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化侯爷他非要夫凭子贵!》 第1章 重生! “此事我会如实告诉琅哥哥。” “祖母不过是稍微训斥了你几句,你便动了这样的坏心思,明知祖母对核桃过敏你竟在桂花糕上撒核桃粉!你狡辩也没用,不是你还是谁?!” 尖细的嗓音带着几分咄咄逼人。 薛明月突然从梦中惊醒,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人拽着手臂狠狠一扯,尖锐的指甲扎进肉里,疼痛让她混沌的意识勉强清醒了几分。 眼前蒙着的雾气缓缓散开,也让她看清了跟前素衣女子的模样。 ……白真真?她怎会在此? “薛明月,以你的身份嫁进侯府那是高攀,我喊你一声嫂嫂是看在谢琅哥哥的面子,”身穿素衣的白真真满脸厌恶道,“你害的祖母昏迷,等琅哥哥回来你就等着遭他厌弃!” 嫁进侯府?祖母昏迷? 薛明月越听越耳熟,看着眼前放狠话的人,心中涌起一丝不妙的预感。 ——这不就是上辈子发生过的事情吗? 那会儿她还是礼部侍郎家的小姐,只因某次宴会上阴差阳错和中了药的谢琅发生关系,之后便被谢琅以正妻之礼娶回侯府,却因婚事来得不光彩而被府内府外的人所看轻。 结果入府后才知表小姐白真真爱慕谢琅,因而在府内处处针对她,可谢琅却只会让她处处忍耐白真真。两人之间本就微薄的感情更是消失殆尽。 再后来谢琅因涉嫌谋反落狱,被判处流放北疆。 侯府一朝落败,白真真早早便携款而逃,最后只有她陪着谢琅走完了北疆三千里路,可她却在北疆肃州城马上就要到了的时候,不幸感染疫病而亡。 可这会儿,她怎么就突然回到了被白真真诬陷,致使祖母过敏的时间? 薛明月感受着胸腔内沉稳的心跳声。 所以,她这是重新活了回来,在景平二十五年? 如果没记错的话,伺候在祖母身边的王嬷嬷等人就在附近。 上辈子白真真就是看准了王嬷嬷出现的时机,故意营造出是被推搡落水的假象,有了目击证人,这才使得她的话十分有可信度,所以谢琅等人才会信她。 薛明月想到此处,倏地抬起头来,眼神亮得惊人。 上辈子那条路走得太苦,重活一世,这次她定要早早与谢琅和离! 但,在和离成功之前,上辈子让自己受尽屈辱的白真真,她也不会放过! 白真真险些被她的眼神吓到,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 正想速战速决,便发现她忽然反手攥住了自己的手腕用力一扯,两人踉跄着往池塘边走了两步。 “祖母真的是被我害得过敏的吗?” 薛明月扯着嘴角笑起来,俯身靠在她耳边说道:“你这般喜欢谢琅,若是他当真与你两情相悦,你觉得以他的性子真的会不给你名分吗?” “别自欺欺人了白真真,这根本就是你一厢情愿。” “你胡说!” 白真真不假思索地反驳道。 薛明月冷嗤了声,故意学着她的语调阴阳怪气道:“你现在住在侯府难道就不是高攀么,我喊你一声妹妹,那也是看在你喊我夫君谢琅一声兄长的份上。” 白真真表情一阵扭曲。 她最不能接受的就是看见有人以谢琅妻子的身份自居。 这人怎的忽然变得这般伶牙俐齿,白真真恨得咬牙切齿,余光瞥见回廊处走来的身影,眼中闪过一丝得意的算计,故意扬声道:“嫂嫂你就算是再讨厌祖母对我好,你也不该对祖母下此狠手……” 话还没说完,就被另一道更高调的嗓音掩了过去。 “妹妹!你若是想嫁给侯爷大可直说,何必这样陷害我?祖母待你如亲生,你怎么能为了陷害我就命人往桂花糕上撒核桃粉呢,你这是想害了祖母的命!” 薛明月语气异常悲愤,面上却没有一丝表情,眼神冷的吓人。 一边说一边攥着白真真的手拍打在自己身上。 薛明月皮肤本就细腻白皙,随意往脖颈处用指甲划拉一下就是触目惊心的血痕,任谁看都会觉得她才是受害的那个,没有人会觉得这是故意的。 白真真眼中满是惊愕,却怎么也抽不回手来,着急地低吼道:“你疯了!” 眼看王嬷嬷他们离这边越来越近。 她咬牙一狠心,就要按计划装作被推搡得往池塘里摔,她一动薛明月就看出来她要耍什么把戏,扯起嘴角哂笑了声,等的就是她摔。 “啊,不要推我——” 白真真惨叫一声,故作崴脚就往池塘跌了下去。 千钧一发之际薛明月突然抓住她的手和她一起摔了下去,微笑道:“妹妹别怕,我来陪你了。” “???” 两人嘭的摔进池塘,瞬间溅起了巨大的水花。 早就安排好的侍女立马从旁边的假山跑了出来,看见水中有两个身影,当即慌张地喊道:“快来人啊,救人啊,小姐落水啦!小姐不会凫水啊!” “夫人!” “表小姐!” 闻讯赶来的王嬷嬷等人看见在池塘里挣扎的两人顿时慌成一团。 薛明月整个人呛了好几口水,这会儿时值夏末池塘里的水早已凉了下来,瞥见白真真挣扎着从水里探出头来,眼神微暗,立刻游过去双手双脚地缠住她。 “妹妹别怕,纵使你百般陷害我,但我一定会把你救出去的!” 薛明月一边把她的头往水里按,一边呛着水也要说完这句话。 白真真眼底浮出恐慌,拼命挣扎也说不出半个字,这女人的力气实在大得惊人,无论她怎么挣扎都没用,只能一次次地被她按进水里。 疯子,这人就是疯子!她真的会杀了自己的! 薛明月在水里冻得手脚冰冷,眼前发黑,全凭着一口气才缠住白真真,一注意到有侍女跳下池塘,顾不得压住她,立刻抬手重重地在她脖子上砍了下去。 原本挣扎的身子瞬间就软了下来。 薛明月费劲地举着她,整个人又呛了好几口水,直到感觉有人过来托住了她们,还不忘说上一句:“……快,你先去救真真小姐。” “夫人,您自个儿都这样了怎么还记挂旁人。” “她、她比我更要紧。” 薛明月话说这么说,可却没有半点挣扎就由着侍女将她救上了岸。 刚上岸,就听见白真真侍女尖锐的呼喊声:“小姐!小姐你醒一醒啊,不要丢下兰香一个人啊,王嬷嬷求求你快救救小姐!” “还不快把表小姐和夫人抬去西厢暖阁,再去把府医请来!” 薛明月艰难地咳了好几声。 闻言立马抬眸看过去,慢声道:“嬷嬷且慢,我想请嬷嬷派人去宫中请一位御医前来,御医自是比府医医术更高明,既可为祖母再诊治一番,又可仔细着表妹的身子不会同我那般落下病根。” 她脸色苍白的很,杏眸微微下垂,嘴角微微扯了一下。 有御医在,白真真想装病是不可能了。 第2章 将计就计! 薛明月冻得嘴唇发紫,整个人都在发抖。 颈侧用指甲划出来的血痕在浸过水之后更为醒目,她半靠在侍女的身上,哆嗦着说道:“嬷嬷,表妹是祖母和郎君都万分在意之人,万万不可出事。” 王嬷嬷没料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神情略显复杂。 左右请御医也能多重保障,便应承了下来。 薛明月裹在侍女的外袍中,嘴唇颤抖着说道:“另外,我还有一事要拜托嬷嬷,我怀疑表妹落水不是意外,此处石子有异又靠近祖母院子,还请嬷嬷立刻封锁侯府不许人进出。” “家中接连出事理应告知郎君,请嬷嬷尽快传信于郎君让他回来一趟。” 安排很是周全,王嬷嬷眼中闪过意外之色。 她常年跟在老王妃身边,立马就反应过来她话里的意思是府里或有内贼,神情凝重地点头道:“奴婢都明白了,夫人且先去暖阁歇息。” 薛明月这才点了点头。 王嬷嬷离开前沉着脸看朝着众人交代:“好好照顾夫人,不然等侯爷回来拿你们是问。” 众人自然连忙应是。 侯府的下人们动作迅速,暖阁里很快就将被子炭盆热水等东西准备好了,薛明月大方主动将暖榻让给了晕过去的白真真,自己去洗了个热水澡换上干净衣裳。 披着被子坐在贵妃榻上,捧着滚热的姜糖水喝。 旁边的流杏难受得眼眶通红,给她涂伤药的手都在颤抖,声音带着委屈的哭腔:“您脖子上的伤这般严重,到时该留下多大的疤啊,旁人不心疼奴婢心疼。” “小姐您幼时落水一遭落了病根本就畏水,您还奋不顾身去救表小姐,未免也太不爱惜自个儿身子了,这大夫怎的还不过来。”流云抹了抹眼泪。 话毕,更加小心翼翼地为她手臂上那一个个指甲盖的印子涂药。 小小的贵妃榻附近围了不少的丫鬟,全是倒吸气的声音。 看见那白皙如玉的手臂上青青紫紫一大片的指甲印,只觉触目惊心,连心都颤了两颤,这一看就不是自己掐的,当时在场的人就只有表小姐了。 这表小姐下手未免也忒狠毒了些。 薛明月自己没觉得委屈,反倒心情大好,只可惜不能表现出来而已。 她遥遥地往暖榻那边望了眼,上辈子她因畏水而被拦住没有下水去救白真真,而被救上岸后她嘴里却一直喃喃着‘不要推我’,搞得所有人都认为是她推的。 府里的人都在围在白真真床前转悠,压根没人在意她这个侯夫人。 之后白真真更是‘昏迷’了足足一天一夜,在‘梦中’将她的坏话编了个遍。 直到谢琅回来后才悠悠转醒,张口就来:“表哥不要怪罪嫂嫂,她不是故意要推我的,只是不喜欢我和表哥关系好这才不开心的。” 这回她先下手为强,既然白真真要装晕,那就干脆让她真晕好了。 薛明月低头抿了口姜汤,安抚道:“傻丫头我没事,表妹那是祖母还有郎君的亲人,只要能救得了她,我这又算得了什么呢。” 顿了一顿,她还是暂时打消解释桂花糕的事。 她握住流云的手摩挲了两下,轻声道:“流云,你去咱们院里的小厨房柜子里拿根人参去熬些清淡的鸡汤来,等表妹醒来也能有碗热乎的汤喝,暖暖身子。” 流云怔了一瞬,立刻就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 桂花糕是在院里的小厨房做的,送的过程中没有旁人插手,既是出了问题要么是院里的下人要么就是小厨房的人,她当即敛起脸上神色,应了声是便匆匆离开回了院子。 薛明月这才捧着姜汤又喝了口。 屋外便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王嬷嬷身边的丫鬟跑了进来,朝着薛明月福身,道:“夫人,方才御医来为老夫人诊治完如今已醒了过来,命奴婢来请您过去了解落水情况。” “好,我这便去。” 薛明月有些意外祖母竟然比上辈子醒的早,是因为御医的缘故吗? 思绪短暂地从脑海里划过,她没有多想,而是起身从侍女手中接过巴掌大的暖手炉,披上一件雪白斗篷径自朝着主屋那边走去。 没走上一会他们便到了。 绕过屏风,薛明月就瞧见了病恹恹半靠在床围的虚弱老妇人,她已是满头霜发,眉眼间带着洗不去的风霜与历经万般苦难后的从容,正小口小口地喝着王嬷嬷喂的药。 目光不偏不倚地落在她身上,温声道:“你来了。” 薛明月眼睛莫名感到一股酸涩。 上辈子在侯府之中唯有祖母对她多有关切照顾。 她深吸了口气,径直跪下来行了个大礼,说道:“孙媳有错,请祖母责罚。” “我们是一家人,便是犯了天大的错你也用不着跪,事情我都听王嬷嬷说过了,那都不是什么大事。”岑老王妃无奈地弯了下眼,抬眸看了眼王嬷嬷,后者会意立马放下药碗前去扶人。 可薛明月执意不起。 她眸光坚定地看过去,抿唇道:“我最大的错就是错让祖母吃了带料的糕点,是我粗心大意没能注意到,平白让祖母遭了这般大的罪,我理应当罚。” 顿了一顿,薛明月似是有些难言之隐。 片刻后垂眸苦笑着道:“其后在池边与表妹争执间才得知她心悦郎君而对我不满,认为此番是我嫉恨祖母待她好而故意加害,我不服便与她扭打起来致使表妹落水,我亦当罚。” “还请祖母不要怪罪表妹,此皆是我一人的错。” 薛明月将姿态放得很低。 脸上苍白得没有什么血色,颈侧的伤痕触目惊心,显得人更为羸弱单薄,仿佛风一吹,就会散开来。饶是王嬷嬷心再硬也说不出什么狠话来。 半晌,岑老王妃叹息道:“罢了,你先起来。” “我相信此事非你所为,王嬷嬷还有章管家会尽快查出下药之人,真真那孩子的父母原是景阑他爹的副将,双亲离世后便养在我膝下长大,此番这是关心则乱了,你做嫂嫂的多担待一些。” 薛明月动作微微顿住,心中刚升起的欢喜便被冷水浇灭。 是了,她怎么就忘了呢。 倘若非要在她与白真真之间做个选择,这整座侯府里外所有的人都会选择白真真,而非她。以退为进这一招,在十足的偏袒面前从来都不堪一击。 “不过真真此事做得的确有失偏颇,委屈你了。”岑老王妃温和的道。 “表妹此番会迁怒于我也是爱敬祖母的缘由,孙媳虽才嫁入府中不久,可对祖母的敬爱却不输于表妹,祖母昏迷我亦良心难安,所以孙媳想恳请祖母再给我一次机会。” “我想亲手抓住下料的小贼,以证自身清白。” 薛明月抬起头,态度是少有的强硬。 岑老王妃感到些许意外:“不等景阑回来?” 薛明月摇头,淡声道:“我既嫁给了郎君,那我便是这座侯府的女主人,处置几个奴婢也不过是分内之事,无须事事都要郎君回来为我撑腰。” 再说了,谢琅回来给谁撑腰还不一定呢。 第3章 侯爷归家! 岑老王妃倒还是第一回从她口中听到这番话,先前无论是让她管家还是管铺子,她总表现得惶恐畏缩顶不起事,这会倒像是有了点侯夫人的样子。 “你既想查,那便放手去查。” “我将王嬷嬷借于你,若是遇到难事你尽可找她帮忙便是。”岑老王妃缓缓地道。 薛明月眼前微亮:“多谢祖母。” 彼时天色渐晚,侯府大门紧闭,前厅却灯火通明。 整座侯府里里外外的丫鬟小厮们全都满头雾水不明所以的站在那儿,低头小声地同身边人交头接耳,时不时抬头觑上一眼坐在雕花大椅上长相精致漂亮的小夫人。 薛明月将手拢进斗篷里,手里抱着个小巧的暖手炉。 眼看着下面的交谈声越来越盛,她偏过头朝着站在右手边样貌清瞿的中年男人问道:“章管家,侯府里的仆从们现可来全了?” 章管家微微俯身:“回夫人的话,人已全都到了。” “排场搞的这么大,可别到头来是贼喊捉贼。”白真真不屑地轻嗤了一声,眉眼间透着不满,她才醒过来就被请来这里,说什么要当着她的面揪出凶手。 薛明月面色如常,不疾不徐地向前走了两步。 目光冷淡地从下方那一张张样貌不同的脸上掠过,道:“我知晓你们都很好奇为何王嬷嬷还有章管家要将你们唤过来。原因很简单,今日下午我给祖母送的糕点上被人撒上了核桃粉,致使祖母病重昏迷,这会便要找出幕后之人。” “将你们喊来便是要让你们亲眼瞧一瞧加害主子的人的是什么下场。” 薛明月的声音陡然转冷,目光沉沉地看着他们。 下方的丫鬟小厮们顿时哗然。 他们这才发现暮青院的人正好全站在正中间,显然是特意安排过的。 暮青院的丫鬟小厮们立马噤声跪成一排,忐忑地用余光看着跟前淡紫色的衣摆,跪在第一排中有个穿着水红掐花对襟的丫鬟抬起头来,端出一副受了委屈的模样,未语泪先流。 “不知奴婢们是做错了什么,竟引得夫人这般猜忌?” 这做派,端的不像个丫鬟,反倒像是争宠的姨娘。 这是在谢琅身边伺候的一等丫鬟,橘雯。 薛明月细细打量着她,淡声道:“你既觉得我是猜忌?那你不如好好解释一下在你房中被褥夹层里搜出来的这些银票,究竟是从哪儿来的。” 话落,流云就将一大把银票扔在了她眼前。 橘雯脊背忽地僵了僵,没想到藏得那般隐蔽仍被发现了,刚要狡辩便听见流云拔高了声音道:“暮青院每个人的屋子都是我与暖青姐姐她们一起搜的,断不会污蔑了你!” 暖青暖红便是王嬷嬷信任的心腹。 薛明月眸光锐利,冷道:“这些银票足有上千两,你一个丫鬟每月月俸不过一两银子,这银票究竟从何而来还不赶快交代?” 橘雯被她的眼神吓了一跳,手心被冷汗浸湿。 目光下意识掠向白真真所在的地方,又连忙看向站在章管家身后的年轻人求救,她模样长得标志,不然也不会成为谢琅身边的一等丫鬟,哭得梨花带雨的望过去,谁的心都软了几分。 年轻人刚走出半步,立马就被章管家强硬地按了回去。 流云冷哼了一声:“你既不说也没关系,那我来替你说,你受人收买,所以趁着我们不在厨房的时候偷偷将核桃粉倒进夫人蒸的桂花糕中,你以为无人瞧见,但却正好被厨房的小环撞见了。” “我何时进过小厨房?!” 橘雯顶着她的视线有些心虚,立马矢口否认,掩面啜泣道:“夫人若是想打发了我,随便寻个由头我也就认了,又何须这般精心诬陷于我!” 薛明月冷淡地轻抬下颚。 后面跪着的小环便走上前来,从怀里拿出张巴掌大的油纸递过去,低头道:“这便是我跟在橘雯姐姐身后捡到的东西,上面便有核桃碎。” “祖母核桃过敏,府内按说不应出现核桃,下午橘雯只出过一趟院子。” 薛明月眉梢微挑,揣着手转身看向章管家身后的年轻人,似笑非笑道:“核桃粉的来历你是自己交代,还是要我命人将从你屋里搜出来的核桃壳拿出来?” 年轻人脸色陡然变得惨白。 双腿一软便跪了下来,手紧紧拽着章管家的衣摆:“干、干爹救我,我什么都不知情啊。” 流云喝道:“橘雯,到底是谁支使你在糕点里撒核桃的,还不快交代?!” 橘雯身躯猛地一颤,慌得不知所措。 万万没想到她们这么短的时间就查到了那么多的东西,如今既有人证又有物证,眼下百口莫辩,夫人必然是铁了心要将她发卖了的,这可怎么办! 她焦急看向坐在正厅里的白真真。 连忙往前爬了两步,喊道:“……我,表小姐,表小姐你可要救我啊!是你说要让我给夫人一点教训的,夫人要给老太君做桂花糕的事也是你告诉我的啊……” “胡言乱语!” 话还没说,就被一道娇喝打断。 白真真怒而拍桌,指着她骂:“祖母那般仁慈厚爱,我悉心照料尚且来不及,怎么可能会让你做出加害祖母的事来?你这般随意攀咬,待表哥回来定要将你发卖到那窑子里头去!” 下面的仆从们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薛明月在心里冷笑,眼尾扫了她一眼,看向橘雯问道:“你说是表小姐让你这么做的,那这些银票也是她给你的不成?” 白真真眸光沉沉地盯着她,手紧张攥住桌角。 橘雯瞧见她动了动嘴,嘴型看起来像是说着两个字,辨认出来后顿时一惊,刚要开口便听见后边大门哐当打开的声音,有人喊道:“侯爷回来了!” 白真真倏然惊喜地抬眸看过去。 薛明月微微一怔,唇角不悦地抿了起来,心逐渐沉了下去。 早不回来晚不回来,偏是这时候回来! 若是再迟些,她便有把握让橘雯承认是白真真收买她撒核桃粉的事了,但是谢琅此时回来必然是偏帮白真真,那她今晚整的这一出就要白费了。 谢琅穿着身张扬矜贵的绯袍,腰间玉带束得略紧,更衬得他宽肩窄腰,黑发用金冠高高束在脑后,露出那张生得清隽好看的脸,竟显少年风流。 那双狭长凤眸里尽是焦灼之色,步伐匆忙,风尘仆仆。 薛明月抬眸望过去时,正好同他的目光撞在一处。 四目相对之际,熟悉又陌生的感觉涌上心头,两人皆有些怔愣。 橘雯不知哪来的力气,忽然爬起来一边哭一边跑着扑向谢琅,抽噎着哭道:“侯爷救我,侯爷救救橘雯,夫人要将我发卖了去……” 谢琅冷着脸侧开身,没让她碰到一片衣角。 他的眉宇间俨然一派冷漠:“夫人审讯奴婢时你们就都是这样愣着的?” 小厮们一惊,立刻将她捂住嘴拖去前边。 白真真欣喜地提起裙摆跑过去,刚想开口,便见他眼神冷锐地望过来,沉声道:“丫鬟说是你用银票收买她去给祖母下核桃粉,你有何要解释的?” 一瞬间,她顿时笑容僵在了脸上。 薛明月眉梢意外地扬了起来。 嗯? 第4章 杀鸡儆猴! 火把将整个厅院照得极为明亮。 摇曳的火光将白真真不可置信的脸色照得分明,她的嘴唇微微发颤,震惊地看着眼前神情冷峻的谢琅,眼含泪花:“表哥你宁愿相信一个婢女的话,也不愿意亲自问我做没做过吗?” 谢琅没再说话,只是冷着张脸看她。 停顿几息后,问道:“那你做没做过这事?” 一旁的薛明月眉梢眼角染上了几分讥诮,揣着小暖炉的手又握得紧了些,她便知晓谢琅对着这个表妹必然是会心软的,瞧,冷硬也不过转瞬即逝罢了。 “祖母待我那样好,我便是失心疯了也不会做出加害祖母的事啊。” 白真真见他态度软化,胆子便又大了起来,提起裙摆期期艾艾地走到谢琅身边,委屈道:“定是这个婢子胡乱攀扯,她一说嫂嫂便信了,可见嫂嫂当真不喜我。” 说着,眼眸一转便看向了薛明月,唇角掀起一抹淡淡的挑衅弧度。 谢琅闻言飞快地蹙了下眉,掩下眼中的厌恶,不动声色地错开白真真攀过来的手。 薛明月心中冷笑不已,只垂下眸子,屈膝行礼道:“见过侯爷。” 话才刚落,一双大手便隔着斗篷将她扶起。 “你我夫妻,无需多礼。” 谢琅身量高挑,一靠近便直接将她的身形笼罩住了,压迫感扑面而来。 薛明月不着痕迹地缩回手,不自在地往后退了两步,这才抬起眸子看他,淡声道:“侯爷,没有规矩,不成方圆。祖母受人加害并非小事,既攀扯到了表妹身上,还是查一查的好。” 见她一副避之不及的样子,谢琅身形微僵。 还是有些操之过急了,他抿了下薄而直的唇,点头道:“的确是该好好查一查。” 见他这般说,还等着他偏袒的白真真先沉不住气了:“表哥,婢子的话如何能信!搜出来的这些东西谁又能保证不是故意栽赃呢?这就是有人想要陷害我!” 这就是在说她在伪造证据。 薛明月唇角微不可见的弯了一下。 这话得罪的人那就多了,搜证的人里不仅有祖母院里的人,还有章管家的人,她想说谁陷害她呢? 谢琅狭长的眼眸凉薄地扫了白真真一眼,语气决绝,道:“那便将人拉去刑堂严加拷问,其中真相如何自然分明,一刻钟内我要见到结果。” 侍卫当即拱手:“是,侯爷。” 刑堂那是什么地方?一个大男人拖进去都得被扒层皮下来! 白真真错愕不已,顿时脊背发寒。 这件事她虽真的未出面,可她的心腹夏玫却是一手促成此事的人。 此事若成,薛明月只会失去谢琅和岑老王妃的宠信,可如今不成,那必然要决定是否舍弃夏玫! ……他竟然启用了刑堂,薛明月怔了一瞬,目光犹疑地在这对表兄妹身上来回扫着,明知会牵连到白真真,他却仍这么做了,意味着祖母在他心中地位还是要更高的。 这么看来,或许和离一事从岑老王妃那里入手更为妥当,薛明月若有所思。 突然,橘雯像发了疯似的咬住捂自己嘴的小厮挣脱开来连连磕头。 “侯爷我交代,我什么都交代!” “我都是听表小姐身边的夏玫说起的,是她说夫人这种使了下作手段进门的人您肯定不喜,只要让她犯点错您就会彻底厌弃夫人,还说、说不定会从我们中抬个通房,我鬼迷了心窍才这么做的啊。” 橘雯脸色惨白,她断然没想到侯爷竟要将她送入刑堂。 为了活命只好咬牙道:“银票也是表小姐给我的,撒核桃粉也是表小姐的主意,她还说要是事情不对就让我拿着银票赶紧逃走!奴婢所言句句属实,还请侯爷绕了奴婢!” 她头磕得太用力,再抬起头时鲜血淋漓。 在场的人登时吓了一跳,纷纷错愕不已,薛明月眼神平静不为所动,朝白真真讥诮地扯了下嘴角,一字一句地问道:“表妹,不如解释一下银票的事?” 白真真紧张得咬牙,只红着眼看向谢琅:“表哥……” 以往只要她这般模样表哥就总会纵着她、帮她的,这回肯定也会帮她的。 谢琅垂眸冷冷的扫了她一眼,无动于衷。 就在这时,一个婢女突然跪了下来:“这些都是奴婢的主意,和我家小姐无关!” 她眼中藏着不明觉厉的阴狠,用手指着薛明月骂道:“奴婢夏玫,就是看不惯夫人在小姐面前那般高高在上的作态罢了!分明侯爷您与小姐才是青梅竹马,她不过是用下作手段爬上侯爷的床才当上夫人的贱人而已!我就是要替小姐鸣不服!” “你胡说些什么!”流杏怒不可遏。 这些话私底下早就在侯府里外传遍了,只是从不曾有人将它拎到明面上说而已。 薛明月早就听习惯了这种话,淡淡的哦了声:“原来还是蓄谋陷害。” 谢琅脸色则是骤然间就冷下来。 那日之事早已查明,他竟不知侯府里居然还有这样难听的流言传出,可见是没将他放在眼里。 他眼底掺着冷冰的杀意,凉薄的眼神好似在看不知死活的蝼蚁:“夏玫等人蓄意诬陷夫人,加害老太君,牵涉之人一杖打三十军棍,再割了舌头砍断双手发卖出府去。” “谁若是为他们求情,则以同罪论处!” 薛明月抬眸惊愕地看他,抱着小暖炉的手指猛地紧了紧。 这与上辈子的处置居然完全不同! 白真真顿时骇然,连忙恳求:“表哥,夏玫是我父亲生前给我留下的侍女……” “她害得祖母昏迷不醒险些出事,伯父若是泉下有知,做的只会比我更加果决,你若执意为她求情,那我就只好认为此事是你在暗中指使。” “我再问一遍,你做没做过这件事?”谢琅冷眼睨她。 “我……” 白真真慌乱地看他,眼圈泛红,楚楚可怜。 谢琅极轻地嗤笑了一声,偏头朝身边的侍卫点了下头,夏玫等人立马就被捂住嘴捆了起来,很快就有人下去准备杖则的刑具。 三十军棍打下去,这俩侍女必死无疑。 尚未画押承认所作所为便死了,如此一来往后岂不是死无对证? 这分明就是在替人掩盖事实。 薛明月心中冷笑,上前两步,屈膝行礼道:“侯爷,这是内宅之事,还是交给我来处置。” 跟前顿了顿,谢琅眼中掠过一抹讶异,片刻后沉声。 “你是侯府的女主人,由你来处置自然可以。” “多谢侯爷,有劳章管家先将他们关起来,明日一早再将这等残害主家的恶仆送去京兆府,究竟是死是活还是流放皆交由官府。府中若有人再犯,一应送官。” “正好以儆效尤,也给世人一个警醒,免得这种事情再发生。” 这些人即便要死,也得让所有人明白是因何而死。 薛明月眼底一派冷漠。 第5章 以口渡药! 薛明月说得轻描淡写,直接将烫手山芋扔给了京兆尹府。 乍一看像是在为夏玫等人求情,但一细想就会发现比起谢琅的杖则三十棍而死,这更像是一种延缓的凌迟死刑,还是要他们在众目睽睽之下认罪而死。 此事涉及定远侯府还有岑老王妃,即便白家有心运作,京兆府尹也不敢给他们开后门。 想通了其中的关窍,白真真脸色变得很是难看。 谢琅眉眼冷厉,长眸淡淡地扫了眼章管家。 章管家心头登时一震,心思百转千回,当即道:“老奴遵命。” 说着便连忙吩咐下去让他们将夏玫等人拖下去关进柴房里,没想到侯爷竟是更偏帮夫人,既然如此,今晚过后府内的格局怕是要变上一变了。 薛明月微蹙的眉头这才缓缓松开。 “表小姐,表小姐!” “小姐你醒醒啊!” 突然,就看见白真真用手柔弱地捂着心口,身体向后仰倒,闭眼倒在了丫鬟身上。 “侯爷您快救救我家小姐,小姐这是被夏玫气晕过去了啊!” 丫鬟心急如焚地喊。 薛明月挑眉:“……” 见势不对就装晕? 谢琅低下漆黑的眸子扫了眼,嗓音冷漠:“本侯不是大夫,不会治病救人,有功夫在这找本侯喊救命,不如抓紧时间去寻赵府医。” 丫鬟顿时傻眼,全然没想到他会是这副反应。 章管家转头看了眼不为所动的侯爷,一边在心里暗暗吸气揣摩着他的用意,一边赶紧吩咐白云院的的仆人们将白真真抬回院里,再命人将府医请去那边。 一时间整个前厅都有条不紊地动了起来。 很快周围的仆人们便散了下去,薛明月揣着小暖炉,见此处没有别的事之后就偏过头看了眼流云流杏,主仆三人径自转身离去。 但就在转身的一刹那,手腕忽然被谢琅攥住。 “明月,我有话想同你说。” 她试图挣了挣,他攥得太用力没能挣开。 只好转身看着谢琅,一字一顿地道:“侯爷想说什么?麻烦尽快,我的药要凉了。” 见她疏离冷淡的神情不似作伪,似是当真对他没了半分情意的模样,谢琅眼神微暗,喉咙微微一动,不自觉将她的手腕握得更紧了些。 “府中传播的流言我并不知晓,我亦并非如那般看你,此事我会处理好,这段时日让你受委屈了。” “侯爷日理万机,我又岂敢委屈?”薛明月反问。 谢琅哑然,只能低声喊了声:“明月。” 薛明月冷笑着将手腕从他手中挣脱出来,道:“流言如何诋毁于我,我并不在意,侯爷与旁人如何看我,也不用与我解释。我只希望侯爷能管束好身边的人,免得今日之事再现,平白再连累亲近之人。” 她敷衍地福了福身,说完就转身离开。 这话中所指自然不是府内下人,谢琅清楚她说的是白真真,但白真真身后站着的是当年在边关牺牲的千千万万定远军将士的遗孀,不能轻易处理。 若是给不出确凿的证据,定远军极可能对因此侯府寒心不满。 但其中缘由并非这种场合能讲出来的。 谢琅抿直了唇,只能无奈地看着她的背影隐没在回廊拐角,这才转身扫了眼候在跟前的乌夜、西江俩侍卫,冷冷道:“明早我要看见府里该清理的垃圾全都清理干净。” 听着他含怒的语气,两人脊背一寒,立马应下来。 这些年各方势力往府里塞进来的探子不少,全都放在他们眼皮底下盯着,时不时透露些消息出去才能安藏在背后那些人的心。 这一夜,侯府后门悄无声息抬了不少死人出去。 … 夜凉如水。 薛明月踩着清幽的月色回了暮青院,越想谢琅越不忿,恨不得这个碍事精不要回来。 原本她还想借着这件事给白真真一个狠狠的教训。 可眼下只能在夏玫中断,她怎能甘心! 难道他觉得一句‘让你受委屈了’就能抵消过去那么多难听又不堪的流言蜚语么?他竟还想仅凭这一言半语就安抚的哄好她?! 回了屋子,薛明月卸了披风,脱去绣鞋,径直钻进床榻里,扯过被子蒙头盖住。 她只觉得心头闷着一股郁气难以发泄。 可转念一想,谢琅会维护白真真的做法本就在她的预料之中,今日能将夏玫等人一并当场揪出来,怎么也比上辈子只她一人被认定为凶手而禁足半年来的好。 不正是因为看清了谢琅,所以她才会想到要和离么? 想着想着,也不知是蒙在被子的时间过长,还是落水后强撑着压住的倦怠又涌上来的缘故,薛明月眼皮子开始上下打架,困意袭来,含糊的嗓音从被子里闷闷的传出来: “流云,你们守在门口不要放任何人进来,尤其是侯爷。” “……” 流云流杏面面相觑,轻手轻脚地点了几盏烛灯,将床幔放了下来。 薛明月一合上眼就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月上树梢。 谢琅直至这时才终于处理完手头的公务,得了空闲从书房回到主屋,刚走到屋门口就被流云流杏俩丫鬟犹犹豫豫地给拦了下来,一问才知这是薛明月的吩咐。 两人拦了,但没拦住。 谢琅对她这般撒气似的行径也不觉意外,弯起唇角轻轻笑了一下。 伸手拨开重重床幔,便看见床榻上鼓起了一小团,整个人都蜷缩在被褥里,只露出了小半张略微苍白的脸,汗湿的额发黏在鬓边,细眉紧紧蹙着。 “明月?” 他皱了下眉,用手背轻轻碰了下额头,果然冰冷汗湿。 谢琅余光瞥见一旁的药碗,端起后发现还是温热的,可她却怎么也喝不进去。 想到她是因何病成这般模样的,谢琅面色冷凝,漆黑的眸子里酝酿着风暴,他将薛明月从被褥里扶起来,将她环在怀里,修长的手指捏住她的两颊,迫使她不得不张开嘴。 然后一勺一勺地给她喂药。 喂了半晌,真正喝进去的药不足半数。 谢琅薄唇紧抿,垂眸思索了片刻,端起药碗喝了一口,低头覆在她的唇上一点点地将药渡了进去,反复多次,才将剩下半碗药都给喂干净了。 