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赤色革命从阿Q正传开始》 第1章 来到这个世界 宣统三年,七月二十五日。 县城。 土谷祠。 深夜,躺在墙角的一块破木板上的男人翻了个身,压得木板嘎吱作响。 忽的,这男人睁开了双眼,茫然地扫视着漆黑的墙壁,嘀咕道:“不是幻觉,我真的来到了民国……不对,是清末……” 没错,徐真原本不是这个时代的人物,而是后世的一个刚大学毕业的普通青年。 没有任何意外,只是睡了一觉,梦到自己成为了另一个人,等他醒来时,就发现自己回不去了。 这具身体的原主人叫做阿q,二十四岁,在小说原着中是一个没有固定职业,靠打短工维生的贫民。 不过穿越过后,徐真发现自己和原着里面描写的有些不同,因为只从躯体来说,现在的他不挫也不丑,身形瘦却高,相貌算得上清秀。 根据记忆片段,原身的性格与原着里面所写的倒是完全一样—— 众所周知,其人是个愚昧无知、自私怯懦、欺软怕硬,将精神胜利法发挥到巅峰的小人物。 徐真也曾看过那篇小说,知道阿q的某些事迹与结局,但是对阿q的生平知道得不详细。 现在,他获得了阿q的所有记忆,比起小说里面详细了无数倍。 二十四年的记忆十分庞杂,徐真晕乎乎地躺了一天,仍然没有将这些记忆整理清楚。 原着里的阿q似乎没有那么年轻? 徐真有些忘了。 原着里面好像没有涉及年龄,但他穿越的这个阿q就是二十三四岁。 不管这些。 他现在也没有太多的精力去整理这些繁杂的东西。 许久没吃什么东西,饿得他心慌意乱。 肚子总是发出咕咕的抗议声,让他集中不了注意力,只一思考就会不由自主地想到好吃的,继而更加饥饿。 算了,先不想那么多,睡着就不饿了……心中的一个声音告诉他说。 翻了个身,徐真揉了揉瘪瘪的肚子,又睡了过去。 ……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完全亮时,饿得双眼发黑的徐真就醒了过来。 土谷祠外的天空有些昏暗,整个土谷祠也笼罩在一层暗色的阴影中。 徐真找遍空荡荡的土谷祠,在睡觉的木板下面找到了一根蔫了唧的莴笋。 津津有味地把莴笋连叶啃完,好歹骗住了自己的胃,徐真才有精神观察自身的模样—— 身穿破旧的短褂,胡须拉碴,头发凌乱,背后拖着一根发黄的小辫子,身体瘦到连短褂都撑不起,看起来有点营养不良。 徐真心中有点不爽。 他本是二十出头的大学生,从小就吃穿不愁,在优良的生活环境中长大,怎么能忍受自己变成这副模样? 唯一让他欣慰的是,他的脸和记忆中一样,并不丑,相反他的五官十分端正。 要是把身上认真的收拾一番,立即就能变成一个正经好青年。 再补一阵营养,等气色好起来,身上多点肉,颜值定然直线上升,直逼他前世。 “这个阿q是加强版阿q?” 伸伸胳膊和腿,关节处嘎嘣作响,虽然力量不足,却还算灵活。 原身虽然常年处于饱一顿,饥一顿的状态,但是与人动手争斗不少,还经常要从别人的毒打中逃跑,所以腿脚都没有僵硬。 “太弱了……” 徐真站直,挥舞着胳膊,有气无力地打了一套军体拳,脑中整理着昨晚接受过来的记忆。 现在的处境比自己所设想的还要糟糕。 原身早已不知道自己来自何处,多年前流落到未庄谋生,生活虽然艰难,但也能勉强维持。 但是在他被未庄最有权势的赵家针对后,未庄的小d便迅速地接替了原身阿q的地位,给未庄需要的各家打短工。 阿q陷入了没人雇佣的窘境。 他曾经和瞧不上眼的小d斗了一场。 多日没吃饭,使得他气力不济,只斗了个平手。 不得已之下,在饥饿的驱使中,他只能跑到县城里内来维生,替需要的人家打短工。 这家伙嗜酒,爱赌,一直恶习不改,一点余钱都存不了,即使到了县城,也是一个底层的贫民,逃不了饱一顿饿一顿的境遇。 在徐真整理的记忆中,现在应该是宣统三年。 但他只知道清朝的末代皇帝是溥仪,说起宣统就一头雾水了。 也许宣统是溥仪的年号? 这个他不确定,不过根据小说的发展,徐真知道那些“白盔白甲”的革命党就要来了。 如此说来,今年应该是辛亥年,也就是1911年。 如果他不想被即将到来的大变碾死,不想走到原来的阿q被莫名其妙枪毙的结局,那他就必须要做些什么,去改变自己的境遇。 “我可不是阿q,既然来都来了,那总要做些什么……” 气喘吁吁,一头汗水的徐真收拳站立,眼神炯炯,立即又被饥饿打回了原形。 “先想办法吃顿饱饭再说……” 他揉着肚子,佝偻着背,满脸的无精打采,看起来又变回了虚弱的阿q。 第2章 白管家 县城只有一个举人,姓白。 故而只要提起举人,就是特指,不要加“白”姓,县里均知道说的是白举人。 东边的云霞染上了红色时,天色完全亮了起来。 徐真按照脑子里的记忆,有气无力地拐到白举人家门前。 一个留着山羊胡的中年人站在刚打开的大门前,瞥了一眼阿q,冷笑道:“阿q,怎的还敢来白府?” 徐真装作阿q的模样,懒洋洋道:“来讨口饭吃。” “白府是什么地方?是你这种人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吗?”中年人伸着懒腰,拉长了声音,“昨天你就该来白府干活,却无故缺了一天,你说,这干的是人事吗?” 徐真虚弱道:“昨天犯病,在土谷祠躺了一天,今日病好,寻思着耽搁了白府的事情,这才大清早过来和白管家请罪。” “病了?”白管家斜睨了一眼徐真。 “确实病了。”徐真信誓旦旦道,“白管家要是不信,可以向土谷祠的黄老头打听。” 他发挥所剩不多的能量,尽力舞动了一下胳膊:“今天已经好了,干活不在话下。” 白管家犹疑地打量着徐真:“工钱不变?” 徐真附和:“工钱不变。” 白管家满意地笑了起来,挥手道:“你进来。” 白家是县里数一数二的大家族,府邸占地广阔,帮佣不少。 这时,府内的白家众人已经陆续开始起床。 咋咋呼呼的呼唤声,夹杂着此起彼伏的鸡鸣声,让白府逐渐热闹起来。 毋庸置疑,白举人是县里最有权势的人物之一,说是土皇帝毫不为过。 身为白府的短工,以往的阿q也与有荣焉,变得有些飘飘然,言必称白府。 当初,为了填饱肚子,也为了进入白府,来到县里的阿q只要一半的工钱,才得以进入白府帮工。 但那是以往的阿q,而不是现在的徐真。 一边吐槽跪着给人打工的阿q,徐真一边打量白府的亭台楼阁。 首次看见这种古色古香的江南风味建筑,给他十足的新鲜感。 “这是什么地方?是你能瞎看的地方吗?”白管家警告道,“得罪了白府的女眷,小心乱棍把你打死。” 徐真低下头。 白管家又吓唬道:“在这里,像你这种不守规矩的,每年都要打死七八个,就扔在府后的那条小河里,你去看看……看看里面的白骨就老实了。” 徐真还是沉默。 白管家满意了。 徐真照例被带到舂米的厨房内。 舂米是非常辛苦的苦力活,就连白府的佣人也没有多少人愿意干,遂找外人来干。 像前身的阿q那种,只要一半工钱,还好拿捏的外来人,正是最合适的人选。 身体已经形成了舂米的肌肉记忆,徐真虽然是首次干这活,却很是熟练。 但干了没多久,他就饿得受不了。 厚着脸皮求了一碗剩饭吃完,徐真才感觉恢复了一点力气。 到晚饭时,吃得虽然是清汤寡水,但好赖算是吃饱了。 揉着肚子的徐真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感。 他从来不知道,原来单纯的填饱肚子就能让人那么幸福。 傍晚时分,天色暗了下来,双臂发软的徐真瘫在厨房的门槛上休息,嘀咕着,这真不是人干的活。 消失了一天的白管家走进了厨房。 “把你前几天的工钱一起结了。”白管家把一堆小钱一股脑地扔在徐真怀里。 几枚铜钱滚落在地,被眼疾手快的徐真抓住。 粗略数了一番,只有几十文钱。 按照阿q的记忆,也就是一顿酒钱,或者一天的饭钱,比普通短工干一天的工钱还少。 心中怒火升起,不知道是徐真自己的,还是阿q的。 如果是欺软怕硬的阿q,自会忍下这怒气。 白管家也知道阿q是什么性格,所以这时显然是有恃无恐。 看向白管家,徐真神情不明:“如果我没有记错,我前三天的工钱也没有结,为什么就那么点钱?” “你嫌少?”居高临下的白管家冷笑道,“你昨天缺工一天,白府不得请人顶替?那你说,请人顶替你做工的工钱是不是要你出?” 徐真还是盯着白管家。 眼神里不是以往那般的驯服与讨好。 白管家心中一突,竟莫名的感到有点害怕:“你……你晚上吃饭一人就顶两三个的饭量,不得从你的工钱里面扣?” “总之,钱就那么一点,你爱要不要,不要更好。” 辛苦赚来的血汗钱当然要。 徐真用短褂下摆把铜钱装好。 所有的钱都是铜钱,就算是几百文,也有好大一团。 这大概被白管家看做是徐真驯服的征兆,他的脸上露出了得意洋洋的神态:“我告诉你,这活你不干有的是人干,嫌工钱少,就趁早滚蛋。” “白府没了你,难道还要吃带壳的米不成?” “给你一份工,让你养活自己,是白府的仁慈,你别成了个白眼狼……要知道感恩。” …… 走出白府,徐真回头看向白府的气派大门,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以往的阿q站在这大门前就会战战兢兢,自觉地把自己摆放在低贱的位置。 若是面对今天的事情,最多只敢在心中腹诽,最后靠精神胜利法去战胜白管家,安抚自身的怒火。 但现在他不是阿q,而是徐真。 报仇从不隔夜的徐真…… 第3章 报仇不隔夜 在这个年代,油灯是一个非常奢侈的东西。 即使在白府,也只有包括白举人在内的少数几人有资格点灯看书。 除此之外,只有干活的厨房可以点灯,以及为了显示白府的气派,在大门口可以挂上两个灯笼。 这挂灯笼是只有白举人家有资格做的奢侈事情,是白举人家超凡地位的象征。 照例,这种荣幸的事情,只有白管家有资格去做。 天色完全黑下来之后,天空中出现了一轮弯月。 白管家推开门,小心地提着灯笼走了出来。 忽而,一声闷响发出。 猝不及防的白管家短促地叫了一声,立即向前扑倒。 灯笼滚落在地,微弱的光芒映射出一个模糊的人影。 被砸懵了的白管家挣扎着想要爬起。 一块硕大的砖头又砸在了白管家的后脑勺上。 白府大门内,一个穿着长衫的年轻人听到白管家的惨叫,从白府跑出,还没看清发生了什么,就和迎面而来的砖头撞在了一起。 年轻人仰面栽倒,发出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惨叫。 白府顿时被惊动,响起一阵阵骚动,像是一个被捅了的马蜂窝。 …… “我手钢鞭将你打……” 徐真双手背在身后,笑眯眯地哼着阿q听来的调子走进土谷祠,怀里的铜钱叮当作响。 他吃饱了饭,又通过板砖活动了手脚,舒展了心头的郁气,此时心情大好,只觉睡这破旧不堪的土谷祠也不是什么糟糕的事情。 至少从破烂窗户以及破屋顶上洒进来的月光给他提供了不需付出代价的灯光。 把铜钱藏好,徐真摸索着在墙角的木板上躺下,通过破窗看着天空上明晃晃的月亮与深邃幽蓝的天空,不由自主地想起自己熟悉的那个世界,一时百感交集。 想要诵几句合适的诗词感叹一番心中的复杂情感,脑子却又空空荡荡,只能感叹自己没文化,两眼一闭,琢磨起了自己往后的发展之路。 土谷祠十分偏僻,白天都少有人经过,更不用说晚上。 到这时,土谷祠安静异常,只隐约可以听到一点远处传来的人声与犬吠声,如催眠之音,让徐真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一夜过去,徐真醒来时,已经日上三竿。 他恍惚想起,按理说,今天也要去白府干活,但是现在白管家应该没什么心情理他。 而他也不想这时候去触霉头,索性装起自己的几百文钱,准备去吃顿好的,再找个可以洗浴的地方,把自己这一身收拾干净。 满身臭味和跳蚤让他十分难受。 寻思着先去河边洗把脸。 他揉着眼睛,晃悠悠地走出土谷祠。 拖在背后的小辫子突地被人抓住,把他的脑袋使劲向后一拉。 他装在怀里的铜钱顿时纷纷滚出,洒落在地。 “老q,这这是要往哪儿去?”一个阴恻恻的声音在他的脑后响起。 徐真心中猛的一提,肩膀的肌肉收紧,下意识地向上一耸,从生理上和心理上都做好了挨打的准备。 这不是徐真自身的反应,而是阿q挨打多次后形成的肌肉反应。 一些被欺负的痛苦记忆闪过,令他一时的气血上涌,脸颊逼得通红。 但徐真的理智迅速地占据了上风,压下了心中的怪异情绪。 他歪头看向身后的人物,笑吟吟道:“肚饿……肚饿,找吃食去。” “肚饿,是该吃东西……嚯嚯,你老q真自在,一觉睡到大天亮,也不愁吃的,真是快活似神仙。” 尖嘴猴腮的王猴似笑非笑地盯着徐真的脸,一手拉住徐真的长辫,一手提着一根棍子,向下压在了徐真的脖子上。 棍子触到皮肤,像是一条阴狠的毒蛇一样,让徐真的皮肤起了一层栗。 他夺回自己的长辫,脖子一扭,从王猴的棍下逃开,脸上变成阿q惯有的得意洋洋:“昨天累得双臂发软,今天不想去做工,白家……白家也就那样,没有我阿q,就算白举人也得吃带壳的的大米。” “现在他们还得求着我阿q,你看,昨天不就请我去做工了?” 这王猴本名王癞猴,但“癞”字是阿q的禁忌,所以故意省略了这个字,将其人称为王猴,是县城有名的无赖。 阿q向来秉持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骂,挨了打就说成“儿子打爹”,以此占据心理上的上风,获得精神上的胜利。 他实实在在地在王猴手上吃了几次亏之后,就只敢在王猴背后说两声“儿子打爹”来安慰自己。 好在王猴还不知道他有此种胜利法,所以也不会在打他的时候让他承认是“爹打儿子”,或者“打的是虫豸”。 因此,阿q每次都能获得胜利。 可是不管他如何获胜,每过一段时间,都要给王猴百十文酒钱,作为占据土谷祠居住的费用,这是实在的损失。 阿q对王猴又恨又怕,可谓是他来到县城内最厌恶的人物之一。 但近一段时间王猴对阿q态度莫名其妙地发生了改善。 虽然还是要阿q奉献酒钱,但已经不再动不动就对阿q动手,反而开口就是老q,以示对阿q的尊重。 这让阿q高兴了好几天,认为这是自己成为了白举人家的帮工,地位水涨船高的缘故。 飘飘然的他开始瞧不起王猴来,将王猴视作自己以下的下等人,再也没有资格叫自己阿q。 但是获得阿q记忆的徐真自然知道,事实不是这样。 这王猴总是在不动声色地向阿q打听白举人家的具体情形,显然不怀好意。 徐真记得,在原着里,阿q就是与人一起盗了白举人家的东西后,才跑回未庄…… 果然,这次王猴也没有例外,夸了一句阿q有种,又变着法子打听白举人家的情形。 听到人奉承,表面上眉飞色舞,得意洋洋的徐真简单地答了几句,眼神暗戳戳地瞥向地上的铜钱。 王猴发现了,一脚踩在铜钱上,戏谑道:“你几日没有给酒钱了,我看今天就正好把酒钱都补上。” 不顾徐真的反应,他蹲下就开始捡起铜钱。 “嘿,今天的钱不多,也别说我亏待老q你,这些钱我拿一半,还有一半,我们……” 捡着捡着,王猴发现问题有点不对,一抬头,只看见一个飞速跑走的背影。 他一时没反应过来,脸色有些茫然。 第4章 我要举报(上) “他跑了……” 从土谷祠一侧走出来的三角眼,瘦高个年轻人。 王癞猴满脸无语:“他妈妈的,跑什么……疯了不成?” 徐真跑得实在是太过突然,事前没有一点征兆,让王癞猴与年瘦高个轻人感到莫名其妙。 这莫名其妙又产生诸多猜测,让两人有些担心。 瘦高个年轻人看着徐真消失的方向,皱眉说道:“阿q今天好像有点不对劲……不要破坏我们的好事。” “阿q是什么人,我们还不了解?夸他一句鼻毛长,就能飘到天上去。”王癞猴不屑道,“就他那样,被卖了还要帮我们数钱。” “准备了那么久……等做完这趟,我们就跑得远远的,白举人又能拿我们怎么办?” “事情成功后,要是能把阿q也一起处理了,白家不一定能查到我们这里,这样一来,我们甚至不需要逃跑,只需要想办法销赃就好了。” 瘦高个年轻人点头:“现在的革命党闹得那么凶,只要做点证据,往革命党身上一推,谁能查到我们身上?” 只要拿捏住阿q,再操作一番,事情极有可能向这个方向发展。 王癞猴心中又充满了自信,一边捡钱,一边呵呵笑道:“革命……革什么命,大逆不道……好好的,要革谁的命?” “听说他们还有一个柿油党……不管到哪,都要先征收柿子……” 不知道从哪里得来的正见,即使身为底层的小流氓,王癞猴向来也对所谓的革命嗤之以鼻,认为是大逆不道之事。 每次听到他人小心翼翼地提起什么革命,什么柿油党,他都要大肆取笑一番,以博取他人的关注。 包括白举人在内的一些文化人对革命之事都是鄙视的看法,说“之乎者也”的古之圣贤对这事大致也是这种看法。 只要取笑并鄙薄所谓的“革命”,便能让王癞猴产生一种自己与白举人,甚至古之圣贤是一类人的虚幻念头。 由这种分类产生的一种更加虚幻的自豪情绪,让王癞猴不可自拔。 …… 白府。 白管家趴在一张凉床上。 一个佣人拿着冰凉的布帕,小心翼翼地替他擦拭着头上的鼓包。 鼓包在后脑勺上,一边一个,把头发高高撑起,像是两个鼓起的犄角,旁边的头皮上和头发上都可见血渍,后颈上与衣领上也有没有处理干净的血渍,可见昨晚的伤势之重。 一阵一阵的胀痛从后脑勺传来,加上布帕的擦拭,让白管家直感觉自己晕乎乎的脑袋快要裂开,不断发出“嘶哈嘶哈”的痛吟。 显而易见,白管家现在心情非常糟糕。 昨晚莫名其妙挨了两板砖就算了,但是天杀的,那凶手竟然把白举人的长孙白文清也来了一板砖! 那一板砖几乎把人打到破相。 自从被打以后,白文清就一直躲在房间里,至今没有出门半步,连大夫来了也不愿意见。 众所周知,白文清不是什么读书的料,在外是典型的花花公子,最为在意的就是自己那张英俊的脸孔。 靠着那张脸,白文清勾搭了不知道多少良家妇女。 昨夜正是在精心收拾一番后,准备出门与人幽会时被人一板砖给拍在了地上。 这是多么大的伤害? 白家众人没有抓到凶手,想来想去也不知道白家是否得罪了什么人,就把罪责归咎到白管家身上,认为都是白管家做事不干净,惹来的祸患。 白管家有口难辩。 毕竟那人出现,第一个打的就是他。 要是不能给白举人一个交代,即使身为白家的远房亲戚,定然也要被赶出门。 但是他白管家又怎么给出交代? 想了半天,他也不知道自己得罪了什么狠人,差点把自己拍死。 他倒是想过阿q。 但脑海里只一出现阿q那一副讨好的样子,阿q的嫌疑就自动地被他排除了。 想着想着,他又感觉有点肉痛。 该死的,那两个灯笼也掉在了地上,损失定然也要算在他的头上…… “白……白管家。”一个年轻帮佣跑进屋子内,“阿q来了,说有事情要见你。” 白管家强行压制心头的暴躁,头也不抬地问:“他手里带了什么东西?有没有……礼盒?有没有带钱?” 佣人摇头:“没,他没有带东西。” 白管家心中的暴躁顿时爆发,怒道:“那还等什么?!给我乱棍打出去,打出事了我负责!打不出事我就……我就……” 这一喊牵动了后脑勺上的鼓包,让他连连发出几声“嘶哈”,对阿q的厌恶又增加了几分。 “嘶哈”完,他才摆了摆手:“去……打出去……” 佣人转身走了几步,想起什么,又转身,小声道:“阿q说,他要举报,有人想要对白府不轨。” 白管家双眼骤然一亮,猛地从床铺上弹起。 巨大的震荡好像把他的脑浆震成了一团浆糊。 他双眼一震发黑,额头起了一层密密的冷汗。 好一会儿,脑子的痛感才舒缓了下来。 白管家忍住痛苦,颤巍巍地下了床,虚弱道:“叫阿q!给我叫阿q进来!” 第5章 我要举报(下) 气喘吁吁地徐真一跑进房间就被白管家当做救命稻草一般抓住。 “你说……你要举报有人对白府不轨?”白管家连忙问道。 “举报……我要举报……白管家,头……你的头……”还没喘匀气的徐真“惊讶”地发现白管家后脑勺上的鼓包,又“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别管我的头,我这是小事,白府的事才是大事!”白管家连声催促道,“你赶紧说,到底是怎么回事?谁要对白家不利?” 看着徐真像是上了岸的鱼一样,白管家又连忙让人倒了一杯茶。 咕噜一口喝完茶水,徐真擦干净嘴角,才说道:“我……我要举报王癞猴!” “王癞猴?你是说王癞猴要对白府不利?”白管家皱眉,这王癞猴他倒是认识。 但在他的印象中,王癞猴不过是一个不入流的流氓,地位和白府,和他白管家都不在一个层次。 这让他有点失望。 王癞猴的身份太低,让他有些担心这锅能不能甩出去。 或者说,把锅甩给王癞猴,会不会有人相信? 当然,这事要是王癞猴之流做的那就太好了。 不过王癞猴好像没有胆子做这种捅破天的大事…… 徐真也观察到了白管家的神色,当即添油加醋地把王癞猴接触他,不动声色地打听白府的事情说了一遍。 他口才伶俐,说话又有逻辑,几句话就把一个处心积虑的想要对白府不利的王癞猴形象展示在白管家眼前。 “他真的向你打听白府的事情?”白管家恼怒于王癞猴的胆大包天,又有些犹疑。 徐真气愤道:“我跑来白府前,王癞猴就来土谷祠找我,我这才发现他不怀好意……我一点不敢耽搁,就直接跑白府来了。” “王癞猴肯定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对白府不利,我看他是不想活了……白管家,可不能让他好过!” 白管家强忍脑袋的胀痛感,皱眉道:“他刚才问了你什么?” 徐真说道:“拐着弯问我白府晚上有几个佣人留下,还问了白举人住在哪里,白家主家的房间怎么走……王癞猴还说什么白府的板砖很坚实,我怀疑他们是想从白府的墙上……” 听到前面几句,白管家只是皱眉,但听到关键词“板砖”两个词,顿时血气上涌,冲得他脑袋一阵一阵的抽痛,两个鼓包好像都跟着跳动了起来。 “岂有此理!真真是岂有此理!”白管家怒气冲冲地往屋外跑去,“阿q,你跟我来!” “当真是岂有此理!”“义愤填膺”的徐真连忙跟上,“一定不能放过王癞猴!” 白管家一路向着客厅小跑。 到了客厅前,他让徐真站在外面等着,整理了一下衣服,脸上神情一换,变成谦卑的微笑,手轻脚轻地走进了客厅。 阿q没有资格来白府的客厅,故而徐真对这里也没有什么印象。 他余光好奇的一瞥,看见穿着一身贵气长袍的白举人就坐在客厅的主家位置。 走进客厅的白管家对着白举人低声说了些什么,时而向阿q一指。 从听到的关键词来看,说的应该是王癞猴的事情。 听了一会儿,白管家忽然加大声音喊道:“阿q,你进来!” 徐真低着头走进客厅,动作畏缩,不敢到处瞎看,和以往的阿q一模一样。 白管家清了清嗓子:“阿q,你把刚才和我说的事情在这里再说一遍,不要有任何的隐瞒,也不要胡说八道。” 徐真立马回道:“白举人在上,阿q不敢瞎说。” 当下,他又把刚才在白管家面前所说的话说了一遍。 等它说完后,黑着脸的白举人对白管家说道:“你去,抓住他们,仔细审问一番。” “如果确有其事,就把两人交给官府处理,如果事情不属实……” 后面的他没说,白管家却已经领会了白举人的意思:“明白了,老爷。” 他看向徐真,冷笑道:“要是不属实,就把你剁了喂狗。” 徐真“冷汗”直流,连连说不敢。 …… 事情有了转机,白管家精神大震,立即招呼了七八人,出了白府。 一行人在县里的街道上走过,引起不少注意。 白府向来强势,所以也没有多少人敢来围观。 围观者只是注视着白管家等人远去,又与旁人幸灾乐祸的议论几句。 白府如此大动干戈,显然是有人捋了白府的虎须。 这人定然要倒霉…… 可怜那即将倒霉的王癞猴两人还不知道白府已经派人来抓他。 他们的意图从来没有向阿q透露过。 在他们看来,以阿q的智商与胆子,即使他们打听得稍微露骨一点,阿q也不可能猜测到他们的意图。 等阿q反应过来,他们的事情应该早已完成。 即使阿q今天有点反常,他们也没有放在心上。 谁知道那该死的阿q又发什么疯? 更主要的是,他们只听说昨晚白府闹出了一些动静,却还没来得及打听白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倘若他们知道白府昨晚发生的大事 恐怕心里就不会那么放松。 两人从土谷祠回到家里,刚休息片刻,准备拿着从徐真那里捡来的几百文钱出去找找乐子,就被一拥而入的白家佣人按住…… 第6章 徐真:直接动刑吧 惊惶的王癞猴与瘦高个年轻人被绑住手脚,堵住了嘴巴,在地上挣扎不止。 他们本来就心中有鬼,被粗暴抓住后,得知是抓他们的是白举人派来的,更是心虚。 但转念一想,自己要做的事应该不可能暴露,心中又安定了几分。 或许是为了其他事情来找他们,王癞猴两人心想。 白府的人冷笑不止。 一人说道:“王癞猴,你好大的胆子,连白府都敢打主意。” 王癞猴心中一震,怀疑自己要做的事情已经暴露。 惊慌失措中,转念又一想,这事情只是处于计划当中,没有变成行动。 即便白府知道了,只要他们两人抵死不认,白府也不能直接把两人给打死。 两人身为无赖,没有半分家产,身无长物,大不了被暴打一顿,换个地方谋生便是。 这么破罐子破摔地一设想,王癞猴反而镇定下来。 见到和白管家一起走进来的徐真,王癞猴瞬间便想通了问题出在哪里,奋力吐出嘴里的破抹布,当即怒骂道:“好你个阿q,是你……是你……他妈妈的,肯定是你去白府胡说八道,污蔑你爷爷我!” 看着地上的王癞猴,徐真笑呵呵道:“你自己做过的事情,自己心里清楚。” 王癞猴伸直脖子,大叫道:“证据……证据在哪?没有证据,你不是胡说八道是什么?” 转向斜睨着他的白管家,他又喊道:“白管家,你不要相信他的话,他……他是污蔑,我王癞猴怎么敢对白府怎么样?给我一百个胆子,我……我也不敢!” 徐真笑而不语,等他把话喊完,才说道:“你急了。” “你没有说自己没做,也没有装傻自己不知道是什么事,反而直接问我要证据,这说明,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事,你就是认为我拿不出证据,所以你不害怕。” 王癞猴的呼吸一窒:“你……就是污蔑!不管你说什么,都是污蔑!我……我从来没想过得罪白府。” 徐真一脸的小人得志样:“王癞猴,你认为我没证据?” 看见徐真好像知道不少事情的样子,王癞猴心中一慌,但还是梗着脖子道:“你没有证据!” 徐真胸有竹成道:“证据嘛……把你们两人的住处一搜,总能搜到一点东西,你们要做大事,很有可能准备了一些工具。” 王癞猴心中一定,恶狠狠道:“任你们搜,搜不到东西我就把你阿q的皮剥了!” “没有搜到什么也没有关系。”徐真没有害怕,“王癞猴,你是个好酒的人,喝酒时嘴巴总是把不住门。” “只要找到你的酒友,问一问,你最近有没有什么异常,有没有提到自己马上要发了,就能知道你有没有心存不轨。” 王癞猴不服道:“说到发财……发财算什么心存不轨?我有好多办法发财。” “说得有点道理。”徐真狗腿子似地看向白管家,“王癞猴两人的嫌疑很大,照我看,不如都一起先带回去,找衙门内的专人来给他们上一套大刑,折磨得两人生不如死,我就不信他们不承认。” 白管家没有说话,看起来好像有点心动,王癞猴两人被吓傻了。 被衙门的黑心衙役来那么一套,不死也残。 王癞猴破口大骂:“你这黑心的阿q!我……我什么地方对不起你!你竟想整死我!” “我……我是想去白府……我想过,没做成……” “该死的阿q!你爹我承认了……承认了又怎么样?吊起来打……我不怕!你等着……等着……” 与其被动刑,还不如自己承认,不过挨一顿毒打罢了,断手断脚也要不了人命。 听见王癞猴的话,白管家怒气直冲头顶,后脑勺的鼓包又开始发出阵痛。 他冲向王癞猴,一把抓起王癞猴的衣领:“好啊,你终于承认了!那么说,昨晚的事情,也是你们做的?” 被提起来的王癞猴,看着白管家扭曲的面孔,吓得一个哆嗦,抖着腮帮子问道:“昨晚……昨晚什么事?” 白管家怒极而笑:“昨晚你们去干了什么事?还要我和你说吗?” 王癞猴的脑子有些发懵:“干了……干了什么?” 白管家咬牙切齿地提醒道:“板砖!” 王癞猴不解:“板砖……什么板砖?” 徐真忽然插话道:“你昨晚是不是去白府踩点去了?” 他通过和白府的佣人交谈,在路上才“恍然”知道了昨晚的事情,和白管家后脑袋被打的真相,这时就不动声色地提出了“踩点”两个字,以引导白管家的思路。 有些事情,他只要说一点,后续的脑补自然会有人完成。 “踩点……”王癞猴下意识重复了一遍,旋即立即摇头,“昨晚我根本没有去白府!” 王癞猴是个机灵人。 看见怒气冲天的白管家,他顿时意识到事情和自己猜想的有所不同,可能发生了一些自己不知道的事情。 即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王癞猴也知道,昨晚去过白府的事情绝不能承认。 更重要的是,他昨晚本来就没有去过白府! 谁知,他立马又听见那让人恨得牙痒痒的阿q幽幽说道:“白管家,王癞猴是硬骨头,不用刑他是不会招的。” 王癞猴差点吐出一口血来:“你妈妈的阿q!” “直接用刑。” “昨夜我没有去白府!” “动刑。” “我说了,我没去白府!” “没去白府踩点,那去了什么地方?” “我没去过白府踩点!” “那你去了哪里?” “……” “白管家,你看,他是硬骨头,不要白费口舌,直接上刑为好。” “我说!我说!”王癞猴突然大喊,“我昨晚去了何老贵家里!” 白管家一怔:“你去了何老贵家里?” 王癞猴连忙点头,信誓旦旦道:“是,我是去了何老贵家里,我有人作证!” “这……”白管家松开王癞猴的衣领,皱起眉头。 旁边的徐真忽然提醒道:“白管家,他们有两个人。” 白管家看向王癞猴旁边的瘦高个年轻人。 王癞猴立马说道:“我们两人昨晚都去了!” “这不对。”白管家怀疑道,“昨晚何老贵分明在白府帮工到很晚才回家,你们去何老贵家做什么?” 王癞猴支支吾吾道:“我们不是去找何老贵,是……是去找何老贵的女……女人……” 第7章 王癞猴是革命党! 脏乱的房间内顿时响起一阵低低的哄笑。 白管家老脸一红,轻咳一声,把哄笑压下:“你说,你们两人……都去了何老贵家里,有人能给你们作证?” 王癞猴连忙说道:“是是是,有人可以作证!” 白管家皱眉思索,斜眼看向徐真。 “作证?”徐真嗤笑一声,“有人能证明你们在白府昨晚点灯时,一起出现在何老贵的家里?” “有!”王癞猴喊道。 徐真追问:“到了何老贵家里后,你们两人一直在一起,片刻没有分开?” 王癞猴迟疑了。 两个人有两个头,四只大腿,四只胳膊,哪能一直隐形不离的在一起? 徐真又问:“脚程快的,从何老贵家到白府要多久?” 一个白府佣人答道:“两刻钟可以跑一个来回。” 徐真一拍大腿:“那么就算有一个人在昨晚和王癞猴他们在一起,又怎么能证明王癞猴没去白府?” 他指向王癞猴旁边的瘦高个男人:“只要他拖住第三人,当做为他们脱身的证明,王癞猴就可以跑到白府,把要做的事情做完,再从容的跑回何老贵家。” “这时候,王癞猴只要说自己去茅厕去了,就能把嫌疑去掉。” “就算我们去问,那人可能也想不起那些细节,只会说王癞猴是和他们在一起。” 白管家与白府佣人直愣愣地看向徐真。 按照他们的想法,既然有人看见了王癞猴两人在何老贵家里,那自然能证明,昨晚白府发生的事情和王癞猴两人无关。 可是,稍一琢磨…… 徐真所说的角度虽然刁钻了一点,事情发展也更曲折了一点,但是没有谁能排除这种可能性。 王癞猴也张着嘴看着徐真。 这个嘴皮子利索,思路清奇的徐真完全颠覆了以往的阿q带给他们的呆板印象。 这不像那个欺软怕硬的乡下土包子,更像是在公堂上替人告状的讼师。 分析了一通的徐真最后“恍然大悟”:“我明白了,你们为了这事,早就做了充足的准备!” 听得脑袋有点发晕的王癞猴直愣愣问道:“什么准备?” “怪不得你们没有逃走……“徐真看向王癞猴,一副我已经看穿你的样子,“你们自己有意制造了不在场的证据,就算白府怀疑你们做了昨晚那事,你们也有办法脱身。” 王癞猴瞪大眼睛。 这说的是他吗? 他就想去白府偷点东西,为这还准备了老久,要等有把握的时候再出手。 要是有这能力,他早就把白府偷光了,何必等到现在,什么好处没捞到,还被人泼了一身脏水? 白管家迟疑着说了一句公道话:“阿q,你……你是不是想多了?王癞猴有能力做那么精密的安排?” 徐真严肃提醒道:“白管家,您不要小看王癞猴,这家伙表面装得像个无赖,实际上很可能是心思狠毒的江洋大盗。” 白管家一惊:“江洋大盗?!” “不错,正是杀人夺财,无恶不作的江洋大盗!” “王癞猴在县里浪荡了那么多年,怎么突然成了江洋大盗?” “唔,那就对了!” “什么对了?” “您没看出来吗?” “看出来什么?” “革命党啊!” “谁是革命党?” “王癞猴!” “王癞猴……是革命党?!” “王癞猴就是革命党!” 白管家怔住了,不可置信道:“你说,王癞猴是革命党?你……有证据吗?” 徐真摊手:“证据可以找。” 白管家提起的心往下一落:“你这……没有证据,怎么能空口白牙地把王癞猴说成是革命党?” 他看了一眼傻愣在地上的王癞猴:“他和革命党怎么能扯到一起?” 徐真问道:“白管家,您看王癞猴狡猾吗?” 白管家迟疑着点头。 如果真像徐真分析的那样,那这王癞猴真是一个狡猾的危险人物。 徐真又下了结论:“那么狡猾又狠毒的人物,不是革命党是什么?” 白管家有点不开心。 狡猾的人都是革命党,那这县城里十个至少有七八个是革命党。 这不是拿他当傻子耍吗? 他想要呵斥徐真两句,却被徐真拉到了一边。 “白管家,我听说白少爷伤得不轻?”徐真凑到白管家耳旁,低声说道。 白管家老脸一黑。 徐真伸出三根手指:“现在有三个说法。” “一者,白少爷是被踩点的无赖拿板砖拍成这样的。” “二者,白少爷和您遇到江洋大盗,与其大战三百回合,最终不敌受伤。” “三者,王癞猴是革命党,被您和白少爷揭穿,然后抓住。” 听完三个说法,白管家的脸上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色。 第一个说法最现实。 但是想要摆脱责任,这说法肯定不能选。 白文清最爱面子,要是让白文清知道,有那么多可以保存他脸面的办法,自己却选择了最糟糕的一种,肯定会让自己脱层皮。 第二种太过荒诞。 最吸引人的反而是中庸的第三种说法。 反正徐真连行事过程都补上了,只要细化一下王癞猴的行事细节,把中间缺的东西补上,似乎也不是那么不可接受…… 白管家有些心动:“夏家的夏三爷大义灭亲,举报自家后辈是革命党,狠狠地出了一阵风头……” 借着大义灭亲的名头,夏家的名望迅速上升,几乎到了与白家比肩的地步,这让白举人很不高兴了几天。 如果这回白府一次就抓住两个革命党,这风头不又赢回来了? 到时候,他白管家肯定是有功无过的大功臣,不仅能在白府站稳脚跟,还能在县里获得巨大的名望。 以后只要提起革命党,谁能不提起他白管家? 徐真压低的声音响起:“还有赏钱……举报一个革命党能获得几十两赏钱。” 哦,对…… 还有赏钱! 举报一个革命党就能获得几十两银子,那举报两个呢? 白管家咽了一口唾沫,心中想着几十两银子拿在手里是什么光景…… 晃了晃被银子挤满的脑袋,白管家看向徐真:“动机是什么?他们身为革命党,为什么……为什么……” 徐真试探着说道:“革命党向来忌惮深明大义、正气凛然的白老爷,想要加害白老爷,恰巧被您和白少爷撞破?” 白管家一拍徐真的肩膀,展眉笑道:“好你个阿q,成语用得那么顺溜,想去考秀才不成?” 第8章 白举人的驭人之术 大骂不止的王癞猴被堵上嘴,拖出了破院子,在地上洒下一堆铜钱。 留在后面的一个白府仆人正准备拾起这些铜钱,忽然看到一只踩到了地上的铜钱上。 这人随着脚向上一看,便看见了斜睨着他的徐真。 “是我的。”徐真宣告。 这钱当然是他的。 费了那么大的功夫才把王癞猴弄死,现在终于到了收获的时候,怎么可能让别人把劳动果实拿走? 仆人有些不甘心,伸手在散落的铜钱上一划:“你一半,我一半。” 徐真断然道:“不,都是我的。” “好你个阿q……”仆人愤懑。 这仆人向来是瞧不起阿q的。 在白府,白家人是最上层的人。 下面的白管家是第二层次的人物。 而那些长期在白府做佣人的则是第三层级的人物。 至于那些短期帮工,则是地位最低下的人物。 更何况眼前的阿q是连短期帮工都不如的人物,是只要一半工钱的乡下短工。 阿q的命也只有城里短工的一半值钱。 如果是以前,这仆人会跳起来给徐真一巴掌,让他认清自己的地位,但是今天有点不同。 侃侃而谈的徐真对他形成了极大的震慑作用,加之徐真现在能和白管家搭上话,是白管家看中的“老q”,地位自然大大上升,已经不是他能随便招惹的人物。 这仆人咬牙起身,咒骂的话到了嘴里又生生咽下,只瞪了徐真一眼,愤愤地追向了外面的白府人。 “还多了几十文,这回赚了……” 徐真喜滋滋地拾起地上的铜钱,一个一个擦干净,用衣服下摆兜住。 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他都不想吃亏。 “谁想占我便宜,我就送谁去见鬼……”徐真转身走出院子,追向了白管家。 涉及革命党的事情不是小事。 要确保弄死王癞猴,估计他还得去白举人面前再烧一把火…… 这事原本只是涉及一个试图来偷盗的无赖,至多就是打了白管家和白文清一板砖,白举人其实不大感兴趣。 如果阿q说的是事实,最后只要交给衙门,让衙门处理可以省去好多麻烦。 想着这些事,白举人在客厅喝了两盏茶后,忽然听到前院传来一阵喧哗,这让他有些不高兴。 放下茶杯,抬眼一看。 红光满面的白管家跑了进来,上气不接下气道:“革命党……老爷,革命党……” 白举人豁然起身,变色道:“革命党?!哪来的……哪来的革命党?!” “王癞猴……”白管家擦了把汗,“老爷,王癞猴就是革命党!” “王癞猴?”白举人愕然地重复了一遍,“你说,王癞猴就是革命党?他……” 白管家连连点头:“是的,老爷,王癞猴就是革命党!” 白举人沉思着坐下:“你过来。” 白管家靠近两步。 “你再凑近一点。”白举人又说道。 白管家听话地凑到白举人面前。 “啪”的一声,白举人一巴掌扇在白管家的脸上,骂道:“你是在耍我么?王癞猴是什么人,整个县里谁不知道?他能是革命党?” 被扇倒在地的白管家委屈地捂着右脸:“老爷,您……您听我说,我原来也是不相信这种说法……” “好,你说!”白举人怒气冲冲道 ,“今天你要是想糊弄我,那你以后一只脚都别想踏进白家大门。” 白管家有点怕了,身体一抖,连忙把徐真化身“带逻辑大师”时的推理过程,给白举人一说,最后兴奋地补上了一句:“老爷,您看,要是咱们白府也能抓到两个革命党,那大少爷不仅不会丢掉面子,还能给白府长脸。” “看那夏家以后还有什么脸在咱们面前嘚瑟?” 白举人是何等的聪明,听白管家说到一半,他就明白了其中的利害,于是便有些心动。 但他是高高在上的举人,在下人面前一向喜怒不显于色,防止自己的心思被猜中,失去御下的威严。 白举人沉默,客厅内顿时安静下来。 一直等到忐忑的白管家一身的热汗转成冷汗时,白举人才悠然问道:“这些话是谁告诉你的?我了解你,你的心思编不出那么一翻话来。” 白管家不敢隐瞒,小心地应道:“阿q!是阿q发现了破绽,说出王癞猴可能是革命党!” “阿q?刚才见的那个乡下来的短工?”白举人有点意外,“他有这见识?能说出那么一翻话来?” “是他。”白管家说道,“以前我也没有看出来,这个阿q应该是读过几本书的。” 白举人鄙夷道:“读过几本书有什么用?不明白圣人的教义,终究是个愚昧的乡下短工。” 他向外示意:“你去,把他叫进来。” 白管家松了口气,连忙跑出大厅,把徐真叫了进来。 “阿q,你说,王癞猴是革命党?”白举人面无表情问道。 徐真低头答道:“没错,王癞猴正是革命党。” 白举人又问:“除了那些猜测,你有实质的证据吗?” 徐真道:“证据可以找。” “那就是没有?”白举人忽然一拍桌子,威严地呵斥道,“好你个阿q,一点证据都没有,凭你空口白牙就能污蔑王癞猴是革命党?你就不怕我把你交给衙门,告你个诬告的罪名吗?” 这一拍当场把旁边的白管家吓到腿软,差点跪倒在地上。 如果是阿q在场,定然要被立马吓尿。 但徐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这点气场当然吓不住他。 他镇定道:“白老爷,我不值几个钱,比起我,衙门更喜欢王癞猴这样的革命党。” 白举人冷哼一声:“何出此言?” 徐真反问道:“现在的革命党那么猖狂,朝廷那些大员都经常被刺杀,谁敢去冒着生命危险,去抓这些革命党?” 说到这里,他向外一指:“只有王癞猴这种,抓起来没危险,又不会有人来为他进行报复的革命党正是衙门喜欢的好革命党。” 白举人心下觉得徐真说得有道理,说出了衙门行事方法的三味,但是见徐真没有在他的威严下露出战战兢兢的畏缩之态,反而神态桀骜,让他十分不喜。 这本是他百试不爽的御人招式,没想到今天却失灵了。 白举人感受到了极大的冒犯,心想:这阿q竟在他面前站得笔直,说话比他还有力,没有一点畏缩感,难道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不成? 但他没有立马呵斥,只是阴沉着脸问道:“你和王癞猴有仇?” 徐真没有隐瞒,不满道:“昨日我从白府领了工钱,被王癞猴夺走。” “以前我每次发工钱,他都会要几百文,这对我是极大的侮辱。” “为了几百文钱,你就要害死王癞猴?”白举人感觉有点好笑。 这些小人物终究是小人物,连恩怨都那么小气。 他忽然感觉有些可怜徐真。 心中转而想到,这阿q真是个不识王化,愚钝鲁莽又无知的乡下人,眼界就那么一丁点大,自己要是和他计较,却是一件有失分寸的事情。 想到这些,他也没有什么心情和乡下短工阿q多说什么,便说道:“不管王癞猴是不是革命党,他想来白府偷盗是事实,昨晚的事情定然也和他脱不了干系,白府不会亏待你。” 说到这里,他严厉警告道:“你要记住,下去后不要胡乱说话,有些事情要是传出去了,后果你承受不起。” 徐真应了一声,向后退出大厅。 这时,大厅后堂的门帘被拉开,穿着一身贵气长袍,脸上被绷带缠满的白文清兴冲冲地闯了进来,手舞足蹈道:“我……我听到……王癞猴是革命党!是……是……我……我发现的,没错……是我!是……” 他的鼻子与脑门都受了伤,说话时候不敢太过张嘴,所以发出的声音十分怪异,如同深夜鬼啸,难听至极…… 第9章 华老栓的茶馆 王癞猴死定了…… 听到身后那夜枭一般的声音,徐真在心里下了个结论。 王癞猴的命并不重要,既然能够死得那么值钱,死得令多方都能获利,自然就是他该死的时候。 出了白府,徐真在街头上晃荡了一圈,来到一家茶馆。 茶馆的主人姓华,人称华老栓。 阿q的记忆里有那么一座茶馆,但他对喝酒的兴趣更大,工钱大多都用去喝酒去了,只在来县城后偶然来了一次茶馆。 那时,阿q心里被小尼姑激起的余波还没有完全平息,心中偶尔会有传宗接代的念头闪过,所以对茶馆的妇人华大妈更感兴趣。 阿q的记忆太多,重要的不重要的交杂在一起,十分繁杂。 没有特定的刺激,徐真很难直接提取重要的消息。 在王癞猴家听到白管家说了一句“夏家的夏三爷大义灭亲……”时,他发现这剧情也有点熟悉,脑子里才出现了华老栓与茶馆相关的记忆…… 进了茶馆,首先听到的是一连串的虚弱咳嗽。 徐真看去。 茶馆被收拾得干干净净,一排排桌面整洁排放,被擦得发亮。 一个瘦弱的年轻人坐在角落里吃饭,发出一阵阵撕心裂肺的咳嗽。 现在是初入秋,天气不怎么冷,但这年轻人却已经穿着夹袄。 大滴大滴的汗水从额头流下,偏厚的夹袄紧紧地贴在后心,凸起的肩胛骨成了一个显着的“八”字。 没跑了,就是吃“人血馒头”那一家……徐真心想。 徐真一进来,茶馆内不多的几人都向他看来。 阿q在县城内只是一个小小的短工,名气远没有在未庄时候大,但是刚才却发生了一件大事。 县城比未庄要大,消息的传递也更加快捷,尤其是在这消息最灵通的茶馆内。 在徐真尚未到来之前,他与白管家一众人大张旗鼓的将有名的无赖王癞猴两人给抓走的消息已经有人在议论。 看清走进茶馆的阿q的后,就有人招呼他:“阿q,来,你来。” 徐真看向那人,是阿q记忆里面勉强叫得出名字的熟人,驼背五少爷。 在驼背五少爷的对面坐着一个花白胡子的男人。 驼背五少爷笑着又召唤:“阿q,过来坐。” 他看着阿q的双眼里闪烁着有趣与好奇的光芒,好像是在琢磨能从阿q这里挖出一些什么吸引人的谈资。 从长期来看,县城的生活是一种静止状态,过去到现在延续了许多年,已知的未来还要延续不知道多少年。 想要给生活增添一些趣味,也就只有靠那些谈资了。 徐真走进驼背五少爷那一桌,自然地坐下了。 华老栓看见客人来到,提着茶壶,拿着杯子和茶叶,手脚利落地给徐真泡了一杯茶。 那驼背五少爷忍不住好奇,双目灼灼地问道:“阿q,我听说,白府把王癞猴抓走了?” 徐真高冷地“喔”了,不答话。 花白胡子的男人和驼背五少爷都被勾起了兴趣。 驼背五少爷又问:“王癞猴得罪了白家?” 说到这里,他认为事情大差不离,幸灾乐祸地笑道:“白府……王癞猴好端端的去招惹什么白府?真是疯了不成?” 花白胡子的男人也跟着说道:“王癞猴混了那多年还没有一点眼力见,被收拾了也是活该。” 白府做事霸道,口碑在县城里并不好,但那都是在私下。 若是有人得罪了白府,被白举人收拾了,所有人都只会远远地说一句活该。 他们大概都是同一种心理:你别去招惹白府,见到白府就躲得远远的,又或者白府要什么,你给他不就好了? 竟然得罪白府,那定然是你自己有什么事情招惹了白府。 现在,驼背五少爷也在思索王癞猴哪里得罪了白府:“我听说,王癞猴对白府有些不敬,有一次喝醉了酒,竟然放言说,白府不算什么。” 花白胡子的男人倒吸了一口凉气:“喝一口马尿就能糊涂到这个地步?真是活该……” “活该……呵,活该。”徐真忽然笑着打断,“这算什么糊涂,王癞猴做出的事情……” 只说一半,他又停了下来,悠然地品了一口茶,急得驼背五少爷两人抓心挠肺。 “说阿q,他到底做了什么胆大包天的事情!”驼背五少爷催促道。 提着茶壶的华老栓也站在不远处偷听。 另外两桌喝茶的客人也若有若无地向这边竖起了耳朵。 徐真说话说到一半,急得又何止驼背五少爷? 但经过今早一事,阿q已经今非昔比。 套上了白府的光环,他的地位大大上升,也没有人敢抓着他的辫子威胁他,故而都是眼巴巴地都等着他说话。 放下茶杯,徐真冷笑一声:“你们知道真正胆大的事情是什么吗?” “是什么?”驼背五少爷身体前倾。 “最大胆的事情是……”徐真压低声音,“有人做了革命党!” 驼背五少爷浑身一抖:“革……革命党?” “不错,革命党!”徐真右手做刀,狠狠地向下一劈,“抄家灭族的革命党!” 这切的仿佛驼背五少爷伸出的脖子,吓得他一个激灵,下意识地缩回了脖子。 “革……革……阿q,你可不要开玩笑。”驼背五少爷强笑道,“这事情一点都不好笑。” 这年头,谁人不对大名鼎鼎的革命党谈之色变? 但王癞猴和革命党这个东西是怎么能扯到一起的? “哼哼,你们都不相信?”徐真的脸上又戴上了阿q式的得意与高人一等。 “到时候,你们就知道了,这事情……不能多说。” 他以“不能多说”结尾,驼背五少爷当然明白,这事牵涉到白家,至少暂时不能多说。 陀背五少爷拿起热茶喝了一口,压下心中的震惊,脸上一副若有所思模样,应该是还在消化徐真的话。 坐在他对面的花白胡子的男人也在沉思。 华老栓与偷听到说话的那些茶客也不敢多说这些,都装作没有听到,谈起其他的事情。 那个年轻人又咳了起来。 徐真相那边瞥了一眼。 在阿q的记忆里没有看革命党被杀头的记忆,甚至没有听到革命党被抓的消息,而华老栓的儿子也没有死,那么被抓进监狱的革命党夏瑜应该还活着…… 验证了自己的猜想,明白了事情发展的大致进程,徐真没有久坐。 他迫切地想要去把自己收拾干净。 和心不在焉的驼背五少爷又聊了几句,明里暗里地说了一番举报革命党和朝廷的大额悬赏的事情后,徐真把茶喝完,走出了茶馆。 出了茶馆没多远,一个满脸横肉的男人迎面走来。 这人披一件玄色布衫,散着纽扣,用很宽的玄色腰带,胡乱捆在腰间,右肩在徐真身上一撞,也不顾徐真的反应,就自顾自地跑进了茶馆。 “老栓!老栓……”这人进入茶馆就大嚷。 这家伙是小说里的刽子手康大叔?徐真回头看了一眼,眼神和发工钱时,看白管家的眼神有点像。 第10章 打折的赏钱 徐真提着一小袋大米,换了一身夹袄,浑身清爽地回到了土谷祠,发黄的辫子湿漉漉地拖在身后,还在滴着水。 徐真非常厌恶这根辫子,但他也不想因为这根辫子送了命。 暂且忍耐一时,等革命党来了,他就可以正大光明地剪掉辫子…… 把手上的大米放到土谷祠的供桌上,徐真打量了一眼土谷祠。 这土谷祠除了他居住之外,只有一个管理的黄老头偶尔来转悠一圈。 把这地方收拾一下,隔出一个放床铺的房间,也就勉强成了一个合格的暂居地。 买了衣服,吃了点东西,又买了一些大米,他身上的百十文钱被他花得一文不剩。 还得琢磨着怎么多赚些钱…… 当天下午,白管家又来找了他一次。 见到换了一身新衣服,打理干净了面容的徐真,白管家有点惊奇。 “啧”了两声,围着徐真绕了两圈,白管家拎了拎徐真的衣领,才笑道:“原来你阿q打扮一下,那也是一表人才!果然,人靠衣装!这服装上一点都马虎不得。” 徐真矜持道:“以前太不注重仪表,现在好歹也有了点名气,就不能那么随意了。” 白管家连连点头。 两人围着衣着的事情说了好一阵才谈起了大事。 又“狼狈为奸”窃窃私语一阵,两人把王癞猴两人怎么勾结革命党,意图暗害白举人的细节进行了充分的“完善”。 互相吹捧了几句,徐真想打听一下夏家的事情,但急迫的白管家急切要回去复命,没有给徐真这个机会。 王癞猴被抓和革命党有关的事情从茶馆内迅速流传了出去,但得到消息的也只敢在私底下窃窃地讨论。 涉及革命党的事情是抄家灭族的大罪,没有人想被这事情波及,却又害怕这事情对自己产生影响。 王癞猴在县城虽然不是什么大人物,但是身为无赖,和县城内许多人都有那么一点关系。 这些人不敢去白府打听,便只能暗中注意白府的动静,明着去徐真的土谷祠打听消息。 第二天一早,驼背五少爷就带着谦卑的笑容,来徐真处转悠了一圈,手里还提着一点吃食。 对于驼背五少爷的来意,许真心知肚明,但他只是吃东西,其它一概不说,反而向驼背五少爷打听了一些夏家的事情。 驼背五少爷只说了一些夏家的情形,对夏家出了革命党的事情没有提及一点,应该是不知道。 说了不少时间,始终没有得到想要知道的事情,急切的驼背五少爷便直接暗示起和王癞猴相关的事情。 徐真含糊其辞地回答了几句,露出一副高深莫测的神情。 驼背五少爷走时,脸上的神情并不好看。 夏家的事应该只有少数人知道……看着驼背五少爷的背影,徐真想着。 到天黑时,又先后来了几人,见了徐真就叫老q,笑容都比以前要谦卑,但走时表情都一个样。 县城平静了几天。 这几天里,徐真一直在关注衙门那边的消息,没有得到有革命党被砍头的消息,他才松了一口气。 以往看小说时,他就对《药》的主角,理想主义的革命党,夏瑜印象深刻。 这样的人物却被当街斩首,鲜血被别人沾着馒头去治疗痨病,当真是一件可悲的事情。 王癞猴这样人物的鲜血就足够他们用去治病,何必要搭上那么一个真正的革命党呢? 在夏瑜死前,徐真想做点什么。 三天后的下午,消失了几天的白管家又来到了徐真的土谷祠里面。 看白管家满脸的红光,徐真就知道事情没有产生波折。 果然,白管家开口就激动说道:“把总接手了这事,王癞猴是革命党的事情就被钉死了!” 正在煮粥喝的徐真拱手笑道:“恭喜白管家,有了这功劳,以后在白府谁还敢说白管家不称职?” “等王癞猴两人被枪毙,那白管家您的名声那不得……那不得……” 他伸手向上比划:“以后那定然是县城内响当当的人物,方圆百里谁遇到白管家您,不得给几分面子?” 听到这吹捧,白管家醺醺然,像是喝了酒一样,脸庞更加红润了一些。 暗暗瞥了一眼徐真用破锅在煮着的粥,他“惊讶”道:“老q,今天怎的就吃这东西?” 他的双手从兜里伸出,把提着的一串铜线塞到徐真手里,笑眯眯道:“这事做成了,老q你也没有到处说这事,但是呢,老爷对你在茶馆透露的王癞猴和革命党有关的事情有点不满意。” “幸亏我在老爷面前据理力争,帮你要来了赏钱!” 他豪迈地一脚踢开徐真身前的粥,拍了拍徐真的肩膀,大气道:“别喝什么粥了,拿着这钱去吃顿好的……你看看你的脸色,都发绿了。” 徐真看向撒在地上的粥,差点直接蹦起,给白管家两拳。 好不容易忍住冲动,徐真告诉自己要理智。 又看了看被硬塞过来的铜钱,他脸上的表情差点没憋住。 这几百文钱,还没他做一天苦活的的工钱高,就是白举人那老阴货说的“白府不会亏待你”?! 举报两个革命党,你们拿了几十两赏钱,就拿几百文来打发老子?! 照理说,白举人身为大人物,没必要做那么没格调的事情。 对于他的身份而言,几百文怎么拿得出手? 徐真幽幽地看向白管家。 白举人给他的赏钱莫不是被这狗日的吃得只剩下零头了? 看见徐真“深情”望来,白管家教训道:“你这住的地方也要换一换了。” “参与了这样的大事,老q你现在也是县城内有名的人物。” “如今,在这县城里谁都高看你一眼,你总不能让别人再看低你,是不是?” 徐真低下头,把铜钱先收了。 这鬼世道,好好干真不能致富,总有人爬在你身上吸血…… 他心中暗暗吐槽,抬起头时,脸上又变成了笑眯眯的模样:“那就多谢白管家的照顾了,我这就去找个好住处。” 说着,他的脸上出现难色:“但是这钱……好像差了一点。” “这倒是,县城里面的房子贵,不比乡下。”白管家大气地在徐真旁边的供桌上拍出一百文钱,“这些钱是我私人赞助你的,就不收利息了,只要还本金就好。” 他的老脸上闪过一丝肉痛:“老q你真是好运,以往谁和我借钱,不是九出十三归?” “偏偏是你,只要还本钱,唉……我怎么生出那么一个好心肠?” 徐真吐槽无力,先把钱收了,强制压下的恶心让他实在没有心思去说什么奉承的话,见白管家还要说话,他忽然问道:“白管家,上次听您说,夏家也出了一个革命党,结果被大义灭亲…… 白管家脸色一变,打断道:“你打听这个做什么?!” 四处看了看,他才紧张兮兮说道:“也就是你老q,要是其他人询问,我定然要把他举报到官府去!” 徐真又问:“这事……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白管家压低声音,“这事问都不能问……顽固得很,顽固得很……那个革命党……过几天你就知道了。” 第11章 大逆不道的革命党 徐真也左右看了看,忧心忡忡道:“白管家,这事……您总得和我说一点,现在革命党的事情越闹越大,我担心我犯了忌讳,被抓了进去。” 白管家沉吟片刻后问道:“夏家你知道?” 徐真点头。 夏家是县城内有名的富裕人家,也是阿q以往打短工的对象。 在徐真继承的记忆里有关于夏家的不少东西,但都是一些常识性的东西,没有和革命党有关的事情。 “自作孽!”白管家嘲讽道,“那夏家不知道听了谁的胡话,前些年竟然把一个……把一个毛头小子送去洋人那里读书。” 说到洋人,白管家一脸的鄙夷:“洋人懂什么……懂什么教书育人?洋鬼子么……都是些歪门邪道,只会把人教坏。” “那小子回来就胡言乱语,私下尽说一些大逆不道的东西……” 徐真询问道:“他说了什么东西?” 白管家神经质地回头看了一眼,警惕道:“老q啊,有些话出得我口,入得你耳,你要是和别人说了,我是万万不能认的。” 徐真保证道:“您尽管说,这事我打死也不敢和别人说!” 白管家冷然一笑:“那小子说我们大清不是皇上的,是我们大伙的!” “你说这可笑不可笑?这大清,这天下,不是皇上的,是谁的?” ”这种大逆不道的话都能说得出口,我看那小子……老q,你怎么回事?” 看见徐真有些失神,白管家拍了拍徐真的肩膀。 “呵……呵呵,我没事。”徐真回过神来,“这话说得太……” “太大逆不道了,简直该遭天谴!”白管家冷笑道,“你看,连你老q都听不下去,这谁能听得下去?” “那小子还说什么……什么平等,说我们大伙和什么皇亲国戚,和我家老爷没有高低贵贱的分别。” “你听听,这是人话吗?按照这种说法,你老q,还有我,不都和我家老爷是一等人了?” “这怎么高攀得起?我家老爷是什么样的人物,和我们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平等?简直一派胡言!” “我看他应该是个柿油党!”徐真附和道,心中却暗自叹息一声。 一些在后世深入人心,人人皆知的观念在这个年代却是大逆不道,人人谈之色变的东西。 倘若说白举人,又或者大清的官员能在这种社会秩序下获得绝大的利益,那敌视这些观念,是可以理解的事情。 可是原本的阿q这种贫苦底层也极为抵触这些东西,并视之如虎狼,就是一件极为讽刺的事情了。 白管家奇道:“你还知道柿油党?” 不等徐真答话,他自顾自地点了点头,又道:“这次老q你说得对,依我看,那小子肯定是柿油党!” 徐真问道:“这小子最后怎么进的监狱?” “还能怎么进?当然是被举报的。”白管家神色不屑,“他说的那些话连夏家自己都听不下去,那夏三爷当机立断,亲自把那小子举报到了衙门。” 徐真又问道:“夏三爷和那着了魔的小子是什么关系?” “那小子叫夏三爷三伯。”白管家佩服道,“这本是一件抄家灭门的大事,嘿,被夏三爷那么一招,变成了什么?” 他双手一拍,似在为那位白三爷的做法感到惊叹:“银子!还有名声!老q,你说这高明不高明?” 徐真呼出一口气,随口道:“高明……当真是高明!” “夏三爷高明,但是……”白管家得意笑道,“现在我们做的也不差。” “不说那么多,老q你老老实实的,不要去接触夏家,不要谈论什么大逆不道的东西,我保你没有事情。” 说完这话,他又得意地笑了笑,转身就要离开,却被徐真叫住。 他回头看向徐真。 徐真伸出右手,如苍蝇一般用食指和拇指轻轻一搓,有些“不好意思”道:“您看,在县城租房那么贵,不如送佛送到西……您再多资助我一些铜钱?” 白管家眉头一皱,就要拒绝,却听到徐真说道:“九出十三归。” 听到这话,白管家的眉头舒展开来,布满皱子的脸上露出吟吟笑意:“需要多少?” 徐真伸出两根手指,腼腆道:“二十千钱。” “多少?”白管家的笑容一僵,不可置信地掏了掏耳朵。 “二十千钱。”徐真又重复了一遍。 白管家转身就走。 “慢着慢着……”徐真连忙抱住白管家的双腿,“您别急着走啊,有事可以商量呀!” “商量个屁!”白管家怒指徐真,唾沫横飞地骂道,“开口就要二十千钱,你老q的这条命值那么多钱么?” 徐真讨好笑道:“二十千太多,那就……二千。” 白管家二话不说,试图抽腿。 徐真连忙喊道:“一千,不能再少了!” 白管家伸出一根手指:“只有一百文!” 徐真摇头:“至少五百文,再少您也掉价是不是?” 白管家转头看向徐真:“五百文?九出十三归?” 徐真松开白管家的大腿:“九出十三归!” 白管家冷哼一声:“待会儿自己来白府拿钱。” “按例,砍掉头息五十文,一次性给你四百五十文文,后面的分三月还清,每月还一部分利息加本金。” 徐真满口答应。 看见徐真那么识相,连头息砍掉五十文也没有提出异议,白管家心里十分舒服。 又商量了一些还钱细节,他才满意地离去。 徐真看着白管家的背影,心中也感到十分满意。 反正凭本事借的钱他又不准备还,那有什么不满意的? 不过白管家实在抠门,最多才愿意借五百文。 但借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 一旦沉没成本高了,他就会让白管家知道什么叫做欠钱的是大爷。 把洒落的铜钱收拾好,想起白管家说的话,徐真忽然感叹道:“夏家的夏瑜倒是个人物,那么死掉真是可惜了……” 第12章 三人以上就是团伙 王癞猴等人被抓住后,提审的是一个把总,消息十分敏感,故而被严密封锁,知道的人不多。 只有徐真那天在茶馆内透露了一些消息。 事后几天,从把总的衙门那边也传出了一点消息。 在县城内,有身份,有地位的都知道发生了什么,就连驼背五少爷这种平时混迹茶馆打听消息的人物都知道了不少事情。 但消息繁杂,难辨真假。 有人说是白家的白文清和白管家偶然发现王癞猴是革命党,遂果断将两人抓住,扭送去了衙门。 又有人说,王癞猴两人就是无赖,只是白府想弄死他们,才给两人套上了革命党的罪名。 还有一种说法,是说两人平时得罪了阿q,是阿q去白府举报了两人和革命党有关。 最后一种说法更加离奇。 还说,其实王癞猴两人在被抓住后百般抵赖,却被机智的阿q抓住破绽,才让两人认罪伏法。 这事说得有鼻子有眼,且是从白府的某个下人那里传出来的,不少人都认为具备一定的可信性。 这事着实让白府出了一阵风头。 连跟着阿q也隐隐地成了县城内的风云人物,只要出现在人前,就有人毕恭毕敬的叫”老q”。 拜这名声所赐,徐真在县城租房的钱都便宜了不少。 房东对他毕恭毕敬,没有一点刁难。 见过白管家的第三天下午,徐真只拿了吃剩下的一小袋米和几个破碗、一个破锅就搬到了新住处。 房子不大,只有一个单间和一个小院子,但对于土谷祠的居住环境来说,已经是大大的改善。 把房租一交,徐真又陷入了缺钱的窘境,琢磨着再找白管家借些钱,白管家却主动找到了徐真。 那是搬家后的第二天下午,徐真正在收拾院子里的杂草。 大门忽然被推开,白管家大步迈了进来,看见徐真就直接拉起。 “老q,赶紧去洗干净!有个大人物要见你,你可千万别说错话!” 徐真莫名其妙地被拉了个踉跄。 他连忙站稳,从白管家手里挣脱出来:“有什么大人物要见我?” “事情大条了!”白管家又要来牵徐真,“你和我走……” 听到白管家那么一说,徐真心里咯噔一下,差点拔腿就跑。 但是向白管家身后一看,又没看见白府其他人。 徐真心下松了口气,躲开白管家的手,问道:“白管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您事情都不说清楚,就要我和你走,闹得我心慌得不行。” 白管家道:“这事严重了……” “什么严重?”徐真莫名其妙问道。 “还能有什么事情?当然是王癞猴的事情。”白管家伸出两根手指,脸上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原本是两个人,只能算是小案……一旦涉及三人……三人以上就是团伙……就是窝案!” 他神经兮兮地看了一眼徐真:“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一窝革命党被一网打尽!意味着咱们县城在革命党造反前,就把这一窝妄图颠覆我大清江山的革命党镇压了下来!” “这可是天大的功劳……” “慢着!慢着!”徐真听得目瞪口呆,“被抓的就是两人,哪来的三人以上?!” 白管家捻着下颌的胡须,轻描淡写道:“这还不简单?再多抓几个,不就三人以上了?” “这……”徐真被噎了一下,“准备抓谁?” “不是有一个现成的人选么?”白管家呵呵一笑,“王癞猴来白府犯事的那晚上,还有一个人正好牵涉在里面,抓了也不冤枉。” 徐真皱眉:“您是说,何老贵家……” 白管家冷哼一声:“这女人水性杨花,就算不砍头,迟早也要被塞进猪笼溺死。” “给她安个革命党的罪名,还算便宜了她。” 徐真收敛脸上的情绪,冷静问道,“抓一个女人就够了么?” “当然不够。”白管家向县衙方向恭敬地一拱手,“把总说,再抓个把不老实的家伙,一起砍了,凑够四个人头……哦,不对,加上那个姓夏的,应该是五个,再向上面交差。” “不过嘛……咱老爷也准备加个人进去,故而最后商量出来,向上面交六颗革命党的人头。” 徐真心头厌恶,却没有表现出来:“举人老爷想要杀谁?这事直接办了就是,还要做得那么麻烦?” 白管家不屑道:“一个有点势力的乡下泥腿子,竟然敢和老爷叫板,这次正好弄死他。” “死了那么多人,都说是革命党,上面会信么?”徐真心情复杂。 他想把王癞猴弄死,可是不想把事情闹那么大。 但现在的事情的发展已经完全超出了他的控制,不知道会连累多少人。 “死得人多吗?”白管家不以为然 ,“就那么几个人,算什么多?依我看,死上几十个,把事情闹大才好。” “反正夏家那小子是真正的革命党,现在还嘴硬得很,这点做不了假。” “既然有了一个,那有了一窝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他的声音不自觉地放低:“四月的时候,革命党在广州闹得那么大,死了不少人,现在到处都在抓革命党。” “只要我们这里把事情闹大,说不定能直达皇上按前……皇上,那是什么人物……要是能得皇上的金口夸赞一句,那咱家老爷肯定还能向上走一走。” “那姓夏的据说是真革命党。”徐真试探道,“如果真杀了,引来革命党的报复该如何是好?” “现在的天下是谁的天下?”白管家傲然向上一指,“这是皇上的天下,是大清的天下!” “革命党难道还能翻天不成?我就不信,在这朗朗乾坤之下,他们敢出来找事。” 说完,他向后瞥了一眼,发现四处无人,才凑近徐真,又低声说道:“这事是把总一手包办的,就算要砍头,执行的也是刽子手。” “你说,这和白府能有多大的关系?” 实际上,他没有把话说得太清楚。 这事就算能牵涉到白府,那和他白管家又有什么关系? 他最多就是和假革命党王癞猴被抓有关系,夏家那位真革命党和他扯不上一点关系。 所以他根本不担心事情闹大会对自身有危险,反而期待事情越大越好,那么一来,他的名声才会水涨船高。 徐真也明白这个道理。 “和白府,和您关系都不大。”他应道。 “这是把总需要应付的问题。”白管家说道,“你没见过把总手下的兵,不知道洋枪、洋炮是什么样……等你见识到了,就知道把总的底气在哪了。” 他笑了笑:“而且,你知道夏家那小子为什么那么久还没被砍头吗?” “不就是担心这小子有背景……等了那么多天,也没人来救他,说不得这小子就是个书呆子革命党,杀了也没多大的事。” 徐真心中一动,又问了一些关于把总的洋枪洋炮的事情。 现在已经是辛亥年,出现洋枪洋炮不稀奇,但是那么偏僻的地方,连把总手下都有了大量的洋枪洋炮就让徐真有些担忧了。 一边套着白管家的话,一边把脸和双手都洗干净,徐真和白管家一起走出了大门。 走到街上,白管家有些不放心地叮嘱道:“老q,和你说那么多,就是怕你说错话。” “等一会儿,见了把总,你可千万不要胡乱说话,把总问什么,你就按照我们商量好的回答,不问的你就不要多说,明白么?” “还有,把总说什么就是什么,你可千万不要傻呆呆的去反驳,否则把总一枪把你毙了,你找谁喊冤去?” 第13章 驱除鞑虏 跟着白管家进了破衙门,拐了几个弯,便来到一处大堂。 大堂上方坐着一个剃得精光的老头子,满脸的横肉,看起来有点吓人,应该就是把总。 两侧站着两排兵,都背着洋枪。 那把总看见徐真进来,温和笑道:“你就是阿q?” 他的语气也和表情一样温和。 可是徐真看着老头子张开的嘴,却总感觉这张嘴下一刻就会吃人。 半个小时后,徐真擦着冷汗走出大堂。 这把总倒是没有问什么难以回答的问题,只是把当时发生的事情问了一遍,又在暗示中,给每个人都分配了一个角色。 在这个镇压革命党的故事里,他徐真是个察觉到革命党活动,深感愤慨,便跑去白府举报的热心群众。 白家的白文清、白管家,与白举人都有自己的角色。 至于即将被处死的几人,这位把总都将之轻飘飘地定义为革命党,将这个时代的草菅人命赤裸裸地展示在了徐真的眼前。 王癞猴这家伙不是什么好人,往日不知道做了多少缺德事,害得人家破人亡的事也没事干。 把两人弄死,徐真没有一点心理压力。 但要是牵涉到无辜者,他就不可能像把总这样无动于衷,动动嘴,就把人都杀了。 在衙门外等得焦急的白管家看见徐真一脸的若有所思的走出来,连忙问:“事情怎么样?” 徐真的脸上自然地露出微笑:“非常顺利。” 白管家松了口气:“顺利就好,顺利就好……” 徐真忽然说道:“白管家,您能想办法,让我见见王癞猴么?” “王癞猴?”白管家一愣,“你要见王癞猴做什么?” “最多天,那家伙就要被砍头……多不吉利。” 徐真向后看了一眼,把白管家拉到一边,说道:“这事情如果不闹得那么大,等王癞猴两人被砍了头,那些赏银多多少少能有些到您的手里。” “但是,现在的事情性质变了,成了镇压革命党,要层层上报。” “这赏银还能漏过把总的指缝,到您的手里吗?” 白管家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我是什么身份,总不能去和把总争赏银……你见王癞猴,和这有什么关系?” “赏银咱们是不想了。”徐真说道,“但是王癞猴还有价值,咱们可以敲骨剥髓一番,把这些价值都榨出来。” 白管家皱眉:“王癞猴有什么价值?抄家就抄出几文钱,还能榨出油水来?” “这就是问题所在。”徐真自信地分析道,“王癞猴在县城内混了不少年,恶心事也做了不少,如今抄家却什么也抄不出来,这可能么?依我看,他肯定设置有秘密的藏钱的地方!” “这……”白管家有些信了,但是想了想又感觉不对,“王癞猴一向喜欢挥霍,得到的钱说不定早就挥霍干净了,哪来的余钱?” 徐真怂恿道:“有枣没枣,打一杆子总不会吃亏。” “要是能从王癞猴身上得到一点什么,是白赚的,但要是……您那么忙前忙后,除了收获一些名声,不什么都没有得到?” 白管家来回走了两步,显然有些心动。 但向后看了看,又有些迟疑。 徐真继续说道:“我听说衙门的牢房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要是再犹豫一会儿,那可就真是什么都没有了。” 听到这话,白管家终于下定了决心,留下一句“在这等着”,便匆匆地跑进了衙门。 过了好一阵,他才气喘吁吁地从衙门内跑出,把徐真再次带进了衙门。 “信你一次。”白管家絮絮叨叨交代道,“王癞猴是重犯,一般人可见不到他。” “我费了好大的人情,最后把我家老爷搬出来才讨来了这次机会,你可别让我失望。” 东拐西绕,两人来到一处散发着恶臭气味的低矮房门前。 一个穿着兵丁制服的看守者打开大门,示意两人进去。 但门一打开,一股更加浓郁的恶臭便扑面而来。 白管家掩住口鼻,嫌恶地向里面一指,瓮声瓮气道:“你进去。” 徐真神色不变地走进了牢房。 两侧被栅栏隔出了一个一个的小单间,单间内关着几个不修边幅的男人,和徐真想象中的囚牢基本一致。 一个披着外套的阴鸷男人从囚牢深处走出来,双眼发红,密布血丝,像是狂猛的野兽的双眼,只看一眼就让人后背发寒。 “你去。”他与徐真错身而过,声音沙哑,“一刻钟后,你必须要出来。” 徐真没有说话,一直走到最深处的囚牢。 推开一扇湿润的木门,涌出的血腥味顿时压住了恶臭的味道,差点让徐真吐出来。 他抬眼看去。 一个体无完肤的男人被挂在刑架上,低垂着头,一滴滴的血液不断从他的头上滴下。 破破烂烂的衣裤上,部分血渍已经干涸,呈现一种干硬的深色,靠近绽开伤口处的鲜血却还十分新鲜,是猩红色。 如果不是有心理准备,徐真根本认不出这就是以往经常欺辱阿q的王癞猴。 生在和平时代,徐真第一次见到这种残忍的血腥场面,心中稍有些不适,但一股巨大的快慰却自心头升起,压过了不适感。 这大概是阿q的感觉…… 忍住令人厌恶的血腥味,徐真走向王癞猴。 跟着王癞猴一起被抓的男人戴着枷锁,倒在王癞猴的左边,生死不知。 在王癞猴右边靠墙的阴影里,还有一个男人被绑在一根柱子上,看不清面容,但大概是活着的。 徐真瞥了一眼这个男人,便又看向了不断呢喃低语的王癞猴。 走近了,徐真才听清,王癞猴在不断地重复一句话:“我是革命党……” “我知道你是革命党,不过我有些其它的东西要问。”徐真说道。 王癞猴勉强抬起头,双眼盯住徐真,眼神呆滞。 不知道受过多少酷刑的摧残,他的精神已经彻底被摧毁,好像连徐真也认不出来,看见徐真没有丝毫反应。 徐真又问:“我想知道,你藏钱的地方在哪里?” “藏钱……藏钱……”王癞猴不堪重负的低下头,“我藏钱的地方……在哪里?在哪……” 徐真冷冷道:“你还想受刑?” 不知道哪来的力气,受到刺激的王癞猴猛地抬起头,双眼瞪大,尖声喊道:“不要!我……我不要……刑……” “告诉我,你藏钱的地方在哪里。” “藏钱……我……我没有钱……” “不,你有。” “我有……我有!” “你是不是把钱埋了起来?” “是的,是的,我把钱埋了起来。” “就埋在你家的后面的那颗梨树下面,对不对?” “对,对,对,就在……在梨树后面!” 得到了想要的东西,徐真笑了笑,转身想要离开。 看见外面无人,他脚步一偏,忽然走向被拴在柱子上的那个男人。 那个男人抬起头,露出一张遍布乌青的年轻脸庞,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 “可怜……真是可怜……” 这男人低声说道,脸上是一种难以形容的悲悯与讽刺。 “你可怜什么?”徐真低声问。 年轻男人艰难地笑了一声:“无知,愚昧,奴隶性……不可怜么?” “你姓夏?”徐真叹息一声。 年轻男人低头:“夏瑜。” 打量了男人一眼,徐真忽然凑近年轻男人,以微不可查的语气说了四个字:“驱逐鞑虏……” 夏瑜浑身一震,不可思议地看向徐真,一字一顿地低声道:“恢……复……中……华……” 听到这个回答,“同志”两个字差点从徐真嘴里脱口而出。 一种难以言喻的感动在他的心中升起。 他忽然觉得自己并不孤单。 这里并不只有麻木的阿q,还有夏瑜这样抛头颅,洒热血的有志青年! 第14章 借钱与找上门的何老贵 收拾好情绪的徐真走出囚牢。 白管家正在与那叫做红眼睛阿义的牢头有一句,没一句地搭着话。 看见徐真出来,白管家便向衙门外走去,还示意徐真跟上。 红眼睛阿义若有所思地看着两人的背影,忽然冷笑一声,转身进入了监牢。 一走出衙门,白管家就急不可耐地问道:“有没有问出什么东西?” 徐真笑道:“我猜得没错,王癞猴有藏钱的地方。” 白管家双眼一亮,但脸上又显露出一丝怀疑:“你可不要耍我!” 他本来没有抱太大的希望,没想到徐真还给了他一个惊喜。 两人的身份差距过大,他分分钟就是弄死徐真,所以心中其实没有太怀疑徐真的话,只是想要再确认一遍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除非我不想在县城讨生活,否则怎么会做这种断绝后路的事情?” 说到这里,徐真面露难色:“可是……那藏钱的地方……” 白管家一把拉住徐真的手臂:“藏钱的地方在哪里?快说!” 徐真不动声色地抽回手臂:“藏钱的地方倒是不远,但是需要准备一些工具,需要……钱。” 一听到钱,白管家的眼神顿时变得嫌恶起来:“怎的又需要钱?” 徐真有些委屈道:“县城房价那么高,把租房的几个月的房租一扣,我身上哪里还有一分钱?” 白管家还是有点不满:“要什么工具,白府没有?” 徐真连忙说道:“这次只借五百文,同样九出十三归。” “你怎么还?”白管家冷眼瞥了一眼徐真,“你一天就那么一点工钱,再借五百文,得还到什么时候。” 徐真笑道:“挖出钱,可以直接从我的那一份扣。” 白管家有些惊愕:“你的那一份……” “怎么?我没有份?”徐真掏了掏耳朵,“我这记性不好,说不定一转眼什么都忘了……” “你!”白管家咬牙切齿道,“借你!我借你!” “要是挖不出钱物,可别怪我心狠手辣!” 徐真喜滋滋跟着白管家去拿钱。 走了没多远,遇上几个当兵的推着一个戴着枷锁,哭哭啼啼的女人走来。 后面跟着一个大声喊冤的男人。 男人身上与脸面上都是灰扑扑的,想要靠近女人,便被当兵的推倒在地,狼狈至极。 白管家和徐真避在一边,让这一行人先过。 “连自己的女人都管不住,这样的男人有什么用?”白管家冷眼道。 徐真问道:“这是何老贵?” “除了他还有谁?”白管家继续前行,“他竟然还不相信自己的女人偷人……简直丢男人的脸。” “要我说,他既然那么喜欢他的女人,干脆一起抓紧去,让他们做个亡命鸳鸯算了。” 徐真又看了一眼何老贵,然后扭头跟上了白管家的步子。 到白府拿了钱,徐真便说要去购买装备,到天色变黑时,才按照约定,来和白管家汇合。 夜色漆黑,两人鬼鬼祟祟地跑到王癞猴家的后院的那颗梨树下,胡乱挖了一阵,果然挖出一些铜钱。 白管家神色大喜。 虽然挖出的钱不多,只有三百文整,且这钱还有点眼熟,像是在哪里见过。 再者,这梨树下的土太松了,好像有人挖过似的。 但这些都不成问题。 因为徐真说,这只是一个藏钱的地方,像这样的地方,王癞猴还设置了十个,只要一个一个地挖出来就行。 白管家心想,就算每个藏钱的地方都只有三百文,那全部挖出来,也是一笔不斐的收入,于是更加高兴。 一咬牙,他忍痛给了徐真三十文,但立马又翻脸,以还这月的利息为借口,将三十文收走。 一刻钟后,两人在路口分开。 白管家摸了摸自己空空如也的褡裢,脑子晕乎乎的。 刚才发生了什么? 哦,他把挖来的三百文钱,和褡裢内准备带回家的两百文又借给了阿q。 理由是什么,他有点记不住了。 好像是补充营养,多买点工具之类的。 反正钱已经没了。 “好你个阿q,要是挖不出十个藏钱的地方……”白管家迈起步子,将地上的石子踢飞,好像是在踢阿q,“我就扒了你的皮做衣服穿!” 那么一想,心里又高兴起来。 他哼着曲子,迈着八字步,晃悠悠地走回了家。 …… 回到家里的徐真也很高兴。 埋下去的钱又回到了自己的手里。 那么一算,今天一共借了七百多文,减去吃饭与买了一个锄头的钱,还剩下的五百多文。 借着火光一数,果然还有五百八十文钱。 徐真高兴地把钱藏好。 只要以王癞猴的藏钱地为胡萝卜,就可以一直吊着白管家,那短时间内就不用愁衣食了。 这时,大门被敲响。 徐真顿时警觉起来。 他抓起自己刚买没多久的锄头,谨慎地去开了门。 门只开了一条缝,一个灰溜溜的脑袋就挤了进来。 徐真吓了一跳,差点一锄头敲下去,直接把这脑袋开瓢,但认真一看,又发现这脑袋有点眼熟。 白天的画面闪过,徐真恍然,这不是白天见过的何老贵么? 可是何老贵来找他有什么事? 徐真还没来得及问,就听见挤进门的何老贵急切问道:“我……我的女人没有偷人,是不是?” 徐真一时没反应过来:“你的女人偷不偷人,我怎么知道?” 何老贵说道:“抓王癞猴的时候,你也在。” 他看起来三十多岁的样子,一脸皱子,弯着腰站在门后,整个人瘦弱且灰扑扑的,像一只在灰烬里打过滚的泥鳅,又像一只灰老鼠,但一双眼睛却反射着跳动的火焰,十分亮堂。 徐真大致明白了何老贵的意思。 何老贵充满希冀地又问道:“他们……他们都说我女人……偷……偷人,他们是骗人的,对不对?” 徐真不想刺激这个可怜人,又不想撒谎,“呃”了半天才说道:“可能,他们说的是事实……” “不!不可能!”何老贵连连摇头,“他们都在骗我!他们就喜欢骗我,看我的热闹。” “你也在……你也在,你肯定知道,他们是骗我的!” 他忽然抓住的手臂:“你去……去给我作证,衙门就会放人了!” 徐真不动:“你是说,他们抓了人,是告诉你,只是因为她偷人?” 何老贵连忙点头:“官差都这样说……我让他们给我作证,他们不肯。” 这话说的有点含糊,徐真猜测,后一个“他们”应该是指那天参与抓住王癞猴的白府下人。 这让人给证明就有点强人所难了。 而且,就算证明那女人没有偷人,也无法救出那个女人来。 看着眼前的何老贵,徐真一时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他有些厌恶这个男人。 白管家虽然可恶,但是之前说的话也有几分道理。 做男人做到这个地步,着实是一件让人看不起的事。 可是那么一个可怜兮兮的人站在徐真面前,他又难以抑制地在心中生起怜悯。 含糊地敷衍了何老贵几句,让何老贵去打听消息,把一脸兴奋,认为徐真愿意做证的何老贵打发出了大门,徐真关上了大门…… 第15章 我也成了革命党? 回到屋里,徐真很快就把这件事放到一边。 何老贵这种男人,即使在后世也不少见。 见得多了,他也就无法投入过多的同情…… 躺在床上,徐真又想到了夏瑜,心中深深地叹息了一声。 这世道就是那么离奇。 一个有志向的热血青年在监牢内等死,而那些等着吃他人血馒头,肆意咒骂他的人却好好的活着。 更为讽刺的是,后者往往能留下子孙,在多年后享受前者靠牺牲生命为代价而创造出来的新世界。 这真是一件悲哀的事情。 徐真忽而感到有些羞耻。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也是出自后者的后代。 倘若是这样的话,他会为自己祖辈感到耻辱。 不管是不是,在见了夏瑜后,心中那种认为自己该做些什么的想法更加强烈。 实际上,成为阿q之后,徐真既瞧不起阿q,也瞧不起白举人,甚至于瞧不上这个时代的几乎所有迂腐的贵族。 这不代表着他认为自己凭借智商,或者手段可以任意戏耍这些人,戏耍这个时代。 他只是单纯的瞧不起那些人。 徐真看待这个时代仍然下意识地带着书外的看客看书时的俯视与批判的心态,还无法完全融入阿q的心态,融入这个时代。 这让徐真既轻视周遭人的性命,也轻视自己性命,使他有种游侠般的率性敢为。 那么该做些什么呢? 徐真的大脑开始闪过一些大胆的计划…… 迷迷糊糊间,急切的敲门声把半睡的徐真惊醒。 一个激灵,他猛地从床上坐起,揉了揉眼睛,看向大门外。 他有些恼怒于有人打扰了他的睡眠,又奇怪于惊讶于谁会在这个时候来找他。 低沉的敲门声还在响。 周围的狗叫声也跟着响了起来。 徐真去开了门。 之前从徐真这儿离开的何老贵又闯了进来,焦急道:“祸事……祸事来了!” “祸事?”徐真一把扶住何老贵,被强行唤醒的脑子还有点模糊,“哪来的祸事?” 说完这话,他的脑子逐渐变得清醒起来,便感到有些厌烦。 这何老贵一惊一乍的,不知道又要闹腾什么。 “革……革命党……要杀革命党……”何老贵一边喘息,一边急促说道,“说……你是革命党,要杀……要杀……杀你!” “杀我?”徐真指向自己,“我是革命党?有人要杀我?” 听到有人要杀自己,徐真心中不是恐慌,而是莫名其妙,完全没有当回事。 现在情形大好。 不仅举报王癞猴等一窝革命党有,且又将白管家变成了他的钱袋子,间接地搭上了白举人的权势。 就算有人想要对他不利,也得考虑一下白管家的态度。 他现在已经欠了白管家不少钱,如果他出了事,那欠的白管家的钱谁来还? 所以欠债欠得越多,他就越安全。 在这种情形下,谁有动机来杀他? 何老贵给出了一个出乎意料的答案:“白老爷!白老爷和……和白管家要杀你!” 徐真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何老贵:“你说,白管家和白老爷要杀我?” 何老贵语气笃定:“我听到了!” “你听到白管家和白举人要杀我?”徐真不得不重视起来,语气变得有些犹疑,“他们……认为我是革命党?” “你是革命党!“何老贵说道,“白管家说的。” “我也成了革命党?”徐真感觉事情有点荒谬。 白天他还在指证别人是革命党,怎么晚上自己就成革命党了? 何老贵拉住徐真就跑:“你快去……快去衙门给我证明,晚了……晚了,你就要死了!” 徐真无语了。 感情我就马上要死了,还要先和你去衙门,给你证明你没有被绿? “慢着!慢着!” 徐真想要把何老贵拉回来,但看着瘦弱的何老贵的力气却大得超出徐真的预料,干枯的手掌抓得他手腕生痛,半拖着他就跑出了院子。 “你以为,只要我去了衙门,他们就会把人放出来?”徐真说道。 何老贵停了下来。 他转头看向徐真,双眼还是亮晶晶的。 徐真挣脱出自己的手:“人被抓进去了,哪有那么容易放出来?” “衙门是怎么做事的,你不知道?谁进了衙门,不得脱层皮才放出来?” “你说的很对。”何老贵的双眼闪烁了一下,“衙门不会这样放人。” “你明白就好。”徐真安抚道,“人被抓进去,死得也没那么快,现在的问题是,我马上就要死了。” “等我一死,谁愿意为你证明你女人没有做那么龌龊的事?谁能还她一个清白?” 何老贵左右看了看,做贼似的把徐真拉回了院子,反手关上门后才说道:“我从白府出来,听到,白管家说你……你……他说……革命党……要死……” 他磕磕巴巴了好一会儿,没有说出什么有用信息。 徐真皱眉:“白管家当时是怎么说的,你重复一遍。” 何老贵跑到徐真面前,双手背在身后,脸庞稍稍抬起,做出一副傲然的神态,一如白管家的日常模样。 拉长的声音也与白管家一般无二:“呵……阿q,革命党!把你送进监牢,看你老实不老实!” 他把当时的情形展示得惟妙惟肖,以至于徐真第一时间便认为这应该是发生在白府中的一幕,而这句话也是白管家说过的有一句话。 “你去白府是做什么?”沉默了一会儿,徐真忽然问道。 何老贵收了姿态,老老实实回答道:“我去求更多的人。” 徐真又问:“你是在什么时候遇见的白管家?” 何老贵答道:“出白府的时候。” “白管家看见你了吗?” “没有看见。” “你见到白管家的时候,白管家在做什么?” “在走路。” “他要走去哪?” “去见白老爷。” “见到了吗?” “见到了。” “他见白老爷是做什么?” “白管家说,阿q有革命党的嫌疑。” “那……白老爷信了?” “白老爷被打搅,有些不高兴。” “白举人说了什么?” “白举人说,不要拿这种小事去打扰他的雅兴。” 徐真不再问。 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又问道:“何老贵,我有办法从衙门救人,但做的事情有些危险,你愿意做吗?” 何老贵毫不犹豫地点头:“你要我做什么?” 徐真看了眼夜色,笑眯眯道:“一个时辰后你来找我,我告诉你怎么做。” “记得,不要告诉任何人,只有自己来找我,否则事情就做不成了。” 见到何老贵想要说话,徐真又说道:“从现在起,不要说任何话,直到你回来找我。” 何老贵闭上嘴巴,连连点头。 跑出院子,他忽然扭头,忍不住问道:“你……你不会跑了?” 徐真指向何老贵的嘴。 何老贵捂住嘴,连忙跑远,好像生怕徐真后悔,不告诉他该怎么做。 看着何老贵的背影,徐真的脸色沉了下来…… 第16章 就是造反! 徐真意识到自己忽视了一件事。 他自认为自己可以拿捏白管家,把白管家变成自己的钱袋子,却忘记了白管家也有的是办法拿捏他。 只要找个借口,把他徐真也打成革命党,在酷刑之下,他不得老老实实地把那所谓的王癞猴的藏钱地点交代出来? 这个时代已经不是他熟悉的时代,而是一个草菅人命的时代…… 感受到危险的徐真提醒自己。 可是不管在哪个时代,他都不会把自己的命交到别人手里! 虽然不知道白管家为什么突然改变了主意,但徐真告诉自己,绝不能等着别人把他当革命党抓进监牢里去。 在漆黑的院子里转悠了两圈,徐真忽然咬牙切齿地自言自语:“想弄死我,我就先弄死你们!” 将新买的锄头的柄部拆下,只留下锄头的铁质部位,他翻墙进入隔壁的破旧院子躲着,以免发生什么意外,被别人连夜抓住。 过了一个时辰,万籁俱寂。 精神抖擞的徐真看见何老贵鬼鬼祟祟的向自己的屋子摸去,他从院子里面跳出来,把何老贵叫到一边,提醒道“我们要做的事情有点危险,一旦做了,就要远走高飞,否则就有生命危险。” 何老贵疑惑:“什么是远走……什么飞?” 徐真换了种说法:“要是你和我做了这事,那就得马上离开县城,走得越远越好。” 何老贵明白了,憨笑道:“我不怕,素芬会和我一起走。” 他的双眼好像变得更加明亮,又说道:“你不要想骗我,我不傻。” 徐真明白了何老贵的意思,应该是说,他不傻,不要想骗他去做和救那个女人不相干的事情。 他听说过何老贵,无儿无女,也没有需要照顾的老父母,平时都围着家里的女人转,赚了点钱都用去供养女人了。 在那个女人被抓进衙门之后,何老贵还是围着女人转,让徐真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他沉默下来,何老贵反而慌了:“我听你的,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去做。” 徐真看向何老贵:“你听到白管家说,什么时候来抓我么?” “没有。”何老贵想了想,“白管家说,革命党都很狡猾,要谨什么对付。” “谨慎?”徐真猜测。 “是这样。”何老贵点头。 徐真笑了笑,又问道:“你知道白管家住在哪?” …… 志得意满的白管家难得地喝了一点酒,从白府回到家里的时候已经是深夜。 他原本是住在白府的小房子里面,但发达以后就搬了出来,还请了个老仆照顾自己的起居。 在白府,他是下人。 回到自己家里,他就是主人。 在白府挣扎了那么多年,现在到了享受的时候。 等老仆把水烧好,白管家洗了澡,一时没有睡意,回味着刚才所喝的酒,在床头边的躺椅上躺了下来。 在酒精的刺激下,他有些兴奋,思维也发散开来。 忽然想到,现在家里就是缺少一个女主人。 有一个不需要付工钱的女人伺候自然比老仆更好。 又想,何老贵家的女人是好看,送去监牢是一种浪费,但是那样的女人只能睡一次,不能娶回家。 然后又想,把总好像有个远方亲戚,是个小寡妇,听说很漂亮,但这样的女人克夫…… 老仆的声音打断了白管家的美梦,让白管家十分恼怒,但听清楚老仆的话,白管家又高兴起来。 “老爷,何老贵来了,带了不少钱,说要见老爷。”外面的老仆说。 以往的白管家会为了这声“老爷”而心情愉悦,这是他特意交代老仆对自己用的称呼,但这时候显然还有更重要的原因。 “让何老贵进来。”白管家连忙说道。 不管能不能解决何老贵的问题,只要何老贵带了钱来,难道还能把钱再带出门? 今天他可是听说,何老贵去求了不少人,花了不少钱,而现在终于求到他的身上。 琢磨着能从何老贵那里得到多少钱财,白管家披上外衣,走出了门。 厨房内,刚才烧水时烧的柴火还没有燃尽,散发出不弱的余光。 白管家拿着一根木柴,随手把灰烬掀开,火光顿时变得有些耀眼。 脚步声传来。 “何老贵,你不是求了很多人,怎的……” 白管家就要拿捏作态一番,先吓一吓何老贵再说。 这事他熟得很。 但抬起头一看,奇怪地没有看见本该引路的老仆,只看见何老贵一个人走进来。 何老贵没有说话,只是不断靠近。 白管家有点奇怪地向左右看了看,没有看见自家的老仆,却看到了何老贵背后的一个人影。 他心中阵惊愕:“阿q,你……” 一个黑影从何老贵身后飞出,重重地砸在白管家的额头上。 晕倒之前,白管家心中产生了一个奇怪的念头—— 这手法,和那天用搬砖把自己砸倒的家伙有点相似。 …… 不知道晕了多久,白管家幽幽醒来。 脑袋一阵剧痛,差点又让他晕了过去。 后脑勺上的两个鼓包还没消失,这时好像也跟着痛起来,让白管家生不如死。 火光跳动,视野逐渐恢复,一张人脸向后退去,变得清晰起来。 “阿……阿q!”脑袋晕乎乎的白管家下意识地叫出了声。 徐真伸手在白管家面前晃了晃,微微一笑:“白管家,又见面了。” 白管家动了动,才发现自己被绑在了一根柱子上,心中徒然升起惊恐,大喊道:“阿q,你想做什么?你……你在……” 徐真将一团抹布塞进了白管家的嘴里,把他的声音又堵回了嘴里。 “白管家,你要是再喊,那你的舌头可就难保了……”徐真声音幽幽,吓得白管家肝颤。 抹布一股怪味,不知道是用来擦什么的,白管家艰难地把嘴里的抹布吐出,发出一阵阵干呕。 他哪里受过这种委屈,心中在惊惧的同时又有些愤怒,颤着嗓音道:“阿q,你……你为什么……不……你做什么?” “我是白府……白府的人,你想要造反……造反吗?” 他以这个时代最大的罪名来吓唬徐真,却没有起到应有的作用。 “造反?” 徐真只是笑,忽而又收敛笑容,肃穆道:“不错!就是造反!” 火光在他的脸上不断的跳动,让他看起来如同即将择人而噬的妖魔。 白管家一阵惊愕,忽然灵机一动,脱口而出道:“你是革命党!” 第17章 委屈的白管家 徐真似笑非笑地盯着白管家,让白管家浑身一震,强笑道:“瞧我这张嘴,瞎说的什么话,老q你怎么可能是什么革命党?” 白管家已经反应过来,刚才下意识地说出阿q是革命党,实则是大不该的事情。 这就和没有看见劫匪的真面目,还有转圜的余地一样,他要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那事情还有转机。 倘若阿q真是革命党,又被他说破,那这条老命不得丢在这里? 白管家心中暗暗后悔,恨不得打自己两嘴巴。 徐真没有说话。 巨大的压力让白管家的心里七上八下,又试探道:老q,你……你……你这是在做什么?” 他挣扎了几下:“要是有什么话,可以明说,咱们这关系,可是一起举报革命党……” 徐真提了一张椅子,在白管家面前坐下,忽然说道:“我为什么不能是革命党?” 白管家勉强笑了一笑:“不对,不对……老q,你来历清楚,就是从未庄来的,在未庄生活了不少年,怎么可能成为革命党?” “革命党……革命党么……老q你举报的就是革命党,不可能是革命党……” 说到最后,他的语气可怜,近乎是在哀求徐真不要是革命党,至少不要承认自己是革命党,那说明事情还没有到最糟糕的地步。 徐真冷笑道:“这革命党的帽子,不是你先给我扣上的么?” “这……这……这话从哪里说起?”白管家一脸的委屈,“我什么时候给你扣过革命党的帽子?” 看着白管家委屈巴巴的样子,像个小媳妇一样,徐真差点信了他的鬼话。 既然事情已经做到了这地步,徐真也懒得解释,只是冷冷宣布道:“既然你说我是革命党,那从今以后,我就是革命党!专门革你的命!” 说到最后,他右手做刀,在白管家的脖颈位置,用力一砍,吓得白管家脖子下意识地向后一缩,冷汗直流。 “不止你的命,还有大清的命,大清皇帝的命,都一起革掉!”徐真大手一挥,又宣布。 这真是天生的革命党…… 即使没有看过几本书,在环境的影响下,白管家也形成了对权力,对朝廷,对皇帝的敬畏。 即使在私下,也从不敢非议皇帝,更遑论听到那么胆大包天的话。 心中已然相信徐真就是革命党,白管家连连吞下几口唾沫,才压下心中的惶恐,哀求道:“老q,做事要凭良心,到今天为止,你说老哥我借过几次钱给你?” “你要是没钱……可以商量,九出十三归就算了,把本钱……本钱也可以商量……” 徐真不屑道:“钱……呵,革命党的事,和钱有什么关系?” 白管家被噎住。 一时浑身发抖。 这钱也不要,难不成一定要他的命? 他在心中狠狠地咒骂革命党和阿q,但又更为惊惧,苦思冥想着怎么保住自己的命,忽然听到徐真话音一转,问道:“白管家,你想活吗?” “想!我想活!”白管家想也不想,连忙应道,“老q,你要什么就说,有的我一定会给你!” 徐真向站在一侧的何老贵示意:“白管家帮我们救个人出来如何?” “救……救人?”白管家看向何老贵,脑子一时有点迷糊,“我哪有本事从监狱救人?” 他打量了一眼何老贵。 心中琢磨,何老贵和阿q两个之前没有过多接触的家伙是怎么勾搭在一起的。 又琢磨,徐真绑架他,就是为了救一个臭女人? 这让他心中十分迷惑。 忽然生出一个猜测,这莫非就是何老贵入伙革命党提出的要求? 进而又生出担心。 要是徐真求钱,那还好说。 他混了那么多年,钱财不少。 但徐真提出那么一个莫名其妙的要求,他怎么可能满足? 果然,他一说自己没有本事救人,就听到一句轻飘飘的话响起:“既然没有本事救人,那白管家你就没用了。” 徐真随手提起地上的锄头,掂量了几下,不怀好意地盯着白管家的脑袋,似乎是在思考,应该向哪里砸去。 “慢点,慢点!”被盯得脑袋隐隐作痛的白管家连忙大喊,“老q,有事好商量!有事……慢慢商量,不要冲动!不要冲动!不……我有办法!” “哆”的一声,锄头锋利的嘴部擦着白管家的头皮,砸在白管家身后的柱子上,差点把白管家吓尿。 这狗日的阿q是玩真的! 白管家呆滞地看着徐真的双眼,浑身战栗。 阿q是真的想杀了自己! 那眼中的杀气做不了假,刚刚只要再往下一寸,就能把他的头皮削掉! “哦,白管家有什么办法?”徐真淡定地收回锄头,好像一切都在掌控之中。 实际上,他心中也吓了一跳。 刚才要是一不小心,真把白管家砸死了,那可真是弄巧成拙。 白管家还在不断的抖动:“你……你们想要怎么救人?” 徐真说道:“我不管怎么救,我只要看到人安全走出监牢。” “那就好,那就好……”白管家终于松了口气,“想要让把总放人很难,但是只要救人出来,还是有不少办法。” 徐真问道:“你有什么办法救人?” 白管家小心翼翼说道:“钱财我有不少,最好的办法自然是贿赂把总,让把总换个人就是。” “反正把总要的是革命党,而革命党不一定要是那个女人。” 即使在现在这情况,白管家还是感到了肉痛。 万一徐真采取了这做法,那他半辈子的财富就要付诸流水,能不肉痛吗? “办法不错。”徐真摸向下巴,“那要将监狱里姓夏的那个革命党救出来,要花多少钱?” “姓夏的……”白管家呆了呆,心中感到有点惊讶,又感到理应如此。 徐真的真正目的应该是救这个真革命党,而不是那个女人。 毕竟,两人都是革命党,且都有交情。 那么一来,徐真之前所做的事情是否和这事有关? 细思极恐…… 白管家沉迷于脑补,不可自拔,直到看见徐真抛起了手里的锄头,他才一个激灵,连忙说道:“这个姓夏的革命党的情况不同,这个用钱救不出来!” 徐真皱眉:“再多的钱都不行?” 白管家点头:“再多的钱都不行!” 徐真跟着点头:“那留你也没有什么用了,白管家,你下辈子投胎,记得做个……” “等等!”一头冷汗单位白管家急忙打断道,“我有办法!我能救出那个姓夏的!” 第18章 白管家的办法 “什么办法?”徐真盯住白管家,眼神危险。 “办法么……”白管家咽了口唾沫,“我没有办法救人……别急!别急!我知道怎么救人!” 徐真冷哼一声:“白管家,你这是在耍我么?” “没有,没有!”白管家连连摇头,“我是什么人?” “充其量就是白府的一个管家,哪来的本事让衙门放人?” 他眼神闪烁:“我没有这能力,但是有人有这能力!” “谁?”徐真问道。 白管家讨好一笑:“你认识……” 徐真抛了抛沉重的锄头。 白管家顿时噎住,僵硬道:“把总老爷有这本事!” 徐真脸色一沉:“白管家,你又在耍我么?” 白管家小声道:“也不是没有机会……” “把总老爷的护卫个个背着洋枪,谁去了能不被打成筛子?”徐真冷冷盯着白管家,“我的耐心有限,原想留你一命,看来……” 白管家浑身一抖,连忙说道:“把总不行,还有县令大人!” “我知道县令大人就要回来了,只要准备好钱财,别说是一个什么革命党,就算是两个、三个他也敢放。” 徐真神情不变:“远水解不了近渴,我今晚就要救出人。” 白管家又想说话,却被徐真打断:“我的耐心不多了,你的机会也不多了。” “打死你,这城里不过多一具尸体罢了,谁会为你点香烧烛么?” 白管家的呼吸急促了一些,沉吟片刻,咬牙道:“我家老爷肯定能做到。” “白老爷能帮我放人出来?” 这个答案有些出人意料,但又在情理之中,徐真没有感到太意外。 “我家老人肯定有这本事。”白管家说道,“在这县城,就没有我家老爷办不成的事情。” 徐真有些怀疑:“白举人有那么大的本事?” 看见徐真表情松动,似乎被说服,白管家松了一口气,自得一笑:“老q,你实在太小瞧我家老爷了。” “别的地方不说,只说县城这一亩三分地,即使县令大人想做些什么,若是没有我家老爷的同意,他也做不成!” 说起自家老爷,白管家也与有荣焉,好像在这县城呼风唤雨的是他自己,但眼前的处境又让他认清了现实,连忙收敛笑意,做出讨好的模样。 “那么,我该怎么让白老爷帮我做这件事?”徐真简单问道。 “这不简单么?”白管家看向自己被绑住的身体,“老q,你要是有本事,就直接去把我家老爷绑了,到时候还不任由你拿捏。” “不过……这是下策,要去白府绑住我家老爷,不易于闯龙潭虎穴,即使有我帮忙,你能见到我家老爷,又成功绑住我家老爷,也难以脱身。” 脑子里出现戏文里足智多谋的诸葛亮形象,白管家微微一笑,胸有成竹道:“我这里有上中下三策,老q你听我说……” “这个下策就很好。” “啊……啊?” “直接去绑人,简单高效,不会出乱子。” 白管家傻眼了:“这……会不会太危险了?” “危险?哪里没有危险?” 心中那点小计划完全被打乱,白管家僵住了。 行动能力极强的徐真没有一点耽搁,从白管家找了一柄刀子,保证自己可以随时弄死白管家后,把白管家松了绑,再将其双手紧紧地捆绑在身后。 在大袖的遮掩下,白管家看起来就像是双手背在身后,和往常的姿态差不多,没有显得不自然。 暗暗挣扎了两下,发现自己无法挣脱,白管家也就认命了。 他在心中暗暗叫苦。 这阿q其实不好忽悠,那他只能带着阿q去找白举人。 至于事后会发生什么,他就管不了了。 先保住命再说,事后大不了逃远一点…… 三人在脸色僵硬的白管家带领下,深夜又回到了白府。 白管家骂骂咧咧地叫开了门,率先走入白府。 徐真跟在左侧,一柄尖刀隔着衣服顶在白管家的肋部。 何老贵跟在白管家的右侧,双眼不安地四处扫动。 开门的下人抱怨着跟在身后,揉着睡眼惺忪的双眼,对白管家的眼神暗示没有任何察觉。 即使在白天,也少有人能察觉到他那么微弱的眼神暗示,更不用说是在晚上。 …… 白举人和往常一样,老早睡下。 人一到了晚年,睡眠自然减少。 加上近来又发生了不少大事,让他的睡眠变得更浅。 晚上好不容易睡下,迷迷糊糊之间,又被下人唤醒,说白管家要见他,有重要的事情要禀报。 白举人阴沉着脸起床,没有说一句话。 这是他生气的征兆。 倘若他骂人了,那事情还有转机。 但一言不发,那事情就极为严重。 后面那条小溪里的白骨便是在白举人的一言不发下多了几具白骨。 穿好衣服,白举人闭着双眼,坐在客房里面等着。 下人战战兢兢地给他沏了一杯茶,又点燃了轻易不用的烛火,不敢过多停留,逃也似地跑出了门外。 白管家的脚步声响起,有些急促。 身旁还有两个人。 白举人心中更是不喜。 如果白管家没有说出什么有用的东西,他决定给白管家一个终身难忘的教训,让白管家明白什么是白府的规矩。 到白管家快要进门时,白举人睁开了双眼,看见白管家跟着的徐真与何老贵,让他彻底没了耐心。 他想要说话,却看见眼前发生了一件让他一时无法理解的一幕—— 慌张后退,似乎想要逃走的白管家被徐真一脚踹倒,又被慌张的何老贵死死压住。 然后,那低贱的阿q反手关上门,竟然提着尖刀,不怀好意地向着自己走来。 白举人猛地站起,不可思议道:“你想要做什么?” 徐真冷冷道:“白举人,我现在距离你不过十步,你可以试试是你叫的人先到,还是我能先弄死你。” 白举人呵斥道:“这里是白府!你……你……你简直放肆!”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如此低贱,连让他正眼相看的资格都没有的小人物竟然对他亮出刀子,简直是奇耻大辱,让他怒不可遏。 可是到了徐真距离他不过五步的时候,看到那明晃晃的尖刀,白举人猛然从怒气中挣脱,感受到了恐惧。 “你想做什么?” 他被逼着向后坐回了椅子。 徐真的刀子抵在了白举人的脖子上,让白举人浑身汗毛倒竖,不敢动弹丝毫…… 第19章 白举人:我凭什么帮你 白举人见过大世面,被尖刀抵住脖子只是有片刻的惊慌,便恢复了过来。 “阿q……我认识你,你是阿q。”白举人冷静问道,“你想要做什么?” “想让白举人帮我做一件事。”徐真手下一动,在白举人的脖子上留下一条血痕。 白举人说道:“求人可没有你那么个求法。” 他语气不变,但是从被小刀割破皮肤时,他的身体有些轻微的颤抖。 可以看出,白举人心中还是有些恐惧。 面对可以轻易杀死自己的利器,会出现害怕心理是人的本能。 徐真笑道:“我们这种小人物,平时哪里有面见白举人的机会?” “更遑论要找白举人帮忙?如果那么做了,恐怕连门都进不了,只会被乱棍打出白府大门。” “你要我帮你做什么?”白举人身体后仰,与脖子上冰冷的刀子拉开一些距离,眼神很恨地瞥向装死的白管家。 如果没有白管家的帮忙,外人怎么可能那么轻易地进入白府,见到他白举人? 像鹌鹑一样缩在地上的白管家连忙喊道:“老爷,阿q是……是革命党!杀人不眨眼的革命党!” ”我也是没有办法啊!他真的会杀人的!” “革命党?”白举人看向徐真的眼神变得鄙夷,“你竟是革命党?这可出乎了我的意料。” 稍稍停顿,他又说:“下三滥的革命党里面果然尽是一些不入流的东西。” 徐真没有生气,反而笑了笑:“革命党是下三滥,我是不入流的东西,那欺男霸女,草菅人命,满口仁义道德,却害人无数的白举人你又是什么东西?” 白举人冷哼一声,把头偏向一边,不屑道:“你看过几本圣贤书,懂得什么叫做仁义?” “无需多言,你来白府,若是求财,我现在便可给你不少,你拿了走就是。” “我不求财。”徐真看向白举人的双眼,“我说了,只要白举人帮我从监狱里面捞两个人。” “从监狱捞人?捞革命党?白举人说道,“王癞猴几人是你送进去的,你要捞的定然不是他们。” “那你要捞的是那个姓夏的革命党?你莫非就是他的同伙?” 说到这里,他的语气变得冷淡下来:“你凭什么让我帮你?就凭你手上的这小刀?” 徐真的神情变得肃杀起来:“凭这不够?” “不够。”白举人道。 “它可以杀了你。” “小刀不稀奇,我白府还有大刀、长矛,也能杀了你。” “它可以杀了你。” 白举人无动于衷道:“只要我喊一声,你立即就会死无葬身之地。” “但你立刻就会死。” “那你也逃不了,且要做的事情也做不成。” 白举人养尊处优多年,早就养出了上位者的气势,哪里会轻易地受别人的威胁? 他讨厌事情失去掌控的状态,所以即使在这种时候,也想把事情掌控在自己手里。 加之,他一向看不起“下三滥”的所谓革命党,更加看不上阿q这个短工。 即使徐真站在他面前,直视着和他说话,没有一点下等人该有的谦卑,对他都是一种大大的侮辱,自然不愿意与徐真多说什么。 看见徐真沉默,他更为鄙夷:“把总手下精兵不少,我劝你拿了钱财就跑,不要想着救人。” “我可以让你活着离开县城……” “啪!” 一声清脆的巴掌声忽然响起,打断了白举人的话。 白举人侧倒,撞歪了桌椅,桌上的茶杯也掉在了地上,发出更为清脆的破碎声。 茶水流了一地。 白举人稳住身形,不可思议地捂住自己的脸颊。 这一幕发生得太过突然,到这时,白管家与何老贵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一起直楞楞地看着徐真与被打了一巴掌的白举人。 这一幕对他们两人的冲击格外的大。 在他们心中,喜怒不显于色的白举人就是县城内的土皇帝。 那土皇帝在今天被人打了一巴掌,与真正的皇帝被打了一巴掌有什么区别? 徐真逼近白举人,又问:“凭这够了吗?” 白举人双眼瞪大,颤抖着指向徐真:“你……你……你……竟敢如此!谁……是谁给你的胆子!” “我胆子一向很大。”徐真狞笑一声,随手抄起一张椅子,向白举人砸去。 他早就看着装腔作势的货不顺眼了。 白举人发出一声闷哼。 他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会面临这种局面。 脑子空白一片,让他忘记了闪避,只是下意识地举起双臂格挡,被打了个结结实实。 白管家也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看见了白举人被打,他的身体也跟着哆嗦了一下,好像打的不是白举人,而是自己。 “我问你,这够了吗?”徐真手上的椅子又粗暴地砸了下去。 “你……你……”白管家恐惧地向后闪躲,却没躲过,肩膀被打了个结结实实。 “还不够?” “我……我我……” “够了吗?” “来……来人!” “你骨头真够硬!” “快……快来人……” “活活打死你。” “够……够了!” 徐真的椅子停在半空:“你说什么?再重复一遍!” 被打得浑身剧痛,满脸鲜血的白举人喘着粗气道:“我说,够了,我会……我会帮你。” “哦……”徐真又砸了一椅子,把白举人砸倒在地。 白举人艰难地转过身,对徐真怒目而视:“我都说了,够了……够了,你……你为什么还打?!” “没听清。”徐真放下椅子,一把拉起白举人,将白举人按在椅子上,“这事是我做的不对,我向你道歉。” “不过这事,白举人你也有做得不对的地方,你要是早点答应我的请求,这事何至于变成这样?” 白举人喘着粗气,没有理会这个疯子。 屋外忽然传来一个声音:“老爷,里面的动静有些大,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么?” 白举人看向屋外。 徐真看向了白举人。 白举人打了个寒颤,轻咳一声,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威严一点:“没你的事。” 他不敢再刺激到徐真。 眼前这个家伙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和他接触过的那些“君子动口不动手”的上层人士完全不同,真会粗暴的动手,要人性命。 屋外传来脚步声,那仆人走远了。 徐真的眼神扫过想要抓住机会逃跑的白管家,看得白管家心头一凉,挪动的脚步也生生地停了下来。 白举人是一只鸡,那他这只猴子看见了鸡的惨状,对于徐真自然更加畏惧。 “那么,白举人该想办法帮我捞人了。”徐真笑眯眯地把白举人扶好。 第20章 白举人的威势 “捞人……”白举人恐惧地向后缩了缩,“把总不会听我的,在……在其他事情上会给我几分薄面,但是在这件事上……” “如此说来,实则你做不到这事?”徐真身体前倾,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白举人,投下的阴影将白举人笼罩在其中。 “不,我能做到。”白举人连忙说道,“不是通过一般的方法……” “如果,如果,你想要把人放出来我可以做到……不能……不能保证,他们不会再被抓进去。” 徐真听明白了。 白举人能把人放出来,但不是合法地放出来,大概是通过手段绕过把总捞人。 “先把人放出来。”徐真看向闪烁的烛光,“在这蜡烛燃尽以前,人如果还没出来,那白举人可以换上自己喜欢的寿衣,准备好自己的后事。” 白举人下意识跟着看向烛火,嘶声喊道:“小六!小六!” 房间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名叫小六的下人答道:“老爷,有什么事么?” “你去……你多找几个人,一去找管监牢的红眼睛阿义。”白举人故作镇定地喊道,“告诉他,我要提审两个革命党……那个姓夏的,还有那个女人,让他想办法把人送进白府来。” “和他说,我只提审一个晚上,天亮便把人给他送回去。” 小六恭敬道:“我明白了,老爷。” 白举人又吩咐道:“再告诉他,只要他帮了我这点小事,那他与白府的欠债便一笔勾销了。” 小六又问:“还要带什么话么?” “不需要了。”白举人催促道,“不要耽搁,这事非常重要,要马上去做……不能耽搁丝毫。” 门外的小六应了一声,跑下去办事了。 房间内又陷入了令人压抑的安静。 徐真忽然说道:“涉及革命党的事情都是大事,白举人以一些欠债,就能使那个红眼睛阿义冒着风险做这等危险的事情?” 擦着额头鲜血的白举人冷哼一声,把头扭向一边,似是不屑回答徐真的问题。 趴在地上的白管家抬头看了一眼,小心翼翼地回道:“要是让那个阿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他定然不愿意冒着将把总得罪死的后果去做这件事。” “但以一些欠债来交换,会让他认为这事并不严重……会认为老爷等天亮就会把人送回去,那这就是一件小事。” “加上……加上我们老爷在县城内的威势,衡量之下,他一定会做的。” 他对白举人谄媚一笑:“他不愿意得罪把总,也不会愿意得罪老爷……” 白举人没有看他。 但神情更加傲然。 阿q这个土包子怎么知道那些藏在事情之下的手段与心机? 白管家的解说正好挠到了他的心底,让他心中舒畅,对白管家的恨意也少了两分。 在白举人身旁多年,作为最了解白举人的人物,白管家自然能从白举人的轻微面部反应知道白举人的想法,当即又说道:“老q,你要捞人,关键在我们老爷身上,你可得对我家老爷客气一点,否则……否则……” 徐真在白举人身旁坐下,斜了白管家一眼。 白管家连忙闭嘴。 烛火闪烁,房间中没有人说话。 何老贵率先憋不住,开始在屋子中踱步。 他数次看向闭目养神,镇定自若的徐真,张嘴想要说些什么,但都没有说出口。 白管家到处看了看,忍不住试探道:“老贵,你冒了那么大的风险,就为了救那么一个万人骑的女人,值得吗?” 何老贵的脸上闪过怒气:“闭嘴!诬陷……诬陷……她不是那样的人!” “好,好,好,我闭嘴……”白管家拍了拍自己的嘴,“是我诬陷,她不是这样的人。” “但是,你可以慢慢想办法救他,何必用那么极端的方法……” 何老贵重重地哼了一声。 白管家不敢再说话。 蜡烛燃烧到一半时,外面响起了鸡叫声。 白管家又忍不住道:“外面不知道是不是出了什么变故,不如……不如让我出去看看,如何?” 没有人理他。 徐真仍然在闭目养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白举人这时也有点急躁,频频地扫向蜡烛。 他的命那么精贵,可不能为了那么点小事,死在眼前的这个泥腿子手上…… 又过了两刻钟左右,蜡烛又燃掉了小半截。 下人小六终于回来了。 “老爷,人已经带回来了。”门外的小六禀报道,“阿义说他不大放心,也跟着来了白府,您看,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白管家与白举人同时松了口气,不约而同地看向徐真。 何老贵也惊喜地看向徐真。 徐真睁开双眼,低声道:“想办法留住那个阿义,准备好两架马车,把姓夏的和那个女人都送到车上,准备连夜送出城,白老爷和我一起送马车出城。” 听徐真说完,白举人立即向门外说道:“准备点吃喝,让阿义先休息片刻,再准备两架马车,将革命党送上车,待会儿连夜带到城外的庄子里去,我要亲自问他们一些事情。” “老爷要出城?” “不错。” “只有一俩马车了,还有一俩驴车。” 白举人看向徐真。 徐真点了点头。 白举人向门外道:“马上去准备。” 小六应了一声,又下去了。 事情进行的如此顺利,几人心下都松了口气。 徐真笑道:“既然白举人如此识时务,也省了我不少麻烦。” 白举人阴沉着脸,没有说话。 白管家说道:“我家老爷何必为了那么点小事冒险……” “小事?”徐真饶有兴致问道,“等把总知晓了事情的经过,白举人该如何向把总交代?” “这需要什么交代?”白管家看向徐真手上的刀子,“这事我家老爷也别无选择。” “要是把总不依不饶,也不过是多花些钱的事情。” “那革命党的事情呢?”徐真又问,“两个革命党就被那么带走了,把总不会过问?” “革命党么……”白管家向门外一指,“这县城内两条腿走路的那么多,革命党不是要多少有多少么?” 徐真恍然道:“说到底这对我是天大的事情,对白举人不过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正是如此。”白管家又讨好地看向白举人,“这就是我家老爷在县城内的威势!” 徐真竖起一根大拇指:“白举人的威势……真是强!” 第21章 心狠手辣的徐真 一辆驴车驶出白府。 后面跟着一辆马车,驾车的是何老贵。 马车内,徐真坐在一侧,对面是白举人和白管家。 县城原本有一道不高的城墙,但多年不见维护,早已垮塌得不成样子。 到处都是“城门”,故而连守城门的人也省了。 两辆车先后驶出县城。 走出了一两里,徐真便让何老贵与前面驾车的下人换了个位置,上了前面那辆驴车。 名叫小六的下人不明就里,在白举人出言后,老老实实地上了后面这辆车。 马车继续行驶。 白管家小心地看了一眼双目低垂的徐真:“老q,你为了救人,潜伏那么多天,不顾生死……老哥是佩服的。” “送你也不能送得太远,后面的路你自己要小心一点……” 他语气真诚,听起来像是真的在为徐真着想。 徐真没有抬头:“你们不会来找我的麻烦?” “不会!当然不会!”白管家把头摇得像个拨浪鼓,“你这一走,肯定是不会再回来了,你又没儿没女,老哥我上哪找你麻烦去?” “我家老爷嘛……这一天天的忙得很,哪来的时间惦记你?” “老爷,您说是?” 最后这句,他是看着白举人说的。 白举人也知道现在到了关键时刻,他勉强地点了点头,说了句软话:“你和我又没有太大的仇怨,我犯不着拿命去得罪你这种亡命之徒。” “你放心的走,天一亮我就忘了这事。” “明天再让人抓几个革命党给把总,帮你收拾了首尾。” 白管家提醒道:“要是没有我家老爷给收尾,把总那边确是很难交代……” 他已经打定主意,只要徐真放人,他就立即离开县城,先躲一段时间,逃掉一命再说。 就是还没来得及收拾一下,可惜了那么多年存的钱财。 不过他的大部分钱财其实都变成了债务,只要他人还活着,谁敢不还债? 他还想说话,忽然听见一声急促的“啊”,然后是一股温热的液体溅了他一脸。 白管家下意识地扭头,看向了白举人。 而满脸惊愕的白举人则在低头,看向自己的胸口。 一柄小刀深深地插在了他的心脏位置,腥红的鲜血汩汩流出,把徐真的手染成了红色。 “你……你……嗬……” 刀子再用力一捅,差点没柄而入。 大力传来,白举人向后压在车架上,像是被钉在这里一样。 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以至于白举人没有发出什么叫声便没了挣扎的力量。 只有一双眼死死地盯住了徐真,里面更多的惊讶、不解、不甘,反而没见多少怨恨。 凡是杀人都需要理由,而他应该理解不了徐真杀他的理由,也不甘于自己堂堂一个举人,竟然死在了一个自己瞧不上眼的泥腿子身上…… “啊……啊……死……死了……” 这突兀的一幕,震惊得白管家的大脑一片空白。 嘴里发出一些无意义的喊声,发软的身体却在本能的刺激下,向马车外滚去。 后背一痛,好像被砍了一刀,白管家惨叫一声,跑得更快,与前来查看情况的小六撞在一起。 两人一起滚下马车。 一把将小六推向后面的徐真,白管家疯狂地滚入了旁边的树丛里。 身后又传来几声惨叫,白管家听出了,是小六的声音,刺激得他跑得更快,只恨自己爹妈少给自己生了两条腿。 一身鲜血的徐真推开小六的尸体,持着染血的刀,目光幽幽地看向了白管家逃跑的方向。 有力的心脏砰砰地跳个不停,把血液输送到全身的每一根血管之内。 或许是因为紧张,又或许是因为兴奋,徐真全身发热,身体不住的发出抖动。 首次杀人,他没有感到任何的不适,只感觉到意犹未尽,想多杀几个…… 前面的驴车停下。 察觉到变故的何老贵跳下车,跑近几步,借着火把,目瞪口呆地看着满地的鲜血与妖魔一样的徐真,腿肚子不住的发抖。 “你驾车继续前行。”徐真转向县城方向,“我们在说好的地方汇合。” 何老贵鼓起力气,不可置信地问道:“你……你……你为什么把……把白举人杀了?这……天大的祸端……” “死人带不来祸端,只有活人能带来祸端。”徐真冷冷说道。 看徐真的身影渐行渐远,何老贵大着胆子问道:“你要去哪?” “回去做点事。”徐真回头看了一眼何老贵,“替我照顾好夏瑜。” …… 气喘吁吁的徐真一路跑回县城。 按照记忆,分辨好方向,便向把总的住宅奔去。 有强迫症的他一向喜欢把事情做得尽善尽美。 既然已经杀了白举人,如果不能将把总一起杀了,那他会感觉难受至极。 他的心脏越跳越快。 此时进入了热血沸腾状态,已然全不顾及自己的生死,只想把事情做好。 把总的住处前,一个穿着军装的士兵眯着眼,靠在墙上打哈欠。 在这县城,少有人敢得罪把总。 这种看大门的事情纯粹只是一个显示把总身份的摆设。 但今晚却不大相同。 藏身在拐角处的徐真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个士兵,如同一只猎豹在盯着自己的猎物。 他所在的位置距离士兵不到两丈的距离,必须要控制好出手的时机,否则极有可能被发现。 一股若有若无的刺鼻腥味飘来。 那昏昏欲睡的士兵睁开眼,狐疑地向四处看了看,却什么也没有发现。 他嘀咕了一声,继续睡觉。 不知睡了多久,他忽而察觉到那股腥味变得更加浓郁了,被刺激得再次睁开了双眼。 一柄小刀猛然刺进了他的小腹,然后一只手掌捂住了他张开的嘴巴,将他死死地按在墙上。 惊恐的士兵挣扎着脱离了徐真的掌控,嘴里发出一些含糊的惨叫,一边向大门内跑去。 徐真一把将士兵扑倒,刀子不要命地向士兵身上刺去,直到浑身染血的士兵不再挣扎。 把总的大院内隐约地传出了动静。 徐真吓出了一声的冷汗,身上抖得更厉害。 这具身体实在太弱,没有多少力气,在偷袭的情形下差点没有控制住这个士兵…… 换上这士兵染血的上衣,他拿起士兵背在后背上的枪,胡乱拉动了一下枪栓,又向前推了一把,遇到了阻力便胡乱晃动了一下枪栓,直到前推成功。 