是是,小川哥所言极是。总而言之言而总之,打今儿起,小弟我就是小姐的人啦。” “你还是好好想想,以我们目前的实力,是无法与石虎他们抗衡的。你若这会儿投到我这边,可算不上弃暗投明啊,还有可能有性命之忧。”孙清扬并不是个容易头脑发热的人,她对现实有着客观的认识。 “这个小弟自然是明白的,所以小弟暂时还是会留在石虎那边,一不急着跟他们撕破脸而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二我还可以当小姐的眼线。”章知新诚恳道。 孙清扬撇撇嘴,露出几许笑意。 “你倒挺会想的,哪边都插一脚,哪边都讨好。”小川颇有些轻蔑道。 章知新连忙道:“小弟此举绝对不是为了骑墙自保,而是立足于实际,为大伙儿着想。” “也罢,你有这份心就够了。”孙清扬并不喜欢强人所难,当然她对章知新还是信任的,至于原因嘛,也不复杂,他是有文化的,打心眼底是看不上石虎的,之所以跟随石虎,是被逼无奈。如果有更好的选择,打死他也不愿意跟石虎那么个老大。 “小姐,眼下就有个麻烦事要同你们知会。石虎已经让黑皮子去找钻地龙遁山虎两兄弟了。” “这石虎真是没完没了了。”小川冷哼一声。 “我劝你们还是先找个地方避一避,最好去贺老大那里躲一躲。”章知新建议道。 小川思虑了片刻,有些不太情愿道:“小姐,我还是领你去见一见贺老大。” 拜见贺老大 贺老大住在白头山北边,口水河附近。以往小川都是沿着白头山脚走,可中间要经过石老大的地盘。 今日不同往昔,小川决定领孙清扬抄近路直接走山道,从白头山半山腰穿过去。 “章知新这滑不溜丢的,怕这会儿又回石虎那边报信去了。”走到半路,小川忍不住开口了。 “他这个人倒有些意思。”孙清扬是有自己的想法。 “小姐,他这人不可信。原来他是在贺老大手下,后来背叛了贺老大,跑到钻地龙遁山虎那边。没多久又从那边跑到了石老大手下,期间又偷偷回过贺老大这里。依我看,他这人立场不坚定,滑不溜丢的,不可靠。往后还是离他远点儿好。”小川很看不上章知新,故而言语间极其贬低。 “所以说他对三个帮派都很了解,是因为他在他们手下都待过呀。”孙清扬倒没觉得章知新的做法有什么问题。老板选员工,员工也在选老板。正如章知新说的良禽择木而栖嘛,没什么对错,在找到真正的良木之前,跳槽是难免的。 小川拿着小弓箭,在林间穿行时还不忘打几只野味,说是贺老大好这口。 孙清扬心想登门拜访嘛,伴手礼总要有的,所以也没多想。 贺老大的住所在白头山西北面的一个山谷的山洞里,他们到那里的时候就已经傍晚了。 山洞口不大,仅够一人进出,外头还有树木遮挡,隐藏性极好。 进入山洞,直往里走,走了约莫十多米,就没路了,前面就一堵石壁。 孙清扬正纳闷的时候,只见小川趴在右手边的一个小石洞往里喊,“山南一水前来问候。” “山南一水一棵葱,那是什么葱?”里头有人回应了。 小川回答:“那是一水妹儿葱。” 孙清扬听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葱啊蒜啊的,一头雾水,便悄声问小川是什么意思。 “山南一水是说我。我住在白头山南,名字里有川,川就是水。葱是女子的意思,妹儿葱就是说你是我妹妹。” 孙清扬听完哭笑不得,原来自己是一根葱,还是一根妹儿葱。这些人的想象力也真够绝的。 忽然前面的石壁往上升起了,原来是一道石门。往里一看,有两个人出现在石门内。里头比外头宽敞多了,十多平的石洞并不是天然形成的,边边角角有人工开凿的痕迹。孙清扬大致扫了一眼,并不像居住的地方。 “这些都是吴事由的杰作。”小川低声同孙清扬说道。 他们进去之后,背后的石门就关上了。接着又有一道石门打开了。 孙清扬看到眼前的大溶洞,算是真真切切体会到了什么叫别有洞天。 偌大的大溶洞,像极了一座宫殿,足有三四百平,石钟乳石笋密布,石幔石花随处可见,大大小小的石柱散布,加上灯光的效果,真叫一个金碧辉煌。 宫殿正前方是一张由木头与石灰石巧妙搭建的一张大宝座。宝座上坐着位年轻的君王,不,是贺老大。而其身边有美姬相伴,座前石桌上堆满了美酒鲜果,下手又有数位手下。 “哎呦,这不是咱们的小川兄弟吗,今儿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欢迎欢迎呀。”宝座上的贺大年满脸堆笑,屁股却牢牢粘在宝座上。 小川上前行了个礼,然后道:“老大,我今儿是领了个新人前来拜见您。” 孙清扬很上道地行了个礼,脆声道:“孙清拜见贺老大,贺老大安康!”改名孙清,这是来之前,小川提议的,孙清扬没有理由不接受,谁行走江湖还没有个别名啊。 “嗯嗯,是个好姑娘。”贺老大老气横秋地说道,两眼直勾勾地盯着孙清扬,这让孙清扬很不舒服。小川似乎也注意到了,于是往孙清扬前面挡了挡道:“老大,我打听到石虎石老大和钻地龙遁山虎两兄弟正打算联手对付咱们。” “哼,就凭他们,不自量力。”贺大年冷笑,然后指了指手下一个脸庞黝黑的小子道:“小川兄弟,你们来得正巧,事由兄弟正要跟我说咱们新升级的大门。” 那黑脸的小子就是吴事由,就是小川口中的能工巧匠。一张国字脸黝黑黝黑的,看起来老实憨厚。 吴事由不急不躁道:“新升级的大门增加了两个功能,一个是可以在里面窥探外头事物的功能,另一个就是安装了可射击的机括,一旦发现门外来敌,咱们在里头就可以对敌人进行射击。” 孙清扬对吴事由暗暗竖起大拇指,的确是个能工巧匠,如此人才,不可多得。 “小川兄弟,哥哥还是劝你回来住。大家一起住,既热闹又安全,况且再过四日,那些人又要来了,咱们如今有了事由兄弟造的大门,便可高枕无忧了。再者,你要不考虑自身安全,总得为咱们孙小妹考虑考虑。”贺大年苦口婆心劝道。 小川原还不同意的,但是一想石虎和钻地龙他们正要打压自己,还有杀戮之夜即将到来,不如就暂留在此处,过一段时间,再考虑去另寻住处,于是当即便答应了留下来。 贺大年很高兴,“孙小妹能够加入咱们,我很高兴,咱们应该搞个欢迎会,了表心意。另外咱们兄弟几个好长一段时间不曾一起喝酒了,尤其是你呀小川兄弟,今个你答应留下来,我很开心。赶巧了,新出的果子酒可以饮用了。咱们几个今夜不醉不休,如何?” 大伙儿自然是没有意见的。 贺大年就让人大摆宴席,不多时,十米长桌摆得满满当当的,多数菜品是火烤和水煮的,但也有炒菜。 贺大年其人 孙清扬很惊奇他们是如何在没有炒锅的情况下炒菜的,贺大年沾沾自喜的告诉她,是用石锅炒出来的。 那石锅原是他手下人发现的,一开始也只是浅浅的一个凹槽,他突发奇想让五六个兄弟在没有工具的情况下,用石块一点一点打磨,打磨了十多天才打磨出来的。 宴席开始时,贺大年让小川与孙清扬分坐在他的左右手。 孙清扬是不太愿意的,但贺大连以老大的身份压迫,本着以和为贵的处事原则,她只好勉为其难。 宴会开始时,氛围很好。贺大连跟他的兄弟们举杯畅饮 把酒言欢,觥筹交错,推杯换盏,还有贺当年的两个美姬歌舞助兴。在灯火摇曳间,“宫殿”内一派歌舞升平 。 恍惚间,孙清扬真有一种身处太平盛世的错觉。 酒过三巡,小川在贺大年以及他手下其他小弟的轮番劝酒下,已然醉了。 孙清扬想借送小川回屋休息为由离席,贺大年却不肯,而是让他的两个美姬送小川去了。 小川被送走之后,贺大年的那些手下也差不多都醉了。贺大年见此,便没有顾虑了,公然在席上对孙清扬动手动脚。 孙清扬厌恶至极,给了他一巴掌,然后愤然离席。她以为贺大年如果还有一丢丢的廉耻之心的话,就不会再来骚扰自己了。可是她没有想到自己高估了贺大年道德底线。 她找到了贺大年给她安排的那间屋子,进去之后,检查了一番,没有发现异常,才放心。由于赶了一天的路,实在是太累了,所以她锁好门窗后,倒头就睡。 就在她睡得迷迷糊糊之际,仿佛感觉到有人进屋。她还是有所防范的,所以睡得并不沉,当即清醒过来,但躺着不动。 那人摸黑来到床前,准备摸上床。她当即喝问,“什么人?” 对方没有回答,在床前迟疑着。 孙清扬明显闻到一股酒气扑面而来。她一开始以为对方是走错房间了,谁知那人没有走,反而朝她扑过来,欲对她行不轨之事。 她反应极快,挥拳就朝对方打去。那人哎呦一声,晃悠悠站在床前。她当机立断,飞腿朝他下方要害踢去。 她的想法很简单,就是对方哪里不老实就打他哪里。 这一脚可不轻,那人疼得连叫都叫不出来了,倒在地上两手捂着下裆直打滚。 孙清扬摸出随身携带的匕首抵在那人脖子上,冷斥,“给我滚出去,否则我这就送你去见阎王。” “好……好……我走……我走……”那人几乎是哭着爬起来,扶着门框,灰溜溜地逃了。 孙清扬点了灯检查房门,发现这门闩设计的很有意思,正常门闩是里头锁起来外头就进不去的。可这屋子的门闩大有乾坤,里面锁了,不仅里面可开,外面也可开。于是她索性也不用那门闩了,直接把床抵在门后,只要门外有人想进来,一推门,她就知道了。 果然如孙清扬所料,那个人还不死心,没过多久又来了。这一次他的手才握住门外的把手,孙清扬就知道了。她没有出声,等到那个人费力推开一道门缝的时候,她还是没有作声。直到那个人把手伸进屋子里摸索的时候,她出手了,直接在他手背上来了一刀。那个人惨叫着逃了。 对于今天夜里的事,孙清扬没有跟任何人提一个字,包括小川。 次日一早,清醒过来的小川突然改变主意,决定带孙清扬返回自己的住所。 这一次,贺大年意外地没有挽留,甚至连面都没有露。 此地不宜久留 又是一天的路程,傍晚的时候才到白头山西南边的石洞。 小川连夜用木板做了个挡板,将石洞隔成两间,他与孙清扬一人一间,也就不算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了。 忙了大半夜,木板才安好,外头就传来了章知新呼唤声。 “这么晚了,是有什么事吗?”孙清扬问。 天色已晚,章知新全身湿哒哒的,狼狈地站在那里。 “小姐,情况不妙。你们赶紧跑。”章知新没头没脑道。 “难不成你是逃出来的,石虎发现你背叛他了?”孙清扬又问。 章知新连连摇头,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急道:“不是不是,是贺大年、石虎、钻地龙他们达成了一致,要派人来抓你们了。你们赶紧找地方躲一躲。” “你是在开玩笑,我们早上才从贺老大那里回的。”小川听到章知新的话,走了出来。 章知新急了,“我开什么玩笑了,我一听到就给消息就急忙赶过来通知你们,还差点掉海里淹死。” 小川还想说什么,孙清扬却道:“贺大年这个人不是好人。此事怕是不会有假。”此时,她对贺大年有了更完整的了解,此人贪图享受,好色无义,且为人阴险下流,擅长表面一套,底下一套,是个实打实的伪君子。 “小姐,你相信这个姓章的话?”小川不理解孙清扬为何会对章知新如此信任。 孙清扬犹豫再三,还是将昨夜的事说了出来。 “我找他去。”小川当即转身就走。 孙清扬冷笑,“我并没有吃亏,反倒是他的那只手应该废了。而我之所以告诉你这些,是想让你认清他的为人,而不是要让你去送命。” 小川突然在自己脸上狠狠打了两巴掌,“都怪我大意了,明知道他是那种人,还带你去见他。”说罢,觉得还不解气,一拳打在石壁上,顿时那只手背鲜血淋漓。 “行了,这事就此作罢。”孙清扬喝止他再继续自暴自弃的行为,“眼下咱们还是先找个地方躲一躲。” “小姐是个明白事理的,小川哥,你们现在还是赶紧找个地方躲一躲。”章知新忧心道,“况且后天又将是杀戮之夜,没有地方躲藏可不行。” 他们没有多少东西需要收拾,说走就走,可是该往哪里去呢? “往南走,不如先去蝎尾那块,离这里远,他们找也要花些功夫。”章知新建议。 可是小川并没有听他的,而是去了钻地龙的地界,因为那里他比较熟悉。 钻地龙的地界与贺大年的地界是以金水湖东北面的沼泽地为界,沼泽地西南面是贺大年的地盘,沼泽地东北面是钻地龙的地界,包括蝎子的右侧大螯。 小川要去的正是那个大螯。 他们绕过金水湖南边的树林的时候,就已经是凌晨了,再往东走,就是沼泽地,越往沼泽地方向走,树林就成了灌木,再继续就是比人还高的芦苇丛。沼泽地一直延伸到海边。 清晨的沼泽地里落了无数的野鸭子以及各种鸟类,沼泽地就是它们的家。 这些鸟类一见到人就扑棱棱地飞起,一时间漫天漫地都是鸟儿。 小川捡起一块石头朝它们砸去,竟就将其中一只打了下来。两人就地起火,将野鸭子烤熟之后,随便对付了一顿,之后继续往东走。很快出了沼泽地,就到了钻地龙的地界。 钻地龙的地界是在海岛的东边,风浪大,沙滩面积比较小,有的是悬崖峭壁以及诸多的天然石穴,这些石穴恰好就是可藏身之处。 他们到达蝎子右边大螯的时候,又一天过去了。夕阳西下,海风几乎要将人吹走,加上空气潮湿,竟让人顿觉寒冷。果然是个不宜居住之所。 两人在大螯内侧找到了两处姑且可以躲避风浪的石穴,小川将大的那个让给孙清扬,自己则住在隔壁那个仅容得下一人的石穴。 孙清扬所住的那个石穴也比之前小川那个小了许多,但对她一人来说足够了,两人简单收拾了一下,找来柴火到处熏了一遍,才弄来干草铺床。 石穴外挡了一块大岩石,海风无法吹入,洞内空气干燥,勉强是能够住人的。 隐藏的第三人 石穴外就是数丈高的悬崖,底下惊涛骇浪翻腾,石穴上方是矮小的草甸。 这个蝎子大螯就是一个岬角,几乎全是岩石,土壤稀薄贫瘠,因此只零星长了一些矮灌木及小草。 岬角两侧都是悬崖峭壁,海风湿冷,除了一些浆果,便没什么可吃的了,又远离陆地,回主岛还得走上三四公里的路程,委实有些糟心。但是眼下形势所迫,也只能将就了。 有时候倒也能吃上肉,就是那些路过的海鸟会在岬角上停歇。如果投石技术好的话,也是能够逮着一两只的。但是大多数时候,他们只能吃那种小小的,黑黑的,酸酸甜甜略带苦涩味的浆果充饥。两人通常吃得嘴唇乌紫,也才勉强填饱肚子。 孙清扬还在自己住的石穴旁发现了一窝小刺猬,刚出生没多久的,刺都还是软的,可可爱爱,粉粉嫩嫩的。刺猬妈妈不在家,她也不好去触碰,免得那些小家伙沾上人类的气味,它们妈妈就很有可能会把它们抛弃了。 正当她准备离开的时候,突然看到了旁边岩石缝隙里悄无声息地爬出一条小手臂粗大的蛇,浑身是漆黑的,带有一些白色斑纹,头不是三角的,而是椭圆形的,正吐着红信子,两只眼在阳光下折射出白光。 孙清扬心惊,如果没看错的话,这是一条银环蛇,是眼镜蛇的一种,有剧毒。如果让它咬一口,必死无疑。显然这条蛇是冲这一窝小刺猬来的。 那些刚出生没多久的小刺猬压根不知道危险的到来,而刺猬妈妈迟迟未归,孙清扬觉得自己有必要帮这些不谙世道险恶的小家伙一把。 她捡起石块,朝那银环蛇砸去,那蛇的头就被砸得稀巴烂。小刺猬的危机解除了,她给它们丢了一些浆果,便就回了自己的石穴中。 次日,当她再度来到小刺猬窝的时候,刺猬妈妈已经回来了,正给小刺猬喂吃的。 让她感到奇怪的是,那天被她砸死的银环蛇不知去向了。 不过她转念一想,觉得这事也不难解释,刺猬是杂食动物,也是吃蛇的,所以那条死银环蛇消失不见也不是什么奇怪的,说不准就是让刺猬妈妈吃了。 然而,接下来几天,她还是发现了异常,有时候是一些咀嚼过的果皮,有时候是一些蛤蜊的壳,并不像是刺猬咬过。她偷偷问过小川,小川表示不是自己所为,于是她便留了个心眼,在刺猬小窝附近洒了些草灰,并叮嘱小川这两日不要靠近刺猬窝。 第二日,他们回到沼泽地,打了几只野鸭子,捡了好些的野鸭蛋,还摘了不少的野果子,到了傍晚返回岬角的石穴。 孙清扬特意去了一趟刺猬窝,并无异常。她拿了野果子喂了小刺猬。 “有发现异常吗?”小川一面烤着野鸭一面将烤好的野鸭蛋拨到孙清扬面前。 “目前还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再等等。”孙清扬捡起一颗烤熟的野鸭蛋,还有一些烫,她便将其放在一个平整的石头上来回滚动了几次,那蛋壳碎了,捡起来,把多余的一点皮剥掉,然后吹一吹就可以吃了。 这一次,他们捡了好多野鸭蛋,用芦苇编了两只篮子,足足两大篮子的野鸭蛋。回来后,小川数了数,一共一百二十六颗。 “如果我们一天吃二十个的话,那这些蛋可以吃六天。”他说。 然而才过了一晚,他发现其中一个篮子里的野鸭蛋少了一半,而野鸭子也少了两只。 于是孙清扬又去到刺猬窝,果然在刺猬窝附近发现了脚印,两人对比了一下,确定脚印并不是两人的,这就说明了此处另有其人。 他们没有声张,而是装作没有发觉。 与神秘人正面交锋 当天夜里,孙清扬在石穴外发现了一道人影,速度极快,一闪而逝。她追出去的时候,人影早已不见了。 “小姐,看来咱们得另寻他处了。”小川颇有些郁闷道。本以为到了此处便安全了,没想到还是被人发现了,看来只能找更偏远的地方了。 “先把那人逮住再说,或许并不是那些抓我们的人。”孙清扬不紧不慢撕下烤熟的一条野鸭翅膀来,慢条斯理地啃着。这野鸭子的肉是紧实的,烤熟了,也是难咬得很。 “我估计今晚他还会来偷吃的。咱们就守他一守。”小川道。 孙清扬点头同意。 当晚,两个人并没有真睡,而是躺在石穴里,佯装睡着了。 孙清扬躺到后半夜,困意上来了,迷迷糊糊就睡着了,但并没有睡死,突然在睡梦中听到小川大喊一声,“你是什么人?”她便清醒了过来,当即爬起来,抓着一早准备好的木棍便朝小川的石穴跑去。才到小川所在石穴外,迎面冲出一个人。 她试图去拦截,没想到那人力气极大,直接就撞了上来,将她撞倒在地。她摔倒在乱石堆里,后背钻心地疼,但是眼看那人就要逃脱,她也顾不上疼痛,立即爬起,追了上去。 那人见她追上来,扭头就跑,行动灵敏地像一只猴子,若不是因为被脚下的石头绊倒,孙清扬根本追不上他。 “你是何人?”孙清扬双手死死卡住对方的脖子,将其按在石壁上,只见对方蓬头垢面,一张脸黑得跟黑炭似的,唯有两只眼黑白分明,但那眼眸中满是惊恐与不安。他像极了被捕的野兽,用力挣扎着。他的力气极大,几乎要挣脱孙清扬的束缚。还好小川从里头冲出来了,一拳打在了他的肚子上,他哼哼了几声,然后嘶吼着,像是愤怒的野兽。 “他是钻地龙的人吗?”孙清扬问。她是见过石虎和贺大年手下的人的,但在他们手下,她并没有见过此人。 “并未见钻地龙手下有他这么一号人物。”小川恨恨道,说罢,又准备给那人一拳,孙清扬制止了,“既然不是,就不要为难他。” “他偷蛋不成,还拿蛋砸我,我不给他点儿教训,他怎会知道难受。”小川愤愤不平道。 孙清扬这才看清小川的模样,极为狼狈,浑身是野鸭蛋液,显然是眼前这个野人的杰作。 “你别急,我先问他几个问题。”孙清扬看向那人,用柔和的语气道:“你别害怕,我不会伤害你的,但是你要告诉我,你是谁。” 那人哼哼挣扎起来。 “你如果答应我不跑的话,我就放开你。”孙清扬一字一顿说道。她没办法确定对方是否听得懂自己的话,所以尽量用平和缓慢的语调对他说话。 那人似乎听懂了她的话,眨了眨眼睛,孙清扬这才慢慢松开了摁住他脖子的双手。 “小姐,不可相信。”小川忙劝,可为时已晚,那人飞腿朝小川小腹踢去,将他踢了个四脚朝天,又一把推开孙清扬,然后扭头就跑了。 孙清扬摔得七荤八素,两边手肘不同程度磨破了皮,火辣辣的,右肩胛撞上了石壁上一块凸起的石头,一阵阵钻心的疼。 “实在不好意思,是我大意了。”她揉着后背同摔得龇牙咧嘴的小川道歉。 比起她,小川就狼狈多了,由于摔倒处是乱石堆,那些石头都有尖锐的棱角,所以他的头部背部都有不同程度的撞伤,甚至有几处都出血了,叫他苦不堪言,但是又不忍苛责孙清扬,只能将怨恨归于那人,于是咬牙切齿道,“这不怪小姐你,实在是对方太狡猾了。如果下次让我抓住他,定要他吃足苦头。” “他也只是想偷些吃的,现在我们既然确定他不是那些抓我们的人,就不必太过为难他了。”孙清扬顿了顿,又道:“我瞧他的样子,似乎是对此地极为熟悉,他应该比我们早到的这里,或许我们可以从他那里打听到一些关于拜月教的消息。” 小川最终还是点头同意了,“倘若真是如此,那这次我就大人不记小人过,不跟他计较了。” 风平浪静的杀戮之夜 次日一早,两人在附近搜索了一番,果然找到一个洞穴。他们在洞穴里找到了许多的动物骨骸以及鸟类的毛,其中就有一张新剥下的蛇皮以及一些野果子。 这个洞比他们住的都宽敞,但隐蔽性极好,洞口只允许一人进出,洞外还挡着一些碎石块与杂草,若不仔细查看还真发现不了。 小川在那石洞周围布置了一些简单的陷阱,之后两人草草烤了几个野鸭蛋填饱肚子后,各回了自己的石穴休息。昨夜守株待兔,一夜未眠,这会儿两人都疲惫了,而且今夜就是杀戮之夜,得在白天先休息好了,以保证夜里足够的清醒。 他们一觉睡到傍晚,起来后,吃了些浆果和烤野鸭蛋,夜晚再度降临了。 杀戮之夜,他们必须严阵以待,不仅在石穴周围布下大量的陷阱,还准备了防备的武器。夜里他们不再燃火,也没有歇息,而是在洞中静静守着。 洞外一片冷凉,一轮新月自汹涌的海上升起,悬崖下涛声轰鸣,巨浪拍打在崖壁上,引来石洞中隐隐的震动。 守至深夜,孙清扬睡意上头,但不敢大意,便倚着边上的石头强撑着。 时间久了,石头的凉意仿佛沁入了身体里,只觉得浑身发冷,只好离了石头稍稍活动筋骨。忽然隔壁传来小川的声音,“小姐要是困了,不妨躺下睡会儿,我一个人守着即可。” “无妨。”孙清扬回答道,心下却盼着天快点亮,她好安心睡上一觉。 终于熬到天边鱼肚白,小川这才松了口气,“这一次算是过去了。小姐,你吃些东西就去歇息。” 孙清扬却倒头就睡,小川无奈笑了笑,正打算放下防身用的石斧,也休息一会儿,忽然有颗石子飞进了石洞内。石子击中石壁,反弹而来,直冲小川脑门。 小川急忙往地上一躺,逃过一击,随即抓起石斧跳起,快走出石洞。四下张望,外头空无一人。 东方那轮红日已有三分之一冒出海平面了,海面上金光万丈,波光粼粼。 海岛被一层晨雾笼罩着,随着气温上升,以及海风吹拂,海雾渐渐散去,小岛如初醒般舒展开来。 昨夜的杀戮情况如何,不得而知。 小川没有发现异常,又转身回了石洞,可才躺下,又有一颗石头扔进洞里。 这一下他看清楚了,是昨天那个逃跑的人又回来了。 他心想断定那人是回来报复的,一时恼火,捡起那石头丢了出去。 果然外头安静了,可没过多久,又有小石头接二连三的丢进来。 他忍无可忍,再度走出洞,那人却转头就跑。 他气不过,追了去,结果追到拐角处,那人往悬崖下一跳,就不见踪影了。他以为自己把人逼得跳崖, 一时间懊恼不已,站在崖边往下看。 此时崖下海水已退,露出了乱石堆和小沙滩,他看了半天也不见悬崖下有人影,有些纳闷,“这人总不能凭空消失,奇了怪了。” 他带着一肚子的困惑与自责 回了石洞,躺在垫子上左右睡不着,而隔壁的孙清扬早已熟睡,传来了均匀的呼吸声。 一夜未眠按理应该是极困的,可奇怪的是越困却越无法入眠。他在垫子上翻来覆去,许久还是睡不着,索性起来在洞口的石头上坐着发呆。 忽然那人又出现了,悄无声息的在他身后。 柳暗花明,绝境逢生 小川所在的石头临渊而立,那人只要伸手在他后背一推,他必万劫不复,可那人终没有下手。 他望着悬崖下方的乱石堆,唏嘘不已,心生自责 ,“谁都有难处的时候,几个野鸭蛋而已,我早应该给他才是了,何必将人逼上绝路呢,哎!” “那个人也真是的,跑就跑嘛,干嘛跳崖。” 他在长叹揭短叹的时候,后脑勺猛挨了一击,急忙回头,便见一个人影飞速从孙清扬的石洞逃出。 他心头一紧,也不去追,而是径直去了孙清扬的石洞。 孙清扬还睡着,呼吸均匀。 他松了口气,又坐回石洞外那块石头上,却发现自己刚刚坐的那一块石头上多了几个字。 字是用黑木炭写的有些潦草,但仍然可以辨别是“有人来”三个字。 清晨的海风带着几许的凉意灌入洞内,打在人身上生出几丝凉意。 他看了石洞内的孙清扬一眼,见她蜷缩着身子,秀气的眉头微微皱着,似感受到了凉意。 他思索再三,决定去找些干草来生火。 他爬到石洞上方,远远望着依旧被薄薄雾笼罩的主岛,影影绰绰,如一位戴着薄纱的含羞少女。有种不好的预感袭来,他感觉在那薄雾下似乎隐藏了什么危机。于是他一面收集干草一面警惕的关注着。 果然在薄雾越发稀薄之时,他看见了隐藏在雾中的人,足有三四十个人,朝岬角这边来了,来势汹汹。 他吓得连忙丢弃了好不容易收起来的干草,返回石洞,第一时间将熟睡的孙清扬唤醒。 “怎么啦?”孙清扬揉着惺忪睡眼问道。 “有人来了。”小川低声道,一面往自己兜里装着烤熟的野鸭蛋,然后将睡觉用的草垫子卷好背在背上,准备跑路。 孙清扬听他这话,二话没说,也将自己的草垫卷了起来,往背上一背,两人前后出了洞,隐约就听到了上方有人的声音。 石洞南侧主岛方向有路可走,是通向上方草甸的,但那些人已经在这条路上了,只要他们两个一冒头,就直接暴露了,所以此路已不通。 两人只好北走,那是岬角终端,通往大海的方向,也是昨天他们发现那个人所住石洞的方向,绕过端点,就是悬崖了。岬角的东侧也是悬崖,无路可走了。 “小姐,这个怎么办,实在不行咱们跟他们拼了。”小川眼看前面也是岬角终端,再往前就无路可走了,只好横下心道。 “先不急。”孙清扬沉声道。她四下张望着,上方是岬角顶部,贺大年、石虎、钻地龙的人都在上面,而下方是悬崖悬,崖下是汪洋大海,西边是来时的路,东边已无路可走。 “咱们总不能跳下去。” 小川有些急了,后有追兵,前是绝境,真是进退两难。 就在两人犯难之时,忽然有人拍了拍孙清扬的肩头。孙清扬转身,后头站着的正是昨天那个人,她有些惊奇,“是你。” “你果然没死。”小川喜道。 那人朝他们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示意他们跟着自己走。 孙清扬没多想便跟着去了,小川有些犹豫,可头顶也传来了声响,“大家分开找,三人一组,他们跑不了的。”说话的正是贺大年。 小川没有再迟疑,跟了上去。 那人领着孙清扬与小川进了那个石洞。在石洞深处有一堆乱石,他将乱石搬开,露出一个小洞。 洞口极窄,好在他们都不胖,勉强钻了进去。那人将石块又搬回去,把洞口遮掩了。 洞内昏暗,孙清扬在前面走着,突然脚底一滑,整个人就往下掉了,仿佛是在滑滑梯,不过也是一条狭窄的滑滑梯。 接着小川也滑了下来,之后那人也跟了下来。 悬崖约莫三十多米高,而这条滑滑梯却明显不止六十米长。 探寻龙潭虎穴 钻地龙那伙人只有十三四个,在前面三四百米处往林子走。孙清扬与那人在后头远远跟着,钻地龙的人时不时往后查看,分明是在察看是否有人尾随,警惕性极高。 钻地龙那伙人一路往口水河方向走,到了口水河边却突然改了道,转头往南走。 孙清扬还以为对方发现了自己,吓得连忙找了一个浓密的草丛躲藏起来。一路上,那个人都跟在她身后。 钻地龙的人沿着峡谷往南走,一直走到了海岛东边的沼泽地,又继续往前,穿过沼泽地到了金水湖南岸,然后下饺子一样,一个接一个的往湖里跳。 孙清扬看懵了,她当然不会觉得他们这是要集体自杀,而是没想到钻地龙的老巢竟会在水底下。看来人家钻的不是地,而是水。 待那些人下水后,孙清扬同那人道:“你在这待着,我去瞧瞧。”说罢,便钻进水里。 钻地龙那伙人已经不见了,她沿着湖南侧游去,果然找到了一个洞口。 那洞口足够两三人通过,呈椭圆形。她又往里游了数十米,里头豁然开朗,是个巨大的石洞,其中光线微弱,隐约可见此石洞足有足球场那么大。继续往前游,河床渐渐抬高,有时她的脚都能触到湖底。又往前游了五六十米,就直接上了岸。 这亦是一个大溶洞,周围都是石壁。石壁上有许多洞孔,有大有小,多数成圆形,其中一个洞口隐隐有火光。 她便走了进去,果见洞内有火把,并隐约有人声传来。趁着无人发现,她循着人声约莫走了二三百米,很快找到了钻地龙遁山虎两兄弟的老巢。 偌大的石洞,足可容下七八十人,洞内十分干净明亮。山洞外就是大海。从地势看,可以断定这石洞是在海崖之上。 钻地龙一群人正席地而坐,伴着浪涛之声大吃大喝,并高声谈论着。 原来这金水湖底还有一个地下湖,而钻地龙兄弟的老巢就在这个地下湖的尽头,与大海相接的海崖的洞穴里。据小川说金水湖与海之间最近的地方也就五百多米。如此说来,钻地龙两兄弟的老巢便在那五百米的尽头了。 大概摸清了情况后,孙清扬便返回了。回到金水湖岸已是晌午那人还在等着,两人在路上找了些野果充饥了一下,才回岬角的石洞。 彼时海水已退,小川还未归来。两人便在海滩上找了许多的贻贝和生蚝回来。 孙清扬在岬角的草甸上找到了许多的野葱,又在金水湖回岬角的路上发现了一些野姜和辣椒,这会儿刚好用来烤这些海鲜。 有了这些调味料,又加上海鲜独有的咸鲜,这一顿算是孙清扬来到海岛之后吃的最有滋味的一顿了,那人也大快朵颐了一顿。吃撑了两个人躺在石洞外吹风晒太阳。 小川赶在海水再次涨潮前返回了石洞,见面后各自将今日探查到的情况分享了一下。 钻地龙这边情况不必多说,石虎那边也是十分奇巧。 他们就住在蝎子岛左大鳌西侧海崖上的一个洞里,洞口在白头山西麓的一个裂谷里。 下到裂谷就可以看到一人可入的洞口,洞口挡着大石块。 石虎那伙人到了洞口,并不急着进去,而往洞里投了几只路上打来的野鸡野鸭。约莫过了两三盏茶的功夫,他们才搬开大石头进去,进去后又将石洞口堵住了。 先前小川不知情,等他们进去没多久便要跟了进去,可一看差点没吓死,石洞中央躺着偌大一只斑斓大虎。 那大老虎不知何故昏昏沉沉,似乎被喂了迷药。 他见大老虎尚未苏醒,便抓紧时间在石洞里找寻了一番,果然就找到了石虎他们的老巢,就在关着大老虎的石洞外的另一个石洞。真真就是天外有天,洞外有洞。 那个石洞与关着大老虎的石洞中间仅隔着一道石门,石门是可以活动的。 因为害怕大老虎醒来,小川也没敢逗留太久,赶紧离开了。他才一离开,那老虎就渐渐醒过来了。 深夜偷袭龙潭 “看来我们是低估了他们的智慧。真没想到这岛上还真是 卧虎藏龙啊,石虎钻地龙这名字倒也还挺贴切的。”孙清扬无奈地笑了笑,将加了佐料的烤海鲜递给小川。小川尝了尝食欲大开,将剩下的贻贝和生蚝解决掉了。 “就目前的情况来看,钻地龙的水底老巢最为出人意料,也最为隐蔽,但却是最无防备的。石虎的次之,贺大年警惕性最高。在这三队人马里,钻地龙的人少势薄,可取。”最后孙清扬得出这样一个结论。 “我赞同。”小川表示同意,“那就听从小姐的安排,先从钻地龙这边下手。” 孙清扬没有立马拍板,而是看向那人,那人不吭声,只是点了点头。 “喂,你干嘛不说话啊,该不会是个哑巴?”小川问道。 那人却不理会他,扭头去到另一边,倒地就睡。 小川见他这个态度,很是不爽,“这人,不男不女的,连话都不会说。小姐,你真打算带着他吗?” “他若是愿意,也没什么不可的。”孙清扬道。多一个人多一个帮手,有何不可的。 洞外海水渐渐上涨,涛声渐近了。大概傍晚时分就会涨到洞口,他们便无法出洞了,要再等一个时辰后,海水才会开始退,那时天已黑。待到凌晨,潮水退到最底,之后又会开始上涨。 关于那人去留的问题,小川也没有再多说,两个人便开始商讨如何拿下钻地龙一伙的计划。 “依你之见,咱们该怎么拿下钻地龙这伙人?”孙清扬问。小川在石洞内烧起了火堆,火光跳跃着,映在她白净的脸上。 小川不敢去看她,低头看着火堆,“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小姐给我的兵书里就有这么一句。我想用来对付钻地龙那伙人正好。” 孙清扬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 小川只好又道:“依我看,这个时候是偷袭他们的好时机。昨夜他们一夜未眠,白日又跑来抓我们,回了老巢早已筋疲力尽了,大概都只是草草吃了些东西就睡下了。这会儿估计睡得正香。咱们这会儿要能赶过去,必是手到擒来。” “既如此,那便不必耽搁了。趁着潮水还没有涨上来,路还通的,咱们这就出发。”孙清扬也不多废话,说干就干。 原躺在地上的人也起来了,没好气地瞪了一眼小川,然后跟着孙清扬去了。 小川冲他挥了挥拳头,也跟着去了。 在去往金水湖的路上,孙清扬特意留意了一下路上遇到的一些花草树木,发现有用的,就会采集一些。她还发现了一种会发光的草,甚是奇特。小川他们则砍了一些藤蔓,做成捆绳。 他们这次走的是捷径,不像钻地龙他们一伙害怕被人跟踪,而在林子里绕了大半天的路。 到达金水湖时,天色已晚。三人前后潜入水中。在孙清扬带领下,利用会发光的草,他们很快就找到了那个洞口,之后就进入了地下湖。 上了岸,在溶洞内穿行了会儿,就到了钻地龙他们所在的大洞。借着洞外投进的月光,可见地上横七竖八躺着十几个人。 孙清扬三人进了洞,在通风口点燃了在路上采集来的,具有昏睡效果的药草,之后三人默默退出了石洞。 过了约莫两盏茶的工夫,小川用力踢了踢歪在洞口的那个人,那人连哼都没哼一声,睡得如死猪一样。 “药性上来了。”小川冲后头的孙清扬道。 三个人便将昏迷的钻地龙一伙用藤蔓五花大绑了,之后用冷水将他们泼醒。 蝎子岛过往 钻地龙不似石虎那般高大,中等的个头,光着膀子,身上肌肉很是结实,虽然只有十八九岁的年纪,可长得太过着急了,显得少年老成,好似四五十岁的大叔。 被泼醒的钻地龙一脸懵圈,“陆小川,你怎么会在这儿?”当他意识到发生什么事时,既吃惊又愤怒,“陆小川,你怎么进来的?”他的龙潭可是极为隐秘的,他曾经一度极为自信,认为绝无人知道自己的宝穴,哪怕是那些拜月教的杀手也找不到此处。 “你们怎么进来的,我们就怎么进来的。”小川得意道。 这时有人破口大骂,“陆小川,你搞偷袭,你太卑鄙了。亏我以往还敬你是一条汉子,没想到你也一样无耻。” 小川冷笑,“我与你们无冤无仇,你们何故与贺大年、石虎联手来对付我们?” “贺大年与石虎同我们说你们是奸细,说之前那些兄弟都是因为你同那些杀手通风报信,所以才牺牲的。”遁山虎吼道。 “笑话,我就算是死,也绝不会背叛大家,更不会害死兄弟的。”小川怒道。 “或许这其中有什么误会呢。小川兄弟,要不这样,你把我们放了,我们当你的保证人,一起去到贺老大石老大那里替你同他们说清楚了,好解除误会,你看这样可成?”人群中有一人陪笑道。 孙清扬看了他一眼,是个矮小精明的小子,于是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弟兄们都叫我智多星,如果姑娘不介意的话,也可以这么叫我。”那人笑道。 孙清扬扯了扯嘴角,“用不着你们当什么保证人,我们更不想去跟贺大年石虎他们做什么解释。我们今天来此的目的是想让你们跟我们一起对付拜月教的那些杀手。” “你疯了吗?”钻地龙闻言惊道。 小川听他这话,一掌拍在他肩头,警告道:“对小姐客气些儿,否则我跟你不客气。”这一掌可不轻,拍得钻地龙直皱眉头,不由来气,怒道:“陆小川,你不是一个没有自知之明的人,怎么会想不通去对付那些杀人不眨眼的恶魔。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当初连带头大哥都死了,你觉得我们能赢吗?不会赢的,我们只是去送死。” 孙清扬并没有听小川说过什么带头大哥的事。 事实上,在遭遇第一次杀戮之后,他们又组织过一次反击。带头大哥从众人中选了二十多个功夫好的结成反抗联盟与那些杀手正面对抗。然而他们没有成功,反而连带头大哥在内的十几个人皆丧命了。 最后反拜月教联盟成员仅剩小川、贺大年、石虎、钻地龙遁山虎几个了。 这几个人里,除了小川,另外那几个渐渐离心了,先后带着追随自己的人走了,还约定了各自的地盘。 只有小川初心不变,一直想着要打败拜月教的杀手,为带头大哥以及那些死去的兄弟报仇。大家都觉得他疯了,所以那些原本追随他的人也渐渐离他而去了,于是最后他成了孤家寡人。 后来,贺大年与石虎都拉拢过他,他看不惯石虎的颐指气使,最后选择了贺大年。 孙清扬带来的那人见到石洞内还有未烤熟的野鸡,便兴冲冲地跑去起火烤野鸡,他烤火的动作略显粗笨,但兴致勃勃。旁边还有一罐子,罐子里不知是何物,他捧起来闻了闻,突然钻地龙一伙里有人喊道:“不要动我的蜂蜜。” 说话之人出奇的肥头大耳,连两只眼皮都肿得将眼睛挤成了一条缝儿,很显然他本人不长这样的,而是让蜜蜂蛰的,只是如此的肥头配上他的虎背熊腰,再合适不过了,他看起来像极了一头棕熊。 劝降钻地龙 孙清扬带来的那人原还有些迟疑,听他这一说,便没有犹豫了,立即将那野蜂蜜捧到孙清扬面前,献宝一样送给孙清扬。 纯正的野蜂蜜粘稠透亮,甜香气息浓厚。孙清扬沾了一点尝了尝,甜进了心里。 “那是我送给大哥的蜂蜜,你们不能吃。”那个棕熊气愤地喊道。 孙清扬并不理会他,让那人用水兑了一点,然后抹在烤野鸡上,晶亮晶亮的,鸡皮金灿灿的,别提多好看了。火一烤,整个石洞内的空气都变得香甜诱人,把钻地龙一伙馋得直咽口水。 那人把烤好的野鸡献给孙清扬,孙清扬只扯了一条鸡腿,就坐在钻地龙平常坐的宝座上当着钻地龙一伙的面啃着。吃差不多了,才开口问,“你们可有父母兄弟?” “废话,都是爹娘生的,怎么会没有父母兄弟。”钻地龙愤愤道。 “既然如此,难道你们就不想离开这里,回到父母身边吗?”孙清扬将鸡腿骨丢入面前的火堆中,隔着跳跃的火看向被五花大绑着坐在地上的钻地龙一伙。一旁的那人正大快朵颐地啃着烤鸡,似乎对这一切并不感兴趣。 “怎么不想,可没办法呀。”钻地龙叹了口气,神色萎顿,“如今在这岛上,我们只求不死,哪敢奢求别的。” 孙清扬轻蔑一笑,“所以你们现在的想法就是得过且过,坐等那些杀手什么时候发现你们就什么时候受死,对?” “你们难道还不知道,现在规则改了吗?”那个被蜂蛰肿了头的梗着脖子喊道。 “什么规则改了?”孙清扬眉头微微一挑。 那胖头正想开口,就被钻地龙喝止了,“老二,不能说。” 他话音刚落,后脑勺就挨了小川一巴掌。 那棕熊一见,立马喊:“陆小川,你不能打我大哥,否则我跟你没完。” 小川坏笑,“遁山虎,你要不说,我就打他,一直打。”说着,手也没闲着,又是一巴掌打在钻地龙后脑勺上。 “陆小川,我跟你拼了。”遁山虎怒了,试图挣开捆着自己的藤蔓,然而试了几次却没成功。他也懵了,若是平常,这几条藤蔓对他而言根本算不上什么事儿,可今天无论他怎么使劲儿,也挣不开。这时又听小川道:“遁山虎,你别白费力气了。实话跟你说,我家小姐是天上来的仙女,你身上捆的绳子就恶人索,专门用来捆像你这样的恶人的,一旦被捆住,就挣不开的。不信你再试试。” 遁山虎又试了几次,果然如小川所说,根本挣不开,于是他哭喊:“大哥,我没力气了,救不了你了,呜呜……” “老二,你别听他瞎说,你之所以挣不开,是因为,”他的话还没说完,孙清扬就大步走了过去,在他后背一拍,他的话音就戛然而止了,但嘴巴还在动,就是发不出声音。 这一下,遁山虎更是对孙清扬是仙女这件事深信不疑了,连忙叩头求饶。 “你只需要把改之后的规则说一下,我就放了你大哥,否则我可以马上让他消失不见,以后你就再也见不到他了。”孙清扬感觉自己就跟童话故事里恶毒的皇后诱骗善良的白雪公主一样。 “你不能那么做,我说我说,他们说只要抓住你这个小娘们,我们就可以回家了。”遁山虎急忙说道。 “他们是谁?贺大年和石虎吗?”孙清扬皱眉。 “不是,是他们。”遁山虎纠正。 孙清扬眉头皱更紧,“你说的是那些杀手吗?” 遁山虎不敢说出口,只用力地点点头。 孙清扬冷笑了两声,看向钻地龙,“所以你们信了?” 钻地龙转过脸去,答案很显然的了。 孙清扬回到宝座上,高声道:“他们若真想杀我,何必你们动手。” “可不是嘛,所以我就劝我们老大别相信贺大年的鬼话,他还不听。”智多星小声嘀咕。 “贺大年这坏胚子,迟早叫他生不如死。”小川听闻这一切都是贺大年搞的鬼,恨得咬咬牙。 孙清扬想了想,同钻地龙道:“你想不想同我们联手吃掉贺大年?”随即拍开了他的哑穴。 钻地龙没有吱声。 孙清扬环顾一周,道:“贺大年那儿可比你这龙潭安全得多了,他手下的吴事由将门户打造得无人敢接近,哪怕是拜月教的杀手也无法靠近。如果你们住在那样的地方,也不至于这么轻易就被我们拿下了。” 孙清扬见他仍不吭声,继续道:“我还要提醒你一句,现在这岛上,唯一一个能够帮助我们离开的人就是吴事由,可他在贺大年手上。哪天贺大年要是让吴事由造船离开了岛,那咱们这些人就只能跟拜月教的杀手争船了。” 钻地龙最终还是有些动摇了,“你让我们考虑考虑。” 孙清扬他们离开钻地龙的龙潭时,是在下半夜。 被拜月教通缉 夜晚的海滩上浮着一层蓝色的光,那点点蓝光随波起伏,一层层漾开,像极了童话世界里公主的裙摆,好看极了。 据说,那是一种会发光的介形虫,人们将其称之为蓝眼泪。 蓝眼泪的生命极为脆弱,离开海水只能生存十秒。 于是有人说,蓝眼泪代表了短暂而浪漫的爱情,也有人说跟喜欢的人一起看蓝眼泪,那么就能够一辈子不分开。 回去的路上,那人紧紧跟随孙清扬,寸步不离。 钻地龙老巢内,众人终于挣脱了束缚,遁山虎气呼呼提起石斧就要追杀孙清扬几个,却被钻地龙喝止了,“贺大年石虎他们说的没错,那小娘们不是好对付的,咱们得另想办法。” “老大,那些人为何要我们去抓那娘们,他们自己怎么不去呢?”智多星在一旁提醒。 钻地龙不语,似乎也陷入了沉思。 “大哥,咱们要抓住那娘们,就真的能离开这里吗?”遁山虎问。 “或许那娘们说的没错,咱们真让贺大年给耍了。”钻地龙恼道。 一旁的智多星道:“那陆小川原来就是贺大年手下的,可如今怎么就成了贺大年通缉的对象了呢,我估计是跟这娘们有关。” 钻地龙闻言,怔了怔,“什么意思?” “不过话说起来,那娘们长得真不赖,该不会真的是天上的仙女。”遁山虎傻乎乎道。 “二哥说的没错,那娘们的确长得很不赖,所以这就是问题的关键所在了。必是贺大年和小川都看上了那娘们,所以两人闹掰了。”智多星道。 钻地龙摸着下巴想了一会儿,似乎想通了,“你说的不错,那贺大年是个色胚子,连手下人的未婚妻都不放过,岂能放过那娘们。看来咱们都让那家伙给耍了。但是石虎又是为什么也跟贺大年勾搭一起的呢?” “石虎手下的那个刘若楠给那娘们打了,估计就是因为这个,才要跟他们过不去的。”智多星答道。 “那陆小川打了大哥,我这就去把他给劈了。”遁山虎抓起石斧朝空气劈了两下,虎虎生风,势不可挡。 钻地龙知道自己脑子不够用,于是问智多星,“你来说说,现在我们要怎么办?” “眼下咱们有两个选择,一是选择跟贺大年石虎他们一起对付陆小川和那娘们,另一个是跟那娘们一起联手吃掉贺大年。”智多星不紧不慢道。 钻地龙有些不耐烦,挥挥手道:“这个我知道,所以你说说,咱们现在要怎么办?” “那就要看老大你怎么想的了,陆小川打了你,你不记恨他吗?另外贺大年的老巢的确是不可多得的藏身之所,如果咱们真能抢到,便可高枕无忧了。所以,如果跟贺大年石虎一起,可以报陆小川打你的仇。如果跟陆小川一起,或许真就能把贺大年的老巢抢过来。”智多星索性一股脑把问题摆明了,让钻地龙自己选择。 就在这时,遁山虎突然道:“大哥,有一件事情我还没来得及跟你禀告呢。” “啥事?”钻地龙正烦着呢,因此没好气道。 “昨天回来的时候,我在湖边捡到了这个东西,上头有字呢。”遁山虎将一块红色布条递给钻地龙。 钻地龙不认识字,只认得布条一角绣着一个吞剑的狰狞兽头,当即脸上就出现了惊恐之色,颤抖着手道:“这刺绣跟那些人袍子上的一样。看看这上头说了什么。”说着把布条丢给了一旁的黑脸小子,黑脸小子也看不懂,便将布条传给了其他人。布条在十几人手里转了半天,最后才到智多星的手里。 智多星看过之后,道:“这上面写着,如果想离开此处,就要杀了那娘们。” 钻地龙一听,喜出望外,“这上头真这样说?”他高兴的不是要杀死孙清扬,而是有人帮他做决定了,他就不用费脑子了。 可这时,智多星又提出了一个更费脑子的猜想,“这说不准也是贺大年搞的鬼。如果真是他搞的鬼,那就说明他派人偷偷跟过我们,并且发现了我们所在。如果不是贺大年做的,这布条真就是拜月教的人投的,那就更糟糕了。” “糟糕什么?”遁山虎不解地挠头。 智多星正要开口解释,钻地龙就抢着说了,“就是说拜月教那些人早知道我们躲在这儿了。” 遁山虎哦了一声,也没想出什么不对劲。真就是不知者无畏。钻地龙却头大了,他使劲儿挠挠头,挠下了好几撮头发,也没想通该怎么应对,最后一拍大腿,道:“老二,你留在这里守着。智多星,你跟我一起去一趟木屋。” 三个帮会面 钻地龙领着七八个小弟,揣着那布条去往金水湖边的小木屋。 小木屋就是金水湖边的那几间小木屋,原来是大伙的大本营,后来经过几次杀戮,便被放弃了。不过为了方便沟通,三方各自又派了人在那边守着。 钻地龙一伙儿一到木屋就见到了石虎以及贺大年身边的高丽奇。 石虎一见到钻地龙就嘿嘿一声, “来了啊。”然后,嚯的站起,在他的大高个的衬托下,原本就不高的钻地龙显得更矮了。 钻地龙不太喜欢他的居高临下颐指气使的做派,闷哼一声,走到一旁的木椅上,大马金刀坐下,扯着嗓子高声道:“都来齐了呀,这次二位来是为了啥事呢?” “明人不说暗话,这个东西你们收到没有?”石虎啪的一声,将一块布拍在了木桌上,扬起一阵的尘土。 钻地龙不耐烦他,把头转向高丽奇,“贺老大该不会也收到了?” “正是呢”。高丽奇这才拿出布条。 钻地龙这才将布条也拍在桌上,并有意地朝石虎看了一眼,似乎有挑衅的意味道:“看来大家都一样。” “确实如此,我们老大为了这事,一夜没合眼。”高丽奇面带愁容道。 石虎冲钻地龙轻蔑一笑,道:“你们贺老大可真有意思,动不动就夜不能眠,动不动就头疼脑热的,也不知真假。丽奇兄,你们跟着他,应该挺辛苦的。” 高丽奇尴尬一笑,“石老大这话言重了。我们老大待我们亲如兄弟,为他做点事儿也是应该的。” 钻地龙听他这话,不由冷笑,“亲如兄弟?都说兄弟妻不可欺,可他好像并不这么想呀。” 高丽奇的脸色顿时没那么好看了,他勉强笑了笑,没吭声。谁都知道他的师妹也是他的未婚妻,却被贺大年霸占了。贺大年为了安抚他,提拔他做二当家,事实上又明里暗里打压。 “我那虎跳峡很需要丽奇兄这样的人才,不知丽奇兄可愿意来呀?”石虎明目张胆的挖人。 高丽奇显得惶惶不安,“石老大说笑了,我这微薄之人能得贺老大赏识,已是老天恩赐,又岂敢见异思迁呢。石老大抬爱小人心领了,还望往后莫要再提起。” “瞧把你给吓的,咱们兄弟私下说说,你又何必如此惶恐呢。”石虎拍拍他的肩。 高丽奇抹一把额上的冷汗,战战兢兢。 “高兄弟,你若不肯去石老大的虎跳峡,还可以来我的卧龙潭。只要你来,保证你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钻地龙也不落后,一拍胸脯,豪气万丈道。 一旁的石虎不禁露出讥笑,“就你那十几个人,还一人之下 万人之上呢?” 钻立龙不甘示弱,“石老大也没比我强多少。” 石虎一听来了气,一时间龙虎相争。高丽奇忙劝说:“二位老大切莫如此,今日咱们来此是为了商量布条的事,切不可伤了和气才是。” 斗鸡似的两人这才打消了现场斗败对方的心思,转而讨论起正事。 钻地龙是不会说昨夜他的卧龙潭遭袭的事,他只说了一句,“那些人既然知道陆小川一伙人的行踪,为何自己不去杀那娘们儿,而要让我们去杀。” “这个问题,我们老大也说过。”高丽奇说道。 “你们难道没有发现吗,这一次的杀戮之夜,并没有人员伤亡,而且到如今他们也没有让我们再继续训练。”石虎呷一口松针茶道。新嫩的松针经开水烫泡,散发着淡淡的醒神清香。 “他们已经知道我们的藏身处 ,却没有对我们下手,反而叫我们去杀陆小川一伙儿,这是为什么?”高丽奇接过石虎的话继续往下说。 “这该不会是想让我们自相残杀。”钻地龙在智多星的提醒下说道。他抓起茶碗,猛灌一口竹叶茶。 “也不是没有可能,说不准这次咱们杀了陆小川几个,下一次就让我们对付卧龙潭了。”石虎风轻云淡道。 钻地龙受不了这蔑视,冷哼一声,反击道:“你怎知下次要对付的不是你们虎跳峡?” “那就试试看,是我的虎跳峡好闯,还是你的卧龙潭好进。”石虎趾高气昂。 钻地龙一听这话,想到昨夜,一时间气得说不出话。高丽奇适时出来打圆场,才遮掩了他的尴尬。 “依二位老大的意思,这件事该怎么办?”高丽奇用征询的语气问道。 石虎没有立即回答,钻地龙一时也回答不出来。高丽奇只得又道:“莫非那姓孙女子功夫在那些人之上,连那些人也对付不了?” “绝不会是这个原因。 如果真如此,她又是怎么到的这个岛上。”石虎对此进行了否定。 “石老大,我怎么记得你前天还说那娘们儿是奸细来着,这会儿看来,似乎不是呀。”钻地龙终于想到了可以向石虎发难的点。 石虎并不理会他,而是对高丽奇道:“丽奇兄,以你之见,咱们是该听从那些人的,去杀了姓孙的女的, 还是反其道而行?”一开始他是没有想要杀孙清扬的,毕竟没有深仇大恨,又存有私心的,但是现在情况不一样了。 高丽奇沉思良久道:“二位老大,你们觉得那姓孙的女子跟那些人比起来,谁更难对付。” “当然是那些人。”钻地龙不假思索回答。 “那么丽奇兄的意思是咱们该顺势而为,杀了那姓孙的女子吗?”石虎略有迟疑,“她既不是奸细,便是咱们同胞。咱们这么残杀同胞,怕是不太好。” “我们老大也是这个意思,所以今天才托病不出,而派我来征询二位的意思。”高丽奇颇为无奈道。 石虎冷笑,“你们贺老大可真会装好人,怎的残害同胞的罪名只让我们几个担了吗?” 钻地龙的阴谋 高丽奇忙解释,“我们老大近日身子的确不适,二位千万别见怪呀。” 钻地龙不满,叫嚷着,“你就别为他说话了,都一起待过的,他是什么样的人,我们岂会不知。当初若不是他临阵脱逃,带头大哥能出事吗。我就是瞧不起他。” 石虎闷声不吭,神色也没好到哪去,高丽奇满脸尴尬,“要是二位老大不愿意,那我们这边派人去。陆小川虽然不好对付,却也不是不能对付的。只是我们若真杀了那姓孙的女子,只怕二位就没什么机会了。” 钻地龙眼珠子转了转,唉声叹气道:“你们也知道的 我俩兄弟都到这来了 家中父母年迈,实在叫我放心不下。杀害同胞这件事我是不想干的,可现实所迫,我这也没办法了。 ” 高丽奇连连表示理解,而石虎则表现出一副悲天悯人的模样,“我父母无需我担忧,原就想在此处终老了,可架不住底下兄弟请求呀。他们个个家中上有老下有小的,无时不刻盼着离开此处,回家去。我这当老大的不能只考虑自己,不为底下的人着想。所以这才收了信息,连夜就来与你们商谈。既然贺老大这边是这个意思,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为了自己家兄弟,我也只能按照他的意思罢了。” 高丽奇笑着赞了几句石虎,之后三家就此达成了一致,遵从拜月教的意思,围剿孙清扬一伙。 回到岬角的孙清扬几人并不知情,他们吃了一些野味,然后歇下了。 凌晨,那人突然将孙清扬与小川推醒。 “怎么了?”孙清扬揉着睡眼,呆呆望着东方鱼肚白的天色,脑子还没清醒过来。 小川竖着耳朵听了会儿,“好像有声音。” 孙清扬刚开始还没反应过来,听他这么说,仔细听了听,果然也听到了声音。声音是从岬角上方传来的,夹杂着浪涛声,时隐时现。 “似乎是钻地龙几人。 ”小川说道。 那人搬开甬道口的石子,沿着甬道往上爬。孙清扬跟着进去了,小川也没落下。 甬道光滑,好在不是特别大,人弯着腰,双手支撑着甬道石壁,光着脚,便可攀着往上走。 三人爬到三分之二的高度时,就已经可以清晰的听到上面的人说话声,果然就是钻地龙和他的手下。 “陆小川,你们不是要与我们合作吗。我想好了,不必多等几日,咱们这就结盟。”钻地龙叫唤着。 孙清扬不是一个容易轻信他人的人,小川也不是个冲动之人,而那人则从头到尾都事不关己。所以三个人听到钻地龙的话的时候,皆窝在甬道里没有行动。 甬道里很黑,空气也沉闷。就这么窝着,并不舒服。 “陆小川,孙小姐,你们在不在呀?”外头钻地龙一声声的呼喊着,“你们若是再不出来,那我可要放弃跟你们合作了啊。” 听到他这话,三个人依旧没有行动。孙清扬觉得他要真做好了决定,绝对不会因为一时找不到合作者就轻言放弃。若轻言放弃,必须有诈。小川与那人亦是如此觉得,于是三个人决定再等一等。 果然,钻地龙他们没有找见孙清扬,很快就露出了马脚。 “大哥,他们不在,咱们怎么办?”遁山虎粗犷的声音传来。 “他们昨天走的时候,是不是说过,如果要找他们的话就来这里?”钻地龙问。 “没错,他们是这么说来着,可刚刚兄弟们把能找的地方都找了,也没有见着他们。”这是智多星的声音。 “再找找,或许还有别的石洞。”钻地龙不放弃。 过了会儿,就听到另一个声音传来,“老大,是不是咱们只要杀了那个女的,就真的可以离开这里了?” 这是那个黑娃的声音。 “那些人虽杀人不眨眼,可我相信他们的话。因为他们没必要骗咱们。”钻地龙笃定道。 听闻他们的对话,躲在甬道里的三人立马就知道了,钻地龙此行的目的并非谈合作,而是来杀人灭口的。 钻地龙的人走后,他们才回到了崖下山洞。三人挨着洞口,面对着大海坐成一排,一时间无人开口。 “看来这个钻地龙也并非无脑。”孙清扬无奈地笑了笑。咸咸的海风拂面而来,有股淡淡的乡愁。 “那些人为什么要让贺大年石虎钻地龙他们来杀小姐你?”小川很是不解。如果那些人真的想杀孙清扬的话,一开始就能够的,可他们没有这么做,到了如今才这么安排,到底是为什么。 “或许他们知道了我想要让大家团结一致对付他们的意图了。”孙清扬苦笑。 小川摇头,“这说不通,我敢保证,这岛上的人没有一个是不想对付他们的,如果实力允许的话,我现在就想将他们一网打尽,好为带头大哥他们报仇。” 他们想不出拜月教如此针对孙清扬的用意何在。 “不管怎样,我们的目的不变。既然无法说服那些人跟我们一起,那我们就自己行动。我相信拜月教的人一定就在岛上,并且他们的船只就在岛的某处停靠着。只要我们找到那船,就有可能离开此处。”她算是想明白了,那就是一群乌合之众,根本不能把希望寄托于这样一群人身上,只能靠自己。 “或许我们可以沿着海岸线找找。”小川提议。 孙清扬点头,“他们人可以藏起来,可船是藏不了的,总要停靠在水里。”这么一想,似乎离开海岛也不难,如果真能找见拜月教的船,又何必费尽心思去跟贺大年那些人纠缠不清呢。 “从明天开始,我们就沿着口水河这边的海岸线往西找,看看这个大海湾里有没有船只的身影,如果没有咱们继续找。”孙清扬信心满满,她坚信拜月教运送他们到此的船只,还在蝎子岛附近停着。 一不小心撞见了 次日一早,他们早早醒来,趁着海水退潮,沿着崖下露出的乱石堆沿主岛方向走。 为了避免被钻地龙的人发现,他们并不直接走沙滩,而是沿着沙滩边沿的灌木丛走。 孙清扬与小川急着找船只,而那人却对灌木丛林里的各色野果感兴趣。所以,当孙清扬与小川在前头走时,那人常常会停下摘果子。时间久了,便与前面的孙清扬小川两个人拉开了距离。 孙清扬会时不时停下来等他,到了口水河附近,见他久久没有跟上,便打算返回去找。 小川本就烦那人这一路拖累,这会儿还要他返回去找,绝无可能。孙清扬见他不肯去,只好自己返回去。 走了一段路并不见人影,正当她疑惑时,忽然听见草丛里有动静。 走过去一看两个人扭打在了一处,其中一个就是那人,另一个则是遁山虎。 原来钻地龙一伙人并不死心,没有离去,而是在岬角埋伏了一夜。遁山虎一早起来巡山,就发现了掉队的那人,扑上去就准备先把那人制服了,再去抓孙清扬与小川。 遁山虎身强力壮,体格健硕,像极了一头棕熊。而那人虽然力气大,可吃亏在了体格上,刚开始还能反抗,时间久了,就被遁山虎死死摁在地上,无法动弹。 那遁山虎不知道什么恶趣味,一手扣住他的脖子,一手去扯他裤头,剥掉他的裤子,对着他的光屁屁一通猛拍,像极了妈妈惩罚还是光屁屁时期的孩子一样,打一下,喝问一句,“你还敢不敢偷吃我的蜂蜜,敢不敢?”那场景实在是滑稽又让人无语。 孙清扬迟疑了一下,还是上前去了,在遁山虎后背某处用力一拍,他那高举起的手还未落下就卡在了半空中,喝骂的嘴就那么张开着,没一会儿哈喇子就往下流了。 那人觉察了异常,扭过头,就看见遁山虎举着的手一动不动地停在半空,张开的嘴角流下了晶莹的液体,而在他后头是背过身去的孙清扬。他在那液体即将滴落在自己身上的前一秒伸手用力一推,将雕像一样的遁山虎推倒在一旁,随即爬起,然后朝遁山虎的脸狠狠踹了一脚,这才提起裤子。 “我在前面等你。”孙清扬丢下这么一句话就往前走了。 那人很快追上,并拦住了她,“你是不是都看见了?” 孙清扬目光闪烁,然后顾左右而言他,“原来你不是哑巴。”她心下暗暗得意自己竟然这么机智。 “你都看见了对不对?”他并不死心,直勾勾地盯着孙清扬。 孙清扬被他盯着,两颊发烫,心虚地看向别处,哈哈笑道:“就晃了一眼,没看真切。不过你放心,这件事,只有你知我知,天知地知,绝对不会有第五个人知道的。” “所以,你就是看到了。”那人不依不饶。 孙清扬郁闷至极,“我是看到了,那又怎样。” “那你要对我负责。”那人霸道地宣布。 “你这人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孙清扬骇笑,“这个玩笑不好玩,下次不许再说了。好了,小川还在前面等着呢,咱们赶紧走。钻地龙的人就在附近,再不走,他们追上来我们就走不了了。” 那人却再度拦住了她,“慕容玥。” “什么?”孙清扬不解。 “我叫慕容玥。”他黑白分明的大眼盯着孙清扬,似乎要让她记住这个名字。 “哦,知道了。”孙清扬逃也似的绕过他,往前走。 怎么说呢,这纯属一个意外。她虽然是活了两世的老妖精,可这个那个,她只见过夏侯辰的,想到此处,她的脸火辣辣的,而心底随之而来好一阵抽痛,到底是爱过的,怎能轻易忘却呢。 话又说回来,在此之前,她从来没有把那人当成一个男人看,对,她一直把他当成一个没有性别的人,就像一棵会动的树。试问一下,又有谁会去在意一棵树是公是母呢。 只是这么一来,以后自己是真没办法把对方当成一棵会动的树来对待了,而对方还叫嚷着要她负责,这这这就难办了,但愿他真的是在开玩笑。 逃命似的孙清扬遇上了返回的小川。 “小姐,你没事?”小川问。 孙清扬摇头。 “那人呢?”小川往后她后头看了看,并没有见到慕容玥。 孙清扬这才回头,果然身后空无一人,不由地有些气恼,“这人真是的,又跑哪里去了。钻地龙一伙人正在附近,你快去将他找回来。” “好,那你在这里等一下,我去去马上回来。”小川说道。可话音刚落,那头就走来了一人。 孙清扬见小川一脸惊讶,不由转头去看,只见走来那人一双丹凤眼直勾勾盯着自己,仿佛要勾走她的魂魄,鼻梁高挺秀气,面皮白皙细腻,唇红齿白,真叫一个艳丽啊。 “你,”小川指着那人惊叫,“你该不会就是哑巴?”他怎么也想不到,那黑炭一样的脸庞之下竟是如此绝色的容颜。强大的危机感扑面而来了。 “你才是哑巴。”慕容玥反唇相讥,口齿清晰伶俐。 小川错愕,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反击,转念一想,换上质问的口吻,“你刚刚在后面鬼鬼祟祟做什么?” 慕容玥冲孙清扬邪魅一笑,“你问她。” 孙清扬好不容易才恢复正常的脸再度滚烫了,几乎是瞠目结舌,“你,废话少说,钻地龙的人就在附近,咱们还是快点儿走。”说罢,也不管小川探究的眼神,径直往前走了。 慕容玥初显神威 蝎子湾内并没有找见任何船只的踪迹,倒是第二天一早,钻地龙的人追来了,为首的就是钻地龙,其身后十几个手下气势汹汹,个个手持棍棒,一副来者不善的架势。 “想单挑还是群殴?”孙清扬就坐在一棵高大的榕树上,居高临下地看着钻地龙一干人等,神情颇为倨傲,一副我不怕你的架势。 钻地龙看了一眼对面的小川,然后指着小川身边一副事不关己的慕容玥道:“昨天对我二弟下手的人是你小子,就你,你出来跟我单挑。” 钻地龙此举无疑是有挑软柿子捏的嫌疑,因为他知道自己打不过小川,也对付不了孙清扬,所以就点了看起来最没挑战性的慕容玥。 “这个恐怕不行。”孙清扬当场拒绝,她对慕容玥的身手也没有把握,不清楚他有多少能耐。 谁知慕容玥却道:“没有什么不可以的。” 打昨个儿起,他就没有洗干净了脸庞,一张比女人还美的脸庞堂而皇之显露在众人面前,不禁让人产生了一种人比花娇的看法,真是妥妥的小白脸啊,于是人人心中生出了如此娇花怎堪摧残的担忧。 钻地龙一想到遁山虎昨天光溜溜地撅着屁股倒立在草堆里,身上被涂抹了蜂蜜,引来无数毒蚂蚁啃咬的情形,气不打一处出,“没想到你小子人模狗样的,竟然那么损。” 慕容玥嘿嘿一笑,站上前去,“他说他喜欢吃蜂蜜,我就满足他,有什么不对吗?” 钻地龙不等慕容玥站定,就来了个饿虎扑食。 慕容玥见他来势凶狠,连忙一个鹞子翻身,躲过了。 钻地龙再以巨虎摆尾追击,慕容玥依旧以鹞子翻身躲过。 钻地龙又以猛虎下山攻击,慕容玥再度鹞子翻身。 钻地龙火了,怒喝,“你这算什么无赖打法。” 其手下众人也叫嚣起来。 孙清扬担心慕容玥不是钻地龙对手,忙冲慕容玥眨眼,意思是这个打法不错。可等钻地龙再出招,慕容玥就不再躲了。 钻地龙连着以猛打猛扑出了十几招,都被慕容玥接下。 钻地龙出拳虎虎生风,拳势刚猛,而慕容玥竟能一一化解。钻地龙不免来气,下手更急了,渐渐体力支撑不了了,便露出了破绽。 慕容玥趁机又是一个鹞子翻身,翻到他身后,来了个猛虎掏心。 钻地龙往前踉跄了几步,勉强站住了,只觉得前胸后背熬油似的滚烫,身形不由晃了晃。 其手下见此,连忙上前去扶,他却强装无事,拒绝了。 可没等他再度开口说话,眼一黑,整个人就栽倒在地上了。其手下不由心生骇意,立马抬人就跑了。 不仅钻地龙一伙人对慕容玥的那一掌惊骇不已,就连孙清扬与小川也无比震惊。 慕容玥的解释是自己学过几天铁砂掌。 孙清扬将信将疑,学过几天的功夫绝对不会如此毒辣,钻地龙那情形分明十分不妙。那一掌的狠劲连十年如一日苦练上官家拳的她也自叹不如。只是他不肯说,他们也不好逼问。 至于小川,他突然觉得好绝望。 搭伙谋生路 许是贺大年与石虎都已经知晓钻地龙单挑慕容玥受伤的消息了,因此不敢轻易来招惹,毕竟光是一个陆小川他们就已经很忌惮了,如今来了两个比陆小川还猛的人,他们更加不敢轻举妄动了。因此接下来几天,孙清扬他们找寻船只的过程很顺利,只是绕着岛屿找了一圈,却始终没有发现船只的踪影。 找不到船只就意味着他们短时间内无法离开,便只能在这岛上暂住。 如果只是考虑吃喝住行等生存问题的话,那么目前为止,他们就可以过得很好,有吃有喝有地方落脚。可是他们要考虑的不单单是这些基本的生存问题。 如今他们要面对的是更为严峻的生命安全问题,明着是贺大年石虎钻地龙三伙人对他们的围剿,而在某个不知名的黑暗都角落,是拜月教的杀手阴狠的目光在盯着他们。可以说眼下的他们面临着四面楚歌,若稍有不慎,便就是万劫不复。 面对这个问题,小川的态度是积极的,但却没什么方向,一会儿觉得应该找个那些人找不到的地方隐居,一会儿又说主动出击,将他们各个击破,再一会儿又认为自己可以尝试着造一艘船,然后坐船离开……慕容玥则依旧一副可有可无,这也成那也行的随遇而安的态度,很多时候,孙清扬的态度就是他的态度。 “我觉得我们应该要有像样的武器。”孙清扬说。 “哦,要的。”慕容玥回答。 “那回头我再做几把石斧。”小川说道。 “我说的像样的武器是指铁器,刀枪之类的。”孙清扬说。 “嗯,刀枪好。”慕容玥说。 “铁器不好整,若是小姐有办法,我必鼎力相助。”小川说道。 在寻找船只的过程,孙清扬发现了一些含铁量很高的矿石,并且在那附近找到了铁矿。 更奇妙的是,她还在离铁矿不远的地方找到了露天的煤矿。 有了铁矿和煤矿,那么造出铁器也只是时间的问题了。 孙清扬很庆幸自己是化工出身,对于冶炼铁器的过程并不陌生。眼下他们要做的就是搭炉子,再做风箱。 有了炉子有了煤炭就可以生火,风箱则可以让火的温度大大提高。 所以他们花了四五日用石块垒起了炉子。小川又用一只黄羊皮做了个简单的风箱。 铁矿石里的铁并不是单纯的铁,而是氧化铁。他们需要先去除铁矿石里的杂质,然后将氧化铁还原成生铁。 这个过程并不复杂,只需将采集来的铁矿石打碎,把多余的杂质简单挑去,然后把铁矿石和炭一层一层交替着堆放在炉子里。在风箱的鼓动下,炭在高温少氧的情况下会转化成碳酸,碳酸则会将氧化铁还原成生铁。 对于孙清扬而言理论的东西并不难,只是实际操作有些难度。他们费了好大劲儿才还原出一块不大的生铁,由于其中杂质较多,因此质地极为粗糙,还需要反复捶打,将其中的杂质打出来。小川包揽了这个工作。 经过小川两个时辰的反反复复捶打,他们终于得到了一块相对不那么粗糙的生铁块。饶是如此,小川还为此兴奋了一夜,就连慕容玥也颇为动容,盯着生铁块看了好久,又若有所思地看向蹲在地上涂涂画画的孙清扬,好半晌才移开目光。 生铁不是孙清扬想要的,她要的是钢。于是她将生铁块和碳粉放进先前做好的黏土模型里,然后进行加热。加热到一定程度便丢进冷水里。冷水顿时变成沸水,一时间蒸汽滚滚,水里的生铁也就成了钢,并且有了形状。 孙清扬做了一把钢刀,一把斧头,还有一把长剑。这些武器只需最后的打磨抛光就可以使用了。 她将斧头给了慕容玥,将刀给了小川,自己用剑。 小川用木头给她做了个剑柄,她用着甚是趁手。当然这种分配并不是固定不变的,而是谁需要的时候都可以使用,而实际上,使用最多的人是小川。 小川失踪了 到了中午时分,小川依旧未归。 孙清扬心想苎麻地就在沼泽地附近,此去路途遥远,一时间赶不回来也是正常的,因此也就不放在心上,与慕容玥专心砌窑子。 慕容玥一开始就是个生活白痴,啥活都不会。经过这段时间的学习,好歹上了道。待她与慕容玥砌好炉子的时候,已日落西山了,小川还是没有回来。 孙清扬兴奋地找来高岭土试着烧了一下,竟就成功了,不过成品是在一夜之后才出炉的。于是他们很快就有了锅碗瓢。 她又试着用石英砂烧玻璃,竟也成功了,不过烧玻璃她算是老手了,在孙府的实验室里,她就烧过几回了,但能够在这个地方用上玻璃杯,心情又不一样了。 小川去的第二天下午还没回来,孙清扬终于开始担忧了。 她让慕容玥留在石洞,自己则带着长剑去找小川。可是她找遍了整个苎麻地,也没找见小川的身影,只是在一片被人踩踏狼藉的苎麻地上发现了一滩血迹。 从血迹的发黑情况来看,绝不是今天才留下的。 地上除了血迹,还有凌乱的脚印。看那大大小小的脚印,可以断定绝不是一个人的,至少有五人以上。 脚印在一些地方很杂乱,在有些地方则很清晰。杂乱的地方苎麻东倒西歪,甚至被大片压倒,还有被刀砍断的。 孙清扬检查了一下,被砍断的苎麻断口说齐整的,显然是刀砍的。 她跟随脚印方向,穿过苎麻地,竟就到了金水湖边。那些脚印就在金水湖边消失了,她料想是钻地龙的人抓走了小川。 此时天色已经傍晚,她决定等天色再暗些便下水,于是在金水湖附近找了个藏身处,弄了些吃的东西,先填饱了肚子,然后等待时机。 约莫等到酉时三刻,她摸黑下了水,可万万没想到才到地下湖的湖口,就被一张大渔网网住了。 渔网是用藤蔓编成的,空隙不小,显然不是用来抓鱼的,而是专门用来逮人的。想必是上次他们光临了钻地龙的卧龙潭后,钻地龙一伙儿怕了,这才设下了陷阱,以防再有人擅自闯入。 藤蔓很结实,好在她带了匕首,便抽出匕首,将渔网割开一个口子,钻了进去。 可没游多远,又遇到了木栅栏。 地下湖黑不隆冬的,她沿着木栅栏游了好一会儿,才发现木栅栏彻底将路堵死了。 那用于制作木栅栏的木头一根根足有碗口粗大,绝不是她的匕首能轻易砍断。可见钻地龙这伙人儿此番是下了不少功夫的。 木栅栏直接到湖底,上方顶着石洞,所以想从垂直方向找出路也是不可能的了,她只能返回地面另谋入口。 钻地龙的老巢就在蝎子岛东南五点钟方向的悬崖上。 上次找船只的时候,她特意留了个心眼观察了一番,该石洞有两个洞口,对内洞口在地下湖东边的尽头,而对外的洞口就在悬崖半空中间部位,从上往下或从下往上都可行,只是都很危险。 悬崖有三十多米高,此时底下海浪滔天,乱石成堆,显然这会儿从下往上爬是行不通的,唯有从上往下可以一试。 孙清扬找了几个十多米长的藤蔓,拧成一条。之后在崖上找了一块巨石,将藤蔓捆在巨石上,然后将藤蔓放下 ,自己顺着藤蔓往下爬。 很快就到了离那洞口两三米远的左侧位置,只要她踩着石壁凸起的地方,稍稍往洞口靠近边就可以进去了。 但此时洞内还有声响,且有火光照出,是以她不得不停在石壁上等待着。 底下海浪汹涌,巨浪拍打在石壁上,石壁隐隐震动,溅起七八米的海浪被七八级的海风卷着往上涌。 她在十几米高处,海浪自然打不到,但被水汽打湿的石壁很湿滑,加之巨大的海风扑来,有几次她险些被打下石壁。 好在长年的习武练就了她敏捷的身手以及超常的臂力,才不至于轻易被打下去。只是整个人吊在藤蔓上,被海风吹着,就好像在荡秋千一样,来回晃动,看似轻松有趣,可只有她自己知道有多难。要是不小心一个疏忽,那将会是万劫不复。 好不容易踩到一块凸起的石头上,她便双手牢牢抓住藤蔓,后背死死贴着石壁,一动不动的站着,迎面扑来的大海风是咸腥的,额头上滴下来的血也是咸腥的。 就这么等了将近半个时辰,石洞里渐渐没了声响,她才试着晃过去。 因为常年习武,身子灵巧,藤蔓牵扯着身子更是轻盈,很快就到了洞口。 慕容玥也失踪了 洞里的火已熄灭,只剩一堆冒着余热的灰烬。钻地龙一伙儿横七竖八的躺在地上呼呼大睡。 这石洞内并无什么隔板,一派地敞着,里头的事物一目了然。再往里就是狭长的甬道,是通向地下湖的。 她没有看到小川,难不成小川并不在此处。可那些脚印分明就是在金水湖边消失的,如果不是钻地龙他们抓走了小川,那会是谁。或许,钻地龙他们把小川关在了别处。 地下湖有很多的石洞,大大小小,没有上千也有数百个,如果真是他们抓走的小川,那么极有可能是把他关在了某一个石洞里。 她寻思着,便朝那个甬道走去,她打算从甬道进入地下湖。 这条甬道有百余米长,她往里走了三四十米,就听到里头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她以为是小川,当即加快了脚步,很快就看到了棕熊一样的遁山虎蹲在地上,捧着一个陶罐用手从里头挖蜂蜜吃。 遁山虎似乎没有觉察到有人靠近,埋头吸溜着香甜到了心坎里的蜂蜜。 孙清扬在他背上穴位重重拍了一掌,他便动弹不得了,张开的大嘴正对着那陶罐,刚舀进嘴里还来不及咽下的蜂蜜很快又重新流回了陶罐内,并且还混合了他的哈喇子。 孙清扬迅速地对地下湖周围的石洞进行了搜查,可全然找不见小川的影子。于是她回到了石洞内,将匕首抵在钻地龙后背,然后一脚把他踢醒了。 钻地龙心里苦啊,他怎么也没想到孙清扬会再次闯入石洞,他分明已经把地下湖通往石洞的路给堵死了呀,她怎么还能进来,莫非她不是人。 “你把小川关在了哪里?”孙清扬喝问。 “我我我没关陆小川啊。”钻地龙一脸无辜,天知道,现在他只想好好过日子,没想去招惹任何人啊。 “可抓走他的人的脚印就在金水湖边消失的,不是你的人还能是谁抓走的他?”孙清扬额头的伤口隐隐作痛,握着匕首的手往前送了几分,发狠了。 钻地龙大喊,“我真没抓陆小川,不信你可以问我手底下的兄弟。” 他的那些兄弟此时都已醒来了,看到老大被挟持,没有一人敢上来的,此时听到老大这话,忙点头,“对对对,我们老大真的没有抓陆小川,我们也没抓他。” “钻地龙,如果你敢跟我说假话,小心你的狗命。”孙清扬撂下狠话,抓起藤蔓,跳出了石洞。 钻地龙的人无不惊呆了,纷纷探出头去看,只见孙清扬顺着藤蔓往上攀,像极了一只灵巧的猴子。这时有人反应过来,捡起一块石头朝她扔去,然而没砸中。 孙清扬返回岬角,结果发现慕容玥也不见了。 她找遍了石洞每个角落,始终找不见慕容玥的踪影。 她心想,如果慕容玥真出了意外,肯定会留下什么蛛丝马迹的,可是她没有发现石洞内或周围有打斗过的痕迹,这就说明他是自己走的。 也许是因为她拒绝了他,所以他赌气走了。 她在石洞内休息了会儿,次日再度离开了岬角,前往虎跳峡。 她想,如果小川真不是钻地龙的人抓的,那就只有两种可能,要么在贺大年那里,要么在石虎的虎跳峡。 贺大年的大溶洞是轻易进不去的,所以她决定先去虎跳峡。 她到达虎跳峡的时候,已是傍晚。她之前没来过,但是根据小川之前所说的方位,又凭着自己的判断,断定前方那个大深坑应该就是石虎一干人等的老巢所在了。 下到深坑,隐隐听闻有虎啸声。她循着声音方向走去,最后找到了声音的发源,那声音是从一道石壁内传来的。 小川上回说过石壁后是个石洞,里头养着斑斓大虎。 石壁上方有个石洞,石虎的人会在入洞前先往其中投喂加了迷药的肉类,等里面的大老虎吃了那些肉后,药效上来后,他们才会进去。 孙清扬在药王谷期间跟着三夫人学过一阵子,所以对各色草药的药性颇通,因此在来的路上,采了些具有迷药效果的草药涂抹在打来的野鸭身上,然后从石壁上方的小洞投了进去。 所救之人不是小川 过了约莫半个时辰,里头渐渐没了声响。她便在石壁周遭摸索着机关,果然在石壁下方找到了开关,将石门打开了,趁黑摸了进去。 里头黑漆漆的,猛的都看到一角有一双亮晶晶的眼睛正盯着自己。 她顿时吓得头皮发麻,借着灯草的光,可见那大老虎足有两米多长,趴在地上,昂着头朝这边看来,而在其身后是一个笼子。 笼子里趴着一个黑漆漆的东西,看着像人又像是一只动物。她走近一看,果然是个人。 “小川是你吗?”她呼唤了几声,笼子里的人闷哼一声。 她连忙掏出匕首,试图撬开笼子。笼子是木质的,但已封死,几乎是密封的卯榫结构令她无处下手。 找了一会儿,终于看到一处被猛虎扒断的缺口。她便以该处为突破口,费了好大一个功夫,才将那缺口撬开。又花了些气力以一段木条为支撑,将缺口两侧的木条撬开,这才弄出足够让一个人进出的缺口,然后钻进笼子里去查看小川的情况。 只见对方满脸是血,已然面目全非了。她心下痛恨,但也来不及报复,立马将其扶出笼子,然后从石洞出去。 外头一片漆黑,她扶着小川一脚深一脚浅地出了峡谷。才出峡谷,就听到后头隐隐有脚步声传来。不必多说,一定是石虎的人发现了。 于是她连忙找地方同小川一起藏起来。 果然没多久,就看到七八个人追赶上来了,个个手持棍棒与火把领头的正是石虎。石虎高声道:“分头找,他们跑不了的。” 章知新领着三个人往这边走来了。 其中一人提着木棍朝孙清扬与小川躲藏的乱石堆走了过来。 这时只听较远处的章知新大声喊道:“应该跑不远的。兄弟们,赶紧追。” 那人这才转头去了。 乱石堆后的孙清扬早已吓出了一身冷汗。 待那些人走后,她立即扶着小川往林子密集处走去。那里相对来说比较隐蔽,不易被发现,而且还有足够的药材。 岬角暂时是没法回去了,只能就近找了一处之前人废弃的半山腰的小山洞暂住。 小山洞边就有一处山泉,泉眼虽小,但也足够了。 孙清扬在洞口附近找了一些药材,用山洞前主人留下的石锅熬煮了汤药。 喂小川喝下之后,已是凌晨,疲累的她倚着洞口的石头睡着了。 第二天她又找来了一些治疗内伤的草药让小川吃下。 在这期间小川一直处于半昏迷状态,还伴随着反反复复的低烧,急得她满山找药材。 好在经过两天的救治,小川的情况才慢慢缓解。 到了第三天人就清醒了。人一清醒过来就流着眼泪同孙清扬道:“谢谢你,孙小姐。” 孙清扬一听这声气,觉得不对劲,赶忙拿了湿布替他擦了面上的血污。这几天为了给他治伤,她忙得都忘了给他把脸上的血污擦洗干净。 这会儿血污一擦,露出真面目来,她不由地抽了一口冷气——这人压根不是小川,而是贺大连手下的辛佐。 小川去了哪儿 “你,怎么会在虎跳峡?”孙清扬不动声色地将那染了血污的布条掏洗干净,然后挂在洞口的矮树枝上晾晒。 “几天前,贺大年派我去虎跳峡打探石虎他们的老巢。没想到被石虎他们发现了,这才被抓的。”辛佐虚弱道。 “你们三家之间不是有约定,不许打探彼此藏身处吗?”孙清扬将一旁晾凉的药汤递给他。 “贺大年这人平常看起来很随和,甚至有些软弱,可其实其为人心机深沉,手段毒辣。此番他让我们探查其他两家藏身处,我亦不知其目的何在。”辛佐仰头将药汤一饮而尽。 孙清扬对他的坦诚颇为意外,但再一想也不奇怪,自己好歹是他的救命恩人,他同自己道出关于贺大年的这点事算不上什么。 不过从某方面来看,贺大年假惺惺的伪善似乎没能真正收买手下。别的不说,就冲他霸占朋友妻这件事,可见其人品低下。 果然,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 “孙小姐,你不是一直和陆小川他们一处吗?怎么这几天不见他们,你们走丢了吗?”辛佐好奇地问。 “实不相瞒,我此番去虎跳峡 其实是为了救小川。五天前,小川在东边沼泽地消失了。我怀疑他让人抓走了。 ”孙清扬也不打算隐瞒。 辛佐听后恍然大悟,“所以你那天是把我当做小川救出来的对?” “是也不是,就算当时知道你不是小川,我也会救的。”孙清扬捧着竹筒杯,饮一口提神的青草茶道。 “小川并不在虎跳峡。”辛佐低垂眼帘道,沉默了半晌,又说:“五天前,贺大年同时还派了人去金水湖。” 他的言外之意不言而喻,意思是小川很有可能是让贺大年抓走了。 “钻地龙那里我也去了,小川的确不在他那里。”孙清扬叹了口气,她最担心的就是小川会落入贺大年之手。 贺大年此人就如辛佐说的一样,心机深沉,思维缜密,且手段毒辣,加之他的老巢并不好闯,如果小川真落入他的手中,只怕凶多吉少。 “不如这样,我先回去看看 小川是否真的在贺大年手里。如果真在,我放你进去救人,也算是报答了你的救命之恩。”辛佐诚恳道。 “这怕是不太好,万一让贺大年知道,你会有麻烦的。”孙清扬是不太敢相信他的,这也不能怪她多疑,如果他回去之后,不仅不帮忙,还将自己卖了,那她不是羊入虎口吗。 辛佐见她如此,知道她的担忧,不由苦笑道:“你不信我,那我只能自己救出陆小川来报答你的救命之恩了。” 孙清扬没有解释,她觉得在这种关乎生死的问题上,没有必要扭捏作态,承认自己的担忧并不是一件难堪的事。 当天傍晚,他们一同到了贺大年老巢外,辛佐进了石洞,孙清扬则在外头守着。 没多久,辛佐就扶着伤痕累累的人出来了。 这一次孙清扬要先验货,先抹一把人脸,确认救出的是小川后,就要带着小川离开。 就在这时,辛佐后方哗啦啦的涌出三十多人,领头的就是贺大年。 中了贺大年之计 孙清扬心知不妙,辛佐也是大惊失色。 “给我抓住他们。”贺大年冷笑道。 此时辛佐已与孙清扬站在了一起,孙清扬这下确定了辛佐没有出卖自己,但是眼下的情形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她知道这会儿想逃是无望的,非得有一场恶战不可,但双方力量太过悬殊了,若是老实巴交跟他们打,自己必输无疑。 她将昏迷的小川放到一旁,然后从边上找了一个木棍,同身边的辛佐低声道 :“等会儿我们分开两路跑,贺大年定会让绝大多数的人来追我。你能逃多远就逃多远,不用管我。” “那你怎么办?”辛佐问。 孙清扬没有回答他,而是转头就往山谷跑。辛佐也顾不上许多,扭头往山谷的另一边逃了。 果然同孙清扬的预料所差无几,贺大连将三分之二的人马都来都派去抓她了,且一再叮嘱要捉活的,而只有三分之一的人去追杀辛佐,并没有留人看守已经昏死过去的小川。 就在贺大年同他的手下马仔去追孙清扬与辛佐的时候,贺大年老巢外的一处灌木林里冲出了一人。仔细一看,竟是慕容玥。 原来贺大年出来的时候,他也到了,他是回了岬角看到孙清扬留下了字才找到了这里。 他原来还想要站出来的,孙清扬看到了他,并朝微微摇了摇头,然后眼神飘向小川。他会意了,此时他背起小川就往贺大年的老巢走去。 那门正打开着,也没人看守。他有个很好的想法,就是要鸠占鹊巢。 贺大年手下包括他在内总有四十三人,其中三十八个男子,只有五个女子,而这些女子都已与贺大年有了首尾。他这人占有欲强且疑心重,所以为了防止他不在时,有人背着他勾搭他的女人,所以索性全部都带出来了。此时他的“皇宫”内只有他的五个“妃嫔”。 这几个女人原都有功夫在身的,但因为功夫不及贺大年,不得已才从了他。其实她们心里都有自己中意的人,但迫于贺大年的淫威,平日里也只能偷着摸着来往。若一旦被发现,便是一顿毒打,然后被幽禁 ,她们所爱之人也会惨遭毒手。所以她们心里是恨贺大年的,也恨这个囚牢一样的地方。此时见有陌生人闯进“皇宫”,且是个如玉般的男子,她们不仅不反对,还帮忙照顾已昏死过去的小川,尤其是其中有个叫黄爱玉的女子,更是打水拿药忙个不停,只因为她一早对小川心存念想了。其他四个女子,则贪恋慕容玥的美色,忙着献殷勤。 慕容玥呢,也是个机灵的,嘴巴上姐姐长妹妹短的,将这几个女子叫的心花怒放,甘愿受他驱使。 “好姐姐我,现在要出去办点事,你们能不能帮我看着他,我回来后定会好好谢谢你们的。” 没有人能拒绝一个美人的请求,哪怕是个女人也如此。 慕容玥得了几个女子的承诺后便离开了“皇宫”,飞速地朝孙清扬逃跑的方向去了。 山谷里的密林早已暗了,最后一抹残阳隐没西山。 此时原是卷鸟归巢,可今日不同往昔,林子里时不时有鸟飞扑的声音。 很快,慕容玥就在谷底一块较为开阔的小平地上看到了被三十多人围困在场地中央的孙清扬。 如果换成其他女子,遇见这种情况必须要吓得魂飞魄散,可是孙清扬没有。 与高丽奇联手 此时的孙清扬周身散发出冷冽的气息,手里握着长剑,冷冷地看着贺大年。 那些手握木棍的人显然忌惮她手里的长剑,所以没有一个人敢以身犯险的。 “刀枪无眼,我不想伤及无辜,你若还是个男人,想让我屈服于你,那就站出来同我比一场。”孙清扬平静道,目光冷冷的,如同一潭死水。 “我有的是办法抓到你。”贺大年带着得意的笑道。 孙清扬不动声色道:“那你得到的将会是一具死尸。” 贺大年眉头微微一皱,“你就不顾陆小川的死活了吗?”他万没想到这个女子如此刚烈。 “我连自己的死活都顾不上,还哪有心思顾他。”孙清扬不以为然道。 “好好好。”贺大年拍掌笑着连道三声好,然后慢悠悠地踱到众人前头,与孙清扬面对面,相距不过三米远,又道:“既然你提出此要求,那我便答应你。但是在此之前你得与高丽奇先比试比试。高丽奇是我手下兄弟中功夫仅次于我的。你若能打赢他,我便与你一战,你若打不赢他,又有什么资格跟我打呢。” 孙清扬眉头微微一皱,心道这贺大年真是个老奸巨猾的心机男,他这一招真是阴险之极。 让她同高丽奇比试,如果高丽奇打败了她,他的目的就达到了。 如果高丽奇打不过她,甚至被她反杀,那于他而言,也不是一件坏事,至少高丽奇消耗了她的气力,而她还替自己除了一个心腹大患,此乃一举双得之计。 还没等她开口,就有人提出异议了。 提出异议的倒不是高丽奇本人,而是站在他身边的马脸男子 ,“老大,高哥前几日被钻地龙兄弟打伤了,现在还没好呢,这会儿不好再与人动手。” 一旁又有一个右嘴角有一道刀疤,目光阴狠的男子主动上前道:“老大,不如让我替高哥比这一场。” 孙清扬记得这刀疤男叫谢大力,以气力异于常人而受到贺大连的器重,跟高丽奇一样,都是贺大年手下的“大将”。而先前开口的马脸叫牛有才,据小川所说,此人与高丽奇走得近。 除这两人外,又有两个人为高丽奇说话了。 聪明如孙清扬又如何看不出贺大年这一派人马表面看似是一体的,实际上早已让高丽奇分化了,只怕贺大年手下过半都站在了他那一方。目前双方没有闹开,估计是因为忌惮贺大年武功高强的缘故。 见高丽奇久久没有反应,贺大年不由冷眼看向他,“丽奇,你自己怎么说呀?” 高丽奇毕恭毕敬走上前道:“小伤无碍,丽奇愿意为贺老大马前卒。” 孙清扬不得不对高丽奇如此沉得住气而另眼相看,又听他说道:“只是丽奇有个不情之请,还望老大成全。” “什么不情之请,说,只要合情合理,我没有不答应的。”贺大年装出一副大度的模样来。 “对方手中武器是长剑,我若以木棍与之对战,无异于以卵击石。丽奇是想从老大这借用一下陆小川那把钢刀。” 高丽奇的语气很是恭顺,可言语里却暗藏玄机,指明了自己没有武器,想借陆小川的那把钢刀一用,而那把钢刀此时就在贺大年手中。贺大年若是不允,手下人心里难免生出别的想头。 贺大年此时没有不把钢刀给高丽奇的道理,有人为自己拼命,而他却吝啬一把钢刀,无论如何都说不过去,因此他只能将钢刀递给高丽奇。 高丽奇拿着大刀就与孙清扬打了起来。先时双方势均力敌,不过三十多招,高丽奇渐渐落了下风。 彼时天色已暗,两人在昏暗中打斗,只见人影闪动,分辨不真切谁是谁。 贺大年让人点了火把,高丽奇是越发不济,有了败逃的迹象。 就在孙清扬手头出现一个疏忽之际,他便往边上的林子逃窜。孙清扬自然不放过他。 两人很快就钻进了灌木丛中,贺大年立即命人追去观战。当他领人到达打斗现场附近,却发现刚才还打得火热的两个人不见了。 他心知不妙,转身准备转身逃离。忽然边上的一棵树上跳下一人,那人手中所持利剑直取其面门。那人不是孙清扬还能是谁。 贺大年大惊之下一把抓过身边的人挡在面前。那人吓得连叫都忘了,惊恐万状。 孙清扬不愿伤及无辜,剑锋偏走,刺了个空。 贺大年正打算反击,忽觉耳后生风,立即闪身,钢刀擦着他的左侧手臂砍下,然而并没有砍到他,却砍在了那被当做挡剑肉盾的小弟的左肩上,只听的那小弟一声惨叫,鲜血四溅。 高丽奇抽回大刀,一脚将那小弟踢开,横着大刀砍向贺 大年腹部,孙清扬则剑锋直逼贺大年胸口。 贺大年心知自己斗不过这两人,躲了几招,借着两人招式的漏洞虚晃一招,逃了。而那些追随他的人,见他逃了,也跟着一哄而散。只剩下高丽奇及追随他的十五六个人,其中就有牛有才、谢大力二人。 痴心黄爱玉 待贺大年一伙人跑了之后,高丽奇邀请孙清扬一同去往“宫殿”。 孙清扬忌惮他心思深沉,也知道他只是想暂借自己来对付贺大年,等他解决了他与贺大年的内部矛盾,那么必会将矛头指向自己,毕竟拜月教对她追杀令还没有解除。 但是以目前来看,贺大年一伙儿在外流窜,她若带着重伤的小川在外奔波,怕是凶多吉少。 加之小川要医疗静养,就得有个安稳的环境,所以她没有拒绝。恰好这时慕容玥赶来了,于是一群人便返回了“宫殿”。 回到那“宫殿”,孙清扬仔细检查小川身上的伤后,终于见识到了那贺大年的手段有多毒辣,小川的两条腿都被打折了,这是比要了他的命还狠。对一个热爱习武之人而言,没有比腿断了更残酷的事了。另外皮外伤更是不计其数,前胸后背,皮开肉绽,鲜血不住往外渗,伤口里甚至还有刺。 光是找刺拔刺,孙清扬就花了将近一个半时辰,之后上药包扎,她整整忙了大半宿。不幸中的万幸是小川的双腿并非粉碎性骨折。 经过一夜的医治,小川的伤口血止住了,只是人依旧昏迷不醒,多半是因为失血过多引起的。接骨的时候,痛醒了,之后又陷入昏迷。 “孙小姐,慕容公子,你们去休息。我在这儿守着陆大哥便是。”黄爱玉红着双眼道。昨夜她也一夜未眠,一直在边上守着,端水递药忙不停。 “你也一晚没睡了,去睡一会儿,我来守着。”孙清扬疲惫地反手捶了捶后背。这一夜弯着腰替小川疗伤,此时才感觉整个腰背已僵硬麻木了。 “还是你们俩去休息,我在这儿看着。”慕容玥打着哈欠道。这一晚他也没闲着,跟孙清扬一起在一堆血肉模糊里找比针头大不了多少的刺儿,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拔出最后一根时,他都怀疑自己的两眼要瞎了,看什么都是一片血肉模糊。他发誓哪天让他抓到贺大年,就用这些刺将他扎成刺猬。 黄爱玉坚持要留下继续照顾小川,孙清扬与慕容玥拗不过她,同时也被她的执着所感动,于是成全了她。 孙清扬叮嘱了她几句,便去隔壁间休息了。休息之前,她还特意找到高丽奇,让他派人帮忙找些药材。 好在高丽奇这人虽心思深沉,但三观颇正,为人也是正义,加之他与小川颇有交情,所以在这期间诸事帮衬着,孙清扬有所求,他一一应承,并不推脱,这让孙清扬十分欣慰。 次日,小川的情况并没有好转,当天夜里就开始发烧了,人更是昏迷不醒。 黄爱玉哭得两眼红肿如桃。好在孙清扬早有准备,将委托高丽奇派人采来的草药熬成浓浓的汤药,然后让慕容玥扶着小川往其口里灌。可灌了多少就流出来多少。 孙清扬也着急了,若是药汤不进,小川的情况将十分危险,甚至有性命之忧。 黄爱玉这时也顾不上什么男女有别,接过孙清扬手里的汤药,自己一灌了口,然后对着小川的嘴送进去了。 就这样也是出多入少,但好歹能进了。 如此转过天,小川的体温便降了下来。 再一天,人就悠悠转醒了。黄爱玉见此,大喜过望,结果因为长时间没有歇息,一激动就昏过去了。孙清扬忙让人带她去休息。 说起来这三天三夜,黄爱玉都没有好好休息,也没好好吃过东西了,整个人瘦了一圈,也憔悴了。 孙清扬与她并不熟络,但看她如此真心诚意待小川,颇为感动。 孙清扬亲自喂了小川一些粥后,将这两日黄爱玉悉心照料的事告诉了他。他没有表态,只是怔怔地看着顶上。 不得不说,黄爱玉将他照顾的很好,所有的事都亲力亲为亲,连他的屎尿也不介意,几乎是事无巨细。 黄爱玉的那些好姐妹都说她疯了,说她是傻子,她也不在意。 入住贺大年的宫殿 孙清扬从小川屋里出来后,就遇见了高丽奇。高丽奇说已经找到了贺大年一干人的落脚点,想同孙清扬讨教如抓住他。 孙清扬沉吟半晌,才缓缓道 :“他手下的人不少,咱们此时怕是不好大张旗鼓。高大哥,不如从他生性多疑这点下手。” 贺大年生性多疑,又经过这次的事,怕是对身边人早已不信任了。只要高丽奇使些小手段,就能引起他怀疑。 只要他对身边人起了疑心,那么这离间之计就成功了一半。 到时候,只要高丽奇再向那些人抛出友好的橄榄枝,那些人多半会弃贺大年而转投高丽奇。 如此一来,用不了多久,贺大年便成了孤家寡人,到时候再对付他,易如反掌。 高丽奇是个聪明人,一点就透,但他却表现出犹豫不决。孙清扬知道重点来了,也不急着开口问,只当没瞧见。 高丽奇见她不接招,于是悻悻开口了,“孙小姐,那贺大年怎么说都是我之前领头的,我如今将他赶走,又占了他的位子,已是说不过去,若再对他赶尽杀绝,怕不好同底下兄弟交代。” “高老大的意思是让我自己去抓他吗?”孙清扬挑眉,她是有好生之德的,贺大年打断小川的两条腿,她不会要了他的命,只让他赔两条腿即可。 “那倒不是,他将小川兄弟伤得如此严重,可以说是毫无人性,我必不会坐视不理,会帮你抓住他,只是往后的处决,我便不好插手了。”高丽奇一脸凝重道。 孙清扬知道他的顾虑,于是道:“高老大放心,抓到人后,我自会带出去处置,绝不拖累你。” 高丽奇犹豫了良久,方又开口道:“听说你们在找拜月教的船只。” “嗯,是这样的。只是眼下小川出了这事,恐怕暂时没法继续了。”孙清扬说道,突然,她脑中灵光一闪,问:“那个吴事由呢?他在这里吗?” “他让贺大年带走了。”高丽奇如实回答。 孙清扬犹豫了良久,终于还是开口问了,“高老大,你们以后有什么打算?” 高丽奇毫不犹豫道:“我想带着师妹尽快离开此地。” 孙清扬点头。 “但你是个好人,我不想伤害你。所以,我们一起找船只。”高丽奇说道。拜月教的通缉令大家都知道,可是他并没有将那通缉令放在心上,他并不认为对方将他们囚禁在此的目的只是为了让他们杀孙清扬。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即使我们找到了那船只,拜月教的人能允许我们走吗?”孙清扬看向远处正在整理麻绳的三名女子,其中那位绿衣女子就是高丽奇的师妹游小雅,也是他的未婚妻。那是一个爽朗大方的姑娘,哪怕遭遇了不幸,也没有被打倒,她的笑声永远是爽朗的,能够抵达人心。 “我师父教过我,做事先做人,做人要有良心。这一次你不仅救了辛佐,还帮我赶走了贺大年,我师妹她们几个才能逃离他的魔掌。你是我们的恩人,我们不可能对你下手。如果拜月教的人不让我们走,那我们只能先对付他们了。”高丽奇郑重道。 “可拜月教的人并不好对付。”孙清扬善意地提醒。 “不拼一拼怎么知道呢。”高丽奇望着远处同其他两女子嬉闹欢笑的游小雅,嘴角不由往上翘了,但很快又沉了下去。 “好,那就拼一拼。只是高大哥有没有什么计划?”孙清扬收回目光,再度看向高丽奇。 高丽奇沉思良久道:“那些人的武功极高,我们是无法正面与他们对抗的。” “确实这样,所以我们只能采取智取的方式。”孙清扬蹙眉。 “咱们要找到他们的据点,然后随机应变,若是能用火攻最好,如若无法用火攻,咱们便用弓箭,我想这是我们能够采用的最好的攻击方式了。”高丽奇缓缓道。 孙清扬点点头,“制造普通的弓箭并不难,但是如果能制造可以连发的弓弩,那就必须要找来一个人。” “连发的弓弩?”高丽奇诧异,他头一次听说弓弩还能连发。 “对,只要安装上一个弩匣就可以连发十几二十支箭的弓弩。”孙清扬给予了明确的回答。 “你说的那个人就是吴事由?”高丽奇来了兴致。 “正是他。” “那我明日就派人去设法将他带回来。”高丽奇道。吴事由并不是自愿跟贺大年走的,而是被贺大年的人挟持走的,他们知道他的本事,所以走时,把他也给顺走了。 “有了吴事由,咱们哪怕抢不到船,也可以自己造船。”孙清扬说道,抬眼就看到远处的慕容玥正朝她挥手,并且朝这边走来。 今天一早慕容玥就跟人出去捕猎了,这会儿正巧回来,只见他左手一只鸡右手一只鸭,兴致勃勃的跑过来,十分贴心地同孙清扬道:“这几日你辛苦了,我抓来野鸡野鸭给你补一补。” “小川比我更需要补。记得在汤里加些药草,效果更好。” 慕容玥听到孙清扬这么说,明白了她这是在婉言拒绝自己啊,于是不悦道:“我们的约定,你可别忘了。” 孙清扬皱眉,“我什么时候跟你做什么约定了?” “你一定要我当着大家的面说出那天咱俩之间的事吗?”慕容玥暧昧道。 孙清扬恼羞,“你乱说什么,咱俩之间清清白白,你少在这里胡说八道。” “是,咱俩清清白白,也就那天早上,我连裤子都来不及穿,你就跑了。”慕容玥坏笑道。 他这话一出,在场的人纷纷朝孙清扬投来意味深长的笑意。 孙清扬简直要疯了,他这分明是故意的,她现在可算明白了,这慕容玥就是胡搅蛮缠造谣生事的主儿。 她气得跺脚转头就走,慕容玥也不去追,而是跟几个男孩子道:“那啥,回去之后,你们都留下自己的地址,到时候请你们喝喜酒,你们可要赏脸哦。” 那几个男孩跟着起哄。 孙清扬与高丽奇商量好了,先去将吴事由找来,然后造可连发的弓弩,之后再去寻找拜月教的据点。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一夜之后,一切都变了。 钻地龙的不齿行径 孙清扬与慕容玥怎么都没有想到的是,就在他们寻找牢笼出口的时候,遁山虎会搞背后偷袭。而慕容玥为了不让孙清扬摔下,竟硬生生受了他一掌。 那一掌力道十足,慕容玥身体当即就晃了一晃,接着一口鲜血涌上。顽强如他,当时就将血水咽了下去。 孙清扬第一时间反应过来,踩着慕容玥的肩头,飞了出去,凌空给了想逃的遁山虎的后心一脚。力道着实不小,当场将遁山虎踹趴在地上,随即她又飞扑过去,一脚跪压在其背上,将其双手反扣在后背,又给了他两老拳,打得遁山虎哼哧哼哧直哼。 钻地龙的人反应也不慢,见此情形一拥而上。 “谁要敢上前一步我就杀了他。”孙清扬放狠话。一手掐住遁山虎的咽喉,一手扣着他的喉结,只要有人冲上来,她就能将那喉结捏碎。 钻地龙立马让手下人停下脚步,自己也不敢轻易上前。 遁山虎被孙清扬钳制着,动弹不得,又见自己人没上来援救,于是大喊,“你这臭娘们,有种放了我,我跟你单挑。” 孙清扬又一老拳打在他脸上,冷笑,“你已是我刀俎下的鱼肉,有什么资格放了让我放了你。” “什么臭鱼烂虾,你不放我,你会后悔的。”遁山虎并未听懂她的话,一通乱吼。 孙清扬也没纵着他,又是一通老拳将他打得哇哇乱叫。 一旁的钻地龙不由动怒了,冲遁山虎吼道:“老二,你如果还想活命的话,就给我闭嘴。”然后和颜悦色地对孙清扬道:“孙小姐,咱们有话好说,不要冲动。” “钻老大,你自己说他背后偷袭的小人行径光彩吗?” 钻地龙并不觉得背后偷袭有什么错,可当着众人面,他不得不装出正人君子的模样,“孙小姐,这的确是我的疏忽。我在这儿代他给您道个歉,还请您高抬贵手,饶他一命。” 孙清扬心里冷笑,如果让遁山虎得了手,你怕是不会这么说,而是举起双手赞成他的小人行径。 她可不是好忽悠的,于是冷哼一声道:“他打伤了我的人,钻老大 你一句轻飘飘的道歉就能过去的吗?再说了,他有嘴,用得着你替他吗?难不成他吃饭,你也替;他上茅房你也代替他?” 钻地龙被怼的一时红了脸,恼羞成怒了,“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今天你要敢动他,就是同我钻地龙为敌。我手下十几号兄弟可不是吃素的。”这是发了狠话。 “钻老大,我高某人手下兄弟不多,可也不是吃素的。”这时高丽奇发话了。 高丽奇让孙清扬多少有些刮目相看。遁山虎会偷袭孙清扬与慕容玥,谁也没想到。但是事情发生后,高丽奇没有第一时间派人上去支援,是因为他在防着贺大年,也算是对孙清扬与慕容玥的帮助。这会儿钻地龙放话威胁孙清扬,他没有再沉默,而是挺身站出来。 “高老大,咱们素来交好,你难道肯为了两个不相干的人,而伤了你我之间的情谊吗?再说了万一你将来有需要,我钻地龙好歹还能帮忙一二。” 钻地龙并不傻,想以此来说服高丽奇站干岸,因此说后半句时,他的目光俨然飘向了蠢蠢欲动的贺大年。他明白,高丽奇对贺大年的存在是忌惮的,孙清扬与慕容玥再厉害,也抵不上自己那十几号人马。 没想到,高丽奇听闻他的话,不由冷哼一声,“钻老大,并不是我欲与你过不去,而是人在这世上做什么事都得占个理。今天你们二当家的行径实在与理背道而驰,令人不耻。这种人在江湖上是江湖中人所不容的。我师父游银龙在江湖上也是有些名头的,我是他的弟子,怎么能因为自己生死存亡而坏了他老人家的名头呢。” 严重的问题 钻地龙本就是一个莽夫,虽有些心机手段,可终究在口头上比不得高丽奇,一时间被高丽奇怼得一张脸黑里透红,最后气不过,索性也不装了,蛮横道:“今天姓孙的要感动老二一根寒毛,我钻地龙就是赔上这条命,也要跟她拼了。你们谁要敢阻止,我跟谁过不去。” “钻地龙,你是上次的苦头没吃够吗?”慕容玥冷冷道。他就站在钻地龙面前,颇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 钻地龙心中一直觉得慕容玥上次打赢自己,不过是侥幸而已。虽然很不想把他放在眼里,但是心底多少是会发怵,毕竟那一掌当真厉害,差点儿要了他的命。 但他不能缩头,怎么说他也是一帮派老大,底下还有十几号人看着呢。于是粗声粗气道:“你小子不知天高地厚,总有一天我会好好收拾你的。”话说回来,他们两兄弟都在他手下吃过亏,所以对他更是耿耿于怀 。 “不要有一天了。择日不如撞日,不如就今天。要是你输了,就跪在我跟前磕头,喊我一声爹。如果我输了,我跪在你跟前,喊你一声爹。如何?”慕容玥挑衅道。 钻地龙这人品行虽不怎么端正,但好歹有些气性,如何受得了这般挑衅。他并不笨,于是道:“若是我赢了,你不仅要喊我一声爹,还得让她放了老二。” “这个没问题。”慕容玥答道。可他的话音未落,遁山虎就高声大喊,“大哥让我来对付他,他吃了我的蜂蜜。”他一直惦记着慕容玥吃过他蜂蜜的仇。 “你就省省,傻子。”慕容玥第一个不答应,冲上去就给了他一脚。 钻地龙见此不由来气,当即就出手了。此时慕容玥正背对着他,只觉背后生风,风势凌厉。他忙将身子一侧,堪堪躲过了钻地龙打来的一掌。 然而这还只是开始,钻地龙背后袭击的计划落空,立马转身。而慕容玥的脚下好似安了陀螺,一个旋转就又到了钻地龙背后,由于他的行动实在太快了,就像闪电一样,钻地龙根本没有反应过来。围观的人也才看明白怎么回事,就听得嘭的一声,钻地龙粗笨的身子就飞出去了,直接砸在了铁笼子上,闷哼一声,吐出一口老血,好半晌都没动静。 这一下所有的人都惊呆了,更多的是惊恐。他们万万没想到眼前这个看似小白脸的人出手竟会如此毒辣。 钻地龙的人见此情景,吓得无一人敢上前扶钻地龙,只遁山虎一人大喊 ,“大哥,大哥,你杀了我大哥,我跟你拼了。”他乱喊乱叫实在太吵了,孙清扬毫不客气,一掌打在他的后脑勺,直接将他打晕了。 慕容玥也不是全然无事,被遁山虎打的那一拳委实让他不好受,原来还能压得住,这会儿一发功,便压不住了,当即眼前一黑,就要栽倒。 孙清扬连忙上前扶住他,高丽奇立马让手下人前去帮忙,以防背后贺大年的人趁机偷袭。 经此一战,高丽奇这一派的人马明显有底气多了。而钻地龙遁山虎这对难兄难弟很快就成了光杆司令,他们的手下很快就被贺大年石虎瓜分了,说来也是他们咎由自取。 慕容玥虽受了伤,但经过运功调息,伤势得到缓解。于他而言,这一战至关重要,至少往后没人敢轻易动他和孙清扬了。 在此处是没有白天黑夜之分的,亦不知年月,时间都是凭感觉判定。 无法逃离囚牢,而囚牢里除了人就是人,连口吃的都没有,也不见有水。 经过方才的打斗,大伙儿都累了,坐下歇息了会儿,都冷静下来了。 冷静下来的人们饿了,于是他们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这一下大伙儿才开始认真找出口,然而依旧一无所获。 伴随着时间的推移,不少人开始烦躁了,其中就有石虎以及其手下那些人。 可怕的弱肉强食 起初的时候,另外三家剑拔拔弩张的时候,石虎一伙人在一旁冷眼相看,颇有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想头。可此时叫的最欢的便是他们一伙儿,他们试图用身体撞开牢笼,可血肉之躯岂能与铜墙铁壁相比。 他们之中有一人练铁头功,可撞破了脑门,最终也只是将那铁栅栏众多铁棍中的两根撞歪了一些,仅仅是一些,如果不仔细对比查看,还发现不了。 孙清扬冷眼看着那些暴跳如雷的人们,看着他们怒吼,看着他们谩骂,看着他们如困兽般不安地走来走去。 “这已经将近两天了。还没吃的,那些人该不会真的想把我们饿死在这里?” 高丽奇也有些受不住了,声音中气不足。他身边挨着的是他的未婚妻,原本花容月貌的她,此时就像蔫了的玫瑰花,原本红润的唇已经干裂,双眼无神。 “再等等。”孙清扬舔了舔自己干得起皮的唇道。她也不信那些人如此大费周章地将他们弄到这里,是为了看他们饿死 。 突然有一人喊道:“杀了她,或许他们就会放我们出去。”喊话的人正是贺大年,而他口中的她便是孙清扬。 “谁敢?”慕容玥站到了孙清扬面前,他绝美的脸庞此时看来比凶神还狰狞,他双目赤红,干裂的嘴唇渗出鲜血,像极了吃人的恶鬼。 原本围过来,蠢蠢欲动的人群便不再上前了。因为他们知道,如果就这么上去的话,第一个死的一定不是孙清扬,而是自己。大家都是惜命之人,谁也不想牺牲自己成全别人。 没多久,顶上的那个碗口大的石块打开了。从上面投下了许多灰绿色的野鸭蛋,围困于此的众人见到有吃的,一哄而上。 贺大连那伙人抢了最中间最有利的位置,更有甚者直接脱下衣服张开了去接。 石虎那伙人看不过,冲上前去争抢,双方当即就要大打出手。 两方互相推搡争抢时,野鸭蛋源源不断往下掉,没多久就满地滚了。于是有人赶紧趴到地上捡,不可避免发生了踩踏,不少人被踩伤了,其中还有一人被踩断了腿。 此人孙清扬认得,他原本是钻地龙手下,后来转投了贺大年,只是老叫人欺负,委实窝囊得很。 贺大年石虎双方也没有动真格,推搡了几下便就各自抢了足够的野鸭蛋退回了自己的地盘,然后狼吞虎咽吃起来,其中有不少人一口气吃了十多颗。 在众人吃饱了的时候,野鸭蛋还在不断的往下掉,很快就堆积成山了。 孙清扬也捡了几个,吃之前特意叮嘱高丽奇,让其手下人不要吃蛋黄,只吃蛋白。 水煮的野鸭蛋虽然营养丰富,只是蛋黄太干了,吃去了之后很容易口渴。 不到半个时辰,就有人渴得受不了了, 甚至有人出现了重度脱水症状。 其实前面两天他们滴水未沾,就已经处于脱水状态了,现在吃了大量的野鸭蛋黄,蛋黄本就干,食用的过程会吸收大量的唾液,消化过程更是需要水分参与。原本就脱水的人体何来那么多的水,因此脱水情况更加严重了。 贺大连石虎的人都吃了蛋黄,此时因为口渴,更是狂躁难安。而孙清扬高丽奇这边人虽也口渴,但还是能忍耐。所以相比其他两方躁动不安,这边就显得安静多了。 孙清扬知道,如果再没有水,这牢笼里很快就会发生惨绝人寰的事,所以她让高丽奇的人提高警惕。 果然如她所料,没一会儿大连那边就听到了有人惨叫。放眼看去,只见贺大年正抓住那个断了腿的人的脖子,张口就咬下去了,然后疯狂地吮吸着。 他咬的正是那人的颈动脉,血液几乎是喷射而出,他的嘴角溢出了鲜血。 那被咬之人奋力挣扎,可不等他挣脱,其他人一哄而上,有的抓住他的手臂,有的抓住他的腿,有的扒开他的身上的衣服……这些人仿佛转眼间变成了吸血鬼,疯狂地咬破他的皮肉,咬断他的血管,然后贪婪地吸他的血。 不过一刻钟,那人就一命呜呼了,值得一提的是吸他血的人里面竟然还有钻地龙遁山虎两兄弟。这两兄弟此时也投在了贺大年手下。 石虎的人见此也开始仿效,找来了一个受了伤的原来是钻地龙的手下下了毒手。 这两伙人吃饱喝足了,便躺下呼呼大睡。而孙清扬高丽奇这边只能靠尿液维持生存。 身困牢笼作恶斗 吸人血的事一旦开始了就停不下来。在贺大年石虎连杀了七八个人后,他们似乎醒悟过来了,不再对自己内部人员下手,而是将目光投向高丽奇这边的几个女子。 但高丽奇将这些女子保护的很好,他将她们护在队伍中间,又在两边分派武功高强的手下。尤其是与贺大年靠近的这边,更是有孙清扬与慕容玥守着。 然而这并没有打消贺大年与石虎抢人的念头,反而促使了他们勾结一处,狼狈为奸。 面对人数将近是己方三倍之多的敌人,高丽奇有些力不从心。而对方看着这边的人的眼神,就好像屠夫看着栅栏里待宰的牲口。 孙清扬知道若是不采取行动,对方必会慢慢蚕食己方,到时候她和慕容玥也难逃一死。 敌方渐渐逼近,孙清扬、慕容玥还有高丽奇毅然站在了队伍前面。石虎这边队伍前站着的是石虎,而贺大年队伍前面站着的却是钻地龙遁山虎两兄弟。贺大年美其名曰是给他们兄弟俩一个报仇的机会。 钻地龙在慕容玥手下吃过两次亏,此时一见到慕容玥就两腿发软,加上他身上的伤还未痊愈,所以还没交上手,他就生了退意。 遁山虎痛恨孙清扬三番两次坏自己好事,新仇旧恨加一块。因此在钻地龙心生退意,石虎尚未行动之前,他首当其冲扑向了孙清扬,连着几拳打向孙清扬的门面,虎虎生风。 他的拳风刚猛,孙清扬的上官家拳也是刚猛的路子,若是两相交手,正面硬干的话,极有可能两败俱伤。 钻地龙见遁山虎已经出手,便转头对高丽奇展开了攻势,将劲敌慕容玥留给了石虎。 卑鄙如贺大年见此情形,知道机会来了,于是领着人从背后偷袭了高丽奇的人。 高丽奇手下寡不敌众,一半都被贺大年抓去了,其中就有黄爱玉。 孙清扬有心保护黄爱玉,看到她被抓走,不免着急,于是对遁山虎下了狠手。 遁山虎的招式破绽不少,她找见一处,一拳砸在了他的门面,直接将他砸的鼻血横流,眼冒金星。 遁山虎被激怒,怒吼着,发了疯地朝她挥拳。 在孙清扬看来,这遁山虎只有几分蛮力,至于武功招式压根谈不上,拳头乱挥之时,更是漏洞百出。 孙清扬要对付他,简直不费吹灰之力,下就将他绊倒在地,然后一不做二不休废了他一双手。之后冲进贺大年的队里抢人。 这时贺大年出手了,他一拳打向孙清扬胸口。好在孙清扬有所防备,躲开了要害心脉,然而右肩上还是被震得发麻。 黄爱玉见此便出手相帮,可她哪是贺大年的对手,不过三招就挨了贺大年一掌,当即晕死过去了。 孙清扬与贺大年真正交上手后发现此人深藏不露,且可以断定他的功夫不在自己之下。连着三十多招,她渐渐有些招架不住,究其原因是长时间饥渴所致。 就在孙清扬节节败退之时,高丽奇的未婚妻小雅冲了上来,替孙清扬挡了几招,让她有了可以喘息的机会。不过小雅也不是贺大年的对手,堪堪十招就吃不消了。 孙清扬再度与贺大年交手。在贺大年与小雅交手时,她已看出了贺大年招式中的破绽,于是她打算此番交手,先卖对方一个破张,引其上钩,然后出其不备来一个反制。可没想到终究体力跟不上,反而被对方牵制住了,之后的反击也没能使出。 贺大年是个狠人,一把钳住孙清扬的右手,一不做二不休直接给她来了个卸骨。只听到两声咔嚓,并伴随着手臂的剧痛,孙清扬的右手骨脱臼了,力气完全使不上来 ,也无法挣脱贺大年的钳制。 贺大年见孙清扬被自己拿下,得意洋洋道:“只要你肯跟我,我绝不会亏待你。” 孙清扬忍着剧痛怒斥,“你少做梦。”左拳直击贺大年的脸面,却没想再度被钳制住。 就在她感觉要玩完的时候,忽然右侧移到凌厉的掌风袭来。 慕容玥的实力 不等孙清扬反应过来,原本钳制着她的贺大年就被打飞出去了,一头撞在了铁栏上,发出巨大的声响。 好半晌,贺大年才噗的一声,吐出一口血。 在场的众人皆震惊了,尤其是石虎。 他刚才与慕容玥对打的过程,就已觉察此人功夫高强,绝不在自己之下,可万万没想到竟如此之高。 要知道他是一直看不上贺大年的,早就想将其实力吃掉了,但奈何贺大年的武功在自己之上。 可以说,在此之前贺大年一直都是以蝎子岛第一高手的高姿态存在着,所以追随他的人很多。当然这蝎子岛里不包括那些拜月教的人以及这个慕容玥。 石虎震惊之余,不免庆幸贺大年为自己解了围。如果刚刚慕容玥不是为了救孙清扬,只怕他这一掌就落在了自己身上。看到贺大年老半天还没有缓过劲儿,就知道慕容玥这一掌的威力有多大了,加上慕容玥之前施展的步伐,简直可以用诡异两个字来形容,几乎到达了移形换影的境界。 石虎越想越害怕,心里一阵阵发凉,惊骇的立在那儿半晌不敢动。 “你没事?”慕容玥关切的问孙清扬。 孙清扬此时也有些呆滞,只是机械地摇了摇头。 慕容玥看到她的右手不自然地垂下,便直接上手了,抓起她的右手臂,摸了摸,有些气愤道:“都脱臼了,还说没事。 ”说着狠厉的目光投向贺大年。 此时的贺大年扶着胸口颤颤巍巍的站起来,满脸惊惧,他背后的铁栅栏已凹陷,刚刚好就是一个人形,那是他刚刚撞上去留下的。又听到慕容玥冷森森道:“你们这些人,尤其是姓贺的,给我听好了,这个女人是我的。以后你们谁敢打她的主意,就是跟我作对。至于后果如何,就不必多说了。” 慕容玥说话间还很霸道地搂住了孙清扬的肩。 孙清扬一米六多的身高在他的身边显得格外的小鸟依人。她心里苦笑不已,什么时候她成了他的女人了。不过这会儿她也不好反驳,毕竟刚刚人家才救了自己。 这世界是残酷而现实的,胜为王败为寇。 慕容玥一战成神,在场无一人敢不顺他的意,甚至有人当场就要归顺于他,就连高丽奇也要将老大之位让给他,慕容玥拒绝了。他明确表示自己只愿守着孙清扬一人,别的他都看不上。 孙清扬很无奈。 这场大骚动伤亡惨重,重伤者八人,五人丧命,其中三人是女子。不必说,这三人都是高丽奇这边的。这些女子原是被迫屈服于贺大年淫威下的,而今又被贺大年及他的手下吸干了血,实在是可怜至极。 在孙清扬看来,贺大年此人禽兽不如,死不足惜,留下来只怕会继续祸害他人。 接下来一段时间,一直没人来投食。之前投下来的野鸭蛋已经被吃光了,四下的火把也渐渐燃尽了,可还是没有人出现。 “慕容大侠,孙小姐,咱们该不会让人遗弃在这里了?”高丽奇终于问出了心中担忧已久的问题。借着越发微弱的火光,只见孙清扬一脸凝重,而慕容玥却是终究无所谓的态度。 孙清扬若有所思的看着慕容玥。慕容玥被她看的很不自在,于是摸着脸,问道:“是我脸上长花了吗?还是我真的有那么好看,你也爱上我了?” “你是不是可以打开铁笼子?”孙清扬突然问道。对于慕容玥的过去,她一无所知,他是什么时候来到这座岛的,是怎么来的,以及他在此待了多久,她都不知道。刚开始她想问,可慕容玥装哑巴,后来她也就忽略了。 慕容玥点点头。 “那你为什么不早说?”孙清扬气坏了,一想到这些时日自己连尿都喝了,不由自主地反胃。 “你没问我呀。再说了,之前那些人都还在呢,咱们就是出了这个笼子,能逃得了吗?在这里面,至少我还能保护得了你,若是出去的话,我是没有把握的。”慕容玥坦诚道。 孙清扬叹了口气,“那你的意思是,那些人现在已经不在了吗?” 水上漂的绝技 孙清扬神秘一笑,“山人自有妙用。”于是她找来一根十多米长的木板,让吴事由将蒸汽机稍作改动,就是在其后安装上那个类似风扇的机械装置,就是船只推进器螺旋桨,然后点燃锅炉下的煤。不过一会儿锅炉内的水开始冒热气,活塞带动齿轮,齿轮带动螺旋桨。 随后,她让慕容玥与小川将木板连同上面固定的蒸汽装置放到金水湖里,然后四个人上了木板。 那安装了蒸汽装置的木板竟然在水里缓慢前进了。一开始速度还不快,随着锅炉里的水沸腾,齿轮转动的速度加快了,螺旋桨旋转加速,于是木板前进的速度也加快了。不过几分钟的时间,木板就载着他们到了对岸。 “这东西还真是神奇。”小川叹为观止,一脸兴奋,“有了这东西,咱们还怕回不去吗。” 孙清扬笑了笑。 “小姐,咱们可以将螺旋桨再做大一点,或许推力就更大了。”吴事由说道。 孙清扬点点头,然后道:“的确,这个螺旋桨小了些。但是咱们接下来得造一个比这个还大些的装置,这一架可以安放在大船上的救生小艇上,只要能用就可以了。” 慕容玥摸着下巴,盯着那渐渐熄灭的煤炭以及慢慢减速的螺旋桨沉思着,过了好半晌,才道:“此物妙哉。” 孙清扬笑笑,让小川调整了螺旋桨方向,然后再度点燃煤炭。不过一会儿,木板就往返回的方向去了。 上岸后,孙清扬让小川去将高丽奇找来,然后叫慕容玥演示了一遍 高丽奇看后直接傻眼了,他激动得都结巴了,“这这这是怎么做到的?这就是你们研究的什么蒸汽机吗?” 其余人看了也是纷纷的惊叹与不解,他们只看到慕容玥站在一块安装了奇怪蒸汽装置的木板上,只需将在那装置前的一个铁罐下点上火,没一会儿那装置就开始运转起来,紧接着那木板就跟着动起来了,而且速度越来越快,没一会儿木板就驶出百余米远了。 其实那个蒸汽装置非常简单,大概也就一个装水的铁罐子,一个安装了活塞的气缸,一大一小两个齿轮,另外加一条杠连一个螺旋桨。这些都是钢铁的,运转的过程一目了然,就是装水的铁罐子底下烧火,铁罐子里的水开了,冒出来的热气进入气缸推动活塞一前一后运动,活塞推动大齿轮,大齿轮带动小齿轮,小齿轮带动连着杠的螺旋桨,螺旋桨在水中旋转就可以产生一个推进力,于是木板就向前行驶了。 “我的妈呀,慕容公子怎么会在水上飞呀?”落了人后的辛佐一到岸边就看到慕容玥在湖面上飘着,连腿脚都不动,竟然能够在湖面上快速前进,真是神了,不由惊呼。 “难不成这就是传说中的一苇渡江?”章知新也是后到的,远望着水上渐行渐远的慕容玥,他是既惊奇又羡慕。 “你们是不是一直在嘀咕孙妹妹和吴大哥两个人这段时间神神秘秘的在做什么吗,就是那东西啦,能让人在水上飞的。”小雅转过头来小声道。 前面的孙清扬与高丽奇正在商议将这种蒸汽动力用在大船上。 高丽奇对这个决定举双手双脚赞成,“有了这东西,咱们的船就可以日行千里,那何愁回不了家。” 组团造大船 接下来半个月,一半人被安排到制造大型的蒸汽机上,另一半人造船。 一个月之后可运用于三十米大船的蒸汽机造好了 ,孙清扬和吴事由还在原始的蒸汽机的基础上进一步改良了一番,增加了涡轮的使用,从而使得蒸汽动力得到更进一步的运用。 又过半个月,三十米大船造好了。他们将蒸汽机安装在了大船上。 试运行的第一天,全体人员都上了船,他们沿着海岛行驶了一周,完完整整地领略了海岛的风光,更是领略了蒸汽机的力量,让原来需要十多天的旅程缩短到了一天的时间,怎能不激动人心。 当天他们在船上举行了庆祝仪式,孙清扬成了大家追捧的对象,可她却说:“大家都有功劳的,如果一定要说谁的功劳最大,那一定是吴大哥。” 吴事由向来沉默寡言,此时被推到大伙儿跟前,倒也大方,脸上洋溢着胜利的喜悦道:“论功劳我是不敢居第一的,小姐才是最大的功臣,是大家的引路人。至于我嘛,勉勉强强算第二。” 他的话音刚落,大家都笑了。他说的没错,如果没有孙清扬,谁也不会想到这世上还能有蒸汽机这种东西。只有孙清扬知道,吴事由的能力到底如何。在她看来,他几乎要跟天才齐肩了,很多时候,她只要稍微一提点,他立马就能够会意,尤其是在第二次将涡轮作用在蒸汽机的这个过程,基本上孙清扬只是同他说了涡轮的使用原理,他第二天就将涡轮使用上了,从而大大提高了蒸汽的动力。 她有时想,那些发明家为什么有的一辈子只发明出一两件东西,很大一个原因大概是因为在他发明之前,那个东西是不存在的,在没有人指引下要将没有的东西凭空创造出来,是极其艰难的。但是吴事由不一样,他有她,她可以为他提供的东西太多了,从理论到草图,甚至是模型。更重要的是,出生于能工巧匠之家的吴事由还是个肯学肯下苦功的。如此一来,发明对于他而言就变得简单太多了。 孙清扬有了吴事由,如获至宝,因此事事关照,样样上心,只要有好的东西,第一时间就是想到他。 孙清扬对于吴事由的宠爱还一度引来了慕容玥的不满,因此他更是寸步不离地跟在孙清扬身后,尤其是她跟吴事由商讨的时候。后来他发现孙清扬只有看到吴事由造出来的事物时两眼才会发光,而对着吴事由本人时的目光则是非常正常后,这才放心了。 至于吴事由呢,他是个有自知之明的人。莫说有慕容玥与小川两个虎视眈眈地时刻盯着自己,就是从孙清扬言行举止以及她平常言语中透露出来的信息,不难猜测,她的身份绝不一般。而他,说白了,就是一个工匠,没有出色的外貌,没有过人的家世,怎敢奢望孙清扬会倾心于自己。他明白,她对自己如此照顾,无非就是看中了自己的手艺罢了。 慕容玥小川之争 船造好了,动力问题也解决了,接下来就是准备航行中所需的物资,这包括两方面:一是蒸汽机的燃料——煤炭,另一个则是水和食物。于是三十多人分成了三队,一队人马去采煤矿,一队人马准备食物和水,另一队则负责看守船只。 由于负责看守船只的工作比较轻松,所以自然而然就分配给了团队里的三个女子:孙清扬、游小雅和黄爱玉。而采矿队的队长是小川,高丽奇与手下十二人则负责采集食物。 慕容玥一直以来是闲散人员,这一次小川不同意了,强烈要求他也要负责采集物资,理由是吃的用的,他都有份,所以必须要出力。 对此,孙清扬完全支持。 于是慕容玥被迫营业了,但是这完全没有消除小川对他的成见,而他对小川是相当不屑的,这让小川很不爽。由此,两人经常明争暗斗。 有一天夜里,沉睡中的孙清扬被甲板上的打斗声吵醒了。她以为是石虎的人来犯,当即跳下床,取了长剑,出了船舱,就见月光下两道熟悉的身影在打斗。不必多说,是小川与慕容玥二人打得难舍难分。这让她顿时一个头两个大。 她知道他们俩不合的根结所在,无非就是因为她。她也做过努力,比如明确拒绝过慕容玥,并且刻意疏远他,尽量撮合小川和黄爱玉,将小川的房间安排在黄爱玉房间隔壁……可是似乎她做的这些努力都是白用功了,这两人的矛盾越来越多,成见越来越深,甚至已达到水火不容的地步,只要一见面就互掐,谁也不让谁,很有要决一死战的架势。这让她很苦恼,也很气愤。 她犹豫再三,还是出声了,“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吗?” “夺妻之战,没什么好说的。”慕容玥直言不讳。 “你乱说什么,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小川斥道。 “你难道不是想跟我争她吗?”慕容玥直接挑明了。 小川气闷道:“休要乱说,我是看不起你老是纠缠着小姐,才跟你打的。” “陆小川,你这人真没意思,总是这样口是心非,真让人瞧不上。”慕容玥讥讽道。 小川气得手里的大刀朝他乱砍一通。慕容玥的功夫在他之上,抵挡得得心应手。 慕容玥洋洋得意道:“既然今天把话说开了,那么咱们就做个了结。要是我赢了,从今往后你就闪一边去,别再打扰我跟清儿。” “慕容玥,别人会怕你,我可不怕你。”小川咬牙切齿,手里的钢刀舞得生风。这些时日,他可没少练习,功夫进展飞速。 孙清扬气恼,“你们做这个约定,有没有问过我的意思?” “你有异议吗?如果有就说来听听。”慕容玥一面应付小川,一面说道。 “我有异议。我的提议就是谁要输了,我就跟谁。”孙清扬气愤道。 两人一听此话,立即收手。看来这架是打不下去了,因为他们只要一出手,对方就会直接认输。而输的即是胜者,胜的即是输者。 “既然不打了,那就都坐下来谈谈。”孙清扬冷冷道。 真正爱过的人无法忘记 夜晚的海风徐徐吹拂着,带来了清凉也打乱了青丝。 满天的繁星杂乱无章地点缀着,一轮猫爪新月就在天边悬着。 海浪摇晃着船只,像极了母亲推着摇篮的手,轻轻的温柔的。 这无疑是一个好眠的夜晚,可偏偏让眼前这两人搅了清梦,孙清扬如何不恼火。 小川闷头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是不是应该坐下来谈一谈呢?”孙清扬叫住他 。 小川停下了脚步,有些迟疑,只听到慕容玥摆出一副我是无赖我怕谁的态度,“谈就谈,我也没什么好怕的。孙清扬我说过的,你要对我负责。” 小川一听他这话就来气,很想冲上去与他再斗几个回合。可是看到月华下浑身透着一股清冷的孙清扬,他顿时心生怯意。 “你先说还是我先说?”慕容玥挑眉看着他。 “ 我没什么好说的。”小川没好气道。 “不敢说,我来替你说。”慕容玥得意忘形地说道,却没想到被孙清扬抢了先,“你不必说,我说。慕容玥我救过你,你也救过我,咱俩扯平了。”又转头对小川道:“我的情况你应该都知道,你更应该明白我现在的想法才对,又何必去招惹不必要的争端呢?” 小川沉默地低下头,慕容玥却不服,“你救了我,我无以为报,只能以身相许。我救了你,你不是也应该以身相许吗?” 孙清扬翻了个白眼,“那小川也救了你,你是不是也要以身相许?” “我也想以身相许呀,可是他愿意吗?”慕容玥张口就来。 小川嘴角抽了抽,“别恶心了,我当时是为了救小姐,没想要救你的。” “听到没,他没想救我,算不上有救命之恩。”慕容玥更加得意道。 孙清扬朝天翻了个白眼,“我救你的恩情,你已经还了,无须以身相许。” “我愿意以身相许。”慕容玥朝她抛去一个媚眼,她还给他一个白眼,“不论你怎么想,我都要告诉你,我现在没有这个想法,至少短时间内都不会有这种想法。你们以后不要因为这种事情起冲突了。”说罢,便朝上楼的扶梯走去了。 这船有三层,底下一层是船舱,上面两层是隔间,也就是他们的房间,一层有十八间房,二层有十二间房,外带一个活动大平台。 孙清扬和慕容玥的房间在二层,不过一个在首一个在尾。小川与黄爱玉的房间在一层中间。 如此安排,孙清扬用心良苦,可惜都成了白用功。 “孙清扬,不论你怎么想,你是第一个看过我的女人,你必须对我负责。”慕容玥冲她的背影喊道。 “你有点廉耻心好不好。”小川气不过,扑了上去。 两人又扭打成一团。 孙清扬默默回了房间,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无论大海母亲多么温柔的摇晃着摇篮般的船只,她也无法入眠。 外头打了一阵子罢手了,可她依然无法安睡。她心烦慕容玥和小川为了自己而没完没了,同时又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绪飞向远方。 即将归去,该如何面对。 大都说小不小,却也说大不大的地方。说它不小,是因为从东到西,乘坐马车都要将近一天的时间。说它不大,是因为都在那个圈子里,只要哪家有一丁点儿风吹草动,不过两天,整个圈子的人都知道了,有时甚至还能见上面。 如果,说的是如果,真的遇见了他,那么该怎么面对呢?一笑泯恩仇,还是冷漠地转身离去?又或者是给他一记响亮的耳光呢? 或许她会一笑泯恩仇。 她自以为自己还算是个理智的人,一直以来都觉得爱情不是人生的全部,甚至只是一个点缀而已,有幸能够拥有是锦上添花,若是没有也无妨。 可是她没想到自己拥有过它,却没有留住它,狡猾的它逃走的时候还狠狠撞了一下她的腰,以至于她至今依旧伤痛。 她不想去想他,可他无孔不入,堂而皇之地在她的梦里来去自如。 有人说过,如果一个人足够想念你,那么他就会出现在你的梦境中。 她觉得这话说反了。 如今的他新婚燕尔,与新婚妻子如胶似漆才对,又怎么会去想别的女子呢。 是她无法忘记,所以他才有了肆无忌惮闯入她梦境的资格。 她曾经试图寻找可以让自己忘掉他的办法,可是没有一种是有效的。后来渐渐也就习惯了,习惯了他在自己的世界里游荡,似乎也不那么痛了。 同时,她也明白了一个道理,真正爱过的人是无法忘记的。 你我都在网里 次日一早,大伙儿看到慕容玥与小川两个人鼻青脸肿的,先是吃惊,然后假装没看到,又各自去忙活了,只有黄爱玉无法假装。 终有一日,黄爱玉敲开了孙清扬的房间门,幽怨地问:“你难道不知道他们为什么打起来吗?” 孙清扬正在画发电机的结构图,看到黄爱玉一脸心力交瘁又哀怨的模样,于是将手头上的笔搁下了,然后平静地看向她,道:“我们都是在网里的人,你在网里,我在网里,他们也各自在自己的网里,谁也帮不了谁。” 黄爱玉似懂非懂,“你应该明确告诉他的。” “你觉得他会不明白吗?还是说不明白的那个人是你自己?”孙清扬反问。 黄爱玉怔住了,良久,掩面而泣,“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我喜欢他,我就是喜欢他。” “你想要什么,就去争取。”孙清扬淡淡道。 “可是,我不知道怎么办,我把能想到的办法都用了,可是没有用。”黄爱玉痛哭流涕,爱而不得的无力感折磨着她。 孙清扬拍了拍她的后背,幽幽叹了一口气,“做人做事,尽力了就好。真属于你的,别人拿不走。不属于你的,到了你碗里,最后还是让人抢走了。缘起缘灭自有定数,看淡就好。”她这话不是在劝黄爱玉,而是在劝自己。 黄爱玉用模糊泪眼看她,她没有流泪,没有哭泣,可眼眸中的哀伤是真真切切的。 “你,为什么难过?难道你不喜欢他们两个吗?” 她苦笑不语。 “你当真不喜欢陆小川吗?”黄爱玉拉着她的手,小心翼翼地看着她。 “我喜欢他,但仅限于朋友的那种喜欢,跟你的喜欢不一样。你放心。”孙清扬勉强笑道。 黄爱玉这才松了口气,扭捏道:“其实我也知道你不喜欢他的,可是我还是忍不住想问清楚了。”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我相信小川会为你改变心意的。”孙清扬鼓励道。 黄爱玉羞红了脸,点了点头。 孙清扬还是给她支了几招,黄爱玉才惴惴不安地离开了。 接下来两日,黄爱玉主动要求加入小川的队伍,船上只留孙清扬与游小雅。 船只就在离岸不远处停泊着。 孙清扬与游小雅在二层的大平台上处理昨天高丽奇他们采回来的栗子。 栗子的外壳跟刺猬一样,需要剥开晒干,才好保存。 “估计是要变天了。”游小雅抬头看了看天。 原本他们还打算这两日就出发的,真是人算不如天上,看来返期要往后推迟了。 “估计会是一场暴风雨。咱们得在暴风雨来之前,把船开到安全的海湾里。”孙清扬丢下手中的活儿,仰头看天。 只见南边乌云滚滚而来,半边天空都黑沉了,海上的风浪也渐渐大了。 她立即下到甲板上,点起了传递信号的狼烟。 那边小雅忙着将那些在晾晒的鱼干、肉干,还有一些谷物野果都收回储藏室,免得被雨淋湿。 孙清扬点完狼烟,便同她一起收。 两人忙完已经累得气喘吁吁了。 歇息了一小会儿,游小雅又坐过去剥栗子了,见孙清扬也过来了,便对她道:“剩下这些,我来剥顺便看船,你先下去吃些东西,待会儿咱两再换着来。” 孙清扬也不推辞,去了。她早上只吃了一块栗子饼,这会儿早就饿了。 机舱、餐厅和杂物间都在底下一层。机舱在船尾,而餐厅在中间,杂物间在船头。 餐厅正中是一张大长桌,有十米长,足够三十多人共同进餐。 长桌上堆了不少的肉干以及一些野果,孙清扬随意拿了块鹿肉干以及几颗枇杷果来吃。 今天的船舱有些摇晃,可见外头的风浪已经加强了,暴风雨即将来临。她在等那些外出采集物资的人回来,然后将船只开到口水河湾里去躲避风浪。 正当她咬着半干的鹿肉时,突然听到甲板上似乎有打斗的声音。她立即放下肉干,提了剑径直爬上了木梯。 到楼梯口,就见上方冒出一个人头,定睛一看,这人不是石虎手下的黑皮子又会是谁。 石虎一伙来抢船 黑皮子在上方,孙清扬在下方。黑皮子占据了有利位置,嘿嘿一笑,举起手中的木棍就朝孙清扬砸来。 孙清扬身子一侧躲开了,随即手中长剑一挺,隔开了黑皮子的木棍,并且在他手掌划出了一道血口子。 黑皮子吃痛跳开了,孙清扬趁机跳上甲板。只见甲板上除了黑皮子,还有石虎刘若楠两人,这两人正左右夹攻小雅。小雅明显应付得很吃力。 孙清扬提着长剑就刺向黑皮子。她知道如果不先解决这个人,等会儿他们三个围攻她和小雅两个,就棘手了。 黑皮子连退四步,孙清扬步步紧逼,眼看长剑就要刺中黑皮子的心口,吓得他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了,转头就扎进了海里,自个逃命去了。 刘若楠见到孙清扬真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当即就提着大刀朝她砍去。 孙清扬连忙挥着手中的长剑相迎,只听叮叮两声,将砍向自己的大刀隔开了,接着挺剑刺出,剑尖直指刘若楠胸口。 刘若楠吓得连连后退,慌乱之余,再度提起大刀朝孙清扬乱砍。 孙清扬手中长剑一挑,刘若楠大刀脱手而落,孙清扬一脚将那把大刀踢入水中,随即长剑直指刘若楠。刘若楠吓得一屁股跌坐地上。 孙清扬没打算放过她,长剑逼近,眼看就要刺中刘若楠的胸口。就在这时背后传来女子的惨叫声,随后一股狠厉的疾风朝她劈来。她急忙一闪,跳开了。 只见石虎握着大刀,立在了她方才所站的位置,他的大刀上有涓涓的鲜血滴落,不远处小雅痛苦地抱着右边的手臂,鲜红刺目的血顺着她的手臂往下流淌。 这时,同样受了伤的刘若楠突然从地上爬起,发了疯似的大喊,“虎哥,一个都别放跑,杀了她们。 ” 孙清扬冷笑 ,“那也要看看我手里的这把剑同不同意。 ” 石虎几次尝试着进攻,却无不被孙清扬击退。 就在石虎自知不是孙清扬对手,准备见机撤逃之时,一旁的刘若楠却好像发了疯一样,朝孙清扬猛扑了过来,不管不顾一把抱住孙清扬,狞笑道:“你去死。” 她的这一举动不仅孙清扬没想到,连其同伙石虎也意料不到。 孙清扬反应过来,用力一挣,将她挣开了。与此同时,刘若楠朝她的脸撒了一把粉末状的东西,她下意识用左手臂一挡。 就在这档口,余光瞥见一道寒光闪来。下一刻,她被人狠狠地撞开了,接着就听到于小雅惨叫一声。 她回头一看,只见小雅的右肩上挨了一刀,鲜血直流。而砍伤她的是石虎,他手上的大刀鲜血淋漓,刀上的红血滴落在浅色甲木甲板上,很快晕染成了一朵朵血莲,分外刺眼。 旁边的刘若楠面露狞笑,“乖乖把船只让出来,免你一死。” “做梦。”小雅咬牙忍痛之时,还不忘横眉冷对怒斥。 石虎再度举起大刀,就要砍向小雅。 孙清扬当机立断提起长剑朝刘若楠刺去,这是围魏救赵之计。刘若楠连连尖叫朝石虎求助,石虎果然放弃了小雅,转而替刘若楠解围。 小雅这才得以逃离。 刘若楠不死心,想趁着孙清扬对付石虎的时候,前去迫害受伤比她严重的小雅。 孙清扬识破了她的阴谋,毫不客气地也给她瘦手臂来了一剑,虽然不深,却也叫她感受感受。 石虎见刘若楠受伤,这才收了手,去察看她的伤势。 孙清扬厉声斥道:“你们犯下灭绝人性的罪行,就该留在这孤岛上赎罪。” 刘若楠冷笑 ,“既然你有此等觉悟,那你应该替我们赎罪,替我们去死才对。” 孙清扬万没想到这世间还有如此不要脸的人。 “你最好把船乖乖的让出来,我们或许还可以饶你不死。”刘若楠阴狠道。 她的这话说出来,连她自己都不信,孙清扬又怎么会相信。 孙清扬已不屑与此等货色多费口舌,再度挺剑刺向石虎。 石虎举刀相迎。 这一次孙清扬由被动转为主动,但是她这次的真正的目标不是石虎,而是刘若楠。 她不准备放过刘若楠,因为她知道,只要有机会,刘若楠便会再次偷袭小雅,这个心肠歹毒的女人一定会找机会对小雅下狠手。 她挑开石虎手中的大刀,一个转身就将刘若楠再度列为攻击对象。 剑在咫尺,刘若楠大惊失色,双腿一软,直接跌坐在地上。 石虎见此,立马前来营救,正中孙清扬下怀,她剑锋一转,横切过去,剑身压着石虎的刀背擦过,刀剑碰撞之时火花四溅。 石虎觉察不妙,想要收手,可为时已晚,握刀的右手除拇指与食指外,其余三根齐齐被切断了,当即鲜血涌出。 原来孙清扬这一次攻击刘若楠是虚招,她的真正目的是石虎,不得不说她算得很精准。 刘若楠见此飞扑过去,捡起地上的刀,试图同孙清扬拼命。 孙清扬岂能如她的意,只一挑一刺,就将她手中大刀挑开了,长剑直指她喉咙,冷冷道:“不想死就给我滚。” 石虎知道今日再也没办法在此处讨到好处了,只能抱着断手恨恨跳下船。 刘若楠心有不甘,却也无济于事,怨毒地瞪一眼孙清扬,随即也跟着跳下船了。 剪不断,理还乱 孙清扬不杀他们,并不是说他们罪不至死,只是不想脏了自己的手罢了。但是她不想杀他们,但并不代表所有的人都是如此想法。也活该他们倒霉,才上了岸,就遇上了扛着斧头匆匆赶回来的慕容玥。 慕容玥一见到这两个人,二话不说,给了他们一人一斧头,直接将两人的脑壳劈成了两半。 蹲在甲板上为小雅处理伤口的孙清扬听到这两人的惨叫,起身一看,便看到了这惨绝人寰的一幕,不禁叹气摇头,等慕容玥上了船,忍不住埋怨,“你又何必为了这种人脏了自己的手呢。” “我若是不杀他们,他们下次还得来。”慕容玥说着,也顾不上自己浑身湿透,急着上前查看她是否有受伤。 孙清扬躲开了,平静道:“他们伤不了我。” “可我不爱冒这个风险。”慕容玥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但是孙清扬听懂了。 她皱了皱眉头,调离了视线,避开了慕容玥的灼灼目光,又蹲下身子,为小雅处理伤口。 小雅伤口集中在右手臂上,前一刀在小手臂上,后面一刀在肩头上。小手臂上的伤口还好些,只是皮肉伤,未伤及筋骨。而后肩上的那一刀比较严重,已露出了白骨。 好在这些时日他们采集了许多的药材,孙清扬在为她清理伤口时,已让慕容玥将所需药材从储藏室中取出了。 小雅的伤口处理好后,高丽奇带人急匆匆地回来了。他看到海里飘着的石虎和刘若楠的尸体,就明白了怎么回事。 随后小川跟黄爱玉也赶回来了。小川赶在前面,而黄爱玉则一瘸一拐的跟在后面,神情焦急又无奈,郁闷又失望。 “小姐你没事?”小川急急忙忙一上船就问孙清扬。 “我没事。倒是爱玉的腿怎么了?”孙清扬反问。 “没事,就刚刚回来的时候跌了一跤。”黄爱玉欲哭无泪的回答,然后羞愤而哀怨地看一眼小川,转头就一瘸一拐地往自己的房间去了。 “怎么会受伤的?”孙清扬问小川。 小川支支吾吾半天,还是说了。原来黄爱玉是因为救他而受了伤。 “这就是你的不该了,人家为你受伤,你怎么说也应该要照顾一下她,怎么能不管不顾呢。”孙清扬略微责备道。 小川低下了头。他也意识到了今天自己做得的确过分了。 孙清扬到黄爱玉房间的时候,她正趴在床上痛哭。 “我来给你看看。”孙清扬道。 “我的腿就是断了,也不需要你关心。”黄爱玉怒吼。 孙清扬知道她正在气头上,于是默默地退出了她的房间,但没有走开,而是站在门外。小川也在,一脸愧疚,低着头,默不作声。慕容玥也在,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 黄爱玉哭够了,这才直起身来,抹干眼泪,转头一看,门口齐齐站了三个人。一时间又羞又恼,犹豫了一下,一把将孙清扬拉进屋,然后将门关上了。 “对不起,我刚刚实在,实在没忍住。”黄爱玉说着,眼泪又出来了。 “我看一下你的脚怎样了。”孙清扬心平气和道。 黄爱玉这才把脚给她看。 孙清扬看过之后,确认只是扭伤了,并无大碍,但是她却告诉黄爱玉是腿骨骨折了,需要卧床静养一段时间。 黄爱玉听完,又趴在床上呜呜哭了起来。 孙清扬打开门去取药时,小川就在门口,她们说的话,他都听到了。此时的他一脸自责,如果不是自己着急着赶回来,就不会掉进自己人先前挖的陷阱里而黄爱玉就不会为了救自己受伤了。 难搞的慕容玥 孙清扬给黄爱玉的脚固定上的石膏和木板,让她卧床不起,随后安慰了她几句,然后带着慕容玥去跟高丽奇商量将船只开到口水河湾里躲避暴风雨的事了。小川则留在了黄爱玉的门口,进也不是,走也不是。 黄爱玉并不理会他,他站了会儿,只好闷头回了自己的屋子。可没多久,又出来了,在黄爱玉的门口站了一小会儿,还是硬着头皮开口了,“你饿不饿?” 黄爱玉转过脸去,不回话。 他见对方不回答,就当她默认了,转头就要走。 这时,黄爱玉突然喊疼,他迟疑了一下,还是进去了。 “你不问问我哪里疼吗?”黄爱玉站了起来,一把将门扣上了,自己挡在了门后。 “你,你不是腿疼吗?”小川尽量让自己镇定下来。他知道黄爱玉对自己有意思,这段时日来,对自己嘘寒问暖,无微不至,可他不愿意去面对。这时,黄爱玉堵住了他的退路,逼着他面对现实。 “我痛的是这里。”黄爱玉扯开自己的胸口,露出雪白的胸脯。 小川顿时面红耳赤,默默地背过身去,劝道:“你赶紧把衣服穿起来,这样子不好。” 黄爱玉却从后面抱住了他,他身子一僵,试图挣开,她却道:“你若走,我便死给你看。” “你这又是何必呢?”小川无奈了。 “小川哥,我知道你心里爱的是孙妹妹,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她心里爱的那个人不是你。”黄爱玉的手爱抚着小川的胸口。 小川身体微微颤栗,他想摆脱她,可她就像藤蔓牢牢地捆住了他,她的炽热让他焦躁不安,“小川哥,你看看我。我爱你,为了你,我什么都愿意,哪怕是为你粉身碎骨。” 小川感觉她在自己身上点了把火,火一点一点地将他的理智吞噬了。她伏在他肩上,低声啜泣着,令他心烦意乱。她柔弱无骨的手就是点燃他身体的火苗。 他猛地转过身来,一把抱住了她,然后对着她的红唇吻了下去…… 今天的事只是一个插曲,但是也提醒了大伙儿必须多留下一些人看船。 游小雅和黄爱玉是伤员,自然是要留船的,高丽奇和小川被安排留下照顾两位伤员。孙清扬顶替高丽奇,负责找食物和药材,慕容玥代替小川去挖煤。 对于这个安排,大家都没有意见,只有慕容玥意见最大。他叫嚷着:“我不喜欢挖黑炭,让我去找吃的。” 于是孙清扬道:“那行,你带人去找吃的,我负责挖煤。” “那我也挖煤。”慕容玥道。 孙清扬气闷地看他半晌,不去搭理他。 最后几天的物资采集倒也相安无事,只是期间有一件事不得不提。 为了安全起见,他们都集中在了煤矿区区附近展开采集工作。 一早上,孙清扬负责食物采集组采摘了五筐的野果子,另外又打了三头鹿,两只麂子和十几只的野鸡野鸭一类。 她安排了人先将这些食物送回船,之后跟慕容玥继续留在林子里找药材。 她所采集的药材都是平常能用到的一些应急草药,在煤矿区附近就有。 煤矿区在口水河西三公里左右 ,他们便在口水和附近找寻找。 孙清扬在口水河上游的一块林间小平地上找到了一片重楼。 这种七叶一枝花的药材用处广泛,寻常也不太好找,难得见到这么一大片。孙清扬有些小兴奋,急忙跑过去,摘下药篓子,取出里头的小铁锹来,扒开地上的落叶杂草便开挖。 慕容玥在一旁好奇地问:“这是什么?” “这叫重楼,也叫七叶莲,可以治蛇虫咬伤,跌打伤痛以及消肿止痛之类的。”孙清扬一面挥着铁锹一面说道。 “说到蛇,这附近应该不少。刚刚在路上,你有没有看见草丛里,树上都有蛇蜕。搞不好这里真有个蛇窝。”慕容玥对这些活儿并不擅长,许多时候是跟来打酱油的。他学着孙清扬的架势握着小铁锹有一下没一下地挖着。 很快孙清扬挖了半筐,他筐里也才零零碎碎的几块,而且都是断块。 要知道这片重楼都是许多年的,完整的一块足有婴儿小胖手臂大小,七八根就能装满一药篓子。而他筐里的七八块拼凑在一起也就一整根。 孙清扬正可惜着,突然听到煤矿区有人大喊,“有蛇啊,大家快跑。” “在林子里遇见蛇,不是很正常吗。”孙清扬这么想,可慕容玥却道:“看来这矿区真有蛇窝。” “什么蛇窝?”孙清扬问。她刚刚埋头挖药,根本没有听慕容玥说话。 慕容玥没有回答,就看到辛佐朝这边匆匆忙忙的跑过来了,因为跑得太慌忙了,连鞋子都跑掉了一只,但是他也顾不上,一边朝这边跑一边大喊,“孙妹妹,慕容,煤矿区跑出一条大蛇,快跑。” 矿区惊现大蛇 孙清扬见辛佐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忙问,“辛大哥,什么大蛇?” “矿区有蛇,好大一条蛇。”辛佐慌慌张张道。 孙清扬这才放下手里的小铁锹,“多大的蛇?” “老大不小了,都快赶上水桶那么粗了。 ”辛佐拎起孙清扬的药篓子就跑,而他自己背的竹篓子早丢在了矿区。 “其他人呢?”孙清扬见只有他一个人跑来,便问。 前去采煤的有十二个人,她得保证每个人都是安全的。 “应该都跑了。我想着你俩还在这儿,所以就先跑过来叫你们。”辛佐背着药篓子,沿着口水往下走。他们的船只就在口水河口处停着。 就在三人匆匆往河口方向赶时,慕容玥忽然停下了脚步 凝神站在那里倾听着。 “怎么了?”孙清扬知道他听觉超群,一定是听到了什么声音。 “好像有人朝这边过来了。”慕容玥说着转头就往回走。 “哎,慕容,别回去呀。那蛇备不住就追上来了,可了不得。”辛佐大声叫喊,可不仅没有将人喊回来,连着孙清扬也跟着返回去了。 辛佐无可奈何了,只好跟了过去。 果然那边跑过来一人,是牛有才。只是他的模样十分的狼狈,甚至可以说很可怕,浑身是血,右边手臂也是血淋淋的。 他的脚步踉跄,一见到慕容玥与孙清扬,激得几乎要扑倒在地,好在慕容玥及时扶住了他。 “怎么回事?”孙清扬问。 “谢,谢大利让大蛇抓走了。快,快去救他。”牛有才说完,昏过去了。 “辛大哥,药篓子里有止血的药,你先给他敷上。我跟慕容过去看看谢大哥。”孙清扬丢下这句话就要前去。慕容玥却一把拉住了她,“你不能去。” “多一个人多一份力。我们如果都不去的话,谢大力必死无疑。”孙清扬甩开慕容玥的手,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瓶子来。这是当时在那无名半山腰时,夏侯辰给的。说是用小绿蜕下的皮熬出的油,只要往身上涂一点,往后野兽虫蛇便不敢靠近身了。 她也不知道是否有用,一直带在身边,只当成一个念想,没想到今日还能派上用场。 她拔开瓶塞,在身上涂抹了一些,然后递给慕容玥。 “这是什么?”慕容玥闻了闻,“好奇怪的味道。” “说是可以防蛇虫,涂上,有备无患。 ”孙清扬说。 “不要,这味道我可不喜欢。”慕容玥拒绝了。其实只是淡淡的一点腥味,但他就是无法接受。 二人很快就到了矿区。 此时矿区外已空无一人,地上有斑驳的血迹,不知道是那蛇的还是其他人的。 这是一个露天的煤矿,他们在其中挖了一条矿道。 矿道狭长幽暗,如果是平常的话 ,并不觉得可怕,可是现如今挖出了一条大蛇,搞不好那蛇就在矿道的某一处藏着。 但是为了救人,孙清扬只能硬着头皮,壮着胆子往里走。慕容玥却一把将她拽到了身后,自己率先进去了。 矿道挖得并不深,前走百余米就到头了。可在刚挖的煤层下就看到了一条光滑的甬道,水桶那么粗。 不必说了,这大概就是蛇洞。 他披着霞光归来 在蛇洞边,他们发现了一只破旧的鞋子,分明就是谢大力平时所穿的。而在甬道四周有许多的血迹,不知道是谢大力的还是那蛇的,又或者是牛有才的。 “应该在这里面了。”孙清扬走到蛇洞边往里瞧。这蛇洞并不小,她刚刚好可以钻进去,可见那蛇个头的确如辛佐所说,是条名副其实的大蛇。 “我先进去瞧一瞧。”慕容玥抢先进去了。 甬道的四周是光溜溜的,慕容玥顺着甬道滑了进去。 很快慕容玥的声音从甬道里传来,“人在这里,已经昏迷了。” “你先等着,我去找绳子。”孙清扬在四下找了会儿,都是些铁锹啊,锄头啊,竹篓之类的,并没有看到绳索。跑出矿洞去找,也是一无所获。 着急忙慌之时,想起来的路上见到一棵十多米高的树,上面挂着十来条的藤蔓,赶忙拿了把铁锹跑去。 很快她就找到了那一棵树,下就砍了一根大血藤,急急忙忙返回。 才一进洞就听到了嘶吼声,不是慕容玥的声音,更像是某种野兽的吼叫,又像是闷雷声。 她心一惊,急忙跑到那洞口,往里头大喊,“慕容玥你没事?” 连叫了两声,没有回应。她心里着急,正打算入内,忽然就听到慕容玥粗声粗气道:“我没事,只是受了一点伤,快把绳子扔进来救人。” 孙清扬一听说他受了伤,连忙将绳子一头扔了进去。 不过一会儿,就将受了重伤,昏迷不醒的谢大力拉了上来。 当她再将藤蔓丢进去拉慕容玥的时候,却听慕容玥说道:“你先带他回去,我还有事要办,办完了就来。” 孙清扬不知道他要做什么,急道:“你还是跟我回去,这里太危险了。”然而蛇洞里的慕容玥没有回应。 谢大力的伤势很严重,如果不及时医治,怕是真就不活了。 孙清扬左右为难之时,高丽奇、小川带人赶了过来。 孙清扬便先带着谢大力回船去医治了,高丽奇、小川留在了矿区查找慕容玥的下落。 整整过了一夜,谢大力是救过来了,可慕容玥却迟迟没有回来。 高丽奇、小川带着人在矿区找了一夜,到了第二天早上还没回来。 孙清扬换掉身上满是污血的衣物,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 ,忧心忡忡地迈出船舱。 远离了腥臭的血污,清凉的晨风扑面而来,一夜未眠的困意与疲惫就消了一半,但担忧却一丝不减,反而随着时间的推移而递增。 朝阳初升,海上霞光万丈,穿透了层层的海雾,丛林在朝阳中苏醒,绿树在晨风中招展。 忽然间某处杂树林里异常地晃动了起来,似乎有什么东西朝这边来。 不一会儿只见一个人浑身是血的人从林子里钻了出来。 那人朝船上的孙清扬招了招手,随即飞奔而来,一头扎进了水里,尽情在水中扑腾着。 船舱内的游小雅、黄爱玉听得声响,急忙跑出来问,“是不是他们回来了?” 孙清扬笑着摇了摇头,待那人爬上船,黄爱玉与小雅才看清回来的人正是慕容玥。 到达归屿岛 慕容玥一身的污血还没有洗干净,身上的衣裳已破烂,只那一张俊俏的脸庞在朝阳下格外灿烂。 他也不顾有小雅与黄爱玉在场,冲上前去,一把抱起了孙清扬在原地转了几圈之后,才放下,然后喘着气道:“我把它给宰了。” 这一刻,孙清扬已分不清自己是惊是喜,还是有了别的情愫,只觉得看到他如此开心便也跟着开心,又见他肩头有伤口,不由皱了皱眉,“你受伤了。” “一点小伤而已。”慕容玥不以为意,但是看到她关心自己,整颗心都飞起来了。 “我给你拿些药。”孙清扬说着转身去拿药了。 待她一走,慕容玥一转头,又一头扎进了水里,往岸边游去了 。 等孙清扬取来了药,发现甲板上没有慕容玥的身影 ,正纳闷着呢,就听到背对着她的游小雅和黄爱玉发出了惊叫声。 她顺着她们的目光朝岸边看去,一看吓一跳,只见慕容玥扛着一个大蛇头从杂树林里钻了出来,那蛇头足只有他们捡煤块的大竹篓那么大,而其后是黑白大网纹的蛇身。 慕容玥把蛇拖到了海滩上,足足有十多米长,委实惊人。 “我的妈呀,太可怕了。”好一会儿,游小雅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惊叹道。也不知她是在说那蛇还是慕容玥。 一旁的黄爱玉也是一脸惊恐。 “怎么样,我厉害。”慕容玥扔下蛇头,兴高采烈地朝船这边问。 恰逢这时,高丽奇、小川他们也回来了。他们才从林子里钻出来,一眼就看到了海滩上的那条巨蟒。人人吓得面无血色,不过见那蛇已死,这才壮着胆子上前去。 这一天的工作就围绕着处理这条大蛇展开了。他们将蛇皮剥了下来,然后将蛇斩成一节一节的,有的直接放在火上烤,有的水煮。总之就是想尽一切办法把蛇肉煮熟,然后做成肉干,以便保存。 起程的日期比原定的日期推迟了整整五天,但还是到来了。 这天风和日丽,万里无云,海面平静的如一面镜子。 才离开河口,驶出蝎子湾的时候,那些被遗弃的人纷纷从林子里钻了出来。他们撕心裂肺的呐喊,挥手,甚至直接跳到海里疯狂地朝船的方向游来,但他们终究是被遗弃了,被彻底流放了。他们要为自己犯下的罪行而接受惩罚。 船只朝西北方向行驶,从那羊皮卷上看,两岛之间不过一掌的距离,可他们却在海上行驶了整整十天。 这十天里,他们也遇着一些风浪,不过万幸,那些风浪并未将他们的船只掀翻。 第十日下午,他们看到了西边海平面上出现了一个黑点。到了傍晚时分,黑点变成了盘子大小。 再经过一夜,海岛就在眼前了。 随着船只靠近,他们看到了不少船只停靠在岛西边的一处港湾内。除了一些只有米的小渔船外,也有不少的大商船。 孙清扬的船只还未驶入海港的时候,就引起了岸上许多人的关注。 船只一靠近就有人上前来询问了。只是他们说的话,孙清扬几人没一个听得懂的,最后还是吴事由提醒道:“他们说的是归屿话,我们应该是到了归屿岛。” “归屿岛?”孙清扬想起来了,她读《大月博物志》的时候,书中的确有提过一个叫归屿岛的海岛,就在远离陆地的东南方向的海域中。 “这个归屿国我听说过,说是在南海的一座小岛上。岛上的人以捕鱼为生,我还听说他们这岛上盛产宝石。”高丽奇补充道。 “那他刚刚问我们什么?”辛佐指着那些围拢上了岛民问吴事由。 “他问我们有没有货。”吴事由回答。 “什么货?”众人不解。 “应该是从南月来的一些丝绸布匹陶瓷一类的货品。”吴事由说道。 “你跟他们说我们只是路过的,不卖货。”孙清扬看着十几个黑壮的岛民围过来,于是同吴事由交代。 吴事由把她的话转述给了那岛民。 那些岛民听说之后,颇有些失望,就在他们各自散去的时候,忽然有一人手指着船上那张蛇皮大叫。 于是那些上去的人又围拢了过来,七嘴八舌叽里呱啦一通,有的还伸出手指,指指点点。 “说的什么鸟语,我一句都听不懂。”辛佐埋怨。 “他们在出价呢,想要买我们的这张蛇皮。”吴事由道。 “那他们都出多少钱呢?”辛佐问。 “有的出十金,也有的出二十金。”吴事由解释道。 “大家怎么看?”孙清扬转头问大家意思 “当然是卖了。卖了钱,大家分一分,上岛玩乐一下。”不等高丽奇开口,他身边的游小雅就抢先回答了。 另外,辛佐、谢大力、牛有才等人纷纷表示同意。 于是孙清扬转头对吴事由道:“那就卖。你让他们一个一个出价,这七嘴八舌的我也听不清。 ” 吴事由将她的话转告给那些岛民之后,那些人就一个一个按顺序报价了。一开始有人出十金,然后慢慢的加上去,最后加到了八十金。 也不知道他们十金是怎么个算法,有人出到八十金后,价位就止住上不去了。 孙清扬想着估计也该差不多了,正要拍板成交的时候,隔壁一艘商船上传来了一道浑厚的男音 ,“我出一百金。 ” 好心老乡罗老板 众人闻声纷纷朝那商船望去,只见其中踱出一名身穿丝绸长衫的中年男子。 男子身量颇高,面容俊雅,举手投足间颇有风度,其右手食指上套着一个硕大的绿宝石戒指,身后仆从数名。 那些原本还争相求购的岛民看到此人后都无奈上去了。 那中年男子很快让人拿来了一百金,并取走了那张蟒蛇皮。 “这蛇可真够大的,怕是不下百岁了。众位小友是从何处得来的?”中年男子抚摸着蟒蛇皮问道。 孙清扬淡淡一笑,“先生可是南月人士。 ” “自然。”那中年男子放下蛇皮,看向孙清扬一干人等,清一色青年男女,于是问道:“姑娘也是南月人吗?” “是了。先生可是来此地经商的?”孙清扬又问。 “此地所产宝石香料是我南月国妇人所喜,而我南月所产绫罗绸缎瓷器铁器皆是归屿人所钟爱的。罗某人往返两地,也不过是赚些薄酬,谈不上什么经商。”中年男子谦和道。 罗老板还邀请孙清扬一伙人到他船上喝茶。如果是以前,孙清扬必不会答应,但是这一次她有所求,所以答应了。她带着慕容玥、高丽奇游小雅和章知新过去了。 他们从罗老板口中得知,他是来自南阳,主要做些珠宝香料生意的,每年往返南月跟归屿岛,通常是冬季时顺着西北风南下,到了夏末又乘着最后一波夏季风返回南月。此番他和他的商队来归屿岛已有三月之久,再过月余就要启程返航了。 孙清扬几人听到这个消息,欣喜不已,并提出要与罗老板同行返回南月。罗老板欣然同意了。 接下来是孙清扬几人用卖蛇皮得来的一百金购买了一些船上所需用品,以及一些归屿岛的特产,另外还每人购买了几身衣裳。而他们也听说了,罗老板转手将蛇皮卖给了归鱼岛的国王,据说这只一转手就是两千金。 辛佐几人听了,背地里直呼罗老板是个奸商。不过人家罗老板倒也大方,随后又给了他们送来了五百金。 孙清扬本来不打算收的,但下面几个出身贫寒的兄弟眼巴巴看着自己,所以她只好接受了罗老板的好意,当即收下了,私底下就将钱分了。 孙清扬把从罗老板那里得来的钱分了之后,每人得了二十金。 听说这二十金就相当于南月国的十两黄金。 有了这么多钱,他们足够买到自己想买的东西了。于是大伙儿决定上岛来一波大采购。 小川近来不爱与人勾搭,就是面对孙清扬也很少说话,甚至说是尽量选择避开了。大伙儿决定上岛大采购,他却对此索然无味,主动提出留船,并把分到的二十金给了慕容玥,而慕容玥转手把连同自己的四十金都给了孙清扬。 黄爱玉本来很想去的,可是看到小川不去,于是也跟着不去,只将自己的二十金给了游小雅,托游小雅帮自己买一些所需物品。 于是孙清扬就兜着沉甸甸的六十金跟游小雅等人上岛大采购了。 归屿岛地处热带,虽然只是一个小岛,但物产丰富,沿街小商小贩叫卖无数。 他们买了些酸腌的水果来吃,第一口吃着感觉挺寻常的,就是酸酸脆脆的,但是那个酸爽真的会让人上瘾,越吃越上头,根本停不下来。 孙清扬和游小雅吃得起劲,而男孩子则多数吃了几口就不吃了,然后到处找酒楼。 他们打算去搓一顿,而孙清扬和游小雅一心想的就是买宝石。女人嘛,最感兴趣的肯定就宝石啦。 孙清扬买宝石是想拿回去小赚一笔,而游小雅则是想买了镶嵌在首饰上,等成亲了拿来戴,做个美美的新娘子。 孙清扬觉得罗老板这个人还是可以处的,所以来之前呢跟他讨教哪里可以买到又便宜品质又可以的宝石。 罗老板倒是个有心人,跟她大致说了归屿岛宝石产业的一些情况之后,得知她们要去购买,还特意派了人带她们去,这可把孙清扬和游小雅开心坏了。 无比慷慨的罗老板 罗老板是个慷慨的老乡,前前后后提供了不少的经济支持,这让孙清扬起了疑心,于是再后来就拒绝了他的好意。 罗老板是何许人也,几十年商场打拼过了的,岂能看不出她一个小丫头片子的心思,于是主动跟她坦白自己是受人所托前来寻找并照顾她的。 至于那个人是谁,他没有说。 孙清扬觉得不能这么稀里糊涂地继续接受人家的好意,于是她表示自己不能再接受他的照顾了。至于之前的那些钱,她保证回去之后会如数还给他。 宝石打磨完工后,就是镶嵌了,孙清扬已经没钱了,买不起金银,就无法镶嵌。但是罗万成表示可以帮她,她果断拒绝了。 罗老板见她如此坚持,也就没有强求,但是却转头同她求购那些蟒蛇肉干,说是那蛇肉可以强筋健骨,是罕见的大补药,希望孙清扬能够把剩下的全部便宜卖给他。 孙清扬征得大家同意后,就将剩下的两大桶的蟒蛇肉干全部卖给了他,共计一万金。 “没想到这些蛇肉更值钱,早知道之前我就少吃些了。”谢大力有些遗憾的说道。 “你以为这些蛇肉真能值那么些钱啊,那是人家罗老板看在孙妹妹的面子上才给咱们这么多钱的。”辛佐大大咧咧说道。 “难怪了。哎,这罗老板为什么对孙妹妹这么照顾,该不会是有所企图?”谢大力提出疑惑。 “别乱讲,罗老板都多大年纪了,孙妹妹才几岁。再者,我看着不太像。指不定真是这些蛇肉很补呢,你看癞三的那个癞痢头,自从吃了蛇肉之后就好了,不是吗?”辛佐猜测。 孙清扬当然知道蛇肉的功效,也看到了癞三的癞痢头吃了蛇肉后就不再犯了,但她也知道那些蛇肉卖不了一万金,罗老板说的友情价真就是友情价,不过这友情价友情的却不是他,而且她。因此,她更加想知道那个委托他照顾自己的人到底是谁了。 如果是受到孙父孙母或者两位兄长的委托,他大可直言不讳,又何必如此遮遮掩掩。 可是他如此吞吞吐吐遮遮掩掩,所以必不是受孙家人所托,而是其他人。 至于这个人是谁,其实她隐约也能猜测到,但猜测也只是猜测,不是定论。 想起那个人,孙清扬的心依旧隐隐有些作痛。不知现在的他是否开心。 思及此处,孙清扬苦笑了笑,嘲讽自己多事,那个人如今新婚燕尔,想必与新婚妻子你侬我侬,怎有不开心之理。而她算什么,一个毫不相干的外人。 又过十数日,孙清扬的宝石基本镶嵌好了,大家也都逛差不多了,而罗老板这边的生意也基本达成。 众人打算十天之后,乘着今年最后的一阵夏季风,启程回南月。 大伙儿决定在离开前,再上岛进行一次大采购。 次日一大早,孙清扬就跟大伙儿上了岛,但是上岛没多久,就各自散开了。 高丽奇和游小雅两个人自然是去浪漫了。而辛佐、章知新、谢大力几个说是要找家酒家大吃大喝。只有慕容玥一直跟在孙清扬身后。 孙清扬和慕容玥在海边的小吃摊找了个位子坐下。 辛佐遭到暗算 归屿岛的宝石香料出名,热带水果种类丰富,吃的也很有特色。 可能是受了来自南月的影响,他们也吃饺子,但是饺子里包的并不是肉和菜,而是海鲜。只要是能吃的海鲜,他们都能包进饺子里,做成海鲜饺。 孙清扬点了一碟虾饺一碟海胆饺,慕容玥跟她一样,另外又点了四只盐焗的大海虾,每只海虾足有人的手臂大小,肉质q弹爽脆,鲜美无比。 两个人大快朵颐一番后,捧着肚皮在种满椰子与鸡蛋花,空气中飘着斑斓叶与各种浓郁花草的香气,充满岛国风情的街头闲逛消食。 不得不说的一点是,这归屿岛虽然远离大陆,却深受南月国的影响。 孙清扬心想这或许与那些个来自经商的南月国商人有关。他们将南月国的特产带来了,同时也带来了南月国的文化。 “前面那座比归屿国相国府还气派的府邸就是罗老板在归鱼岛的府邸了。”慕容玥指着前方街市旁面阔百余丈的府邸道。 这府邸大门朱红,门口立着两头大狮子,好不威风。门外还有几个门卫守着。 “这罗老板可真会做生意。”孙清扬由衷感叹。 “可不是嘛,据说他在北唐也有产业。”慕容玥轻笑。 “这个你还知道?”孙清扬诧异。 “我也是听人说的。”慕容玥随口说道。 两人边聊边走不知不觉到了闹市,有卖花的小女孩提着一篮子新鲜的花来卖。她的手上脖子上还挂着一串串的香花串成的花环,所到之处皆可闻见花香,其中尤其以茉莉花的香味最为浓郁。 小姑娘走上前同慕容玥叽里咕噜说了几句话,说话间笑盈盈的数次指向孙清扬。 孙清扬虽然听不懂,但大概也猜得到无非就是让慕容玥买鲜花送给女伴。 慕容玥倒是大方,掏出一金给那小女孩。那小姑娘高兴得连花篮都给了他,然后又笑盈盈的叽里咕噜说了一通话,走了。 孙清扬诧异慕容玥是从哪来的金子,因为他每次分到的金子几乎都是第一时间就转交给她了。 她正猜测时,慕容玥从篮子里挑出了一朵清新的鸡蛋花别在她的发髻上,然后啧啧感叹道:“我梦里的仙女大概就是长成这样的了。如果能娶到这样的仙女,下辈子让我做牛做马,也值了。” 孙清扬噗嗤一声笑了,顺道给了他一个白眼,“那我可不能害你。” “我心甘情愿。”慕容玥满含深情道。 孙清扬无视他的款款深情,也从篮子里挑出一朵鸡蛋花别在他耳边,然后笑嘻嘻道:“公子貌若天仙,上至八十岁老阿姆下至七八岁的女娃子见了都爱慕不已,何愁无妻。” 慕容玥侧头展示那花儿,笑问,“既然如此,那么恭喜姑娘了,独得我这位天仙公子的恩宠。” 孙清扬笑着啐了他一口,不再去理会他,自顾往前走了。 