恍惚间,薛明月总觉得嘴里漫起浓浓的苦涩,令她睡梦中也不忘蹙起眉。 嘴里喃喃着冷,于是无意识地寻着热源蹭了过去,紧紧地环住他的腰身,连鼻尖萦绕着令人安心的淡淡檀香味,谢琅刚想放下碗,就猝不及防被抱了满怀,身形猛地僵住。 感受着腰腹间的柔软,他连脊背都禁不住绷直。 正想将她揽进怀里轻声安抚,就听见她的喃喃呓语: “谢景阑,外面雪好大,我好冷。” “我们和离……” 谢琅心头蓦地一震,胸膛剧烈地起伏了几下,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第6章 提出和离! 薛明月梦见了上辈子流放途中的寄宿破庙的那个雪夜。 那夜格外的冷,冰天雪地,不管她怎么裹紧身上的袄子都仍然冷得刺骨,只觉身体都被冻僵了,恍惚间又将谢琅痛骂了个遍,脑海里唯一的念头就是赶紧和离。 要不是因为他,她哪会遭这种罪。 和离,必须和离! 不知过了多久,薛明月隐隐约约觉得身边多了一个滚热的暖炉,于是想也没想就连忙紧紧地抱住了‘它’,贴得牢牢的怎么也不愿意撒手,这一觉就睡得昏天黑地。 再睁开眼时,外头已然是天光大亮。 薛明月盯着头顶陌生的床幔看了好半晌才想起来昨天发生的那些事,她的瞳孔猛地收缩,立马就坐了起来,撩开床幔喊道:“流云,流杏!” 听到动静的两人连忙推开门走进了屋内。 就看见她穿着件单薄的寝衣坐在床上,俨然一副非常着急的模样,流杏忙拿起一旁的衣衫为她披上:“小姐,您这是又做噩梦了?” “夏玫他们现在何处?” “小姐放心,今日一早章管家就将他们押送去了京兆尹府,流杏悄悄跟在后头亲眼瞧见了的。” 流云从铜盆里拧了帕子给她擦脸。 薛明月骤然提起来的心这才终于落到了实处,生怕趁她不在某些人就偷偷搞朝令夕改的事,松了口气后才问道:“你们怎么没喊我?” 流云流杏对视一眼。 半晌,小心觑着她的脸色嗫嚅着道:“侯爷昨晚照顾了您一夜,天微亮方才离开,离开前侯爷说您睡得不安稳,让我们早上莫要打扰您。” 薛明月:“?” 薛明月闻言霎时愣住了,她错愕地抬起头看着两人:“他何时过来的?” “就是在小姐您睡下不久……侯爷非要入内,我们没能将他拦住。”两人羞愧地垂下了脑袋,小心翼翼地补充道。 仔细一想也是,这里是定远侯府。 自然是谢琅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旁人哪能真的像薛明月这样硬气不怕得罪侯爷。 这个谢景阑!不去陪他的表妹反倒跑来她这献殷勤! 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薛明月顿时气急,可他做的这些事明面上都挑不出错来,总不能她自己跑去和旁人说他这是有阴谋? 她只好无奈叹道:“罢了,下次再遇到这种事记得喊醒我。” 说到这儿忽然又顿了顿,才继续道:“你们记住,侯府不是你们的家,侯爷也不是你们的主子,我与他没有夫妻情谊,你们也无需费心思。” 流云、流杏两人闻言顿时心中一惊,连忙应是。 昨晚她们没有费心去拦侯爷,就是因为存了私心想让侯爷和小姐借此亲近,感情升温,不曾想还是被她看出来了。 “对了小姐,今早王嬷嬷带人送了很多好东西过来,说是昨晚的事老王妃已然知晓,还说辛苦你了,剩下的事就交给王嬷嬷。” “东西可都装箱造册了?” “回小姐,在您醒来之前已经办好了。” 薛明月无奈地揉了揉额角,起身坐到铜镜前:“梳妆。” 岑老王妃这是想要息事宁人。 不想也不愿意她再继续追究白真真在这件事里究竟占了多少分量。 人家送了这么多的礼,她怎么也要过去道声谢。 … 望西院,一室檀香。 岑老王妃双眸微微阖起,惫懒地斜倚在床头,瞧起来好似昏昏欲睡。 王嬷嬷恭谨地站在一旁没有言语。 绣着花鸟的屏风后面,白真真不知在地上跪了多久,两腿打颤,手心掐的生疼,紧咬着唇才不至于让自己哭出声来,微垂的眼睫轻颤,眼底却满是怨恨。 屋里来来往往的婢女们都看见了她这副狼狈的模样。 祖母这是存了心要让惩罚她,要让她在所有人面前丢脸!她就是在偏心那薛明月! 就连表哥竟也不替她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白真真忽然听见有婢女前来通传说是“夫人来了”,她这才猛然抬起头,接着便听见屋里的岑老王妃开口喊她进来。 “祖母……”白真真满脸着急。 这一走进来,岂不是就看见她了? 或许是岑老王妃铁了心要让她涨个教训,完全没有理会她的恳求。 薛明月揣着小暖炉走进来屋里,看见白真真跪在那里时还顿了一顿,不由得挑了下眉,转念一想便猜到了老王妃的用意,直接无视她绕过屏风入内。 她先是屈膝行了个拜礼,接着便将手中的药方递了过去:“孙媳知晓祖母深受过敏之症困扰,许多入口的吃食都不能再吃,这是我偶然得到的一张滋补方子,希望能帮到祖母。” 岑老王妃睁开眼,慢声笑道:“你有心了。” 王嬷嬷接到眼神示意,便主动上前将方子接了过来,命人搬来凳子让她坐下。 薛明月安然坐下来,笑着和她们说起了是怎么从游医手中得到的这张方子,绝口不提昨夜之事,待喝完一盏茶后便起身告辞。 只是,在经过白真真身边时脚步停了下来。 垂眸淡淡地扫了她一眼,见到她怨恨的表情后唇角讥诮地勾了一下,什么也没说便抬脚朝屋外走去。 白真真气得双眼通红。 刚一回到暮青院,主仆三人远远地就瞧见了站在庭院里的谢琅。 他负手立与廊檐之下,身姿挺拔如松,一袭玄衣劲装将他的眉眼衬得愈发冷漠疏离,喜怒不形于色,周身萦绕着一股生人勿进的迫人气场。 薛明月想到昨晚自己十之八九是抱着他睡了一夜,心底顿时漫起丝丝地不自在。 敛眸,屈膝行了个礼:“侯爷。” 两人之间隔了一个庭院的距离,谢琅便是想上前阻止都无法阻止。 见她仍是这副避之不及的模样,他眸中划过一抹暗色,想到昨晚她昏睡中的呓语,背在身后的手指便忍不住蜷了起来,点头道:“我有要事同你说,随我去一趟书房。” 说完便先转身沿着回廊走去。 薛明月有些惊讶,想不到对方喊她去书房要说些什么,只得跟在他的身后。 书房离得并不远,两人一前一后很快便到了。 “过两日便是中秋佳节,陛下在宫中设宴,五品以上官员都能携家眷入宫,祖母身体抱恙,届时侯府便由你我入宫,我请了金缕阁的人来为你量体裁衣。” 谢琅嗓音低沉,目光牢牢地落在她身上。 薛明月没想到他说的竟是这件事,沉吟后点头,淡声道:“我省的了,绝不会丢了侯爷和定远侯府的脸。” “比起丢不丢脸的事,我更担心你是否会受人欺负。” 他顿了顿,叮嘱道:“但若真碰到这种事你也无需害怕,只管派人来寻我便好。” 薛明月闻言怔了一怔,细眉微微蹙起,迟疑地觑了他好几眼。 上辈子他可从未同她这般轻声细语的说过体贴话。 加上昨晚的事,想来许是要图穷匕见了。 薛明月在心中冷笑了声。 眸光清凌地看着他:“多谢侯爷提醒,正好我也有事要同侯爷说,经过昨日的事想必侯爷也看清了我在府中的处境,你我之间本也无情意,不如和离……” “和什么?” 和离两字的尾音还未散,便被他的话给打断了。 谢琅眼神微暗,握紧的手指蓦地用力,“咔”的一下捏断了袖子里的玉簪,面不改色地道:“夫人是和我想法子培养出情意来么?”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很乐意。” 薛明月:“……” 薛明月脸色顿时黑下来,想得美,见鬼去你。 第7章 白家找茬! 书房里瞬间变得鸦雀无声。 这人是真没听见和离俩字,还是故意装作没听见的? 薛明月臭着脸,经他这么一打岔,和离的事也不好再继续说出口。 她懒得去想,反唇相讥道:“一个人的情意是给不了两个人的,侯爷在这儿同我说这般的话,若是不小心传到白小姐耳朵里,说不定下回加害就该是侯爷你了。” 整副表情给人的感觉就是大写的四个字——‘我不稀罕’。 谢琅知晓她气性大,没想到这时的她也能说出这般张牙舞爪的话来。 不过,怎么都比对他冷眼相待来的好。 谢琅微不可见的弯了下唇角,道:“下人我已敲打过了,不会再有人把院里发生的事泄露出去,你我之间所说的话,也不会有第三个人知晓。” “至于白真真,她永远只会是定远侯府的表小姐。” 提起她的时候,谢琅的语气淡了下来。 是啊,上辈子就是这个表小姐最后卷了侯府账面上的所有钱逃之夭夭了。 薛明月闻言讥诮的牵了下唇角,没说信与不信,只敷衍地行了个礼:“我身子不适,若是侯爷没有别的事吩咐,那我就先回屋歇息了。” 话毕,也不等他开口便直接转身离开了。 “……”谢琅哑然失笑,摇着头将袖子里断成两截的玉簪拿出来,随手扔进了一旁的篓子里,没送出去的东西和垃圾也没什么区别。 乌夜从门外进来时正好看见这一幕,心咯噔的跳了一跳: 这不是侯爷今早在首饰铺精挑细选出来的簪子么? 难不成夫人不喜欢? 谢琅掀开眸子扫过去:“何事?” “禀侯爷,是白家那边的人过来了。” …… 薛明月没将书房里的对话当回事。 回屋后就让流云将事先安排裁剪好的小册子拿出来,流杏站在一旁研磨,她提笔缓缓地将上辈子发生过的那些要事记下来,其中关于今年的事写的比较详细些。 只不过大部分她都是听旁人说的。 她因核桃粉的事被谢琅关在侯府禁足了半年,直到除夕将至才被解了禁足放出来。当时的中秋宫宴她自是没去,不过倒是听闻陛下对谢琅青睐有加。 思及此,薛明月眼神微顿,低头将皇室的事隐晦地写了几笔。 流杏好奇地瞥了眼:“小姐您这是在写什么呢?” 只见上头先是写了一排的‘贰叁肆伍’,接着下边就净跟着些令人看不懂的东西了。 “没什么。” 薛明月摇头,这时便听见外头有丫鬟来报说是金缕阁的人来了。 她立即就把小册子收起来。 金缕阁是雍畿城里做得最好的成衣铺子,各家的夫人娘子们都以穿上‘金缕阁’的衣裳为荣,每逢出席宴会之类的场合,便会去买上当下最时新的款式。 一套衣裳买下来最少也得上百两银子。 将金缕阁的裁缝直接喊来家中量体裁衣,所花的银两只可能是多得多。 薛明月活了两辈子,就只在出嫁时置办过两三套衣裳充面子而已,她爹娶的那位继室自然也不会将钱花在她身上,就那几套还是看在侯府的面子上。 这次来的裁缝是个动作利落的熟手娘子。 不过三两下便量好了尺寸,她笑眯眯地道:“夫人好福气啊,我活这么久还是头一回见到有夫君这般在意娘子的,侯爷说最近天要凉了,要我们铺子全紧着给夫人您先做衣裳呢。” 这难道也算是在意吗? 薛明月随意地瞥了眼随行婆子们手中端着的盘子,里头放着的全是些织云锦、团雾锦、浮光锦之类的名贵绸缎,她扯了下唇,很快收回视线。 与其说是谢琅在意她,不如说是他在意这场中秋宫宴罢了。 毕竟上辈子她可没享受过这种待遇。 见薛明月似乎兴致不高,等她们量完尺寸,流云便亲自将这些人全都送出了府,回来时隐约听见前院那边有吵嚷声传来,斟酌片刻后拦了个小厮问: “可是侯爷在前院招待客人?” 这小厮认出她是夫人身边的侍女,连忙赔笑道:“前头是表小姐的家里人特意来求见侯爷,侯爷诸事繁忙,便让他们等了半个时辰,这会正在闹呢。” 白家的人? 流云脸色微凝,不用脑子想也知他们是为了昨日之事而来的。 她匆忙往前院扫了眼,便赶紧回了暮青院将此事告知薛明月,紧张地道:“小姐,他们必然是来告状的,我们可要去前院看一看?” 薛明月气定神闲地用着茶点:“不必,他们讨不到好的。” 若说侯府里有什么是她一直铭记于心的,这乳酪雪兰茶必占有一席之地,如今再喝,茶还是原来的味道,她的心境却与先前截然不同。 流杏茫然地眨眼:“小姐为何这般笃定?” 薛明月唇边绽出一抹很轻的笑,弯了下眼。 “我与那白真真一齐落水被救起来后,便让王嬷嬷以府中有内鬼的名义封锁了整个侯府,府内的人出不去,外面的人自然也无法得知府内的情况,那白家是怎么知道的呢?” 摆在眼前的就一个答案:白家在侯府安插人手以掌握侯府的动向。 他们这般光明正大地找上门来,便是做实了这件事。 府内仆人怀有异心,今日是泄露小事焉知往后会不会泄露什么机密?谢琅又不傻,明知有人觊觎侯府还要给他们好脸色看。 俩丫鬟听完这话这才恍然大悟。 薛明月弯起指节在桌面敲了几下,淡声道:“你们没发现今日府内的人少了许多吗?” … 前院,谢琅穿着身玄色常服坐于主位,眸子半阖,两指间把玩着一枚短镖。 纵是半个字未说,但那身杀伐无数的气势却容不得旁人忽视,一个常年身居高位、在战场厮杀的将军,举手投足间都给人以强烈的压迫感,周身戾气令人畏惧。 原先嚷得最为大声的白家兄长此时也没了声音。 此次来侯府的是白真真的两位堂兄,都二十好几了才靠着祖上荫庇得以谋了个户部主事司议的八品小官而已,这会儿脊背发寒,额头冷汗不止。 谢琅撩开眸子,平静地看着他们二人。 似笑非笑地挑唇道:“二位怎么不说话了?本侯实在好奇你们是如何知晓发生在侯之中的私事?莫不是二位也有那通天之能,能居家中而知天下事?” 白家兄长脸色发白,两股战战不能停。 心中将白真真埋怨了个遍,连侯府被封锁这样的事竟也不知与他们说上一声。 前院陷入长久的沉默,谢琅眸色愈寒,神情说不出的冷峻。 “既然二位有如此才能,本侯也不忍人才被埋没,待会我便进宫将二位举荐给陛下,陛下定然会十分欢喜,予以重用。” 白家兄长陡然间泄了气,冷汗涔涔,腿一软便从椅子滑落在地。 第8章 赴中秋宴! 没多久,白家兄长就灰溜溜的离开了侯府。 薛明月听到这个消息时毫不意外,反倒是流杏在看见他们吃瘪后很是高兴,比起单纯傻乐的流杏,流云在经此一事之后变得伶俐谨慎了不少。 不用她提出来,也知道去搜集府内各院的消息。 比如白真真被岑老王妃留在望西院,至今仍不知晓白家兄长来过的事;又比如府内新来了一批丫鬟小厮,王嬷嬷安排他们在外院干活;还有赵府医被侯爷罚了十板子,又被罚了三月月俸的事。 薛明月感到有些意外:“赵府医为何被罚?” “听说是侯爷得知赵府医既没好好治老夫人,又对小姐您有所怠慢,落水后也不曾为您请脉,侯爷认为他心生怠慢,所以这才罚了他一通。” “……” 就算她这样说,薛明月也还是坚决地和谢琅分房睡。 转眼便是两日过去,金缕阁那头的速度很快,在中秋宫宴的前一日傍晚就将衣裳送到了侯府,又专门派人留下来等候吩咐,若是衣裳哪儿不合适就当场修改裁剪。 薛明月本以为也就是几套衣裳,哪知金缕阁光是人都来了十来个。 每人手中各端着一个盘子,上面放着一套精致漂亮的衣裳。 她的额角不禁跳了跳,就得知还有绣娘正在连夜赶工,争取把剩下的几十套尽早给她送过来,管事笑眯眯地道:“不知夫人可还喜欢?侯爷那日说要让夫人每日都能穿上新衣,为此我们把压箱底的图样都翻出来了呢。” 薛明月蹙眉:“……” 喜不喜欢她说不上来,但谢琅脑子出了问题肯定是真的。 鱼饵给的越多,所图就越大。 他究竟想做什么? · 次日午后,薛明月早早地便由着侍女们为她梳妆换衣。 谢琅过来时正好瞧见这一幕,不由得有些怔忪,垂在身侧的指节不禁屈了起来。 她身着一袭月牙白的苏绣烟罗裙,青丝挽起束成发髻,肩上披着一件银线雪色披帛,金质步摇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晃动,显得愈发明眸善睐,目光盈盈宛如一池平静的春水。 她平日里多是薄妆示人,薄妆玉面已是极为好看。 这会儿明妆昳丽更给人惊艳之意。 目光在她那纤细的腰停了几息,想到那晚怀中人轻得他单手都能抱起来,谢琅漆黑的眸子愈发加深,敛了敛情绪,轻咳道:“我们该出发了。” 从侯府驾车入宫要半个时辰,宫宴将在酉时开场,此时已是申时。 薛明月朝他淡淡地点头:“好。” 马车已在侯府外候着,车厢宽敞,放着一方摆着各种点心的四角茶案,旁边还有红炉煨着茶水,较之外面还要温暖几分。 薛明月坐在左侧,谢琅瞥了眼她身边空的位置,最后还是在她对面坐下。 马车缓缓驶动,一时间车厢内只剩下茶水沸腾的咕咚声。 她为自己沏了杯热茶,用以提提神。 “此行时间颇长,这是我让人临时寻来的几本杂书,你若觉得坐在车内颇为无趣,可以翻看一二。”谢琅从暗格中取出几本书递了过去,轻笑着开口。 看着眼前出现的书,薛明月惊讶了瞬,继而便朝他道了声谢。 语气仍然是不冷不热的。 薛明月没有拒绝,这一路上看看书打发时间也总比面对着谢琅尴尬的好,随手翻了翻,忽地目光一凝,将夹在中间那本书取出来看了两页。 ……这是医书? 上边还是两本游记,怎么还夹着本格格不入的医书? 薛明月抬眸狐疑地觑了谢琅一眼,他坦然地坐在任由她打量,看向她时狭长的凤眸微微弯起,唇角微翘:“怎么了?可是这书有何不妥?” “没有。” 薛明月盯着他看了几息,摇了下头。 她收回视线,拿着这本医书认真地翻看起来。 上辈子她是在流放北疆途中才开始学医的,那时的谢琅下狱后遭了严酷刑罚落了满身的伤。还没来得及找大夫救治,就被催促着匆匆上路,看他多次徘徊在生死关头全是硬撑过去的,她这才咬牙学起了医。 这时的谢琅不可能知道她懂医,更别说投其所好了。 应该就是一个巧合。 薛明月很快便放下心来,她是半路出家,可手上这本医书却是图文并茂、深入简出,解答了许多她心中的困惑,她一不留心就看得入了神。 等马车停下后,乌夜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她才回过神来。 “侯爷、夫人,到了。” 薛明月合起书,掀开帘子朝外看了一眼。 只见巍峨的红漆宫门跟前停着一堆素白花绿的马车,身穿各色官服的大臣正和同僚们畅聊,他们的身边站着姿容风雅的夫人和儿女们。 定远侯府的马车刚一停下便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这两日处在风口浪尖的可不就是定远侯府! 先是管家大摇大摆扭送恶仆送官,接着又是定远侯在金缕阁一掷千金为夫人买新衣,只为让她每天都有新衣换,如今整个雍畿城不论官僚还是百姓,茶余饭后谁不得说上两句。 薛明月正欲起身下车,就看见谢琅还坐在那儿闭目养神。 整个人看起来像是一柄将要出鞘的厉剑。 她愣了一下,淡声提醒道:“侯爷,我们已经到了。” 话才刚落下谢琅便睁开了眼,眼神清明。 嗓音里带了几分笑意:“不着急,如今宫门未开,我们这会下车去了也是要去应付宫门口那些老古板,你应该不想去和那些大臣的家眷说话?” “看了这么久的书,先喝点茶润润嗓子。” 谢琅拎起茶案上的紫砂壶,从善如流的为她添了杯茶,动作间透着一股行云流水的好看。 薛明月默了片刻,看了眼对面穿着玄青色衣裳的小侯爷。 “……”她垂眸,端起重新盛满的茶杯抿了一口,温热的茶水入口刚刚好,就着一旁的点心吃起来尤其管饱,笑起来道,“侯爷说的是,我们等宫门开了再下去。” 宫宴上的饭菜,吃起来主打的就是个荣幸。 外头的大臣们等了半天,也没见马车上的人下来,在心里嘀咕了几句就转头和身旁的同僚小声地交谈起来,不外乎是定远侯目中无人之类的。 没过多久,漆红宫门缓缓打开。 一众大臣们和随行赴宴的家眷们分别由内侍引领入宫。 薛明月没再赖在马车上,福身告辞:“侯爷,那我便先行一步了。” “走,我送你过去。” 谢琅伸手稳稳地扶起她的手,理所当然的改扶为握,牵着她往前走去。 薛明月:“??” 第9章 公主刁难! 午后的阳光斜斜的照在宫墙上。 薛明月被谢琅牵着往前走了好一会,脚下的影子不断地纠缠在一起又分开,她震惊得眼睛都瞪圆了,挣不开他的手,只得深吸了口气道:“侯爷,女眷是要去殿后见皇后娘娘!” 女眷去的地方,他一个外男怎么敢这样大胆出入内廷? 谢琅点头,轻笑:“我知道。” “所以我只是将你送到殿门口而已,我不进去,你不用担心。” 他的语气太过理所当然,仿佛压根没将这当回事。 这人最近是吃错药了么,总这样想一出是一出的!薛明月顿时气结。 行事这般肆无忌惮,犹如烈火烹油,怪不得他后来会被老皇帝以谋反的名头抓起来落狱,她立马就有了种强烈的迫切感,生怕对方行差踏错一步她就会人头分离。 宴请群臣的宴会被安排在华阳殿。 谢琅执意要送她去后殿,薛明月推脱不了,只能硬着头皮,顶着周围许多人探究的目光跟着他往前走,就连走在前头引路的内侍都转过头来看了一眼。 幸而这段路并不长。 薛明月这才松了口气,没好气地将紧张到冒汗的手掌从他手中抽出来,抬眸定定地看着他,催促道:“侯爷就送到这儿,请回。” “这里离前殿不远,有事尽管遣人去寻我就好。” 谢琅觉得手心有些空落,瞥见她发髻上簪着的步摇歪了些,便伸出手想要为她扶好,手才刚抬起来,薛明月就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警惕地看着他。 那双浅色的眸子敛着细碎的光,眸光却是防备的、冰冷的。 刹那间四目相对,气氛凝滞。 这时,引路的内侍忽然间小跑过来,笑着开口道:“侯爷,女眷们马上就要进殿觐见皇后娘娘,这会儿只差夫人了,侯爷您看是不是……” “那就劳烦公公了。” 谢琅眼底掠过一丝懊恼,薄而直的唇微微抿起,只好道:“我们待会儿见。” 薛明月毫不留恋地收回目光,直接福身告辞。 只余下谢琅在原地苦笑着摇了下头。 · 臣妇觐见皇后,是需要按照品阶来排前后的。 定远侯是正二品爵位,薛明月嫁于谢琅,即便是目前还未向皇帝请封,地位却仍然高于在场绝大多数的臣妇,因而这回便站在了很前头。 足以让许多人难以望其项背。 内侍尖细的嗓音响起:“进殿——” 薛明月敛好情绪,跟在前面镇国公夫人的背后缓缓而行,目光一刻不曾错落,进殿后随着众人一同跪拜皇后娘娘,直到皇后喊起,重新拜谢后方才起身。 全程没有一个地方能挑得出差错。 礼数周到,端庄大方。 坐在主位的皇后也不禁在心里暗暗点头,笑吟吟地道:“诸位不必拘谨,今日召各位前来只是想和你们随意聊聊家常罢了,家中近来可还安好?” 众人自然是齐声说好。 薛明月混在其中并不显眼,上辈子逢年过节侯府都需让女眷入宫,这套应付的话语她已然得心应手,只要不喊到她,旁人也不会注意到她。 只不过是侯夫人,在皇后眼中压根排不上号。 “定远侯夫人,本宫听闻岑老王妃前两日于家中不小心误食过敏,还专门请了御医前去府中诊治,不知如今身子可还安好?” 薛明月:“?” 话音落下,满座哗然。 众人顿时齐刷刷地全都朝她看了过去。 各种惊羡的、幸灾乐祸的、嫉妒愤恨的目光都落在了她身上。 薛明月轻叹了声,只得缓缓出列,行礼拜道:“谢皇后娘娘关怀,祖母身子好了许多,已能下地行走,今日午食还用了两碗粳米粥。” 皇后点头道:“无事便好。” 忽地,又话锋一转笑着问道:“听说方才是景阑那小子送你过来的?” 令她如芒在背的目光陡然间变得更多了。 “……”薛明月在心中暗骂了谢琅一通,这会也只能适时羞赧的垂下眸子,“臣妇进宫次数少,侯爷担心我礼数不够周全冒犯娘娘,这才多送了一段路。” 见两人感情甚笃并未生出间隙,皇后乐见其成,便笑了笑揭过这件事。 又说了一会,皇后就离开了后殿。 薛明月面庞沉静,藏在袖中的手指尖微颤,不动声色地将擦去手心冒出的冷汗,刚欲寻个位置坐下缓上一缓,便听得身边有人酸唧唧地道: “有些人手段就是不一般呐,竟将侯爷哄得团团转。” “还说什么恶仆害主,谁知道真相到底是什么?” “某人没嫁过去之前都没发生过这样的事,怎的她一嫁过去就闹得家宅不宁呢。” … 薛明月抬眸看去,开口的大多数都是各家带来的少女。 在发生她与谢琅被算计共榻之前,他才凭自己的武艺考上了武状元,又刚被陛下亲封为拱卫京师的金吾卫中校尉一职,意气风发,前途光明敞亮。 整个雍畿城中想要嫁给他的小娘子数不胜数。 再如何,也不该是她这个礼部侍郎家不受宠的嫡女能够高攀的,可最后嫁给他的人却偏偏是她。发生了那档子的事,谢琅竟还是以正妻之礼娶的她,这怎么能让她们不怨愤? 薛明月心知此事无法同旁人解释,只好将这些话当做耳旁风。 总归都是些早就听腻了的话。 她寻了个位置坐下,淡定地端起茶碗抿了一口。 旁的臣妇们自然也没有上赶着同她这个小辈说话的道理,寻摸着熟人便聊起了天,各家带来的小娘子们也三三两两地凑在了一起。 薛家此番来赴宴的是林氏和小女儿薛柔。 因着先前的事,许多人都认为薛家门风不好,因而她们二人所处的地方也空荡荡的,和不远处的孤身一人的薛明月瞧起来倒是处境相同。 两人既难堪又气愤,神色郁郁地看向薛明月。 “薛明月,你进宫就进宫,居然还有脸让景阑哥哥送你过来!” 这时,殿内忽然响起一道娇喝声。 薛明月微顿,抬眸望去便瞧见穿金戴玉的九公主气冲冲地跑过来,满脸厌恶,用手指着她骂道:“你的脸是比城墙还要厚吗?定远侯府的脸都要被你丢干净了!” “……” 九公主爱慕谢小侯爷的事无人不知。 见她来跑找薛明月麻烦,殿内的小娘子们顿时幸灾乐祸起来。 其中有两人在人群中暗暗地交换了个眼神。 今日她们必要让那薛明月再也无颜见人! 薛明月淡定地起身一拜:“见过九公主,臣妇不明白公主所言是何意,侯爷相送非我所求,而是侯爷担忧我礼数不周冲撞贵人,公主若是不信可亲自去问侯爷。” 谁知九公主听到这话反而更加恼怒。 “本公主说话,你竟然还敢顶嘴!” “若非你纠缠于景阑哥哥,他又岂会娶了你这个不懂礼数的小户之女!这个只会使下流手段的狐媚妖子,竟哄得景阑哥哥连入宫都要与你一道,合该让人将你浸了猪笼去!” 说着,她就扬起手来作势要打人。 “公主慎言!” 薛明月眼神冰冷,扬起脸抬手握住她的手腕。 目不转睛地盯着九公主,冷道:“公主一言一行皆代表皇室颜面,无凭无据便要害人,是要让天下万民都说公主您草芥人命么?” 第10章 蓄意陷害! “你休要拿那些规矩来压我。” 九公主气得跺脚,瞪着她扬声道:“本公主所言哪一个字有错?沿路不知多少内侍宫女都亲眼看见景阑哥送你过来了!你既敢做,难道还不敢承认了么!” 周围逐渐凑过来的小娘子们也纷纷点头:“小侯爷素来就没做过这般出格之事。” “若非是有人央着他,他定然不会这般做。” “只怕这就是某人好出风头罢了。” 薛明月的声线毫无波澜,却无端能听出一种讽刺的意味来。 她淡淡地道:“臣妇与侯爷成亲不过月余,初次入宫侯爷相送而已,且侯爷并未进入这后殿之中,臣妇也自认礼数并无不周之处,实在担不起公主所言。” 说罢便松开九公主的手,兀自往后退了两步。 九公主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自觉是被她落了面子。 气急地指着她骂:“你当初使了下作手段处心积虑才攀上的景阑哥哥,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也敢说懂礼数?让景阑哥哥随女眷走一道就是你的礼数吗!” “公主乃陛下之女,还望慎言。” 薛明月眸光坦荡的与她对视,唇角微微哂了一下: “县令断案尚要让原告被告当场对峙问清事情的前因后果,仔细推敲证词证物,寻出真凶方才不负高祖皇帝所制法理。敢问公主,夫君一路相送妻子,可是有违国法?” 九公主刚想点头说是,而后忽地僵住。 就事论事而言,她与景阑哥哥都没有错,只要没深入宫苑便不算逾矩,不过是自己嫉妒不满才咄咄逼人。此时若是她点了头,那便是质疑国法与高祖。 她后背浮起冷汗,猛地看了过去。 可这时薛明月又开口道:“敢问公主,此举可是有违国法?” 殿内霎时鸦雀无声。 方才配合着给九公主诘问的小娘子们吓得脸色微微发白,而留给她诘问余地的那些有品阶在身的命妇们则是在愣了一瞬后,连忙走过来打圆场。 “九公主您在这里呢,方才淑妃娘娘派人来寻您了。” “淑妃娘娘指不定是有要事,公主还是快些去瞧一瞧,可别耽误了娘娘的大事。” 九公主就驴下坡,只留下堪称落荒而逃的背影。 薛明月垂了垂眼睫,短促地笑了声。 她听着都觉得自己有些阴阳怪气,于是嘴角下压,遮住了唇边若隐若现的讥笑。 “不好意思借过一下。” 就在这时,忽然有人从身后用力地撞了她一下。 匆匆忙忙又敷衍地朝她甩了句话就混入人群里,薛明月只在她晃动的簪子上停留了一息,身影一闪便再看不见了,不知是蓄意报复还是出气。 薛明月:“……” 薛明月没太在意,又坐到了原来的位置上,端起放在旁边的茶抿了一口。 茶后回甘,她更喜欢口感偏甜的水饮子。 如今她吃不得苦。 … 中秋宫宴安排在晚上。 天色逐渐暗下来的时候便有内侍宫女们来后殿领家眷入席,薛明月也起身随着她们往前殿而去,在起身的那一刹那忽然感觉腰间有些硌人。 她脸色微变,不动声色地在腰间摸了一下。 ——是玉佩的形状。 余光留意了眼周围的人,薛明月默然地把玉佩从腰带取出来换到了衣袖里,跟在内侍身后。后背被冷汗泅湿,刚才她小心地瞥了一眼,这是九公主的玉佩。 那时她虽在和九公主对峙,可之间却是相隔了有一段距离。 之后对方被她气跑,以九公主那简单易躁的性子必然不会临时想到用自己的玉佩来栽赃诬陷她偷盗的法子,所以这必然是旁人塞到她身上的。 薛明月蹙眉,如今找到始作俑者,要么先丢了这块烫手山芋。 忽然,眼前晃过一个熟悉的背影。 她微微顿了顿,眸子不由眯了起来,穿着淡紫色衣裳的小女娘脚步轻快地跟在稳重的妇人身边,原先走在她们身后的那对母女走开后这才将她们露了出来。 薛明月瞥了眼那女娘发髻上的流苏簪子。 撞她的人就簪着同样的簪子。 “走在前面的是谁?”薛明月状似不在意的偏头问了声宫女。 “回夫人,是吏部侍郎的家眷。” 她露出恍然的表情。 吏部侍郎严成明的嫡女严秋兰,是谢琅多年的爱慕者,众人皆知。上辈子每次见到她的时候总是摆臭脸,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 薛明月拂了下衣袖,唇边浮起淡笑。 快步追上前去,抬手在严秋兰左肩拍了拍:“严小姐,真是你呀?” 趁着她转过头的功夫挤进了她和严夫人的中间,借着宽袖遮掩将玉佩往她腰后塞去,朝着严夫人抿唇一笑:“先前在后殿见到二位时便想与你们打招呼,不成想碰到些突发情况耽搁了。” 语气听起来很是熟稔。 严夫人愣了愣:“是、是吗?” “当然,在和侯爷成亲之前我很是惶恐,不知该如何是好。