随后,他的右手拇指扣在了扳机上。 “砰”的一声响起,震得徐真双耳嗡嗡作响。 这东西的操作并不难……徐真心想。 他以前在博物馆见识过这种老式步枪,还上手摸过,这时操作起来没有遇到什么难度。 大门内亮起了火把,传出的动静更大。 徐真一把拉着枪栓,一边跑进了大门,钻进了黑暗里,向院子内跑去。 枪声响起后,院子里一片混乱。 亮起的几个火把照不到太多的地方,给了徐真足够多的躲避空间。 没跑多远,来到一排气派的房间前。 一个光头在几个士兵的簇拥下,从一个房间内走出来。 旁边跟着两个女人。 光线不好,徐真看不清这是不是见过一面的把总。 他手抖得厉害,举起手中的枪,看也不看,对着那边就是一枪。 他原想,不管这枪响不响,他都立刻撤出这里。 按照计划,一枪过后,他没有丝毫的迟疑,拿着枪转身就跑。 身后传来混乱的尖叫。 喘着粗气的徐真越跑越快,心中一阵畅快。 他本质上就是个莽夫,杀人诛心那套他玩不来,只要从肉体上消灭对方,他就心满意足了…… 第22章 未庄的反应 未庄。 赵家。 “真是阿……阿q做的?!”赵老太爷猛地站起,对面前的赵白眼失声问道。 赵白眼还没回过神来,脸上一副失魂落魄的神情:“是他做的。” 赵老太爷缓缓向后坐下:“县城传回消息了?” 赵白眼咽了口唾沫:“那事在县城都传开了,只要打听……都说是阿q做的。” “追捕令怎的还没下来?”赵老太爷喝了一口茶,勉强压下心中的震惊与惶恐。 “这几天就要下来。”赵白眼低声说道,“听说那位把总被……被打伤,现在还没救回来,得等到新任把总上位了才能把事情布置下来。” 赵太爷心事重重地放下茶杯,喃喃道:“这事情……这事情,当真是……当真是……离奇……” 县城内的大事发生在四天前。 未庄开始收到消息则是在三天前。 那事情的影响太大,根本瞒不住。 不说把总,只说白举人,这是何等人物? 方圆百里就这一个举人,谁见了都要称呼一声举人老爷。 到了后来,不少人甚至认为,举人便是白举人的姓名。 如此人物却一朝身死,在县城范围内影响极大。 消息最初传到未庄时,是说白举人与把总被人刺杀了,还含糊地提到了什么革命党。 后面再传回消息时,却说人是阿q杀的,而阿q就是革命党。 对于这种说法,不止赵老太爷不信,未庄的所有人都不信。 对于在未庄生活了多年的阿q,未庄人谁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 就这样的人,说他是革命党,还说他杀害了白举人和把总,这可能吗? 当然是不可能的。 大致是因为消息在传递中出现了讹误,又或者出现了重名,才会出现这种离谱的消息。 开始赵太爷也是那么想的。 但是随着时间流逝,从县城内传回了更多的消息后,像赵太爷这种消息灵通的便知道,那消息没有错,杀人的确是阿q! 是未庄那个谁都看不起的阿q一朝发难,杀了白举人和把总! 不过这事似乎和革命党无关,只是因为一个人尽可夫的女人被抓进了监牢,刺激到了阿q,才使得他做出了那等惊世骇俗的事情。 真可谓是“冲冠一怒为红颜”。 比起说阿q是革命党,这荒诞不经的消息反而更为符合未庄对阿q其人的印象,故而不少人都信了。 未庄知道消息的人都在心中重新定位了阿q的形象。 许多与阿q打过交道的“熟人”均在心中感到了畏惧。 原来阿q是那么一个亡命之徒—— 竟然为了个女人,就能去杀白举人和把总,那他若是回到未庄,会怎么对付那些欺负过他的人? 其中,尤以赵老太爷最为恐惧。 他可没忘了,当初阿q就是因为调戏赵家唯一的女仆——吴妈,而被打出了赵家,又接受了赵家苛刻的条件,被赵家打压后才迫不得已地离开未庄,去了县城谋生。 女人…… 这最重要的一环已经有了,那阿q不是随时可能杀回未庄的赵家,再来一出“冲冠一怒为红颜”? 把总的士兵都护不住把总,要是阿q来了,那赵家上下不只能等死了? 昨夜,赵太爷一夜未眠。 总是担心自己一闭眼再睁眼,就能看见阿q那张可恶的脸。 心神不宁地坐了半晌,赵太爷又向同样心事重重的赵白眼问道:“阿q……阿q,他没有回来?有没有人看见他?” “暂时没有。”赵白眼答道,“据说,做了那事后,阿q就失踪了。” “有人说,他做了那么大的事情,肯定不敢留在县城,应该是走得远远的,去了外地。” “走得远远的好,走得远远的好……”赵太爷又喝了一口茶,“钱家那边有什么动静?” “暂时没有什么动静,不过应该也在担心这事。”赵白眼说道,“钱家和阿q的关系也不好。” “何止是不好,钱家那位假洋鬼子没少打过阿q。”赵太爷有些幸灾乐祸地说道,但一想起自己赵家的事情,他心中又是一沉。 琢磨片刻,他说道:“你待会儿去钱家探探口风,看看他们有没有什么应对策略,再帮我邀请钱老太爷,让他晚上来我这里一叙。” 赵白眼应了一声,转身出了赵家。 赵老太爷独自坐了一会儿,越想越是慌张,便叫来自己的大儿子赵秀才,交代道:“把家里收拾一下,把值钱东西的都提前运到县城……要秘密地做,不要让别人知道。” 赵秀才迟疑道:“真要那么做?阿q还没回未庄,我们便被吓跑,这传出去……” “所以要悄悄的做。”赵太爷叹息一声,“真要等他回来,那什么都晚了。” “白举人都被杀了,把总眼见就要死了,那么多护卫……那么多护卫都没保住他们,等阿q回来,我们跑得掉么?” 赵秀才还是有点迟疑:“阿q逃远了,不一定会回来。” 赵太爷沉重说道:“我们赌不起。” “全家的性命在这里,我们确实赌不起。”赵秀才跟着说道。 沉默片刻,赵太爷忽然说道:“吴妈不是说要去县城做工么?先稳住她,让她别去了。” 赵秀才双眼一转:“这意思是……” 赵太爷放下茶杯,指了指下面:“我们赵家和阿q最大的恩怨就是因吴妈而起的,要是能联系到阿q,就让人带个话,我们把吴妈给他,从此与他的恩怨一笔勾销。” “好主意!”赵秀才沉吟道,“吴妈虽然年纪大了点,但还能生育,要是阿q愿意,说不定还能为他延续香火……” “只要他接受了吴妈,便化解了他和我们赵家最大的恩怨,至于以前……那些工钱,我们再补上一些就是。” 赵老太爷点头:“三倍,五倍的补给他,只要他满意。” 又谈了一会儿,赵秀才下去布置去了,留下赵老太爷一人在院中心神不宁的踱步。 “这世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好好的,先冒出一个唯恐天下不乱的革命党,紧接着又冒出一个阿q……” 回想起早几十年间的太平日子,他颇有些不忿地骂道:“王八蛋……好好的过日子不行么?偏生要那么折腾?革命党……阿q……你妈妈的……” 第23章 离开的何老贵与感动的夏瑜 把整个县城都闹得人心惶惶的徐真此时正在啃树根。 四天前,他在把总家开了一枪之后,迅速出城与何老贵汇合。 由于他做事是临时起意,当时也没什么准备。 逃出县城后没有想好去哪,也没有瞎闯,就在熟悉地形的何老贵的带领下,藏身到了山里。 这个季节天气还不冷,不必为御寒担忧,但吃的着实是个问题。 徐真不擅长打猎,脑子里获得的阿q的记忆中也没有相关的记忆,便只能靠着何老贵打猎、挖野菜谋生。 现在他嘴里嚼着的就是一种不知名的树根,甜中带涩,初次吃起来滋味尚可,但吃多了就会从胃里冒酸气。 几日没有尝到油腥味,也让他感到浑身不自在。 该下山去了…… 徐真扒开眼前茂盛的树丛,向苍翠一片的山下看去,便看到何老贵提着几只野鸟,正从蜿蜒的山路向上爬。 自从见识过徐真杀人的模样,何老贵就对徐真愈发尊重,但也保持了足够的距离。 进山之后,徐真与疗伤的夏瑜住在山上的一个山洞内,何老贵则和那个女人住在一边。 两边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何老贵会按时送些找到的吃的过来,顺道和徐真聊两句。 徐真只在那天晚上模糊地看到那个女人一次,到现在也没有见过那个女人与何老贵一起出现过。 上山的何老贵把几只拳头大的鸟扔到地上,兴奋道:“这鸟狡猾得很,我守了几天,才等到它们上钩。” 徐真高兴地收下野鸟:“没点伙食改善口味,嘴里都泛酸了。” 何老贵看着徐真欲言又止。 徐真却好似知道何老贵要说什么。 “你想要离开?”他头也不抬地问。 何老贵猛地跪下:“是,我想要走了。” “站起来说。”徐真看向何老贵,“我这里不兴磕头。” 何老贵却坚持着磕了三个响头:“只有你愿意帮我,本来应该报答你,可是……可是……我想过平常的日子,和她一起……” 徐真指向地上的鸟:“你已经报答了不少,不欠我什么东西。” “不,不够的!我知道,不够的……”何老贵低下头,不敢看徐真的双眼,“我们不是……不是一类的。” “你们是……是天不怕,地不怕的革命党,天皇老子都不怕,我……我就是下人,我们不是一伙的……” 徐真笑了笑:“谁都可以成为革命党,你自然也能成为革命党。” 何老贵连连摆手:“我什么都不懂,我怕死……我不行。” “谁都怕死?革命党也怕死,这有什么稀奇?”徐真拍了拍何老贵的肩膀,“只要认可革命党的理念,那你就是革命党。” 何老贵有些茫然地抬起头:“理……念?” “就是想法。”徐真笑道,“只要认为革命党的想法是对的,你和我就是一伙的。” “比如,你是否认为白举人是坏人?” 何老贵连忙点头。 “既然是坏人,那他坏在哪里?”徐真引导着问道。 何老贵答道:“坏在……欺负好人。” “不错,白举人喜欢欺压良善,也喜欢欺压和你,和我一样的下人。”徐真说道,“革命党就是革这些人的命,让他们不敢欺负善良的人。” 他昂然道:“我们可以制定律法,规定白举人和我们平等,让白举人这样的人不止不能欺压我们,还不能肆意克扣我们的工钱,且要按时发放。” “我们不是他们的奴隶,仅仅是做工的,只要按时完成工作,就能拿应拿的工钱。” “平等……”何老贵琢磨着这个有些陌生的词汇,怯怯道,“这……不可能的,一直都是这样……我们怎么可能和白举人平等?” “一直是这样就是对的么?”徐真说道,“革命党革的就是这个一直以来的规矩。” “不仅我们和白举人平等,我们的后代也和白举人的后代平等,可以去考举人,考状元。” “我们没有钱,读书需要钱。”何老贵的眼神里有些憧憬,毕竟没有谁天生就想做奴隶。 “不要钱。”徐真向北方一指,“大清朝廷每年收了那么多税钱,都被贪官污吏贪了,只要让这些人吐出钱来,上学那边钱算什么?” 何老贵的双眼亮了起来。 徐真直视何老贵的双眼:“像白举人这样的人,平时骑在大家的头上,欺压大家,像强盗一样强夺大家的良田,积聚了大量的财富,你不要想夺回来么?” 何老贵像是看到美食一样,咽了口唾沫,紧接着浑身一抖,膝行后退两步,又给徐真磕了三个响头,说道:“你是个……是个……” 想了一会儿,才找到一个“好人”来形容徐真。 说完“你是个好人”,他又说:“我没有这么大的胆子,我怕死,我和你们不是一伙的。” 最后一个字落下,他站起身逃也似的拔腿就走。 “他走了。”身后的一个声音说。 看着何老贵的背影,徐真笑了笑:“他迟早会回来的。” 身后的声音疑惑道:“何以见得?” 徐真随口说道:“那个女人不是一个省油的灯……到何老贵心如死灰的时候自然会产生搏一把,把命用在最有价值的事情上的念头。” 身后的声音说道:“也许经过那么一次教训,那个女人现在只想过平常的日子。” “你的伤好了?”徐真转身看向夏瑜,不再争辩。 靠着树站着的夏瑜脸色苍白,嘴角和额头都有乌青,身上瘦削却挺拔,双眼清澈蓬勃,散发着年青的朝气。 “好得差不多了。”夏瑜感激道,“这几天都没有好好和阿q先生说一声感谢。” “要不是先生相救,我这次走不出那座监牢。” 徐真一边拔着鸟毛,一边不在意道:“举手之劳罢了。” 夏瑜摇了摇头,郑重道:“这可不是举手之劳,而是救命之恩。” 徐真笑了笑,没有说话。 打量徐真几眼,夏瑜忽然问道:“阿q先生见过孙先生?” “哪位孙先生?”徐真问。 深吸一口气,夏瑜的神情变得严肃下来:“提出驱除鞑虏,恢复中华,创立民国,平均地权的孙先生。” 说完这一句,他又问:“或者阿q先生就是同盟会的会员?” “不是,也不曾见过孙先生。”徐真向往道,“倒是很希望见见这位孙先生,鄙人听说过孙先生的事迹,对孙先生崇拜已久。” “我倒见过两次孙先生,与孙先生谈过几句,便被孙先生的气概折服。”夏瑜欣然道,“若是有机会,可以给阿q先生引荐一番。” 徐真纠正道:“我姓徐,不要再叫什么阿q先生,听起来很别扭。” 夏瑜笑着加了一声“徐先生”,又问道:“徐先生是在哪国留学?” “怎么?”徐真看向夏瑜。 夏瑜说道:“我听徐先生对革命别有一番见解,这些思想想必不会在国内这种奴隶性深种的地方产生,以为徐先生是留过学,或者与留洋人物有过深交。” 这话说得有道理,徐真低下头,没有说话。 夏瑜认为徐真这是默认,也不再问,忽然感慨道:“我没想到徐先生会来救我,被拉出囚牢的时候,我还认为自己死期已至……我没有对不起谁,唯有舍不得家中的老母……” “我也没想到,徐先生为了救我,竟然甘冒奇险,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绑了白举人,后又干脆刺杀把总,搅乱县城的秩序……” “若是我的亲朋挚友,我不会如此……但是我和徐先生不过仅有监牢内的一面之缘,徐先生就能为我做到这个地步……” 徐真听得有些肉麻,想要说话,又听到夏瑜感动道:“引刀成一快,不负少年头……徐先生虽然不再少年,但这身胆魄与革命党内的少年相比也毫不相让。” “徐先生让我想起了一个人,若是有机会也要给徐先生引荐。” “但这人现在因为刺杀清廷大员,被抓进了监牢,不知道能不能走出来。” “我想徐先生要是见了这个人,定然与他有很多相同的看法。” 听见这句诗,徐真心中有些不好的预感,猜测道:“你想引荐的莫非是汪先生?” “正是汪先生!”夏瑜双眼一亮,“徐先生认识汪先生?” 他心想,眼前的徐先生对革命党如此了解,说不定也是早年参与过革命的人物。 但他又心生疑惑。 这样的人物为何会蛰居在这样的小地方? 徐真含糊地应了一句,连忙转移话题,问道:“你可是同盟会的会员?” 第24章 我见过未来 当天,何老贵连夜下了山。 徐真两人到了第二天的晚上,才摸索着下了山。 虽然不知道县城内的情况怎么样,但是徐真知道,自己与夏瑜两人肯定成为了焦点。 要是在白天活动,让别人见着,两人都会有危险。 尤其是夏瑜,伤势还没完全好,到时候跑都跑不动。 山间到处都是野兽的嚎叫声,听得人心惊胆战,但徐真背着枪,手上还留有几颗子弹,倒是没有太担心生命危险。 这几天,他在山上有事没事就抱着枪摸索,对这老式步枪熟悉了很多。 许多次差点没忍住冲动,用这枪去打猎,以改善伙食。 但考虑到他们处境危险,手上的子弹又不多,才生生地忍下了冲动。 今晚没有月色,荒草遍地的山路十分难行。 徐真走在前面开路。 后面的夏瑜忽然发出“哎哟”一声,跌进了一个坑里,火把也落在了地上。 “没事?” 徐真连忙转身扶起夏瑜,捡起火把一看,发现夏瑜右手掌心皮开肉绽,鲜血直流。 夏瑜跌倒的时候胡乱一抓,正抓到了一手的棘刺。 “我没事。”夏瑜叹息道,“这山路漆黑,看不清方向,可真难走。” 徐真安慰道:“是你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的原因。” 夏瑜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问道:“这革命之路是否也和山路一样难行?” 被自家三伯举报在先,在监牢受了多日的煎熬在后,对夏瑜的打击实际上很大。 之前多日他都没有吐露心中所想,一直和没事人一样说一些不相关的话,但今夜摔了一跤,却让他忍不住吐出自己的感慨。 他年纪尚轻,重理想,重气概,心中的情感也格外的丰富,即使死前也能慷慨激昂地诵上一首断头诗。 这些情感支持他走上了一条艰难的道路,但是在他受挫时,也容易转变成消极的悲观情绪。 徐真有些感叹夏瑜的艰难。 夏瑜的看起来也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和他前世刚毕业差时差不多大。 但那时他却在为找一份合适的工作而操心,可夏瑜却已然在为高尚的理想而斗争。 见徐真没有说话,夏瑜继续道:“我说,这个国家是大家的,而不是清廷的,也不是皇帝的私产,他们笑话我患了失心疯。” “在监牢里,我说那个牢头可怜……愚昧无知,奴隶性深重,为欺压自己的外族卖命,他不可怜么?” “徐先生知道他是怎么回报我说他可怜的话吗?他扇了我两巴掌……” 说到最后,他又深深地叹息了一声:“徐先生,你说,我们脚下的这片土地会变得更好吗?” 徐真拍了拍夏瑜的肩膀,没有丝毫迟疑道:“会的,肯定会变得更好。” 夏瑜只当徐真是安慰他,苦笑一声道:“何以见得?” 徐真笑了笑:“我说,我知道未来是什么样子,你相信么?” 听见这话,夏瑜也笑了起来:“未来……那未来是个什么样子?” “很难描述,有很多东西你从未见过。”徐真断言道,“不过肯定比你设想的最好的未来还要好。” “是吗?”夏瑜一边构想徐真描述的未来,一边感慨道,“在那时,人应该不会像现在那么愚昧。” 徐真想着自己生存了多年的那个社会:“在那时,人人都能吃饱,人人都能上学,都有书读,愚昧自然会减少。” 夏瑜憧憬道:“孙先生驱除鞑虏的梦想应当成功了……” 徐真点头:“确实成功了,时间就在今年,孙先生心心念念的民国也即将成立。” 听见这话,夏瑜只当是徐真的预言,便随口问道:“当今清庭虽然腐朽无能,屡屡丧权辱国,但力量仍然强大,镇压过多次起义,怎么可能覆灭得如此之快?” “强大不过是表面,内部实则早已腐朽不堪。”徐真自信道,“我猜,今年清庭就会覆灭,你要是不信,不如与我打个赌如何?” 夏瑜认为这是徐真的安慰之言,苦笑道:“在这县城里,要是有人说一句驱除鞑虏,徐先生认为会有人支持吗?” “这样愚昧的人,不只在这里,在看不见的地方又存在多少?倘若这些人不变,我们的路注定不会轻松。” 徐真摇了摇头:“何止我们,古今中外的革命有哪一次是轻松的?” “现在的英吉利帝国号称日不落帝国,曾经也不过是屈居大洋中的一小国罢了,之所以强盛到了现在的地步,不正是因为他们经历过了一场艰辛的革命?” “要说起来,他们的革命之路也是牺牲无数,持续了数十年,历经诸多波折后才取得了后面的成果。” 夏瑜被吸引了兴致,好奇问道:“徐先生对英吉利国家的历史有研究?” 徐真大言不惭道:“却是懂一些。” 他虽然不大懂国史,但在上学期间受大国崛起系列纪录片的影响,曾有一段时间对西方各国的崛起历史非常感兴趣,其中尤以英法的革命史为最。 在大国崛起的纪录片外,徐真还看了不少相关的书籍。 穿越后,不知道是什么缘故,记忆居然变好了不少,许多看过的东西都能想起来,仿佛昨日才看过一样。 夏瑜一向对历史感兴趣,便顺着徐真的话问道:“徐先生能和我讲讲英吉利的革命史么?” “反正无事,那就随便讲讲。” 徐真在夏瑜身旁坐下,把火把插在身边,看着漆黑的天空,缓缓说起了自己记忆中的英国史。 “事情要从英国的都铎王朝说起……” 徐真简述了都铎王朝的建立,王位的更迭,说到英王查理一世时期,详述了革命的背景,之后讲到克伦威尔、查理二世、詹姆斯二世等人。 他结合了大国崛起的内容和自己看过的一些资料,三言两语就把英国历史的演变以及背后的利益纠葛讲得清清楚楚。 其中,尤其重视背后的利益冲突对历史大事的推动,逻辑清晰,就算不懂历史的也能一听就懂。 夏瑜听得如痴如醉,只觉历史是如此的简单。 他是在日本留学,学的最多的是日本史,欧洲列强的历史只是接触过一些片段,从来没有系统的接触过西方的历史,更没有听过谁用徐真的这种方法去分析历史,一时陷入了徐真叙述的风起云涌的英国革命史中,仿佛自己亲历了那一场革命。 直到徐真说完英国的光荣革命,停下来之后,夏瑜激动地站起,恭敬地向徐真行了一礼:“听徐先生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徐真的脸皮还没有那么厚,闻言脸颊有些发热:“算不得什么,不过拾前人的牙慧罢了。” “不,不,不,徐先生的史学竟有如此高的造诣……”夏瑜激动道,“要是徐先生把自己的学说留于文字,必然能成为一代史学大家!” 说到这里,他连忙询问道:“徐先生,我可以把你今晚说的东西记录下来,寄给我的朋友看吗?我想他们都会有兴趣。” 徐真说道:“随你。” 说完,回归正题,他给自己的发言做了个总结:“英国革命如果从1640年算起,到1688年结束,四十多年间,出现克伦威尔独裁,又出现国王复辟,之后才彻底完成了革命。” “他们的民众起始也愚昧无知,有多少人愿意接受君主立宪的原则?但混乱数十年,他们终于使那些原则深入人心,变成了共识,自然就完成了革命。” “而我们不过才开始罢了,只要我们继续走下去,当中会有波折,但在这波折下,我们的观念会扩散,愚昧会减少,最终某些观念会深入人心,成为共识,这是大势,无人可挡。” “徐先生说得好!”夏瑜深吸了一口气,“我要把徐先生说的话记下来,将来给我的朋友分享,告诉他们,挫折只是暂时的!” 徐真点了点头:“道路是曲折的,前路是光明的。” “道路是曲折的……这句话说得好!”夏瑜连忙说道,“这句也要记载下来!” 徐真又有点脸红,站起身道:“我们该走了。” 夏瑜也连忙起身。 他正处于心血沸腾,情感激昂的状态,一边走,一边以请教的姿态问了徐真不少问题,几乎把徐真当做老师对待。 走了没多远,他又摔了一次,但他的心中却没有再感到一丝的挫折,反而在爬起来后笑着说“又经历了一次波折”。 这才是这个时代的年轻人……徐真心想。 这样的人要是能够活到未来,看一眼未来的世界,那该有多好…… 第25章 再见赵老太爷 鸡叫三遍,外面的天还没亮,一身冷汗的赵老太爷便醒了过来。 睁开眼没有看见在梦里见到的阿q,他才舒了口气。 忽然,他察觉到床边有一些异样,扭头一看,便看到一个人影端坐在他的床头,把他吓得半死,“啊”了一声,就从床上崩了起来。 “赵老太爷,许久不见……”那个黑影说。 “你……你……你……阿q……”听到这“魂萦梦绕”的声音,赵老太爷的魂差点给吓掉,“你是阿q!” 黑暗中的徐真笑道:“赵老太爷真是好记性,还记得我阿q。” “阿……阿q……”赵老太爷连滚带爬地从床上跑到地上,膝盖一软就跪了下来,“阿q,不要……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徐真诧异道:“我什么时候说过要杀你?” 赵老太爷怔住:“你……不杀我?” 徐真反问:“我为什么要杀你?” “这……”赵老太爷总算松了口气,一下子瘫倒在地上,“不杀就好!不杀就好!” 徐真说道:“我问你一些事情,你老实回答我。” “我一定知无不言。”赵老太爷连忙答道。 答完后心中觉得有些不对。 以前问话的角色是他,而答话的才是阿q,可是现在完全颠倒了过来。 这是个什么世道……赵太爷在心中哀叹一声。 徐真不知道赵老太爷怎么想的,他也不关心,只是问道:“城里的把总死了么?” 赵老太爷小心翼翼地说道:“把总……没有死,不过也没有活。” “听说是受了重伤,现在还没醒过来,也不知……也不知还能活几天。” “这家伙倒是命大。”徐真随口说了一句,又把赵老太爷吓得半死。 他恍惚间才明白,现在的阿q已经是能够将把总叫做“那家伙”,一点也不放在眼里的大人物。 像赵老太爷这样的人,本来就欺软怕硬,一旦意识到自己是弱者,就自然地放低了心态。 徐真又问:“县城里有发出通缉令么?” 赵老太爷说道:“县城的把总还没上任,通缉令暂未发出。” 徐真好奇道:“把总什么时候上任?” “不知。”赵老太爷迟疑道,“没人想去做把总,上头任命了一个下来……传闻,还没到半路就跑了。” 听得有趣,徐真笑了起来:“半路就跑了?这把总好歹是个官位,怎么就没人想做?” 赵老太爷微微抬头,看了黑暗中的徐真一眼:“都说,这把总位置十分危险,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再冒出个革命党,将把总给杀了。” 过了一天,他又得到了一些消息,忍不住多说了一句:“传闻……传闻把总被刺杀就是因为,把总一直在调查革命党的事情。” 他不敢直说是徐真刺杀了把总,更不敢说徐真为了一个女人去刺杀白举人的事情,只是含糊地说了一句把总被刺杀,似乎只要不突破这一层,徐真就不是那个刺杀把总的暴徒。 徐真摸着下巴,又问道:“白举人和把总都死了,县城没有一点反应?” 赵老太爷想了想,说道:“把总的兵都在看守县城,他们不出来抓人,也不轻易让人进城,说是防备革命党。” 徐真点了点头。 他才意识到,自己有些高估了这个时代清廷的执行力,对自身的所面临的危险也有些高估。 “未庄有什么变故没有?”徐真随口问道。 “大的变故没有。”赵老太爷擦了把汗,“就是……就是和县城一样人心惶惶,甚至有人说,革命党就要打进来了……” 他心中琢磨着徐真为何要回未庄,忽然灵机一动,自认为自己想到了关键的地方,连忙又说道:“现在,没有人敢请那个小d做工,他……他占据了土谷祠,已经饿了两天。” “还有……还有那个小尼姑也在庙里,和老尼姑一起……没有离开。” 他又抬头,瞧了一眼阿q,狗腿子一般说道:“吴妈……吴妈也没有去成县城做工,被留了下来。” “你……你要是想见她,我马上可以帮你把人找来!” 徐真脸色一黑:“我见吴妈做什么?” 虽然看不见他脸黑,但听到徐真的语气不对,赵老太爷又被吓得匍匐在地上,语无伦次倒:“吴妈……吴妈……她……她……她还可以……香火……生儿子……” “生儿子和我有什么关系?”徐真冷哼一声,“不要瞎扯,吴妈和我没有任何关系。” 赵老太爷连连点头:“是是是……没有任何关系!” “刚才有一件事你说得没错。”徐真站起身,对赵老太爷形成极大的压迫感,“我只是一个先锋,更多的革命党马上就要打来了!” 他声音一变,恐吓道:“我们会占领县城,占领未庄,处死不服从我们的人,像你这种顽固份子就是该处死的典型!” “啊……这……”赵老太爷差点被吓尿,“我……我……我怎么是顽固份子?” 徐真冷哼一声:“你就是不愿意接受变革的顽固的守旧份子!” 赵老太爷咽了口唾沫,失声辩解道:“我愿意接受变革!我……我绝不守旧!” “那么说……”徐真笑了笑,“你是开明的旧知识份子!” 赵老太爷连忙点头:“我开明……我开明得很!我不守旧!” 徐真继续压迫:“那你愿意加入革命党,为革命党的事业做贡献?” “我愿意!”赵老太爷毫不迟疑地喊道,“我愿意加入革命党!愿意为革命党的事业做贡献!” “很好!”徐真的声音一缓,“那从今以后,赵太老爷,你就是革命党……” 外面传来的声音忽然打断了徐真的对话。 “爹,发生了什么事?”屋外的声音问道。 赵老太爷看向门外,想要叫喊,但犹豫了一下,最终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徐真也看向门外,高兴道:“很好,又多了一个革命党。” 地26章 革命党的四条原则 天色刚亮,赵秀才鬼鬼祟祟地绕过墙角,想要溜出门去。 身后忽然有动静传来。 赵秀才浑身一僵,缓缓转身看去,便看到一张已经成为他梦魇的脸庞出现在不远处的柱子旁,一双眼睛饶有兴致地盯着他 ,不知道盯了多久。 “赵秀才这是要去哪?”徐真笑着问道。 “我……这……我去……去……” 赵秀才支吾了两句,急出了一头的冷汗,忽然灵机一动:“我家老爷子昨日约了钱老太爷,我去钱家看看人什么时候来。” 既然他们赵家已经被穷凶极恶的革命党盯上,那把钱家拉下水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事情。 想到这里,赵秀才心中有点怨念,不是针对其他人,而是针对他的老父亲赵老太爷。 昨天晚上他听到自家父亲房间传出动静,便去查看。 赵老太爷没有出声提醒便罢了,还把他招了进去。 看见阿q的瞬间,他的三七气魄当场被吓走了一半。 枯坐了半夜,到现在还没回过神来,他不敢与徐真对视,低头诺诺道:“钱家是未庄的大家族,若是有钱家支持,革命……革命的事业能更加顺利。” 徐真高兴道:“你已经知道为革命事业考虑,是个很好的开始。” 赵秀才还没来得及高兴,又听到徐真说:“你不必去了,留在家里陪老太爷。” “老太爷昨晚肯定是受了风寒,现在还卧床不起……一大把年纪了,你好好照顾老太爷才是正事。” 屁的受了风寒,还不是被你吓的…… 赵秀才心中吐槽,嘴里却“感动”道:“老……老q你如此体谅我,我……我……我真不知该怎么报答你才好。” 强忍着恐惧,他又和徐真聊了几句,便逃也似的跑回了赵老太爷的房里。 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徐真旁边的夏瑜皱眉道:“这样没问题?” “他们更加在乎自己的性命。”徐真说道,“我们现在把他们的性命抓在了手里,不会有任何问题。” “不过要看紧一点,一旦让他们逃走,就会出问题。” 夏瑜忧心忡忡道:“他们仅仅是受到威胁才口头接受革命,若是找到机会,恐怕会反戈一击,毫不犹豫地把我们送进大牢。” “他们是投机者,是墙头草,谁赢他们帮谁。”徐真转身道,“只要枪在手,加上革命党的威胁一直在,他们就是温顺的绵羊,可以随意拿捏。” 夏瑜思索道:“总不能真的把他们看成革命党。” “这些投机者不会真的支持革命,不过他们都是读书人,可以尝试用大义游说。” “大义……”徐真意味深长地反问,“你想要怎么样的革命?” 夏瑜正要问,又听到徐真说:“你知道同盟会的政治纲领么?” …… 两刻钟后,钱老太爷出现在赵家的大厅内,和感染了风寒的赵老太爷面面相觑。 钱老太爷的儿子拄着一根黄漆手杖,战战兢兢地站在钱老太爷背后,偷瞄了一眼对面的徐真,心中恐惧得厉害。 在这未庄,阿q以前非常厌恶他,常常叫他“假洋鬼子”。 为了这事,他可没少打阿q。 如今阿q成了心狠手辣的革命党,他却成了阿q手下待宰的羔羊,心中如何不慌,如何不惧? 只能期待阿q像刚刚说的那样,只要老实配合他,就不会胡乱杀人。 他不敢多看徐真,眼神一扫,咬牙切齿地看向赵家父子。 进了赵家,明白事情的经过后,他对阿q只有惊惧,而对把他父子骗来的赵家父子则是恨得牙痒痒…… 徐真瞥了一眼阿q记忆里的“假洋鬼子”,心中无法克制地出现诸多相关的记忆。 这“假洋鬼子”几年前跑到城里去进了洋学堂,不知怎么又跑去了东洋去。 半年之后他回到家里来,腿也直了,辫子也不见了。 他的母亲大哭了十几场,他的老婆跳了三回井。 之后,他的母亲到处说,\"这辫子是被坏人灌醉了酒剪去了。本来可以做大官,现在只好等留长再说了。” 可是阿q不肯信,偏称他\"假洋鬼子\",也叫作\"里通外国的人\",一见他,一定在肚子里暗暗的咒骂。 阿q尤其痛恨的不是“假洋鬼子”剪了辫子,而是这“假洋鬼子”绑了一条假辫子。 他顽固的认为,辫子至于假,也就没了做人的资格…… 阿q对“假洋鬼子”记忆深刻,是他在整个未庄最厌恶的人之一,故而一见之下,徐真就忍不住将注意力放到了这家伙身上,将这家伙吓得汗流不止。 看见这“假洋鬼子”对自己不敢直视,徐真心中有种莫名的爽感。 这大概是在阿q的记忆的影响下产生的情绪。 “诸位,好话我已经说过了,只要你们配合我们,那我们自然不会伤害你们。”徐真环视几人,“一旦我们打下县城,那诸位都是我们的功臣。” 钱老太爷和赵老太爷扯出僵硬地笑容,应付了两句。 “好话说完了,那坏话也该说了。” 徐真拍了怕放在手边的长枪,傲然道:“你们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吗?不错,就是洋枪!” “在县城时,那把总隔着几百米的距离向我叫嚣,说我阿q打不中他,最后怎么着?” 他指了指赵老太爷的额头:“只一枪,那把总的脑袋就被我打出个窟窿!” 赵老太爷的脑袋向后一缩,直感觉眉心凉凉的,好像被打了一枪。 钱老太爷忽然小声说道:“把总不是还没死么?眉心……若是打中眉心……那……” 徐真皱眉打断道:“那一枪是我打的,还是你打的?” 钱老太爷怯怯道:“你打的。” 徐真又问:“是我在现场,还是你在现场?” 钱老太爷不敢说话了。 徐真冷哼一声:“我说打中了眉心就是打中了眉心,说不定把总早就死了。” “你们要是认为自己跑得比我的洋枪快,大可尝试着逃跑。” 赵老太爷等人连忙道“不敢”。 “很好,既然大家都是革命党了,那应该对我们革命党的章程有个了解,不要一问三不知,开口就说我们是暴党。”徐真看向身旁的夏瑜,“给他们念念。” 夏瑜拿出一张写满黑字的白纸,肃穆道:“凡是我革命党,均应秉持我革命党之最高纲领。” “第一条,是谓驱除鞑虏。” “今之满洲,本塞外东胡,昔在明朝,屡为边患;后乘中国多事,长驱入关,灭我中国,据我政府,迫我汉人为其奴隶,有不从者,杀戮亿万。” 念到这里,他的神情愈发肃穆。 “我汉人为亡国之民者二百六十年于斯!满洲政府穷凶极恶,今已贯盈,义师所指,覆彼洲汉军人等,如悔司来降者,免其罪;敢有抵抗,杀无赦!汉人有为满奴以作汉奸者,亦如之。” 听完第一条,赵老太爷等人均变得面无人色。 这里面的话如此大逆不道,凡是有一句泄露出去,他们赵、钱两家都要满门抄斩! 这革命党果然凶残,不止杀人如麻,凶残至极,还无父无君,无法无天,什么都敢说。 四人心中都感受到了强烈的不安。 原本还以为可以混过去,现在看着架势,混到最后也要掉脑袋…… 四人都有阻止夏瑜继续念下去的想法,但抬头一看,话还没说,就被徐真的眼神逼了回来。 无奈,他们只能在心中想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尽量不去听夏瑜的话,似乎这样就能减轻他们的罪孽。 但夏瑜的话却像魔音一样,不断地传入他们的耳中。 夏瑜深吸了一口气,继续念道:“第二条,是谓恢复中华。” “中国者,中国人之中国,中国之政治,中国人任之,驱除鞑虏之后,光复我民族的国家。敢有为石敬瑭、吴三桂之所为者,天下共击之。” “第三条,是谓创立民国。 “今者由平民革命以建国民政府,凡为国民皆平等以有参政权。大总统由国民共举。议会以国民公举之议员构成之,制定中华民国宪法,人人共守。敢有帝制自为者,天下共击之!” “第四条,平均地权。” “文明之福祉,国民平等以享之。当改良社会经济组织,核定天下地价。其现有之地价,仍属原主所有;其革命后社会改良进步之增价,则归于国家,为国民所共享。敢有垄断以制国民之生命者,与众弃之!” 最后一条念完,客厅内陷入了诡异的沉默之中。 赵老太爷等人瑟瑟发抖,不知道该作何表情,好像笑也不是,哭也不是。 徐真忽然打破沉默。 他双手一拍,大声道:“说得好!今日的国人即应以驱除鞑虏为己任!诸位沉默以对,是不认可我革命党的宗旨么?” “认可,自然认可!”赵老太爷反应过来,连忙说道。 钱老太爷一个哆嗦,也说道:“我也认可!鞑虏实在可恶,杀我国人无数……这四条简直说到了我心底。” “既然你们都认可这四条原则……”徐真指了指夏瑜手上的纸,“那么你们都在上面签个字,表示自己同意革命党的原则,且愿意按照革命党的原则行事,如何?” 赵老太爷四人傻眼了。 在徐真的耐心“劝导”下,四人还是哭丧着脸,一一地在上面签了字,还按下了手印。 钱老太爷最后一个按下手印,整个人便面如死灰地瘫倒在地。 徐真把文件交给夏瑜,温和地扶起钱老太爷,笑眯眯道:“诸位知道把总在县城是怎么抓革命党的么?” 没有人回答他。 他自顾自地又说道:“凡是牵涉革命党的,抓去监牢砍头都是小事,那什么是大事呢?抄家灭族才是大事,所以各位不要心怀侥幸。” 听见这话,好不容易爬起来的钱老太爷又瘫回了地上,坐回椅子的赵老太爷也如中风一般滑到了地上。 站着的“假洋鬼子”和赵秀才两人脸色呆滞,身体抖得更厉害。 第27章 你想要怎么样的革命? 留下赵老太爷四人在客厅消化革命党的四条原则,徐真背着枪走出客厅。 夏瑜迫不及待地追出来问道:“徐先生究竟想做什么?” “做什么?”徐真头也不回道,“自然是革命。” “虽然没有见过面,但是我暂时认可孙先生的四条纲领,认为这是目前应该去做的事情。” 夏瑜低声说道:“徐先生精通历史,应该明白像赵、钱两家的这种小人不可依赖。” 徐真向后看了一眼。 大厅内的赵老太爷等人纷纷露出讨好的笑容。 徐真点头回应。 他没有回答夏瑜的话,反而问道:“你在县城时,想如何发动革命?” “县城……”夏瑜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我原本想先争取夏家的支持,我以为同是夏家人……他们又是读书人,懂得家国大义……我以为我能说服他们……” “要是能够获得他们的支持,再争取到几个家族,就能占领县城,宣告革命……” 徐真向后示意:“你看,他们现在已经支持你了,在未庄的一亩三分地,你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 “而你在县城时,就算得到了几大家族的支持,也要面对把总的洋枪的镇压,这里的局势比起县城好了无数倍。” “不同的。”夏瑜皱眉道,“他们的支持是虚幻的,只要我们一离开,或者稍显弱势,就会被他们啃得连骨头都不剩下。” 徐真问道:“你在县城时,试图说服的那些人和他们有什么区别?” “他们口头答应你,但可能转头就把你卖了,或者在清廷镇压时,把你送给清廷轻功。” “也许某一日,革命党会得势,能占领县城,那时他们会为革命党摇旗呐喊。” “但到了清廷占据上风时,他们转身一变,立马就能成为镇压的刽子手,为清廷摇旗呐喊。” 脸色苍白的夏瑜深吸了一口气:“是我太幼稚了,我以为……以为只要推翻清廷在地方的统治,就完成了革命。” 徐真拍了拍夏瑜的肩膀:“如果你认为只要他们宣称归附革命党,支持革命党的事业,就成了革命党的一员,这里的革命就算成功了,那现在的未庄就是你要的革命。” “不,这样的革命不算革命!”夏瑜摇头,“这是建立在沙滩上的堡垒,一旦遇到海浪,什么都不会剩下。” 他虽然还不知道徐真要说什么,但通过之前在县城那次近乎可笑的尝试,让他对自己想要达到的目的有了更多、更深入的思索。 徐真又问道:“那你想要什么样的革命?” 夏瑜没有回答,而是恭敬地向徐真行了一礼,诚挚道:“请徐先生指点。” “不必那么客气,只是随意聊聊罢了。”徐真笑了笑,问了个不相干的问题,“以往在进行革命时,同盟会依赖于哪些力量?” 夏瑜曾经接触过那些事情,对此并不陌生,想了想便回答道:“依赖于会党、青年学生、一些海外华人等诸多力量的支持。” 徐真指向身下:“这里既没有强大的会党,青年学生只有你一个,哦……里面那个假洋鬼子勉强也算是青年学生,不过不会支持你。” “最后,这里更没有海外的支持,你如何寻找支持你革命的力量?” “以前,你认为夏家,或者县城的某些大家族会支持你,很显然,你错了。” “他们不会支持你,只会把你送去砍头。” 夏瑜若有所思道:“清庭势大,哪来的力量会在这种情形下坚决地支持我们的革命?” 徐真没有回答:“平均地权说,文明之福祉,国民平等以享之。” “这点说得很对,但是现在我们的国民平等享有文明之福祉了么?” 他鼓励地看向夏瑜:“你要明白一句话,只有触动利益才能触动灵魂。” “这些大家族为什么反对你革命?只是因为你触动了他们的利益,站在他们的立场来看,你的那些革命原则简直就是在割他们的肉。” “在这种情况下,即使是亲人,他们也能把你送上断头台。” “所以,想要寻找支持,你首先要认识到那些人会从革命中获利。” 夏瑜觉得自己好像抓住了什么东西,又好像什么都没有抓住。 徐真说道:“通缉令还没有下来,在未庄没有人认识你,你可以去走走,去问问,去接触每一类人,看看他们的利益在何处。” 夏瑜灵机一动:“像谈及英国史时,徐先生说的那些支持革命的商人……” “不错。”徐真点头道,“在英国的革命中这些商人定然会获益,所以他们大多数坚定地支持革命。” “现在,你要从未庄找到同样的一些人出来,那么革命事业就有了根基。” 夏瑜急不可耐道:“我这就去和未庄的村民谈谈。” 向前跑了几步,他忽然停下,转头又向徐真行了一礼:“徐先生一席话让夏瑜茅塞顿开……徐先生思想渊博似海,可为夏瑜之师!” “我晚上便写信,将徐先生的话传给我的同窗好友,他们肯定会和夏瑜一样,有所收获!” 第28章 革命路线与赵家、钱家眼中的阿Q 路线问题不止是夏瑜一个人的问题,而是这个时代的所有革命者普遍面临的一个问题。 像孙先生这样的革命者,也是在一边进行革命实践,一边探索自己该依赖哪些力量,进行一场怎么样的革命的问题。 他起初对清廷的汉族大员抱有幻想,向李鸿章上过书。 后来发现这路走不通,变成了坚定的革命者,又依靠会党与青年学生的力量发动革命,多次被镇压。 在这些实践中,他对革命的认识更为深刻,在晚年还修正了三民主义。 许多热血方刚的青年学生也没有明确的方向,不少人走向对清廷大员刺杀的方向,姓汪的不是孤例。 何止作为先驱的孙先生,就连后来的革命者起初也没有思索清楚这个问题,盲目地借用他国经验,在劳工阶层并不算强大的城市进行革命起义,造成了大量的牺牲。 直到那位伟人出现,才彻底地明确了革命方向,也明确了在这里要进行一场怎么样的革命。 徐真实际上并不是什么天才,他只是站在巨人的肩上,以百余年后的目光再次审视这个年代,让他的目光带有了后世的先见性与成熟性。 迷茫中的夏瑜从未接触过他这种思想,一听之下自然感到新颖与震撼。 他好像抓住了什么东西,急切地想要把这些东西弄清楚。 他的心中有种直觉,只要他能够消化掉这些东西,那么他心中的诸多问题就能有了答案。 看着夏瑜急切的背影,徐真沉思了许久。 他这一只蝴蝶在未庄这小地方扇动了一下翅膀,不知道会对未来造成多大的影响。 只希望这些真正的鲜活的生命能够少牺牲一些……徐真在心中叹息。 客厅内,钱家父子与赵家父子安静了一阵,都在默默消化自己莫名其妙地加入了革命党,还在那大逆不道的所谓纲领上签了字的事实。 不知过了多久,赵秀才小心翼翼地向外看了一眼,忽然低声说道:“我们逃走……” 赵老太爷眼睛一转,有些心动,但看了眼自己的老胳膊老腿,又把这心动压了下去:“他就在外面,能跑哪儿去?就算你跑出了这里,你跑得过他的洋枪?” 对面的钱老太爷点头:“那洋枪……真是可怕,连把总都一枪打死了,我们要是被他撞见,这脑袋上不得多个洞?” 赵秀才道:“他洋枪只有一支,人也只有一个,我注意了,他身边那人身上没有武器。” “我们若是一起走,他一个人或许追之不及……” 其他三人都当没听见。 站在钱老太爷身后的假洋鬼子不满道:“要不是你们赵家,我钱家怎么会被牵连进这件事情里面?” 钱老太爷也不满地瞪了赵老太爷父子一眼。 赵老太爷没有说话。 赵秀才理直气壮道:“这事能怪我们么?昨日便约好,今日来我家商量事情,谁知道他……他恰好……” 假洋鬼子打断道:“你若不遣人来催,我们会那么早过来送死么?”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赵秀才看向假洋鬼子,“你不是也在东洋留过学?想必也接触过革命党,不如你去和阿……老q套个近乎?” 听到对方说自己接触过革命党,假洋鬼子像是被针刺了一样,下意识地就要反驳,这是回来后形成的自然反应。 在清廷可不能提革命什么的,从东洋回来,他就对自己在东洋的见闻只字不提。 但他的嘴一张,却又把反驳的话咽了下去,反而说道:“这……这……我是接触过一些……那位造反的孙哥,我和他谈过几次,请他吃过饭……” “他说要革命,我劝他,劝他说慢点……慢点,否则他……” 顿了顿,他又说:“要是孙哥打来了,肯定认识我。” 赵秀才质疑道:“你要是认识革命党,怎么不知道他们那个什么纲领?” “这个……”假洋鬼子瞪眼,“这个能拿出来说么?” “能拉上关系就好。”钱老太爷点头道,“不过就算没有这层关系,我看他们也不会把我们怎么样?否则也用不着用那东西来威胁我们。” “要是想杀我们,现在已经直接杀了。” “这是老成持重之言。”赵老太爷赞成道,“在未庄这地界,他还需要我们支持,要是把我们都消灭了,就凭他们两个,能做成什么事?” 稍作沉吟,他又说道:“现在的问题是,究竟是像他说的,革命党马上要占领县城,还是朝廷依旧能掌控县城大局。” “要是前者,那……我们做个革命党,也没有什么不好。” 他和钱老太爷人老成精,在最初的惊慌过后一回过神来,就开始思考这事情的利弊。 钱老太爷思索道:“这事不好说,朝廷的江山看起来还是很稳固……” 几人沉默了片刻,赵老太爷又警惕地向外看了一眼,低声道:“这个老q究竟是这么回事?这次见到,好像变了一个人……” “以前见到大都唯唯诺诺,不敢大声说话,这次却……这次却……难不成是被鬼附身了?” 赵秀才也低声说道:“肯定是革命党的鬼魂附体了!” “以前的阿q连书都没读过几本,哪里知道什么革命党的那个什么纲领?现在他已经完全成了一个革命党,我看肯定是革命党附身了!” 钱老太爷皱眉:“这革命党竟如此可怕,把一个好端端的人变成了这个样子……” “说不定……”假洋鬼子突然说道,“说不定他一直都是这样的人,只是以前伪装得好,现在看革命党马上要占领县城,就不装了?” 赵老太爷不大相信:“他要是能伪装那么久,这得多么重的心机?” 假洋鬼子道:“他心机要是不重,能一举杀了白举人和把总?我看他就是这样的人。” 赵秀才也有些被说服了:“对,他潜伏在未庄,说不定就是为革命党做内应!” 那么一说,连赵老太爷都有些信了:“我们确实不知道他从哪里来的,他有一次还冒充过我的本家……” “这个人确实可怕,我们要老实一点,一旦让他感到我们有问题,定然会毫不犹豫地下杀手。”钱老太爷说道。 听他那么一说,几人皆是心中一凛。 钱老太爷又道:“赵家,你们要小心你们的家眷,千万别让他们知道现在单位处境……” 他话没说完,但是赵家父子都知道他的意思。 徐真只有一个人,可以盯住他们,盯不住他们一家老小。 所谓大难临头各自飞,要是让他们家眷知道了有那么一个危险的革命党控制了赵家,万一跑了出去,泄露了消息,先死的肯定是他们。 所以在不能确保自己安全之前,他们反而要给徐真隐瞒踪迹。 赵老太爷默认了钱老太爷所说的话,又提醒对方道:“你们那边也要保密。” “我看,他没有放你们走的意思,你们要及时向家里传消息,找着借口,别让他们担心,否则不知道会闹出什么事情来。” 第29章 夏瑜的迷茫 四人又窃窃私语地商讨了一阵,假洋鬼子走出了客厅,找到站在一棵树下看风景的徐真,怯怯道:“老……老q,以往和你有所冲突都是我的不对,请你大人不记小人过,不要把那些放到心上 。” 徐真回头看向假洋鬼子:“我们革命党有大胸襟,不会在意那些芝麻绿豆一般的小事。” “哦,哦……那就好。”假洋鬼子松了口气,小心翼翼道,“有一个问题不知当不当问……” “你问。”徐真说道。 假洋鬼子道:“老q你是革命党,那你认识孙哥么?” “孙哥?”徐真诧异。 假洋鬼子连忙说道:“孙逸仙先生,我称作孙哥,以前……以前在东洋留学,我见过几面,还说过几次话。” “你认识孙先生?”徐真神色“惊喜”,“那你不早说?你要是早说了,我哪里用得着和你说那么多?我们本来就是一家人嘛!” 假洋鬼子高兴道:“原来老q你和孙哥是一伙的?孙哥没来么?” 徐真随口道:“占领县城后,我们就可能见到孙先生。” “那就好,那就好……”假洋鬼子左右看了看,忽地把声音压低,“既然是真正的一家人,那我不得不提醒老q你一句,千万要小心赵家人。” 徐真挑眉:“哦?” 假洋鬼子凑近徐真,又道:“这赵家狡猾得很,刚刚还在策动我们逃跑,可是我能逃么?我和孙哥认识……我能逃么?” 说到这,他吹牛道:“要是你们再不来,我迟早也要在未庄搞革命!” …… 夏瑜跑出了赵家,迫切地想要找人交谈,但遇到个人,还没说话,那人就远远地走开了。 未庄就那么大点地方,见到的都是熟面孔,他一个陌生人突然出现在未庄,谁能不警惕? 夏瑜也明白这个道理。 但他现在需要有人说话,来验证心中所想,也顾不得别人的警惕,强行地敲开了一个门户。 主人没有开门,只拉开一个门缝,看见外面站着的是个陌生人,便问道:“找谁?” 夏瑜一时愣住,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等他要说话时,门就关上了。 他再敲,里面却传来骂声。 夏瑜换了一户人家,敲开门就问:“我能和你谈谈……不,问你一些问题么?” 主人是个中年妇女,打量了夏瑜一眼,直接关上了门。 门外的夏瑜苦笑。 未庄并不大,横贯庄子的一条小路也不长。 夏瑜向前走了没多久就走出了未庄的民居范围,见到一排排苍翠的树木以及茂盛的庄稼。 他见到有赤裸上身的农夫在田间走动。 夏瑜想要去搭话。 但田埂上杂草极多,又有污泥,他犹豫了一下,那表情木然的农夫见陌生人在看自己,便警惕地走远了。 夏瑜叹息一声,继续向前,看到左侧的土谷祠内躺着一个瘦弱且矮小的年轻人。 那年轻人穿着一件破旧的短衫,靠在土谷祠的门槛上,有气无力地赶着恼人的苍蝇,一脸的污垢,双眼半睁半闭,没有一点精气神。 夏瑜犹豫了一下,凑近问:“我能问你几个问题么?” 那年轻人用无神的双眼看了一眼夏瑜,与未庄其他人一样的警惕。 他的身体挪动了一下,似乎想要拉开与夏瑜的距离,但他双手还没发力就软了下来。 夏瑜直接说:“我想和你谈一谈。” 那年轻人又看了一眼夏瑜,像赶苍蝇一样的挥了挥右手:“肚饿,我不想说话。” “这好办。”夏瑜笑道,“你要是回答了我的问题,让我满意,我就带你去吃一顿好吃的。” “你问!”年轻人咽了口唾沫,把警惕抛到了一边。 夏瑜问道:“我该怎么称呼你?” “小d。”年轻人道,“他们都叫我小d。” “小d……”夏瑜又问,“你是做什么的?” 小d说:“做短工的。” “未庄有什么短工可做?” “钱家和赵家需要人帮工的时候就去做……他们需要人舂米,划船……有时候也去做,农忙的时候,我也能帮人收割庄稼。”没有多少力气的小d难得说了那么多话,说完就喘息了一阵。 “工钱怎么样?” “一天……一天几百文。” “钱都用在了什么地方?” “吃穿,还有喝酒、赌钱……住的地方……住土谷祠要交钱,还要给地保酒钱……” “那你有余钱么?” “没有。” 看着脏兮兮,身无分文地躺在土谷祠的小d,夏瑜心生怜悯。 若是有机会,他愿意帮助这样的可怜人。 心中又想到,徐先生说触动人的利益就能触动灵魂。 那么这样的一个可怜人的利益在哪里?他的利益又是否与革命一致? 沉吟片刻,夏瑜又问:“你许久没有吃东西了?” “三天。”小d说,“三天就喝了一点水。” “那你……没想过去偷,或者去抢?” 听到这话,小d用奇怪的眼神看了一眼夏瑜,否认道:“我……我不偷,也不抢……” 他好像认为夏瑜是为了某种目的来试探他的人,双眼又带上了警惕。 夏瑜环顾了一眼空荡荡的土谷祠:“你有没有痛恨的人,倘若给你一次机会,你……敢不敢杀人?” 小d又咽了口唾沫,这次不是对食物的渴望,而是有些害怕。 夏瑜笑了笑:“你不恨地保?不恨骗钱的赌场,要是给你机会,你敢把自己的钱拿回来么?” 小d没有回答,迟疑着问道:“你还要带我去吃东西吗?” 夏瑜没有说话。 他心想,这是一个胆怯的人,不是他需要的革命者。 在早期的革命活动中,对会党十分依赖,但那些会党中人不少都是义气当先、一诺千金,懂得家国大义的豪杰,绝不是小d这样的胆小鬼。 夏瑜有些失望,又有些茫然。 这未庄有钱家、赵家这样的位于上层的地主,有面朝黄土背朝天的麻木的农夫,有开办赌场的无赖,有欺压小d的地保,也有小d这种打短工的底层民众,什么人才是他能依靠的革命力量? 夏瑜没有答案。 那么再退一步,他想要的革命不是现在的这种革命,又是什么样的革命? 他陷入了苦思。 躺在地上的小d又问:“你还带我去吃东西么?我肚饿……我可以帮你干活。” 夏瑜看向可怜的小d。 “我干活很厉害。”小d强调。 第30章 你比李中堂还懂怎么治国? 夏瑜想要打发小d去赵家吃一顿饱饭,但是小d只是怯怯地看着他。 “赵家……赵家么……我不敢去,他们会打人……”小d说。 夏瑜叹了口气,对小d更为失望。 如此之人,比干活的驴马还要更好驱使,根本没有丝毫的血气,也不具备丝毫革命精神。 “那你先跟着我。”夏瑜对小d招了招手。 他心中其实明白,像小d这样的人不在少数,否则在这片土地上也不会发生盛世还大规模饿死人的惨状。 其实也不能全怪小d。 普通人只想生存罢了,能豁出性命一搏,以血肉之躯对抗朝廷这个庞然大物的毕竟是少数。 想到这里,夏瑜心中又多了几分使命感。 流血牺牲可以从许多个我这样的革命党开始,他想。 小d努力爬起,不远不近地跟在夏瑜身后。 夏瑜走得不快,故而脚步虚浮的小d也不至于跟丢。 继续前行,夏瑜看到了一座寺庙。 寺庙的门是半开着的,一个年轻尼姑正在擦拭着大门。 看见夏瑜这个陌生人走来,这尼姑胆怯地躲进了庙里。 没一会儿,一个老尼姑从门缝里探出头,警惕地打量着夏瑜。 “你不是未庄人。”老尼姑说,“我不认识你。” 打量了一眼古旧的寺庙,夏瑜搭话道:“近两年世道不好,南方的革命党闹得很凶,不知道菩萨……” 老尼姑脸色一变,“砰”的一声把门关上,在里面大声说:“我们是出家人,不知道什么什么革命党,我们……我们只知道拜菩萨……” “世道坏了,只要多拜拜菩萨……菩萨会保佑大伙的。” “拜菩萨……”夏瑜冷笑一声。 若是拜菩萨有用,那还要他们这些人努力做什么? 不止对菩萨不满,他甚至对所有让人麻木的宗教都不满。 那些宗教让人逆来顺受,把希望都放在不知道是否存在的仙神上,让恶人得势。 但若是最终恶人得到相应的惩罚,他们会感激惩罚恶人者,但是会更加感激仙神,更加坚定自己的信仰。 夏瑜想,要是革命胜利了,他们推翻了专制的满清政府,创立了民国,让世道变好,这些人恐怕不会感激那些牺牲的革命者,而是更加感谢神灵。 不应该把革命的希望放在寺庙里…… 身后的小d忽然说:“我知道有个地方的围墙不高,可以爬进去……你要是想进去……” “我不想进去。”夏瑜冷眼瞥了一眼寺庙,转身就走。 革命胜利后最好取缔寺庙,让他们都还俗,靠自己的劳动养活自己,夏瑜想。 前面就出了未庄,夏瑜没有继续前行,而是向另一个方向走去。 走了没多久,他看见一个赖头男人坐在一块石头上,翻找着身上的虱子。 他像个灵活的猴子一样,总是能抓住强壮的虱子,然后将之扔进嘴里,咬得嘎嘣作响。 “他是王癞胡……”跟上的小d说。 他的体力不济,说话有些虚弱。 夏瑜问:“王癞胡是做什么的?” 小d刚要说话,却又闭上了嘴,因为那王癞胡听到声音,向这边看了过来。 小d一缩身,藏在了夏瑜身后。 王癞胡看了夏瑜一眼,把身上的夹袄穿好,晃悠悠地走了。 夏瑜没有追上去。 前面有热闹的声音传来,他循着声音走去,看见前面是一个酒店。 一些闲人在里面吃酒闲聊。 夏瑜走进酒店。 小d有些犹豫着要不要追上去。 里面的闲人看见夏瑜这个陌生人走进来,顿时收了声,但一看见后面的小d便又调侃起来。 有人笑嘻嘻地问:“小d,你找到活干了没有?” 又有人说:“我看见你在土谷祠躺着不动弹……” 还有人大声喊:“小d,说说你是怎么得罪了赵家和钱家,怎么都不要你干活?” 说这话的大都不了解县城发生了什么。 未庄十分封闭,就算有些人得到了风声,也不敢确定那些小道消息是不是真的,更不敢到处说,最多就是私下在家里当笑话说说。 受到哄笑的小d窘迫地站在门口。 夏瑜没有管小d。 他想看看小d会不会有反驳的勇气。 但事实让他失望了。 小d只是站着,没多久,便消失在了酒店门口,不知道做什么去了。 夏瑜要了一壶酒,坐着听酒店内的闲人聊天。 或许是因为他这个陌生人到来的缘故,闲人们的声音小了很多。 但是夏瑜还是听到了不少东西,可惜都是一些没用的八卦。 喝完了一杯酒,夏瑜叹息着走出了酒店,看见路边有一个醉醺醺的老头。 这老头穿着长衫,破旧却还算干净,一条辫子拖在身后,也是进过精心打理的,看起来像是个读书人。 夏瑜走上前,搭话道:“这酒很烈,能醉人。” 老头醉醺醺道:“酒……酒么,不醉人怎么是酒?” 夏瑜笑道:“我在城里喝过洋酒,一口气喝半斤也没有醉。” “洋酒怎么比得上我们的酒?”老头瞪大眼睛,“洋人的东西,怎么比得上我们的东西?” 夏瑜也道:“还是我们的东西好。” 两人观点一致,算是搭上了话。 这老头是个话痨,对着夏瑜说了不少话,大多是炫耀自己一天要喝多少酒,又喝过那些酒,最后又说就算未庄的年轻人也喝不过他。 夏瑜应付了两句,最后话题一转,故意感叹道:“洋人的东西流入太多,有些人就喜欢洋人的东西,认为那是时尚,不少地方的人就喜欢洋酒。” 老头咂摸着嘴:“洋酒……洋酒就是马尿,算得上什么酒?” 夏瑜又道:“大清朝的贪官污吏太多了,贪污受贿可以,却做不了一点实事,尤其是面对洋人,腿软得厉害,恨不得跪着和洋人说话,要不是……” 听见这话,老头的酒便醒了一大半,连忙阻止道:“这话……这话可不能瞎说……” “不是么?”夏瑜反问,“要不是那些无能的贪官污吏,洋人的东西怎么进得来大清?” 事实上,夏瑜并不反感东洋流入进来的东西。 他深受东洋文华的熏陶,认同好用就拿来用的道理,比如他对洋人的洋枪洋炮就很喜欢。 现在那么说,只是为了刺激这个老头。 老头果然受了刺激,嘀咕了几句“洋人”、“洋酒”、“奸臣”之类的话。 后面的话夏瑜没有听清。 他笑了笑,又说道:“软骨头的大臣太多了,要不然大清也不会变成当下这个模样。” “照我看,皇上恐怕也是软骨头……” 这下,老头被彻底瞎醒了,瞪大双眼,颤巍巍地伸出右手指向夏瑜:“竟诽谤皇上,诽谤朝廷大员,你……你……你……你这个乱臣贼子!” “说真话怎么能叫诽谤?”夏瑜丝毫不怕,“自从洋人的坚船利炮来到大清,数次与大清发生冲突,大清那一次不是软骨头作风?” 面对这事实,老头涨红了脸,憋半天没有憋出一句话,最后愤愤道:“你……你有朝廷中枢大臣聪明么?你有李中堂聪明么?你有张太保聪明么?” 他越说越觉得自己有道理,说到这里变得更加顺畅:“中枢大臣处理国事多年,见多识广,凭你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一只小小的井底之蛙,怎敢指点国事,非议国策?” 他冷哼一声,加大声音,又问:“莫非,你以为自己比李中堂还要机智……比李中堂这样的名臣还要懂怎么治理国家?” 夏瑜反驳道:“这天下是大家的天下,非一家一姓的天下……” 听见这大逆不道的话,老头猛然大叫一声,慌不择路地跑了,差点摔倒在路边。 他快速爬起,一扭头指着夏瑜很恨地说了一声“乱臣贼子”,飞速地消失在了夏瑜的面前。 失望至极的夏瑜摇了摇头,向赵家走去。 在外留学时,身边都是热血青年。 回国后,在大城市也见过不少有共同理想的有志之士,曾一度让夏瑜对革命非常的有信心。 可是,如果在这片土地上,大部分的地域,都是像未庄那么麻木、愚昧的地域,革命真的有出路么? 支持革命的力量究竟在哪里?迷茫的夏瑜问自己。 消失的小d不知道从哪追了上来,气喘吁吁道:“他姓王……是个老穷酸,好像叫王会……我不知道是哪个会……” 第31章 分清朋友和敌人 回到赵家,看见庭院中的徐真,夏瑜的第一句话便是:“这里没有革命的土壤!” 徐真没有反驳,只是拍了拍自己身边的椅子:“说说。” 夏瑜在徐真身边坐下,组织了一下语言才说道:“未庄不大,不到百户,居民的成分也非常简单,我没有在这里找到任何支持革命的力量。” 徐真鼓励道:“具体一点,谈谈你的想法。” 夏瑜向四周看了一眼:“最富有的是这里的赵家,还有另一边的钱家,他们摆明了是墙头草,不会支持革命。” “从利益角度来说,他们已经是吃喝不愁,没有动机跟着我们以生命为代价,去进行革命。” “推广开来,在县城恐怕大多数富有者也是这样。” “不可一概而论。”徐真提醒道,“他们这个群体大部分都是消极的,但是也会出现一些积极的开明的个体支持革命。” “你在留学时接触到的不少有志青年不就是出自他们这样的家庭?若是对他们一概采取排斥的态度,你也会把这些同伴推开。” 夏瑜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想起唯唯诺诺地跟着来赵家,只为吃一口饱饭的小d,他又说道:“像未庄的小d这种,没有田地,没有住处,靠打短工为生的人太过于胆怯,或许私下敢做一些小偷小摸的事,但是绝没有参与革命的胆气。” “我在路上遇到一个叫做王赖胡的无赖,好像有几分胆子,但是那么一个无赖,又没有会党的束缚,我想不出怎么让他坚定地支持革命。” 说到这里,又想起以前接触过的一些会党人士,他多说了两句:“支持革命的会党大多讲义气,讲究的是一个言出必行。” “且许多会党与反清复明的追求多多少少能搭上一点关系,天生就反感满清,才会支持革命……他们与乡下无赖不同。” 徐真点了点头:“我以前也是在未庄靠做短工为生,了解你说的小d和王癞胡。” “从某一方面来说,你分析得没有问题,以他们现在的那点觉悟,确实不会支持革命。” 夏瑜诧异道:“徐先生这样满腹才华的人才也要靠打短工为生?” “那是我去县城之前的事。”徐真说道,“先不管这个,你继续说下去。” 夏瑜吸了口气,继续道:“在未庄,还有设赌博的庄稼与庄稼的狗腿子,另有一所酒店。” “我没有接触过赌博的庄家,听小d说,他们会定期来设一个赌局。“ “我去过酒店,认为这酒店的店主和赌博的庄稼一样,与当地的官府有些勾结,故而才能开得下去,所以把他们归为一类人。” 徐真说道:“把他们分开为好,开赌场的庄稼多是一些大无赖,酒店的店主则是商人,不是无赖。” “两者虽然都会与官府勾结,但是他们不是一类人,利益也不一致。” 夏瑜的观察很敏锐,转悠了一圈就大致把未庄的情形摸清楚,且能从利益的角度分析他们是否会支持革命,但是在对这些人的划分还是不大准确。 徐真没有说“阶级”这个词汇,只是从利益的角度提醒夏瑜,无赖与酒店主不是一类人。 夏瑜明白了徐真的意思,便说道:“他们的利益确实不一致,革命定然会打击对社会秩序形成破坏的这种无赖,而支持正常的商业活动。” “但是,从未庄来看,这些无赖,尤其是设置赌博的庄家与酒店主都是获益的上层……” 说到上层,他解释道:“他们虽然比不上官员,也比不上赵老太爷这样的士绅,可与底层的小d,还有种地的农夫来说,确实是上层。” “我不认为他们会坚定地支持革命,毕竟他们现在的日子过得挺滋润,不会支持打破现有秩序的革命。” “虽然我们可以告诉他们,未来会过得更好,但是这种画大饼的事情肯定说服不了他们。” “他们更在乎眼前的,到手的利益。”徐真点了点头,示意夏瑜往下说。 夏瑜接着说道:“未庄有寺庙,寺庙里有两个尼姑,他们只知道拜菩萨,把世道的变化都归咎于菩萨身上,没有动力支持革命。” 想起那座寺庙,他冷冷地放出了自己的狠话:“依我看,这些不事劳动,像是寄生虫一样的寺庙都该取缔。” “你这样的认识不对。”徐真摇头说道。 夏瑜正要说话。 这时,赵秀才一脸讨好地从客厅走了出来。 他小心地走到徐真身边,谦卑地问道:“老q说了半天的话,嘴渴了?我沏一壶茶上来?” “要是饿了也和我说,我去准备一点吃的端上来。” 徐真似笑非笑地盯住赵秀才:“你们不会在茶水里面下毒?” “这……这……”赵秀才脸色一变,“老q不要开玩笑!” “我们既然已经按了手印,那就是革命党的一员,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情?这种玩笑万万开不得!” 徐真毫不客气道:“送上来的吃食你们都要先尝尝,要是没问题我再吃。” 赵秀才连忙应了一声好,转身去沏茶去了。 徐真又说道:“告诉其他三个人,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都不能脱离我的视线,否则后果自负。” 赵秀才顿住,扭头苦着脸道:“人有三急……” 徐真面无表情道:“先向我报告,我同意了再去。” 赵秀才不说话了。 等到赵秀才走远,夏瑜向徐真请教道:“请徐先生指点。” “谈不上指点,只是一个很简单的道理。”徐真向夏瑜问道,“你知道全国有多少寺庙,多少僧侣么?” 夏瑜皱眉:“这个……不知,但是应该不少。” 徐真又问:“革命最紧迫,最重要的任务是什么?” 夏瑜毫不迟疑地答道:“推翻满人的统治,推翻皇帝制度,创立民国!” 徐真说道:“既然推翻皇帝制度是现在最重要的事情,那就需把这事情放在第一位,把其余的事情都放在一边。” 夏瑜思索着道:“先做最紧迫的事情,再做其他事情?” “正是如此。”徐真点了点头,“譬如你带回来的小d,他饿急了,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吃饭,所以他要先吃饭,才能考虑后续的事情,比如晚上去哪睡觉,明天去哪工作赚钱。” “后面这些事情对他重要吗?都很重要,但不是现今最重要的。” “他只有把这些事情放一边,先填饱肚子后才能去考虑这些事情,否则在快饿死的情形下,怎么考虑这些问题?” 夏瑜同意徐真的话:“和推翻帝制,推翻清朝的革命相比,取缔寺庙并不重要。” 徐真语重心长道:“你也知道,寺庙众多,要是把取缔寺庙和革命任务混在一起,就会把众多的僧侣推到皇帝那边去。” “我们不怕他们,但是也会增加我们革命的难度,增加我们热血的革命人士的牺牲,这是得不偿失的事情。” “若是在进行革命时把他们暂时放到一边,或者争取到我们这边,至少让他们不要和我们作对,那我们在革命中就会轻松许多。” “不止对寺庙是这样,对许多其他的势力也要这样,如此一来,革命就会更加顺利。” 夏瑜激动站起,又郑重地向徐真行了一礼:“徐先生的话总是能发人深省,夏瑜受教!” 徐真几句话就让他收获良多,心中对于革命事业的思路又清晰了不少,让他怎么能不激动? 徐真不在意道:“只是一些简单的道理,不必如此。” 换了个舒服的坐姿,他继续说道:“在革命的第一步,我们不止要找到谁是支持革命的力量,还要找到谁是革命的死敌,才能让我们的计划变得清晰起来。” 夏瑜沉思道:“找到谁是革命的死敌……?” 徐真道:“简而言之,就是要从利益的角度,分清朋友和敌人。” 第32章 民国的国师? 想起徐真之前所说的“只有利益能触动灵魂”,再结合现在的“分清朋友与敌人”之说,夏瑜只觉得发人深省。 他的思维清晰了许多。 联想起以往接触过的革命活动,与自己在县城还没正式开始便截然而至的革命活动,又有了许多新的想法。 但是把这些想法放到未庄之后,他还是没有看到什么支持革命的力量。 “这里缺少革命的土壤。”夏瑜又说。 但是这次没有之前的坚决。 徐真依然没有反驳,只是接着刚才的话题,问了个问题:“这里不论其他,只论未庄的尼姑与寺庙,你认为他们是我们的敌人吗?” “不是。”夏瑜回答。 “那么,她们是会支持我们革命的同志么?”徐真又问。 “同志?”夏瑜咀嚼着这个新词。 徐真解释道:“有共同志向者,我称之为同志。” 这种解释简直说到了夏瑜的心底,他双掌一拍,笑道:“这个称呼好!” 说完,他又说:“寺庙里的尼姑、和尚都不会是我们的同志。” 想起刚才徐真所说的话,他又补充了一句:“不排除有开明的僧侣存在,但是大部分应该不会成为我们的……同志。” “为什么?”徐真问。 夏瑜说道:“他们逆来顺受惯了,又在宗教的的调教下,养成了一种对世界的另类看法,像这佛门就寻求什么涅盘,这种追求让他们不可能参与革命行动。” 徐真点头:“同样,只要他们保持这种状态,他们大部分也不会以什么实际行动去支持清廷。” “我们要以有利的政策争取这样的人,让他们成为我们的朋友。” 夏瑜迟疑道:“要是我们以更好的政策去吸引这些人的帮忙,让他们成为我们的朋友,那在革命之后,会不会使他们尾大不掉,以至更多的人加入他们?” 徐真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道:“你说佛门为什么兴盛?” “这个……”夏瑜皱眉,“我没有想过。” “你留学在外,所学的东西不是佛学,没有想过也正常。”徐真回想了一会儿自己学过的东西,“佛门自东汉传入东土,经梁静南北朝的乱世开始壮大。” “所谓‘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说的就是那时寺庙的兴盛。” 他所说的这些对于夏瑜,或者对于这个时代的大部分人都是一些新奇的东西,因为少有人会刻意去学佛教的历史。 但是对于徐真而言,只是后世的历史课程中进行的常识教育。 大致说完了佛门的发展,他说出了自己的:“那么在那个时期佛门为什么会发展得如此之快?数百年间便从一外来教派发展到能够与儒道抗衡的地步?” 不等思索中的夏瑜回答,徐真便继续说道:“只是因为那时中国是乱世罢了。” “在两晋南北朝,连年战乱不休,百姓朝不保夕,心灵也没有依凭。” “现世没有救世主,他们只能去找一个宗教,找一些神灵来信仰,给自己的人生创造一点希望,否则怎么生存下去?” 夏瑜悲悯道:“五胡乱华之时,北方视汉族为两脚羊,确是中国最黑暗的动荡时期之一,百姓求救于宗教倒也合情合理。” “如果革命成功了,我们以后得生活只会越好。”徐真问道,“要是生活好了,谁又愿意去寺庙里做和尚?” “我曾听说过那么一个故事……” 他神态平静地说道:“曾经有一个丐帮帮主,将中国的所有乞丐都统一在了麾下,人数何止千千万?” “坐在龙椅上的皇帝非常忌惮这位帮主,便和他说,你丐帮一日不解散,朕一日不得安心。” “这丐帮帮主却说,乞丐的数量是由你决定,不是由我决定的,如果人人都能安居乐业,谁还愿意去当乞丐?” “好!”夏瑜再度鼓掌,“这位丐帮帮主有大智慧!” “天下有多少乞丐本就由皇帝决定,同理,天下有多少革命党也由皇帝决定。” “要是皇帝能让天下安居乐业,人人都不受欺压,人人都有饭吃,有衣穿,人人都平等……那根本就不会有革命党!” 徐真笑道:“我们要以发展的眼光去看这个世界,即要以长远的眼光去看这个世界。” “现在不支持我们的革命的可能会被我们争取过来,成为我们的同志。” “现在支持我们革命的,将来也可能反对我们的革命。” “只要我们看得足够长远,那么一切都会变得清晰起来。” 他这是属于站着说话不腰疼。 要是没有后世的眼光,只从目前的局势来看,谁能说自己的目光长远到能看清未来? 但夏瑜不知道他的真实情况,只觉得徐真随口说出就是让他受用无穷的智慧。 就连徐真那双漆黑的双眼在夏瑜看来都带上了沧桑与高深的智慧。 直觉到心中某些疑惑又得到了答案,他对徐真已经佩服到五体投地,认定徐真是真正的隐世真人。 “不谋万世者,不足以谋一时……”夏瑜以学生礼仪,恭敬地向徐真行了一礼,“夏瑜受教,以后思考问题不会再那么死板,而是会像徐先生所说的这样,以长远、发展的眼光去看问题。” 他忽然想到,这样的人物不应该在未庄这样的小地方,而应该在更大的舞台上为革命发挥出更大的作用。 他本来只想凭自己过目不忘的好本事,把徐真所说的英国革命史,与一些有大智慧的话记下来,寄送给自己的一些朋友观看,给同样迷茫的朋友一些鼓舞。 但是他现在又觉得,那么做是远远不够。 也许该托关系,向孙先生也寄送一份,让孙先生与徐先生也见一面…… 若是见面,两人会碰撞出什么火花? 他的脑子里不知怎么的出现了三国演义里,刘备见诸葛亮的场景。 他想,徐先生的话高屋建甄,总是发前人之未发,说前人之未说,以新颖独特的视角去分析问题。 在徐先生这里,好像没有解决不了的问题。 若是徐先生去见了孙先生,恐怕也和诸葛亮见刘备是相似的情形…… 如此一来,徐先生倒是适合军师,或者国师的角色,他又想。 把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东西驱逐出去,夏瑜问道:“徐先生愿意去见孙先生么?” 看见夏瑜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徐真本以为夏瑜在消化他的话,没想到突然听到那么一个问题。 他愣了愣,有些憧憬道:“如果孙先生愿意见我的话,我非常愿意去与孙先生谈谈。” 能见到历史教科书中的人物,并与之交谈,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事情? 夏瑜笑了起来:“孙先生非常讲义气,又对人亲和,从不因身份看不起别人,肯定也非常高兴见徐先生。” 第33章 夏瑜对农人的看法 赵秀才送上来一壶茶,一些吃食。 他自己先主动先尝了一口茶,又吃了点东西,狗腿子一般退出几步,才讨好道:“两位先吃点东西。” 徐真喝了口茶水润喉:“你们给小d准备吃的了么?” “给了!给了!”赵秀才不怀好意道,“吃完我们就留着小d……老q要是想报仇,我有一百种方法整死他!” 他伸出一根手指,阴笑道:“整整一百种!” 夏瑜看了看赵秀才,又看了看徐真,眉头皱起。 徐真扭头,莫名其妙地看向赵秀才:“谁说我要整死小d?” “啊……不整死小d?哦……”赵秀才恍然大悟道,“要让小d生不如死?这个也简单……” 徐真老脸一黑,“哐”的一声放下茶杯:“我没说过的事情,你们不要自作主张地去做,否则坏了我名声……哼!” 赵秀才被吓得一抖,连忙道:“我明白了……” 看他站着不动,徐真问道:“还有事情?” 赵秀才看了眼徐真放在身旁的洋枪,咽了口唾沫:“是有一件事……钱家老太爷说要找个人去家里报信,要不然钱家那边的家眷会担心,会……会闹出一些不必要的风波,影响革命事业的发展。” “找个信得过的人去报信。”徐真警告道,“别做任何多余的事情,万一发生误会,伤到谁都不好。” “是,是……”赵秀才应了几声,连忙逃走。 每次站在徐真身边,他都感觉浑身不自在…… 夏瑜问道:“徐先生和小d有过节?” 徐真不在意道:“一点小事,不必放在心上。” 他给夏瑜倒了一杯茶,笑道:“说了那么久,你也喝一口茶。” 夏瑜拿起茶杯,尝了一口茶。 徐真说回了原来的话题:“你关于未庄的观察还没有说完。” 夏瑜放下茶杯,点了点头:“我回来时撞见了一个穿着长袍的……” 他想了一会儿才想到了该用那个词来形容那个老头:“……一个穿着长袍的儒生。” “自清廷废掉科举以来,没钱没势的儒生也失去了最后的那点地位,沦落成了整日醉酒的社会底层。” “这些人腐朽不堪,五体不勤,整日把儒家的那套忠君思想挂在嘴边,不可造就,不可能成为我们的同志。” 说到“同志”的时候,夏瑜稍微停顿了一下,之后才继续分析道:“但是这样的人也没有能力成为我们的敌人。” “清廷不在乎他们,我想他们的心里或多或少对取消科举,造成他们无路可走的清廷有些怨念,也许……也许这样的人也可以试着争取,让他们成为我们的朋友?” 说到最后,他有些不大自信。 但是按照徐真的说法,这样的人的确应该争取一番。 徐真没有表态,只是问道:“该如何争取?” 夏瑜想了想,说道:“在未庄,赵家、钱家都不可靠,我们或可聘请这儒生做一些文字工作,付给他应付的工钱?” “不过我们对他的防备不可少,如此迂腐之人,随时会倒向清廷。” “他这样的人不影响大局,暂时不必在意。”徐真说道,“我把他们这类读书识字的人群称为知识分子。” “像你说的这儒生可归为旧知识分子,和你们这些拥有新思想的新知识分子对立。” “在他们旧知识分子里面,有你说的这种底层知识分子,有赵家、钱家,以及更富有的白举人这样的知识分子,也有满清官吏这种处在顶层,决定国家大策,利益与满清完全绑定的知识分子,你认为谁是我们当前首要的敌人?” 他没有谈及复杂的社会底层的经济运转对社会结构与人的意识的影响,其实他自己也半懂不懂。 但是说到这个地方,已经足够夏瑜做出判断。 夏瑜立即道:“上层的官吏与他们的狗腿子是最凶恶的敌人,对起义的镇压往往都是他们完成。” “他们不可争取,是需要毫不留情地消灭的敌人,倘若他们存在,那革命就会存在危险。” “但是城里的白举人,未庄的赵家、钱家这一类人都是墙头草,不会铁了心地跟着满清送死,在革命的大势到来时,他们便会随之摆动,也许可以争取。” 徐真露出欣慰的笑容,他啰嗦了那么多,就是为了教会夏瑜从利益角度去分析敌我关系。 既然夏瑜已经具有这种思维,说明他的努力已经成功了一半。 只要继续引导,夏瑜就会走向他希望的道路。 于是徐真问道:“未庄最大的一个群体你却放在了最后谈及,是故意忽略他们么?” 听到徐真那么说,夏瑜便知道徐真指的是哪些人。 他解释道:“不是故意忽略,未庄的农夫均有些排外,我还没有找到机会和农夫交谈……” 想起他远远见过的一些农夫,以及在酒店接触过的闲人,还有在县城内看到的诸多形形色色的农夫,夏瑜直言道:“依我看,这些人只关心眼前的那点利益,不知晓家国大义,也从不关心什么是大义,满人来了,他们就让满人统治……” “他们麻木又愚昧,且又胆小,一个底层官吏就能吓得他们魂飞丧胆。” “论热血,他们不如会党,论家国情怀,他们不如青年学生,甚至还不如开明的旧知识份子……” 他最后下了一个结论:“我不认为他们是能支持革命的力量,但是我认可徐先生的话,认为他们是可以争取的朋友。” “只要他们站在我们这边,那么革命就会顺利很多,但是以他们的麻木程度,不过这也很难……” “都说赵家、钱家是墙头草,我看他们也是墙头草,谁的势大,他们就会跟谁。” 徐真摇了摇头:“结论不要下得太早,否则就会显得武断。” 夏瑜正要说话,徐真却打断了他:“你近距离接触过一个农夫么?” “你知道他们过得是怎么样的生活么?” “你知道他们多少人能吃饱,多少人吃不饱么?” “你知道他们当前最关心的问题是什么吗?” 夏瑜茫然摇头。 他家里虽然是一贫如洗,在他入狱时,他母亲连贿赂看守他的狱卒的钱都没有,但他好歹是在夏家长大,天生就与底层的农民有一定的距离。 他自认为对那一群体足够了解,但是徐真那么一问,他发现自己好像说不出多少东西。 再一想,自己认为了解的东西好像大多是刻板印象,不少都是从别人嘴里听到的东西。 徐真教训道:“没有实地探查过,不了解情况,怎么能轻易下定论?” 夏瑜有些脸红:“是我太武断了。” “那就去调查他们的情况,回来再和我说这一群体。”徐真远远指了指赵家客厅,“你是一个外人,未庄的人当然会防备,有了他们帮助,你能知道更多的东西。” “有些东西也只掌握在他们手上,比如未庄共有多少户,多少口人,多少人在他们手上租地过活,多少人欠他们的债。” 夏瑜起身,又对徐真行了一礼:“多谢徐先生指点!” “去。”徐真鼓励道,“调查清楚,再来和我谈谈这个群体。” 第34章 夏瑜的调查报告 过了半个时辰,夏瑜就与狗腿子一般跟在身后的赵秀才回到了赵家。 “徐先生,请看!”夏瑜迫不及待地摊开一张纸,将之放到徐真身前的桌上,“未庄共有一百三十二户人家,比我初步估计的要多上不少。” “比我想象得也要多上一些。”徐真看着夏瑜记录下来的总结。 夏瑜指着自己记下来的东西,逐个解释道:“在这一百三十二户人家里面,赵家和钱家最富。” “与赵家、钱家借过粮食的有七十一户,我认为这些是吃不饱饭的贫苦农民。” 徐真点头:“详细说说。” 夏瑜舔了舔嘴唇:“这些贫户大多从两家,或者其他地方租甸了田地,少部分完全靠自家的田地过活。” “那些租甸了田地的人,又分为完全靠租甸的田地为生的人,与有部分自家田地的人。” “他们除了从赵、钱两家,或者别家借粮之外,还有的借过高利贷。” 徐真没有评价:“剩下的农户是什么情况?” “剩下的许多人耕种的是自家的土地,秋收之后不需要向两家收租,大多比较富裕。”夏瑜简单说道,“其中一些人甚至可以向外出租部分土地,收取地租,到了年底还能存下一些储蓄,使其能像两家一样向外借贷。” 顿了顿,他继续说道:“另有一些人,完全没有土地,也不租甸土地,只靠帮工维生,如在每年播种,或者秋收的忙碌时节去帮工。” “小d就是这样的人,另外还有几人是这种情况。” 简单地介绍完这些情况,他叹息一声:“只从未庄来看,有一半是吃不饱饭的贫苦人,要是推及全国,数万万民众,又有多少人还在饿肚子?” 夏瑜父亲早逝,是由母亲拉扯大。 留洋的钱财耗尽了家里的家底,致使他在留洋时过得也是苦日子,经常要去给人打工,以赚取生活费,偶尔也会饿肚子,所以对于吃不饱饭的记忆非常深刻。 徐真听夏瑜说完,面色冷静地问道:“一个成人在没有其他进食的情况下,一天要吃多少斤米,算是吃饱?一斤,还是两斤?” “你说这些是贫民,你去调查过他们每日能吃到多少斤大米么?” 夏瑜愕然:“我……我并没有去实地打听过,大多是向赵秀才打听的。 他下意识都看了一眼远远站着的赵秀才。 赵秀才不知道徐真和夏瑜在谈些什么,但见夏瑜看来,还是连忙点头哈腰地回应。 “去借贷的不一定就是贫民,可能只是需要罢了,而赵秀才的说法也不可信。”徐真指向自己身下,“在赵家这种环境下成长,他理解的吃饱和普通老百姓的吃饱不同。” “赵秀才可能认为不吃到好菜就是没吃饱,而底层人民只要勉强能生存下来就认为是饱。” “此外,赵秀才隔三差五能吃到油水,但是穷苦人吃不到,故而他们对粮食的需求实际上可能还要更高一点。” 夏瑜有些羞赧道:“这样得到的答案,确实不严谨。” “你亲自去看一看。”徐真的手指在身前的石桌上点了点,“问一问,一个正常人每天要吃多少粮食才算是吃饱,再看一看,他们一户有多少人口。” “最后,打听出未庄的亩产,以及每年租甸的土地需要付的租金是多少……还有,就算是自有地,也要问清楚每年都要交多少苛捐杂税。” “最后再得出结论,这户人家一年到头能不能吃饱,根据这一点,判断出他们是不是贫苦农户。” 夏瑜一转身,兴冲冲地就要去调查,却又被徐真叫住。 “我给你一个划分的标准。”徐真看向夏瑜,“你可以把未庄的人按照这个标准来对他们进行划分。” “徐先生请说!”夏瑜严肃且认真地听着徐真说话,稍怕遗漏半个字,如同聆听训示的学生。 徐真缓缓说道:”要是某一户人家占有土地极多,家庭成员不参加劳动,只依靠地租收入或雇佣农工耕种,那么我们可以说这一人家是地主,即是大量土地的主人。” “要是另一户人家拥有土地,虽然也收取地租或雇佣农工,但自己和家庭成员也参加劳作,可称为富裕农民。” “还有一户人家拥有土地,但基本是自给,不收取地租,我们可以说,这是中等农民。” “再有一户人家只有很少土地,主要收入依靠替人做工,常年食不果腹,那么我们可以说这是贫苦农民。” “最后,要是有一户人家没有土地,完全依靠打工为生,那么这就是雇佣农民。” 徐真说的并不复杂,只是以几个概念将未庄的居民进行了分类,使之便于理解。 经徐真那么一说,夏瑜下意识地在心中把自己了解的某些人家归入这些类别,发现这样划分要有逻辑得多,也更好记忆。 应了一声,他便跑出了赵家。 站得双腿酸麻,早就不想走动的赵秀才苦着脸跟上。 这次过了一个时辰,到了下午时,夏瑜才回到赵家。 徐真还是在老地方等着夏瑜。 满脸沉思的夏瑜没有毛糙。 “在未庄,能够算上徐先生所说的地主的只有赵、钱两家,我向赵秀才打听过,两家占据的优质水田大致占据了未可耕种田地的四成左右。” 走近徐真,夏瑜把更加细致的记录放在了徐真的身前。 “两家都没有人下田耕种,尽数把田地租了出去,每年收固定租金,大致是占田地产出的五成左右。” 这个符合阿q记忆里的情况,徐真点了点头:“富农如何?” “拥有自己的土地,每年有余钱放债,与他人有债务关系的富农有八户。”夏瑜不假思索道,“他们占据的耕地约是未庄两成多。” 徐真认真看了一眼夏瑜记录下来的密密麻麻的数字,上面大致写了一些大户占据田地的数量。 如写了一个名为孙卢的人占地三十五亩。 “这些数据从何处得来的?”徐真问。 夏瑜解释道:“我没有详细调查,没有拿到具体的田亩数据,这些是根据钱、赵两家的说法,记录下来的大致的数据。” 徐真点了点头,又道:“这上面没有中农,贫农的占地亩数。” “他们的田地太分散,占地亩数不好记忆,赵、钱两家也说不清楚。”夏瑜说道,“我去外面转了一圈,询问了几个未庄当地老人。” “他们认为自己拥有田地,或者拥有部分田地,每年能够不挨饿的中农有二十到二十三户。” “这里有些争议,不过关于他们的占地数额没有争议,约占未庄耕地的一成多。” 看着夏瑜记录的徐真没有说话。 夏瑜继续说道:“我询问成人每天需要多少粮食的问题,得到的答案是,成人每天食米一升勉强可饱。” “那么计算下来,成人一月大致需要米三、四斗,一年便是三四石,未成年人减半。” “这是勉强存活需要的粮食数量,若是真正想要吃饱,一个成人一年大致需要五、六石的粮食,甚至更多。” 徐真问:“未庄的田地亩产大致是多少?” “据说未庄的水田是肥田,适合耕种,每亩每年可产稻米两石多。” 说到这,夏瑜的神情变得不太好看:“未庄大多数人家加上孩童约有五六人,个别户更多一点。” “他们占有的土地不到未庄土地的两成,去除租甸地每年需要向土地主人付出的近一半的租金……” “再去除一些朝廷的赋役,在未庄,不能吃饱的户数约有百户,而连勉强能够吃饱都做不到的家庭约有三四十户。” “这些都算是贫农。”徐真神情严肃,看向夏瑜的双眼里却更加欣慰。 这回,他对夏瑜刮目相看。 夏瑜所说的话不仅涉及表面的调查,还涉及了一些对数字的估算。 这些放在后世并不难,但放在还没有单独分出数学一课,也不重视数算的当世来说,已经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可是夏瑜仅用了一个时辰,不仅大致调查了他询问的数据,还大致做了估算,按照他说的标准,给未庄一百多户做了分类。 夏瑜确实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实用性人才…… 第35章 赵秀才:压榨穷鬼,我在行 这回赵秀才站得稍近,勉强听见了一些徐真和夏瑜的对话。 结合夏瑜跑来跑去,到处调查未庄的田产情况,事情已经很明显了。 机灵的眼睛一眯,赵秀才在这时大着胆子搭话道:“未庄的穷鬼虽然很多,但是榨一榨,还是能够榨出不少油水来……” 徐真与夏瑜两人同时看向赵秀才。 徐真招了招手:“你过来。” 赵秀才弓着身走近两步,赔笑道:“压榨穷鬼,我在行!” 徐真也笑了起来:“你有什么办法压榨穷鬼?” 赵秀才认为这是徐真对自己的鼓励,立即表态道:“只要我们赵家和钱家配合,铁定能榨出油水!” 徐真指了指夏瑜的记录:“他们饭都吃不饱,哪来里的油水?再榨恐怕是竭泽而渔,把人都榨没了。” “穷鬼狡猾得很,又能吃,可不能相信他们的话!”赵秀才献计道,“我看,把他们的口粮再减少三成也饿不死。” “他们叫唤得那么厉害,不正是说明他们还有力气么?既然有气力,那就说明他们还能吃饱,减三成肯定没问题。” 徐真又笑了起来:“你说,他们少吃三成粮食也饿不死?” “不过就是裹紧一点裤带的事情,饿不死人。”赵秀才也看向夏瑜的记录,“那些穷鬼不老实,他们只说水田的产量,没有说产杂粮的旱地。” 不等徐真询问,他就主动解释道:“旱地可种一些小麦玉米,也可种上一些蔬菜,朝廷不收税,收入全是他们的,这一部分他们就没有说。” 徐真有一点兴致:“你知道未庄这种旱地的规模么?” “这个我不知道,从未进行过统计。”赵秀才道,“不过想来规模应该不小,这一部分也应该计入他们的口粮,那么能压榨出来的油水定然更多。” 他在心中其实对徐真和夏瑜佩服万分。 以往他们的压榨最多就是找借口拖欠、克扣工钱,加点工时,或者在交不上租的时候,去租户家里催租,又或者在借债户还不上钱的时候,收下他们的田地…… 在那些穷鬼抱怨诉苦的时候,他们就认为那些穷鬼真的榨不出太多的东西。 哪里想到,压榨可以做得那么细致,精确到每个人的口粮? 像徐真和夏瑜那么梳理一遍,那些穷鬼自然无所遁形,压榨可以进行得更彻底。 故而精明的赵秀才才敢打包票,自己有办法榨出更多的油水。 看到徐真和夏瑜那么精心算计着那些穷鬼,赵秀才提着的心也放了下来。 在他看来,革命只是口号,两人只想捞一笔就走,所以只要老老实实地满足了两人,对他们赵家就不会存在任何危险。 “穷鬼的油水不多,压榨起来挺麻烦。”徐真笑眯眯道,“这些富户倒是更好的对象。” “对,对,对,那些富户的油水更多!”赵秀才连忙说道,“而且他们听话,不敢轻易抛弃自家的田地,确是可以压榨出来不少东西。” 徐真摆了摆手:“你去和你父亲,还有钱府的两位商量出一个章程来,再来和我说。” 赵秀才喜滋滋地去了。 只要送走这两位瘟神,立马将没有来得及转移的财物送走,那他赵家就安全了。 所以这事要尽快做,还要做得足够好…… 徐真从赵秀才身上收回视线,对夏瑜问道:“你怎么看?” 夏瑜知道徐真所说的话,所做的事情都有深意,正满脸沉思着徐真的目的。 听见徐真的话,他回过神来,评价道:“该杀!” 徐真给赵家定了个性:“这就是土豪劣绅,确实该杀。” 不等夏瑜说话,徐真转移了话题,忽然问道:“你认为你说的这些贫民,他们最需要的是什么?” 夏瑜毫不犹豫道:“他们最需要的是填饱肚子,若是有条件,也需要吃上荤腥,穿上好衣服。” “这些是他们的基本需求,可是现在连他们的基本需求都满足不了。”徐真引导着问道,“你认为是什么原因造成的这个问题?” “他们拥有的田地太少。”夏瑜思索道,“加上在未庄有赵家、钱家在,他们便总是处于被压榨的地位,如同待宰的牛羊,哪里来的好日子?” 徐真又问道:“赵家、钱家能让他们吃饱肚子,过上好日子吗?” “不能。”夏瑜答,“他们的利益和两家完全对立。” “那我们能让他们过上好日子吗?”徐真又问。 听到这个问题,夏瑜怔住,心中的某个答案已经喷薄欲出。 徐先生让他调查了前面那些东西,又对他进行引导,应该就是为了让他自己推导出最后的这个答案。 他忽而感觉有些口干舌燥,喝了一口茶才问道:“徐先生,我们……我们怎么让他们过上好日子?” 徐真说道:“给他们想要的东西便是。” 他好像知道夏瑜要问什么,直接又说道:“我们没有,但钱家、赵家有!” 夏瑜冷静了下来:“他们不会愿意。” 徐真冷冷道:“洋枪还在我们的手上,他们就是绵羊。” 夏瑜摇头:“一旦涉及利益,像徐先生说的,会触动他们灵魂,也许他们会产生鱼死网破的想法……洋枪只有一支,对他们的威慑没有那么强。” 徐真笑道:“所以要讲究策略,毕竟我们只有两人,算是白手起家搞革命。” 沉思片刻,有些心动的夏瑜忽然叹了口气:“不知道徐先生怎么想,今天我见到那些农民,还是看出了他们的麻木愚昧,甚至还有那点狭隘的小聪明……” “就算我们给了东西,他们也未必敢拿,就算拿了,他们也未必愿意冒着生命危险,跟随我们革命。” “你想过,他们为什么麻木吗?”徐真站起身,拖着坐麻的双腿向前走了两步,“在中国的土地上,改朝换代了无数次,对于这些底层农民的生活有什么改善?” 他冷笑一声,自问自答道:“没有!一点都没有!他们还是在底层。” “你看,即使我们把我们的纲领明明白白地告知给了赵秀才,赵秀才依然把我们革命党看做普通的造反团伙,把革命看做改朝换代,认为我们来未庄就是为了压榨穷苦大众。” “赵秀才都这样看,何况更没有见识的底层民众?他们听了太多的口号,早已听得麻木,为何会相信我们的口号?” 他转身,看向夏瑜:“我们要证明我们的革命事业和以往的造反不同,就必须明明白白地把利益放在他们眼前,给他们看。” 夏瑜迟疑道:“他们胆子太小,即使拿到了利益,也未必敢和朝廷作对,做杀头的事情。” “凡是都需要第一步……引导他们向革命的道路迈进,也需要一些策略。” 说到这里,面对夏瑜好奇,徐真却没有向下继续说,而是又问了一个问题:“你认为,在这片土地上,占有土地最多的是哪一些人?” 这个是常识问题,夏瑜自然知道:“除了赵家这样的地主之外,满清的大员占有的土地最多。” “占有田地成千上万亩者毫不罕见,有人的土地甚至囊括了整个县的耕地。” “他们的田地田连阡陌,底层贫民却在为了温饱而挣扎。”徐真的双眼闪烁着莫名的火光,“平均地权说,‘文明之福祉,国民平等以享之’,当前做到了么?” “按照如此原则,我们革命党应该站在哪一方的利益行事?” 夏瑜被徐真的情绪感染,呼吸变得有些急促:“满清官吏是我们的敌人!” 徐真肃穆道:“那些人或是残酷镇压革命,双手沾满血腥的官吏,或是赵家、钱家这样的墙头草……” “不要瞧不起墙头草,在面对我们时,他们温顺如绵羊,在压榨贫民时,又是龇牙咧嘴的狼。” 夏瑜看不起赵秀才这样的人物,便跟着道:“这样两面三刀的人物着实可恶!” 徐真继续说道:“不管是墙头草,还是凶狠的官吏,他们身份不同,但都占有大片的土地,终身用不完的财富。” ”然而他们却依然贪婪,整日琢磨怎么强取豪夺,怎么积累更多的财富……他们与底层贫民是先天对立的关系,所以这些贫民是先天和我们站在一起的!” 夏瑜赞同道:“贫民和我们有共同的敌人……他们的利益和我们一致。” 徐真接着说道:“我们的革命要打击一方,自然就要拉拢另一方,这与我们革命的主旨相合。” 他深吸了一口气:“夏瑜,我们要的未来,不是没有穷人,人人都能体面活着的未来?” “在未庄,你接触了形形色色的群体,接触了那么多人,你认为那一群人能支持我们,做到这一点?” 夏瑜压住澎湃的心潮,神情变得和徐真一样肃穆:“徐先生,我们该怎么做?” 第36章 特派员夏瑜 名字被小d发音成“王会”的老穷酸实则叫做王恢。 和夏瑜聊了一阵后,他逃也似地跑回家中,已经感觉不到丝毫的酒意。 依我看,皇上也是软骨头…… 回想起那个年轻人大逆不道的话,王恢依然心惊不已,身体止不住的发抖。 这绝对是一个无君无父的反贼!他在心里说。 在空空荡荡的屋子烦躁地转悠了两圈,又喝了一口凉水,便在床板上躺下。 床板上只是一块拼凑起来的木头,非常膈人,只要一动,就会发出“嘎吱嘎吱”的刺耳声音。 “那是个反贼!”他自言自语。 过了片刻,又说:“那是真反贼!” 说完这句,他忽的翻身坐起,整理了一下长衫便下了床。 匆匆跑出门,他准备先去找地保,探探那个年轻人的来路。 若是来路不明,便可向地保举报。 想必能拿到不少赏钱,那么未来几天的酒钱便有了…… 想到这个,王恢干瘦的身体生出几分活力来。 自从科举取消之后,与阔绰的赵家、钱家不同,本就没有多少钱财,整日只知道读死书的他失去了最后的光芒,变成了受人嘲笑的潦倒的读书人,连每日的酒钱都成了问题。 对清廷他是有很大的怨言的,但谁也不能辱骂皇帝! 走在未庄的大路上,王恢还没见到地保,忽然看见那个年轻人和赵秀才走在一起,不知道要去哪。 王恢大惊失色,连忙以袖掩脸,转过身去,躲在一旁。 等两人消失之后,王恢苦着脸说了一声“苦也”,匆匆忙忙地跑回了家中。 把门一关,他在房间里转悠了两圈,一边寻思那个年轻人究竟是什么人,一边在想自己会不会有危险。 关于前者,他心中有两个倾向: 或是赵家也是反贼,或是那个年轻人不是真反贼,而是密探一样的人物。 王恢是倾向于对方是密探。 否则一个凶狠狡诈的反贼怎么会逢人便说造反话?难道他不担心被举报么? 一想通这个问题,王恢又回想了一番自身的话,觉得没有被抓住什么破绽。 尽管如此,他还是被吓出了一身的冷汗。 要是之前他跟着那年轻人说了几句抱怨的话,恐怕这条命就没了。 忐忑了一天,疲倦的王恢昏昏睡去。 到傍晚时,他被地保敲门唤醒,说是赵家、钱家打头,让未庄每一户的户主去开会,上头有要事要通知。 王恢直觉到这事不简单,肯定和那个到处打听的密探有关。 等他磨磨蹭蹭地来到未庄中心的打谷场时,这儿三三两两地聚集地不少人,在都议论着究竟是怎么回事。 王恢心想就我知道得最多。 他心中便生出一种高傲来。 有人见了他的神情,便问道:“你知道要说什么事么?” 王恢把头一偏,:“等着就是,等着就是……这回肯定有大事!你们都不知道的大事!” 别人再问,他就故作高深,不肯说了。 没多久,未庄人都到齐了。 百余人挤在不大的打谷场上,都具备自我管理能力与自我管理的意识,自动按照身份划分了自己所站场地的范围—— 最有钱,穿着体面的站在了最内圈,后面依次站着穿着不那么体面,与穿着破烂的人群。 最后,赵家与钱家四人簇拥着夏瑜来到打谷场。 远远看见夏瑜,站在外围的王恢心想,事情果然和他有关。 心中又生出几分忐忑,不知道要说的事情会不会牵涉到他自己。 走到中间说话的是赵秀才。 他轻咳一声,先把议论的声音压下,然后神情严峻地问道:“县城发生了一件大事,你们都知道了么?” 听见这话,安静的众人神情各异,有人惊疑不定,有人一头雾水,不明就里,然后又开始低低地议论起来。 王恢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他装作一副高明的样子,好像早已了然于胸。 “各位,各位,请安静!”赵秀才加大声音,把注意力吸引到自己身上,“前些天传来消息,说县城内的把总,还有那位白举人被刺杀了,应该有人听到这个传闻。” 说到这里,他话音一转:“我也听到了,不过,我是不相信的。” “把总和白举人是什么人,怎么可能那么容易被刺杀?” 白举人和把总是县城内举足轻重的人物,即使是整日在田地里忙碌,几乎不出远门的农夫都知道这两人。 听到赵秀才说,两人被刺杀了,打谷场中的众人齐齐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再听到赵秀才说自己不信,众人的心又稍稍放下。 他们距离白举人和把总尚远,不止是距离,连身份也远,完全不可能共情,但听到两人可能被刺杀,心中自然而然地升起几分听八卦的乐趣。 这种故事就发生在身边,非常有代入感,一听之下更觉刺激。 众人竖直了耳朵听着,以为赵秀才马上要说的是把总和白举人是怎么逃脱刺杀,又怎么抓住刺杀的贼人的事情。 谁知道,赵秀才的话音再度一转:“可是,今天我却得到消息,这事……是真的!” 打谷场中众人放下的心又提起,发出一阵惊咦。 等声音稍小,赵秀才又说道:“把总和白举人都被刺杀了!” 站在打谷场内围,靠近赵秀才的一人问道:“这事能确定了么?” “这事确定无疑!”赵秀才伸出右手在自己的腹部一刺,“几天前的夜里,白举人被那么一刺,当场就没了。” 看见他的动作,现场不少人顿觉腹部一凉,好像被刺了一刀。 “至于把总么……”赵秀才的右手向上指向自己的额头,“被洋枪从这里打了进去,打出了一个大窟窿,脑浆子留了一地……比白举人还要惨!” 他的话说的活灵活现,好像自己当时就在现场,描述得非常有画面感。 想着那脑浆抛洒的场景,有人有点反胃,但感到更多的是刺激,还有一些不安。 他们日夜生活在这狭窄的地域,连县城都很少去,生活静止且无聊。 若是哪里传来某些波动,虽然能给与他们刺激,让他们不那么无聊,却也会扰动到他们静止的生活,让他们下意识地产生不安与排斥感。 见到众人的都被吓唬住,赵秀才心下满意,又接着说道:“这不是最重要的事,最重要的事情是什么,你们知道么?” 他没有等众人回答,双眼一眨便出现了恐惧情绪:“最重要的是,刺杀他们的是革命党,是叛贼!” “革命党是什么人?听说过的不需要我解释,没有听说过的,那便听我说说。” 说到这里,他小心地瞥了一眼夏瑜,见夏瑜面无表情,才有些忐忑地继续说道:“革命党就是要造反的反贼!” “他们要造皇上的反,要造大清的反,他们……他们还要杀人,见着谁就杀谁,见着谁就抢谁。” “就像白举人和把总一样,谁要是不服他们,命就没了!” 说起革命党,有人可能没听过,但说起造反这种碰都不能碰的禁忌话题,所有人都意识到了这话题的严重性。 趁着众人的恐慌情绪升起时,赵秀才继续说道:“县城离我们未庄才多远?不到半天的路程,既然革命党已经在县城做了那么大的事情,那我们未庄又怎么会安全呢?” “诸位可能还不知道,革命党在县城刺杀了白举人和把总之后,便逃得无影无踪,没有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可能……也许向我们未庄来了也未可知。” “诸位,近来在出门的时候务必要小心,若是遇见革命党,被随手杀了就只能自认倒霉。” 现场所有人都在消化赵秀才的消息,没有人说话。 站在中间的赵秀才环视一圈,为自己创造的气氛感到满意,便向站着的夏瑜一指,大声道:“大家也不必太过惊慌,上面为了解决革命党的事情,特地……特地为我们我们未庄派来了一个特……特派员。” “大家一起鼓掌,欢迎夏特派员上来讲两句!” 第37章 革命党必须要剿灭! 赵秀才将双掌拍的“啪啪”作响。 站在他后面赵老太爷和钱老太爷父子也跟着鼓掌。 下面立即响起一片“哗啦”的鼓掌声。 夏瑜走上前,向卑躬屈膝的赵秀才点了点头。 打谷场上的掌声停了下来。 夏瑜先从怀里掏出一张盖着大章,正上方写着三个大字的“委任状”,向旁边的人示意:“这便是我的委任状,由省城的大人亲自盖印,委任我为特派员,前来未庄防备革命党,诸位要检查一番么?” 看见那鲜红的章印,未庄众人哪敢入手检查? 再者,他们一辈子也没见过什么委任状,又哪里知道这什么委任状是什么东西?该是什么格式? 他们也不知道什么是“特派员”,连这三个字也不知道怎么写,只是在赵、钱两家的背书下,都相信了夏瑜的身份。 以往朝廷有什么命令传下来,大多也是找赵、钱两家向下宣读。 这使未庄人形成了一种惯性思维。 没有人想到两家会联合外人来一起作假。 现在又听说夏瑜是省城的大人亲自委任的,还带着证据,便觉夏瑜肯定是大人物,对夏瑜的信任又高了一层。 夏瑜收起“委任状”,拿出一张准备好的发言稿。 在上面扫了一眼,他面露难色,好像有点……窘迫。 一百多双眼睛盯住了夏瑜。 “夏特派员……”赵秀才在后面轻轻地拍了拍夏瑜,“该说话了。” 夏瑜吸了一口气,把发言稿捏在手上,脸色肃然地大声道:“革命党……是一定要防的!” 等声音落下,他又说道:“不止要防,若是有机会,我们还要剿灭革命党!” 夏瑜的发言戛然而止。 未庄众人等着接下来的发言,却久久没有听到声音。 微风刮过,现场有点尴尬。 “好!”赵秀才的喊声打破了沉寂,“夏特派员说得好!” “这革命党丧尽天良,作恶多端,仅防住有什么用?” “俗话说得好,防得了一时,防不了一世,像这样的革命党,要是敢来我们未庄,就该直接剿灭!” 假洋鬼子连忙跟着鼓掌:“夏特派员的话发人深省,这革命党,一定要剿灭!” 赵老太爷和钱老太爷赞同道:“是得剿灭!” 下面未庄的众人只能跟着鼓掌。 稀稀拉拉的掌声落下,赵秀才又小心道:“夏特派员,请继续……” 夏瑜又大声道:“剿灭革命党,需要钱粮!” 他停了下来,这回场间没有跟着沉默。 “钱粮”与“人力”这两个关键词触及了所有人的利益,唤醒了他们对朝廷增加赋役的不好记忆,让未庄众人下意识地生出反感。 “夏特派员说得好!”赵秀才声嘶力竭的声音盖住所有人的窃窃私语,“这……革命党必须要剿灭,若是不剿灭,我们就有生命危险!” “既是为了我们的生命着想,那我们自然该出钱出力……夏特派员为了我们着想,竟然不顾危险,千里迢迢来到未庄,带领我们防备革命党,当真是一个大大的好官!” 他拉长了声音道:“你们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一个声音问道:“革命党要造反,朝廷为什么不派人来镇压他们,而要我们未庄的人出钱粮?” 这话一说出来,不少人附和。 赵秀才双手向下一压,冷笑道:“县城里的把总都被刺杀了,至今没有新的把总上任,谁来镇压革命党?” “等新的把总上任,或等省城的大人派人来,那得什么时候?我们未庄等得了那么久吗?” 又有人喊道:“钱粮……没有钱粮该怎么办?” “谁?!”赵秀才的目光向外圈扫去,“谁说没有钱粮,站出来瞧瞧!” 被扫中的人群战战兢兢地一齐向后退了几步,没有人站出来。 赵秀才冷哼一声:“还有几月就秋收了,怎么还说没有钱粮?” “若是实在没有,那也没关系,可以暂时来向我赵家和钱家借粮,利息照旧,抵押也照旧。” 他说完这话,人群中立即有人喊道:“要是拿秋收的粮食来还债,接下来的一年里,粮食不够吃该怎么办?” 赵秀才大怒,就要将捣乱的人找出来,却听到夏瑜说道:“缺粮者可以出人力,镇压革命党也需要人。” 赵秀才脸上的怒气立即消失,立马向外传达道:“夏特派员说,没有钱可以出人,你们听到了没有?” 他的声音逐渐加大,又道:“夏特派员如此体恤民情,真是生了一副菩萨心肠!” 又议论了一阵,外圈的人仍然有些忧虑,但没有人说话了。 内圈一个拿着烟斗的老头忧心忡忡道:“朝廷既不出钱粮,又不出人力,以我们未庄这些人,能对付得了残暴的革命党么?” “革命党人手不多,否则在县城就不是刺杀把总和白举人,而是占领整座县城,再者……”赵秀才谄媚地指向夏瑜,“我们有夏特派员在!” “夏特派员不比你们高贵一百倍?既然夏特派员都不怕,那你们怕什么?” 那老头也向夏瑜谄媚一笑,腹诽道,情况不对,夏特派员就能跑路,那他自然不怕。 他想,自己都能明白这个道理,那么赵家和钱家也能明白这个道理,但是这两家为什么丝毫也不担忧这个问题? 这两家肯定有什么事情瞒着大家没有说……他决定晚上单独去两家拜访一下。 打谷场上的议论一直没停,显然有人对这件事非常不满。 对镇压革命党的事,大家都乐意看到,可是要出钱出粮,还要出人,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只是才听到这样的消息,不满还没有积聚起来,故而只是议论。 等回到了家里,那些穷鬼聚集在一起,愤慨地讨论一番,加上那些不满的富户的怂恿,恐怕要闹出事端。 对这事早有预料的赵秀才这时不慌不忙地说道:“我知道大家都难,我们赵家和钱家也难,但是为了剿灭革命党,为了还未庄一个清净,我们两家共同决定,剿灭革命党所费的钱粮,我们出五成!” 他伸出右手五指,用那特有的拉长的声音,大声喊道:“五成!” “我们出了整整五成的钱粮,剩下的五成才是你们大家伙一起出,这还有得抱怨么?” 站在内圈的一个双手拢袖,脸上贴着膏药的驼背老头立即拍马屁道:“赵家高义!钱家高义!我张驼背是服了!五体投地的服!” 剩下的人纷纷跟着拍马屁。 先不论在自己的头上要出多少钱粮,只说两家出的这五成钱粮肯定不会是一个小数目,当然值得一堆马屁。 不过不少人还有些怀疑,两家会不会真的拿出钱粮来。 “明天一早我们和特派员便会出个所需钱粮的预算清单。”赵秀才似乎知道有人会怀疑事情的真假,马上又大声道,“为了防止有人说我们出粮的事情是假的,在明天我们两家便会盖出一个粮库,把我们两家需要出的五成钱粮尽快放进粮库。” “到时候大家都能来检查,我们两家是否弄虚作假。” 打谷场上又响起一阵拍马屁的声音。 赵秀才心中舒爽无比,视线扫过众人,喊道:“地保何在?” “在这!在这!”一个汗淋淋的中年人挤出人群,讨好道,“秀才老爷有什么吩咐?” 赵秀才简单说道:“明天一早你便来赵家,把具体的计划传达下去,该怎么出人,怎么出粮,都让他们知道。” 旁边的夏瑜忽然补了一句:“出人的不会耽搁农时。” 赵秀才不敢装作没听见,连忙又大喊着补上一句:“大家都听到了,夏特派员说,就算是出人力,也不会让你们耽搁农时!” 他感动道:“大家说,夏特派员仁义么?你们遇到过那么仁义的官员么?” 打谷场上又响起一阵“夏特派员仁义”的声音…… 第38章 夏瑜的疑惑 王恢听了赵秀才的话,为造反的革命党感到心惊不已。 近些年,革命党越来越活跃。 在清廷的妖魔化的宣传之下,即使是几岁孩童,也知道革命党的凶残。 他心想,这个什么特派员来未庄,定然就是为了探知革命党那些乱臣贼子,好在他足够谨慎,要不然铁定就成了革命党。 又想到,革命党竟然就在未庄附近活动,那可真是大大的不妙。 万一被那群杀人如麻,无法无天的革命党逮住,那还能有命在? 听到那个姓夏的特派员说不止要防备革命党,还要想办法剿灭革命党,他松了口气。 再听到每家要出粮出力,他心中又开始叫苦。 就他那一贫如洗的家里,哪里来的钱粮去上缴? 总不能把家里最后的那几套书给卖了,那就只能去赵、钱两家借一些。 但他又没有田产抵押,凭自己这张老脸,和那破屋子,能借到多少钱粮? 总之,打死都不能直接去面对革命党! 听到赵秀才说大家可以走了之后,王恢唉声叹气了一番,正要离开,却被赵秀才叫住。 王恢有些忐忑地挤过人群,怯怯道:“是叫我么?” “不叫你叫谁?”赵秀才不耐烦道,“未庄能写字的没有几个,你明天一早来赵家做些抄写记录的活。” 听了这话,王恢小声问道:“这……这算是出了人力?” 赵秀才没好气道:“算是便宜你了。” 没想到有这好事,王恢没控制住脸上的神情,双袖一抖,欢天喜地走了。 赵秀才神情一变,讨好地看向夏瑜:“夏特派员需要人的话,我就可以上,哪里需要额外找这个老穷酸?” 夏瑜皱眉:“没人的时候,不要叫我特派员。” 赵秀才连忙应是,不敢再多说。 这时,聚集而来的未庄众人已经走出了打谷场,他忽然感觉后背凉嗖嗖的,转头一看,便看见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徐真站在不远处的一棵树下,手上黑漆漆的洋枪对的正是他这边。 赵秀才谄媚一笑,连忙与赵老太爷三人向赵家走去。 夏瑜跟在几人身后。 等到将洋枪背回身后的徐真出现在身边时,夏瑜问出了自己心中的疑问:“徐先生,这特派员是什么意思?朝廷有那么个官职么?” “应该没有。”徐真随口道,“是我瞎编的,我对朝廷的官职也不了解。” 夏瑜忍不住笑了起来:“徐先生瞎编出那么个官职,还伪造了一份所谓的委任状,不怕被人看出了破绽?” 徐真笑眯眯道:“底层的人见官就叫大人,哪里知道有没有这个特派员官职的事情?反正他们见了都是叫大人。” 夏瑜又问道:“我们在未庄闹出的动静不小,要是让周围村庄知道了,对我们的事业说不定会产生一些意料之外的影响。” “知道便知道,我们见机行事。”说完这句,他忽而反问道,“你刚才怎么不按照我写的发言稿来念?” 夏瑜默默地把徐真写好的发言稿拿出来,看着上面的话,诸如什么“特派员来了,安全就有了”、“有特派员的天是晴朗的天”之类的话,脸色又有点窘迫。 “这些话……我实在说不出口。”他有些腼腆说道。 “脸皮太薄,还需要历练。”徐真笑道,“若是利益在前,不要管脸皮,只管闭着双眼去做就是。” 夏瑜看了两眼发言稿,又问道:“徐先生为什么不自己上场,而要我露面?我想要是徐先生自己上去,定然要比我的表现好得多。” 徐真摇了摇头:“我在这里生活了几年,对这里的土地,对这里的人都太熟了,同样,他们对我也很熟,已经形成了固有印象。” “想要打破固有印象,重建他们对我的新印象与信任感,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他向后一指:“刚刚要是我上去,说我是什么特派员,他们一定认为我是在开玩笑,并千方百计地试图找出我的破绽,你信不信?” “徐先生真是不容易!”夏瑜感慨道,“竟然在这种小地方一待就是多年……设身处地想,我定然做不到像徐先生一样,在这里默默地观察那么多年。” 在他的理解中,徐真定然是在外面风起云涌时,安静地在未庄这种小地方潜心观察多年,才获得了那么多的智慧。 想到这里,夏瑜一时为自己感到羞愧。 徐先生花了那么多年的时间,那么多年的思考才得到的东西,那么轻易的便传授给了他,且不要求任何回报…… “徐先生才是真正无私的革命党。”他忽然说道。 徐真不知道夏瑜在想什么,听见这句话稍感突兀,便看了夏瑜一眼,应道:“你们才是真正无私的革命党。” 夏瑜没有再说话。 两人不远不近地跟在赵家四人身后,像是在押送犯人。 前面的赵家四人显然有一种如芒在背之感,屡屡向后回头,观察徐真和夏瑜的神情。 快接近赵家时,夏瑜看着前面四人的背影,忽然问道:“徐先生,他们会老老实实地把钱粮交出来吗?” 徐真淡淡说道:“我已经答应他们,不管他们拿出多少,最后都会退还给他们,他们为什么不愿意拿出来?” 夏瑜道:“他们以为我们要走,也许认为就算我们获得粮食也拿不走,他们应该很愿意拿出粮食给我们,最后看我们的笑话。” “如果我们真想走,这个问题也不难。”徐真向前面示意,“有洋枪在,他们很愿意帮我们解决问题。” “我看他们现在吃不好,睡不好,巴不得我们尽早离开,其实比我们更急迫。” “就算我们拿了他们的钱粮不还回去,他们也会咬牙忍住。” 夏瑜低声道:“其实徐先生根本不打算把他们的东西还回去,是吗?” 徐真理直气壮道:“既然到了手上,为什么要还回去?” 赵家四人已经走到了门口,同时回头,站在大门两侧,示意徐真先进。 徐真摆了摆手,让他们自己先进去。 等到四人进门后,夏瑜问出了最后的疑惑:“不少人都对我们革命党有误解,有人甚至认为我们杀人不眨眼,见人就杀……我们今天在未庄众人说了那些话,不是加大了他们对革命党的误解?” 第39章 这叫组织策略,不是骗 看着前面四人走远,走在前面的徐真回头看向夏瑜:“你是想问,为什么我们为什么要找一个对付革命党的旗号,来做我们想做的事情?” “是的。”夏瑜点头,“想要达到我们的目的,或许还有其他选择。” “还能怎么做?”徐真问道。 夏瑜想了想,说道:“也许我们可以暗中控制赵、钱两家,然后在私下发展革命党。” “像徐先生说的,只要我们让那些饿肚子的人吃饱,我想他们不少人愿意加入我们。” “你确定他们会加入我们,而不是出卖我们去挣赏钱?”徐真摇了摇头,“只要有一人出卖了我们,等县城那边反应过来,我们就得逃跑,那我们做的一切就成了泡影。” “再者而言,我们没有那么多时间去慢慢发展,我们必须要尽快拉起一支队伍,参与到革命中,在大变到来后,推动事情向符合我们预期的方向发展。” 前面夏瑜听得懂,但对后面这句话他便听得一头雾水,想要询问一遍,却又听到徐真问了一个似乎和正在谈论的事情不相干问题。 “你说实话,在你看来,革命在短时间内能胜利么?”徐真问。 夏瑜毫不犹豫道:“革命事业有徐先生和孙先生这样的人在,自然能迅速获得胜利。” “满清政府懦弱无能,外强中干,只要……” “说实话。”徐真严厉地打断了夏瑜的话,“连事实都不能接受,算什么革命党?” 夏瑜呆呆的看向徐真,神情愕然。 他首次见到徐真发那么大的火,站在原地有些手足无措。 徐真与夏瑜对视:“不敢正视现实,不敢说真话,整日自欺欺人,拿什么去进行革命?” 夏瑜低下头,诚恳道歉道:“是我的错,我不该自欺欺人。” 稍微犹豫,他说道:“尽管听了徐先生的教导,我认为我们的革命事业一定会胜利,像先生说的,道路是曲折的,前途是光明的,可是……” “可是从目前来看,清廷虽然外强中干,面对列强屡受屈辱,但相较于我们,仍然是庞然大物,短时间内……短时间内……” “你能有这样的认识,别人也会有。”徐真的神情缓和了下来,“就算这些贫苦农民没有那么清晰的认知,他们依然能在日常生活中感受到统治他们的清廷的存在。” “趋利避害是人之本性,在这种情形下,你怎么能让别人把脑袋提在裤腰带上,死心塌地地加入我们的革命事业?” “革命流血请自我等革命党开始!”夏瑜断言道,“我相信,被我等感染的热血之人会越来越多,清廷便会越来越弱!” 他的话说得热血沸腾,但徐真却坚定地摇头:“不,你们是革命的种子,不能轻言生死。” “我们要做的,只是以策略把更多的人组织起来,使我们的力量变得更加强大,而且要尽快。” “策略……”夏瑜犹豫道,“徐先生说的是骗么?” “这不叫骗。”徐真强调道,“这叫做组织策略!” 他的重音在“策略”两个字上。 夏瑜勉强能接受:“策略……不是骗?” 徐真拍了拍夏瑜的肩膀:“刚才你也看见了,在未庄,加上富农也不过那么几人,而站在他们周围的贫苦农民有多少人?” “这些贫苦农民只是暂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力量,一旦他们让他们意识到了这一点,并且团结起来,那他们还会把什么赵家、钱家放在眼里么?” 夏瑜犹疑道:“我有些担心,他们以防备革命党的名义把人召集起来,以后他们要是发现我们根本不想去对付革命党,而是把矛头先指向赵、钱两家,会不会……” 徐真意味深长地反问道:“我们将贫困农民组织起来,给他们提供向他们仇恨的人一条发泄渠道,他们会怎么想?又会怎么做?” 夏瑜还是有点犹疑:“倘若他们知道,我们要推翻的清廷,恐怕不一定会支持我们。” “现在他们肯定不会支持我们。”徐真的双眼里闪烁着某些东西,“但是等他们掀翻了赵家和钱家,意识到自己的力量究竟有多大之后,他们自然就会要求更多,胆子也会变得更大。” “到了千千万万个贫农团结起来的之时,清廷在他们眼里又算得了什么呢?” 徐真仿佛亲历过他话中的场景,语气极度自信。 夏瑜对徐真描述的画面心向往之。 但他心中还是有些微的不舒服,大概是出于青年时期对道德上的纯洁无暇的追求,与眼下所做的骗人的不道德事件之间的冲突的原因。 可是他也知道革命是残酷的。 现在要是不按照徐真所说的做,就凭借他们两人,根本别想在这里掀出什么风浪,更别想去推翻统治了中国两百多年的满清。 进了赵家,两人分头行事。 徐真把赵老太爷与钱老太爷父子三人关在客厅内,将客厅大门上锁,自己找了个好监视的地方随时监视着客厅。 赵老太爷几人认为徐真马上就会离开,自然不会做出什么鱼死网破的事情,所以颇为配合,连门锁都是自己找来的,还贴心地把钥匙给了徐真。 满脑子想着徐真所描述的革命前景的夏瑜回到房间,向唯一留在外面,忙前忙后的赵秀才要来了执笔,便一边回忆徐真在下山时说起的英吉利的革命史,一边奋笔直书。 忙碌了一天,到现在夏瑜才有时间来做这件事。 夏瑜的记忆本来就极好,在一些模糊的细节上又去询问了徐真,仅半夜便写了一万多字。 赵秀才肉痛的给夏瑜换上一根新蜡烛,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夏瑜发现赵秀才时而咬牙切齿,面目狰狞地盯着自己,提醒道:“你要是想劫持我,去威胁徐先生,那就别想了。” “以徐先生的果断,会直接尝试杀了你,就算误伤我也在所不惜。” “夏特派员误会了!”赵秀才连忙摆手,假笑道,“我想说的是,已经深夜了,特派员是不是……先休息?深夜写字 不仅伤眼,也耽搁特派员睡眠。” “我说过,在没人的时候,不要叫我特派员。”夏瑜低下头,继续写信。 赵秀才看了眼蜡烛,一步三回头地去了。 第二天一早,只休息了几个小时的夏瑜精神抖擞地将写好的两万多字的信件叠好。 生怕这信纸掉落,他便把厚厚的信纸夹在书里,再塞进一个包裹内,让赵秀才找人给寄了出去。 英吉利的革命史说起来快,但要将之付诸笔墨,用别人看得懂的逻辑表述出来便要加上不少细节。 昨夜写了那么久,夏瑜也没有把徐真说的内容写完,大致只写了三分之一的东西。 可是他已经等不及了。 他决定先把这些内容寄出去,等自己把后续的内容写出来,再寄给自己的朋友…… 第40章 先把队伍拉起来 对于赵秀才的话,王恢不敢怠慢,第二天一早,他就起了床。 匆匆洗了把脸,出门后正巧看见不远处的邻居打开了门。 说是邻居,其实不过是一家子挤在一起的破窝棚。 被称作王二狗的年轻男人从窝棚内走了出来。 他脸色黝黑,神情麻木,动作呆板,上身披着一件短褂,露出两排精瘦的肋骨。 下身穿着一件明显不合身的麻布长裤,露出一大截脏兮兮的小腿,和一双打着补丁的布鞋。 两个十岁左右的小孩从门缝向外观望,只露出两个脑袋,没有露出身体和双腿。 但王恢一眼扫过去,就从破墙的缝隙里,看见两个小孩都没穿裤子。 他没有感到丝毫的惊讶。 在未庄,穷得只有一件像样的裤子的人家不少见,恰巧,他的邻居就是那么一家。 王恢向来是瞧不起这家邻居的,以往看见他总是要斜眼向对方瞧上一眼,再轻蔑一笑,说一声晦气。 穷人大抵要低人一层。 这一家见人往往会躲着走,若是实在躲不过,便会低头让到路边,让对方先走。 但是这会儿,满心得意的王恢却想找个人说话。 他刻意等了一会儿。 王二狗在门前徘徊了几步,向另一个方向走去,似乎是想走另一条路去赵家。 王恢轻哼一声:“你过来。” 王二狗停住,木讷无神的双眼看向王恢。 王恢又说:“我叫你过来。” 王二狗磨磨蹭蹭地走到王恢跟前,脸上硬得像石头,挤不出一丁点笑容。 “你家里没有钱粮?”王恢斜着眼看了对方一眼,“也不打算去赵家借?” 王二狗眼神飘忽,像是随时会逃走的野生动物。 王恢的逼视下,他嗫嚅道:“我家……还……还不起。” 王恢笑了起来:“你知道为什么我不需要交钱粮,也不需要干苦活么? 王二狗看地看向王恢的长衫,嘴唇抽动了几下。 