慕容玥也不忙着追,只在后面跟着,看着她,仿佛这世间,在这人流穿梭的街市上只有她一个人。 他们往前走了百余米远,就看到前面不远处有一群人聚集在一处。 孙清扬似乎在人群中看到了自己人的身影,于是赶紧走过去。 只见人群围着的三个人正是辛佐、章知新、吴事由。 辛佐不知何故倒地不起,口吐白沫,不停抽搐,而章知新冲吴事由喊,“快回去喊人。” 不可触碰的尸体 吴事由一扭头就看见了赶巧而来的孙清扬与慕容玥。 “发生了什么事?”孙清扬一面问,一面快速从身上撕下衣服的一角,揉成了团,然后塞进辛佐口中。 章知新将事情大概说了一遍。原来他们四个人从酒楼吃喝完后,就在街上逛,遇上一老头。 老头看见他们就直接撞了上来,分明是故意的,所以辛佐就跟那老头争了几句。 没想到,老头突然就朝辛佐的脸撒了一把灰,然后就跑了。 几个人很生气,就去追老头讨要说法。没想到,跑了不过百米,辛佐就发作了。 孙清扬替辛佐检查了,发现并不像癫痫,而且辛佐之前也没有过癫痫病,所以她断定辛佐的情况可能是吸入了老头朝他丢的那把灰才引起的。 孙清扬找不出原因,只能将人送到临近的医馆。 可那里大夫看了之后,直摇头,并且叽里咕噜地说了一通,听得懂的吴事由脸色越来越难看了。 “他说的什么?”没追上老头的谢大力又返回了,忙问吴事由大夫说的什么。 “他说辛佐是中了噬心蛊,这种蛊他也解不了,让我们最好送他去巫医那里。”吴事由回答。 “中蛊?”众人大为诧异,又听吴事由道:“我听村里一位年轻时常出海的老人讲,这归屿岛有一个神秘的部族,他们擅长给人下蛊。” 那个大夫指引了他们一个当地有名的巫医,让他们自己去找。 他们跟大夫借了一副担架,就抬着辛佐去了。 他们在一座夜女神庙旁边找到了那个大夫所说的那间小木屋。 木屋的门是从里面锁着的。 孙清扬上前敲门,连敲了三次,可没有人来开门。 “孙家妹妹,我试一下。”谢大力大步走上前,用力拍门板,可是依旧没有人来开门。 “估计是不在家。实在不行,再问问看,还有没有别的巫医。”孙清扬皱眉道。 他们在巫医家门口逗留的这会儿功夫,引来了不少人驻足关注,还有人指指点点,叽里咕噜说着什么。 孙清扬让吴事由去问问围观的人,可是那些人却都摇头,只有一个人说寻常的巫医只能解普通的蛊,辛佐中的这种蛊不一般,必须找那个给他下蛊的人才能解,这叫解铃还须系铃人。 “看来还是得找到那个老头。”孙清扬大感事情不妙。这茫茫人海,况且还人生地不熟的,上哪儿去找人。这时,她不由自主想起了一个人——罗万成罗老板。 “那老头化成灰我也认识,但是这岛这么大,几十万人,怎么找。”吴事由说道。 “或许咱们可以找罗先生。”章知新提议。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了。就在这时,谢大力突然大喊一声,“就是他。” 孙清扬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人群中有一个干瘦矮小的老头。 那老头本就藏头缩脑的,后来被认出,连忙掉头就跑。 慕容玥飞速冲出人群去,孙清扬也急忙跟上 。 孙清扬以为她与慕容玥的速度足够快的。尤其是慕容玥的移形换影更是出乎人的意料。 可没想到那老头的草上飞也是了不得,是以两人追了他两条街还是追不上,后头的追不上前头的,而前头的也无法甩掉后头的。 前前后后三人连跑了两条街,最后老头往小巷子一拐,三个人又在小巷子里七拐八绕好一阵子,最终老头一头扎进了路边的一座小茅草屋里。 这小茅屋十分简陋,下头用简单的木头架起的框架,屋顶是茅草遮盖。像这样的茅草屋归屿岛上太多了。 慕容玥与孙清扬前后追了进去,在屋后找到了那老头,只是找到的也是一具死尸。老头直挺挺的躺在地上,胸口扎了一把匕首。 这一切来的太突然了,孙清扬与慕容玥两个人都怔住了。 “不管了,先看他身上有没有解药。”慕容玥说着伸手就要去搜老头身,就在这时忽然听到背后有人疾呼,“不可。” 慕容玥的手指只差不到一指的距离就要碰到那老头的尸体,猛然听到这一声呼喊,连忙收手。来人已至身后,原来是罗老板身边的护卫,名叫罗隐。 罗隐上前道:“二位万不可触碰这尸体。” “为何?”孙清扬不解,慕容玥也疑惑的看向他。 “二位这会儿再看。”罗隐指向老头的尸首。 要五百金的伍百金 孙清扬与慕容玥回头一看,老头的尸首在转眼间腐烂,化成一股黑色的浓稠液体,并伴随着浓浓的恶臭,粘稠液体还起了许多的泡泡。 两人不由大惊失色,不停后退。 孙清扬惊骇地看着那尸首不一会儿功夫就化成了一具白骨,“这是怎么回事?” “这是一种食尸蛊。此地不宜久留,二位先随我来。”罗隐率先在前头走。才出茅草屋就见有归屿国的官兵来了,连忙又折回屋里,径直往屋后去了。 孙清扬与慕容玥跟了上去。 最终,罗隐领了他们去了罗老板罗大成的那处宅邸。 罗老板正在府上,章知新、谢大力、吴事由和依旧昏迷的辛佐也都在罗府。 罗老板已经派人去皇宫找归屿国的国师了,只是暂时还没到。 原来,孙清扬与慕容玥去追那老头,罗老板恰好经过那里,得知事情经过后,便让罗隐去找孙清扬与慕容玥,而他则让人将昏迷的辛佐带回了罗府。 罗隐将那把匕首递给了罗万成,并把老头之死告知了。罗万成眉头不由皱起,半晌才道:“只怕是遇上麻烦的了。” “罗老板,这匕首有问题吗?”孙清扬急着问道。她总觉得今天的事是有人挖好了坑,然后引诱他们往里跳的。而她扪心自问自己才到此处不过两月,还是人生地不熟的。可会是谁要如此处心积虑的对付他们呢。 “这归屿国内,有一个部族,叫啖月族,他们精通养蛊施骨,所以我猜测攻击辛兄弟的那老头或许就是这啖月族的,而这匕首就啖月族之物,你且瞧这刀柄上的兽头。 ” 孙清扬接过那把匕首,赫然瞧见那匕首上分明是一个豺身龙首,口吞刀剑的神兽,这是龙九子中的睚眦。 她骇然问道,“这,这是怎么回事?”精通蛊虫,并以睚眦作为标志的,不正是鬼蜮族吗,莫非…… “这便是啖月族人所使用的武器,据说是复仇之意。”罗万成见孙清扬面色惨淡,于是安慰道:“眼下你也不必担心,我派人去皇宫里请国师了,或许能救得辛兄弟。” “那啖月族是什么情况?”谢大力问。 “我记得在《大月博物志》里有记载,大月朝时期的一个西南边陲有一个叫鬼蜮族的小部族,因为善于制蛊,所以遭到大月氏皇族的忌惮,最终派人围剿了该族人。莫非这个啖月族与鬼蜮族有关?”孙清扬看向罗万成。 罗万成点点头,“啖月族正是这个鬼蜮族的遗民,他们为了逃避被杀,漂洋过海来到了此处。鬼蜮族人痛恨大月朝,所以更名为啖月族,为的是让子子孙孙记住灭族的仇恨。” “可是,我并不知道我们哪里招惹了他们。”孙清扬坚信对方一定没有发现自己身上的印记,所以绝不是冲自己来的。 “啖月族的人向来行事诡异,他们有自己的组织,极少跟旁人有接触。或许你们在无意间得罪过他们。”罗万成深感此事棘手。 “可是又是谁杀死了那老头?那人为什么要杀死老头?还有就是辛佐的蛊就是那老头下的,现在他人死了,辛佐怎么办?”章知新揉着眉头道。 “一切等国师到了,看过之后再说。”孙清扬说道。 归屿国的国师终于到了,可是他看过辛佐之后也表示无能为力。 “现在怎么办?”众人纷纷看向孙清扬。 孙清扬看向罗万成。 罗万成沉思了片刻道:“或许有个人那里会有你们想要的答案。” 罗万成说的那个人姓伍,人称伍百金,是岛上的包打听,只要是发生在岛上的事,没有他不晓得的。但是他有一个规矩,那就是只要向他打听消息,不论大小,都必须得付五百金。饶是如此,找他打听消息的人却不少。 又是两具死尸 伍百金所住的地方在归岛国都辉夜城外城的西北角,此处多为低矮的民房,街道狭窄,泥土的道路永远泥泞不堪,沿街满是人畜粪便以及各种的生活垃圾。 一路上慕容玥捂着口鼻,皱着眉头,走道时小心翼翼的,生怕一不小心沾了那些污秽之物。 孙清扬心下纳闷,照罗老板的意思,经常有人去找这个伍百金打听消息,那么这个伍百金应该是不缺钱的,怎么会住在这种贫民区呢,只需花百金便可在城里买一处好宅子的。 伍百金所住的屋子是一间小破木屋,破木门紧闭着。罗万成的人上前去叫门,叫了半天门才从里头打开来。 里头探出一个头来,看清来人,这才出来。 屋里走出来的是一个五六十岁的老头。小老头身上穿的齐整,锦衣绸裤,缎面鞋,头上四边剃光光,只中间留一圈,扎成小辫在脑门上,颇有些滑稽。两眼透光似鼠眼,鼻下一撮小胡子,样子别提有多稀奇古怪了。 伍百金才一见着罗老板立马笑嘻嘻从屋子里迈出来,上前来,用拗口的南月话道:“罗老板,大驾光临寒舍,有失远迎,快快请进屋。 ”说话这会儿,还不忘用眼瞄一瞄罗老板带来的金子。 “伍先生客气了。”罗万成抱抱拳,随后跟了进去。 屋子虽是破屋子,可里头的摆设不赖,光是那一套金丝楠木的座椅就得上千金了,还有那一套青烟色秘色瓷杯盏,当真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罗老板请上座。 ”伍百金殷勤地招呼着。 罗万成坐定,便道:“伍先生,罗某人今日前来叨扰,是想向先生请教一个问题。” “罗老板请说。”伍百金在罗万成对面坐下了。 孙清扬与慕容玥挨着罗万成坐下。 罗万成回头看一眼孙清扬的道:“伍先生应该听说了今日茅草房一带有一老头儿死于非命的消息了? ” “听说了听说了。”伍百金连连点头。 “那伍先生可知是谁杀了那老头?”罗万成开门见山问,也不拐弯抹角。 “这,”伍百金似乎被难住了,他看了看孙清扬与慕容玥,欲言又止。 “伍先生,为何这般支支吾吾的,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吗?”罗万成面带微笑问道。 伍百金走到门口,往外瞧了瞧,确定没人,这才又坐回了座位道:“此事与啖月族有关。不过应该是其内部纷争。” “哦,此话怎讲?”罗万成饶有兴致地将身子往前倾了倾。 “被杀的那个叫万宝山,是啖月族的一族老,杀他的人也是啖月族的叫古南道,是啖月族的另一个族老古大山的儿子,古大山与万宝山这两个老家伙向来不和,平常一见面就吵。有一次万宝山还叫嚣着要杀了古大山,没想到这次自己先让人给杀了。”伍百金带着些许嘲讽的口吻道。 “所以说,这只是普通的仇杀吗?”孙清扬忍不住问道。 “是喽是喽。”伍百金连连道。 “那你知道万宝山最擅长下何种蛊吗?”孙清扬再度发问。 伍百金想了想道:“噬心蛊。一旦有人中了这股就会口吐白沫,倒地不起。若是十天之内不解,则会心脉断裂而死。” 孙清扬大骇,“噬心蛊如何可解?” “这个我就不晓得了,若是姑娘还是想救你的朋友,不妨去万宝山的破茅草屋找找,或许能找到解药。又或者你们可以找古大山,他俩是冤家,但也是师兄弟,或许多多少少都会懂一些。”伍百金揉揉鼻子道。 “哪里可以找到古大山?”孙清扬忙问。 “城东的夜女神庙旁的小屋子,可以找到他。” 孙清扬与慕容玥对视一眼,然后看向罗万成。 于是罗万成起身,同五百金道:“那就不多叨扰伍先生了,告辞。” 伍百金只是满口客套挽留。 古家父子 从伍家出来后,孙清扬与慕容玥打算返回万宝山那处茅草屋,找一找是不是有噬心蛊的解药遗留。可罗万成却道:“此时前去只怕多有不便,不如先去城东的古家。” 孙清扬想想也是,万家才发生了命案,只怕官府的人已到,此时前去不是明智之举。于是两人决定先去古家找古大山。 两人去了城东的夜女神庙,才一到夜女神庙,就被庙前的雕像吓坏了。十多米高的两座雕像,一左一右立在庙门两侧,石刻的神像半人半妖,面目狰狞,身体以极度不合理的扭曲程度矗立着。细细一看,左一神像是为人面蛇身,背上有两对翅膀。右一神像更像是狮身人面像,背上亦有翅膀。 “这怕是个凶神。”孙清扬心里猜测。 夜女神是归屿国国民极度信奉的神女,因此神庙遍布岛屿,但是关于夜女神孙清扬是一无所知的。此时光看着门口两座神像,心里就发怵。 夜女神庙旁的确有间小木屋,孙清扬一眼就看到了。倒不是那小木屋多有特色,而是夜女神庙四周只有那么一间的小木屋,除此之外都是树木环绕。 小木屋的门没有关,是虚掩的。 两人在门外听了一小会儿,屋内并没有动静,便伸手去推门。 门缓缓打开,一股血腥味伴随着潮湿腐败的气味飘了出来。 两人心下有了不好的预感,连忙进入屋内。果然在门后横躺着一个人,此人年纪不大,约莫二十出头,其胸口上插着一把匕首,死状与当初的万宝山一致。 再往床上一看,也是一具死尸,死状与地上那位一致,也是匕首刺死的,只是床上这位年纪稍大些,约莫五十开外。这俩人大概就是古大山古南道两父子了。 “怎么会这样?”孙清扬一时间蒙了。 噬心蛊解药 “先找一下有没有解药。”慕容玥赶紧在屋子里找了起来,孙清扬也跟着找。可是他们将整间屋子翻了个遍,也没找见解药。 就在这时忽听慕容玥道:“有人来了,来的还不少。” “那我们还是快走。”孙清扬正想往后门走,却被慕容玥拉住了,“不行,后面也有,来的人太多了,从不同的方向来的。我们被包围了。” 孙清扬紧皱眉头,“看来这一次我们是彻底落进别人设下的陷阱了。但我实在想不明白到底是谁为何这般处心积虑地陷害我们。” “现在敌人在暗,我们在明,不可轻举妄动。我先出去引开他们,你在此躲一躲。等人走了,你再找机会从后门溜回罗府。”慕容玥沉着道,一面说着一面从一个衣柜里翻出来一件布衣,撕下一块包住头和脸,只露出一对黑曜石般的眸子。 “这么做太危险了,依我看还是趁他们现在还未到,咱们从后门逃出去,也能够杀出一条血路。”孙清扬劝阻。 “放心,傍晚前我一定回罗府。”慕容玥说着,突然掀开脸上的布条,在她眉头上啄了一下,然后拉开门出去了。 孙清扬一时间呆滞了,接着只听外头一片叫嚷,之后便是拳脚相交之声,再就是声音越来越远了。 她从门缝里往外瞧,果然外头已经没有人影了。正当她准备出去时,又见林子里出现了一群人,这些人都是归屿国官兵打扮。 她忙转身从后窗跳了出去,朝屋后的小树林跑去。 小树林外是一条小路,她正犹豫该往哪边跑,这时后头的追兵已发现了她,于是朝这边追来。 正在这时,小路的右侧出现了一辆马车,马车朝这边飞驰而来,很快就停在了她前面。 赶马的车夫喊道:“孙小姐,快些上车。” 孙清扬以为是罗府的马车,没多想就上了车。 待马车停稳,孙清扬下了马车一看,颇为诧异,“这不是罗府,这是哪里?你是什么人?” 就在这时,忽听背后一道响亮的声音道:“这的确不是罗府,这是我归屿国的东宫,欢迎孙小姐光临。” 孙清扬回头看说话之人,只见其三十余岁,中等样貌,一身的绫罗绸缎,面带微笑,朝这边走来,其后是一干的仆从。 “敢问阁下是贵国太子殿下吗?”孙清扬立在原地朗声问道。 “大胆孙氏女,见到本国太子殿下还不下跪。”那男子身侧的一仆从厉声呵斥。 孙清扬冷笑,“谁大胆还未可知。我是南月子民,前来贵国,你们却将我掳至此处,就不怕引起两国纷争吗?你们太子殿下在此,更应该明白此理才是。”她的眼眸看向那男子。 那男子显然没想到她会这么说,先是一愣,随即笑了。 没错,他就是归屿国太子海望天。 他回头将身后的人打发走,然后温和地笑对孙清扬道:“孙小姐误会了,此番请你来,绝无恶意。本宫与罗先生是好友,罗先生的好友也是本宫的好友。好友有困难,本宫岂会做事不理。只是本宫理应让人送姑娘回罗府的,却不想手下人不懂事,竟将姑娘带到了回来,望姑娘不要介意。” 孙清扬又不傻岂不知他避重就轻,手下人若无他命令岂会将她带至此处。所以不必多说,此时她已明白,自己这是让人给挟持了。 见孙清扬不吭声,那男子又说:“既然来了,不妨请到殿内一坐,本宫这便派人去请罗先生。” 孙清扬听他这一说,面色这才稍有缓和,尽量让自己心平气和下来,道:“殿下客气了,小女子此时还要事在身,不便多留。还望殿下谅解。” 她也听说了这归屿国的太子与贵妃所生的二皇子并不和睦,今日她若与这太子牵扯上关系,怕此后就无小事了。 像这种皇储之争,从来都是你死我活,上官家人从来避而远之,除非没有选择了。比如上官弈本身被先皇放到太子身边,做了太子舍人,实是无可奈何。 而今她尚未到被迫接受的地步,况且这是归屿国,她在此一无根基二无大权,实在是没什么可令人家太子拉拢的资本,但是罗万成就不一样了。 所以这太子难不成是想利用自己来要挟罗万成不成。 如果真是这样,那他就想太多了。毕竟罗万成与她只是老乡而已,就算是受人所托照顾她一二,也不至于会为了她而妥协他人的无理要求。 海望天笑了笑,淡淡道:“噬心蛊的解药,姑娘不想要了吗?” 孙清扬眉头一皱,“殿下手上有噬心蛊解药?”难道他就是那个处心积虑想要害自己的人。 “此时还没有,不过本宫已让人去取了。估计得过些时候,毕竟对手并不好对付。是以还请姑娘进殿里来喝杯茶,稍等些时候。”海望天笑盈盈道。他一出现就是这么一副笑容可掬的模样。可是孙清扬知晓表面背后并不简单,但奈何人在屋檐下 不得不低头,况且对方手里还有她想要的噬心蛊解药。 罗老板的神秘恩人 归屿国的东宫并没有孙清扬想象中的富丽堂皇,甚至连罗万成的罗府都比这此处富贵清雅许多。若不说这是归国东宫,孙清扬还以为只是寻常富裕人家的厅堂。 关于归屿国王室的一些事,她也有所耳闻。最着名的也不过是老国王妻妾之间的纷争。明白地说,无非是不受宠的正妻及其所生的嫡长子与受宠的爱妃及其所生的二皇子之间的争斗。 老国王其实是想废王后与太子改立宠妃与二儿子,但多年来忌惮手握兵权的王后兄弟,所以一直没敢下手。可不巧的是近来王后兄弟重病,眼看随时有可能驾鹤西去,是以老国王虽然自己也在病中,但改立王后与太子的心思又活泛了起来,而宠妃那边更是小动作不断。 孙清扬明白海望天之所以这么做,其实是想拉拢罗万成。 虽然她不知道罗万成在此处的根基如何,但以海望天将自己强掳至此,为的是请罗万成上门,就可以看出来,罗万成有足够实力让他费尽心机,且她还可以断定他二人此时还没有联盟。所以说,他说自己跟罗万成是好朋友,纯属忽悠。 但罗万成只是一个商人,能有什么能力让他一国太子愿意放下身段去拉拢的呢?要说权力,那肯定不是的。要说归屿国朝廷的人脉,那就更加不可能了。所以她觉得最有可能的就是罗万成手里有他想要的东西。 商人嘛,别的东西可以没有,但是货物绝对是有的。至于是什么东西呢?孙清扬不好猜,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的,她跟罗万成的关系还真没有好到对方会牺牲巨大利益来救自己。 思及此,孙清扬笑了笑道,“太子殿下,罗老板日理万机,恐不会为了我这个不太相干的人而来。他会来也只是应了殿下之约罢了。” 海望天笑而不语。 一盏茶还没喝完,外头就有通报说是罗先生来了。 孙清扬有些意外,不过再一想,心下料定罗万成毕竟要在此处经商,还开罪不起海望天,是以海望天一招呼,他便立即赶来,不敢有丝毫怠慢。 不过罗万成一进来便先问孙清扬可有受伤,然后才同海望天客套。这让孙清扬有些意外,心想难不成这罗万成在归屿岛的势力如此强大了,可以不把该国的太子殿下放在眼里了吗? 最后罗万成与海望天的谈话,孙清扬并没有在场,而是被领到了偏殿,由两个婢女为她梳洗更衣。 罗万成与海望天也没有聊多久,孙清扬梳洗之后才用了点心,两个人就出来了。 随后孙清扬跟着罗万成离开了归屿国的东宫。 马车上,罗万成的神色并不好,孙清扬歉然道:“给罗老板添乱了。”其实到了这会儿,她也不觉得罗万成是因为自己才到东宫的。 “孙小姐不必内疚,是我连累了你才是。其实他们是冲我来的。”罗万成冷笑,“没想到这海望天的消息倒是灵通。” 孙清扬不解其意,但也不好开口问。 “这海望天听说我手上有一批武器,三番五次要请我去,无非想从我这里得到这一批武器。在此前我一直避而不见,没想到此番他竟将你掳去,以你为人质,要挟于我。”罗万成颇有些无奈道。 “这可怎好,罗老板如此为我,令我于心不安呀。”孙清扬听明白了他的意思,也就是刚刚他的的确确是用了那一批武器将自己换了回来,这可是大牺牲啊。但是他一个生意人,囤那么多武器干嘛?难不成打海寇需要大批量武器? “只是我拖累了小姐,让小姐受惊了。再说我答应了那人要照顾小姐的,却一再让小姐受累,委实过意不去。”罗万成愧疚地说道。 孙清扬虽然不知道他是受何人所托来照顾自己的,但是她想那人应该对罗万成乃至罗家有过大恩。 罗万成受了恩人所托,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照顾自己,否则自己何德何能能得罗万成如此相助。 那个恩人是他吗? 两面夹击之下 回了罗府,孙清扬立马让辛佐服下了噬心蛊的解药。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辛佐就吐出了一大碗的黑血,之后悠悠转醒了。 到了傍晚,游小雅突然跑来说,“码头来了大批的官兵,要扣押咱们的船。他们说咱们中有人杀人了,所以要杀人者去自首才肯放船。兄弟们不肯,这会儿两边已经动起手来了。” 孙清扬还没说话,吴事由就是先着急了,“小姐,万不可让他们扣了咱们的船。” “在人家的地盘动手,怕是要吃亏。”章知新皱起眉头道。 孙清扬看向罗万成,实是无奈了,“先生,你怎么看这事?” “想必是二皇子那边知道了咱们去过东宫的事了,所以才来了这么一手。”罗万成揉了揉眉心。 “这两兄弟斗法却拿我们当靶子,欺人太甚了。”孙清扬心里咒骂。 其实她也知道,他们这么着,无非是在逼迫罗万成罢了。海望天想要罗万成手里的那批武器,难道海天明就不想要吗。 “咱们现在怎么办?”吴事由焦急道。 “诸位莫急,我这就去二皇子府一趟。”罗万成起身说道,另外吩咐手下去码头助阵,免得高丽奇的人吃亏。吴事由担心船只,跟着去了。游小雅担心高丽奇,也去了。 “先生,这怕是不好。”孙清扬忙道。他才答应了太子海望天,这下又去二皇子处,只怕又得挨一刀宰,可手里已经没有那批武器了,又该如何封住二皇子的狮子大口呢。 “孙小姐放心,鄙人自有办法说服二皇子。”罗万成说着迈步往外走。 他走之后不多时,慕容玥便回来了。 慕容玥听说了孙清扬被骗至东宫以及船只被扣押的事,皱着眉头半晌尤为气愤,道:“来日我若有能力,必得灭了这归屿国。” “瞧眼下这情况,咱们还是早些离开才是。”孙清扬没有深思慕容玥的话,现在她担忧的是如果他们继续在这待着,难保那两兄弟不会再拿他们当靶子。 “小姐说的是,依我看,这归屿国即将会有一场大动荡。咱们若不走,只怕要彻底卷入其中。”章知新断言。其实他们已经卷入了,只是尚且可以脱身。 “可咱们要是这么一走,那杀人凶手的罪名不是担下了吗?而且罗老板也还是会被继续要挟的。”辛佐虚弱道。 经过这一番折腾,原本身强力壮的年轻人,此时卧在床上,有气无力的,委实让人心疼,可见那噬心蛊有多厉害。 “他们实际的目标并不是我们,而是罗老板。我们如果走了,罗老板反而会轻松许多。但杀人这罪名我们是不会担的。我有个计划,大伙不妨听听。”孙清扬于是便把自己的盘算说了出来。 她的计划是让高丽奇他们把船开到远离归屿岛的地方,让岛上的人以为他们真的离开了。实际上她和慕容玥留下来继续调查那两起凶杀案。 “这么做未免太凶险了。”辛佐忧虑道。 “这么做反倒安全了,相比较而言也更容易一些,至少敌人对咱们就不会有所防范了。”章知新比起辛佐更有洞察力,他对孙清扬的这个决定十万分赞同。 “现在就要看罗老板怎么跟海天明妥协了。”孙清扬苦笑。 迟早要变天的 孙清扬不知这次罗万成许了海天明什么好处。次日罗万成回府时,只见他强颜欢笑着,料定必是付出了大代价,这多少让孙清扬有些内疚。 她还没有同罗万成说自己要提前离开的事儿,罗万成就先开口了,“孙小姐,我此间还有事,恐怕不能按时同你们回南月了。” 孙清扬平静地点点头。 罗万成叹了口气,“其中之事不好与你相说,眼下你们还是尽早离开,这归屿国迟早是要变天。” 孙清扬依旧是点头,“罗先生,实在是对不起,都是我们连累了你。” 她明白,如果不为了她,那海氏兄弟又岂能抓住他的把柄而以此要挟他就范呢。 “也说不上谁连累谁,为今之际,你们还是早些离开这是非之地。目下我还能护你们周全离开,晚了怕就没有办法了。”罗万成心事重重道。 他是急切希望孙清扬等人离开的,倒不是说她连累了他这十九年来的心血可能就此土崩瓦解,但她在这一日,他便要受人钳制一日。 以往海氏兄弟二人何尝没有想拿捏他,可他都抵挡住了,这一次却要受孙清扬影响而妥协,委实有些头疼。 “正要与你说这个呢,我们打算今天就离开。”孙清扬双手托茶盏递上前。 罗万成忙伸手接过,“小姐这个决定实在是再好不过了。” “先生数次出手相救,我等感激不尽。”孙清扬感激道,“来日先生回了南月,我必登门拜谢。” 罗万成听她这话连声说道,“小姐金贵,不必为这点小事挂怀。小人能为小姐出份微薄之力,倍感荣耀。” “先生说这话就见外了。”孙清扬莞尔一笑,“往后先生回了南月,有什么事需要帮忙,尽管来找我。我若能为先生处理的,绝不吝啬。” 罗万成是商人,无利不起早是商人的本性,就算是为了报答那人的恩情,却也想着能够在报答恩情之时,顺道为自己捞点儿好处。 孙清扬的身份,他再清楚不过,如果真能攀上,出钱出力在所不惜。 原来他还痛心自己在归屿国将近二十年的基业极有可能就此毁于一旦,但是现在听了孙清扬这话,又豁然开朗了。比起小小的归屿国,南月国才是他的聚宝盆所在。 他将从海上各国的商品运至南月出售,而将南月的商品运到各国出售,做的是两手的买卖。但真论起来,南月才是他真正的聚宝盆,而归屿岛只是他财富来源的一个小部分而已。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于是他笑道:“小姐的好意,鄙人铭感于心,来日若真有困难,必登门求助。到时候小姐可别把我忘了,让人将我赶出门才是呀。”罗万成说笑道。 孙清扬笑,“自然是不会的,罗老板的恩德,我孙清扬至死不忘。” “孙小姐言重了。”罗万成随即问道,“你们打算什么时候离开?” “就今天傍晚。”孙清扬回答。这时间是他们商量好的,傍晚离开,夜深了再返回,到时人不知鬼不觉。 “仓促了些,但现在越快离开越稳妥。”罗万成点点头。 孙清扬他们在罗府用了午膳后就返回了船上。 海望天听说他们要走,还特意让人送了好些的礼品。 海天明虽没有公开表示,却也托罗万成送了不少礼。 夜游夜女神庙 当天傍晚他们的船就在海望天罗万成等人的注视下缓缓地离开了西津码头。 等入了夜,天黑下来的时候,孙清扬、慕容玥与吴事由驾驶了小船回到了归屿岛。之所以带吴事由一起,是因为他懂得归屿话。 当夜他们径直去了伍百金处,之所以去他那里,他们一直认为此人最可疑。 或许他知晓万宝山与古大山是啖月族的族老,也知道他们二人素日不合,可他怎么就能确定万宝山是古南道杀的呢,是看到了还是猜的。 如果都不是,那他为何要编出那样的话引孙清扬与慕容玥去夜女神庙的小木屋,还十分恰巧的在孙清扬慕容玥到达之前,古家父子就被杀害了呢。 他们到达伍百金家的时候,屋里有人,还点着灯,里头隐隐约约传来两人的声音,其中一个声音分明是个女人,只是两人的声音都压的很低。 奇怪的是,屋内二人说的并不是归屿话,而是孙清扬听得懂的南月话。 虽然离得远,不能全部听清楚,却也能隐约听到其中的几个关键字眼,比如杀人、宝藏、藏宝图之类的。 似乎是那个女人怀疑伍百金手上有藏宝图,要他交出来。 伍百金矢口否认。 之后屋内乒乓乓的,似乎是打起来了。 再后来就见一个受伤的女人捂的胸口从屋中逃了出来。 慕容玥随后跟了上去,而孙清扬与吴事由依旧在伍百金屋外守着。 过了大约半炷香的时间,伍百金出来了,却是朝往城方向走去。 孙清扬让吴事由在原地等慕容玥,她自己偷偷跟在了伍百金身后。 伍百金一路往东,一直到了城东的夜女神庙。 夜女神庙前的两神像,白日里已经够惊悚的了,此时在夜色衬托下更加诡异,似乎还让人产生了一种他们要向来人扑过来的错觉。 孙清扬硬着头皮尾随着伍百金进了神庙。 神庙内阴森森的,一片漆黑。 殿内两侧是成排的神像,隐约可见狰狞可怖的模样。 殿内一片悄然,清晰得听到伍百金一轻一重的脚步声往神殿深处走去。 孙清扬顺着声音摸黑前行,不一会儿就到了后殿。 后殿外便是小树林了。 伍百金进了小树林。 孙清扬远远跟着,不敢靠近,借着冷凉的月华可见伍百金趴在小树林里的一棵大树下,似乎在挖土。 孙清扬心下猜测,他该不会是将所谓藏宝图埋在了那里。 伍百金挖了一会儿后,囔囔道,“怎么会没有,我明明就埋在这儿的。”说着更加卖力的挖。 挖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突然惨叫一声,猛地回过身来,冲神殿方向吼叫,“是谁,到底是谁?” 孙清扬心下一惊,以为自己被发现了。正在犹豫要不要现身时,又听的伍百金怒吼,“是谁偷了我的藏宝图,到底是谁。是他吗?难道他没有死。不会的,不会的,不会是他。可不是他又会是谁,是谁,到底是谁?”之后就神经兮兮的往回走,然后离开了神殿。 伍百金走后,孙清扬也不敢一个人留在神殿里,随后离开了。 她没有返回伍百金的家,而是去和吴事由约好的一间叫欢客来的客栈。 古家父子死于谁手 孙清扬到客栈那会儿,慕容玥与吴事由已经在那了。 慕容玥见她迟迟未归,正忧心忡忡地坐立难安。这会儿看到她,喜出望外,立马上前。 “怎么才回来,吓死我了,还以为你出事了。”慕容玥不顾吴事由也在场,一把将她搂进怀里。 她勉强笑着推开了他,“我跟着伍百金去了夜女神庙,就是城东古家小木屋的那座夜女神庙。”回头看了一眼计时器,已经是第二天丑时了。 “伍百金去那儿做什么?”慕容玥问。 “他在夜女神庙后一棵树下埋了藏宝图,不过好像被人偷了。”孙清扬接过慕容玥递过来的茶水,喝了两口,然后问,“你跟着那个女人去了哪儿? ” “归屿国皇宫。”慕容玥回答。 孙清扬不由吃惊。 “那女人是宫里的?”孙清扬没有想到伍百金竟然会与皇宫里的人有牵连,“照此说来,怕是又牵扯上了那两位。会是其中的哪一位呢?” “那女人进了夜阑宫。” 孙清扬是进过皇宫的,跟宝石打磨师傅阿拓一起去的,去的恰巧就是这座夜阑宫,那是归屿国贵妃珠妃的宫殿。 他们并没有看清那女人的模样,不能确定是不是珠妃本人。但那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可以确定此事与珠妃有关是无疑的。 “会不会是珠妃的人杀了万宝山与古家两父子呢?”吴事由问。 孙清扬与慕容玥也是这么想的。或许就是珠妃的人杀了万宝山和古家父子,然后想把这件事栽赃给他们。所以每次他们到达现场的时候,官兵都来的很及时。 “听他们之前的争吵,似乎是藏宝图有三个部分。分别由万宝山、古大山以及伍百金保管。而我们又在万宝山与古家父子死后第一时间去的现场,所以他们断定是伍百金指使我们杀了万宝山与古家父子并且偷了藏宝图。”慕容玥绝美的容颜在残烛的光影里,更添了几许的妖艳。 “事实上我们在去古家之前,古家父子就已经遇难了,而那时伍百金还与我们在一起。所以说古家父子不太可能是伍百金杀的。”孙清扬咬着下唇沉思,脑子里不自觉的想起伍百金说的那句话——“难道他没死。”这个他会是谁呢?难道是万宝山? 想到此处她倒吸了一口气,“该不会真的是他。” 慕容玥与吴事由听到她这话,纷纷看向她。 于是她问道,“你们会不会觉得万宝山的死很蹊跷?” 慕容玥思索了良久道,“有一点很奇怪,我一直追在他后面,按理说凶手是没有机会下手的,但是我们到那间小木屋的时候,他就已经死了,就好像早有准备了一样。” 孙清扬拍了拍大腿 ,“没错,你说的这一点太对了。我们跟万宝山几乎是前后脚进的那间木屋。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凶手是怎么做到杀了人,还能躲开咱们逃跑的。” 慕容玥点点头,吴事由也陷入了沉思,思考着凶手能够做到的可能性。 “还有一点,你们不觉得奇怪吗?”孙清扬又道,“凶手杀了万宝山之后,为何还要毁尸灭迹,在万宝山的尸体上撒食尸蛊。” 听到此处,慕容玥和吴事由都听明白了。 “所以,你的意思是死的那个人极有可能不是万宝山?”慕容玥问。 “我也只是猜测。”孙清扬说道,这时脑子灵光一闪,连忙转头问吴事由,“可还记得他长什么模样?” 吴事由点头,“当时他与辛佐吵的时候,我就在旁边,自然是看得清他的模样,这会儿也能记起来。” 孙清扬转头看一下慕容玥,“你把咱们见到的那个被杀死的万宝山说一下。” 慕容玥细细回忆了一下,说道,“我见到的那个万宝山,个子不高,有些驼背,还有胡子。对了,他的右手小指是没有的,左边脸颊有一块铜钱大小的黑斑。此外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了。” “不对,你们看到的万宝山不对。”吴事由听了连连摇头,“我们见到了那个万宝山,右边小指是全的,脸上没有黑斑,但是有一道刀疤,也不是在左边脸,而是在右边脸,从右嘴角一直横着到右耳。还有,他的右耳只有一半的。” “我看到的万宝山右耳是全的。”慕容玥说道。 “所以说小姐的猜测极有可能是正确的,我们看到的万宝山不是同一个人,也就是说死了的那个万宝山其实不是万宝山,而真正的万宝山或许还活着。”吴事由皱着眉头说道。 孙清扬点头,“是这么个意思。我猜测是万宝山杀了那个人,然后他设计引我们去到那屋子里,为了防止被人识破,所以他在那死尸上撒了食尸蛊。” “好一招金蝉脱壳,原来早就把死人准备好了,就等我们上钩。”慕容玥冷笑。 “杀了人还要将对方尸骨化掉,要么是有深仇大恨,要么就是想掩盖什么。”孙清扬再次喝了一口茶,道:“如果我们猜测没有错的话,那么万宝山并非是与死者有深仇大恨,只想掩盖死者不是万宝山这个事实。之后他杀了古家父子,抢走他们手上的那部分藏宝图。同样是杀人,但他就没有毁了古家父子的尸身,是因为不需要掩盖。这就再次证实了我们方才的猜测。” “有一点我不明白,他怎么知道你们会去古家?”吴事由不解。 “或许他杀了古家父子之后,想引伍百金去古家,好陷害他,恰好那时我们就在伍百金那里。所以这里头应该是巧合。”慕容玥眯起双眼。 突如其来的藏宝图 “他设下这局,让所有人以为他死了,所以人们便将矛头指向了伍百金和我们,所以夜阑宫的人会找上伍百金,而二皇子又会派人扣押我们的船只。”孙清扬放下茶盏,看着桌上的灯盏内的油即将燃尽,便又添了一些。 “这么说,盗走伍百金那部分藏宝图的人也可能是他?”吴事由说道,双眼盯着灯芯的火一点一点又起来了,有些激动。 孙清扬点头,“或许是古家父子盗走藏宝图,而他杀了古家父子,夺走了藏宝图。不过如果没有猜错的话,他现在已经离开了归屿岛,前往某处去寻宝了。” “哼,他杀了人,把罪责推到我们身上,自己逃了,可真是够老奸巨猾的。”慕容玥单边嘴角吊着,有些许玩世不恭的痞气。 “那现在咱们怎么办?”吴事由问。 “珠妃的人不会善罢甘休的,伍百金也不会就此罢手,我们只需把万宝山没有死的消息告知他们,那么他们自然替我们出手。”孙清扬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当夜,三人各自歇下了。 次日一早,孙清扬起来的时候,发现门缝底下塞进了一张羊皮卷。 打开一看,发现上面赫然画着的是蝎子岛。其中的河流、湖泊、山脉以及山谷都有标注,可以说这是一幅非常精细的地图。 而跟羊皮卷一起塞进来还有一张纸条,上面说这羊皮卷是古家父子所绘制的藏宝图。 她将地图给慕容玥与吴事由看。 “这是完整的地图。”吴事由检查过后表示。 “这地图哪里来的?”慕容玥问。 “有人从门缝塞进我房间的。”孙清扬道。 慕容玥皱了皱眉头,“会是谁呢?按理说,应该没有人知道咱们返回的。” 孙清扬没有吱声,吴事由研究过羊皮卷道,“这地图应该是近期才画的。” “说这是藏宝图,你们信吗?”慕容玥问。 孙清扬仍旧没有吭声,吴事由道:“这到底是不是藏宝图,不好说,毕竟这图上也没有标明。会不会是有人恶作剧呢?” “不太可能。”孙清扬说道。 “我现在只想弄明白三个问题,一这图是谁送来的。二这是否就是藏宝图。三那人将此图送来的目的何在。”慕容玥摸着下颌说道。 孙清扬收起地图道:“若当真是藏宝图的话,目前只有万宝山手里才有,那么送图的人必然就是他了。” 慕容玥不解,“怎么确认这就是藏宝图,难不成咱们要再返回蝎子岛吗?” 孙清扬沉吟片刻,“带你去见一个人,等见到了,自然就明白了这到底是不是藏宝图。” 三人当即出门了。 在路上,吴事由忍不住问,“在蝎子岛那么久,你们可有发现什么宝藏吗?” 慕容玥摇头,孙清扬亦是摇头,当初他们为了找拜月教的船只和据点,几乎将蝎子岛都逛过一遍,真没看出哪一处是有可能的藏宝地。 退一万步说,如果真有宝藏,拜月教的人会不知道吗?他们把那里当成训练杀手场地十几年了,还能发现不了吗。或许早就发现了,而且就是用的这笔钱大搞恐怖刺杀活动。 如果真是这样,那就太有意思了,啖月族留下的宝藏是给子孙的,为的是让子孙后代有机会找大月皇族报仇。可最后那些宝藏却恰好落入了他们仇人的手中,这不是很讽刺吗。 他们去的地方并不陌生,是伍百金的家。 他们到达伍百金的房子外,隐隐约约就听到了屋里有打斗声,夹杂着争论声。其中一个声音是伍百金的,而另一个声音也很耳熟,分明就是昨夜那个逃跑的女人的声音。 不必说了,那女人不死心,认定了伍百金杀了万宝山和古家父子,盗取了他们手里的藏宝图,所以又来找伍百金索取藏宝图。 孙清扬听了会儿,这才走到门口高声道:“你们是在找藏宝图吗,我大概知道是谁拿走了。” 屋里人听到她这话,打斗声立即就停止了。 门很快就打开了,一男一女从其中抢出来。 男的就是伍百金,女的约莫四十出头,面容较好,风韵犹存,身上穿着上好的布料,一看就知道身份不一般。她与伍百金两人手里都持着明晃晃的长剑。 死的是单老六 女人一见孙清扬三人,一时倒竖柳眉喝问,“尔等何人,怎会知晓藏宝图一事?” “你不是怀疑我们替伍百金杀人盗藏宝图吗,怎还不认识我们?”孙清扬讥笑。 “竟然是你们。”那女人目光凌厉。 “你们当真知道藏宝图在哪儿?”伍百金抢上前来。 “或许。”孙清扬回答。 “少废话,快说藏宝图在哪里。”那女人颐指气使地命令。 “大婶,你这是向人打听事的态度吗?未免也太不礼貌了。”慕容玥没好气道。 那女人闻言,冷哼一声,还是伍百金上前和和气气道,“还请三位小友直言藏宝图去向,伍某人感激不尽。” “藏宝图在万宝山手上。”孙清扬直截了当道。 “一派胡言。”那女人当即斥道,“人人皆知万老头已死,藏宝图又怎么可能在他手上。你是不是以为我等好忽悠才来此信口胡诌。我看藏宝图在你们身上才最有可能。” 孙清扬忍不住轻笑 ,“如果藏宝图在我们身上,我们还会跑来与你废这么多话吗?” “孙小姐,你说藏宝图在万宝山手上,可有什么证据?”伍百金收起长剑上前问道。 “我没有证据,也只是怀疑。”孙清扬如实回答。 女人大笑 ,“既然没有证据,又如何证明。少在此耍花招,看剑。”说罢,长剑直刺向孙清扬。 慕容玥当即抽出腰间长剑一挡,只听当的一声,双剑交叉半空,接着又是几道剑光。 因为是夜里,看得不是很真切,最终那女人手里长剑竟被慕容玥挑落。 “想知道藏宝图去向,老实听着,否则别怪我手里的剑不客气。”慕容玥冷笑,手中的长剑已抵在那女人的胸口。 那女人显然没想到对方的剑术如此之高,一时间又惊又气,又羞又恼,可剑就抵在她的胸口。迫于无奈,她也只能屈服。倒是有伍百金吃惊过后,还不忘恭维几句,之后又问孙清扬为何怀疑藏宝图会在死掉的万宝山手里。 “老实说,我们到万宝山的茅草屋的时候,万宝山就已经死了。”孙清扬顿了顿,“古家父子也是。” “孙小姐这话我怎么越听越不明白,你既然说万宝山已死,又怎么说藏宝图在他手上。莫非他死的时候手里拿着藏宝图,只是之后随尸体化了。”伍百金装出困惑来。 孙清扬嘴角一勾,心道都是千年的老狐狸,还挺会装。 “那倒不是,自始至终我都没有见过什么藏宝图。我之所以怀疑万宝山没有死,是因为我们所见到的那个死去的万宝山右手只有四指,左脸颊上有一块铜钱大小的黑斑。”她平静地说道。 伍百金听闻此言,不由看向那女人。 只听那女人道,“胡说八道,万宝山左脸何来的黑斑,右手也不是四指的,你们这是在,” 女人的话没有说完就顿住了。 “左脸有黑斑,右手四指的人绝不是万宝山。不过我倒是认识这么一个——金汤厝的单老六。 ”伍百金皱起眉头缓缓道,“今天我从单老六家门前经过的时候,还看到他家的小孙子在门口哭喊。我问他为什么要哭,他说他爷爷不见了。我问他什么时候不见的,他说已经不见好几天了。” “该不会是你们杀了单老六,然后嫁祸给万宝山,又编出这么一套谎言来坑骗我们。”女人的脑子转得很快,但是却剑走偏锋得有些过分了。 孙清扬忍不住仰头望天长叹一口气,“那你说说我们为什么要单老六?” “嫁祸万宝山呀。 ” “我们为什么要嫁祸万宝山?”孙清扬突然觉得这女人的思路很清奇。 “为了藏宝图啊。” “那我们为什么不直接杀了万宝山,又何必多此一举多杀一人呢?”孙清扬无语了,那女人也无语了。 “必是万宝山那死鬼杀了单老六,然后又用古家的食尸蛊毁尸灭迹,一来是为了不让人发现死的不是他,他好金蝉脱壳;二来好嫁祸古家。等他到古家,古家父子看到他,必是大吃一惊。他便趁机杀了古家父子,夺走了古大山手中的藏宝图。”伍百金说罢,叹一口气,“万没想到咱们这些人都着了万宝山这老小子的道。” “我之所以没有离开贵国,是想抓住万宝山好洗去我们身上的罪名。眼下万宝山十有八九已经踏上了寻宝之路。想抓住他,只有知道他去了何处才好去追。所以想从伍先生这里问一些线索,希望伍先生通融通融。”孙清扬恭恭敬敬道。 “怎么,难不成你们也想来分一杯羹? ”那女人讥讽。 孙清扬并不理会她,而是看像伍百金。 伍百金迟疑了片刻,才道,“事到如今藏着也没用了,那一部分的藏宝图我倒是留了底。你们随我进屋。”说着,率先进了屋子。 老奸巨猾伍百金 众人随后也入了屋,屋里重新点燃了蜡烛,然后伍百金将床板翻了过来,床板朝下一面用刻刀刻着一幅图,线条弯弯曲曲的,像一条张着大嘴的蛇,但仔细一看并不是蛇,更像是蝎子尾。 “当初族长将藏宝图一分为二,分别由我们伍家和古家保管,而万家则保管了具体藏宝地的口诀。这样的分配看似挺安全的,可对于我们三家来说却是灾难的开始。数百年来三家明争暗斗,斗来斗去,最后三家绝种了,哎!” “我这有一幅图,二位且看一看。”孙清扬将那一幅图拿了出来。 伍百金与那女人惊诧,“你这图哪里来的?” “有人知道我们没有走,塞进我屋里的。还有这个纸条。”孙清扬如实回答,并将那纸条给了伍百金和那女人看,紧接着听到那女人咬牙切齿,“那群废物,连艘船都看不住。” “古家父子怎么会有这图,难不成我在夜女神庙的图是他们父子偷的。”伍百金低声囔囔。 女人听到他这话,不由面露讥笑,“你把肉放在人家嘴边,还想不让人发现,有可能吗?古家父子就住在城东夜里神庙旁,你倒好,也将藏宝图放在那儿,他们想不发现都难。” 孙清扬觉得这女人难得说了句比较正常的话了,伍百金却道,“难道不是越危险的地方越安全吗?” “你这叫羊入虎口。”女人脸上的讥讽之意更甚,“不过你也应该庆幸,这图让古家父子偷了,你才保得一命。要留在身边的话,估计这会儿也是跟古家父子一个下场了。” 孙清扬这次对着女人的话表示严重赞同 。如果万宝山杀了古家父子,拿了只属于古家父子的那一份藏宝图,还少伍百金手里的那一份。那么他必然还会再去找伍百金,到那时伍百金必定也跟古家父子一个下场。 “罢了罢了,不与你动嘴皮子。”伍百金无奈,只好认真地看图,“这图是有了,可是这岛在哪里我们也无从知晓,去哪里找啊 ?” “实不相瞒,我们正是从这个岛过来的。”孙清扬很坦诚。 那二人更是大吃一惊,异口同声问道,“当真?” 孙清扬坦白地点头,“这岛在归屿岛的东南面,离此岛不算特别远,按正常船只的行驶速度来算的话,大概要一个月左右。” 伍百金闻此言不禁喃喃自语 ,“是了,万宝山那老家伙曾多次找我与古大山讨论夜女神从何处来。我们俩当时只当他是发癫,原来他是早已有了算计。夜女神与日月同辉与日月同行,所出之处霞光万丈,乃吾族重生之所在。” “这是夜女神的神谕。”女人惊奇,“原来神谕里早已指明了方向。 ” “三位小友当真是从此岛而来的?”伍百金热切地看向孙清扬三人。 孙清扬再度点头,“的确。” “可是我们并没有看到什么宝藏,如果真的有这些宝藏的话,我估计也早让人给拿走了。”一旁的吴事由忍不住说道。 “这位小友此话何意?”伍百金问道。 “那个小岛早就有人了。拜月教你们听过吗?”慕容玥反问。 伍百金眉头一皱,“拜月教是什么教派?”他们久居孤岛,对大陆上的事情所知甚少。在罗万成的商队到来之前,他们甚至都不知道大月王朝已亡国近五十年,还想着去报仇。等到罗万成的商队到来之后,才知道了大月王朝已亡的事实。于是三家对祖先留下的宝藏起了不一样的心思,因此引发了更为剧烈的斗争。 “大月王朝遗留的皇族成立的恐怖教派,试图复兴大月王朝。”孙清扬简单明了的解释。 伍百金忍不住笑了,“没想到他们也有今天,真是苍天有眼。” “你是不是高兴的太早了。”那女人在一旁阴阳怪气的说道,“弄不好咱们的宝藏早就让人家挖走,拿去复兴大月王朝了。” 伍百金听到这话脸色一沉。 “既然是宝藏,又岂能轻易让人发现呢。倘若当真那么容易找到,那么古家父子拿了藏宝图早就去找了,也不至于一直想从万宝山口中问出具体藏宝地不成反被灭口。 ”孙清扬在说这番话的时候,觉得有点头晕。 伍百金听闻此话连连点头,“孙小姐所言甚是。”然后态度很友善地说,“能不能再让我看一看那藏宝图。” 孙清扬觉得没什么,就把图给了他。 就在这时,吴事由哇了一声,竟吐出了一口血,之后摇摇晃晃欲倒。 女人突然暴跳起来,猛朝伍百金扑过去…… 你行你上啊 一切发生得太突然,孙清扬忙去扶吴事由,慕容玥喊道 ,“快扶他出去,这屋里有毒 。”说的手中长剑刺向那蜡烛。 孙清扬摸黑将吴事由扶出屋子,才出屋,只听屋内女人一声惨叫,接着伍百金从屋里逃了出来。 她立马将吴事由扶到一边,然后拿起长剑追去。随后慕容玥也追了出来直喊,“让他交出解药。” 此时孙清扬与慕容玥也中毒了,两人对付伍百金显得有些吃力。但他们知道绝对不能就这样放他走了。 伍百金见这俩人难缠,只好丢下解药跑了。 孙清扬与慕容玥吃了解药,又分别给了吴事由和那女人服下。 那女人手臂上中了一剑,血流不止。孙清扬简单地为其包扎了。 那女人恨恨道,“伍百金那老混蛋,居然敢跟我玩阴的,今天要让我逮到,非剥了他的皮不可。” “我看你还是先回去好好养伤。”孙清扬好言相劝,然后起身同慕容玥与吴事由准备离开。 女人追上去,大叫,“你们要去哪儿?你们哪也不许去。” “笑话,腿长在我们身上,我们要去哪儿是我们的事,与你何干?”慕容玥老实不客气的回怼。 “不行,你们哪也不许去。”那女人用命令的口吻说道,态度十分蛮横。 “大婶,你不让我们去抓万宝山,那就等着他跟伍百金去找宝藏吗?”孙清扬知道她是担心他们也去寻宝了。 “那你们必须带上我。”女人半点不客气。 “凭什么呀? ”慕容玥不同意,“你要去寻找自己去,我们抓到了万宝山就会回归屿岛。” “你们要是不让我跟着一起去,我有无数种办法让你们永远洗不清身上的罪名。”女人威胁道。 孙清扬三人听了这话,都想骂娘,但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 。 孙清扬无奈道:“行行行,强龙不压地头蛇。你要敢同我们一起去,那就一起去。” 那女人闻此言反而犹豫了,不过也只是瞬间,很快又恢复了那傲慢的神色,“你们以为我不敢吗。说明白了,我是珠妃娘娘身边的,你们若敢动我,珠妃娘娘不会让你们好过的。” 慕容玥冷笑两声,“大婶,你少威胁我们,我们并非你们归屿国的人,不怕什么猪妃狗妃的。如果不是为了洗清罪名,我就在你身上戳那么三刀六洞,然后把你丢入海里喂鱼。” “你你你竟敢对珠妃不敬。”那女人气急败坏指着慕容玥的鼻子就要开骂。 慕容玥却把头一扭,扶着吴事由走了,孙清扬若无其事地跟上。说实话,她也没有把什么猪妃狗妃放在眼里。 女人见大家都走了,只好恨恨地跟上。 孙清扬他们到了海边,在一块礁石后面找到了他们的小船。 四人就坐着这条小船出海寻找大船。 他们的小船,原本是有蒸汽机做动力的。但是很不恰巧,昨夜下了点雨,把煤炭给淋湿了,所以他们只能靠人力了。 如果是平常,撑船的事是由吴事由来做。 他撑船很技巧,只稍稍一点,小船就会轻盈地在水面上漂移起来,看起来毫不费劲。奈何此时他中毒还未恢复,只能由慕容玥来。 比起吴事由,慕容玥的撑船技术简直能用笨拙两个字来形容,一开始就是手忙脚乱,船只好半天还在原地打转。经过吴事由的提点,最后上了手,但也看得出费劲。 到一半,孙清扬让他歇会儿,由她来代替一会儿,慕容玥却说不必。 那女人见此不由讥笑,“男人撑小船还能累成这样,传出去也不怕人笑话。我们归屿岛的三岁小娃娃撑得都比你好十倍。” 慕容玥单边嘴角吊着,回头看她,“这么说,大婶你的撑船技术很好咯?” “那是自然。”女人傲娇道。 慕容玥毫不客气将手里的竹竿往女人面前一递,“你行你上。” 女人给了他一个白眼,但还是接过了那竹竿。 那竹竿到了她的手里好像活了一样,左一下右一下,如同蜻蜓点水般,轻轻松松船就在海面上飘起来似的往前移动了。 她划高兴了,还唱起了渔歌,用的是归屿话。 郎有情妾无意 孙清扬听不懂女人唱的什么,只觉得情意绵绵,又带着几分率性与天真。 虽然听不懂歌词,可是也不难猜测必是类似于“妹妹你坐船头,哥哥岸上走……” 那类的小情歌。 唱歌时的女人神情里多了几分俏皮,手脚也是轻快的,整个人都是轻盈的,活脱脱一个海边渔女的形象就在眼前了。 女人唱到高潮突然停下来了。 孙清扬还奇怪她为啥不唱呢,她却将竹竿狠狠一丢,然后凶巴巴地看向慕容玥与吴事由道,“你们男人都不是好东西,我呸!” 慕容玥与吴事由相视一眼,莫名其妙。 孙清扬见她罢工了,只好过去捡起竹竿,打算接手。慕容玥却抢了过去,“还是我来。” 那女人见此更加不屑,用蹩脚的南月话道,“小姑娘,我劝你找对象的时候,千万瞪大双眼,别被男人一时的虚情假意迷惑了。那些男人追你的时候,千方百计讨好你,那真是千好万好,可一旦到了手,就弃之不顾了。尤其是长得好看的男人,更加不能要。”她说这话时,还特意将目光锁定慕容玥。 慕容玥那个气啊,一张足以迷倒众生的脸都气歪了。他刚觉得孙清扬对自己不再像从前那般抗拒了,这女人就来搅局,这是纯粹跟他过不去啊。 气归气,但是他还不算是个鲁莽的人,也不会直接撸袖子跟对方干起来,而是静下心来思索。片刻之后,计上心头,不怒反笑了,随即用怜悯的语气道,“不是每个男人都如你所说,也不是每个女人都会遭遇被抛弃。大婶,我很同情你,不仅仅是因为你被抛弃过,更为了你的这种仇恨心态。” “你,”女人气恼得说不出话,但一想,又道,“不抛弃有什么难的,难的是一辈子只守着一个人。你若有种,就发誓,往后只娶她一人,绝不纳妾。” 孙清扬急忙出声,“大船就在那里了。” 她的本意是打断他们的对话,可慕容玥却不理会,直直看向她,指天发誓,“我慕容玥对天发誓,如若有幸娶得孙清扬为妻,此生绝不三心二意,更不会三妻四妾。如有违背,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慕容玥你疯了吗?”孙清扬吼道。特么的,这一船都是什么人了,中毒的中毒,发疯的发疯,癫狂的癫狂,真是没一个让人省心的。 慕容玥却笑着,“孙清扬,现在你明白我的心意了。” 孙清扬沉着脸,不语。感情不是靠胁迫而来的,更不能指望老天爷。 坦白说,她对慕容玥是没有一开始那么排斥了,却也没有打算接受他啊。 孙清扬觉得在没有彻底放下上一段感情的情况下,而去接受另外一个人,对于后来者是不公平的。 那女人见是郎有情妾无意,意味深长地笑了,轻飘飘说道,“原来是女人心,海底针啊。” 慕容玥恼怒,故意在划水的时候,溅起许多水,让那水往她身上泼,于是又引发了一阵争吵。 小船一直到了傍晚才靠近大船。 万老头就在船上 大船上的人早已发现了他们,早早放下一只小船前来接应。前来接应的有高丽奇、小川还有章知新。 高丽奇一见吴事由面色惨淡,而撑船的又是慕容玥便知晓吴事由受了伤,又发现多了一个女人,便忙问是怎么回事。 回了船,孙清扬简短地将事情经过说了。 “我们正有要事同你们说呢 ,万宝山那小老头就在我们船上。”辛佐兴奋地说道。只见他不停地在身上抓挠,脸上手上有不少的抓痕。 “什么?”那女人听说万宝山就在船上,不由吃惊,急忙问,“他人在哪儿?” 辛佐看向孙清扬。 “带她去。”孙清扬淡淡道,并且将目光转向慕容玥。 慕容玥明白她的意思,随后跟了过去。 “小姐,现在咱们怎么办。是同他们一起再回蝎子岛还是回归屿岛,将万老头交给归屿岛的官府?”高丽奇问道。 “当然是把那万老头带回归屿岛,好洗清小姐他们身上的罪名。”小川直截了当说道。 “那,咱们真的不回蝎子岛了吗?”高丽奇再问。 他之所以这么问,是有原因的,原因就是那些宝藏。 他出身贫寒,后来有幸跟游小雅的父亲学功夫,游小雅父亲又不嫌弃他贫寒,将女儿许配给他。他自是觉得万分感激,但到底两家家境差太多了。 婚姻很多时候不是两个人的事,而是两个家庭的事儿。 都说势均力敌的爱情才是最好的,而一强一弱的婚姻就会有很多问题,尤其是弱势的那一方,注定要受委屈的。 游家上下待他是好的,问题也不是出在游家,而是在他及他的家人身上。 他总觉得自己配不上游小雅,他的家人对待游家也是唯唯诺诺,毕恭毕敬。这多少刺激了他的男性的尊严,而且他不想婚后还要依赖岳父的资助过日子。所以他想如果能够得到那笔宝藏,便可以确保他与游小雅往后的幸福生活。 “咱们在蝎子岛那么久,可有谁发现了什么宝藏?”章知新问道。 众人摇摇头。 “师兄,咱们还是回去,出来这么长时间,我想回家了。”游小雅渴盼地看着高丽奇。 “拜月教的人占据那个岛足有十几年了。如果真有宝藏的话,他们岂会发现不了。依我看就是有宝藏,也早让人拿走了。 ”小川双臂抱于胸前说道。 “可不是嘛。再说了,咱们兄弟出来这快一年了,家中的老小不知过的怎样,必定还在为我们担心,我们还是尽早回去。”牛有才边挠边说,他的手臂上有很多的抓痕,而他身边的其他几个兄弟也是如此。 孙清扬吃了一块小雅拿来的果干,缓缓点点头,“宝藏藏在哪儿,咱们也不太清楚。只有万宝山那个老头知道,只是这老头奸诈得很,是不会轻易说出来的。” “那万老头如今就在咱们手上,还怕他不说吗?”谢大力顶着一张被抓花的脸粗声说道。 “那万老头同伍百金、古家父子斗了一辈子,就是为了那些宝藏,还为此互相残杀,如今他又怎肯轻易说出宝藏在何处。如今又有珠妃的人加入,事情就更复杂了,只怕接下来将会是一场无情的厮杀。我们刚从死亡中逃脱,留得一命已是万幸,如何还要以身犯险 ”章知新缓声说道。 “话虽如此,但眼下的情况是我们更有优势。第一万宝山在我们手上,第二目前除了跟你们一起回来的那位大婶,珠妃的人也还没到。而且我们的船比他们的快,其实可以一试。”小川身旁的黄爱玉说道。 “说的对,天上没有掉馅饼的事儿,自然也不会有宝藏主动送上门的好事。”谢大力抓挠着手臂上的伤,粗声大气道,“如果就此罢手的话,是不是太轻易认输了?” “如果要为此丢掉性命,你们又有谁愿意的?”小川冷不防问道。 大伙儿沉默了。 着了万宝山的道儿 过了半晌,谢大力又开口了,“咱们这么多人,还怕他一个区区小老头吗?再说了那女人是不是珠妃的人又如何,她这会儿还不是在咱们的船上吗。既然在咱们船上,就得听咱们的。至于什么珠妃狗妃的,与咱们无关 。 ” “你们可别小看这个万老头,他可是擅长下蛊毒的,那玩意儿一旦沾上,后果怎样,咱们都很清楚,辛佐就在他手上吃的亏,那情形如何你们又不是没见过。而且他手上有人命的,古家父子和那个单老六就死在他手里。”章知新提醒道。 “不错,这啖月族人擅长养蛊,咱们若是有个不小心,就有可能着了他的道。”牛有才一边抓挠着身上一边道。 只见他的右手背赫然出现了几条可疑的红色抓痕,而在他身侧的小雅脸上也出现了点点红斑,虽然她极力用脂粉遮掩,可还是没有遮住,连脖颈也出现了红点,渐渐连成一片红云般。 “说来说去,你们到底去不去?”谢大力不耐烦的抓挠着左手臂问道。 一伙人,有了两种不同的声音,这就需要最后的决策。 大家看向孙清扬、慕容玥与高丽奇几个。 孙清扬坐在甲板上喝着罗万成送的茶叶泡的茶水,只觉茶香淡雅,入口极为柔和,齿颊生香,果然是好茶。 她早已盘算好了,一回到大都,便将欠罗万成的那些银两如数还他,只因不想承那个人的恩情,更不想再与那个人有任何纠葛。 孙清扬侧目看向高丽奇,问道,“高大哥,你怎么看?” 高丽奇思索了片刻道,“此去必有风险,可兄弟们的意见又不好忽略。” 孙清扬听他这话明白了他的心思,于是点点头,然后看向大家,道,“要不这样大家表个态,我看看有多少人想去,又有多少人不想去的。现在想去的举个手。” 孙清扬的话音刚落,齐刷刷的十五六个人举手了,在场除了她、小川、章知新、牛有才和游小雅没有举手,剩下的都举手了,就连平常事事顺着小川的黄爱玉也举手了。 “少数服从多数。既然大家都想去,那咱们就再走一遭。”孙清扬当场宣布。 章知新与小川几个也不好反对。 众人欢呼之后,各自去各忙各的了。 孙清扬私下找来章知新,询问他们如何抓万宝山的。之所以找章知新,只因为他最为细心,心智在这些人里最高。 “前天傍晚,海上起了大风,风浪将他所乘的那艘小川带到了我们的船头。大伙本来想救人,结果救上来一看是他,于是大伙不由分说地就将他关进了后舱。”章知新简短叙说了一番。 “他当时是什么状态 ?”孙清扬又问。 章知新想了想 ,“他当时似乎是晕船了。我们抓他的时候,他还反抗了,后来眼见我们人多,似乎也就认命了。 ” “认命?”孙清扬眉头一挑。她所认识的万宝山可不是一个会轻易认命的人,否则就不会有那么多的事了。 一个百折不挠的人突然就轻易认命了,这其中必有诈。况且出生在海岛的人,打小水里来水里去,怎会有晕船之说呢。 “当时是谁上去抓的?” “谢大力牛有才几个,辛佐后来还上前揍了他几下。”说到此处,章知新眉头微微一皱,似乎想到了什么。 “他们身上那些抓痕是怎么回事,是万老头抓的吗 ?”孙清扬问。她早已注意到, 谢大力牛有才他们身上的伤很不寻常。 正常的抓伤只会有痛感绝对不会奇痒无比,只有到了快好那会儿,或者发炎的情况才会痒,但也是在人体正常能承受的范围。 可是她发现他们跟自己说话那会儿,他们就拼命地抓挠伤口,仿佛要将皮肉从自己身上揭下来一样,这是蚀骨的痒啊。 章知新当即一拍大腿,直呼,“完了,怕是着了那老头的道儿了。” “游小雅和黄爱玉呢?她们也接触过万宝山吗?”孙清扬再问。 章知新皱着眉头道,“她们是负责给万老头饮食的。” 孙清扬叹一口气,“万宝山此人阴险狡诈,咱们不是他的对手,跟他打交道,千万要小心。” “可是其他没有接触过万老头的人也出现了红点,该不会 那毒会传染。”章知新越想越可怕。 “我看过了,这船上就你跟小川暂时还没有。”孙清扬望了望天道。 这两日天气不是很好,此时东方天空又聚集了大量的乌云,海上也渐渐起了风,海浪一浪更比一浪高,船体颠簸起伏的弧度也随之增加。 “但不知这万老头身上有没有带解药。”她道。 “不如让人去搜一搜。”章知新道。 两人正说着,慕容玥就从后头过来了,朝这边走来。到了孙清扬面前,低声道,“万宝山答应那女人一起去寻宝。” 孙清扬点了点头,她也料得到那女人必是以万宝山杀人为要挟,逼迫万宝山同意带她一起去寻宝。而万宝山没有不同意的理由,只是不知其有几分真心。 果然,次日万宝山让人偷偷来找孙清扬,他的此举正中孙清扬下怀。 万宝山的诱惑 孙清扬与万宝山交手两次,这才看清他的真面目,就是一个矮小干瘦的小老头,六十开外,一双小眼精光毕现,右脸的确有刀疤,右耳朵也的却只有一半,右手是完整的,小手指完好无损。 万宝山见到她后,再三向她确认那女人是否也来了。 “你不是只要求我一人来吗,我自然不会带别人来。”孙清扬说道。 万宝山这才笑笑,然后用极低的声音问,“小姑娘,你可知道那女人是谁?” “知道,珠妃身边的人。”孙清扬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包果干,自己拿了一片,然后递过去给他。 “那你可知道她来此的目的 ?”万宝山见她吃了,便也捡了一片放入口中。 “知道啊,她跟你一样都想要那批宝藏。”孙清扬漫不经心地回答。 “难道你就不想要吗?”万宝山觉得那果干味道不错,酸酸甜甜,正合他的胃口,于是又捡起来一片放入口中 。 “我是不想。”孙清扬笑着索性将那包果干从栅栏缝里递了进去。 “你手下的人不这么想的对不对。”万宝山一片又一片地吃着。 孙清扬笑而不语。在他对面两米远的地方坐下了。 “小姑娘,你想不想与我合作? ”万老头盘坐着,边吃果干边同孙清扬展示他自以为最真诚的笑容。 “怎么合作?”孙清扬挑眉。 “杀了那女的,我就带你们去 寻找宝藏。找到的宝藏,咱们各一半如何?”万宝山笑眯眯道。 “听起来还不错,但是我们为什么要跟你合作?”孙清扬反问。 万宝山得意洋洋道,“你这小姑娘呀,我该怎么说你呢。这世上只有我一个人知道宝贝具体藏在哪里,如果没有我,你们就算有藏宝图也找不到。” “我考虑考虑。”孙清扬假意要离开。 “要不这样,咱们三七分,你看如何。”万宝山连忙喊道。 孙清扬回头,挑眉,“怎么个三七分?” “你们七我三。”万老头很是大方道,“反正我一个无儿无女的老头,半截身体都要埋入土了,拿那么多钱也没什么用。实在不行,二八分也行。” “你不要钱,那又为何这般千方百计,不择手段地去寻找。”孙清扬笑问。 万宝山不觉羞愧,反倒一脸坦然,“我这么做无非是想证实这百年来让我们三家不得安宁,断子绝孙的所谓宝藏是不是真的存在。” 孙清扬几乎是用看怪物的眼神看着他,不过这种人的话,可信度有多高呢。 她笑了笑,没有说话。 “我要去寻宝,得坐你们的船,你要明白,这世上只有我知道宝藏在哪儿,也只有我能找得到。咱们的合作是天成呀,你还在犹豫什么呢?”万宝山再三强调这世上只有他才能找到宝藏。 孙清扬笑了笑,“你说的都对,只是能不能先把解药给我?” 万宝山干笑了两声,从怀里掏出一瓶药来,却不交给孙清扬,而是道,“你先去杀了那女人,我再给你们解药不迟。” 孙清扬起身,脸上露出无比甜美的笑问道,“刚刚的果干好吃吗?” 万老头咂咂嘴,“还不错,能不能再拿一些来。” “喜欢就好。”孙清扬笑靥如花。 老头这才意识到异样,只觉得喉咙有千万只蚂蚁啃噬着。 他惊恐的看一向孙清扬,“你在果干里放了什么?” 孙清扬笑笑,“是什么我也不知道,上面就写着什么喉头蛊。” 宝藏所在之处 万宝山岂会不知这是古家所养的蛊,一种极为折磨人的蛊,于是急忙跪地求饶,“姑娘好心,快给我解药。”一旦中此蛊,喉咙就会迅速的水肿,一盏茶的功夫,如果不服解药,便会窒息而死。 “那你先告诉我宝藏在哪里,我就给解药。 ”孙清扬笑嘻嘻地蹲在他面前,手里拿着一个红色的小瓷瓶。 “好,我说我说。”万宝山此时的声音像极了人的指甲在磨砂玻璃上缓缓划过发出的声音,艰涩沙哑,而他的眼睛死死盯住孙清扬手上的那个红瓶子。 孙清扬朝他晃了晃了手里的小瓷瓶。 “在在水里。”万宝山艰难道。 “水里?开什么玩笑,海里是水里,河里也是水里,湖底也是水里。你说的水里是哪个水呀?”孙清扬冷笑。 “在河里。”万宝山两手不停的抓挠着喉咙,似乎那里正有无数咬人的蚂蚁啃噬着他的喉咙。他的五官扭曲得可怕,嘴巴大张,大口大口地吸气,却好像怎么都吸不够。 “具体哪条河你倒是说呀,早点说就能早些拿到解药。”孙清扬见他这般难受,忍不住催促道。 “就在河里 。”万宝山说着突然跳起,猛地朝孙清扬扑去来,一把抢过她手上的小瓷瓶,然后拔开瓶塞,死命地往嘴里倒。倒出来的是黄色的粉末,可仔细一看,那粉末竟然在蠕动。 孙清扬怕被溅到,忙后退。只见万宝山得意地看向她,咽下了粉末,然后用鬼魅似的声音道,“你休想从我口中知道那些宝藏在哪里,但我可以告诉你,宝藏是在水里,可绝不是在河里。哈哈 哈哈哈呃,你给我吃的是什么?” “我并没有说那就是解药。”孙清扬一脸无害道,但是万宝山的神色太过难看,甚至可以用狰狞来形容,她忍不住又往后退了两步 。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万宝山惊恐地问道。 “我也不知道啊。那瓶子上不是有写吗。”孙清扬指了指被万宝山丢在一旁的瓶子。 万宝山发了疯似的扑上去抓起瓶子。 “是瘿蛊,啊!”随着他这一声惨叫,只见他的脸上手上似乎有东西在皮下蠕动,之后皮肤不停地鼓起小包,像极了树瘿。 “快快给我解药。”万宝山歇斯底里的嘶吼着,发出的声音却是噗噗的。 孙清扬退到了门边,惊恐地看着他扑倒在地上,最后不停的抽搐。 “你还是把藏宝地说出来。”她狠心道。 “在湖底,湖底有个地下湖。就在那个地下湖的一处洞里面。”万宝山此时的脸上身上起了无数的鼓包,大的如包子,小的如弹珠,大大小小不停的在皮下滚动。这让他万分的痛苦,好似被剥皮了一样。他的声音也如鼓风机似的呼呼呼。 “你去过那里吗?”孙清扬已经将解药拿了出来。 “没有,从未去过。”万宝山试图爬起,可身上的痛苦让他无法行动,冷汗如流水般涔涔往下淌。 孙清扬这才将两种解药给了他,并捡起另外一只小瓷瓶。那是万宝山给高丽奇辛佐他们下的蛊毒的解药。 万宝山伸出布满树瘿的枯枝似的手,艰难地捡起解药一一服下,情况才渐渐转好。 孙清扬并没有走,而是站在那儿看着他。 他躺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气,似乎从来没有呼吸过如此新鲜的空气。他见孙清扬还没有走,并不理会。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爬起,憎恨的看向孙清扬咒骂,“没想到你一个小姑娘竟如此恶毒。” 孙清扬不以为然,“说起恶毒,我远不如你。” “你既然已经知道宝藏所在,还留在这里做什么?”万宝山恶狠狠道。 “实不相瞒,你说的那个地下湖,我去过。那个洞,我也待过。但里面并没有什么宝藏。”孙清扬依靠在门边淡淡道。 “有没有宝藏与我何干。”万宝山没好气,顿了顿,眯着眼气愤道,“你该不会怀疑我说的是假话。我没有说假话,我可以以夜女神之名起誓,我绝没有说假话。如果我说的是假话的话,那么就让夜女神的守护者阿斯玛神来惩罚我。 ” 南月是弹丸小国?! 夜女神的守护者阿斯玛是雷神,在归屿岛人的心中,他是正义的化身,如果谁做了恶事就会受到来自于阿斯玛神的惩罚。所以岛民们每次起誓也都会以阿斯玛之名起誓,意思就相当于如果我说假话,那就让阿斯玛神用五雷轰我,让我遭受天打雷劈不得好死云云。 孙清扬突然转头,冲门外喊,“你们听够了吗?” 谢大力脸颊的肌肉抽动了几下,然后点点头。 孙清扬看下他身后的女人,“大婶,你呢?偷偷听了这么久,满意了?” “我不信这万宝山老奸巨猾,他的话岂能相信。”那女人咬牙切齿。 “你们归屿岛的人不是最相信夜女神吗,不是最害怕阿斯玛的惩罚吗?我相信他不是在说谎。如果你真的不信,我也没办法。不如这样,我们把他交给你,然后你自己带回去审,审完了自己带人去找宝藏,如何?”孙清扬说罢,转过身,将解药丢给谢大力,“给他们都分一份。” 谢大力忙取了一颗服下之后,跑去给其他人分了。他也是刚刚才从孙清扬与万宝山的谈话中得知自己中蛊的事,当时惊骇得都不敢动了。 那女人想了想,还是不放心,“那你们同我一起回去。”她是不放心孙清扬他们,害怕他们会返回蝎子岛寻宝。 “好,没问题。只要你能帮我们洗去罪名就行。”孙清扬很爽快的答应了。 “替你们洗清罪名,这个没有问题。你们能够为珠妃娘娘与二皇子做事是你们的荣幸,珠妃娘娘也绝不会亏待你们的。”那女人一脸傲娇。 孙清扬以为自己的听觉出了问题,不由笑了,但口里还是恭恭敬敬道,“大婶说的是,能够帮珠妃娘娘与二皇子做事,是我们的荣幸。” 女人见她变得如此谦逊,态度也缓和了,“嗯,我看你还算是识趣,不如就留在我们归屿国。我会同珠妃娘娘推荐你的,或许将来还能让你得个一官半职。”归屿国是有女官的,甚至连监督百官的御史大夫都是女人担任的。 孙清扬有些哭笑不得,“您的心意我们领了,但是当官就算了。” “你们不想留在我们归屿国吗?”女人诧异。 “归屿国挺好,但是我们出来已久,甚是想念家里人,所以得回去。”孙清扬如实回答。 “有何难,你们可以将你们的父母家人接到我们归屿国啊。”那女人理所当然的指教,“我们归屿国美丽富饶,地大物博。你们的父母一定会喜欢的。”她说这番话的时候,神色是自豪的。 孙清扬听到她说归屿国地大物博时,忍不住笑了,“是这样的,但是我的父亲在我自己的国家是有职务的,我不好让他辞官陪我到这里来。” 女人有些诧异,同时也来了兴致,“哦,你的父亲在你们南月国当的什么官?” “将军。”孙清扬回答。 那女人更觉意外,然而话锋一转,问道,“那你们南越国有多少兵马?可有我们归与国的多?” “不多不多。”孙清扬笑答。 “不多是多少?我们国有士兵五万人,你们南月国有这么多吗?”女人一脸的自豪,尤其说到五万人的时候,下巴微微上扬了。 “哈,”孙清扬真心笑了,为了不让对方看出来,于是连忙打哈哈道,“差不多差不多。” “有这么多嘛?你该不会是骗我的?”那女人表示怀疑。 孙清扬哈哈笑指着天,“今天的天气可真好啊,天好蓝云好白,蓝天白云好似一幅画,真难得。”经过昨夜的狂风暴雨,今日天总算放晴了,这是一个好兆头。 “那一片云倒是像一头牛。对了,你们南月国有牛吗?”女人还是不死心。 “有的有的。”孙清扬面朝大海,微风轻拂着她的脸,轻轻柔柔的,好生惬意。 女人几乎是用不可置信的语气道,“你们南月国也有牛?” 孙清扬点点头,“有的,这很奇怪吗?” “奇怪倒是不奇怪,只是没想到你们南月国那种弹丸小国,竟然也有牛。”女人一脸不可思议道。 孙清扬挤了挤眼睛,“弹丸小国?大婶,你为什么说我们南月国是弹丸小国?” “这是跟你们一样来自南月国的罗老板说的。不过你也不必自卑,我不是说了吗,只要回去,我就替你在珠妃娘娘面前美言几句。娘娘到时一开心,一定会召见你,然后赐你一官半职的。你也就可以永远留在我们归屿国了。”女人很是大度地说道。 伍百金也在船上 孙清扬的表情更丰富了,为了掩饰真实反应,她干笑了两声,“当官就不必了,其实娘娘只需要赏赐我一些宝石就好了。”她知道如果一再生硬地拒绝人家,对方是会不开心的,到时候万一不给她洗清罪名,那她岂不是白忙活了一场吗。 既然不留下,但可以提出其他的要求啊。 众兄弟不是都穷吗,钱是最好的良药。宝石虽然不是钱,但拿回南月就可以换到钱了。 在这里的宝石不值钱,但是在南月国大大的值钱呢。 “宝石多的是,如果你真这么想那也成。”女人有些惋惜,又问,“宝石在你们南月国很值钱吗?我看罗老板每年来我们归屿国都会购买一些回去,说是给家里的女人的礼物。我觉得他一定是在说谎,哪有人有那么多妻妾的。我们国王也才七个王妃,他一个商人怎么可能会有超过我们国王数量的妻妾。” “呃,哈哈,那个我们南月国这个那个风气不好,男人三妻四妾比较普遍。至于那罗老板家里有几个妻妾,我就不知道了,或许比你们国王还多几个。”孙清扬说这番话的时候,嘴角不停抽搐。 女人听闻此话,很是气愤,“没想到罗老板竟然是这种人,你们南月国的女人可真惨。” 孙清扬点头表示同意,只是对罗老板有那么一丢丢的歉意。 这时,忽然听到前头的甲板上传来曹杂声,似乎有人偷了什么东西。 孙清扬闻言,赶到船头的甲板时,只见船头百米远处有一艘小木船在水面滑行,速度不慢。 小雅与辛佐几个人冲着那方向骂骂咧咧。原来那人不知什么时候偷偷藏在了船上,这会儿又偷走了船上的小船逃跑了。 “伍百金。”那女人一眼就认出了小木船上的人正是那逃跑的伍百金。 “快快开过去,抓住他。”女人大喊。 不必她说,早已经有人下去启动机器了。 很快,大船就追上了那小木船。 “伍百金,你个老混蛋,今天就是你的死期。”女人居高临下地冲小木船上的伍百金喊道,然后对船上的人喊,“开船撞死他。” 小木船上的伍百金见大船已开过来,又听女人如此叫唤,放声大笑,“那也得看你们有没有这个本事。”说罢,扑通一声,一头扎进了水里,弃船而去了。 那女人见此,也顾不上别的,丢下手里的剑,对着孙清扬喊,“你答应我的事,别忘了。”然后往水里一跃,朝伍百金的方向追去了。 “嚯,他们是属泥鳅的吗?”游小雅惊叹。 其余人也纷纷叫好,只见那两个人在水里跟鱼儿似的快速穿行着。但是相比之下,那女人的泅水技术分明比伍百金更好一些。 没一会儿功夫,两人的身影就消失在了巨浪下。 慕容玥突然转头问孙清扬,“你答应她什么了?” 孙清扬冲他??眼,没有回答。 一旁的游小雅凑了过来,有些忧郁地问道,“孙妹妹,咱们真的要回蝎子岛吗?” “你想再回蝎子岛吗?说真心话。”孙清扬问。 游小雅果断摇了摇头,又叹了口气,“说实话,我是一点都不想再回那个鬼地方了。但是高哥他想去,我也只能陪着他。” “他是想让你过上好日子。”孙清扬劝解道。 游小雅的脸微红,她低着头,微微颔首,用很轻的声音道,“我知道,所以我更应该陪他一起。” “但是你有没有想过,咱们这次回去只怕也是白跑一趟。”孙清扬望着伍百金与那女人消失的方向,淡淡地说道。 游小雅不做声。 孙清扬继续道,“咱们扪心自问,那蝎子岛还有哪个地方是咱们这些人没去过的?” 游小雅再度摇了摇头,“大抵的地方都去过了。” 想当初他们满地找藏身之所时,什么样的泥潭,什么样的悬崖峭壁,他们没去过呢。 深山老林也探过了,未知湖底也潜过,的确并没有发现什么宝藏。 “我知道大家都来自贫苦家庭,都想拼一拼。可这件事不是赶集,是有极大的风险的。”孙清扬顿了顿,又继续说,“眼下又有归屿国珠妃参了这么一脚,就是真有宝藏,咱们怕也分不到多少。再者,那些拜月教的人还会不会去而复返,谁也不敢保证的。” 游小雅听到她提及拜月教的人,原本绯红的脸顿时煞白了,微颤着声道,“那怎么办?” 这时,慕容玥开口了,“据我所知,那些人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返回。这一次,虽然匆忙撤离,但真不能保证他们还会不会再来。” 还是不去了 小雅吓得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在蝎子岛东躲西藏,终日惶恐不安以及来自于贺大年的凌辱,这桩桩件件一时间具涌上她的心头。 恰好这时,高丽奇走了过来,他先是一手搭在了她的肩头。 明明只是轻轻的,可游小雅却尖叫着跳了起来,仿佛见了鬼似的。 大家都被她这反应吓了一跳,高丽奇急忙问,“怎么啦?为何吓成这样?” 游小雅这才看清来人是高丽奇,几乎要哭出来,“高哥,咱们还是别去了,我怕。” “对,我正要找孙妹妹与慕容公子说这件事呢。”高丽奇看向孙清扬与慕容玥说道,之后又转头问游小雅,“你刚刚是怎么回事?因何吓成那样?” “我,我刚刚想起蝎子岛上发生的那些事,委实是害怕极了。”游小雅脸上的惊恐依旧。 高丽奇忙搂住她的肩头轻声安慰。 这时,小川与黄爱玉几个人也过来了。 高丽奇拜托黄爱玉帮忙送游小雅回房间休息,他则与孙清扬他们留在了甲板上。 “孙妹妹,我刚才与兄弟们商量了一下,返回蝎子岛这件事,还是算了。”他说。 孙清扬有些吃惊,“怎么不去了?” “刚才小雅那样,我实在是不忍心她再受惊吓了。再者按照万宝山的说法 只怕那岛上真有宝藏,也早让别人拿走了。所以我们思来想去,与其再冒风险,不如就此罢手。”高丽奇颇有些无奈道。 “你能这么想,我很欣慰。说实话,要咱们再去一趟,并没有什么难的,我担心的是那些拜月教的人去而复返。”孙清扬照实说。 高丽奇眉头一皱,面容一肃,过了半晌才道,“此言有理。虽然不知道那些人为什么突然离开,但也不敢保证他们会不会突然又返回。如此,咱们就更不能再回去了。” “眼下咱们要将万宝山送回归屿国,一来是为了洗清我与慕容玥的杀人罪名,二来那女人答应过,只要咱们将万宝山送回去,珠妃娘娘就会有赏赐。”孙清扬将自己与那女人的约定告知。 高丽奇听说赏赐的会是宝石,喜出望外,“孙妹妹如此决定甚好。我这就让兄弟们调转船头,咱们返回归屿国。” 等高丽奇走后,一直沉默的小川开口了,“倘若那些拜月教的人返回后,发现我们不在了,会不会追来?” 孙清扬皱了皱眉头,弱弱道,“不至于。”她也不敢保证。 “可咱们知道了他们的秘密,他们还会放过咱们吗?”小川担忧道。 对于这一点,孙清扬一直是心存侥幸的,但是此时小川却提了出来,她不得不正视,于是转头看向慕容玥,“你怎么看?”对于拜月教,慕容玥了解得比他们都多。 “没错。他们若真回去了,发现咱们逃了,是绝不会轻易放过我们的。”这一次慕容玥难得没有跟小川抬杠,而是一脸严肃。 “如此说来,咱们得尽快回南月,将此事并告朝廷,让朝廷下手调查该组织。”孙清扬皱着眉头道。 “蝎子岛应该只是拜月教训练杀手的地方,他们的大本营一定是在南月某地。”小川沉声道。 一旁的慕容玥沉默不语,他的双眼死死盯着波涛汹涌的海面。 阳光照在海面,湛蓝的海水在海风的作用下泛起层层的浪花,交织的波纹遮挡了人的视线,水底的世界是那么神秘莫测,令人心生畏惧。 珠妃娘娘有请 归屿岛又重新出现在了众人的视野中,它就像是一只绿海龟,安安静静的趴在那里,头的方向朝着西北,尾在东南。 “那些人为何会突然撤退?”孙清扬突然问道。 “这个就不得而知了。或许是上面安排了他们新任务,又或许是帮派内部出了什么问题。”慕容玥回过头来看她。 孙清扬心里猜测,或许这一切都与夏侯辰有关。说到底,他也是拜月教的,而且还是四大护法之一,理应对拜月教内部的情况了如指掌才是,所以他才会托罗万成罗老板来寻找她。 说话间,船只渐渐靠近海岛,很快驶入了西津码头。 船只一靠岸,还没等他们押着万宝山上岸,四下里就围拢了三四十艘小船。 小船不大,也只是平常的小渔船,最长的不过十米,短的也才米。 小船虽小,却是灵活异常,以很快的速度将孙清扬他们的这艘船围住了。 船上众人大惊失色,他们都是平民出身,何曾见过这阵仗。 谢大力率先跑来问,“这是怎么回事?” 之后高丽奇等人也跟了过来。 “怕是来接我们的。”章知新勾了勾嘴角,露出一抹不屑的笑意。 “这么个接法,可真叫人高兴不起来。”辛佐直言不讳。 “倘若真是那珠妃派来接我们的,咱们可不能入宫拜见。”章知新双臂抱于胸前,斜靠着船头一米多高的护栏边,目光远眺。 “这是为何?”辛佐不解。 “还不是怕我们跑了。跟这种小家子气的人打交道,十有八九准没好事。” 章知新正说着,岸上来了一对男女,男人身上穿的是归屿国的官服,女人身上分明是宫装。 那男的高声喊道,“船上的可是孙小姐一干人等? ” 船上众人听他这话,不由眉头一皱,“这是什么话?难不成真是来抓咱们的?” 那人见船上人没有回应,再度发问。 孙清扬这才回答,“正是小女子与众兄弟,不知来者何人?” 那人并不回答孙清扬的问话,而是道,“既然是孙小姐的船只,那么还请众位下船来叙话。 ” “小姐还是别去了,我瞧这些人稀奇古怪的,怕是有诈。 ”小川劝道。 “瞧着这架势,怕是来者不善。”高丽奇低声提醒孙清扬。 那女子见船上人迟迟不肯下来,便大声道,“孙小姐无需多虑,我乃珠妃娘娘身边的宫女阿珍。珠妃娘娘让我领你们进攻觐见。” “果然是珠妃的人。”章知新冷笑。 “既然是珠妃娘娘召见,为何要将我们的船只围住,这难道是你们归屿国的待客之道吗?”辛佐扬声问。 谢大力这会儿已从惊慌中缓过神,附和道,“没错,你们把我们的船困在中间是什么意思啊?” 那男的解释,“各位莫要误会,此举并非娘娘之意,只是本官听说杀人犯万宝山在船上,才出此下策。还请各位见谅。” “既然如此,劳烦二位稍等,我与众位兄弟商量商量。 ”孙清扬说道。 “各位不必担忧,珠妃娘娘是听说众位将杀人凶手万宝山抓住,为我归屿国子民除一害,想要赏赐众位。”那女子面容秀美,声音清悦,语气甚为诚恳。 孙清扬的原意是她一个人进宫领赏,其他人在船上守着。但众人听那个女的语气诚恳,又听说有赏赐,便打消了珠妃要对己不利的念头,蠢蠢欲动。 谢大力有些小激动,“咱们也没得罪过珠妃娘娘,还帮她抓到了万宝山,她要赏赐我们,我们为何不去呢? ” “是咯是咯,南月国的皇宫咱们是没机会去见识的,好歹去看看这个归屿国的皇宫也算开开眼了。 ”牛有才一脸兴奋。 大伙儿纷纷表示想去见识一番,当然也有没表态的,慕容玥、小川、高丽奇与章知新皆没有吭声。 章知新倚靠在舱门边,冷眼旁观,似乎这一切与他无关。高丽奇则忧愁地看着兴致高涨的游小雅。至于慕容玥始终面色沉静地望着海面,一言不发。而小川则是警惕地看着四下,防着那些人。 最终,孙清扬决定让一半人留船上,其余一半入宫领赏。 这是孙清扬第三次进归屿国的皇宫,只是前两次都来去匆匆,没有闲暇好好观赏一下。 中了珠妃的计 这归屿国皇宫的格局与南月国的皇宫差不多,主要的建筑是在中轴线上,也分内朝和外朝两部分,中间以中和门为界。 中和门以南是外朝,是皇帝与大臣办公所在。中和门以北就是内廷,是后宫所在。 夜阑宫在西边。 那个叫阿珍的宫女领着他们一路到了西边的一处小门。入宫前还让他们换了衣裳,女的换做宫女服,男的则换上了太监服,这可把男生们气坏了,可一想到珠妃娘娘的赏赐,便只好忍了。 归屿国的皇宫格局虽然与南月国相似,但规模小了许多,宫殿的数量也少。这也都正常,但是有一点不正常的是,他们一路走来就看到守门的十余个门卫,其他地方皆不怎么见到人。 “这归屿国皇宫还不如我们当地的有钱人家里呢,宫殿不怎么样也就算了,怎么人也这么少。”谢大利大大咧咧的说道,语气中有些失望。 一旁的牛有才看了他一眼,朝他摇了摇头,暗示他说话谨慎些。 众人见这皇宫除了墙头、巷道之外,也没什么可看的,于是人人索然无味,对珠妃的赏赐也就不敢抱太大的希望了。 宫女阿珍在前头走得飞快,孙清扬他们紧紧跟着。就这么七弯八绕,两三盏茶的功夫终于到了夜阑宫内的清凉殿。 一到清凉殿,大伙儿眼前一亮,有那么一刻还真被这清凉殿的富丽堂皇惊到。 从朱红宫门进去,映入眼前的是一座五大开间的双层宫殿,金碧辉煌。左右抄手游廊雕龙画凤,殿内天花藻井富丽精美,夺目绚丽。 这皇宫里的房屋高度与所住主人的地位是成正比的,比如皇帝皇后所住的宫殿都是双层的,而这清凉殿竟然也是双层的。由此可以可见这归屿国国王对珠妃的宠爱。 宫女阿珍领着暗暗吃惊的众人进了清凉殿的偏殿。 殿中的金兽香炉里焚着百合的香薰。一对体态纤长,姿势优雅的铜鹤香炉在左右高昂着脖颈鸣叫。偌大的四扇花鸟屏风就立在殿后,左右各摆一件半人高的缠枝红梅白瓷插瓶。 殿内无人。 “娘娘这会儿还在休息。你们暂且在这等着,等娘娘醒,自会召见你们。”宫女阿珍说道,另又吩咐别的宫女上茶。 “这是什么意思,合着让我们来等她睡觉吗?”谢大力不满道。 “让你等你就等着,那么多废话干嘛,人家好歹是宠妃。”牛有才说着端起茶盏品了一口茶,双眼一亮,“嗯,这茶好喝呀。”说罢,又喝了一大口。 其他人也喝了两口茶,果然觉得不错。之后宫女又送来茶点,大伙儿又吃了起来。不得不说,这清凉殿的茶点也不错,酸酸甜甜,带着浓浓的果香,很受女孩子的欢心。游小雅和黄爱玉连吃了两碟,孙清扬倒是没怎么吃喝。 两盏茶过后,珠妃还没有来。偏殿里的众人吃吃喝喝 渐渐感觉有些发困了。 小雅与黄爱玉甚至已经歪在一处睡着了,其余人也是连连打哈欠。 孙清扬觉得不对劲,想要起身,却发现双腿无力。 一旁的小川这时也发现了端倪,“小姐我们中计了,那些茶水一定有问题。” 孙清扬扫一眼东倒西歪的众人,再看那金兽炉里冒出的一蓬蓬的青烟,转头问小川,“你可还有力气吗?” 小川苦笑着摇头。 “不止茶水有问题,这香也有问题。”孙清扬咬牙强撑着去抓手边的茶盏,抓了几次,竟然没有成功。 就在这时,十几个宫女太监闯了进来,随之进来了位容貌艳丽,衣着华美的美妇人。 那美妇人用手绢捂着鼻子,让下头的宫人将金兽中的香浇灭了。 那美妇人孙清扬认得,正是珠妃。 “都带下去。”珠妃用高挑的眼尾冷漠地扫一眼殿内的众人,然后转身出去了。 金掌事有请 孙清扬等人被分别关进了石室里,她与黄爱玉、小雅三个女生关在一起。 过了一个时辰左右,昏迷的黄爱玉游小雅渐渐苏醒了。她们对自己被五花大绑着关在小黑屋里大为吃惊,于是伸长了脖子叫喊着,却始终无人回应,最后只好郁闷地与孙清扬一起坐在地板上骂骂咧咧。 “不是说好的让我们进宫领赏吗?这又是怎么回事?”游小雅气愤不已,用力扭动着身体,试图挣开捆在身上的绳索。 “这还用问吗,一定是那个珠妃害怕我们抢了先去寻宝。”黄爱玉郁闷道,“又让章知新那个小子说中了。”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游小雅望向一直沉默的孙清扬。 孙清扬望着石室唯一的一扇比巴掌大不了多少的窗户出神,对于游小雅、黄爱玉二女的话充耳不闻。 游小雅见她神色迷茫,于是用肩头轻轻碰了碰她的肩,“想什么呢,这大敌当前的,快快想想办法出去呀。” “不着急,珠妃这不是还没给我们奖赏呢,且不着急。”孙清扬慢悠悠道。 “你该不会是傻了,咱们都让人关起来了,你还在做梦呢。还敢想赏赐,不要命啦?”游小雅哭笑不得。 孙清扬不以为意,“咱们这次进这清凉殿,只为两件事,一件是领赏,另外一件是洗清罪名。如果不能够,那又何必来这一趟呢。” “这该不会真的傻了。人家都把咱们关在这里了,你怎么还能这么淡定的做梦呢?”游小雅唉声叹气,“当初就不该进这宫。” 黄爱玉见她一副怨天尤人的样子,忍不住道,“哎呀,你怎么光长脸不长脑子呀。孙妹妹不是让章知新和慕容公子留在船上了吗。他们两一个脑子好使,一个功夫高强,总归是有办法来救我们的。” 小雅闻言,细细想想,又皱起了眉头,“这好歹是皇宫,他们能进来吗?” 黄爱玉也回答不上来了,于是也看向孙清扬。 “给他们留了东西 珠妃如果知道了,定然不敢对咱们怎样,不仅会为我和慕容玥洗清罪名,还会乖乖给我们赏赐,然后送我们回去。”孙清扬不紧不慢道。 “你给他们留了什么?”游小雅惊奇问道。 就在这时,铁门打开了,那个女人出现在门口。 “又是你,你来做什么?把我们骗的还不够惨吗?”游小雅愤然起身,怒目而视。 那女人身后的小宫女斥道,“大胆,岂敢对金掌事如此无理。” 那女人摆摆手,示意小宫女退下,然后一派和气的进了石室,温声细语道,“三位小姐莫动怒,是我晚了一步,让你们受累啦。我这就向你们道歉。” “抓到伍百金了没? ”孙清扬若无其事地问。 那女人有些无奈,“让他给跑了。”说着,上前来给三人松绑。 “他也只知道蝎子岛的大概位置,茫茫的海,要想找到,谈何容易。”孙清扬心平气和地拍拍身上的尘土。 那女人迟疑了一下,又问道,“你们手上是不是有一张蝎子岛具体位置的地图?” 游小雅与黄爱玉闻言,忍不住对视一眼,然后看向孙清扬。只见孙清扬淡淡一笑,道,“的确是有。不仅如此,我们手上还有比伍百金抢走的那张更为详细的地图。” “那你们早些时候为何不拿出来?”那女人问。 孙清扬笑了,笑靥如花,“我要是早些时候拿出来,那么这会儿还能见到金掌事您吗?” 金掌事的嘴角抽了抽,神色有些尴尬,又听孙清扬道,“金掌事,我没有忘记答应过你的事,并且已经履行了,可你也别忘了答应过我的事。毕竟你们归屿国可是大国,大国怎么能够没有该有的诚信与气度呢?” 金掌事脸上的尴尬更甚,“自然是不会忘的,这会儿我们娘娘有请诸位前去一叙。” 孙清扬见她站在门边恭恭敬敬地等着,于是歉然一笑,道,“劳烦金掌事同珠妃娘娘替我们告一声罪。眼下万宝山是抓到了,可是我们身上的罪名还未洗去。如此依旧背负着杀人罪名的我怎敢站到珠妃娘娘面前,那岂不是污了清凉殿那块宝地吗?” 金掌事没想到她会临阵来这么一招,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孙小姐这是不打算出去了吗?” 孙清扬笑而不语,依旧盘腿坐在地上不起。 黄爱玉的烦心事 金掌事很想进去直接动用武力,但是她知道这只会弄巧成拙,行不通的,所以她只能忍气吞声道,“孙小姐还是不放心吗。那我便先替你将此事禀告了珠妃娘娘,待娘娘差人将此事办了再来。只是你们也大可不必在此处等着,不如随我上去沐浴更衣,再用些茶点。” “你们的茶点我们可不敢用了。”游小雅心直口快脱口而出。 黄爱玉也没好气,“我们还想活得长久些。此处虽然脏臭了些,但是好歹相对安全。”说着,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摆出一副雷打不动的架势。 金掌事见这架势,也无奈了,“既然你们爱待这里,那就在这里。我就先去把答应你们的两件事办妥了再来请你们出去。” “不急不急。”孙清扬慢悠悠道。 金掌事心里来气,也不多做停留便去了。 待金掌事一走,游小雅便急切地挨到孙清扬身边问,“她这一走,要几时才来?” 孙清扬耸耸肩,“不知道。” “怎么会不知道呢,你不是料事如神吗?”游小雅眨眨眼,推了推她的肩头,讨好道,“快快告诉我,好妹妹。” 孙清扬失笑,“我怎么就料事如神了?” “你是不是来之前把那地图交给了慕容公子和章知新,防的就是珠妃跟我们来这一手?”游小雅难得聪明一回。 “都让你猜对了,还要我说什么?”孙清扬笑。 来之前,她的确是将拜月教的人留下的那张地图交给了慕容玥和章知新,防的就是珠妃这一手。 外头的慕容玥和章知新得知他们被关押的消息,于是就放出风声,声称自己手中有蝎子岛具体位置的地图。 珠妃为了得到地图,只能放了孙清扬他们,并且乖乖履行当初那女人跟孙清扬定下的约定。 “你就乖乖告诉我,咱们什么时候才能离开这个鬼地方呢。”游小雅又是搂肩又是卖乖哄着孙清扬。 “你是不是急着要见你的高哥哥,盼着早点回去跟他成亲?”孙清扬取笑道。 游小雅脸一红,啐道,“讨厌,我什么时候说过这话?” “你是没说,可是心里不就这么想吗?”黄爱玉跟着取笑。 游小雅回头瞪她,“你呢,怎么不说说你自己呢?” 黄爱玉脸一红,没好气道,“说我什么,我了无牵挂。”她说这话时,眼波不由自主地飘向孙清扬。她知道小川心里真正在乎的人是孙清扬,就算自己跟他那日有了首尾,他似乎也在尽量地扮演着同她好的样子,可爱不爱是骗不了人的。 “你骗谁啊,这些日子,你跟陆小川卿卿我我的,还当我们们眼瞎耳聋看不见听不到吗?”游小雅大大咧咧说道。 黄爱玉突然沉默了,接着眼泪嗒嗒往下掉。 游小雅大吃一惊,转头求助地看向孙清扬。 孙清扬心下叹了口气,她知道什么情况,可是她已经尽力了。她伸手搂了搂黄爱玉的肩,安慰道,“总算是比之前有了很大的进步,再给他些时间。” “还要等到什么时候,时间不多了。一旦回去,我的父母必定会逼迫我嫁给他人的。”黄爱玉哭泣道。 孙清扬皱眉,“要不你跟我们一起回大都。” “这样能成吗?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怎能自己做主,况且他根本就没这个意思。”黄爱玉无助道。 “那就想想办法,让你父母同意,让陆小川也同意。”游小雅说道。 黄爱玉用模糊泪眼看着游小雅,“什么办法?” 游小雅耸耸肩,“我哪有什么办法,只不过给你个提议罢了。”说着,转眼看向孙清扬,问道,“好妹妹,你有办法吗?” 一笔交易而已 “你可以跟小川谈谈。”孙清扬建议。 “我,我怎么跟他谈”黄爱玉怔愣了,“这个问题,不应该是他们男人先提的吗?我一个女孩子怎么好意思提。”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们两都走到这一步了,还不能提,那要到什么时候提。”游小雅直言不讳。 黄爱玉的脸瞬间红透了,用极低的声音道,“是我先引诱他的。” 游小雅听完愣了,随即笑了,“你也太坏了,我说呢,你平素不是扭扭捏捏,遇见事情犹犹豫豫的性子,怎么这会儿变性了呢,原来是做了亏心事,心虚呀。” 黄爱玉的脸红到脖子根了,“那我能怎么办,我是真的很想跟他一起,只能出此下策。” “那你现在难受也活该。女孩子啊,一定要矜持,你得让他主动来撩拨,而不是你自己主动献身,否则他就压根不把你放心上。”游小雅摆出恋爱专家的架势说道。 “咱们能一样吗?你是饱汉不知饿汉饥。高哥对你死心塌地,就算有了贺大年那事,他也不嫌弃你,可我,”黄爱玉忍不住捂脸哭泣。 “贺大年那事不怪你,是他胁迫你们的,这个不算。再者小川他愿意接受你,也说明了他没有介意。我看你两还是要多多沟通才是。”孙清扬缓缓劝道,“另外,小川的情况,你都了解吗?” 黄爱玉点点头,“无父无母,是个孤儿,无产业,也无谋生本领,我都知道。” “你真愿意跟他过苦日子?”游小雅忍不住问道。 “我不怕苦日子,我也相信他会有出息的。”黄爱玉的脸又红了。 孙清扬很是欣慰小川能遇见这样一个好女孩,于是道,“你们既然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就没有必要再扭扭捏捏了。两个人相处,有什么问题还是要说出来的,方能解决。你若是憋着不说,或许他根本没有想到这一层呢。” 黄爱玉觉得她说的有道理,“那我试试。”但是她还是有所担忧,“可,万一我说了,他,他就害怕了,不愿意跟我好了,怎么办?” “小川他还不是那种不负责任的人。”孙清扬笃定道。 “这天下男人也还没死绝,要实在不行,那就换一个人。咱两关系好,我可以为了你委屈一下自己,咱们就做一对好姐妹,只是便宜了我家高哥。”游小雅打趣道。 黄爱玉没好气地啐了她一口,“谁要跟你做好姐妹,你稀罕高哥,我可不稀罕。” 游小雅听她这话,笑着狠狠掐了她一把,骂道,“你这死丫头,把我的好心当成驴肝肺了,瞧我不掐你。” 两人说说笑笑就滚做一团了。后来也不知道是谁在孙清扬的腰上掐了一把,之后两人对掐变成了三人互掐,小石室中一时欢声笑语不绝。 珠妃最终还是放了他们,并且履行了承诺,先是洗清了他们的罪名,然后赏赐了一笔丰厚的财物。 当然孙清扬他们明白,与其说是赏赐,不如说是他们用一张蝎子岛详细地图和一张指向蝎子岛的具体位置图换来的。 我们是好朋友 当船再次起航时,罗万成罗老板再次前来相送,并悄悄委托孙清扬顺便将他的一名已有身孕的小妾带回南月国,随行的还有一名丫鬟一名管事的老头。 孙清扬无法拒绝,同意了。 可是当她看到那小妾时,又后悔了。因为那小妾长得太像一个人了——姜妤。 可是已经答应了人家,怎么能反悔。再者她也不是不明事理的人,后悔也只是一瞬间的事,之后又恢复了理智。 她深知姜妤是姜妤,其他人是其他人是其他人,绝对不可以将自己对姜妤的怨气转移到别人身上,尤其那小妾还怀有身孕。于是她将自己的小房间让出来给了这名小妾同她的婢女住。 慕容玥和小川见此,便都要将房间让出来给她,她却跑去跟游小雅挤一处了。 那个管事的老头则被安排在了之前关万宝山的杂物间。杂物间收拾一番,放上小床,也还凑合。 至于黄爱玉后来怎么跟小川沟通的,外人不得而知。只是某天小川找到孙清扬,问她是否真的希望他跟黄爱玉好。 “她是好人家的女孩,既不嫌弃你无父无母无家无产,也不嫌弃你无兄弟姐妹无谋生手段,愿意跟你吃苦。”孙清扬淡淡说道,随即又看向他问,“你觉得这世上还会有第二个好人家的女孩愿意吗?” 小川低下头,低低应了一句,“我知道了。”然后转身就走了。 从此以后,黄爱玉的脸上多了许多笑容。而小川呢,似乎也慢慢接受了,对于孙清扬也不再像先前那样回避,跟慕容玥也不再处处作对。 船只缓缓离了岸,离开这座美丽富饶的岛国。 离开时,岛国的上空堆积了层层乌云,这是暴风雨要来的前奏,不过那时已经与他们无关了。 船迎着海风在蔚蓝的海天里行驶着,众人在甲板上晒太阳闲聊。 孙清扬独自一人在船尾望着螺旋桨搅起的滚滚浪花发呆,脑子里不停地浮现姜妤的那张脸。 说实话,她一见到罗老板的小妾,着实是吃了一惊,因为其跟姜妤两个人实在太像了。 甚至有那么一个恍惚,她就差点儿以为罗老板的小妾就是姜妤了。但是想一想,这是不可能的,姜妤此时是已经心想事成了,在靖王府同他夫唱妇随。 “想来他也接受了她。”她苦涩一笑。海风夹杂着水汽扑面而来,打湿了她的双眸。 “在想什么呢?”慕容玥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她忙抬手抹去面上的水汽,笑了笑,“我在想终于可以回家了,很高兴。你呢?你家在哪儿?”似乎还真没听他提起过关于家乡的话题。 他的眼眸一暗,脸上的笑瞬间僵住了,侧过头,看向了大海。 过了好一会儿,才听他轻飘飘道,“我忘了。” “真的一点印象都没有吗?”孙清扬追问。 他摇摇头,缓缓道,“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到了蝎子岛,那些和我在一起的都跟我差不多大的小孩,拜月教那些人教我们功夫。刚开始我们是一招一式的学,后来就两两对打。我们都有固定的对手,再后来他们让我们把对方杀死,就是两个人中只能活一个。很不幸,我失败了,但我没有死,他们以为我死了,就将我连同其他死去的小伙伴丢进了海里。死里逃生的我只能躲在岬角的山洞里。再后来我就遇见了你,但是关于家乡的事我都想不起来了 ” “那你是几岁到的那里?”孙清扬问。 “大概十岁左右。” “十岁已经是大孩子了,怎么会记不得自己家在哪儿呢?那你可还记得自己父母长什么样吗?”孙清扬继续问道。 慕容玥摇摇头,随即又点点头,“似乎还记得,但是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们的模样应该都变了。”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包果干递给孙清扬。 “那你真的姓慕容吗?”孙清扬从中拿了一颗放入口中,酸酸甜甜,还带着些许的苦涩。 “或许。”慕容玥低头,“你会嫌弃我吗?” 孙清扬摇头,“我们是好朋友,我永远不会嫌弃你。” “只是好朋友吗?看来你果然还是嫌弃我。”慕容玥失望道,“其实我还挺羡慕陆小川那小子的,他无父无母无车无房无家财无本事,但是他遇见了一个对他不离不弃的黄爱玉。” 想跟你回大将军府 孙清扬转过头去,望着波涛汹涌的海面,沉吟了片刻,平静道,“对不起慕容玥,我眼下还是无法彻底忘掉过去,而全身心地接受你,可我愿意一试。只是这样你是否会介意?” “真的吗?我不介意,一点都不介意。”慕容玥双眼放光,当即抱起她,兴奋得转起了圈,忍不住想去吻她,她却避开了。 她转过脸,不去看他略有些失望的眼神,淡淡道,“如果你没有去处,那就跟我回大都。” “让我当大将军府的上门女婿吗?”慕容玥又笑了,双手臂将她圈在船的护栏边。 孙清扬给了他一记白眼,“乱说什么,我是让你跟小川他们一起。” “我不要跟他们一起,就想跟你回大将军府。”慕容玥任性道。 孙清扬最后还是有些勉强地点了点头,“你可以先跟着我二哥做事。当然如果你愿意的话,也可以去我大哥那里,又或者跟我父亲去三江。” “去三江打北唐吗?”他笑问,“这倒是一个好办法,只要打北唐的时候,我能立下功劳,就可以获得一官半职。那时候或许就可以跟你们上官家提亲了,对不对?” “那你想多了。”孙清扬直接打消他的这个想法,很认真道,“我父亲他从来没有想过打北唐,他觉得在双方势均力敌的情况下,和平最重要。所以当年他拿下三江之地后,就没有再进一步了。” 慕容玥点点头,“他的想法是对的。可是对我来说并不是好事呢。你说像我这样身无分文又无身份地位的人,怎样才能上你们上官家求亲而不被扫地出门?” “做梦的时候。”孙清扬笑了。 “你这是在取笑我吗?”慕容玥气恼,伸手去挠她痒痒,她吓得赶紧跑。 他追着她,将她抓住了,扬言要狠狠惩罚她,最后是在她没有防备时,在她唇上蜻蜓点水般一啄。 她羞得满面通红,转头就跑了。他却不急着追上,而是在原地回味着。 接下来的头几天,孙清扬躲着不愿意见慕容玥,可在某个傍晚被怒气冲冲的慕容玥逮住了,质问她,“你不是说要尝试着接受我吗?” 她并不说话,而是走上前,将头靠在他的胸口。 张牙舞爪的慕容玥本来想着如何对付她的,可是现在全然用不上了。 “慕容玥,从现在开始,我不会再退缩了。”她低低说道。 在感情方面,她似乎有着极大的缺陷,那就是死心眼,认定了一个人就会认到底。前世如此,今生亦是如此。 她曾无数次告诫自己不可以重蹈覆辙,也明白了自己与那个人已经彻底完了,是该忘记了。所以她必须花几天时间跟过去彻底告别,然后接受眼前人。 对于她的主动投怀送抱,慕容玥是措手不及的,满腔的怒火顿时化成了满腔柔情。他紧紧搂住她,不停地亲吻着她的脸,“你还是接受了我,对不对?” 她没有回答他,而是主动献上了香吻。这几乎要让他喜极而狂。 “也许这样,就能很快将那人彻彻底底忘却。”孙清扬如是想。 回到南月国 船上的时间是漫长而百无聊赖的,但好在是一群年轻的男女,平日里凑在一起吃吃喝喝,胡吹海聊,也就轻易打发了。 这次航行有了指南针,行程更加顺利了。 路程虽远,也总有到达的时候。 按照罗万成所说,从归屿岛到南月国,哪怕是顺风顺水也得两个半月的时间。然而孙清扬他们只用了一个月不到的时间就到了南月国的侯家渡。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一到侯家渡,大家心里最迫切的就是回家。 次日一早,大伙儿匆匆道了别后便各自踏上了返乡的路程,罗万成的小妾也被早在码头上等候的罗家人接走了。 转眼间,原本闹哄哄的船上就只剩孙清扬、慕容玥、小川、黄爱玉以及高丽奇小雅这几人了,不过高丽奇与游小雅也即将启程。 “纵然不舍,终须一别。各位就此别过了,来日有缘再会。”高丽奇背着行囊,抱着双拳同孙清扬他们道别。 游小雅拉着孙清扬与黄爱玉的手泪眼汪汪依依惜别,“你们有机会一定要到钦州找我,我会想你们的。” “有机会到钦州的话,我们一定会去找你们的,你们如果有到大都,也记得来找我。”孙清扬也有些感伤。 患难见真情,这一路走来,彼此都有了感情。而今要分别,伤感是在所难免的。一旁的黄爱玉双眼通红,拉着游小雅的手不放。 最终高丽奇与游小雅还是走了。 “你呢?你家在哪儿?”慕容玥看向黄爱玉问。 黄爱玉羞涩地看向小川。 慕容玥秒懂,用手肘顶了顶小川,笑问,“嘿,这么说,回了大都,就会有喜酒喝了吗?” 小川横了他一眼,然后看向孙清扬道,“小姐,我想回了大都之后,再去一趟锦州,然后进军营,能不能拜托你替我推荐一下?” 孙清扬闻言,有些迟疑,偷偷看一眼黄爱玉,果然黄爱玉的脸色一下子就不好看了。 “男人成家立业是应该的,你要进军营,我不反对,但是,”孙清扬小心翼翼地斟酌道。 可话还没有说完,黄爱玉就抢了先,“你去军营了,那我怎么办?”她带着哭腔问道。 小川并没有去看她,叹了口气道,“你难道真的想跟我过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吗?” “我愿意,只要跟你一起,我什么都愿意。”黄爱玉再也忍不住了,嚎啕大哭。 小川终究还是心软了,搂住她,劝道,“你听我说,我先送你回去,然后去军营。你给我一年的时间,到时我一定上门提亲。我答应你,到时候会用八抬大轿将你风风光光娶进门。” “只需要一年吗?”黄爱玉泪眼婆娑地看着他。 “或许还要更久一点。”他不敢去看她。 “好,我等你。不论多久,我都等你。”黄爱玉的泪眼再次滚落。 小川有些愧疚,“其实我不值得你对我这么好。” “陆小川,我告诉你,这一世,只要我活着的一天,都是你的人。你别想着把我抛弃了。”黄爱玉紧紧搂住他道。 小川有些无奈,却也有些小悸动。或许孙清扬说的没错,这世上再也不会有第二个女孩子像她这样对自己死心塌地了。 孙清扬与慕容玥悄悄退到了船尾。 “你打算把我领回家后,怎么安排我?”慕容玥搂着她的纤腰问。 孙清扬受不了他的黏腻,几次想挣脱都挣不开,无奈道,“看你自己喜欢。” “我可不是陆小川,我没他那么有骨气,不想去军营建功立业了才娶你。我只想待在你身边,做你的小相公,可以吗?”慕容玥凑在她耳畔低喃。 “恐怕不行。”孙清扬推开他几乎已经贴上来的脸道。 慕容玥没那么轻易认输,再次贴了过去,“如果哪天我也走掉的话,你会跟黄爱玉那样,等我吗?” “不会。”孙清扬直截了当道。 慕容玥生气了,恨恨地在她耳朵上一咬,“你这没良心的小东西,怎么就不能跟人家黄爱玉学学。” “好痛的。”孙清扬郁闷地捂住耳朵,气呼呼看向他。 “你知不知道,我真的很想把你吞进肚子里。”慕容玥坏笑道。 孙清扬突然间觉得自己真的有些爱上他了。 他有些无赖有些坏,又很粘人,让她无可奈何,但是时间长了,似乎也渐渐习惯了,甚至开始有些喜欢他的坏与无赖,享受他的纠缠。 孙清扬与慕容玥在船头谈情说爱,你侬我侬之时,岸上不远处的一棵柳树下,立着两名身姿挺拔修长的男子。其中的白衣男子双眼牢牢地锁定在孙清扬与慕容玥的身上,眼眸似乎蒙上了一层冰霜。 “都已经搂搂抱抱了,孙小姐似乎很喜欢那男的。”一旁的黑衣男子很不识趣道。 白衣男子眼风如刀,仿佛要将船头亲近的两人千刀万剐。 “她一定以为主子你抛弃了她,所以移情别恋了。说不准这次回大都就该谈婚论嫁了呢。”黑衣男子说着转头去看自家主子,只见他一张脸都黑沉沉的,比暴风雨来之前的天色还可怕。 “谈婚论嫁?哼,她倒想得美。去查一查那男的什么背景。”白衣男子幽深的眸子透出危险的信号。 黑衣男子应了一声。 白衣男子不再朝船那边看,转身就走。 黑衣男子追上去问,“那咱们不过去了吗?” 白衣男子没有回答,而是给了他一个“你觉得还有必要吗”的眼神。黑衣男子立马闭嘴,默默跟在身后。 “罗万成那边怎么说?”白衣男子停下脚步,还是忍不住回头看向那艘船。船上打情骂俏的两个人那么的扎眼,几乎要将他的双眼扎出血。他狠狠一拳打在了路旁的柳树树干上。 柳树安然无恙,黑衣男子的脸上却露出了几许震惊,但还是毕恭毕敬回答,“小岛国免不了一番争斗。不过主子放心,罗老板自有脱身妙计。” “你知道兔子为什么只吃草吗?”白衣男子突然问道。 黑衣男子一脸茫然,这个问题怎么回答,“因为兔子爱吃草,。” “它并不爱吃草,只是因为它是兔子,所以不得不吃。 ” 白衣男子似是而非的回答彻底叫黑衣男子蒙了。这算什么回答?什么叫不得不吃,难不成兔子吃草是被逼无奈的? “回去让南宫家上孙家家提亲。”白衣男子恨恨道,然后狠心转身往前走了。黑衣男子赶紧跟上。 他们走后的第三天,那棵柳树开始落叶,第五天便枯死在了万物勃发的春天里。没人知道原因。而孙清扬的爱情也戛然而止在了那个暮春里,只因为慕容玥的突然离开。 慕容玥的离去 孙清扬、慕容玥、小川与黄爱玉四人待在侯家渡迟迟不走,是因为他们早将船只以一万两黄金的价格卖给了罗万成罗老板,并且已经将钱财分给了众位兄弟,但是罗家人还没来交接。 所以现在他们得等着那个随行的罗家管事老头回罗府安置了罗老板那个怀孕的小妾后,再带人来接管船只。 他们在侯家渡的第四天,罗府的人终于到了,他们也就可以启程回大都了。 等待的这四天里,他们购置了一辆大马车以及一些物资。 从侯家渡到大都不算太远,快些也就一个多月的行程。不过他们并不着急,虽然孙清扬想着快些回去见父母兄长的,可是一想到回去还要面对那些流言蜚语,也就不着急了。慕容玥随意,只要跟孙清扬一起,什么时候到哪里都无所谓。小川没什么可急的,而黄爱玉就更不用说了,她还巴不得时间拖得长久一点,这样子她跟小川相处的时间就更多了。 如此走走停停了七八日,也才走了十分之一的路程。 这一日,到了南阳城外的一处小镇。 当晚,他们就在这个小镇的一处客栈要了三间房。 孙清扬与黄爱玉两个小姐妹总有说不完的话,所以自然而然就凑在一间了。 小川与慕容玥素来不和,于是一人一间,就在孙清扬与黄爱玉那间房的左右两边。 和平常一样,孙清扬与黄爱玉当天夜里聊到很晚才入睡。 次日一早,小川先起来,见她们的房门还关着,心知这两人还未醒来,于是先把行李搬下去,并且整理了马车。 整理完马车,用过早点,小川再度上楼。 此时孙清扬与黄爱玉已经起来了。 两人梳洗完,下楼用早膳。小川便在门外马车上等着。 等孙清扬与黄爱玉用完早餐,就到柜台上结算房钱,然后各自背着小包出了客栈 ,上了马车。 平常都是孙清扬和黄爱玉两人最晚,所以她们一上马车,就可以出发了。可是今日慕容玥却成了最后一个人。 于是他们便在门外马车上等着,心想慕容玥应该也差不多下来了。可是等了半天,始终不见慕容玥下楼来。 “慕容公子今天怎么这么晚?”黄爱玉首先开口了。 “他这几天奇奇怪怪的,不知道在搞什么鬼。你们等着,我上去催催他。”小川说着便下马车,进了客栈,上了二楼。 当他去到慕容玥的房间时,并没有找见慕容玥。 四下找了一番,皆不见,只好返回马车,“到处都找了,都找不见人。不知道去了哪儿。”他边说边抹着额头的汗水。 孙清扬闻言,跳下马车,径直上了二楼,去了慕容玥的房间。 的确如小川说的那样,房间内空无一人。桌上的茶几是动用过的,杯子里还有半杯的茶,只是已经凉了。椅子移动过,应该是慕容玥喝茶的时候坐过的。 孙清扬又看了看屋子里的其他东西,床上的被褥整整齐齐,不像是睡过的。 窗户是关着的,窗台还落了一层的灰,没有打开过的迹象。 屋里并没有打斗过的痕迹,慕容玥也没有留下任何的只言片语。 一切都很正常,唯独人就好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孙清扬又询问了客栈的伙计。 伙计说:“昨夜慕容公子要了一壶茶,还是小的亲自送上楼去的。夜里,小的一直在堂上坐着,并未见到慕容公子离开过。” 孙清扬又问,“你昨夜一直在堂上吗,可去过茅房或者别处?” “那倒是去过。昨夜也是不凑巧,吃坏了肚子,去了五回茅房。”伙计不好意思道,见掌柜的看过来,连忙道,“但是昨夜入住的客人,我都是登记了的。” “那昨夜可有可疑之人入住?”孙清扬不死心,“或者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奇怪的东西?” “那倒没有。”伙计笃定回答,“昨晚一直都很安静,入住的也就你们几个和对面的五个卖蜜枣的客人,他们比你们还早回屋呢。” 那几个卖蜜枣的商贩,孙清扬是见过的,就是普通商贩,昨天黄爱玉还跟他们买了一些枣,那枣倒是甜得很。 “怎样,有没有找到什么线索?”黄爱玉同小川也进来了。 “一切都正常,应该是自己走的。”孙清扬苦笑。 “他怎么能这样一声不吭就走了。”黄爱玉气恼,有些同情地看向孙清扬。 孙清扬勉强笑笑,“走就走。这世上没有谁会因为失去了谁而活不下去的。” 对于慕容玥的不辞而别,她的失望多过伤心。 他信誓旦旦说此生不离不弃仿佛还在她耳畔萦绕,没想到一转眼的功夫,他就不见了。 这一切好似一场梦,短暂得如昙花一现。 天亮了,梦醒了,花也凋零了。 孙清扬明白了,那些承诺不会走的人往往是最先离开的。说不会放手的通常也是最早放弃的。但是,她还是决定给他一次回头的机会。 于是他们决定在小镇停留几天。 他们整整在这个小镇等了十天。孙清扬没有说走,小川与黄爱玉都不会提离开,因为她的哀伤他们都懂。 这些时日,他们陪着孙清扬找遍了整个小镇,问遍了小镇里的所有人。可是没有人见过慕容玥,更无人知晓他去了何方。 终于,第十天的夜里,孙清扬开口了,“再歇一晚,明天就启程。” 再次出发,小川独自赶马,孙清扬与黄爱玉在马车里。黄爱玉怕她太难过,于是劝她想开点儿。 她笑笑,从果盒里拿来一颗蜜枣放入口中,“上天让我们的两眼长在前面,是让我们朝前看的。你放心,从今往后,我所能看到的就只有前面的路了。”入口的蜜枣分明是甜的,可为何吃着吃着就吃出了一丝苦涩呢。 胡汉三又回来了 当孙清扬他们风尘仆仆到了大都,马车停在孙府门口时,孙府的门卫见此马车极为普通,也不在意。 要知道平日里孙府往来的都是非富即贵的,这些门卫当得时日久了,也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什么样的马车轿子打他们眼前一过,便将来人的身份猜个七七八八了。 眼下这辆马车实在是太普通了,甚至是寒酸,压根进不了他们的眼,甚至有人还在台阶上就喊话驱赶了,“国公府前不允许乱停,识趣的赶紧走开。” 他的话音才落,只听马车内传来了一个清脆的声音,“郝大建,你鬼叫什么?” 孙府门卫郝大建觉得这声音有点耳熟,但一时间又想不出是谁的声音,转眼一看,只见那马车里钻出了一名俏丽的少女。 少女俏生生地立在那里,一袭绿衣衬得她明艳动人,如春日里枝头上的一支玉兰花。 “姑姑姑娘,”郝大建本来伶俐的口齿瞬间结巴了,他还以为是自己看花了眼,使劲地揉了揉双眼,再一看,那少女真真切切就站在自己的面前,还冲着自己笑呢。 那笑容实在是太美了。不仅郝大建看呆了 ,其余的门卫也一副呆鹅状。 好在门卫中还有个机灵的,只听何二大喊一声,“姑娘回来啦,姑娘回来啦,”然后就往府里跑去了。 其余的人这才回过神,纷纷围了过来,七嘴八舌询问孙清扬。 “姑娘,我听说你掉进河里淹死了。原来你没死啊,真是太好了。”郝大建一边哭一边说道。 “姑娘,大建听说你掉河里淹死了,哭了三天三夜。”一旁的赵力取笑道。 郝大建难为情道,“没有的事。” “姑娘,这个我可以作证。当时他的两眼都哭成桃子了。”一旁的张军嬉笑道。 孙清扬笑道,“你们都别取笑他了,这要让外头人听到,咱们孙府门卫的脸面往哪里搁。” 其余人一听,觉得此言有理,于是都识趣地停止取笑郝大建了。 “姑娘,你没死就好。”郝大建哭哭笑笑。 他是郝管家的侄子,打小跟在郝管家身边,在孙府长大,跟孙清扬打小认识,年纪比孙清扬大两岁,但是一直被孙清扬当做小弟使唤。在别人面前,他可以充老大,可是在孙清扬面前,他就只能哭鼻子了。 “哭什么哭啊,男儿有泪不轻弹。”孙清扬训道。 郝大建被训斥,赶紧抹了眼泪,咧嘴笑。 “姑娘,你这一年多去了哪儿呀?”刘忠凑上前问道。 “我说我去游山玩水了,你信不信?”孙清扬一本正经道。 门卫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都摇头了。 她跟孙府的这些护院的感情都是那次七皇子叛乱时结下的。否则换做以前,她是高高在上的小姐,而他们只是府里的门卫,可不敢这么造次。 孙清扬笑,“我的确去游山玩水了,只是有那么一点点的凶险。不过现在好了,我胡汉三又回来了。” 郝大建附和道,“对对对,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不过胡汉三是谁?” 孙清扬想抬手拍拍郝大建的肩膀,发现一年不见,他已经长得比自己更高了。自己跟他一比,才到人家咯吱窝,于是很没劲儿道,“少废话,快去帮忙把东西搬进去。” 孙清扬拉着黄爱玉的手指着孙府那道伤痕累累的大门道,“你看这些都是七皇子叛乱时留下的。” 黄爱玉见那门上布满了刀砍 斧劈,烟熏火燎留下的痕迹,跟这孙府的气派比起来有些格格不入,于是脱口问道 ,“这门都这样了,不换吗?” “你懂什么?这是我们孙府上下战斗过的证明,是我们忠君爱国的见证,留着才能凸显我们对君上对南朝的忠诚。”孙清扬半开玩笑道。 一旁的郝大建连连点头,“姑娘说的是,二爷也是这么说的。” 小川一脸遗憾地摸着那一道道伤痕,叹道,“可惜我那时还在锦州,竟一点忙也帮不上。” “哎呦,小兄弟那时可激烈了,几千个凶匪将我们孙府前前后后围了个水泄不通。我们府中百名护卫在姑娘带领下守了一天一夜。后来实在扛不住了,我们都以为要完了。是我们姑娘以身犯险,将自己当了那钓鱼的鱼饵,然后将那些凶徒引开的。我们这些人才得以死里逃生。所以呀,我们现在能活着,都要感谢姑娘呀。”何二脸上顶着一条可怕的伤疤,抱着大盒小盒从小川身边走过时说道。他脸上的那条伤疤斜斜的从右眼内眼角一直开到右腮边,十多公分长,像极了一条破了肚的蚯蚓横在那,让他原本清秀的脸庞多了几分的凶狠。这道刀疤就是那时候留下的。 其他人也纷纷添油加醋的说起当时孙清扬是如何英勇抗敌的。 黄爱玉听了这些人的话,心里对孙清扬更多了几分钦佩 ,而小川更加懊恼自己当时怎么不在她身边。 几人很快就到了前厅,听得后头一阵凌乱的脚步声,转眼间就看见来人了。 来的人并不是孙夫人,而是孙弈与钱氏两夫妇。 孙夫人的决定 孙弈两夫妇见到孙清扬的神情大同小异,孙弈是喜出望外,钱氏是喜极而泣。 孙弈的衣襟衣袖上有数点的墨迹,而钱氏鬓边钗环凌乱。夫妻二人分明来得匆忙。 “小妹,你可算回来了。”钱氏拉着孙清扬的手声泪俱下,那是高兴的眼泪。 “二哥嫂嫂家里一切都还好吗?父亲母亲呢?”孙清扬抹着眼泪问。 “家中一切都好。父亲去军营了,母亲在佛堂,已经让人去请了。听说你回来了,我们便先出来了。”孙弈也是双眼泛红,又对妻子钱氏道,“小妹回来是好事,你别哭了,仔细哭坏了身子。” “我是太高兴了。”钱氏抹着眼泪笑道。 孙清扬犹豫着要不要问孩子的事,这时孙弈同身边婆子道,“去看看恒儿醒了没,如果醒了就抱过来。” “孩子找到了?”孙清扬这才问出口。 “寻了将近一年,两月前才在一个山村里找到红玉与何弘两人。他们把孩子保护得很好,真的是多亏了他们。如今你也平安回来了,真是老天有眼,菩萨保佑。”钱氏感念道。 夫妇俩拉着孙清扬说了好些子的话,孙夫人才姗姗来迟,同她一起的还有一位穿着鹅黄长裙的女子。 女子约莫十八九岁,挽着高高的螺髻,发髻上簪着金钗玉搔头,圆圆的脸,一双大眼黑白分明眼噙着笑望着孙清扬。 孙清扬一见到孙夫人立马上前行礼,随后红着眼扑进孙夫人怀里,泣不成声道,“娘,女儿回来了。” 孙夫人抚摸着她的头,欣慰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孙夫人吃斋念佛久了,仿佛真就心如止水了,平素是个不轻易流露感情的,此时眼眶也已红了。 一旁的钱氏见状,立马道,“母亲,小妹平安回来就好,应该高兴才是。” 孙夫人这才收敛了情绪。 孙清扬伸手握了握钱氏的手。 钱氏的手是冰冷,没有一丝温度。此时已是夏季,天气已经是炎热的。可钱氏身上还裹着厚重的棉衣,脸色也是苍白的,没有血色。 “来,给你介绍一下,这是你大嫂子,永昌公主。”孙夫人转过头同孙清扬说道。 孙清扬很乖觉,立马上前给永昌公主行礼。 永昌公主柔声道,“妹妹去了这么久,父亲母亲好生挂念。如今回来了,这是天大的好事。” 入府后,孙弈将底下人都打发了,然后询问孙清扬消失的这大半年的情况。 孙清扬将蝎子岛的事一一道来,孙弈皱着眉头道,“你说是那拜月教的人将你带到那个岛上的?” “的确是,他们的衣袍上都绣着睚眦。”孙清扬说道,“跟之前在北郊遇到的那四人衣服上绣的一样,应该是没错的。” 孙夫人面色沉寂,看不出喜怒哀乐,双眼低垂,不知在想什么,对于孙清扬的遭遇,她始终没有吱声。 “前些时候,皇上派靖小王爷铲除了一些邪教,其中就有拜月教。当初拜月教便参与了七皇子叛变,是以皇上登基后,便让靖小王爷着手铲除这一邪教,没想到他们竟然在海外还有据点。我得将此消息快速上报朝廷。”孙弈说道。 “原来是这样。”孙清扬恍然大悟。果然被他们猜对了,蝎子岛的那几个拜月教的突然走得那么匆忙,原来是因为朝廷的围剿。 “你妹妹既然已经平安归来了,而那些拜月教的人也已不在那岛上了,你上报又有何用,难不成朝廷还会派船去那岛上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咱们孙家家大业大,朝廷内外多少双眼睛盯着,往后大伙儿定要谨言慎行,少惹祸端才是,尤其是你啊弈儿,上回吃的亏还少吗?”孙夫人依旧低垂着双目,语调平淡道,却自有一股无法抗拒的威严,不怒自威。她说话的语速缓慢,语调极少有高低起伏,总是平平的,让人感觉是没有生机的,却总能叫人信服。 “母亲说的是,儿子谨遵母亲教训。”孙弈毕恭毕敬道。 孙夫人这才看向钱氏,“恒儿呢?” “已经让人去抱了。”钱氏答道。 孙夫人将目光转移到一旁沉默的小川与黄爱玉,问,“这两位可是同你一起从蝎子岛归来的?” “正是。”孙清扬便将小川与黄爱玉介绍给孙夫人。 孙夫人的反应出乎孙清扬预料,对小川和黄爱玉的态度十分和蔼,“你们能够在那种情况下抱团取暖,同心协力摆脱困境,这是十分难得的。孙府感激你们这些时日对清儿的照顾。如果二位不嫌弃,就在府中多住些时日。” “多,多谢夫人厚爱,但但是我们还有事要办,且我们另有住处,您的好意我们心领了。”小川紧张得有些语无伦次,但也明确将自己的想法表达了出来。 孙夫人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然后点点头,“既然如此,那也不强求。往后有什么需要尽管到府上来。” “多多谢夫人。”小川拉着黄爱玉致谢。 他们没有在孙府住下,当天就回了安康坊的那处小院。孙夫人得知了他们的住处,还让人送来了大批量的礼品。 至于孙清扬与家人团聚,一番叙别情不在话下。而关于拜月教的事,也就此打住了,似乎孙清扬离开的这一年多真就是去游山玩水了。孙府也是这么对外宣传的。 宫里的态度 宫里在当日就听说了孙清扬归来的消息,并且皇太后还很善解人意地下了一道旨,不仅封孙清扬为嘉怡郡主,还在圣旨里点明了她这一年是外出拜师学艺了。 次日,孙夫人领着孙清扬入宫谢恩,随行的还有大嫂子永昌公主。 这永昌公主是皇帝的同胞亲妹妹,都是刘太后所生,如今嫁给孙家大公子孙俊为妻,也就是孙清扬的大嫂了。 当然,新皇对孙家的宠爱不止如此,还封孙将军为镇国公,赐孙夫人一等国公夫人称号,另外又升了孙俊孙弈两兄弟的官职,钱氏也被封为三品诰命,而今又封孙清扬为嘉怡郡主。这让孙氏满门荣耀,风光无限,一时无两。 孙夫人领着孙清扬从忠义门入宫,最终到了刘太后的慈康宫,见到了刘太后。 这刘太后十四岁入宫,十八岁生的皇帝,临近三十岁才生的永昌公主,虽不是最得宠的,但在先帝众多宫妃中也算屈指可数的了。 如今刘太后已是将近五十岁的年纪,却依旧容光焕发,一张白皙细嫩的鹅蛋脸,不沾阳春水的削葱根十指,不知羡煞多少乡间老妇。 刘太后的脸上永远是如春风般和煦的微笑,哪怕是在最难熬的那段岁月里,依旧保持着这样的笑。也许这就是她之所以能恩宠不衰的秘诀所在。 刘太后见到孙清扬后,没有吝啬言语上的称赞:“无怪乎,人人都道谁若能娶得你们孙家女,便是神仙也不当了。这模样这身段,放眼咱们南朝,怕是也找不出第二个来呀。” 孙夫人谦逊地连连道,“太后过奖了,她一个小丫头如何担当得起。” “国公夫人谦虚了,就你们家这样的姑娘,跟皇帝的那些后妃比起来,也不逊色呀。”太后别有深意地说着,拉起孙清扬的手问她多大了,平常喜欢做什么,读什么书之类的问题。 孙清扬一一回答,态度谦和有礼,深得太后满意。 出宫时,太后赏了她好些东西,其中不乏绫罗绸缎金玉珠宝,皇帝与皇后也赏了不少东西,无不彰显帝皇家对孙家以及孙清扬的喜爱,尤其是皇后的赏赐里,竟然还有一对玉鸳鸯,之后孙清扬又奉旨入宫了几次,皇后话里话外透露出一个信号,那就是皇帝有意想让孙清扬入宫。 还没有等到皇宫来旨,南阳郡南宫家就派人来求亲了。 这是一个敏感的时期,一孙清扬失踪这一年多,没人知道她身上发生过什么,大都里有名望的大户人家都不会在不清不楚的情况下到孙家求亲。二那些人也风闻了皇帝似乎对孙清扬有意思,所以哪怕有些人很想攀上孙家这棵大树也不敢贸然行动了。 坊间传闻,孙夫人领孙清扬入宫叩谢皇太后的时候,皇帝也来了。皇帝足足盯着孙清扬看了有一盏茶的功夫,并且还亲自伸手扶了孙清扬一把,两人还在当口眉目传情了一番。这还不能说明情况吗? 事实上,皇帝盯着孙清扬看是事实,皇帝亲自扶她也是事实,但是说她跟皇帝眉目传情完全是瞎扯淡。 认真说,皇帝扶孙清扬那会儿,孙清扬都惊呆了,完全没有想到皇帝会有那般举措,所以当时的孙清扬是目瞪口呆的,与传言所说的眉目传情完全是两码事好不好。 说白了,男子伸手去扶女子,这是不合礼仪的行为,除非两人是夫妻关系。 外界越传越像那么回事,也就更无人敢上孙家提亲了。 孙家有女待字闺中,却落了个门庭冷落鞍马稀的地步,皇帝陛下的功劳不小。 就在这样的情况下,南阳郡的南宫家杀出重围,南宫老夫人派族中长辈前来提亲了。 南宫家来求亲 南宫家是南月的望族,比郑家卢家更有名望,却也更加低调。 早在大月朝时期,南宫家就已经是数一数二的望族了,家势庞大,富裕显贵,无人能及。 这些名门望族在选亲方面是极其傲慢的,极少与外界通婚,比如北朝的望族,连皇帝的女儿都不娶的,更何况是寻常达官贵族。 他们通常都是在内部联姻,比如郑家姑娘嫁卢家,卢家姑娘嫁南宫家,南宫家姑娘嫁李家,李家姑娘嫁崔家郎,如此循环。一来巩固了望族圈的势力,二来还可以避免近亲结婚生出不健全的孩子。 对于这一次南宫家的屈尊求亲,孙家人的态度是不尽相同的,孙弈是喜出望外,孙夫人是喜忧参半,而孙清扬则是骑虎难下。 皇宫已经释放了要她入宫的信号,如果不入宫,那就必须得在皇宫下达明确旨意之前找到稳妥得让皇宫方面也说不出话的下家。 南宫家无疑是最好的选择,可是她连南宫家公子是什么模样都没见过,怎么答应。 更让她郁闷的是,南宫家来求亲的人连是为自家哪位公子求亲都不透露,这不是比盲嫁还盲吗? 孙清扬真担心嫁过去之后,南宫家给她配一个两个头三只眼的怪物都有可能。 她现在只有两种选择,要么入宫,要么嫁到南宫家。 入宫绝对不是她想要的,可南宫家也不是她愿意去的。 孙清扬思来想去,举棋不定,愁眉不展的时候,孙夫人与孙弈给她做出选择:应下南宫家的求亲。 得知消息的孙清扬仰头望天哀鸣,“苍天呀,我难道就没有选择婚姻的自由吗?” 二嫂钱氏明确告诉她没有,“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向来如此。如今父亲不在大都,而兄长也远在边境,家中自然由母亲做主,你二哥帮衬着。不过你放心,母亲和你二哥已经打探过了,南宫家此番是为南宫家的二公子求的亲。南宫二公子如今二十出头,丰神俊朗,才华横溢,是不可多得的青年才俊。你若嫁他,岂不是郎才女貌。” 孙清扬眼见事情已定,无法更改,只好抱着先婚后爱的设想勉强接受了这一安排。她甚至安慰自己,要是实在不行,她也可以当逃妻的,不是吗? 皇宫方面对于孙家这个决定是气愤的,当天孙弈就因为说了一句不怎么出格的话而被骂了个狗血淋头,朝中几位姓南宫的官员也因为一些小事被相继赶出了大都。 不过这没有阻止孙家与南宫家的联姻,该走的流程一直在持续。婚期也定好了,就是当年年底。 满城人都知道了孙家与南阳南宫家联姻之后,皇宫方面也就沉默了,似乎接受了这一现实。 隔天,孙清扬去到钱氏那边看侄子孙恒。 小孙恒已经一周多了,肉乎乎的,软软糯糯,还不会说话,但会发一些简单的音,比如类似妈妈,爹爹的字音。看到孙清扬一点儿也不怕,口里还发出类似姑姑的声音。想来孙弈钱氏两夫妻没少在他面前提自己。 小小的人儿已经蹒跚学步了,摇摇晃晃,像极了一只小鸭子。 孙清扬一把抱起他,好生疼爱。 “时间过得可真快,一晃一年过去了。当初真多亏了你,否则我们哪有今天。”钱氏笑着说道,说着说着,眼眶就红了。 孙清扬握了握她冰冷的手,轻轻道,“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一切都会好的。嫂嫂如今都吃些什么药?” 一年前,兰贵妃与七皇子宫变时,恰逢钱氏生产,孙清扬设法将她送出城,却没能成功。钱氏被抓之后,同丈夫一起被关进天牢,遭受了不少磨难,因此落下了严重的月子病。往后几年,身子一直弱不禁风,哪怕是在夏日里也要穿极厚的衣裳,着实可怜。 “都是母亲亲手配的,比起一开始,如今已经好很多了。”钱氏感念道。 “月子里落下的病还得是月子里调。”孙清扬将小恒儿抱在膝盖上一面拿出一串红珊瑚的佛珠套在他小手腕上逗他一面说道。 “母亲也是这么说的,你二哥却不懂,说生了一个都差点儿没命了,还怎么能再生。”钱氏说着,面色有些羞红。 孙清扬捂口笑,“恒儿也还小,不着急。等他大些了,你身体好些了,再说不迟。” “是这个理。我倒是想再生个女儿,那就再好不过了。”钱氏坦诚道。 姑嫂两又聊了好这会儿的话,到了日暮,孙清扬才回自己的小院。 “姑娘,小姐的佛珠忘带走了。”钱氏的陪嫁红玉看到孙恒手上还戴着那串红珊瑚佛珠,不由提醒钱氏。 钱氏伸手摘下那沾满了小孙恒口水的佛珠看了看,欣慰地笑了,“小妹倒是有心了。” 那红珊瑚佛珠每颗足有拇指大,上面皆刻有字,刻的是佛家的六字真言:唵嘛呢叭咪吽。 据说持诵六字真言者可消除灾难与病痛,添福添寿。 虽然孙恒还小,送他佛珠看似不合适,却很合钱氏的心意。这是孙清扬给予小侄子孙恒最好的祝福,可谓用心良苦。 长公主五十大寿 小川与黄爱玉是在孙家与南宫家联姻之事闹得满城风雨的时候离开的大都。 临走的时候,黄爱玉依依不舍地拉着孙清扬的手,十分遗憾地表示,“我们这一走,半年后不能来喝你的喜酒了。” 孙清扬苦笑,“这酒不喝也罢。只是不知这一分别,要到何时再见。” 黄爱玉有些哀怨地看一眼不远处牵着马的小川,叹息道,“如果可以,我倒是愿意留下来。” 孙清扬拍拍她的手,道,“男儿志在四方,这是好事。他是有骨气的,既然想去,就让他去,或许真就能闯出一片天地,到时候风风光光将你娶进门。” 黄爱玉仍旧是叹气,最后也狠了心道,“不管了,这辈子我认命了,等就等,总好过嫁给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 孙清扬这一刻想到了自己,唯有无奈的苦笑。至于黄爱玉和小川的事,其实她私底下已经劝过小川的,可奈何他有自己的想法,并且坚定不移。他想闯出一片天后再来迎娶黄爱玉。 男人有自己的主见,有方向有目标,这是好事,只是苦了黄爱玉。 小川与黄爱玉走了。孙清扬跟南宫家定亲的事也都传遍了大都,于是各种邀请帖随之而来了。 别人家的邀请不去的话,问题不大,但是永宁长公主的五十大寿不得不去,只是一想到到时夏侯辰与姜妤也会去,孙清扬就犹豫不决了,实在不想遇见他们。 这永宁长公主是先帝与林皇后所生,是太子的胞姐,深得先帝宠爱,是一位说一不二的主儿。 当初七皇子叛乱,残杀太子家眷,是永宁长公主带府中护卫冲进法场,救下太子一双年幼的儿女,然而男孩子最终因为惊吓过度,最终还是夭折了,只留下了一女,也就是如今的载昔郡主。但这不妨碍永宁长公主一举名动天下。 “姑娘,奴婢听说了,靖王府那边也会去,你确定咱们也要去吗?”临出门前,小翠为孙清扬整理衣裳的时候还是忍不住问了。 孙清扬平安归来,小翠无疑是最高兴的人之一。 她与孙清扬打小一起长大,情同姐妹。孙清扬得了好处,她开心;孙清扬不开心了,她也不开心。 因此小翠对姜妤的横刀夺爱恨之入骨,对夏侯辰的移情别恋深恶痛绝。 “如果可以不去,我还乐意在府中待着。”孙清扬在镜子前抿了抿红唇,朱红的口脂平添了多少姿色,叫人望一眼便魂萦梦牵。上好的螺子黛描出的远山眉细长舒扬,一双盈盈秋水,未语先娇媚。如此盛装,孙清扬从未有过的。 孙夫人礼佛之人,不喜嘈杂,所以没去。二嫂子钱氏因孩子的缘故,也没有去。所以,同孙清扬一起去的是大嫂永昌公主。 永昌公主与永宁长公主乃亲姐妹,只不过一个已经五十有余,而另一个也才二十不到,姐妹俩相差了三十多岁。 她们去到长公主府的时候,已是傍晚,公主府内已是宾客满堂,永宁长公主亲自来相迎。 昔时孙清扬见过永宁长公主数次面,长公主也记得她。此番再见,长公主一眼认出她来,还是有些吃惊,“短短两年的功夫,孙小姐越发出众了。” “长公主过奖了。”孙清扬谦虚道。 “听说定了南阳南宫家的二公子?”长公主问。 孙清扬点点头,做出一副娇羞的模样,“正是呢。” “南宫家的媳妇可不好当。南宫家在选亲上素来高傲,这次怎么转性了?”长公主的语气有些酸。 在场的知情人都知道,长公主先前一直想跟南宫家结亲的,但是南宫家并没有那个意思。是以当她听说这次南宫家竟然主动和孙家结亲,委实有些吃惊,又有些嫉妒。 对于素来高傲的南宫家竟然屈尊向孙家求亲的事,的确出乎人的意料,这也成了众人关注的重点。 就当我强迫你的 长公主的宴会很热闹,来的人很多,基本上大都那些贵妇都来了。姜妤也来了。 长公主依旧很受追捧,宾客都喜欢围着她。 同永宁长公主喜欢被人众星拱月般追捧着不一样,永昌公主小孩子心性更多一些,刚开始还兴致勃勃,后来前来问安的人多了,时间一长,也就厌烦了。于是她与永宁长公主说了几句就带着孙清扬去了后边的园子。 “走,我带你去一个别人都不知道的地方,咱们去看大鱼。”永昌公主拉着孙清扬一路往园子后走。 据说,这永宁长公主府后园子里有一个小水池,水池里养着几十尾大青鱼,每一尾都有一人长,十分壮观。 孙清扬就这么被她带着七弯八绕到了那处小水池,那是长公主府后花园最西边的一处偏僻的小院子。 院子前厅堂后屋舍,中间一块空地,左右各有小水沟,沟里养睡莲。 空地中间有一口大水缸,水缸之中只有两尾鱼,一青一红,二者你追我赶,好不热闹。 “还在后头呢。”永昌公主很熟稔,径直往那排屋舍后走去了。 这长公主府很大,孙清扬又不熟,生怕自己要是走错路,估计一晚上都绕不出去,于是赶紧跟上。 果然如永昌公主所说,那屋后的小池子里养着二十余尾的大青鱼,每一尾都有一米多长,最长的有两米多长,委实吓人。 水池上后堆叠起的假山足有十多米高,一路营造出曲径通幽的氛围,假山上有一亭子,单檐四角攒尖亭,其中设有桌椅。 “你们去拿些酒食来,我与小妹要在此小酌一杯。”永昌公主来了兴致,吩咐左右宫女。 酒食很快拿来了,永昌公主便不顾形象地撸起袖子与孙清扬喝了起来。然而两杯酒才下肚,永昌公主就闹起了肚子,“不行了,我得去方便一下,小妹你先在这儿等着,我马上回来。” 永昌公主急忙去找茅厕,随行的宫女也都跟着去伺候了。 孙清扬独自在亭子里等了些时候,见永昌公主还没回来,便打算去找找看。可是没想到才出小院,迎面就遇见了她最不想遇见的人——夏侯辰。 她扭头就想走,可是那人却扯住了她的右手。她试图挣脱,可夏侯辰却不允许她逃离。 就在这时,永昌公主回来了。 孙清扬急着想甩开夏侯辰,夏侯辰却强行将她掳到了一旁假山后。 待永昌公主走后,孙清扬才发现自己与夏侯辰贴得那么近,他的左脸几乎就贴着她右脸,他呼吸着她的呼吸,而她亦如此。 孙清扬再次用力挣扎,可是没有用的,夏侯辰将她吃得死死的。 孙清扬气急败坏,“还请小王爷自重。” 夏侯辰居高临下,面带讥讽,“你与那慕容玥搂搂抱抱卿卿我我的时候,怎么不知道自重?” 孙清扬气恼,“那是我的事,与你何干?” “你与别的男人卿卿我我与我无关,那么在解除婚约书上签字难道还与我无关吗?”夏侯辰咬牙切齿质问,眸中一片寒意,似要化成无数冰凌将眼前人刺穿。 孙清扬只觉锥心的疼,可绝不肯在夏侯辰面前显露自己的软弱,她怒目而望,一字一顿道,“夏侯辰,解除婚约书是你们送到我手上的,难道不是让我签字吗?你现在又反过来逼问我,是什么意思?再者我们之间已经完了,请你放开我。” 一年前,分别的时候,他明明说过的,会用八抬大轿将她迎娶进门,可她在药王谷等啊等,盼呀盼,最终得到了什么,等到了什么,呵,她等来的是他另娶别人的消息,得到的是一纸解除婚约书。如今他又找来做什么,看她笑话吗? 夏侯辰冷笑,“孙清扬,我们没完。这辈子你想摆脱我,没那么容易。” “真是搞笑,我为什么要跟你纠缠一辈子?”孙清扬气笑了,“你难道还不明白吗,咱们的关系从解除婚约书生效那天起,就已经断了。况且如今你已娶了姜妤,而我也将远嫁南阳,男婚女嫁,再无瓜葛,各自安好。”如果还有些许的悸动,那就埋藏心底,就当做是彼此来过的一点念想。 “你觉得我在纠缠你,对不对?”夏侯辰冷眼看着孙清扬,几乎要在她脸上盯出几个洞来。 孙清扬转移开视线,淡淡道,“既然不能相濡以沫,那就相忘于江湖。” 曾经深爱到骨子里的人,此刻却在彼此伤害着,又怎能不心痛。 夏侯辰将额头抵在她额上,有些无力道,“孙清扬,如果哪天我死了,你会为我哭泣吗?” 孙清扬心头狠狠一阵刺痛,再也强装不了了,颤声问,“你因何说出这话?”因为爱过,所以慈悲。其实她很明白,从始至终夏侯辰都没有说过要放弃她,而是造化弄人。到此时,她依旧坚信他们彼此是相爱的。 夏侯辰没有回答,只是怔怔地看她,看得她心彻底软了,“不管怎样,你都要活下去。” 孙清扬以为自己已经被慕容玥治愈了,可是现在证明一切都是假象,所有的虚张声势都是纸老虎。在夏侯辰面前,她无处可逃,轻而易举就弃械投降了。 夏侯辰捧住她的脸,将唇凑上吻她。 孙清扬偏头,夏侯辰微凉的唇从她脸颊掠过。 夏侯辰并不恼,将她的脸掰过来,两眼灼灼盯住她。 孙清扬躲避开他的目光,垂着眼帘明确告知,“我已经跟南宫二公子有了婚约,年底就要成婚了,我不想做对不起他的事。” 夏侯辰的眼眸中闪过几许伤痛,最终他微凉的唇还是落下了,他道,“就当我强迫你的。” 孙清扬试图挣脱开,可她明白自己逃不了的,于是挣扎着挣扎着,最终还是沦陷了…… 孙清扬知道自己这样做是道德的沦丧,可是她无能为力。 在夏侯辰面前,她的理智丧失得彻彻底底…… 孙清扬告诫自己,只允许自己放纵这一次,一次就好。 无休无止的纠缠 长公主的五十大寿宴席即将开始。永昌公主一趟又一趟的往茅厕跑,没办法参加了,便派人去与长公主知会了。 因为来客太多,长公主在前面无法脱身,只好派人去请了御医。 御医看过之后,含糊说了几句,便就开方子。 孙清扬亲自为永昌公主熬了药,喂其服下后,肚子是不拉了,可身体忽冷忽热的,着实把人吓坏了,连长公主也不得不亲自来照看。 好好的宴席也不得不中断。 孙清扬怀疑是夏侯辰动的手脚,便去找他。 夏侯辰似乎早料到她会找自己,主动送上门来了,并不进院,只在院外的假山后守着,见她出来,喊住了她。 孙清扬见左右无人,气冲冲过去,“是不是你在那酒里下药了?” 夏侯辰并不否认也不回答,拽住她的手往后头走去。 孙清扬不肯去,他却道,“你想让人看到咱俩这般拉拉扯扯吗?” 孙清扬无奈,只能跟着他走。 夏侯辰将孙清扬拉到长公主后花园无人处,才停下。 孙清扬甩开他的手,恼怒,“夏侯辰,你能不能清醒一点儿,咱们已经没关系了。” 夏侯辰的狭长眼眸中闪过一丝恼怒,冷冷看向孙清扬,“咱俩的关系不是你说断就断的?” 孙清扬面露凄苦,“难不成你想让我跟你这么偷偷摸摸纠缠一辈子吗?” 夏侯辰抚摸她的面颊,亲吻她的唇,低低道,“不会的,很快咱们就能光明正大在一起了。” 孙清扬不明白他的意思,只当他已疯魔,无心再同他纠缠,开门见山道,“把解药给我。” “明日,西苑海棠馆,我会给你解药。”夏侯辰修长的手落在她脸颊,如触珍宝般轻抚着。 孙清扬恼他,推开他的手,低喝,“你到底想怎样?” “我想每天都能见到你。”夏侯辰深情款款。 孙清扬泄了气,颓然道,“你别忘了咱们各自都已有了婚配,你已是别人的丈夫,而我也很快要成为别人的妻子。” 夏侯辰的眼眸中出现一丝冷意,唇角勾起几许的讥笑,“那又怎样,那些是别人强塞给我们的,我才不理会,你又何必去在意。” 有那么一刻,孙清扬似乎看到了他面上的阴狠,孙清扬心惊。她记得他从前是那么一个宠辱不惊的人,而今却成了这般模样,到底是谁之过? 孙清扬亦是受害者,可她能怨谁,又敢怨谁? 那个始作俑者高高在上,是天下至尊,谁敢怨他。 孙清扬并不明白那个人为什么要那么做,明明靖王府和孙家都是他的恩人,而他却在功成名就之后转过头来过河拆桥,夏侯辰怨他也是情理之中的。 孙清扬咬了咬唇,伸出手去,“你先给我解药。” 夏侯辰指了指自己的唇,“你亲我一下,我就告诉你。” 孙清扬瞪他,可他却无动于衷,摆明了态度——若是她不亲他,那么就别想要到解药。 孙清扬看左右无人,只好强忍怒意去亲他。 夏侯辰趁机搂住她,加深了吻。 孙清扬气他小人行径,推他不开,伸手去掐他腰。可他好似失去了知觉般,不痛不痒,更加疯狂掠夺。 孙清扬觉得肺里的空气几乎被抽空之时,夏侯辰才放开她,可她已经无力。 夏侯辰搂她,一下一下地吻她蹙紧的眼眉,一点一点描摹,似要让她的眉眼舒展开来。 孙清扬稍稍缓过劲儿来就一把将他推开,气呼呼同他要解药。 夏侯辰摊了摊手,“没带。”看孙清扬双唇红艳如樱桃,他自顾摸摸唇,意犹未尽。 孙清扬深深吸一口气,“我答应你,明天去海棠馆见你,行不行?” 夏侯辰勾唇,“真没带。” 孙清扬恼他,转头就要走,他从后头拽住她,力气极大,她根本来不及反应,就落入他怀中了。 “记住了,明日海棠馆。”夏侯辰在她耳畔低低叮嘱,声音低沉浑厚,自有勾人的诱惑力。 孙清扬挣不开他,心中越发恼他的纠缠不休,却没想他竟咬住了她的耳朵,一股电流似的酥麻叫她浑身一个激灵。 “你,”孙清扬已无力斥责了,这个男人是铁了心要跟她无休无止了,可现实已经无法挽回了,再折腾,还能怎样? 永昌公主遭了不少的罪,回孙府的时候,人都蔫了。 孙清扬看她这样,心中惭愧又自责。 孙夫人给永昌公主把了脉,一张脸沉下来,但并没有说话,而是朝一脸自责的孙清扬看了一眼,然后道,“你且随我出来。” 孙清扬耷拉着脑袋跟孙夫人出了永昌公主的院子,去了孙夫人的秋爽斋。 孙夫人问她,“你们在公主府遇到了靖小王爷?” 永昌公主所中之毒乃药王谷特有的冰火两重天,这大都之中,恐怕只有身为药王外孙的靖小王爷手上有这毒了。 孙清扬点头,并将夏侯辰让她明日去海棠馆的事告知。 孙夫人叹息,“这孩子也是死心眼的。”之后看向孙清扬,“既如此,明日你就去。不过你可别忘了,自己已与南宫家定了亲,之前的人该断就得断,别再心慈手软,藕断丝连。” 孙清扬心中一阵悲凉,低垂着头应道,“女儿知道。” 孙夫人凝眉良久,语重心长道,“整件事里,你大嫂是无辜的,不该遭这份罪。” 夏侯辰在永昌公主酒里下药,十有八九是有迁怒的意思。 孙夫人的话很公正,拆散孙清扬与夏侯辰的人是太后和皇帝,永昌公主虽是太后之女,皇帝胞妹,但她从不曾参与过此事。 孙清扬咬唇不语。 “今晚你就留在你大嫂屋里守着。”孙夫人面无表情道。 孙清扬知道这是对她的惩罚,大嫂是因为她而遭罪的,所以罚她照顾大嫂是让她赎罪。 次日,永昌公主的情况还没好,依旧忽冷忽热。冷的时候,包裹好几层冬被都不够,还得在屋里生炉子。热的时候,几乎整个人抱着冰块。 一冷一热从原来的一个时辰更替一次,到后来频率越发加速了,永昌公主委实是遭大罪。 孙清扬知道自己无论如何都要去海棠馆了。 是谁激怒了他 孙清扬还是去了西苑的海棠馆。 海棠馆因种满了各色海棠而闻名,此时已入夏,海棠早已凋零,鹅卵石小路上飘零着些许粉色的花瓣,斑斑点点的萧条平添几许哀愁。 孙清扬到的时候,夏侯辰已在。 厢房的窗子正对着院子,窗帘半遮掩着,屋子的光线被遮掩了大半,有些昏暗。 夏侯辰招呼孙清扬到自己身边坐下,孙清扬却选择了他对面,这引起了他的不满,狭长的凤眸有了一丝不耐烦,闷声道,“不想要解药了吗?” 孙清扬不从,“小王爷有什么话就说,说完了,给我解药就好。” 夏侯辰皱眉,冷声道,“坐过来,不要再让我说第二遍。” 孙清扬冷冷看他,言语之中满是嘲讽,“我从不知小王爷原来竟是这般蛮横无理之人。” 夏侯辰的眸光中多了几许凉意,“怎么,你该不会打算为南宫墨守节?我竟不知你还是个贞洁烈妇。”语带讥讽。 孙清扬心中刺痛,声音冰冷,“是,还望小王爷也能自重。” 夏侯辰冷笑,凤眸盯住她,仿佛要将她盯出几个洞来,“那先前跟别的男人搂搂抱抱卿卿我我都不算数了吗?” 孙清扬皱眉,“我同谁一起,那是我的事,同小王爷无关。” 夏侯辰的眸中几乎要迸出火花,突然欺身,一把捏住孙清扬的下颌,咬牙切齿,一字一顿道,“我说过的,咱俩的关系不是你说断就断的。” 孙清扬疼得几乎要落下泪来,她看着他,目光疏离冷漠,甚至有些荒凉,“现实如此,你让我怎么办?” 夏侯辰的手失去了力道,缓缓滑落,眸中尽是嘲讽,过许久,他问,“你当真爱他吗?” 孙清扬避开他的目光,低垂着头,“爱不爱又有什么关系。”准确地说,她对慕容玥算不上爱,更多的是抱团取暖。可如今再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人都已不知去向。 孙清扬不知道夏侯辰是怎么知道慕容玥的,更觉得他为自己与慕容玥的事耿耿于怀是极度不明理的,毕竟他们已经没有关系了。 “我说过,咱俩的关系不是你说断就断的,我不允许你心里有别人。”夏侯辰重申,目光滚烫得叫孙清扬无法直视。 孙清扬不想再同他过多纠缠,平静地告诉他,“我与南宫二公子的婚期已定,就在年底。” 夏侯辰眼眸微闪,“到那时,我会去南阳。” 孙清扬不可思议而惊恐地看他,“你去南阳做什么?” 南宫家就在南阳,他想去南阳做什么?该不会真想就这么同自己纠缠下去?那真是疯了。 若真如此,南宫家又岂会坐视不理。 夏侯辰没有回答她,而是道,“靖王府与南宫家有些交情,到时你嫁过去,他们自然不敢太过为难你。” 孙清扬有些懵了,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她怎么有些听不明白呢。 夏侯辰该不会真疯了? 的确,此番她所见到的夏侯辰与以往有很大的不同,以往的他沉着冷静,而现在的他敏感易怒,就好像被激怒的猛兽,可又在强忍着。 是谁激怒了他?是那个人,那个九五之尊,也许还有她。或许在夏侯辰此刻的心里已怀疑她移情别恋,所以对她是恼怒的,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试探与伤害。 孙清扬生怕哪天他紧绷的那根弦突然就断了,到时对他而言只怕会是灭顶之灾,那是孙清扬绝不愿看到的。 孙清扬理了理思绪,平静地看着夏侯辰,放柔了声音道,“我知道你心里悲愤,我又何尝不是呢。”她顿了顿,声音多了一丝悲悯与怅然,“咱们今生做不成夫妻,那就等来世。来世咱们就做个普普通通的老百姓,婚嫁自由,再不受人摆布。” 夏侯辰的情绪似乎真被平复了,唇角勾起一抹笑来,“你的心里还有我的对不对?” 孙清扬点头,她从未真正忘记过他,或许是不甘,又或许真的对他的感情深入骨髓了。 她思量着伸手去牵他的手,夏侯辰却反手握住了她的柔荑,将她轻扯到自己身边,伸出双臂拥她入怀,将脸埋在她的颈窝,深深吸一口她的气息,喃喃道,“只要你心里有我,别的我都不在乎。” 孙清扬心疼他,“那个人没有为难你?” 夏侯辰苦涩一笑,“他想要的都得到了,又何必再来为难我。” 的确,那个人没为难他,只是冷落他。 “你尝尝这烤鹿肉,看看味道与之前烤的一样不一样。”夏侯辰夹一块鹿肉到孙清扬唇边。 兰贵妃与七皇子联合国师宇文智宫变,孙清扬被宇文智手下的毒虫咬伤,夏侯辰带着她到荒山里找寻解毒之法。 那段时日,她日日吃夏侯辰打来的野味,其中她最喜欢的就是夏侯辰烤的鹿肉,鲜嫩多汁,毫无异味,却有一种独特的芬芳。 孙清扬咬一口,忍不住点头,不由道“好怀念在那个山洞里疗伤的那段时日。”回想起那段时光,她的樱唇不由自主泛起了甜蜜的笑。 那段时光,远离了纷争,没有尔虞我诈,没有杀戮,无忧无虑,又有所爱之人陪伴左右,无疑是孙清扬这一辈子最舒心的日子。 “还想去吗?我可以再带你去。”夏侯辰已完全确定孙清扬的心里还是爱着自己,欣喜若狂捧住她的脸不住亲吻。 孙清扬却摇了摇头,“回不去了。”现在就算去了,也不会是那时候的心态了。 那时候的她满心以为夏侯辰就是她这辈子良人,她全身心依赖他,眷恋他,只要在他身边,她都可以无忧无虑,无怖无惧?。现在呢,现在已经做不到了。 “往后别再约我了,不好。”孙清扬最后还是忍不住劝告他。 如今夏侯辰已娶姜妤,而她也马上要嫁到南阳,若是再保持这种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一旦叫外人知道,对谁都没有好处。 不见面,就当是都放下了。 人活世上,哪能事事如愿,有遗憾才正常。 “好。”夏侯辰爽快地答应了,果然从那以后,他就再也没有约孙清扬了。 孙清扬反倒惆怅起来。 刚回大都时是害怕遇见他,而今真见了,却又放不下了,还好接下来的时间里,与南阳那边的往来增加了,也就慢慢分散了她的心思。 南宫墨,南宫家的二公子,听说也是一个有着特殊经历的。 没有胜利者 转眼已是盛夏,天气一日热过一日,孙清扬与南宫墨的联系变得频繁。 虽然未见过人,可从他的字里行间,孙清扬可以感受到他是个温情细腻的人。 孙清扬有时想着,嫁给南宫墨或许是正确的,至于夏侯辰。 一开始,她很想知道夏侯辰心里对她与南宫家这门亲是怎么想的。但夏侯辰的表现十分淡然,似乎她嫁南宫家于他而言无关紧要。 随着时间推移,孙清扬也就明白了,自己与夏侯辰的这份情也该是彻彻底底结束的时候了,于是便将心思收回到南宫墨那边。 伴随着孙清扬对南宫墨好感增加,她对南宫家也有了莫名的紧张。 听说南宫家对媳妇出了名的严厉,动不动就得被婆婆罚站立规矩。这让孙清扬越发为自己的后半生担忧了。 离成亲的时日还有半年,这半年的时间,孙清扬觉得自己应该好好放松放松,否则将来嫁进南宫家,就没有这么舒坦的日子过了。 接下来的时间里,孙清扬过得很随心所欲,早上睡到日晒三竿不起,隔三差五外出逛戏园子,吃酒楼子。 对此孙夫人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似乎也明白不是所有的婆婆都跟她一样不管事。 夏侯辰是在那个盛夏离开大都的,他是主动同朝廷申请去南安郡的。 近年来,南安郡百姓深受匪患贻害,朝廷屡次派官员去剿匪,却总不见奏效。 这一次是新皇派去南阳郡的刺史在途经南安时被抢匪杀害了。 皇帝震怒,于是下决心要剿灭南安抢匪,端了强匪窝。可是朝廷上下无人愿意去,因为以往去了南安的官员,十有八九是有去无回的,最后还是夏侯辰主动站出。 南安郡就在南阳郡隔壁,事实上不仅南安郡匪患,南阳也有,连着南晋也有。 此三郡匪祸已久,尤其是南安郡最为严重,当地百姓深受其害为时已久,苦不堪言。 出发前一夜,夏侯辰还是来找孙清扬了,他款款深情对孙清扬道,“我去将那些强匪都剿了,好叫你能平平安安嫁入南宫家。” 孙清扬悲喜交加,哭笑不得。到这个时候,夏侯辰还为她着想,她岂能不感动。可夏侯辰就这样看着她嫁给别人,难道真的就无动于衷吗? 看来,她与夏侯辰今生的缘分真的就此结束了。 这辈子,他们注定有缘无分。 孙清扬再次见到姜妤是在永和公主的十四岁的及笄礼上。 姜妤的神情落寞,呆呆望着台上的永和公主从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步入豆蔻年华的少女行列。 曾几何时,她也是一个天真烂漫的小女孩,可如今一切都变了。 似乎人越长大,烦恼也越多。 她的烦恼开始于第一眼见到夏侯辰的那个夏天的午后,从那以后她的烦恼与日俱增。 一直以来,她以为得到夏侯辰,那些烦恼就都会消除了。 事实证明她错了,错得彻彻底底。 意识到有人在看自己,于是姜妤转过头去,发现看自己的人是孙清扬。于是她收起了落寞,换上了倔强,对,不是骄傲,而是倔强。 这一刻,连姜妤自己也觉得可悲。曾几何时,那个骄傲的自己竟然不见了。 至于那份骄傲去了哪儿,不得而知,她只觉得一股悲哀从心底油然而生。 这一刻,孙清扬有些同情她,可认真一想她过往的所作所为,却又同情不起来了。 孙清扬和夏侯辰两岁定下娃娃亲,二者两情相悦,这是大都中人尽皆知的事实,可姜妤不择手段,硬生生横插一脚,迫使他们分开。 姜妤是知道夏侯辰也不爱她的,可硬要抢去,如今的一切也只能说是她自找的。 如此,又有什么理由来让孙清扬这个被横刀夺爱的人去同情横刀夺爱的姜妤呢? 更值得一提的是,当姜家与靖王府喜结连理,而孙家正为孙清扬的失踪处于无限哀伤之中,姜府却给孙家送去了喜帖,这无疑是挑衅,是落井下石。 孙弈气不过,去找姜家理论,后来才知道此事乃姜妤所为。孙家与姜家就此决裂。 在知情人看来,姜妤的恶已经不是普通的恶作剧了,因此这也是夏侯辰更加不待见她的缘故。 姜妤的恶的的确确不止停留在恶作剧上,在那之前,她曾数次试图伤害孙清扬,甚至设局想利用花花公子花不凡坏了孙清扬的贞洁,好让孙清扬嫁不成夏侯辰,又差点儿害得孙清扬被卖入青楼…… 孙清扬深吸了一口气,冷眼与姜妤遥遥对视。 姜妤的目光里有着高高在上的嘲弄,似乎是胜利者对失败者的讥讽。 孙清扬全然不在乎,她深刻的明白,在她与姜妤的这场战争里,没有胜利者,只有失败者。 而她与姜妤最大的区别在于,她已经彻底接受了这个结果,而姜妤却迟迟不肯承认这一事实。 侍者送来了冰饮,是孙清扬最爱的酥山,青色的酥山在炎炎盛夏里看着就清凉,入口冰冰凉凉酸酸甜甜,应该是淋了酸梅汁的,孙清扬一口又一口,自然就不再理会姜妤了。 小翠见孙清扬这般贪凉,忍不住低声劝道,“姑娘莫要贪凉,否则那几日又该难受了。” “不怕,不是有南宫墨送的暖宫丸吗。”孙清扬喜滋滋道。 暖宫丸是南宫墨特意为孙清扬配制的药丸,可祛除宫寒。有了暖宫丸,这个夏天,孙清扬几乎有恃无恐,冰的凉的冷的全然不忌。 小翠的嘴角不禁勾起,“姑娘都还没过门,姑爷就这般贴心,也不怕将你宠坏了。” 孙清扬吐吐舌,“我还真有些期待他的模样。” “虽然奴婢没见过二公子,但见过南宫大公子和三公子,那都是风度翩翩玉树临风的好男儿,想来二公子也不会差到哪儿去。”小翠低声道。 孙清扬的脑海里不禁浮现夏侯辰的身形来,那样芝兰玉树般的人,只那么站着,就可随风入画了。 但不知如今夏侯辰在南阳是否安好,剿匪是否顺利? 孙清扬心中生出忧虑来,南三郡的匪患由来已久,且已成大患,他们甚至敢对当地官员下手,更无奈的是,连朝廷也拿他们没办法。 夏侯辰前去此地,只怕是凶多吉少。 体贴入微的南宫墨 大婚之日定在了腊月初二,据说那天是诸事皆宜的黄道吉日。 大都到南阳需要将近一个月的行程,所以在十月中旬,南宫家的迎亲队伍就到了大都。十月末,孙府送女儿出门了。 夏侯辰没有食言,孙清扬去南阳的这一路顺风顺水,从不曾遇见什么不应该出现的人,或者发生什么不该发生的事。 十一月底的时候,孙清扬就到了南阳,不过并不住进南宫家,而是孙家一早在南阳置下房产,又安排了仆从,就是为了让她到了南阳后好入住。当然,这也是孙府给孙清扬众多陪嫁中的其中一份。 “姑娘,姑爷让人送来了些南阳的一些好吃的,说让你尝尝。”小翠笑眯眯地提着一个五层八角的花鸟螺钿食盒入了屋。 新郎官的确是南宫家的二少爷,二十出头的年纪,面容清俊,白白净净,斯斯文文的,话不多,身形倒与夏侯辰有几分相似。那日来迎亲的时候,猛的一照面,着实将小翠几个吓了一跳。 孙清扬正在彤云与珍珠的伺候下梳洗,结束了一路的奔波劳累,第一件事当然是好好放松一下。先把一身繁重的妆容卸一卸,等到五日后成亲时再扮上。 “哦,知道了。”孙清扬听说南宫墨送来吃的,倒没有太过惊讶。这一路上,他对她照顾颇多,是以她对他的印象还不错。想着往后跟他就算不能刻骨铭心,但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应该是做得到的。 “姑娘,姑爷对你可真好。”珍珠说着将拧干了的帕子递给孙清扬。 “姑爷对姑娘好是应该的,咱们姑娘值得这么好的人相配。”彤云从随身的小荷包里取出玳瑁梳洗,替孙清扬拢了拢鬓边略有些杂乱的小碎发。 她的意有所指让孙清扬幽幽叹了口气,“他倒是好的,我反倒觉得自己配不上人家。” “姑娘这是说哪儿的话,什么配得上配不上的,南宫家虽家世好,可你也不错啊,你可是镇国公府的千金,又是太后亲封的嘉怡郡主,配咱们姑爷绰绰有余。”小翠强笑道。 南宫家在选亲方面素来高傲,这是公认的。 没人知道为何这一次南宫家为何突然改了性会同孙家求亲,但人人皆认同孙清扬这个南宫家的儿媳妇未来的日子应该不会太好过,毕竟南宫家对儿媳妇的要求实在太高了。 据说南宫老太夫人南屋外的那块砖都让踩塌了,那都是她这些年教导儿媳妇的见证。如今那屋子住的是南宫老夫人,也就是将那砖头跪站塌的媳妇中的一个,也是孙清扬的未来婆婆。 都说女人何必为难女人,实际上,通常为难女人的都是女人,毕竟极少见也鲜少听闻公公罚站儿媳妇的事情发生。所以同性相斥是存在的。 “这辈子能够找到一个知冷知热的,挺好的。”孙清扬苦笑着夹起一片胭脂鹅脯,入口是甜的,渐渐有了一丝咸味,只是已经被满口的香气抢了风头。 对于南宫墨,她说不上多喜欢,但也不排斥,大概真就是可以相敬如宾的那个人了。 她看一眼边上的水晶杯中的红褐色液体,煞是好看,问,“这是什么?” “这是酸梅汤,姑爷说了,近几日见姑娘你食欲不振,所以特意弄来了这个给你开开胃。他还专门给配了这杯子,好看不?”小翠欢喜道。 孙清扬端起水晶杯闻了闻,果然是叫人开胃的梅子的香味,于是抿了一小口,酸酸甜甜入心扉,又忍不住再品一口,“他怎么知道我食欲不振的?” “路上的时候,姑娘每日里吃食都是姑爷负责的。”小翠小声道。 “还不止呢,这一路来,每次遇见变天的时候,姑爷都会及时提醒奴婢给您增添或减少衣物。”珍珠说道。 “马车里烧的炭也是姑爷派了身边小厮送来的。”彤云补充。 “每次到驿站之前,姑爷都是提前让人去将姑娘住的房间先打扫干净,被褥座椅茶具等都换上自己的。姑娘,姑爷待你可真好。”小翠一面给孙清扬空了的水晶杯里倒酸梅汤,一面道。 孙清扬是见过世家子弟的,那份高傲几乎无人能及,巴不得所有人都围着他们转,一如郑风,与小翠几人说的体贴入微,简直是两个物种。 吃惊归吃惊,但是内心还是感动的,也就更加坚定了将要与他相敬如宾举案齐眉的想法。 来而不往非礼也,于是她当即让小翠准备了些孙府特有的小点心,让人送去了南宫府,不仅仅是给南宫墨,南宫家各房也都有。 三箭定乾坤 新郎就站在一旁,手握弓箭,射天射地射远方,是所谓的三箭定乾坤,寄托了新郎祈求上天祝福,期望天长地久,以及希望将来婚姻幸福的美好愿景。 许是新郎的箭术高明,每发射一次都能引来众人的欢呼喝彩。 之后便是过火盆、跨马鞍之类的仪式。 然后就是拜堂,入洞房。 南宫家是世家,素来严肃,却也少不得闹洞房这一环节。 新郎新娘入洞房后,分左右坐在床沿,一名全身上下包裹得红彤彤的福寿双全妇人喜笑颜开地递给新郎一杆红绸缠着的金称杆。 