多亏严小姐告知我才知晓了侯爷的部分喜恶,不然侯爷今日也不会对我这般贴心了。” 薛明月故意低头羞涩地笑了笑。 接着抬起头满脸真诚地看向严秋兰:“多谢严小姐,真的很感谢你。” “……” 严秋兰气得咬牙,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偏她仔细想了想后发现自己还当真说过那些话,不过那全是在席间讽刺她的时候讲的,一时如鲠在喉,比如“小侯爷最喜欢喝梨花白你知道吗?”“连小侯爷不爱吃鱼你都不知道!” 此刻听见侯爷待薛明月这般好竟是她给的提点。 严秋兰僵硬地扯了下脸,露出一个难看的笑。 薛明月并不在意她的态度,转脸就和严夫人热络地聊起了天,直到进了殿内才意犹未尽地停下来,跟着领路宫女走向前面,转身的瞬间敛了笑容。 她刚一出现,不远处的谢琅便笑着朝她挥了挥手,径自起身离开座位过去接她。 刹那间整个殿内的目光都落在两人身上。 “你来了。” 谢琅熟练地揽着她的肩我那个座位走,低头附在她耳边小声地说:“方才在后殿发生的事我都知晓了,是我不好,又给你带去了麻烦。” 薛明月给他的回应只有冷笑。 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只有大麻烦后面才会跟着一连串小麻烦,他就是祸水。 看着两人并肩的背影,严秋兰眼神异常愤恨。 片刻,不知想到了什么。 脸上又浮出一抹幸灾乐祸的笑。 第11章 感情极好! 殿内众人全惊疑不定地看着相挽的两人。 二皇子面上露出惊诧之色,旁边的几位皇子们也感到很是诧异,市井传言他们也有所耳闻,只是不曾想这位年纪轻轻的定远侯还真是个宠妻的,连这几步路也要去接。 二皇子笑道:“看来景阑和夫人感情当真挺好。” 众皇子也是头一回见到他这样,啧啧称奇,成婚之前谢琅可不是这样! 平日里便是和他们出去吃饭也从未出门迎接过。 谢琅清俊的脸庞上噙着笑意。 揽着她便坐回了座位,又命伺候的内侍去将冷菜端上来,这才低下头用仅两人听见的声音道:“她今日险些让你当众难堪,此事起因在我,我会让她付出代价。” 薛明月斜睨了他一眼,淡淡地喔了声。 兴致缺缺地垂眸,屈指把玩着桌上精致小巧的银酒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只要她还是定远侯夫人一日,便会有数不清的明枪暗箭。 银酒杯将她纤白的手指衬得愈发赏心悦目,谢琅眸光微顿,忽然想起了前两日给她喂药的画面,那时这双手抓住的是他的衣襟,黑色的衣裳将她的手指衬得旖旎。 他瞥了一眼就不自在地移开了目光。 他轻咳了声道:“她们笃定你我夫妻感情不好才敢这般肆无忌惮,只要让她们瞧见我们情深意笃的模样,谣言就会不攻自破,届时便无人再敢欺负于你。” 薛明月眉梢微挑:“侯爷的意思是?” 谢琅:“往后你我在外面可以表现得亲近一些。” “……” 这么快就图穷匕见? 薛明月心中只觉好笑,她是嫌命不够长才会与他之间再亲近几分,那岂不是出门就能遇上连环刺杀。 给他出主意的人就这么想她死么? 就在这时,内侍尖细的嗓音响了起来:“陛下、皇后驾到——” 殿内嘈杂的交谈声在一瞬间蓦地消失。 霎时只剩下众人起身时整理衣裳晃动的窸窣声,薛明月也跟着起身低头恭谨地行礼,眼前隐约掠过了一角明黄,接着便听见内侍代为传达的众卿平身。 众人齐声:“谢陛下。” 帝后入席,歌舞升平。 宫女们端着菜肴穿梭其间为众人上菜。 薛明月敛着眼神没往上面飘,坐回软垫后就盯着桌上的那盘葡萄瞧,余光瞥见她久久没挪开的视线,谢琅恍然,给她剥了颗葡萄递到她嘴边。 “……” 薛明月满脸惊愕地看着他。 他们的座位就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做什么都能看得一清二楚,他这是在干嘛! “方才我们不是说好要在外面表现得亲近些么?” 见她避之不及的模样,谢琅眼眸微暗,心中有些遗憾,转而将葡萄放进了盘子里,笑道:“我觉得可以从今日开始,夫人你觉得呢?” 薛明月只觉得他有病。 她深吸了口气,语气冷硬的道:“我没答应。” 说完就往旁边挪了挪,抬头往前面瞧去。 皇帝萧元兴年逾半百,两鬓已有几缕白发,身上威仪更胜壮年。 皇后与他相差两岁,不过保养适宜,雍容风华不减年轻时。帝后两人是少年夫妻,皇后在生大皇子时伤了身子无法再育,膝下仅有这么一个嫡子,后被敕封为太子。 太子前些年代皇帝出征肃州,不慎被流箭射中失了性命。 随着皇帝变老,可下面的皇子们却正值盛年。 正是因此他们才全盯上了那个九五至尊的位置,纷纷在朝堂扩充自己的羽翼,朝堂的局势才会如此暗流涌动。谢琅正是被二皇子谋反逼宫之事牵连才会被流放北疆。 想到定远侯府三年后的下场,薛明月忽然有些食不知味。 她垂眸掩去眼中的复杂,薄唇微微抿起,雍畿城的水太浑,稍有不慎就会行差踏错。 还是要尽快脱身才行。 一曲歌舞毕,二皇子率先起身举杯祝贺陛下春秋鼎盛,其他几位皇子们也不甘示弱紧随其后,晚宴顿时热闹了起来,大臣们也纷纷举杯,连祝贺的词都不带重样的。 “这是红豆沙馅的月饼,要不要尝尝?” 忽然,小巧的白瓷盘出现在她眼前。 薛明月微顿,抬眸,不小心就撞进了谢琅的眼底。 谢琅屈指将盘子往她跟前推了推,笑道:“今年皇后娘娘命御膳房琢磨出不少新奇的月饼,里头还有牡丹馅、绿豆馅,味道都还不错。” 薛明月瞥了眼盘子里切成小块的各色月饼。 “……”她满脸的敬谢不敏,语气疏离:“喔,多谢侯爷好意,不过我喜欢吃的是五仁月饼。” 谢琅愣了一愣,狭长的凤眸中掠过懊色。 他当即将这盘月饼撤走,将五仁的换到了她跟前,眸光认真,道:“抱歉,从今往后我会牢记。” 薛明月刚想说她并不在意,这时宴席上忽然响起一道娇声。 “父皇,小九为庆佳节,特意为您准备了一曲剑舞助兴!” 九公主起身持剑走到殿中间。 鹅黄色的衣裳衬得她容貌愈发明媚娇美。 皇帝笑道:“准。” 正在推盏的官员们纷纷停下动作看向在殿内起舞的九公主,剑柄缠着红绸,随着她的动作而在半空中飞腾,舞姿优美,赏心悦目。 九公主穿的还是闯入后殿时的那身衣裳,腰间并无玉佩。 一曲红绸剑舞结束,殿内顿时赞声不绝。 薛明月眉梢微扬,放在身侧的手指蜷了起来,目光不着痕迹地往后瞥了一眼,想来很快就会有人提起九公主玉佩丢失,借此开始发难。 她沉闷了半宿的心情在这一刻肉眼可见的好起来。 皇帝哈哈大笑:“朕的小九舞艺真是愈发精湛,甚得朕心,皇后你说是不是?” “九公主跳得这般好,陛下可别忘了赏赐。”皇后笑着看向他。 “那是自然。” 九公主兴高采烈地道:“多谢父皇!” 她喜滋滋地行了礼,忍不住转头看向谢琅,却看见他正低头专心地剥着葡萄,连半点眼神都没分给她,待剥好后就放在了身旁人的碟子里。 九公主脸色瞬间变得难看,恶狠狠地瞪了薛明月一眼。 气得甩袖就往台上走去,站到了皇后身边。 薛明月:“……” 第12章 下令搜身! 严秋兰看见九公主站在皇后身边后,松了口气。  唇边露出一抹势在必得的笑容,方才她注意到九公主腰间并未再佩玉,说明她并没发现玉佩丢失。而皇后最是重仪态规矩,很快就会发现九公主没有佩玉。 依着九公主的脾气,肯定会认为是和她起了冲突的薛明月所为,到时皇后必然会命人搜身。 届时人赃俱获,即便她薛明月有十张嘴也解释不清。 这个定远侯府看她怎么当下去! · 台上,见九公主这副气呼呼的模样,皇后不禁感到有些好笑。 方才她在台下频频朝定远侯那边瞧的眉眼官司她都尽收眼底,原本她与陛下的确有将小九许给定远侯的打算,本朝有驸马不可为官的规例,如此也能避免定远侯再掌军权。 不成想发生了那样的意外,这桩婚事便不了了之。 皇后笑着握住她的手拍了拍,有意道:“今日有各家有不少俊秀公子跟来赴宴,小九你的年龄也差不多了,可在这些人之中先挑上一挑。” “母后,我才看不上他们呢。” “那些歪瓜裂枣哪里比得上景阑哥哥,反正,嫁不了景阑哥哥我就不嫁了。”九公主小声嘟囔。 “你这傻孩子,哪有不嫁人的道理。” 皇后看着她这副小女孩的作态无奈地摇头,目光落在她空荡荡的腰间,便从自己身上解了块玉佩递给她,笑着道:“下次出门记得佩玉,堂堂公主出门连佩玉都没有会让人笑话的。” “我佩玉了呀,还是上回生辰父皇赐给我的那块呢!” 九公主有些茫然。 她低头一看,就发现自己腰间果然空空如也,哪有玉佩的踪影。 “母后我真的佩玉了!那是我最喜欢的一块玉佩,上面还特意让人给我编了红穗呢,为的就是配合今日剑舞,去后殿的时候还在呢!怎么会不见了呢!” 见她这般焦急,皇后安慰道: “别着急,许是丢在了路上,本宫命人去寻一寻。” 很快,宫女们便沿路去将殿内殿外搜寻了两遍,不过仍未找到玉佩。 九公主急得咬着唇,今日她并未去过别的地方,来华阳殿的路上还在把玩玉佩,绝无丢了的可能!她忽地灵光一闪,道:“母后,定是被人偷了去!” “什么被人偷了去?” 皇帝面容严肃。 … 薛明月抿了口杯中的清酒。 余光始终留意着台上帝后的动静,在瞧见九公主露出焦急神色后就知晓是玉佩丢失暴露了,她垂眸将清酒一饮而尽,眸中荡开丝丝笑意。 谢琅同样注意到了皇后派人进出的动静。 屈指缓缓摩挲着指骨,眸色微沉。 这时,他忽然瞥见身边的人眼眸微弯,眼中露出点点他再熟悉不过的狡黠之意,活像是一只做了陷阱得逞的小狐狸。 谢琅微顿,眉梢不禁挑了挑。 没过多久宫女们就纷纷涌入殿内停在了每桌女眷的身边,正在觥筹交错的官员们不由得愣住,面面相觑,有人起身询问道:“陛下,这是发生了何事?” 皇帝沉声道:“无事,不过是小九的玉佩在后殿丢了,对在场的家眷们例行搜查而已。” 九公主的玉佩丢了,那为何要搜身? 谢琅闻言蹙眉,想到不久前后殿发生的冲突,这是怀疑明月偷盗了她的玉佩? 不过看明月的表情应当是早知此事了。 严秋兰拼命压着嘴角的笑意,眉梢眼角俱是得意之色,在瞥见九公主气势汹汹地走到薛明月的桌前后,唇边的笑意更是完全遮掩不住。 严秋兰眼神往前飘了飘,同那人交换了个得意的眼神。 薛明月身边也同样停了一名宫女。 在宫女要搜身的时候,谢琅冷着脸起身将她拦了下来。 九公主怒不可遏,瞪着她质问道:“你说,是不是你偷了本公主的玉佩?” 薛明月淡定摇头:“不是。” “你还不承认!本公主的玉佩在后殿时还好端端佩在身上,当时只有你和我起了争执,也只有你离我最近,定然是你趁乱偷走了本公主的玉佩!” 谢琅沉声道:“事情还未有定论,公主慎言。” “景阑哥哥你还帮着她!那是我最喜欢的玉佩!除了她,谁还会偷我的东西!” “她为何要偷你的玉佩?” “自然是她一介小门小户之女从未见过这样的好东西才动了贼心!” 九公主很是理所当然,哪知谢琅冷笑道:“公主,我朝没有无凭无据便能定人罪的律法,光凭猜测便判定是明月所为,信口开河。” “景阑哥哥你欺负我!” 殿内众人全都齐齐地看向了这边。 从两人的只言片语中大致猜测到九公主逮着薛明月发难的缘由。 谢琅上前将薛明月挡在身后,眼神冷漠地看着九公主。 转而看向了最上方的帝后,拱手道:“陛下,臣相信明月必然不是这样的人。只不过都说夫妻一体,既然要搜查,请陛下也命人给臣搜身。” 皇帝有些惊讶,摆摆手:“允。是与不是,一搜便知。” 薛明月闻言心脏蓦地漏了一拍,满眼惊诧地看着谢琅。 ……他完全没有必要这样做的。 “景阑哥哥你这是干什么!”九公主气得跺脚。 谢琅淡淡地道:“明月是我的妻子,若是她当真犯错,我定然会包庇她。所以为了公正,还请九公主唤来信任的内侍为臣搜身。” “……” 九公主张了张嘴,半天没能说出话来。 薛明月也匆匆挪开视线,深吸了口气面朝九公主张开双臂,眸光坦荡地看着她:“公主若是不信我,自可亲自来搜便是。” “好啊,本公主亲自搜!” 九公主顿时恼羞成怒,咬牙切齿地上前搜身。 玉佩的大小很难真正的藏好,无论藏在身上何处都能摸得出来,九公主上手就开始认真的搜,可她将薛明月浑身上下搜了个遍也没能搜出东西来。 怎么会没有呢? 难道真的不是薛明月? 薛明月抿唇轻笑:“公主现在可信我了?” 这时,后排忽地响起惊喜声。 “找到玉佩了!” 第13章 陪他演戏! 惊呼声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 就看见宫女拽着一个穿淡粉色的小女娘跪在大殿中央,有人很快将搜出来的玉佩呈上御前。九公主看了眼跪在那里的人,满脸震惊,唰的跑去了台上。 宫女们很快撤走遮挡的屏风。 薛明月重新穿戴妥当,抬眸瞥了眼跪在大殿上的严秋兰,见她慌乱失措的模样,唇角微微翘起,不过细看就会发现唇边的笑容却带着冷意。 这不就是严秋兰想看见的她的下场么? 正想着,她垂在身侧的手忽然被一双大手握住,薛明月微微一愣,下意识想要挣开却反而被握得更紧。 谢琅走上前站到她身边,低声:“别担心,我会站在你身边。” 薛明月抬眸,嘴角微微一扯。 九公主攥着熟悉的玉佩,大声呵斥道:“好啊,你竟敢偷本公主的玉佩!” “公主我没有,我也不知道这玉佩为何会出现在我身上。” 严秋兰脸色惨白,慌张得声音都在发颤,脑子如今一团乱麻,玉佩明明被她亲手放在了薛明月的身上才是,怎么会突然出现在她身上呢! 倏地,她顿时想起来前殿的时候薛明月反常的攀谈。 她猛地抬起头,焦急地道:“公主,公主!定是那薛明月诬陷于我,宫内许多人都瞧见她来同我交谈过,肯定是那时将玉佩塞给了我!” 闻言,帝后二人便看了过去。 薛明月脸上适时地闪过震惊茫然的表情。 皇帝面沉如水,问道:“定远侯夫人为何要陷害于你?” 严秋兰唇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去,苍白着脸跌坐在地上,难道要说是她偷了九公主的玉佩去陷害薛明月结果被发现了,这是在报复她吗? 见她迟迟没有说话,皇帝皱眉道:“这是谁家的姑娘?” 时刻待在旁边的老太监刘慎小声地道:“回陛下,是吏部侍郎严成明家的嫡女。” “严成明何在。” 话音落下,后排很快就有穿着绯色官服的中年男人快步走出来,余光斜瞪了眼跪在地上那不争气的女儿,拱手行礼道:“陛下,臣在。” “臣女顽劣,是臣管教不周才做出这般错事,还请陛下责罚!” 严成明跪伏在地,拱起的身子在发颤。 二皇子握着酒杯的手一顿,眸子微微眯起,偏头朝坐在对面的大臣轻点了下头,对方刚要站出来,就听见谢琅冷冷地笑了声: “偷取公主玉佩已是大罪,事情暴露后严小姐的第一反应竟是攀咬旁人脱罪。” “可见严大人平时的确是太过疏于管教家宅,连圣贤书里修身齐家的道理都忘了个干净,连家宅都管理不好,又如何能做好分内之事。” 空气蓦地一滞。 殿内的一众大臣们闻言皆是顿了顿。 皇帝目光沉沉地看了严成明一眼,转而看向了谢琅,视线落在两人交握的双手后眼中浮现恍然,沉吟片刻道:“定远侯所言甚是有理。” “严成明教女无方罚俸三月,其女禁闭家中反省一年。” 终究没有罚得伤筋动骨。 严成明心中松了口气,连忙叩首谢恩。 这出闹剧很快散场,众人再看向薛明月的眼神都变得不同了,定远侯竟这般维护于她,可见她深得宠爱,那以什么手段上位就不太重要了。 二皇子笑着起身举杯:“父皇,今日中秋佳宴何必为小事动气,我再敬您和母后一杯。” 原本凝滞的氛围顿时又重新热络起来。 觥筹交错间,月色逐渐西移。 宴席快结束时,帝后携手离席,众人纷纷起身行礼相送。 谢琅看了眼外面的夜色:“时辰不早了,我们也回府。” 薛明月朝他颔首,嗯了声,刚欲转身向外走,忽然又被谢琅捉住手给包在了手心里,他三两步就靠近了她,说出口的话让人没办法拒绝: “夫人今日既已陪我演了这出戏,不妨将它给演全了,多谢夫人。” “……” 那是她答应的要陪他演这出夫妻恩爱的戏码吗? 难道不是他自己一意孤行非要站出来为她出头么,即便今日没有他,她也不会出事。薛明月心中只觉烦躁不已,他陡然转变的态度令她如芒在背,谢景阑他究竟想要做什么? 薛明月唇角抿成了条直线,道:“随你。” 嗓音听起来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冷意。 谢琅眉心微蹙,不明白她为何忽然变了神情,只径自牵着她往宫门走去。 白玉盘似的月亮高悬在夜幕之上,清冷的月色映满大地,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分外长。分明人挨得那么近,可身后的影子却泾渭分明。 侍卫西江乌夜两人正守在马车跟前。 一见到两人便觉气氛不对,对视一眼,连忙拱手行礼。 薛明月目不斜视地在车厢内挑了个离他最远的位置坐下,端起茶盏喝了口茶润喉。 方才在宫宴上那些酒水点心她不敢多喝,以免不小心吃到下了料的东西,上辈子她每逢宫宴都要作为家眷入宫,就曾吃到过下了泻药的酒水,更是险些在御前出糗。 至今她也不明白是谁的手笔,只是涨了记性,知晓有些东西不能吃。 这些经验全是她在一次次教训中摸爬滚打记下来的。 只有她,没有旁人。 一时间车厢内只有嘎吱的车轱辘声。 “今日玉佩一事你是提前知晓严家小姐要陷害于你,才做出这样应对的是吗?”半晌,谢琅率先打破了沉寂。 薛明月没有否认:“是又如何。” 她抬眸定定地看着他,眸色冷漠。 “此事稍有不慎便会有差池,若是再遇到这样的事你应当提前知会我一声,我也好配合你做出应对,免得不小心被人察觉。” “今日多谢侯爷襄助。” 薛明月停顿了几息,才抿起嘴角笑了一下:“侯爷,此处仅有你我二人就不必再演戏了。” 谢琅瞳孔微缩,惊诧:“我没有……” ‘演戏’两字还没说出口,就被薛明月接下去说出口的话给打断了: “侯爷,你我都心知肚明那日的意外究竟是因何而起,我们的婚事也是定远侯府主动提出来的,但京中流言皆认为那是我有意为之,你也从未澄清过。” “我知晓嫁入侯府是我高攀,亦非是你最好的选择,我的声誉在你们眼中不值一提。” 薛明月那双漂亮的眼眸里满是冷色。 微微仰起脸,目光一错不错地同谢琅对视:“像今日这样的明枪暗箭不会变少,比起演夫妻情深,还有个更好的办法——” “和离。” 第14章 他睡书房! 从和离两字说出口开始,谢琅整颗心就沉了下来。 手指倏地攥紧,脸上笑意全部散去,他眉头紧拧,困惑又不解地看着她,哑着嗓子问道:“你……就这么想与我和离?” 薛明月反问道:“侯爷现在才知道吗?” 她的语气太过理所当然,让谢琅自认为和她已经改善变好的关系就像一层泡沫“啪——”的破碎,他一时哑然,垂下浓黑的眼睫,遮住了他漆黑深沉的眸子。 茶壶烧沸,在炉子上咕咚咕咚的冒着泡。 见他露出这般落寞的情态,薛明月心头蓦地顿了一顿。 这时的谢琅,并非上辈子将她关押府中又连累她流放北疆千里的那个定远侯,她心中对他有怨有怼,却不该将气撒在尚未犯错的谢琅身上。 她抿了抿唇,平静地道:“九公主她们针对我,无非是嫌我占了定远侯夫人这个名头罢了。” “侯爷,只要你我和离……” “明月。” 谢琅倏地抬眼看向她。 薛明月话头被打断,接着冷不丁撞进他的眼底,听着他放缓声音,示弱般的道:“明月,若是我有哪儿做的不好,你只管告诉我,我都可以改,只要你不再提和离之事。” 那张冷峻的脸上似乎出现了些焦急之色。 他快步走过去,俯身将她用力地揽进怀里:“明月,我是认真的。” 薛明月霎时间怔愣住了,旋即又有些茫然地看着身前宽厚的肩膀,前世今生加起来也是头一回见到他这般模样,她心里忍不住感到有些好笑。 “谢侯爷,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上辈子即便是抄家流放北疆,她也毅然决然地跟着他,那三千里路上本以为能与他水到渠成,她眼巴巴地等着他,可他想要的其实不过只是一个能救他命的郎中罢了。 如今她躲着避着,想要与他和离分开了,他反倒百般缠着她了。 ……世间男子全是这副狗德行。 薛明月在心底冷笑了声。 微卷的眼睫抖了两下,伸出手抵着他的胸膛,一点一点不容拒绝地将他推开。 嗓音冷漠:“我说的话同样认真,如今这样提心吊胆的生活并不是我想要的,府内有时刻等着陷害我的白真真,府外还有许许多多个严家小姐想要害我,侯爷觉得你能护住我吗?” 薛明月仰起头,神情冷漠地同他对视。 谢琅呼吸逐渐变重,手紧紧抓着座椅的一角,用力到指骨发白。 这是他第一次见她这样无情。 如今就连示弱也没办法让她心软了吗? 谢琅闭了下眼,喉结上下滚了滚,深吸了口气问道:“那你有想过和离之后怎么办吗?” 薛明月不假思索:“自然是去过我想过的日子。” “你太天真了。” “若是你与我当真和离那便只能回到薛家,你爹和继母的那个性子你比我更清楚,他们只会迫不及待地将你再嫁出去,榨干最后一丝利益。” 谢琅那双狭长又漆黑的眸子,静静地看着她。 当初她与他共榻被定远侯府众人当场发现,薛徐君震怒,扬言要将她捆了沉河,在定远侯府上门提亲之前,她那位继母更是意图将她许给旁人做妾室。 与定远侯和离之后的她,除了这身皮囊再无利用之处。 薛明月眼瞳忽地收缩,动了动唇却半晌没能说出话来,心脏也不禁紧了紧。 她拧眉沉思了许久,最后错开他的目光,淡声道:“侯爷,和不相爱的人相伴一生,终日被困在后宅之中,无异于被关在囚牢,何苦呢?” “或许和离之后,我会遇到想要携手共度一生之人,你也一样。” 薛明月言尽于此。 即便他再不愿意和离,她也必定会促成和离一事,她只是想要活下去而已。 谢琅垂下眼睫,冷戾的神情笼罩在黑暗里看不清。 “我……” 他才刚发出声音,忽然瞥见她腰间挂着的那块白玉佩,喉咙像是被人扼住似的立刻消声。 谢琅沉默着坐回到了原先的座位上。 一路再无话。 马车很快回到侯府,谢琅眸色极深,嗓音听起来带着几分冷意,道:“今夜我睡书房。”说完,也不看她,率先抬腿一迈就下了马车。 薛明月:“……” 怎么感觉怪像在闹脾气似的。 她晃晃脑袋,将这个荒唐的念头抛出脑海,踩着矮凳下了马车,流云流杏早早地就等着了,见着她后立马拥簇着她往院子里走。 流杏高兴地道:“小姐,你可算是回来了!” “宫里的中秋宴肯定很热闹?听说给陛下表演的歌舞都是当世一绝呢!小姐你有看到吗?” “小姐才回来,你不要缠着小姐问这么多。” “流云!小姐都没说什么呢。” 薛明月心头的沉重被她们叽叽喳喳的欢快冲散了不少,唇角向上抿起笑了笑:“无碍,我今夜看了不少歌舞,当世一绝称不上,不过的确精彩。” “但是,最精彩的还要属九公主的红绸剑舞。” 主仆三人脚步轻快的回了院子。 回到屋里之后薛明月才想起来:“喔对了,车厢里有皇后给侯府赐的月饼,流云你拿去分一分,给祖母还有白云院那边都送些过去。” “是,小姐。” 流云当即便应了下来,提醒道:“小姐,御医说每三日药浴一次,药浴已经准备好了。” 流杏风风火火地握住她的手,震惊地啊了声。 “小姐,你的手怎么冰成这样!早知道来接您的时候就该带上暖手炉才是,咱们快去侧屋,热水都已经让厨房备好了,您快去泡一泡。” 薛明月什么都还未来得及说,就被催促着进屋泡进了浴桶里。 她无奈地弯了弯唇,心里淌过一丝暖流。 这世上,虽然她的亲爹待她并不好,可她还有两个忠心耿耿情同手足的侍女。 上辈子她们两人因为她都没能落得个好下场。 既重生一回,薛明月也想改一改她们的命运。大不了她在和离之前,先想办法和薛府那边断了亲,等和离后就带着流云流杏去春霞镇投奔外祖父。 总归比待在定远侯府来得强。 第15章 侍女前世! 水汽氤氲,沐浴过后,薛明月眼尾被热气熏得有些胭红。 流云将熏笼上烘得干燥柔软的衣裳给她换好,又为她系好厚披风,迟疑片刻后还是忍不住道:“小姐,方才我们在马车外看见侯爷好像很生气。” 流云不知该怎么说,但刚下马车的侯爷眉眼沉郁冷戾,满脸都写着想杀人,令人生畏不敢直视。 所以她很担心侯爷会不会把气撒在小姐身上。 薛明月摇头:“不用放在心上。” 最多只是一时难以接受自己的妻子对他是这副态度罢了。 可那又与她何干? 薛明月偏头朝流云浑不在意地笑了笑,那双彷如潋滟着春光的眸子微弯,杏眸透出些许凉薄的意味,屈指在她额头戳了下:“酒菜可准备好了?” 流云愣了愣:“回小姐,都已准备妥当。” “那便走,我们一起去补过个中秋。” 薛明月揉了下她的脑袋,温声道:“先前的午饭还有宫宴都不算,我们一块吃月饼赏月才是中秋团圆。” 小院,池塘边种着一棵很高的桂花树。 流杏在假山凉亭里忙活,在亭子里一抬头就能看见悬于夜幕的圆月。桌上摆满了琳琅的佳肴还有月饼,瞧见她们二人后便高兴地挥了挥手,放下手里的白瓷酒壶。 “小姐,这是从外面买回来的黄米酒,郎中说你可以喝上一点点。” “听说侯府的酒窖里有许多好酒,如果小姐你前几日没掉水里,我们说不定就能尝一尝雍畿城里赫赫有名的梨花白了呢,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流杏你个小馋货!御医没说小姐可以喝酒!” 薛明月听着她们在耳边叽叽喳喳,心情逐渐变得明朗起来。 她单手撑着脸看着两人,忽然想起上辈子流杏也说过类似的话,刚嫁进定远侯府时这傻丫头还憧憬过能将梨花白当水喝的事,流云还教训她说那是主子喝的,哪有她的份。 可没过两年岑老王妃就因病离世,谢琅整日在外忙,侯府里仆从又事事以白真真为主,所以她们主仆三人在侯府的日子愈发难过。 流云为了她选择委身于章管家瘸了腿的亲儿子,可却回回被他打个半死不活。 后来定远侯府倒了,谢琅下狱,她去寻她爹薛徐君帮忙,但却被拦在门外,流杏为了她在侍卫的刀下丧了命。最后谁也没能喝上那壶梨花白。 薛明月看着仍在相互玩闹取笑的两人,心中酸软又庆幸,一点点饱涨起来。 她弯起眼笑道:“你们可以去偷偷的取一壶来喝。” 话音落下,刚才说得最欢的流杏反而不好意思地挠了下后颈,嘀咕道:“还是不了,万一让侯爷知道我们拿了他最爱喝的酒,怪小姐你怎么办。” 流云听她这么说才连忙松了口气。 薛明月感到有些讶异。 心头微软:“等以后我们赚了足够多的钱,想买多少梨花白就买多少梨花白。” “……我们,赚钱?” 俩侍女都有些茫然。 薛明月点头:“我准备拿手底下的铺子去做些生意,流杏我记得你家还有几位兄长,回头你可以去找他们问问,愿不愿意为我做事。” 流杏惊喜:“哎!” 她高兴地起身转了两圈:“兄长们定然是愿意为小姐做事的!不过小姐,我们要做什么生意啊?” 流云也满含期待地看过去。 薛明月唇角微弯,笑道:“摩揭陀沙糖。” 两人愣了愣,不禁面面相觑,没明白她口中的沙糖是什么糖。 如今百姓最为熟知的糖是粮食制成的饴糖,也就是用麦子制成的麦芽糖。除此之外便是江南等地种植的甘蔗糖块,只不过这两种糖都远不如沙糖来的甜。 薛明月犹记得,两年后有商户发现了这种来自摩揭陀的沙糖。 趁机大量囤积沙糖后在京中售卖,一售而红!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内这种沙糖都是风靡京城的珍稀东西,薛明月就准备提前囤积些沙糖,再开个饮子铺。最好是能买到这种制成沙糖的方子,才能将这笔快钱变为长期的收益。 流杏听完后仍不太明白的,拍着胸脯保证兄长们绝对靠谱。 薛明月笑着捏了捏她的脸,应了声好。 主仆三人喝着黄米酒,就着酒菜说说笑笑,这酒虽不容易醉人,可喝得多了还是会有些晕乎乎的,酒过三巡最后清醒的只剩下薛明月。 她半阖着眼,眸光清润,懒散地将头倚在凉亭的柱子上。 仰头凝望着逐渐西移的月亮。 又是一年中秋,不知外祖父如今可还安好。 且再等等,很快她就能去与他真正的团圆了。 … 不远处的廊檐下,身材高而瘦削的男人站立在阴影里,眉眼冷峻淡漠,浓密长睫下的黑眸愈发的深,浑身气势慑人,像是一把藏锋的剑。 谢琅静静地看着她。 薄唇紧抿,背在身后的手忍不住蜷了蜷。 清冷的月色落在她精致的眉眼上,将她身上的那股淡淡的疏离和愁绪放大了数倍,即便是隔着不远的距离,他也仍能看得出她在睹月思人。 目光下移,停在她腰间仍佩着的那块白玉佩。 她在思念谁?赠予她玉佩的这人吗? 那个表哥究竟有多好,好到让她即便是嫁了人也对他念念不忘至今。 谢琅呼吸逐渐变得紊乱,黑眸中各种浓烈不甘的情绪不停翻涌,不久前在马车上她所说的那些话又一遍遍地在脑海里重复。 ——“侯爷,和不相爱的人相伴一生,终日被困在后宅之中,无异于被关在囚牢。” ——“或许和离之后,我会遇到想要携手共度一生之人。” 说这话时,那双琥珀似的眸子里敛着细碎的光,仿佛所有温柔都藏于此中。 可里面却满是坚决与倔强。 谢琅阖了下眼,指骨被捏得咔咔作响,片刻后冷静地掀开眼皮,眷恋地看了眼不远处披着雪白披风的薛明月,转身朝着书房走去。 他的每一步都走得稳健无声。 这辈子他都不会让她有机会离开他身边。 和离不可能,另寻爱人亦不可能。 第16章 外祖来信! 翌日清晨,天光大亮。 许是流杏买回来的黄米酒确有温补的效果,薛明月一夜无梦,只觉整个人像是陷进热水里暖洋洋的。 这是她重生回来后睡得最好的一晚。 薛明月用完早膳,照例去望西院同岑老王妃请安。 岑老王妃这两日恢复得不错,因过敏起的红疹子已经全部消除了个干净,薛明月到的时候就看见屋内不知何时多了个小桌,白真真在伏案抄写着一卷佛经。 见祖母没什么大碍,薛明月向她请过安后就离开了院子。 她才刚离开,白真真就放下笔,忍不住委屈地喊:“祖母,您为何非要在表嫂来的时候罚我抄这些啊!这不是平白让她看笑话嘛!”语气里带着些不服气。 “就是为了让你记住那是你的表嫂。” 岑老王妃轻飘飘地落下一句。 什么表嫂!若非是那天的意外,她不过是侍郎府不受宠的嫡女罢了,哪能攀的上侯府! 白真真不甘心的垂眸,眼中闪过一抹狠色,咬唇:“可是……” “没什么好可是的,她是侯夫人也是整个侯府的女主子,你是府里的表小姐,你要时刻记住自己的身份。不该肖想的不要肖想,不该逾矩的不要逾矩。” 岑老王妃倚在床头,殷殷地叮嘱道。 见她这副执迷不悟的模样,在心里叹了口气,景阑若是真的对她有意,早便该将她娶进侯府了。