王恢看着王二狗的目光几乎带上了期待。 他期待这人询问为什么。 他也期待看到这人拍些马屁。 甚至于,期待这人表现出对他的嫉妒。 可惜,结果是什么都没有。 王二狗那张脸上只有僵硬和木讷,他似乎有点想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在王恢的视线下,他视线愈发躲闪,像是想要躲到某个别人找不到的裂缝去。 王恢徒然冒出一大股火气,但紧接着又想,和这样牲畜一样的人生气,着实是自己不智。 听着远远传来的地保的喊声,王恢冷哼一声,大步走了。 “人不能和牲畜斗气。”他轻蔑地留下这句话。 王二狗抓了抓脑袋,有些无措地回头看了一眼。 他的老母亲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窝棚门口,对他交待道:“儿啊,去了老实一点……让干什么就干什么。” 王二狗没有说话,远远地跟在王恢身后,向赵家走去。 …… 到了赵家门口,王恢看见已经有不少人在这儿等着。 我和这些人是不同的,他那么想。 于是他昂着头挤出人群,进入了赵家大门,找到了黑着脸的赵秀才。 赵秀才二话不说,便将一张布告扔到王恢的老脸上,不耐烦道:“你去,把这上面的东西和外面那些人说,让他们明白上面写了什么。” 满头雾水的王恢小心翼翼地展开布告,看见布告的开头是“为了防备革命党,夏特派员思虑良久,最终选出最公道的方案……” 他心下疑惑,不是说来做些抄写的活计么? 怎么变成了向外面那些泥腿子宣读这布告? 但面对一脸阴沉的赵秀才,他也不敢说什么,心下暗叹一声英雄无用武之地,转身向赵家外走去。 等王恢一走,赵秀才同样叹了口气,无精打采地向客厅方向走去。 看见徐真坐在老位置,正与夏瑜谈话,他不敢靠得太近,便恭敬地站在原地等着。 徐真看了一眼赵秀才,对夏瑜做着最后的交待:“未庄贫农接近百户,如果一家拉出一人,那么仅在未庄,我们就能拉出一支百人的队伍。” “我希望你在今天晚上就能把人凑起来,并且初步组织起来,让他们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夏瑜犹豫道:“很多家庭缺乏劳动力,在不耽搁农时的情况下,一户不一定能拉出一人。” “现在不是农忙季节,每家都能拉出人来。”徐真说道,“今天先把人拉过来一起训练,到了农忙时期,若是家庭特殊,我们可以做特殊处理。” 夏瑜欲言又止。 “有什么便直接说。”徐真看向夏瑜,“在我面前为什么要犹犹豫豫?” 夏瑜苦笑道:“徐先生让我把人组织起开我做得到,但是说起军事作训,我……我真是一窍不通。” “在留学时期,我虽然接触过一些在军校,也有过一些交谈,但那都是纸上谈兵。” “徐先生若是让我去进行刺杀活动,我还有点眉目,但是让我去训练队伍……” 徐真摆了摆手:“这个不需要担心,我会写一份详细的训练计划,你照着做就是。” 夏瑜放下心来,钦佩道:“徐先生果然是无所不知的大才。” 说完,他又迟疑道:“徐先生,我……我能训练出一只合格的队伍么?我的意思是说,我不是军人,有点担心……” “贫农与城市流氓不同,大多都是一些迟钝的老实人,就算有点心机,那也是小心机,你只要记住这几个字便好。”徐真的手指在桌上虚写了八个字。 夏瑜看着徐真划动的手指,缓缓念道:“以身作则,同甘共苦……” “不错。”徐真鼓励道,“你要求别人做什么,自己就要先做,那么他们就会没有怨言地服从于你。” “多谢徐先生指教。”夏瑜又低声问道,“我们没有武器,没有洋枪,该拿什么训练?” 徐真说道:“现在的训练可以木棍,也可以刀,暂时不要求他们知道怎么使用洋枪,只要求他们知道什么是纪律,什么是服从便好。” “至于武器,我会想办法,你不用担心。” 夏瑜深吸了一口气,向赵秀才走去。 徐真忽然说道:“夏瑜,挺直腰杆,不要怀疑自己。” “你自己若是都怀疑自己能不能做到,别人又怎么会相信你?” 夏瑜扭头看向徐真。 徐真对夏瑜微微一笑:“记住,在你拉起的队伍面前,不要露出迟疑,不要露出不安,要坚定地命令他们,让他们习惯性地服从你。” 第41章 革命不是请客吃饭 不仅是满清,中国的封建王朝的皇权一般都不下乡。 朝廷的触角很难伸到最底下的乡村一层,因而很多时候需要借助乡绅这一层来帮助他们进行统治。 在未庄,赵家、钱家扮演的就是这一角色。 故而徐真只要拿捏住他们,在他们的配合下,他就能在未庄任意行事。 而他也必须尽快做成自己想做的事情。 县城的混乱不知道会持续多久,但在未庄发生的事肯定瞒不了多久。 要是在辛亥革命爆发前,他就被满清官吏随手捏死,那就可笑了。 又想起夏瑜提到的训练队伍的事情,稍微琢磨了一会儿,徐真心中就有了计划。 其实他也不懂军事,更不是什么军事家。 虽然也曾化身键盘侠,和别人在网上争论两句与军事相关的事情,但要论实际操作,他是一点经验都没有。 不过,他参加过军训。 现在召集来的都是体力不足的穷人,在给他们充足的营养补充的前提下,按照大学生军训的时间表来安排训练计划,应该正好合适。 清末和即将到来的混乱的军阀时代都是比烂的时代。 要是他和夏瑜能够把一帮贫苦农民训练到军训后的大学生的那个水平,那么就可以大胆地说,他们带出了一群难得的训练有素的军人。 徐真想,要是再打几场胜仗,趁着他们信念高涨时,把他们向自己记忆中的那支理想的部队培养,让他们成为有纪律,有信仰的群体,那便能让他们成为一支战无不胜的部队。 这些暂时都是想象,只能等实际操作后才能判断出是否具备操作性。 以后等到条件成熟,就让合适的人来做合适的事情…… 徐真想得入神,客厅内的赵老太爷腆着笑脸走出来,对徐真道:“老q,你的要求是否还可以商议?” 徐真回过神来,笑眯眯地看向赵老太爷。 赵老太爷被看得一慌,连忙解释道:“你在布告上说,为了公平,穷人出人,有钱粮的则出钱粮……那些贫民定然会出人,但是那些家里稍微富足一点的,恐怕不会同意出那么多钱粮。” 徐真反问道:“多么?” “太多了。”赵老太爷说道,“你让那几家富户一人拿出几石的粮食,或者等价的钱财,借口是防备革命党,在他们看来,这时间定然不会持续太久……” “如果持续一个月,那就是说,那些穷人只要出人忙活一个月,就能抵得上他们几石粮食,他们肯定认为不划算。” 说完,他小心翼翼地看着徐真,发现徐真没有不满,他才松了口气。 “你说得很有道理。”徐真沉吟道,“那你就告诉他们,现在拿出来的东西,只有一半是无偿拿他们的,而另一半是向他们借的。” 他发挥了自己最擅长的借钱能力,不需多想,心中便有了计划:“让夏特派员以朝廷的名义向他们打个借条,告诉他们,只要等朝廷反应过来,借他们的东西,一定会还给他们。” “这倒是可以试试。”赵老太爷觉得不大乐观,“但是,朝廷的声誉……他们未必会相信,不一定能让他们掏钱。” “如果他们不愿意掏钱……”徐真冷然道,“软的不行那便来硬的!” 听见徐真那么说,赵老太爷生怕自己被连累,连忙劝道:“老q,你可不要冲动,万一把动静闹大了,那这事情就不可收拾了。” 徐真也不想现在就惹来太多的注视,便顺着赵老太爷的话说道:“我不闹大,但你不管用什么方法,都要先把他们骗住,让他们掏出钱粮。” 赵老太爷转身欲走,忽然又停住:“老q,有一句话我不知当问不当问?” 徐真无语道:“不知道的就别问。” 赵老太爷噎了一下,却继续说道:“拿了钱粮之后,老q你拍拍屁股走了,我们可怎么办?” “这事简单。”徐真笑道,“你们只要说也是被骗了就行。” “他们如果不信,我们可以陪你们演一场戏,让他们相信。” 赵老太爷高兴道:“老q仁义!” 徐真摆了摆手:“都是革命党,帮你们是应该的。” 赵老太爷的笑僵在了脸上:“对……对,都是革命……革命党。” 为了掩饰脸上的神情,他又问道:“老q,你们要那么多粮食做什么?哦,找那些穷鬼来,就是为了让他们帮忙运粮食?” 徐真随口应付了两句。 赵老太爷本来就是随便一问,听到徐真的应付,他也没放在心上,匆匆回到客厅,准备接待即将到来的未庄的富户,并说服他们。 在夏瑜的调查中,能算得上富户的有二十到二十三户,当天早上有二十一人来到了赵家。 过了一天,他们已经从革命党的惊吓回过神来,脸上又挂上了精明的表情。 徐真坐在客厅侧面的窗户下,隔着一层窗户纸,听着里面发生的争论。 洋枪就放在窗户上,枪管形成的阴影在屋内清晰可见。 如此让赵、钱两位太爷更加努力地说服诸人。 但过了半个小时,里面也没有商讨出什么结果。 透过嘈杂的声音,徐真大致听清了里面争论的焦点,正是赵老太爷刚才担心的问题。 有人直接提出,需要他们出的钱粮太多,而穷人只需要出一个人,这不公平。 又说,要是一定要这样做得话,他们干脆一分不出,自己从外面雇人来加入夏特派员麾下,才是公平的事。 赵老太爷便说,他们出的钱粮里面,一半是朝廷借的。 有人便怀疑起朝廷的声誉,说以朝廷的名义借,要是不还了,他们哪来的胆子去找朝廷要账? 赵老太爷和钱老太爷又提出几个方案,仍然没有获得大多数人同意。 冷笑的徐真心想,主要原因在于夏瑜这个特派员的威慑力不够。 要是夏瑜真是满清大员,带着一群破家灭门的小吏来到未庄,说要钱粮,谁敢不老老实实地把钱粮拿出来? 当天上午,钱家和赵家便让人在一块合适的空地上建成了一个临时的粮仓,且在众目睽睽之下,搬进不少粮食进粮仓。 未庄的富户却冷眼旁观。 据说是赵家本家的一户人家也没有答应赵老太爷,拿出钱粮跟着放进搭好的粮库。 赵、钱两位太爷面对空前团结的二十多户,一时也没有办法。 若是给他们时间,他们有许多办法去打破这些人的联合,逼他们交出钱粮,但这需要不少时间去谈判,最终敲定每家应当拿出多少。 那些人像是兢兢业业的老鼠,不断地向家里储存粮食,想要让他们拿出来一些,谈何容易? 但徐真最缺的就是时间。 夏瑜那边也不理想。 在未庄没有形成共识前,所有人都拖拖拉拉,等着事情的进一步发展。 过了一天,仅有几个人来他这里报名,明确表态愿意加入防备革命党的队伍。 其中还包括了吃饱饭后就围着夏瑜转的小d。 夏瑜向徐真报告情况的时候,徐真一言不发地听着。 把情况报告完,夏瑜反而安慰徐真道:“困难是一时的,我们能解决这个问题。” 徐真仍然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他才感叹道:“革命果然不是请客吃饭……” 当天深夜,未庄一如既往的安静。 白日里提及的革命党仿佛是一个遥远的传说。 在鸡叫之时,一声枪响却打破了未庄的安静。 紧接着,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叫徒然响起,在未庄上空回荡,久久不散。 “杀……杀人了!” 第42章 这肯定是革命党干的! 漆黑的未庄亮起了几个火把。 等来人赶到喊声传出的地方时,看见的只是一具血淋淋的尸体,与被吓得魂不附体的家属。 死去的是未庄除了赵、钱两家之外,最有名的富户的主人。 其人吝啬抠门,锱铢必较,又脾气暴躁,动辄克扣帮工的工钱,夺佃户土地,便被未庄人叫做张老抠。 他不止对外人如此,就算是对自己家庭内的子女一贯也是如此。 在传统大家长式的独裁统治下,家中子女与帮工都对他敢怒不敢言。 如此小气吝啬之人,想要他掏出钱来,和直接抽他的血无异,自然会引起他的抵触。 昨天在赵家时,便是他反对的声音最大,态度最坚决。 没过多久,整个未庄都被这事惊动。 少数几个有身份的,包括未庄的地保,先后走进了赵老抠的家里,看见那胸口被打穿,浑身是血的尸体,无不感到惊骇。 有人甚至偏过头去,不敢多看。 地保壮着胆子,询问了一遍事情的经过。 根据张老抠的大儿子说,他被一个声音吵醒,起床查看,就看见他的父亲死在了这儿。 貌似想到了什么,地保看着那显然是被洋枪打出的伤口,咽了口唾沫,不说话了。 更多的人则是站在门外围观。 他们开始只是听说张老抠门家有人死了,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但马上又听说,是张老抠死了。 人群顿时惊讶起来。 张老抠的身体一向健康,白天还中气十足的和人吵架,这晚上怎么就突然死了? 被吵醒的王恢也挤在人群中向内观望。 闻着若有若无的血腥味,想起今天所听到的有关革命党的事情,他心中十分不安。 赵、钱两位老太爷是最后到的。 身后跟着打哈欠的赵秀才和假洋鬼子。 他们四人这两天睡眠欠佳,好不容易睡下,却又迷迷糊糊地被唤醒,最后不甘不愿地穿了衣服,走出门才知道发生了那么一件大事。 看见赵老抠的尸体时,四人脸色同时大变,互相对视了一眼,都觉心脏部位凉飕飕的。 不用多说,他们便猜到了这是谁干的。 张老抠这家伙,白天被他们恨得牙痒痒。 可是现在看见张老抠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他们依然感到了兔死狐悲之感。 张老抠的两个儿子和老妻都在啜泣。 赵老太爷等人却陷入了诡异的安静之中。 过了一会儿,有人说道:“这是洋枪打出来的伤口,我去县城时,看枪毙犯人时看过……” 说到这里,他却不说了。 好像那几个字像是什么禁忌词汇一样,只要说出来就会给自己带来厄运。 又过了一会儿,终于有人说道:“这……这……这肯定是革命党干的!” “不错!”一个镇定的声音响起,“这肯定是革命党干的!” 听到这声音,钱老太爷连忙向后看去,便看到一脸肃穆地走进来的夏瑜。 赵秀才的反应尤其激烈。 他下意识地向夏瑜身后的漆黑看去。 即使没有看见人,也没有发现任何动静,但他却认为,那支洋枪说不定就在某一处对准了他…… 夏瑜一出现,赵老太爷四人之外的其他人便感觉到有了主心骨,纷纷向“夏特派员”打招呼。 夏瑜对诸人点头回应,又看向地上的尸体,严肃道:“死于洋枪,除了革命党,没有人干得出来。” 听见他那么一说,本来压抑的诸人更加惊慌。 有人问:“这革命党真来了未庄……他们那么凶残……夏特派员,你要为我们做主啊!” 又有人说:“革命党杀了人还没多久,说不定他还没跑多远……” 这是众人都担忧的事情,但是没说出来,便只是心中的隐忧,一说出来,立即将氛围变得愈发紧张。 在血腥味弥漫的房间内,众人吵吵嚷嚷的声音一时压过了张老抠家属的啜泣声。 在嘈杂的声音中,有一个微不足道的声音疑问道:“这革命党为什么要杀张老抠?” 但没人在意这个人的疑问。 见人就杀的革命党杀人需要理由么? 现在重要的不是这个不成问题的问题,而是如何确保他们自身的安全。 直到夏瑜做出令众人安静下来的手势时,众人才停止议论,眼巴巴地看向夏瑜。 环视一眼诸人,夏瑜说道:“我们都没有洋枪,未庄也没有洋枪,所以人一定是革命杀的,这点无需怀疑。” “在县城时,他们就用洋枪刺杀了把总,然后狡猾的逃脱,至今也没有抓到人,而今看来,他们应该就在未庄附近活动。” 众人又想要说话。 夏瑜做出下压的手势,令众人安静,又说道:“我知道你们的担忧,但是你们其实不必过于忧虑,革命党应该只从把总的手下那里夺走了一支洋枪,拥有的子弹也不多。” “如果和革命党没有什么恩怨,他们不会轻易地把子弹用在你们的身上……说句不好听的,诸位还没有一颗子弹贵。” 他在话里将在场的人贬得一文不值,但这些人却觉得他说得有道理,反而稍稍安心了一点。 “我不知道死者和革命党有什么恩怨,但是我知道现在最应该担忧的不是你们。”夏瑜指向自己,“而是我这个专门来对付革命党的特派员。” 这话也说得有道理,众人看向夏瑜的眼神中几乎带上了几分怜悯,在一人的带头下,纷纷夸赞夏瑜临危不惧,有大将风度。 夏瑜的脸色依然严肃:“话是那么说,但至今我们连革命党有多少人都不确定,所以不能排除今晚还存在危险的可能性。” “所以,我建议,今晚大家以几户为单位聚在一起凑合一夜,不要再分开,以免给革命党机会。” 众人眼神交流,没有人提出什么异议。 有人注意到了一言不发,身体不住抖动的钱家四人,为他们的状态感到怪异,却没有开口询问…… 夏瑜又出门应付了一番等在外面的未庄众人,将惶恐不安的众人安置好,他在张老抠家旁边的某一处找到了徐真。 叹息一声,夏瑜说道:“他罪该如此么?” 徐真回道:“革命不是请客吃饭,而是要掉脑袋的残酷之事。” 稍稍沉默,夏瑜道:“要是有证据证明他该死,我不会迟疑……” 徐真看向夏瑜,冷酷道:“谁挡在我们的革命事业面前,我们就送他去见阎王。” “至于他是否有罪,让阎王来定论……我们只管人间的事情。” 第43章 队伍雏形 当夜,赵老太爷四人战战兢兢地回到赵家后,邻居赵白眼鬼鬼祟祟地溜进了赵家。 他被认为是赵老太爷的本家,且一向以此自傲,也一向为赵家马首是瞻。 对于今天谈及的涉及钱粮的事情,他没有反对,也没有赞成,可以理解成中间派,实则是对事情秉承一种沉默的对抗的态度。 经过张老抠被杀一事后,他回到家收拾东西,准备去别处和别人挤一挤,凑合一晚。 忽然想起赵老太爷和钱家两位老太爷的奇怪反应,又想起这两家这两天也有点不对劲,于是决定冒着风险,先来赵家打听一下消息。 但等他在客厅内找到赵老太爷和钱老太爷时,不管怎么问,两人都只是一言不发。 问得烦了,赵老太爷便摆摆手道:“这里面的水深得很,你不要管那么多,老老实实把钱粮拿出来就好。” 看着赵老太爷满脸的沉重,赵白眼一脸的若有所思。 赵老太爷又说道:“其他的事你都不要管,什么都听夏特派员的就好。” 赵白眼试探道:“真的……真的有革命党?” 旁边的钱老太爷忽然说道:“没有革命党,那张老抠是怎么死的?” 赵白眼不说话了。 钱老太爷压低声音,意味深长:道:“说不定……说不定革命党就在我们身边……” 赵白眼一个激灵,连忙说道:“可别吓我……” 钱老太爷左右看了看,继续引导道:“你想想,未庄最近有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你仔细想想,要是想清楚了……” 说到这儿,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赵白眼疑惑道:“要说最奇怪的地方,不是钱老太爷你和赵老太爷……” 赵老太爷忽然打断道:“你该走了,若是等别人都聚在一处了,你再出去走动,小心被革命党盯上。” 赵白眼不敢再多待,最后问道:“赵家和钱家不去和大伙待一起?” 赵老太爷拒绝道:“我们两家在这里很安全。” 赵白眼不再说话,转身走了。 他一消失,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徐真站在了客厅外,面无表情地盯住了四人。 想起张老抠家的血腥,几人打了个寒颤,强行在脸上挤出一点微笑。 钱老太爷想说些什么,但张了张嘴,却没有说出一个字。 等到徐真无声地消失在门口,心惊胆颤的钱老太爷才松了口气:“这革命党都是走路不带声的鬼魂不成?” 赵老太爷道:“若不是鬼魂,早就被抓去砍了头,哪里能好端端地站在我们面前?” 钱老太爷忽然叹了口气:“太危险了……他真的会杀人。” “你不要再试探了。”赵老太爷提醒道,“他真的会杀人!” 钱老太爷喝了口茶压惊。 “这样也好。”赵老太爷又说道,“最反对我们的张老抠死了,事情就顺利了,那他便能早点走。” 坐着的赵秀才瘫软在椅子上:“张老抠要是老老实实配合他,怎么会死得那么惨?” 假洋鬼子也道:“早点把这瘟神送走,大家都安心……现在就像坐在火堆上烤着,我晚上连觉都睡不好。” 钱老太爷沉重道:“就怕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 第二天,事情变得异常顺利。 无论是钱粮的事情,还是召人的事情都没有遇到丝毫的阻碍。 一大早,二十余家富户平均每家搬出了几石的粮食,放进了临时搭建的粮库里。 连张老抠家都拿了不少里粮食出来。 考虑到革命党是否会报复的问题,张老抠的尸体在一大早便被草草地埋葬,由张老抠的大儿子做主,把吃不完的粮食都上缴给了夏瑜。 他自己不敢去找革命党报仇,大概便想通过这种方式,给革命党找一点麻烦。 这些人拿出来的都是一些旧粮,也没见丝毫的钱财,但是这对于什么都没有的徐真与夏瑜来说,已经是一个很好的开始。 快要接近中午时,赵家门前聚集了六十多人。 昨晚发生的事情吓退了不少人,在经过一夜的衡量过后,认为去借钱粮是更不可接受的贫农都出现在了这里。 接受了徐真一夜军事训导的夏瑜把这六十多人带到一处空地上,仔细一数,发现准确的人数是六十八人。 这让他有些高兴。 但看着眼前这些衣衫不整,不是缺上衣,就是缺鞋子,眼神麻木,像是逃难的难民一样的众人,夏瑜又深深地叹了口气。 想起徐真的教导和期待,他打起精神,挺胸直背,镇定自若地走到了众人前面。 他一走出,场中的“乌合之众”便都沉默着看向了他。 夏瑜大声问道:“有谁能识字?” 场中众人彼此对视了一眼,没有人敢应。 夏瑜又问:“有谁能写出自己的名字?” 他注意到有人犹豫了一下,最后也没有应。 夏瑜道:“凡是来这里训练的,每人每天四升粮食,能写自己名字的,每人每天多领两升粮食!” 夏瑜的话一说完,人群中产生了一点骚动。 在场的人不懂怎么算账,但是他们整天在地里干活,一年到头还要去交租,自然知道四升粮食是多少。 就算一家有五口人,那么四升粮食也足够他们一家子吃饱一天。 对比他们忙活一整年,到最后剩下的粮食却依然不够填饱肚子,就知道这四升粮食对他们的吸引力有多大。 更何况,能写名字的人每天还能多领两升…… 在种田之外,能有那么多的额外收入,对于他们着实是一个巨大的惊喜。 就算是在农忙时候,也没有在这里站一天的性价比高。 当然,前提是眼前的夏特派员说的是真话,最后真的会给他们粮食。 一个矮个子男人犹豫着举起手:“我……我能写……” 他一说话,包括夏瑜在内的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他。 这人双手紧握,僵硬地笑了笑。 夏瑜却没有笑:“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张顺子。”矮个子男人紧张地说,“弓长张,归顺的顺,儿子的子。” 夏瑜严肃道:“很好,张顺子,以后你每天可以领六升粮食。” 现场又升起了一阵小小的喧哗。 “多谢夏特派员!”张顺子一激动,顿时双膝跪地,给夏瑜连续叩了几个响头。 奴隶性如此之重…… 夏瑜皱眉,但他没有苛责张顺子。 在徐真提出应该依靠这些人为支撑力量进行革命时,夏瑜便有了心理准备。 等到张顺子站起来后,夏瑜才说道:“以后不许跪,在我们这里有别的礼仪,以后我会交给你们,怎么和我说话,怎么向我行礼。” “之前没说过,张顺子跪过一次,我不会追究,以后要是还有人动不动就下跪,那么当天就不会有粮食给他。” 众人噤若寒蝉地听着他说话。 又有人犹豫着举起手:“夏特派员,我也能写……名字。” “你叫什么名字?”夏瑜看过去。 一口大黄牙的男人说道:“张二蛋,我排行老二……蛋是鸡蛋的蛋。 夏瑜点了点头:“张二蛋,你也可以领六升粮食。” 说完,他又问:“还有人能写名字么?” 这回没有人应声。 顿了顿,夏瑜又问:“你们知道左边是哪边么?” 众人眼神茫然。 夏瑜皱眉:“举起你们的左手!” 他的话一落下,现场有人不知所措,有人看向自己右手,有人看向左手有人左右观看,试图看其他人举起哪只手。 夏瑜终于对他将要视为支撑的革命力量的素质有了一个大致的了解。 结合徐真的教导,他对怎么训练这些“乌合之众”已经有了大致的计划。 想起自己和徐先生来时不过两人,现在已经有了数十人的队伍雏形,夏瑜心中豪气顿生,大手一挥道:“先发粮!” 第44章 粮食与站姿 夏瑜没有啰嗦,当即让部分人去临时粮仓内扛了粮食过来。 当着所有人的面,亲自以米斗给每人量取了相应的粮食。 他承诺给每人一升的是大米,但这只有未脱壳的稻谷。 于是夏瑜便换算成稻谷发到每一个的手上。 现场没有人有袋子,或是以上衣装米粮,或是直接堆在地上,形成一个可观的锥形。 领到粮食的欢天喜地。 暂时没有领到粮食的都伸长脖子,等着夏瑜来发粮。 这是夏瑜给他们的一个巨大的惊喜。 没有人想到,居然什么都还没做,夏瑜就直接先给他们发粮。 领完粮之后,所有人都想先把粮食拿回家藏好再说。 但没有夏瑜的首肯,他们只是左右看了看,却不敢动弹。 “粮食你们已经拿到了。”夏瑜走到人群前面,“现在,我命令你们,先把粮食放下!” 他的话一出,那些以上衣装好粮食的人,先后把手里沉甸甸的粮食放到地上。 夏瑜扫过地上的粮食,严肃道:“很好,你们第一个要学的就是怎么站!” “不要以为站着是最简单的事情,所谓站有站相,坐有坐相,一旦来到这里,你们应该以最好的站姿面对我。” 他随意选了一个人,帮助对方调整站姿:“头部和脖颈要保持笔直,嘴要闭,下颌骨要稍微收拢,眼睛要向前看……” 这人身体黝黑干瘦,上身没有穿衣,看起来三十多岁,是个典型的农民。 但是按照徐真的教导,给这人调整完姿态后,夏瑜发现这人面貌一变,竟然有几分军人的挺拔之感。 虽然眼神还是有点躲闪,神态与徐真描述的“凛然伟岸”还有很大的差距,但与松散地站着的状态已经不可同日而语。 夏瑜心想,徐先生果然对军事训导有很深的研究…… “听清楚我的话了吗?”夏瑜指了指他身前这人,“向他学习,我来帮助你们调整站姿,最后记住那种状态。” “给你们二十个呼吸的时间,一旦调整好状态好,不要有丝毫的动作……变成一根木头一样杵在这里。” “凡是动一次,你们身旁的粮食就会少一升。” “以此计算,只要在我,被我抓住动弹了四次,那么今天你们一颗粮食也别想带回家。” 听见夏瑜那么说,其余的人都有样学样,慢腾腾地调整起自己的站姿。 一个简单的站立姿态,如果不追求其神,只学其形的话,难度不是很高。 过了大概二十几个呼吸,夏瑜下场,逐一给每个人进行细节上的调整。 他发现,这些人都有一个喜欢低头的毛病,从不敢直接抬头与他对视。 但是好在这些人老实,每一个人都能够服从他的命令。 要是在县城,不管是地痞流氓,还是普通住户,都没有那么老实,说一句能顶三句…… 调整到第五个人,他忽然看向前面一人,毫不留情道:“你,手指为何动弹?头为何要低下?见不得人吗?” 那人咽了口唾沫,不敢说话。 “张顺子,出列!”夏瑜命令道,“拿米斗扣掉他五分之一的大米!” 张顺子犹豫着,没有动。 夏瑜严厉地看向人群中的张顺子:“不服从命令,你所有的粮食都会被收回。” 张顺子不再犹豫,跑到那人面前,歉意一笑,开始用米斗量取一升的粮食。 夏瑜呵斥道:“严肃一点,不要笑!” 张顺子的笑僵在了脸上。 “我说过,一点都不能动。”夏瑜继续替下一人调整站姿,“那就代表着,手指,脚趾,脸部……每一个地方都不能动,甚至连眼睛都不能眨。” 调整好站姿后,他将前面歪歪扭扭的队列调整好,再看一眼,发现这些人虽然衣装不整,但站直成整齐的队列之后,还颇有一些气势…… 王二狗一动不动地站在最后一排中间的位置。 动一次就要扣掉一升的粮食,这对他是不可承受的损失。 这一阵,他一家人只能勉强吃个半饱,要是加了这四升粮食,那至少今天一家子都能完全吃饱。 王二狗忍不住瞥了一眼,被他用到处是补的上衣包裹好,放在脚边的粮食。 早上没吃什么东西,来的时候只喝了一大碗水,现在看见了吃的,怎么能不饥饿? 但他丝毫不敢动弹,生怕被夏瑜扣掉部分粮食。 可以又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睛向两旁偷看。 左边的一堆粮食是和他一样,用上衣包裹着。 右边的一堆是直接堆在地上的黄橙橙的粮食。 王二狗有些担心,这些粮食会不会被蚂蚁搬走。 要是搬走一颗,他都会肉痛…… 向左前方看去,他看到张顺子那一堆明显比别人要多的粮食,心中有些羡慕。 其实他好像也会写自己的名字,就是不知道写得对不对…… 可惜,他没有胆子和夏特派员说,他自己默默地想。 他的站姿不标准,站得太僵硬。 在夏瑜到来时已经逼出了一身的汗水。 可是他仍然不敢动,连眼睛的都不敢多眨。 “你很不错。”夏瑜一边调整王狗儿的站姿,一边夸了一句。 王二狗感觉到夏瑜注视,感觉到极大的压迫感,让他全身不舒服,下意识地就要低头,把自己藏进某个不能被人看见的角落里去。 “脑袋抬起!”夏瑜说道。 王二狗怯怯地抬起脑袋,眼神躲闪,像是臭水沟里的老鼠。 但他终究抬起了头。 单纯站着对于王二狗和大多数人都不是一件很难的事情,尤其是在夏瑜帮助他们调整好姿态后,会比他们自己僵硬地站着更加轻松一些。 他们常年在田地里干活,每天干到腰酸背痛,直到天黑才能回家,比这要辛苦得不知道多少。 而且夏特派员也没有要求他们站得太久。 按照夏特派员的说法,他们早上很多人没有吃东西,所以今天只要站……三十分钟就足够了。 王二狗不知道夏特派员用洋表计时出来的三十分钟是多久。 但是他感觉时间并不是很长,只不多一会儿便结束了,远不如干活的时间长。 对他更难的是夏特派员要求他们要分清左边和右边,也就是左手和右手。 王二狗和很多人一样,分不清左和右。 他看到夏特派员对他们很是失望。 又看到夏特派员把张顺子和张二蛋叫到一边教导了一番,然后让两人回来,各自教导一半分不清左右的人。 可是,到了中午时候,夏特派带着他们在未庄巡视了一遍,告诉他们,可以带着粮食回家的时候,王二狗还是会在左右之间犯迷糊。 提着沉甸甸的粮食,他心里有点内疚,暗自想,明天一定要认真一点。 还没回到家,他就看见自己满头白发,身形佝偻的母亲站在田埂上等着他。 “粮食……”她母亲浑浊的双眼带着某种光亮,直勾勾地盯着他手中提着的粮食,“听说,那边……那边发粮了?” 王二狗把包裹打开。 几粒黄橙橙的丰满稻谷露了出来。 他母亲连忙跪在地上,把稻谷一粒一粒地拾起来。 “一点都不能浪费。”她说。 王二狗说道:“明天还有。” 他母亲却说:“这活恐怕没有几天……那么大的便宜……” 王二狗心下赞同。 他想,那么大的便宜,确实不可能天天有…… 第45章 徐真的教导 回到潮湿、肮脏的窝棚里面,王狗儿的母亲将大部分粮食储藏了起来。 当天的晚饭,没有像王狗儿想象的那样,全家吃一顿饱饭。 不过还是要比平时吃得更饱一些。 王狗儿的两个弟弟问他说,夏特派员那边还招不招人,要是招人的话,他们也想参与进去。 面对王狗儿带回来的粮食,他们似乎把凶残的革命党忘到了一边。 王狗儿回答说不知道。 他心中有些不好意思。 心想,革命党还没碰到,先吃了夏特派员那么多粮食,不知道夏特派员会不会后悔把他们召进去? …… 此时,被王狗儿认为可能在为送出了太多粮食而后悔的夏特派员正在进行一天的报告。 “……年纪最大的接近四十岁,最小的只有十四岁。” “他们常年干农活,身体素质还算不错,大部分人都能接受今天这种程度的训练。” “我观察到,有五个人在站……军姿的时候出现不适症状,我认为他们不能接受接下来的更高强度的训练。” 听着夏瑜报告的徐真在这时说道:“让他们去做一些杂事,不要参与接下来的训练。” ”那么一来,后勤人员也有了,需要你亲自去做的事情就能少很多,你就能抽出更多时间专注在他们的训练上。” 夏瑜把徐真说的话记下来,又说道:“他们的识字率非常低,仅有两人能写出自己的名字,其他都写不出来。” “文盲率太高了,怎么能懂得道理?至少要让他们能够读懂信件和命令。”徐真说道,”这个问题现在解决不了,以后再解决。” “到条件成熟一些的时候,我们可以办一些夜班,让他们都进去认字。” 夏瑜设想了一下那种场景,下意识问道:“他们都能去识字?” 愚昧的农民去学堂识字? 这在这个年代确实是不可思议的一件事。 但夏瑜是个接受能力很强的新青年,对于徐真的这个说法,只是感到有些新奇就接受了下来。 “现在当然是不能。”徐真摇了摇头,“白天要辛苦劳动,勉强维持生计,哪来的精力去认字看书?” “所以要等条件成熟,至少在他们不饿肚子的时候,我们才能要求他们去认字。” 夏瑜说道:“认字要从幼时抓起,他们很多人年纪都不小了,要要从头学习识字,会很难。” 徐真笑道:“不要求他们所有人都学会识字,要是里面出五六个能识字的,就多了五六个能看书的人。” “而一旦能看书了,他们就能懂得什么是大义,什么是真正的革命,也才能知道自己究竟为什么而战。” 他语重心长道:“你应该明白,文盲与能读书写字的人是完全不同的。” 夏瑜跟着笑了起来:“徐先生的愿景非常好,要是我们组织的队伍都是识字,都知道什么是真正的革命,那将是一股战无不胜的力量!” “这只是愿景,我们现今还是必须脚踏实地完成眼前的事情。” 回归正题,徐真继续说道:“把六十多人分成两队,还是多了一点。” “把人分成六支小队更合适,每支在十人左右,再选出几个机灵的做一队之长,不识字也没关系,这样比较便于传达你的命令。” 夏瑜连忙做笔记。 记下徐真所说的东西,他又问道:“按照昨天徐先生的教导,还有我的设想,明天早起我会安排他们跑步、站立、左右前后转等项目,徐先生有没有什么建议?” “能给你说的,我都和你说过了。”徐真向后靠在椅背上,“你大胆地训他们便是,要是在细节上不明白的,可以和我讨论,不过我还是要提醒你一件事。” “徐先生请说。”夏瑜恭敬地做出记笔记的姿态,“夏瑜一定不会忘记任何事。” 徐真的手指敲了敲桌面:“你要记住,我们革命党所求的是平等,而不是高人一等。” “那么什么是平等呢?从人格上来说,我们和那些贫困农民都是平等的。” “现在我们只是比他们知道得更多一些,要做的是把他们引导向革命的路途,切勿自认为高人一等,把他们当做低等人。” “如果我们那么做了,那么我们和赵家、钱家有什么区别?若是我们和这两家没有区别,那革命以后的社会和现在又有什么区别?” “先生的教导堪称至理名言!”夏瑜费了点时间把徐真的话一字不落地记下,最后又问道,“在对他们进行训练的时候,我必须要有威严,要从气势上压过他们,否则便不会有人听我的,这也是先生你教我的。” “那么,我要怎么在维持威严的情形下,与他们保持人格上的平等?” “这个简单,不过一句话的事情。”徐真说道,“只要能做到‘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就好。” “在对他们进行训练,施展处罚的时候,你扪心自问,如果这种处罚施展在你的身上,你会不会感到尊严受损?” “以这个为标准,那么你会发现,诸如无故打骂、让人下跪、打巴掌等事情都是对他人人格上的侮辱。” 夏瑜把徐真所说的话一丝不苟地记下。 徐真笑道:“我说的话,你只要记住就好,不一定都要记下来。” 夏瑜固执地摇头:“徐先生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有大道理,值得细细品味。” “都是一些简单的道理罢了。”徐真笑着摇了摇头,又说道,“当然,你也要记住,他们和你不同……今天你应该也发现了,他们学任何新的东西都很难。” “所以,你要有耐心,切不可急躁,也不要给他们贴上愚昧麻木的标签,就认为他们如牲畜一样,永远学不会那些简单的东西。” “如左右转这些简单的东西,你一遍又一遍的教,他们总能学会。” 夏瑜点头表示受教。 徐真又说道:“此外,你还要注意让他们慢慢的变得自信且团结。” 夏瑜的手一顿,问道:“敢问徐先生,何谓自信?” “自信就是相信自己。”徐真指了指自己的双眼,“你回来时和我说,他们眼神躲闪,像是怯懦的动物,就是不自信。” “以往,有权有势的人视他们为草芥,随意欺压,如此时间一久,他们也视自己为草芥,认为自己天生低人一等。” “我们要引导他们进行革命,从心态上就是要让他们意识到,他们和那些达官显贵在人格上其实是平等的,那么他们自然会对现有秩序进行反抗。” 夏瑜请教道:“我们如何才能让他们自信起来?” 徐真指向夏瑜他们今天训练的场地所在的方向,缓缓道:“你看,你要是让他们单独一个人站在空地上一个上午,他们会感到无处容身。” “但是,你让他们六十多个人一起站在那里,他们却习惯了那种状态。” “要是有人从他们面前前经过,他们的难堪和尴尬就少了很多,反而会令经过的人感觉如芒在背。” 夏瑜若有所思地记录着徐真的话。 等到夏瑜把话记好了,徐真才接着说道:“通过我们制定好的训练计划,让他们意识到自己是一个集体,意识到彼此是对方的支撑,他们自然会自信起来。” 夏瑜恍然大悟道:“这就是那些简单的重复的训练的目的?” 他感叹道:“原来一些单看起来无用的小事上竟然包含了那么多的道理……徐先生所说的话,没有一句是无用的。” 夏瑜的心中又给徐真贴上了“兵法大师”的标签。 对比一下满腔热血,却什么也不懂的自己,他心中有点惭愧。 他心中又升起那个念头:徐先生这种为了心中革命理想,在未庄这种小地方隐姓埋名,学习、思索了多年的人才是真正的革命党! “只是站在前人的肩膀上罢了。”徐真不在意道。 他其实对这些也是半懂不懂。 但是后世的知识太过丰富,即使他不刻意去接触,也会零星接触到不少东西。 例如一定要学的历史和政治两门课程就包含了不少这方面的内容。 在总结胜利的原因时,总会说一些在后世看起来是大话、套话的东西。 但是又有多少人能意识到,那是经过无数鲜血总结出来的东西呢? 他只是把某些东西搬出来,希望把夏瑜,以及夏瑜带出来的队伍都打上那些印记。 但是夏瑜不知道徐真心中所想,他理解的“站在前人的肩膀上”是指徐真站在古人的肩膀上,便说道:“徐先生的思索能到这个深度,真是令人佩服。” 徐真笑了笑,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反而提醒道:“你在人格上要尊重他们,但是也不要忘记了,你应该统帅和引导他们,故而不能太过软弱。” “他们在等级分明的社会里生存了多年,心中对那套封建的等级制度是认可的,在性格上具有不少缺陷,你要是太软弱,反而会被他们看轻,进而不服从你的命令。” “我明白了。”夏瑜点头。 徐真呼出一口气:“也别忘了前面所说的同甘共苦,你要和他们一同训练,一起吃饭,让他们知道,你不是特殊的,才能融入他们的群体。” 夏瑜继续点头,忽然想起了一个问题,便看向徐真问道:“现在我们手里没有洋枪,连人手一柄冷兵器都凑不齐,那么该怎么训练他们使用武器的能力?” 徐真胸有成竹道:“机会合适的时候,我会解决洋枪的事情。” “至于冷兵器……先在未庄收集一番,那些大户的家里应该有那些东西,尽量让他们拿出来,要是实在缺少的话,先找根合适的木棍替着也行。” 听见徐真那么说,夏瑜期待地问道:“徐先生懂得战场杀人的刀法吗?要将他们训练成合格的军士,刀法之流总得会一些。” 看着夏瑜好像认为自己无所不能的样子,徐真的嘴角抽了抽。 砍人我真的不会啊……在心中吐槽一句,徐真轻描淡写道:“我暂时不适合露面,而刀法这些不是短时间能学好的技能,不能临时传授给你。” “明天,你先在未庄问问,有没有练过冷兵器的好手,如果没有的话,我们再想办法。” 夏瑜点了点头,正想说话。 从赵家客厅那边传来的声响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他记着笔记的手停了下来,看向赵家客厅方向:“我们不着急去压榨富户的钱财,反而把重点放在了训练队伍上,他们迟早会意识到不对。” 徐真也向赵家客厅看了一眼看了一眼,淡淡道:“他们不老实,我们就给他们不体面的结局。” 第46章 一帮穷鬼能训练出什么名堂 “他们今天做了什么?” 夏瑜召集到人的第二天夜间,赵老太爷避着徐真,如是问道。 有机会出去打探消息的赵秀才神情怪异地回答道:“他们跑步、站立、左右转……” 说到左右转的时候,他向左右两边示范了一下:“就这样转,最后双脚还要靠拢……” 他右脚一动,脚跟“啪”的撞击在一起。 赵老太爷问:“就那么简单?” 赵秀才点头:“就那么简单。” 赵老太爷看向钱老太爷:“这是什么路数?鄙人见识不少,但也没没见过这种路数。” “或是某种武功路数?”钱老太爷也摸不着头脑,“看起来有点像是扎马步。” ”扎马步不是这样……” 赵老太爷寻思了一会儿,又问:“今天还是先给穷鬼发粮食? 赵秀才伸出右手,用手指比划了一个四:“和昨天一样,换算成大米,每人领了四升,有六七个人可以领六升。” “放出去的粮比昨天还多。”钱老太爷满脸肉痛道,“把粮食就那么白白地散给了那帮穷鬼,真是造孽!” “应当是在邀买人心。”赵老太爷分析道,“昨天让那帮穷鬼昂首挺胸地站一阵子,分清左右,在未庄转了一圈后就直接发粮。” “今天略有改变,但教的还是简单的东西,算是找着借口把粮食白送给那帮穷鬼,不是邀买人心是什么?” 赵秀才幸灾乐祸道:“那帮子穷鬼蠢如驴,连左右都分不清,更不用说左右转。” ”今天练了一个上午,把人练晕倒了两个,还是乱糟糟一片,说左往右的人不少……一群乌合之众,严格下来,有一半的人被扣了粮食。” 钱老太爷不屑道:“一帮穷鬼能练出什么名堂?” 叹了口气,他又说:“我不担心这帮穷鬼能,我担心的是他们究竟什么时候走。” “静观其变。”赵老太爷向赵秀才吩咐道,“我们走不出客厅……你密切注意他们的动向,不过不要有什么其他的动作,以免他们对你不利。” …… 第三天。 赵秀才汇报说:“他们今天还是练跑步、站立、左右转,下午加了一个所谓的齐步走。” 赵老太爷问:“什么是齐步走?” 赵秀才甩着手臂说:“一群人以相同的步伐前行,使全体如一人。” 钱老太爷笑道:“这帮穷鬼蠢笨如木头,看他能练出什么花样来。” …… 第四天。 赵秀才汇报说:“他们训练项目不变,今天下午去巡山,发现了一些据说是革命党活动时留下的踪迹。” 赵老太爷道:“肯定是事先布置好的,也就骗骗那帮愚民。” 赵秀才表示同意,然后说道:“练了四天,他们才能分清楚左右,走路、跑步还是乱糟糟的一片。” …… 第五天。 赵秀才汇报说:“他们在巡逻时发现了一件血衣,说是革命党的衣服,把不少人给吓坏了。” 赵老太爷说:“那帮子愚民蠢得很,一点都不会动脑子。” 赵秀才又说:“夏特派员今天下午宣布,凡是能证明是证明是革命党造成的损失,都可以找他赔付。” 赵老太爷冷冷道:“邀买人心。” “简单却有用。”赵秀才说道,“傍晚时候张驼子家的猪死了,被他说成是革命党打死的,去问夏特派员要了相应的补偿。” 赵老太爷皱眉问道:“真要到了?” “要到了!”赵秀才咽了口唾沫,“猪被那帮穷鬼吃了!” 赵老太爷摇了摇头:“如此一来,革命党会越来越多……他们如果不走,未庄永远不会安稳下来。” …… 第六天。 赵秀才兴冲冲地跑回来说:“二十里外的大河庄知道来我们的动静,派人来查看了!” 赵老太爷与钱老太爷都很高兴,连不大说话的假洋鬼子都兴奋地说了几句话。 但过得一天,在外被徐真和夏瑜使唤的赵秀才,左等右等也没有看见未庄闹出什么动静。 天黑后,他无精打采的回到赵家,汇报说:“不知道他们谈了什么,今天未庄一天都没有动静。” 期盼着产生一点变化的赵老太爷等人非常失望。 赵秀最后迟疑着说道:“那帮穷鬼走路越来越整齐了……只有不到十个人被扣了粮食。” 钱老太爷冷哼一声:“走路整齐有什么用?” …… 第七天,赵秀才又带回了一个不好的消息。 “那帮穷鬼有一半人配备了刀枪,另一半人削木做兵,有模有样地练起了拼杀。”赵秀才说。 想起兵器上寒冷的光芒,他下意识地打了个寒颤。 赵老太爷问道:“他们是从哪里得来的那么多刀枪?” 赵秀才叹了口气:“夏特派员说用粮食交换,又说是用于防备革命党,家里有刀枪的就都把刀枪拿出来了。” 钱老太爷道:“刀枪不便宜,他们的粮食够他们糟蹋么?” 赵秀才回答说:“夏特派员说,现在是换刀枪的使用权,按照使用时间给提供刀枪的人家部分钱粮,要是不用了,就把刀枪还回去。” 钱老太爷脱口而出道:“这不就是租么?好狡猾的革命……” 说到这里,他忽然意识到自身的处境,向窗外看了一眼,即使没有看到徐真,他也不敢再说下去。 赵老太爷几人的心情更加不好。 …… 时间匆匆而过。 徐真很少与赵老太爷等人说话,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和夏瑜商议着什么。 在那么敏感的时间,赵老太爷等人也不敢去试探徐真,只能根据赵秀才带回来的消息,推论徐真和夏瑜在做什么。 从眼前的种种迹象,他们不得不接受一个现实:他们被骗了。 徐真两人似乎在筹谋着什么,并不想尽快离开。 至于究竟筹谋着什么,这个答案太过可怕,他们只敢在心中想想,不敢说出来。 同时,随着更多的坏消息传来,他们开始有点相信夏瑜能把手下的乌合之众训练出个名堂来。 于是,几人的心情日益沉重。 整日待在客厅里的他们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急切地等着赵秀才带着消息回来,期望能够看到一点变化出现…… 第47章 今天能杀狗,明天就能杀我们! 又过了几天。 到了夏瑜召集人手后的第九天傍晚。 面无人色的赵秀才急匆匆地跑回家,急切说道:“齐了……齐了!他们齐了!” 赵老太爷连忙问:“什么齐了?” 钱老太爷和假洋鬼子也看向赵秀才。 赵秀才喝了口茶,喘了一阵气,才说道:“他们走路……齐步……走齐了!” 他的右手挥动了一下,有些语无伦次道:“那帮乌合之众竟然把路走齐了……” “喊左转,他们就一起向左转……喊向右转,他们就一起向右转……说齐步走,他们……他们就走……” 赵老太爷又给他倒了一杯茶:“你慢点说。” 把这杯茶一饮而尽,赵秀才心惊肉跳地说道:“气势惊人……他们走齐了,气势惊人……” 他的话还没说完,赵家外面忽然响起整齐、略显沉闷的脚步声,与有力的号子声。 细听之下,脚步声还是有些混杂,但这已经是一股任何人听了都能感受到力量感的声音。 即使坐在客厅里,赵老太爷几人也能想象出几十个人的脚同时提起,又同时放下,踩在外面的地面上的情形,竟然产生了几分地动山摇的错觉…… 脚步声由远及近,最后又由近及远。 赵老太爷几人越听脸色越是苍白。 在脚步声完全消失之后,赵家客厅依然保持了令人压抑的沉默。 又过了一会儿,钱老太爷才心惊地喃喃道:“还真被他们训练出名堂来了……” 赵老太爷幽幽地说出了最可怕的猜想:“他们莫非……莫非是在练兵?” 这种猜测在几人心中早已产生,但被明白地说出来,还是第一次。 赵老太爷的话一落下,大厅内的气氛顿时变得更为压抑。 钱老太爷下意识地向关着的大门看了一眼,抖着嘴唇问道:“练兵……练兵做什么?” 虽然是一个问题,但他没有看向任何人,也没有把声音拉长,所以听起来像是一个陈述句。 没有人回答他的问题。 革命党练兵做什么? 这不是明知故问么? 见没有人说话,钱老太爷故作镇定地喝了口茶:“不过把路走得齐一点而已,有什么可怕的?走路么……谁不会?” “再说,他们就几十人,能做得了什么?这……肯定是我们想多了。” 赵秀才挤出一丝笑容:“对,我们都会走路……出了娘胎,自然就会。” 钱老太爷颤抖着把茶杯放下:“你我都会走路,要是一起走几天,肯定比他们这帮泥腿子走得更整齐。” 赵老太爷没有附和他们,而是疲惫道:“几天就能把一帮愚民练成这个模样……我们都小看了这位夏特派员。” 听见他那么一说,钱老太爷:“他们不离开了?” 这又是一个不需要他人回答的问题。 赵老太爷和钱老太爷对视了一眼,压住心中的不安,缓缓道:“我们静观其变。” 但仅过一天,赵秀才又传回一个噩耗:“何家的看家狗被打死了!” “何家的那条大狼狗?”钱老太爷问,“被谁打死了?” “夏特派员……”赵秀才心惊胆颤地说道,“夏特派员一声令下,那条狗就被乱刀砍死了!” 钱老太爷瞪大眼睛道:“何家那条狗宝贵的很,去年差点咬死一个穷鬼……何家还是好端端地养着,这次何家怎么会看着那条狗被打死?” 赵秀才比划着说道:“那穷鬼带着一袋粮食回家,路过何家门口,那狗就把他咬了!” 钱老太爷笑道:“原来又咬了一个穷鬼,那只大狼狗能分辨身份不成?” 赵秀才缓了口气,继续说道:“夏特派员得知消息,便召集人找上了门。” “何家不让他们进门,夏特派员就让人砸门……那些人不敢去砸……” 钱老太爷打断道:“最后怎么把狗给砍死了?” 赵秀才道:“夏特派员呵斥那帮穷鬼,说谁犹疑,明天就没有一粒粮食给他。” 钱老太爷想象了一下那场景,不敢置信道:“为了那么一点粮食,那帮穷鬼就敢砸开门,把狗砍死?!” “砍死了!”赵秀才咽了口唾沫,“何家还想阻拦,被夏特派员叫人按在地上,动弹不得……最后狗肉都被吃了!” 钱老太爷不忿道:“咬了一个穷鬼,赔点钱不就是了么?竟然直接把狗打死了,这还有天理么?霸道……霸道……不对,你是不是也吃狗肉了?” 他紧紧地盯住赵秀才,跟着咽了口唾沫。 在这里形同禁闭,什么好吃的都没有,每天只能勉强用粗粮填饱肚子,他早就对肉食饥渴难耐。 赵秀才拍了拍自己的衣服,有些尴尬道:“我不多吃两块,岂不是便宜了那帮穷鬼?” 钱老太爷抱怨道:“你也不知道带两块回来……不知道味道怎么样……在这几天都没有尝到一点荤腥,现在浑身没力气。” “几块肉的事情是小事。”赵老太爷严肃道,“重要的是,他们竟然敢强行杀狗……” 虽然话是那么说,他自己还是忍不住咽了口唾沫,继而又说道:“反了!他们反了!以往谁敢强行杀何家的狗?” “那帮穷鬼凑到一起……姓夏的给了他们胆子,他们会越来越胆大……” 钱老太爷附和道:“今天能杀狗,明天就能杀我们!” “他们确实反了!” 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赵秀才咬牙切齿道:“以前他们哪里敢直接看我?这两天……他们竟然……竟然直勾勾地看着我,好像我和他们是一样的低贱……看得我浑身不舒服。” “他们已经开始瞧不起你了。”赵老太爷小声感叹道,“革命党真是神通广大,仅几天的功夫,就把一群胆小愚蠢的穷鬼的反心给勾了出来。” 钱老太爷道:“我们不能那么等下去,否则会和那条狗一样,被活生生地砍死。” 赵秀才很恨道:“不能容忍穷鬼在我们头上放肆!” 赵老太爷也表态道:“我们必须采取行动,不能再坐视下去。” “否则的话,一旦他们做了大逆不道的事情,我们定然要被视做同伙……” 一说完,三人齐齐看向神情恍惚,最近总是沉默,几乎一言不发的假洋鬼子。 赵秀才拉了拉假洋鬼子的衣袖:“你怎么说?” “啊……哦……”假洋鬼子反应过来,连忙说道,“老q也是人,也要休息。” “他这两天对我们的看守非常松懈……依我看,肯定是累了。” 他警惕地向四处看了看,低声道:“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 第48章 王二狗的变化与出逃的赵秀才 “一二一……” 跑在队列中的王二狗紧张地跟着号子,在原地迈动双腿。 夏特派员喊“一”的时候应该迈左腿,喊“二”的时候应该迈右腿。 总是在心中提醒自己,让他的动作看起来有点机械。 现在他们这些人被分成了六队。 王二狗所在的三队共有十人,队长是名叫黑子的年轻人。 选队长的时候,王二狗有些心动,但他却觉得自己太过笨拙,不敢出声。 事实也是如此,他是最后能清楚地分出左右手的人之一。 训练了快十天,他才勉强不会出错。 黑子比王二狗大上几岁,身材矮小,双眼黑溜溜的,脸上总是挂着笑,在他们几人中是较为机灵的人物。 据说曾经单独去过好几次县城,差点留在县城做工,是个有见识的年轻人,这让王二狗很是羡慕。 王二狗更羡慕的是,成为队长的黑子一天可以多领两升粮食。 但当他知道,成为队长后,在训练之余,又要去和夏特派员学习认字,以便把夏特派员的命令传达下来,每次都把几个队长累得苦不堪言,他便又不羡慕了。 反而庆幸于自己没有成为这个队长…… 到夏瑜喊停的时候,身体愈发僵硬的王二狗也没有犯错。 他自己松了口气,一直注意着自己队伍几人情况的黑子也松了口气,暗地里擦了把汗。 自从分好队伍之后,夏特派员就定好了详细的处罚标准,不再轻易罚粮,却会在有人犯错的时候对全队一起施行处罚。 要是队列中有动作不灵活,脑子笨点的,全队都会受连累。 在黑子的这一队,王二狗就是那么一个拖后腿的人物,没让他跟着少受罚。 今天没有受罚,也没有受到同队的埋怨,王二狗很开心。 他一向不善言辞,遇事半天也憋不出几个屁来,但在训练结束后,他却破天荒地多说了几句话。 提着粮食,精疲力尽的王二狗拖着身子和众人一起走在未庄的大路上。 路过何家院子的时候,里面安静一片,没有听到狗叫。 走过了何家,一人忽然说道:“那条狗真吓人……见人就要扑。” 另一人低声道:“是什么大狼狗……听说宝贵得很,是从县城带回来的。” 听见这人那么说,黑子跟着说了一句:“吃的比我们都好……” 王二狗憨憨地说了一句:“狗肉很好吃。” 身为亲历者,王二狗清楚地记得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 夏特派员让人砸门的时候,他犹豫了,不敢动手。 身为未庄的富户,且有女人嫁到县城里,何家在未庄的地位不低,是王狗儿这些贫农惹不起的人物。 夏特派员命令众人砍狗的时候,王二狗也犹豫了,没有第一时间动手。 这就是他手中粮食比起往日减半的原因。 他有些懊悔自己的迟疑。 想起这事,王二狗又想起了被狗咬的当事人,心中有些后怕。 那人在夏瑜命令砸门和砍狗,看见事情闹大,心中恐惧何家,就说什么“就被咬一下,没有事”,还说什么“是他自己的错,招惹了狗”,又说“他应该向狗道歉”,希望息事宁人。 事后夏特派员十分生气,差点开除那人,最终在多人的求情下,才留下了那人,却扣除了半个月的粮食。 王二狗心想,以后一定要听夏特派员的话…… 又想起杀狗那时的细节,王二狗心中突然生出一个有些讥讽性质的想法:原来那些瞧不起他们的富人被按在地上的时候也会那么狼狈,那么无力 ,且连自家的狗都保不住…… 那么一想,他对何家有些轻视起来,不再觉得他们是高高在上,不能直视的人物。 训练那么几天,夏瑜的威势在未庄这些贫民的心中竟然有盖过在未庄高高在上的富户的趋势。 除了进行大量的服从性训练有关之外,大概也和未庄人相信夏瑜是大清朝廷的官员有关。 回到家里,王二狗对母亲说:“粮食减半,昨天我没有听命令……” 他的母亲却道:“我的儿,何家……何家不能招惹。” 王二狗说:“我听夏特派员的话。” 他说话的时候下意识间会把腰背挺直,把头昂起,形成一种硬朗的气质,和窝棚里面的环境格格不入。 他的母亲忧心忡忡道:“夏特派员会走,何家是未庄的……不会走,等夏特派员走了,你怎么办?” 王二狗的一个弟弟天真地说道:“我们和夏特派员一起走,天天可以吃饱饭。” 王二狗和母亲都没有理睬这话。 过了一会儿,王二狗才说道:“夏特派员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 这顿晚饭,王二狗吃得很饱。 自从参与训练以来,他每天都带回足够的粮食,从来没有少过一天,于是他精明的母亲逐渐变得大方起来,开始让他们敞开肚皮吃饭。 正是因为有饱饭吃,王二狗才能应付日益艰辛的训练。 天色完全黑了之后,王二狗提着削尖的棍子又要出门。 他的母亲担忧地问:“又要去找什么革命党?” 王二狗点头说道:“中午在那边发现了一点动静,夏特派员让我们晚上去抓人。” 他的母亲嘀咕道:“天天找什么革命党,什么都没看到……那革命党说不定早就走了。” 王二狗辩解道:“我们发现了很多革命党的东西。” 他的母亲最后说道:“革命党在这也好……要是走了,谁让我们吃饱饭?” 王二狗沉默着出了门。 走了没多久,他便看到黑子等人已经在空地上等着他。 除了他们的队伍,其他几队也来了不少人。 王二狗神情一松,下意识地变成军姿应有的模样,融入了自己所属的队列。 开始训练的时候,他会为自己昂首挺胸的站姿感到羞耻。 若是在这空地上站着,只要有人经过,不管那人的视线是不是看向他,他都会感到一阵心慌,然后下意识地把头低下。 仿佛他天生就该弯腰躬身地卑微地活着,而不应该有尊严地那么站着。 但是现在他却敢在众目睽睽之下跑步、站军姿、左右转…… 也许是和众人一起分担的缘故…… 王二狗想。 闲谈的众人等了没多久,拿着一个火把的夏瑜便出现在他们的视线中。 众人先后收声,等待夏瑜的命令。 …… 深夜。 赵秀才心惊胆战地打开窗户,在赵老太爷几人的协助下,小心翼翼地爬出大厅。 他扭头,鬼鬼祟祟地向四处看了看。 在大厅外没有看见徐真,也没有看见夏瑜,只在大厅的正对面的石桌上,看见了徐真留下的一个灯笼与几张写着什么的白纸。 稍稍放松了一点神经,赵秀才回头。 赵老太爷三人目光殷切地和他对视。 咬紧牙关,赵秀才郑重地点了点头,转身向赵家外溜去。 在被囚禁在客厅的四人中,两个是一把年纪,脖子以下都入了土的糟老头子。 另一个年轻点的假洋鬼子又不甚热心,故而在最后,赵秀才自己不得不站出来,决定做那个冒险跑去县城报信的人。 其实留下的三人的风险一点也不低。 要是到了明天早上,他还没有带着人回来,后果不堪设想。 心脏好像要从喉咙中跳出来,赵秀才紧张不已,身体不住的微微发抖,但又能感到一种极端的刺激感。 那该死的老q,还有那个姓夏的根本不把他们放在眼里就算了,就连那些穷鬼竟然也敢不把他放在眼里! 吃狗肉时,那么多人竟然敢与他在一个锅里夹肉吃,等他斯文地吃完一两块时,那帮穷鬼已经把肉抢完了…… 从未和穷鬼一起吃过饭的赵秀才视这是一种莫大的耻辱,是这帮穷鬼愈发瞧不起他的征兆。 今天就敢抢他的肉,夺他赵家的粮,杀何家的狗,以后那帮穷鬼还会做什么更离谱的事情? 这简直不敢想! 等他带了人回来,看老q和那帮穷鬼怎么死! 呵,抓革命党…… 赵秀才心中充满恶趣味地想,要是等那帮穷鬼知道那个姓夏的就是革命党,自己一帮人最后都成了革命党,会是什么表情? 第49章 “革命党”终被打死 未庄外漆黑一片,不见一点人声,只有虫鸣阵阵。 因革命党的缘故,未庄闹得人心惶惶,不管是谁,在白天时出门都小心翼翼,更不用说在深夜出门晃荡。 赵秀才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去往县城的路上,一路摔得鼻青脸肿。 他向来以读圣贤书为务,从未下地做过农活,也未曾刻意做过锻炼。 近来在徐真和夏瑜的驱使下,忙里忙外已经是从出生至今干过的最多的活。 这也是他对徐真和夏瑜怨念如此之深的其中一个原因…… 逐渐远离噬人巨兽一样的未庄,赵秀才心下略松。 靠在一棵树上擦了把汗,回头看了一眼被漆黑笼罩的未庄,累得半死的赵秀才愤愤咒骂道:“老q……老q,我定要让你不得……不得好死!” 一个声音突兀响起:“你是在咒骂我么?” 听到这个声音,赵秀才如同触电一般,浑身一颤。 他双眼瞪大,控制着极度恐惧的身体,缓缓转过身来,便在黑暗中看到了一个模糊不清的轮廓。 模样虽然看不清,但是他熟悉这声音! “老……老q……” 他哆嗦着喊了两声,忽地大叫一声“鬼啊”,转身亡命狂奔。 站在原地的徐真安静地看着赵秀才跌跌撞撞地跑远,轻声道:“革命……果然要流血。” 黑暗中,他不紧不慢地迈步走向赵秀才消失的方向:“不是你们流,就是我们流……只有你们死干净了,这里才会走向新生。” …… 王二狗所属的三队正埋伏在一条小路旁。 他们的火把没有点燃,故而什么都不看清。 但是听到远山传来的各种不知名的兽吼虫鸣,他们也没有惧怕。 他们人数不少,加之又携带武器,即使面对野兽也能一搏。 等待了许久,四处都没有出现任何动静,不能睡觉的众人都等得有些心烦气躁。 有人低声抱怨道:“那么晚了,这里会有革命党么?” 黑子说道:“白天我们发现了革命党活动的……迹象,有子弹壳,有新鲜的血……这里肯定有革命党。” 另一人不满道:“我们天天都能发现革命党留下的东西,那么多天也没有找到革命党,说不定革命党早就跑了……” 听见这话,有人附和道:“我们那么多人,闹出的动静不小,这革命党又不是铁打的,怎么还敢在我们这边闹事?” 有人反驳道:“那我们白天看到的东西是什么?不是革命党,是猴子留下的么?” 又有人说:“未庄被革命党杀死的张老抠也不是假的。” 提到了张老抠,有人幽幽道:“杀得好……” 沉默了一会儿,有人说道:“杀是杀得好,但是革命党的手段也是残忍……那么大个洞出现在身上,要是不能立马死掉……不知道要受多少罪。” 气氛变得有些压抑。 有人忽然问道:“要是真的碰到了革命党,你们敢上么?革命党手上有洋枪……” 这下没有人敢说话了。 趴下地上的王二狗挪动了一下身体,说道:“夏特派员让我们看见革命党直接打死。” 身为队长的黑子深吸了一口气,勉强笑了出来:“王二狗说得好,大家都听夏特派员的话,夏特派员让我们干什么,我们就干什么。” 既然都提到了夏特派员,众人不管是否胆怯,都低声附和了两句“打死革命党”的话。 又等了不知道多久,前方忽然传出窸窸窣窣的动静,好像是有人在向这边跑来。 黑子众人精神一震,同时又有点忐忑。 如果真的是他们苦寻多日的革命党现身了,那他们上还是不上? 待离得近了,众人看清跑来的确实是一个人。 没跑了! 八成就是革命党! 除了革命党,谁会在大半夜地不睡觉,来这山地瞎跑? 确定了是革命党,他们心中的忐忑开始变成恐惧与忌惮,生怕那革命党发现了他们,用洋枪把他们打成张老抠那样。 黑子趴在地上,几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王二狗也紧紧地盯着那个不断靠近的黑影,紧握手中的木质“长矛”,呼吸越来越急促。 他几乎能听到所有同伴的呼吸同样变得急促起来。 近了! 那黑影即将从从众人身旁穿过。 自家老母亲和每日带回去的粮食在脑子里闪过,王二狗心中戾气大生,猛然大叫一声,手中长矛骤然向那人影砸去。 一击即中! 那人影爆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这一声对紧张到嗓子眼的众人形成了巨大的刺激,让三队所有人下意识地握住了自己身旁的各种武器。 不需要命令,各种混乱的叫声同时响起,刀枪棍棒都像那被砸倒在地的“革命党”身上。 革命党发出更加凄惨的连续叫声。 血腥味弥漫。 刀枪的碰撞声迅速压过了“革命党”的叫声…… 站在一块山石上,居高临下地听着不远处传来的混乱声响,徐真笑道:“这段时间的训练成果不错。” 夏瑜暗自松了口气,跟着笑了起来:“只是平时的奖赏让他们对我的命令形成了下意识的服从,要是没有奖赏,或者稍微遇到挫折,他们的表现不知道会怎么样。” “只十天左右而已。”徐真不吝啬自己的夸赞,“以他们的素质,之前说一声乌合之众毫不为过……而现在,以他们的这种表现,已经勉强算得上是一支队伍。” 听到徐真的夸赞,夏瑜有些高兴,但还是说道:“他们离先生说的有纪律,有信念的队伍还差得远。” “不着急。”徐真说道,“那是我们的最终的追求,不是三两日就能成功的事情。” 顿了顿,他又说:“他们手上现在只是拿着普通的刀枪,有人甚至拿着棍棒,要是换成洋枪,他们的胆子会更大。” “所谓身怀利器,杀心自起,他们拿着这样的武器都敢杀赵秀才,要是换成洋枪,他们有谁不敢杀?” 夏瑜苦笑着摇了摇头:“要是发现是赵秀才,他们最多只敢把人抓起来。” “敢抓人就已经是很大的进步。”徐真说道,“现在不管怎么说,他们已经杀了赵秀才……哦,他们发现革命党是谁了,好像很惊讶。” “先生像是在看好戏……”夏瑜的语气有些无奈。 随着蔓延的血腥味,那边热火朝天地杀“革命党”的行动已经结束。 几个火把被点燃起来,照亮了一小片区域,也照亮了那个变成血肉模糊的尸体的“革命党”。 然后,“革命党”的尸体旁边响起了一阵又一阵的惊呼…… 第50章 我,假洋鬼子,夏特派员的卧底! 火把亮起,双臂已经打得麻木的众人才看清那具浑身染血,像是一团破抹布一样,以扭曲的姿势趴在地上的尸体。 有人立即发出干呕声。 就算没有反胃的人,脸色也在瞬间变得苍白一片,扭过头去,令视线避开这具尸体。 王狗儿也有点泛呕心,但他强撑着多看了两眼传闻中的“革命党”。 这尸体身上几乎已经没有一块好皮肤与一块完好的骨骼,就是尸体姿势怪异的原因。 黑子强忍着反胃,壮着胆子靠近血腥的尸体,用木棍在软趴趴的尸体上一戳,把尸体戳得翻了个身。 亲眼看见这“革命党”确实死了,众人心中都舒了口气。 “这革命党也没有什么不同……” 胆大的几人看着尸体议论起来。 “都是娘生的,和我们能有什么不同?” “两条手臂,两条腿……我还以为革命党是鬼魂……” “我们要尽快通知夏特派员!” “对,夏特派员说,抓住革命党有重赏!” 说起这个,众人都高兴起来,想象着大方的夏特派员会赏些什么东西给他们。 忽然有人鬼使神差地说了一句:“你们看这革命党有没有一点眼熟?像不像……像不像赵家的秀才老爷?” 听见这话,有人觉得荒谬,立即反驳道:“这怎么可能是秀才老爷?这分明就是……” 又有人惊呼着打断了他的话:“不对,你们看他的衣服……” 尸体身上穿着的长袍虽然染上了鲜血,但是细看下来,还是能发现和赵家那位秀才老爷常穿的长袍有些相像。 他这一惊呼,立马打开了旁人的思路,有人惊声道:“他……他的耳朵,那里有块疤,这是……这是……” 赵秀才年轻时摔了一跤,在左耳上留下了一块显眼的疤痕,这是未庄众所周知的事情。 一个荒谬的想法眼见着变成了现实,在场所有人的心中都产生了强烈的不安情绪。 黑子擦了把冷汗,干笑两声:“这……这是革命党!这怎么可能是赵家的秀才老爷!” “明天一早,我们训练的时候,肯定能看到秀才老爷在赵家忙活。” 这些话连他自己都说服不了,对于他人更加没有什么说服力。 有人惊慌失措道:“我们要是打死了秀才老爷……” 赵家的威势在未庄深入人心,平时他们连多看一眼赵家人都不敢,现在却可能打死了赵家的赵秀才,这在他们心中和天塌了有什么区别? 想到了那最可怕的可能性,所有人都变得六神无主起来。 首先出手的王二狗越看越觉得地上的是赵秀才,心中也是冰凉一片。 惶恐之下,有人下意识道:“是……是夏特派员让我们干的!不要怕!有夏特派员……” 又有人道:“我们打的是革命党,他……他……他怎么会在这里?” 这问题一问出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夏瑜沉声道:“这证明了一件事情……” 一听见夏瑜的声音,众人心中一安,同时转头向夏瑜看去。 “夏特派员……”黑子当即便要把事情禀告给夏瑜。 但夏瑜挥了挥手,打断了他的话。 火光中,夏瑜沉默着走到尸体前,打量了几眼,脸色沉重道:“这证明,赵秀才就是革命党!” 听夏瑜那么一说,众人脸上同时变成了惊疑不定的神色。 黑子下意识地重复道:“赵秀才是……是……革命党?!” 夏瑜平静地反问道:“三更半夜出现在山上,还恰巧出现在我们发现革命党的踪迹的地域,不是革命党是什么?” 稍微停顿,等众人反应了片刻,他不紧不慢地走向赵秀才奔来的方向。 黑子等人不知道夏瑜要做什么,视线随着夏瑜一起移动。 走到两丈外,夏瑜在模糊的火光中向下一捞,拾起一个长条物。 大家都好奇他捡起了什么。 夏瑜没有让他们等太久,便举起那东西,向众人示意。 “这就是杀人的洋枪!”他严肃说道。 众人发出一阵惊呼。 之前他们没有留意那个方向,没有看见洋枪什么时候掉在了那里,就算留意了,在那么模糊的火光下也看不清那是什么东西。 现在见到洋枪,他们除了更加相信赵秀才是革命党之外,又下意识地庆幸自己等人出手果断,要不然等这革命党反应过来,他们都要死在这地方。 王二狗心中却闪过一个疑问:赵秀才的洋枪为什么会掉在那么远的地方?明明在那里,他们还没有对赵秀才动手…… 他不知道别人有没有这个疑问,只觉得自己想多了,便不再去关注。 又看向夏瑜,王二狗心想,夏特派员的眼神真是好…… 夏瑜抖了抖手机的洋枪,又说道:“既然洋枪都出现在这里,那么赵秀才不是革命党又是什么?” 有了证据在场,又有了在他们心中中是大人物的夏瑜撑腰,黑子和王二狗等人逐渐镇定下来。 既然夏特派员已经给事情下了定论,那么不管发生什么结果,夏特派员都会和他们站在一边…… 看了眼众人的神情,夏瑜又说道:“这就可以说明,赵家这些天为什么明知革命党来了,还是不以为然的模样。” “就算在张老抠被杀那天,赵家依然是淡定地回家,没有选择和其他人一起凑合一夜,以求安全,原来他们早就知道革命党是谁!” 他这话让仍然有些动摇的诸人又相信了几分。 黑子回过神来,问道:“夏特派员,赵秀才死了……我们……我们现在该什么办?” 夏瑜把洋枪提在手上,冷冽道:“既然已经出了一个革命党,那赵家就脱不了干系!” 听着夏瑜杀气凌然的声音,黑子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 …… 赵家。 赵秀才一走,客厅内的赵老太爷和钱老太爷辗转反侧,再也睡不着。 他们不敢说话,只能默默地等待着这次冒险的结果。 要是赵秀才能在天亮之前带着人回来,那他们就能平安无事。 要是赵秀才不能在天亮之前回来,或者在回来时被革命党发现,那他们两人便要完蛋。 按理说,从未庄到县城不远,一个晚上的时间足够赵秀才跑一个来回,但是当中的意外因素太多,没有人敢肯定赵秀才一定能按时回来。 只是到了这种危险的时刻,两人不得不陪着赵秀才赌一把罢了。 不知过了多久,心惊胆战的两人忽然听到外面传来了密集的脚步声和开门的动静。 好像有很多人进入了赵家。 两人心中“咯噔”一下,知道事情不妙,惊慌地从床上蹦起,穿起鞋子就要逃跑。 客厅的大门在这时被暴力踢开。 闪烁的火光照亮了漆黑的客厅。 夏瑜等人看见了张皇失措的赵老太爷和钱老太爷。 赵老太爷两人也看清了来势汹汹的夏瑜。 心中已然猜到发生了什么,但是赵老太爷依然强压恐惧,色厉内荏地大声道:“你们……你们是……是什么意思?为什么闯入……闯入我赵家?” 夏瑜还没说话,一个声音响起,正义凛然地呵斥道:“好你个赵老太爷!你身为革命党的事情已经暴露,竟然还想狡辩……我劝你,主动向夏特派员自首,好争取个从轻发落!” 即使心中被惊惧填满,赵老太爷和钱老太爷在这一刻也感受到了愕然与惊讶。 两人呆愣地转头,便看到不知道什么时候穿好衣服的假洋鬼子坐在床上,一脸正气地盯住了他们。 钱老太爷脸色煞白,觉得这世界真是荒谬。 他旁边的赵老太爷抖着腮帮子,眼睛瞪圆,“你你你”了半天,没有说出一句话。 假洋鬼子冷哼一声,跳下床,摆好姿态,义正言辞道:“我已经收集到了证据……我就是证人,你别想狡赖……” 赵老太爷伸出手指颤巍巍地指向假洋鬼子,气急攻心之下,双眼一翻晕了过去。 第51章 徐真的打算与回县的县令大人 第二天,听完夏瑜的报告,没有参与处理赵老太爷的徐真诧异问道:“昨夜没有杀赵老太爷?” “暂时不能杀。”夏瑜解释道,“要是杀了赵老太爷,未庄居民会认为我们的手段残忍又血腥……我担心他们排斥我们。” 徐真好笑道:“在这未庄,有人喜欢这位恶事做了不知道多少的赵老太爷?” “不喜欢,却敬畏。”夏瑜叹了口气,“赵老太爷在未庄做的恶事人尽皆知,在一年荒年的时候甚至逼死过一家三口,但是……” 说到这里,他有些恨铁不成钢道:“未庄的其他人只是麻木看着,好像那事和他们无关,却不知道赵老太爷既然能逼死那一家人,明天就能逼死他们。” 徐真平静说道:“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大多数人都是如此……中国的老百姓最好统治,只要给他们几颗米,勉强填饱肚子,他们就不会反抗。” “就算你把血淋淋的事实展现在他们的面前,他们只会像一只等死的野鸡一样,把脑袋躲到洞里,来个眼不见为净,只有屠刀杀到他们头上的时候,他们才会知道什么叫做大难临头。” “先生在未庄观察多年,获得的都是真知灼见。”夏瑜摇了摇头,“赵老太爷在未庄压榨多年,那些贫民虽然惧怕他,但是更加敬畏他,从这敬畏,他们又生出向往来……” 徐真嗤笑一声:“见到赵老太爷威风,就有人想成为赵老太爷?” “想成为赵老太爷,还和赵老太爷共情。”夏瑜有些生气道,“看见赵老太爷狼狈样,他们竟然不忍下杀手,全然忘记了赵老太爷是什么样的人。” 徐真皱眉:“他们反抗你的命令了?” “未曾。”夏瑜摇了摇头,“虽然他们不说,但是我知道他们下不了杀手。” 徐真笑了笑:“下不了杀手,可能仅仅是因为共情,或者担心杀人过多,引起上面的追究。” “如此贫民有什么资格和赵老太爷共情?”夏瑜越说越愤怒,“先生知道昨晚有人和我说什么吗?” “竟说……竟说,赵老太爷做的其实也不算过分,某某村还有更过分的恶霸,又说什么赵老太爷做的也是人之常情,要是别人,说不定会做得更过分。” 徐真评价道:“贱骨头!” 夏瑜向来是个斯文人,不会骂人,听到徐真那么粗鲁的话,一时竟觉得心头好受了很多。 他也跟着道:“确实是……贱骨头!” “我把那人赶了出去,罚掉一个月粮食,告诉他要是不想来,以后都可以别来了。” “你的心该硬一点。”徐真冷着脸说道,“要是再遇到这种人,直接让人乱棍打出就是了。” “至于赵老太爷,一时不杀也好,否则动静太大,瞒不住周边的村子。” 夏瑜点头道:“我也有这方面的考虑……上次那村子来人,我们找借口瞒了过去,而现在赵秀才死了,要是赵老太爷一死,就算我们再想隐瞒,未庄居民也会把消息泄露出去。” 徐真不太在意道:“你对未庄的掌控越来越强,就算有人关注这里的动静,以你特派员的身份也能让未庄人配合你,暂时隐瞒事情……这事也不需要隐瞒太久。” 说到这儿,他的手指敲击着桌面,脸上露出思索的神色。 见此情形,夏瑜不再说话,安静地等着徐真沉思。 想了片刻,徐真回过神来,对夏瑜道:“未庄居民在封建的等级社会生长成人,自小所见,最威风的就是他们头上的赵老太爷……赵老太爷不仅是可见的,也是他们心中难以打破的偶像,更是等级制度的象征。” 他的右手握拳,向下一砸:“我们教他们打破这偶像!” “如何打破这偶像,请先生教导!”夏瑜连忙拿起笔,准备好记载徐真的教导。 “偶像平时都是高高在上的,越是瞧不起底层贫民,他们反而越会对偶像形成崇拜,以至于认为自己是低贱的,认为自己与那些高高在上的东西生来便具有鸿沟。” 徐真起身,背着双手踱了两步:“那就让他们看看,他们以为的高高在上的东西也是如此的不堪,和他们没有多大的区别。” 看着夏瑜把他的话记下,徐真才继续说道:“将赵老太爷在合适的地方囚禁起来,让他们轮流去给赵老太爷送一日三餐,让他们日日都能见到知道赵老太爷狼狈、落魄的样子,对知情人便说等到了合适的时机,再把赵老太爷送去衙门砍头。” 夏瑜一边记录,一边说道:“我会对未庄居民说,这事是朝廷的大事,让他们禁止外传。” “先瞒住一时再说。”徐真看向夏瑜,“此外,在夜间给他们增加一项活动……” 夏瑜诧异地看向徐真,等着徐真继续说话。 徐真笑了笑:“给他们增加一项叫做‘诉苦’的活动。” “令他们坐在一起,找合适的人去人前,大方地诉说他们以前被压迫的事迹,越是残忍,越是感人就越好。” “只要日复一日地把他们的伤口揭开,他们就算想要逃避这事,也会被刺痛。” “长此以往下去,他们便不能自欺欺人,忽略自己被压迫的事实。” 稍微停顿,他又说道:“他们已经杀了高高在上的赵秀才……只要把土皇帝赵老爷变得一文不值,打碎了他们心中的这座神像,那么以后就算真正的皇帝站在他们面前,又算得了什么呢?” 身为后世人,徐真知道现在进行革命最难的不是怎么买来武器,而是作为他们革命事业的依靠的底层人民的心态的问题。 生长在封建社会里,未庄的百姓的膝盖是软的,见官就跪,见到上等人就自惭形愧。 这种心态要是不扭转过来,就算给了他们洋枪,他们也只会成为欺软怕硬的盗匪,而不是有信念的革命者。 好在后世的历史发展中,有些人在面对这些问题时,想出了一些行之有效的措施,徐真现在只要借鉴过来就行。 脑子闪过某些相关的记忆,徐真又说道:“不过这事暂时要低调一点为好,不宜太张扬,只在你带的这些人内部做就行,并告诫他们,不要把事情传出去。” 听完徐真的话,夏瑜琢磨了一会儿,才感叹道:“先生这是诛心之举。” “不过,他们都是怯懦之人,让他们上去喊几声口号都扭扭捏捏的,未必愿意去说自己悲惨的过往。” “他们不是喜欢粮食么?”徐真笑道,“以粮食为诱饵,让他们上去说。” “谁说得好,谁说得感人,就给他们更多的粮食。” “这是个好主意。”夏瑜把徐真的话记下,“赵家这边储存了不少的粮食,现在都在我们的控制中,可以支撑不少时间。” 拿起桌上的茶水喝了一口,徐真又说道:“赵家垮了,田地也在我们的掌控下……你到时候把赵家的田地一部分分给未庄贫民耕种,尤其是昨夜参与杀杀赵秀才的人,多给一些,不要吝啬。” “至于税收的事情,我们再慢慢商量。” 夏瑜停下记录,皱眉道:“我们愿意给,可是他们未必敢要,也未必愿意要。” 对夏瑜的话,徐真没有觉得奇怪。 在前世的了解中,他就知道有些贫民在分田地时,在奇怪的道德情感的促使下,同时又担心地主的报复,最后认为那些田地不是他的,所以不敢要。 不过现在和那时的环境不大相同。 “你的担忧是有道理的。”徐真缓缓说道,“如果我们是革命党,那么他们可能会拒绝分田,但是我们现在代表着朝廷分田,没有任何后顾之忧,他们会要的。” 说完,徐真转移了话题,忽而说道:“你让小d去负责你身边的杂事是个不错的选择。” “他知道跟着你能吃饱饭,又没有什么牵挂,胆子又小,只会听你的话做事,不过他太过胆小,不能把太重要的事情交给他。” “假洋鬼子这人是墙头草中的墙头草……不过既然已经弃暗投明,选择了投靠我们,那么留着他也好,可以向未庄证明赵家勾结革命党是事实,增加我们的话的可信度。” “在没有大事发生之前,他应该也不会做什么作死的事情,不过仍然要对他防一手。” “关于已经吓傻的钱老太爷……可以打成从犯,暂时关押,或者给假洋鬼子几分薄面,放他回家,用来牵制假洋鬼子也行。” 听到这里,夏瑜意识到有点不对:“先生要去做什么?” “我要回县城一趟,探探情况。”徐真指了指靠在椅子一侧的洋枪,“如果时机合适,最好能再弄来几条洋枪。” 夏瑜担忧道:“县城非常危险。” 徐真说出了自己的打算:“我在晚上入城,要是发现情况不对,便立马出县城,回未庄来。” 他拍了拍夏瑜的肩膀:“我走后,未庄暂时就交给你了。” 以前都是徐真在幕后做主,现在一下子要把未庄扔给自己,夏瑜顿时有点手足无措:“先生,我……我行么?我担心……” “为什么不行?”徐真又拍了拍夏瑜的肩膀,意味深长道,“有些事明明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我为什么不直接做了,而要和你一遍又一遍的讲相关的道理,让你自己一次又一次地去体会那些道理?” 不等夏瑜回答,他自己就回答道:“那是因你和未庄这些人民不同……只有你能了解我说的这些道理。” “现在,也只有你才是我的同志。” 夏瑜动容道:“夏瑜自知自己愚昧,这些天多谢先生教导……” “不,你一点都不愚昧,你很聪慧。”徐真笑着鼓励道,“夏瑜,一个人是完不成革命的,需要更多的同志才能把革命进行到底,而你就是我所寻找的革命同志。” 听见这话,夏瑜像打了鸡血一样,猛然站起,神情变得激动起来:“先生请放心,未庄我会看好,不会让未庄出一点问题!” 徐真嘱托道:“未庄是我们革命开始的基业……我们两个人费了不少心力,才打下了一个结实的根基,要是未庄出了问题,那我们的心力便都白费了,还会引起很多不必要的牺牲。” “我明白。”夏瑜重重点头,又问,“先生什么时候出发?” “宜早不宜迟。”徐真看了眼天色,“今天连夜出发。” 夏瑜出主意道:“先生可以稍作化妆,那么能认出先生的人会少很多。” …… 县城。 刚回到县衙的县令李之丰面无表情地坐在公堂上,浏览着近期的公文,处理着只有他才能拿主意的事情。 其实也没有多少事情,只是每件事都和革命党有关,闹得他焦头烂额,看见革命党这几个字就犯恶心。 他这次出县一段时间,便是因革命党的事情而被总督松寿松大人唤去。 连他在内,不管在任的地域有没有革命党活动,都被总督大人询问了一番对革命党是否有防备,后又命他们回各自地域,严加提防革命党的暴动。 这也不怪总督大人小题大做,实在因为是革命党的在东南一带的活动太过嚣张。 刺杀朝廷大臣的事情屡见不鲜,暴动也越来越频繁。 远点的不说了,只说近点的,就有今年三四月间的广州暴动、庚戌广州新军暴动、戊申河口暴动…… 就在那么一个节骨眼上,他还没回到县城,就听到自己这边发生了革命党刺杀把总和举人的大事,怎么能不让他烦闷? 这事处理不好,他的官帽定然保不住。 正当他思虑这这些事情的时候,他的师爷走进了公堂,凑到他的耳旁,小声禀告道:“他们又在门口吵着要见大人。” 李之丰放下公文,皱眉问道:“和革命党有关?” 师爷回道:“白举人和把总身死,造成人人自危……大人回来又不见他们,他们便急了。” 李之丰冷哼一声:“先晾他们几天,想要本官冒着掉脑袋的危险做事,又不愿意出银子,哪有那么便宜的事情?” 师爷笑道:“正要他们帮助大人过了这一劫。” “把总不算什么,但是白举人身死,影响很大,现在只能暂时把事情压下,万万不能让消息走露到总督那里。”李之丰闭上双目,向后靠在椅背上,“先把银子凑齐,向上面疏通好关系,这事才能过去……” 师爷道:“小人会把消息传给他们。” 李之丰又说道:“还有那个革命党……不知道是否逃走,你要做好防备,别让革命党有机会对本大人不利。” “已经做好安排。”师爷躬身道,“那个姓夏的母亲也在我们的监视中,只要他一回来,定然逃不出我们的手掌心。” 李之丰叹了口气:“要是走了最好,本官也不想和疯子一样的革命党打交道……” 又说了两句,师爷便出了公堂。 但过了没多久,他又走回了公堂,向李之丰禀告道:“白举人的儿子想要见大人一面。” “哦?白举人的儿子?”李之丰来了点兴致,抬头看向师爷,“哪个儿子?” 第52章 徐真:白管家,惊喜不惊喜? 自从白举人死后,白管家的生活便迎来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当时,他后背被砍了一刀,在小树林里藏了几个时辰不敢动弹,被吸血蚊叮得全身痛苦不堪。 到天亮时,半条命没了的白管家才晕乎乎地跑出小树林,拼了命地向县城奔去。 跑到半路一不小心摔了一跤,把门牙摔掉一颗。 好在有惊无险,白管家终于跑回了白家。 他二话不说,一口气喝掉两大碗水,才干嚎着说,白举人被贼人挟持,而他拼死救人,最终却没有救下白举人。 忙活了一晚,被强行从床上拉起来的白文清看着凄惨的白管家,一脸的茫然。 他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说自己的爹被杀了,当场便傻了眼。 那么多年,他就是靠着白举人才能在县城作威作福,可是现在白举人没了,那他该怎么办? 想到这一层,白文清顿时感觉他的天塌了。 他浑身哆嗦着问,是谁杀了他爹。 白管家后怕地回答说是革命党。 听到“革命党”三个字,白文清哆嗦得更厉害。 他又问,抓的革命党都是假的,怎么有人来杀他爹? 听到这个问题,白管家哭嚎得更惨,告诉白文清说,那个阿q才是真正的杀人不眨眼的革命党。 又说,那个阿q举报那些假革命党就是为了接近白举人,以取得白举人的信任,进而接近白举人。 为了尽量和徐真撇清关系,还信誓旦旦地说,他头上的伤就是阿q打的,说不定也是革命党的阴谋的一环。 话虽然是他瞎编的,却说中了事实,也算是巧合。 听到白管家的话,白文清身体一软,顿时瘫倒在了地上。 过了许久,六神无主的白文清才缓过来。 问清楚了白举人被杀的地点,他却生怕遇到白管家所说的穷凶极恶的革命党,连尸首都不敢去找。 在白管家的提醒下,才反应过来,自己该去报官。 可是等白文清和白管家跑到官府时,看着吵吵嚷嚷,混乱一片的衙门,才得知原来那夜不仅白举人被杀,连把总都差点被杀了…… 这当口,谁还去管什么被刺杀的白举人? 过了整整一天,白管家才和战战兢兢的白文清带着下人去寻找尸体。 在现场除了看到一摊凝固的血之外,毛都没有看到一根。 白管家和白文清商量了一阵,达成了一致的意见,认为不能给别人说白文清不孝的把柄,最后决定把事情说成是残暴的革命党对白举人进行了毁尸灭迹…… 又过了一天,才有衙门的人来找白管家,问他白举人被杀的经过,以及革命党的事情。 白管家把自己摘干净,将所有事情都推到徐真身上。 之后衙门便安静了下来,再也没有人来找他。 浑浑噩噩地过了几天,白管家犹豫着是否要回乡下躲一阵,忽然缓过神来,发现……白举人死了,事情好像也不是那么糟糕! 他想,白文清不成器,白家也没有什么有能力的近亲,那偌大的白家不是他说了算? 天一亮,他兴冲冲地跑回白府,却发现事情和他想的有点不一样。 白举人一死,白府就是一块肉骨头,谁都想啃两口。 白文清那傻子在几天之间就被人哄骗掉了大半的家财。 别的不说,就那连片的肥沃水田竟然只剩下了千余亩,只有之前的一半。 肉痛之下,他忍无可忍,大骂了白文清那个败家子一顿,便开始了把白家的家财转移到自己家里的过程。 但是原本傻乎乎的白文清,这两天不知道怎么的突然就变得精明了过来,对他有所警惕,竟然声称要查白家的账本。 今天又在没有通知他的情形下,去拜访了县令大人,这让白管家更加警惕起来。 但是,白文清那败家子哪里知道什么人情世故? 在白文清喜滋滋地从县衙走出来后,白管家就出现在了县衙门口。 见着背着双手走出来的师爷,他讨好地唤了一声“方师爷”。 方师爷扭头,迈着八字步走向了白管家。 白管家也不拐弯抹角,直接便问道:“我家少爷来衙门所为何事?” “这个么?”方师爷面露难色,“我只是一个小小的师爷,怎么敢泄露我家大人的私事?” “我懂……我懂……”白管家强忍肉痛,掏出一把碎银递给方师爷。 方师爷接过碎银,掂了掂,感觉分量不少便将之塞进了衣袖里,满脸笑容道:“白少爷听说我家大人有一个尚未过门的侄女,故而前来求见大人,意图求取大人的侄女。” 白管家一听这话,就明白了白文清的真正意图。 心想,好你一个白文清,今天倒是走了一步好棋! 心思急转,他连忙给白文清下眼药:“方师爷可能不知,我家少爷这些年有过不少女人,但是从未有女人怀孕,找大夫来看,大夫也说不出来个所以然……” 方师爷笑眯眯道:“白少爷说可以用三成良田做嫁妆。” “败家子……”肉痛到无法呼吸的白管家忍不住咒骂出声。 剩下的这些东西可都被他视作囊中物,眼见即将被白文清白白送人,让他怎么能不心痛? 但是痛苦的表情只是一闪而逝,他便咬牙说道:“三成……三成算什么?白家有白余亩最肥沃的农田,年产稻米三四石以上,是我家老爷刻意用作祖产的良田,声称要一直传下去,我家少爷定然不愿意动这些田地。” “要是方师爷愿意替我在大人面前美言几句,这些田产我也能给方师爷三成。” 方师爷听了,脸上有些意动,嘴里却说道:“我倒是想支持你,可惜……你只是远亲,名不正则言不顺……” 深谙世情的白管家一听就知道这是在讨价还价,心中又骂方师爷的贪婪。 与方师爷讨价还价一阵,得到了一个含糊的保证,白管家忧心忡忡地走了。 回到家,两个下人已经给他准备好了洗澡水。 心情不好的白管家找借口呵斥了几句下人,看着他们战战兢兢的模样,自己心情又好了一些。 自从发生被徐真摸进家门事情后,他总是担心会发生相同的事情。 所以他就以白家的财力给自己请了两个五大三粗的下人,来照顾自己的饮食起居,顺带护卫他的安全。 这些下人的武力值一般,但是当做威慑是足够了。 而且,做了那事后,县城内一直是比较紧张的状态,他认为徐真和夏瑜应该早就跑远了,不会再回来送死,所以心下其实不大相信徐真会再出现。 洗好澡,白管家躲在房间里咬牙切齿地算了一阵帐,发现自己就算能赶走白文清,彻底掌控白家,那所获得的钱财加良田恐怕也不足白举人在时的一成。 贪心的蚂蟥……白管家咒骂出声。 把账本扔到一边,他心情烦躁地推开大门,准备去厕所。 这时已经是深夜,他揉了揉眼睛,好像看见一个黑影在他的右边的墙角位置晃动了一下。 忽然,他听到身后传来一个声音:“白管家,好久不见……” 第53章 我们应该抛开成见合作一次 白管家浑身一僵,脑袋空白一片。 可见突然听到徐真的声音对他的冲击之大。 “救……” 反应过来,他下意识地就要呼喊,却被徐真从后方紧紧地锁住喉咙。 白管家双手摆动,双脚胡乱踢动,闹出了不小的动静,但是那两个下人却没有听到。 强烈的窒息感让白管家身体发软,意识随之也变得模糊起来。 就在他绝望地以为自己就要被杀死之时,却感觉到勒在自己脖子上的手臂发生了松动。 “你要是发出一丁点声音,我会杀了你。”徐真幽幽说道。 白管家来不及答话,只是虚弱地大口喘气。 徐真松开手臂,把刀子架在白管家的脖子上,低声说道:“你要是冷静了一点,那我们就好好谈谈。” 感受到脖子上冰寒之感,白管家又想起了许多天前,自己被徐真挟持着去找白举人那天…… 他心中忽然生出极大的懊悔。 我真傻! 他想,要是早点跑回乡下,怎么可能再遇到这个天杀的革命党? 徐真把刀子压紧,威胁道:“白管家不想和我好好谈谈?” 白管家感受到脖颈处传来的痛感,一个激灵,连忙道:“不……不……想谈……想谈……” 他撑着发软的身体,连滚带爬地把徐真带到他算账的房间内,老老实实地关上门。 一转身,他“噗通”一声麻溜地跪倒在地,一把鼻涕一把眼泪道:“老q,你……你饶了我,我……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做……我们……我们没有什么恩怨……” 徐真在椅子上坐下,笑吟吟道:“我什么时候说过要杀你?” 白管家的身体仍然在瑟瑟发抖:“老q,我们没有恩怨,我……我没有得罪你,上次……上次救人是我帮你……” 看着白管家惨兮兮的模样,徐真再次强调道:“我没有说要杀你。” “真……真的不杀我?”白管家擦干净眼泪,将信将疑地看向徐真,“老q,你说不……不杀我?” 徐真无语道:“想要杀你,刚才直接捅死你便是了,何必冒着被人发现的危险,进你房间说话?” 白管家的身体没有放松,哆嗦着说道:“你也说只要帮你救人,你……你就不杀我家老爷……” “只要救人,我就不杀白举人?”徐真用刀子刮了刮发痒的下巴,“我那么说过?” 白管家连忙点头:“说过,说过……” “算了,人都死了,还说白举人做什么?”徐真笑眯眯指向旁边的椅子,“白管家,不如先坐下,我们……” “不……”白管家连忙摆手,“我……我还是跪着好!” 徐真皱眉道:“我们革命党不兴跪,最是见不得别人下跪!” 听见这话,白管家二话不说,直接膝行爬到椅子旁,像是软体动物一样,挪到椅子上。 坐好后,他向徐真谄媚一笑:“老q,我们认识的时间也不短了,你……你要是有什么吩咐,我都照办,只求你……只求你饶我一命……” 徐真拍了拍白管家的肩膀:“放心,这次不是来杀人的,反而……” 白管家被拍得身体一软,整个身体跟着向椅子下溜去。 他手忙脚乱地挪上来,小心翼翼地把肩膀放回原位,正好放在徐真的手下。 徐真的手停了片刻,又拍在了白管家的肩上,继续说道:“反而是要来给你好处的。” 白管家的脸上配合地露出几分惊讶:“给我好处?” 其实他一点都不想要徐真的好处。 革命党所谓的好处,能拿么? 但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只能配合徐真表演一次。 反正不管徐真最后提出什么要求,他都得照办,那么何不装得温顺一点,少受一点苦呢? “只有合作才能双赢。”徐真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白管家,“我认为,我们应该抛开成见,再合作一次。” “抛……抛开成见?”白管家楞楞地重复了一遍,“合作一次?什么……双……双赢?” 一说完,他身体一软,差点又跪倒在地:“和你合作,我……我不也成了革命党了么?!” 徐真把白管家向上提溜了一下,让白管家坐好,然后慢条斯理道:“白举人死了,白家只有白文清那个只知道寻花问柳的东西,根本支撑不起白家,那整个白家不是白管家你的囊中之物?” 白管家呆住了。 这话和他心中琢磨的一模一样…… “你看,你是不是也是那么想的?”徐真观察着白管家的神色,“这就叫做英雄所见略同。” 白管家咽了口唾沫:“你……你要怎么合作?” 徐真环视了一眼白管家的住处:“你既然还住在这里,白文清也没有出事,说明你暂时没有成功……” 顿了顿,他笑道:“我帮你处理所有的障碍,而白家的家财我要一半。” 白管家有些心动,下意识问道:“你怎么处理障碍?” 徐真指了指自己:“我是革命党,有很多方法去帮你解决问题。” 白管家的神色变幻不定。 徐真劝说道:“我们应该抛开成见,把彼此视为合作者……只要符合彼此的利益,那为何不真诚地合作一次?” 犹豫了一会儿,白管家壮着胆子道:“我……我可以找别人合作……” 徐真不以为然道:“我是见不得人的革命党,需要你在外面处理相应的事情,故而会考虑到你的利益。” “但你要是找别人合作,能插得上手的人,谁会看得上你这个低贱的管家?” 听见这话,白管家心中有点不舒服。 不是对徐真的,而是对方师爷的。 那位方师爷虽然在表面上对他还算客气,但是那骨子里的傲慢却是如何也掩盖不住。 其实,他的身份卑微便是他独吞白家的家财的最大障碍。 若是他成功了,在外人嘴里就是“奴噬主”。 这是大大不能接受的事情。 徐真见白管家被说动,接着又说道:“白文清一大把年纪,始终没有成亲,他要是选了一户身份对等的人家……等强势的女方介入进来,白管家你又哪来的机会?” “最后,白文清也保不住家底,所有东西都是别人的。” “都是别人的……”白管家心中一震,老脸上满是恍然。 他终于明白方师爷给他的保证为什么那么含糊! 也终于明白了问题究竟出在哪! 原本,他以为白文清去找那位县令大人,只是单方面的想和县令结成姻亲关系,以保住家财。 经徐真无意间的提醒,他才想明白,说不定,白文清这败家子就是在有意于白家家财之人的刻意暗示下,才想到这个办法。 那么背后之人已经不言自明——不是李县令,就是方师爷! 怪不得在李县令回来之后,白文清这家伙就突然变得聪明起来…… 白家积累了几代的家底,远不止于那点水田,就算是县令动了心思,那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想到这儿,白管家心中有点绝望。 要是县令出手了,白家的家财定然与他无缘。 “你真的要……要和我们合作?”白管家咬牙看向徐真,“你不杀我?” 不知道白管家想到了什么,竟然那么快就决定要和自己合作,徐真有些高兴,便安抚道:“你已经选择和我合作,我为什么要杀你?” 做出了选择,白管家反而放松了下来。 “我难道还有别的选择吗?”他哭丧着脸道,“我要是说不,恐怕活不到明天。” “既然已经走到这步,那就不要废话。”徐真问道,“你想要掌握白家,最大的障碍是谁?” “我家少爷白文清,还有……” 稍稍停顿,白管家咬牙切齿道:“还有红眼睛阿义!” 他没有说李县令,担心说出李县令,直接把徐真这个革命党吓走,顺便把他杀了。 徐真知道白文清,但是那个什么红眼睛阿义他好像听说过,却忘了是什么人。 想了一会儿,他也没有想到这人是谁,于是向白管家问道:“红眼睛阿义是谁?” “管大牢的……”白管家提醒道,“上次从监狱放人出来靠的就是他。” 徐真点了点头:“有点印象。” 提起红眼睛阿义,白管家又恨恨道:“革命党在他手下逃走,本来是大罪过,但是……把总一死,一时却没有人追究他,于是他便买通了知道他做那事的两个看守,把事情瞒了下来。” “救走革命党的事情只要他和我知道,他就用这事来威胁我,从我这里拿走不少钱财,还想在白家的事情上分一杯羹。” 徐真怪异道:“事情他也有参与,说出来不过是鱼死网破,你怎么会被他威胁?” 白管家有些尴尬道:“他是烂命一条,我……我的命比他值钱……” 说完,他又辩解道:“再说,他好歹是个吏,有官府的背景,认识不少官府的人,也有亲戚……想要整死我,不是什么难事……” “我家老爷一死,官府那边谁都看不上我,我怎么和他斗?” 徐真笑道:“要是把他逼急了,直接把你一刀剁了,你也没办法。” “红眼睛阿义一定要解决!”白管家看向徐真,“你要是……要是帮我解决麻烦,顺利拿到白家家财,最后我给你一半!” 好像这样还不能表明他的决心,他又郑重道:“我说到做到!” “那就一言为定。”徐真伸出右掌。 白管家犹豫着伸出右手,和徐真重重击了一掌。 一个满脸意味深长的微笑…… 一个勉强挤出笑意…… 第54章 夏瑜的信与决定去未庄的革命青年 粤城。 三·二九起义被镇压后,革命活动暂时进入了低潮。 何怀德怀里揣着一个信封,警惕地溜进了一个逼仄的小巷。 他的身形高且壮,脸颊曲线硬朗,双眉浓黑,双目炯炯有神,一看便知是个精力充沛,对任何事情都感兴趣的热血青年。 走到一户人家前,他有规律地敲击了几声门户。 “嘎吱”一声,大门被从里面打开。 何怀德走了进去,反手关上门,向着里面的青年挥舞了一下信封,激动地问道:“达安,你猜我收到了谁的信件?” 被称为达安的青年好奇地看向何怀德手里的信,笑道:“我猜是夏瑜的信,是不是?” “真聪明!”何怀德惊讶道,“你这么一猜就准?” 王达安摇了摇头:“除了夏瑜,还有谁能让你那么高兴?” 说完,他叹息一声:“当年分离时的豪迈场景历历在目……都说天涯再远,也终有相见之时,却没想到差点无法再相见。” 听到王达安那么说,何怀德也叹息一声:“几个月前喝下那碗酒时,我就没想过能活着回来……造化弄人,那么多同伴牺牲,我们两人却苟活了下来。” 想起那一个个有趣的人都已变成了尸骨,王达安低落道:“可惜,我们连给他们收尸都做不到。” 何怀德拍了拍王达安的肩膀,安慰道:“死者已逝,我们生者却还要沿着前路坚定前行。” 王达安冷然道:“满清的走狗一定会付出代价!” “他们迟早会付出代价……不过,今天先不谈这个。”何怀德把夏瑜的信拆开,“不知道夏瑜最近过得怎么样……” 拿到信的时候他就发现这信有有点厚,以为夏瑜给他寄了一本最近看到的有意思的书籍过来。 三人在留洋时期认识,有共同的志趣抱负,便成为了无话不谈的好友,经常在彼此间分享看到的有趣的书籍。 这次何怀德本以为也是这样,但是当他拆开信封之后,看到的却不是他想象中的薄薄的书籍,而是一叠夏瑜手写的信件。 看了一眼,他认得信纸上的字是夏瑜的笔迹,但是信上却无问候,也没有什么,毫无铺垫的便从英吉利的什么都铎王朝开始,讲起了英吉利的革命史。 何怀德有点发懵。 确认这确实是夏瑜的笔迹后,他又仔细地从头到尾地看了一遍信件。 对列强之一的英吉利帝国,何怀德是有一定的认知的。 但是他并未接触过英吉利帝国的历史,也不知道英吉利帝国是怎么成为如今的模样,所以开始的都铎王朝的王位更替看得他有点迷糊。 但是忽略那些让他混淆的名字,专注于内容,他不知不觉地便沉入了进去。 一直看着何怀德浏览信件的王安达发现何怀德眼神专注,好像已经沉迷在信纸中,于是奇怪地推了推何怀德,诧异问道:“信上说了什么?” 何怀德回过神来,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原来英吉利竟然还有那么一段历史……” “英吉利?” 王安达有些奇怪地看向信纸,还没来得及问什么,何怀德就将信纸按在了桌上,又一把将他拉到了身边:“一起看!夏瑜这回给我们送来一个好东西!” 王安达不明所以地看向信件。 看了没几行,他便和旁边的何怀德一样沉浸在了信纸上所描述的英吉利的宏大历史之中。 除了记叙大事件之外,信纸上花费了很大的篇幅,对英吉利革命前的各大势力的利益冲突和各自的诉求进行了详细的记叙和分析,让两人印象深刻。 身为革命者,何怀德与王达安也不知不觉地将自己带入了那场风起云涌的革命中。 他们时而为国王的胜利感到愤怒,时而为革命力量的胜利而感到喜悦。 看到信纸上分析当时代表革命力量的议会军为何失败,又为何成功时,两人又一起陷入了沉思。 显然是下意识地带入信纸上所用的分析方法,去分析自己等人所经历的那场起义…… 两人的心神完全在信纸上,正看到克伦威尔决定不再和国王查理一世妥协,同意斩下国王的头颅时,信纸上的内容却戛然而止。 最后只有一个写信的日期,显示这信是在十天前所写。 两人难受至极,又把信封翻找了一遍,只找到一张薄薄的信纸,开头写着夏瑜的问候。 沉浸在那段精彩历史中的两人都没心情去看夏瑜说了什么,只是呆呆坐着,眼神迷茫。 过了好一会儿,何怀德忽然问道:“你说,那个克伦威尔最终有没有砍下国王的脑袋?” “我看,肯定是砍下了。”回过神来的王安达说道,”那国王既然不肯妥协,那留着就是个麻烦,不如直接砍掉来的痛快。” “这个克伦威尔可不会管什么痛快,只会衡量是否对他有利。”何怀德呼出一口气,“不过,我也认为这国王肯定被砍掉了脑袋。” 王达安沉默半晌,忽然骂道:“夏瑜可恶!” 何怀德点头表示赞同:“那历史写到一半却突然没了,比杀了我还难受。” 王安达拿起信纸,惊奇问道:“这是夏瑜所着?如果是的话,那依我看看,夏瑜已经称得上是一代史学大家!” “不是夏瑜所着,他只是把一位姓徐的先生的话转达给我们。”何怀德把后面拿出来的这张信纸递给王安达,“你看看……夏瑜称那位徐先生是一位所思所行皆有大道理的智者,对那位徐先生佩服得五体投地。” 王安达接过信纸,浏览了一遍,对其中的一句话尤其感兴趣,便把信纸在桌上一拍,慷慨道:“道路是曲折的,前途是光明的……那位徐先生说得真好!” 放下信,他又说:“恨不能立马见到这位徐先生,与他谈一谈!” “你小声一点……”何怀德警惕地看了一眼窗户外面,“现在外面查得紧,你要是被抓住了,我可没有本事把你救出来。” 王安达轻蔑道:“死则死矣,革命党岂有惧怕身死的道理?” 怀怀德“嗤”的一声笑了出来:“革命党只怕有人写信写到一半,令其对接下来的内容抓耳挠腮?” 听见这话,王安达也笑了起来:“夏瑜说马上会把接下来的内容写成信送过来,不知道这马上会是多久……” 说到这儿,他情不自禁地感叹道:“这位徐先生写的历史真是精彩,比我在学堂里学过的那些历史精彩百倍……是真正能发人深思的学问。” 何怀德忽然说道:“这信我们要寄给黄轸先生看,对黄轸先生定然也会有所启发。” “对,黄先生肯定对这个感兴趣!”王安达显然非同赞成何怀德的话。 一说完,他忽然叹息一声:“不知道黄先生怎么样了。” 何怀德拍了拍王安达的肩膀:“黄先生的伤并不重,又有东洋的名医给他诊治,那点伤势没肯定早就痊愈了。” 话题一转,他接着说道:“那位送信过来的信使被我安排在我家休息,回去之后,我就向他打听夏瑜的近况,再寄一封信去催一催他,让他尽早把接下来的内容写好寄过来。” 两人聊一会儿后,又把那封信看了两遍,并且剧烈地讨论了一阵。 直到傍晚时,何怀德才离开。 关上门,王达安便迫不及待地抄录起了夏瑜的信件。 即使已经把信件上记载的这段英吉利的历史看了好几遍,在抄录信件时,他依然时而发出嗟叹,时而在有所得时露出恍然的模样。 他与何怀德之所以对上面所叙述的英吉利的革命史入迷,不仅是因为信件上所用的叙述历史和分析历史的方法新颖奇特,而且更多的是与他们现在的切身经历有关。 几个月前,他们参与的起义被清廷镇压,致使死伤无数。 连起义的领导人黄轸先生也不得已去了境外养伤。 革命进入了低潮,使得王安达这样的有志青年开始进行反思—— 这次的行动为何会失败? 清廷腐败且懦弱,既然如此不堪,为什么他们却始终无法推翻清廷? 既然上次起义失败,那么下一次又该怎么进行起义活动? 夏瑜记叙的那段历史虽然与中国无关,却给了迷茫的他们一种反思的方法,一种思考的方式,使他们的思路变得更为开阔。 故而,他们才会如此看中这上面的东西,如此渴望看到未尽的内容。 写着写着,觉得自己的思路清晰了许多的王安达忽然又看向夏瑜写给两人用来问候与解释事情因由的信件,视线在某一段话停留了许久—— “徐先生在未庄隐居多年,却无时不在关注我们的事业……对方向有清晰地认知……对我的问题总是能给我一个合适的答案……” 第二天一早,何怀德敲开门,见到的是双眼布满血丝,却精神奕奕的王安达。 “你……你这是怎么了?”何怀德开玩笑道,“难道昨晚一夜没睡?这可不像你……” 王安达忽然打断道:“我要去找夏瑜!” “什么?”何怀安愣了愣,“安达,你……你要去找夏瑜?” “不错。”王安达语气坚定,“我的伤势早就好了,留在这里也没有用,还十分危险,不如去看看夏瑜过得怎么样,再见见那位徐先生,也许会有所得。” 何怀德其实也想去见那位徐先生:“如果真像夏瑜所说的那样,确实应该去见见,可是……” 王安达伸出双手,按住了何怀德的肩膀上,认真说道:“怀德,这里有你就够了,我必须要去看看!” “我也想去。”何怀德推开王安达的手,“不如我和你一起去。” 王安达却摇了摇头:“怀德你留在粤城最好,可以随时等黄先生的消息,若是有事,也可通知我。” “我去夏瑜那边看看,如果有所得便传信给你。” 第55章 徐真与白管家的谋杀计划 “……人是一定要杀的。” “一定要杀!” “现在的问题是,该怎么杀?” “该怎么杀?” “请客,喝酒,然后……” “然后怎么?” “然后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呃……他要是不愿意来怎么办?”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以财作为诱饵,他会来。” “我邀请他?” “你把他邀请来,我们让他死无全尸,再分块抛尸!” “太残忍……” “杀人还管残忍不残忍?” “这……那我不暴露了?!” “没有人找得到证据。” “不行不行,太危险了!” …… 白管家的卧室里面,满脸无语的徐真坐在书桌旁,手指敲打着桌面。 白管家站在徐真的旁边,一边揉着被绑了一夜,绑得发麻的双臂,一边有些不安地看着摆在书桌上的三张纸条。 上面分别写着三个人名。 第一个是白文清。 第二个是红眼睛阿义。 第三个则是白管家迫不得已地交代出来的方师爷。 昨夜,徐真直言自己对白管家不放心,要对白管家防一手,便把白管家的双手、双脚都绑了起来,又用绳子结结实实地将白管家整个人拴在床上,让白管家将就一晚。 白管家除了表示对徐真的谅解之外,还能说什么? 迷迷糊糊地睡了一夜,今天一早还能醒来,他就觉得已经是天大的幸运。 同时,他对徐真更加放心。 徐真身为一个杀人如麻的革命党,要不是真的想和他合作,半夜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他杀了,怎么可能让他有醒来的机会? 白天非常犯困,白管家休息了一天,在傍晚时才兴冲冲地跑来和徐真商量怎么夺取白家的家财。 所谓夜长梦多,他和徐真达成了一致意见,都认为应该尽早做成这事。 然后两人便商量怎么对付上面这三个人。 第一个便是应该怎么处置那个红眼睛阿义。 白管家的要求是,最好弄死这个家伙。 徐真表示没有意见。 然后便发生了上面的对话。 白管家显然是想在弄死红眼睛阿义,防止别人知道放走革命党的事情和自己有关的前提下,又不愿意冒一点风险。 他推脱了一句太危险,见徐真不说话,顿时变得有些忐忑起来,小声道:“有没有更好一点的方法?” 一脸思索之色的徐真还是没有说话。 白管家更加忐忑,弱弱道:“你是革命党,出了事拍拍屁股就走了,我……我能走哪里去?” “何况,要是事情真的成了,我还要处置白家的田产,这些东西一时半会都搞不定,太过匆忙会被别人狠狠压价……” “我明白。”徐真看向白管家,“我了解你的难处……我只是在想,有什么办法能够把你摘出去,又处理掉这个阿义。” 白管家感动道:“老q仁义!” “仔细思索一番……”徐真伸手指向白文清,“这是最不需要考虑的废物。” 他又指向阿义:“这个也不需要考虑,只要灭口就是。” 最后,他指向方师爷:“昨晚你没有交代出来的这个家伙最是麻烦。” 看了眼“方师爷”三个字,白管家有些心虚道:“我也是没有想到,睡了一觉……睡了一觉才反应过来。” 徐真拍了拍白管家的肩膀:“看来你昨晚睡得不错,那我就放心了。” 白管家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徐真又敲击了两下桌面,接着刚才的话题说道:“更加严重的问题是,我们需要考虑,方师爷的背后是否还有人……” 白管家咽了口唾沫,连忙说道:“这不大可能。” “我看这个方师爷平时就喜欢自作聪明,且又贪婪无度,雁过拔毛,这事很大可能就是他自作主张……” 徐真点了点头:“他身为一个师爷,平时没几两俸禄,完全靠着李县令过活,对白家的家财不可能不动心。” 白管家及时地提供了一个情报:“我从方师爷那里得知,李县令没有同意我家少爷的请求……不过他没有说原因。” 徐真猜测道:“我看,这方师爷接下来很有可能向李县令进言,把他方家的女子嫁进白家。” “如此一来,相当于李县令掌控了白家,而方师爷自己一家也可以在这里扎根,最终名正言顺地占据白家积累那么多年的家产。” “这……”白管家咬牙道,“这倒是很有可能!” 徐真笑眯眯道:“那么到了最后,最大的赢家就是方师爷和李县令,而你和我什么都拿不到。” 听到这话,白管家有些紧张道:“我们必须尽早行动,否则到了最后连口汤都没得喝!” “既然如此,那就一次性地解决他们。”徐真伸手在桌上一拂,将三张写着名字的纸拂到桌下。 白管家心中一惊,连忙劝道:“现在县城风声鹤唳,到处都在防备革命党,你要是想要公开进行刺杀活动,只要有所行动,恐怕立即就要被抓住!” 他当然不是在担心徐真的安全,而是担心徐真被抓住,暴露了他自己。 要是挂上个勾结革命党的罪名,那他的这条老命就完了。 可是想着自己盯了那么多年的白家财产可能落入别人的手里,他又难受到无法呼吸。 这种情况就像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即将娶进门的美娇媳,落入别人手里,仍由别人亵玩。 这怎么能忍? 所以即使徐真现在说要终止和他合作,他反而要劝徐真和自己合作。 想要拿回白家的家财,自然需要冒出一点风险…… 想到这儿,白管家又连忙向沉默的徐真说道:“要不然,我可以出面,先把阿义邀到我家里……” 说完,他立马补充了一句:“不过,前提是要尽量保证我的安全……尽量不要让别人知道阿义的动向。” 徐真却摇了摇头:“这么做太慢了。” “太……太慢了?”白管家瞪大眼睛,“你难道真的想刺杀……” “我当没有那么愚蠢。”徐真笑眯眯地看向白管家,“我已经想了一个万全的计划,可以一次性地解决三人。” 还没有听到徐真的计划,也不知道行不行,白管家便舔着脸奉承道:“老q不亏是革命党,这脑子就是灵光……” 徐真摆了摆手,打断道:“你今晚以白文清的名义邀请红眼睛阿义和方师爷去白府,就说让方师爷调解白文清与你的关系……” 白管家一听,一张老脸便笑得皱成了一团:“妙!真妙!” “反正是白文清把人叫去的,不管发生了什么,都和我无关……不过,以红眼睛阿义的身份,白府该以什么身份去邀请他?” 想了想,徐真道:“就说白文清是孝子,要为尊者讳,希望与红眼睛阿义谈谈,让他忘记白举人放出革命党的事情。” “妙!”白管家立即拍马屁道,“红眼睛阿义最贪财……既然我家少爷自己送上门,他肯定愿意用这为借口,狠狠地敲诈白家一笔。” 徐真摸着下巴说道:“革命党那么痛恨白家,要是恰巧冒险回来报复,也不是什么不能接受的事情。” 他对白家家财的渴望程度不下于白管家。 只要有了钱财,他就可以想办法买到少量的枪支弹药,解决未庄众人的武器缺乏问题。 这不是什么难事。 夏瑜虽然没有加入同盟会,但是和同盟会联系紧密。 而据徐真所知,满清编练的新军中不少将领便是同盟会中人,在辛亥革命之后,许多人积极响应革命,宣布反清。 通过这条线,定然可以少量的获得清军的最新装备…… 第56章 白管家:我们摔杯为号 白管家知道徐真为了保证自己的安全,会一直将他控制在眼皮子底下,所以他没有提出出门活动的想法,只是在家里安排计划。 和徐真完善了计划之后,他取了一些现银,将之交给了一个下人,又对下人耳语了几句,便打发那下人出了门。 天还没黑时,那下人给他带回来了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方师爷答应晚上去白府赴约。 坏消息则是,红眼睛阿义不在家,所以没有邀请到红眼睛阿义。 听到这两个消息,白管家有些急了,对徐真道:“人都没请来,这计划要怎么开始?” “计划赶不上变化。”徐真淡定道,“来一个就先处理一个……” 白管家忧虑道:“万一……万一要是我们把方师爷给处置了,却留下红眼睛阿义那么一个祸患……” 徐真毫不在意道:“留下他有什么关系?等到你掌控了白家,以白家的财力,你不需要动手,就能直接捏死他,只是稍稍麻烦一点。” 白管家想像了一下那种大权在握,金银满屋的场景,喃喃道:“就像捏死一只蚂蚱……” “不错,红眼睛阿义和蚂蚱没有什么区别。”徐真看向白管家,“我担忧的是,在我们处理了白文清和方师爷之后,你是否有能力掌控白家,获取最大的利益。” “要是冒着生命危险,把人给处置了,却给别人做了嫁衣,那可真是……” 白管家回过神来,连忙说道:“你放心,白家有个秘密的钱库,金银都藏在了那处……那地方只有我家老爷和少爷知道。” “现在老爷没了,只有少爷一个人知道……只要抓住了少爷,就算不管房契、地契这些东西,我们也能立即拿到里面的钱财。” 说到这,他有些恨铁不成钢道:“少爷是个败家子,要是我们再晚点,他恐怕就要打那里面的钱的主意了!” 听到房契和地契,徐真问道:“方师爷一死,县城又要大乱一阵,你能在那种情景下,处理掉白家的田地和房屋?” “县城要是陷入混乱,我就可以趁机处理掉那些东西……尽量换成现银。”白管家说这些时没有迟疑,显然考虑过这些问题。 说着说着,他又感觉到了心痛,好像要低价处理的真是他自己的家业,忍不住又补了一句:“不过可能要被压价,要少卖不少钱。” 徐真不大相信白管家的话,摇了摇头道:“如果对白家有想法的是李县令,那这事就没有那么容易。”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白管家也不敢说瞎话,怯怯道:“我们可以通过方师爷确定这事是他自己的主意,还是李县令的主意……” 他有些忐忑,不知道徐真是否会因为他之前的隐瞒行为而发怒,但当他向徐真看去时,却发现徐真好像没有把这当回事,于是在心中生出了一个怪异的想法。 和老q这样敢想敢做,又不拘泥于小节的人合作,怎么可能不成功?他想。 徐真不知道白管家对他的评价上升了好几个台阶。 他思索了片刻,又向管家问道:“有人能吃得下白家那么多的地产么?” “如果是原先的地产,自然无人能吃下!”白管家咬牙切齿道,“这一阵子经过我家少爷的手已经败出去了不少田地,剩下这些……大不了多压些价格,应该会有人要。” 徐真不再多想,伸手拍了拍白管家的肩膀,笑道:“你已经做好了不在场证明,不必担心被事情牵连,只要按照我们商议好的计划去做就行。” 白管家脸色发狠,阴恻恻道:“到时候我摔杯为号,老q你千万要注意我这边的动静……” …… 天黑之后,方师爷带着两个荷枪实弹的士兵来到白家赴约。 谁也说不准县城内是不是还藏有革命党,故而李县令深居不出,就算在睡觉时都有专人保护。 而他方师爷,是李县令的代理人,偶尔要在外面跑动,自然担心自己的安全问题,便向县令那边要了两个枪法不错的军士作为护卫,贴身保护自己。 他虽然没有接触过革命党,但是早就听过无法无天的革命党的暴徒名声。 要不是一些无法推脱的事情,其实他也不愿意到处走动。 在白举人死后,被视为香馍馍的白家就是他不愿意推脱的对象之一。 见到一脸讨好的白文清后,方师爷笑呵呵地和白文清聊了几句。 听到白文清说,这场宴请是白管家做主请的,方师爷稍微有点奇怪。 在接到人报信时,他明明听到是白文清请他赴宴。 不止他,他身边不少人都听到了那话…… 不过这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事情,方师爷只是想了想就把这点小小的疑惑扔到了一边。 他和白文清走到客厅时,谄媚更甚白文清的白管家已经恭敬地站在客厅等着。 烛光闪烁,客厅内的光线并不明亮。 白文清和方师爷都没有注意到弓着身、低着头,站在白管家身后的一个不起眼的下人。 白文清作为主人,却不敢先坐下,与白管家一左一右,热情地邀请方师爷先坐。 看到方师爷毫不 客气地坐在主位,白管家心中十分不满,心想,这方师爷真把白家当成了自家的产业不成? 又看了一眼乐呵呵的白文清,他心中更是鄙夷。 又想,这败家子真不懂人情世故,方师爷那么瞧不起你,你还瞎乐乎什么? 他自得地对自己说,只有他能保住白家的部分家业,要是老爷还活着,说不定也会支持他的行为。 毕竟一笔写不出两个白字,他白管家也是白家人,所以这家业给了他不算是落到外人手里…… 去张罗了一桌酒食进来,白管家走向站在门口的两个军士,小心翼翼道:“方师爷一时半会吃不饱,两位不如去吃点肉,喝点酒……” 两人斜了他一眼,都没有搭理他。 白管家暗骂狗腿子、吸血鬼,忍痛掏出两粒碎银子,不动声色地塞进两人手里,腆着脸笑道:“酒肉都已经备好,两位不如去侧房边吃边等?” 捏了捏银子,两个军士才向白管家露出一点笑脸。 一人说道:“我们要随身护卫方师爷,不能远离。” 白管家指向偏房,连忙道:“就在那儿,不过几丈之远,不算远离。” 两个军士十分心动,彼此对视了一眼,又看向里面的方师爷,见方师爷没有反对,便跟着白管家去了。 方师爷倒是很想两人贴身保护他,不要去侧房吃饭喝酒。 但这两人只是他的护卫,不是他的下人,且手上又有枪。 他平时就对两人十分优厚,期望两人在有危险时能卖命保护他。 这时见两人要去吃饭喝酒,他也不好留着两人在外面喝西北风,看着他吃肉喝酒,平白增加两人的怨气…… 第57章 白管家摔杯了! 在白举人还活着的时候,白管家没有资格在白举人的酒席上入座。 他自己也从不认为自己有资格与白举人那种高高在上的人物坐在一起。 但是如今白举人不在了,看着败家子白文清都能和方师爷谈笑风生,他心中自然不舒服,便产生了一起入座的奢望。 在白家,他是管家,又与白举人是远亲关系,地位看似不低。 可是正因为远亲关系这一层,白举人活着的时候便常常将他视为家奴,导致白文清也不用正眼瞧他。 站着如喽啰的白管家其实心中已经明白这是方师爷在明确地向他表明态度。 像方师爷这种八面玲珑的人物,举止都有深意,通常喜欢在不动声色之间显露自己的意图,让气氛不至于变得僵硬。 这时让白管家站着,而方师爷自己两人坐着无疑就是向白管家表明,他只是一个管家,只是一个下人而已。 白管家愤愤地想,待会儿见了老q那个革命党,看你们还认不认为自己是主子…… 不管心中怎么腹诽,他表面上却不动声色。 没人让他入座他就不坐。 站着敬了方师爷一杯酒,白管家向方师爷说了几句讨好的话。 方师爷见他如此识趣,自然不会不给他留一点面子,简单几句就把气氛变得活跃起来。 又喝了几杯,白管家忽然哭嚎着说,老爷被革命党杀害,他留在县城也没有什么意思,过几天就要回乡下。 又说,老爷刚走,他以为少爷不成器,所以才想要帮助少爷执掌家业,才发生了之前的误会。 但是现在看来,少爷已经有能力执掌家业,所以他离开也能安心了 这次让方师爷过来,就是做个见证,调和两人的误会。 白文清和方师爷表面上显露出悲戚,实则内心有些高兴。 方师爷轻描淡写地说了句,以前都是误会,现在误会解开了就好。 白管家立马表态说,明天就把账本交给白文清,以后白家的生意以及每年的催租都让白文清自己去处理。 白文清一听这话,脸色狂喜,差点笑出声来,连忙喝了杯酒掩饰自己的失态。 白府现在就白管家一个碍事的,要是白管家走了,以后这里还不是任由他为所欲为? 方师爷也很高兴。 白管家在心里也很高兴。 总之,大家都很高兴。 酒过三巡,太过高兴的白文清已经喝得醉醺醺,方师爷却还没有一丁点醉意。 双眼有些迷糊的白管家看了一眼方师爷,心想,这家伙真是个擅长在酒桌和人谈事的…… 最后倒了一杯酒,白管家豪迈地一口喝下,一咬牙,用抖个不停的右手狠狠地把杯子掷到地上。 清脆的声音响起,杯子被摔了个粉碎。 白管家一脸的狰狞,心中琢磨着,等老q到了,他该说几句什么样的狠话,才能把面子都给找回来。 可是,事情的发展与他预想的有点不同。 