众人起哄,“揭盖头咯,揭盖头咯。” 新郎挑开新娘头上红似火的红盖头的刹那,孙清扬分明看到了新郎那双勾人心魄的眼眸,心下不由吃惊,这双眼睛是那么得眼熟。但是转念一想,这世上眼睛相似的人又不是没有。 众人见到新娘子的真面容,无不惊叹,无不称赞,惹得新娘子羞涩地低下了头。 福寿双全妇人又端来了饺子让新娘吃。咬了一口,发现是生的,就明白了接下来的戏码,果然那妇人笑问,“生不生?” 孙清扬故作娇羞地点点头,用蚊子似的声音道,“生。”然后就听到对面之人高声回答福寿双全妇人的问话,“生。”于是忍不住看向他,只见他正目不斜视地看着自己,眼里是满满的戏谑。 “大伙儿听到没有,新郎新娘都说生。”福寿双全妇人乐呵呵高声宣布。 众人又是一阵嬉笑,甚至有人起哄,“新娘子这么美,不多生几个不合算。” “可不是吗,最好三年抱两,五年抱三,十年下一窝。”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调侃道。屋里屋外其乐融融,欢天喜地。 接下来便是喝合卺酒的环节,又是一阵闹哄哄的。之后新郎便被人半推半拽着出去了。 闹哄哄的婚房内瞬间安静了下来,屋里只剩孙清扬、小翠主仆几人,以及两名南宫府的丫鬟。 “姑娘,你在想什么?”小翠见孙清扬坐在床前出神,便低声询问。 “我有些饿了,你们也都一日没好好吃东西了,去拿些吃的来,大家填饱一下肚子。”孙清扬回过神道。话音才落,就有人送吃的来了,说是南宫墨让送来的。 “姑爷待姑娘是真上心。”小翠喜上眉梢。 “先打盆水来,先让我把妆卸了。”孙清扬起身去到梳妆镜前,彤云珍珠赶紧上前帮忙。 待孙清扬头上的发簪摘得差不多后,巧翠端着热水进来了,身后跟着南宫家的两丫鬟,一人手里拿着一把银制的水壶,另一个端着一个木盘,里头有帕子胰子之类的。 彤云从木盘中取了长帕子,将帕子围在孙清扬胸前,之后从自己随身带的绣袋里掏出玳瑁小梳子,将孙清扬鬓边的小碎发抿上去,然后取出一对银制的小夹子,将碎发夹在发髻上。 珍珠则把孙清扬手上七七八八的戒指手环等取下,收好。 小翠将绞好的热帕子递过去,孙清扬接过之后,先将热帕子在脸上敷一会儿,待面上的胭脂水粉湿润后,然后才开始擦洗。 脸上的妆实在太重了,连换过五盆水后,方才洗净。之后珍珠也从随身携带的绣袋里掏出一个扁平精巧的小瓷盒,用盒盖上方的小挖勺挖出少许的香膏均匀地涂抹在孙清扬的脸上以及手上,然后轻轻按摩着,直到吸收为止。 小翠从带来的箱笼里找出一套新制的衣裙,孙清扬换上后,珍珠彤云连忙上前为她整理头发和衣裳。 原来那南宫府的两个丫鬟还有些轻视孙家是行伍出身,此时见到小翠珍珠彤云这一通细致入微、流畅娴熟的操作后,不由暗暗吃惊。 其实这一系列操作都是孙清扬精心为她们准备的。 孙家的生活理念跟南宫家是截然相反的,素来不提倡柔弱不能自理,所以孙家的仆从并不多,哪怕是永昌公主嫁到孙府后,身边的仆从也削减了一半。 南宫家和孙家不同,南宫家是世家,素来重视这些繁文缛节的臭毛病。所以孙清扬这才让小翠几个在之前就苦练过一番,为的就是不让南宫家的人小瞧了。 姑爷身子弱 南宫墨让人送来的不仅仅有菜有点心,还有一壶梅子酒,正合孙清扬的意。 “苏妈妈,那些妆奁都整理好了吗?”孙清扬咬着一口大肉丸问道。 苏妈妈是她的乳母,这次孙夫人安排跟随她到南阳来,一来是从小看她长大的,贴心贴肺,二来苏妈妈年长,在某些方面是有足够经验的。 “哎呦,我的姑奶奶呀,那二百多担的妆奁,岂是这一时半会儿收拾得过来的。眼下先不必着急,往后有的是时间慢慢归置。”苏妈妈笑道,见她嘴边沾了肉汁,便随手拿了帕子替她擦去。 “辛苦妈妈了。”孙清扬口里塞得满满的,含糊不清道。 “姑娘如今是真长大了,懂得说这样的话了。这次能够随姑娘来,我高兴还来不及呢。”苏妈妈怜爱道,说着眼里泛起了泪光,又见小翠几个的吃相与孙清扬无异,无奈地笑了。 吃饱喝足,苏妈妈找了个事由将小翠几个打发出去了,然后很慎重的关上房门,悄咪咪地来到孙清扬跟前,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册子递给她。 孙清扬还有些奇怪她的举动,等一见到那小册子,顿时就明白了。心道,“这是让我现学现用吗。” 她翻了翻那画册,小小一本,但是内容挺齐全的,招式也不少,人物细节画得还很细致,就连画中人销魂的神情都惟妙惟肖。 苏妈妈见她瞧得认真,便低声道,“姑娘仔细瞧好了,回头就照着这些来。” 孙清扬虽不是千年的狐狸,好歹有些道行,却被她这话说得顿时羞红了脸。 苏妈妈见平日里大大咧咧的她红了脸,觉得好笑,又详细同她说了些闺房中要注意的一些事。饶是孙清扬两世为人,也羞得满面通红。 末了,苏妈妈郑重地说道,“我知道你们年轻人精力旺盛,但好歹克制些。我瞧着姑爷身子文弱,怕是禁不起折腾,姑娘可万万不可胡来啊。” 孙清扬听闻这话,差点儿一口老血喷出来。 苏妈妈还想说什么,小翠几个就进来了。于是让孙清扬赶紧把画册收好。 孙清扬将那画册往枕头下一塞,然后让巧翠从箱笼里拿书。 苏妈妈见孙清扬临阵还能如此气定神闲,心下大赞,“到了这会儿,姑娘还能临危不乱,果然有大将风范。” 到了二更天,忽听到屋外有人叫唤,“二爷回屋了。” 接着院内便是一阵嘈杂,屋里众人早已等得昏昏欲睡,乍听到这一声叫喊,立即打起精神。 孙清扬将书递给小翠收起,然后端端正正坐好。 这时,门被撞开了。两个婆子有些吃力的架着醉醺醺的南宫墨入了屋,伴随着一股子酒气扑面而来。 孙清扬微微皱了皱眉头,让开了些,两婆子将南宫墨扶到床榻上。 “两位妈妈受累了。”孙清扬笑着说道,然后看一眼边上的小翠。小翠立马递了两个红包上去。 两婆子擦了额头上的汗,恭敬地接过红包,在手里掂了掂,随后喜笑颜开地告退了。 孙清扬见南宫墨醉得不省人事,心里叹了口气。随即让南宫府的两婢女绞了帕子给他擦脸洗脚。最后自己洗漱了一番,便就将屋里人都打发了,准备就寝。 她从南宫墨脚下爬到床里,将原来床上的那条喜被给了南宫墨,自己则盖着事先让巧翠准备的那条缎面蚕丝被。 才躺下,那边的人一个翻身,一条腿就压过来了。 “看着也不胖,咋这么重 。”她埋怨着,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将南宫墨的那条腿推开。 谁知她才刚又躺下,那个人又是一个翻身,这一次索性大半边的身子压了过来,那张脸就压在了她的右肩上,侧着脸正对着她吹酒气。 她没好气地用左手推他的脸,却发现无论她怎么使劲儿,那个人就跟定住了一样,一动不动的。 她有些恼火,捏住他的鼻子。谁知道被捏住鼻子的南宫墨张开嘴呼呼朝她脸喷气 。她伸手打算掐他,可她的手才碰到他的脸,就被抓住了。 她眉头一皱,就见那人张着双眼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哪里像喝醉酒的样子。 她没好气道,“你是想装醉趁机占我便宜吗?” “咱们已拜了堂成了亲,同床共枕是水到渠成顺理成章的,何来的占便宜一说?”他吐的酒气,左手支撑着脑袋,侧目看她。 孙清扬上半身终于摆脱了他,于是往里面移了移,见他的一条腿还压在自己身上,于是道 ,“麻烦你把腿移开。” 冒名顶替的新郎 都说男人婚前婚后两副面孔,这话用在这个男人身上再恰当不过了。 从大都到南阳,这一路来他表现出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结果这才拜了堂,无赖嘴脸就这么堂而皇之暴露了。 看来以后恐怕不能奢望同他能举案齐眉相敬如宾了。 “小娘子这一路上五里一徘徊 十里一回头的,可是心里有什么放不下的人?”他用幽深的眸子望着孙清扬,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 孙清扬沉下脸,“我既与你成了亲,自然是不会有什么放不下的人。就是有,也在跟你拜堂那一刻也没有了。” 南宫墨微眯起双眼,不知在想什么,沉默了好一会儿,这才道,“或许我可以成全你们呢。” 孙清扬面色一凛,郑重道,“相公往后万不可如此说笑。我既然与你成亲了,那么不论生死都将会是你的人,此生不变。倘若相公往后再提此话,那么请赐我一柄长剑。” 南宫墨的神色有些复杂,“如果你所爱的那个人回来找你呢?” 孙清扬冷然道,“夫君如此相问,是在折辱于我。我前头既说出那番话,便是表明了心迹。从今往后,我所爱之人只会是夫君你,不会再有他人了。” 他的眼眸微微一闪,忽然凑了过去。 孙清扬下意识往后退 ,可是她忘了,刚刚她往里退了两次,已经无路可退了。 于是她的后脑勺就梆的一声重重地撞在了拔步床的护栏上,痛得她直咧嘴。 “我瞧瞧受伤了没有。”南宫墨忙起身来,可他的声音却变了,变成了她所熟悉的,曾经无数次渴望过的低沉的声音。 “你,”孙清扬已经顾不得疼痛了,狐疑地看着对方。 他捧住她的头,强迫她转过头去给他检查。 “你不是南宫墨?”孙清扬被迫扭过头问。她的语气很是平静,但声音微微有些颤抖。 他宽大的手在她后脑勺轻轻揉了几下,依旧用孙清扬所熟悉的声音道,“似乎有点儿肿了,我去拿些药来给你擦擦。” “你是夏侯辰,对吗?”孙清扬一把拽住他,双眼死死盯住他道。她的表情是平静的,可内心早已翻涌了。 他抬手取下脸上的人皮面具,露出了真面目。 “果然是你。”孙清扬几乎要喜极而泣。 夏侯辰欲伸手去揽她入怀,她却躲开了。 “怎么会是你?”孙清扬问。 欢喜过后,还是要面对现实。 “南宫墨早在十岁时走失了,而今我只不过是顶替他来娶你。”夏侯辰再次伸手去揽她,她躲得远远的,眼中满是疏离与抗拒,“所以,你即是靖王府的小王爷,又是南阳南宫府的二公子对不对?” 夏侯辰的眉头微微一紧,似乎对她的躲避不满,“无论哪一个,我都是爱你的。” “可你有没有想过,万一哪天真正的南宫墨回来了呢?”孙清扬哀伤地望着他。 “这只是暂时的权宜之计,我会另外想办法的。乖,过来让我好好抱抱。”夏侯辰柔声哄道。 孙清扬却摇头,拒人于千里之外,“在你想到办法之前,我都是南宫家二公子南宫墨之妻。” 进退维谷,难! 夏侯辰阴沉着脸,一股无名火窜上,不容分说,强行将孙清扬拽入怀中,咬牙切齿道,“你是我千方百计娶到手的,与南宫墨又什么关系。我可以答应你,在想到办法之前不碰你,但是绝不许你因为一个不想干的人而拒绝我。” 孙清扬的眼眸中蓄满了泪,“我本想就这么嫁了,或许无法再爱了,也会努力同对方相敬如宾,可你却来这么一下,你让我怎么办?我彻底不知道自己该扮演谁了,是南宫墨之妻,还是你夏侯辰的情妇?” 事到如今,孙清扬已是进退维谷,既不能揭发夏侯辰与南宫家的这一出狸猫换太子之计,又不肯委屈自己同夏侯辰这么稀里糊涂下去。可她一个弱女子,又能怎么办。 夏侯辰低头去吻她面颊,孙清扬却偏过头去,夏侯辰强行捧住她的脸,吻干上头的泪水,用低沉的嗓音道,“你的难处我知道,我会尽快想办法的。” “什么办法?你是能休了姜妤还是真的成为南宫墨?”孙清扬哀怨。 她的话刺痛了夏侯辰,却也让他深深明白,若一再逆来顺受下去,那么自己将彻彻底底失去她。 夏侯辰沉默许久,似下了极大的决心道,“你放心,总有一天,我会光明正大地将你娶进门。” 听了他的承诺,孙清扬不知是该欢喜还是该忧愁,其实她也不想逼他的,可事到如今,又有谁来为她分担她所承受的,而造成这一切的,除了夏侯辰,还有就是高高在上的那位。 那位别有用心地拆散他们,将姜妤强塞给夏侯辰,又让永昌公主嫁进孙府,甚至想纳她入宫,无不是为了巩固皇权,对,没错,那位这么做,其实是在防靖王府与孙家。 靖王府与孙家联合就搞垮了兰贵妃与七皇子,所以那位忌惮了,为公为私都得分化这两家。 夏侯辰说要光明正大的娶她,就意味着要与那位对抗。这是绝对不明智的,却也是无可奈何的。 孙清扬到底是不想夏侯辰去冒险的,“要不,你带我走,我们逃得远远的,到无人的地方去,可好?”这个想法并不是临时才有的,而是在孙清扬心里盘算了大半年的。她想到了那些无人的海岛,如果逃离的话,那些海岛无疑是最好的世外桃源。 夏侯辰没有立马回应,望着孙清扬哀怜的模样,久久不语。 过了许久,夏侯辰才郑重同她道,“你想要的一世一双人,我会尽量去争取,但是绝对不是逃避,因为现实不允许。咱们背后有太多的人了,如果咱们只顾两人的快活而选择逃离,让他们去承受我们带去的后果,那我们的逃离无疑是自私而又懦弱的行为。” 其实有那么一刻,夏侯辰真就动摇了,父王可以,姜子清也可以,为什么他不可以。 可认真一想,他的确不可以,不是因为他放不下荣华富贵,放不下这炙手可热的权势,而是因为皇帝对孙清扬亦有非分之想,自己若真就这么带走她了,一旦事情败露,那么孙家与南宫家又该如何去承受那滔天的天子之怒。 孙清扬掩面而泣,“可我不想你以身犯险。” 夏侯辰心头一凛,随即将她搂进怀里,下巴紧贴着她光洁的额头,低低道,“小傻瓜,谁说我要去冒险的,我的意思是等南安南阳这三郡的事情完美解决后,我就跟皇帝摊牌,到时候皇帝一看木已成舟,就没有理由再反对了。” “那能行吗?”孙清扬抬头看他。从这个角度看他鼻如高山,眉目如星,恍惚有种咫尺天涯之感。 夏侯辰低头在她眉间落下一个吻,轻轻的,像轻纱拂过般,“可以的。”他说得肯定,但实际上也明白,这不过是安抚她的话。 皇帝对孙清扬是有非分之想的,只是夏侯辰从中作梗,让南宫家将孙清扬撬走了。皇帝至今还不知情,心里气恼的是南宫家。可如若哪天知道是夏侯辰伸出的黑手,那么皇帝将会如何震怒,无法想象,更别说同意他的请求了。 孙清扬将信将疑,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起姜妤的身影。踟蹰了片刻,最终还是选择了问出口,“那她怎么办?” 不论如何,姜妤都是他的正牌王妃,就算皇帝同意了他娶孙清扬的请求,那姜妤又该何去何从。 孙清扬说过的,她想要的是一世一双人,那么就绝不会与姜妤共侍一夫的。而姜妤和夏侯辰是太后赐婚的,到时无论怎么安排都不妥。 夏侯辰皱了皱眉头,“桥到船头自然直。到时会有办法的,眼下最重要的是先把眼前的事完成了。” 他的回答并不能让孙清扬满意,甚至有敷衍的嫌疑。可孙清扬不愿再去多想了,事已至此,自欺欺人就自欺欺人,走一步是一步了。哪天真走不下去了,那就再做决定。 这一刻,孙清扬才明白自己对夏侯辰的爱远远超出了自己的预想。 “好了,时候不早了,早些休息。明日一早还要去给老太太和夫人敬茶。”夏侯辰柔声说道。 是夜,两人没有再说话。孙清扬辗转反侧,无法入眠,夏侯辰似乎也没睡着。 就这么熬到了天蒙蒙亮的时候,实在熬不下去了,孙清扬才睡着。 咄咄逼人南宫二夫人 孙清扬一觉醒来,已经不是日晒三竿,而是日落西山了。 “怎么不叫我起来。”她不住埋怨,然后着急忙慌地梳洗,可临到头又踌躇不定了,“我这还去不去老太太那边呢?” “早晨姑爷特意叮嘱过了,不让奴婢们打搅姑娘歇息。后来他自己去了太夫人那里。方才太夫人让人过来传话了,说如果姑娘醒了,方便的话,可到她那边一起用个晚膳。”小翠一面替她系衣带一面道。 她羞愧难当,“他说得轻巧,我这新婚头一天的,就这么懈怠,全然失了礼数,叫人怎么看。” 小翠捂口笑了,“姑爷这是心疼姑娘。苏妈妈说,姑娘是个有福之人,能得这样的姑爷,实乃天意。往后姑娘的福气还长远着呢。” 孙清扬面上笑笑,心里却是说不出的苦楚。她跟夏侯辰这般能走多远还未可知,有的也只是煎熬,何来的长远福气。 去到南宫太夫人那里的时候,已是临近晚膳时分了,平常老百姓是没有晚膳之说的,但富贵人家有。 几位南宫夫人也在,孙清扬数了数,总共是七位。 夏侯辰冒名顶替南宫墨这件事,也只有南宫锜南宫老太爷以及南宫太夫人和南宫瑾夫妇几个人知道,其余人皆不知晓。而今南宫老太爷已经去了,知道这一真相的就只有南宫瑾夫妇和南宫太夫人了。 南宫瑾夫妇是孙清扬此时名义上的公婆。 “也不知大哥大嫂这次是怎么想的,竟然会同那样的人家结亲。我早说什么来着,那样的人家能养出什么好姑娘,依我看打打杀杀倒是在行,知书达礼就相差甚远了。只听说过新媳妇等着求见家中长辈的,还从来没听说过长辈等着见新媳妇的。”众夫人中有一人阴阳怪气道。 孙清扬特意看了她一眼,那妇人就坐在南宫瑾夫人下首。 南宫瑾是南宫老太爷与太夫人的长子,是当下南宫家的家主,南宫家总有九房,目下有七房的夫人在场,其余两房夫人因为某些缘故,所以并未来。 按着长幼有序的规矩安排座位来看,孙清扬断定这位一出场就出言不逊的妇人应该是南宫家二房的太太。至于这位二夫人为何一上来就开撕,孙清扬就不得而知了,或许是个人品性决定了她的言行。 孙清扬素来是能屈能伸的,道个歉也没什么损失,于是她柔柔弱弱道,“二婶子教训的是,新媳妇的确失礼了,还请老太太婆母以及各位婶子不要怪罪。”道歉态度很是诚恳。 那二夫人似乎还不满意,摆出一副尊长的架势来训斥,“按照我们南宫家的规矩,新妇让家中长辈久候的,理应自行去南屋外跪着,跪足四个时辰才好。” 面对南宫二夫人的咄咄逼人,孙清扬神色依旧淡然,毕恭毕敬道,“新妇晓得了,待这边新妇同老太太与婆母告了罪,这就去领罚。”话虽这么说,但她就不信南宫太夫人和南宫大夫人会真让她去跪南屋。 最终南宫太夫人果然发话了,“喜庆的日子,就不要动不动就罚啊跪啊的了。墨儿媳妇你上我这儿来,让我瞧瞧。” 新婚燕尔分房睡 “感觉怎样?”晚间,夏侯辰从外头归来后问孙清扬今日面见南宫家长辈的情况。 孙清扬苦笑着道,“有点儿应付不过来。” “我跟那边说一声,往后你就留在小院里,省去昏定晨省了。”夏侯辰贴心道。 “那怎么能成,我既然嫁进了这个家,当然得按着这家的规矩来。”孙清扬捶了捶酸痛的腰背。 “我给你揉揉。”夏侯辰殷勤地上来为她揉腰。大手比她的纤腰还宽些,就那么盈盈一握的纤腰,用水蛇腰来形容再贴切不过了。 他的手心渐渐滚烫,目光也愈发炽热。 孙清扬是习武之人,向来怕热,平素穿的都要比别的体弱的女子单薄一些,这会儿屋里的地龙烧得滚烫,她早已褪去厚重的冬衣,穿上了单薄的绸衫。 绸衫光滑,夏侯辰的大手揉着揉着就往下滑了。 该细的地方细,该丰满的地方丰满,更关键的是不论细的地方还是丰满的地方,手感都是极佳的。 当然,关于触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喜好,有的人喜欢软绵绵的,有人喜欢硬邦邦的,也有人喜欢不软不硬的。而他就喜欢这种柔软之余又有质感,还有弹性的。 “你是南安刺史兼领三南郡兵马大元帅,那手底下一定有不少兵马对不对?”孙清扬很是享受,歪着身子问,声音有些发腻。夏侯辰的手心滚烫,手掌宽大,力道又足够,按摩起来不要太舒服。 夏侯辰见孙清扬如此形态,心头一跳,不由自主地黏了上去,搂住她,“我这领三郡兵马大元帅的手法可还凑合?” 孙清扬见他神情,知道他这是上头了,嗤嗤一笑,“手法很好,继续。” “可有奖赏?”夏侯辰将脸埋进她的颈间,细细地吻着,炽热的唇在她颈上游走着,同时又贪婪地享受着她的气息。 他的手不知从何处滑了进去,滚烫的手仿佛要将孙清扬整个身子点燃。 孙清扬吓得一个激灵,清醒过来,理智告诉她,如果现在不制止夏侯辰,那么就要彻底沦陷了。 于是孙清扬趁着理智还未完全被淹没,跳了起来,逃离了夏侯辰的魔掌,“我突然想起来还有一小段文章还没抄完。那个,你自己慢慢睡,我去了。” 孙清扬逃也似地逃去隔壁的书房了,还顺手将书房的门关上了,明显就是为了防夏侯辰。 夏侯辰有些气愤,可也无可奈何,只是体内点燃的火久久不得平息。 无法平息的还有孙清扬,她的内心已然汹涌澎湃,那种抓心挠肺的让她心神不宁,于是索性抄起了《摩诃般若波罗蜜多心经》,才慢慢地将那烦躁压制下去。 当夜,夏侯辰就去了偏房,只留孙清扬一人独守空房。 没想到第二日,他们分房睡的消息就传开了。 孙清扬先去给大夫人那里请了安,之后同大夫人和南宫砚儿的媳妇一起去了太夫人那里请安,二夫人看了一眼孙清扬,然后不阴不阳道,“听说你与墨侄儿分房睡了?年轻人是该要节制些儿,省得坏了身子,得不偿失。”语气中颇有些幸灾乐祸的意味。 大夫人不紧不慢道,“你们各自成家了,我这正经婆母也就不多管闲事了。新婚燕尔的小夫妻亲近些也是人之常情,没必要因为旁的人嘴碎说三道四而冷落了彼此。” 这话分明就是说给二夫人听的。 “媳妇晓得了。”孙清扬温顺道。看来分房睡是不太可能了。 他们现在已经是夫妻,这是不争的事实,那么行夫妻之事也是理所应当的。但是孙清扬无论如何都过不了自己心里那一关。 说她自私也好,说她不够信任对方也罢,她只是坚持了自己的想法。她不能保证自己能坚持多久,但这至少表明了她的态度。 是夜,夏侯辰还是回屋休息了。 “明天我得回南安了。”夏侯辰背对着她躺着。 孙清扬不知道他是在赌气,还是害怕面对她时,又生出想法来。 “嗯。”孙清扬轻轻应了一声。 过了良久,夏侯辰又道,“往后有事,就去南阳郡府衙内找明月娇。” “娇娇,他也来了吗?”孙清扬诧异。 “我先安排他进了南阳郡官衙。过阵子,我也会到南阳郡。”夏侯辰这才转过身来,定定看住她,随即又补充了一句,“如果你想让我回来的话。” “我自然是盼着你能到南阳郡的。”孙清扬不假思索回答。 “那我便回来。”夏侯辰还是伸手将她搂入了怀中,亲了亲她的眉心,低低道,“这一次,我可能会去得久一点。” “是多久?”孙清扬的手描绘着他那如高山一样挺拔的鼻梁,抚摸着他的眉头、眉宇与眉梢。 “或许半年,或许更久。”夏侯辰亲吻着她的手心。 “怎么会那么久?”孙清扬捧住他的脸。 “嗯,南安郡官场的情况有些复杂,如果不先肃清了,匪患便无法真正消除。”夏侯辰淡淡说道。 “是官匪勾结吗?”孙清扬轻抚着他的唇问。 夏侯辰点点头,握住她的手,放在唇边摩挲着。 孙清扬皱起眉头,“我道这三南之地的匪患怎么屡禁不止呢,果然是跟官府有关。比起那些强匪,这些个贪官污吏更加阴险,你可得小心些。如若可以,我倒想同你一起去的。” “放心,我身边有第五仁格他们几个,不会有事的。” 夏侯辰说得平淡,但她知道这其中一定是异常凶险的。 官场厮杀,那是没有硝烟的战场,比上阵杀敌更凶险更惊心动魄。 皇帝的忌惮 夏侯辰在成亲后的第三日就离开了南阳郡,去往南安郡。 南阳去到南安只需七八天的路程,可孙清扬却等了足足一个月的时间才收到他的来信。 信中说一切安好。可孙清扬却早在半个月前就听说了他在回南安的路上,还未出南阳郡的时候就遇刺的消息。之后硬生生等了一个多月,他才来信。 可以想得出这一个月来,她是在如何煎熬中度过的。 在这期间,她去过南阳郡官衙数次,找明月娇询问夏侯辰的消息。 明月娇皆言夏侯辰安全无虞,哪怕是她听说了他遇刺的消息,明月娇也依旧说并无大碍。 再后来,她就听说了皇帝对夏侯辰在南阳郡遇刺的事很是愤怒,于是训斥了一顿南阳郡的刺史。 堂堂一小王爷遇刺,皇帝只是训斥了该属地官员,委实是有些不上心了。不过这事还没完。 在这件事过去一个月后,有人就告发了南阳郡刺史与南阳郡内匪徒勾结的消息。 在半个月后,南晋的刺史也被以同样的罪名揭发了。 这里值得一提的是,南阳和南晋两位刺史前后脚落网都是他们没有处理好内部矛盾所造成的后果,至少在外人看来如此。 南阳刺史好色,府中妻妾成群,堪比皇帝后宫。 这妻妾一多,难免僧多肉少,加之刺史大人个人喜好,于是就出现了旱涝不均衡的情况。 要知道,刺史大人的那些妻妾可都是些貌美如花的年轻女子,岂能甘愿忍受寂寞,于是就有其中一位跟刺史府的小厮勾搭上了。 估计是饥渴太久了,两人碰到一处,好比干柴烈火,一点就着。 两人不论白天黑夜,只要逮着机会就颠鸾倒凤,甚至还打起了私奔的盘算。 没想到就在他们打算私奔的前一日,让刺史大人发现了。 刺史让人将那小厮痛打了一顿,然后驱赶出府。另一边则将小妾卖到了当地的秦楼楚馆。 没想到那小妾也是烈性子的,不堪凌辱,最后竟上吊自尽了。 这一下那小厮不干了,直接将刺史贪赃枉法与匪徒勾结的事告发了。 南安郡的刺史不是栽在自己妻妾的姘头手上,而是因为钱财与人决裂,被人告发的。简而言之就是分赃不均而起了内讧。 具体来说,就是一伙长期以来跟刺史大人勾结的强匪无法继续忍受来自刺史大人贪得无厌的索取,而奋起反抗,采取了同归于尽的做法,将刺史大人告发了。 皇帝震怒,直接将南阳南晋两刺史关进了天牢,并削了他们的官职,另外让夏侯辰当了三郡的大都督,兼领三郡兵马大元帅。但前提是必须削减兵力。 三南郡总有兵力三十多万,夏侯辰接手后,可调动的兵力五万不到,可见皇帝对他有多忌惮。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他将府衙移到了南阳。 对于夏侯辰的这个决定,孙清扬是欢喜的。 但是就算夏侯辰回到了南阳郡,也鲜少回南宫府,有时半月回一次,也是匆匆忙忙的。有时候甚至一个月都不回的,一来公务忙,二来频繁来返恐被人觉察。 是个光杆司令 “南安南晋两地的匪患并未完全消灭,尤其是南晋,官匪勾结依旧还存在,是断然不能将兵马调离当地的。所以南阳的兵马还得另行解决。”他蹙着眉头道。 “皇帝既然让你当三郡大都督兼三郡兵马大元帅,照理李蒙的剿匪队也应该归你管啊,可为什么不直接发话,而让你去与李蒙那老狐狸精周旋,这不是给你出难题吗?。”孙清扬想想有些不忿。 “第一皇上就是发话了,李蒙也不会乖乖束手就擒。第二皇上想来就怕我到了南阳后太闲了。”夏侯辰冲她暧昧一笑。 孙清扬明白他的意思,咧嘴道,“应该还不至于,不可否认,他先前是有纳我入宫的意思,但那也只是为了拉拢孙家。而今我都已经嫁入南宫家了,他还有什么理由惦记,更没有理由来管你是否还会来骚扰纠缠于我了。”说到后半句,脸上的笑几乎已经绷不住了。 “他肯定想不到,我就是来骚扰纠缠你了。”夏侯辰咬牙切齿地一把将她拽过来,扣在膝盖上,然后惩罚性地狠狠在她身上打了两巴掌。 孙清扬哇哇乱叫,挣扎着要起来反抗,可哪里是他的对手,只得投降。 两人闹了一阵子,他才将她揽入怀中,亲吻着她的眉眼低低道,“得不到的才让人抓心挠肺。” 孙清扬眼眸一动,笑言,“言之有理,只有让对方永远得不到,才永远惦记。” 夏侯辰听出她的调侃,恶狠狠在她白皙的耳垂一咬,“不会让你得意太久的。”他之所以迟迟不动她,并不是没有那个想法,而是尊重她。在自己有把握给她足够的保证之前,是不会动她的。 “那两个美婢伺候着,可还舒心?”她推开他的脸,一脸认真问道。 他见她眼眸中的坏笑,于是配合道,“舒心得很,惬意得很。”说罢又凑到她耳畔低低道,“但是不及你的一点疼爱。如果你现在能够给为夫一个香吻,为夫必高兴得彻夜难眠。” “彻夜难眠,那可就不好了。所以为了保证你的睡眠,这个提议可以免了。”她笑嘻嘻道。这分明是在取笑他新婚头两夜因为那啥焚身而无法入眠,他岂能饶过了她。 一通的强取豪夺,叫她喘不上气来。 “不闹了不闹了。”她举手投降,他意犹未尽。 孙清扬赶紧道,“言归正传,那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要剿匪,就得有军队。李蒙的军队是调不动了,就是调得动怕是也不能用。所以得另外招兵买马。”夏侯辰把玩着她胸前佩戴的紫色流苏的红色珊瑚璎珞。 孙清扬的皮肤原就白皙,这红色的珊瑚就衬得她胸前的那一片更加白得发光。 “可是皇帝刚刚要你裁减军队,又怎么会同意你再招兵买马。”孙清扬蹙起眉头。 “那就只能等,等到皇帝同意为止。”夏侯辰淡淡说道。 三郡的税已经连着五年都欠着了,无不是因为匪患的缘故。 皇帝这次之所以下定决心要解决三郡的匪祸,主要也是因为这个。 这三郡是南朝出了名的富饶之地,南朝有近五分之一的税收来自于此。可这几年来,这三郡的税却迟迟收不上。这对于朝廷而言绝对是一大损失。 头两年没收上来,朝廷没有发难,是因为先帝后期心有余而力不足。再后来就是兰贵妃与七皇子之乱。接着新帝登基,要处理的事务太多,又要消灭叛贼余孽,顾不上这边。 如今新帝坐稳皇位,终于腾出手来解决三郡税收问题,岂有一拖二拖的道理。 可是,当夏侯辰将南阳的基本情况上报以后,皇帝却是让他好好跟李蒙配合,除此之外,再无回应。这让人颇为失望。 皇帝不是不知道南阳的情况,也不是没有听说过李蒙在南阳的所作所为,但他依旧不为所动。这就让人不得不怀疑他剿匪的决心。 事实上,皇帝剿匪的决心之坚定是毋庸置疑的,但在明知道夏侯辰手里没兵,李蒙与强匪勾结的情况下却不另外派兵马给他,而是让他自己跟李蒙去周旋,这无疑是不合常理的。 就好比让一个光杆司令去对付一群杀人不眨眼的带刀强匪。这绝对不是对光杆司令的考验,而是为难他,甚至往不好听的说,这是要他去送命。 夏侯辰不能够明着抗议,所以只能拖,拖到皇帝主动给兵马或者授予自己招兵买马的权力。 本以为怎么也要等上至少半年的才能等到皇帝的旨意,可没想到才过一个月,他就等到了,而且皇帝之所以这么快就下旨,还与因孙清扬有关。 陪嫁铺子丫头布庄 南宫家家规重,妇人是不可轻易抛头露面的,不过孙清扬不在南宫家家规约制的范围内。 这一点,夏侯辰早已同南宫家主以及太夫人打过招呼了。 是以,孙清扬在最大限度地尊重南宫家的家规前提下,偶尔也会出门逛逛。 这一日,看腻了南宫家大房二房龙争虎斗飙戏的孙清扬决定带着巧翠出府去转转。 人间四月天,春暖花开日。 南阳街头的春意盎然,往来的青年男女无数。 其实不论是南朝还是北朝,都是比较开放的,没有前朝那样对女子有着过分的约束。在街市上时常看到年轻女子的身影,尤其是在这个浪漫的时节。当然这些女子多半是来自于普通人家,而不是世家。 沿街的杨花柳絮纷飞的季节刚刚收尾,枝头已翠绿了,鸟雀在其中穿梭呼朋引伴,好不欢快。这是个踏青的好时节。 街市上行人如织,车马喧嚣。 孙清扬特意做了低调打扮,普通人家的荆钗布裙,小翠还提了个小挎篮,妥妥的农家女。主仆二人就这么混在了人群中。 女人逛街无非是胭脂水粉,钗环首饰,以及衣裙布匹,孙清扬却是例外。 她在街市上转了一圈,看的都是她自己的铺子,这些铺子都是孙家特意在南阳买给她当陪嫁的,多半经营一些布匹胭脂水粉等买卖,生意也不算差,每月盈利近千两,单单着些铺子每月的收入是完全够孙清扬开销的了,但是孙清扬却觉得还远远不够。 “姑娘,那边那家成衣店也是。”小翠指着前面的一家小小间的布店道。 孙家给孙清扬陪嫁里,光是大大小小的铺子就有四五十家了,除了南阳的三十多家,另外的三十家在大都。 这家布店跟其他店面比起来并不大,不到一丈宽的门面,被两边的大布庄挤在中间,显得很逼仄很憋屈。 属于孙清扬的铺子基本上店铺匾额上都会有一个标志,那就是在右下角有一个金色的鸭头。 那是孙弈特意给她设计的,谐音丫头,意思就是这是送给丫头的铺子。不得不说,孙弈真是一个友爱的兄长。 孙清扬与小翠一进成衣店,那掌柜的殷勤地上来询问,“姑娘,需要点儿什么?” 孙清扬没有吱声,而是在店里环视了一圈,然后道,“掌柜的,近来店里生意可好?” 那掌柜的原还奇怪来人为何如此问话,下一刻就看到小翠手里的铜牌了,立马恭恭敬敬道,“不知小姐到来,恕小的眼拙。” “我这也是头一次来,你不认得也正常。”孙清扬摸了摸架子上的天青色绸布,手感细软,光泽也好,旁边另外几匹其他颜色的绸布也是如此。 那胖掌柜见她对这几匹绸布感兴趣,于是忙道,“这是湖州出产的绸布,质地轻软,色彩鲜艳,最适合春夏。若是小姐喜欢,小的这就让人送几匹到府上。” “不必了。”孙清扬淡淡道,“前两天,我翻看账本的时候,发现咱们这铺子的买卖似乎不太好。” 听闻她这话,那掌柜的露出尴尬之色,但是不得不承认,“确实如此。” 随之掌柜的同孙清扬大倒苦水,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内容无非是原来布店生意是好的,可后来左右开了两家大布庄就把生意抢走了。不仅如此,那两布庄还在价格上对小布店进行打压,以至于如今小布店的生意一日不如一日。 “如此,那这铺子该调整调整了。”孙清扬扯出一匹藕荷色绸布在小翠身上对比着说道。 那掌柜的一脸为难,“姑娘,之前就已经下调过两回价格了,没法再调整了。咱们是小铺子,再调的话,得不偿失啊。” “不调价格。”孙清扬很清楚地说道。 掌柜的一听,明显愣了,“不调价格调什么?” 孙清扬回过头,“咱们不卖布了。” “啊,不卖布了,那卖什么?”掌柜的一脸茫然。 当初二公子安排他在这铺子,就是因为他对布匹生意熟。如今要是不做布匹生意了,那不是意味着他要下岗了吗? “找两个手艺好的裁缝,咱们卖成衣。”孙清扬从桌上操起一把剪子,咔咔咔几下,裁下一块藕荷色的绸布来,又在小翠身上比划了几下,然后又是咔咔咔几下,剪出了一个大致的衣服形状,之后扔给那掌柜的,“过两天我就派人来取。最好今天就把裁缝找来。” 掌柜的为难至极,“这怕是有点儿赶。” “一件衣服而已,两天时间还不够吗?”孙清扬拍了拍手,出了店门,左右看了看那两家的布庄,的确是生意兴隆,财源广进啊。 当主仆二人从小布店出来后,孙清扬便觉得有双眼睛正在某处盯着自己。 她假装没有看到,继续与小翠往前走。 走了一段路,捂着肚子在小翠耳畔嘀咕了几句。 小翠着急地四下里找寻了会儿,然后指着前面不远处的小巷子,道,“姑娘,那边没人,咱们去那边瞧瞧。” 于是两人便朝小翠所指的方向去了。 巷子并不是没人,偶尔会有一两个行人经过。 大羊山强匪 主仆二人在小巷子里转悠了一会儿,最后孙清扬选了一户人家的矮院,然后让小翠在外面巷子里的拐角等着,自己翻入小院中。 事实上,她私闯人家小院并不是为了方便,而是从另一个墙头翻了出去,然后绕到小院前面,又来到了方才进入的巷子口,也就是绕到了那个跟踪她们的人的后头。 那个男人就躲在巷子边上的一堆柴垛后面,三十来岁的模样,鬼鬼祟祟的,时不时探出头朝小翠的方向看去,手里还拿着一块黑炭,在墙角不知涂涂抹抹些什么。 孙清扬猜想他或许是给同伴留记号。 确认了有人跟踪,孙清扬又回到了巷子里,然后与小翠若无其事地返回街市上。 在巷子口的时候,那个男人假装在街上的一个饼摊上买饼。 孙清扬用余光扫一眼他在墙角留下的那个记号,是一个羊头。 这羊头夏侯辰跟她说过,是城外大羊山的那伙强盗专用的联络记号。 大羊山的强盗以詹得山为首,据说他们不仅干入室抢劫的勾当,有时还会进城来强掳女子去山上。 如果女子没有被玩死,等他们玩腻之后,又会将女子送回城。只是那些被送回的女子,最后的结果也都是死。 所以说这伙大羊山的强匪委实罪孽深重,罪该万死。 主仆二人出了小巷子,径直去了药店。 药店里出来后,来到一个酒楼里,点齐了菜,然后跟小伙计要了笔和纸,之后小翠便带着纸条出了酒楼。 孙清扬待小翠走后,同掌柜交代了几句,便也出去了,一路往偏僻处走。 不出所料,那男人一直跟在她身后。 到了无人小巷,孙清扬停下脚步。 那男的见四下无人,便再无顾忌,大大咧咧地上前,流里流气道,“小姑娘,你这一路把我带到这儿。是不是想同我亲近亲近呀?” 孙清扬给了他一个甜死人不偿命的笑脸,“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却来闯。你这是在大羊山待腻了,想换个地方待待。” “嚯,小姑娘挺有眼力劲儿,还知道我是大羊山的。不错不错。”男人搓着手抖着腿就上来了,一副势在必得的架势。 孙清扬也不着急,等到他到了跟前的时候,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那男的走到离孙清扬只有三步之遥时,突然朝她猛扑过去,与此同时,孙清扬手中扬起的粉末就直接打在了他的脸上,他根本没有躲开的时间,张开的大嘴猛吸一口入喉。 他以为会是什么迷药,可没想到却不是。 那粉末进入他的口鼻和眼睛,好似着了火一样。他哇哇乱叫了起来,试图用双手去抠双眼跟喉咙,将两眼抠得流出血来。 满头的生石灰配上一双血淋淋的眼睛,那模样的确有够可怕的。 孙清扬只在一旁静观其变,那男人折腾过好一阵子,就渐渐冷静下来了。他摸到了墙壁,然后顺着墙往外摸索。 “老实在这儿待着,否则我可不客气了。 ”张清扬手里的匕首就抵在他的后心。 “你到底是什么人?”男人用被烧哑了的声音问。那声音好似指甲用力地从粗糙的草纸上刮过。 “我是什么人不重要,重要的是用不了多久,你们大羊山就会被剿匪队铲除。”孙清扬笑道。 “不可能。”那男人坚定道。 “那我就透露给你一个信息,朝廷这次是铁了心了要铲除三郡匪患。这一点,可以从朝廷这次派来的人的身份看出来,那可不是一般的角色。至于他的身份我也就不必说了,李蒙应该早跟你们提起过了。”孙清扬轻描淡写道。 “这不可能,皇帝连兵马都没给夏侯辰。”那男人显然不信。 “你们倒是打听得很清楚。再给你透露个信息,其实朝廷已经开始怀疑李蒙了。李蒙如果不想死,就得在这次的剿匪中作出些成绩。而你们大羊山素来作恶多端,李蒙不想拿你们开刀都不行。”孙清扬冷笑。 男子闭口不语。 “如果你们不想死的,我劝你们尽早放下屠刀回头是岸,或许还可以饶你们一死。”孙清扬悲天悯人道。 这时官府的衙役来了,领头的是明月娇扮的南宫墨。 明月娇如今在南阳郡刺史府内身兼数职,其中一个便是以南宫墨的名义担任别驾一职。 他带着兵曹参军以及众衙役急匆匆赶来,一见到孙清扬,忙问,“扬,可有受伤?” 孙清扬摇头,“无碍。” “那就好。”明月娇确定孙清扬安全后,然后低声道,“大人他不便前来,所以派我来。” 孙清扬表示自己明白地点点头,然后将那人交给了兵曹参军。 那参军叫曹腾,五大三粗,一脸络腮胡,一双眼满是精光,一看就知道不是善类。 这曹腾一上来就给了男人一脚,直接将人踹到了墙角,然后骂骂咧咧地让人将他抓住。 明月娇又同孙清扬说道了几句话,然后领着那人走了。 家有悍妻啊 孙清扬又回到了酒楼,小翠正焦急地询问酒楼伙计她的去向。 “姑娘,你是去哪儿了?”见到孙清扬回来,小翠急忙迎上前问。 对于被人跟踪一事,小翠全然蒙在鼓里。一路上,孙清扬只说自己肚子痛,要去茅房,然后让她在人家小院外面守着,再之后又说要去药房买些治肚子疼的药。 到了酒楼,点了菜,孙清扬就让她去送纸条了,说是送到刺史府给南宫墨。她就急急忙忙去了。 回来的时候就发现孙清扬不在厢房内,于是找来伙计询问,刚巧孙清扬就到了。 “刚刚肚子不太舒服,所以去了趟茅房。”孙清扬胡乱说道。 小翠也没有怀疑。 “菜都上齐了,那就开吃。”孙清扬入了座,拿起筷子夹了块清炒的春笋,只觉脆嫩无比,于是也让小翠坐下来尝尝。 小翠刚要坐下,门口就闯进一人,定睛一看,竟是南宫墨,连忙退到一旁。 南宫墨三步并作两步到了厢房内,小翠很识趣地出去守门了。姑爷难得与姑娘见一次面,她就不杵在一旁当电灯泡了。 “怎么就遇上大羊山的人了?”来的不是明月娇,而是夏侯辰。 孙清扬就将大概的经过讲了,之后又把自己忽悠那个强匪的话也说了。 “你如今算是南宫家的媳妇,他们也敢动你。”夏侯辰有些气愤道。 “我穿成这样,又是私自出府,那强匪无论如何也是想不到我会是南宫家的少夫人。不过既然他敢对我下手,那么我们就该在此处做文章。”孙清扬倒是很平静。 夏侯辰皱了皱眉,迟疑道,“若此事传开了,怕是会影响到你的名声。” “这可是同皇上讨要兵马的好机会,同时还能狠狠打击剿匪队,不可错过。”孙清扬风轻云淡道,对于所谓名声全然不在意,随即一笑,“再者,我也没什么损失,反倒抓住了一个潜入城中,为非作歹的强匪。你们官府应该给我一面锦旗才对。” “锦旗?”夏侯辰不解。 “就是你们药王谷的大夫为人治得疑难杂症,或是医好了久治不愈的患者后,患者为了表示感谢,就会送一面红绸的旗子给大夫,上面就写什么妙手回春啦,起死回生啦,神医再世之类的字样。你们官府也应该考虑给我也颁一面这样的锦旗,以资鼓励嘛。”孙清扬俏皮道。 夏侯辰忍俊不禁,“你倒是挺会想的。这不难,回头我让人制一面大大的锦旗,然后派仪仗队敲锣打鼓送到南宫府去。只是上面该写什么呢?巾帼英雄?还是制匪女英雄,又或者是家有悍妻?” 孙清扬噗嗤笑出声来,“前面两个都凑合,后面那个哪门跟哪门了。” 夏侯辰搂住她,在她耳畔道,“那是我送你的。” 孙清扬白他一眼,反问,“我是悍妻吗,难道不应该是小娇妻?” “徒手斗强匪,还不算悍妻吗?”他在她软糯的耳垂上轻轻一咬,“往后这种危险的事可别再做了,万一有个好歹,你让我怎么办。” 孙清扬歪了歪脑袋,避开他的惩罚,笑言,“能怎么办,你也没法给我守寡,况且现实也不允许啊,娇妻美婢一屋子的,你舍得吗?” “怎么,你还不信我咯?要不你来检验一下。”夏侯辰抓住她,将她牢牢控在怀里,双眸透露出暧昧的讯息。 “你们男人是不是那啥还能检验出来吗?”孙清扬瑟瑟发抖。 “检验一下我对你的爱够不够深。”他在她耳畔吹着热气,蛊惑的声音低喃,尤其是在说最后一句时,仿佛要将她的灵魂都勾走。 夏侯辰这说的什么话,一语双关吗,这是在挑逗她勾引她吗?天呐,孙清扬身子一个激灵,她心里是想着抗拒的,但身体却已有半边都酥麻了,另外半边也在被同化的边缘挣扎着。 “我信我信。”孙清扬举手投降。 夏侯辰意犹未尽,手指在她腰背抚摸着。她头皮发麻,整个人已然处于崩溃的边缘。 爱人的抚摸简直是点火,夏侯辰若再继续下去,孙清扬真的不敢保证接下来自己会不会就呼的一下着起来了。 “饶了我,我知道错了。”孙清扬求饶道。只是神色妩媚,那红唇娇艳欲滴,仿佛尝一口就要让人立地成佛。 夏侯辰忍不住吻住了,百转千回。 女子的唇软糯馨香,无与伦比……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关键时刻,孙清扬推开了夏侯辰,强装出一本正经问道,“那啥,你是来关心我的,还是来吃饭的?” “我是来吃你的。”夏侯辰煞有其事道。 孙清扬的脸已经红得不能再红了,心怦怦跳,如揣了只不安分的小兔子,双唇微张,薄嗔道,“你简直是恶魔。不与你闹了,我还有正事要同你说,还是先填饱肚子。” “夫妻之间的正事是什么,你难道不清楚?”夏侯辰反问,媚眼如丝勾住她。 孙清扬心肝一颤,连忙低下头,捡了筷子夹了片甜笋放入口中,有些食不知味,“那啥,我是真有正事要同你相谈。” “好,那你说。”夏侯辰这才收起了戏谑,亦提起筷子吃菜。 “如若皇上允许你招兵买马,那么你可想好了要招多少人马?”孙清扬面上的红晕渐渐褪去,神色如常问道。 “招多少人马,得看皇上的意思。我是做不得主的。” 夏侯辰淡淡道。 “那我再问你,如果皇上授予你招兵买马的权力,却不给你银子,你怎么打算?”孙清扬妙目望向他。 夏侯辰一愣,显然是没有想过这种可能,当即道,“你倒是提醒了我。” “养了这么多年的蛀虫,库内应该是被掏空了。向地主豪绅发起集资倒是一个办法,但也不是长久之计。”孙清扬不急不躁道,然后夹一片翠绿的菜心放入口中。 “确实如此。”夏侯辰点点头。 自打李蒙到了这南阳后,除了吃军饷与强匪勾结拿回扣外,还不忘了同当地的地主豪绅集资养肥自己。 那些集资说是用于剿匪,其实最后都是进了李蒙私人金库。 对于这一点,地主豪绅是心知肚明的,却也敢怒不敢言。 据不完全统计,李蒙每年都会向当地地主豪绅集资四次,几乎是春夏秋冬,十几年如一日。 如果哪一年只集资三次,那么那些地主豪绅过年的时候都要多放两串鞭炮庆祝一下。 “我想李蒙的金库里应该都装满了银子。”孙清扬轻描淡写来了这么一句。 夏侯辰忍不住笑了,“怎么,你这是要学那些强匪,想打李蒙金库的主意?” “不敢不敢。”孙清扬肃然起敬,“我只是想做一个正正经经的生意人,可不想当土匪。” 夏侯辰闻言,眉头一挑,“生意人?怎么南宫少夫人这是什么时候有了这个新身份的?” “就刚刚。”孙清扬甜甜一笑,在身边人眼里远胜千娇百媚。 “那是打算做什么营生呢?”夏侯辰一本正经地问。 “老本行。”孙清扬一脸自豪。 夏侯辰直起了身子,思索片刻,道,“所以你是打算卖肥皂替我养兵马吗?” “不行吗?”孙清扬反问。 异次元刮了刮她的小鼻头,“你的心意我领了。军饷这一事,我另外想办法,你勿需担心。” “我知道你有办法,但我想为咱俩的将来出一份力嘛。况且在府上无事可做,委实无聊。”孙清扬嘟着红唇,可怜兮兮地看着他。 其实孙清扬是害怕自己无事可做而想入非非,这些时日,她想过无数种他们的未来会如何,绝大数都是以悲剧收场的,如果再这么下去,迟早得发疯,所以她必须得让自己忙起来。 夏侯辰的心都化了,这小女子折磨人的十八般手段运用得炉火纯青,卖萌撒娇耍滑无赖赌气吃醋,哪一样都在他身上用过了,可他不仅没有厌烦,反而越发无法自拔了。 “那我回头同太夫人和南宫大人谈一谈。”夏侯辰勉为其难道。 南宫家是世家,对经商之人是看不起的,何况是经商的妇人呢。虽然他们也做买卖,但是都是下头的人在负责的,上头的主子皆是坐享其成。 “谢谢亲亲相公。”孙清扬欢喜地一把抱住夏侯辰,然后用油腻腻的唇在他面颊用力一亲。 夏侯辰无可奈何了,宠溺地揉揉她的头。 他比孙清扬大了足足五岁,他理应爱护她的,而孙清扬有足够的理由躲在他的羽翼下的。 可是孙清扬并没有坐享其成,想当然地享受他为她带来的好处,而是毅然决然地要跟他站在一处,同他并肩作战。这如何不让他感动,如何不将其爱之入骨。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南宫家的内讧 当孙清扬险些被潜入城的强匪的消息传入大都后,皇帝震怒了,当即批准了夏侯辰招兵买马的请求,但人数仅限三万人,“不得逾越一人”,这是圣旨里的原话。 同时,这道圣旨也证实了孙清扬的料想,皇帝果然没有给军饷,而是让夏侯辰自行想办法。 夏侯辰也的确让人做了一面超乎寻常尺寸的锦旗送去南宫府,还动用了近百人的仪仗队相送,一时间南宫家少夫人徒手抓强匪的英雄事迹传遍了南阳城的大街小巷,人人称颂不已。 对此,南宫家的长辈态度不一,有的支持,有的默许,有的则大肆批判。支持的都是小辈,默许的有南宫太夫人与南宫家主,而大肆批判的则是二夫人。 二夫人认为孙清扬一个妇道人家私自出门已经是有违家规了,竟然还跟强匪有牵扯,简直是败坏家风。支持她这个观点的人不少。 于是南宫太夫人与南宫家主不得不让孙清扬现身细说当时如何制服强匪的。 孙清扬一五一十将整个过程说了一遍。南宫太夫人与南宫家主虽然对于她用生石灰烧瞎强匪的眼这一事颇有微词,但大体是赞赏她的机智的。 二夫人听说那强匪压根连她的一根手指头都没碰到,似乎还不太相信,“当时无旁人在场,你要怎么说就怎么说,可事实真就这样吗?我可听人说那强匪身强力壮,人高马大的,你一个小小妇人,怎能是他的对手。只怕真有些什么伤风败俗的事,你也不会照实说的。” 她这话一出口,在场的包括南宫太夫人都不由皱起了眉头。 孙清扬身侧的南宫墨,即夏侯辰当即冷笑,“怎么二婶娘是不希望我娘子好吗?” 二夫人闻言一愣,发现众人都朝自己看来,眼神也都带着些许的鄙夷,于是忙解释道,“我这不也是为了咱们南宫家着想吗?她若真做了对不起咱们南宫家的事,岂不是要让南宫家的所有人跟着受累吗?” “外头的人都在称赞南宫家少夫人英勇机智,唯独窝里人在泼脏水。哼,好一个名门世家。”南宫太夫人冷哼一声。 她说出这番话,表示她对二房已经相当不满了,尤其是最后一句,几乎在在讥讽二夫人的娘家。要知道二夫人是来自郑家的,同样是南月有名的世家。 更值得一提的是,这二夫人与姜妤的母亲是同父异母的姐姐。 先前,孙清扬、姜妤和夏侯辰三人的事早已闹得天下皆知,二夫人虽在南阳,定是有所耳闻的。因此二夫人若因为与姜妤的关系而处处针对孙清扬,也是人之常情。毕竟人心肉长,护短也是正常的。 但是对于南宫太夫人和南宫家主的护佑,孙清扬多少觉得有些过意不去与感激不尽。说到底,在这些人里,她和夏侯辰是真真正正的外人。如今为了她这一个外人而闹得南宫家家宅不宁,孙清扬委实有些难安。 夏侯辰似乎猜透了她的心思,伸手搂了搂她的肩头,以示安慰。 “一家之兴亡,取决于内部团结与否。而今不过一点小事,就闹得家宅不宁,何人之过?”南宫家主严厉的目光投向南宫二爷。 二房想分家 南宫二爷是个性子软弱的,所以一直受到妻子郑氏的欺压,而今大哥严厉的目光注视,不由缩了缩脖子,连头都不敢抬。 二夫人郑氏尤有不服,梗着脖子,不肯低头,小声嘀咕,“她是你大房的人,你自然是为她说话的。” 南宫家主冷厉的目光从她面上掠过,斥道,“南宫慎,你可知错?” 二老爷听大哥斥责,立马跪伏于地,颤颤巍巍认错,“南宫慎知错。” “错在哪儿?”南宫家主厉声质问。 “不该纵容妇人多嘴多舌,污蔑族人。”南宫慎瑟瑟发抖。 “既然如此,你可认罪?”南宫家主语气缓和了些。 说到底,犯错的人是二夫人,而不是二老爷。南宫家主与二老爷是亲兄弟,素来兄友弟恭的,是以不忍苛责。但南宫家的家规在那儿摆着呢,且夏侯辰也在,所以不能就此轻饶。于是南宫二老爷最终被罚去跪祠堂。这是极其严厉的惩罚了,南宫家数十年来皆不曾有过的。 二夫人不服,一哭二闹三上吊,最终还吵着要分家,让二爷一巴掌打蒙了,这才收敛了。 孙清扬知道,这不会是结束,恰恰相反,这只是开始。 果然没过多久,二房的长子南宫器从大都回来了。他如今在新帝身边很得重用,年纪轻轻就已官至少府卿,位列九卿,可谓前途无量。 南宫器回南阳的目的很简单,要么分家,要么就将不守妇道的孙清扬驱逐出南宫家。 孙清扬实在是不知道自己这是招谁惹谁了,就是出去逛一逛自己的店铺,然后遇上了个强匪,使了些小手段,将强匪抓获了。 按理说这应该是大好事,可是到了南宫二房那里就成了她不守妇道,而且非要治她于死地才肯罢休。 她很生气,南宫太夫人和南宫家主也很恼火。 “这二房想分出去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了,如今刚好寻得契机,岂肯轻易放手。家主不如就随他们去了,省得往后继续家宅不宁。”南宫夫人不紧不慢道。她素来是慢性子的,说话做事向来有条不紊,是以很得南宫太夫人的心。 南宫家主眉头大皱,“分家是郑氏挑唆的,咱们南宫家数百年来从未有过。” 南宫夫人平和一笑,“他们不就是盯着这家主之位吗?可南宫家累世未见二房当主君的,他们似乎就没想过这一点。” “哎!器儿比咱们砚儿有出息,二房有此想法也是正常的。”南宫家主长叹一声。 南宫夫人微微皱眉,“论才能品德,咱们砚儿不再他之下,怨只怨世事无常。如若当初不曾出事,如今大位上的是太子,那么咱们砚儿也会位列九卿。” 南宫家主摆摆手,“从前的事不提也罢。砚儿这回进了大鸿胪寺,希望能够有所作为。” “那二房这边的事你打算怎么处置,难不成就任由他们闹下去?”南宫夫人说起二房就皱眉。 “我再与老太太商议商议。”南宫家主头疼不已。 “倘若真分家,那二房的必会狮子大开口。”南宫夫人终究是个妇人,所计较的也只是目光之所及之事物。 “不说这个了,我听说南宫容近来跟着小王妃做事?”南宫家主一提及幼子就头疼。 “听说了一些。家主要是不同意他跟着小王妃做事,回头我就说他。”南宫夫人有些心虚。 “罢了罢了,他要是还有些用,帮得上小王妃的忙,就由他去。”南宫家主恨铁不成钢地说道。 李蒙的报复 孙清扬开办肥皂厂的事,夏侯辰一早同南宫太夫人与南宫家主提过,他们自然是不敢反对的。 所以在这期间,孙清扬一面应付二房的各种无理取闹,一面筹备肥皂厂的事。值得一提的是,南宫容帮了她不少的忙。 南宫容,南宫家主的小儿子,十三岁的年纪,正处于叛逆期。烦透了家中父母无休无止的管教,无时无刻想着逃避,但又无处可逃。烦闷之际,在某个无意间发现新来的二嫂子有间神奇的小屋子,如同发现了新大陆,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孙清扬的小屋子其实是她的小实验室。她从年幼时就已经开始做这些研究了,孙府的清扬苑内就有专门的实验室,如今嫁到南阳,也就搬过来了。 屋子里堆满了各式各样的瓶瓶罐罐,那南宫容见孙清扬将几个瓶子里的东西倒来倒去,然后就跟变魔术似的变出了一些神奇的东西,比如曾经风靡南月朝的肥皂,又比如一两值千金的香水,还有很多不知名的粉末啦液体啦。 这里的一切都让他意想不到,甚至是完全打破了他对原来世界的认知,同时也让他痴迷不已。 除了这些瓶瓶罐罐的东西,他还发现屋子里有一些看起来很特别的摆件,比如一个会推磨的小人。只要在装置后边储水的小水罐里加水,底下点着火,那小人两只手臂就开始推磨了。 还有一个会发光的神奇装置,有一个比巴掌大一些的轮子,连着个被称为灯泡的空心琉璃球。只要转动那个轮子,那个灯泡就会亮,而且轮子转动越快,灯泡就越亮。 有一段时间,这位南宫小少爷几乎沉溺在了其中,每天天不亮就来,到了半夜三更才依依不舍地离开,不知疲倦地探索其中的奥秘。 孙清扬见他感兴趣,便尝试着同他解释其中的原理,没想到这小少爷学习那些诗词文章不行,但对这方面却很有天赋。 后来她筹办肥皂厂,就也把他带上了,他也跃跃欲试。 夏侯辰的剿匪事业在皇帝授予其自主招兵权力之前基本处于暂停阶段,之后又忙于筹集军费一事。 地主豪绅苦于李蒙多年来的压榨,一听说又要集资,积极性不大。 在筹集到足够军费招兵前,发生了一些不得不提的事,这些事的起因很简单,就是夏侯辰决定着手清理了刺史府府衙内部人员。 他曾很明白地说过,“这南阳官衙内外无一处没有李蒙的人,如果不着手清理一番,那么剿匪工作就开始不了。” 所以开始招兵之前的这些时日,他的工作就是拔刺,将那些潜伏在身边的刺一根根拔掉,但是也因此惹怒了李蒙。 李蒙在南阳十几年,手握军权,几乎成了南阳的土皇帝,除了还有些忌惮南宫家,他连历届的刺史大人都不放在眼里,甚至有恃无恐地在刺史府布下了自己的眼线。 如今夏侯辰担任南阳刺史,他是忌惮的,更如临大敌,尤其是他知道夏侯辰要对他安排在刺史府内的眼线下手时,他大为光火,决定来一次小小的惩戒。 在李蒙的安排下,在那个企图劫走孙清扬的强匪被抓进南阳郡大牢的第三日,大羊山的强匪们出动了。他们再度潜入南阳郡内大肆抢劫掳掠了一番。 平定李蒙之乱 这一次是南阳郡十多年来最为严重的一次,除了大量财物被抢走,还有十七名青年男女被掳走了,其中包括七名女子和十名男子。 强匪如此光明正大入城抢掠,这是前所未有的。夏侯辰震怒了,南阳城的百姓震怒了,远在大都的皇帝也震怒了,勒令他尽早解决掉南阳的匪患。 夏侯辰顶着巨大的压力,决定在召集到兵马之前,先将大羊山的强匪窝给剿了,以平复南阳城百姓的熊熊怒火以及远在大都的皇帝的滔天震怒。 由于南阳军政是分开的,负责管理军事的是剿匪队的李蒙,他这个刺史大人仅负责行政工作。所以他手里的人马就衙门里的几个门卫以及十个衙役,而且这些人还多数是李蒙的眼线。所以这些人不仅不能用,有什么事,还得避开他们。 南阳城内有太多李蒙的眼线了,所以要完全避开那些人,就必须得在南阳城外找寻人马。好在有马六麻七和明月娇在,他们在江湖混迹多年,认识了不老少的江湖义士,所以这件事就交给了他们。 一个半月后,明月娇回来了。由于这次任务的隐秘性,所以他没有找太多人,只找了三十多人,但这些人都是以一当百的好手。 为了不引起李蒙的怀疑,夏侯辰让他将人安排在了城外的一间小客栈内。 当夜夏侯辰一干人乔装打扮后出了城,趁着月色直奔大羊山,却并不走大路,而是绕到大羊山后的险径上了山。 大羊山的强匪们依然沉浸在胜利的狂欢之中,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报应来得这么快。 这一夜,大羊山的五百名强匪无一幸免,全部落网。 这消息震惊了南阳城,这无疑是一记漂亮的回马枪。百姓们几乎是奔走相告,竞相欢庆。南阳城内外一片喜庆,然而有一人却躲在阴暗的角落里用他那阴狠的双眼注视着这一切。 不必多说,此人就是李蒙。夏侯辰剿灭大羊山强匪窝无疑惹怒了他,因为大羊山强匪窝就是他一手打造出来鱼肉南阳百姓的,连那强匪头子詹得山都跟他沾亲带故的。 李蒙很生气,后果很严重。于是他以保护刺史大人安危的名义,派兵将刺史府团团围住了。名义是保护,其实就是囚禁。 孙清扬听闻此消息,当机立断去寻了南宫家主。 南宫家是南阳望族,如若夏侯辰在南阳郡出了事,他们是有责任的。 在孙清扬找到南宫家主之前,南宫家主就已召集了族中老小商议对策。他们商议的结果是派人去南安搬救兵。 孙清扬没有当即闯入议事厅内,而是在帘子后听了会儿,然后找来南宫家主身边的小厮,传话给了南宫家主。 “正想通知小王妃您的,没想您就来了。”南宫家主毕恭毕敬。 “家主客气了,往后不要称呼我为小王妃了,毕竟真正的小王妃还在大都。如果您不介意,私下里可以叫我扬扬,在家时,我的父母皆是这么唤我的。”孙清扬苦笑道。 “那怎么成呢,尊卑有别,下官不敢逾越。”南宫家主不卑不亢回答。 孙清扬见他固执,也不强求,毕竟现在不是计较这种小事的时候,当即开门见山道,“家主是想派人去南安搬救兵吗?” “南安比南晋离南阳更近些,所以我们才有此想法。不知小王妃是否有更好的办法?”南宫家主说着,还不忘征询孙清扬意见。 “这个想法是好的,但是此去一来一回,至少得二十多天的时间。另外,咱们还得提防李蒙。他若知道我们要去南安求援,是绝对不会袖手旁观的。再者,时间太长了,难保李蒙会不会做出什么更加没王法的图谋不轨之举。”孙清扬沉吟道。 “那小王妃的意思是?”南宫家主一时领悟不到孙清扬的想法。 “我的想法是不求外援,就近找援助。”孙清扬不紧不慢道。 “就近找援助?”南宫家主皱了皱眉,颇有些费解,“可这征兵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完成的事,况且李蒙也一定不会让咱们做成的。” “我的就近找援助找不是征兵,而是老百姓。”孙清扬的手指轻轻叩着紫檀木桌。 南宫家主还是有些迟疑,“这倒是个好办法,可老百姓手无寸铁,如何去跟李蒙手下那些手拿大刀的凶徒对抗呢?” “老百姓是没有大刀,但不代表没有武器。况且我们不是让他们去与那些凶徒正面交锋,而是引导他们去李府。届时,李蒙必会召回人马自救。那么刺史府的危机不就解除了吗?” 南宫家主眼睛一亮,当即赞同。 孙清扬有了上次的教训,这次不好再抛头露面了,鼓动老百姓起来反抗李蒙的事全权交给了南宫家主。 南宫家主到底是老狐狸,他并不是随便找人去劝说老百姓,而是找了南阳当地的极为名望颇高的耆老摆开了阵势,在南阳城各处说道。 很快愤怒的南阳老百姓手拿扁担锄头甚至是擀面棍烧火棍从四面八方涌向李府。 这件事的最终结果是刺史府的危机解除了,李蒙一家被赶出了南阳城,他手下那些一度骑在老百姓头上作威作福的剿匪兵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这是超出孙清扬设想的结果。 这次的事件后来被人称之为李蒙之乱。 夏侯辰的集资工作和征兵工作在这两次的胜利之后有了一个飞跃的进展。 三天之内筹集了十万两白银,征兵的三万名额也满员了。这是可喜可贺的。 有了士兵,接下来就是练兵。新兵是不可能直接上阵剿匪的,否则就是去送死。 这是需要长时间去完成的事,最快也要一两年。可皇帝等不及了,一再催促。 夏侯辰知道他着急什么,南阳的老百姓死活不在皇帝考虑范围,南阳的税收才是他在意的。 偷书不算偷 当夏侯辰将从李蒙府中缴获的数百万两的真金白银陆陆续续派人送到大都的时候,皇帝的怒气终于得到了平息。 皇帝的愤怒得到了平息,可李蒙的愤怒却到达了极点,他是不会善罢甘休的。当然这是后话。 孙清扬的肥皂厂在纷乱中建成了,历时近一年。选址在南阳城东郊外,占地近万亩。 当然如果只是一个肥皂厂,是不需要这么大的。孙清扬想建的不仅仅是一个肥皂厂,而是一个工业园。 肥皂厂只是一个开始。 孙家给她的陪嫁近百万,为了建这个工业园,她几乎变卖得差不多了,也就只有南阳的几处铺子还没卖掉,大都那边的基本都卖光了。也就是说这个工业园几乎是她的全部家当了。 这无疑是一场豪赌,赌赢了的话未必能够人财兼收,赌输的话,人财两失的可能性就更大了。 毕竟没有了雄厚的财力,夏侯辰的剿匪兵是持续不下去的。 一旦李蒙连同那些强匪卷土重来,那将会是一场毁灭性的报复。 在肥皂厂建成那一日,孙清扬还特意去了城外的一座寺庙许愿。 所求甚多,一求家中父母兄嫂平平安安,二求心爱之人剿匪顺顺利利,三求自己的肥皂事业红红火火,四求心想事成。 除了许愿,她还与夏侯辰有约。 南宫府中人多口杂,所以夏侯辰并不经常回去,后来就想到了在寺庙中包一间厢房,以达到每月初一十五能够见面的目的。 夏侯辰选的寺庙是在城东郊外,是一座相对偏远的小寺庙,离孙清扬的工业园只有十里不到,所以孙清扬来去很方便。 这一日恰好是中元节,七月十五。 按理,这一日大家未等天黑就已早早回家了。 孙清扬为了与夏侯辰相会,便做了书生打扮,独自骑了一匹大青马离开了园区,径直去往那青峰寺。 一路上行人神色匆忙,十有八九也都是往家的方向赶的。 孙清扬到了青峰寺的时候,已经是黄昏了。 这日的青峰寺冷冷清清的,平常寺里的和尚不少,今日却只见一知客僧守着。 那知客僧识得她,只道她是城里的书生,借住在寺中读书的,是以这会儿见到她也只是打了声招呼,也就没在意了。 借住在这寺庙里的人有那么几位,其中三个是读书人,另外两个是城里的生意人。 这两日,他们都回城里了,因此这会儿寺庙的客房只有孙清扬。 她房间左右的隔壁那两间都是夏侯辰包的,为的是防止隔墙有耳。 孙清扬进了寺庙,先回了自己的厢房,大概收拾了一下。见外头天色尚早,心下估计夏侯辰没这么早到,便就在寺里转悠了起来。 今日的寺庙的确与往常不同,四下里静悄悄的,大小和尚皆不见,只有那名知客僧在庙门口守着。 孙清扬心下奇怪,但又想今日是中元节,寺中大小和尚定是被人请去做法事了,因此也不甚在意。 孙清扬一面掰着小饼,一面沿着寺院中的放生池走去。 这放生池不小,其中有不少以红 黄为主的鲤鱼和乌龟。投了些饼屑引得那些鱼儿争相抢食,原本清澈的池水便浑浊了。 喂完鱼儿,孙清扬继续沿着放生池往北走。 绕过寺中的巨型露天神像,再往后便是大雄宝殿了。 大雄宝殿再往后,隔一道矮墙,便是寺中众僧的住所。 孙清扬自小门进去,四下清幽,杳杳青竹林立于住所周围。 此时天色已晚,和尚们还未回来,屋内外皆是一片昏黑。 孙清扬听说此间方丈喜好收藏一些古籍,一早就心痒痒了。只是那和尚颇为小气,从不肯将那些古籍拿出示人。是以她一直未曾见识,颇有些郁闷。 此时孙清扬见寺庙中只有那名知客僧在,且又在前头,离此颇远,于是便起了歪心思。 那啥,孔乙己不是说过吗,偷书不算偷,何况她也只是去观摩观摩,没有打算偷。 再三确认四下无人后,孙清扬便推开了方丈的房门。迎面而来的一股子酒气就让她不由皱起了眉头。 不是真和尚 佛家重地,怎么会有酒气,何况还是方丈的房间呢。这让孙清扬当即起了疑心。 当她迈进房间时,隐约听到了有断断续续的哭泣声,心下更加纳闷,再仔细一听,似乎是女子的哭泣声。 这可了不得,寺庙的和尚屋里竟然传出女子的声音,这要是说出去,谁信呢。 但是信不信先放一边再说,眼下这屋子中的的确确有女子的哭泣声。 孙清扬伸长了耳朵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听,那声音似乎是从底下传来的。 她正趴在地上打算找一找有没有什么地窖之类的,就听到了一阵脚步声。 孙清扬知道是那伙儿和尚回来了,于是赶紧从地上爬起。但是逃跑已然来不及了。那脚步声已经到了房门前。 惊慌之余,孙清扬灵机一动,躲到了床底下。 不一会儿,那房门被打开了,随即房间的油灯点亮了,一双黑布鞋就出现在了床前。往上瞧,就看到了衣袍的一角,却不是和尚所穿的袈裟或是平日里穿的僧袍,而是习武之人的装束。 孙清扬心下的疑惑更深了。她与这些和尚接触颇少,对他们的了解也少之又少。但是今晚发现的种种无疑是值得令人怀疑的,所以还有待进一步考证。 屋外的天色已晚,孙清扬心想夏侯辰差不多该来了,但是此时不好脱身,只能等到这个和尚歇下了,再出去。 那大和尚进了屋,也不疑有他,在床边坐了会儿,然后走到博古架前,蹲下身子,将那架子底下的青花瓷瓶挪开了些,用手抠出了一片底下的木板,木板下竟然出现了个小洞。 大和尚伸手从洞里掏出一把钥匙,然后拿着这钥匙,打开了墙角的一个柜子。 借着灯光,孙清扬见那柜子比平常的柜子大了将近一倍,奇怪的是,那个柜子打开后,里面竟然空无一物。 那和尚打开柜门后,取出柜子底下的一块大木板,一个大洞赫然出现在了柜子下。 孙清扬目瞪口呆,听到了女子更为清晰的哭泣声,那声音的的确确就是从那洞口底下传来的。 就在这时,大和尚的房门响了。 大和尚立马将柜门关上,然后去开门。是另一个和尚送了酒肉来。 大和尚吃过酒肉,一抹嘴又去开了柜门。这一次,他径直下了洞,很快洞中就传来了女人的哭喊声。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孙清扬也猜出了怎么回事。 原来这庙里还藏着这等伤风败俗的淫和尚,不过十有八九也不是什么真和尚。 孙清扬从床底下爬出来,走到洞口边往里瞧了瞧,底下的的确确有个地窖,大和尚的淫笑声和女子的尖叫痛哭声就从底下传上来。 那大和尚揪住一个年轻弱小的女子就往外拽。那女子几乎是全裸着,被他拽着毫无抵抗力。 孙清扬在洞口犹豫了会儿,还是躲回了床底下,只是躲进去的时候,顺了一只青铜马儿在怀里。 野和尚将女子从洞里拽出来,然后往床上一扔,就欺身压在了女子身上。 女子尖叫着,那大和尚却肆无忌惮地淫笑着,似乎女子叫得越大声,他的兴致也越高。 孙清扬在他对女子欲强行非礼之时,从床底下爬了出来,趁其不备将那青铜马儿重重砸在了他的头上。 这一下孙清扬确信自己用了全身的力气,那铜马发出当的一声,听着不似撞击在人头上,更像是撞在了铜墙铁壁上。 大和尚扭过头来,不是慈眉善目的模样,而是一副凶残嘴脸。脸上满是横肉,一双虎目突出,头上的血顺着额头流下,更添了几分狰狞可怖。 孙清扬自以为出手够重的,足以将其打晕过去,没想到他竟然只是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血,然后恶狠狠道,“你小子是活腻歪了。” 孙清扬见对方竟然安然无恙,知道自己遇上了强劲的对手,当即就想转头先跑,可没想到那大和尚大喝一声,猛扑了过来。 孙清扬再度以手中的青铜马儿回击,没想到那大和尚大手臂一挥,她手里的那青铜马儿就脱手而落。 这一下,孙清扬算是知道了,对方的功夫绝对在自己之上。 路见不平一声吼,该逃跑时就逃跑。这是她行走江湖的基本生存法则。 可是还不等孙清扬打开房门,那大和尚就已经扑了上来,啪啪直接给了她两个大嘴巴子,瞬间就将她打蒙了。头上的方巾也给打落了,一头青丝散落。 原来是个贼窝 “嘿嘿嘿,没想到竟然是个雌的。”那大和尚淫笑着,一把将孙清扬丢到床上,然后扑上来撕扯她的衣衫,而原来那个女子早已吓得躲在了一旁连哭都不敢哭了,呆呆愣愣的,也不知道上前来帮个忙。 孙清扬情急之下,胡乱地挣扎,那大和尚却不知在她腰上哪处穴位掐了一把,孙清扬竟彻底使不出力来了。 “嘿嘿嘿,老子本打算留一阵子再对你下手的,没想到你竟然自己送上门来了。”淫和尚掐着孙清扬的下颌道,两眼直勾勾盯着她的脸,“啧啧啧,还真是标致。” 孙清扬惊惧又恼羞,“你最好放了我,否则,否则叫你死无葬身之地。”声音软弱无力,断断续续。 淫和尚狂妄笑道,“老子最喜欢你这种娇嫩又泼辣的小娘皮。”粗糙大手掌掐一把孙清扬白皙细嫩的脸颊,笑意更甚了,“过会儿老子就让你舒坦舒坦。”伸手就要去解孙清扬的衣裳。 孙清扬死死揪住衣领,可问能抵挡得过那和尚。 衣裳被撕了,裸露出一大片的雪白,淫和尚的双眼放光,如同饿狼看到了肥肉,几乎是扑上来。 就在这时,房间门嘭的被撞开了,一道白影闪入。 大和尚转头,来人啪的一声,一掌打在了他胸口,直接将他打飞,重重撞在了那博古架上。 紫檀木的博古架被撞断,上面的物品噼里啪啦掉落。 那大和尚闷哼一声,直接晕死过去了。 “你没事?”夏侯辰一把抱起凌乱的孙清扬。 孙清扬被那大和尚的两巴掌打得七荤八素云里雾里的,听到心爱人的声音,几乎要哭出来,“……呜……吓死我了……呜……” “对不起,我来晚了。”夏侯辰脱下自己的衣裳裹住她,搂着她就要往外走。 孙清扬并不是柔弱的女子,清醒过来后,抹一把眼泪,忙道,“我没事,里面还有人。” 夏侯辰方才入屋并不是没有看到角落里那个几乎赤裸着身体的女子。 见夏侯辰迟疑,孙清扬也想到了那几个女子赤裸的模样,于是道,“还是我进去,你在外头守着。” “那怎么能行,我还是陪你进去。”夏侯辰不放心道,又补充了一句,“我就在门边。” 孙清扬进去了,夏侯辰跟在后头,到了屋里就背对着。 孙清扬将那三名女子救了上来,又找了那大和尚的衣服,给她们披上。 就在他们打算离开时,夏侯辰道,“有人来了。” 果然脚步声就传来了。 孙清扬让女孩子们不要出声,随即吹灭了屋里的蜡烛。 这时敲门声响起。 孙清扬明显感觉到了女孩子们身子不住颤抖。 “三当家的,大当家的让咱们明早就把东西送过去。”外面的人说道。 昏暗中,孙清扬与夏侯辰对视一眼,心有灵犀,原来这寺庙早已成了贼窝。 外头那人见屋里迟迟没人回应,便又道,“三当家的,你在里头吗?” 还是没有回应,那人就打算推门进来,就在这时,孙清扬尖叫了起来,“我求求你了,放了我。”撕心裂肺的,好像正遭受煎熬与磨难。 一旁的夏侯辰粗声粗气道,“你这娘们够劲儿,洒家爱惨了,怎舍得放了你呢。” 门外那人听到声音,这才收手,但并没有走。 孙清扬当机立断将窗子打开一道缝隙,然后将碗筷酒瓶砸了出去。 那外头的人以为里头的大和尚生气了,这才悻悻离去。 夏侯辰送孙清扬与那三女子送到那厢房后,心疼地将消肿止痛的药膏均匀地抹在孙清扬被打肿的脸上,“这一伙人应该是强匪。” 夏侯辰当即让第五仁格回城找人。 这一夜注定是不眠之夜。 孙清扬一进厢房就找来水擦洗被那淫和尚碰过的地方,而那三名女子在角落里啼哭不止。 “你们是怎么就落到了那强匪手上的?”孙清扬整理好衣裳后将带来的干粮拿出来分给那三名女子,而夏侯辰则在外间等着,始终没进来。 三个女子见到有吃的,也不客气,抢着拿了往嘴里塞。 一通狼吞虎咽后,这才有人回答孙清扬的问题。 原来她们都是来青峰寺里上香的,不想被那伪装成大和尚的强匪盯上了。 那强匪就趁着四下无人将女子强掳了,然后关进地窖里,成了他发泄的工具。 为了防止她们逃跑,他很少给她们吃的,又用绳子捆住她们手脚。 孙清扬发现她们年纪都不大,最大的也才十七岁,最小的不过十五岁。如花的年纪,竟然遭遇如此摧残。往后人生该如何继续。 过了子时,突然有人来敲门。 那三女子吓得抱作一团。 来的是明月娇还有两名婢女。孙清扬认得她们,她们是夏侯辰的贴身婢女,玉荷玉竹。 玉荷与玉竹拿了女子衣裳,夏侯辰让他们照顾那三女子,自己则拉孙清扬去了隔壁房间。 “我先让人将你们一起送回去。”夏侯辰轻轻抚摸着她那还留着红掌印的面颊。 “那你呢?”孙清扬问。经历方才那事,到了这会儿,她心里头还惴惴不安。 夏侯辰吻她,将她搂入怀中,“我要留下来处理这些个杂碎。” “我要同你一起。”孙清扬当即表示。 夏侯辰张口咬她的耳朵,孙清扬痛得唔了一声。 “听话。”夏侯辰在她耳畔呢喃,暖流喷洒在她颈间,撩拨得她半边身子都酥了,可她仍旧坚持,“你不走,我也不走。” 夏侯辰有些无可奈何,可眼眸中却是藏不住的宠溺,不由自主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头,用略为责备的口吻道,“就知道你淘气。那你答应我,明日到了那里,无论发生什么事,都得待在我身后,不许往前冲,可以吗?” 孙清扬欢喜,忙不迭点头,“没问题。”双臂勾住他的颈,并主动送上香吻。 夏侯辰自然不会放过这样的好机会,揽着她纤腰的手一收,几乎要将她扣进自己身体里。 男人和事业 肥皂厂终于投入生产了,第一批货只在南阳城内她自己的几家铺子售卖,效果并不是太好。 南阳城老百姓的钱袋子经过强匪和李蒙一次又一次的洗劫,无疑已经贫困到连吃饭都困难的地步了。所以孙清扬才能用比较低的价格购得万亩的土地建工业园。 孙清扬利用南宫家的人脉关系,勉强把南阳的肥皂市场打开。这其中少不得南宫容的帮助。 打生下来十指皆不曾沾过阳春水的南宫容甚至到各个门店亲自示范肥皂的清洁效果。 因为他出身高贵,皮相还不赖,几乎是人见人爱。那些大妈大婶见他一个名门公子如此努力卖肥皂,岂能不捧场的。 两个月的时间,南阳的市场打开了。孙清扬决定把市场扩展到南安与南晋。 在这期间,夏侯辰调集了南安南晋的兵力对三郡境内的几伙强匪进行了围剿,并取得了胜利。 剿匪工作无疑有了突破性进展,但是离肃清还远着呢。尤其是李蒙的那股势力,彻彻底底由原来的剿匪队变成了彻头彻尾的强匪。 由于其财力雄厚,人数众多,武器精良,且手下人专业素质过硬,所以破坏力更强大。 李蒙的这伙儿强匪甚至一度想要杀回来,抢回失地,都让夏侯辰带人杀退了。但他们并不甘心。 孙清扬借着南宫家的关系以及夏侯辰的势力,很快就打开了南安南晋两地的市场。这是好事,但同时也面临着一大难题,那就是货物的运输。 三郡的强匪并未肃清,三郡又是多山多丘陵地带,货物运输路上难免遇上那些强匪,有时运送肥皂的队伍派出去之后,几乎是人财两空。 孙清扬咬咬牙,于是每个月花三千两聘请一百多位镖师为她送货。 但是仍有被劫的时候,有一次不仅价值近万的肥皂被劫,且还有两个镖师遇害了。 经历过数次之后,孙清扬很愤怒,毅然决然地决定砸锅卖铁也要组织一支专门负责肥皂运输的武装力量。 孙清扬先是招了三百名身体强壮的年轻男子,然后拜托明月娇,让他为自己物色了十多名江湖高手,花重金将他们聘来当教头,教授那三百名壮士习武。 如此花了将近一年的时间,才打造出自己的保卫队。 有了这支保卫队,她的货物极少被沿途的强匪劫走。 南阳的剿匪军也练成了,这支军队不同于南安南晋的军队,其战斗力远远高于那两郡的兵马,几乎所向披靡。三郡匪患肃清之时指日可待。 就在夏侯辰的剿匪军所向披靡,势不可挡,孙清扬的肥皂事业蒸蒸日上时,传来了姜妤奉太后懿旨前来的消息。 孙清扬感觉自己就像是一个得意忘形的人被人猛地泼了一盆冷水,彻头彻尾的透心凉了,原形毕露了。 姜妤是名正言顺的靖王府的小王妃,而她呢,算什么?情人吗?可孙清扬分明记得自己是夏侯辰千方百计娶到手的。若说是妻子,却又为何要如此偷着摸着? 这一刻,孙清扬突然清醒地认识到,或许他们现在所做的努力,最终也换不来他们想要的结果。 孙清扬心灰意冷了,未来似乎更加迷茫了。 对于太后让姜妤来南阳这件事,夏侯辰上书过,意思是三南地区的强匪还未完全消除,此时姜妤不应该来的。可是他的反对无力且无效。 “总有办法的,你不要太放心上。”夏侯辰如此安慰孙清扬。 孙清扬苦笑连连,“明明她才是横插一脚横刀夺爱的那个人,可为什么是我要躲躲藏藏,偷偷摸摸?” 夏侯辰微眯起了双眸,过了良久才道,“你曾经告诉我的,兔子之所以吃草,是因为它是兔子。” 孙清扬想起来了,在那个无名的山洞中解毒的时候,夏侯辰曾抓了一只兔子给她,她说自己不喜欢兔子,然后把兔子烤了。夏侯辰问她为什么,她却同他聊起兔子其实是吃肉的,而且很爱吃,但是只因为没有尖牙利嘴,没有狩猎的本事,所以只能选择吃草。 “为何突然提起这个?”孙清扬不明白夏侯辰这会儿提起这话的目的何在。 “没事。”夏侯辰笑一笑,搂着她的肩头在她眉间轻轻一吻,过了会儿,又来口了,“有些事我要亲自去处理,会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不能来。” 孙清扬的眉头微微一皱,心中苦涩道,“是因为她要来了吗?” “不是因为她,不要胡思乱想。”夏侯辰淡淡说道,之后还是补充了一句,“这件事将来我再同你解释。” 孙清扬选择了沉默。 夜里三更,明月娇匆匆赶到,似乎是发生了什么紧急事件,可看到孙清扬就在后头,几次欲言又止了。 “有话不妨直说。”夏侯辰道。 “是,李蒙的人抓了咱们的人。”明月娇摸着脸上的汗,囫囵说道。 夏侯辰没有说话,而是转过头来,同孙清扬道,“我去去就回。” 孙清扬乖巧地点点头。 夏侯辰走了,走得太匆忙,且一去不复返。 最熟悉的陌生人 几日后,孙清扬还是风闻了些传言,说是靖小王妃想给靖小王爷一个惊喜,提前来南阳,没有想到竟然在快要进入南阳郡的时候被青蒙山的强匪给抓了。 孙清扬想到了那天夜里,明月娇急匆匆赶来,之后欲言又止的模样,心下明白了缘故。 孙清扬不是不明事理的人,可是悲凉心酸是不可避免的。 而夏侯辰呢,从那天起,就真的再没有来了。 孙清扬觉得自己就像秋天里,枝头上唯一一片叶子,在秋风里孤零零地坚守着,执着着。 有时候她会问自己,是否最终能等到那个自己想要的结果。可是没有答案,问了千千万万遍,也没有答案。 九月初二,是南宫太夫人的八十大寿,名义上孙清扬作为长房的孙媳妇必须是要回去的。 许久不回南宫府,似乎有些陌生了,连那个曾无比熟悉的人也变得陌生。 孙清扬看着夏侯辰挽着姜妤从南宫府中出来了,在众人簇拥下,犹如众星拱月般。 夏侯辰在笑,姜妤也在笑,南宫府所有人都在笑。他们的谈笑风生在孙清扬看来无疑是个讽刺。 夏侯辰亲自扶姜妤上车,亲手为她开车门,为她整理凌乱的裙摆……他的目光有那么一刻从孙清扬身上划过,是冷冷的,不带一丝情感的。姜妤似乎又找回了自己的高傲,对孙清扬露出了轻蔑与鄙夷。 孙清扬觉得这一切都是那么的刺眼,刺得她两眼酸痛。 “二嫂子,咱们进去。”南宫容在一旁低声劝道。 “走。”孙清扬回过头,眼里的泪还是落下了,还好他们没有看见。 南宫容将孙清扬带到了一处偏房道,“二嫂子,你先在这里坐会儿,等泪干了再进去。” “我,只是刚刚下车时,被风沙迷了眼。”孙清扬牵强解释。 “你快别解释了,就你们那点儿事,早在你们来南阳之前都已经传得满城风雨了。况且刚刚外头也没风,哪来的风沙迷眼睛。” 到底还是半大的孩子,不解风情,若是换成再大些的,看到女子哭得梨花带雨,肯定就递上了手绢,然后温声细语劝慰。南宫容倒好,劝慰说不上,反倒有种奚落的意味。 孙清扬原还悲伤得不能自抑,真想大哭特哭一场的,被他这一通奚落,彻底没了心情,虽然还是伤痛,但已然不如先前。 “二嫂子,你是不是后悔嫁给我二哥了?”南宫容突然又问。 原来他的奚落不是不解风情,而是在为他的二哥南宫墨鸣不平。可他哪里知道南宫墨即是夏侯辰,夏侯辰就是南宫墨啊。 孙清扬没有回答,因为她回答不出来。在得知南宫墨就是夏侯辰的时候,她是欢喜的,可刚刚的悲伤也不假。 如果南宫墨与夏侯辰不是一个人,或许她不会后悔嫁到南阳来,而是努力地和真正的南宫家二公子举案齐眉相敬如宾,踏踏实实,安安稳稳过日子。 可他们是一个人,就注定了孙清扬无法过一个正常女人该有的生活。她注定要为他悲喜一生,除非他和她有一人先放了手。 孙清扬坚信自己不是一个轻易放手的人,那夏侯辰呢?方才他那冷漠的目光,仿佛已经刻印在了她脑海里,每每想起,心如刀绞。 孙清扬深刻地明白,横在他们中间的不仅仅只有姜妤一人,还有一个无法逾越的人,那个高坐于明堂之上的人。 夏侯辰口口声声说会有办法,孙清扬原来是相信的,可如今越来越怀疑了。 或许,一直以来,他们都是那个画饼充饥的人。 “你果然是后悔嫁给我二哥了。”南宫容有些沮丧。 认真说起来,他对他的二哥南宫墨几乎是一无所知,甚至连面都极少见过。 但在他心里,南宫墨终究是自己兄长,所以他要为其鸣不平。 孙清扬抹了把眼泪,勉强道,“有些事你不懂,我也不好同你说。” “过了这个年,我就十四岁了。我已经不小了。”南宫容不服,“二嫂子,你还是死心,既然嫁给了我二哥,就踏踏实实跟他过日子,别去想那个夏侯辰了。” 孙清扬的眼泪再次不争气地滑落,她是想跟他好好过日子的,可是能行吗? “哎,算了,你也别哭了,再哭下去,眼睛都要肿了。”南宫容有些无奈。 孙清扬再次抹干了眼泪,让小翠端了热水来,洗了把脸,收拾了情绪,才与南宫容去见南宫太夫人,并且献上了一早准备好的寿礼。 陪太夫人聊了会儿话,之后大伙儿就去看戏了。 据说此番的戏班子是从大都请来的名角,扮相美,唱腔优,那声音或尖亮脆生或圆润华丽,又或浑厚有力,每句唱词每个动作都是经过千万次的排演,步步精准,一丝不错,就是跌倒也跌得叫人挑不出毛病来。南宫府的大小夫人皆赞不绝口。 孙清扬没有心情,在那边坐了会儿,就回到了自己的那间小院,一路上华灯高挂,火树银花,锣鼓喧天,好不热闹,好不风流富贵。可她觉得这一切皆与自己无关。 “姑娘,姑爷有些时日不见了。今日是太夫人的八十大寿,他怎么也不回来?”小翠小心翼翼地表达自己的不满。 “或许近来很忙。”孙清扬心有余而力不足道。 “好歹是太夫人的八十大寿,再忙也要回来啊。”小翠的不满更甚。 她的不满不仅仅是南宫墨没有来参加南宫太夫人的八十大寿,更多的是为孙清扬鸣不平。 从刚入秋那会儿,到现在,已经整整两个月了,姑爷都没有去看过自家姑娘。怎么说都是夫妻了,怎么能这么冷漠的。况且前些时候不是一直好好的吗,怎么突然就跟散了一样。 这两人该不会是发生了什么,难不成是姑爷发现了姑娘对靖小王爷余情未了,所以一气之下就不来了? 她都不该有幻想的 南宫太夫人的八十大寿连续办了半个月的筵席,孙清扬在南宫府待了整整五日,多数时候都是在南宫太夫人跟前待着。 到了第六天,才返回工业园。 南宫夫人本来是想让南宫容多留几日的,但南宫容却坚持跟孙清扬一同返回了。 回到厂区后,孙清扬努力让自己将专注力转移到事业上。 她的厂区已经有近三千员工了,这些员工每日里城里城外两头跑,很不方便。所以接下来她必须考虑在厂区修建员工公寓。 但是公寓不是说建就能建的,首先得有足够的经济基础。 为了建工业园,她把自己所有家当都填进去了,至今也没回本。但是多少有些盈利,所以,她决定将这大半年来赚来的银子投入到员工宿舍修建上。 在经过几次考虑之后,她决定修建现代式的公寓楼,一来省地,二来省钱,三来方便集中管理。 早在一个月前,她就派人去隔壁有名的陶瓷镇聘请了几位烧窑的师傅,之后是尝试着砌炉子煅烧水泥。经过期间七八次的尝试,基本成功了。目前已经开始批量生产。 她在肥皂厂食堂隔壁另划出了一块地,用于员工公寓的修建。 这一次,她尝试着让南宫容去负责。 这是南宫容第一次负责这么重大的工程,跃跃欲试之余不免有些怯意。 “你只需弄明白哪几样是重要的,需要牢抓就可以了。”孙清扬这样教导他。 南宫容无疑是聪明的,也很上道。他明白建筑的材料是要有保证的,工人是需要挑选的,施工过程的监督是必须的,除此之外的其他问题都可以放宽要求。 在施工过程中,遇见的难题,孙清扬也会参与其中探讨。 经过两个月,他们终于将一栋五层的高楼建造出来了。 这无疑是振奋人心的,全厂的员工都来围观。 第一栋公寓才建成,年关就已将至,孙清扬决定好好犒劳一下整个厂区的员工。 腊月十八这天,她领着食堂的主厨张师傅,连同马六麻七几个一起进了城,准备来一次大采购。 进了城,张师傅带着七八个小厮去了菜场,孙清扬则领着巧翠去了她自己的那间成衣铺子,打算给小翠彤云珍珠还有马六麻七几人做两套过年的衣裳。 马六麻七在兰贵妃七皇子之变后就已经跟从了夏侯辰。到了南阳,他又将两人安排到孙清扬身边,为的是保护她。 才到那成衣铺门口,迎面就看到了姜妤同她的婢女玉莲从隔壁的大布庄出来了。 姜妤的腹部隆起,玉莲小心翼翼搀扶着她。 那一刻,孙清扬仿佛被晴天霹雳劈中,呆立在那里,久久无法缓过来。 “我道是谁呢,原来是你啊。真是许久不见啊。”姜妤面带轻蔑来到她的跟前,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 孙清扬努力收起自己的狼狈,勉强挤出一丝笑意,“如果能不见,我真不想见到你。” “可不是吗,我也是这么想的。但是偏偏就这么不凑巧,咱们还是再见了。这叫什么呢,冤家路窄吗?”姜妤修长的天鹅颈伸得直直的,下巴微微扬起,无时不刻在显示着她的高贵。 孙清扬不去理会她,径直进了那间成衣铺子。 等孙清扬为小翠几个定好衣裳,再次从铺子里出来时,姜妤还没走。 姜妤抚摸着自己的腹部,挑衅地看向孙清扬,“前些日子,我去拜访姨母了,啊,对了,我姨母就是你们南宫家二夫人。我听她说你并不住在夫家,怎么,是被赶出去了吗?料想也是,南宫家乃望族,又岂能容忍你这种不守妇道之人呢。” “姜小姐,请你嘴下留德。我们姑娘是为了做事方便才搬去厂区的,根本不是被赶出去的。”小翠实在忍不住了,于是反驳道。 “哪里来的贱婢,本公主说话由得你一个贱婢在此大呼小叫吗?”姜妤以高位者的姿态斥责,转头同身边的婢女道,“还愣着做什么,给我抓住她,赏她几个大嘴巴。” “谁敢?”孙清扬厉声喝止。 姜妤冷笑,“本宫的命令,谁敢不听?” 四个婢女不得不从,上前来抓小翠。 孙清扬从袖中抽出匕首,逼退那四个婢女,“谁敢上来试试。” 姜妤眉头一皱,“你这是要当街行刺本宫吗?” “姜妤,你不要跟我一口一个本宫。你是什么货色,咱们心知肚明。”孙清扬冷笑,然后拉着小翠上了马车。 马车外传来玉莲得意的声音,“公主,咱们回去,否则小王爷该担心了。” 坐在马车里的孙清扬心沉下去了。一路上浑浑噩噩,仿佛不知身在何处。 恍恍惚惚间,就听到小翠道,“姑娘,该下车了。” 之后宴请员工的酒宴,孙清扬也是心不在焉,她的脑海始终被姜妤那高高隆起的腹部占据着。 孙清扬不愿意去想,可是做不到,那个画面总是不由自主地浮现在她脑海,姜妤的高高在上,得意忘形的嘴脸也一展无遗。 夏侯辰曾口口声声说过他不爱姜妤,只爱她孙清扬一个人的,还说过从来没有碰过姜妤的,从前不会,以后也不会。可事到如今,还需要解释吗? 孙清扬觉得这是上天对她的报应,报应她的不端,报应她的贪嗔痴。 明明已经知道对方已有了名正言顺的妻子,却因为自己的不甘心,而继续跟他牵扯不清,而对明知道不可为不能为的事念念不忘,甚至幻想着总有实现的那天。 现在孙清扬明白了,如果再坚持下去,那么最终换来的结果绝对不是自己想要的,而是自取其辱。 孙清扬不想连最后的尊严都丧失,所以在煎熬了三天后,作出了决定:彻底与那个人一刀两断。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夏侯辰也好,南宫墨也罢,从今往后,她都不应该再存有幻想。 慕容玥再次出现 转眼就过年了,孙清扬并没有回南宫府过年。因为她觉得自己跟南宫墨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所以也就没必要去南宫府过年。但是她还是去拜访了南宫太夫人和南宫夫人。 厂里的员工都放假了,连看门的回家过年了,厂区一片冷清。 南阳的冬天正常是不下雪的,可今年却下起了雪,飘飘扬扬的,一层一层叠在一起,地也就慢慢变白了,绿树上也泛起了一层白。 过一夜,整个世界都白了。 这半年来,孙清扬养成了每日傍晚,晚膳后在厂区转上两圈的习惯。 近来,员工放假,她也清闲了许多,所以有时也会在清晨晨练后,去厂区转转。不带一个随从,只自己一个人走走。 孙清扬的住所在北面,肥皂厂在西面,员工食堂和即将建成的公寓在东边。她从自己的住所出来先是去了肥皂厂。 肥皂厂有个小库房,里面存储了大量的甘油,都是平常制造肥皂过程中产生的,仅半年的时间,库房就已经堆不下了。她决定过了这个年,再招些人手,将这些甘油处理了。 甘油的运用广泛,不仅仅可以用来制作护肤品,甚至还可以用来制造炸药。 她原来想着或许能够用来对付那些个罪大恶极的强匪,也算是对他的一点帮助。但如今看来,已经不需要了。 她决定将这些甘油通通做成护肤品。口红、乳液、面霜、面膜、护手霜……女人,不应该只需要男人,更应该让自己美美的才对。 从甘油库出来,迎着第一缕阳光朝东走去。 东边的食堂空空荡荡,工地上也零散地堆着水泥、石块、脚手架以及各色工具。 大概看了一圈,没有发现异常,就打算再往东走走,看看围墙周围是否有异常。 厂区的围墙并不低,足有五米多高,都是砖石砌成的。正常的防贼是足够的,但是如果要防那些强匪,还是差了些。她有打算对厂区围墙加固加高,不过不是当下,应该在公寓建成后。 厂区的外面也是她的地儿。她买了将近一万亩的土地,但是目前所用到的不过几十亩,所以厂区外面的那片绵延不绝的土地都是她的。 孙清扬将这些暂时用不上的土地以低价租给员工种,员工种出的菜又卖给厂里的食堂,如此周转,能给她省下一大笔的伙食费。 另外她打算等公寓建成后,在公寓与食堂中间的三十米过道中再建一排的小平房,做成商铺,这些商铺可以出租给员工家属。 踏着雪,迎着晨曦,孙清扬心下盘算着。 晨风吹散了晨雾,晨光带来了些微暖意,可冷风依旧,迎面打在脸上,有如刀割,她不由紧紧了领口。 独自一人在白皑皑的世界中,趔趄地往前走着,迎着万丈晨光与如刀的寒风。 突然,南边来了一人,渐渐由小到大。 孙清扬认出来了,是慕容玥。 “你这是从哪儿来的?” 两年未见,孙清扬仿佛问候一个远道而来的老友。 “从大门进来的。”慕容玥指了指厂区的南边。 “这两年,你去了哪儿?”孙清扬双手在口边哈了哈气,问道。 “回了趟家。”慕容玥不紧不慢道。 孙清扬看到他身上穿着银貂氅衣,头上戴的是猞猁猁大皮帽。这一身行头少说几千两,满满是金钱的味道,可不是一般富贵人家才能穿得起的。 跟我走好不好 慕容玥将头上的猞猁狲皮帽摘下来,扣在她头上,又脱下银貂裘衣披在她身上,道,“你怎么不问我家在哪里?” “我不问。你想说就说。”孙清扬瞬间感受到了皮裘的温暖,反问,“你不冷吗?” “走了一早上,你说我冷不冷。”慕容玥握了握她的手,孙清扬的手是冰冷的,而他的手滚烫得已经出汗了,“你不问,我也不想说。那就不问不说。” 孙清扬微微一笑,“你这次来做什么?” “来娶你。”慕容玥言简意赅回答。 孙清扬笑着摇头,“那可能不行,我已经嫁人了。” “我都了解过了,你从婆家搬出来了,你婆家人到处说你坏话,还想把你赶出家门。你的丈夫跟你关系并不好,你们有将近半年都不曾见面了。”慕容玥有些得意洋洋地说道。 孙清扬皱了皱眉,想反驳,可是他说的又大部分都是事实,只有一样姑且可以反驳,“我是自己出来住的。” “我知道,你一定是忍受不了婆家的压力,所以才搬出来的对不对。”慕容玥很肯定道。 “我是为了做事方便才搬出来的。”孙清扬纠正道。 慕容玥用滚烫的手揉了揉她微蹙的眉头,“但是你与你丈夫半年不曾见面,这是没错的对不对?” 孙清扬无从反驳,这的确是事实。 “走,我带你去我那儿坐坐。”孙清扬转过头,往北走去。慕容玥滚烫的手触碰过的地方转眼就剩一片冰凉了,一如他曾经给过她的短暂的温暖。 “孙清扬,你跟我走好不好?”慕容玥追上去,想要拉住孙清扬的手,孙清扬却把手收进了衣袖中。 “这里还需要我。”孙清扬简短地回答。 “你是否因为我的不辞而别还在生气?”慕容玥不死心。 她莞尔一笑,“或许曾经生气过,但是现在已经不生气了,谁的气都不生。现在的我,只想好好做事,好好赚钱。” “你想要钱,我可以给你。”慕容玥将手搭在她肩上,想揽住她。 她推开他的手,回头看他,目光坚定,“你是你,我是我。你的钱永远是你的,我的钱,我自己会赚。所以,我不能跟你走。” 慕容玥没有再说话,而是跟着她回到了住所。 小翠她们一早准备好了早膳,就等着孙清扬回来了。 她们见孙清扬回来的时候,身后还跟着一位贵公子,着实有些吃惊,而众人之中,南宫容是最为惊讶的。 “二嫂子,他是谁?”他毫不掩饰敌意地问孙清扬。 “他是我的一位朋友。”孙清扬如此回答。 慕容玥显然不满意这样的回答,“仅仅是朋友吗?” “难道还不止?”南宫容越发不快。 “只是朋友。”孙清扬突然有些头疼,或许她不应该把慕容玥带回来。可是不带他回来,他就不来了吗,显然是不可能的。 “当然不止。”慕容玥强调。 “那还有什么?”南宫容用质问的口吻看向慕容玥。 “恋人。”慕容玥毫不掩饰地回答,试图伸手将孙清扬揽入怀中。 “二嫂子,你应该给我一个解释。”南宫容咄咄逼人。 “南宫容,大人的事,你小孩子不要插嘴。”孙清扬没有客气地打掉慕容玥的手,面无表情道,“慕容玥,我是当你朋友才带你回家的。如果你连朋友都不想当,那请便。” “二嫂子,我说过,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过了这个年,我就十四岁了。”南宫容抗议。 “到底也没成年,不是吗?”慕容玥讥笑。 送出的和离书 南宫容本就对慕容玥敌视,又受到如此轻视,更是火大,两人当即针锋相对起来。谁也不服谁,针尖对麦芒。 小翠看着这三人坐一桌,嘴上吵着,手上也没停过。 慕容玥夹给孙清扬的饼,孙清扬转手夹到了南宫容碗里。南宫容很不屑这饼是慕容玥夹的,因此把饼丢在了地上。 慕容玥又夹了一个小笼包送到孙清扬碗里,孙清扬又转手夹给了南宫容,南宫容又丢在了地上。 如此反反复复,最后桌子上是空了,可谁也没吃上一口,全部都便宜了地上的那条看门狗。 “我觉得你们都应该冷静一下。”最后还是彤云先插了嘴,打断了慕容玥与南宫容的争吵。 孙清扬丢了筷子,起身,“另外端一笼小笼包到我屋里。” 慕容玥见她要走,试图跟去,却被南宫容拦住了,“你一个外男岂能入我二嫂子的闺房。” “你一个小鬼管得也太多了。我跟她的关系就差成亲了。”慕容玥一面是轻蔑,一面是得意洋洋。 “慕容玥,你不要信口胡诌。”孙清扬忍不住怒斥。 “孙清扬,我搂过你,亲过你,难道是假?”慕容玥高声道。 “你,你们,”南宫容显然是气坏了,“你们都应该浸猪笼。” “小鬼,你是叫南宫容,对不对?请你回去告诉你二哥,让他尽早来这里跟清儿和离。既然不爱了,就别一直拖着人家。”慕容玥颐指气使道。 南宫容气极了,“什么,和离?我们南宫家还从来没有过这种事。还有,我二哥二嫂子的事,不需要你一个外人来管。” 慕容玥一脸鄙视,“所以说,你们大家族就是害人不浅。明明不爱了,又拖着人家,这算什么事了呢?实在不行,那只能告到你们刺史大人那里了。不过你们这位刺史大人跟清儿有些瓜葛,真要闹到那个地步,怕是都不好看。我估计,你们也不想这么做的?” “二嫂子,你倒是说句话啊。你是不是真的想跟我二哥和离?”南宫容将焦急的目光投向孙清扬。 孙清扬并没有走,当她听到慕容玥说出和离两个字的时候,她就停住了脚步。 是啊,既然已经不能继续了,那为何还保留着这名存实亡的婚姻名头,不如一并就去了。 看到南宫容看向自己,孙清扬咬了咬唇,有些无奈道,“容儿,我跟你二哥没有可能了。” 南宫容万没有想到会从孙清扬口中说出这话,“你跟我二哥到底怎么啦?” 孙清扬苦涩一笑,“我们也没什么,或许就是不爱了。” “不爱了?可是你嫁给他的时候也不是因为爱啊。”南宫容不明白。 “此一时彼一时,一切都变了。但不管怎么说,你都是我的弟弟,这是不会更改的。”孙清扬勉强笑道。 “我不同意,我不同意。”南宫容气急败坏地吼叫着,然后跑了出去。 孙清扬让彤云跟去,然后有些疲惫地同慕容玥道,“你自便。”随即转身回屋了。 南宫容跑回了南宫府,至于他回去后怎么闹腾,孙清扬不得而知。 孙清扬知道,这件事与南宫家无关,而且像南宫家这种世家,最是沉得住气。所以南宫容回南宫家后,也没有掀起什么风浪,过了两天自己又回厂区了。 回到厂区,也一直躲着孙清扬不见。 慕容玥不肯离去,还撺掇着孙清扬主动去南宫府找南宫墨和离。 就算没有慕容玥,和离是迟早的。孙清扬最终还是下定了决心。当她写下和离书那一刻,深深呼出一口气,有释然也有绝望。果然,她和夏侯辰终于要走到这一步了。 和离书送去了,但不是送去南宫府,而是送去了刺史府。 孙清扬让人将和离书送进了刺史府,之后就离开了。却不知那传书的小吏并没有将和离书送到南宫墨的书案上,而是送到了姜妤的贴身丫鬟玉莲的手里。玉莲将此书上交给了姜妤。 次日,整个南阳城的人都知道了孙清扬与南宫墨和离的事。对此,南宫家的态度是沉默的,这在外界看来就是默认了。 厂区公寓建成 南宫容或许是出于气愤,旷工半个月,跑回了城里,跟人打了一架,给抓进了牢里。因为害怕被南宫家主知道,所以不得已才让人来找孙清扬。 孙清扬将他赎了出来,让他回南宫府,他却不肯回去,只好又把他带回了厂里。 “二嫂子,你当真不爱我二哥吗?”南宫容垂头丧气地问。 孙清扬沉吟片刻,“这话,你应该问他。” 南宫容这才抬头,盯着孙清扬看了半晌,摇了摇头,“你骗我,一定是你不爱他了,所以你才要跟他和离。” “我不骗你。”孙清扬目光柔和地看着他,有些艰难道,“他爱上了别人,并且有了孩子。我不能再爱他了,否则连最后的尊严也要丧失。”犹豫再三,她再度说道,“我跟你说这些,并不是想要诋毁他,而是想让你明白我的难处。” 南宫容哭着说他不信,“二嫂子你长得这么好看,这么有本事,我二哥怎么会看上别人,这不可能。” 孙清扬抚摸着他的头道,“你还小,不会懂的。爱与不爱并不都与长相有关。缘生缘灭自有时,缘分到了,千山万水也抵挡不住;缘分尽了,哪怕是面对面也是凉薄。” 南宫容到底只是个半大的孩子,往常多半时候还是在南宫夫人怀里撒泼打滚。南宫夫人对他身边的人看得紧,因此他对于男女知之甚少。 “不说这事了。”孙清扬端正了坐姿,问道,“我且问你,还要不要继续留在厂里做事?” 南宫容迟疑了片刻,才问,“我还可以去厂里做事吗?” “当然可以。我说过我与你二哥的事同你无关,甚至同太夫人,家主和夫人都没有关系的。”孙清扬笑道。 南宫容这才露出笑脸。 接下来孙清扬将自己彻彻底底沉浸在给员工盖公寓的事务中。 有了上次的经验,接下来三个月时间,他们又建造了一栋公寓。 按照她的计划,他们必须得在半年内建造这样的公寓五栋,如今工期已经过去一半,而工程却还不过半。照此下去,肯定是无法在预计时间内完成的。 于是,孙清扬决定多招些泥瓦匠。 在又招了两百名泥瓦匠后,工程进度明显加快了。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建造五栋公寓的计划就达成了。 “嫂子,咱们厂有三千多人呢,只这五栋楼怕是不够。”在五栋楼修成后,南宫容找到了孙清扬。 “肯定是不够的,但是目前咱们财务还没办法实现让所有员工入住。所以暂时就修建这五栋。”孙清扬坦诚道。 厂区公寓还没有开始装修,但是孙清扬已经放出购房公告。 是的,厂区的公寓并不是居住的,而是需要购买的,但是购买的价格远低于城里的价格。 同样大的屋子,南阳城里没有一万两下不来,可是在孙清扬这里,只需要两千两,而且可以分期付款。 员工们不知道什么叫分期付款,于是孙清扬就跟他们解释,只需要首付二百两,就可以入住公寓。而剩余的款项之后每个月从个人月薪中扣一千八百文,全无利息的,扣十年就可以了。 员工们头一次听说这样的购房方式,觉得新奇,是个大实惠。但因为太惠民了,所有难免有人不敢相信。 于是有人问,“这么说来,我们这些原本买不起房子的人,是不是在这里就都能买到房子了?” “是这样的。”孙清扬回答。 “真的只要二百两就可以了吗?”又有人弱弱地询问。 “严格来说,并不是二百两,还有每个月都要扣一千八百文,要扣足一百个月呢。”一旁的南宫容提醒道。 “童叟无欺?”仍旧有人抱有怀疑。 “咱们夫人何时欺骗过大家?”巧翠反问。 于是再无人怀疑,当即就有人拍板,签下了购房合同。 只一天不到的时间,五栋一百套的房屋就抢售一空了。没有抢购到公寓的人强烈要求厂里扩建。 孙清扬将卖房得来的二万两又投入到了一期公寓的装修以及二期公寓的修建当中。当真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二期公寓的建设,她完全托付给了南宫容,自己则着手处理甘油库里那些甘油。 首先就是招人,此番她的招收对象主要是女性,当然也有男性,不过多是体力活方面的需要。 她需要的人并不多,一百多人。还没等她公开要招人的消息,内部员工就已经开始为自己的家属打听了。于是她索性也就不往外招人了。 其次是配制护肤品所需的材料,除了甘油,其余的材料也都要准备。她又另外配了些香水,到时候可添加入护肤品中。 再就是作坊内部器具的配备。 最后就是包装和包装设计。护肤品包装一概选用小瓷瓶,只是上面印有美人头像,而底部有鸭头标志。 这些小瓷瓶通通在隔壁的陶瓷镇上订购的。 从开始招工到第一批产品出厂,大概用了将近两个月的时间。而在这期间,发生了一件让孙清扬以及她的数千名员工心惊胆战的事,那就是李蒙竟然派人混入了工业区。 李蒙派来的奸细 这一日清晨,孙清扬晨练过后,就去了食堂。虽然她有自己的小厨房,但是很多时候,她都会去食堂用餐。 食堂的伙食并不差,早餐有包子、饼、鸡蛋、油条、粥、豆浆以及若干咸菜可供选择,当然也有各色汤面、炒面、拌面之类的。 她要了一笼小笼包和一碗豆浆。甩不掉的慕容玥也跟来蹭吃蹭喝,要了两个大饼、四根油条、两碗豆浆。南宫容则要了一碗小米粥、两个鸡蛋,外加一小碟的麻油鸡丝拌咸菜丝。 慕容玥一看到鸡蛋就反胃,硬是把南宫容赶到了隔壁桌去吃。 南宫容很气愤,但是又敌不过慕容玥,只能忍气吞声。恰巧隔壁桌的两人吃相不堪,那狼吞虎咽的模样跟喝粥时发出异常响亮的呼哧呼哧声搅得他全然没了食欲。 若是平常,他多半是会离他们远些,可是今天他很郁闷,于是走到隔壁桌敲了敲那两人的桌子,劝他俩能不能文明用餐。 没想到那二人恼火了,怒喝,“你这小鬼算什么东西,我俩的事要得着你管吗?哪里来滚哪里去。” 这口气,相当嚣张。甚至其中一人还举起拳头作势要教训人。 孙清扬一看,这不像话,太不像话了。转过头去看,就看到一胖一瘦的两大汉在那里一副趾高气昂不把南宫容放在眼里的模样,于是高声问道,“你俩是什么组的?” 她这话一问,那俩人当即愣了愣,随即其中一那瘦子回道,“我俩肥皂组的。” “肥皂组哪一车间的?”孙清扬又问。 “三车间的。” 南宫容皱着眉头问,“第几队的?” “第三队的。”那胖子粗声粗气道。 孙清扬笑了,南宫容怒了,“胡说,你们压根就不是我们肥皂厂的。” 他这话一出,那胖子当即抓起桌上的一个装小笼包的蒸笼朝他砸过去。 慕容玥这边也眼疾手快,同时抓起蒸笼扔过去,将那胖子砸向南宫容的蒸笼给打了下来。 那胖子一见对方有高手,便拉着瘦子想逃。 孙清扬一掌推出两个蒸笼直接打在瘦子后背,将他打倒在地。 胖子一见,也顾不得瘦子,自己拔腿就跑。 慕容玥岂会放过他,抢先一步截住了他的去路。 厂区的守卫队第一时间赶到,将这一胖一瘦抓了起来。 “现在我来问你们话,你们最好说实话。否则的话,”孙清扬见二人尤有不服,微微一笑,“那就只能让你们吃点苦头了。” 她话才说到这儿,那胖子就轻蔑地冷哼一声,一脸不屑。 孙清扬并不恼火,继续道,“我们是没有衙门里那些折磨人的器具,但是大刀还是有的。一次不说真话,剁一根手指。两次不说真话,剁两根。手指剁光了,就剁手掌。手掌剁没了,剁手臂。手臂也剁掉了,就轮到剁脚了。手指脚趾手掌脚掌手臂小腿都剁了,那就削肉。肉也削没了,那只能便宜你们了,给你们三刀六洞。” 那瘦子一听,脸都绿了。胖的也好不到哪里,脸色白惨惨的,但是嘴巴还很硬,叫嚣道,“有本事,给我们一刀痛快的。” 孙清扬依旧笑着,“我们并不想杀人,只想问话。你若真想死,也得等我问完了话,再送你上路。” “好死不如赖活着。我不想死,你问。”那瘦子道。 孙清扬示意旁边的人将胖子带到别处,然后留下瘦子单独问话,哪想那胖子以为孙清扬这是真要杀他,立即大喊大叫,“我说我说,我不想死啊。”全然没有方才的傲气了。 孙清扬并不理会他,而是让人继续将他带下去,然后审问那瘦子,“叫什么名字?” “张向善。” “这是个好名字啊,可惜了。”孙清扬冷笑,“谁派你们来厂区的?” 护肤品专卖店 中秋节前三天,孙清扬的护肤品专卖店开张了。城里的女人几乎都出动了,争先恐后地挤到店铺里一看究竟。 孙清扬特意让人去将南阳城内的几位有名都姑娘请到店前当模特,当场让人给她们卸妆。 这些姑娘们平常浓妆艳抹的,皮肤损伤得很厉害,妆前妆后差距大。围观的妇人们见了连连唏嘘。 几位姑娘脸上的妆卸好了,主持人巧翠让姑娘们在众人面前走了一圈,好叫人看清楚姑娘们的真实皮肤状况。之后让姑娘们坐在一张摆满了护肤品的长桌前,面对着台下数千个女人。然后表演开始了。 “这膏好细啊。”云鹤姑娘拿的是乳液,她在其中沾了些,忍不住说道。 “这里面是水。嗯,好香啊。”一旁的清兰姑娘拿的是十多公分高的小口瓷瓶,其中装的是爽肤水。 主持人小翠道,“两位姑娘手里拿着的一个是护肤水,一个是乳液。我们用这款洗脸膏洗完脸后,就可以敷上护肤水,然后抹上乳液,这样就可以保持我们肌肤的滋润,让肌肤水嫩嫩的。” 于是五个姑娘赶紧拿起摆在自己面前的护肤水往自己脸上倒。 小翠连忙让珍珠彤云做示范,那几个姑娘有样学样,敷了护肤水和乳液之后,又翻看了面前桌案上的其他产品。 “你们看,这个是什么。抹在手上,好白好细啊,比我平常用的水粉细多了,还水水的。”芸香姑娘手里拿着的是一盒粉色瓷盒,瓷盒上是标志的美人头,底下有几个小字。 “芸香姑娘手里拿的这一盒是粉底液,是用珍珠粉和其他护肤原料调配而成的,可以让我们的肌肤更加有光泽更亮白。”主持人小翠解释。 有几个姑娘迫不及待地想要一试,主持人小翠却道,“姑娘们且不着急。在涂粉底液前,咱们得先把脸上明显的斑点遮一遮。这个就是咱们的遮瑕膏,只要一点点,就可以把脸上明显的斑点遮掉。”她说着,走到一位叫香雪的姑娘面前道,“比如咱们香雪姑娘两颊的黑斑就可以先用遮瑕膏遮掩。” 那香雪姑娘拿起遮瑕膏,对着镜子一点一点在两颊的黑斑上点着,然后按照小翠的指示稍稍用指腹晕开,果然两颊的黑斑就仿佛消失了一样。 不仅同台的其他几位姑娘震惊不已,就连台下的众多围观的妇人也惊呼神奇。当即就有人表示要买遮瑕膏。 半个时辰的活动下来,竟然没有一个观众提前走,反而吸引了越来越多的妇人。当然其中也有一些男人。 不到半天时间,专卖店里的所有护肤品抢购一空,但是绝大多数妇人都没买到,于是就催促商家尽快出货。 老板孙清扬灵机一动,于是开辟了预售先河,让有意向购买的消费者先交定金,过两天再拿凭证来提货。 于是这一天,买到产品的妇人很高兴,预定到的妇人也很开心,当然最开心的还是老板孙清扬,一口气狂揽近万两。 果然,女人的钱最好挣。 于是她再接再厉,把护肤品市场也开拓到临近的州县,真金白银滚滚而来。 孙清扬明显感觉卖护肤品比卖肥皂赚钱多了。卖肥皂利润不低,但绝对比不上卖护肤品。 有了银子,她又大量招工,加速围墙加固加高的工程进度。 仅仅一个月的时间,就将厂区的围墙加高到了十五米,围墙底部宽八米,上面宽五米,每三十米有堡垒看台。 她又另招了二百名护卫,加上原来的三百名护卫,如今厂区已有五百名护卫。 这五百名护卫的日常工作,一是护送货物,二是保卫厂区安全。 围墙加固后,第三期公寓建设再度开始。 值得一提的是,第二期公寓建了十五栋。 这一次楼层在原来一期的五层基础上又增加了一层,也就是六层,共有套房三百六十间。和一期的加一起,目前厂区的公寓套房数量有四百六十间,但是员工的人数在不断增加,所以公寓的建设不能停。 第三期,南宫容的计划是二十栋,但是孙清扬坚持只建十五栋,并且又规划出另外五块地用来建公寓。 所以如果这些地都建满的话,那么厂区的公寓至少会有两千五百套的房间供员工居住。 当然,如果后期还不够,她还可以另外划出几块地来建设。 姜妤来砸场 这日,孙清扬正跟南宫容正在探讨员工公寓的窗户安装问题。 南宫容的意思是如果能安装玻璃窗户最好。而她的意思是如果采用玻璃窗户,那么还得另外造厂,一来二去,又得过去大半年,太耗时了。 “员工们早就想搬进去住了。如果再耗个半年的,怕是会有怨言。”孙清扬敲着桌子边缘道。 南宫容点点头,“那就按照嫂子的意思。” 这边刚敲定公寓窗户方案,那边就珍珠就匆匆回厂禀报了,“姑娘,了不得了,那有人到咱们护肤品店砸咱们场子了。” 护肤品专卖店成立后,孙清扬就让珍珠和彤云两个人去主持,只留小翠在身边伺候,另外又招了两名十五六岁的小丫头顶替她俩。 听说有人砸场子,孙清扬眉头一皱,细问起来。 珍珠有些气愤回答,“是是靖小王妃,她领了一众人到护肤品店又打又砸的,这会儿彤云正在那边跟她们理论。” 或许是看到孙清扬把事业经营得红红火火,羡慕嫉妒恨了,又或许是因为孕期思维不正常了,所以姜妤近来很不爽。她不爽了,就也想让孙清扬不爽。 于是中秋节过后的第二天,姜妤就带人去孙清扬的护肤品专卖店砸场子了。 孙清扬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她眯了眯眼眸,眸色冷了下来,转头同小翠吩咐,“去叫马六备马。”然后又同南宫容交代了几句,连慕容玥都没叫,等马六赶着马车一到,当即跳上马车,南宫容也追了上来,“我也一起去。” 孙清扬拒绝了,“不过是小事,我去就够了。” 南宫容只得听从,留下了。 “怎么回事,你说清楚些。”马车内,孙清扬详细问起来。 “就是靖小王妃她说用了咱们店里的护肤品,身上起疹子了,非说是咱们护肤品有问题,还说,说要让官府封了咱们的店。”珍珠郁闷道。 “咱们店的护肤品卖出好几千套,还从来没听说过有人用了会有这种情况的。她这分明是诬陷。”小翠恼道。 “可不是嘛。”珍珠亦是愤愤不平。 孙清扬皱起眉头,过了半晌,才冷冷道,“她既然一而再再而三地想跟我过不去,那我就跟她把新账旧账一起算算。” “姑娘,小王爷如今可是南阳郡的刺史,咱们还是小心些儿。”小翠忍不住提醒。 “那又如何?”孙清扬冷冷一笑。 孙清扬以为自己将和离书送去之后,夏侯辰无论如何总该有所表示。可是她没想到夏侯辰竟然什么反应都没有,连回应都没有给她,就那么沉默着,沉默得她的心彻底死了。 孙清扬到底还是想问问他究竟是否真的爱过自己。可是她也明白,事到如今再问也没有任何意义了。 再者,倘若他真爱过自己,那么这将近一年来的表现又说明了什么。 此时孙清扬的内心是矛盾的,愤怒、憎恨、厌恶,甚至还有些期待,期待能够见到他,听他当面把话讲清楚,哪怕是说“我从来没有爱过你”这样的话,然后将签好字的和离书给她,也好让她彻彻底底在心底将这事尘封了,从今往后也就真真正正完完全全两不相干了。 马车仿佛载满了心事,行驶异常缓慢,孙清扬不得不催促,“马爷,能不能快些?” “姑娘啊,不是马车不快,而是你心急了。这不好。”马六慢悠悠的回答。 他在孙清扬很小的时候就进的孙府,可以说是看着孙清扬长大的,她的心思,他大概都懂。 孙清扬听了他这话,幽幽叹了口气,闭目沉静了会儿,可是无论如何,都无法让自己平静下来。 真正爱过的人,是无论如何也忘不掉的。或许如今,曾经的爱已经悄无声息地转换成了恨。 对,她此时明显感受到了自己心中的那股恨意。但是爱也好,恨也罢,她都无法说服自己挣脱。这是一个可怕的信号。 “那靖小王妃都那么大肚子了,还这么折腾,奴婢也真是服了她了。合着她肚子里怀的不是孩子,而是她的嫉妒心。”珍珠还是忍不住碎碎念道。 这话对于孙清扬而言,就如同一盆冷水,当头泼得她透心凉。 是啊,都到这份上了,自己还在纠结什么。爱也罢恨也罢,那都应该成为过去了,自己又何必再揪着不放呢,这不是给自己画地为牢吗? 小翠见孙清扬一直皱着的眉头渐渐舒展了,心下松一口气,道,“她嫉妒咱们姑娘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了,从前就那般,但凡看见姑娘身上有个好的东西,就想骗去。咱们姑娘局气,总不跟她计较,没想到她还蹬鼻子上脸了。” 说到此处,小翠顿了顿,偷偷看一眼孙清扬,发现她没什么异常的表现,这才又继续道,“如今出了大都,离了父母兄弟,大家理应互相帮衬着,没想到她反倒各种使绊子找茬。既然这么着,那咱们也就没有理由再由着她了。” “可不是吗,她抢走小王爷这事,咱们姑娘还没找过她算账呢。她倒得了便宜越发嚣张了,就是咱们饶了她,老天爷也不会放过她的。”珍珠气呼呼道。 期间小翠用眼神暗示了她几次,珍珠都不当回事,末了还不忘劝小翠,“翠儿,咱们姑娘不是拿得起,放不下的人,咱们有些话也没必要藏着掖着。都到这份上了,再藏着掖着难不成还能孵出小鸡来。” 护肤品有毒 马车进了城,很快到了护肤品专卖店。 专卖店外已经人挤人了,专卖店内一片狼藉,彤云被姜妤的两个婢女一人抓一只手臂按在地上,双膝跪在满是陶瓷碎片的地上,脸高高昂着,脸上清晰可见巴掌印。 店里的其他几位女店员正被几个凶巴巴的大汉围在一个角落里威胁着。 小翠与珍珠冲进店里,企图解救被压制着彤云,姜妤的人不肯放手,两厢再次起了冲突。 姜妤就在一旁坐着,挺着个大肚皮,一手扶腰撑着,一脸傲然。 玉莲在一旁高声斥责,斥骂小翠与珍珠。 小翠气极,冲上前去就给了她一巴掌。 “都是死人吗,还不快点抓住她,给我狠狠打。”玉莲气急败坏,冲那些大汉叫骂。 那些大汉当即冲上来,就准备对小翠与彤云动武。 孙清扬大步上前,打折了其中两个大汉的手臂,其他几个大汉见状,不敢贸然靠近了。 “姜妤,我处处忍让你,你别以为我是因为怕了你。今天你带人来砸我的店,打我的人,我不会与你善罢甘休的。”孙清扬冷厉的目光看向姜妤。 姜妤冷笑,“孙清扬,如今你拿什么不与我善罢甘休?” 孙清扬笑靥如花,“如今南阳的刺史是夏侯辰没错,可他也不能让自己的夫人无法无天了。” “对别人,我自然是不会的。但是对于你,我就无法无天了,你能拿我怎样?”姜妤站起身来,抬手就将一旁的半人高的净瓶推倒了。那净瓶瞬间就破碎了,碎片飞溅得满地都是。 孙清扬看着她这副耀武扬威的模样,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微微一笑,“那今天你就别想出这个门,哪怕夏侯辰本人来了,我也不会放人。” “你敢?我可是靖小王妃,更是太后义女,皇上的义妹。”姜妤杏目瞪圆,怒视着孙清扬。 “咱们南月朝的律法写得很明白,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何况你只是个义女义妹呢。”孙清扬毫不掩饰她的讥讽。 “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不过是大将军家的一个养女而已,有什么资格跟我们公主讲话?”玉莲斥道。 孙清扬没有跟她客气,上前就给了她四个大嘴巴子,“你又算什么东西,主子讲话,你一个奴才插什么嘴。” 玉莲被打懵圈了,抬头就看见两个孙清扬在自己眼前晃动。 店里店外的人皆是倒吸凉气,无不觉得自己的脸也疼。 小翠与珍珠趁机救下彤云。 “孙清扬,打狗还得看主人呢,你凭什么打我的人?”姜妤怒斥。 孙清扬转动着打疼了的手腕,看向一脸愤怒的姜妤道,“我不打她,难道打你吗?本来,这四个巴掌就应该打在你脸上的。是看在你如今有孕在身,所以饶过你。怎么,你不知足吗?” 姜妤知道她说得出做得到,一时间吓得退缩了回去。又听孙清扬道,“你既然一而再再而三跟我过不去,那咱们今天好好把新账旧账算一算。” 姜妤心虚,“我跟你有什么可算的,你应该给我一个合理解释,为什么你这店里卖的东西有毒。” 果然她这话一说出来,外面的围观群众就开始窃窃私语了。 无非自取其辱 孙清扬冷笑一声,“我店里卖的东西有毒没毒,你我心知肚明,在场的有在用的人都知道,你不要在这里泼脏水。” “泼什么脏水,我说的是实话。你们看看,我这手,就是抹了她卖的面霜才成这样的。”姜妤当即对着店外的众多围观人群撩开右衣袖,露出一大截手臂来,只见手臂上爬满了红疹子。 围观众人纷纷侧目,指指点点。 孙清扬嘴角一勾,冷笑不已,“你既然自己都不要脸了,那就别怪我不给你脸了。请问你是什么时候开始用我家的面霜?” “就今早才用的,没想到就这样了。如果不是你们面霜的问题,还能是什么问题。”姜妤怨毒地剜一眼孙清扬。 “那你这面霜是什么购买的?”孙清扬继续发问。 姜妤看向玉莲,玉莲这会儿才缓过劲儿,两颊已经肿起来了。她恨死了孙清扬,于是恨恨道,“就昨天买的。” “昨天谁来买的?”孙清扬又问。 “昨天我来买的。”玉莲气呼呼道。 “你胡说,昨天我就没见过你。”珍珠大声反驳。 玉莲眼珠子一动,道,“我是没进来,而是让下边的人来买的。” “那你说说你派的是哪个人来买的?”珍珠问。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玉莲一翻白眼,不予理会。 “既然如此,那也没什么好说的了。赔钱。”孙清扬摆出一副讨债的模样。 “赔钱?赔什么钱?不是你应该给我赔偿吗?”姜妤气恼。 “你的人什么都不肯说,我无法判定这产品是否是我们卖的,毕竟这个外包装随便一个陶瓷窑子都可以仿制的,随随便便烧千八百个不是问题。如果有人故意栽赃陷害,也不是不可能。所以,这件事咱们就报官,让刺史大人来断一断。”孙清扬似乎想要破罐子破摔。 “我们家刺史大人哪有闲工夫管这事。就是你产品有问题,你不敢承认,是怕以后没人再来买你的产品。”玉莲冷嘲热讽道。 孙清扬笑笑,“你昨天压根没来买过我的产品,如何能说我不敢承认。” 玉莲顶着肿起的双颊,怒瞪孙清扬,“昨天没买又能怎样,前些时候买的不行吗?” “倒也不是不行。不过问明白了,我好方便查找。”孙清扬淡淡道,然后看向大众,说道,“来过我们店里买过东西的人都知道的。我们店里买东西是有登记的,我们有专门的本子,会登记客人的基本信息。有没有购买过我们的产品,只要打开册子一核对,立马就知道了。” 她的这话引来了人群中几个妇人的证实,“的确如此,我在这店里买过她们的贵妇套装,买的时候,登记得清清楚楚的。” “是啊,开张到这会儿,我在她们家买过四五回了。她们都认识我了,但是每次买,还是要登记。” “她们店里不仅会登记用户信息,还会做回访,询问使用效果之类的,还会送一些小礼品。” 姜妤的脸白一阵红一阵,忍不住怒瞪向玉莲。 玉莲将怨气对准孙清扬,恨不得在她身上盯出几个洞来。 孙清扬让人将登记册子一本一本搬出来,然后当着大伙儿的面打开。 册子里登记的都是基本信息,也就是购买人,购买产品,购买时间,购买人家庭住址。没有什么秘密可言,有涉及到未出阁女子的,也一概以某家小姐的字样写着。 护肤品店开张不到一个月,就已经登记满了五册。可是这五册里,没有一条是刺史府有人购买过的记录。 原来,从护肤品开张那一日,姜妤就下令了,不许刺史府有人去购买孙清扬护肤品店的任何产品。 如此一来,姜妤算是自取其辱了,她打算一走了之。孙清扬却没能让她如愿,直接截住了她,“怎么,这就想走?” 我不稀罕跟你抢 “你难道真敢不让我走。”姜妤怒目相向。 就在这时,人群里有人高声喊道,“刺史大人来了。” 孙清扬冷笑,余光瞥见夏侯辰阴沉着一张脸,每一步都蓄满风雷地朝这边走来,于是轻蔑道,“姜妤,今天我明确把话撂在这里。你爱抢男人,我让给你。反正天下男人多了是,没了这个,还有别的,我不稀罕跟你抢。但是如果你还一而再再而三地找我麻烦,我不会放过你的,哪怕是刺史大人来了,我也不会善罢甘休。” 她说着,夏侯辰已经到了跟前,于是她又道,“今天,你栽赃陷害我的产品有问题,还带人砸我店,打我的人,我是无论如何不会放你走。你得当众跟她道歉,然后赔偿我的所有损失。” “你要多少赔偿?”夏侯辰问。 孙清扬并不去看他,冷声道,“十万两。” 她这话一出口,在场众人倒吸一口气,心道,这未免也太狮子大开口了,就店里这么点东西,就要十万两,这不是在敲诈勒索刺史大人。连刺史大人都敢敲诈,胆子肥肥的哇。 “一万两是赔偿店里的损失,一万两赔偿我的人,另外八万两是她污蔑我产品有问题的名誉损失费。”孙清扬看着他护着后面装柔弱装无辜的姜妤,强忍着怒意道。 “好,赔。”夏侯辰没有多说一个字,双眼直勾勾看着她。 孙清扬不是轻易认输的人,也抬眼直视着他。她似乎看到他眼里有一团火,然而她没有退缩,曼声道,“还要道歉。” “好,我愿意替她道歉。”夏侯辰道。 孙清扬突然间觉得自己像被扎破的皮球,一下子泄气了,情绪像决了堤一样。她转过脸去,努力地克制自己。 这时,突然有一人走上前来,轻轻拥住了她。她回过头,发现是慕容玥,忍不住感激地看他一眼。 “你的道歉,我们并不需要。我们要她道歉。”慕容玥态度很坚定,直指夏侯辰身后的姜妤。 夏侯辰皱起眉头,“我与她说话,与你何干?” “她是我的女人,她的事就是我的事,你说与我何干?”慕容玥反问。 夏侯辰双眸迸出一抹杀意,“一派胡言,她分明是南宫墨之妻,又怎会是你的女人。” “怎么,你难道不知道他们已经和离了?”慕容玥讥讽。 夏侯辰微眯双眸,目光直射孙清扬脸上,“和离书呢?” “你应该去问南宫墨。”这一刻,孙清扬是想逃离的,越快越好,于是她几乎用哀求的目光看向慕容玥,“带我走,我不想再待在这儿。” “好。我带你走。”慕容玥温柔地揽着她。 夏侯辰却一把扯住了她的另一边手,不让她走。 他的手劲儿很大,大得她无法挣脱。 “这一年,南宫墨在外面为我做事,他的妻子却与别人勾搭。这件事,无论如何,我都不能坐视不理。”他几乎要捏碎她的手骨。 孙清扬疼得掉下眼泪,“放我走,我累了。” 这时,突然背后传来玉莲的疾呼,“哎呀,小王妃晕倒了,小王妃晕倒了。” 夏侯辰最终还是放手了,眼睁睁地看着慕容玥将她带走了。 “小王爷,一定是小王妃肚子里的小世子要出生了。”玉莲扯了扯夏侯辰的衣袖,双目含情,娇羞含俏道。 夏侯辰眉头一皱,目光垂下,瞥一眼她扯着自己衣袖的手冷冷道,“放手。”眼眸中尽是冷意。 玉莲着实吓到了,她没有想到昨夜还跟自己眉来眼去的小王爷,怎么突然就翻脸不认人了呢。难不成是自己脸被打肿了,不美了吗? 夏侯辰吩咐丫鬟将姜妤扶回马车,可丫鬟方要走,姜妤就缓过来了,扯住他的衣袖,柔弱地问,“你要去哪儿?” 夏侯辰迟疑了一下,还是回答她道,“军营中有些事要办,我得去一趟。” 姜妤不肯放手,哀求道,“不能陪陪我吗?” “是啊,小王爷,小王妃肚子里的小世子估摸要出生了。”玉莲小心翼翼道。 “住口。”夏侯辰斥道。 玉莲觉得自己今天一定是出门忘了看黄历,不然为何如此不顺呢。看来回去之后,得找个人看看自己接下来的运势如何了。 姜妤眼睁睁地看着夏侯辰走了,仿佛他这一走就是永远。刚刚她只从他的背影就感受到了他对孙清扬的眷恋,之后她晕倒倒也不是假装的,而是她心中的愤怒达到了顶点,然后就气晕过去了。但此时,她的怒意未消,转头就给了一旁恋恋不舍的玉莲响亮的一巴掌,斥道,“贱蹄子,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藏着什么下贱的想法。我劝你死了这条心,否则叫你不得好死。” 玉莲连着被打骂,欲哭无泪。 是他回来了 回去的路上,孙清扬反反复复回想着夏侯辰的那句话——“这一年,南宫墨都在外面为我做事。” 他的意思很明白了,这是告诉她,这一年,他都在外面,而在刺史府的并不是他。 可是,这又能改变什么呢,姜妤肚子里的难道是棉花吗? “这夏侯辰怎么阴魂不散呢?你们不是已经没关系了吗?难不成他还不死心?”慕容玥很是郁闷,“依我看,你还是跟我离开。要是在这里,你永远也无法摆脱过去。” “现在还不是时候。”孙清扬木然道。 慕容玥听她的口气,明显是松动了,心下暗喜,但转念一想,又皱起眉头,“我瞧着他那样,是不会罢手的。” 再果断的人,在感情里多少都会经历一个摇摆不定,剪不断理还乱的牵扯阶段,孙清扬分明还未彻底从中摆脱,所以他得尽早将她带走,让她彻底跟夏侯辰了断了。 “这厂区是我从一片荒地上建立起来的,我不能说走就走。”孙清扬看着一座座高楼拔地而起的厂区,心中感慨万千。 厂区是她来到南阳后的全部心血,她的所有身家都在里面。厂子里的数千员工还指着这个工作生存,他们甚至把家都安到了这里,如果这时她抽身走人,那么他们该何去何从。 “那就把它搬走,搬到别处去。”慕容玥笃定道。 “这不可能。”孙清扬沿着肥皂厂与食堂中间的大道往北走,恰好是中午下班时间,肥皂厂的员工从厂子里涌出,纷纷同她问好。 “或许,我应该找一个能够替代我的人。”到了最北面的住所,孙清扬说道。 “南宫容那个小鬼倒是可以,怎么不让他替你管理呢?”慕容玥提议。 孙清扬摇了摇头,“他年纪到底还小。” “过了这个年,他就十六岁,也不小了。”慕容玥突然间觉得南宫容这个小鬼也不是特别讨人厌了。 “原来时间过得这样快。”孙清扬恍惚有了一种岁月如梭的错觉。 不知不觉中,她到南阳竟然已经有两个多年头了,而在这两年多的时间里,她的大部分时间是在等待中度过的。从每个月盼着初一十五的一见,再到遥遥无期的不相见。 如果说她跟这个时代的女性有不同的地方,那大概就是比她们多了来自二十一世纪的新思想。可是她本质上还是个女人,她也渴望拥有一个爱自己,体贴自己,能够在自己遇到危险时第一时间冲出来保护自己的男人。 这一辈子,她跟夏侯辰注定是不可能的了。 他们在住所外遇到了等待多时的护卫队队长何欢,何欢见到孙清扬立即上前,“夫人,我有要事与您相商。” 他说的一脸郑重。 孙清扬请他去议事厅,他却说不必,“我只讲一句。” 孙清扬看着他,他低下头,“我想娶您身边的婢女珍珠为妻。” 孙清扬笑了,“你既然知道她是我的婢女,还怎么敢同我开这个口的?” “我喜欢她。”何欢直言。 “你喜欢她什么?”孙清扬重新打量起这个大小伙子。 九尺的大高个,在护卫队里鹤立鸡群,十九岁的年纪,分明做着关乎生死的行当,却有时还看见他跟队友在路边津津有味地玩幼童玩的跳房子游戏,甚至还会因为耍无赖而跟队友吵上几句,如今竟跑来说要娶她身边的婢女为妻。无论如何,孙清扬都会觉得他或许只是一时冲动,或者是把婚姻恋爱也当成了一场游戏。 “我喜欢她对我笑的样子,我喜欢她的眼睛,喜欢她说话的样子,喜欢她的声音,我喜欢她这个人。跟她在一起的时候,我很开心。”何欢东扯一句西拉一句的,想要表达的,无非就是自己喜欢珍珠。 “你可以喜欢她,想娶她也没问题,但是有一点我得提醒你。在你决定娶她之前,你有没有考虑过给她赎身?”孙清扬淡淡地看着他。 男人爱女人,是因为他觉得那个女人会给他快乐,但是如果这个女人给他的是麻烦,那么他还爱吗? 何欢的快乐 隔日,何欢又来了。 这一次,何欢带来了自己一年多的积蓄,并把它交给了孙清扬,“夫人,这是我积攒的二百两,先给你,等我攒够了剩下的能不能从我薪资里面扣?” 孙清扬掂了掂钱袋子,沉甸甸的,倒出来数了数,的确是二百两。 “你打算怎么扣法?你一个月薪资二十两,如果一月扣十两的话,扣一年也才一百二十两,八百两得扣七年多。你觉得是自己等得起呢,还是珍珠等得起?”孙清扬面无表情道,铁面无私得似乎全然不念主仆多年之情。 “二十两都扣,另外我每个月再补四十两,加起来一个月可以交六十两,逢年过节,我另外再交一百两。用不了一年就可以还清了。”何欢说道。 孙清扬挑挑眉,曼声道,“你要娶珍珠,那你的父母同意了吗?” 何欢摇头,“是我娶她,又不是我的父母要娶她,我不需要他们同意。” 孙清扬有那么一刻出神了。 “姑娘?”一旁的小翠低声提醒,她才回过神来,她放下沉甸甸的钱袋子,重新看向何欢,“如果你的父母坚决不同意,扬言你若娶她就跟你断绝父子关系,将你赶出家门,你又该如何?” “那就再等等,等我凑够了钱,将她赎身了,再娶她。厂子里有公寓,以我的薪资供养她和公寓不难。”何欢笃定地拍拍胸膛。 “若是她家中有患重病的老母亲,每个月她都得寄银子回去给她母亲治病呢,你也愿意一并承担吗?”孙清扬又问,有那么一瞬,她有些羡慕珍珠了,能够遇上何欢这样有担当的男子,算得上珍珠此生之幸运。 “我会将她母亲接来一起照顾。”何欢情真意切。 “行,这些银子你拿回去。”孙清扬晃了晃神,待回过神时,便将那二百两银子又推回去了。 何欢错愕,“夫人这是何意?”莫非夫人不同意?还是他给的钱太少了? “你的诚意打动了我,但并不代表我就答应了将她许配给你。”孙清扬微微侧过脸,不叫对面的人看见她眸中的那抹哀伤,语声平淡道。 “那,那夫人是同意了吗?”何欢内心雀跃。 孙清扬却摇头。 何欢面上的笑滞了滞,忙问,“那夫人要我怎样,才肯将她许配给我?” “你先去把家中父母搞定了,让他们同意你娶她了,再来与我说要娶她的事。”孙清扬半垂眼眸道。 “这个没问题。”何欢的心又飘了起来,脸上是藏不住的笑意,如果可以,嘴角咧开,露出一口洁白的牙。 这是一个阳光开朗心思单纯的男孩,缺少了几分察颜观色的本事,开心了就笑。 他的笑容感染力极强,孙清扬一边的唇角不自觉勾了勾,随即眸色又暗淡了几分,余光不由瞥了一眼慕容玥,然后道,“你得帮我做件事。” “夫人请吩咐。”何欢脸上的笑还在,唇角还在耳旁挂着。 “假装是我的情人。”孙清扬风轻云淡道。 还是找上门来了 何欢脸上的笑僵住了,他的嘴角在抽动,一脸惶恐,“夫人,这个,这个恐怕不行。” 慕容玥单边嘴角一勾,笑嘻嘻道,“肯定不行的,如果你同意了,那珍珠肯定就不会嫁给你了。她哪里敢跟主子抢男人啊。” 何欢一听,更是退避三舍,满口拒绝,“夫人,此事关系重大,小人才疏力单,无法胜任。您还是另寻高才。” 慕容玥一脸得意,竖起拇指赞他明智。 孙清扬冷笑,“你别忘了,珍珠的卖身契还在我手上。” “我,我愿意出钱赎。”何欢战战兢兢道。 “我若不放,再多钱也无用。”孙清扬威胁道。 何欢欲哭无泪,“夫人何必与小人为难。” “没错,你这是强人所难。”慕容玥一副主持公道的架势,其实是在谋私利。 “那又怎样?”孙清扬挑眉,还不忘斜一眼慕容玥,埋怨他多管闲事。 “我倒可以胜任,你不妨考虑考虑我呀?”慕容玥再次毛遂自荐,“你看我,身材伟岸,容貌过人,跟何队长比起来,更适合你。我会给你煲汤做饭,暖床叠被,放眼整个厂区,你的情人人选,舍我其谁啊。” 何欢在一旁连连点头。 孙清扬转过脸去,“这厂子里谁都比你合适。” “孙清扬,你这是区别对待,对我不公平。”慕容玥抗议。 “慕容玥,我为何不选你,你自己心里没有数吗。”孙清扬冷眼看他。 “我发誓这一次绝对不会中途撒手而去了。”慕容玥指天发誓。 孙清扬还是被迫同意慕容玥来假扮她的情人,其实她也知道,没有人比他更合适了。 慕容玥的确很称职,样样上心,事事周全,就差给她暖床了。他倒是想,但是有人坚决不允许。反对他的,不单单是孙清扬,还有南宫容。 果然不出慕容玥所料,夏侯辰在和离书第二次送去的当夜就来了,以南宫墨的样子来的。 慕容玥自然是不会让她去见孙清扬的,于是两个人在住所门前的空地上交手了。 慕容玥略逊一筹,但是他就是输也输得理直气壮,因为他现在可是孙清扬的情人。 “南宫墨,她跟你已经和离了,你为何还来苦苦纠缠。放过她,她值得更爱她的人的疼爱。”慕容玥是在劝说,也是在炫耀。 “我跟她的事由不得你一个外人插嘴。”夏侯辰怒斥。 “我可不是外人,我是她的人了。你冷落她的这段时间,我为她穿衣叠被,她为我煲汤做饭,我们不知道有多快活。”慕容玥有意刺激夏侯辰。 夏侯辰果然被激怒,剑招越发狠厉。慕容玥躲不过,右手臂挨了一剑,当即流血。 慕容玥见他下狠手,不敢轻敌,左右抵挡,但还是棋差一招。 不过十招,夏侯辰的长剑直逼他的喉咙,剑势险且急,分明想取他的性命。 “住手。”孙清扬从屋里出来了,飞扑过去,挡在了夏侯辰的剑前。 夏侯辰连忙收剑,但剑势极快,还是刺中了她的胸口,虽然不深,但已然鲜血淋漓了。 跟她出来的小翠珍珠彤云大惊失色,急忙飞扑上来。 “姑娘,你受伤了。”小翠几乎哭喊地扑来。 孙清扬苦笑着捂住胸口,血透过指缝往下滴,滴落在缠枝莲交缠不休的枝叶上,晕开了朵朵刺目的血莲。 疼痛在蔓延,从心口一直蔓延到全身。孙清扬几乎要晕厥过去。 对面的夏侯辰的疼痛不在她之下,自责不已的同时是怎么也无法相信她竟然肯豁出性命为慕容玥挡剑。 夏侯辰试图上前抱她,可仿佛那一刻浑身的力气消失了,也没了勇气,无法挪动步子。似乎那一剑也刺在了他的心口,痛得无法呼吸,如同被一把利刃绞过。 北国的春雨 天渐渐黑了,外头淅淅沥沥地下起小雨。 这是北国开春以来的第一场雨,其中还夹杂着冰粒子,打在人身上,冰冷刺骨。 客栈的伙计用长竿挑下屋檐下的灯笼,点了又挂上去。 昏黄的灯光照映在渐渐湿润的青石板铺就的街道上,影影绰绰。 三月的天,南朝已是百花争艳,而北朝依然冷得刺骨。 伙计缩着脖子,口里呵着白气,搓着双手,然后将双手对插进衣袖口,旋身进了大堂,迎面坐着的是一位身穿银貂大氅衣的贵公子。 贵公子的面色并不好看,阴冷着,比外头的雨夜更冷三分。 伙计可不敢触霉头,低着头,从边上绕了过去,偷偷望一眼在那贵公子身旁立着的掌柜,只见他已是一张哭丧的脸了,几个月前,他的发妻病故时,也不曾见他的脸这么丧过。 伙计寻了一处风吹不到的地方缩瑟着,静静地等着。这里所有的人都在等着,等着那位孙姑娘的消息。 派出去的人陆陆续续回来了,可惜没有找见。 贵公子的脸同外头的天一样,黑沉沉的,又冰冷了几分。 大堂的门大大地敞开着,冷风夹杂着冰冷的雨水从敞开的大门吹入,吹得堂前的火炉里火数次险些熄灭。 边上的人想让伙计将门关上一些,却被贵公子一个凌厉的眼神吓退了。 贵公子身边那一位衣着不凡,下巴光溜的中年男子低声劝道,“爷,此时天色已晚,不如您先回去,小人在此处给您守着。一旦有了孙小姐的消息,小人便第一时间将她带回府去。” 这位被称为爷的贵公子正是南月百姓极为唾弃的慕容玥,因为他拐走了南宫家二少奶奶孙清扬。 “不必了。”慕容玥无动于衷,他的双眼始终紧盯着大门,双眉紧锁着。 昏暗的大街上似有人朝这边走来,慕容玥立即起身,大步跨出大堂,朝那人飞奔而去。 那中年管家模样的人忙冲身边人尖声喊,“快打伞快打伞。”于是一群人蜂拥着跟了出去,打伞的打伞,跟随的跟随。 来人只是路过的,并非慕容玥等的人。 慕容玥有些失魂落魄地站在雨中,任由冰冷的雨水一层层地打湿自己的衣裳。 “哎哟,我的爷啊,这么大的雨,您好歹要顾着自己啊。这么淋,非得淋出问题不可,那我们这些奴才可就是万死了。”管家急得跺脚跑上前,举着伞为慕容玥遮挡。他的声音尖且细,像极了被人掐着脖子。 他絮絮叨叨的,一面责备下头的人手脚不够快,让慕容玥淋了雨,一面又自责不已,还不忘劝说慕容玥,另外又掏出手绢替慕容玥擦身上的雨水,慕容玥用手挡开了。 “这孙小姐也真是的这大晚上的,还下着大雨,跑哪儿去了。要是遇到什么不测,可该如何是好。”他有些不满地碎碎念。 “闭嘴。”慕容玥铁青着脸斥道。 那管家意识到自己失言了,连忙打嘴,“奴才该死奴才该死。”心道,这个十一王平常诸事不放心上,可每每与孙小姐有关的事就尤为上心,着实不知这位不明来历的孙小姐到底有何魅力,难不成只是因为她长得够美吗? 雨越下越大,从最开始的毛毛细雨,变成了瓢泼大雨。 众人见自家主子浑然不在乎地站着,没有丝毫要走的意思,似乎今夜等不到那孙小姐就要在这雨中化成望妻石。 人人心下叫苦不迭,冰冷的雨劈头盖脸打来,他们身上的衣裳早已湿透了,客栈掌柜的送来了伞,可是无人敢接。 就在众人心下怨恨那不知好歹的孙小姐连累他们的时候,大雨滂沱的街道又出现了一个人影。 这人影异常高大,并不像是个年轻的姑娘,更像是一个身材高大又驼背的老者。他蹒跚地朝这边走来,身子明显有些晃,像是喝醉了酒。 就在众人以为来者是雨夜中的醉鬼时,他们的主子,十一王却朝来人飞奔过去了。 “我就知道你不会不辞而别。”慕容玥喜出望外,伸手就要抱住来人。 “你傻啊,搭把手都不会吗?”孙清扬没好气道。这一路背着个人狂奔,差点儿要了她老命。 慕容玥这才托起她背上的人,是个女子。 后头的那些随从赶紧七手八脚将那女子扶进了客栈。 “哎妈呀,可累死我了。”孙清扬直了直腰,抹了把脸上的雨水,见慕容玥要开口询问,于是道,“你先别急着问,先让人去看看后面是不是有人追来。” 慕容玥当即让几个随从去看,又让人准备了热汤。 浴桶止血疗伤 孙清扬回了二楼房间,那女子就被安排在了她隔壁间。慕容玥也跟着上来了,他让两婢女去伺候孙清扬,孙清扬却让她们去照顾那昏迷不醒的女子。 沐浴热汤还没上来,慕容玥见孙清扬屋里冷得能凝水成冰,于是让人去拿来了炭火,当即烧起火来。 孙清扬在火边烤着,顺便等热汤。 慕容玥看到她总是有意识无意识地抱住右手臂,于是定睛去看她的右手,这才注意到那儿隐隐有血渗出。 “你受伤了,快让我看看。”慕容玥紧张道。 刚刚之所以没看出来,是因为瓢泼大雨将她的浑身都淋透了,雨水冲淡了血色,加上外头的灯光昏暗,所以才没发现。这会儿进了屋,没有雨水冲刷,伤口的血还在不住往外冒,就显现出来了。 “小伤而已。”孙清扬捂住伤口,避开他。 “不行,你得让我看看。”慕容玥用强硬的口吻道。 这时热水送到。 “行了,你出去,我要换洗了。你也去洗洗,浑身都在淌水。”孙清扬将他推出门外。 孙清扬将自己浸泡在浴桶中,然后开始处理了伤口。伤口颇深,但好在没有伤及骨头。 她将随身携带的止血药撒上去时,那种钻心的疼叫她无法忍受。好在她以前见识过,所以一早准备了毛巾咬在口中。 孙府的止血药药效奇佳,再厉害的伤口,只要不是切到大动脉,或是致命伤,都能够在一盏茶的时间之内将血止住,只是太过折磨人,伤越严重,出血越多,所受的痛苦越甚。 当止血药撒在她的右手臂的十公分伤口处的时候,那止血药就开始发挥作用了,滋滋滋的细响声传来,就好像牛排放进烧得滚烫的平底锅中时时发出的声音。 伤口仿佛被硬生生撕扯开了一样,这还只是开始。随着药效进一步发挥,她感觉整个手臂仿佛被无数的虫蚁啃咬着,刺痛加火辣辣的疼,叫人无法忍受。 她疼得几乎要背过气去,但还没有结束,她的浑身已冒冷汗了,疼痛在持续,加之被浴桶中滚烫的热汤一熏,人几乎要昏厥在浴桶中。 这时,屋外头传来了敲门声,她根本没力气去回应。 外头的敲门声更急了,她想发出声音,可是有点儿力不从心,反而不小心将装着沐浴用品的木盆子打翻在地了。 门被撞开了,慕容玥闯了进来,于是就见到了浴桶中备受煎熬的她。 她恼羞成怒,试图抓起手边的水瓢丢过去,然而浑身的力气好像被抽干了。 慕容玥一把将她从浴桶里捞出来,抱到床上,然后迅速地为她擦干身体,为她穿好衣裳后,立即吩咐人去请大夫。 “出去。”她这才恢复了些气力,深恶痛绝地咬牙切齿道。 “你别动,我已经让人去请大夫了。”慕容玥温柔地为她擦拭着额头不断冒出的冷汗。 “你,出去,等会儿就。”她咬紧牙关道,手臂的疼痛终于开始缓解了。 “你当真只手臂受伤,别处没有受伤?”慕容玥有些不相信,看她的情况,分明是受了重伤,且极有可能是内伤。可是他刚刚给她擦身体穿衣裳的时候,顺道检查了一遍,也没有发现其他部位有受伤的迹象。 他想或许是因为自己方才太紧张了,或者是哪些地方遗漏了,所以才没找见。 “我再找找看。”慕容玥颤抖着双手,试图再解开她的衣裳。 孙清扬羞愤不已,打开他伸过来的手,从床上坐了起来,冷脸道,“我没事了,你出去。” 慕容玥一时间有些错愕,“刚刚是怎么回事?” 孙清扬从容地取来金疮药,均匀地撒在伤口里,然后快速地将手臂包扎起来。 “刚刚我只是在止血。”孙清扬眼皮也不抬地说道。 慕容玥松了口气,“我还以为你受了重伤。没事就好。” 孙清扬这才抬起眼皮看他,终究有些羞愤,郁闷道,“以后没有我允许,不许进我房间。” 慕容玥忍不住回想起方才将不着寸缕的她从浴桶中抱出,以及后面的一系列举动,面色渐渐染上了红晕。 孙清扬眉头一皱,恼羞道,“我这边没什么事了,你快出去。”然后不由分说地将他推出门外去了。 只想为自己而活 等过了一会儿,慕容玥又来了,这一次,他还让人送来了吃的,七七八八的,总共有十几样。 “今晚就随便对付一下,改日回了府,我再给你好好补补。”慕容玥贴心地舀了一碗人参鸡汤递给她。 此时,他已换上了一套赤金刺绣的常袍,那艳丽的颜色,繁复的刺绣衬得他越发贵重与肤白貌美了。肤白貌美用在男人身上似乎不妥,可是用在他身上却再贴切不过。 不得不说,北朝慕容家的美人基因真是强大。 是的,慕容玥是妥妥的北朝皇族,如今北朝的太后是他亲妈,皇帝是他一母同胞的兄长。他排名第十一,是一位北朝的十一王,名副其实的亲王。 三日前,孙清扬跟着他到了北朝,当马车在他的十一王府大门前停下的时候,孙清扬却没有下车,而是扭头就走了。 她在皇族身上吃太多的苦头,早已发誓今生今世不再与皇族有瓜葛,却没想到才放下一个小王爷,又来了一个亲王爷,这是要了她的老命吗?她坚决不妥协。 “慕容玥,我打算过几天就走。”孙清扬没有动筷子,而是平静地说道。 慕容玥端着鸡汤的手一抖,险些泼出。 “你想去哪儿?”他放下鸡汤问。 “天大地大,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孙清扬这才拿起筷子,挑了一筷子面来吃。面是筋道的,配料也足够多。但是总觉不入味。就像她对慕容玥,他对她足够好,可她不敢再爱了,所以总是保持着远远的距离。 “好,你去哪儿,我跟你去哪儿。”慕容玥坚定地看着她。 她眉头一皱,重新搁下镶金的象牙箸,郑重道,“没有你,只有我。” “孙清扬,你太小瞧我的决心了。”慕容玥用同样的口吻回答她。 他端起一旁的桃花酿喝了一口。这一席的酒菜是京畿最好的酒楼五柳饭庄叫来的,菜是好菜,酒是上好的桃花酿,微甜微苦,入口柔和,甚合他的口,忍不住又多喝了几口。 孙清扬眉头紧锁,拿起汤勺,舀了勺人参鸡汤,在嘴里品了品,人参的苦味与鸡肉的香气融合了,名副其实的补汤,可是她却不怎么喜欢,只浅尝了一口,就移开了。 她抬头看向慕容玥,柔和的灯光下,慕容玥的双颊被桃花酿晕染得嫣红,真是人比桃花娇。她心里惊叹,都说慕容氏的男女艳冠天下,所言不虚,而慕容玥显然是其中的佼佼者。 “慕容玥,我之所以跟你来北朝,只是我想来北朝,而非因为你。我想到处走走,到处看看。就好像蒲公英的种子,遨游四海,浪迹天涯。这一世,我只想为自己而活着,不想再为谁停留。”孙清扬低下头,拨弄着镶金的象牙箸。她的手指比那象牙还白上几分,还纤细几分。 慕容玥忍不住握住她的手,深情道,“孙清扬,我回南月找你,你就应该看出我的决心了。反正这一世,我是个无所事事的闲散王爷,想去哪儿,也不会有人拘着。你想去哪儿,我都陪你去。若是哪天累了,无论停泊在哪里,我们就在哪里安家。” 桃花酿入口柔和,可后劲大,他不甚酒力,多喝几口已是酒不醉人人自醉了,而孙清扬之于他,无疑是世间最柔和后劲最大的酒,他有些无法自拔了。 “不说这个了。”孙清扬知道自己暂时是无法说服对方的,于是抽回手,重新拿起象牙箸,挑了几个菜吃了起来。 “这会儿你是否应该告诉我,先前到底发生了什么?”慕容玥夹了个鸡腿往孙清扬面前的盘子里放。 “今天下午,我在街上闲逛的时候,看到有人强行拉走那姑娘。本想去阻止的,奈何对方人多。我便只好尾随其后,等机会伺机行事。那伙人将那姑娘关进一个小院后就离开了。我趁机潜入那院子,准备去救那姑娘,没想到屋里有个男的,正打算凌辱那姑娘。”孙清扬平静道。 “所以,你为了救她而受伤的?”慕容玥皱起了眉头。 “没想到那男的功夫不弱,还随身携带武器,我没防备,挨了他一刀,但是他也好不到哪儿去,腹部也挨了我一剑。”孙清扬冷笑。 慕容玥的眉头皱起,“这是皇城,怎会有人如此胆大包天,况且我看那姑娘似乎不是普通人家的女儿。” “嗯,她身边原来是有女婢跟随的,但是那伙人狡诈,用计将她的那些女婢给骗走了。依我看,那伙人绝非第一次做这种事。而且我救出那姑娘的时候,他们的人还敢追出来。我估摸着此人背景不一般。你是这北朝的亲王,是不是能查查这些人的底细。”孙清扬夹一片红糟鹅肉放入口中,慢慢咀嚼着。 “你就是不说,我也会去查的。我倒想看看那些人到底什么来头,竟然敢动我的人。”慕容玥目光露出些许的狠厉来,随即看向孙清扬,微微有些责备,“往后不许你再为了谁受伤了。” 就在这时,被派去照顾那姑娘的宫女如梅来禀告了,“王爷,孙小姐,那位姑娘醒了,她想找孙小姐说话。” 孙清扬当即去了隔壁房。 那女子已在如梅如兰的帮助下,换洗过衣裳了,此时正坐在床头,披散着头发,脖颈处有两块青紫,那是被凶徒掐过的痕迹。 女子的神色有些恍惚,见到孙清扬进来,微微一愣,随即挣扎着要起身下床。 “姑娘还是坐着,不必起来。”孙清扬出声制止。 “姑娘救命之恩,金兰无以为报。”女子哽咽道。 “快别这么说,举手之劳,何足挂齿。”孙清扬轻描淡写道。其实手臂上的伤着实有些深,虽然已经上了药,但仍旧有些隐隐作痛。 “姑娘,金兰有个不情之请,还望姑娘帮忙。”女子仰起娟秀苍白的脸庞看向孙清扬。 “金小姐言重了。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说,我若能办到,尽力而为便是。”孙清扬柔声道。 女子此时穿的是孙清扬的衣裳,而她的衣裳被雨淋湿了,如梅已将其清洗了,这会儿正挂在暖房中晾晒。那是上等的蜀锦所制的衣裳,袖口领口皆有精美的金线缠枝莲刺绣。 放眼整个京畿,能够穿得起这样贵重的衣裳的,怕是不多。所以可以推断此女子绝非普通人家的姑娘,定是非富即贵的豪门贵女。 但见她面容姣好,葇荑如削葱根,纤细柔嫩,可见平日保养得当,是那些日日要洗衣做饭的贫家女无法比拟的。 “有劳姑娘寻个稳妥的人去我家中送个信,报个平安。”金兰说道。 她说话时,声音不高,语调温和,举手投足皆是高门女子的做派。 “金姑娘不说,我也要来询问的。但不知姑娘家在何处?”孙清扬问。 金兰拉着孙清扬的手,勉强挤出一丝笑意道,“别一口一个金姑娘了,我姓何,今年十九岁了。你呢?” “我姓孙。”孙清扬顿了顿,又道,“闺名清扬,也是十九岁。” “那真是太巧了,但不知你是几月份生的?”何金兰问。 “三月初三。你呢?” 何金兰抿抿嘴,“三月十五,正好比你大十来天。既然如此,那咱们不妨以姐妹相称,也就不必一口一个姑娘了。” 她的声音轻轻柔柔的,像极了春日里纷飞的柳絮。 孙清扬笑言,“那再好不过了,姐姐在上,受妹妹一拜。”然后有模有样地朝何金兰作揖。 “你这顽猴,可惜我的脚受伤了,无法回礼。不过既然生受了你这一拜。”何金兰这才真正笑了,当即从手腕上退下一只碧玉镯子,然后拉起孙清扬的右手,将那玉镯子套在她的手腕上,“这个就当做是见面礼。” 孙清扬收了玉镯,取下一对东珠耳珰作为回礼,“我也不白拿姐姐的,这对耳珰还请姐姐收下。” 原来是宰相千金 碧玉镯子是好镯子,而这对东珠耳珰也是好东西,东珠足够圆润,个头足够大,色泽也够好,还是少有的金色。 不论在北朝还是南朝,能够佩戴东珠的只有贵族阶层,普通富贵人家就是买得起,也没有资格佩戴,尤其是这种金色的。 何金兰深知这一点,所以她看到这对东珠耳珰时,不由地对孙清扬的身份多了几分揣测,又想到她派来伺候自己的两婢女的做派,绝对不是普通官宦人家的婢女能够相比的,就是她何府的婢女也未必及得上。然而让她想不通的是,孙清扬若真是高门贵女,却怎么会住在客栈之中呢? “姐姐,你这一日不见了,家人必定担忧。我还是先让人去通知一声,好叫他们放宽心。”孙清扬从如兰端来的蜜制梅子送到何金兰面前。 何金兰从水晶盘里挑了一颗,然后点点头,道,“我家就在朱雀大门外的何府,有劳妹妹了。”之后才将梅子放入口中。梅子是甜的,可她的心头却泛起了一丝的酸楚。 孙清扬出去后,将情况同慕容玥说了,慕容玥眉头微微一蹙,“朱雀大门外的何府,那可是何宰相的府邸啊,莫非那姑娘是何家小姐?” 的确如此,何金兰是何宰相府的千金,此时何府正焦急地派人四处寻找何金兰的下落。 在何府派人来接何金兰之前,慕容玥收到了宫里传来信息,大皇子遇刺了。 慕容玥只能暂时告别孙清扬,匆匆赶回宫。 何府连夜就派人来接走了何金兰,没有多大阵仗,异常低调,只派了一顶二人抬的小轿子,另外一名婆子来接的。 慕容玥走时,担心那些凶徒会来找孙清扬的麻烦,于是让人加派了人手到客栈里守着。 是夜相安无事。 慕容玥是在次日下午才从皇宫出来的,也不回王府,直接回了客栈。在客栈沐浴更衣了之后,也不回王府,吃喝住行都在客栈中。 孙清扬几次苦口婆心劝他,他却道从今往后,她在哪儿,他就在哪儿。 于是她想到了逃跑,可是慕容玥派的人手几乎将整个客栈团团围住了,不仅她逃不掉,连那客栈的生意也没法做了。 掌柜的真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整日里哭丧着脸,无奈之下只好偷偷跑来央求孙清扬,求她能不能大发慈悲,去别处住。 孙清扬只能用金钱安慰他,这是相当有效的一招。他那哭丧了好几日的脸瞬间不丧了,双眼即刻有了光。 何金兰回去后,何府对外声称她失踪那日是去跟密友相会了,至于是什么密友,却不曾提及。 京畿的贵妇圈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说不大是因为哪家有个风吹草动的,不出两日,整个圈子里的人都会知道。说不小,则是因为人数实在不少,除了深宫中皇帝的那些妃嫔,北朝在京畿的官员有数千人,这些官员家中女眷更是只多不少。 何府嫡女被人掳走一日的消息不出一日便成为了贵妇圈的谈资,在贵妇圈中,此事的风头远远高过大皇子遇刺的风头。 关于大皇子遇刺,听说是出宫巡视的时候遭遇了匪徒,腹部及右侧大腿各挨了一刀,伤势不弱,出血甚多。宫中的御医忙活了一夜,大皇子的伤势才稳定下来。 何府送来的封口费 何金兰回府后的第三日,何府便派人来送邀请函了,说是十日后是何金兰的生辰宴。 前来送邀请函的婆子正是那天夜里来接走何金兰的,想必这婆子是何夫人身边的信得过的得力干将了。 那婆子一来就跟孙清扬千恩万谢,说了一箩筐的感激的话,然后还不忘叮嘱孙清扬万万不可将何金兰被掳走的事说出去。 “若是有人问起姑娘那日的事,姑娘只说那日我们小姐是去了贵府。至于脚上的伤,便说是在贵府花园游玩时不小心跌倒受的伤。”老婆子千叮咛万嘱咐,然后拿出一张房契递给孙清扬。 孙清扬没有接,诧异,“嬷嬷这是何意?” “姑娘的情况,我们夫人都听说了。为了表示感谢,我们夫人特意让老仆妇来办这事,顺便领姑娘去看看那院子。这院子是在青龙门外的,姑娘这会儿要是方便的话,那咱们就走,轿子就在外头候着呢。”老婆子客客气气说道。 院子是在城东青龙门外东和大街的兴合坊,是一处三进带小花园的宅子。 宅子虽小,但已是难得,其中亭台楼阁一应俱全,倒也雅致。 “姑娘如果不嫌弃的话,就收下,也算是我们夫人小姐的一点小心意。”那婆子带孙清扬看过房子后,再度将那房契递上。 “嬷嬷,这宅子我不能收。”孙清扬抚着那门上雕刻着通透的棱花栏板道。 “姑娘哟,你还是好好想想,多少人都盼不来的好事。”那婆子惊讶,这对于多少人而言就是天大的好事啊,多少人盼都盼不到的,没想到竟然还有人会拒绝。 孙清扬微微一笑,“救何姐姐时,我并不知道她的身份。若换成普通人家的女子,我也会出手相救的。另外关于那天的事,我也会守口如瓶,绝不往外说道的。” 那婆子随即道,“姑娘总不好一直住在客栈里。再者,救人就到底,送佛送到西。姑娘既然已经救了我们姑娘一回,不妨就好人做到底,再帮帮忙,彻底让这事过去了。” 孙清扬不解,“嬷嬷这话是何意?” “我们姑娘是清白的,姑娘是最清楚不过的了,可是架不住那些个嘴碎的人胡说八道。相爷和夫人就对外宣称姑娘是夫人娘家表舅爷的闺女,半月前来的京畿,就住在这院子里。那天我家姑娘就是来看表姑娘的,也是在这儿小花园中摔的。所以姑娘若是不收下这宅子,那么相爷夫人的话又怎么自圆其说呢。万一让那些嘴碎的人知晓,还不定又编排出什么闲言碎语来呢。所以仆妇这才说姑娘救人就到底送佛送到西,收下这院子,也算是再救我们姑娘一次。”婆子苦口婆心道。 孙清扬没有理由再推却,当即收下了这院子。 婆子自然又派人来收拾了一番,另又派了两婆子六个丫鬟来给孙清扬使唤。说是使唤,其实孙清扬也知道,无非就是来监督她,好叫她不要胡乱说话,省得坏了何金兰的名声。 那悦君来客栈的掌柜的听说孙清扬要搬走了,开心得不得了,可是没开心两下子,就让何相爷给请去喝茶了,连同客栈的几位伙计一起。 至于喝的什么茶,外人是不知道的,但这茶喝的时间委实有点儿久,整整去了三天,喝得他们精神都萎靡了。 他乡遇故人 席是曲水流觞席,偌长的一张木桌,足有三丈长,宽一丈有余,围着桌子一圈凿出小水渠,以供美食从中间传送。 桌子中间还摆满了美味珍珠,美酒佳酿,以及各色鲜果。 北朝的天气尚冷,本国的鲜果还未出,这些都是从南朝运来的,鲜甜多汁,没啥毛病,就是价格高得让人咋舌,普通人家是望而生畏的,只有这样的高门才能吃得起。 女眷们自觉按身份围坐好,其中身份最尊的是河阳王妃及其女安阳郡主,母女俩自然坐得尊位。 孙清扬则被安排在了何夫人的右侧,与何金兰一左一右似何夫人的左膀右臂。 主人席另有吃食安排,并不吃流水中的。 何夫人对她颇为看顾,见她对南朝来的鲜果很是青睐,便让人多送了几盘。 那些贵妇贵女面上虽未对她表现出轻视,可心底却是看不上的,因此席间无人搭理她。她也乐得清闲。 何金兰要应付那些贵妇贵女,偶尔才会同她说几句话。 筵席才刚开始没多久,就听门上人来禀报,“齐王妃到。” 众人连忙起身相迎。 孙清扬自是排在后头,待那齐王妃被众星拱月般从花厅前的抄手游廊走来,孙清扬看清了她的脸,不由大吃一惊。她万没想到众人口中的齐王妃竟然是李绮。 当年她与李绮交好,二人以姐妹相称,两人还偷偷跑去看大都几大青楼联合举办的花魁大赛,认识了当年的花魁——如意楼的凤仙公子。 之后李绮被兰贵妃逼迫,要求其嫁给陈家雄。李家上下走投无路之时,福王府的夏侯晔向李家抛出了橄榄枝,抢在陈家之前向李家求亲。 本以为这次峰回路转之后便是康庄大道了,却没想到李绮竟然跟凤仙公子私奔了。这让福王府与李府成了南月的笑话。一个王爷竟然比不上一个青楼男妓。而对于李府而言,更是颜面扫地,彻底无法再在大都待下去了。是以没多久,李大人便主动向朝廷提出外放了。 但也正是因为走得早,李府躲过了之后的那场浩劫。正所谓福,祸之所倚;祸,福之所倚。这大概就叫世事无常,人算不如天算。 孙清扬没有想到与凤仙公子私奔的李绮怎么就成了北朝的齐王妃了呢?莫非凤仙公子是北朝的齐王? 如今的李绮与当年的那个李绮完全不同了。从前的她软弱好欺,说话做事游移不定,而今的她打扮得雍容华贵,在众贵妇中言笑晏晏,八面玲珑,满面春风,全然不见了当年的怯懦与软弱。 齐王的地位又比河阳王更尊,是以李绮来后河阳王妃主动将位子让出。如此,筵席座位就要重新调整了,杯盏盘碟也都重新换过,大伙儿方才重新入座。 李绮一早已注意到孙清扬,只是始终没说出口,待得几盏酒过后,方惊奇地问,“咦,何夫人,这位貌若天仙的小姐是谁呀?从前好似没见过。” 何夫人立马同她介绍,“这位是臣妾娘家的一位外甥女。”然后又同孙清扬道,“宝儿,快见过齐王妃。” 孙清扬起身隔着席面同她做了个揖,李绮却让她到自己身边。 孙清扬只好去到她身边。 李绮拉着她的手,仔细端详了半晌,才道,“你姓什么?” “金,金宝儿。”孙清扬回答。 “这个名字好。”李绮笑道,侧过头去同何夫人道,“何夫人,你这外甥女我很喜欢,长得与我闺中时的一位小姐妹很像,我想认她做义妹,你觉得如何?” 何夫人没有想到齐王妃一上来就要认孙清扬做义妹,吃惊不小,同席的那些贵妇贵女也纷纷表现出诧异,心中揣测着这齐王妃的用意何在。 何夫人毕竟不是普通妇人,几个转念后,笑盈盈道,“王妃肯认宝儿做义妹,那是她的福分,妾身替她高兴还来不及呢。” “金小姐,你意下如何?”李绮看向孙清扬。 孙清扬不着声色地抽回手,微微屈膝,“民女自知身份低微,岂敢高攀。还请王妃收回成命。” 众人本以为她会求之不得,却没想到她竟然拒绝得这么果断,就连李绮也没想到她会拒绝,眼中滑过一丝失落,表情略为尴尬道,“身份高低又何妨,你我相遇即是缘分,妹妹又何必这般妄自菲薄呢。” 孙清扬正要开口,身后的何金兰扯了扯她的衣袖,然后道,“妹妹,王妃既有心与你相交,这是你的荣幸,何不答应呢?” 听了何金兰的话,孙清扬便也不再拒绝,可李绮却摆摆手道,“她既不想,勉强无意,随她。” 众人见齐王妃如此宽厚,越发觉得孙清扬不知好歹。 之后宴会,大伙儿更加不愿意搭理她。就连何夫人见她当众扫了齐王妃的颜面,也不好与她太亲近,反倒是何金兰更加看顾她,时常问她菜品可还合口,酒是否够温等等。 孙清扬原本想同她说不需要这么刻意的,但是想到她是真心待自己的,也就忍住了。 勾搭上了燕王殿下 宴会进行到尾声,突然有门外的婢女匆忙进了花厅,对何夫人道,“夫人,燕王殿下来接表小姐了。” 婢女明显是要让在场的人都听见,所以说这话时的声音很大,在场的人都听见了,而且她还有意把目光投向孙清扬。 何夫人听到婢女的高呼声,明显怔愣了一下,随即眉头一皱,显然是对婢女的大呼小叫表示不满,但是当着众人的面,又与燕王有关,所以她才忍住了。意识到婢女所说的表小姐是谁,于是转眼看向孙清扬。其余的女宾也纷纷看向孙清扬。 孙清扬眉头微微一皱。何府的下人难不成平常都这么不懂规矩吗,如此大呼小叫的。还是说有人授意她这么做的。 是了,一定是慕容玥故意让其这么做的,好让大家都知道他与她的关系。这无疑是赶鸭子上架,强按牛头喝水。 他的这一招,就相当于当众跟人说他们俩同居了一样。 面对众多女宾狐疑的目光,孙清扬想解释,可怎么解释啊,这种事情越解释越说不清楚。可是不解释的话,大家分明已经误会了。她感觉自己是跳进黄河洗不清了。 “燕王殿下还说了,如果表小姐喝太多走不了路的话,他就进来抱她回去。”那婢女似乎嫌事不够大,再次开口了。 孙清扬觉得彻底说不清了,当即同何夫人李绮等人告了声别,然后快速地出去了。 慕容玥看到孙清扬黑着脸从何府里出来,就知道她生气了。让她上马车,她也不上,一个劲儿地往前走,他只好跟在她后面。 何府内是暖和的,人气旺,炉子烧得旺,完全感觉不到冷。可是一出来,温度就直线下降,冷风钻入鼻腔内,鼻腔受刺激,不由自主地连续打了几个喷嚏,浑身张开的毛孔立即收缩,寒气直钻进身体里。 孙清扬在暮风中紧了紧衣裳,可是仍然觉得冷。这时,一条厚重的青貂毛的披风披在了她身上。 她没有拒绝,又走了一段路,她才放慢了脚步。 “慕容玥,咱们提前告个别。”她平静地说道。 这是一条很长的甬道,一边是何府的围墙,另一边也是围墙,至于具体是谁家的,她不知道,但是不必说,一定也是权贵之家。 甬道里没有灯,只远处何府的小门上挂着两盏灯笼,在风里飘飘荡荡的。 “孙清扬,你是否对我太残忍了些?”慕容玥拽住她的手。 