如今景阑与夫人明显有感情,更是容不得她插入。 再这般下去,只怕是终有一日连她也保不住她了。 … 薛明月唇畔微微上扬。 之前见到的多是白真真向她耀武扬威的神气模样,鲜少见到她受罚的时候,原来不可一世的定远侯府表小姐在受罚的时候也是那副想反抗而不敢的样子。 流杏得意地都快把下巴抬上天了。 让那个白真真整天阴阳怪气地骂小姐,她活该! 前脚才刚回到暮青院里,后脚王嬷嬷就领着人跟了过来,王嬷嬷笑着向她福身行礼,将一个木盒转交给了她:“夫人,老王妃说您身边也是时候该多挑些可用之人了。” 薛明月扬了扬眉,打开木盒看了一眼,讶异的看向王嬷嬷。 这里面放着的全是府内仆从的身契。 “老王妃还说府里的中馈仍是交由夫人您来管,先前铺子上出的事已经解决,账本上的事夫人若是遇到麻烦,尽可去望西院寻老王妃。” 薛明月合上木盒,朝她笑了一下。 “有劳王嬷嬷跑一趟,麻烦替我向祖母道声谢,就说孙媳定然不负所托。” “夫人放心,话必然带到。”王嬷嬷福身,没再说些什么就转身走了。 上辈子之所以会发生祖母过敏的事,缘由便在于她初掌侯府管家之权,可手底下的铺子有人闹事,她想尽办法处理,最后越是愈演愈烈,最后是王嬷嬷出面收拾残局。 那天祖母将她喊去训诫了一顿,她这才亲自做了些桂花糕去赔礼。 铺子莫名有人闹事,处处都很是蹊跷。 只不过那时的她分身乏术,完全分不出精力去查此事,最后也就以她能力不足而不了了之。 或许,现在查会有出乎意料的惊喜。 薛明月缓缓摩挲着手中的茶杯,眸色清润。 须臾,她抬起头吩咐道:“流云流杏,这两日你们在府中观察一下有哪些是老实可信之人,尽快整理出一份名单交给我。” 两人齐声应是:“好的,小姐。” 侯府手中掌握的铺子及各种产业很多,堆积起来的账簿自然不会少,先前府内都是一部分交由章管家来管,一部分则是在岑老王妃手底下管着。 如今交给薛明月的就是岑老王妃管理的那部分。 屋内很快就响起了拨算盘珠子的清脆声。 理了半天的账,流云忽然从外面跑了进来,飞快地喊道:“小姐,娄老先生还有江少爷来信了!” 流畅的拨珠声蓦地一停。 薛明月猛地抬起头来,眼神明亮,熠熠发光。 “当真?” 流云跑得太快而用力喘息,连忙将两封信都递了过去,点头道:“千真万确,这是我在门房那里拿来的,门房当差的小刘说是今早送来的!” 前两日府里发卖了不少仆从,又从人牙子那里买了一批来。 她去门房那儿就是为了先探探路。 薛明月开心得有些不知所措,眼圈微微发红,边拆信边开口说道:“外祖父许久不曾来信,我还以为他老人家是恼了我,不想与我来往了呢。” “小姐你真会开玩笑,娄老先生前不久才来参加过您的婚宴呢。” “而且老先生他就您一个外孙女,疼您还来不及怎么可能会恼了您。”流云没忍住抿着嘴笑了声。 薛明月拆信的动作微微一顿。 脸上的喜色忽的冷下来,低头看着手中的这两封信,清润的眸子里满是寒意。 ……既然这时有这两封信,就意味着上辈子也该有这两封信才对,可她并未在中秋后收到过信,接下去的那几年也没收到过任何一封信。 所以,那些信呢? 薛明月脑子“轰——”的一下炸开,心里很快浮现出一个名字,白真真。 她捏着信的手指慢慢攥紧,胸腔微微上下起伏着。 上辈子她被关在院子里禁闭不得外出,在府中仆从眼中便是失宠,他们为了讨好白真真,又或是得了她的吩咐也未可知,信自然是送不到她的手里。 倏而,薛明月松开手指,抚平信纸的痕迹。 外祖父的信中写的全是关切之语,问她嫁人后生活如何、可还安好,若是过得不好便可去信给他,他可托人敲打小侯爷之类的话。 薛明月眼尾泛红,眼前蒙上了一层雾气。 她紧咬着牙关才没让自己哭出来,原来、原来外祖父从来不曾恼了她,只是这些信件从来没落到她手上而已。 那他老人家牵涉进谋反之事又是否另有隐情? 白、真、真! 薛明月手背青筋鼓起,呼吸彻底乱了。 良久,才偏头眨了下眼,蒙在眼前的雾气这才逐渐散去。 另一封信是江华表哥写给她的,先是简单说他刚秋闱结束,又问候她中秋安康,并说外祖父有东西托他转交,约她中午去春风酒楼一聚。 薛明月浓密纤长的眼睫微微抖了两下。 半晌,她掀开眸子,冷静地吩咐: “流云,去把我中午要与表哥在春风酒楼见面的消息透露给白真真。” 第17章 江华表哥! 白云院。 激烈的咒骂声在屋内回荡,花瓶玉盏摔碎了一地,丫鬟们全都颤颤巍巍地跪在地上。 白真真抄起茶盏就朝着丫鬟砸过去:“滚!全都给我滚出去!” “什么事都办不好,我养你们这群废物有何用!” ——嘭! 茶盏不偏不倚地砸中了某个丫鬟的脑袋,茶盏当场破裂,滚烫的热水混着鲜血糊了满面,她连忙跪趴在地哆哆嗦嗦地求饶:“小姐饶命,小姐饶命啊。” 看起来格外可怖,触目惊心。 一群丫鬟害怕得将头垂得更低,不敢发出一丝声音。 白真真气得浑身发抖,一想到薛明月那副高高在上的模样就恨不得将她的脸撕碎,不仅表哥忽然站到了她那边,现在就连老太太都维护她! 都怪这些办事不力的家伙,否则她早将那薛明月拉下马了! 白真真恨得咬牙切齿。 她现在凭着表哥和老太太的宠信重掌管家之权,而自己身边夏玫没了,还只能被圈禁在院子里,连外面发生了些什么都无法知晓还怎么当上侯夫人! “……小姐,您想要扳倒夫人的话,奴婢倒是有一计。” 有个丫鬟鼓起勇气,小心翼翼地抬起头。 白真真瞥她一眼:“说。” “方才奴婢去厨房问午膳,恰好听见夫人身边的丫鬟流杏说起,她中午要和夫人出府去春风酒楼见表哥,私于外男相见,若是我们能告诉侯爷……” · “小姐,我们这样真的可以吗?” 马车里流杏双手托腮,欲言又止,满脸的忧愁。 薛明月淡定地戴上幕篱,又将另外的幕篱戴到她头上,淡笑道:“又不是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有何不可?江华表哥应该等久了,我们快下去。” 流杏还想说些什么,却被流云一巴掌给按住了手。 主仆三人从马车下来后就直接走进了春风酒楼,报出包厢名字后就被店小二带上了二楼雅间,推开门便看见里头站着的青衫男子。 江华的样貌比记忆中青涩不少,也更为清隽温润。 他望向薛明月的眼中有难以遮掩的内敛欢喜,但又似想到什么,眼神很快黯了下去,作揖喊道:“明月妹妹,近来可还安好?” “江表哥。” 薛明月摘下幕篱,唇边绽出一抹浅淡的笑意,颔首回礼道:“有劳表哥挂心,一切都好。预祝表哥秋闱顺利,一举夺魁。” 江华看着她笑吟吟的模样,耳根不由微微泛红。 眼前的表妹待他仍是一如既往的赤诚,将他的事放在心中,但却远不似先前那般亲近,好似嫁为人妇后瞬间就长大了许多,性子更为沉静。 与她之间像是……隔了层看不见摸不着的纱。 江华敛起眼底的落寞,笑着招呼道:“明月妹妹快坐,点的都是些你爱吃的菜,原本我是想昨日去侯府给你递信的,但后来得知你与侯爷进宫赴宴便作罢了。” “表哥是如何得到外祖父来信的?” 薛明月道了声谢,又迫不及待地追问道:“那为何外祖父不将信直接送到侯府来?” 流云流杏两人自觉地退出包厢,站在门口守着。 “娄老先生担心你在侯府不便,这才让我代为转交,也能顺便替老先生看看你在侯府过的好不好。” 江华笑起来斯斯文文,又从袖中取出一封信递给她。 温声道:“这便是老先生给我写的信。” 薛明月忙拆信看了起来,比起她在府里收到的那封关怀真切了许多,字里行间都在担忧她身处侯府是否会被人为难,又是否过得难熬和不顺心。 还说若是她与小侯爷夫妻不合,他可以托人找关系帮她解了这桩婚事。 外祖父当真时时刻刻地记挂着她。 他从来没厌恶过她。 薛明月捏着信纸,浓密微卷的眼睫颤了颤,眼眶渐渐湿润。 忽然,眼前出现了一盘月饼。 江华轻声道:“老先生托我带给你的,他亲手所做的五仁馅月饼,这两日我在京中听到了些流言,说的是侯府有人下药谋害老夫人的事……” 他的语气略微有些迟疑。 提起此事最重要的是,在这些流言中都说那些仆从是她送去官府的。 薛明月收好信件抬起头,眼圈微微泛红,抿起唇朝他露出个安心的笑:“此事无碍,还请表哥莫要告知外祖父。” 江华张了张嘴,欲言又止了半晌。 最后还是没能将那些心里话说出口,勉强地扯起唇角笑了笑:“好,我们吃菜。” “几日后秋闱放榜,表哥定能一举夺魁,我以茶代酒先为表哥庆祝。” 薛明月回避那些事,笑着将话题引到了江华身上。 上辈子江华就在这场秋闱中高中解元,又在接下去的会试中被皇帝点为状元入了翰林院,前途坦荡光明,可后来却为了她冒着风雨金銮殿前跪了一日,为谢琅求情。 之后更是因为此事被陛下牵连,清贵的翰林却一朝被贬去滇地做了县令。 薛明月永远承他的这份情。 只是除此之外,待他却也生不起旁的旖旎之情。 · 与此同时,雍畿城主城门相隔不远的‘武侯铺’里,十来个挺拔高俊的金吾卫正坐在里面大快朵颐。 金吾卫由皇帝直管,负责维护城内治安,在前朝时并无金吾卫,而是称之为武侯。各城门、坊市街道皆设立武侯铺,分散各地,星罗密布。 大晋朝虽改武侯为金吾卫,但武侯铺之名却沿袭了下来。 这时,武侯铺中却忽然来了个风风火火的不速之客,丫鬟打扮的姑娘慌张地跑了进来,四处张望,然后“噗通”一下就跪在了谢琅的跟前。 金吾卫当值时穿的都是形制相同的玄衣劲装。 但在一众人当中仍属定远侯谢琅样貌最为俊秀矜贵,只不过他举手投足间都给人极强的压迫感,令人畏惧。那双黑眸犹如深井,神情冷峻。 他屈指扣在桌沿,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上的信纸。 “谁派你来的?” 丫鬟暗暗咬牙,脊背止不住发寒,坚持了半晌最后还是双腿一软伏在地上,瑟瑟发抖:“侯、侯爷,奴婢是奉表小姐之命给您送信。” 跟前落下了一声冷笑。 “倒是好本事,禁闭院中也能遣人来送信。” 谢琅起身拿起佩剑,微微抬手,身侧的西江顿时了然,上前将丫鬟扣在了铺子里。 第18章 他吃醋了! 谢琅策马快驰到了春风酒楼,才过去一刻钟而已。 他一眼就看见了那辆定远侯府的马车,可见对方半点没想过遮掩行事,正值中秋佳节街道上来来往往的行人很多,青年玄衣白马很是惹眼。 谢琅抬头,淡淡的扫了眼酒楼的二层,便收回了目光。 忽然,又想起方才经过了一家糕点铺子,那间铺子叫八宝斋,里面各式各样的糕点点心在雍畿城可谓一绝,买的人总是排着一溜长队。每日都有许多达官贵人遣下人去买。 他略想了想,便策马掉头往回走。 在八宝斋排队的人见到他后当即就认出来是小侯爷,连忙让开一条路,谢琅并不在意,径直上前对伙计道:“一盒莲花酥。”说着就扔了锭碎银给他。 谢琅隐约记得,金吾卫的同僚曾说八宝斋的莲花酥滋味最佳,家中女眷都尤其爱吃。但凡有在追小女娘的,送这个一准能讨小女娘的欢心。 伙计将莲花酥装盒递过去,谄笑道:“小侯爷可还需要些什么?我们这还有时兴的桂花糕。” “不用。” 谢琅接过点心盒子,策马又回到了酒楼等着。 正午的阳光甚好,稍微在太阳底下站上一会后背便汗涔涔的,街道上的行人脚步也逐渐加快,只有谢琅一人骑在马背上,视线一直落在酒楼大堂里。 约莫小半个时辰,楼梯上才出现他所熟悉的那道身影。 薛明月今日穿的是一身淡蓝色的衣裳,头戴着浅色幕篱,微微偏头同身边的人说:“今日多谢表哥邀约,待表哥金榜题名之时我们再来酒楼一聚。” “谢明月妹妹吉言,兄必会全力以赴。” 江华露出斯文清润的笑意。 薛明月朝他颔首拜别,刚转身就听见一阵很近的马蹄声,定睛一看却忽然怔了怔,玄衣青年逆光策马而来,在她身边停下,低声唤道:“明月。” “侯爷。” 她回过神来,福身行礼。 话还没说完便听见了翻身下马的动静,谢琅不由分说地握住她的手:“你我夫妻,不用这般客气。”说着目光沉沉地看向旁边的江华,挑了下眉,明知故问: “嗯,这位是?” 江华微愣,从他的身上感受到一股很强势的占有欲和敌意。 心底漫起一丝落寞,连忙拱手见礼:“见过侯爷,某名江华,是明月妹……夫人的表哥。今日将夫人邀出来,只是为了代夫人的外祖父转交东西。” 薛明月飞快地蹙了下眉,他滚烫的手掌热得她心头微颤,连忙将手抽出来。 转头看着他问道:“侯爷怎会出现在此?” 按说他只需遣人来确定,她是否和表哥一同出现在酒楼即可,怎会亲自前来? 谢琅轻笑:“我在金吾卫当值,听到同僚说起见你进了酒楼,便想着过来见一见你,原来是和表哥出来吃饭,之前怎么没听你提起过这个表哥?” 薛明月:“……” 我们很熟吗?我嫁给你也不过月余,为何要给你提起我的表哥? 薛明月抬眸狐疑地扫了他一眼,终究是没有拆他的台,而是看向江华说道:“表哥,那我们就先走了。” 江华点头,忍不住道:“好,一路顺风。” “下次休沐日再邀表哥去府中叙旧。” 谢琅眼底没什么笑意,朝他点了下头,就牵着白马跟上了薛明月的步伐,待她进了马车后便翻身上马,一路将她送回了侯府。 马车在侯府门前停下。 薛明月睁眼,想了一想,隔着车窗帘问了句:“侯爷还有什么事吗?” 谢琅简直要被她避之不及的样子气笑了,咬了下后槽,直接伸手撩开车帘,将莲花酥递了进去:“我会出现在酒楼,是白真真身边的丫鬟向我报的信。” 帘子重新落下。 甩下这么一句话,谢琅就策马径自离开了。 “……” 薛明月愣了一下,后知后觉才想起他好像还在生气,而且他这回怎么如此坦诚? 流杏小心地觑着她的表情,颇为好奇的道:“小姐,您快打开盒子看看侯爷给您送了什么嘛,这种盒子我好像在哪儿见过。” 这是一个很精美的盒子,打开就见里面铺着层油纸,油纸上摆着六个莲花形状的糕点。 浅粉色的皮裹着淡淡的黄色花蕊馅儿,看起来很是精巧美味。 “啊,我想起来了!这是八宝斋的招牌点心莲花酥,要排上好长的队才能买得到呢,定是侯爷专门给您买的!”流杏兴奋地喊了声。 流云也有些惊讶:“我们先前在薛府也难得吃上一回呢。” 薛明月垂眸看着盒子里精致的糕点,须臾,又将它重新盖了起来,挑了下眉,淡定道:“说不定这是给我的闭口费呢?” 俩侍女:“??” 薛明月猜测他或许是还想保住白真真,前世今生加起来她都并不觉得谢琅是喜欢她的,可他待她的好却是千真万确的,连侯府也能交到她手中。 所以她觉得谢琅恐怕是想私下将这件事解决了。 无所谓,反正能让白真真安分一段时间,不要给她添乱就行。 流杏瞠目结舌:“小姐,不、不会?” 她怎么觉得侯爷就是单纯想要给她家小姐送糕点呢?毕竟,她刚才看见侯爷额头都冒汗了,定然是在太阳底下待了许久晒出来的,那不就是在酒楼门口等的嘛? 怎么小姐会这般想侯爷啊? 薛明月将盒子放到一边,拍了下车壁示意车夫继续走,哼声道:“你小姐我说的还能有假不成?” “总之你们记住,不要看见一些小恩小惠都被迷失了眼,谁知道裹着蜜糖的究竟是好吃的点心还是砒霜呢。这世上不会有无缘无故的好,多是陷阱。”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薛明月自觉已经看透了谢琅的本质,总归她是要与他和离的。 等教训完白真真……喔不,是等她教训够白真真,那些曾经遭过的罪和欺侮,总得一一还回去。之后她自然会去向岑老王妃提和离之事。 不过在这期间,薛明月只希望谢小侯爷不要给她添麻烦。 否则,她也不介意拿些隐秘之事威胁他。 第19章 惹哭表妹! 自从和离之事提出后,薛明月的心思也逐渐活泛起来。 先不论是否真的能同谢琅和离成功,只说她如今身处的境地已与上辈子截然不同,一步先步步先,总归不会再像之前那般被人设计陷害而无力反击。 既如此,那便该为以后做打算了。 薛明月在随身携带的小册子上又记了几样接下去要做的事,便听见外面的车轱辘声停了下来,刚欲起身下车,余光忽然瞥见闲置在旁的莲花酥。 那双琥珀般的眸子灵动地转了转,露出一星半点的笑意来。 她笑道:“流云流杏,提上这盒糕点,咱们去望西院探望一下祖母。” 俩侍女对视一眼,想起这段时日白真真都被拘在老夫人那儿,她们拿侯爷送的糕点过去看望,定然能再气一气这位总爱使坏的表小姐。 不管侯爷是何态度,对她们来说气到就是赚到! 薛明月与他们差不离是自小一同长大的,只一句话便能猜透她话外的意思,兴致勃勃地拎上糕点,眉梢眼角都带着几分说不出的得意。 主仆三人没停下修整,直接就冲着望西院去了。 岑老王妃前不久才刚用完午膳,此刻正半阖着眸子,懒懒散散地倚在暖榻上,昏昏欲睡间忽然听到有丫鬟来通报,说是夫人来向她请安了。 她有些讶异:“早上不是才来过一回么,怎的又过来了?” 王嬷嬷猜测道:“或许是在账簿上碰到了些麻烦事。”早上她亲自过去提点过一番,便说起了若是遇到麻烦或者难事可以来这边问一问。 “那便让她进来。” 丫鬟应了声是,就退下去通传了。 白真真捏着绣花针的手微微一顿,在心中呵笑了声。 说不定是来找老夫人寻求庇护的呢? 想到她和那个江表哥私下见面的事应当已经被小侯爷撞破,此举必然会引得他的猜忌,白真真眼中便闪过一丝狠厉,心中忍不住幸灾乐祸。 在这侯府之中,只有侯爷的宠信才是最为重要的。 薛明月进屋后先是朝岑老王妃行了个礼,余光扫了眼安分绣花的白真真,接着才轻笑道:“祖母,我今日中午出门与舅家表哥在酒楼用了顿饭,回来时正好遇见侯爷,得了这盒八宝斋的莲花酥,便想着借花献佛,也让祖母和表妹尝尝鲜。” “正好表妹也在此,倒是省得再送一趟了。” 流杏忍着笑,捧着食盒送上前去。 岑老王妃瞧着她这副笑吟吟好脾气的模样,温声道:“好孩子,让你费心了。” “听闻那八宝斋素来门庭若市,便是达官贵人家要买都得遣人排上许久的队,这莲花酥更是店里的招牌,侯爷要买上一盒定是不易。” 薛明月每说上一句,白真真的脸色就难看一分。 小侯爷这是在做什么? 他不是应该敲打薛明月让她谨言慎行么?她此时应该战战兢兢才对啊?! 薛明月弯着眼睛笑道:“我只是替侯爷转赠祖母还有表妹而已,并不费心。正好,我那外祖父也托表哥带了些自己做的月饼来,还望祖母和表妹莫要嫌弃。” 流云也将带来的那一大盒月饼转交给了屋里的丫鬟。 岑老王妃此时倒是露出一个笑容来,无奈地道:“今个儿你才送了些宫里赐来的月饼,既是你外祖的心意,那你便好生收下。” 薛明月笑着应了声好,又转眼看向正在刺绣的白真真。 “经过前几日的事表妹的性子瞧起来是愈发沉静了,这绣工也是愈发精湛起来,不像我这些日子忙着整顿整个府内的仆役们和账簿,连喝药的功夫都快没了。” “……” 白真真咬牙切齿,勉强扯起唇角道:“嫂嫂劳累了。” 原本上回祖母都快松口让她试着去管底下的庄子还有铺子,要不是核桃粉的事没算计成薛明月,这会忙的人就该是她了。 “表妹说的是,”薛明月笑眯眯地看着她,“上回御医便说我落水后没有及时救治,险些落下病根,还是这些日子喝药才好上了许多。” 至于为何落水,落水后为何没有得到及时的救治。 这些东西不用她说,在场的人都心知肚明,那日事发前后的事又重新从记忆里翻了出来。那给老夫人下料的主使夏玫还在牢里关着呢。 那夏玫可是表小姐的贴身侍女。 屋内不少伺候的丫鬟都暗暗地往白真真那边瞟上一眼。 白真真简直快要被她气疯了。 表面却还要装出一副委屈可怜的模样,红着眼圈望向岑老王妃,柔弱地道:“祖母,都怪我识人不清,才连累祖母还有嫂嫂辛苦劳累。” 直至这时,岑老王妃才总算看清了薛明月专门再来一趟的缘由。 她心中既是无奈又是好笑,这些伎俩实在算不得什么;你说她心眼小记仇,偏偏她也没有私下苛待教训人;但要说她宽容,又惯会找时机明面上冷嘲热讽几句。 小动作坦荡地摆在明面上,倒是比私底下报复来得好。 岑老王妃倦怠地摆摆手:“你这些日子就好生跟在王嬷嬷身边学规矩,景阑媳妇你既掌了中馈,那便不能懈怠,下去。” 白真真脸色铁青,不情愿地应了声是。 薛明月见好就收。 将她难看的表情尽收眼底,唇角微翘,朝岑老王妃行了礼,就领着快要压不住笑意的流云流杏俩人离开了望西院,回到了暮青院。 刚回到院子里,流杏就忍不住笑出了声。 “小姐小姐,你们方才瞧见那位的脸色了没,那叫一个臭啊!” “在听到那盒莲花酥是侯爷亲自买的时候,表小姐连眼睛都瞪大了,像是完全没料到这件事似的。” “她肯定是以为我们会被侯爷责骂!” 流云流杏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 薛明月慢悠悠地倒了杯水喝,入口温热,一下就缓解了口渴,她舒适得眯起了眼睛,不急不缓地道:“她身边骤然间失去了得力的左膀,又觉得地位不保,这会儿才会慌不择路地中了套。” “最重要的是,她可用的人手失去了不少,至今还没摸清府内的情况。” 所以,白真真到现在都没不清楚府里的仆从已经被清理过一遍了。 新换上的丫鬟小厮正是适应的时候,而她每日大部分时间都被拘在望西院,得知的消息有限便难以判断局势,就自然容易中套。 薛明月弯起眼睛,笑着看向自己的两个侍女。 鼓励道:“再接再厉。” 第20章 侯爷割爱! 娄老先生这回送来的月饼分量很大。 除去送给祖母还有白真真之外,还剩下了许多。即便是算上流云流杏两丫头,她们顿顿吃也要吃上小半个月,更何况月饼这东西并不耐放。 月饼放置久了便会出油,那时口感就并不佳了。 薛明月想了想,分出小部分给自己留着,剩下的索性让两丫头拿去分给院里的丫鬟小厮们。这次侯府仆从从内到外大换血,又属暮青院换掉的人最多。 如今在院子里伺候的大多都是新来的人。 薛明月不明白为何谢琅会忽然这样雷厉风行地处置仆从,毕竟这在上辈子是从没发生过的事,但转念一想,当时提出府内有细作之事的人是她。 想来这应当是她重生后带来的变化。 总归她还要在侯府住上一段时日,便是不笼络这些丫鬟小厮,同他们打好关系也能在院子里过得舒服些,最起码想喝水的时候能有一口热水喝。 重活一遭,她就想日子能过得舒坦。 薛明月就着热水吃了个五仁月饼,用帕子擦了擦手,这才唤人拿来纸笔,给远在春霞镇的外祖父写了一封长长的回信,再让流杏拿去邮递铺寄出去。 等做完这件事,她就从箱底翻出了陪嫁时带来的话本。 安安心心地躺在小榻上看起了话本,这一看就是一个时辰,流云有些犹豫地问道:“小姐,我们是不是该看看账簿了?” 王嬷嬷那边拿来的账簿可都还堆着呢。 薛明月抬眸,笑着端起旁边的乳酪兰雪茶喝了口,从容道:“那么多的账簿,我们若是要看那得看到何时?何况我们于这方面都是生手,算起来还容易出错漏。” “这事要办,但却不是非要我们去办。” 她都是要和谢琅和离的人了,为何还要给他老谢家算账? 流云隐约有了些想法,在心中琢磨片刻,试探地问:“小姐的意思是……” 薛明月朝她眨了下眼。 放下话本,吩咐道:“你去把在书房伺候侯爷的柳心、柳兰找过来。” · 待到日暮,谢琅一下值就策马回了府。 他还记挂着薛明月中午独自去和江华见面的事,一想到她对此人的亲近看重,他心里就像是猛地倒翻了几大缸的醋,既烦闷又有种说不出的难受。 刚一回府就径直去了正院。 他随口问了小厮一句:“夫人可用过了晚膳?” “禀侯爷,夫人已用过了。” “……”谢琅就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眼瞧着眉眼间的神情顿时就变得阴沉下来,掩在长睫下的黑眸愈发的黑,唇角也抿得笔直。 就在这时,乌夜快步走了过来:“侯爷。” 说罢就附在他耳边小声的汇报。 谢琅眉梢讶异的微挑,笼在眉宇间的阴郁之气散了不少:“喔?你说夫人下午忽然把柳心、柳兰喊去了正院里至今未放人?我倒要去看看。” 自从暮青院换了拨新人之后,夫人院子里的都是她的人手,他们对夫人那边看得就没那么紧了。 目前就只知道柳心柳兰被喊去了正院,至于里面发生了何事却是一概不知。 谢琅脚步轻快,大步地走在前头。 乌夜不知侯爷为何忽然变得高兴起来,有些摸不着头脑,却隐隐觉得正院里发生的事和侯爷高兴的可能不是同一件事。 他也不敢说出来扫兴,只默默地跟在后头。 两人沿着回廊,刚靠近正屋就听见一阵噼里啪啦的算盘声。谢琅微微一顿,飞快地蹙了下眉,难道不是明月故意将这俩丫鬟喊来敲打的么? 乌夜:“侯爷?” 谢琅抿了下唇,隐在袖中的手握紧。 停在原地沉默片刻还是抬脚走进了屋里,刚走进去便听见薛明月慢慢悠悠的嗓音响起来,带着几分鼓励:“放心,我不是那等磋磨人的主子,这些日子保管让你们吃好喝好,你们接下去便待在我这里理账,这个月月例翻倍,等理完账再奖你们各人二两银子。” “至于侯爷那边的差事,便暂时停上一停,等你们理好账便可回去。” “是,夫人。” ……理账? 谢琅眉心蓦地一跳,所以她将人找来就是为了给她理账用?压根不是敲打她们莫要接近他的? 乌夜余光瞥见他表情变幻莫测,连忙提声喊了句:“侯爷来了。” 正在旁边暖间说话的薛明月等人皆是一愣,当即起身行礼。 薛明月只好将手边的饮子放下,从贵妃榻上起来,给了柳心柳兰等人一个安心的眼神,这才走到外面向他行了个礼,问:“侯爷怎么过来了?” 谢琅沉声道:“我难道不能来吗?” 旁边的丫鬟们见他沉着脸,心中一突,立马就垂下了头。 只有薛明月完全不在乎他的冷脸,点头道:“自然是能的,正好侯爷过来一趟,我想把柳心柳兰讨过来用几日,不知侯爷是否愿意割爱?” 人都要过去用了,这才想起来找他允准。 谢琅觉得,如果他今日没走这一遭,或许她只会遣人告知他一声就是了,甚至都不会当面同他说。毕竟这几日他都没在正院用过一次膳,更是从没被挽留宿下。 见她对自己这副避之不及的态度,谢琅心中着急,却又无计可施。 谢琅无奈道:“这府里的人你想用便用。” “多谢侯爷。” 薛明月又朝他行了个礼。 说完这句话后,屋内顿时就安静下来。 薛明月揣着手等了半晌,发现谢琅还一动不动的站在那儿,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她纳闷地仰起头看着他,正逢对方也垂眼看她。 两人大眼瞪小眼。 那双墨色的眼眸定定地望着她,里头仿佛盛满了难言的深情。 薛明月指尖微微蜷起,只与他对视了一瞬便移开了视线,冷冷淡淡地发问:“侯爷还有什么事吗?” 他不是很喜欢待在书房吗? 从前鲜少踏足她的院子,基本从外面回来后就去书房然后宿在那里,仿佛多踏进院子一步都会让他很是为难一样。那眼下作何待在这里不走? 谢琅沉默片刻,点了点头,当真嗯了声。 “吏部侍郎那位严小姐在宫里做的事已经在市井间流传开来,各种说辞都有,有人在中间浑水摸鱼,散布了不少于你声誉有碍的言论。” 他顿了下,看着她道:“不过我已经在着手处理了。” 听到这儿薛明月蹙了下眉,想了想直接问道:“这事与严家有多大关系?” “起码有六七成。” 那看来严家是对她怀恨在心了。 薛明月眼眸微转,忽然想到了一个对付他们的好办法,抬眸看向谢琅。 “此事无须侯爷处理,我有办法解决。” 第21章 耍赖留下! 谢琅不由一怔。 似是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斟酌须臾,垂下眼睫望着她道:“外界流言蜚语来势汹汹,你没有经历过这种事,还是我来处理。” “侯爷,我真的没经历过吗?” 薛明月语气平静地反问,定定地与他对视。 从那日她与谢琅共榻之事传出去开始,直到如今外界的流言也没有减缓的趋势,若她都能算没经历过这样恶意中伤的事,那整个雍畿城大抵没有人经历过了。 很快,她就收回了视线,暗暗撇了下唇。 她不想和谢琅因这些事再吵起来。 谢琅心头忽的一震,墨色的眸里掠过懊恼,当即伸手去拉她,解释道:“明月,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只是担心你处理起这种事情来回手忙脚乱,所以才想要帮衬你一二,并非是觉得你没能力处理,以后我定然说这种话了。” 薛明月低眸,退后两步将手挣脱出来。 淡淡地道:“侯爷的意思我明白,很感激侯爷告诉我此事,此事我自己能够解决,就不劳侯爷费心了。侯爷下值回来恐怕还没用晚膳,不如唤人送去……” 谢琅闻言无奈苦笑,这是又在给他下逐客令。 “乌夜,没听见夫人说什么吗?” 她话还没讲完,他忽然出声打断了她接下去的话,冷眸扫了眼乌夜:“还不去命厨房将膳食送来正院,再让他们把给夫人准备的甜汤端上来。” 薛明月顿时卡住:“……” 唰的抬起头,满眼震惊地看着谢琅。 “是,侯爷!” 乌夜不敢看两位主子的表情,连忙应下,往厨房跑去。 路上还在心里暗暗想着,夫人方才似乎是想说唤人将饭菜送去书房那边的意思,侯爷这个样子,看起来像是豁出去脸皮要赖在正院似的。 见她露出这般生动的神情,谢琅有一瞬怔忪,心间涌出一丝熟悉又陌生的感觉。 眼前恼怒的少女仿佛和漫天风雪中那张坚毅又灵动的脸庞逐渐重合。 心头萦绕的那股久而不得的郁气逐渐散去。 此时她不过才嫁给他月余,之前他又待她冷落居多,她恼他怒他都是应该的,总要将心中的不满发泄出来,他们以后的日子还很长。谢琅原来紧张绷直的神色这才渐渐放松下来。 他和明月还有一辈子,来日方长。 思及于此,谢琅便舍不得步步紧逼让她给个回应了。 他若无其事地岔开话题,轻笑道:“听说正院换了新厨子,正好我今日也能尝一尝。” “……” 说得好像这两日他没吃小厨房的饭菜似的。 薛明月一时无语,冷淡道:“那侯爷请自便。” 说罢也不再理会他,径直转身就回到贵妃榻上坐着,瞥了眼站在原地没动弹的柳心柳兰,让她们可以继续开始理账,就让流杏给她拿来纸笔。 既然严家想要对付她,那她自然也要回敬一二。 谢琅撩开袍子坐好,目不转睛地望着坐在贵妃榻上的少女,许是方才情绪有些激动,她的脸颊泛起了一丝丝的绯色,更衬得桃花人面。 在清脆不断的算盘拨动声里,薛明月的思路也没被打断。 反而随着写的东西越多,她想起来的东西就越多,很快就将反击严家的计划逐条清晰地写了下来。 见她奋笔疾书地在桌案上写着东西,谢琅心里不禁升起了几分兴趣。 忍不住开口问道:“娘子,已经想好怎么处理严家了?” 薛明月微顿,抬头淡淡地瞥了他一眼,说:“侯爷还是吃您的饭。” “可我实在有些好奇。” “喔,那侯爷继续好奇。” 乌夜刚随着丫鬟们进屋就听到这番对话,连忙将头低了下去。 