过了半晌,客厅外一点动静也没有…… 白管家脸上的狰狞缓缓地变成了尴尬。 客厅内已经完全安静下来。 他转头看了看。 方师爷和醉醺醺的白文清都莫名其妙地盯着他。 白管家的后背冒了一层的冷汗,不知道是尴尬的,还是吓出来的。 他张开嘴,僵硬地解释道:“手滑……手滑……” “没事就好……”方师爷笑眯眯道,“我还以为白管家你发病了。” 白文清来了兴致,问道:“什么病是白管家的这个症状?” 方师爷抓了抓下颌的胡须,笑道:“这个……有点像是羊癫疯。” “据我所知,羊癫疯病人一旦犯病,就是突然抽动,像……咦?这是什么声音?” 白文清也听到了异动,扭了下脑袋就确定了异动传来的方向。 是从厨房方向传来的,像是有什么在扑腾翅膀,又像是用什么东西砸墙,动静不小。 白管家自然听到了这动静。 开始还在好奇这是什么动静,但是一想起这白府没留下几个下人时,他忽然反应过来,心中有了一种不好的猜想。 他连忙干笑一声,把两人的注意力都吸引到自己身上,强行解释道:“后厨在杀羊……杀鸡鸭,我吩咐他们今天必须要丰盛一点!” 方师爷指了指满桌的菜肴,满意道:“今天的菜已经非常丰盛,是方某回到县城后,吃过的最好的一顿。” “白管家不如去叫他们停下来,再做多菜,我们也吃不完。” 白管家正要说话,便听到白文清嘀咕道:“鸡鸭……这个不是鸡肉么?” 他一边说,一边拿起筷子从那碗里夹起一块肉,准备放入嘴里。 见这场景,白管家急中生智,忽然大声地叹息了一声,把白文清给吓了一跳。 “我……我……”白管家抚面泣道,“这定是我在县城……在白府吃的最后一顿,以后回乡下,哪里还能尝到白府的味道?” 见白管家的感伤不似作假,方师爷连忙安慰起了白管家。 白文清也顾不得那块肉是不是鸭肉,随手把肉塞进嘴里,也跟着方师爷安慰起了白管家,说什么,就算回乡了,也能随时回白府吃饭。 反正白管家马上就要走了,说两句好话又不要付出什么实际利益…… 虽然身为败家子,但是白文清这点道理还是懂的。 白管家的情绪终于恢复稳定。 一阵连续的“沙沙”声又从客厅外传了进来,像是拖动什么重物的声音。 白文清和方师爷显然是注意到了这动静,同时皱起了眉头,看向了客厅之外。 白管家跟着向客厅外面看了一眼,正好看见一个有些眼熟的身影,拖着一个什么东西从外面经过,吓了他一大跳。 心中大骂徐真做事不靠谱,白管家几乎想扔下这次所谓的计划,拔腿就跑。 但是一想起白家的家财,他脑子又恢复了几分冷静。 白文清被这动静吵得有些烦躁,不满道:“这是谁?怎的在这个时候干活?不知道会打扰我们兴致?” “做事笨手笨脚……笨手笨脚……”白管家擦着额头的冷汗,转身走向客厅之外,“我去……去把人赶走……” 不知道是因为紧张,还是因为喝多了酒,他感觉自己脚下轻飘飘的,像是要飞起来。 这让白管家有点绝望。 以他现在的状态,要是发现事情不对,想逃都逃不动…… 这想法刚一冒出,一股浓郁的血腥味从客厅外扑面而来,刺激得白管家发出一阵干呕。 他在鼻前挥了挥手,驱赶这难闻的味道,一抬头,便看见徐真走了进来…… 第58章 新军第十镇没有着名的革命党? 见到徐真进来,白管家陡然松了口气。 “你这么……怎么才来?”白管家的神情有些委屈,但心中那点关于逃跑的想法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好像只要徐真到了,这事情就能办成。 “外面那两个有点麻烦。”徐真不紧不慢地关上了客厅大门,“不等他们喝醉,我无法得手。” 听见这话,白管家紧张道:“得……得手了么?” 徐真微笑道:“不得手,那现在进来的不会是我,而是他们。” 他与白管家擦身而过,举起拖着的染血的长枪,指向慌乱的方师爷与一脸迷糊的白文清,一本正经地问道:“两位想死还是想活?” 听到这声音,白文清脸色大变,像是见鬼了一样,猛然从椅子上弹起,颤抖道:“是……是……你……革命党……” 椅子向后倒地,发出一声大响。 后退的白文清也随着椅子一起倒地,然后连滚带爬地跑向客厅后的那个小门。 一脸狞笑的白管家已经挡在了门前,手中拿着的小刀指向了白文清,宣告道:“王八蛋,以后谁都不能看不起我!” 但他抉择了好一会儿才决定采用的台词,却没有多少人在意。 白文清脸色煞白,浑身颤抖着看着白管家,哆嗦道:“白……白管家,你是……是什么意思?你……那……那是革命党……快逃!” 说到最后,他已经失去了理智,歇斯底里地大喊道:“快逃!那是革命党……杀人不眨眼……快逃!” “逃?我为什么要逃?”白管家的神情更加狰狞,“革命党……呵,不怕告诉你,革命党就是我招来的!” 白文清不敢置信地指向白管家,身体颤抖得更厉害。 他慌乱向后退去,一屁股摔倒在地,便在地上向后挪去。 在他的眼里,似乎白管家也变成了避之不及恶鬼。 方师爷是见过大场面的人。 即使在这猝不及防的情形下听到“革命党”这样的敏感言语,他也没有失去理智。 冷静分析完白文清的话,他判断出徐真是主导者,便僵硬地向徐真抱拳一笑:“这里的事是两位与白家的事情,与我无关……两位不如放我离去,我保证什么也不会说。” 徐真却说放不放他的事情,反而问道:“方师爷,你来自何处?” 方师爷不知道徐真为何问这个问题,但是既然徐真问了,他不敢不说,于是老实答道:“绍兴……我是绍兴人。” 徐真打量了一眼方师爷:“据说,天下师爷,多半出自绍兴……方师爷是来自这个绍兴么?” “方某正是绍兴人。”方师爷又向徐真拱手行礼,“但天下师爷,多半出自绍兴却是谬赞。” “把‘半’去掉,说多出自绍兴或许准确一点。” 他听到徐真的话是对绍兴师爷的称赞,心中微微放松,猜测徐真也许对他有所求,才会那么客气。 如此一来,他活下来的几率要大大的高于白文清。 徐真拉来椅子,在方师爷对面坐下,把洋枪放到桌面上,又看向方师爷,示意方师爷坐下。 方师爷心想,对面这个革命党果然对他有所求,正要坐下与徐真周旋,便听到徐真轻飘飘说道:“你如果想活,就回答我几个问题……如果回答不上来,我就立马杀了你。” 方师爷身体一僵,膝盖半弯着,不知道是该坐下去,还是站起来。 徐真这时没有管方师爷,而是看向了白管家,交代道:“你看住白文清,别让他跑了,也别让他闹出太大的动静,否则就杀了他。” 白文清听见这话,缩到客厅角落里瑟瑟发抖。 不知道徐真要干什么的白管家催促道:“这事夜长梦多,咱们赶紧做完,才能从容收拾收尾。” “问他一些问题,用不了多少时间。” 徐真简单解释了一句,又看回方师爷,直接问道:“我们这县属于哪个总督的管辖区?” 方师爷生怕徐真一言不合就杀人,不敢耽搁,立马答道:“我们这……这是在闽浙总督的管辖之下。” 徐真点了点头:“闽浙总督是谁?” 方师爷不需思索,又立马答道:“是松寿松大人。” 徐真对这个名字非常陌生,便忽略了过去,只是随口问道:“是满人?” “正白旗人。” “驻防闽浙地区的是否有新军?” “有。” “新军的编制是这么样的?” 听到这问题,方师爷不知道该怎么答,又担心起了自己的性命安全,只好小心翼翼地问道:“什么……什么编制?” 徐真换了个问法:“驻防在闽浙地区的新军是哪一支军队?” 方师爷松了口气:“是新军的陆军第十镇。” 第十镇……徐真有点迷糊。 他根本没有听过这个说法,但是脸上却不动声色,接着又问道:“第十镇是什么时候组建的?” 方师爷不太肯定地答道:“应该是在宣统元年……” 今年是宣统三年,也就是说这支新军组建就两年左右的时间……徐真一边想着这些,一边问道:“第十镇的驻地在何处?” 方师爷答道:“在……在福州府、福宁府与延平府等地域。” 徐真点了点头:“清廷有多少镇新军?” 方师爷思索了一会儿,又擦了把额头上的汗水才小心答道:“大致有二、三十镇新军,还有其他一些新军……” 徐真对那么含糊的答案有些不满意,皱眉道:“你身为县令的心腹,一直帮他迎来送往,知道不少秘辛,连这种常识性问题都答不上来?” 听到徐真那么一说,方师爷脸色一白,连忙解释道:“我只是帮李大人处理一些官场上的事情,对军队……军制方面不是很了解。” “你要是想了解这些,只要放我出去,我连夜就能找到相应的记载……” 徐真不置可否,继续问道:“第十镇新军有多少军士?” “第十镇……”方师爷想了想,不大确定地答道,“第十镇下辖两个协,大致有……有不到万人。” 大致……不到万人…… 又是如此含糊的说法,让徐真更加不满意,但他也知道,平常多和文官打交道的方师爷不是在糊弄他,应该是真的不大清楚。 他不知道什么是“协”,这时候也不大关心。 把这些抛开,徐真思索了一会儿,继续问道:“第十镇有哪些将领?” “第十镇……”方师爷的喉咙滚动了一下,“第十的统制是孙退庵孙大人。” 徐真皱眉:“退庵是字,还是名?” “是字,孙统制名为孙道仁。” “孙道仁……如何写?”徐真重复了一遍后向方师爷示意,“你在桌上写一写。” 稍作犹豫,方师爷以右手食指占上油水,在桌面空着的位置规整地写下“孙道仁”三个大字。 “孙”字虽然是繁体,但是并不难认。 徐真看了一眼,发现这个名字非常陌生。 这让他有点失望,心中开始怀疑闽浙地区的新军内,到底有没有让他熟悉的着名的革命党人士…… 第59章 同盟会会员 看见徐真神情严肃,方师爷又被吓得半死,生怕自己在下一刻就会性命不保,连忙说道:“第十镇的统制是这位孙统制,我和李大人去见总督大人的时候见过这位孙统制。” “就在半个多月前……当时商讨的是有关镇压各地蠢蠢欲动……蠢蠢欲动的革命党的事情,新军里的重要人物基本都在场。” 徐真看向方师爷,淡淡问道:“第十镇新军还有哪些值得一提的将领?” “镇以下为协,每协设一协统。”方师爷一边说着,一边在桌上写字,“在孙统制之下,其中一位协统名为周士杰……” 等他说完之后,桌上就出现了“周士杰”这三个字。 又听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名字,徐真连这方师爷所说的是“周士杰”是字,还是名都懒得问,只是看了一眼桌上的三个字,便示意方师爷继续说下去。 紧张地看了眼徐真,方师爷接着说道:“还有一位协统叫做许智……” 听到许智这个名字,徐真心中一动,坐直身体,问道:“这三个字怎么写?” 方师爷老老实实地把“许智”三个字写在桌面上。 “许智……” 有些熟悉的名字唤起了徐真许多相关的记忆。 这是他在偶然中了解过的那个许智吗? 回想了一遍自己看到过的那位“许智”的大致经历,他又向方师爷问道:“你了解这个许智协统么?” “不是……不是特别了解……” 说到这儿,方师爷注意到徐真的眉头又皱了起来,连忙改口道:“我曾和这位许智协统有过短暂的接触,对他倒是有一些了解。” 徐真问道:“这位许协统是什么来历?” 方师爷组织了一下语言,把自己不了解的地方轻描淡写地敷衍了过去,简单说道:“这位许统领出身名门,在进入新军之前,曾去过日本士官学校进修……” 听到这儿,徐真已经确定方师爷所说的就是他所想的那个人。 徐真不动声色地接着问道:“除了这三位,第十镇新军下面还有没有值得注意的将领?” 方师爷又绞尽脑汁地想了想,说出了两个名字,但是徐真都没有什么印象。 在第十镇新军,徐真大概只认识这一位。 他忽然起身走向方师爷,不再问新军的事情,而是问起了另外一个问题:“你刚才说,总督曾经与各级官员商讨怎么镇压革命党的事情?” “说镇压不大合适,说成防备更加合适。”方师爷的视线随着徐真而移动,“近几年,革命党的活动更加频繁,屡屡发动……发动暴乱,或者刺杀朝廷要员。” “总督大人声称,闽浙地区也有蠢蠢欲动的革命党,故而要严加防范,一定不能让革命党扰乱了闽浙的治安。” “防备革命党……”徐真感到有点好笑。 那位松寿松总督恐怕还不知道,他视为依仗的新军至少大半已经在革命党的掌控之下。 方师爷不知道徐真的态度,这时不敢胡乱说话。 走到方师爷的背后,徐真将站着的方师爷按到了椅子上,随口问道:“是方师爷你,还是李县令对白家有所图谋?” “既然……既然阁下想要白家的家产,我……我……我自然不敢奢望……”方师爷的身体一接触到徐真的手掌便止不住地颤抖起来,连说话也变得有些哆嗦。 “我问……”徐真又重复道,“是你,还是李县令想要白家的家财?” 他提醒道:“我可以向白文清核实,事情要是和你说的不一样,那后果会很严重。” 出现在自己身后的仿佛是一只正准备择人而噬的巨兽…… 方师爷在这巨大的压力下,背上汗毛根根倒竖,额头冷汗直流,被他视为依靠的机智在这关键时刻却消失得无影无踪,根本不能给他任何合理的建议。 他没想过隐瞒什么,一股脑地说道:“是李大人……不对,是我……不对,是我们……是我们都想要……” “在县内发生了革命党刺杀举人和把总的事情,大人想要钱财去疏通上级,保住自己的官位,最好往上挪挪,离开这麻烦又危险的地方……” “大人……大人只要不动弹,不管革命党……稳坐钓鱼台,县城里面的那些人会……会送钱给大人。” “大人得知白文清短短时间用出了数量巨大的银子后,知道白家不剩多少银子……对白家没有那么迫切,大人现在急需要银子。” 徐真听明白了:“你是说,李大人需要大量的钱财去解决麻烦,所以他现在盯上的是有银子的其他人,而不是白家的田产?” ”那么说来,让白文清去向李大人提亲是你出的主意?” 方师爷连忙点头:“是我给他出的主意,但是在……在李大人那边,我又劝说李大人不要同意,让我可以参与进这件事情来……” “你倒是个聪明人。”徐真笑着轻轻地拍了拍方师爷的肩膀,“只要能参与其中,不管李大人怎么样,你都能先吃饱。” 方师爷如坐针毡,只觉得浑身每一处都难受至极,脸上却要挤出笑容:“不要杀我……你需要钱财,我有钱!我有积蓄!我还知道李大人的银票藏在哪里!” “我在官场上活动多年,知道许多秘密,也知道李大人许多的秘辛,只要不杀我……” 徐真忽然打断道:“你应该知道我是谁。” 方师爷咽了口唾沫,正要说话。 一柄锋利的小刀忽然毫无征兆地从他的肩膀上斜刺而下,刺入了他的胸口…… 第60章 白家的银子 看着方师爷咽下最后一口气,徐真抽出小刀,伸手一抚,帮死不瞑目的方师爷合上双眼。 “你……你……你怎么直接把人给杀了?”白管家有些害怕地咽了口唾沫,在血腥味的刺激下,身体也跟着颤抖起来。 他虽然自认自己不是什么善人,但是像现在这样血淋淋的杀人场面还是第一次见。 但是为了维护自己的脸面,他强撑着没有表现出异常。 “他是聪明人……”徐真在放视野的尸体上擦干净刀子,“可惜只有小聪明,没有大智慧,让他活着会给我们造成很大的麻烦。” 白管家愣了一下。 他感觉这话有点问题。 方师爷是聪明人,所以被杀了,那么没有被杀的他算什么? 他不敢问,见方师爷已死,赶紧催促道:“我们不能拖得太久,要是有人发现异样,那……那我们就死定了。” 徐真看向已经吓傻了的白文清:“问出银子和地契那些东西藏在哪里,我们拿了就走。” 白管家不敢耽搁,跑到白文清面前,泄愤似的踢了白文清一脚:“说!老爷的钱库在什么地方?” 白文清眼神呆愣,像是被吓丢了魂,不知道是否听到了白管家的话。 “吓傻了不成?” 白管家嘀咕一句,给了白文清一巴掌,看白文清还没有清醒过来,便去桌上提了一壶酒来,从白文清的头顶上淋了下去。 在酒水的刺激下,白文清身体一个哆嗦,恍然回过神来,连连磕头求饶,嘴里语无伦次地喊道:“不要……不要杀我……不要……要……我……我……不想……” 在他的身下出现了一团清晰的水渍。 一股尿骚味开始在客厅内蔓延。 白管家一把抓住白文清的头发,把小刀逼在了白文清的脖子上,快意道:“少爷,没想到你也有今天……” 徐真打断道:“不要废话,问正事。” “哦哦……正事。”白管家晃了晃白文清的脑袋,“老爷藏钱的钱库在什么地方?不想受皮肉之苦就快快交待出来!” 心理已经奔溃的白文清哀求道:“我知道……知道钱库在什么……什么地方,我……我带你去……不要杀我!” 白管家哼哼道:“算你识相。” 他提着腿脚发软,已经不能独立行走的白文清走向客厅内的那个小门。 徐真跟在身后。 在白文清的指路下,三人左拐右转,进入里间的一个卧房。 这房间里面一股灰尘味,家具上也布满了灰尘,应该没有人住在这里。 白管家左右看了几眼,冷笑道:“老爷做事就是谨慎,竟然把钱库设置在这里……亏我还以为钱库在老爷房里的某个地方。” “要不是有少爷你指路,打死我,我也想不到钱会藏在这里。” 白文清颤抖着向一侧看起来毫无异样的墙面上指了指。 白管家扔下白文清,把靠着那侧墙面的一个衣柜挪开,撕下墙面上发黄的贴纸,便看见墙上有一个严丝合缝的小木门。 他回头又逼问了一阵白文清,找到了对应的钥匙,兴冲冲地就要打开这钱库。 但在钥匙就快要插进锁孔里面时,他却忽然停下,转身看向徐真,谄媚道:“老q,你来。” 徐真笑了笑,毫不客气地接过钥匙,打开了这小钱库的门。 里面空间不大,只有几个上下隔开的暗格。 暗格上摆放着一个个长条形的小木盒。 这些盒子也不大,最大的只有一个幼儿的身体般大小。 徐真随手从暗格中抽出一个偏小的盒子。 这东西看起来不入眼,却非常重,入手后将徐真的手臂压得向下一沉,差点掉落在地上。 徐真把盒子放下,摸索着打开后,两排摆放整齐的银锭顿时出现在他的的眼中。 这些银锭与他想象中的闪烁着金属光泽的银子不同,每一个都是暗沉色泽,没有耀眼的银光,甚至上面还布满了一处处黑色的斑块,像是污渍一样。 “银子!哈哈,银子!是银子!” 白管家欣喜若狂地拿起一个银锭,放在嘴里咬了一口,又连忙拿起几个银锭,急切地塞进自己的衣袖里。 直到双手也抱满银锭时,他忽然想起旁边还有一个人,转头一看,便看到了徐真似笑非笑的眼神。 “我……我太高兴了……”白管家忍住肉痛,把手里的银锭递给徐真,“老q,你也有份。” “里面还有不少。”徐真看向小钱库。 白管家又高兴起来。 钱库看起来小,却藏下了七八个木盒。 两人把盒子全数拿出来,平放在地上,再一一打开。 这些木盒中除了一个装着的是地契、房契之类的纸质的东西之外,其他的都是银锭,与少量徐真不认识的银元。 “发了!这下发了!” 见到那么多银子,白管家的嘴角裂到了耳根,双眼中只有银锭,围着盒子转来转去,把每一个盒子里面的银锭都拿出来咬了一口。 检查完银锭,他最后又拿起房契,终于忍不住狂笑起来:“以后白家就是我的……不对,我也姓白……以后,以后……白家就由我做主!” 他咬牙对自己发誓:“谁也不能再叫我白管家,都要叫我白老爷!” 检查了一遍银锭的徐真忽然问道:“白管家,这些银锭大致有多少两?” “呃……”白管家下意识答道,“粗略估计,大致有四五千两。” 徐真有些失望道:“一个白举人勤勤恳恳地积攒了一辈子,就积攒了那么点银子?” “这么点……银子?”白管家瞪大眼睛,“四五千两,怎么能说这么点?” ”我一个月工钱就十几两银子……在县城住的,一二十两银子就足够一年伙食的开销。” “老q你想想,这四五千两多不多?” “单看四五千两是多了,但是……”徐真指向门外,“这县城里面的不少富裕人家都能拿出几千两。” “堂堂一个白举人,大半辈子就存了那么点银子?” 白管家把手里的田契放下,解释道:“我家老爷更加注重田地,这几年来,一直在想办法买地……” 他斜了一眼像鹌鹑一样,缩在一旁的白文清,又说道:“他知道这败家子肯定会败家,自然想把家底变得厚实一点……” “原本是想,换成田产,就算这小子要败家也败得没那么快,终究能能给子孙留下点东西。” “没想到这小子几天之间就把田产败了那么多……” 他越说越生气,干脆跑向白文清,狠狠地踢了一脚白文清:“这些年,这家伙什么都不做,就知道花钱……只论花在女人身上的钱就不下几千两!” “要不是有老爷在后面擦屁股,这小子早就被打死在外面了。” 第61章 徐真的鸡汤 听见白管家那么说,徐真看向那个装着地契的盒子,笑眯眯道:“原来最值钱的是这些东西。” 白管家连连点头:“就算是被这败家子败掉了不少田地,这些地契、房契,还有各种借据的价值都要求远高于现银。” “原来如此。”徐真点了点头,“原本我以为要让白管家你吃亏一点,现在看来,是我吃亏一点,那我就放心了。” “啊……这……”还在兴头上的白管家连忙说道,“老q,怎么能让你吃亏?这些东西,咱们一人一半就是。” “不必了,我吃点亏。”徐真指了指身前的现银,“今天只带这些银子走,更值钱的那些地契之类的就留给白管家你了。” 正要说话的白管家张开嘴,却没有说出一句话。 手里的地契飘落,他僵硬地站着,像是一只惊愕的土拨鼠。 面对这个模样的白管家,徐真觉得有必要开解一下,便问道:“一旦白家的事情爆发,县城里闹得沸沸扬扬,你敢拿这些现银去花么?” 听到徐真的话,白管家勉强回过神来,摇头答道:“不敢,要是让人知道我有很多银子,肯定会惹祸上身。” 徐真摊开手:“一边是不能用,还会招来祸患的东西,另一边是一份可以传世的家业。” “即使你身故了,那些田地仍然能传给后世子孙。” “你看,白举人那么智慧的一个人,便选择了多买地,少存银……白管家你应该向白举人学学他的处世智慧。” “这……”白管家皱眉思索了一下,“老q你说得有点道理,可是就算我拿着地契,有那么多人盯着……我不是我家老爷,不一定保得住那些田产。” “那就要看白管家你的手段。”徐真鼓励道,“你要是能保住田产,那你就能在县城再立一个白家。” “要是保不住,那也能低价处理掉田产,至少不会亏本。” 白管家仍然有点迟疑:“想要处理这些田产……我实话实说,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更不用说,还有欠条……要是老爷在的话,八成能收回来,但是老爷不在了,恐怕不会有人给我留几分面子。” 徐真没有争执处理田产容易不容易的事情,而是说道:“白管家,你忘记了一件事情。” 白管家看向徐真,想着徐真还有什么话说。 其实徐真说要拿走现银,把地契这些东西留给他,他有点不高兴。 只是徐真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革命党,使他不敢翻脸。 在徐真杀掉方师爷的时候,他就感受到了紧张与恐惧,生怕徐真连他一起杀了。 但是作为精通人性的革命党,徐真没有动粗,仅用了几句话,就让白管家心甘情愿地让他拿走银子。 徐真指向地下:“在这县城,现在谁是最有安全感的人?” 不等白管家说话,他又自问自答道:“是县衙那位李县令么?当然不是。” “倘若革命党一根筋地要刺杀他,就算他躲在县衙又有这么用?有洋枪在,只要他活着,还在喘气,就逃不过别人精心设计的暗杀。” 白管家觉得徐真说得有道理。 有徐真这样凶恶的革命党在,李县令其实非常危险。 哪天要是听到李县令被刺杀的消息,他一点也不会震惊。 “就是你啊,白管家。”徐真看向白管家,“在这县城,谁都会惧怕革命党找上门,但你白管家不需要,因为我们是合作关系。” 白管家心说,我其实也怕…… 拍了拍白管家的肩膀,徐真继续说道:“在明面上,你是白管家,掌握白家的家底,而在暗地里,你又和我们革命党有关系,谁还能比你白管家在这县城更有势力?” “老q这话说得……”白管家不知道怎么评价,心中觉得徐真是在忽悠他。 但细想一下,又觉得徐真说得有道理…… 徐真鼓励道:“你尽管去处置那些田产和地契,要是有人敢使绊子,不管是谁……我们都可以想办法处置掉。” 白管家试探着问道:“要是李县令对白家的田产感兴趣……” 徐真毫不犹豫道:“如果没有其他办法,暗杀就是最后的方法。” 白管家心中在感到凛然的同时又有点心动。 虽然和革命党合作是与虎谋皮的事情,但是带来的利益也是实实在在的。 倘若革命党真的和徐真所说的那么支持他,那在这县城,他不得横着走? 就算他要再建立一个白家也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 再者说,风往哪边吹,谁也说不一定。 万一以后革命党得势了,那他也不会存在任何危险,且能活得更好。 退一万步说,就算革命党被镇压了,在没有切实证据的情形下,也很难牵涉到他的身上…… 更重要的是,他有得选择吗? 想到最后,白管家欣然道:“那……那以后就要靠老q你多多支持了!” “好说,好说。”徐真笑眯眯地交待道,“要是遇到什么麻烦,就去南边五里外的那座荒山上最高的那颗树上挂上一根红巾,我就会来找你。” “那颗树太高,你要挂上长一点的红巾,否则我们不一定能看到。” 白管家点了点头:“老q放心,有麻烦我就去挂红巾。” 想了下,觉得可能会出现意外,徐真又道:“要是没有人回应,你就多挂一点红巾,然后等着便是。” 两人各取所需,皆大欢喜。 至少在表面上都很高兴。 分赃已经完成,两人默契地分头行事。 徐真把白文清扔给白管家处理,回到客厅,用布条沾上鲜血,准备在白举人家的大厅内留下“革命党替天行道”的大字。 但是写到“党”字的时候,他想起繁体和简体不同。 绞尽脑汁地想了一会儿,也没有想起繁体的“党”怎么写,最后干脆把“党”画掉,最后留下“革命(涂去)替天行道”的字样。 他刚留好字,钱库方向隐约传来两声惨叫。 过了一会儿,脸色煞白的白管家一边干呕,一边走了出来。 他的衣服上沾满了鲜血。 看这血量,徐真判断,白文清应该是被白管家亲手杀了。 强忍反胃,白管家去后院牵了两头驴过来,告诉徐真说,上次的马车丢了,现在白家只有驴。 徐真也不介意。 在白管家的帮助下,把装着银子的木盒一个个地装进竹筐内,两个成一组,用绳子连好,挂到了两头驴的背上。 几千两的银子重量不小,两人好不容易才把银子放上去,两头驴感受到重压,又闹起了脾气。 白管家骂了几声,找来一些蔬菜给两头驴吃了,它们才安定下来。 换上干净的衣服,徐真把得到的两支枪用布裹好,背在了后背上,和白管家一起牵着毛驴出了门。 李县令回到县城后,设置了不少巡逻人员,加紧了对县城的巡查,即使在夜间,也安排了相应的人员巡逻。 但是又不给工钱,谁会甘心在大半夜冒着生命危险去巡逻? 一直走到县外,也没有看见巡逻的,徐真松了口气,放下了一直按在抢上的右手。 白管家也松了口气。 他原想,要是遇到巡逻的,他就花点小钱买通了就是,没想到一路走来,竟然那么顺利,忍不住在心中骂了一句衙门的饭桶…… 出县城两三里后,徐真才对白管家说道:“就到这里,白管家你自己回去把事情处理好。” 白管家转身要走,又听到徐真提醒道:“不论白管家怎么处理田产那些东西,都还有我的一份。” 他带走了一份白举人亲手所写的账册,方便以后和白管家算账。 白管家连忙保证道:“老q你放心,我不是那种人。” 等徐真一走,白管家转身就跑,一直跑到县城,他才停了下来,一边擦汗,一边庆幸地舒了口气:“又活了下来……” 第62章 回到未庄 地契、房契、借据之类,不能直接在市场上流通的东西,对徐真毫无用处。 他现在需要的是银子。 无论是购买枪支弹药,还是提前准备好一些有用的物资,都需要银子。 未庄属于农村,虽然能为他们提供粮食,提供广阔的发展空间,但是暂时不能给他提供他们急需的银子。 不说未庄的贫民,就是赵家和钱家,就算榨干了,又能拿出多少银子? 徐真还不清楚,在这个年代,枪支弹药的价格如何,但是他知道肯定不便宜。 四五千两也不够他花。 怎么在短时间内获取更多的银子是一件让徐真头痛的事情。 现在根本没有人手可以帮他处理白家的地契、房契、借据之类的东西,不如先留着白管家,以后继续薅白管家的羊毛就是。 他也有把白管家安插在县城做钉子的想法。 如果县城中有重要的事情发生,他就可以通过白管家及时获取消息。 以白管家的智商,应该逃不出他的掌控。 虽然他已经给白管家分析过利弊,又认为白管家不可能丢下白家的家业直接跑路。 但是为了稳妥起见,等回去之后,徐真还是决定,和夏瑜商量一下,让夏瑜派个可靠的人去监视白管家…… 背上的东西太重,两头毛驴又犯起了倔劲,在徐真的抽打下,不进反退。 徐真有点无奈,掏出准备好的菜叶给两头驴子吃了,好一阵折腾,才让驴子继续上路。 他从来没想过,原来赶驴也需要技巧…… 徐真快要到未庄的时候,天已经开始亮了起来。 距离未庄几百米处的路口,两个拿着棍子的男人忽然从旁边的菜地里跳出,把徐真吓了一跳。 其中一个男人警惕地打量着徐真,开口问道:“你是从哪里来的?来未庄做什么?” 徐真心下非常欣慰。 在夏瑜的训练下,未庄的这支队伍已经有了相当大的进步。 不论其他,只从巡逻和放哨体现出的纪律性来说,比县城内把总的那些兵强了不知道多少倍。 安抚住两头驴子,徐真稍稍变化了一下自己的声音,大声答道:“我是夏特派员的人,有重要的事情要禀报给夏特派员!” 他穿的是白家下人的衣服,天色又黑,两人都没有认出他就是阿q。 刚才说话的那人立即说道:“夏特派员还在休息,等天亮了才能见你。” 徐真语气坚决道:“我有非常重要的事,不能耽搁!” “你可以去叫醒夏特派员,告诉夏特派员说去县城的人回来了,夏特派员就会来见我。” 见徐真说的好像确有其事,对面那两人对视一眼,一人交代了一句“看紧他”,便急匆匆地跑回了未庄。 没多久,披着衣服的夏瑜匆匆走来,一见就知道是徐真回来了。 他非常高兴,不动声色地夸了两句放哨的未庄居民,带着徐真进了未庄。 走入安静的赵家,有许多话想要对徐真说的夏瑜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到徐真指着毛驴背上用布盖住的大竹筐说道:“你帮我收拾一下这些东西,我有些累,要先休息一阵。” 火把并不明亮,但是夏瑜还是看到徐真的双眼有些发红,便忍下了想要说的话,只是道:“先生去休息,这些东西我来收拾。” 徐真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把背上背着的三支洋枪随手扔下,进了自己房间,衣服都没有脱下,便直接睡去。 前夜,担心白管家会耍花样,他其实一直处在半睡半醒之间,一听到白管家的动静就会醒来。 到了昨夜,先是连杀数人,后又赶着毛驴回未庄,让他在精神上和肉体上都疲惫到了极限。 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醒来时,发现天还是黑的。 蜡烛的微弱光芒在房间内不住地跳动。 脑袋晕乎乎的徐真伸了个懒腰,翻了个身,准备再躺一会儿,却看见夏瑜正在床边盯着他。 “先生终于醒了。”夏瑜开心道。 看见徐真醒来,他的神情明显地放松下来。 过了片刻,徐真有些混沌的脑子才恢复了思考:“你……怎么守着我?我睡了多久?” “先生真能睡。”夏瑜笑得像个孩子,“今天一早睡下,睡了整整一天……现在天又黑了。” “我竟然睡了那么久?”徐真拍了拍自己的脑袋,“你怎么在这里守着我?我只是睡一觉罢了。” “我看先生久睡不醒,担心先生可能是受了伤。”夏瑜解释道,“未庄又没有大夫,我只好守着先生,观察先生的状况。” 徐真摇了摇头:“你把我唤醒就是了。” 夏瑜没有说话,笑着帮徐真把颈下的枕头垫高。 徐真活动了一下手脚,只觉得浑身都是软绵绵的,应该是睡了太久,身体还没有跟着一起苏醒的缘故。 夏瑜这时才担忧问道:“那些银子……那么多银子,先生是从哪里得来的?” 之前徐真随口说了一句,让夏瑜帮收拾一下那些东西。 夏瑜不知道那是什么,也不准备窥伺徐真的隐私。 只是他低估了那些盒子的重量,在拿下第一个盒子的时候,无意中让盒子掉落在地。 看着满地的银锭,夏瑜心中产生一个猜测:剩下的盒子里面装的可能都是银子…… 他被自己的这一猜测吓了一跳。 把盒子都从毛驴背上搬下之后,感受到盒子的重量,他就知道自己的猜测没错。 夏瑜的家庭并不富裕,从来没有见到过那么多银子。 他也不像白管家那么有经验,可以一眼就估算出有多少银子,只是在眼前银子的冲击下,本能地感到愉悦以及兴奋。 有了那么多银子支撑,未庄的发展肯定能迈上一个新的台阶。 不过这股兴奋只是持续了短暂的时间便转化成了对徐真的担忧。 想要得到那么多银子,自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说不定是徐先生冒着生命危险得来的银子。 看向徐真扔在院子里,散发着若有若无的血腥味的洋枪,夏瑜有些自责。 徐先生在拼命的时候,他自己却在未庄享福,不该自责么? 脑袋还没有完全转动的徐真没有发现夏瑜的情绪变化,听到夏瑜问起银子的事情,便笑眯眯道:“银子都是从白家得来的。” “既然我杀了白举人,那他的家财肯定不能留给别人,哦……对了……” 忽然想起一事,他皱眉道:“把总也是我干掉的,他家的财产也不能便宜了别人!” 看见徐真这模样,夏瑜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自己像是个孩子,这时反而像是安慰孩子一样安慰徐真:“既然是先生的,那谁都拿不走……” “等有一日我们光明正大地进了县城,不管谁拿了,我们都要让他连本带息地吐出来。” 第63章 没有谁不能死 听到夏瑜那么说,徐真也笑了起来。 但笑着笑着,他又忍不住叹了口气:“我们从零开始……每一笔银子、每一支洋枪都要费尽手段才能得到。” 夏瑜跟着收敛了笑容:“那些洋枪……先生和县城的士兵起了冲突,还杀了人?” 徐真轻描淡写道:“为了得到银子,杀了几个碍事的。” 徐真虽然说得轻巧,但是夏瑜能够想象当中的危险性。 沉默了一会儿,他严肃道:“先生不应该把自己置于那么危险的境地。” “无论是银子,还是其他什么东西,就算再多,也没有先生重要。” “要是先生出了什么意外,我不知道……没有先生的指导,这革命事业该怎么走下去。” 徐真笑着拍了拍夏瑜的肩膀:“我要是出了意外,那还有你,只要继续走下去,总会走出一条路来。” 夏瑜连连摇头:“我……我不行。” “不要自谦,你在未庄做得很好。”徐真看向夏瑜的眼睛,双眼中的烛光跳动不休,“就算你不行,那也一定会有新的革命者出现,代替我们把革命进行下去。” “先生应该重视自己的性命。”夏瑜破天荒地反驳了徐真,“不管以后怎么样,要是先生总是用自己的性命去冒险,万一出了事,那未庄的事业又该怎么进行下去?” “这倒也是。”徐真点了点头,又叹息一声,“但是要我看着别人去拼命,自己却在后面安然地活着,对我的良心是一种折磨。” “我可以死……夏瑜,你也可以死,我们任何人都可以死,没有谁不可以死的说法。” “我们都可以死,但是应该死在最有价值的地方。”夏瑜的声音十分低沉,“在革命事业中,我们每个人所处的的位置不同,发挥的作用也不同……先生有自己的位置,不能总是去做冒险的事情。” “先生看淡生死、豪迈慷慨的气度让夏瑜佩服之极,但是先生的行为,夏瑜却不能认同。” 徐真笑道:“那我们应该培养出更多的革命者,要是有一天我不在了,革命还能沿着正确的方向走下去,那就说明革命的大势已成。” 说到这儿,不知道想起了什么,他又感慨道:“夏瑜,我们的革命事业,不是为了制造一个皇帝出来,不是为了给自己以及自己的子孙打天下,我们是为了千千万万的百姓打天下……” “我们要用我们的理想和信念把更多的人团结到我们的身边,引导他们正确地认识革命,正确地进行革命,直到缺少任何一人都不影响革命的时候,那么我们就成功了。” 想象着徐真所描述的场景,夏瑜十分憧憬,却依然坚定道:“我理解先生的理想,但还是坚持自己的想法,以后不会再让先生轻易地去冒险,否则就是夏瑜的失职。” 看着一脸认真的夏瑜,徐真无奈一笑:“放心,我以后不会再轻易冒险。” ”只是革命尚在开始阶段,我要是不冒险,革命事业哪能迅速推进?” 说完,不待夏瑜说话,他就迅速转移了话题:“县城内只有把总的兵有洋枪……我们能从他们那里抢走一两支,却不可能全都抢走。” “我从白家夺来那么多银子,便是为了买枪……” 他向外面指了指:“你估量过,那些银子能买多少枪支弹药么?” “呃……”夏瑜抓了抓脑袋,有些脸红道,“我估量不出来先生带回来的是多少银子,至于洋枪的价格,我倒是听说过一些。” 回想了一会儿,他不大确定地说道:“大概……四五十两银子能买到一支洋枪,加上一些弹药。” “四五十两银子……”徐真皱眉。 想起白管家说的,一二十两银子就够一家子在县城生活一年的开销,徐真暗叹,洋枪的价格是真的贵。 要是按照白管家说的,外面那些银子有四五千两,那最多就只能买到一百支左右的洋枪。 考虑到平时训练也要用掉大量的弹药,那么他带回来的银子应该刚好能武装未庄的队伍。 徐真心想,发展武装简直和养了一只吞金兽没有什么区别…… 不过,有了这些钱,至少足够将夏瑜训练的未庄贫民武装起来,让他们初步具备战斗能力。 夏瑜见徐真陷入了沉思,以为徐真在为洋枪的事业发愁,便说道:“先生不用忧虑,我可以写信问问好友,看看是否有渠道,可以大量买到洋枪。” “我不是愁没有地方买洋枪。”徐真看向夏瑜,“我听说在闽浙驻扎的第十镇新军内有不少同盟会的人,你和他们有联络么?” 夏瑜直接摇头:“要让先生失望了,我在新军中没有朋友。” 顿了顿,他奇怪问道:“徐先生怎么知道新军中有同盟会的人?” “在县城时无意中听人说的。”含糊地解释了一句,徐真又问,“我知道一位新军的高层是同盟会,你有办法联络到对方么?” “要是能够和对方联系上,那么我们就能在最快的速度,最安全的渠道内得到我们所需要的枪支弹药。” 如果从别的渠道获得枪支弹药,不止需要耗费时间,而且要运到未庄来,也是一件麻烦事。 如果能够联络上许崇智,那事情就会简单得多。 夏瑜对徐真的话表示同意:“倘若能够和新军的高层联系上,我们也能有一个获知朝廷和军队动向的渠道。” “那么一来,就算在未庄,我们也不会两眼一抹黑,什么都不知道。” 徐真点了点头:“就算我们把事情闹大,也不太担心新军的围剿。” 夏瑜觉得徐真说得很有道理。 革命事业一旦从未庄开始壮大,一定会引起别人的注意,这时候来自新军的消息就十分重要。 想了想,他对徐真说道:“我虽然和新军内的同盟会人员没有什么交往,但是我可以写信联系我的同窗好友。” “有他们做担保,如果真是同盟会的人,肯定会给我们一个面子。” 说了这句,他毫不拖沓,立即去找了纸笔,当着徐真的面,迅速写出了一封不长的信,塞进一个早已准备好的信封内。 在这张信纸没有塞进去之前,夏瑜拿出来的信封就是鼓囊囊的,看起来已经装了不少东西。 看见徐真在看信封,他解释道:“原本我想把徐先生讲述的英吉利史尽快地寄送给我的朋友,但是后来忙于训练队伍,就疏忽了这事,只写了两封信给他们,英吉利史还没收尾。” “按照脚程,他们两个应该在几天前就收到了第一封信,第二份信应该还要过几天才能收到……” 夏瑜想着,等自己的同窗好友收到自己的最后一封信,看完徐先生讲述的英吉利史后,不知会生出什么想法时候,却不知道自己的一个急切的好友已经披星戴月地向未庄赶来。 把信放下,夏瑜又拿出他用来记事的白纸,有些不好意思地对徐真道:“先生仅离去了两天,夏瑜就遇到了不少问题……” 第64章 未庄的发展与探索中的徐真 外面一片漆黑,徐真的房间内却亮着一点火烛。 在这光芒之下,夏瑜小声地向徐真讲述着未庄在这两天发生的事情,以及他的处置方式,和他的担忧。 他像是一个学生一样,把自己两天独立做的考卷放在了徐真的眼前,等待徐真的批改。 “……先生说的把赵家的田地分出去,让贫农种,我是非常支持的。” “但是考虑到未庄还有富户,我们那么做可能使他们发生恐慌,对未庄的发展造成不利影响。” “所以我暂时没有直接把田地无偿分出去,只是说赵家原来租出去的田地不变,而把赵家自留地租给了少地的贫民,且暂时不改变收租的多少。” “这样一来,贫民也乐于接受这些田地,没有发生什么乱子。” 说完这些,夏瑜看向徐真,等待着徐真的意见。 “你做得很谨慎,也很对。”徐真严肃说道,“在没有达到绝对的武力掌控之前,在土地问题上不要把步子迈得太大,否则容易变成恐慌,对我们后续的行动不利。” “土地改革是一个长期的过程,要慢慢来……我离开前就说,地租等我回来,我们一起商量。” “那么接下来的几天,我们可以充分考虑现实的复杂情况,商量出一个合适的地租额度,逐渐给赵家和钱家的租户减租,再惠及到未庄的全体贫民。” 夏瑜松了口气,把徐真所说的话记下,又问:“先生所说的土地革命……夏瑜闻所未闻,是指在土地方面所进行的彻底的改革么?” 徐真冷笑一声:“小小一个未庄为什么有那么多穷人?所谓贫者无立锥之地,不正是因为土地集中在少数人的手上么?” “像赵家、钱家这种只能算是小地主,那些朝廷官吏才是真正的大地主。” “有人田连阡陌,鸟飞不过……以后若不解决这个问题,穷人怎么能安定地生活下去?” 说到这儿,他话题一转,说道:“不过,这个不是当务之急,现在更重要的是建立我们的武装力量,有了我们的武装力量,我们要做的事情才有保证。” 夏瑜琢磨了一会儿徐真所说的话,只觉得自己要学的东西还有很多。 把徐真所说的东西都人认真记下,他才继续说道:“先生交代说,要让我们召集来的贫民开始诉苦,在这两天,我做过两次实践,但是效果不佳。” “他们性格内敛……都比较羞怯,即使我以奖励吸引他们,也没有多少人敢上去。” “最后我强行抓了一个人上去,他干干巴巴地说了一些,却说得吞吞吐吐,没有多少感染力。” “这个不怪他们。”徐真平静说道,“他们不识字,没有文化,想要表达自己却找不到合适的词语,自然不能像我们这样流畅地说出自己的所思所感。” “至于他们的内敛……只要他们在一起训练久了,胆子就会慢慢变大。” 夏瑜同意道:“现在他们和刚召集来的那时不可同日而语。” “我对他们单独进行考核之时,让他们在队伍之前做一系列训练动作,他们虽然有点紧张,但是都能按照我的要求完成动作。” 徐真点了点头:“这事不要急,慢慢引导他们去做就行。” “你在训练时要严格,但是在训练之余要关心他们的生活。” “不仅要记住他们的名字,知道他们的身体状况,还要知道他们家庭的大致情况,知道他们有没有什么困难。” 夏瑜有些惭愧道:“我原本以为自己已经做得很好,但是经先生那么一说,我才知道自己做得还是不够好。” “我每日在训练之余关心他们的身体,太过于刻意,他们都不大敢和我亲近,对我是畏大于敬。” “每个人是活生生的人,不是被我们利用的工具。”徐真教导道,“从明天开始,训练之后,你可以一一去他们家里看看,看看他们家里是什么情况,家里人有没有什么困难,最担心的是什么问题。” 夏瑜迅速记录着徐真的话。 “最多三天,你要知道他们每个人的家庭情况。”徐真语重心长地说道,“夏瑜,记住,我们的革命是与众不同的……” “我们要是与劳苦大众亲近,那么我们的革命就能成功,可是一旦我们与劳苦大众疏远了,那我们就必然会走向失败。” 夏瑜忽然看向徐真,苦笑道:“先生,我们在未庄的所作所为,是不是对未庄大众的胁迫?是不是……” 听了这话,徐真反问道:“你认为我们的革命是为了什么?为了我们自己享福么?” “当然不是!”夏瑜连忙摇头,“要是先生只想享福,那以先生的本事,无论去哪里,都能过上大富大贵的生活。” 徐真平淡说道:“既然革命不只是为了我们自己,更多的是为了全天下正在受苦的人民,那么有谁是不能牺牲的么?” “我说过,我能死,你能死,自然所有在革命中受益的人都能死。” “倘若你我这样的革命党死了,贫苦人民却在看热闹,这才是一件可悲的事情。” “可是……”夏瑜还要说话。 徐真却打断了他的话:“我们目前的所作所为仅仅是为了迅速推进革命,不得已而为之,而以后我们要做的便是引导他们认识革命,引导他们正确地进行革命。” “我们只是先行者,所要做的是引导……把他们所具备的革命性挖掘出来。” 说着,徐真笑了起来:“到了那时候,就算我们不想革命了,也阻止不了他们进行革命。” 夏瑜也跟着笑了起来:“我一直耿耿于怀的事情反而有些多余了。” 在徐真的开导下,他心中畅快了许多,又说道:“我宣布赵秀才是革命党,赵老太爷是帮凶,原本很多人不信,但是在钱老太爷父子的证明下,他们大多数人都信了,可是这又出现了一个问题……” 夏瑜的表情变得有点苦恼:“既然革命党都没了,那在未庄现在做这些似乎没有了理由……” “今天白天就有人来问我,那些放在粮仓的粮食是不是可以拿回去,又问,原本谈妥的捐粮捐款预算,是不是还要继续交上来。” 徐真摆了摆手:“这个你不需要担心,过不了两天,他们又会来求着交粮给我们。” 他在县城大闹了一场,不仅仅是为了银子,也是为了给未庄一个发展的契机。 经徐真那么一说,夏瑜就知道徐真在县城里面闹得不小,有些庆幸于徐真能够完好无损地回到了未庄。 想起还有一个问题,他收敛了情绪,最后说道:“先生,我认为只训练先生目前所设置的项目有点过于单调。” “前期只训练这些项目没有问题,但是在他们日渐熟练后,这些项目对于他们就轻松起来……我想,是否能加些活动?” “确实如此。”徐真沉吟了片刻,忽然双眼一亮,“我想到个活动,既能让他们加强团结,又能解决他们目前的急需。” 夏瑜看向徐真,好奇徐真想到了什么活动。 “既然吃的事情已经解决了,不会让他们饿肚子,穿的问题先不急……我们先给他们解决住的问题。”徐真笑道,“在训练之余,你便带着他们逐一给他们盖一栋房子,改善他们的住房问题。” “这是个好办法!”夏瑜的双眼也跟着亮了起来,“我看他们不少人还没有房子住,或者住的地方非常简陋,要是能够在训练的同时,又能帮他们解决住房的问题,那真是一件莫大的好事!” 徐真笑道:“在他们里面有各种各样的劳动者,你只要问一问,就能找到会干活的……” “现在不需要建多豪华的房子,只需要比现在好,让他们住得有尊严,住得像个人就行。” “人多力量大,你们几十个人干活,建一座可以住人的房子也用不了几天。” “只要你带着他们建起了房子,就等于他们互助着建起了房子……他们彼此就会更加团结。” 夏瑜出主意道:“为了公平起见,我们可以按照他们训练的表现,决定给他们建房子的顺序,或者用抽签来决定。” “我觉得抽签更公平一点。”徐真那么说了一句,立马又说,“按照训练的表现似乎也没太大的问题。” 夏瑜忍不住笑道:“先生说了和没说一样。” 徐真也哈哈大笑了起来:“你看,只要我们帮助他们盖好房子、吃饱饭,最后再让他们穿上好衣服,让他们的孩子可以去上学……” 他越说越兴奋,索性从床上爬起,在地上激动的来回踱步:“谁要是想来破坏他们的生活……就算是天王老子,他们也敢弄死对方,更别说什么满清的官吏和皇帝,这不就是我们需要的革命性么?” 夏瑜看着意气飞扬的徐真,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 徐先生好像不是一个而立之年的中年男人,而是和他一样激情澎湃的年轻人。 他想,这样的徐先生是不能轻易死的…… 沉浸在自己构想中的徐真没有注意到夏瑜的神情变化,自顾自地说道:“做这事,不能让他们偷懒,一旦有人偷懒,让偷懒的消极情绪蔓延开来,事情就会变质。” “你要亲自和他们一起去干活,和他们闲聊,融入他们里面,告诉他们以后每个人都会有房子,每个人都会过得更好,让他们感受到你的激情和昂扬……” 说着,他叹息一声,惋惜道:“恨不能亲自上场,和他们一起盖房子,和他们一起劳动。” 夏瑜连忙劝道:“徐先生多休息,这事我来做就好。” 徐真遗憾道:“其实我也对劳动很感兴趣……搬砖砌墙我都做得来。” 他一直把夏瑜当做需要指导的小青年,却忽视了自己的真实年龄也不比夏瑜大上多少,甚至可能还要小上一些。 他以为自己是来自后世,见多识广,就会成熟一点,却不知自己仍然是个普通的青年。 他不是完美的革命者,甚至没有通读过一本完整的革命论着,只是凭着自己接触过的一些理论和理想,一腔热情地投入了未庄的革命。 徐真也不知道自己的结局是无声无息地死在某个地方,还是能掀起一个巨大的波浪,让这世界变得更好一点。 他只是想做一些什么,尽管不一定能成功。 就像现在的建房子的事情,他不确定是否可行,这需要去实践才知道。 两人越说越高兴,一直说到蜡烛熄灭,还在讨论这事。 …… 在县城的李县令却没有那么高兴。 白天听到白文清和方师爷同时生死的消息,吓得他两腿发软,脸色发白。 两人被杀不是巧合,而是有预谋的杀人。 白家大厅里潦草的留字就是明证。 革命党既然能盯住方师爷和白文清,说不定也早就盯上了他。 没选择暗杀他,只是因为他谨慎,或者运气好。 但是革命党要是一心要杀他,即使他躲得再好,能躲过心狠手辣的革命党的暗杀么? 他越想越害怕。 这不是杞人忧天的事情。 在县城就他李县令官最大,最显眼,不杀他杀谁? 在接到消息后,也没有选择去见那些惊慌失措的豪绅,而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面,一步都没有出门。 连房间的窗户都被他叫人用木板钉住。 但是这却给不了他一点安全感。 无论是屋外晃动的树木,还是走路传来的脚步声,以及打更的声音,都能让他联想起革命党。 这么下去肯定不行。 不说躲在房间里怎么处理公务的事情,只要他一直保持这种紧绷的状态,不等革命党来刺杀,他人肯定就疯了。 所以革命党必须要解决! 但是……一旦激怒了革命党,那些杀之不尽的革命党的疯狂报复又该怎么应对? 黑暗中的李大人幽幽地叹息了一声,把革命党的祖宗十八代都咒骂了一遍之后,终于下定了决心—— 他要镇压革命党! 李之丰猛地睁开血丝密布的双眼,大喊道:“来人!快来人!” 第65章 李县令的“缴费”计划 在李之丰的一个命令下,县城中诸多重要人物先后被唤醒。 有些人打着哈欠抱怨个不停,有些人却认为李县令终于肯出来主事了,便感觉到有了主心骨,心里开始踏实起来。 所有人都到齐后,在县衙内闹哄哄地站了不少时间,神情憔悴的李之丰才在众多手持洋枪的军士的护卫下,走入了县衙。 见李之丰出现,县衙内的二十几人顿时眼前一亮,纷纷看向了李之丰。 “大人,听说您要镇压革命党……” “革命党那么张狂,您有什么好办法么?” “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李大人给拿个主意……” “李大人,我愿意出钱……” …… “安静!安静!” 李之丰在县衙之上坐下,拿起惊堂木在身前的桌上“啪啪”砸了两下。 县衙内顿时变得鸦雀无声。 “革命党先杀白举人,再杀把总,昨日又杀白文清和张师爷……”李之丰沉声道,“革命党猖狂至此,我知道诸位都十分惊慌,担心下一个被刺杀的是自己。” “各位,实不相瞒,本大人其实更担心自身成为革命党的刺杀对象……” 他的话音未落,县衙内便响起一片低声的议论,大多是咒骂无法无天的革命党。 有人说道:“大人有把总的洋枪队日夜守卫,还需要担心什么革命党?” 另有人附和道:“正是如此,大人有洋枪队……我们有什么?什么都没有!” 这话一说出来,众人都跟着附和。 县衙内的议论声变得更大,像是一群蚊子一样“嗡嗡”叫个不停。 “洋枪?”李之丰嗤笑一声,他众人的声音压下,“我这儿有洋枪,革命党就没有洋枪?” “你们都见识过洋枪的威力,你们说,在革命党拿着洋枪,精心设计的刺杀下,躲在哪里是安全的地方?” 说到这儿,他冷冷地反问道:“难道要本大人日夜藏身在不见天日的密室里,不出门半步?这岂不成了天大的笑话?” 众人默不作声,等着李之丰的下文。 喝了口茶,李之丰话音一转,又说道:“再者而言,本大人既然身为一县之父母官,自当庇佑一方安全。” “如今革命党那么猖狂,本官再不采取措施,将大逆不道的革命党绳之以法,如何称得上父母官?” 听得这话,县衙众人只能热情地恭维李之丰几句。 李之丰摆了摆手,打断了众人恭维的话,向东方拱了拱手,严肃道:“实不相瞒,前些时间本大人被总督大人召了去,为的就是革命党的事情。” “对于革命党,总督大人早已有应对的策略……本大人回到县内,沉寂那么多天,便是在按照总督大人的布置,准备一举肃清革命党。” 不管众人信不信,李之丰自己是信了。 他越说越投入:“谁曾想,这革命党竟一再挑衅朝廷的威严,竟敢再次出手,杀害了白家的白文清,与……与本大人的至交好友,方师爷……” 说到至交好友,李之丰已然是虎目含泪。 用官袍上的衣袖擦了擦眼泪,他厉声道:“故而,本大人认为,对于革命党这种无法无天、罪不容诛的匪徒,必须要剿!” “不管他们在哪里,都要把他们找出来,砍下他们的脑袋!” 终于听到了想要听的话,县衙内的豪绅纷纷回应。 “大人说得好,这革命党必定要剿!” “不剿灭革命党哪来的安生日子?” “多抓几个,这革命党怎么可能藏得住?” “依我看,宁杀错不放过,把可疑的都杀了,这不就清净了?” …… “自然,对付革命党这类匪徒需要各位的支持。”李之丰轻飘飘的一句话,便将这闹哄哄的气氛压了下来。 众人的目光又聚集在李之丰的脸上。 李之丰又喝了一口茶,慢悠悠道:“在做的各位都是县城内数得着的人物,家底一个比一个丰厚……” 不待众人的反应,他就说出了自己的计划:“最低等的每家捐款五百两银子,按照家财依次增加捐款额度,至于夏家,本大人希望你们作为表率,明天便将三千两银子带到县衙来。” 听见这话,坐在李之丰左边上首的一个中年男人顿时变色:“大人……” “我不要听任何借口。”李之丰冷冷打断道,“第一个革命党就出现在你们夏家,要是说你们白家和革命党没有一点瓜葛,我是不信的。” “明天看不到银子,本大人就将你们白家都抓起来,当做革命党送到总督大人那里砍头。” 对于李之丰需要捐献银子,在座的众人都有心里准备,但是李之丰索要的额度之大,还是超过了他们的心理预期。 只是他们还没有表示自己的不满,就被李之丰用杀鸡儆猴的法子给镇住了。 再者而言,他们其实也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要是李之丰对革命党一事消极应付,自身躲在县衙整天不出门,那最危险的是谁? 自然是他们。 想到这一层,他们便幸灾乐祸地看向白家的白大爷。 心想,总算有人比自己都要倒霉,那么自己的这一点损失好像也不算什么。 只要喂饱李之丰,让他想办法对付革命党,那都是值得的…… 见众人对自己的话表示默认,李之丰的神情缓和下来:“对付革命党这种狡猾多端的匪徒,是一个长期的、艰巨的过程,诸位不要以为捐献一点银子,就能等着看革命党掉脑袋……” “而且,这不仅仅是我们的事,也关涉着全县百姓的安危。” “在前些天,本大人便接到百姓上书,声称要为镇压大逆不道的革命党做点什么。” “既然如此,本大人怎么忍心拒绝他们的好意,不让他们为剿灭革命党做一点贡献呢?” “故而,本大人还会在县内增加一个额外的税种,就唤作‘剿匪税’……” 对于李之丰所说的接到有百姓上书的事情,众人自动忽略了过去,琢磨起了这个“剿匪税”。 有人小心说道:“大人,这税不好收……” “如果硬要加税的话,恐怕不少人会误解大人的良苦用心,宁愿扔下田地逃走,也不会缴税。” 作为一个聪明人,又有多年的县官经验,李之丰显然考虑过这个问题。 这时听到有人那么说,他便直接说道:“本大人也考虑过有些人家里贫困的问题,所以本大人所说的这个新增的税种只是一种说法,其实只是提前征收税收罢了,并不会在实质上增加老百姓的负担。” 见众人不大明白,李之丰耐心解释道:“本大人的意思是,用剿匪的名义提前收税,就叫做剿匪税,其实不过是提前收了明年的税。” 众人对视了一眼,有人提醒道:“去年衙门以修县衙和河堤的名义,已经把明年和后年的部分税收提前征收了……” “是吗?”李之丰皱眉,“那就提前两年,把后年以后两年的部分税收提前到今年。” “该收多少,本大人会找人计算一番,给出一个精确的的额度,到时候还需要诸位做个榜样,帮助本大人收税。” 说完,他便直接向走县衙外走去。 走到门口时,他的脚步忽然一顿,一回头,双眼已然挂上了热泪。 “方师爷是本大人的好友……替本大人忙里忙外,操持多年,如今却惨死在县中……” 擦了把泪,李之丰深情说道:“本大人决定后天为方师爷做一场盛大的法事,诸位请务必前来一观……若是可行的话,请诸位慷慨解囊,为法事再捐献一点银子。” 他转身要走,忽然想起了什么,便又回头提醒了一句:“不管是镇压革命党的捐献,还是对于方师爷法事的捐献,本大人都只要现银……” 第66章 初次接触洋枪与夏瑜的家访 每一天都是枯燥的训练,且又总是一些相同的训练,那么多天下来,在未庄召集而来的几十人都能熟练地完成徐真根据军训提出来的基础项目。 虽然几十人不说能完成得多么整齐,但是已经很少犯错。 训练并不累,尤其是在不会犯错之后,不会遭受惩罚之后,不少人都能从训练中找出乐趣来。 在训练之余,还能在空地上嘻嘻哈哈地吹一阵牛,不比去田地里从天亮劳作到天黑快乐吗? 更不用说,每日还能吃饱饭。 这简直就是他们以往求之不得的生活。 但是在赵秀才身死之后,未庄不少人都在说,既然已经没有革命党,那么他们这些人就该解散,回自己家去干农活。 又说,现在给他们白吃粮食就是浪费。 参与训练的几十人中,均对这些说法表示了担心。 王二狗也不例外。 他不善言辞,在别人讨论的时候从未发过一言,但是心中其实非常担心没了来自夏特派员的粮食。 在徐真回到未庄后的第二天,王二狗一去训练场,就听到队长黑子低声说道:“……革命党那么不经打,不知道夏特派员的粮食还能发多久……” 有人跟着附和道:“赵家么……以前看着威风,瞪一眼就能吓死人,谁知道最后就那么完了。” 和王二狗走得比较近的另一人说道:“我去给赵老太爷送饭……他竟然说什么,夏特派员是革命党,让我快去报官,你们说可笑不可笑?” 听到他那么说,众人都笑了起来。 王二狗也跟着笑了一会儿。 以往从来没有人敢嘲笑赵家,像这样聚集在一起说赵家的笑话简直是不可想象之事,但现在对于他们而言只是平常。 说了几句,黑子忽然说道:“要是夏特派员要把我们解散,不如……不如我们直接跟了夏特派员,你们说怎么样?” 他这话一说出来,旁边几人都看向了他。 王二狗也瞪大眼睛,看向了黑子。 黑子嘿嘿笑道:“反正夏特派员这种大人物也需要下人跟着,咱们要是能跟着夏特派员去城里,那日子肯定比现在好多了。” 沉默了一会儿,有人肯定了他的话:“夏特派员是个好人……我说不来什么,就是觉得夏特派员人好,和其它的官老爷都不同。” 王二狗默默点头。 这说出了他的心里话。 赵秀才便是他们这一队打死的。 事后夏瑜给了他们不少奖赏,还亲自和他们每一个人谈话,对他们亲切地勉励了一番。 在六队人中,他们这一队对夏瑜的观感最是亲切。 凑过来恰巧听到那么一句话,张顺子问道:“夏特派员这种大人物,需要我们么?” 黑子笑道:“万一夏特派员同意了,那……以后不就能过上好日子了?” 王二狗虽然没有说话,却把黑子的话记在了心里。 前两天傍晚,夏瑜让他们诉苦,鼓励他们说出以前遭受过哪些不公正待遇时,他其实想到了很多东西,但是没有胆量站起来说。 他想,以后要积极一点,给夏特派员留个好印象,说不定夏特派员能把他一起带走。 又想起昨晚母亲忧心忡忡地说,他们可能拿不到多久粮食,所以必须要多存粮食,要不然以后又要挨饿…… 王二狗勒紧裤腰带,告诉自己,一定要表现得更好一点。 到夏瑜来时,他们才停止了讨论,回到各自队列,整齐地站成一排…… 这天和平时一样,又是持续一整天的训练。 但是在训练结束之后,夏瑜却没有像往常一样让他们先回家吃饭,而是拿出了两支洋枪,向每个人都展示了一番洋枪的模样。 在未庄这种偏僻的地方,有不少人接触过鸟统,但是在现实里少有人接触过洋枪。 甚至于,在夏瑜和所谓的革命党来到未庄之前,有人根本没有听说过洋枪这种东西。 直到张老抠死了之后,这种一枪便能够把人胸口打穿的凶器才被所有人知道。 这时候看到洋枪,每个人心中都怀着恐惧与一种难言的兴奋之感。 恐惧是自然的本能,但是兴奋却也像是每个人都刻进意识深处的的本能。 夏瑜本人不是很懂洋枪。 他和徐真一样,连洋枪的型号是什么都不知道,但是对洋枪的基本认知还是要比没有什么见识的未庄贫民要强。 简单地介绍了一番洋枪的功能与使用方法,夏瑜让众人先后上来触摸洋枪,一一给他们讲授怎么开枪,怎么瞄准,怎么上子弹…… 首次近距离地接触洋枪,所有人都只敢小心翼翼地触向枪身。 一触碰到那冰凉的洋枪上,他们的手都有些微微的颤抖,大概是因为这东西对于他们而言,具备某种神秘性。 在所有人都触摸过一次洋枪后,夏瑜交代,让众人回家以后,找到合适的木头,制造出一个类似的东西,明天带到这儿来让他检查。 徐真带回来的子弹不多,暂时不可能浪费在训练上,所以只能采取这种方法,让未庄队伍提前熟悉洋枪。 一旦购买到洋枪,那么他手下的这些人就能省却很多适应洋枪的时间。 触摸过洋枪,在那一阵兴奋度过去后,王二狗提着粮食回家,却没有往常的放松,而是浑身紧绷,看起来像是要去上刑场,因为他的旁边走的不是未庄的队友,而是夏瑜。 刚领到粮食,在他想要离开时,夏瑜就追上他,笑着说要去他家做什么“家访”,看看他家里的情况。 王二狗不知道“家访”是什么,也不知道为什么要看他家里的情况,满脑子想的是,他家能用什么招待夏特派员? 而且,他家那情况,夏特派员敢进去么? 以前经常一起在训练后走回家的队友这时跑得远远的,没有任何人能给他出主意。 听着夏瑜轻声问着一些训练中遇到的麻烦以及家庭状况,王二狗眼神死死地盯着路面,双拳紧握,大多时候只是点头或者摇头,只有在迫不得已的时候才嗫嚅着答出几个字。 夏瑜注意到了他的紧张,语气更加和缓。 但是这也丝毫不能缓解王二狗的紧张。 他每时每刻都有立即逃走的冲动…… 快要到王二狗家里的时候,王二狗停顿了一下,看向夏瑜想要说些什么,但是脸面逼得涨红,也没有说出话来。 夏瑜却明白了他的意思,笑着说道:“你先进去问一问你母亲,说我不请自来,不知道她方便不方便和我见面。” 第67章 吃的会有,穿的会有,住的也会有 夏瑜走进窝棚,一股难闻的臭气扑面而来,他下意识地想要捂住口鼻,却又生生地把这冲动忍下。 屋内的摆设十分简单。 从中间用几块木板隔开,一侧放了一张床,一侧放了两张并在一起的床。 夏瑜猜测一边应该是王二狗的母亲睡觉的地方,另一边则是王二狗和他两个弟弟睡觉的地方。 看见夏瑜进来,王二狗的母亲紧张不安地站在一边,粗糙干裂的双手紧张地抓在一起,打过多次补丁的裤腿向上卷到了膝盖位置,裤子与腿上都还沾着新鲜的泥土,双眼不敢直视夏瑜。 王二狗的两个弟弟躺在床上,盖着肮脏的被子,脏兮兮的脸上四双眼睛好奇,又略带紧张地看向了夏瑜。 今天天气有些热,两人光溜溜的小腿都伸在被子之外。 在夏瑜看来时,他们又不好意思地把腿缩回被子里面。 在床旁边不远处就是厨房,只有一个灶台与一些简单的厨具。 窝棚四面漏风,地面是夯紧的泥地,看起来湿漉漉的。 除此之外,一无所有。 夏瑜收敛住情绪,把提着的一小袋花生放下,温和道:“这次贸然来访,没有什么好东西,就带着一点花生来。” 这个季节,赵家也没有什么好东西,只剩下一点陈年老花生,被他分成几袋,准备给每家都带上一点。 “坐……坐……” 王二狗的母亲连忙搬来一张小椅子放到夏瑜的旁边,窘迫地道:“没有……没有……没……好东西招待……” 王二狗站在一旁,也有点窘迫。 夏瑜笑道:“不需要招待,我只是来看一看王二狗的家庭状况,问问有没有什么困难,聊两句就走。” 王二狗的母亲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 夏瑜也不好意思坐下,便像闲谈一样问道:“最近有什么困难么?” 王二狗的母亲看了一眼王狗儿,小声说道:“能吃饱饭了,没有……没有什么困难。” “能吃饱饭可不是唯一的追求。”夏瑜摇了摇头,“这住房需要改善一番了。” 王二狗和母亲不知道夏瑜为什么那么说,都没有回答。 再次打量了一圈窝棚,夏瑜回过头来,拍了拍王二狗的肩膀,夸赞道:王狗儿在训练时的表现很好,屡次受我夸赞。” “是这样么?”王二狗母亲木讷的双眼里闪烁出些许亮光来,“他从小……从小就能干,游泳、上树……都行……都行……” 王二狗站得更直,神情有些自豪。 夏瑜又详细说了一些王二狗的训练表现,大多是夸赞之言。 王二狗母亲听得连连点头,回应的话多了起来。 王二狗的两个弟弟都注视着夏瑜,显然很喜欢听夏瑜说王狗儿的表现。 以王二狗为突破口,夏瑜和王狗儿的母亲的关系拉近了不少,聊了不少东西。 大概半个小时左右,夏瑜告辞离去。 王二狗的母亲把夏瑜送出门,有些忐忑地说道:“他……他不懂事……要打、要罚都行……才吃上饱饭……可不能不要他……” 夏瑜有点心酸地应付了两句。 走出门口,他还没走两步,王二狗就从身后追了上来。 手里提着不知道从哪里得来的一条巴掌大的鱼,王二狗憨憨地对夏瑜道:“是……从河里抓回来的……” 夏瑜把王二狗的手按下,笑着拒绝道:“你母亲整天劳累,你带回去给她吃。” 王二狗低下头:“给你的……” “以后多抓几只再来送给我。”夏瑜向窝棚内看了一眼,“你的弟弟多大?” 王二狗答道:“一个八岁,一个十岁。” 夏瑜点了点头:“他们没有裤子穿?” 王二狗低声道::“不干活的时候……不穿裤子。” 沉默了一会儿,夏瑜温柔地给王二狗整理了一下衣领:“明天来我这里登记,在你一家人的能力之内,多租几亩田地过去,不要担心田租,后面会逐步降下来。” 他温声鼓励道:“好好干,以后吃的会有,穿的会有的,住的也会有。” 王二狗有些紧张,但还是大着胆子问道:“我……我……我以后能跟着……跟着你吗?” 夏瑜忍不住笑了起来:“你想跟着,那就可以一直跟着。” 不管两人是否理解了对方的话,在这个时候,两人都是开心的…… 看着王二狗高兴地回了家,夏瑜转身,看着夜空,深深地叹息了一声:“吃的、穿的、住的都会有,但是在什么时候呢?” 让这些善良的人多在这种非人的地方待一天,他作为人的善良就会时时拷问他的良心,让他坐立难安。 如果他是一个恶人,或者不那么善良,那他就能在看到这些场景之时安之若素,认为这些与他无关。 可他偏偏是一个善良的人,而善良的人天生就要遭受自己良心的折磨。 因为他们不能对苦难视若无睹,两眼一闭,装作什么都看不见,又没有大能力去改变眼前的苦难,便只能在无能为力的自责中,自我折磨,自我虚耗。 夏瑜想,要是没有遇到徐先生,那他的生活肯定是绝望的。 但是,现在他已经隐约地看见了希望…… 回头又看了一眼王二狗的家,夏瑜低声却坚决道:“都会有的……” 一身酒气的王恢迎面走来,差点撞在夏瑜的身上,被夏瑜一把扶住。 “夏……夏特派员……” 看清是夏瑜,王恢的酒便被吓醒了大半,连忙躬身道歉:“我有眼无珠,没有看清……看清夏特派员……” “小事。”夏瑜把王恢扶正,“喝酒没关系,不要耽误记账的大事。” 他这时候觉得像王恢这种虽然有点恶习,但是在事实上人畜无害的家伙与那些高高在地压榨老百姓,造成百姓极度贫困的豪绅官吏相比起来,反而显得可爱起来。 王恢连忙拍着胸口保证:“定然不会!定然不会!” “要是出了事,我……我直接在房梁上拴上一根绳子,自尽了事!” 实际上,他虽然一直认为自己被派去记账,是一件大材小用的事情。 但是这活轻松,且夏瑜发工钱毫不拖欠,偶尔还会额外多发不少,说是给他尽心做事的奖励。 这种待遇他哪里遇到过? 他偶尔还是会在心里抱怨未庄的穷鬼都得了势,比他还吃得饱。 不过在内心里,他也不大希望夏瑜离开。 夏瑜笑着和王恢聊了几句,便匆匆离去。 他还要赶去下一家“家访”。 完全清醒过来的王恢看了看夏瑜的背影,又看了看夏瑜来时的方向。 这边只有王二狗一家居住,夏瑜刚才定然是去王二狗家去了。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王恢犹豫了一下,也向王二狗家走去…… 第68章 王二狗的诉苦与建房子 傍晚时候,夏瑜一共“家访”了五户人家。 另外四家父母双全,情况稍微好一点,但是都处在极度的贫困之中。 知道了这几家的基本情况,诸如有多少劳动力,田地是什么情况,存粮够不够之后,他做出判断,如果不是他和徐真到来,向未庄贫民提供了不少口粮,那么许多人在这一年内就要陷入饥饿状态。 实际调查之后,他对未庄贫民的了解更加全面。 之前看到的都是纸面数据,现在用各种画面对那些数据进行补充之后,他发现自己仍然有些低估了未庄贫民的贫困程度。 夏瑜怀着沉重的心态主持了晚上的诉苦大会,却没想到有了意外收获…… 天色完全黑了之后,吃饱饭的几十人先后来到空地上。 空地的中间点燃了一个火堆,把盘坐在四周的人的脸庞照得通红。 夏瑜以为这次又需要他把人唤上去,以问答的方式,引导对方说出自己所经受的苦难,正要开口说话,却听到一声弱弱的“报告”。 他心中一喜,视线在人群中逡巡,最终停留在一只颤抖着举起的右手上。 所有人的目光都向那只手看去。 在那只手下,王二狗视线躲闪,不敢看向旁边人的眼睛。 “不要怕。”夏瑜鼓励道,“起来说。” 王二狗颤抖着站起,双眼中是跳动的火焰,仿佛是他自己的双眼中燃起了火苗,把自身的脸庞炙烤得通红。 “王二狗,你有什么要说的么?”夏瑜恰到好处地出现在王二狗的身旁,给王二狗分担了不小的压力。 “我……我……”王二狗低头嗫嚅着,身体颤抖得更厉害。 有人看见他这样,便低声笑了起来,使得王二狗更加窘迫。 成为众人视线的中心是王二狗从未有过的体验。 这时他只感觉自己的心脏的跳动越来越快,好像马上就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两边耳朵也嗡嗡作响,脑子路乱成了一锅粥,让他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看见王二狗这模样,夏瑜温言鼓励道:“可以随便说,说错了不会有责罚,也不会有人会嘲讽你。” 王二狗勉强抬头看了一眼夏瑜,又连忙移开视线,低声道:“我爹……我爹死了……好多年……” 他一说出话,现场所有人都沉默听着。 “被叫去修堤坝,修很长的堤坝……”王二狗双手握拳,“溺死……八岁……” 空地上,所有人的神情都一起变得肃穆下来。 在这个时代,死人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什么时候不死人了才是一件稀奇的事。 但是他们与王二狗作为夏瑜所说的同伴关系,听到王二狗那么说,他们便理所应当地肃穆地听着。 停顿了一会儿,王二狗继续说道:“没有吃的……我们吃草……饿了很久……我很饿……就去啃树皮……吃土……” 他说的话有些混乱,但是在场的人都能理解他的意思。 又停顿了一会儿,王二狗的话变得顺畅起来:“地没了……他们把我们赶走……我、我弟、我母亲饿了很久,走了很远的路……还是要挨饿……” 说到这儿,他沉默下来。 空地上的氛围跟着压抑起来。 有人脸色沉重,有人牙关紧咬,显然是被王二狗的话勾起了某些类似的回忆。 在这儿的所有人,基本都和王二狗有过相似的经历。 他们知道挨饿是什么感觉。 他们也知道田地没了,一家子没了依靠是什么感觉。 他们更知道寄人篱下,靠别人赏饭吃是怎样一种心酸的处境。 夏瑜的视线在每一个人的脸上扫过,心中沉重地想,先生的“诉苦”设想果然能唤醒他们那些痛苦的记忆,以及心中压抑的憎恨…… “诉苦”结束后,夏瑜回到赵家,神情复杂地对徐真说完了今天的事情,最后总结道:“先生,我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表现得沉重一点。” 他苦笑着说道:“看到他们的诉苦有所进展,我是高兴的。” “但是听到苦难,我又是沉重的。” “当然应该高兴。”徐真叹了口气,“不管我们在不在,他们已经经历过的苦难不会消失。” “如今,我们只是去正视这苦难,且教会他们如何去正视自己的苦难,不要像鸵鸟一样,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 “而现在事情取得了进展,当然是值得高兴的事情。” “先生说得有道理。”夏瑜深吸了一口气,“先生,那我们下一步应该怎么做?” “租田、诉苦和家访,继续推行下去。”徐真摸了摸下巴,“明天你就安排时间让他们集体劳动,给他们自己建房子……这几板斧推行下去,未庄就能成为我们坚实的基地。” 夏瑜迟疑道:“今天我向懂行的打听了几句,据说,建造房子需要不少工具……” “如果没有,那就去买。”徐真直接说道,“从我带回来的银子扣出一些,作为他们的建房的银子,对他们就说是福利房子,暂时不需要他们花钱。” 思索了一会儿,夏瑜道:“徐先生,我们不能白给……不是小气,而是这种先例不能开,否则会造成不好的影响。” “自然不是白给。”徐真笑道,“告诉他们是借的,等以后有钱了再还上就是。” 夏瑜又担忧道:“他们生性谨慎……说是借的话,恐怕未必愿意。” 徐真不在意道:“建房子的材料不值多少钱,现在贵的是人工。” “只要把他们组织起来,尽量靠他们自己的能力去建,实在没有的再去买,花费不多。” 夏瑜道:“需要估计出来具体需要多少钱,他们才会放心地接受新房子。” 徐真同意道:“明天就可以向他们宣布这个消息。” 说完,话音一转,他有些纳闷道:“人都死那么久了,为什么县城内的那位李大人还没有动静?” 听见徐真那么说,夏瑜哭笑不得道:“先生杀了人,还嫌弃官府的反应慢?” 徐真无奈道:“只要县城有所行动,把局势变得紧张起来,那我们就可以开始向未庄周边扩展,把我们的影响力延伸出去。” “现在时机成熟了么?”夏瑜有些不放心地问。 “未庄这边已经没有问题。”徐真自信道,“只要把未庄的模式在周围复制,应该不会遇到太大的麻烦。” “当然,这只是我的预想,毕竟我也是第一次实践……后面要是遇到问题,我们再想办法解决便是。” 徐真也不知道后面会不会遇到什么麻烦问题,只能放手去做,等遇到问题再想办法。 他最急切地倒不是这个,而是枪支弹药的问题。 要是把这边问题解决,夏瑜联系的朋友还没有回音,他倒是想亲自去见见许崇智。 可惜,县城的那个李县令的反应如此之慢,让徐真非常失望。 其实,他有些误会李之丰李大人了。 李大人倒是雷厉风行,在接到消息的当夜,就制定了一揽子的“缴费”计划。 可是再精密的计划也需要下面的人去执行。 而衙门和那帮豪绅的效率可想而知。 徐真自己在这边暗骂李大人效率太低,殊不知李大人也在县衙急得冒火…… 第69章 王达安在未庄的所见所闻(上) 时间匆匆而过。 一天后,风尘仆仆的王达安出现在未庄几公里外。 他背着一个包裹,脸面上多了一些胡茬,在包裹与后背之间插着一柄无鞘长刀,刀刃修长,刀锋上还沾着一些没有洗干净的锈迹,看起来像是鲜血的残留。 常用于握刀的右手虽然被清洗得干干净净,但是指甲缝隙里还残留着一些发黑的污渍。 他左手无力地垂在身侧,手臂用白布包裹,似乎是受过伤。 这时任何人看见他,都不会说他是个斯文的学生,反而更可能认为他是大名鼎鼎的西北刀客。 来未庄也不像是寻找同窗好友,而是来寻仇的复仇者…… 爬上一个不高的坡,王达安向前观望,已经能远远地看到前面高低错落的房屋。 他现在心中既激动,又有点担忧。 激动的是,终于快要到未庄了。 天知道他单人从粤城跨山越岭,星夜赶路来到未庄有多辛苦…… 担忧的则是夏瑜的安全。 被派去粤城送信的人只说是未庄的赵家给钱,让他送出去的,丝毫不提夏瑜。 初看到信时,王达安两人都只为信里展示的新颖又深邃的英吉利革命史而感到震撼和兴奋。 但是当他在赶路途中,忽然想到,夏瑜为什么不敢暴露自己,而要用一个什么赵家的名头寄信? 想到了这一点,他就一直为夏瑜的安危担忧。 所以这一路走来,除了问路和必要的休息之外,他几乎没有任何停歇。 当年,在日留学时,他们三人中,就夏瑜身上的书生气最多,体质最弱。 这与后天锻炼有关,也与家庭环境有关。 他与何怀德一样,有充足的营养补充,所以自小就养成了健壮的体魄,还被夏瑜开玩笑说成是野蛮人。 而夏瑜则没有那么好的环境 后面虽然被他与何怀德带动着,一起锻炼身体,做了一阵野蛮人,可是时间不长,不足以让夏瑜也变得“野蛮”起来。 或许是因为担忧则乱的缘故,越接近未庄,王达安想得就越多,不自觉地把夏瑜和粤城牺牲的那些鲜活的生命联系起来,让他心中凭空生出了几分悲愤。 要是夏瑜被伤了一根寒毛,他就让凶手满门陪葬,王达安想。 自从经历过粤城那次惨痛的起义之后,他心中压抑的戾气越来越重。 向后摸了摸自己的长刀,王达安的气质与刀客更像…… 向前走了不到一里路,走到一个岔路口,王达安与一群推着小推车的人撞在一起。 小推车不大,下面双轮,后面有两个长杆,载重的地方装着的是烧制的青黑瓦片。 推车的有四人。 一人在前面拉,一人在后面推,两侧各有一人在旁边推动。 下面的路是崎岖不平的黄泥路,一些陷下去的地方还有积水,推车陷入进去,便只能靠人力硬生生地把推车拉起来。 王达安走到一旁,让小推车先走。 推车的四人看见王达安这装扮,对王达安自然而然地生出极高的警惕。 四人对视了一眼,一个双眼黑得发亮,个子很矮的男人问道:“你要去未庄?” 王达安点头,反问道:“前面就是未庄么?” “这边是未庄。”矮个子男人上下打量一眼王达安,“你是生人……我没有见过你,你要去未庄做什么?” 王达安笑道:“去未庄见一个朋友。” “见谁?”矮个子男人立马追问。 王达安不确定夏瑜的状况,也不知道这些人是否认识夏瑜,便答道:“去拜访赵家。” “赵家?”矮个子男人的面色有些怪异。 他和另外三人又互相对视了一眼,以眼神交流了一下意见,随后若无其事道:“那你跟着我们,别走错了路,也别胡乱走,周边到处都是野兽,万一遇到了,你可没有后悔药吃。” 王达安自信拍了拍背上的长刀:“有刀在,我不怕什么野兽。” 以他的眼力,自然能看出这四人有些问题。 但他本来就要去未庄,又艺高人大大,自信有刀在手,就眼前就四人根本不够他砍。 再者而言,要是发现有问题,以他的体力和身手,想要跑,他不相信这儿有人能追上他。 四人推着小推车在前面行走,王达安不远不近地跟在几人身后,很快就观察到这几人的异样。 地面难行,推车又重,但是这些人面带喜色,推车时激情昂扬,脸上虽有些木讷,却不见愁苦,也没有任何一点麻木之态。 王达安猜测,小推车推的这一车瓦片应当是这几人为自己建房子所用。 他又想,建房子能用烧制那么好的青瓦,这些人应该都是小有积蓄的人物。 但是,仔细看去,这四人体格瘦弱,像是长期饥饿所致,而且衣着破破烂烂,到处都是补和泥土,实在不像是什么有钱人,反而和他印象中的贫民相似。 但是,他以前所见的贫民个个眼神麻木,满脸的悲苦,见人便下意识地讨好,绝不可能具备眼下所见的这种气质。 再仔细观察,他又发现这四人在拉车时,会保持一致的步伐,在拉车间隙,抬头休息时,下意识地会昂首挺胸,这种样貌与他见识过的军人有些像。 王安达糊涂了,对这些人又生出几分好奇。 他想要接近这几人。 看见小推车陷入坑里的时候屡次想要上前帮忙,却都被警惕地叫退。 这种警惕性和心中强烈的界限性,让王达安更加相信眼前的几人不是普通的贫民。 路过一段碎石路,小推车在颠簸下,差点向一侧倾倒。 在几人的努力下,小车虽然稳住了,但是青瓦却掉了不少在地上,有几块已经被摔碎。 后面三人一边肉痛地捡起青瓦,一边埋怨前面拉车的木讷年轻人的不小心。 拉车的木讷年轻人比起三人更加肉痛,连忙抛了肩上的绳子,前来捡拾青瓦。 王达安恰到好处地上前,帮几人收拾地上的碎瓦。 四人看见王达安靠得太近,纷纷停下手中的动作,防备地看向王达安,隐隐地将王达安围在中间。 “碎了也能用。”王达安似乎没看见几人的动作,只是自顾自地说道,“用在合适的地方,可以给房子增添不少特色。” 第70章 王达安在未庄的所见所闻(下) 王达安本来以为自己能和这四人拉近关系,然而当他帮忙收拾瓦片,还欲要帮忙推车,顺带套些关于未庄的消息时,四人对他却还是拒之千里之外。 他有些郁闷地继续跟在小推车后面,怀疑是自己背上的刀引起的问题,又或者是自己的口音太重,一听就是外地人,才会让这几人那么警惕。 既然不能靠近,王达安就不追求与几人拉近关系,索性在后面听着几人的谈话。 虽然几人有意避着他,说话声音比较小,但是从听到的只言片语中,王达安还是获得了一些有用的信息。 从几人的嘴里,他得知拉车的这人好像叫做“王二狗”,这一车青瓦便是为王二狗家盖房子所用。 其它三人都十分羡慕王二狗,说他名字里面有狗,所以才走了狗屎运…… 那叫做王二狗的年轻人不善言辞,一直在闷头闷脑的拉车,闻言只是傻笑。 后面三人说得多了,他才说了一句话。 快到未庄之时,从路边又出现两个手拿长矛的男人。 前面那个矮个子男人和两个人说了什么,那两人便走到王达安的身后,像是押送一般,跟着他向前走。 这两人没有前面四人掩饰得好,看向王达安的眼光是警惕、憎恨,且恐惧的。 王达安发现了情况和他预想的有点不同。 但这时,他已经被六人夹在了中间。 看这六人配合有度,他心中更倾向于这六人是出自军队,或者至少与军队有一些关联。 同时他的心中更加感觉奇怪。 从送信人那里打听到的未庄是一个普通的小地方,由两个小家族把控那里的大小事务,却没有提到未庄现在的变化。 他猜测,这应该与夏瑜有关。 但是不确定,这变化对夏瑜是好还是坏。 王达安虽然脸色不变,但是余光已经在寻找出路…… 进了未庄,王达安看见的是忙得热火朝天的未庄—— 那拉车的四人小心的把青瓦卸在一片空地上。 而在这空地上,已经拉来了不少的青瓦。 在不远处,火焰熊熊燃起,从泥砖搭建的方形墙体的缝隙中向外窜出,看起来像是在用简单的方法烧砖。 似乎是达到了预期,火焰旁赤裸上身的几人同时欢呼了一声。 引得王二狗四人齐齐向那边看去。 在更远处,有人正喊着号子,从靠近未庄一侧的山上抬来一根根树木。 那些树木被扔在另一块空地上,另外有人立即用刀斧砍掉木头上残留的树枝,削掉树皮,把木头变成可用的木材。 视线再拉远,两栋房屋已经被拆除,破烂的木头扔在了一旁,两边同时在清理地基。 任何人只要看见这一幕,都丝毫不会怀疑,他们明天就能搭建起一所房子…… 在这样热闹的场景下,王安达感受到了莫名的震撼。 他不是没有见过众人一起干活的场景。 在粤城,那些豪华的衙门需要大量人工修建,壮丽的城墙也需要大量的人力去修筑。 但是在那时他看见的是什么场景? 一个个衣衫褴褛的农夫在官吏的监督下,不情不愿地干活。 那些干活的农夫个个唉声叹气,像是一具没有意识的行尸走肉,把痛苦明明白白地写在了脸上。 他曾与何怀德说过,若是有机会,那些被强行征召而来为满清官吏服务的农夫,肯定会把那些官吏剁成肉泥。 不仅是那些服劳役的农夫,就是那些领工钱,为私人搭建豪宅的劳工,又何尝不是在下人的监管下,有气无力的干活? 可是眼前所见的却和以往截然不同—— 他没有看见多少痛苦的脸庞,反而感受到了一种奋发之态。 激扬的号子、热烈的欢呼之下,每个人各行其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情做。 他们不像是在给别人劳动,而是像在给自己劳动。 每一滴汗水滴落,似乎都能为自己结出果实,而不是为他人忙碌。 王达安下意识地想起了在起义前夕,那么多志同道合的革命青年聚集在一起商讨起义事项时的情景。 那时他们对未来怀着相同的期待,故而激情昂扬。 但他们是什么人? 他们大多是有觉悟的青年学生。 他们学识广博,知道自己的使命是什么,为了这使命,他们不惧牺牲,即使在起义之前,也能笑着写下自己的遗书。 而现在这些是什么人? 这里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的赤膊,有的赤脚,有的身体干瘦,有的身体黝黑似碳……不过是一群普普通通的贫民。 那么,在他的印象中,本来是麻木、懦弱的乡下贫民为什么变成了他不认识的另一种人? 有了不同的对比,王达安心中的震动才格外的强烈。 身后的一个男人推了一把王达安:“你不是要去找赵老太爷么?” 王达安没有生气,而是转头看向男人,迷茫地问道:“他们为什么那么高兴?是因为有人给了他们很多钱么?” 男人语气不善:“没有钱……一文钱都没有。” 王达安更加不解:“有什么好处?” 男人没有理睬他,只是催促他前行。 王达安又问道:“我听说是在给那个叫王二狗家建房子,那个王二狗会给帮忙的人什么好处?” 被问得烦了,这男人便冷冷道:“赵家……哼!等你见到赵老太爷……” 说到这儿,在旁边那人的暗示下,他忽然住嘴。 向前走了没多远,王达安看见十多个男人在未庄旁边的一块园地里撬石头。 园地被踩踏成了一片泥泞,最里面的裸露的青石被一块块撬起,堆在一旁。 正在撬石头的人个个身上都沾满了黄泥,搬着沉重的石板,却有说有笑。 走到了这里,跟在王达安身后的人多了起来。 七八个人将他围在了中间。 王达安感受到了危险,但是对未庄更有兴趣。 他想要探究未庄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也想知道夏瑜到底怎么样了,对自身的安危反而不是那么在意。 跟在王达安身后的一个男人跑上前,在一个正在费力撬着石头的男人耳边说了些什么。 那男人顿时放下手中的撬棍,向王达安这边看来。 看见王达安,他怔了一下,好像有点不敢置信。 擦了擦眼睛之后,他才确信自己没有看错,惊喜地喊道:“达安……” 王达安看着那张满是黄泥的脸庞,听到了声音后,才勉强看出了几分夏瑜的脸型轮廓,神情也跟着变得惊喜起来。 刚喊了一声“夏瑜”,王达安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便看到高兴的夏瑜几步跨到了自己的身前。 他伸出双手,想要和夏瑜来一个久别重逢的拥抱,却被夏瑜抓住了右手。 然后…… 他的右手上就被塞进了一根撬棍。 “达安,你来得正好!你力气大,快来帮我撬石头!” 这是夏瑜对王达安所说的第二句话。 第71章 我们的理想(上) 傍晚时分。 夕阳挂在西边的山上,把西边的云朵染上了一层彩色,也将忙碌了一天的未庄染上了一层昏黄色。 几口大锅架起,下面的柴火熊熊燃烧着,锅里的炖肉随着冒泡的汤汁不断翻滚,香味随着烟气不断蔓延。 大锅旁边排了一列二三十人的长队。 他们虽然饥肠辘辘,却有秩序地按照先后顺序去领一锅铲肉。 前面的人看着肉进入自己碗里,有的争执两句,说自己得到的肉太少,有的迫不及待地跑到一边吃起来。 后面的人伸长着脖子等着,看见争执便笑骂两句,让前面的人赶紧滚开。 经过一整天的劳动,他们个个衣衫不整,满身都是汗臭,却没有一点忧愁的情绪。 在这时的未庄,劳动似乎与痛苦已经分离…… 一身泥土,头发上也满是污渍,只洗干净了手脚和脸庞的夏瑜坐在不远处的一根还没来得及处理好的木头上,一边吃饭,一边兴致勃勃地对同样满身黄泥的王达安述说着自己正在做的伟大事业的缘由。 “……我去看过赵、钱两家的牲畜棚,竟然比他们居住的环境要好,达安,你能想象么?” “我还听说,他们两家以前就让帮他们放养牛羊的下人和牛羊一起睡,说是为了防备有人偷走牛羊,我不喜欢这样……不,我很讨厌这样。” “后面听到先生说要给每一户贫民都建造一间可以居住的房子,我非常赞同。” “先生说让他们自己给自己建房子,不仅在他们训练之余,增加了他们的集体活动,使得他们更加团结,也改善了他们的居住环境……” 沉默听着的王达安看向那些一边笑着闲聊,一边吃饭的未庄贫民,真诚地赞同道:“这真是个好主意!” “让他们自己给自己干活,最终的收获都是自己的,他们自然心甘情愿。” 他看见未庄贫民的表现,原本以为是有人给了他们钱财,或者是什么好处,但是从夏瑜口中听到的却是那么一个意外而又合乎情理的答案。 倘若辛苦劳累,最终的成果却与自己无关,那么他们有什么动力,或者说,有什么理由去劳累? 撬了一天的石头,王达安双手掌心已然通红一片,像是被火燎过一般,发出一阵阵火辣辣的痛感。 他常常练刀,双手早就练出了老茧,但握刀和撬石头的发力方式不一样,所以他的双手即使没有撬出大片的水泡,也让他感觉到非常难受。 更何况,就算发力方式一样,就那么撬一整天石头,仍然会让他感觉难受。 而且,他不仅撬石头,作为“野蛮人”,他人高马大,不仅比夏瑜有力气,比起未庄这些贫民也更有力气,所以后面他也成了抬石头的主力,导致肩膀被擦破皮,现在也是火辣辣的痛。 但他并没有感到不悦,反而在众人的友好的笑意和昂扬的氛围中,逐渐“迷失”自我,干得越加卖力。 是在那么奋发的环境下,谁能不被感染? 他原本一直想要去融入王二狗他们四人的,走了一路都没有做到,却在那时轻易地做到了。 快要吃饭时,看着自己一点的成果,他心中十分满足,自豪地想,就算是十年,百年过去,就算他死了,在未庄这里仍然会有他留下的痕迹…… 夏瑜吃了口饭,笑着说道:“我和先生商量过几次,最终采用了抽签的方式,按照顺序,先后给他们建造房屋。” “现在只是在开始阶段,我们之间的配合还不够默契,所以即使来的人超过了我的预期,为了稳妥,我还是按照计划,先清理两座地基,给抽签抽到的两人先建新房。” 王达安点了点头,提醒道:“如果是抽签抽到后面的人,整日给别人干活,开始两日或许没有怨言,但是时间一长,看见别人住到了好地方,自己的住处却还遥遥无期,难免会生出怨言。” “倘若我强行驱使他们去干活,那么他们当然会有怨言。”夏瑜向自己示意,“可是我在这里……我没有驱使他们,而是和他们一起干,他们一抬头就能看见我。” “我以身作则,同甘共苦,谁会有怨言?倘若真的有怨言,那更多的人也会怪罪有怨言的这人喜欢发牢骚,而不是去怪罪我。” 听着夏瑜的话,王达安吞了一大口饭,含糊地赞道:“以身作则,同甘共苦,说得好啊!” “你已经有几分古之名将的风范……不,不对,他们还不如你!” “没有哪个古之名将会给穷苦士兵建房子,在封建帝王看来,这是邀买人心,是取死之道……难怪,你在短短时间,就能把一群贫民训练得有模有样。” 夏瑜开心地笑了起来:“先生说,他们原先居住的地方和牲畜没有什么区别,所以有人贱视他们,而他们自己也视自己为低贱之人。” “但是,我们现在给了他们尊严,告诉他们不准跪,又告诉他们,他们凭自己的双手就可以过上更好的生活……倘若有人再要剥夺他们的尊严,把他们赶回牲畜一样的住处,强制他们下跪,他们会心甘情愿么?” “不会!”王达安连连摇头,“只要体验过更好的生活,没有谁会接受牲畜一样的生活。” 不知想到了什么,他冷笑道:“那些满清官吏向来喜欢把人不当人看,与你带出来的这些贫民天然对立。” 说到这儿,他忽然叹息一声:“但是,他们未必敢反抗。” “以生命为代价去做反抗,是需要大勇气才敢于去做。”夏瑜说道,“但是现在我们不需要他们立马去反抗,只需要把这颗种子培养壮大,自然能结出我们想要的果实。” 这时,王二狗的母亲拿着锅铲跑向了夏瑜。 夏瑜没有拒绝,大方地把碗递过去。 把刻意留下的几块肉倒进夏瑜的碗里,王二狗的母亲说了句“多吃点”,转身就走。 过了一会儿,她又回来,给王达安带来一锅铲肉。 王达安笑着道谢,和夏瑜一样,大方地把肉接到碗里。 王达安看着王二狗母亲的背影,感慨道:“一旦时机成熟,他们会在你的指导下,成为推翻满清的有力的力量 !” 第72章 我们的理想(下) 夏瑜摇了摇头,又点头道:“到了果实成熟的时候,他们个个都是主动的革命者。” 他看向天边的云霞:“达安,你知道他们的力量有多大么?我说要盖房子,他们中立即有人说自己会烧砖,有人说自己会烧石灰,有人说自己会砌墙……” “他们不需要那些高高在上的官吏的鞭打,用自己的双手便可创造出想要的美好生活。” “我们如今做的,就是对他们进行引导,让他们意识到这个事实……倘若,他们有了这个觉悟,那么自然会对现行的糟糕的一切表示不满,自发地进行革命。” 王达安若有所思地扫过未庄众人今天创造的成果,承认道:“他们的力量确实很大。” “如果没有那些官吏的欺压,没有你说的赵、钱两家的压榨,只靠自己的力量,他们早已过上了衣食不愁的好生活。” 说着,他的脸上闪过怒火,低声骂道:“那些官吏干的都是什么混账事?管理了那么多年,竟然还没有夏瑜你来未庄带领贫民干几天活做得好。” “那些贪官污吏真该全数杀了,一个不留!” 他以往也未曾意识到夏瑜所说的贫民聚集在一起的力量。 但是经过今天一整天的辛苦劳动,看着未庄一点点地做出改变,他不得不承认,这些贫民单独靠自己就能创造出他们想要的生活。 一旦建造好房子,改善了居住环境,再解决衣食问题,那么未庄贫民立即就是过上了期望中的生活。 这在夏瑜的带领下只是非常简单的一件事,在满清朝廷的环境下,却是一件绝难的事情。 王达安对满清朝廷更加憎恨,对自己心中坚持的革命理想更为坚定。 “先生给我们的定位是引导者,而不是高高在上的带领者。”夏瑜深沉地说道,“倘若定位成带领者,那么意味着我们要在每一个细节上告诉他们该怎么做,告诉他们在何时做。” “但是我们作为引导者,需要做的只是引导他们认识到自己的力量,唤醒他们的革命性。” 听得不是很明白的王达安停止咀嚼,疑惑问道:“什么是带领,什么是引导?两者的区别何在?” “根据先生所说……”夏瑜把筷子夹在拿碗的右手上,“带领是告诉他们要怎么做,比如说以上位的身份,命令他们必须要一起建房子。” “而引导意味着我们并不进行强制性的命令,只是引导他们去认识为什么要那么做。” “就像现在,我引导认识到,依靠他们的力量可以让他们自己过上好日子,那么以后他们就会自发地团结在一起。” “若是有一天,我们能引导他们明白自己是为了什么而革命,那么即使我死了,我们留下的种子却能发芽,并茁壮的成长。” “倘若真的能够做到那一步,这就……相当于是批量制造合格的革命者。”王达安跟着说道。 他理解了夏瑜所说的意味着什么。 联想起夏瑜寄给他们看的英吉利革命史,里面不厌其烦地对各个人群在革命中的利益得失,对哪些人愿意支持革命进行分析,他心中已然有了朦胧的想法。 这时,经历过在未庄一天的劳作,他又认识到在他印象里麻木不仁的贫民是能够被引导着去进行革命的,并且有动机去进行革命,心中的一些问题也得到了解答,却又诞生了更多的问题。 他想,待会儿一定要去见见夏瑜口中的徐先生,向他请教自己心中的疑问。 脑子想着这些,王达安又说道:“贫民如此之多,就算你们能令十之一二追随着你,满清朝廷又算得了什么?不过……” 说到这里,他话音一转,看向夏瑜,又说道:“怎可轻言生死?” “我和怀德一直担心你的安危,分离那时候,怀德就和我说,你身上的书生气太重,想法又过于理想,自身又没有保护自己安全的能力,万一遇到意外……” “先生说谁都能死,没有谁不能死,我认同了一半。”夏瑜指向自己,“我认为这里面的谁不包括先生,但是包括我。” “倘若到了需要我牺牲的时候,我会安然赴死。” “达安,你们不也是一样的么?若是需要,你和怀德谁又会犹豫丝毫?” “这个倒是。”王达安苦笑着摇头,“我与怀德不惧身死,却惧怕你身死,而你或许也同样这样……这真是一件怪事。” 夏瑜哈哈大笑道:“这就是我们的同窗之谊。” 笑了一阵,他认真地看向王达安:“假如有一天你收到我身死的消息,不必悲伤,因为我已经找到自己的方向,知道自己为了什么而牺牲。” 说到这儿,他看向未庄众人:“我已然决定要引导他们过上好日子,让他们有尊严的活着。” 沉默了一会儿,王达安忽然问道:“这就是你的理想么?” “让他们……让这些贫民有尊严的活着?” 夏瑜反问道:“推翻满清的原因是什么?” 问完,他自己立即答道:“难道不正是因为满清朝廷腐败不堪,对内压榨平民,对外软弱无能,致使数万万平民处于水深火热之中的缘故么?” “那么革命的最终追求,不正是使那些最底层的贫民都能过上有尊严的好日子?” 王达安一怔,塞了一口饭的嘴停止了咀嚼。 心中好像有什么被击中,让他全身发麻。 “所以,这不仅仅是我的理想。”夏瑜缓慢,却有力地说道,“这是我的,也是你的,是未庄贫民的……” 他的双眼里映射着夕阳,仿佛燃烧起来的火焰,一如他心中燃烧的火焰:“是过去、现在,乃至于未来,千千万万的贫苦人民与有志于国家强盛、改善人民福祉的有志之人的理想!” 王达安看着夏瑜的双眼,张了张嘴,却感觉自己的喉咙被什么堵住。 夏瑜心中的火焰似乎一个引子,把他心中的那些高尚的理想统统点燃,让那些只有盲目冲动的情怀变成了具体的意志,在他的心中无法阻止的缓缓燃起。 他想要说些什么去发泄那些将他炙烤得难受的炽热的情感,但一时之间却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最终,王达安只是跟着重复道:“千千万万人的理想……” 他的声音仿佛感叹,又仿佛是对这天地,亦是对自己发出的誓言。 第73章 走着走着,同志就多了起来 黑夜里,在河里洗干净身体的夏瑜和王达安两人一起缓缓向赵家走去。 两人久未相见,一见之后,却是先干了一天的重活,在晚饭时聊的又是理想问题,直到现在,两人才有时间说起分离后所经历的一些事情。 夏瑜没有任何隐瞒,以平淡的语气讲述了自己试图在县城进行革命,却被自家人举报的事情。 王达安听得一脸愤慨,恨不得立即拔刀把夏瑜的三伯一刀砍死。 但是现在显然不可能砍到夏瑜的三伯,他只能骂道:“这样的人简直不配做人……是畜生!” 夏瑜笑了笑。 知道自己是被夏家人出卖,才被抓进监狱时,他也是满腔的愤懑,但是在想通了许多事情后,现在已经好受了许多。 等王达安平复心绪之后,他又心平气和地讲述了徐真竟然为了素不相识的自己直接绑架白举人,威胁白举人救人,之后杀了白举人,又返身刺杀把总…… 王达安真听得浑身舒畅,大赞道:“如此才叫畅快!” “看完你寄过来的部分英吉利革命史,我本以为那位徐先生只是一位文质书生,没想到却是那么一个血性之人。” 说完,他又惋惜道:“可惜,你们离开得太急,要是留点时间,把你三伯直接砍了,那就一点都不留遗憾了!” “徐先生和达安你有点像。”夏瑜有有点担心地叹息一声,“都是出于义愤,便可拔刀杀人,我倒是担心徐先生和你的安全。” “我倒是能理解徐先生。”王达安笑道,“要是不能当场出了那口恶气,做人如何能畅快?” 夏瑜笑着摇头:“在我们在留学时,你就没少和那些日人起冲突。” 王达安冷笑道:“倘若处处忍让,不与他们起冲突,他们反而会更加看不起我们。” “这点徐先生比你做得好。”夏瑜看向漆黑中的未庄,“达安,你知道么?像徐先生这样的大才,却在未庄这样的小地方隐居多年,默默观察未庄的底层贫民,最终形成自己的一套革命思想。” 王达安感慨道:“徐先生是真正有大毅力之人,也是一个适合沉下心做学问的智者。” 顿了顿,他又道:“真正的革命者不仅需要像我这种敢打敢拼的,更加需要徐先生这种思索者。” “倘若方向不明,不知道该怎么做,或者向错误的方向去做,最终只会是失败的莽撞。” “徐先生平易近人,从不因自己学问渊博就瞧不起任何人,我从徐先生这里收获良多。” 夏瑜向站在路边打招呼的张顺子等人点了点头,才继续说道:“徐先生救出我之后,就带着我回到了未庄,从无到有,使得未庄发展成了如今的样子。” 王达安对自己为何会突然来未庄做了简单的解释:“看到你寄来的英吉利革命史,我与怀德都很想见见这位徐先生。” “不过怀德有事要留在粤城,我便星夜赶来了未庄,有时间便把在未庄的所见所闻写信告诉怀德,他一定对这些很感兴趣。” 听到王达安说起未庄的事情,夏瑜解释道:“派去送信的人是赵家找来的人,不可信任,所以我没有在信里提到未庄的事情,以防信落入别人的手里。” 说完,他忽然看向王达安,问道:“达安,你只简单地说了和怀德的一些事情,中间似乎省略了很多东西?” 王达安勉强一笑:“发生了不少事情,以后再和你说。” 说完,他强行转移话题道:“你寄过来的英吉利革命史只有部分,看得我和怀德浑身难受。” “怀德让我见到你,先替他揍你一拳,再问你有没有写好英吉利革命史,要是没有写好,那就把你关进屋子,让你没日没夜地写,直到写好再放你出来。” “事务繁忙,没有时间写,故而只能先把写好的部分寄给你们看。”夏瑜笑了起来,没有再问王达安与何怀德在粤城经历了什么。 他了解王达安,知道王达安不愿意说的事,定然是相当惨烈的事情。 心中叹息一声,夏瑜心想,分开后,他们三人的路途都非常不顺利。 这也许就是他们这样的革命青年一代的写照…… 回到赵家,夏瑜看见徐真那边还亮着烛光,便带着王达安径直去了徐真房前。 整理了一下衣服,夏瑜敲响了房门。 “是夏瑜?”里面响起了徐真的声音。 “先生,是我。”夏瑜恭敬了答了一声,便推开了房门。 正伏案写着什么的徐真头也不抬道:“今天辛苦了……你一个留学生,如今却要你去干一些沉重的体力活,恐怕会有些不适应。” “确是有一些辛苦。”夏瑜真诚说道,“不过,能够看见未庄一点点地出现改变,看见一无所有的人通过自己的双手,创造自己想要的一切,夏瑜心中却很满足。” “更何况,今天有同窗好友来到未庄……” 听到“同窗好友”,徐真抬起头,看向夏瑜这边,一眼便注意到了站在夏瑜身边的身材高大,气质与夏瑜截然不同的青年。 他扔下笔,从桌前站起身,对夏瑜埋怨道:“既然有客到了,怎么不早提醒我?如今这般,我可是相当失礼。” 夏瑜还没来得及介绍,打量着徐真的王达安就像徐真行了一礼,自我介绍道:“鄙人王达安,为夏瑜的同窗好友,与夏瑜关系非同一般,先生不必太客气。” 旁边的夏瑜跟着说道:“先生,我曾说过要把先生讲述过的英吉利的革命史与一些振奋人心的话寄给我的同窗好友,其中之一就是达安。” “我和达安在留学期间认识,都有志于革命,相交莫逆,可以互托生死。” 后面这句是向徐真表明王达安可以信任。 又见到一位革命青年,对于正愁着无人可用的徐真而言,倒是一个意外之喜。 “有客到访,确实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可惜我这里没有茶水,那就只能用清水招待你了。” 徐真热情地把桌子旁的座椅拉整齐,笑着对王达安和夏瑜道:“你们坐,我去倒一壶……” 徐真的话还没说话,了解徐真习惯的夏瑜便抢先一步拿起茶壶,对徐真笑道:“倒水的事我去,先生坐着就好。” 看夏瑜去倒水了,徐真无奈地摇了摇头:“我又不是高高在上的官吏,哪里需要那么照顾?” 王达安在徐真对面坐下,忽然说道:“我……我们在粤城,遇到了一些挫折,见到夏瑜寄过来的英吉利革命史,深感震撼,便想着来未庄向徐先生请教一些问题……” 徐真向王达安,等待着王达安接下来的话。 深吸了一口气,王达安继续说道:“但是到未庄一天之后,我的某些问题已经有了答案,但是又有了一些新的疑问。” “不过,我想我已经不需要向先生请教这些问题。” “哦?”徐真笑道,“那你准备怎么解决自己的疑惑?” “用我的双眼看。”王达安指向自己锐利的眼睛,“今天在未庄看了一天,我已经看到了不少东西,只要再多看几天,我想,我的所有疑惑都能得到解答。” 徐真点了点头:“自己从事实中领悟到的东西比起单纯地从别人的嘴里听到的要深刻得多。” 王达安又站起,对徐真恭恭敬敬地弯下腰:“我对徐先生的所做所为,以及徐先生的一些理念深感敬佩,希望徐先生能让我留在未庄……让我能看清什么是真正的革命,什么是真正的革命者。” 徐真把王达安扶起,没有直接回答王达安的话,而是开心地笑道:“走着走着,同志就多了起来。” 第74章 深夜取人头,刚烈的王达安 听到一个陌生的词语,王达安忍不住问道:“什么是同志?” 提着茶壶回来的夏瑜正好听到这句话,便替徐真答道:“先生说,有共同志向者就是同志。” “同志……共同志向……”王达安琢磨着这个词,只觉的这个词语说到了他的心坎上。 以往他一直不知道该怎么称呼那些在起义中壮烈牺牲的同伴,如今一听到这个词语便感觉以这个词语去称呼他们正好合适。 心中想着那一张张鲜活的面孔,他似叹息一般,又长长地说了一声:同志……” 夏瑜给发愣的王达安倒了一杯水,解释道:“徐先生的生活一直那么简朴,平时不喝茶水,只喝凉水。” 王达安默默地坐下,拿起茶杯喝了一口水。 夏瑜又对徐真道:“先生一直想和同盟会联络,达安倒是一个现成的人选。” “哦?”拿起杯子的徐真惊喜地看向王达安,“竟然那么巧?我日夜想着同盟会,没想到同盟会的人竟自己送上了门?” 王达安回过神来,向徐真抱拳道:“我确是在两年前入了同盟会,先生若是有所差遣,达安万死不辞。” “没有那么严重。”徐真摆了摆手,简单地解释道,“未庄现在缺洋枪,无法形成战斗力。” “前几天,我无意中得知在闽浙的新军中,有一位高层人物是同盟会的人,便想通过会内人士引荐一番。” “要是能从闽浙新军中获得新式洋枪,不仅方便运输,也能获得新军的内部消息,对于未庄的发展十分有利。” “这个简单。”王达安毫不迟疑地表态道,“如果闽浙新军真的有同盟会的会员,那么只要我上门去联络,肯定会给我一个面子。” 徐真说道:“那位在新军中地位颇高,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波折。” “先生不了解同盟会。”王达安慨然道,“凡是加入同盟会之人,即与彼此连结成一体,理应肝胆相照。” “先生不用担心,一些枪支弹药不成问题……只要先生准备好银子,我就能给先生带回相应的枪支弹药。” 听到王达安那么说,徐真对同盟会又有了新的认知。 这时的革命青年大多一片赤诚,还没有那么多心眼…… 这时夜已深,王达安初来未庄,又和夏瑜忙碌了一整天,身体已经非常疲惫,只和徐真定下了一个大略的计划方案,就被夏瑜带去了客房。 解决了一件一直放在心头的大事,徐真心里舒畅,安心地睡了一觉。 一夜过后,徐真刚醒来,忽然听到外面的大门被人推开。 他疑惑地走出房间,便看见一身鲜血的王达安站在院子中,心中当即有了某种预感。 此时的王达安右手提着一柄染血的长刀,左手提着一个用外衣包裹的圆形物体,外衣已经被染成了深色,看起来像是染血后的模样。 强烈的血腥味扑面而来,让徐真稍微有些不适。 听到开门声,王达安抬起头看向徐真,满脸歉意道:“徐先生,我做了错事,我会想办法弥补……” 他双眼布满血丝,脸色疲惫,看起来是一夜未睡。 徐真皱眉看向王达安手上提着的东西:“你做了什么错事?” 王达安右手一抖。 被他包裹在外衣里面的圆球顿时滚落在地。 徐真看去,发现他的预感没有错,里面果然是一颗血淋淋的人头。 听到动静,连忙跑出来的夏瑜跨出门便看到了地上还在摇动的人头,下意识地唤了一声“三伯”。 徐真看了看呆滞的夏瑜,再看了看地上的人头,心中已然明白了事情的原委。 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的王达安说道:“昨夜我躺在床上,想起夏瑜所说的话,心头情绪翻腾,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徐真无奈地拍了拍脑门:“所以你连夜奔行到县城,把夏瑜三伯的脑袋砍了回来?” “不错。”王达安坦然道,“我索性爬起,拿了自己的刀,溜出未庄,一刻不停地奔到县城,找人问了夏家所在,把这畜生的脑袋带了回来。” 说完,他低头表示自己的歉意:“我做下这事,定然会导致县城局势紧张……官府应该会认为是先生做的。” “我事先没有和先生商量,如果造成不利后果,我愿一力承担。” “你这样行事,对夏瑜,对未庄都有可能造成不利影响。”徐真的脸上少见的没有笑容。 “做事之前,我没有想那么多,只想替夏瑜杀人。”王达安深吸了一口气,“但是做完之后,我仔细一想,才发现我实在是有些鲁莽。” 徐真没有说话。 “先生……”夏瑜看向徐真的后背。 徐真摆了摆手,阻止了夏瑜的话,又对王达安说道:“你要是一直这样任性行事,以后可能会连累他人。” “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王达安再次低下头。 徐真无动于衷地问道:“你拿什么保证?” 王达安重复道:“我向先生保证,这是最后一次,以后绝不会贸然行事。” 面无表情的徐真只是沉默地看着王达安。 欲言又止的夏瑜小声道:“先生,这也怪我……我明知道达安的性格激烈,却还和他说了那些事。” “要是我隐瞒一些,定然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听到夏瑜那么说,站着的王达安反驳道:“只要我知道了这事,我就会去取他的脑袋,和你没有关系。” 徐真没有对王达安说话,而是看看向夏瑜:“你相信他说的话么?” “相信!”夏瑜连忙说道,“达安虽然有时候做事鲁莽了一些,但是性格直率,从来都是说一不二。” “那么多年,我从来没有看到达安违背过自己的诺言。” 徐真又看向王达安:“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王达安看向徐真的双眼,神情固执:“我不后悔杀他,只是后悔自己鲁莽,没有在合适的时机杀他。” “性格如此,很难改……但是,以后我做事会先征询徐先生和夏瑜的意见。” 第75章 信任 又沉默了一会儿,徐真忽然笑了起来:“杀得好!” 夏瑜和王达安看着徐真的眼神变得惊愕起来。 “怎么?”徐真反问道,“难道你们以为我不想杀他么?” 王达安听到徐真那么问,当即答道:“这种畜生,自然该杀!” 夏瑜暗叹一声,心想,达安所做的事情和先生的脾性有些相合…… “我也想杀他,但是他只是一个小人物,不会影响大局,所以暂时没有杀他。”徐真摇了摇头,“以后,等我们的事业发展起来了,这样的人随手一枪就可以杀了……” “不过,既然你已经杀了他,也算是了结了夏瑜的一通心病。” 他看向王达安的双眼:“可是,你自己也知道,现在做这事的时机不对,且没与我们商议,就擅自去杀人,不提事情的发展会带来什么影响,就说你的安全问题,你考虑过么?” 王达安的神情变得更为惭愧。 徐真又说道:“县城近来发生了不少事情,现在的防守肯定不同以往,如果你在县城发生了意外,你让夏瑜如何自处?” 不等王达安说话,徐真便叹了口气,摆了摆手道:“奔行一夜,你也累了,先回去好好睡一觉,有什么事情等你休息好了再说。” 王达安无声地向徐真行了一礼,径直向自己的房间走去。 没过多久,徐真和夏瑜便听到了王达安的呼噜声。 徐真向夏瑜问道:“昨天劳累了一天,夜间又和我们谈了不少时间,他竟还有体力和精力跑去县城杀人?” 夏瑜苦笑道:“达安的身体向来健壮,常以野蛮人自居,在我所认识的友人中就数达安最能打。” “在日留学期间,寻常两三个日人都不是达安的对手。” “那时,不管是谁犯错,学校都常常偏袒日人,所以不管打输打赢,只要和日人起冲突,我们都会吃亏。” 顿了顿,他继续说道:“达安吃过几次亏,就想堂堂正正地赢过日人,让学校也无话可说,便苦练各项竞技体育项目。” “达安的身体强壮,在体育一道上很有天赋,曾在各种比赛中,多次堂堂正正地胜过对手。” “他非常乐于在胜利后,去日人面前耀武扬威,看日人对他嫉恨,又无可奈何的模样……先生不要以平常人的目光看待达安。” 徐真听得心头畅快,赞叹道:“野蛮其体魄,文明其精神……王达安在这点上做得很好!” 犹豫了一下,夏瑜又说道:“先生不要怪罪达安,他的性格虽然冲动了一点,但是心地赤诚,且绝不会轻易毁诺。” “曾经有友人托他从日带一封家书回国,达安答应了,归国后却发现友人的家人已经搬家,不知道为何没有告知那位友人。” “最终达安寻找了一月有余,才寻找到了那位友人的家人,替人送好了家书。” “王达安确是个赤诚的人,我不怪他,只是担心他。”徐真叹息道,“他这样的性格不受约束的话,将来会吃亏。” 他转身,拍了拍夏瑜的肩膀:“你和王达安都是我的同志……” “以后或许会有更多的人理解我们的所作所为,然后心甘情愿地加入我们的队列,成为我们的同志。” “就像你正在训练的未庄贫民,他们的觉悟正在提高,将来定然能成为我们的同志。” “可是,现在我们的同志屈指可数,若是因性格因素,导致王达安出了事,让我们的同志减少一人,让我如何是好?” 没想到徐真会说出那么一番话,夏瑜感动道:“我明白了,我会把先生的话转达给达安,以后也会多多约束达安。” 徐真又无奈地拍了拍自己的脑门:头痛道:“县城原本就紧张,现在被那么一闹,那位县令肯定很快就会有所行动……” “我原本还在犹豫,是否要和王达安一起去见见新军中的同盟会会员,经过这事之后,我是走不动了。” “先生自然是不能走的。”夏瑜连忙说道,“先不说先生的安危问题,就说现在这局势,一旦县城有所动作,我们就要趁机从未庄向外扩张……” 说着,他的神色有些担忧:“这是先生定下的计划,要是没有先生掌控大局,我担心会出现变故。” “我的确不能轻易离开。”徐真点了点头,立马又摇头,“可是,我又不大放心让王达安一个人去见闽浙新军内的同盟会会员。” 夏瑜却说道:“达安确实有些冲动,不过达安在大事上一向分得清,从来没有因冲动而破坏大事。” 徐真看向夏瑜的眼睛:“你认为王达安可以把事情做好?” “可以!”夏瑜坚定道,“我认为,达安可以把事情做好。” “好!”徐真舒了口气,“那就让王达安带着银子去找那位会员,帮我们买回枪支弹药。” 见到徐真没有丝毫迟疑便选择相信自己的话,夏瑜的脸上反而出现了迟疑:“达安刚刚因冲动犯了错……先生就因为我那么一句话,便放心把几千两交给达安,让达安带着银子,去购买枪支弹药?” 徐真笑着拍了拍夏瑜的肩膀:“如果我连你都不能相信,那我还能相信谁呢?” 看着徐真真诚的目光,夏瑜愣在了原地:“先生,我……我立马写信给另一位同窗,看他是否能一同赶去福州。” “如此一来,肯定能保证这次交易顺利进行。” 徐真高兴道:“很好,多个人也多份保障。” 他扫向地上的脑袋,嫌弃道:“把你三伯的脑袋处理了,扔在这里怪吓人,要是被人看见了,指不定会传出什么谣言。” 夏瑜幽幽叹息了一声,复杂地走向那颗脑袋。 记得幼时,他还叫这人“三伯”。 走到如今这步,他与这按辈分是他三伯的人早已没了亲情,只是回想起某些画面,还是会有些难受…… 快到下午时,王达安才又醒了过来。 想起自己在冲动之下所做的事,他有些懊恼。 徐先生说的让他帮忙去联系同盟会会员,商量购买枪支弹药的事情,肯定产生了波折。 更为严重的是,以后定然需要更多的时间,用更多稳妥的表现,才能修复徐先生对他的信任…… 他与夏瑜认识多年,但是与徐真认识不过一天而已。 他自问,要是身份交换一下,把他换成徐真,他也会对自己能否做好事情表示怀疑,也不会再贸然把重要的事情交给自己。 这是人之常情,他不怪徐真不能信任他。 这是他冲动所需要付出的代价。 不过懊恼归懊恼,但一想起自己昨晚在那人恐惧的目光中,亲手把那人的脑袋砍下,他心中便感到一阵畅快…… 可是,出乎王达安意料的是,等他再一次见到徐真时,听到的第一句话却是:“你什么时候能出发?” 第76章 先生既然称呼我为同志 “出发……”王达安愣愣地看着徐真。 “县城局势紧张,我们更急切地需要枪支弹药,所以要求你立即去做事,一刻都不能耽搁。”徐真开玩笑道,“怎么?难道你不愿意帮我们这个忙?” “不不不……”王达安连忙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先生……还能信任我?” “夏瑜说能信任你,我自然能信任你。”徐真看向王达安的眼睛,“你能帮助我们把事情做好么?” “购买枪支弹药一事,决定了我们下一步的行动是否能成功,对未庄事业的发展至关重要。” 王达安深吸了一口气,坚定道:“先生请把事情交给我!” 徐真笑着鼓励道:“我和夏瑜都相信,你不会让我们失望。” 王达安决然道:“要是带不回枪支弹药,我也无颜回来见先生,便让人把自己的脑袋提回来见先生!” “不至于此。”徐真哭笑不得道,“你比那点银子重要得多,就算中途发生变故,导致事情失败,也不要感到惭愧。” “意外常常发生,没有人敢保证自己做什么事情必然成功。” 见王达安还是一副决然的模样,徐真语重心长道:“人比多少钱物都要重要,此去不管发生什么,最重要的是你人能安然归来。” “我明白了。”看着徐真真诚的面容,王达安知道徐真说的不是假惺惺的场面话,而是真的担心自己的安全,心中不由得一暖,神情也松动下来。 “我想让你去见的那人是新军第十镇的一位名为许智的协统。“徐真以右手食指沾水,在桌面上写出人名,“但是我不知道此人的驻地在何处,只是听说新军驻地在福州一带,原本想让你直接去福州一趟。” “许智……”王达安盯住桌面上的字,“先生确信这人是同盟会的人么?” 徐真原想说“八九不离十”,忽然想到,这一世不能排除某些他不知道的变化发生,导致事情走向另外的方向,便收回了这句话。 想了想,他向王达安问道:“同盟会能否通过某些暗号确认彼此的身份么?” “可以。”王达安肯定道。 徐真点了点头:“那就好,要是能见到这位协统,你就先确定他是否是同盟会的会员,再决定怎么做事。” 喝了口水,他继续说道:“我们这里距离福州太远,不下于五百公里,来回一趟,所需要的时间不短。” “而我也不确定许智是驻扎在福州,还是在其他地方,如果让你直接去福州,可能会白跑一趟,反而浪费我们的时间。” “所以,在与夏瑜商议过后,我们决定让你先去一趟临安。” “临安?”王达安立即起身,“我去过临安两趟,对临安比较熟悉。” “别急,听我说完。”徐真摆了摆手,让王达安坐下,“我们这儿距离临安不过几十公里,去一趟所需要的时间要远少于去一趟福州所需要的时间。” “你先去临安,到了之后自行打听一番新军的具体情况,问清楚对方究竟驻扎在哪里。” “如果能打听到的话,也可问问这个许智是哪里人……临安是个大地方,应该也有新军驻扎,如果能够直接在临安联络到许智,或者联络到许智身边的人,那便是非常幸运的事情。” “不过谁也说不清事情会怎么样,你见机行事便好。” 沉默听着的王达安点了点头。 缓了一会儿,徐真接着说道:“我们用于购买枪支弹药的银子约有四千两左右,这次让你带两千两过去,先打通这个渠道。” “要是成功地打通了新军这条渠道,我们便可以通过这个渠道源源不断地进行后续的交易。” 王达安赞同道:“这是稳妥的做法。” “你也知道未庄现在的情况。”徐真叹了口气,“未庄贫民的觉悟虽然有所提高,但是还没有高到能被我们称为同志的高度,所以暂时可以用他们做事,但是不能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他们……” 王达安明白徐真的意思,毫不犹豫道:“我一个人就能把事情做好。” 徐真摇了摇头:“让夏瑜找几个可靠的人与你一起去。” “你要知道,可以告诉他们什么,不可以告诉他们什么。” 王达安张嘴想要说话,却被徐真摆手阻止。 “未庄这边能给你的东西不多。”徐真又道,“原本有两头驴,但是……那驴不听话,有一头被打瘸了,就只能给你一头。” “去了临安,要是合适的话,你可以买一匹马,万一要赶去其他地方,或者是回来……哦,达安会是否会骑马?” 听到徐真的问题,王达安点头答道:“我学会骑术,不说精通,骑马短暂的赶路不成问题。” “那就好。”徐真高兴道,“买马的时候不要吝啬,你选匹好马,银子我们另外给你。” 王达安挠了挠脑袋,不大好意思道:“我不会选马……” 徐真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然后摇了摇头:“我也不懂这个,到时候你看着办,别被别人宰得太厉害就好。” 说完这个,徐真想了想,又说道:“未庄现在有洋枪三支,子弹不到二十,不能全都给你,这儿要留一支……” 王达安打断道:“我只带走一支枪,十发子弹,以防意外发生。” 徐真皱眉:“只带一支枪?” 王达安忍不住笑道:“子弹只有十发,带更多的枪又有什么用?” “确实如此!”徐真跟着笑了起来。 笑了一阵,他接着道:“你去过东洋留学,又走过不少地方,本来不应该向你多啰嗦什么,但是到了现在,还是忍不住向你多说两句。” “先生请说。”王达安低头听着。 放下水杯,徐真严肃交代道:“此去临安,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但是切记,一切以你的安全为主,要是无法联系上新军中的同盟会,你也不用强行为之。” “至于洋枪么,我们另想办法就是。” 王达安起身,恭敬地向徐真行了一礼。 又交代了两句,徐真让王达安去和正在给王安达去临安做准备的夏瑜辞别。 看着王达安的背影,他又忍不住说道:“本来是我们求你做事,看起来却像是你要求着我们让你去做事。” 这话说得有些别扭,但是王达安听懂了,他转身郑重地对徐真鞠了一躬:“先生既然称呼我为同志,那么先生就该知道我心中所想。” 说完,他大步走出了门。 