孙清扬越过他的目光,望向天空的那一弯新月,镰刀似的吊在西边的天上,孤零零的,无依无靠。 “慕容玥,我是为了你好,我不想你走我的老路。”孙清扬淡淡道,试图将手抽出,可他不仅不允许她这么做,反而一把搂住了她的纤腰,将她推到一旁的墙角。 孙清扬万没想到一直追随在自己身后的他竟然也会有如此霸道的时候,她气恼,“你最好放开。” “孙清扬,你自己都放不开,又有什么资格让我放开。”慕容玥几乎咬牙切齿道,“我不会放开的,这辈子都不放开。” “慕容玥,你别忘了,我是孙志武的女儿,他是南朝的大将军,是你们北朝的仇人。我们不可能的。”孙清扬说道。 他冷笑,“那与我何干?我要的人是你,又不是他。” 孙清扬气笑了,“可我是他女儿。” “只是养女而已,等你成了我的王妃,又有谁还在乎你过去是谁的女儿。”他不以为然。 孙清扬算是看出来了,他这是死了心要一条道走到黑了。如此,她又怎能劝得住他。于是她无奈道,“一年为期。一年后,如果你依然是现在的想法,那我就答应你。” “为什么不是现在就答应我?”慕容玥就像一头狼,咬定了就不会轻易松口。他闻见了她身上散发出来的馨香,似有若无,叫他有些无法自拔了。他将头埋在她的肩颈里,贪婪地吸着她的香气,依旧觉得不够。他的唇在她纤细的颈间寻求着,她几度想推开他,他却强势得在她颈上狠狠咬了一口。她吃痛轻呼出声,然而下一刻却被他吃进了肚子里…… 孙清扬一直以为慕容玥是一头乖顺的绵羊,最多也只是耍耍小性子。现在她才发现是自己低估了他,他不是羊,而是披着羊皮的狼。之前的一切都只是他的伪装,他的试探,现在的他才是真实的他。他的狼吞虎咽,他的强取豪夺几乎要吞没她…… 是了,慕容氏来自于草原,与狼共舞是他们的天性。跟狼相处久了,注定要生出狼性。一代又一代,狼性就这么印刻在了他们的基因里,这是毋庸置疑的。 慕容玥没有再让她回青龙门外兴合坊的那处小院,而是直接将她强掳进了燕王府。 第二天,京畿所有人都知道了,何夫人那位商贾之女的外甥女勾搭上了燕王,并堂而皇之地住进了燕王府。 舞阳公主来拜访 慕容玥将孙清扬安排在了燕王府春天最美的小院——樱花境。满院的樱花树,樱花树下是鹅卵石铺就的小径。 院中建筑是一座重檐歇山顶的重樱楼,阁楼比较特别,前后皆有栏杆,栏杆下设美人靠,可供人坐靠着欣赏院中的樱花。 屋檐飞起的翘角下还系着铃铛,微风拂动,金铃发出悦耳的声响。 二楼的柱间安装的是隔扇门,也就是可以拆卸的门,上部分的隔心是空的,下头裙板一概是包黄铜的四季花草图。 屋内陈设简单却精致,整体素雅简洁。 一楼是一间小厅,两侧耳房。 小厅正中摆着一张紫檀木的翘头案,上头摆放一顶鎏金的博山炉。两侧设座位,两把紫檀木镶嵌螺钿的圈椅,左右又各有高雅舒展的高脚紫檀木花几,花几上各放一盆青松。孙清扬不认得那是什么品种,只觉得其姿态恣意舒展,苍劲古朴,颇有意境。 厅墙正中挂着花鸟画以及一副对联——千株含露吐芳华,万枝丹彩灼春朝。 小厅两侧的耳房是给伺候孙清扬的如梅如兰住的,二楼才是孙清扬的住所。 二楼中间的是她的闺房,左右耳房则可做书房与茶室,茶室里设琴案。 至于其他的下人,一概在院子北边一角的平房住着。 小院由矮墙围着,黛瓦素墙,颇有江南园林的风韵。 墙上的花窗各式各样,有圆形、方形、六角形、八角形等等。其中纹样也颇多,海棠纹、菱花纹、连线纹,透过花窗可隐约瞧见小院外的景致。 这是北国樱花盛开的季节,樱花境成了粉白的世界, 置身樱花境,头顶是一树一树的粉云,地上是一地的粉。 风起时,更是落英缤纷,漫天花雨,叫人如痴如醉,流连忘返了。 这般铺天盖地的温柔的粉白,人在其中心也变得温柔了。 慕容玥还在一棵十余米高的老樱花树下架了一架秋千。于是这个季节,孙清扬爱上了秋千,似乎也接受了这样的安排。 在重樱楼南边有个八角飞翘的小亭子,孙清扬时常会去那里饮酒赏花,有时慕容玥也会来。 孙清扬赏花,他赏孙清扬,痴迷时,便取来琴抚弄一通。虽不成曲调,却也听得出他的指法颇有些章法,想必是孩童时学过的。 慕容氏在后代教育上借鉴了南人的舞文弄墨,因此慕容家的男子随便拎出来一个都是才情俱佳的翩翩佳公子,凤仙公子便是其中的佼佼者。 除了闲暇时陪孙清扬花前月下外,这些时日,慕容玥一直在调查强掳何金兰,刺伤孙清扬的凶徒,可是一直未等到结果,反倒是孙清扬等来北唐太后的诏见。 慕容玥那般高调,皇太后不想知道都难。 在孙清扬入宫拜见皇太后之前,燕王府里来了个不速之客,舞阳公主。 她是慕容玥的同母妹妹,是拓拔太后最宠爱的小女儿。 这位舞阳公主早听说了燕王金屋藏娇的事,所以借着来燕王府欣赏樱花的由头,赶在了樱花落尽之前来了燕王府,想一看这位娇客的真面目。 “你叫什么名字?”天真浪漫的少女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惊讶地看着孙清扬从花境中走来。 孙清扬绾着高髻,露出欣长的鹅颈,身穿一袭浅粉色的拽地长裙,肩上披着更浅些的粉色披帛。薄纱披帛拖在地上,行走时飘逸舒展,如风拂杨柳,曼妙轻盈。 她从粉白的花境中走来,宛如不食人间烟火的天仙。 无怪乎见多识广的舞阳公主都看呆了。 原来公主是腐女 “民女金宝儿。”孙清扬微微欠了欠身道。 舞阳公主听她一句民女,瞬间又回到现实中来。 她清了清嗓子,掩饰自己方才的惊讶之色,然后端起她的公主架子,居高临下道,“你是哪儿的?” “晋阳的。” “父母做什么的?” 孙清扬微微皱了皱眉,但还是不卑不亢回答了,“买卖人家。”这是金宝儿的身份,不是她的,但是她如今顶着金宝儿的名头,所以不得不接受其身份。 舞阳公主的嘴角浮起一丝不屑,又问,“你与我十一哥怎么认识的?” “萍水相逢,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所以就认识了。”孙清扬知道她是拓拔太后派来的,但不喜欢她审讯犯人般的口吻,所以随口胡诌。 舞阳公主双眸一亮,追问道,“是不是你长得太招摇了,所以让街上地痞流氓欺负了。碰巧我十一哥看到了,就来了个英雄救美,将你救下了?” 孙清扬翻了翻白眼,“大体是这样的,但是人物调换一下。” “什么意思?难不成是你救了我十一哥?”舞阳公主皱眉反问。 孙清扬点点头,“差不多这个意思。” 舞阳公主竟然没有反驳,而是一脸认真道,“我十一哥长成那样,也难怪会有人调戏他。那调戏他的是男人还是女人呢?” 这舞阳公主分明是妥妥的八卦体质,突然来了这么个急转弯,孙清扬一时间还有些反应不过来,“你说呢?” “我猜一定是个男人,对不对?”舞阳公主一脸兴奋地追问,然后浮想联翩,“一定是那男的以为我十一哥是个女子,垂涎他的绝世美颜,偷偷尾随其后,在无人处从背后扑了上去,抓住了我十一哥,想要非礼。我十一哥抵死不从,那男的就打算霸王硬上弓。我十一哥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正要慷慨就义时,你出现了。你把那男人打跑了,救下了我十一哥。于是我十一哥为了感谢你的救命之恩,就以身相许了,对不对?” 孙清扬看着她两眼放光,不由嘴角抽了抽,原来这位尊贵的舞阳公主不仅八卦,还是实打实的腐女啊。 “你傻愣着做什么,到底是不是这样啊?”舞阳公主对孙清扬迟钝很不满意。 “嗯,差不多差不多。”孙清扬干笑道。反正在其幻想里,被人强行无礼的人又不是她,所以有没有这回事也就无所谓啦。 舞阳公主很满意,于是转头就去找慕容玥,把这个话一字不落地告诉了他,然后很干脆地把作者改成了孙清扬。 孙清扬怎么也没有想到那个看起来天真无邪的舞阳公主竟然如此卑鄙。 “你说,我应该怎么感谢你的英雄救美?”慕容玥魅惑地看着她,白色睡袍敞开着,露出一大片的胸肌来。 他就是传说中那种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胸前的肌肉结实得像大理石。 明显他是刚沐浴过,头发还未干透,一头的青丝披散着,浑身透着一股不羁与放荡。 “这大晚上的,你找我来做什么?”孙清扬到了此刻还蒙在鼓里。 “为了报答你的救命之恩,我打算以身相许。”他一把将她扯了过去。 孙清扬手肘抵在他胸膛,果然是结实的。 他的周身散发的男性荷尔蒙气息仿佛将她整个人包裹住了。 “呵呵,你这话啥意思呢?”孙清扬骇笑。她明显感觉到他今晚的意图,于是她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然后同他周旋。 她明白,狼是会吃人的。 “我听说,有人想非礼我,是你英雄救美,将我救下的。我为了报答你的救命之恩,所以打算以身相许。”慕容玥在她耳畔吹着热气,用勾人的声音说道。 孙清扬算是明白了怎么回事,她在他怀里瑟瑟发抖,仿佛他随时会张开嘴吃掉自己。 孙清扬心里大骂慕容嫣,一面强装镇定应付眼前这个会吃人的狼,“这是谁说的,分明是胡编乱造,是造谣,是污蔑,是” 孙清扬的话还未说完,慕容玥竟咬住了她的耳垂。她一个激灵,惊叫出声来,用力一把将他推开,提起裙摆,扭头就跑,模样极其狼狈。背后却是他得意的笑声。 慕容玥明白,自己绝不能一口吃掉她,那就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直到她彻底认命为止。 拓拔太后的传唤 次日一早,孙清扬就被传唤进宫了。 这一次,她并没有见到拓拔太后,而是在太后宫门外跪了一上午,最后是闻讯赶来的慕容玥将她抱着上了王府的马车,才结束了她的北唐皇宫半日游。 但太后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孙清扬不得不提醒他。 他却不以为然,“这闲散王爷我也当腻了,不如就同你一起去浪迹天涯,四海为家。” 于是第二天,他的这话就传进了宫里。 这一次,拓拔太后的反应出人意料的安静,反倒是舞阳公主隔三差五就来燕王府,各种找茬,刁难孙清扬。然后,没多久就收到了慕容玥的当面警告,这是孙清扬意料之中的。 “慕容嫣,这里是燕王府,不是你的公主府。你若是要显摆,回你自己的地盘去耍。”慕容玥冷眼看着慕容嫣。 “十一哥,这么些年,母后日日夜夜吃斋念佛,祈求老天爷保佑你平安归来。这就是你报答她的方式吗?”慕容嫣将矛头直指孙清扬。 慕容玥额头青筋暴起,“慕容嫣,如果没有她,现在也不会有你十一哥。你回去告诉母后,往后我的事,她少掺和,我自有分寸。” “你,你个狐狸精。”慕容嫣气得指向孙清扬的手指在颤抖,然后愤然转身离开了。 “慕容玥,现在收手还来得及。”孙清扬轻声劝他。其实她这话是在劝自己,她不得不承认,这些时日,她又有些爱上他了。 他将他搂在怀里,亲吻着她的眼眉,笃定道,“她会同意的,我会想办法让她同意的。如果她真不同意,大不了我们就走。” 孙清扬苦笑。 几天之后,拓拔太后又一次召见了孙清扬。 这一次拓拔太后没有让孙清扬跪在宫门口了,而是高高在上地盘问她的家世,然后告诉她,“燕王是哀家幼子,理应在哀家身边长大的,奈何世事无常,让他平白遭受了十多年的苦难。如今老天有眼,让哀家找回了他,哀家不能看着他堕落。如果你明白哀家的意思,那就离开他。” “昔闻太后与先帝感情笃深,先帝驾崩时,太后您甚至还想跳火坑殉情。不得不说,您对先帝的这份深情可歌可泣。民女以为这样的您是位重情义的女子,也应该会理解燕王殿下的选择才是。”孙清扬跪伏地上,不卑不亢道。 “哀家之于先帝,是妻子。作为妻子,哀家只是做了自己应该做的事。而之于燕王,哀家是母亲。作为母亲,就该为之计深远。燕王长久不在朝堂,一无根基,二无能力。如今哀家还健在,能够为他争取到他该享受到的。可一旦哀家走了,凭他的能力,怎能保得住这荣华富贵。所以哀家现在能为他做的,就是为他找一个可靠的亲家,好保他能够做得一世太平的闲散王爷。” 拓拔太后的声音在孙清扬头顶传来,缓缓的,没有一丝起伏,却透着无上的威仪。 “如果你愿意留在王府,哀家倒可容许你做一侍妾。”拓拔太后似乎是大发慈悲说道。 鎏金的博山炉内腾出一蓬一蓬的青烟,后头的净瓶内插着几枝前一天折下的樱花。樱花季就要过去了,这是最后几枝樱花了,孙清扬颇为留恋,所以折了回来。 隔着青烟看樱花花瓣掉落,似乎多了几分凄美。 在屋里闷了一天,心上仿佛蒙上了一层尘埃,有些透不过气来。 信步来到了那个八角亭,亭子飞翘的屋檐下的金铃在暮风中叮叮当当响个不停。 八角亭边是一汪清泉,泉水叮叮咚咚流进小水潭里。水潭周围是石头砌成,刻意做出犬牙参差状来。 听说这水潭很深,她没有特意去测量过,只是有一次试着丢了颗石头进去,只听咚了一声,然后也就没有回响了。 此时的水潭沉静得如一面明镜,天上的圆月就映在水面上。 十五的月亮十六圆,说的一点儿没错,今天的月亮分明是比昨天更圆了。 天上的月,从初一到十六,是一天一天变圆,而过了十六,便朝着相反的反向去了。这便是盈满则亏的道理了。 孙清扬倚着亭柱,望着水潭里的圆月出神,几片凋零的樱花瓣从枝头飘落,落进了水潭里,漾起一圈圈的波纹。接着,噗通一声,一颗小石子投进了水潭中,彻底打破了潭面的平静,搅碎了水中的圆月。 慕容玥从背后拥住了她,“在想什么呢?” “雾里看花,水中望月。”她淡淡道。 “听说母后今日又召你入宫了?”他将下颌抵在她的肩头,嗅着她身上传来的馨香,“她跟你说了什么?” 拓拔太后在两天前就特意派人将他支走了。 “嗯。”她轻轻应了一声,随即转过身,双手圈住他的脖子,含情脉脉道,“慕容玥,我似乎又有点儿喜欢你了。” 孙清扬的情感变化,慕容玥是感受得到的,但是她能亲口说出这话,他是欢喜的。 慕容玥的吻密密匝匝地落在孙清扬脸上,孙清扬主动回应着。 孙清扬的吻轻轻的,像极了樱花瓣落在他的面上,只是轻轻的拂过,但这已经足够了。慕容玥相信来日方长,总有一天,自己会将那个人从她心底彻底剔除,她的心扉迟早会为自己一人敞开的。 孙清扬的柔情蜜意让他觉得此刻的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人。 李绮来拜访 过得两日,李绮主动来访。 孙清扬再见李绮时,只见她梳着高高的螺髻,发髻上簪一支羊脂玉凤形步摇,下缀金流苏,又有红宝点缀,令她步步莲花时摇曳生姿。一件玫红撒金花的交领宽袖曲裾,一条月白色的帛带将腰束得高高的,令她的好身材显露无疑。下着一条浅色折裥裙,走起路来,婀娜多姿。 “没想到能在此处与妹妹相逢。”李绮笑道。她的笑只是流于言表的,甚至只是应付性的。 “我也没想到绮姐姐会在这儿。”孙清扬淡淡道,语气是疏离的。 李绮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悠悠道,“我似乎记得妹妹与靖小王爷有婚约的,怎么如今却会来北朝,又怎么会跟十一王扯上关系呢?” 孙清扬被说中痛处,好似被踩了尾巴的猫,但是看李绮的样子似乎并非要来取笑自己的,这才叹了口气,却没有要多说的意思,只轻声道,“大概是有缘无分。”随即又看向李绮,反问,“你呢?” 李绮幽幽叹了口气,道,“我当初是被逼无奈,走投无路了才来北朝的。” “当初晔小王爷不是与你定了亲,你不也同意了吗,怎么会说是被逼无奈呢?”孙清扬听出她语气中的怨愤,不解地问道。 李绮冷冷一笑,拍了拍裙子,上头金线绣的缠枝莲分外醒目,衣料是上好的蜀锦,质地细密色泽鲜亮,像这种上好的蜀锦可谓寸锦寸金。若是以往,她是穿不起如此昂贵的衣物的。如今不一样了,她穿得起蜀锦,坐得了高辇了,可饶是如此,她依然快活不起来。 “你以为我当初是自愿的吗?”李绮惨然一笑。 孙清扬愕然,又听她道,“当初夏侯晔找到我的时候,明明白白告诉我,他可以娶我,但给不了我幸福,因为他从始至终想娶的那个人并不是我。” 孙清扬恼怒,“此人真可恶。” “绝望之下,我想到了死。我在湖畔徘徊了整整一个下午,最终还是没有勇气。倒不是我认命了,而是慕容玦救了我。那时我们都以为他只是如意馆的头牌。他说他愿意带我走。当时我已无路可退,便同他离开了大都。更可笑的是,他是北朝奸细的身份在那时暴露了,是夏侯晔在暗中助他逃回北朝的。”李绮始终是面带微笑的,渐渐地她的笑容变得哀戚悲凉。 孙清扬已经知道了,慕容玦就是凤仙公子,当年他去南朝如意馆当头牌,其实是去搜集情报的。因为长相太出色了,所以一不小心就成了当年的花魁。期间,他甚至还想搭上孙清扬和李绮,进一步刺探情报,没想到就让夏侯辰识破了,最后不得已逃离了南朝。 “绮儿姐姐,对不起,我没想到事情的真相竟然是这样的。”孙清扬歉然地伸手握了握她的手。 李绮勉强挤出一丝笑道,“事已至此,再说那些也无甚意义了。我今日来找你,一来是想与你叙叙旧,二来是想同你打听一下我父母的情况。” 孙清扬便将她逃后,李夫人卧病不起,以及后面李大人主动调往外埠的事大致说了。李绮听了难免又是一番愧疚与自责。 孙清扬却安慰她道,“李大人及早调离大都是好事。”于是她又将兰贵妃与七皇子挑起的那场浩劫说与李绮听。 李绮自责的同时又暗自庆幸,若当初自己没有逃离,那么必也逃不过那场浩劫,指不定要受怎样的凌辱。这真是应了那句话——福,祸之所依;祸,福之所倚。 两个昔日的姐妹渐渐又和解了,李绮临走时,还邀请孙清扬过段时日到齐王府再叙。 送走李绮,孙清扬心中感慨颇多,加之想起那日进了宫,拓拔太后对她说的那番话,她实在是高兴不起来。于是接着几日,始终闷闷不乐。 慕容玥见她如此,便特意腾出时间来,打算趁着春光明媚,带她去踏青,散散心,很巧的是过两日就是花朝节了。 做我的王妃可好 北地的花朝节比南朝整整晚了将近两个月,南朝的花朝节通常是在二月里举行,而北朝却推迟到四月。这与两地的物候差异有关,不过两朝的花朝节内容大致相同,都是沿袭了大月朝的,有抛绣球,挂红布条,蒸百花糕,以及食撑腰糕。 一大早,如梅如兰送来早点,其中就有百花糕与撑腰糕。 因为平素孙清扬起得晚,早点也就晚些时候送到,通常都慕容玥下朝后就会回来跟她一起用。反正他一个闲散王爷,也没什么重要的事,只要上朝点个卯就行了。 燕王府的百花糕做得精美,各种颜色,各种造型,看着就秀色可餐了。 孙清扬忍不住挑了一朵粉色荷花样的放入口中,淡淡的荷花香,淡淡的甜,见慕容玥一直看着自己,便也夹了一朵给他,他却指着另一个盘子内的撑腰糕道,“我要吃那个,你喂我。” 孙清扬见那撑腰糕是油炸过的,便道,“一大早吃油炸的,是否太油腻了?” 慕容玥却冲她暧昧一笑,“撑腰糕吃了腰好,再者我就喜欢腻的。” 孙清扬被他一语双关的挑逗惹红了脸,没好气地啐道,“你爱吃什么就自己夹。” 慕容玥难得见她窘迫,不怀好意地笑着,自己动手从她盘子里夹起她咬过的荷花糕放进了自己口里,双目直勾勾地盯着她。 孙清扬窘得两颊滚烫,好气又无奈,这男人近来真是越发得寸进尺了,撩拨人的本事越发长进。 吃过百花糕,慕容玥便开始吃撑腰糕。孙清扬夹了一块尝了一小口,又甜又油腻,便不再吃了。慕容玥却将一小盘五块全吃了,连同她咬过那块也没放过。 孙清扬怕他腻,给他倒了一杯青梅酒。 他不善饮酒,只一杯便满面通红了,白皙的脸染上红晕,分外妖娆。双目迷离,更添妩媚。 分明已经微醺了,却还吵着要去参加花朝节,抛绣球。 孙清扬无奈,只好换了装,随着他上了马车。 “清儿,你真好看。”慕容玥迷离的醉眼自上马车后,始终没有离开过孙清扬。她今日穿了一件浅色曲裾宽袖的春衫,下配一条月白色折裥裙,腰上系浅蓝色帛带,将她欣长的身姿束得玲珑有致。他的眼直勾勾地望着她胸前的峰峦,目光渐渐炙热。 孙清扬被慕容玥的那一声清儿叫恍惚了。孙父孙母时常这么叫她的,而那个人也是这么叫她。回想起来,自己似乎已经很久没有再主动去想起他了,或许是真的放下了。其实又有什么是放不下的呢,受伤了,痛了,自然就放下了。 慕容玥似乎没有觉察到孙清扬在开小差,伸手将她揽入怀中,细细地吻着她的眉眼,最终吻住她的唇…… “清儿,做我的王妃可好?” 慕容玥的唇齿间还残留着青梅酒的滋味,孙清扬沉醉了,让她沉醉的不是那残留的酒气,而是慕容玥对她毫无保留的爱。然而她知道,这一场爱恋就像是那樱花境里的樱花,开得浓烈,也会败得匆忙。 许是被吻迷糊了,孙清扬下意识地应了一声。 慕容玥本以为她会犹豫再三,没想到她答应得这么爽快,简直欣喜若狂,将她紧紧搂在怀中,险些叫她透不上气来。 之后一路,孙清扬依偎在他怀中,心中无限彷徨…… 她与慕容玥约好的一年时间,可拓拔太后只允许她半年。半年之后,她必须离开慕容玥。她刚刚答应慕容玥,用意很简单,只想让他开心。毕竟人生苦短,能多快乐一时就赚得一时;能多快乐一天,便是赚到了一天。 游金鳞湖1 城南的金鳞湖是人们春季踏青、夏季泛舟游湖、秋季登高望远、冬季赏雪吟诗的好去处。 金鳞湖得名于前朝一位诗人所写的两句诗——日照涟漪浮满堂,金波银鳞耀南山。 一开始人们称之为金波湖,后来传着传着就成了金鳞湖。 金鳞湖北边是绿堤,南岸有出名的园子,就叫金鳞园。 园子南侧即是大鳌山,因之状似一只大鳌而得名。 大鳌山其实也是金鳞园的一部分,山不高,约莫海拔五六百米,沿途铺石阶,设亭子,又有若干观景台。是京畿上至王公贵族,下至平民百姓登高赏玩的好去处。 据说,前朝时,这一片皆是大月皇家园林。 今日的南城极为热闹,金鳞湖上无数的妙龄男女泛舟,金鳞园中更是往来男女如织,连大鳌山上也有三三两两的男女结伴游玩。 相比之下,北朝的风气要比南朝开放得多,男女婚前交往是被允许的。 京畿的很多豪门在金鳞湖都有自己的画舫,而燕王府目前还没有,是因为慕容玥才回京畿不久,很多东西没来得及置办。不过这都没关系,除了私家画舫外,金鳞湖上还有很多画舫是租的,虽不如那些私人画舫奢华,却也精美。 慕容玥一早已让人租了一艘,那出租画舫的询问他可要唱曲的,慕容玥拒绝了,与孙清扬携手上了画舫。 孙清扬上了画舫,回头看绿堤,忽在人群中瞧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可是只是一闪,那身影就不见了。 “怎么啦?”慕容玥瞧出她的异常,关切地询问。 她却摇了摇头,若无其事道,“没什么。” 慕容玥租的这艘画舫分成两部分,前部分是通透的,上面顶棚与下面护栏之间只有几根柱子支撑着,中间并无遮挡,显然是为了方便画舫内的人观湖景。而后面部分相对隐蔽,四下门窗皆糊了窗纸,外头是瞧不见里头的,显然是用来休息或是更换衣物的。 待慕容玥的小厮青松墨柏两小子将带来的酒菜摆好后,慕容玥便打发他们上岸去了,并且还给了他们几两碎银,让他们到边上的酒肆打发时间去。 两小子乐得不用随伺,还有酒可喝,乐颠颠去了。 酒菜是从有名的留仙居买来的,味道挺合孙清扬的口味,连试了几道菜,都令她赞不绝口,但见慕容玥连喝了两杯酒,赶紧劝道,“你还是少喝些,省得醉了。” 慕容玥却兴致勃勃,“今儿心里高兴,你也来一杯。”说着,也给孙清扬倒了一杯。 孙清扬知道他是在高兴什么,看他高兴的样子,她的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她真怕离开的那天到来,到时候他发现自己是在欺骗他,他该多么伤心。 她默默陪他喝了一杯,粉色的酒液在琉璃盏中,甚是好看。 这酒是新酿的桃花酿,故而酒气不足,花香浓郁。刚入口甜甜的,随之而来的是苦涩。 这是桃花酿的一大特色,新酿的酒是甜和苦味交加在一起的,先是明显的甜味,之后甜味慢慢变得绵柔,苦味就显现了。 有人觉得这大概就是爱情的味道。孙清扬觉得这话不是没有道理。 慕容玥已然喝得红光满面,面若朝霞,说不出的娇媚。 “清儿,跟我在一起,你快乐吗?”他握着她的手,双眼直勾勾地看她。 她没有回答他,水当当的眸子无限柔情回望着他,捧着他的脸,轻轻在他唇上印了一个吻。 一切尽在不言中。 他欣喜若狂,捧住她的脸,深深地吻下去。 孙清扬被他吻得迷糊了,他一把将她抱起,去了后头的舱里,将她放在其中的榻子上。 “说你爱我。”他望着身下双颊绯红,媚态百生的孙清扬动情道。 无需多言,她的双臂搂住他的颈,主动献上了香吻。 慕容玥热烈地回应她。他高大的身躯严严实实罩住她,只露出她搂住他脖颈的玉臂。在忘乎所以之时,她在他耳畔用娇媚的声音告诉他,“慕容玥,我爱你。” 慕容玥似受到她的鼓舞,炙热的唇渐渐往下。下一刻她胸前一凉,不禁惊呼一声。 理智终究还在,于是她及时握住了他的手,颤声道,“留到我们成亲时,可好?” 慕容玥又怎会拒绝呢,便草草地在她面上吻了几下,就偃旗息鼓了。但心有不甘,在她唇上咬了一下,疼得她直皱眉。 两人并排躺在榻上,她望着顶棚,试探地问道,“你说皇上和太后会同意我们在一起吗?” 顶上是绘着花鸟的棚,有鸳鸯戏水,有花枝喜鹊,还有百合花与宝盒构成的百年好合。 “皇上没有理由不同意。我想母后也会同意的。”慕容玥将她揽入怀中,顿了顿,又道,“若是他们都不同意,那我就不做这劳什子王爷了,咱们浪迹天涯,逍遥自在去。”说着,他又在她的脸上亲了一口。 孙清扬不知道拓拔太后近来传送给他的是什么信息,竟然让他觉得她同意了他们。 她环住他的腰,头枕在他的臂弯里,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闭上眼,道,“你在外漂泊了十多年,好不容易找回家人,我又怎可让你再与家人分别呢。你手中并无实权,皇上不会有忌惮,自然就不会为难你。这一世,若无意外,安安稳稳做个闲散王爷是能够的。又岂能真为了我而放弃这份尊荣呢。” “在我心里,你才是最重要的。”慕容玥紧了紧搂着她的手臂。 孙清扬将头枕在他胸口,听他的声音嗡嗡的,伴随着有力的心跳。 “慕容玥,能遇见你真好。”她低低道。 她把他从荒芜中带回人世,而他将她从致命的漩涡中救出。他们是彼此的光,指引着对方来到了如今。 突发意外,张李两家纷争 两人正在舱中呢喃,忽然听到一声巨响,伴随着画舫剧烈晃动,随即就听到外头有人大喊,“画舫撞塌了,进水了。” 两人急忙从舱中走出,果然就看到一艘画舫的前部分直接撞进了他们这艘画舫的中间部位,将那一桌的酒席撞得掀翻在了船板上,被撞破的地方湖水咕咚咕咚直往画舫里头灌。而那艘画舫也损失严重,前半部分几乎都塌了。 “这究竟怎么回事?”孙清扬皱眉。 此时湖面风平浪静的,画舫都相安无事地各自在湖里飘着,怎么突然就冒出这么一个冒失鬼来。又是哪里来的这么大的劲儿,力道这样大地撞上来,委实不可思议。 再看那艘画舫,竟然空无一人。 负责撑画舫的小厮一时半会儿也解释不清楚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说他发现有画舫冲了过来,尽力地撑开了这艘画舫,可是对方来得太快太突然了,躲避根本来不及。 临近的画舫见此,纷纷近前来,孙清扬与慕容玥只好先上了其中一艘。 “看来今日是抛不成绣球了。”孙清扬看着那两艘残破的画舫,苦笑道。 抛绣球是花朝节最重要的活动之一,是女子将心爱的绣球抛向心爱的男子,然后二人共同将寄托了彼此心意的绣球抛到木棉树上,以祈求百花仙子成全他们的爱恋,让他们喜结连理,百年好合。 “另租一艘便是。”慕容玥说道。 孙清扬却道,“还是先回去。”今日的事有够蹊跷的,她不能不警惕。小心方能驶得万年船。 两人乘兴而去,败兴而归。回去的路上,谁也没有说话,孙清扬不说话是在想撞船的事,慕容玥不说话是在想如何能够让孙清扬的眉头舒展开。 沉默了一路,忽听前头引车的青松喊道,“主子,前头过不去了。” “怎么回事?”慕容玥问。 “听说是张李两家的马车撞了。”青松压低了声音回答。慕容玥鼻子里哼了一声,冷笑道,“看来这下有得等了。” 孙清扬见他皱眉,于是劝道,“今日出行的人多,出现一两桩事故也正常。”她撩起车窗软帘往外瞧,只见四五米宽的大道上充塞得满满的,还引来了不少小商小贩。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前头的青松又来回禀,“都打起来了,连坐车的也出来打了。” 孙清扬看前头还堵着七八辆马车,后头又陆陆续续排了十多辆,其中还有坐轿子的,大伙儿都伸长了脖子瞧着,分明个个都是一副想看热闹,却又不敢明目张胆,一有风吹草动就的缩头缩脑的样子委实有些滑稽。 路边的小商小贩叫卖的吆喝声此起彼伏,跟前头的叫骂声倒是形成了呼应。 “到底是哪两家,闹出这么大动静,怎么也没人来管管?”孙清扬掐指算了一下,大概又等了半个时辰了。按道理,闹成这样,怎么也该有官府的人来管一管了,可是她始终没瞧见。 “官府的人来了也没啥用。这一下又有好戏要上场了。”慕容玥倒是耐着性子说道。 孙清扬不解,“什么意思?难不成这张李两家有什么来头?” 慕容玥整了整那绣着交织花纹的袍子下摆,道,“张家即张皇后的娘家,而这李家则是大皇子的生母李贵妃的娘家。这两家早些年就有过节,近年来矛盾更是加剧。说到底,还是因为皇嗣闹的,若是皇后也生有皇子,那李家也不至于这般嚣张。” 孙清扬算是听明白了,“难怪李家那么蛮横。” 原来两家马车在道上相遇,李家应该给张家让路的,可是李家仗着李贵妃受宠,又有大皇子这个筹码,所以平日里飞扬跋扈,目中无人惯了。 今日遇见张家的马车,不仅不让路,还抢起了道。张家气不过,寸步不让,就这么着,两车就撞上了。 “皇上对这事也挺头疼的,偏了这边,另一边就要死不活的。偏了另一边,这一边又寻了白绫要上吊。闹了几回,索性也就不管了。你说连皇上都搞不定的事,那些个官差敢管吗?”慕容玥自己说着也觉得好笑。 孙清扬可以想象出那个场面,不由笑了 ,“可见妻妾成群也不是什么好事。” 慕容玥伸过手来将她揽入怀中,颇为自豪道,“我就不一样了,往后我只娶你一个,就不会有这个烦恼了。” 孙清扬勉强挤出一丝笑意,“万一我跟张皇后一样,生不出孩子,你还会只娶我一个吗?” “那又怎样,慕容氏又不指望我传宗接代。开枝散叶这种事,只要皇帝陛下完成就够了。再说了,不还有齐王吗?”慕容玥回答得很干脆。 孙清扬没有说话,将头靠在他肩上,沉思着。 小翠的到来 前头的闹剧持续了整整一个时辰,直到官府到来,扭打在一处的张李两家人还难解难分,等得孙清扬都饿了。 “你想吃什么,我让青松他们去买。”慕容玥贴心问道。 孙清扬掀开车窗帘子往外瞧,夹道已有不少小商小贩摆开了摊子,有卖胭脂水粉的,也有不少卖吃的,热腾腾的包子,酥脆的烧饼,还有冒着热气的馄饨。 “来一碗馄饨。”孙清扬看着那上面点缀着翠色葱花的馄饨,觉得应该不错。 不过小会儿,热气腾腾的两碗馄饨就端来了。两人挨着车内小矮几囫囵吃了起来。 正吃得浑身冒热气的时候,忽听得一女子问道,“姑娘,买花不?” 孙清扬怔住了,这声音太熟悉了。接着又听到一女子回答,“那玉簪花来两朵,茉莉花的手串来两串。哦,对了,那粉色的是芍药还是牡丹?” “是牡丹,姑娘你跟我家姑娘一样,总是分不清芍药和牡丹。其实很好分的,牡丹花大,芍药花小点儿。牡丹花的叶子是分开的,像鸡爪子,而芍药花的叶子像鸭掌一样,不分开的……” 那卖花的女子脆生生地说着,突然听到有人喊了一声,“翠儿,是你吗?” 卖花女怔了怔,似乎没听真切,问那买花的姑娘,“刚刚是不是有人在叫我?” “翠儿,真的是你。”孙清扬跳下马车来,看向不远处的卖花女。 “姑娘,呜~姑娘,真的是你吗?呜呜~姑娘,我找你找得好辛苦啊,总算找到你了,呜呜呜~”小翠丢开手里的花篮,朝孙清扬飞扑过来,连哭带笑。 她的哭声引来了不少人关注,孙清扬不想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忙将她带上马车,才细问起来,“不是让你回大都吗,你怎么跑这里来了?” 孙清扬走的时候,留了信的,信中交代她和彤云回大都的。 “奴婢把姑娘弄丢了,怎么敢回去见将军和夫人……呜呜……姑娘,你好狠心啊,一次又一次丢下奴婢。”小翠埋怨道,看向慕容玥的目光也是幽怨的,似乎在怪他拐走了自家小姐。 “这么远的路,你是怎么来的呀?”孙清扬问。 “奴婢在道上遇见了个罗老板,他在北朝也有生意,刚好他的商队要来北朝,奴婢就请求他带上奴婢。”小翠说道。 “罗老板?”孙清扬回头看慕容玥。 “这位罗老板的生意遍布天下。”慕容玥说道。 “姑娘,你跟奴婢回去。将军和夫人一定听说你失踪的消息了,不定要着急成什么样呢。”小翠劝道。 孙清扬皱了皱眉头,一旁的慕容玥抢先道,“你家姑娘是不会走的,她将会是我的王妃。” “王,王妃?”小翠吃惊,看向孙清扬问,“姑娘,慕容公子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是北朝燕王。”孙清扬简短地解释。 小翠惊得半晌说不出话来,“那那姑娘,你真的要留在北朝当王妃吗?” 孙清扬转头深情地看一眼慕容玥,然后笑着对小翠点了点头,心里却道,“如果可以的话,我愿意。” 宽大的衣袖下,慕容玥的手与她的手交织在一起,牢牢的。 慕容玥一回府就被传进宫了,临走时,叮嘱府里管家协助孙清扬安顿了小翠。 主仆二人闲下来,在一处说说体己的话。 “姑娘,你当真要留在北朝吗?”小翠忍不住又问。 孙清扬低着头,看着小火炉上冒热气的紫砂壶,烧开的热气暗流涌动,一下一下地顶起壶盖,似乎要将壶盖掀翻。 “我今天好像看见第五仁格了。”孙清扬没有回答小翠的话,而是突然说道,并且抬头看向巧翠。 小翠诧异,一脸不可置信,“这个时候,第五护卫他不是应该跟小王爷在三江吗?” “三江那边不是爹在的吗?他们去做什么?”孙清扬皱眉。 小翠表情有些为难,嗫嚅道,“因为姑娘你的事,朝中的御史上奏书弹劾了将军和二位公子,所以,所以夫人只好让将军以腿疾犯了为由,申请引退了。” 孙清扬的眉头皱更紧了,囔囔道,“是我连累了他们。” “关于小王爷,有些话,奴婢不知道该说不该说。”小翠叹了口气。 孙清扬沉默半晌,才道,“那就不要说了。” 小翠闻言,又是一声长叹,然后提起水壶沏茶。 张李两家的纷争 碧绿的茶叶在滚水中翻滚着,一如孙清扬此刻的心境。小翠想说什么,她大概猜得出,她并非不想听,总归是爱过的,绝无可能做到波澜不惊。然而她明白那个人与自己已经彻底没有关系了,自己又何必再徒增烦恼呢。 “姑娘,我还是说了,否则得憋死我。”小翠大大咧咧道,“自从姑娘你走了之后,小王爷他就大病了一场。后来奴婢见过他两回,整个人都瘦脱形了。如今又听说带病被派到三江来了。哎,也是够可怜的。” 孙清扬的心仿佛被一双无形的大手狠狠地揪住了,痛得无法呼吸。过了好些时候,才缓过来,惨然一笑,“他病了不见得是因为我,况且他有妻儿在身边,又何须外人可怜他呢。” “哎,说起这个,小王爷就真可怜了。”小翠更是怜悯地说道。 那一刻,孙清扬的心仿佛被那只大手揉碎了一样,“而今再来与我说这些又有什么用,我和他已经回不去了。” 小翠拿眼偷觑她两眼,见她面色是平静的,于是忍不住叹了口气,继续道,“奴婢听人偷偷说起过,说姜小姐的孩子压根不是小王爷的。说是姜小姐被那些强匪掳到山上的时候,被,被糟蹋了,至于那孩子是谁的,也没人知道。小王爷为了维护她的名声,所以没有将这件事公开。但是那天晚上去救姜小姐的人都知道。” 真相如潮水般扑面而来,孙清扬有些透不上气,心理的疼转化为了身体的痛,头疼得仿佛要炸裂,赶紧朝小翠摆摆手,“不要说了,让我先静一静。”说罢,逃也似的躲进了寝室中,将门从里面锁上了。 慕容玥次日才从宫里出来,孙清扬一早等在了门上,见他回来,迎面就是娇媚的笑脸相迎。 “一切可还好?”孙清扬替他解下披风飘带,转手将披风交给了一旁的小翠,然后端来热茶递给他。 “宫里好一阵闹的,李贵妃要死要活地在皇上跟前哭闹,硬是说刺杀大皇子的是张家派去的。无凭无据的,张口就咬,简直与疯狗无异。母后气得头风发作了,皇后也气病在榻。今晚上的家宴怕是办不成了。”慕容玥喝口茶,然后坐在圈椅里,享受着孙清扬的指尖在太阳穴揉按带来的舒缓。 “大皇子遇刺的事不是交给李大人处理了吗?难不成真查出什么了?”孙清扬问。 慕容玥冷笑,“好在当初张家争取了,也让自己的人参与其中,否则这会儿张家可真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这李家也太上不了台面了。”孙清扬撇撇嘴。 慕容玥也露出不屑来,“本就是屠夫出身,能上得什么台面。也是皇嫂性子软弱,才由得她无法无天了。” 对于张皇后的遭遇,两人又是一阵唏嘘。 “那大皇子刺杀的事究竟调查得如何了?”孙清扬又将话题绕回大皇子遇刺事件上来。 “查来查去,只查到那刺客是个女子,别的依然没有头绪。”慕容玥把着青花瓷盏说道。此盏洁白胎薄,隐约透着光,握在手中湿润细腻。他的脑海中不由浮现起孙清扬胸口的那一抹白,昨天就已经让他晕眩了,此时再想,依然让他浑身的血液如沸腾般。 会走的,只是不是现在 慕容玥握住孙清扬为自己揉按压眉头的手,轻轻一带,就将她拉到自己跟前,顺势搂住她的纤腰。 他仔细此比划了一下,她的腰堪堪一握,似乎自己稍稍用力就能将其掐断。 他让她坐在自己腿上,将脸埋进她的颈窝,贪婪的品着。 “咳咳咳”一旁的小翠不知趣地咳了几声。 孙清扬连忙从他膝盖跳起,他很是不悦地皱了皱眉头。 “姑娘,那啥,奴婢刚刚想起来了,二公子他去南阳了。”小翠被慕容玥阴冷的目光瞧得心慌慌的,赶紧垂下了眼帘道。心道这位爷也不是好惹的主儿,可原来怎么就没感觉到呢。 “二哥他去南阳做什么?”孙清扬为了掩盖方才的尴尬,装出一脸诧异。 “去接手姑娘在南阳的产业。奴婢想着,姑娘是否应该写封信去报个平安呢?”小翠硬着头皮道。 “要的,回头我就写一封去。”孙清扬一本正经道,宽大的衣袖下,慕容玥挠着她的手心。 她想甩开,却又碍着小翠在,只能去抓他的手,试图让他安分些。 慕容玥却乐此不疲,跟她玩起了袖中猫捉老鼠的游戏。 小翠又怎能看不出来,最终还是默默退了出去,退出去时,还不忘用幽怨的眼神看两眼孙清扬。孙清扬被瞧得不好意思了,回过头就瞪慕容玥。 慕容玥坏笑着,一把将她扯入怀中,贴上来就要吻她的红唇。她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好歹给我留些尊严。” 慕容玥咬着她的耳垂问,“你将她安排在哪里?” “我将二楼的茶室和书房收拾到一处了,她就住原来的茶室里。”孙清扬摸着他下颌道。那里已冒出些许的青色,有点儿扎手。 “这重樱楼小,茶室更小,她好歹是跟你从小一起长大的,又千里迢迢找到这儿,可不能委屈了人家。这样,我让管家在后面给她安排一间大的房间。”慕容玥捧着她的脸道。 孙清扬想开口,他的拇指就按住了她的朱唇,“不许拒绝,一切听我安排。” 孙清扬知道他的心思,无非就是嫌弃小翠扰了他的兴,所以要把她打发得远远的。分明是蓄意报复。这有仇必报的性子跟狼何其相似。 “小心眼。”孙清扬冲他翻白眼。 他并不反驳,搂紧了她,在她唇上狠狠一亲,得意洋洋道,“那又如何,反正谁也不能在咱俩中间横插一脚。” 她心下叹气,如果他知道了自己跟拓拔太后的约定,会如何? “本来想着今日家宴上请求母后同意我们俩的,让张李两家搞砸了,真是可恨。”他不满道。 她抚摸着他的脸,安慰道,“咱俩的事儿,不急。” 他吻着她的眼眉,她的鼻头,她的唇,最后将脸埋在她的锁骨处,呢喃道,“我真的一刻都不能等了,恨不得立马将你娶进门。要不明早咱们就入宫,请求母后恩准。” “这个时候,咱们就不要掺和了。等过些时日。”她轻声叹道。 “那你亲亲我。”他撅起嘴讨要。 她无奈地笑了,正要亲他,就听到门外的小翠重咳不止。 慕容玥见小翠屡次坏自己好事,不由来气,一脸铁青,“她这病得可不轻,怕是要连肺都咳出来了。回头我是不是应该请个御医给她开几副药呢?” “她是怕我吃亏。”孙清扬笑着安抚他。 慕容玥全无了兴致,跟孙清扬说了会儿闲话,就走了。 小翠见他走了,立马进屋就对孙清扬道,“姑娘,这地儿咱们不能待了,简直就是虎狼窝。这人将你骗到此处,就是想把你吃干抹净了。到时候他一抹嘴就不要你了,你找谁说理去?人家可是堂堂的北朝王爷,咱们找谁也不管用啊。” “你放心,我会走的,但不是现在。”孙清扬低垂着眼睑道。 小翠诧异,“当真?” 孙清扬抬头,叹了口气,“翠儿,我爱他。如果可以,我愿意一辈子留在他身边。” 小翠惊得张大了嘴,讷了半晌,弱弱问道,“那小王爷呢?”纵然孙清扬不说,但作为孙清扬的贴身婢女,她又怎会不知南宫墨即是夏侯辰呢。 “他,那都是已经过去的事了,不提也罢。”孙清扬喟然道。 屋外已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都说三月的天孩子的脸,说变就变,四月的天又何尝不是呢。白天还艳阳高照,一派春暖花开,风和日丽,到了傍晚就变了脸。 “可小王爷他,他怕是不死心。”小翠在孙清扬身后低声道。 孙清扬望着屋檐下断断断续续滴下的水滴,沉默着。 院中的樱花已凋谢了,只留下些许的残红被冲刷掉落了,新发的绿叶被雨水朦胧了。 慕容玥去时的路淹没在滂沱大雨中,一切都渺茫了,似乎没有了方向。 姜妤已经构不成威胁了,孙将军引退了,那么她跟夏侯辰就能再续前缘了吗? 显然不是的。 爱情不是货架上的商品,不是想买就有得买,想退就能退的。但爱情有时又与商品无异,是有时效的,过了保质期,该扔就得扔。如果仅仅因为不舍得,而继续使用,那么最后的结果很有可能是得不偿失。 何金兰入宫 过了三日,何府送来了帖子。 何金兰亲自来接的她。 “姐姐的脚好全了吗?”她问。 “不痛了,想来是没什么大碍了。”何金兰笑道,笑得有些凄然,只是转瞬即逝。 孙清扬看她的神色并没有比上一次好,反而更加萎靡了。 到了何金兰住处,何金兰才露出愁闷来,偷偷拉着孙清扬到角落里,支支吾吾的,几次欲言又止。 “姐姐有话不妨直说。”孙清扬劝道。 何金兰满脸通红,有些羞愤,“我我听说,皇上不能够。” “什么?”孙清扬一时还没听明白她的意思。 “不能够,就是那个不行啊。”何金兰又急又羞。她是实在压抑得不行了,才会说出这话,否则打死她也不会说出口的。 孙清扬恍然大悟,不敢置信,“不至于,若是不能够,那三个皇子怎么来的?” “哎,我现在心里乱糟糟的,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何金兰愁容满面,几乎要哭了。 孙清扬略略定了定神,抬眼去看何金兰,“姐姐这话打哪儿听到的?” “打哪儿听到的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不想入宫。他,他都年近四十的老头了,比我整整大了一辈,跟我爹一般大了。我,我怎么能嫁给我爹呢。”何金兰一张脸羞得通红,连话都说岔了。 孙清扬却笑不出来,“姐姐你糊涂了,皇上也才三十六岁,并不是老头。”后世,三十多岁未婚的男女大把呢,不算什么稀奇。但何府送何金兰入宫绝不是仅仅要她嫁人那么简单。 何金兰欲哭无泪,越想越糟心,“三十六了还不老吗?他的大皇子都十八岁了,也只比咱们小一岁。再者,他的那些后妃,哪一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前几日的事,你可听说了?” 孙清扬知道她说的是张皇后与李贵妃两娘家人大打出手的事,不由干笑地点了点头。岂止是听说,她还在现场看直播呢。 “妹妹,我真的害怕,可我爹是铁了心地要让我进宫,我又不能同外头的人说,只能找你了。”何金兰抓着她的手,声泪俱下。 面对无助的何金兰,孙清扬是无能为力的。 她望着宰相府重重飞起的屋檐翘角,高低错落的亭台楼阁,满目的荣华富贵,心下感慨万千。 夏侯辰也好,慕容玥也罢,还有何金兰、姜妤和她自己,哪一个不是生在这样煌煌荣耀的家世里,可哪一个又能逃脱得了被束缚的命运。 身似雀,世如网,纵能高飞,难逃桎梏。 何金兰最终还是入宫了。那是在端午节前三天,也就是在这次相会十多天后。 入宫前,何金兰没有再找过孙清扬,应该是彻底认命了。 樱花境的樱花彻彻底底落尽了,取而代之的是郁郁葱葱的绿叶。 许是对樱花树情有独钟,樱花境内的知了猴比别处多了不知道多少。 四月末这些小虫就已经开始在地底下酝酿,到了五月,天一热,全爬上树梢了,于是整片樱花境跟炸开了一样。 “这才多早点儿,就叫个没完没了,烦也要把人烦透了。”小翠埋怨道。 知了这种昆虫有一个很特别的习性就是擅长蛰伏,它们的一生,绝大多数时候是蛰伏在地底下的,年,甚至十几年。 它们还是挖洞高手,为了躲避敌害,它们通常生活在几十厘米甚至是几米深的地底下。只有时机成熟了,它们才会破土而出。而这又是一个艰难而巨大的工程。 历经千难万难后的知了猴爬上树梢后,方才金蝉脱壳,成为真正的知了,才能引吭高歌。 报复她还是报复我 重樱楼绿树成荫,细细一看,绿叶下坠着点点的果子,有些已经开始泛红了。 枝干上随处可见那些黑褐色的知了,只比树干颜色深一些,若是不仔细辨认,压根都看不出来。 小小的身体,却有着无穷的力量,持续不断的声音鼓噪着,光是一只就足可叫人吃不消,何况是一院子。 “昨个儿,我跟如梅在底下粗粗数了一下,可不少了。有一棵竟然落了十七八只,密密麻麻的,都排起队来了。”如兰一面点香一面说道。 “好家伙,真够吓人的。”小翠哆嗦了一下。 “改天叫前院小厮赶了便是。”孙清扬低头翻着古籍,跟前的鎏金博山炉里蓬出袅袅轻烟,满室沉香,令人舒爽。 “今个赶了,明天还来。明天赶了,后天又会来,没多大用处。还得弄几个药袋挂着才好。”小翠端来一盅酸梅汤,轻轻搁在翘起的书案上,随即拿起那把雪香扇为孙清扬打了起来。 雪香扇上涂着的白色粉末是龙脑香,即冰片,打开扇时,便有清凉的香气随风而来,令人闻之神清气爽。 “有这种药袋?”孙清扬终于放下手中的古籍,捧起酸梅汤来喝。 “倒是没有。如果有,奴婢恨不得一棵树上给它挂个十个八个的,好叫那些恼人的虫子再不敢踏进这樱花境半步。”小翠说着,手里的雪香扇打得呼呼。 “说不让谁踏进这樱花境半步?”慕容玥的声音自门口传来,小翠忍不住撇了撇嘴角。 孙清扬搁下酸梅汤,笑道,“我们在说院子里的知了猴呢。” “我还以为又有人在背后编排我呢。”慕容玥不怀好意地看一眼板着脸的小翠,随即揽住孙清扬的纤腰,在她耳畔低声道,“今晚宫中有家宴,母后让我领你入宫。” 小翠在一旁拉长了耳朵听,以至于孙清扬唤她给慕容玥端酸梅汤,她都有些不太情愿。 “今晚我便请求母后恩准咱俩。”慕容玥趁小翠走后,狠狠在孙清扬唇上一吻,然后有些哀怨道,“你这婢女简直比宫里教规矩的嬷嬷还厉害。我在自己府上,跟做贼似的。” 孙清扬捂口笑,“到底是怕我吃亏不是。” “我知道,所以才没跟她一般见识。”慕容玥抓着她的葇荑放到唇边挨个地亲吻,然后含住她的食指,暧昧的眼神直勾勾望着她。 孙清扬羞红了脸,忍不住啐他一口,“想什么呢,这要让她看到了,耳根子又不得清静了。” “这是没救了,连你都怕她。”慕容玥的兴致一下子全没了,颇有些头疼,“我真怕等到咱俩洞房花烛夜,她也要立在床头,用她那盯贼一样直勾勾的眼盯着咱俩。想想真可怕。” 孙清扬嗤笑,“怎么可能,她只是担心我眼下吃亏。若是咱俩真,”她顿住了。 “真什么?”慕容玥盯着她,想听她说下去。 她勉强笑了笑,“若是咱俩真成了,只怕她会是第一个在后头催着咱们生孩子,好叫我把这燕王府的王妃位子坐稳了。” 说到孩子,慕容玥双眸一亮,搂着她问,“那你打算生几个呢?” 孙清扬白了他一眼,啐道,“德性。怎么听风就是雨呢。前阵子还说绵延子嗣这件事用不着自己,今天就反悔了?” “天地良心,你这女人好没理。刚刚是你先提的,我不过顺嘴问问。”慕容玥好笑又无奈,狠狠在她唇上一咬。 好巧不巧,这一幕被进屋的小翠看到了,她的一张脸都沉了下来,脸不是脸鼻子不是鼻子地入了屋,将盛着酸梅汤的盅重重往桌案上一放。 慕容玥顿时头大,郁闷地看向孙清扬。 孙清扬颇有些无奈地看着容嬷嬷上身的小翠道,“晚了我要同王爷入宫,你去给我整一下衣裳。” 小翠用白眼一扫屋内两人,然后上楼去了。 “要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我真想让人给她丢出去。”慕容玥铁青着脸道。 “你堂堂一王爷,跟她一个丫鬟计较,岂不是太掉价了。”孙清扬踮起脚,抬手揉了揉他的脸,并主动献上了香吻。 慕容玥看在她主动献吻的份上,打消了怒意,搂住她的纤腰道,“一旦母后准许,我们就快快成亲,然后我们天天当着她的面亲热,羞也要羞死她。” 孙清扬骇笑,“你这是在报复她还是在报复我?” 我会信守承诺的 一行人上了丹壁,孙清扬虽想抬头好好观望一下,可到底是皇宫,该有的规矩不能轻视,便只好耐着性子跟在慕容玥身后低垂着头,亦步亦趋。 长春殿铺设着金砖漫地,烫了蜡的表面光洁如镜,映衬着殿内金碧辉煌的陈设,让人晃眼。 孙清扬敛裙入殿,眼角掠过两侧,各色的杂裾垂髾收入眼底。 殿内原来欢声笑语的,此时渐渐静下来,只听的前头慕容玥的声音传来 ,“儿臣来迟,望母后恕罪。” 座上之人缓声道,“来晚了就来晚了,皇上和齐王在南书房议事,你也去听听。” 慕容玥迟疑了,但最终还是去了。 “金小姐,你且上前来。”拓拔太后不紧不慢道。 孙清扬不得不上前,她泥首叩拜,“民女金宝儿请太后金安。” 她这么一跪,上头好像没了回应。 坚实冷硬的金砖的寒气一点点顺着膝盖侵上来,仿佛要渗进骨头缝里。殿内静得掉根针都能听得见,无形的气场压下来,孙清扬有些透不上气,她很清楚太后这分明是要给自己一个下马威。 这时,上头终于传来了声响,“抬起头来,让哀家好好看一看。” 这是孙清扬第三次入宫,第一次连太后的面都没见上,就在长春宫门上跪了一早。第二次,进了殿,拓拔太后是隔着帘子同她说话,这一次终于得以面见。不得不说,这慕容家的门槛实在高攀不起啊。 孙清扬不卑不亢地昂起头来,上头的人约莫五十开外,风韵犹存,雍容华贵,手里捻着一串金丝楠木的佛珠,神色颇有些严峻。其边上的慕容嫣一脸倨傲地看着她,嘴角尤有轻蔑。 “果然生了好相貌,可惜没投到好人家。”拓拔皇太后颇有些惋惜,她的言外之意不言而喻。随后,她又转过头去看右手边的张皇后,道,“你瞧着她可眼熟? ” 张皇后闻言,微微前倾了身子端看,过得片刻,方道,“母后好眼力,是有那么些像婉儿。” “哀家原来还担心他不喜欢,这会儿看来是多虑了。”太后眉开眼笑了。 上头的婆媳你一言我一语,似乎忘了孙清扬还在下面跪着呢。 这时,慕容嫣开口了,“母后,人家除了长得好看,拳脚功夫还不弱呢。” 拓拔太后哦了一声,复又看向孙清扬,问,“当真?” “只是会些强身健体的小把戏罢了,哪里是真功夫。”孙清扬谦卑道。 “只是强身健体吗?本宫怎么听说两个月前,你还救过兰惠妃呢?”慕容嫣笑盈盈道。 “可有此事?”太后闻言,去看皇后身边的何金兰。 何金兰如今已是兰惠妃,听闻慕容嫣的话已是陡然大惊,又见太后问到自己,忙起身作揖回答,“两月前,臣妾与她同游花园时,因地滑跌倒,好在她及时出手相救,才不至于造成严重的后果。” 说完这番话,背后已是冷汗涔涔。 太后点点头,又问,“你母亲郑氏与他母亲有何关系?” “二人是堂姐妹。”何金兰抓着手绢的手心冒出的冷汗早已将手绢浸湿。 “这么说她也算是郑氏族人,可好端端的,怎么就嫁了个商贾呢?”拓拔太后颇为不解。郑氏是高门第,风骨尤傲,又怎会将女儿嫁于商贾呢。 “这,这其中渊源臣妾也不太知晓。”何金兰有些为难了。郑氏素来傲慢,甚至连皇家都看不上,却又与商贾做亲,这不是自扇耳光吗,叫她如何解释呢? “我外祖与我父亲都是高义之士。当年我外祖远游时遭遇强匪,是我父亲找人救下的。我外祖为报答我父亲的救命之恩,便不顾族人反对,冒着被逐出家门的风险,将我母亲嫁给了我的父亲。我外祖长道:‘门第风骨不在于出身贵贱,而在于内在的品格高下。你父亲虽是商贾,却是高义之士,其风骨高爽,全然配得上郑氏。’ ”孙清扬傲然说道,其凛然神色叫人暗自佩服。 拓拔太后先是吃惊,随即冷笑,“如此说来,我慕容氏的风骨还比不上一届商贾了?” 人人都知道,先皇曾为太子,也就是今上,同郑氏求过亲。可郑氏却没看上慕容氏,当场拒绝了。弄得先皇好没脸,但也没拿郑氏怎样。如今,太后再提此事,无非就是为了刁难孙清扬。 孙清扬心下冷笑,不卑不亢道,“慕容氏的门槛无疑是高不可攀的,这一点民女深有体会。只是民女商贾出身,深知信守承诺的重要,所以还请太后放心。” 分明已经约定好的,可此时又来刁难,这拓拔太后委实有些不厚道了。 “你有自知之明,还算难得。”拓拔太后缓缓道,然后挥挥手,“既如此,也不必跪着了。你既与兰惠妃交好,想必有好些话要聊,且去。” 得了特赦,孙清扬磕了几个头,退出了正殿,随后兰惠妃也出来了。 竟然是大皇子 此时外头已黑,廊庑下挂起了福寿延年花梨木架的八角宫灯。 已是入夏,昏黄的灯光引来了许多飞蛾,时有扑火的飞蛾被烧断了翅膀而掉落。 两人到了一处无人的单面廊,方才停下。 孙清扬忍不住问,“姐姐近来可好?” 何金兰没有回答,但她的表情却告知了一切。 廊上的宫灯照在她光滑的面上,幽暗哀戚。她拉着孙清扬的手一片冰凉,眼中蒙了一层水雾。 她努力不让自己哭出来,克制了好些时候,方道,“那人是大皇子。” 孙清扬听她这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一时没明白过来,又听她哽咽道,“那日强行将我掳走的那个人是大皇子。” 孙清扬惊得半晌回不过神来,背靠的墙面的冷意浸入脊梁骨里,叫她生生打了个寒战,“无怪乎那案子一直没有进展了。” 她说的那案子,便是慕容玥在查的那个一伙人当街将何金兰强掳走的案子。 案子查了两个多月,且又有何宰相明里暗里帮衬着的,可就是查不出那伙人的底细。原来如此。 何金兰的身子控制不住地颤栗着,“他已经认出我来了,我怕他会找你麻烦。” 孙清扬不由皱了皱眉头,“我倒不怕他,他要是敢再来,我让他再尝尝刀剑的滋味。反倒是你,你在这宫中,往后难免会遇见,还是要提防着些。”顿了顿,又道,“这事,你可有告诉皇上?” “我,我怎么敢说呀。前头张家李家闹成那些,皇上也不过罚了李贵妃半月不许出漪澜殿,之后也就没下文了。依我看,大皇子八成是要被立为太子了。”何金兰有些手足无措,欲哭无泪,“倘若真这样,那,那咱们该如何是好啊?” 孙清扬定了定神,劝慰道,“姐姐莫急,皇上还有另外两皇子,立太子这事不到最后都说不准的。再者,你好歹是皇上的妃子,就算大皇子真就成了太子,一时半会儿也不能拿你怎样。况且这会儿皇上还年轻,你如今才入宫,就已封为妃,可见皇上是器重你的,日后你若能生下一儿半女的,朝中又有宰相大人帮衬着,将来谁当太子那都是没准的事。” 两人正说着话,廊角处拐来了一个人,朝着厢走来。廊下成排的宫灯照得那人风姿绰约。 何金兰见有人来,连忙背过身去,抹去面上的眼泪,敛了敛神,又是一派贤淑安然。然而看久了,就会发现所谓的贤淑安然其实与木然没什么差异,微微勾起的嘴角是静止的,目光是呆滞的。 孙清扬换上笑脸迎接来人。 “惠妃娘娘也在呢。”李绮朝何金兰欠了欠身,笑靥如花。 话说起来,两个月前,三个人在何府见过的。 那时何金兰还是何府的千金,孙清扬也只是所谓的商贾之女,而她是齐王妃,三人中,她位分最高。 没想到才两个月时间,何金兰成了兰惠妃,平白压了自己半个头,而孙清扬则极有可能成为同自己平起平坐的燕王妃。 这让她多少有些感慨,未出阁的女子,果然都是前途无量的。 何金兰担心李绮瞧出自己方才哭过,回了一礼后,便推说有事,走了。 “皇上似有意立大皇子为太子,可惜了兰惠妃。”李绮看何金兰走远了,兀自说道。 “绮姐姐是来找我的吗?”孙清扬倚着廊柱问道。 李绮调过视线来,一脸正色,“有件事要同你说。”她左右望了望,确定无人后,方道,“南朝此番派靖小王爷到三江,你可知道?” 孙清扬点点头,平淡道,“听说了。我爹因为我的事,让人弹劾了,只好退下来了。之后皇上便派他顶上了。” “那你没觉得有问题吗?”李绮审视道。见孙清扬没有太大反应,又补充道,“三江一直是孙将军镇守的,此番突然换成靖小王爷,怕是有变故。” “姐姐此话何意?”孙清扬离了廊柱,望向李绮。 头顶的灯光柔和地洒下,她脸上身上的线条都朦胧了,更是美得不真实。 李绮暗叹,两三年不见,她的容貌越发精进了。 “倒是不曾有不好的听闻。”李绮摇头,耳畔的珍珠耳饰微微晃动着,衬得她近来越发圆润的脸庞光彩夺目了。 孙清扬稍感安心,“没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齐王与燕王不同,他是有实权的,负责的又是对外的职务,想来了解的会多一些。 “虽然咱们已然身在北朝,可心中终究是牵绊着南朝的。有时梦醒时分,恍惚好似回到了从前。”李绮絮絮说道。 两国局势紧张 廊枋上的浑金旋子彩画贴满了金箔,繁复的龙锦纹密密在枋心铺开,左右旋子花纹层层叠叠。 “他,对你好吗?”孙清扬还是问出了深藏在心底许久的话。 打从再次遇李绮,就觉得她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似乎过得并不如表面那般风光。 齐王的妻妾并不少,出身名门的也有好几位。李绮虽然也是出身官宦之家,但到底是南朝的。 “总归我还是齐王府的正妃。”李绮戚戚然道。 孙清扬想安慰她几句,可终究没说出口。 两人又聊了些别的,东拉西扯了几句,李绮突然问道,“你与燕王情况怎样,当真是想留下来吗?” 孙清扬没有吭声,低垂下头。 李绮只当她默认了,叹了口气,道,“你在南朝的事,我大概听说了一些。你当真要为了燕王留下吗?” “想来是不会回南朝了。”孙清扬惆怅道。 李绮连连摇头,“没想到我这样,你也是这样。咱们姐妹俩还真是同病相怜,但是,”她顿了顿,有些迟疑,“我刚刚听说了一件事,不知道该不该跟你说。” “姐姐有话不妨直说。”孙清扬淡淡道。她不过是个过客,是没有什么值得她顾虑的。 “听说小王爷时日无多了。”李绮刚说完,就瞥见了一道人影朝这边快速走来。 “金宝儿,你怎么躲在这里,害我本宫好找。”舞阳公主慕容嫣大呼小叫地从这边疾走而来,裙上禁步叮当乱作一通,发髻上的金步摇乱晃。 “七王嫂也在啊。”慕容嫣见李绮也在,颇有些吃惊。 两人问候过后,慕容嫣看向孙清扬道,“你跟我来。”二话不说,拽着孙清扬就要走,火急火燎的。 “公主这是要拉我上哪儿?”孙清扬对这位公主是有忌惮的,毕竟一直以来,她对自己都没有好脸色,明里暗里也耍过不少小手段。 “十一哥让我送你出宫。”慕容嫣头也不回道。 “他人呢?”孙清扬不敢信她的话,甩开她的手。 “十一哥他没事,就刚刚跟七哥他们喝了几杯,醉了。母后让他今晚留在宫中。”慕容嫣说道,又要拉孙清扬往宫外走。 “这宴会还没开始呢,怎么就喝醉了。再者他既然喝醉了,又如何会让你送我出宫,理应由我送他回王府才是,省得给太后皇上皇后添乱。”孙清扬立住不动,狐疑地看向慕容嫣。 慕容嫣见瞒不住她,只好如实相告,“十一哥方才同母后说要娶你做王妃,母后不同意,他便说了些气话,眼下被母后罚跪长春宫。他担心母后会对你不利,所以这才让我送你出宫。” 孙清扬将信将疑,“你为什么帮我们?” 慕容嫣给了她一个白眼,“我是帮母后和十一哥,眼下母后正在气头上,你若不知趣再凑上一脚,那不是更要坏事。所以我劝你还是乖乖出宫。” 这时,李绮走了上来,跟着劝道,“公主说的没错,眼下太后正气恼,你就听燕王殿下的,先出宫去,他们母子的事让他们自己解决。到底是母子,况且燕王殿下失而复得,母后心里是爱惜他的,不至于太难为他。” 孙清扬觉得李绮的话还是在理的,因此也不强留,只好随慕容嫣出宫门,然后独自上了王府马车。 车外一片漆黑,只听得车轮咕噜噜碾过青石板街道的声响,以及马蹄铁一声声敲打的声音。 车棚顶上的羊角灯就那么吊着,随着车子晃晃悠悠,一如车内人此时惆怅郁结不安躁动的心情。 孙清扬明白自己烦的不仅仅在于眼前慕容玥被罚跪长春宫的事,也在于方才李绮的那句话——“听说小王爷时日无多了。” 齐王慕容玦是负责对南朝谍报信息收集的,尤其是关于三江方面的。 若是此消息可靠,那么十有八九确有其事了。 车轮咯咯吱吱的,孙清扬只觉得心烦意乱。 她不是一个拿得起放不下的人,但到底是曾经深爱过的,当真听到他将不久于人世,过往的种种如幻影般浮现脑海中。 初时的甜蜜如今已成酸楚,仅有的恨意也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痛惜。 李绮说他日渐消瘦,时常呕血,疑似肺痨。 对此,一开始,她是不信的。 几个月前,他还威风凛凛地出现在围剿强匪的战场上,怎么会在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内就时日无多了呢。 可李绮所描述的他的病情,她从小翠口里也听说了。 如此一来,李绮的话无非是进一步证实了他的情况的确不容乐观。她不得不信了。 随着马车摇晃,她的心头突然冒出一个疯狂而可笑的念头 ——去三江找他。 然而这个念头只是转瞬即逝,她为自己的这个念头苦笑不已。 他们早已没了关系,自己又能以什么身份去看望他呢? 出宫遇袭第五仁格相救 马车很快出了皇宫,径直往西城方向去了。 原本皇上赏赐的燕王府并不在外城的,就在内城城南,但是慕容玥自己选择了外城。 内城居住的都是达官显贵,一入夜家家户户灯火通明,沿街的门户更是成排的灯火。 此外内城的商业也发达,沿街商铺无数,通街的灯火将街道照得如白昼。 而外城就不同了,没有繁华热闹的商业街,居住的也都是平头百姓居多。是以出了西宁门,街道就昏暗下来,四下越发安静,只听的马蹄声及车轮声的回响。 车内的孙清扬满脑子胡思乱想,剪不断理还乱之际,突然听得马儿嘶鸣,接着便是赶车的青松斥责声传来,“前面何人,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吗?知道这是谁家的马车吗?” 只听得有人嘿嘿冷笑两声,之后扬声道,“就是知道才来这趟的,否则还不来了呢。” 青松低声同车内的孙清扬道,“小姐,对方这是来者不善。” “也没见过有人半夜三更拦人马车做善事的呀。你且问问他们找谁的?”孙清扬倒想知道这些人如此嚣张,会不会是拓拔太后派来的。 “你们找谁的?我们王爷这会儿还在宫里呢,你们要找他,隔天去燕王府便是。”青松高声道。 “嘿,我们不找你们王爷,要找的就是车里的金小姐。有人想请她喝杯茶。还请金小姐赏脸,同我们走一趟。”对方有恃无恐道。 “小姐,他们说有人要请你去喝茶。”青松煞有其事地转述,其实双方彼此都听得见,此举只不过是孙清扬想出的拖延之计。 “你且问问他们,那人是谁?”孙清扬掀开帘子一角往外瞧,只见车前数丈开外齐齐站着十七八个蒙面人。个个挎着马刀,拦在路中间,摆出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架势。这些人身上还都穿着夜行衣,手里的大刀明晃晃的,分明就是有备而来的。 “我们小姐问,想请她喝茶的人是哪位?”青松眯眼瞧着,又低声同孙清扬道,“小姐,他们总有十七人。咱们只有你我二人,如何处置?” 是啊,如何处置呢? 对方既然有备而来,必有完胜的把握。若是硬着来,绝不是上策。 孙清扬在马车内搜肠刮肚好一阵子,实在想不出什么好计策,又听对方笑道,“小姐亲自去了便知,又何必多问呢。” “小姐,他们说你亲自去了,就知道那位是谁了。”青松想过跳车逃跑。但若这样,孙清扬必落入对方手里,自己没法跟自家王爷交代。这位金小姐可是自家王爷的命,若有闪失,自己死一百次也不够王爷剐。 “我可以随你们去,但是你们得答应我一个条件。”孙清扬索性从马车内走出。 夜风拂动,裙摆飞扬,她立在灯前,好似眨眼便会化成仙子 飘飞而去。 领头的黑衣人问,“什么条件?” “我可以跟你们去,但你们得放了他。”孙清扬指向青松。 青松颇感意外,低呼,“小姐 这恐怕不行,万一这些人对你不利,如何是好。” “他们若想对我不利,单你一个人在我身边又能怎样。你且立即调转马头,回宫去找齐王妃。”孙清扬低声说道。 齐王是负责情报工作的,对于城中动向只怕是了如指掌,这个时候找他比找皇帝更有用。况且她的身份特殊,齐王知根知底,可叫她放心。 “反正我们要找的人只是金小姐你,不过他可不能赶走马车,得走着离开。 ”对方似乎猜到了孙清扬的小心思,“否则,我们不介意多沾点血。” 孙清扬皱眉,她知道这些人说得出做得到,于是也不强求,道,“那好。”转过头来同青松说道,“你走。” 青松不肯走,孙清扬将利弊同他说明白,“他们若真要对我不利,你不走,也只是徒增一条人命。你若走了,好歹通知王爷来为我收尸。若来得及,说不准还能救我一命。否则,你我二人最终下场便是暴尸荒野。” 青松听闻此言,也不敢再耽搁,立即跳下马车,没命地往内城方向跑。 “真是个怂货,燕王身边的人原来都是这副德性。”黑衣人中有人讥笑。 孙清扬眼眸一亮,淡淡道,“燕王无权无势,身边的人自然惜命。不像你们大皇子,那可是未来的储君,大权在握,手下人自然是胆大包天。 ” 如果是太后的人,绝不敢说燕王怂包。 这煌煌的北朝,能有这个胆,且与自己有瓜葛的人,大概就只有大皇子了。 那领头的黑衣人嘿嘿一笑,“小姐倒是聪明,竟然猜得出我们的身份。既然你这么聪明,不妨猜猜大殿下请你去作甚?”说话间,示意左右上前来驱马。 “上回我刺伤了他,他自是想报复我的。”孙清扬毫不惧怕,宽大的衣袍下已攥紧了匕首。 “小姐想岔了。我们大皇子看上小姐了,小姐的好运到了。”那领头的这会儿露出谄媚来。 孙清扬冷哼一声,转身回了马车内。 然而马车没有预期动起来,取而代之的是一道冷冷的声音,“如果不想死的话,最好赶紧滚。” 孙清扬一怔,这声音分明就是第五仁格的声音,掀开马车帘,只见车前站着一个修长的身姿,怀抱银剑,背对着她,面向那些黑衣人。 “就凭你,只怕没那本事。”领头的黑衣人冷笑,一个响指,身后众多黑衣人涌上前。 他呕 血了,他瘦了 刀剑在这黑暗的甬道里相交,火花四溅,伴随着血腥气息弥漫开来。 不过二盏茶的时间,黑衣人已尽数倒下,只剩下一个负隅顽抗。 第五仁格却收了手,长剑入剑鞘,冷然看向那待死之人,道,“我且饶你一命,回去告诉你们主子,若再敢对金小姐下手,自然会有人对付他。” 那人吓得连滚带爬而去。 孙清扬见第五仁格也要走,终究还是开口了,“你怎么会在这儿?” 第五仁格头也不回,“你背叛了主上,我本不该救你的,但他命令我这么做,我不能违背他。” 他的声音极冷淡,在这和暖的夜色里叫人生寒。 孙清扬没有为自己辩驳,迟疑了片刻,又问,“他,怎样了?” “不是太好。”第五仁格走了,头也不回地走了。 夜风吹拂着,车前的羊角灯左右晃动。 孙清扬很想再问问他,可是终究没有再开口,而他也已经消失在了黑夜里。 这是个没有星辰,没有月光的夜,外城的街道昏暗冷清。 孙清扬独自驾着马车离开了,至于那些死尸,自会有人来收拾。 回到燕王府,回了樱花境。小翠几人很是吃惊。 “姑娘你不是同王爷入宫参加家宴了吗,难道宫中家宴这么早就结束了?”小翠望望外头的天,又看看翘头案上的计时器,分明离宫宴结束还早着呢。 “中途发生了点小意外,只好回来了。”孙清扬轻描淡写道。 小翠向前来帮她将外罩脱下,端来热水,绞了帕子,递给她,又问,“那王爷呢,他可也回来了? ” “他还在宫里,应该没这么早回来。”孙清扬揉揉眉心回答,接过热帕子,同如兰如梅道,“去给我弄碗面条,我都快饿死了。” 小翠愕然,“宫宴上没吃饱?” 孙清扬将整个帕子捂在脸上,热气渗入张开的毛孔之中,明明又热又闷,却又说不出的舒坦。 过了会儿,她将褪去热气的帕子取下,“也不是什么大事,如果一定要说,那便是我在回家的路上遇见了第五仁格。” “他,他当真来京畿了?”小翠明显是吃惊的。 孙清扬将手浸在热水盆中,热水烫得皮肤有些刺痛,热气浸入骨子里,酥酥痒痒的。待手拿出来时,已是通红。 小翠取来护手的膏均匀在她的脸上手上薄薄涂抹一层,之后又为其按压穴位,使膏药能够更好的吸收。 孙清扬闭目坐在玫瑰椅中,小翠的手指柔柔地按压她双边太阳穴。她并不言语,静静感受按压太阳穴带来的酸酸胀胀之感,以及之后的舒缓。似乎小翠这么一按,脑子里乱糟糟的思绪就会随之渐渐消除了。 “第五护卫他怎么会到北朝呢?按理他这会儿应该在三江才是,小王爷正需要他帮助的时候啊。”小翠一面轻轻揉着,一面低声细语。 屋檐下刚挂上不久的风灯引来了不少的飞蛾,围着中间那灯光飞舞。 有两只花夜蛾不知怎么的飞进了风灯中,其中一只被火灼烧得直扑棱,转眼就奄奄一息了。而另一只也没有太幸运,在风灯里转了两圈,一边翅膀被点着了,疼得极力扑腾着残翅,身子失去了平衡,往下掉落,最后才从风灯底部的缝隙逃出来了。 纵使如此惨烈,却也没能吓退后来者,依旧有奋不顾身前仆后继的。 “听说小王爷的病是因为箭伤加上过度忧思引起的,有时还会呕血。听他身边的人说,最严重的一次,呕了一大碗的血。我说明明是身强体壮的一个人,怎么在短短半年不到就瘦成那样了呢,真是可怜见的。”小翠絮絮说道。 孙清扬收回目光,轻轻叹了口气,“我同他情深缘浅,此生大概是不会再有交集了。往后不必在我面前再提他的事了。” 小翠讪讪哦了一声,但到底是不甘心,又道,“姑娘,小王爷到底跟你有过一场,你当真不去看看他吗?或许还能见上最后一面。” 孙清扬目光有些呆滞,“断了就断了,又何必再牵扯不休呢。” 如梅如兰端来了面条,不仅有面条,还有几个小菜。 孙清扬明明是饿的,可是已经没有食欲了,挑了几根面条,最终还是放下筷子了,转头吩咐如梅,“你去前头,跟人说一声,如果王爷回来了,就吱一声。”又吩咐如兰去取一壶桃花酿来。 以后位为聘 夜风微拂,粉色的桃花酿在莹白色的酒樽中轻漾,美轮美奂。 今夜注定是要无眠了,无眠之夜最适合饮酒。将自己灌醉,或许就能暂时忘却烦恼了。 “姑娘,少喝些。”小翠见孙清扬一杯又一杯的,仿佛真要将自己灌醉了。 孙清扬举起酒杯,对着明月泼了出去,又倒一杯,仰头灌入喉。 桃花酿微甘微苦微涩尤残留在口,百般滋味却从胸中涌上心头,一滴泪从眼角滑下,随风飘落。 她惨然笑,扬声道,“谁都一样,爱了又能怎样,到最后还不是都一样劳燕分飞。” 齐王慕容玦找来的时候,她已被小翠几个扶上床休息了有一个多时辰。 小翠急吼吼地将她叫起来,她头疼欲炸,在小翠几个的帮助下穿戴好衣裳后,揉着胀痛的太阳穴踉踉跄跄去见慕容玦。 慕容玦见她如此,两条眉毛挑得老高,眼里含笑地看着有些迷糊的她,道,“你倒是心大,阖宫上下都以为你让歹人抓走了,原来躲在燕王府里呼呼大睡。再者,十一弟这会儿还在长春宫外跪着呢,你就一点不担心吗?” 孙清扬揉着额头,回头看看翘头案上的计时器,上头的刻度已是寅时,接过小翠递来的热茶,抿了一口,缓缓道,“这大半夜的,辛苦齐王殿下了。” “你没事就好。”慕容玦低下头,把玩着手里的莲花形粉青釉瓷茶碗,烟青的釉色晶莹纯净,胎薄质坚,细腻光滑,似冰似玉,加之茶水的温度透出来,温温暖暖的,这触感像极了少女的肌肤。 他放下茶碗,看向她,“可看清了对方是何人?” 她皱着眉头,似乎努力地回想,可最后还是摇了摇头,“天色太黑,看不真切。” “可听出是什么地方的口音?”他又问,眼眸望着她光洁的脸庞,再度捧起茶碗,拇指轻轻摩挲着碗壁。 孙清扬咧嘴笑,揉着额头,道,“我哪能听得出他们的口音啊。真要说口音,我才是那个最有异乡口音的人。这一点,我是绝对比不上齐王殿下你的。” 这是在奚落他当年在南朝假扮花魁实为收集情报时,声称自己是南朝人一事。 慕容玦扯了扯嘴角,又低头抚弄了手指上的青玉扳指,过了片刻,才又问,“那你能告诉我,那些人是怎么才肯放你走的呢?” “他们没有放我走,是有人出来将他们都杀了,我才得以逃脱。”孙清扬倚着玫瑰椅,半眯着眼,慢悠悠说道。头还是一样疼,人也迷迷糊糊的。 “有人?是什么人?”慕容玦直勾勾盯着半梦半醒的她。 孙清扬不喜欢他的笑,纵然倾国也倾城,但她觉得多少带点儿职业化。 奇怪的是,从前他还是凤仙公子时,她并没有这么觉得,反倒是现在才叫她生出了这样的感觉。 慕容玦算是老熟人了,可是老熟人就可靠吗? “熟人。”孙清扬眼皮抬一抬,淡淡道。 “没想到你在北朝也会有熟人。”慕容玦笑。 孙清扬仿佛慢了半拍,迟缓地扯扯嘴角,似乎有些不太情愿地开口了,“殿下这话就凉薄了,你与绮姐姐不也是我的熟人吗?” 慕容玦低低一笑,眉眼中闪过一丝促狭,“可那些人并不是我们杀的。” “齐王殿下不是来查要绑架我的人是谁吗?”孙清扬斜眼看着他,双颊红晕还未褪尽,看向他的目光带着些许的不以为然。 饶是有些不客气的表情,在他眼里也是俏皮可爱的,他的眼神中多了些许的粘稠,叫人说不清道不明。 孙清扬侧过头,避开他的目光,吹着茶碗中漂浮不定的茶叶,道,“两个月前,我救兰惠妃的时候,得罪过大皇子。今晚的那些人也承认自己是大皇子派来的。” 慕容玦眉头一挑,眸中闪过一丝冷笑,随即玩味道,“你可知你方才同我说的这番话意味着什么吗?” “知道啊。不过那是你们男人的事,我不参与。我只是想以此为交换条件,托殿下替我保护好兰惠妃。”孙清扬托着菡萏香腮,醉眼朦胧地看向他。明媚娇俏的容颜在灯光衬托下越发娇艳了。 慕容玦下意识地捧起茶碗啜了一口,低头拨弄手指上的青玉扳指,笑道,“你怎知我会同意。况且你已将此事告知。我又何必给自己添麻烦。” “你会同意的。因为你只有保护好她,才会有机会。”孙清扬揉了揉眉心,将头往后仰着,闭上酸胀的双目,良久没有动静。 慕容玦眯起双眼看着她,“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孙清扬没有动,仰着脖子道,“你们慕容氏向来兄终弟及,可我瞧着你们的皇帝似乎并不这么想。但是祖制的约束力还在,所以这太子人选迟迟定不下来。若是这时世人知道大皇子品行不端,那么他还能有机会吗?” 慕容玥摸摸下颌,笑道,“可是皇上还有另外两位皇子,不是吗?” “已握大权的大皇子都不是你这个阿叔的对手,何况还稚嫩的二三皇子。”孙清扬侧过脸,她的声音很轻柔,带着醉意,生出几许的媚意。 慕容玦唇角微微勾起,揉了揉鼻子道,“就凭你这番话,我可以杀了你,你不怕吗?” 孙清扬转过脸来,定定看他良久,然后翻了个白眼,又转过脸去,有些厌烦道,“你要说这话,没意思。不跟你说了,我困着呢。” 慕容玦勾唇一笑,眸中暧昧丛生,“不如咱们联手,我以这北朝后位为聘,你可愿意?” “哎呀,我这头好疼啊,殿下若是无事,就请便,我得去歇息了。”孙清扬皱着眉头,捧着头道,然后起身叫人送客。 慕容玦知道她的小伎俩,并不生气,只是一笑了之。 牡丹芍药之争 慕容玥原想在长春宫跪到太后同意他娶孙清扬为止,可他终究太嫩了,只听得从他身边走过的宫人说到昨夜有人在西宁门外遭遇强匪的消息,他就跪不安稳了。 又听得宫人说昨夜亥时三刻那女子从皇城出去,出西宁门外时遭遇一伙强匪,他便急了,忙叫住那些宫人详问。 那些宫人你一言我一语,慕容玥好歹听了个大概。他心里一估摸,孙清扬昨夜从皇宫出去,到西宁门,可不就是亥时三刻前后吗。 想到此处,他心一凉,也顾不得别的,慌慌张张踉踉跄跄起身欲出宫去,却因为跪得太久了,腿脚发麻,不听使唤,猛得起来,还没站直,双腿一软,险些一头栽倒在地。好在那些宫人有所防备,眼疾手快,七手八脚地扶住了他,他才没跌倒。 “殿下,您这是要做什么?”那宫人尖着嗓子问。 “快,快扶我出宫。”慕容玥颤抖着说道。 宫人们诧异,“殿下这就打算出宫?不再继续跪了?” “杀才,没听清楚本王方才的话吗,出宫出宫,本王要出宫。”慕容玥心浮气躁,自己又走不动路,不由破口大骂。 宫人们似乎被他骂得更迷糊了,再三询问,“殿下这是要出宫呢,还是出恭?若是要出恭,奴婢这就给殿下安排。如果是要出宫,奴婢觉得殿下最好还是跟太后娘娘知会一声。” 慕容玥原本就乱糟糟的脑子被这么一绕更是迷糊了,气得咆哮道,“是出宫,出去的出。” 宫人愣了好半晌,才幽幽道,“是出去的出啊,排出去啊。” 慕容玥简直要吐血,他有理由怀疑这人是故意的,气极之下,一挥手,给了那宫人一巴掌,吓得其余宫人纷纷跪地求饶。 许是外头动静闹太大了,将寝宫内的太后吵到了,太后黑着一张脸,由两名贴身的宫女扶着出了殿,厉声斥道,“让他走,别拦着。” 慕容玥好歹缓了过来,朝太后深深作一揖,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太后看着他离去的背影,长叹揭短叹,“到底不是在身边养大的,半点不由人。” “哪个年轻人不曾为爱热过头的。说到底也只是一时的头热,日子久了,还不是一样。依奴婢看,十一殿下心里还是敬着您的,对那女子再怎么喜欢,到底也想得到您的认可,不是吗。”身边的张嬷嬷温声说道。她是太后身边的老人了,知道这个时候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十一殿下不在身边养大的这种话,太后自己说得,旁人却说不得。大伙儿也知道,饶是十一殿下不是太后身边养大的,可却是最得太后宠爱的,这里头许是有弥补的成分存在。 拓拔太后幽幽叹了口气,“论外貌,那金宝儿的确与我儿般配,但到底出身差了。” “真说起来,那金小姐着实气度不凡,初次入宫,竟然半点不怯场,饶是被罚跪,也是不卑不亢。单单这一点,就比大多数的官女子还强些。”张嬷嬷扶着太后迎着朝阳出了殿。 殿前的铜鹤高昂长颈,似在长鸣,另一侧的铜鹿悠然自得。 “你这么一说,倒是叫哀家想起皇后的那位嫡亲妹妹。”拓拔太后顿了顿脚步,手里的万佛的金丝楠木佛珠依旧捻着,“她与那金宝儿的容貌倒有几分相像的,气度亦是不凡。” “娘娘说的是,皇后的亲妹妹,自是金枝玉叶,不论气度还是出身都是不俗的。”张嬷嬷面上始终带着微笑,时间久了,仿佛天生就长着一副笑脸。 “说来说去,皇后就有些差强人意了。”太后又迈开了步子。 张嬷嬷目光一闪,不敢接话,又听太后叹息道,“说到底,还是无子嗣的缘故。这后宫之中的女人想荣宠不衰,深得圣心是其一,子嗣又是一样。比起圣宠,子嗣又更牢靠些。”目光不由看向长春殿前那一排的菊花,前阵子还只是几株光秃秃的光杆,如今已是郁郁葱葱的。 原来这花坛是种一排金桂的,但不知因何,年前有几棵枯死了,下头还打算补种上,可太后娘娘发话了,说索性改种菊花得了。 管事太监从张嬷嬷处打听得知太后喜欢一种叫绿牡丹的菊花,于是他便特意寻来了绿牡丹移种此处。许是水土不服,不过十来天,叶子稀稀拉拉掉了七七八八,本是繁茂的枝叶渐渐成了光杆。 管事太监想重新换一拨的,太后却说再等等,还让人索性将剩下的嫩芽剪了,于是那花坛就剩些光秃秃的秃杆了,还以为活不成了,没想到过得五六日,淋了几场春雨,那些秃杆上竟冒出了好些新芽。 太后让人往里头添了草木灰,那新芽有了肥料,就蹭蹭地长,前后不过两个月,原本光秃秃的花坛如今已是满盆绿意,长势委实喜人,连皇上也夸过几回,长春宫内人人皆道是太后福气深厚,那花儿沾了福气,才得以起死为生。太后听了,自是眉开眼笑,还赏了那几个平常照看绿牡丹的宫人。 为此,拓拔太后时常对身边人说,“养花就跟养孩子一样,养坏了,也不必着急,该下狠手的时候就得下狠手,不能太过心慈手软,否则最后损失更严重。” “皇帝近日可有去兰惠妃处?”拓拔太后收回目光,缓缓道。 “开始几天倒是常去,这阵子有时去皇后处,有时去贵妃处,或是其他妃嫔那里。兰惠妃处也去。”张嬷嬷低眉顺目道,到了殿前石阶,小声提醒太后。 “三个儿子里,就属皇上最叫哀家放心了,打小就听话,做事稳当,从不出格,只是,”拓拔太后顿了顿,面色有些凝重,“到底是在娘胎里没养好,身子一直比另外两个差了些。” “主子多虑了。圣上正当壮年,身子还是强健的,只是一心扑在朝堂上,难免操劳了些,就是偶尔有个头疼脑热的也是正常的,主子不必太过忧心,况且还有太医院的那些太医在呢。”张嬷嬷和缓地宽慰。 太后轻轻叹了口气,“你就别光捡好听的来安慰我了。哀家自己的儿子,他什么情况我清楚得很。” 张嬷嬷低垂着头,不敢出声。 “除此之外,最令哀家头疼的便是他的后宫。说来说去,不论是嫁是娶都是要门当户对的。当初若是哀家坚决不同意李凤娇入宫,眼下也就没有这么多事了。”说起李贵妃,太后的眉头直皱,“话又说回来,皇后实在是太软弱可欺了,否则哀家为何到了这截还会让何申将女儿送入宫中,又让二皇子过继到她名下,无非就是想让她多个帮衬的人,好压制李凤娇。” “主子的心意,皇后自会明白的。”张嬷嬷低声道。 主仆二人说着话,不知不觉出了长春宫,长春宫在北朝皇宫东面,西面隔着一道一丈高的宫墙,宫墙西面便就是北朝皇宫中轴线上的第一殿,也是皇帝上朝的大殿,勤政殿。 勤政殿之后依次是宣政殿,清政殿,人们习惯将这三座殿合称三政殿。 三政殿后便是乾坤门,乾坤门以北就是内廷了。最先是乾宫,是皇帝办公休息的地方。之后是坤宫,是皇后的寝宫。再后面则是两仪殿。两仪殿后是御花园。 北朝皇宫内的花园不止御花园一处,还有长春宫东面的东泰园,园中有池,名曰玉清池,是东泰园的一个重要景点。此时半个池面已铺满了菏叶,其中还冒出三三两两的尖尖的淡粉色荷花苞,偶有蜻蜓在其上停留。 玉清池中有座八角的攒尖顶的亭子,亭子左右两侧风景全然不同,东侧是满眼的绿荷,西侧则是一泓清水,一条九曲桥连着亭子南北两端,人们可以通过九曲桥横跨玉清池。 “前两日听说这园子里的牡丹花与芍药花同时开了,争妍夺艳,好不热闹。”张嬷嬷扶着拓拔太后从玉清池畔过,喜笑颜开道。 “这倒稀奇了。往常不是牡丹先开,往后才是芍药吗?”太后挑眉,面上神色有些严肃。 “可不是吗,不知怎的,今年两者同时开了。宫里头的人还将二者拿来做比较。”张嬷嬷谨慎道。 太后沉默了半晌,冷哼一声,“在牡丹花前,芍药终究是不入流的。传令下去,将宫中芍药花通通销毁。” 太后原不是小气之人,可为了给皇后撑腰,以正宫廷之风气,才有此举,可谓用心良苦。只是好端端的芍药花又有何错呢? 据说遭连累的还不止芍药花,还有那些养护芍药花的宫人,谁让他们养的芍药花跟牡丹花抢花期咯,简直是僭越,可谓大逆不道。 太后改变心意了? 孙清扬正在用早膳,慕容玥就回来了,他的速度很快,如同一阵风,甚至连移形换影这样的真本事都用上了。 “你回来了。”孙清扬见他回来,打算去迎接。可是她手里的象牙箸还没来得及搁下,慕容玥就一把将她搂进了怀里,搂得紧紧的,紧得她有些喘不上气。 “我没事,好好的呢。”她知道他一定是听说了昨夜自己遭遇强匪的事了。 “吓死我了,这一路我的心都快蹦出来了。谢天谢地,还好你没事。”慕容玥平常不会说谢天谢地这种话的,哪怕是过去最难熬的时候,也没听他说过,这时却冷不丁冒出来了,可见他的确是害怕了。 “我真没事。”孙清扬笑道,心里却觉得愧疚。她不知道自己跟拓拔太后的约定到底是不是对的。 慕容玥确定她的确没事,这才放下心来,随之而来的是愤怒,“青松那个杀才,我养他们这些人,就是让他们在关键时刻为主子死的,他竟然临阵时自己逃了,委实该杀。” 孙清扬见他眼中竟浮起了杀意,暗自心惊,于是端来一盅冰镇过的青梅酒递给他,然后看他饮尽,方才道,“这事怪我。” 慕容玥眉头一皱,并不吭声,眸中的怒火依旧。 “是我让他走的,好叫他找人来救我。”孙清扬拉着他坐下,柔声说道。 “我养他们,就是要他们随时替主人去死,而不是在关键时刻,丢下主子自己逃命。”慕容玥的脸依旧铁青的。 孙清扬拉起他的手,放在唇边轻轻一吻,深情看着他,道,“当时情况紧迫,并非你想的那样。我是瞅准了那些人并不想取我的性命,才叫青松逃的。他当时还不肯的。我好说歹说,他才不得已同意的。你若要罚他,那应该先罚我。” 慕容玥怎么会罚她呢,他拿她没办法了,从背后搂住她,锁在自己腿上,在她的颈间贪婪而痴迷地呼吸着她的气息,口中喃喃道,“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孙清扬,我们离开这里,这一世我可以不做王爷,但是不能没有你。” 孙清扬知道他是在拓拔太后那里受挫了,转过身,捧住他的脸,忍不住亲吻了他的眼眉,低声劝道,“慕容玥,我爱你,太后她也爱你。或许我们的方式不一样,但是爱你的心是一样的。她等了你十几年,终于将你盼回来了,所以你不能走。” 慕容玥将她搂得紧紧的,生怕松了手,她就飞走了一样,“她没有我,还有皇帝和七哥,而我只有你。我走了她还是一样活着,而我若是没有你,生不如死。” 孙清扬心如刀绞,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怎么面对不远的离别了。 她转过脸去,不去看他,低低道,“不会的,如果没有我,你一样会结婚生子,依然会是尊贵的燕王殿下。”这话似乎是在劝他,又是在安慰自己。 慕容玥到底是没有饶过青松,赏了他五十大板。而孙清扬却以他及时叫找来齐王援救,赏了他好些财物。于是燕王府人人皆知这燕王府是赏罚分明的,犯了错一定会受罚,做对了就会有赏赐。 燕王慕容玥同拓拔太后请婚商贾之女金宝儿的事就这么草草告一段落了。 这是孙清扬意料之中的,小翠的脸一天比一天拉得更长了,而慕容玥大为苦恼,绞尽脑汁,想方设法地请求拓拔太后同意。可拓拔太后避而不见,他不止一次想带着孙清扬一走了之,孙清扬却执意劝他留下,因为她知道拓拔太后是爱他的,能够给他的远比自己要多得多。 日子一天天过去了,约莫过了七八天,拓拔太后破天荒主动召他入宫了。他以为太后的态度是有所松动了,急急忙忙兴高采烈地入了宫。 慕容玥方入宫,就有黄门早已等在了那里。那黄门见到他,立刻上前来长长作揖,满脸堆笑道,“可算是等到殿下您了,奴才这会儿先给您道喜了。” 慕容玥听闻他这话,更加确定太后是改变心意了,心下暗喜,面上也情不自禁露出喜色,朝长春宫的步子也加快了,恍惚有种春风得意之感。 慕容玥相亲 太后并不在长春殿内,而是在偏殿的茶室里。慕容玥进去的时候,她正端坐在上首,其右手边是一粉衣女子,女子跽坐着,手里捣鼓着茶具,见他入殿,连忙放下茶具。 “儿臣拜见母后,母后安康。”慕容玥心中快乐,面上也不遮掩,人也利落了,言语间是藏不住的喜悦。 太后打眼瞧了瞧,发现他较之前清瘦了不少,心下疼惜,却绝口不提,只道,“这位是皇后的嫡亲妹妹,张婉儿。你回京畿时日尚短,想来是未曾见过面的,不过年少时,你们还一起玩过的。” 她一面说着,一面看向右手边的粉衣女子。 那粉衣女子上前来同慕容玥行礼,慕容玥这才发现这女子眉眼间与孙清扬有几分相似,不由得皱了皱眉,也不言语,淡淡回了一礼。 “坐。”上头的太后说道。 慕容玥与那张婉儿分别坐于太后左右手,两人面对面。那张婉儿粉面娇俏,偷偷拿眼瞧他,他正襟危坐,目不斜视,只听得太后又道,“婉儿做的一手好茶,今日哀家难得身子利索些了,便叫她入宫来做盏茶来吃吃,你也尝尝。” 那张婉儿得了太后的旨意,便又卷起衣袖,摆开那些茶具,一套行云流水的操作下来,很快便亲自将做好的茶端送至慕容玥的跟前,含羞带俏,真真如三月里的桃花般娇美。 慕容玥不言不语接过茶水,仰头一饮而尽,弄得张婉儿一脸错愕。 上首的太后不由笑了,“你这叫什么饮法,牛饮吗?”随之又缓缓道,“好茶要细品,方能品出其美妙之处。” “儿子只知渴了便要喝茶,至于好茶歹茶,不甚在意。若一定要说儿臣喝过的最好的茶,那便是宝儿为我沏过的松针茶。”慕容玥说到此处,面上不自觉浮起一层柔意。 方入宫,那黄门就同他道喜,眼下算是知道了,这喜不是孙清扬,而是眼前这位张家小姐。 “那山野愚物岂可与这上好的蒙顶茶可比。”太后颇为不屑道。此话一语双关,慕容玥又岂能听不出她的言外之意,俊郎的眉头微微一蹙,凉凉道,“在母后看来,山野之物比不上金枝玉叶,可儿子好的就是那口,母后难道还不明白儿臣的心思?” 拓拔太后冷哼一声,“山野愚物终归上不得台面,我儿不过在饥渴之时,别无选择,贪图其带来的一时爽快罢了,却终难长久。倒是这佳品香茗,可叫人回味无穷。我儿不是愚钝之人,怎能看不清楚呢?” “儿子愚钝,还望母后成全。”慕容玥梗着脖子冲拓拔太后泥首跪拜下去。 拓拔太后的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急转弯,敛了面上的冷意,若无其事道,“喝茶便喝茶,好端端的这又是做什么。”随后看向一旁早已呆滞的张婉儿,回暖般笑道,“好孩子,今儿午膳你留下来与燕王陪哀家一起用。哀家很喜欢你这孩子,恨不得将你留在身边呢。” 张婉儿回过神来,连忙叩谢,同时又飞眼望向慕容玥,一半娇羞,一半疑惑。 之后拓拔太后没再怎么搭理慕容玥,只与张婉儿说说笑笑,态度极为和蔼可亲。张婉儿还是会时不时偷觑一眼慕容玥,大胆又羞涩,这叫太后很是满意。 慕容玥终究还是顾着太后的颜面和慕容氏的体面,没有即刻拂袖而去。 孙清扬对于慕容玥入宫与张婉儿相见一事并不知晓。慕容玥怕她知道了不高兴,就让下头的人瞒得严严实实的,可孙清扬到底还是知道了,从李绮的口中知道的。 樱花境的樱花树上结出了果子,果子已经隐隐开始泛红了。 那果子只比黄豆粒大一些,椭圆形的,红透的时候看起来还挺诱人的,也有鸟儿来吃。 有一次孙清扬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摘了一颗放入口中一试,又酸又涩还苦,吐都来不及,赶紧跑回屋找水漱口。 漱完口,李绮就来了。 皇后嫡亲妹妹 李绮今日着一袭玫红色轻薄绸的深衣,外罩一件素纱,透过这件朦胧的外罩,里头深衣的绣金线的纹饰影影绰绰,若隐若现,衬得她越发柔美。 这一次,孙清扬发现她的脸上多了一种少妇的风韵与娇媚,气色也好多了。 孙清扬原还为着慕容玦上次同自己说的那些话而觉得心虚,但是再细细思量,自己并没有做对不起任何人的事,也就释怀了。况且她深知慕容玦那样野心勃勃的男人,满脑子只有权利与欲望,又怎装得下爱情呢。倘若真对一个女子动了感情,那么多半这感情也不纯粹,多少掺杂了利益。 她亲热地挽住李绮的手臂,欢喜道,“姐姐许久没来,可想死我了。” 李绮嗔道,“想我也不见你来找我,次次都是我来寻你。” “姐姐你是个大忙人,又怎么是我想见就能见到的呢。”孙清扬笑道。 李绮亲昵地用手指点了点她的额头,“就你会找借口,不想来就直说。”随即感叹道,“上回我来,这院子还满院的花儿呢,这回来已是果实累累了。时间过得真快。” “也就一两个月的时间。”孙清扬摘下一对半边红半边绿的果子放在手心里把玩。 李绮收起脸上的笑,扯了扯她的衣袖道,“走,上屋里头去,我有话同你说。” 孙清扬见她神色,确定她的确有话要说,于是便请她入屋了。 方坐定,李绮便咳了两声,然后颇有些矫揉造作地扯着细嗓子道,“方才来的路上太急了,这会儿有些口干,想同妹妹讨杯茶喝。” “姐姐说笑嘛,你来我这儿,还能没茶喝吗。”孙清扬知道她的用意,于是打趣着吩咐小翠如兰如梅三个,“你们几个下去烧些水来,我今儿就给姐姐沏上咱们这儿最好的茶,好堵上她的嘴。顺道将一早准备的茶点一并拿来,今个叫她吃不了兜着走。” 李绮啐她一口,“别的本事不见长,这贫嘴的本事越发厉害了。”嘴里说着,眼瞅着小翠几个出去了,这才敛了面上的笑容,靠近了孙清扬,低声询问,“妹妹近日可曾听闻关于燕王与皇后嫡亲妹妹的事?” 孙清扬一脸茫然。 李绮见她这副模样,就知道她压根被蒙在鼓里了,不由叹了一口气,“我的傻妹妹啊,外头都传疯了,人人都说太后欲将那张婉儿许给燕王作妃,你竟然一无所知,难不成这些日子你是蒙在鼓里睡大觉吗?” 孙清扬面上的笑消失了,坦诚道,“这个我的确头一次听说。” “两人早在一个月前见上面了。听说相谈甚欢,且这段时间,太后还时不时地召二人入宫。听我家王爷的意思,这两人亲事十有八九成了。”李绮一面说一面叹气,“现在你打算怎么办,再等下去,难不成要留在这里,等到他们洞房花烛吗?” 孙清扬苦笑,“那依姐姐的意思,我该怎么办呢?” 李绮顿了顿,“你若真想与燕王好,这个时候就该行动起来,千万不可坐以待毙。还有,我可告诉你,这王妃和侍妾的地位可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呢。” 孙清扬怔怔出神。 李绮见她迟迟不语,以为她在苦思办法,于是又道,“太后的门第观念极重,要她接受,恐怕不那么容易。而今唯有一个办法估摸可行。” “什么办法?”孙清扬闻言,连忙问。 让慕容玥去三江 李绮几次张口,可始终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似乎是有所顾忌。 孙清扬忍不住追问,“姐姐既说有办法,为何不肯赐教?” 李绮依旧迟疑,最终还是禁不住孙清扬央求,才道,“近来三江的情况,你可了解?” 孙清扬摇头,关于夏侯辰的一切,慕容玥统统不叫她知道,包括三江的事。 “三江原来是孙将军负责镇守的,十几年间两朝相安无事。可这次南皇派靖小王爷镇守,情况大为不同了。原来我以为他如今身子不太好了,定是没有太多的心思和精力应对两朝之事了。可是没想到,两个月前,他竟然主动对北朝江北的三座守城动手了。短短两个月,他就已攻下八座城池。圣上对此大为光火,前后派去了十多位将领,似乎并不能阻止他前进。”李绮说到此处,不由连连叹气,只是不知她是在为北朝丢失城池而感到惋惜,还是觉得南北两朝如此大动干戈委实令她忧心。 “姐姐的意思是让他去三江?”孙清扬眉头微微一皱。 李绮低着头,不去看她,只盯着自己衣袖上交缠的金丝线刺绣的蔓草说道,“太后之所以要让燕王娶张婉儿,不过是念及张家在朝中的影响力,想要在自己百年之后,为燕王保得荣华富贵,这是你不能给他的。”她顿了顿,拿余光觑了眼孙清扬,又继续道,“但是如果燕王自己打下的功勋,那又不一样了。到时太后就算想阻止你们,怕是也不太能够了。就像我们王爷,当初他若是跟燕王一样对北唐朝廷全无功劳,那么这齐王妃的位子也容不得我来坐。” 孙清扬思量片刻,摇了摇头,“他与齐王不一样,他从来没有上过战场,我如何能让他为了我而去冒那个险。”况且对手还是那个人。 李绮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轻声劝道,“你应该知道,咱们女人的地位全靠男人争取来的。” 孙清扬依旧摇头。 李绮苦口婆心,“事到如今,你如果还想同他好,当他的王妃,这无疑是唯一的办法。届时论功行赏时,求皇帝赐婚,皇帝没有不答应的道理。否则,由着太后的意思,这燕王妃的位子怕过不了多久就花落张婉儿了。到时,这燕王府哪里还有你的位子呢。” “如果对手是别人,他姑且还有获胜的可能。但是对手是夏侯辰,他不会有胜利的可能的。”孙清扬头摇得如同拨浪鼓。 “哎,靖小王爷的身子估摸着也不长久了。他如此疯狂攻打北朝,或许是知道自己到了回光返照的阶段了。”李绮幽幽叹了口气道。 孙清扬手里的果子被扯断开了,原本相连的梗分开了。她一手握着一个,一样的半边红半边绿的果子,真是难以取舍。 李绮见她迟迟无法决断,只能拍了拍她的手背,无可奈何道,“姐姐能帮你的也只这些了。如果你当真想当这个燕王妃,眼下就只此一办法,选不选全凭你的意了。” 李绮最终也没喝上孙清扬沏的好茶就走了,留下孙清扬独自一人陷入了深深的矛盾之中。 她不希望慕容玥去冒险,也不想夏侯辰含恨而去。但事实摆在眼前,李绮说的没错,如果她想跟慕容玥一起,唯有让慕容玥上战场。 可是慕容玥上战场是她绝对不愿意看到的。不仅仅是因为慕容玥,更因为夏侯辰。 爱情,就像养在心房里的蛊虫,日日吸食着主人的心血,突然有一日死了。你以为这就完了吗,不,它的躯壳还在,就堵在你的心脉里,还会时不时地发作,叫你痛不欲生。 自从得知了夏侯辰的境况,她的内心就没有安稳过,因为她深知造成夏侯辰这样的结局,她是有责任的。 辗转反侧了一夜,次日她特特打扮了一番去了前头找慕容玥。 慕容玥的决定 如兰事先打听好了的,慕容玥在松风斋。可等孙清扬去时,却被告知他去了前面的堂屋,于是她便前往堂屋。 还未到堂屋,而是在南边的书房外,就见到他了。 他正背对着,同一位道士打扮的人低声交谈,时不时点头,似乎是认同对方观点的。 因为距离有点儿远,所以听不清二人在说些什么,隐约只听得只言片语,什么三江,什么北军南军之类的。 “哟,小姐在这儿呢,叫老奴好找。”冷不丁的刘管家的声音自后头传来,吓了她一跳,于是客客气气问,“您这是找我有事吗?” 要说这刘管家是王府里难得的头脑清醒之人,他对孙清扬始终是恭恭敬敬着的,不曾有半点儿怠慢,因为他看得清楚,燕王殿下对这位金姑娘的感情无人能够取代的,哪怕将来那位张家小姐真成了这燕王府的王妃,只怕也只有坐冷板凳,独守空房的份儿,真正受宠的绝对还是眼前这位主儿。 “王爷前两日叫奴才收拾了藕香榭,说夏季到了,那儿清凉,住着舒坦,让小姐您搬到那儿去住。奴才得了主子的吩咐,这两日赶着叫人将那地儿收拾好了,这才来请示小姐您,想问问您的意思。”刘管家满脸堆笑,两眼尾的褶子堆叠得,似乎能夹死苍蝇。 “这件事他倒没同我说起过。不过既然是王爷的意思,您照着办。”孙清扬淡淡道。对于住哪儿,她现在已经不多大关心了,只要不是牛棚猪圈,都可以。 “得嘞。那奴才这就让人去樱花境替您把东西搬过去。”那刘管家满口说道。 那头的慕容玥与道士被这边的声音吸引了,转过身来看。 慕容玥依旧面若冠玉,如琢如磨,可他身边的道士却叫孙清扬大吃一惊,瘦长的脸,两颊无肉,颧骨凸起,鹰钩鼻透着阴狠,一双三角眼如鹰眼般凌厉,仿佛能看破人的皮囊,直看透人的灵魂。他朝孙清扬看过来时,孙清扬心头不由自主地一颤,刹那仿佛如入冰窟般,叫她生生打了个寒颤。 此人她见过,便是那个说她双重命格的道士,时隔近二十年,他竟然一点变化都没有。 慕容玥冲她一笑,这一笑如春暖花开般和煦温暖,她稍稍回了神。 慕容玥又转头同那道士说了两句话,然后招来墨柏送道士出去,自己则走上前来问孙清扬,“你怎么来了?” 孙清扬从小翠手里取来食盒,道,“一早起来,做了些什么点心,拿来给你尝尝。” 慕容玥一手提着食盒,一手牵着她进了书房。 “方才那人是谁?”孙清扬把玩着他书案上的一头镇纸的和田青玉小狮子。这和田青玉可算是帝王之玉,皇帝玉玺向来都是用这种玉石雕刻而成。这只青玉小狮子镇纸通体青绿,质地细腻,握在手里温润油滑。小狮子雕刻得栩栩如生,咧开的小嘴,瞪圆的双眼,奶凶奶凶的。 “只是一个前来化缘的游方道人。”慕容玥目光微闪。 前来化缘的游方道人会化缘到王府的书房,看来这道人的化缘技巧实在高超。 孙清扬看破不说破,放下玉狮子,走到窗边。 外头霞光万丈,大半边天空都叫晚霞染红了,只是东边的天际隐隐有乌云滚滚。 她在窗边观望了片刻,喃喃道,“看这天,怕是要变。” “真美。”慕容玥不知何时挨到她的身后,从后头拥住她,将下颌抵在她肩上,叹道,“就算是变天,能瞧见这么美的风景,哪怕接下来是狂风暴雨也值得了。” 孙清扬回过身来,双臂环住他的颈,双眼直勾勾地看住他,道,“你老实告诉我,是不是有人让你去三江?” 慕容玥目光微闪,笑问,“你这话从何说起?” “我不许你去。”她斩钉截铁道。 慕容玥脸上的笑渐渐收敛了,“你既已知道三江的事,那也应该知道母后要让我娶张婉儿的事了。” 孙清扬点点头。 “我若不去三江,那么就只能娶张婉儿了。我去了,或许咱俩还有机会。”慕容玥亲吻着她的眉心,大手紧紧握住她的小手。 “可是,”她还想劝他,他却用手指压住了她的唇,“没什么可是,我已经决定了。” 事情朝着她最不愿意看到的方向去了,可她无能为力。 慕容玥还是去了军营,不过不是三江军营,而是京畿西郊的军营。因为想在去三江之前多陪陪孙清扬,所以并不住在军营中,每天晚上不论多晚他都坚持回府,就这么两点一线地奔波。 拓拔太后食言了 这一日早晨,慕容玥前脚刚出王府,皇宫里的人后脚就到了,说是太后召金宝儿入宫问话。 孙清扬从容去了,小翠几人急得赶紧叫人去通知燕王。 太后依旧是在上次撮合燕王和张婉儿的偏殿茶室中召见的孙清扬,只是这次穿着比较随意。 孙清扬实在是不喜跪地磕头,但现实所迫,不得不低头。 这次拓拔太后似乎并不想为难她,等她行过礼后,便让她起来,指着右手边先前张婉儿坐过的位子道,“你且坐那儿。” 孙清扬方入座,又听她不紧不慢问,“可会做茶?” “民女每日所饮之茶只以滚水冲烫而成,并不会煮茶。”孙清扬如实回答。 “冲一杯让哀家尝尝。”太后漫不经心道。 孙清扬心想她必是因为慕容玥要去三江的事才召自己入宫的。 茶具一早已准备好,壶中水已沸。她提起壶,温器、投茶、润茶、泡茶、奉茶一气呵成。拓拔太后看着也挑不出毛病,虽然她这冲茶方式与张婉儿煮茶方式全然不同,却也极具美感,动作流畅,大开大合,让人赏心悦目。 看着她奉上前来的茶汤碧绿清透,冒着一股子清雅的芬芳,拓拔太后接过茶,啜了一小口,虽无煮出来的茶汤有滋味,却也满口生香,且高爽清朗,别具一格。 太后搁下茶盏,又问,“识字吗?” 孙清扬点头,“识得。” “我听说你平常喜欢读书,可有此事?”太后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缓缓问道。 孙清扬依旧点头。她不明白今日拓拔太后葫芦里卖什么药,所以尽可能谨言慎行,免得行差踏错,又给慕容玥惹麻烦。 “都读哪方面的书?”拓拔太后还是嫌她冲泡的茶水太过寡淡了,另外叫人另煮。 “人物传记,游记,史书都读。”孙清扬如实回答。 太后眉头微挑,“这样,哀家宫里头有几部《女则》、《女戒》、《女训》回头你带回去,好好钻研一番,好好对照一下,自己差在了哪儿。” 孙清扬表面上不卑不亢地领旨,心里却明白对方这是要出招了。 “听说你老家在晋阳?”太后坐久了难免乏累,身边的宫人取来隐嚢,她便歪着身子倚靠着。 孙清扬硬着头皮称是,然后就听拓拔太后不紧不慢道,“哀家派人去过晋阳金家,他们的确有一女儿叫金宝儿,可是那孩子在三岁时就已经夭折了。这事,你怎么解释?” 孙清扬心头一跳,顿时头皮发麻,果然这拓拔太后是个厉害的角色。于是不得不俯首跪地道,“民女实属不得已,方才冒名顶替晋阳金宝儿的,还请太后娘娘明鉴。” “不得已?好一个不得已。你可知道欺君罔上是何罪?”拓拔太后声音陡然拔高,发髻上的金步摇晃动起来。 孙清扬趴在金砖墁地上,两眼死死盯着那金砖,上头的花纹无比细致,只是这砖较平常的砖来得冰凉,她的双手扣在金砖上,只觉一股股寒意浸入掌心,而背后则已然冒出了冷汗。她明白,无论是南朝还是北朝,欺瞒太后绝对都没有好下场。 “民女其实是个孤女,养父姓金,乃南朝一做绸缎布匹生意的商贾,这些燕王殿下都知晓的。民女之所以冒名晋阳金家女,实是因为三月前,民女一次外出,偶然搭救了彼时还是何家小姐的兰惠妃,何夫人为了女儿名声,这才安排了民女这一身份。”孙清扬半真半假说道。供出何府,并非她所愿,而是因为她知道,拓拔太后能查她的真实身份,一定早就查出来了她跟何府因何结缘,必定早就知道了何金兰被掳之事。 末了,她还特意加了一句,“民女因自己是南朝人士,怕来了北朝遭歧视,故而也就默认了金宝儿这个身份。一切请太后明查。” 太后冷哼一声,“哀家不管你是晋阳金宝儿还是锦州金宝儿,且再问你一句,你接近燕王的目的何在?” “如若民女说自己与燕王殿下确实是相爱的,您信吗?”孙清扬抬头看向拓拔太后。 “哼”拓拔太后冷笑,“你这等卑贱女子的手段哀家见多了,眼下宫中还摆着一尊在那儿呢。先是楚楚可怜,之后扮猪吃老虎,再就是原形毕露。你以为哀家上过一次当,还会有第二次吗?” 孙清扬低下头,咬了咬唇道,“太后难不成忘了,咱们是有言在先的,你许我半年时间留在燕王殿下身边的。” 拓拔太后的声音再度传来,“如果燕王没有为了你而自愿请命去三江,哀家是会许你这半年的。当时你自己承诺的,会老老实实在燕王身边,不会作妖的。可是你食言了,那又有什么理由让哀家遵守承诺呢?”她的语速永远是不紧不慢的,但却无时不刻透着威严与压迫。 太后要逼走孙清扬的用意很简单,那就是孙清扬一旦走了,那么慕容玥就没有理由上战场了,如此她也就放心了。她怎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失而复得的孩子为一个卑贱的女子以身犯险呢。 慕容玥就在孙清扬要答应拓拔太后的时候不管不顾地冲进了茶室。 太后气病了 “母后堂堂一国太后,何必为难她一个弱女子呢。说出去,岂不是叫人贻笑大方。”慕容玥一把拉起伏在地上的孙清扬护在身后,然后义正辞严地指责拓拔太后。 殿内的宫人无不大惊失色。 “混账,有你这么同母亲说话的吗?”拓拔太后怒斥,一掌拍在一旁的矮茶几上,将茶盏震翻,吓得宫人纷纷跪地请求太后息怒。 慕容玥毫无惧意,将孙清扬护在身后,大有怒发冲冠为红颜的气势愤然道,“母后倘若真看不上她,要赶她走,那儿臣也走。到时候我们离您老人家远远的,再也不到您跟前,碍您的眼。”说罢,拽着孙清扬就走,还未出长春宫,就听到殿里宫人大呼,“不好了,娘娘晕过去了,快传太医。”接着,殿内一团乱。 孙清扬扯住慕容玥,“你去看看,她终归是你母亲。” 慕容玥道,“我知道,但我得先送你离开这里。宫里有宫人太医,不会有事的。” 出了止车门,慕容玥送孙清扬上了王府的马车,殷殷叮嘱了几句,方才转身折回去。 孙清扬坐着马车,惴惴不安地回了王府,慕容玥一夜未归,这让她的心更悬了。这要真把北朝太后气死,那她大概也就不好了。 好在次日晌午,齐王府派来了人,告知太后已转危为安了,只是昏迷不醒。而燕王殿下则还在长春宫里跪着。 孙清扬听着,悬着的心里还是稍稍放下了些,虽然太后没有清醒过来,但是也比驾鹤西去来得强。 对于昨日在太后面前,慕容玥能够那么维护自己,孙清扬是感动的,可终究是太冲动了。但是她也知道,慕容玥但凡还有别的办法改变拓拔太后的心意,也不会那么冲动了。 慕容玥之于北唐全无半点功劳,他眼下所享受的荣华富贵不单单是因为他姓慕容,更因为拓拔太后。所以,拓拔太后觉得她可以左右慕容玥的一切,何况是在择偶上,向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作为母亲她是有绝对的决定权的。 待齐王府的人走了之后,如兰嘀咕道,“昨夜的雨可不小呢,殿下在雨里跪一夜,不会有事。” “是啊,别给淋出病来了。”小翠破天荒地露出些许的担忧来。 孙清扬正坐在窗前望着窗外的两棵青梅树发呆。 今年的青梅无疑是丰收的,挂满枝,沉沉压下,将枝条压弯了。经过一夜雨水的洗礼,似乎又较昨日大了些,上头还沾着点点滴滴晶莹露珠。 就在这时,忽听外头传来少女的娇叱,“金宝儿,你出来。本宫取你狗命。” 孙清扬顿觉头大,行到门口,就见慕容嫣手持短鞭,怒气冲冲朝这里而来,后头跟着苦瓜脸的刘管家及几位王府的仆妇。 “金宝儿,你害我母后昏迷不醒,害我十一哥长跪长春宫,我取你狗命。”慕容嫣一见孙清扬就急吼吼怒骂。 孙清扬挑眉,不紧不慢道,“公主殿下是打算单挑吗?” 原来气势汹汹的慕容嫣怔了怔,气焰顿时消了大半,却还嘴硬,“没错,本宫还怕你不成。”话还未说完,举鞭朝孙清扬劈去。 “先发制人,很好。”孙清扬笑盈盈道,一转身,就闪到了她身后。 “你,你怎么跑到我身后的?”慕容嫣惊诧不已的同时,也意识到了自己这点偷学来的微末本事在孙清扬这个正主面前根本不够看的。 她又恼又羞,转过身,乱打一通,有几下还打在了自己身上,疼得她直想龇牙咧嘴,但本着不叫对方看笑话的心态,还是忍住了。 可让她更恼火的是,她已经连打了几十下,自己吃了好几鞭,孙清扬却安然无恙,一鞭也没挨着,于是她心里更不平衡了。 “不行,你这是耍无赖,躲来躲去算什么,有本事拿起你的鞭子与本宫打。”慕容嫣双手叉腰,横眉怒对。 “我说公主殿下,你就不能不无理取闹吗?我家姑娘不拿鞭子,你都已经拿她没辙了,如果她再拿鞭子,到时真不知道谁的狗命会玩完。 ”一旁的小翠冷言冷语讥讽道。 慕容嫣见小翠暗讽自己是狗,气急败坏怒斥,“你算是个什么东西。在这边乱吠,小心本宫撕了你的狗嘴,拔了你的狗牙。” 小翠冷哼一声,回怼道,“别人的命是狗命,别人的嘴是狗嘴。那您呢?您又是个什么东西呢?” 慕容嫣气到肺炸,也不多说 ,拿起鞭子就朝小翠劈去。 小翠与她离得近,眼看着她这一鞭就要抽在小翠的脸上,孙清扬急忙冲过去,一把扯住了即将落在小翠脸上的鞭子。 慕容嫣见鞭子被孙清扬拽住,先是一惊,随即脸上浮起一丝狡黠的笑来,用力一扯。可没想到孙清扬在她发力之前就先放手了,于是她便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 原来她这短鞭上有许多的倒刺,只要她一扯鞭子,那些倒刺就会刺入孙清扬的手。可她忘了,她的这条短鞭便是慕容玥依着孙清扬的那条鞭子做的,孙清扬又岂能不知她那一笑传递出来的小心思呢。 她见自己堂堂一个公主,平日里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竟然拿孙清扬半点办法也没有,气得只好赖在地上嚎啕大哭,手里的鞭子乱飞 乱打,“你欺负人,你欺负人。” 刘管家等一众王府下人也不敢上前劝说,生怕靠太近了挨鞭子,只能远远地劝说,“公主息怒啊,要哭坏了身子如何是好。”云云。 慕容嫣不管不顾,好似孟家女要哭倒长城一样,稀里哗啦,哭得那个伤心呀,不知情的人要是见了,还以为太后已经一命呜呼了。 刘管家见自己越劝,慕容嫣哭越惨,一时间愁眉不展,不知所措。 慕容嫣来闹事 “行,刘管家这里有我,你先带她们下去。”孙清扬同刘管家摆摆手 刘管家正犹豫,见慕容嫣看孙清扬的目光有些惧意,便就领了众仆妇去了,孙清扬的为人,他是信得过的。 刘管家走了之后,孙清扬也没急着劝慕容嫣,就在一旁干站着。 小翠见慕容嫣哭得脸上妆都花了,在孙清扬的示意下扔给了她一条帕子,没想到又惹来慕容嫣的一通漫骂,“金宝儿,你这害人精,狐狸精,把我家人害成这样,你以为就凭这一条帕子,我就会原谅你了吗?我呸!”说着,她气呼呼地在脸上乱擦一通,然后恶狠狠地将手帕弃之于地。 本来犹犹豫豫想着是否上前劝说的如梅如兰,见她这么蛮横霸道,只好打消了念头。 慕容嫣继续哭着,其实并不算真哭,应该叫干嚎,因为只听声不见泪,光打雷不下雨。 她嚎着嚎着,发现孙清扬自始至终不曾劝过自己,这会儿更是将屋里的桌椅搬了出来,摆了一桌子好吃好喝的,又支起了大伞,然后悠哉悠哉的吃吃喝喝了起来。而自己则成了其观赏的对象,对,孙清扬就像看戏一样的看着她。 更可恶的是,孙清扬还时不时的同身边的人对她的哭法指指点点,评头论足。 慕容嫣忍无可忍了,从地上腾的一下跳起来,大步走过去,还未到跟前,就先听孙清扬同身边的人讲,“你们瞧,她这气势汹汹的样子,脸上分明写着我很生气。她这是恼羞成怒了,十有八九是要来掀桌子了。” 慕容嫣正有此意,可叫孙清扬说破了,如果还那么做的话,那她一个堂堂的公主岂不是很没面子。于是她改变主意了,走到那桌前,高昂着脖子,一脸傲娇道 ,“谁说本宫要掀桌子的,本宫是口渴了。去给本公煮一碗蒙顶茶来,要加姜与桂花。” 如梅如兰不敢不从命,小翠却很是鄙夷,嘀咕了句,“那能好喝吗? ” 慕容嫣对她意见很大,于是横了她一眼,斥道,“好不好喝与你一个下人有何干,又不给你喝。” 小翠吐吐舌头,不说话了,见孙清扬茶杯里已空,忙着给她续满。 慕容嫣见孙清扬杯中液体清翠喜人,又有一股子香气,不由问道,“你那是什么?” “茶呀。”孙清扬懒洋洋回答。 “这是茶?你骗谁。”慕容嫣很不以为然,却又老实不客气地叫小翠也给自己倒一杯。 她尝了一口,一脸嫌弃 ,“这也配叫茶,本宫喝过的茶碗冲洗出来的味道也比你这强。”说着又喝了一口,接着又是一口,没了就让小翠加满。 小翠回呛,“公主殿下不是说这不叫茶吗,您就等您的茶煮好了再喝。这茶留着给我家姑娘喝,省得都让您喝完了,奴婢还要再去冲泡,忒麻烦了些。 ” 慕容嫣又换上了高高在上的模样,骄矜道,“让你倒你便倒,哪那么多废话。你最好闭上嘴,不然惹到本宫,本宫就叫人拔了你的舌。” 小翠撇撇嘴,她知道就算真有那个时候,自家姑娘也不会看着不管。但人家到底是一国公主,要真惹毛了,岂不是给自家姑娘找麻烦吗,于是她便适可而止的住嘴了 。 慕容嫣又见桌上有各色小菜甜品,这些小菜甜品是她在宫中没见过的,红红绿绿的,甚是诱人。 她见那一碟满是翠绿翠绿的小果子,看样子是某种果子腌制的,于是就捡了一颗放入口中,只觉得酸甜脆口,脆脆嫩嫩的,实在尝不出是什么果子,不由问道,“这是什么?” “青梅。”孙清扬指了指厅外院中的那几棵梅子树,“前些时刚摘的,腌了有段时日了,刚好入味。还有好些,你要喜欢回头带些回宫。” “本宫才不稀罕呢。”慕容嫣一脸傲娇,但身体很诚实,一颗两颗三颗,根本停不下来,“这是青梅,真不太像。那树上的本宫吃过,又酸又涩的,压根不是这味儿。 ”她一面说着一面往嘴里放,只觉得越吃越上头,不一会儿的功夫,一碟青梅就见底了。 另一盘红彤彤的,吃起来清甜爽脆的糖腌樱桃小萝卜,她也没少吃。如梅如兰给她煮的茶只喝了一口,倒是她口口声声说瞧不上的冲泡出来的茶水喝了五六盅。 “真是奇怪,为什么本宫越吃越饿呢。”慕容嫣看着桌子上的小碟被自己吃了七七八八,难以置信道。 “那便留下来一起用午膳。”孙清扬抿着茶水道。 慕容嫣冷笑,“你别以为用这点小恩小惠就能收买本宫。本宫在这儿吃的喝的通通是我十一哥的,与你无关,我更不会感激你的。” 孙清扬不以为意,转头吩咐小翠几个准备午膳的菜品。 她在王府的饮食,先前是王府大厨房那边负责 ,小翠来了之后,就是小翠负责。 说实在的,小翠的厨艺吊打绝大多数大厨,更重要的是菜品都是孙清扬喜欢的。 允许做侧妃 次日,慕容玥回府了。他还是第一时间来看孙清扬,脸上的神色有些犹豫不决,似喜似忧。 孙清扬知道,自己昨天同慕容嫣说的那番话一定是及时传进了拓拔太后的耳中,或许真起了作用。 “太后娘娘可好些了吗?”她绞了热毛巾地给他。 慕容玥不做声,点了点头,简单擦洗后,她又递过去一碗冰镇的银耳羹。 外头的虫鸣喧天,院里的下人日日驱赶,却始终赶不尽。 进入六月,暑气也渐渐上来了,接下来的七月份是全年最热的时候,会更难熬。 他搁下盛着银耳羹的银碗,拉着她的手,将其拢在自己的手心里,然后定定望住她,眸中有迟疑,也有坚定。 “怎么啦?”她笑问。他比先前清瘦了许多,叫她心头生了怜惜,下颌已长出了些杂草般的青须,有些扎手。 他低下了头,似乎是在沉思,过了好一会儿又抬起头来,用干哑的声音道,“母后她同意了让你留在我身边,只是,” “只是什么?”她很平静地看着他,双眸中波澜不惊。 “她允许你做我的侧妃。”他一脸歉然,随即殷切道,“我知道这样委屈你了,可是你要相信我,我一定会让你成为堂堂正正的燕王妃的。” 孙清扬搂住他的脖子,亲吻他的眉心,捧住他的脸,将自己的额头抵着他的额头,低低道,“慕容玥,很感谢你为我做的一切。从今往后,我会同你站在一起。” 小翠知晓拓拔太后只允许孙清扬做慕容玥的侧妃,很是不乐意,嘴翘得老高,等到没人的时候,终于忍不住了,“姑娘,难不成你当真要留下来当什么燕王府的侧妃吗?” 孙清扬望着屋外青梅树上穿梭鸣叫的一对鸟儿怔怔出神,良久才道,“这是拓拔太后做出的最大的让步了。” 这原本是一个僵局,是慕容玥申请去三江后,孙清扬又以要同慕容玥浪迹天涯作为要挟,才逼得拓拔太后做出的让步,但也是极限了,不能再逼迫对方了,否则将是徒劳,甚至要遭反噬。 “燕王殿下呢,他将你带到北朝来,难道也只是想让你当他的侧妃吗?”小翠不甘心,为孙清扬不甘心。 “他自然是愿意将最好的给我。”孙清扬苦笑。 “可他连反抗拓拔太后的能力都没有,又如何能够给你最好的,甚至他连保护你的能力都没有。”小翠有些无可奈何道,顿了顿,又接着说,“别的不说,只说姑娘你这一次又一次地被叫进宫去,不是被罚跪就是被训斥。燕王殿下他的确是有心要保护你,可他哪一次不是被拓拔太后吃得死死的。姑娘,你难不成想将来都这样过吗?” 孙清扬皱起眉头,久久不语。 “奴婢知道你是对燕王殿下动了真心,可感情是一回事,婚姻又是一回事。就说先前,你与小王爷,明明是相爱的,可最后还不是被硬生生拆散了。这回你想尽力去争取的心思,奴婢都明白,可是现实摆在那的,不论是太后还是舞阳公主都是对你有很深成见的。你和燕王殿下如若执意要在一起,她们也是没办法的,可是往后就难说了。这一个强势的婆婆,一个刁蛮的小姑子,两座大山压下来,只怕也够你受的了。”小翠苦口婆心劝道,见孙清扬迟迟不语,又继续道,“姑娘,你好好思量思量,婚姻大事说到底不是两个人的事,尤其这中间还夹杂着一对身份地位不一般还难搞的婆婆和小姑子,且这又是在北朝,远离了将军和夫人。若是将来,姑娘你受了委屈,怕也只能自己含着泪自己吞咽了。” “我又何尝没有想过这些呢。”孙清扬收回目光,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可慕容玥他对我一片真情,我怎能轻易辜负。” 难道不是他 “姑娘,你到底是陷在里面了。有些话,奴婢一直想提醒你,可始终没找见合适的机会。今日你竟然说到这份上了,奴婢觉得不能再不提醒你了。”小翠说着,看看四下,确定无人,这才压低了嗓音道,“这件事奴婢心里担忧了好久,那就是姑娘你的真实身份。奴婢觉得那终究会是个隐患,若是哪天暴露了,只怕会引来杀身之祸啊。” 孙清扬的眉头再度一皱,又听小翠继续说道,“咱们不说姑娘身份暴露那天,北朝人会怎么看,但就南朝那边,怕是就不太好了。咱们将军镇守三江这么这么些年,说好听的是相安无事,可说不好听的,那就是毫无建树。眼下小王爷顶替了咱们将军,才短短三四个月,就连攻下北朝十来座城池,收复大片领土,南朝上下一片欢呼,都说小王爷是天降的神将,说他是战神。” 小翠说到此处,忍不住瞄了一眼孙清扬,见她没有特别的反常,又继续道,“小王爷固然是有能力的,可是问题这就来了,难不成咱们将军没能力吗?肯定不是的,当初南江那块地被北朝占去多年,还不是咱们将军抢回来的。可既然有能力,为何这么多年只守不攻。若是以前,没有对比还好,如今来了小王爷,人们将他们两人放一处这么一对比。你说咱们皇帝会怎么想,南朝文武又会怎么想啊。平常的人估计就觉得咱们将军热爱和平,之所以不主动出击,是念着咱们南朝国力不足,还不是跟北朝决战的时候,所以才一味守着。可是那些心思深,又有疑心病的人,他们肯定就不这么想了。姑娘啊,不是奴婢要吓唬你,而是有些事,禁不起人多心啊。” 孙清扬回头看小翠,没有出声。 她知道,单凭小翠自己绝不会说出这长篇大论,一定是有人教她这么说的。 这人当然不会是慕容玥,可如今知道自己在此的,除了慕容玦李绮夫妇,就只有那个人了,难道是他? 不是没有可能,他能将第五仁格派到她身边,要再送小翠过来,又有什么不可能的呢。 小翠被她瞧着有些心虚,于是道,“姑娘,奴婢知道自己方才说的这些话,一定要让你生疑的。你定然以为这是旁人教我的,咱们且不论这话谁说的,只说这话有没有道理。” “他既然如此处心积虑地将你送到我身边,那么传的话又怎么能是废话呢。”孙清扬幽幽一叹。 “姑娘,你说的他是谁?”小翠不解地问道,“你该不会以为是小王爷?” “难道不是他?”孙清扬反问。 小翠摇头,“自然不是。哎,其实这些话是二爷说的。你走之后没多久,二爷就赶到南阳了,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了慕容公子是北朝燕王的消息,所以才说了那番话。之后他就安排奴婢来寻姑娘你了。” “二哥?他怎么会知道慕容玥的,他甚至连慕容玥的面都没有见过。”孙清扬无奈一笑。不必说了,必是夏侯辰告知孙弈的。 他这个手伸得可不是一般长啊,不仅伸到北朝来,还将她二兄也给拉来站队了。 小翠还犹自说道,“奴婢也不知道二爷是怎么知道慕容公子的,之后二爷安排奴婢跟着罗老板的商队来了北朝。来的时候,二爷千叮咛万嘱咐,让奴婢一定要将姑娘带回去,还说千万不可让姑娘你一错到底。姑娘,二爷还说了,将军、夫人,还有大爷二爷他们都不曾怪过你。他们还说孙家的大门会永远为你打开,孙家永远是姑娘的家,姑娘永远是孙家的女儿。” 孙清扬鼻子一酸,眼眶微红,“是我当初欠考虑了,连累了家人。” 慕容玥还是坚持要去三江,只为了争取让孙清扬成为燕王妃的可能。 拓拔太后恼怒不已,最后索性狠了心,不去理会他。 孙清扬又劝了他两回,可他是铁了心要去,她也无计可施。 齐王府的糟心事 次日,李绮又来了。这一次她打扮得一如既往地雍容华贵,可精神却不太好,略显疲惫,眼下还有青影。 孙清扬关切地问,“姐姐这是怎么啦?是夜里没休息好吗?” 李绮摆了摆手,打着哈欠道,“别提了,前几日在宫里伺候太后,没怎么休息。本想着这几日回府后好好休息,偏巧那些个不叫人省心的又闹起了事。这时候王爷又不在府上,给我气得连着两夜没睡。” 孙清扬倒想问问齐王府是发生了什么事,她这个齐王妃管不了,还要齐王爷亲自来管。但这到底是人家家事,自己不好多打听,只好说道,“姐姐这气色不太好,还是让宫里太医给把个脉,仔细瞧瞧。到底是自己的身子要紧。” “话说回来,的确有些时候没把平安脉了。本来每月初一十五宫里太医都会到王府把平安脉的,偏巧这两次宫中都有事,所以都给耽搁了,算算也有些日子了。”李绮纤长白皙的手指抚着外罩的素纱,隔着纱依旧能感受到里头的绸衫的丝滑光泽。 “要不我给姐姐把一把。”孙清扬自告奋勇。她在药王谷的一年也不是白待的,多少学了点本事,不多,也就一点点,但就是这种半桶水才有得晃荡炫耀,要整桶满了,那就把自己束之高阁,坐等着人上门来求了。 “怎么,你还会把脉?”李绮倒有些吃惊。 孙清扬跃跃欲试,“会一些皮毛,还望姐姐不介意。” 李绮很爽快伸出手来,“这没什么介意的,来。” 也不知道是孙清扬学艺不精还是发现了什么异常,她脸上的笑渐渐收敛,表情变得严肃,之后眉头皱紧,久久不语,看得李绮倒有些担忧了,“可是有问题?” “有些摸不准。”孙清扬坦白。 李绮失笑,“还是学艺不精。” 孙清扬却摇头,“不是的,是姐姐的脉象显示出来的问题,我不敢轻易下定论,最好还是找个经验老到的大夫来诊一诊。” 李绮听她这话,心提了上来,“难不成我真是病了?” 连着有些时日了,她的胃口都不是很好,有时看见吃的就想吐,可肚子分明是饿的。 一开始她以为是夏季天热,所以没有胃口很正常。 近日劳累一下,整个人就更吃不消了,厌食是一样,嗜睡又是一样,还有一样最让她吃不消,那就是干呕。 明明没有胃口,也没吃什么东西,可总是会干呕,尤其是早晚。 “姐姐别担心,这未必是什么坏事。”孙清扬微微一笑,视线不由自主地往她高高束起的腰腹看去,然后又问,“姐姐多久没来月事了?” “算算似乎有两次没来了。”李绮说道,突然也就明白了孙清扬的意思,喃喃道,“应该不至于。我以前也有过两三月不来的时候。” “姐姐这是不信我的医术吗?我这就让人去请个大夫来,咱们让大夫来验证一下我把得对不对。”孙清扬俏皮地笑着,然后转身吩咐人去请大夫了,回过头,发现李绮神色不对劲儿,不像是喜,更多的是忧愁,于是忍不住问道,“姐姐,你在担忧什么?” 她沉吟了片刻,拉着孙清扬的手,然后解释了一番。 原来昨夜齐王府闹得不可开交,连她这个王府的主母都解决不了的事是齐王府的一位夫人滑胎了,四个月的孩子在肚子里莫名其妙说没就没了,连那夫人也差点儿没了命。 孙清扬听得心惊肉跳的,“姐姐,那你可得小心些。” 李绮看着她,心下惊叹她的天仙容颜,饶是愁闷也美得不可方物,直教人心生怜意,无怪乎慕容玦对她心心念念。 李绮有孕了 大夫来了,经诊断,李绮的确是有孕了,只是月份不大,才二月有余。 对于这件事,李绮是喜忧参半的,“我进齐王府有些年头了,是日也盼夜也盼,终于盼来了,可临到头,却怕了。你说这可如何是好?”其实,前头有过一个,只是没保住。那还是在南朝的时候, “吉人自有天相。姐姐不要太过忧心,风来将挡水来土掩,但首先是要把心放宽些,这样对孩子也有好处。”孙清扬劝道,除此之外,她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李绮面色有些苍白,“后院的凶险,妹妹你是没见识过的。我到这会儿一想到赵夫人浑身是血的模样还是害怕。还有那孩子,都已经成型了,青黑的一团,就那么被拎出来,真叫人毛骨悚然。事后赵夫人哭得撕心裂肺,看得人都头皮发麻。” 孙清扬握了握她冰冷的手,知道她担心什么,劝慰道,“姐姐是王妃,她们总归要忌惮些的。你也不必太过担忧,首要之事就是身边的人一定得是信得过的,再就是入口之物,贴身之物都要小心谨慎。如此,人家就是想来害你和孩子也不太可能。” 李绮摇头,忧心忡忡道,“这些我都晓得,怕就怕在防不胜防。这后院的女人整日里无事可做,就琢磨着那点子事,真要害人,咱们哪里防得住。想那赵夫人又何尝不是时时刻刻提防着,才防到坐稳了胎,可不也是出事了吗。况且,” 她顿了顿,神色哀怨,幽幽道,“她们知道我娘家远,没什么倚靠,所以对我这个王妃也只是面子上的忌惮,实际上并不真的将我放眼里。”末了,她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出嫁的女子,远离娘家,注定要多受些委屈的。你也知道的,太后她,” 她并没有把话说完,但孙清扬已全然明白了,在一个强势霸道、身份尊贵的太后婆婆面前,底下的媳妇儿只有做小伏低的份儿了。 孙清扬的眉头微微一蹙,小翠的那番话又浮上心头来。 李绮千万般无奈道,“如若嫁得近,多少能倚仗些娘家的势力,叫那些个奸滑的小人有所忌惮,可到底离得远了,全然倚仗不上。” 孙清扬见她说得哀怨,于是劝道,“好歹齐王爷对姐姐你是真心的。” 李绮苦笑一笑,“可到底也架不住宫里今天送一美姬,明日送一美婢。如今齐王府的后院十有八九是宫里送来的,要么是太后恩赐的,要么是皇上皇后奖赏的。我虽是王妃,可打狗还得看主人呢,那些个可都是浩荡的恩泽,哪一个不需要你敬着捧着的。到最后,反倒是我这王妃窝囊得不能再窝囊了。” 孙清扬骇笑,“那齐王府有别业吗?咱们惹不起还躲不起吗?若是在京畿有别业的话,姐姐不妨住到那里去。” “有是有,不过偏远了些。而且如今南境告急,王爷忙于政务,而王府中又发生了那样的事,叫我如何走开。”李绮无可奈何道。 孙清扬点点头,“你这王妃当得委实不容易。” 李绮垂下眼帘,不见悲喜,低低道,“我们齐王府的后院不比你们燕王府后院,人多事多,哪时哪刻不需要人来管的。王爷是没功夫管的,日日政务繁忙。你是知道我的性子的,压根不是这块料子。实在没办法了,赶鸭子上架,勉勉强强充个数,好歹叫她们不至于闹得太过了。可前两日,我也才入宫侍奉太后没回府,府里就发生了那样的事,真叫人气愤。你说我这还能走得开吗?” “真是无法无天了。”孙清扬听着都替她心累,叹了口气,想了想,又道,“那往后姐姐要找大夫了,就都往我这里来。这件事能不让人知道就别叫人知道,能拖到什么时候算到什么时候。” “那样岂不是要坏了妹妹你的名声。”李绮多少是觉得不妥的。孙清扬住进燕王府已经惹来了多少风言风语,若是再传出个未婚先孕,岂不是又要引起新一轮的暴风雨了。 “如今闹成这样,还有什么好名声。”孙清扬苦笑,“咱们不图虚名,就图实实在在的平平安安。往后你就来我这儿,我给你请大夫,为你们母子保驾护航。如若姐姐你肯的话,在这边生也没问题的。” “傻妹妹啊,你一个未婚姑娘,今日为我叫大夫已经给你添麻烦了,还怎么敢在你这儿生呢。”李绮多少有些感动的,反握着她的手,思索良久还是领了孙清扬的这份情。 慕容嫣的异常 两人又聊了会儿话,李绮突然话锋一转,问道,“你这几次入宫,可有见过兰惠妃?” 孙清扬摇摇头,见她神情,似乎有话要说,于是问道,“姐姐突然问这个,可是有什么事?” “是没什么事,只是我前两日入宫见过她,她忧心忡忡的,似乎有很重的心事。当时人多,我也不好相问。”李绮缓缓地说道,略略一顿,又道,“皇上的身子素来不好,眼下又遇南境危急,难免有些力不从心,而冷落了宫妃。兰惠妃到底是新进的,还太年轻了些,许是因为这个而苦闷。” 李绮的话意有所指,孙清扬微微皱眉,“何姐姐不是那样的人,应该是因为别的事。” “你若有空,便去瞧瞧她。她在深宫里,比咱们更不好过,即无贴心的,还得处处提防,提心吊胆地熬着。若这辈子再生不出一儿半女的,那就真真可怜了。”李绮说到此处,忍不住抚摸着自己的小腹。虽然那里还是平坦的,但她知道已经不一样了,有生命在那儿生根发芽了。 李绮走后,孙清扬反复思量她的话,她这次来找自己,似乎就是来告诉自己兰惠妃的事。 可纵然知道兰惠妃在宫里过得不好,又能怎样。那皇宫岂是等闲之地,是人来去自如的地儿吗。 孙清扬想来想去,委实放不下心,可自己又不能擅自入宫,唯有等慕容玥回来。可近来,慕容玥异常忙碌,一头扎进军营里,几乎每天都是在她醒来之前就走了,歇下之后才回府。 孙清扬正愁闷的时候,慕容嫣来了,这让她看到了机会。 慕容嫣之前来燕王府都是盛气凌人,飞扬跋扈,气焰嚣张,外加各种刁难找茬,这次却是不同寻常。她从外头急匆匆进了孙清扬的屋里,一声不吭,也不打招呼,径直坐到座子上,还不等如梅如兰上茶,就腾地站起来,又往外走了。 “今天这是怎么啦?中邪了不成?”伺候孙清扬练字的小翠忍不住犯嘀咕,可话音才落,慕容嫣又进屋了,似乎听到了她的话,横了她一眼,又一屁股坐在了那位子上。 如梅如兰端来泡好的茶,递送上去,她却没有接,又起身往外去了。如此反反复复进进出出了五趟,这才端起茶水喝。 一旁的如梅如兰想提醒她那茶水已经凉了,还没来得及,她就一口饮尽了,却好像全然没有知觉。 如梅如兰惴惴不安地等着她发作,可是她竟然没有反应。若是换成平日,一定会是各种刁难。 喝了茶,她在屋里走来走去,就在孙清扬面前晃,晃得小翠头皮发麻,几度想开口却又憋回去了。 孙清扬知道她这是想让自己主动开口,于是便如她所愿,问道,“公主殿下这是有事要说吗?” 慕容嫣闻言,横了她一眼,然后傲娇道,“本宫的事要你管了吗?”说罢,气汹汹转身就走。 刚到门口,抬起脚往外迈,可还没落地,又收回来了。在门口迟疑了好一会儿,这才又折回屋,指使小翠如梅如兰几个出去。 公主的烦恼 如梅如兰不敢不从,当即退出去了,小翠怕她对孙清扬不利,犹豫不决,最后还是得了孙清扬的意思,不得不退出去了。 “金宝儿,你这个乌鸦嘴。”慕容嫣当头就来了这么一句。 孙清扬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她又来了一句,“金宝儿,你这恶毒的女人,你诅咒本宫。” 孙清扬更是云山雾海,不知其意了,“公主指的是什么?不妨直说。” “你,”慕容嫣满脸绯红,也不知是气的,还是热的,“你不要跟本宫装傻,你自己说过的话,难道都记不得了吗?” “公主殿下,民女说过的话太多了,你指的是哪一句啊?”孙清扬诚恳地请求对方明示。 慕容嫣气得干瞪眼,“你说过母后会逼迫本宫离开自己所爱之人,嫁给自己不爱的,难道这么快就忘了?” 孙清扬怔了怔,这话她当然是没忘,但是慕容嫣这会儿为何会提这茬,该不会…… “现在母后非让本宫嫁给那个萧什么的,可本宫根本不喜欢他,你说该怎么办?”慕容嫣气鼓鼓地怒视着孙清扬,似乎要把气撒在孙清扬身上。 孙清扬讪笑,“太后娘娘真是为儿女的亲事操碎了心啊。” “你是在取笑吗?”慕容嫣怒目而视。 孙清扬耸耸肩,反问,“民女说的有错吗?” 慕容嫣分明是气愤的,可是孙清扬的话也没错,让她没法发作,只好耍无赖,“本宫不管,总而言之,你得为这个结果负责,谁让你乌鸦嘴诅咒本宫的。” 孙清扬骇笑,“公主殿下,如果我的诅咒真那么灵验的话,那我立刻马上赔你。” “你,打算怎么赔?”慕容嫣瞪大了眼睛看她。 孙清扬一本正经道,“我现在诅咒舞阳公主慕容嫣殿下从今以后心想事成,万事如意,我还要诅咒她有情人终成眷属。” “你,”慕容嫣没想到对方根本不上道,不由气恼,“金宝儿,你别以为就这么算了,本宫跟你没完。” 孙清扬很是无辜,“公主殿下,民女刚刚不是已经替你诅咒回来了吗?你又何必苦苦相逼呢?” 慕容嫣横眉冷对,一屁股坐回座位,分明是要摆烂的架势。 孙清扬并不理会她,又提笔练字。过了好一会儿,才幽幽道,“公主既然有喜欢的人,为何不跟太后娘娘明说呢?” “你,你胡说什么?”慕容嫣梗着脖子嘴硬道。 孙清扬眼皮也不抬地笑笑,“太后只有你这么一个女儿,又那么疼爱你,如果你喜欢的那个人还看得过去的话,太后没有不同意的道理。” 慕容嫣沉默了半晌,幽幽来了一句,“你不懂母后。” 这是间接承认自己有喜欢的人了。 孙清扬挑挑眉,“依我看,太后给你挑的人也不会差的,公主殿下不妨考虑考虑。” 慕容嫣闻言,眉头一皱,气道,“金宝儿,你怎么好意思也跟我说这话?母后让十一哥娶张婉儿,你为什么不这么劝他,还死皮赖脸地赖在燕王府,不肯走。你自己说说,那张婉儿哪点儿比你差了?” 孙清扬不以为然笑笑,“公主所言极是。” 慕容嫣见她不再说话,很是郁闷,“你倒是说话啊。” “说什么?”孙清扬长长一撇后,收了笔,然后拿起那纸张吹了吹气。 慕容嫣看过去,纸张的中间是一个不伦不类的渡字,不由露出鄙夷之色来,“你父母不给你请先生吗?” 孙清扬不置可否,自言自语道,“佛曰,渡人,先渡己。公主殿下若是来找我寻求帮助的,我恐怕帮不了你。你看看我和你十一哥的情况就明白了,我们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但是你若是心烦了,找我说说话,消遣一下心中的苦闷,倒是没问题。” 慕容嫣听她这话,跟泄气的皮球一样,顿时就耷拉下来了,“母后,”后头的话到底也没说出来,她不想指责自己母亲,可到底是心有不甘,“婚姻大事就不能由自己做主吗?” 孙清扬笑,“你算是喊出了无数女子的心声了。” 慕容嫣拿眼觑她,“你的父母呢?他们听说你攀上燕王,是不是很开心?” 孙清扬摇头。 慕容嫣更加鄙夷,“怎么,你的父母还看不上我十一哥吗?难不成他们想让你入宫当贵妃不成?” “我父母或许还不知道我在这儿。”孙清扬坦白道。 慕容嫣的小鹿眼瞪圆了,一副吃惊的模样,“难不成你是同十一哥私奔的?” 孙清扬没有回答。她跟慕容玥的事,用一箩筐的话也说不完。 慕容嫣却死缠烂打,偏偏就磨着她,要她说一说她跟慕容玥之前的事。 “你十一哥他没跟你们说吗?”孙清扬诧异。 慕容嫣摇头,“十一哥从来不肯跟我们说从前的事,所以我们并不知道这十多年,他去了哪儿。你既然知道,那就快告诉本宫。” 孙清扬迟疑道,“他之前的事,我也不是很清楚,我就说我们遇见后的事。” 慕容嫣连连点头,秒变乖学生。 孙清扬心想着或许能够搭上她这个顺风,跟何金兰通上话,于是她便将自己如何发现慕容玥,又怎样将他带离蝎子岛,以及后来自己为何会同他来到北朝的事大概说了,当然其中省去了有关自己身份一类的信息。 慕容嫣听完她这番话,几乎是错愕地望着她,一时间怔怔的,说不出话。过了好久,方道,“我,我没想到十一哥这十多年竟然吃了这么多的苦。”说这话时,她的眼眶已红。 其实慕容玥失踪时,她还只是两三岁的幼童,两兄妹之间感情谈不上深厚一说。 慕容玥归来之后,两兄妹也没有频繁走动,还是孙清扬的到来,她才奉了太后的令,隔三差五地来燕王府闹上一闹。兄妹俩甚至为了孙清扬一度要到了决裂的地步了。 但毕竟血浓于水,这一层羁绊是与生俱来的,且她又是个单纯善良的姑娘,得知自己兄长的悲惨遭遇,岂能不流泪呢。 “对不起宝儿姐,我也没想到你们之间竟然经历了那么多的生死。我,我这就回宫去,替你们劝劝母后,让她成全了你们。”慕容嫣对于自己先前的行为感到十分抱歉,想着做些什么来弥补,连称呼也变了。 孙清扬苦笑,“太后怕是没那么轻易改变想法的。” “母后怎么想,咱们左右不了,但是该让她知道的,还是得让她知道。”慕容嫣郑重道。 对大恩大德的人不能小气 次日,慕容嫣又来了,这次她还带来了十来只箱子,大箱小箱统统搬进孙清扬的藕香榭里,将前厅塞得满满的。 “殿下,这是什么情况?你这是要搬到王府来吗?”孙清扬目瞪口呆,小翠几个也是瞠目结舌。 慕容嫣得意忘形地指着桌上三只小箱子道,“这三箱是本宫赏你的,另外这些是母后赏赐给你的。” 孙清扬倒有些意外,平常各种挑剔打压自己太后竟然会赏赐东西。她细细数了一下,总共十三箱。也就是说除了慕容嫣的三箱,另外十箱都是太后赏赐的。 慕容嫣见她迟迟不动手,便催道,“你不打算打开看看都有什么吗?” 孙清扬意思性地打开了身边的两只小箱子,有金条,有珠宝首饰。其余的不必想,要么是器具,要么是书画,再有就是锦缎布匹之类的。 “你不看看我送的吗?”慕容嫣拉她到桌前,示意她打开其中一个箱子。 这三个箱子不一样大,叠在一起,最下的那个最大,往上依次减小,最上头的只比巴掌大一些。 打开最上面的那个,里头竟是一颗比婴儿拳头还大的球形红宝。 “这是先前母后赏我的,我只当是个小玩物,这会儿送给你了。”慕容嫣轻描淡写道。 第二层箱子,略大一些,里头是一象牙的镂雕套球。 孙清扬仔细数了数,里里外外七八层,每一层都可转动。最外层是高浮雕的云纹龙,再往里就是精巧的锦地纹。 另外还有一尊象牙座,形似宝塔,同套球一起算共有五层,三十公分高。 宝塔也是布满雕刻,最下是花草纹,上来第二层是山水纹,第三层是飞鸟纹,第四层是仙人纹,最顶上就是套球了。 层层递上,雕工精美得叫人叹为观止。 “这是皇上送的。我瞧着挺好,就送给你了。”慕容嫣满不在乎道,之后迫不及待地催促,“还有一箱,你快打开看看。” “我可跟你说,这里头的东西是我最喜欢的。”慕容嫣补充道。 孙清扬听她这话,来了兴致,打开那箱子,是一些珍珠饰品,总共有十二个,分成三排,每排四个,每个放一个小格子里,仔细一看,正是十二生肖,所用材料是异形珍珠,再用黄金宝石做配,做成的一只只惟妙惟肖的动物。比如那雄赳赳,气昂昂的大公鸡,身体部分是异形珍珠,喙、冠、翅、脚以及尾巴则用黄金及红绿宝石拼接而成。 喙和脚是用黄金制成的,在其相应的位置打孔,然后安上去的。翅膀是绿宝石镶嵌在黄金衬上,再安在鸡身两侧。冠以及尾部则是将红宝石安在黄金托上,然后以同样方式在相应部位打孔,将其安在上头。就这么,一只精巧生动的公鸡就栩栩如生地被做出来的,其余的动物也是如此。 真跟前面两样相比,异形珍珠不那么贵重,但是奇思妙想满分。 “我可跟你说呀,这些珍珠可是我一个一个挑出来的,又画了图纸,让那些工匠按着图纸一个一个做出来的。前前后后花了我一个月的时间呢。”慕容嫣满满一脸骄傲道。 “既然是殿下的心头好,那我怎么敢收呢。”孙清扬放下那只大公鸡,又将盖子盖上,推脱道。 “你收,我既然拿了送你,你要不收,那我岂不是很没面子。”慕容嫣大气地摆摆手道。 孙清扬看她分明有些舍不得的,就将那箱子抱进怀里,表现出很喜欢的样子,笑嘻嘻道,“那我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慕容嫣咬咬银牙,道,“不必客气。”话虽如此,但到底是不舍得的。 “跟你开玩笑的啦。”孙清扬又将盒子送还给她,“君子不夺人所爱。你的心意我领了,东西还是还给你。” 慕容嫣犹豫再三最后还是摆摆手,言之凿凿道,“母后曾说过,对我们慕容氏有大恩德的人是不能太小气的,得大气。” 孙清扬想了想,最终还是收下了,但是她又说,“我也不能白拿你的。你且等一会儿。”她转头吩咐小翠去把东西取来。 讨好慕容嫣 小翠先取来一个小白瓷盒,盒子不大,只比那糖渍的青梅大些,上头有精美的描金花卉,底下有一个金色的鸭头印记。 “这是什么?”等孙清扬把这个小瓷盒放在慕容嫣手上的时候,慕容嫣好奇的问道。 她将盒子打开,只见其中是橙红色带金粉的油状膏体,还带着一股子好闻的香气。一时又分辨不出是什么香味,只觉得出奇的好闻。 “胭脂。”孙清扬回答。 “我瞧着也是,但是好像同平时用的又不同。”慕容嫣拔下金簪从中挖了些许,涂抹在手背上,发现这胭脂是橙红色的,这是朝气蓬勃的颜色,其中还夹杂着金粉,果然绚丽无比。 “还从来没用过这种呢,我试试。”慕容嫣有些迫不及待。 孙清扬递过一面铜镜,她便对着铜镜涂抹起来。她原本就是一个妙龄的少女,抹上这一色的胭脂更添朝气了。 孙清扬又让小翠拿来了一个箱子。 “这里头都是胭脂吗?”慕容嫣看着这盒子并不小,似乎不太可能都是胭脂。 孙清扬示意她打开来看。 她打开来看,里头是有两层的,上头一层是胭脂水粉,下头一层是六块带香气的硬块物体。 “这是什么?”慕容嫣捡起一块肥皂问。 “这叫肥皂,可以代替皂角用来净面清洁身体的。”孙清扬回答。 慕容嫣将那肥皂凑近鼻子闻了闻,“嗯,这味道我喜欢。”随即又翻到第一层来看那些胭脂水粉,胭脂有五盒,每盒的颜色都不一样,其中两盒是带金粉的。她迫不及待地叫孙清扬给自己扮上。 孙清扬从盒中取了毛刷笔,沾了些许的胭脂,然后在其眉间描了一朵桃花,花心的地方用深红色胭脂加重,不一会儿,一朵娇艳的桃花便在慕容嫣舒展的眉间绽放了。 “我瞧瞧。”慕容嫣忙让人拿来铜镜,只瞧一眼便叽叽喳喳叫了,“真好看,宝儿姐,这妆叫什么?” 孙清扬见她快乐似小鸟,不由笑了,“这叫桃花妆,人面桃花相映红。” “宝儿姐,这是你们南朝时行的妆容吗?”慕容嫣回头问道。 孙清扬笑着摇头,“我们南朝多半流行半面妆、晓霞妆、酒晕妆、飞霞妆。” “那跟我们差不多,只是这么一对比,还是姐姐的这个桃花妆好看。”慕容嫣复又对着镜子欣赏起了自己的妆容来。 “这桃花妆还得用浅粉色的胭脂来画。只是我订购的粉色胭脂还没到。若是到了,殿下可以一试。”孙清扬搁下笔刷,复又从妆奁子中取出一支眉笔来,轻轻的在慕容嫣的细长眉上描绘着。 妆容发展到二十一世纪,人们已将妆容美学研究到了一定的高度,虽不能说已至极致,但绝对大大超越了这个 还只会对镜贴花黄的时代。 “好啦,等到时你叫人到宫里说一声,我立马便来。”慕容嫣现在对孙清扬是彻底没有了敌意,还生出了好多的好感。 孙清扬为她画好了眉,远着看了看,又多次描补,方道,“那必须我亲自去请啊。好了,殿下瞧着可好。” 慕容嫣连连点头,“这眉形配这妆容,好看。 这叫什么眉?” “柳叶眉。”孙清扬收起眉笔,放回妆奁中 然后从中取出另一个小瓶子,道,“这一箱是给殿下的,另外我还准备了一箱,想麻烦殿下帮忙带入宫给兰惠妃。” 慕容嫣摆摆手,“举手之劳。” 孙清扬手里握着那个小瓶子,迟疑了会儿又道,“那我今日是否应该跟殿下你一同入宫去太后那里谢恩?” 博得公主欢心 慕容嫣的神色微微有些尴尬了,“母后让你不必入宫谢恩了。”拓拔太后的话远不止这些,她还说了,不想见孙清扬那张招摇的脸。当然,这是她们母女之间说的话,慕容嫣是绝不可能说出来的。 慕容嫣当初看不上孙清扬,一方面是因为拓拔太后的缘故,另一方面便是因为她觉得孙清扬比自己美,嫉妒心作祟。 慕容氏的男人美,女人也是冠绝天下的。在遇见孙清扬之前,她觉得自己的容颜在女子中无人能及,可是看到孙清扬的第一眼,她北朝第一美女的骄傲就碎成了一地。 她是羡慕嫉妒恨孙清扬的,所以才会接二连三地到燕王府找孙清扬麻烦。 但是人相处久了,彼此什么品性也就清楚了。她明白,孙清扬不是好欺负的,但也不会主动招惹是非,为人宽容大度,且足够低调,跟外头那些妖艳贱货有本质的差别。 这北朝的贵妇哪个不是削尖了脑门想着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好在贵妇圈里争奇夺艳的。可是孙清扬不是,她的穿着打扮一直都是朴素的,料子是好的,但款式花色绝对是简约的,甚至毫不夸张的说,她的穿着打扮的花样连宫里的宫女都比不上。 宫里对宫女的穿着打扮都是有严格规定的,绝对不许她们穿红戴绿,为的是不让她们在主子娘娘们面前喧宾夺主了。但是宫女们还是会有自己的小心思,在一些没有规定的小细节上花心思,比如绑头发的绳子可以是红的,她们就会想方设法把头绳绑成一朵花儿。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对此,心胸宽广的主子娘娘对比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遇上心胸不宽广的主子娘娘,比如李贵妃,若是她宫里的女子胆敢如此,那就等着被撵。 “你也别灰心,往后我在母后面前多为你说说好话,母后迟早会接纳你的。”慕容嫣见她神色有些失望,连忙安慰道。 孙清扬勉强笑一笑将那小瓶子拔开盖,递到慕容嫣面前。慕容嫣老远就闻到了一股清雅的香气,忙问,“这么好闻,这里面装的是什么?” “香水。曾经南朝出现过的,如今应该是可遇不可求的东西了。”孙清扬说道。 慕容嫣又闻了闻,有些不以为然道,“可我闻着这味道虽然好闻,但这香气并不稀奇啊。” 孙清扬笑笑,示意她点一些在手腕上,然后擦拭在耳后、颈后,“这香水最神奇之处在于随着时间的推移会散发出不同的香气。就好比我的这一瓶,就可以散发出十多种的香味,不同阶段就会释放出不同属性的香味来。” “这么神奇?”慕容嫣露出惊奇的神色,反复地抬手臂去闻两边手腕,“还别说,我似乎闻到了麝香以及柑橘的香气,好像还有丁香的香气,好神奇呀。” “殿下的鼻子灵敏。”孙清扬赞许道,将那香水收好放回那箱子里去了,然后盖上盖子。只听慕容嫣对下头的人说道,“千万记住了,哪个箱子是谁的哈,可别弄错了。” 随后笑眯眯地拉着孙清扬的手候说道,“宝儿姐,你对我可真好,以前我还老是看不惯你,处处给你找不痛快,你竟然一点儿都不跟我计较。你当我十一嫂,我绝对举双手赞同。” 能够得到慕容嫣的认可,孙清扬欣慰地笑了,“有一点要提醒一下殿下,香水里面含有麝香,对孕妇不利。殿下若是用了香水,就不好同宫中有孕的娘娘走太近了。” “这个我知道,你放心。”慕容嫣拍着胸脯保证,随后脸又塌了下来,“宝儿姐,我现在能够完全理解你的心情了。” 孙清扬知道她这是在说自己的亲事,于是问,“太后中意的人选是谁呢?” “光禄大夫萧偃之子萧玉成,目前担任中尉司马。”慕容嫣垂头丧气回答。 “听着似乎还可以啊。”孙清扬道,但见慕容嫣神色怏怏,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开口相劝。 兰惠妃的赏赐 慕容嫣是个天性活泼开朗的女孩,闷闷不乐了会儿,最终摆摆手道,“不说不开心的了。上回没吃成的午膳,今日你可得给我补上。” “那是自然的。殿下赏光,民女荣幸之至。”孙清扬笑道,然后转头吩咐小翠几个准备午膳的菜品。 “咱们午膳吃什么?”慕容嫣说道,转手将那盒子递给了身旁的宫女,“我可是听说宝儿姐小厨房里的菜比皇宫里的还好吃呢 。” 孙清扬正指挥下头人搬抬箱子,听她这话不由回过头来,笑问,“你听谁说的?” 慕容嫣一派悠闲地喝着茶,“十一哥啊,先前他在宫里陪母后用膳的时候,总是有意无意的提起。” 孙青扬无奈地笑了,“王爷太赏脸了。哦对了,太后眼下情况如何?” “没什么事,本来也没什么事的。”慕容嫣话说出口后才意识到自己多嘴失言了,忙捂住口。其实拓拔太后自始至终没啥事,那日说晕倒也是假的,就是想以此逼迫慕容玥放弃孙清扬,可惜到最后也没逼成。 孙清扬听到她这话,不以为意笑笑罢了。 公主留下用膳,马虎不得。孙清扬早早让小翠几个去准备午膳,堂屋里另有婢女伺候。 饭菜端上来,满满一桌,看得慕容嫣兴奋异常,“这些菜光看着就好吃,果然与宫里的不同。”这是客套话,宫里的饭菜色香味俱全,绝对比这里的好看。 今日,孙清扬让小翠准备的有水晶肘子、松鼠桂鱼、葱爆羊里脊、白切鸡、香煎鱼糕、东坡肉、龙井虾仁、驴肉火烧,餐前餐后又有各色甜品饮品。 慕容嫣先尝了一口浇了鲜艳汤汁松鼠桂鱼。 “这是鱼吗?”她简直不敢相信,如果不是盘子里还摆着鱼头,她是绝对吃不出来这是鱼,“酸酸甜甜的,还很酥脆。好吃!” 然后就停不下来了,一口气吃掉半条鱼。 孙清扬又劝她尝尝别的,她又尝了水晶肘子、东坡肉、龙井虾仁等,无不惊讶。一顿饭下来饭饱肚圆,直到实在吃不下,这才罢手,在一旁看着不紧不慢吃相优雅的孙清扬忍不住打了个响嗝,委实有些不好意思,红了脸道,“十一哥总说宝儿姐姐你这里的菜好吃,还说宫里的菜不好吃,我原来还是不信的,今日信了。宫里日日吃鱼羹、蒸豚、驼蹄羹,还有那个胡炮肉,再好吃的菜吃多了也腻味了,还是姐姐这里的菜好味道。” 孙清扬笑笑,“那就常来。” “话是这么说,可我也不是天天能出宫的。”慕容嫣耷拉了嘴角,“我都不知道往后还能不能这样随意出入皇宫。” 慕容嫣还是回宫了,开开心心带着孙清扬送她的妆奁子,有种满载而归的喜悦。到底是小孩子心性,再悲伤的事也就一小会儿的功夫,转眼就忘了。 孙清扬不得不感叹,“年轻就这点儿好。” “姑娘,那香水你一直没舍得用,怎么就送给了舞阳公主了呢?”小翠不解地问。 “这样子,她才不会把两个箱子弄混。”孙清扬淡淡道。 小翠怔愣了许久,幡然醒悟,“这么说,难不成姑娘给兰惠妃的那箱子里藏了别的东西?” 孙清扬点点头。 又过两日,慕容嫣又来了,同时带来的还有兰惠妃托她转交给孙清扬的一套东珠首饰,奇怪的是其中的那一对珍珠耳珰款式与孙清扬早些时候送她的是一样的。孙清扬看到首饰后先是一惊,随后便让小翠收起来。 慕容嫣匆匆在王府用过午膳便就去了。 慕容嫣走后,孙清扬又叫小翠将兰惠妃赏的珍珠首饰拿来,从中取出那对耳珰。 “姑娘,奴婢记得你原来也有这么一对耳珰的。”小翠捧着首饰盒站在一旁说道。 孙清扬托着耳珰走到窗子边,仔细端详了,并未发现什么不同寻常的,再细细一看,这分明就是自己送给她的那对。她心下揣摩不出兰惠妃的用意。方才慕容嫣在的时候,她还特旁敲侧击了一番,听慕容嫣的意思,兰惠妃并无什么异常,宫中也一切太平。 “莫非是我太多心了。”孙清扬慢慢收拢托着耳珰的手,却又着实没法踏实,一颗心还是半悬浮着。但是再一想,深宫的女人,郁郁寡欢不是很正常吗,就好比那原本自由自在的鸟儿,被关进了牢笼中 纵然是那金丝牢笼,饮甘露食珍馐又有何乐趣可言。 前院的青梅已落尽,只剩一树茂密的叶子,在骄阳下有些委顿。 “姑娘,你要试试吗?”小翠不明白她为何一直握着这一对耳珰久久不言语。 窗外的阳光洒下来,原本温润的珍珠折射出刺目扎眼的光来。阳光落在孙清扬的身上,她在光里,耀眼得让人无法直视。 “不必了。”她缓缓转过身,将那耳珰递给小翠,“收起来。” 王府遭雷劈 六月的天,是雷雨多发的季节,原本还是骄阳酷暑的午后,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半边的天已积了厚厚一层乌云。那些镶了金边的乌云奇形怪状,渐渐从南边涌来,似汹涌的浪潮,伴随着滚雷而来。 “瞧着不出半个时辰就该有一场大雨了。”小翠与如梅如兰一面收拾着刚收进来的衣物,一面说道。 孙清扬倚在窗边,窗子支开着,屋后是波光粼粼的。 这藕香榭前院是一院子的梅子树,后头则是一潭水池。打开后窗便是水池,水池边还栽种几株芭蕉树,就挨着窗子底下。每逢下雨,这一面窗就成了最佳的观景点。雨打芭蕉闲听雨,道是有愁又无愁。 “王爷那边可派人去了没?”孙清扬折回屋里问道。 “姑娘放心,刘管家那边自会安排的。”小翠回答。自打上回慕容玥被罚跪长春宫后,她对慕容玥的敌意稍减,可能也是想通了。 其实单从孙清扬平日的衣食住行,便可看出慕容玥对其有多上心了,单是这一季的衣衫,已是装了满满几个柜子。她住的屋子装不下,只好另辟了一间厢房来存放。一季下来,孙清扬每天不重样地穿也只穿完了三分之一,剩下全新的,因为太多了,所住的藕香榭搁不下,便将冬衣留在了重樱楼,还专门派了几个人打理。 这些衣裳都是上品御贡的缎子绸子,随便拎出一件,都够普通人家一家吃喝几年的了。冬天的更别说了,皮裘都占去了大半,几乎全是上等细皮,貂皮狐皮占了一大半,也有鼠皮羊皮,但都是最上等的银鼠皮和一斗珠儿。 所谓的一斗珠儿是用尚未出生的胎羊的皮制成的,是羊皮中最为轻软珍贵的,因卷毛一粒粒如一颗颗珠子,所以又称为“珍珠毛”、“珠毛”、“小毛”,或称“一斛珠”。 “王爷早上是骑马去的,这会儿刘管家应该派了马车去接了。”如兰说着一面将衣物一件一件挂好,再由如梅拿进里屋的衣柜中。她们跟孙清扬久了,也知道她的喜好。她爱穿素雅的,不喜那些华丽繁复的,因此素雅的尽管收进她屋中衣柜即可,那些华丽的则可放到偏房的衣帽间去。 屋中正聊着,外头一阵惊雷,好似将天地劈裂开。 屋中人立时噤若寒蝉,过得片刻,便听哗啦啦的一片。 “这雨来的够急的。”小翠跟着孙清扬到了廊下。 这场雨来的凶猛,如瓢泼般磅礴而来。不一会儿,屋顶的水便沿着滴水宣泄而下。 小翠见雨水飞溅至孙清扬的裙摆上,忙伸手拉了她一把,“姑娘进来些,小心衣裳溅湿了。” 孙清扬恍若未闻,也不动,抬头望着有着繁复彩画的梁枋。彩画大体可分为三类,像这种龙凤纹的彩画,只有皇家才有资格使用。 忽的,天上一道闪电劈开了,形如枝丫,灰蒙蒙的天在顷刻间仿佛裂开了,惊得廊下的人连退了两步。 “呀,那是什么?”小翠惊叫一声,只见一颗火球以极快的速度坠落,直直往这边来了。 孙清扬也吓到了,连忙拉小翠入屋。 方入屋,听得头顶一声炸雷,仿佛要将屋顶炸开,直叫人双耳发聩。 因为太过于震耳欲聋,小翠如梅如兰几个吓得顿时面无血色。 孙清扬也被唬得不敢出声,过了好一会儿,确认相安无事后,才松了一口气。就在这时,听到外头有人叫喊,“不好了 松风斋让雷劈了。” 听声音是院子里的仆妇。 慕容玥遇刺 孙清扬立即出屋,果见东边的松风斋有浓烟升起,那松风斋是慕容玥所住的地方。 她连忙叫来一个仆妇,让她去松风斋看看情况。 那仆妇回来后,急匆匆道,“果然叫姑娘猜中了,的确是松风斋屋顶叫雷劈着。大半的屋顶都塌了,火球落进屋里,点着了里头的家具。这会儿刘管家正叫人扑火呢。” 孙清扬立即叫小翠拿来雨伞,便急急忙忙的朝松风斋去了。 松风斋内,刘管家带了二十多个人正在屋里忙扑火。 火势不小,二十多个人忙了好一阵子,才将火灭掉,只是好好的松风斋有两间成了一片灰烬。 “姑娘也来了呀。”刘管家刚才忙于救火没有发现孙清扬来了,这会儿扑灭了火,才有空闲歇口气,赫然发现孙清扬也在灭火队伍之中,不免有些吃惊。 “嗯,这火可不小。”孙清扬手里握着慕容玥书桌上的那一只镇纸的青玉小狮子,方才大火,她一来便领着小翠几人冲进书房,抢救出了不少书籍。 “好在王爷还未归来。”刘管家庆幸道。 孙清扬怔怔出神,这可不是好兆头。 “此处眼下是没法住了,得另行收拾别的住处。姑娘觉得哪处可行的,老奴这就叫人去收拾出来。 ”刘管家恭恭敬敬地询问孙清扬。 孙清扬到底不是这王府正经的女主人,刘管家征询自己的意见,那是给她面子,并不是真的要听她的想法。于是她道,“我来王府时日尚短,对王府所知甚少,岂敢在您老人家班门弄斧,这事还得劳您费心。”初来乍到的,又还不是正儿八经的女主人,把身段放低了,准没错。 她这番话刘管家听着很是受用,脸上都笑出了核桃褶子,用他那独特的尖嗓子道,“姑娘过奖了,能够为王爷排忧解难是老奴的荣幸。”随后又道,“姑娘觉得凌云阁如何?” “全凭您老定夺。”孙清扬谦逊道。 “凌云阁离姑娘住的藕香榭也不远,想必王爷是不会有意见的。那老奴这就让人去将那里收拾了,好叫王爷回来后,就能住进去。”刘管家说罢,便就赶着去凌云阁了。 松风斋与凌云阁都离孙清扬而所住的藕香榭不远,只松风斋里种了许多的松树,而凌云阁院子周围植竹子,院围墙也是以竹子修成,其中修有三层重檐的歇山顶小阁楼,面阔五间,是王府中最高的建筑。 回到藕香榭后,主仆几个换洗过后已是晚膳时间。 今早,慕容玥出门前说晚上会早些回来陪孙清扬一起用晚膳的,可是到了晚膳时间,孙清扬左等右等都不见他回来。因着白天雷霹松风斋的事,所以她的心里并不踏实,就让人去前院打听,说还没回来。这让她心里更加不安了,只好让刘管家派人去西山军营瞧瞧。 这边人才出门没多久,就有人赶回来了,是青松,他浑身是血骑着马回来了,才到王府门前,就从马背上滚落下来。王府门卫立即救人,青松捂着胸口,只说了一句,“王爷在西郊遇刺,快去救。”之后便晕过去了。 孙清扬听闻此消息,就好像白天的那道雷不是落在了松风斋,而是劈中了她。 饶是刘管家见多识广,久经风雨,一时间也是不知所措了。 “姑娘,你还好吗?”小翠担忧地看向面色惨白呆立着的孙清扬。 孙清扬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然后颤抖着的手拉住小翠的衣袖,用发颤的声音道,“先扶我一把。” 小翠连忙扶住她,要将她扶到堂屋的座位上,她却摆摆手,同管家道,“麻烦刘管家去将府里的侍卫召集来,立刻马上。” 刘管家哎了一声,佝偻着去了。 小翠倒了一杯水,送到孙清扬面前。 孙清扬接过茶水,勉强用还发颤的手捧着。 手是冰冷的,茶是滚烫的,她捧着茶,却浑然没有觉察到烫手,端起茶喝了一口,方觉得烫,舌头一阵阵刺痛,显然是烫伤了,她却并不在意,对小翠递来的冰块摆摆手,然后喃喃自语道,“西山军营离燕王府不近,骑马也要近一个时辰。青松说他们是在回城路上遇袭的,若是离军营近,必是去军营找救兵,可他却是跑回王府来找,这就说明他们是在靠近城的西郊遭袭击的。” 刘管家很快将府里的一百多名侍卫都调集来了,另外还有三十多匹马。 孙清扬从中挑选了三十名武功高强的先随自己骑马去救援,而后的那些个随后跟上。 不再继续沉默 果然如孙清扬所料,才出城不过三十里,就找到了被十三四个强匪围攻的慕容玥与墨柏。 那些强盗像一群恶狼,将他们两团团围在中间,明晃晃的刀朝两人乱挥乱砍,分明是想将两人乱刀砍死。 慕容玥和墨柏显然已是强弩之末,两人浑身上下都是血,连脸上也是。 圈子外倒了一地,有慕容玥的护卫,也有强匪。有的躺着嚎叫,有的哼哼唧唧,有的还扭打在一处,而有的已经动弹不了了。 那些强匪远远看到孙清扬一队人马到来,也不敢再逗留,一哄而散,连同死的伤的同伴也带走了。 孙清扬顾不得追击,点了二十多人去追,其余的留下来抢救伤员。 好在自从上一次孙清扬遇袭后,慕容玥随行人员就增添了不少,否则今日真就撑不到孙清扬来了。 这次,强人的数量实在太多了,双方实力相差甚远,以至于慕容玥手下人损伤严重,几乎全军覆灭,就连跟慕容玥一起战斗到最后的墨柏也在强人走后,终于支撑不住倒下了。 慕容玥多处被砍,一身白袍染成血袍,溅了血的脸透着一股子凶狠,一双眼早杀红了,在那些强人逃跑时,他并没有打算罢手,追了上去,用手里的长枪从背后刺死了一个,随后方才累得倒下。 