众人从善如流地将饭菜放在桌上。 小厨房里也有厨子在乌夜处置探子的时候被一并清算了,这次招进来的厨子从江左杭州府来的,拿手菜色都比较偏清淡,与雍畿这边的口味不同。 薛明月落水一遭,御医叮嘱过不能吃重油重盐的菜,这个厨子来的恰是时候。 谢琅见她的确像是胸有成竹的样子,便没有去干涉她的想法。 至于严家,只要严成明这个吏部侍郎当不下去,那他们家搞出来的这些幺蛾子便不成气候。让明月拿严家练手,没做好也行,反正有他兜底。 谢琅神情冷淡,墨色的眸底皆是满不在意。 薛明月写了整整两页纸,脑海中那个灵光一现的主意也从雏形逐渐成型,看着自己的成果她忍不住得意地翘起唇角,眉梢眼角都噙着满意的笑。 上辈子她绝大部分时间都被困在宅院里,若是说起分析时局她或许不懂。 但是,她手中掌握的各家八卦却定然无人能比! 那时除了院子里的书,薛明月知道得最多的就是外界发生的各家私事,只有像这种事才会真正在市井间传播开来,连她困在深院的人都听说,可想而知流传有多广。 而这其中便有一件关于严家的事。 比如严侍郎家中有一妻三妾,膝下有三儿两女,但却无一人是他亲生。 府中最受宠的也不是妻子严夫人,而是妾室莲小娘。她生下的庶子与严夫人的嫡子只差了三四月,严侍郎平日里也更为宠爱这个庶子,可这个庶子却是莲小娘和府内管家所生,原来二人是青梅竹马…… 薛明月凭着记忆将故事大概全都写了下来。 百姓就是这样,只要有更为吸引人的事情出现,他们立刻就会忘记前面讨论的事。她和谢琅的那点事京城的百姓这俩月颠来倒去说过数遍,早就不甚吸引人了。 既然严家非要认为是她害了严秋兰,那就只好让他们自乱阵脚,再腾不出手来对付她。 他们不是喜欢私下编排人嘛? 那就这些个人自己也尝一尝私下被人编排的滋味。 薛明月哼了声,忽然想起好像上辈子中秋过后没多久严成明就被举报弹劾科举舞弊,证据确凿,皇帝震怒,直接判严成明斩立决,府中家眷流放崖州。 那不行,得在严家倒台之前把这桩故事讲完才是。 如今散布消息最快的方法,要么是让城里的泼皮们口口相传,要么就是靠说书先生还有戏班子之类的。想要尽快的话,最好双管齐下。 薛明月若有所思,刚一抬起头就看见了坐在不远处处理公文的谢琅,下意识蹙起了眉,连忙把想要问出口的话咽回去,将嘴闭紧。 这烦人的家伙怎么还在这里? 第22章 反击严家! 对于某位不配合的侯爷,薛明月给出的反应就一个:不惯着! 他爱待在正院的厅堂那便待着呗,她带着流云流杏俩丫头就直接离开了屋子,径自去了隔壁厢房,一进去就把门关得紧紧的,谁也不放进来。 “方才你们应当也听见了,吏部侍郎严家在针对我。” 薛明月简单地将宫宴上发生的事说了一遍,两人听完后满脸愤懑不平,流杏更是气得跺脚:“小姐!这严家的人怎么都生的那副黑心肠啊!” “害人不成反害己,竟也不知道反思还想着害人。”流云皱眉。 “全家都是黑心肝的东西!” 薛明月无奈地弯了弯唇:“好啦好啦,知道你们为我着想,不过眼下更重要的事不是在这里骂他们,我接下去做的事要你们配合我。先看看我写的东西。” 她笑着把两页纸递给两人看。 这纸上写的东西算不得错综复杂,看却看得人眼花缭乱,流云流杏都还是未出阁的丫头,平日里最多就看看书生狐妖的话本,哪里见过这样复杂的关系。 两人脸色千变万幻。 从最开始的匪夷所思到后头的这居然也可以,就连最畅销的春艳话本也抵不过这少少的两张纸。 直到看完后两人都还有些没回过神来。 薛明月笑着捏了捏俩丫头的脸:“我记得母亲的陪嫁里好像有一间茶楼对吗?” 还是流云最先反应过来,不由得脸色微赧,点头道:“小姐没记错。” “夫人留下的那间茶楼在城东,不过如今这茶楼生意愈发的差,已经接连亏损几年了。” “小姐怎么忽然问起茶楼了?” 流杏很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颈。 薛明月指着她们手中的纸,挑眉哼笑道:“这样的好东西怎么能只有我们看到呢,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你们觉得请说书先生或者戏班子来讲这出故事怎么样?” 听到这话,流云就低眸沉思起来。 流杏则是眼前一亮,不假思索地抚了下掌,兴奋得脸都红了起来:“好主意啊!这种故事大家肯定喜欢听,刚好就可以放在咱们茶楼里讲,还能赚回本!” 流云摇头:“不妥,万一被人查到茶馆背后的东家是小姐怎么办?” 这话一说出来,流杏顿时垂头丧气。 小姐不愿意靠侯爷,那吏部侍郎若是发怒当真查到了小姐,那她们确实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反正老爷肯定不会出面帮衬小姐。 “不用担心,此事不会牵连到我们。” 见俩丫头眉头紧锁,薛明月不急不缓地说道:“若是茶楼或我们出事,岂非证明此事为真?他们顾忌着这一点不会动手的,这出戏找一个说书先生来讲倒是不难,唯有那戏班子不容易找。” “流杏,你家兄长可是在城中谋事?” 她手中能用之人不多,这般隐秘之事更是不能随意交托。 流杏连连点头:“我家中二哥如今在城内黄记米行当伙计,对这城里附近的情况再熟悉不过了,我这就可以去找二哥让他帮忙搜罗城里有什么戏班子!” 薛明月隐约记得她二哥过去时常来府里看望她,更是多次提出要为流杏赎身。 这样的人想来心性不会差。 她沉吟道:“你且让他安心办事,此事若能办好定然少不了给他的报酬。” “明日我们去茶楼看一看。” … 书房。 屋内陈设很简单,不过桌案屏风矮塌等也一应俱全,除此之外便是那占了一整面墙的书架,只放了零星几个青瓷花瓶,有一股清幽的檀香味充盈着整个房间。 谢琅坐在桌案后,双眸微垂,面无表情地擦拭着削铁如泥的匕首。 匕首在烛光下反射出冷芒,离得近了仿佛都能闻到其中传来的淡淡血腥味,令人望而生畏。 烛火阑珊,摇曳的映在了谢琅俊美疏离的面容上,说不出的阴骘淡漠,分明是矜贵内敛的贵公子,可如今看起来却更像是从刀山血海里爬出来的人。 侍卫西江身体紧绷的站在下面。 谢琅狭长的凤眸微微眯起,觑了眼桌上的纸便收回了目光,屈指敲了下桌面,冷眸扫向他:“这一整天你就只查出了这些东西?” “属下办事不利,请侯爷责罚。” 西江后背浮起冷汗,倏地跪下。 “行了,将查出来的东西交给四皇子那边的人,他们自然会查下去,此事你便不用再跟下去。严成明涉嫌科举舞弊,你顺着这根线去查他。” 科举舞弊?! 西江身躯蓦地一震,当即意识到这件事的重要性,连忙应道:“属下明白!” 谢琅随口嗯了声,将匕首收回刀鞘挂在一旁的架子上,浅棕色的刀鞘上镶嵌着几颗很是漂亮的玛瑙,收刀入鞘后看起来就像是观赏性质的玩具。 “中午带回来的那个丫鬟如何了?” “禀侯爷,已经派人审过了,她交代说此事是表小姐想借此让您以为夫人与江秀才有私情,帮忙传递的小厮也已经抓起来了。”乌夜连忙站出来回禀。 谢琅唇角勾起嘲讽的弧度,墨色的眸子晦暗冷淡。 语气不加掩饰的厌恶:“这些年白家在侯府安插了不少人手,全部拔除。” “既然她就是学不会安分,那就去找个嬷嬷来教她怎么安分,日日学,月月学,等什么时候我和夫人松口同意放她出来,再撤走周围的人。” 乌夜当即应了下来。 乌夜的表情也有些难看,若非这次是由他负责清理府中探子,他也想不到表小姐竟然收买了那么多府里的下人。甚至为了陷害夫人她连老夫人都能害上。 要不是夫人将这桩事闹大,说不定什么时候府里都要成表小姐的一言堂了。 这般心思深重的人留在侯府是该时刻盯着。 等着俩忠心耿耿的属下离开,谢琅这才起身走向书架,从里头抽出一本《论语》,轻车熟路地翻开书封,原来这只是包了一层假的书皮而已。 接着才露出底下的真实书名来。 … 薛明月有心将严家故事改写成一折戏。 于是决定亲自操刀写戏本子。 一整晚都和流云流杏待在厢房里努力将故事情节编写得既真实又夸张荒诞,几番转折,要让人第一时间联想到吏部侍郎严成明,又不能太过点名道姓。 至于这第一出戏,就从那顶替堂姐出嫁的严家夫人身上说起。 薛明月改完戏本子后困得不行,伏在桌案上小憩,昏昏欲睡间只觉得身畔好似多了个人,接着还没反应过来,忽然被人拦腰给横抱了起来。 “!” 第23章 愠怒争吵! “啊——” 薛明月下意识惊呼了一声。 她连忙攥住了身前人的衣襟,抬头一看,谢琅那张俊美无俦的脸就映入眼中,心中顿生的恐慌和惊愕瞬间散去,恼怒道:“你做什么?” 嗓音不可避免地拔高了些。 不小心睡过去的流云流杏也立马清醒了过来。 也不知他究竟在旁边待着看了多久。 谢琅眼帘微垂,低声:“在这里会睡的不舒服,我来抱你回屋。”说着转身就往外走,俩丫头面色有一瞬惊惶,对视一眼就跟在连忙跟在了他身后。 “我在哪儿睡与你何干?快放我下来。” 薛明月气愤,挣扎着要从他怀里出来,揽着她的手反而收紧了些,见她动得实在厉害,谢琅只得加快步伐,无奈地解释道:“我没有坏心,只是觉得你那样睡是会着凉的。” 厢房离两人睡的正屋不远,很快就走到了。 刚一到屋里,薛明月就迫不及待地从他怀里离开落地,离他远远的,满眼警惕,冷声道:“我知晓侯爷是好心,这份好意我心领了。但是侯爷,你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想法?” 她抬起头直视着谢琅,眼神如炬: “你在做这些事情之前,有想过问我需要你的帮忙吗?我只是趴在桌案小憩,哪怕侯爷你喊上一声,我都能清醒过来,可你没有。” 嗓音里带着几分说不出的愠怒。 无论是之前在宫宴上他自顾站出来说与她同进退,还是傍晚的时候理所当然的觉得她处理不好流言要他来帮忙,他只不过是站在自己的立场认为这是在帮她而已。 从始至终都没考虑过她的想法。 在他的眼中,她从来都不是能值得交托信任的人,更是从未将她当成可以平等交流的对象。 他理所当然的觉得这是在对她好,就觉得她也要理所当然的接受这份好意。 可是凭什么呢?薛明月心中只觉荒谬。 ……眼前的谢琅实在是太奇怪了,从前待她爱答不理,可如今却这样紧紧缠着她。 谢琅愣住,墨色眸子里满是惊讶与苦恼。 没想到她心中居然是这样想的。 他飞快地蹙了下眉,眉头紧锁,垂在身侧的手指蜷起,解释道:“当时我以为你睡着了所以才想将你抱回来的,只是不想吵醒你,便没有出声开口唤你。” “原先不知你是这般想,下次定会征询你的意见。” “没有下次了。” 薛明月呼吸略微急促,眼尾泛红,扭头淡淡提醒道:“侯爷,我们正在商议和离之事,日后还是保持距离的好。天色不早了,侯爷还是尽早去休息。” “流云流杏,送侯爷离开。” 谢琅脸色微沉,有心再解释两句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见她因此事这般抗拒自己,谢琅眸色黯了黯,不禁在心里苦笑了声,眼下他无论是做什么都没办法讨她欢心,反而还让她愈发不喜了起来。 他薄唇轻轻动了动,最后还是哑声道:“我……那你好生休息,我明日再来看你。” 薛明月径自背过身没理他。 屋内的气氛凝滞,一时间鸦雀无声。 等流云流杏将人送走回来后,就看见她坐在梳妆台前对着铜镜独自生闷气,发髻松散,乌发略微凌乱地覆在脖颈一侧,唇角抿了起来,纤白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铜镜。 两人对视一眼,她们是陪着小姐长大的贴身丫鬟。 知晓她这是心中烦闷没处撒,自小到大,小姐但凡是在外受了委屈便会自个儿找个地方生闷气。可见侯爷今日这一出确实是惹小姐生气了。 还是流云试探的问道:“小姐,侯爷这般待您说明他心中有您,您为何会这般生气?” 她见过不少的夫妻,可像侯爷这样体贴的夫君也是凤毛麟角。 这世上,懂得照顾妻子情绪的夫君太少了。 薛明月动作微顿,半晌才闷声道:“你不懂。” 薛明月望着铜镜里眉眼精致的少女,垂下卷翘的眸子,她也不知该怎么形容心里的感受:她明白谢琅是在关心她,但他关心的方式却让她有种被冒犯了的感觉。 ……最重要的是,现在的谢琅与她记忆中的那个人很不一样。 不知是她重生带来的改变还是如何,总之这一点让她心里感到有些不安。 “罢了罢了,不许再提他了。” 薛明月想不通,索性就将这件事抛到脑后。 只在心里暗暗地提醒自己,以后一定要离谢琅再远一些才行。 · 翌日清晨。 谢琅还在金吾卫当值,只不过卯时便离开了侯府。 薛明月昨夜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就想了一宿,直至外头天色微亮才堪堪睡下,再醒过来时已经是日上三竿,她用帕子拧冷水擦了擦脸才完全清醒过来。 索性侯府人丁稀少,对每日晨昏定省之类的规矩便要求得没那么严。 只需每隔几日去请一次安即可。 流云伺候着她换衣,说好了今日要出门去看茶楼的铺子,准备的是一身素色的男装。 “小姐小姐,我刚才听说侯爷昨个儿命人去外面请了一个教习嬷嬷回来,这会儿人已经送进白云院了!不仅表小姐月俸减半,而且只要您说她没学好规矩,她就不能离开院子!” 流杏表情兴奋,语气里满是幸灾乐祸。 看起来像是恨不得买上几串爆竹在门口放,告诉所有人这个喜大普奔的消息。 薛明月闻言愣了愣,琥珀色的眸子茫然不已。 昨天收到谢琅那盒莲花酥,她还以为他是准备将这件事翻篇息事宁人,原来不是吗? 流杏显然也想到了这事,朝她笑着打趣道:“昨天小姐您还说侯爷是给闭口费呢,我就说侯爷只是想给您送糕点,不可能包庇表小姐的!” “……” 薛明月眼神微烁,抿了下唇。 流云瞥她一眼,提醒道:“这些话你在小姐面前说说便是,在外面可别乱讲。” “小姐,柳心柳兰一大早就过来算账了。” “嗯,让她们安心待在这里,记得提醒厨房那边替她们把三餐准备得丰盛一些,待会儿出门后流杏去寻你二哥,流云同我先去茶楼那边看看情况。” 薛明月点了下头。 这时,忽然有丫鬟进来通报说是侯爷身边的西江侍卫在外求见。 第24章 暗访铺子! 西江恭敬地站在下方。 薛明月眉梢微挑,神情略微有些复杂,看着站在他身边个子高挑的侍女,纳闷道:“专门为我挑的?侯爷怎么忽然想起给我一个会武的侍女?” “禀夫人,侯爷说近来城内要不太平,有个懂武的侍女跟在您身边他才放心。” 西江顿了一顿,才又道:“不过侯爷走之前特意交代过属下,若是夫人不愿意收下立冬的话也没有关系,只让您出门时切记要带上府内侍卫。” 薛明月微怔,心头忽的轻颤了两下。 藏在宽袖里的手下意识握起来。 昨夜说的那些话虽是她气急之下的肺腑之言,但对谢琅来说却算是比较重的话,几乎是与他闹得不欢而散,本以为他接下去定然是要与她保持距离……现在看起来,他好似是将她的话记在心里了。 所以这既是给她安排人,也是在征询她的意见,以她为主。 薛明月心中微微动摇,抿了下唇:“那就留下。” “多谢夫人。” 立冬当即爽朗笑起来,朝她抱拳拱手。 西江见状便没再多留,而是直接退了下去。 等他一走,流云流杏就按捺不住好奇,几双眼睛纷纷盯着立冬瞧个不停,这还是她们第一次见会武功的侍女呢,没想到侯府里还有这样的人。 薛明月揉了下额头,让人去给立冬也拿了身男装换上。 她身边能用的人手的确太少了,万事开头难,但等这段时期过去还是要尽快找到能办事的人,还有身边护卫的人,谢琅的担心不无道理。 但要让她毫无负担地用谢琅给的人,她又会觉得心里不得劲。 主仆四人按照计划,流杏去黄记米行找她二哥,薛明月带着流云和立冬两丫鬟先去茶楼看情况。雍畿城有一条横穿皇城南至京城南门的大街,叫做朱雀大街,百姓更喜欢喊它天街。 定远侯府就在天街以东的宣阳坊。 朝廷百官家为了上朝方便,买的宅子差不多都在附近,称得上是寸土寸金的地方。 薛明月娘亲嫁妆里的那栋茶楼就在东市,从前薛明月没太上心,但现在细细想来却觉得处处透着不合理,东市这样的地方,铺子怎么会入不敷出呢? 街道上人潮汹涌,摩肩擦踵,各种吆喝声络绎不绝,还有摊子上卖的物件撞款了的摊主们为了赛过对方拼命使出花招吆喝,就是为了吸引更多的客人。 沿路的热闹繁华看得主仆三人目不转睛。 薛明月眸光灼热,对她来说这样的热闹有种恍若隔世的意味,不由得看得更加认真。她注意到开在街道两边的铺子不管是做什么买卖,来往客人都很可观。 待走到茶楼的时候,进出的客人顿时变得门可罗雀。 与之相对的是斜对面那家茶楼,可谓是门庭若市,热闹得连门口都多的是人挤在那里。 而她家的茶楼,跑腿的伙计打着哈欠,拿着一块抹布在桌上擦着擦着就偷懒坐在了板凳上,店里的桌椅板凳看起来都格外的陈旧,像是糊着一层洗不干净的污垢。 只有零星几个年老的客人在小声地交谈着, 薛明月额角跳了跳:“……” 怪不得,就这间茶楼的这副样子能赚得到钱就怪了。 不仅没给她赚钱,反而还要她贴钱进去给掌柜还有伙计付月钱,本来还寄希望于靠茶楼来扩散消息,这连客人都没几个,哪还能传播什么消息。 “我们进去看看。” 薛明月低声说了句,率先抬脚迈了进去。 她穿着一袭月白色的长衫,银冠束发,手里还拿着把扇子轻摇,乍一看就是个唇红齿白的少年人,还是出身不低、被家里人惯宠的那种矜贵少年。 “客官要喝些什么?” 昏昏欲睡的伙计抬头看了她一眼,站起来敷衍地问了句。 薛明月挑了张看上去稍微干净些的空桌椅,流云连忙拿帕子将桌椅板凳擦了一遍,她这才坐了下来,挑眉问道:“你们这里有什么?” “西湖龙井、碧螺春、毛尖、君山银针,就这些没了。” “那就先上一壶碧螺春。” 伙计不耐烦地啧了声,还是下去备茶了。 立冬的话不多,很多时候更像个沉默隐形的护卫。 薛明月趁这个功夫四处打量着茶楼,脸色很快就变得凝重起来,秀眉紧拧,这里怎么回事?不仅没有掌柜坐堂,就连账簿里说的四名伙计也只有一人在。 看来茶楼的账簿问题比她想的还要严重。 流云皱起了眉,迟疑道:“小姐,原先铺子的账都是严嬷嬷来管的。” 严嬷嬷是薛明月娘亲娄氏留下来的心腹,娄氏在薛明月很小的时候就病重离世,所以她名下的那些铺子田庄都交给了严嬷嬷来帮忙管。 薛明月在闺中也要学看账管家,就是拿娄氏嫁妆里的铺子来练手。 但那时账面根本没出过问题,严嬷嬷也没给她看过茶楼的账簿,只知道茶楼这些年入不敷出,甚至在出嫁之前严嬷嬷还劝她卖掉这间铺子置办些别的宅子商铺。 原本严嬷嬷是要陪她嫁去定远侯府,不过在那之前她以放心不下家中孙儿为由婉拒回乡了。 薛明月阖眼,茶楼这边每隔几月就会去进货买茶叶,都是伸手向她要的钱。 起码都是上百两的银子。 她神情逐渐冷了下来,屈指在桌上敲了敲,须臾睁开眼,偏头沉声问:“一应账簿可有好生收着?” 流云:“回小姐,全都收在箱笼里。” “客官你的茶。” 伙计端着茶壶走来,随手往桌上一放,哐当响了声。 流云自觉上前擦拭茶盏,斟茶。 薛明月学着记忆中那些纨绔子弟挑剔的样子,不动声色地道:“你们这儿有够差劲的啊,要不是小爷就喜欢猎奇才不会走进你们家呢,就你一个伙计居然也好意思说是茶楼,连个掌柜的都没有。” “这位少爷说的是,我们掌柜的家中有事所以最近才请假了。”伙计道。 薛明月挑眉,余光忽然瞥见流云难看的脸色,问道:“怎么了?” “少爷,您尝尝就知道了。” 流云将斟好的茶递给她。 薛明月低头一瞧顿时就明白了,简直被茶楼的敷衍给气笑了,里头全是碎渣,连整片的茶叶都找不出来。她抿了口这壶所谓的‘碧螺春’,直接吐在了地上。 “你们就是这样招待客人的??” 薛明月冷眼看过去。 伙计满不在意地耸了耸肩:“我们就是这样招待客人的,爱喝喝不爱喝您就走,您嫌我们招待不周干脆去对面茶楼呗,那边的茶才好喝嘞。” 听到这话,薛明月不由蹙眉。 不认错反而将客人往外推? 第25章 大饱眼福! 流云气得够呛:“哪有你这样开门做生意的?!” “您这样的少爷去哪儿喝茶不是喝呀,干嘛非要来我们这破破烂烂的茶楼找不痛快呢,连东家都不管咱们了。要我说啊,对面那个静安茶楼才配得上您呢。” 伙计脸上表情真诚了几分。 说起对面茶楼他的话都变多了,一副真心为了她好的样子。 越是这样,薛明月越是觉得很不对劲,索性佯装被他说的意动,嗤笑道:“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万一这是你们骗本少爷的呢。” “就这种最次的茶水,我家狗都嫌弃,我们走。” 薛明月将茶杯随手扔掉,起身就走。 流云心里憋着气,接到她的眼神示意,取出一锭碎银放到桌上,冷哼道:“这是我家少爷的茶钱。” 见她们出手这么大方,肯定是头错过就再难遇到的大肥羊。 伙计连忙走上前拦住这对主仆。 点头哈腰地赔笑道:“这位少爷,小的哪敢骗您呢?我与对面茶楼的掌柜有些交情,您拿着这个过去,他们肯定会给您安排个好位置,里头那可精彩着呢。” 伙计动作小心地往薛明月的手里塞了一块牌子,嘿笑了声。 薛明月掂量了下手里的牌子。 神色稍缓,挑眉道:“本少爷就信你这一次,要是里头不像你说的那样精彩,本少爷就找人来把你这店给拆了。”她哼笑了声,语气里满是威胁。 “您放心,绝对让您大饱眼福!” 伙计当即连连保证。 薛明月这才摇着扇子离开了茶楼,径直往对面走去。 待走出了一段距离后,她才偏头对着流云低声吩咐道:“你去找人问问静安茶楼的底细,顺便在路上等等流杏,到时你们再一起进去找我。” 流云知晓事情麻烦,脸色凝重的点了点头。 旁边的立冬见状眸光微闪,她还以为侯爷夫人会是个软弱担不起事的性子,今日一见,没想到夫人是个做事缜密又有主意的人,怪不得能将侯爷吃得死死的。 茶楼明显是在欺上瞒下。 这是把主家的铺子当成自己谋私利的地方了,听那伙计熟练的话术就知道他不是第一回做这种事了。 薛明月心里盘算着要怎么做,面上却并不显露半分。 静安茶楼生意确实红火,主仆两人才刚走进楼里就有眼尖的伙计笑眯眯地走了过来,殷勤地道:“这位少爷是头一回来我们茶楼,快请进!我们这儿像西湖龙井、碧螺春、毛尖、君山银针之类的茶都有,保管您喝了还想喝!” 说书先生拍枕木,唾沫横飞地讲着故事。 大堂里的客人们没多少在听,不过门外却吸引了不少来蹭说书听的百姓,茶楼也没将人赶走。 薛明月随便扫了两眼,没有多看就收回了目光,做出一副倨傲的模样,抬起下巴,将木牌随手扔给了这个伙计,道:“给本少爷来个二楼的包厢。” 瞧见牌子,伙计的脸色微微一变。 转而就笑得更谄媚:“原来是贵客上门!您快请,来我们这儿您可算是来对了!” “你们家看着就比对面那家像话,不过也就这么回事,”薛明月漫不经心地摇着扇子,轻啧了声,“要不是那伙计非说和你们掌柜有交情,有好东西看,本少爷才不会来呢。” “是是,小方是和我们掌柜有点交情。” 伙计眼里闪过一丝不屑,接着又谄笑着道:“客官既来了,我们定会让您不虚此行。来过一次我们店的,那可是个个都说好呢!” “那本少爷倒是拭目以待了。” 薛明月挑眉,精致漂亮的脸上浮出丝丝兴趣。 几人很快就上了二楼,走进了一间宽敞清幽的包厢里。薛明月随意地点了壶茶还有一些点心,伙计哎了声,就笑眯眯地跑下去准备了。 她扫了眼桌上放着的茶水,不知想到什么没动它。 薛明月半阖着眸子,神情淡漠疏离,握着扇柄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手心,毋庸置疑的是静安茶楼肯定和她娘亲的那间茶楼之间有关系,只是中间或许有很多弯弯绕绕。 还有就是,她每年给出去买茶叶的钱到底花在了哪儿? 伙计口中的好东西又是什么? 脑子里过了许多例子,薛明月心中稍稍有了点底,多亏上辈子流放北疆的那三千里路,那一路上她见到的、经历的比她过去二十年还要更多,也算是攒了不少经验。 她这才睁眼打量起这间包厢来。 相比起一楼大堂的喧哗,二楼更显清静,只能隐约听见隔壁传来的琴声。 不像茶楼,倒更像是酒楼,薛明月心想。 没在包厢里待上多久刚才的伙计就又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个身姿窈窕的姑娘,她长得清秀明丽,手中端着托盘,上面放着各种茶具。 “客官,这是我们茶楼的茶娘子芳菲,接下去就由她伺候您吃茶。” 伙计揣着手,笑眯眯地道。 茶娘子朝她抛了个眼色,柔柔一拜:“芳菲见过郎君。” “……” 这年头茶馆多,聘来专门为客人们煮茶的便是茶娘子。茶娘子是正经营生。 不过眼前这位姑娘…… 薛明月动作微顿,面色不变地道:“那还愣着作甚?本少爷来这儿为的就是你们的茶,我方才听见隔壁有人弹琴,还不快给本少爷安排上。” “客官您莫要心急,该有的我们都会给您安排上的。” 伙计给了他一个心照不宣的笑容。 等他退下去,芳菲便笑盈盈地扭着腰肢走到她身边,弯着腰将茶具等东西全都在桌上摆好,有意无意地擦过薛明月的手背,转瞬即逝,轻撩一下又离开。 立冬额头青筋微跳,这要她怎么和侯爷交代! “……”薛明月没想过自己还有被女子撩拨的一天,目光有些飘移,“你在这儿做活多久了?” “回郎君的话,已半年有余了。” “难怪煮茶看起来这般熟悉,想来你应是楼里煮茶煮得最好的。” 芳菲娇笑了声:“郎君真是惯会说笑,比我煮茶活好的娘子多了去了,她们都在茶楼里做了两年多了,我怎么能比得上呢。” 两年多?这就说明茶楼两年前就开了? 薛明月眼睫微垂,正思索着两间茶楼之间的关系,忽然听见包厢不远处的屏风后面传来动静,接着便发现有人拉帘将窗户遮了起来,光线顿时昏暗迷离。 唯屏风后有一丝丝烛火的光亮。 身姿曼妙的女子身影映在了屏风上面,引人无尽遐思。 第26章 茶楼?青楼! 舞娘们隔着一层屏风载歌载舞。 身影更显窈窕,隐约还可瞧见屏风后的女子露出来了一双玉臂,若隐若现的反而更妩媚动人。此处若真有男子在场,只怕是挪不开眼的。 “!”薛明月总算明白那伙计说的好东西是什么了。 这样的表演的确有新意。 正经茶楼会搞这种东西的吗? 她没忍住轻咳了声,眉心飞快地蹙了下,一时间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摆,只得在脑海里赶紧思索着茶楼掌柜是从哪儿找来这么多能歌善舞的姑娘们的。 若是每个包厢都这样安排,那姑娘们的人数确实是不少。 最初养这些姑娘的月钱又是从何而来的? 余光瞥见芳菲刚煮好了一碗茶,薛明月便伸手端过来放在鼻子底下闻了闻,这才低头抿了一口,略微鼓噪的心情逐渐平静下来,静静地欣赏着舞乐。 待一舞终了,一个长相清丽的女娘穿着件短小的红衣便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外头只披着件薄薄的白纱,勾唇笑着朝薛明月福了个身,脚步轻快地跑了过来,直接就奔着薛明月怀里而去,声音如莺般婉转:“郎君,奴家莺莺。” “……” 薛明月吓了一跳,下意识就要起身避开。 只不过她还没来得及动,身后站着的立冬沉着脸率先上前,直接将佩剑挡在跟前,冷道:“莫要再靠近,刀剑不长眼!” 立冬长得高挑,冷眼看人时却很不近人情,凶神恶煞的。 莺莺脚步霎时顿住,略微僵硬的提了提白纱,娇笑着看向薛明月:“郎君您这侍卫未免也忒古板了些,这样奴家还怎么让您看好东西呀。” 其实我并不想看你的好东西。 薛明月深吸了口气这才缓过来,幸好出门的时候把立冬给带上了。 她有些惊奇地看向立冬。 立冬看起来并不像是单纯只会武的人,给人的感觉倒是和乌夜有点相像。 看着被吓到的莺莺,薛明月在心里暗道不妙,看来她的养气功夫还不到家,如今她是男子装扮,温香软玉投怀送抱不该是这种大惊失色的表情才对。 薛明月想了想,故意摊手道:“没办法,这是我爹派来的侍卫。” 立冬嘴角微微扯了扯。 这要是让侯爷知道,夫人对外将他说成是爹,也不知道心里是何感想。 “我爹不让我在外面拈花惹草,不然回去就要打断我的腿。” 薛明月遗憾地叹了口气,转而漫不经心地转了转茶杯,兴致缺缺地道:“莺莺姑娘还会别的东西么?只是歌舞那未免也太没意思了,这种舞我早就看腻了。” “奴家会的东西可多了,只不过郎君得让奴家近身才是。” 莺莺朝她抛了个媚眼。 在昏暗的光线中显得有些暧昧。 薛明月嘴角微扯,正想着要怎么从她们嘴里套话,这时门外忽然响起了流云流杏的声音,她抬眸往门口看了眼,淡淡地道:“你们不必留下来伺候了。” 她从袖里取出两锭银子抛给两人。 莺莺和芳菲本还有些不情愿,见到这锭银子后顿时笑开了花,连忙道了声谢就退了下去。 等她们一离开,薛明月神色就淡了下来。 压低声音吩咐道:“立冬,检查一下包厢里还有没有人。” “是。” 立冬松了口气,开始在屋内排查。 不仅流云流杏找了过来,她们身边还跟着一个高壮的黑脸青年,正是流杏的二哥李年。流杏是被卖进薛府的,卖进来后这才改名成了流杏。 窗帘重新拉开,明亮的光线冲散了屋里刚才的暧昧。 等全检查完立冬这才朝薛明月摇了摇头。 “我方才在外面问了不少百姓关于这间茶楼的事,发现它是在两年半前开张的,据说是茶楼掌柜专门请了个说书先生,并且不拘旁人来听打出了名声,生意便红火起来。听说每回秋闱春闱放榜,掌柜都会请新科举人进士来茶楼过夜。” 流云将探听到的消息一一说出。 末了,略微迟疑地道:“这茶楼明面虽为茶楼,实际却和青楼相差无几。”说后半句话的时候她瞥了眼身边的李年,声音变得有些小。 薛明月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刚才那莺莺出来便要往她身上扑就可以看出来,这不是正经茶楼。 “而且小姐,我从旁人那里听说,夫人留下来的那间茶楼差不多也是两三年前开始变成现在这样的,而且茶楼里的伙计总是赶客,把人往这边赶!”流云越说越气愤。 明明客人是专门去喝茶的,可他们偏偏怠慢客人! 久而久之茶楼的名声就糟得一塌糊涂。 此事定是两边掌柜商量好做出来的,而且做的这样明目张胆,看起来完全不担心薛明月会兴起去查,就说明此事必然与严嬷嬷脱不了干系。 薛明月神情微沉,冷静的思考着这三者之间的关系。 