同志啊……徐真默默地看着王达安走远,心中感慨万千。 回到房间里,他严肃地把今天的心得记下。 事实上,他在前世也没有多少带领团队的经验。 但现实却推着他走到了如今的地步,他别无选择,只能从现实中吸取经验,让自己时时进步。 这些革命青年心性赤诚,却也有各自的脾性,需要根据脾性去安排他们做合适的事情,或者安排合适的搭档…… 他一边在心中想着这些,一边把这些东西变成有条理的文字,记录在他的笔记上。 事已至此,徐真只能战战兢兢地摸索着前进。 那些革命青年在摸索着前进,都认为他徐先生什么都懂,开口就是让人无法反驳的大道理,却没有人知道,每到深夜时,他总是在反思中难以入眠…… 第77章 平静不了多久 与夏瑜告别之后,王达安立即便向临安出发,没有丝毫的耽搁。 与王达安同行的除了一头载着一些货物与银子的驴子之后,还有夏瑜挑选的三个可靠的陪同者,以及一支洋枪。 送走王达安,夏瑜回到赵家,对徐真回报道:“先生,达安已经出发,我挑了三个机灵点的陪着达安一起去。” 徐真抬头看向夏瑜:“都安排好了?” “安排好了。”夏瑜回道,“按照先生的说法,我们把银子藏在特制的机关盒子内,有其它东西掩盖,应该没有人能发现那头普普通通的毛驴身上会运有那么多银子。” 徐真深吸了一口气:“能不能买到枪支弹药,就全靠达安了。” 夏瑜笑道:“先生放心便是,达安走南闯北,去过不少地方,出行经验丰富,且自己身手又好,一定能安然归来。” 徐真起身,伸了个懒腰:“接下来,我们等着便是。” “等?”夏瑜问道,“等达安归来么?” “还要等县城的变化。”徐真冷笑道,“那个李县令在县城当了那么久的缩头乌龟……这次白家又有人被杀,我看他还能忍多久。” 他看向若有所思的夏瑜,吩咐道:“看紧未庄,不要让任何别有用心的人随意离开未庄……我听说那个赵老太爷的本家赵白眼似乎被吓到了,想要逃出未庄?” 听到徐真提起赵白眼,夏瑜立即说道:“他确实想要逃出未庄,应当是看见赵家的惨状被吓坏了,但是我派的人已经封锁了未庄周边的道路,几次都把他堵了回来。” “我问他为什么要跑,他只说要去外面干活,或者说要去看某某亲戚,所以我没有处置他,只是把他劝了回来。” “平静不了多久了,手段需要强硬一点。”徐真残酷道,“要是他再想跑出未庄,那便直接杀了他,把这一不稳定因素去除。” 夏瑜点头应是。 想了想,徐真又说道:“建房子的事情继续进行,但是不要扩大规模,可以让他们轮流去干活。” “现在更需要做的是看紧未庄,牢牢地把未庄掌控在我们的手里,绝不允许任何意外变故发生。” 他殷切地拍了拍夏瑜的肩膀:“能做到么?” 夏瑜猛然站直,坚定道:“先生请放心,未庄一切都在我的掌控之中。” “如此便好。” 徐真抬头看向湛蓝的天空,双手负后,声音低沉道:“夏瑜,我们的事业即将迎来大变局,也将迎来巨大的考验……” 身后的夏瑜感受到了徐真身上的沉重感,默默地说道,先生,我们的事业一定会成功的! …… 在下午时分,徐真等待的变化便来到了未庄—— 两个小官吏带着几个大头兵悄悄地进了未庄。 他们本来是想去赵家,但是在中途却“意外”地撞见了钱家的假洋鬼子,便被假洋鬼子热情地招呼到了钱家。 半个时辰后,吃饱喝足的官吏与大头兵心满意足的离开了钱家。 送到家门口,眼神闪烁地看着几人离去,假洋鬼子一转身,便小跑着向赵家而去。 见到夏瑜和徐真,假洋鬼子的脸上露出标志性的谄媚笑容,连忙禀告道:“他们是来收税的,县城的李县令想要收一个什么镇压革命党的税。” “说什么革命党杀人无数,在县城留下……留下多桩血案,如果不镇压下去,我们都没有安生日子过。” 说完这些话,他生怕徐真和夏瑜误会,连忙义愤填膺地反驳道:“这话简直就是胡说八道!这未庄不就很安生么?难道有什么地方比未庄还安生?” “不瞒你们说,我听了他们的话,当场就想反驳,但想着还有正事要做,这才耐着……” “好了好了。”夏瑜摆手打断了假洋鬼子的话,忍不住问道,“镇压革命党的税?这是什么税?我从来没有听过。” “这是李县令新增的税。”假洋鬼子解释道,“据说,那位李大人深知民间疾苦,就将明年乃至后年的税提前到今年,以镇压……镇压革命党的名义征收。” “只要今年交了这税,那么明后两年就不用收了……” 说到这儿,他想起了什么,忽然“啊”了一声,又说道:“不对,前两年就把明、后年的税收了,所以这税收的是更后面的两年。” 夏瑜听得直皱眉:“如此收税,符合官府的定例?” 假洋鬼子向上指了指:“县令身为父母官,想收些税自然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上头只要打点好了,没有人会追究这一点小事。” 一直沉默听着的徐真忽然问道:“李县令要收多少银子?” 假洋鬼子谄笑着向徐真答道:“税吏告诉我说,不论贫富,一家收一两银子。” “一两银子?”夏瑜冷笑道,“他是想把治下百姓都逼死么?” 假洋鬼子苦着脸道:“确实太多,而且县令只要现银……” “现银?”徐真问道,“贫困户哪里来的那么多现银?” 他和夏瑜对未庄贫困户的家产最是清楚不过。 那几十户连饭都吃不饱,哪里来的什么现银? 所以李县令想要收的税,按照常规手段,根本不可能收齐。 “这就是他们先来找钱家的缘故。”假洋鬼子叫苦道,“李县令强制收税,要我们富户作为担保,替官府在地方催税。” “最后不管这税收得怎么样,官府只要看到银子就行。” 徐真明白了他的意思:“你的意思是说,你们相当于中间人,官府其实是想让你们上缴银子,至于你们自己最后能不能从贫民那里收回你们的银子,官府不管?” “对,对,对,就是这个意思!”假洋鬼子连连点头,“反正要我们先交银子,最后能拿回多少,各凭手段。” 看见徐真和夏瑜的脸色都不大好看,他连忙说道:“未庄的贫民就那点家产,虽然现在有了一点改善,但也只能勉强糊口,就算把人逼死也逼不出一两银子……最后受损失的定然是我们。” 徐真笑了笑,又问道:“以往官府也是那么收税么?” “并不经常。”假洋鬼子说道,“大多时候是税吏带着大头兵下来催税,这次大概是因为收的是现银,或者是因为官府知道收不上来这税,所以才想出了那么个办法。” 他越说越生气,忍不住骂道:“不知是哪个王八蛋想出的主意,我们这些富户就有现银么?王八蛋……王八蛋……真该革了他们的命!” 因为自身利益受损的缘故,他这次确实是十分气愤。 在杀人如麻的革命党手下,钱家只出了一点粮食后,便毫发无损,可你个李县令张嘴就要钱家上缴几十两银子,这还有天理么? 他愤愤地想,真该革了那帮王八蛋的命,看那帮王八蛋还能不能那么神气…… 第78章 扩张方向 假洋鬼子义愤填膺地骂了好一阵。 看那模样,是出自真情实感,好似自己真的成了一个革命党。 徐真看着有点好笑,摆了摆手打断了假洋鬼子的咒骂:“你放心,我们不会让你交这银子。” 听见这话,假洋鬼子高兴起来,向徐真恭维道:“我们革命党做事就是公道,只做锄强扶弱的事,和官府就是两个样!” 徐真没有搭理他的恭维,只是吩咐道:“你去收税的消息告诉给未庄的富户……今晚之后,要让全未庄都知道这个消息。” 顿了顿,他继续说道:“不止要告诉他们收税的事情,还要告诉他们为什么要收税。” 假洋鬼子眨了眨眼睛,有些茫然地道:“为什么要收税?这不是李县令要收税么?” “还有事情的缘由。”徐真说道,“你还要告诉他们,革命党又在县城造成了几件血案,连李大人的师爷都给杀了……” “师爷……”假洋鬼子身体一震,“师爷……师爷被杀了?” “区区一个师爷,不能杀么?”徐真似笑非笑道,“你以为革命党是靠嘴吃饭?” 假洋鬼子的脸上又换成了讨好的笑容,想要说些什么,却被徐真打断:“你还要隐晦地告诉他们,县城内也非常紧张,李大人对革命党畏之如虎,缩在县衙不敢出门,这一县之地,大部分已经脱离了李大人的掌控。” 假洋鬼子连连点头。 又交代了两句,徐真让假洋鬼子下去做事。 等假洋鬼子走后,徐真笑道:“那位李大人的加税之法硬生生地把一个骑墙派逼成了革命党,真是有趣的一件事。” 忍了好一会儿的夏瑜厌恶道:“官府根本不拿人当人……一户收一两银子,钱家这样的大户只是咒骂,还不至于伤筋动骨,但是那些贫困户无论如何都交不上银子。” “如果没有我们的插手,他们或是把仅剩的一点良田卖掉,或是卖儿卖女,又或是逃亡他处……” “一夜之间,那些勉强维生的贫民便走向了破产,不知多少人会被活生生的饿死!” “官府的这次收税十分不得人心,不仅贫民厌恶,就连钱家这样的富户都十分厌恶。”徐真摸着下巴,眼神怪异道,“这位李大人镇压革命党的胆子没有,但是借这名义敛财的胆子他有,而且还很大。” “先生的意思是?”夏瑜疑惑地看向徐真。 “镇压革命党?革命党是谁?”徐真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夏瑜,“真正的革命党就你和我,又不是成建制的起义,需要那么多银子来镇压么?” 夏瑜恍然道:“先生是说,那个狗官只想要银子,而镇压革命党只是托词?” 徐真分析道:“县城内就有不少手持洋枪的士兵,既然是镇压革命党,那为什么不把这些人派出来,反而执着于收银子?” “退一步说,就算那狗官收到了税,就能镇压革命党了么?” 想都不想,夏瑜直接摇头道:“银子不是洋枪……即使狗官拿到了银子,一时半会也没有什么用。” 徐真起身,在大厅内踱了两步,说出了自己的判断:“依我看,那狗官之所以不顾民怨,来那么一次涸泽而渔的收税,说不定只是想捞一笔大的,再想办法离开这地方。” “只要他成功地带着银子跑了,那革命党闹得再大又和他有什么关系?” “这……”夏瑜犹疑道,“身为朝廷命官,这狗官那么做,上面不会砍他脑袋?” “如果他手上没有银子,那么这狗官或许会倒霉。”徐真摇了摇头,“但是这狗官当了多年县令,不知道贪了多少民脂民膏,再加上这次捞到的银子,他就有了保命的底气。” 夏瑜叹息一声:“这样的狗官都能不死,这大清真是……真是走到了尽头。” 说完,他看向徐真,恭敬地请示道:“先生,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接下来……”徐真看向天空,吐出一口浊气,“接下来,不管那狗官是要真的来镇压革命党,还是假的镇压革命党,我们都当做是真的,在未庄制造出紧张的氛围。” 他看向夏瑜,说出了自己的计划:“未庄那些富户听说官府的收税之事后,肯定会来找你。” “不需要顾忌什么,你直接向他们许诺,只要他们把答应的那些钱粮全数交出来,你就保证可以免除他们的税收。” 夏瑜语气强硬道:“今时不同往日,以我们现在对未庄的掌控能力,即使没有税收的事情,他们也愿意把钱粮交出来……这由不得他们选择。” “我们不做逼迫,那些钱粮都是他们心甘情愿地交出来的。”徐真解释道,“经此一事,他们会更加厌恶官府,而不是我们。” 夏瑜应了一声,把徐真的话记住。 徐真又轻描淡写道:“稳住未庄之后,便开始向外扩张。” “扩张……”夏瑜难以压抑自己的激动,“先生,我们应该怎么扩张?” 徐真看向远方:“我听说前些时间就有隔壁村镇的贫民前来打听,我们这儿是不是招外村人?” 这是徐真和夏瑜都知道的事情,所以没有等夏瑜回答,徐真便接着说道:“眼见为实……未庄的变化对他们很有说服力,这就意味着,我们的扩张有了基础。” 夏瑜赞同道:“未庄的变化就是证据。” “正是这个道理。”徐真沉声道,“晚上立即排派出可靠的人手,去周围三个村庄串联,记下有哪些人愿意加入我们的队伍。” “串联的对象以贫民为主,当然,普通的家庭也行,我们不能把他们拒之门外。” “至于派出去的人手,除了可靠之外,最好是与所去的地方有亲戚关系,或者有认识的朋友,如此可以增强说服力。” “我待会儿就派人去。”夏瑜严肃道,“我们既给粮,又能给他们保证,不需要他们交税,吸引力很大,我想几乎不会有人拒绝我们的邀请。” “不要掉以轻心。”徐真强调道,“我希望这次串联达到的效果是,一旦我们传出命令,那么就能立即控制住这三个地方!” “我明白了。”夏瑜低下头,表示受教。 思索片刻,徐真接着说道:“顺带让他们打听一下这三个地方的富户是什么情况……要问清哪些是做了不少恶事的富户,哪些是喜做善事的富户。” “当然,对于贫民也是一样,若是有人做了不少恶事,那就不能吸收进我们的队伍,以免污染了我们队伍的纯洁性。” 夏瑜点头道:“在未庄我就驱逐了两个心思不纯之人。” “做得很好,我们不能把害群之马收进我们的队伍中,否则会败坏我们的名声。”徐真语重心长道,“只要有一件败坏我们名声的事情发生,那么就算我们做了十件好事,也弥补不回我们的名声。” 夏瑜看向徐真的背影,忽然说道:“一旦开始大张旗鼓地扩张,我们的存在就再也无法掩盖……” “不需要再掩盖什么。”徐真自信道,“只要我们以未庄为基地,开始扩张,先占据另外三个村镇,采取措施,将之变成稳固的基地,我们便再可继续向外扩张。” “县城的狗官既然龟缩不出,那我们就趁机占领广阔的村镇地区,最后把那狗官牢牢地封死在县城那。” 他把自己的扩张思路一说,夏瑜非常赞成。 应付了几句,把兴奋的夏瑜送走后,徐真回到房间,脸上的自信荡然无存。 翻开自己的用作记笔记的纸张,简单地记下自己今天所做的安排,最后写下自己的感想—— 枪支弹药还没有买回来,我不知道那么做是否急迫了一点,但是我感觉时机成熟了…… 县城还有把总的兵,还有不少的洋枪,不可轻视他们…… 手中的笔在这里停下,徐真长长地叹息一声,又写下一句话—— 我不知道我所做出的决定会导致什么后果……不知道前路是否会有波折……没有人能给我参考意见……我只能那么走下去,只希望牺牲能够少一点…… 第79章 我永远和你们站在一起 当夜,利益受损的未庄富户同时前来寻找夏瑜。 之前为了防备革命党,他们就已经交了粮食,现在却还要让他们交税,且是以现银交税,他们心中肯定不服。 夏瑜向众人保证新税与众人无关,先安抚住众人的情绪,再督促众人把之前答应的钱粮交上来。 他与徐真索要的东西以粮食为主,并不强求现银。 比起交银子,这些富户自然更加接受上交粮食。 在这偏僻的乡下,想要银子哪有那么容易? 更加重要的是,官府要收的税不只是简单的一户收一两银子,而是要富户分担所有未庄贫民应付的银子。 那么,谁多承担一点,谁少承担一点? 这是一个巨大的问题。 要是徐真和夏瑜不在,在官府的施压下,以之前的赵、钱两家为首,多多少少会凑一点银子应付官府。 但是,既然夏瑜这个省城派出来的特派员发话了,他们自然是不想浪费银子去应付县衙。 反正不管发生什么,以后都追究不到他们的头上。 众人来时群情激奋,走时却脸带笑容,琢磨着尽早把许诺的粮食给送到粮仓去…… 把这些人送走,夏瑜稍作休息,又把自己麾下的队伍,除了正在未庄周围放哨的数人之外,都叫到了赵家。 今天少见的停止了一天诉苦活动,加上一个下午就传得沸沸扬扬的收税问题,众人都察觉到了马上会有大事发生。 他们早已不是当时那些未经训练,一无所知的贫民,即使猜到有大事发生,大多数人也不是惶恐不安,而是在兴奋中夹杂着一些忐忑。 夏瑜令众人在赵家的院子中席地而坐,还没来得及说话,便听到有人问道:“特派员,我听说县衙要收税?” 声音一响起,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说话的张顺子。 夏瑜也跟着看了过去,严肃道:“张顺子,忘记我们的规矩了么?” 听到夏瑜那么说,张顺子连忙笔直站起,双膝并拢,大声重复道:“夏特派员,我听说县衙又要加税?” “不错。”夏瑜直接说道,“今天才传来的消息,县衙要以镇压革命党的名义多收一次税。” 他伸出右手食指,面无表情道:“每户收一两银子?” 夏瑜的“一两银子”一说出口,众人短暂地安静了片刻,然后骤然响起嘈杂的喧哗声。 眼见就要建好自己的房子,眼见日子越来越有盼头,却要被这一两银子把自己重新打回地狱? 这是他们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的事情。 “安静!”夏瑜的右手向下一压,“有什么问题,一个一个说。” 站着的张顺子连忙举起手。 在他之后,几乎所有人都举起了手。 夏瑜便指向张顺子:“张顺子再问一个问题。” 张顺子舔了舔嘴唇,有些忐忑地问道:“我们……我们需要交银子么?” 不止他有这个疑惑,现场所有人最关心的都是这个问题。 看着那一张张朴实的面孔,那一双略带忐忑的双眼,夏瑜反问道:“你们在担心什么?” 不待众人回答,夏瑜便指向自己答道:“你们在担心我是官府中人,所以会强制你们交税?” 坐着的众人互相对视几眼,沉默以对。 夏瑜的声音变得更加严肃:“我曾经说过,既然加入了我们的队伍,那么不管以前有什么恩怨,自此以后我们对彼此都要有最大的信任。” “我信任了你们,但……你们对我的信任只有那么一点么?” 张顺子张开嘴,想要说话,却被夏瑜摆手阻止。 “如果你们信任我,那么又怎么会认为我会与县衙的那位县令站在一起,把你们往死路上逼?”夏瑜环顾盘坐的诸人,“每户一两银子,你们哪一户能够交出这银子?” “我知道,有人倾家荡产,或许勉强能够凑出来,可是交了银子之后,又该怎么办?” 张顺子咬牙道:“夏特派员,我们拿不出一两银子。” “我知道……我都知道。”夏瑜示意张顺子坐下,再次环视一眼诸人,“我们在这艰苦训练,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防备革命党么?” “要是没有我们,那赵家的赵秀才不知道还会杀害多少人,不知道要给未庄造成多大的损失……我们冒着生命危险去做事,结果却要被加税,这是不公平的事情。” 他所说的每一句都说到了未庄众人的心底深处,勾起了众人心中的强烈不满的情绪。 有人听着夏瑜的话,脸上甚至不由自主地出现了咬牙切齿的神情。 夏瑜深吸了一口气,真诚道:“我想办法让大家吃饱,再想办法把大家组织起来,让大家彼此互助建房子,让大家最后都有新房子住……” “我曾经说过,我们以后会有吃的,会有穿的,会有住的……” 他的手狠狠地向下一挥:“我们靠自己的双手,流下了不知道多少汗水,才创造的一切,不是用来变成现银,去孝敬给县衙的官老爷!” 理论上说,身为特特派员的夏瑜自己也是官老爷,但是义愤填膺的众人自动忽略了这个问题。 也许和夏瑜平时的作风有关,未庄的贫民在大多时候都不把他和县衙的那些官老爷放在一起对比。 本就对收税不满的未庄贫民听着夏瑜的话,脑子里自行出现了自己辛苦努力才创造的生活化为泡影,又回到吃不饱,穿不暖的可怜生活,而县衙那些官老爷却吃得满嘴流油的场景,便再也压抑不住自己的怒火。 “狗官!”张顺子腾地站起,“夏特派员,我们不怕狗官!我们进县衙,把狗官抓回来……” 虽然他们一直在背后暗骂那些大人为“狗官”,但是在那么多人面前把那些人骂为狗官,还是第一次。 但是听到的人都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反而感到一阵畅快,纷纷低声附和起了张顺子的话,要“打进县衙,把狗官都给抓起来”。 即使是一向低调,不喜欢多说话的王二狗这时也激动得面红耳赤,嘀咕着“要痛打一顿狗官”。 看这情形,似乎只要夏瑜一挥手,那么他们就能向县衙进军。 这是一个很有诱惑力的想法,但是夏瑜知道,正如徐真所说,时机还没有成熟…… 等众人稍稍安静一点,把情绪发泄得差不多之后,夏瑜才说道:“这些事情自然有我处理,你们不需要担心那么多,只需要和往常一样,每日坚持训练便可。” 缓了缓,他诚挚说道:“我之所以说那么多,只是为了告诉你们,我夏瑜,会永远和你们站在一起。” 第80章 未庄扩张的起始 夏瑜双眼真诚,语气坚定,极富感染力,只要听到的人都不会认为他是在以谎言安慰他人。 在场的数十人心中同时一暖,忐忑的心也随之安定下来。 有人忍不住说道:“要是夏特派员是县令就好了……” 这话一说出来,立即有人附和道:“要是夏特派员是父母官,那……我们早就过上好日子了!” 众人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人在无助之时,会本能地向外寻找依赖,或是寺庙里的仙神,或是心目中大公无私的青天大老爷。 如今,夏瑜与徐真把他们组织在一起,让他们可以不必忍饥挨饿,他们便自动地把夏瑜看成了可以给他们带来公道,带来好生活的青天大老爷。 …… “人心可用,但是……我们不是你的父母官,更不是你们的青天大老爷。” 站在漆黑的房间内,徐真透过窗口,看着外面众人的的神情,听着众人的交谈,微微摇头。 “你们想要的一切只能靠你们自己的双手争取……其中或许有牺牲,但是一定会迎来美好的结局……” “如果你们能够认识到自己的敌人是谁,认识到应该靠自己的双手……不求仙神庇佑,不求青天大老爷……不惧牺牲,不惧艰苦,将革命进行到底,那么我就可以称呼你们为同志了。” 未庄的贫民有了觉悟,但还不够高。 但是徐真也没有失望,反而觉得异常欣慰。 敢叫出“狗官”,敢说出“打进县衙”,甚至于敢肆意谈论县衙的官老爷,就已经是巨大的进步。 在他和夏瑜刚来到未庄的时候,他们唯唯诺诺,连赵家都不敢直视,与现在不可同日而语。 徐真乐观地相信,过不了多久,他就可以直接称呼某些人为同志。 …… 夏瑜令众人安静下来,再次强调道道:“不管是加税,还是什么,只要我在未庄,就会永远地和你们在一起……你们不需要担心这些事情。” 顿了顿,他继续说道:“明天的训练照常进行,只是把建房子的时间缩短成下午的两个时辰,抽调一部分人轮流去干活。” “没有抽到的继续训练,或者是去未庄附近巡逻……现在革命党在县城闹得厉害,又制造了几件血案,我们应该加强对革命党的防备,不可掉以轻心。” 他看向王二狗与另一人,笑着问道:“那么一来,抽签抽中的两家就要晚上两天才能住上新房,你们会不会介意?” 王二狗和另外一人连忙摇头。 “那就好。”夏瑜看向众人,又说道,“今天把你们叫过来,除了收税的事情之外,还有另外一件重要的事情需要告诉你们。” 众人的目光聚集到了夏瑜的身上。 要是以往,夏瑜会感到有些不自在。 但是在这时,他却感到没有丝毫的不适,反而从这些注视而来的目光中感受到了强大的力量感。 一个人无论如何都进行不了革命,他想要进行革命,肯定要依赖这些注视而来的目光。 他手下的队伍在进步,而他夏瑜也不是停滞不前…… 一边想着这些,夏瑜一边条理清晰地说道:“据我所知,县城内那位县令大人的师爷被革命党给杀了。” ”那位县令大人气急败坏,才会想出先收税,有了足够的钱,再去对付革命党的馊主意。” 听到这个消息,盘坐在地上的众人没有丝毫的共情,反而都都幸灾乐祸地笑了起来。 在他们看来,要是革命党把县令杀了,那才是一件大好事。 像赵家那样的革命党不是好人,而县城的那些官老爷同样也不是什么好人…… “我知道,你们不会为师爷的被杀而感到难过,但是……革命党杀了人也是事实。”夏瑜严肃道,“所以我们未庄也该对革命党更为警惕,就像我刚才说的,而且……” 他看向远方:“而且,只我们未庄还不够,不足以限制革命党的活动。” “只有把周围更广阔的地域都纳入我们的巡逻范围,使其连成一片,那么革命党就失去了活动的空间。” “但是只有我们这点人自然不可能在那么大范围内巡逻,所以我决定从东乡、西乡,还有周家庄这三个地方招人,充实我们的队伍。” 这支队伍早已把听从夏瑜的命令养成了习惯,即使夏瑜没有找什么理由,直接宣布自己的命令,他们也会毫不犹豫地按照命令做事。 见众人反应如常,夏瑜不再多说,再问了一声,哪些人和这三个地方的居民有亲戚关系,或者有朋友在这三个地方住。 根据反馈,他留下了十五个人,以五人为一组,分成三组,令他们分别去三个地方。 去东乡的第三组是以王二狗为首的五人。 三队的队长黑子出过门,算是未庄少见的有见识的贫民,被夏瑜安排和王达安一起去了临安。 于是这队的王二狗因表现积极,便被夏瑜任命为代理队长。 考虑到包括王二狗在内,大家都是老实巴交的贫民,不善言辞,夏瑜便把应该怎么做,怎么说都讲得清清楚楚。 “你们悄悄地去,不要被太多人知道,见到对方,就说我们要招人,问对方愿不愿意加入,要是愿意的话,你们就让他带着你们去找周家庄的其他贫民……” “他们要是犹豫,你们也不必多说其他话,只要把自己的待遇一五一十地告诉他们,让他们自己考虑就是。” “但是时间不多,他们必须在你们离开前给你们答案。” “要是他们愿意加入我们,你们也不要直接应承下来,就说要经过我的同意。” “此外,要是他们在口头上说愿意加入我们,你们也要让他们暂时不要声张,安心等我的命令即可。” 扫过十多人的脸庞,夏瑜最后问道:“明白了么?” 众人纷纷点头。 忽然想起一事,夏瑜又说道:“你们去三个地方都要找可靠的人,把那里的大致情况打听清楚,问清楚有多少富户,有多少穷人……以及哪些人的风评不好。” “我知道你们不大记得住,也不可能问得很清楚,只要你们大概把事情问清楚就好。” 十多人连忙保证会把事情做好。 忍不住又多交代了两句,夏瑜才把三组人送走。 站在门口,远远看着十五人在前面的路口分成三组,各自去往自己的目的地,夏瑜心中忽然升起了一种难以形容的自豪之感。 “未庄的扩张从今天开始……后人会知道这一天么?” “倘若知道了,又会怎么评价这一天?” 第81章 造反的村民 看着夏瑜把人送走,徐真忽然想起一事。 前几天从县城回来的时候,他就想找个可靠的人去县城监视白管家。 但是他一时没有找到合适的人选,加之最近太忙,就忘了这事。 不过他倒没有忘记和白管家的约定,时时让夏瑜派人去观察那座荒山上是否系有红巾。 既然县城里面的那位李县令已经有了动作,那他也该让人去接触一下白管家,探查一下县城现在是什么情况,才好做出合适的应对。 等到夏瑜进门,徐真便把这件事说了,随后又说道:“找的人不必太机灵,但是要可靠,也不必和他多说什么,只让他去见白管家,把我的问题传达给白管家,再把白管家的话带回来就行。” 夏瑜有些担忧道:“现在派人进县城,会不会有危险?” “你是担心白管家?”徐真笑道,“如果是你、我进城,还需要担心自己的安全,但是你和我都不现身,派去的人反而是安全的。” 夏瑜明白了徐真的意思,把事情应承下来:“明天一早我就安排人去县城见白管家。” …… 这时候,白管家刚刚有气无力地回到家里。 他成为白家的主人,暂时执掌了白家的大权,可是这体验和他想象的完全不同…… 徐真一离开,白管家就给白文清举办了一场热闹的葬礼。 因没有多少银子,即使他把自己的身家都掏了出来,举办的葬礼的规模也没有李县令给方师爷举办的葬礼规模大。 且大部分有头有脸的人都被李县令邀请了去,就连他这种没有到场的,也送了一笔银子去,在白家这边自然就没有几个人来。 白管家不得已把旁边的居民,包括县城内的无赖流氓都叫了过来。 等人到齐后,他便开始了自己的表演,在葬礼上狠狠地哭了一场,中途哭断气了三次,表现得悲伤无比,好似真的是自己的亲人去世。 好歹我也给你哭了一场,比你给你老爹哭得还伤心,你这家业让我继承也算合情合理? 想到“伤心”处,白管家在宾客面前落泪不止,不得不以衣袖遮住双眼,最后在情绪崩溃之下,不得已进屋休息,让别人给他招待客人。 收拾完了白家的烂摊子,白管家住进了白家的大宅,成为了白家的新主人,享受起了白举人享受过的生活。 因县城局势紧张,这时人人自危,也没有多少人来找他的麻烦。 只有洗脱了嫌疑,知道那晚究竟是怎么回事的白管家能安心地享受自己得到的一切。 他没多少银子,生活倒是不奢靡,只是沉醉于那种白家上下都讨好自己的生活。 如此一来,他便没有多少动力去联系徐真。 既然在县城过得那么舒心,何必去联系革命党,自找麻烦呢?有时他想。 但没过多久,他就被李县令叫了过去。 根据李县令说,每家都为镇压革命党进行了捐献,而他白家的白举人父子都被革命党残忍杀害了,不应该比其他人捐献得更多吗? 白管家这才意识到,李县令确实对白家的田产没兴趣,但对白家的银子感兴趣。 可是银子都被徐真拿走了,他哪里来的银子? 但是他又不敢拒绝,在李县令面前唯唯诺诺地应付了几句,最后听到李县令让他拿出一万两现银时,他懵了。 浑浑噩噩地走出县衙,白管家回头看了一眼,咬牙暗骂道:黑心鬼,比革命党还黑! 走了两步,他又愤愤不平地骂道:真该让革命党把你们的命给革了! 心里骂得痛快,但是来自李县令的压力却没有减少丝毫。 白管家思来想去,决定先处置掉一部分田产,将之换成现银,到时候不管自己做什么选择,都有了余地。 他联系上了夏家,想让夏家接受田产。 在县城,只有夏家能一次性拿出那么多银子,接下他想要出售的田产。 可是这交易还没完成,夏家的那位三爷就被革命党砍了脑袋。 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白管家吓得浑身发抖,差点晕了过去。 这次是真晕。 他第一时间想到的是,这是革命党对他的警告。 可是细想之下,他又觉得是自己想多了。 夏家老三本来就把革命党得罪死了,最近一直战战兢兢地躲在家里,哪里都不敢去,没想到还是被杀了。 这应该是革命党对白家的报复,而不是对自己的警告。 想通了这点,白管家……还是很害怕。 他想过卖点田地立马带着银子跑路,但是又心痛于白家那么大的家业,最后也没有下定逃跑的决心。 今天同样被吓坏了的李县令又把县城内有头有脸的人到了县衙,气急败坏地催收银子。 白管家有幸作为参与者之一,也被邀请到了县衙。 如果放在以往,对于这种能够显示自身地位的事情,他会很高兴,但是在这种场合下,他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回到家,思来想去,白管家发现,联络革命党,让革命党在暗地里为自己撑腰,是个绝妙的办法。 那么一想,他对革命党也不是那么惧怕了。 心想,等明天一早,我就让人去黄山挂上红巾,联络上革命党再说。 然而,等他一觉醒来,还没来得及让人去捆绑红巾,就收到了把总手下那些洋枪兵在聚集的消息。 莫非是找到了革命党的踪迹?心虚的白管家下意识地想到了这个。 万一革命党落网了,会不会牵连到自己身上?他又满怀心事地想。 想着想着,白管家坐不住了,连忙找到人打听到底是怎么回事。 结果得知那些洋枪兵不是去镇压革命党,而是去镇压二十里外东安庄的暴民。 东安庄对白管家是个有些敏感的字眼,他又连忙打听是怎么回事,但问了几人,都说不知道。 花了点银子,找到一个洋枪兵打听,白管家才得知事情的经过。 原来在收到县衙要加税之后,东乡庄的乡绅催得急,被逼急了的王贵带着几个暴民乡绅给打死一个,还把税吏打了一顿,趁军士不小心,连洋枪都抢走了一支。 这洋枪兵最后得意洋洋道:“革命党我们找不到,就这几个暴民能跑哪里去?说不定过几天就能让你看一场砍头的大热闹……” 白管家已经没有心思听他吹嘘,听到“王贵”这个名字,他便有些心神不定。 几个月前,白举人想要购买这王贵的一块地,以便使自己在东乡庄的地连成一片,却遭到了拒绝。 这在白举人看来是不可忍受之事,当即令人去找这王贵的麻烦,却被王贵联合几个亲属把人都给打出了东乡庄。 当时,白管家也在场,还被王贵打了一拳。 王贵那人,看起来矮矮瘦瘦,却精壮无比,又会些乡下的拳脚功夫,两三个人都近不得身。 从那之后,白举人就一直想找机会弄死王贵。 要不是突然被革命党弄死,在抓王癞猴那次,白举人就能通过手段,顺手把王贵给当成革命党给杀了。 不行,得尽快找革命党撑腰! 想到王贵肯定记得自己,白管家心中又有些害怕。 那家伙都造反了,会不会突然跑进县城,有仇报仇,和革命党对夏家老三一样,把自己的脑袋给摘了? 越想越害怕,白管家急匆匆地赶回了家。 在他心中凶残无比的革命党现在反而能给他安全感。 必须尽快联系上老q,心神不宁的白管家心想。 第82章 未庄的远征军 回到白府,白管家怎么找也找不到合适的红布。 这年头,一般也不会有人在家准备红布。 找了好一会儿,他才在柜子里找到了白举人早早为白文清准备好的用来结婚的几块上佳的红色布料。 现在白文清已经死了,这东西自然用不着了。 也不对,他白管家以后还能用…… 忍痛用剪刀剪下一块,白管家看了看,又觉得有点小,索性再剪下一块。 叫来一个下人,他把话交代清楚,将两块红布交给下人后,生怕下人做事不力,导致革命党看不到他的红布,便郑重嘱托道:“去了那荒山,你找到最高那棵树,要爬高一点……在没有树枝阻挡的地方系上这红布,一定要保证在山下就能看到红布。” 交代完这些,又担心下人不尽心做事,忍不住说道:“这事办好了,回来有赏,要是办不好……” 说到这儿,他斜眼看着下人,威胁之意溢于言表。 下人小心地应了一声,连忙跑出白府,做事去了。 现在的白府是由白管家做主,没有人敢不听白管家的话。 看着下人消失在白府,白管家松了口气。 只要联系上老q,他的安全就有保障了……他想。 他在客厅坐了一会儿,忽然有下人进来禀告说,有人要见他。 白管家没有问客人是谁,便直接让下人把人带进来。 跟在下人身后走进来的人皮肤粗糙,衣服简陋,是个典型的庄稼汉,白管家对来人下意识地有点轻视,同时又很是奇怪,这人来找他做什么。 上下打量了一眼来人,他心中更感奇怪。 这人虽然表面看起来是个庄稼汉,但是站得笔直,且敢于直视他,胆量极大,完全与他印象中的唯唯诺诺的庄稼汉对不上。 这种气质让他下意识地想起了徐真。 当初徐真来见白举人的时候,也是类似的姿态,惹得白举人十分不喜。 心中一个激灵,白管家试探着问道:“可是……可是……可是……” “可是”了半天,他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对方。 来人在客厅中间站住了,看向白管家道:“有人让我问,为什么那么久了却不见红巾?” 是了! 白管家心中一个激灵,连忙挥了挥手,让下人下去做事。 等下人离开后,白管家立即起身,推了一张椅子,近乎讨好地对来人道:“坐……坐着说话,我先给你倒杯茶……” 来人不大适应这种情况,有些僵硬道:“我不喝茶,只问你问题。” 白管家心想,这革命党和老q一样,做事都是那么直接。 他把剩下的话咽下,对来人说道:“我正想去挂上红巾,告诉你们一件大事!” …… 来人没有在白府待多久,大致一刻钟后便匆匆地离开了白府。 安全感大增的白管家没有追究这人从哪里来的意思。 他明白,自己知道得越多就会死得越快,像现在这样,革命党让他知道多少,他便知道多少才是最安全的状态。 联系上了革命党,自觉有了人撑腰,他的胆气迅速膨胀,对什么李县令,还有什么王贵都不害怕了。 这些人再凶能有杀人如麻的革命党凶么? 悠闲地喝了口茶,白管家自豪地想,老q说得很对,在县城,就算把李县令计算在内,也没有人有他的势力大。 现在,整个县城内恐怕也只有他有心情悠闲地喝茶。 …… 徐真收到消息的时候是下午时分,太阳刚刚偏西的时候。 夏瑜把县城的局势与东乡庄有“暴民”造反的消息都转达给徐真后,重点提了几句造反的主角“王贵”。 “根据白管家所说,这个王贵胆子很大,之前在白举人还活着的时候,就敢和白举人作对。” “他学过一些乡下把式,寻常几个人都打不过他一个,且性格豪气,在东乡庄颇有人望,就算是东乡庄里面的富户都不敢太得罪他。” “当初,白举人面对得罪自己的王贵,一时也无可奈何,后来想要借着革命党的事情,顺带把王贵杀了,却被先生破坏了,没有得逞。” 说到这儿,他有些好笑道:“当初去找王贵麻烦的就有白管家,听到王贵造反的消息,他十分害怕,希望我们至少能在中间说合一番,让王贵不要去寻他的麻烦。” 徐真对白管家的事情不予评价,以手指沾水,在身前的桌面上点了几个小点:“如果我以中间这个点代表未庄,其他三个点分别表示东乡等三个地方,以距离的远近对应现实距离的远近,那么东乡庄在什么地方?哦……东乡和东乡庄有什么联系?” 夏瑜伸出手指,在桌子上距离四个点稍远的另一边的某个位置点了点:“东乡庄大概在这个地方,距离未庄稍远,中间相隔两个村镇。” “有些远,我们暂时触及不到这地方。”徐真看着夏瑜的手指点下的地方,点头说道。 “至于东乡、东乡庄……”夏瑜解释道,“百余年前从东乡出了一位大官,这人多年未归家,在晚年归家时,看到一处地方,以为是自己的幼时所生活的老家,便告诉旁边人,说自己的家东乡到了。” “当时在场的大小官员没有人敢反驳……后来,那些官员一商议,为了拍那位大官的马屁,索性把那位大官认错的地方也改称为东乡。” “为了区分两者,就有了东乡和东乡庄的说法。” 说完,他辛辣地讽刺道:“那些县令在寻常百姓看来是父母官,更上面的大官又是那些县令的父母官,皇帝更是所有人的父母……只要能够拍马屁,再荒谬的事情,他们都愿意做。” 徐真笑着摇了摇头,忽然转移话题,向夏瑜问道:“东乡这三个地方能够完全掌控住么?” “通过昨晚的反馈来看……”夏瑜毫不迟疑道,“我可以再次向先生保证,只要先生有需要,我能在一个时辰之内,完全控制这三个地方。” 徐真提醒道:“需要谨慎一点,有些人看着有好处才会加入我们,一旦发生大事,他们不会那么坚定……最可信的只有未庄的班底。” “我明白。”夏瑜点头道,“在扩张的时候,我会以未庄人为骨干。” 徐真再度看向夏瑜的手指点下的地方,忽然又笑了起来:“既然我们这边都在掌控之中,那东乡庄的热闹倒是可以凑一下。” 夏瑜随之看向那处地方:“先生的意思是……” 徐真向后靠在椅背上,一本正经道:“我们派一支远征军过去,观摩一番县城的洋枪队的战斗能力与战斗方式,为我们以后要做的事情做一些准备。” “远征军……”以夏瑜的老成持重,这时也升起了吐槽的欲望,“先生,我们未庄全都去了就几十人,算不上什么远征军。” 徐真争辩道:“怎么几十人就不能算远征军?” 夏瑜对徐真偶尔会说出一些幼稚的话,做些幼稚的事情已经习以为常,将之理解成先生的独有的恶趣味。 他没有理会徐真的话,只是对徐真问道:“先生怎么看王贵这个人?” 徐真揉了揉眉心,有些冷酷地回答道:“有机会就帮一把,没有机会那就算了,我不希望在这种场合下,看到熟悉的人发生伤亡。” 第83章 新把总:我善于寻找软肋 东乡庄自从发生了流血事件之后,就陷入了无人出门的静默状态。 昨天税吏前来传达了李县令要求加税的消息。 身为东乡庄最有权势的乡绅,李为慎私下便经常声称李县令是他本家,这时自然要为李县令分忧,以搭上李县令这份关系。 仗着税吏与几个洋枪兵在,他把所有人聚集起来,当众宣布李县令的加税计划。 不止如此,他还“大方”地宣布了自己的借款计划,宣称凡是交不上银子的都可以向他去借,利息和以往借钱时一样,最迟到秋收后还。 那么一来,那些种田为生的贫民自然不满。 只要交了这税,那不止这一年白干了,以后几年还是白干。 其他的乡绅也十分不满,因为可能也要让他们垫付银子。 可是他们与心心念念地想要搭上李县令关系的李为慎不同,并不想做这赔本的买卖。 此外,东乡庄的富户也十分不满。 上头的李大人捞了一次,李为慎再捞一次,而他们什么都没有得到,还要交一两银子。 这换谁能高兴? 王贵直言拒绝交税,说他们连革命党都没见过,却要他们交镇压革命党的税,这不合理。 见有人出头,不少人吵嚷着也不会交税。 面子被拂,李为慎十分恼火。 这些刁民平时见着他,谁不是大气不敢出?今天竟然敢让他难堪。 平时他还会给王贵几分面子,但这时有李县令和洋枪兵站在身后,他寻思着,可以趁机把王贵给除掉。 如此一来,不仅可以把一直以来的心头之患给解除,而且还能起到杀鸡儆猴的作用。 只要把王贵这只鸡杀了,东乡庄还有谁敢抗税? 要是所有人都服帖了,那以后的东乡庄不就是他一个人说了算? 这想法非常具有吸引力,一在李为慎的心头出现,就再也无法拔除。 于是他刻意激怒王贵,以找到借口,让身后的洋枪兵当场杀了王贵。 事情向着李为慎期待的方向发展,却有些过了头。 他激怒了王贵,也激怒了在场的贫民。 倘若是一两个贫民,又或是单独一两户贫民,他们自然是敢怒不敢言,闹不出什么风浪来。 李为慎见多了东乡庄贫民懦弱的样子,显然是低估了聚集成人群后的他们的胆量。 群情激愤之下,不知谁先丢了块石头正巧砸在李为慎的额头上,当场就见了血。 于是,冲突迅速扩大。 王贵带着人直接冲上去,和李为慎等人扭打成一团。 一开始,李为慎得意于自己的计谋得逞,不仅不怒,反而十分高兴,一边扭打,一边连身呼唤:“洋枪……洋枪……反了……王贵反了,打死他!” 那几个洋枪兵虽然当兵多年,但是哪见过那么大的阵仗? 看着激愤的人群,脸色顿时变得煞白一片,手足无措之下,连怎么开枪都忘了。 李为慎有些慌了,又大喊:“打死……打死他!我……我……有赏……” 洋枪兵不仅没有开枪,反而想要逃到人群外面去。 李为慎的声音渐小,最后以至于无。 不知道谁喊了一声:“死了!他死了……” 暴怒的王贵清醒过来,发现被他掐住脖子的李为慎双眼瞪圆,已经没了呼吸,当下心底一凉。 打死了李为慎,一旦落入官府的手中,这条命定然是保不住。 王贵越想越慌。 但他也是个有魄力的人,立即便有了决断。 趁着混乱,他夺走一支洋枪便立即溜回家,带着自家老娘和两个表兄弟溜出了东乡。 等东乡的混乱结束的时候,大家才发现,打死李为慎的王贵已经不见了踪影…… 李县令得知有人竟敢抗税,阻挠他的增税计划的实施,当场大怒,二话不说,便把自己任命不久的新把总王福给派了出来,让王福带人去把相关的刁民都带回县衙,死活不论。 王福带着三十多人赶到东乡庄的时候,是李为慎死后的第二天。 他挺着个将军肚在李为慎的尸体前说了两句场面话,拿到李为慎儿子递过来的一把银子之后,立即保证,绝不会让那些暴民活着见到明天的太阳。 王福掂量着银子走出李家,得意地想,让我去找革命党我不敢,但以我的聪明才智,对付一两个刁民不还是手到擒来么? 一个穿着军装,背着洋枪,满脸麻子,和王福有几分相似的士兵一脸讨好地小跑到王福面前:“二舅,这回您可要帮我一把,要不然我这脑袋……” “和义,你可真让二舅我失望。”王福斜眼看向年轻士兵,“你们拿着的洋枪是吃素的?竟然被一群刁民吓破了胆,简直就是饭桶!” 赵和义苦着脸道:“您是没看到啊,那么多刁民一股脑地冲上来,我们哪里敢开枪?要是开枪了,没把刁民吓退,那死的不就是我们了吗?” 见王福还是冷着脸,赵和义凑近王福,猥琐道:“听说郑妈妈那里来了一个俏姐,我们几个寻思着,凑一下,请二舅您去过上一夜……” 听到“俏姐”,王福的满是凹坑的脸不由自主地抖了抖,下意识地咂了咂嘴。 等到赵和义说完,他再也忍不住笑意,嘴上的八字胡也跟着抖动起来:“要不是看在你娘的面子上,我才懒得管你。” 赵和义松了口气,又担心道:“听说李大人非常生气……” 王福笑眯眯道:“只要我们尽快把这边的事做好,把税给收齐了,李大人的气自然就没了。” 赵和义满脸忧愁道:“那王贵都逃了,怎么才能抓回来?” “笨!”王福一巴掌拍在赵和义的脑袋上,恨铁不成钢道,“你好歹也有一点王家的血脉,怎的就生出了那么个榆木脑袋?” 赵和义一边挡住脑袋,一边讨好地道:“二舅,您脑袋灵光,就别打哑谜了……” 王福问道:“那王贵才跑多久,又带着一个长期卧床的老娘,能跑多远?” 说到这儿,他在士兵的肋部戳了戳:“软肋懂不懂?只要我们找到王贵的软肋,还怕他不主动回来送死?” “软肋……”赵和义思索道,“王贵的软肋不是他的老母和那两个表兄弟么?现在人都没了,他哪来的软肋让我们找?” “你这脑袋……”王福无语地戳了戳赵和义的脑门,“王贵这人一向义气,他的那些朋友,那些亲戚不都是他的软肋?” 赵和义的双眼一亮:“二舅的意思是?” “你带人去把和王贵走得近的亲戚朋友都给抓起来。”王福胸有成竹道,“王贵要是不回来,我们就把这些人带到县衙,给李大人交差。” “二舅真是高!”赵和义激动起来,按照王福的这个办法,那个自诩讲义气的王贵非常有可能主动投入他们手里。 他转身就要走,忽然又扭头,迟疑着问道:“万一我们把那些人都抓起来,王贵还不出来呢?李大人也不会把那么多人都砍了脑袋……” “放了正好。”王福阴恻恻地笑道,“你说,那些人知道是王贵连累他们被抓后,他们会不会有怨言?” “要是让他们吃点苦头,再给放出来,你认为王贵还有脸在这东乡混么?” “到时候我们再布上一张大网,看那王贵在没有熟人的帮助,带着一个卧床的老母亲能跑到哪里去。” 想着王福所说的场景,赵和义跟着笑了起来,还没来得及奉承两句,就被王福一巴掌拍在了脑门上。 他下意识地挡了一下,便听到王福催促道:“在这发什么呆?还不快去把人都抓起来,你要让他们也跟着一起跑了么?” 第84章 开两枪试试 徐真口头上说是远征军,最后去东乡庄的其实就五人。 除了徐真自身之外,还有夏瑜、张顺子、张二蛋以及王二狗三人 两支洋枪被徐真带了出来,他自己背着一支,另一支被夏瑜背在身后。 其实徐真倒是想多组织一些人前往,但是他只拿得出两支洋枪,便只好作罢。 这次出门,徐真没有做什么掩饰,直接以自己的真实面目出现在张顺子和王二狗的面前。 未庄不大,在未庄的所有人几乎都认识阿q。 张顺子三人自然认识他。 但是他现在气质大变,加上夏瑜又对徐真毕恭毕敬,开口就叫徐先生,所以三人即使觉得徐真非常眼熟,一时也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不敢确定这就是阿q,还是阿q的亲戚。 也许就是亲兄弟……对阿q比较熟悉的张顺子见到徐真第一眼时,那么想到。 张顺子三人也不知道东乡庄的具体情况。 在路上时,夏瑜才对他们说,东乡庄因为增收新税的缘故,导致了穷人和乡绅发生流血冲突,现在把总带着人正在东乡庄抓人,而他想去东乡庄看看情况。 身为贫民,三人自然对东乡庄的穷人有了共情,同时庆幸地想到,要不是夏特派员在未庄,那么他们面临的情形和东乡庄比恐怕也好不了多少。 性格憨直的王二狗一边,忍不住道:“不能帮他们么?” 所有人都看向他时,他的脸庞又红了起来,眼神躲闪道:“特派员……特派员不怕县城的官……” 夏瑜摇头道:“我现在只管得了未庄,最多管管未庄周围三个地方。” 听到夏瑜的话,张顺子脱口而出道:“要是特派员做大官,可以管更多的地方……对,管整个县就好了!” 这是他们三人共同的想法。 以县城都没去过的他们的见识,整个县在他们的意识中,已经是很大的一块地域。 他们的认识倒也没错。 倘若没有巨大的变故,他们恐怕这一辈子都不会走出一县之地。 夏瑜没有回应张顺子的话,只是又交代道:“我们是悄悄地去,不能让把总的兵发现。” 三人没有质疑,直接应“是”。 在他们的心中,那些兵个个穷凶极恶,是官老爷的看门狗,自然是能不见就不见。 交代完,夏瑜默默地上前,追上了徐真,对徐真说道:“先生,有时候我担心我们扩张太快,根基不稳,有时候又觉得我们扩张得太慢。” “不急。”徐真笑道,“暂时是慢一点……你在日本留学,应该见过雪,也滚过雪球?” 他以右手握拳,坚定地说道:“雪球初始很小,只有那么大一点,但是到后面会越滚越快,越滚越大。” 夏瑜点头:“确如先生所言,事业在开端时总是要难一些。” “我们已经有了一个很好的开端。”徐真向后示意,“带他们去看看也好,等他们回到未庄,把东乡庄的事情传回去之后,会令他们更加团结,更加珍惜现在的生活。” “先生做事总是有深意……”夏瑜却道,“我没有想那么多,只是比较放心他们,想让他们在关键时刻,保护先生安全。” “这有什么不安全的?”徐真不以为意道,“只要我不乱来,会有什么危险?” 一个人的时候,与处在一个团队中的时候是不同的情景,他知道自己现在已经不能像救夏瑜时一样,放纵自己的性情去做事,否则会连累整个团队,造成团队的牺牲。 这是他不能接受的事情。 不知道是穿越的福利,还是每天都能吃饱饭的缘故,徐真的体力变好了许多,步行了几小时一点也没感觉到累。 当天下午,太阳偏西的时候,四人就到了东乡庄。 四人不敢走大路,便找了一条小路,摸到了东乡庄背后的一座小山上。 从小山上望去,整个东乡庄尽收眼底。 一条小河从东乡庄中间蜿蜒而过,把东乡庄划分成了两半。 整个东乡庄不多的人影都聚集在了中间的一块空地上。 最显眼的是十多个穿着军装,背着洋枪的士兵。 他们围着几个被反绑着双臂的村民,不知道在干些什么。 徐真看了两眼,随口向张顺子三人问道:“你们认识王贵么?” 三人一齐摇头。 夏瑜奇怪道:“不是说王贵逃走了么?怎么看起来像是被抓住了?” “要是抓住人,他们早该回去了,还留在这里干什么?”徐真又奇怪地看了两眼,向东乡庄的某个地方一指,“你看,那里还有两个穿着军装的,看起来像是在放哨……不对,更像是埋伏。” 他有了兴致,把子弹分一半给夏瑜,对夏瑜低声说道:“我们摸下去看看情况,要是时机可以,就给他们,看看他们的反应。” “实话实说,我也没有见识过把总的洋枪队是个什么样子,这回正好观察一番,他们有几斤几两。” “这……”夏瑜迟疑地接住子弹,“下面太危险了,不如先生在山上等着,我和张顺子、王二狗下山去看看?” 徐真看了一眼那两个吊儿郎当地靠墙站着的士兵,笑着说道:“我们不要靠得太近,不会有什么危险。” “而且这里的山林比较密集,我们在撤退时也不会遇到什么麻烦。” 夏瑜还是有些担心:“也许这只是他们刻意展现出来的东西,实则在暗地里设置好了圈套……” 徐真神情古怪道:“大清的县城兵都有这素质,在面对列强时也不会输得那么惨。” 这话说得有道理,夏瑜便闭上了嘴。 观察了一番东乡庄的那些士兵的分布 五人从茂密的小山小心地向山下溜去。 夏瑜担心徐真的安全,便与张顺子走在前面,让徐真和王二狗三人走在稍后的位置。 东乡庄的居民除了被抓走那些,都战战兢兢地躲在家里,连大气都不敢喘,也没有人发现东乡庄多了几个陌生人。 在距离前方士兵二三十丈左右的时候,夏瑜已经可以看清那两个士兵的神情,模糊地听到他们正在说的话,便藏身在一堵土墙后面,不再前进。 徐真小心地跟着夏瑜躲到墙后,低声对夏瑜道:“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我们打两枪试试。” 夏瑜的眼神有些挣扎。 徐真又低声说道:“看看他们的反应能力……” 说着,他向旁边的一个无人巷道示意,又对夏瑜道:“你向那边走,找到地方藏身,等我这边枪响之后,你从另一个方向再开几枪,对他们进行误导,让他们不知道我们在哪里,也不知道我们有多少人。” “开完枪之后,不论结果怎么样,我们立即向山上撤退。” “他们对这里的地形不熟,又不知道有多少人,绝不会轻易地追上来。” 第85章 你们想要洋枪不? 夏瑜也很想见识见识,这些肯定会成为未庄扩张阻碍的洋枪兵是什么水平,遂被徐真说服。 想了想,夏瑜准备带着张二蛋行动,把张顺子和王二狗留在徐真身旁。 临走前,他又对张顺子二人小声交代道:“不管发生什么,都要听徐先生的命令,还要保护好徐先生。” 说完,他带着张二蛋向另一个方向潜行而去。 看着夏瑜的背影消失,徐真收回视线,对王二狗两人招了招手,低声问道:“你们想要洋枪么?” 东乡庄的风从屋顶上呼啸而过,掩盖了他微弱的声音。 紧张的张顺子两人下意识地看向徐真手上的洋枪,眼中同时露出饥渴的神色。 不论是在哪个年代,会有哪个男人对枪支不感兴趣? 徐真没有感到奇怪,他在墙上画了三个小人代表自己和张顺子两人,又画了两个小人代表前面的洋枪兵,最后画了一条弧线,从自己这一方沿着左侧,延伸到那两个洋枪兵的身后,最后还打了一个箭头。 画好后,徐真指着那条弧线低声说道:“一个人溜进旁边的这户人家,想办法藏身到这两个洋枪兵的身后,就是巷道口的那堵墙上面。” 然后指了指自己,他接着说道:“我在这边开一枪,不管打中还是没打中,他们都会有反应。” “如果是仓惶地向那边跑,那藏身在那里的人就能来一次偷袭……找合适的石头或者其他东西,趁机向下砸。” “只有一击的机会,要是没有使他们失去反抗能力,立即就跑。” “如果他们反应迅速,开枪向我反击,那藏身在那边的人就迅速地撤回来……我们在山上汇合。” 听着徐真的话,王二狗吓得瞪大了眼睛。 “这……这是朝廷的人……”张顺子咽了口唾沫。 徐真看向两人的双眼:“你们不厌恶他们?” 对视了一眼,张顺子有些迟疑道:“特特派员让我们保护……保护徐先生。” 徐真笑了笑,低声道:“成功打死这两个洋枪兵就是对我的保护,还能获得洋枪。” 看了眼两人的脸色,他激道:“难道你们不敢杀人?或是不敢杀洋枪兵?” 张顺子的脸色有点发白。 王二狗也是一样。 徐真又说道:“如果让他们去未庄,你们知道你们自己会有什么下场么?平日里他们就喜欢欺男霸女,我们所做的不过是为民除害罢了。” 张顺子与王二狗对视了一眼。 他们对朝廷的人,无论是兵还是官都没有什么好印象。 但是真正要动手去杀朝廷的人,他们一时又有点犹豫。 不过也有控制不住的心动…… 张顺子忍不住问道:“夏特派员同意了么?” “自然是同意了。”徐真说道。 知道两人实际上已经不反对他的行动计划,他又向张顺子示意:“你身体壮硕一点,溜到前面去埋伏他们,听到枪声就行动。” “要是在中途发生意外,被他们察觉到了行踪,我就开枪掩护你,让你顺利撤走。” “夏特派员让我们听你的……”一咬牙,张顺子向徐真规划的路线爬去 经过夏瑜多日的训练,他们的行动素养倒是比以往高了一大截。 看着张顺子的表现,徐真十分满意。 等了一会儿,估计张顺子差不多快要到合适的位置时,他带着王二狗小心翼翼地向那两个洋枪兵匍匐前进。 不知道是不是察觉到了张顺子的动静,旁边院子里的狗突然叫了起来,把徐真和王二狗吓了一大跳。 两人连忙停下,听着前面的动静。 两个洋枪兵的说笑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地传入徐真的耳朵里—— “狗肉”、“回去”、“造反”、“刁民”…… 徐真松了口气,等了一会儿,继续向前匍匐前进。 到距离两人约七八十米的地方,他感觉已经到了极限,不能再继续靠近,否则很有可能被两人发现。 找到合适的地方,徐真靠墙趴下,把背上的洋枪拿下,小心翼翼地沿着墙角向外伸出枪口。 他试着向前瞄准了一下,却并没有开枪,犹豫了一下,自己向旁边滚了一圈,拍了拍王二狗的肩膀,示意王二狗去开枪。 王二狗不明白徐真的意思,或者是从来没有往那方面想,所以脸上有些发懵。 徐真又指了指洋枪,然后向隔着墙指向对面的洋枪兵。 王二狗似懂非懂地指了指自己。 徐真点头,跟着指向王二狗。 王二狗这回懂了,然后连忙摇头。 徐真只是盯着王二狗,待王二狗不再摇头的时候,他严肃地拍了拍王二狗的肩膀,又指向洋枪。 在夏瑜的训练下,王二狗已经形成了服从命令的本能。 在他看来,这位不知道和阿q有什么关系的徐先生也是他要服从的人,所以在心中没有抗拒,只是紧张到不知所措,所以才下意识地拒绝徐真让他去开枪的指示。 但当他稍微冷静下来之后,那服从命令的本能又占据了上风。 喉头上下滚动,王二狗紧张地趴到之前徐真所趴的位置,按照夏瑜在平日的教导,以正确的姿势握住了拿住了洋枪。 在训练时,王二狗摸过真正的洋枪。 甚至在夏瑜向他们展示洋枪,令他们自己用木头削出自己的洋枪后,在每天的训练中,都会用自己的洋枪练习怎么拿枪,怎么瞄准,可是到了这关键时刻,王二狗的身体依然紧张到颤抖。 但是他还是按照在训练中学会的使用洋枪的,用洋枪瞄准了前面的一个洋枪兵。 只要动一下手指就能把一个洋枪兵杀死…… 王二狗感觉自己现在前所未有的强大…… 看着一人提着裤子向这边靠近,似乎是想要上厕所,王二狗忽而又觉得,这和小时候用石子,或者用简陋的弹弓打鸟没有多大的区别,他便不是那么紧张了,反而生出了一点自信。 那时,他便是未庄打得最准的人,总是能在不可思议的角度打中小鸟。 瞄准了这人,王二狗的精神高度集中起来,像是以往打鸟一样…… 半吊子的徐真其实也不大懂怎么开枪才是标准姿势,但是他了解现在的王二狗的状态。 他刚在王二狗的肩上拍了拍,想要安慰一下王二狗,就听到了巨大的枪声响起。 被吓了一跳的徐真连忙探出头,看见的场面让他倒吸了一口凉气—— 一个洋枪兵已经倒在了地上,捂住血流不止的裆部,在地上哀嚎不止。 徐真看了眼又有点发懵的王二狗,心想,这是王二狗的新手福利么?怎么一开枪就中了?还是中的那么刁钻的地方…… 另一个洋枪兵被眼前血腥的场面吓得呆在了当场。 他也不知道是什么人在打黑枪,更不知道有多少人藏在暗处,更不想和地上那人一样,被人一枪打在那种位置上。 “来……来人……” 他叫了一声,根本没有想起开枪反击的事情,毫不犹豫地转身仓惶逃离。 但刚刚跑到巷口,一块有人脸那么大的块状石头在他毫无防备之下,从墙上猛然砸下。 一声闷响,洋枪兵在惯性的带动下,向前扑倒在地,身体抽搐了两下就没了动静。 从墙上跳下来的张顺子紧张到浑身抖动,脑子空白一片,根本没有补刀的想法,但他还记得要洋枪。 迅速地把没了动静的士兵身上的洋枪扒下,他正想跑,又听到徐真提醒道:“别忘了子弹!” 张顺子停住脚步,慌慌张张地在洋枪兵身上摸索了片刻,也不知道自己摸到了多少子弹,攥在手里就跑。 拿走另一支洋枪的徐真与有些浑噩,脸色苍白的王二狗跑在前面。 没多久,他们就听到了从另一个位置传来的连续的两声枪响。 应该是夏瑜开的枪。 回应夏瑜枪声的是一阵混乱的枪声,听起来像是洋枪兵的反击…… 第86章 未庄与县城洋枪兵的一番战 王福有些焦躁地坐在一块石头上,拿着一张大树叶使劲地扇着风。 他的计划很顺利。 人是抓回来了,但是始终不见王贵的影子。 看着前面空地上那不断求饶的七八个村民,王福心中更加厌烦。 喝了口凉水,他不耐烦地骂道:“叫,叫得人心烦……今天看不见王贵,就晒死你们这帮刁民!” 听见他那么说,那些村民更是害怕,连连求饶说自己和王贵没有什么关系,昨天也没有参与抗税打人的事情。 王福不理他们。 等他喝完一碗凉水后,一脸汗水的赵和义跑了过来,哑着嗓子道:“二舅,我这嗓子都快喊冒烟了,周围的山头都喊了一遍,就是没见那王贵呀,我看……他不会是跑了?” “能跑哪里去?”王福冷冷道,“山上生火煮药留下的痕迹不是他王贵留下的,能是谁留下的?” “那怎么办?”赵和义急切道,“连一个刁民都抓不住……李大人恐怕不会给我们太多时间。” “怎么办?怎么办?”王福暴躁地将树叶砸在赵和义脸上,“你这猪脑子就不会想想办法?” “我告诉你,要不是你二舅,我早就把你这猪脑袋拿去给李大人交差了,哪里需要那么麻烦?” “二舅,您别生气……”赵和义腆着脸凑上前,“我这也是没办法……谁让您是我二舅,我不求您求谁?” “亲戚,亲戚……要不是亲戚,谁管你?”王福烦躁地推开赵和义,“那么多弟兄都在这地方受苦,时间一长,谁没有怨言?” “那……那怎么办?”赵和义又苦着脸问道。 “还能怎么办?”王福转头看向东乡庄被抓来的村民,“给他们上刑!” 他拿起身旁的马鞭,阴狠道:“每人赏几鞭子,让王贵看一场好戏……等打死人了,我看他出来不出来!” 赵和义正要说话,忽然听到一声枪响,他本能地“啊”了一声,下意识地躬身躲藏。 王福也吓了一跳,滑溜地向后一翻,躲在了自己坐着的石头后面。 初始的惊慌之后,他的脸上立即露出了狂喜:“王贵!肯定是王贵!” 狠狠地在躲在自己身旁瑟瑟发抖的赵和义的脑袋上一拍,王福恨铁不成钢地骂道:“王贵来了!你怕什么?” 把赵和义推开,他向枪声传来的方向观察了一下,便小心翼翼地站起身,一边挥舞着马鞭,一边沿着墙壁向前跑去:“兄弟们,给我冲!抓住王贵重重有赏……” 喊到这儿,他感觉有点不对劲。 转头一看,王福的脸便被气得扭曲起来—— 那些大头兵个个藏在绝佳的藏身地点,小心翼翼地向他这边观望。 更可恶的是,连赵和义都还藏在远处,没有跟他一起冲出来。 和这帮虫豸一起共事,怎么可能抓住东乡庄的刁民?怎么可能镇压凶残的革命党? 王福怒气冲冲地跑回来,一马鞭抽在赵和义的身上,抽得赵和义嗷嗷叫唤。 “王八蛋,一帮废物……说了一起冲,你们都没听见?” 他一边骂,一边使劲抽那些大头兵,把他们从藏身的地点抽了出来。 带着十多个大头兵,王福向枪声传来的方向跑去。 不断有埋伏在东乡庄的士兵加入进来。 到了那巷道不远处,已经能听到里面传出的凄惨的呻吟声时,王福身边聚集了二十多个士兵。 忽然,又是枪声响起。 包括王福在内的所有人心中同时一惊,像一群没头苍蝇一样,四处乱窜,寻找掩藏的地点。 王福眼尖,一眼就看到了另一个方向有人影晃动。 “在这边!”他喊了一声,抽出腰间的驳壳枪,抬手就是一枪。 他身边的士兵跟着开起了枪。 “砰砰砰”的一阵,好不热闹,打得那边木墙爆裂开来,木渣四溅。 但那边人影跑上了山,这边也不见有人向上追。 “人都跑了,快追啊!” 怒不可遏的王福像是赶鸭子一样,用马鞭抽着那些大头兵向前追。 其实他自己比赵和义还要急。 这是他当上把总之后第一次为李县令分忧。 要是连个刁民都抓不住,不说李大人怎么看他,就说城里那些有影响力的豪绅,谁会相信他有能力对付革命党? 没了那些人的信任,那他这把总也当到头了。 追到山脚下,看到了前面晃动的草木,一个士兵在受惊之下,直接开了一枪。 其他士兵也跟着开起了枪。 又是一阵热闹的枪响。 等枪声结束,王福定睛一看,哪里有半个人影? 他更加愤怒,一阵鞭打,催促大头兵向前追。 “砰”的一声,一颗子弹打在王福十米外的一颗大树的树干上。 王福一惊。 这要是再偏上那么十来米,不就打到他的身上了? 不行…… 这太危险了…… 不动声色间,他悄悄退至众多大头兵身后,手上的鞭子却抽得更加凶狠。 …… 徐真带着王二狗跑上了山。 听着身后传来的阵阵枪响,忽然喊了一声“停”。 喘着气的王二狗和张顺子同时停住脚步。 徐真向张顺子问道:“你手上有多少子弹?” 张顺子打开手掌,露出被他胡乱抓着的子弹。 徐真看了一眼,粗略估计有七八颗子弹。 他自己刚才拿到枪的时候,从被王二狗打中的那人身上拿到了十几颗子弹,那么一算,子弹倒是够了。 递了几颗子弹给王二狗,徐真迅速说道:“上子弹,我们回去给那些大头兵一些颜色看看。” 王二狗和张顺子沉默着和徐真一起上子弹。 第一次面对这种场景,两人都非常紧张,双手抖个不停,手上的子弹掉落了数次才成功地装进了枪里。 等两人都做好准备后,徐真立即带着两人向山下走去。 听着山下的枪声,他们一路急跑,没多久,便和跑上山的夏瑜撞在一起。 看见徐真跑回来,夏瑜吃了一惊:“先生怎么回来了?不是说好马上撤去山上?” 徐真从容不迫地找到合适的掩体,架好枪,对夏瑜笑道:“不急,和他们玩玩。” 跑得满头大汗的王二狗和张顺子看向夏瑜。 见徐真显然是不想立即撤退,夏瑜也没办法,只能咬牙道:“那就和他们玩玩。” 听到夏瑜表态,紧张的王二狗和张顺子也找好合适的掩体,向山下架好枪。 在这种情形下,他们几乎没了思考的能力,脑子里全然没有想过对县里的洋枪兵开枪是什么性质的事情,只是感到莫名的激动…… 山下草木晃动,看不清有多少人正在上山。 徐真估摸着现在双方相距一百多米。 对面的人影落在枪口前就像一根小手指一样,他铁定是没有这准度,在这个距离打中对方。 他想着等下面的人靠近一点再开枪,以免浪费子弹,但紧张的张顺子已经率先开枪。 “砰”的一声响起,像是某种信号,山下顿时响起一片“砰砰砰”的声音作为回应。 徐真无奈,也跟着开了枪。 两边一通乱射,谁也不知道有没有取得什么成果。 反正徐真听着下面的大呼小叫,好像是他们这方占据优势,至少他们没有一人吭声。 又开了两枪,徐真也不知道自己的子弹打在了什么地方,忽然感觉这战争场面好像和他在前世的电视剧里面看到的有点不一样…… 第87章 王福:一群虫豸!大清迟早要完! 按照这种打法,子弹打完了也打不出个所以然来,徐真想。 第一次面对这种勉强算得上是战争的场面,他没有感到惊心动魄,反而有一点无聊。 必须要想一点办法,给对方造成一点杀伤…… 四处看了看,他收起枪,滚到夏瑜旁边,对夏瑜说道:“那么下去不行,就算我们子弹打完,也打不出什么成果。” 夏瑜向下开了一枪,才问道:“先生有什么办法?” 问完这一句,他生怕徐真会做什么冒险的事情,便先堵住了徐真:“我不会再同意先生去冒险,像现在这样,让先生处在枪口之下,已经是我所做的最大的让步。” “我不是这个意思。”徐真摇了摇头,“我是说,我们必须想些办法,给对方造成杀伤。” 夏瑜看向徐真。 徐真指向山上不远处的一片居高临下的乱石,笑道:“我们假意败退,把他们引上来,再开枪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他们……”夏瑜迟疑道,“他们会上当么?” 徐真向山下示意:“你看他们像是精兵么?再说,试试也没有关系。” “要是他们不上当,我们就趁机撤退。” 依然有些担心徐真安危的夏瑜犹豫不定。 徐真只好说道:“我把枪交给二蛋,不出头开枪。” 说完这句,他立即把趴在地上的张二蛋叫了过来,直接把枪递给了他。 “会开枪么?”徐真问 激动的张二蛋连连点头。 在训练时期,他和王二狗一样,早就近距离接触洋枪,对洋枪并不陌生。 现在看见王二狗两人可以尽情开枪,他早就眼馋不已。 徐真又把剩余的子弹递给他,叮嘱道:“子弹剩得不多,你省着点用。” 见状,夏瑜松了口气,把王二狗和张顺子两人都叫了过来。 徐真看了一眼,发现两人手上都还有子弹,便把自己的计划和两人说了,最后说道:“演戏演全貌,最好在这里流点血,否则他们可能不会追上来……你们以前都流过鼻血么?” 听他那么一说,王二狗二话不说,干净利落地给自己鼻子来了一拳。 殷红的鲜血立即从他的鼻孔中流出。 徐真吃了一惊,连忙从身上撕下一块布条,好让王二狗之后可以堵住鼻子。 …… “二舅,对方的火力太凶猛了!” 一脸惊慌的赵和义以左手肘撑在地上,躲在凸起的石头后面。 长枪正架在石头上,他看也不看,右手直接扣动扳机,不知道往哪打了一枪。 躲在更后面的王福也察觉到了不对:“哪来的那么多人一起开枪?” 赵和义连忙说道:“不止王贵……还有他们的表兄弟和老母,一共是四个人……对,四个人,好像对得上!” “你是说王贵病得快死的老母亲也在那边开枪?”王福气急而笑,差点又拿起鞭子给赵和义两鞭。 他留了一个人去查看在东乡庄里受伤的两个士兵,自己还没来得及查看两人是生是死,也不知道两人的枪已经被抢走。 不过洋枪在这时已经算不得什么新鲜东西。 对于“王贵”那方突然多了几支枪,他有些惊讶,却并没有太放在心上。 对方的枪声听起来虽然可怕,但是远远没有他们这方密集。 要是他的这帮虫豸手下能听他的命令,从多个方向一起向上冲,定然能使一举擒获对方。 无奈的是,不管他怎么催促,都没有人肯上啊! 虫豸不愧是虫豸…… 王福只能在心里暗骂。 这帮人,平时欺男霸女可以,但是到了关键时刻,没一个顶用的! 王福有点急了。 没人上,总不能让他这个把总亲自上? 可是仅仅过了一会儿,转机就来了。 最后一声枪响过后,对方那边便安静了下来,不见一点声响。 王福连忙叫停自己这方还在开枪的虫豸。 听了一会儿,对方那边确实没有了动静。 他心中大喜,连忙催促两个战战兢兢的大头兵上前查看情况,果然发现对方已经溜走。 见情况有利,赵和义连忙爬起:“二舅,咱们快追啊!别让他跑了!” 王福跟在众人身后,走到“王贵”等人之前藏身的地方,看见地上的新鲜血迹,心中更是激动:“他们受伤了!” 他举起马鞭,向着血迹延伸的地方一指,大喊道:“兄弟们,给我追!” ”谁第一个抓住王贵,本官重重有赏!” 他喊的倒是激情十足,但他手下的虫豸们还是不肯上。 这时候谁都知道,赏钱不重要,重要的是保命。 王福大怒,挥舞着马鞭把人向上赶。 那些磨磨蹭蹭地向上冲的虫豸们一靠近上面的那堆乱石,便迎来了一阵密集的枪声。 冲在最前面的一个当场倒地身亡。 后面的人连滚带爬地向山下逃去,只恨自己少生了两条腿。 有诈…… 枪声响起的一瞬间,走在最后的王福心底一慌,本能地向地上趴去。 挪动到一个大树根后面,他小心地抬起头,向前一看,发现手底下的虫豸们已经溃不成军,心下更慌:“拖刀计……不好,这王贵竟然懂兵法!” 四处一看,没看见赵和义,王福有些担心。 扭头再一找,发现赵和义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藏在了他身后的数丈外的一颗树后面。 看那架势,只要再给赵和义一点时间,他就能讨逃回东乡庄…… 这时,赵和义也找到了王福,连忙示意王福和他一起向后撤。 全都是虫豸! 大清迟早要完! 心中为大清哀叹一声,王福只恨自己只有单人双臂,无力回天,不得已……只能跟着赵和义这样的虫豸一起向后退去。 …… 徐真看了一眼掉落在不远处的的一支洋枪,有些可惜无法将之拿到手。 下面的那些洋枪兵四处藏身,还没有撤退,所以他们自然不能冒险去捡洋枪。 这次他没有丝毫耽搁,在夏瑜招呼时,立即跟着夏瑜向来时探好的路退去。 这回收获满满,不仅得到了两支洋枪,还知道了县城的洋枪兵是什么水平,徐真心中很高兴。 他对洋枪兵的表现并不惊讶。 在大清的国情之下,他们糜烂至此才是最正常的事情。 不过徐真仍然没有小瞧他们,认为自己立即就可以占据县城,但是未庄的发展步子确实可以迈大一点…… 经过那么刺激的一躺,王二狗等人脸上泛着异样的血色,只顾低头走路,好像还没有回过神来…… 路过一条小溪,徐真在溪水里面洗了把脸。 忽然,“哗”的一声从上游响起,像是有什么砸进了水里。 徐真与夏瑜几人一起抬头看去。 一个身材矮壮,眼神锐利的男人从上游的密林中走了出来。 “你们是什么人?”他警惕地问道。 第88章 我们都是英雄 徐真没有回答对方的话,打量了几眼对方后,直接问道:“你是王贵?” 王贵的神情更为警惕。 “我是王贵,你们……不是东乡庄的人,我不认识你们。”他向后退了几步,以便随时能向密林中撤退。 与此同时,有细微的动静从密林中传出,应该是王贵的同伴藏身在某处。 “不要紧张。”徐真站在原地不动,以免刺激到王贵,“我们从未庄而来……你不认识我们,但我们认识你。” “你们是未庄的?”王贵有点诧异地再度打量了一眼徐真,忽然问道,“那你认识张胆子么? 站在徐真身后的张顺子说道:“我也姓张,张胆子是我大伯,去年死的。” “你大伯?”王贵看向张顺子,从张顺子的脸上看出了一点熟悉的轮廓,便信了张顺子的话。 “你应该看到了,刚刚在东乡庄发生了什么。”徐真插嘴说道,“我们没有必要骗你。” 那一阵枪声那么响亮,王贵自然知道发生了什么,他还刻意站在山头观望了一阵。 实际上,徐真等人的动向一直在他的掌控中,否则怎么会那么巧合,正好在这里遇见? 见到了东乡庄发生的事情,王贵知道不管徐真这些人是什么来历,都不可能是官府的人,自然也不会对他不利,否则他也不会出来见徐真等人。 听到徐真那么一说,王贵心中升起了巨大的好奇,忍不住问道:“你们是未庄的,怎么……怎么来东乡庄和那帮二狗子打起了枪战?” 徐真指了指王贵,直言道:“听说了你的壮举,又听说有洋枪兵来东乡庄抓你,我们便想来东乡庄看看。” “看看……”王贵的脑子有点懵,“你们……你们来东乡庄看看,就……就和二狗子打了一仗?” “为什么不可以?”徐真向自己等人示意,“以县衙和这帮二狗子的所作所为,你认为他们很得人心么?你们东乡庄痛恨他们,难道我们未庄就不痛恨他们?” “这次既然有了机会,我们随手打他们一打,有什么奇怪的?” “随手打他们一打?”王贵愣愣地看着徐真的脸庞,忽然叹息了一声,“痛恨县衙,痛恨二狗子的人很多,但是又有几人敢动手打一打二狗子?” “昨天我率先下手,把那姓李的打了一顿,没想到下手太重,没收住手,最后把人打死……” “平日里,在东乡庄谁人不对姓李的恨之入骨,可看到我把人打死,他们竟然全都对我避而远之,你说可笑不可笑?” 徐真摇了摇头:“这不过是人之常情,单独的个体怎么可能和官府对抗?” “人之常情……我也知道是人之常情。”王贵有些意兴阑珊道,“那帮二狗子进了东乡庄,把我家的亲戚和一些朋友都抓了起来,威胁我……要我主动去送死。” “我没有上当,让他们吃了不少苦,你说他们现在恨的是谁?这样的人之常情,真是让人失望……” 他有些庆幸徐真等人突然出现,打乱了那帮洋枪兵的计划。 否则,以他的性格,绝不会坐视别人因他而受到连累。 事实上,要不是被自己的表兄弟拦住,他也许早就已经自投罗网。 听到王贵说的话,结合自己在东乡庄的所见,徐真立即明白了东乡庄发生了什么事情,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安慰王贵。 见到徐真沉默,王贵向徐真一抱拳,郑重道:“从你干过的事,和你的所说的话来看,你是一个英雄,和戏文里面讲的那些豪气干云的英雄一样,我王贵佩服你!” “以前我以为在东乡庄这些地方只能见到那些贪婪无度的乡绅和目光短浅的贫苦的种田人,没想到今天却见到了像你这样的英雄,我王贵甚是荣幸!” “何止我是英雄?”徐真一一指向自己身后的夏瑜等人,反问道,“他们不惧官府,不惧洋枪,即使赤手空拳也敢从洋枪兵手里抢夺洋枪,以少敌多,打得那帮洋枪兵屁滚尿流,不算是英雄么?” 听见徐真略显夸张的说法,夏瑜心中感到有点好笑,却镇定地向看过来的王贵点了点头。 张顺子三人的腰杆挺直更直,脸上露出自豪的神态。 曾经唯唯诺诺的贫民,今日竟被人称为英雄,能不自豪么? 但是这不是吹嘘,而是事实。 三人心中非常高兴,不约而同地想到,那位和阿q很像的徐先生真会说话,说得真让人舒服…… 王贵也赞同徐真的话,一一看过几人后,他分别向几人抱拳,坚毅的脸上露出笑意:“说得不错,各位都是让人敬佩的大英雄!” “不止我们。”徐真又说道,“你王贵不也是英雄么?” 王贵一怔。 徐真笑道:“不要谦逊,在这东乡庄,除了你王贵之外,还有谁敢打死那个姓李的乡绅?” “他们惧怕乡绅,惧怕官府,这是人之常情,而你王贵偏生不惧怕官府,难道不是英雄?” 王贵摇了摇头,苦笑道:“我自以为交了不少朋友……朋友都喜欢吹嘘我是英雄,但是真正有事发生,我却只能拔腿跑路,算什么真正的英雄?” 徐真没有浪费时间去反驳王贵的话,而是直接邀请道:“官府在追捕你,如果你一时不知去哪,不如与我们一同去未庄如何?只要到了未庄,我们就能保证你的安全。” “这……”王贵有些迟疑。 “你不是想见英雄么?”徐真又笑道,“在未庄,还有几十个和我们一样的英雄,你不想去见一见?” 王贵纳闷道:“以前我也去过未庄,怎么没听说未庄……未庄……” 徐真又邀请道:“现在的未庄和你一起见过的未庄大不相同,不如去看看,如何?” 看出了王贵有些心动,却又有些犹豫,他接着说道:“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可以直接和我们说,要是能帮你的,我们尽量帮。” 王贵“唉”了一声,不再隐瞒,悲痛道:“可怜我老母卧床几月时间,到今天……到今天更加严重,禁受不住太大的颠簸,否则我早就带着我老母逃离了东乡庄,何必还在东乡庄附近转悠?” “原来如此。”徐真的脸色也变得严肃起来,“事不宜迟……令堂这情况其实也不适合在山地里待着,正好带去未庄修养。” 王贵心下也明白徐真说的是事实,以他老母的情况,要是在山里待久了,又断了药,那后果不堪设想。 但他的心中还是有点隐忧。 思索了半晌,王贵猛然点头,对徐真说道:“好,我去未庄,承了你的情,但是……但是我不会做你的打手,也不会给你当狗。” “我王贵活着是好端端的人,就算是死了也要挺直腰杆死!” 听到王贵的话,徐真愣了愣,然后由衷地夸赞道:“有志气!” “你放心,在未庄没有打手,也没有狗。” “你先和我们回未庄,看看未庄的情况,要是不满意,你随时可以离开。” 第89章 王达安的买枪之行 从未庄到临安并不远,路也不难走,都是大道,常有商人经过,也不见什么劫匪,遇到几个不怀好意的,看见王达安的刀就自行避而远之。 以王达安急切的性子,到第二天中午,他们就赶到了临安。 如果不是黑子几人与那头驴受不了,用不着等到当天中午,他们就能赶到临安。 王达安知道未庄的形势比较紧急,必须尽早买到枪支弹药,所以一到临安之后,把驴子和黑子几人安置好,他只休息了一个时辰,就匆匆地出了门去拜访自己的朋友。 他交游广阔,在临安也有几位家族势力不小的朋友。 通过朋友打听到许智的驻地确实不在临安,而是在福州那边,王达安便有些焦虑。 从临安赶去福州距离遥远,来回一趟,耗费的时间太多,且路途不好走,不利于枪支弹药的运输。 如果选择去福州的话,就算他能顺利买到枪支弹药,那未庄也不一定能等得了那么久。 他认为,未庄那边的局势变得紧张起来有很大一部分是他贸然杀了夏瑜三伯造成的,所以把购买枪支弹药也当成了是对自己鲁莽的弥补。 幸运的是,通过一连串的关系,王达安打听到许智的一个心腹表弟周维信恰巧正在临安省亲。 一向不喜欢耽搁的王达安没有投拜帖,连夜便去拜访了周维信。 门房说主人不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王达安没有恼怒,直接站在大门外等待。 到半夜时,一身酒气的周维信才出现在自家的大门前。 周维信脸型方正,身高中等,鼻子不高,双目细长,皮肤偏黑,蓄着短须,是典型的南方人相貌。 在家门口忽然看见一个身材高大,看不清相貌的男人挡在自己身前,他立即生出警惕,右手放在了腰间,随时准备拔出自己的短枪,却听到对方口齿清晰地说道:“愿联为一体者……” 周维信一怔,立即清晰地答出了下一句:“概认为……会员。” 他省略了中间三个词,但是他自身与王达安都明白那三个字是什么,于是两人都笑了起来。 周维信热情地邀请王达安入内一聊。 王达安毫不迟疑地进入了周家。 其实他在心中也暗暗地松了一口气。 之所以敢直接试探周维新是否是同盟会的会员,是因为他相信徐真不会胡说八道,必然是在确定了许智的的身份后,才会和他说许智是同盟会的会员。 而许智如果是会员,那么身为许智亲信的周维信应该也是会员。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周维信不是同盟会会员,那周维信身为许智的心腹,就算知道了他王达安的身份,也定然会向许智汇报,而不是直接举报到官府那里去。 想是那么想,但是在实际中谁也不知道会不会发生什么变故,所以王达安还是有点紧张。 临安和粤城一样,都是大城,一旦他的身份暴露,那他将没有一点生机可言…… 进屋聊了几句,王达安和周维信两人在获得彼此更深的信任之后,确信对方绝对是同盟会的会员,聊得更加深入。 又聊了一会儿,周维信才知道王达安在外面等了大半夜,连饭都没有吃,立即让人送吃食上来,言称一定要等王达安吃好东西再谈正事。 无奈之下,王达安只能先吃东西。 把肚子填饱后,他便以黄轸先生的名义,向周维信提出购买少量枪支弹药的事情。 虽然才认识没多久,但王达安确信周维信是个可交之人,就算他不以黄轸先生的名义提出来这事,他相信,周维信应该也会帮他。 可是,王达安知道这事周维信做不了主,定然会把消息传去许智那里,让许智做主。 他担心在这一环上会出现问题,所以直接拉出黄轸先生,免得出现太多变故。 以黄轸先生的豪爽,就算真知道了这事,最后也会为他们背书。 听到王达安的话,周维信以为王达安等人又要策划起义,有心劝阻,但是一想到王达安要的枪支弹药不多,根本支撑不起一场大规模的起义,又放下心来,认为王大安等人应该只是进行一些小打小闹的行动。 对于王达安等人的机密谋划,他知道自己不能问得太详细,也不再问,只是说以他的能力无法给王大安那么多枪支弹药,必须要发电报向上请示。 王达安知道,周维信所说的请示应该是向许智请示,干脆地留了自己的住址,告辞离去。 回到住处,王达安睡了一觉,还没醒来,周维信那边便派了人前来找他。 知道请示的事情有了结果,王达安连忙去了周维信家里。 一见王达安,周维信便笑道:“幸不辱命,达安你要的枪支弹药,我可以想办法帮你弄到。” 听到周维信的话,王达安大喜过望,连忙握住周维信的双手:“真是感激不尽!” “唉,这是什么话?身为同盟会会员,自当守望相助。”周维信笑道,“更何况,是黄轸先生的要求……” 说到这里,他有些迟疑道:“不过,达安兄弟要是想要新军最新式的武器,那有些麻烦,连临安本地的二十一镇都都非常缺乏武器。” “当然,也是达安兄弟要的数量不少的缘故,要是达安兄弟只要一支的话,那我现在立即就能把配枪给达安兄弟……” “这可使不得!”王达安连忙拒绝道,“我怎么能要周兄的配枪?” 他看着周维信问道:“周兄好像还有言外之意?” “正是。”周维信低声道,“在临安就有一批洋人淘汰下来的枪,原本是要送给地方军,虽然老旧,但还是能用……” 看王达安对他的话感兴趣,他便详细地解释道:“本来上头拨了银子下来,让地方联系洋人去购买洋枪……” “谁知道这银子到了地方已经没剩多少,根本买不了多少新枪,就只好买些洋人的淘汰货来凑数,最后谁也不想要这一批枪,只能给地方的大头兵拿去玩。” “如果达安兄想要这些枪,那我可以联系中人,直接帮达安兄买来。” “中人?买来?”王达安捕捉到了关键词。 “自然是买来。”周维信不以为意道,“这年头,只要有银子,什么买不到?更何况是一批没人要的老旧洋枪?” 王达安有些心动:“比起新枪,这些东西能便宜不少?” “原先是以新枪一半的价格从洋人那里购来的……要是想买,那些官大人可能要加价一两成。”周维信道,“如果买到这些枪,那我可以派出一队人,直接把达安兄弟送到想去的地方,保证中途没有一人敢查达安兄弟的东西。” 想了想,王达安忽然说道:“周兄不如再派几个懂洋枪的人陪我一起去,顺带教导一番我那边的新手怎么使用这些洋枪。” 说着,他忽然又想起了临行前夏瑜随口和他提过的一件事,又说道:“要是能有精通战场砍杀之术的人才随我一起走一趟,那自然更好。” 他自己练的刀法不是战场刀法,可以杀人,但是不适合在战场上搏杀。 周维信满口答应。 这不是什么难事,凡是训练有素的新军中人都能轻易做到王达安所说的事情。 两人又聊了许久,商量了一些细节上的东西。 直到吃完饭之后,王达安才高兴地离去。 只需要等到周维信帮他购买到枪支弹药,那他就可以直奔未庄。 “不知道未庄怎么样了……”看着临安来往的人群,王达安忽然感叹了一句。 比起临安,他还是更喜欢未庄的氛围。 …… 远在香港的黄轸先生刚刚收到从粤城寄来的信,还不知道有人正在打着自己的名义购买枪支弹药。 第90章 黄轸先生的问题与在未庄的王贵 黄轸先生圆脸、厚唇,双眼不大也不长,鼻梁也不高,从面相即可看出湘人的坚毅与倔强。 尤其在看信之时,他的嘴唇会下意识地抿在一起,更显严肃与坚毅。 他向来是个果敢之人,做什么都快,但这次对于这些信纸,他却没有像以往一样匆匆浏览而过,而是逐字逐句地仔细阅读。 一直到晚饭之后,他还没有阅读完那些信件。 “谁寄来的信?竟然让你看得那么入迷?”徐仲涵推开门走进来,双手端着一些吃食,嗔怪道,“听说你在午后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饭也不吃,这怎么行?” 徐仲涵出生于沪城,生长在商人家庭,自小接受西方文化熏陶,培养出了这个年代的女性少有的开放进取之心。 她曾被许配给两广总督李庆春的次子李晋一为妻,生有一女一子。 几年后,李晋一病逝,徐仲涵并没有悲切守寡,而是毅然脱离家庭,投入到了革命的洪流中。 1906年,她加入同盟会,成为女会员,积极为革命活动奔走。 1911年,在粤城起义前后,她冒着巨大的风险,与自己的亲友一同为革命制造炸弹,运送军械。 在起义被镇压之后,她在巧合中救下了重伤的黄轸先生,并与一个医师一起护送黄轸先生前往港城治疗。 黄轸先生住进医院后,医生称需要尽快为先生动手术,而动手术即需要家属签字,于是徐仲涵便以黄轸先生妻子的名义签了字,从此志同道合的两人便越走越近。 他们谈理想、谈革命、谈未来……几乎无所不谈。 黄轸先生心中的悲痛也逐渐被徐仲涵抚平。 在这个年代,最浪漫的爱情莫过于此…… 听见徐仲涵的声音,黄殄先生抽出心神,看向徐仲涵,笑着解释道:“这是从粤城寄来的信件,仅是半篇讲述英吉利革命史的书册。” 他的声音非常洪亮,又带着一些湘地的口音,听起来颇为豪迈。 “这信件我能看么?”徐仲涵好奇地看向信纸,“不知是什么样的历史,能看得你茶饭不思。” “没有什么不能看。”黄轸先生大方地把信件递给徐仲涵,“不仅给你看,等汉民来了,我再给汉民看看。” “不过,这里只有半篇,精彩至极,却没有下篇,看了之后,令我心中感到不上不下,十分难受。” 徐仲涵一边接过信件看起来,一边好笑道:“怪不得你脸上一副郁闷的神情。” 黄轸先生拿出一支笔,铺开信纸,想要回上一封信,一时又不知道从哪里写起,便放下笔,长叹道:“这世间英豪何其之多……竟有人眼光犀利至此,能把一段历史的发展如同宰牛杀猪,分割皮肉骨一样,分割成不同人群的利益斗争。” “看了这信,我以其方法去看待我中国之历史的发展,看待我等革命事业的,竟有非同寻常之收获。” “能写出此书者,定然是一位学贯中西,眼光非同寻常的学者,至少在历史这一门学问上,我从未见到有如此造诣的人物……” 说到这儿,他向后靠在椅背上,又摇头道:“但是细思起来,我又脊背生寒。” “倘若按照这信中的观点,一切都是利益冲突使然,那么我等的家国情怀又该置于何处?” “这位先生的看法,甚是冷漠,看历史就如同远观杀鸡宰牛一样,不带一点情绪,和中国儒家讲究的春秋笔法正好相反……要是按照他的分析,我和许多人都不应该支持革命。” “我认识的革命者中,一些人支持清廷反而更符合他们的利益。” 徐仲涵随口问道:“你要回复那位先生,和那位先生讨论这些问题?” “如此人物,自然要结交一番。”黄轸先生又拿起笔,“能和那么多的英雄人物生于一世,是我之幸运……倘若能与其相识,坐而论道,更是我之荣幸。” “再者而言,这位先生的书只写了一半,还有许多未竟之言,后面的内容或许能解答我的问题,也能对革命有所裨益……以那位先生的眼光,定然思考过我的问题。” 粤城起义失败后,他侥幸活了下来,心中却时时不能忘记起义之时的惨状,不能忘记那一张张长眠地下的脸庞。 他曾计划去刺杀残酷镇压起义的广东水师提督李准,却被劝阻下来。 以他好动的性格,待在九龙早已待得腻烦,早就想找些事做。 这时收到那么一封信,看到了一种新奇的历史,他极为感兴趣,自然想趁着无事可做的这段时间与对方结交一番,讨论一番中国革命之未来。 话又说回来,对于他这种立志投身于革命的革命党而言,有什么比找到能与自己坐而论道,讨论中国革命,探讨中国之未来的志同道合者,更有趣的事情吗? 看着信的徐仲涵忽然感叹道:“英吉利人竟然也有那么艰辛的一段历史……他们配得上他们现在的强大。” 说这话的时候,她尚且不知道中国将会经历一段更为艰辛的革命路途。 …… 傍晚时分,吃过饭的徐真正与夏瑜在客厅中商议事情,看见王贵走了进来,便问道:“你母亲安置好了?” “在另一个院子安置好了。”王贵面色严肃地向徐真和夏瑜抱拳道,“王贵是粗人,说不出什么感激的话……” 徐真起身,一手托住王贵抱在身前的双拳,笑着打断道:“既然你母亲已经在未庄安置了下来,那你以后也可以在未庄安定下来。” “未庄这边还有多余的田亩,你可以先进行登记,领一部分田地耕种,如此一来,到了明年也不会饿肚子。” “你也不用担心要交的田租太高,我与夏瑜正在商议减少田租的事情,以后会逐渐把田租减少到现在的一半,乃至更少。” 王贵没有接话,而是说道:“我去未庄到处看了看,这里……这里和我以前来时看见的完全不一样。” 何止是不一样? 看见未庄正在拔地而起的新房子,他上前一问,竟然得知未庄所有穷人都会有新房。 听到这个说法,他感觉有点好笑,但是再一问,知道是彼此互助,穷人给穷人自己盖房子,他立即意识到这是可行的方法。 只要他们坚持干下去,用不了多久,所有人都都将有自己的房子,未庄的面貌也将焕然一新。 无论是正在变化的未庄,还是未庄那些气质昂扬的人,都与他在东乡庄所见的截然不同。 不过几十里的距离,却让他感觉自己来到了另一个世界。 只在未庄转悠了一圈,他便肯定,与待了那么久的东乡庄相比,他更喜欢未庄。 “既然看过了……”徐真松开王贵的手,开玩笑道,“那你就该知道,未庄没有狗,也没有跪下的人,只有站着的人。” 他拍了拍王贵的肩膀:“你看,这不正是你想要去的地方么?” 王贵沉默着听着,到徐真说完后,他突然说道:“你们不是官府的人。” 第91章 赤卫队 徐真看着王贵,笑着反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们不是官府的人?” “官府……官府里面没有你们这样的好人。”王贵看了眼夏瑜,“我不知道特派员是什么官,也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官,但是我知道官大人没有不捞钱,不欺压百姓的。” “像我们这样的,一看就不像官府中人?”徐真面色怪异道,“看来,以后我们要稍微做点坏事,否则别人都会说我们不是官府中人。” 开了个玩笑,他接着说道:“我们是不是官府的人,有什么关系?我们做的这些是假的么?” 王贵沉声道:“说得好,不如做得好……你们在未庄做的是很好。” “以后要是你们能把你们说的都在未庄一一做好,那我王贵就佩服你们。” 听了王贵的话,徐真却摇头道:“这话说得不对。” 王贵一怔:“哪里说得不对?难道……你们说的是假的?或者另有隐情?” “不是这个意思。”徐真又拍了拍王贵的肩膀,“何止是未庄,你就不想看着我们能把东乡庄也变成未庄这样么?” “你就不想让东乡庄的穷苦百姓也能人人吃饱,人人都能有干净敞亮的地方住么?” 王贵欲言又止。 徐真真诚地看向王贵的双眼:“不止未庄,更不止东乡庄,你难道不想看到全县,乃至更宽广的地域的所有穷人都过上好生活么?至少,让他们不要再挨饿。” 王贵忽然叹息一声,由衷对徐真道:“徐先生,你这口舌……真是让人佩服,要是那些官大人说这些大话,说这些大道理,肯定会让人厌烦,可是从你嘴里说出来,却是让人动容,反而丝毫不让人反感。” “那是因为我们本质上和官大人是不同的人。”徐真指了指夏瑜,又指了指自己,“我们不仅说,而且在做……所说是我们的目的,所做的是我们接近目的努力。” “我们总是有成果展示在人前,告诉所有人,我们不是虚伪的官大人,如此一来,所有人都会知道我们和那些官老爷不同。” 沉默了一会儿,王贵感叹道:“要是我没有老母需要照顾,现在恐怕立即就会把命卖给徐先生。” “你的命是自己的,不需要卖给任何人。”徐真笑道,“硬要说卖命的话,那只能说是把命卖给你自己,卖给天下的穷苦百姓。”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你先去照顾好你老母,安心在未庄住下就是。” “另外,我们有决心按照我们的计划做下去,倘若你要是发现哪里存在差池,尽管来向我们提意见。” 他指了指客厅的大门,诚挚说道:“我这道门,任何人都可以进来,也可以自由出去。” “你要是在哪一天发现我们和那些伪善的官老爷一样,把他人视作牛马,那你也可以随时走出去。” 王贵一言不吭地向徐真和夏瑜行了一礼,转身走向客厅外。 走到客厅大门前,他忽然停住,转身向徐真和夏瑜行了一礼,豪迈道:“我王贵别无所有,只有这身躯尚且算得上健壮,两位要是有所差遣,请尽管吩咐。” 徐真笑着摆了摆手:“先去照顾好你老母,有什么需要,可以尽管和我说。” 忽然想起一事,他又说:“你那两位表兄弟也可和你一样在未庄登记,领田耕种,所有待遇都和你一样。” 看着王贵消失在门外,夏瑜问道:“先生很看好王贵?” “我们现在需要王贵这样能够独当一面的人。”徐真在夏瑜身旁坐下,“王贵为人豪爽大气,又兼具底层人民的质朴,且在东乡庄很有影响力。” “一旦我们决定扩张到东乡庄去,那么我们根本不需要派太多人过去,只要让王贵现身说法即可在东乡庄拉起一支强大的穷人队伍。” “王贵确是一个合适的人物。”夏瑜说道,“依我看,他不止不止豪爽质朴,更重要的是,其为人善良。” “刚才听到先生的那一番话,他心中是有感触的。” “那是因为他们能与贫苦人民共情。”徐真随口说道,“只要让他们填饱肚子,让他们过上好生活,他们自然也会生出让与他们一样的穷人也都过上好日子的想法。” 他把桌上的所做的记录叠在一起,接着说道:“这些慢慢来,现在我们需要对我们的行动进行一番合适的调整。” “徐先生请吩咐。”夏瑜立即起身,恭敬地看向徐真。 “不是吩咐,而是我们一起商量。”徐真拉住夏瑜的衣服,让夏瑜坐下,“之前我一直有些担心县城的洋枪兵对我们的镇压,但是看过县城的洋枪兵的表现后,我认为我们虽然不能轻视他们,但也不能太过畏惧他们。” “算一算时间,王达安应该也快回来了……现在,我们可以大胆一点。” 他以右手食指轻轻地敲击桌面:“明天,你就亲自带人去控制西乡这三个地方。” “带着粮食去,与在未庄一样,第一次聚集就先发粮食,让他们知道我们不会食言。” “手段可以激烈一点,要是有人采取手段对抗,可直接杀人,以做震慑。” “之后,宣布免除他们所有人的需要交的新税,和未庄一样,让富户交粮食,作为我们镇压革命党的本钱。” “一旦拉起另外三支队伍,那么就要控制住那三个地方,就和我们控制未庄一样,再抽调一些未庄的骨干,暂时加入那三支队伍,让他们迅速适应日常训练。” “我明白了。”夏瑜保证道,“一旦有未庄的骨干带领,他们肯定能比未庄队伍更加迅速的完成初步的训练。” “如此一来,我们的队伍又扩大了,得取名称来指代他们,否则会引起混乱,而且一旦发生大事,我们的队伍也需要打出自己的旗号。”徐真一边以手指在桌上写字,一边说道,“我认为,现在他们还不是正规的军队,故而把他们叫做赤卫队比较合适。” 夏瑜看着徐真划动的手指,跟着重复了一遍:“赤卫队?” “正是。”徐真解释道,“我们大家都有赤胆一颗,且我们的队伍现在主要用于防卫县衙的官老爷夺走我们辛苦劳动所创造的果实,所以叫做赤卫队。” “这赤卫队的总部在我们这儿,现在只有未庄一队,到另外三地成立队伍之后,便会增加三队。” “赤卫队……以后可以叫赤卫军。”夏瑜赞道,“先生想的这个名字好!” 对夏瑜的夸赞,徐真不以为意。 以他在夏瑜心中的地位,即使想出的名字离谱万分,想必夏瑜也会昧着良心说好。 …… 夜间。 夏瑜去主持越来越活跃的诉苦活动,留在屋里的徐真一边想着自己这两天做作的事情,一边总结自己所做决策的得失。 他没有太多的经验,也不是仙神,总会担忧事情的成败。 现在反思起来,他发现自己的举止颇有一些畏首畏尾,举止不定的嫌疑…… 第92章 从东乡打响的第一枪(上) 王二狗等人返回未庄时,枪支是藏着带回来的,没有让其他人知道。 夏瑜也严令不许他们到处张扬。 但到了晚上诉苦活动结束的时候,夏瑜却没有直接让他们回家,而是在把徐真的形象弱化后,对众人说起了白天发生的事情。 众人只知道白天夏瑜说自己有要事要出去办,然后带着王二狗三人离开,留下他们这些人在未庄做自己的事,不知道白天竟然还发生了那么一件大事,所以都听得十分专注。 尤其在听到县城的洋枪队为了抓住王贵,竟然把东乡庄与王贵有关系的亲朋好友都抓了起来,用来威胁王贵时,所有人皆是心中愤慨。 有人握着拳头大声道:“县城的洋枪兵就是官大人的看门狗!他们要是敢来未庄,我们就把他们的狗脑袋砸烂!” 听他这么一说,众人都哄笑起来,纷纷出主意该怎么打那帮看门狗。 有的说,对方有枪,我们只能被动挨打,说不定打不过对方。 有的反驳说,我们有刀枪,在合适的位置可以偷袭。 众人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场间的氛围一时非常热烈。 夏瑜其实也非常喜欢这种氛围。 等众人讨论一会儿之后,他笑着示意众人安静下来,把自己等人怎么偷袭县城的洋枪兵,又怎么与洋枪兵摆开阵势打了一场枪战,以少敌多,假装败退,最终大败洋枪兵的经过详细地描述了一遍,听得众人心神大振。 这个年代没有多少娱乐活动,尤其是对于穷苦人而言,除了日常劳动之外,他们回家倒头就睡,哪里有什么娱乐? 所以他们喜欢精彩的故事。 假如故事发生的背景离他们太远,他们便会因为缺乏实感而兴致缺缺。 但这精彩的故事要是就发生在身边,就算是吹牛,或者刻意加工过的故事,他们也会十分喜爱,因为这对于他们来说非常有代入感。 所以很少有王侯将相的故事在底层民众之间流传多年,但是那些有趣的民间故事却极具生命力,在千百年之后,还能在民间听到那些相同的故事。 夏瑜本来只是想以故事的形式去鼓舞人心,让他们知道县城的洋枪兵只是一群怕死的蠢货,并不可怕。 他没想到,这从他嘴里说出来的故事在经过流传后,竟然生出了有关“夏特派员智斗洋枪兵”的好几个版本。 过了些年,在里面又加了个徐真的角色…… 这时候夏瑜尚且不知道自己说出来的事情会在别人嘴里变得越来越离奇,在自己说完后,他又让王二狗三人上去分享第一次作战的感想与心得。 在这种热烈的氛围下,即使是最不善言辞的王二狗也是一脸憨笑地说了不少东西。 经历过一场血战,在勉强算是枪林弹雨中打退以往惧怕的洋枪兵,最后被人夸做英雄,他们三人其实非常自豪,心中非常渴望与人分享。 枯燥地活了那么多年,还有比这更让他们感到热血沸腾的事情么? 自然是没有的。 让他们憋了那么久,对于他们才是一种折磨。 最后,夏瑜让他们三人把视如珍宝的洋枪拿出来,让众人都瞧个仔细。 众人得知夏瑜竟然没有令王二狗三人上缴洋枪,而是直接让三人保管,异口同声地表示羡慕,纷纷围上三人,争先恐后地上前观察三人的洋枪。 王二狗三人生怕自己的洋枪被把玩出什么差池,在旁边连连提醒别人轻拿轻放。 众人又骂他们小气。 以这种形式进行初步动员,降低他们对洋枪与县城的洋枪兵的恐惧,体会战场气氛,效果非常好…… 看着士气高昂的众人,夏瑜有些恍惚地想到,与许多天前相比,他们都发生了脱胎换骨的变化。 像徐先生说的,确实到了该激进一些扩张的时候。 从以增收新税为借口,宣布未庄要向外扩张,令他们秘密地去联络其它三个村镇的穷苦人民,到现在以有趣的经历对他们进行特殊的动员,一切条件都已经具备。 …… 东乡。 王保看着自己一贫如洗的家里,心头有点烦闷。 早几年,他家虽然不算富有,但是在附近的亲戚朋友中也算是发展得极好的一家。 周边的亲戚对他们一家都十分尊敬,只要见了面,不管在哪里,他的父亲都能坐在尊贵的客人位置上,对亲朋好友侃侃而谈。 可是,在他的父亲断了一条腿,不能干活,反而沉迷于赌博之后,积累的那点家财迅速地被败光。 而他的母亲也因日夜劳累患上体虚的毛病,只要过度劳累,就会喘息不止。 有两次,他的母亲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把他吓得个半死。 整个家庭便只剩下他那么一个劳力,不仅要照顾父母,还要照顾年幼的妹妹。 几年前,在他还小的时候,才是最难熬的时间。 现在他已经到了十五岁的可以干所有农活的年纪,相比以往,已经好了一些。 在这个时候,他家的远房亲戚,未庄的王二狗却突然找上了门,说可以让他吃饱住好,再也不用挨饿,让他有些纠结。 王保知道未庄的王二狗一家。 据他的父亲说,当年王二狗一家人之所以能在未庄安定下来,也有他们一家做保的因素,否则就算他家想要租佃农田,在未庄定居,未庄的地主也不会轻易地收留不明来历之人。 在王保的印象中,那一家人一直很穷,毕竟是一个母亲带着三个孩子,能吃饱,把孩子养大就已经是一件非常幸运的事情。 现在王二狗却说他们一家都吃饱了…… 他不认为王二狗会骗他,只是纠结于自己去了,谁来给他照顾父母,照顾妹妹? 其实,早在几天前,他就偶然听说未庄来了个大人物,能让未庄所有人都吃饱。 王保开始是不信的,所以也就没有在意。 后面有人听说未庄那边在闹什么革命党,那位大人物出现在未庄就和那个什么革命党有关。 再之后,又陆续有消息传出来。 直到王二狗找上门,他才发现,原来之前听到的消息都是真的。 王二狗的现身说法十分吸引人,但是王保的心中还是存有几分犹疑。 因为他知道,这世界上从来没有平白的好处拿。 从王二狗半夜来见他,以及对他说的那些话,他就知道,这事情可能不简单。 听着房间内父亲的对母亲暴躁的责骂,和母亲低声下气的道歉,王保更为烦闷。 走到门前,他把在外面玩耍的妹妹叫了回来,摸着妹妹枯草一般的头发,对妹妹说道:“我要是离开了,你能照顾好你自己,照顾好父母么?” 妹妹正抓住王保满是疤痕的手,想要把他的手推开,听到这话,手顿时停在了脑袋上,奇怪地问道:“你要去哪?好远的地方?是县城吗?” “不是这个离开,是那个……”王保笑了起来,“可能永远不回来那种。” 妹妹眨了眨眼睛:“那你可以带我一起去。” 王保的手在妹妹的头顶上按了按:“你要在家里照顾父母……我要是走了,你们也能吃饱饭。” “吃饱饭?”妹妹的眼睛亮了起来。 看着妹妹的眼睛,王保知道他其实没有选择。 第93章 从东乡打响的第一枪(下) 这天中午,王二狗悄悄来到了东乡。 在家的王保接到王二狗的通知后,叹了口气,四处翻找一番,找到了一柄生锈的长矛。 在屋外的石头上把长矛的铁锈磨去后,他扛着长矛准备出门。 临行前,看着干瘦的妹妹,他有些心疼地交代道:“我很快就回来,你在家……算了,什么都不要做了,你就在照顾好父母就行。” 说完他转身就走。 妹妹在身后喊道:“你什么时候回来?晚上要做你的饭么?” 王保头也不回地摆了摆手:“只要做你自己的饭,不会做菜就吃剩菜,我……我也许能在晚饭前回来。” 也许回不来了,他想。 怀着某种要去做大事的悲壮之心来到集结地点时,却发现比他先到的人竟然是一片欢天喜地的模样。 他连忙挤进人群,一打听,才知道原因在于王二狗是带着粮食来的! 那些之前允诺加入王二狗所说的队伍里面,且今天按时来到这里的人,每个人都可以先领两升粮食。 原先王二狗许诺的是四升,但是从未庄到这儿运送粮食比较麻烦,所以就先给每人发两升粮食,剩下的两升之后再补齐。 没想到这粮食来得那么轻松,大家自然十分开心。 王保也非常开心。 他家现在一天的口粮还没到两升。 听旁人说,领粮食要排队,他就扛着长矛站在队列后面排起了队。 前面不少人已经领过了粮食,现在排在他前面的只有五六人。 很快就轮到了王保。 发粮是由王二狗亲自做的。 出现在人前的王二狗背着一支洋枪,神情严肃,气质与之前完全不一样,竟然有了几分让人不敢冒犯的威严。 见着王保,王二狗笑了一下,应该是认出了王保。 这时,王保才从那张脸上看到了几分熟悉的憨厚。 见王二狗用量具装好了粮食,王保连忙学着前面的人,脱下自己破旧的短褂,在地上摊开,等着王二狗把粮食倒进来。 直到提着粮食,他心中才有了实感—— 这粮食真的是他的了! 他身形干瘦,肋骨一根根密布在肋间,像是一个小猴子一样融入了众多赤裸上身的男人中,像大人一样,与人说说笑笑。 很快,这里聚集的人越来越多。 过了两刻钟左右,王二狗才把粮食发完。 他让众人先把粮食放到一边,在他身前站好队列。 有他从未庄带来的十个人维持秩序,这些人很快从混乱中被排成了从低到高的几行队列。 王二狗只会数简单的一些数字,要是数字太多,他的脑子就会变成一团浆糊。 最近他的认字数量大增,对于数字也能数得更多,但是用来清点现场的人,还是不够,更不用说用数字进行简单的加减。 但是他有自己独特的方法。 从衣兜里掏出几页白纸,王二狗把白纸上按照顺序画好的密密麻麻的竖线和现场的人进行一一对比。 每对过一人,他就用指甲在竖线上掐一下,留下一个指甲印引。 最后计算出,和上次他联系的人相比,这次来的少了三人。 上次回未庄后,他让人帮数了数,自己联系的是三十五人。 他暗暗恰了掐手指头…… 勉强算出,这次来的人一共是三十二人。 这并不是东乡所有的贫困户,只是王二狗认为这些人比较可靠,才先对这些人进行联系。 事后夏特派员说,招这些人是暂时的,等他到来,把情况稳定下来,还会继续招人。 自那一次大胆地进行诉苦之后,夏瑜又给了王二狗几次当众发言的机会。 现在的王二狗胆子大了不少,在人前不再那么拘谨,但是当几十双眼睛放到他的身上时,他的身体还是变得僵硬起来。 他有些心虚,下意识地想要把目光移开,可是想起来之前的夏特派员的殷切嘱托,他硬逼着自己不要移开视线。 直挺挺地站了一会儿,王二狗的额头已经逼出了汗水。 站着的众人原先在小声的议论,但是王二狗一直沉默不语,于是议论声逐渐低了下来。 王二狗张开嘴,说出了第一句话:“先领两升粮食,剩下的……剩下的,会尽快发给你们……一粒粮食都不会少!” 他们在这里发粮造成的动静不小。 东乡不少人都围过来看热闹,不仅有贫民,还有东乡的富户和乡绅。 听着王二狗说了一句话,领粮食的三十余人还没有说话,人群中一个穿着长衫,拿着纸扇的中年男人便大声说道:“听说,你是未庄的人?叫做王二狗?” 这人显然是东乡有名的人物。 他一说话,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在了这人身上。 这人得意地笑了笑,用纸扇指了指被放在地上用衣服裹好的粮食,拖着嗓子道:“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又发粮食,又把人聚集在一起……也没有得到我们大家伙的同意,你说,你们这么做,合适么?” 王二狗直勾勾地盯着那人,脸颊有些发红。 因身材矮小,故而站在前面的王保见这场面,低声向王二狗提醒道:“他吴瘸子,东乡吴家人……” 吴瘸子……王二狗看向那人的右腿,心中想起,自己上次来东乡的时候就听不少人反应说,这人是个坏人,干过不少坏事。 又想起自己来时,夏特派员告诉他,要是有人破坏他们的计划,且又是恶人,那就直接杀人,以做震慑。 王二狗最是服从夏瑜的命令。 但是这算是破坏计划么? 他一向不大喜欢转动的脑子飞快地转动起来,右手下意识地放在了背上的洋枪上。 那瘸了的右腿本来就是吴瘸子的逆鳞,只要有人看向他的右腿,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他都会感到极大的冒犯。 何况是在那么多人面前,毫不掩饰地看他的右腿? 这从未遇到过的羞耻情形,自然让他十分恼怒,差点失去理智。 又见王二狗哑口无言,连反驳都不敢,他更为嚣张:“这里是东乡,可不是你们未庄,不管做什么,都要经过我们的同意,才有礼貌,你说是不是?” 斜眼扫过站着的人群,他又冷笑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干的那些事……你上次来,我就知道了。” “你们想要暗地里串联……就这些粮食,你信不信,不到晚上,我就让他们把粮食退还给你,一粒不少。” 最后的“一粒不少”是学着王二狗的语气说的,听着极有讽刺意味。 领了粮食的人均感气愤,但是吴家的威势在东乡深入人心,故而少有人敢直接反驳。 但王保一家本来就和吴家有不小的仇怨,这时更为恼怒,大声骂道:“你凭什么多管闲事?” “凭什么?”吴瘸子轻蔑地看向王保,“你这小野种……” “砰”的一声突兀响起。 吴瘸子的声音戛然而止。 鲜血喷溅而出,他的身体直挺挺地向后倒下…… 第94章 那条过江龙太没有礼貌了 被打中胸口的吴瘸子还没有死去。 他艰难地伸出手,想要抓住些什么,张了张嘴,却只吐出一大嘴的鲜血沫子。 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 王二狗开枪时,在场的人只感觉心脏被震得跳动了一下。 在吴瘸子倒地之后,有人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下意识地看向巨响传来的源头——手持洋枪的王二狗。 然后,他们顺着洋枪的枪口,向前看去…… “啊……死……死了……” 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响起,将静止得如同油画的画面打破。 有人看着口吐鲜血,眼见就不活了的吴瘸子,不知所措。 有人在惊慌地擦拭脸上溅射到的鲜血。 有人惊惧地向外跑去。 还有人虽然没有看清发生了什么,但是也知道发生了大事,于是跟着一起向外跑。 眨眼之间,来围观的人几乎一个不剩。 原来那几个站在吴瘸子身旁的穿着长衫的家伙跑得最快,这时候只能远远看见一个背影,似乎是生怕自己跑得慢了,被王二狗顺手也来一枪。 不止围观的,就连被王二狗召集而来的三十几人看着发生的这一幕都感受到了强烈的不安。 在弥漫而起的血腥味中,有人想要跑,但是一时腿软得拔不起来。 吴瘸子就那么死了……王保直愣愣地看着变成尸体,眼神有点恍惚。 他哆嗦了一下,扭头看向面容“冷酷”的王二狗,心想忽然想到,这些粮食果然不好拿…… 王二狗放下长枪。 “二……二狗……” 人群中的一人语无伦次地开口道:“死人了……死人了……吴家……我们……” “他该杀。”王二狗把抖动的双手藏到身后,面无表情道,“我们不是在开玩笑。” 他一说话,现场顿时变得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认真的听着,没有一人敢分心,气氛变得更为压抑。 王二狗面无表情地下了自己的一道命令:“封锁……东乡,谁都不能走。” 一说完,他转头看了眼站在自己身后的那些来自未庄的队友。 来之前,他们对可能出现的情况探讨过许多次。 这时,不需要王二狗多说,那些带着冷兵器的队友便站了出来。 在东乡召集来的这些人还没反应过来时,他们一人点了几人,带着他们去封锁东乡的各条道路。 东乡与未庄一样,最多的是贫民。 而这些贫民在大事发生时,通常的第一反应是做一只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和自己没关系的鸵鸟,把自己关在家里。 所以他们的封锁针对的是那些可能逃跑的富户和乡绅。 不过他们只有一支洋枪,所以王二狗必须尽快处理好自己的事情,然后做好各处支援的准备。 其实他手里的子弹也剩几颗,拿着洋枪更多的是起到震慑作用。 看着队友先后离开,王二狗打听了一下,领着剩下的人去向了吴家。 身后的七八人沉默地跟着,没有人注意到,走在前面的王二狗悄悄地松了口气。 他记得,在来时,夏特派员告诉他,一定要有威严,不能让人瞧不起他,否则就不会有人服他。 那时,他懵懂地问,怎么样才能有威严,才能让人服他? 夏特派员想了一会儿,告诉他说,多做事,少说话,且做事要果断干脆,不要婆婆妈妈。 所以在下决心做事时,非常的干脆,没有一丝犹豫。 但是在杀了人后,他又有点担心自己做得是不是对的,会不会影响夏特派员的计划。 然后又想,刚才做事的时候是不是应该和自己的队友商量一下,问一问他们的意见。 但是那么一来,他好像又会陷入没有威严的窘境…… 从来没有自己做主,决定过一件大事的王二狗陷入了巨大的纠结之中。 “走这边……”追到他旁边的王保忽然指着旁边的路说道,“这边近一点。” 王二狗看了一眼扛着长矛的王保,向王保所指的路走去。 …… 吴家。 在院子中坐着的吴永康一边喝茶,一边注意着外面的动静。 王二狗的串联行动虽然隐秘,但是东乡有影响力的几家很快就知道了这事,因为在第二天就有人来上门把一切都告诉了他们。 而他们只是夸奖了对方几句,给了对方一点微不足道的奖赏,对方就欢天喜地的走了。 想在他眼皮子底下搞什么串联,那是门都没有……他想着。 一个贴着一脸膏药,头发斑白,拄着一根拐杖的老头走了进来,一边喘气,一边说道:“我听说了,一大早……他们一大早就运着粮食过来,看样子是要在那边直接发粮食!” “每逢大事有静气。”吴永康淡定地给贴着膏药的老头倒了一杯茶。 老头在吴永康对面坐下,拿起茶杯,咕噜一声把茶喝光了,赞了一句“好茶”,然后连忙说道:“你有静气,我可没你那么多的静气……” “要是让他们那么收买人心,那我们还怎么在东乡过日子?” “你想,那些穷得只剩裤衩子的穷鬼本来就不愿意给我们交租,现在被串联到一起了?我们还敢让他们交租么?” “更重要的是,他们竟然给穷鬼发粮……真是歹毒的心计!” 他越说越生气,忍不住用手中的拐杖在地上跺了一下,又说道:“万一他们把耕田的都吸引到未庄去了,没有人给我们耕田了,那可如何是好?” “就算没把人带去未庄,他们让人吃饱了……吃饱的人又怎么会心甘情愿地给我们耕田?唉,人一吃饱就会想多呐……” “我也担心这个。”吴永康叹了口气,“他们做事太霸道,连一声招呼都不和我们打,就想在东乡成事,未免太不把我们放在眼里。” 贴着膏药的老头问道:“未庄那边……你知道那人的来路么?据传是大人物?” “不大清楚,消息被封锁了,流传出来的都只是一些不大可信的东西,而且,时间太短了……再等一段时间,就算封锁得再好,我们也能打听到消息。” 吴永康喝了口茶,冷哼一声,极为不满道:“就算对方是过江龙,也太没有礼貌了。” “那个未庄的王二狗,不过是一个在田地里刨食的穷鬼,穷得一日三餐都吃不饱……竟然把这样一个人叫来东乡和我们打交道,这不是瞧不起我们,把我们和那穷鬼看做是一类人的意思?” 听吴永康那么说,贴着膏药的老头也有些恼怒:“确是瞧不起我们!” 他看向吴永康,立即追问:“看你的样子,似乎已经想到了办法?要是有办法,就别卖关子,赶紧说出来!” “办法么……”吴永康抓了抓自己的长须,得意一笑,“让这王二狗来和我们打交道肯定不行。” “不管他们要做什么,我们只要略施小计,破坏他们要做的事,最后躲在幕后的,肯定会出来和我们谈,那时候,我们打探清楚对方的来路,再决定怎么做,不就合适了吗?” “那么做……”贴着膏药的老头有点担忧,“对方的来头可能不小,不会激怒对方?” “怎么会激怒?”吴永康摇了摇头,“兵对兵,将对将,不是基本的礼仪?想要成事,还是要讲点礼貌……既然是大人物,他肯定能体会我潜藏的深意。” “明刀明枪的干,那是野蛮人的做法……” 他显然对未庄那人“没有礼貌”很是在意,说到这儿忽然停下,转而又不满地说道:“现在派个狗腿子来东乡瞎搞一通,这算什么?” 贴着膏药的老头点了点头,赞同道:“说得有道理,我们必须把事情掌控在我们的手里,才能不被别人牵着鼻子走,否则这东乡指不定要成谁的。” “不过,你要把握好分寸,见事不对……我们就放弃一点利益,千万别玩脱了。” “放心。”吴永康笑眯眯道,“你以为我没有准备后手?” “得知那事之后,我就传信给了县衙,有县衙做我们的后盾,最后至少有个转圜的余地。” 听他那么一说,贴着膏药的老头眉眼一挤,猥琐地竖起大拇指:“真是高……” 第95章 安抚 吴永康正为自己的谋划而得意时,院墙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两人同时看向门外。 “哐”的一声,大门被推开,一个下人慌张地跑了进来:“老……老爷,不好……不好了!” “有什么事不能慢慢说?”吴永康呵斥道,“我说了多少遍,一定要注意养气……” 那下人破天荒地打断了他的话:“老爷,出大事了!二爷……二爷死了!” 吴永康身体一僵,手中的杯子掉在了地上,被摔得粉碎。 他直勾勾地看向下人:“你说什么?再……再说一遍!” 贴着一脸膏药的老头也震惊地看向下人:“你说……你说谁死了?” 合拢的大门再次被用力地向两边推开,王二狗一声不吭地带着一群人走入了吴家。 吴永康缓缓站起,强自镇定道:“你……你是未庄的王二狗?你要做什么?这里是东乡,你……你……” 王二狗看向身旁的王保。 王保满脸憎恶地看了眼吴永康,咬牙道:“就是他。” 王二狗沉默着拿下背上的洋枪。 见这架势,吴永康的脸色顿时变得煞白一片,他张开嘴,想要说些什么,但是已经失去了机会。 “砰”的一声过后,吴永康直挺挺地向后倒下,鲜血洒了一地。 “啊……” 跟着王二狗进入吴家的所有人都被吓得心惊胆战。 他们刚才就见识到了王二狗杀人不眨眼的场面,没想到现在立马又让他们见识了一遍。 一个杀伐果断,寡言少语的王二狗形象深深地刻入了他们的内心深处…… 亲眼看见吴永康被打死,那个贴着一脸膏药的老头被吓得一个哆嗦,身体一软,向后倒在了地上,惊恐地看着王二狗,瑟瑟发抖道:“不要……不要杀我!我……我有价值!我和你们合作!” 王二狗看向这老头。 他在杀与不杀老头之间摇摆不定。 这时听到老头说要合作,他便顺着老头的话问道:“你家里有粮?可以捐……捐献出来?” 惊慌的老头没有听清王二狗说什么,却使劲地点头:“要我做什么……做什么,我都答应!不要……不要杀我……” “爹呀……” 这时从屋内跑出来一个中年人,看见躺在血泊中的吴永康,顿时变得面无人色,嚎了一嗓子,就抱着吴永康哭起来。 他看起来和吴永康有几分相似,应该也是吴永康的儿子。 在这人后面,一群惊慌失措的妇女和几个小孩跟着跑了出来。 王二狗又犯难了。 夏特派员说,要是杀了人,那就需要下狠手,把有危险的相关人物一次性除掉,以免留下祸患。 可是眼下这个男人看起来十分软弱,算是有危险的人物么? 又看了看跟着出来的妇孺,王二狗更加拿不定主意。 不过这个问题只存在了片刻,便不需要再考虑。 一根长矛突兀地从趴在地上的男人的胸口上穿过,将他钉在了地上。 哭嚎声骤然停下。 男人不可置信地看了看长矛,又看了看手持长矛,满眼恨意的王保,无力地向旁边倒下。 “杀人……杀人了!” “救命!” “不要……” 妇女惊慌的尖叫声与小孩的哭泣声充斥了庭院。 她们像是受激的野生动物一样,无头无脑地向四处逃去。 片刻之后,现场只剩下了一个倒地的老女人,在地上不停的哭泣。 脸色苍白,浑身颤抖的王保转头看向王二狗,倔强地说道:“我没有白拿你们的粮食!我知道,这叫……这叫投名……” 说到这儿,他再也忍不住,跑到一边吐了起来。 王二狗看了眼院子,心说,这样也好,这一家都被收拾干净了。 等夏特派员来了,不知道会说他做得好,还是说他做得不够好。 …… 夏瑜带着人来到东乡时,距离王二狗杀人已经过去了一个时辰。 东乡庄虽然人心惶惶,但是在王二狗的震慑下,没有人敢闹出什么大动静。 那些收了粮食的三十多人见到了血腥,个个都后怕不已,但是仍然听从了王二狗的吩咐,与未庄来的人,一起将东乡封锁得水泄不通。 穿过静谧的东乡,裤腿上站着些泥土和血迹的夏瑜走进吴家的院子,在吴永康原本所坐的地方坐下,随口问道:“吴家妇孺怎么样?” 跟在夏瑜身后的王二狗抓了抓脑袋,憨憨地答道:“躲在房间里,我让人看着大门,没有让她们出去。” 夏瑜不置可否,只是看向王二狗:“以后不要随便抓脑袋,抓臀部……要维持住你的威严。” “是!”王二狗应了一声,双腿一夹,在夏瑜面前站得笔直,双手下意识地贴着裤腿,按照夏瑜教导的站立姿态站立。 夏瑜拍了拍王二狗的手臂,哭笑不得道:“在我面前也不需要那么严肃,你放松一点没有关系。” 王二狗的身体稍微放松了一点,但是站姿却没有多大的改变。 不笑的时候,他严肃的脸庞上已然多出了几分让人感觉凛然的威严,这是从前不具备的气质。 夏瑜看了眼王二狗的脸庞,毫不吝啬自己的夸赞:“你这次在东乡做得很好。” “在我来之前就把东乡控制在了手里,没有辜负我的期望。” 得到夏瑜的夸赞,王二狗像个孩子一样露出憨厚的笑容,但想起刚才夏瑜的话,又连忙抿住嘴,把笑容收紧。 夏瑜看得好笑,摇了摇头,又问道:“有一人不是你杀的,听说是那个叫做王保的人杀的?” 王二狗吞吞吐吐道:“我不……当时不知道……不知道要不要杀……没下定决心,他就杀人了。” “我不会怪罪他,只是把事情问清楚。”夏瑜解释了一句,又问,“他家和吴家有仇?” “有仇。”王二狗连忙点头,“他家里……他家里原来没有那么穷……” 夏瑜若有所思道:“他家原来家境不错,但是吴家做了什么恶事,使他家穷成现在这样?” 王二狗跟着点头,又为自己的远房亲戚解释道:“他说,不白拿粮食,杀人是……是投名什么……” 他想了好一会儿也没想到是投名什么,只能求助地看向夏瑜。 夏瑜接口道:“是投名状?” 王二狗连连点头。 夏瑜摇了摇头:“我们又不是土匪,要投名状做什么?” 王二狗欲言又止。 “你不需要多说什么,人杀了就杀了,吴家一家子都没有好人,我不会怪他。”夏瑜脸上的笑容消失,“东乡是控制住了,但是这儿人心惶惶……我们必须尽快安抚住东乡居民。” 不管能不能听懂,王二狗都仔细地听着。 