孙清扬小心翼翼褪下他的长袍,赫然看见其左右手臂皆有砍伤,前胸后背也有,不过最为严重的还是双臂上的伤,血肉翻飞,鲜血汩汩地冒着。 “忍着点。”孙清扬手握着止血药微微有些发抖。这止血药是孙家的独门配方,止血效果奇佳,只是副作用也是极强烈的,承受能力要是弱些的,真能疼晕过去。 慕容玥虚脱地背靠着一名护卫充当的肉靠垫,喘着气,两眼直勾勾盯着她,并不说话,想来是没力气了。 药粉洒在伤口上,他也只是略皱了皱眉。等伤口血止住后,孙清扬又给他上了金疮药,然后一一将伤口包裹住,随后王府马车到了。 孙清扬跟护卫扶他上车后,准备下车去看看别的伤员,他却拽住了她,“陪我坐会儿。” 她看那边的伤员有足够人手救治,便依言留下了。 他握着她的手不放,整个人斜靠在隐囊上,眼睛始终看着她的一举一动。 她沏了茶,递给他,却发现他两只手都受伤了,只好捧到他嘴边,他低下头喝了一大口,然后又直勾勾看她。 “这么看我做什么?我脸上有花吗?”她勉强挤出笑来。 “你又救了我一回。这一回我如不以身相许便无法报答你这救命之恩了。”他笑了,失血过多的面容有些苍白。 孙清扬见他还能开玩笑,知道情况不是太糟糕,于是道,“这次必须以身相许,但是你得先告诉我,那些是什么人?” 他那好看的眉头皱了皱,“从他们的打扮以及使用的武器看,应该同刺杀你的那些人是一伙的。” 孙清扬的眉头也跟着皱起,慕容玥一直在调查上次刺杀她的人,估计是查到一些眉目了,大皇子怕了,所以这才会对他下手。这是狗急跳墙了吗? “他既然如此不依不饶,那也别怪我不客气。”慕容玥阴狠道。 孙清扬心头一跳,“你什么意思?难不成你知道那人是谁?” 慕容玥冷笑一声,“在这京畿里,还能有谁能有这样大的胆子敢行刺亲王。”他断断续续地说着,车厢内血腥味与药香弥漫开来。他的双眸闪着幽暗的光,握着她的手一收,将她拉到自己身边,低低道,“其实你一早就知道对方是谁了,对不对?” 孙清扬见瞒不过,只能点头,还不忘提醒他,“别用力,免得伤口再裂开了。” 他扶着胸咳了两声,“今天我受的伤,将来我会加倍还给他的。”褐色的眼眸闪过一丝狠戾。 她心惊,想劝他放弃,可是发现问题并不在他们,而是在对方身上。 大皇子三番两次派人来刺杀,他们如果一再退让,只会叫对方更加肆无忌惮。 “我当初不想告诉你,劝你别去调查,就是怕你卷入其中。”她低低说道。 他搂了搂她的肩道,“傻瓜,咱们是一体的,打他准备对你下手的那一刻起,我跟他的仇就结下了。” 孙清扬觉得很棘手,她是绝对不想慕容玥卷入权力斗争的,但是现在已经不可避免了。 慕容玥见她久久不语,眉头皱紧,知道她是在担忧,于是低声说道,“一直以来,我都不争不抢,以为他们就不会来打扰我了,可没想到我不争不抢的结果是连保护你的能力都没有。”他顿了顿,接着道,“如果我再选择逃避,再继续不争不抢,我怕哪天连你都会失去。” 拓拔太后妥协 北军终于到了,孙清扬便带着慕容玥回去了。 追击歹人的王府护卫抓到了几个,但这些歹徒皆是死士,还没等中尉的人来问话,就已咬破了口中的毒药自尽而亡了。但也不是一无所获,从他们身上搜出了有奇怪图案的令牌。 孙清扬是第二天才看到令牌的,月牙形铜牌,上头刻有吞剑的兽头,分明就是睚眦了。这是拜月教的令牌。 “没想到他们的势力分布这么广,连你们北朝也有。”孙清扬将那令牌转给慕容玥。 慕容玥倚靠在隐嚢上,一头青丝披散着,因为刚换了药,加之天热,所以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纯白色真丝交领的睡袍子,胸前袒露着。他看到令牌后,皱着眉头,“没想到大皇子跟他们有勾结。” 三四年前,拜月教侵入南朝皇庭,勾结南朝贵妃以及七皇子,掀起了一场血雨腥风。照理来说,后人应该避而远之的,但是总有人为了达到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而与之狼狈为奸。 “大皇子与之暗通款曲,分明是想借他们的力量来达到自己的目的,对付我们只是他的一个小目标而已。”孙清扬望着绣帐上勾连缠绕的繁复绣花沉吟着,过了良久,又继续道,“只是我不明白拜月教的目的何在。” 拜月教曾一度掌控了南朝局势,搅得南朝天翻地覆,若不是孙将军与夏侯辰,那么此时南朝当政的就是兰贵妃母子了。 可是孙清扬明白了拜月教的目的绝不是仅仅扶持兰贵妃母子上台,他们有更加不可告人的目的。 拜月教在南朝的阴谋被粉碎了,转而到了北朝,又与北朝大皇子勾搭上,莫非是要如法炮制一次南朝的夺权戏码? “拜月教想做什么,目前咱们不得而知,但是大皇子想借他们的力量实现自己的野心,难道就不怕引狼入室吗?”慕容玥冷笑。 孙清扬端来茶几上的茶水递给他,“肚子饿了,我去吩咐小翠她们准备午膳,你先休息会儿。” 燕王遇刺的事,一夜之间传遍了整个京畿,拓拔太后昨晚连夜出宫来,早上皇上与皇后也来了,之后齐王夫妇也来过,别的皇亲国戚朝中大小官员没人不敢不来,只是都让刘管家以王爷伤重需要静养为由,挡在了前厅。大皇子也来了,孙清扬远远看了两眼,着实是很好地继承了慕容氏的优良基因,玉树临风、光风霁月。若不是知道他背地里做过什么,真会叫眼睛给蒙骗了。 用过午膳,孙清扬伺候慕容玥午休后退出屋,宫里就来人了。是长春宫的人,说太后要召见她,她心里明白此番进长春宫两膝盖又得遭罪,但是不能不去。 一到长春宫,拓拔太后就阴沉着脸,用阴森森的语调道,“哀家听说昨日燕王府遭了雷击,可有此事?” 跪伏在地的孙清扬一听这话,心里一咯噔,“确有此事。” “你这不祥的女人,是你给燕王带来了祸端,你可知罪?”拓拔太后的声音陡然提高。 孙清扬直起身,不紧不慢道,“太后娘娘此言差矣,王府遭雷击,非民女之错,也非燕王之错,实乃再正常不过的天象。从大月王朝到如今,这皇宫历经五百年,哪年没有被雷劈过,难道也是谁之过吗?” 拓拔太后显然没有太多耐心,厉声训斥,“死到临头还敢嘴硬。来人,掌嘴。” 殿内立即出现两个身材健硕的宫女,小跑进殿,一人一边一把抓住孙清扬的两只手臂,将她拎起来。这时又进来一个满脸凶狠的嬷嬷,举手就要扇孙清扬的脸。 孙清扬之所以一开始没有反抗,那是还有所顾忌,顾忌到她是慕容玥的母亲,但此时见对方来真的,也就没什么可顾虑了,抬脚就给了那嬷嬷小腹一脚,将她踹飞出去,之后用力一挣,挣脱了那两宫女的束缚。 那两宫女又要扑上来抓她,她一人给了一脚,将她们都踹倒在地。 殿内宫娥慌了神,害怕她要对拓拔太后不利,有人跑出去搬救兵,剩下的人立刻将拓拔太后团团围在中间,张嬷嬷厉声呵斥,“你这是要反了不成。” “太后娘娘,你为什么这么着急着要给我安罪名呢?说到底就是想把我赶走,可您有没有想过燕王殿下同不同意?”孙清扬冷眼看向拓拔太后。 拓拔太后冷哼一声,没有说话。 孙清扬横眉冷对道,“燕王府被雷劈,那是自然现象,怪不得人。燕王殿下遇刺那是人祸,应该查出主使之人,将其绳之以法,而不是在这里内耗。您想赶我走的心思我能理解,但好歹等到燕王殿下伤好之后。眼下,燕王殿下正卧床疗伤,若是知道您将我赶走了,您觉得他能好过吗?”说罢,转身走出殿去。在殿门口,实在气不过,一脚把殿前的鎏金铜鹤香炉给踢翻了,然后扬长而去。 慕容玥事后听说了这事,当即负伤进了宫,脱了上衣,露出满身的伤,长跪长春宫外,无论如何都不起来。 拓拔太后最后没办法了,只得答应从今往后不再为难孙清扬,他才作罢。 怎么会是你 慕容玥在家休养了七八日,伤口才刚长出新肉就急着要回军营。孙清扬好说歹说,他才勉强又多休养了三日,之后再怎么说也不听了,还是回了军营。至于这案子则一再拖延。孙清扬知道这其中定少不了大皇子的功劳。 过得两日,李绮又来了。这次她的神色轻松不少。孙清扬猜测大抵是府中事事顺遂了。找来大夫替她把过脉后,说一切安好,她便邀请孙清扬去逛街市。 “听说南市新开了一家铺子,专门卖咱们南朝的物品。咱们去瞧瞧。” 她说。 孙清扬听了她这话,也来了兴致。 “近来,我尤其想吃咱们大都的胡记五味脯。王府里的五味脯总吃不出那味,听说那铺子有卖。” 一上了马车,李绮就絮絮叨叨,说过之后,又有些不好意思,“不知怎的,有了身孕之后,总想吃肉,人也变馋了。妹妹莫要见笑啊。” “听说怀孕后爱吃肉的,多半怀的是男孩。”孙清扬笑言。 李绮笑不拢嘴,“谁知道呢。借妹妹吉言,但愿如此。” 马车行了将近有一个时辰,总算是到了那处铺子。同孙清扬想象中的铺子不一样,这铺子并非小小一间,而是将人家整座三进的宅邸盘了下来,简直就是个大商场,其中的商品几乎涵盖了衣食住行,琳琅满目。 李绮一进铺子就如同发现了新大陆,显然她也是头一次来。 “咱们去那边看看。”李绮指了指成衣那边,然后挽着孙清扬的手朝那边去了,一面走一面说,“近来京畿的贵妇都穿一款叫做碧琼轻纱留仙裙的裙子,听说就是在这儿买的。” 成衣区在最里头,她们到成衣区的时候,也有不少京畿贵妇在选购。 “这里还可以定制,不过咱们先去看看现成的。”李绮兴冲冲地到了留仙裙那区,自己选了一条水粉色的,然后又撺掇着孙清扬也选一条,“妹妹,那条玫红色的,你穿着一定好看。” 孙清扬本来就没有打算买的,但是禁不住她撺掇,只好挑了另外一条水绿色的,“我试这条。” 铺子里的两女伙计取下裙子,然后各领着孙清扬与李绮去试衣间。 孙清扬看小翠流连忘返,恋恋不舍,知道她是睹物思乡了,所以就让她在下面逛着,自己跟着女伙计去了。 李绮被领到一楼,孙清扬却被领到了二楼。 “一楼没有试衣间了吗?”孙清扬不解地问。 那女伙计点点头,“一楼才六间,这会儿都满了。” 所谓的试衣间,可不是小小一间,而是厢房,分里外两间,其中以落地花罩与帘子隔开,里间设有衣架、胡床,外间还有茶食、香炉。 进了里间,她将身上的杂裾垂髾褪下来,正打算伸手去取留仙裙。就在这时,门帘子一掀,光影一晃,一人闪进里间来了,挂在落地花罩旁衣架上的留仙裙便落入了来人之手。 看清来人后,孙清扬惊诧地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怎么么会是你?” 还是找来了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夏侯辰。他的确较之前消瘦不少,可并没有到她们所说的那种时日无多的程度。 “怎么,你害怕见到我吗?”他眉宇间的神色颇为复杂,有眷恋也有愤怒。 “你,你先出去。”孙清扬胡乱扯了胡榻上的衣裳遮住自己半裸的身子。 夏侯辰没有出去,反而朝她走近。 “你不要过来,否则,否则我喊人了。”孙清扬急喊出声来。 他眸中闪现出一团火来,突然一把拽住她的手,不容分说就要扯着她往外拽,“你去喊人,顺便告诉人你是怎么抛弃亲夫,跟人私奔的。” “夏侯辰,你疯了吗?”她气急败坏地叫骂,一手拉扯住落地花罩。 夏侯辰并不是真的要拽她出去,而是不满她对自己的态度,为了她,他吃尽了苦头,而她呢,看到自己却如此防备,简直是无情无义,怎叫他不气恼。 “孙清扬,如果你还识趣的话,就跟我回去。过去的事,我可以既往不咎。”他阴沉着脸看着她。 “我不走。”她脱口而出,甩开他的手。 看着她倔强的模样,他不由来气,试图接近,可她却退避三舍。 他怒火中烧,寒声问,“我最后再问你一遍,你跟不跟我回去?” “夏侯辰,咱俩已经彻底没有关系了,你又何必苦苦相逼。”她冷冷看着他。 她的冷漠刺痛了他,他艰难地问道,“你真打算为了慕容玥留下?” 明明日思夜想的人儿就在面前,触手可及,可此时此刻,他却觉得两人之间隔了千山万水,遥不可及。 她移开视线,坚定道,“是,我爱他,我要留下来跟他一生一世,不离不弃。” 她的话就好像这世间最锋利的匕首,狠狠扎进他的心脏,他痛不欲生,缓了好久才笑出声,“好,很好,好得很。”他的笑脸是狰狞的,笑声是阴森凄厉的,让人不由寒战。 “孙清扬,你会为今天这番话而付出代价的。” 他走了,头也不回地走了。 她跌坐在地上,浑身无力,心如刀绞,泪眼簌簌滚落。 哭过之后,一抹眼泪,穿回自己的衣裳,然后走出厢房,下了楼。 “哎,妹妹你怎么没有试穿呢?是不合身吗?”李绮已经换好了水粉色的留仙裙,正在落地镜前欣赏着。 孙清扬勉强露出一笑,“突然有些不舒服,姐姐慢慢逛,我先回去了。” 李绮关切道,“那你回去,如果实在不舒服,请大夫瞧瞧。” 孙清扬回去了,却对今日之事绝口不提。 过了一段时间,李绮又来了,无限遗憾地告诉孙清扬,那家南货铺子关门了。 “明明生意很好的,怎么就不做了呢。那么老大一间三进的宅子,怕是花了不老少银子。才两个月不到就不做了,得亏不少银子。”李绮絮絮叨叨,无限惋惜。 孙清扬怔怔出神,一声不吭。 过两日,她还是去了,的确如李绮所言,南货铺子早已关门了,门上贴着铺子转让的告示。 慕容玥还是去了三江,孙清扬觉得无力,半点办法也没有。 这几日,她总是会想起夏侯辰最后留下来的那句话,然后毛骨悚然。 当然,让她忧心的不仅仅是夏侯辰,还有大皇子,此次与慕容玥一道去三江的还有他。那可是一头恶狼,吃人不吐骨头毫无人性的恶狼。 大军出发前几日,慕容玥几乎忙到无闲暇踏进藕香榭,因为宫里有各种仪式祭典要举行。 大军出发前一夜,慕容玥终于腾出时间来与她匆匆用了一顿晚膳。用过晚膳后,他郑重地告诉孙清扬,“在家等着我回来娶你当这王府的王妃。” 孙清扬见他英姿勃发,意气飞扬,只好忍下了想说的话,因为她知道,箭在弦上,自己说什么都没用了,反而还会影响他,于是只是切切叮嘱他要小心大皇子。 他搂着她千万般不舍,殷殷叮咛,“我不在的这段时间,如果母后再召你入宫,你就装病,千万不要傻傻地进宫。明白没有?” 她笑着点头。 没一会儿,宫里来人了,又将慕容玥召去了。 大军出发之日,孙清扬在城墙的角楼上,远远望着他领着浩浩荡荡的大军绝尘而去。 回王府的马车上,她突然道,“咱们去三江。” 小翠吓了一跳,“姑娘,你说的是真的吗?” “我总不能袖手旁观。”她愁闷道。 “可你去了,要帮谁呢?”小翠殷切地望着她。 她哑然失笑,笑得凄凉,“我只是想让两朝休战。” 小翠幽幽叹了口气,“两朝之战岂是咱们一句话说不打就不打的。再者,你不是没有劝过燕王殿下,可到底也没用,不是吗。” 孙清扬颓然。 “姑娘,你有没有想过为何三江在将军手上十几年了,一直都安安稳稳相安无事,可为何到了小王爷手上没两月就走火了呢?”小翠低低问道。 孙清扬沉默不语,半开的车窗帘透进来的光照在她的半张脸上,另外半张脸则藏在阴影里。她的眉头紧蹙,若有所思。 小翠递了一杯茶给她,继续道,“依奴婢看,小王爷之所以发动这场战争,十有八九是为了姑娘你,而燕王殿下不管不顾地要去,也是为了你。所以这场战多少掺杂了私人恩怨。你若是去了,恐怕只会加剧他两之间的恨意,到时怕是更不可开交。” 一笔勾销了吧 因着昨夜一夜不眠,回到藕香榭,孙清扬便回屋歇息了,一直到日落西山。 一觉睡到天黑的结果就是让小翠不停地数落,被数落烦了,用过晚膳,沐浴过后,就直接将人撵出屋,自己关在屋里看书。 可是真能看进去书吗?显然是不能够的,手里捧着书,脑海中浮现着连日来的噩梦,不是慕容玥浑身是血倒在死人堆中,便是夏侯辰狰狞地笑着朝她伸出沾满血的手,试图抓她。她想跑,可无论如何努力逃跑,却始终无法摆脱他的魔掌。 又或者是慕容玥被一个偌大的黑洞吸入,他不甘心地伸出手朝她求救,那眼神是绝望悲凉而无助的,叫她心碎。她想拉住他的手,可是夏侯辰死死拽住了她,将她往后拽,最后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慕容玥支离破碎,被黑洞吞噬。 又或者是天地间一片混沌,污血与破碎的躯体充斥了整个世界硝烟弥漫着,慕容玥的幽魂孤零零地飘荡着,他在找寻着她,而她被封印在了地底下,无法发出声音,夏侯辰巨大无比的脸出现在天空中他狞笑着。 诸如此类的梦境,无不叫她心惊肉跳。 思绪叫她心神不宁,闷热的夏夜让她无法冷静,就连身上的薄绸衣裙也叫她不顺意。 她回到里间换了件薄如蝉翼的素纱罩衣,这才清爽了些。 在铜镜前照了照,素纱泛着一层莹莹的光,里头的粉色抹胸一览无余,清晰得连上头的针脚都能瞧见,底下她穿了一条素色的百褶半身裙。 这样的穿搭在后世大街上行走都无妨,但在这是时代也只能自个在屋里穿穿。 她对着铜镜发了会儿呆,忽见镜中有人影一晃,仿佛鬼魅般。 猛然转身,就看见夏侯辰赫然立在了自己身后,惊骇地连连后退。 他笑看着她,那笑邪魅肆意。 她回过神来,扭头便要跑。 他一把拽住她,就那么一扯,她就撞进了他怀里。 她欲挣开,他却死死扣住她,两条手臂似铁臂将她困在怀中。 “你想做什么?” 她惊恐而愤怒地斥道。 他眉头微微一皱,“你现在就这么排斥我吗?” 她怒目而望,冷冷道,“小王爷请自重。” 他的眼眸顷刻间似淬了寒冰,蒙上了一层寒意,冷戾道,“你这是要为慕容玥守节吗?我若现在就要了你,他慕容玥又能拿我怎样?” 孙清扬横眉冷对,“我不会告诉他的,大不了就是一死。” 夏侯辰听闻此言,眸子更似化成了冰刀射向她的脸庞,咬牙道,“你敢?” 她笑了,笑得有些凄凉,“我有何不敢的,人生的尽头不都是死吗,早死晚死不过是时间问题。与其日日活着煎熬,死了反而解脱,你说是不是?” 她仰头看他,他的下颌是密密的胡渣,脸庞的线条因为瘦削下来更加分明了。柔和的灯光也无法使其看起来温和几分,他的眉宇间透着肃杀之色,狰狞可怖。 “你若敢死,信不信我能将慕容玥挫骨扬灰。”他眯起赤红的双眼,抓着她手臂的铁爪仿佛要将她捏碎。 这样的夏侯辰是她从未见过的,她心下害怕,试图往后仰。 他滚烫的气息喷洒在她脸上,她的身子不由自主地颤抖着,像寒风中的花朵。 他捧住她的脸,狠狠吻下去,就像是狂风暴雨,几乎将她肺里的空气抽干。 他终于放开了她,急促的呼吸在她耳边放大,仿佛是一头要吃人的猛兽。 “孙清扬……”他呢喃着,将额头抵在她的额头上,鼻尖对着她的鼻尖,“你知不知道这一年来,我是怎么过的?我知道你跟别的男人私奔了,我恨透了,甚至幻想过要狠狠报复你,可是真到了这一刻,我就彻底没办法了。我只求你,不要再弃我而去了,好不好……” “你走,我,终究是要嫁给慕容玥的。”孙清扬不愿去伤害他,可却不得不提醒他。 他的瞳孔收缩,额上青筋暴起,握着她肩膀的手收紧了,面上出现了狠厉,几乎是咬牙切齿道,“孙清扬,从前我敬你爱你,才忍着不碰你,而今你却告诉我,你要嫁给别人,还要为他守节,呵呵,你觉得我是那种会将自己心爱之人轻易拱手相让的人吗?。” “夏侯辰,你冷静一点。”孙清扬试图劝说他,可他一把抱起她,狠狠地往雕花床一扔,不等她爬起来,就扑了上去。 她使尽浑身解数地挣扎着,却是无用功。 她又羞又愤,尖叫起来,两手乱推乱打。 他恼怒地掣开她的手。 “夏侯辰,不要叫我恨你。”她怒目瞪他,羞愤交加。 他的双眼赤红,喉头咕哝道,“我不怕你恨我,你越恨就越无法忘记。” “夏侯辰,咱们放过彼此。”她几乎哀求道,身子不住颤栗着。 他又重新吻她的眼眉,她的鼻子,她的嘴唇,温柔而坚定地。 外头传来了小翠的声音,“姑娘,你歇下没有?” 孙清扬急得去推他,他却不管不顾。 “姑娘,你若是没睡,奴婢就进来了。”外头小翠喊道。 她着急喊出声,“不要进来。我已经歇下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他双手搂住她,颤抖着,像是要将她揉进自己身体里,唇贴着她柔嫩的耳朵,低低呓语,“清儿,我爱你……” 身心俱痛的她面无表情地推开他,扯过被子将自己严严实实包裹起来,背过身去,不去理会他。 他走了,跟来时一样,悄无声息。 她很想哭一场,却哭不出来。 这一次,就当是偿还了他的情了,过往的爱恨情仇也就一笔勾销了。 从今往后,她与他再无瓜葛了。 夜已深,庭院森森。夏夜的虫鸣似有节奏,一声声撕心裂肺。 入屋的时候,小翠就看到的是一片狼藉,而她蜷缩在床上,在那里,还有一抹刺目的红。 小翠是他叫来的,看到这一切自然猜得出发生了什么事,于是带着哭腔道,“姑娘,他他怎么能这样?” 兰惠妃殁了 孙清扬病倒了,高热持续了整整三天不退,整个人迷迷糊糊的,却很安静。卧床期间,大多数时候无神的双眼总是睁着,不言不语,仿佛灵魂被抽走了。 小翠偷偷哭了几回,心下恨死了夏侯辰。 在这期间,李绮几乎每日都会挺着肚子过来看她,陪她说说话。 又过得两日,情况才好转了些。 这一日,她醒来后,主动提出要去室外走走。小翠便搀扶着她去了王府后花园转转。走累了,便在一处假山后坐着歇息。忽听到假山前有人嘀嘀咕咕说话,应该是府里的婢女。 孙清扬本想起身去别处,可听到她们话语里提及慕容玥,便就不动了。 原来慕容玥大军在前往三江的路上遭遇了埋伏。 孙清扬听闻此消息,顿时天旋地转,踉跄几步,差点儿晕倒,小翠急忙扶住她,呵斥那两婢女。 那两婢女吓得就跑了,孙清扬喊住她们,让她们把情况一五一十说出来。 “姑娘别急,王爷他没事。”那两婢女将自己听到的情况说了之后,又补充了一句,然后急匆匆离开了。 暮风吹拂,假山边的几株修竹瑟瑟作响。 她站起身,迎风而行,身形消瘦得仿佛要飘飘然乘风而去了。 “姑娘,咱们回去。”小翠小心翼翼地劝说。 她却充耳不闻,缓慢地往前走着,走到湖上亭才停下。 湖面上的菏叶已经铺展开了,一片连着一片,半个湖面都铺满了。风吹过,牵一发而动全身,如触电般席卷一大片,很快整个湖面的菏叶都颤栗了。 隔一日,李绮又来了,这一次,孙清扬主动开口了,“劳烦姐姐转告他,请他高抬贵手放过慕容玥,否则他最后得到的只会是一具死尸。” 李绮错愕,“妹妹说的是什么话,他又是谁?” “姐姐又何必假装糊涂呢,当日不正是你引我去的南货铺子吗?”孙清扬面无表情道。 李绮悲怆一笑,“他拿我父母来威胁我,我不能不听他的。”血亲是刻在骨子里的,打断骨头连着筋。如今她虽已贵为北朝王妃,可面对他的威胁,她依旧无力反抗。 孙清扬而今已经不敢再奢求跟慕容玥有将来了,只求他能够平平安安。 兰惠妃还是出事了,她见到孙清扬的时候,明明白白告诉孙清扬自己不想活了。 “姐姐何出此言,可是出了什么事?”孙清扬见她整个人消瘦得不成样了,忧心不已。遥想五个月前她还是珠圆玉润的,现今却这般骨瘦如柴,对比太明显了,若不是得了恶疾,那就是遭遇了什么可怕的事。 兰惠妃坐在紫檀木八步床沿,扭过身,双手捂脸,面朝里,背对着孙清扬,哭泣着,瘦削的双肩不住颤抖着,随后扑倒在堆锦叠绣的被褥之中,痛哭起来。 孙清扬大吃一惊,连忙相问,“姐姐可是遇到了什么不顺心的事,不妨说来与小妹听听。若小妹能帮一二,绝不袖手旁观。就是帮不上忙的,小妹也可以替姐姐想想办法,或者出去为你找人相帮。” 兰惠妃双目红肿怔怔望她,从她眼中看到了真真切切地关怀,正想开口,忽然瞥见隔扇门外光影微微闪动,她似受到了惊吓,将到嘴边的话又吞进了肚子里,再度掩面哭泣。 孙清扬将她方才的行状看在眼里,猜测她在害怕什么,便拉了拉她的手,温声劝道,“你别害怕,有什么尽管说来,这后宫有皇后、皇太后,倘若姐姐真遇见不公待遇,自可找她们去。若是她们也帮不了忙,不还有皇上吗?” 本以为这番话可叫兰惠妃稳住心神,不再畏惧,可没想到兰惠妃却更是悲戚地放声痛哭了。 孙清扬叹了口气,心道到底是让何夫人保护得太好了,到了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真遇上了事,也只能自己忍着,忍着忍着,备不住哪天那根弦就崩断了。 兰惠妃哭了好一阵子,才渐渐收了音,她抓着孙清扬的手,悲切道,“妹妹,我与你相识一场即是缘分。而今我的遭遇不是不愿同你说,是不能说。说了,反而要连累你。今日叫你来,是想让你替我将此物转交给我父母。”她说着,从枕边取来一个金丝楠木的方盒子,盒子上了锁,钥匙是兰惠妃另外交给她的,显然盒子里的东西不叫人随便看的。 孙清扬接过盒子,盒子本身就不轻了,沉甸甸的,也猜不出里头装的什么。 孙清扬从兰惠妃寝宫出来时,正巧遇上另一宫的宫女往兰惠妃寝宫匆匆而去。 “那是哪个宫的?”孙清扬问兰惠妃派来送自己出宫的宫女。 那宫女怯生生回答,“那是李贵妃宫里的。” 出了兰惠妃的宫,舞阳公主慕容嫣就急巴巴地扯住了孙清扬,“你们说什么呢,这么久才来。刚刚母后的人来过,我以为母后知道了,可吓死我了。赶紧走。” 这一次是孙清扬央求慕容嫣领自己入宫来见兰惠妃的,慕容嫣也怕拓拔太后,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要是让拓拔太后知道她把孙清扬领入宫,指定一通臭骂。 两人急匆匆出了皇宫,坐上王府的高辇。 孙清扬始终觉得这一趟入宫,兰惠妃好像什么都没同自己说,却又什么都说了。 她直觉将兰惠妃折磨至此的事十有八九与李贵妃大皇子母子有关。那会是什么事呢,难道只是因为李贵妃的打压吗? 若真如此,其完全可以找皇太后做庇护,可为什么她提出找皇后皇太后做主时,其反应却是那么出乎人的。 “咦,怎么还有头发?”慕容嫣惊奇道。 原来她把兰惠妃让孙清扬帮忙转交给何府的木盒子给打开了。木盒子里有一副长命锁一小撮头发。 孙清扬拿起那长命锁细看了看,上头有兰惠妃的小名,应该是她幼年时佩戴过的,而那撮头发,不出意外的话,应该也是她的。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兰惠妃此举是何意? “真奇怪,送什么不好,为什么送头发?”慕容嫣甚是不解。 孙清扬忍不住想到兰惠妃的殷殷叮嘱,仿佛是在交代后事,心里不免生出了忐忑不安来。 车辇摇摇晃晃,马蹄声声敲击在青石板上,同时好像敲在了她心头。 “公主,我想再进去一趟。”孙清扬转头去求慕容嫣。 可慕容嫣说什么也不同意了。 孙清扬去了何府,将东西交给何夫人后,便回了燕王府。 回到燕王府,她反反复复地想,总觉得不踏实,于是去了齐王府。 她这么做不单单只是为了兰惠妃,还有慕容玥。慕容玥此时身处险境,前有狼后有虎,可谓内忧外患。自己如果能在此时替他牵制住大皇子这头恶狼,那么至少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慕容玥的危机。 然而一切都很不凑巧,慕容玦不在府中。面对李绮,孙清扬选择了不说。原来皇帝在派大皇子与慕容玥出征三江时,也派慕容玦去了西面,说是防止西边的西蜀趁虚而入,但其真正用意怕是防慕容玦。 孙清扬知道慕容玦定留了人在京畿,可她不知道那个人是谁,求助便也无从谈起了。 时间就这么拖延下去了,直到七月中旬的一日,李绮匆匆来访,见到孙清扬的第一句便是,“兰惠妃殁了。” 慕容玦夜访 孙清扬正端起茶碗要喝茶,听闻这话,手一抖,茶碗中滚烫的茶水泼出一大半在膝盖上,她却浑然不觉,等意识过来时,右侧大腿上已被烫得通红。 兰惠妃之死似乎是在她意料之中,可她却没有想到会来得这么快,前后不到十天,一条鲜活的生命就枯萎了。这本该是她最绚烂的年华,如娇花般,可却遭遇了最残酷的折磨,到底是谁的错?果然,雪崩的时候,没有一朵雪花是无辜的。 李绮看着她迷惘的神情,幽幽叹了口气,“这大抵就是她的命,你也别太难过了。” 孙清扬凄然一笑,泪从眼角滑落,“是,这就是她的命,可她又做错了什么?” 兰惠妃的死悄无声息,整个京畿上流贵妇圈都十分默契地选择了沉默。兰惠妃的丧礼也草草了事,宫里传出来的意思是眼下非常时期,不宜大操大办,因为太过仓促,连陵墓都是借用一位尚健在的太妃的。 兰惠妃走后的第七天夜里,孙清扬在睡梦中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在呼唤自己,她睁开眼,赫然瞧见兰惠妃一身素缟立在床前,脖颈处又道深紫色的勒痕,面色惨白似白纸,神情凄然哀绝。 孙清扬吓得忙坐起,惊道,“何姐姐,你可有什么心愿未了的?” 兰惠妃只是哀怨地望着她流眼泪,嘴巴始终紧闭着。 孙清扬知道她素来自爱,若非李贵妃母子将她逼入绝境,她也不会走上这样的不归路。她不张口,是因为吊死的人舌头吐出,死状恐怖,入殓时,宫人已将她舌头塞入口中,此时她若开口,舌头必会外翻,定要惊吓到孙清扬。 想到这一层,孙清扬不由恻然,“姐姐,你既不肯张嘴,那我替你说,若是对了,你点头。不对,你就摇头。可好?” 兰惠妃点了点头。 “可是李贵妃大皇子母子逼你走上绝路的?”孙清扬问。 兰惠妃点头。 “姐姐此番来找我,是否是想要让我替你报仇?” 这一次,兰惠妃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 “姐姐是害怕我会遭遇不测吗?”孙清扬知她担心自己的安危。 兰惠妃点点头, “他们既已知道我晓得他们的罪行,自然不会放过我的。上次西宁门的强匪,以及刺杀燕王的人都是他们派的。所以说,我就是什么都不做,他们也不会放过我,但我也没那么轻易叫他们拿捏的。你安心走,来日我若真将那母子拉下马来,定用他们的人头来祭奠你。”孙清扬诚挚道。 兰惠妃终于还是走了,身体穿过门,离开了。 孙清扬松了一口气,惊魂未定地下了床,到桌边倒一杯水,正想压压惊,才送到嘴边,房门被敲响了。 敲门声不紧不慢,在深夜里被放大了数倍,来得又太过突然,着实把她吓到了。 屋外人没听到屋里人回应,便又敲了三下。 孙清扬惶惶然问,“谁呀?” 外头的人没有立马回应,而是过了好一会儿才道,“是我。” “你谁啊?”孙清扬挨着门后警惕地扶着门栓。 门外的人安静了会儿,才又道,“慕容玦。” 孙清扬这才听出外头的声音的的确确是慕容玦的声音,于是打开门,门外站着的正是他。 “王爷不是去西边了吗?怎么还敢回京畿?” 慕容玦并不回答,而是反问,“听说前几日你找我,有事吗?” 孙清扬听他这话只想翻白眼,那是前几日吗,明明是半个月前,如今黄花菜都凉了,他才来找自己,该不会是故意的。于是她不冷不热应了一声,“嗯,不过现在已经晚了。” “晚吗?”慕容玦挑眉。 孙清扬眉头一皱,“齐王殿下,当初你可是答应我的,要替我护着兰惠妃周全的,可你食言了。” 慕容玦见她兴师问罪,有些无奈,“你太高看我了,那皇宫之中并非我想怎样就能怎样的。况且,”他顿了顿,问道,“你看这几年皇宫里可有新添的皇子皇女?” 孙清扬听他突然说起皇帝的身体,有些纳闷,“这与兰惠妃有什么关系?那只能说可能是皇上不行了,与兰惠妃扯不上关系,我知道的,她素来自爱。” 慕容玦笑笑,“皇帝身子素来不行,当然不是兰惠妃造成的,但是兰惠妃她有孕了。” 孙清扬闻言如遭晴天霹雳,“你,你什么意思?”皇帝身体不行,可兰惠妃却怀孕了,这是多么可怕的事情啊。 “负责入殓的宫人发现她已经有两个多月的身孕了。而敬事房那边查了那段时间的记录,对不上。”慕容玦缓缓说道,可这话就好像变成了一双魔爪,扼住了孙清扬的脖子,几乎要让她窒息,“是大皇子吗?” 慕容玦静静看她片刻,点了点头,又开口了,“兰惠妃是救不得,也没法救的。她自己也明白,为了慕容氏,为了何家,为了她自己的声名,她只有一死,除此之外,无解。” 孙清扬良久说不出话来。慕容玦的话真假掺半,兰惠妃死了,她怀孕的事是藏不住的,皇帝知道后绝对不会善罢甘休。而这时慕容玦只要稍稍在后头推一把,李贵妃与大皇子母子的罪行自然就无处可藏了,最终不费吹灰之力坐收渔翁之利的人是他。 “你不是还答应了人家,给她报仇吗?这个我倒可以帮忙。”慕容玦不请自入,大马金刀地坐在圆桌前的绣墩上,半边身子倚在桌上,右手拨动着左手食指上的玉扳指,一双媚如丝的丹凤眼斜挑着,缓缓道。 “那殿下可查出大皇子背后的势力?”孙清扬递上沏好的茶。 慕容玦迟疑了一下,还是接了,但并不喝,“你说的是拜月教吗?” “殿下可查出些什么了?”孙清扬捧起茶盏轻啜一口,茶水滚烫,烫得她不由吐舌,这一小动作刚好落入慕容玦眼中,觉得甚是可爱。 “人在暗,我们在明,岂是好查的。有人倒是对拜月教了如指掌,他也提出过同我做交易,但是我尚未同意。”慕容玦勾一勾嘴角,气定神闲道。 孙清扬不明白他的意思,“铲除拜月教,就相当于折了大皇子的根本,既然有人能够助殿下一臂之力,殿下为何不同意呢?” 慕容玦端起茶盏,悠闲地品了一口,慢悠悠道,“你可知道想同我做交易的是何人,他有何求吗?” 孙清扬脑子转得飞快,“殿下不妨直说。” 慕容玦勾唇一笑,却没有说明,转而道,“你当真要等老十一从三江凯旋归来娶你?” 孙清扬迟疑了。 “怎么,还放不下夏侯辰吗?就是不知道他与老十一,你更倾心哪一个。”慕容玦戏谑道。 孙清扬并不理会,“殿下又何必同我开这种玩笑,我与他缘分已了,不说也罢。” 慕容玦玩味地看着她,“那你是真打算同老十一一起?” “殿下今夜来此是为了同我探讨这个话题的吗?如果是的话,恕我不能奉陪。”孙清扬冷脸。 慕容玦挑挑眉,坐直了身子,“容我最后说一句,姑娘要是愿意跟我,我依然以这北朝后位为聘。” 孙清扬骇笑,“小女子无才无德,实在承受不起殿下的厚爱,还望殿下从今往后莫要再提及。小女子万谢。” 慕容玦走了,似乎今夜他来此就是为了最后确认孙清扬的心意。 回南朝已成定局 时间如白驹过隙,转眼又过了十来天。孙清扬也隐隐约约听到一些风声,先是朝中有若干大臣犯了事,有的遭贬,有的被革职,而他们都有一个共同之处,那便是家中有女在后宫。 不过几天功夫,后宫陆陆续续有嫔妃暴毙,就连十数年深得皇上宠爱的李贵妃也染了重病,卧床不起。 皇帝爱妃心切,下诏派人去三江召大皇子回京畿,可没想到大皇子在回京畿的半道上染了恶疾,暴毙了。 与此同时,卧病不起的李贵妃在听到了噩耗之后,也随之咽了气,皇上也因此一病不起了。 有人说皇宫一下子发生这么多事,定是有邪祟在作祟,应请得道高僧以及道士做七七四十九天的法事。 皇帝采纳了此建议,然而法事才做到第七天,三江前线便又传来了坏消息——燕王慕容玥让敌军抓了,于是连着太后也跟着卧床不起了。 宫中的法事继续,营救燕王也势在必行。 几翻朝议,朝中大臣十之八九认同皇上应该册立齐王为皇太弟,由其负责前往三江,同南朝谈判。 卧病在龙榻上的慕容璜对着一群在榻前长跪不起,跪求他皇恩浩荡准奏的大臣喷出了一口龙血,龙血喷在了那爬满金龙的金帐上,惊得那几位大臣伏地不起。 最终慕容璜含恨应下了,可册封诏书迟迟不下。 皇太后救子心切,拖着病体在皇帝病榻前苦苦劝告。慕容璜最终含泪放了诏书。 孙清扬再见慕容玦时,他已是春风得意的皇太弟。 慕容玦颇有深意地问她,“我此番前去你可有话想同老十一说的?” 孙清扬想了想,道,“告诉他,如果死了就什么机会也没有了。只要活着,都还有希望。” 慕容玦挑挑眉,“那你可有话同我说?” 孙清扬迟疑了片刻,才郑重望向他,一字一顿道,“望殿下将来能念在手足之情,不要太为难他。” “瞧你说的,我是那种会残害手足的人吗?”慕容玦不以为然道。 “那我先在此谢过殿下了。”孙清扬上前屈了屈膝。 慕容玦见她这般庄重,收起了玩笑之心,却又忍不住伸手抱了抱她。 慕容玦去三江十多天后,终于传来了谈判的消息,南朝同意放回慕容玥,但有两个条件:一是北朝退出三江;二是将南朝大将军之女孙清扬送还。 南朝的第一个条件在北朝的意料之中,而第二个条件却叫北朝上下震惊且愤怒,他们中有人说不能就这么轻易放她回去了。又有人说她极有可能是南朝派来的奸细,得好好查查。也有人说,在放她回去之前应该将她关进囚车里,游街三天…… 孙清扬在燕王府等了三天,没有等到囚车,也没有人来调查她,而是等来了杀气腾腾的慕容嫣。 “孙清扬,你这个骗子,你骗了我十一哥,骗了我母后,骗了我,骗了北朝所有的人。你给我滚出来。” 慕容嫣的咆哮声在清晨的藕香榭格外的响亮,叫人振聋发聩。 孙清扬不由哀叹一声,穿戴好后,打开房门,迎了出去。 小翠一早守在了门外,这会儿见她出来,忙劝她回屋,她却不以为意。 这一次慕容嫣没有带短鞭了,想必也知道自己打不赢对方,也就不自讨没趣了,改成了用眼波攻击。如果眼波有杀伤力的话,孙清扬此时怕是早已成了筛子。 “长公主长乐无极。”孙清扬不卑不亢款款上前施了一礼。 慕容嫣高昂着她那高贵的头颅,冷哼一声,傲然地从孙清扬身边而过时,故意用自己的肩头重重撞向孙清扬的肩头,没想到用力过猛,自己疼得龇牙咧嘴,但是为了保持自己长公主的威严,只得咬牙忍着,然后若无其事地进了屋,坐到了上座。 这一次,她决定不来武斗,换文斗,就不信自己武比不过对方,文的也比不过。 “你知道本宫这次来找你做什么吗?金宝儿,哦,不对,现在应该叫你南朝大将军之女孙清扬了,你说是不是啊?”慕容嫣讥讽道,端起桌上的茶,还没碰到嘴便叫喊,“茶这么烫,是要烫死本宫吗?重新沏。” 如梅如兰不敢怠慢,连忙重新沏一杯递上,可长公主殿下的手才碰到茶杯就叫骂了,“这么凉,是给人喝的吗?本宫看王府是白养你们了,不如换个人来。”说着手一指,就指向了孙清扬,“你来沏。” 孙清扬没有推辞,从容走上前,从如梅如兰手里接过茶壶,然后另取一茶盏,提壶,缓缓往茶盏里倒茶,随后毕恭毕敬双手奉上。谁知那慕容嫣只瞟了一眼,就说,“太满了,另沏。” 孙清扬没有任何不满,又取一新杯,另外沏了一杯。那慕容嫣又嫌太少了,不够喝。于是孙清扬叫人拿来大海碗,将之前的茶水全部倒进海碗里,又将壶里所剩也都倒进去,然后恭恭敬敬奉上,至诚至恳劝道,“请长公主用药。” 慕容嫣看着那一大海碗连渣带沫的茶水,气不打一处出,指着孙清扬的鼻子斥道,“你你是什么意思?什么用药?” 孙清扬无奈道,“长公主也知道的,咱们南北两朝对峙已久,我父亲是南朝大功臣,却恰恰是你们北朝的敌人,自打我的身份暴露后,你们这北朝上下不知有多少人想要置我于死地的。我为了自保,只得每日在这屋中焚烧一种叫做烂人肠的毒草,只要想杀我的人进入这院子,就会吸入毒气。毒气入体,一时半会儿没啥事,可过得两盏茶的功夫,必会烂肠而死,死状可怖,全身浮肿如充气,双眼球凸出,唇黑且外翻,更叫人受不了的是会散发出浓烈的恶臭。而我这茶水则是解药,喝了这茶水,方能无事。但不是人人有资格喝我这茶,我只给朋友喝,敌人的话想都别想。” “你,你骗人。”慕容嫣听她描述的死状,早已吓得花容失色。 “不信的话,你戳一下自己肚脐上方四寸左右的穴位,是不是会很痛。”孙清扬说道。 慕容嫣拿手指戳了戳那处穴位,果然疼得喘不上气来,可是依旧不信,“你是不是诓我,我不信。” 孙清扬幽幽叹了口气,“长公主既然不信,那就算了。如梅如兰,你们将这茶端出去倒了,反正长公主殿下也不喝。” 慕容嫣见那两人真上前来端茶,立即喝止,“谁说我不喝的,我我只是觉得太烫了。这会儿估计刚刚好。”说罢,捧起大海碗咕咚咕咚猛灌了两大口,觉得不够,又灌了两口。大海碗里的茶就去了一半,她才放下海碗。 孙清扬笑问,“殿下觉得今日的茶水如何?” 慕容嫣冷哼一声,不屑道,“你还有什么小伎俩,全都使出来,本宫绝对不怕你。” 孙清扬无辜又委屈道,“长公主殿下这话说岔了,我虽大伙儿有所隐瞒,可从来都是安分守己,遵纪守法的。” 慕容嫣更是轻蔑了,“安分守己的女人怎么会明知道自己已经成婚了,还来勾搭我十一哥?” 关于孙清扬的事,她和拓拔太后已经从旁人那里了解到了。拓拔太后是个有肚才的人,知道这个时候没必要再来跟孙清扬为难了,孙清扬回南朝已成定局,谁也更改不了的了,这无疑是为她了却了一桩心事。 孙清扬凄然长叹,“这其中太多曲折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同殿下解释。”顿了顿,恻然一笑,“过不了多久,我就要回南朝了,公主殿下应该高兴了。” 慕容嫣并没有表现出多开心,她的嘴角垮了下来,一脸欲哭无泪,“我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开心,但是十一哥肯定要难过的。” 孙清扬心如刀绞,勉强笑道,“往后还请殿下多多看顾燕王。” 慕容嫣默默点头,怔怔看着孙清扬良久,突然道,“你为什么要跟我十一哥私奔,是因为你不爱你的丈夫吗?” 孙清扬摇头,“我很爱他,可是那时候因为各种原因,我对他产生了误会,我以为他爱上了别人,所以我离开了他。” “那你现在还爱他吗?”慕容嫣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着她。 孙清扬怔忡不语,之前她对他还有亏欠的,可那一夜后,她对他生出了恨与畏惧。 曲终人散的时候 “你移情别恋了对不对?你当真爱我十一哥吗?”慕容嫣摇了摇她的手臂。 她有些无奈地笑笑,“我这一生,大概都会在错过中度过。跟他如此,跟燕王殿下亦是如此。” “你就不能不走吗?”慕容嫣似乎被她的情绪感染了。 “我如果不走,他不会放了燕王殿下的。”孙清扬苦笑。夏侯辰的这一招釜底抽薪委实够狠的,让她措手不及,无计可施。 当初李绮来游说她的时候,她是断然拒绝的,可是夏侯辰长袖善舞,有的是办法,那个两腮无二两肉的鹰眼道士或许就是他安排到慕容玥身边的说客,三江之行是他专门为慕容玥量身定制的请君入瓮之局。不知如今慕容玥的心里会怎么想,是不是对自己当初的一意孤行悔得肠子都青了呢? “你回去了之后会怎样?还回到他身边吗?”慕容嫣热切地看着她。 孙清扬摇摇头,凄然道,“我与他的缘分已了,回不到过去了。” 慕容嫣低下头,沉思良久,喃喃道,“一个人对别人的爱能够持续多久呢?” 孙清扬见她神色有异,便没有接话,而是静静地看着她。 “宝儿姐,你能跟我去一个地方吗?”慕容嫣突然道。 孙清扬诧异,但还是同意了。 慕容嫣带孙清扬去的是一个梨园,孙清扬不解其意。 戏台上的花旦浓妆艳抹,秋水般的眼眸远远飘过来,台下百余人,可孙清扬感觉他的目光是朝向这里的,而慕容嫣的双眼自始至终都未曾离开过他的身上,那眼神粘稠而热切。 台上人咿咿呀呀,台下人百转回肠,慕容嫣不住举绣帕抹泪。 一切都明白了,孙清扬愁上眉头,心下叹息。 曲终人散的时候,慕容嫣已哭花了妆容。 “宝儿姐,你说我该怎么办?”慕容嫣用红肿似桃子的双眼看向孙清扬,泪光盈盈。 孙清扬长叹一息,“这事,殿下最好还是别让太后娘娘知道。” 慕容嫣呜呜咽咽哭了起来,“宝儿姐,我舍不下他。” 孙清扬轻抚着她的头,“如果殿下真为他好,还是舍下。”一旦让拓拔太后知道慕容嫣倾心一个戏子,恐怕那戏子就看不到明日的太阳了。 慕容嫣哭断了肠。 十几岁的女孩子,以为爱情就是命,一颗心都扑在其中,爱得死去活来,可现实却告诉她这一世注定爱而不得,这无疑比天塌了还严重。 马车经过北军衙门,恰巧从门内出来一队人马,领头的是一位身穿玄服的高个男子,身佩长剑,昂首阔步,英姿飒爽,气宇轩昂,真真一位英俊潇洒雄壮威武的好男儿。 孙清扬突然问道,“太后指的那位萧玉成萧大人是不是就在这北军衙门任职?” 慕容嫣恹恹点头。 “您瞧着那位是萧大人吗?” 孙清扬指着那位领头的玄服男子问。 慕容嫣拿眼觑了觑,有气无力地点点头,“正是他了。” “盈盈公府步,冉冉府中趋。”孙清扬默念了一句。在她看来,拓拔太后的眼光是够毒辣的,这萧玉成比那戏子好太多了,可奈何如今慕容嫣的眼里容不下他。 孙清扬离开京畿的那天,是阴雨天,昏沉沉的天地,有些萧索。 王府中无人来相送,准确地说应该是无人敢来相送。她出藕香榭时,如梅如兰及一干丫鬟婆子满含热泪。 她出王府时,刘管家领着一众仆人叹着气,目送她出了门,之后王府的大门便紧闭上了。 她登上前往三江的马车,押送她的人不是别人,正是萧玉成。在她出现至上马车的这个过程,萧玉成只看了她一眼,表情甚是冷漠,之后便不再看她。 从北朝京畿到三江有半个月的路程,在过去的七八天里,孙清扬除了到驿站时会从马车下来,其余时候皆在马车之中。 每到孙清扬下马车时,萧玉成也只是在边上远远看一眼,下一刻便就扭头看向了别处。只有一次,孙清扬上马车时,不慎踩到裙摆,险些坠下马车,恰巧萧玉成就在身后,他立即出手,一手托住她纤细的腰身,另一只手抓住她的右手臂,然后轻轻一托,她才没有坠下马车。缓过神来的她连忙道谢,萧玉成早已转身离开了。 队伍安安稳稳顺顺当当到了遥州地界,小翠掰着手指算了算,再过七八天便可到三江。 因着一路舟车劳累,孙清扬草草用过晚膳,简单洗漱过后,便上床歇息了,小翠也挨着睡着了。主仆二人睡到半夜,迷迷糊糊间,忽听到外头有人大喊着火了。 孙清扬睡得浅,睡梦中惊醒后,一骨碌从床上爬起,往外一瞧,果见糊着纸的镂空雕花门透进火光来。她连忙去叫一旁熟睡的小翠,推了几下,小翠只哼了一声,然后转过身去,继续睡。 她无可奈何地下了地,摸黑拉扯过衣裳,穿戴好后,又推了推小翠。小翠全然没有反应。 她见外头闹得凶,火光冲天,火光中人影闪动,便想着先去看看情况。正当她要打开门时,门就被人从外头撞开了,昏暗中,一人闯入。 来人一进屋便道,“来了不少刺客,你且与我避一避。” 孙清扬听出来者是萧玉成,不等她有所反应,萧玉成便拽着她往外逃了。 孙清扬心里念着没心没肺睡得跟死猪一样的小翠,于是甩开他的手,折回屋去,狠狠在她脸上掐了一把。小翠这才从睡梦中疼醒,捂着被掐疼的脸颊,懵懵懂懂问,“姑娘,你掐我做什么,发生什么事了?” 孙清扬将衣裳没头没脑丢过去,道,“外头着火了,快跟我走。” 小翠听闻这话,顾不得脸上的疼痛,手忙脚乱地穿衣裳。 不等小翠穿好,萧玉成又闯了进来,扯住孙清扬,低吼,“再不走就来不及了。”也顾不上什么礼仪,一把搂住她便往外跑。 院子里火光冲天,火光中人影晃动,喊杀声震天,甚至有几个手拿大刀的人朝这边冲杀过来。 萧玉成手上不知何时多出了几支飞镖,朝冲杀过来的黑衣人飞射过去,那几名黑衣人又往前冲了几步,才委地倒下。 孙清扬回头找小翠,却发现她根本没有跟出来,而大火已经蔓延到她们所住的屋子。 她心下担忧,想返回去找,却不想后颈挨了一记,便就晕了过去。 夫人已有身孕 等孙清扬清醒过来时,天色已大亮,她在马背上,马在清晨的原野中狂奔,而萧玉成就在她身后。 萧玉成见她醒来,拉住缰绳,迫使马儿停下,之后翻下马来,又伸手来牵她。 马背上的她揉着发酸的后颈,冷眼看他,并不接受他的好意,自行从马的另一侧跳下。 萧玉成并不以为意,伸出手去扶人的手成了抚摸马背。 他隔着马背上的枣红色飘逸的鬃毛看着她。 朝阳的金辉洒在她的身上,她的周身泛起一层金光,她面若芙蓉,双目若晨曦里的露珠。鼻梁是那种高挺的,线条感十足,在鼻头处却打了个柔和的小弯钩,仿佛要勾走人心。 红艳艳的唇被风吹得,略有些干燥,但是并不影响她的美。 她的耳形很好,耳朵也白皙,像极了贝壳。 贝壳下是一段欣长的细颈,几许青丝垂落,却不觉得杂乱,反而生出了一种凌乱之美。 她的身形略显瘦削,形态却很好,仿佛晨风中昂首挺立飘逸秀雅的香蒲。 她感觉到他的目光,侧过头来看他,他又若无其事地移开目光。 “萧大人,这趟差事完成后,再回京畿,应该就要称你为萧驸马了。”她说。 萧玉成笑而不语,终于转过头来看她,目光有些肆无忌惮,“孙小姐是真的爱燕王殿下吗?” 孙清扬面朝朝阳,轻轻一笑,展开双臂,迎着晨风,闭上眼,深吸一口湿润又清新的青草味的空气。抛开那些烦心事,此时此刻,她觉得有种说不出的释然,在这无人的狂野中,只有天和地,至于旁边这个人,与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萧玉成目光有些飘移了,他舔了舔唇,转过脸来,目光却依旧落在她的身上,他搓了搓有些僵硬的双手,末了,张开双臂,似要将这天地揽入怀中。 “萧大人,我们还回驿站吗?”孙清扬闭着眼问道。 “不回了,咱们先行一步,后头的人自会跟上来。”萧玉成淡淡道。 之后,萧玉成又买了一匹马,两人才各自乘一骑。到了柳州时,他们这才停下,因为下一站便到了三江的地界。 三江顾名思义是有三条江经过,此三江分别有南北二江和涵江,三江乃是这三条江的冲积平原。东南、西北以两条山脉为障,为南北两朝间的天然分界线,由此三江就成了两朝中部地区互通的唯一口岸,因此也成了两家必争之地。加之三江平原土地肥沃,物产富饶,又有若干矿产,俨然如一块大肥肉,两朝岂有不争之理。因此自打两朝成立以来,对于三江之地的争夺就没有停过,有时北朝占上风,有时南朝反扑。 纵观全局,北朝是强于南朝的,甚至在某一段时间内,北朝完全占领过三江平原长达十数年之久。直到十年前,孙将军才将北朝赶到涵江以北,两朝形成对半占领三江平原,分江而治的局面。 孙将军的雄心壮志似乎也就止步于涵江以南了,这十多年来,两朝隔涵江而治,也算相安无事。而今南朝将孙将军换成了夏侯辰,夏侯辰渡过涵江,一口气拿下了北朝在涵江以北的十余座城,又将北朝亲王俘虏,并以此要挟北朝让出仅剩的六座城,这无疑是要让北朝彻底退出三江之地。 眼下已有三座城由南朝军队接管了,剩下的三座城双方约定,只等交换了人质后,北朝军队将彻底退出三江地区,而南朝将完全占领三江平原。对于南朝而言,这将是历史性的辉煌时刻,夏侯辰被歌颂为战神似乎并不夸张。 交换人质的地点双方一早约好了,是在北江。 这一天的天气阴沉沉的,压得人喘不上气,江面上起了雾,随着时间推移,雾气渐渐加重。 交接的具体地点就在北江的最窄处,也有三十多丈宽,双方互派小船到对方阵营接回自己人,这个过程是同时进行的。 派来迎接孙清扬的人验明正身后,孙清扬与小翠便上了南朝的小船。江上已起了风浪,坐在小船上明显感觉到了起伏。 南朝派来接孙清扬的人除了一名五品的将领外,还有第五仁格,孙清扬知道,夏侯辰派他来,是为了以防万一。而北朝派去接慕容玥的则是萧玉成。 两艘船在江面相遇时,孙清扬真真切切看到了慕容玥那绝望哀戚的眼神,他一定是后悔了,可这世上没有后悔药。她遥望着他,满含热泪,有种咫尺天涯之感。萧玉成恰逢时宜地挡住了慕容玥,也阻断了她的视线。 回到南朝阵营,夏侯辰只是淡淡看了她一眼,便叫人将她扶进马车内。他的态度在在场的人看来是冷漠的,只有他自己知道,不去看她是要花费多少的心力去克制。 孙清扬被暂时安置在了江城的一处五进的大宅院内,夏侯辰并没有随行。 令孙清扬吃惊的事,她的闺房完全是按照她在孙府的闺房布置的,这一点多少让她有些欣慰。 午膳时,所摆上来的菜肴也是她平日里爱吃的。 “小王爷到底是看重姑娘的。”小翠忍不住低声说道。 孙清扬夹一片素炒菜心放入口中,只觉得有淡淡的苦涩,脑海中浮现的是慕容玥那绝望的眼神。心头一阵悲戚,胸口憋闷得很,有些透不上气,吃进嘴里的菜心也叫她反胃了,于是忍不住呕吐了。 小翠吓坏了,连忙过来为她抚背顺气,端茶倒水,好一阵手忙脚乱。 孙清扬吐了几口黄水,头脑发昏,漱了口,面对一桌子平日爱吃的菜品,全无胃口,甚至闻着都觉得反胃,于是叫人将饭菜都撤走。 “姑娘,这怕是不行啊,多少得吃些。况且你好多天都不怎么吃了,怕是饿出病来了。”小翠看着她面上出现的菜色,不由担忧道。 “去叫人熬些米粥,清淡些就好。”孙清扬抚着胸口,其中有一股一股的反胃之感涌上来,又忍不住干呕了起来,可实在是吐无可吐了,最后连苦胆水都吐出来了。吓得小翠赶紧叫人去请大夫。 大夫到了,诊断的结果却叫孙清扬如遭晴天霹雳——“夫人已有身孕了。” 孙清扬的脸瞬间煞白,小翠惊得忙叫大夫再仔细诊诊,或许是诊错了呢。 大夫颇有气性,梗着脖子气恼道,“荒谬,老朽替人治病五十余载,从未有过失手,小小的孕脉岂能摸不出。”说罢,怫然拂袖而去。 “此事暂时不要往外传。”孙清扬稍稍稳了稳心神吩咐道。 堂前的几个丫鬟婆子低着头,似乎方才大夫说的话,她们真没听到一样,各自一直埋头做着自己的事。 小翠的内心是复杂的,喜忧掺半,悲喜交加,她小心翼翼地关注着孙清扬的一举一动。 孙清扬似乎很坦然地接受了这个事实,熬好的粥,努力地喝了大半碗,之后又让人去抓了安胎的药。 “姑娘,这事是不是应该知晓小王爷?”小翠惕惕然地望着她。 “没必要。”孙清扬低垂着眼帘,浓密而长的睫毛遮掩了她的眼神,她的声音却是笃定的。 “可,他到底是孩子的父亲,怕是不好瞒着。”小翠低声劝说。 孙清扬的眉头皱起,痛苦的回忆涌上心头。过了良久,方才缓缓道,“陪我出去走一走。” 江城花灯街 江城的街道冷清了几天,这两日又渐渐恢复了热闹。老百姓就像是野草一样坚韧,战火过后,春风一吹,又顽强地活过来了。 孙清扬与小翠坐在马车里,小翠时不时地掀开车帘子往外瞧,往来的行人穿梭,其中不少俊男靓女。 沿街的小摊小贩高声叫卖,高高叠起的蒸笼热气腾腾,麦香扑鼻。炸油饼的锅热油滚滚,煎熬出的香葱气息分外浓郁。面摊的食客吞着滚烫的馄饨,吸溜着油香与葱香交融的阳春面…… 若是以往,孙清扬一定会是众多食客中的一位,可如今她是闻不得这人间的烟火气的。大半碗的米粥几乎全吐出来了,吐得她七荤八素。 “这么吐下去也不是办法啊。”小翠焦心道。 “前面有没有药店?”孙清扬扶着车座,艰难地问道。 小翠掀开车帘,就看见前面不远处有间叫安仁堂的医馆。 马车在安仁堂门前停下了。 “你且将那痰盂清理了,我实在闻不得那气味。”孙清扬叮嘱小翠留下清理痰盂,然后自己下了马车,进了那医馆。 过得片刻,她从医馆出来了,带回了大包小包的药材。 “这些药真能止吐吗?”小翠看着那大包小包的药,眉头不由皱起,这些药材闻着都让人不舒服了,怎么能止吐呢? 孙清扬没有回答,她手里握着一个荷包,荷包里填充了可以止呕的药材,一到想呕吐的时候,只将那荷包往鼻下一闻,便可缓解。 回到住所,小翠端来了燕窝粥,孙清扬勉强喝了一小盅,总算是有了那荷包,才没有吐出来。 小翠很开心,心里盘算着有了这止呕的药荷包,是不是就可以鸡汤鸽子汤鱼汤给她补起来了呢。 夏侯辰还是得到了消息,连夜从三百里外的江北城赶回江城。他的一腔热血却遇上了孙清扬的冷脸相对。他并不介意,里里外外忙碌着,一面加派人手,一面不住往孙清扬屋里增添药品。 他知道孙清扬的心里对自己是有恨的,所以也不强求马上能够得到她的谅解,只在其他方面去弥补她。 他来的时候,孙清扬躲着不见。他走后,她便面无表情地让人将他送来的那些东西扔了。 “姑娘,这又是何必呢,小王爷是诚心诚意待你好的。”小翠低声劝说。 孙清扬冷笑,“他的好就是自私地占有,我不接受。” “可你肚子里的孩子到底是他的。”小翠无法理解孙清扬的做法,她觉得女人这辈子嫁给谁不是嫁,要是能嫁到一个真心实意对自己好的,就足够了。 “他种下的是仇恨,不是孩子。”孙清扬冷漠道。 小翠心惊,她万没想到孙清扬对夏侯辰的恨意竟如此之深。但是冷静一想,孙清扬的表现才是最正常不过的,到底是强行占有的,恨,也是人之常情。 八月初十,大都来了消息,说是朝廷派了人来接孙清扬。孙清扬只等着来人到了,便可启程回大都了。 在江城,孙清扬是自由的,八月十五的中秋节转眼便到了,她在大宅院里闷久了,生厌了,便想出去走走。 “姑娘,这小小江城的花灯定是比不上咱们大都的。”出门前,小翠尤有不屑。她却不知江城的花灯甲天下,甚至连大都的花灯都是来自江城的。所以,在江城,不论哪个节日,都会有花灯,有大鳌山。 花灯街外大道上的行人车马渐多,道路越发拥挤。花灯街街口有专门的人拦着,为的就是不让车马进入。所以很多车马到了花灯街口时,就被迫停下,车内的人只好下车步行,方被允许进入花灯街。 孙清扬她们的车到了花灯街外,小翠见并不是所有的人的车马都不可以进入,至少前面那辆马车就进去了,于是她道,“姑娘,花灯街人多,挤来挤去的,不安全。咱们还是别下车了,就在车里看看。” 然而,拦在街口的人并不放行。 小翠很气恼,上去跟人交涉,“方才我们前头的那辆马车不是进去了吗,凭什么不让我们马车进去啊?” 那看守的人用轻蔑的眼神看她,“你能跟人家比吗,刚刚那可是柳家夫人的马车,你们是哪家哪户的啊?” “区区柳员外算什么,我家姑娘还是刺史夫人。”小翠拿出不服输的气势来。 谁知对方冷笑一声,“谁不知道我们刺史大人的夫人还在大都,你这儿又哪儿冒出来的刺史夫人。哼,冒名顶替也要找个让人信服的,你这太把人当傻子了。” 小翠一张俏脸憋得通红,可是却无从辩驳,对方说的是事实。 “算了,下车走走也无妨。”车内的孙清扬柔柔弱弱说道。连日来的呕吐,叫她提不起劲儿来,连说话都比往常弱了几分。 小翠不服不忿,瞪了那人一眼,方才过来扶孙清扬下车。 那人见马车里出来的少妇花容月貌,有些傻眼,心道自己在这江城待了十数年了,何曾见过如此标致的人儿啊。 再看她身上的衣着,分明不是普通人家能穿得起的,就是江城首富柳家的夫人小姐也不被允许穿那样的布料。他越想心里越忐忑不安,再去看的时候,人已经消失在人群中了。他茫然四顾了会儿,最终还是放弃寻找了。 “姑娘,前头人太多了,咱们还是别过去了。就在这儿远远瞧着,过过眼瘾就行了。”小翠担心人挤到孙清扬,于是劝道。 孙清扬不以为意,感叹道,“没想到这小小江城的花灯会也能这么热闹,一点不输大都。” 花灯街内灯火辉煌,耀如白日,街道两旁堆叠的花灯形状各异,色彩缤纷,俨然如灯墙。 街市上有不少卖面具的,形形色色的面具,各具风格。 “姑娘,买面具吗?”街边一卖面具的老妇人上前询问。 孙清扬突然来了兴致,从架子上取下了一面青面獠牙的青鬼面具戴在了脸上。 小翠冲她啧啧舌,表示不敢苟同,随即自行取下一个兔子面具戴在自己脸上,大大的眼洞,红红的鼻子,红红的唇上一对大板牙尤为可爱,头上还有一对竖长的兔耳朵。 “再往前面走走。”孙清扬戴着青鬼面具率先往前走了,小翠连忙付钱,然后追去,一面追一面喊,“姑娘,你可仔细着些啊。” 孙清扬一路逛一路买,小翠见她难得开心,不忍心破坏了她难得的好心情,于是不再说道,默默跟着付钱。 后头跟着的两个小厮拎的拎,抱的抱,连脖子都挂了好几提,到后面,两人的脸色都如便秘般难看。 “你们先把东西拿回马车,我在前面的大鳌山等着。”孙清扬一面咬着冰糖葫芦,一面大发慈悲道。 “姑娘,大鳌山那边人太多了,咱们不如就回去了。”小翠忍不住劝说。 “大鳌山好认,一眼就能看到咱们,去了别处,容易走丢。”孙清扬说道。 小翠觉得有道理,便不再多说。 两小厮乐颠颠去了。 慕容玥被掳 主仆二人转到前头大广场的大鳌山下,偌大的花灯足有五丈高,九龙戏珠的造型。九条巨龙头攀爬在中间的大铁树上,树枝末端悬挂着形状各异的花灯,有山花有草木,有祥云有明月,有星辰有曜日,曜日在最顶上,像极了一颗硕大的龙珠。 九龙尾在下,头齐齐对准那曜日,最下面是海浪,其中又有鱼虾蟹等造型的花灯。远望着这大鳌山,蔚为壮观,近观叫人惊叹不已。 “好高啊。”小翠仰头望着大鳌山顶的那曜日,惊得嘴都合不拢了。 广场上除了九龙灯大鳌山外,还有十余架稍小一些的灯塔,无一例外都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男女老少观赏,且随着时间推移,来自于四面八方的人皆朝这边涌来,此时的街市已是人头攒动。 小翠怕跟丢了孙清扬,几乎是寸步不离,却没想到,人群突然骚动了起来,将她从孙清扬身边冲散开了。等她再次找到那张青鬼脸的时候,已过了一盏茶的功夫。 “可吓死我了。姑娘,咱们还是回去,这地儿实在不适合你来。”小翠几乎哭丧着脸扯着对方的衣裳,觉得似乎有些不太对,可哪里不对,又说不出。 那青鬼面具下的人淡淡看了她一眼,转过头去了,不言不语,好似陌生人。 小翠牢牢拉扯着对方的衣服,生怕又被挤丢了。当她好不容易挤到对方身边时,才发现两人身高不对。 她犹豫再三,突然抬手一把将对方脸上的面具扯下。面具下赫然是一张充满男子气概的脸,大半张脸都被浓密的胡子遮挡了。 “你有病。”那络腮胡不满地斥道,愤懑地从小翠手里抢回面具,戴回自己脸上,然后走了,徒留小翠傻怔在原地。 孙清扬与小翠被人群冲散后,也是四处找小翠,并且很快找到了她,只是看到她跟着另一个面戴青鬼面具的人,不由好笑,正打算走过去吓她一吓,突然有人就拽住了自己的衣袖,是一个面戴红鬼面具的人。 她想挣开那人,那人并不松手,同时拉下了半张面具,灯火阑珊下,她看到了那半张脸是自己日思夜想近百个日夜的脸。 “玥,怎么会是你?”她惊诧不已。这一刻,她的内心是无比复杂的,喜忧掺半。 “跟我走。”慕容玥拽着她往人群外走,到了一处无人偏僻小巷才停下来。 慕容玥用颤抖的手搂住她,冰冷的唇亲吻着她。 “你怎么来了?这里并不安全。”她纤细冰凉的手捧住他的脸,积极地回应着他的爱意。 他们心贴着心,能感受到彼此的心跳。 “你可愿意跟我走,去到一个没人认识的地方。”慕容玥用颤抖的声音问她。 她毫不犹豫地点头,可下一刻却迟疑了。 慕容玥看出了她的迟疑,于是提心吊胆地问,“怎么,你不想跟我走?” 她连忙摇头,“我愿意跟你走,天涯海角都愿意,只是,” 慕容玥喜出望外,密密匝匝地吻着她的眼眉唇鼻。 就在这时,一道冰冷的声音从巷子口传来了,“慕容玥,我放过你一回,没想到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 这声音对于孙清扬而言仿佛是来自地狱,惊慌失措地将慕容玥护在身后,急切道,“你快走,我拦住他。” “要走一起走。”慕容玥拉着她就往巷子另外一边跑。然而夏侯辰无疑是布下了天罗地网,巷子的另一边也被拦截了,他们走投无路了。 “放他走,我跟你回去。”孙清扬护在慕容玥跟前,她的心已跳到了嗓子眼,生怕死神一样到来的夏侯辰会伤害到慕容玥半分。 天上的明月照下来,半边被巷子的高墙遮挡了,夏侯辰的脸恰巧一半在月光下,一半隐藏在阴暗里,月光下的那半张脸已然阴沉如结了层寒霜,冷酷得令人害怕。 “是个男人就堂堂正正站出来单挑。”他冷冷看向慕容玥。 “好,我同你单挑。”慕容玥试图走上前,可孙清扬不同意,“不要相信他,你就算赢了,他也不会放咱们走的。” “慕容玥,是个男人就不应该躲在女人背后。”夏侯辰用蔑视的眼神看向慕容玥。 慕容玥无论如何也不能再继续让孙清扬挡在自己面前了。 孙清扬知道他不是夏侯辰的对手,可是谁也不肯听她的,两人在巷子里交手了,剑光人影在一半阴一半明的巷子里闪动跳跃。 两人并不难分辨,慕容玥一身玄服,而夏侯辰一袭白袍,一暗一明难解难分。 “姑娘,你没事?”小翠拉着孙清扬,不让她上前去。 夏侯辰到底技高一筹,一剑刺中了慕容玥的右胸上。 “不要。”孙清扬惊叫着,试图上前阻止。 小翠拦不住她,第五仁格出现了,他高大的身躯仿佛一堵墙,生生将她跟慕容玥隔开了。 “拿下。”夏侯辰冰冷无情的声音再次传来了。 孙清扬奋不顾身地扑过去,第五仁格往边上一闪,她便扑在了夏侯辰身上。越过他的肩头,她看到了受伤的慕容玥被四人压制着,其中一人的脚踩在他的手背上,另一个人脱下的臭袜子强塞进他的嘴里,可他却并不屈服,倔强地目光看向孙清扬,同她摇头,示意她不要去求夏侯辰。 “我求你放了他,我跟你回去。”孙清扬怎能狠心舍下他,几乎是哀求地同夏侯辰说道,而两眼却依然死死看着他,看到他遭人作践,她的心如刀绞。他是北朝堂堂的亲王,这一次又一次的凌辱,比杀了他还恶毒。 夏侯辰的脸阴沉得可怕,双手抓住她的手臂,用冰冷入骨的声音道,“你越这样,他会死得越难看。” 慕容玥的血一点一滴地滴落在青石板上,孙清扬仿佛觉得自己的心被人狠狠揪住,然后捏碎了般疼痛。她强忍着痛楚,看向夏侯辰,一字一顿道,“如果你杀了他,那么就等着一尸两命。” 夏侯辰幽深的双眸像淬了寒冰,抓着她双臂的手收紧了,“你敢。” 孙清扬似乎觉得自己的两只手臂被捏碎了,眼泪簌簌掉落,脸上却绽出了狠戾的笑来,“死有什么可怕的,死了我们便能得到永远的安宁。” 夏侯辰的瞳孔收缩,身上的杀气顿盛,“你想跟他得到永远的安宁?孙清扬,你未免想得太美了。”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然后冲手下人冷喝,“带下去。” 孙清扬绝望了,泪眼像断了线的珠子,泣不成声了,“夏侯辰,到底要我怎样,你才肯放过他?” “从你死心塌地想跟他走的那一刻起,我就没打算放过他。”夏侯辰冷冷看着她。 “我答应你,从今往后不走了,行不行?你能不能放过他?”孙清扬低声下气地哀求,却更加激怒了他。 “愣着做什么,还不将夫人领回去。”夏侯辰冷厉的目光扫向小翠。 小翠吓得打了个哆嗦,连忙上前来扶孙清扬。 夜风在巷子里呜咽着,仿佛人在低泣,哀怨悲戚。 孙清扬的气力仿佛在慕容玥被带走的那一刻被抽离了,任由小翠及其他两个女婢扶上马车。 金丝笼,金丝雀 孙清扬在床上躺了整整两天,绝食了两天,小翠哭求她好歹吃些,可她却置若罔闻。 夏侯辰终于来了,她求他放过慕容玥,却再次惹怒了他。 “若是不想他死,就好好活着。”他冷冷道。 孙清扬嘲讽地看着他,问,“夏侯辰,你做的这一切,求的是什么?” 夏侯辰的神色闪过几许无奈。 孙清扬轻抚着小腹低低笑了两声,不紧不慢道,“我可以跟你回大都,可以为你生下这孩子,可你又该如何安置我?给我一个什么名分?” 夏侯辰不语。 “放了他,一切与他无关。”孙清扬满腔的苦涩,“就算没有他,当初我也会离开,这一点你应该很明白。” 夏侯辰伸出手来拉她,她却躲开了,不由得露出无可奈何的神色来,“给我一些时间好吗?我会想办法安置你的?” “你还需要我等几年?十年?二十年?”孙清扬肆意地笑起来,如一朵摇曳的罂粟花,“夏侯辰,到现在你还不明白吗?我们结束了,早在你同意娶姜妤那一刻就结束了。” 夏侯辰不语,就那么看着她。 孙清扬用同样的目光看他,过了许久,她开口了,“你一定不明白我为何要跟慕容玥。他肯带我离开,天涯海角,而你呢,你舍得吗?” 夏侯辰叹息,伸手抚摸她的面颊,低声道,“我想给你的远不止那些。” 孙清扬厌烦了,伸手推开他,撇过脸去,“你从未弄清楚我想要的是什么。” 夏侯辰沉默不语。 “放了我,也放过你自己。”孙清扬劝他。 夏侯辰却亲吻她的眉心,柔声道,“好好养着,你好,大家才都好。” 这是在威胁她。 孙清扬再也无法忍受,抓起枕头朝他砸去,他生生受了。 这一次,他们没有谈拢。 自此,孙清扬就被困于这一方的天地里,每日里夏侯辰都会让人送来大批量补品跟流水似的,可她全然不放在眼里。 这一方的天地也就碗口那么大,飞鸟从头顶飞过时,孙清扬便会流露出渴望,甚至有时会展开双臂,仿佛自己也变成了一只飞鸟,然而她的双臂沉重而无力。 过几天,夏侯辰让人送来了一只鸟儿,笼子是金丝掐的,鸟儿吃食的碗盆是上好的玉石雕刻而成的。 小小的一只鸟儿,通身嫩黄,没有一丝杂色。喙的两边有橘红色线条,像是染了血。 鸟儿的叫声清脆婉转,天不亮就叽叽喳喳,屋里的下人都很喜欢,时常逗弄它,可孙清扬却从没有用正眼看过它,她依旧抬头仰望着天空,寻找那些匆匆从头顶掠过的身影。 朝廷派来的人迟迟未到,日子一天天拖下去。 夏侯辰有时候会来,但她总是避而不见。 半个月后,朝廷派来接她回大都的人终于到了,是老熟人罗维义。 孙清扬终于有机会走出那个夏侯辰为她编织好的金丝牢笼了。 “姑娘,顺着小王爷,那样燕,”小翠红着眼为一动不动如瓷娃娃般的孙清扬整理衣裳,说着说着声音哽咽了,“燕王殿下也能少受点苦。” 孙清扬轻轻叹了口气,“是我害了他。” 夏侯辰宴请罗维义,孙清扬作为主角之一,自然不能缺席。 孙清扬早已下定了决心跟夏侯辰不再牵扯不清,所以在看到他给自己留的位置就在他的右边时,她是拒绝的。 见孙清扬犹豫不决,夏侯辰冷了脸,用命令的口吻道,“坐过来。” 孙清扬内心挣扎了一下,到底不敢违背,只能顺从地坐过去。 夏侯辰很自然地拉起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腿上。孙清扬挣了几次都没挣开。 罗维义等人知道他俩的过往,因而面对二人举动,并没有表现出多震惊来。 夏侯辰同罗维义他们对饮时,还不忘往孙清扬面前的盘子里夹菜。 酒宴的菜品都是孙清扬以往爱吃的,现在她却觉得形同嚼蜡,不知其味。 半场酒席下来,夏侯辰始终拉着她的手。她的手冰冷透骨,而他的手炙热滚烫,他的大手牢牢包裹住她的小手,有时会轻轻地揉搓着,试图传些温暖给她。 “罗将军此番奉旨来江城,是护送你回大都的,快去敬他一杯,劳烦将军在路上多多看顾你。”夏侯辰提醒。他的脸上洋溢着知足的笑,大手始终牢牢握着孙清扬的小手。 孙清扬抽出手来,端起桌上的酒盏,夏侯辰却抢过酒盏,换了茶盏给她。 孙清扬垂下眼帘,望着茶盏里浅浅的茶汤出神。 “哪里不舒服?”夏侯辰关切地问。 孙清扬回过神来,勉强挤出一丝笑来看向罗维义,举着茶盏道,“劳烦罗将军了。” “孙小姐客气了。”罗维义并不看她,面无表情地回答,也没有要同她喝一杯的意思。 听说罗维义至今也未能放下田芳草,对此孙清扬深感惭愧,“听说将军一直在找一位姓田的姑娘?” 罗维义皱眉,却没有开口,显然并不想同她有过多的交流。 孙清扬笑笑,不以为意,“其实嘛,男人女人都一样,走了又有何妨,正所谓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 这话是对罗维义说,同时也是在劝夏侯辰。 嘭的一声,罗维义一拳砸在了酒桌上,怒目看向孙清扬,喝道,“孙小姐,在下的私事还容不得你指手画脚。” 孙清扬苦涩一笑,不再言语。 “罗统领,她一个小妇人鼠目寸光,你何必同她置气。来来来,咱们喝酒。”夏侯辰笑着举起酒盏。 罗维义最终碍于夏侯辰的面,没有同孙清扬置气,只是冷冷哼了一声,继续喝酒。 这时,堂屋外匆匆跑来一人。因为其身穿暗红色的狱卒衣裳,所以他一出现,孙清扬就注意到他了。 那人并不进堂屋,而是同夏侯辰贴身随从郝萌禀告,“郝将军,慕容玥自戕了。” 他的声音不小,堂屋里的人都听到了,包括孙清扬在内。 一笔勾销了 茶盏脱手而落,浅浅的茶汤泼洒在水红色的裙摆上,变成了鲜红色,如泼了血。 夏侯辰的脸阴沉下来,冷厉的目光投向外头。 郝萌硬着头皮进堂屋来。 “扶你家姑娘回屋歇息。”夏侯辰冷声吩咐小翠。 小翠上前来扶孙清扬。 孙清扬转脸去看夏侯辰,眼泪从眼眶中滚落,“你说过的,只要我好好活着,就不会让他死。” “还愣着做什么,带回去。”夏侯辰的额上青筋暴起,眼中透出杀意。 “姑娘,走。”小翠几乎哀求道。 夏莲忍冬也过来搀扶,孙清扬几乎是被半搀扶半强迫地带回去的。 不是她不想反抗,而是她无法反抗,夏侯辰为她编织了天罗地网,她如何逃脱。 回了屋,小翠几个怕她做出想不开的事,所以一直寸步不离守着。 “都出去,我想静静。”孙清扬无力地倚靠在床边说道。 小翠看向忍冬夏莲,忍冬夏莲不敢离去,只当没听见。 孙清扬突然跳起,抢过忍冬递过来的茶盏,狠狠砸在地上,茶盏砸得粉碎。 “出去,通通给我出去。”孙清扬尖叫起来。 夏莲拉了拉忍冬的衣袖,两人先后默默退出去了。 孙清扬就像发了疯一样地抓起身边能抓的东西乱砸一气。 砸了一阵子,似乎也累了,她颓然瘫软在地哭泣,口中喃喃,“是我害了他。” “姑娘,地上凉,仔细肚子受寒。”小翠哭着劝说。 “是我害了他,我不应该再有奢望的。”孙清扬几乎泣不成声。 小翠抹着泪道,“燕王殿下是个好人,可这是个吃人的世道。” “是他,一切都是因为他害的。”孙清扬突然从地上爬起,踉踉跄跄地跑进里屋。 小翠赶紧追进去,只见她从衣柜里翻找出了一个纸包,然后仰起脖子往口中倒。 纸包里包着的是黄色的粉末,倒急了,药粉洒落在她的衣襟上,散发出浓烈的气味。 小翠着急忙慌问,“姑娘,你吃的是什么?” 孙清扬一把推开小翠,到外间拿起茶壶就往口里倒水。 小翠追出来,一把抢过她手里的茶壶,焦急地问道,“姑娘,你你,你可不能做傻事啊。” 孙清扬快意地笑了,笑得悲痛欲绝,“再也不会有牵扯了,一切都一笔勾销了……” “姑娘,你,你,”小翠面露惊恐,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下一刻转头往屋外尖叫,“快来人,快来人,” 夏莲与忍冬一早听到动静就入屋了,不用小翠过多解释,她们已经知晓了事情经过。 忍冬急忙跑了出去,而夏莲也不知所措。 孙清扬瘫坐在地,目光呆滞,裙摆铺展开来,枯黄色的下摆,白色的裙身,像一朵即将凋零的曼陀罗花。 夏侯辰赶在大夫来之前就来了,他进屋的时候,就看到了这样的情形,只是那即将凋零的曼陀罗花底下流淌出了红色的血。 那红色刺痛了他的双眼,迈进屋的脚一个踉跄,险些跌倒。 “你做了什么?”夏侯辰握住孙清扬的双肩,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可他的声音在颤抖。 孙清扬咧嘴笑了,木然地看向他,“我不欠你的,咱们扯平,从今往后终于可以没有任何牵扯了。” 夏侯辰的心沉下去了,声嘶力竭地质问,“为什么要这么残忍,为什么要这么恶毒?你是在报复我,对不对?怪我给不了你名分对不对?” 孙清扬笑得癫狂,泪水顺着脸颊流淌着,“名分?我要那做什么?夏侯辰,你从来就不懂我。我这么做,只是不想再与你再有半分牵扯。” 夏侯辰几乎要捏碎她的双肩,眼神冷到了极致,仿佛淬了寒冰,声音也冷到了极致,“你就这么想要摆脱我吗?好,很好,可惜你也不懂我。孙清扬,这辈子我与你不死不休。”说罢,狠狠甩开她,毅然决然地走了。 启程回大都的前一天,孙清扬终于正视那只金丝雀了。她不确定那鸟儿是不是金丝雀,但她是这么认为的。 她打开了笼子,那鸟儿害怕地蜷缩在一角,后来见她的确没有恶意,渐渐大胆了,最后终于摆脱了牢笼,飞向了蓝天。 “天好蓝啊。”她仰望着无边无际的苍穹感叹道。 “真打算就这么放他走吗?” 大宅院书房外的院子里,第五仁格问抬头望天的夏侯辰。 “我若真杀了他,她这一世都不会原谅我。”他望着天空中那只自由翱翔的金丝雀说道。 第五仁格轻轻叹了一口气。 夏侯辰回过头来看他,他意识到自己失态了,忙低下头,默不作声。 秋风清,秋月明。 窗外的几竿细竹在秋风中沙沙作响,时不时院中梧桐树上的梧桐子掉落,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 冷凉的月光从打开的窗子照入,洒在床前的青砖上,床上的人辗转反侧,无法入眠。 孙清扬已记不清这是第几个不眠夜,每每从月出眼睁睁躺到月落。 慕容玥并未死的消息她听说了,然而此时的她就如同一潭死水,再也泛不起波澜了。 二十岁的年纪并不算大,可她的心已然沧桑。 慕容玥也好,夏侯辰也罢,终究会成为过去。 或许多年以后,时过境迁,从前的刻骨铭心也能成为谈笑风生的一部分。 夏侯辰进屋的时候,她是知道的,他的满身酒气令她厌烦。 他从背后搂住她,将冰冷的脸贴在她的后颈,喷洒出来的酒气是滚烫的。 “也许我早该放弃的。”他喃喃自语,似乎是醉了,又似乎还清醒着。 他强行抱起她,逼迫她看自己。 孙清扬的眼睛干涩得已经流不出眼泪了,怔怔地看着他,无悲无喜,无忧无怖。 夏侯辰扯开自己的胸膛,抓着她冰冷纤细的手按在自己的心房上。 那一道触目惊心的伤疤刺痛了孙清扬,那仿佛凝固的眼眸动了,冷凉的手轻轻抚摸着那伤疤。 那伤疤离心脏那么近,可想而知,当时有多凶险。 孙清扬以为自己早已干涸的眼眶里还是溢出了眼泪,她亲吻着那伤疤,和着咸涩的眼泪。 夏侯辰搂住了她,紧紧的,仿佛要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对不起。”孙清扬泣不成声了。 夏侯辰知道她还是那个自己所爱的善良的姑娘,她善良到能轻而易举就原谅自己对她犯下的错。 他亲吻着孙清扬的眼眉,孙清扬没有抗拒。于是他更大了胆,去亲吻她的鼻她的唇,她没有拒绝。他满心欢喜,过往的怨恨都烟消云散了。 可到底是回不到从前了,那抹血始终印刻在他们彼此的心头,在他们的脑海里形成了一道无法磨灭的阴翳,每每想起,心如刀绞。 当时仇恨让孙清扬变得疯狂,变得面目全非,但她最终还是后悔了,服下药那一刻就后悔了,可是已经无法挽回了。 当她得知慕容玥安全无虞那一刻,她对夏侯辰的感情变得更加复杂了,她无疑还是恨他的,却又生出了愧疚。而今,得悉了夏侯辰为自己所做的种种以及看到那道离心脏只有分毫距离的伤疤,孙清扬的心软了,再也恨不起来了。 也许,她的一颗心早已分成了两半,一半给了慕容玥,一半仍旧为夏侯辰保留着,只是自己不知道罢了。 锦州短暂一聚 回大都的队伍终于启动了,马蹄声声,车轮咕咕噜噜,扬起的尘土弥漫了天和地。江城高耸的城墙被埋在了尘土飞扬中,而那着白袍的战神也在尘埃中模糊不清,渐渐似乎也化成了尘埃,最后消失在了视线里。 离别是伤感的,可孙清扬的心如平静的湖面,没有一丝波澜。 夏侯辰千万叮咛,说等着他,他会用八抬大轿来娶她。 她不敢再有奢望,他来或不来,她都已经做好了孤独终老的准备。 按照罗维义的估计,以他们前进的速度,从三江回大都要有将近一个月的路程。 一路上,罗维义对孙清扬的态度始终是敬而远之的,孙清扬心里对他却是存着愧疚,所以对他总是客客气气的。 到了锦州的时候,孙清扬决定去拜访金家,看望大宝他们。当她提出在锦州停留两日的申请的时候,罗维义表现得十分为难。最后孙清扬一再坚持,他也只允了一日。 孙清扬次日便去了金府。 对于孙清扬的到来,金老爷是受宠若惊的,可一看到跟随她到来的几个面目狰狞的大汉,便望而却步了。 多年未见,大宝几个都已长大成人了,大宝除了长高了,健壮了,外貌基本没变,而其他四人变化却很明显,尤其是小洛,眉目如画,面若冠玉,真真是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小莹也长成了妙龄女郎,举手投足间多少有了富家小姐气度。 如今,大宝在金府账房,帮忙打理账房事务。小莹拜了当地有名的绣娘做师父。小宝、小洛在金府私塾上学。至于小天,则无所事事,日日与府外一些小混混鬼混一处,到处吃吃喝喝,有时也赌两把。没钱了就东讨一点,西蹭一些,反正吃住在金府,基本生存是无忧的。是以来到金府后,他反倒比之前更加懒散了。不过好在他不偷金府的,是以金老爷见劝不住,则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至于小川,早在三年前由金老爷托人举荐入了伍,虽然也在锦州,但甚少回来。 同几年前相比,此时相见,彼此多了几分疏离。大宝毕恭毕敬,像极了憨厚老实的忠仆。小莹已是落落大方的大姑娘了,不苟言笑。小宝小洛也少了昔时的天真活泼,规规矩矩的。只有小天嬉皮笑脸凑上前道,“孙清扬姐,翠儿姐,许久不见,可想死我了。你们这次是不是来接我们回大都的?” “怎么,你在这儿住得不好吗?”孙清扬挑眉。 “那倒不是,在这儿有吃有喝还有大房子住,不能说不好。只有一点不好,就是不怎么好玩。一个小地方,能有什么好玩的。”小天翘着二郎腿,一面抖一面抓了果盘里的果子吃。 一旁的金老爷一脸无奈,小莹来了气,“一天天,除了吃睡就是玩,你这种人活着就是浪费粮食,还不如一头猪。猪养两年,出了栏,还能杀了吃。你呢,吃进去的是山珍海味,屙出来的是臭屎,整就一个废物。” 小天被小莹这么一番数落,觉得十分没脸,往地上一啐,手指着小莹脸红脖子粗反驳道,“要你管了吗?还是说我吃你的用你的,住在你家了?” 小莹见他泼皮无赖的劲儿上来了,也不急,冷笑一声,不紧不慢道,“你打算什么时候把欠我的一百二十两银子还给我?” 小天的气势一下子就弱了,支支吾吾,但面上还是不服,“你这人言而无信,说好的不许说出来的,你怎么给说出来了。不就一百二十两吗,小爷我还你就是,”嘴上说还,可始终无行动,见小莹杏目紧盯着,其他人也都瞧过来了,他自觉无趣,伸手在怀里摸了半晌,末了一脸尴尬道,“反正会还你的,急什么。” “行了行了,小姐难得来一趟,你们俩就消停一会儿。”大宝赶紧出来打圆场,然后转向孙清扬,道,“小姐,你不要听小天胡说八道。这里有老爹照拂,我们过得挺好的。” 小莹也跟着道,“小姐,老爹对我们很好。我们在这儿吃穿住行样样都好,你放心。” 金老爷多少有些欣慰含着笑点头。 孙清扬笑道,“老爹我是放心的,所以当初才让你们跟着老爹来此。我这次是返回大都,途经此地,顺道来看看你们。” 金老爹听她叫这一声老爹,眼里泛起了泪光。 小天这才反应过来,大伙儿似乎误会了自己,忙道,“你们可别误会啊,我没说老爹对我不好。我只是觉得这地儿不如大都好玩。”可谁也不搭理他。 小莹转头同孙清扬道,“小姐,你能来看我们,我们真是太开心了。可惜小川哥没回来,否则他指不定高兴得睡不着。” “小川投在谁麾下?”孙清扬细问起来,当初她给了小川一封孙将军的亲笔推荐信的。 对于这方面,小莹所知不多,还是大宝说道,“投在了郑辉将军麾下,做了个治粟的都尉。” “不就是个看粮草的吗,也不见得多厉害。每次回来还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我都瞧不上。”小天一脸不以为然,吊儿郎当道。 小莹听了没好气地瞪他一眼,“有本事你也去弄个都尉当当啊,少在这里阴阳怪气,酸不酸啊。” “切,我志不在于此,犯不着酸。”小天眼一翻,头一昂,颇有些傲气。 孙清扬笑,“那你志在何方?” 小天怔了怔,随之抓耳挠腮了会儿道,“我还没想好,但无论做什么,都得做那顶尖上的人物,那小小的治粟都尉算什么东西了,我是瞧不上的。” “说出来也不怕羞,这些大话你自个躺在床上的时候想想就是了,好意思当着大家的面说出来。你的脸皮厚无妨,可要连累我们替你害臊就罪孽深重了。”小莹从来都不给小天面子,怼起来,毫不留情面。 大家见怪不怪了,只是一笑而过。 小天知道自己在怼人方面不是小莹的对手,何况还欠着人家钱呢,加之向来被压制惯了,也就敢怒不敢言了,只好悻悻道,“随你怎么说,反正以后等着瞧。” 众人不以为意,依旧只是笑笑。 孙清扬略一思索道,“济州不是有个齐耀祖的吗,小川何不去投他?” 郑辉是姜将军手下的,而齐耀祖才是孙将军手底下出来的,原来是孙将军身边的亲兵。她给小川的是孙将军的推荐信,若去齐耀祖那里,想来更能得到关照。 大宝几人也不明白小川的心思,只道或许小川是觉得郑辉军营离得近,回来方便,所以才去投的。 之后,孙清扬考查了小宝小洛的功课,小宝踏实用功,小洛机敏,记性颇佳。金老爷的意思是要他们俩未来走仕途,光宗耀祖,他们俩似乎也有这个意思。 小莹也把自己做的绣品拿出来给孙清扬看。她的绣工很好,绣出的花样活灵活现,并且她还尝试自己做衣裳。她做的那些衣裳很受锦州城的夫人小姐的喜爱。金老爷打算为她开一间铺子,专门为人制衣。 至于大宝,在计算方面的确颇有成就,账算得又快又准确,帮了金老爷很大的忙,现在已成为金府的账房管事。 一切都很好,孙清扬很是欣慰。期间大宝几次欲言又止,她便料定大宝有话要说。 为大宝娶亲 私下里,大宝找到孙清扬,说金老爷有意想将自己的侄女许配给他。 “你自己怎么想?”孙清扬侧头看他。知道他特意找自己说这事,是在想征求自己的想法。 他憨憨一笑,挠了挠头,不好意思点了点,“我想着早些成家立业也好,总不能一直依赖着老爹。” 这两年,他吃住在金府,帮金老爷做事之余,私下也接些活儿,攒了些银两,加上之前在大都时赚的,勉强能够自立门户。 “那姑娘人品如何?”孙清扬还是问了一句,“她可知道你的情况?” 大宝点点头,表情甚是庄重,“我们的事,她都知道,她并不介意。她还说成亲后,最好能够自立门户,把弟弟妹妹也接去一起住,好相互照顾。” 孙清扬微微颔首,“那便是个通情达理的好姑娘。既如此,你自己拿主意。” 大宝高兴得咧嘴笑道,“多谢姑娘成全。” 孙清扬笑,“谢我什么,这是你自己的私事,自己有权做主的。”顿了顿,又道,“婚姻大事,不应该听别人的,彼此喜欢才是关键。” “是是。”大宝连连点头称是,迟疑了会儿,又道,“不知小姐这次会停留几天?” “不会久留。”孙清扬淡淡道。她倒是愿意多住几天,可是罗维义不肯啊。 “哦。”大宝应了一声。 孙清扬见他原本期盼的目光暗了下来,于是问,“怎么了?” “没,没什么,只是想着,如果小姐能留下来参加我们的婚宴就好了。”大宝真诚道,转念一想,又忙道,“如果小姐不能留下来,也没关系。等下次我们回大都了,就去看你。” 孙清扬沉吟了片刻,“你们打算几时成亲?或许我能来。” “这个还没确定。”大宝不好意思道。 这时,外头传来了小莹的脆生生的声音,“依我看,今晚便可成亲。又不是多远的路,只隔了一条街,只要跟老爹说一声,他高兴还来不及呢。” “今晚会不会太仓促了些,再者新娘未必肯。”孙清扬说道。 “婧姐姐一定会同意的。”小莹笑盈盈地从外头进来,“她等这一天都等了大半年了,怎么会不同意呢。一直以来不同意的人是大宝哥,大宝哥想着征询孙清扬姐你的意思,所以一直拖着人家。现在终于得到满意的答复了,还等什么。趁着孙清扬姐也在,就赶紧把事办了。”后两句,明显是对大宝说的。 孙清扬恍然大悟,看向大宝,“既然如此,你还犹豫什么?” “可,到底还没自立门户。”大宝还在犹豫不决。 小莹笑道,“刚刚老爹说了,他把咱们当成自己的儿女,而婧姐姐又是她的侄女,你们成亲也一定要在金府成亲才对,哪怕是自立门户了,婚事也得在金府办。” “那,那我这就去跟老爹说一声。”大宝咧嘴笑着说罢,兴冲冲跑出去了。 金老爷听说大宝今晚就要迎娶自家侄女,果然跟小莹说的一样,直言金婧是自己侄女,等同女儿,大宝又是自己的义子,两人的婚事自然应该在府里办才对。之后他又派人同大宝去自家兄长府上提亲,而另一边也安排人手去置办成亲所需的物品。 新郎新娘的吉服,小莹一早就为他们准备好的了,大宝出门时,就一起带过去了。 新房的喜帐喜被喜烛都是买现成的,只需买回来后布置一番即可。 只是宴请客人麻烦了些,好在地方不大,多派些人分发喜帖也就是了。 酒席也简单,叫城里的大酒楼的厨子伙计上门来操办即可。 至于费用,金老爷一概承担了。 有人有钱好办事,就这么着,半天的时间,也准备得差不多了,只差主角二人。 眼看宾客大部分都到了,天色渐黑,新人迟迟不至,难免叫人等得心急。 小天是跟随大宝去金大老爷家提亲的,匆匆回报说金大夫人说什么也不肯将女儿嫁给大宝这个无父无母的穷小子,还让人将大宝一伙人给轰出来了。大宝不肯放弃,在金大老爷家门口苦求。 “要我说啊,咱们人也够多的,就应该冲进去,直接抢了人就跑。”小天梗着脖子,叼着一根狗尾巴草,一副泼皮无赖样道,“问题就是大宝太死心眼了,非要求得大夫人同意。她要能同意,太阳得打西边出来了。” “就你能,这是抢了跑就能解决的事吗?你当自己是土匪吗?”小莹本来就心烦,听小天出这么个馊主意,更是来气。 “大伯母不同意,这事就没得商量。”小洛说道。 “婧姐姐是愿意嫁宝哥的,大老爷也是认同宝哥的,唯独大夫人不同意,这真是急死人了。”小莹急得团团转。 孙清扬看向金老爷,询问他的意思。 “大宝这孩子踏实肯干,有本事,街坊邻里都看在眼里的,想把女儿嫁给他的人也不是没有。我那老兄弟一早跟我说这事的时候,我以为是他们两夫妻商量过的。当时我寻思着肥水不流外人田,大宝是我义子,婧丫头又是我侄女,两个都是好孩子,又互生爱慕,要真能成,我是乐见其成的。所以老兄弟跟我说这事的时候,我也就同意了。哪曾想,这只是我那老兄弟的一厢情愿。如今这事算是捅了马蜂窝了。”金老爷愁眉不展。 “事情就这么僵着,也不是办法。要不去把大宝先叫回来,咱们从长计议。”孙清扬觉得今日这事,的确太仓促了。 “宝哥是头倔驴,他认定的事,绝对不会轻易放弃。”小宝忧心忡忡。 “可他要再在那边待着,大伯母指定不会轻饶他的。”小洛无可奈何道。 “那只母老虎,简直要吃人。”小天一想到金大夫人发飙的样子,也是一脸无奈。 “这可怎么办,宝哥的性子大伙儿知道的,他认定要做的事就一定不会放弃的,典型的是不撞南墙不回头。”小莹愁眉苦脸,“这事也怪我,不应该教唆他这么火急火燎去的。” “难不成你以为大宝今天去大夫人不同意,明天去,她就能同意了?”小天不以为然。 众人皆是愁眉不展,个个唉声叹气,不知所措。 “要不我去走一趟,好歹劝一劝我那老兄弟。”金老爷有些犹豫不决。他不是不想帮大宝,实在是跟他大哥一样,也畏惧大夫人。 金老爷作为牵线人,又是大宝的义父,大宝无父无母的,他这个义父理应陪同大宝去提亲的,但他实在是怵他的那个大嫂,于是就偷了个懒,另外找了个媒婆代替自己去了。 可眼下的情形是,马蜂窝捅了,真正拿杆子捅的金大老爷当了缩头乌龟。事情又不能不解决,他这个二总管不上也得硬着头皮上了。 话说回来,金大夫人可是远近出了名的母老虎,只要她吼一吼,君子就得抖三抖。夫妻之间还闹出不少笑话。 做生意的,逢场作戏是难免的,自古以来便是如此。话说有一次,金大老爷跟人谈生意,因为那次的生意对象颇为喜好女色,金大老爷便投其所好,请人去风月场所玩乐。 那客人玩得尽兴,眼看着这笔生意就要谈成了。哪曾想,金大夫人得知金大老爷去了妓馆,不管不顾冲到妓馆。 恰巧金大老爷喝多了,正想上茅房,结果半道上两夫妻撞了个满怀。 金大夫人河东狮子一吼,金大老爷吓得一个激灵,一泻千里,当场尿了一裤子。 从此以后,人人皆知金大老爷家有只母老虎,便不敢再叫他吃喝玩乐,渐渐的,也就断了与他们家的生意往来。 是以这么些年,金大老爷家的生意日落西山,越发不景气。反观金老爷家的生意,倒是越来越红火了,甚至单子都接到北朝了。 非常手段治金大夫人 金老爷不忘兄弟亲情,暗中还帮了金大老爷家不少忙,金大老爷才勉强接了些小单,家里生意才得以为继。可是金大夫人不觉得金老爷帮了什么忙,反而认定是金老爷在暗中作怪,抢了他们家的生意,把自家客户给撬走了,所以不止一次到金老爷家闹。 有一次闹得不可开交,那金大夫人竟扯了一条白绫,闹着要吊死在金老爷家门口。金大老爷一看这样闹下去不行了,好歹硬气了一回,打了金大夫人一巴掌,然后把人带回去了。从此,金大夫人老实多了。 至于金老爷为何想让大宝娶金婧,一来是自家大哥跟自己提起过。二来就是两孩子的确是相互喜欢。三来是他料定大宝这孩子将来定是有出息的,而金婧这孩子打小就乖巧,性子随她爹爹,温和有主见。他这个当叔叔的,也乐得这侄女能嫁个好人家。所以,金大老爷跟他提了这事,他就满口同意了。难得两孩子也互生爱慕,这是顺水推舟顺水人情的事,他没有理由不帮忙啊。哪曾想,又会捅到金大夫人的马蜂窝。 话说回来,金大老爷膝下就这么一个女儿,再无别的子嗣了,金大老爷的意思是想要找个上门女婿。后来,金大老爷见大宝踏实肯干,有担当,又有本事,便偷偷跟自家兄弟说了,自家兄弟也同意帮忙了,且自己女儿也对大宝上了心,他就想着这事是水到渠成了。 可金大夫人不这么想,她想找个有权有势的金龟婿,可是有钱有势的谁肯给人当上门女婿啊,这不是异想天开吗。 照理说,这事是金大老爷出的主意,现在事情闹开了,他怎么也得出来说句话,劝劝自家夫人。可他愣是一声不敢吭,心里也明白自家兄弟这会儿得怨怪自己,但他更怕家里的那只母老虎,生怕让她知道这事是自己一手造成的,会跟自己拼命。所以,他就抱着死道友不死贫道的侥幸心理面对眼下的情形。 金大老爷为难,但他不吭声,不知情的金大夫人就将火气撒在金老爷身上,在门里骂完大宝骂金老爷,把金家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个几十遍了,金大老爷任是一声不敢吭。 金老爷去了,可没过两盏茶的功夫,就回来了,捂着冒血的额头回来了,口里气呼呼谩骂不止,“泼妇,真是泼妇。” 原来,他才进金大老爷家门,金大夫人就知道他来干嘛了,两厢争了起来。争吵过程中,金大夫人抄起一个茶盏就朝他砸了过来,金大老爷赶紧推开他。 最后茶盏没砸中他,反倒是被自家兄弟用力过猛,一把推倒在地,额头撞在矮桌角上,磕出一个大血窟窿来。 大宝见事情闹成这样,也不再坚持了。只是大伙儿跑得太匆忙,太狼狈了,连带去的那些东西也没来得及拿回来,通通落在了金大老爷家。 半路,大家又想起来,要回去讨要,结果又让金大夫人撵了出来。 大家皆是垂头丧气一筹莫展的,尤其是大宝,彻底没了斗志,一个人在角落里蔫着,目光呆滞,一言不发。 孙清扬劝大伙儿先坐下,好好歇息会儿。这时,管家来问是否还要开席,说那边酒菜都已备好了,客人也都到齐了。 金老爷捂着伤口,叹了口气,摆摆手,道,“开席开席,既然大伙儿来了一趟,总不好叫他们空着肚子回去。” 孙清扬想了想,起身出去了,找来那几个罗维义派来跟随保护她的大兵,同他们低声说了几句,又拿出了一叠票子给他们,几个人面露犹豫,但最后还是接过了票子,然后走了。 孙清扬折身回屋,然后劝小莹、小宝、小洛去吃席。至于小天是不用劝的,金老爷说开席的时候,他就首当其冲去到堂屋办席处,坐等上菜了。 等屋子里空了,只留大宝一人的时候,孙清扬才同他道,“去洗把脸,准备准备到金大老爷家接新娘子。” 垂着头的大宝听闻她这话,不解地抬头来看她。她也不解释,只道,“再不去,新娘子可能就让别人接走了。” 大宝连忙起身,急匆匆去了。 小莹和小宝几个见他一门心思往外走,怕他想不开寻短见,赶紧跟去。 大伙儿见大宝一路往金大老爷家走,以为他是要去大闹一场。小莹几个想去拦住他,小天却兴致高昂,直言,“早该去闹一场的,大夫人能闹,咱们也能闹。” 一伙人还没到金大老爷家,在半道上就遇见了急匆匆赶来的金大老爷家的老管家。 那老管家一见到大宝,就拉住他,直说,“宝兄弟,你可算来了,快跟我走,再不走可来不及了。” 大宝问他缘由,他只道,“不知哪里来了一伙人,硬说是什么将军,非要我家姑娘给他当小妾。我家姑娘说她已经许人了,可对方不信,还扬言明天早上他们将军就派人来接我们姑娘,还要求我家老爷准备五十万两的陪嫁。你说,这不是强抢吗。这会儿我家夫人哭得死去活来,我家姑娘也吵着要跳井,我家老爷实在是没办法了,这才派我来请你。” 大伙儿不知情,赶紧去到金大老爷家。 金大老爷一见大宝仿佛看到救命稻草,赶紧牢牢拽住他的手。而金大夫人的态度来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亲自到门口迎接,左一句好姑爷,右一句好女婿。 金大老爷夫妻二人也不拖沓,赶紧把女儿往花轿里一塞,催促着大宝赶紧把人抬走。 待新人拜了天地,入了洞房,小莹几个迫不及待来问孙清扬到底是怎么回事。 孙清扬笑着把事情说了,原来去金大老爷家吓唬金大夫人的那伙人就是她先前派去的那几个大兵。 她知道,金大夫人这种人,你跟她说理是说不通的,还是得来强硬的。那金大夫人不是想要找一个有权有势的金龟婿吗,那就如她所愿。 原本,金大夫人听说对方是将军,高兴坏了。可听说嫁过去并不是大妇,而是小妾,还得多多陪嫁那种,彻底蒙了,说什么也不同意。 如果是平常,她的手段可多了,撒泼打滚,一哭二闹三上吊,总有一样能够把人整得退避三舍,可是面对那些蛮横无理,粗鲁强势的大兵,她的那些个手段半点不敢使,被吼几声,就躲在一旁抹眼泪了。 金大老爷刚开始好歹还能跟对方说几句,可对方也没跟他客气,大声呼喝几句,他就不敢吱声了,龟缩在金大夫人旁,唉声叹气。 还是金婧不畏强权,同那几个大兵说自己已经许了人,今晚就要拜堂成亲了,如果对方强求,自己惟有一死。 那几个大兵见她如此贞烈,倒也佩服她,于是当场放话,“既然如此,明天我们再来。如果你说的是假话,到时就由不得你们了。” 领头的大兵说这话的时候,目光还扫一眼躲在一角的金大老爷夫妇一眼,两人吓得屁都不敢放一个。 众人听完孙清扬的话,无不捧腹大笑,尤其是小天连连拍手叫好,大伙儿也纷纷朝那几个兵大哥竖起大拇指,然后高高兴兴去吃席了。 其实,孙清扬原来还想不到这个办法,是小天的泼皮无赖给了她灵感,这才临时起意,安排了这么一手,总算是把事情圆满解决了。 至于那几个罗维义手下的士兵有吃有喝,还得了好处,又受到了英雄般的礼遇,简直不要太开心。 夜里,孙清扬没有回驿站,而是留在了金府。 痴傻傻表姐 香香虽然只是个妾,但因为她生下了金家唯一的男丁,母凭子贵,所以金府后面设有她的牌位。当夜,金老爹便带着孙清扬和小洛去拜了。 小洛长大了,知道了自己与孙清扬的关系,反而没有了以前的亲昵。以前不知情,总是姐姐长姐姐短的叫,如今反而变得克制了,同小川大宝一样,称她为小姐。 孙清扬看着他那张与自己颇有些相像的脸蛋,有时也想摸一摸,抱一抱他,可是他始终同自己保持着合乎礼节的距离。 祭拜过香香后,金老爹让小洛送孙清扬回房。他这么安排,是想让他们姐弟俩多亲近亲近。 姐弟二人一路走着,孙清扬时不时问他一些生活或者学习中可能遇到的问题,他总是恭恭敬敬地回答。 行至花园时,忽听到有人时高时低的哭笑,有时还自言自语。在这深夜,不由得叫人毛骨悚然。 孙清扬听着头皮发麻,目光循着声音方向看去,可以确定声音就是从十来米开外的那一丛半人高的九里香花坛下传来的。 “小姐不必紧张,是傻表姐。她不会伤害人,只是有点儿痴傻。”小洛见孙清扬一脸警觉,赶忙解释。 “傻表姐?” “她是夫人的侄女,虽然有点儿傻气,但是对人很好,平时乐呵呵的。老爹怕她吓着你,所以白日里没让她出来。你在这儿等着,我去看看。”小洛说着,便去了。 孙清扬见他虽然强装出大人模样,但好奇心依旧。她不由勾了勾嘴角,心道到底也只是十二三岁的孩子。 “傻表姐,你在这里做什么?”小洛到了花坛前,突然大声喝问。 那傻表姐明显是吓了一跳,哇哇大叫,看清来人后,才弱弱道,“原来是洛少爷啊,你为什么要吓我啊。” 小洛恶作剧得逞,哈哈大笑,然后沉下脸,凶巴巴道,“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去睡,在这里又哭又笑的,想吓本少爷吗?” 傻表姐连忙摆手,“没有没有,我只是想香娘和姑母了。呜呜呜~她们都不在了,没人理我了,呜呜呜~”说着,大嘴一张,哇哇大哭。 “怎么会没人理你呢,不是还有老爹和我们吗?”小洛蹲到她跟前。 傻表姐一脸怀疑,“可是老爹不给我吃大饼,肉也不给吃。” “那是因为你吃太多了,老爹怕你吃坏肚子。”小洛耐心解释。 “可后厨那些人也不给我吃的,我饿了,他们不给我吃,还要打我,呜呜~”傻表姐委屈道。 小洛知道后厨那些人一定是得了老爹的指示,才不让她吃的,“傻表姐,你见过猪没?” 傻表姐点点头,“酱猪肘子好吃,猪蹄也好吃,就是肉少了点儿。”说话间,她还舔了舔嘴唇,似乎在回味。 “我跟你说啊,猪圈里都养几十头猪,等到要宰杀的时候,就专门挑那些平常最能吃,最肥的杀。”小洛本想吓唬傻表姐,可傻表姐似乎没听懂,连连点头,“难怪肉那么多,不过肥的最好吃了。”说罢,唧起了嘴。 “人也一样,养肥了,就拉出去榨油。你看你吃这么肥,身上得有多少肥油,小心让人拉出去榨油。”小洛假装要抓她。 傻表姐果然害怕了,哇哇大哭,“少爷,不要拉我去榨油,呜呜~” 小洛嘿嘿一笑,又道,“你先别哭啊,这不是没到时候吗。以后你只要乖乖听老爹的话,少吃些就不会胖成球,也就不会被拉出去榨油了。” 不让傻表姐吃多,并不是因为金老爹吝啬,而是为了她的健康着想。如今她的体重已严重超标,大夫提醒过好几回,如果继续让她胖下去,身体肯定会出问题的。 “那,那我不吃了,以后都不吃了。”傻表姐呜呜哭得好伤心,不知是因为害怕被榨成油而难过,还是因为以后不能继续吃吃吃而悲伤,总之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 “不是不让你吃,你可以吃些菜,肉也可以吃,但是平常得多运动,慢慢的就会瘦下来。”孙清扬走上前道。 傻表姐听到她的声音,抬头来看,只见一高挑女子笑盈盈地立在花丛边,俏生生的,似天宫月娥。 她揉了揉哭模糊的双眼,看清了来人,下一刻“啊”的一声惨叫,一把搂住小洛,大喊大叫,“鬼鬼鬼,有鬼啊!” “不要乱讲,那不是鬼,你要叫她小姐。”小洛纠正道。 “不不不,她是鬼,她是香娘的鬼。”傻表姐躲在了小洛身后,一脸惊恐。 小洛小小纤细的身体总无法完全遮挡她那庞大的躯体,她只好蜷缩起身子,尽量减少暴露的面积。 “她不是香娘,更不是鬼。咱们自己人不骗自己人,不信你睁眼瞧瞧。”小洛温声劝说瑟瑟发抖的傻表姐。 傻表姐这才睁开一只眼去看孙清扬,见她巧笑嫣然,鲜活俏丽,宛如天女般,不由得另一只眼也睁开了,囔囔道,“她真的不是香娘。” “现在信我的话了。”小洛得意道。 “香娘不会笑,还总是不说话,有时还掉眼泪。她会笑,还会说话。她们说话的声音也不一样,香娘说话的声音很轻,她说话的声音不轻。”傻表姐一脸认真道。 孙清扬心头一窒,一阵酸楚泛起。 傻表姐知道她不是香香,就缠着她不放。 “傻表姐,你现在不怕小姐了吗?”小洛问。 “她长得像香娘,我喜欢她。”傻表姐回答。 傻表姐傻乎乎的,但有自己的一套思维。香娘还活着的时候,她就来了金府,因为她傻,经常会做出一些让人无可奈何的事。府里的人都不待见她,有时连她自己的亲姑姑金夫人也会训斥她,只有香娘不骂她,有时还教导怎么做事做人,有好吃的会给她留着,有好玩的就同她一起。时间一长,她就对香娘产生了依赖。 后来香娘抑郁而终,出殡那天,傻表姐整个趴在棺材上,不让人封棺。 傻表姐的暴饮暴食习惯就是在香娘去世后养成的。金夫人在时,还能时时约束她。再后来,金夫人也去了,金老爹又忙于生意,无暇顾及她,下人管不住她,于是几年的光景,她就把自己塞成了二百斤的大胖子。 后来几次莫名其妙昏厥过去,找来大夫一看,说是肥胖导致的。 大夫数次严肃警告金老爹,不能再让她继续吃下去了,必须要减肥。金老爹这才下令,让府里的下人约束着她,连小洛他们也帮忙监督。 傻表姐一定要跟着孙清扬,到了孙清扬住的院子,她还是不肯离去。 小翠见她蓬头垢面的,还傻乎乎的,看着人痴痴傻傻地笑着,忍不住问,“姑娘,她是谁呀?” “她是金夫人的侄女,大家都叫她傻表姐。”孙清扬说道。 “小姐、翠儿姐,时候不早了,我就不打搅你们歇息了。”小洛彬彬有礼作了一揖,然后转头对傻表姐道,“傻表姐,我送你回去。” 可傻表姐的眼里只有孙清扬,根本听不见他的话。 “傻表姐,天黑了,小姐要睡觉了,你快回自己住处。”小洛大声道。 傻表姐却摇头,“不,我要跟小姐一起。” “不行,你得回去。”小洛说着就上来拽她,她不肯走,扯住孙清扬的衣袖,苦苦哀求,“小姐,我不走,我不走。” 小洛的体重还不到她的二分之一,怎能拉得动她。 孙清扬只好道,“算了,她要留下来就随她。天黑路暗,你自己回去小心些。” 小洛见孙清扬这么说了,只好反复叮嘱傻表姐,“你不许捣乱哈,要听小姐的话,不许吵小姐睡,不然明天我可要打你哦。”说着,还冲傻表姐挥了挥拳头,吓唬她。 傻表姐吓得摇头,“不打不打。” 小洛这才走了。 两个拖油瓶 傻表姐欢天喜地地往屋里钻,见那床铺柔软馨香,便就倒头躺了上去。 小翠见了,赶紧喊她起来,她却说什么也不肯起。 小翠拉不动她,就威胁要打她,她吓得哇哇大哭。 “她要躺就让她躺着。”孙清扬说道。 小翠不悦,“她躺了,那姑娘你今晚睡哪里?” “实在不行,咱们打地铺便是了。”孙清扬满不在乎道。 小翠听了,立刻跳了起来,“那怎么能行,怎么能让姑娘你睡地上。我这就叫她起来。”说着,气冲冲又拉又拽,却发现傻表姐竟然已经呼呼大睡了。 小翠见她裙摆上一团烂泥,脚上的鞋子也没脱,一头乱发如鸡窝,气不打一处来,又去拽,可是傻表姐风雨不动安如山,还打起了呼噜。气得小翠真想打她几下,但最终也没下手。 “别纠结了什么,去另外找床被褥。就一晚上,凑合一夜便是了。”孙清扬反过来劝小翠。 小翠无可奈何,只好去衣柜中取了备用的被褥来,板着脸,不满地念叨,“亏得还有备用的,否则今晚连地铺都睡不成。这大半夜的,大伙儿都睡了,咱们找谁要被褥。” “睡,明早要早起回驿站。”孙清扬洗漱罢,便窝进了被窝中。 小翠吹灭了灯火,也歇下了。 次日一早,她们醒来的时候,傻表姐已不知去向。 用过早膳,金老爹单独把孙清扬叫进了书房里,给了她一幅画。 孙清扬打开画,画上是一个身穿一袭烟青色的深衣,穿戴简朴素雅的女子,那女子的眉眼与自己很是相似。不必说,这必是香娘了。 “你带着,好歹留一个念想。”金老爹说道。 孙清扬点点头,沉思了会儿,问,“她走的时候,可有什么遗言?” 金老爹叹了口气,“只让我去找你,说你应该在大都。后来我便带着洛儿去了大都,结果没找到你,还把洛儿弄丢了。”顿了顿,又道,“你也不必太难过,她是含着笑走的。临死前,口口声声说你的父亲来接她了。哎,她这一辈子都没安宁过,或许到了另外一个世界,能够得到真正的安宁。” 孙清扬深深叹息,“她虽身陷泥沼,可也算得上是个痴情的女子。” 金老爹赞同地点头,“她始终对你亲生父亲念念不忘。” “念念不忘又有何用,他或许早已将她忘得一干二净了。”孙清扬苦笑。 嫖客对青楼女有什么恩义呢,无非是落花流水。如若当初他对香娘真动过情,怕也只是走马灯似的短暂的情爱,这才是风月场中最合理的存在。逢场作戏罢了,只是有人入戏太深,最终送了卿卿命。可笑亦可悲啊! 金老爹大宝还有新娘子金婧一伙人亲自送孙清扬与小翠出城。 罗维义一早准备好,见到孙清扬准时归队,也不多话,驱马先行了。 孙清扬与金老爷他们道别,却始终不见小天,不由纳闷,“小天去哪儿了?怎么一早上都不见人?” 小莹撇撇嘴,“八成又去跟那些狐朋狗友鬼混去了。别理他。” “小天哥一早说是跟几个朋友约好了要去发财坊小赌一把,就不来送小姐了。”小宝说道。 “我就知道他是这个德性。”小莹没好气道。 “的确是不太像话了,小姐难得来一趟,他竟然,”大宝也难得对小天的表现表示不满,“回头我说说他。” 孙清扬略微皱了皱眉头,一时无奈。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 “这一别,还不知下次何时能够再见。”孙清扬感伤道。 小莹抹着泪,牢牢拉着她的手,“孙清扬姐你多保重,将来有机会,我们会去大都找你的。” “妹子,这次多亏了你,我和大宝才能走到一起,这份恩情,我们永生不忘。”金婧也拉着孙清扬的手,依依惜别。她是个爽朗的姑娘,没有绝美的容颜,却有明媚的笑容,只是这会儿她是伤感的。 “婧姐姐快别这么说。这么些年,我一直把大宝他们当成自己的兄弟姐妹,他们有困难了,我帮一把是理所应当的。若是哪天我需要他们的帮忙,他们也会义无反顾地来帮我的。”孙清扬真诚道。 分别后,马车在士兵的护卫下缓缓前行,地上留下了两条很深很深的车辙印。 他们这一行,只有两辆马车,孙清扬与小翠坐一辆,另外一辆坐了四名随侍的丫鬟婆子。罗维义的人或骑马或者步行。 行了有五里路后,前头的罗维义突然折回,绕着孙清扬所坐的马车转了一圈,随即叫停。 马车停下之后,罗维义抽出腰上佩剑,走了上来。 “罗将军,马车怎么停了?”小翠探出头来问。 “出了点小状况,还请孙小姐先下马车。”罗维义说道。 待孙清扬与小翠下了马车,罗维义便叫人检查马车底。两士兵趴地上往马车底下一看,果然马车底下有人,便伸手去拽,想把人拽出来,可那人死活不出来。 罗维义提起佩剑上前,恐吓道,“再不出来,我手里的佩剑可就不客气了。” 车底下之人迟迟不出,又听罗维义斥道,“最后给你一次机会。我数三声,不出来,我就真刺了。一,二,” 罗维义的三声还没数完,马车内就钻出一个人来,连连道,“别刺别刺。” 孙清扬与小翠定睛一看,竟然是小天。 “原来车里还有一个。”罗维义冷笑,转眼看向孙清扬,“没想到孙小姐这辆车暗藏如此多的玄机。” 马车下的人最后还是让人给拽出来了,不是别人,正是傻表姐。 傻表姐一出来,就跑向孙清扬。突然,背后寒光一闪,罗维义的佩剑就架在了她脖子上。她吓得连连尖叫。 “罗将军,她并不无恶意,不可伤她。”孙清扬急忙喊道。 罗维义冷冷看她一眼,这才收剑。傻表姐立即躲到她身后。 等罗维义走后,孙清扬看向傻表姐和小天,“好了,能说一下这是什么情况吗?” 小天抖着腿,一副二流子的架势道,“我想回大都。” 傻表姐指着小天道,“小天说小姐要走了,如果我想跟着小姐,就得躲在马车下,千万不能让人知道。” 孙清扬看向倚在马车边的小天。小天看天,眼见躲不过了,只好揉了揉鼻子道,“我那不是见她可怜吗,所以才这么教她的。” “你真打算跟着回大都?”孙清扬问他。 小天笃定地点点头。 “我可以带你回大都,但是有一个条件,那就是回了大都,一切都得听我安排。”孙清扬表情严肃道。 小天表情有些为难,弱弱地问,“我能说不吗?” “可以。不过我会立马让人送你回去。”孙清扬不留情面道。 小天连忙道,“我不回去。”犹犹豫豫了会儿,还是勉强同意了孙清扬的条件。 孙清扬回头看傻表姐,一时间有些为难。 小翠在边上道,“姑娘,咱们总不好带着她回大都。依我看,还是让人送她回去比较好。” 傻表姐听说要让自己回去,死死来住孙清扬的衣袖,乞怜地望着她,“不回去,我要和小姐一起。”突然又想起什么,伸手从怀里掏出许多点心果子,捧给孙清扬,献宝似地说道,“给你吃的,都给你吃,可好吃了。” 孙清扬哭笑不得,认真看向她道,“表姐,你知道我们是去哪儿吗?” 傻表姐摇摇头,又点点头,“他们说是去大都。” “他们是谁?”孙清扬侧目。 “就是后厨那些人啊。我本来想拿着些好吃的给小姐吃,就听到了她们在说小姐用了早膳就要坐马车回大都了。我问她们大都在哪里,她们又不告诉我。桃子说,如果我想跟着去大都,就躲在小姐的马车底下。”傻表姐说罢,笑嘻嘻问孙清扬,“小姐,我是不是很聪明。” “啊,傻表姐,你很坏啊,明明是桃子教你躲马车底下的,你怎么诬陷是我教你的呢。看我揍不揍你。”小天跳起来,举起拳头来,假装要打傻表姐。 傻表姐吓得哇哇叫。 锄禾日当午,中午啃大骨 孙清扬横了小天一眼,小天这才悻悻收回手,却还不忘转过头恶狠狠瞪一眼傻表姐。 “桃子是谁?”孙清扬问。 小天撇撇嘴,“就院子里一管事妈妈的女儿,平常就喜欢捉弄傻表姐。这次十有八九也是在捉弄她。” “小姐,大都好玩吗?桃子说那里有吃不完的好吃的。”傻表姐热切地看向孙清扬,咧着嘴角。 “表姐,如果我说大都跟锦州差不多,你还要跟着去吗?”孙清扬问。 傻表姐点头,一脸认真,“小姐去哪儿,我也去哪儿。” “姑娘,她这是赖定你了。那个叫桃子的也真可恶,明知道她这样,还这么捉弄她,这不是成心添乱吗。”小翠没好气道。 “表姐,大都离锦州很远。如果你跟我们去了,到时候想见老爹、大宝、小莹他们就见不到了。”孙清扬温柔地看着傻表姐。 “那可以见到小宝、小洛和桃子吗?”傻表姐天真地问。 孙清扬摇头,“也见不到。” 傻表姐掰着手指头,道,“大宝总是不跟我说话,也不和我笑。小莹和老爹不让我吃东西。小宝天天捧着书。小洛总是说要打我,还凶我。只有小姐对我好,我还是跟小姐。” 小翠听她说这话,不由笑了,“这会儿倒是挺精的,哪里傻了。” 傻表姐听小翠说自己傻,不高兴了,“你才傻,人家聪明着呢。”说着还背起了古诗,“锄禾日当午,中午啃大骨。谁知盘中餐,顿顿有大餐。” “哈哈哈啊哈哈哈。”小天听了傻表姐念的诗,直接笑滚到路旁。 孙清扬与小翠也不由笑出声来。 之后孙清扬笑问傻表姐,“我若也不总是给你吃东西呢?” “那我就不吃。”傻表姐说这话的时候,又一块糕点塞入了口中。 “姑娘,你该不会真的想带上她。”小翠急着了。 “既然跟来了,总不好送回去。”孙清扬倒是不在意。 “可她不会骑马,马车又只有这么大。难不成让她走路?”小翠捉急。 她实在想不明白,孙清扬为什么要给自己找这么个麻烦,为何会对傻表姐如此宽厚。 只有孙清扬知道自己对傻表姐好,其实是在报答傻表姐,报答她那些年陪伴香娘度过,傻表姐虽痴傻,但多少转移了香娘的注意力,也算是为香娘排解了。 “如果马车坐不下,那就让你俩坐,我骑马。”孙清扬满不在乎道。 “那怎么成,怎么能让姑娘你骑马。”小翠坚决反对。 孙清扬不紧不慢道,“那你去骑马,我和她坐马车。” “这马车也够大的,怎么就不能坐三个人呢?”小天提出疑惑。 小翠郁闷地看一眼小天,嘟囔了一句,“你这倒霉孩子,还不都怪你。” 小天挠头,“马车明明够大啊。” “行了,别说了。都上马车,要不然今天天黑了也赶不上下一站。”孙清扬说罢,率先上了马车。 傻表姐乐呵呵跟了上去,小翠只能被迫接受现实,也跟了上去。小天一见,立马跟着爬上马车,也要钻进去,结果被孙清扬和小翠一起给轰了下来。 “孙清扬姐,你行行好。也给我让一个位子。”小天乞求道。 “你去后面跟着。”孙清扬不假思索道。 “孙清扬姐,从这儿到大都一个多月的路程,我这要走去,两条腿不得断了。”小天可怜巴巴地哭诉。 孙清扬笑靥如花,“那你可以返回锦州。” 小天仰望苍天良久,最终含泪跟在了后面。 这小子也是个人精,不过半天的时间,不知道从罗维义手下哪个大冤种手里骗来了一匹马,还特意得意洋洋地跑来跟孙清扬她们炫耀。 过得两日,行到江州,队伍就在城外的驿站落脚了。 孙清扬几个到了驿站,便忙着洗洗漱漱,然后填饱肚子。而罗维义则带着几个亲兵,趁着城门未关,入城了。 “姑娘,这罗将军一路上,只要到了一地,不论地方大小,他都马不停蹄地进城。有时一去两三天,你说他是去做什么呢?”小翠一面吃着菜,一面低声说道。 “翠儿姐,男人的乐趣,你就不懂了。”小天叼着一只鸡脚,贼兮兮地笑道。 “什么意思?”小翠不解。 “我猜他们一定是去找姑娘寻乐子了。”小天嬉皮笑脸道。 孙清扬眉头不由一皱,斥道,“休要胡说,罗将军哪能是那种人。他或许是有别的事要办,劝你不要乱猜。” 小天吐吐舌头,依旧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孙清扬更是没好气,“你这一身痞气可得好好改改了。” 小天在孙清扬面前不敢造次,收敛了些。 “这回回大都,可有什么新想法?”孙清扬问。 小天挠挠头,然后一本正经道,“我打算先回安康坊的宅子,然后再去酒馆啥的寻一个活计,好歹自己能养活自己。” “不是要当尖尖上的人吗,怎么,改变主意了,改当酒馆活计了?”孙清扬讥讽道。 小天面露尴尬,“那不是开开玩笑吗。” “依我看,你也该跟小川一样,去军营里。我瞅着罗将军挺好,不如就到他手底下好了。回头我问问他的意思。”孙清扬端起茶盏自顾自地说着,然后呡一口茶,彻底无视小天的表情,目光投向屋外。 外头天色已黑,那些随从的士兵多数都已去歇息了。 “孙清扬姐,你可饶了我。你让我到罗将军手下,还不如杀了我。”小天呼天抢地的。 罗维义治军极严,喜怒不形于色,人称冷面将军。在他手下当兵,捞不着好处,还不能犯错。小天知道自己性子懒散,若真到了罗维义手下,指不定比死还难受。 罗维义这回去的时间有点儿长,整整三天三夜,人们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在冀州城内一处酒肆里买醉。 他的亲兵劝了几次,都让他轰了出来,他们无可奈何,只能返回同孙清扬说明了情况。 孙清扬到酒肆时,罗维义并不看她。她也不说话,径直在他对面坐下了,叫来小二,要了一坛烧刀子,提起来就喝。 烧刀子火辣辣,入了喉,贯穿了心肝肺,如直刀子捅入。 她忍不住咳嗽起来,咳了几声,脸红了,眼泪也咳出来了。 罗维义冷冷看她一眼,然后继续喝。 她抓起两片牛肉放入口中,抹去眼角的泪花道,“人生在世,谁没爱过人,可谁又能轻易得偿所愿呢。” 罗维义并不搭理她,她也不在意,继续道,“坦白地说,这一世,我爱过两个人,最后皆是爱而不得。” 罗维义斜睨她一眼,冷幽幽问,“那南宫墨呢,他可是你的丈夫,你背叛了你的丈夫,不觉得羞耻吗?你即嫁了他,就应该从夫至死。” 孙清扬无奈苦笑,烧刀子仿佛割开了她的胸膛,痛得她喘不上气,眼泪再次溢出,“怕是此生我都要背负这不贞的骂名了。可这其中之无奈,却无法与外人道也。” 罗维义听她这话,不由皱了皱眉头,“背叛即是背叛,何来那么许多的无奈。” 孙清扬抬袖抹抹眼角,勉强笑道,“这酒太烈了,不过还真过瘾。” 罗维义深有同感,端起碗猛灌一口。 孙清扬继续道,“罗将军一定觉得女人嫁了男人,就应该三从四德,坚贞不变对不对。可是你有没有想过,男人是不是也应该如此呢?” 罗维义悟了 罗维义怔了怔,下一刻更是义正言辞,“自古以来,男人三妻四妾,不是很正常的吗?” 这次换成孙清扬冷笑,“罗将军既然这么觉得,那咱两是说不到一起的了。或许田姑娘也正是因为你的这个想法才离开你的。如此,你也不必再寻了,就算是寻到了,也未必有结果。” 罗维义听她说起田芳草,皱起眉头,怒视她,“你怎么知道我在寻人的?” “将军这一路来,每到一城必停留一两日,难道不是为了找人吗?”孙清扬淡淡说道,其实心里是愧疚的。 罗维义端起酒碗,仰头将一碗烈酒饮尽,并不吭声。 “男人有心,女人难道就无心吗?可是偏偏你们男人都这么想,所以我们女人才更艰难。我且问你,凭什么你们男人可以三妻四妾,而我们女人只能守着一个男人活到老,哪怕是守活寡也必须这么做,不这么做就是不贞不洁?”孙清扬面无表情。 罗维义眼神复杂地看她,“南宫公子不好吗?” 不知不觉,不怎么能喝的她,一不小心已灌了大半坛,酒气一上,面若赤霞,头脑发胀,胸口烦闷压抑,只想一吐为快,“南宫墨,呵呵,就是个笑话。可是这个笑话,我不能对外人提起。这一切都是他一手造成的,为了他,我背负了最不堪的骂名。而他呢,还是那个叫人高山仰止的小王爷。” 罗维义双眼牢牢盯着她,似乎悟出了些什么,又听她反问,“你既然问我南宫墨,那我是不是应该问你,罗夫人不好吗?” “女子该懂得三从四德。”他沉下脸道。 “三从四德是谁定的?难道你们男人就不需要了吗?”她反讥。 “不可理喻。”他恼怒。 “你们男人娶妻是为了什么,生儿育女吗?”孙清扬漫不经心地问。 罗维义有那么一刻怔愣了一下,很快便道,“生儿育女只是其中一样。” “还包括托付中馈,孝敬父母,对不对?”孙清扬冷笑不止。 罗维义不知其用意,只是哼了一声。 “除了这三点,就没有了吗?”她斜目觑他。 罗维义眉头再次一皱,并不吭声,转而又喝起了闷酒。 孙清扬冷笑三声,“罗将军当初冲冠一怒为红颜。这是大都人人皆知的。” 她的话音才落,罗维义手中酒碗重重摔在酒桌上,满面怒意,“孙小姐,我与你素来无冤无仇,咱们理应井水不犯河水,今日你何故一再羞辱于我?” 孙清扬不惧他的愤怒,幽幽长叹,“或许是因为咱们其实本质上是同一类人,都是为情所困的痴心人,所以看到你这样,我忍不住想提醒你。”沉静了片刻,又低低道,“在感情里,女人和男人是没什么区别的。你爱她,就想娶她。她若爱你,自然也愿意嫁给你,这叫两情相悦。除此之外,都叫单相思,强求不得的。” 罗维义皱眉不语,过了许久才道,“我对她那么好,她为何要离我而去,另嫁他人。”关键是找谁不好,为什么找一个二流子,对她还那么不好,动不动就打骂。 “夏侯辰也好,南宫墨也罢,慕容玥同样也是,都是过客罢了。最后,我还是孑然一身。只能说,情深缘浅是种无奈。”孙清扬笑得有些哀伤。 “情深缘浅,呵,”罗维义苦笑着摇头,“好一个情深缘浅,真没想到你我还能成为一类人,真是可笑啊。” 他看着孙清扬,突然间觉得眼前这个女子似乎并非自己先前所想的那样,她是有血有肉的,是鲜活的,甚至,甚至她似乎像极了自己念念不忘的田芳草。 随即,他甩甩头,将这个荒谬的想法甩开了,无可奈何道,“孑然一身又如何,爱不爱又能如何。大丈夫能屈能伸,又怎能一味沉溺儿女私情之中。咱们应该走出去,外面迎接我们的是海阔天空。”后面的话说得激情高涨,抑扬顿挫。 孙清扬似乎受到了感染,挥着手,高声道,“对,罗大哥说的对,过往的一切就让它烟消云散。从今往后,咱们海阔天空,繁花似锦。” “好,说得好。”罗维义突然觉得或许自己之前真是误会了她。 他之所以不待见她,是看到她对丈夫南宫墨不忠不贞,便认定她跟自己原配李氏一样,是个水性杨花的女人,这是无法原谅的。如今听她的意思,她与南宫墨之间是有一些不能为外人知的无奈,或许当初她的离开的确是不得已的选择。 再加上这些时日的相处,多少也能看出她的确不是一个薄情寡义之人。所以,此刻,他对她也算是冰释前嫌了。 “罗大哥,咱们今个儿高高兴兴喝一场,不醉不归。”孙清扬敲着酒碗道。 罗维义对她已有了改观,此时又见她豪爽,更生了几许好感,便也就将之前的厌烦丢开了,拍着桌子叫,“好一个不醉不归。小二,再拿酒来。” 不醉不归的结果就是第二天孙清扬头疼欲裂,卧床不起。 跟罗维义结拜 “姑娘,你明知道自己不能喝,为什么要逞强。现在知道痛了,你说这是不是活该。”小翠唠唠叨叨说不停,明明是关心的,却说着最狠的话。 “别说了,赶紧给我拿痰盂。”孙清扬捂着胸口叫道,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小翠急忙拿来痰盂,卧床的孙清扬身子一俯,一阵狂吐。 “你说这让人怎么说。明知道自己不能喝,偏偏还往上凑,这不是自找苦头吗。”小翠一边捏着鼻子给趴在床边呕吐的孙清扬拍打着后背,一边喋喋不休,有种怒其不争的哀怨。 吐过后的她扶额歪在床榻上,脸色煞白,犹如白纸。 小翠远远把臭气熏天的痰盂移开,然后喊人赶紧拿出去处理,顺道出去透口新鲜的空气。 痰盂刚被拿出去,孙清扬又觉得一阵恶心泛上,还来不及出声,喉头一紧,一股又酸又苦的暖流井喷式地从口中喷出…… 恰好此时,门帘一闪,有人进了屋,见此情形,叹了口气,道,“昨天晚上看你豪气万丈,还以为多能喝呢……舍命陪君子也用不着如此拼命……” 是罗维义的声音。 孙清扬吐完了苦水,抹抹嘴,抬头去看,罗维义正皱着眉头站在那里,于是苦笑道,“罗大哥来了啊,随便坐。” 她依稀记得,昨晚自己与罗维义结拜的事儿。 “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还怎么坐。伺候你的人呢?都上哪儿去了?”罗维义见屋里无人伺候,不由皱眉。 孙清扬咧咧嘴,尴尬道,“都让熏跑了。” “不像话。你先躺着,我去把她们叫回来,顺道让人找大夫来给你瞧瞧。”罗维义说罢,转身,捂着口鼻出去了。到了屋外,深深吐一口浊气,猛吸两口新鲜空气,这才舒坦了些。 这一日,他们并没有启程,而是在冀州驿站多停了一日。 次日,孙清扬好些了才出发。 罗维义念及她短时间没那么快恢复,便又弄来了一辆马车,让傻表姐独自一人乘坐,孙清扬这辆马车好歹宽了许多。 晃晃悠悠走了十多天,总算是到了大都。 令孙清扬与罗维义都没有想到的是,皇帝竟然亲自到城外来迎接。 这种殊荣,只有立了汗马功劳归朝的大功臣才能享受到的,就是孙将军也才有过两回,而她竟然也能有这等待遇,真叫她受宠若惊、惊慌失措、措手不及,以至于连自己是怎么下的马车都记不清了。 孙将军与孙夫人也来了,但是她却被安排到了皇后后面的那辆马车上。这明显不合规矩的。 回了城后,并没有回孙府,而是直接被接进宫了。 进了宫,皇后派人送来一套衣裳,让她更换。 太多的不合规矩,让她觉得十分不妥,却又没办法拒绝。 之后,便是参加皇帝为她和罗维义办的洗尘宴。 洗尘宴的时候,皇后原本是要让她挨着自己坐的,她一再表示不合规矩,并坚持坐到了孙夫人身旁。 洗尘宴上,皇帝频频侧目来看,而皇后更是以姐妹相称,吓得孙清扬惶恐不安,腿一软,跪地不起了。 “瞧把你给吓的。本宫比你虚长几岁,唤你一声妹妹,怎么将你吓成这样。”皇后笑盈盈道。 她的声音很轻柔,不紧不慢的,应是让人听着很舒心的,可此刻的孙清扬却舒心不起来。 皇帝皇后释放的信号已经相当明显了,可入宫并非她所愿。才从夏侯辰的金丝笼中逃脱,一转身,又让她进一个更大更坚固的牢笼,她没那么傻。 “小女无功无德,陛下与娘娘如此厚爱,已叫妾身一家惶恐不安了。她还怎敢与皇后娘娘以姐妹相称。”孙夫人惶恐不安道。 孙将军不善言辞,跟着在一旁跪着,附和道,“臣惶恐。” “夫人谦虚了。孙小姐奉旨去北朝是有目的的,正因为有了她的帮忙,此番咱们南朝才能在短短几个月将北朝赶出三江。这可是泼天的功劳啊,夫人又怎么能说她无功无德呢。”皇帝郑重其事道。他的声音不大,但是在场的众臣子都听得一清二楚,并且很快就有人附和了。 有人说孙清扬功高盖世,是南朝大功臣。又有人提议皇帝皇后大赏于她。甚至还有人提议应该在大国寺中为她立长生牌位。 孙清扬吓得伏地不起,她知道这些人如此吹嘘自己一定是事先受了皇帝的指示,她并不觉得光荣。那些话在她听来,并不受用,反倒让她觉得自己是在受刑,比杀了她还难受。显然孙将军与孙夫人亦是如此。 皇帝知道要让孙清扬入宫是急不得的,若是逼急了,反而要坏事,因此也就不再强求。 洗尘宴过后,回去的路上。孙将军始终沉着脸,孙夫人却道,“这么一来,倒也不算坏事。说清儿去北朝是奉旨去的,也算为清儿洗去了那些污名。” 孙将军点点头,可还是觉得不妥,“皇上把打败北朝的功劳归结到清儿身上,这是对三江将士的不公,岂不是叫人寒心。”他在三江守了大半辈子,对三江的将士是很有感情的。 “圣意难违。咱们身为臣子,又岂敢违逆的。只是眼下我所忧心的是清儿。皇上与皇后想要清儿入宫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这一次,怕是逃不过了。”孙夫人深深叹了口气道。 “夫人难道忘了南宫家?”孙将军问。 孙夫人面露困惑,“说起南宫家,我总觉得不大对劲儿。” “哪里不对劲儿?”孙将军又问。 “太安静了。”孙夫人柳叶眉微蹙道。 孙清扬逃离的这一年,南宫家始终是沉默的,直到现在,依然如此。这是极度不正常的反应。 宁愿做姑子 回到孙府,天色已晚,孙将军和孙俊去了书房,孙清扬同孙夫人回了屋。 一入屋,孙夫人便厉声斥道,“跪下。” 孙清扬依言跪下,其实不必孙夫人说,她也会跪下的。 “你知道自己错在了哪儿吗?”孙夫人冷脸责问。 孙清扬深深泥首拜下去,诚心诚意道,“女儿错的太多了,还请母亲责罚。” 孙夫人沉着脸问,“你既然不想嫁给南宫二郎,当初为何不说?既然嫁了,就应该遵守妇道,为何又做出与人私奔之事?” 孙清扬伏地低泣,迟迟不出声。 孙夫人声音稍有缓和,“若是心中有苦处,那更应该说出来。” 孙清扬没有隐瞒,将事情从头到尾一五一十告知,当然夏侯辰对她做的那件事以及没有留住孩子的事她隐瞒了。 孙夫人听罢后,沉默了半晌,方道,“你与他注定此生无缘了,除非,”话到此处,便没有继续说下去了。 “母亲,经过这一遭,女儿彻底死心了。若是父亲母亲允许,女儿想去庙里当姑子,以保全孙家的名声。”孙清扬泣声道。 孙夫人眼皮都没动一下,不紧不慢道,“你若真想去庙里当姑子,我是不反对的。” 孙清扬哪里是真要去当姑子,只是嘴上说说罢了,没想到孙夫人还当真了。这不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吗? “行了,别在这里杵着了。回去洗洗歇息。”孙夫人也不多话,当下便打发了她。 “母亲就没有别的话要同女儿说了吗?”孙清扬郁闷不已。她方才声泪俱下说了自己这一路来遭所受的苦难,若是换成别的母亲,只怕是搂着女儿哭断了肠,哭自己女儿命太苦,然后就是各种母女情深。可到了孙夫人这里,只轻描淡写几句不痛不痒的话,连句安慰都没有。 “哦,你这一问,我想起来了。你若坚持要去做姑子,倒也不必去外头的寺庙。咱们府里的家庙也还能容得下你一人。”孙夫人补充道。 孙清扬彻底无话可说了,匆匆道一句,“女儿告退了。”便悻悻去了。 待她走后,素娘同孙夫人道,“姑娘此番受了这么些波折,多少想要夫人您宽慰她几句。” “只这点波折就受不了了,也不配我的宽慰。”孙夫人说罢,转入里间,沐浴更衣后,让素娘去屋外候着,然后自行入了里屋。 里屋的大衣柜平日里除了素娘外,其余人一概不许碰,就连孙将军也不例外。 大衣柜里放满了衣裳,每隔一段时间,孙夫人都要亲自整理一番。这一点,府里的下人都知道。 衣柜的衣物一叠一叠腾出,柜子里很快就空了,她却没有急着把腾出的衣衫整好重新放入,而是取下衣柜隔板,然后拿着油灯进了衣柜。 紫檀木的背板是可以活动的,只是要先往里压一下,打开机括,便可以左右移动。 推开衣柜背板,后头赫然是一间小密室,密室不大,只有二三平,其中供奉一张小木桌,桌上摆着两个牌位,又设有香炉、烛台之类,桌下有火盆。牌位上有考妣的字样,详细地看,其中一个刻有大月敬帝的字样,而另一个则刻着大月惠德皇后。 祭拜过后,孙夫人又将一切归位,重新换过衣裳,之后敞开了屋门,焚烧沉香。 待到孙将军回屋的时候,她已经歇下了。 过了两日,孙弈从南阳赶回了大都。次日就单独来找孙清扬了。 “听说你要去当姑子?”孙弈一入屋便问。 “二哥请用茶。”孙清扬很乖觉地沏了茶奉上,随即幽怨地点了点头,“我让家人蒙羞了,只能以此来挽回。” 孙弈点点头,“你有些觉悟是好的,这个决定我看行。” 孙清扬万没想到孙弈也是这个态度,忙问,“二哥也觉得我应该去做姑子吗?” 孙弈反问,“这不是你自己提出来的吗?怎么你不愿意吗?” 孙清扬咋舌,如今她后悔得肠子都青了。当初说什么不好,非要说去当姑子,这一下整个孙府的人都知道了,并且一致赞同她的这个决定。 一想到自己往后余生都要跟青灯古佛为伴,她是欲哭无泪。 孙弈见她苦着脸,不由笑了笑,“我和母亲是支持的,不过父亲、大哥,还有你的两位嫂嫂是反对的。” 孙清扬这才松了口气。 “父亲和大哥的意思是你要愿意再嫁就嫁,不愿意的话,咱们孙家也养得起。”孙弈摸着下颌一寸来长的胡子道。 孙清扬轻叹了口气,“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嫁人这事,一回算喜事,二回怕就不那么尽人意了。” “那也不一定,要是对的人,一样是喜事。”孙弈道笃定道。 “哎,都是命。估计我命不好,所以哪一次都不尽人意。”孙清扬无奈苦笑。 孙弈突然长叹一声,颇有些感触道,“话说起来,这一路过来,小王爷也挺不容易的。” 孙清扬眉头一皱,“二哥往后莫要在我跟前提他了,我同他早已没关系了。” 孙弈看着她片刻,眸中有些许的迟疑与忧愁,似乎有话要说,但最后还是放弃了,转而说起了别的事,“我今日见到福王府的晔小王爷了。他同我打听你的事。你们认识吗?” 孙清扬点头,“有过一些接触。” “只是有过一些接触吗?我怎么听他的意思似乎不像。”孙弈挑眉看她,一脸质疑。 孙清扬不解,“二哥为何这般看我,是他说了什么吗?” “他说,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上他们家去。”孙弈一本正经道。 孙清扬似乎没明白过来,更加困惑,“要我上他家去干啥?”随即醒悟过来,气笑了,“他当真同你这么说?” 孙弈点头,并意味深长道,“我瞧着晔小王爷这人也是很不错的,可以考虑考虑。只有一点不太妥,那就是他已有正妻了,你若是嫁过去,最多只能当个平妻。” 孙清扬忍不住翻白眼,没好气道,“二哥,我觉得你也不必去太常寺述职了,当个媒人多好。可惜你就我这一个妹妹。” 孙弈干笑,“瞧你这话说的,我这么想不都是为你好吗,嫁给晔小王爷总比当姑子好。” 孙清扬又忍不住翻白眼,“那我宁愿当姑子。” 孙弈摸摸鼻子,笑道,“人家晔小王爷是出于好意,我不好就这么回他。” 孙清扬想了想,道,“那你就跟他说我只当大房,不当什么平妻。如果他要娶我,先把府里的大娘子休了。” 孙弈嘿嘿一笑,“不说你宁愿去当姑子了?” “有这么一心为我婚姻大事操心的哥哥,我当什么姑子。万一哪天真有合适的人选,白白错过岂不可惜。要是还俗再嫁,怕又要引起不必要的非议。”孙清扬大大咧咧说道。 孙弈哈哈大笑,然后敛了敛神,道,“玩笑归玩笑,说正经的,皇上似乎有意要让你进宫,你自己怎么想?” “不去。”孙清扬斩钉截铁回答。 “那靖小王爷那边呢?你真打算就这么断了?”孙弈依旧不死心,再提此人。 孙清扬眉头一皱,“不知道,往后的事往后说,现在我不想再为这事烦恼。” 孙弈沉吟了片刻,又道,“接下来,我得到太常寺任职,南阳那边,你作何打算?我听南宫容的意思,估计过不久,南宫家就会来接你回南阳。说到底,名义上你还是南宫家的媳妇,也应该回南阳的。” “回南阳做什么?”孙清扬慨叹。 “皇上如真想让你入宫的话,你打算怎么回绝?怕是不太轻易拒绝。我想只有回南宫家,你才能躲过这一遭。”孙弈谨慎道。 孙清扬不由皱眉,确实如此,只有回南宫家,才能消了皇帝要她入宫的念头。可那个地方,她不是很想回去。 孙弈掏出一本账本以及一叠银票,“这是这一年多来的账,你看看。这是这一年多来的盈利,扣除了各项费用,剩下这十多万两,你收起来。” 孙清扬将银票分出一半递给孙弈,“这一年多来,总不能让二哥为我白忙活。” “咱们兄妹计较这做什么。”孙弈将银票交还给她。 “我吃穿用度都是府里的,这些钱用不上,要不交到府里。”孙清扬收起账本,又将银票推给孙弈。 孙弈摆摆手,“来之前,母亲就发话了,这些票子都让你自己保管。女孩子身上总要些钱财傍身,说不准什么时候就需要了呢。” 孙清扬略一犹豫,便也没再推辞。 永昌公主的苦闷 两兄妹又说了些体己的话,之后钱氏领着孩子也来了。 钱恒已经四岁了,圆溜溜的脑瓜子,圆溜溜的大眼睛,一见到孙清扬就亲亲热热地抱着她的大腿叫姑姑,奶声奶气的,可把孙清扬暖化了。抱在手上又香又软,叫人爱不释手。 孙清扬让小翠拿出了在路上给他买的小玩意,可把他开心坏了,搂着孙清扬的脖子,在她脸上亲了又亲,之后钱氏让红玉带他出去玩了。 “时间过得可真快,转眼就三年了。”孙清扬望着孙恒离开的小背影感慨万千。 “可不是吗,一转眼,又三年了。”钱氏也不禁感叹。 一时间,屋内沉静了下来。众人的思绪拉到了三年前,然后是五年前,一幕幕,一出出,浮现在脑海中。 过了会儿,孙清扬从回忆中回过神来,关切地问钱氏,“嫂嫂近来身子如何?” 当年钱氏刚生完孩子,就让叛军抓去,扔进地牢中。那一年的冬天酷寒,地牢冰冷似冰窟,钱氏在其中受尽磨难,伤了身子。头一年大热天,还要裹棉袄,到了冬天更是冷得恨不得日日抱着火炉。孙夫人叫人把她那院子的地龙烧得旺旺的,里头热得众下人穿夏衣还汗流浃背,而她却包裹得严严实实,生怕一个手指头露出来。转过年来,春天的时候,还时常咳血。 “如今好多了。”钱氏瞥一眼身旁的孙弈,面色微红。 孙弈握了握钱氏的手,笑道,“大夫说了,月子病还得月子里治。如今你二嫂已有三个月的身孕。这一次,无论如何也要给她做好月子,把前头的那些病症都调理断根了才好。” 孙清扬面上笑着附和,“是这个理。” 姑嫂正聊着,忽听到外头有女子咯咯笑,小翠往门外一看,是永昌公主与一众仆妇。孙清扬几个赶紧出去迎接。 今日永昌公主着一身玫瑰色曲裾深衣,衣上金丝绣成的宝相莲花遍地,在秋冬的阳光照射下,熠熠夺目。高高的发髻两侧缀着金灿灿的累丝金凤簪,顶上戴金花树冠。项上戴着金链子,上头红红绿绿交错镶嵌了十多颗拇指大的宝石。 她打扮得这般珠光宝气,直叫人咋舌。其实她的年岁并不大,甚至比孙清扬还小两岁,十七八岁的年华,不需要过分打扮就已明艳动人了,她这般过分打扮反而有些弄巧成拙。 “都在这儿呢。”永昌公主言笑晏晏。她的笑声清脆,可偏偏喜欢拖长最后一个字,不免让人觉得有些做作。 待她入了座,钱氏才笑道,“我们也才到一会儿。” 永昌公主捧着茶不说话,而是看向孙弈,问道,“二弟,你大哥这会儿上哪儿去了?” “大哥先前在父亲那里说事,这会儿不知是否还在。”孙弈回答。 永昌公主听罢,连忙放下茶盏,提了裙子往外走。到了门口,这才想起来,回头同孙清扬道,“小妹,我这会儿还有事,先走了。改天有空再来找你玩。”说罢,跨出门槛,匆匆离去了。 “大嫂子这么急着找大哥,是有什么急事吗?”孙清扬纳闷。 “一直都是这样,也没什么大事。”钱氏淡淡说道。 孙清扬困惑,她记得永昌公主刚进门那会儿并非这样的。 孙清扬回大都不到半个月,就有人邀约了,不是赏花就是茶话会,其中就有福王妃办的茶点品鉴会。说是福王府新聘请了一位茶点师父,做茶点手艺很是不错,所以福王妃就想办个茶点品鉴会,让大家都上他们家品尝品尝。 孙夫人与钱氏对这类聚会并不感兴趣,如非必要,她们是能不去就不去的,但是永昌公主不一样,她十分热衷这类活动,十之八九都会去凑一凑热闹,但也是要看对象的,像福王妃的邀请,她是会去的,而别的品级低的官眷邀约,她则不屑一顾,说是去了,丢架子。 此次福王妃的茶点品鉴会,她是要去的,但她不想一个人去,又知道孙夫人与钱氏并不热衷,所以就来找孙清扬。 “小妹近日身子有些不太利索,怕是不能陪殿下赴这个宴了。”孙清扬委婉地拒绝。 “不行,你得陪我去。”永昌公主强势道,“还有别叫我什么殿下殿上的,我是你大嫂,你叫我大嫂就好,否则我会生气的。” 孙清扬骇笑,“要不大嫂嫂让大哥陪你去。” “那怎么行,今日这品鉴会都是邀请女眷的,又不邀请男子,他怎么能去。你别推脱了,必须陪我去。”永昌公主不依不饶。 孙清扬为难道,“实在不是小妹不愿意陪大嫂嫂去,而是因为小妹同那福王府的晔小王爷有些小过结。这要是去了,遇见了,那就尴尬了。” 她本想自己这么说,永昌公主就不好再为难自己了,可没想对方来了兴致,“你同他还有过结啊?那是什么过结?说来听听。” 孙清扬讪笑,“那,是很久远的事了,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明白。” 永昌公主啧啧嘴,“既然是很久远的事了,那就没什么可计较的了。别的话少说,今日你必须陪我去,我是你大嫂,你得听我的,不许拒绝。” 她说最后一句的时候,眸中闪过些许的哀伤,虽然只是一闪而过,但孙清扬分明看得真切,心下不由疑惑。 话说到这份上了,孙清扬不能再拒绝了,只能苦笑着接受了。 永昌公主见她妥协得这么勉强,心里有些过意不去,走过来搂了搂她的肩头,义薄云天道,“放心,要是遇上夏侯晔,有大嫂在,他也不敢拿你怎样。” 孙清扬此时除了苦笑也只能苦笑了。 品鉴会是在下午举行,从孙府到福王府半个时辰不到的功夫,永昌公主却用了午膳就早早到了孙清扬的小院。 她穿着一袭浓绿色的交领曲裾深衣,衣上是团团的宝相缠枝莲刺绣,依旧是金丝绣的,高高都飞天髻上堆叠着七八支大大小小的金簪金步摇。脸上的妆容超乎年纪的老气且浓烈。孙清扬见她这模样,吓了一大跳,“嫂嫂,你确定要这样去吗?” “有什么不对吗?”永昌公主反问。 “倒是没什么不对,就是不太好看。”孙清扬知道她不是敏感多疑的人,所以跟她说话反倒不会拐弯抹角。 永昌公主的神色颇有些伤感,“我怎么会不知道这样不好看呢,可你大哥总嫌弃我年纪小,说我不懂事。” 孙清扬听出了不对劲儿,斟酌了半晌,也不知道如何开口。 “我嫁给你哥的时候才十五六岁,如今都已经十八岁了,你说我小吗?”永昌公主看向孙清扬,有些愤懑。 孙清扬寻思着,“大哥应该是觉得自己跟你的年龄差有点儿大的缘故。” 夫妻二人差了十四五岁,其实在大都豪门贵府中也是常见的。 “你哥总说我小。”永昌公主的眼眶红了,“我知道他心里一定是气母后与皇兄当初那样对你和辰王兄,所以才迁怒于我。” 成了夹心饼干 孙清扬越听越心惊,赶忙道,“大嫂怕是多心了,大哥是臣子,怎敢生皇上与太后的气。大哥之所以那么说,还是因为觉得自己年纪比你大太多了。” “他三十二,我十八,也才差十四岁而已,怎会相差太多。这大都里哪家男人不比自己妻子大上十来岁,就是皇兄,他后宫还有比我小的妃子呢。”永昌公主不服不忿。 孙清扬咋舌,心道这话我可不好说。永昌公主与孙俊夫妻如何,她是不应该插嘴的,但是永昌公主认定了与自己有关,自己若是不说两句,而作壁上观的话,怕是躲不过去。于是她怯怯地问,“那嫂子是什么个意思呢?” 永昌公主哀怨地看她,“既然这件事因你而起,你就得帮我。” 孙清扬骇笑,迟疑良久,才惴惴不安道,“要不,我去劝劝大哥。” 永昌公主一脸无辜,“你如果想这么做,就去做。不过,可要说清楚了,我没逼你。” 孙清扬呵呵干笑两声,“没逼没逼,没人逼我,是我自愿的。” 永昌公主见她如此好说话,又肯帮自己,对她更添好感,搂着她,左一句好妹妹,右一句好妹妹,还让人捧来自己的首饰盒,让孙清扬挑。 孙清扬斗胆挑了两件。永昌公主嫌她没眼光,自己又给她挑了两件上好的头面,然后热切地看向孙清扬,问,“你打算什么时候去见你大哥?” “回头就去见。”孙清扬讪笑。她突然间觉得自己为这个家上上下下操碎了心,最早是孙弈钱氏夫妇,为了个来历不明的女人闹得差点儿掰了。 钱氏这个正房每日里把自己锁起来伤春悲秋掉金珠子,反倒是她这个小姑子忙前忙后斗小三,最终把小三打跑了。 现如今又轮到为大哥大嫂操心。 反观孙府的主母孙夫人,一直是风平浪静、波澜不惊,事不关己的。她幽幽叹了口气,真想给自己颁发一个最佳小姑子奖。 永昌公主眉开眼笑,怂恿道,“那你现在就可以去了。” “不用这么着急?”孙清扬苦笑。好歹让她有点儿心理建设。 “难不成你还想让你大哥继续睡书房吗?”永昌公主幽怨道。 “啊?”孙清扬还是头一次听说这事,难免有些吃惊。 永昌公主噘着嘴,两眼蓄满了泪水,“你们要是都不管,我,我就回宫里去住。” 孙清扬赶紧拉住她,“别别别,我管我管,我这就去找大哥,我说道他去。” 永昌公主可怜巴巴看她。 孙清扬犹豫不决,在门口磨蹭了片刻,转过头来,狐疑道,“嫂嫂,你们之间该不会是因为别的事情而闹矛盾?” “什么事情?如果真要说有别的事的话,那,那我怀疑他心里另有所属了。”永昌公主说着,眼眶又红了。 孙清扬赶紧道,“大哥不是那种人。” 永昌公主抹着眼泪,“你不要再跟我说是有别的原因了,否则我能想到的就只有这个。要真这样,我我就去做姑子,你不是也想去吗,那咱俩姑嫂一起去得了。” 这永昌公主也是孩子心性,想什么就说什么,完全没有顾及的。孙清扬哭笑不得,只得硬着头皮,赶鸭子上架似的去了。 她到了孙俊的书房的时候,他正在研读兵书。 孙清扬知道这位大哥同二哥不同,比较严肃的,平日里也不苟言笑,是以她不敢造次。 她将带来的点心轻轻搁在桌岸上,便依言坐在了边上的座椅上。小厮递来茶,她恭恭敬敬地双手去接。 她坐在椅子上,侧过头往里瞧,其中有一张不大的木床,此时收拾得整整齐齐。还有一衣柜,边上又有挂衣裳的木架子,上头挂了两件长袍,看来孙俊在这儿住的时日不短了。 孙俊只在她进屋那会儿说了几句话之后便一直埋头研读,似乎把她给忘了。 她借着他埋头读书的时候,仔仔细细地观察这位长久不见面的大哥。棱角分明的脸庞,长眉入鬓,目若朗星,鼻唇的线条干净利落,鼻梁是高挑刚毅的,上窄下宽的唇是标准的美人唇,但在他脸上却又显出独特的毅力来。 他领兵打战跟父亲孙将军不是一个类型的,孙将军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猛将,而他是谋略型,身上除了刚毅还有书生的气质。他说话从来不紧不慢,话虽不多,却永远能够说到点上。 常年的风吹日晒,没有将他的皮肤晒成跟别人一样的黑炭,只是古铜色。回大都这一年,古铜色渐渐褪去,转为健康的小麦色。这肤色大概不是女人喜欢的,但在男人身上,再合适不过了。 他身材高挑,粗细匀称,走路时自有军人的威严与气势,听说每次出行,都能吸引不少异性的瞩目。 恰好又是三十出头的年纪,那是男人的黄金年纪,青涩已退,魅力凸显,加之他这些年立下的赫赫战功,以及让人无法拒绝的外貌,这些都是将永昌公主迷得神魂颠倒的原因。 两盏茶过后,她终于鼓起勇气来,轻声提醒,“大哥,那啥,你尝尝我带来的点心,味道不错的。” 孙俊抬头看了她两眼,又低下头看手里的兵书。 孙清扬心里忐忑,正要打退堂鼓,只听他徐徐道,“你大嫂去找你了?” 孙清扬心头一跳,表情尴尬地点点头,不敢高声,“大嫂也没说什么。” 孙俊嘴角一勾,放下兵书,正色道,“这是我跟她之间的事,你不必操心。” 孙清扬听他这话,脸红到了脖子根,迟疑再三,还是硬着头皮道,“对不起,大哥,都是因为我的事才让你们跟着遭连累了。” 孙俊听闻她的话,肃容道,“咱们是一家人,不说这话。” 孙清扬心头一暖,又有些过意不去,低低道,“不管怎么说,那些事跟大嫂无关。”她感觉自己成了块夹心饼干中间那被挤压的夹心,左右都是碰壁。 孙俊沉默了一瞬,随即点点头,“我知道了,你先回去。” 孙清扬见他下了逐客令了,自己也不好继续厚着脸皮死赖在这里了。再者,他都这么说了,自己再赖着也没用了,只好顺从地告退。 回了清扬苑,永昌公主早在门上望眼欲穿了,见她回来,急忙拉住她问,“他怎么说?” 孙清扬如实告知。 “他只说了那么一句吗?”永昌公主心切地反复追问。 孙清扬点头,“大哥既然这么说了,应该就会搬回屋住了。” “但愿。”永昌公主有些郁闷。她打小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如今在孙俊这里屡碰钉子,这让她很是不爽。可偏偏越是这样,她越不服输。这叫屡战屡败,屡败屡战,愈战愈勇。 孙清扬见她依然闷闷不乐,想转移她的注意力于是道,“嫂嫂,我看时间不早了,咱们还是准备去福王府。” 永昌公主勉强提起精神来,“我都差点儿把这事给忘了。不过话说回来,如果今晚你大哥要再不搬回大屋,我往后天天来找你,实在不行,我就搬过来跟你睡。” 孙清扬骇然,“您可别啊,这要传出去,你和大哥还怎么做人呐。” 永昌公主冷笑,“哼,他让我独守空房,传出去就好听吗?反正里子都丢了,还顾什么面子。” 孙清扬只得打哈哈,总而言之,她这个大嫂看似简单,其实一点也不简单,也只有大哥那样深知兵法的,才能治得了她,嗯,他俩是绝配。 蹩脚的裁缝 “不说了,你来帮我整一下妆容。这大半天的,估计都花了。”永昌公主骄矜道。 孙清扬上下打量了她,随后叫人来给她把发上的钗环卸了,又让人端来温水,将其面上过分厚重的脂粉冲洗掉,之后给她画了个淡妆,发簪也只挑了几枝不那么张扬的。 永昌公主显然有些不满,“太素了。” 孙清扬便在她眉间描了一朵红梅,永昌公主这才没吱声。 孙清扬又让她脱下身上浓绿深衣,她不怎么愿意,“这衣服就不用换了。” “这衣服太过艳丽了,就像一株花,若是枝叶太过繁茂,便会抢走人们对花儿的关注。大嫂你的花容月貌还得要相对浅些的衣裳衬托。”孙清扬耐心劝说。 永昌公主在落地镜前反反复复看了又看,觉得孙清扬说的太委婉了,浓绿金丝绣的深衣不是太艳丽,而是太过老气了,与自己的年岁十分不匹配,而且的确也太过抢眼了,有些喧宾夺主。 她在镜子前转来转去半天,只看得到满眼的绿与醒目的金丝绣团花,至于穿的人怎样,似乎无关紧要了。于是她道,“嗯,你说的有道理,那就换。”可派回去取衣裳的人取来的不是大红大紫,就是艳丽的蓝绿,稍微素雅些的,也是水红色大金花的。 永昌公主换来换去,觉得没有一件是满意的。正要发脾气,孙清扬见她身形与自己相近,便道,“如果嫂子不嫌弃,要不试试我的。” 永昌公主是不怎么愿意的,在她看来,孙清扬平日穿得实在太朴素了,跟自己完全不是一种风格的,可眼下实在是没什么可选的,于是抱着姑且看一看的将就心理勉强同意了。 孙清扬这个季度的衣裳不多,这是永昌公主参观了她的衣柜后得出的结论。而且相当素,不过素中有雅,雅中藏着小心机。比如袖口领口的一圈镶边的设计,有的做成褶皱的花型,有的夹缝素纱,做两层,有的索性加一圈镂空花边。 刺绣的使用相对不那么频繁,但却别致,有时只是一边的前襟绣一些图案,有的则在袖口或裙摆上绣上一些图案,甚至有的只在裙子后摆绣一些篇幅比较大的图案。 这些图案也与众不同,花鸟是有的,有些很写实,相当逼真生动,有些则只是寥寥数笔,却也写意传神。 除了花鸟,就是一些小兽的刺绣,那都是永昌公主极少见过会被运用在服饰上的,且运用的地方也叫人出其不意,比如一只蜥蜴爬上肩头;一头小老虎从腋下探出小脑袋;裙摆下几只形状各异的小兔子;衣袖口趴着一只小狗;或是几只打盹的小花猫。 另外就是大幅的刺绣,有水墨画般的,也有繁茂的花丛,还有一些极为繁复又精美无双的大面积刺绣,多半运用在裙子后摆上。此类衣裳的特点是,前面看朴实无华,一转身精彩绝伦。也有是直襟的服饰,一边朴实无华,一边富丽堂皇,将不对称的美学运用到了极致,叫人惊叹不已。 除了以上这些小心机,最让永昌公主吃惊的是孙清扬还收藏了一些设计极为特别的衣裳,比如红黑撞色运用在直领对襟上,又有格子撞色拼成的深衣,颜色运用相当大胆。永昌公主看了瞠目结舌,不禁问,“这些衣服也没见你穿过啊。” “有的不想穿,有的不好穿,有的不便穿,所以就只能放在衣柜里了。”孙清扬如实道。 “你上哪儿找来的裁缝啊,怎么会有这么多稀奇古怪的想法呢?”永昌公主拿起那件撞色深衣在身上比照着,整件衣裳是由红色和白色的大方格拼凑起来的,不能说十分好看,但是绝对前无仅有,如果穿上街,不知道会吸引多少目光。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不由自主想起了孙俊那张俊美而冷漠的脸,“如果他看到了,会怎么想呢?那个讨厌的人,每日里都是一张冷漠脸,如果他看到我穿这样的衣裳,绝对不会有什么表现的,心里说不定会觉得我很幼稚,小孩子气。哼,讨人厌,真的讨人厌!” 孙清扬哪里知晓永昌公主内心的百转千回,嘿嘿笑了两声道,“实不相瞒,这个蹩脚的裁缝就是区区小妹了。” 永昌公主咋舌,“你是怎么想到要做这些衣裳的,真是让人难以置信。依我看,咱们家是不是也可以办个鉴赏会呢。把大都的那些贵妇们请来开开眼界,瞧一瞧你做的这些奇装异服。” 孙清扬讪笑,“大嫂莫要说笑,我的这些破布头,也就只能在这柜子里待了,是不好拿出去见人的。” “怎么会是破布头呢,你这是别出心裁。不行,我现在特别特别想为你办一个奇服鉴赏会。”永昌公主兴致高涨,又拿起红黑撞色的对襟在身上试了试,合适是真合适,但是却太过大胆,穿出去,绝对抢眼。要是让那人看到,心里指不定怎么想了。 孙清扬听她的话,有些哭笑不得。 最终永昌公主选了一件水红色的深衣,外面又罩了一件绣有白色飞羽的素纱罩子,双层叠加,竟产生了飘飘欲仙的翩然之感,她相当满意。 品鉴会上吵起来了 福王妃知道永昌公主会到,老早就亲自领着众贵妇前来等候。待到永昌公主一到,她便亲亲热热地挽着其入了厅。 永昌公主身份尊贵,自然被安排在了贵宾座上,孙清扬是她的小姑子,又是镇国公女,便被安排在了她下首。好巧不巧,永昌公主对面坐着的是被太后认作干女儿的姜妤,于是乎,氛围一下子微妙了许多,表面上其乐融融,底下却是暗流涌动,而最先挑事的就是永昌公主。她先是一叠娇笑,然后直勾勾盯住姜妤。 姜妤知道她与自己不对付,况且其身边还有孙清扬,所以假装没看见,然后不住地与身边的妇人说笑。 “你们说什么呢,这么开心?”永昌公主笑眯眯问。 那妇人是怀安县主,三十左右,圆脸微胖,看起来和和气气的。她深知永昌公主厌恶姜妤,可不敢得罪永昌公主,所以顾不上姜妤的热络,赶紧转过头去回答永昌公主,“只是聊着教养孩子的事。” 永昌公主不屑地瞥一眼姜妤,嗲声道,“你方才同谁说呢?怎么一脸不情愿的样子呢?不对啊,按理你们生养了子女的妇人应该对这些事很有兴致的呀。” 怀安县主一脸尴尬,一时间不知怎么回答才好,谁知永昌公主用十分夸张的声音道,“哎呦喂,这不是母后的义女,永嘉公主吗。你这一身花里胡哨的,实在太抢眼了,本宫只顾着看那些花团锦簇了,根本看不到你的脸,方才一晃眼,还道你没脸呢。说真的,你这一身,本宫乍一看还以为是一只野鸡呢。”说罢,咯咯笑了。 众女眷一听她这话,火药味十足,都有些惊呆了。一上来就开撕,看来今天这茶点品鉴会的主角不是茶点了。众人又不由自主看向其身侧的孙清扬,心下猜测永昌公主这是在给自家小姑子出气。 “你若喜欢我的这件衣裳,回头我叫人做一件新的送你。”姜妤皮笑肉不笑道。 这一招看似不痛不痒,实则绵里藏针,叫永昌公主一时语塞。 “姜姐姐这衣服的确好看,不过并不适合大嫂嫂。”孙清扬小声提醒永昌公主。 “可不是嘛,我可不想让自己看起来也像一只野鸡。”永昌公主傲娇道。 姜妤撇撇嘴,转眼看向孙清扬,问道,“孙妹妹,北朝和南阳你都去过了,觉得哪里的风光更好呢,不妨说来让大伙儿听听。”这一问,算是诛心了。 孙清扬浅浅一笑道,“三江的风光最好。” 姜妤的脸色一变,半晌没吭声。夏侯辰就在三江,孙清扬说这话,分明是意有所指,难不成他俩在三江那段时间旧情复燃了。 想到此处,她恨极了,双手几乎要捏碎手中杯盏。 这时,作为东道主的福王妃适时出声了,“公主殿下,您今日这身衣裳是哪位绣娘做的,竟如此别致。” 福王妃的话音刚落,众女眷纷纷夸口,有说衣裳好看的,有说公主好看的,还有说公主熏的香好闻,把永昌公主夸得乐不可支,笑不拢嘴。 “不瞒各位,这衣裳不是外头做的,而是咱们小妹做的。”永昌公主笑盈盈道,接着又说自己打算办个奇服鉴赏会,更是引来了众贵妇的关注。 众妇人参加过无数品鉴会,还是头一次听说有服饰鉴赏会,纷纷来了兴致。 一时间,宴客厅欢声笑语,宴会的气氛渐渐回暖。然而这时,有人冷不丁阴阳怪气道,“孙家妹妹可真是好本事,既会做衣裳,又做得了肥皂,无怪乎男人都被迷得神魂颠倒的,连远在北朝的王爷也躲不过呢。” 说话的是与姜妤隔了两个座位的花月容,此时她也已嫁为人妇,嫁的是皇室旁支的一位郡王,叫夏侯链。 在场妇人都知道孙清扬的过往,但无人敢这么明目张胆地说出来,此时听闻花月容当着众人面揭孙清扬的短,无不咋舌。 孙清扬并没有太大的反应,端起酒盏,浅浅呡一口,抬眼看向斜对面的花月容,淡淡一笑,“花姐姐,你还是和从前一样,每回出门前总要花一两个时辰打扮自己。其实大可不必,以你的容貌,花多长时间打扮,差别不大。不如学我,把用来打扮的时间用来缝缝衣裳,读读书,说不准也能学成做肥皂的本事,好叫全天下的男人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 人群中有人忍不住笑出声来,花月容爱打扮是圈里出了名的,每回人们见到她的时候总是花枝招展的。 “我是个有夫之妇,只要我夫婿一人爱就够了,可不像有些人那样,人人都爱。”花月容讥讽道。 这是说到孙清扬的痛处了,她心头一窒,只听身旁的永昌公主冷笑,“你这一上来说的话酸溜溜的,可不像有人爱的样子。” 人群中又有人笑了,这次的笑声比之前更大了。花月容见怼自己的人是永昌公主,不敢回嘴,只能忍着。 京中贵妇的说三道四 好好的一场品鉴会变成了唇枪舌战大战,叫人倒了胃口。 孙清扬坐了会儿,便找了个借口,出去透气了。 福王府花园最为出名的便是假山奇石。 西花园后就有一座山,山高出地面百余米,沿路堆叠嶙峋奇石,有做道旁点缀,有的叠成幽径。 半山道上有一揽翠亭,山顶上又有一座沧海一粟亭,听说这沧海一粟亭还是夏侯晔取的名。百米高的山,竟能生出沧海一粟之感,真叫人惊叹。 “姑娘,咱们可别走远了。回头公主找不到人,怕是会着急。”小翠小声提醒。 “嗯,咱们就在附近转转。”孙清扬沿着鹅卵石铺就的小径往前走着,前面有座假山,假山上爬满了绿藤,藤蔓从高处垂下,形成天然的帘子。假山下隐约透着光,走近一看,原来是有个门洞。她掀起绿藤帘子,钻进门洞里,门洞内可容下约莫人,顶上星星点点透下光来,好似满天繁星,另一头通向假山另一面。 她正打算出去,忽听到有人说话,“今日这茶点品鉴会可真叫人吃不消的。” “可不是嘛,先前我都替你捏了把汗。”另一个妇人说道。 孙清扬听出两人正是怀安县主和忠义侯夫人。 “话说起来,这孙家小姐到底是什么情况,一早说跟靖王府定了娃娃亲,之后怎的又嫁到南阳南宫家,再后来怎么又跑到北朝,说什么跟北朝十一王爷私奔来着。现在宫里的意思是她去北朝是奉了密旨去的,合着私奔成了立大功。我怎么觉得这事越来越有意思了么?”忠义侯夫人小声嘀咕着。 “你这话估计只说对了一半。” “怎么说?” “你没发现吗,南宫家的态度很有问题。”怀安县主压低了嗓音说道。 “是咯,她都回来这么久了,照理南宫家也应该来接她的呀。莫非让南宫家休了?”忠义侯夫人努力克制着自己激动的情绪。 “事情可能比我们想的还要复杂。”怀安县主四下张望后,悄声道,“你那孙家小姐原本与靖王府的小王爷定了亲的,可后来为何靖小王爷却娶了姜家那位呢?而且姜家那位又怎么就成了太后义女呢?” “不是说她救了太后,太后收她为义女,之后太后赐婚她与靖小王爷吗?”忠义侯夫人蹙眉道。她说的这些事,大都的人都知道,当初孙家与靖王府拥立新皇有功,可新皇登基没多久,就拆散了孙家小姐与靖小王爷的亲事,多少让人觉得皇帝是对这两家不放心,才这么做的。大家对此心知肚明,却不敢说出口。 “从前我也以为皇帝只是忌惮孙家与靖王府,才拆散了他们二人。可这次孙小姐回来后,皇帝的表现很耐人寻味啊。”怀安县主窃窃道。 “我听说半年前得宠的那位小主就长得同孙小姐颇为相像。”忠义侯夫人道。 “你说的是冯。确实如此,那冯我见过,身形外貌都与那孙家小姐有五六分相像。先帝在世的时候就入宫了,只是平民出身,无权无势的,没想到偶然的机会,被新帝看中后,就平步青云,不到半年时间就从籍籍无名的小宫女成了昭仪。”怀安县主颇有些感慨道。 “那冯还只是与孙家小姐有些相像,就能得到皇帝如此恩宠,倘若孙小姐真就进宫,那岂不是要和皇后平起平坐?”忠义侯夫人惊奇。 假山内的孙清扬唇角勾起一抹苦笑,小翠恼那两贵妇人,可孙清扬却让她别出声,听她们说下去。 “这话咱们也不好说,毕竟皇后和皇帝是少年夫妻,一路走到现在,夫妻之间感情和睦。至于皇帝对那孙小姐,个人感情是有的,但更多是为了拉拢孙家。”怀安县主揣度道。 “皇上既然对她感兴趣,为何当初不直接把人接进宫里?”忠义侯夫人不解道。 “皇上登基,孙家与靖王府可是立下了汗马功劳,他拆散人家已是不得人意,若再明目张胆将人接进宫,那天下人会怎么想他。况且我猜孙家也是不愿意这个养女入宫的。或许当初就是皇帝安排孙家小姐去南阳的,等过个三年五载的,那边的靖小王爷也娶妻生子了,宫里就可以找个借口,把孙小姐叫回大都,然后接进宫,岂不是顺理成章了吗?”怀安县主缓缓道出心中猜测。 “眼下的情况,真如你猜测的这般。看来接下来孙家要飞黄腾达了。”忠义侯夫人肯定了怀安县主的猜测。 “你没瞧见吗,孙小姐一回来,她的那两位兄长就又被召回朝了,不仅官复原职,还升了,尤其是孙家二郎,被升为常侍,皇帝分明是把他当成自己人了呀。哎呀,孙家这小养女可真没白养。”怀安县主颇有些不屑道。 “可不是嘛,养这么个女儿,胜过人家十个儿子啊。”忠义侯夫人感慨万千,心里也生出了想要领养女儿的念头。 “二位夫人原来在这儿呀。” 这时又一个声音传来,孙清扬认出那是福王妃身边的婆子的声音。 “姑姑找我们有事吗?”怀安县主问。 “王妃叫了说书的先生,正要开始呢。说县主您爱听,特意让奴婢来找您。”那婆子笑道。 “哎哟,难得王妃还记挂我这点儿小嗜好。”怀安县主满脸堆笑。 “二位先回去。奴婢还要去寻孙家小姐。”那婆子说道。 假山洞里的孙清扬这时掀起密密的藤蔓,走了出去,淡淡道,“姑姑不必去别处了,我在这儿呢。” 那婆子见她,喜出望外,“这再好不过了。老婆子还在愁,这么老大院子,该往何处寻你呢。” 