静安茶楼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她不感兴趣,她只想知道这些年他们究竟私吞了多少她的东西,眼下既然两边都探查过了,接下来得去库房看看。 思及于此,薛明月抬眸看向了李年。 从袖里掏出一沓银票放在桌上,淡声道:“李二哥既然来了,说明你是答应了要为我办事。这些银票你拿着,这些时日先替我买下一个戏班子,再去多找几个信得过的说书先生。” 说着又将写好的戏本子也放在桌上。 “让他们按这个故事勤加练习。” “我明白了,小姐。” 李年略微有些紧张。 流杏先给了二哥一个安心的眼神,接着连忙问道:“小姐,那我们接下去要做什么?现在就去把茶楼要回来吗?” “不着急。” 薛明月摇了摇头。 她眼中闪过一丝冷意,还是人手不够,不然就该让人直接去乡下把严嬷嬷绑来问个清楚。 “每隔三月底下的掌柜就要来送账簿,时间是不是快到了?”薛明月忽然问道。 “对,定的日子是当月的二十日!” 流云想了想,肯定地点头。 之前都是严嬷嬷去见那些掌柜,现在严嬷嬷去了乡下,那他们如今就该亲自上侯府来送账簿。来都来了,怎么也该去刑堂里走一圈才是。 薛明月眉梢眼角都染上了松泛的笑意。 吃了她的,全都要给她吐出来! 第27章 偶遇侯爷! 几人在包厢里商量完接下去的章程,已经接近正午。 薛明月见大家好不容易熟络了些,索性喊茶楼上了一桌菜,等吃饱喝足这才动身离开茶楼,李年为了不引人注意就先走了,她们过了一会才下楼。 几人才刚走到楼梯,就看见一伙人勾肩搭背的迎面走上来。 “哈哈哈我们小侯爷可是大忙人,整天不是金吾卫当值就是回家,这么久可算是把你约出来了。” “金吾卫那边向来清闲的很,怎么就你忙的团团转!” “景阑兄待会儿可要自罚三杯!” 穿着玄色劲装的谢琅赫然走在他们中间。 薛明月脚步忽然一顿。 流云流杏脑袋“轰——”的响了声,错愕不已,她们如今可是知道这间茶楼私底下在做什么生意了!可万万没想到谢侯爷居然会来这里啊! 而且听他们说的话看起来像是熟客啊! 这才成亲月余侯爷竟就来这种地方,他把小姐置于何地! 夫妻二人,居然在这里狭路相逢! 立冬瞳孔震动,只觉得天都要塌了,连忙解释道:“夫……” “不用说,我都明白。” 薛明月出声打断了她的话,表情冷淡,让人猜不透她的想法。 她抬脚便往下走,神色如常地道:“走。” 立冬觑着夫人的样子看起来像是在生气,不禁头皮发麻,脚步沉重的跟在后面走着。要是早知道来给夫人当侍女第一天就会遇到这样要命的事,就算是两倍月钱她也绝不会来的! “我不饮酒。” 这时,谢琅冷淡的嗓音忽地响起来。 他斜睨了眼起哄的青年,眉宇间隐隐有些不耐烦,淡声道:“我夫人不喜我饮酒,饮酒伤身,你们也少喝些,省的整日醉醺醺的不干正事。” “没看出来我们景阑还是个粑耳朵!” “哈哈哈我们都来这里了,不饮酒那岂不是少了许多乐趣,这里的小娘子那可是一个赛一个的软,肯定比你家那个强……”有个公子哥笑嘻嘻地将胳膊搭在他肩上。 “再说这种话,下次我就剁了你的手。” 谢琅皱眉,冷言冷语,抬手拍掉他的手。 目光转向前方,看见迎面走下来男子装扮的薛明月时,两人四目相对,目光在半空中交汇,谢琅当即在心里暗道一声不好。 黑眸略微慌乱,她定然是将方才那些话都听进去了。 他们之间的误会本就还没解开,这下要误会到猴年马月去! 谢琅着急地上前跨了两步。 正要开口解释就看见薛明月朝他露出个似笑非笑的表情,率先拱手道:“表哥,弟这厢有礼了。” 谢琅心中暗暗叫苦,喉结上下滚了滚:“表弟我……” 有人诧异地问了声:“咦?景阑有这样俊俏的表弟竟还藏着掖着不告诉我们!” 众人这才注意到迎面走来的人,这位表弟看起来年纪虽是小了些,不过生的唇红齿白确实俊秀,眉眼还有些熟悉,他们不由得面面相觑,都没想起京中何时有这号人。 “就是啊,表弟和我们一起吃饭呗。”有人热情邀请道。 “表弟生的这般俊俏,肯定比景阑还要更讨小娘子的喜欢。” “……”谢琅脸色顿时黑了黑。 早知就不该今日答应他们出来! 薛明月轻笑着朝他们颔了下首:“不了,我还要回家中温书,就不打扰表哥与诸位友人的雅兴了。” 听到是书生郎,众人就更加好奇了,不过这定远侯府哪来的书生表弟? 可薛明月没给他们问的机会,径直越过他们就往下走,结果下一秒就被谢琅握住了胳膊,他深吸了口气道:“表弟,我有话想同你说。” “喔,表哥你放心,嫂子肯定不会知道这件事的。” 薛明月唇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 话音刚落,这些人全都促狭地发出了心照不宣的起哄声,此起彼伏。 说这话时她的脸上是笑着的,可眼底却没有半分笑意。 薛明月使了个巧劲挣开他的手,说了告辞,看都不看谢琅一眼就直接走了,紧跟在后面的流云流杏都对他怒目以待。 只有落在最后的立冬向自家侯爷投去一个同情的眼神。 她知道侯爷来这里定有原因,可夫人不知道啊! 谢琅苦笑着抿了下唇。 · 薛明月并不觉得自己在生气。 毕竟她对谢侯爷早就没有了期盼,他在外再怎么样都与她无关,她就是觉得讽刺。之前她从没听人说起过谢琅会出入这种场所,不过想想也是,他怎么会没去过呢? 家里没有,不代表外面没有。 怪不得他很少回府呢,过去那些忙于公事的理由也不知道究竟几次是真的。 薛明月走起路来虎虎生风,心中冷笑不已,他嘴上说着想要待她好、为了她所以才不愿意和离,这些话也不知道和多少个人说过,果然又在骗她! 流云流杏默默地跟在后面,谁也没有吭声。 立冬则是有些担忧,夫人这表情一看就是真的动怒了,夫人会不会把对侯爷的气撒在她身上啊?这才干了半天的活她不会就要回军营了? 周身的冷气压一直维持到回到侯府。 一行人刚进院子就听见屋子里传出来噼里啪啦的拨算盘声,柳心柳兰连忙起身行礼,流云连忙去小厨房端了碗乳酪兰雪茶来,喝完了甜饮子,薛明月这才慢慢地镇定下来。 谢琅待她虚情假意别有所图是她本就知晓的事。 如今不过撞破了他私下的真面目,她怎么会那样就气昏了头呢,反正迟早都要和离,他在外拈花惹草与她也没有什么干系,只要不把人带回来就行。 薛明月略微懊恼地拍了下脑袋。 “小姐,或许姑爷他就是去应酬呢。”流杏觑着她的脸色,小心翼翼地开口道。 “对啊夫人,侯爷他真的很少去那种地方的,而且大多数时候都只是应酬,从来没有过夜的!” 立冬连忙替他解释道。 薛明月在心里冷漠地哦了一声。 眼睫微垂,满不在意地摆摆手:“你们不用说了,侯爷爱如何就如何与我们没有关系,流云你把街上买的那些东西分一分,送一份到老夫人那里去。” 就在这时,柳心忽然抬头看向她。 “夫人,这账簿有问题。” 第28章 账册作伪! “哪里有问题?” 薛明月都准备回屋休息了,听到这话顿时精神一震。 柳心连忙起身将账簿拿过去给她瞧,也不拖延,直接道:“这间米铺这几月收到的利润太少了,米铺在的地段很好,之前铺子每月的进账都不少,所以钱少的有问题。” “而且不止是这间铺子有这个问题,还有两间铺子也是这种情况。” 薛明月翻了翻账簿,在心里核对了一下账目,发现还真如她所说。 这种情况看起来倒是有些眼熟。 忽然,她挑了下眉。 薛明月偏头看向流云,问道:“我们上次去查的铺子是不是也是这样?” 流云反应了片刻才明白过来她说的上次指的是哪次,她肯定点头:“对!”那会儿她们发现账簿的问题,怀疑是掌柜中饱私囊,所以去铺子那边查账,结果却被反咬一口。 后来这件事闹大之后闹到了老夫人那边,小姐还被训斥了一番。 不然小姐也不会听信白真真的话,亲自去做容易消化的糕点给老夫人,结果被白真真抓住空子让人去给糕点下核桃粉,借此陷害小姐! 薛明月眸子里掠过冷芒,指腹缓缓地摩挲着书页。 流云她们不清楚,但她多活了一辈子对这事却是清楚的,侯府底下的铺子田庄里可都有白真真收买的人,兴许还都是掌柜,或者说是白家替她安插的人手。 正是这个原因,后来谢琅被卷入谋反之事下狱,白真真才能一下子支走账面上的所有钱财跑路。 想来此事岑老王妃那边应该是不知情,没有谁能愿意看着自己的产业沦为外人,而此事的确是个隐患。若是这个隐患解除,兴许后头谢琅下狱时也不用遭那么大的罪。 薛明月眼睫微微颤了两下,陷入了沉思。 若是她能帮忙解决此事,再以此事为功去向岑老王妃提与谢琅和离之事,或许她也就不用再和谢琅这样胶着下去,免了两看相生厌。 有祖母开口,他谢琅难不成还敢说不字? 和离,指日可待! 薛明月越想越觉得此事可行,方才有些低沉郁闷的心情都重新明媚了起来。 她想了想,叮嘱道:“此事你们暂时谁也别说出去。” “柳心柳兰,你们先将账目有问题的铺子全部找出来,再另外找人去将铺子里掌柜账房还有伙计的身世都查一下,暗中盯着他们。” 意思就是不用她们来理账了? 那可真是太好了! 柳心柳兰立马眼前一亮,当即道:“是,夫人。” 横亘在眼前最大的难事就要迎刃而解,薛明月心情舒畅,顿时就将谢琅造成的那点不愉快抛到了脑后,豪气万丈地挥手道:“今晚请你们吃烤全羊。” “多谢夫人!” 一时间所有人都干劲满满。 暮青院忙的热火朝天,连小厨房那边的人都在忙活准备烤全羊的事。 留在院子里的西江看着这一幕有些傻眼。 他在心里琢磨着怎么给侯爷汇报,毕竟夫人看起来好像完全不在意侯爷去了那种不正经茶楼的事,还有心情和侍女们准备烤全羊。 诶,不过夫人怎么会去静安茶楼? … 谢琅心中后悔不已。 要是早知他会和那群人这里偶遇薛明月,他怎么也不会在今日来茶楼赴约,偏偏还是在他和明月闹矛盾吵了一架的前提下,误会只怕是愈发的深。 但刚好就是今日有书生在这间茶楼不小心泄露了买会试考题的事。 吏部侍郎早已暗中成了二皇子派,而谢琅带来的这群公子哥家里有的人支持三皇子、有的支持四皇子甚至还有中立派,自然都看不惯二皇子再这样壮大下去。 由他们这群小辈回去告诉家长,才不会惹人生疑。 为了咬下吏部侍郎,反而把媳妇搞没了。 想到明月离开时那副似笑非笑的模样,谢琅就忍不住烦闷地按了按额角,忽的,他狭长的黑眸微微眯了起来,淡声问道:“夫人为何会去茶楼?” 乌夜连忙道:“禀侯爷,夫人名下的茶楼正好在静安茶楼的对面,生意惨淡。” 谢琅拧眉,又想起她昨夜写的那些东西,隐隐猜到她想要做些什么。 不过,除非两间茶楼之间有所联系,否则明月她不会平白无故地去静安茶楼。他漆黑的眸子掠过一道暗芒,沉声道:“尽快去查一查这两处茶楼的关系。” “是,侯爷。” 乌夜脸色凝重的应了下来。 转而见他又沉默寡言下来的模样,恨铁不成钢地开口道:“侯爷,难道您就让夫人这样误会您啊?夫人去过茶楼定然知晓里面的情况,在她看来您就是背着她去厮混的!” “您若是再跟个闷葫芦似的不解释,夫人肯定会恼了您的!” 而且侯爷会这么做,一方面是为了将吏部侍郎拉下马,但另一方面也是为了给夫人报仇啊! 侯爷到现在还睡在书房呢。 要是再不解释,岂不是真的要和夫人分房睡一辈子了。 乌夜想想就觉得不行。 谢琅微顿,抬眸扫他一眼,眼神幽幽:“那你说该怎么办?” “当然得哄啊!” … 薛明月午睡了小半个时辰。 醒过来时柳心柳兰还在卖力地打着算盘,她们的身边贴心地放着茶点。不知是因为烤全羊还是明日不用再理账,两人算盘打得飞快,连手指都挥出残影来。 流杏赞叹不已地站在旁边瞧着。 见薛明月醒过来,她连忙小跑着过去给她扇风,觑着她的神色嗫嚅道:“小姐,金缕阁那边前不久送了一箱成衣过来,还送了一盒首饰过来。” “首饰?我们何时定了首饰?” 流杏小声道:“他们说是侯爷买来送给您的。” “……”薛明月脸色黑下来。 谢景阑这人是不是看不得她好啊? 宫宴上她出的风头已经够大了,这两日城内都还在谈论这事呢,他是嫌城里还不够热闹是不是? 这绝对是在报复她今日撞见他的事! 薛明月脸色变幻莫测,薄唇紧紧地抿了起来,嗤了声:“侯爷的大礼咱们收不起,首饰全都送到书房去,至于那些衣裳也收起来别动它。” 流杏应了声喏。 就在这时,忽然有小厮跑了过来,气喘吁吁地道:“夫人,这是侯爷从八宝斋给您买的糕点。” 薛明月紧紧的蹙起了眉,话还没说出口,又有丫鬟跑了过来。 “夫人,这是侯爷在玲珑阁为您挑选的胭脂。” “夫人,侯爷为您买的蜀锦。” “夫人……” 第29章 他的解释! 小厮丫鬟们跑进跑出了整整一下午。 薛明月从最开始的震惊错愕,到后面整个人都麻木了,只当做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听见,自顾自地翻看着医书,就是上回在马车里看的那本。 她没做,不过底下心思活泛的仆人们却看得出来侯爷对夫人的看重。 甚至都用不着薛明月吩咐,就有人故意将这边的消息透露给了白云院那边,府里谁都看得出来夫人与那位表小姐势如水火,只要讨好了夫人还愁没有出头之日吗。 传到薛明月耳朵里的就是,白真真又在屋里狠狠砸花瓶了,她挑了下眉。 流杏幸灾乐祸地咯咯笑了半天,接着不知道想到什么,忽然掰着手指头数起来,心疼道:“小姐,听说那位都快把她屋里的东西砸完了,那可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啊。” “跟着柳心柳兰看了会账,你倒是也懂得盘算了,你要是喜欢可以多学些。” “小姐你快别打趣我了。”流杏脸有些微红。 薛明月没忍住笑起来。 倚着小榻,将医书盖在桌面上,望向流杏时停顿了一下,那双琥珀色的眸子蓦地眨了眨,平静的眼底流露出丝丝狡黠,眉眼张扬道:“流杏,小姐突然觉得你说的很有道理。” “你去找上柳兰,你们一块去白云院那边把她屋里少了的东西都记下来。” 那些可都是侯府的东西,她说砸就砸了,难不成还要他们再给她补上不成? 正好可以看一下白真真手里攥着多少银两。 毕竟连身边的侍女上千两银票都能说拿就拿,万一到时候侯府和白家不小心决裂了,还能拿着票据和账目去要个账。白真真不是最好面子么,那就不给她面子。 流杏眼睛倏地一亮,立马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乐冲冲地哎了声,连忙跑去拉上垮着脸苦哈哈盘账的柳兰,低头附在她耳边说了句什么,柳兰的脸色略微复杂,不过很快就恢复了正常,跟着流杏走了。 白云院那边自然又是一通鸡飞狗跳。 时至傍晚,天边仿佛被泼了颜料一般红得浓墨重彩,暮青院里逐渐传出来阵阵香味,小羊羔提前腌制了几个时辰,架在炭火上边转着圈烤。 除了烤全羊,厨子们还做了些肉串供着一起烤,肉香弥漫。 待小羊羔烤到半熟,滋滋啦啦的油“啪——”的掉进炭火星子里,只听得“轰”的一声,火焰猛地窜高,吓得流云连忙往后退了两步。 这丫头自从跟她进了侯府后就始终紧绷着跟弦。 整日谨言慎行生怕被人看轻了去,难得见她这副有些狼狈的模样,薛明月乐得不开支,流杏也跟着笑作一团:“小姐,你快看流云的脸,这里灰一块那里黑一块哈哈哈。” 流云气不过,用沾着炭灰的手去抹流杏的脸。 原本还有些不自在和紧绷的柳心柳兰在见到主仆三人亲近的互动下,也不由得缓缓放松了心神。 … 谢琅下值后就直接策马回府。 心里记挂着明月收到他送的赔罪礼后能不能明白他的心意,怀揣着忐忑,薄唇抿起,就连下颌也绷得直直的,很快就走到了离暮青院几步之遥的廊桥下。 忽而鼻子一动,嗅到了飘在空中的阵阵霸道香味。 仔细闻了闻,发现是烤羊肉的味道。 谢琅脚步蓦地顿住,眉眼浮现出淡淡的困惑,西江那家伙不是说明月在府上生气得饭都吃不下了,还是他送回来的那些礼物才把她稍微哄好了么? 院子里若是没有夫人的吩咐,他们是全然不敢这样做的。 谢琅蹙眉,在原地想了想这才重新走过去,正好被守在月拱门下面的婆子瞧见了,连忙福身行礼,谢琅淡声问道:“起来,夫人在做什么?” “回侯爷,夫人在院子里烤全羊。” “?” 谢琅先是一愣,接着就给气笑了。 他让西江在府里照看着明月的心情还有一举一动,这家伙给他写的东西全是春秋笔法,能在院子里炭烤全羊可见她兴致颇高,并未在意茶楼的事。 只是不愿去深想这个不在意。 谢琅眸色愈深,背在身后的手指攥了一下,接着大步朝着院子里走过去。 青年穿着身玄衣迎着暮色走来,冷峻好看的脸庞在夕阳暮色下削弱了几分厉色,衬得他格外俊美,那双漆黑幽深的眸子里也仿佛敛着几分亮色。 躺在旁边等吃的薛明月一眼就瞧见了他。 心头被他那张好颜色的脸撩得微动,很快又冷静下来,刚欲起身就想到中午在茶楼碰见的事,于是又躺了回去,在心里哼哼了几声,面上仍是那副冷淡疏远的样子。 其他人却是不敢怠慢,战战兢兢地行礼:“见过侯爷。” 谢琅淡淡地嗯了声。 见侯爷没有训斥也没别的吩咐,他们连忙该做什么就继续做去了,相比起他没来之前的松弛,这会气氛莫名紧绷的很,连呼吸都不敢放得太大声。 流云刚想过去陪小姐,手臂忽然被柳心拽住了。 将食指竖在她唇上,做了个嘘声的口型,指着朝薛明月走过去的谢琅,摇摇头示意她不要过去打扰。流云眼中闪过挣扎之色,最后还是没过去。 薛明月阖眸,拿着扇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风。 等眼前覆上来阴影,这才不紧不慢地道:“侯爷过来可是觉得我手中的扇子眼熟?” “……” 这不就是在茶楼她手中拿着的那把扇子么? 谢琅眼尾轻轻一挑,就听见她又慢条斯理地说道:“今日过后这把扇子便不存在了,侯爷可以放心,下午送回来的那些东西侯爷都拿回去。” 谢琅飞快地蹙了下眉。 他只觉又好气又好笑,好气的是她同他这般生分像是半点也不想和他有牵扯的样子,好笑的是她同他说话这样拐弯抹角怪有趣的。 谢琅抿起唇,低声解释道:“明月,我今日去那茶楼是有原因的。” 见两人在说话,周围的下人们都很有眼力见地远离了这片地方,厨子们则是紧赶慢赶地切出一盘羊肉放到旁边的桌案上,也跟着其他人去下边吃了。 很快,院子里就只剩下两人。 薛明月睁眼,就瞥见一众下人们溜得飞快的背影,就连流云流杏也不知道哪儿去了,院子眨眼间空空如也。 “……”薛明月额头青筋微跳。 这群没良心的家伙。 这顿烤羊白给了。 第30章 我心悦你~ 薛明月只好坐直身子,重新看向谢琅。 面色不改,淡声道:“侯爷想做什么亦或是做了什么,都不用同我解释,就像我也不会告诉你我为何会去茶楼一样,我们之间用不着事事都讲究坦诚。” 说到这儿她不由认真了几分,又道: “如今你我尚未和离,生死荣辱皆系于一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我都清楚,不会给侯爷添麻烦的,所以你不用费心思送礼让我闭嘴。”其实下午她就想明白了,不得不承认谢琅确实不是逛花楼的人。 当时跟在谢琅身边的都是朝臣家的少爷,虽不知他要做什么,但应当是重要之事。 谢琅黑眸中掠过一丝落寞,却又在听见她说起和离时沉了下去,薄唇紧抿,摇头道:“你我夫妻一体没什么是不能说的,那间茶楼其实是二皇子派用来打听情报的场所,前两日收到消息说是茶楼有情况。” “今日去那里只是为了查一桩案子的底细,平日里我鲜少去那种地方。” 男人眉眼微微低垂,原本狭长的凤眸在此刻看起来颇有些无辜可怜的意味,语气分外真诚。 薛明月心头忽地跳了跳。 见他似乎是真的在想同她解释的样子。 薛明月眉梢染着几分意外,连忙压下心中莫名的悸动,错开同他交汇的目光,直接道:“官场上的事侯爷无需与我一介妇人说起,你我到时是要和离的,说太多不好。” “明月,我不想和离。” “但是我想。” “……” 谢琅抿唇,沉默下来。 薛明月没瞧见他黑眸翻涌着沉郁的样子,只是想起昨夜不欢而散的画面,索性将桌案上的那盘羊肉塞给他,道:“立冬那丫头挺好的,这次多谢侯爷。” 说完就起身走去了小羊羔那里,自己动手切了片腿肉塞进嘴里。 动作非常熟练,没一会就自己切好了一盘子的肉。 流云她们早早的在旁边就准备好了桌椅,还有其他的菜,还将中秋没喝完的黄米酒也拿了出来,原本薛明月是打算和她们一起吃的,结果这群丫头跑了精光。 薛明月喝了杯酒,又将羊肉蘸料吃了几片。 好吃得整个人都舒服得眯起了眼睛。 这样的神仙日子真是再好不过了。 兴许老天爷就是看她上辈子过得太苦太难,所以才给了她重活一次的机会。 比起整日在后宅围着男人打转,为他打理家业伺候他梳洗吃喝,还要时刻提防着各种爱慕者的暗枪冷箭,没有男人的日子定是比现在还要舒服百倍千倍。 薛明月开心地吃喝,完全忽视了身边的男人。 谢琅在原地等了半晌也没见她开口,转头一看就发现她吃得正高兴呢,胸膛的那股闷气更重了,眼神不经意间流露出几分幽怨。 在他准备开口时,蓦地又顿住了。 薛明月哪里知道他在想什么,熟练地将衣袖挽起来绑好,拿起桌案上的刀比划了两下就把羊排给切了出来,咣咣地把整个肋排全给切成了差不多的大小。 大家闺秀自然不会有这种手艺。 她这手刀工还是上辈子流放的路上专门跟屠户学的,凭着这一手刀工还给谢琅那厮赚了不少药钱呢。 她也不担心谢琅看见后会说出去,这人就不是会将心思放在女娘身上的人。 薛明月心满意足地啃了块排骨,心里美滋滋地想:就算到时候做生意失败,有这刀工在身上她也肯定不会饿死的,多个手艺就多条出路。 谢琅猛地攥紧了手里的盘子,手背青筋鼓起。 呼吸也在一瞬间急促起来,眼里映着的全是她刀工熟练的样子,旁的再也瞧不清,心脏就像是被人用手狠狠地攥住了似的,又疼又酸涩不已。 张了张嘴却半晌没说出话来,漆黑的眼底噙着浓浓的愧意。 他抿了下发干的唇:“明月……” 话刚说出口,谢琅才发现自己的嗓子哑得可怕,看着夜色里她吃排骨时微微鼓起的腮帮和盛满欢喜的眼神,身上散发出来的愉悦不似作伪。 谢琅阖了下眸子,攥着盘子的手指用力到发白。 几息之后他才重新睁开眼,眼底的那些晦暗复杂散了个干净,他径直走过去将正拿着刀在羊身比划的薛明月手中拿了过来,嗓音发哑:“要切哪块?” 薛明月:“?” 薛明月愣了愣,没想到她竟然还没走,居然还要帮她切羊? 她狐疑地抬眸看了他几眼,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他的眼尾似乎有些发红,看起来就像是哭了。不会不会,他一个大男人遇到和离的事竟然会在私底下哭?? “……你会切吗?” “我会。” 谢琅抿唇点头,动作利索地将整头羊大卸八块,又挑着羊腿嫩的地方切出了几盘放到她面前。 见她满脸怔愣的神情,他眉梢微抬,解释道:“我小时候跟着爹娘在肃州待过一段时日,经常见他们宰羊便记下了,回来后也常和旁人出去烤羊,自己动手多了就会了。” 这么说起来确实没有问题。 薛明月眸光微闪,低下头胡乱的喔了声,连忙用筷子夹着羊肉蘸酱料塞进嘴里,刚才她有一瞬将眼前的谢琅当成了上辈子流放途中的那个谢琅了。 “羊肉容易上火,你莫要贪食。” 谢琅在她身边坐下,长臂一伸就将放远了的水果端到她面前,低声道:“待会儿我去吩咐厨房那边煮个降火的清凉饮子,再让他们多加点糖。” 薛明月只觉得嘴里的羊肉都变得难以下咽。 他太奇怪了。 怎么重生之后遇见的谢琅跟变了个性子似的。 薛明月坦诚地道:“侯爷贵为千金之躯,这双手是用来握兵刃保家卫国的,用在这里太过大材小用了。而且就算你帮我做这些,我也不会回心转意的。” 话音落下,跟前忽的又沉默下来。 须臾,谢琅才开口道:“那我会做的更多,让你回心转意。” 他的嗓音带着些哑意,低沉好听的声音像是羽毛轻轻地在心头拂过。 谢琅抬眸看向她,漆黑的眼里满是认真。 薛明月心中异样更甚,他与上辈子截然不同的这种异样让她坐立难安,脑海里的那根弦紧紧绷着,最后还是试探地问道:“你是不是……” “是。” 谢琅坚定地点了下头,唇角微微弯了弯: “我是心悦你。” 第31章 哪都不好! 薛明月吃东西的时候差点被呛到。 咳嗽了好几下,还是连忙灌了杯米酒这才缓过来,跟见鬼似的错愕地看着一脸认真的谢琅,刚才想要试探谢琅是不是也重生的念头顿时抛到了脑后。 很好,这绝对不可能是上辈子的谢琅! ——因为谢琅压根不会喜欢她啊! 薛明月活了两辈子,还是大姑娘上花桥——头一回从谢琅的嘴里听见我心悦你四个字,眼前的场景好似一场荒唐至极的梦,她心情莫名有些沉闷复杂。 对方含着滚热期许的目光落在她身上,让人完全无法忽视。 薛明月却没觉得有多雀跃,反而有些疑惑不解。 她只是在想,谢琅能做到这种地步,究竟到底想要利用她做什么?又想要达到什么目的? 就像是流放北疆那三千里路上,她也曾与谢琅相处亲昵浓情蜜意过,那时她就认为谢琅肯定是心悦她,若非心里有她,又怎么独独在她面前表现得和旁人不同呢。 直到那日她偶然听见谢琅与人说话: ——那人说:“没想到景阑兄待嫂子倒是蛮好,上回还见你去采花送给嫂子呢。” 而谢琅轻描淡写的回了句:“她身怀医术,能治我的伤。” 薛明月满腔欢喜的心就这样被一盆冷水浇了个透彻。 他的喜欢,背后是标了价的。 薛明月怔神了片刻,从过去的回忆里回过神来,那双潋滟着月色的浅色眸子定定地望着他,眉眼间莫名沉静下来,神色淡淡,语气正色地问道:“侯爷心悦我什么呢?” “你应当知晓我爹虽是礼部右侍郎,可他并不在意我这个女儿,又因为出嫁前的事和家中闹了矛盾,他亦不可能给你任何助力,我身上没有值得你图谋的东西。” 她满打满算醒来也不到十日,此前他的态度仍是疏离冷淡,是忽然之间发生的转变。 这么短的时间,难道他喜欢看她给他摆臭脸? 听到她说图谋二字,谢琅微不可见地蹙了一下眉。 随后摇头道:“明月,我心悦你,从没想过图谋什么。与你家、与你爹都没关系,只是单纯地心悦你。之前是我做的不对,做事没有顾忌到你的感受,日后我都会改。” 谢琅正襟危坐,凤眸里满是肃然:“只要是你觉得不好的地方我都改,我可以对天发誓。” “……” 听着他一口一个心悦,将话说的这样漂亮。 薛明月忽然感觉没什么意思,垂眼望着桌上的烤羊羔还有满满的糕点水果米酒,卷翘的眼睫微微颤了两下,神情恹恹,胸口说不出来的闷。 她拿筷子戳着羊排,懒懒的睨了他一眼。 “你很好,但你要是能与我和离就更好了。” 谢琅微顿:“除了这件事,我什么都能答应你。” “你最不好的地方,就在于你是我的夫君。” 周围蓦地一静。 接着便听见清脆的“啪嗒”一声。 银筷放在瓷盘上。 薛明月起身,径直走进了屋子里。 清冷的月色将她的影子拉长,漆黑的影子逐渐拉得很长,最后将沉默在原地的谢琅也笼了进去。 他半垂着头,下颌线紧紧的绷直了起来,紧握成拳的手背泛起了青筋。 心中前所未有的慌乱。 他宁愿明月恼他怨他恨他,也不要是她是这副浑不在意的模样。 必须,要想办法将明月留在他身边。 … 风平浪静的过了几天。 经过那天晚上整个院子的人都分了一顿烤羊羔之后,院子里的下人们经此一事逐渐熟络起来,流云和流杏俩人也很快就和柳心柳兰打成了一片,其中又以立冬最受欢迎。 立冬是暮青院里唯一从军营里出来的女娘,一手剑花挽得干净利落,英姿飒爽。 这些日已成了院里最受欢迎的人,去哪儿都跟着小跟班。 于是她们几个理所当然地关系最好。 薛明月索性将调查茶楼的事交给了她们去办,有柳兰她们带着流云流杏,她很放心。自己就整日待在院里晒晒太阳看看医书,再润色润色手里的戏本子。 李年办事很利索,很快就物色了许多能说会道的说书先生,但他们大多都只肯受雇。 他没办法,只好来侯府问薛明月的想法。 薛明月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只让李年找那种肯卖身契的或者签死契的,不然到时候要是戏排到一半,书说到一半,人突然被吓跑了那她去哪儿找替的人。 李年前两天就已经买下了一个戏班子,都开始排戏了。 “小姐!我刚才去二哥那里看戏班的排戏排得怎么样了嘛,然后回来的路上您猜怎么着?”流杏提溜着裙摆,兴冲冲地跑到躺在贵妃榻上看书的薛明月跟前。 薛明月抬眸望去:“怎么了?” “吏部侍郎家的二少爷和别人在青楼为了个花魁打起来了!听说他是想要为那个花魁赎身,带着钱去了青楼,结果发现花魁昨个儿跟了别人,一怒之下就打了起来。” 流云诧异:“然后就打起来了?” “那可不是!听他们说严少爷那叫一个拳拳致命,直接把人往死里打,怎么劝都劝不住!” “那他打的那个人是谁?” “你们肯定想不到,那和严少爷抢花魁的是镇国将军府的庶出五少爷。而且,我还听说严少爷把人给不小心打死了,吓得落荒而逃!” 立冬当即嚯了声:“刺激啊。” 薛明月满脸惊诧,连忙追问道:“然后呢?” 流杏嘿嘿笑了起来:“严少爷从青楼离开的时候吓破了胆,结果在闹事纵马的时候刚好被咱们侯爷给抓了个正着,直接就把人押送去了京兆府!镇国将军府那边已经找上衙门了呢,严少爷躲都没地方躲,要我看这回是闹大发了。” 这么巧,刚好被谢琅给撞见了? 薛明月感到一丝丝的意外,倘若那位严二少爷能策马回到府里,只要侍郎府等严成明回来前不把人交出去那就还能周旋。可人如今去了京兆府,镇国将军府可不会罢休。 上辈子可没发生过这件事。 不过,严家这回确实是闹出大事来了,因为镇国将军宠妾灭妻,那位五少爷是府上最受宠的小少爷。 第32章 镇国将军! 薛明月依稀记得后来镇国将军府宠妾灭妻的事闹得很大。 据说是因为镇国将军汤锟不喜发妻,连带着对嫡出的儿子也不喜欢,纳了一房接一房的妾室,长久以来最得宠是茉姨娘,哄得汤锟将发妻幽禁在郊外的寺庙里。 府里自然而然就成了茉姨娘的一言堂。 就连嫡出的那位大少爷也被她整日关在府里,平日里稍微不顺心了就鞭笞虐待大少爷,而她生下来的五少爷虽是庶出,可却和嫡出没有什么分别,对那位大哥也是非打即骂。 后来好像是大少爷发狠跑出府,敲响了登闻鼓,在皇帝面前告了御状,皇帝震怒。 原来汤锟的发妻原来是先帝的幼女,这个公主在宫里并不受宠,只是一介嫔妃生的孩子,而那时的汤锟已有军功在身,尚公主也没有对他的仕途造成什么影响。 而汤锟的妹妹还嫁给了当今陛下,如今已是贵妃之尊,还为陛下生了二皇子。 宠妾灭妻一事被曝出来后,汤锟下狱,镇国将军府火速失去了圣心。 