思索了片刻,夏瑜接着说道:“东乡庄的粮食已经不缺,今晚就把我们允诺的粮食尽数发给加入我们队伍的人。” “王二狗,你带着未庄来的人把你之前召集到的三十多人都聚集起来,按照我们的训练方式,把他们编队,再选出队长。” “然后当众宣布吴家的恶行,告诉他们,我们为什么要杀吴家父子,当他们知道,我们不会滥杀。” “最好找几个人上去诉苦,说一说吴家做过哪些伤天害理的大事……要是没有人愿意上去说,就找你那个亲戚上去,他应该不介意再去踩吴家一脚。” 王二狗不大自信道:“我……我行么?” “你为什么不行?”夏瑜笑着看向王二狗,“你今天就做得很好,为什么还要怀疑自己?” 他忽然有些明白了徐真的心境。 当徐先生看着不自信的自己,以笑容和语言鼓励自己时,也许就和自己现在鼓励王二狗是一样的心境。 高尚的使命,从徐先生那里传到自己的身上,再由自己影响王二狗,以及诸多和王二狗一样的未庄贫民,把那使命也传递给了他们。 往后,这种使命会从王二狗等人身上穿递给更多的人…… 也许这就是徐先生说过的,没有人不能死,就算我们都死了,也会有层出不穷的革命者替我们把革命进行下去的深意。 只要被他们影响的人尚且有一人尚存,那革命的事业就永远不会失败…… 看着还是不自信的王二狗,夏瑜收回感慨,温和道:“你放心,我会协助你安抚民众。” “我把能带的人都从未庄带了出来,分散在东乡等三个地方,会在今晚替你们维持秩序,封锁这三个地方……你们要尽快把事情做好,把队伍拉起来,像未庄一样。” “我也会在今晚现身,用我特派员身份当众宣布,免除他们的新税,如此一来,他们肯定会逐渐倾向我们。” 王二狗双腿一并,像是在训练时一样,坚定道:“我按照安排做。” 想了想,夏瑜又补充道:“在接下来的几天,我会一一考察,把合适的人都收入队伍。” “最后会把你留在东乡,按照在未庄的进行的训练项目,对他们进行初步的训练。” 见心虚的王二狗想要说话,他摆了摆手,打断了王二狗:“我会把应该进行的项目和日常安排都做成一张表格交给你,你要是看不懂就向旁人问问。” “听说,你在认字识数方面有很大的进步,以后要继续努力。” 第96章 未庄与县城洋枪兵的二番战(上) 几乎一夜未睡,却精神奕奕的夏瑜在第二天中午回到了未庄,除了向徐真报告了在三个地方进展之外,还带来了一个意料之外的消息。 “今早,在周家庄那边遇到了税吏来催税……周家庄那边原本答应得爽快,所以税吏便催得勤。” “见到税吏和洋枪兵,张顺子他们当机立断,在对方没有反应过来时,夺下了跟着税吏的三个洋枪兵的枪……” 把徐真倒好的水喝下,夏瑜伸出三根手指,有些激动道:“三支……先生,我们多了三支洋枪!” 徐真也很高兴:“如此一来,我们就有七支洋枪了!勉强可以组织一支洋枪队了!” “这回夺来的子弹也不少。”夏瑜笑道,“有了东乡庄那一回事,他们似乎是担心自己的安全,这回带了不少子弹来,没想到一进庄就被下了枪,连子弹都便宜了我们。” 徐真跟着笑了起来:“人都抓住了?” 听到徐真的问题,夏瑜脸上的笑意消失不见:“连同税吏,一共五人来到周家庄,最后有一人挣脱逃走,他们没追上,张顺子开了一枪,也没打中对方。” 徐真点了点头:“那么说……县城说不定应该已经知道了周家庄的事情?” “不对,县城应该知道周家庄发生了变故,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变故。” “他们不会联想到我们,大概会认为是和东乡庄那边一样的事情。” 夏瑜赞同道:“那些人还没来得及了解周家庄发生了什么事就被下了枪,应该不知道我们的动作,不过县城应该很快就有反应……” “这涉及县城的李大人的收税大计,现在却屡次遭受,他的反应当然很快。”徐真起身,一边踱步,一边说道,“我们的动作那么大,迟早瞒不过去。” “这样也好,县城会派人来,但是摸不清我们的底细,派来的人肯定不多,而我们的力量大增,正好可以再与他们来一次会战!” 他话说的十分豪迈,要不是夏瑜了解其中的内情,恐怕会以为他指挥的是一场数万人,甚至十数万人的大战。 看见夏瑜脸色古怪,徐真坦言道:“我并未经过战争,只是看过……我其实也不知道该怎么打,只能重视每一次战斗,从中吸取经验,以便尽量少犯错误,甚至不犯错误。” “所谓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道,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夏瑜真诚地说道,“先生的态度才是应该有的态度。” 说着,他皱起了眉:“比起县城的洋枪兵,我更担心的是周家庄这三个地方。” “昨天,两个地方发生了流血事件……在东乡,吴家父子三人同日死去。” “即使有我暂时安抚住了东乡的居民,可要是让他们看见我们和县城的洋枪兵起冲突,恐怕又会造成人心惶惶的局面。” “那就别让他们看见。”徐真笑道,“我们知道洋枪兵在做什么,他们却不知道我们在做什么,更不知道什么在哪里。” “要是找到合适的地点,打一场伏击战,最后他们铁定糊里糊涂,根本不知道对手是什么人。” 夏瑜的眉心舒展开,忽而又皱起:“我们发动了妇孺参与巡视未庄,我不担心未庄会不会出乱子,只是担心先生的安全问题。” 徐真不以为意道:“有王贵守着我,有什么好担心的?恐怕周边都找不到几个有他能打的。” 说完这个,他转移了话题,忽然说道:“我们的消息渠道必须要保持通畅,所以与县城的白管家的联系不能中断。” “我明白。”夏瑜说道,“在来之前,我就派人去县城找白管家,询问最新的消息。” “要是没有遇到意外,那么下午就能回到未庄。” 徐真看了眼天色:“今天万里无云,不会有什么意外,做好准备,县衙内的李大人肯定坐不住了。” …… 县城。 骂得口干舌燥的李之丰无力再骂,摸了摸自己嘴上的燎泡,有气无力地对着下面一头大汗的王福说道:“东乡庄的事情我不想多提,你说遇到数十个暴民……数十支洋枪围着你们打,我认了,也不想追究那么多暴民是哪里来的了,那……” 他揉了揉自己的眉心:“那……周家庄的暴民又是哪里来的?还敢抓人夺枪!” “难道东乡庄的暴民主力又去了周家庄不成?” 王福擦了把额头上的汗水,心念急转,吞吞吐吐地说道:“大人,这也……这也说不定,东乡庄和周家庄就二三十里远,万一……万一他们流窜到……到周家庄……” “我不管什么流窜不流窜。”李之丰向后一靠,“为了镇压革命党,这县城的乡绅的银子我已经收了,可是乡下的银子却死活收不上来……县城这些人会怎么看我?” “你扪心自问,要是他们知道你们这帮饭桶去乡下抓个暴民竟然被打得狼狈逃回来,连尸体都不敢收,你说,会有人相信我们能镇压革命党么?” “这不怪下官无能,只能怪敌人太狡猾!”王福苦着脸道,“大人是不知道,那几十个……个个都是不要命的角色!” “而且……而且,他们还会用兵法!就那个拖刀计……那时战场焦灼,我们的士兵不惧生死,口呼为了大清,奋勇出击,眼见就要追上对方,并全歼对方,谁知……谁知对方那么狡猾!” 他惋惜地垂下头:“功败垂成……也怪我,大意了,没有料到,没有料到……唉!” “我不要听什么拖刀计,我也不想再听什么借口。”李之丰直勾勾地盯住王福,“我现在只想知道,你能不能先把周家庄的暴民给我抓起来,把本官派出去的税吏给完好无损地救出来?” “这是事关本官颜面的大事……要是这事传了出去,本官还有什么脸收税?” 王福神情一肃,立即保证道:“大人请放心,这次下官把洋枪队的精锐都带上,定要将那帮乱民绳之以法!” “下去安排。”李之丰勉强挤出几分笑容,“尽快出发,争取今天把事情解决,以免事情泄露出去。” 王福又说了几句慷慨激昂的场面话,让李之丰十分欣慰。 看着王福的背影,李之丰脸上的“欣慰”完全消失不见。 “真是饭桶!” 他骂了一声,又咬牙切齿道:“收个税怎么就那么难?这世道,做官越来越难了……” 他忽然有点怀念方师爷。 要是方师爷在,绝不会让他那么操心。 他闭上眼睛,想了一下已经收到了多少银子,又想了一遍要打通多少关系才能保命,要打通多少关系才能升官。 最后得出结论,现在的这些银子只够他保命,而不够他升官。 要是平调好像是够了…… 但是李之丰不甘心。 在这县城当了几年县令,难道还要去别处当几年县令么? 他想,最好还是把税收上来,那一切就将按照他的计划,完美地发展下去。 只是,这税能收上来么? 李之丰对县城的洋枪队还是有些期待的。 养着那帮人没少费银子,总不能全是草包饭桶? 在王福召集洋枪队时,他们要出县城的消息已经传了出去。 洋枪队的人还没到齐时,一个人便从白管家那里出了县城,匆匆向未庄赶去…… 第97章 未庄与县城洋枪兵的二番战(中) 坐在阴凉的树荫下,王福一脸凝重地喝着茶。 从东乡庄回到县城后,为了给李大人一个交代,他除了把敌人的数量进行了一点点的夸大之外,还在东乡庄留下了眼线。 只要王贵,或者其余可疑的人出现,他就能立即带着更多的人去东乡庄把人给抓起来。 他自己不可能带着人三天两头地往东乡庄跑,只能采取这种守株待兔的笨法子,以图抓到王贵。 但是,东乡的眼线还没发现王贵,那边的周家庄又发生了大事。 王福感觉东乡庄和周家庄的人应该没有什么联系。 王贵总不可能前脚和他们在东乡庄战了一场,后脚便跑去周家庄把税吏抓了。 而且,他问过从周家庄跑回来的那人,根据那人的描述,对他们动手的暴民里面没有王贵…… 所以他把这理解成乡下暴民对新税不满而闹事。 短时间内就发生了两起暴民闹事,让王福心中油然产生了风雨欲来之感。 但他也不知道这紧张的局势对他好还是不好。 要不是需要他带着人去收拾那帮暴民,保证税收顺利进行,李县令早就把他的乌纱帽给摘了。 现在乌纱帽还在,但是身为把总,他就得带兵出去镇压暴民。 精锐……精锐……洋枪兵哪里来的精锐? 众所周知,洋枪队的人几乎个个都和县城的大小官员沾亲带故,明明白白地就是来吃饷银的。 欺男霸女,他们很在行。 与敌方进行枪战,他们逃得很利索。 经过东乡庄一事,王福也接受了这种现状,认清了洋枪兵是草包的事实。 但是不去又不行。 他现在也看出来了。 李县令现在只想把银子收上来,对所谓的革命党根本不上心。 在县城那帮乡绅的施压下,李县令甚至连追捕令都没有让人张贴出去,只是让他派些人在县城装模作样地搜查一番。 这革命党是没找到,却把县城闹得鸡飞狗跳。 被派出去搜查的士兵都把这看做可以向县城那些商家勒索银子的肥差,个个吃得满嘴流油,事后还不忘孝敬他。 不过,经洋枪兵那么一闹,县城的乡绅们反而安心了许多。 那些人可能认为,这些闹腾的洋枪兵在面对革命党时,也能那么闹腾。 而李县令则对这些事不闻不问,整日催收新税。 王福知道,现在的重点根本不是什么革命党,而是能不能把税收上来的问题。 要是他不能镇压暴民,保证新税能收上来,那李县令肯定会让他好看。 但是…… “那帮乡下穷鬼怎么那么能打?怎的连洋枪都不怕?难不成都吃了熊心豹子胆?” 东乡庄的事情让王福震惊到现在。 他从来不知道那些向来是任由他拿捏的乡下泥腿子竟然能强悍到那个地步。 当真是让他开了眼界。 “二舅……二舅……”满头大汗的赵和义跑了过来,“人来了……来了一半了。” “快半个时辰了,怎么才来一半?”王福的脸色变得有点阴沉,“他们还把我这个把总放在眼里么?” 赵和义喘着气说道:“除去请假的,来的人其实已经……已经不少了。” 他连忙从怀里掏出一张白纸,看着上面记录的名单,又说道:“张二重请事假,今日正巧他老母过寿。” “张旺请事假,今日正巧他老母生病。” “王睦请事假,昨日他家一匹宝马病了,今日需要照料。” “郑文龙请事假,昨夜……昨夜,他家老母鸡被偷了,今日需要去追踪贼人。” …… 一群虫豸! 王福听得火气直冒。 有这样的兵在,还镇压什么暴民? “哐”的一声,他放下茶杯,对赵和义怒目圆瞪,正要呵斥几句,又听到赵和义说:“其他的就不说了,二舅可以自己看……今日请假之人共八十六人,向二舅孝敬了六百两银子。” 说完,赵和义抬头看向王福,正看到一张面目和善的脸孔。 “哦,既然事出有因……”王福若无其事地拿起茶杯,“这次就算了,不过下不为例。” 赵和义向王福讨好地一笑,赶紧又掏出一张纸:“还有一些人一次性向二舅孝敬了五十两银子,希望二舅以后都高抬贵手……不过这样一来,肯定是他们占便宜了。” “我便给了他们一个打包价,向他们保证二舅在接下来的一年不会找他们去做什么杂事。” 王福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 他在心中粗略估算了一下。 加上那些洋枪兵往日在县城进行勒索后对他的孝敬,那么不管这革命党和暴民怎么样,他倒是不亏,还略有小赚…… 赵和义略微犹豫,试探着说道:“我们是不是可以把东乡庄死人的消息悄悄放出去?那么一来,请假的肯定更多!” “动动脑子!”王福扔下茶杯,一巴掌拍在赵和义的脑门上,“你想你二舅死在暴民手上不成?” 赵和义本能地向后一缩,又腆着脸道:“二舅,您看……您看,我可不可以请假?” 王福斜了他一眼:“我对你家的情况门清,你想编什么借口来糊弄我?” 他这边说着话,又有不少洋枪兵磨磨蹭蹭地赶到了校场。 过了半个时辰,到气温开始上升的时候,王福才来到了校场。 视线一扫,他估计来了百余人。 经过大半个时辰的点到,在花名册上给未到的人名做好标记,王福准备回来之后再拿这个与赵和义的名单进行对照,找两个典型出来杀鸡儆猴,树立自己的威严。 见点到完成,跟着王福身边的赵和义接下王福手上的花名册。 令到场的洋枪兵列队站好,走到洋枪兵队列前的王福想要鼓舞一番士气,但是看着眼前这些衣衫不整,连叫好都敷衍了事的士兵,只说了两句话,他就停了下来。 骑上一匹高大的黄马,王福大手一挥,说了一声“出发”,便领着这些“精锐”出了校场。 虽然县里习惯叫这些士兵为洋枪兵,但是实际上他们并不是人人都有洋枪。 像现在王福领在身后的百余人,身上背着洋枪的大致有七八十人,其他的人身上带着的都是刀枪一类的冷兵器。 原因无他,只是洋枪太过昂贵。 此外,要是人人配枪,光是子弹的消耗就不会少。 不过几十条洋枪在这县城周边绝对是一股令人谈之色变的力量。 马背上的王福回头看了一眼。 他自信,这次就算遇到像东乡庄一样的情况,他也不会像上次那般狼狈。 话又说回来,这次他其实也没有去和什么人拼死一战的打算。 不求无功,但求无过,他带着那么多人去周家庄,只要达到救出那些被暴民抓住的税吏和几个洋枪兵最低目标,顺道再收好税,这不是很难? 那么一想,王福心中又充满了自信。 一些得知了洋枪队要去镇压暴民的乡绅早就在距离县城不远的小山坡上等着,还贴心地准备了一些酒肉给王福送行。 互相说了几句场面话,王福喝下一碗酒,表示这次镇压暴民只是小菜一碟,最快今晚就能赶回县城。 围观者纷纷夸赞王把总好气魄。 王福爬上马背,抽出马鞭,对着那些哄抢吃食的洋枪兵一阵乱抽,驱赶着乱哄哄的洋枪兵继续前行…… 第98章 未庄与县城洋枪兵的二番战(下) 到中午后,王福一行人大致走了二十多里路。 打开水壶喝了口水,王福抬头看了一眼火辣辣的太阳,又回头看了一眼蔫了唧,稀稀拉拉的洋枪兵,心想,这真是一群乌合之众。 他最大的优点就是能正视现实,从不自欺欺人。 这也是他走到如今没有吃什么大亏的原因。 所以在心下给这些人下了乌合之众的标签之后,他就把自己的目标定得更低。 收税的事下次再说,先把那些被暴民抓住的税吏带回去和李大人交差……他在心里又想。 在前面牵着马的赵和义擦了把汗,有气无力道:“二舅,人……人都快被烤熟了,前面几里外有一条小溪,我们在哪里休息一下再走?” 王福皱着眉向前观望:“也罢,那就去前面休整一番再继续前行。” 他的命令一传下去,口渴难耐的洋枪兵同时欢呼了一声,加快脚步向前走去。 半个小时后,那条清澈的小溪已经出现在众人的眼前。 拐了一条弯,绕过一些乱石,王福等人所走的路向前汇入小溪边的平坦大道。 整条路与小溪成一个人字形的模样。 在潺潺小溪和道路之间是小片滩涂地,上面是茂密的杂草与一些不高的树木,而在道路的另一侧则是一片荒草与矮树遍布的小山。 向前看了一眼,牵着马的赵和义一边加快脚步向前走,一边苦着脸抱怨道:“二舅,您干脆放我回去算了,这真不是人干的活……” “要不,我多孝敬您一点银子?五两不行,就十两……二十两我都认!” “不要废话。”王福左右看了看,身体前倾,压低声音道,“我在军中没有亲信,除了你,我还能放心谁?” “万一遇到什么情况,我……” 突兀的“砰”的一声骤然响起,王福应声落马。 跟着王福的众多洋枪兵还没反应过来,连续的数声枪响接着传出。 三个洋枪兵应声倒在地上,呻吟不止。 血腥味迅速蔓延。 “把总……把总死了!” “有人……有敌人……” “小心……” “跑啊!快跑!” …… 这些洋枪兵反应过来,惊恐之下一时分辨不出来敌人在哪里,如同惊弓之鸟一样,一边疯狂地向四处逃窜,一边向四处胡乱开枪。 小溪边一时枪声大作,根本分不清哪些是自己人开的枪,哪些是敌人开的枪,也不知道敌人大致有多少人。 混乱的枪声中,更多的人倒下。 小溪边的呻吟声变得更大。 浑身颤抖的赵和义惊慌地撞开乱糟糟的人群,跑回到十丈外的拐角后面,才松了口气。 小心翼翼地探出头,在地面上搜索了一番,却没有看见马,也没有看见地上的王福,他脸色煞白,带着哭腔喊道:“二舅……二舅……” 这时,退到这边的一些洋枪兵已然发现敌人是埋伏在右侧的小山上,便对着小山开起了枪。 赵和义也跟着开了一枪,回头一看,发现失去指挥后,不少人已经在向后面逃跑,心中更慌。 “二舅,我……我回来再来给你收尸,你可要等着我回来……”哭嚎了几嗓子,赵和义收起枪就想向后溜去,右脚却被人抓住。 低下头一看。 发现是一个爬过来的伤员。 赵和义下意识地把那人踢开。 那人痛哼一声,抬起头,怒视赵和义时,赵和义的脸上却露出了惊喜:“二……二……二……二舅!” “快……快……帮我一把!”一身鲜血的王福艰难地向赵和义伸出左手。 “二舅,你没事?!”赵和义连忙把王福拉到自己藏身的石头后面,“我……我……我……我还以为你死了!” “没死,不……不过也快了!”躺在地上的王福脸上没有一点血色。 右肩上传来的剧烈让他的脸庞变得极为扭曲。 强忍痛苦,他检查了一下伤口,得出结论,这伤暂时应该不致命,但是出血太多,要是救治不及时,那他这命也保不住。 赵和义不知所措地看着检查伤口的王福,怔怔道:“二舅,你的官服怎么没了?还有帽子……帽子也没了……” “我还不想死……”王福靠在石头上,喘了口气,“要不是……装死……趁乱把衣服脱……脱了,我早就……早就见阎王去了。” “我们现……现在该怎么办?”一颗子弹打在赵和义不远处的石头上,吓得他连忙缩起了脑袋。 王福勉强坐起身,观察了一下周围的情况,看见像无头苍蝇一样乱窜的洋枪兵,心中已然绝望。 虽然不知道对方是什么人,但是他判断出,对方的人数并不多,绝不会超过十人,只是在近距离的突袭下,才会在第一轮射击中取得那么好的战果。 但是他们这边的伤亡其实并不是很大。 直到现在,包括他在内,伤亡也只有七八人。 可是这帮洋枪兵身为乌合之众,最多只能打打顺风仗,哪里见过这样的血腥场面? 那些敢于开枪还击的都是县城内少有的好勇斗狠之辈,人数不多。 要是敢于反击的人多点,他们仍然具备与对方抗衡的力量,甚至于最后反败为胜也不是没有可能。 但是这只存在于王福的想象中。 对方用无耻的偷袭,轻易地把他毙于马上,打乱他们的阵脚时,他们就已经败了。 当然,他在地上装死,没有第一时间起来稳定人心,指挥洋枪兵反击也是导致现在这局面的其中一个原因。 不过这原因的影响应该不是很大,更大的原因还是在于洋枪兵都是草囊饭袋…… 那么一想,王福在心中狠狠地骂了两句废物洋枪兵。 见王福不说话,赵和义又着急问道:“二舅,我们……我们怎么办?” 王福靠回石头上,颓然叹息了一声:“我们再跑慢点,别人……别人都跑回……回县城……” 赵和义“啊”了一声,下意识说道:“没有那么快……” 王福被气得牙痒:“我是说……说,我们该走了!不能……不能留在这里!” 现在根本不是管对方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偷袭他们的时候,最重要的是先逃命。 要是命没了,那就什么都没了。 对于逃跑,赵和义在行。 他连忙扶起王福,就要往来时的路退去,但是一转身,却看见一连串的刀枪从两侧的乱石堆中飞了出来,将两个敢开枪还击的洋枪兵扎死在原地。 退向这边的洋枪兵亡魂大冒,逃得更快,恨不得给自己插上一对翅膀。 那些原先找好掩护地点,敢于开枪还击的确其他人也陷入了恐慌,不要命地向后逃去。 赵和义被吓得哆嗦起来,不敢再向前跑,生怕自己成为被扎的目标。 “这边……也有埋伏!”王福也被吓了一跳,连忙向旁边的小路示意,“往这里跑!” 赵和义一声不吭,拖着王福就向那边跑去。 在这个方向,已经有几个慌不择路的洋枪兵跑在了前面…… 第99章 我投降 赵和义拖着王福却跑得飞快。 前面的人向四处乱窜,两人迅速地跑到了最前面。 眼见马上就能跑出这片乱石堆,赵和义连忙道:“跑……跑出这里就好了,前面是一片山地,可以藏身,他们……他们找不到我们。” 设想了一番被抓后的惨状,王福面露恐惧:“千万不能落在他们手里,否则后果难料,指不定……指不定要受什么折磨。” 赵和义擦了一把糊住眼睛的汗水:“二舅放心,他们都在大道上埋伏,不知道这条小路,不知道……不知道我们往这边跑了,要是……要是这边也有人,那我们就……” 忽然,王福停住。 赵和义向前窜了两步,有些奇怪地看向王福,发现王福僵在原地,神色复杂地看着自己。 他催促道:“二舅,赶紧跑呀!” 王福一口气泄了下去,向前面示意道:“你看。” 赵和义一怔,扭头向前看去。 两个拿着不同样式的长刀的男人正虎视眈眈地盯住了他们,与他们相距不到三四丈,不知道是怎么出现的。 没有任何挣扎。 没有任何犹豫。 两人同时跪下,双手举起,大声喊道:“我投降。” 一喊完,他们才发现彼此的默契。 视线接触,又立马分开。 两人都看见了彼此眼中的鄙夷。 那边的两人挥舞着长刀走了过来,脸色“狰狞”,把赵和义吓得够呛。 听到两人在说什么“大鱼”,他灵机一动,大声喊道:“大鱼……我知道大鱼在哪!” 那两人停下脚步,看向跪着的赵和义,双眼一亮。 “大鱼在哪?”一人问道。 低着头,生怕被认出的王福心头一跳,慌张地看向赵和义,拼命地使眼色。 赵和义好似没有看见他的眼神,慌忙向那两人问道:“指出……指出大鱼,你们能放过我么?” “不能放你。”刚才说话的那人道,“不过,我们可以向……向特派员汇报,给你记上一功。” 赵和义不知道特派员是什么,但他知道指出大鱼是有好处的,于是右手食指向把眼泪都眨出来了的王福一指,大声道:“他就是大鱼,是……是把总!” 王福浑身一软,绝望地骂道:“畜生!我是你二舅!” …… “真是一场酣畅淋漓的胜利!” 小溪边的荒山上,徐真站在一块石头上向战场眺望,看着四处逃跑的洋枪兵,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之前看见洋枪兵来了那么多人,他心中还有一点担心,没想到第一声枪响之后,战事竟然进展得如此顺利,不到一刻钟时间就进入了满山抓“猪”的环节。 不过未庄的人本来就少,拥有洋枪的人更少,大多数人还是手持冷兵器,对持枪溃逃的洋枪兵不敢逼迫太甚,只是以恐吓为主,令其完全失去反抗的勇气,在抓“猪”环节的成果应该不是很大。 站在旁边警戒的王贵嘲讽道:“这帮洋枪兵真是酒囊饭袋,不过死了几个人就完全丧失了胆气。” 徐真压抑住脸上的兴奋之色,摇了摇头道:“只是一群县城兵罢了,满清能打的军队虽然少,但还是有一些,倘若遇到那种军队,那结果定然完全不同。” 他的脑子尚且清醒,没有因为这次的小胜就轻视满清的军队。 “他们是县城兵,但先生和夏特派员带出来的也只是训练没有多少时间的赤卫……赤卫队。”王贵敬佩道,“他们在自身只有几条洋枪的情形下,敢于对洋枪兵开枪……真是令我大开眼界。” “先生说未庄有几十个英雄,现在看来确实如此,在场的这些都是英雄人物!” “不全是我们的功劳。”徐真跳下石头,“县城内的那位李大人的功劳也很大。” “要不是他整出个收新税的方案,大家对县城的洋枪兵怎么可能有那么憎恶?” “事前夏瑜没有进行什么动员,只是告诉他们去打洋枪兵,愿意的跟上,不愿意地回家等着,他们就争先恐后地都跟上来了。” 王贵看向县城方向,忽然说道:“按照这个趋势,先生很快就能向县城进发。” “县城……没想到这一天竟然来得那么快。”徐真感叹了一句,又道,“能尽快改善全县贫苦人民的生活,也是一件好事。” 这时,满脸兴奋的夏瑜带着几个人走上了山:“先生,我们抓住了把总!” “把总?”徐真扭头看向夏瑜的身后,果然看见一个八字胡,满脸横肉的中年男人被压着上了小山。 他来了些兴致,看向男人问道:“你就是把总?” 王福不知道徐真是什么身份,但是知道徐真的身份肯定不简单,说不定就是这帮不明武装的领头人。 在苍白的脸上挤出一丝微笑,他微微躬身,卑微道:“小人就是王福,把总之名不值……不值一提。” 徐真的视线停在王福的左肩上:“你受伤了?” 王福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回道:“小人在第一枪时就被打中,侥幸不死……呃,不对,是侥幸被饶了一命!小人感激不尽!” 徐真没有评价他的话,而是向夏瑜道:“准备怎么处置他?” 夏瑜笑着说道:“我暂时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处置,所以带他过来等先生做出安排。” 听到这话,王福确认徐真的身份肯定不简单,至少能够决定他的生死。 他连忙对徐真说道:“我……我有银子,我可以买命!不管你们要多少,都可以商量!” 徐真似笑非笑地上下打量了一番王福,忽然说道:“平时没少做贪污受贿的事情?那就直接杀了。” 王福膝盖一软,直接跪在了地上,想要求饶,却被吓得嘴唇发抖,一时说不出话来。 “你是个识相的。”徐真走到王福身前。 王福一个激灵,不顾身上的伤势,惶恐求饶道:“小人只求一条活路……不管要小人做什么,小人都会照做!” 徐真问道:“你知道你的价值在哪里么?” “求贵人指点!”王福心中燃起几分活命的希望,抬起头,哀求地看向徐真。 “你的价值就在于你手下的那些洋枪兵和洋枪。”徐真向周边指了指,“但是他们现在正在慌不择路的逃跑,你去,尽力把他们召到你的手下。” “有些人没有跑远,就在附近藏身的,你把他们都叫出来,告诉他们,仗已经打完了,只要投降就不会被杀。” “能不能活命,就看你能招到几个人,带来几支洋枪。” 王福连连点头:“能……能!我能把他们召回来!我是把总,他们一定会听我的!” 徐真对夏瑜道:“把我们准备好的草药给他敷上,先止好血,别让他死了。” “再让人做一个简易的架子,抬着他去招人。” “人尽其用……先生的想法是个好主意。”夏瑜兴冲冲道,“我亲自去办!” “他们逃得太分散,我们的洋枪不多,不敢追得太近,抓到的人不多,带着这把总去召人,定然能扩大我们的战果。” 他让跟着的两人扶起王福,风风火火地下山去了。 徐真在后面提醒道:“约束住他们,不要让他们追得太远,以免造成不必要的伤亡。” 夏瑜扭头回道:“先生放心,我已经交代下去了。” 看着被压着的王福走远,忍得难受的王贵厌恶道:“这样的人,平时作威作福惯了,真面临生死的时候,又像一只软脚虾……真该一刀砍了!” “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处理事情不能太过粗暴,最好调查清楚他的以往,看看有没有改造的可能。”徐真向山下走去,“倘若有的话,我们应该给他们一个机会。” “再者而言,这个把总还有价值,不仅是这儿的洋枪兵,还有县城的洋枪兵都要靠这个把总来安抚……有利于我们接下来对县城的控制计划。” 王贵跟在徐真后面,警惕地观察着四周的动静,随时做好护卫徐真的准备。 听完徐真的话,他对后一句话所说的“价值”不大感兴趣,而对前面一句话更感兴趣,便问道:“徐先生说的改造是什么意思?” 徐真随口道:“改造么……就是把一个本来算是恶人的人改造成好人。” “这……这怎么可能?”王贵好笑道,“像把总这样的恶人还能成为好人?除非天塌下来!” 徐真看向王贵,反问道:“像县城那种环境,身为平民,你不去贿赂官员,不偷奸耍滑,身为官员,不去与其余贪官污吏狼狈为奸,能过上好生活么?” 王贵闷闷道:“不做坏事,不去贪污……怎么可能过上人上人的好日子?县城……省城……恶人才能过得好,好人活不了几天。” 徐真说道:“你看,有些人成为坏人只是不得已,他们也需要生存罢了。” “像你这样洁身自好,不愿意去做坏事的人固然可贵,但是对那种不得已成为坏人的人我们也不能太苛责,要给他们改正的机会。” “我们创造的未庄与乌烟瘴气的县城不一样……要是生活在未庄,他们不需要去做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只靠自己的努力就能过上好日子,还能不被他人欺压,不就能把一些人改造成好人了吗?” “我不知道徐先生能不能做到。”王贵抓了抓脑袋,“但是,我感觉徐先生在做一件了不起的事情……让人向善,那是仙佛才能办到的事情。” 听到王贵的话,徐真哈哈大笑起来:“我可比不上仙佛,只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想要做一些尝试罢了……” “有人说,好制度让坏人变好,坏制度让好人变坏,我便想试试,我们的未庄能不能让坏人变好。” “倘若能够把坏人变好,那就能像他人证明,我们创造的未庄比其他地方好。” 王贵紧紧地跟在徐真身后,眉头紧锁,像是在思考徐真的话。 显然,这些话对于读过几本书的他而言,过于深奥了…… 第100章 悄悄地进县城 一个小时后,战场大致打扫完毕。 令未庄小队看好伤员,暂时在原地休整,夏瑜来到一旁,对徐真报告:“我方受伤七人,四个是在追击过程中扭到了脚,一人是被洋枪击中,还有两人是在抓俘虏时,被对方打伤。” 徐真向不远处的闹哄哄的人群看了一眼,担心道:“被洋枪击中的人伤势重吗?” 夏瑜轻松道:“这倒不重,只能被子弹擦过,一小块肉没了,已经用过了伤药止血。” 徐真松了口气,转眼看向蹲在地上的俘虏,脸上出现了笑意:“俘虏抓得比我想象得多。” “是多了不少。”夏瑜跟着笑道,“我们当场打死对方四人,还有六人是重伤,不知道能不能活下来。” “抓住的俘虏中,在逃跑中受轻伤的有三人,另外的二十三人没有受伤。 说到这儿,他的神情变得有些激动:“从俘虏手上缴获的,加上他们逃跑之时,扔下的洋枪,我们一共获得二十五支洋枪!” “二十几支洋枪?”徐真皱眉,“他们来的人可不少。” 夏瑜解释道:“那些洋枪队只有部分人持枪,之前走在队列前方的就是持枪的,后方的许多人都没有持枪。” “而持枪的比较危险,在他们溃逃后,我们那些带着冷兵器的队员不大敢追。” “要是我们的人能再多点,把这埋伏圈变得更严密,那么他们一个人都别想逃走。” “以几十人围上百人,确实勉强了一些。”徐真四处看了看,忽然问道,“那个把总王福呢?还活着么?” “活得好好的。”夏瑜向某个方向一指,“被先生一吓,他现在倒是积极的很,说自己还能召更多的人回来,我就让几个人抬着他到处看一看,万一能多召几个人来,多得几支洋枪也是好事。” 徐真沉默下来,转身向着旁边的一棵大树走了两步,才说道:“形势变化之快,超出了我们的想象。” ”我们的洋枪虽然还没有买回来,但是这些洋枪兵已经给我们送了不少枪支弹药。” “在如此的大胜之下,你认为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做?” 顿了顿,徐真接着问道:“是带着俘虏先回未庄休整,还是乘胜出击,直奔县城,趁乱占领县城?” 跟在徐真身后的夏瑜毫不思索道:“如今机会难得,我们自然不能给县衙太多的反应时间,当一鼓作气,直奔县城而去!” 他激动道:“先生,只要休整不多的时间,我就可以带着赤卫队出发!” ”一旦占据县城,那我们的事业就有了跨越性的发展!” 徐真不置可否道:“我们现在可以占领县城,但是有没有能力管理县城?” “管理……”夏瑜疑惑问道,“先生的意思是?” “我们现在可以直奔县城。”徐真指向县城方向,“但是一旦县城的人知道洋枪兵兵败,是否会陷入恐慌?” “一旦恐慌蔓延,他们若是从县城逃跑,我们有没有能力安抚住平民,堵住乡绅?” “我们还要考虑到,要是县城陷入恐慌,那么整个县城都可能进入崩溃状态,而我们不可能凭几十个没有任何管理经验的赤卫队重建对一整个县的管理体系。” “先生的思量有道理。”夏瑜坦诚道,“我们只凭几十人无法有效地控制县城。” “形势变化太快……要是等到另外几个村庄的人都训练好,才是占领县城最佳的时机,但是我认为这次的机会不可错过,我们可以大胆地行一次蛇吞象之举。” 徐真扭头看向夏瑜:“说说你的办法。” 夏瑜组织了一下语言,直接说道:“县城太大,凭我们几十人确是不可能直接控制县城,故而只能用间接的方法逐渐完成蛇吞象之举。” “我认为,占领县城的关键在于县衙……在未庄时,我们以赵、钱两家为我们的说法背书,以获取未庄居民的信任,那么这次到县城,我们也可模仿这方法,先在县城没有反应过来之时,迅速控制住衙门的县令。” “只要我们控制住了县令,让他在明,而我们在暗,就可通过县令控制县城,却又不引起恐慌。” 徐真夸赞道:“这是个好办法。” 夏瑜高兴道:“先生认为这方法可行?” 问了那么一句,他连忙说出自己的担忧:“这次洋枪兵的兵败的消息定然会传出去,从而在县城引起恐慌,要是我们再去县城……说不定有人会把消息报给满清朝廷。” “万一引起朝廷的注意,先生和我的努力都可能要付诸东流。” “再者,要是我们不能及时控制住县令,恐怕这次的县城之行也是徒劳无功。” “是不是徒劳无功,总要试试才知道。”徐真不以为意道,“只要我们足够快,还是有很大的希望抓住县令。” “到时候随便编造一些理由就可安抚惊慌的县城民众。” “至于前者,那就更不用担心,即使真有朝廷注意到我们,以那些官僚的行事效率,定然要好一段时间才能发兵来对付我们。” “到那时,情形又大不相同……如果那时我们还是无法应对朝廷的镇压,那便撤回未庄,撤回乡村便是。” “先生说的是。”夏瑜深吸了一口气,“敢问先生,还有什么要指点夏瑜的么?” 徐真向县城方向示意:“按照你的方法,去占领县城。” 夏瑜又问:“敢问先生,夏瑜的思考是否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是否有什么欠缺的地方?” 徐真转身,笑着拍了拍夏瑜的肩膀,温言鼓励道:“你的考虑已经足够周祥,我没有看到什么不周的地方。” “凡事都要做了才知道能不能成,你大胆地去做,不要怕失败。” “我会和你一起去县城,要是遇到没有突发情况,我们一起想办法解决就好。” “退一步说,就算我们的行动失败了,也不过是重新退回未庄的事情。” “我去做好安排,在他们休整好之后,留下看守伤员和俘虏之人,立即前往县城!”夏瑜的脸面因激动而变得更为红润。 徐真收回手掌,提醒道:“天要是黑起来,那些俘虏可能会生出一些其它心思,你要做好防范。” “还有,去县城的话带上那个把总……抽几个俘虏轮流抬着他,到时候应该会有些用处。” 又商量了一些细节,夏瑜转身离开,去做布置去了。 看着夏瑜的背影,徐真非常欣慰。 夏瑜还是那个脑子里充满理想主义的革命青年,却已不像以前那般稚嫩。 在眼前的局面下,即使徐真不在了,这样的夏瑜也能把革命维持下去。 转头看向县城方向,徐真忽然失笑道:“我的屠龙刀都准备好了,你却告诉我,你不是龙,只是一条随手能捏死的小蛇……” 按照他原本的计划,他们应该先在乡村发展,训练出足够多的合格士兵,以及可以用于管理县城的人才,顺带从地域上包围县城。 到时机成熟,就可一举接手县城,重塑县城的秩序。 可是这一场大胜却让还没有准备好的他们直接有了占领县城的机会。 这完全打乱了徐真的计划。 农村包围城市这样的屠龙刀自然没有了用武之地。 也不对,其实对于临安这种大城市来说,未庄和县城不都属于乡村地域? 占领了县城,那屠龙刀就可为临安准备好…… 第101章 李县令:不可能!这绝不可能! 第一个溃逃的士兵逃回县城,带回兵败的消息,是在兵败的一个时辰之后。 他们走到小溪边用了一个半时辰,跑回来却省却了半个时辰,不可谓不快。 而县衙的李大人得知这事,则是在士兵回来后的两刻钟之后。 那时,他正在县衙后的封死门窗的那间房子内补觉。 近来他一直睡得不好,夜半总是惊醒,只能在白天疲惫时多睡一会儿。 想着王福带着洋枪兵的精锐出了县城,李之丰心中稍安。 已经出发了不少时间了,这会应该快到周家庄了,他又想。 乱七八糟地想了一会儿,他缓缓地进入了睡眠。 但他刚入睡没多久,便被敲门声吵醒。 外面的下人说有要事要向他汇报。 李之丰交代过下人,除非有十分紧急,不能有丝毫耽搁的事情才能叫醒他,否则绝不能把他吵醒。 所以被唤醒后,李之丰先是有些暴躁,等大脑清醒下来,就变成了心慌。 一种不好的预感在心中出现,他连忙把下人叫进来,得知是有溃兵逃回县城,带来了把总兵败的消息,李之丰顿感荒谬至极,下意识地反驳道:“不可能!这绝不可能!” “一百多精锐洋枪兵对付几个暴民,怎么可能兵败?!” 他冷笑一声,斜睨向下人:“这是谁从哪儿传回来的消息?扰乱人心,简直该杀!” “你吵醒我,就是为了告诉我那么一个无稽之谈?当真以为本大人没有脾气不成?” “小人不敢!”下人膝盖一软,跪在了地上,连忙解释道,“真的……真的败了!回来的那个人小人认识!” “他……他早上和把总一起出发,现在跑回来……身上带着血!不止他,还有人也逃回来了!” “他们说……说把总死了!死了……死了好多人!” “大人,您要是不信,可以……可以叫人来问问!” 看见下人说得煞有其事,李之丰心中“咯噔”一下,心中不好的预感更加强烈。 但他做了多年县官,养气功夫深厚,即使到了这时候,还是沉住了气。 若无其事地走到桌边,颤抖地拿起茶杯,他强自镇定地对下人呵斥道:“听到一点不知道是真还是假的消息就被吓成这样……成何体统!” 下人战战兢兢地低下头,不敢再说话。 李之丰正想问清楚事情的经过,却听见外面传来了一些吵嚷的声音。 他皱眉看向门外,向下人问道:“外面怎么那么吵?” 下人慌忙答道:“很多人……很多人都知道了那消息,所以前来县衙……县衙找老爷。” 李之丰一扔杯子,怒道:“那么说,我是最后一个得知消息的人?” 他站起身,想要出去看看是什么情况,但是腿软得厉害,一站起又坐回了椅子上,遂对下人斥道:还跪着做什么?快来扶一下本大人!本大人刚睡醒,这腿脚有点发麻。” 下人起身,连忙把李之丰扶起。 走出房门,李之丰忽然想起一件事。 昨天,他接到一个从东乡传来的消息,说未庄很是古怪,被人经营得水泼不进,且未庄还在向外扩张势力,还说什么人是个有身份的人…… 他当时没有在意,也没有多问。 这时不知道怎么就把这古怪的消息和把总兵败一事联想到了一起。 摇了摇头,把这莫名其妙的想法扔掉,李之丰摆出严肃的姿态,向县衙走去。 进入县衙,看到在等着自己的七八人,李之丰心中顿时是一沉。 消息在县城的乡绅之间已经传开,不管那消息是真是假,他都无法将之封锁了…… 终于见到李之丰,正在交谈的几人一齐看向了李之丰,急切地问出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 “大人,听说把总败了?这可如何是好!” “暴民……暴民竟然将把总给杀了,会不会打进县城?!” “大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不是说只是一些……一些暴民……” “大人,您说句话呀!事情到底是不是真的!” …… 李之丰被吵得头痛,拿起惊堂木,用力向下一砸,怒道:“够了!” 县衙中的几人被吓得同时一震,都闭上了嘴。 “消息尚且不知道是真是假,你们就吵个没完。”李之丰怒斥道,“你们是想吵死本大人么?” 鸦雀无声之中,一个穿着长衫的乡绅向李之丰拱了拱手:“请大人海涵,我等突然收到这个消息,心中十分震惊,故而才会立即前来寻找大人,想要问个明白。” 这话一说完,立即有人附和道:“得知消息,我们确实惊恐异常……把总带着那么多洋枪兵,怎么会……怎么会全军覆没?!” 另一人道:“大人不是说,派洋枪兵是去周家庄镇压暴民么?这……这还没到周家庄,怎么王把总就被打死了?” 其他人也跟着说了几句。 李之丰又砸了一下惊堂木,环视了一眼在场众人,冷笑道:“诸位都是聪明人,怎么这回连消息的真假都不分辨就被吓成这样?” 不等众人说话,他继续问道:“王把总带着一百多精锐洋枪兵去捉拿几个乱民,怎么可能全军覆没?” “在这一县之地,有什么人能让一百多洋枪兵全军覆没?那些暴民么?” 他冷哼一声:“倘若那些暴民有这能力,那他们早就打到县城,来找本大人的麻烦了,何必隐忍到现在?” 这话无法反驳。 现场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怎么回答。 有一人小声嘀咕道:“会不会是革命党?他们前一阵子闹得很凶……” 没有人把他的话当一回事。 要是革命党能有这能力,就不会偷偷摸摸地行刺杀之事。 眼见自己的气势压住了众人,李之丰语气稍缓,又道:“道理明明白白地摆在这里,各位千万不要自乱心神。” 之前说话的那乡绅道:“可是那两人说的也不像是假话,这……这又该怎么解释?” “有些人就有把假话说成真话的本事。”李之丰冷冷道,“我听说王把总治兵颇严,说不定两人不服从王把总管教,故意在半路逃回来散播谣言,意图扰乱人心。” “又或者,两人就是革命党的内应,这时正好乘着王把总外出捉拿暴民,刻意前来散播谣言,以便达到不可告人的目的。” 他提高音量:“各位,在消息确认之前,我们都要保持镇定,保持警惕,以免给了贼人可乘之机!” 见有人又要说话,李之丰摆了摆手,制止了那人,接着说道:说再多都没有用,各位把逃回来的人带到县衙来,由本大人亲自审问,再稍等片刻,本大人自会给诸位一个说法。” 第102章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李之丰的一番话说得有理有据,成功地说服了众人,令到场的人都冷静了下来。 让官差去把逃回来的洋枪兵带到县衙来,李之丰自己则一甩衣袖,镇定自若地回到了后堂。 “是真败了,还是谣言……” 无人之处,李之丰擦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 现在他也无法判断出消息是不是真的,心中却下意识地在思考,要是那消息是真的,他自己该怎么应对。 想了一会儿,他叫来三个忠心的下人,对着他们交代了一番,让他们下去做好准备。 看着两人的背影消失不见,李之丰又把剩下的四个忠心的手下叫过来,对他们吩咐道:“你们去县城的南面的大路上等着,要是有大量的溃兵逃回来,你们就打着我的名号,先稳住他们,别让他们进城。” 几人恭敬地应了一声。 又想了想,李之丰接着说道:“你们把他们聚在一起……要是超过五人,就赶紧跑回来,向我汇报消息。” “要是一个也没有遇到,你们就一直等着,到傍晚再回来。” 说完,他摆了摆手,让几人赶紧去做事。 做出了合适的布置后,李之丰感到安心了些许。 同时心中的疑惑又不由自主地浮现了出来。 王福兵败究竟是不是事实? 如果是事实,那么他带着那么多人,到底是被谁打得全军覆没? 如果不是事实,那么那两个洋枪兵散播谣言究竟是为了什么? 难不成真的被他说中,那两个都是是革命党的内应不成? …… 消息越传越广。 尤其是这种恐慌性的消息,根本无法压制。 李之丰在后堂忧心忡忡地等待消息之时,更多的人先后来到了县衙打听消息,其中就有白管家。 他戴着一顶小圆帽,挤在吵吵嚷嚷的人群之间,与其他人一样,看起来满脸的忧色,但要是仔细观察,就能看见他的脸上的忧虑完全是强行装出来的。 这儿的所有人,包括李之丰李县令在内,都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但白管家却知道,因为王福带兵出县城的消息就是他传出去的…… 看着慌张的人群,白管家得意地想,要是你们知道事情的经过,会被惊讶成什么样? 他的脑子里不由自主地出现那么一副有趣场景—— 所有人都震惊地看着威风凛凛的自己,最后李县令又惧又怒地指向自己,喊道:没想到,你白管家竟是这样的人!我李之丰彻底服了,只求你白管家去求个情,让革命党饶我一命! 想着想着,白管家差点笑出声。 有人扯了扯白管家的衣袖,低声道:“这事,你说到底是真还是假?我觉得不大可能,但是又传得有鼻子有眼。” 眼珠子一转,白管家刻意吓唬道:“依我看,这事可能是真的!” “啊……这……这……”那人被吓了一跳,“这怎么可能?王把总带着一百多洋枪兵怎么可能全军覆没?” “十余年前,县城周边倒是盘踞了一伙无恶不作的匪徒,但那些匪徒不是早就被剿灭了么?” 白管家露出高深莫测的笑容,说出了正确答案:“说不定……说不定就是前一段时间闹得厉害的革命党做的。” 听见白管家那么说,那人立即反驳道:“这怎么可能?革命党要是能把洋枪兵打得全军覆没,那早就来攻打县城了。” 旁边一人“噗嗤”一笑,附和道:“革命党就是一群不入流的老鼠,只能做些见不得人的暗杀罢了。” 白管家不屑反驳,在心中把说话的人记下。 心想,等老q进城了,我就去告状,说有人狗胆包天,敢说革命党是见不得人的老鼠。 其实在送出把总将要出城的确切消息时,白管家自己也绝没有料到,革命党能取得如此战果。 在得知把总兵败,近乎全军覆没的消息之后,他自己的第一反应也是不可置信。 经过多方查证,才根据自己掌握的一手信息判断出,这事极有可能是真的。 如此一来,革命党恐怕要不了多久便能占据县城。 到时候,他白管家的好日子不就来了? 在这县城,还有谁敢瞧不起他白管家? 白管家越想越激动,深为自己站队正确而感到庆幸。 也就只有他白管家有这智慧,敢在革命党还没有起势的时候去与老q合作…… 看了一眼刚才反驳他的两人,他暗自想到,以后有你们求我的时候! 一刻钟后,那两个神情恍惚的的溃兵被带到了县衙。 李县令的审问时间颇久。 大致过了半个试时辰,他才让人出来宣布说,经审问,两人一向懒散,疏于训练,在这次镇压暴民的途中,不满王把总的催促,遂逃回来,散播谣言,想要在县城引起混乱,以对王把总不利。 这话粗听起来好像没有问题,但是仔细一想,处处都是问题。 两人靠自虐,带着一身血回来,就是为了散播谣言,以对王把总不利? 但是那么做能令王把总掉一根毛么? 在场的所有人都将信将疑,纷纷要求李县令出来说话。 但出来报信的官差只是说,李大人还在审问那两个当兵的,让众人稍等片刻,李大人马上就会出来向众人详细解释这件事情。 众人只能耐着性子,继续等着。 一直等着看笑话的白管家一听这答复,心中就感觉到了不对劲。 这一点都经不起推敲。 但是他心中还是产生了一丝怀疑。 难道真的只是那么简单?白管家有点失望地想。 但是过了一会儿,李之丰还是没有露面。 在场的人开始议论纷纷。 白管家感觉更加不对劲,于是叫来几个下人,对他们交代了两句,让几人去县衙旁边的几条路上守着。 …… 县衙不远处的一栋普通的民居内,一两破破旧旧的马车从后门驶了出来。 脱下官府,换上了普通长衫的李之丰从马车内掀开车帘,小心地向县衙望了一眼,幽幽地叹了口气。 王福全军覆没的消息虽然还没有完全证实,但是从他审问到的消息,以及派下人在城外收集到的消息来看,事情八九不离十,洋枪兵应该是没了。 那个王福真是一个饭桶,带着一百多号人的洋枪队都能被人打死…… 李之丰恨恨地骂了几声。 大好局面竟然被王福毁坏至此。 但是现在骂王福那个死人已经没有意义,最重要的是在损失最小的情形下,逃离县城这个危险区域 不管覆没洋枪队的是什么人,身为县城内最显眼的存在,他这个县令都是对方必然要抓住的人物。 而在失去洋枪队这一护卫自身安全的武力之后,县城根本没有护卫自身的能力,所以他只能暂时撤离县城。 正所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等到合适的机会再回来也不迟。 就是可惜不能把所有银子都带走,李之丰有些惋惜的想。 要是两辆马车,甚至更多的马车一起出城,肯定会引起他人的注意。 其实就算是一辆破旧马车,在这县城也是非常引人注目的存在。 不过仅是一辆车,并不会让人太惊讶。 等到那帮乡绅反应过来,他人早就没了。 马车走得不快,在出县城过程中没有遇到任何麻烦,随后一路向北,晃晃悠悠地远离县城。 李之丰提着的心彻底放了下来。 只有带着钱去疏通关系,他的麻烦其实也不算大,他那么想着。 忽然,马车毫无征兆地停了下来…… 第103章 王把总与李县令携手归来 李之丰心中有点不安,连忙向赶车的下人问道:“怎么停下了?” 外面没有人回答。 好像有人在靠近。 李之丰心中咯噔一下,小心翼翼地掀开了前面的车帘,便见到赶车的下人举着双手,像个木雕一样坐在马车的前座上。 而在马车前,几个不明来路的人正在靠近。 黑漆漆的洋枪已经对准了马车。 李之丰双眼流露出恐惧,下意识地就想跑,但是又想到以他的体力,根本不可能在洋枪面前跑掉,于是发挥多年的养气功夫,勉强镇定道:“你们……你们是什么人?你们拦住本……本人做什么?” 这时已是下午,太阳被山脉挡住,使得光线有些暗淡。 等对方走近一些之后,李之丰才看清对面为首的一个是瘦削的男人,与一个留着短发的年轻人。 扫过那一头短发,李之丰心中更为不安,连忙又说道:“要是想要银子,我可以给你们,只求你们放我一条生路。” 狂奔十余里,终于在这儿堵住李之丰的徐真大笑道:“李大人真是糊涂,我们抓住了你,那你连人带银子,不都是我们的?” 李之丰强笑一声:“我不是什么李大人,各位……各位可能认错人了。” “哦?你不是李大人?”徐真冷笑一声,“我们那么辛苦跑来,就是为了李大人,你要不是李大人,那我们只能把你杀了。” 李之丰老脸一僵。 …… 县衙内。 见李之丰许久不露面,在场的众人有些坐不住了。 有人吵着要见李之丰,但都被官差挡住。 可是随着更多的溃兵逃回了县城,带来了更为确切的有关王福兵败的消息之后,县衙的人群便更为惶恐。 官差再也挡不住在场的乡绅,只能随着他们一起去寻找李之丰。 但是到了后堂,连厕所都搜了一遍,却怎么也找不到李之丰。 众人连忙询问急得满头大汗的官差,可是这官差也说不知道李大人去了哪里。 搜索无果之后,他们又开始找李县令的贴身下人,却一个也没有找到。 即使有人产生了李大人跑路了的想法,也不敢明目张胆地说出来。 最大胆的猜测是,李大人会不会遭遇到了不测。 这话一说出来,众人顿时炸了锅,吵吵嚷嚷好一阵,也没有得出个结论。 这时,一个县衙的官吏站了出来,对吵嚷的众人大声说道:“大家吵来吵去也吵不出个所以然来,说不定……说不定李大人等一会儿就回来了。” 议论声变小了许多。 许多人以为这官吏知道什么消息,便都看向了这个官吏。 这官吏继续说道:“在县衙也没有什么用,大家不如先回去,等李大人回来之后,自然会和大家有个说法。” 听到那么一句话,众人均感失望,又吵嚷起来。 不过,随着时间推移,留在县衙的人数却在逐渐地减少。 在李大人失踪之后,待在衙门还有什么意义? 县城内的乡绅不是傻子。 目前的状况让他们都感受到了强烈的危险感。 应对危险的对策无非两种。 一是关紧门户,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等着事情发生便是。 二是收拾一下行装,去安全的乡下,或者离开本县,去外地避祸。 大小乡绅商量一阵,大多数人准备暂时离开县城,去往安全的地方避几天。 等他们收拾好大包小包的行礼,挤到县城的大小街道上时,忽然又听到消息,说李县令和把总一起回来了! 这消息迅速扩散,不一会儿,许多乡绅便都知道了消息,一齐涌向县衙南面的那条大道上。 在这儿,他们果然看到了受伤的王把总,以及搀扶着王把总的李大人! 在两人身后,还跟着一些身上带血的洋枪兵。 众人吵吵嚷嚷地又跟着李之丰来到县衙。 身为县城最有影响力的乡绅之一的夏伯安被推了出来,对李之丰道:“大人之前在县衙无故失踪,我等都十分担心,又十分疑惑,不知大人去了何处?又为何与王把总一起归来?王把总……王把总兵败的消息又是什么回事?” 他这话显然问到了大家最关心的地方。 县衙的议论声顿时变小。 所有人都在等着李之丰的回答。 令人给王福准备好了一张椅子,李之丰扶着王福坐下,不着痕迹地向身旁的一个洋枪兵瞄了一眼,才转头看向众人,神情严肃道:“根据审问,我得知那两个人的确是溃逃的逃兵,王把总也确实是遇到了麻烦。” “而我,在得知了王把总遇到麻烦之后,就想带着人去支援王把总,没想到在半路遇到了王把总,于是我们两人便一起归来。” 他的话回答了自己失踪的问题,对于王福兵败的消息却说得很含糊。 夏伯安看了眼脸色苍白,身上带血的王福,又问道:“王把总遇到了什么麻烦?是……是兵败了么?” 李之丰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败了,但没有全败。” 听见这似是而非的回答,县衙内又响起了一阵低低的议论声。 夏伯安摸不着头脑地问道:“请大人明示,这败了,但没全败到底是什么意思?究竟是败了,还是没败?” 李之丰又看了一眼洋枪兵,暗暗咽了口唾沫,才说道:“王把总带兵去镇压暴民,却中了暴民和匪徒的埋伏,前面确实是败了,连王把总自己都身受重伤,正如大家所见。” “我说没有全败的意思,是指王把总在身受重伤的情形下,奋起反击,带着身边的几个忠义士兵将敌方首脑打死,令对方溃不成军!” 他一说完话,现场哄的一声,响起一连窜对王福之忠义的赞叹声。 立下大功的王福勉强笑了笑,向众人点了点头。 夏伯安夸赞道:“王把总果然是我大清的忠勇之士!我大清有王把总这样的人,何愁不强大?” 顿了顿,他又向李之丰问道:“那些溃兵所说的又是怎么回事?” 李之丰冷哼一声:“那些溃兵遇见埋伏,一枪不放就向县城逃跑,闹得人心惶惶,真是该杀!” “他们以为自己溃逃就代表着洋枪兵全体溃逃,殊不知王把总还在他们的身后与敌方搏命,要不是王把总英勇,哪里还有命回来?” 这种说法确实很有说服力,在场众人大多都信了,纷纷骂起了那些溃兵,又称赞起王把总的英勇。 夏伯安却迟疑着问道:“这说法怎么和大人刚才的说法不大一样,刚才大人说是那两个溃兵刻意散播谣言……” 李之丰说道:“只是为了暂时安抚大家,以免引起太大的乱子,后来……” 王福突然痛哼一声,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到了他的身上。 李之丰顿时住嘴,对众人说道:“王把总需要尽快救治,大家都散去,以免耽搁王把总的救治时机。” “关于事情的经过,明天我会详细地和大家说说。” 最后,他又补充道:“你们若是看见溃兵,不要听他们说什么,不要被他们吓住……让他们尽快来县衙报道,告诉他们,要是在明天傍晚之前能来县衙报告,本大人对他们既往不咎,若是藏匿不来,让他们好自为之。” 第104章 革命党不是只知道破坏的莽夫 在李之丰和王福两人的安抚下,心惊胆战了大半天的乡绅们先后离去。 待最后一人离开之后,李之丰安排好了房子给王福居住,又打发下人去找大夫来给王福治伤。 把所有人都叫走之后,他故作的镇定完全消失不见,神色紧张地看向一直守着他的洋枪兵。 “做得不错。”徐真与夏瑜从后堂走进来。 两人身上都穿着洋枪兵的制服。 为了防止别人认出他们,他们没有和李县令一起出现。 他们两人的特征有些明显,故而需要小心谨慎一些,以免别人认出来。 未庄的赤卫队则不需要那么谨慎。 把总手下的洋枪兵那么多,谁又能认识所有人? 看见两人,李之丰咽了口唾沫,连忙说道道:“两位……两位吩咐的,本……本人已经照做,希望两位遵守……遵守自己的承诺。” “李大人是聪明人,也许已经猜出了我们的意图。”走了一天的徐真在椅子上坐下,“那么李大人就应该知道,你对我们的价值何在。” “只要你自己不犯糊涂,那你暂时就没有性命危险。” 李之丰勉强笑了笑:“那就……那就多谢两位高抬贵手,鄙人那点银子就当是孝敬……” 徐真似笑非笑地看向李之丰:“前几天加税的消息闹得沸沸扬扬,我听说李大人在县城内收了不少税,难道就马车上那一点?” 李之丰神色一僵。 徐真又道:“我们是说保你平安,但前提是你足够老实,把该交代的都交代出来。” 即使在眼前的情形下,李之丰还是肉痛到无法呼吸,两眼一黑,差点晕过去。 眼疾手快的徐真与夏瑜一起扶住了李之丰。 一边让李之丰坐下,徐真一边“关切”地说道:“李大人要是实在舍不得银子,那也没事,大不了带着银子一起去见阎王罢了。” “到时候还可用银子贿赂小鬼,让李大人下辈子投个好胎。” 李之丰又被吓得面无人色,近乎呻吟道:“银子……银子都给两位……” 收税得到的银子根本没有进衙门的库房,而是进了李之丰的私人腰包里,被他藏在县城各处。 现在不得已只能忍住挖心一般的痛苦,把藏银地点交代出来。 徐真不担心李之丰作假。 税收留有记录,到时候和李之丰交代出来的银子一对便可知道,李之丰有没有说谎。 等李之丰亲自把自己的藏银地点写下来之后,徐真便贴心地让人送浑身瘫软的李之丰回房休息,还给李之丰安排了两个带着洋枪的守卫。 “先生把他吓得够呛。”看着李之丰的背影消失,夏瑜哭笑不得道,“让他去休息他也睡不着。” “你以为他是真的害怕么?”徐真把写有李之丰藏银地点的纸拿起,“这位李大人见过不少世面,怎么会那么软弱?说不定只是故意装作这个样子,以保住性命罢了?” 夏瑜一怔:“先生的意思是说,李之丰是装的?其实他城府很深,不显露出来,是害怕我们忌惮他,而下手杀他?” “这谁知道呢?”徐真看着纸上的记录的地点,“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不管这位李大人是什么表现,我们都不应该疏忽大意,以免造成无法挽回的损失。” 夏瑜敬佩道:“不管是遇到挫折,还是取得巨大的胜利,都应该保持先生的这种谨慎心态。” 顿了顿,夏瑜忽然问道:“先生认为李之丰的话有说服力么?能说服那些乡绅么?” “聪明人不止我们,或许有人看出了破绽,又或许是感觉到了不对,还没看出破绽。”徐真把纸张叠好,“但是少数聪明人影响不了大局,我们要做的是稳住大部分人,维持住县城的秩序就好。” 他看向夏瑜,笑着说道:“我们革命党不是只知道破坏的莽夫,我们还要建设地方,发展地方。” “只要稳住大部分人,那我们就可以从容地发展这一县之地。” “建设……发展……”夏瑜向徐真恭敬行礼,“请先生指教。” “一点点心得罢了。”徐真谦逊了一句,接着问道,“你懂怎么救济旱涝么?懂怎么调节米面粮油的价格么?明白县城内的每年的税收是怎么收的么?” 夏瑜皱眉道:“倒是都懂一点,但是我没有做过这些,我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好。” 徐真摊开手:“我也没有做过,只能学着慢慢做,遇到问题就想办法解决。” “现在的问题是,就算你一个人能做好,没有下面那些人配合,我们也做不成任何事。” “确实如此。”夏瑜说道,“一时之间也找不到合适的人才来帮我们,只能靠着原本的班底暂时做事。” “不过我们可以先剔除一些奸恶之徒,对剩下的人再做好监督,也不怕他们不尽心做事。” “这倒是可以,只要没有引起太大的恐慌,他们在压力下,还是会认真做事。” 说到这儿,徐真话音一转:“在开始时可以用他们,但是一旦我们要进行一场彻底颠覆现有秩序的革命,那他们就靠不住了。” “从未庄培养起来的赤卫队是我们最可靠的革命同伴,但是他们还没有成长到足以管理一县之地的地步,所以我们必须尽力培养他们,让他们尽快成长起来,以支持我们事业的进一步发展。” “先生说得对。”夏瑜思索道,“我们也可找一些倾向于革命的人做事。” 徐真纠正道:“只要不反对革命,那我们就可以用。” 说完这句,他又说道:“另外一个便是治安问题,平常我们认为这县衙是压迫老百姓的地方,绝大多数平民都痛恨县衙,但是不可否认的是,县衙能够保证基本的治安。” 稍微停顿,徐真指向地下:“这里每天都会审理一些小案件,维持了这一县之地的秩序。” “要是我们直接打进县城,引起恐慌,那治安定然会受到极大的影响,不知道要影响多少人的正常生活与生产。” “若是如此,恐怕县城人民不会感激我们,还会在短时间内视我们为匪徒,到时又要花时间收拾人心。” 夏瑜点头道:“如此这般倒是把影响降到了最低。” “现在我们眼前的不是未庄那么一个小地方,而是一整个县城。”徐真沉声道,“我们不能把自己当做匪徒,来抢一回就走,而是要把这里发展成支持我们事业的稳固的根据地,所以治安与发展都要考虑到。” 他感叹一声,又道:“此间千头万绪,都等着我们一一去理清,我们必须怀着最谨慎的心态,把事情做到最好。” 夏瑜反而鼓励起了徐真:“先生放心,我们一定能把事情做好!” “有了从李之丰那里得到的这笔银子,极速扩张赤卫队,把未庄模式推广到全县所有地方就没有了任何阻碍!” “也可购买足够的枪支弹药,把所有赤卫队都武装起来!” “这时朝廷没有注意到我们,确实是我们扩张的大好时机。”徐真吐出一口浊气,紧绷的脸上露出了笑意,“不过现在要做的还是按照轻重缓急,把手头的事情做好。” 夏瑜立即理解了徐真的意思,当即说道:“我马上就去安排等在外面的赤卫队队员进入县城,给他们安排好住处和吃的东西。” 得知李之丰逃跑后,徐真和夏瑜就带着十余个体力好的队员追了上去,让剩下的队员在县城之外等待,现在自然要给县城外的人做好安排。 “还有洋枪队的事情。”徐真说道,“明天应该陆续有人会来县衙报道,那时让之前在战斗时没有和他们正面接触的几人来接待他们……先卸下他们的洋枪,以免引起太大的骚乱。” “要是有人问为什么多了一些陌生人,就让王福自己编个借口去应付。” “明天还是要派人出去,把我们的说法大肆宣扬出去,以免那些溃兵影响人心。” 夏瑜笑道:“他们当时逃得那么快,肯定也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只要王福坚持我们的说法,他们也无从争辩。” 谈及了赤卫队和洋枪队,徐真便提醒道:“外事处理好了,还要处理好内部的事情。” “今天发生了那么多事,我们的赤卫队队员心中或多或少都会有些疑惑,你要亲自去和他们每个人交谈,鼓励他们问出问题,然后当面告诉他们,我们为什么要那么做。” “记住,不管我们是在未庄,还是在县城,我们的根始终是他们。” 夏瑜知道这事的重要性,郑重道:“晚上我亲自去做!” 徐真站起身,走到门边,仰望着暗下来的天空,忽而语气豪迈道:“夏瑜,这一县之地就是对我们的考核,我们的成绩要是优异,自然能将我们的事业扩张到更远的地方。” 夏瑜跟着起身,走到徐真的身后,与徐真一起看向天空:“先生放心,我会调整好心态,与先生一起应付这场考核。” 第105章 钓鱼 夏瑜把人留给了徐真,以便于徐真控制县衙,自己则出去安置县城之外的未庄赤卫队。 徐真检查了一遍县衙内外的布置,以免发生什么意外,导致前功尽弃。 想要控制县城,关键在于控制好李之丰和王福。 只要牢牢地掌控住两人,那县城的大局就不会受到影响。 在未庄经营了许久,他已经熟悉了未庄的一草一木,也熟悉了未庄的人。 现在突然搬到了县衙,让徐真有点不适应,也没有了在未庄时的安全感。 好在这次带来的都是可靠的人。 尤其是王贵一直跟在徐真左右,让徐真稍感安心。 深夜,徐真正在县衙内查看县城的典籍时,忽然听见外面传来了一点动静。 看得眼花缭乱的徐真揉了揉眼睛,感叹一句“蜡烛对视力太不友好”,将典籍一一收好。 王贵推开门,对徐真汇报说,有个自称是白管家的人鬼鬼祟祟地溜进了县衙,说要见徐真。 “这可是我们的大功臣。”徐真笑道,“把他带进来。” 没一会儿,白管家跟着王贵走了进来。 走进县衙的时候,白管家下意识地弓着身,做出卑微的模样。 这时走进了房间,他小心地抬起头,先是看到徐真的脚。 视线上移,他看到了徐真的脸,自己的笑容便愈发谄媚:“老q这是发达了!” 竖起一根大拇指,他神情夸张道:“老q,你是没看到,今天听到你将把总的洋枪队打得全军覆没,他们有多害怕……不对,他们一开始都不相信,就我一个人相信了!” “那李县令还想糊弄我,他也不想想,我是那么好糊弄么?” “嘿,我就派人去县衙旁边守着,看见那马车,我就知道是他!” “坐下说。”徐真向旁边的椅子示意。 这把白管家吓了一大跳。 他连连摇头道:“老q你坐着就好,我……我腰痛……腰痛……可不敢……不能坐老q你的旁边。” “你不坐就是不给我面子。”徐真拿起水壶倒了一杯水。 白管家又被吓了一跳,也不敢说什么腰痛了,谄媚一笑,小心翼翼地走到椅子旁边,将小半边屁股放到椅子边缘,嘴里说道:“老q就是客气,我……我没看错人!” “这次你立了大功。”徐真将水推向白管家,“我们革命党向来不亏欠功臣,我会想办法将你扶正,让你成为县城白家的主人,而不是白管家,到时候县城内谁还敢瞧不起你?” 白管家双眼瞪大,连忙向徐真拱手:“还是老q仗义!” 他在成为白家实际的掌权者,掌控了白家的家业后,本想着自己的地位能获得提升。 但他立即发现,那只是他的幻想。 实际上,不管他做什么,还是没有几人瞧得起他,看见他仍然叫他白管家。 他做尽尝试,也没有融进乡绅的圈子。 大概在那些人看来,他一时是白管家,那么这一世都会是白管家,根本没有与他们同席的资格。 故而在白天来到县衙时,他只能混在边缘。 两相一比,他是真觉得徐真比那些乡绅仗义多了。 想到这些,白管家有点心酸,更加体会到徐真这句承诺的重量。 想了想,他站起身,做势要跪:“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感谢老q你,要不然……要不然我向你叩一个?” “不需要跪。”徐真摆了摆手,令白管家坐回椅子,“我们之所以叫做革命党,不仅因为我们要革许多人的命,更因为我们要革这规矩的命。” “别人要求跪,我们偏偏不要跪,别人要求叫老爷,我们偏偏不要,别人要求贵贱分等,我们更加不要。” 白管家似懂非懂地坐回椅子上,夸赞道:“革命党么……就要革命,革规矩的命,听着……听着就是一件大好事!” 徐真笑着摇头:“帮你是在上次合作时就和你说过的事情,现在最多算是屡次承诺,不过……白家的田产你处理了多少?上次我们说过,这些钱也有我的一份。” 听见这话,白管家心中有点肉痛,但他不敢隐瞒:“原本是想多处理一点,多为老q你准备些银子,但是后来形势变得太快,就只处理了一部分,等天一亮,我就按照分成,把银子搬到衙门来!” “这个不急。”徐真喝了口水,看向白管家,忽然问道,“今天到场的乡绅对李县令和王把总的说法持什么态度?” 看到白管家有些不明白,徐真便把话说得更明白:“他们信了还是不信?有多少人想要离开县城?” 白管家听明白了,回想了一下后说道:“有人不信,这说法有破绽…县城都知道,李县令贪财怕死,根本不是那种人。” “加上回来的洋枪兵把事情说得清清楚楚,所以有些人怀疑李县令和王把总之间有什么勾结……不过他们都不敢明目张胆地说出来。” “大部分人应该是信了,那说法也说得过去。” “离开的人没有几个,所有人几乎都老老实实地回去休息了,到底有多少人想要离开,恐怕要明天才能知道。” 徐真点了点头:“破绽是有一些,从明天开始,你要是遇到人和你讨论这个问题,你就告诉他们你看出的破绽。” “可以把话说得真实一点,比如李县令被人挟持了,现在只是一个傀儡……” 白管家腾的一下站起,连忙说道:“这……这我可不敢说,老q你放心,我这人别的优点不多,就是嘴严!” 他大概以为徐真是在敲打他。 不知道联想起了什么,他脸色又迅速白,急忙保证道:“我什么都不会说出去!一个字都不会说!要不然……要不然就让我绝后!” “不是这个意思。”徐真敲了敲桌子,“我是说,你用这个试探一下那些乡绅的态度,看看有多少人认同你的说法。” “要是有人持你这种看法,还勾搭成群,准备做什么破坏县城局势的事情,肯定会联络你,到时候你就把名单告诉我。” 白管家松了口气,情不自禁地对徐真竖起两个大拇指:“老q真是高!” “这方法简直……简直……” 他想到的词是“阴险”,但是词到了嘴里才发现不能那么说,最后只能说道:“简直就是高!” 这简单的钓鱼执法在后世已经司空见惯,少有人上当,但是放在这个年代,应该可堪一用,杀伤力估计不低。 做了一个安排,徐真又对白管家说道:“你回去想想,县城内有什么人是不反对革命党的,或者是对革命党持同情态度的,又有哪些人对革命是极端敌视的。” 这是一个美差,白管家高兴地应了一声,想着回去就把自己厌恶的一两个混进名单里,抬头却看见徐真在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他心中一跳,就听到徐真警告道道:“不要夹杂私货,我会和别人对照。” “我怎么敢做这事?”白管家脱口道,“我可不是那种人!” “明天我就把名单交过来,老q尽管去找人问,要是有一个不实的,就来找我的麻烦!” 见徐真还是盯着自己,他连忙转移话题:“我要举报,有人把革命党叫做……叫做阴沟里面的老鼠……” 第106章 王达安:我离开几天,你们把县城都打下来了? 过了一天,人心惶惶的县城逐渐稳定了下来。 有几户人家考虑到县城近来乱象频发,选择暂时离开县城。 但是绝大部分人还是如往常那般,正常地过着自己的生活,只是把昨天的乱子当成是一场茶余饭后的笑话来听。 但是不管怎么笑废物洋枪兵,最后都会感叹一声,王把总是个好样的。 对于普通居民而言,只要他们的日常生活不受太大的影响,那么就算发生再大的事情,也不过是给他们增添了一些谈资。 这一天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处理溃兵与俘虏的事情。 被抓住的俘虏没有带回未庄,而是找了个野地暂时关押着。 对于这些俘虏,夏瑜提出了可行的处理办法—— 挑选一些品性不错的人,将之吸纳到赤卫队中。 至于品性差的,按照以前所犯的罪过,或是枪毙,或是打发去做苦力。 未庄的赤卫队成员都有任务,现在未庄建房子正缺人。 有这些人补充,正好可以加快建房子的进度。 徐真赞同这种处理方式。 他也认为可以用劳动来改造一些可以改造之人。 让他们体会一下劳动的艰辛,体验一下未庄的气氛,也许能纠正他们的坏习气。 不过,他也提醒夏瑜,要小心处理这事,尤其要处理好未庄和那些俘虏之间的关系,不要造成不利影响。 处理俘虏是小事,真正麻烦的处理溃兵之事。 到第二天傍晚,有七八十人陆续来到县衙报到,除了被打死,或被俘虏的人之外,还有许多人不知所踪。 凡是来报到的,只要带了洋枪,夏瑜便先让人把洋枪收缴了回来,然后记下姓名,再让人回家等通知。 他和徐真商议过后,决定先让这帮被吓得魂不附体的溃兵回去休整两天,然后再把所有洋枪兵都召回来进行整编。 按照对待俘虏一样,或是枪毙,或是发派去做苦力,或是吸收进赤卫队。 他们中的不少人都有些恶习,但是实际上他们没有太大的权利,做不了太大的恶事,真正算是罪大恶极,达到枪毙程度的,应该没几个。 这时,还没有看到自家亲人回来的一些居民先后来到县城询问。 夏瑜只是叫人把他们打发走,告诉他们,要是有消息就会通知他们。 不管他怎么憎恨县衙,怎么憎恨作为集体的洋枪兵,在面对具体的人,面对那些一把年纪的父母时,他的心中还是难免地产生了一点同情。 但是他知道自己的同情应该在什么时候展现出来,什么时候不应该展现出来,自然不会在这时任由同情泛滥。 整个白天,徐真和夏瑜都没有太大的动作。 到了晚上,两人商议了一下,决定了两人应该做的具体事务。 为了合理施政以及接下来要进行的颠覆性的革命,徐真会阅读一遍县城的典籍,对典籍上记录的县城的基本情况有一个了解。 诸如在记录中,整个县有多少户,有多少田地,经济情况怎么样,是否有矿产之类的特产。 而夏瑜则会走遍整个县的十余个乡镇,记录下平民的生存状态,看看其它地方是否与未庄一样,以便于将未庄模式推广出去。 之后,两人会将典籍记录中的县域与夏瑜实际看到的县域进行对比,得到一个更明晰的图景。 再根据这个图景,商讨出一个详细的具体可行的步骤,一步一步的将整个县变成可靠的革命基地。 徐真和夏瑜都没有经营一县之地,在一县之地施行渐进革命的经验,便只能通过掌握更多的一手信息,以免自己犯错误。 这天晚上,两人商量到深夜。 说了许多事后,徐真忽然提起,必须要尽快想办法将夏瑜推到前台,以取代李县令。 夏瑜有些担忧道:“县城内那么多人都知道我是革命党,我……还能走向前台?” “有李县令给你证明,我们有许多种办法证明,你不是革命党。”徐真笑道,“或者证明你是总督大人亲自派到革命党内的卧底,倒是更有说服力。” “这……”夏瑜思索道,“这倒是个好主意。” “到时候就算有人怀疑,也仅是止于怀疑,不能去向总督求证。” 徐真却摇了摇头:“不过,我不认为这是最好的办法。” “先生还有更好的办法?”夏瑜看向徐真。 “我们是革命党,隐于幕后只是暂时的不得已之举,不可能永远处于幕后。”徐真笑道,“过几天,我们自己写一张总督的委任状,让你全权管理县城就是。” “就算他们怀疑你是革命党,那也没什么关系,只要以这种方式稍微拖延一小段时间,我们就什么都不怕了。” “那个时候,就算我们直接宣称自己是革命党,也可掌控县城!”夏瑜听得心潮澎湃。 他以为徐真说的是,到了那时,他们的力量壮大了起来,可以直接控制县城,也不惧怕朝廷的镇压。 然而,徐真实际上说的是辛亥革命马上就会到来。 到了革命爆发时,他们定然会起来响应革命。 只要顶住了清廷开始的进攻,坚持到清廷瓦解的时候,便是他们再进一步扩张的时候。 又说了一会儿对县城的安排,两人各自回房睡去。 翌日凌晨,天色刚亮,徐真就被唤醒,说是王达安回来了,在县城周边被夏瑜安置的岗哨发现。 徐真非常高兴,连忙穿起衣服,和夏瑜去见王达安。 在县衙中见到匆匆赶回来的王达安时,夏瑜热情地与王达安拥抱了一下:“达安,你回来的可比我们想象得要快!” “原本先生说,你可能会遇到一些麻烦,需要多费一些时间才能回来!” 王达安爽朗笑道:“我没找到先生所说的那人,却见到了另一个会员,在临安就帮我购买好了枪支弹药,我便连夜回来了!” “要不是遇到一些意外,我还能更快一点回来。” 说到这儿,他与夏瑜分开,郑重地向旁边的徐真行了一礼:“徐先生,达安不辱使命,给先生买回了枪支弹药。” 徐真高兴地握住了王达安的手:“好!做得很好!这次回来的速度远超我的估计!” “我已经和新军联系上,以后购买枪支弹药也可以直接去临安联络相关人员。”王达安也很高兴,“总算是没让先生失望,也没有辜负先生的信任!” 说到这儿,他忽然叹息一声,有些纳闷道:“我出去一趟,不过几天时间……结果我一回来,就被告知,县城被打下来了!” “在县城之外被截住的时候,我还不敢相信……我离开的时候,未庄不过三支枪,子弹一只手都抓不满。” “在临安时我担心未庄会遇到麻烦,一买到枪就心急火燎地向未庄赶,没想到……” “如果挡住我的不是未庄的熟人,我定然会认为有人在耍我。” 最后,他极为遗憾地又叹息了一声:“可惜,我没有赶上这次行动。” 第107章 王达安带回来的军中人才 徐真简单解释道:“这是时势使然。” “你离开之后,我们决定从未庄向外扩张,正好收到消息,县城的新把总带着洋枪兵要去我们扩张之地镇压所谓的暴民,于是决定和他们打一场。” “那时,未庄有的不是三支洋枪,而是七支洋枪。” “打赢了也不能说明我们有多厉害,只能说明对手太弱……县城的这些洋枪兵,你也能想象出他们的模样。” “交战之时,我们打了他们一个伏击,以有意对无心,打得对方直接溃逃,才有现在的成果。” 王达安听得心潮起伏。 他想象着那时未庄众人拿着七支洋枪对县城众多洋枪兵的情形,心中更加感到遗憾:“恨不能与未庄众人一起埋伏洋枪兵!” 感叹完,他又对徐真敬佩道:“先生不要自谦。” “那些洋枪兵再怎么不堪,那也是当兵多年,能够熟练使用洋枪的士兵。” “可是先生和夏瑜去到未庄满打满算也不到一月时间,就把未庄的贫民训练成敢于以七支枪和洋枪兵作战,且轻易取得胜利的勇猛之士,当真是令人佩服。” 徐真失笑道:“不必吹捧我和夏瑜,我们都知道自己的斤两。” “这不是吹捧。”王达安认真道,“以七支枪,占领整个县城,这已经是相当让人惊讶的事情。” “不过,更让人惊讶的事情反而不是这个,而是先生和夏瑜用七支枪,几十个人就完整地占领了一座县城,将整个县都平稳地置于自己管辖之下,没有引起任何乱子。” “刚才来县衙的时候,我看县城的居民秩序井然……这才不过一天时间……当真是让我佩服至极!” “稳定只是表面,实际上还有一堆事情等着我和夏瑜处理……这些等下再说。”徐真笑着看向与王达安一起来县衙的三人,“你不为我和夏瑜介绍一下新朋友么?” 这三人都是不到三十的年轻人,神情肃然,不苟言笑。 他们身穿便装,腰间都挂着短枪,即使随意站立,腰背也是挺得笔直,一看便知道是军中的顶尖人物。 “只顾着和先生说话……是我失礼了。”王达安连忙向徐真和夏瑜解释道,“我在临安认识的会员是许协统的表弟周维信兄弟。” “周兄是个热忱的人,不仅为我解决了购买枪支弹药的事情,还同意了我冒昧提出的要求,派了这三位新军中的好手来教导我们军中刀法与洋枪的使用方法。” 说到这儿,他多解释了一句:“在临安时,我在无意中想起,夏瑜提到过,未庄没有人懂战场的拼杀之法,连洋枪都只是摸索着使用,故而才会向周兄提出这个要求。” 说完,他指向三人,介绍道:“这三位就是受到周兄派遣前来帮助我们的许汉武、许汉文、周立齐兄弟,都是军中的好手。” “这三位兄弟陪我连夜从临安赶回,辛苦至极,却没有一句抱怨之言,让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达安兄弟过奖了。”被王达安称为许汉武的络腮胡男人谦逊道,“区区小事,不值一提。” 谦逊了一句,他立马向徐真拱手,豪迈道:“徐先生的事迹,达安兄弟和我们说了不少,我们三人都对徐先生非常佩服。” “这次从临安出来,不止是为了完成任务,也是为了来见一见徐先生这样的英雄。” 许汉武外表粗犷,但是心思细腻,善于言语,一番话说得在场的夏瑜和王达安都非常高兴。 徐真心中也很高兴,但不是为了这几句夸赞的话,而是为了这三个急需的人才而高兴。 他与夏瑜都不懂怎么训练军队。 在未庄训练队伍时,用的是他根据前世的军训记忆,整理出来的一些项目,但是那毕竟只是小打小闹。 要训练出真正的能用于大规模作战的军队,还是需要真正懂训练军队的军中人物用军中的方式来完成一次整训。 打仗不是过家家,有了团结,有了士气只成功了一半,还需要有过硬的军事技巧才能保证战场上的胜利。 现在有了这三人的帮助,赤卫队定然能尽快完成蜕变,变成一支可打大仗的赤卫军。 加上王达安打通的和新军的渠道,他们便可想办法将尽量多的赤卫队武装起来,自然就有了更为雄厚的革命资本。 这解决了他们在发展过程中遇到的一个急需解决的大问题! “许兄弟谬赞!”徐真热情地向许汉武回了个拱手,“三位辛苦而来,这里也没有什么招待三位的,怠慢了三位,还请三位谅解。” 许汉武笑道:“都是军中人物,不需要什么招待。” “此次前来,原本想,只要见到徐先生这样的英雄人物就不枉我们白来一趟……” “不曾想闻名不如见面,徐先生比我们设想的还要厉害,从一个小小乡镇起家,至今已经占领了一个县城。” “只是好运罢了。”徐真一一向三人拱手,神色真诚,“说起来不怕三位笑话,我不懂如何训练军队,也不懂如何排兵布阵,如何打一场大仗,这几日还请三位多多指教。” 许汉武原以为徐真刚刚带领自己的人占据了县城,多少应该有些自傲,也会有些上位者的矜持,没想到徐真却没有丝毫的做作之态。 这让他有些意外,也让他对徐真观感更佳。 双方对彼此的印象都不错,相谈之下,自然宾主尽欢。 又说了几句客套话,徐真看到许汉新等人都有些精神不济,便让人去给许汉新三人准备休息的地方。 许汉武三人道了谢,去了自己房间休息。 整个县衙又只剩下了徐真三人。 这时,王达安忽然说道:“关于购买的枪支弹药,我有件事……” “等会儿再说。”徐真摆了摆手,关心地看向王达安,“连夜赶路到现在,就算现在没感觉到累,那也应该饿了?” “我让人给你准备一点吃的,也给许兄三人送点去。” “你吃饱后先去休息,等休息够了我们再说其他事情,不管什么事情都不急于这一时。” 第108章 试枪与徐真的请求 时值中午,许汉武站在靶场上,手中持的是一支与县城洋枪兵所用的样式不同的洋枪。 瞄准之后,他扣动扳机。 “砰”的一声大响,几十米外的枪靶应声倒下。 站在后面观看的徐真与夏瑜等人同时叫好。 徐汉武放下手中的洋枪,转头对徐真解释道:“这一批毛瑟步枪虽然是从洋人那里购买来的二手货,但是膛线完整,还可使用很长一段时间。” “来时,维信向我交代过,一定要让我和徐先生解释清楚,这不是我们用旧枪糊弄先生,而是这批枪恰好就在临安,是能最快购买到的枪支。” 徐真笑道:“汉武兄弟放心,达安已经向我解释过这事,我自然不会多想。” 他举起手上的洋枪示意:“你也看过县城洋枪队的枪支,知道他们用的枪是什么东西。” 看着县城洋枪队的枪支,许汉武不屑道:“以磨损程度来看,这枪还比不上我们带来的这批二手枪。” 他抖了抖手中的长枪,简单地介绍道:“正宗德制的毛瑟步枪,每支枪配子弹五百发,不到四十两银子一支,比起新枪便宜了几成,射击效果徐先生也看见了,这足以支持正规军的作战。” “不过因为达安兄弟催得急,我们赶路赶得太快,人手也不够,所以这次没有把所有枪支弹药都运过来,后续的那些枪支会陆续运来,到时候徐先生安排人接收便好。” 徐真放下枪,对许汉武三人感激道:“听达安说,他先付了两千两银子,却收到了四千两银子的枪支弹药,我在此感谢诸位,剩下的两千两银子,我会让人尽快送到临安去。” “都是革命党人,徐先生不需要太在意。“许汉武叹息一声,“来时,维信和我说,在新军中的革命党上面还有许协统照顾,像徐先生这样从一无所有开始搞革命的,才是真的艰难。” “以后要是遇到什么麻烦,尽快去临安联系他,能帮的他都一定会帮。” 说着,他接过许汉文手里的一支手枪。 将枪从枪套中取出,他向徐真介绍道:“除了步枪之外,维信特地让我们给徐先生带来五支崭新的毛瑟手枪,每支都配备五十发发子弹,徐先生可以试试合不合手。” 徐真高兴地接过手枪。 这与他在电视剧里面经常见到的驳壳枪外表完全一样,也不知道是不是同一种枪。 在许汉武的指导下,徐真上好了子弹,以标准的姿态拿起了枪。 “砰”的一声之后,对面的枪靶没有任何反应。 “枪是好枪,轻便且灵活,可惜我这准头不行。”徐真笑着把枪递给夏瑜,“夏瑜来试试。” “这枪着实轻便。”夏瑜接过手枪,试着打了两枪,也没有打中。 但他显然很喜欢这枪,打完之后爱不释手地拿在手里把玩。 许汉武笑道:“这枪的射程比不上步枪,但是好用,多练一练,打得自然就准了。” 试枪完毕,徐真把许汉武三人带到阴凉处,亲自给三人倒了三碗凉茶,对三人说道:“三位兄弟也看见了,我不是谦逊,而是确实不曾打过枪,甚至于可以说对枪械一窍不通,也不曾打过正规的战役,对排兵布阵也不懂。” “三位既然来了,那我对三位也不会客气,正好有一些军事上的问题需要三位帮助。” 许汉武豪爽道:“徐先生有什么事尽管说就好,我们这次和达安兄弟过来,本就是为了相助徐先生。” 许汉文和周立齐也表态道:“徐先生要是有事,尽管说。” “那我就不客气了。”徐真直接说道,“两位听达安说起过我们的状况,那么应该了解我们的处境。” 他指了指地下:“我们虽然和县城的洋枪队打了一仗,获得了胜利,趁势占据了县城,但是这不是说我们有多厉害,而是县城的洋枪队根本称不上一支军队。” “要是把我们的队伍拉出去,和满清的新军打一仗,我不认为我们是一合之敌。” 许汉武直言道:“地方守备军与新军无法相比,新军装备了最新式的武器,徐先生千万不要按照对县城这些废物的印象去衡量新军的战斗能力,否则会吃亏。” 从他的话里面可以听出他对新军的自信,以及自身出身新军的自傲。 旁边的许汉文插嘴道:“不止新军,面对任何一支装备了新式武器,经过新式训练的军队,徐先生都要谨慎一些,以免吃亏。” 徐真向三人道了一声谢,表示自己不会有那种轻敌的想法,随后说道:“我们从乡镇起家,至今也勉强算是有了一点规模,故而想令组织起来的队伍变得更正规一点,否则就算装备了洋枪,那也无法打什么大战役。” “所以,我想让三位兄弟按照新军的操练方法协助我们重整我们的队伍。” 听见这话,许汉武深深地看向徐真:“看来,徐先生的志气不小。” 徐真严肃道:“走在了这条路上,不进则死,我们没有退路。” “我等革命党确实是有进无退。”许汉武吐出一口气,“不过,我们在这里待的时间不会太长,所以在整训中,只能把新军的操练方法教导下去。” “至于能不能训练出有战斗能力的士兵,还是要看徐先生以后是否能坚持按照严苛的军法要求士兵,能否能将操练方法一直贯彻下去。” 他向自己和身旁的两人指了指:“我等三人都是训练了数年之久,才成为了合格的新军士兵。” “这个道理我自然明白。”徐真向三人抱拳道,“我不求速成,只要求三位帮我们将我们的队伍按照新军的模式搭好架子。” 许汉武当即笑道:“这没有什么问题,徐先生要是需要,我们三人现在立刻就可以做事。” 徐真失笑道:“三位不需要那么急,先休息一天再说。” “这县城虽然比不上临安,但是让三位吃好睡暖的条件还是有,要是让三位一来就干活,传出去,我不得落下个苛待朋友的名声?” 许汉武三人跟着笑起来。 徐真又说道:“因我们的安排问题,到了明天可能要让三位分开去对我们的队伍进行整训……” 第109章 我们要保持自己的特色 午后,许汉武三人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倒了一杯水喝下,许汉文忽然问道:“大哥怎么看这位徐先生。” 听到他那么问,周立齐也好奇地看向许汉武。 许汉武在椅子上坐下,想了想才说道:“这位徐先生不是一般的草莽人物,达安兄弟说他能文能武,在文上,于历史学能自成一家,在武上能从无到有,带出一支队伍来。” “现在看来,在文上的成就我不知道,但是他在不到一个月时间就打下了整座县城,且能迅速地令县城稳定下来,能武的说法的确没有夸张。” “虽说很大的原因是县城兵废物,但是这位徐先生的能力在其中也起到了不可替代的作用。” “就算县城兵再废物,那也是代表了满清朝廷,能让人跟着他和满清朝廷作对,拉起一支队伍,极为不易。” 分析完之后,他最后总结道:“这位徐先生至少是个有能力的人物。” 许汉文放下杯子:“其人言谈大气,不像个小地方成长出来的草莽人物。” “不过,这地方太小了,他想要从头练起一支能战之军,谈何容易?现在的形势变得那么快,哪里有那么多时间让他在这里练兵?” 许汉武问道:“你不看好他?” 许汉文没有回答,反而向周立齐问道:“立齐怎么看?” 周立齐简洁道:“可向许协统推荐。” 许汉文点了点头:“想要有所作为,还是需要依靠新军的力量。” 许汉武却道:“再看看。” …… 这时,徐真和夏瑜、王达安三人正在商量今后的计划。 王达安回来了,又带了人和枪回来,一些计划需要调整,另一些还没有开始的计划也需要安排实施。 说了一些和许汉武三人谈论过的队伍整训的细节问题,徐真最后对夏瑜和王达安说道:“许汉武兄弟有三人,所以我准备把队伍分成三部分,在三个地方受训。” 他的手指在桌上敲了敲,继续说道:“第一是在县城,把未庄队伍留在这里,以便控制县城。” “我们控制住了县城,就不需要留人去控制郑家庄等地,所以我认为把所有的未庄赤卫队成员都招来县城比较好。” “他们最先接受我们的训练,觉悟也最高,以后要是我们再度扩张,就可以从他们之中挑选军事教官,去训练新人。” “第二是在东乡,把能吸收进赤卫队的县城洋枪兵都送去东乡,与那三个乡的人一起训练。” “其三应该设置在哪里,还要等夏瑜对所有乡镇都进行一次调查,看看能新收多少人进赤卫队再说。” 说完这些,他又补充道:“未庄赤卫队是我们目前最可靠的支撑力量,我希望能尽力将他们培养起来,以他们为骨干,建立我们的军事力量。” “你们有什么要补充的么?” 夏瑜摇头:“先生的布置和合理,我没什么要说的。” 王达安也摇头。 “原本我有些担心,夏瑜出去之后,县里内由谁管控秩序,现在有了达安正好合适。”徐真看向王达安,“达安没有在县城露过脸,也没人知道达安是革命党。” “在夏瑜离开后,达安可以露面,直接以代理把总的名义,带着留下的一些洋枪兵管控县城。” “要是遇到麻烦,可以直接率领留下的未庄赤卫队去解决。” “以我们的力量,在县城也没有人能闹出什么大乱子。” 王达安向来喜欢直接,听到徐真的安排,他认为很合理,便直接说道:“先生放心,我会把事情做好!” “至于洋枪的分配问题……”徐真敲了敲桌面,“我认为达安从临安带回来的毛瑟步枪最好,应该先满足未庄赤卫队的要求,然后再说其它。” 王达安说道:“这次一共是购买了一百多支枪,未庄那边人手一支还有多余。” “多余的再说。”徐真又说道,“淘汰的枪都送去东乡,等他们训练成型,先给优异者,觉悟高的人发枪。” “我们队伍的规模越来越大,等夏瑜调查完所有的乡镇情况,开始吸引新人进入队伍后,我们的赤卫队的人数肯定会破千,到时候又会陷入极度缺乏枪支的境地。” “不过我们不缺钱,到时候还要达安去联络临安的那位周兄,从他那里购买枪支弹药。” 王达安感慨道:“周兄是真的讲义气,肯定不会让我们失望。” 说到这儿,他自信道:“有了人,有了枪,有了合适的训练,我们肯定能练出一只能和新军媲美的军队!” “和新军媲美……” 徐真以平常的语气重复了一遍这句话,听起来像是对王达安的赞同。 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想说的是什么—— 我见过最巅峰的陆战部队是何等的风采,拥有何等的超然意志,新军又怎么能和他们媲美? 他的目标从来都不是训练出一只新军。 从拉起队伍以来,他所对标的就是那一支还没有诞生的军队。 倘若有了那支军队的几分风采,统一这片土地便不存在任何阻碍。 但他没有说出来,只是简单地说道:“按照新军的操典整训我们的队伍是一件能帮助我们提高战斗素养的好事,但是我们也必须保持我们的自己的特色。” “先生的意思是?” 夏瑜和王达安一起看向徐真,等待徐真接下来要说的话。 徐真的神情变得有些严肃:“我原本就说过,平民百姓是我们的根,我们和他们必须要保持密切的联系,不能脱离他们而存在。” “像这次战斗之后,夏瑜亲自去听每个跟着我们来县城的赤卫队成员的疑惑,回答了他们的每个人的问题,让他们知道我们做了什么,我们为什么要做,那么做了有什么好处。” “原本有些忐忑,有些不安的他们立马就安稳了下来,向夏瑜表示极度支持我们的所作所为。” 闻言,夏瑜点头道:“让他们知道为了什么作战,能激发他们作战的士气与积极性。” 徐真的声音缓了下来:“我们要培养的是主动的革命者,主动的战士,而不是只知道拿枪杀人的士兵。” “所以我们必须要让我们的赤卫队学习认字,让他们知道我们每次都是为了什么而战,还要积极听取他们的意见,以改正我们可能存在的错误。” “等他们的觉悟再高一点,甚至可以建立让他们自己管理自己,决定他们部分事务的组织。” “当然,这些是建立在我们是为了平民的生活,让他们的生活越来越好的基础上。” 他重点强调道:“千万要记住,我们所需要不是一把刀,也不是一支枪,而是一个知道自己敌人是谁,知道什么是革命的革命者。” “刀和枪没有一点主动性,但是革命者有。” “不管他们现在懂不懂革命,我们都不能惧怕辛苦,贪图便利,把他们像兵器一样使唤。” “而要把他们每个人都当成是活生生的人,当成是潜在的革命者去培养,反复地向他们说明究竟什么是革命。” “这也是我早就和夏瑜说过的,我们要成为引导者,而不是领导者的意思。” 夏瑜和王达安认认真真地听着,生怕错过每一个字。 两人都觉得心中大有收获,通过徐真对军队的阐述,对徐真以往提过的一些革命思想理解得更为深刻。 夏瑜忍住去立即拿笔记下徐真的话的冲动,在徐真停顿时问到:“先生,这就是你的治军方法?” “治军就是贯彻我们的革命思想,把每一个士兵培养成合格的革命者的过程。”徐真喝了口水,“一个合格的革命者定然是最强大的军人。” “倘若我们只想把赤卫队培养成普通的军队,而不是革命军队,那我们就失去了我们最大的特色,与其他军队沦为一谈。” “而我们正是凭着这特色,才能白手起家,在赤卫队的支持下,在短短时间内占领县城。” 第110章 政委与零花钱 夏瑜与王达安两人都明白徐真的意思。 不管是新军,还是满清以前的旧军队,他们练兵就是练兵,是仅对士兵本人在体力上的训练,不拖欠军饷便已经是对士兵最大的恩惠,能获得士兵效死力。 可是徐真却把练兵和革命结合起来,和改善底层人民福祉,改善他们的地位联系起来。 对于前者而言,作战是为了军饷,或是对长官的私人感激,而对于后者来说,作战完全是为了自己。 这是两种完全不同的动力。 在这种基础上,又令赤卫队队员人人都能识字,人人都能知道自己每次作战是对谁作战,更可激发他们的士气,让他们不惧任何敌手。 倘若真能按照这种构想建设成赤卫军,那这定然是一支能于逆境中奋起的战无不胜的军队。 夏瑜与王达安在心中琢磨徐真的话里的深意,一时没有说话。 徐真等两人消化了一下自己的话,继续对两人说道:“等赤卫队员一多,夏瑜一个人便无法关注那么多人的生活,所以我建议在未庄赤卫队中,以及在东乡那三个地方吸收的赤卫队成员中选一些善于说话的人出来,经特殊培训后,专职将我们想要让赤卫队员知道的东西传达给他们,让他们明确地知道我们的意图。” 实际上,他所说的这个职位就是他自己所了解的政委的职能。 不过他其实对政委这个职位的职能的认识有些模糊,因为他没有详细地了解过政委,故而只是凭着印象,感觉政委应该就是如此。 夏瑜皱眉道:“赤卫队中大多都是贫民,没有读过几本书,想要找到能准确传达我们意思的人,可能有点难度。” 徐真摇了摇头:“我们要站在赤卫队成员的角度考虑问题,既然他们文化水平不高,那么自然不喜欢文绉绉的说话方式。” “只要找那些胆大的,敢发言的,对革命有觉悟的,能够理解我们思想的成员即可。” “在交谈中,倘若他们能以白话,甚至是以粗鄙的语言把我们的话给精确地传达下去,反而更能消除与赤卫队员之间的隔阂,和他们打成一片。” 夏瑜经常接触赤卫队员,知道他们喜欢什么,听到徐真的话,立即意识到自己考虑的方向有问题,当下便道:“说一些他们能理解的粗话确实便于消除隔阂……我会尽快找到足够多的合适人选。” 徐真又强调道:“不能把这事当成暂时的措施,而要把这事建成必须遵循的制度。” 稍微停顿,他有些头痛地敲了敲脑门:“此外,我们不能总用粮食来给赤卫队员作为报酬,还应该给他们一些银子,满足他们日常所需。” “开始时,大家都在未庄,没有什么风险,只要专职训练就好,但是现在不同往日。” “他们既然冒着风险,跟着我们一起从未庄来到了县城,我们理应给他们更多的东西。” “要是改成发军饷的话,可能有点难。”王达安忍不住说道,“我在路上和汉武兄弟谈过待遇问题,据他说,他们在新军中的饷银可不低。” 夏瑜跟着说道:“如果只有未庄,甚至于加上其他三个地方吸纳的赤卫队员,以这次李之丰从县城的乡绅那里勒索来的银子足够给他们发饷银。” “但是,等到我们的规模变得更大,枪支弹药的消耗也会随之加大,这些银子便只能支撑一段时间,而支撑不了太久。” “一个县城还是太小了。”徐真喜惯性地敲了敲桌面,“现在不给他们军饷,按照我们的能力,每月多少给他们发一点银子,当做是零用钱,其它的吃穿一律由我们承担。” “他们都是穷苦出身,只要给他们吃穿,让他们不必为了日常所需去劳碌,再有一些银子能够存下,或是自己用,或是寄回家,他们肯定会很高兴。” “到日后,等我们不缺银子的时候,再多给他们发一些银子,不要让我们的赤卫队处于贫困状态。” 王达安问道:“以后会对比新军,给他们发军饷么?” “这个以后再说。”徐真笑道,“我们还是需要大量的粮食,所以在废除李之丰要收的新税的同时,还要用李大人的名义,让乡下的富户捐献一点粮食出来,和我们在未庄时做的一样,用来支持我们的赤卫队建设。” 王达安立即赞同道:“这个主意好,骂名他来背,便宜我们占。” 他冷笑一声:“既然如此,不如更进一步,用他的名义把县城内反对革命的乡绅都给杀了,把他们的家一抄,银子就有了。” “这个要慢慢来,以免引起恐慌。”徐真微微一笑,“不过在我们在推广未庄模式之前,确实需要把那些人一一清理掉,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又商谈了一些细节问题,谈到县城内的洋枪兵还是有人没有来报道时,三人一致决定立即把县城的洋枪兵的问题给解决,于是不喜欢耽搁的王达安便与夏瑜离开了县衙,去解决洋枪队问题。 夏瑜暂时不适合露面,而王达安可以,只要带着赤卫队,他就可以一户一户地把洋枪队的成员都带回县衙。 连夜审理一番,就可决定将他们送往何处。 处理好了这些洋枪队,那县城就再无隐患,他们就可按照设想,从容地去做各自的事情。 …… 徐真回到房间,看着堆在桌上的各种典籍,感觉有点头晕。 今天早上,他以李之丰的名义,让县衙的吏员把所需要的典籍都搬到了自己的房间。 在出门试枪之前,他就看了不少东西。 现在桌上放着的翻开的户籍资料他已经看了一大半。 在桌旁坐下,徐真深呼吸数次,让自己清醒一点,继续看了起来。 越看他就对自己所在的县城的了解更加全面。 徐真原本就知道自己所在的县不大,但是看到整个县还不到六万人口,县城的住户不到三千人时,他还是感到有点少得出乎自己的意料。 这人口也就和他前世所在的镇的人口相差无几,县城的常住人口恐怕还不如他前世所在的一镇的常住人口。 这样的县也没有什么矿产之类的之值钱的东西,唯一产出的就是一些农副产品,且田地也少,产出自然也少。 徐真虽然没有看过旁边其它县城的户籍资料,但是他猜测,这县应该是倒数的贫困县。 这县不说上缴赋税给朝廷,在李之丰的领导下,已经连续三年拖欠朝廷税款。 当然,拖欠税款的各种原因徐真是一个字都不信。 以李之丰的搜刮手段,即使再穷的县,他也能刮出油水来。 那失踪的税款去哪了? 自然是进了李之丰的腰包中。 看来这位李大人还是有更多的加之可以压榨,徐真想到。 傍晚时,白管家给徐真送来了一份名单,上面记下了他认为的反对革命的人士与对革命态度比较暧昧的人士。 在反对革命之人的名单上,徐真第一个看到的是夏家的夏伯安…… 第111章 小事与酝酿 这一天晚上,许多人都收到了消息,知道李县令任命了一个代把总,令其专门处置溃逃的洋枪兵的事情。 那些溃兵逃回县城之时,十分恐慌。 可是听说有人去报道后,王把总和李县令没有怪罪他们,只是在把洋枪收了回去之后,就让他们先回去休息,那帮洋枪兵自然放下了心。 在他们看来,要是县衙真想处置他们,根本不会放他们回家,直接把他们处置了就是。 故而在得知代把总连夜召人之后,他们都不敢耽搁,直接来到了县衙。 之前那些向把总请假的士兵也被召回了县衙。 那位代把总也没有为难他们,把他们叫过去一一问话之后,就说,县令大人对他们非常失望,要对他们进行整顿。 有些人心中察觉到了不对劲,想要退出洋枪兵,却遭到了代把总的拒绝。 代把总给出的理由也很有说服力:无事的时候拿军饷,一月几两银子,有事的时候想要退出,天下哪里有那么好的事情? 这是很有道理的话。 所有人都无从反驳。 当然,这理由只是其中的一部分原因,更重要的是代把总的威慑手段太过惊人—— 在众目睽睽之下,代把总直接点了两个士兵,说两人道德败坏,干了不少天理难容的坏事,平时又不遵守军纪,大家之所以打了败仗,就是受这些人的连累,随后也不多啰嗦,直接就让人把两人拉下去枪毙。 在哭爹喊娘的求饶声中,两人变成了尸体。 如此一来,不仅溃兵老实了,就连那些家底殷实,有银子向把总请假的人都老实了。 当天夜里,这些洋枪兵们没有任何准备的时间,就像是鸭子一样被赶出了县城,没带换洗衣物,也没带任何日常用品。 代把总告诉他们,明天会把消息通知到他们家里,让他们家里给他们准备好日常用品,之后会让人他们带过去。 在县城之外与许汉文交接时,王达安给许汉文一张纸条,对许汉文说道:“这里还留有两个该死的,我没有杀掉,留给汉文兄用来震慑人心。” “这群人不经过严肃的整顿,就是扶不上墙的烂泥。” 许汉文高兴地接过纸条:“既然可以杀人,那事情就好办多了,不到七天,我便让他们脱胎换骨,知道什么是军纪。” “那就麻烦汉文兄了!”王达安向许汉文一抱拳,又说道,“对于我们在乡下招来的平民,还望汉文兄多些耐心。” 许汉文满口答应。 送许汉文与押送洋枪兵的一些赤卫队离开之后,王达安回到县衙,看到县衙之外围了不少人。 他一露面,那些人就闹哄哄地向他围来。 护卫王达安的赤卫兵围成一圈,将这些人挡在外面。 在七嘴八舌的询问中,王达安才知道这些人原来都是那些洋枪兵的家属,得到消息说这边出了事,就想要来问问是什么情况。 他们多与县衙的大小官吏沾亲带故,或者本身就是衙役,在县城内也是一股不小的势力 。 这时气势汹汹地来到县衙,觉得自己等人人多势众,对王达安这个没有什么根基的代把总没有任何多少尊敬之意。 王达安毫无惧色,直言是把洋枪兵送去整顿去了,让这些人回去给准备好衣物,明天送到县衙来。 听到王达安的话,许多人都十分不满,抱怨说,为什么不给他们多一点时间准备,又说王达安一点人情都不讲,以前的王把总可不会那么做事。 要是换成衙门的人做事,也许会束手束脚,但是王达安做事一向喜欢直接,见自己说话没人听,他当即下令,让县衙内的未庄赤卫队对这些人进行暴力驱赶。 县城这些人自然不能和干惯了农活,又经历过战斗的赤卫队员相比,顿时被打得哭爹喊娘。 有人哭喊着说二姑夫的表妹夫是王把总…… 有人嚎着说自己远房表亲是李县令…… 但是不管他们说什么,都没有让他们逃过这顿毒打。 王达安没有理他们,转身就进入了县衙,去向徐真报告情况。 杀人不是大事,但也不是小事,有必要向徐真进行报告。 被驱散的众人惊惧地向县衙外围逃去,然后面面相觑一阵,说了几句场面话,便愤愤地各自散去。 但是第二天他们就冷静了下来,因为这天发生了一件大事—— 夏家十几口,除了下人之外,尽数被那个可恶的代把总给抓进了县衙,连个理由都不给。 不仅县城内的其他乡绅没有反应过来,就连夏家自己都没有反应过来。 这天一早,夏伯安吃着早饭,喂着鸟,忽然就被抓了。 一脸发懵的他被带到县衙,听着自己被扣上了勾结革命党的帽子才反应过来,连声喊着自己冤枉。 但是自身难保的李县令没有理他,冷着脸摆了摆手,让衙役把夏伯安关进了监牢。 这些乡绅聚在一起影响力确实不小,但那是相对于想要升官发财的李之丰而言。 放在徐真和王达安这种不讲道理的革命党面前,这点影响力一文不值。 夏家所有人被抓后,家产立即被查封一空。 得到消息的乡绅们商量了一阵,派出几位代表来到县衙,询问究竟是怎么回事。 李之丰对他们好言安抚,说只是收到夏家和革命党勾结的消息,便把他们带回来调查,要是没有查到什么,自然会放夏家人出来。 听到李之丰那么说,乡绅们安心了不少。 本来他们对于这理由并不怎么相信,但是李县令又提到了夏家最先出现革命党,就让他们都闭上了嘴。 在这一天下午,王二狗等人也在靶场见到了徐汉武,以及徐汉武带来的新枪,迎来了更为辛苦的整训。 而夏瑜在把自家母亲安置好后,马不停蹄地开始了自己的对全县一二十个乡镇的调查之路。 徐真则像是藏身在县衙的蜘蛛,根据自己布好的网密切地注视着全局的发展,敏锐地感知着局势的变化,并随时准备对政策进行调整。 对于县城居民来说,这一天发生的都是能够影响他们生活的大事,令刚安稳的县城居民又变得有些惊惶。 可是对于那些开口闭口就是“我大清”的王公贵族来说,在这偏僻的小县城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是不值得入眼的小事。 没有人知道,在这不值一提的小事当中,有一股巨大的风暴在酝酿…… 第112章 王二狗的新居落成与收到黄轸先生的信 八月一十七日,晴。 这是县城最普通的一天。 夏家被抓已经是三天前。 在这之后,李县令没有其他任何动作,似乎真的在审理夏家与革命党勾结一事。 这证据有没有找到,没有人知道,但是所有人都知道,夏家的家财都落入了李大人的手里,夏家是铁定拿不回去了。 如此一来,县里的乡绅反而安心了不少。 既然李大人那么急切地求财,且已经得到了财,那么李大人应该不会杀人。 不杀人,不见血,就意味着一切在可控的范围内。 对于普通百姓而言,每天都有新鲜的事情可谈论。 在夏家被抓的那一天,他们谈论了一天夏家的事情。 但是仅过了一天,他们就不再热衷于谈论夏家的事情,而是把注意力转移到了其他的事情上。 诸如,县衙召集几家裁缝店,让他们为新洋枪队赶制新制服以及日常所需的常服。 又诸如新组建的洋枪队都是一些从乡下来的吃苦耐劳的佃农,整日都在校场训练,比起之前整日在街道上晃悠的洋枪队,简直是一股清流。 所有人都在谈论,李县令和王把总之所以整顿洋枪队,是因为要镇压革命党,还要对之前的暴民进行报复。 经历过洋枪兵溃逃一事,大多数县城的乡绅和普通居民都十分支持这次整顿行动,因为这能给他们更多的安全感。 但是,这一天对于王二狗等未庄赤卫队来说,却不是普通的一天。 县城的裁缝店不多,上面定制的制服不能同时到位,便只能先给一部分人发。 王二狗就是最先领到制服的人。 这制服与之前的洋枪队所穿的一样。 但是未庄赤卫队却和那些洋枪兵不一样。 对于那些洋枪兵而言,这制服穿起来不仅热,且不美观,所以大多数人都不把制服当回事。 但是对于王二狗等人来说,这制服的布料已然是他们从来没有接触过的上等布料。 拿到制服的第一时间,王二狗生怕自己把衣服碰脏,先去洗了手,才去触摸衣服。 手指划过光滑的制服表面,王二狗突然在心中生出将这衣服藏好,等到自己的人生大事时,在最隆重的时节再穿,或者送回家里,让母亲改成两件裤子,送给两个弟弟穿。 这自然是不可能的。 上面发制服的时候就交代,只要拿到制服就必须 王二狗脱下自己的旧衣服,把上身擦了又擦,直到自己感觉已经擦干净之后,他才把制服小心翼翼地穿到身上,心中又产生了自己配不上这衣服的自卑念头。 尽管没有镜子,但他还是下意识地把身体站得笔直,希望自己能把衣服最美观的一面展现出来。 黑子看见这一幕,在旁边羡慕道:“穿上这一身,二狗也有模有样了!” 王二狗摸着脑袋,憨厚地笑了笑。 可是在辛苦训练时,他就笑不出来了。 天热难耐,每个人的身上出了大量的汗水,又需要在地上摸爬滚打,不管穿什么衣服都会使衣服变得灰扑扑的。 训练的时候王二狗有些不忍弄脏衣服,所以某些动作显得束手束脚,结果被教官训斥了一顿。 他有心想要问是否可能脱下衣服,赤膊训练,但是转念一想,以这许教官对他们举止以及着装的严格要求,那自然是不可能的。 训练结束之后,王二狗一回到休息的地方就连忙把衣服脱下,似乎只要慢一点就会使得这衣服变得更脏一点。 将衣服放进清水里,一边小心翼翼地揉搓着,王二狗一边回想着今天的训练,在心中对自己没有做好的地方进行总结。 只要先把问题总结出来,要是自己想不明白,等队友回来,他就可以向他们询问一番。 现在的这位许教官虽然有本事,且人又豪爽,但是王二狗却不大敢和他说话。 他尊敬这位教官,却不亲近他。 在王二狗的心目中,夏瑜才是最能亲近的人。 在夏瑜面前,无论他有什么难题,都可以提出来,并且得到回答。 在初到县城那时,大家都有些忐忑,问了夏特派员不少关心的问题。 王狗儿也向夏特派员问了几个问题,夏特派员均一一耐心地为他解答了那些问题。 黑子回来时,高兴地对正在挂衣服的王二狗说道:“你明天可以回去了!” 王二狗瞪大眼睛看向黑子,挂衣服的手停在了半空。 黑子笑道:“是夏特派员通知的!” “我刚刚听到了,夏特派员特意让人回来,通知你们几人,说你们在未庄的房子建好了,明天让你们回去参加新居……什么落成的仪式!” 王二狗挂好衣服,神色不显,但心脏五恶砰砰地跳了起来。 新房子就建好了么? 母亲和两个弟弟都住进新房子了? 想象着那场景,王二狗心中产生了一股强烈的冲动,让他几乎立即就跑回未庄去看一看那新房子是什么样。 不对,不是看房子! 他更想看到的是母亲和弟弟高兴时的笑。 然后在那时,自豪地告诉他们,我们的生活会过得越来越好…… 这句是夏特派员说过的,王二狗记忆犹新。 走进来的其他队友也听见了这话,高兴地对王二狗说了几句恭喜的话。 他们是真的高兴。 王二狗几人的房子建好,那么他们的新房子也不远了! 在县城这些天,有人就说起担心未庄的事情被耽搁,让他们住不到新房子的事情。 现在一看,这些担心果然都是没必要的东西。 夏特派员怎么可能说话不算话? 黑子又说道:“明天我也和二狗一起回去,你们有什么东西都可以拿过来,我们帮你们一起带回去。” 王二狗等人一起看向黑子。 黑子拍了拍王二狗的肩膀,鼓励道:“以后你就是真正的队长了。” 众人连忙询问是这么回事。 黑子神色矜持却难掩兴奋:“夏特派员找人问我,愿不愿意去那个什么宣教队,我答应了。” “那个什么宣教队明显缺人,又是夏特派员的询问,我能不答应么?” 夏特派员的看中自然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众人七嘴八舌地议论起那个宣教队。 黑子又说,还有几人也被选中了。 王二狗也插了几句话。 他在心中有些羡慕黑子,可以得到夏特派员的认可,不过没有嫉妒,只是暗自决定以后要更加积极表现,让夏特派员多注意到自己。 这一天不止这些好事。 在天黑之后,那位徐先生还特意来看望了他们一眼,给他们发了几钱银子的零花钱,让他们能够在明天早上购买一些东西带回未庄。 事后他才得知,他们是最先拿到银子的人。 那一天晚上,王二狗的手紧紧地握着从来没有拿到过的“巨款”,碾转反差,久久无法入眠。 回到县衙,徐真也遇见了一间令人他十分高兴的事情—— 夏瑜的另一位伙伴从粤城来到了这里,还带来了黄轸先生的一封信! 第113章 回信(上) 带着一个青年走入县衙,见到徐真,王达安就高兴地向徐真介绍道:“先生,这位就是夏瑜和我都向你提起过的何怀德!” “今天一早就有喜鹊叫,我当是有什么喜事。”徐真非常高兴地站起,“原来是有贵客到了!” 何怀德早已听过不少徐真的事迹。 在收到的夏瑜接下来的几封信中,夏瑜提了一些他们正在做的事。 不过里面说得比较含糊。 今天到达县城之后,他本来想在县城吃个东西,再问问路就赶往未庄,没想到遇见了王达安。 他惊奇地发现自己的好友竟然成了一县的把总,一问之下,才清楚了事情的大致经过,对徐先生更为佩服。 这时见到徐真,何怀德却没有说话,而是上上下下,认认真真地打量起了徐真。 徐真被看得有点奇怪,摸了摸自己的脸,开朗笑道:“怎么?我今天有哪里不对么?” “这倒不是。”何怀德跟着笑道,“听说了徐先生那么多事情,今天终于见到了徐先生,不得好好看看徐先生?” 他的气质与夏瑜和王达安有些像,都有一种青年人的锐气,但是比起夏瑜和王达安的耿直,他又多了一点圆滑。 “先坐下喝口水再说。”徐真给何怀德和王达安放正椅子,又给两人各倒了一杯水。 何怀德和王达安各自坐下。 徐真也坐回椅子上,开玩笑道:“见到我,应该有点失望?我可不是那种霸气外露的真豪杰。” 何怀德连忙把水杯放下,真诚地对徐真说道:“先生从白手起家,靠几十个贫农,几条枪就打下一座完整的县城,不是豪杰是什么?” 这时,王达安忽然插嘴问道:“刚才惊喜之下,只顾得和你叙旧,竟然连你为什么来这里都没有问。” 听见王达安的话,何怀德摇了摇头:“你还是那么冲动的性格,连最重要的事情都没问。” 王达安反驳道:“我这性格已然收敛了许多,不信你问夏瑜和徐先生。” 经历过粤城起义之后,王达安便活得十分压抑,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阴郁感,但现在开朗了许多,也恢复了原本的朝气。 何怀德感受到了好友王达安的变化,心中也很高兴:“看你这样子,和之前确实不大一样。” 说了一句,何怀德接着解释道:“夏瑜不大放心你一个人去粤城,就写了信给我,让我北上临安,去和你汇合,我不敢耽搁,当即坐船北上。” “等我到了临安后,找人一打听,得知你已经从临安离开了,我就向这边追来,本想在县城稍作停留,就去未庄,没想到却遇到了你。” 说到这儿,他拿出了一封信,又对徐真道:“我准备出发的时候正巧收到一封来自香港的信,要我想办法转交给徐先生。” “来自香港的信?”徐真好奇地接过信封。 封面上写着“徐先生亲启”几个字。 这字刚劲大气,即使不大懂书法的徐真在看到字的第一眼也感受到了这字迹当中的大气魄。 何怀德看着信解释道:“我们两人把夏瑜寄来的有关先生口述的英吉利革命史的信抄写了一份,寄给了香港的黄轸先生。” “黄轸先生收到我们的信没多久,就寄出了这信,还让我一定要把信想办法交给徐先生。” “黄轸先生的信?”徐真一怔,“是同盟会的那位黄轸先生么?” 何怀德点头:“正是这位黄轸先生。” 他带着歉意道:“我们没有经过先生的同意,贸然把先生的大作传了出去,还望先生不要怪罪。” “那只是我和夏瑜谈话时,随意说的东西,看就看了,有什么怪罪的?”徐真迫不及待地拆开信封。 来到这个年代,他虽然听说过不少有名的人物,但是如今却是他首次和是个时代的着名人物相接触。 这让他在心中产生了一种莫名的兴奋感。 好像他不只是在和着名人物接触,而是触碰到了这个时代的脉搏。 能在清末的乱世,走到时代巅峰的人物,没有一个庸人。 和如此人物交流思想,彼此砥砺,定然获益匪浅。 而且,徐真的心中还有一些自己隐秘的小心思。 若是能影响到黄轸先生,又通过黄轸先生的关系,影响这个时代更多的优秀革命者,那他也许能通过这个方式,影响到中国革命历程。 他不求自己能在几句话之间就取信于人,让别人按照他的思想,按照他的方式去进行革命。 这是不现实的事情。 每个人都有个人的想法,他不一定能说服他人。 更重要的是,不同的革命方法代表的是不同的利益群体的诉求,是不同的路线的冲突。 对于这一点,夏瑜和王达安他们或许还没有认识到,但是徐真一直都有着清醒的认知。 正因如此,所以他对于将来或许要和某些出现在历史教科书上的人物产生冲突已经有了心理准备。 尽管如此,他还是想尽力去做一做。 只要能对革命进程施加那么一丁点微不足道的影响,那他就不白忙活一场。 拿出信纸,徐真将其展开,看到的第一句是“徐先生大着,浩如河汉……” 徐真不由自主地站起身,一边踱步,一边阅读信纸。 这信纸不厚,只有两页,但是无论是字迹,还是意思都非常连贯,没有一点停顿,写信时应该是一气呵成,一次性写就。 上面除了描述了黄轸先生阅读徐真关于英吉利革命史的着作的感受之外,还向徐真抱怨,他的着作只有一半,没有全本,看完之后让人食不甘味,切盼他将全本着作一起寄去香港。 在这里,黄轸先生幽默地说自从他看过徐先生的着作之后,沉迷于其中,至信件写好,尚未吃饭。 他人说废寝忘食或是夸张,但他对徐先生的着作的研究定然是废寝忘食…… 看到这儿,本来只存在历史书上的黄轸先生在徐真的心中逐渐丰满起来。 在信的最后,黄轸先生留下了几个问题。 这些问题占的篇幅不大,但是徐真能够从问题中感受到黄轸先生的严肃与认真。 看完信件,徐真心中有许多话想说,便顾不得与何怀德细谈。 道了一声歉,让王达安给何怀德安排住处,自己则匆匆回到房间,准备好纸笔,给黄轸先生回起了信。 不需要过多思考,信件的开头是问好。 徐真的文言基础不佳,写不出来文绉绉的东西,他就直接用白话写,以免犯低级错误,惹人笑话。 徐真看过公文,也看过不少私人信件。 这时除了公文与正式的信件会用词复杂一点之外,信件几乎都是用白话写就,非常好懂。 第114章 回信(下) 问好之后,他表示自己为收到对方的信感到意外且惊喜。 解释了一下关于英吉利革命史的经过,徐真保证会尽快把后续的内容寄去香港。 夏瑜已经把他关于英吉利革命史的讲话整理完毕,只要让人誊抄一份,就可寄给黄轸先生,这并不难。 比较难的是信件留在最后的几个问题。 第一个问题描述得有点长,总结起来就是一句简单的话:完全以利益的眼光去分析历史,是不是太过冷漠,低估了人性和情感的影响? 这个问题有些抽象,所以不好回答。 徐真思索了许久,结合后世的见识,以春秋战国时期的百家争鸣为例,说明了个人情感和利益对于历史的推动关系。 儒、墨道、法等诸子百家代表了不同的人的利益诉求,他们之间的争端不是个人的争端,而是不同利益的争端。 这段历史非常适合用来说明不同阶层的利益是如何驱动历史发展的问题。 徐真具体分析了诸子百家中有代表性的几家各自代表哪些群体的利益,在彼此争鸣之下对中国思想观念,以及政治带来了哪些影响。 之后,他又论述了诸子百家的衰亡过程,以及在衰亡过程中,这些学派有过哪一些挣扎,以说明个人的情感和所谓的人性在历史发展中所起的作用。 徐真没有说什么太过高深的理论,这一切都建立在他所学过的历史书籍的常识上。 写完这段话之后,徐真仍然感到有些意犹未尽,又写了一些关于法国大革命的内容去佐证自己的说法。 在这里,他没有详叙。 以法国大革命的复杂性,要是详述的话,可能几十页信纸也写不完。 只要以他的分析方法对法国大革命进行简单的分析,说明当时各阶层的复杂的利益诉求,以及心怀高尚情感的个人是如何影响历史的发展。 其实法国大革命的历史比起英国更为曲折,更具冲突性,以法国大革命举例,能够更好地回答黄轸先生的问题。 黄轸先生第二个问题是:假如动机完全是由利益驱动,那么为什么有些支持清廷对自身更加有利的人会支持革命? 这个问题不仅抽象,而且问得太过宽泛。 如果想要对这问题进行详细而有说服力的回答,最好的方式是对相关人员进行调查,再结合理论对之进行分析。 但是徐真并没有这样的条件。 所以他就只能结合自己的见识,对之进行尝试性的回答。 想了许久,徐真才敢动笔。 他将黄轸先生所说的这类人分成三种。 第一种是出自投机心理。 他们看到了清廷衰颓,便想通过支持革命活动获取更多的利益。 这一类人看到的只有利益,无论是革命还是清廷,只要支持哪一方对他们有利,他们就会支持谁。 徐真在最后提醒黄轸先生要小心这样的人。 写到这儿,其实他心中想到的是袁某人。 倘若他最后不是因为称帝,将自己的野心暴露无遗,而是把支持革命的面具一直戴到身死那一天,后世的史书对他的评价肯定不会低。 所谓论迹不论心,倘若他能看清天下大势,而克制自己的野心,不去做那白日梦,那徐真也认为,在他盖棺定论之时,理应给他更高的评价。 第二种是受到西方思潮的冲击,对于满清朝廷的封建统治大为不满的人。 这一类人通常经历过西方思想文化的熏陶,习惯于西方的思考方式。 满清的统治,对于他们而言,自然是异族的压迫。 第三种是出于民族大义,而不得不反清。 这一类人看清了满清的懦弱无能,也看清了中国衰弱的根本原因,便想通过革命而推翻清廷,以振兴我中华民族。 这一点不需要多说。 黄轸先生自己就是这一类人。 他出生于地主家庭,父亲是晚清秀才,为黄庭坚的后裔。 黄轸先生自小熟读经史典籍,在光绪二十二年考中秀才。 在学院深造期间,他不仅热衷于学习各课知识,也热衷于阅读与西洋革命史相关的内容。 除此之外,他还对西方一些启蒙思想家尤其感兴趣,比如对卢梭的《社会契约论》,这个时代叫做《民约论》的书籍,黄轸先生就认真地研读过。 