一旁的怀安县主与忠义侯夫人此时的脸色如调色盘般,千变万幻。 “孙,孙小姐是什么时候到的?”忠义侯夫人结结巴巴问道。 “也不久,只比二位早那么一点。”孙清扬面无表情道。 怀安县主与忠义侯夫人听她这话,心惊肉跳,险些没晕过去。 还是怀安县主镇定,她试探地问,“那孙小姐可听到了什么?” 孙清扬嘴角一勾,反问,“您说呢?” 怀安县主骇然一笑,见她很是淡定,有些捉摸不透她的心思,若换成别的这个年纪的女子,怕是早就闹开了,可她却安静得出奇。 孙清扬往前走了几步,返回头来,朝惴惴不安的两人浅浅一笑,“别的话,我也就不一一回了,但是有一点,二位应该明白。我们孙家能有今天,靠的是我父兄不顾自身安危,为国为民立下的汗马功劳,而不是因为我。这一点,忠义侯夫人不是应该更明白吗?” 那婆子是何许人,只听她们方才那几句话,就猜出了事情的大概,心里暗暗佩服这孙家小姐的忍性。 哪个庙少念经 几人前前后后去了宴客厅,谁知才到宴客厅所在的小院门口,就遇上了夏侯晔。 孙清扬一见到他就刻意低垂着头,让小翠在身旁为自己挡着,可这并不能逃过夏侯晔的目光。 他一见到她,就大步流星上前来,几乎要上手揪住她,“你上哪儿去了,我正到处找你呢。” 孙清扬顿觉头大,只觉怀安县主与忠义侯夫人两双眼睛直勾勾看过来,不觉来气,但转念一想,计上心头,于是无可奈何同夏侯晔道,“小王爷,我二哥那本棋谱是真不外借的,你缠着我也没用。总不好叫我偷。” 夏侯晔一怔,随即明白过来,笑道,“不叫你偷。你二哥之所以不借,一定是觉得我诚意不够。这回我给他准备了个玩意儿,保准有诚意得很。不信,你随我来瞧瞧。” 孙清扬不想去,可她知道自己若是不去,他不会善罢甘休,况且这还是福王府呢,于是只好道,“那我就随你去看看。但是可不敢保证你的所谓诚意真的能打动我二哥。” “知道知道。你只需要帮忙看看就行。如果实在不行,你好歹也能指点我一二,不是吗?” 到了无人处,孙清扬便停了脚步,没好气道,“小王爷找我何事?” “你二哥可有将我的话传到?”夏侯晔盯着她。 孙清扬点头。 “那你是什么意思?” 孙清扬斜眼看他,“我二哥没有把我的意思告诉你吗?” 夏侯晔摇头,“他最近一直躲着我。有几次,我分明看见他,还叫唤了,结果他一扭头就跑了。” 孙清扬哭笑不得,她没想到二哥也会有这么怂包的时候。 “你笑什么,我问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呀?”夏侯晔着急道。 孙清扬不假思索道,“没什么意思。” 夏侯晔皱眉,“没什么意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就是不同意的意思啊。”孙清扬淡淡道。 “难不成你们孙家真打算送你入宫?”夏侯晔着急地问道。 孙清扬闻言,皱了皱眉,“什么乱七八糟的,谁说我要入宫了?” “难道不是你们孙府的人说的吗?”夏侯晔反问。 孙清扬转头看向身侧的小翠,小翠连忙摇头,表示不知道。她又回过头来,看向夏侯晔,“你打哪儿听说的?” “外头现在都这么传的,你不知道?”夏侯晔狐疑地看着她。 孙清扬给了他一记白眼,“别这么看我,我是真不知道。” “那你为什么拒绝我,难道不是想入宫当皇妃?”夏侯晔目光炯炯。 孙清扬冷嗤一声,“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入宫当皇妃的。我现在谁都不嫁,一个人挺好的。” 夏侯晔嘬了嘬牙花,“你知不知道外头怎么传的?” 孙清扬老实地摇头,“我这不是才从您这边听说吗。”随即问道,“他们说了什么?”语气平静得像是在问别人的事。 “说你当初不嫁夏侯辰是因为勾搭上了皇上,想进宫当皇妃。后来是因为太后不许你入宫,所以你为了报复皇上,一气之下嫁到了南阳。”夏侯晔煞有其事道。 孙清扬气笑了,“这些人可真会想。他们还说了什么?” “还说你为了攀高枝,攀上了北朝慕容玥,因此惹恼了皇帝,于是皇帝才下令攻打北朝的。”夏侯晔说到此处,顿了顿,又道,“他们还说,皇上此次把你二哥调为常侍,其实是卖好,为的是和你重归于好。另外,他们还说,这次太后准许你入宫了。所以估计过不了多久,皇宫里将多出一位孙妃。” 孙清扬无奈了,“嘴巴长在别人身上,他们要这么说,可如何是好呢。算了,随他们去。” “你真这么想?”夏侯晔眼神复杂地看向她。 “不然呢?难不成要我去挨个把他们的嘴缝上?”孙清扬反问。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你有没有想过如果这些话传入宫中会怎样?”夏侯晔急着问。 孙清扬想了想道,“的确不像话,那些人造我的谣就算了,怎么能连累皇上呢,这不是有损皇上英明吗?” “你这是在开玩笑吗?”夏侯晔好笑又好气地问道。 “我说的有问题吗?”孙清扬不解。谣言如洪水猛兽,她可不想以肉躯抵挡,不想被伤及,还是躲远些比较好,至于那些人爱怎么说就让他们说去。时间久了,自然不攻自破。 夏侯晔看了她良久,有些无力道,“皇上若真对你有意思,听到这些传言,你觉得他会怎么做?” 孙清扬笑笑,“我一个妇人都不在意的事,皇上又怎会放在心上呢。” 夏侯晔深深地看了她两眼,道,“讲这么多,你还是不明白我的意思吗?如今你想要摆脱那些谣言,最好的办法就是赶紧找个人,再嫁一次。那么一来,谣言不攻自破。”说罢,他挺直了腰板,抻了抻身上的衣裳,自我感觉良好地道,“如果你考虑再嫁,不妨考虑一下眼前人。” “哦。”孙清扬淡淡应了一声。 夏侯晔颇为不满,继续道,“我的地位虽然不如皇上,好歹有两点值得一提:一、我没那么多妻妾,二、我比皇上年轻几岁。” 孙清扬听他这话,不由自主翻了个白眼,“多谢您的好意哈,如果一定要在你俩中间选一个,我想我还是去做姑子更舒坦些。” “你这话说的真叫人伤心的。”夏侯晔一脸幽怨,“我这不是想帮你吗。” “得嘞,您的心意我领了,这里谢谢您了。回头我真该考察考察哪个庙能少念点儿经,我好上那儿去。”孙清扬风轻云淡道,说话的调调倒有些像小天,不着边际。 夏侯晔好笑又好气。 奇服鉴赏会 福王府的宴会完毕,回去的路上,永昌公主兴致勃勃地同孙清扬商量举办奇服鉴赏会的事。 “这事还得跟母亲商量。你说母亲会同意吗?”永昌公主问。 孙清扬点点头,“只要不需要她来主持的,她应该都不会反对。” “那到时你来帮我。”永昌公主道。 孙清扬头大。 “到时靖王府那边就不邀请了,至于夏侯链那边也不请了,省得多一个人碍眼。”永昌公主抚摸着自己新染的蔻丹玉指道。十指纤纤玉笋红,恰似出水菡萏,娇艳欲滴。 花月容嫁的便是夏侯链,他是高祖亲兄弟的曾孙,目下是幽州刺史。 永昌公主见孙清扬迟迟不语,于是便问道,“你觉得咱们府上哪处比较适合做场地的?” “咱们园子里倒是有几处适合的,巍翠轩是首选。”孙清扬说道。 永昌公主点头,“确实是,那就定在那里了。回去后,咱们得选选那天该展示哪些衣裳。如果不够,你再整些。” 孙清扬骇笑,“咱们简单些不行吗?” 永昌公主眼波一横,理所当然道,“自然不行,这好歹是我嫁进你们孙家后第一次举办这种宴会,怎么能敷衍了事呢。你作为小姑子,应该鼎力相助才对。” 孙清扬欲哭无泪,只能硬着头皮应下,“一定鼎力支持。” “对,宴会要用的菜品点心,你也得帮忙准备。我听说你身边那个小翠,她做的点心连后厨的点心师傅比不上,不妨就让她负责这次的点心。”永昌公主毫不客气地指派。 孙清扬挠着头应承,“应该的应该的。” 过得两日,永昌公主入宫,将要举办奇服鉴赏会的事同皇太后、皇后一说,皇太后与皇后也来了兴致。皇太后更是让永昌公主把这次的鉴赏会拿到宫中举办。 永昌公主多少有些不乐意,本来她是主角,现在主角变成了皇后,而她只能沦落成配角,叫她如何甘愿。 几天后,皇后让人把鉴赏会上要用的衣服取走之后,她在孙府憋了两天的气。 第三日,皇后派人请她与孙清扬入宫帮忙,她心不甘情不愿去了一遭,之后就称病,索性不去了,最后还是孙清扬扛下了所有。 一开始,只是衣服穿搭上的一些小问题,孙清扬只稍微讲解一下,也就没别的事了。后来皇后突发奇想,说自己也想设计几套,让孙清扬留下来指导指导。 皇后放下身段来赐教,孙清扬哪敢拒绝,只能遵命。 皇后想做的也只是日常穿的常服,但要求高。从选料到服装样式,再到装饰,样样讲究,事事挑剔,尤其是刺绣这块,孙清扬前前后后提供了十多样花样,每一样都是精心设计的。 皇后选来选去,最终选了三样,一套是素绸上绘水墨画,重点集中于裙摆上,另外两套是素缎上做刺绣。 素缎的两套设计也大不相同,一套是在裙子后下摆处大篇幅做喜鹊登梅刺绣,衣襟、袖口等处做小篇幅刺绣。另外一套则是百鸟朝凤裙,刺绣重点集中于后背,一只硕大展翅翱翔的大金凤凰被百鸟众星拱月般围拢,气势恢宏,前面则以一些常用的缠枝花纹点缀,所用绸缎是素色的,缠枝蔓草则是用银丝绣成,两者色差不大。寻常时,单从前面看,低调质朴,可到了阳光下,熠熠生辉,光耀人眼,转过身来,更是光彩绝伦。 这件衣裳的设计并非孙清扬中意的,而是为了投皇后所好而设计的。 最终敲定方案后,便是制衣。这个过程是由宫里的制衣局和绣娘负责的,孙清扬本来可以不参与的,但是皇后一定要让她留在宫中,说是监制,还将佩兰宫拨出来给她住。 对于留宿宫中这件事,孙清扬是打心底抗拒的,之前那些谣言多少对她产生了影响,是以虽不能拒绝,她也保持了十二分的警惕。 过了七八日,相安无事,她便稍稍放松了些。 宫中那些妃嫔听说要举办衣裳鉴赏会,个个兴致高昂,后来有妃嫔提议在鉴赏会的基础上,另外增加一个比赛环节,皇后采纳了这个提议,于是妃嫔们个个铆足了劲,纷纷来找孙清扬帮忙。孙清扬心里暗暗叫苦,可面上还得笑着接受。 这一日,那位与孙清扬酷似的冯妃派人来找她,她便去了。 那冯妃一见到她就亲热地拉着她的手,说了好些亲近的话,期间还姐姐长妹妹短地叫,这让孙清扬十分不适。其实她与冯妃见过两次面,却一句话没说过,两人可以说还是陌生人。对一个陌生人如此亲热,孙清扬自觉做不来,也难以接受,所以全程她都保持礼貌而又不冒失的微笑应对。 那冯妃见她无懈可击,也就渐渐收敛了热情,让她留下几个花样,就将她打发了。 孙清扬回佩兰宫的路上,遇见了皇后身边的大宫女秋英。 “姑娘在这儿呢,皇后娘娘的衣裳出了些这状况,让你过去一趟,看看需要怎么调整的。”秋英恭敬道。 孙清扬去到皇后宫里的时候,没想到皇帝也在,这不免叫她吃惊。她进宫这十几日,还是头一次见皇帝。 待她行过礼后,皇帝这才道,“朕听说你在帮皇后她们准备什么衣裳鉴赏会,便过来瞧一瞧。方才皇后给朕看过了,的确是心灵手巧。”皇帝目光灼灼道。 孙清扬低着头,连声道,“都是皇后娘娘意思,是娘娘心思巧妙。臣女不敢居功。” 一旁的皇后笑盈盈道,“你又何必自谦呢。”随即转头看向皇上,“陛下既然喜欢,不如叫孙妹妹也给您做两身。” 皇帝欣然同意,“皇后这提议深得朕心,只是不知清儿方便与否?” 孙清扬听他称呼自己小名,心头一跳,迟疑了半晌才泥首道,“臣女不胜荣幸。” 皇后这时突然起身,“哎哟,皇上恕罪,臣妾突然想起太后先前那边传话让臣妾去一趟,耽搁了有些时候了,臣妾这就去慈宁宫告罪。” 皇帝挥挥手,“那你快些去。” 皇后这才笑盈盈告退,出去之前还抱怨身边人不早些提醒自己。 殿里人转眼就走光了,就剩孙清扬与皇帝二人。 皇帝含情脉脉朝她看来,她心脏突突跳得厉害,暗恨自己没出息,并告诉自己把他当成普通男人看便是。可皇帝金丝绣的盘龙袍子就在她眼前晃动,仿佛无时不刻在提醒她,对方是九五之尊,手中握着无上的生杀大权,自己若不趁他意,极有可能给孙家招来杀身大祸。 皇帝朝她缓缓走来,她吓得往后退了两步。 皇帝眉头果然皱起。 她忙笑道,“皇上,您站着别动,臣女这就为您量尺寸。” 皇帝这才不动。她忙掏出量尺,有意绕到皇帝身后,然后开始量。 量完尺寸,正低头记录的时候,突然听到皇帝用低沉的声音道,“只量后面吗?前面是不是也应该量一量?” 孙清扬的嘴角不由自主地跳动,“量后面即可。”顿了顿,硬着头皮道,“皇上如果觉得有必要,那臣女这就帮您把前面也量一量。” 皇帝似乎很满意地应了一声。 她一手按住软尺的一头,好叫尺子固定在皇帝的左肩,另一手将软尺拉到皇帝的右肩,掐住刻度,正打算读数时,皇帝的大手突然就伸了过来,一把握住了她拿软尺的手,她吓得倒吸一口凉气。 皇帝的威胁 “朕想让你留在宫中,你可愿意?”皇帝深情地看着她。 她不由怔愣,心道该来的还是来了,这可怎么拒绝呢? 皇帝见她神色紧张,迟迟不回答,于是道,“怎么,你不愿意吗?”声音透着威严,在她听来分明有些威逼的意味。 她不由自主跪地,惴惴不安道,“皇上莫非忘了,臣女早已是南阳南宫墨之妻了。” 皇帝的眉头再次皱起,拽住她的手,“你且起来。”顿了顿,又道,“你与南宫墨不是已经和离了吗?若是担心旁人的闲言碎语,那大可不必。朕若留你在宫中,又有谁敢多说什么。” 她忐忑起身,呆立不动。 “量好了吗?”皇帝问。 她这才又拿起软尺,绕到皇帝身后,暗暗松了一口气,正想把软尺从前往后围住皇帝的脖子,好量他的颈围。可是一想,不对劲儿,如若那么量,就好像自己要勒死皇帝一样,可了不得。于是只能硬着头皮,又转到皇帝面前,踮起脚去量他的颈围。二人之间不过半臂,她紧张得手滑了三次。最后一次才固定好软尺,正要取下软尺读数时,突然腰上一紧,接着整个人被往前一带,下一刻人便落入皇帝的怀中。她惶然失声,“皇上,”抬头去看,正好撞上皇帝的双眸,她惊慌地移开眼,颤声道,“皇上恕罪,臣女无意冒犯。” “从前你可不是这样的。”皇帝不悦。 孙清扬知道他说的从前是兰贵妃七皇子叛乱那次,在大都郊外的军营里,她误把他当成孙将军,从他背后一把抱住,然后各种撒娇来着。 “从前臣女眼瞎,把真命天子错认成臣女父亲,冒犯了皇上您,真是罪过罪过。还请皇上大人不记小人过,饶过臣女。”她惕惕然道。 “咱们南月的律法在量刑方面也是有故意与无意之分的,但也只是惩罚的轻重不同罢了。故意者重刑,无意者轻罚。”皇帝慢悠悠说道。 孙清扬叫苦连天,笑也不是,哭也不是,拿她跟那些罪犯比,这委实是太看得起她了。于是她努力地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来,“臣女知罪,皇上若要罚,臣女不敢有怨言。但是皇上这会儿能不能先放开臣女,否则让人瞧见了,只怕有损皇上您的一世英名。” 皇帝不仅没有放开她,反倒欣赏起她的纤纤细腰来,缓缓吟诵,“盈盈一握若无骨,风吹袂裙戏蝶舞。” 孙清扬面红耳赤,试图挣开,可皇帝却深情地看着她道,“到朕身边来,朕许你同皇后一同掌管后宫之权。”这算是承诺。 孙清扬骇然笑了,“皇上,臣女能力有限,恐不能应承。” 皇帝并没有回应她,而是继续道,“你想要什么,只要你想要的,朕都能给你。” 皇帝的套路很直接很实在,先威逼,然后再利诱。 孙清扬苦笑,“皇上,臣女想要的东西很寻常却也很难得。” 皇帝皱眉,“即是寻常,又怎会难得?” “臣女想要的是自由。这皇宫之于臣女,就好比金丝牢笼,富丽堂皇,却处处是壁垒。”孙清扬斗胆说道。 皇帝果然露出不悦之色,“朕容你最大限度的自由。” 孙清扬打心眼里抗拒,但她知道皇帝的耐心无多,苦思无计,只能泪眼汪汪地看着皇帝。 皇帝见她这般我见犹怜,心潮澎湃,想要她入宫的心更迫切,却又怕自己若是表达不当,反倒叫美人生了怯意,那就得不偿失了。于是温声道,“你不必害怕,这后宫并非你所认为的那样可怕。”他顿了顿,又道,“到时你若想出宫回孙府看望家人,也未尝不可。” “皇上,我与南宫墨的和离并非他也同意的,只是我的一厢情愿。再者,南宫家的人不久之后就会来大都接我回南阳。”孙清扬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只能再次将南宫墨以及南宫家搬出来。 皇帝的眉头果然再次一蹙,沉思片刻道,“南宫家那边,朕自会想办法周全。” “容臣女些时日考虑考虑。”孙清扬说道,她知道如果再继续拒绝,惹了皇帝生气,那就弄巧成拙了,先争取时间缓一缓,好歹能够想想办法。 皇帝又怎不知道她心里所想,于是很大度道,“那就容你三天时间。” “那臣女这就告退。”孙清扬说罢就想开溜。 不等皇帝发号施令,她就已退到到了门口,只差一步就出殿了,她往后抬起的左腿还没迈出,就听殿内的皇帝不阴不阳道,“近日朝中有人告发孙将军与北朝暗通曲款已久。” 孙清扬心下一咯噔,再不敢迈出那一步,停了数秒,又将那脚收回来,悻悻回到皇帝跟前,“臣女不该一再冒犯皇上,臣女知错了。还望皇上莫要迁怒臣女家人。” 皇帝似笑非笑,“你怎知道是朕迁怒,而不是事实呢?” 孙清扬伏在地上,两耳嗡嗡,恳切道,“臣女敢以人格保证,家父绝无可能与北朝勾结,他对陛下对南朝忠心耿耿,日月可鉴,望陛下明查。” “明查也不是不可以,但得看你的表现。”皇帝高高在上。 孙清扬咬咬唇,“臣女愿意留在宫中,为奴为婢,伺候皇上,以报答皇上明察秋毫之恩。” 皇帝听她说得幽怨,话语也暗含讥讽,全然不以为意,朗声道,“很好,既然如此,朕必会还孙将军一个清白的。”说着,伸手去扶她。 孙清扬巧妙地躲开了,这让他不快,但没有发火。 见孙清扬阴沉着脸,郁郁寡欢,皇帝知道是自己逼得太紧了,她难免接受不了,于是道,“行了,今日也没什么事了,你且回去先歇息。” 宫中遇刺客 孙清扬也没叩拜,浑浑噩噩出了皇后的宫殿,回了佩兰宫,皇后派到她身边伺候的宫女秀儿见她失魂落魄的样子,忙上前问道,“姑娘这是遇到了什么事吗?” 孙清扬讪讪一笑,“只是有些乏了,并无大事。” “那姑娘坐着休息会儿。”秀儿转身倒了杯茶递过去。 孙清扬原还提防她的,可是如今事已至此,不日皇帝册封她的诏书就该下了,自己还能怎样,于是接过茶水,也许是真渴了,一口喝了个精光。 茶水是温热的,下了肚,暖暖的,整个人舒坦了不少。 秋冬的天色说暗就暗,她从皇后宫殿逃回来的时候,天色尚早,回来才一盏茶的功夫,天就暗下来了。此时屋中已点了烛火,昏黄的烛光映在和玺彩画的房梁上,将那些画照得越发绚烂夺目。 她倚着宫窗往外瞧,守宫门的太监在暮风中被冷得缩头缩脑,瑟缩在墙的一角。 十月份的天已冷,尤其是晴天的早晚,温差极大,纵使是在南方,但也已天寒地冻。 佩兰宫中的几株蜡梅却越发抖擞了,枝头上隐隐已冒出不少黄豆粒大小的花骨朵。 不知怎的,孙清扬觉得今日屋里的地龙烧得特别旺,不一会儿的功夫,就觉得浑身燥热得难受,口舌干涩,回过身,走到桌前倒了杯水,正要喝时,发现茶壶下方有少许的白色粉末。 她放下茶盏,用手沾了那粉末放在鼻下闻了闻,实在闻不出是什么,只觉得脑袋越发昏沉。举目找寻宫女秀儿,可空无一人。 她心知不妙,行至窗前,外头已黑,院中无人,连看守宫门的太监也不见了,宫门紧闭。 她踉踉跄跄走到房门后,想打开房门出去,却发现房门从外头被锁上了。 身上的燥热越发难耐,意识渐渐模糊。她强撑着走到桌前,提起水壶,猛朝自己的头上倒下,想让自己清醒些。可壶里的水尚有余温,效果并不好。 就在这时,屋外传来了脚步声,她凭仅剩的些许意识,摸到烛台,吹灭了火,随即抄起银制的烛台,躲到门后去了。 屋内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她握着冰冷刺骨的银烛台的手心冒出了汗,浑身燥热且无力地倚靠着后墙喘着气。门被打开的瞬间,她努力屏住呼吸。 一人潜入屋中,借着开门瞬间照进屋内的清冷月华,可见那是一名宫女,并不年轻,其手里还握着一把明晃晃的匕首。 那宫女入了屋,低低喊了声,“孙小姐,你在哪儿?”声音低沉粗哑。 “孙小姐,皇后让我来找你,你快些出来,否则皇后要生气了。”那人用语言引诱,回过头来,孙清扬清晰看到她的左半边脸,那简直已经不能说是人脸了,似乎被大火烧过,又似乎被刀削去了一部分,扭曲而狰狞。 孙清扬惊恐地不敢吱声,只见那人朝里间去了,她似乎对佩兰宫的布局并不陌生。 那人到了里间,直奔雕花木床去了,到了床前,猛地扑向大床,手里的匕首死命地扎向大床。扎了几下,似乎意识到床上无人。 她并没有急着逃跑,而是拿出火折子,吹了两下,火星亮了,隐约可见床上空无一人,正要转身时,跟上的孙清扬在后面给了她两下。 这两下并不轻,直接将她打晕过去了,而孙清扬自己也累得够呛,跌坐床沿,想要起身时,发现两条腿已如灌了铅,压根抬不起来。 就在这时,外头又传来脚步声,她心道完了,可全身无力,无法动弹。 一转眼,外头的人已经进来了。 屋内一片昏黑,压根看不清来的是什么人,只听得来人在门口停住了,然后轻声问,“孙小姐在吗?” 孙清扬不敢吭声,歪在那里也动弹不得。 随即脚步声再度传来,分明是那人进来了。 孙清扬无计可施,只好歪在那里,假装自己也晕死过去了。 果然,那人进了里屋,见里屋黑漆漆的,便拔出了火折子,点了宫灯,先是见地上有人横躺着,脑部在淌血,而床上则歪着一人,明显是孙清扬。 “难不成来迟了。”那人嘀咕了一句,然后走到孙清扬身边,伸出手在孙清扬鼻下探了探鼻息,发现并无气息。又抓起孙清扬的手腕,试图把脉。下一刻,一把冰冷的匕首就抵在了她的颈上,她讶然转头,只见孙清扬冷眼看着自己。 “你是什么人?”孙清扬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与平时没两样。 “奴婢是皇后宫中负责洒扫的宫娥。”那人回道。 孙清扬借着烛光看着她,此人约莫三十多岁,似乎有些许的印象。 “你找我做什么?”孙清扬紧了紧握着匕首的手。 “孙小姐不是打算离开此地吗,奴婢是来帮你的。”那人说道。 孙清扬皱眉,额头上是密密的汗珠,身体已经彻底使不上力气了,但是为了不让对方看出来,还是强撑着,“你为什么帮我?” “奴婢是受了靖小王爷的命,才来帮你的。”那人不卑不亢道。 “他?”孙清扬疑惑,此时她的脑子一团乱,注意力越发难以集中,努力思索片刻,才问,“你不是皇后身边的人吗,为什么会听他的?” “奴婢的父亲犯了错,因为靖小王爷的帮忙,奴婢一家才得以存活。”那人回答,但并没有打算说夏侯辰是怎么帮她父亲的。 孙清扬喘了几口粗气,才再度开口,“你打算怎么帮我逃出宫?” 那人看向孙清扬,“只要孙小姐肯跟奴婢去,出了西宫门,那边自然有人来接应。” “我凭什么信你?”孙清扬抹一把额头的汗水问。 那人沉吟片刻,缓缓道,“小王爷让奴婢把这个交还给孙小姐你。”她说着,取出一枚玉凤来。正是孙清扬离开江城时交还给夏侯辰的。 孙清扬苦笑着,却并不去接,只将左手压在床沿,尽量支撑住自己的身体,“这本就不该是我的。” 那人见她不收,也不强迫。这时,地上的人突然动了。于是问孙清扬,“这是什么情况?” 孙清扬气喘吁吁将事情大致说了一下,那人俯下身,将地上受伤之人翻过身来,不由诧异,“竟然是她。” “她是谁?”孙清扬蹙眉问。 “若是别人,定认不出她是谁,但我却认得。她是兰贵妃身边的连翘。”那人冷笑,“没想到她竟然还没死。” “她为何要行刺我?”孙清扬不解,脑子虽然乱,但也知道如果此人是为了兰贵妃母子报仇,应该去杀皇帝皇后以及皇太后,而不是她。 “此事有待调查。眼下咱们还是尽快离开此处。”那人说道。 孙清扬无奈地表示自己走不动了。那人也不婆妈,架起她就往外走。 外头天寒地冻,才从屋中出去,寒意扑面而来,她被猛得一冻,脑子清醒了不少。 “你且等一等。”那人将她扶出屋后,又折身回屋了。 不一会儿,雕花镂空的宫门就透出了火光来。随即那人出来了,再次扶着她出了佩兰宫。 奇怪的是,平常夜里都会有宫人夜巡,可今夜却悄无声息。孙清扬也顾不上别的,脑中越发乱糟糟,浑浑噩噩地被那人扶着往前走。 不知走了多久,也不知道到了哪儿,恍惚间,仿佛看到对面来了一队人马。 那人扶着她往边上的墙角躲了起来,她强撑着一口气问,“到哪儿了?” “已经到西宫门了。”那人悄声道,“你且在这边儿等着,接应的人很快就会到了。” 那人说着,便起身离开了。 孙清扬想拽住她,却无能为力,眼睁睁看着她消失在夜色之中。 努力了几次想站起来,却发现手脚发软,连着眼皮也变得沉重,只能跌坐在墙角。没一会儿,隐约听到脚步声传来。 分明是乌皮六合鞋踏在石板上的声音,脚步声越发近了,她却连抬头的力气也全无,脑子越发昏沉,眼皮也耷拉了下来,最后的一点残缺的意识让她还能觉察到那人将自己抱起,之后的事就全然不记得了。 罗维义的抉择 待孙清扬恢复意识之后,发现自己躺在一间小房子之中,屋中陈设十分简单,几乎只有一张床,外头已经大亮。 她醒来第一时间就是检查身体,所幸,安然无恙,身上穿的依旧是昨夜的那身衣裳,裙摆上还沾了那刺杀自己的宫女的血,暗暗松了口气。 她仔细观察小屋子,屋子里陈设简单到只有一床一桌,床边放了一条蟒蛇皮腰带,上头饰有犀角銙,分明是男人的,且此人官位不低。床下还有一双青色皂靴。除此之外,便是床边小桌上有一把茶壶,一只大海碗,上头积了不少茶渍,但隐约还是看出是上好的官窑,所以可以很肯定,这应该是一个宫中护卫之类的值房。 她正打算要不要逃时,屋门嘎吱一声打开了,随着厚毡门帘掀开,一高大身躯转进屋来,见到床上之人已醒,便道,“醒了就赶紧起来。” 孙清扬这才看清来者是罗维义。一切都明白了,昨夜是罗维义救了自己,至于与那个宫女对接的人是不是他,还不好确认。 罗维义手中多出了一只碗,一手提起桌上的茶壶,倒了一碗茶水递给孙清扬。 孙清扬发现这碗比桌上那只干净许多,显然清洗过的,便接过茶碗,喝了两口,才道,“多谢罗大哥救命之恩。” 罗维义在床前站立了片刻,不知在想什么,神色有些犹豫不决,好半晌才道,“昨夜发生了什么?” “宫中有人要杀我。”孙清扬喝干了碗里的水说道。 罗维义皱了皱眉,又问,“那把火是怎么回事?” 孙清扬握着大海碗,低垂着眼道,“我放的。”沉默了片刻,方抬起头,真诚看向罗维义,眼眸中有恳求,“我不想再回去了。罗大哥,你能不能帮我逃出去?” 罗维义没有急着开口,而是沉默着。 罗维义是否肯帮忙,孙清扬心里也没底。如果他把自己交出去,无疑是迎合了皇帝的心思,往后必定前程似锦、前途无量。若他坚守道义,助自己逃出生天,那她此生感激不尽,除此之外,别无回报。对于一些人来说,道义两个字是空洞的,根本没有多大好处,而升官发财才足够实在。所以,对于罗维义而言,这是考验人性的时刻。 “现在阖宫上下都以为烧死那个人是你。”罗维义终于开口了。他的声音平静,听不出波澜。 孙清扬心下感激昨夜那宫女。 “这正是你摆脱的最佳时机。”罗维义又道。 孙清扬点头,恳切地看向罗维义,“罗大哥,你若帮我度过这一劫,我此生感激不尽。” “把你交给皇上,岂不是更实在。”罗维义似笑非笑。 孙清扬赶紧拽住他的衣袖,恳求道,“罗大哥,咱们好歹是结义兄妹,你可是我哥啊。” 罗维义看着她泛起泪花的双眸,心头微微一动,叹了口气,“我现在心想的是怎么把你带出宫。” “这么说,你不打算把我交出去了?”孙清扬激动地看向他。 罗维义嗯了一声,其实他压根没打算用她换取荣华富贵。 孙清扬还是高兴得跳起来,抱住了他,口中不住道,“多谢大哥成全,小妹感激不尽,来世一定做牛做马报答大哥。” 有那么一刻,罗维义有些出神,这场景这感觉似曾相识。 “大哥,你只需找来一套禁军服,我穿上,跟在你身后,便可蒙混出去了。”孙清扬说道。 罗维义回过神来,略一思索道,“最好等到夜里。今晚我让小天来,到时候你穿上他的衣裳跟我出去。” 小天最终还是跟了罗维义。罗维义得了孙清扬的意思,对他格外“照顾”,这叫小天苦不堪言。 夜里,小天被领进罗维义的值房内,这值房就在皇宫南边,离皇帝上朝的地方不过百米。 孙清扬换上小天的衣裳后,便跟随在罗维义身后。有了罗维义的遮挡,一路畅通无阻。行到朱雀门外时,忽听前头有人喊,“罗统领这是要上哪儿去呢?” 孙清扬听着声音耳熟,来人不正是夏侯晔吗。她吓得躲在罗维义身后,不敢冒头,低着头看地。 只听罗维义说,“卑职见过小王爷。” “罗统领这般匆忙,是有急事吗?”夏侯晔说话间,目光往罗维义身后瞥去。 罗维义侧了侧身,不动声色将孙清扬挡得严严实实,答道,“卑职家中出了点儿状况,这才同皇上告了假回去一趟。” “哦,家中有事啊,那赶紧回。我就不多叨扰了,回头有空,咱们再聊。”夏侯晔说着,眼睛又往孙清扬的方向瞄了瞄。 孙清扬生怕让他认出来,死死埋头,听说可以走了,暗暗松了口气。 “那卑职先行告退了。”罗维义躬身说道。 “嗯,走走。”夏侯晔挥挥手。孙清扬跟在罗维义身后行了数米远后,忽听背后夏侯晔喊道,“罗统领,你这个小厮挺好,回头叫上一起喝一杯啊。” 孙清扬陡然心惊,罗维义不紧不慢,回道,“小王爷抬爱,回头卑职定带上他。” 夏侯晔嘿嘿一笑,“那敢情好。行了,你们去。” 孙清扬几乎是跑着出了宫。罗维义事先让人准备了车马,车马直奔城南而去,却并非去孙府,而是去了安康坊那处小院,之后才回罗府。 罗维义回罗府换了便衣,又去了城南孙府。 不过二盏茶的功夫,孙府就有二老一少出了门,径直去了安康坊那处小院。 辗辗转转,一夜时间过去了。 在鸡鸣之前,小院门口的马车往城门驶去,赶在城门一开就出了城,往南去了。 难念的经啊 “姑娘,咱们这是要去哪儿?”小翠望着越发渺小的大都有些茫然地问道。马车一路朝南飞驰,前面的路人越来越少了,路也越发崎岖。她知道,这一次是出逃,前路渺茫,此番离开,或许一辈子都不会再回来了。 “我也不知道该去哪儿。”孙清扬亦是茫然,就好像被囚禁久了的鸟儿,明明渴望自由,可出了笼子,反而不知该去往何处了。 “再往南便是定州了,不如先在定州停留几天,再做打算。”赶车的素娘道。 这次孙夫人让她跟随孙清扬,为的就是保护孙清扬。 孙清扬其实是想远离陆地,逃离纷争,离得越远越好,可有人的地方就有纷争,归屿岛如此,蝎子岛亦是如此。 行了十多天,到了定州,她们在一间小客栈落了脚。虽说是客栈,却不大,只上下二层,一层是餐厅及东家的房间,二楼才是客房,总共也才五间。 东家一家三口,夫妇二人外加一个二十七八岁的傻儿子。傻儿子每天不是去外头找七八岁的小孩玩,就是吃,八尺的个头,足有二百多斤,黑乎乎的脸庞,虎背熊腰的,走起路来呼哧呼哧的大喘气。 这日,傻儿子一大早就出去找小伙伴玩,可没多久就抱着头哭着回来了。原来是跟几个小孩抢东西让人家孩子用小石头砸了脑袋,破了好几处,鲜血直流。老父亲恨铁不成钢,气得又揍了他一顿。老母亲见不得儿子在外受欺负,回来还被打,就跟老伴儿吵了起来。最后傻儿子抱着刚刚出锅的大肘子一边啃一边看老父亲老母亲大吵特吵,看到开心处,还咧嘴大笑,拍手叫好。 老父亲看到客人点的猪肘子被吃,很是气愤,又见他吃得满嘴流油,咧开嘴时,满口肥肉,气不打一处出,指着他的鼻子骂道,“你看他,就知道吃吃吃,除了吃还会干啥。”说着,又要伸手打。 傻儿子吓得喊妈妈。老母亲赶紧护住他,回道,“他这样子,你能让他干啥?” “哎,生出这么个儿子,我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老父亲无力地仰头望天,长吁短叹。 夜深了,老母亲与傻儿子都歇息去了,厅里只老父亲一人喝闷酒,还时不时长叹。其实不光是今日,孙清扬她们住进这间客栈已经五六日了,几乎每天夜里都能看到老父亲独自一人喝闷酒的场景,只是今夜喝的酒尤其多,叹气的次数尤其频繁。 小翠趴在窗缝看了会儿,叹了口气,道,“真是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老头子太不容易了。” “人生就是无尽的苦海,人活着就是在渡劫。这傻儿子大概就是老头老太的劫数。”孙清扬感慨道。 “哎,可不是吗,摊上这么个儿子,真真是劫难。”小翠心生怜悯道。 “行了,时候不早了,早些睡,明早咱们就去永州。”孙清扬上了床说道。 “姑娘,咱们真要去永州吗?”小翠走上前。她们原本打算去更南边的儋州的,但是今日她们打听到儋州发生了茶农暴动,所以就打消了去儋州的念头,没想到孙清扬这会儿却说要去永州,那永州与儋州相邻,儋州暴动,永州怕是也不得安宁。 “去哪儿不是去,既然来了,去看看。”孙清扬说罢,翻身朝里去了,显然是不愿多说了。 小翠也无奈何,吹灭了灯火,也躺下歇息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就听到有人吵吵嚷嚷,声音时断时续地传来,主仆二人实在是太困了,也没在意。 次日,小翠醒过来时,还是迷迷糊糊的,就听到孙清扬说出事了,吓得她一下子清醒过来,连忙问,“难不成有人发现咱们了?”这一路,她们都尽量避免与人接触,尤其是官府中人,怕的就是让人发现真实身份。 “店家父子死了。”孙清扬有些哀伤道。 小翠咋一听这话,一脸惊诧与错愕,“怎么会?”这个消息来得太突然了,叫她有些难以接受。 “老头子先勒死傻儿子,之后自己上吊死了。”素娘面无表情道。 小翠这才注意到素娘也在屋里。 “老头和傻儿子死了,那让老婆子怎么办?”孙清扬悲天悯人道。她无法想象此时老太太的心境该是何等凄惨。 “刚才官府的人来把她带去问话了。”素娘波澜不惊地说道。 小翠一听官府,立即紧张起来,忙问,“官府的人该不会找上咱们。” “不会。”素娘果断道。 “真不会吗?”小翠还是有些担忧。 孙清扬也是蹙眉不语,但不难看出她也是有所担忧的。素娘见她如此,便道,“昨夜老头子勒死傻儿子时,把老婆子吵醒了。老婆子看到老头子在勒傻儿子,便冲上去制止,没想到被老头子推了一把,老婆子一头撞在桌角,晕死过去了。” 孙清扬不可置信地看向素娘,想说的话还未出口,就听素娘淡淡说了一句,“人各有命,有的人死了才是解脱。咱们只是过客,又何必插手呢。” 素娘无疑是冷血的,可她说的却不无道理,对于老头而言,也只有死才是解脱。 她们只是过客,且自身难保,又有什么能力去插手别人的事呢。 退一万步说,就算救得那父子一回,可往后人生还长着,难不成都要留在这里,救他们一辈子吗。 孙清扬回过头去,望向窗外流淌的无定水。深秋清晨的无定水是寂静的,而无定桥上依旧人来人往,川流不息。 她想起两日前听到的那首童谣:无定河上无定桥,无定桥头无定人。风里来雨里去,无定人啊无奈何。 离开定州之前,官府还是找到了她们,简单询问了夜里的事。小翠睡得死,自然是一问三不知。孙清扬与素娘只道隐约有听到吵架声,同周围邻里的说辞差不多,且白日里,大家也都知道这一家三口闹过,在闹的过程中,老头子还多次说要带傻儿子一起死之类的话。 案子最后怎么结的,她们并不知道,老婆子最后如何了,她们也不得而知。既然人各有命,那就随它去,免得徒增烦恼。 永州离定州不近,正常行驶十来天可到,若慢一点,则要十五六天。 孙清扬她们走得慢,是因为才出定州城没多远,就遇上了流民。这些流民十有八九来自儋州,且听他们说永州的流民更多,他们之所以来定州,是因为永州城根本不让他们进去,所以想赶在大部队来之前,先到定州碰碰运气。 “姑娘,咱们还去永州吗?”小翠忐忑不安问。 孙清扬沉吟不语,她压根没听想情况会这么严重。 “皇上登基之后,修改了榷茶法,致使茶税提高不少,加上地方官吏贪污腐败,以及天灾人祸,使得许多茶农无法负担高额的赋税。这几年来,破产的茶农无数,那些无法忍受的便就起来反抗了。眼下发生叛乱的还远不止儋州一处,越州、鲛州、缅州到西澜州都有,可以说西南一带全乱了,而那些不愿意参加叛乱的人就成了流民。”赶车的素娘不紧不慢说道。 “若是不妥善安置这些流民,就算朝廷将叛乱镇压了,只怕西南还是无法安定,甚至牵连到更多的地方。”孙清扬面色凝重道。 “那些流民说是从儋州来的,多远的路啊,又是这天寒地冻的时候,年轻些的还好些,那些老人孩子怎么熬过来的呀。他们还说永州的流民更多,那是不是说明情况很严重了。”小翠忧心忡忡,越往永州方向,路上见到的冻死饿死的流民越多,这不免让她心生怯意,“姑娘,咱们还是别去永州了。” “皇上已让大公子前去儋州镇压叛乱了。”外头的素娘再度开口了。 孙清扬皱着眉头,思索半晌,方道,“咱们先去永州,再去儋州。 西南流民四起 她们快到永州城时,在路上遇见的流民越来越多,时常是成群,扶老携幼的,那些流民无一例外是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实在是饿得不行了,看到孙清扬的马车时,甚至不顾安危地冲上来讨要食物。 孙清扬她们早已把多余的食物分发了,眼下也只留了自己的口粮。这些流民原都是朴实的庄稼人,听说对方无多余粮食了,也不强求,只那几个瘦骨嶙峋的孩子可怜兮兮的模样叫孙清扬不忍直视。她转过头来,同小翠道,“把剩下的吃的都拿出来。” 小翠攥紧装口粮的布袋口,犹豫不决,“姑娘,这儿到永州还有一日路程,咱们也没多少吃的了。” “拿出来。”孙清扬没有多说什么,小翠只好将仅剩的食物都拿了出来,分给了前来讨要的流民。 就在这时,一个蓬头垢面的妇人抢上前来,哭哭戚戚呼喊,“好人,救救我孩子,救救我孩子。” 孙清扬这才看到妇人怀里抱着个数月大的孩子,孩子干干巴巴的,双颊泛着异常的潮红,双眼紧闭着,小小的眉头蹙紧,胸口起伏剧烈,嘴巴一张一合,像极了搁浅的小鱼儿。 孙清扬伸手欲去摸孩子额头,却被素娘拦住了。 “小心瘟疫。”素娘低声道,随即抽出一副手套来递给她,并让她戴上面纱。 手套是轻薄有韧性的,套在手上刚刚好大小,戴在手上好似无物。 她伸手摸了那孩子的额头,滚烫如火烧,又摸了摸孩子双手双脚,分明冰凉如水,又翻看孩子的眼皮与口唇,再把了脉,沉吟片刻同那妇人道,“只是染了风寒,并无大碍。”口中虽说无大碍,但知道孩子体温过高,不能轻视,于是让妇人抱孩子上马车,马车内有暖被、暖炉,还有热水。 那妇人觉得自己身上污秽,不便上车,却又不能不管孩子,只好硬着头皮上车了。 孙清扬用湿毛巾擦拭孩子周身,算是物理降温了,之后又在道旁采了几味可用于风寒的药草,在壶里煮了汤药来喂孩子喝下。 白日里,孩子的情况似乎稳定了些,那妇人感恩戴德,连连磕头,“多谢姑娘救命之恩。” “大姐不必多礼。”孙清扬忙扶起妇人,看着她怀中已安然入睡的孩子说道,“孩子的情况目前看是有好转,但并不意味着真就好了,最好得再观察一夜。今夜你们就留在车上。” “这,这怎么能行么。”妇人颇为为难。 孙清扬摆摆手,“无妨。” 那些流民见她会治病,纷纷围拢过来,请求她给自己也治一治。 这些流民长期在恶劣的状态下生存,缺衣少食是常态,光是染了风寒的老人小孩就不少,而更多人都有胃痛或者别的毛病,人数实在太多,且条件也不足,叫孙清扬无可奈何,只叫小翠与素娘与其他几个流民中的妇人搭了灶,架起锅,去林子里找来相应的草熬了汤药,先让染了风寒的老人与小孩喝下,但她知道,哪怕暂时风寒好了,也只是治标不治本,解决流民生计才是根本。 眼看着天色渐黑,刺骨的寒风呼啸着,吹在人裸露的皮肤上,好似冰刀刮过般生疼。 比起城里,无遮无挡的野外的夜晚尤其寒冷,对于这些风餐露宿的流民来说,严冬的夜晚更加难熬,每个夜晚都是在鬼门关徘徊,身体素质过硬的,熬过一时便多活一时,熬不过,也就解脱了。 孙清扬她们这一路行来,所见到的被冻死的流民不在少数,尤有时甚至是十几二十个堆在一处,分外凄惨。 孙清扬细细数了一下,聚集在此处的流民不下二百余人,若是放任不管,这些人十有八九会冻死或者饿死在去往定州的路上。她想管,却无能为力。 有几个青壮的流民已在道旁烧起了火,大伙儿便都围拢了过去,不够坐了,又有人另起火堆,就这么十个八个围着火堆坐着。 孙清扬大概看了看,这些流民中以青壮年居多,老人小孩不过二三十人。她还发现这些流民中,有个叫李伟的汉子似乎颇有威望。她想找他聊聊,没想到对方先找来了。 “姑娘,听说你们从定州来,那一定对那边的情况有所了解。我想同你打听打听,不知可否?”李伟谦卑道。他的皮肤黝黑,身体健壮,只是因为长期饥饿,是以说话时,难免有些中气不足。 “李大哥想问什么便问,我若知道的,绝不隐瞒。”孙清扬平和道。 跳跃的火光映在她白皙光洁的面庞上,折射出柔和的光晕。李伟自觉形秽,不敢直视,略略低头,道,“不知定州那边可有收留流民?” “这倒是没听说。只是我们离开定州时,定州还未有流民,半道上的时候,才遇上。”孙清扬如实说道,“莫非李大哥你们想去定州?” 李伟点点头,“正有此意。”随即叹了口气,道,“实不相瞒,我们是从越州来的,本想到鲛州谋生,没想到我们到鲛州的时候,鲛州已乱。我们便只能继续往北走,后来到了儋州,在儋州没待几天,儋州也出事了。本想到永州了能安稳些,哪想永州狗官竟然不让我们进城,还派兵驱赶我们。这一年来,我们四处辗转,不是被驱赶就是那处本身已乱,是以这才流落到此。原本两千多人,如今也才这一二百人了。”说到此处,他不由自主抬手抹了把面上的热泪,因为在那逝去的人中还包括他的父母与妻儿。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孙清扬喟然长叹,“真没想到西南的情况已如此危急了。” “我们这些人都是老实本分的庄稼人,家中几亩薄田勉强能够养家糊口生存罢了,可这两年来,苛捐杂税多如牛毛,隔三差五要交税。我们实在是被逼的没办法了,又不想跟其他人一样造反,这才卖了田地离开了家乡,想到别处另谋生计,可万没想到最后会是这种结果。早知如此,当初就该跟那些人一样,好歹父母妻儿也不至于丧命异乡。”李伟痛心疾首道。 孙清扬心下一惊,知道他的言外之意,只是尚有些不解,于是问道,“咱们南朝的田地税一亩不过十厘,一年也只春秋两季税。皇帝是改了春天的茶税,可也只增加了一两厘,照理不该像李大哥说的那样,三天两头要缴税啊。” “问题就出在那些狗官身上。他们联合有钱有势的来搜刮压榨我们平头百姓,将原来属于那些有钱有势的地主的税都算到了我们头上,原来只需一亩十厘到现在一亩要收到五两银子,而我们卖地一亩也不过七两银子。另外茶税也从原来的每斤五十文,涨到一百五十文,可每斤茶叶也只能卖到二百五十文。如此压榨,叫我们如何生存。”李伟说罢,气愤地一拳打在身边的一棵柏树上,比碗口还粗壮几分的柏树干震了震,树干上留下了个不太明显的坑,而他的手背则淌下了涓涓的鲜血。 孙清扬听完他的话,亦是愤慨不已,“岂有此理,一亩田竟然要纳税五两银,这不是要吃人吗,难道就没人向上头反映吗?” “怎么没有,可那些官员早已勾搭成奸,官官相护,把天遮得严严实实的。我们去告的人最终不是残就是莫名其妙失踪,久而久之便无人敢去了,最后大家也都明白了,靠朝廷是没有活路的,只能自己拼了。所以他们冲进官府,杀了那群狗官,连着平日里骑在我们头上作威作福的地主也没一个好下场的。至于我们这些逃出来的人是不想造反的,只想着另寻一处安稳的土地,继续过本分的生活。”李伟说这番话时,分明是懊悔了。很快,他捂住脸呜咽道,“当初要知道左右是个死,也不会带着家人背井离乡,让家人吃尽了苦头还命丧异乡。我对不起他们。” 孙清扬拍了拍他的肩头以示安慰,等李伟缓过来,她才又开口,“定州那边的情况并不明朗,在你们之前,已经有不少流民去了,说不准等你们到了定州时,定州也会采取永州一样的做法。如此,你们还能去到哪里呢,难不成要去大都?定州到大都至少一个月的路程,如今已是秋冬季节,越往北,天越冷。”她说这话时,忍不住拿眼扫了众流民一眼,继续道,“你们连个御寒的衣物皆无,如何能熬住。” 李伟抱头,一脸茫然无措,“难不成这天地间就无一处可容纳我们这些可怜人了吗?” 孙清扬沉吟片刻,道,“要不这样,就留在永州不走了,咱们找永州牧谈一谈。” “姑娘可认识那永州牧?”李伟一早知道她不是普通人家的女子,才有此问。 孙清扬摇头,“不认识也得试一试,总不能真叫你们走投无路。” 李伟犹豫再三,还是点头同意了。当他把这个决定告知大伙儿的时候,有人同意,有人反对,更多的是听天由命。 “姑娘,我们知道你可能不是普通人,可你也说了你并不认识那永州牧,那你凭什么觉得他会听你的。咱们这么回去,估计连永州牧的面都见不着。”一位四十多岁的汉子提出异议。 “这位大哥说的是我实无十足的把握能够说服那永州牧,甚至如你所说,可能连他的面都见不着。”孙清扬如实说道。 赶鸭子上架,被逼造反 “既然这样,那你为什么还让我们回永州。你应该明白,我们赶着去定州是想抢在更多流民之前先到达那里,免得到时候去的人多了,定州官府也如永州一样,派兵驱赶我们。”那汉子愤愤然道。 接着人群一片嘈杂,似乎他的这番话引起了众人的觉醒,公开反对留下的人比先前多了。 “大家请安静一下,且听苏姑娘怎么说。”李伟大声喊道。 孙清扬如今更名换姓为苏妗,因此李伟唤她为苏姑娘。 人群安静了下来,孙清扬高声道,“在你们之前,已经有近万人前往定州了,第一波人此时应该进入定州城了。等你们到达定州,应该是在一个月后,到时能保证还能进入定州城吗?” 人群又是一片哗然。 “若进不了定州城,我们便上大都。”人群中又有人喊道,同时引来了不少赞同声。 “连永州定州都进不了,还想进大都,怕是在做梦。”小翠忍不住冷笑道。 “难不成我们只有死路一条了吗?”有人呐喊。 “继续北上或许能博得一条生路,可是眼下的天越来越冷,老人孩子怕是熬不住。唯有留在永州,或许能保全他们。”孙清扬沉冷道。 人群静默了片刻,又有人道,“永州的官员若是坚决不收留我们呢?” “那就取他们狗命。”孙清扬身后冷不丁传来了素娘森冷的声音。 孙清扬大为吃惊,她知道素娘素来沉稳低调,不爱出风头,没曾想这会儿竟会说出这么犀利的话语。 这时,有人幽幽道,“谈何容易。” 素娘冷眼看向那人,突然素手一挥,手中一柄飞刀脱手而出,直朝那人飞去。 众人一看凶器,吓得四散奔逃,那人也抱头鼠窜,可那柄飞刀似长了眼一样,追着他不放,直到素娘收手,那飞刀才飞回。 那人却已吓得瘫坐在地,尿了一裤子。 虚惊一场,其余人惊惧之余又忍俊不禁。 “对,如果他们不让我们进城,我们就取他们狗命。”这时人群中有人附和。 很快众人达成一致,返回永州城,如若永州城官员不肯收留,大伙儿便就地揭竿而起。 孙清扬看到众人个个高亢激愤的模样,觉得事实好像朝着她预想不到的方向去了。 明明说好的,只是找对方谈判的,怎么就成了要去造反。 对,她的初衷就是想在大哥孙俊来镇压叛乱之前,稳住局面,不要让情况继续恶化下去。谁知素娘的一句话,竟然就彻底打乱了计划。 她明白,这怪不得素娘,也怨不得这些可怜人,要怪就怪那些贪官污吏。 她试图将他们拉回来,可箭在弦上,一触即发,她反而成了被赶上架的鸭子。 第三日傍晚,他们抵达了永州城外,一路上遇到了不少流民。 那些流民听说他们要去同永州牧谈判,或追随,或哂笑而去,更多的是盲目从众。 到达永州城时,队伍达到了三千余人。 夕阳西下,永州城的城门早已紧闭,城外游荡着数千名流民。 听李伟他们说,从越州到永州的流民远不止他之前所说的两千人,那两千人只是他们所在的乡的乡民,也就是他的同乡,而越州别处以及后来的缅州、鲛州、儋州发生暴乱后皆有难民逃出。 这些难民四散奔逃,或往南或往东或往西,而其中很大一部分便是往北的。 “光是同我们一起从越州来的流民就有三四万人,在那之前之后都有不少,但是如今这些人死的死,散的散,最后到达永州的时候也就千人了。其他地方的流民也不少,最多的时候,永州城外集中了将近十万的难民。后来永州城一再驱赶,有些人便离开去了别处,有的就近躲进深山老林。如今剩下这几千人游离在永州城外,不肯离去,无非是想着能够留下。他们自行在城郊搭窝棚,城里一些良善的人家会出城来施粥,他们才得以勉强度日,可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近日流民越发多了,无可避免的出现僧多粥少而哄抢的情况,以至于那些老弱者因抢不到粥而饿死。再者永州官员的态度也慢慢发生了变化。一开始的时候,”李伟顿了顿,紧锁的眉头更是拧在了一处,随后叹了口气,继续道,“他们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只要我们不进城,就不会被驱赶,可近日城里隔三差五有人出来驱赶,连那些原先三天两头出来施粥的富户也渐渐少了。” 孙清扬眉头紧锁,良久不语。 马车在人群中尤为醒目,引来了一些心术不正的流民的觊觎,他们双眼发光,死死盯着马儿,仿佛饥饿的狼群看到了大肥肉,好在李伟等十来个青壮年守着马车,那些有异心者才没即刻冲上来。 “喂,你们不是去定州了吗,怎么又返回来了?”人群中走出一名三十五六岁的汉子,其身高约莫八尺出头,一身腱子肉。 虽此时是冬季,天寒地冻的,他也只是着一件看不出颜色的单衣,乱蓬蓬的头发肆意披散着,两颊络腮胡如杂草般。远远的,孙清扬就闻见了他身上飘来的一股子不怎么好闻的气息。他走上前来,蒲扇般的大手就压在了李伟肩上。 李伟虽然也算人高马大,可跟他一比,明显小了一号,但李伟并不惧怕他,用手肘顶开他的手臂,道,“魏弼,我知道你现在心里在做什么盘算,但是我还是劝你打消那个念头。” 那魏弼听了李伟的话桀桀笑,其身后跟来了二三十个壮汉,个个面露凶狠,双眼更是赤裸裸地盯着那马儿,很快就将马车团团围住了。此时素娘就坐在车辕上,不动声色。 李伟这边的二三十个壮汉也上来了,双方势均力敌,眼看就要打起来了。 就在这时,城门打开了,从城中涌出百余名骑高头大马的骑兵,个个手握大刀,朝这边飞驰而来。 原来是天花啊 就在众人尚未反应过来时,那些骑兵就已冲至流民群中,手里的大刀对着流民乱砍一气,不论男女老少。后面反应过来的流民见此,疾呼,“杀人了杀人了。”边喊边逃,其余的流民这会儿也从惊惧中反应过来,纷纷逃窜。可有的根本来不及逃就成了刀下魂,有一妇人尖叫着,才转身,一把飞刀砍了过来,她的脑袋就从脖子上飞落下,嘴还张着,只是发出的尖叫声戛然而止了。 顷刻间,永州城门外成了屠杀场,那些骑着高头大马的士兵就好像是从地狱里放出来的魔鬼,见人就杀,手起刀落,血流成河。转眼间,就有数百名流民毙命当场,阵阵凄厉的哀嚎此起彼伏。 “他们这是在做什么?”孙清扬怒吼,她满腔的惊恐与愤怒。可她呐喊,无人听见;她怒斥,无人在意。 她的愤怒到达了极致,抽出乌鞭,欲前去与那些恶魔拼命,可素娘却点住了她,她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些手无寸铁的流民被无情斩杀,看着他们一个个倒在血泊中。 魏弼跟他的跟班很机灵,一见势头不对,立即就逃。李伟他们也不敢耽搁,扶老携幼逃命去了。 很快那些流民死的死逃的逃,永州城门外就只剩地上的那些死尸以及孙清扬几个连同她们的马车。 百余名骑兵呼啸而上,其中一部分围住了马车,而另一部分去追杀了那些流民。 夕阳血染了一般,暮风呜咽着,如泣如诉。 孙清扬的周身仿佛浸在了冰水里,浑身在发抖,她的眼眸被他们身上沾染的流民的血映红了。这一刻,人性的丑陋在她面前显露无疑,站在她眼前的这些人都是杀人犯,是恶魔,无法饶恕。 骑兵中有一人率先上前来,大声呵斥,“车上何” 可他的话还未说完,马车上飞出一个银盘似的物件,直朝他飞去。只在眨眼间,银盘又飞回了站在那马车上的素娘手里,此时一看,她物件并非银盘,而是一把弯刀,明晃晃的弯刀。 那个骑兵头领口中刚喊出“人”字时,他座下的马儿突然不安了起来,四蹄乱踢乱踏,随着马儿腾跃,他的脑袋就从脖子上滚落了,头颈喷涌着鲜血随高大的身躯从马背上掉落,马儿嘶鸣着,奔逃而去。 众骑兵看到这一幕,无不惊骇,许多人压根就没看到刚刚发生了什么事,一切都太突然了,连孙清扬也被惊呆了,忘记了愤怒与悲伤。她是知道素娘有武艺的,却没想到竟然如此狠辣。 “一起上,杀了她们。”这时,骑兵中有人喊道。不论如何,屠杀流民的事绝不能传出去,这是上面的命令。 素娘见那些骑兵一拥而上,面上露出了诡异的笑,那笑连孙清扬见了都毛骨悚然,这样的素娘是她完全不认识的。在她记忆里,素娘是母亲的贴身侍女,做事细心,有条不紊,少言寡语,对旁的人冷漠,可对她却亲和,无论如何在她记忆里的素娘都与嗜杀扯不上关系,可眼前的素娘已然化身嗜血的女魔。 面对二三十个围拢上来的骑兵,素娘不紧不慢地割断马儿与车捆绑的绳索,随即飞身上马,然后用布蒙住马儿的双眼,接着手中多出了一柄银色软剑,之后用绳索狠抽马儿。 马儿嘶鸣着朝前飞驰,即将冲向那些骑兵时,素娘勒住缰绳,迫使马儿调转马头,手里的银色软剑如游龙般击向正对面的三个骑兵。 那三个骑兵连出手的机会都没有,就坠落马下,身首异处了。 其余骑兵见此,大惊失色,不敢上前,甚至有的当即调转马头便要逃命,却都被素娘丢出去的东西打下了马背。也不知素娘丢出去的是什么东西,只见那些被打下马的人没有立即死去,而是在地上不断抽搐打滚,他们哀嚎着。 几乎所有的人都扯开了自己身上的衣裳,两手十指在身上乱抓乱挠,仿佛身上有无数咬人的虫子在啃噬着他们的肉躯,他们的五官无一不是扭曲的,面目狰狞,看起来十分痛苦,有些人实在受不了了,抓起佩刀,自行了断了。 孙清扬看得心惊肉跳,一时间忘了方才的仇恨,而对素娘也产生了畏惧,因为她想到了拜月教。回想当初她与拜月教四大护法相遇时,其中一位护法所用的招数与素娘此时所用招数何其相似,何其诡异恐怖。 就在这时,城墙上有人大喊,“放箭放箭。” 城下人抬头看去,只见城墙上已有数百名士兵弯弓搭箭,领头的一声令下,顷刻间,无数的飞箭如箭雨般朝城下射来。 孙清扬大惊失色,只听素娘道,“姑娘快躲进车内。” 下一刻,孙清扬后心被素娘甩过来的一颗小石子击中,身体一松,血液涌动,手脚便就活动开了。 素娘此时已迎着箭雨拍马而上。 这时,孙清扬身旁的小翠突然大喊,“素娘小心。”随后伸手欲拉孙清扬进马车。 孙清扬并不进马车,而是继续站在车外观望。 冷箭嗖嗖而来,她使开的乌鞭勉强抵挡。 那边的素娘骑着马儿在冷箭中穿梭,不仅没有后退,反而飞驰到城墙下,随即攀住城墙,三两下,跃上墙头,一把揪住了指挥者,喝令那些士兵停止放箭,并勒令那指挥者打开城门。 “这就好了吗?”小翠从车内探出头来,只见马车上落了密密麻麻的一地箭,连马车外壁也扎满长箭。 孙清扬领着小翠进城,因为素娘手上有人质,所以那些士兵并不敢对她们怎样,她们就堂而皇之地进了城。 被抓的那个指挥者并不是别人,正是永州牧司马爽,问他为何屠杀流民,他绝口不回。 素娘见他冥顽不灵,在他小腹上狠狠砸了一拳,他痛得嗷了一声,趁他张嘴之际,素娘将一颗药丸丢入他口中。 那司马爽知道不可以吞下去,想吐出来,素娘又是一掌拍在他后背,他身子一挺,咕噜一声,那药丸就被吞咽下去了,他惊恐道,“你,你给本官吃的什么?” “乖乖回答我家姑娘的问题,自然不会叫你太难受。”素娘冷冰冰地回答。 那司马爽气急,指着素娘与孙清扬的鼻子大骂,“你们挟持朝廷命官,胆子不小,难不成想造反吗?” 孙清扬想起那些无辜惨死的流民,一股火气冲上天灵盖,冷冷看向他,一字一顿道,“是谁让你屠杀流民的?” “无可奉告。”那司马爽好歹是永州牧,大小见识过一些场面,怎么会因为被迫服下一个不知名的药丸而接受胁迫呢。 孙清扬怒上心头,突然冲上去,手中不知何时多出一把匕首,直刺在那司马爽的右肩上。司马爽惨叫一声,跪地不起,孙清扬拔出匕首,鲜血喷涌而出。司马爽哀嚎不止,一旁的手下欲上前来,却又忌惮素娘。 “说还是不说?”孙清扬眯起双眼,眸中射出两道威慑。 司马爽按住淌血的肩头,冷汗淋漓,他万没想到她一个看似柔弱的女子竟如此狠毒,知道自己再不服软,指定要受更多折磨,好汉尚且不吃眼前亏,何况他还不是好汉呢,于是便就招了,“是是上头的意思。” “上头谁?”孙清扬冷眼看他。 “花花宰相。”司马爽喘着气回答。 孙清扬冷笑,“你知道随意污蔑一朝宰相是什么罪吗?” 司马爽冷汗涔涔,“不敢不敢,下官的的确确是受了花宰相的指示。” “有何凭证?”孙清扬斜眼看他。 他哆哆嗦嗦用带血的手从右边的宽袖中取出一封书信来递给孙清扬。 孙清扬接过信件打开来看,果然是花宰相的亲笔信,不由冷哼一声,随即反手又给了司马爽一刀,这一刀扎在了他左肩上,刚好与右肩那刀对称。 司马爽杀猪般嚎叫着倒地,他的那些手下又急又惧,有人怒道,“我们大人都已经说了,你为什么还要刺他一刀?” “想知道原因吗?去看看城外那些无辜死去的流民。像他这种不仁不义不忠不孝的狗官,死有余辜。”孙清扬冷然道。她的目光如电般扫向那些人,那些人无不避开了,屠杀那些手无寸铁的无辜流民,他们也有份儿。 “我现在让你们打开城门,接纳那些流民,你们可做得到?”孙清扬冷眼看向那些人,他们都是这永州城的大小官员。 那些官员面露难色,犹豫不决,最后有人开口了,“不是我们不肯,而是我们不能。这几年来,我们永州城已前前后后接纳了七八万的流民了。那些流民要老实本分就算了,可他们中有不少奸佞歹徒,打他们到了永州后,就把永州城搞得乌烟瘴气。他们几乎无恶不作,杀人越货、偷盗抢劫,甚至是奸淫妇女,害得永州城老百姓不得安宁,苦不堪言。” “你们既然不肯收留他们,那便明言告知,又为何要下此毒手?”孙清扬凤眸冷冽。 “哎,但也不是我们一开始就要下毒手,而是近日他们中有人染了天花。我们将此事禀告了上头,上头的意思是此处离大都近,若让这些流民继续北上,到时候情况不堪设想,是以才下达命令,让我们就地解决隐患。我们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一位穿青衣的官员无可奈何道。 孙清扬皱眉,“你们确定他们中有人染了天花而不是风寒?” “的的确确是天花,不信,我这就叫来给陈府治病的大夫来。”那官员道。 过了会儿,那大夫被叫来了,六十开外,胡子头发花白,面色倒是泛着红光,皮肤也未见明显的皱纹。 “前几日就是这位王大夫到陈府给陈府的家丁瞧病的。”那官员说道。 那王大夫一进屋看到倒地呻吟,流血不止的司马爽,也不急着说话,连忙上前给司马爽医治包扎伤口,之后才道,“陈府那几个家丁的的确确染的是天花,那染了天花的,头几日是高烧疲累,之后身上便会出红疹,化脓。我那日去陈府时,他们几个还只是高烧卧床不起,今日我再去,他们中有人脸上、手脚上都已出花了,是天花无误了。” 孙清扬的眉头越发拧紧,沉默不语。 推行种痘之法 “陈府那几个家丁十多日前曾到城外施过粥,回来后过了七八天,就出现状况了。”一旁赭衣官员说道。 孙清扬想起了李伟那伙人十之五六都出现了高烧疲累的情况,不由得后脊一阵恶寒。她当时以为他们只是受了冻,染了风寒。此时看来,十有八九是自己误诊了。 这也不能怪她,她统共也才在药王谷学了一年不到的医,学到的也只是些皮毛,治个寻常的风寒感冒替人包扎轻微的伤口是够了,但是一上来就遇见天花,这完全超出了她的能力范围。 “五日前,我们州牧大人派人出去查看过,发现外头有流民死去,而那些死去的流民身上都有脓包,甚至有脓血从体内流出的情况。”那赭衣官员继续道。 “姑娘,你们与那些流民一道,难道没有发现吗?”那大夫问。 “他们中的确有人发烧身痛的。”孙清扬如实回答。 王大夫点点头,“那就是了,只怕姑娘几个同他们相处时日不短了,恐怕也有被感染的风险。若真如此,姑娘几个还是尽早医治。” 孙清扬总算知道那几个官员始终远远躲着自己的原因了,他们不单单是惧怕素娘,更害怕她们可能是天花的携带者。 “王大夫知道种痘吗?”她问。 那王大夫点点头,“眼下时节不对,得转过年,春天到了,天气转暖,种下的豆子才会发芽。这会儿天太冷,豆子就是发芽了,也容易冻死。” 孙清扬知道他理解错了,于是解释道,“我说的种痘是将天花病人痘疮上的脓浆种在未患病人的身上。” 她的话音刚落,那王大夫惊恐万千,急忙喊道,“胡闹胡闹,那不是胡闹吗。若真那么做了,未患病人不也要染上病吗?” “没错,就是让未患病者感染,几天之后,便会出现与患者一样的症状,也会出花。但是这么做,感染天花的死亡概率会大大下降,症状也会大大减轻,且从今往后再也不会再害天花。”孙清扬不紧不慢解释。 “荒唐荒唐,你这不是找罪受吗,此举万万不可。”王大夫连连摇头反对。 孙清扬沉吟片刻,表情凝重道,“这叫以毒攻毒,只有这样,才能遏制天花蔓延。若是天花真蔓延开,死的便不止是外头那些流民,还有城中无数百姓,甚至包括咱们这些人。” “满口胡言,你口口声声说这么做是为了阻止疫情蔓延,却又叫人去感染天花,这这不是自相矛盾吗。我绝不同意你这么做。”王大夫气得胡子翘起。 “若是不这么做,一旦天花疫情蔓延,死的人绝不在少数 只有这么做,才能减少死亡。现在除此之外别无他法。”孙清扬坚持己见。 “你你这是从何处听来的法子,简直是妖言惑众。叫人主动去感染天花,还异想天开 说能减少死亡,你这不是妖言惑众是什么。你就是个妖女。”王大夫气急败坏。 孙清扬知道仅凭一张口是无法说服这老头子的,也说服不了其他人,于是转向司马爽道,“司马大人,不如这样,我先让城外的流民种痘,如若真如我所言,你便收留了他们。” “这,”司马爽倒是想拒绝,可不敢,因此表现出来的便是犹豫不决。 “如果姑娘真能控制住天花疫情,我们便不再为难他们。”这时青衣官员表态了。 “司马大人意下如何?”孙清扬仍旧看向司马爽。 司马爽知道自己无法避开,只好道,“你若真做到了,本官自然不与他们为难。” “我说的是收留他们。”孙清扬强调。 “让他们进城是不可能的。城南有山地,他们若愿意,便让他们在那里开垦。”司马爽终究是一州之牧,他首先考虑的是自己管辖区域内的老姓的利益。 孙清扬略略思索,道,“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我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你说。”司马爽紧闭着双目窝在椅子里,皱眉喘气道。 “这段时间你们得提供食物、药材以及工具,食物、药材、御寒衣物自不必说了,至于工具则是用来建庐舍的,好安顿他们。”孙清扬慢慢擦拭匕首上的血液,之后插回鹿皮靴中。 “没问题,我这就让人去征粮。但我也有一个条件,在天花疫情得到控制之前,你们不许入城。”司马爽微微张开双眼,疼痛令他冷汗直冒,身子微微发抖。 “好。”孙清扬也不多费口舌,爽快答应。 当她们出城的时候,带出了三十余车的粮食、工具以及御寒衣物,跟她们同行的还有王大夫及其徒子徒孙数人。 为了保险起见,离开之前,素娘给了司马爽一颗黄豆粒大小的药丸,道,“以后每十日送一次粮,否则叫你生不如死。十次之后,我会把解药给你。” 出了城,城外的那些流民原还不敢上前,只远远的观望着,待走近了些,这才有人从人群中走出,正是李伟他们。 当时他们没命地逃,逃出了几百米之后,发现那些骑兵并没有追上来,便就停下。 回头去看,就见到素娘制服那些骑兵,并飞上墙头捉住官员的情景。 之后他们又见孙清扬与小翠光明正大地走进城,而那些守门的士兵无一敢对她们不利,他们也就没再逃了。 此时再见孙清扬她们,他们又惊又喜,又见她们还带了粮食出来,更是喜出望外。 孙清扬立即让李伟召集人手熬粥放粮,待大伙儿吃饱后,才同他们说明了天花疫情的存在,以及她的种痘计划,并将自己与永州官员的谈判结果告知大众。 别的流民还有疑虑,而李伟几个却毫不犹豫地支持,甚至有人当场撩衣,表示愿意身先士卒,李伟本人更是直言,“不种一定饿死,种了尚有活命,就算是死,好歹也能饱死。” 在李伟这一号召下,于是绝大多数人选择了种痘,还有一部分人却无可奈何,因为他们已经出现了症状,只有极少部分人不愿意。 这部分人不愿意以身犯险,害怕被感染,早早就远远躲开了,比如魏弼那伙人。他们抢得几匹马后,便远离了人群,杀马、生火、烤马肉吃了,至于这边的事,一概不闻。 孙清扬先让大伙分成四队,已感染的一队,疑似感染的一队,尚未被感染的一队,以及早前已经得过天花的一队。 很快队伍分好了,疑似感染的最多,已经感染的与尚未感染的相当,早前得过的最少,三千多人中,也只有那么二百多人。这些人是绝对免疫人群,将会是抗疫第一线的主力,孙清扬将他们安排去照顾那些重症患者。 接着,孙清扬从被感染的人群中千挑万选出百余名出花较好的,未出现并发症的患者,又从青壮年中选取数十名身体健壮的未感染者,然后让已出过天花的人员从病患者身上采集痘浆,将蘸染了痘浆的布条塞进未感染的青壮年鼻子中,这便是时苗法。因为条件有限,时间紧迫,所以不得不采取此种方法。如果时间足够,最好还是采用熟苗法,可大大降低风险。 所谓熟苗法,是与时苗法相对的,是指采集那些连种七次以上,皆出得很好的痘痂来接种。这种痘苗由于接种次数多了,毒性减小,风险就降低了。 伐木除草,忙活了整整两天,众流民在城南郊外开辟出了一大片空地,然后在这块空地上结草庐建土房。 半个月时间不到,这片空地上便起了一大片的屋舍,俨然形成了个规模不小的村落,虽然只是茅草屋,但好歹能遮风挡雨了。 那些感染的人有了可歇息之所,又有药汤饮用与专人照顾,因此绝大多数都顽强地存活下来了。 孙清扬从第一批种痘的青壮年中又挑选了十数个出花好的,进行了第二批接种。 一个月后,第四批疫苗也出来了,几乎所有的流民都接受了接种。 之后的天里,十之八九的接种者都相继出现了发烧、全身无力,随即出花的情况。一旦出花,基本就算是度过这一劫了。 当然并不是所有人都会出花,也有失败的,但整体概率大大减少了。 对此,王大夫还做了统计,那些早前感染天花而死亡的有将近五百人,死亡率将近百分之三十五,而种了痘感染天花的总人数有将近两千人,死亡人数却只有十七人,死亡率大大降低了。 这让王大夫惊叹不已,于是他找了个出花好的患者,采集了痘痂,也给自己和徒子徒孙种上了,之后心服口服地回城去普及了。 永州城由此逃过一劫。 成立保卫队 转眼,永州城外的流民熬过了最艰难的冬天,迎来了万物复苏的春天。司马爽没敢食言,每隔十日便按时送来粮食换取素娘的一颗黄豆粒大小的药丸。 到了春种时节,流民们将城南大片荒地开垦出来,他们在田边种上成排的桑树 在田中种上适合的粮食作物,又在屋舍边边角角种上瓜果蔬菜。孙清扬让他们尽量种上一些生长周期短的蔬菜,因此只三四十天的时间,大部分人都吃上了自己种的青菜。另外春天也有不少野菜可挖,所以这个季节,流民们基本能自行解决温饱问题了。 到了夏季,瓜果更多,人们总是把摘的第一茬瓜果送给孙清扬。孙清扬转而把这些瓜果送给了司马爽等一干永州城的大小官员。 流民们对永州城的官员是心怀怨恨的,但不敢表露。孙清扬将他们送的瓜果送给那些官员,是因为她知道自己绝不会在此地久留,所以她此举的目的很明确,就是让永州官员接纳这些流民,至少在自己走了之后,不会再为难他们。 眼看着田里的麦子的长势一天好过一天,流民们也不再忍饥挨饿,孙清扬看在眼里,喜在心头,就连素娘脸上的笑也多了,小翠更是招揽了一批女红做得好的妇人,让她们在闲暇时,做些女红,好补贴家用。 永州城已不再如当初那般严令禁止流民入城了,至少孙清扬她们几个可以自由出入,所以每次进城,小翠就将妇人们做好的针线活带进城卖掉,换了银子又给她们买回生活必需品以及针线。妇人们对她感恩戴德,令她成就感满满,因此越发上心了。 孙清扬的心里又有了新的盘算,每日里与几位有着丰富种地经验的老人探讨,如何才能在这片土地上种出更好、产量更高的粮食,他们还谈及农田灌溉问题。这片山地除了土地贫瘠外,灌溉也是个难题,人们要从五六里外的河流取水,委实不易。 孙清扬先是让人挖了条小沟渠,将河流的水引过来,一来解决了人们日常用水问题,二来也部分解决了农田灌溉问题,但这个地区以山地为主,流民们开垦的田地大部分都在小山上,因此挖小渠引河水也只能解决极小部分的灌溉问题,山地灌溉难的问题依然存在,所以她现在考虑是否能够将水引至山上。 “这可不好办。”李伟皱着眉头道。 孙清扬揉了揉眉心,“这的确不好办,但山地灌溉问题必须要解决。” 跟几个经验丰富的老农民反反复复探讨过后,他们还是决定采用梯田蓄水浇灌法,就是在山顶建造蓄水池,春夏之际,雨水较多,将雨水积蓄起来,正常年份,这些雨水是足够庄稼生长所需,如此一来,人们便可以省去时时下山挑水浇灌。 至于村落中也挖了一个深坑,之前挖好的两米宽的水渠被引至坑里,蓄成水池,水池里可养鱼。水池上搭建棚子,棚子里豢养鸡鸭鹅等家禽。池子周边种桑树,鸡鸭鹅以及蚕虫的粪便便可以成为鱼食。如此就形成了一整套的立体生态农业,不仅环保且高效。 此外,孙清扬考虑在秋收过后,开始改造居民们的居住问题。 之前修建的都是茅草屋,晴天时还好,可到了雨天,屋内多多少少会漏水,一到刮风天,顶上茅草都要被掀去一部分,如果不及时补上,到了雨天,那屋子就没法住人了。而且茅草屋的框架只是用几根杯口大,甚至更小的木头支撑着,并不牢固。眼下即将进入秋冬季节,届时西北风一吹,茅草被吹走,屋内将处处漏风,如此怎能熬过天寒地冻的严冬。 还有一点是,这些茅草屋就地而建,除了湿气大以外,就是虫蛇多,尤其是夏季,蚊子苍蝇到处乱飞,蛇虫满地爬,再加上这些流民的一些不卫生的生活习惯,比如随地大小便等造成路上人畜粪便堆积,恶臭熏天,这让孙清扬无法忍受。所以她决定,秋收后,召集大伙儿建窑烧砖,起地基,建房,建卫生间,修沼气池,同时解决居住、卫生以及燃料肥料问题。而在秋收之前,孙清扬组织大伙儿在村子周围修建围墙。之所以突然决定修建围墙,是因为在这期间,魏弼一伙人进村捣乱,此行径已危及村民的安危。 一开始,魏弼他们找到李伟,要求加入。 对此,李伟并无异议,大家都是难民,背井离乡,流落此处,又是同乡,互相照顾是应该的。 所以李伟将此事禀告给孙清扬的时候,孙清扬也没有反对。但是魏弼他们想要的却不仅仅是加入,他们还要求分地分粮,而且要的数量不少,所要田地也是专挑肥沃的,这简直是不劳而获,甚至是强盗逻辑,于是引起大伙儿不满了。 田地是大家辛辛苦苦开垦得来的,粮食是大伙儿从年头忙到年末的收获,他魏弼一力不出,本就不应该提出分地分粮的要求。 “他们提出如此无理要求,分明是仗着自己比别人身强力壮,想以此威胁我们。”村民阿四愤懑不平道。 “水池附近的田地肯定是不能给他们的,他们如果要,就把西边的那块山地给他们。”老农阿庆叔嗒嗒抽着水烟道,深褐色的面皮爬满了褶皱,那张脸犹如山核桃般。 “如若不答应他们,只怕他们不会善罢甘休。”李伟蹙眉看向孙清扬。 在场的其余人也纷纷看向孙清扬。 孙清扬沉默片刻,方道,“阿庆叔说的对,水池旁的那片地绝对不能给他们。”随即转头对李伟道,“你们去同他们说,如果他们真有心加入,咱们也愿意接纳,并且我们愿意供给一些粮食给他们过冬,但是他们若想要田地,自己去开垦。” 众人纷纷点头同意孙清扬的决定。 于是李伟将这个决定转达给了魏弼一伙人,魏弼那些人当时并没有什么表示就离开了,可第二天开始,村子里就有人家时不时丢失鸡鸭鹅,或者菜地里快要收成的蔬菜被一夜捣毁。村民们被折腾得怨气冲天的,纷纷跑到李伟处抱怨,李伟只能再请孙清扬。 “魏弼一伙人太过分了,要地不成,竟做出如此卑鄙下流之事。”阿蔚头一个气急败坏地怒骂,他家的菜地昨夜里刚被践踏,刚长到婴儿手臂粗细的萝卜一夜之间全被糟蹋了,他一家老小还指望着这四五百棵萝卜过冬呢,如此一来,算是白指望了,他怎能不气愤。 “田里的麦子怕迟早也要惨遭毒手。”阿四说道。他家前前后后被偷了十只鸡,前两天连看家的狗都被抓去宰了。 更过分的是魏弼一伙人吃完了狗肉,还把狗头挂在他家门上,血淋淋的,他妻子次日一早打开门,差点儿没吓得晕死过去。 “魏弼这坏种就不应该留着,实在不行,大伙儿一起把他赶走。”阿翔叔叹了口气道。他跟魏弼有些血缘关系,魏弼见到他还得叫一声族叔的,他是看着魏弼从小到大的,深知魏弼的为人。 “怕是没那么容易赶走。他们一而再再而三这么做,就是想逼咱们妥协。”李伟沉声道。 “不能妥协,水池子那块地绝对不能给他们。”阿庆叔坚决反对。 “不给他们的话,他们决不罢休。”阿明愁闷道。细长的脸皱一起,好似一条苦瓜。他的萝卜地是最早被糟蹋的,索性损失不算太厉害,及时补种加辛勤照料,如今也勉强赶上了。 “不能给。魏弼是什么尿性,咱们大伙儿都知道,他就是个专挑软柿子拿捏的主儿。咱们退让一分,他准得进两寸。今天咱们把水池边的那块地给了他,保不齐明天他又要别的。”阿蔚强烈表示不同意。 阿庆叔不住点头表示赞同阿蔚的说法,嗒嗒抽两口水烟,之后道,“魏弼这坏种,咱们不能惯着,如果惯着,将更加无法无天。水池边的地不能给,别的山地也不该给。他要闹,咱们也不由着他。” “赶不走也留不得,那怎么办?”阿明的脸更加愁苦。 众人纷纷看向李伟以及孙清扬。 李伟有些歉然地看向孙清扬,“这种事本不该叨扰姑娘的,但魏弼这伙人委实是太过猖狂了,大伙儿念在同乡的份上,才一直容忍至今,没想到他不仅没有收敛,反而更加放肆。我等实在苦于无计,这才来请教姑娘,还望姑娘不吝赐教一二。” 孙清扬婉尔一笑,“李大哥客气了。那魏弼咱们赶不走也不能留,那就防着。” 阿庆叔一面抽着水烟,一面点头。阿翔叔也是微微颔首表示同意。阿蔚阿四没有表态,阿明有些担忧,“防得住吗?” “如果防不住,那就采取别的措施。”孙清扬淡淡道。 “如果他们还不收敛,也不走的话,那就对他们不客气了。”阿蔚气汹汹道。 阿四表示赞同,“姑娘,对魏弼那伙人不能客气,否则他会得寸进尺,大家更不能安宁。” 孙清扬点头,“咱们可以成立保卫队。” 众人纷纷表示同意,于是经过商议,流民区保卫队成立了。 保卫队总共二百人,由二十至四十岁的青壮年组成,轮流值夜,每天夜里二十个,主要负责村里的安保。 流民村遭袭 保卫队成立后的相当一段时间,魏弼一伙人倒是不敢再来。可眼看着秋收将至,到时人人忙着收割粮食,劳作了一天,哪还有精力在夜间巡逻,到时难免会出现两头无法顾及的情况,所以孙清扬便提议在村子周围修筑围墙。 这可不是小工程,如今这村子不算小,围着村子修围墙自然也就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完事的。 起初村民们只想弄些木桩子,沿着村子打上一圈,然后架设些树枝荆条也就是了。可孙清扬表示既然修了,就得往长远了考虑,不仅要足够牢固,还得足够高,这样才能防得住人。再者不能今年修明年修年年修,所以得按照修建城池的围墙一样修建村里的围墙。 对于她的提议,李伟第一个站出来支持,阿明第二个表示同意,阿翔叔和阿庆叔也连连点头同意,其余等人也都赞同。最后大伙儿商议的结果是在村子周围修筑一道五米高的石墙。 好在山里的石头多,取材不是问题。 他们先在村子周围划出区域,然后沿着设定好的区域挖地基、砌墙。 村里的男女老少几乎全都上阵了,提的提,抬的抬,搬的搬,无一人闲着。 小翠还组织了五十多个妇人,专门负责大伙儿的伙食。 村民们干得热火朝天,不过半个月时间,石墙就砌成了。 这半个月里大伙儿一直担心魏弼一伙人会来捣乱。事实上,他们的担心是多余的。 这半个月来,魏弼等人连面都未曾露过,是以工程进行得很顺利。 城墙砌成后,依旧风平浪静。 大伙儿猜想,或许魏弼一伙人是去别处了,于是就更加安心过起了日子。 秋收日子渐近,孙清扬同大伙儿一样静候丰收之时,突然听说大哥孙俊在儋州镇压叛乱屡次受挫,于是她决定在秋收之前,去一趟儋州。 关于儋州叛军的情况,孙清扬找李伟他们了解过。 儋州的叛军头子叫黑天霸,他手下有一支身强力壮的队伍,他们原来本就不是什么良民而是占山为王拦路劫道的山匪。后来经过高人指点,改为替天行道,专杀贪官污吏的起义军。许多当地老百姓长期遭受官府压迫,早已积蓄了满腔怨恨,见有人出来反抗,便就纷纷加入。于是这黑天霸的势力一日比一日强大了。 说起来黑天霸真正厉害的并非他这个人,或者他手下的那些强兵劲旅,而是指点他的那位背后高人。 那位高人被他们奉为天师,起义军的行动几乎都是由其指点,比如今天打哪里,怎么打,由谁去打,都由他指挥。 照此说来,他才是黑天霸起义军真正的头领,但他不贪权,一心只想修炼成仙,只因为他是一个道士。 听说孙清扬要离开,村民们纷纷来相送,依依不舍送了十里,才不得不返回。 永州离儋州不近,听李伟他们说,他们当初从儋州走到永州走了将近三个月,而孙清扬她们坐马车去,至少也要一个半月。 在去往儋州的路上,她们时不时总能遇上成群结队逃难的流民,便指点他们去永州找李伟,有些遇上害了病的,孙清扬便会施以援手,为他们诊治一番。如此走走停停了七八日,出了永州边境,在踏上儋州边境之时,刘向骑着快马追来了。 这刘向是李伟的副手。抵御天花瘟疫后,流民村自然形成了以孙清扬、李伟为首的领导班子,如果说孙清扬是决策人,那么李伟就是执行者,而刘向则是他的助理。 刘向追上孙清扬时,蓬头垢面,形容狼狈,身上新裁的衣裳破烂得不成样,还满是污泥。是以一开始,孙清扬几个还看不出是他,待他用嘶哑的声音叫唤了几声之后,才认出是他。 “你来做什么,是不是村子里出事了?”孙清扬惊讶之余,也猜到了一定是流民村出事了。 刘向吃力点头,大口喘着气,一脸焦急与煎熬,却说不出话来,只是干着急地瞪着孙清扬。 孙清扬忙让小翠取来水递给他,他拔了瓶塞仰头就喝,一壶水下去了,才喘着气道,“魏弼,魏弼跟永州的狗官,勾结,想把我们赶走。” 孙清扬闻言,惊讶之余不免来气,“当真如此?” 刘向用力点头,红着眼道,“你们走的第二天,他们就来了。他们先是要我们交租,之后就说我们非法占地,要把我们赶走。李大哥同他们交涉,他们竟然把他扣押了。夜里他们还派人来偷袭村子,好在姑娘有先见之明,修建了围墙,他们才没有冲进村子。只是,只是我们的粮食都让他们收割走了。我们不服,跟他们理论,可他们二话不说,一上来就砍杀我们的人。如今我们的人死伤过半,村子还让他们给围住了,我是趁着夜里,偷偷溜出村子,偷了他们一匹马才赶来同姑娘报信的。”说着,眼泪不由涔涔滴落。 “那司马爽不是答应过,不会再对村民们不利了吗?他这是出尔反尔,全无信誉。”小翠愤慨道。 刘向默默抹眼泪。说实话,从越州到儋州,再到永州,这一路死了太多的人了,对于死亡,他自己麻木了。可此时说起流民被砍杀,他的脸上露出了仇恨。将近一年来流民们彼此间的感情已经发生了根本变化,从先前的你不认识我,我不认识你,你的死活与我无关,经历了同患难、共建家园后,如今他们不是亲人却胜似亲人,彼此有了很深的羁绊,也有了同仇敌忾的决心。 “看来儋州是去不成了。”孙清扬略一沉吟道。她本想去儋州助大哥孙俊一臂之力的,但眼下这情形,怕是去不成了。 她们弃了马车,快马加鞭赶回永州城城南的流民村时,就见到永州兵曹参军魏佑莱正指挥近千名士兵在收割流民们的稻谷,并一车一车往城内送去,而流民村的村民们却被围困在村里,不允许出来,若是有人胆敢出来,就会遭到暴打。 看守村口的正是魏弼一伙人,他们此时也穿上了永州士兵的衣服,个个手持大刀,在村民们面前耀武扬威,有村民气不过,隔着围墙骂他,他却浑不在意。 刘向见大伙儿辛辛苦苦了一年的成果被这些强盗抢去,气愤不已,试图冲上前去跟他们拼命,孙清扬赶紧拽住他,“他们人多,我们不是对手。此事需从长计议,莫要打草惊蛇。” 于是他们寻了一处隐蔽之所,暂时躲藏了起来。 “姑娘,他们人这么多,我们该怎么办,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把大伙儿种的粮食都抢走。”小翠心急如焚,愤愤不平。 “擒贼先擒王,还得像上次那样,先抓住司马爽。”孙清扬咬着手指头道。 “难不成姑娘还信他?”小翠急道。 “信不信是次要的,把他抓在手里才是最重要的。”孙清扬说这话时,转头看着素娘。 “我今夜就进城,将他抓来。”素娘说道。 孙清扬思索了片刻,道,“有了上次的事,这次他定会有所防备的。你进了城,别急着动手,先查看清楚了再行动。” 素娘表示知道了。 活捉永州刺史 是夜,素娘趁着夜色无人觉察之际,跃上城墙,翻进了永州城。她径直去了司马爽的府邸,听从孙清扬的意思,并没有立即动手,而是潜伏在了司马爽府里,果见司马爽在自己卧室外安排了十几名弓箭手。只可惜,他自以为高明的布置,却在夜黑风高的夜色里消失得悄无声息了。 待他次日醒来,推开房门的刹那,就看到了门口整整齐齐码了十六颗血淋淋的人头,当场就吓晕死过去了。再醒来时,睁眼就看到了一张堪称绝色的脸庞。可就是这么一张脸,他看到后却如见到了最恐怖的恶鬼一样,吓得在地上乱滚,结果没等他滚远,当头就挨了一脚。踹他的不是别人,正是刘向。 刘向恶狠狠道,“你这狗官,罪恶滔天,就该千刀万剐。” “你们想怎样?”司马爽知道落入对方手里是逃不掉了,于是豁出去斥问。 “把我们的人放了,连同我们的粮食一起还回来。”孙清扬冷冷道。 “只这些?”司马爽不相信对方要的就这么简单。 孙清扬冷眼看他,随即瞟一眼一旁的素娘。素娘大步上前来,一把揪住司马爽的一只耳朵,不等其反应过来,已是手起刀落,一只肥大的耳朵就被割了下来。 司马爽后知后觉地捂住右耳嚎叫,鲜血顺着右腮流下,血淋淋的。 小翠似有所不忍,可一想到那些惨死的流民,便也上去就给了他一脚,怒斥,“叫什么叫,你害死那么多无辜百姓,割你一只耳朵又算什么。”她口里骂着,心里对素娘产生了无限的畏惧。有几次,她都想问问孙清扬,可又不敢。不仅仅是她,孙清扬对素娘这些时日来表现出的狠辣、残忍、果决以及冷漠无不感到陌生与惊惧。 素娘见司马爽嚎叫不止,于是同孙清扬提议道,“不如杀了他。” 孙清扬忙摆手,“留着他还有用,先点了他的穴,让他安静点儿。” 素娘上去,在司马爽身上点了两下,司马爽立刻动弹不得,也嚎不出声了,面上五官扭曲得可怕,浑身不住颤抖,双目满满怨恨盯住孙清扬,恨不得扑上去一口咬死她,吃她肉喝她血。 孙清扬不紧不慢从怀里拿出一本册子,慢悠悠道,“刚才只是给你一个教训,谁让你不听话来着。” 那司马爽见到册子后,憎恨的目光一下子变得惊恐。 孙清扬微微一笑,“你是不是在想我是怎么拿到这册子的对不对。你倒是挺能藏,将自己贪赃枉法的罪证藏在笑面佛肚子里,也不怕佛祖怪罪。” 司马爽被点了穴,不能开口说话,但两眼透露出的目光除了愤怒与憎恨,更多的是惊恐。 “不过 你也不要害怕,这账本目前为止,也只有我们几个看过,别的人还不知道。”孙清扬低头翻着册子说道,然后随口念了册子里记录的几条内容。 “你,想,怎,样?”没想到被点了穴的司马爽硬是逼出了这几个字,随之嘴角流出血来。 “司马大人,内力不够,强行冲开穴位是十分危险的事,搞不好会死人的。你别急,只要你乖乖听话,我也没想怎样,无非就是放人还粮。再就是,嗯,我一时半会儿也想不起来了,不过我以后肯定能想起来。哦,要不这样,让这位兄弟来当你的兵曹参将如何?你的那位曹参将我不喜欢。”孙清扬指着刘向道。 司马爽听了,另一边嘴角也溢出血来,双目直翻白眼,随之噗通一声一头栽倒了。 素娘上前解开他的穴道,探了探他的鼻息,道,“还剩一口气。” “想死,没那么容易。让他活着。”孙清扬阴恻恻道。 司马爽被救活过来,却也只剩半条命了,瘫坐地上,无力地看向孙清扬。 刘向偷来一辆官府运粮的牛车,正合孙清扬心意,于是她道,“走,带他进城,咱们住大宅院去。” 刘向得令,一把拎起有气无力的司马爽上了牛车。 素娘撂倒几名士兵,将他们身上的衣裳剥了下来,让孙清扬几个穿上,于是一伙人就这么大摇大摆地混进运粮队伍,进了城。 他们先是去了城里的粮库,考察了粮库的储存,之后褪去士兵装束,架着司马爽去了司马府。 司马府早已乱成一团,听说司马大人的姨太太们见到司马大人房门口的那堆人头后,十个有七八个当场晕倒的,不过这会儿都醒了,急着到处找她们的司马大人呢,这会儿见到司马大人回来了,几乎要喜极而泣。又见他被人挟持着,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最后还是大夫人有气魄,一声令下,叫府里的家丁们带上刀枪一拥而上,试图从几个歹徒手里救下司马大人。 可是挟持司马大人的那个黑衣女人不是个善茬,一把明晃晃的匕首架在了司马大人脖子上,冷呵一声,“谁敢上来。” 试图以人多取胜,来势汹汹的家丁们一听这话,谁也不敢上前去了。 就在双方僵持时,家丁中突然冲出一名手持顶门杠的小厮直扑向前…… “找死。”素娘冷哼一声,手里的匕首就要刺入司马爽喉中,孙清扬一脚将那小厮踢翻在地。 那小厮抱住顶门杠在地上打了两个滚,滚到了一角,然后捂着流血的鼻子,大声喝骂,“他妈的,哪个孙子推了我一把。” 一场危机算是解除了,被挟持的司马爽暗暗松了一口气,司马夫人们后知后觉地也松了一口气,大夫人立马让家丁们退到一旁去。 “这厅太小了,司马夫人你们几个还是退到厅外去。咱们跟大人还有话没说完呢。”孙清扬笑眯眯同司马夫人说道。 司马夫人看向司马爽,司马爽知道她们留在厅里也没用,就让她们退出去了。 孙清扬笑着对素娘道,“不必再吓咱们的州牧大人了,他听话得很。”说着,又转头问司马爽,“大人,我说的可是对的?” 司马爽铁青着脸哼了一声,“你们的要求,我都答应了,还有什么不满的?” 孙清扬笑靥如花,“司马大人说笑了,实不相瞒,我们这将近一年来,在城外小破房里住得实在太憋屈了。这会儿到了大人这儿,真觉得像到了天宫一样,实在不想走了,就决定不走了。还劳烦大人吩咐底下人去腾出一个院子来,让我们几个住下。” “你,我劝你们别太过分,否则,我跟你们拼了,大不了一死。”司马爽发狠道,腮边干涸的血渍衬得他的面目越发狰狞可怖。 这时,一个小孩从厅外人群中朝厅里跑来,司马爽的一位华服夫人急着去拉他,可当素娘看向她时,她吓得手一缩,那小孩就飞奔进了厅子,直朝司马爽跑来,然而中途却让孙清扬一把捞住了。 外头众人一见,倒吸一口凉气,生怕这位看似天仙的女子突然变成满口獠牙的妖怪,张开的嘴会变成血盆大口,然后将那小孩一口吞进肚子。 就在众人的心吊得老高时,只听那小孩用软软糯糯的声音道,“姐姐,你好美。你是仙女吗?” 孙清扬笑着反问,“你说呢?” “你一定是仙女,仙女姐姐你是从哪里来的?”小孩黑白分明的双眼在孙清扬的脸庞打转。 “我从很远很远的地方来。”孙清扬捏了捏他肉嘟嘟的小脸蛋,背后的司马爽此时害怕极了,他厉声斥道,“元儿,没看见大人在说事吗,还不赶紧退下。再不退下,要吃鞭子吗?” 那小孩听到父亲呵斥,又看父亲此时面目狰狞,吓得哇哇大哭。 孙清扬搂住他,柔声哄道,“元儿别哭,姐姐保护你。” 司马爽倒吸一口凉气,急道,“苏小姐,这是我们大人之间的事,与孩子无关,请你放过他。” 孙清扬搂着司马元,冲司马爽咧嘴一笑,露出白森森的一口银牙,叫司马爽惊恐万分,之后听她道,“司马大人叫人杀城外流民时,可分过男女老少,可想过那些被杀的孩子何其无辜与可怜? ” 司马爽呼吸一窒,很快低下了头,过了许久,才抬起头来,问,“你们究竟想怎样?” 孙清扬牵着司马元的小胖手,在厅子里绕了一圈,纤细的手摸过那一张张名贵无比坚实细密的小叶紫檀木的桌椅后,冷笑道,“不想怎样,只是不再相信你了而已。” “挟持朝廷官员是死罪。”司马爽怒道。 孙清扬咧咧嘴,“那又怎样?”顿了顿,又道,“你可别忘了,我手上可是有账本的。” 司马爽闻言,泄气了,“既然如此,要杀要剐随你们,但我只求你们放过元儿。” 到了此时,司马爽只能认命了,他知道孙清扬纵使心狠手辣,内心也是存了良善的,绝不会对幼儿下手。可若是落入朝廷手里,自己死罪不可免,底下的妻妾孩子也不会有好果子吃,大概最后的结果就是家破人亡。 开启新生活 孙清扬对着屋外斜斜照进来的晨光欣赏起了自己的纤纤玉指。那真是一双妙手,纤细白皙,粉色的指甲像极了一片片的莲花瓣。莲,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这是一双干净的手。 她回过头来,笑着对司马爽道,“司马大人何必如此消极呢,我何曾说过要杀你的?” 司马爽知道她就算不杀自己,却也一定不会让自己好过,但蝼蚁尚且偷生,何况他呢,好死不如赖活,活着,总还是有希望的。于是他转变了态度,变得顺服,弯腰弓背低声下气道,“多谢姑娘不杀之恩。答应姑娘的事儿,下官这就叫人去办。”说罢,立马叫来家丁去牢房传话放人,之后又吩咐妻妾去安排孙清扬几人住所的事,说是要将府上最豪华最大的院子腾出来让孙清扬几个住。 “姑娘,我去接李大哥。”刘向不放心,跟着那些家丁去接李伟。 李伟被接回来了,被打得遍体鳞伤,奄奄一息,只剩一口气了。 孙清扬不由怒目看向司马爽,司马爽惴惴不安,连连告罪。 孙清扬几乎咬牙切齿道,“劳烦司马大人另叫人腾出一处院子,顺便找大夫来为我这兄弟医治。” 司马爽唯唯诺诺去了,他明白,此时,不光他的把柄在对方手里,连他司马家的唯一独苗也握在对方手里,怎敢不从。 李伟被打得浑身无一块好肉,不是鞭伤就是烫伤,左耳还被割掉了一半,背后有一大块皮被生生扒下,十个手指,十个脚趾,无一完好的,指甲通通被拔掉了,头皮硬生生被扯掉一块巴掌大小。 小翠见如此,眼泪止不住往下掉,泣不成声,“这,这是人干的吗,简直不把人当人。” 角落里的司马爽瑟瑟发抖。 找来的王大夫看过之后表示都是这皮外伤,并不碍事。小翠气愤不已,气道,“难道人没死就是小事吗?” 王大夫与孙清扬几个相处过一段时日,知道小翠的性子,倒也不生气,反而劝慰了几句,“翠姑娘莫急,这些伤只需十日八日便可医好。” “有劳王大夫了。”孙清扬取来银子交给王大夫,王大夫不肯收,意味深长道,“姑娘有一副菩萨心肠,只是眼下行事过于莽撞了,只怕要引来祸事,还望姑娘好自珍重,及早做好准备。” 孙清扬见他真心真意关心自己,便就同他道,“我虽无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事开太平的觉悟与宏伟志向,可我知道物伤其类的道理。先生一生悬壶济世,救死扶伤,难道没有这方面的原因吗? ” 王大夫深深看了她几眼,连连点头,“姑娘的心胸比海阔,这种舍身忘我的境界,老夫活了一辈子也望尘莫及,实在是惭愧。姑娘往后若有需要,尽管来找老夫,我这把老骨头随时愿为姑娘肝脑涂地。” 老头子说罢,颤颤巍巍欲躬身行礼,孙清扬连忙扶住他,“先生不必如此,我只是做了自己该做的,自觉能够做到的,并不存在先生所说的是舍身忘我。” 王大夫又看了她几眼后,轻轻叹了口气,颇为可惜道,“姑娘若是男儿身,这天下苍生便有救了。可惜了,是个女儿身。” 孙清扬似乎也听到了身旁素娘也跟着叹息,不由微微皱眉,“成大事者为何要分男儿身女儿身?” 谁知王大夫听了却连连摇头,然后去了。 刘向终于当上了这永州府的兵曹参将,手握统领永州十万大军的军权。这是一个庞大的数字,刘向有些手抖。 孙清扬又陆陆续续将原来永州城的官员都替换成愿意追随自己的人,其中也不乏永州当地的名门望族子弟。她成为了永州城的真正主宰者,而司马爽只是她手里的扯线木偶。 考虑到北上的流民越来越多,她便在永州城内划出一块地,将之前追随自己的那批流民搬进城内,至于流民们之前开垦的那些土地,则留给了后继来的流民。 丢弃了土地的流民进城,这引起了城内老百姓的恐慌与不满,他们害怕流民们会跟自己抢饭碗。 孙清扬显然也考虑到了这个问题,所以她决定解决了进城流民们的居住问题的同时,也把他们的生计问题解决了。 这方面,她是有经验的,南阳的肥皂厂就是证据。 对的,她决定也在永州城办一个肥皂厂。 南阳的肥皂厂所产的肥皂至今为止销售的地区还局限在东南三郡,销往别处的少之又少,在永州或许也能买到,但是那都是经过好几手了,价格也在原来的基础上,翻了十多倍,能用得起的人家,无非就是像司马府这样有权有势的,普通老百姓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创办肥皂厂,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财力,人力是现成的,至于财力物力,她也是有办法的——司马爽的银库就是她的钱袋子。 她任命李伟为肥皂厂的厂长,并将所有流民吸收入厂,这就解决了流民生计问题。 随着肥皂厂扩建,渐渐的也吸收了城内的劳动力,由此,新老居民的矛盾很快就消弭于无声之中了。 孙清扬不仅着手解决进城流民生存问题,还改革了永州城的税收问题,革除了早前留下了许多苛捐杂税,只保留了朝廷征收的春秋两季税,以及一些商业税。 这一举措无疑得到了永州百姓的大力支持,于是老百姓默认了她这个实际掌权者的存在,至于司马爽名义上依旧是永州牧,但已无权无势。 在孙清扬治理下,永州城内外众人忙着干事业,干得热火朝天之际,在新老居民相处一片和谐融洽时,不和谐的消息传来了。 纸终究保不住火,朝廷竟然知道了永州城被叛军控制的消息了。 对,所谓叛军就是孙清扬领导的永州新领导班子,而孙清扬就是那个叛军头子。 朝廷并没有立即派大军来镇压,而是先派人来查看究竟,来的人有些特殊,是个太监,名叫古寿长。和古寿长一起来的还有永州原来的那个兵曹参将魏佑莱。 “看来是他告的密。”小翠愤愤不平道。 “不如让我先去解决了他。”素娘平静道。 孙清扬摇头,“暂时先静观其变。”她手里握着司马爽那个老贼的把柄,以及他们司马家的独苗,谅他不敢造次。若只魏佑莱这个搅屎棍,也掀不起大浪。眼下她们最好是按兵不动,就让司马爽去跟古寿长周旋。如果事情有变,再作定夺不迟。 司马爽作为永州城的州牧,率领一众永州城大小官员出城去迎接。 古寿长先是去了军营,发现军营内井然有序,一切按部就班。找来军营的几个兵卒询问,并没有什么可疑处。之后才到官衙,查看了一圈,也没有异常。最后古寿长竟提出要去司马府。 司马爽不敢不从,只好将这位天使迎接至他那富丽堂皇的司马府。 古寿长又提出要见见司马大人家的老小以及仆从。司马爽照做,将家中的妻妾全部叫出。 司马爽的妻妾不少,大夫人二夫人三夫人……总有十二个,莺莺燕燕的一群人来到大堂,个个貌美如花,打扮得花枝招展,委实叫人看花眼。浓重的脂粉味熏得人晕乎乎的。这哪里是温柔乡,分明就是迷魂阵。 这些夫人们自觉地按顺序排成两列,孙清扬和小翠则站到了最后面。 叫出司马爽的妻妾还没完事,古寿长又让司马爽把府上的下人通通叫来,然后让他们在大厅外跪成一片。 古寿长围着司马爽的妻妾绕了一圈,突然手指指向孙清扬,问,“她是谁?” 司马爽忙道,“这位是下官的义女。” “义女?”古寿长挑眉,随即用更为尖刻的声音道,“可我怎么听说的跟司马大人说的不一样呢?”说话间,转过头瞥一眼身后的魏佑莱。 魏佑莱得了示意,上前道,“天使,下官在司马大人手下做事数年,并不曾听说过司马大人有收过义女。” 司马爽赶紧解释,“刚收的。” “哦,是吗?”古寿长挑眉看向孙清扬,见其眉眼有些眼熟,不由皱眉道,“姑娘为何总是带着面纱,难不成是见不得人吗?” “公公说笑了,小女子面容丑陋,怕吓着公公,这才用面纱遮住。”孙清扬不卑不亢道。 古寿长冷哼一声,命令道,“揭了。有什么可怕的,莫不是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孙清扬犹豫再三,古寿长不耐烦了,尖声道,“让你揭了,你便揭了,废什么话。” 司马家那些秘密 孙清扬这才不情不愿地摘下面纱,露出下半张脸来。只见脸上有数不清的麻子,双唇肥大似腊肠,两颗大龅牙外露似兔牙,鼻头如大蒜。可以说,这一张脸,除了眉眼生得好,其他的一无是处。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古寿长虽然身残但爱美的心依旧,见她如此尊容,亦是不忍直视,急急忙忙叫她将面纱重新戴上。 “司马大人的家属都在这儿了吗?”古寿长毫不避讳地捂着口鼻问。 司马爽点头称是,可古寿长却尖着嗓子问,“可我听说司马大人有位独子,怎么没看见呢?” “这,”司马爽偷偷拿眼觑孙清扬,古寿长捕捉到他的这个眼神,当即冷笑,“怎么,在这府上当家做主的是你的这位义女而不是司马大人吗?” “不是不是,当然不是。”司马爽连忙否认,“孩子由乳母照料着。”他的内心很矛盾,想借朝廷的力量对付孙清扬,可又怕把孙清扬惹急了,到时更是吃不了兜着走。 “公公想见我义弟有何难的,那不就是吗。只是小女子想斗胆问一句,此番皇上派公公前来,是不是听了有些小人的话,说我义父被叛民挟持了?”孙清扬款款走上前,妙目不由看向魏佑莱。 古寿长心道这乡野村姑胆子倒是不小,这话也敢明着说出来,既然话都挑明了,那他也是就没什么顾忌了,于是他当即呵斥孙清扬人脑子不大,狗胆子不小,斥责完孙清扬,这才转头问司马爽可有遇到难处,若真有,直说出来,有朝廷给他撑腰。 司马爽正要张口,就见素娘抱着司马元出现在了大厅,立刻“感激”涕零,泣不成声,“微臣,多谢皇上挂怀。托陛下英明神武之福,微臣并无难处,一家老少亦是相安无事。” 古寿长并不吱声,背着手踱到离孙清扬只有四五步远的距离时,突然双目精光毕现,右手上竟变出了一只金刚利爪,直击孙清扬。 孙清扬下意识用手一挡。 那金刚爪抓住了她的左手臂。 她大吃一惊,急忙用右手抽出匕首,刺向对方。 对方松开金刚爪,往后一跃,她心知不妙,扭头就跑。 那古寿长又扑了过来,这一次,她分明闻到了那金刚爪上带着一股子腥臭味,心下断定那金刚爪是喂了毒的,这时她的左手臂隐隐开始作痛,可她没有时间查看伤口。 说时迟那时快,素娘丢开司马元,飞扑过来。人未至,弯月似的飞刀先到了。 古寿长的右手吃了一刀,立刻收了手,转而转移攻击目标。 素娘的白练似的软剑宛如一条银蛇,迅速缠住古寿长的右手臂,用力一扯,古寿长连人带爪被狠狠摔在地上。 逃过一劫的孙清扬顾不得左手臂上的剧痛,抓起匕首扑向倒地的古寿长。 古寿长功夫实在了得,一个鹞子翻身,自地上跃起,先是躲开了,随即反扑过去,金刚爪直击孙清扬面门。 孙清扬大惊失色,慌忙后闪,可已经来不及了,金刚爪就在她眼前一抓,她面上一凉,面纱被扯下了。她吓得往后一跌,瘫坐地上,来不及多想,古寿长金刚爪又一次抓来。 这时,素娘已到跟前,因为救孙清扬心切,险些吃了亏。 古寿长知道孙清扬才是主谋,于是一声令下,他带来的那些人蜂拥而上,捉拿孙清扬。 就在这时,刘向冲上前来,护住孙清扬,而其余的人也跟着截住了古寿长的人。 “尔等是朝廷命官,怎敢与反贼一道作乱,识趣的快快让开。”领头的胖太监尖声斥责。 此番古寿长带来的人,除了有魏佑莱,还有另外两名太监,以及十多位宫中护卫。两名太监是随身伺候的,而护卫则在厅外侯着,充当保镖的角色,此时也都涌进了大厅内。双方就在大厅内对峙着。 “朝廷又能怎样,不顾百姓死活,派狗官屠杀无辜流民。这样的朝廷,留着何用?”刘向高声反驳,掷地有声。 “怎么,你们这是铁了心要反吗?”另一名高瘦的太监伸出兰花指,气愤地尖声指责。 刘向愤慨道,“我们何时想造反,是你们逼我们反的,我们不得不反。” 胖太监冷哼,高声冲护卫命令,“速速捉拿反贼,别让他们跑了。” 于是,双方大展拳脚。也不知谁在厅外大喊一声,“捉拿盗贼有功者,赏金千两。”那些原本站干岸看热闹的司马府下人也冲进了大厅里。 大厅里一时间乱了套了,桌椅茶具乒乒乓乓被打翻,司马爽的妻妾尖叫着,四处乱跑。 这时,又有女子尖声喊道,“天使,正是这几个恶女挟持了我家大人。还请天使为我家大人做主。” 喊话的不是别人,正是司马爽的十一姨太,司马元的生母。 此时她手里正抱着司马元,司马元受到惊吓,哇哇大哭。 司马爽这时也醒悟过来,立即喊道,“杀死妖女者,赏银万两。” 司马家的家丁闻言,无不例外四处找寻孙清扬,他们有的拿大刀,有的拿斧子,有的拿长棍,还有拿铁铲子、烧火棍、顶门杠的,当真是五花八门,应有尽有。 他们在找孙清扬,而孙清扬在找司马爽。她忍着剧痛,矮着身子,摘下面纱,用手在脸上胡乱一抹,将脸上的黑炭抹匀,随后脱掉外衣,打乱头发,假扮成司马府下人模样,然后找寻人群中的司马爽。 孙清扬在找司马爽,而司马爽在找那名小妾和司马元。 最后,司马爽在离大厅偏门四五米远的地方找到了那小妾和司马元,孙清扬也找到了他。 就在司马爽抱着司马元要逃跑,孙清扬准备扑上去抓他们时,人群中突然又有人大喊一声,“他们在那儿。” 接着一群人蜂拥而至,司马爽的那些莺莺燕燕的妻妾也被挤了过来,然后争相恐后地往偏门逃。 偏门窄小,一次性过不了那么多人,可是这些人平日里衣食住行都要争抢,这个时候逃命更要争抢,生怕比别人晚一步就没命了,于是谁也不让着谁,竟都堵在了门口,将门给堵死了。 司马爽急得在后面抬脚就踹,他的那些娇滴滴的小妾被踹得连连尖叫,终于最前面的几个被踹了出去,其中还有正得宠的十二姨太呢,可此时的司马爽顾不得怜香惜玉,一手抱着司马元,一手拽着十一姨太就要逃。然而才出偏门,迎面就遇到了小翠。小翠手里举着两把明晃晃的菜刀,阴恻恻地看向司马爽,道,“司马大人,这是要上哪儿呀?” 司马爽感觉后头有人追来了,回头一看,竟是孙清扬,而孙清扬后面则跟着七八个手拿刀枪棍棒的司马府的家丁。 “司马大人,你最好让你的家丁退下去。”孙清扬手中匕首已经抵在了司马爽的后心上。 司马爽知道自己在劫难逃了,只能放下抵抗,连忙道,“好好好,我这就让他们下去。” 司马府下人见主人再度被挟持,一时间也不敢上来,但一想一万两赏银就此打水漂了,却是极度不甘心,于是人人手持刀枪棍棒,虎视眈眈,伺机而动。 司马爽害怕将孙清扬惹急了,搞不好来一个白刀子进红刀子出,那他岂不是彻底玩完了,于是赶紧呵斥那些下人,“你们聋了吗,没听见苏姑娘叫你们退下去吗?” 家丁们心有不甘地往后退了几步,却并没有离开。 小翠试图从那小妾手里抢过司马元,那小妾却不肯,小翠举起菜刀,在小妾面前晃了晃,小妾吓得花容失色,却仍旧不松手,双手死死勒住孩子,孩子哇哇大哭。 孙清扬斥道,“不想你家大人死,就把孩子交出来。” 那小妾却横下心,道,“求姑娘放过我孩子,孩子不是他的,他造下的孽,跟孩子没有任何关系。” 这句话实在有些出乎人意料,不仅司马爽愣了,连孙清扬与小翠也吃惊。 司马爽大喝一声,“红儿,你胡说什么,元儿怎么不是我孩子。” 小妾到了这会儿也不怕了,豁出去道,“大人自己什么情况自己不知道吗?” 好一对表兄妹 “你,你胡说八道什么。我什么情况,你说说看,要是说不出来,我,我踢死你。”司马爽作势抬脚就要踢,可孙清扬的匕首寸步不离,他可不敢轻举妄动,所以也只是做做样子,吓唬那小妾罢了。 “大人娶了那么多妻妾,却一个都生不出孩子,难道还看不出问题吗?”为了保护孩子,小妾也是下定了决心,打算破罐子破摔了。 “她们生不出孩子,的确是有问题。这些年,我不是都在给她们请大夫医治吗。”司马爽说道。 那小妾面露讥笑,“看来大人到了这会儿还不明白,你们司马家绝后的原因到底在于谁。” “蔡红儿,你不要胡说八道,我们司马家还有元儿,怎么会绝后。”司马爽气急败坏怒斥。 蔡红儿冷笑,“我说过,元儿根本不是你的孩子,他姓魏,不姓司马。你们司马家绝后了,生不出孩子的人是你,而不在于你的那些妻妾。” “你你你的意思是她们生不出来孩子,是我的问题。”司马爽几乎暴跳如雷,语无伦次,“蔡红儿,你真的是太,太,是我平时太宠你了吗,竟然宠得你如此无法无天,连我都不放在眼里了吗?” 蔡红儿继续冷笑,“如果一个两个生不出孩子,有可能是她们的问题,可你纳了十一个妾,还是生不出孩子,难道还是她们的问题吗?这些话,我不说,大人自己心里难道就没数吗?” “你胡说八道,什么有数没数,我也不跟你计较,我只要你这会儿把话说清楚了,元儿到底是不是我孩子?”司马爽不欲与之再多费口舌,厉声喝问。 “不是,元儿他不是你的孩子。”小妾死死搂住孩子,果断地回答。 司马爽痛苦地扶额,看向蔡红儿的双目怒气腾腾,强压着语气道,“你给我说,他是你跟谁生的?” 孙清扬与小翠对视一眼,皆是默不作声。 “这个你不需要知道,总之不是你的。”蔡红儿凛然道。 “你,你这个小贱人,我自认为平日里待你不薄,你竟然做出此等不要脸之事,我,我现在就杀了你。”司马爽发狂地欲扑上去打蔡红儿。 孙清扬冷喝制止,“刀剑无眼,司马大人不可乱动。” 司马爽惜命,却恨透了那蔡红儿,当即脱下靴子朝她砸去。 蔡红儿怕他伤到孩子,赶紧用自己的身体去挡,口里却很轻蔑道,“你以为只有我一人背叛你吗,我今天明明白白告诉你,除了大夫人外,其他人都去外头借过种,三姐先前保不住的那个也是。” “你说什么?”司马爽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再次问道,“你再说一遍。”他的声音突然变得很平静,然而,孙清扬却知道,这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罢了。 蔡红儿豁出去了,于是将她们几个如何去外面借种的事一五一十交代了。 司马爽呆滞了许久,突然仰天长啸,“老天爷啊,你是在跟我开玩笑吗?这么多年,我为官不仁,贪赃枉法,为了什么,为的还不是这一家老小。” 这时,小翠弱弱插了一句,“或许这就是老天爷对你为官不仁,贪赃枉法的惩罚呢。” 司马爽的咆哮声戛然而止,恨恨看向蔡红儿,吼道,“你说这孩子姓魏,所以他是你跟你表哥魏佑莱的杂种对不对?” 蔡红儿搂紧孩子,不去看他,而是对孙清扬道,“姑娘,你们既然已经知道这孩子与他无关,就放了我们娘俩。” 司马爽却厉声道,“你不说,就表示默认了对不对?” “是,没错,孩子就是他的,你又能怎样?”蔡红儿这会儿也不惧怕他了,索性承认了。 当年魏佑莱就是凭着将蔡红儿送给司马爽当小妾,才得到司马爽的重用,也是因为这个关系,他才得以一步一步往上爬,最终当了永州兵曹参将。 那时,孩子生下不久,还有人说孩子与魏佑莱像,而魏佑莱笑着解释外甥像舅。 当时司马爽自己听了也不当回事,如今想来,什么外甥像舅,狗屁不是。魏佑莱与蔡红儿原本就是背着父母私奔的野鸳鸯,根本不是什么表兄妹。 孙清扬脑中突然灵光一闪,暗道坏了,光顾着听八卦,竟然把魏佑莱给忘了,方才他似乎并不在大厅里,于是她收起匕首同司马爽道,“司马大人,既然孩子不是你的,我也没办法再拿他要挟你,只是那魏佑莱你打算怎么办?” “对,魏佑莱那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在哪里,我要杀了他。”司马爽恨恨道。 蔡红儿听闻司马爽这话,连忙道,“大人,你放过他。他好歹跟了你这么多年,对你忠心耿耿。” 不说这话还好,她一说这话,司马爽的火气一下子又蹿上头,实在气不过,抬手给了她一巴掌,恨恨瞪着她道,“你给我等着,回头再找你算账。” “大人,你好歹看在元儿叫你一声爹的面子上,饶过莱哥。”蔡红儿跪地,两手拽着司马爽的衣袖哭喊,那孩子在一旁哇哇大哭。 司马爽心里那个恨啊,“你这个不知廉耻的贱货,这种话你怎么能说得出口。既然你如此不要脸,我留你何用。”说罢,捡起地上的靴子,狠狠打向蔡红儿的那张俏生生的脸上。若不是孙清扬拽了蔡红儿一把,那张艳丽的俏脸十有八九得多出些别样的色彩。 “司马大人,这个时候抓魏佑莱要紧。”孙清扬提醒道。 司马爽再度捡起靴子,然后气汹汹呵斥围观的下人,“还愣着做什么,没听够吗?” 众下人无不低下头,默不作声。 “都是死人吗,还不赶紧滚去抓魏佑莱。”司马爽已经无法形容自己内心的愤怒了,直接抢过其中一个下人手里的烧火棍,然后朝这些下人打去,下人们吓得撒丫子就逃,他一路追着打去了前厅。 司马爽走后,蔡红儿抱起孩子就往后院跑。 孙清扬觉得左手臂痛且麻,于是顾不得去追蔡红儿,当即撩起左手臂的袖子,露出伤口,只见整只左手臂隐隐呈现出青色。毒性在蔓延。 “姑娘,你受伤了!”小翠这才看到孙清扬左手臂上有五条抓痕,而这些抓痕流出的血却是黑色的,还散发着一股腥臭。 “这,该不会是有毒。”小翠看清情况后,不由得惊叫起来,“这该怎么办?要不你先回去休息会儿,我去找找药。” “不用了,快去追,别让魏佑莱跑了。”孙清扬冷汗涔涔,咬牙道。 “不行,这毒太厉害了,必须马上治。否则,你这手臂得坏了。”小翠不容分说,强行扶她回到那处小院,从药箱中翻出解毒药为她敷上。 孙清扬自己则用内力将一部分毒血逼了出来,手臂的痛感减轻,于是同小翠道,“你去前厅看看素娘那边如何了?” 小翠左右为难,“我还是守着姑娘你。” 孙清扬摆摆手,道,“我暂时没事了,你快去。顺便叫刘向带几个人去后院,千万别让魏佑莱跑了。” 小翠迫于无奈,只好去了。可到了门口,又折了回来,不解地问,“姑娘,你怎么知道他会在后院?” 孙清扬道,“他能对司马府的事知道得这么清楚,必定是与蔡红儿私底下有勾连。方才在厅上,这二人不止一次眉目传情,所以我料想刚才他一定趁乱逃到蔡红儿屋里了。而蔡红儿也是急急抱着孩子往回跑,十有八九这两人早前就约好的,想趁这个机会逃之夭夭。” “那我这就去找刘向。”小翠也不再多问,起身去了。 向大哥求助 待小翠一走,孙清扬就起身了,她离开小院,直奔蔡红儿的院子去了。 蔡红儿的院子在司马府的东边,也是一个独立小院,比起司马爽的其他小妾三人一院,司马爽对蔡红儿的确是足够宠爱了,听说就连每月的月银,蔡红儿都要比别的小妾多两倍。 可以说,在这司马府后院,蔡红儿就是一个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存在。哪怕司马爽在逃命的时候,别的妻妾都可以沦为炮灰,唯有蔡红儿不能落下。奈何郎心似磐石,妾意如流水,最后肥了魏佑莱,绿了司马爽。 孙清扬到那小院时,蔡红儿果然收拾了金银细软,要与魏佑莱私奔。猛然见到孙清扬出现在小院子里,蔡红儿吓了一跳,下意识尖声道,“你来做什么?” “我找他。”孙清扬指向魏佑莱。 魏佑莱是个武将,人高马大,五大三粗的,根本不把孙清扬这个弱女子放在眼里。他冷笑一声,道,“莫非你也想跟我一起走,可惜我看不上你的丑模样。” “魏佑莱,你鱼肉百姓,屠杀无辜流民,如今又将祸端引到永州,就想一走了之吗?”孙清扬冷眼看他。 “怎么,就凭你还想拦住我不成?”魏佑莱目露凶光,冷笑着,根本不将她放在眼里。 孙清扬从腰间取下乌鞭,摆开架势,凛然道,“那就是试试。” 魏佑莱人狠话不多,提起大刀就朝孙清扬劈去。 孙清扬观察到他身上穿着盔甲,乌鞭无法伤及,于是将打击目标对准他裸露的头部。 当孙清扬手中飞舞的乌鞭直接他的脸面,他便以大刀挡住,乌鞭末端的金属倒刺击中他身上的盔甲,发出金石相撞之声。 魏佑莱讥笑,“就你这微末之力,还想阻拦我,做梦去 。”说罢,提起大刀一通猛砍。 孙清扬以软鞭与之对抗委实吃亏,软鞭的优点是灵活打击,可对方包成粽子,软鞭无能为力,反而显得很被动。 客观来说,魏佑莱并无什么高明的功夫。只靠一身蛮力以及周身的铠甲,却正因为如此,他便无所畏惧了,甚至不惜挨了两鞭而直扑向孙清扬。 孙清扬见其手中明晃晃大刀已到跟前,形势危急,她也顾不得许多,身子一矮,右手从鹿皮靴中抽出防身的匕首,由下往上猛地朝他砸去,随即身子在地上一滚,躲开了对方劈来大刀。 魏佑莱眼见匕首飞来,以为自己有盔甲保护,无畏无惧,并不躲闪。万没想到,那匕首的锋利程度远超过他所穿的盔甲的坚硬程度。 匕首由下往上,斜斜扎进了他的盔甲,位置不偏不倚,就在心脏的地方。 他有些不敢置信,低头去看,只见匕首已整个没进,只留把手在外。黄金的把手,上头镶嵌了大大小小十几颗红宝石,多么绚烂啊。 “佑莱,佑莱,你怎么啦?”后头观战的蔡红儿见魏佑莱倒地,急忙扑上来,见他胸口插着孙清扬丢出去的匕首,似乎才意识到什么,一把抱住他的身子,放声大哭。 孙清扬抽回匕首,血喷溅她一脸,连手也染上了鲜血,她抬手抹了一把脸,冷冷道,“你走,我不杀你。” 蔡红儿死死趴在魏佑莱渐渐僵硬的身上哭泣,似乎对孙清扬的话充耳未闻,可当孙清扬转身离开时,她抬起头来,看向孙清扬背影的双目流露出毒蛇般怨毒的目光。 司马府的这场混乱,以古寿长及魏佑莱一伙人被斩杀收场,但谁都知道这不是结局,接下来迎接他们的将会是比今天更为可怕的狂风暴雨。 为了应对这场狂风暴雨,孙清扬一面让人做准备,屯粮、修城墙、铸造兵器、操练兵马,另一方面,她想到了在儋州的大哥孙俊。 说来真是可笑,孙氏满门忠正,竟出了她这么个乱臣贼子,有够讽刺的。 这要是让远在大都的孙将军与孙夫人知道,不知道他们该作何感想。 为了避免事态进一步恶化,她决定去一趟儋州,找大哥商量对策。 当她把这个决定告诉大伙儿时,大伙儿都表示同意。 事实上,这些人中,除了李伟、刘向等原先的流民真心赞成外,其余的永州本土官员是持怀疑态度的。他们有理由怀疑孙清扬知道自己捅了娄子,害怕朝廷追究,所以准备一走了之。 孙清扬看出他们的疑虑,于是道,“事情闹到这个地步,并非大家所愿。但事已至此,无法改变,为今之计,咱们只能尽量去补救,看看能否挽回。而今镇守儋州的孙俊孙将军是我的老相识,我本欲去儋州同他商讨对策,好应对接下来的危机。但眼下永州形势危急,我不好一走了之,所以方才我思虑再三,还是决定留下,至于儋州那边,就让我身边的姑姑代我去即可。” 大伙儿听她这一说,无不松了口气,但一想到接下来要面对朝廷的狂风暴雨,又不免唉声叹气六神无主了。 永州到儋州,正常马车要行半个月,而骑马只需十天左右。 为了赶在朝廷有所反应之前把事情摆平了,永州这边必须要足够快,所以素娘的儋州行必须快马加鞭,晚了的话,永州城就会大祸临头。 素娘是有些道行的,在出发之前,喂了马儿一些药丸,马儿似吃了兴奋剂,一气跑到了儋州境内。 在儋州境内的驿站换了一匹马,又喂了些药丸,马儿又一气跑到了儋州城。 找到孙俊后,将事情大致同孙俊交代后,又返回了永州。 素娘来去不过五天时间,快得惊人,只可惜跑死了四匹骏马。 可惜归可惜,好歹把事情办妥了。 “孙将军已上书朝廷,替我们解释那天发生的事,另外还请求朝廷另派一个稳妥的官员来接替司马爽的职务。”孙清扬将自己求助孙俊的情况同大伙儿讲明了。 大伙儿听了之后,像吃了颗定心丸,悬了好几天的心总算是落回原处了。 他们相信的不是孙清扬,而是孙俊。 赫赫有名的孙家父子,谁人不信,谁人不服。 实际上,孙俊上书朝廷,着重说明了司马爽与魏佑莱的矛盾,至于孙清扬等人,只字未提。 大伙儿安下心等候朝廷再度派人来,孙清扬却没闲着, 兵照常练,城墙照旧修,粮食依旧在囤,兵器该换新的还得换。 倒不是她不信朝廷,而是司马爽当永州牧这些年,永州的财政亏空太狠了,各个方面的支出都捉襟见肘,不仅士兵拿不到饷银,就连修城墙的费用严重缩减到不及正常费用的十分之一,所以修城墙的只能偷工减料,表面看起来好好的,其实都是豆腐渣工程。另外粮仓里都是陈谷子烂芝麻,兵器库里的兵器形同破铜烂铁。 造成永州城财政空虚的原因无他,而是司马爽把官府的钱偷偷转移到了自家,用于养兵的钱养了他的妻妾和成群的家丁奴仆,用于修城墙的钱修了司马府,而官粮则被他换成了其餐桌上的山珍海味,更新兵器的钱则在他家的密室里堆积成山。 孙清扬就是用他这么多年积攒下来的金山银山给士兵们发军饷,修补城墙,囤积粮食,置换兵器。 如果不够了,她也不会把手伸向老百姓,而是自己想办法另行解决。 于是,没有一个士兵不感激她,没有一个永州百姓不爱戴她。 过了两个多月,朝廷终于来人了,这比他们预期的要晚许多,一方面是因为皇帝龙体欠安,另一方面是因为朝廷对这次永州之乱的定性发生了分歧。 有人说是司马爽无能导致永州内讧,而古寿长等人之死纯属意外。也有人却坚定地认为是司马爽造反,所以杀了古寿长等人。还有人认定了,就是叛民控制了永州。 永州之乱,关门打狗 关于如何定性永州之乱,朝臣们吵了大半个月,朝廷也从各方得到证实,永州城内外的确云集了数万流民。 于是这场争论最后以花宰相为首的这一派胜出了,他们坚定地认定是叛民控制了永州,杀了古寿长一伙人。 接着,朝臣们又对如何解决永州之乱展开了激烈的讨论,以花宰相为首的认为永州的乱臣贼子阴险狡诈,不可信,应该派大军实施镇压。而以范公范明芳为首的,则认为眼下西南地区动荡不安,永州叛民既然主动找到孙俊孙将军求情,那就说明他们有心接受朝廷招安,朝廷应该积极响应,而不是再挑事端。 此范公是前太子之师,新皇登基,念其有治世之才能,便重用了他,让他位列三公。 孙清扬感叹范公实乃国之忠臣,同时也理解以往在南北朝问题上一贯求和的花宰相,为何这次却一反常态地态度强硬,这司马爽是他的马仔,每年都会有大笔大笔的真金白银从永州城的库房中流到他宰相府的小金库中,如今这些叛民控制了永州城,钳制了司马爽,无疑是断了他的财路。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他岂有不杀之而后快的道理。 最终,朝廷决定将双方的意见来一个折中,既派招降使,又派军队。这个意图很明显,就是永州叛民若真降,就按招降程序走。若敢耍什么花招,那就直接镇压。 受降当日,由司马爽领头,领着永州城大小官员大开城门出迎朝廷大员,值得一提的是,孙清扬并不在其中。 整个过程很简单,也很顺利。孙清扬以为事情大概差不多就此落幕了,可没想到,朝廷军队一入永州城,其将领一声令下,便大举捉拿流民,声称永州之乱乃流民所致,是以应该斩杀流民,以绝后患。 肥皂厂的流民首当其冲成了斩杀目标。好巧不巧,肥皂厂当日正值休息,是以厂内只有十多人值班,当朝廷军队涌进肥皂厂时,值班的人听到门口有人大喊“官兵杀人了。”就闻风而逃了,只有三四个来不及逃跑的惨遭杀害。 官兵们见肥皂厂无人,便转而向流民区杀去,流民们早已听得风声,躲了起来。官兵再度扑了个空。 “调集南北营军,关门打狗。”孙清扬冷冷道。她的面色凝重,眉眼间是隐忍的怒意。朝廷有两手准备,她又岂会没有,若是什么都不做,逆来顺受的话,岂不是将自身置于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之险境。 “可咱们的人被他们控制了。”小翠担忧道。 永州城的大小官员,那都是孙清扬的人,此时被控制在了府衙之中。 “关闭城门,攻打府衙,捉拿官兵。”孙清扬简短地同手下人发号施令。 此次朝廷派了五万大军,进城的也只有一万多人,剩下的四万多人在城外驻扎。关闭城门是为了阻止其余四万大军进入,而攻打府衙是为了营救自己人,捉拿官兵则是为了防止这些官兵趁机混入百姓之中,到时与城外官兵来个里应外合,那时,永州城就真保不住了。 孙清扬亲自带兵关闭城门。 城外的官兵似乎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城门就关上了。 孙清扬又派本土的一位将领领军攻打府衙,营救官员,至于捉拿官兵之事,则由流民身份的刘向来执行。 朝廷一次又一次下令斩杀流民,早已让身为流民的刘向恨之入骨,因此在执行这个任务的时候,他几乎是不遗余力,将那些官兵统统抓住,或杀或关押,几乎无漏网之鱼。 城外的官兵意识到不对劲,立即展开攻城,可镇守城门的人是孙清扬,她又岂能放他们进城。官兵每攻一次城,损失上千人,几轮之后,其将领决定改变策略,围而不攻。 值得一提的事,这次官军将领是姜源,是姜妤的长兄,跟孙清扬也算是老熟人了。 此人颇有谋略,乃军中后起之秀。人们常说将来孙俊将代替孙将军,而姜源则会顶替其父,并认定此二人将成为南朝未来的哼哈二将。 朝廷招降使 姜源原本打算待官兵悉数入了城,朝廷接管了永州城后,他再来清算叛军头子。可没想到,他手下的一位将领早已暗中得了花宰相的命令,提前动手了,这彻底打乱了他的计划。 几番攻城不下,他对永州城的叛军有所改观了。 在来之前,他听人说,永州城的城墙破败不堪,于是他围着永州城的城墙转了三天,试图找出破绽。 事实证明,传言并不可信。 永州城的城墙简直可以用固若金汤来形容,不仅牢固,而且从城墙的外观上判断,城墙上有大约两米高是新砌的。 也就是说,永州城的城墙在此之前不仅修葺过,还加高了两米。 他是擅长攻城的,火攻、水攻、强攻,都有取胜的实例,但现在他所面对的问题不仅仅是能否攻下永州城,还要考虑到包括齐大偶在内的被城内叛军控制的大臣的人身安全。 狗急了会跳墙,兔子急了会咬人,他担心若是攻城太急了,将城内叛军惹急了,搞不好他们会拿齐大偶等大臣开刀,那就坏事了。 别的大人也就算了,可那齐大偶齐大人可是花宰相的连襟,位列九卿。 话说齐大偶齐大人这次算是栽在了连襟花宰相手里了,一开始,他与永州大小官员一样,被控制在永州府衙内时,得悉一切皆是花宰相暗中指使,气得他暴跳如雷,之后被永州军关入大牢后,更是破口大骂花宰相三天三夜。 文人骂街,不吐半个脏字,却是该骂的都骂了,连花宰相祖宗十八代都被反反复复问候了几十遍。 每每骂累了,就有人给送水,当天的伙食也出奇的好。 当然,他也骂孙清扬在内的一干乱臣贼子,只是每次骂完,不仅没有水喝,连当天的伙食也会比平常差上一两等,比如骂花宰相的时候,骂一顿就有鱼有肉,有时甚至还有半只烧鸡,骂狠了还有美酒。但只要一骂孙清扬一伙,当天就吃不上鱼和肉,只两样素菜打发了,美酒那是想都别想了。 时日已久,齐大人也就悟出来了,他倒也识相,往后便只骂花宰相,于是餐餐有鱼有肉有美酒佳酿,虽然身在牢狱,倒也快活。 相比齐大人,那位一进城便下令捕杀流民的刘一献将军的运气就没那么好了。日日吃水煮菜,吃得脸都绿了,最后也忍不住跟着骂起了花宰相,伙食也才勉强有所改善,偶尔还能有一口劣酒尝尝。 其余的人看到骂花宰相就有酒有肉有鱼,纷纷仿效。 一时间,永州城的牢房内骂声一片。 武将们骂人不如文人委婉阴毒,但有够低俗,声音洪亮,足够酣畅淋漓 那些狱卒们爱听,有时也附和几句,如此一来一往,比对歌还尽兴。 牢房中前所未有的和谐,内外一家亲。 相处久了,齐大人便同看守的谢老头打听起孙清扬来。 谢老头也不吝啬,将孙清扬当初如何到永州,如何说服司马爽的一干永州大小官员收留流民,到她怎样让永州百姓躲过天花瘟疫,再到后来为何挟持司马爽的种种告知。 齐大人听罢,沉吟良久,迟迟不语,倒是别的官员直呼孙清扬乃奇女子。 末了,齐大人仰头长叹,“仁明误事,仁明误事。” 仁明何许人也,乃花宰相也。 不得不说花宰相的这位连襟与之有着极大的不同,二人虽同朝为官,又同是文官,可二人的性情大不相同,连政见也大相径庭。比如在对北朝的态度上,花宰相主张南北议和不对抗,而齐大人则主战。又比如此次永州叛乱,花宰相强烈要求镇压,而齐大人却觉得不宜采用过于强硬的手段。 这位齐大人倒是一位有大局意识的人,当他听说了孙清扬在永州的所作所为之后,便提出要与之见一面。 孙清扬对这位齐大人是有所耳闻的,据说这位大人很是刚正,眼下人家既然愿意见面,自己又何必躲躲藏藏呢,于是不久后,便安排与这位老大人在狱中一密室相见了。至于二人见面后谈了什么,无人知晓。 事后,孙清扬也没放他出城,只是齐大人写了一封书信,由孙清扬派人送出城去 ,之后一切照旧,城外的官军还没撤,城内的军民还是一样坚守着,大家都在等着朝廷命令。城外的军队在等着朝廷一声令下攻城,而城内的人却等着朝廷下令解除对永州城的封锁。 孙清扬是十分不愿意与朝廷作对的,她所希望的是老百姓能够安居乐业,是国泰民安。 齐大人愿意为她写封奏折送回朝廷,向皇帝说明此前的种种误会,她自然是开心的。如果误会能解除,那么永州的危机便会跟着解除。 约莫过了一个多月城外的官军传来了消息,说是朝廷已经再派大员来永州继续解决招降之事。 孙清扬将此消息传达给齐大人,齐大人欣喜不已,只道是皇上圣明,在狱中当即朝北叩拜了三个响头。 孙清扬见他六十好几的人了,满头花发,不好叫他长久住在牢房,想让他住到司马府。可齐大人不肯,说是与牢房的谢老头相谈甚欢,还想在牢房中多待几日,好与之把盏言欢。 孙清扬见他老人家兴致颇高,也不好扫他的兴,于是便没有再理会。然而人世间顺遂的事少,不顺的事多。她以为的顺水推舟是成人之美,没想到最后事情偏偏就坏在了这里。 话说齐大人拒绝搬到司马府之后,果真就与谢老头日日把酒言欢,夜夜秉烛畅谈,老哥俩当真是相谈甚欢,相见恨晚。 孙清扬派人去看了几次 ,都说二老聊得欢,酒也没少喝。问他们都聊些什么,无非是些哪里的菜好吃,哪里的酒够劲之类的话题。孙清扬听着十分稀松平常,也就不甚在意了。 过了两天,她觉得二老连喝了三天酒,实在不能再喝下去了,于是亲自到牢房里,想劝齐大人适可而止。 可齐大人一拍胸膛道,“别看老夫年纪大了,可还老当益壮着呢,多喝几口马尿不碍事。老夫与谢老弟有缘,聊得来,高兴得很。只是再过两天,我便要回大都,往后只怕再难见了,实在是可惜了。剩下这几日,就让我们哥俩吃好喝好尽兴些,你这小丫头片子就不要再让人来打搅我们了。” 话已至此,孙清扬还能说什么。 又过一日,城外官军传言说,朝廷二度派来的使臣明日便会到永州,让永州城里人尽早放了齐大人等。 孙清扬觉得老爷子放飞自我也放飞的差不多了,于是便叫人去看看,顺便将话传到。 那人去了不到半个时辰,便惊慌失色地回来了,“姑姑娘,不不好了,齐大人他他他没气了。” 孙清扬当时正在清点司马府的账本清册,想着后续朝廷定会派新的人来接手,不管将来那位大人住不住在此处,司马府的财务都要清点清楚了,然后交付给朝廷。此时听闻齐大人没气了,她手一抖,手里的账本啪的一声掉地上了。也没来得及拾起来,连忙提起裙摆就往外跑。跑到府门口,解下一匹马,翻身便上,直奔永州城大牢而去。 到了大牢一看,齐大人与谢老头二人齐齐躺在谢老头平时躺着休息的小床上,二人表情安详,床边桌上还有吃剩喝剩的酒菜。 她上前探了探二人鼻息,皆已没气了,又伸手去掐二人的脉搏,毫无动静。 她惨然苦笑,喃喃道,“齐老呀齐老,你舍不得你的谢老弟,不想与之分别。这下好了,你们的灵魂可以永远在一起了,只是留下这一摊烂事,可真叫我头疼了。 ” 闻讯赶来的小翠一进牢房便见孙清杨木然地站在床边,而床上并排躺着二老。她已听说了二老把自己喝死的事了,忙问,“姑娘,这下可怎么办啊,朝廷的人马上就到了。” 孙清扬深深叹了一口气,转身出了牢房,“天意弄人啊。人死不能复生,就是皇上来了,也没辙。” “这下咱们可怎么跟朝廷交代呀?”小翠心急如焚,好不容易盼来了曙光,却没想到竟然会是这种结果。 “没办法交代便不交代了呗。”孙清扬苦笑。 “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小翠不死心。 孙清扬冷笑两声,更多的是无奈,“朝廷连派了两拨人,古寿长那拨人让咱们杀了,然后又派来齐大人,结果先是让咱们扣押了,最后又不明不白死在了牢房中,你若是皇上,会怎么想呢?” 小翠苦恼不已,但心中仍存有一丝幻想,“他们若是不信,可以验啊。那些仵作不是很厉害吗。再说了,咱们这边谢老头不也一样吗,这总不能有假 ” 将军对峙永州城墙 孙清扬连声叹气,“你太天真了,这是咱们最后一个机会了,可惜这个机会已经丢了。就算最后证明齐大人和谢老头的的确确是喝酒喝死的,但花宰相一干人也有理由告你故意杀人,他们会说是我们派谢老头把齐大人灌死的,而谢老头是畏罪自杀的。” “花宰相他为什么老是跟咱们过不去啊。”小翠气恼。 孙清扬无奈地笑了,“是咱们先跟他的钱袋子过不去的,他这叫反击。” “他,他贪污受贿,皇上都不知道,不管的吗?”小翠急赤白脸道。 孙清扬苦笑,“皇帝自然是知道的他的所作所为,但是皇帝离不开他啊。” 比起其他文臣武将,花宰相的能力太突出了,不仅会来事,而是会来钱。 先帝的时候,几次发动战役,不管对内还是对外,无不是花宰相为他筹的钱,如今新帝也是。所以纵使皇帝们都知道花宰相的累累罪行,但他们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选择视而不见,充耳不闻。 小翠心中仅存的希望破灭了,愁苦道,“那咱们现在怎么办,朝廷还肯接受咱们投降吗?” “你说呢?”孙清扬无奈反问,现在她除了无奈就是无语,朝廷派一拨人死一拨,就是皇帝还肯再相信,只怕也没有官员再敢进永州城了,在他们心里,估计永州已经被判处死刑了。 小翠说不出个所以然,只剩叹息与绝望。 “咱们已经没有后路可退了。”孙清扬轻叹。 “难不成咱们真的只有造反这条路可走了吗?”小翠惕惕然问道。 “如今朝廷奸相当道,不是民要反,而是官逼民反呀。”孙清扬迎风而立,飒飒秋风拂来,吹起她的衣袂,翩翩然欲飞天。 不得不说,永州之事,从始至终都有花宰相在左右着,主要是永州涉及到他的主要利益,所以他插手操纵永州之事是无法避免的。 如今齐大人一死,永州与朝廷算是彻底决裂,再无转圜的余地了,他们没有别的路可走了,唯有一路走到黑,或许还能有一线生机。但无论这是天意还是宰相造成的,她都必须面对事实,放弃幻想。 当她将齐大人已故的消息告知城外官军,并将用锦缎包裹着的齐大人的尸首从十米高的城墙吊出城外时,众官军将领以及朝廷新派来的招降使一片哗然。 于是永州与朝廷彻底决裂了,等待他们的只有短兵相接了。 城里的百姓要赶跑破坏他们安宁生活的官兵,城外的官兵要破城捉拿城里的乱臣贼子,双方势如水火,都恨不得打一架,奈何实力悬殊。 永州本有十万士兵,可都分散在其下的二十多个郡县之中,永州城内只有两万不到的士兵,而城外已有八万兵马。于是城里人只好紧闭城门不出 。 城外的士兵仗着人多势众,分外嚣张,一天天在城下排开阵势,各种挑衅,甚至破口大骂。 粗人骂街,什么话都骂的出口,其嘴脸比骂街泼妇还丑三分,尤其他们知道城内乱臣贼子领头的是个女子,于是他们的嘴脸更加丑陋,个个面露猥琐,骂得起劲,骂得绘声绘色,骂得污秽不堪。 孙清扬就站在墙头看着,并下令手下人不许回骂。 刘向等人听城外官兵越骂越不堪入耳,很是气愤。于是有人说要出城去跟他们拼了,孙清扬却道,“他们要的就是这个结果。” 其实他们都知道,官兵骂城,便是为了激怒他们,引他们出城迎战。他们若真去了,那就是上了官兵的当了,所以说要开城门出去跟官兵拼命的话,也只是说说罢了,只是天天让人骂,还不能回骂,委实叫人气愤。 “去,找来戏班子,咱们在城楼上搭台看戏。”孙清扬饶有兴致道。 众手下一听,无不讶异,他们早就听说这位小姐喜爱听戏,官军围城这段时日,她还时常往戏园子里跑呢。 刘向不太敢确定自己刚刚是不是听错了,于是问道,“姑娘是说要在城楼上看戏吗?” 孙清扬笃定地点头,众人更是不解,有急性子的破口而出,“姑娘,眼下怕不是享乐的时候。” 孙清扬嘴角一勾,“听他们骂了几天,现在该轮到我们上场了不是吗?” 手下闻言,仍有不解其意的,还是刘向提醒了一句,“难不成姑娘是要让戏子们来为我们反击吗?” 孙清扬点头,“咱们就不费那个力气跟他们对骂了。专业的事专业的人来干,骂街也一样,不是吗?” 大伙儿秒懂其意,纷纷拍手赞同。 孙清扬这几日的确往戏园子跑得有些频繁了,倒也不全是去听戏的,而是去叫人排练新戏的,新戏的曲目很直白,就叫《永州军民痛打落水狗》。 此戏一出演,城里城外的观众态度大相径庭,城内一片叫好声,城外骂声此起彼伏,尤其是人们看到永州兵痛打小丑似的落水狗时,城外骂娘声不绝于耳。不服输的城外兵也演起了《官兵痛打落水狗》。 双方直闹到三更半夜,闹累了,双方约定明日再战,之后各自才回去歇息。 城中严重缺粮 四更天时,紧闭了数月之久的永州城城门打开了,一小支队伍借着月色出城了,直奔官军营地而去。 不多时,官军军营一片火光,紧接着锣鼓喧天,夹杂着“有叛贼偷袭。”、“快捉拿反贼。”、“反贼跑了,快追。”之类的呼喊声。 次日,城外的官军不比唱戏,也不骂人了,他们开始沿着永州城外挖壕沟,设鹿角。整整忙了一天一夜,恨不得把壕沟挖成海沟,立起的鹿角比人还高。 城里的军民听说昨夜偷袭成功,一改往日的衰样,个个趾高气扬。 昨夜,孙清扬让刘向带了三百名精兵偷袭官军军营,又是盗马又是放火烧粮,但并没有对对方展开屠杀,这完全是出于她对朝廷还存着一丝幻想。 官军准备好后,就开始尝试攻城,他们用投石车往城里投石,在深夜试图用云梯爬上墙。几次下来,都遭到了城内顽强地抵抗,最终也没成功。于是官军主将姜源再度改变策略,继续围而不攻。 他打听到永州城的存粮并不多,坚信自己只要围上个月,永州城便不攻自破。 三个月后,姜源以为城内粮食已经差不多殆尽了。可是这一天,他站在城外的土山头,看到城中粮库打开了,十余辆牛车满载粮食而出。这时,因为搬运的士兵操作失误,有一袋粮食从车上掉落,落地的时候,袋口松开,其中的粮食撒了一地。可那些士兵却并不理会,而是直接用扫把将那些撒地上的粮食扫到一边去了,一副视粮食为粪土态度。 这个小细节让姜源心下疑惑不已,不是说城中粮食坚持不了个月吗,难道此话有假? 又过几日,夜深人静之时,永州城墙上落下一条长绳,有人顺着长绳滑下墙头,往官军军营方向逃跑。 经过上次被偷袭的教训,这回官兵再也不敢睡太死了,执勤的士兵更是时时刻刻保持警惕,见到有人从城里出来,就立刻将人捉拿住盘问。 来人道自己并非士兵,而是城中的老百姓,之所以出逃,实在是因为在城里饿的不行了。 执勤士兵将此事禀告上去,军官叫来那人,仔细盘问过后,将此事上报给主将姜源。 姜源见那逃民面黄肌瘦,分明是长时间营养不良造成的,就信了三分,随即又盘问了一番。那逃民只说自己饿了四五天了,上街都买不到米,周围邻里也一样,再问也就回答不出来了。 次日,姜源又上土山,又见城中粮仓大开,士兵装满数十辆粮食,然后往各处派送。可奇怪的是,有些人收到所谓的粮食后,当时很高兴,可等到发放粮食的士兵一走,便将整袋整袋的粮食弃于道旁,如弃敝履。这让姜源更加怀疑那袋子中是否装的真就是粮食了。 接连数日,一到夜里城中总有饥民逃出,且人数越来越多,从个到七八个,再到后来的十几个。他们个个面黄肌瘦,有人说饿了七八日,有人说饿了十来天。 又过两日,再看城头,明显发现那些士兵个个瘦得双颊凹陷,甚至有人站岗的时候直接晕过去,而城中叛军却硬说是他是站得脚麻了,要倒下歇歇,城外明眼人都看得出那叛军分明是饿晕过去的。 当夜又有十七八个人从城中逃出,其中就有一名叛军。他说自己饿了 三四日了,连皮靴都煮了吃了,实在没办法了,才逃出城。 由于他是叛军,身份与平民不同,所以姜源对他的盘问尤为仔细。 最终,姜源从他口中得悉,永州城粮仓里的粮食都是假的,麻袋里装的其实是沙子,每天搬进搬出,只是做戏给城外的官军看的。事实上,城内已经没有粮食了。另外,那叛军还透露了一个非常重要的信息,那就是永州城的城墙并不是坚不可摧的,至少东南方向有一小段的城墙是不怎么牢固的。 姜源得此消息,记在心上,隔天围城巡逻时,暗自留意,果然发现永州城城墙东南角有一处砖土颜色新旧不一,鹿角也多半是旧的。 确认了这两个消息的真实性,姜源心下有了盘算。 次日一早,他就调集军中两万人马主攻永州城北门。 城内守军见此,立即也做了相应的调动,将大部分守军调到北门抵挡。 双方在城里城外,墙头墙下 斗智斗勇了一整日。 到了日暮时分,城外官军收了工,并放话明天继续攻打,且扬言三日之内一定会打下永州城。 守军自是不敢轻敌,当夜轮流站岗。 夜深时分,姜源望着南城墙头的几个老弱病残的守军,于是让弓箭手几支箭给射掉了,之后领着一支强健的士兵开始攻南墙,先拆鹿角,再用投石车砸墙。果然没多大功夫,就将南墙砸塌了一角,士兵们动用工具在城墙上砸开大洞。 从大洞往里一瞧,城内一片漆黑,悄无声息。料想此时城中叛军叛民都已在睡梦之中,全然不知城外的官军已然攻入城内来了。 屡战屡败,屡败屡战 死神悄悄降临了。 城外的官军总有八万之多,他们从豁开的南城墙涌入,在城南等候着上头下达屠城的命令。 就在这时,黑暗中传来嗖嗖的声响。 这声音,他们并不陌生,那是冷箭刺穿空气的声音。 有人大喊一声,“糟了,中埋伏了。”接着便听到有哎呦哎呦的惨叫声接连传来,明显是有人中箭了。 黑暗中,官军根本不知道敌人在哪里。 时间一长,中箭的人越来越多,官军人心惶惶,就连主将姜源也慌了。 就在这时,周围亮了,无数的火把朝这边冲杀过来。 一时间叫喊声、锣鼓声、惨叫声喧天。 这一夜,注定是个不平凡的夜晚。 这一夜,姜源败了。一支流矢刺穿了他的肩胛骨。关键时刻他想起了他的父亲经常教育他“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于是他选择了逃。 他的坐骑踩死踩伤了不知多少的官军士兵,才将他驼出城,保全了半条性命。 到了次日,他们逃出了永州城,逃到了永州城外的十里坡。确认没有追兵时,回头清点了人马,只有三万人马了。 他站在道旁的一棵歪脖子树下,面色阴冷地听着手下汇报清点结果。 山头的冷风吹拂着他那沾满了污血的银色盔甲,后头的红色披风破败不堪,飘飘荡荡。 他冷眼望着自己的残兵败将,心有余而力不足,再回望永州城,眸中冷意渐深。他自小从军,大战小战也都参与过,可还未输得如此狼狈过。 他有预感,城中那人将会是他此生的另一个强劲的对手。为何说是另一个呢,是因为他的对手不止一个,还有一个就是孙俊。 孙俊不仅是他的好友,也是他的竞争对手,一直以来他总是暗暗地跟孙俊较劲。但是不管是在打仗还是在朝中,他都略逊一筹,他十分不甘心。 镇压东南叛民之乱,是他先同皇帝自告奋勇的,可没想到皇帝最后还是选择了孙俊,这让他极为不快。后来听说孙俊在儋州镇压叛民连连失利,他竟然有点小窃喜。 这一次镇压永州之乱,他本想打个大胜仗,好从此翻身,压过孙俊一头,可没想到,竟然也会以惨败收场,如此怎叫他不恨。 其实不仅仅是他,就连其父姜尚行也是在暗中与孙将军较劲。 认真说起来,姜尚行早期还当过孙将军的副将,因其作战勇猛,颇有计谋,老皇帝在时,对其多次提拔。新皇颇有心计,大搞平衡之术,有意无意引导二将对立,此时孙将军虽被封为镇国公,却因孙清扬之事被收回军权,而姜尚行则军权在握,其势如日中天,俨然如当年的孙将军。这多少让孙将军心里有些不平衡,当初助新皇登基的人是他,可最后得利的却是姜尚行。这就好比一个人辛辛苦苦种了棵果树,等到开花结果了,吃果子的竟是别人,这不就是典型的为他人做嫁衣吗。 吃他果子就算了,可对方竟还来挖他的墙角,这让他忍无可忍。若不是有孙夫人镇着,只怕早在太后下旨赐婚 姜妤与夏侯辰那会儿,他就闹进宫了。 可以这么说,新皇对付孙家的手段是十分明显十分高明的,只在一手捧一手压之间,就将孙家的军权剥夺走了。 孙家忠厚,一直以来从未反抗或在公开场合发表过不合时宜的言论,这都归功于孙夫人驭夫有术,治家有方。 新皇帝似乎也觉得一再针对孙家,委实有些过头了,于是先将孙弈调到身边,又再次提拔孙俊,至于孙将军,他则以其年长为由,不再任用。 对此孙将军多少是有些不服的。据说有段时间,他每日同人吹嘘自己饭量,以及有意无意在门前耍大刀,以证明自己是“廉颇未老”。然而新皇帝选择了视而不见。 孙将军黯然伤神,孙夫人看出新皇帝的心思,便劝他顺应皇帝心意,告老还乡,从此告别沙场与朝廷的纷争。 话说回来, 孙清扬将永州的情况书信去给大哥孙俊,不久之后,孙俊回信了,他表示理解她当时的做法,并愿意再度上书,向皇帝申请,由他来担任永州的招降使。可是他的奏章送上去之后,便如同石沉大海。 孙清扬等来等去,等到的却是姜源再度率领大军前来镇压的消息。 原来姜源败北后,并不死心。他退到定州后便不走了,留在定州,另外又上书申请从定州调兵,好再度前去镇压永州叛军。 虽然朝中还有大臣试图劝说皇上可否再次招降永州叛军,可皇帝并不同意,当即同意了姜源的请求,由定州调集五万兵马,交由他来指挥。 大月皇族的标志 秋风飒飒,吹拂着墙头上的军旗猎猎作响。 孙清扬一袭白衣峭立永州城的城头东望,不久前官军围城时挖的壕沟才填平,在地面上留下一条伤疤似的灰土带。血染过的土地似乎别样的肥沃,已是深秋,杂草依旧不败。 “姑娘,回去。此处风大,千万别吹坏了身子。”小翠将一件蓝绿色孔雀裘披在她的身上。 “翠儿啊,你可有想过回大都?”孙清扬望着通往大都的官道怔怔发呆。 小翠不以为然道,“不想,想了也回不去。再说了,咱们在这永州城挺好的,如果那些官军不来找麻烦,那就更好了。”她与永州城的妇人相处融洽,可以说是左右逢源,再者孙清扬又不多管束,因此在永州的日子可比在大都的时候舒坦多了。唯一的担忧就是大伯刘老耿,不过孙夫人已答应过,会找人替自己照顾他,自己也就可以放心了。 孙清扬轻轻叹了口气,感觉自己与她说这话就好比鸡同鸭讲,她的回答总是这般似是而非。 “姑娘若还想回头,怕是不可能了。皇帝的态度已经明摆在那儿了。”素娘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身后,她的声音不大,甚至有些飘渺。 “那我们该怎么办?”孙清扬回过头,见素娘一袭青衣傲立风中,神色淡然。这是她第一次问这种问题,她有些迷茫。 素娘转过头来看她,用清晰的话语告诉她,“不要回头,往前继续走。” “往前继续走,要走向何方? ”孙清扬彷徨了。往前继续走,难不成要让她一路走到黑,造反到底,然后争天下吗? 素娘目光坚定道,“这天下本就是夏侯氏从宇文氏的手中抢来的。既然他们能抢,为什么别人不可以。” 孙清扬皱眉,她没想到素娘会说出这番话。虽然理是这个理,可她真的没有过要争天下的念头,此时素娘突然说出来,叫她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 素娘屏退小翠,然后问孙清扬,“姑娘的右肩上是否有个兽头的纹身?” 孙清扬眉头一跳,并不回答。 素娘接着说,“那是大月皇族的标志。” 孙清扬叹息,“我只想做一个普通人。” “你别无选择。”素娘面无表情道, “当年夏侯无休杀了皇上与皇后,怀有身孕的太子妃侥幸从枯井暗道中逃出宫,大月皇族的血脉才得以保全。而你,便是世子与青楼女香香所生。当年是属下奉了郡主之命,才将你带进孙家的。” 孙清扬闻言,脑中嗡嗡作响。 虽然她一早也料想到自己的身世会是如此,但此时身子还是不由晃了一晃,连忙扶住城墙的护栏。 思绪如破开的麻布,千头万绪扯出千丝万缕,叫她心乱如麻。 这一切,在她意料之中,也是意料之外的。 她深吸一口气,迫使自己冷静下来。 秋风吹鼓起她的大摆袖,冷风源源不断灌入,她冷得身子有些发抖。 她抖动着双唇道,“他人在哪儿?” 心中纵然有千言万语,可最后能问出口的唯有这一句。 素娘退后两步,低垂着头道,“世子殿下在哪儿属下不知道,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应该明白身为大月皇族,接下来要怎么做才行。” 孙清扬皱起眉头,冷冷看着素娘,“所以我的事,你都知道吗?” 素娘没有回答,但孙清扬知道她的不回答就是默认了,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那你一直待在我母亲身边,是为了监视我吗?还是说,你所说的大月郡主她其实也在府中。”此时,她心里有个大胆的猜想。 “对于姑娘这个问题,属下可以选择不回答吗?”素娘不卑不亢。 “不可以。”孙清扬强势回答。 素娘却是微微屈膝,随即转身便走。 孙清扬追着喊,“你会回答我的。” 小翠见此,赶紧上前来,忍不住问道,“姑娘,你们刚刚说了什么?” 关于孙清扬生父的事,素娘再不肯多说一句,无论孙清扬如何求她,她的态度始终毕恭毕敬,却也始终三缄其口。 姜源的士兵到达永州城外时,迎接他们的是万余人的永州叛军。 姜源认定这些叛军上次赢过自己一回,就得意忘形了,于是他当即下令全军出击,好叫那些叛军知道自己的厉害。 正面交锋,永州州叛军果然不堪一击。才交上手,这些乌合之众就溃不成军,四散奔逃了,纷纷丢盔弃甲往城中方向逃,最后连城门也没来得及关上。 官军内讧,定州兵变 攻破永州城的城门,攻入永州城是姜源一直以来梦寐以求的。此时永州城门大开着,是不久前的他想都不敢想的,但事实摆在眼前,他反而犹豫了。 可在他犹豫之时,城内叛军似乎反应过来了,纷纷返回,打算关城门。 这时的他不再犹豫,一声令下,前头的士兵率先往城门冲去。 前来关城门的小股叛军见此情形,吓得顾不上关门,逃命去了。 官军入了城,惊奇的发现城中空无一人,而城中的财物却没少,于是便哄抢了起来,全然忘记了自己是来干什么的。 待姜源率领着后部队进城时,城里的士兵早已乱套了,有的甚至还因为分赃不均打了起来,尤其是他率领的后军见前军抢占了大量的财物,很是不甘心,于是就有后军明着同前军索要财物。前军不肯给,于是双方大打出手,而姜源的态度明显偏袒后军。 这里值得一提的是,姜源这次带的部队之所以分前后军,是因为前军的人马是借来的定州军,而后军是他的亲兵。也就是说,一个是养子,一个是亲儿子。 对待两军,姜源平常表面上总是装出一视同仁的样子,可实际上是有差异的,军粮军衣永远是他的亲兵先得,定州兵后得。 上阵杀敌却要定州军先上,他自己的亲兵后上。 这是典型的有好处你别想,累活脏活全归你。这让作战勇猛强悍的定州军心生愤懑,两军之间矛盾日益激化。此时姜源极为不公正的对待,更让他们心中的愤怒达到了极点,于是双方撕破脸了。 就在官军内部一团乱之时,四面八方涌出叛军来。这么一来,官军内部暂停了内斗,转而对付起叛军。但是定州军此时已无心作战,多半后退了,而姜源亲兵自从上次经历了挫败,对永州叛军有了心理上的忌惮与畏惧。因此双方一交手,官兵便溃败了。 更令姜源没想到的是,他们入城之时,有一股叛军从山道绕到他们后面,截了他们的粮草。等他们逃出城时,粮草已被抢去大多数。 对于姜源而言,这一仗败的更透彻。 官军连夜败逃,狼狈至极,然而屋漏偏逢连夜雨,当他们到达秋风岗时,定州军哗变了。原来是军粮分配不均所致。 姜源亲兵可分到七天的军粮,而定州军只能分到五天。此去定州要十天左右,也就是说姜源亲兵只要每日稍微节约一些,十天都能有粮,不至于挨饿,而定州军却指定要饿上天的。 如此区别对待,但凡是个人都不服,何况是血性与杀性强盛的定州军呢。 定州军的哗变对于姜源及其亲兵而言,几乎是灭顶之灾。原本三万多的亲兵经历前日永州之战后,只剩不到两万人。反观定州军原本五万人,而今还剩四万人。 此时定州军哗变,姜源亲兵岂是对手。 姜源见情况不对,立即策马而逃,到达定州城外时才停下清点人马。近两万的亲兵竟然只剩五千不到了,这让他痛心疾首不已。 至于那些哗变的定州军知道定州是回不去了,索性在永州境内落草为寇。之后这些人被孙清扬招安,成了她手下一支强兵,当然这是后话。 难得和平,大刀阔斧建新城 再一次击败官军,永州城军民看待孙清扬有如凡人看天神般,更有人趁机提议孙清扬索性称王称霸。 孙清扬直接拒绝了。 官军走后,孙清扬并没有着急着招兵买马,而是急着去找一个人。这个人不是别人,而是吴事由。 令她没想到的是,吴事由不仅来了,还带来了他的整个工匠世家。 这让孙清扬几乎要喜极而泣。 她找吴事由,是因为在蝎子岛的时候,吴事由负责过蒸汽机。 对,她决定在永州来一次工业革命。 她第一个要着手改革的就是纺纱机、织布机等手工纺织机械,她打算创办蒸汽纺织厂,将绝大多数妇女从家庭手工纺织中解放出来。 她知道吴事由跟他的工匠世家将会是帮助她实现永州工业革命的中坚力量。 吴事由的工匠世家是以他父亲吴显德为核心的工匠家族,他的两位叔父,他的三位娘舅,都是工匠,其中以吴显德的技艺最为高超,所以其成为了核心人物。他们手下又有各自的学徒,这些学徒基本都是他们自己的孩子。吴显德自己也有五个孩子,吴事由是老大,四下还有三个弟弟以及一个妹妹。 吴事由在蝎子岛参与了蒸汽机的制造,对蒸汽机的结构及原理了如指掌,回到家后,他便迫不及待地将此告知其父吴显德,并制造了一架小的蒸汽机模型。吴显德如获至宝,还专门将他的两个兄弟和三个妻弟找来研究一番。六人皆觉得此物必有大用处,于是便在每日下工后开始研究蒸汽机的运用。 他们第一个尝试的便是将蒸汽机运用于妻子的纺纱机上,因此,对蒸汽机运用于纺织机械上,他们早已了然于胸了。 蒸汽纺织厂很快就成立了,并且一成立就投入了生产。 孙清扬一鼓作气,接连又创办了玻璃厂、水泥厂以及砂糖厂,前前后后总共五个厂。她还高瞻远瞩地将这些厂规划到了城南。 由于城区地方不够开阔,所以她下令扩大城区,将城南的老城墙拆去,整个厂区往南面移了一百多公里。 新修的城墙是用水泥钢筋混凝土浇灌而成的,坚不可摧。 扩大的城南区被划定为新区,孙清扬还组建了一个建筑团队,在此建筑厂房,建成后,她便将五个厂都搬迁至此,又在此另建公寓楼、创办学校,修建医院,一并解决了工人的工作、居住、下一代教育、医疗等问题。 这是一个浩大的工程,不是一朝一夕便能完成的,好在她资金足够雄厚,人力亦不缺。 这几个厂一开始规模都不大,随着后来销路打开后,便慢慢扩大规模。 由于工厂的薪资高,待遇好,所以吸引了大批量永州城周围郡县的百姓。 为了解决他们的后顾之忧,让他们安心工作,孙清扬允许他们家属一起进厂,只要一家之中有两人以上在厂子里做事的,都可以分配公寓。 在这两年多的时间里,朝廷竟然没有再派兵来攻打。 打听之下,才知道皇帝的身体出了状况。 原来早在她从皇宫中逃脱后不久,皇帝又得了一美人,从此君王不早朝。 之后,花宰相又为其引荐了一位得道高人。 听说此道人极为擅长练仙丹,一颗仙丹即可叫萎靡不振的人眨眼间生龙活虎,只是过犹不及。 但是皇帝迷恋那种刺激感,或者说是上了瘾,因此日日必须服用,且越服越多。 于是不过一年的时间,皇帝的身体便出了问题。 眼下下皇帝有四子儿女,大儿子乃皇后所生,既嫡长子,当之无愧的储君,是以皇帝登基没多久就立他为太子了。但是这个太子资质平庸又偏信身边人。对此,皇帝开始时还管教一二,之后自己沉溺美色与仙道,便无暇顾及他了。 皇帝连太子的事都不管了,朝中之事就更不用说了,一切交由花宰相主持。但是叫停平叛永州却实实在在是皇帝下的旨。是以,花宰相就是再想灭掉孙清扬一干人,也不能抗旨不遵。 没了朝廷的干扰,孙清扬的新永州经济体构建完成之后,永州经济强劲往上走,她手中便有了更多的资金,于是开始招兵买马、大建粮仓。 她在城南城北各修了大粮仓,若是将这两处粮仓注满,可供全城居民两年食用。 到了这会儿,她依旧不敢放松警惕,仍无法高枕无忧。 皇帝驾崩,两朝皆动荡 寒来暑往,春去秋来。皇帝终于在病了的第三个年头的深秋结束了日日与丹药为食的日子,升天去了。那是他登基后的第十个年头。 皇帝驾崩,本该举国哀悼的,可是没有。 孙清扬认真想过他这十年的功与过,他最大的功劳莫过于完全占领了三江地区,将北朝驱赶到北江以北,而其中功劳最大的还是那个人。 比起功,他的过更多,大兴土木、骄奢淫逸、声色犬马、不理朝政,任由奸相当道,贪官污吏横行,导致民不聊生。于是农民起义四起,使得整个南朝陷入了动荡与不安。无数百姓流离失所,成为流民、难民,无数城池被起义军占领。又有无数流民被逼迫落草为寇,或揭竿而起。整个南朝如今已是风雨飘摇。 值得一提的是,与南朝相比,这十年北朝的情况也没有好多少,先是卧病在床的慕容璜莫名其妙的死于一个电闪雷鸣风雨交加的夜晚,作为皇太弟的慕容玦继承大统。 登基大典上,文武百官纷纷下跪,唯有十一王慕容玥不跪,并直指慕容玦杀兄夺位,由此兄弟二人决裂。 慕容玦虽是皇帝,但慕容玥得到了萧家的支持,慕容玦也拿他没办法。 萧家与慕容玥的领地在东边,他们便以龙虎山为界,新成立东唐政权,与慕容玦的西唐政权分庭抗礼,是以北朝由统一的国家一分为二。 十年来,二唐在北方龙虎斗不休,其精彩程度不亚于南朝。 南朝有农民起义,北朝有内斗,于是双方便自觉忽略了三江问题,两朝边境前所未有的相安无事,甚至民间还开放了互市。 对此,三江的当权者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私底下还给他们创造机会,是以深得南北朝边境老百姓的心。 深秋的清晨,浓雾笼罩,孙清扬矗立于东城墙头,极目远眺,满眼所见却是白茫茫一片,连道路也看不到。 “翠儿啊,你说人生的尽头是什么?”孙清扬突然开口问道。她的神色有些茫然,多年前,她也是在这里,也同样问过类似的问题,问的对象也是小翠,而回答她的却是素娘,但素娘给出的答案并不是她想要的,她从没想过要称王称霸,所以至今她的困惑依旧在。 “人老了,就到尽头了。人生的尽头应该就是死。”小翠有些不太确定自己的这个回答是否就是她想要的答案。不知为何,近来姑娘总是爱问这些看似很简单,却又好像不寻常的问题,难道是因为年纪大了的缘故吗? 孙清扬苦笑,神色依旧茫然,“人生如苦海,世人都在渡,可谁又能知道彼岸等着我们的会是什么呢。” 小翠啧舌,知道自己又答非所问了,索性选择沉默,安安静静的跟在她的身后。 过了良久,孙清扬这才讪然一笑,“许是近来太闲了,才会胡思乱想。” 小翠忙道,“闲点没什么不好 的,只要不胡思乱想才好。” “罢了,回去。发往大都的货还得尽早出发才行。”孙清扬摆摆手,转过身去。 永州的布匹,永州的砂糖,永州的玻璃,永州的肥皂都是当下最炙手可热的。 巨大的利益吸引来了众多的劫匪,永定两州州交界的青牛山上的那群抢匪尤为厉害,就连刘向也吃过他们的亏。 那群抢匪原就是定州军,姜源攻打永州时从定州借调的,后来在秋风岗因为分粮不均,这些定州军心生怨恨,所以哗变,便索性在永、定州交界山区落草为寇,劫掠过往官商财物,危害一方。 永州的商品要运往定州、大都等方向,青牛山虽不是唯一的一条通道,却是最便捷的。 若舍弃此道,不论往东还是往西,都要多走至少大半个月的路程。所以有时遇到订单较急的,孙清扬便会多派人员护送。 此番大都又有大商户定了五十多万枚的肥皂与五百担的砂糖,以及一百多套的玻璃制品,外加五万匹的布匹,且要求必须赶在年前运往大都。是以这一单生意不仅是大宗买卖,还是加急单。厂子连续加班加点了十天,才将货品赶制出来,检验过后即可打包运送了。 孙清扬预计护送人员将这批货运至大都,再返回,刚好可以赶回来过新年。 刘向远行,李妹儿家中待产 待她们到南城区时,李伟已经让人将货物妥善装车了。 将近一千辆马车连绵数里,从前望不到头,从后望不到前, 委实壮观。 城南的百姓都来送行,人人脸上洋溢着喜悦,喜悦之中又有期盼,期盼护送货物去往大都的家人能够赶在年前平安归来,好一家团聚过新年。 为了安全起见,孙清扬特派了两万精兵护送,人数比青牛山的五千人马多出三倍。 当初秋风岗哗变之前,定州军还有四万人马,哗变之后也还有将近三万人。 小小的青山养不活那么多人,于是之后的几年里,有人单独去另立山头,也有人去另寻谋生路了,还有人加入了别的山头,最后青牛山上只留下了五千多人。 “刘大哥,这次麻烦你了。”孙清扬同身披盔甲,整装待发的刘向道。 “姑娘言重了,这是我分内之事。”刘向毕恭毕敬回答。 “这次尽量早去早回,最好能赶在孩子落地前回来。”李伟拍着刘向的肩膀郑重道。 刘向点头,黑脸庞微微发红,转头望一眼身后不远处挺着大肚皮双目噙着泪水的李妹儿,有些不舍,还有些不放心,然后同李伟道,“这段时间,劳烦大哥帮忙照看。” “你放心,她是我亲妹子,我自然会照顾她的。倒是你们在路上要小心些,尤其是青牛山一带,一定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应对。”李伟神色凝重道。 孙清扬走了过去,说道,“李大哥说的没错,虽然咱们这次的人马多,但是护送的货物也不少,还是要多加小心。至于妹儿这边,我会找个人去照顾她,你且放宽心。” 刘向感激涕零,跪地叩谢。孙清扬并不阻止他,因为她知道只有自己接受了他的叩谢,他才会真正安心。 临出发前,孙清扬再三叮嘱,“财物是轻,性命为重。如果遇到危急,可弃财保命。” 每次货物出发之前,她都会再三同护送的人员说这句话。 车队出了城,朝阳已从东边的地平线升起,万道金光穿透浓雾,如同将蒙在天地间的白绒布撕扯开了。 雾渐渐散去,前方的道路又清晰了。 车队渐渐远去,最后消失在了人们的视野之中。 孙清扬准备回城,回头时发现李妹儿在人群的一角面带微笑,却双眼婆娑地看着远去的队伍,就算已经看不到了,可她的目光仍旧迟迟没有收回,就连孙清扬走到她的跟前,也没有觉察到。 李伟见她如此,轻轻用手肘推了推她,她才回过神来,忙低头抹去面上的泪花,勉强笑道,“让姑娘见笑了。” “人之常情,无妨。”孙清扬不以为意。她望了望李妹儿高高隆起的肚子,轻声问道,“几个月了?” 李妹儿羞红了脸,道,“七个多月了。” “那是快了。说不准刘大哥回来时,真就能赶上抱孩子呢。”孙清扬言笑。 李妹儿含羞不语,转过头,见一旁的兄长李伟呆呆看着孙清扬,不由暗自叹气。兄长早些年娶过亲,只是那位嫂子在他们逃难的路上染了 恶疾,去了。 这么些年,不是没有人上门提过亲,只是兄长自己却绝口不提。 他里怎么想,别人或许不知道,可她是他的亲妹妹,又岂会不知。 只是他渴求的人,虽近在咫尺,却是可望不可即。 回城后,孙清扬就让梁嫂去照顾李妹儿。 梁嫂是那个当初请求孙清扬医治重病的孩子的母亲,那孩子如今已经五岁了,是个结实健康的小家伙,被安排在新办的书塾中学习。 当初由于孩子的父亲被杀,梁嫂独自带着孩子跟着李伟他们一路从越州流亡到永州。 那一路他们吃了太多的苦,直到他们遇见了孙清扬,苦难的生日子才结束。 正是因为如此,梁嫂比谁都努力活着,从纺织厂成立伊始,她就积极参与其中,如今她已是纺织厂的骨干之一。 此番去照顾李妹儿,不全是孙清扬的指派,而是梁嫂自告奋勇的。 她说从越州到永州,李家兄妹没少照顾他们娘俩,她一直没机会报答,此次李妹儿需要人照顾,正是她报答他们的好机会。孙清扬没有理由不同意。 孙清扬有时也会去刘府望李妹儿。 李妹儿的肚子一天大过一天,大半个月过去了,其腹大得可怕,肚皮上还出现了数不清的青紫色的妊娠纹。 孙清扬看得头皮发麻,梁嫂却笑盈盈地说,“妹妹这腹中必是双生儿。” 再看李妹儿,以前多么灵活的一个人,如今连走路都要人扶。 这一日,孙清扬又让小翠去刘府看看。小翠回去之后,绘声绘色地说着李妹儿腹中胎儿胎动的情景,“姑娘,你是不知道那小拳头可有劲了,一拳打在我手心,还别说,真有力气。我听李妹妹说,这两日那孩子可闹腾了,昨天晚上还闹的她一宿没睡呢。” “这么闹,该不会是要生了。可有找大夫看过?”孙清扬忙问。她既答应了刘向会照顾李妹儿,就得上心。 “那王大夫得了姑娘你的吩咐,近来隔一天就到刘家一趟。早上我去的时候,他才给李家妹妹诊过脉呢,说是李家妹妹太紧张了,孩子在她肚子里感受到了,所以才动的厉害。这叫母子连心。”小翠解释道,“王大夫给她开了两剂安神的药,我回来那会儿,她也就歇下了,想来并无大碍。” “无事便好。”孙清扬放宽了心,心想有王大夫在,想来也不会有事。 