薛明月不由得有些唏嘘。 以后的事归以后,如今此事尚未有人知晓,不过眼前严二少怒发一冠为红颜,乱拳打死了汤府的五少爷的事闹得人尽皆知,镇国将军府肯定是要追责到底的。 “本来二哥还忧心说书先生那边没效果,此事一出大家肯定喜欢听吏部侍郎府上的东西!” 流杏兴奋的脸都红了起来。 她攥拳挥了挥:“二哥还说要趁热打铁赶紧把戏排好,他让我问问您要让戏班子在哪儿唱戏呢?” 流云点头赞同道:“是啊小姐,时机这么巧,我们可不能错过。” 薛明月也没想到事情会这么巧。 打瞌睡就有人来送枕头。 真是好大一阵东风。 薛明月一改前些日的懒散,很快就支棱起来:“茶楼那边查的怎么样了?” “照夫人您说的地址,我去乡下把严老婆子那一家子全都给抓来了,只不过她嘴硬得很什么都不肯说,我嫌烦就把人扔给西江审了。”立冬当即道。 “……” 薛明月眉梢微挑。 很好,一大家子就是要整整齐齐。 西江管着府里的刑堂,论起审讯没人比他更厉害,想必要不了多久严嬷嬷就会松口了。 “我今早去底下的铺子挨个知会了一声,除了茶楼的掌柜没见到之外,其余的掌柜都答应午时之前来侯府送账簿的事,想来应该也快到了。”流云有条不紊地说道。 薛明月点头:“行,等人一到,就请他们去刑堂喝茶。” 她抬眸看向流云,吩咐道:“这件事还要麻烦西江那边配合,茶楼掌柜也交给他帮忙审讯,你去找他说上一声,等事情了结后定会有所感谢。” “好的,小姐。” 主仆几人才刚商量好,就有小厮跑来通传说是有人来送账簿,正在西角门等着呢。 流云和立冬便退下去处理此事了。 薛明月淡定地捧起乳酪兰雪茶喝了一口,又翻看起了被扔到桌上盖着的医书,结果看了半晌也没看进去几行字,满脑子都是刚才听来的那些八卦。 正想着她忽然脸色一顿,整个人立马坐直起来。 从袖里掏出记事的小本子,翻到她专门记录皇子夺嫡之争的各个派系那一页,果不其然在二皇子那里看见了镇国将军和吏部侍郎的名字。 薛明月脑子嗡的响了一声。 镇国将军府是二皇子的外家,天然就与他站在同一立场。 但是,吏部侍郎也早早地投靠了二皇子,许多人都知晓他是铁板钉钉的二皇子派。科举舞弊之事里面就有吏部侍郎的手笔,这是一桩牵扯了许多朝堂官员的大案。 上辈子正是这件事牵连了二皇子。 二皇子因此遭受了陛下的打压,陛下转而扶植起了三皇子、四皇子、五皇子来分他手中的权势。而如今严少爷打死镇国将军的五少爷,两者关系定然不会再如之前那般和睦。 此事最后的得益者不知是谁,但二皇子绝对会受很大的影响。 倘若镇国将军宠妾灭妻的事情再被捅出来……这个发展和上辈子竟然截然不同,薛明月眼神不禁沉了沉,握着本子的手指很轻地颤了颤。 先是谢琅的性情变了,接着是事件发展也变了。 而且并不是在她的影响之下发生的变化。 薛明月神情略有些茫然,伸手掐了下自己的胳膊,疼的,这就说明她不是在做梦。 难道,她不是重生? … “小姐。” “小姐您在想什么呢?我们喊了您好几声都没答应呢。” “嗯,怎么了?”薛明月回过神来,就看见流杏伸手在她眼前来回晃悠着,流杏又把话重复了一遍,然后抿着嘴偷笑,“小姐您书都拿反了。” 薛明月:“……” 薛明月低头一瞥,果然拿倒了。 她微窘,好笑地屈指在流杏脑袋上弹了一下,然后若无其事地把书塞到桌案下面,轻咳了声道:“西江那么快就审讯出结果来了?结果如何?” 流云的脸色有些苍白,往桌上递了张写满字的纸。 “严嬷嬷受不住刑很快就全交代出来了。” “夫人离世后,田庄铺子便没人再看账簿,于是严嬷嬷就动了心思。时不时从里面拿点银子补贴家里,结果却越拿越多,还骗小姐您说是经营不善。不仅克扣铺子那边的银子,而且她竟然还拿小姐您给铺子掌柜进货的银两去放印子钱!” 流云语气极为愤怒:“她还口出狂言,说是拿捏小姐您就像拿捏蚂蚁一样!在知道您要嫁来侯府之后,她害怕事情暴露才搬去的乡下。” 薛明月一目十行地看起来。 从知晓严嬷嬷有问题之后,她就猜到她肯定瞒着自己做了不少手脚,这些事都在预料之中。 只不过在看见底下茶楼陈掌柜的供词后,薛明月还是被他们的无耻气笑了,她冷笑道:“再写两份供词让他们按好手印,直接送去京兆府,不必带来见我。” 茶楼掌柜见她年幼,便和严嬷嬷狼狈为奸。 一起哄骗她心安理得地给茶楼支银子,大笔大笔的买入囤积茶叶,再高价抛售出去,赚来的银钱他们两人平分,而茶楼就用次品以次充好的敷衍她。 没想到前两年这件事被林氏,她的继母,意外给发现了。 于是林氏又动了心思,找上林家与陈掌柜严嬷嬷合作,瞒着薛明月在斜对面开了那间静安茶楼。茶叶的钱是从薛明月那儿掏的,赚的钱却没一丝一毫是她的。 薛明月冷笑连连。 在他们眼里,她就是出钱的冤大头,私底下不知怎么嘲笑她呢。 林家,你们完了。 第33章 庆祝他倒霉! 谁家后院里能没点糟心事呢? 薛明月冷笑不已,本来她就是只想着过好自己的小日子,可偏偏有人要来招惹她。 巧了,她知道得最多的就是院里的那点事。 上辈子刚好就是那两三年里,诸位皇子的夺嫡之争变得愈发恶劣,他们养在手里的御史时不时就要上书弹劾官员,要么从官员身上找事,比如受贿、纵容族人横行乡里侵占良田等等。 另外,要么就是从官员的后院找事,借此给他定个治家无方的罪名。 既然林家私底下跟她这个小辈偷梁换柱的耍心机,那她也不介意把林家那几房的事情拎出来和雍畿城的百姓说叨说叨,林家手里头可没多干净。 林氏若真是贪了她娘的嫁妆便也算了,可她非要做出这等恶心人的事。 薛明月眉心紧蹙,越想心里越忿忿不平。 提笔唰唰地又写了篇戏本子的纲要来,他家的事那可是比严家还要更加错综复杂,光是每个人之间的牵扯联系就写了两三千字,洋洋洒洒写完她才发觉有些饿了。 流云在旁适时地给她递了盘糕点。 薛明月就着饮子吃了一块,意外发现味道有些熟悉,这不就是八宝斋的莲花酥呢,她笑着揶揄道:“你们何时去八宝斋买的?” 流云低着头小声道:“小姐,这是侯爷命人送来的。” “……” 谢景阑这人怎么回事? 薛明月脸上的笑容顿了一下。 她收回去拿糕点的手,若无其事地捧起手里的饮子喝完,又道:“流杏回来了吗?让她明日再去催一催李二哥,让戏班子先排好一出戏来,不用全排完,咱们的戏要多演个几天。” “对了,再让小厨房做上一桌好菜。” 严家倒霉,她开心。 林家快要倒霉,她更开心。 … 相较于薛明月在家的平静。 京兆府尹张准如今是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愁得脑袋都快有两个大了。 从听到下属通传说是金吾卫的谢小侯爷抓了个当街纵马的人开始,他就觉得不对劲,什么人啊要谢小侯爷亲自送过来。果不其然,他抓的人是吏部侍郎府的二少爷。 他这个京兆府尹虽和吏部侍郎同样是正四品官,可含金量却远远比不过吏部侍郎。 非要论起来,严侍郎还算得上是他的上峰。 朝廷有规定不能当街纵马,即便是报到他这里来最多也就是交了赎钱后关个几天就可以放出去了。可偏偏没过多久镇国将军府的管家找上门来,说是严少爷把他家少爷给打死了! 而且还要让他把严少爷交出来以命抵命。 那张准他能交吗? ——当然不能了! 张准背着手焦虑地在廊檐下反复踱步,眉头拧得跟死结似的。这又是纵马又是杀人,此事既闹到了京兆府,那他肯定是要受理的,可他哪头都得罪不起啊。 谢小侯爷啊谢小侯爷,你可真是给我扔了个难题。 张准露出一个苦笑。 忽然,他脚步猛地停了下来,对啊,他怎么就没想到呢!这人是谢侯爷抓到的,就该带到金吾卫那边关着才是,他得尽快把这个麻烦甩出去! “快,去把金吾卫的谢侯爷请过来,就说本官有事寻他!” 小吏匆匆忙忙地跑了出去。 还没走出衙门,就远远地瞧见了镇国将军汤锟,他又脸色发白地跑了回去,哆嗦着道:“大、大人,汤将军他马上就到衙门口了!” 张准顿时眼前一黑。 双腿发软,勉强抓着小吏的胳膊才站住了:“快带着本官去迎大将军。” 早知他就不该鬼迷心窍来补这个京兆府尹的空缺,整日战战兢兢。手头处理的案子今个儿是尚书府的公子强娶民女,明个儿就是俩公子当街打架,稍微处理不妥就会得罪人。 外放!他马上就递折子外放! … 不出半日,这件事就传遍了整个雍畿城。 街头巷尾的人聊天说的第一句话都不再是‘你吃了吗’,而是‘哎你知道那个谁谁谁的事吗,就吏部侍郎家的少爷为了花魁打死人的事……’。 流杏出门的时候听了几耳朵,就兴冲冲地跑回来同她们讲。 “小姐,你说那个花魁长得该有多好看啊,两人竟然能为了她不顾身份的打起来,而且我听说镇国将军府还在满城找大夫呢。” 她忍不住感叹道:“那严少爷肯定是身高八尺的壮汉!” 不然怎么能把将军府的五少爷直接就给打死呢。 薛明月失笑,摇了摇头道:“那你可想错了,严家是书香世家怎么可能养出壮汉来呢?”说完后她也是一愣,其实流杏说的也有道理。 怎么打死人确实存在疑点。 不过转念一想,这件事和她又没有关系。 薛明月随意地笑了一声,就很干脆的将此事抛到了脑后,与其操心这些事不如好好想一想晚上吃些什么,今晚不如就吃酸菜肉丝粉。 清淡开胃,还不容易上火。 但薛明月没有想到的是,这件事还当真和她扯上了关系。 ——晚饭后,她爹薛徐君来侯府找谢琅了。 她噌的起身,黑着脸追问道:“你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谁来府里了?” “咱们老爷,薛大人。” “他突然上侯府来做什么?” 薛明月心生疑窦,飞快地蹙了下眉。 若是她爹休沐日来侯府拜会谢琅她都没觉得有什么,可这会天色已黑,他三更半夜的跑来侯府就不对劲。她思前想后,直觉她爹这趟是为了汤严两家之事来的。 旁人或许不知道,但她却知道她爹薛徐君其实是二皇子派的人。 他此番前来,莫非是这事还有转圜的余地? 薛明月薄唇紧紧抿起。 见她面露愁绪,似乎对这件事很是困扰的样子,立冬却没觉得有什么可困扰的,想知道薛大人究竟为何上门来,亲自去问问侯爷不就知道了。 立冬跃跃欲试地提议道:“夫人,您可以去书房听一听。” “或者您可以问侯爷,只要是您问的,侯爷肯定什么都会告诉您。” 语气很是理所当然。 仿佛谢琅对她的坦诚在立冬的眼里就像是吃饭喝水一样自然的事。 薛明月闻言愣了一愣。 她垂眸思索,蝶翼般的眼睫轻颤了两下,随后抬起头来,脸色略显凝重地说道:“好,我们这就过去。” 要是薛徐君欠了谢琅人情。 那她日后还怎么和离? 第34章 薛爹求情! 书房离正厢房并不远。 薛徐君今夜究竟是不是受二皇子指使,为了汤严两家之事来的,总要确定过后薛明月才放心。 她心里着急走路便快起来,没过多久就来到了书房,瞥见窗户上还映着两道身影后,这才松了口气。 “夫人?您怎么过来了?” 守在门外的乌夜拱手行礼,满脸诧异地看着她。 月亮这是打西边出来了不成?夫人居然来书房找侯爷了。 “侯爷当值辛苦,我特意来给侯爷送小厨房精心熬煮的老鸭汤补身子。看来我来的不巧,侯爷这是有客人?” 薛明月神色淡定,抬手挥了一下。 流云端着木盘走上前,上面放着一个巴掌大小的白瓷做的汤盅。 乌夜连忙道:“回夫人,侯爷的确是在待客。” 嘴还挺严,什么都没透露。 薛明月抬眸瞥了眼窗纸上仍在交谈的倒影,不着痕迹地说道:“噢,既然侯爷不太方便,那我就先走了,你不许告诉他我来过的事。” 隐在袖中的手紧紧地捏了下指节。 说完,她就转身对着流云轻描淡写道:“走,回去把汤倒进剩饭里喂狗吃。” 乌夜微怔:“这……” 眼见两人就要离开,乌夜不敢想象侯爷要是知道夫人来而复返的事会是什么态度,当即出声拦住两人:“夫人等一等,属下这就去通传侯爷。” 薛明月脚步停顿下来,紧绷的肩膀微松。 转身朝他笑了一下:“麻烦你了。” “不敢当,这是属下分内之事。” 乌夜躬着身子,推开门走了进去。 刚进去,就听见里头传来薛徐君薛大人低声下气中带着些恼怒的声音: “侯爷,自你和明月成亲以来,我这个岳父还从未求你办过什么事。此事并不难办又在金吾卫职责之内,由你去把那严二郎带出来,此事无可指摘……” 后头的话就戛然而止。 谢琅低垂着眼睑,神色淡淡,漫不经心的把玩着泛着寒光的匕首。 谁也不知道他究竟有没有将这番话听进去。 乌夜低头行了个礼:“侯爷,夫人在门外求见。” 听到这话,谢琅手上动作顿住,忽地掀开眸子,瞥见门口那抹窈窕纤细的身影后黑眸意外乍亮,直接起身越过了薛徐君往门口走去。 高大的身影将薛明月给笼住了。 眼底煨着难以言喻的惊喜,目光灼热。 “你怎么来了?” 薛明月心头微跳,稳着声线道:“听说你还在书房,来给你送老鸭汤,里面的声音听着是我爹?” 谢琅嗯了声:“在聊严家的事情。” “那聊的怎么样了?” “不太好。” 顶着他滚热的目光,薛明月感到有些不自在,手心也莫名热出了汗。 听见薛徐君的确是为了严家的事找过来后,她的心头却逐渐沉了下来,抿着唇道:“喔,那我就不打扰你们继续聊事情了,我先走了。” 话音才刚落下,谢琅忽然握住了她的手腕。 “不会,不打扰。” “我和岳父已经谈完了,正好你过来了那就和我一起送岳父离开。” 薛徐君:“……” 这可真是他的好女婿。 他还攒着满肚子的游说之词没讲呢。 薛徐君简直要被他们气笑了,脸色难看,沉声喝道:“明月,爹在家教你的礼仪规矩都忘记了是么?擅闯夫君书房,这是为人妻子该做的事吗?” “你是当家主母,应该打理侯府伺候祖母,整日缠着侯爷成何体统!” 薛明月听着他气急败坏的话,不由松了口气,眉梢微微挑起。 看来他还没说动谢琅帮忙。 她在心里嗤笑了声,面上却露出极为错愕的神情:“爹,您虽是礼部侍郎,可出嫁前每年我也只能见到您三四回?您何时教过我礼仪了?” 薛明月遗憾道:“看来您是年纪渐长记性也变得不好了。” “没事,您回去可以多吃些山核桃,听人说这东西很补脑。希望下次见面的时候,您可以记得曾对我说过什么话,莫要让女儿担忧了。” 噗嗤—— 谢琅弯唇无声地笑了起来。 他这女儿何时变得这般牙尖嘴利! 薛徐君气得向后仰了仰:“你……” 就在这时,谢琅的嗓音忽然响起来打断了他接下去的话:“岳父,小婿认为明月说的在理,您记性不好我们都理解,记得要多吃些核桃,莫要让我们担忧。” “天色已晚,您也该回府了,不然岳母也该担忧您了。” 语气强硬且不容置喙。 谢琅唇边噙着温和的笑容,偏头看着薛明月,朝她轻笑着眨了下眼。 薛明月微愣,下一瞬手腕就忽然被他隔着一层衣裳摩挲了两下。 她下意识蜷了蜷手指,接着很快反应过来他的意思,弯着眼睛担忧的看向薛徐君:“最近城里不太平,爹你还是尽快回去,万一您出事的话,薛府一大家子就难过了。” 她才不会嘞! 他出事,她肯定第一个放爆竹庆祝。 薛徐君:“!”她居然咒他! “乌夜,替本侯送薛大人出府。” 谢琅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岳父,好走不送。” “薛大人,门在这边,请。” … 离开的时候,薛徐君脸色还很难看。 走之前还狠厉地瞪了她一眼,见状薛明月立马收回了想要意思意思送他几步的脚,纹丝不动地站在谢琅身边,挥手提醒道:“爹,记得吃核桃补脑。” 薛徐君的脚步踉跄了一下,飞快地离开了。 他一走,薛明月神情瞬间冷了下来。 “这么不喜欢你爹?” 谢琅看着她的冷脸,想到她对自己好歹没这么冷漠,心里竟奇妙的有些开心。 薛明月淡淡道:“有后娘就有后爹。” 她娘离世还没满半年,他就迫不及待地娶了续弦,哪里还会在意她这个女儿。 他心里眼里只有林氏所生的儿女,待她甚至不及府中下人来的好,所以她不喜欢这个爹,要往深了说,就是恨不得和他撇清关系。 见她当真不喜,谢琅便没再继续说下去。 余光忽然瞥见后面丫鬟手里端的汤,眉眼微扬:“外人已经走了,你这趟是专门来给我送汤?” “……不是。” 她只是来见她爹的。 第35章 她回娘家! 等谢琅问出声,薛明月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不妥。 她不想因薛徐君而欠他人情,所以着急忙慌跑来探听消息,为的就是想要让他拒绝这次的帮忙,但她其实并没有立场去要求他做些什么。 若是她真的说了,那她和薛徐君又有什么区别? 薛明月眉心微微蹙着,最后什么也没说出口,只含糊地留下一句注意休息,就匆匆地带着流云走了。 临走前还将小白盅交给了乌夜。 “这是什么?” 谢琅琢磨着她的话,分神扫了眼乌夜手里的东西。 乌夜道:“侯爷,这是夫人在厨房精心给您熬的老鸭汤,听说熬这种老鸭汤起码需要两个时辰。” 想起她方才那句注意休息,谢琅唇角一翘,走过去掀开盖子。 淡淡的茶叶香和奶香恰到好处地融合在一起,只是这样闻都能闻见一股清甜的香气,虽分辨不出这是什么饮子,但能肯定这绝对不是老鸭汤。 谢琅:“……” 谢琅面无表情地看着乌夜:“精心熬煮的老鸭汤?” 乌夜也不由得傻眼了。 在心里暗暗叫苦,嘴里发涩,夫人啊夫人,您可真是又害苦我了。 见他露出一副好似天塌了的表情,谢琅有些嫌弃,直接把饮子拿来,道:“行了,以后只要看见夫人过来或者是遣人送东西,不需要通传直接带进来即可。” “还有,紫阳庵那边联系好了么?” · 薛明月辗转反侧了一整夜。 眼底挂着淡淡的乌青,翌日被流云流杏喊起床时人还是蔫蔫的,看起来没精打采得紧,她懒懒地打了个哈欠,问道:“侯爷可是已去上值了?” “天不亮侯爷就走了。” “噢,你们找个靠谱的人去京兆府附近盯着动静。” 流杏刚想问怎么回事,流云就拦住她,先出声应了下来。 薛明月没注意到这些小动作,继续道:“我们今日去将茶楼整顿出来,流杏,你再领我们去戏班子那边看一看,去看看他们筹备得如何。” “李二哥对雍畿很熟,让他带我们去附近的瓦舍走走。” 她思前想后了一整宿,反复地将汤严两家的这件事背后涉及到的那些盘根错节的势力搞清楚。 这才终于想了个既不麻烦谢琅,又不至于让他被二皇子派视为眼中钉的办法。 这件事不外乎二皇子是想要保住严成明这个吏部侍郎。 汤家是他的母家,二皇子自然不会担心汤锟这个舅舅与他离心,只是他终究死了个儿子,严成明定然是要给他交代的,但这个交代又不能严重到要了严二少的命。 所以他们才想到让薛徐君来游说谢琅。 只因人是金吾卫抓的,想要保住严二少只能是谢琅出手。 而这帮了一次,或许在有心人眼里谢琅基本上等同于打上了二皇子派的记号,薛明月算不得多聪慧伶俐,却知道若是这次不避开,八成又会卷进几年后的谋反之事。 想要彻底解决这个隐患,关键就在牢里的那个严二少身上。 只要他不再是严家的儿子,那严家自然不会再保他。 想到这儿的时候,薛明月心中毫无波澜,直至这时她才意外发现她的心肠确实是变硬了,换了从前,她从不敢想她能做出为了自己而牺牲旁人的事。 “夫人,门房那边送来一封拜帖。” 立冬风风火火地走进屋里。 将帖子递了过去,道:“夫人,这是今早薛府派人送来的拜帖。” 薛明月:“?” 想到昨晚薛徐君那张气急败坏的臭脸,她一下子就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了。 这是想要让林氏劝她去游说谢琅呢。 薛明月脸色也不禁臭了下来,抿了下唇,打开帖子飞快地扫了一眼,里面的托辞写得简单说是林氏想她了,想请她回家看看。 林氏会想她?她不如相信母猪会上树。 薛明月哼哼了两声,心烦意乱地骂道:“这帖子早不送晚不送偏偏今个儿送,就会耽误事。” 这一去肯定又要耽搁大半天。 流云流杏想到要回薛府也垮下了脸。 薛明月薄唇轻轻抿了抿,忽的眸光流转,道:“流杏这回就不用跟着我们去了,你去找李年把我刚才说的那些事办好,等午膳后再去薛府找我们。” “你应该知道要怎么说?” 流杏眨眼,恍然道:“明白!” 主仆两人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目光。 纵使是再不愿意回薛府,薛明月还是带上流云和立冬坐上了去薛府的马车,毕竟娘家母亲都下了帖子,她若是置之不理的话,传出去会被人戳着脊梁骨骂。 薛明月相信林氏做得出这种事。 只是做好的安排被打乱,让人忍不住烦乱。 … 这厢,得知薛明月要回来,林氏母女也极不乐意。 但想起这是薛徐君特意交代过的事,她也只能配合着等薛明月上门,薛柔坐在前厅等了半时辰也没见到人影,不满地道:“娘,我们还要等到什么时候啊!” “你要是坐不住,就回屋休息。” “她不就是当了个侯夫人嘛,瞧她现在那副狗眼看人低的嘴脸,您亲自给她下帖子!她居然也敢让您等这么久,我看她就是小人得志!” 薛柔啪的拍了下桌子,满脸愤懑不平。 “她就是个上不得台面的贱骨头,不值得我们柔儿为她生气,将来你啊肯定能嫁得比她好。” 林氏抿了口茶,看向她的眼神温柔。 满京城,除了王爷还有谁能比谢小侯爷好呢。 想到谢小侯爷张扬矜骄的模样,这样的人真是便宜薛明月那个贱人了,薛柔越想越不忿,神情郁郁。 又过了一刻钟,才有小厮跑着前来通传:“夫人,大小姐到了。” 薛柔立马就站了起来。 正要往外走,就发现林氏抬眸笑着觑了她一眼,淡定地道:“柔儿你去作甚?外嫁的女儿回府哪有娘家人出门迎接的道理,让她自己进来。” 薛柔转念一想,发现娘亲说的有道理。 从前都是薛明月给她伏低做小,她现在嫁人当了侯夫人又如何?用那种手段攀上的定远侯府,要是没有家里撑腰,她怎么可能坐稳侯夫人这个位置。 薛柔心安理得地坐回了椅子上。 转头朝着林氏撒娇:“娘,你可得帮我好好出这口恶气。” “放心,你爹喊她回来就是为了让我教她规矩的,娘有的是法子磋磨她。” 第36章 她耍威风! 薛明月仰起头看着薛府的牌匾。 恍如隔世的复杂心情如先前那般又涌了上来,过去那些记忆无法避免地浮现在眼前,瞧见门外站着的那些佩刀侍卫,她的神情倏地就冷了下来。 上辈子,流杏就是死在他们刀下的。 薛明月垂眸,敛去眸底复杂含恨的情绪,这才领着流云和立冬两人,跟着带路的小厮走进这座宅邸。 立冬皱眉问道:“夫人,这…为何无人来迎?” 虽说是回家探亲,可她们如今代表着定远侯府的脸面,这薛府竟敢这般怠慢? 自然是林氏为了给她下马威,好挫一挫她这个定远侯府夫人的锐气。 “无需在意。” 薛明月神色淡淡,只摇了摇头没再多言。 立冬在心里呸了声,亏他还是堂堂礼部侍郎呢,结果却放任妻子做出这样不通礼数的事,等她回去之后一定要好好向侯爷告状。 薛府的这座宅邸修建得极为宽敞气派。 雕梁画栋、抄手游廊、月拱门等皆修得精巧费心,就连墙里的每块砖头都有讲究,据说之前是某个大贪官的宅邸,抄家流放后这房子自是上交,后来才被当今陛下赐给了薛父。 不过这却是在薛徐君迎娶第二任妻子之后发生的事。 一行人走了半刻钟,才到了招待客人的前厅。 待走近后,薛明月一眼就瞧见端坐在椅子上的继母林氏和妹妹薛柔,两人自顾自地低头喝茶吃着点心,似是完全没注意到她的到来。 而带路的小厮也没开口通传,不知何时溜走了。 薛明月眉眼微扬,忍不住在心里冷笑了声,这母女俩也就只会搞这种事了,不就是想要看她尴尬狼狈的样子么。嘿,她还偏不让她们得逞。 不然她这回带立冬来做什么? “薛夫人,你手里的茶就那么好喝嘛?” 立冬双手环胸,语气不满地道:“好喝到让您眼睛瞎了耳朵聋了不成?我们夫人是定远侯夫人,按律法您该起身向我们夫人行礼,难道堂堂礼部侍郎的夫人这么不通礼数?” 许是习武之人不同,她的嗓门意外的响亮。 这一嗓门喊得估计连门口都能听见了。 薛明月目露惊讶,接着便眉眼弯弯地看向那坐在上座的林氏,就看见她惊愕的抬起头来,眉头紧锁脸色一阵青一阵红,于是笑着颔首喊道:“母亲。” 先发制人地说道:“这是侯爷特意从军营里挑出来的,这次是陪我一起回来的。” 刚要发火的林氏动作不由得僵住。 目光落到立冬手里握着的剑,对她说的话信了七八分,冷着脸道:“知道的人知道你是上门看望母亲,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是来兴师问罪的。” 林氏咚的一下把茶杯放到桌上。 抬眼冷冷的看向她:“真是好大的威风啊,定远侯夫人。” 立冬还想说话,薛明月伸手拦了她一下,轻笑着点头:“确实挺威风的啊。” 有立冬这样武艺高强的侍女陪在身边,什么牛鬼蛇神都近不了身,有的人只能在那儿耍耍嘴皮子,说说酸里酸气的话。 她当然又威风又得意啦。 “装模作样。” 厅内忽然又响起一道轻嗤。 众人顿时看了过去。 薛柔见她们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她不由翻了个白眼,语气讽刺道: “你装模作样骗的了别人骗不过我,还真以为自己能飞上枝头当凤凰呢!麻雀就是麻雀!就你这种人,等侯府看清了你的真面目,看你还怎么在我们面前耍威风。” “你!”立冬恼怒。 薛明月只觉得有些好笑。 薛徐君自己办不成的事就交给林氏,这母女俩却拎不清只想着挤兑她,连表面功夫都不想做。 说是求人办事,结果连求人的态度都拿不出来。 就这,还想着拿捏她? 薛明月扬了扬眉,拖长语调哦了声:“原来母亲给我递帖子说想我,就是这么想我的。那就恕女儿不奉陪了,我赶着回侯府耍威风呢。” 说完,直接转身就朝外面走去。 眼见她都要走出前厅,林氏眼中才闪过一抹慌乱,急得站起来喊道:“等等!” 这死丫头要是走了,那她怎么和老爷交代! 薛明月脚步没停。 她说等一等就等一等,凭什么啊。 就要让她们清楚,她也是有脾气的。 见主仆三人还在往外走林氏连忙喊人拦住她们,脸色阴沉,在心里咬牙切齿地想,这死丫头真真是翅膀硬了,如今竟也敢对她使脸色了。 小厮们顿时将主仆三人围起来。 立冬压低眉眼,眼神凌厉,右手按在剑柄上,随时都能拔剑出鞘。 薛明月侧眸,不冷不热地瞟了眼身后的那对母女,不紧不慢地道:“母亲,我这只飞上枝头的麻雀,可不是原来那只任人拿捏的麻雀,您说对吗?” “您要是想我呢,我就陪您说一说话,若是不想……” “薛明月你!” 林氏脸色骤变,连忙拦住女儿,扯起嘴角勉强地笑了一下。 她伸手拍了下薛柔,低声提醒道:“改口,喊大姐。” 薛柔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娘!” 林氏给她使眼色:“改口。” “……”薛柔不服气,半晌,还是心不甘情不愿地喊了声,“大姐。” “你二妹性子率性,就是心直口快了些,明月你是做大姐的肯定会包容她的是?”林氏皮笑肉不笑地开口说着。 又冷着脸朝小厮们挥了挥手,示意他们散开。 林氏招呼道:“明月,坐。” 薛明月这才坐过去,弯起眼睛笑着道:“二妹妹这规矩学的是差了些。” “昨个儿夜里我去给书房给侯爷送汤,不成想居然看见了父亲,他老人家还说我把他教的规矩都忘了呢,我就想着父亲鲜少教导我,我规矩差些也在情理之中。” “但我又想到二妹妹是时常见父亲的,就想着今日正好和妹妹取取经,没想到啊。” 薛明月轻啧了声,缓缓地摇了摇头,笑容灿烂。 林氏和薛柔的脸色瞬间变得极为难看。 见她们不顺心,薛明月心情就变得飞扬了起来,回来一趟倒是也还不错。 定远侯府在十年前,可还是定远王府。 倘若不是谢琅爹娘早逝,王府降爵,薛明月这会儿说不定就是异性王妃,可即便她如今是侯夫人,光看在定远侯府的面子上,就没人敢得罪她。 那些私底下说她不检点的话,从没人敢当着她的面讲。 既然这个名头这般好用,那借势用一用又如何。 反正谢琅欠了她那么多。 第37章 邀人看戏! 这话基本上算是指着她们的鼻子骂没教养。 不仅很不客气地骂了薛柔母女,还将薛徐君也给骂了进去。 薛柔又难堪又气愤,怨恨得眼睛发红,恨不得冲过去把她那张得意洋洋的脸揪个稀巴烂,可偏偏她娘死死地拽着她的胳膊,不让她动。 林氏看着立冬提剑凶神恶煞的样子,脸色愈发难看。 勉强扯着嘴角笑,含糊道:“你爹平时忙,你见的次数不多,柔儿也见的不多。大家都是一家人,还讲什么规矩不规矩的,相处得好就行。” 说完这话她就岔开了话题:“你嫁去侯府时间也不短了,在那边过得也还舒心?” 薛明月扫了眼桌上的茶碗,瞥见里头那些和茶楼里差不多的茶渣,笑出了声。 林家祖父先前也是给当今陛下做过太傅的,如今虽是退了下来,也在陛下面前多少也有些情面,也不知道是怎么教出林氏这样一个女儿的。 不过,若非是林氏的家境,薛徐君也不能当上礼部侍郎。 她伸手将茶碗推到旁边,唇角微微上扬:“过得自然舒心,侯爷和祖母都是好相处的。” 薛明月偏头,状似不解地问道:“上回宫宴母亲不是亲眼看见了吗?难不成母亲也和爹一样,上了年纪记性就开始不好了?那可耽误不得,得多吃些核桃才行。” 说着她还担忧的蹙起了秀气好看的眉头。 末了,遗憾地叹了声气道:“早知母亲也是这般症状,我来的时候就该多带些核桃上门。” “……” 你才记性不好!脑子不好! 林氏气得额头青筋突起,手紧攥着桌角,一字一顿地道:“不用了,我记性很好。” 薛柔满脸愤懑,见她这副神气自得的样子心中像是倒翻了酸水,可她刚刚才被教训过,这会儿也不敢再开口呛她,只能狠狠地瞪着她。 不就是仗着定远侯府吗,等爹爹回来了看她怎么告状! 薛明月无奈地弯唇,用一种‘你怎么年纪这么大了还不懂事’的眼神看着林氏,关心道:“母亲,不能讳疾忌医。回头我就让侯爷再送两车核桃来。” 林氏气得快要吐血了。 但一想到老爷交代的事她就忍了下来,勉强笑道:“真是有劳你们费心了。” 薛明月笑眯眯地点头,道:“是挺费心的,母亲也知道侯爷如今在金吾卫当值忙得很,他还要费心给您和爹搜罗核桃,定会很劳累。” 这是伸手要好处来了? 薛柔听出她的话外之意后噌的就站了起来,强买强卖!她还要不要脸啊! “此事确实劳烦你和侯爷了,我待会儿让人去库房给你挑些好东西。”林氏倒不觉得这事为难,不过是一点好处而已。 “多谢母亲。” 薛明月眼里掠过狡黠的光,道:“我记得母亲手里有一套琉璃杯盏煞是好看。” “不行!”薛柔惊愕地瞪大了眼,连忙道:“娘!你说要把它留给我做生辰礼的!” 林氏深吸了口气,又看了眼立冬手里那柄寒光闪闪的剑,强行压下心中的郁气。 