可见,黄轸先生对西方文明有不浅的认知。 光绪二十九年,为抗议沙皇俄国侵略中国东北,黄轸先生与两百多同学组织抗俄义勇队以抗击沙俄。 在抗俄活动中,他看清了满清的腐败与无能,认为中国的大局已经败坏到了极点,只有施行革命,才可挽救中华民族的危亡。 因此,黄轸先生不仅是第三类人,也是第二类人。 想到这儿,徐真看着自己在信纸上写出的三类人,心中对于自己所写的这些内容有点不满意。 人的动机都是多元化的,每个选择都可能是多种因素共同推动的结果。 比如他把违背自己的利益也要支持革命的人划分成三类,这样并不科学也不客观。 因为在这三类人之外,可能还有其他人,出于其他的原因,而支持革命。 此外,也有人可能出于以上多种原因而支持革命。 不过尽管对自己的回答不满,但思考了一会儿,徐真还是决定将这回答寄给黄先生看。 黄轸先生的第三个问题是:既然有人可以违背自己的利益来支持革命,那么是否可以说明,徐真的分析历史的方法有些不完善? 对于这个问题,徐真没有思索太久,他第一时间就想起了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一句话—— 只有背叛阶级的个人,没有背叛利益的阶级。 徐真不知道这句话含有几分真理,但是他认为用在这里回复黄轸先生十分合适。 但是他没有以原话回复,只是用了一些例子来说明这个道理,用以回复黄轸先生。 黄轸先生的第四个问题最为沉重:徐先生怎么看今日的革命? 看到这个问题,徐真的脑子里首先想到的是一个不大相关的问题—— 黄轸先生与孙先生这样为中国之强盛而奋斗一生的革命先行者,到死前看到的是怎么样的中国?又是怎么样的心境? “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也许是对这两个问题最好的回复。 想到这里,徐真深切地感受到了孙先生的遗憾。 为革命奋一生,到生命的最后一刻,见到的却仍是四分五裂,任由列强欺压的中国,孙先生如何能不遗憾? 想必黄轸先生离世时也是这般的遗憾。 那么,怎么看今日的革命? 看着这个问题,徐真久久不能下笔回答。 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说我们的革命事业才刚刚开始,太过沉重。 说我们的革命事业必然成功,对于艰难的革命史而言,对于那些牺牲在革命路上的烈士而言,又太过轻浮。 静坐了许久之后,徐真才动笔写下了自己对今日之革命的看法。 第115章 和我们一起去看看新世界的雏形 徐真知道革命是大势所趋,将来必定成功,但是他又不愿意抹除那些先烈的功绩,于是在通过对国内外形势,以及历史前进趋势的大势进行分析,得出革命定然会胜利之后,又写了不少内容,用于说明革命的不容易。 后者主要是通过说明革命需要面对的敌人的强大来论证。 那么从革命开始,革命者需要哪些敌人? 自然是压在人民头上的“三座大山”。 可是在这个年代,许多革命党人对革命的艰辛并没有清楚的认知,包括孙先生和黄轸先生在内,都把革命看做是一次性就能完成的活动。 几乎所有人都乐观地认为,只要推翻代表封建专制的满清朝廷,那中华民族就能强盛起来,就能昂然地屹立于世界民族之林。 可是历史的发展证明事实并不是如此。 其中一部分原因在于,他们对身为革命的敌人之一的列强都有不正确的认知,总是在某些关键时刻,期望列强对他们的支持。 这列强里面,不仅包括欧美诸国,也包括日本在内。 在日俄战争爆发后,日本获得胜利,不少人为之欢欣鼓舞,认为这是亚洲对欧洲的胜利,是黄种人对白种人的胜利。 在如此辉煌的胜利的刺激下,许多革命党将日本视为中国应当学习的目标。 在侵略战争爆发前,诸多革命党在日留学,一旦被满清政府驱逐后,也会前往日本避难。 这也不难解释他们对日为何会产生好感。 徐真具体分析了中国革命需要克服的阻碍,又以在黄轸先生看来是非常冷漠的目光对列强的核心利益进行了分析。 在此基础上预言那些列强,包括日本在内,都不会真心支持中国革命,也不会真的支持中国的崛起,因为这有悖于他们的利益。 最后得出结论,不管是什么人,只要对列强有所期待,最后肯定都会落空。 之所以写那么多,不仅是因为徐真要提出一个新观点,打消某些人对列强的希望,告诉他们艰辛的革命不会一蹴而就,还要在接下来的深入讨论中,逐渐将话题引导到革命应该依靠什么力量的问题上。 如此一来,只要他说得有道理,那黄轸先生或多或少都会受到他的一些影响。 只要做到这一点,那就不算白费了那么多心力。 徐真将信写好,再誊写一遍后,外面已经传来了鸡叫声。 即使到了这时,徐真还是全无睡意。 再读了一遍信件,徐真又觉得某些地方的表达有些问题,于是在对信件进行了修改后,又对信件进行了第二次誊写。 将信件写到自己满意之后,徐真也没有多少睡意,便起身在房间内不停地踱步,时而看自己的信件,时而怔怔地思考问题。 想到值得高兴的地方,他的脸上便会不由自主的露出笑意。 但想到某些悲哀的东西,他又会发出深沉的叹息。 从晚清一直到革命结束,甚至于直到他出生之后,值得他惋惜的东西何其之多? 手上的这封回信,引起了他太多的思索与感触,让他久久不能平静。 这一夜,王达安与何怀德连床夜谈,也是整夜没有休息。 王贵随夏瑜一起去了村镇调查,而王达安对于徐真的安全不放心,于是就把自己所住的地方安排在了距离徐真的卧室不远的地方。 他和何怀德的声音不大,能清晰地听到徐真的脚步声与叹息声。 这时,两人都会停下说话,默默地听着徐真那边传来的动静。 在某一次听到徐真的叹息后,何怀德不由得感叹道:“就是徐先生这种人,也会有那么多忧愁么?我还以为像我们这些不知道未来在哪里的人才会有那么多忧愁。” 王达安低声道:“夏瑜说,我们不能把徐先生当成是什么都知道的圣人,而要把徐先生当成一个有苦恼的人……” “许多我们理所应当地认为徐先生肯定知道的东西,实际可能是徐先生昼夜苦思才得出的想法。” 何怀德体会了一会儿这句话,忽然说道:“夏瑜也成熟了许多。” 王达安小心地翻了个身:“在这场革命大潮中,若是死了那便罢了,若是不死,总会变得更为成熟。” “只是可惜我不知道徐先生在为什么而叹息,更可惜的是,就算我知道了,我也无法去安慰徐先生。” 何怀德笑着说道:“我们只要做好自己的事情,对于徐先生而言,也许就是最好的安慰。” …… 天色一亮,徐真就把自己写好的信件交给了何怀德,对何怀德说道:“昨天阅读完黄轸先生的信,我心中有许多话想多黄轸先生说,便连夜写好了这信,迫不及待地想把信送到黄轸先生手里,让黄轸先生看看我的信件。” “不过黄轸先生想要看的英吉利革命史虽然已经被夏瑜整理好,但是还未来得及誊抄,我今天就找人去誊抄……” 听到徐真说要誊抄夏瑜整理好的英吉利革命史,何怀德当即说道:“这个倒是不必,夏瑜给我寄了后续的内容,在北上时,我便把那些信件都带在了身上,这回就可以将那些信件随徐先生的信一起寄给黄轸先生就可。” “如此一来,我马上就可赶往临安,让人将信送到黄轸先生那里去。” “今天就出发?”徐真一怔,“不在县城休整两天么?” “我与达安今天会去未庄看一看未庄的发展情形,夏瑜今天也会去未庄,你不见见夏瑜再走?” 何怀德本来想立即就出发,先把信寄给黄轸先生再说,但是听到徐真的话后,他又很想先和夏瑜聊一聊,问候一下那个许久不曾见到的友人。 身为革命者,他与王达安一样,一度做好了牺牲的准备,所以更能体会那种见一面就少一面的滋味。 这次若是不能相见,谁知道会不会有什么意外发生,导致以后再也无法相见? 看见何怀德的迟疑,徐真笑道:“寄信也不在一时,怀德兄弟不如先和我们去未庄,看看我们创造的新世界的雏形。” “听夏瑜说,他准备将未庄展示给几个乡镇的代表,让他们看一看我们期待的未庄是什么样……想必今天的未庄会很热闹。” 听到徐真的这个说法,何怀德更为心动。 不管是在夏瑜的信里,还是在王达安的嘴里,他都听说过“未庄”这个地名。 昨夜又听王达安说起自己初到未庄的见闻,对于未庄这样的地方其实也非常向往。 何怀德也不是个忸怩的人,一旦下定了决定,就不再犹豫。 “一直听到夏瑜和达安谈到未庄,我早已心向往之,这便和先生一起去看看。”何怀德高兴地说道,“也算是替黄轸先生看一看徐先生试图创造的新世界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图景。” “回来之后,我也给黄轸先生写一封信过去,如实地告诉黄轸先生,我看到了什么。” 第116章 不同的未庄 从第一栋房子打下地基开始,未庄的变化可谓是日新月异。 原本整个未庄只有几户人家的房子是崭新的气派房子,但随着时间的改变,到这一天为止,已经有六栋新房子伫立在未庄之中—— 两栋房子已经完全竣工,另有四栋正在建设之中。 除了新房子的建设之外,为了方便施工,未庄已经初步修建了两条平坦的大道。 一条贯穿未庄,连接未庄之外的乡道,以方便运输一些需要购买的建筑材料。 另一条则一直从未庄修到了山上,以方便伐木取材。 两条路都只是在原有的老路的基础上进行了拓宽,但在原先的凹洼地带都铺上了小石子。 从远处看去,每日都有蚂蚁一样的劳动者,在新路上穿梭,不断地对未庄进行改造。 对于未庄人来说,时时都能看到自己所处的地方的变化,感触尤其强烈。 时常有人看着未庄拔地而起的新房子,唏嘘地回忆说以前怎么怎么样,然后又说现在怎么怎么样,几乎将徐真和夏瑜出现之前的岁月视作另一个时代。 当然,对于他们这种感叹的产生起决定性影响的并不只是未庄现在的变化。 从建设开始,到现在也没过几天,造成的变化有限,要说未庄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还为之过早。 但未庄人却是从内到外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保证所有人都能吃饱饭,足以使以前时常饥一顿饱一顿的未庄贫民都活出一个人样。 可是饥饿始终是许多人心中巨大的阴影。 即使一日吃饱,谁又能保证天灾人祸不会使他们再度陷入饥饿中? 所以即使吃饱了饭,他们也要为未来而担忧。 从古至今,不管朝代怎么更迭,底层民众的这种朝不保夕的命运始终没有变。 这种毫无保障的状态令他们在生活中总是维持一种战战兢兢的卑贱心态。 等到未庄赤卫队大胜县城洋枪队之后,未庄的贫民的心态才开始发生转变。 在进入县城的第一晚,夏瑜去安抚赤卫队时,有人反映说家里人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可能会担心。 夏瑜认为这是人之常情,当夜就让人回未庄报信。 这报信说得有点含糊,但是最重要的信息——未庄赤卫队去了县城没有隐瞒。 回到县衙想了一会儿,夏瑜认为未庄赤卫队既然跟着他与徐先生冒着生命危险来到了县衙,那就应该把这情况告诉给赤卫队的家属,否则的话,如果赤卫队发生了伤亡,该如何和赤卫队的家属交代? 于是在第二天,夏瑜就让人回未庄,将大致消息告诉给了赤卫队的家属成员。 有些事情不能说,所以最后的说法其实还是不够清晰,但是这已经足够让未庄平民惊讶。 未庄没训练多久的队伍打得县城那些高高在上的洋枪兵溃不成军,这不让人惊讶么? 有些人甚至一辈子都没有去过几次县城,忽然听到说家中的孩子已经和夏特派员一起去了县城,好像县令老爷见了他们都要毕恭毕敬,这不让人惊讶么? 于这惊讶中,他们又生出了一点自信。 自信自己以后可能不会再饿肚子。 这人都打到县城了,做了那么厉害的事情,以后怎么可能还会饿肚子? 因夏瑜严禁消息外传的缘故,这些都是家中有成员参加了赤卫队的贫民家庭才知道的事情。 未庄的那些富户起初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见到赤卫队几乎全数离开未庄竟然开始动员老弱病残去巡逻,他们以为可能是革命党又开始闹事,都有些紧张。 直到看到有人被送到未庄干活,他们好奇一问,发现那些人竟然都是县城来人,便都感到了惊讶。 他们迫切地想要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于是便去和赤卫队成员打听。 赤卫队成员不可能违背夏瑜的命令,和他们说什么。 所以那些富户没有得到确切的消息,也没有机会接近那些每天都被要求完成一定劳动量的城里人,却含糊地得知这和夏特派员有关,好像是夏特派员说这些人的人品有些问题,故而送来未庄改造一番。 于是,在他们的心中也产生了一点不可抑制的自豪感。 以前,无论是赵家,还是钱家,放到县城的层面,都是乡下人。 赵老太爷和钱老太爷想要巴结白举人还没有什么门路。 但是现在都反了过来。 城里人竟然要为未庄的贫民干活,真是闻所未闻的大事。 用某个富户的话说,这年头,竟然能看到县城细皮嫩肉的少爷干苦力,真是一件奇事。 无论是清楚地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的假洋鬼子,还是在作为钱家的远亲,在钱老太爷被灭门后战战兢兢的赵白眼都产生了些许建立在反差之上的自傲心态。 在傍晚时分,去那条由县城之人亲手修建好的大路上飘飘然地踩一踩,竟成了未庄的一种时髦。 干出这种大事的夏特派员在他们心中的地位自然又上了几个台阶。 …… 这一天早上,太阳刚从东边升起时,王二狗和黑子几人就回到了未庄。 站在远处,向未庄眺望,黑子不由自主地感叹道:“未庄变化真大!” “最多一个月,等我们再回到未庄时,肯定认不出这是未庄了。” 王二狗站在他身旁,也向未庄看去。 目光一扫,他就看到了自己家的所在。 原本的窝棚已经被一栋崭新的房子所取代,让王二狗感觉有点陌生。 这时,他的肩上挑着一个扁担,两头各挑着一个用竹条编织的笼子。 前侧的笼子装着的是十几只叫个不停地小鸡小鸭,后侧都是一些布料与衣物,还有同队之人托他带回未庄的一些东西。 这些东西并不重,但是因为要照顾活物,生怕鸡鸭被颠簸出个三长两短,所以他赶路时尤其小心,到这时也被累得够呛。 可是他的双眼却很亮,透露着一种迫切。 这迫切不言而喻—— 他迫切地希望回到家里,看一看新家是什么样子,看一看自己住上新家的母亲和弟弟是不是很高兴。 他也迫切地把自己买的小鸡小鸭交给母亲,更迫切地希望把自己准备买来的布料交给母亲,让母亲给弟弟做一套能见人的衣裤…… 第117章 王二狗回家 今天一早,王二狗特意换上了一件昨夜洗干净的旧衣服,虽然上面有不少补丁,但是足够整洁。 经过许汉武严格的整训之后,他比起之前更有军人风范。 且他牢记夏瑜的教导,在行走坐卧之间,都克制住了以前的一些习惯性的小动作,就连眼神也不似以前那般躲闪,整个人看起来比以往更加沉稳,也更加自信。 他木讷的神情,以前在别人看来是蠢笨的标志。 但是放到现在,与他的气质搭配在一起,却是喜怒不言于色的沉稳神态。 走在未庄的道路上,一些熟人虽仍然像以前那般对他打招呼,却已经不敢像以前那般和他亲近。 和黑子等人分开,再把替队友带回来的东西一一送到各人的家里之后,王二狗才向自己家里赶去。 走过大道,来到自己家门前,看着眼前由烧制的黄泥砖与从山上砍伐下来的木头建成的新房子,王二狗一时连简陋的大门都不敢推。 这房子的地基是他亲手挖的,上面的瓦片是他亲手从别处运回来的,连房梁上所用的木头也是他的参与下从山上砍伐下来的。 可以说,这栋房子的每一处都汇聚了他与未庄贫民的汗水。 但是现在亲眼看见这由诸多汗水汇聚而来的成果,他还是有点不敢置信。 放下扁担,王二狗围着新房子转悠了一圈。 这房子不大,只有一层,打地基的时候就是按照一间客厅,两间卧房的规则所设计,所以建设得才会如此之快。 这对于王二狗一家四口来说,仍然有些狭窄,但是比起之前臭气熏天的窝棚,已经好上了不知道多少。 王二狗尤其对房子周边都铺上了石子感到满意。 这让房子周边看起来非常整洁。 再转了一圈,他已经规划好了养鸡鸭的地方。 他买回来的这些鸡鸭可让他的两个弟弟照料,没几个月就可以让全家吃上鸡蛋,到逢年过年的时候也可吃上鸡鸭肉。 在县城的训练期间,供给未庄赤卫队的伙食大为改善,每顿都有肉吃,可是吃饱了之后,他们又开始奢侈地想,要是他们的家里也能天天都吃上肉那该多好? 于是,在得到一些零花钱之后,王二狗就开始实行自己的构想。 这不仅是他一个人的想法。 后续那些回来的队友肯定也会和他一样,买些鸡鸭,甚至有人会多存些钱,买些大型的牲畜回家,使未庄变成人人都有家禽的地方。 以前未庄的一些贫困户也会有鸡鸭,但是那些鸡鸭自然不是给他们自己吃的,或是要拿去孝敬地主,或是等着吃蛋,或是拿去卖钱,谁会舍得吃家中仅有的几只家禽? 这是他们以前可望而不可即的生活,现在却依然近在眼前。 以后都不同了……王二狗想。 “怎么……回来了?” 一个熟悉的声音将失神的王二狗唤醒。 他扭头看去,便看到自己的母亲用竹篓背着一竹篓的小石头,正从外面走回家门口。 应该是不知道摆放在大门前的东西是谁放的,所以站在了东西旁边观望。 看到从房子后面转悠出来的王二狗,她脸上的神情还是和王二狗一般木讷,但是从说话的语气来看,她是有些惊喜的。 王二狗听出来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双眼一酸,差点掉出眼泪。 自从定居在未庄以来,县城就是他去过最远的地方。 虽然仅仅是短短的几天时间,他却感觉自己已经去了很久。 拙于表达的王二狗没有唤出“母亲”,他眨了眨眼睛,强行把泪水憋回去,三两步走到母亲身边,自然地接过母亲的背篓,在母亲的指引下,向屋子右边走去。 “倒在这里就行了。”他的母亲指着还没有铺上小石子的地方说道。 王二狗便将背篓的石头倒在那里。 他的母亲一边用粗糙的双手把石头推开,均匀地铺在泥土上,一边问道:“你能吃饱么?家里还存了一点粮食……” “不要钱!”蹲下的王二狗连忙说道,“吃的、穿的,住的都有……有肉吃,还有……有零花钱。” 他的母亲有些惊诧道:“还有零花钱?那真是大好事。” 王二狗点头说道:“零花钱不少,我就买了鸡鸭苗回来。” “房子旁边可以盖一个养鸡鸭的地方。“他的母亲交代道,“那你好好干,我听说你们去打了什么洋枪兵……很危险,你……你要注意一点……不要受伤,也要好好干,夏特派员是个好人……大好人,这样的好人……” 说到这儿,她停顿下来,直起腰背,又对王二狗说道:“我们没有什么送给夏特派员的,等鸡鸭养大了,可以送给夏特派员吃。” 听到这句话,王二狗心里想着,夏特派员肯定不会要,但他却没有说出来,因为他非常赞成母亲的话。 不管夏特派员要不要,他都想把自己最好的东西送给夏特派员。 等他们铺好这些石子的时候,王二狗的两个弟弟也抬着石子回到了家。 他们的下身都穿着用别的衣服改成的不合体的短裤。 见到王二狗买回来的小鸡小鸭,两人非常高兴,把石子铺好,就跑到竹笼前,兴奋地观察起小鸡小鸭。 不用王二狗和母亲交代,两人就去用树叶装了一些清水来给小鸡小鸭喝。 又听到王二狗说买了布料回来,可以给他们做衣服,两人更为开心。 这时,收拾着王二狗买回来的布料的母亲却心疼地说道:“你应该留点钱在身上……万一发生什么意外……” 坐在房子前的石墩上的王二狗没有回应这话,而是问道:“房子好么?” 他挪动了一下身子,向被推开了大门的房子内看去。 里面被打扫得干干净净,但是没有什么家具,只有一张用木块粗糙地绑在一起的“桌子”放在了客厅中央,应该是饭桌。 “很好,比我们以前住的地方好很多。”提到房子,他的母亲的脸上少见的露出了笑容,“就是还没有床,我们都睡在地上,等我们自己造好了床,那就好睡觉了。” 说起这个,她难免有些絮叨:“还有柜子、椅子、桌子……要是那个什么工具能借来……木材我们可以自己砍,夏特派员让我们砍,没有人敢阻拦我们……我都可以做出来。” “县城都有卖的。”王二狗说。 “那得多贵?还是自己做的好,耐用……” 说了一句,他的母亲忽然问:“还要去县城?” “要去。”王二狗挠了挠脑袋,“夏特派员说,让我回来看新家……明天我就要离开。” “也好……也好……”他的母亲说道,“夏特派员要你帮他做事,你就好好做。” 照顾好小鸡小鸭后,两个弟弟围到王二狗的身边,迫不及待地打听起前几天听到的一些有关赤卫队和县城洋枪兵打仗的事情。 去掉一些需要保密的消息,王二狗用自己特有的简单的言语和两个弟弟说了不少事情,听得两人双眼发亮,对王二狗等人更为崇拜。 看着自己的两个弟弟的目光,王二狗在心中油然生出了一股对自己的身份——赤卫队队员的自豪感。 再环顾四周,他忽然又想起夏特派员和他说过的“什么都会有”的话,心中想,家里的家具可以一件一件地添置,到时候就什么都不缺了…… 第118章 重回未庄 夏瑜到未庄的时候是接近中午的时候。 他不是一个人来到未庄,而是与王贵,还有一些从未出现在未庄的陌生人一起来的未庄。 那些陌生人对未庄尤其感兴趣,一到未庄,就对未庄的新道路与新房子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他们人数不多,只有五六人,穿着都非常普通,一看就知道是常在田间干活的贫民,且多是上了年纪,却精神矍铄的人。 夏瑜走在最前面,看着正在变化的未庄,心中的感触也是非常的多。 一个头发半白的老头和旁人说了两句,忽然追上前面的王贵,小声说道:“未庄……变得真快……” 王贵瞥了一眼老头:“不用问我什么,未庄就在这里,你只要用自己的眼睛去看,看到了什么再传回东乡庄就可以了。” 老头嘀咕道:“说的是好,就是不知道……不知道作数不作数。” 王贵指向自己,不满道:”你是说,我和夏特派员一起骗你们?我王贵在你们看来,就是那么一个货色?” 老头不敢再说话。 退回到后面的人群中,与其他人一起观察起未庄。 王贵追上前面的夏瑜,低声道:“夏特派员不应该对他们太好,我是耕田的贫民,最知道他们心里怎么想……对他们太好,他们反而会产生疑虑,认为我们在打他们的主意。” “这是人之常情。”夏瑜笑着摇头,“以往的官府不就是那样么?有利的事情从来想不到他们,一旦想到了他们,那肯定就是要从他们手里夺取他们那三瓜两枣的时候,所以老百姓都怕折腾。” “但是我们和以前的官府不同,因为我们是实实在在地做有利于他们的事情。” “现在我们把未庄作为一个示范点,让他们来看看我们对未来的规划,对于打消他们的疑虑,让他们配合我们的计划很有好处。” 王贵看着夏瑜变得更为黝黑的脸庞,敬佩道:“夏特派员不辞辛苦,几天都在路上奔波,没有一刻停歇,时刻关心的却不是自己的利益……” “这算不了什么。”夏瑜笑道,“我在为了我们的事业努力,徐先生在为了我们的事业努力,而你,以及那些在训练中的赤卫队员不都是如此吗?” 他转而看向王贵,忽然说道:“徐先生原本想让你去做东乡庄的工作,但是后来和我商议了一下,我们都认为让你回东乡庄有些大材小用了。” 听到夏瑜那么说,王贵有些不好意思道:“未免……未免太看得起我了?” “不要太过谦逊,我和徐先生都认为你能为我们的事业做更大的贡献。”夏瑜认真说道,“你也知道,我们的赤卫队人数将会急剧增加,所以我们需要一些他们熟悉的面孔去引导他们,让他们更有安全感,把我们当做自己人,而不是把我们视作外人。” 王贵迟疑道:“我……我不懂打仗……也不懂怎么指导……” “这个就要靠你自己了。”夏瑜一边前行,一边说道,“这次徐先生让我带你一起出来,除了让你保护我之外,就是让你在众人面前先露脸,同时……看看我是怎么做事的。” “后面这句是徐先生的原话,他还说,你看起来虽然外表粗犷,但是内在机敏,会主动总结自己所学到的东西,这是很好的品质。” 王贵黝黑的脸上流露出几分笑意:“徐先生太看得起我了……” 夏瑜接着说道:“本来徐先生想让你去和赤卫队一起训练,但是后来感觉不大合适,便没有让你去。” “不过,从临安来的那三位都是新军中的顶尖人物,你有不懂的地方,可以趁机向他们请教。” 王贵点头:“汉武兄弟几人都是实在人,在县衙的时候我就向他们学到不少东西。” 夏瑜向赵家方向指了指:“你也很久没有见你老娘了,现在回去看看,在未庄我不会有什么危险。” 王贵有点迟疑。 夏瑜又说道:“见过老娘之后,你就和徐先生一起回县城。” 摆手打断了王贵想要说的话,夏瑜继续说道:“以后可能在县城居住的时间更多,你要是不大放心,可以把你老娘接去县城住。” 王贵摇头道:“我老娘更加习惯这种生活,恐怕习惯不了县城的生活。” 左右看了看,他向身后跟着的那些人示意:“那他们……” “让他们随意看,随意问。”夏瑜不在意道,“就算接触到了县城的那帮前洋枪兵,也没有什么关系。” 王贵放下了心,又说了两句,就向赵家跑去。 多日未见,他其实也非常挂念自己的老母亲。 夏瑜在两个赤卫队员的陪同下,走过了未庄新修的路,首先去看了看从县城发派过来的几十个前洋枪兵成员。 他再次向监督那些前洋枪兵的赤卫队员交代,要他们对那些前洋枪兵一视同仁,不要有任何苛待,确保他们都能吃饱饭,都有衣服穿。 要是有人缺衣少粮,那就立刻上报。 在将这些前洋枪兵发派出来的次日就有人去县衙寄衣服,而粮食则是来自未庄新建的粮仓,虽然没有什么好吃的,但是足以保证他们饿不死。 但是看过几十人的状态后,夏瑜有些皱眉。 虽然没有人虐待他们,可是他们的精神状态还是十分不好,与蓬勃向上的未庄格格不入。 这也能理解。 他们以前都是能白拿饷银的洋枪兵,现在却被送来干苦力,累得手脚发软,谁会没有怨言? 夏瑜想着,如果他们一直保持这种状态,这样持续下去也达不到改造他们的目的,最好的办法是增加一些和诉苦类似的项目,或者增加一些引导者,对他们的思想进行引导,以从内至外的改造他们。 他认为这是一个好办法,等徐先生到了,可以和徐先生说一说。 进了未庄之后,夏瑜又一户一户地看过了新房子,询问住进新房子的家庭对新房子是否满意,以及有没有什么建议。 走到王二狗家的时候,夏瑜看见王二狗正在用石头在房子的侧面搭建窝棚,旁边放着用竹笼装着一些小鸭子,旁边还有两个稍小一些的孩子在兴奋的帮忙。 他的脸上不由自主地露出笑容,心想,倘若中国大地上最穷的人家都能过上这样的日子,那会是怎么样的一种景象? 儒家所谓的大同社会也不过如此…… 没有打搅王二狗,夏瑜悄悄地从旁边经过,一直走到了赵家。 稍晚一些,徐真与王达安、何怀德三人也赶到了未庄。 第119章 县城的产业规划? 夏瑜先看见的是走进赵家的徐真和王达安,然后才看见两人身后的何怀德,他顿时惊喜道:“怀德,你终于到了!” 何怀德也非常激动,三两步走到夏瑜面前,和夏瑜来了一个热烈的拥抱:“收到你的信,我就立马向临安赶,在临安没找到达安,我就向这边来了!” 他说完话后,两人分开。 夏瑜看着何怀德的脸,忽然说道:“黑了不少。” 何怀德回道:“彼此彼此。” 两人互相打量了一眼,又哈哈大笑起来。 多年的友情,不需要多说什么,都藏在了这笑声里面。 四人进了赵府,徐真刚问了两句夏瑜的调查是否顺利的事情,看见何怀德一直向外面看,于是对何怀德笑道:“你想要出去看看,那就去,不过不要扰民。” 何怀德应了一声,又和夏瑜解释了几句,便兴冲冲地去看已经听了好多遍的未庄究竟是什么样去了。 看着何怀德走出赵家,徐真喝了口水,笑着对夏瑜说道:“看来,你这一趟调查很顺利。” “没有遇到什么波折。”夏瑜跟着笑了起来,“不过这几天才走了几个乡镇,距离走完全县的乡镇还有很长一段路途,之后的调查不知道会不会那么顺利。” “不急于一时,要是累了,可以先休息休息。”徐真指了指地下,“未庄这边第一批新房子已经建好,他们都成功入住了么?” 说起这个,夏瑜有些兴奋:“他们都住了进去,房子虽然不是很宽敞,但是对于他们来说,暂时已经足够了。” “我看见……他们个个都是木匠,才住进房子,就已经在用木材自己制造各种家具。” “就算未来没有我们帮他们,只要这样的状态持续下去,我认为他们的生活也会越过越好。” 他在外人面前是温和却威严的夏特派员,只有在徐真面前才会不掩饰自己的情绪。 听了夏瑜的话,徐真也很高兴:“只要勤奋就能过上好日子,这才是正常的秩序。” “等会儿我也去看一看,未庄是我们开始的地方,也是我们改造县城其它地方的范本,要是发现问题就必须尽快解决。” 夏瑜同意道:“我们应该重视未庄。” 说着,他忽然转移了话题,说起了今天看到的那些被送来的前洋枪兵的事情,描述了一下他们的状态,他把自己的考虑说了出来:“先生,我认为要想对他们进行改造,就必须让他们知道他们为什么会被送来做苦力。” “也就是说,要让他们知道,他们之前是错在了哪里,为什么错了,以及要如何改正,如何做一个正派的好人,否则他们口服心不服,不仅不会接受改造,还会产生对我们的怨气。” “考虑得很周到!” 徐真夸赞了一句,接着反问道:“你认为应该怎么做?” 夏瑜之前就考虑过这件事,这时不需要思考,他便直接说道:“我认为先生以前在赤卫队设置的诉苦大会是一种很好的方式,但是放在洋枪兵这里,诉苦大会要改一改。” 徐真追问:“要怎么改?” 夏瑜接着说道:“我认为改成对县城里的的官老爷与那些乡绅的荒谬之事进行讲述,甚至对他们讲皇帝与达官显贵的荒谬之事,用这些与未庄穷苦人民的生活进行对比更为合适,可以让他们知道这世道是怎么败坏的。” “我想,只要是良心未泯者,心中肯定会生出对那些高高在上的人的愤恨,与底层人民的同情。” “说到底,他们虽然可以欺压普通老百姓,但是与皇帝和高官一比起来,他们自己也是底层,所以应该更容易与贫民共情。” “说得很有道理。”徐真鼓励道,“既然你已经有了比较成熟的思考,那就按照你所说的方法去做。” 夏瑜有些迟疑:“先生认为我说的办法可行?” “为什么不行?”徐真笑着说道,“你先去做,要是发现效果不佳,或者哪里有问题,再根据他们的反馈,调整你的方式就行。” “天下事不都是这样的么?先发现问题,再想办法解决问题,想出了可行的办法就去做,再根据我们亲眼看到的效果的反馈,对办法进行调整……要是一直坚持这样的方法,有什么事情做不成呢?” “发现问题……解决问题……亲自看到的反馈……”夏瑜琢磨着徐真的话,深感徐真用简单的话说出了最有道理的话。 王达安也感觉徐真说得极有道理。 皇帝与达官显贵做事为什么常常不会成功? 不正是因为他们常常被下面的人所隐瞒,导致他们看不到事情的真面目,更看不清自己施政是否达成了预期的效果吗? 就像咸丰皇帝,在清廷与洋人作战时,总是能收到捷报,最后却被逼得仓惶离京,割地又赔款。 要是做事都像徐先生所说的那么做,依据现实去实时调整自己的措施,怎么可能会失败? 想到这一层,夏瑜对自己更有自信。 想起一事,徐真喝了口水,向夏瑜问道:“出县城的时候,我和你说,让你顺带关注一下乡镇贫民的副业问题,结果怎么样?” 想着自己的调查经过,夏瑜回答道:“我关注了这个问题,结果发现民间只有养蚕织布一项是可行的副业。” “这里距离临安比较近,所以一些家庭会养蚕以生产丝绸,出售给临安的商人。” “不过根据我从养蚕户得知的消息,自从洋布和洋人的机器进入中国后,丝绸就卖不上价,所以近几年来,纺丝的家庭也少了。” “养蚕……”徐真沉思道,“我们距离临安近……这倒是一个可以发展的产业,不过养蚕纺丝也需要一定的时间才能发展出规模,而且前期反而需要投入银子。” 想了一会儿,他又问:“周边没有矿产之类的东西么?在我的印象中,这边的矿产似乎并不少。” “矿产也有。”夏瑜惋惜道,“我到的一个叫做水田沟的地方就有一座银矿,据说李之丰在两年前派人从那里挖出了一个笋状的矿石,将之献给了上官。” 徐真诧异道:“看来李之丰那里还有不少油水可以榨。” “他是赚了不少银子。”夏瑜皱起眉头,“我亲自去那座银矿看过,听附近居民说,那里的矿石本来就不多,被李之丰派人日夜挖掘之后,没多久就被挖了个干净,银矿便被废弃至今。” “挖干净了?”徐真摸了摸下巴,“挖干净没关系,没有银子也没有关系,有人会给我们源源不断地送银子来……” 以后世那些套路,只要有个噱头在,还怕赚(骗)不到银子? 虽然已经让赤卫队的家庭吃饱住好,但是要惠及更多的人,让更多人吃饱穿暖,让更多的人富裕起来,自然需要一些产业。 有了银子,就可发展产业,也可购买更加昂贵的机枪大炮…… 第120章 徐氏骗局 看见徐真对于赚钱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夏瑜好奇问道:“一个废弃银矿,怎么让别人送钱来?” 徐真喝了口水,慢条斯理道:“有没有矿不重要,重要的是李之丰已经把县里银矿的名头打出去了。” “既然发现过那么大的银笋,那么又发现其它银矿,很符合常理?” 夏瑜点头道:“据我所知,附近地域都有发现银矿的记录,在县域内发现银矿并不是什么稀奇事。” 徐真笑眯眯道:“既然发现了银矿,那我们没有钱,也没有设备对银矿进行开采,那么我们发出消息,向临安的官老爷和富商要些银子,用来向洋人购买设备,这也很合理?” 他忽然想起,当初他以挖取王癞猴埋藏的钱财需要买设备为借口,就从白管家那里接过几百文钱。 与那时相比,他决定玩一笔大的,只要银子够多,不仅不用担心发展产业,以及进行基础建设的问题,还能从容应对即将到来的大变。 夏瑜迟疑道:“我们以废弃银矿作为……抵押,从高官富商手中借银子?他们会借银子给我们?” “他们会的。”徐真肯定道,“只要以银矿为担保,答应他们,每个月按时付给他们高额的分红,他们定然会心甘情愿地把银子送给我们,还会担心我们收得少。” 银矿作为底层资产其实只是一个噱头,真正有杀伤性的是掩盖在其中的庞氏骗局。 这年代,这种手段还没有诞生,非常新颖,一旦用出来,谁招架得住? 不说这年代,即使在徐真那个时代,仍然有不少人为了一点利息而被骗得倾家荡产。 徐真自然不会那么做,他最感兴趣的其实是那些官僚豪绅的银子。 夏瑜还是不大明白,思索着问道:“先生的意思是,我们以银矿为借口……在借了钱之后,用我们的钱还利息?这样的话,即使没有银矿,我们也能借来钱。” “以李之丰的名义,用县衙的名声做保证,应该能借来不少银子,可是利息太高的话,我们也不一定还得起。” “银矿是一个噱头,也是开始借钱的借口。”徐真笑道,“重要的不是借一笔银子,而是要源源不断地借银子,只要见到了第一笔分红,肯定会有人动心。” “至于开始因为什么缘由借钱,后面他们反而不大会关注,因为他们只会关注高额的分红。” 王达安忽然说道:“先生说的这个和可以定期获得分红的股票有些像。” 徐真惊讶地看向王达安:“股票……这年头就有股票了么?” “股票现在已经不罕见。”王达安解释道,“单说临安一地,几年前,有商人把建造从临安通向沪地的铁路的资格从洋人那里争取到了手上,被视为爱国之举,故而在缺乏资金,决定以发行股票的方式募集资金之后,社会各界人士都踊跃参与,不仅农民、工人、商贩,甚至于僧道、妓女、乞丐都积极地购买股票。” 听到最后,徐真有些动容,感叹道:“那些高高在上的达官显贵,在关键时刻还不如妓女、乞丐赤诚!” 王达安赞同道:“底层确有赤诚人士。” “我原本瞧不起卖身的妓女,也看不上乞讨的乞丐,但是经这一事之后,我便对他们刮目相看。” 夏瑜也说道:“这事当年在临安周边都闹得沸沸扬扬,先生若是对股票感兴趣,可问一问县城的乡绅,说不定有人家里还藏有股票。” “不必麻烦了。”徐真笑道,“我们的方式与股票不一样。” “回县城后,我们让李之丰写几封信,等何怀德去临安的时候,就可以顺道将那些信带给与李之丰相熟的上官与相识的富商,告诉他们银矿的事情,看看他们是否有兴趣,以及出银子的意愿有多高。” “李之丰经常在临安活动,人脉应该不小,把事情传播出去,把我们县的银矿的名声扩大,送银子的人肯定不会少。” 有些话他没说完。 虽然想要赚取一些银子,但是他不是为了自身去做,不至于钻进钱眼里,一视同仁地骗所有人。 到时候需要鉴别一下,放过名声不错的富商,不涉及平民就可。 最后要是玩崩了,那也是李之丰的锅。 更何况,革命爆发在即,到时候兵荒马乱的,什么账都都会变成一笔糊涂账。 徐真忽然想到,留着李之丰还真有用…… 夏瑜猜到了徐真的手段不会那么光彩,但他对徐真极为信任,这时即使有些不明白,他也没有再问,而是给徐真补充起了细节:“在废弃银矿那里,我们要做好开工的准备,若是能从别处买来一些矿石,当做是我们开采出来的,自是更好。” 徐真同意道:“可以去购买一些,但是不要多,就放在县衙当做展示品,要是有人到了县衙,就用那东西给他们看。” 王达安迟疑着问道:“如果他们带着善于寻矿的高人前来,恐怕不是那么好糊弄。” 对于这个问题,徐真却不是很担心。 正如他所想的,银矿并不重要,一旦他的计划开始运行,那重点就是借旧换新的庞氏骗局。 而他对这骗局有极大的信心。 三人又商议了一些细节,到太阳偏西时,才走出了赵家。 这时,来自县城的前洋枪兵忙碌了一天,正好是收工的时间。 看着那帮人无精打采地走在不远处的路上,徐真说道:“夏瑜的观察很敏锐,对他们的改造单纯以劳动是不行的,还要辅以思想上的改造。” 再次得到徐真的肯定,夏瑜高兴道:“我今天晚上就安排好这些事情。” 那边的人群中有个老头频频向这边看来,吸引了徐真的目光。 多看了两眼,他才发现那是被他发配过来的夏伯安,也就是夏瑜的大伯。 虽然他让李之丰对县城里面的乡绅说,夏伯安还关在监狱,但是早在几天前,夏伯安就和其他的夏家人一起被送到了未庄。 在未庄劳作了几天,夏伯安的穿着自然没有之前讲究,皮肤也被晒黑了不少,脸上胡须拉碴,头发杂乱,与在县城时判若两人,所以徐真一时没有认出他。 其实不止夏家的男人,就连夏家的女人与孩子都送到了未庄,只是不要求她们干重活,而是让她们做一些洗衣做饭之类的杂事,让养尊处优的她们都能体会到底层谋生的艰辛。 夏瑜显然也注意到了夏伯安的注视,但他对之视若无睹。 徐真也没有说什么。 向前走了一段路,夏瑜忽然说道:“先生,我认为在革命中最难的是对自己,对自己家族的革命。” “我以前总是对家族抱有幻想……即使我意识到他们不会支持我,我还是没有把他们当做革命的敌人看待,总以为……总以为等我革命成功了,他们就会看清局势,却忽视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他叹息一声,接着说道:“若是连自己家族的问题都解决不了,那还怎么坚定地去进行革命的事业?怎么要求别人和我们一起革命?又怎么有资格,去革其他人的命?” “在革命事业中,别人又怎么看我夏瑜?” “肯定有人会说,他夏瑜就是个伪君子,天天革这个的命,革那个的命,却连自己家族里的问题都没解决……” 徐真明白了夏瑜所说的意思。 他是想与夏家完全划清界限,以向他人表明,他是最坚定的革命党,可以连自己家族的人的命一起革掉的革命党。 所以在对夏家的处置中,夏瑜一直都持支持态度。 连对夏家妇女儿童的处置方式都是夏瑜提出来的。 “你有这觉悟很好,不过不必刻意去做什么。”徐真微微摇头,”也不必向其他人证明什么,只要自己一直坚持本心,那就是一个优秀的革命党。” 顿了顿,他继续说道:“夏家该死的已经死了,剩下的都是不能直接处死的,对他们一视同仁便好。” 第121章 把蛋糕做大,团结所有人 徐真与夏瑜、王达安,还有跟上来的何怀德,以及王贵五人一起爬上了未庄修好路的小山上。 向下眺望着炊烟袅袅的未庄,几人均感心旷神怡。 徐真忽然说道:“我们让未庄的绝大部分贫民都参加了赤卫队,但是还有几户没有适龄青年的贫农家庭没有人参加赤卫队,我们必须要给他们一个饭碗,让他们在种地之余,能赚一些额外的银子。” “此外,那些赤卫队的家属也需要一些副业,让他们的生活更有盼头。” 夏瑜接话道:“他们有田耕,虽然都可以吃饱饭,但是还谈不上富裕。” 徐真摇了摇头:“种田只能让他们填饱肚子,不要挨饿,怎么可能富裕起来?” “除了那些大地主,就普通农民而言,拥有的那一亩三分地,一年忙到底,又能产出多少粮食?” 他以极为肯定的语气断定道:“不要说现在,就算是百年后的将来,农民也无法依靠田地变得富裕起来。” 王贵忍不住说道:“能吃饱饭已经很不错了……整个县城地界,恐怕没有哪个乡镇像未庄一样,人人都能吃饱饭。” 说到这儿,他开了个玩笑:“要是其他地方的情况得不到改善,肯定人人都会羡慕未庄,到时候不知道多少人会争着嫁进未庄。” 徐真笑道:“吃饱只是最初的追求,接下来我们不只要让他们吃饱,还要使他们变得富裕起来,让他们人人都能过上以前的地主所过的生活。” 一直沉默着跟在后面的何怀德真诚道:“徐先生的追求不可谓不大。” “只要想做,这不是什么难事。”徐真看向夏瑜,“根据夏瑜调查,县内曾有养蚕的习惯,那就说明有人有养蚕的技术。” “就算没有,那也没关系,我们可以请人来教他们养蚕。” “就拿未庄举例,假如我们让未庄每一户都养一些蚕,等蚕吐丝的时候,我们直接统一购买他们的蚕丝,一起纺成丝绸,统一拿去外面卖,自然就能让他们家家户户都富起来。” 顿了顿,他接着说:“只要我们先拿出银子收了他们的丝,且不要压价,让他们赚到银子,那他们也不会排斥养蚕。” “赚到了银子,县里的养蚕规模肯定会越来越大,到时候整个县的蚕丝都能被我们统一收购到手里,那我们也不愁销路。” “而且,纺丝也能为平民提供大量的岗位,使他们过得更为富裕。” 有生意经验的何怀德迟疑道:“现在生产丝绸都用洋人的机器生产,价格大不如前,要是生产太多的丝绸出来,恐怕还要面临和国内商人以及洋人的竞争。” 徐真自信道:“与洋人相比,我们在国内做生意有先天的优势。” “如同达安所说的杭州修铁路需要募集资金的事,在国货上,只要打出爱国的口号,民众自然踊跃支持。” “更何况,我们有枪,只要维持越来越强的武力,那么我们的生意怎么可能做不下去?” “普通的商人为什么时常感觉生意难做?除了市场的变化之外,不正是因为他们没有武力保证他们的生意么?” “在满清朝廷的统治下,那些商人对普通人来说是高不可及的大人物,但是在官员看来,却是可以任人拿捏的钱袋子,这还怎么做生意?” “可是我们不同?谁要是想拿捏我们,那我们就让他好看。” 说到最后,他话音一转:“当然,我只是以养蚕为例,并不是说所有人都要养蚕。” “每个地方适合发展什么产业,要根据当地的情况做具体的分析。” 何怀德失笑道:“先生说得有道理,要是在武力上能让洋人忌惮,那就没有难做的生意。” 王达安插嘴道:“有了那么强的势力,别人不是明抢,就是明贪,只有先生会想着用势力去做生意。” “贪和抢都只能使少数人富起来,总不可能全县的人都去抢。”徐真好笑道,“那等我们扩张到临安了,难不成还要带着临安人民去贪,去抢?” 开了个玩笑,活跃了一下气氛,徐真接着说道:“我们还可以用赚钱的生意把贫农和富农,以及县城里的乡绅都连结成一体。” 夏瑜双眼一亮:“请先生赐教!” 徐真向未庄示意:“在未庄,逐渐过上好日子的贫农与富农之间的沟壑越来越大,原因在哪里?” 这是个摆在明面上的简单的问题,夏瑜立即道:“因为富农认为贫农夺走了他的利益。” “没错。”徐真点了点头,“田地一共就那么多,贫农占多了地,富民的地自然就会少,而贫农能吃饱饭了,那富农就会少吃一点。” “田地产出的利益就那么一些,只要对之进行分配,定然会产生争端。” “但是我们如果把利益变大呢?” 徐真伸手比划了一个不断扩大的圆:“我们向外做生意,把富农也带上,允许他们入股,参与分红。” “以未庄的这些富户为例,假如我们的丝绸生意做大了,每月能给他们一户几两银子,甚至十几两银子的分红,那他们还会在意眼下的那点田地么?” 夏瑜若有所思地答道:“赚的银子足够他们买更多的田地,他们自然不会在意眼下的这点东西。” “我们应该把贫民,不是恶贯满盈的富农以及乡绅都拉到我们的阵线内。 ”徐真意味深长道,“假如我们能使所有遵纪守法的好人都过得更好,都能享受到革命带来的好处,到时候有人想要颠覆我们,他们会同意么?” “自然不会同意!”夏瑜忍不住附和道,“要是我们能让革命后的所有人都过得比在清廷的统治下更好,那我们的革命定然会得到更多人的支持!” 何怀德也说道:“能获得更多的人的支持,那革命自然能进行得更为顺利。” 徐真爽朗地笑了起来:“我们当然要让所有人都过得更好……哦,这所有人不包括那些该死之人。” “因为我们的革命不是要建立只有贫农能活下去的世界,而是要给更多的人公平地活下去的机会。” 他越说越豪迈:“我们要依靠所有能够依靠的力量才能尽快完成革命,让所有人都尽快地过上好日子。” “就说未庄,我们依靠贫民颠覆了未庄惯行的秩序,但是要让所有人都富起来,我们还需要做生意,需要懂行的人去替我们操持生意。” “最近两天,我思索了很久,最后把我们在县里应该进行的革命划成三步。” 夏瑜等人都认真听着徐真的话,就连不大听得懂的王贵也听得非常认真。 徐真指向未庄:“我们在未庄完成的仅仅是第一步。” “而第二步,则是把全县的乡镇都变成未庄这样,处置该死之人,使所有穷人吃饱,并建立赤卫队。” “第三步,实现对县里的完全掌控之后,我们应以共同的利益把有裂隙的各阶层都联系起来,让所有人支持革命,共同为了更好的富裕生活而奋斗。” 他所处的时代与在历史书上看到的那个赤色的革命时代不同,故而对一些措施与策略都只能借鉴,而不能完全复制,否则定然会出现“水土不服”的问题。 这些东西便是他在县衙思索了几天后总结出来的东西。 至于能不能达到他的预期效果,或者说施行了之后,最终会导致什么局面,徐真只能根据自己的见识进行推测。 而事实会如何,徐真也不知道。 所以他只能提出一个方向,然后根据这个方向去实施具体的措施,并在实践中不断调自己的措施。 第122章 未庄谈话 夏瑜等人咀嚼着徐真所说的话。 晚风徐徐,吹起了几人的衣角。 他们在进行相同的沉思,每一人却都有自己的不同的小动作。 但相同的是,他们每一个人的身上都带着难以掩盖的蓬勃朝气,与即将落山的夕阳形成强烈的反差。 许久之后,何怀德感叹道:“传闻中,人死之后,做恶的下地狱,行善的上天堂,而徐先生是要在人间创立天堂……” “要是按照徐先生的思路走下去,在可预期的时间内,正如徐先生刚刚所说的,不止未庄,这整个县城的人都能过上和以前的地主一样的生活。” “这不是天堂,而是我们有能力创造的更好的人间。”徐真吐出一口浊气,“我们在未庄做的这些很难么?并不难,只要想做,那就能做到,可是那些号称要为生民立命的儒家士大夫为什么不去做?” 王达安冷哼一声:“一群腐儒,整日只知道埋头在故纸堆里重复那些所谓的圣人的话,期望他们去做事,还不如去求寺庙烧一炷香靠谱。” “腐儒是有,但中国那么儒生,都是腐儒么?”徐真笑着摇头,“自然不是这样。” “不说远的,只说近的,那些名臣儒将个个拥有巨大的影响力,能影响一时的局势,可是他们为什么不像我们一样,尽力让所有人吃饱饭?” 徐真伸出一根手指:“一者,整个朝廷的环境不允许他们这么做。” “从朝廷,乃至于所有的封建王朝来看,我们的所作所为都是赚取民心的叛逆之举。” “不说朝廷的皇帝,就算是放在中国较为开放的王朝时代,又有哪个皇帝能容忍我们的行为?” 无论放在哪一个朝代,哪一个皇帝当政的时期,他们的做法都不可能被容忍的行为。 这是显而易见的结论,所以夏瑜几人没有说话,都表示了默认。 徐真伸出第二根手指,继续说道:“第二点,就在于他们切身的利益让他们不可能那么做。” “他们是朝廷的官吏,只要挖空心思讨好皇帝就够了,何必做那么费力不讨好,动则就可能导致身死族灭的事情?” “且他们的利益与朝廷绑定在一起……倘若没有朝廷,那他们还是高高在上地吸取民脂民膏的封疆大吏么?” “既然如此,他们自然会极力地维护朝廷的统治,以维护自己的权势和地位。” “只要朝廷不灭,甚至在他们死后,他们的家族也能一直居于民众之上,成为吸血蚂蟥一样的存在。” “对外战争为什么屡战屡败?最重要的原因是得不到民众支持,但是我认为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朝廷兵员根本目的不是为了和外人作战,而是为了镇压我们这种人。” “先生的话将朝廷官吏的心思分析得入木三分。”夏瑜愤慨道,“这天下本来是天下人之天下,却被当成了一家一姓的私产,说什么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令人作呕。” 王达安也满脸愤慨:“儒家士大夫的仁义道德是最虚伪的东西!” 徐真笑道:“凡是有利于他们的就能固化成所有人必须遵循的道德,不遵循者就是禽兽,如我们现在的所作所为按照儒家士大夫的评价,就是无君无父的禽兽之举。” “这确是虚伪的道德,我们革命党人就要革这个虚伪的道德,以及建立在这道德上的秩序的命。” 他今天要说的重点不是虚伪的儒家道德,所以在话题谈到的时候,顺便说了那么几句就点到即止,又转回了自己想要说的话题:“我以前就和夏瑜谈论过一个问题,那就是,我们为什么要进行革命?” “自然,驱除鞑虏是其中的一个原因。” “但是要是再问,我们为什么要驱除鞑虏?我们应该怎么回答?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我认为这是不合适,也是不大准确的回答。” “最合适的回答是朝廷腐朽无能,八旗视天下各族为奴隶,阻碍了国家之崛起,以及国家亿万万民众对更加美好的生活的奔赴。” 说到此处,他的语气更为有力:“正是因为此,我们才要反朝廷,我们才要进行革命!” 夏瑜几人的视线都注视到了徐真的后背上。 徐真转头,与几人一一对视:“我说了那么多,是想要表明,我们的出发点是为了国家振兴,为了民众的福祉。” “我们逐渐在这一县之地站稳脚跟,那我们就要按照我们的思路来建设这一县之地……” “在我的构想中,革命不仅是破坏,更是带领民众富裕起来,让民众过好更好的生活的建设行为,因为革命的目的就是为了民众的福祉。” 在朝廷还没有推翻之前,凡是想要推翻朝廷的人都能挂上革命党的头衔。 在驱除鞑虏的口号之下,形成了革命党之间的大团结。 但是在驱除鞑虏之后又应该怎么做? 或者说,要做些什么? 孙先生提出的“平均地权”涉及革命之后的改善民生的措施,但是现在驱除鞑虏是首要的目的,故而孙先生没有细致地思索相关问题。 现今全国范围内的革命还没有成功,可是他们马上就会使这一县之地率先完成革命,所以徐真必须要做好思想工作,明确以后的施政方针。 这自然要扭转某些为了反而反,以及为了革命而革命的极端思想,将夏瑜等人的目光引导在革命建设上来,让他们的视野变得更全面,更广阔。 这是徐真认为自己必须要做的事情。 现在也只有他能做。 让穷苦人民吃饱、扩张赤卫队、发展实业,以及其他一些包含在他前面提到的三步走的措施,都是具体的政策。 倘若他不能统一众人的思想,让众人知道那么做的更深层的目的,那么有人便可能在繁琐的举措中抓不住重点,继而犯下错误。 只有明确了施政方向,才能将繁琐的政策放到一个框架之中,不至于让人感到无所适从。 几人都在仔细地体会徐真的话。 过了片刻之后,夏瑜才说道:“推翻朝廷是革命,改善民众福祉的举措也是革命……是对革命的建设,我认同徐先生的观点!” 何怀德与王达安也点头表示认同。 王贵这时忽然说道:“徐先生……果然是革命党。” 徐真看向王贵,反问道:“你后悔加入我们吗?” 王贵豪迈笑道:“徐先生说的这是什么话?我只恨不能早些认识徐先生,致使我虚度了那么多年,真是……真是让我遗憾!” 众人都笑了起来。 待众人收敛笑容后,徐真继续说道:“建设革命也是为了以后更好的革命。” “从这一县之地开始,我们的革命事业扩张到哪里,就把哪里建设成我们理想中的世界,那么以后还有谁能阻挡我们的革命?” 第123章 革命路线的异同 徐真所说的话既充满激情,又具备逻辑性。 要是他们的革命事业按照徐真所说的步骤,一步一步地进行扩张,那这天下,还有什么能阻挡革命事业的发展? 许多人都说革命之势,浩浩荡荡,不可阻挡。 以往夏瑜、王达安等人在热血沸腾地谈论革命之时,也会觉得革命之潮定然会如期而至。 但在受挫之后,他们又会怀疑革命能否能在短时间内成功,怀疑自己对革命的信心是不是一种错觉。 可是在听了徐真高屋建筑的分析之后,他们终于明白革命为什么一定会成功,也明白了他们为什么有时会对革命失去信心——因为他们没有找到正确的革命方法。 或者说,没有找到正确的革命路线。 按照同盟会的革命思路,无论是会党人士,还是青年学生,只要是支持革命的就可召集起来,在合适的时机,在某个大城发动革命,就可使全国各地有志于革命者揭竿响应,以大势推翻满清。 可是徐真的革命思维却与之相反。 徐真强调的是先在一地完成革命,将之建设成革命的基地。 再以这一地为根基,向外缓缓扩张,逐渐将革命事业推至高潮,使之变成不可阻挡的大势。 夏瑜在这时彻底明白了徐真与一般的革命者所谈的革命的不同之处在哪里。 在他看来,两者没有什么优劣之分,只能说坚持的革命思想不同。 一定要进行比较的话,可以看出,徐真所描述的革命更为冷酷,更为严谨一些。 在徐真所说的革命之中,丝毫没有对其他革命者的遐想,也没有对满清懦弱的假设,绝口不提其它革命者的响应,也不提满清会不会向革命党投降,而是更为强调怎么强大自身。 之前谈及的各项措施,都是在发展革命基地,没有对其他因素的一丝一毫的幻想。 去掉了那些不稳定因素,让徐真所说的话更具备可行性,也更具备说服力。 想着这些,夏瑜又联想到了以前徐真的诸多发言,再结合徐真的做法,他对徐真所说的革命友谊有了一些更为深刻的认知。 山上没有人说话。 众人都在沉思。 又过了片刻,夏瑜才说道:“听先生的发言如醍醐灌顶,等回去之后,我便将徐先生的话记录下来,以便时时拿出来琢磨。” 徐真笑着摆了摆手:“不需要那么正式,只是兴之所至,随便谈一谈罢了,你们要是不同意我的说法,或是不明白我的说法,尽快提出来,我们再一起探讨。” “我很期待有人能提出不同的看法,或是直接指出我的错误,然后在探讨中形成共识。” 他指了指山下:“倘若我们在这里形成共识,在山下就可将我们的力量都汇聚在我们的革命事业上。” “但要是大家形成不了共识,而又不说出来,只在暗地里瞎想,那还怎么一心一意地发展革命?” “我一直都说,我不怕别人指出我的错误,反而害怕没有人指出我的错误,因为我也是人,我不可能不犯错。” 这时,何怀德犹豫着说道:“徐先生不认为各地会响应革命?” “现今满清腐朽不堪,天下有志之士都殷切地盼望着一场革命出现,一旦革命的大旗竖起,各地肯定会群起响应,到时候革命就可席卷全国……” “也许能席卷全国。”徐真看向何怀德,“但我认为这是不可控的因素。” ”因为他们可能会响应,也可能不会响应,或者发生意外,使他们来不及响应。” “我认为,我们不能把自己的命以及更重要的革命事业放在这种不可控的因素上。” 何怀德又问:“那徐先生没有想过与其他革命人士联系,共同发展革命事业?” “徐先生的计划谈论的都是发展本县,再以本县为扩张的,向外发展革命,不曾提到一点其他革命人士,是先生忽略了,还是另有想法?” “自然要联系。”徐真指了指自己腰间配着的短枪,“这就是临安的革命志士所赠送的枪支。” “我们与其他革命志士都有共同的反清目标,到了关键时刻自然要互帮互助,共抗满清。” “但是目标一致,方法却不一定一致,像我们与新军里面的革命党的革命方法就不大一致……我坚信我们的方法与路线没有问题,那自然会坚持下去,以增加一些推翻满清的可能性。” 听到这话,夏瑜忽然觉得徐真的话没有说尽。 在推翻满清上,大家的目标一致,但是在其它的目标上会一致吗? 想着徐真关于革命建设的构想,他在心中得出了答案,并不是所有革命党都会支持徐先生的所作所为。 这不是他一时的妄想。 联想起徐真几乎是以一己之力,从未庄发展起革命,没有去加入其它革命势力,以一种孤立的姿态默默地发展自己心目中的革命,夏瑜更加肯定自己的想法。 但是这些都是暂时不需要考虑的问题,正如徐真所说,现今最重要的还是推翻满清朝廷。 在这一点上,所有革命志士的目标皆是一致…… 夏瑜能想到那么多,是因为他对徐真十分了解。 而何怀德自然想不到这一层。 听到徐真的话,他只是觉得有道理,所以点头道:“确如徐先生所言,不管谁能成功,都能推进革命事业的发展。” 徐真微笑着点了点头,视线扫过王达安,最后看到王贵身上。 王贵神情严肃道:“我王贵是粗人一个,说不出来什么大道理,但是听到徐先生的话后,从我能听懂的一些东西来说,我会无条件地支持徐先生的革命!” “不管其他革命党是什么情况,我都会支持徐先生的革命!” “我也认为,只要不是傻子,不管是未庄,还是东乡庄的贫民,都会支持徐先生。” 王达安插嘴道:“大家只是穷,而不是傻子。” “说的就是这个道理。”王贵笑了起来,“大家虽然穷,但是谁对大家好,谁对大家不好,大家都清楚。” “当然,大家也经常被骗,但是骗得了一时,骗不了一世,过不了多久,大家就能看出骗人者的真面目。” “骗得了一时,骗不了一世……”徐真转身看向未庄,“我们也要警惕。” “我相信我们的初心不会改,但是在未来,会有更多的人加入我们的革命事业,我们必须要保证加入我们的人也是纯粹的革命者。” “至少在革命胜利之前,不能允许心怀不轨者破坏我们的革命大业!” 徐真这话说得杀气十足,众人正要表态,却听到徐真话音一转,忽然说道:“正所谓想要富,先修路,既然定下来产业规划,那我们就应该要先把路修起来。” 他这话与前面的话的内容豪不相关,过了一会儿,几人才反应过来。 夏瑜随之看向未庄:“先生想要怎么修路?” 徐真伸手向远处一指:“各乡镇与县城距离远,且路又不方便,不仅不利于对各乡镇的控制,也不方便货物的运送与乡镇人民去县城,所以我认为最重要的是要先修县城到各处乡镇的道路。” “我们不会缺少银子,可将空闲的居民都召集起来修路,按时给他们结工钱,自然可以迅速改善他们的生活。” “这是两全其美的办法!”夏瑜赞同道,“征收赤卫队不可能吸纳所有贫民,发展产业又太满,按照先生那么一来,立马就能使县里所有人都摆脱饥饿的困境。” 徐真转身,看着夏瑜笑道:“修路的事情不能和建房子的事情冲突,还是需要制定一个具体的计划出来。” 夏瑜立即说道:“我会做好这件事。” 徐真欣慰地拍了拍夏瑜的肩膀:“你看,这就是把人民福祉放到第一位的观念的具体实践。” 第124章 王恢的野望 吃了晚饭,天色逐渐黑了下来,王狗儿在犹豫要不要去赵府见一见夏特派员。 他之前听人说,夏特派员已经来了未庄,还从他家附近经过。 那时他应该在干活,所以没有看到夏特派员。 后来在吃晚饭时,他远远看到夏瑜和那位徐先生,还有其他一些人从未庄的大道上经过,自然不敢过去打扰。 犹豫之间,他在屋子周围转悠了两圈,拔了一些新鲜的草叶扔到了鸡圈里面。 这时,喝了点酒,嘴里哼着小曲的王恢从旁边的路上经过,见着王二狗,他连忙向王二狗那边跑去:“从县城回来的?只有你一个,还是都回来了?” 王二狗看到王恢,有些拘谨地从鸡圈前站起:“没有都回来,我还要走。” 夏瑜上次来到王二狗家时,被王恢恰巧撞见,于是王恢也跟着去了一次王二狗家里,在门口教王二狗认了一些简单的数字。 后面两天,他也偶尔去王二狗家,继续教王二狗认字,还教了王二狗一些简单的数字运算。 每次他都不进门,就在门口,或者把王二狗叫出来教导。 王二狗学得非常认真。 他的反应虽然有些迟钝,但是总是在进步。 积少成多之下,在他去东乡那边的时候,已经可以进行最简单的数字运算。 如果没有王恢,他的进步不会那么快。 以前王二狗对王恢的观感不怎么样,但是王恢没有在实质上做过什么伤害他们一家的事情,就是看不起他一家而已,所以他其实不怎么恨王恢。 与赵家比起来,王恢都能算是大善人。 在得到王恢的帮助后,知恩图报的王二狗对王恢非常感激,尽管王恢经常说他什么粪土,什么朽木。 其实,教王二狗认字只是王恢的心血来潮之举。 一开始他对王二狗没有抱什么希望,不认为愚钝无知的王二狗能有什么作为。 但后续的一系列事情的发展有些超出了他的预料。 尤其是在听说未庄的人和那位夏特派员一起去了县城,都有了出息之后,他才意识到自己随手所做之事好像有些价值。 时隔几天,在这里再见王二狗,王恢发现王二狗与以往判若两人,于是在心中更为自得。 那一步果然走对了……王恢得意地想。 心中想着这些,王恢亲切地拍了拍王二狗的手臂,左右看了看,低声道:“听说,你们去了县城,和县令有些冲突,连……连县令都奈何不得你们?” 这大概是他从酒馆内听来的版本。 王二狗欲言又止,神情为难。 王恢明白了王二狗的意思:“这事不能说?” 王二狗点了点头。 王恢连忙说:“不能说就算了。” 一说完,他立马又问道:“夏特派员是不是也回未庄了?” 这不是需要保密的事情,未庄不少人都知道这件事。 王二狗点了点头:“夏特派员一起回来了。” 王恢双眼一亮:“夏特派员还是住在赵家院子?那我能去拜访夏特派员么?” 王二狗还没来得及表态,就被王恢拉住:“你现在也无事可做,不如和我一起去见见夏特派员?” 王二狗心中其实也想去见夏瑜,便没有反抗,与王恢一起去了。 一边走,王恢一边说道:“要见一次夏特派员实在不容易,好不容易有了机会,我得去见见……谋一份新差事。” 说到这儿,他殷切地看向王二狗:“二狗呀,我教你识字算数,算是帮了你……这回你可要替我美言几句!” 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过来的王二狗不知道说什么。 王恢以为王二狗是在犹豫,连忙卖惨道:“你不帮我一把,我这一身才学无处施展,定然终身抱憾,你忍心么?” 这一阵子未庄虽然有点紧张,但是小酒馆却还照样开着。 而王恢在白日间除了记一下账,并检查一下账本之外,几乎无事可做,所以每天晚上都可以去小酒馆喝两杯。 以前他会认为这是对他的大材小用,但近来他却忽然感觉这样的生活的确不错,简直要比以前的赵老太爷过的日子还要舒爽。 毕竟赵老太爷还要操心赵家的家业,可是他属于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什么都不需要操心。 不过看着未庄的贫民接二连三地住上了新房子,他心中还是有点膈应。 想他他堂堂一个读书人,竟然还住在破屋子里,连贫民都比不上,这成何体统? 每次想起这事,他都会感叹一声,老天真是不长眼! 这确是一件极为荒谬之事。 难道他这种熟读四书五经的读书人的价值还比不上那些贫民? 每到夜深人静之时,他都会产生一种冲动——去见一面那个什么特派员,给自己谋个更好的职位。 随着这个想法的产生,是他心中越来越膨胀的野心。 凭他王某人的才学为何要蛰伏在未庄这小地方,和一堆贫民为伍? 以前的曾文正公与李中堂的麾下都有师爷出谋划策,那他王某人为什么不能成为一个可以翻云覆雨的师爷? 既然科举之道已经断了,那成为师爷也是一条好路子。 从那位夏特派近来的一系列的邀买人心的举止来看,其人定然是个有手腕的厉害人物,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飞黄腾达,值得他主动投效。 尤其是最近他听说夏瑜和县城的县令发生了冲突,竟然使县令闭嘴了,他便更加看好夏瑜。 夏瑜背后的关系肯定比他想象的还要深厚……他想。 但琢磨了那么几天,他一直没有等到机会,心中也产生了一点急迫感。 现在对方手下都是王二狗这种大字不识几个的家伙,定然是缺乏真正的人才,他要是主动展现自己的价值,让对方注意到自己,将自己带回县城,那自己肯定能在对方那里占据一个重要的职位。 可要是等对方招揽的人手多了起来,那时他再去,定然得不到应有的重视。 他越等越急,终于在今天等到了机会,又怎么会错过? 两人来到赵家,敲响大门。 没一会儿,一个赤卫队员拉开了门,看见是王二狗,笑着和王二狗打了一个招呼。 听到王二狗问起夏特派员,他也没有进去汇报,直接就将王二狗领进了门。 王恢也想直接跟进去,却被另一个赤卫队员挡住。 在对王恢进行了一次彻底的搜身之后,才将王恢领进了大门。 王二狗和王恢两人见到夏瑜的时候,夏瑜一行人正在吃饭。 第125章 王恢进县城 夏瑜等人吃的非常简单,就是普通人家的吃食。 用的碗筷也非常普通,且就在庭院里的石桌上吃,看起来非常的朴素。 见到王二狗与王恢进来,夏瑜便热情地招呼两人吃饭。 王二狗从来没有对夏瑜说过一个“不”字。 在夏瑜的招待下,他浑身僵硬地在搬来的椅子上坐下,然后一脸发懵地端上了夏瑜递上来的饭。 而王恢自然不敢那么做。 他一边极力推辞,一边说:“我……我只是有一点小事,说完就走……就走,可不能吃夏特派员的饭。” 夏瑜也不强求,便等着王恢说话。 徐真和王达安等人也都放下碗筷,看向王恢。 在那么多人的注视下,王恢脸色涨红,差点夺路而逃。 但是这时候要是逃了,那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等到那么好的机会? 于是,王恢看向夏瑜,小声道:“能否……能否和夏特派员单独说两句话?” 夏瑜却说道:“有什么就在这里说,在座的都是可以信任的人。” 心中暗骂这个夏特派员连个待客礼仪都不懂,王恢硬着头皮道:“我在未庄也为……为夏特派员做了那么久事情,没有出一点错……” 夏瑜笑道:“确实如此,你在这些天做得很好,把卫庄这边的账算得清清楚楚。” 听到夏瑜那么说,王恢有些高兴。 他松了口气,立即大义凛然地说道:“既然拿了夏特派员的粮食,那我王某人自当兢兢业业地为夏特派员做事,无论……” 夏瑜纠正道:“粮食不是我的,是来自未庄百姓的,所以你不是为我做事,而是为了未庄百姓做事。” 被打断了话,王恢没有丝毫的气恼,反而连连点头:“对对对,夏特派员说得对……粮食都是百姓的,我是在……是在为未庄百姓做事,我这觉悟还不够高……多谢夏特派员指点!” 觉悟两个字是他从王二狗那里听来的,据王二狗说,这又是从夏特派员那里听来的。 这时借用一下,说不定能起到奇效。 说完之后,王恢小心翼翼地看了眼夏瑜的神情,发现不止夏瑜,就连坐在特派员旁边的人都在笑。 王恢心中更为放松,同时暗暗嘀咕,从座位来看,夏特派员坐的好像不是尊位…… 王恢不相信夏特派员这种大人物不知道所坐的位置的区别,就把眼前所见到的情形理解为,在场的都是贵客。 想到这儿,他又有些紧张起来。 夏瑜笑了一阵,对王恢说道:“你现在的觉悟就比以前要高。” 这自然是赞誉的话,王恢连忙顺杆往上爬:“鄙人期望能留在夏特派员的身边,日夜接受特派员的教导,以提高鄙人的觉悟。” 夏瑜诧异:“你想留在我身边做事?” 王恢一脸坚定:“鄙人深感自己的觉悟不够高,且最近看到特派员为了平民百姓忙前忙后,鄙人深受感动,子曰……” “停停停。”夏瑜一挥手,打断了王恢的话,“你做事认真,众人有目共睹,你既然想提高觉悟,那等明天就跟着一起去县城便是,县城正好缺你那么一个……人才。” 王恢没想到事情那么容易,听夏瑜说完后,他怔了两个呼吸才反应过来,一时脸颊更为涨红,连忙向夏瑜拱手道:“鄙人……鄙人对夏特派员感激不尽!” 说了两句客套话,夏瑜把王恢送出门。 回到石桌前,夏瑜笑着对徐真说道:“先生不是说要找一个懂得满清官场礼仪,懂公文和信件书写,又懂那些人情往来的规矩的人吗?这不就主动送上门来了?” 徐真跟着笑了起来:“他没有任何根基,确实是一个很好的人选。” 王二狗左右看了看,不知道夏瑜和那位徐先生在笑些什么,于是低下头,看着自己碗里的饭菜咽了口唾沫。 这时,他忽然听到夏瑜催促道:“王二狗,吃饭。” 这话被王二狗听成了命令,于是他条件反射一般吞下了一大口饭。 …… 没想到根本不用王二狗帮忙说话,就达到了自己的目的,王恢心中非常高兴,心想,这肯定是自己的才华得到了夏特派员的认可的缘故! 所谓锥处囊中,其末立见,他王恢就是那么一个能力出众之人,即使干着简单的记账的活计,也能被夏特派员注意到。 有了那么好的开始,以后出人头地的机会还会少吗? 激动得大半夜睡不着,天一亮时,王恢就醒了,洗干净脸,他找出自己最好的一件长衫穿上。 今天可能就要去县城,他自然要展现自己最好的一面出来,不能丢自己的脸。 上午,他满面风光地去将自己的记账之事与夏瑜派来的新人做了交接,遇到有人问他:“晚上还要去喝酒么?” 他下意识地就答:“你这么知道夏特派员要带我去县城?” 于是,到中午时,未庄大部分人都知道了王恢要被夏瑜调进县城的事情,并对之表示羡慕。 王恢对恭维的话全数接纳,遇到还不知道发生什么的,不管别人说什么,他就会问:“你这么知道我要去县城了?” 到下午时,夏瑜那边派人来找他,告诉他可以出发了。 早已收拾好包袱的王恢兴冲冲地跟着去了赵府那边。 得知夏特派员有要事要做,暂时不回县城时,王恢有些失望。 但很快他就振作了起来,在心中琢磨,他必须尽快建立起自己的人脉关系,以免到县城后进入孤立无援的窘境。 在去县城的路上,他敏锐地发现,一个被称作徐先生的人的地位似乎颇高,一起去县城的几人对那位徐先生都颇为尊敬。 看了那位徐先生几眼后,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是感觉对方有点眼熟…… 徐真感受到了王恢的注视,对王恢笑着点了点头。 王恢连忙笑着回应。 昨天在夏特派员的饭桌上,这位徐先生也在……王恢猜想,这位徐先生肯定是一位重要人物。 他又看了看王达安与何怀德,心想,这两位太年轻了,又对他爱搭不理的,肯定没有搭上关系的机会,那么最合适的就只有那位徐先生。 落后几步,他走到一起回县城的王二狗身边,打听起了关于徐真的事情…… 第126章 盲人骑瞎马 王二狗对那位徐先生知道的也不多。 但是从他的语气来看,应该是相当尊敬那位徐先生。 向前走了一阵,在众人休息的时候,王恢溜到徐真身边,试探着和徐真聊了两句,结果发现徐真十分和善,他的胆子便逐渐变大,和徐真漫无边际地聊了起来。 到县城时,他发现去的地方竟然是县衙,王恢震惊了。 他原本以为夏瑜和县城的县令产生了冲突,就算来了县城,可能处境也不会很好。 既然决定彻底投向夏瑜,王恢已经做好了一定的心理准备。 没想到,这情形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 战战兢兢地跟进县衙,见到县衙看守的士兵对徐真等人都非常尊敬,王恢的脑子有些发懵,一时不知道这县衙的主人是县令,还是夏特派员。 王恢跟着一个士兵,来到为自己安排好的住处时,脑子还是迷迷糊糊的。 扫视着自己的这间房子,王恢感觉这世界都变得有点不真实。 难道夏特派员和李县令关系不浅? 或者李县令忌惮夏特派员的家里的关系,所以才使夏特派员反客为主?王恢想。 但是再一想,他又觉得李县令好歹是一县之主,背后肯定也有靠山,不至于害怕到反常的地步。 王恢越想越迷糊。 但他肯定,那所谓的夏特派员和县令有冲突的说法完全站不住脚。 他索性不再多想。 在房间内转悠了两圈,看了看房间的摆设。 里面桌椅板凳都是崭新的,还布置有花瓶、书籍以及笔墨纸砚,非常典雅,应该是李县令用来招待客人的地方。 “夏特派员还真是重视我……” 王恢自得地在红椅上坐下,向后舒服地靠在椅背上。 这里哪都好,唯一不好的地方就是县衙没个下人帮他打扫房间,一切都要他自己做。 稍作休息,王恢便兴冲冲地打扫起了房间。 他把房间打扫好,继续休息了一段时间,到下午时房门忽然被一个士兵敲开,告诉他说徐先生找他。 王恢不敢耽搁,整理了一下身上的长袍,就跟着士兵走出了门。 在路上时,他还敢和徐真天南地北的开玩笑,但是这时再见到徐真,他却不由自主地变得拘谨起来,在徐真的示意下,才敢在徐真的对面坐下。 徐真将手上的书籍放到一边,对王恢笑道:“县城有个任务,一直缺少一个合适的人才,夏特派员物色了几人都感觉不大放心。” “离开未庄之前,夏特派员说,他很放心你,认为你是完成这任务的不二人选。” 王恢连忙站起身,对徐真表态道:“不管夏特派员需要做什么,只要说一声,我就算是上刀山,下火海,也要报答夏特派员的知遇之恩!” 看到县衙的情况后,他更为迫切地搭上夏瑜的船,心中对于夏瑜的赏识,也更为激动。 “这里有几封信。”徐真把桌上的几封书信推开王恢,“你看看信里面的用语和格式有没有错误,如果有的话,你就和我说。” 这信是经过沟通后,李县令亲笔所写,为了防止意外发生,他自然要让“专业人士”看一看。 王恢不大明白徐真的意思。 为什么要他检查用语和格式的错误? 他不能理解,但也不敢多问,拿起信就逐字逐句地阅读起来。 看完第一封信之后,他小心地放下信件,对徐真讨好地笑道:“写信的书法遒劲有力,已经有了大家之风。” 徐真笑而不语。 王恢拿起了第二封信。 看完之后,他的神色有些迟疑,遂把信又看了一遍,最后对徐真说道:“这信……这里,有个典故似乎用得不对。” 徐真不动声色地问道:“哪里用得不对?” 王恢把信放到桌子上,指着某一处,说道:“此处的‘盲人骑瞎马’用得不当。” 徐真看向信件。 那位李县令在那里写的是自己近来在底下人与各种事务的驱使下,整日忙碌,便如“盲人骑瞎马”,不敢有丝毫的懈怠,连写这封信也是赶时间写的,故而信中用语可能不太恰当,不能表达他对朋友想念的万一。 看起来只是简单地讲述自己的忙碌状态与对朋友的想念。 以徐真的见识,自然没有看出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于是他疑惑地问道:“此处的比喻十分恰当,有何不对么?” 王恢连忙解释道:“这里涉及一个典故。” “在东晋时,顾恺之、桓玄与殷仲堪在家中喝酒取乐,谈及‘危语’,一位参军说的便是‘盲人骑瞎马,夜半临深池。’” ”名将殷仲堪正好瞎了一只眼,听了这话自然觉得难堪,但又不好当众发怒,便说这话‘咄咄逼人’。” “故而在此处用‘盲人骑瞎马’,有些……有些不合适。” “原来还有那么一个典故。”徐真佩服道,“没想到阁下的才学竟然如此了得!” “倘若科举没有废除,阁下定然能一飞冲天。” “不敢当,不敢当……”王恢自得地抓着胡须,嘴里却谦逊道,“徐先生过誉了,只是一些小道罢了……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徐真笑道:“等夏特派员回来,我一定替阁下向夏特派员请功。” 王恢神色一喜,正要答谢徐真,又听到徐真说道:“阁下能模仿这笔迹,将信件改写一遍么?” 心中高兴的王恢连忙答道:“徐先生放心,鄙人练字多年,定然能仿出个八九分像。” 徐真再次把信件推给王恢:“那你把这信改写好,再誊写一遍。” “记住,里面要是有不合适的用语,你要和我说……还有这些地方,涉及几岁时候做了什么这些细节,尽数删去,再模仿书信上面的用语习惯,将信补全,你做得到么?” “这……”王恢迟疑道,“等同于……等同于,让我模仿信件,再写一封信出来?” 徐真看向王恢:“你做不到?” “不不不……”王恢连连摇头,“自然能做!” “我这就回去做,半个时辰后就能把信交给徐先生。” 又夸赞了王恢两句,看着拿着信件离开的王恢,徐真笑着摇了摇头:“李之丰还是不老实……” 喝了口水,他又说道:“这王恢倒是个人才。” 第127章 银多速来 仅仅过了两刻钟,王恢就把修改好的信件拿给了徐真。 徐真大致看了一眼信件。 刚刚王恢指出的那处已经做了修改,而且和徐真交代的一样,上面涉及的一些具体事件也全数被删除,变成了一封问候好友,以及叙说县内发现银矿的事情。 又看了看原来的信件,将两封信的字迹做了对比,徐真发现他竟然无法辨别出真伪,不由得在心中再次感叹,这王恢还真是一个人才。 安静地等徐真看完了信件之后,王恢才好奇问道:“县内真的有那么多银矿么?以往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事……” “当然有。”徐真抖了抖信纸,“要不然李县令为何写信向那么多人要投资?” 说到这儿,他多说了一句:“境内一直都有银矿,只是不好开采,需要洋人的机器才能开采出来,这就需要钱。” “原来如此。”王恢连忙点头,“洋鬼子在道德文章方面一窍不通,心思都放在了奇淫巧技上……那些机器还是好用得很。” 徐真把信纸放下,笑着对王恢说道:“送这信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需要一个心思灵敏,能言善辩者去送。” “在信件送达时,还需要把县里金矿的情形向对方进行说明,尽量邀请对方来县里看看……要是能直接出银子,那自然更好。” 王恢会意,立马表态道:“鄙人不才,不能说心思灵敏,但这嘴舌尚算得上灵巧,愿为徐先生与夏特派员去做这事!” 徐真纠正道:“不是为了我和夏特派员去做事,而是为了李县令去做事。” “如果李县令不是感染了风寒,现在应该是他亲自来和你交代这事。” 王恢连连点头:“对对对,是为了李大人做事……” “这里是有关县里银矿的情况的记录。”徐真拿起桌上的另外几张写满字的白纸推给王恢,“你先看一看,大概一个时辰后,怀德就会出发去临安,到时候你与怀德一起去临安。” “你要是做好了这事,到时候我会向李县令和夏特派员推荐,让你直接负责县里银矿的相关事宜。” 没想到一来县城就被那么大的一个惊喜砸中,王恢顿时变得有些晕乎乎的,一时连感激的话都忘记说了。 这不是王恢大惊小怪。 从李县令所写的信件中就可以知道,这次发现的银矿的规模很大,所以才会向洋人购买机器来挖掘。 那么大的银矿,要是都让他来负责,那不就相当于让他掌管县城的财政大权?那他不是瞬间就成了夏特派员和李县令身边的红人? 有了这身份,在县城以后谁还敢招惹他? 他甚至想到了以后自己衣锦还乡,回到未庄,向那些瞧不起他的人嘚瑟时的光景…… 徐真在失神的王恢面前挥了挥手,提醒道:“时间不多了。” 王恢回过神来,道了一声歉,认真地看起来手里的资料。 看着王恢投入的模样,徐真暗自点头。 何怀德为人虽然比夏瑜和王达安都要圆滑,但是还不够。 他身上的朝气太过显眼,对某些规矩也是嗤之以鼻,与那些老古董打交道,就像是两个时代在碰撞,不可能轻易地获得对方的信任。 只有王恢这样的人才能在与那些官僚和商人打交道时如鱼得水,获得对方的认可。 所以把王恢派去送信,顺带做说客是最合适的选择。 观察了一番王恢的,徐真对王恢非常满意。 大致过了一个时辰,虽然有些疲惫,但是仍然感到很高兴的王恢与何怀德一起出发去了临安。 何怀德要做的事情是送信以及配合王恢,对临安相关的官商进行说服,此外,还要监视王恢的一举一动,在回来后对徐真进行汇报,以便徐真能掌握事情的进展。 徐真其实并不担心临安的官商会对他的邀请无动于衷。 他这几封信就相当于是说“银多速来”,那些整天就想着怎么多赚些银子的官商怎么可能不感兴趣? 送走两人后,徐真又在县衙接待了鬼鬼祟祟来到县衙的白管家。 密谈了一刻钟之后,白管家才从后门离开县衙。 这一天傍晚,赤卫队出动,又在县城内抓捕了三个乡绅。 这回同样是连根拔起,他们的一家老小都被带去了县衙。 得知消息的一些乡绅有些惊慌,便带着人立即去县衙打听了一番。 可是李县令没有见他们,只是让人传话说,这几家也和革命党有关联。 这话没有人信。 只说被抓的王姓那一家人就绝不可能和革命党有瓜葛,其人不管是在私下,还是在公开时,对革命党一向都是嗤之以鼻。 这些人心中十分不满,却也不敢多说什么。 以他们的人脉和能力,可以在背后和李之丰制造点麻烦,给李之丰施压,但在这县衙,他们还没有胆子和李之丰产生直接的冲突。 这一方面是因为他们胆小,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夏家与这几家被抄家之后,已经没有人敢带头和李之丰对抗。 李之丰的威势一时无两,让那些乡绅感受到了巨大的压迫感。 所以他们只敢在明面上抱怨几句“李大人不讲规矩”,便灰溜溜地跑回了家。 在徐真等人的影响下,县城逐渐地发生了变化。 那些整日敲诈勒索店家和居民的洋枪兵消失不见,每日巡逻的换成了赤卫队成员,对那些小偷小摸的打击力度很大。 流氓无赖一时在县城绝迹。 那些小吏见风向不对,这几天也不敢惹事。 即使徐真还没来得及清理这些小吏,县城内的风气却已经大为改善。 县城居民对现在的情形很是满意。 被抓的几个乡绅本就与他们无关。 事情虽然不小,却也只沦为了他们饭后的一点谈资,丝毫影响不到他们的生活。 县城平静地度过了一晚。 第二天一早,有居民来县衙举报说昨夜看到有人在县城外盗墓。 徐真一问,听到举报人说出了李老栓这个熟悉的名字时,便来了兴致…… 第128章 盗骨的华老栓 徐真一问,才知道事情的具体经过。 昨夜有人看见华老栓鬼鬼祟祟地溜出城,好奇之下就跟着去看了看,结果发现华老栓竟然是去乱坟岗刨坟去了。 看着华老栓刨出一具白骨,那人吓得够呛,一整夜都没有睡好。 天一亮,那人就来到县衙报案。 徐真本来已经有些遗忘了华老栓这个名字,没想到华老栓竟然以这种方式,又进入了他的视野。 在民间,无论古今,挖死者坟墓都是让人忌讳的一件事,徐真当即让人去把华老栓叫来。 …… 茶馆内。 今天的华老栓有些心神不宁,眼神总是不由自主看向自己的儿子。 偶尔他又会和自己的妻子对视一眼,看见妻子对他点头,他提着的那口气才会松下来。 更加瘦削,连衣服都撑不起来的华小栓坐在靠内的椅子上,不断地发出撕心裂肺的咳嗽。 本来华老栓已经买通那个红眼睛阿义。 对方答应他,在那个被抓进监牢的革命党被砍头时,替他用白馒头沾上新鲜的血液,再把馒头交给他,让他带回来给他的儿子吃。 红眼睛阿义向他保证说,沾了血的馒头是大补之物,对于他儿子的病症更是灵丹妙药,一定可以药到病除。 华老栓相信了阿义的话。 可是一场变故突然发生,那个革命党竟然逃走了。 逃走一个革命党不是什么大问题,反正监牢内还关押其它需要砍头的革命党。 华老栓就听说那个王癞猴一直被关着。 于是他便日夜盼望着王癞猴被砍头的消息。 但最后得知的消息却是李县令决定低调处理那个革命党,根本不会公开砍头。 更令他烦恼的是,红眼睛阿义对他的事情也不上心了。 华老栓去问了几次,都被阿义搪塞了过去,看起来好像对他手里的银子一点兴趣都没有。 看着华小栓的病情日益加重,华老栓一丁点办法也没有,又硬着头皮去找了阿义。 但对方对他还是敷衍了事。 后来的一天,华老栓听人说,阿义做了一个大买卖,赚了不少银子,出手非常阔绰,他才明白了阿义为什么对他的银子也不甚在意。 赚了大钱,自然就看不上他手里的这点小银子。 无奈之下,华老栓不得已四处向他人打听偏方,在前些天偶然听一个客人说,有人以人骨入药,最后治好了肺痨。 那客人把事情说得有鼻子有眼,点名道姓,说某某地的某某是什么病症,后来怎么以人骨入药才治好了自己的病,现在还生龙活虎。 最后还信誓旦旦地说,华老栓不信的话,自己可以去打听。 一听客人说完,华老栓就动了心。 可是这人骨他又不能直接去买。 一旦暴露了,要是闹到县令那儿,就是一个实打实的杀头抄家的罪过。 据说近来县令大人的杀性很大,华老栓不敢冒这个险。 左思右想之下,他最后下定决心,为了自己儿子,去冒一把险。 想着昨晚发生的事,华老栓到现在还心有余悸。 夜间的乱坟岗实在太过吓人,他拖着几十岁的身体去那转一圈,差点没能回来。 好在他带回了所需要的东西,在天一亮时就按照那客人所说的偏方,给他儿子用了药。 观察了一会儿,华老栓觉得他儿子的症状似乎有些缓解。 这让华老栓心中有些慰藉。 昨晚总算没有白忙活一场。 其实他已经给华小栓试过不少偏方,连菩萨也求了无数次,一直都没有治好华小栓的病。 但是华老栓想,这次所用的药和以往都不同,肯定会有些效果…… 驼背五少爷和往常一样早早地来到茶馆。 他在靠窗的茶桌旁一坐,那边的华老栓却在想着昨晚的事情出神,没有察觉到他的到来。 驼背五少爷敲了敲桌面,拉长声音道:“今天是发生了什么大事么?怎么老栓的眼睛也会看漏客人?” 华老栓反应过来,连忙挤出笑脸,拿着茶具和茶叶去给驼背五少爷泡茶。 驼背五少爷看着泡茶的华老栓,兴致勃勃地说道:“昨天晚上发生的大事,你知道了么?” 听到这话,华老栓吓了一大跳,提着热水壶的手一抖,那热水便有几滴撒到了茶杯之外。 但转念一想,他就明白了驼背五少爷说的不是他这个事,而是另有其事。 为了掩饰自己刚才那一瞬间的失态,他慌忙说道:“那么大的事,谁不知道?那三家竟然……竟然在那么突然之间就被抄家了,这可真是……真是让人想不到。” “有什么想不到的?”驼背五少爷嘚瑟道,“我那天就说过……就在这个位置,你还记得不?在这儿,我说肯定还会有人倒霉。” “你看,李大人那么大的杀性,他们竟然还不知收敛,这不就倒霉了?” 华老栓听得心惊胆颤:“这李大人的杀性真那么大?” 驼背五少爷凑近华老栓,低声道:“杀性大是真,敛财也是真……” 李之丰李大人的贪婪在县城内人尽皆知,故而在看到李大人的举止之后,所有人都会在心中产生后面的这个想法。 “敛财……”华老栓也压低声音,“那他们要是老老实实地交钱,那……那不管有什么罪,都能赦免了?” 驼背五少爷向后靠到椅背上:“只要银子够多,在县衙什么不能买来?” “这倒是……”心中盘算着自己的存银,华老栓松了口气。 驼背五少爷看向窗外的街道上开始忙碌的人群,笑着道:“你还别说,自从发生那次变故之后,这县城的气氛倒是一日好过一日。” “那些整日在街上溜达的洋枪兵不见了,那些趾高气扬的小吏也消失了……” 说到这儿,他伸手向上指了指:“上面没有人折腾,县城人人都说日子越过越好。” 华老栓左右看了看,小声道:“最近这生意确实好做,以前……天天到我这里白吃白喝,吃完了还要拿,拿了还没完,还要我时不时地孝敬银子,不给就找麻烦,给得少了也要找麻烦……大家都管这叫做吃拿卡要……” “这可真是便宜你华老栓了。”驼背五少爷羡慕道,“这一阵安全了,大家都出来活动了,喝茶的自然多。” “还有那些新招的洋枪兵,也是经常出来买东西,我看见他们来你这茶馆好多次。” “大家都说这几天生意好做……钱好赚,你华老栓不知道赚了多少银子进自己的兜里。” 华老栓苦笑道:“谁知道这日子能持续多久?指不定下次来,就要我把欠上的钱补上。” 驼背五少爷摇了摇头:“这世道,不折腾了就是最大的善政……” 华老栓连忙打断道:“这话可不能说……” “确实确实。”驼背五少爷有些后怕地向四处看了看,“好日子过了几天,我这警惕性都小了。” 华老栓刚想要说话,忽然瞥见两个士兵来到了茶馆。 他心中顿时一慌,手中的热水壶重重地掉在了桌上…… 第129章 专制刁民的大清律例 华老栓身体发软,被赤卫队员拖着来到了县衙。 但是让华老栓奇怪的是,进了县衙后,并没有他想象中的杀威棍,甚至根本没有把他带进大门,而是从小门进了内堂。 他见到的也不是那位李县令,而是一个穿着普通短褂,坐在椅子上看书的男人。 华老栓莫名地感觉眼前的男人有些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他们做生意的,别的不行,这眼力一定要行,否则万一得罪了客人,还怎么做生意? 但惊恐至极的华老栓没有丝毫心思去想其他事情。 他不敢有丝毫迟疑,膝盖一软就跪了下去:“大人饶命!求……大人饶小人一命!小人……” 男人皱眉,打断道:“动不动就下跪,你的膝盖天生就是软的么?” 这让华老栓有些眼熟的男人自然就是徐真了。 他一向就不喜欢别人下跪,更何况是看见别人对自己下跪,所以语气颇为严厉。 被打断的华老栓更加恐惧,哆嗦着道:“大人,我……小人……” 徐真无语道:“你先起来再说话。” 华老栓双手撑地想要爬起来,可是他身体发软,全身抖个不停,又怎么爬得起来? 看见这一幕,徐真侧头对旁边站着的王贵说道:“给他一张椅子,让他坐着说话。” 王贵应了一声,去搬来一张椅子放在华老栓身边。 华老栓哪里敢坐? 但他还没来得及推辞,就被那位王贵一把抓起,强行按在了椅子上。 莫名其妙地坐在椅子上的华老栓如坐针毡,一时脸色煞白,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坐着说话不好么?”徐真放下手中的大清律例,“你可是华老栓?” 华老栓又被吓得哆嗦了一下,才吞吞吐吐道:“小人……小人正是华……华老栓。” “华老栓。”徐真严厉道,“有人告发你盗发墓冢,你认么?” 华老栓身体一滑,差点又向前跪倒在地,靠着双手撑在两旁,才勉强控制住身体,没有滑到地上。 徐真重复道:“对别人告发你的事,你有话要说吗?” “大……大人……”华老栓咽了口唾沫,“小人……小人愿意奉上家财,只求……只求……” “我要你家财做什么?”徐真打断道,“你把我当贪官污吏了不成?” 华老栓连连摇头:“小人不……不敢……” 徐真冷哼一声:“你自己都那么说了,是不是说明你自己也承认那事情是你做的,所以你才妄图贿赂我?” 华老栓脸色更白,一个字不敢说。 “那么也好,既然你都认了,那我们也省了指证的环节。”徐真拍了拍身前放着的书,“按照大清律例,凡发掘他人坟冢见棺椁者,杖一百流三千里。” “已开棺椁见尸者绞,发而未至棺椁者,杖一百徒三年……” 听到这儿,华老栓两眼一百,晕死了过去。 这可把徐真吓了一跳,连忙叫王贵去救华老栓。 又是掐人中,又是拍后背,好半天才把华老栓救了回来。 眼睛一睁,华老栓哭嚎一声,连连求饶:“大人……大人饶命,小人上有老,下有生病的孩儿,小人愿……愿把银子都给……给大人……” 他的身体软成了一团泥,瘫坐在椅子上,完全受不住力。 要不是王贵拉住他,他肯定又要向前滑跪在地。 “别嚎了。”徐真摇了摇头,“我话还没说完,你就吓成这样。” 见事情好像还有转机,华老栓眼泪巴巴,满眼哀求地看向了徐真。 徐真拍了拍桌面:“先把你做的事如实供出来,对你自然会网开一面。” 华老栓不敢隐瞒,抖着腮帮子说道:“小人……” 徐真再度打断道:“不要说小人,我听着别扭。” 华老栓愣了一下,连忙把小人换成“我”,继续说道:“家中小儿身患痨病,我……我听人说了……说了一个偏方,需要以人骨做药引……” “所以你就去乱坟岗挖掘他人的尸骨?”徐真皱眉,“你挖掘出来的尸骨都给你儿子吃了?” 华老栓连忙摇头:“只取了一点儿……” 徐真问:“剩下的在何处?” “剩下的……剩下的被我埋在了他处。” “呵,以后要是需要,你再去取一点?” “大人……大人饶命!” “你挖掘的尸骨是谁家的尸骨,你自己知道么?” “小……我选的是没有墓碑的小墓,应该没有……没有……” “墓主没有亲人活着了?” “是是是……” 徐真思索道:“按照大清律例,你应该……被判处绞刑。” 华老栓终于控制不住身体,向前滑到了地上。 王贵又把他拖上了椅子。 徐真无奈道:“你罪不至死,不必如此惊慌。” 华老栓打着摆子看向徐真。 徐真却没有多说,只是摆了摆手:“先把他带下去,让他去监牢里反省反省再说。” 等在门外的两个赤卫队员走进来,将华老栓拖了下去。 徐真坐回椅子上,喝了口水,向王贵问道:“你认为这事应该怎么处理?” 王贵欲言又止。 徐真鼓励道:“有什么都可以说。” 王贵犹豫着说道:“盗发墓冢,不管是有人之墓,还是无人之墓,都是大罪,这个例不可开……” 徐真点了点头:“你认为应该按照这本大清律例,对华老栓施以重刑?” “我不是这个意思。”王贵连连摇头,“我是说,虽然例不可开,但是华老栓此人有些可怜,且事出有因,不是为了盗取墓中财物,又没有造成重大的损失……按照那本律法来处理,太过严苛了。” “确实如此。”徐真拿起桌上的大清律例,“这书对于老百姓过于严苛,动则罚钱流放,稍重一点就是处死,对于那些满人和当官却是相当优待。” 这大清律例,以徐真后世的眼光来看,自然是处处都有问题。 除了对老百姓太过严苛之外,明明白白地写在上面的对旗人的优待性条款,也让徐真感到不满。 如旗人初次犯窃罪止答杖者,免刺字,再犯才依民人,以初犯论。 这是旗人特有的特权,是对其他各族的歧视,自然是极为不公平的事情。 此外,还有一些身份性的歧视也明明白白地写在了上面。 徐真每天都要在县衙处理一两件小案件,经常会以大清律例为参考。 没多看一遍大清律例,他对这大清律例的了解就更深一层。 最后得出结论,这是治“刁民”的歧视性律法,而不是治官员与旗人的律法。 想要改善县城民众的生存环境,改善县城的营商环境,为以后的扩张到更大的城市打好基础,当然要从这律法入手。 可是徐真又不是法律专家,懂得也不多,所以不敢贸然地去做什么。 法律是社会的根基,他要是按照自己的本性去乱来一通,最后肯定会闹得人心惶惶。 不过,以这大清律例为基础,一条一条,慢慢地来修改,应该不会闹出大乱子。 就像华老栓的案子,是否可以对发冢这一条款稍微调整一下? 第130章 让劳动人民参与制定律法 华老栓从红眼睛阿义那里听到过不少关于监牢的黑暗事迹,被关进监牢后就吓得不轻,认为自己肯定是没命出去了。 在他的妻子来监牢看望他时,两人抱着哭成一团。 他老妻说要用家财去买通衙门官吏,让他们放了华老栓,或者至少争取一个轻判。 要把自己那么多年没日没夜的辛苦劳累存下的积蓄都交出去,华老栓非常肉痛。 但是为了自己的小命着想,他还是同意了,并且让他的妻子不要吝啬,要把银子都拿出来,因为衙门的那位大人不好打发。 之前徐真说不要他的银子,反而让他更为不安。 这不收银子的意思,不就是嫌银子少,想多要一点吗? 按照自己以往和衙门打交道的经验,华老栓得出了这个结论。 所以这次就算自己走远,能活下去,恐怕家产连一文都保不住。 华老栓想提醒他的老妻做好卖掉茶铺的准备,但想着自己一家几口都是靠茶铺过活,一旦卖掉了茶铺,这一家子又该怎么过活? 他忽然又想起自己在被带到县衙前和驼背五少爷说的话,心中重重地叹息一声,对他的老妻哀叹道:“这才刚过上几天舒心日子,没想到……没想到……” 他的老妻擦了把眼泪:“小栓还在家里,我不敢和他说你的事,他要是知道了,万一……万一病情再加重,那……” 说起自己的儿子,华老栓勉强打起了几分精神:“小栓……小栓怎么样了?” 他的妻子的神情更为忧愁:“今天还是咳得厉害。” 华老栓的心沉到了谷底:“难道……那偏方也没用么?” “人骨……人骨都给小栓吃了,这要是没用,我这罪不白受了?” 他的儿子华小栓要是救不过来的话,那他不就是人财两失。 家产没了,儿子也没了…… 想到这光景,华老栓也不想活了。 目送老妻离开监牢,华老栓万念俱灰的在监牢内躺下。 但当第二天再次见到徐真时,华老栓却有些懵了,因为他听到徐真说:“华老栓,你虽然有罪,但鉴于你的动机是为了自己的儿子,不是求财,不是最恶劣的情形,所以不会判处你绞刑。” 华老栓怔怔地听着徐真的话。 顿了顿,徐真接着说道:“但你确实毁坏了别人的尸骨,所以你必须将尸骨归回原位,重新给尸骨建立一座坟冢。” “此外,这例不可开,为了给你一个教训,罚你银子五十两,再惩罚你做义工三个月,去打扫县城的两条主街道。” “在你负责期间,我会找人去检查街道的打扫情况,要是打扫得不合格,那罚款加倍,做义工的时间也再度加倍。” 徐真声音落下许久之后,瞪大眼睛的华老栓也没有什么反应。 徐真皱眉:“华老栓,你不服么?” 华老栓一个激灵,下意识地跪倒在地:“小人多谢……多谢……”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王贵提了起来。 战战兢兢地站着,华老栓结结巴巴道:“小人……不对,我……我多谢大人……多谢大人……” “不必谢我。”徐真摆了摆手,“以你做过的事,就算这次判你个绞刑,恐怕也没有人会多说什么。” “你应该也知道自己所做的事要是传出去,县城居民会怎么看你……要是再有下次,就没有那么简单了。” 华老栓连连点头,保证道:“我……我回去后一定……一定好好做人。” 徐真点了点头:“你儿子的病我也听说过,去找医术高明的大夫看看。” “要是中医治不好,还可以去找找懂医术的洋人,不要再轻信什么偏方了。” 根据病症,他判断华老栓的儿子所患的应该是肺痨。 在这个抗生素还没有诞生的年代,肺痨就是绝症,徐真也没有什么办法。 他又不是医生,对抗生素并不了解,想要生产出抗生素,简直是痴人说梦。 华老栓哭丧着脸道:“多谢……多谢……大人……” 徐真向外示意:“行了,你回去,尽快把银子交上来,别忘了去打扫街道。” 被王贵送出了衙门,看着外面形形色色的人流,华老栓心中才有了真实感。 他竟然完好无损地从监狱出来了? …… 王贵回到县衙,对徐真问道:“给这华老栓的惩罚是不是太轻了?” “挖他人尸骨入药,关上几个月似乎也可行。”徐真抬起头,“但这是我们大家商量后,得出的所有人都认可的共识,我看这样判也很好。” “既给了华老栓一个教训,也有益于县城民众的生活……华老栓交上来的银子可用于县城道路的整修。” 他所说的大家就是他、王贵,以及昨晚特意找来的五个赤卫队员,一共七人,在商议过后,折中得到了这个处罚结果。 徐真发现自己并不是做法官的料。 以前对那些小偷小摸的事情,他处理起来没有感到多大难度,因为那些本来就是小事。 但面对华老栓这种情况,就让他有些为难。 所以不得已采取了听取大众意见的方法。 做过一次之后,徐真发现自己不仅不需要为怎么判决而头痛,也省了他很多精力。 王贵苦笑着说道:“徐先生这样的做法是不是有些儿戏?” “这并不儿戏。”徐真笑道,“民众虽然不懂什么大清律例,但是大家心中都有一根准绳,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一人智短,众人一起商议过后得出的结论,往往会比一人考虑得更周到,得出的处罚方式会更合理,你看这次对华老栓的处理就很好。” “以后这种方式可以保持下去,让赤卫队的成员轮流过来听取案件,参考他们的意见进行判罚。” “不止如此,这律法也可参考民众的意见进行修改,让民众都参与到律法的制定中来。” 第131章 江浙巡抚(回来了) (前面有些因安全问题还需要改一改,所以先发点内容。) 江浙巡抚暑。 巡抚增韫正在阅览公文。 身为江浙最高行政长官,执掌本省军政、民政、吏治、刑狱、关税、漕政等事,增韫的公务一向很繁忙,故而养成了迅速浏览公文的能力。 通常而言,一封公文或者信件到他的手中不过数个呼吸就能大致浏览一遍。 但是这封信件却让他看了又看,花费的时间远长于其它公文。 一个在旁边伺候的幕僚小声问道:“老爷,是否遇到了什么难解的问题?” “确实难解,仲平啊,你也看看。”增韫把信件交给那个幕僚。 幕僚用双手接住信件,便仔细阅览起来。 看完之后,他也皱起了眉头:“这……这……一县之地竟然被土匪占据?连县令也被土匪控制?实乃闻所未闻之奇事。” “本官也觉得此事耸人听闻。”增韫指了指信件,“但这信是一位名章希的读书人所写,此前在这里我见过这人一面,是个老老实实的,只知道读圣贤书的人。” “后面还有几个人的署名,都是一些读书人,或者大商人,事情说得有头有脸,本官一时也不知道是有人在开玩笑,还是真的有如此狡猾的悍匪在县城盘踞。” 那幕僚说道:“那县的县令李之丰是个机灵人物,怎么会闹出这种大祸?” “此外,要是真的发生这种事,那么那县城为什么还能保持稳定?竟然连一个逃出来的人都没有?那可真是离奇。” “此事闻所未闻,故而我才犹疑。”增韫叹了口气,“现今天下纷纷,反贼四起,哪里都不安稳,就是发生再不可思议的事情,在此环境下,本官也不会觉得绝无可能。” 这位镶黄旗的曾大人,资历不可谓不丰富。 光绪二十八年,也就是1902年,盛京将军增祺收编办“保险队”维持地方治安的张霖。 时任新民府知府增韫受命具体承办收编事宜,后成为张的直系领导。 后任直隶按察使,因办事干练,深得总督袁凯赏识。 1908年,增韫被提升为江浙巡抚。 从北边到东南,增韫增大人为官多地,见多识广,深通明哲保身的道理。 在江浙这种革命党泛滥的沿海之地,身为巡抚,他却能在朝廷和革命党之间做到两边都不得罪。 革命烈士秋女士牺牲后,葬于西冷桥旁。 有官员以这为口实,回京上奏了一本。 事后,增韫收到皇帝“查办”与“铲平秋女士墓”的旨意。 增韫不愿意得罪革命党,也不敢不遵照朝廷的旨意办事,于是他便向老上司张大人写信请教这事该怎么办。 老谋深算的张大人给增韫回信只写了十个字:墓可平,碑可铲,人可不拿。 增韫立即会意。 他暗地里派人联系秋女士的亲属,要求对方以秋女士的家属名义给自己提交一份自行迁葬秋女士尸棺的请示报告,在朝廷旨意所说的最后期限之前把秋女士的尸棺迁走。 而秋女士的灵柩一迁走,增韫则马上令人去西泠桥畔把秋女士墓全部铲平,算是完成了朝廷的旨意。 此事可谓把增大人的圆滑体现得淋漓尽致。 但这种圆滑也不能怪增大人。 要是朝廷强势一些,对地方的控制力更强,怎么会让革命党如此嚣张?怎么会让他堂堂一个巡抚如此忌惮? 但眼下这封信所写的东西却不能用明哲保身的办法去处理,因为这是动则掉脑袋的大事。 增韫叹息一声,对幕僚说道:“不管真假,都不可忽视,不如仲平你亲自去一趟?多带几个衙役,再去旗营那边要一些人,一起去那边看看。” “要是没事,就当虚惊一场,仲平就顺带查查那县的赋税问题,查一查为何那县在风调雨顺时也总是欠税拖税?” “要是有事,仲平不必采取行动,回来汇报就可。” 第132章 临安城内的新军、旗营与巡抚营 临安有新军驻扎,为新军第二十一镇,下辖两个协,人数不多,约有两三千人,统制姓萧。 众所周知,遍练新军的时候,不得已吸收了许多留洋回来的军事人才,且新军又为汉人组成,某些反贼思想一直在新军底下传播,这点不是什么秘密。 第二十一镇也不例外。 自前年,二十一镇新军成立之后,某些反清廷反满的思想和口号就在军中半公开的流传。 那位萧统制平庸无能,只想混过一天是一天,对下面没有什么控制力。 曾有人毫不掩饰的公开在军中宣扬革命思想,最后也是驱逐了事,概因他们手里真的有枪。 巡抚增韫与临安城内的头脸人物都知道新军靠不住。 但是不编练新军又不行,这是朝廷的旨意。 而编练了新军却又是在自己的脖子上套上了一根绳套。 精通官场规则的增大人只好来一个折中之法——新军编了,但只编一半。 一半的意思是,人员不足。 他先以地方财政不足以支持编练新军为借口,没有编练足够的新军。 本来一镇新军应有一万多人,但是在临安,这里的二十一镇在编练之初只有两三千人,后续就再也没有增加。 其次,不给新军提供枪械。 新军中武器简陋,弹药不足是常态,平时连训练的弹药都受到了严格的控制。 尽管如此,增大人还是担忧临安的新军会造反,于是近日来琢磨着让新军的一部分去别处驻防,但此事还需要多考量一番,毕竟军队的调动不是小事。 一旦做了,难免会产生一些恶劣影响。 此时,在临安城中巡抚所依靠的核心力量只有临安城内驻防的旗营与抚台衙门的巡防营。 这两支军队与新军的关系一向不睦。 它们的矛盾由来已久。 新军不仅不满于旗营和巡防营在枪械上的待遇,也对旗营中整天混吃等死的满人大感不满,双方甚至发生过数次大规模的械斗,导致过多人受伤。 不过在萧统制和增韫的压制下,双方彼此还能维持表面上的平和。 那封信上所说的事实在是耸人听闻。 既然要去调查,那肯定要做好最坏的准备。 所以增韫嘱咐陈仲平出发前去旗营带些人过去,而不是找些新军去做护卫。 但是临安城市上上下下谁又不知道旗营里面的旗人老爷是什么德行? 他们对出身镶黄旗的增大人毕恭毕敬,对其他人那可是连正眼都不带看的。 让他们去探查那封信里面所说的匪患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要是真让他们去了,指不定谁伺候谁,谁给谁探路。 于是陈仲平便带了自己的一个小厮,去巡防营要了一些人。 巡防营由原绿营改编而来,虽然平日里也是养尊处优,在临安城内作威作福,但比起旗营还是要强上那么一点。 陈仲平是巡抚增韫的心腹幕僚,巡防营不可能不给他面子。 巡防营的那位赵焕赵统领听了陈仲平的来意,当即表示一点问题也没有。 那位赵统领也是一个利落的人,立即便召来两棚十八位士兵陪同陈仲平一起上路,并拍着胸脯表示,他的手下都是一等一的强兵,区区一些土匪算得了什么? 陈仲平表示有点担忧。 他没有把事情都说给这位赵焕听,只说某地可能存在匪情,巡抚大人让他去探查一番。 这个年代有土匪不稀奇,没有土匪那才叫稀奇。 就去临安城郊转悠两圈,都能遇上几个拦路截道的。 听了陈仲平的担忧,年逾五十,身材发福的赵焕拍了拍自己的肚皮,自信笑道:“陈先生一点也不需要担忧,我派给陈先生的都是靠得住的手下。” “就那区区几个土匪,陈先生也别探查了,要是有,让他们直接把土匪窝都给端了就得了。他娘的,站好!都精神点,别在陈先生面前丢我的脸!” 踢了一脚一个懒洋洋的士兵一眼,赵焕没好气的骂道:“你们也听到要去做什么了,要是让陈先生伤到了一根毫毛,本官为你们是问! 十六人同时站定,后背都背着洋枪,一时竟然也有几分强军的模样。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陈仲平能还说什么? 只能默默的上路了。 十八个背着洋枪的士兵随行,倒也给他提供了不少的安全感。 赵焕也不是夸张,就面对那些普通土匪,这十八杆洋枪着实可以端掉对方的老窝了。 走到临安城门外,陈仲平回头看了一眼。 他总感觉这一次出行对于他自己来说好像具有某些特殊的意义…… 第133章 年的革命就从我们开始 陈仲平一路都很顺利。 自然,带着那么多人一起上路,尽管已经把洋枪藏在了马车上,也没有人有那么大的胆子来抢劫他们。 一行人赶路的速度很快。 从临安出发,不到两个时辰就到了目的地——信中所描述的那个县城。 这还包括了在临安城中磨磨蹭蹭的准备时间。 “陈先生,我们到了。”赶车的一个士兵说道。 陈仲平掀开车帘,看向眼前这座他曾经来过一次的小县城。 破旧的城门和土墙都没有变化,但环境产生了很大的变化——这里太干净了! 比临安城的城门口还要干净。 对于临安城而言,每天都有大量的人进进出出,还有牲口也要进出,那是不可能干净的。 每天进出这座小县城的城门的牲畜也不会少,毕竟县城内的养牲口与家禽的家庭不在少数。 所以从常理上来说,这座小县城不可能太过干净。 陈仲平上次对这座县城最深刻的印象就是,街上到处都是牛粪羊粪。 但这次完全不同。 城门口内外都不见一丁点粪便和垃圾,像是有人特意打扫过一样。 陈仲平忽然产生了一种错觉—— 有人知道他要来,为了给他创造一个好印象,故而刻意进行了打理。 他甚至有些怀疑,在他出发前有人给这边透露了消息。 但这是不可能的。 巡防营的赵统领是在他出发前才知道他要去什么地方。 事先知道这消息的只有他和巡抚大人。 想来想去,他又怀疑这事是不是那姓章的书生在其中做了什么不为人知的事情? 看陈仲平久久无言,士兵有些不耐烦的提醒道:“陈先生,我们进去吗?” 陈仲平点了点头,笑着说道:“那便进去,各位辛苦了,等回去之后,陈某一定在悦来楼请诸位大醉一场。” 听到这话,十多个士兵尽皆喜笑颜开。 现在已经是下午时分,太阳开始偏西。 城门口没有多少人,两边各有一个看守。 出乎陈仲平意料的是,那些看守既没有问他们多要什么入城费,也没有看他们人多而惧怕他们,以至于点头哈腰地对待他们。 从看到他们开始,那两个看守的态度都很平淡,公事公办一般问完了来县城的目的后,又看了他事先准备好的文书,就那么简简单单的让他入城了。 一时间,陈仲平感觉有点不适应。 在临安的时候,只要入城,那些看守城门的士兵必然会对不同人采取不同的态度。 对于他这个身穿锦缎的巡抚大人的心腹,那些有点眼色的定然会讨好。 但在这里,他感觉他和在他前面进城的那些穿着简陋的平民一样,没有任何特殊之处,自然让他心里大大的感到不舒服。 要是被人伺候久了,若是有一天被他人平等看待了,心中自然会产生一种难受的落差感。 进入城门之后,陈仲平发现不只是城门口,这里的整座县城都是那么的干净。 地上不见牲口粪便,也不见其它垃圾,就像有人刚打扫过一样。 在这座干净的县城里面,各色的店铺正在营业。 街道两旁随处可见卖各种农产的的农夫。 各种顾客正在店铺之间进进出出,偶尔还在街上遇到叫卖的人,便随口问一问价钱。 而且,陈仲平敏锐的发现,在临安城内随处可见的闲人懒汉与无事可做的地痞流氓,在这里一人都看不到。 这让他很是惊奇。 此外,让他惊喜的另一点是,在他们一行人走入了县城之后,街道上的人也只是多看他们两眼便罢了,好像他们也没什么值得注意的一样。 总体而言,这里呈现出一派欣欣向荣的和平之态,哪里有一点土匪肆虐的模样? 陈仲平甚至怀疑自己所在的地方不是县城,而是临安城内的某条街道内。 但他还年轻,不可能糊涂到这个地步。 那么就是这里的县令李之丰施政有方,把一座小县城治理得如此繁荣? 可是他见过李之丰,知道李之丰没有这种才能。 当然,土匪的事情他也没有完全放下。 他见一个穿着草鞋的老头在叫卖什么饼子,便叫住老人,买了几块饼子,然后闲谈一般问道:“这县城里面家家户户都是富人?怎么那么多人在街上的商铺里面晃荡?” 这老头显然是个常年叫卖的小商贩,口才伶俐,听到客人问话,便笑道:“可不有钱么?现在这里生意着实好做。” 陈仲平露出感兴趣的神态,追问道:“这是怎么说的?难不成县城里面挖出金矿了?否则怎么可能人人都有钱?” “挖出金子可不成,挖出金子也不是大家的。”老头把挑着的饼子放到地上,歇了口气,“这可比挖出金子还要好。” “哎,您是从外地来的?不知道近来的情况。” “自从县衙发出通告,不允许任何人敲诈我们这些做小生意的小贩开始,我们做起生意就好了起来。” “你应该去县西那边看看,那边正在招工,县衙准备在那里建了几个大的窑厂,专门用来烧砖和烧瓦的,听说一旦砖瓦烧出来,价格会比以前便宜很多。” 陈仲平奇怪问道:”建那么多窑厂做什么?难道县城有许多人要建房子?” “这我可不知道。”老头抓了抓脑袋,“管他有没有人买,那边招工是真的大方,只要你去应召,有人做担保的话,一签上手印,当月就可以拿到当月的工钱。” 陈仲平越听越稀奇:“不需要做工?” 老头笑呵呵道:“任何人都可以领一个月工钱,不过,你要是领钱又不去上工,那帮你做担保的那户人家就惨了。” “不知窑厂,听说那边还在招人修路,工钱更高,不过肯定更累一点。” 陈仲平问:“也可以提前领工钱?” “自是可以。”老头说道,“领了工钱,不都需要出来买吃食么?这边才那么多人在这晃悠,生意才好做。” “我等一会儿也要去城西那边叫卖,那边买我饼子的人才多。” “哦,还有,县衙这两天也在大量购买东西,像布料,粮食都买了不少,你看那些商铺的老板哪个不是整天咧嘴笑着?” 见老头说话时丝毫没有迟疑,似乎县衙只要说给钱就一定会钱,陈仲平心中感到有点离奇。 而且那些与县衙做生意的布店和粮店老板似乎也是真的高兴,好像真的能拿到现银。 陈仲平有些怀疑。 这县衙现在的信誉真的那么高? 这事在临安城,巡抚增大人的信誉好像也没高到这个地步。 不过这其实与增大人关系不大,侵蚀增大人信誉的更多的是下面的小吏。 “县衙说给钱就给钱么?”他小声问道。 老头一瞪眼,也压低声音:“现在县衙说话算话,说给就给,一文钱都不少。” “不止给现在的,连以前县衙欠的钱也尽数还了。” “你初来县城,一定小留神注意县衙的通告,要不然铁定会吃亏。” “上次说不允许敲诈勒索商贩,有人不听,这不都投入大牢了,现在还没出来,据说不少人会被……” 他做了个下砍的手势:“咔嚓一下。” 陈仲平皱眉思索了一会儿,问出了自己最后的疑惑:“这县城为什么那么干净?” 那老头却不愿意多谈了。 他挑起自己的担子,一边走一边说:“我休息够了,要去做生意去了,可不能让别人抢了先。” “你有问题,自己去县衙那边看看就知道了。” 陈仲平想要拦住对方,忽然听到身后传来喧哗的声音。 他转头一看,发现是自己带来的几个士兵与路边的商贩产生了争执。 商贩的背篓被推翻在地,梨子滚落了一地。 这事,他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无非是那些士兵想要几个梨子解渴,又不愿意给钱。 这在临安城内是常有的事。 不少人都在驻足围观。 不知道为什么,陈仲平总感觉那些人有点幸灾乐祸的意思。 虽然不喜这些人不听号令,随意惹事,破坏了他的计划,但这些毕竟是保护自身安全的士兵,陈仲平必须要把这些人摘出来,以免影响正事。 这时,他看到几个衙役向这边走来。 那些围观者自行让开了一条道路。 陈仲平连忙走上前,套近乎道:“这位小哥……” …… 县衙。 夏瑜急匆匆地走进徐真的临时办公地点,报告道:“徐先生,已经可以确定,那一行人八成是来自临安城。” “他们随行的马车上还带着重物,我们怀疑是武器,已经让人去确认过一次,但他们非常谨慎,没有让我安排的人靠近。” “城内布置好了吗?”徐真抬起头。 “布置好了!”夏瑜笑道,“他们自己在城内惹事,正好撞到了我们的头上,让我们有借口包围他们。” “只要一声令下,立即就可以抓捕他们。” 徐真一挥手,毫不犹豫道:“那就动手,用他们做磨刀石,试一试我们的战士的训练成果怎么样。” “记住一点,不要扰民,要坚决、果断、利落地把他们拿下。” 夏瑜转身就要去执行徐真的命令,忽然又有些迟疑道:“拿下这些人,那临安城那边……” 徐真看向窗外的天边:“不能再犹豫了,永远都不存在准备万全的时刻,我们该去临安城了。” “夏瑜,一九一一年的改天换地的革命就从我们开始。” 第133章 年的革命就从我们开始 陈仲平一路都很顺利。 自然,带着那么多人一起上路,尽管已经把洋枪藏在了马车上,也没有人有那么大的胆子来抢劫他们。 一行人赶路的速度很快。 从临安出发,不到两个时辰就到了目的地——信中所描述的那个县城。 这还包括了在临安城中磨磨蹭蹭的准备时间。 “陈先生,我们到了。”赶车的一个士兵说道。 陈仲平掀开车帘,看向眼前这座他曾经来过一次的小县城。 破旧的城门和土墙都没有变化,但环境产生了很大的变化——这里太干净了! 比临安城的城门口还要干净。 对于临安城而言,每天都有大量的人进进出出,还有牲口也要进出,那是不可能干净的。 每天进出这座小县城的城门的牲畜也不会少,毕竟县城内的养牲口与家禽的家庭不在少数。 所以从常理上来说,这座小县城不可能太过干净。 陈仲平上次对这座县城最深刻的印象就是,街上到处都是牛粪羊粪。 但这次完全不同。 城门口内外都不见一丁点粪便和垃圾,像是有人特意打扫过一样。 陈仲平忽然产生了一种错觉—— 有人知道他要来,为了给他创造一个好印象,故而刻意进行了打理。 他甚至有些怀疑,在他出发前有人给这边透露了消息。 但这是不可能的。 巡防营的赵统领是在他出发前才知道他要去什么地方。 事先知道这消息的只有他和巡抚大人。 想来想去,他又怀疑这事是不是那姓章的书生在其中做了什么不为人知的事情? 看陈仲平久久无言,士兵有些不耐烦的提醒道:“陈先生,我们进去吗?” 陈仲平点了点头,笑着说道:“那便进去,各位辛苦了,等回去之后,陈某一定在悦来楼请诸位大醉一场。” 听到这话,十多个士兵尽皆喜笑颜开。 现在已经是下午时分,太阳开始偏西。 城门口没有多少人,两边各有一个看守。 出乎陈仲平意料的是,那些看守既没有问他们多要什么入城费,也没有看他们人多而惧怕他们,以至于点头哈腰地对待他们。 从看到他们开始,那两个看守的态度都很平淡,公事公办一般问完了来县城的目的后,又看了他事先准备好的文书,就那么简简单单的让他入城了。 一时间,陈仲平感觉有点不适应。 在临安的时候,只要入城,那些看守城门的士兵必然会对不同人采取不同的态度。 对于他这个身穿锦缎的巡抚大人的心腹,那些有点眼色的定然会讨好。 但在这里,他感觉他和在他前面进城的那些穿着简陋的平民一样,没有任何特殊之处,自然让他心里大大的感到不舒服。 要是被人伺候久了,若是有一天被他人平等看待了,心中自然会产生一种难受的落差感。 进入城门之后,陈仲平发现不只是城门口,这里的整座县城都是那么的干净。 地上不见牲口粪便,也不见其它垃圾,就像有人刚打扫过一样。 在这座干净的县城里面,各色的店铺正在营业。 街道两旁随处可见卖各种农产的的农夫。 各种顾客正在店铺之间进进出出,偶尔还在街上遇到叫卖的人,便随口问一问价钱。 而且,陈仲平敏锐的发现,在临安城内随处可见的闲人懒汉与无事可做的地痞流氓,在这里一人都看不到。 这让他很是惊奇。 此外,让他惊喜的另一点是,在他们一行人走入了县城之后,街道上的人也只是多看他们两眼便罢了,好像他们也没什么值得注意的一样。 总体而言,这里呈现出一派欣欣向荣的和平之态,哪里有一点土匪肆虐的模样? 陈仲平甚至怀疑自己所在的地方不是县城,而是临安城内的某条街道内。 但他还年轻,不可能糊涂到这个地步。 那么就是这里的县令李之丰施政有方,把一座小县城治理得如此繁荣? 可是他见过李之丰,知道李之丰没有这种才能。 当然,土匪的事情他也没有完全放下。 他见一个穿着草鞋的老头在叫卖什么饼子,便叫住老人,买了几块饼子,然后闲谈一般问道:“这县城里面家家户户都是富人?怎么那么多人在街上的商铺里面晃荡?” 这老头显然是个常年叫卖的小商贩,口才伶俐,听到客人问话,便笑道:“可不有钱么?现在这里生意着实好做。” 陈仲平露出感兴趣的神态,追问道:“这是怎么说的?难不成县城里面挖出金矿了?否则怎么可能人人都有钱?” “挖出金子可不成,挖出金子也不是大家的。”老头把挑着的饼子放到地上,歇了口气,“这可比挖出金子还要好。” “哎,您是从外地来的?不知道近来的情况。” “自从县衙发出通告,不允许任何人敲诈我们这些做小生意的小贩开始,我们做起生意就好了起来。” “你应该去县西那边看看,那边正在招工,县衙准备在那里建了几个大的窑厂,专门用来烧砖和烧瓦的,听说一旦砖瓦烧出来,价格会比以前便宜很多。” 陈仲平奇怪问道:”建那么多窑厂做什么?难道县城有许多人要建房子?” “这我可不知道。”老头抓了抓脑袋,“管他有没有人买,那边招工是真的大方,只要你去应召,有人做担保的话,一签上手印,当月就可以拿到当月的工钱。” 陈仲平越听越稀奇:“不需要做工?” 老头笑呵呵道:“任何人都可以领一个月工钱,不过,你要是领钱又不去上工,那帮你做担保的那户人家就惨了。” “不知窑厂,听说那边还在招人修路,工钱更高,不过肯定更累一点。” 陈仲平问:“也可以提前领工钱?” “自是可以。”老头说道,“领了工钱,不都需要出来买吃食么?这边才那么多人在这晃悠,生意才好做。” “我等一会儿也要去城西那边叫卖,那边买我饼子的人才多。” “哦,还有,县衙这两天也在大量购买东西,像布料,粮食都买了不少,你看那些商铺的老板哪个不是整天咧嘴笑着?” 见老头说话时丝毫没有迟疑,似乎县衙只要说给钱就一定会钱,陈仲平心中感到有点离奇。 而且那些与县衙做生意的布店和粮店老板似乎也是真的高兴,好像真的能拿到现银。 陈仲平有些怀疑。 这县衙现在的信誉真的那么高? 这事在临安城,巡抚增大人的信誉好像也没高到这个地步。 不过这其实与增大人关系不大,侵蚀增大人信誉的更多的是下面的小吏。 “县衙说给钱就给钱么?”他小声问道。 老头一瞪眼,也压低声音:“现在县衙说话算话,说给就给,一文钱都不少。” “不止给现在的,连以前县衙欠的钱也尽数还了。” “你初来县城,一定小留神注意县衙的通告,要不然铁定会吃亏。” “上次说不允许敲诈勒索商贩,有人不听,这不都投入大牢了,现在还没出来,据说不少人会被……” 他做了个下砍的手势:“咔嚓一下。” 陈仲平皱眉思索了一会儿,问出了自己最后的疑惑:“这县城为什么那么干净?” 那老头却不愿意多谈了。 他挑起自己的担子,一边走一边说:“我休息够了,要去做生意去了,可不能让别人抢了先。” “你有问题,自己去县衙那边看看就知道了。” 陈仲平想要拦住对方,忽然听到身后传来喧哗的声音。 他转头一看,发现是自己带来的几个士兵与路边的商贩产生了争执。 商贩的背篓被推翻在地,梨子滚落了一地。 这事,他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无非是那些士兵想要几个梨子解渴,又不愿意给钱。 这在临安城内是常有的事。 