小翠又道,“王大夫还说了,李家妹妹怕是会提早生产,需及早找稳婆。他还推荐了他家夫人,说王夫人接生技术过硬,如果有需要,可找她。” 孙清扬点点头,“如此更好。”说罢,又拿起账本翻看。 养出大蛀虫 如今永州的收入主要是她所创办的五大厂,每年盈利数千万两,除去薪资,其余皆用于永州城的建设、养兵以及屯粮等方面。 她有一个自己专属的账房,其中有账房先生十余位,分别负责永州城各项开支。当然五大厂房另有账房,负责厂房内部的开支、结算等,账簿平常由厂长保存,然后她会派人定期去核算。有时她也会去抽查,不过大多数的时候都是指派自己的私人账房去查看。 “那城东那个稳婆呢?咱们一早可就同人说好了。”小翠见她手边的茶盏已空,赶忙为她续上。 孙清扬皱起了眉头,双目紧盯着账本,似乎是遇到了不顺意,是以并没有回答小翠的话。 过了片刻,她才道,“去把账房的赖先生找来。” 小翠忙出了书房,找了个婆子 ,吩咐那婆子去找账房的赖先生,之后又返回屋里,见孙清扬面色凝重,双眼牢牢盯住账簿,不住来回翻动 两本账簿的其中几页,便忍不住问道,“姑娘,这账有问题吗?” 孙清扬并没有抬头,而是招呼道,“你来瞧瞧这几笔账,看看是否有问题。” 小翠走上去,接过账本,细细看了孙清扬所指的那几笔账,发现前后不搭,但是做得很隐蔽,若不是孙清扬指出,她一时半会儿还发现不了呢。 “这这出入有些大了。前后差了好几千两呢。”小翠不由皱眉,在孙清扬身边待久了 ,虽然学不到十八般武艺,但一些皮毛多少还是学到了,像记账、算账、查账这些事,她多少都是会一点的。 “还不止呢,你看看这几项。”孙清扬又另指别处,小翠捧着两本账簿逐一核对,发现都存在问题,多多少少都有遗漏,少则百两,多的时候甚至高达千两。 “你再看看这本。”孙清扬另外取来城建部门上报的账簿。 小翠拿来赖永清所做的账簿与之对比,发现赖永清每每都会在城建上报的项目上增加一些项目,都是看似合理存在,但事实并不存在的项目。 换句直白的话说,就是赖永清私自增加了城建支出,多出的银两没有真正用于城建,而是进入了他个人的腰包。 这是妥妥的做假账。 “这赖永清胆子也太大了,光是这几条就贪了近两万两。”小翠心下一合计,不由又怒又气。 “还不止呢。”孙清扬一指桌上一木箱子的账簿,木箱上有铜质名牌,正是赖永清的。 小翠惊骇地翻了翻那一大箱的账本,惊道,“难不成这些都有问题?”说着,取出最上面的一本,翻开一看。其中有不少折起的页面。 翻到其中一页,发现里头有用朱砂笔划出的部分,应该就是孙清扬认定是有问题的,所以特意做的标记。但是单看账面平得很,并没有问题。 “我在底下用朱砂笔标注与之有出入的别的账簿的码数与款项。账目有没有问题,只要找出对应的账簿,一比对便可知道。”孙清扬说道。 小翠根据孙清扬用朱砂笔做的标注找到了相应的账簿,翻到对应的那一栏,果然发现两者对应不上。 “他这得贪了多少?”她气愤不已。 木箱子的账本她大概翻了一下,都有折起的,早期的还比较少,数额也小,但是越往后,涉及的款项越多,且数额也越大。 “我大致算了一下,得有十七八万两。”孙清扬淡淡说道。 她知道人非圣贤,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是以那些先生在做账时动一些小手脚。如果数额不大的话,她也就假装没看见,可没想到竟然养出了这么一只大肥虫。 三年的时间,赖永清竟偷走了十七八万两。 这可是一笔大数目啊,可供养一万名士兵大半年了。 “这么多!可看他平时穿的用的比谁都节俭啊。”小翠惊讶。 派去找赖永清的婆子迟迟不回,孙清扬便让小翠亲自带着两个小厮一起去看看。 小翠才出院门,迎面就见李伟急匆匆赶来。 李伟一见到她,便问,“姑娘 人在哪儿?” 小翠见他神色焦急,便立即领他去了书房。 李伟一见孙清扬便道,“姑娘 ,刘向他们在青牛山出事了。” 一句简单明了的陈述,已将所要禀告的事情道出。 孙清扬闻言,眉头越发皱紧,“人员都安全吗?” 李伟听她一张口问的是人而不是货物,心中说不出的感动,“在万青山手里,想来没事。” 万青山便是青牛山的土匪头子,顾名思义,他是要做千万个山寨的头子,志向相当远大。 “没事就好。”孙清扬的眉头略略松了些。 李伟又道,“此番万青山找来了杨万江、满江红,三伙匪徒总共有两万多人,在虎扑峡布下埋伏。刘向他们毫无防备,被打得措手不及。眼下,咱们有三千多人被俘虏了,而那些货物也让他们带掠走了。”话音才落,就听外头有吵吵声。 小翠见是几个新来的小丫鬟跟院门口守门的婆子在互相推搡着,于是斥责道,“吵什么吵,不知道姑娘的书房是重地,要时刻保持安静吗?” 孙清扬的书房是这府中的重地,除了日常负责洒扫的几个专人外,其余人一概不许进入。 “翠儿姐,是账房那边出事了。”其中一丫鬟大着胆子道。 小翠一听是账房出事了,立即问道,“出了什么事?” “账房着火了。”另一丫鬟回答。 “这么大的事,怎么不早说。”小翠柳眉倒竖,也顾不上再指责她们,立即召集马前去救火。 抓大蛀虫,姜源再上阵 火扑灭后,入屋检查,发现账本烧了不少,在放账本的大木柜里发现了一男一女两具尸体。 男的是账房的另一位先生刘毅,女的正是她一早就派去找赖永清的婆子。 两人一个心口被捅,另一个头部被砸,脑浆都砸出来了。 小翠当机立断派人去捉拿赖永清,自己则返回孙清扬书房,将此事禀告。 “这件事你处理得很好。”孙清扬言简意赅道,“等下立即去找其他几位先生,将剩下的账本清点出来。至于烧毁的,补不上也没办法了,只要能将当前的账理清即可。” 小翠得令去了。 孙清扬再度将目光转向李伟,沉吟良久道,“赵春、蒋安二人来没来?” “在院外,我这就让他们进来。”李伟说罢,转身便去叫唤赵春蒋安二人。 永州城的军队分三部,除去刘向带领的三万机动部,还有南北二军,各两万人,赵春、蒋安便是南北二军的统领。 南北两军的主要职责是守城以及负责城内的治安,而刘向所带的机动部主要就是负责运送货物。 同赵春、蒋安一起进来的还有刘绵,他是刘向的副手,也是刘向的堂弟。 他擅长地形绘制,熟知永州境内以及永州通往大都所途经的所有山道,是一位地形专家。 他还擅长堆沙盘,在他手里 一盘散沙很快就能呈现出山川、沟壑与平地。 孙清扬看到刘绵,不由同李伟投去了赞赏的目光。 李伟嘴角不自觉一弯,很快又恢复如常。 孙清扬让刘绵先堆沙盘。 刘绵上手很快,不到一刻,就将青牛山的形状堆出,并又划出山道与周边的地形。 青牛山就是一头卧牛,所以更准确的说青牛山应该叫卧牛山。 牛背上弯曲且狭窄的牛脊背是险峻山道,从牛头至牛尾,万青山的山寨就在牛脊梁的最顶端的牛头山上。 牛脖子处是狭长的小道,两侧悬崖峭壁,这是通往牛头山唯一的通道。 牛头山四周亦是悬崖峭壁。 这是一个绝对的易守难攻的地形。 “通往牛头山的路只这一条吗?还有没有可能的路线?”孙清扬问。 刘绵摇摇头,之后顿了顿,指着牛鼻子处道,“从牛胡子岭到此处或许可以一走,只是牛鼻山的山石多且乱,并不好走。到了牛鼻山还有更为陡峭的牛面崖。这牛面崖有十多丈高,几乎是直立的,常人是无法攀登的,但姑娘身边的素姑姑或许可以。” 孙清扬点了点头,之后道,“那就走这一条路。”然后转而看向赵春蒋安道,“你二人各带万五千人马,从牛脊岭上山,假意从正面攻打山寨,吸引万青山等人的注意。刘绵你带五千兵,同我一起绕到牛胡子岭,咱们从牛面崖上山。” 李伟听到她这话,立即反对,“姑娘,你不能去,这太危险了。” 孙清扬不以为意道,“我去这几日,城中一切皆要劳烦李大哥你了,尤其是账房被烧之事,还请李大哥多费些心。” 李伟见她执意,知道自己是劝不住的,也只能无奈接受。 他们这边刚布局妥当,万青山的人就来了,来人直言,“若是永州想要我们放人,就拿赎金来,一人一万两白银,领头的五万两。” “一人一万两,三千人可就是三千万两。万老大真看得起我们永州。银子也不是没有,只是一时半会儿凑不齐。劳烦几位大哥回去同万老大说一声,多容我几日筹集,等筹齐了,自然运上山去。只是在此之前,请好好招待我的那些兄弟。大家都是讨生活的,都不容易,还请互相体谅体谅。” 那些强匪见她说得诚挚,也就不多说那些他们勒索人时 惯说的威胁恐吓人的话了,当下调转马头,便去了。 他们前脚一走,后脚孙清扬就让赵春、蒋安去点兵。 次日一早,城门一开,三支队伍便兵分两路出城去了。 赵春与蒋安二路人马锣鼓喧天,声势浩大,而孙清扬亲领的那一小支队伍出了城,很快就消失在了人们的视野之中。 十五日后,赵春蒋安所率的三万兵马到了青牛山,与之前刘向所领的一万六千人汇合,三股化为一股,上了牛脊山,最终在牛背岭上驻扎,与牛头山的强匪们隔着牛项道遥相对望。 牛项道并不长,不到一里地,但却狭窄险峻,两侧是万丈深渊,狭窄处仅容得下三人同时经过,最宽处也只能同时通行十余人。 如此地界,如何用兵,一个不小心坠下深崖,便是粉身碎骨。 赵春蒋安在士兵安营扎寨好后,便立即派小股士兵去偷袭。 牛项道几乎完全暴露在牛头山那些抢匪们的视线之中 ,只要这边的永州军一有风吹草动,他们看得比谁都清楚。是以,永州军这边要偷袭,谈何容易,但也不全是无计可施。 牛项道是在岩石上凿出的,这些岩石呈土黄色,士兵穿上与之颜色相近的布衣便可以很好的融入其中,远处是极难觉察的,尤其是到黄昏时分。天色昏黄之际,等到永州军到了牛头山,那些强匪才猛然觉察,但为时已晚。 牛头山强匪们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等大部队围上来的时候,永州军早已见好就收,逃之夭夭了。 吃了一次亏,强匪们再也不敢轻敌,不仅加强巡逻队伍,还开始修营寨筑高墙,以防永州军再次突袭。 然而不等他们修好营寨,筑好高墙,孙清扬所率的五千精兵犹如天降,从其背后突袭而来。前面的赵春、蒋安见到暗号,立即响应,两军前后夹击牛头山强匪。 牛头山剿匪抵挡不及,纷纷举手投降。 除去个别刺头,孙清扬将投降的两万多青牛山强匪收编入永州军中,于是永州军从七万人马增加至十万。 待孙清扬率军回永州时,李伟与小翠也将赖永清抓住了。 原来此人好赌,欠下了不老少的赌债,被逼无奈,便打起了歪主意,把黑手伸向了公款。 一开始赖永清害怕被发现,只是几十两几十两地挪。后来见没人觉察,胆子更大了,上千两上千两地挪,之后一发不可收拾。 他知道自己这样下去,迟早是要被发现的,每日里战战兢兢的,唯恐孙清扬找上自己。 这日他才到账房,孙清扬院里的婆子便来找他,他知道事情败露了,见当时账房无人,便起了歹心,趁那婆子不注意的时候,用烛台尖刺从其背后将其刺死。 正当他准备逃时,没想到同一间账房的刘毅来了,他便一不做二不休,把刘毅也给杀了,用的是桌上的砚台。由于用力太猛,把刘毅半个脑壳都砸碎了。 事后,他将两人的尸首拖入木柜,并放火烧了帐房。 像赖永清这种心肠歹毒之人死有余辜,死了应该拍手称快才是,但是账房一下子失去两个顶梁柱,让孙清扬高兴不起来。 她思前想后做了一个重要的决定,便是将大宝找来。 然而她派去的人还没将大宝找来,朝廷的军队便来了 。 此时距离小皇帝登基也才半年有余,小皇帝便就听从三朝元老花相的提议派兵前来镇压永州了。 对于所派人选,朝廷最早提议重新启用孙将军,可孙将军推诿自己年纪大了,不便出征。 朝廷又考虑让罗维义前往,罗维义很不凑巧的骑马摔了腿,断腿的将军怎么领兵打仗? 就在这时屡战屡败的姜源站出来了,朝廷见他在永州战场屡战屡败,屡败屡战,委实勇气可嘉,便同意了再让他战一次永州。 不战而屈人之兵 又是一个严冬,又一次陈兵永州城外。姜源对此情此景印象深刻,终身难忘。他暗暗告诉自己,此战只许赢不许败。 远道而来的官军结束了长途跋涉后,在主将的命令下,就开始忙着安营扎寨、挖壕沟、布鹿角。 这一次姜源特意在永州城南面留了个缺口,用意很明显 ,就是告诉城里人,“给你们留一线生机,你们若想逃就从此缺口出。” 不得不说,他在此留一缺口,分明是有在哪里被打趴就在哪里爬起来的心理作祟。 城里的军民对于官军的到来倒也不是全无准备,他们安排了最好的戏班子在城墙上搭台唱戏,欢迎官军到来,然后又摆上好酒好肉为他们洗尘。 长时间啃干粮奔波劳累的官军,看到肥美的鸡鸭鹅,忍不住咂嘴,又见城墙上浇下美酒佳酿都喂了土,眼都红了。 “你们若想吃上肥鸡、肥鸭、肥鹅,喝上美酒佳酿,攻城的时候,就多用些力气,拼命些,到时候城池攻下来,城里的美酒随便喝,肉随便吃。”姜源大声宣告众将士。 众将士闻言斗志昂扬,更加干劲十足地挖壕沟。 这时,城头传来断断续续的呼唤声,“朝廷奸臣当道,百姓水生火热,尔等不过是奸相手中的屠刀罢了。 如今他让你们来屠杀永州无辜百姓,为天所不容,注定要一败涂地的。 我奉劝各位,还是及早回头,免得白白丢了性命。 我们姑娘高瞻远瞩、厚德载物,带领永州数十万老百姓摆脱贫穷,走上衣食无忧的富裕生活,实乃人间活菩萨。 我们姑娘说啦,如果你们愿意,永州城欢迎你们加入,房子住,粮食吃,看病不用钱,孩子上学识字也一分钱不花。 你们的妻子可以在家照顾家庭,也可以到工厂里做事,每月至少有三到二十两的收入,你们自己也有至少五到三十两的收入。 如果做得好,一个月五十两不是梦。 永州的明天需要你们,欢迎你们随时加入。” 广播的内容,官军听得真真切切,听得一清二楚。 “这都是胡扯,你们别信。”姜源大声说道,然而广播还在继续,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 时间一长,官军的人心动摇了,他们拼死拼活一个月才二两不到,有时还会被克扣,而永州城内连妇人一个月都能拿到至少三两的薪水。 更重要的是,他们知道这不是胡扯。在出发之前,他们早就听说了,永州护卫队每个月的月银打底十两。 如果有出任务,一次至少十两,有时甚至可达五十两。 有时,一年下来赚个好几百两不成问题。 他们还听说,只要进永州护卫队,就能分得一间大房子。 姜源一见情况不对,立即让将士们用棉布堵住耳朵,可那声音没完没了地叫唤着,他堵住了士兵的耳朵,却堵不住他们的心。 他站在土山上仔细观察,发现一直叫唤的不是人,而是一个造型古怪的物件。 那物件发出的声音并不响亮,但并不影响其所传达的内容扰乱军心,它就像一个魔咒般,当夜就有几百个官军逃了。 姜源不得不将营地转移至离永州城更远的山地,才听不到那声音,可这阻止不了已经种在官军心中的种子发芽。 战还没开打,就有将近一半的官军逃了,无论身为主将的姜源怎么防也防不住。 至于剩下的那一半官军不是不想逃,而是还没等到合适的机会。 这种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战术 让姜源无力回击,他想尽早决战,可永州城不给他机会。 紧闭的城门,坚不可摧的城墙似乎都在嘲笑他的不自量力,更让他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是还在不断流失的士兵。 这一遭,他本满怀壮志,可没想到才一到永州,连刀还没出鞘,就让对手当头泼了个透心凉。 决战无期,士兵一天天减少,不如就班师回朝。 可就此班师回朝,到了大都,怕也要成为光杆司令。 等到那时,朝廷就算不追究他的责任,他往后也没办法抬头做人了。 姜源落入了两难境地,然而他没有困顿多久,就有人替他安排好了前路。 在某个夜黑风高夜,他的亲兵将他五花大绑,送进了永州城。 永州城美好生活很有吸引力,可十万两的赏金更能收买人心,况且二者也不矛盾。 朝中已无可用将才? 姜源被绑到永州城时,尤有不服,可他被押着在永州城看了一圈后,彻底服了。 永州的大道宽敞平坦,永州城内没有矮小破旧的贫民窟,全是笔直的高楼林立。 其实这些他在城外土山上都能看到,但是在远处所见与在眼前所见的观感是截然不同的。 他还在永州城内见到许多车子,不用牛,也不用马,有的只用两脚蹬便能动,有的甚至连脚都不用蹬,便能自行前进。 永州城内商业极为发达,商品种类繁多,琳琅满目,在大都受上流追捧的香皂、香波,在此处随处可见。 叫大都贵女们疯狂的香水,也有专卖的店铺,品种多得叫人眼花缭乱。 街市上到处可见成衣店,所售衣物皆是大都没有的款式。 姜源找了许久,才发现其中一家小店门口挂着一件十分眼熟的长裙。那分明是前些时候他的妻子穿过的泼墨长裙。 上前一问才知道那是去年的款了,店主表示如果他要,可以低价售卖,不贵的,一两银子便可。 可他分明记得妻子是花了一百两银子才买到的那件裙子。 永州城还有美食一条街,街市上男男女女成群结队,在食馆内把盏言欢。 身处永州城,他有种恍然在异世之感,押送他的人还带他去看了医馆与学校。 永州城的医馆与学校彻彻底底叫他折服了,但当押着他的人还要带他去参观居住区时,他直言,“不必了,我认输。能败给这样的对手,我虽败犹荣。只是交手了这么多次,我却始终没能够见到她的真面目,委实有些可惜,这次能否让我见上一见呢? ” “我们姑娘说了,永州城是个小地方,不敢收留将军您。今日请您进城一游,只是想让您回大都之后,在皇上面前为我们永州城美言几句,至于见面就无必了。来日若有缘,再见不迟。 ” 姜源听说对方不见自己,很是失望,也却也无可奈何。 最终姜源被安然无恙地送出了城。 他离开永州城的时候,还带走了几百辆的货物,都是永州特产,其中包括了各色香皂、香波、香水以及流行的服饰,玻璃制品也没少,连士卒也带回了七八万。 永州城对外宣称官军们如狼似虎,勇猛无敌,所以这一次,永州城主动投降了。 在外界人看来,这一次姜源是胜利了,但实际上却是一败涂地。 姜源所带回的兵卒只不过是要随行回乡,然后把家属带到永州而已。永州城的车厂已开始筹办,他们中有部分人会被安排到其中,另一些则会被分散到其余的厂里。 对于士兵们的选择,姜源是很能理解的,当下南朝的形势并不好,作为普通老百姓若是能进入永州,过上安稳富足的日子,实在是再好不过的选择。 士兵扔掉武器就是普通老百姓,无论他们当兵还是去永州,无非就是为了活下去。 话说新皇登基后,也消除了一些税收,但并没有缓和内部矛盾。地方上的大地主与官僚勾结,大肆圈地,致使越来越多的农民失去了土地。 没有了土地的农民只能选择租种地主的土地。 地主一方面收租另一方面将税转嫁到农民身上,于是农民承受了双重压迫,反抗也就成了必然。 统治阶层忙着灭火,却没有认真思考问题产生的根本原因出在哪里。 朝廷的盲目也是可以理解的。新帝年纪小,心智不成熟,资质平庸,再加上身边的近臣都不是什么好货色,时刻引导着他朝玩物丧志的方向发展,如此他又怎么有心去管理朝政。 于是朝中大小事几乎全交由其宠妃的兄长贾升平和花相处理。 这贾升平权势滔天,有时连三朝元老的花相也要礼让三分。 而这贾升平掌握政大权,却并不真正做事,一心只为自己谋财夺利,攻打永州就有他的私心——永州城的财富他垂涎已久。 孙清扬让姜源带回的几百辆车的货物绝大多数就是用于贿赂贾升平,为的就是让他放永州一马,而先去别处灭火,毕竟如今南朝农民起义此起彼伏,如野火般,此处扑灭了,别处又起。最典型的实例就是征南大将军孙俊的遭遇了。 孙俊自从被任命为征南大将军,派到南边镇压农民起义已经三年了,他先是灭了儋州的火,才去到越州,儋州的火又复燃了。 这三年期间,他没有停止过灭火,而火也从来没有真正被灭过。朝廷数次责难,他是有心无力。 三年的奔波似乎让他明白了一个道理,如果不从根本上解决问题,火就永远灭不完。 他将自己的想法上书朝廷,然而奏章却如石沉大海般,杳无音讯了。 话说回来,贾升平得到了好处,并没有怪罪姜源,但并不代表他就此满足,不再打永州的主意了。 事实恰恰相反,他的贪婪之心就如同无底洞一样,尝到甜头后,更加肆无忌惮。 在姜源回大都后没多久,他便私下派人去了永州,明明白白地命令永州方面每年进贡一千万两白银给他。 永州城百姓闻言人神共愤,断然拒绝了他的这个极为霸道而无理的要求。而他派去的使者直言不讳,如若是永州不从,朝廷将会派大军前来攻打。 永州城的百姓忍无可忍,投之烂菜、臭鸡蛋,将他派来的这一干走狗暴揍一顿后,如弃敝履般丢出城去了。 贾升平的那些使者受了辱,返回大都后在贾升平面前如何说道永州城百姓,已不必多说了,最终贾升平决定再派大军镇压永州城叛民。 朝中大臣无人敢反对,却也无人愿当这个平叛大将军。 孙将军是老了,罗维义陪小皇帝打猎闪了腰,姜源早一个月前就自领惩罚,去了西边,盯着西蜀去了。 放眼朝中,可用之才不多已,不过这难不倒贾升平贾国舅。 没有将才,但还有战神,不是吗? 千里来相会 永州的春天来了,比北地早许多。才过完年,就已春意盎然,遍地花草。 站在永州城外,仿佛置身花园之中,满目花红柳绿,扑面而来的风中夹杂着青草气味、花儿的芬芳、还有些泥土气息。 没错了,这就是春天的味道,叫人痴迷的味道。 大宝等人便是寻着春天的足迹来到了永州。 还未到达永州城,孙清扬早已亲自率众出城相迎了。 小莹、小洛、小宝也来了,连金老爷、傻表姐、金靖、金大老爷、金大夫人都来了,还携带了不少的丫鬟仆从,真正是携家带口大迁移。 细问之下才知道,锦州也出现了农民起义。 两位金老爷害怕遭受牵连,已早早想离开该地,但南朝遍地是起义,他们又能去到哪呢。正巧这时,孙清扬从永州抛来了橄榄枝。 他们是商人,自然有灵通的消息渠道,永州虽与锦州相隔甚远,但也早听说了永州的种种事迹。是以两家子一合计,决定变卖了家产,举家南迁。 至于傻表姐,当初随孙清扬去了大都就一直住在孙府,可后来孙清扬进了皇宫便没有再回去,她便天天闹着要找孙清扬。后来闹得实在过分了,孙夫人只得派人将她送回了锦州,这才算了事。 这会儿傻表姐见到孙清扬,还以为是见到了鬼,吓得直往小洛身后躲。 简单寒暄过后,孙清扬领众人入城。 入了城,众人一见宽敞平坦的大道以及整齐高耸的建筑,顿时目瞪口呆。再看到街上往来的脚踏车,更是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了。 众人正好似刘姥姥进大观园左顾右盼,惊叹连连之时,迎面驶来了一辆车。 大伙儿见这铁皮怪不用马拉,不用牛扯,竟能自行前进,不由大惊失色。 “这是有神力吗?还是我看错了?这铁盒子竟然自己在动。 ”金老爷揉了揉自己尚未昏花的双眼问道。 “老爹,你没看错,这铁盒子的确是自己在动。 ”小莹肯定了他的眼神没问题。 车子停在众人面前,大伙儿纷纷围上去仔细打量着,试图找出这铁盒子不用外力而能自行前进的神奇所在。 “这是电力车,车子内部有蓄电池可驱动电动机,电动机带动机械,车子就可以动起来了。”从车上下来的李伟同大伙简单解释道。 关于电力的研究并不是吴氏工匠到来后才开始的,其实在更久远的时候,孙清扬就有过无数次不怎么成功的尝试,但也基本克服了许多难题,而他们的到来更添助力。 不得不说吴事由的确是这方面的天才。在电力研究方面,刚开始需要孙清扬参与其中,后来渐渐的她只需要提供一个思路,他便能去执行了,当然这也离不开他背后的吴氏工匠们,水电厂的修建便是他们来到永州后的一大壮举。 孙清扬很爱惜吴事由这个人才,就把自己最看重的姑娘嫁给了他。对,没错,那位姑娘就是巧翠。二人如今育有一子,夫妻感情笃深,只是巧翠仍旧到孙清扬身边伺候。 孙清扬劝了几次,让她照顾好自己的小家庭就可以了,可巧翠却说,“这辈子姑娘的事业是让永州城老百姓过上好日子,而我的事业便是姑娘你呀。” 孙清扬无奈,只好拨了一个小院给她,另外又拨了几个丫鬟婆子给她,替她照顾一家老小。 再说说吴事由,他当初来永州时,几乎将整个家族带来了,其中包括他的两个叔父以及三个舅舅,总共六家人,男女老少七十八口人。 他们原本都是给官家修船的工匠,在当地生活马马虎虎。 后来起义四起,官军与起义军海战水战不休,修船工匠没日没夜劳作,最后往往劳无所获,也就是白干了。 一家子老小净等着那份工钱过活呢,拿不到钱,连吃饭都成了问题。 孙清扬派刘向几人找到他们的时候,他们已断粮好几天了,还是刘向让人上街买了些米面,让他们饱餐了一顿,之后再同他们说明来意。 他们对刘向已是感激涕零,又听说有活路可走,岂有不走的道理?是以当夜,他们几家商议过后,决定一起跟刘向走。 后来当地官府听说吴家父子逃了,还派了追兵。 好在刘向带的人马数次将那些追兵打退了,吴家人才能平安到达永州。 吴老爹是吴氏修船匠的核心人物,他的技艺远在吴事由之上,但因为在逃跑过程中,受了伤,一条腿废了,所以不能到亲自上手做活,只能退居二线,在幕后指点一二。 孙清扬爱惜人才,吴老爹虽不直接参与研究与制作,但她也给他发工资,一个月十两。 吴老爹是个忠厚实诚的人,觉得自己啥事没干,还能有薪水,实在受之有愧,况且孙清扬对吴家的帮助已经够多了,他又怎能白拿钱呢。 吴氏工匠的到来,无疑让孙清扬的工业革命从理论走向了实际。永州城的几大工厂在这几年时间内实现了从蒸汽时代到电力时代的更新。 要知道西方的第一次工业革命到第二次工业革命,将近用了一百多年的时间。而永州工业革新仅用了五年不到,速度之快令人咂舌。 孙清扬当然是当之无愧的头号功臣,但稳坐第二把交椅的一定是吴氏工匠们。 有了吴氏工匠的帮助,永州的事业如日中天,如今又来了大宝几个,孙清扬顿感自己如虎添翼。 不必说,永州的将来必定要更上一层楼。 想到此,她的心情大好,大摆宴席,为大宝他们接风洗尘。 被集体逼婚 洗尘宴上,众人把酒言欢,好不畅快之际,小洛突然道,“我怎么记得今日也是小姐的生辰呢?” 众人闻言纷纷看向孙清扬,孙清扬摆摆手,“什么生辰不生辰的,早已不去记这个了。” 小洛似乎没打算就此打住,“小姐年岁不小了,像婚姻大事这种该考虑的事还得考虑考虑。” 孙清扬不由皱眉,就在这时,金老爷突然抬起脚,一脚踹在了小洛所坐的椅子上。 小洛眼疾手快,跳了起来。 椅子被踹翻在地,只听金老爷怒斥道,“你这兔崽子,怎么说话的,是不是活不耐烦了?” 小洛不服,望向孙清扬反问,“我说的不对吗?” 孙清扬哂笑,“你说得对。我这年岁的确不算小了,换做命好些的,都赶上当人家的祖母了,所以这会儿再考虑婚姻大事,委实晚了些。既如此,那便不考虑了,也省得给自己增添烦恼。” 小翠原本在喂孩子吃软糕,听到她这话,手一顿,随即笑着接口道,“小洛不提还好。这一说,我才真觉得时间过得可真快,转眼五年过去了,又一转眼十年过去了,真是快得都让人害怕了。昨个我还在我家吴哥头上看到了几根白头发,真是岁月不饶人啊。都说少年夫妻老来伴,这话是真有道理呀。 ”说罢,意味深长的看向孙清扬。 孙清扬低头看着杯中泛着波光的淡粉色桃花酿,浅浅一笑,并不做声。 “吴兄弟还年轻着,几根白头发那是他为永州百姓操劳的结果,光荣着呢。不像我,真就老了,两鬓都花白了。”李伟说罢哈哈大笑,众人也跟着努力表现出的确被他说的话逗乐的样子。 孙清扬今天心情好,并不生气,依旧是淡淡笑着,“在座的都是永州的大功臣,永州能有今日,你们功不可没。我在此代表永州百姓感谢大家。” “要说这功臣,第一等功臣应该是姑娘你,我们都是沾光的。”刘向捧着酒,起身道。 大伙儿纷纷表示赞同。 孙清扬微微一笑,“今儿是个好日子,大家尽兴。” “姑娘说的是,大家今儿高兴 ,喝酒喝酒。”刘向捧起酒碗高声言笑。 洗尘宴至深夜,众人都已醉倒,互相搀扶着回各自住所歇息了。 孙清扬知道自己不能喝,是以席上并不多饮,多数时候是以花露代酒。 待人散后,她便在寒露秋霜两个婢女的伺候下回了闺房,但并未歇下,而是倚靠在小纱窗前,望着当空明月洒下的清晖映照的窗外小院。 夜晚的小院格外空旷,鹅卵石铺地在清冷的月色下折射出幽暗的光。 院中那棵老桃树含苞待放,夜风拂来,空气中隐隐有了芬芳。 她总觉得桃花的芬芳带着些许的苦涩,桃花酿亦是如此。 恍然间想起了曾经听过的一首歌曲,其中就有一句歌词这么写的:桃花飘落,暗香藏苦涩。 一条鹤氅轻轻落在肩头,她回过头,发现是小翠,于是道,“怎么还不去歇息。孩子呢?” “孩子睡了,我这才过来。”小翠淡淡道。 “那你还过来做什么,我差不多也要歇息了。”孙清扬勉强笑道。 红泥小火炉上的铜壶里的水已沸腾,小翠走过去,提起铜壶沏了茶,方道,“咱们主仆多年,你又何必拿话哄。这些年来,每到这一天,你哪一次不是彻夜无眠的。”说罢,转头打开提来的食盒,从中端出一碗鸡汤长寿面,上头只了几根荠菜沫就已香气扑鼻了。 “好香啊。”孙清扬忍不住赞道。 “三只老母鸡才吊这一碗汤。荠菜是李大哥送来的。他知道你好这一口,特意亲自去挖的。”小翠取了镶银的乌木筷子递给她,“尝尝,宴席上光看你喝酒水了,也没见你动筷子,该饿了。” 孙清扬接过筷子,夹着面和荠菜送入口中,果然是满口鲜香 还带着芥菜独有的清香,不住点头,“味道不错。” 小翠看她一口一口的吃,心中百转千回。有几次话到了嘴边却又不由自主的咽回去了,反反复复,欲言又止了几次,最后反倒是孙清扬开口了,“你是不是又想说我年纪不小了,该考虑终身大事之类的话?” 没有刻意去等谁 “你倒还有自知之明。”小翠索性白了她一眼,颇有些幽怨道,“当初说好的,要么一起孤独终老,要么一起嫁人的。结果你把我先嫁了,自己选择了孤独终老,这恐怕不公平 ” 孙清扬笑,“怎么,你家老吴待你不好吗?” “那倒不是。只是觉得你也应该尽早找个人嫁了,免得叫我这个有夫之妇,半夜三更还得陪着你。你不为自己考虑,好歹也可怜可怜我。”小翠絮絮叨叨似老妈子。 “嫁不嫁人是我的事,来不来是你的事,我又没绑着你,用得着我大发慈悲吗?”孙清扬冷笑。 小翠抑郁了,“姑娘,你这话真叫人寒心呐。我这不是心疼你嘛,干嘛说得这么没情义呢。 ” 孙清扬轻叹一声,“我的心思,你难道还不明白吗?” 小翠跟着叹气,“过去的人就让他过去了,你又何必揪着不放呢。依我看李大哥是好的,这么些年,他在你身边嘘寒问暖,还能有假吗。不如,”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让孙清扬打断了,“看来你还是不明白我的心思。别说了,这事咱们主仆年年争年年吵,合着都是白费口舌了。” 小翠无力地叹了口气,喃喃道,“其实,我也觉得李伟配不上姑娘你,但是我实在不想看着你真就这么执迷不悟下去。如果他一直不来,难道你就真的想孤独终老吗?” 孙清扬有些厌烦地皱眉,几次张口皆没有说话,过了良久神色还是转为了平静,“李伟他人很好,也很有能力,只是我们不合适罢了。有更适合他的人,他应该看得到。” “你说的是梁嫂吗?”小翠似有所醒悟,“说起来,对于李伟而言,梁嫂的确是更合适的人选,只是他未必会这么想。人一旦认定了,就很难改变,你不也是吗?” 孙清扬摇头,“我跟他不一样。我是没有了再去爱的能力,但是他有。梁嫂对他的付出他都看在眼里,他们是迟早的事,目前也只是少了一个契机而已。 ” “说什么没有再爱的能力,都是借口,其实还是放不下那个人,可这世上又何止他一个男人呢。如果真就这么等下去,那要等到猴年马月。”小翠很想把这些话说出来,可是最终还是忍住了。 她不说,孙清扬又何尝不明白其心里所想。 长寿面吃过了,架也吵过了,孙清扬便打发小翠早些回去。 小翠却不肯轻易就范,愁容满面道,“姑娘要是实在不行,咱们也来个比武招亲,咱们永州城内的好男儿多的是,我就不信你一个都看不上。” 孙清扬被她的话逗笑了,没好气道,“合着你真当你家姑娘嫁不出去吗?” “哪能呢,我家姑娘才貌双绝 ,想娶的人从永州城排到大都,连北朝的王爷都被你迷的神魂颠倒,怎么会嫁不出去呢。分明是姑娘眼光高于顶,一般人都不带瞧的,所以奴婢才出此下策。这叫那啥,广撒网,多敛鱼,择优而从之嘛。说不准还真有那么一两个好人儿入得姑娘你的法眼呢。 ”小翠说得言之凿凿,情真意切。 “哈,你这想法好极了,只是以后别再提了,搞不好人家还以为我这是要选后宫呢,那我成什么人了。时候不早,赶紧回去,明儿我还得带大宝去熟悉账房,你也得领小莹去纺织厂。再不睡,明早可就起不来了。”孙清扬下达最后的逐客令,小翠只得告辞。 夜微凉,她静静倚着窗发呆。 其实她真的没有刻意去等谁,却也是真的无法再爱上别人了。 原来是头白眼狼 大宝他们到永州后没多久,小天也到了。 孙清扬问他为何不留在罗维义身边,他说,“朝廷要派罗将军攻打永州,罗将军这次怕是不好推脱了。如此,我总不好跟着罗将军来打扬扬姐你,那样我岂不成了白眼狼。所以我就跟罗将军说了,罗将军就答应了,让我先来永州同你告一声,好歹有所防备。” 对于这个有情有义的回答,孙清扬无法质疑。 小天到没几日,就同孙清扬讨要守城门将领的职务。 守城门这个事儿,一直是南北两军分管。南城的城门由南军负责,北城由北军负责。 看守城门职务不高,可干系重大。一直以来赵春、蒋安做得很好,所以孙清扬觉得没必要更换成小天,于是便让他去刘向手下当个副将。可小天却直言跟着刘向太辛苦,执意要干轻松的守城工作。 孙清扬被他缠得没办法了,只好找来赵春蒋安商量,最终决定让他负责西城门的看守工作。 小天这才消停,但犹有不服。 一晃三个月过去了,正当永州众人红红火火搞事业的时候,朝廷大军又来了。 孙清扬派人去打听其将领是谁,可派去的人一无所获,只知此番贾升平是下了血本的,派了三十万大军。 小小的永州城,竟派三十万大军来镇压,一时间永州城内人心惶惶。 让姜源一败涂地的,诱降官军的广播从未停过,可这一次却明显不奏效了。那些官军好似全然没听见,埋头挖壕沟,专心布鹿角,努力堆土山。于是壕沟挖得很深,鹿角布得很密,土山修得与永州城的城墙齐高。一切进行得有条不紊。 孙清扬与永州的众干将皆立在城头看着这一切,这支庞大而又纪律严明的军队让大伙儿暗暗叹服,并深感危机降临。 回过神来,不由地担忧起永州城的城墙是否足够高,是否足够牢固,平时练兵是否足够勤快,武器是否足够精良…… 事实上,在练兵方面他们从未有过懈怠,而永州的城墙也一再增高,从最初的八米增至十米,之后又增加到现在的十二米,其高度已经与大都的城墙一般高了。 钢筋做骨,水泥浇灌的城墙,虽不及铜墙铁壁那般牢固,但也不是轻易就会被攻破的。 武器也都已经更换了,精良自是不必说的。 不到半天的时间,永州城外的壕沟挖的又宽又深,鹿角布得密又齐。 官军的营地沿着城外的阿婆山南麓排开,绵延数十里,一眼望不到头。 营寨的围墙已砌得足有五米之高,营寨外的鹿角亦是密又齐。 天色甫一暗,营中灯火通明,借由火光可见巡逻的士兵往来不息,主将的营帐内更是灯火达旦。 “哎呀,看来对方是要同我们打持久战了。”小天倚着城墙的护栏,嘴里叼着一根稻杆,抖着腿说道。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今夜大家伙打起精神来小心提防些便是。”孙清扬不急不躁道。 众将领了命,各自前去城门看守了。 在城头看了有一阵子,孙清扬最后还是被小翠李伟几个劝说回去了。 回到住处没一会儿,小莹就来了,还带来了城里新开的五柳斋的熏鱼。 “扬扬姐,这熏鱼可好吃了,我尝着很不错,就给你带了一只回来。” 小莹说着徒手撕下一片鱼背上无刺的肉来递给孙清扬,之后又道,“小天这几年在罗将军手下的确是有进步,还知道请我们吃鱼,要是以前,我是想都不敢想。” “这是他请的?”孙清扬接过尝了一口,咸鲜之余,还带有独特的松柏木的香气,不由点头。 “对啊。”小莹点头,也撕了一块放进自己嘴里嚼着。 孙清扬吃了两口,突然道,“这鱼还得配酒吃才好吃。”说罢,便让寒露拿桃花酿来。 于是,两人就着熏桂鱼喝起了桃花酿。 “扬扬姐,你看这发簪好不好看?”小莹端着酒杯歪着头让孙清扬看她头上的那支金簪。 孙清扬瞧着也没什么特别的,但是见她兴致这么高,于是点点头,评论道,“简单而不失大方。” 小莹笑盈盈的,“这也是他送的,没想到。” 孙清扬颇感意外,“的确没想到,他竟然出手这么阔绰。” 小莹抿一口桃花酿,笃定道,“我还真有点不信这小子真就变了。突然出手这么大方,我总觉得不妥。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扬扬姐,你说他该不会又在憋什么坏事。” “应该不至于。”孙清扬呡着桃花酿道,心想,小天对小莹突然变得这么殷勤,送吃又送礼物,该不会是对小莹有意思。 不过话说回来,这两人打小青梅竹马,这会儿也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或许小天对小莹真有那个心思也说不准。 她仔细打量对面坐着的小莹,灯光下的小莹楚楚动人,面容姣好,目光灵动,双颊因为饮了桃花酿而酡红了,更增添了几许的娇媚,已然有了能够成功吸引异性的魅力了。 “扬扬姐,我脸上是不是沾了什么?”小莹见孙清扬一直盯着自己的脸看,于是伸手去摸了摸脸颊。 孙清扬莞尔一笑,“没有,只是感慨咱们的小莹长大了,长成了一个美丽的大姑娘了。” 小莹不由笑了,“扬扬姐真会说笑,在你面前,我可不敢说自己美。” 孙清扬笑笑,“你们也都不小了,也是时候考虑终身大事了。” 小莹闻言,讶异,“扬扬姐怎么突然说这个?” 孙清扬叹了口气,“你们也的确不小了。如果有喜欢的,不要错过,千万别学我。” 小莹不说话了,默默点了点头。 两人喝下半壶桃花酿,小莹才离开。 小莹才走,素娘就来了,“姑娘猜的没错,小天果然出城去了。” 孙清扬斜歪在贵妃榻上,倚靠着隐囊,一手托着泛红的桃花腮,面上隐隐有冷笑,“小天这小子真就是一只吃里扒外的白眼狼,回头我得收拾他。” 千年醉,醉千年 “姑娘,眼下咱们该怎么办,来人可不像姜将军那般好对付啊。”小翠低声询问,其实知道来人是谁后,她反而不焦虑了。 孙清扬醉眼迷离,恹恹的神色透出几许慵懒的妩媚来,“今天的情形你们也看到了,该用的办法都用了,似乎并不奏效,估计只能硬拼了。” 那人不是姜源,她对付姜源的那一套在他这边完全没有用。这让她很苦恼,是以才会想到硬拼这一招,不过这是下下策,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用的。 小翠心惊,“姑娘,你可不是吃醉了,对付三十万兵力,咱们十五万不到,硬拼可不是开玩笑的。况且对付将领还是他,只怕,” 孙清扬的手指交缠着鬓角垂落的一缕青丝,嘴角微微上扬,眸中露出冷意,“若想不废一兵一卒打败官军,也不是没有办法。”但是,她还暂时不想用那个办法,说到底她不是那种有着“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伟大自我奉献精神的人。 “官兵似乎摆明了要打长久战的。”小翠忧心道。 “城中的粮仓足可坚持两年之久。”孙清扬轻咬着下唇道。 小翠柳眉微蹙,轻叹道,“如果只是粮食问题,那还好说,只是如此一来,咱们的那些厂房都得关闭,外头的单子是绝对没办法接了,内部也吃不消那么多。再者,两年之后,官军就撤退了吗?” 孙清扬终于皱起了眉头,她不是没有想到这些,但是实在不想去想那么长远,只想着能拖一天是一天。如今小翠提出来了,她不得不去面对。 都说擒贼先擒王,若是拿下那个人,那么永州城的危机自然也就解除了。 经过深思熟虑,她最终决定将自己当做诱饵,钓大鱼。 次日一早,她早早起来装扮。这么多年了,这是她头一次如此盛装。 “姑娘,这个办法行吗?”小翠担忧地问。到底不是小事,在这种大是大非的问题上,那个人会主动上钩吗? 她深吸一口气,“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要是不上钩,只能再另想他法了。” 三十万官军围困永州城,而她手里的人马满打满算也才十三万多点儿,若要硬拼也不是不可以,可到底是两败俱伤的结局。 她不想自己一手建立起来的永州城就此毁于一旦,唯有美人计可以一试,只是不知如今的自己是否还能引得他上钩。 她在镜子前照了照,单从外表看,与从前还是没差。 她的美是浓淡相宜的,不装扮时,人淡如菊,装扮起来,便有了别样鲜焕夺目的光彩。 对于她的容貌,永州城的百姓早有耳闻。坊间早有传言女城主是亘古少有的佳人,妍色天成,神光动人,可真正见过她容貌的人少之又少。是以当她盛装出现在公众面前的时候,永州城骚动了,人人争抢着一睹其神颜。 当她站到永州城墙头时,城外的官军无不惊叹,恍惚间以为是神女误落凡间来了。 她没有等太久,他便来了,是负责看守西门的小天亲自给他开的门。 她让人准备了酒菜等候,还特意打扮过,轻薄的罗衣,娇媚的桃花妆,单看着,他便已醉了三分。 纤纤玉手执壶,为他斟酒。 举手投足无不令他心旌摇曳,可偏偏还要装出不以为意来。他单吊着一边嘴角,“城主如此盛情款待,小王不胜荣幸。” 她浅浅一笑,如春日里的第一缕晨曦照进他心间,险些叫他难以自持。 为了掩饰,他举杯饮下了她为自己斟的那杯酒,唇角微微有了苦笑,心道哪怕她为自己倒的是杯毒酒,恐怕自己也会甘之如饴,何况只是区区蒙汗药。 “小王爷远道而来,岂有不欢迎之理。这粗茶淡饭就当是我为你办的洗尘宴了,还望小王爷笑纳。”她盈盈笑着,可笑意未达眼底,所言自然也就不由衷了。 他低头把玩着手中的白玉杯,嘴角挂着笑,用他那独有的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嗓音道,“咱们是故人,哪怕你为本王设的是鸿门宴,叫本王喝的是毒酒,本王也没法拒绝。” 她撇撇嘴,不以为然,“小女子当敬小王爷一杯,感激小王爷从前的照顾。” 她举杯相邀,他没有不应承之理,只是听她说照顾二字时,仿佛是咬着牙槽说的,他低低笑了,“城主记性颇佳,正合本王心意。”笑声中带着几许的暧昧。 她咬了咬下唇,随即装出若无其事来,淡淡一笑,然后再为他斟酒。 耳饰的银线珍珠耳环摇曳生姿,一如他此刻的心。 三杯过后,她再度为他斟酒,他却握住了她执壶的柔荑,抬眼看她,眼眸中似有了醉意。 她故作惊骇,试图缩手,他却用力一拽,将她拽入怀中,不顾她的挣扎,含住她洁白的耳垂,用勾人的声音道,“再喝下去,你是打算要留住我吗?” 她暗暗告诫自己要沉住气,也不挣扎了,面上绽出明媚的笑来,转过头看他,“那便别走了。”于是又亲手喂了他两杯。 他试图吻她的红樱唇,她却咯咯笑着推开他,“小王爷真是醉了,何不睡上一觉呢。”虽说是美人计,可她还没有要献身的觉悟。 他慵懒地仰靠在圈椅里,嘴角噙着暧昧的笑意,就那么看着她,“城主如此盛情,本王却之不恭呀。”言外之意,不言而喻。 她羞恼瞪他,“夏侯辰,我已经不是从前那个可以任你摆布的弱女子了。你若再敢有轻薄之心,我劝你还是收起来,否则,” “否则怎样?”他饶有兴致看她。 “叫你断子绝孙。”她咬着银牙道。她想这应该是对他最狠的惩罚,做不做得到,不重要,重要的是当下的气势要足,说出的话要够狠。 “你舍得?”他用迷离醉眼看她,唇角斜斜勾起,勾出一抹邪魅的笑来,慵懒而低沉的嗓音仿佛要勾走人的魂。 她怒瞪他,双颊滚烫,在他看来却是面若桃李,灿若朝霞。 “这醉千年的药力果然名不虚传。”他揉揉额,眯起双眼,似乎颇有些苦恼。 她心惊,“你,你怎么知道这是醉千年?”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千年一醉,一醉千年。归屿岛的特产蒙汗药,我又怎能不知。”他一手支着头,面露苦笑。 “你,既然知道,为何还喝?”她问。 他揉着太阳穴,抬眼看她,勾一勾唇,深情道,“我心甘情愿做的你俘虏。” 她的心仿佛被什么扯了一下,隐隐生疼,下意识咬住下唇,“夏侯辰,如今两军对峙,你我分别是两军之首,势如水火,你同我套近乎也没用,难道就不怕我拿你祭军旗吗?” “能死在你手里,我无怨无悔。”他强撑着痴痴笑道,神色恹恹,显然药劲上来了。 她冷冷一笑,大胆走上前去,伸手勾起他渐渐低垂的头颅,“那真是可惜了这么一张俊美无双的脸。” 他吃力地低低笑着,“若是城主喜欢,何不妨将我收入闺房,我可为城主暖床叠被。若城主累了,还可为城主舒展舒展筋骨,叫你身心舒畅。” 听他这番轻薄之言,她不免来气,但是转念一想,又改变了主意。唇角一勾,勾出千娇百媚的笑来,勾着他下颌的手指一点一点往下滑,在他的喉结上略停一停。 他艰难地看着她,喉头动了动,双手握成拳,面上戏谑地笑着,“可还入得了城主的眼?” 她的手指最终落在了他的锁骨处,随即坏笑着贴近他的耳畔,用勾人的声音娇媚道,“想给我暖床叠被的人从永州排到了大都,你凭什么觉得我会看上你?”说罢,还觉得不过瘾,含住了他的耳垂,他如遭电击。 她满意地咯咯笑了,畅意的笑声如银铃般。 她想到了惩罚这男人最好的办法。 他苦笑着,似乎已经力不从心了,“城主既然看不上我,为何要留下我,不如让我去了。” “既然来了,何必急着走呢。”她娇声道,随即当着他的面褪下了轻薄的罗衣,里头是更为清凉的淡粉色抹胸,随即又脱去绣鞋与罗袜,露出俏生生的一双白玉似的脚来,染了蔻丹的脚趾如荷花包。 他看得浑身燥热,艰难地打趣,“你这小妖精,这是存心不让我好过吗?” 她媚笑着,光着脚丫子走到他跟前,两手搭在他的肩上,然后腰身一扭,坐在了他腿上,冲他吹了吹如兰香气,勾着他的下颌,用娇滴滴的声音挑逗道,“这是报答你从前对我的特别关照。”关照二字咬牙切齿。 纤纤玉手勾起他的衣带,轻轻一挑,就解开了,他结实的胸膛就这么暴露在了眼前。 柔若无骨的手就从他的胸膛一路下滑,直到小腹,然后停住了。 他喘着粗气,两颊汗涔涔,煎熬地苦笑道,“城主如此盛情,叫本王委实感动。不如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赏我些宠爱。” “想得美。”她咯咯笑了,旋过身去,头也不回地朝床榻去了,随后面朝里卧着。 过了许久,她才转过身来,他似乎已经睡着了,她这才又从榻上起来,行至他跟前察看,他果然已昏睡。 醉千年是为归屿岛独有的蒙汗药,只需指甲盖的量,足可放倒十头牛,正常人只闻少许便会昏睡过去,威力无比。她在酒里下了半个指甲盖,是以不怕他不倒。 到底是爱过的,见他歪在圈椅里,歪着脖子,想必久了,定不好受,于是便打算将他扶到床榻上,至于她自己便只能去别屋睡了。 她俯下身去看他,跟从前比,面上的线条刚毅了,只是那五官仍旧没有变,依然能牵动她的心。 她的手指抚过他的眼眉,他的鼻梁,最后落在了他的唇上。 他的唇是上窄下宽的薄唇。 人说薄唇的人最薄情,可在她看来,似乎不是那么一回事,至少眼前这个男人不是。 昏睡过去的人身体是死沉死沉的,他生得高大,比她高出整整一个头,她试图背起他,他的身体才压下来,她差点儿没当场吐血。最后无奈,只能半背半拽将人往床榻拖去。 好在两者之间距离不远。 踏上脚踏板,准备转过身,将他丢到榻上,却不想脚底一滑,整个人仰面跌倒在榻上,而他就那么直挺挺地压了上来。 正伸手试图推开他,不想双眸就对上了一双寒星似的眼眸,其中满是戏谑。 她吓得当即激出一身冷汗,“你你你没醉?” “城主如此国色天香,我又怎舍得醉去呢?”他凑近了,试图亲吻她的红唇。 她连忙把头一偏,躲避开了,冷声道,“这里是永州城,我劝你最好放老实点儿,否则我只要一出声,便可叫你死无葬身。” 他的唇在她的玉颈游走,她大皱其眉,伸手推他,他却低声在她耳畔倾诉相思之苦。 她不吃他这套,屡次推拒不成,便急得大呼,可下一刻便叫他封住了口,呼喊成了彼此间的唇枪舌战。 她双手乱推乱打,却无法阻止他的攻城掠地。她羞愤不已,抬脚就朝他的致命部位踹去。 他大手一捞,便将她踢来的腿抓在了手里,然后往上一滑,用力一托。 她恼羞成怒,伸手在他腰上狠狠拧一把。 他腰身一挺,她瞬间呆滞了…… 这一刻,他立地成佛了…… 她悲愤交加,泪如泉涌,“夏侯辰,这辈子我都不会原谅你。” 他俯身在她耳畔不住道歉,竭尽全力地讨好她,她却死咬着唇。 他谨记父王传授的俘获女人心第一要义——咬住了,打死也不能放。于是她抗拒,他便纠缠不休;她躲避,他便求追不舍。 最终,她还是妥协了。 “好姑娘,你还是爱我的对。”他俯身亲吻她,密密匝匝的吻铺天盖地。 他的身心皆是愉悦的,他知道从今往后,她彻彻底底属于自己的了。 他前所未有的愉悦着,而她的尖牙利爪最终都化为了绕指柔。 他搂着已瘫软的她,一下一下吻着,“好姑娘,往后再也没人能够分开我们了。” 她闻之动容,羞涩地拉了薄衾覆在面上,嗔道,“你不讲武德,不算数。” 他掀起衾被,钻了进去,再度翻身将她压在了身下。 “你,你还想做什么?”她惊恐万状。 “既然前面的不算数,那就来一次算数的。”他邪魅一笑。 她强烈抗议,然而最终都淹没在他激荡的海洋之中。 抵死缠绵仿佛是为了弥补这么些年的遗憾。 这一夜,她被他吃得死死的,他翻来覆去地折磨她,直到凌晨,她实在熬不住了,泣声连连求他放过,他才偃旗息鼓。 次日一早,他没有走,见她醒来,当即重振旗鼓,一时间战鼓喧天,战火一触即发。 她全身如同散了架般,连连告求,可也没能叫他停止攻城的步伐……以至于接下来的两日,她都无法下地了。 为求保命,她求他走。 可请神容易送神难,他摆明了要长住的架势。 她欲哭无泪,这才明白所谓的美人计,到最后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不过也不是完全没有用,至少他承诺了,只要她尽心伺候,他不仅不动永州城,有必要的时候,还可保永州城安宁。 所以,她也明白了,牺牲她一个,保得永州城数十万军民,这笔买卖不亏。 正所谓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呜~~~ 往后,他白日里出城,夜间便就来了。她被逼无奈,只能尽心伺候,承欢于他身下。 赶他走吗? 夏侯辰将孙清扬搂抱在胸口,一手抚摸着她香软滑腻的手臂道,“清儿,再给我一个孩子。” 孙清扬心头一窒,没有吱声。 他低头看她,她一撇嘴,从他身上挪开,背过身去,“咱俩的协议里,可没有这条。” 他贴上去,轻轻摇撼她,“好姑娘,你好歹可怜可怜我。人家到了这个年纪已经当祖父了,可我却连孩子都没有。” 她到底是心软的,于心不忍转过身来,笑嘻嘻道,“小王爷想要孩子还怕没人给你生吗,只要放出话,想给你生孩子的姑娘得从这儿排到大都。” 他见她如此奚落自己,恨得咬咬牙,一口咬住她的耳垂。 她吃痛,惊叫着慌忙闪躲,可怎能逃脱他的魔掌,叫他抓住了,牢牢锁在怀里,好一顿揉搓,揉得她娇声求饶。 “好姑娘,我的心你应该明白的。这一世我只认定你一人,你若不给我生,我便真就断子绝孙了。”他俯身亲吻她,摇尾乞怜。 她咬着唇,娇羞地看他,“可我还没玩够。要孩子的事,过段时间再说。”柔若无骨的手不安分的在他紧实的胸膛游走着,一路下滑…… 才平复的欲望再度昂起头来,他咒骂一句,“你这磨人的小妖精。” 她咯咯笑着,滚到一边去了。 点了火,还想逃,做梦。他猛扑过去,抓住她,将她翻个面,又是一番抵死缠绵,浓浓的爱意在激荡中得到了升华。 次日,他出城回了军营,隔了两日还未归来,她心下有些忐忑。并不是她不想给他孩子,而是怕名不正言不顺,将来委屈的是孩子。 她想过了,跟他好可以,但若要孩子,必须慎之又慎。养孩子到底不是养猫养狗。 第四天夜里,他又来了,一番缠绵自是不必说的,事后他从背后搂着她,在她耳畔吹气。 她不耐烦,用手捂他的嘴。他便亲吻她的手,手心手背,五只手指挨个含过去。 她受不了他的挑逗,转过身来,扑上去就咬他的唇。 他吃痛,气笑了,“你这吃人的小妖精,是本王方才还没将你喂饱吗?”说罢,大手掌在她后头用力一拍,她失声惊叫。 他趁机堵住她的檀口,给了她一个深情而绵长的吻。 在她透不上气时,才放开,然后平静地告诉她,“我已经让人送回和离书了。” 她诧异,原来这几日他去做这事了,心中不免感动,又觉得过意不去。过了片刻才问,“她会同意吗?” “她进王府的这些年并不快乐,或许也早想解脱了。”他淡淡道。 她叹了口气,“以往我憎恨她,可如今却有些怜悯她了。” 他揉了揉她的面颊,“你是个好姑娘,若说有不好的地方,那就是太善良了。” 她并不知道的,当初让蒋大和老曹设计陷害她,试图将她卖到莱州妓馆的真正主谋并非姜骏,而是姜妤,其目的便是想毁了她,而嫁不成他。 如此用心险恶,堪比毒蝎心肠。如今这局面亦是姜妤自己一手造成的,并不值得她可怜。 她冲他翻了个白眼,背过身去了。他紧贴其背,在她耳畔呢喃,“我看好了日子,下个月初二是黄道吉日,诸事皆宜。” 她闻言不由一愣,回头看他,“什么意思?” “十年了,我等娶你等了整整十年。”他满含深情道。 “是否太仓促了?”她面露犹豫,并不是她不愿意,而是事关重大,就算姜妤肯退出,可朝廷那边该如何交代,毕竟她眼下的身份是朝廷所不容的。 “再等等。”她道。 “我怕你又跑了。”他委屈道。 她坏坏一笑,“我已经上瘾了,它的功劳。”说着,手指在他那个部位一点。 他欣喜若狂,搂住她,用力在她唇上一吻,用勾人的声音道,“我求之不得。” 她还是说服了他将婚事推后,但他有条件的,条件就是她得先给他怀个孩子,理由是担心她半道又跑了。 她啐他,“想得美。”可那日之后,她便没再喝避子汤了。 她想的是,一切随缘。 夫妻是要有缘分的,父母与子女也是有缘分的。 该来的总会来,不来的求也求不来。 官军在永州城外整整驻扎了半年,可始终未见有动静,倒是城里的人时常进出,甚至还照常出货进货。对于城里进出的人,官军最高指挥严禁下面的人拦截,抢掠或围攻就更是明文禁止的。 官军上下困惑不已,一时间摸不着头。 到后来,城里有些百姓索性到城外摆起了摊,做起了官军的买卖。 一来二去,越来越多人加入,随着交往密切,两边军民更是隔着壕沟筑起了一道商业街,其中有卖吃的喝的,也卖些日用品。时间一长甚至有人主动除去鹿角,填平壕沟。 城外官军与永州百姓接触久了,对永州城越发好奇,想进城参观参观,可永州城守军森严,只许百姓出入做生意,却不放一个官军入城。这让官军十分不满。 不知什么时候起,官军中突然流传出了一个惊人的消息,说是永州城的女城主 早就让他们的将军拿下了。于是有人斗胆去找将军反映了 手下人对于城内外军民进出城不对等条例的不满,并且迫切请求他们的将军能否在私底下同女城主商量一下,啥时也让他们进城瞧一瞧,而他们的将军竟然没有当场拒绝。 因为有了大宝的帮忙,孙清扬就不必花费太多的时间在看账本上,因此她的私人时间多了起来,于是有更多的闲暇做自己喜欢的事。 通常夜里是没什么事的,她便读一些书来打发时间,夏侯辰来了之后也一样。时常是他处理公务,她看书。这一夜,他却一反常态,她在看书,而他在看她。 “看我做什么?”她感受到他炙热的目光。 “你真美。”他不假思索地回答。 她浅浅一笑,她美是事实,这是公认的,但此时从他特意说出来,必定别有用意,是以,她只是笑笑,并不接口。 他走到她的身边,搂住她温香软玉的身子,在她耳旁蹭了蹭,道,“我手下那些人吵着要进城来看看,要不,” “不行。”不等他把话说完,她便就斩钉截铁的拒绝了。 “你这是不信任我吗?”他问。 “如今两军对垒,我若把城门一开,那是算我投降了你呢,还是你投降了我?”她斜睨着他,俏皮而又傲娇道。 他抿嘴一笑,随即恶狠狠地在她唇上用力一咬,她吃痛喊道,“你属狗的吗?” “我不属狗,属于你。”他一把抢了她手里的书丢在一旁,随即将她揉入怀中,细细吻着她的脸,她的眼眉,她的红唇,在她耳畔呢喃,“咱俩还用说是你先投降的我,还是我投降了你吗?” “一码归一码。”她一本正经地回答。 他对她的清醒很是痛恨,却又偏偏爱得不行。如果她跟别的女人一样,被男人的几句话就哄骗得手,那他大概也不会如此爱她入骨。 明明她就在自己的怀里,一想到她的倔强与理智,又让他觉得她依旧是她,并不全属于自己,这让他欲罢不能。 “那你想要怎样才肯答应?”他轻轻抚弄她的小耳朵,如果她的回答令他不满意,他定要小小施以惩戒。 她侧过脸,试图摆脱他的控制,用黑白分明的眼珠子望着他,用平静的口吻道,“等你们要走的前一天。” 果然,这个答案叫他万分不满,他揪一下她的耳朵,狠狠在她面颊上咬一口,恼恨道,“你这是在赶我走吗?” 一世一双人足矣 她捂着被他咬过的脸颊,气呼呼地看着他,“你还说你不属狗,不属狗能有动不动就咬人的怪癖吗?” “我不光要咬你,还恨不得把你囫囵个吞进肚子里。”他邪笑道。 她羞愤地瞪他,“你,”咬了咬红唇,然后背过身去,不去理会他,重新捡起书来看。 他从背后搂住她,将下巴搁在她肩头,两只手却极不安分。 “好不容易与你相逢,我是不想走的。”他喃喃道。 她两眼盯着书,但早已心猿意马了,此时听他这话,于是索性搁下书,转头,认真地看他,“眼下这形势,你有何打算?”朝廷的大军在永州城外已经驻扎了半年多了,终究不是个办法。 “如果咱们据守永州,无人来犯的话,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他表情颇为认真道。 她秀气的眉头微微一皱,沉吟良久,方道,“今上不作为已久,任用奸臣,致使天下大乱,群雄并起,各路人马割据一方。你姓夏侯,如若偏安于此,只怕要遭天下人耻笑。” “你的意思是让我也参与逐鹿?”他定定地看着她 她没有直接回答他的话,而是道,“福王父子已携晋王退守北境,想来是想在北境另立晋王为帝的心思。” 他笑道,“今上还在位,他们父子此法不通。” 孙清扬点头,“说到底,还是咱们占优势。” “此话怎讲?”他饶有兴致地问。 “永州距大都不算太远,咱们可以以清君侧、诛奸贼为由,直取大都,之后未尝不可取而代之。”她说这话时,眼眸中有亮光,声音不大,但他听得清清楚楚。 “就此取而代之,怕是不妥。”他平静道,随即挑眉,“不过我倒有兴趣听听你的全部想法。” “待夺取大都后,便可图天下。”她再度拿起书,却不看,只在手中翻着。 他的手指轻轻敲击着书案,发出沉闷的声响,“图天下,怕是没那么容易。如今天下有二十三州,可割据势力就有不下百八十个。若要一一镇压,颇为不易。” 她合上书页,转眼看他,明眸善睐,“我倒是有一办法或许可用。” “说来听听。”他敲击着书案的手指一收,表情很是平静。 “以皇帝之名,昭告天下,如若归顺者,一概不追究其责任,还可分得土地,且免税十年。彼时,必有大量农民起义得以平息。”她将下颌抵在立起的书脊上,目光低垂着,缓缓道。 “免税十年,这恐难做到。”他表情很是慎重,朝廷的收入主要就是税收,如果没有税收,那么各项支出从何而来。长此以往,朝廷无以为继,如何支撑下去。 她低头思索片刻,复抬头看向他,“永州城每年总收入约三千万两,扣去各项开销,可盈利一千万两左右。这还只是针对大都以及南边一些区域销售所得,如若面向全南月,则远远不止这些数。若是再往外扩至北朝、西蜀,那便更加不可估量。” 他深深凝望着她,良久,再度将她揽入怀中,只听她道,“你只需往前走,后头有我。” 他低头在她眉心一吻,动情道,“此生此世,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眼下就反,的确不妥。我亦想你多留些时日,但又怕把你耽搁了。你这样的人不该只属于我一个人,外头有更广阔的天地,你应该去争取。”她抱住他的脸,极为认真地看着他的双眼,柔声说道。 他将她搂入怀中,紧紧的,似要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只为她今日这番话,如若将来有人让他舍弃江山换取她,也不是不能够的。 此一世,只她一人足矣。 他们没有等太久,两个月之后,滕州的起义军攻入了大都,其首领吕山在大都称帝。 滕州在大都北面,距离大都不远,原本就有一伙起义军的。当贾升平提出要派大军攻打永州时,朝中是有大臣反对的,他们认为事有缓急轻重,平叛也分轻重,比起永州,滕州的叛军更应该予以迅速镇压。可作为精致利己者典范的贾升平如何肯听,镇压一群穷得响叮当的贫民有什么价值,镇压富得流油的永州才有利可图,于是他将那几个反对的大臣处置了,之后再提派兵平叛永州便无人敢反对了。 殊不知,如此一来,便叫滕州起义军做大做强了,仅仅半年的时间,就聚集了五十万大军,并且一举拿下几十座城,最终攻下了大都。 由于该起义军每次战前都会在额头涂抹绿色颜料,用于战时区别与敌军,所以被称为绿额军。 绿额军的首领姓吕,名山,原本是滕州的农民,光棍一个,家里只一老母亲,破产之后,去了当地一户地主家当长工。 那地主为人恶毒,动不动就打骂吕山。 有一日,同乡人告诉吕山,他的母亲在家中病重,让他赶紧回家照顾老母亲。他便去同那个地主老爷告假,没曾想,地主老爷没有半分人性,不仅不同意,还打了他一顿。 他气不过,便逃回家,等待他老母亲亡故后,他又回地主家。 那地主老爷当时没说什么,可接下来对他越发狠毒,隔三差五打一顿,每次都是往死里打,甚至连饭也不给吃。好端端一个健壮的小伙子,不到半年时间便给糟蹋得不成人样了。 有一次他实在饿得受不了了,于是同正在大吃大喝的地主老爷要一块馒头吃,又招来了一顿毒打。他忍无可忍,举手反抗,没想到只一下,就将地主老爷打倒在地。 他上前一看,对方已然气绝。 他看出了人命,又想起这一家子平时对待自己如何恶毒,于是恶向胆边生,从柴房摸了把柴刀,把地主一家子全给杀了,唯一活口便是地主家二女儿,是因为这位二小姐平素待他还不错,又有些姿色,他杀了人后,把这二小姐给掳走了,当了老婆。 之后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召集了数十个同他一样遭遇的农民,先是抢了当地几十家大户,之后率领百余人冲进当地官府,杀官员、抢官粮,分发给当地百姓,随后越来越多人加入其中。 话说吕山的绿额军攻陷大都之后,便开始大肆烧杀抢掠,对于姓夏侯的更是赶尽杀绝,意图斩草除根。至于皇帝,在起义军攻陷皇城前被从荥州赶来救驾的费乐护送着逃到了五乐原。 但费乐的醉翁之意不在于助皇帝夺回大都,而是挟天子以令诸侯。 另一边,福王父子另在北境立先皇第三子晋王夏侯祺为帝。此时,整个南朝可以说已然崩盘了。 孙清扬与夏侯辰的事,只有身边几个亲近的人知晓,其余人一概不知。所以当这一天,夏侯辰光明正大的从孙清扬闺房中走出时,城内外一片哗然。除了一时摸不着头脑的人,还有不少热衷八卦的,当然也少不了伤心人。 城里的老百姓原还以为孙清扬是为了永州城的老百姓而牺牲自己以保平安,可当他们亲眼目睹了夏侯辰的龙章凤姿后,想法又发生大转变,男人们自叹不如,女人们则真诚的想为了永州城老百姓其实她们也愿意做牺牲的。 比起城里人的复杂心态,城外的官军的心态则统一了,他们看到他们的将军手挽着绝色佳人从城中出来时,无不艳羡,更觉得自己的将军不费一兵一卒,只凭一己之力就摆平了永州城女贼头,真乃天下奇男子,美男计之典范也。 智斗老匹夫 孙清扬与夏侯辰关系公开后第三日,大军便要出发了。 此番,官军打的是“诛逆贼,迎君归”的名号北上,第一站便是定州。 定州的卢南仁素来为官清廉,是非分明,是以放眼整个南朝,处处皆乱,那些官员或被杀或自行割据,唯独他安分守己。 当夏侯辰领兵到定州城时,他领全城军民出城相迎。 夏侯辰并没有在定州多做停留,便就挥师大都,与吕山的绿额军决战于大都城郊。最终官军大获全胜,绿额军败退滕州。 夺回大都的夏侯辰,第一时间迎接的不是远在五乐原的皇帝,而是永州的孙清扬。 昔时繁华的大都经历绿额军的大肆烧杀抢掠之后,已是满目疮痍。 孙清扬率先回了孙府,孙将军早已在孙夫人的劝说下告老还乡了。而孙弈则也在半年前申请去了南阳,连同妻子钱氏以及孩子孙恒一起。至于永昌公主,早在一年前就去了儋州寻夫了。府中原本只留郝管家等几位府中老人守着,绿额军对大都烧杀抢掠的时候,听说此是孙将军府,便绕过去了。 郝管家等府中老人再见孙清扬,老泪纵横,一番叙旧再所难免。 孙清扬到达大都当日,留守大都的官员都找上门来了,正在激烈地讨论去恭迎皇帝归来之事。 她在门后听了一小会,有人说要马上立刻就去迎接,皇帝一刻都耽搁不得;有人说还是缓一缓,眼下大都破坏成这样,连宫殿都毁得七零八落的,住的地方都没有,皇帝肯定不愿意回来,不如等大都修复好了,再去迎接皇帝归来;还有人说迎接皇帝归来不就是让他主持大都修复工作、安稳人心的嘛。没想到,他的话一出,众人皆沉默了,因为他们对皇帝陛下的能力及其品性实在是太过了解了。说直白了,那就是一个让人宠坏了的,脑子还不太灵光,人品还不咋地的大孩子呀。 于是大臣们对于立即迎接皇帝回来的事就暂表不提了,转而讨论起大都的修复工作。皇宫是要修的,太庙、祭祀坛等重要建筑也是要修复的,城墙也要修复,遭到损坏的官邸民居大街小巷都是要修复的。此外,更加紧迫的是大都的粮食问题。 绿额军打下了大都临近粮仓之后,大肆挥霍。逃跑时,还洗劫了一番。如今的大都正处于极度缺粮的状态,不说寻常老百姓了,就是这些官员,也是个个面如菜色,分明是长时间营养不良所致。 正所谓民以食为天,如果连吃饭都成了问题,那么老百姓要么死,要么反。 所以说大都眼下的形势很严峻,修复工作还只是其二,粮食问题才是至关重要的。 对于粮食问题,夏侯辰的意思是去丰城调。可丰城眼下正遭来自鄯州起义军的包围。所以要从丰城调粮,就得先摆平那些起义军。至于让谁去,不必多说,自是由他这个素有南朝战神之称的人去。 关于这点安排,官员们并无异议,但是对于修复大都工作的人事安排,则严重出乎大臣们的意料。 他们原以为夏侯辰会任用众大臣中的一位或多位能力出众之人来负责大都修复工作,可万万没想到,他直接绕过众臣,将此重任交给了他从永州娶回的新王妃。这就引起了大臣们的不满,他们认为新王妃是女流之辈,又有前科,完全没有资格来担此重任的。 “各位大人凭什么觉得女人不能完成大都修复工作?”孙清扬款步走入大堂。 众大臣见她,不免面露不屑,有人嗤之以鼻,还有人愠怒了。 “自古以来,就没有过让女人参与都城修复的先例。”为首的范太傅说道。 “我可以是先例。”孙清扬微微一笑道。 这时,大臣中有人发出桀桀怪笑,“不知女城主何来的底气说这话?” 他们是不承认孙清扬的靖王妃的身份的,在他们看来,太皇太后赐婚的姜妤才是正牌的靖王妃。 孙清扬看着那位官员,依旧是面带微笑,然后缓缓道,“我有钱有粮还有人,这些够不够?” 经过几番唇枪舌战,这些平时舌绽莲花的大臣们竟然败下了阵。 他们羞愧之时,也不忘自己是文明人,总不好跟一届女流当场撕破脸,更无可能有辱斯文地撸袖子赤胳膊上阵厮打。 再者,要真打起来,他们还真不敢保证自己能打的赢对方,毕竟对方是有前科的,是个杀人如麻的女叛贼头子。 于是他们选择了文明人该选的文明的抗争方式——非暴力 不抵抗亦不配合。 他们私底下商量了一番,但凡那位新王妃在大都修复的过程中遇到任何问题,他们都作壁上观,绝不施以援手。 如有必要,还可以搞些小动作,好叫这对自以为是的目无长辈的小夫妇到时候尝尝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苦头,然后知难而退,屈膝来请教他们这些老前辈、老骨干。 然而,天不遂人愿,他们预料的情况完全没有出现过,人家手里有钱有人有粮,还有自己的谋士,新王妃振臂一呼,四面八方皆响应,妥妥的一呼百应。 在强大的人力物力财力面前 ,一切困难都迎刃而解。 老匹夫们再度吃瘪 修复大都对孙清扬而言,第一要务不是修皇宫而是修城墙。 她从不知从前在她眼里高不可攀无比牢固的大都城墙,从何时起竟变得如此老旧且破败了。 按正常,都城的城墙只要出现问题就要马上进行修复,所以说维护应该是时时刻刻的。 可是据她所知,恭帝在位十年,从未对城墙进行过维修。而新帝继位不足一年,虽有大臣提出应对城墙进行大修,可皇帝醉心于歌舞声色之中,无心朝政,当大臣们提议时,他是大手一挥,就将此工作交给了他的大舅子贾升平。 贾升平是什么人不必多说了,那是个只顾着捞银子,养肥自己的大贪官。他向朝廷狠狠要了一笔城墙重修金,可真正花在城墙维修上的资金连总款的十分之一都不到,剩下的全部进了他的个人小金库。 官员们实在看不下去了,到皇帝面前揭发他。 可结果呢,皇上早已被贾升平的妹子贾妃迷得五迷三道、神魂颠倒,官员们状告她的兄长,岂不是飞蛾扑火、自寻死路吗。 于是结果就成了铁打的国舅爷,流水的官员。 后来的官员一看情形,都学乖了。毕竟夏侯家的天下保不保得住,大都守不守得住,于他们而言,那都是次要的,他们的项上人头及身家性命才是最要紧的。 对于皇帝而言,朝中那些老不死的闭嘴了,不再一而再 再而三的烦他花天酒地胡作非为,他就舒心了。他一舒心,国舅爷贾升平就放心。于是就造就了皇帝醉生梦死 ,贾国舅闷声发大财,众朝臣愁眉苦脸的朝局。至于大都的城墙嘛,已经无人去关心能在风雨飘摇中坚持多久了。 孙清扬着手修复大都城墙的工作一个月后,大臣们等来等去,等来了她已将大都城墙损坏处修复好的消息。 大臣们不服,还有人特意跑去参观了一回,试图从中找出些不足之处,好去刁难一番那个自以为是的靖王妃。 然而他们发现若是换成自己来负责这个工作,大抵也只能做到这种程度。 不过也不想想他们平常是干什么的,他们平常就是专挑人毛病的。 对的,他们当中最多的就是御史台的人,最擅长鸡蛋里面挑骨头。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皇帝就认定他们是一群又老又烦的老不死,所以当初皇帝离开时,才没有带他们一起逃命。 对于皇帝而言,这群老家伙比绿额军还可怕。 面对群舌来战,孙清扬冷笑一声,只问了三句话,就让他们闭嘴了。 第一句话:“各位大人今天都吃饱饭了吗?” 第二句话:“各位大人准备一天给负责修墙的工人发多少粮食,几吊工钱呢?” 第三句话:“各位大人可想好了到时该派谁去恭迎皇上吗?” 大臣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羞愧不已,纷纷告辞,但这并不表示他们会就此罢手。 两次败在一个女人手里,传出去岂不叫人笑不活了。他们不甘心,也不服气。 又等了一个月,他们听说了 靖王妃让人在大都西郊大肆砍伐树林,准备清场,说是要建什么水泥厂。 这一次,他们觉得自己抓住了对方的大尾巴,这无疑是刁难对方的一次好机会,到时看她怎么狡辩。 于是大伙在范太傅及御史大夫刘善卞得带领下,连夜敲开了靖王府的大门,气汹汹地当面质问孙清扬为什么不好好修复大都而跑去砍什么树,是不是别有用心的想拖延时间。 孙清扬对于他们这句足可诛心的质问充耳不闻,而是满脸堆笑问道,“各位大人多久没吃肉了?” 几十万的绿额军攻陷大都,烧杀抢掠,把能吃的能喝的能用的都抢掠一空了,走的时候还不忘洗劫了一番。 眼下的大都是极度缺粮的,放眼大都,也只有孙清扬手里有粮,但是并不多。 孙清扬为了保证在夏侯辰摆平围困丰城叛军,调回粮食之前,大都的百姓都能吃上粮食,所以她并没有特别照顾这些特权阶层,而是采取了人人有份,人人平等的政策,也就是老百姓吃什么吃多少,这些大臣也一样。 目前为止,大都的老百姓每人每日能分到半斤粟米,对此他们已经是感恩戴德了,可是这就苦了这些以往日日山珍海味的官老爷们。 仔细一算,他们已经半年吃不上肉了,都快忘了肉是什么滋味。 大臣们听孙清扬问这话,你看看我的蜡黄脸,我看看你的菜色脸,颇有些羞愧,于是很明智地选择了一声不吭。 不过沉默不是他们的性格,于是御史大夫刘善卞率先开口了 ,“我们吃不吃肉,跟迎不迎接圣上归朝有什么关系?” “刘大人可以半年不吃肉,可皇上呢?”孙清扬笑靥如花地问。 这话可把众大臣问住了,皇帝陛下是什么人,他们清楚的很呐。 孙清扬见众大臣沉默了,于是又抛出了一个难题,“各位大人一而再再而三的提出要去五乐原恭迎皇上,那么各位可有想过,咱们是不是应该连同贾妃和贾国舅一起接回来呢?” 她此话一出,众大臣当即勃然大怒,直言绝不许贾升平兄妹回大都。 “那你们觉得皇上会同意吗?”孙清扬依旧笑得人畜无害。 众大臣一提贾升平,个个义愤填膺,甚至有人破口大骂,至于恭迎皇帝归来之事,也就暂时无人再提了。 大臣们二战再度失败,铩羽而归,但仍旧不服。 拆了东墙补西墙,拆了西墙补北墙 又过了一个月,水泥厂建成了。他们听说孙清扬竟然让人拆掉修好的城墙。于是再一次半夜三更拍开了王府大门,高声质问孙清扬居心何在。 大臣们一言不合,又将话题引至恭迎皇帝归朝上。 孙清扬笑而不语,让人端出了一大盆红烧肉,选的是上好的五花肉,就是那种肥瘦相间,一层一层堆叠起来四五层的那种,然后叫府上最好的厨子烧的。 那皮红亮红亮的,肥的部分已呈半透明,一层肥一层瘦堆叠起来,一口咬下去,不必多想,必是叫人停不下来。 “大人们半年多没吃上肉了,我也一样。所以特意让人弄来了一些,大家一起打打牙祭。毕竟接下来还有好长的苦日子,要大家咬紧了牙关一起度过呢。”她说这话的时候,脸上依旧是带着人畜无害的笑意。 大臣们大半年没吃肉,一见那一大盆红的油光发亮的红烧肉,一闻那久违的香气,差点儿当场哈喇子就流下来了。又听接下来还要过苦日子,言外之意就是,又会有相当长的时间吃不上肉,于是他们就将目光统统锁定在眼前的这一大盆肉上了。 这些大臣素来精明,心里早就盘算起了,眼前这盆肉如果按人头分,每人还分不到两块。但孙清扬显然没有要平分的意思,所以,他们很明白,如果自己稍微比别人慢一点儿,那么很有可能最后连汤汁都抢不到。 大家又都不傻,于是也顾不上什么礼义廉耻了,先撸袖子,开干才是硬道理。 在大臣们吃的油光满面,片肉不剩之时,孙清扬又让人拿了不少生肉,每个大臣分得两提。 这些大臣原还在一边剔牙缝一面遗憾家里人无福享受,就平白无故得了这么多肉,于是人人喜出望外,二话不说连忙告辞,将肉提回家了。至于什么时候恭迎皇帝归朝这个话题嘛,这个嘛……吃人嘴短,拿人手短,怎么也得等这些肉吃完了,再来讨论,不是吗? 半个月后,孙清扬已经将生产出的水泥运用在了修筑城墙上。 有大臣特意去观摩了一番,发现所谓的水泥不过是烂泥一堆,扶都扶不起来。 众大臣们得悉消息,炸开了,“这不是乱来吗,烂泥砌墙,前所未闻。” 于是,大臣们又一次来到靖王府。 这一次,孙清扬躲着不见他们,近来修建水电厂的事有够她头疼的了,实在无心再跟这些老顽固胡搅蛮缠。 大臣们见孙清扬迟迟不接见,就赖着不走了。他们扬言,反正靖王府有吃有喝,困了的话,也不怕找不着地方睡。 可他们耗了大半天,孙清扬始终没有出来与他们相见,他们中有人灵光一闪,“她这么耗着大伙儿不见,怕就是为了让人将城墙都拆了,然后那些工匠用烂泥扶墙。” 其余大臣经过他这么一提点,立马反应过来,连叫大事不妙,“咱们不应该在这里耗着了,应该到了现场去阻止才对。” 又有大臣道,“就咱们这几个人顶什么事儿,得多召集些人,大伙儿一起去现场阻止才行。” 于是大臣纷纷赶回家,动员家人朋友一起去阻止。 来的人不少,百八十人,可城墙范围更广。 他们的阻拦的确给工匠们的施工带去了一些麻烦,但问题不算太大。 他们拦东墙,工匠们就补西墙;他们拦西墙,工匠们就补北墙;他们拦北墙,工匠们就补南墙。 如此你追我赶,你赶我换,就像城管追小贩。 就这么东奔西跑了三四天,工匠们没有停止修,可大臣们吃不消了。 于是又有脑子灵光的大臣说,“城墙范围太广,不好守, 咱们跑断了腿也无济于事。不如就去那个什么劳什子的水泥厂门口守着,咱们不让他们输出,他们自然就没得补了。如果他们一意孤行,那么咱们大不了豁出这条老命,将那水泥厂给砸了。” 要砸水泥厂 大伙儿一听,这个主意甚好。于是大伙马不停蹄转移战斗阵地,直奔水泥厂而去。 可他们到了水泥厂就后悔了,水泥厂的工人个个年轻力壮,人高马大,五大三粗。 相比之下,大臣们又老又弱,如果真要硬着头皮上,只怕也是以卵击石的结果。 大臣们正在犹豫着,要不要摆开阵势、拉横幅的时候,只听一声响雷般的声音喝问,“喂,那几个老家伙,干嘛来的?是来应聘的吗?刚好这里有几袋水泥要搬上车,你们谁来扛一下? ” 大臣们一看,说话之人一脸狠霸霸的,不像是好说话的样子,而他身边几个扛水泥的,也是个个满身腱子肉。 大臣们还注意到他们个个都赤裸着上半身。这还是初春啊,大臣们出门前穿了两件厚衫,还觉得冷。 还有那个工头说的几袋水泥,其实是一座水泥大山。有细心的大臣数了数,足足有五十多袋。 这么一对比之下,伤害太大了。有大臣们心下打起了退堂鼓,但队伍中也有年轻一点的,他们血气方刚,不会轻易折服,于是扬言道,“不就是几袋水泥吗,我来。” 说罢,大步上前。 那工头嘴角勾起一丝冷笑,然后一手拎起一包水泥,就往他背上一扔。然后,时间仿佛静止了,哦,不,是那位勇于迎难而上的大人动不了。 其实也并非完全动弹不得,只是两条腿光顾着打摆子,而迈不开步子,脸上的表情也甚是让人捉急,像极了好几天出不了恭的人。 “嘿,一小包就扛不了了,还想来应聘,不知天高地厚。 ”工头讥笑道,然后手一扬,那位大人背上的水泥就被拎起来,放在了一个个头比李大人还矮半个头的大汉背上。 大臣们看他拎水泥的样子十分轻松,就好像拎一壶酒一样,毫不费力。于是他们对那位勇于迎难而上的大人的身体表示怀疑了——明明都是人,总不至于差太多。 挑战失败的大人如斗败的公鸡似的归队了,一旁的刘善卞刘御史悄声问,“李大人今早吃了没?” 李大人面红耳赤,“刘大人如果有所疑惑,不如亲自一试。” “此乃莽夫所为,刘某乃一介读书人,怎好去亲试。大伙来此并非来扛水泥的,某又何必自讨苦吃呢? ”刘大人回答得很巧妙,其余大臣纷纷点头赞同,弄得李大人更加难看了,他本有意在大伙面前炫一炫,没想到竟然会是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哎! “刘大人所言极是,不过李大人勇于尝试也不是坏事,至少咱们现在摸清了对方的实力如何。”范太傅一脸郑重地捋着胡子道。 李大人心里好过了些,却又听那工头冷嘲热讽道,“哼,连六十斤的水泥都扛不起,还想来这讨活儿,赶紧麻溜的滚蛋,省得叫大家笑话。 ”他这话一说完,果然后头传来一阵大笑。 李大人此刻恨不得在地上挖个洞钻进去,刘大人却拍了拍他的肩,“先前是我们误会了你。” “喂,你们几个老家伙,不会扛水泥,扫地总会。”那工头粗声粗气地喝问,顺手丢了把扫帚过来。 大臣们一看,原本堆叠如一座大山的所谓几袋水泥,竟然在短短一盏茶功夫不到,就被搬空了,地上只留下一堆尘土,不由骇然。 对于工头丢过来的扫帚,大伙儿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也没人动。读书人也是有骨气的。 那工头见他们不动,面露讥讽,“原来是一群老废物,我还以为是来找活的呢。呸,一天天不做事,吃喝半点儿没少,还到处没事找事瞎闹腾,不嫌丢人。 ”说罢,扭头便走。 工头的话大大刺激了大臣们的自尊心,终于有人气不过了,跑上去捡起一把扫帚,就朝工头后背丢去。 眼看着扫帚就要打中那工头,那工头突然手一扬,扫帚就被他抓在了手里,然后他缓缓转过身来,一脸正色道,“扫帚是扫地用的。厂里有规定,如果谁故意弄坏了厂里的物件,那就由谁赔。老家伙,我看你这身衣裳还能值几个钱,应该也是不怕赔的。有本事再弄坏几把,信不信我扒了你的衣服。” “有辱斯文,有辱斯文。”众大臣一听他这话,惊骇得连连摇头。 “跟这粗野莽夫论长短,传出去岂不让人笑掉大牙。罢了罢了,咱们走。”范太傅无奈地领着众大臣要离去,却没想那工头大吼一声,厂子里一下子涌出了数十号人马,将他们团团围住了。 大臣们一看这架势,心想坏了,这是捅了马蜂窝了。 在大臣们看来,水泥厂的这些人都是粗人,粗人都是暴力而不讲理的,惹怒了他们,搞不好揍你一顿,你还没处说理去。 “范大人,这下可如何是好?”刘善卞刘大人被这阵仗唬住了。 范太傅倒是淡定,捋了捋胡子,正色同那工头道,“我等乃朝廷大臣,尔等小民休得无礼。” 那工头嘿嘿一笑,朝地上唾了一口浓痰,“什么狗屁朝廷大臣,皇帝都跑了,哪来的大臣。依我看,你这几个老家伙,就是专门行骗的骗子。看你们年岁不小了,入行有些年头了。不过你们上哪儿骗不好,偏偏撞到我魏爷手上,是想找死吗?” “你若不信,可以去找你们的主子,也就是靖王府那个新王妃来问一问,便知道了。”刘御史缓过神来,摆出官架子道。 那工头冷笑一声,“我们王妃可是大忙人,十天半个月才来此一趟。既然你们要在此等她,也无妨。” “这倒不必了,我们可以自行去找她。尔等速速起开,不得拦路。”范太傅昂首挺步。 那工头露出一抹狡黠的笑,“老家伙们,实话跟你们说了。我魏弼,杀人越货的事也不是没干过。如今虽是金盆洗手了,但也不带怕的。你们这几个老家伙,我看着委实不像是好人,若是换做以前,我早该给你们来一个白刀子进 红刀子出了。只是现在从了王妃,也就不好下手了,至少大白天是不会这么做的,但是这厂子里外我还是能说得算的。今儿我就把话撂在这儿了,此地不是你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能走的。” “你你们想干嘛?”另一位刘大人吓坏了,面对这一群个个手持棍棒凶神恶煞的凶神,正常人岂有不怕之理。 魏弼又一冷笑,让人将那些扫帚捡起来,往大臣们面前一丢,喝道,“你们既然来了,不干点活儿就别想走。” 众大臣这才听明白,原来对方搞这么大阵仗,只是想让他们扫地啊。早说嘛。 魏弼见众大臣乖乖拿起扫帚扫地,这才让人退下。对于那个不服的范太傅嘛,他也就不去追究了,就当是敬老了。 大臣们扫完地,正赶上厂里吃中饭,魏弼倒是大方,给大臣们每人一碗白米饭,还每人分了一块红烧肉。 大臣们万万没想到 扫个地还能吃上香喷喷、糯叽叽的红烧肉,这待遇好得呀,他们感动得眼泪都从嘴角要流下来了,如果不是身份拘着,他们真想一直留在此处扫地。 他们是这么想,可魏弼却不这么想,他检查了他们劳动成果后,不由骂骂咧咧,“什么玩意儿,连个地都扫不干净,白瞎我好饭好肉,赶紧哪来滚哪去,省得杵在这里碍事。” 大臣们上一刻还幻想着留在此处扫地混肉吃,下一刻看到魏弼这凶神,就觉得这里的红烧肉也不那么好吃了,于是赶紧打消了留在此处的念头。 老太傅差点儿永垂不朽 撤退的路上,大伙儿又商议了一番,觉得还是去靖王府抗议比较稳妥,至少吃喝不愁,最重要的是,人身安全有保障。 可当他们到达靖王府的时候,发现王府的大门紧闭,侧门也关上了,绕了一圈,没有一个门是开着的。 这不是明摆的告诉他们吗,要想找靖王府麻烦,门儿都没有。 眼下,他们吃喝不愁的美好愿望算是落空了,但是想让他们因此知难而退,那也太小瞧了他们。 他们战斗了大半辈子,虽然年纪一大把,但气性还是有的。 于是他们二话不说,就在靖王府大门外摆开架势,拉起横幅,坚决抗议到底。 奈何天公不作美,他们才摆开架势,雨就来了,于是个个被淋成落汤鸡。 随后,风也来了。 初春的风虽然温和,但淋过雨就不同了,再暖再柔和的风一吹,依旧是冰冷刺骨,像极了人们说的温柔刀,刀刀要人命。 老大人们个个在风中颤抖着,好似秋天树上的最后一片树叶,随时可能在风中凋零。 但是,这又能怎样,完全吓不倒他们。 正所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雨来了,就让仆从搭棚子;风来了,就让仆从取来厚衣裳;天黑了,也无妨,大不了从府上卷来铺盖,就地打地铺;至于吃喝,压根就不是事儿。 所以说,只要豁的出去,还有什么困难能难得倒他们?答案是没有。这就叫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傍晚时分,靖王府的大门终于缓缓打开了。 大臣们暗自得意胜利的曙光就要到来了,庆幸今晚不必真的在此过夜的时候,王府的寒管家却告诉他们,“各位大人,我们王妃今个儿一早就出门去了西边,估计今夜不会回来了,你们有事明日再来。” 这话谁信啊。这么明显的假话,对方竟然想拿来忽悠他们,难不成真当他们是老到昏聩得连真话假话都分不清的地步了吗? 说孙清扬去西边,那不就是去了水泥厂吗,他们就是从水泥厂过来的,如果孙清扬真去了水泥厂,他们又怎么会没有碰上呢。所以说,他分明就是瞎扯淡,打算拿这鬼都不信的话哄骗他们离开。 寒管家见众大臣不信,便请他们进王府一瞧,若是不介意,还可以在王府中过夜,省得在外头着凉了,可就不好了。 大臣们前一秒还在迟疑是否真要在此处过夜,这会儿却相当有骨气,表现得相当固执,直言道,“不,不必了。你只需将王妃请出来,听我们几把老骨头说几句话,我们立马卷铺盖走人。” 寒管家表示自己无能为力。大臣们顽固得很,非要见孙清扬不可,直言如果一日不见孙清扬,他们就一日不走。两日见不到人,就两日不走。如果永远见不到人就永远不走,连死都要死在这里。他们的原话是这么说来着,“老朽一把骨头,也活不了几年了,但是为了南朝,为了千万黎民,就算让老朽长眠于此,也值了。 ” 夏侯辰身边的嬷嬷,来自于药王谷的花长老气得直骂能说出这话的范太傅是个老流氓。 范太傅见王府老妇竟如此无礼,直跳脚。两个人就隔着王府一道墙对骂了起来。 花长老来自于乡野,按照范太傅的意思,就是山野村妇,没见识还霸道泼辣。而花长老则骂他文人阴险,倚老卖老的老匹夫,流氓无赖头子。 花长老一句话就把外头所有的大臣都惹急了,因为他们就属于她所批判的阴险文人范畴。 于是众大臣个个急赤白脸地加入骂战,有的甚至撸起袖子,一副不会善罢甘休的架势。战局就变成了花长老独战群臣。 就这么你来我往,一直对骂到深夜,大家都骂累了,支撑不住了,方才休战。 次日一早,众大臣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醒来了。刘御史发现隔壁床铺的范太傅迟迟不起,唤了两声,仍不见有动静,便走过去查看,发现其呼吸异常。仔细辨听,明显是进气多出气少。 这可了不得,要是范太傅就此永垂不朽了,那他们的罪过就大了。 众大臣赶紧拍开靖王府的大门,将情况同门里人说明了。 很快,寒管家急匆匆出来了,跟着他来的还有一个狠霸霸的老妇人。 那老妇人二话不说就走到范太傅所躺的地方,蹲下身子,先是探了探他的鼻息,翻了翻他的眼皮子,还有口唇,然后把了把他的脉搏,之后取出随身携带的银针来,在其人中虎口等七八处下了针。 不一会儿功夫,范太傅的呼吸就顺多了。 当范太傅悠悠张开双眼,朦朦胧胧中,仿佛回到了若干年前的那个夏天的傍晚。 他颤抖着唇,有些激动地深情呼唤着,“阿花,是你吗?” “要死就去别处死,别再此处,省得坏了我家王爷王妃的名声。”老妇人极不客气道。 范太傅听到这个粗哑的声音,一下子就从虚幻中清醒过来,眼前这张满脸麻子,凶巴巴的大饼老脸,跟他方才所见到的那个青涩娇羞的少女简直是有着云泥之别。 再看老妇人满脸的讥讽,范太傅怒气上涌,张口斥道,“你这无理野妇,老朽就是死,也不需要你来救。” 老妇人就是花长老,听他这话,冷笑不已,“老匹夫还真是不知好歹。” 说罢,扭头便去了。 范太傅才缓过气儿,这会儿再受刺激,气血翻涌。 更可恶的是对方竟然一走了之,根本不给他反驳的机会。 这一口气如何咽得下,是以这一口气咽不下去,吐不出来,就卡在了胸口,当场两眼直翻白。 一旁的寒管家和其他大臣一看情况不妙,赶紧围上来,又是给他捶背又是顺气的,一通忙活,范太傅这才没有就此气背过去。 众大臣知道,若是再耗下去,搞不好范太傅真会永垂不朽,那他们定要背负罪名的。于是他们就劝范太傅先回去,此处由他们继续坚守。可范太傅脾气倔得很,说既然来了,不达目的决不罢休,就是死也不罢休。 大伙儿一看他这是真打算跟靖王妃干上了,心里都有点后悔了。 寒管家不想范太傅真的就死在靖王府门外,于是再次同他强调,“范大人,我们王妃真的不在府中,不信,您大可进内一瞧。” 范太傅连对方的标点符合都不信,把头一歪,说道,“不管她在不在,老朽就在这儿等她,别的话少说。” 大伙一看这范太傅倔得九头牛也拉不回来 ,铁了心要战斗到底。知道多劝也是无意,于是转头同寒管家说,“既然王妃不在府上,能不能如实告知,她究竟去了哪儿? ” 寒管家倒也不隐瞒,直言,“昨天永州那边来了人,王妃带他们去了西边。具体去了哪儿,咱家也不知道。他们走的时候,咱家听他们的意思,似乎是去找水源。” “找水源?可咱们大都目前还不缺水呀。”刘御史狐疑。 “这个咱家就不知道了。”寒管家摆摆手。 大臣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解其意,最后都看向坐在地铺上的范太傅。 范太傅冷哼一声,“你就编。你们以为这样就能骗得了我们吗?既然骗人,好歹找个能够让人信服的借口。这借口太敷衍了,岂不是在羞辱我等? ” 寒管家无奈了,“范大人要真这么觉得,咱家也没办法。各位大人要是还不走,那咱家也只能让府里的护卫送你们回去了。” 大臣们一听,明白了,他这意思是要赶他们走呀。这分明是不把他们放在眼里了,这个靖王妃还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你这狗奴才,莫不是想仗势欺人。也不睁开你的狗眼看看,老朽是什么人。”范太傅急脾气上来了,气急败坏斥责,完全不给寒管家面子。 管家不卑不亢道,“咱家这么做也是为了太傅及各位大人好。各位大人若还信得过咱家,不如先回去,等王妃回来了,咱家立即派人去请各位,如何?” 大臣们除了范太傅,都觉得这个建议可以接受,毕竟如果人家靖王妃真躲着不见,他们也没办法。而且那边烂泥早已上墙了, 大家在这边耗着也不是办法,不如先回去养精蓄锐,来日方长嘛。 人要懂得审时度势,突袭战打不了,那就改变策略,打持久战。 他们是这么想的,可范太傅却不这么想。他觉得战斗已经到了至关重要的时刻,如果就此放手,将功亏一篑。若咬紧牙关坚持下去,必是胜利在望。他就不信,孙清扬就真打算一辈子躲着不出来。 范太傅不走,其余大人也不好先走,于是大伙就这么在靖王府大门外僵持着。 不知好歹,老糊涂 就在这时,一个怒气冲冲的贵妇人手提一把菜刀从靖王府南边的街道而来,来势汹汹。 街上路人见此,纷纷避让,生怕菜刀无眼,殃及自己。 那妇人还未到靖王府门口,声音先至,只听她一声咆哮,“范明芳,你个死老头,彻夜不归,竟是为了见人家靖王妃,你不要你的老脸,我还要脸呢。” 大臣们听这河东狮吼,纷纷转头去看,心想到底是哪来的妇人竟如此泼辣,但听她张嘴闭嘴范明芳范明芳地叫,都还纳闷她在叫谁呢,这时,大臣中有一人道,“咦,我听着这范某人的名字似乎有点耳熟呀,众位同僚觉得呢。” 大伙儿闻言,想了想 ,何止耳熟啊,范明芳不就是范太傅的名讳吗? 于是大家回过头,想同范太傅确认一下 ,结果发现上一刻还打算扎根在靖王府门外的范太傅不见了。 四处找寻,却没找见,心下纳闷,难不成这范太傅会钻地之术吗? 待妇人走近,大伙儿这才看清,提刀前来的泼妇正是范太傅的续弦小柳氏。 他们早听闻范太夫惧内,原来还不太相信,那么个强势倔强的男人怎么可能会惧内呢。可照目前的情形来看,传言不假。 三天之后,孙清扬才回靖王府。在府门口,寒管家就将三天前的事一五一十的禀告了。 “既然如此,那便去将各位大人请来。”孙清扬神色疲倦道。 寒管家见此,劝道,“王妃这一路舟车劳累,不妨稍作休整。晚些时候老奴再派人去请那几位大人。” 一旁的花长老也好言相劝。 孙清扬却道,“咱们靖王府的人既然说了,就要做到。” 她的声音不大,也没有高亢激昂,可在场的人都听的真真切切清清楚楚。 孙清扬回靖王府的消息第一时间传回了范太傅府上,范太傅正与夫人在后花园内赏桃花,听了派去靖王府监视的小厮的回话,他凝神不语,半晌才道,“合着这几日,她真就不在府中。”又问,“她听了王府管家的话,怎么回答的?” 小厮很是伶俐,且记忆过人,便将孙清扬那句“咱们靖王府的人既然说了,就要做到。”原原本本像模像样地学了出来。 范太傅捋着山羊胡,微微颔首,“这才像话。老夫谅她也不敢耍花招。”随即让下人去将其他几位大人找来商议。 这时一旁的范夫人冷笑一声,“你们这些老顽固也算是朝廷重臣了,怎么这会儿跟市井上的地痞流氓没两样 ,隔三差五找人家王妃麻烦,也不怕旁的人说闲话,说你们欺负弱女子。” 范太傅一听这话,双目瞪圆,斥责道,“你一个妇道人家懂什么。” 范太傅惧内是事实,但范夫人也知道他的底线所在,别的方面她怎么闹,范太傅都肯让着,唯独朝堂之事不可以。 范夫人面对老伴的吹胡子瞪眼不由翻了个白眼 ,抬手摸了摸发髻上那支坠满红艳艳的红宝石石榴花的珠花阴阳怪气道,“别的事,我是不懂 ,可这大都谁不知道,如今家家户户吃的穿的用的都是人家靖王妃给的,再退一万步说,若不是人家靖王爷赶走绿额军,这会儿大都还指不定是什么样呢。” 这时下人来报,说各位大人已到。 原来大伙儿三日前被迫归家后,依旧不死心,又都派人到靖王府盯梢。孙清扬一回府,各府自然就第一时间得了消息,于是纷纷赶来范府,找范太傅商议对策。 “贪图小利,目光短浅。”范太傅丢下这一句话便去了。 范夫人气不打一处出,冲着他的背影尖声叫喊,“你淡泊名利,你高瞻远瞩,两只眼死盯着一团扶不起的烂泥,好叫他回来继续祸害天下黎民百姓。你们都是能臣,将来必定流芳百世、遗臭万年……” 范太傅远去的身子一僵,但也没有停留,快速离开了。 “夫人,老爷估计听不见了。”范夫人身旁的婢女杏儿小声提醒还双手叉腰、仰着脖子骂骂咧咧不止的范夫人。 “老糊涂,不知好歹。我如果不把他骂醒,他还想睡在鼓里呢。”范夫人颇有些得意道。 “夫人,现在外头的人都说王妃是救苦救难的菩萨转世,您说这该不会是真的?”杏儿天真地问道。 范夫人噗嗤一声笑了,“你这傻孩子 ,人家之所以那么说,是在赞扬王妃心地善良,并不是说她真就是菩萨。” “哦,原来是这样。奴婢也觉得王妃是个好人,就她送您的这套珠钗就值不少钱呢。”杏儿笑嘻嘻道。 范夫人从袖里掏出小镜子来照了照道,“她送的这套红宝珠钗是没话说的,但是她要真能把那件事给我办成,那才算了却了我心中一件大事。不过我与她私底下往来的事,尤其是我收她东西这件事,可千万不能让太傅知道,听明白没有?” 杏儿连忙捂住嘴道,“奴婢知道了 ,以后太傅在的时候,奴婢就把嘴捂住,什么都不说。” “不说了,花长老估摸要到了,你快去后门等着。”范夫人收起镜子道。 孙清扬回靖王府只换了一身衣裳,略吃了几口饭菜,众大臣就急匆匆赶来了。 “各位大人来的倒是很齐。”孙清扬见这几个老家伙生怕自己又跑了,急急忙忙小跑而来,上气不接下气的模样,忍不住戏谑道。 “王妃,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我们等了你这么多天,你是否该给我们解释解释烂泥砌墙的事?”刘善卞刘大人首当其冲朝孙清扬开火。 “刘大人莫急,此番叫你们来,便是要同各位说明此事 。”孙清扬不紧不慢道。 “烂泥砌墙这是其一,还有两件事,王妃也得解释解释。”范太傅捋着山羊胡,一脸正色。 同来的大臣不解地看向他,心道刚刚在贵府商议时,似乎没听说还有另外两件事呀。 孙清扬谦和地笑了,“太傅请说。” “一、王妃这三天去了何处?做了何事?二、那水泥厂的工头魏弼杀过人、放过火,还造过反,王妃为何不将如此恶徒就地正法,却还重用他?”范太傅正义凛然地责问。 孙清扬浅浅一笑,“这三天我去了哪,做了什么事,是我的自由,似乎没必要同各位大人交代。但太傅既然问了,我若不给出答复,想必大人们也不会善罢甘休。那我便告诉你们,这三天我去西山找水源了。这点,想必寒管家也告诉过各位了。” “如今大都又不缺水,王妃此举委实出人意料,可否再解释解释。”刘善卞试图刨根问底。 “我找水源自有理由,此时不便同各位解释。”孙清扬并未太多解释,而是继续道,“魏弼的事各位大人又何必在意呢,谁能无过呢。圣人有云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如今魏弼改邪归正,所做之事利国利民,咱们又何必追着他的过去不放呢?不如敞开了胸怀去接纳他。范太傅,您说这话在理吗?” “若他杀的都是坏人,此话老夫便不提了,可齐大偶齐大人可不是坏人。王妃此事您怎么说呢?”范太傅那双昏花老眼迸出精光,直视孙清扬。他这话明着说魏弼,可剑锋却是直指孙清扬。齐大偶齐大人当初就是死在永州大牢,在外人看来就是死在孙清扬手上,当时可谓震惊朝野。 孙清扬略叹了一口气,“齐大人何止不是坏人,他还是个好官,奈何天不遂人愿,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于是一五一十将齐大人如何会被关进永州城牢房,到后来为何会死于其中如数告知。 “原来如此,无怪乎张副将回大都时说永州之反是天意,看来并不错了。”刘善卞感叹道,关于齐大偶齐大人的事,他早从那些去永州归来的官员口中得知了前因后果,可当时花相把持朝政,想侵吞永州财富的贾升平更是直接控制了皇帝,此二者内外勾结,于是永州就直接被判定为反贼作乱 。 “各位大人最关心的城墙重修问题,之前并不是我不想给各位大人解释,而是时间未到。眼下时间差不多了,我这就带各位大人前去一观。”孙清扬知道范太傅一直同自己作对的原因,十有八九与齐大偶的死有关,此二人是挚交好友,齐大偶不明不白死在永州大狱,作为好友的范太傅自是要为他讨公道的。如今她已将事情交代清楚,至于对方能不能想清楚,她是管不了的了。 墙是死的,人是活的 王府早就准备好了十几抬步辇,孙清扬率先上了其中一台,那些大臣也都按顺序坐上步辇。 从靖王府到西市本可直接往西走,可孙清扬却让人先往东,再往外城绕了大半圈,才去了西市。 西市上早已锣鼓喧天,摆开了阵势。 围观的老百姓已是里三层外三层,后头又还有许多跟来的,可谓人山人海。 场子就在西市最宽敞的十字路口,围观的老百姓将四面路口堵得严严实实,连四周的酒楼店铺也都挤满了人。 孙清扬等人并未进场子,而是在场子正对面的茶楼提前订了一包间,包间的在二楼,窗口正对着场子。从此处看去,场中的事物一览无余。 进茶楼前,刘善卞特意询问了其中一个围观的老百姓,“你们这是做什么呢?” 那老百姓道,“这位老爷,您不知道吗,两个月前西郊水泥厂的人在此筑了一道墙,今日就要揭布了。” 刘善卞听了这话,转头看看场子正中盖着的大红布,目测约有五米高,更是不解,“就那烂泥糊的墙,至于让你们这些人跑来凑热闹吗?” “嘿,这水泥墙的确没什么好看的,可这水泥墙里的大金砖那就太好了。”那小民说这话时,忍不住摩拳擦掌。 “你确定这水泥墙里有金砖?”刘善卞眼睛一亮。 “亲眼所见,真真的一大块金砖,足有二斤,就砌在了墙里。他们还说了,到时候只要谁能砸开这堵墙,那块金砖就归谁。”那小民说得唾沫星子乱飞。 刘善卞摸着美须,若有所思。他身旁的李大人、太常寺的刘铭刘大人以及范太傅等也听到了刚才那小民所言,此时个个皆如他,捋着长须,若有所思。 一阵锣鼓喧天,场子中出现了众大臣无比熟悉的身形——魏弼。 今日的魏弼身着锦衣,一改先前的凶神恶煞,春风得意,喜笑颜开,同台下观众抱拳问好,之后大喝一声,“想必大家都知道这堵墙内砌了块金砖。” 他说这话时,后头有人揭开了红布。果然是一堵水泥墙 ,高五米,宽十米,厚五米,这厚度与永州城的城墙相当。 “这是一道水泥墙,准确的说,这是一道钢筋混凝土墙。现在只要你们中有人能将它砸掉,其中的金砖就归谁。”魏弼得意洋洋地说道,然后自己提起那把早已放置在地上的大铁锤,重重地朝水泥墙砸去,只听得duang的一声,水泥墙竟然安然无恙。 围观的百姓见此,无不惊呆了,他们不敢确定这水泥墙就是两个月前的那一坨烂泥砌的。 再看那把十几斤重的大铁锤,就有相当一部分人打起了退堂鼓,当然这部分人多半是妇女老人与孩子,而男人们依旧跃跃欲试。 首当其冲上台的是一个彪形大汉。十几斤重的铁锤在他的手里轻巧的好似没重量。他拎起铁锤朝水泥墙一通猛砸,发出duangduang声。 很快,水泥墙表面就被砸开了,可他也累了,但又不死心。勉强坚持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放弃了。 接着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十几个人过后,水泥墙被砸出了个不小的坑,可离金砖所在的中心位置还远着呢。 “几位大人感觉如何?”孙清扬一面品着茶一面笑问。 “这当真是烂泥墙?”刘善卞不可思议地问。 孙清扬听他把水泥墙说成是烂泥墙,莞尔一笑,“如假包换。” “可之前我们见的分明就是一团烂泥。”李大人皱眉,似乎还不太相信。 “三合土在凝固之前,不也是一团烂泥巴吗?”孙清扬不以为然。 “话是这么说。但不知这水泥墙牢固程度比之三合土如何?”范太傅总能问道关键处。 孙清扬倒也不隐瞒,“略逊于三合土。但而今之际,唯有水泥墙才是我们的最佳选择,这水泥墙可坚持五十年。但我想没有哪朝哪代会五十年对都城城墙不管不顾。” 大都缺粮,大伙都懂,三合土的制作需要大量的糯米,从何而来。相比之下,水泥之牢固固然不如三合土,但就事论事,这种程度的牢固作为修筑城墙之建材,并无不妥,因此无人再反对,只范太傅突然幽幽叹了口气道,“怕就怕墙还没倒,人就先跑了。” 其余大臣一听此言,无不叹息。当初绿额军还没打到大都,皇帝就吓得连细软都没带连夜逃了。 次日大臣入朝,才得知皇帝夜逃了,而其所带之人,皆是自己身边亲信与宠妃,有些大臣随后追去了,最后大都就剩他们几个老臣。 当时大都的军民一看,皇帝朝臣都跑光了,更无心守城,于是绿额军不费吹灰之力就攻陷了大都。 这件事,对于在场的这几位大臣而言,如鲠在喉,痛心疾首。 “墙是死的,可人是活着呀。”孙清扬轻飘飘道。 范太傅闻言,不由皱眉。 “如果国亡了,人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刘善卞冷哼一声道。他这话明显指责的就是今上。 国亡了,老百姓还是老百姓,以前怎么活,以后还是怎么活,但皇帝就不一样了,亡国之君有几个能有好下场的。 其余大臣无不摇头叹息。 孙清扬饮了一口茶水,又道,“跑了的人大概是想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这时范太傅冷哼一声,依旧没说话。 涮羊肉来了 半个月后,丰城运来了第一批粮食。大都的粮食危机得到了缓解。 夏侯辰匆匆忙忙回大都过了一夜,次日一早,又匆匆离去了。 那些赶来催促去迎接皇帝的大臣扑了个空,很是郁闷。 “王爷说了,皇上是一定要去接的,如今这大都城里城外都差不多修复了,粮食问题也解决了,是该着手准备恭迎皇上归朝的事宜了。不过都周边还有几个地方的叛乱尚未平息,是以迎接皇上归朝之事不必操之过急。王爷先让各位大人提前做好相应的准备,到时周边万事太平了,他自会回来同各位大人一起去五乐原恭迎皇上。”孙清扬一五一十的将夏侯辰交代的话转述给众位大臣。 众大臣听闻此话,有人欢喜有人沉默。 “不知各位大人是否有什么想法,不妨说出来听听,好赖我们王爷也是夏侯家的一份子,我又嫁了他,自然也算是其中之一。若大人们所提建议可取,我自当尽力去办。”孙清扬说这话时一脸平和,宽大衣袍上的宝相花纹大环圈小环,环环相扣,富丽无比。 “恭迎皇上这件事,吾等并不反对,但关于贾妃贾升平兄妹是否也一同迎回,还得容我等商议商议。”范太傅说道,他垂着眼帘,让人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刘善卞也跟着发表了自己的想法,“贾氏兄妹秽乱后宫,实不该迎回。” 其余大臣也纷纷表示同意。 孙清扬颇有些为难,“这恐怕不容易办到,听说皇上在五乐原若无贾妃,便彻夜难眠。若不让贾妃归来,岂不违背圣意?” 范太傅冷哼一声,“祸国殃民的狐媚子。” 其余大臣可不敢这么说,但不代表他们不是这么想的。 “太傅慎言。此话日后若传入贾氏兄妹耳中,只怕不妥。”孙清扬表现出万分谨慎来。 “老朽岂会怕他们。”范太傅冷笑,一脸大义凛然。 孙清扬幽幽叹了口气,“太傅是忠君爱国之臣,若因为一两句话而同童殷童大人他们一样招致不幸,那将会是咱们南朝的一大损失。” 对童殷的事,在场众大臣皆知,就因为童殷在皇帝面前说贾妃祸国殃民就遭受迫害,连其家人一同遭殃。对于此事,众位大人无不为童大人不平,可却无人敢站出来为其鸣不平的。 “如果皇上真舍不下贾氏兄妹 ,那就让他继续在五乐原。”刘善卞气愤道。童殷同他关系匪浅,而且两人还是上下级关系。对于童殷一家的遭遇,他是气愤却又无可奈何的。除此之外,还有物伤其类的悲痛。 “从前被贾氏兄妹迫害的大臣中不少是有能力的好官,童大人虽死,可他家大郎却是能力出众的。王爷说了,如果有机会他必会向皇上恳求 重新启用童家大郎。”孙清扬说到此处,顿了顿,有些遗憾地继续道,“但是我劝他打消此念头,因为童大人们虽说是贾氏兄妹污蔑而招祸,可真正下达命令的却并不是他们。” 众大臣再度沉默了,他们知道贾氏兄妹之所以能够在前朝后宫为所欲为,那是皇帝纵容的结果。 最终大家商议的结果是先写封请安折送到五乐原,以此探一探皇帝的口风。当然这件事得由范太傅负责。 大都距离五乐原有好好几千里的路程,派去的人一去一回就去了大半年。他们收到皇帝回复是在八月份,正是秋高气爽的季节。 经过前面两个多月的勘察,大都水电站的地址确定下来了,就在西郊,距离水泥厂不远的地方。 那里有座山,叫莲花山,有一条河,叫飞水河。 莲花山地势高,飞水河就是从莲花山的一处断崖坠落,形成巨大的瀑布。孙清扬等人将此瀑布命名为青冥瀑布。 由于地势落差大,那处断崖足有二十多米高,因此水流从上而下,形成了强大的冲击力,对水电站而言,也就有了足够的动力 负责大都水电站建设的并不是吴事由,而是其二弟吴炳载。此人在电力研究方面有着超乎其兄长吴事由的能力,所以吴事由便同孙清扬推荐了他。当然,他最终也没让孙清扬失望。 有了修建永州水电站的经验,大都水电站的建立就容易多了 孙清扬在水电站施工期间,就着手规划大都的路线,总共有三条主线路,一是通往水泥厂,二是去往即将要创办的纺织厂、汽车厂,第三路便是大都主城的日常用电线路。 电站输出的十万千伏高压电,经过变电站转化为零点四千伏的低压电,便可以直通终端,也就是千家万户。 牵往三大厂的线路好解决,孙清扬安排下去,吴炳载带来的人就开始勘察现场,随即设计线路,之后就可以施工了。唯独大都主城的线路施工成了问题,当然问题的关键还是集中在那几个老顽固身上。 他们一看到有人在大都的大街小巷大搞违章建筑,就知道又是孙清扬在胡搞乱搞了,于是又一次气汹汹的杀到到靖王府,质问孙清扬到底又要搞什么鬼。 孙清扬正在涮羊肉火锅,不仅有专人在片羊肉,桌上还有不少的绿菜。她一见到众位大臣,便笑着招呼,“各位大人来得赶巧了,我这正在吃火锅呢。来来来,都坐下来,一起整一口尝尝鲜。” 此时已是临近午膳时间,大臣们一早在家中用了早点,就出了门,在城中已跑了大半天,这会儿也差不多饿了。不过孙清扬这一招他们见怪不怪了,早有防备,并且他们在来之前就说好了,这次无论如何也不能中了孙清扬的糖衣炮弹,因此面对她的热情招呼,他们装作没听到,而是开门见山的问她,“王妃为何让人到处乱挖乱刨,到底是要做什么?” “立杆子,牵线。有了那根线,以后晚上不用点灯就会有光;夏天不用扇子,自会来风;想吃冰的不用费尽心思建冰窖、挖冰、存冰;出门可以不坐马车,耕地不用牛,播种不用人,收割全自动。以往要花十几天干的活,只要一两天就可以完成。总之好处太多了,一时半会儿数不过来。”孙清扬见老顽固们不领情,也不强求,独自一人坐在那里边涮火锅边说道。 “你这简直是痴人说梦,一派胡言乱语。”范太傅斥道。 刘善卞几人也严重质疑。 “我知道我现在怎么说你们都不会相信,但是我会证明给你们看的。”孙清扬从铜火锅中捞出一大片羊肉,放入口中,纯天然无污染的羊肉放入口中,不用什么酱料,已是满口生香,加上底料的咸鲜,一口下肚,口腹之欲得到了短暂的满足。 之前在永州,每到冬天她可没少整这口。奈何到了大都,条件跟不上。去年忍了一个冬天,今年终于吃上了,是以还没到冬天她就迫不及待先安排了。 太常寺的刘铭私底下是个吃货,见孙清扬在跟前大快朵颐,早就动心了,也很想坐下来涮那么几筷子。可同僚都在,他实在没好意思。 其实,他们在来之前,都商量好了,并且他又是被特别叮嘱的对象,是以这会儿也只能强忍着不去看。可那火锅实在太香了,沸腾的水把其中香料的香气都激发出来,随着水蒸气散发在空气中,在太勾人了。 他实在忍不住了,但也还算有骨气,没有直接投降,而是默默退出了那间屋子。 他才一出屋,迎面就遇见了寒管家 走夫人路线 冬天是孕育的季节,孕育着下个春天的萌发。 关于高祖爷驾崩前遗言的传闻经过一个冬天的酝酿,到了春天终于长出了翅膀,飞到了远方,飞到了五乐原。 高祖遗言:若是景帝后代不作为,那么就应将皇位归还于靖王子孙。 大都水电站也到了竣工的阶段,若是不出意外的话,这夏天的大都便可以吹上风扇,吃上冰激凌了,不过皇帝的圣旨也到了。 在那圣旨里没有表彰留守大都的大臣,也没有赞扬修复大都的孙清扬,更无感激打退叛军夺回大都收复大片失地的夏侯辰,只有批判与斥责,另外便是要求大都方面应向五乐原进贡纳税,以供养皇帝同他的后妃及其一杆的亲信。 春末,夏侯辰凯旋归来,孙清扬亲自出城相迎,范太傅与众大臣也去了。 夏侯辰率千军万马归来,远远的孙清扬就一眼认出了那个骑着一匹全身漆黑的战马奔驰在千军万马之前,一身银甲在阳光下耀眼夺目的人就是他。 他翻过山,跨过河,终于来到她的跟前。 “外头风大,你怎么来了。”他下马走到她面前,握住她的手,发现是冰冷的,于是解下自己的披风披在她的肩上。 “这一路可还顺利?”她仰起脸看着他问。 他用长满了老茧的手摸了摸她细腻光滑的脸,道,“一切顺利。”事实并非如此,在路上他们遇到了一伙叛军,双方厮杀了好一阵子,他还险些被敌方射来的流矢射中。他不想让她担心,所以没说。 “那些老顽固可还有来捣乱?”他搂住她纤细的腰,凑到她耳畔低声询问。 她噗嗤笑了,“我有的是办法对付他们。” “也是,你如此冰雪聪明,机智过人,那些冥顽不灵的老顽固又怎么能是你的对手。”他笑着,忍不住伸手刮了刮她俏皮的小鼻头。 此刻,他的眼里只有她,再无他人。直到范太傅上前来,他才注意到,于是开口几个寒暄了几句,之后将她抱上马背,策马而入城了。 “高祖高瞻远瞩,看来是天命难违了。”范太傅望着马背上那英姿勃发的年轻人,感慨万千。 一旁的刘善卞突然长叹一气,道,“范大人,您说咱们当官是为了什么?” 范太傅闻此言,转过头了,颇有些不解,“公明,你问这话是何意?” “昨个也有人问过我这话。我说当官是为国为民。她又问我何为为国何为为民。我回答尽忠尽职,不谋私利,为国为民效力。她又问何为民何为国。我说国为君,民即天下苍生,万千黎民。她道忠君本是身为人臣应有的品德,可若只忠君不爱民,便是愚忠。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 范太傅沉吟良久,哈哈大笑,“好一个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然后负手而去了。 范太傅回到府,方一进门,迎面就遇见小柳氏身边的杏儿。 杏儿连头也不抬急匆匆往外走,差点儿就撞上了范太傅。 “哎哟,吓我一跳。”杏儿一见是范太傅,不仅没道歉,反倒有些不满道,“老爷你挡着我道儿了。”说罢,大步迈出府门,朝外走去。 范太傅听她这话,没好气地喊住她,“你这是急着上哪儿?” 杏儿回过头,颇有些焦急道,“刚才夫人在花园跌了一跤,扭着脚了。奴婢这是去找大夫。” “扭到脚就扭到脚,急什么。”范太傅训斥道。 “哦,奴婢下次一定小心走路。”杏儿敷衍道。 “这真是越发没规矩了。”范太傅又气又恼,却也没有为难她,便让她走了。 杏儿出了府门,不是朝南去而是径直往东边拐。 “这孩子至于急成那样吗,怎么连路都走错了。”范太傅见杏儿不是往南去,就以为她走错路了,因为城南街口的张妙手祖上是太医,张妙手本人也入宫当过几年的太医,但因性格过分耿直,所以常遭同僚排挤,最后他索性辞了太医之职,在大都中当起了郎中,当然他的病人都是些高门大户的老爷夫人公子小姐,范太傅和夫人小柳氏便是他的老顾客。 “阿福,你去给她叫回来。”范太傅让身边老仆人去叫杏儿,可阿福去了大半天才回来,也不见杏儿跟回。 “咋的,没追上吗?”范太傅见阿福气喘吁吁一脸捉急便问。 “回,回老爷,追追上了。那丫头不听劝,说说什么她没走错路,还让老奴别拦着她。若是耽误了时间,夫人有事,老奴就是死十次也赔不起。”阿福喘着气道。 “不像话,太不像话了。这丫头今天是魔怔了吗。去找个腿脚麻利的,快跟上她,省得她在外头出了事,回头不好跟夫人交代。”范太傅立即吩咐阿福去找人。 阿福忙找了门房的小李小赵,范太傅也就没太管这事,去了小娇妻那里。 这位范夫人小柳氏并非他的原配,而是原配的侄女。 原配柳氏亡故之后,柳家人为了傍住范太傅,死活又把小柳氏送过来了。 范太傅原始不肯的,奈何人家赖着不走,之后也就顺理成章了。 小柳氏是柳氏侄女,姑侄两差了三十多岁,而柳氏又比范太傅小了十多岁,所以小柳氏比范太傅足足年轻了四十多岁。是以范太傅如今已是古稀之年,而小柳氏还风华正茂。因此外人在背后把这对老夫少妻戏说是一树梨花压海棠。 对此范太傅多少有些不自在,可小柳氏全然不在乎,她真正在乎的是自己是否能够在范太傅有生之年给他生下一儿半女。 范太傅原配十九岁嫁进范家,四十六岁亡故,期间二十七年,并未为范太傅诞下一儿半女,临终含恨而去。 小柳氏如今嫁入范府十五六年,也是一无所出。也不是没给范太傅纳过小妾,可小妾使尽了全身解数,也是颗粒无收 。 范太傅似乎也就认命了,早几年就将那些年轻貌美尚有市场的小妾统统打发了,当然少不了补贴一笔不菲的陪嫁。至于还留在府里的,那都是些早已人老珠黄的老妾了,因为年纪太大了,五六十岁的年纪,彻底没有了市场,也就索性留在府里供养着,也算是对她们将青春埋葬于此的一点补偿了。 小柳氏是不甘心的,她眼看着自己年岁也大了,若再不想想法子,只怕也要步姑母柳氏之后尘,最后含恨而终。就在这时她听说了靖王府的花姑姑是药王谷的长老,药王遗孀兰老夫人的大弟子。 那兰老夫人何许人也,女科第一人,此外还擅长给人看不孕不育,而这花长老乃是她的首席弟子,原是派她到老王妃身边服务老王妃的,眼下老王妃将她留给了儿媳,也就是眼下的靖王妃孙清扬。 小柳氏求到靖王府,孙清扬当即表示愿意帮忙,并叫来了花长老。 花长老给她把了脉后,却一个劲的摇头。 老太傅的心愿 小柳氏见此,以为生不出孩子是因为自己身体问题很严重,哪知花长老却道,“夫人的身体很好,就是生五六个儿子也不是问题。” 小柳氏一听这话就蒙了,“可以往那些大夫总说是我的问题。” 孙清扬笑,“夫人给太傅纳过偏房?” 小柳氏点头。 “应该不下三个?那些偏房姨太太可都有过?”孙清扬问。 小柳氏摇头,很是苦闷道,“所以这事我就纳闷了,到底问题出在了哪儿。” 事实上,从大柳氏开始就已经给范太傅纳妾了,小柳氏进门后,又纳了五房,前前后后,将姑侄给范太傅纳了十几个的小妾,可至今一无所成。 “若是一个有问题,两个有问题,也不稀奇。要凑十几个都有问题,那就太凑巧了。”孙清扬淡淡道。 小柳氏咂摸出味儿来,迟疑道,“难不成有问题的是我家大人?”又仔细一想,前几年前出去的七八个小妾,如今早已儿女绕膝下了。 照此看来,问题十有八九真就是在男人身上了。 她就说嘛,生孩子的事,不单单是女人一个人的事,要不然为什么一定要跟男人那个啥之后才能生。指定是那啥的时候,男人在女人肚子里种下了种子。 一直以来,她就觉得女人是块地,男人就是播种的。若是好地,却种不出好果子,那指定就是种下的种子不是好种子,是孬种。 她将目光投向花长老,“要不,我让我家大人来给姑姑您瞧一瞧,若当真是他的问题,您好歹大发慈悲给治一治。”此时,已然是看到了希望,她怎肯放手。 花长老面露犹豫之色。 小柳氏心急,“怎么,是不是我家大人年纪太大了,播不了种了?” 花长老摆摆手,“那倒不是,只要他还能同夫人您行夫妻之事,那就说明还是能播种的。” 小柳氏闻言,不由露出喜色又有些娇羞,“这我就放心了。”转念一想,忙问,“那姑姑方才为何面露难色,可是有什么不便之处?” “太傅大人近来与我们王府闹得僵,他若知道我是靖王府的人,必定不肯接受我的治疗。”花长老说道。她说的是范太傅与王府闹僵,而不是说同孙清扬闹僵,一来是维护孙清扬,二是把问题说严重些好,好叫对方更加感激自己,之后方会为王府所用。 “这死老头,回头我好好说道他,叫他往后识趣些。”小柳氏当即破口大骂。 孙清扬忙道,“夫人万万不可如此,咱们照实说,一码归一码。太傅所虑乃朝堂之事,夫人之忧乃范家子嗣。您二位所忧所虑皆在情在理,可万万不能因为外人而坏了夫妻之情。” 小柳氏自是明白孙清扬说的外人便是指她自己了。 以往她常听太傅说靖王妃如何心机如何狠辣,没想到却是这般通情达理,善解人意,与太傅所言相去甚远,果真是百闻不如亲见。 看来太傅是对王妃成见颇深啊,自己得想想办法,缓解二者之间的矛盾,范家才不会绝后。 “不妨这样,下次范太傅再来,我便让花长老先瞧瞧。”孙清扬说道。 小柳氏自是不会拒绝,于是后来就有了孙清扬同吴炳载等人去西山找水源,花长老舌战范太傅以及之后的事件。 花长老就是借着给范太傅诊治之机,顺道也检查了他之所以不育的原因,之后开了一个方子交给了小柳氏。 小柳氏立即让人抓了药回来,日日炖了哄骗范太傅是强身健体的药,让他持续服用了整整一个月。 一个月后,小柳氏见还未有动静,便又找来花长老。 花长老让她收集范太傅清早第一泡尿。小柳氏次日一早就让杏儿将范太傅的尿送去了靖王府。 花长老看过范太傅的尿液后,又偷偷看了他的精神面貌,直言还需加大药量。于是小柳氏按照花长老新开的方子抓了药,继续哄骗范太傅喝下。 连喝两个月后,花长老再度看了范太傅的尿液之后,表示差不多了。 小柳氏欣喜若狂,但毕竟事还未成,于是沉住气,按着花长老提议的时间段,缠着范太傅行夫妻之礼。 就这么过了三个月,冬去春来,春去夏至,半年就过去了。直到上个月的月信过去了大半个月,她才回过神来,立即找来花长老。花长老一诊,果然是有了,只是时日尚浅。 小柳氏并不急着把这件事告诉范太傅,就想等胎坐稳了,好给范太傅一个惊喜。 这一个多月,她是千万个小心,不论吃的用的,无一不是小心谨慎,甚至是屋里摆设都特意让人找了位大师来看过,然后按照大师的意思做了调整,为的就是祈求能保腹中胎儿平安。然而千小心万谨慎,还是出状况了。 今日一早,她去花园散步时,不小心踩到了花坛下的一块长了青苔的鹅卵石,脚底那么一滑,结结实实摔了个大跟头,着实把她吓坏了,于是赶紧让杏儿去请花长老,这才有了先前府门口杏儿险些撞上范太傅的那一幕。 范太傅尚不知情,他到了小柳氏房里。小柳氏正卧床等着花长老,见范太傅来,心想着上回花长老为了给他诊脉,得罪过他,此时他若看见自己让杏儿找的大夫是花长老,多半会恼火,搞不好闹得不可开交,岂不是要坏事。 于是她在心下掂量了一番,便决定先把老头子搞定 ,至于花长老是个善解人意,识大体的人,是绝不会出幺蛾子的。 “听杏儿说你脚崴了,可是真的?”范太傅板着脸问。 小柳氏知道他这副兴师问罪的架势都是伪装出来的,其冷硬外壳之下其实是无限柔情。 “老爷,您知道我为何好好的在花园赏花就摔了吗?”小柳氏柔柔弱弱地望着范太傅,眼波盈盈如秋水,加上哀怨的神情,甚是楚楚可怜。她知道平时又臭又硬的老头子最吃这套,一旦这招使出,他就立马丢盔弃甲投降。 果然不出所料,范太傅一见她这般,便不再摆架子,转而温吞道,“你都这个年纪了,不好还像小女孩的时候,总要叫我担心。” 小柳氏见他坐过来,便索性躺过去,将头枕在他的大腿上,双手搂住他的身子,撒娇道,“老爷,您对我真好,可我不知道怎样报答您。要不这样,我给您生个孩子,如何?” 范太傅听着前面还受用,听到后面一句就不是滋味了。他伸手摸了摸小柳氏仰起的白白嫩嫩吹弹可破的小脸蛋,叹了口气道,“我这一世认命了,只是委屈了你跟着受累。”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他出生贫寒,早些年苦读诗书,直至二十八九岁时方娶上妻,其后至今四十九年,无不在为如何繁衍后代而苦恼。 一开始他以为是对方的问题,可试了一个又一个的女人之后,也就明白了,问题十有八九出在自己身上。 他也偷偷找过郎中看过,可碍着自己身份,所以只能找那些乡野郎中,其效果也就可以预见了。 小柳氏刚过门时,他还有所希冀,可现实还不是浇灭了他的希望。 过了六十岁后,他也就不敢再抱希望了,纵是如此,他还继续努力着。 “老爷,您对我好,我愿意给您生儿子。如果可以,我愿意给您生十个八个。” 小柳氏柔情道。 老太傅心愿达成 范太傅又感动又悲凉,一下又一下的抚摸着她的秀发。她的头发真好,又厚又黑,大把大把的,一只手都握不下。反观自己的,早已发白了,全部抓一起,也不过一小撮。 这样的姑娘,还是死心塌地的跟着自己,自己却连个孩子都给不了她,实在太残忍了。 将来自己老去,她孑然一身,岂不孤苦伶仃。她可是自己从小看到大的孩子呀,自己怎舍得。 于是,他道,“阿秀啊,要不你走。” “我不走。”小柳氏紧紧搂住他的腰,这样的话他已经说过不下十次了。 “我年岁大了,活不了几年了。你还是走,趁着还年轻,找个好人家嫁了,生儿育女,为时还不晚。”范太傅敦敦劝说,循循善诱。 “老爷啊,若是有人肯帮咱们拥有自己的孩子,您会怎么报答人家?”小柳氏仰脸看着他。 “我愿赠他万贯家财。”范太傅直言。 “人家若不求财呢?”小柳氏俏皮地眨眼。 “那,他想要什么,我便给他什么,只要不违背礼法,不背叛家国,我能给予的,都会给。”范太傅言之切切。 “如果那个人还跟你有过结,您刚才这话还能兑现吗?”小柳氏一脸认真。 范太傅看她问的煞有其事,便也就正色回答,“若非杀父杀母血海深仇,只是有过结,又有何妨呢。大丈夫既要有嫉恶如仇之正气,又要有一笑泯恩仇之海量。夫人追着我问这话,显然是小瞧了我。” 小柳氏听他说这话,不由咯咯笑了,“老爷真是会说笑,什么杀父杀母血海深仇都能说出来,公婆分明是善始善终的。” “所以说呀,如果有人真让咱们有了自己的孩子,那他一定就是咱们的大恩人,我感激还来不及,又怎么会再去计较那点小过结呢。”范太傅感叹道。 “老爷,其实我有了。”小柳氏娇羞地低声道。 范太傅兀自沉浸在感慨之中,并未听清小柳氏所言,只喃喃道,“秀儿呀,这辈子我是给不了你孩子了,我对不起你。” 小柳氏见他对自己所言一字都没听进去,于是直起身子,嗲声道,“老爷,我说我有了,你听见没?” 太傅这才听清她的话,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你有什么了?是不是渴了要喝茶,我这就给你倒。”说罢,起身走到床边的茶几上,沏了杯茶,端去给小柳氏。 小柳氏一席水红的绸衫扭坐在床上,一双杏仁大眼盯着端茶而来的范太傅,一字一顿道,“老爷,我肚子里有孩子了。” 范太傅这会儿听清楚了,一字不落的,于是当即手一抖,手里的上好的莲花纹白瓷盏就咣当一声掉落地上了。 他先让自己先稳住,然后看向小柳氏,问,“秀儿,你刚刚说什么?” 小柳氏见他出丑的模样,不由咯咯笑了,然后郑重地再次说道,“我肚子里有孩子了。”正当她准备将孙清扬以及花长老相助的事告知时,范大傅却大笑数声之后,身子一挺,便倒下去了。 这可把小柳氏吓坏了,连忙跳下床去扶,范太傅倒下了,就倒在她的身上,她急得大叫,“快来人呐,老爷昏倒了,快来人呐…… ” 闻风而来的侍女七手八脚将范太傅同小柳氏扶上床,又忙去请大夫,恰好杏儿与花长老赶到。 “花长老,你总算来了,快先看看我家老爷。我把孩子的事告诉他之后,他一高兴,就晕过去了,这可如何是好,该不会中风了?”小柳氏急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夫人莫急,我这就给太傅大人看看。”花长老不慌不忙,从容不迫地取出一枚银针,在范太傅人中一扎,之后又在其手腕上、头上扎了几针。 范太傅呃了一声,幽幽转醒了。这一次,他又看到了那个青涩而又娇羞的双马尾少女,正要呼唤时,忽听得小柳氏呼天抢地的声音传来,“老爷,你可算醒了。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们娘俩可怎么办呀。” 范太傅就这么硬生生被拽回现实,才看清楚面对的是一张陌生又熟悉的大麻脸,着实吓了一跳。 “太傅大人,可还有哪里不适的?”花长老面无表情地问。 “有点儿头晕,别的还好。”范太傅如实回答,可嘴角却禁不住地抽抽着。 “无妨。”花长老依旧不紧不慢地又在范太傅头上、脸上扎了几针,果然他的嘴角就渐渐不抽抽了。 “秀儿,你再把先前的话说来我听听。”范太傅清醒过来后,再次看向小柳氏。 小柳氏这下可不敢说了,怕又给他说过去了,拿眼去瞧花长老,意在征求。 “我给他加两针,你就大胆说。”花长老不含糊,又在范太傅脑门上加了两针。 小柳氏如今对花长老已是彻彻底底信服了,见她已给范太傅加了两针,便就大胆地将自己怀有身孕的事告知范太傅。 范太傅是见过大风浪的,连皇帝驾崩这种事都亲历了三回,宫变也经历过,去岁时叛军提着大砍刀在他脖子上比划来比划去,可没有哪一次有如此心惊动魄的。 他今年七十有六了,盼孩子如盼星星盼月亮般盼了足足近五十年了,本以为彻底没戏的时候,老天爷又开玩笑似的给了他这么一个大惊喜,差点儿没把他惊喜过去。 “老爷,您别哭呀,多丑,大家都看着呢。” 小柳氏见自己丈夫七老八十了还在众人面前哭鼻子,又是好笑又是难为情。 “我哭是哭自己时日不多,怕是无法看孩子长大,无法与你白头偕老了。”范太傅也不在意别人怎么看他,从前就是太在意别人会怎么想自己不能生育这件事,才没敢光明正大地找好大夫看,白白浪费了这么些年的光阴,他悔恨啊。 “老爷,您别哭,您要是走了,我每年清明一定带孩子去看您,我一个人会把孩子拉扯大的,您就放心。”小柳氏说着也呜呜哭了。 花长老见这一对老夫少妻抱着哭成团,又好笑又好气,道,“范大人这还没走呢。” “可他迟早要走的,我不如现在哭个够,将来他真走了,我也不会太难过,呜呜呜……”小柳氏抹着泪哭泣道。 花长老听闻她这话,啼笑皆非,又听范太傅道,“秀儿啊,将来我走了,你别哭,也别找人给我哭丧,你让人给我唱《三女记》,地下孤独,我喜欢热闹点儿的。” 《三女记》乃当下流行的戏曲,讲述一个老汉生三女,三女出嫁后回娘家,三女婿与老丈人演绎的一出欢喜剧。 “老爷,您就安心,到时我不哭,还能上台给您唱呢。”小柳氏哭的梨花带雨,嘴里还真哼起了《三女记》的调子,那调子本是轻快的,可她边哭边哼,一抽一抽的,着实让人欢喜不起来,却又忍俊不禁。 花长老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于是道,“夫人,其实呢,我这边有一套针法,只要你每隔十天半个月给范大人扎上一回,便可叫他延年益寿,多活四五十岁也不是难事。” 小柳氏一听,立马抹干眼泪,拉住花长老的手,“真的吗?那快教教我。”话音才落,突然就哎哟哎哟地大叫起来,“我肚子疼,您还是先给我看看孩子,千万不能让它有事呀。” 这可把范太傅吓坏了,也顾不得别的,赶忙求花长老,“求你快看看她和孩子,可千万不能让他们母子有事呀。” 有花长老在,小柳氏母子岂能有事,他们母子二人不仅无恙,之后花长老还将那套可延年益寿的针法教给了小柳氏。 后来的后来范太傅活到一百二十九岁的高龄,而他与小柳氏生下了五个儿子。在夫妻二人的精心教育下,个个都成为了朝廷栋梁。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识大体的刘大人 夏侯辰难得回来,孙清扬便也不再忙别的,早早吩咐了下人,张罗了好酒好菜,宴请他手下的部将。当然,她也让人去请了范太傅等几个大臣,可人家并没有来。 宴席上,众将士觥筹交错,推杯换盏,热热闹闹的。 这一次平叛周边城镇,小天立了大功,本该值得庆贺的,可他在席上嬉笑怒骂,一副泼皮无赖的形状,委实是太过张扬了,而夏侯辰却没有过多约束,任由他肆意玩闹吹嘘。这让孙清扬不由皱眉,提醒了他几次,他不仅没有收敛,反而更加放肆。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夏侯辰突然问起五乐原那边是否有来圣旨,孙清扬面露难色,支支吾吾,“有是有,但,” “怎么蓁蓁姐,那皇帝又写信来骂我们了不成?”小天见孙清扬如此,当即从座上站起来,义愤填膺地高声叫喊。 “不得无礼,什么那皇帝,那是当今圣上。”夏侯辰这时出声呵斥小天,虽说是斥责,但也没有表现出过分的严厉来。 小天吐了吐舌头,闷头喝酒了,可其他的将士却纷纷表示想知道圣旨内容。 孙清扬看向夏侯辰,“都在书房,我这就去请出来,你们看。” 入春至夏,五乐原总共来了十八道圣旨,几乎是隔三差五一道,不是斥责夏侯辰与众将士居心不良,就是责骂留都大臣包藏祸心,当真是字字诛心。最后一道则是责令夏侯辰及众大臣立即上五乐原接驾。 众将士传看之后,皆沉默了。等传到小天的手里,他没看两行,就气不打一处出,直接将圣旨摔在地上,朝圣旨吐了口唾沫,外加两脚,然后破口大骂,“这个狗皇帝,把天下搞得家不家国不国的,现在还有脸来指责我们这些在外拼死拼活的人。当初,咱们打跑绿额军,夺回大都的第一时间就派人去恭迎他了,可他却嫌那会儿大都破败不堪,不肯回来,宁愿留在五乐原享受,过舒坦日子。后来咱们打一下丰城,第一时间就给他送去了粮食,他还嫌咱们送晚了,完全没有考虑过咱们死了多少兄弟挨了多少刀。年前过年那会儿,蓁蓁姐还派人往五乐原送去了不老少好东西,他倒好,一会儿嫌东西送少了,一会儿嫌东西不够好,也不想想,那会儿大都千万百姓连吃饭都成问题。”他吐了口唾沫星子,继续骂,“死是咱们死,饿也是饿咱们,他老人家山珍海味照旧吃,绫罗绸缎一样穿,换个地方依旧住大宫殿,天下再乱,他还是继续当他的安乐皇帝。” 小天在酒精的作用下骂得唾沫横飞、气势高涨,其余将士也义愤填膺,连连点头,只夏侯辰阴沉着一张脸。待小天骂够了,他一声令下叫来侍卫,将小天抓住了。 “大将军为什么要抓我,我说的有错吗?”小天不服气,到了这会儿还没意识到自己方才太出格了。 “你还不知罪吗?你辱骂圣上,这是一罪;损坏圣旨,这是二罪。此二罪足可将你满门抄斩。但谅你灌了黄汤,失了心智,才如此胡言乱语,又念在此番你平贼有功,是以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来人将他带下去,重打五十军棍。”夏侯辰厉声宣布,那脸阴沉得似活阎王。 那些平日与小天关系好的将领本想替小天说几句好话,这时也都不敢了,个个乖觉地低头喝酒。 于是小天就被拖下去了,没一会儿,外头就传来了哭天喊地的嚎叫声,以及军棍打在肉上特有的沉闷声。 对于这一出,孙清扬一直保持旁观,并非她对小天被罚视而不见,而是她没有理由出场,因为这只是一场戏而已,且剧本出自她手。 小天被打得皮开肉绽,鲜血直流,几乎可以用体无完肤来形容,那伤只一眼就足够触目惊心。 这还不够,夏侯辰当即宣布近日就启程,前往五乐原恭迎圣驾。 此消息很快传开了,不到半日的功夫,大都的军民皆知。 考验民心的时候到了。 众大臣中,刘铭最先得到消息。彼时,他正在享用他的涮羊肉大餐,美得很,派去靖王府外打探消息的刘铃就急匆匆赶回报信了,才到门口急呼,“大人,大人,不好了。” 刘大人正在房中张着嘴,准备吃刚捞出锅的羊肉片,听刘玲这一声吼,鲜香麻辣、入口即化的羊肉片就同下嘴唇来了个擦身而过,直接掉地上了。 刘大人那个恼哇,不过一看地板还算干净,屋里又没人,赶紧伸手将那羊肉片捡了起来,往嘴里一塞。 好巧不巧这一幕就被闯入屋的刘铃看瞧见了。 刘大人恼羞成怒,斥道,“毛毛躁躁的做什么,没看见我在用膳吗?你难道不知道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老爷,不好了,靖王爷说明早要去五乐原接驾。”刘铃知道,如果自己将得到的消息告诉自家大人,那么他就不会有心思在这儿吃饭,更无心责骂自己了,于是他一口气把话说完了。 果然如他所料,刘大人听完他的话当即愣了,之后还不信地问,“你刚刚说什么?” “王爷明早要去五乐原接皇帝归朝。” 刘大人愣在了当场,这可是他们几个留都大臣先前日盼夜盼了一年多的,可到了这会儿,他的心思却又恰恰相反了。 他提着乌木箸怔怔看着桌上铜锅中翻滚的红汤白肉,好一会儿似乎理出了头绪,也顾不上别的,放下乌木箸,提起袍子下摆,便往外跑,一溜烟便不见了踪影。 刘铃见自家老爷跑的没踪影了,又见铜锅内羊肉已熟透 ,便斗胆拿起乌木箸捞了一块肉来吃。 其实他馋这羊肉火锅很久了,每回老爷独自躲在此处小书房里,美曰其名是处理公务,其实都是偷偷在这儿涮羊肉火锅,美着呢。 他作为常随,时常在主子跟前伺候,每每看到老爷大快朵颐一脸享受的模样,无比艳羡。他腹内馋虫早被那扑鼻的香气勾起,奈何没口福,只能饱眼福。 这会儿趁机尝了一口,似乎也没想象中那么好吃,可为什么就停不下来了呢? 刘大人匆匆忙忙从小书房跑出去,直往前门跑,跑到一半,方才想起之前放入锅中的羊肉片还没吃,心想若是煮久了,就老了,不好吃了。于是又急匆匆返回,才一进门,就见刘铃正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拿着自己的乌木箸,吃着自己的涮羊肉,那个气呀,大喝一声。 刘铃吓一跳,手一抖,最后一片菜叶子掉衣襟上,他知道不妙,连忙站起,那菜叶子就掉地上了。 他刚要开口解释,刘大人就破口大骂了,“你这兔崽子,我说怎么不见跟来呢,原来是在这里偷吃呢。你这不知死活的东西,信不信我剥了你的皮,给你涮了。” “老爷,小的,小的刚刚是看见,”刘铃试图解释,可刘大人根本不给他机会,一上来就给了他两个大嘴巴子,“叫你偷吃,叫你偷吃。” 刘铃挨了打,躲一边去了。刘大人看锅中一片肉不剩,桌上大盘里也一片不剩,那个气啊,只好舀了一口汤顺了顺气,然后指着刘铃想骂几句,可最后也没骂出来,一甩袖子,转身出去了。到了屋外,见刘铃还没跟上,便斥道,“还不跟着,难不成还想留着偷吃?” 刘铃赶紧跑出去。 上了马车,刘大人犹在生气,又给了刘铃一脚,“你这馋嘴的耗子,如果我没回去,你是打算连口汤都不给我剩。” 刘铃连忙说不敢,但他心知,如若真如自家主子说的那样,他还真能把那一锅汤给端了。 高祖留下的密诏 刘大人以为自己第一个到的范府,才下马车,就发现有人比自己早了,而这人还出乎他的意料,竟是一直以来拖后腿的刘善卞刘御史。他发现近来的刘御史脸色不如从前那么臭了,有时候还会对人友善一笑,简直让人惊慌失措、毛骨悚然。 “刘大人这是刚用过午膳吗?”刘御史见他衣襟上有一大片油污,于是问道。 “呃,是啊,今日用膳晚了些。”刘铭刘大人有些心虚道。他可不敢让这刘御史知道靖王府送了自己几头牧羊山大肥羊的事。 刘善卞往刘铭身边凑了凑,然后使劲嗅了嗅,道,“看来刘大人近来伙食极佳啊,大中午的,还能吃上涮羊肉,了不得了不得。” 刘大人拿衣袖冲刘御史挥了挥,意在迫使对方远离自己,动作颇有些滑稽,口里讥讽道,“刘御史鼻子真是灵啊,超乎常人。怎么,近日府中老夫人身子安好啊?” 刘御史是朝中出了名的大孝子,而其母刘老夫人向来体弱多病,隔三差五不是头风就是腿疼,常年缠绵于病榻之上,刘御史每日侍茶奉药于病床前,因此身上总有一股子驱不散的药味儿。景帝提拔他当御史时还赞过他这一身药味儿将会是驱散朝中不正之风之良药,可恭帝并不喜欢,每回都离得远远的,五乐原那位表现得更是明显,甚至严禁他靠近,还明确地规定他必须离自己至少三丈远,这让他相当气愤与失望。相比这二位,夏侯辰不仅不嫌弃他这一身药味儿,甚至有时还能说出其中的药方子,然后延伸至刘家老太太所患之疾病的治疗上,甚至派人上门为老太太医治。 自从有了夏侯辰派去的大夫医治,如今刘家老太太的情形一日好过一日,昨个竟能下地走路了。这可是自五年前老太太中风卧床不起后,第一次能下地行走。刘家上下一片欢呼,他这个大孝子的喜悦之情更是不必说了。 刘御史听刘铭问自己母亲的好,也就决定不再为难他,一改针锋相对的语气,口气友善了不少。 二人进了范府,只见范太傅手里正把玩着一只婴孩的虎头鞋,乐呵呵的。 大伙儿是知道范太傅无子无女的,突然见他手里把玩婴孩虎头鞋,多少有些诧异,心道这范太傅该不会是想孩子想出问题了。 他们之前可都听家里的妇人说过的范太傅的那位小娇妻为了求子,把大都四周的寺庙都拜了个遍,各种偏方土方子没少试,甚至就因为听人说蛤蟆卵容易受孕,她硬是叫人弄来一大碗,生吞了。 如此魄力与勇气,连他们这些男人都要退避三舍,甘拜下风。 至于范太傅,他们是没听见过他为了求子有过什么英勇事迹,但他们相信他的求子之心只会比范夫人有过之而无不及。 “两位刘大人来得正好,快看看我家夫人的手艺如何?”范太傅将那虎头鞋在二人面前展示了一番,颇有些得意。 二刘见此,心想这范太傅与小娇妻怕是真的因为想孩子想疯了。 “范老,靖王府那边的事儿,您听说了吗?”刘铭尝试着问道。 范太傅依旧沉浸在小娇妻有孕的喜悦当中,双手捧着那虎头鞋,目不斜视地赏玩着,对于刘铭的话也只顺口问了句,“靖王府何事?” 刘铭与刘善卞对望了一眼,心道这范太傅果然同往常不一样了,难不成真疯了。 范太傅终于放下了那虎头鞋,其余大人陆陆续续赶到了,于是你一言我一语,七嘴八舌地便将夏侯辰将去五乐原恭迎皇帝的事儿说了。 范太傅听明白了,捋着山羊胡,沉吟良久,长叹一息,方开口,“洪德三十五年,鄙人还只是一个小郎官。彼时,高祖年岁已高,但依旧保持夜读之习,准确地说是听人读书,故而设有秘书处。秘书处的郎官为秘书郎,秘书郎便是为高祖诵读书籍的。秘书处的秘书郎总有八人,鄙人便是其中一人。某天夜里,高祖召鄙人入宫夜读,但至高祖寝殿之中,高祖并未让鄙人诵读,反倒问及家人与家中琐碎。而后忽然道,‘朕日间批阅奏折,遇一琐碎事,你且听听。’” 说到此处,范太傅顿了顿,将那虎头鞋暂放一旁茶几之上,然后继续道,“高祖所说之事乃是河间一商贾吴某家中事。话说这商贾吴某生有二子,二子皆已成人,吴某也已年迈。他见长子平庸,次子贤能便欲将家中当家之位传于次子。可次子恐兄长伤心,坚决不受,将当家之位让于兄长,而后离开主家,自立门户。吴某临终前虽将当家之位传于长子,但有言在先,若是长子或是其子孙无能,次子及其子孙随时可叫长房让出当家之位。两世过后,长房子孙越发昏庸无能,而二房子孙越发精明强干,是以二房子孙不忍祖上基业败落,于是便提出要回当家之位,长房子孙不从,两房闹至官府。当地官员出面劝和了几次皆不能平息此事,于是便将此事写入奏折,呈至君前。” 众位大臣听了范太傅这番话,无不低头沉思。 “当日,陛下问若是鄙人作为当地官员,会如何断那案子。鄙人沉思良久,回道,‘即是有言在先,必是依言而行。吴家长房子孙无能,理应让出当家之位。若是微臣是为当地父母官,必会亲自督促吴家长房子孙尽快让出当家之位,好叫更适合的人接手,而不至于吴家家业日落西山。’高祖听闻鄙人之回答,连连点头,又问,‘如若你是吴父又该如何安排?’鄙人苦思冥想良久,方回,‘子孙后代之事,臣下不可预测,亦不能长寿不衰,是以臣下不作任何预见。臣以为儿孙自有儿孙福,将来吉凶皆看他们自己的造化,臣一世为人只管这一世之事。但若一定要管,亦不会当面直言,臣会留下凭证,托付可靠稳妥之人,待来日,若真如事先所预见那般,那托付之人即可将凭证拿出,那么此事或许可成。’”范太傅说罢,叹了口气,端起茶盏来。 众大臣听他这一袭话,有的低头沉思,有的点头。 喝了两口茶,范太傅又继续道,“高祖听闻鄙人之言语,思忖片刻,喃喃道,‘不当面说破,一来不坏兄弟之情;二来亦可使二房子孙得以保全,是为良策。’不多时,高祖召来了第五远山、罗荣、宋翼、赵明、刘敬等大臣议事,所谈之事便是如今外头传得沸沸扬扬的景帝子孙若无能,靖王子孙可取而代之之事。” 说到此处,范太傅脸上出现了愁怨之色,“转过年,高祖崩,景帝继位,之后不过半年时间,当夜入宫的五位大人接二连三出事,连同他们的家人也跟着惨遭连累。而鄙人之所以逃过一劫,只因当时高祖令鄙人立于寝殿帷幔之后。更是因为,那夜之后一月,高祖便将吾外派至河间。” 众大臣唏嘘不已,范太傅所说的那几个高祖顾命大臣的事,他们多少都有耳闻。 “高祖殡天前,金总管寻到鄙人,给了鄙人一物。”范太傅说着,从衣袖中抽出一卷轴,众大臣一看,竟是圣旨,纷纷跪拜。 范太傅将圣旨打开,却只有半截。 众大臣更是稀奇,皆问何故。 “金总管说此圣旨共六份,第五远山等几位大人各一份,而这第六份则一分为二,其中一半交由鄙人保管,另一半则在另外一人手中。”范太傅如实回答。 大臣细细观摩这份残卷,确认是高祖笔迹,可这圣旨洋洋洒洒二百余字,只大概讲述了高祖爷如何建立南月,后又明言将皇位传给景帝,至于关于景帝之后如若无能,则应让位于靖王子孙的事一概未提。 “这,这,”众大臣一时懵了,末了,刘善卞直言,“此圣旨确实为高祖亲手所写,却也不曾提过一字半句传言中所涉及之事。” 半卷遗诏,五乐原请圣驾 “不是才半卷吗,估计重要的都写在下半卷了。”刘铭道。 “可下半卷在何处呢?”李伯颜问。 “会不会就在金总管手里呢?高祖那么信任他,完全有可能那半卷是在他手里。”刘铭大胆猜测。 范太傅叹了口气,道,“几天后,高祖殡天,金总管自愿陪葬,那半卷圣旨绝不在他手里,但他有个徒弟,姓丁,若当初那半卷圣旨真在他手里,那么十有八九留给了他的这个徒弟。” “姓丁的?当初皇上身边不就有个姓丁的太监吗,叫丁无忧。那个杀才,同贾升平狼狈为奸不是个好人,但愿这金总管的徒弟不是他。”刘铭说这番话时,还忍不住啐了两口。 范太傅苦笑,“确是他。” 众大臣闻言,知道这事恐怕没戏了什么,一时苦闷。 柳善卞沉吟许久,又道,“那另外五分呢?难不成都毁于景帝之手了吗?” “此事恐怕也就景帝与那五家的子孙才知道了。”李伯颜叹道。 众大臣沉默了,那五大家早已家破人亡,还哪来的子孙后代,这不是白扯吗? “这是我原本也打算埋在心里不提的,但景帝子孙不作为,自恭帝起,帝业荒废,终酿成此局面。鄙人自高祖时入朝为官,而今已有五十余载,历四朝,勤勤恳恳津津业业,无时无刻不是为君分忧,护佑黎民百姓,可到头来事与愿违。鄙人近年来,日夜反省,辗转不寐,终觉鄙人之过不在于不尽心,而在于所托非人也。”范太傅说罢,已老泪纵横。 众大臣亦是连连叹息摇头,恭帝在位十年,头几年尚可,而后五六年,性情大变,由此荒废朝政,沉迷声色犬马之中无法自拔,委实叫人心寒。而今上更是重用奸人,搅得朝堂乌烟瘴气,垄杂的苛捐杂税更是压得老百姓喘不过气,外加天灾人祸,才酿成此局面。是以范太傅所言不虚,在场众人皆深有所感,亦有所叹。 范太傅执起衣袖,拭去两腮老泪,缓缓道,“尔等皆言此事重大,仅凭半卷残绢实难服众,实是在理的,鄙人亦自知。只十日之前,有人告知于鄙人,第五家尚有存者,罗家子孙亦已找见。是以鄙人连日苦思,终下此决断,一为夏侯氏之天下,二为万千黎民百姓。” 众大臣听闻此话,无不惊讶,纷纷询问罗家与第五家子孙的下落。 “第五家子孙早在十多年前自行找到了靖王,做了小王爷的贴身侍卫。至于罗家,此时尚不便说。”范太傅颇有些欣慰地捋着胡子道。 “有何不便说的?”李伯颜问。 范太傅沉吟片刻,方道,“此人如今并不在大都,远在北朝,是以不便说。” “罗家孙尚且不提,那第五家孙身上可有高祖遗诏?”刘善卞总能抓住重点。 范太傅点点头,“那遗诏鄙人验证过了,的确亦出自高祖之手,传言之事确实是有的。” 众大臣一阵感慨。 这时,刘铭道,“纵观天下,除靖王爷外,众位且来说一说,夏侯氏还有哪位更适合的人选?” “可,从古至今,从未有过如此做法的呀。”李伯颜踌躇不决。 “李大人又何必自寻烦恼呢,这南月江山是高祖打下的,高祖之令谁敢违背?且靖王爷乃民心所向,正所谓得民心者得天下。说句不中听的,大势所趋,咱们几个就算不支持,这天下该是谁的,到最后还得是谁的,你我几人左右不了。”鸿胪寺的张响咂摸着说道。 刘铭接口道,“张大人所言极是,人家第五护卫目光长远,早早弃暗投明,咱们又何必再多做无谓的争论呢,不如就顺势而为了。” 其余大臣本还有疑虑,听闻此言,便就打消了顾虑。 “那咱们是否可就此昭告天下,拥立靖王爷为帝了呢?”刘铭搓搓手道,他是太常寺的,专门负责礼乐,另立新帝是大事,岂能少得了太常寺。 “不可轻举妄动。”范太傅立即将他的热情压了下去,“此事应从长计议,不急。” 众大臣都是在朝堂上摸爬滚打了大半辈子的,都是老江湖老狐狸了,别的本事没有,但算计别人的本事却不小,何况这次算计的不是小事,而是皇位,如何能随随便便想干就撸起袖子干的,那是无脑的盲干,他们要干,就得让事情变得名正言顺,有理有据。 半个月后,夏侯辰决定亲自前往五乐原恭迎圣驾,可他才出王府,就遇上范太傅等大臣。 “范老与众位大人是要同本王一道去五乐原恭迎圣驾的吗?”夏侯辰笑问。 常年的戎马生活让他原本白皙的皮肤变成了麦色,面部柔和的线条变得越发刚毅,眼眸中透出军人独有的坚定与执着。一袭银甲在明媚的春日中熠熠夺目,在人群中,他就是那个鹤立鸡群的存在。 “老臣纪大了,无法与小王爷同行。”范太傅不紧不慢道。 “这么说范老是来为本王送行的喽。”夏侯辰挑眉。 “臣闻鸩毒毒性大,未入肠已绝喉。是以老臣之前就让人准备好了鸩酒,待老臣送走王爷后,老臣便就同家人共饮。”范太傅淡淡说道。 夏侯辰震惊不已,“范老此举何意?” “王爷此一去,南月亡矣。老臣不想等到南月亡了的那日再下去面见高祖,是以才出此下策?”范太傅不卑不亢回答。 “范老的意思是本王此去五乐原,南月便会亡?”夏侯辰狐疑地看向他。 范太傅表情凝重地点点头。 “正如太傅先前所言,国不可一日无君,这个南月需有人主持。本王此去接陛下归来,便是为了让咱们南月长治久安。”夏侯辰诚心诚意道。 “国确实不可一日无君,可此君非彼君。”范太傅笃定道。 夏侯辰面露不解之色,“太傅之意,本王实难理解,还望太傅赐教。” “君有昏君明君之别,国不可或缺的乃明君,而绝非昏君。明君仁明善断,兴教化,修政治,养百姓,利万物。得明君者,天下兴。而昏君乃国之祸首,亡国之日只在早晚。先前乃老臣迷糊了,王爷莫往心里去。”范太傅诚恳躬身道,其余大臣也跟着躬身。 夏侯辰叹了口气,“但到底五乐原那位才是名正言顺的皇上,有些事,咱们做臣子的身不由己。”五乐原那位的昏庸与荒唐天下皆知,他也不必避讳。 “王爷若信得过老臣等,不妨将此事交由我等来处理。”范太傅毛遂自荐。 夏侯辰表示感激,但仍然坚持,“今日五乐原若是不去是万万不行的。” 二者对话在场将领皆听见了,却无人作声,但不代表他们没有想法。 范太傅见夏侯辰执意,心下不住叹气,其余大臣无不上前相劝的,可夏侯辰还是上了去往五乐原的马。 范太傅等人只得一路送行,只盼五乐原那位在贾氏兄妹劝说下,尽早打消回大都的念头。 浩浩荡荡前去五乐原恭迎皇帝的队伍从靖王府一直行到了西城城门,却在西门受阻而无法出城了。 成千上万的大都百姓跪于西城城门内,将城门封死了,而跪在众百姓之前的那一身素缟的女子不是别人,正是靖王妃。 “你这是做什么?”在马背上的夏侯辰沉下脸。 “王爷此去千里,妾身怎能不来送行。”孙清扬执酒壶起身来。 夏侯辰皱眉,“既然是来送行的,何故穿成这样?” 不仅孙清扬身穿缟服,其后泱泱一片皆是身着素服,这架势哪里像是来送行的,分明是来送葬的。 “妾身之所以穿成这样,是因为知晓那五乐原于王爷而言,实乃刀山火海,王爷此一去只怕凶多吉少。妾身本该与王爷同生共死,可如今妾身有了王爷的骨血,维有苟活,方能让靖王一脉不至于绝后。妾身之用心,还望王爷能够体谅。”孙清扬一字一句说道,然后缓缓起身,将蓄满酒的酒樽奉上。 皇帝变成了烫手山芋 值此之际,听闻此消息,夏侯辰内心澎湃,但依然未能打动他,让他放弃上刀山下火海。他下了马,接过酒樽,仰头将樽中酒饮尽,伸手抱了抱自己的妻子,毅然决然道,“不论五乐原是刀山还是火海,只要皇上在,为人臣子就不得不去。只是本王去之后,王妃一定要好好保重身体。若是真回不来,待咱们的孩子出生后,你便告诉他本王只是去了远方。” 孙清扬重重点了点头,取来鹤氅子,亲自为他披上,恳切道,“妾身说过,无论王爷做什么,妾身都会无条件支持。如今你为了南月,肯上刀山下火海,妾身又怎能阻拦。你且去,安心去。” 夏侯辰再度搂了搂她,决然转身上了马,可跪地的老百姓不肯让路。夏侯辰领手下众将士去驱赶,可老百姓却道,“王爷若真想从此过去上五乐原,那么就让你的马从我们的身体上踏过去。” 夏侯辰爱民如子,岂能当真从他们身体上踏过去。他再度自马背上跳下,牵着马儿小心翼翼地从人群中越过,头也不回的走了,而后头则传来了凄婉的吟唱——“梧桐相待老,鸳鸯会双死。贞妇贵殉夫,舍生亦如此。波澜誓不起,妾心古井水。” 孙清扬一遍一遍的唱着,哀怨婉转,声声断人肠,在场的人无不泪下,而远去的那人如有一副铁石心肠般,充耳不闻。 “不去了,我宁愿战死沙场也比死在昏君奸臣手下强百倍。”突然,将士中有一人高喊一声,紧接着就有人跟着叫喊,“大丈夫宁可站着死,也不跪着活。昏君无能,奸臣为非作歹的日子我们过够了。与其跪求昏君奸臣回来,不如杀至五乐原,与昏君奸臣同归于尽。” 将士中呼喊的人越来越多,跟着百姓也都高声叫喊了起来,“杀到五乐原,与昏君奸臣同归于尽……杀到五乐原,与昏君奸臣同归于尽……” 众大臣没有想到事情会是这个走向,不由得暗暗佩服孙清扬,一个小小女子竟然以一首曲子扭转局势,而夏侯辰似乎也没想到一直追随他出生入死的战士会在这个时候倒戈。 于是,此番五乐原之行以失败告终。后来无人记得人们是如何将夏侯辰扛回靖王府的,却记住了靖王妃那首曲子——梧桐相待老,鸳鸯会双死。贞妇贵殉夫,舍生亦如此。波澜誓不起,妾心古井水。 五乐原方面收到夏侯辰取消前去恭迎的消息,于是立即派人送来了加急圣旨,让夏侯辰速速前去迎接,否则就是抗旨不遵,是死罪。夏侯辰在众大臣的指导下,回了一封奏折,直言如今天下大乱,大都修复工作仍在进行,宫殿至今还未修复,是以恭迎圣驾归来的时机尚未成熟。皇帝陛下大可不必急着回来,待到将来天下太平,宫殿修复完善后,众大臣必会亲自上五乐原恭迎陛下归朝。 之后,范太傅与其他大臣凑一起商议了一番,决定先来两份声讨书,一份声讨贾升平,一份声讨费乐,声讨费乐的罪名是挟持皇帝,而声讨贾升平的罪名就多了去了,什么祸国殃民、欺上罔下、贪赃枉法…… 不得不说,姜还是老的辣,声讨费乐的那份声明一发出去,费乐就成了人民的公敌。 费乐本想挟天子以令诸侯,没想到此时手里的皇帝竟成了烫手山芋,不仅没法再召令天下,又不能一杀了之,于是就握着不是,放了也不是。 很快,皇帝就成了个摆设,只要五乐原方面下达的召令统统被默认为是费乐逼迫皇帝下达的。一概无效。 大都方面大肆指责费乐抓着皇帝,假意要夏侯辰去五乐原恭迎圣上,其实并不是真的想释放皇帝归朝,而是想诱骗夏侯辰上钩,好杀尽夏侯家子氏,方便他夺权篡位,自立为皇帝。 如此一来二去,夏侯辰的五乐原之行就以彻底放弃告终了。 五乐原方面当然不会善罢甘休,但一概被认定是费乐的阴谋诡计,不予理睬。 接着,大都方面又发出了声讨贾氏兄妹书,指责贾氏兄妹如何祸国殃民,淫乱后宫,蛊惑君王,致使天下大乱,民不聊生。声讨书里还督促皇帝应该当机立断杀了贾氏兄妹。 如此一来,便彻底断了皇帝回大都的念头了,就是他本人想回大都,贾氏兄妹也会想方设法让他打消这个念头的。 打发了五乐原那边之后,夏侯辰腾出手来收拾那些叛乱。他的平叛并非蛮干,而是听从了孙清扬的意见,先发了一道声明:天下乱民,如若放弃刀枪,重新拿起锄头者,朝廷将不会追究其罪责。另外谁开垦耕种的土地就归谁所有,但最多一人不可超过十亩。开垦的土地可免税十年。名额有限,先到者先得。 此声明一经发出,全国各地十之八九的农民起义不战而散,各回各家,各自又拿起锄头,率领一家老小面朝黄土背朝天了。 当然这些人是绝大多数,却也有少部分人在战斗中尝到了甜头,所以誓死要将起义进行到底。这部分反贼是真正的反贼,哪怕一开始或许还不算,但如今已是彻头彻尾的反了。 这部分人反的心很坚定,战斗力也强,而且装备也完善,并不是轻易能打倒的。 孙清扬算过,南朝境内一共有十三股这样的势力,有的规模竟然有三四十万之多。为了平叛这些反贼势力,夏侯辰花了整整四年时间,才将这些势力收拾干净。 之后,夏侯辰大刀阔斧改革朝政,废除酷法,孙清扬则在经济方面大展拳脚,南朝上下一心大力发展之时,五乐原又来了圣旨,圣旨明确说明了皇帝要回大都,并指定要夏侯辰亲自前去接驾。 于是范太傅他们再度声讨书费乐,费乐再一次成了众矢之敌。五乐原方面并不甘心,亦发了诏书,斥责夏侯辰有谋反之心。 两份声明同时摆放在天下百姓面前,他们却选择了相信大都方面的这份声明,而对五乐原的斥责诏书视而不见。 至此,大都方面与五乐原算是彻底决裂了,皇帝回归大都遥遥无期。 范太傅等见夏侯辰乃民心所向,深知自己当初放弃五乐原那位而选择夏侯辰是明智之举,于是又加把劲儿出了第三份声明。与其所是声明,不如说是讨伐皇帝的檄文,檄文中列举了皇帝种种恶行,明确指出其德不配位。 然而当这份檄文放在夏侯辰书案上时,却被收起来了。 众大臣不解,夏侯辰却道,“福王父子在北境另立夏侯祺之事,众位大人怎么看?” 众大臣明白了,于是连夜又出了五份声讨恭帝三皇子夏侯祺与福王父子的檄文。 这几年,夏侯辰忙着平叛,福王父子也没闲着,南征北战,占领了近南月的四分之一的领土,一度有把事业做大做强的趋势。 南朝天下到了此时一分为三,可以说分裂的比北朝还彻底。除了福王父子手里的四分之一土地,费乐手里也有四分之一,剩余的二分之一则在夏侯辰手里。 这三个势力各有所长各有所短。五乐原有皇帝,但势力最弱;福王父子据守北境之地,占据了有利地形,尽可攻,退可守;夏侯辰虽然名不正言不顺,但势力最强,更关键的是比起另外两个势力,他最得人心。 三方势力交锋 十月的大都下大雪是极为罕见的,不足一刻,层林尽染的远山便已泛白了,近处的空地更是积了一层一指深的雪。 “今年的冬天怕是比以往都冷。”侍女寒露取来微微烫手的暖炉递给倚在窗边的孙清扬。 孙清扬捧着手炉,原本微凉的手心渐渐发烫了。而今的她已褪去少女的稚嫩与青涩,丰腴与饱满的体态极具少妇风韵。 岁月不仅没让她的容颜减少半分,反叫她更添了几许的妩媚。 饱满白皙的肌肤似羊脂玉般细腻光滑,并不是臃肿的,而是玲珑有致。 光洁的鹅蛋脸上缀着两颗黑曜石般灵动的眼眸,双唇红的娇艳欲滴,双颊被手炉腾上的热气熏得绯红。 一袭鹅黄素雅的交领深衣衬得她越发明媚动人,只看一眼,谁又能看得出她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了呢。 她隔着玻璃窗哈了一口气,窗子便蒙上了一层白雾,窗外的远山被遮住了大半。 “王妃这是在担忧王爷吗?”秋霜低声问道。 整个大都的人都知道王爷与王妃的感情笃深,甚至超过了老王爷与老王妃。 当初王爷欲亲自上五乐原接驾,众人皆知那是飞蛾扑火,有去无回,于是王妃毅然率众人拦住去路,以一首《烈女操》而阻止了王爷之行,而今那《烈女操》早已在万千痴女贞妇之中广为流传。 “我是担心福王父子会设下圈套。”孙清扬眉头紧锁。 这四五年来,北境虽未明者出兵,没少派细作来打探,甚至收买人心。 相比五乐原手握王牌的嚣张与肆无忌惮,北境方面就阴险多了。 她对晔小王也是有所了解的,不能说他是个没有底线的人,只能说他底线比较低,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是不会在乎牺牲别人的利益的。 同五乐原与北境相比,孙清扬觉得夏侯辰并不占优势,虽说己方兵强马壮,人力物力皆雄厚,但在道义上吃了亏。毕竟五乐原代表了皇帝,那是名正言顺的南朝君主。而北境代表的则是恭帝三子,比起夏侯辰,资格明摆的。 于是,范太傅等老臣又出手了,先后发了三个声明,向天下昭告了高祖遗诏,将夏侯辰的推上了与五乐原皇帝同等的高度。这一下,五乐原方面坐不住了。 五乐原方面一合计,觉得与北境联合才有获胜的可能。北境方面没有理由拒绝,于是联军在这年的七月份对上悦城发难了。 夏侯辰出征前是发过檄文的,檄文中痛斥费乐挟持皇帝之恶行,又指责福王父子之异心,之后昭告天下,其出征一是为了救上悦城,二是为了亲迎皇帝归朝,三是讨伐逆贼福王父子。是以,这场战役,夏侯辰所率领的是正义之师,师出有名,这就在已在舆论上立于不败之地了。 夏侯辰遭受背叛,被困关山城的消息终于还是传回了大都,彼时孙清扬正在为幼子修指甲,忽听此消息,手一抖,修甲的剪子直戳在了自己的手心里,顿时鲜血伴着钻心的疼痛而来,一旁的秋霜大惊失色,立即取来药箱为她包扎,二岁稚子见血哇哇大哭,寒露见机,将他抱至偏殿安抚。 孙清扬就那么坐在贵妃榻上任由秋霜为自己包扎,一面静静听着禀告之人将上悦城的情况一五一十交代清楚。 汇报之人交代完后,她怔怔地发了会儿呆,之后便有人来报莹夫人到。 莹夫人何许人也,乃小莹,天一将军之妻。 天一将军何许人也,小天是也。最终小天还是没逃出小莹的手掌心,是孙清扬做主,将这对冤家凑在了一起。 如今小天背叛靖王,小莹闻风,第一时间便赶着入宫请罪。 可此时的孙清扬无暇顾及她,让人召集了众大臣与镇守后方的将士商讨营救靖王的事宜。 经过商议,孙清扬决定留范太傅及孙弈负责管理后方,大哥孙俊镇守大都,赵春、蒋安镇守永州,其余将士按兵不动,而她则亲率十万精兵前去关山城,刘向另率十万大军攻打北境。 二哥孙弈是夏侯辰最早的拥趸,早在她去往北朝时,就已归顺了他。 恭帝在位十年,孙弈多次去信劝他拥兵自重,并为他在朝中打点,是以恭帝虽疑心他有异心,却终未能对他下手。而大哥孙俊则在她的劝说下归顺的。 如今孙氏一家早已成了五乐原那边口中的乱臣贼子。