不少人都在驻足围观。 不知道为什么,陈仲平总感觉那些人有点幸灾乐祸的意思。 虽然不喜这些人不听号令,随意惹事,破坏了他的计划,但这些毕竟是保护自身安全的士兵,陈仲平必须要把这些人摘出来,以免影响正事。 这时,他看到几个衙役向这边走来。 那些围观者自行让开了一条道路。 陈仲平连忙走上前,套近乎道:“这位小哥……” …… 县衙。 夏瑜急匆匆地走进徐真的临时办公地点,报告道:“徐先生,已经可以确定,那一行人八成是来自临安城。” “他们随行的马车上还带着重物,我们怀疑是武器,已经让人去确认过一次,但他们非常谨慎,没有让我安排的人靠近。” “城内布置好了吗?”徐真抬起头。 “布置好了!”夏瑜笑道,“他们自己在城内惹事,正好撞到了我们的头上,让我们有借口包围他们。” “只要一声令下,立即就可以抓捕他们。” 徐真一挥手,毫不犹豫道:“那就动手,用他们做磨刀石,试一试我们的战士的训练成果怎么样。” “记住一点,不要扰民,要坚决、果断、利落地把他们拿下。” 夏瑜转身就要去执行徐真的命令,忽然又有些迟疑道:“拿下这些人,那临安城那边……” 徐真看向窗外的天边:“不能再犹豫了,永远都不存在准备万全的时刻,我们该去临安城了。” “夏瑜,一九一一年的改天换地的革命就从我们开始。” 第134章 牺牲就从我们开始 徐真的话平淡,却又蕴含一种难以形容的巨大力量。 虽然不大明白徐真最后一句话的意思,但是夏瑜已然明白了徐真想干什么。 一股巨大的兴奋从他的心头升起,让他全身控制不住的颤抖起来。 “先生,我们要打去……临安城?”夏瑜轻声说道。 似乎他的声音就能惊动几十里外的敌人,以至于他不得不降低自己的音量。 以往,在他的理解中,革命就是轰轰烈烈的真刀真枪的大干一场。 但是在跟随徐真去到未庄之后,他才明白原来革命不是鲁莽的大干一场,而是有理论,有目的的干。 来到县城之后,他一直在徐真的理论的指导下,兢兢业业为总有一日会发生的暴力革命进行准备。 他知道日前所做的工作虽然繁琐,但是都是必要的。 看着县城日益繁荣,看着一县之地的数万人在自己的努力下,生活越过越好,夏瑜心中是十分开心的。 可这毕竟与他理解的革命有些出入。 像他这种年纪的革命者,最向往的就是以暴力,以洋枪去暴力的打破腐朽的清廷,站在那些腐朽官吏的坟头上,告诉他们,你们的朝廷已经被我们推翻了! 这就是这些革命者所追求的极致的浪漫,也是他们所追求的光明正大的复仇——向高高在上的压迫者的复仇。 夏瑜原本以为自己可能还要等几个月,甚至几年才能等到打去临安的时机。 没想到,就在今日,徐真突然告诉他,我们打去临安城。 别说他,除了徐真之外,或许没有几个人有这个心理准备。 然而徐真却像是已经思考了良久,脸上没有那种做出重大决策的不安与彷徨,只有严肃与郑重。 他没有回答夏瑜的话,而是问道:“我们能够组织起来一支百人左右的敢死队么?我指的是那种,只要一声号令,就敢不惧身死,冲进枪林弹雨的人。” 夏瑜身体挺直,脸上严肃得近乎肃穆:“能的,先生,只要我冲锋,其他人不敢说,出身未庄的赤卫队员肯定会跟着我向前冲!” 徐真又问:“怀德带回来的枪支弹药支持我们进行一场大规模的战斗么?” 夏瑜点头:“足够了!” 紧接着,他略有迟疑道:“只是……只是先生在县城的的摊子才铺开,窑厂开始建设了,路还没开始修,还有先生所设想的以银矿去骗取资金也才刚实施。” “计划赶不上变化,这些都可以等到我们占据更多地方的时候再实施。”徐真摇了摇头,“一个县城还是太小了,想要盘活只靠自己是不行的,我们需要更大的活动空间才能做成我们想要做的事情。” “既然临安城已经察觉到了我们的异状,我们也没必要继续拖延时间,不如直接拿下临安城再说。” “前提是那些人确实是从临安过来调查我们的,要是误会,那么这事要延后,如果不是误会,那就说明临安已经察觉到了我们的异样。” “这事不可能瞒住,能瞒那么一阵子已经很不错了,我们不可心怀侥幸心理。” “以前我有过以李之丰来应付临安那边的问询的打算,但是后面一想,这么做不大靠谱,要是让临安有了准备,那我们就难做了。” “而且,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原先他一直有些保守心理,故而采取的是稳扎稳打的战略,想要先经营县城,再去继续后续的计划。 但临安那边的异动让他明白,别人不可能按照他的计划,等到他把准备都做好,再去行动。 那么不如一鼓作气,拿下临安城再说。 夏瑜总感觉徐真有些紧迫,因为他数次听到徐真说我们没有多少时间了,但她不明白这紧迫感是从何产生的。 他没有多问,因为他知道要是能说,徐真自然会告诉他。 声音顿了顿,徐真接着说道:“以前我总是希望别人走在前面,给我们引路,那么我们的路就能走得轻松一点,牺牲也会少一点。” “但是这两天我想明白了,既然我们已经走到了这里,那么我们为什么不能做那个引路者?” “我们为什么不能做开创者,让其他革命者跟着我们前进,以使他们少牺牲一点?” “之前,打到县城的时候,我认为以蛇吞象不好,难免引起县城的混乱。” “事后看来这保守的一步没有错,想要完整的接收县城,我们就应该那么做。” “但是现在是我们走到天下人面前的时候了。” 心潮澎湃的夏瑜重重地点头:“先生,我认为我们该去打临安!” “不要太紧张,这事暂时只是我的想法,还要把达安他们都召集过来,一起商议后再做出最后的决定。”徐真笑着拍了拍夏瑜的肩膀,“去安排好抓捕事宜,不要让那些人逃走,晚上我亲自审问关于临安城的情报。” 夏瑜的呼吸越来越急促。 但他最终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沉默地点头离去。 徐真看着窗外许久,忽然笑着摇了摇头。 “牺牲总是避免不了,不能再有侥幸的逃避心理了……” 如今距离辛亥革命还有二十多天。 既然临安城已经有所察觉,那就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地拿下临安城。 不知道这一场由他们这一群人开始的这场革命起义,能不能像原先的辛亥那样,引起巨大的反响? 恐怕不可能。 现在全国各地哪里没有起义? 对于其他人而言,他们的起义和其他各地的起义也没有什么不同。 而徐真和夏瑜等人都不是同盟会的高层,认识的同盟会会员也有限,对于其他革命者也没有多少影响力。 恐怕其他革命者也没有多少人认为他们这群从山沟内走出的以贫苦农民为主的起义者能获得成功。 他坐下,开始写信。 “黄先生亲鉴……” 以他的实力可以进行一场战斗,但是要应对清廷的反扑还需要更多的枪支弹药。 要是能获得黄先生的支持,以黄先生的名义筹集大量的枪支弹药,那么就可以获得充足的枪支弹药。 而且,最好能邀请黄先生北上临安,参与进革命事宜,如此就能利用黄先生的地位影响全国各地的同盟会会员,以获得他们的支持与响应。 一旦动手,只靠他们这些人,不可能和清廷对抗。 徐真虽然对于这场革命的前途始终保持着自信的心态,但他也知道这场革命的艰难,所以他一直力求能够争取自己能够争取的所有力量的支持。 第134章 牺牲就从我们开始 徐真的话平淡,却又蕴含一种难以形容的巨大力量。 虽然不大明白徐真最后一句话的意思,但是夏瑜已然明白了徐真想干什么。 一股巨大的兴奋从他的心头升起,让他全身控制不住的颤抖起来。 “先生,我们要打去……临安城?”夏瑜轻声说道。 似乎他的声音就能惊动几十里外的敌人,以至于他不得不降低自己的音量。 以往,在他的理解中,革命就是轰轰烈烈的真刀真枪的大干一场。 但是在跟随徐真去到未庄之后,他才明白原来革命不是鲁莽的大干一场,而是有理论,有目的的干。 来到县城之后,他一直在徐真的理论的指导下,兢兢业业为总有一日会发生的暴力革命进行准备。 他知道日前所做的工作虽然繁琐,但是都是必要的。 看着县城日益繁荣,看着一县之地的数万人在自己的努力下,生活越过越好,夏瑜心中是十分开心的。 可这毕竟与他理解的革命有些出入。 像他这种年纪的革命者,最向往的就是以暴力,以洋枪去暴力的打破腐朽的清廷,站在那些腐朽官吏的坟头上,告诉他们,你们的朝廷已经被我们推翻了! 这就是这些革命者所追求的极致的浪漫,也是他们所追求的光明正大的复仇——向高高在上的压迫者的复仇。 夏瑜原本以为自己可能还要等几个月,甚至几年才能等到打去临安的时机。 没想到,就在今日,徐真突然告诉他,我们打去临安城。 别说他,除了徐真之外,或许没有几个人有这个心理准备。 然而徐真却像是已经思考了良久,脸上没有那种做出重大决策的不安与彷徨,只有严肃与郑重。 他没有回答夏瑜的话,而是问道:“我们能够组织起来一支百人左右的敢死队么?我指的是那种,只要一声号令,就敢不惧身死,冲进枪林弹雨的人。” 夏瑜身体挺直,脸上严肃得近乎肃穆:“能的,先生,只要我冲锋,其他人不敢说,出身未庄的赤卫队员肯定会跟着我向前冲!” 徐真又问:“怀德带回来的枪支弹药支持我们进行一场大规模的战斗么?” 夏瑜点头:“足够了!” 紧接着,他略有迟疑道:“只是……只是先生在县城的的摊子才铺开,窑厂开始建设了,路还没开始修,还有先生所设想的以银矿去骗取资金也才刚实施。” “计划赶不上变化,这些都可以等到我们占据更多地方的时候再实施。”徐真摇了摇头,“一个县城还是太小了,想要盘活只靠自己是不行的,我们需要更大的活动空间才能做成我们想要做的事情。” “既然临安城已经察觉到了我们的异状,我们也没必要继续拖延时间,不如直接拿下临安城再说。” “前提是那些人确实是从临安过来调查我们的,要是误会,那么这事要延后,如果不是误会,那就说明临安已经察觉到了我们的异样。” “这事不可能瞒住,能瞒那么一阵子已经很不错了,我们不可心怀侥幸心理。” “以前我有过以李之丰来应付临安那边的问询的打算,但是后面一想,这么做不大靠谱,要是让临安有了准备,那我们就难做了。” “而且,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原先他一直有些保守心理,故而采取的是稳扎稳打的战略,想要先经营县城,再去继续后续的计划。 但临安那边的异动让他明白,别人不可能按照他的计划,等到他把准备都做好,再去行动。 那么不如一鼓作气,拿下临安城再说。 夏瑜总感觉徐真有些紧迫,因为他数次听到徐真说我们没有多少时间了,但她不明白这紧迫感是从何产生的。 他没有多问,因为他知道要是能说,徐真自然会告诉他。 声音顿了顿,徐真接着说道:“以前我总是希望别人走在前面,给我们引路,那么我们的路就能走得轻松一点,牺牲也会少一点。” “但是这两天我想明白了,既然我们已经走到了这里,那么我们为什么不能做那个引路者?” “我们为什么不能做开创者,让其他革命者跟着我们前进,以使他们少牺牲一点?” “之前,打到县城的时候,我认为以蛇吞象不好,难免引起县城的混乱。” “事后看来这保守的一步没有错,想要完整的接收县城,我们就应该那么做。” “但是现在是我们走到天下人面前的时候了。” 心潮澎湃的夏瑜重重地点头:“先生,我认为我们该去打临安!” “不要太紧张,这事暂时只是我的想法,还要把达安他们都召集过来,一起商议后再做出最后的决定。”徐真笑着拍了拍夏瑜的肩膀,“去安排好抓捕事宜,不要让那些人逃走,晚上我亲自审问关于临安城的情报。” 夏瑜的呼吸越来越急促。 但他最终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沉默地点头离去。 徐真看着窗外许久,忽然笑着摇了摇头。 “牺牲总是避免不了,不能再有侥幸的逃避心理了……” 如今距离辛亥革命还有二十多天。 既然临安城已经有所察觉,那就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地拿下临安城。 不知道这一场由他们这一群人开始的这场革命起义,能不能像原先的辛亥那样,引起巨大的反响? 恐怕不可能。 现在全国各地哪里没有起义? 对于其他人而言,他们的起义和其他各地的起义也没有什么不同。 而徐真和夏瑜等人都不是同盟会的高层,认识的同盟会会员也有限,对于其他革命者也没有多少影响力。 恐怕其他革命者也没有多少人认为他们这群从山沟内走出的以贫苦农民为主的起义者能获得成功。 他坐下,开始写信。 “黄先生亲鉴……” 以他的实力可以进行一场战斗,但是要应对清廷的反扑还需要更多的枪支弹药。 要是能获得黄先生的支持,以黄先生的名义筹集大量的枪支弹药,那么就可以获得充足的枪支弹药。 而且,最好能邀请黄先生北上临安,参与进革命事宜,如此就能利用黄先生的地位影响全国各地的同盟会会员,以获得他们的支持与响应。 一旦动手,只靠他们这些人,不可能和清廷对抗。 徐真虽然对于这场革命的前途始终保持着自信的心态,但他也知道这场革命的艰难,所以他一直力求能够争取自己能够争取的所有力量的支持。 第135章 这人不老实 脸上灰扑扑的陈仲平脑子还是木木的。 之前发生了什么? 哦,他带来的巡防营的士兵试图白吃水果,结果与卖水果的小贩起了冲突。 然后他作为这一行的主事之人,决定先息事宁人再说。 再然后,他准备和那个看着是衙役的男人说两句软话,再把准备好的碎银子塞给对方,以求对方高抬贵手,不要把事情闹大。 但对方对他始终爱搭不理,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张仲平当时心中十分恼怒。 在临安城时,他何曾被那么对待过? 就算出了临安城,去了下面的某地,在不表露身份的情况下,看见他的穿着,那些大小官员都不敢小瞧他,何况是一个小小的不入流的衙役。 既然不给他面子,他也不准备给对方好脸看,就准备表露一点官面上的身份,以吓唬对方。 当然他那时说的不是自己的真正的身份,而说的是临安城中的一个小官吏。 最后,他好说歹说,终于把对方说得松了嘴。 对方示意他带着所有人去一处无人之处说话。 那么做,显然是想要更多的银子。 陈仲平不认为这有什么不妥。 索贿当然要去无人之地。 于是,他叫住跟着来到县城的军士,一起跟着对方离开了人来人往的街道。 最后,一走到偏僻无人的地方,猝不及防的他们就被一群冲上来的不明人物给按在了地上。 被抓后,那些巡防营的军士还在大呼小叫,没有把这当回事。 甚至还有人叫喊着,要给抓他们的人好看。 这大概是因为他们的固有认知告诉他们,以他们的身份,在这种地方被抓没什么大不了的,肯定用不了多久就会把他们客客气气地放了。 但是陈仲平从抓他们这些人的手段可以看出,事情绝没有那么简单。 一个小县城的衙役能那么干净利落的把十多个巡防营的军士一起抓了? 他陈仲平走南闯北四十多年,可从没有见过这种衙役。 无论从气质,还是从动作来看,对方似乎更像士兵…… 不安的陈仲平讨好地看向押解他的两个“衙役”:“两位,我没有说谎,也没有吹牛,我真的和你们的李大人见过几面,勉强算得上朋友……” 一左一右地押送他的“衙役”没有说话。 就连他说起“李大人”时两人的脸上也没有一丁点神情变动。 陈仲平的神情更加不安。 又试探着说道:“不知道两位要把我压到哪里去?” 被抓以后,他就被单独的带到了这条偏僻的巷子中,不知道目的是何处,但他确定,这里似乎不是县衙的所在地。 两人还是没有说话。 陈仲平压低声音,向自己的衣襟里面示意道:“两位兄弟,我这里还有一点碎银,两位……” “快走,别啰嗦。” 左边那人推了陈仲平一把,将他推进了一栋看起来十分普通的民居中。 随即,又押着他走过小院,进入客厅。 陈仲平还没来得及打量这里的布置,就被人按在了一张老旧的座椅上。 押解他的人再不管他,直接出了门。 陈仲平在心中生出了逃走的想法,但是转念再一想,对方既然那么放心的把他扔到这间房子里面,肯定不止让外面那两人守着他,指不定这四周还有多少暗桩子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于是,他只能强自镇定下来,思量着怎么应对接下来的情况。 等了没多久,有人走近了这间房子。 “徐先生,夏特派员……” 陈仲平听到外面的那两人恭敬喊道。 正主终于来了。 陈仲平抬头看去,脸上便显露出了显而易见的惊讶情绪。 两个年轻男人气质迥异,一人脸上带着和煦的笑容,一人满脸的严肃,共同点是,陈仲平都不认识。 一时间,他想到的很多可能性都被推翻,想到的那些脱身的手段也就成了无意义的妄想。 那个一脸和煦微笑的男人上下打量了一眼陈仲平,笑道:“刚才你说你是巡抚衙门的书吏?可是进城的时候却说自己是来做生意的。” 陈仲平小心地拱手问道:“不知道两位是……?把鄙人找到此处又是为何?” “我姓徐,他们都叫我徐先生,你现在应该先回答我的问题。”自称“徐先生”的当然是徐真了。 陈仲平心念电转,连忙起身行礼:“见过徐先生,鄙人姓陈,平日里也有人称呼鄙人陈先生。” 他小心地试探道:“徐先生和李县令是什么关系?鄙人与李县令有过数面之缘,不知道能不能……” 跟着走进来的两个做“衙役”装扮的赤卫队的队员粗暴地把陈仲平按回椅子上。 徐真说道:“你应该先回答我的问题。” 陈仲平连忙解释道:“鄙人确实是巡抚衙门中的一员小书吏,也没谁说书吏不能做生意。” “在临安城那种消费如此高的地方,像我们这种没有多少家资的人不做些生意,怎么养得活全家?” “这次便是趁着做事而顺道贩卖些不值钱的小玩意。” 这是他和一起过来的士兵统一好的说法,车上也确实有一些小物件,就算去查看,也看不出什么,前提是不搜车…… 陈仲平赌的就是对方没有仔细地搜那辆马车。 但接着对方的话却让他知道自己赌错了。 “做生意?那你们车上带着那么多洋枪做什么?”徐真饶有兴致地问道,“难道你们贩卖的就是藏在马车里面的洋枪?这可了不得。” 额头出汗的陈仲平正要强行解释,又听到对方说道:“这人不老实,心眼多,把李之丰李大人叫来,让李之丰认一认,要是说的不是实话,那就直接杀了。” 心中一个激灵,陈仲平急忙说道:“鄙人……鄙人是姓陈!以前……以前做过书巡抚书吏,现在……现在是巡抚大人的幕僚!” 第135章 这人不老实 脸上灰扑扑的陈仲平脑子还是木木的。 之前发生了什么? 哦,他带来的巡防营的士兵试图白吃水果,结果与卖水果的小贩起了冲突。 然后他作为这一行的主事之人,决定先息事宁人再说。 再然后,他准备和那个看着是衙役的男人说两句软话,再把准备好的碎银子塞给对方,以求对方高抬贵手,不要把事情闹大。 但对方对他始终爱搭不理,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张仲平当时心中十分恼怒。 在临安城时,他何曾被那么对待过? 就算出了临安城,去了下面的某地,在不表露身份的情况下,看见他的穿着,那些大小官员都不敢小瞧他,何况是一个小小的不入流的衙役。 既然不给他面子,他也不准备给对方好脸看,就准备表露一点官面上的身份,以吓唬对方。 当然他那时说的不是自己的真正的身份,而说的是临安城中的一个小官吏。 最后,他好说歹说,终于把对方说得松了嘴。 对方示意他带着所有人去一处无人之处说话。 那么做,显然是想要更多的银子。 陈仲平不认为这有什么不妥。 索贿当然要去无人之地。 于是,他叫住跟着来到县城的军士,一起跟着对方离开了人来人往的街道。 最后,一走到偏僻无人的地方,猝不及防的他们就被一群冲上来的不明人物给按在了地上。 被抓后,那些巡防营的军士还在大呼小叫,没有把这当回事。 甚至还有人叫喊着,要给抓他们的人好看。 这大概是因为他们的固有认知告诉他们,以他们的身份,在这种地方被抓没什么大不了的,肯定用不了多久就会把他们客客气气地放了。 但是陈仲平从抓他们这些人的手段可以看出,事情绝没有那么简单。 一个小县城的衙役能那么干净利落的把十多个巡防营的军士一起抓了? 他陈仲平走南闯北四十多年,可从没有见过这种衙役。 无论从气质,还是从动作来看,对方似乎更像士兵…… 不安的陈仲平讨好地看向押解他的两个“衙役”:“两位,我没有说谎,也没有吹牛,我真的和你们的李大人见过几面,勉强算得上朋友……” 一左一右地押送他的“衙役”没有说话。 就连他说起“李大人”时两人的脸上也没有一丁点神情变动。 陈仲平的神情更加不安。 又试探着说道:“不知道两位要把我压到哪里去?” 被抓以后,他就被单独的带到了这条偏僻的巷子中,不知道目的是何处,但他确定,这里似乎不是县衙的所在地。 两人还是没有说话。 陈仲平压低声音,向自己的衣襟里面示意道:“两位兄弟,我这里还有一点碎银,两位……” “快走,别啰嗦。” 左边那人推了陈仲平一把,将他推进了一栋看起来十分普通的民居中。 随即,又押着他走过小院,进入客厅。 陈仲平还没来得及打量这里的布置,就被人按在了一张老旧的座椅上。 押解他的人再不管他,直接出了门。 陈仲平在心中生出了逃走的想法,但是转念再一想,对方既然那么放心的把他扔到这间房子里面,肯定不止让外面那两人守着他,指不定这四周还有多少暗桩子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于是,他只能强自镇定下来,思量着怎么应对接下来的情况。 等了没多久,有人走近了这间房子。 “徐先生,夏特派员……” 陈仲平听到外面的那两人恭敬喊道。 正主终于来了。 陈仲平抬头看去,脸上便显露出了显而易见的惊讶情绪。 两个年轻男人气质迥异,一人脸上带着和煦的笑容,一人满脸的严肃,共同点是,陈仲平都不认识。 一时间,他想到的很多可能性都被推翻,想到的那些脱身的手段也就成了无意义的妄想。 那个一脸和煦微笑的男人上下打量了一眼陈仲平,笑道:“刚才你说你是巡抚衙门的书吏?可是进城的时候却说自己是来做生意的。” 陈仲平小心地拱手问道:“不知道两位是……?把鄙人找到此处又是为何?” “我姓徐,他们都叫我徐先生,你现在应该先回答我的问题。”自称“徐先生”的当然是徐真了。 陈仲平心念电转,连忙起身行礼:“见过徐先生,鄙人姓陈,平日里也有人称呼鄙人陈先生。” 他小心地试探道:“徐先生和李县令是什么关系?鄙人与李县令有过数面之缘,不知道能不能……” 跟着走进来的两个做“衙役”装扮的赤卫队的队员粗暴地把陈仲平按回椅子上。 徐真说道:“你应该先回答我的问题。” 陈仲平连忙解释道:“鄙人确实是巡抚衙门中的一员小书吏,也没谁说书吏不能做生意。” “在临安城那种消费如此高的地方,像我们这种没有多少家资的人不做些生意,怎么养得活全家?” “这次便是趁着做事而顺道贩卖些不值钱的小玩意。” 这是他和一起过来的士兵统一好的说法,车上也确实有一些小物件,就算去查看,也看不出什么,前提是不搜车…… 陈仲平赌的就是对方没有仔细地搜那辆马车。 但接着对方的话却让他知道自己赌错了。 “做生意?那你们车上带着那么多洋枪做什么?”徐真饶有兴致地问道,“难道你们贩卖的就是藏在马车里面的洋枪?这可了不得。” 额头出汗的陈仲平正要强行解释,又听到对方说道:“这人不老实,心眼多,把李之丰李大人叫来,让李之丰认一认,要是说的不是实话,那就直接杀了。” 心中一个激灵,陈仲平急忙说道:“鄙人……鄙人是姓陈!以前……以前做过书巡抚书吏,现在……现在是巡抚大人的幕僚!” 第136章 临安城内的军事部署 “你是巡抚的幕僚?”徐真再次打量陈仲平。 “不错不错!鄙人正是增大人的幕僚!”陈仲平连忙说道,“若是不信,可以……可以请李大人出来一见。” “鄙人却与李大人有过数面之缘,这点鄙人没有说谎!” 身为幕僚,察言观色是基本功。 通过一个眼神,一些小动作他就可以判断出别人所说的话是几分真,几分假。 凭这种本事,他才坐稳了幕僚的职位。 虽然和徐真不过见了片刻,说了几句话而已,但他已经分辨出徐真不是在诈唬他,而是说的实话。 只要他不老实回话,指不定下一刻就会横死当场。 要是遇到那种色厉内荏的人,他还可以嘴硬一番,显露自己读书人的清高,以震慑对方,为对话创造更加有利于自己的氛围。 但现在…… 他一点条件也不敢讲,只想先配合好对方,保住性命再说。 毕竟,无论是谁,不明不白地死在这种地方都会不甘心。 徐真不置可否:“那你为何自称书吏?” 陈仲平强行解释道:“鄙人以前是增大人的书吏,后来成为……成为增大人的幕僚,那么说……也没有错。” 一边说话,他还一边小心地观察着徐真的神态,发现徐真的脸上没有变化,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心中变得更为忐忑。 咽了口唾沫,他又说道:“不知两位是什么身份?鄙人……鄙人并无恶意,要是……” “既然是巡抚大人的幕僚,那么来我们这偏僻之地做什么?”徐真打断道。 看见陈仲平眼神到处看,他不轻不重地补充了一句:“你不说实话,没有关系,用你刚才那些胡说八道的话来敷衍我,也没关系。” “和你一起来的那些人都落在了我们的手里,到时候我们会一一单独询问他们,要是有一个地方对不上,那么……陈先生,后果自负。” 这话虽然不重,且徐真是笑着说的,但是陈仲平却是听得心惊胆战。 咽了口唾沫,他连忙说道:“是……是……是增大人收到一封举报信,说……说……说……” “说什么?” “说,这一县之地已经被……被土匪……土匪占据……” 说到土匪的时候,陈仲平的声音变得有点颤抖。 他其实是个聪明人,从眼前之人称呼李县令直呼姓名,且毫无尊重之意,他已然看出了一些端倪。 “被土匪占据?”徐真与夏瑜对视一眼,“所以,那位曾大人便派遣你来查看这里是否有异常?” “是这样是这样。”陈仲平老老实实道,“那信上说得……说得十分离奇,增大人不大敢相信,于是便让我过来看看。” “和你一起来这里的是什么人?” “是巡防营的士兵。” 问到这儿,徐真突然说道:“那么你是郑大人的心腹?” 陈仲平连忙否认:“徐先生误会了!增大人身旁的幕僚就接近十人,鄙人怎么敢自称是增大人的心腹幕僚?” 这个“心腹”之名他可不敢担不起,说不定会要命。 生怕徐真不相信他,于是他又详细解释道:“鄙人早年无意中认识了增大人,后来在增大人南下时,成为曾大人的书吏,比不上那些自北方开始就跟着增大人的老人。” 徐真点了点头:“你能和我说说巡防营么?具体一点,巡防营是怎么来的,有多少人,临安城中的巡防营中的将领又是谁?” 来到这里的时间不长,他对未庄,对县城已经非常了解,但是对临安的了解还停留在前世旅游时所见过的景象。 夏瑜等人虽然到过临安城,对临安城也有一些了解,知道临安城有巡防营用来维护治安,但是对巡防营之类的组织的编制,有多少人,以及训练程度怎么样就不得而知了。 当然,也不是一点都不知道。 在朝廷治下那么多年,他们对巡防营之类的经常可以遇到的组织还是有一定的认识,但都是停留在欺压民众,鱼肉百姓的表面认识上。 要深入一点,肯定是陈仲平这种幕僚才知道。 果然,徐真一问,陈仲平就立马不假思索地说道:“光绪三十一年,朝廷练兵处提出将防军和续备军,一律改为巡防营。” “光绪三十三年,朝廷通过陆军部制定的《巡防队试办章程》,要求各省都按照章程办事。” “临安城中的巡防营是增大人在前年,也就是宣统元年改编成的,是在原先的绿营、团练士兵中挑选二十岁到三十五岁之间的精壮士兵为之。” “由于人数不够,最终还在民间新招募了一些士兵。” 担心自己说得不够详细,惹恼了徐真,陈仲平这回是真的知无不言。 再者说,这些也不是什么秘密。 徐真的手上还有十多个巡防营士兵,一问便知。 但要是到了那时候,恐怕他的下场不会很好。 顿了顿,陈仲平想起了一些东西,又继续说道:“临安城内的巡防营统领为赵焕赵统领,营下分为马队和步队,大致有……有五百多人。” “五百多人?你确定?”徐真确认道。 “确定!十分确定!当初巡防营挑选士兵的时候鄙人就在场。” “和你一起来的那十几个人全是巡防营的人?” “正是。” “他们在巡防营的士兵中是什么层次?巡抚营的精锐?” “是精锐!全是赵统领的亲信!” 听到“精锐”两个字,夏瑜的眼神里有些蔑视:“和地痞流氓一样,也敢称精锐?” 听到这话,陈仲平讨好道:“这……临安城内的巡防营都这个样,跟随我来的这十几人能坚持训练,把洋枪打好已经算是……算是相当了得。” 徐真倒是认同这句话,他笑了笑,接着询问道:“赵焕赵统领是军中的旧将领,还是有留洋背景的年轻人?风评怎么样?” “赵统领是出身绿营的旧将领,至于风评……有人称呼赵统领为酒桶将军,讽刺他……讽刺他不懂军事,整日只知道喝酒。” “那位赵大人不懂军事?” “正是,赵大人是出了名的不懂军事,不止不懂排兵布阵,还连洋枪都打不好,曾经……曾经在打靶时,连两丈之外的靶都没打中,又被讥讽为短视将军。” “那么说,那位赵将军不懂配置了洋枪的新军该如何排兵布阵?” “据鄙人所知,确是如此,鄙人曾参与过巡防营阅兵……乱糟糟的一片,增大人当时十分恼怒。” “呵,这倒是有趣。除了巡防营之外,临安城还有其余武装力量么?” “有的有的!临安城现在是三足鼎立的模式,除了巡防营之外,还有旗营和新军。” “旗营里面全是旗人了?” “正是。” “有多少人?” “七八百人,具体的鄙人” “他们的风评怎么样?能不能作战?” “呃……和养尊处优的旗营比起来,我带来的巡防营士兵已经算得上精锐。” “新军有多少人?” “两千多人。” “和我具体地说说这个新军。” 第136章 临安城内的军事部署 “你是巡抚的幕僚?”徐真再次打量陈仲平。 “不错不错!鄙人正是增大人的幕僚!”陈仲平连忙说道,“若是不信,可以……可以请李大人出来一见。” “鄙人却与李大人有过数面之缘,这点鄙人没有说谎!” 身为幕僚,察言观色是基本功。 通过一个眼神,一些小动作他就可以判断出别人所说的话是几分真,几分假。 凭这种本事,他才坐稳了幕僚的职位。 虽然和徐真不过见了片刻,说了几句话而已,但他已经分辨出徐真不是在诈唬他,而是说的实话。 只要他不老实回话,指不定下一刻就会横死当场。 要是遇到那种色厉内荏的人,他还可以嘴硬一番,显露自己读书人的清高,以震慑对方,为对话创造更加有利于自己的氛围。 但现在…… 他一点条件也不敢讲,只想先配合好对方,保住性命再说。 毕竟,无论是谁,不明不白地死在这种地方都会不甘心。 徐真不置可否:“那你为何自称书吏?” 陈仲平强行解释道:“鄙人以前是增大人的书吏,后来成为……成为增大人的幕僚,那么说……也没有错。” 一边说话,他还一边小心地观察着徐真的神态,发现徐真的脸上没有变化,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心中变得更为忐忑。 咽了口唾沫,他又说道:“不知两位是什么身份?鄙人……鄙人并无恶意,要是……” “既然是巡抚大人的幕僚,那么来我们这偏僻之地做什么?”徐真打断道。 看见陈仲平眼神到处看,他不轻不重地补充了一句:“你不说实话,没有关系,用你刚才那些胡说八道的话来敷衍我,也没关系。” “和你一起来的那些人都落在了我们的手里,到时候我们会一一单独询问他们,要是有一个地方对不上,那么……陈先生,后果自负。” 这话虽然不重,且徐真是笑着说的,但是陈仲平却是听得心惊胆战。 咽了口唾沫,他连忙说道:“是……是……是增大人收到一封举报信,说……说……说……” “说什么?” “说,这一县之地已经被……被土匪……土匪占据……” 说到土匪的时候,陈仲平的声音变得有点颤抖。 他其实是个聪明人,从眼前之人称呼李县令直呼姓名,且毫无尊重之意,他已然看出了一些端倪。 “被土匪占据?”徐真与夏瑜对视一眼,“所以,那位曾大人便派遣你来查看这里是否有异常?” “是这样是这样。”陈仲平老老实实道,“那信上说得……说得十分离奇,增大人不大敢相信,于是便让我过来看看。” “和你一起来这里的是什么人?” “是巡防营的士兵。” 问到这儿,徐真突然说道:“那么你是郑大人的心腹?” 陈仲平连忙否认:“徐先生误会了!增大人身旁的幕僚就接近十人,鄙人怎么敢自称是增大人的心腹幕僚?” 这个“心腹”之名他可不敢担不起,说不定会要命。 生怕徐真不相信他,于是他又详细解释道:“鄙人早年无意中认识了增大人,后来在增大人南下时,成为曾大人的书吏,比不上那些自北方开始就跟着增大人的老人。” 徐真点了点头:“你能和我说说巡防营么?具体一点,巡防营是怎么来的,有多少人,临安城中的巡防营中的将领又是谁?” 来到这里的时间不长,他对未庄,对县城已经非常了解,但是对临安的了解还停留在前世旅游时所见过的景象。 夏瑜等人虽然到过临安城,对临安城也有一些了解,知道临安城有巡防营用来维护治安,但是对巡防营之类的组织的编制,有多少人,以及训练程度怎么样就不得而知了。 当然,也不是一点都不知道。 在朝廷治下那么多年,他们对巡防营之类的经常可以遇到的组织还是有一定的认识,但都是停留在欺压民众,鱼肉百姓的表面认识上。 要深入一点,肯定是陈仲平这种幕僚才知道。 果然,徐真一问,陈仲平就立马不假思索地说道:“光绪三十一年,朝廷练兵处提出将防军和续备军,一律改为巡防营。” “光绪三十三年,朝廷通过陆军部制定的《巡防队试办章程》,要求各省都按照章程办事。” “临安城中的巡防营是增大人在前年,也就是宣统元年改编成的,是在原先的绿营、团练士兵中挑选二十岁到三十五岁之间的精壮士兵为之。” “由于人数不够,最终还在民间新招募了一些士兵。” 担心自己说得不够详细,惹恼了徐真,陈仲平这回是真的知无不言。 再者说,这些也不是什么秘密。 徐真的手上还有十多个巡防营士兵,一问便知。 但要是到了那时候,恐怕他的下场不会很好。 顿了顿,陈仲平想起了一些东西,又继续说道:“临安城内的巡防营统领为赵焕赵统领,营下分为马队和步队,大致有……有五百多人。” “五百多人?你确定?”徐真确认道。 “确定!十分确定!当初巡防营挑选士兵的时候鄙人就在场。” “和你一起来的那十几个人全是巡防营的人?” “正是。” “他们在巡防营的士兵中是什么层次?巡抚营的精锐?” “是精锐!全是赵统领的亲信!” 听到“精锐”两个字,夏瑜的眼神里有些蔑视:“和地痞流氓一样,也敢称精锐?” 听到这话,陈仲平讨好道:“这……临安城内的巡防营都这个样,跟随我来的这十几人能坚持训练,把洋枪打好已经算是……算是相当了得。” 徐真倒是认同这句话,他笑了笑,接着询问道:“赵焕赵统领是军中的旧将领,还是有留洋背景的年轻人?风评怎么样?” “赵统领是出身绿营的旧将领,至于风评……有人称呼赵统领为酒桶将军,讽刺他……讽刺他不懂军事,整日只知道喝酒。” “那位赵大人不懂军事?” “正是,赵大人是出了名的不懂军事,不止不懂排兵布阵,还连洋枪都打不好,曾经……曾经在打靶时,连两丈之外的靶都没打中,又被讥讽为短视将军。” “那么说,那位赵将军不懂配置了洋枪的新军该如何排兵布阵?” “据鄙人所知,确是如此,鄙人曾参与过巡防营阅兵……乱糟糟的一片,增大人当时十分恼怒。” “呵,这倒是有趣。除了巡防营之外,临安城还有其余武装力量么?” “有的有的!临安城现在是三足鼎立的模式,除了巡防营之外,还有旗营和新军。” “旗营里面全是旗人了?” “正是。” “有多少人?” “七八百人,具体的鄙人” “他们的风评怎么样?能不能作战?” “呃……和养尊处优的旗营比起来,我带来的巡防营士兵已经算得上精锐。” “新军有多少人?” “两千多人。” “和我具体地说说这个新军。” 第137章 把我们的理想告诉天下所有人 “先生,我们要去打临安城了?!” 王达安兴冲冲地走入庭院之中。 徐真笑着指了指旁边的座位:“先坐,等人齐了我们再说。” 王达安一屁股在徐真身旁坐下,豪迈道:“打临安好啊!先生,不瞒你说,我早就想打去临安了!我们不能总窝在这小地方!” “我们要打出去,告诉满清那些杂碎,我们革命党来了!” “还要告诉天下人,我们这一伙革命党的主张是怎么样的!” “只有让更多的人知道我们,我们也才能找到更多的志同道合者!” “先生,我已经看到许许多多的同志来加入我们,和我们共聚一堂的热闹场景了!” 外面传来一阵笑声:“达安,你这性子要是不改,先生恐怕不会单独把什么任务交给你。” 夏瑜与何怀德一起走入庭院。 后面跟着王贵。 王贵的脸上也是带着欣喜和激动。 一点一点地看着队伍从未庄那么一个小地方发展到如今的规模,他心中也非常高兴,更有一种参与其中的自豪感与使命感。 有什么比看着自己参与其中的造福天下的事业越来越兴盛还要更值得高兴的事情吗? 如今,一旦打下临安城,那么他们的事业立即就走向了另一个高峰。 如王达安所说的那样,在临安城向天下人叙述自己理想的高峰,那该是如何激动人心的一刻? 不必说,无论他们的革命是成功还是失败,将来在史书上,都会记录上那么一笔。 也许是在不显眼的角落里。 但这也足够了。 他本就是个乡下人,曾以为自己会在无所事事中终老此生。 走到如今这一步,已经是他曾经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王贵一直认为自己做得不够多,如此一来,打临安的过程就是他证明自己的时刻。 他不会让这些信任他的同志失望。 无论如何都不会。 王贵的心脏从来没有那一刻跳动得如此鲜活。 “都来了,随便坐。” 徐真起身,示意诸人都坐下。 待三人都坐定,徐真自己才跟着坐下:“都知道我为什么叫大家来?” 夏瑜四人都笑了起来,齐声道:“知道!” “好,那我就不多说了,这次就当是我们的内部作战会议了。”徐真把整理好的几份文件推到几人的身前,“你们先看看这个再说。” 审问完那陈仲平之后,他又找了两个巡防营的士兵去确证那些消息是真是假,结果证明陈仲平很老实,没有说假话骗他。 于是,在等待王达安等人回来时,他就把记录下来的简要的消息整理成了四份。 审问陈仲平时,夏瑜本人就在场,所以他没有细看,只是稍微浏览了一遍就作罢。 等其他几人看完之后,徐真才询问道:“你们怎么看?” 笑了笑,他接着说道:“不要忌讳什么,不管是反对这次计划,还有对计划有什么意见,或者对这信息有什么看不明白的,都大胆地说出来。” “我们毕竟都是有缺陷的人,只有彼此充分交换意见,才能发现自己没有考虑到的一些问题。” 王达安笑道:“打不打的事情就不要考虑了,现在该考虑的是怎么打。” 徐真敲了敲桌面:“我们先把大方向确定好,排兵布阵的事再请许兄弟三人来给我们参谋。” (今天比较忙,暂时就那么点,明天或者后天多写点~) 第137章 把我们的理想告诉天下所有人 “先生,我们要去打临安城了?!” 王达安兴冲冲地走入庭院之中。 徐真笑着指了指旁边的座位:“先坐,等人齐了我们再说。” 王达安一屁股在徐真身旁坐下,豪迈道:“打临安好啊!先生,不瞒你说,我早就想打去临安了!我们不能总窝在这小地方!” “我们要打出去,告诉满清那些杂碎,我们革命党来了!” “还要告诉天下人,我们这一伙革命党的主张是怎么样的!” “只有让更多的人知道我们,我们也才能找到更多的志同道合者!” “先生,我已经看到许许多多的同志来加入我们,和我们共聚一堂的热闹场景了!” 外面传来一阵笑声:“达安,你这性子要是不改,先生恐怕不会单独把什么任务交给你。” 夏瑜与何怀德一起走入庭院。 后面跟着王贵。 王贵的脸上也是带着欣喜和激动。 一点一点地看着队伍从未庄那么一个小地方发展到如今的规模,他心中也非常高兴,更有一种参与其中的自豪感与使命感。 有什么比看着自己参与其中的造福天下的事业越来越兴盛还要更值得高兴的事情吗? 如今,一旦打下临安城,那么他们的事业立即就走向了另一个高峰。 如王达安所说的那样,在临安城向天下人叙述自己理想的高峰,那该是如何激动人心的一刻? 不必说,无论他们的革命是成功还是失败,将来在史书上,都会记录上那么一笔。 也许是在不显眼的角落里。 但这也足够了。 他本就是个乡下人,曾以为自己会在无所事事中终老此生。 走到如今这一步,已经是他曾经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王贵一直认为自己做得不够多,如此一来,打临安的过程就是他证明自己的时刻。 他不会让这些信任他的同志失望。 无论如何都不会。 王贵的心脏从来没有那一刻跳动得如此鲜活。 “都来了,随便坐。” 徐真起身,示意诸人都坐下。 待三人都坐定,徐真自己才跟着坐下:“都知道我为什么叫大家来?” 夏瑜四人都笑了起来,齐声道:“知道!” “好,那我就不多说了,这次就当是我们的内部作战会议了。”徐真把整理好的几份文件推到几人的身前,“你们先看看这个再说。” 审问完那陈仲平之后,他又找了两个巡防营的士兵去确证那些消息是真是假,结果证明陈仲平很老实,没有说假话骗他。 于是,在等待王达安等人回来时,他就把记录下来的简要的消息整理成了四份。 审问陈仲平时,夏瑜本人就在场,所以他没有细看,只是稍微浏览了一遍就作罢。 等其他几人看完之后,徐真才询问道:“你们怎么看?” 笑了笑,他接着说道:“不要忌讳什么,不管是反对这次计划,还有对计划有什么意见,或者对这信息有什么看不明白的,都大胆地说出来。” “我们毕竟都是有缺陷的人,只有彼此充分交换意见,才能发现自己没有考虑到的一些问题。” 王达安笑道:“打不打的事情就不要考虑了,现在该考虑的是怎么打。” 徐真敲了敲桌面:“我们先把大方向确定好,排兵布阵的事再请许兄弟三人来给我们参谋。” (今天比较忙,暂时就那么点,明天或者后天多写点~) 第138章 起义计划 又仔细地看了一遍徐真整理出来的资料,王达安询问道:“先生这里关于巡防营和旗营的人数和编制是否准确?” 徐真点头道:“经确认,应该是准确的。” “不过旗营那边前两个月新征召了一些旗人壮丁,大概有三四百人,这些人疏于训练,应该没有形成什么战斗力。” 王达安又道:“我一向都知道巡防营的人欺软怕硬,只能欺负平民百姓,打不了硬仗,但是先生说他们根本就不懂打仗,甚至连洋枪都不懂,这又可信么?” “从陈仲平的那里得到的消息是这样。”徐真简单地补充了两句,“据陈仲平所说,自巡防营成立以后,他们根本没有按照操典去操练士兵,平时十分松散,也不懂得洋枪兵的军阵,和新军差距很大。” “我认为这应该也是可信的,因为巡防营的赵焕赵统领是出自清军旧军的将领,思维还停在旧式的那一套战术上,不肯求新,也不愿意更新自己的军事思想,无论是在战术素养上,还是在战略思想上,都无法和有过留洋背景的新军将领比。” 这种惰性在清军将领上十分常见,因此,在这个时代,大多数出自清廷内部的将领都不堪大任。 这就出现了明知道某些有留洋背景的军官有革命倾向,却依然任用他们为新军将领的情形。 那个赵焕的情形可以说是清军内部将领的典型代表,这应该是可信的。 不过也不可轻信这些描述,具体如何还是要做更加细致的调查。 所以徐真又补充道:“许兄弟三人都是从临安城过来的,且都出自军中,这事可以再问问他们,我想,他们应该知道许多我们不了解的内部消息。” 王达安自信道:“要是巡防营是这个模样,只要给我几十人,我就丝毫不惧怕他们。” 冷静的何怀德摇了摇头:“也不能太轻视他们,要这些人打阵地战,那肯定不行,但是依据地形,在熟悉的临安城内,阻挡我们,那还是绰绰有余。” 徐真发现王贵欲言又止,便对王贵示意道:“刚才就说有什么就畅所欲言,怎么现在还是那么扭扭捏捏?” 王贵爽朗地笑了一声,索性把自己刚才的想法大方地说了出来:“我认为,临安城的那些人还不了解我们的所作所为,也不知道我们为什么要进行革命,现在一说起革命党,那些人联想起来的就是杀人放火,把我们这些革命党看得和山匪没有什么不同。” “一旦得知我们是革命党,在他们看来,这就是就是事关生死存亡的大事……要是我们距离临安城尚远,他们还不会怎么样,但现在是要打临安城,他们应该不会那么……那么不堪一击……” 这是他首次在这种会议上发言,说完之后生怕自己说的有什么问题,便有些不好意思地拱手道:“我王贵是一个粗人,有些想法也不一定说得准……要是有说得不妥的地方,望徐先生和大家多多指教。” 何怀德笑道:“说得有理有条,怎么说不一定说得准?我看这些话就说得很准。” “我的看法和你差不多,所以我们不能太轻视他们。” 徐真也跟着笑道:“读书人不一定是去学堂内看四书五经的那些人,在贫苦的劳作中也能获得那些整天把自己关在学堂内的学究无法获得的学问。” “要是按照王贵那么说,那我也不算什么读书人了,我也是粗人一个。” 这意思是,他和王贵一样,和那些传统的读书人都不同,反而是同类人。 夏瑜三人都笑了起来。 王贵连忙道:“徐先生谬赞了!我王贵自己有几斤几两,和徐先生怎么能比?” 徐真摇了摇头:“都是一个脑袋,两只手臂,两只脚,有什么比不了?谁也不比谁高一等。” 说了那么一句,他便看向了一直没有发言的夏瑜:“夏瑜怎么看?” 何怀德、王贵与王达安都看向夏瑜。 夏瑜思索片刻,说道:“先生认为临安城的新军会帮我们?” 徐真点了点头:“从我获取的消息来看,新军与巡防营和旗营的矛盾很大,但新军那么多人,不同的人有自己不同的想法。” “那个陈仲平说,部分新军,包括其中的两个标大几百人对革命非常有热情,经常有人‘闹事’,所以巡防对他们的枪械控制得很严重,这更加重了他们的不满。” “要是我们能够联络上新军,再有身份足够的人去说服他们,我认为应该能够说服他们发动革命。” 夏瑜道:“他们的枪支弹药缺乏到什么程度?” 徐真敲了敲桌上的资料:“据说,他们平时一两个月才能进行一次实弹训练。” “不过,临安城有军械局,是我们发动起义之后首要的夺取之地,一旦拿下军械局,那么就能暂时解决枪支弹药的缺乏问题。” 夏瑜思索了片刻,对徐真说道:“先生,我认为我们现在完全能够依靠的力量只有我们自己带出来的人,我们虽然还没有赤裸裸地向他们宣传革命,但他们实际上已经知道什么是革命,有几个机灵的,或许已经意识到我们究竟想要做什么。” “我们的核心力量与临安城的敌人对比是敌众我寡,即使他们再不堪,在人数与枪支的对比上都要优于我们,所以我们不能大意。” “如果条件允许,我认为我们应该扩大我们的主动性的优势,在敌明我暗的情况下,尽早采取行动,以免给了临安城的敌人更多的准备时间。” 听到“我们完全能够依靠的力量”,徐真有些欣慰,与从囚牢中逃出来那时相比,夏瑜已经不复曾经的幼稚与盲目的乐观,这非常好。 想要进行革命,必须抛弃盲目的乐观,知道自己最能依靠的核心力量是什么。 耐心地等到夏瑜说完之后,徐真赞同道:“我也认为,我们现在最大的优势就是处于暗中,敌人不知道我们,而我们对敌人却了如指掌。” 王达安一拍桌子:“所以我们要快!我赞同夏瑜的说法!” 何怀德跟着点头:“以前我认为达安的性格过于急躁,但是这次我也认为,急躁些好。” 发现几人都看向自己,王贵跟着笑道:“我认为做事都快些好,尤其是在去临安这件事上!” 三人一表态,便都看向了徐真。 徐真与三人对视一眼,总结道:“在打临安的这一抉择中,大家都没有意见,且一致认为要快。” 最后,他平淡地说出自己的安排:“如此,我简单地做一下安排。” “夏瑜和王贵去赤卫队那边做好准备,现在不需要隐瞒太多事情了,隐晦地告诉他们,我们要去做什么,问他们是愿意跟着我们一起干,还是愿意回未庄去过以前的生活。” “留下坚定的赤卫队队员,不坚定的以后放到二线去做其它事。” “记住,一旦把某些事情透露给了他们,那在我们的行动结束之前,所有人都必须留在训练场等待命令,不允许擅自出训练场。” “你们先去做好安排,具体的行动事宜,需要把许兄弟三人找来,给我们做参谋,才能决定,毕竟在军事上,我们其实都是外行。” 两人齐齐起身。 徐真看向何怀德和王达安:“怀德和达安都去过临安,对那里比较熟悉,这次就由你们两人再去一趟临安。” “首先,我给黄先生写了一封求援信,你们尽快帮我寄给黄先生,要尽快……总之能多快就多快!” “要是缺少黄先生这样的有分量的人物的支持,我们的革命很难造成我们所期待的那种大影响。” “其次,达安、怀德,你们都接触过临安城内的同盟会,我希望你们能再次接触他们,打听清楚临安城的局势、军事布局,尤其是临安城的地图,一定要拿到手。” “如果拿不到,那就要把巡抚署、巡防营、旗营、新军、军械局等重要地点的位置弄清楚,最好能亲眼去看看。” “最后,要是能做到,那就和新军中的革命党联系上。” “但是,记住,一定要接触到可靠的人,以免我们的计划泄露出去。” “如果不确定对方可靠,那么情愿不要接触他们也不要冒险。” 何怀德问道:“我们怎样才能确定对方可靠?” 徐真笑道:“那就要靠你们自己的判断了。” “我没有去过临安城,对那里的局势都是通过他人的口述所获得的,不能给你们提什么建议。” “不管事情做得怎么样,你们明天都必须回到县城。” “明天晚上,我们再在这里见面,制定出最详细的计划。” 何怀德苦笑道:“这个真不是个轻松的活,不过我们会尽量把事情做好。” 王达安简单却有力道:“我们不会让徐先生失望!” 第138章 起义计划 又仔细地看了一遍徐真整理出来的资料,王达安询问道:“先生这里关于巡防营和旗营的人数和编制是否准确?” 徐真点头道:“经确认,应该是准确的。” “不过旗营那边前两个月新征召了一些旗人壮丁,大概有三四百人,这些人疏于训练,应该没有形成什么战斗力。” 王达安又道:“我一向都知道巡防营的人欺软怕硬,只能欺负平民百姓,打不了硬仗,但是先生说他们根本就不懂打仗,甚至连洋枪都不懂,这又可信么?” “从陈仲平的那里得到的消息是这样。”徐真简单地补充了两句,“据陈仲平所说,自巡防营成立以后,他们根本没有按照操典去操练士兵,平时十分松散,也不懂得洋枪兵的军阵,和新军差距很大。” “我认为这应该也是可信的,因为巡防营的赵焕赵统领是出自清军旧军的将领,思维还停在旧式的那一套战术上,不肯求新,也不愿意更新自己的军事思想,无论是在战术素养上,还是在战略思想上,都无法和有过留洋背景的新军将领比。” 这种惰性在清军将领上十分常见,因此,在这个时代,大多数出自清廷内部的将领都不堪大任。 这就出现了明知道某些有留洋背景的军官有革命倾向,却依然任用他们为新军将领的情形。 那个赵焕的情形可以说是清军内部将领的典型代表,这应该是可信的。 不过也不可轻信这些描述,具体如何还是要做更加细致的调查。 所以徐真又补充道:“许兄弟三人都是从临安城过来的,且都出自军中,这事可以再问问他们,我想,他们应该知道许多我们不了解的内部消息。” 王达安自信道:“要是巡防营是这个模样,只要给我几十人,我就丝毫不惧怕他们。” 冷静的何怀德摇了摇头:“也不能太轻视他们,要这些人打阵地战,那肯定不行,但是依据地形,在熟悉的临安城内,阻挡我们,那还是绰绰有余。” 徐真发现王贵欲言又止,便对王贵示意道:“刚才就说有什么就畅所欲言,怎么现在还是那么扭扭捏捏?” 王贵爽朗地笑了一声,索性把自己刚才的想法大方地说了出来:“我认为,临安城的那些人还不了解我们的所作所为,也不知道我们为什么要进行革命,现在一说起革命党,那些人联想起来的就是杀人放火,把我们这些革命党看得和山匪没有什么不同。” “一旦得知我们是革命党,在他们看来,这就是就是事关生死存亡的大事……要是我们距离临安城尚远,他们还不会怎么样,但现在是要打临安城,他们应该不会那么……那么不堪一击……” 这是他首次在这种会议上发言,说完之后生怕自己说的有什么问题,便有些不好意思地拱手道:“我王贵是一个粗人,有些想法也不一定说得准……要是有说得不妥的地方,望徐先生和大家多多指教。” 何怀德笑道:“说得有理有条,怎么说不一定说得准?我看这些话就说得很准。” “我的看法和你差不多,所以我们不能太轻视他们。” 徐真也跟着笑道:“读书人不一定是去学堂内看四书五经的那些人,在贫苦的劳作中也能获得那些整天把自己关在学堂内的学究无法获得的学问。” “要是按照王贵那么说,那我也不算什么读书人了,我也是粗人一个。” 这意思是,他和王贵一样,和那些传统的读书人都不同,反而是同类人。 夏瑜三人都笑了起来。 王贵连忙道:“徐先生谬赞了!我王贵自己有几斤几两,和徐先生怎么能比?” 徐真摇了摇头:“都是一个脑袋,两只手臂,两只脚,有什么比不了?谁也不比谁高一等。” 说了那么一句,他便看向了一直没有发言的夏瑜:“夏瑜怎么看?” 何怀德、王贵与王达安都看向夏瑜。 夏瑜思索片刻,说道:“先生认为临安城的新军会帮我们?” 徐真点了点头:“从我获取的消息来看,新军与巡防营和旗营的矛盾很大,但新军那么多人,不同的人有自己不同的想法。” “那个陈仲平说,部分新军,包括其中的两个标大几百人对革命非常有热情,经常有人‘闹事’,所以巡防对他们的枪械控制得很严重,这更加重了他们的不满。” “要是我们能够联络上新军,再有身份足够的人去说服他们,我认为应该能够说服他们发动革命。” 夏瑜道:“他们的枪支弹药缺乏到什么程度?” 徐真敲了敲桌上的资料:“据说,他们平时一两个月才能进行一次实弹训练。” “不过,临安城有军械局,是我们发动起义之后首要的夺取之地,一旦拿下军械局,那么就能暂时解决枪支弹药的缺乏问题。” 夏瑜思索了片刻,对徐真说道:“先生,我认为我们现在完全能够依靠的力量只有我们自己带出来的人,我们虽然还没有赤裸裸地向他们宣传革命,但他们实际上已经知道什么是革命,有几个机灵的,或许已经意识到我们究竟想要做什么。” “我们的核心力量与临安城的敌人对比是敌众我寡,即使他们再不堪,在人数与枪支的对比上都要优于我们,所以我们不能大意。” “如果条件允许,我认为我们应该扩大我们的主动性的优势,在敌明我暗的情况下,尽早采取行动,以免给了临安城的敌人更多的准备时间。” 听到“我们完全能够依靠的力量”,徐真有些欣慰,与从囚牢中逃出来那时相比,夏瑜已经不复曾经的幼稚与盲目的乐观,这非常好。 想要进行革命,必须抛弃盲目的乐观,知道自己最能依靠的核心力量是什么。 耐心地等到夏瑜说完之后,徐真赞同道:“我也认为,我们现在最大的优势就是处于暗中,敌人不知道我们,而我们对敌人却了如指掌。” 王达安一拍桌子:“所以我们要快!我赞同夏瑜的说法!” 何怀德跟着点头:“以前我认为达安的性格过于急躁,但是这次我也认为,急躁些好。” 发现几人都看向自己,王贵跟着笑道:“我认为做事都快些好,尤其是在去临安这件事上!” 三人一表态,便都看向了徐真。 徐真与三人对视一眼,总结道:“在打临安的这一抉择中,大家都没有意见,且一致认为要快。” 最后,他平淡地说出自己的安排:“如此,我简单地做一下安排。” “夏瑜和王贵去赤卫队那边做好准备,现在不需要隐瞒太多事情了,隐晦地告诉他们,我们要去做什么,问他们是愿意跟着我们一起干,还是愿意回未庄去过以前的生活。” “留下坚定的赤卫队队员,不坚定的以后放到二线去做其它事。” “记住,一旦把某些事情透露给了他们,那在我们的行动结束之前,所有人都必须留在训练场等待命令,不允许擅自出训练场。” “你们先去做好安排,具体的行动事宜,需要把许兄弟三人找来,给我们做参谋,才能决定,毕竟在军事上,我们其实都是外行。” 两人齐齐起身。 徐真看向何怀德和王达安:“怀德和达安都去过临安,对那里比较熟悉,这次就由你们两人再去一趟临安。” “首先,我给黄先生写了一封求援信,你们尽快帮我寄给黄先生,要尽快……总之能多快就多快!” “要是缺少黄先生这样的有分量的人物的支持,我们的革命很难造成我们所期待的那种大影响。” “其次,达安、怀德,你们都接触过临安城内的同盟会,我希望你们能再次接触他们,打听清楚临安城的局势、军事布局,尤其是临安城的地图,一定要拿到手。” “如果拿不到,那就要把巡抚署、巡防营、旗营、新军、军械局等重要地点的位置弄清楚,最好能亲眼去看看。” “最后,要是能做到,那就和新军中的革命党联系上。” “但是,记住,一定要接触到可靠的人,以免我们的计划泄露出去。” “如果不确定对方可靠,那么情愿不要接触他们也不要冒险。” 何怀德问道:“我们怎样才能确定对方可靠?” 徐真笑道:“那就要靠你们自己的判断了。” “我没有去过临安城,对那里的局势都是通过他人的口述所获得的,不能给你们提什么建议。” “不管事情做得怎么样,你们明天都必须回到县城。” “明天晚上,我们再在这里见面,制定出最详细的计划。” 何怀德苦笑道:“这个真不是个轻松的活,不过我们会尽量把事情做好。” 王达安简单却有力道:“我们不会让徐先生失望!” 第139章 要发生大事了(上) 王二狗性格质朴单纯,不喜欢多想事情,尤其是在加入赤卫队之后,凡事都遵循夏瑜的指导,视夏瑜为自己人生导师,只要是夏瑜说的,他都尽力做到。 但是在今天下午,在见到夏瑜之后,即使他再迟钝,他也意识到有大事要发生了。 传话的只说夏瑜特派员让他们这些身为未庄赤卫队的队长去他那里一趟。 王二狗、张顺子等人都没有感到意外,因为这是常有的事情。 原本未庄赤卫队共有约六十名队员,被分成了六队,有六个队长。 但是后面西乡那三个地方都建立了赤卫队,从未庄这边抽取了十几人去做骨干队长,以帮助那三支队伍快速成军。 后面夏瑜为了组建宣教队,又从这边抽调了一些人。 不过缺少的人已经从未庄和其他地方征集优秀的人员补齐了缺额,以保证最可靠的未庄赤卫队保持在满员状态,以免影响战斗力。 在经历过一阵正规的集训之后,现在未庄赤卫队的所有队员都换上了新军装,已然具备了严格意义上的军人的面貌。 卫庄赤卫队的六名队长先到达了简易的会场,大家好奇地聊着夏特派员这次为什么要叫他们过来。 等到外面传来脚步声之后,会议室内顿时一静。 夏瑜推开门,和王贵一起走入了会议室。 六人不约而同地起身,齐声打招呼道:“夏特派员!” 夏瑜平静地从每一个人的脸上扫过,心中产生了无数的感慨。 当初在未庄初见时,眼前的这群人只是普普通通的乡下贫民,眼神畏缩,见他只知道下跪。 如今不过短短时间,眼下的这些人身形挺拔,精神饱满,双眼炯炯有神,与以前简直判若两人。 他忽然想起徐真偶尔说过的一句话——人要吃饱了才会有尊严。 这果然是一句至理名言。 “先坐下。”夏瑜伸出右手,向下示意。 六人又齐齐地坐下,随后十二只眼睛都静默地看向了夏瑜和王贵。 夏瑜对着六人笑了笑,忽然问道:“你们对现在的生活满意吗?” 六人不知道夏瑜为什么要那么问,但都下意识地跟着笑了起来。 张二顺的声音最大:“夏特派员,谁要是说不满意,谁就没良心,我张二顺马上把他的狗脑袋给打个窟窿出来!” 他的话一说完,众人的笑声更大。 有人说道:“张二顺,你那枪法……大家都知道,上次把大许教官给气得半死,你能打中别人的狗脑袋?这事还是要我来办!” 听到这话,张二顺不满了,对着说话那人就喷道:“我这枪法怎么了?打个脑袋怎么可能打不中?上次是没……看准,你看看我现在打得怎么样?” 众人又是一阵大笑。 王二狗憨厚又严肃的脸上也带上了笑意。 众所周知,最初的几位队长里面,张二顺的枪法最差,非得把枪怼到靶上才能打中,没少被许教官批评。 最后实在没办法,许教官就对张二顺说,你以后少打枪,以免浪费子弹。 这是未庄赤卫队所有人都知道的笑谈。 夏瑜和王贵都被几人的笑声感染,也都跟着笑了一阵。 待笑声消失之后,夏瑜的神色便变得认真起来:“我每次来和大家谈话,都会问大家对现在的生活是不是满意,对某些措施是不是有什么意见,这不是假惺惺的问,而是希望大家能够在我做得不到位的地方提出自己的看法,让我能够及时纠正其中的某些错误。” 有人举手,表示自己想要说话,夏瑜却摆手阻止了对方。 稍微停顿,他继续说道:“从未庄走到现在,我们拥有了更多的粮食,可以让加入我们队伍的人都不挨饿,让大家的家人也能吃饱。” “几天之前,我们获得了一些零花钱,虽然不算多,但是也可以解决一些家里与我们自己遇到的一些燃眉之急,或者可以改善一下我们和家里的生活条件,为家里购买一些必要的生活物品。” “我们还拥有了自己的军装和常服,已经不愁衣服穿。” “我知道有人自己只留一件常服穿,多余的都寄回了家里,给父母兄弟穿,这很好,没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后续我们还能获得更多的衣服。” “除此之外,我们还帮助彼此建房,以改善我们的居住环境,这一点,大家都清楚。” “那么我为什么还要问大家是不是满意自己的生活?既然大家都吃饱穿暖了,已经不再挨饿了,为什么还是要问?” 夏瑜环视神情变得严肃下来的六人:“我们以前是处在受欺负的境地,所以我们讨厌那些作威作福的官老爷欺负我们,讨厌赵家那样的富人欺负我们。” “可是,现在我们已经不受他们欺负了,那我们就能去欺负那些比我们可怜的人吗?” 夏瑜右手握拳,语气坚定道:“不!当然不能!” “我一直问你们是不是满意,也是在问我们这里还有人欺负人的事情发生吗?无论是你们被欺负,还是你们欺负别人。” “我相信,大家都经历过贫苦的生活,知道被人欺负的滋味不好受,所以要是发生那样的事,你们肯定就会不满意。” “让我高兴且自豪的是,迄今为止,大家都告诉我说,大家很满意,我也没有发现在我们之间,在未庄里面还有人欺负人的事情发生。” 夏瑜深吸一口气:“我们追求的不仅是你们吃饱穿暖,能不被欺负地生活下去,还有更多的人能吃饱穿暖,且能不受压迫地生活下去。” “这就是我们过去在未庄做的事,是我们现在在县城做的事,也是我们将来要继续完成的事。” 未庄现在是一种什么样的生活? 人人都有田种,人人都有工做,即使家里没有人参加赤卫队,也已经解决了温饱问题。 勤快一点的,甚至已经开始存了些余钱。 有目共睹,在未庄,一栋栋房屋正在拔地而起,通向县城的大道也正在建设。 在可预见的将来,那里将没有穷人,没有饥饿,更没有人压迫人的事情发生。 有这个例子在前面,夏瑜的说法便尤其具有感染力。 王二狗这些人现在依然视自己为贫民中的一员。 他们厌恶被压迫的穷困生活,也厌恶像曾经的那些官老爷一样去压迫别人。 在他们的心眼里,只要能吃饱穿暖不就已经是求之不得的好生活。 要是能够让所有能够看见的可怜人都能够吃饱穿暖,那自然是更好的生活。 而夏瑜所说的,他们正在做的就是这种事,怎么能不让他们发自内心的为之自豪? 在场的六人都听得心潮涌动,只觉得心中有一把火在燃烧。 王贵也佩服地看向夏瑜,心想,不愧是徐先生的弟子,发言时竟已和徐先生有几分相似…… 第139章 要发生大事了(上) 王二狗性格质朴单纯,不喜欢多想事情,尤其是在加入赤卫队之后,凡事都遵循夏瑜的指导,视夏瑜为自己人生导师,只要是夏瑜说的,他都尽力做到。 但是在今天下午,在见到夏瑜之后,即使他再迟钝,他也意识到有大事要发生了。 传话的只说夏瑜特派员让他们这些身为未庄赤卫队的队长去他那里一趟。 王二狗、张顺子等人都没有感到意外,因为这是常有的事情。 原本未庄赤卫队共有约六十名队员,被分成了六队,有六个队长。 但是后面西乡那三个地方都建立了赤卫队,从未庄这边抽取了十几人去做骨干队长,以帮助那三支队伍快速成军。 后面夏瑜为了组建宣教队,又从这边抽调了一些人。 不过缺少的人已经从未庄和其他地方征集优秀的人员补齐了缺额,以保证最可靠的未庄赤卫队保持在满员状态,以免影响战斗力。 在经历过一阵正规的集训之后,现在未庄赤卫队的所有队员都换上了新军装,已然具备了严格意义上的军人的面貌。 卫庄赤卫队的六名队长先到达了简易的会场,大家好奇地聊着夏特派员这次为什么要叫他们过来。 等到外面传来脚步声之后,会议室内顿时一静。 夏瑜推开门,和王贵一起走入了会议室。 六人不约而同地起身,齐声打招呼道:“夏特派员!” 夏瑜平静地从每一个人的脸上扫过,心中产生了无数的感慨。 当初在未庄初见时,眼前的这群人只是普普通通的乡下贫民,眼神畏缩,见他只知道下跪。 如今不过短短时间,眼下的这些人身形挺拔,精神饱满,双眼炯炯有神,与以前简直判若两人。 他忽然想起徐真偶尔说过的一句话——人要吃饱了才会有尊严。 这果然是一句至理名言。 “先坐下。”夏瑜伸出右手,向下示意。 六人又齐齐地坐下,随后十二只眼睛都静默地看向了夏瑜和王贵。 夏瑜对着六人笑了笑,忽然问道:“你们对现在的生活满意吗?” 六人不知道夏瑜为什么要那么问,但都下意识地跟着笑了起来。 张二顺的声音最大:“夏特派员,谁要是说不满意,谁就没良心,我张二顺马上把他的狗脑袋给打个窟窿出来!” 他的话一说完,众人的笑声更大。 有人说道:“张二顺,你那枪法……大家都知道,上次把大许教官给气得半死,你能打中别人的狗脑袋?这事还是要我来办!” 听到这话,张二顺不满了,对着说话那人就喷道:“我这枪法怎么了?打个脑袋怎么可能打不中?上次是没……看准,你看看我现在打得怎么样?” 众人又是一阵大笑。 王二狗憨厚又严肃的脸上也带上了笑意。 众所周知,最初的几位队长里面,张二顺的枪法最差,非得把枪怼到靶上才能打中,没少被许教官批评。 最后实在没办法,许教官就对张二顺说,你以后少打枪,以免浪费子弹。 这是未庄赤卫队所有人都知道的笑谈。 夏瑜和王贵都被几人的笑声感染,也都跟着笑了一阵。 待笑声消失之后,夏瑜的神色便变得认真起来:“我每次来和大家谈话,都会问大家对现在的生活是不是满意,对某些措施是不是有什么意见,这不是假惺惺的问,而是希望大家能够在我做得不到位的地方提出自己的看法,让我能够及时纠正其中的某些错误。” 有人举手,表示自己想要说话,夏瑜却摆手阻止了对方。 稍微停顿,他继续说道:“从未庄走到现在,我们拥有了更多的粮食,可以让加入我们队伍的人都不挨饿,让大家的家人也能吃饱。” “几天之前,我们获得了一些零花钱,虽然不算多,但是也可以解决一些家里与我们自己遇到的一些燃眉之急,或者可以改善一下我们和家里的生活条件,为家里购买一些必要的生活物品。” “我们还拥有了自己的军装和常服,已经不愁衣服穿。” “我知道有人自己只留一件常服穿,多余的都寄回了家里,给父母兄弟穿,这很好,没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后续我们还能获得更多的衣服。” “除此之外,我们还帮助彼此建房,以改善我们的居住环境,这一点,大家都清楚。” “那么我为什么还要问大家是不是满意自己的生活?既然大家都吃饱穿暖了,已经不再挨饿了,为什么还是要问?” 夏瑜环视神情变得严肃下来的六人:“我们以前是处在受欺负的境地,所以我们讨厌那些作威作福的官老爷欺负我们,讨厌赵家那样的富人欺负我们。” “可是,现在我们已经不受他们欺负了,那我们就能去欺负那些比我们可怜的人吗?” 夏瑜右手握拳,语气坚定道:“不!当然不能!” “我一直问你们是不是满意,也是在问我们这里还有人欺负人的事情发生吗?无论是你们被欺负,还是你们欺负别人。” “我相信,大家都经历过贫苦的生活,知道被人欺负的滋味不好受,所以要是发生那样的事,你们肯定就会不满意。” “让我高兴且自豪的是,迄今为止,大家都告诉我说,大家很满意,我也没有发现在我们之间,在未庄里面还有人欺负人的事情发生。” 夏瑜深吸一口气:“我们追求的不仅是你们吃饱穿暖,能不被欺负地生活下去,还有更多的人能吃饱穿暖,且能不受压迫地生活下去。” “这就是我们过去在未庄做的事,是我们现在在县城做的事,也是我们将来要继续完成的事。” 未庄现在是一种什么样的生活? 人人都有田种,人人都有工做,即使家里没有人参加赤卫队,也已经解决了温饱问题。 勤快一点的,甚至已经开始存了些余钱。 有目共睹,在未庄,一栋栋房屋正在拔地而起,通向县城的大道也正在建设。 在可预见的将来,那里将没有穷人,没有饥饿,更没有人压迫人的事情发生。 有这个例子在前面,夏瑜的说法便尤其具有感染力。 王二狗这些人现在依然视自己为贫民中的一员。 他们厌恶被压迫的穷困生活,也厌恶像曾经的那些官老爷一样去压迫别人。 在他们的心眼里,只要能吃饱穿暖不就已经是求之不得的好生活。 要是能够让所有能够看见的可怜人都能够吃饱穿暖,那自然是更好的生活。 而夏瑜所说的,他们正在做的就是这种事,怎么能不让他们发自内心的为之自豪? 在场的六人都听得心潮涌动,只觉得心中有一把火在燃烧。 王贵也佩服地看向夏瑜,心想,不愧是徐先生的弟子,发言时竟已和徐先生有几分相似…… 第140章 要发生大事了(下) 所有人都默不作声地看着夏瑜。 平时夏瑜虽然经常和赤卫队内的每一个人交谈,但是很少进行这种长篇大论式的谈话。 今天突然说了那么多,肯定是有某些事发生了。 顿了顿,夏瑜继续道:“我们做我们想要做的事,但这世上不止有我们,还有其它许许多多的人。” “有些偏偏不喜欢我们那么做,因为他们不喜欢我们创造的新世界,不喜欢未庄那种生活。” “这样的人喜欢压迫别人,喜欢做贫苦人民身上的吸血跳蚤,喜欢看人给他们做狗,若是一天没有人给他们做狗,他们就会心里不舒服,就会认为泯灭了纲常。” “这样的人,生下来就认为自己是高贵的,我们这样的贫苦人民是低贱的。” “在未庄时,有赵家,有钱家,我们在防备革命党的时候把他们打倒了。” “后来,又有县城内的把总和县令,最后也被我们打倒了。” “可是,现在又有人来了,且这些人远比赵家、钱家,以及把总和县令要强大……他们想要干涉我们,影响我们的事业,把我们赶到饥一顿饱一顿的贫困中去,我们该怎么办?向他们摇尾乞怜吗?” 原先在未庄时,是以防备凶残的革命党为借口组建的队伍。 后来经历了那么多事,就算当时没有反应过来,但打到县城后,有些聪明人便发现了事情有些不对劲。 而夏瑜在谈话时也有意无意地说过那些事情,纠正了他们的一些认知,以免他们突然得知自己变成革命党时而不知所措。 但是到了这时,夏瑜与徐真的威望已经建立了起来,再也没有人会提出什么质疑。 即使没有两人的威望压着,那些被他们一手带出来的,已经明白了他们想要做什么,以及正在做什么的赤卫队员,更不会怀疑他们自己正在做的事情的正当性。 这不是通过空话说出来的,而是通过实干做出来的。 这些赤卫队员虽然不明白什么是“革命”,也不明白什么是“起义”,但实际上他们已然认同了那一套东西。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赤卫队员就是不知自己是革命党的革命党。 现在对他们说,他们是和朝廷作对的“革命党”,他们也许会害怕。 但要是和他们说,有人要反对我们的事业,他们便会直接抄起家伙和那些人干。 这时他们便不会感到恐惧了。 “革命”一词本来不具备任何力量,但它的内涵却能给人无穷的力量。 听着夏瑜的话,在场的六人的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沉默了一阵,少言寡语的王二狗率先举起了手。 夏瑜示意王二狗起身发言。 王二狗笔直地站起身,简短却有力地说道:“特派员,我们有枪!” 夏瑜摆手,示意王二狗坐下。 其他几人也纷纷举起了手,表示自己要说话。 夏瑜却道:“你们知道自己有枪就够了,下去告诉你们的队员,我们马上会有一场艰巨的战斗,谁要是不愿意跟着我们去,我允许他不参加这次战斗。” 张二顺马上站起身,大声道:“要是有这样的人,我马上打死他!” 其他几人也纷纷激动地表态。 夏瑜摆手制止了诸人,平静说道:“我们的事业就摆在所有人的眼前,有人会选择坚定的跟着我们,有人会选择中途退出,这是很正常的事情,我们绝不会强迫别人跟着我们去做什么。” “去,去告诉他们,我们要做什么,但是动静不要太大,以免引起有心之人的注意。” “把事情告诉他们后,再来向我反应情况,在此期间,所有人都待在营地里面等待我的命令。” “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都不能进出营地。” 张二狗等人又说了两句,便走出了会议室。 看着晴朗的天空,六人都意识到马上会有大事发生了。 上次在和把总的士兵战斗之前,夏特派员也没有那么郑重。 互相对视了一眼,张二顺严肃道:“我这一队没有一个不中用的,绝不会给夏特派员丢人。” 另一人接话道:“我们这边难道有不中用的?” …… 等着六人走出了会议室,王贵忽然说道:“夏先生所说的话真是说到了他们的心底深处。” 夏瑜摇了摇头:“只是把心中的话说出来罢了,效果之所以会那么好,是因为他们都相信我。” “但是在东乡等地,我就没有那么大的威望,就要靠王大哥你的威望来争取更多的人支持了。” 王贵有些忐忑道:“东乡等三个地方的赤卫队虽然也已经训练了一段时间,但是要论对我们的支持,恐怕远远比不上未庄的赤卫队员。” 夏瑜解释道:“先生的意思是,找一些坚定支持我们的加入敢死队,和未庄这边一起作战,其他人只要能作战就好。” “王大哥对那些地方非常熟悉,那三个地方的赤卫队员没有一人是王大哥不认识的,甚至有的就是王大哥的亲戚朋友。” “我们没有时间用考验去分辨谁的话更可靠,所以只能让王大哥你去把真正的坚定者挑选出来。” 王贵松了口气:“应该没问题。” 夏瑜又说道:“像东乡庄的赤卫队成立的时候,就是王二狗去镇压的反对份子,对他们有些影响力,王大哥去和他们谈话的时候可以带上王二狗。” 王贵点了点头,忽然又说道:“在最后告诉他们,我们要去打得是临安,说不定又有人会动摇。” “这是人之常情。”夏瑜坚定道,“但是支持我们的人肯定会更多。” 所以在这场战役中,牺牲得最多的也会是他们事业的最坚定的支持者。 夏瑜叹息一声:“他们相信我们,我们也不能让他们失望。” “我会和徐先生提出意见,要求提前发放零花钱,以及该有的安家费,让他们能够安心地跟着我们一起上战场。” “他们大部分人都不识字,也需要提前找好能说会写的人,让他们提前留下一些想和家人说的话。” 第140章 要发生大事了(下) 所有人都默不作声地看着夏瑜。 平时夏瑜虽然经常和赤卫队内的每一个人交谈,但是很少进行这种长篇大论式的谈话。 今天突然说了那么多,肯定是有某些事发生了。 顿了顿,夏瑜继续道:“我们做我们想要做的事,但这世上不止有我们,还有其它许许多多的人。” “有些偏偏不喜欢我们那么做,因为他们不喜欢我们创造的新世界,不喜欢未庄那种生活。” “这样的人喜欢压迫别人,喜欢做贫苦人民身上的吸血跳蚤,喜欢看人给他们做狗,若是一天没有人给他们做狗,他们就会心里不舒服,就会认为泯灭了纲常。” “这样的人,生下来就认为自己是高贵的,我们这样的贫苦人民是低贱的。” “在未庄时,有赵家,有钱家,我们在防备革命党的时候把他们打倒了。” “后来,又有县城内的把总和县令,最后也被我们打倒了。” “可是,现在又有人来了,且这些人远比赵家、钱家,以及把总和县令要强大……他们想要干涉我们,影响我们的事业,把我们赶到饥一顿饱一顿的贫困中去,我们该怎么办?向他们摇尾乞怜吗?” 原先在未庄时,是以防备凶残的革命党为借口组建的队伍。 后来经历了那么多事,就算当时没有反应过来,但打到县城后,有些聪明人便发现了事情有些不对劲。 而夏瑜在谈话时也有意无意地说过那些事情,纠正了他们的一些认知,以免他们突然得知自己变成革命党时而不知所措。 但是到了这时,夏瑜与徐真的威望已经建立了起来,再也没有人会提出什么质疑。 即使没有两人的威望压着,那些被他们一手带出来的,已经明白了他们想要做什么,以及正在做什么的赤卫队员,更不会怀疑他们自己正在做的事情的正当性。 这不是通过空话说出来的,而是通过实干做出来的。 这些赤卫队员虽然不明白什么是“革命”,也不明白什么是“起义”,但实际上他们已然认同了那一套东西。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赤卫队员就是不知自己是革命党的革命党。 现在对他们说,他们是和朝廷作对的“革命党”,他们也许会害怕。 但要是和他们说,有人要反对我们的事业,他们便会直接抄起家伙和那些人干。 这时他们便不会感到恐惧了。 “革命”一词本来不具备任何力量,但它的内涵却能给人无穷的力量。 听着夏瑜的话,在场的六人的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沉默了一阵,少言寡语的王二狗率先举起了手。 夏瑜示意王二狗起身发言。 王二狗笔直地站起身,简短却有力地说道:“特派员,我们有枪!” 夏瑜摆手,示意王二狗坐下。 其他几人也纷纷举起了手,表示自己要说话。 夏瑜却道:“你们知道自己有枪就够了,下去告诉你们的队员,我们马上会有一场艰巨的战斗,谁要是不愿意跟着我们去,我允许他不参加这次战斗。” 张二顺马上站起身,大声道:“要是有这样的人,我马上打死他!” 其他几人也纷纷激动地表态。 夏瑜摆手制止了诸人,平静说道:“我们的事业就摆在所有人的眼前,有人会选择坚定的跟着我们,有人会选择中途退出,这是很正常的事情,我们绝不会强迫别人跟着我们去做什么。” “去,去告诉他们,我们要做什么,但是动静不要太大,以免引起有心之人的注意。” “把事情告诉他们后,再来向我反应情况,在此期间,所有人都待在营地里面等待我的命令。” “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都不能进出营地。” 张二狗等人又说了两句,便走出了会议室。 看着晴朗的天空,六人都意识到马上会有大事发生了。 上次在和把总的士兵战斗之前,夏特派员也没有那么郑重。 互相对视了一眼,张二顺严肃道:“我这一队没有一个不中用的,绝不会给夏特派员丢人。” 另一人接话道:“我们这边难道有不中用的?” …… 等着六人走出了会议室,王贵忽然说道:“夏先生所说的话真是说到了他们的心底深处。” 夏瑜摇了摇头:“只是把心中的话说出来罢了,效果之所以会那么好,是因为他们都相信我。” “但是在东乡等地,我就没有那么大的威望,就要靠王大哥你的威望来争取更多的人支持了。” 王贵有些忐忑道:“东乡等三个地方的赤卫队虽然也已经训练了一段时间,但是要论对我们的支持,恐怕远远比不上未庄的赤卫队员。” 夏瑜解释道:“先生的意思是,找一些坚定支持我们的加入敢死队,和未庄这边一起作战,其他人只要能作战就好。” “王大哥对那些地方非常熟悉,那三个地方的赤卫队员没有一人是王大哥不认识的,甚至有的就是王大哥的亲戚朋友。” “我们没有时间用考验去分辨谁的话更可靠,所以只能让王大哥你去把真正的坚定者挑选出来。” 王贵松了口气:“应该没问题。” 夏瑜又说道:“像东乡庄的赤卫队成立的时候,就是王二狗去镇压的反对份子,对他们有些影响力,王大哥去和他们谈话的时候可以带上王二狗。” 王贵点了点头,忽然又说道:“在最后告诉他们,我们要去打得是临安,说不定又有人会动摇。” “这是人之常情。”夏瑜坚定道,“但是支持我们的人肯定会更多。” 所以在这场战役中,牺牲得最多的也会是他们事业的最坚定的支持者。 夏瑜叹息一声:“他们相信我们,我们也不能让他们失望。” “我会和徐先生提出意见,要求提前发放零花钱,以及该有的安家费,让他们能够安心地跟着我们一起上战场。” “他们大部分人都不识字,也需要提前找好能说会写的人,让他们提前留下一些想和家人说的话。” 第141章 他们难道要起义? 王保身为东乡庄的赤卫队成员,三天前从东乡庄来到了县城接受整训。 原先在东乡庄的时候,训练是由王贵主持,虽然也严格,但还是讲一点人情味,对他们的惩罚相对要轻松一些。 但是到了县城之后,便由一位许姓的教官负责他们的训练,一天天的训练就要辛苦多了。 那位许教官从不与他们废话,只要求他们服从做不到便罚。 他们原本只是一些贫苦农民,接受训练的时间又不长,一下子接受那么严格的训练,自然人人喊苦,平时在一起也会抱怨两句。 不过一般也只是抱怨教官太严格,没有一人有退出赤卫队的倾向。 自从加入赤卫队之后,开始每天都能获得粮食,后面变成了按月发放,便直接解决了所有赤卫队员的吃饭问题,让他们以及他们的家人都能不挨饿。 后来,又给他们分发了新衣服,让他们不受冻。 再后来,又说要按照他们去参观过的未庄模式,给每一户人家都建新房子,让人人都有房子住。 有这样的条件,谁愿意退出呢? 他们这些人从来不怕苦,怕的是辛苦之后还一无所获。 就像一年忙碌到底,结果还是要挨饿,那才是让人绝望的事情。 而现在虽然辛苦,但收获是看得见的。 如王保,他的妹妹已经不需要再挨饿,有了他寄回去的衣服之后,也不再需要受冻。 每天睡觉之前,他都会想一想妹妹吃饱了会如何的高兴,然后带着笑意入睡。 没有人知道训练会持续多久。 但心思敏锐的王保知道,训练结束的时候,那就是他们需要付出代价的时候。 在王二狗来到庄子里的那一天,他怀着壮烈的心情扛着长矛,走出了家门,结果却完全不需要他做什么,一去就直接领粮食。 可是王保一直坚信自己的想法。 既然得到了那么多,总是需要付出一点什么。 这天底下从不会有白给的东西。 那位从未庄出来的,据说现在是什么宣教员的黑子从他们来到县城后,就成了他们这一队的宣教员,每天都在向他们宣扬在未庄创造的人人都能吃饱,没有人欺负人的世界。 有些东西太深奥了,他不懂。 但是王保非常同意黑子说过的一句话:不管我们要什么,都要用自己的手去争取,不能等着别人白给我们。 王保早已做好了去付出代价的心理准备。 与他一样想法的还有许多人。 在三天后的这一天下午,本该进行的训练被叫停后,王保心知可能到了自己需要付出代价的时候。 随后没多久,他就被单独地叫去了会议室,在那里见到了他熟悉的王贵和王二狗。 平时都很好相处的两个人这时一脸的严肃地看着他,让他有些不自在,但更坚定了自己心中的想法—— 是需要付出的时候了。 …… 这种在赤卫队内近乎的全员动员的行动自然逃不过许氏兄弟三人。 他们身为教官,与赤卫队联系密切,赤卫队的动向不可能瞒住他们。 徐真等人也没有刻意去瞒他们。 但是三人也想不明白,进行这种动员是为了什么。 毕竟,谁能想到这一伙刚从未庄走出来没多久,洋枪才配齐没几天,还没完全脱离贫农色彩,勉强能称得上军人的队伍,竟然就要去打临安城了? 与徐真等人相处下来,他们感受到了徐真等人身上的那股纯粹所带来的魅力,相信徐真等人到了更大的舞台之后,会有所作为。 无论如何,像徐真这种有那么清晰的理论和执行能力的人,无论走到哪里都不会被埋没。 这个时代最缺乏的是什么? 不是像他们这样的莽夫,而是能够治理,能够制定计划,指点莽夫前进的人。 许氏兄弟三人都是先进的革命份子,是知识份子,自然明白这个道理。 所以他们看见徐真等人把一县之地治理的仅仅有条,且还在有条不紊地推进自己心中的革命事业,他们是相当佩服徐真等人的。 但是他们一直下意识地把徐真看做一个地方的小人物。 这个小人物可能会在某个有号召力的大人物发动革命起义后,响应号召,投入到那些大人物的手下,然后借大人物的影响力一步步崛起。 这是最现实,也是最容易的崛起方式。 正是因为这种想法,许氏兄弟都想着把徐真等人介绍给许统领,让徐真等人接触更广阔的天地。 他们绝没想到,一个还在县城内折腾的人的目光竟已把目光放到了临安城,放到了整个国家之上。 毕竟统领那么多新军,枪支弹药充足的许统领都还没考虑打临安城,他们怎么能想到徐真等人带着那么点人就敢去打临安城? 这也不怪他们。 像徐真这样的人放诸全国都是特例。 没有一人能像徐真一样,即使身在未庄的时候,就自信自己的革命路线代表的就是未来的正确方向。 以正常人的思维来看,一个小地方出来的,是绝不会有这种魄力和气度的。 在家里休息的三人思索了良久,许汉武最后猜测道:“难道……他们要起义?” 他们身为赤卫队的教官,但是终究不是徐真群体中的核心人员,在进行行动前不通知他们是很正常的事情。 在进行这种行动前就把消息传得满天飞,他们反而会不放心了。 许汉文皱眉道:“目标是哪里?” 许汉武的手指敲了敲桌面,没有答话,而是向周立齐问道:“立齐,你那边训练得怎么样?” 周立齐放下水杯,简单道:“人很老实,多训练一段时间会是合格的士兵。” 意思是,现在训练时间尚短,他们还不能说是合格的士兵。 许汉武两人也在训练赤卫队,自然明白周立齐的意思。 四支赤卫队,就未庄那支成军早点,现在已经训练得有模有样,士气也高,但还没经历真正的战争的考验。 而其他三支队伍仅进行了基础训练,连枪都没几个人打得准,在他们的眼中肯定不能说是合格的士兵。 许汉武点了点头:“我这边也一样,但是看这形式,徐兄弟他们是真的要大干一场。” 周立齐皱眉,问出了许汉文刚才问的问题:“打哪儿?” 思索片刻,许汉武道:“打旁边的某座县城的可能性最大,前几天和达安兄弟聊天的时候,听达安兄弟说起旁边某县有金矿,也许是徐兄弟他们心动了。” “不该打。”周立齐的话一惯的简洁。 许汉文也不看好他们设想中的这次起义:“确实不该打,就算打下了那个县城,徐兄弟他们也没有能力在朝廷的反扑下占据县城。” “金矿需要开采,还需要冶炼,打过去的话,一次性也抢不到多少现成的金子。” “要是想像这边一样悄悄的发展,那摊子又摊得太开了,容易出手。” “一旦出事,那就头尾难顾,很容易陷入被动。” 许汉武叹了口气:“找机会和徐兄弟他们说说,别让他们破坏了这好不容易创造的局面。” 第141章 他们难道要起义? 王保身为东乡庄的赤卫队成员,三天前从东乡庄来到了县城接受整训。 原先在东乡庄的时候,训练是由王贵主持,虽然也严格,但还是讲一点人情味,对他们的惩罚相对要轻松一些。 但是到了县城之后,便由一位许姓的教官负责他们的训练,一天天的训练就要辛苦多了。 那位许教官从不与他们废话,只要求他们服从做不到便罚。 他们原本只是一些贫苦农民,接受训练的时间又不长,一下子接受那么严格的训练,自然人人喊苦,平时在一起也会抱怨两句。 不过一般也只是抱怨教官太严格,没有一人有退出赤卫队的倾向。 自从加入赤卫队之后,开始每天都能获得粮食,后面变成了按月发放,便直接解决了所有赤卫队员的吃饭问题,让他们以及他们的家人都能不挨饿。 后来,又给他们分发了新衣服,让他们不受冻。 再后来,又说要按照他们去参观过的未庄模式,给每一户人家都建新房子,让人人都有房子住。 有这样的条件,谁愿意退出呢? 他们这些人从来不怕苦,怕的是辛苦之后还一无所获。 就像一年忙碌到底,结果还是要挨饿,那才是让人绝望的事情。 而现在虽然辛苦,但收获是看得见的。 如王保,他的妹妹已经不需要再挨饿,有了他寄回去的衣服之后,也不再需要受冻。 每天睡觉之前,他都会想一想妹妹吃饱了会如何的高兴,然后带着笑意入睡。 没有人知道训练会持续多久。 但心思敏锐的王保知道,训练结束的时候,那就是他们需要付出代价的时候。 在王二狗来到庄子里的那一天,他怀着壮烈的心情扛着长矛,走出了家门,结果却完全不需要他做什么,一去就直接领粮食。 可是王保一直坚信自己的想法。 既然得到了那么多,总是需要付出一点什么。 这天底下从不会有白给的东西。 那位从未庄出来的,据说现在是什么宣教员的黑子从他们来到县城后,就成了他们这一队的宣教员,每天都在向他们宣扬在未庄创造的人人都能吃饱,没有人欺负人的世界。 有些东西太深奥了,他不懂。 但是王保非常同意黑子说过的一句话:不管我们要什么,都要用自己的手去争取,不能等着别人白给我们。 王保早已做好了去付出代价的心理准备。 与他一样想法的还有许多人。 在三天后的这一天下午,本该进行的训练被叫停后,王保心知可能到了自己需要付出代价的时候。 随后没多久,他就被单独地叫去了会议室,在那里见到了他熟悉的王贵和王二狗。 平时都很好相处的两个人这时一脸的严肃地看着他,让他有些不自在,但更坚定了自己心中的想法—— 是需要付出的时候了。 …… 这种在赤卫队内近乎的全员动员的行动自然逃不过许氏兄弟三人。 他们身为教官,与赤卫队联系密切,赤卫队的动向不可能瞒住他们。 徐真等人也没有刻意去瞒他们。 但是三人也想不明白,进行这种动员是为了什么。 毕竟,谁能想到这一伙刚从未庄走出来没多久,洋枪才配齐没几天,还没完全脱离贫农色彩,勉强能称得上军人的队伍,竟然就要去打临安城了? 与徐真等人相处下来,他们感受到了徐真等人身上的那股纯粹所带来的魅力,相信徐真等人到了更大的舞台之后,会有所作为。 无论如何,像徐真这种有那么清晰的理论和执行能力的人,无论走到哪里都不会被埋没。 这个时代最缺乏的是什么? 不是像他们这样的莽夫,而是能够治理,能够制定计划,指点莽夫前进的人。 许氏兄弟三人都是先进的革命份子,是知识份子,自然明白这个道理。 所以他们看见徐真等人把一县之地治理的仅仅有条,且还在有条不紊地推进自己心中的革命事业,他们是相当佩服徐真等人的。 但是他们一直下意识地把徐真看做一个地方的小人物。 这个小人物可能会在某个有号召力的大人物发动革命起义后,响应号召,投入到那些大人物的手下,然后借大人物的影响力一步步崛起。 这是最现实,也是最容易的崛起方式。 正是因为这种想法,许氏兄弟都想着把徐真等人介绍给许统领,让徐真等人接触更广阔的天地。 他们绝没想到,一个还在县城内折腾的人的目光竟已把目光放到了临安城,放到了整个国家之上。 毕竟统领那么多新军,枪支弹药充足的许统领都还没考虑打临安城,他们怎么能想到徐真等人带着那么点人就敢去打临安城? 这也不怪他们。 像徐真这样的人放诸全国都是特例。 没有一人能像徐真一样,即使身在未庄的时候,就自信自己的革命路线代表的就是未来的正确方向。 以正常人的思维来看,一个小地方出来的,是绝不会有这种魄力和气度的。 在家里休息的三人思索了良久,许汉武最后猜测道:“难道……他们要起义?” 他们身为赤卫队的教官,但是终究不是徐真群体中的核心人员,在进行行动前不通知他们是很正常的事情。 在进行这种行动前就把消息传得满天飞,他们反而会不放心了。 许汉文皱眉道:“目标是哪里?” 许汉武的手指敲了敲桌面,没有答话,而是向周立齐问道:“立齐,你那边训练得怎么样?” 周立齐放下水杯,简单道:“人很老实,多训练一段时间会是合格的士兵。” 意思是,现在训练时间尚短,他们还不能说是合格的士兵。 许汉武两人也在训练赤卫队,自然明白周立齐的意思。 四支赤卫队,就未庄那支成军早点,现在已经训练得有模有样,士气也高,但还没经历真正的战争的考验。 而其他三支队伍仅进行了基础训练,连枪都没几个人打得准,在他们的眼中肯定不能说是合格的士兵。 许汉武点了点头:“我这边也一样,但是看这形式,徐兄弟他们是真的要大干一场。” 周立齐皱眉,问出了许汉文刚才问的问题:“打哪儿?” 思索片刻,许汉武道:“打旁边的某座县城的可能性最大,前几天和达安兄弟聊天的时候,听达安兄弟说起旁边某县有金矿,也许是徐兄弟他们心动了。” “不该打。”周立齐的话一惯的简洁。 许汉文也不看好他们设想中的这次起义:“确实不该打,就算打下了那个县城,徐兄弟他们也没有能力在朝廷的反扑下占据县城。” “金矿需要开采,还需要冶炼,打过去的话,一次性也抢不到多少现成的金子。” “要是想像这边一样悄悄的发展,那摊子又摊得太开了,容易出手。” “一旦出事,那就头尾难顾,很容易陷入被动。” 许汉武叹了口气:“找机会和徐兄弟他们说说,别让他们破坏了这好不容易创造的局面。” 第142章 周维信的担忧 不说四人绝想不到徐真等人胆大包天,敢直接去打临安城,王达安两人去见的周维信更加不敢相信,一群从乡下出来的家伙,连枪支弹药都还没补齐,竟敢打临安城的主意。 王达安和何怀德两人迅速赶到了一切正常的临安城,直接去找了周维信。 对于临安城的军事重地,他们虽然可以找人打听,但要是想靠近的话,还是得找周维信这样的人帮忙。 周微信又是可靠的同盟会的人,所以两人一致决定,先见周维信。 在见到王达安两人时,周维信很开心,立即张罗了一桌酒菜招待王达安两人。 两人请周维信派个可靠的人帮忙送信,周维信二话不说,立马招来自己的心腹,把两人带来的信给送了回去。 这回送信,和上次给何怀德送信不同。 这回可能要去港城,对送信的人的要求较高。 且,也与上次送信去黄先生那时不同。 上次不着急,所以可以寻到合适的人,让他帮忙带过去。 但这次十分之急,所以最好找人马不停蹄地把信送过去。 要是晚了,等他们在这边把事情都做完了,黄先生还不一定能收到信。 这不是什么大事,周维信很乐意帮忙,所以毫不犹豫地就帮了。 但在饭桌上聊着聊着,他就察觉到了事情有些不对劲。 不是因为他心思敏锐,而是因为两人所问的问题都太赤裸了。 如临安城的军事布防问题、临安城内的军事统帅的军事素养问题,以及临安城内的有关新军的一些秘闻等等。 平常人绝不会打听这些东西。 而以王达安等人的身份,打听这些,那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但周维信还是不相信,王达安等人就敢打临安城的主意。 周维信比许氏兄弟等人想得更多更深,知道在临安城,同盟会的影响力远不及沿海的广城、海城等地。 在这种地方起义,那遇到的阻力定然非常之大。 起义到最后,很有可能是得不到任何支持的孤军奋战。 所以以往的同盟会起义几乎就没考虑过临安。 周微信的身份不低,又为军中人物,对临安的军事部署,以及相关的某些问题一清二楚,对王达安两人有问必答。 在看到王达安拿出纸笔开始做笔记后,他再也忍不住心中的好奇心,直接询问道:“达安兄弟,你们难道想在这里……” 他指了指脚下,说出了最后两个字:“起义?” 王达安停下手中的动作,与何怀德对视了一眼。 周维信补充道:“我知道有些事情是两位万万不能对人说的机密,但是这事……我对临安非常熟悉,两位要是想在这里策划一些行动,我可以为两位提供一些建议,以免因消息不全,而对两位的策划产生不利的影响。” “要是不信任我,我可以以全家的名义起誓……” “哎,周兄不必如此!”王达安连忙阻止道,“要是信不过周兄,我们两人也不会那么直接来找周兄。” “就算周兄不问,这事我们也会和周兄说。” 听王达安的语气,周维信对自己的猜测更有把握。 向门外看了一眼,他压低声音道:“真的要在临安城起义?” 王达安点头道:“我们确实有打临安城的计划。” “这……”周维信只感觉有点荒谬,“巡抚在临安城内能控制的军事力量不强,但是想要打下这一座大城仍然不容易。” “达安兄弟你们之前在广城进行过起义,应该知道这一点。” “朝廷控制的那些巡抚营和旗营虽然平日里欺男霸女,根本没有任何军纪可言,可是他们手里的洋枪也不是烧火棍。” “退一万步说,就算达安兄弟你们悍不畏死地打下了临安城,但……临安城的位置比较特殊,距离我们同盟会有影响力的地域较远,交通也不便,那时很难获得支持。” 他本来以为那么一说,可以让王达安两人产生迟疑,却没想到王达安想都不想便直接说道:“我认为这次和上次不一样。” “周兄,相信我,这次我们准备的更加周全。” “这是两次完全不同的起义,我不认为我们会失败。” “至于第二点,这事不是我们该考虑的问题,我会把周兄的担忧带给徐先生,让徐先生去解决问题。” “也许,徐先生已经考虑过这个问题。” 他语气里透露出一种极端的自信,好像那位徐先生是个面对任何问题都能从容不迫地解决的人物。 第142章 周维信的担忧 不说四人绝想不到徐真等人胆大包天,敢直接去打临安城,王达安两人去见的周维信更加不敢相信,一群从乡下出来的家伙,连枪支弹药都还没补齐,竟敢打临安城的主意。 王达安和何怀德两人迅速赶到了一切正常的临安城,直接去找了周维信。 对于临安城的军事重地,他们虽然可以找人打听,但要是想靠近的话,还是得找周维信这样的人帮忙。 周微信又是可靠的同盟会的人,所以两人一致决定,先见周维信。 在见到王达安两人时,周维信很开心,立即张罗了一桌酒菜招待王达安两人。 两人请周维信派个可靠的人帮忙送信,周维信二话不说,立马招来自己的心腹,把两人带来的信给送了回去。 这回送信,和上次给何怀德送信不同。 这回可能要去港城,对送信的人的要求较高。 且,也与上次送信去黄先生那时不同。 上次不着急,所以可以寻到合适的人,让他帮忙带过去。 但这次十分之急,所以最好找人马不停蹄地把信送过去。 要是晚了,等他们在这边把事情都做完了,黄先生还不一定能收到信。 这不是什么大事,周维信很乐意帮忙,所以毫不犹豫地就帮了。 但在饭桌上聊着聊着,他就察觉到了事情有些不对劲。 不是因为他心思敏锐,而是因为两人所问的问题都太赤裸了。 如临安城的军事布防问题、临安城内的军事统帅的军事素养问题,以及临安城内的有关新军的一些秘闻等等。 平常人绝不会打听这些东西。 而以王达安等人的身份,打听这些,那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但周维信还是不相信,王达安等人就敢打临安城的主意。 周维信比许氏兄弟等人想得更多更深,知道在临安城,同盟会的影响力远不及沿海的广城、海城等地。 在这种地方起义,那遇到的阻力定然非常之大。 起义到最后,很有可能是得不到任何支持的孤军奋战。 所以以往的同盟会起义几乎就没考虑过临安。 周微信的身份不低,又为军中人物,对临安的军事部署,以及相关的某些问题一清二楚,对王达安两人有问必答。 在看到王达安拿出纸笔开始做笔记后,他再也忍不住心中的好奇心,直接询问道:“达安兄弟,你们难道想在这里……” 他指了指脚下,说出了最后两个字:“起义?” 王达安停下手中的动作,与何怀德对视了一眼。 周维信补充道:“我知道有些事情是两位万万不能对人说的机密,但是这事……我对临安非常熟悉,两位要是想在这里策划一些行动,我可以为两位提供一些建议,以免因消息不全,而对两位的策划产生不利的影响。” “要是不信任我,我可以以全家的名义起誓……” “哎,周兄不必如此!”王达安连忙阻止道,“要是信不过周兄,我们两人也不会那么直接来找周兄。” “就算周兄不问,这事我们也会和周兄说。” 听王达安的语气,周维信对自己的猜测更有把握。 向门外看了一眼,他压低声音道:“真的要在临安城起义?” 王达安点头道:“我们确实有打临安城的计划。” “这……”周维信只感觉有点荒谬,“巡抚在临安城内能控制的军事力量不强,但是想要打下这一座大城仍然不容易。” “达安兄弟你们之前在广城进行过起义,应该知道这一点。” “朝廷控制的那些巡抚营和旗营虽然平日里欺男霸女,根本没有任何军纪可言,可是他们手里的洋枪也不是烧火棍。” “退一万步说,就算达安兄弟你们悍不畏死地打下了临安城,但……临安城的位置比较特殊,距离我们同盟会有影响力的地域较远,交通也不便,那时很难获得支持。” 他本来以为那么一说,可以让王达安两人产生迟疑,却没想到王达安想都不想便直接说道:“我认为这次和上次不一样。” “周兄,相信我,这次我们准备的更加周全。” “这是两次完全不同的起义,我不认为我们会失败。” “至于第二点,这事不是我们该考虑的问题,我会把周兄的担忧带给徐先生,让徐先生去解决问题。” “也许,徐先生已经考虑过这个问题。” 他语气里透露出一种极端的自信,好像那位徐先生是个面对任何问题都能从容不迫地解决的人物。 第143章 万事俱备 既然王达安都这么说了,周维信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在接下来的谈话中,把一些需要面对的困难都着重和王达安两人都说了一遍。 看到王达安两人脸上没有一点动摇,周微信心中叹息。 他们的行动要是遭遇挫折,恐怕又会有人牺牲。 像王达安这么热血的年轻人死在了这种地方,那真是不值得。 他着实不看好徐真等人的行动。 许统领手下有那么多的精兵强将,都没有急着起义,私下里反而一直在说他的实力不够,可见起义之艰难。 反观王达安这一行人,着实太冲动了一点。 他也看过许氏兄弟送回来的关于徐真等人情况的书信报告,得知他们现在确实有一些实力,也得知徐真等人确实有一定的手段和能力。 其实他也看好徐真等人的发展,但这前提是他们能安心地潜伏一段时间,积蓄自身实力。 也许是没见过大世面,才导致他们对自己太过自信……周维信在心中下了这样的定论。 犹豫之下,他也劝说王达安两人,让两人带话回去,告诉徐真,许统领实力很强,也许可以先联络许统领,或者其他有实力的同盟会会员,等到时机合适的时候再统一行动。 如此一来,风险会小很多。 虽然王达安两人满口答应,但是周维信从两人的脸上就能判断出,两人没当回事。 他也就没有再说什么。 在两人问完问题之后,周维信带着歉意说道:“临安城的地图,和军事布防图,我都可以整理出具体的图册,让两位兄弟带回去。” “但是,实不相瞒,我是许统领的下属,没有许统领的话,我不能直接以许统领的名义,也不能以自己的名义去号召有心于革命者去参加这次起义,以免连累许统领。” 王达安高兴道:“能够得到图册,我们已经十分满意,不敢再奢求什么,也不愿意连累周兄。” “算不上什么连累。”周维信这时展露出了革命者的热情和担当,“虽然不能直接站出来,号召革命者参加革命,但我可以以私人名义,暗地里参与行动,以支持各位的行动。” 看到王达安想要说话,他摆了摆手,制止住了王达安,继续说道:“我家里还有几人,一起带上也能帮到你们,但是行动要是不顺利,我也起不到什么太大的作用。” 王达安把自己身前的杯子倒满,拿起后一饮而尽。 周维信笑呵呵地把身前的酒喝完,又说道:“等一会儿,我就让人带两位兄弟想要去的那些地方看看。” “虽说是军事要地,但是他们军纪差得很,给点银子想怎么看就怎么看。” “至于两位兄弟所说的要联络这儿的新军有志于革命者参与行动,我认为,有点难。” 顿了顿,他直言道:“要是许统领这种在新军中有名气的人,或者是黄先生那种有名望的人来呼吁他们参与革命,他们必然会热情响应,但……” 他话没有说完,不过王达安和何怀德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何怀德毫不在意道:“这点不需要担心,我们现在联络新军,只是想先和他们聊聊,告诉我们有那么一回事。” “就算他们不能支持我们,至少也知道在事情发生时,是我们在做,不至于产生自己人打自己人的惨事。” 王达安接话道:“望周兄能邀请几个在临安的新军中有名望的人来和我见一面。” “自然,我们不希望消息流露出去,所以,希望周兄能找守口如瓶之辈。” “达安兄弟放心。”周维信保证道,“这消息既然是从我这传出去的,要是出现了泄露,那就是我周某人的过失。” 稍微犹豫,他又说道:“不过这事,我能否报告给许统领?” “诸位兄弟的行动的影响不知道有多大,告知许统领,也许能让许统领提前做些准备。” “而且,也能为诸位送一些支援过来。” 与何怀德对视一眼,王达安说道:“要是能得到许统领的支援那自是很好,不过,一旦消息传多了,我们担心保密……” 周维信拍着胸口保证道:“还是那句话,要是消息泄露,那我周某人也没脸来见各位了!” 王达安与何怀德都没有说话。 他们虽然信任周维信,但是对于周维信要把消息传出去,他们还是持谨慎态度。 但这也是不可避免的事情。 经历过广城起义,他们知道,一场行动在开始前要事先筹谋,事先准备好枪械和物资,事先联络相关人员,这中间需要大量的传信和沟通,中间的每一环都存在泄露的可能。 这次他们的谋划与广城那次相比,已经迅速、机密了许多。 到中午时,两人就见到了新军中的几个人物。 在周维信介绍王达安两人都是参加过广城起义的同盟会会员之后,那几人都很热情地和王达安两人打招呼。 但当他们听到王达安两人说起这次行动时,他们先是感到有点惊奇,询问了谁是主导者,后面就兴致缺缺了。 看得出来,他们之所以热情只是看在周维信和王达安两人的资深同盟会会员的身份上。 与周维信一样,他们也不认为这场从偏僻的小县城开始的小打小闹的行动能有什么好的结果,所以没有什么热情。 王达安两人都没有失望。 得到了想要得到的东西后,两人在当天下午便立即赶回了县城。 第143章 万事俱备 既然王达安都这么说了,周维信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在接下来的谈话中,把一些需要面对的困难都着重和王达安两人都说了一遍。 看到王达安两人脸上没有一点动摇,周微信心中叹息。 他们的行动要是遭遇挫折,恐怕又会有人牺牲。 像王达安这么热血的年轻人死在了这种地方,那真是不值得。 他着实不看好徐真等人的行动。 许统领手下有那么多的精兵强将,都没有急着起义,私下里反而一直在说他的实力不够,可见起义之艰难。 反观王达安这一行人,着实太冲动了一点。 他也看过许氏兄弟送回来的关于徐真等人情况的书信报告,得知他们现在确实有一些实力,也得知徐真等人确实有一定的手段和能力。 其实他也看好徐真等人的发展,但这前提是他们能安心地潜伏一段时间,积蓄自身实力。 也许是没见过大世面,才导致他们对自己太过自信……周维信在心中下了这样的定论。 犹豫之下,他也劝说王达安两人,让两人带话回去,告诉徐真,许统领实力很强,也许可以先联络许统领,或者其他有实力的同盟会会员,等到时机合适的时候再统一行动。 如此一来,风险会小很多。 虽然王达安两人满口答应,但是周维信从两人的脸上就能判断出,两人没当回事。 他也就没有再说什么。 在两人问完问题之后,周维信带着歉意说道:“临安城的地图,和军事布防图,我都可以整理出具体的图册,让两位兄弟带回去。” “但是,实不相瞒,我是许统领的下属,没有许统领的话,我不能直接以许统领的名义,也不能以自己的名义去号召有心于革命者去参加这次起义,以免连累许统领。” 王达安高兴道:“能够得到图册,我们已经十分满意,不敢再奢求什么,也不愿意连累周兄。” “算不上什么连累。”周维信这时展露出了革命者的热情和担当,“虽然不能直接站出来,号召革命者参加革命,但我可以以私人名义,暗地里参与行动,以支持各位的行动。” 看到王达安想要说话,他摆了摆手,制止住了王达安,继续说道:“我家里还有几人,一起带上也能帮到你们,但是行动要是不顺利,我也起不到什么太大的作用。” 王达安把自己身前的杯子倒满,拿起后一饮而尽。 周维信笑呵呵地把身前的酒喝完,又说道:“等一会儿,我就让人带两位兄弟想要去的那些地方看看。” “虽说是军事要地,但是他们军纪差得很,给点银子想怎么看就怎么看。” “至于两位兄弟所说的要联络这儿的新军有志于革命者参与行动,我认为,有点难。” 顿了顿,他直言道:“要是许统领这种在新军中有名气的人,或者是黄先生那种有名望的人来呼吁他们参与革命,他们必然会热情响应,但……” 他话没有说完,不过王达安和何怀德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何怀德毫不在意道:“这点不需要担心,我们现在联络新军,只是想先和他们聊聊,告诉我们有那么一回事。” “就算他们不能支持我们,至少也知道在事情发生时,是我们在做,不至于产生自己人打自己人的惨事。” 王达安接话道:“望周兄能邀请几个在临安的新军中有名望的人来和我见一面。” “自然,我们不希望消息流露出去,所以,希望周兄能找守口如瓶之辈。” “达安兄弟放心。”周维信保证道,“这消息既然是从我这传出去的,要是出现了泄露,那就是我周某人的过失。” 稍微犹豫,他又说道:“不过这事,我能否报告给许统领?” “诸位兄弟的行动的影响不知道有多大,告知许统领,也许能让许统领提前做些准备。” “而且,也能为诸位送一些支援过来。” 与何怀德对视一眼,王达安说道:“要是能得到许统领的支援那自是很好,不过,一旦消息传多了,我们担心保密……” 周维信拍着胸口保证道:“还是那句话,要是消息泄露,那我周某人也没脸来见各位了!” 王达安与何怀德都没有说话。 他们虽然信任周维信,但是对于周维信要把消息传出去,他们还是持谨慎态度。 但这也是不可避免的事情。 经历过广城起义,他们知道,一场行动在开始前要事先筹谋,事先准备好枪械和物资,事先联络相关人员,这中间需要大量的传信和沟通,中间的每一环都存在泄露的可能。 这次他们的谋划与广城那次相比,已经迅速、机密了许多。 到中午时,两人就见到了新军中的几个人物。 在周维信介绍王达安两人都是参加过广城起义的同盟会会员之后,那几人都很热情地和王达安两人打招呼。 但当他们听到王达安两人说起这次行动时,他们先是感到有点惊奇,询问了谁是主导者,后面就兴致缺缺了。 看得出来,他们之所以热情只是看在周维信和王达安两人的资深同盟会会员的身份上。 与周维信一样,他们也不认为这场从偏僻的小县城开始的小打小闹的行动能有什么好的结果,所以没有什么热情。 王达安两人都没有失望。 得到了想要得到的东西后,两人在当天下午便立即赶回了县城。 第144章 制定计划 许氏兄弟寻思着找到徐真,与徐真谈一谈。 在当天晚上,三人就等到了机会——徐真邀请他们去做客 到了徐真那儿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许汉武三人被一个哨兵带着进了屋子,就见徐真、夏瑜、王达安等人早已在屋内坐好,似乎就在等他们。 屋子内肃穆的气氛让他们知道,这次肯定不只是让他们过来做客那么简单。 “许兄弟来了?” 徐真热情地替三人拉开椅子,让三人入座。 等三人有点忐忑地坐下之后,徐真给三人各自倒了一杯水,开口便直接说道:“三位,我们正在商议去打临安的事情,却不通军事,三位能不能给我们一些建议?” 刚拿起身前的水杯喝了一口的许汉武猛地吐出嘴里的水,还是被呛得咳嗽不止。 擦干净嘴上的水渍,他一边咳嗽,一边向徐真确认道:“临……咳咳……安?你们……咳……要打临安?我……” “确实要去打临安。”徐真点了点头,声音不大,却很清晰。 缓过来的许汉武放下水杯,和许汉文、周立齐两人对视了一眼,又看向夏瑜、王达安等人。 在座的诸人看着他们,却没有一人笑。 说明这不是开玩笑,更不是一个笑话。 几个呼吸之后,他才接受了这个事实,把他心中猜测的小县城,换成了临安城。 打小县城是打,打临安城也是打。 小县城和临安城也没有什么…… 好。 两者的区别还是很大。 许汉武冷静下来,再次确认道:“各位是想以县城的力量去打临安城?” 这句话里面有点诸位都不自量力的意思在里面。 说完之后,许汉武也意识到了这一点,连忙解释道:“我的意思是说县城这边……临安城……呃……想要打的话……我认为……” 越说越像是那个意思,他没有再说下去,转而说道:“我着实没想到,各位的胆子那么大,竟敢打临安城的主意。” “原本我们以为,各位可能在打旁边某个县城的主意。” 扫视了一眼徐真等人的神情,许汉文皱眉道:“我不知道各位怎么生出了打临安的想法,但是以县城现在具有的力量,想要打下临安,可能……有些难度。” 徐真赞同道:“确实有难度,所以我们在商议后认为,采取偷袭的方式一举打下临安城,是最好的作战方式。” 三人又对视了一眼,都消化完了这个突兀至极的消息。 周立齐沉声道:“那么各位兄弟是否考虑过清廷的反扑,以及关于占领临安城后的一些问题。” “这可能比打下临安城更为重要,倘若没有处理好这一点,即使打下临安城,那也只能短暂地占领临安城,最终不仅暴露了你们的有生力量,也会导致大量的牺牲。” 这是很有远见的看法。 徐真认真回答道:“在各位到来之前,我们已经讨论过这个问题,制定了一些应对方案。” “但事后究竟会怎么发展,我们也没有把握,最后还是得走一步看一步。” “不过,打临安城我们并不是临时起意,而是有完整的规划,三位兄弟不用担心我们是意气用事。” 许汉武三人毕竟是外人,也不好再说什么,但心中多少还是有点不安。 在这里那么多天,徐真等人的一举一动都没有瞒他们。 所以他们知道徐真等人在打下县城后,丝毫没有顾及自己,或者自己亲戚朋友的利益,而是一心一意地为 毫无疑问,这是最纯粹的革命者。 在临安等地,他们也接触过一些革命者,那些人绝大多数都怀着对革命的热情,但是多少都有些坏习惯,不是吃喝,就是漂赌。 但是这些坏习惯在徐真等人身上一丁点也没有。 以至于他们对徐真这些纯粹的革命者产生了敬佩。 许汉武三人都有些担心徐真等人会在这次并不成熟的起义中遭遇挫折。 至少,在他们眼中看来,无论是从全国局势来看,还是从平静的临安城来看,现在都不是成熟的时刻。 沉思片刻,许汉武真挚地表态道:“诸位要是用得到我许某人的地方,请尽管说!我许某人别的手段没有,在战场上还是有两把刷子。” 许汉文和周立齐没有说话,应该是默认了许汉武的表态。 听到这话,徐真有点意外。 没想到三人一听到他们的计划,在惊讶过后就表示可以参与其中。 夏瑜、王达安等人都有点感动。 “现在也不需要三位兄弟做什么。”徐真笑着把身前的临安城布防图打开,“三位兄弟也知道,我们都是野路子出身,不大懂什么军事。” “达安和怀德虽然参与过广城起义,但他们也是被指挥者,没有参与过指挥 “所以,我们希望三位兄弟能根据我们商量好的大体计划,依据我们这儿的军事力量,制定出具体的行动计划。” “诸位原来准备得那么充分。”许汉武三人看向那张临安城的布防图。 他们是军中人物,又对临安城非常熟悉,所以一看便知,这张图上就连细节都是真的。 “还要感谢周维信周兄的帮助。” 徐真解释了一句,便在地图上标注着“机械局”、“巡防营”、“旗营”、“巡防暑”的四个地点分别一指,对许汉武三人说道:“我们认为这四处是重点,这布防图上也标注了这四个地点的,三位能否制定出详细的作战计划?” “三位也清楚我们这边的情况,我们这里正在训练的赤卫队员不少,但是敢死战的人数还是不多,大多数都是跟着打顺风仗的水平,或者,用他们来坚守阵地也可,想让他们去攻坚那就是强人所难了,可是这四处都是我们必须控制的地方。” 徐汉武三人走近布防图。 观看了一阵之后,三人又讨论了两句,最后许汉武对徐真说道:“我们的赤卫队无论是人数,还是武器都比不过巡防营和旗营,所以不可能同时拿下四个地方。” “所以我们认为伤其多指,不如断其一指,应该以我们最精锐的队伍重点拿下一到两个地方,以无法死战的队伍防备其他地方的支援。” 他双掌一合,语气坚定有力道:“最后再合力击溃那些能够组织起反击的力量。” 这也是徐真设想过的方案,但在他这里,方案永远只是方案。 像用多少人去打哪里,用多少人去防备哪里这种详细的执行计划,他就制定不出来。 毕竟专业的事情还是要专业的人去做。 一听完许汉武的话,徐真立即道:“愿闻其详!” 夏瑜、王达安几人也都安静地等着许汉武的发言。 第144章 制定计划 许氏兄弟寻思着找到徐真,与徐真谈一谈。 在当天晚上,三人就等到了机会——徐真邀请他们去做客 到了徐真那儿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许汉武三人被一个哨兵带着进了屋子,就见徐真、夏瑜、王达安等人早已在屋内坐好,似乎就在等他们。 屋子内肃穆的气氛让他们知道,这次肯定不只是让他们过来做客那么简单。 “许兄弟来了?” 徐真热情地替三人拉开椅子,让三人入座。 等三人有点忐忑地坐下之后,徐真给三人各自倒了一杯水,开口便直接说道:“三位,我们正在商议去打临安的事情,却不通军事,三位能不能给我们一些建议?” 刚拿起身前的水杯喝了一口的许汉武猛地吐出嘴里的水,还是被呛得咳嗽不止。 擦干净嘴上的水渍,他一边咳嗽,一边向徐真确认道:“临……咳咳……安?你们……咳……要打临安?我……” “确实要去打临安。”徐真点了点头,声音不大,却很清晰。 缓过来的许汉武放下水杯,和许汉文、周立齐两人对视了一眼,又看向夏瑜、王达安等人。 在座的诸人看着他们,却没有一人笑。 说明这不是开玩笑,更不是一个笑话。 几个呼吸之后,他才接受了这个事实,把他心中猜测的小县城,换成了临安城。 打小县城是打,打临安城也是打。 小县城和临安城也没有什么…… 好。 两者的区别还是很大。 许汉武冷静下来,再次确认道:“各位是想以县城的力量去打临安城?” 这句话里面有点诸位都不自量力的意思在里面。 说完之后,许汉武也意识到了这一点,连忙解释道:“我的意思是说县城这边……临安城……呃……想要打的话……我认为……” 越说越像是那个意思,他没有再说下去,转而说道:“我着实没想到,各位的胆子那么大,竟敢打临安城的主意。” “原本我们以为,各位可能在打旁边某个县城的主意。” 扫视了一眼徐真等人的神情,许汉文皱眉道:“我不知道各位怎么生出了打临安的想法,但是以县城现在具有的力量,想要打下临安,可能……有些难度。” 徐真赞同道:“确实有难度,所以我们在商议后认为,采取偷袭的方式一举打下临安城,是最好的作战方式。” 三人又对视了一眼,都消化完了这个突兀至极的消息。 周立齐沉声道:“那么各位兄弟是否考虑过清廷的反扑,以及关于占领临安城后的一些问题。” “这可能比打下临安城更为重要,倘若没有处理好这一点,即使打下临安城,那也只能短暂地占领临安城,最终不仅暴露了你们的有生力量,也会导致大量的牺牲。” 这是很有远见的看法。 徐真认真回答道:“在各位到来之前,我们已经讨论过这个问题,制定了一些应对方案。” “但事后究竟会怎么发展,我们也没有把握,最后还是得走一步看一步。” “不过,打临安城我们并不是临时起意,而是有完整的规划,三位兄弟不用担心我们是意气用事。” 许汉武三人毕竟是外人,也不好再说什么,但心中多少还是有点不安。 在这里那么多天,徐真等人的一举一动都没有瞒他们。 所以他们知道徐真等人在打下县城后,丝毫没有顾及自己,或者自己亲戚朋友的利益,而是一心一意地为 毫无疑问,这是最纯粹的革命者。 在临安等地,他们也接触过一些革命者,那些人绝大多数都怀着对革命的热情,但是多少都有些坏习惯,不是吃喝,就是漂赌。 但是这些坏习惯在徐真等人身上一丁点也没有。 以至于他们对徐真这些纯粹的革命者产生了敬佩。 许汉武三人都有些担心徐真等人会在这次并不成熟的起义中遭遇挫折。 至少,在他们眼中看来,无论是从全国局势来看,还是从平静的临安城来看,现在都不是成熟的时刻。 沉思片刻,许汉武真挚地表态道:“诸位要是用得到我许某人的地方,请尽管说!我许某人别的手段没有,在战场上还是有两把刷子。” 许汉文和周立齐没有说话,应该是默认了许汉武的表态。 听到这话,徐真有点意外。 没想到三人一听到他们的计划,在惊讶过后就表示可以参与其中。 夏瑜、王达安等人都有点感动。 “现在也不需要三位兄弟做什么。”徐真笑着把身前的临安城布防图打开,“三位兄弟也知道,我们都是野路子出身,不大懂什么军事。” “达安和怀德虽然参与过广城起义,但他们也是被指挥者,没有参与过指挥 “所以,我们希望三位兄弟能根据我们商量好的大体计划,依据我们这儿的军事力量,制定出具体的行动计划。” “诸位原来准备得那么充分。”许汉武三人看向那张临安城的布防图。 他们是军中人物,又对临安城非常熟悉,所以一看便知,这张图上就连细节都是真的。 “还要感谢周维信周兄的帮助。” 徐真解释了一句,便在地图上标注着“机械局”、“巡防营”、“旗营”、“巡防暑”的四个地点分别一指,对许汉武三人说道:“我们认为这四处是重点,这布防图上也标注了这四个地点的,三位能否制定出详细的作战计划?” “三位也清楚我们这边的情况,我们这里正在训练的赤卫队员不少,但是敢死战的人数还是不多,大多数都是跟着打顺风仗的水平,或者,用他们来坚守阵地也可,想让他们去攻坚那就是强人所难了,可是这四处都是我们必须控制的地方。” 徐汉武三人走近布防图。 观看了一阵之后,三人又讨论了两句,最后许汉武对徐真说道:“我们的赤卫队无论是人数,还是武器都比不过巡防营和旗营,所以不可能同时拿下四个地方。” “所以我们认为伤其多指,不如断其一指,应该以我们最精锐的队伍重点拿下一到两个地方,以无法死战的队伍防备其他地方的支援。” 他双掌一合,语气坚定有力道:“最后再合力击溃那些能够组织起反击的力量。” 这也是徐真设想过的方案,但在他这里,方案永远只是方案。 像用多少人去打哪里,用多少人去防备哪里这种详细的执行计划,他就制定不出来。 毕竟专业的事情还是要专业的人去做。 一听完许汉武的话,徐真立即道:“愿闻其详!” 夏瑜、王达安几人也都安静地等着许汉武的发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