可是不是乱臣贼子,并不是他们说了算,而是由民心所定。 恭帝当政后期,以及今上登基那两年,万千百姓破产,远离家乡,颠沛流离,水深火热。而今靖王爷虽未称帝,其治下百姓生活安稳,他重新划分土地,不仅免税十多年,还不定时安排耕种方面的人才至田间指导农户耕种、施肥,又另有高产的种子发放,以及往后的粮食收购都安排得妥妥当当,因此,老百姓得以安居乐业。 农闲之时,官府还会招人修路、修渠、建设学校、医院等,这些都是有偿的,甚至可以说待遇相当好,是以人们争相加入,赚取额外收入。 此外,他还鼓励百姓创业经商,由此不过二三年,其治下百姓生活渐渐富足。 如此明君,百姓如何不拥护,而其下官员又怎么能是乱臣贼子呢? 营救的队伍出发了,只是出了大城就兵分两路了。孙清扬带的这一路悄无声息,而刘向带的那十万大军大张旗鼓,一路上锣鼓喧天。 不出一个月,远在上悦城的福王听闻消息,顾不上与费乐的联盟,立即分出十五万大军,奔赴清川,试图在清川截住去往北境的刘向,而在上悦城只留下了二十万大军。 北境的四十万大军已是倾巢而出,但凡北境十五岁至六十岁的男丁皆已应征入伍,北境城内只留一些老弱病残守城,如若刘向的十万大军打到北境城,北境城是守不住的。 是以,当福王听说刘向率领十万大军前去北境,他便急忙从上悦城抽出兵马,速速赶回老巢施以援手。 孙清扬深知这一点,所以才出了这么一个围魏救赵之计。是了,她的目的不在灭北境,而是为了营救被围困的上悦城的靖王。 北境的十五万大军撤了,可五乐原的费乐也不是好对付的,二十万大军将关山城围成铁桶,靖王爷手下大将天一将军的加入更让其如虎添翼。 孙清扬的十万大军行至悦华城时,形势发生了大逆转,投靠费乐的天一将军一把火烧了费乐的粮草。 费乐大军得知消息,军心大乱,又在此时,费乐左军将领罗维义带兵突袭了友军北境军。 关山城内靖王趁机率五万大军出城反攻,费乐军溃败,二十万大军逃至不义山时,仅剩七万。 孙清扬听闻此消息,当机立断在执子山设下埋伏。 当费乐率逃兵行至执子山时,埋伏于两侧斜坡的士兵呼啸而下,费乐来不及排兵布阵就已被一网打尽。有近一半费乐军当场投降,费乐本人也在逃亡的过程中了一箭,之后被俘获。 孙清扬当即挑出两万精兵,趁夜色赶往五乐城,到了白日便隐身丛林,夜晚再度赶路。 被困桃花瘴,攻陷五乐原 五乐原地形复杂,崇山峻岭,草木繁茂,行军过程难免走错路,况且还是在夜晚行军。 当孙清扬他们进入五乐原境内的第三日,还是迷路了。更糟糕的是当地还起了大雾,接着是大暴雨,这就给行军带来了极大不便,他们只得停止前行,在一处林子驻扎下。 没想到祸不单行,军中有士兵出现了呕吐腹泻的症状,一连两日,出现症状的士兵越来越多,不过三日,就有一半的士兵倒下了。如此情形,已然无法前行了。 孙清扬断定他们是饮用了此地的生水才引发的呕吐腹泻,因此再三强调让他们不要饮用生水,尽量把水煮沸了再饮用。 如此过得两日,情况才有所好转,可派去探路的士兵迟迟不归,因此军队依旧驻扎不前。 第五日傍晚,林子里出现了一身披蓑衣,头戴斗笠,自称是守山人的男子,他似乎对林子驻扎大批士兵并不感到意外。当他被带到孙清扬面前时,没有惊慌,反而用镇定的声音告诉孙清扬自己可以带他们去往五乐原。 “你是怎么知道我们要去五乐原的?”副将王洋厉声喝问,剑已出鞘,直指对方胸口。 “我不仅知道你们要去五乐原,还知道你们去干嘛。”男子的头低垂,宽大的斗笠遮住了他三分之二张的脸,只露出鼻下部分,右侧的嘴角有一条狰狞的刀疤,密密缝合的针痕同斜上的刀伤交叉着,像极了一条扭曲的蜈蚣,他极力压着自己的嗓音,似乎在掩藏着什么。 “你为什么要帮我们?”孙清扬眯起双眸问道。 那人再度伸手压了压头上的斗笠,用更为低沉的声音道,“你们中有人曾有恩于我,而今我只是来报恩的。” “你既是来报恩的,包这么严实做什么?不应该取一下大斗笠,让你的恩公瞧瞧吗?”王洋粗声粗气道。 那人并没有回答王洋的话,而是道,“我劝你们早些进军,马上就三月了,此地的桃花瘴可是会要人命的。” 桃花瘴,孙清扬听过,西南的原始森林在每年桃花盛开的季节生出的瘴气毒性最强,轻则可致人昏迷,重则死亡。当年皇帝带着大臣亲信逃至五乐原时就遇见过,不少人就丧命其中,花相便是其中一位。 “明日一早,我会来此带你们离开这个林子。”那人言罢,转身离去。 王洋试图截住他,孙清扬却道,“让他去。” “若放他走了,万一他将咱们的行踪暴露给五乐城,那咱们岂不危险了。”王洋捉急道。 “他若真要那么做,就不会现身了。”孙清扬轻描淡写道。 那个穿蓑衣戴斗笠的男人没有食言,他在暮霭中去,从晨雾中来。 在他的带领下,孙清扬所率的两万精兵终于走出了林子,来到了五乐城外。 三更天的五乐城笼罩在黑夜之中,城内城外悄无声息,守城的士兵尚在昏睡之中,全然不知死神已经降临。 待日出时,一切都已结束了。 至此,存在了七年之久的五乐原割据势力终于被消灭了。 当靖王从另一条道儿赶到五乐城时,孙清扬已敞开城门等着他了。 他风尘仆仆赶到,见她一袭红衣飘飘立于千军万马之前,二话不说,上前将她揽入怀中,用沙哑的嗓子道,“你不该来的。” “我不能不来。”她迎他入城。 “他人呢?”他问。其口中所问之人不必多说,便是少帝。 “费鸣逃出城前,将其勒死了。”她平静道。费鸣乃费乐之子,费乐出兵围困关山城之时,命他留守五乐城。 他眉头一皱,“费鸣呢?” “众将将他捉住后,打了一顿,这会儿应该在殿内。”她的声线很平稳,没有任何波动,目光沉静如水。她不是个恶毒的人,可有些事不得不下狠心。 他到大殿时,看到地上趴着一人,浑身是血,在慢慢蠕动着,似乎意识到有人来,艰难地抬起头,嘴一张,汹涌而出,他分明看到了其舌已被人割断。 他的眉头再次一皱,转而望向她,她的神色淡漠,一袭红衣在风中摇曳着,一头青丝乱舞,这样的她是极美艳的,如同修罗女般美得让人心惊动魄,如罂粟花般让人痴迷,却也让人心生畏惧。 他昭告天下少帝已死,并将费鸣送上了断头台,又在众大臣跪地长求,推脱不掉之下,登上了帝位。 一切都顺理成章,南朝新帝登基,离大一统只差北境一步。 刘向在清川小胜了一把,但毕竟姜还是老的辣,福王保留了主要有生力量,退守北境。北境易守难攻,乃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地,摧毁北境绝不是一朝一夕可达成的。 靖王登上帝位,是为明帝,孙清扬是为皇后。 封后大典那日,她身披后服,头戴后冠从百米的华道走过,来到盛装的他的跟前,他伸出手,她将自己的手放在他手心,可那手却不再温暖,而是出奇的冰凉。 那一刻,她产生了退缩的念头,可终究没有收手。 封后大典之后,他有忙不完的事,而她早已卸了那些担子,一心只在后宫之中相夫教子。 终于有一日,她听说他宠幸了一位宫女,她原以为自己会无法承受而大吵大闹,可她没有,日子照常过。 孙氏满门风光无限,封侯拜相,连刚出生的孙家子氏都被封爵,追随她的那些人也不例外,天一将军受封永忠侯,莹夫人受封二等侯爵夫人,大宝是为安宁侯,小洛小宝也受封伯爵,吴事由、小翠、李伟、刘向、赵春、蒋安等无一例外,唯独冷落了她。 不知从何时起,他们之间就横起了一道裂痕,也许在五乐原那时就已经形成了,随着时间推移,小裂痕变成了鸿沟。 她也曾想过,若是当初及时修复,或许就不会到如今这般无法逾越的地步了。 小天出事了 又是个彻夜难眠的晚上,孙清扬在大绣床上辗转反侧至下半夜,终还是起来下了地。 正值初春,春寒料峭的时节,地上地铺的金砖平滑细腻,却透骨的寒,冷凉的月光自镶着毛玻璃的格子窗棂照入,朦朦胧胧。 她幽幽叹了口气,整整三个月,他都未曾踏进她的殿门。 她曾多次试图找他询问缘故,他避而不见。 她甚至怀疑是否自己人老珠黄,身材走样了,所以才遭弃,可高清的镜子告诉她,并非如此。 她想破了脑子,实在想不出所以然来。 她想啊想,越想心越凉,最终她断定他也许就是不爱了。 清楚意识到这一点的她,心如死水,任由冰凉的寒气一点点从脚底渗入,蔓延。 如果当真如此,那么她这遭注定是要一败涂地了。 如今叫她无法割舍的唯有两个孩子,而对他,她早已在他一次又一次宠幸册封别的女子之时,死心了。 三个月的时间,他连宠八位宫女子,她始终保持沉默。 而今皇宫于她而言不过是一个华丽的鸟笼,但她已不愿做他的金丝雀。 次日一早,起床后,她将自己收拾妥当后,让宫人找来二子,之后携二子出宫,对外称是去往孙府,可方到宫门,就让宫门护卫拦住了。 “娘娘,皇上前日下了旨,严禁宫妃擅自出宫。”那护卫不卑不亢道。 她面无表情道,“知道了。”也不多停留,扭头便走了。 回到碎玉宫,她并没有表现出任何不该有的负面情绪,也没有怒气冲冲去找皇帝,而是静下心来辅导孩子读书习字,偶尔会到窗边望一望。 望仙楼总有三层,是藏书楼,每层皆设休憩室。站在三楼窗边,碎玉宫景致尽收眼底。 她原不住此宫,是一月前才搬至此地的。 移居碎玉宫似乎表明了她的某种态度。 碎玉宫的屋顶皆盖青绿琉璃瓦,琉璃瓦在春日下,熠熠夺目。 宫殿四周皆种桃李,此时正是花开正盛,那些粉白的花枝肆意伸展,微风拂过,花瓣纷纷飘落。 一个身穿淡青色的宫女自碎玉宫出,沿着赭红色的宫墙一路往南,很快消失在了孙清扬的视野中。 许是太闲了,孙清扬近来练起了书法,让人找来许多名家字帖临摹,时常临摹至深夜方歇息。 除此之外,她还迷上了钓鱼,她还让身边侍女秋霜出宫去替自己置办了渔具,之后便隔三差五地到金水池里钓鱼。 金水池的水从金明山而来,然后流入暗渠,通往城东,终汇入丽水,东流而去。 皇后被冷落的消息不胫而走,孙家人坐立不安,孙家大哥请命去了三江,继续孙父曾经的事业,孙家二哥去了儋州。 似乎一夜之间,风光无限的孙家陷入了风雨飘摇,而曾经追随她的人也未能幸免。 六月的天,燠热难熬,好在阖宫上下都安装了风扇,只是孩子贪凉,昨夜对着风扇吹了一夜,因此着凉了,隔日发起了烧。 找来御医瞧过,配了药喝下之后也无济于事。 “娘娘,您一夜未眠,再熬下去,怕会受不住的。不如先去休息片刻,让奴婢几个来照看小皇子。”秋霜见她抱着幼子一夜未合眼,心疼道。 “不必了,你快去请王大夫入宫。”她平静道,双目沉静,如死水般。 秋霜去后,寒露低声道,“娘娘,要不奴婢去找皇上。” “想来的人早来了。”她不动声色,一手抱孩子一手将孩子额头的帕子替换下来。 寒露无声地叹了口气。她不是没有去过前头,只是被拦着,不让进。 秋霜寒露走后,她的眼角的泪还是滑落了,泪滴在怀中幼子的脸颊。 孩子烧得满脸通红,迷迷糊糊睁开眼,见母亲泪眼婆娑,不由伸出小手在她脸上摸了摸泪花,用微弱的声音道,“母后莫要难过,允儿不疼。” 她原还能控制,却没想孩子的这句话叫她崩溃了。可她不能在孩子面前嚎啕大哭,只能强忍着悲痛,忍得心脏抽痛。 孩子反反复复烧了三天三夜,这三天三夜她不曾离手,就那么抱着。一边身子麻了,便换另一边抱。 反反复复换了不知多少次,最后整个人都麻了。 万幸的是,孩子终于退烧了,而她却倒下了。 她在浑浑噩噩中,似乎听到有人在呼唤,那声音凄厉而悲痛,仿佛鞭子抽打在她的心头。 她挣扎着醒来,可并没有听见什么声响,秋霜寒露静静在屋内伺候着,殿外静得连片落叶似乎都能听见。 “娘娘,王大夫说您近日太过操劳,需多多静养。”秋霜见她醒来,忙取来抱被上前披在她肩头。 “刚才是不是有人在哭喊?”她问。 秋霜的眸中闪过几许的惊慌,“娘娘许是听错了,并无人敢在此打搅您,您还是安心静养。” “果真无人哭喊吗?”她蹙着眉头一张小脸苍白如纸,两颊瘦削了不少,双眼原就大,此刻更加凸显,像极了大眼娃娃。 “并,无。”秋霜的回答有些不自然的停顿,可她没有听出来。 她太过劳累了,只想好好休养一段时间,不论是身体还是心理,都需要静养。然而她才又闭上眼,那凄厉悲痛的哭喊再次传来。 这一次的哭喊太过真切了,仿佛就在耳畔。 她猛然睁开眼,床前的秋霜分明一脸焦急,与此同时,寒露在外训斥的声音传来了,“还不快将人拉走,若是惊扰了皇后娘娘,都别活了。” 寒露的训斥声中夹杂着女人的哭声,声音很耳熟。 “是小莹吗,她是有什么事吗?你们为什么拦着她?”她强撑着上半身坐起,秋霜赶忙来扶。 “让她进来。”她背靠隐囊,缓缓吸了两口气,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无力。 “可,可皇上已下令,任何人不得来打搅娘娘您歇息的。”秋霜为难道。 孙清扬的胸口明显起伏,她冷冷看着秋霜,秋霜低下的头越发低埋。 “本宫身边还容不下叛徒。”这一字一句从她口中迸出。 秋霜吓得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连连磕头。她在孙清扬身边伺候多年,知道其为人素来和气,对下人宽宏大量,即使是犯了错的下人,也从未说过如此的重话,而今竟说出此话,可见其已动怒。 “奴婢绝不敢背叛主子。” 秋霜将头磕得梆梆响。 孙清扬终究还是于心不忍 叹了口气,疲倦道,“去将莹夫人带进来。” 秋霜迟疑之下还是遵命了。 小莹被带至内殿时,披头散发,衣衫凌乱,双眼红肿,活似疯子。 “小姐,求你救救小天。求求你救救他。”小莹一入殿便没头没脑的磕头。 她皱了皱眉,“你先将事情说清楚了。” “他,他就是改不了老毛病。我劝了他好几回了,他都改不了,没想到这次皇上较真了。娘娘,我真的没办法了。”小莹伏在地上呜咽着,她的身子缩成一团,微微颤抖着,显得无助又凄凉。 她和小天都是孤儿,家中无父无母,上无兄长下无弟妹,出了什么事都得自己担着。很难想象,小天出事时,她得承受多大的压力。 没有爱,也不要有恨 小天克扣军饷的臭毛病,孙清扬是知道的,她还为此告诫过他多次,但他屡犯不改。皇帝也是知道的,但以往都是看在她的面子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可这一次他较真了,八九不离十都是因为她的缘故。 没想到男人能绝情到如此不留余地的地步。 痛彻心扉排山倒海般袭来。 秋霜见情形不对,立马低声同小莹提醒道,“莹夫人,大夫说了,娘娘近来身子虚,不宜受到过多刺激。” 小莹却呜呜哭出声来,“我我实在办法了。小姐,你救救他,否则我和孩子都没法活了。” 说到孩子时,孙清扬的眼眶泛红,死寂般的面容又有了生机,眸中多了几许的亮光,“你说你怀上了?” 小莹这才缓缓抬头,又是笑又是哭地点头,笑是由衷的,哭是不由自主的。 她这才露出笑意来,对秋霜道,“去将莹夫人扶起来。地上凉,莫要伤了身。” 小莹的情况她了解,早些年的苦难日子导致其身体出了些问题,嫁给小天的这三年一直未能怀上。小天的性格素来吊儿郎当,看似也不把这事放在心上,可是真不放在心上还是假的不放在心上,也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小天的事你放心,我想想办法。”她淡淡说道。 幔帐上的金丝绣的龙凤交织着,纠缠着,难分难舍。可从另一个角度看,却又何尝不是在对峙着,撕扯着呢。 孙清扬还是在小天被最终审判之前找到了皇帝。 小天犯的错叫她难以启齿,尤其是在他们关系走到这一步的情况下。 可她不得不开口。 “小天的事我听说了。我来找你是想让你能不能看在他从前为南朝出过力的份上,饶过他一回。”她的声音僵硬,双眸死死盯着御案的一角,没有去看他。 他冷冷一笑,“怎么,一贯爱憎分明的皇后,为何这会儿变得是非不明,黑白不分,连里外都分不清了呢?你让朕饶过他,那你可知道他此番贪了多少?” 他的讥讽叫她很不好受,她咬着唇,有些艰难道,“不管多少,我替他偿还便是,只求你饶他不死。” “饶他不死?”他再度冷笑,“你知不知道这朝里朝外有多少双眼睛盯着?明文律法都摆在那儿,你让我怎么饶了他?贪一百万就是死罪。你知道他贪了多少吗?一千二百万。那条律法还是你亲手定的,你忘了吗?” 她的心沉了下去,机械道,“他欠你的我来还,如果还不够就压上我这后印。” 他听闻她这话,愣了会儿,又是一阵冷笑,连连说好,目光变得冷利,“自古后妃不得干政,难道皇后连这点都不懂?你以为你用这后位来威胁,朕就拿你没办法了吗?” 她麻木的脸突然一笑,似轻蔑,似苦涩,“我并非来威胁你,而是来与你做交易的。我只一条,饶他不死,至于条件你随便开。” 她的决然他看得真切,不由皱起了眉头,冷冷看她许久,方道,“你知道这么长时间,朕为何冷落你了吗,实是因为在你心里,从来都是为你自己的身边人考虑,而从不曾为朕想过半分。朕委实心寒了。” 这是莫须有的罪名。 她没有去反驳他,她知道自己是无法叫醒一个装睡的人,也无法让一个背叛自己的人回心转意。 她不辩驳不是因为不想,而是不敢,她害怕在他心里自己连呼吸都是错的。 她始终觉得两个人结束就应该是安安静静,无声无息的,至少都给双方留了体面,可对方似乎不这么想,哪怕从始至终错的那个人都是他。 “你为什么不说话?”皇帝咄咄逼人。 她面无表情,“要我说什么?我无话可说。” 他的眉头再次皱起,“你难道不想救人吗?” “我是来救人的,可是放不放人在于皇上。皇上若真的要他死,我就是跪下来求,想来也没什么用。”她的目光始终没有看向他,而是落在他御案上的那只镇纸的青玉小狮子上。 她的态度让他极为不爽,他忍无可忍操起那只青玉小狮子狠狠砸在了殿门口,小狮子瞬间化成千千万万个碎片。 御书房的宫人从未见过皇帝如此暴怒过,早已吓得伏地不起,只怕自己稍有差池也会跟那小狮子一样粉身碎骨。 她没有作声,犹记得那小狮子幼子夏侯允十分喜欢,同他求了几次,他始终没给,眼下就因为自己多看了两眼,他就将它砸了。 一股屈辱感涌上心头,可她绝不能在他面前表现出自己的懦弱。 她强装若无其事,仍旧不去看他,转而看上玉案上的那方端砚。 那是他们的大儿子夏侯文去年送给他的寿礼,他尤为喜欢。 “那你求我啊。”他傲然立于她面前。 她用看陌生人的目光看着他,心中的悲愤屈辱无以复加,可她还是忍住了,死死看住他,道,“我跪下求你,你就肯放过他吗?” 他放荡不羁地冷冷一笑,“朕倒是忘了,皇后此行是来与朕做交易的。做交易嘛,肯定是建立在你情我愿公平公正的基础上,对?” “夏侯辰,我们能不能给彼此留个体面?”她不欲同他继续纠缠,直截了当道。 他一怔,随即傲然道,“我是南朝天子,你是南朝的皇后,没有人比你我更加体面了。” “那就好聚好散,不要互相折磨,更不要牵累旁人。你对我有什么不满的,冲我来就行了。”她目光如水,始终看的是那方端砚。 他的表情一窒,忽然手一扬。 那方端砚飞了出去,摔成了两块。 伏地的宫人吓得直缩脖子。 他看向她的目光似淬了寒冰,而她的目光已转向那个汉白玉的盘龙笔筒,亦是冷然与不屈,她继续道,“我曾经以为我们越过了千山万水,排除了千难万险走到一起便是天长地久,便足以白头偕老,现在看来是我想错了。夏侯辰,我看错你了。” 她终究没忍住,眼泪已从眼眶中滑落。 可她的倔强让她不肯服软,她侧过头抹去眼泪,用冷硬的声音道,“这件事就算是你我关系的了结。从今往后你我就做两不相干,两不相欠的陌路人。没有爱,也不要有恨。” 他的脸阴沉得可怕,他看着她的目光似一把刀,恨不得将她活剐了。 对此,她选择了视而不见,目光死死锁在那方那盘龙笔筒上。 下一刻,他便将愤怒转至那笔筒上,于是笔筒连同其中的狼毫统统飞了出去。 他堕落了,不受欢迎的生父 御书房的地面一片狼藉。 死一般的安静笼罩下来,叫人几乎要窒息。 他愤然一把捏住她的下颌,试图逼迫她看向自己,而她却倔强的闭上了双眼。 她的决绝与刚烈,隐忍与坚韧将她包裹成石头一样。 她不主动攻击别人,却叫他无从下手。 他终究还是放开了她,最后也没让小天死,而是让其归还所有的赃款,然后革职处理了。 他听从了她的话给彼此留了最后的体面,从此以后两人变成了同在一个屋檐下互不相干、互不相欠的体面的陌路人。 她醉心于养育孩子,闲暇之余看看书、写写字、听听曲、看看戏,春看草木,秋观鱼虫,似乎就这么沉沦在了时光长河之中。 而他,则痴迷上了声色犬马的生活,身边的女子走马灯似的,一波又一波,无休无止,却好像也没有特别钟情的,如果一定要说有,那大概是魏妃。 明明同在一个屋檐下,可彼此成了对方的禁区。直到有一天宫人来报,说他不行了。 这是意料之中的,却也在意料之外。 她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以至于她原以为自己早已枯萎的心不由自主的一阵抽痛。 当她看到他的时候,他已经完全不成样了。 从前的风神俊朗全无,只剩一具脱了相的如纸人般脆弱的躯壳。 酒精麻痹了他的精神,声色掏空了他的躯壳。 他僵卧在那宽敞的龙榻上,身上的袍子变得异常宽松,蜡黄的脸,凹陷的眼眶,松垮的皮肉,枯枝般的四肢,都在宣告一个事实 ——他真的不行了。 她没有落一滴泪,只是整个人被无尽的悲凉包裹着。原以为枯槁的心阵阵的刺痛,到这一刻她才明白自己对他始终是放不下的。 她静静地立在龙榻前,思绪飞远了。 那个嫌弃她的少年; 那个一袭红衣足以迷倒众生的男人; 那个见证自己从少女成长为真正的女子的男人; 那个在叫不出名的山洞中与自己朝夕相处的男人; 那个翻山越岭找到她,并信誓旦旦说要一生一世同她不死不休的男人; 那个…… ……同他有关的回忆一时间充满了她的大脑,一幕幕如幻灯片般在她脑海中浮现。 “娘娘,皇上醒了。”一旁的秋霜低声提醒。 她回过神,床上的人也睁开了浑浊的双眼,目光涣散地望着她,微微张开的口,颤抖的舌头,似乎想说什么,却只是喉咙传出几声咕哝,似浓痰卡在其中,不上不下。 她敛起面上的凄凉,在他身边坐下,温声问道,“你想说什么?” 他始终说不出话来,很快又陷入昏迷。 宫中的御医来过,说挨不过半个月了。 她的心拔凉了,甚至有了怨恨,也有了怜悯。 爱与恨交织着,像极了帷帐上的金丝龙凤绣,交缠撕扯着,难舍难分。 她还是在偏殿中痛哭了一回,所有的情绪如洪水般汹涌而来。 哭过之后,又回到他的身边,像照顾孩子一样照顾着他。 日子一天天过去,他有时清醒,有时昏迷,更多的时候是处于半昏迷半清醒的浑浑噩噩的状态。 御医说那是过度饮酒所致,可他醒来能开口说话时,要的都是酒,除此之外别的什么都吃不下,就连药也是吃了吐,吐了吃,吃了又吐…… 随着时间推移,他昏迷的时间越来越长。 她知道他的时间真的要到了,剩下的时日只不过是继续苟延残喘。 一转眼又是个萧条的深秋,御花园内百花凋零,草木枯败。 她已记不清这到底是她在宫里的第几个秋了,也许四年,也许五年,又好像是一辈子了。 今早,秋霜为她梳头时发现了她的鬓边有了半截的白发。 若是从前,她必会当做天大的事,吓得不知所措。可如今的她已经无法去理会这些了,朝堂中的事,孩子的事,还有他的事,哪个都让她心力交瘁。 近来幼子允儿时常询问,怎么都见不到父皇,她只能说父皇太忙了,等允儿长大了,自然就知道了。 相比幼子的天真无知,长子闻儿就懂事多了。每次允儿吵着吵着要去见父皇时,闻儿总是想办法劝说他不要吵闹,并设法将他带走。 孩子过分懂事叫孙清扬心疼不已,好在她的闻儿小小年纪便沉稳大气,也足够勤奋。 深宫的夜晚极其漫长,孙清扬守在他的榻前,不由自主地同他说起从前的种种,或是关于孩子的事。 他总是那么安静,从来没有插过嘴,打断过她的话。 孙清扬想如果他听得见自己的声音,听得懂自己的话,那他一定是这世上最忠实的听众了。 这几日,魏妃有时候会挺着大肚子过来,在他床榻前倾诉从前的恩爱,可她并不在乎。 有一天白日里,魏妃刚走,他醒过来了。 这一次,他似乎比以往几次都要清醒,他怔怔看了孙清扬良久,颤抖着舌头道,“你来了。” 孙清扬轻轻地回答,“我一直都在。”是的,她一直都在,从下定决心同他白头偕老那一刻起,她就没离开过。 他长长叹了一口气,追悔莫及道,“对不起。” “你知道吗,闻儿的功课得到了范太傅的赞赏。允儿也开始识字了,他认识的第一个字便是父字。哦,对了,孩子们都长高了,闻儿快到我腰上了,允儿也到他哥哥的肩头了。我跟你说哦,等过了这个冬天,到了明年的春天,他们的个头还得往上窜一窜……” 孙清扬低低地在他耳旁诉说个没完没了,似有说不完的话。 身边的人早已让她遣退了,这是属于他们的时间,可他又无声无息地合上了双眼。 宫中已烧了地龙,在这深秋的寒冷的夜晚,有了地龙似乎就不那么凄凉了。 外头的西北风呼啸着,似有人在哭泣。 她低低哼唱着小曲,有时唱着唱着笑了,有时唱着唱着哭了。 忽的一股强劲的风吹开了殿门,寒冷彻骨的风卷入殿内,冲散了屋中的暖意。 她怕他着凉了,立即起身去关门。 待她关上殿门,转过身来,便瞧见殿中立着一个人。 她心头一跳,有那么一刻,她多希望是他,可惜不是。 “你是怎么进来的?”她冷声喝问。 来的人一袭青衣,年龄约莫五十开外,身形消瘦,容貌清俊,颇有儒雅之气,只是其神情透着一股邪气。 “你不问问我是谁,来此做什么?”青衣人立于灯下,白炽灯将他苍白的脸照得如白蜡般。 “你不就是来告诉我的吗?”她淡淡道,转过身回内殿。 男人略一笑,侧目,“以你的聪明,应该猜得出我的身份了?” 孙清扬冷漠道,“你是那个抛弃妻女韩书生,大月敬帝之孙,同时也是杀死兰姨和她拼头刘泉的凶手。” “抛妻弃女算不上,不过你身体里的确流淌着大月皇族的血。”男人不以为然道。 “那我该荣幸对不对?”孙清扬面带讥讽。 “你应该感到荣幸的,不是吗?”男人反问。 孙清扬冷笑不语。 是该结束的时候了 从未见过面的父女在此时相见,看似突然,却并不突然。 “你既然已经知晓我的身份,那应该也明白我此行的目的了。” 孙清扬冷然一笑,“大月已亡国数十年,如今南月国泰民安,你又何必执着。” “错,大月没有亡,只是沉睡了,而今便是他苏醒的最好时机。你是大月的子孙,身上流淌着大月皇族的血液,就得承担起这个责任。”男人不容分说的驳斥,并用命令的口吻说道。 “你想要我怎么做?”孙清扬面无表情的回过头冷冷看他。 男人从衣袖中取出一白色小瓷瓶,“这是最后一剂巴纳蛇毒,你只要将其混入他的药中,让他喝下去,那么就可以助他了却半条狗命。接下来的一切都将在你我的掌控之中。” 孙清扬并没有去接,而是死死盯住对方,“所以他并不是中风,而是中毒了吗?” “没错,这是他自找的。如果他不冷落你而去亲近别的女人,那我就是想给他下毒,也不会有机会。来,孩子 ,这是你报复他三心二意 、狼心狗肺的好机会。”他蛊惑道。 孙清扬的眉头微微一蹙,又听他道,“你为他夺得天下,而他呢,天下一到手,就想把你一脚踹开。像他这种忘恩负义、喜新厌旧的男人都该死。” 孙清扬终于接过那药瓶,将药瓶紧紧握在手心里,目光冷然。 “去,孩子,是时候结束这一切痛苦了。你怕是不知道,狗皇帝早就有言在先,倘若魏妃诞下男儿,他就要将这南朝天下传给魏妃所生之子。如果他不死,一旦魏妃诞下皇子,那么闻儿的储君之位恐将难保。孩子,未来的路还很长,为了闻儿允儿,你必须心狠手辣。” 男人的声音在她耳畔回荡,她的双耳嗡嗡的,心烦意乱,心如刀绞般,攥着药瓶的手几乎要将药瓶捏碎。 孙清扬以为自己已经不在乎了,可为何心依然会痛。他答应过的要和自己一世一双人,他也说过此生只自己一人足矣,然而他终究辜负了她。 他欺骗了她,背叛了她。 她恨,可为何却下不了手。 她的手在颤抖,那个自称是她生父的男人在鼓励她,蛊惑她。 让她颤抖的将药粉倒入药碗中,白色的粉末很快就悄无声息融入了黑色的药汤之中。 只要灌下这碗药,她跟他的这一世爱恨情仇便可翻篇了。往后她的人生便自由了,至少再也没有人可以伤害到她了,也不会有人足以令她心痛,让她夜夜彻夜难眠了。 “去,好孩子,是时候结束你与他之间的孽缘了。”那个男人继续蛊惑。 孙清扬端着碗一步步走向龙榻,到了龙榻前,猛然一转身,手里的药碗飞了出去,砸在了地上。 御用的青花瓷碗砸在了坚实的金砖之上,顷刻间化成了碎片,而其中的黑褐色毒液撒了一地。 她冷然看向男人。 “我就知道你下不了手,但我说过了,为了孩子,你必须这么做。”男人嘿嘿一笑。 孙清扬猛然醒悟,惊骇道,“孩子,你把孩子怎么啦?” 男人桀桀笑了,那声音仿佛从地狱传来,阴沉得可怕,“你放心,论起来我是他们的外祖父,自然不会对他们怎样。” 就在这时,殿外跌跌撞撞闯入一人。 孙清扬转眼看去,竟是秋霜。 只见秋霜左手捂着右胸,手指缝间不住溢出鲜血,鲜血往下躺,染红了素色的裙子,如朵朵妖艳的红莲,分外刺目。 “娘娘,殿下殿下”秋霜才张开口,鲜血直接从口中喷出。她的话音便戛然而止了,整个人扑倒在地,再也动弹不得了。 孙清扬的心瞬间凉透了,怒目看向青衣人,颤声问道,“你想干什么?” “我说过的,只要你乖乖听话,我绝不会为难他们的。”男人人一副胜券在握的姿态,不紧不慢说道。 在她看来,他是冷血的,一如世上最恶毒的蛇般冷血。 这种人不配当她的父亲,更不配当她孩子的外祖。 孙清扬沉下心来,阴恻恻道,“你固然是我生父没错,可他到底是我的丈夫,是两个孩子的父亲,我终究无法下手。你如果想杀他,你自己动手。”说,她转过脸去,一滴泪从眼角滑落。 男人走到龙榻前,一把扼住床榻上那个已经彻底没了抵抗能力的昏迷之人的脖子,突然背后的她飞扑而来。 不知何时,孙清扬手里已多出一把尖锐的匕首,匕首直取他的要害。 他觉察到了危险,猛然松手,转身反手一掌打在了她的胸口。 在他面前她的功夫微弱得不堪一击。 孙清扬如断了线的风筝飞出去,后背重重撞在殿门上,又跌落在冰凉的地面上,一口鲜血不由自主的喷出,五脏六腑好像炸裂般疼痛。 她挣扎着爬起,男人冷笑一声,“不自量力。” 就在这时,他倒吸一口凉气,袖子一震,一只绿油油的小蛇从他衣袖中抖落。 那小蛇不过食指大小,十多公分长,全身覆盖着绿莹莹的鳞片滋滋吐着猩红的小舌,两只赤红的眼透着诡异的光。 从他衣袖抖落后,小蛇快速地朝龙榻底下游去,龙榻的帷幔遮挡住了下面的光景。 “哈哈哈,要死一起死。”男人突然发狂,扑向龙榻,蓄满内力的手掌拍向床榻之人的头颅。 孙清扬见此,奋不顾身飞扑而上。 这一次,他没有反击,孙清扬手中的匕首直没入他的后心。 然而一切已晚,床榻上的人头骨已碎,脑浆迸出。 男人发了狂,仰头大笑,声音震耳欲聋,似要震破人的耳膜。 然而不过四声,笑声便戛然而止,随即其高大的身躯轰然倒下。 就在这时,殿外涌入一群人来。 看清为首之人后,她再也坚持不住了,眼前一黑,昏死过去了。 无尽的黑暗,她迅速地往下沉,仿佛掉进了深不可测的海底。 周围时常有鬼魅般的庞然大物一闪而过。 她知道那是她无法撼动的东西。 身体无法控制的往下沉。 她用力挣扎,可越挣扎身子越往下沉,最后她放弃了,任由自己被黑暗吞没。 就在她听天由命时,她听到了孩子的哭声。 “孩子。”她猛然惊醒。是啊,她并非了无牵挂了,她还有孩子。 她在茫然中似乎看到了光,迷迷蒙蒙一点微弱的光。 她努力的挣脱束缚在身上缠绕的,如沥青般粘稠的藤蔓,奋不顾身地朝那微光游去。 那光分明就在眼前,可她却怎么也触碰不到。 她心急如焚。 孩子的啼哭再一次传来,时断时续。 她听出来了,那是允儿的声音。 她顺着声音用尽全力的游去。 终于她看到了光,刺目的光,而光晕里是一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身影。 是该结束的时候了 从未见过面的父女在此时相见,看似突然,却并不突然。 “你既然已经知晓我的身份,那应该也明白我此行的目的了。” 孙清扬冷然一笑,“大月已亡国数十年,如今南月国泰民安,你又何必执着。” “错,大月没有亡,只是沉睡了,而今便是他苏醒的最好时机。你是大月的子孙,身上流淌着大月皇族的血液,就得承担起这个责任。”男人不容分说的驳斥,并用命令的口吻说道。 “你想要我怎么做?”孙清扬面无表情的回过头冷冷看他。 男人从衣袖中取出一白色小瓷瓶,“这是最后一剂巴纳蛇毒,你只要将其混入他的药中,让他喝下去,那么就可以助他了却半条狗命。接下来的一切都将在你我的掌控之中。” 孙清扬并没有去接,而是死死盯住对方,“所以他并不是中风,而是中毒了吗?” “没错,这是他自找的。如果他不冷落你而去亲近别的女人,那我就是想给他下毒,也不会有机会。来,孩子 ,这是你报复他三心二意 、狼心狗肺的好机会。”他蛊惑道。 孙清扬的眉头微微一蹙,又听他道,“你为他夺得天下,而他呢,天下一到手,就想把你一脚踹开。像他这种忘恩负义、喜新厌旧的男人都该死。” 孙清扬终于接过那药瓶,将药瓶紧紧握在手心里,目光冷然。 “去,孩子,是时候结束这一切痛苦了。你怕是不知道,狗皇帝早就有言在先,倘若魏妃诞下男儿,他就要将这南朝天下传给魏妃所生之子。如果他不死,一旦魏妃诞下皇子,那么闻儿的储君之位恐将难保。孩子,未来的路还很长,为了闻儿允儿,你必须心狠手辣。” 男人的声音在她耳畔回荡,她的双耳嗡嗡的,心烦意乱,心如刀绞般,攥着药瓶的手几乎要将药瓶捏碎。 孙清扬以为自己已经不在乎了,可为何心依然会痛。他答应过的要和自己一世一双人,他也说过此生只自己一人足矣,然而他终究辜负了她。 他欺骗了她,背叛了她。 她恨,可为何却下不了手。 她的手在颤抖,那个自称是她生父的男人在鼓励她,蛊惑她。 让她颤抖的将药粉倒入药碗中,白色的粉末很快就悄无声息融入了黑色的药汤之中。 只要灌下这碗药,她跟他的这一世爱恨情仇便可翻篇了。往后她的人生便自由了,至少再也没有人可以伤害到她了,也不会有人足以令她心痛,让她夜夜彻夜难眠了。 “去,好孩子,是时候结束你与他之间的孽缘了。”那个男人继续蛊惑。 孙清扬端着碗一步步走向龙榻,到了龙榻前,猛然一转身,手里的药碗飞了出去,砸在了地上。 御用的青花瓷碗砸在了坚实的金砖之上,顷刻间化成了碎片,而其中的黑褐色毒液撒了一地。 她冷然看向男人。 “我就知道你下不了手,但我说过了,为了孩子,你必须这么做。”男人嘿嘿一笑。 孙清扬猛然醒悟,惊骇道,“孩子,你把孩子怎么啦?” 男人桀桀笑了,那声音仿佛从地狱传来,阴沉得可怕,“你放心,论起来我是他们的外祖父,自然不会对他们怎样。” 就在这时,殿外跌跌撞撞闯入一人。 孙清扬转眼看去,竟是秋霜。 只见秋霜左手捂着右胸,手指缝间不住溢出鲜血,鲜血往下躺,染红了素色的裙子,如朵朵妖艳的红莲,分外刺目。 “娘娘,殿下殿下”秋霜才张开口,鲜血直接从口中喷出。她的话音便戛然而止了,整个人扑倒在地,再也动弹不得了。 孙清扬的心瞬间凉透了,怒目看向青衣人,颤声问道,“你想干什么?” “我说过的,只要你乖乖听话,我绝不会为难他们的。”男人人一副胜券在握的姿态,不紧不慢说道。 在她看来,他是冷血的,一如世上最恶毒的蛇般冷血。 这种人不配当她的父亲,更不配当她孩子的外祖。 孙清扬沉下心来,阴恻恻道,“你固然是我生父没错,可他到底是我的丈夫,是两个孩子的父亲,我终究无法下手。你如果想杀他,你自己动手。”说,她转过脸去,一滴泪从眼角滑落。 男人走到龙榻前,一把扼住床榻上那个已经彻底没了抵抗能力的昏迷之人的脖子,突然背后的她飞扑而来。 不知何时,孙清扬手里已多出一把尖锐的匕首,匕首直取他的要害。 他觉察到了危险,猛然松手,转身反手一掌打在了她的胸口。 在他面前她的功夫微弱得不堪一击。 孙清扬如断了线的风筝飞出去,后背重重撞在殿门上,又跌落在冰凉的地面上,一口鲜血不由自主的喷出,五脏六腑好像炸裂般疼痛。 她挣扎着爬起,男人冷笑一声,“不自量力。” 就在这时,他倒吸一口凉气,袖子一震,一只绿油油的小蛇从他衣袖中抖落。 那小蛇不过食指大小,十多公分长,全身覆盖着绿莹莹的鳞片滋滋吐着猩红的小舌,两只赤红的眼透着诡异的光。 从他衣袖抖落后,小蛇快速地朝龙榻底下游去,龙榻的帷幔遮挡住了下面的光景。 “哈哈哈,要死一起死。”男人突然发狂,扑向龙榻,蓄满内力的手掌拍向床榻之人的头颅。 孙清扬见此,奋不顾身飞扑而上。 这一次,他没有反击,孙清扬手中的匕首直没入他的后心。 然而一切已晚,床榻上的人头骨已碎,脑浆迸出。 男人发了狂,仰头大笑,声音震耳欲聋,似要震破人的耳膜。 然而不过四声,笑声便戛然而止,随即其高大的身躯轰然倒下。 就在这时,殿外涌入一群人来。 看清为首之人后,她再也坚持不住了,眼前一黑,昏死过去了。 无尽的黑暗,她迅速地往下沉,仿佛掉进了深不可测的海底。 周围时常有鬼魅般的庞然大物一闪而过。 她知道那是她无法撼动的东西。 身体无法控制的往下沉。 她用力挣扎,可越挣扎身子越往下沉,最后她放弃了,任由自己被黑暗吞没。 就在她听天由命时,她听到了孩子的哭声。 “孩子。”她猛然惊醒。是啊,她并非了无牵挂了,她还有孩子。 她在茫然中似乎看到了光,迷迷蒙蒙一点微弱的光。 她努力的挣脱束缚在身上缠绕的,如沥青般粘稠的藤蔓,奋不顾身地朝那微光游去。 那光分明就在眼前,可她却怎么也触碰不到。 她心急如焚。 孩子的啼哭再一次传来,时断时续。 她听出来了,那是允儿的声音。 她顺着声音用尽全力的游去。 终于她看到了光,刺目的光,而光晕里是一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身影。 一切都是谎言 “清儿,你终于醒了。”他几乎要激动的哭出声来。 她张了张嘴,可发不出声音。 “快,快去叫王大夫。”他急得大叫,又怕吵到她,只得强压下声音发号施令。 半夜三更,王大夫尚在睡梦之中与周公对弈。棋局已到了难分难舍的关键时刻,没想到一群“强匪”破门而入,强行将他抬进了宫。 他连外衣也没来得及穿,就这么衣冠不整地被架进了皇帝的寝殿,那模样极其狼狈,却也不敢含糊。 “皇后心脉受损,昏迷了这十余日还能醒过来,算是一大奇迹了。只是已落下病根,往后得好生调理,不可再让她伤神忧心,否则极有可能心脉具断而亡。”王大夫查看之后,神色凝重地同皇帝说道。 “是是是,往后绝不让她生气伤心。”他如同刚入学的幼童,对老师的话绝不敢质疑,更不敢违背,唯命是从地点头应承。 王大夫走后,他亲自端来药喂她,她却扭过头去不肯服用,也不愿意看他。 她昏迷了整整半个月,醒来后却始终不愿意理会他,这让他很捉急。他知道,以她的聪明才智,早已猜出了一切,她不愿意搭理自己,那是因为她无法原谅自己。 他千方百计想博得她的原谅,找来了许多说客,让他们帮忙开解,可她始终没有用正眼看过他。 他明白,在她心里自己大概是一个自私自利,不顾骨肉亲情的狠毒男人。 她没有哭没有闹,只是一如既往安安安静静的,该吃吃,该喝喝,该睡睡。 无声的反抗远比大吵大闹更让人揪心,他不敢叨扰泰水大人,只能将远在永州的小翠找来。 小翠风尘仆仆从永州赶来,一见她便落泪,“一年未见,姑娘怎么这般憔悴了?” “我没事,反倒是你这个时候怎么还跑来?”她看着小翠高高隆起的肚子,略为责备道。 “好长时间不见姑娘,奴婢心中挂念得紧,只是永州那边实在脱不开身,是以一直未能来拜见。这回奴婢听说姑娘出事了,无论如何也要赶来。”小翠面带焦虑与担忧道。 “难得你还愿意真心待我。”她悠悠叹了口气,随即歉然道,“永州的事,让你们夫妇费心了。” “姑娘说的是什么话,能够为皇上和姑娘分忧,是奴才们的荣幸。再者姑娘对奴婢对吴家的恩义高过天,就是让奴婢夫妇做牛做马,奴婢夫妇也心甘情愿。”小翠说得情真意切,如果没有眼前之人,吴家只怕也会在当年的混乱中流离失所,至于最终结局也只有天知道了。是孙清扬成全了吴事由,成全了吴家,也成全了她。 主仆二人聊了几句永州的情况,话题最终还是落到了夫妻关系上。 孙清扬知道她是夏侯辰找来的又一说客,但顾念主仆多年情谊,又感念其挺着大肚子赶来劝说的良苦用心,所以没有当场戳破,只是淡淡道,“你这大半个月赶路,想来累极了。不如就先下去休息,别的事咱们回头再聊。” 小翠知道她的性子,便也不强求,暂时退下去了。 吴家在大都是有府邸的,当初夏侯辰赐给他们夫妇的,当然他也赐了小翠娘家一座不小的宅子,虽然小翠娘家只有她大伯一人了,可他还是那么做了。 论功行赏的时候,孙清扬身边的人没有一个落下的。 次日,小翠再来,还没等她开口 ,孙清扬就先说了,“我知道是他让你来劝我的,都说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和,那都是寻常吵架,可这次不同。” 为了引出她的生父,他一次次伤害她,伤害孩子,伤害她身边的人,他还有何脸面求得她的原谅。 为了这江山,他让自己的亲骨肉犯险,让她背负弑父的恶名。可他似乎忘了,这江山有一半是她挣来的。 这样的男人,有什么理由值得她去原谅。 “这次的事也不能全怪皇上,其实这主意是夫人出的。”小翠小心翼翼道。 她冷笑,明显是不相信的,“我母亲为何会给他出这样的主意?” 小翠犹豫再三,“姑娘估计还不知道,夫人她,她其实是大月朝的皇族。” “姑娘的生父是大月朝敬帝的孙子,同时也是拜月教的教主。”小翠再次说道。 孙清扬笑了,笑得有些苦涩,“果然如此。” 小翠点头,“您父亲一心复国,夫人屡屡劝他死心,可他不仅不放手,甚至还因此跟夫人断了姐弟情份,自行创办了拜月教。这一次,他便是想借着您的手杀了皇上和二位皇子,然后复国的。” 她浑身的血液霎时凝固了。 “皇上早看破了他的计谋,所以从五乐原回来后,他便同夫人求得了将计就计的计策,是以这才有了之后的种种。”小翠说到此处,不由叹了口气,“一早,皇上是想将此计划告知您的,可夫人再三强调不可。” 她惨然笑两声,“这是合伙起来欺负我一人吗?” “这前前后后的是奴婢都听说了,真论起来皇上也是为了您和孩子着想的。您的生父终究不是寻常人,拜月教的势力遍布三国,制造的事端也不是一起两起的。别的都不提了,单只说咱们南朝先前的兰贵妃和七皇子引发的叛乱,真真是骇人听闻。当时叛军攻打咱们孙府的场景,奴婢到如今还时时因为梦到而吓醒的。还有北朝的太子之乱,您不也差点惨遭毒手吗。这一桩桩一件件都是您的生父的手笔呀。夫人她是吃斋念佛的,有一颗菩萨心肠,同时她也不想再看到自己的兄弟越陷越深,所以才出此下策。而皇上也是想同您安安稳稳过好日子的,可对方到底是您的生父。他是敬重您的,不想你为难,所以先前也试图同您生父交涉。可您的生父始终念念不忘复国之志,他也只能转而求助于夫人。夫人明白只要您父亲在一日,这南月便一日不得安宁,所以这才出了这么个主意。”小翠说罢看向孙清扬。 孙清扬苦笑几声,最终还是摆了摆手,“此事不提也罢。我如今心烦的却不全是为了这事,反倒有一件事叫我耿耿于怀,寝食难安。” “何事?”小翠有些诧异,心想难道她介意的不是这件事,还另有别事? 一切都是谎言 “清儿,你终于醒了。”他几乎要激动的哭出声来。 她张了张嘴,可发不出声音。 “快,快去叫王大夫。”他急得大叫,又怕吵到她,只得强压下声音发号施令。 半夜三更,王大夫尚在睡梦之中与周公对弈。棋局已到了难分难舍的关键时刻,没想到一群“强匪”破门而入,强行将他抬进了宫。 他连外衣也没来得及穿,就这么衣冠不整地被架进了皇帝的寝殿,那模样极其狼狈,却也不敢含糊。 “皇后心脉受损,昏迷了这十余日还能醒过来,算是一大奇迹了。只是已落下病根,往后得好生调理,不可再让她伤神忧心,否则极有可能心脉具断而亡。”王大夫查看之后,神色凝重地同皇帝说道。 “是是是,往后绝不让她生气伤心。”他如同刚入学的幼童,对老师的话绝不敢质疑,更不敢违背,唯命是从地点头应承。 王大夫走后,他亲自端来药喂她,她却扭过头去不肯服用,也不愿意看他。 她昏迷了整整半个月,醒来后却始终不愿意理会他,这让他很捉急。他知道,以她的聪明才智,早已猜出了一切,她不愿意搭理自己,那是因为她无法原谅自己。 他千方百计想博得她的原谅,找来了许多说客,让他们帮忙开解,可她始终没有用正眼看过他。 他明白,在她心里自己大概是一个自私自利,不顾骨肉亲情的狠毒男人。 她没有哭没有闹,只是一如既往安安安静静的,该吃吃,该喝喝,该睡睡。 无声的反抗远比大吵大闹更让人揪心,他不敢叨扰泰水大人,只能将远在永州的小翠找来。 小翠风尘仆仆从永州赶来,一见她便落泪,“一年未见,姑娘怎么这般憔悴了?” “我没事,反倒是你这个时候怎么还跑来?”她看着小翠高高隆起的肚子,略为责备道。 “好长时间不见姑娘,奴婢心中挂念得紧,只是永州那边实在脱不开身,是以一直未能来拜见。这回奴婢听说姑娘出事了,无论如何也要赶来。”小翠面带焦虑与担忧道。 “难得你还愿意真心待我。”她悠悠叹了口气,随即歉然道,“永州的事,让你们夫妇费心了。” “姑娘说的是什么话,能够为皇上和姑娘分忧,是奴才们的荣幸。再者姑娘对奴婢对吴家的恩义高过天,就是让奴婢夫妇做牛做马,奴婢夫妇也心甘情愿。”小翠说得情真意切,如果没有眼前之人,吴家只怕也会在当年的混乱中流离失所,至于最终结局也只有天知道了。是孙清扬成全了吴事由,成全了吴家,也成全了她。 主仆二人聊了几句永州的情况,话题最终还是落到了夫妻关系上。 孙清扬知道她是夏侯辰找来的又一说客,但顾念主仆多年情谊,又感念其挺着大肚子赶来劝说的良苦用心,所以没有当场戳破,只是淡淡道,“你这大半个月赶路,想来累极了。不如就先下去休息,别的事咱们回头再聊。” 小翠知道她的性子,便也不强求,暂时退下去了。 吴家在大都是有府邸的,当初夏侯辰赐给他们夫妇的,当然他也赐了小翠娘家一座不小的宅子,虽然小翠娘家只有她大伯一人了,可他还是那么做了。 论功行赏的时候,孙清扬身边的人没有一个落下的。 次日,小翠再来,还没等她开口 ,孙清扬就先说了,“我知道是他让你来劝我的,都说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和,那都是寻常吵架,可这次不同。” 为了引出她的生父,他一次次伤害她,伤害孩子,伤害她身边的人,他还有何脸面求得她的原谅。 为了这江山,他让自己的亲骨肉犯险,让她背负弑父的恶名。可他似乎忘了,这江山有一半是她挣来的。 这样的男人,有什么理由值得她去原谅。 “这次的事也不能全怪皇上,其实这主意是夫人出的。”小翠小心翼翼道。 她冷笑,明显是不相信的,“我母亲为何会给他出这样的主意?” 小翠犹豫再三,“姑娘估计还不知道,夫人她,她其实是大月朝的皇族。” “姑娘的生父是大月朝敬帝的孙子,同时也是拜月教的教主。”小翠再次说道。 孙清扬笑了,笑得有些苦涩,“果然如此。” 小翠点头,“您父亲一心复国,夫人屡屡劝他死心,可他不仅不放手,甚至还因此跟夫人断了姐弟情份,自行创办了拜月教。这一次,他便是想借着您的手杀了皇上和二位皇子,然后复国的。” 她浑身的血液霎时凝固了。 “皇上早看破了他的计谋,所以从五乐原回来后,他便同夫人求得了将计就计的计策,是以这才有了之后的种种。”小翠说到此处,不由叹了口气,“一早,皇上是想将此计划告知您的,可夫人再三强调不可。” 她惨然笑两声,“这是合伙起来欺负我一人吗?” “这前前后后的是奴婢都听说了,真论起来皇上也是为了您和孩子着想的。您的生父终究不是寻常人,拜月教的势力遍布三国,制造的事端也不是一起两起的。别的都不提了,单只说咱们南朝先前的兰贵妃和七皇子引发的叛乱,真真是骇人听闻。当时叛军攻打咱们孙府的场景,奴婢到如今还时时因为梦到而吓醒的。还有北朝的太子之乱,您不也差点惨遭毒手吗。这一桩桩一件件都是您的生父的手笔呀。夫人她是吃斋念佛的,有一颗菩萨心肠,同时她也不想再看到自己的兄弟越陷越深,所以才出此下策。而皇上也是想同您安安稳稳过好日子的,可对方到底是您的生父。他是敬重您的,不想你为难,所以先前也试图同您生父交涉。可您的生父始终念念不忘复国之志,他也只能转而求助于夫人。夫人明白只要您父亲在一日,这南月便一日不得安宁,所以这才出了这么个主意。”小翠说罢看向孙清扬。 孙清扬苦笑几声,最终还是摆了摆手,“此事不提也罢。我如今心烦的却不全是为了这事,反倒有一件事叫我耿耿于怀,寝食难安。” “何事?”小翠有些诧异,心想难道她介意的不是这件事,还另有别事? 欲携太子平定北境 孙清扬瞄了她高耸的肚子一眼,悠悠道,“再过些时日,魏妃怕是要生了。” 小翠柳眉微微一蹙,“姑娘是担心将来魏妃的孩子会对二位殿下构成威胁吗?可是据奴婢所知,魏妃腹中之子并非皇上的呀。” “是与不是都给了我一个警醒。”孙清扬连连叹气,之后又拉起小翠的手,愁容满面道,“咱们同是母亲,你应该明白做人父母就当为子女的将来考虑,这便是父母之爱子,必为之计深远。历经此事,我对皇上已不如从前那般信任了。” “姑娘昏迷的这段时日,皇上除了上朝,其余时间都守在您身边,您的吃喝拉撒都是他亲自伺候的,他对您的感情那是日月可鉴。若是换做我家老吴,我要在床上躺上十天八天的,估计也就臭了。所以奴婢还是得劝您一句,千万别胡思乱想。再者皇上对二位殿下也很是关爱的,并无不妥。” “实话同你说,我是想让太子随小天出征。”孙清扬不欲多说,直截了当道。 小天因为克扣军饷的事被罚,为了挽回君心,是以听说朝廷要北伐,便主动上书请求领军,好戴罪立功,将功补过。 小翠听到她这话吓了一跳,“可太子不过四岁呀。” “若能平定北境,往后他的太子之位无人能撼动,我自然不必为此伤神,这个心结自然也就不存在了。”孙清扬叹道。 “可太子殿下才四岁,只怕不妥呀。” 小翠始终觉得孙清扬这个决定太过疯狂,实在不妥,她觉得自己有必要劝一劝:“行军打仗不是儿戏,是要上阵杀敌的,时时有生命危险。太子殿下如若已成年,奴婢必会赞成姑娘您的这个想法。可太子才四岁,还是个幼子,如何上阵杀敌?” “是的,他的确太小了,不过我可以代他出征。”孙清扬徐徐道。 小翠吓得几乎要从椅子上跳起来,然后用看疯子一样的眼神看着她,“姑娘,您是在跟我开玩笑?” “用得着如此惊讶吗?又不是没有过。”孙清扬不以为然道,修长的手握住莹白如玉的杯盏,慢条斯理地品着其中的香茗。 小翠赶紧喝了口茶压压惊:“如今同从前不一样了,而且,而且皇上是绝对不会同意的。” “眼下你不要再跟我提他,都是因为他的所作所为,才叫我生出了这样的念头,否则这世上哪有人不喜欢过安稳日子,偏要跑去吃苦的。”孙清扬板起脸来。 小翠见此不敢再提皇帝,只得改变方向,“可是您要是去了,二殿下呢?二殿下才两岁啊,如此幼小正需要母亲的时候,您要是一走,让他上哪儿找您?太子是您的骨肉,可二殿下也是从您身上掉下来的肉呀 。” 孙清扬幽幽叹了口气,“为太子所做的同陪伴允儿这件事,二者的意义是不可同日而语的。我若能够一直陪伴允儿,他自然是开心的,可我为闻儿做的一切,却是为了他终身做打算。闻儿是个好孩子,将来长大了,若真能坐上那位置,必是位好皇帝,于国于民都是好事。允儿终究年纪小,况且有乳母一干人伺候着,其父也在身边,有没有我照顾,差别不大,最多是在找不到我的时候哭上几回,渐渐就好了。再者,总不好我连他也带上战场。” 小翠嘴角一抽,半晌不知说什么才好,但她也明白了,孙清扬这是铁了心要带太子上战场。 当小翠将她的话一五一十传给皇帝的时候,皇帝的眉头顿时紧锁。 他觉得自己应该去找一找泰水大人,可眼下他的泰山泰水大人正跟他的爹妈在外游山玩水,乐不思蜀呢。前两日才说到了北芒山,北芒山离大都没有十万八千里,也该有五六千里。 这一去一回大半年的时间都不止,总之远水救不了近火。 他思来想去,决定再死皮赖脸一次,亲自去找对方谈一谈。毕竟说到底这还是他们夫妻之间的事,何况他还是一国之君呢,总不好动不动就到处找人帮忙。家丑不可外扬嘛。 是夜,孙清扬梦醒时分,发现身边多了一个人。 她没有过激的反应,只是翻过身,背对着继续睡。 他见她没有排斥,便大了胆子,朝她贴近了些。她竟然没有嫌弃。 他便小心翼翼伸出手臂去揽她。 她居然没有反抗,而是顺从了。 他心下窃喜,手便不安分了起来。说起来,他已经将近一年都没有碰过她了,当然也没有碰过别的女人,此时温香软玉在怀,岂能坐怀不乱。 他尝试着摸索,她先是有些抗拒,可后来却成了欲拒还迎。 他心下狂喜,便肆无忌惮了。 事后,他料定她是原谅自己了,可没想到她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我想让闻儿跟小天去北境。” 他身子一僵,如果是从前他大可直截了当拒绝,可这会儿两人关系方才回暖,他可不敢再冒险。 于是他反复斟酌之后才小心翼翼道,“闻儿年纪尚小,且不急。” “又不是真让他上战场,只是挂个名而已。如果真要他上战场,我替他去便是。”她软着声音小声道,整个身子被他拢在怀中,能够完完全全感受到久违的滚烫与炙热。 “这满朝文武,怎能让妇孺上阵,说出去朕岂不是要让天下人耻笑?”他耐着性子道,“你就乖乖在后宫相夫教子,朝中的事无需操心。闻儿是太子,这是永远不会变的,而我说过的这一世只你一人,你更不必怀疑。” 她赌气的背过身去,他所触摸到的尽是细腻柔嫩,刚熄灭的火苗子瞬间又燃起。 他的吻密密匝匝地落在她的后颈以及背上甚至还带着些许的粗暴。 她知道他对自己的提议十分不满,可她不达目的不罢休,于是扭动身子试图摆脱他的骚扰,却没想反而激起他的征服欲。 “你知不知道,过去的二百七十三个日日夜夜,无法接近你,我有多难熬。之前是我对不起你,骗了你,我跟你道歉。现在事已定,往后将不会再发生那样的事了,我希望你能原谅我。从今往后,咱们好好治理天下,好好养育儿女,至关重要的是让我好好爱你,好不好?”他满含情y的说道,声音低哑,勾人心弦,身子滚烫得仿佛要将她融化在怀里。 “只要你答应我这一回,往后我便乖乖听你的。”她不为所动。 他惩罚性的在她肩头狠狠咬了一口,她啊了一声,那声音撩拨得他无法自持…… 欲携太子平定北境 孙清扬瞄了她高耸的肚子一眼,悠悠道,“再过些时日,魏妃怕是要生了。” 小翠柳眉微微一蹙,“姑娘是担心将来魏妃的孩子会对二位殿下构成威胁吗?可是据奴婢所知,魏妃腹中之子并非皇上的呀。” “是与不是都给了我一个警醒。”孙清扬连连叹气,之后又拉起小翠的手,愁容满面道,“咱们同是母亲,你应该明白做人父母就当为子女的将来考虑,这便是父母之爱子,必为之计深远。历经此事,我对皇上已不如从前那般信任了。” “姑娘昏迷的这段时日,皇上除了上朝,其余时间都守在您身边,您的吃喝拉撒都是他亲自伺候的,他对您的感情那是日月可鉴。若是换做我家老吴,我要在床上躺上十天八天的,估计也就臭了。所以奴婢还是得劝您一句,千万别胡思乱想。再者皇上对二位殿下也很是关爱的,并无不妥。” “实话同你说,我是想让太子随小天出征。”孙清扬不欲多说,直截了当道。 小天因为克扣军饷的事被罚,为了挽回君心,是以听说朝廷要北伐,便主动上书请求领军,好戴罪立功,将功补过。 小翠听到她这话吓了一跳,“可太子不过四岁呀。” “若能平定北境,往后他的太子之位无人能撼动,我自然不必为此伤神,这个心结自然也就不存在了。”孙清扬叹道。 “可太子殿下才四岁,只怕不妥呀。” 小翠始终觉得孙清扬这个决定太过疯狂,实在不妥,她觉得自己有必要劝一劝:“行军打仗不是儿戏,是要上阵杀敌的,时时有生命危险。太子殿下如若已成年,奴婢必会赞成姑娘您的这个想法。可太子才四岁,还是个幼子,如何上阵杀敌?” “是的,他的确太小了,不过我可以代他出征。”孙清扬徐徐道。 小翠吓得几乎要从椅子上跳起来,然后用看疯子一样的眼神看着她,“姑娘,您是在跟我开玩笑?” “用得着如此惊讶吗?又不是没有过。”孙清扬不以为然道,修长的手握住莹白如玉的杯盏,慢条斯理地品着其中的香茗。 小翠赶紧喝了口茶压压惊:“如今同从前不一样了,而且,而且皇上是绝对不会同意的。” “眼下你不要再跟我提他,都是因为他的所作所为,才叫我生出了这样的念头,否则这世上哪有人不喜欢过安稳日子,偏要跑去吃苦的。”孙清扬板起脸来。 小翠见此不敢再提皇帝,只得改变方向,“可是您要是去了,二殿下呢?二殿下才两岁啊,如此幼小正需要母亲的时候,您要是一走,让他上哪儿找您?太子是您的骨肉,可二殿下也是从您身上掉下来的肉呀 。” 孙清扬幽幽叹了口气,“为太子所做的同陪伴允儿这件事,二者的意义是不可同日而语的。我若能够一直陪伴允儿,他自然是开心的,可我为闻儿做的一切,却是为了他终身做打算。闻儿是个好孩子,将来长大了,若真能坐上那位置,必是位好皇帝,于国于民都是好事。允儿终究年纪小,况且有乳母一干人伺候着,其父也在身边,有没有我照顾,差别不大,最多是在找不到我的时候哭上几回,渐渐就好了。再者,总不好我连他也带上战场。” 小翠嘴角一抽,半晌不知说什么才好,但她也明白了,孙清扬这是铁了心要带太子上战场。 当小翠将她的话一五一十传给皇帝的时候,皇帝的眉头顿时紧锁。 他觉得自己应该去找一找泰水大人,可眼下他的泰山泰水大人正跟他的爹妈在外游山玩水,乐不思蜀呢。前两日才说到了北芒山,北芒山离大都没有十万八千里,也该有五六千里。 这一去一回大半年的时间都不止,总之远水救不了近火。 他思来想去,决定再死皮赖脸一次,亲自去找对方谈一谈。毕竟说到底这还是他们夫妻之间的事,何况他还是一国之君呢,总不好动不动就到处找人帮忙。家丑不可外扬嘛。 是夜,孙清扬梦醒时分,发现身边多了一个人。 她没有过激的反应,只是翻过身,背对着继续睡。 他见她没有排斥,便大了胆子,朝她贴近了些。她竟然没有嫌弃。 他便小心翼翼伸出手臂去揽她。 她居然没有反抗,而是顺从了。 他心下窃喜,手便不安分了起来。说起来,他已经将近一年都没有碰过她了,当然也没有碰过别的女人,此时温香软玉在怀,岂能坐怀不乱。 他尝试着摸索,她先是有些抗拒,可后来却成了欲拒还迎。 他心下狂喜,便肆无忌惮了。 事后,他料定她是原谅自己了,可没想到她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我想让闻儿跟小天去北境。” 他身子一僵,如果是从前他大可直截了当拒绝,可这会儿两人关系方才回暖,他可不敢再冒险。 于是他反复斟酌之后才小心翼翼道,“闻儿年纪尚小,且不急。” “又不是真让他上战场,只是挂个名而已。如果真要他上战场,我替他去便是。”她软着声音小声道,整个身子被他拢在怀中,能够完完全全感受到久违的滚烫与炙热。 “这满朝文武,怎能让妇孺上阵,说出去朕岂不是要让天下人耻笑?”他耐着性子道,“你就乖乖在后宫相夫教子,朝中的事无需操心。闻儿是太子,这是永远不会变的,而我说过的这一世只你一人,你更不必怀疑。” 她赌气的背过身去,他所触摸到的尽是细腻柔嫩,刚熄灭的火苗子瞬间又燃起。 他的吻密密匝匝地落在她的后颈以及背上甚至还带着些许的粗暴。 她知道他对自己的提议十分不满,可她不达目的不罢休,于是扭动身子试图摆脱他的骚扰,却没想反而激起他的征服欲。 “你知不知道,过去的二百七十三个日日夜夜,无法接近你,我有多难熬。之前是我对不起你,骗了你,我跟你道歉。现在事已定,往后将不会再发生那样的事了,我希望你能原谅我。从今往后,咱们好好治理天下,好好养育儿女,至关重要的是让我好好爱你,好不好?”他满含情y的说道,声音低哑,勾人心弦,身子滚烫得仿佛要将她融化在怀里。 “只要你答应我这一回,往后我便乖乖听你的。”她不为所动。 他惩罚性的在她肩头狠狠咬了一口,她啊了一声,那声音撩拨得他无法自持…… 身残志坚,再遇故人 枕头风的威力无人能敌,加之她当夜表现良好,最终他还是答应了她的请求,果然应了那句:英雄难过美人关。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他都没有打算放过她,好像贪得无厌饥渴至极的猛兽,似乎想从这短短的几日去弥补这近一年来如苦行僧般枯槁的生活,又更似在惩罚她的狠心。 他的胃口大得可怕,对她的蹂躏甚至已经接近虐待的地步了,她身边的宫女总能看到她身上的青紫。 后来,她看到他,几乎是条件反射般不由自主地想逃,可又该死的腿软。 她就这样被他死死捏在手掌心里百般蹂躏摧残。 出征的前一夜,他更没打算放过她,彻夜的索取,无休无止,她连连泣声求饶,他充耳不闻,甚至变本加厉。 他这么做是有自己的小心思的,想着如此或许能够让她次日无法出征。 可他到底低估了她的倔强与顽强,次日一早,她“身残志坚” 地毅然决然地按时出征了。 他恨恨地想,接下来的空缺,等她归来时,必叫她多倍奉还。 皇太子随天一将军出征,这是天下皆知的,而皇后出征却是机密,天大的机密。 孙清扬并不与小天的三十万大军一道,皇帝另外派了五千的女兵给她。 孙清扬不知道他是从哪儿找来的如此多的女兵,可她们个个身怀绝技,几乎无一不通,其中十二支花的功夫更是深不可测,而十二支花中的侍剑侍书尤为突出,是以,皇帝便安排她们二人为孙清扬的贴身婢女兼保镖。 她原本的贴身侍女秋霜与寒露则留在了宫中,秋霜先前受了伤,目前还在疗养,而寒露则负责照顾允儿,好在她走后,允儿不至于找不到她而太过绝望。 这支女兵的坚韧与顽强超乎寻常,正常大军日行十里,天一将军手下敢死队可日行七八十里,而这支女兵可日行一百二十里,几乎是敢死队的两倍,与骑兵相当。 她们夜行日歇,不过十余日就到了北境。 她们的计划是先拿下鹿州外围几个据点,然后趁对方尚未反应过来,直取鹿州。 待天一将军敢死队赶到后,她们便赶赴柴州,一举拿下柴州。 到那时北境三州只剩境州,平定北境便成定局,北境城投降指日可待。 当她们到达鹿州外围的小鹿村的时候,恰好是凌晨,天降鹅毛大雪。 她们在统一指令下换上白袍,冒着大雪前进,人与雪很快融合成一体。 小鹿村聚一点的堡寨上执勤站岗的士兵尚在睡梦之中就被解决了,一切悄无声息。 当她们解决掉鹿州城外十多个点的士兵,来到鹿州城外时,这座城才从睡梦中苏醒。 苏醒过来的守军发现城门破败不堪,冷风呼呼从豁开的大口子直灌入,众人的心凉了半截。 再往外看,隐约中可见远处黑压压一片,立即上城头眺望,那是成片的旌旗在风中招展呐。 旌旗上绣着一只展翅翱翔的双头共命鸟。 共命鸟,善恶一体,生死与共。 领头的将领急匆匆跑去刺史府禀告,可在刺史府他看到了他们的刺史大人正与一位着身着白衣,貌美如仙的女子在喝早茶。 今日的刺史府也与往昔大为不同,里里外外皆是白衣女子。若不是跟府里人打听过,他就差点以为刺史府死人了。 当他将城门被破损,城外旌旗招摇的事上报后,刺史大人却笑了,然后指着那名与之对饮的如仙女般的女子道 ,“安将军,你可知道这位是谁?” 安将军偷偷抬眼看了看,最后摇头。 刺史大人的几房妻妾,他都见过的,可她们中无一人的容貌能胜过眼前这女子。 如果他从前见过她,一定不会记不起,因为她太出众了,出众得叫人看一眼便永生不忘。 刺史大人低低笑了,“这位便是靖王妃啦。” “靖靖靖王妃?”安将军诧异,敌人竟然已经入了城,而自己却全然不知,要是对方夜里下黑手,那……不堪设想啊……他惊恐万分地直直看向孙清扬。 “放肆,看见皇后娘娘还不跪下。”侍书厉声呵斥。 安将军下意识腿一软,扑通一声跪伏在地。 刺史大人见其如此不经事,颇有些无奈的摇摇头,之后笑对孙清扬道,“我没想到你会来,更没想到你们来得近竟然这么快。” 孙清扬呡一小口香茗,淡淡一笑,“其实我一直想当面同小王爷你道一声谢的,只是一直未有机会,如今机会算是来了。” 是了,这鹿州刺史正是老乡识夏侯晔。 福王在北境另立恭帝三子后,也将自己的五个儿子分派到各州镇守。 北境原来只有三州,后来又吞并了角州、峡州,势力扩散扩至五州,可上回与费乐联手攻打上悦城,不仅没有打下,反而又将角、峡二州丢失了。至于这鹿州则一直由夏侯晔镇守。 夏侯晔不由苦笑,“你这道谢方式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呀。” “这南月仍旧是夏侯氏的南月,小王爷即是夏侯氏的子孙就有责任与义务让南朝子民安居乐业,而非彼此大动伤干戈,让百姓流离失所。如今的南月除北境三州外,早已国泰民安,百姓生活富足,国家日益强大。假以时日一统三朝也不是难题。”孙清扬不紧不慢道。 夏侯晔听闻此言,目光微闪,终是叹了口气,“我之失策不在于困守北境三州,而在于当初没能得到你呀。” 孙清扬嘴角微微一勾,“小王爷说笑了,南朝之富强可不单单是我一个人的功劳,南朝的千万百姓是功臣,那些兢兢业业的大臣是功臣,那些骁勇善战的将士是功臣,却也离不开皇上的英明与贤能。” “当初我若当机立断带你到北境,就此与夏侯焕划清界限,只怕眼下在那位子上的人就是我了?”夏侯晔并不理会她的那些冠冕堂皇的话,而是继续道,“说来说去 夏侯辰那小子就是有天大的本事,如果没有你,他想要登上宝座也没那么容易?” “当年小王爷若真想带我来北境,我也未必会答应。”孙清扬的嘴角微微一勾。 夏侯晔幽幽叹息,“你这人真是,都到了这个时候,就不能说些让我开心的话吗,要这样泼我冷水,真叫人扫兴啊。” “事实如此,小王爷又何必自欺欺人呢。”孙清扬浅笑着,当年恭帝登基后,不仅没有倚重助他上位的夏侯辰,反而重用了福王父子。 夏侯晔此时说那话也只不过是想多讨些人情,当初的他是绝无要放弃权势的打算,更无与恭帝划清界限而带她走的念头。 不过她仍对他心存感激,只因当年她从皇宫逃出的时候,他认出了她,却没有戳穿。 夏侯晔歪着身子,凭靠着矮几,直勾勾盯着她看了许久,方低低一笑,道,“你见过灵境道人吗?” 身残志坚,再遇故人 枕头风的威力无人能敌,加之她当夜表现良好,最终他还是答应了她的请求,果然应了那句:英雄难过美人关。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他都没有打算放过她,好像贪得无厌饥渴至极的猛兽,似乎想从这短短的几日去弥补这近一年来如苦行僧般枯槁的生活,又更似在惩罚她的狠心。 他的胃口大得可怕,对她的蹂躏甚至已经接近虐待的地步了,她身边的宫女总能看到她身上的青紫。 后来,她看到他,几乎是条件反射般不由自主地想逃,可又该死的腿软。 她就这样被他死死捏在手掌心里百般蹂躏摧残。 出征的前一夜,他更没打算放过她,彻夜的索取,无休无止,她连连泣声求饶,他充耳不闻,甚至变本加厉。 他这么做是有自己的小心思的,想着如此或许能够让她次日无法出征。 可他到底低估了她的倔强与顽强,次日一早,她“身残志坚” 地毅然决然地按时出征了。 他恨恨地想,接下来的空缺,等她归来时,必叫她多倍奉还。 皇太子随天一将军出征,这是天下皆知的,而皇后出征却是机密,天大的机密。 孙清扬并不与小天的三十万大军一道,皇帝另外派了五千的女兵给她。 孙清扬不知道他是从哪儿找来的如此多的女兵,可她们个个身怀绝技,几乎无一不通,其中十二支花的功夫更是深不可测,而十二支花中的侍剑侍书尤为突出,是以,皇帝便安排她们二人为孙清扬的贴身婢女兼保镖。 她原本的贴身侍女秋霜与寒露则留在了宫中,秋霜先前受了伤,目前还在疗养,而寒露则负责照顾允儿,好在她走后,允儿不至于找不到她而太过绝望。 这支女兵的坚韧与顽强超乎寻常,正常大军日行十里,天一将军手下敢死队可日行七八十里,而这支女兵可日行一百二十里,几乎是敢死队的两倍,与骑兵相当。 她们夜行日歇,不过十余日就到了北境。 她们的计划是先拿下鹿州外围几个据点,然后趁对方尚未反应过来,直取鹿州。 待天一将军敢死队赶到后,她们便赶赴柴州,一举拿下柴州。 到那时北境三州只剩境州,平定北境便成定局,北境城投降指日可待。 当她们到达鹿州外围的小鹿村的时候,恰好是凌晨,天降鹅毛大雪。 她们在统一指令下换上白袍,冒着大雪前进,人与雪很快融合成一体。 小鹿村聚一点的堡寨上执勤站岗的士兵尚在睡梦之中就被解决了,一切悄无声息。 当她们解决掉鹿州城外十多个点的士兵,来到鹿州城外时,这座城才从睡梦中苏醒。 苏醒过来的守军发现城门破败不堪,冷风呼呼从豁开的大口子直灌入,众人的心凉了半截。 再往外看,隐约中可见远处黑压压一片,立即上城头眺望,那是成片的旌旗在风中招展呐。 旌旗上绣着一只展翅翱翔的双头共命鸟。 共命鸟,善恶一体,生死与共。 领头的将领急匆匆跑去刺史府禀告,可在刺史府他看到了他们的刺史大人正与一位着身着白衣,貌美如仙的女子在喝早茶。 今日的刺史府也与往昔大为不同,里里外外皆是白衣女子。若不是跟府里人打听过,他就差点以为刺史府死人了。 当他将城门被破损,城外旌旗招摇的事上报后,刺史大人却笑了,然后指着那名与之对饮的如仙女般的女子道 ,“安将军,你可知道这位是谁?” 安将军偷偷抬眼看了看,最后摇头。 刺史大人的几房妻妾,他都见过的,可她们中无一人的容貌能胜过眼前这女子。 如果他从前见过她,一定不会记不起,因为她太出众了,出众得叫人看一眼便永生不忘。 刺史大人低低笑了,“这位便是靖王妃啦。” “靖靖靖王妃?”安将军诧异,敌人竟然已经入了城,而自己却全然不知,要是对方夜里下黑手,那……不堪设想啊……他惊恐万分地直直看向孙清扬。 “放肆,看见皇后娘娘还不跪下。”侍书厉声呵斥。 安将军下意识腿一软,扑通一声跪伏在地。 刺史大人见其如此不经事,颇有些无奈的摇摇头,之后笑对孙清扬道,“我没想到你会来,更没想到你们来得近竟然这么快。” 孙清扬呡一小口香茗,淡淡一笑,“其实我一直想当面同小王爷你道一声谢的,只是一直未有机会,如今机会算是来了。” 是了,这鹿州刺史正是老乡识夏侯晔。 福王在北境另立恭帝三子后,也将自己的五个儿子分派到各州镇守。 北境原来只有三州,后来又吞并了角州、峡州,势力扩散扩至五州,可上回与费乐联手攻打上悦城,不仅没有打下,反而又将角、峡二州丢失了。至于这鹿州则一直由夏侯晔镇守。 夏侯晔不由苦笑,“你这道谢方式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呀。” “这南月仍旧是夏侯氏的南月,小王爷即是夏侯氏的子孙就有责任与义务让南朝子民安居乐业,而非彼此大动伤干戈,让百姓流离失所。如今的南月除北境三州外,早已国泰民安,百姓生活富足,国家日益强大。假以时日一统三朝也不是难题。”孙清扬不紧不慢道。 夏侯晔听闻此言,目光微闪,终是叹了口气,“我之失策不在于困守北境三州,而在于当初没能得到你呀。” 孙清扬嘴角微微一勾,“小王爷说笑了,南朝之富强可不单单是我一个人的功劳,南朝的千万百姓是功臣,那些兢兢业业的大臣是功臣,那些骁勇善战的将士是功臣,却也离不开皇上的英明与贤能。” “当初我若当机立断带你到北境,就此与夏侯焕划清界限,只怕眼下在那位子上的人就是我了?”夏侯晔并不理会她的那些冠冕堂皇的话,而是继续道,“说来说去 夏侯辰那小子就是有天大的本事,如果没有你,他想要登上宝座也没那么容易?” “当年小王爷若真想带我来北境,我也未必会答应。”孙清扬的嘴角微微一勾。 夏侯晔幽幽叹息,“你这人真是,都到了这个时候,就不能说些让我开心的话吗,要这样泼我冷水,真叫人扫兴啊。” “事实如此,小王爷又何必自欺欺人呢。”孙清扬浅笑着,当年恭帝登基后,不仅没有倚重助他上位的夏侯辰,反而重用了福王父子。 夏侯晔此时说那话也只不过是想多讨些人情,当初的他是绝无要放弃权势的打算,更无与恭帝划清界限而带她走的念头。 不过她仍对他心存感激,只因当年她从皇宫逃出的时候,他认出了她,却没有戳穿。 夏侯晔歪着身子,凭靠着矮几,直勾勾盯着她看了许久,方低低一笑,道,“你见过灵境道人吗?” 香香会是他杀的吗? “素不相识。”孙清扬并不知夏侯晔为何突然提起一个她压根不认识的人。 他的表情略微诧异,“这位道长可是高手,你竟然没见过,那想必你也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了。” 孙清扬的眉头微微一蹙,一个毫不相干的人,她为什么要去了解,“他的真实身份是什么?我为什么一定要见过他?” 其实她见过灵境道长,那个说她有双重命格的老道,那个劝说慕容玥到三江的老道,都是他。 三角眼,高颧骨,鹰钩鼻,配一双仿佛能穿透人心的鹰眼,如此凶煞的长相,足可让人过目不忘。 “他可是夏侯辰的授业老师,你没见过,可真让我意外。”夏侯晔依旧一脸惊讶。 孙清扬波澜不惊的外表下还是有些波动,又听夏侯晔道,“想必你是听说过灵台上人、灵虚道人、灵幻道长的 ,其实都是同一个人,也就是灵境道人。” 孙清扬的眉头终于微微一蹙,这些名字她怎么没听说过,那都是恭帝后期少帝时期各个起义军的军师。 因为有了这个军师,起义军的势力一度超过了官军,南朝的割据也是因此造成的。 如果夏侯晔说的是事实,那么这个灵境道长的能量就太大了,而她也应该重新去审视自己的枕边人。 夏侯晔瞄了孙清扬身后两侧的侍剑与侍书两眼,咂摸着嘴巴,道,“我同你们娘娘有几句话要说,两位姐姐能否避一避?” “小王爷当我俩是聋子即可。”侍书面无表情道。 “怎么会,侍书姐姐这对耳朵多美,若是聋了,那岂不可惜。”夏侯晔轻薄道。 侍书眉头略微一皱,之后夏侯晔再说什么,她都不回应,真就如聋哑人一样,夏侯晔只好同孙清扬道,“我的这些话关系重大,你最好还是听一听,是与你生母的死有关的。” 孙清扬眼眸一动,淡然道,“我生母无疾而终,走的时候很安详,没什么可说的。” 夏侯晔又是哂笑,“据我所知在西蜀有一种叫巴纳的蛇 ,其毒可致人死亡。人死亡之时无一不是面带幸福的笑容,听说是死前出现了与所爱之人相聚的幻觉。” 孙清扬心一沉,脑海中浮现金老爹曾说过的话来,“你母亲走的时候很安详,并无痛苦,她是带着笑走的。” “你们先到外面候着。”她平静地说道。 “可是皇上命令我们姐妹无论如何,必须寸步不离守在娘娘身边,保护娘娘的安全。”侍书说道。 “姐姐这话说的,我与你们娘娘好歹是老相识了,怎么会对她不利。再说了,你们不信我,难道还信不过你们一上来就给我喂的毒药丸吗,我这会儿就是想对你们娘娘做些什么,也没力气呀。”夏侯晔委屈道。 孙清扬身后的侍剑听他无礼轻薄,目光冷厉地看向他。 “哎呦,侍剑姐姐这小眼神真叫人好怕呀。”夏侯晔装出一副惊吓的小模样,就差捶小心肝了。 “你们先退下去,有事我自会叫你们。”孙清扬郑重地同二女道。 二女迟疑了会儿,还是退出去了。 “好了,现在有什么话便说。”孙清扬木然道。 她的木然是想告诫对方不要花言巧语耍花招,她不吃那一套。 夏侯晔收起他的玩世不恭,神色严肃道,“我不知道你对拜月教了解多少,对夏侯辰的过去了解多少,但有些事你应该要知道。” “二十多年前拜月教中曾出现过一个天才少年杀手,这个少年杀手能够召唤巨蟒,而成为拜月教的四大护法之一。拜月教的宗旨是光复大月,是宇文智的一生的心血,勤勤恳恳经营了几十年,却没想到最后会毁在此少年手中。宇文智又怎么会知道,这个少年之所以能够进入拜月教全是灵境道长的功劳,而之后的一切,都是他们布好的局。”夏侯晔轻飘飘地说着。 “这个灵境道长能掐会算,听说三十年前他还算出来一个了不得的事,就是二十年后将天下大乱,到时紫微太阴二星必降落人世。” 说到此处,夏侯晔顿了顿,很快又酸溜溜道,“他所认为的紫微太阴二星,想必不必我说你也明白是谁了。没错,你你两。所以一开始,他就毛遂自荐去了靖王府,成了夏侯辰的授业师父。” 孙清扬面色始终是沉静的。 夏侯晔似乎说的有点多了,于是抿了一口茶水,才继续道,“我想说的还不止这些,你母亲的死。” 孙清扬的眉头皱起,“你到底想说什么?”对方拉拉扯扯,说半天,还是回到了原点。她有理由怀疑对方是在拖延时间。 夏侯晔慢条斯理地再呡了一口茶,才悠然自得地说道,“这一年,潜伏在拜月教的天才少年得了教主宇文智的命令,去完成的一次机密的任务——刺杀一个叫香香的女子。” 孙清扬猛然抬眼,眼眸中满含震惊。 夏侯晔点到为止,不再继续,而是静静的喝着茶。 过了良久,孙清扬苦涩一笑,“所以你要告诉我的便是这个吗?” “也不全是。”他再度呡了一口茶道。 “那还有什么?”她挑眉。 “我有件东西要给你看。”他往孙清扬后头的博古架瞄了一眼,“如果方便的话,你来扶我一把,我给你拿。” “你说那东西在哪儿,我自己去拿。”孙清扬觉得不必那么麻烦,其实她是担心他耍花招。 他手往那博古架指了指,“第三排,第三个格子的那个木盒子就是了。” 她回过头看了片刻,并没有立即起身去取,而是问道,“是何物?” “你打开一看便知。” 他低头饮茶,见她不动,便又补充了一句,“与姜妤有关的。” 她听闻姜妤二字,目光微微一闪,面无表情,“她的事我并不关心。” 他嘴角一勾,“你难道不想知道她的孩子同夏侯辰有没有关系吗?也对,夏侯辰肯定是跟你说那孩子并不是他的,对不对?” “是与不是又何妨,都与我无关。”她冷冷道。 “你说与你无关,那是因为你觉得他们母子已经不在这世上了。可若有人告诉你,事实并非如此呢?他们母子不仅没有死,而且夏侯辰还派了人保护他们。你说有没有意思?”夏侯晔面带讥笑。 孙清扬扶额,“盒子里的东西可以证明什么?” “证明夏侯辰为什么要瞒着你,将姜妤母子藏起来。”夏侯晔笑笑,又道,“你也可以选择不看,不过我还是建议你看一看,毕竟这有可能关系到你孩子的未来。” 孙清扬的双手在宽大的袖子下攥着,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她极力想让自己镇定,可心绪的起伏难以控制。 她终究还是不由自主起身去到博古架边,没有过多迟疑便伸手去取了,可那盒子似乎定住了一样。 香香会是他杀的吗? “素不相识。”孙清扬并不知夏侯晔为何突然提起一个她压根不认识的人。 他的表情略微诧异,“这位道长可是高手,你竟然没见过,那想必你也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了。” 孙清扬的眉头微微一蹙,一个毫不相干的人,她为什么要去了解,“他的真实身份是什么?我为什么一定要见过他?” 其实她见过灵境道长,那个说她有双重命格的老道,那个劝说慕容玥到三江的老道,都是他。 三角眼,高颧骨,鹰钩鼻,配一双仿佛能穿透人心的鹰眼,如此凶煞的长相,足可让人过目不忘。 “他可是夏侯辰的授业老师,你没见过,可真让我意外。”夏侯晔依旧一脸惊讶。 孙清扬波澜不惊的外表下还是有些波动,又听夏侯晔道,“想必你是听说过灵台上人、灵虚道人、灵幻道长的 ,其实都是同一个人,也就是灵境道人。” 孙清扬的眉头终于微微一蹙,这些名字她怎么没听说过,那都是恭帝后期少帝时期各个起义军的军师。 因为有了这个军师,起义军的势力一度超过了官军,南朝的割据也是因此造成的。 如果夏侯晔说的是事实,那么这个灵境道长的能量就太大了,而她也应该重新去审视自己的枕边人。 夏侯晔瞄了孙清扬身后两侧的侍剑与侍书两眼,咂摸着嘴巴,道,“我同你们娘娘有几句话要说,两位姐姐能否避一避?” “小王爷当我俩是聋子即可。”侍书面无表情道。 “怎么会,侍书姐姐这对耳朵多美,若是聋了,那岂不可惜。”夏侯晔轻薄道。 侍书眉头略微一皱,之后夏侯晔再说什么,她都不回应,真就如聋哑人一样,夏侯晔只好同孙清扬道,“我的这些话关系重大,你最好还是听一听,是与你生母的死有关的。” 孙清扬眼眸一动,淡然道,“我生母无疾而终,走的时候很安详,没什么可说的。” 夏侯晔又是哂笑,“据我所知在西蜀有一种叫巴纳的蛇 ,其毒可致人死亡。人死亡之时无一不是面带幸福的笑容,听说是死前出现了与所爱之人相聚的幻觉。” 孙清扬心一沉,脑海中浮现金老爹曾说过的话来,“你母亲走的时候很安详,并无痛苦,她是带着笑走的。” “你们先到外面候着。”她平静地说道。 “可是皇上命令我们姐妹无论如何,必须寸步不离守在娘娘身边,保护娘娘的安全。”侍书说道。 “姐姐这话说的,我与你们娘娘好歹是老相识了,怎么会对她不利。再说了,你们不信我,难道还信不过你们一上来就给我喂的毒药丸吗,我这会儿就是想对你们娘娘做些什么,也没力气呀。”夏侯晔委屈道。 孙清扬身后的侍剑听他无礼轻薄,目光冷厉地看向他。 “哎呦,侍剑姐姐这小眼神真叫人好怕呀。”夏侯晔装出一副惊吓的小模样,就差捶小心肝了。 “你们先退下去,有事我自会叫你们。”孙清扬郑重地同二女道。 二女迟疑了会儿,还是退出去了。 “好了,现在有什么话便说。”孙清扬木然道。 她的木然是想告诫对方不要花言巧语耍花招,她不吃那一套。 夏侯晔收起他的玩世不恭,神色严肃道,“我不知道你对拜月教了解多少,对夏侯辰的过去了解多少,但有些事你应该要知道。” “二十多年前拜月教中曾出现过一个天才少年杀手,这个少年杀手能够召唤巨蟒,而成为拜月教的四大护法之一。拜月教的宗旨是光复大月,是宇文智的一生的心血,勤勤恳恳经营了几十年,却没想到最后会毁在此少年手中。宇文智又怎么会知道,这个少年之所以能够进入拜月教全是灵境道长的功劳,而之后的一切,都是他们布好的局。”夏侯晔轻飘飘地说着。 “这个灵境道长能掐会算,听说三十年前他还算出来一个了不得的事,就是二十年后将天下大乱,到时紫微太阴二星必降落人世。” 说到此处,夏侯晔顿了顿,很快又酸溜溜道,“他所认为的紫微太阴二星,想必不必我说你也明白是谁了。没错,你你两。所以一开始,他就毛遂自荐去了靖王府,成了夏侯辰的授业师父。” 孙清扬面色始终是沉静的。 夏侯晔似乎说的有点多了,于是抿了一口茶水,才继续道,“我想说的还不止这些,你母亲的死。” 孙清扬的眉头皱起,“你到底想说什么?”对方拉拉扯扯,说半天,还是回到了原点。她有理由怀疑对方是在拖延时间。 夏侯晔慢条斯理地再呡了一口茶,才悠然自得地说道,“这一年,潜伏在拜月教的天才少年得了教主宇文智的命令,去完成的一次机密的任务——刺杀一个叫香香的女子。” 孙清扬猛然抬眼,眼眸中满含震惊。 夏侯晔点到为止,不再继续,而是静静的喝着茶。 过了良久,孙清扬苦涩一笑,“所以你要告诉我的便是这个吗?” “也不全是。”他再度呡了一口茶道。 “那还有什么?”她挑眉。 “我有件东西要给你看。”他往孙清扬后头的博古架瞄了一眼,“如果方便的话,你来扶我一把,我给你拿。” “你说那东西在哪儿,我自己去拿。”孙清扬觉得不必那么麻烦,其实她是担心他耍花招。 他手往那博古架指了指,“第三排,第三个格子的那个木盒子就是了。” 她回过头看了片刻,并没有立即起身去取,而是问道,“是何物?” “你打开一看便知。” 他低头饮茶,见她不动,便又补充了一句,“与姜妤有关的。” 她听闻姜妤二字,目光微微一闪,面无表情,“她的事我并不关心。” 他嘴角一勾,“你难道不想知道她的孩子同夏侯辰有没有关系吗?也对,夏侯辰肯定是跟你说那孩子并不是他的,对不对?” “是与不是又何妨,都与我无关。”她冷冷道。 “你说与你无关,那是因为你觉得他们母子已经不在这世上了。可若有人告诉你,事实并非如此呢?他们母子不仅没有死,而且夏侯辰还派了人保护他们。你说有没有意思?”夏侯晔面带讥笑。 孙清扬扶额,“盒子里的东西可以证明什么?” “证明夏侯辰为什么要瞒着你,将姜妤母子藏起来。”夏侯晔笑笑,又道,“你也可以选择不看,不过我还是建议你看一看,毕竟这有可能关系到你孩子的未来。” 孙清扬的双手在宽大的袖子下攥着,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她极力想让自己镇定,可心绪的起伏难以控制。 她终究还是不由自主起身去到博古架边,没有过多迟疑便伸手去取了,可那盒子似乎定住了一样。 老熟人明月娇 若是平常,她定会有所警觉,可此时她没想那么多,再度用力一抓,没想到下一刻地上豁开一个大洞。她根本来不及反应,整个人便往下坠落。 洞中一片漆黑,只一瞬的功夫,就落在了一个柔软处,还未等她起身,突然左右就生出了数根的藤蔓将她连同座椅一起捆住了,之后座椅竟以极快的速度往下冲出。从俯冲的速度可以判断,这是一个约莫六七十度的斜坡 甬道。 经过一个高速下冲之后,又有了几次的高低起伏,最终速度慢慢减缓,前方也出现了亮光。她这才看清自己所坐的是一个带轮子的椅子,而椅子的轮子就卡在铁轨的两边铁杆上。这分明就跟火车在铁轨上行驶是一个道理的。 很快,前面出现了一堵墙,轮椅却完全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直直朝那堵墙撞去。 她心下做了个判断,以此时椅子撞向墙的速度,应该死不了人,但会被撞断几根骨头,就难说了。 她想跳离座椅,可束缚住她的是牛筋,韧性极好,无论她如何撕扯,也挣不开。 无力回天了。她只能认命的地眼睁睁看着自己转向那堵墙,没想到在距那墙那堵墙三米左右,轮椅的速度减缓了,原来地上多出了一条一米长的缓冲带。 当轮椅驶过缓冲带,听咔咔的两声,便不动了,椅子恰恰好就离那堵墙半个手臂的距离。 她长吁了一口气,正想着能否设法挣开身上的牛筋,这时一架梯子从墙头缓缓落下 。 她抬头,循着梯子往上看,墙有多高实在看不清,只觉得头顶凉风阵阵。 梯子是钢铸的,从上落下,恰恰好墙下的铁轨有两个凹槽,梯子的两边扶手底部刚好就落在那凹槽里,之后她就觉得轮椅连同底下的一节铁轨慢慢的往上升。 渐渐的梯子上升的速度越来越快,头顶的风呼呼,直往她的后衣领钻。 她转头一看,顿时吓出一身冷汗,后头空空落落,竟无一点的保护措施,而轮椅的轮子在上升的过程在那截轨道上前后来回滑动,只要椅子滑动幅度再大些,轮椅就得滑出轨道,直接掉下去,到时,她是不死也得残呀。 她真真是佩服了这个机关设计者,未免太过自信了。这完全是把他人的生死置之度外呀。 到达墙头时,接着又是一个高速的俯冲,然后又是几个高低起伏,坐在椅子上的她是一阵晕头转向、七荤八素,实在搞不懂这夏侯晔在搞什么名堂。 不知过了多久,椅子终于停下了。可四下黑漆漆的,悄无声息。 她喊了两声,回应她的只有自己的回音。 她心想或许过不了多久,夏侯晔就会带人来。 可她等来等去,依旧没有任何动静,实在是又饥又渴又困,于是便使劲地挣扎,试图挣脱捆在身上的牛筋。可事实证明,一切都是徒劳。 “夏侯晔该不会是想让我困死这里。”她心下担忧,但再一想,他千方百计将自己弄到此地,绝不会是要弄死自己,肯定会有其他目的。 如此一想,她便也就不再担心了,反倒心安理得地等待着。 不知过了多久,她就迷迷糊糊睡着了,等她一觉醒来时发现自己已经在一间小木屋里了,只是双手双脚被捆绑在木床上。 不远处的窗前立着一个身姿曼妙的女子,背对着,脸是看不清的,但只见她手里高高捧着一颗女子的头颅,然后拿起眉笔一笔一画极为专注地给在人头描画着眉毛。 在昏暗摇曳的烛光下,这一幕实在是太诡异了。 孙清扬动了两下,发现身上的绳子捆得不那么紧了,似乎可以挣开,便就又挣了几下。没想到木床不牢固,她力气稍大,便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动。 那女子分明是听见了响动,缓缓转过头来。 那是一张孙清扬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脸,妩媚、娇艳,风韵十足。 孙清扬刚要开口,那女子的眼珠就往左侧门的方向瞄了瞄,又示意她别说话。 果然,门外传来了夏侯晔的声音,“她醒了吗?” “还没醒,只是翻了个身。不过,估计也差不多了。”娇娇嗲声嗲气的回答,果然还是同样的配方,同样的嗲味。 “那就让她再睡一会儿。等你的面具好了,如果还不醒,就叫起她。她带的那些人可不好对付。”夏侯晔道。 “王爷请放心,奴家自有分寸。”娇娇笑吟吟道。 “你这死丫头,不是当皇后了吗?好好的怎么跑这来?”估摸着夏侯晔走了,明月娇这才没好气的开口了。 “先别说我,你怎么会在这儿,怎么还跟夏侯晔在一起了呢 ”孙清扬坐起身问道。 “还不是因为你那宝贝皇帝,到处派人追杀我,我才跑到这里来。”娇娇一脸愤然。 “谁让你当初把事情搞砸的。”孙清扬翻了个白眼,不由想到了夏侯晔说姜妤还活着的事,她到底还是上心了。 “当初并非我故意的,而是因为那封信被偷走了。我实在没办法,眼见你俩误会的那么深 ,也就害怕了,所以我就逃了。”娇娇辩解道。 当初夏侯辰让他将那封解释姜妤怀孕的事的信交给孙清扬。可他没想到信竟然被人偷走了,这才导致了孙清扬对夏侯辰误会加深,最后跟慕容玥去了北朝。 这件事来龙去脉,孙清扬也是后来才从夏侯辰的口中知道的。 当时她也怨怪明月娇的,后来一想,当初自己若不离开,似乎也不是个事,难不成要与夏侯辰偷偷摸摸一辈子吗。 被一段不该有的感情缠绕着,明知道不可以,却难以割舍。两个人就那么着拉扯着,沉沦着,过的每一天都觉得是罪恶的。 当时的她是想要同夏侯辰白头偕老,但绝对不是以那种方式。 正巧明月娇弄丢了那封信,使得误会加深,也正因为如此,她才能下定决心斩断了不该有的情丝,哪怕那时是痛彻心扉的,却也是解脱了。 “那你后来都去了哪儿?”孙清扬问。 “先后去了北朝、西蜀,之后到了北境。我在北境开了个酒馆,在那里认识了夏侯晔。他看我有些本事,就让我跟着他。”明月娇轻描淡写道。 其实过程有多惊险,他没有说罢了。好几次,他都差点儿去黄泉路了。 之所以还能活到现在,一是他命大,二是后来夏侯辰放了他一马。当然还有些事他没有说,似乎也没必要说。 “接下来夏侯晔也自身难保了,你打算怎么办?”孙清扬又问。 老熟人明月娇 若是平常,她定会有所警觉,可此时她没想那么多,再度用力一抓,没想到下一刻地上豁开一个大洞。她根本来不及反应,整个人便往下坠落。 洞中一片漆黑,只一瞬的功夫,就落在了一个柔软处,还未等她起身,突然左右就生出了数根的藤蔓将她连同座椅一起捆住了,之后座椅竟以极快的速度往下冲出。从俯冲的速度可以判断,这是一个约莫六七十度的斜坡 甬道。 经过一个高速下冲之后,又有了几次的高低起伏,最终速度慢慢减缓,前方也出现了亮光。她这才看清自己所坐的是一个带轮子的椅子,而椅子的轮子就卡在铁轨的两边铁杆上。这分明就跟火车在铁轨上行驶是一个道理的。 很快,前面出现了一堵墙,轮椅却完全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直直朝那堵墙撞去。 她心下做了个判断,以此时椅子撞向墙的速度,应该死不了人,但会被撞断几根骨头,就难说了。 她想跳离座椅,可束缚住她的是牛筋,韧性极好,无论她如何撕扯,也挣不开。 无力回天了。她只能认命的地眼睁睁看着自己转向那堵墙,没想到在距那墙那堵墙三米左右,轮椅的速度减缓了,原来地上多出了一条一米长的缓冲带。 当轮椅驶过缓冲带,听咔咔的两声,便不动了,椅子恰恰好就离那堵墙半个手臂的距离。 她长吁了一口气,正想着能否设法挣开身上的牛筋,这时一架梯子从墙头缓缓落下 。 她抬头,循着梯子往上看,墙有多高实在看不清,只觉得头顶凉风阵阵。 梯子是钢铸的,从上落下,恰恰好墙下的铁轨有两个凹槽,梯子的两边扶手底部刚好就落在那凹槽里,之后她就觉得轮椅连同底下的一节铁轨慢慢的往上升。 渐渐的梯子上升的速度越来越快,头顶的风呼呼,直往她的后衣领钻。 她转头一看,顿时吓出一身冷汗,后头空空落落,竟无一点的保护措施,而轮椅的轮子在上升的过程在那截轨道上前后来回滑动,只要椅子滑动幅度再大些,轮椅就得滑出轨道,直接掉下去,到时,她是不死也得残呀。 她真真是佩服了这个机关设计者,未免太过自信了。这完全是把他人的生死置之度外呀。 到达墙头时,接着又是一个高速的俯冲,然后又是几个高低起伏,坐在椅子上的她是一阵晕头转向、七荤八素,实在搞不懂这夏侯晔在搞什么名堂。 不知过了多久,椅子终于停下了。可四下黑漆漆的,悄无声息。 她喊了两声,回应她的只有自己的回音。 她心想或许过不了多久,夏侯晔就会带人来。 可她等来等去,依旧没有任何动静,实在是又饥又渴又困,于是便使劲地挣扎,试图挣脱捆在身上的牛筋。可事实证明,一切都是徒劳。 “夏侯晔该不会是想让我困死这里。”她心下担忧,但再一想,他千方百计将自己弄到此地,绝不会是要弄死自己,肯定会有其他目的。 如此一想,她便也就不再担心了,反倒心安理得地等待着。 不知过了多久,她就迷迷糊糊睡着了,等她一觉醒来时发现自己已经在一间小木屋里了,只是双手双脚被捆绑在木床上。 不远处的窗前立着一个身姿曼妙的女子,背对着,脸是看不清的,但只见她手里高高捧着一颗女子的头颅,然后拿起眉笔一笔一画极为专注地给在人头描画着眉毛。 在昏暗摇曳的烛光下,这一幕实在是太诡异了。 孙清扬动了两下,发现身上的绳子捆得不那么紧了,似乎可以挣开,便就又挣了几下。没想到木床不牢固,她力气稍大,便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动。 那女子分明是听见了响动,缓缓转过头来。 那是一张孙清扬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脸,妩媚、娇艳,风韵十足。 孙清扬刚要开口,那女子的眼珠就往左侧门的方向瞄了瞄,又示意她别说话。 果然,门外传来了夏侯晔的声音,“她醒了吗?” “还没醒,只是翻了个身。不过,估计也差不多了。”娇娇嗲声嗲气的回答,果然还是同样的配方,同样的嗲味。 “那就让她再睡一会儿。等你的面具好了,如果还不醒,就叫起她。她带的那些人可不好对付。”夏侯晔道。 “王爷请放心,奴家自有分寸。”娇娇笑吟吟道。 “你这死丫头,不是当皇后了吗?好好的怎么跑这来?”估摸着夏侯晔走了,明月娇这才没好气的开口了。 “先别说我,你怎么会在这儿,怎么还跟夏侯晔在一起了呢 ”孙清扬坐起身问道。 “还不是因为你那宝贝皇帝,到处派人追杀我,我才跑到这里来。”娇娇一脸愤然。 “谁让你当初把事情搞砸的。”孙清扬翻了个白眼,不由想到了夏侯晔说姜妤还活着的事,她到底还是上心了。 “当初并非我故意的,而是因为那封信被偷走了。我实在没办法,眼见你俩误会的那么深 ,也就害怕了,所以我就逃了。”娇娇辩解道。 当初夏侯辰让他将那封解释姜妤怀孕的事的信交给孙清扬。可他没想到信竟然被人偷走了,这才导致了孙清扬对夏侯辰误会加深,最后跟慕容玥去了北朝。 这件事来龙去脉,孙清扬也是后来才从夏侯辰的口中知道的。 当时她也怨怪明月娇的,后来一想,当初自己若不离开,似乎也不是个事,难不成要与夏侯辰偷偷摸摸一辈子吗。 被一段不该有的感情缠绕着,明知道不可以,却难以割舍。两个人就那么着拉扯着,沉沦着,过的每一天都觉得是罪恶的。 当时的她是想要同夏侯辰白头偕老,但绝对不是以那种方式。 正巧明月娇弄丢了那封信,使得误会加深,也正因为如此,她才能下定决心斩断了不该有的情丝,哪怕那时是痛彻心扉的,却也是解脱了。 “那你后来都去了哪儿?”孙清扬问。 “先后去了北朝、西蜀,之后到了北境。我在北境开了个酒馆,在那里认识了夏侯晔。他看我有些本事,就让我跟着他。”明月娇轻描淡写道。 其实过程有多惊险,他没有说罢了。好几次,他都差点儿去黄泉路了。 之所以还能活到现在,一是他命大,二是后来夏侯辰放了他一马。当然还有些事他没有说,似乎也没必要说。 “接下来夏侯晔也自身难保了,你打算怎么办?”孙清扬又问。 明月娇放水 “诶,你怎么不想想自己呢?现在自身难保的人是你 。”明月娇给了她一记白眼。 孙清扬不以为然,“我倒不怕,夏侯晔大不了拿我威胁皇帝,反正被威胁的人也不是我,我还不是好吃好喝好好的,最多暂时没有了人身自由,有什么可愁的。” “你这心可真够大的,不过我可劝你别这么乐观,夏侯晔这个人并不简单,你还是小心些为妙。”明月娇提醒道。 孙清扬略略一思索,道,“我现在被抓到此处,那边怕是乱透了。你能不能想个办法,帮我传个信,告诉她们我没事,一切照常进行。” “哎哟,姑奶奶呀,你还真不担心自己的处境啊。我看你最好还是先考虑考虑自己能不能逃。”明月娇劝道。 “我能不能逃不重要,总而言之,你先帮我这个忙。”孙清扬用不容拒绝的口吻道。 “碰上你这个姑奶奶,我真是没办法了。行行行,我想想办法给你传。”明月娇只能答应,就在他又张口想说什么来着,突然神色一变,随即漠又傲慢地尖声叫道,“别装了,醒了就赶快起来,试一试这人皮面具。” 孙清扬心神领会,立即装出不情愿的模样,怨声怨气道,“你们抓本宫到此做什么?” “你可快别本宫长本宫短了,这南月朝迟迟早是我们王爷的。你呀,也就是个阶下囚。”明月娇表情夸张道,不容分说,直接将那人皮面具往她头上套,动作十分不温柔,甚至可以说是粗暴。 这一幕恰好让进来的两个侍女瞧见了,其中一个侍女厉声喝道,“住手。” 明月娇回头一看,明显有些“心虚”,不过很快就满脸堆笑道,“我道是谁呢,原来是王爷身边的夏莲碧荷两位姑娘呀。此女子桀骜不驯,方才还大骂王爷来着,奴这是在教训她,好叫她记住。” “面具可是做好了?”那叫夏莲的女子板着脸问。 “好了好,在这儿呢。”明月娇谄媚地笑着将人皮面具递给她。 夏莲犹豫了一下,才伸手去接,可没想到明月娇手一翻,一把握住了她的手。 夏莲明显吓到了,脸都变色了,冷声呵斥,“最好把你的爪子松开,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明月娇嘿嘿一笑,道,“夏莲姑娘何必如此动怒,我这不是要给你人皮面具吗。”说着便将面具塞到了她的手中,突然手一伸,在她的脸上摸了一把。 夏莲气得手掌劈向他,他轻轻一转身,躲开了,又顺势在一旁的碧荷脸上一啄。 碧荷又羞又恼,正要反击,他却已翩然而去。 下一刻,只听他极为畅快大笑从院子传来,还高声道,“夏联碧荷两位姑娘真是香啊,这是擦的什么粉呢?” 屋内的夏莲碧荷气得满脸通红,直破口大骂,“这杀才,老虔婆,迟早一天叫他不得好死。” 孙清扬见明月娇依旧狗改不了吃屎,好笑又无奈。 那俩女子被明月娇这么一番轻薄,心中怒意正盛,于是便板着脸给孙清扬戴上人皮面具,然后一人一边一声不吭架起孙清扬就往外走。 “你们要带我去哪儿?”孙清扬问,可无人回答。 出了屋,孙清扬才看清楚,原来他们此时所在的乃是一个农家小院。 外头漫天漫地的冰雪,目之所及皆是白雪皑皑的一片。 农家小院并不大,前后左右加起来也就五间屋子,她住的是西偏房。 院子外停了一辆马车,以及十几匹马。 她不容分说地被架着塞进了马车里,马车里已有一人,是一个五十开外的富态男子,面白微须,像个生意人。 那男人见到孙清扬时,眼睛里露出了些许的戏谑。 孙清扬也不拘谨,大大方方的坐在男人左侧,笑道,“小王爷这一身打扮,是要上哪儿做买卖吗?” “你猜。”他冲她眨眨眼。 她拉起车帘子看了会儿,道,“这冰天雪地的哪哪都一样,叫我怎么猜呢,总不会是去北境城?” “为什么不能是北境城呢?”夏侯晔笑问。 “天一将军的三十万大军压境,鹿州已然打下,只柴州与北境二州又能抵挡得了多久呢?”她轻飘飘道。 “我倒是想问问你们是用什么法子破坏城门的,不像刀砍,不像斧头劈的,倒像是被什么东西腐蚀了一样 。”夏侯晔看似漫不经心的问道。 她笑着摇头,“这可是军事机密,无可奉告。” “咱们做个交易如何,你告诉我是用何物破开的城门,我就告诉你咱们要上哪儿,可成?”夏侯晔端着富态和蔼的中年商人模样,一脸万事好商量的神态,只是那眼神中藏匿的一丝狡黠暴露了他的心思,让他看起来更像是一个试图伪装成外婆想要诱骗小红帽的大灰狼, 孙清扬可不是小红帽,不傻,而且也早过了天真的年纪,于是捂口一笑,“小王爷果然是有当大奸商的潜质,如果王爷就此放了我,或许我还会考虑一下这桩买卖。不过呢,其实你放不放,我也无所谓。那深宫冷库般,我是呆腻了,早就想到外面逍遥自在了。如今算是逃出来了,又有小王爷相伴,我何乐而不为呢 。” “难道你不想当皇后,不想回到夏侯辰身边,不想去守着你的孩子们?”夏侯晔用狐疑的眼神看她,可惜从她的脸上完全看不到一丝的犹豫与悲伤,反倒是轻松自在。 “你见过脱了缰的野马还会主动跑回去的吗?”她狡黠地笑着反问他。 “合着我把你抓来,反倒如了你的愿了?”夏侯晔单边嘴角斜斜一勾。 “我原本是打算等北境三州都拿下了,再找个机会逃的。没想到你提前把我抓来了,也无妨,早几日自由也不是坏事。”她笑笑,一脸的轻松,似乎真就解脱了。 夏侯晔若有所思,帝后不和的事,他听说了。原本他还不信,但见孙清扬此时的反应,倒叫他信了几分。 “那孩子呢,你舍得吗?”他问。 她耸耸肩,“有什么不舍得,如果舍不得,这会儿我也不会在这里呀。” 他挑眉,“那你是不打算回去了?” “目前没这个打算,至于以后,那就再说。”她揉了揉腹,不满道,“小王爷把我抓来,是想饿死我吗?” 夏侯晔挑挑眉,让人拿来水和干粮给她,“先凑合吃,等到了下个落脚处,我再让人整些热乎的。” 她也不客气,接过水和干粮就吃,但喝了几口水就受不了了,实在是太凉了,凉得胃一阵难受,还伴着一阵恶心。 明月娇放水 “诶,你怎么不想想自己呢?现在自身难保的人是你 。”明月娇给了她一记白眼。 孙清扬不以为然,“我倒不怕,夏侯晔大不了拿我威胁皇帝,反正被威胁的人也不是我,我还不是好吃好喝好好的,最多暂时没有了人身自由,有什么可愁的。” “你这心可真够大的,不过我可劝你别这么乐观,夏侯晔这个人并不简单,你还是小心些为妙。”明月娇提醒道。 孙清扬略略一思索,道,“我现在被抓到此处,那边怕是乱透了。你能不能想个办法,帮我传个信,告诉她们我没事,一切照常进行。” “哎哟,姑奶奶呀,你还真不担心自己的处境啊。我看你最好还是先考虑考虑自己能不能逃。”明月娇劝道。 “我能不能逃不重要,总而言之,你先帮我这个忙。”孙清扬用不容拒绝的口吻道。 “碰上你这个姑奶奶,我真是没办法了。行行行,我想想办法给你传。”明月娇只能答应,就在他又张口想说什么来着,突然神色一变,随即漠又傲慢地尖声叫道,“别装了,醒了就赶快起来,试一试这人皮面具。” 孙清扬心神领会,立即装出不情愿的模样,怨声怨气道,“你们抓本宫到此做什么?” “你可快别本宫长本宫短了,这南月朝迟迟早是我们王爷的。你呀,也就是个阶下囚。”明月娇表情夸张道,不容分说,直接将那人皮面具往她头上套,动作十分不温柔,甚至可以说是粗暴。 这一幕恰好让进来的两个侍女瞧见了,其中一个侍女厉声喝道,“住手。” 明月娇回头一看,明显有些“心虚”,不过很快就满脸堆笑道,“我道是谁呢,原来是王爷身边的夏莲碧荷两位姑娘呀。此女子桀骜不驯,方才还大骂王爷来着,奴这是在教训她,好叫她记住。” “面具可是做好了?”那叫夏莲的女子板着脸问。 “好了好,在这儿呢。”明月娇谄媚地笑着将人皮面具递给她。 夏莲犹豫了一下,才伸手去接,可没想到明月娇手一翻,一把握住了她的手。 夏莲明显吓到了,脸都变色了,冷声呵斥,“最好把你的爪子松开,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明月娇嘿嘿一笑,道,“夏莲姑娘何必如此动怒,我这不是要给你人皮面具吗。”说着便将面具塞到了她的手中,突然手一伸,在她的脸上摸了一把。 夏莲气得手掌劈向他,他轻轻一转身,躲开了,又顺势在一旁的碧荷脸上一啄。 碧荷又羞又恼,正要反击,他却已翩然而去。 下一刻,只听他极为畅快大笑从院子传来,还高声道,“夏联碧荷两位姑娘真是香啊,这是擦的什么粉呢?” 屋内的夏莲碧荷气得满脸通红,直破口大骂,“这杀才,老虔婆,迟早一天叫他不得好死。” 孙清扬见明月娇依旧狗改不了吃屎,好笑又无奈。 那俩女子被明月娇这么一番轻薄,心中怒意正盛,于是便板着脸给孙清扬戴上人皮面具,然后一人一边一声不吭架起孙清扬就往外走。 “你们要带我去哪儿?”孙清扬问,可无人回答。 出了屋,孙清扬才看清楚,原来他们此时所在的乃是一个农家小院。 外头漫天漫地的冰雪,目之所及皆是白雪皑皑的一片。 农家小院并不大,前后左右加起来也就五间屋子,她住的是西偏房。 院子外停了一辆马车,以及十几匹马。 她不容分说地被架着塞进了马车里,马车里已有一人,是一个五十开外的富态男子,面白微须,像个生意人。 那男人见到孙清扬时,眼睛里露出了些许的戏谑。 孙清扬也不拘谨,大大方方的坐在男人左侧,笑道,“小王爷这一身打扮,是要上哪儿做买卖吗?” “你猜。”他冲她眨眨眼。 她拉起车帘子看了会儿,道,“这冰天雪地的哪哪都一样,叫我怎么猜呢,总不会是去北境城?” “为什么不能是北境城呢?”夏侯晔笑问。 “天一将军的三十万大军压境,鹿州已然打下,只柴州与北境二州又能抵挡得了多久呢?”她轻飘飘道。 “我倒是想问问你们是用什么法子破坏城门的,不像刀砍,不像斧头劈的,倒像是被什么东西腐蚀了一样 。”夏侯晔看似漫不经心的问道。 她笑着摇头,“这可是军事机密,无可奉告。” “咱们做个交易如何,你告诉我是用何物破开的城门,我就告诉你咱们要上哪儿,可成?”夏侯晔端着富态和蔼的中年商人模样,一脸万事好商量的神态,只是那眼神中藏匿的一丝狡黠暴露了他的心思,让他看起来更像是一个试图伪装成外婆想要诱骗小红帽的大灰狼, 孙清扬可不是小红帽,不傻,而且也早过了天真的年纪,于是捂口一笑,“小王爷果然是有当大奸商的潜质,如果王爷就此放了我,或许我还会考虑一下这桩买卖。不过呢,其实你放不放,我也无所谓。那深宫冷库般,我是呆腻了,早就想到外面逍遥自在了。如今算是逃出来了,又有小王爷相伴,我何乐而不为呢 。” “难道你不想当皇后,不想回到夏侯辰身边,不想去守着你的孩子们?”夏侯晔用狐疑的眼神看她,可惜从她的脸上完全看不到一丝的犹豫与悲伤,反倒是轻松自在。 “你见过脱了缰的野马还会主动跑回去的吗?”她狡黠地笑着反问他。 “合着我把你抓来,反倒如了你的愿了?”夏侯晔单边嘴角斜斜一勾。 “我原本是打算等北境三州都拿下了,再找个机会逃的。没想到你提前把我抓来了,也无妨,早几日自由也不是坏事。”她笑笑,一脸的轻松,似乎真就解脱了。 夏侯晔若有所思,帝后不和的事,他听说了。原本他还不信,但见孙清扬此时的反应,倒叫他信了几分。 “那孩子呢,你舍得吗?”他问。 她耸耸肩,“有什么不舍得,如果舍不得,这会儿我也不会在这里呀。” 他挑眉,“那你是不打算回去了?” “目前没这个打算,至于以后,那就再说。”她揉了揉腹,不满道,“小王爷把我抓来,是想饿死我吗?” 夏侯晔挑挑眉,让人拿来水和干粮给她,“先凑合吃,等到了下个落脚处,我再让人整些热乎的。” 她也不客气,接过水和干粮就吃,但喝了几口水就受不了了,实在是太凉了,凉得胃一阵难受,还伴着一阵恶心。 鱼羊鲜美,野菜败火 “如果夏侯辰知道咱俩现在在一起,你猜他会怎么想?”夏侯晔得意地笑道。 她将干粮和水还给他,满不在乎道,“他爱怎么想就怎么想,我现在一点儿不在乎。” 他挑眉,“你就不怕他误会?” “误会?什么误会?”她若无其事地问。 “你毕竟是他的皇后,此时却同我在一起,他若知道了,难道不会想入非非?”他目露狭促的笑意。 她两手一摊,无所谓道,“无妨啊,他爱怎么想怎么想去。再说了,难不成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他嘿嘿一笑,“他既然那么对你,你又为何替他来打北境?” “为了让我的孩子坐稳太子之位呀。我们的事,你应该很了解了,也应该知道他的新宠魏妃马上就要生了。他对那魏妃的宠爱可谓人尽皆知,甚至他先前还放出话,说往后要将皇位传给魏妃所生的孩子。唉,我原以为他跟别的男人不同,事实却证明天下乌鸦一般黑。”她有些哀怨地叹了口气,“在那后宫,永远只见新人笑,不闻旧人哭。我得为自己的孩子的将来考虑,所以才是出此下策。” 她讪笑着,眼眸中的落寞难掩。 夏侯晔自然捕捉到了这个信号,对于帝后不和之事,也就信了七八分。 “你不想回去,我守不住北境,那咱们就找个世外桃源过日子。咱们也跟别的农夫农妇一样,男耕女织、夫唱妇随,岂不美哉。”他摸摸鼻头道。 她哈哈干笑两声,“世外桃源是可以,男耕女织也没问题,但是夫唱妇随就免了。咱们各有家庭有孩子,你与夏侯辰又是兄弟,咱们不好搞不伦恋哈。” “所以得找个没人的地方生活呀,到时候人家只会说咱们男才女貌,天造地设,绝不会有别的闲言碎语。如此,你又怕什么?”他狭促地笑道。 “哈,我是过不了自己心里的那道坎啊。”孙清扬干笑。 夏侯晔突然欺身上前,用暧昧的口吻道,“禁忌的爱,不是更刺激吗?” 孙清扬看着他那张伪装过后丰满肥腻的脸,就有种想吐的冲动,于是往后躲了躲,骇笑道,“大哥,快别这么说,我内心还没有强大到可以接受这种刺激的程度。” “一开始接受不了无妨,时日长了,自然会习惯的。”他冲她抛了个自以为魅力不可挡的勾魂媚眼。 她再也忍不住了,哇了一声,吐了。 因为长时间未进食,是以胃中无物,吐出来的污秽物也只是一堆发臭发酸的黄水。 夏侯晔没想到她会同自己大倒苦水,而且那苦水一滴不落的全吐在了他的身上,顿时火冒三丈,几乎用杀人的目光看向她。 她很无辜,弱弱道,“我不是故意的。” “出去。”夏侯晔怒斥。 她顺从的钻出马车。 马车外是冰冷刺骨的,冷风如刀,刀刀扑面而来。 天是灰沉沉的,地是白皑皑的,她在车夫后头坐着,想借车夫的身子挡一挡风。 行了一日的路,黄昏时分,终于到了一处山野人家,方才停下。 这户人家也才五间房,他们一群人总有十三人。 孙清扬被安排同夏莲碧荷两女一间,夏侯晔一间,另外三间由那九个随从分住,而那户人家则被赶到了柴火间窝着,不仅如此,他们还要负责这一伙人的伙食。 夏侯晔日日给孙清扬吃软骨散,为了是防止她逃跑。 孙清扬留意过,发现明月娇并没有跟来。 一群人到了农家小院便喊着要吃饭,农夫弄来了大白菜萝卜等外加白肉炖了让他们吃,他们却一把将两大盆的菜给踢了,直嚷嚷,“这是给人吃的吗?” 农夫小心翼翼道,“咱们家就这些吃的了,各位爷凑合着。” 其中一人指着院里一角的鸡舍道,“那里头分明养着肥鸡肥鸭,怎么说没有东西了。快去将那些鸡鸭宰了,做成烧鸡烧鸭来。咱们爷肯吃你的,是你的荣幸。” 这分明是强匪行径,那农夫求爷爷告奶奶,“各位爷行行好,那些鸡鸭鹅是要留着下蛋的,不能吃。” 又有一人冷笑道,“鸡鸭鹅不能吃,那羊呢,不好说羊也要留着下蛋。” 他的话音刚落,就有人喝骂,“你个瞎了眼的,也不睁开眼瞧瞧我们是谁,竟敢来糊弄我们。” 农夫一脸无奈,“那羊是留着小民一家过年吃的,还请各位爷高抬贵手。” 一群人见他如此冥顽不灵,于是也不跟他多废话,一顿拳打脚踢招呼。 倒是有个小厮没有加入,而在一旁劝说,“人家不愿意,咱们就别强迫了。一顿饭的事,至于动手打人吗?”说着,试图上前去拉架,没想到不仅没劝住大伙儿,反而还挨了同伙两老拳,便也只能退到一旁去了。 那农夫被打得抱头求饶,外头的农妇听见声音,赶紧跑进来,跪到夏侯晔跟前替农夫求饶。 夏侯晔没有要开口的意思,他的那几个手下也就没有要停手的理由。 这时,孙清扬忍不住开口了,“小民不易,王爷又何必如此咄咄逼人呢。再者人家这会儿也同意了,不如就放他一马,也算是积德行善了。” 夏侯晔笑笑,“难不成你也信佛?” “这跟信不信佛无多大关系,但少杀生总是没错的。”孙清扬回答。 夏侯晔这才摆摆手,制止了手下众人继续暴打农夫。 那农夫吃了亏,只好老老实实的给他们做吃的,不仅杀了家里所有的鸡鸭鹅,还有那只羊,另外又在旁边池塘里捞了几尾鱼,同羊肉一起炖了,炖出来的汤鲜美无比,简直是要鲜掉人的眉毛。 那一伙人吃得热火朝天,连夏侯晔也忍不住多喝了一碗汤,可孙清扬却闻着味就想吐,一口都喝不下。 和她一样一口鱼羊汤没喝的还有那个劝说众人不要殴打农夫的小厮,他倒不是吃不下,而是别人不给他吃。 那农妇见他俩一个吃不下,一个没得吃,就将自己食用的小野菜拿来分他们。 说来也怪,孙清扬竟觉得那野菜清爽可口,出奇的好吃,那小厮也连连说野菜不错,可他的话立即引起了其同伙的一通嘲讽。 吃饱喝足后,那伙人嫌天气太冷,便自行去农夫柴房搬出几捆木柴来烧火取暖。 农夫农妇虽然气愤,可敢怒不敢言,只能在一旁干瞪眼。 一群人围着柴火堆嬉笑怒骂,孙清扬离得远远的,那小厮想靠近,却被同伴一顿奚落,很是没趣地退出了。 天色黑了,一伙人也困乏了,便各回各的房间歇息了。 鱼羊鲜美,野菜败火 “如果夏侯辰知道咱俩现在在一起,你猜他会怎么想?”夏侯晔得意地笑道。 她将干粮和水还给他,满不在乎道,“他爱怎么想就怎么想,我现在一点儿不在乎。” 他挑眉,“你就不怕他误会?” “误会?什么误会?”她若无其事地问。 “你毕竟是他的皇后,此时却同我在一起,他若知道了,难道不会想入非非?”他目露狭促的笑意。 她两手一摊,无所谓道,“无妨啊,他爱怎么想怎么想去。再说了,难不成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他嘿嘿一笑,“他既然那么对你,你又为何替他来打北境?” “为了让我的孩子坐稳太子之位呀。我们的事,你应该很了解了,也应该知道他的新宠魏妃马上就要生了。他对那魏妃的宠爱可谓人尽皆知,甚至他先前还放出话,说往后要将皇位传给魏妃所生的孩子。唉,我原以为他跟别的男人不同,事实却证明天下乌鸦一般黑。”她有些哀怨地叹了口气,“在那后宫,永远只见新人笑,不闻旧人哭。我得为自己的孩子的将来考虑,所以才是出此下策。” 她讪笑着,眼眸中的落寞难掩。 夏侯晔自然捕捉到了这个信号,对于帝后不和之事,也就信了七八分。 “你不想回去,我守不住北境,那咱们就找个世外桃源过日子。咱们也跟别的农夫农妇一样,男耕女织、夫唱妇随,岂不美哉。”他摸摸鼻头道。 她哈哈干笑两声,“世外桃源是可以,男耕女织也没问题,但是夫唱妇随就免了。咱们各有家庭有孩子,你与夏侯辰又是兄弟,咱们不好搞不伦恋哈。” “所以得找个没人的地方生活呀,到时候人家只会说咱们男才女貌,天造地设,绝不会有别的闲言碎语。如此,你又怕什么?”他狭促地笑道。 “哈,我是过不了自己心里的那道坎啊。”孙清扬干笑。 夏侯晔突然欺身上前,用暧昧的口吻道,“禁忌的爱,不是更刺激吗?” 孙清扬看着他那张伪装过后丰满肥腻的脸,就有种想吐的冲动,于是往后躲了躲,骇笑道,“大哥,快别这么说,我内心还没有强大到可以接受这种刺激的程度。” “一开始接受不了无妨,时日长了,自然会习惯的。”他冲她抛了个自以为魅力不可挡的勾魂媚眼。 她再也忍不住了,哇了一声,吐了。 因为长时间未进食,是以胃中无物,吐出来的污秽物也只是一堆发臭发酸的黄水。 夏侯晔没想到她会同自己大倒苦水,而且那苦水一滴不落的全吐在了他的身上,顿时火冒三丈,几乎用杀人的目光看向她。 她很无辜,弱弱道,“我不是故意的。” “出去。”夏侯晔怒斥。 她顺从的钻出马车。 马车外是冰冷刺骨的,冷风如刀,刀刀扑面而来。 天是灰沉沉的,地是白皑皑的,她在车夫后头坐着,想借车夫的身子挡一挡风。 行了一日的路,黄昏时分,终于到了一处山野人家,方才停下。 这户人家也才五间房,他们一群人总有十三人。 孙清扬被安排同夏莲碧荷两女一间,夏侯晔一间,另外三间由那九个随从分住,而那户人家则被赶到了柴火间窝着,不仅如此,他们还要负责这一伙人的伙食。 夏侯晔日日给孙清扬吃软骨散,为了是防止她逃跑。 孙清扬留意过,发现明月娇并没有跟来。 一群人到了农家小院便喊着要吃饭,农夫弄来了大白菜萝卜等外加白肉炖了让他们吃,他们却一把将两大盆的菜给踢了,直嚷嚷,“这是给人吃的吗?” 农夫小心翼翼道,“咱们家就这些吃的了,各位爷凑合着。” 其中一人指着院里一角的鸡舍道,“那里头分明养着肥鸡肥鸭,怎么说没有东西了。快去将那些鸡鸭宰了,做成烧鸡烧鸭来。咱们爷肯吃你的,是你的荣幸。” 这分明是强匪行径,那农夫求爷爷告奶奶,“各位爷行行好,那些鸡鸭鹅是要留着下蛋的,不能吃。” 又有一人冷笑道,“鸡鸭鹅不能吃,那羊呢,不好说羊也要留着下蛋。” 他的话音刚落,就有人喝骂,“你个瞎了眼的,也不睁开眼瞧瞧我们是谁,竟敢来糊弄我们。” 农夫一脸无奈,“那羊是留着小民一家过年吃的,还请各位爷高抬贵手。” 一群人见他如此冥顽不灵,于是也不跟他多废话,一顿拳打脚踢招呼。 倒是有个小厮没有加入,而在一旁劝说,“人家不愿意,咱们就别强迫了。一顿饭的事,至于动手打人吗?”说着,试图上前去拉架,没想到不仅没劝住大伙儿,反而还挨了同伙两老拳,便也只能退到一旁去了。 那农夫被打得抱头求饶,外头的农妇听见声音,赶紧跑进来,跪到夏侯晔跟前替农夫求饶。 夏侯晔没有要开口的意思,他的那几个手下也就没有要停手的理由。 这时,孙清扬忍不住开口了,“小民不易,王爷又何必如此咄咄逼人呢。再者人家这会儿也同意了,不如就放他一马,也算是积德行善了。” 夏侯晔笑笑,“难不成你也信佛?” “这跟信不信佛无多大关系,但少杀生总是没错的。”孙清扬回答。 夏侯晔这才摆摆手,制止了手下众人继续暴打农夫。 那农夫吃了亏,只好老老实实的给他们做吃的,不仅杀了家里所有的鸡鸭鹅,还有那只羊,另外又在旁边池塘里捞了几尾鱼,同羊肉一起炖了,炖出来的汤鲜美无比,简直是要鲜掉人的眉毛。 那一伙人吃得热火朝天,连夏侯晔也忍不住多喝了一碗汤,可孙清扬却闻着味就想吐,一口都喝不下。 和她一样一口鱼羊汤没喝的还有那个劝说众人不要殴打农夫的小厮,他倒不是吃不下,而是别人不给他吃。 那农妇见他俩一个吃不下,一个没得吃,就将自己食用的小野菜拿来分他们。 说来也怪,孙清扬竟觉得那野菜清爽可口,出奇的好吃,那小厮也连连说野菜不错,可他的话立即引起了其同伙的一通嘲讽。 吃饱喝足后,那伙人嫌天气太冷,便自行去农夫柴房搬出几捆木柴来烧火取暖。 农夫农妇虽然气愤,可敢怒不敢言,只能在一旁干瞪眼。 一群人围着柴火堆嬉笑怒骂,孙清扬离得远远的,那小厮想靠近,却被同伴一顿奚落,很是没趣地退出了。 天色黑了,一伙人也困乏了,便各回各的房间歇息了。 负伤逃离,误入桃花源 半夜三更,孙清扬睡得迷迷糊糊间就觉得有人在拍她的脸。 她迷迷糊糊张开眼,看见微光中那小厮的脸就杵在自己的面前,于是一下子就惊醒了,忙问,“发生了什么事?” “我在他们喝的鱼羊汤里下了药,估计能支撑一段时间。赶紧起来,跟我走。”小厮小声道。声音却不是白日里那般懦弱胆怯,而是她所熟悉的娇媚。 孙清扬眼睛一亮,“娇娇,原来你有跟来。” 明月娇没多说什么,将外衣丢给她后,提着灯就往外走去。 孙清扬胡乱披了外衣,看了看睡在地上的夏莲碧荷,见她俩正睡得正酣,便赶紧出去了。 小院静悄悄的,明月娇牵来两匹马,他让孙清扬先上马。 孙清扬也不含糊,当即踩着马镫就跃上马,可就在这时,听见小院西北角有人大喝一声 ,“想逃没那么容易。” 转眼看去,昏暗之中,有一个强壮的身影朝这边飞扑而来。 孙清扬认出来了,此人正是夏侯晔手下,号称功夫最高的见手青。此人练了一手毒掌,只要被他的毒掌击中,就会留下一只蓝靛色的手印。 中掌之人若是一个时辰内没有服用解药,那么毒气很快就会入腑,将必死无疑。是以,他便得了个见手青的名号,又称摸青鬼。 那见手青见孙清扬已在马背上,便一脚将脚边的那颗小石子踢飞出去,试图击落孙清扬。 因为天色昏暗,加上他的力道极大,小石子以极快的速度朝孙清扬飞去。 孙清扬一开始还没觉察,待她反应过来的时候,那石子已经到跟前,她急忙侧身,但为时已晚。 那石子击中她的腹部,她险些坠马。 过了会儿,腹部一阵剧痛,痛得她伏在马背上,根本直不起身来,浑身直冒冷汗。 明月娇反应过来,冲她喊道,“你先走。”然后用力在那匹马的后臀用力一击,马儿吃痛,嘶鸣着飞奔而出。 马儿像发了疯似的在雪夜狂奔,几乎疼晕过去的孙清扬死死抱住马脖子,因为她害怕自己一旦松手,就会从马背上坠落,最后定会冻死在这雪地里。 冰冷刺骨的风直从后衣领换入,冷汗遇见冷风,她觉得自己几乎要被冻成了冰棍,而身下竟有一股暖流渗出,伴随而来的剧痛像是要将她的灵魂从肉体剥离,她仿佛看到了死亡。 “也许我真的要死了。”在昏迷之前,她脑海中仅剩这一句话了,除此之外再无其他了。 斑驳的光晕在她的眼皮上晃动着,耳畔是孩童的嬉闹声,口中是苦涩的药汤。 她醒了,可睁不开眼。 她实在是太累了,累得连睁开眼的力气也没有。 “还没醒吗?”一个男人关切的声音传来。 这声音似乎有些耳熟。 “迟迟不醒,要不再找兰大夫看一看。”一个温柔的女人声音传来,声音中透露着担忧。 这声音亦是耳熟。 “兰大夫出谷去给山外的刘老爷治病了,估计得两三天后才回。”男人说道,“不过你也不必担心,扬扬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没事的。” 扬扬?他知道自己的小名,那么他是谁? 她努力去回忆,答案似乎呼之欲出,可总只差一点,就那么一点点她就能想起来这个声音的主人是谁了。可无论她如何努力,却总是没办法突破那一点点的障碍,因此也始终想不起那声音的主人到底是谁。 这时,一道稚嫩的幼童声传来,“爹爹娘亲,这位漂亮的神仙姨姨是谁呀?” “她是爹爹与娘亲的一位挚友。”男子温声道。 “哦,可是爹爹,这位姨姨她怎么一直睡不醒呢?”幼童又问,奶声奶气的。 “她受了点伤,累了,所以要多睡会儿。”女人温柔的声音说道。 “那她肚子里的宝宝真的没了吗?”幼童稚嫩的声音是那么天真无邪,软软糯糯的 。 “臻儿是听谁说的这话,往后可不许在姨姨面前提起。”男子的声音变得严厉。 接着便是孩子啼哭声与女人的哄劝声,“臻儿不哭,爹爹并不是要凶你,而是想告诉你这件事对于姨姨来说非常重要。她要是听到了,会难过的。所以臻儿要记住,等姨姨醒过来后,万万不可再说这事。听到没有?” 幼童嗯了一声,也不哭了。 男人将孩子打发走了,夫妻两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从前的事。 他们所说的事孙清扬似曾相识,可始终记不起此二者是谁,再多想,脑子越发凌乱,甚至觉得脑仁隐隐有些疼,之后又昏昏沉沉睡着了。 她再次醒来,不知又过了多久。 屋内点着一盏微弱的灯,一个人趴在床边,似乎睡着了。 床上罩着花鸟幔帐,极为寻常,并非富贵人家所用之物,屋内的桌椅也是寻常的鸡翅木。 想来此家人并不十分富有,但从布置上看,处处是用了心的。 床沿的人似乎觉察到她醒了,抬起头来,用朦胧睡眼瞧了瞧,立即面露喜色,“孙小姐,你总算醒了。奴婢这就去叫老爷夫人。” 那丫鬟不过十五六岁,匆匆忙忙跑了出去,不多时便领了一对年轻的夫妇入屋。 那对夫妇可谓郎才女貌,男子气度清华,女子妍色天成,这无疑是一对神仙眷侣。孙清扬不由看呆了。 那妇人到了床前,喜笑颜开,并亲昵地拉着她的手道,“你总算醒了。” 孙清扬怔怔地看着她,“这位夫人,我们认识吗?” 这是一个极为貌美的少妇,三十五六岁的年纪,风韵十足,温柔而知性,看起来很亲切。孙清扬似乎觉得自己在哪儿见过,可实在想不起她是谁了。 少妇听到她的话,脸上的笑意一僵,随即转头看向就在她身后的男子。 男子俯身上前,问道,“那你可认得我吗?” 孙清扬努力想了想,最后摇摇头,“有些眼熟,但真的记不起了。” “他是你子清哥哥,姜子清啊,你难道记不起来了?”少妇提醒道。 “姜子清,好像有些印象。哦对了,你是姜家的六哥哥。我大哥孙俊年前回来的时候还提起过你。子清哥哥,过两天就是我大哥的加冠礼了,你一定会来参加的对?”孙清扬笑道。 可面前的夫妇却笑不出来了,因为他们发现孙清扬的记忆退回到了五岁那年。在那年孙俊回大都,并在她面前提起过姜子清。那是她第一次听说这世上有个叫姜子清的人。 负伤逃离,误入桃花源 半夜三更,孙清扬睡得迷迷糊糊间就觉得有人在拍她的脸。 她迷迷糊糊张开眼,看见微光中那小厮的脸就杵在自己的面前,于是一下子就惊醒了,忙问,“发生了什么事?” “我在他们喝的鱼羊汤里下了药,估计能支撑一段时间。赶紧起来,跟我走。”小厮小声道。声音却不是白日里那般懦弱胆怯,而是她所熟悉的娇媚。 孙清扬眼睛一亮,“娇娇,原来你有跟来。” 明月娇没多说什么,将外衣丢给她后,提着灯就往外走去。 孙清扬胡乱披了外衣,看了看睡在地上的夏莲碧荷,见她俩正睡得正酣,便赶紧出去了。 小院静悄悄的,明月娇牵来两匹马,他让孙清扬先上马。 孙清扬也不含糊,当即踩着马镫就跃上马,可就在这时,听见小院西北角有人大喝一声 ,“想逃没那么容易。” 转眼看去,昏暗之中,有一个强壮的身影朝这边飞扑而来。 孙清扬认出来了,此人正是夏侯晔手下,号称功夫最高的见手青。此人练了一手毒掌,只要被他的毒掌击中,就会留下一只蓝靛色的手印。 中掌之人若是一个时辰内没有服用解药,那么毒气很快就会入腑,将必死无疑。是以,他便得了个见手青的名号,又称摸青鬼。 那见手青见孙清扬已在马背上,便一脚将脚边的那颗小石子踢飞出去,试图击落孙清扬。 因为天色昏暗,加上他的力道极大,小石子以极快的速度朝孙清扬飞去。 孙清扬一开始还没觉察,待她反应过来的时候,那石子已经到跟前,她急忙侧身,但为时已晚。 那石子击中她的腹部,她险些坠马。 过了会儿,腹部一阵剧痛,痛得她伏在马背上,根本直不起身来,浑身直冒冷汗。 明月娇反应过来,冲她喊道,“你先走。”然后用力在那匹马的后臀用力一击,马儿吃痛,嘶鸣着飞奔而出。 马儿像发了疯似的在雪夜狂奔,几乎疼晕过去的孙清扬死死抱住马脖子,因为她害怕自己一旦松手,就会从马背上坠落,最后定会冻死在这雪地里。 冰冷刺骨的风直从后衣领换入,冷汗遇见冷风,她觉得自己几乎要被冻成了冰棍,而身下竟有一股暖流渗出,伴随而来的剧痛像是要将她的灵魂从肉体剥离,她仿佛看到了死亡。 “也许我真的要死了。”在昏迷之前,她脑海中仅剩这一句话了,除此之外再无其他了。 斑驳的光晕在她的眼皮上晃动着,耳畔是孩童的嬉闹声,口中是苦涩的药汤。 她醒了,可睁不开眼。 她实在是太累了,累得连睁开眼的力气也没有。 “还没醒吗?”一个男人关切的声音传来。 这声音似乎有些耳熟。 “迟迟不醒,要不再找兰大夫看一看。”一个温柔的女人声音传来,声音中透露着担忧。 这声音亦是耳熟。 “兰大夫出谷去给山外的刘老爷治病了,估计得两三天后才回。”男人说道,“不过你也不必担心,扬扬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没事的。” 扬扬?他知道自己的小名,那么他是谁? 她努力去回忆,答案似乎呼之欲出,可总只差一点,就那么一点点她就能想起来这个声音的主人是谁了。可无论她如何努力,却总是没办法突破那一点点的障碍,因此也始终想不起那声音的主人到底是谁。 这时,一道稚嫩的幼童声传来,“爹爹娘亲,这位漂亮的神仙姨姨是谁呀?” “她是爹爹与娘亲的一位挚友。”男子温声道。 “哦,可是爹爹,这位姨姨她怎么一直睡不醒呢?”幼童又问,奶声奶气的。 “她受了点伤,累了,所以要多睡会儿。”女人温柔的声音说道。 “那她肚子里的宝宝真的没了吗?”幼童稚嫩的声音是那么天真无邪,软软糯糯的 。 “臻儿是听谁说的这话,往后可不许在姨姨面前提起。”男子的声音变得严厉。 接着便是孩子啼哭声与女人的哄劝声,“臻儿不哭,爹爹并不是要凶你,而是想告诉你这件事对于姨姨来说非常重要。她要是听到了,会难过的。所以臻儿要记住,等姨姨醒过来后,万万不可再说这事。听到没有?” 幼童嗯了一声,也不哭了。 男人将孩子打发走了,夫妻两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从前的事。 他们所说的事孙清扬似曾相识,可始终记不起此二者是谁,再多想,脑子越发凌乱,甚至觉得脑仁隐隐有些疼,之后又昏昏沉沉睡着了。 她再次醒来,不知又过了多久。 屋内点着一盏微弱的灯,一个人趴在床边,似乎睡着了。 床上罩着花鸟幔帐,极为寻常,并非富贵人家所用之物,屋内的桌椅也是寻常的鸡翅木。 想来此家人并不十分富有,但从布置上看,处处是用了心的。 床沿的人似乎觉察到她醒了,抬起头来,用朦胧睡眼瞧了瞧,立即面露喜色,“孙小姐,你总算醒了。奴婢这就去叫老爷夫人。” 那丫鬟不过十五六岁,匆匆忙忙跑了出去,不多时便领了一对年轻的夫妇入屋。 那对夫妇可谓郎才女貌,男子气度清华,女子妍色天成,这无疑是一对神仙眷侣。孙清扬不由看呆了。 那妇人到了床前,喜笑颜开,并亲昵地拉着她的手道,“你总算醒了。” 孙清扬怔怔地看着她,“这位夫人,我们认识吗?” 这是一个极为貌美的少妇,三十五六岁的年纪,风韵十足,温柔而知性,看起来很亲切。孙清扬似乎觉得自己在哪儿见过,可实在想不起她是谁了。 少妇听到她的话,脸上的笑意一僵,随即转头看向就在她身后的男子。 男子俯身上前,问道,“那你可认得我吗?” 孙清扬努力想了想,最后摇摇头,“有些眼熟,但真的记不起了。” “他是你子清哥哥,姜子清啊,你难道记不起来了?”少妇提醒道。 “姜子清,好像有些印象。哦对了,你是姜家的六哥哥。我大哥孙俊年前回来的时候还提起过你。子清哥哥,过两天就是我大哥的加冠礼了,你一定会来参加的对?”孙清扬笑道。 可面前的夫妇却笑不出来了,因为他们发现孙清扬的记忆退回到了五岁那年。在那年孙俊回大都,并在她面前提起过姜子清。那是她第一次听说这世上有个叫姜子清的人。 还是被找到了 “你再好好想想,有没有记得在一条小巷子里被几个泼皮挟持,我刚巧经过救了你。”姜子清想用这件比较难忘的事来提醒她,试图引导她的记忆。 孙清扬凝神去想,可到了关键时刻,那段记忆眼看就要呼之欲出之际,脑部某区域突然一阵剧痛,像是一双手揪住了她的脑仁,然后用力往外拉扯,撕裂疼痛伴随着压迫而来。 男子与少妇见此,连忙让她不要再想了,一面急着派人去找大夫。 那是位年轻的大夫,约莫三十出头,瘦削高个,斯斯文文,很有些书卷气。 兰大夫听说了姜子清的话,又诊断了一番,末了道,“她这是得了失忆症,不过好在不是完全失忆,还有恢复的可能。” 姜子清夫妇听闻此话,暗暗松了一口气。 接下来兰大夫便为孙清扬施针,不一会儿功夫,她的头上就密密麻麻扎了不下五六十根银针。 按照那兰大夫的意思,孙清扬的失忆症极有可能是因为从马上坠下,头撞到了地上的硬物而使得头部受损所致,或许长期施针可让脑部自行修复,记忆也就跟着慢慢恢复。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兰大夫每隔两三天便来为其施针,而姜子清夫妇则会同她讲一些从前的事,用来刺激她的记忆。这也是兰大夫的意思,说是这么做可加速其记忆恢复。 冬去春来,漫天漫地的冰雪消融,万物从沉睡中苏醒,大地也被唤醒了。 山谷褪去了白棉袄换上了轻盈的绿地撒花的衣裳,小溪淙淙,灵动了整个山谷。 春笋从地底下冒出头来,连几十斤的石块也抵挡不住其破土而出的顽强生命力。 孙清扬的记忆也在这段时间有了突飞猛进的恢复,只是她想起的越多便越不开心。 这是一个几乎与世隔绝的山谷,山谷中住着十几户山民,这些山民都是早几年为了躲避战乱而搬到此处的。 姜子清与夜来来得比他们早了五六年,他们从大都逃出后,为了躲避姜家的抓捕,便来到了此处,真就过上了男耕女织与世隔绝的生活,并且还生下了二子,长子名曰姜纯善,次子名曰姜纯臻,一大一小分别是八岁与五岁。 孙清扬的记忆经过一段突飞猛进之后,便进入了停滞不前的状态。 经过一个冬天的调养,她的身体完全恢复了,对于这里的一切,她是热爱的,有时她会沿着小溪往上走,采摘野花或跟着村里的妇人们进林子采蘑菇。 妇人们知道她是姜家的贵客,因此对她很是照顾,所以每次她跟着她们去采蘑菇,总能满载而归。不是因为她运气特别好,而是那些妇人有意帮忙,如此她也乐不疲此,不过每次炖的蘑菇汤,她都会给各家分一些。 山民们时常进山捕猎,每回有好东西都会挑了送到姜家,而姜子清则会将做好的肥皂分给各家,山民们的孩子也都会到姜家读书识字。 为了感谢姜先生,山民们会主动帮姜家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比如每到春种的季节,山民们就轮流帮姜家耕地插秧,到了夏季除草除虫,山民们也没有忘记帮一把。 山民们的纯朴善良让孙清扬很是感动,也让她对这个山谷更加流连忘返。 此时的她多么想就这么留在山中度过余生,可现实似乎不太允许。 很快朝中就派了人来接她。 她知道定是兰大夫通风报信的,因为这位兰大夫其实是夏侯辰的表兄,来自于药王谷。 当山民们知道她是当今皇后,无不惊讶。 迎接她的是侍书侍剑她们,在她被夏侯晔掳走之后,平定北境的计划仍按部就班。 当天一将军攻下北境城时,将北境城里里外外翻了个遍,也未能找见皇后。于是他害怕了,不得不将皇后失踪的消息上书大都。 好在他派回大都的人还未走多远,明月娇就找到了他,并告诉了他当时的情况。 他立即派人在她失踪的方向进行了地毯式的搜查。 也是他运气好碰到了兰大夫,兰大夫将孙清扬在不染谷中的消息告知了他。 他立刻让侍书侍剑前来迎接,而自己则先领兵回大都了。毕竟他手握重兵久不归朝,且还带着年幼的太子,实在不宜在外停留过久。 对于侍剑侍书的到来,孙清扬并没有表现出多开心,她只是平静地问了几句关太子的事,听说太子与小天回大都,她便也就没有多问了。 她劝姜子清与夜来一起回大都,可姜子清却揽着夜来纤细的腰道,“我与你夜来姐姐在这过的甚是舒心,就不回去了。 她叹了口气,吟道,“常羡人间琢玉郎。天应乞与点酥娘。尽道清歌传皓齿。风起。雪飞炎海变清凉。万里归来颜愈少。微笑。笑时犹带岭梅香。试问岭南应不好。却道。此心安处是吾乡。” 姜子清听罢,不由拊掌称赞,“好一个此心安处是吾乡。这天下懂我之人,除来娘外,便是扬扬你了。” 孙清扬笑中带着酸楚,曾几何时她也想能与夏侯辰过着这样的生活,可终究只是她一厢情愿的痴心妄想罢了。 “罢了,我这就走了。”她恋恋不舍的转身,姜纯臻见她要走,飞扑过来,拉住她的手,“扬姨扬姨,你别走,咱们一起采蘑菇。” 孙清扬蹲下身,抱着他软软糯糯的小身子道,“清儿乖, 扬姨不能一直在这儿。等清儿长大了,可以到大都来找扬姨。” 长子闻儿与清儿一般大,应该也有这么高了。也不知自己离开后,允儿那个小不点哭过几回,现在是否还会想自己,也许已经不那么想了,如此最好。 其实这世上从来没有谁离开了谁就活不了的,如果真有,那一定是自己的心魔作祟。 孙清扬不想走,但她还是走了。 为了安全起见,侍书她们并没有准备皇后专用的御辇。当然她一开始来的时候也没有乘坐御辇,有的只是一辆朴素得连华盖都没有的四驾马车,如今归朝依旧是此座驾。 孙清扬登上马车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看姜子清一家,看了看来送行的不染谷的山民们,看了看半掩在槡榆树中的高低错落的粉墙黛瓦的屋舍,看了看这不染谷的山山水水,最后还是钻进了那四面被遮挡得严实的马车内。 随着马儿迈开步伐,车轮滚动,车子渐行渐远。 前方的路还很远,可她的心却随着马蹄声一点一点往下沉。 她知道南朝的太平时代已开启,而自己此番回去,便可安安稳稳做个太平皇后,之后的人生也都会在深宫中度过。 可她终究不甘心,她心中那个被夏侯晔挑起的疑惑日渐显现——江山美人,夏侯辰到底更偏爱哪个。 夏侯晔说灵境道人是夏侯辰的授业师傅,灵境道人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助他登上皇帝宝座。 如果这是事实,那么是不是意味着一开始她就在他们的计划中了,当初靖王到孙府,为她与夏侯辰定下的娃娃亲其实并不是临时的决定,而是一早就排练好的? 还是被找到了 “你再好好想想,有没有记得在一条小巷子里被几个泼皮挟持,我刚巧经过救了你。”姜子清想用这件比较难忘的事来提醒她,试图引导她的记忆。 孙清扬凝神去想,可到了关键时刻,那段记忆眼看就要呼之欲出之际,脑部某区域突然一阵剧痛,像是一双手揪住了她的脑仁,然后用力往外拉扯,撕裂疼痛伴随着压迫而来。 男子与少妇见此,连忙让她不要再想了,一面急着派人去找大夫。 那是位年轻的大夫,约莫三十出头,瘦削高个,斯斯文文,很有些书卷气。 兰大夫听说了姜子清的话,又诊断了一番,末了道,“她这是得了失忆症,不过好在不是完全失忆,还有恢复的可能。” 姜子清夫妇听闻此话,暗暗松了一口气。 接下来兰大夫便为孙清扬施针,不一会儿功夫,她的头上就密密麻麻扎了不下五六十根银针。 按照那兰大夫的意思,孙清扬的失忆症极有可能是因为从马上坠下,头撞到了地上的硬物而使得头部受损所致,或许长期施针可让脑部自行修复,记忆也就跟着慢慢恢复。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兰大夫每隔两三天便来为其施针,而姜子清夫妇则会同她讲一些从前的事,用来刺激她的记忆。这也是兰大夫的意思,说是这么做可加速其记忆恢复。 冬去春来,漫天漫地的冰雪消融,万物从沉睡中苏醒,大地也被唤醒了。 山谷褪去了白棉袄换上了轻盈的绿地撒花的衣裳,小溪淙淙,灵动了整个山谷。 春笋从地底下冒出头来,连几十斤的石块也抵挡不住其破土而出的顽强生命力。 孙清扬的记忆也在这段时间有了突飞猛进的恢复,只是她想起的越多便越不开心。 这是一个几乎与世隔绝的山谷,山谷中住着十几户山民,这些山民都是早几年为了躲避战乱而搬到此处的。 姜子清与夜来来得比他们早了五六年,他们从大都逃出后,为了躲避姜家的抓捕,便来到了此处,真就过上了男耕女织与世隔绝的生活,并且还生下了二子,长子名曰姜纯善,次子名曰姜纯臻,一大一小分别是八岁与五岁。 孙清扬的记忆经过一段突飞猛进之后,便进入了停滞不前的状态。 经过一个冬天的调养,她的身体完全恢复了,对于这里的一切,她是热爱的,有时她会沿着小溪往上走,采摘野花或跟着村里的妇人们进林子采蘑菇。 妇人们知道她是姜家的贵客,因此对她很是照顾,所以每次她跟着她们去采蘑菇,总能满载而归。不是因为她运气特别好,而是那些妇人有意帮忙,如此她也乐不疲此,不过每次炖的蘑菇汤,她都会给各家分一些。 山民们时常进山捕猎,每回有好东西都会挑了送到姜家,而姜子清则会将做好的肥皂分给各家,山民们的孩子也都会到姜家读书识字。 为了感谢姜先生,山民们会主动帮姜家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比如每到春种的季节,山民们就轮流帮姜家耕地插秧,到了夏季除草除虫,山民们也没有忘记帮一把。 山民们的纯朴善良让孙清扬很是感动,也让她对这个山谷更加流连忘返。 此时的她多么想就这么留在山中度过余生,可现实似乎不太允许。 很快朝中就派了人来接她。 她知道定是兰大夫通风报信的,因为这位兰大夫其实是夏侯辰的表兄,来自于药王谷。 当山民们知道她是当今皇后,无不惊讶。 迎接她的是侍书侍剑她们,在她被夏侯晔掳走之后,平定北境的计划仍按部就班。 当天一将军攻下北境城时,将北境城里里外外翻了个遍,也未能找见皇后。于是他害怕了,不得不将皇后失踪的消息上书大都。 好在他派回大都的人还未走多远,明月娇就找到了他,并告诉了他当时的情况。 他立即派人在她失踪的方向进行了地毯式的搜查。 也是他运气好碰到了兰大夫,兰大夫将孙清扬在不染谷中的消息告知了他。 他立刻让侍书侍剑前来迎接,而自己则先领兵回大都了。毕竟他手握重兵久不归朝,且还带着年幼的太子,实在不宜在外停留过久。 对于侍剑侍书的到来,孙清扬并没有表现出多开心,她只是平静地问了几句关太子的事,听说太子与小天回大都,她便也就没有多问了。 她劝姜子清与夜来一起回大都,可姜子清却揽着夜来纤细的腰道,“我与你夜来姐姐在这过的甚是舒心,就不回去了。 她叹了口气,吟道,“常羡人间琢玉郎。天应乞与点酥娘。尽道清歌传皓齿。风起。雪飞炎海变清凉。万里归来颜愈少。微笑。笑时犹带岭梅香。试问岭南应不好。却道。此心安处是吾乡。” 姜子清听罢,不由拊掌称赞,“好一个此心安处是吾乡。这天下懂我之人,除来娘外,便是扬扬你了。” 孙清扬笑中带着酸楚,曾几何时她也想能与夏侯辰过着这样的生活,可终究只是她一厢情愿的痴心妄想罢了。 “罢了,我这就走了。”她恋恋不舍的转身,姜纯臻见她要走,飞扑过来,拉住她的手,“扬姨扬姨,你别走,咱们一起采蘑菇。” 孙清扬蹲下身,抱着他软软糯糯的小身子道,“清儿乖, 扬姨不能一直在这儿。等清儿长大了,可以到大都来找扬姨。” 长子闻儿与清儿一般大,应该也有这么高了。也不知自己离开后,允儿那个小不点哭过几回,现在是否还会想自己,也许已经不那么想了,如此最好。 其实这世上从来没有谁离开了谁就活不了的,如果真有,那一定是自己的心魔作祟。 孙清扬不想走,但她还是走了。 为了安全起见,侍书她们并没有准备皇后专用的御辇。当然她一开始来的时候也没有乘坐御辇,有的只是一辆朴素得连华盖都没有的四驾马车,如今归朝依旧是此座驾。 孙清扬登上马车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看姜子清一家,看了看来送行的不染谷的山民们,看了看半掩在槡榆树中的高低错落的粉墙黛瓦的屋舍,看了看这不染谷的山山水水,最后还是钻进了那四面被遮挡得严实的马车内。 随着马儿迈开步伐,车轮滚动,车子渐行渐远。 前方的路还很远,可她的心却随着马蹄声一点一点往下沉。 她知道南朝的太平时代已开启,而自己此番回去,便可安安稳稳做个太平皇后,之后的人生也都会在深宫中度过。 可她终究不甘心,她心中那个被夏侯晔挑起的疑惑日渐显现——江山美人,夏侯辰到底更偏爱哪个。 夏侯晔说灵境道人是夏侯辰的授业师傅,灵境道人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助他登上皇帝宝座。 如果这是事实,那么是不是意味着一开始她就在他们的计划中了,当初靖王到孙府,为她与夏侯辰定下的娃娃亲其实并不是临时的决定,而是一早就排练好的? 时间能证明一切 这些时日,她反反复复将夏侯晔的话结合实际发生过的事在脑海里一遍又一遍的编排,先是让事件对号入座,然后一件一件推敲,一桩一桩的反刍。 有时她真的觉得自己跟骆驼反刍一样,总是将这些发生过的事情一件又一件的翻出来,反反复复的咀嚼。 时间久了,咀嚼的次数多了,便更加怀疑夏侯辰对自己的感情。 她知道自己是着了魔了,于是开始尝试着说服自己不要再去想了。 终有一日,她终于不想再去想这些事了,可离大都越来越近,一个新的念头在她心中萌发了,生长了—— 时间能证明一切。 “对,应该给彼此一些时间。”她喃喃自语。 当皇后失踪的消息传回大都时,皇帝暴跳如雷的同时,也悔断了肠。 他现在终于觉悟了,北境不是她真正的目的,她真正的目的是摆脱他,对,没错,她是在报复他。 他恨极了,几乎是咬牙切齿 ,“该死的女人,先前的温顺原来都是假的。原来她将自己当成了鱼饵,把朕当成了鱼儿。朕早该看穿她的伎俩的。” 他咆哮着让人上穷碧落下黄泉,掘地三尺也要找到她。 可茫茫人海,要找一个有意躲起来的人,谈何容易。 一个月过去了,杳无音讯; 两个月过去了,音讯全无; 三个月过去了,她好像从人间蒸发了,连一片衣袖也没留下。 宫里人看着皇帝陛下的脸一天比一天阴沉,性情一天比一天暴躁,大家都自觉地变得谨小慎微,尤其是在他身边伺候的宫人,生怕哪次疏忽了不小心出口大气而招来横祸。 某次,派去找寻皇后的人回禀情况,刚好那天御书房内当值的是个新进的太监,也不知皇帝怎的发火,吓得那太监肝胆俱裂,最终被人抬出了御书房。 地毯式的搜查还只是开始,半年后不死心的皇帝直接下了通缉令。 通缉令的大致内容是皇后偷走了皇帝最为宝贵的东西逃了,如果谁能抓到皇后赏金一百万两黄金。如果抓不到人,能提供有用线索的,赏金也有一万两黄金。 通缉令下达后,整个南朝沸腾了。 通缉令传到北朝,北朝也沸腾了,北朝两国的皇帝慕容玥与慕容玦兄弟前后也下了同样的告示,如若有人能抓到南朝的皇后或者提供有用线索,赏金与南朝一致。而西蜀方面得悉此事,也不甘示弱,同样出了一份类似的文件,于是四国无数的老百姓争相加入寻找南朝皇后的队伍之中。 试想一下 一百万两黄金就相当于一千万两白银,那可是相当于西蜀国当年一年的国库收入呀。如果谁能得到,那就是妥妥的富可敌国。 全天下人在寻找皇后之时,也生出了疑惑 ——南朝皇后到底偷了南朝皇帝的什么宝贝才惹得他下此通缉令,难不成是传国玉玺?如果真是,的确是大大的不妙,皇帝会如此着急,也情有可原。 通缉令已下达后,天下百姓积极响应。 一晃三个月又过去了,皇后的下落依旧是个谜。 皇帝有些绝望了,就在这时,有人跟他提了个醒——皇后该不会是出海了。 皇帝幡然醒悟,立即找来沿海的官员水军将领盘查近八个月来的出海船只情况,并下令调集水军在附近海水域搜查,另外还找来了专门做海上生意的罗万成罗老板询问相关航线的情况。 说起来这罗万成罗老板与罗维义罗将军是有些渊源的,他们的祖父是同一个人 ——罗荣,是当年高祖爷临终时龙榻前的五位顾命大臣之一 。奈何这罗荣最后连自己的命都顾不上而惨遭景帝迫害,不幸中的万幸,他的子孙在靖王的暗中帮助下得以逃脱。 罗万成的父亲与罗维义的父亲是亲兄弟,后来罗维义父亲罗诚在友人帮助下回归朝廷,而罗万成的父亲罗忠则下海成了海商。 从罗忠到罗万成,父子两代人早已将南朝沿海海域的情况摸得一清二楚,沿海有几座海岛,哪些海岛有人居住,哪些是无人岛,罗家人如数家珍。于是,皇帝让罗万成的商队去往他觉得皇后有可能会去的海岛查找。 历时一年,罗万成和他的商队查找了许多个海岛,仍旧未能找到皇后。这个将天下搅得天翻地覆的始作俑者,像是黑夜里的烟火,更像掉进海里的沙粒,无影无踪了。 消息传回大都,有人开始怀疑皇后是否惨遭不测。 这些话,他们是绝对不敢在皇帝面前说的,一个字都不敢提,甚至有段时间他们根本不敢在皇帝面前提死啊、逝啊,薨啊这类字眼,只怕被皇帝听到了,会小命不保。 但是皇帝的脸再臭,老百姓看不到,于是他们的各种合理想象得到了发挥。 渐渐的,流言蜚语还是传到了皇帝耳中,皇帝大发雷霆,当场砍了几个人的脑袋,可也没能止住这些个来自市井的猜想,到最后似乎连皇帝本人也信了。 他开始让人加大查办近一年来与女子有关的所有案件,尤其是女子失踪案、女子被杀案,致使全国各地积压了多年的疑难悬案得以破解。 陆地上的老百姓忙着找皇后,官员忙着破案时,南海的某座海岛上的岛民却过着无忧无虑与世隔绝的生活。 这是一座状似一只趴在海面上的大鳖的海岛,岛上森林茂密,物种丰富,气候宜人,因此早在一百多年前就吸引了来自大陆逃难而来的百姓。 原来也只有十几户人家移民至此,发展至今已有一二百户了。 岛民们淳朴善良,勤奋踏实,但对于外来者,他们始终保持高度警惕。是以,一百年来,他们跟大陆几乎是隔绝的,也只近几年才与罗万成的商队有了接触。但他们的接触也仅限于海上交易,绝不允许人上岸。因此,每次交易,罗万成的船只只被允许在海岸边停靠一个时辰,一个时辰之后必须离开。 岛民们百年来信奉的是夜女神,而近日他们又有了新的信仰——山女神。 时间能证明一切 这些时日,她反反复复将夏侯晔的话结合实际发生过的事在脑海里一遍又一遍的编排,先是让事件对号入座,然后一件一件推敲,一桩一桩的反刍。 有时她真的觉得自己跟骆驼反刍一样,总是将这些发生过的事情一件又一件的翻出来,反反复复的咀嚼。 时间久了,咀嚼的次数多了,便更加怀疑夏侯辰对自己的感情。 她知道自己是着了魔了,于是开始尝试着说服自己不要再去想了。 终有一日,她终于不想再去想这些事了,可离大都越来越近,一个新的念头在她心中萌发了,生长了—— 时间能证明一切。 “对,应该给彼此一些时间。”她喃喃自语。 当皇后失踪的消息传回大都时,皇帝暴跳如雷的同时,也悔断了肠。 他现在终于觉悟了,北境不是她真正的目的,她真正的目的是摆脱他,对,没错,她是在报复他。 他恨极了,几乎是咬牙切齿 ,“该死的女人,先前的温顺原来都是假的。原来她将自己当成了鱼饵,把朕当成了鱼儿。朕早该看穿她的伎俩的。” 他咆哮着让人上穷碧落下黄泉,掘地三尺也要找到她。 可茫茫人海,要找一个有意躲起来的人,谈何容易。 一个月过去了,杳无音讯; 两个月过去了,音讯全无; 三个月过去了,她好像从人间蒸发了,连一片衣袖也没留下。 宫里人看着皇帝陛下的脸一天比一天阴沉,性情一天比一天暴躁,大家都自觉地变得谨小慎微,尤其是在他身边伺候的宫人,生怕哪次疏忽了不小心出口大气而招来横祸。 某次,派去找寻皇后的人回禀情况,刚好那天御书房内当值的是个新进的太监,也不知皇帝怎的发火,吓得那太监肝胆俱裂,最终被人抬出了御书房。 地毯式的搜查还只是开始,半年后不死心的皇帝直接下了通缉令。 通缉令的大致内容是皇后偷走了皇帝最为宝贵的东西逃了,如果谁能抓到皇后赏金一百万两黄金。如果抓不到人,能提供有用线索的,赏金也有一万两黄金。 通缉令下达后,整个南朝沸腾了。 通缉令传到北朝,北朝也沸腾了,北朝两国的皇帝慕容玥与慕容玦兄弟前后也下了同样的告示,如若有人能抓到南朝的皇后或者提供有用线索,赏金与南朝一致。而西蜀方面得悉此事,也不甘示弱,同样出了一份类似的文件,于是四国无数的老百姓争相加入寻找南朝皇后的队伍之中。 试想一下 一百万两黄金就相当于一千万两白银,那可是相当于西蜀国当年一年的国库收入呀。如果谁能得到,那就是妥妥的富可敌国。 全天下人在寻找皇后之时,也生出了疑惑 ——南朝皇后到底偷了南朝皇帝的什么宝贝才惹得他下此通缉令,难不成是传国玉玺?如果真是,的确是大大的不妙,皇帝会如此着急,也情有可原。 通缉令已下达后,天下百姓积极响应。 一晃三个月又过去了,皇后的下落依旧是个谜。 皇帝有些绝望了,就在这时,有人跟他提了个醒——皇后该不会是出海了。 皇帝幡然醒悟,立即找来沿海的官员水军将领盘查近八个月来的出海船只情况,并下令调集水军在附近海水域搜查,另外还找来了专门做海上生意的罗万成罗老板询问相关航线的情况。 说起来这罗万成罗老板与罗维义罗将军是有些渊源的,他们的祖父是同一个人 ——罗荣,是当年高祖爷临终时龙榻前的五位顾命大臣之一 。奈何这罗荣最后连自己的命都顾不上而惨遭景帝迫害,不幸中的万幸,他的子孙在靖王的暗中帮助下得以逃脱。 罗万成的父亲与罗维义的父亲是亲兄弟,后来罗维义父亲罗诚在友人帮助下回归朝廷,而罗万成的父亲罗忠则下海成了海商。 从罗忠到罗万成,父子两代人早已将南朝沿海海域的情况摸得一清二楚,沿海有几座海岛,哪些海岛有人居住,哪些是无人岛,罗家人如数家珍。于是,皇帝让罗万成的商队去往他觉得皇后有可能会去的海岛查找。 历时一年,罗万成和他的商队查找了许多个海岛,仍旧未能找到皇后。这个将天下搅得天翻地覆的始作俑者,像是黑夜里的烟火,更像掉进海里的沙粒,无影无踪了。 消息传回大都,有人开始怀疑皇后是否惨遭不测。 这些话,他们是绝对不敢在皇帝面前说的,一个字都不敢提,甚至有段时间他们根本不敢在皇帝面前提死啊、逝啊,薨啊这类字眼,只怕被皇帝听到了,会小命不保。 但是皇帝的脸再臭,老百姓看不到,于是他们的各种合理想象得到了发挥。 渐渐的,流言蜚语还是传到了皇帝耳中,皇帝大发雷霆,当场砍了几个人的脑袋,可也没能止住这些个来自市井的猜想,到最后似乎连皇帝本人也信了。 他开始让人加大查办近一年来与女子有关的所有案件,尤其是女子失踪案、女子被杀案,致使全国各地积压了多年的疑难悬案得以破解。 陆地上的老百姓忙着找皇后,官员忙着破案时,南海的某座海岛上的岛民却过着无忧无虑与世隔绝的生活。 这是一座状似一只趴在海面上的大鳖的海岛,岛上森林茂密,物种丰富,气候宜人,因此早在一百多年前就吸引了来自大陆逃难而来的百姓。 原来也只有十几户人家移民至此,发展至今已有一二百户了。 岛民们淳朴善良,勤奋踏实,但对于外来者,他们始终保持高度警惕。是以,一百年来,他们跟大陆几乎是隔绝的,也只近几年才与罗万成的商队有了接触。但他们的接触也仅限于海上交易,绝不允许人上岸。因此,每次交易,罗万成的船只只被允许在海岸边停靠一个时辰,一个时辰之后必须离开。 岛民们百年来信奉的是夜女神,而近日他们又有了新的信仰——山女神。 被偷的不是国玺 山女神从来是白衣披发,骑着一头花豹在山林间行走,时常是在清晨或黄昏时出现,来无影去无踪,有时还伴着一群山猫。 一开始,岛民中有人说那是山鬼,于是遇见了,就赶紧跪求其不要伤害自己。 事实上她不仅不害人,而且有时还会救人,在山林里伐木被毒蛇咬伤的人,上山采药而坠崖的人,误食毒菌而昏迷山林的人 ……他们得到了她的帮助,可谁也不曾真正见过她的容颜。所有的印象都是模糊的,这让她在岛民们心中更加神秘了。 岛民们对其心怀感恩与敬畏,于是不再称其为山鬼,而呼之为山女神。他们为她建庙宇,诚心诚意的祭祀她。但他们为她所铸的神像的面部永远是模糊的,有的甚至直接罩上一层面纱。 罗万成当初锁定的岛屿中就包含了这座岛,但因为不被允许上岛,所以迟迟未能查找。等到其余岛屿被摸查得连岛上有几棵树,他都一清二楚后,终于将目光锁定在了这座岛屿。 不被允许上岛,这压根难不倒他。他借着同岛民交易时派遣手下善于潜水的船员潜伏至偏僻处,待天黑时上岛展开搜查。 这一次并非一无所获,他们发现了岛民极其信奉蒙面山女神,是早也拜,晚也拜,山女神的神庙香火极为旺盛。 当他们将此消息告知罗万成时,罗万成直觉这山女神或许与皇后有关,于是让他们继续在岛上潜伏。 果然,不到半个月,就有了准确的消息。 当罗万成将此消息传至大都时,皇帝当即下令调集十万水军,强行上岛搜查。如果岛民敢阻拦,那就神挡杀神,佛挡诛佛。 面对大批量的战舰围岛,岛民们惊慌失措。 走投无路的他们,纷纷来到山里神庙前跪拜,祈求保护。 南朝的水军包围了海岛,要求岛民们交出山女神,可岛民们无能为力。 于是水军上岸捉拿岛民,并同大山下了最后的通牒。如果在黄昏之前,山女神还不出现,那么这些岛民将身首异处,南朝的大军将会用岛民的血祭祀这一片海。 就在血色的夕阳即将沉入海时,郁郁葱葱的山林中出现了一位白衣飘飘,头戴花冠,长发及腰,打着赤脚,骑着一头斑斓豹子的绝色女子,成群的花狸猫围绕着她。 豹子漫不经心地朝人群款款走来,其背上的山女神面对千军万马,神态自若。 所有人都看呆了,岛民们惊慌跪拜,祈求保佑。 这时,人群中走出一位华服男子,其身姿伟岸,其容貌似天神,其行止从容。 他走上前,下一刻所有的人都跪伏在地。 斑斓的豹子见有人靠近,如临大敌,喉中发出嘶吼声,前爪转抓地,做出攻击状。然而当它对上男子如黑曜石般的双眼,却不由自主的后退。 男子口中喃喃低语,无人听得懂他在说什么,只见那豹子退后两步,然后前肢伏地,似跪拜,并且口中发出呜呜的声音,似在求饶,亦似讨好。成群的花狸猫早已吓得四散奔逃进林子了。 男子脱下外衣,包裹住女子,将女子从豹子的背上抱起,越过跪拜的人群回到了船上。 那是一艘四层的船,长二十余丈,高近十丈米,其上有亭台楼阁,船头有雕刻的龙头,龙身为船的主体,而龙尾即是床尾。这是御用的龙舟。 岛民们惊骇万分,其实他们是前朝的罪民,逃难至此,长期与世隔绝,为的就是躲避朝廷的追捕。万万没想到,躲藏了近百年,官兵还是来了。 然而官兵并没有为难他们,只是带走了他们的山女神。 他们坚信是山女神舍身救了他们,是以从此以后,他们更加信奉山女神了,只是他们之中再也没人在山中见过山女神了。 岛民们失去了山女神,而南朝的皇帝找回了他的皇后。 后来,人们才知道,他们的皇后当初偷走的并非皇帝的传国玉玺,而是他的心。 (完) 被偷的不是国玺 山女神从来是白衣披发,骑着一头花豹在山林间行走,时常是在清晨或黄昏时出现,来无影去无踪,有时还伴着一群山猫。 一开始,岛民中有人说那是山鬼,于是遇见了,就赶紧跪求其不要伤害自己。 事实上她不仅不害人,而且有时还会救人,在山林里伐木被毒蛇咬伤的人,上山采药而坠崖的人,误食毒菌而昏迷山林的人 ……他们得到了她的帮助,可谁也不曾真正见过她的容颜。所有的印象都是模糊的,这让她在岛民们心中更加神秘了。 岛民们对其心怀感恩与敬畏,于是不再称其为山鬼,而呼之为山女神。他们为她建庙宇,诚心诚意的祭祀她。但他们为她所铸的神像的面部永远是模糊的,有的甚至直接罩上一层面纱。 罗万成当初锁定的岛屿中就包含了这座岛,但因为不被允许上岛,所以迟迟未能查找。等到其余岛屿被摸查得连岛上有几棵树,他都一清二楚后,终于将目光锁定在了这座岛屿。 不被允许上岛,这压根难不倒他。他借着同岛民交易时派遣手下善于潜水的船员潜伏至偏僻处,待天黑时上岛展开搜查。 这一次并非一无所获,他们发现了岛民极其信奉蒙面山女神,是早也拜,晚也拜,山女神的神庙香火极为旺盛。 当他们将此消息告知罗万成时,罗万成直觉这山女神或许与皇后有关,于是让他们继续在岛上潜伏。 果然,不到半个月,就有了准确的消息。 当罗万成将此消息传至大都时,皇帝当即下令调集十万水军,强行上岛搜查。如果岛民敢阻拦,那就神挡杀神,佛挡诛佛。 面对大批量的战舰围岛,岛民们惊慌失措。 走投无路的他们,纷纷来到山里神庙前跪拜,祈求保护。 南朝的水军包围了海岛,要求岛民们交出山女神,可岛民们无能为力。 于是水军上岸捉拿岛民,并同大山下了最后的通牒。如果在黄昏之前,山女神还不出现,那么这些岛民将身首异处,南朝的大军将会用岛民的血祭祀这一片海。 就在血色的夕阳即将沉入海时,郁郁葱葱的山林中出现了一位白衣飘飘,头戴花冠,长发及腰,打着赤脚,骑着一头斑斓豹子的绝色女子,成群的花狸猫围绕着她。 豹子漫不经心地朝人群款款走来,其背上的山女神面对千军万马,神态自若。 所有人都看呆了,岛民们惊慌跪拜,祈求保佑。 这时,人群中走出一位华服男子,其身姿伟岸,其容貌似天神,其行止从容。 他走上前,下一刻所有的人都跪伏在地。 斑斓的豹子见有人靠近,如临大敌,喉中发出嘶吼声,前爪转抓地,做出攻击状。然而当它对上男子如黑曜石般的双眼,却不由自主的后退。 男子口中喃喃低语,无人听得懂他在说什么,只见那豹子退后两步,然后前肢伏地,似跪拜,并且口中发出呜呜的声音,似在求饶,亦似讨好。成群的花狸猫早已吓得四散奔逃进林子了。 男子脱下外衣,包裹住女子,将女子从豹子的背上抱起,越过跪拜的人群回到了船上。 那是一艘四层的船,长二十余丈,高近十丈米,其上有亭台楼阁,船头有雕刻的龙头,龙身为船的主体,而龙尾即是床尾。这是御用的龙舟。 岛民们惊骇万分,其实他们是前朝的罪民,逃难至此,长期与世隔绝,为的就是躲避朝廷的追捕。万万没想到,躲藏了近百年,官兵还是来了。 然而官兵并没有为难他们,只是带走了他们的山女神。 他们坚信是山女神舍身救了他们,是以从此以后,他们更加信奉山女神了,只是他们之中再也没人在山中见过山女神了。 岛民们失去了山女神,而南朝的皇帝找回了他的皇后。 后来,人们才知道,他们的皇后当初偷走的并非皇帝的传国玉玺,而是他的心。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