老话说得好,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定远侯府这些年的确没落,不过那都是谢琅之前还小的缘故,如今他凭自己考上了武举的状元,又有陛下的情面,日后难保不会重现父辈辉煌。 这时候不能把人给得罪干净。 林氏说:“行,回头就让人去把琉璃盏取出来给你。” 薛柔恼火得跺脚,气得瞪了她们一眼,转身就跑出了前厅。 留下来的两人都没在意,林氏又强忍着和她唠了唠家常,见时机差不多了,图穷匕见地道:“明月,我有几句体己话要和你说,你看……” 薛明月了然地挑了下眉,便给了流云和立冬一个眼神。 立冬不想走,流云见状直接将她拉走了。 等前厅的下人们都退了下去,林氏也不装什么母女情深,理所当然地道:“昨个儿严家少爷当街纵马被侯爷送进了京兆府,他爹和你爹是同僚,人家求上门来了,你回去找个由头让侯爷去把人领出来。” 薛明月摇了摇头,不假思索地拒绝了。 “不行。” “这是你爹的意思,你这是想违背你爹不成?” 林氏瞬间板起了脸。 薛明月唇边勾起一抹嘲讽的笑容。 严家少爷打死镇国将军府少爷的事她是半个字不说,真有她的。 “母亲,那天宫宴上严家小姐诬陷我偷取公主玉佩的事你就忘了?严家出事我高兴还来不及,我为何要为了不相干的人去求侯爷。” “严家求上门的时候不觉得脸疼吗?” 林氏心里自然也是不愿意帮忙的。 那日玉佩被偷的事刚闹出来,她就察觉到了不对劲,要是真在薛明月身上搜出玉佩,那不仅她的脸丢光了,旁人还会觉得薛家家风不好才养出偷东西的小姐。 到时必然会影响柔儿的婚事,索性是虚惊一场。 她也很恼老爷答应帮忙,但她派人去问父亲,父亲也是这个意思,让她听老爷的话去给侯府递拜帖。 见薛明月这般强硬,林氏心里烦躁,面上也只好软下语气道: “你爹也不是让你劝侯爷,就是让你就吹吹枕边风,不管这事成不成你爹都不会怪你。你爹也想你过得好,你想想有娘家给你撑腰,侯府是不是不敢怠慢你?” 侯府待她的确不错,不过那可不是因为娘家。 而是因为谢琅和岑老王妃对她有愧。 余光瞥见桌上的茶碗,薛明月眨了眨浓密的眼睫,忽然计上心来,道:“对了母亲,我手里东市的那间经营不善的茶楼刚刚转卖出去了。” “好端端的说茶楼做什么……” 话刚出口,林氏想起了什么,身体忽地一僵,眼神飘忽。 薛明月轻笑道:“新东家听说过几天就要重新开业,还说明天专门请了戏班子在城里最大的瓦舍里演出,我看了下他们家的戏还挺有意思的,母亲可以去看看。” 林氏闻言皱起了眉,狐疑地看着她。 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个。 “您还可以邀上严夫人一起,去看一看总是没有坏处的,说不定难题就迎刃而解了呢。” 薛明月意有所指地看向了林氏,抿唇无辜地笑了笑。 “我很喜欢爹珍藏的那方端砚。” 第38章 戏班红人! 薛明月留在府里用了顿午膳。 中途林氏显然还想再问问她关于戏班子的事,只不过都被薛明月打岔糊弄过去了,午膳刚用完不久,流杏就找上门来说是侯府那边老夫人找她有要事。 林氏自然没办法再把人留下来。 薛明月神色轻松,心情很好地带着那套琉璃盏上了马车,除了这个之外林氏还给她准备了些布料还有首饰带走,都是些不会出错的东西。 不过她没有马上回侯府,而是去了戏班子租的那间宅院。 李年这会儿人并没有在这里,他如今忙得脚不沾地,薛明月交给他的事都是需要在外跑和协商的,一个人根本忙不过来,还另外找了俩帮手。 至于米行那边的活他已经推了,专心在帮薛明月做事。 但流杏这几日常来,也就在戏班子认了个熟脸。 等亲眼瞧见这个戏班子之后,薛明月感到有些意外,他们的实力其实并不弱,那是怎么变成连房租都交不起,要灰溜溜打道回乡的样子的。 班主是个国字脸的中年人,有些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道:“家门不幸。” “因为我们的师兄去赌坊赌钱输了个精光!然后把我们这些日子唱戏赚的钱全都偷走了,我们在京城没有根基,没有什么地方请我们去唱戏。” 有个十五六岁的小女娘跳出来,大声地说道。 众人连忙道:“小百灵!” 小百灵眼睛微红地偏过头去,撇撇嘴嘟囔道:“有什么不能说的,我们要不是穷得连饭都吃不起,班主怎么可能把我们全给卖了。” 班主正想说些什么,就听见她倔强地道: “也就是东家好心,才把我们全都给买了,这要是换了旁人哪里愿意养大大小小这么多张吃饭的嘴。我们不该瞒着东家,该说的就得说出来。” 戏班的人没拦住,全让她给吐露了出来。 薛明月没忍住笑出了声。 这个叫小百灵的姑娘还挺有意思的,比起班主她反而更圆滑些,还知道用这种方式来打消她的顾虑。 班主羞愧地道:“东家,小孩子不懂事您不要同她计较。” 薛明月宽慰了他几句,视线从这些形形色色的人脸上掠过,正色道: “这些都是过去的事,我能将你们这个戏班子买下来就说明不在意,不过我不想戏班里以后还发生类似的事。若有再犯,我会把人打发给人牙子卖了。” 众人连连应喏。 薛明月又让当场他们排了一小段的戏,演得不错,指出其中的一些细节问题,稍后只要改改就没有旁的了。 外行就不指点内行了,接着就和班主说起了明日去瓦舍里演出的事。 听到这话,戏班所有人的眼睛都亮了起来。 小百灵难掩激动地望向她,道:“东家,就…就是那个京城最大的瓦舍吗?” 薛明月笑着点头:“对。” “我做梦都想站在台上演出,没想到竟然这么快就实现了!” “谁不是呢。” “听说那个瓦舍可不是什么戏班子都能去的呢!” 看着小百灵小脸红扑扑的模样,薛明月又笑着激励了他们几句,嘱咐他们上场后不要紧张出错,忽然后知后觉地发现小百灵这个名字有些耳熟。 薛明月再看向小百灵的目光略微有些复杂。 不过心里又带着几分隐隐的惊喜。 上辈子她虽然大多数时间都待在院子里出不去,对京城里发生的大事知晓的也晚,但那时白真真为了炫耀自己过得好,时不时就会来讽刺她几句。 小百灵这个名字也是从她的嘴里听到的。 大概也就一两年的功夫,小百灵就已经成了京城里炙手可热的戏子,听说太后听了她的戏之后非常喜欢她,经常召她入宫唱戏,赏赐颇多。 没想到阴差阳错之下她成了小百灵的东家。 将来哪怕她什么也不做,靠着戏班子她也能赚个盆满钵满。 薛明月看向小百灵的目光越发的和颜悦色,又给了班主一百两银子来给置办行头,在戏班子欢天喜地的呼声里坐上马车去东市看了眼茶楼。 车厢里静悄悄的。 流杏坐在角落里憋了半晌,还是忍不住道:“小姐,你刚才一直在对那个小百灵笑。”嗓音听起来有些郁闷。 这话一出,其余三人全都齐齐地看了过去。 薛明月眉眼微扬,好笑的捏了下她的脸:“怎么,我们流杏吃醋了?” 流杏蔫蔫道:“才没有!” “放心,我身边有你们这些侍女就够了,我只是觉得小百灵是个勤奋的,将来肯定能成为戏班的台柱子,到时就能给我们赚很多钱。” “小姐说的可是真的?” “我骗你作甚?” 薛明月三言两语就哄好了人。 昨天把掌柜还有严嬷嬷都扭送官府之后,李年就得到她的吩咐,找了不少打手风风火火地去茶楼里闹了一通,把茶楼换东家的事宣扬了一番。 接下去几天都要继续翻新茶楼。 薛明月等人到的时候,就看见李年正和工头站在一块商量要怎么翻修,她在这方面没有什么想法,索性没有下车去打扰他们。 立冬好奇地道:“夫人,您这茶楼准备卖些什么?” 流云流杏也纷纷看了过去。 流云抿了抿唇,担心道:“小姐,茶楼原来的库房里留下来的都是次等茶叶还有茶渣,我们短时间内要去哪里买上一批茶叶来啊?” 流杏也连忙忧愁地点了点头。 在她们的印象里,茶楼自然是卖茶水的。 而且茶楼重开得太快太仓促了。 薛明月抬手在她们脑袋上敲了一记,弯着唇无奈道:“看来我前些天说的话,你们没一个人听进去,你们以为这些天各种饮子都是白喝的?” 话音落下,顿时三脸恍然。 她这些天喝甜饮子还胖了呢,立冬挠了挠头道:“怪不得呢,原来夫人准备卖饮子啊。” 薛明月本就不指望茶楼能给她赚钱。 但要和其他茶楼茶馆一样的话,那她不如将铺子直接租出去,反而还不会赔钱。而且,她是准备将戏班子捧起来,再用戏班子来反哺茶楼的。 尤其是在知道小百灵以后会炙手可热,她就更坚定这个念头了。 以后茶楼卖的就是以乳酪兰雪茶为主的饮子,像是普通的茶水自然也是卖的,不过没什么需要改动的地方,这些日子已经在准备原料和人手了。 不过不用着急,戏班子暂时还能顶上。 薛明月掀开车帘,瞧了眼热闹的街市,眸子顿时亮了起来: “今天街上蛮热闹的,我们下去逛逛。” 第39章 闹市救人! 东市向来喧嚣热闹。 薛明月也有好些天没有出门,便和流云她们在街上闲逛起来,她们年纪正是活泼的时候,平时在院子里都压着本性,唯恐不小心行差踏错惹到麻烦。 这会儿出了门,很快就被街市的热闹所感染,脸上笑容就没停过。 几人零零碎碎的东西买了不少。 薛明月看着她们这副样子也不自觉地开心起来。 在薛府的时候流云流杏这丫头的月钱只有几百文,整日省吃俭用,而来了侯府之后月钱变成了二两银子,手头宽裕,能买的东西自然就多了。 流杏兴奋地道:“这个发带好看,立冬这个好适合你!” 她拿着一条淡蓝色的发带在立冬身上比划,立冬茫然不解地看着它,耿直摇头道:“嗐,不用不用,我用不着这种东西,它太容易脏了。” 薛明月和流云听到动静也不由看过去。 薛明月赞同道:“这发带是挺适合你的,不耐脏的话可以买两条换洗,你看这条红色的如何?”她从摊子上拿起一条绯红色的发带,笑着递过去。 立冬个子高挑,面庞不似普通女娘的白皙。 许是常年曝晒的缘故,脸上有些不起眼的雀斑,反而让她看起来更加坚毅,英姿飒爽。在她的身上,薛明月看出了一股野蛮生长、肆意蓬勃的劲头。 她很羡慕,同时也很喜欢。 薛明月弯起眼睛笑了笑,见她还想拒绝,道:“就当是我送给你的礼物,这些日子多亏你在身边,帮我省了不少麻烦。” 说完她顿了顿,又道:“不许拒绝。” 立冬到嘴边的话就咽了回去,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抿了下唇道:“多谢夫人,也谢谢流杏。” “这才对嘛,你换上这个发带肯定很好看。” 流杏兴高采烈地跑去给摊主付钱了。 立冬目光不自觉地瞟向那两条鲜亮柔顺的发带上,有些怔愣。 从前在军营整天和不讲究的汉子训练厮混在一处,就算是在泥里滚上几圈她的眼睛都不会眨一下,在路上瞧见讨论胭脂水粉的女娘,也不觉得自己能与她们说到一处去。 不过,这两条发带的确很好看。 见立冬也参与进来,流云流杏买东西的劲头更盛,一口气就给她从头到脚都换了身新穿着。 薛明月在旁边看得乐呵,余光忽然瞥见路边有个药铺。 想到远在镇上的外祖,她想了想便走进去抓了两副温补的药,买完后又想起这些日子仍不见好转的岑老王妃,心中蓦地一动,于是又添了两副药。 逛完了半条街,薛明月才觉得有些累了。 主仆四人正准备打道回府,就发现前面的道路给人围堵住了,隐约听见他们在说什么小孩被噎住了真可怜之类的,里面传来很是惊慌的哭喊声,声音听起来有些偏细弱: “小少爷!小少爷您可别吓老奴啊!” “你们快让开,都还愣着做什么呢,快不帮忙去找下大夫!” 听到前面的动静,薛明月神色略微有些凝重。 她转头看了眼立冬,不假思索地吩咐道:“立冬,帮忙开路,我们进去救人。” “好,夫人!” 立冬人高马大,当即护着她从人群里挤了进去。 薛明月刚入内就看见地上躺着一个昏过去的四五岁的小男孩,脸色憋得青紫,旁边还有个不知所措的小侍卫,她脸色顿时一变。 连忙摘下幕篱交到立冬手里,走过去伸手在小男孩鼻下探了探。 呼吸微弱,几不可闻。 见她直接上手,小侍卫立刻警惕道:“你是谁……” “我是大夫,有办法救他。” 薛明月一句话直接打断了他接下去的话。 抬眸冷静的看着小侍卫,语速很快的道:“想救他就听我的话,你立马把他抱起来,抱在身前,握拳对着他的上腹部击打,快!” 小侍卫被她说得一愣愣的,有些犹豫不决。 “你怎么这么没用。” 见他呆着没动,立冬皱着眉不耐烦地上前将他推开,自己则是按着夫人刚才说的那样,用拳头一下一下地锤击着小男孩的腹部。 小侍卫看见这一幕吓得浑身冒冷汗。 眼睛都瞪大了,细嗓下意识拔高:“你知道我家小主子是谁吗!他要是出了差池你们都得死!” “噗——” 就在这时,一颗核桃突然被吐了出来。 小男孩猛地睁开了眼睛,弯着腰大口大口急促地喘息着,整个人还有些茫然。 “立冬,用手捂住他的嘴,不要让他呼吸得太快了。” “好的夫人。” 小男孩听着耳边清脆悦耳的嗓音,抬了下头,只隐约瞧见跟前站着一个漂亮姐姐。 他张着嘴,茫然的想:这是仙女姐姐救了他吗? 薛明月捞起他的手把了下脉,见他除了身体略微有些病弱之外才放心,抬眼看向惊魂未定愣在原地的小侍卫,道:“行了,你家小少爷没事了。” 她蹙着眉,望向小侍卫的眼神带这些厉色,嗓音略沉: “小孩不懂事难道你也不懂事么?那没有砸开的核桃你也敢给他吃,但凡你稍微看着点都不至于让他吃进去,你就是这么给主家办事的?” 今日若是她没来,这小孩估计就凶多吉少了。 小侍卫脊背蓦地发凉,支支吾吾地不知该说些什么,就在这时,人群里忽然匆忙挤进来几个眉眼带煞的男人,在瞧见他们的时候小侍卫顿时如蒙大赦。 带头的男人从立冬手里把还在喘息的小男孩接了过来。 对着薛明月说:“多谢。” “不用谢,带小孩的时候记得多注意。” 见到这伙人,薛明月就明白他们的身份非同一般。 男人只看了她一眼,没再说些什么,朝她点了下头就匆匆抱着小男孩离开了。 薛明月也没在意,重新戴好幕篱。 在立冬的护送下从人群中艰难地挤了出去,等回到马车后主仆几人才松了口气,薛明月从冰鉴里拿出一份兰雪茶,抿了口才将浑身热气散去。 流云流杏吓得心脏怦怦直跳,仍觉得惊心动魄。 她后怕地道:“小姐,您太鲁莽了!万一您没把那小孩救回来,您就不怕那伙人迁怒于您吗?” “后面的那些人都上过战场。” 立冬肯定地道。 薛明月浑不在意地笑了一下:“当然怕啊,但怕就要袖手旁观吗?” 第40章 上交账册! 薛明月做不出袖手旁观的事情。 她救人单纯只是救人。 要是因为怕麻烦就将一条无辜的性命弃之不顾,她想,那她宁愿从来都没学过医术,如此也不会良心不安。毕竟她最初想要学医,为的就是救人。 只不过之前是为了救谢琅,如今是想要救更多的人。 见她这副坚定的模样,流云流杏对视一眼,两人也不好再说些什么,流杏不满地小声嘀咕:“可小姐明明救了那小孩,他们居然连句谢谢都没有。” 薛明月失笑,伸手捏了捏她的脸:“我又不是为了他们的感谢才救人的,举手之劳而已别在意。” 她倒是希望那户人家不会找上侯府。 不过看样子,他们应该已经将她的模样记住了。 反正救人是好事,总不至于惹上麻烦。 薛明月在心里暗暗地摇了摇头,很快就将这件事忘到了脑后,回府后正要拎着买来的两贴药去望西院探望岑老王妃,柳心柳兰就先找了过来。 “夫人,这是我们这几日查出来的东西。” 从发现账目有问题开始,两人都一直在私下调查那几间铺子的情况。 薛明月翻开账册大致地扫了一眼,眼尾蓦地向上挑了挑,抬眸看向柳心柳兰两人,问道:“这些东西你们还给谁看过吗?” “除了夫人,不曾给旁人看过。” “可有打草惊蛇?”她的嗓音略有些凝重。 柳心柳兰低头敛目,当即摇头道:“并未,此事只有我们二人知晓。” 薛明月将账册重新放好,朝两人笑了笑道:“你们做的很好,这几日辛苦了,之前答应给你们奖励的二两银子提到三两,流云你记得给一下。” 两人有些欣喜,连忙行礼道谢。 等她们离开后薛明月将账册认认真真地又翻了一遍,脸色愈发凝重,那双漂亮的眼眸微微眯起,低垂着眼睑思索了半晌,抄起账册往望西院走去。 此时太阳尚未落幕,稍暖。 薛明月脚步轻快,心里琢磨着到了老夫人面前该怎么讲。 自从那日谢琅请回来教习嬷嬷送去白云院后,白真真相当于被禁足在院里不得离开,没了她来往之后望西院比先前安静了许多。 岑老王妃这会儿正靠在躺椅里,在院子里晒太阳。 正懒散地躺着便听下人来报说是夫人前来拜见,她睁开眼睛看向身边的王嬷嬷,语气里带着笑:“你说她这回过来是为了什么?” “许是又来送糕点的。”王嬷嬷有些无奈。 这些天整个院里,谁还不知道侯爷每日都命人买了八宝斋的糕点送给小夫人,而她每次还要将糕点一式三份,往这儿送一份,往白云院那儿也送一份。 老夫人也是,明知道却还要每天都问一遍。 可见她心里对小夫人的做法是欢喜的。 岑老王妃笑了声:“让她进来。” 下人很快便去外面通传了。 薛明月见她在院里晒太阳也并不意外,先是朝她行了个礼,接着才将两贴药和账册一并递上前去,垂眸温声道:“孙媳见祖母身子总不大爽利,今日出门便顺道去回春堂,抓了两贴温补的药送来给祖母,方子也一并附在上面。” 王嬷嬷越瞧她越觉得喜欢。 岑老王妃眼神柔和,嗓音里带着笑:“你这孩子有心了,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没什么大碍。” 薛明月嘴角忍不住弯了一下。 不过很快又拉平,抬眸定定的望向老夫人,缓声道:“我这次来还有另外一件事要告诉祖母,那日王嬷嬷将账簿交给我之后,我便带着柳心柳兰反复核对,结果发现了一些问题。” “那本账册上就是我们这些天调查出来的东西。” 说到这儿薛明月顿了顿,才继续道:“孙媳不知该怎么处理,便特意来寻祖母了。” 岑老王妃和王嬷嬷对视一眼,轻笑道:“你还年轻,不懂的事就常来问问,我们俩啊都很清闲,你尽管来问便是,不打紧。” “孙媳知晓了。” 王嬷嬷先翻看的账册,看完之后脸色微微一变。 抬头看了眼站在那儿的薛明月,她的唇边噙着从容的淡笑,眼眸澄澈,眸光清凌凌的。 王嬷嬷眼神略微复杂,看完账册后就附在岑老王妃的耳边小声说话,原本乐呵着的岑老王妃脸上笑容逐渐淡了下来,接过账册认真看了一遍。 “这些都是你自己查出来的?”过了半晌,岑老王妃才问道。 薛明月神情坦荡地摇了摇头:“不是。” “我不大会看账簿,里面的问题都是柳心柳兰发现的,也是她们私下去调查了这几间的铺子。我看了下之后觉得不好,就来找祖母商量了。” 其实她也没想到这柳心柳兰能力这么强。 上辈子的时候薛明月都没听说过谢琅身边有这样的侍女,也很少在他身边见到,只在最开始嫁进来的时候听人提过一嘴,说是侯爷手里的铺子田庄每年是她们在核账的。 后来不用想,应当也是让白真真发落了出去。 否则那时谢琅下狱之后,她也不能将账面上能支的钱全都卷走跑路。薛明月重生回来后闹了一通,阴差阳错改变了很多,白真真也没办法再支棱起来。 “祖母,我知晓你们待真真表妹如同亲人一般,但是她手伸的太长了。” 薛明月这趟专门过来,就是不想让岑老王妃再高高拿起、轻轻放下,再不将对方安插的人手拔除,定远侯府必然是要跌个大跟头的。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祖母定然明白这个道理。” 她目光清凌,坦然地看着对方:“您想对表妹好,孙媳没有意见。但是对表妹好,和任由白家的人扒着定远侯府吸血,又是完全不同的事。” 没错,柳心柳兰调查出的结果就是这个。 那几个账目对不上的铺子,要么是金铺要么是米行布行,全都是侯府最赚钱的生意。但现在要么掌柜的被白家收买,要么就是账房先生是白家的人。 那些铺子基本上变成了白家的私产。 据柳心柳兰说,这些铺子里用的都是阴阳账簿,阳簿是交给侯府看的,而阴簿才是真正的账簿。 “您知道白家人是怎么劝说掌柜们反水的吗?” 薛明月语气平稳,冷静得仿佛在说些旁人家的事:“白家人告诉他们,真真表妹会嫁给侯爷,她侯府真正的女主人,白家是侯府的亲家,得罪了他们就等于得罪了侯爷。” “将来这些铺子都是要交给表妹来管的,他们只是提前去适应的而已。” 第41章 账簿真相! 倘若没有白真真的示意,白家定然不会如此底气十足的讲出那样的话。 薛明月眸光清澈,定定地望着老夫人。 究竟是继续纵容下去,还是借此当断则断整肃名下的铺子,薛明月已经将选择权交给了老夫人,这件事她看在前世今生老夫人都待她不错的份上提醒了。 至于老夫人相信与否,接下去要怎么做。 ——都与薛明月无关。 岑老王妃的眉心皱了起来,面上神情淡淡,让人看不出喜怒。 半晌,略微苍老沉沉的嗓音才响了起来:“你想怎么做?” 岑老王妃缓缓地将账册合上,抬起头来,目光在迎上她清正的眼神时微微一顿,慢声道:“你既查出来此事,又将这账册给我,想来怎么处置心中是已有成算了。” 这哪要什么成算? 直接把那些扒着定远侯府吸血的白家人通通赶走便是,她心想。 薛明月心中虽是这般想,面上却不显,而是垂眸道:“回祖母,孙媳正是不知该如何处置,这才将账册奉上,想要征询祖母的意见。” 岑老王妃无声地摇了下头。 偏头和身侧的王嬷嬷对视了一眼,眼中溢出丝丝笑意:看,这是在拿我当刀呢。 王嬷嬷嘴角微扬:夫人那是敬重您。 薛明月并不知道跟前的两人交换了一个了然看透的眼神,正等着老夫人发话处置呢,就听见她忽然岔开了话,问了一句:“你对定远军可有所了解?” “?”怎么好端端问起这个了? 薛明月惊讶地抬头。 迎上老夫人眼含鼓舞的眼神时莫名顿了一顿,认真思索片刻,抿唇道: “定远军是晋朝开国时的一支所向睥睨的铁骑,由谢老王爷……祖父统领,辅佐高祖皇帝建立晋朝,后祖父得封晋朝唯一的异姓王。数十年如一日镇守在边关,成为北戎无法南下的天堑。” 谢老王爷离世后便由独子继承王位,也就是谢琅的父亲谢南岱。 十年前谢南岱夫妇在北戎南犯的战役中身死殉国。 定远军的军权也因此从谢家手中分出,由当今陛下亲自遣人去边关接手这支骁勇之军,因而谢琅虽降爵继承了侯位,手中却并无军权在身,只能以武举入朝。 没有定远军,大晋很难抵挡住北方的戎狄,便没有如今安稳的日子。 薛明月很轻地抿了抿唇,她对两任定远王非常感激和敬佩。 这也是上辈子她为什么会想要医好谢琅,咬牙撑着陪他一并流放去往边疆的缘由之一。 岑老王妃听到这番话,眼中流露出一丝的怀念。 她点了点头,嗓音沉缓:“定远军虽不再是谢家的定远军,可却仍是大晋的定远军。但是肃州的那场仗惨烈,死了太多的人,冲在前面的将士十不存一。” “未免军心涣散,谢家得站出来让他们安心,所以真真才成了侯府表小姐。” “明月,你懂了吗?” … 薛明月怔怔地回到院子里。 等回过神来时才发现自己手脚冰凉,她张了张嘴,有些恍惚的道:“流云,准备热水,我要沐浴。”嗓音听着有几分沙哑。 下人们准备的速度很快。 没多久,薛明月就泡进了盛满热水的浴桶里,热气氤氲,她怔愣的神情也逐渐变得模糊,只有那双宛如琥珀般的眸子出奇的亮。 方才在院子里岑老王妃说的那番话又浮现出来。 薛明月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原来,谢家将白真真养在府里是为了安定远军的心。’ ‘原来,铺子里的那些事岑老王妃本就知晓,没有她的纵容允许,白家的人根本不可能渗透进去。这些有意为之不过是她给白家的甜头而已。’ ‘原来,账簿的事、铺子里的事她其实全都知道。’ …… 甚至就连故意为难她的那间铺子有白真真的授意,老夫人她通通都知晓。 只是谢家因为需要白真真来当吉祥物,所以他们就爱她护她纵容她。 为的就是要让定远军的心思向着谢家。 默许白真真的存在,顺便还能用她来当磨刀石,试试薛明月这个孙媳的能耐。若是没有当初那件意外的话,老夫人心中最佳的孙媳人选就是白真真。 薛明月偏头,出神地盯着屏风看,唇角慢慢抿了起来。 良久,她闭上酸涩的眼睛。 “哗啦——”一声就沉进了水底,待到快要喘不过气了才冒出水面,反复进出涮了多次,薛明月甩甩头,总算觉得有些浑噩的脑子被水冲刷得清清醒醒。 她倒是宁愿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如今知晓,反倒是觉得上辈子的那些过往都讽刺的很。岑老王妃自诩掌控一切,可却没料到自己会去世的那么突然,最后做的那些反而是给白真真铺了路。 终日打雁,终被雁啄。 不行! 这个侯府没办法再待下去了! 薛明月本来就不想要和白真真争抢什么,如今知晓她是捧起来的定远军吉祥物,更不想和她身后站着的岑老王妃因此而僵持上。 薛明月心中的迫切感愈发强烈。 思前想后,还是觉得该赶快同谢琅和离,远离这座水深的侯府。 于是,谢琅甩开各家派来说情的人策马回府,拎着打包回来给夫人打牙祭的羊肉汤粉,刚走进暮青院里就看见等待多时的薛明月甩给他一张纸。 他低头一看:和离书。 “??” 谢琅喉头微动:“明月?” 薛明月仰起头看着他,揣着手认真道:“我准备以后每天给你送一张和离书,等你哪天烦我了就可立马签,我等着你签字的那天。” “……?”他说过不想和离啊。 说完,她转身就朝屋里走去。 忽然又想起了什么,薛明月脚步停顿,又转过头看了他一眼,正色道:“昨晚薛徐君来找你说的事我都知道了,也知道你的为难,所以你不用答应他。” “明日这件事就能解决。” 谢琅觑着她认真的神色。 随后若无其事地将和离书捏成团纸球扔到外面,点头道:“好,我听你的。” 末了,神情温和地笑了笑,问道:“我能问问为何明日这件事就能解决吗?当然,如果你不方便的话就算了,不过你能将桌子借我用下吗?” 谢琅扬了扬手里的食盒,唇角微翘。 “我买了东街陈嫂家的羊肉汤粉,要和我一起尝一尝吗?” 第42章 吃了就跑! 东街陈嫂家的羊肉汤粉是雍畿城一绝。 因为开得离天街很近,不仅是周围的居民爱吃,就连整日披星戴月上朝的官员也很喜欢,尤其是在冬天天冷之际,来一碗热腾腾的羊肉汤粉简直能暖进心里。 谢琅眉眼微挑,笑容张扬,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将食盒掀开,羊肉汤粉那浓鲜的香气溢出。 薛明月这些日子碍于医嘱食的荤腥并不多,就连今晚的晚饭也是米粥小菜,眼下闻到这股味道就有些走不动路了,目光忍不住往食盒里瞥。 半晌,她才收回目光,淡声道:“喔,我不用。” “陈嫂家每日排队的人都快排到宣兴坊了,我是让人提前守着才买来两份,真的不要尝尝鲜吗?” “……” “正好关于我还有些关于薛大人的事向问问你。” 谢琅唇边噙着笑,嗓音清冽好听。 薛明月想了想,话到嘴边的拒绝最后还是咽了回去,脚尖微转和他一前一后围着餐桌坐好,流云等人知晓两人要谈正事,便都默契地退出了厅堂。 兴许是羊肉汤粉的缘故。 两人间的气氛远没有前些日子那么紧绷。 薛明月拨开表面浮着的葱末,用勺舀了口面汤,吹了吹才喝进了肚子里。 其中滋味之鲜美让她眼眸顿时亮了起来,再吃一块炖的软糯入味的羊肉,好吃得她眯起了眼睛,她都快记不清上次吃是什么时候了。 见她喜欢,谢琅漆黑的眸子里流露出丝丝笑意。 他没出声打扰她,而是等她进食的速度慢下来才开口说起: “薛大人昨晚托我办的事确实为难,毕竟此事牵扯到了二皇子,谢家从来只做忠君之臣,一旦我将严家少爷放出来,就会被人认为是二皇子派。” 薛明月咽下嘴里的汤粉,抬头看着他。 这才发现他跟前的碗里空空荡荡,连一点点的汤都没剩下来,此时此刻谢琅正单手撑着下颌,眼睫微弯,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我听说薛府早上往府里递了拜帖,请你回去一趟,想来也是为这件事。” 薛明月并不意外他会知晓此事。 坦荡地点了点头:“对,不过我拒绝了。” “我很好奇,你为何这般笃定明日此事便会解决,方便和我说说吗?” “不方便。” 薛明月想也没想就道。 忽然她想到了什么,眸子滴溜地转了一圈,眼中有点点欣喜在跳跃:“不过,我为侯爷解决了此事,免去你一桩大麻烦,能换来一纸和离书吗?” “……” 谢琅唇边的笑意往下压了压。 他搞出这桩事来的目的,可不是为了让她借机与他和离的。 谢琅抿唇,岔开这个话题:“当然不能。此事我也能想办法解决,但我对你口中的解决之法很感兴趣,有什么是需要我配合你做的吗?” 薛明月眉梢眼角都染上了一丝失望。 一时间连手里的羊肉汤粉都变得索然无味,她皱了皱鼻子,在心里说了声小气,瓮声瓮气地道:“侯爷若是想知道,明早可以去瓦舍里看一出戏。” 说完这话,薛明月起身朝他敷衍地行了下礼,转身就离开了。 谢琅看着她毫不留情离开的背影,无奈地弯了下唇。 ——小没良心的。 吃了就跑。 回到屋里,薛明月还是有些没精打采。 又因刚才不小心吃得太饱而有些撑,不得不在屋子里走了十来圈消食,谢琅这人现在变得油盐不进,怎么都没办法说服他签下和离书。 要是最后实在没办法,她就只能自请去庙里长伴青灯古佛了。 流杏嘟囔道:“小姐,您转得我头都快晕了。” “你们说附近哪座寺庙最清静?” “?” … 翌日,天清气朗。 薛明月神色恹恹地坐在梳妆桌前,由着流云为她梳妆打扮。 因着待会儿要去瓦舍里看戏,流云便索性挽了个比较简单的发髻,并未多簪些朱钗,流杏蹲在旁边,在箱笼里翻找着出门要用的香囊。 “就拿装了苍术、川穹的那个。” 见她实在犹疑不决,薛明月随手指了个香囊。 流杏哎了声,开心地拿着香囊给她在腰间系好,接着又从底下拿出个木盒打开,将一盒子的玉佩放到她眼前,纠结的问道:“小姐,您看今日要佩哪个玉佩?” 薛明月蔫蔫地垂眼,看着满盒的玉佩。 随便指了个其中最为眼熟的玉佩,道:“就它。” 流杏低头看了眼玉佩,又看了眼小姐的侧脸,眨眨眼道:“小姐,您和江表少爷的关系还是这么好,这块玉佩还是小时候他送给您的生辰礼呢。” 薛明月:“嗯?” 她愣了一下才想起来这块玉佩的来历。 这是她娘亲刚离世的那一年,江华表哥在她生辰那日给她送的玉佩。 那年因为娘亲病重离世她情绪悲恸低落,断断续续地病了许久,之后被薛徐君送去外祖家里养病,只有表哥在认真的安慰她,给她送生辰礼。 后来很长的一段时间,也只有外祖和表哥真的待她好。 这块玉佩于她而言,更像是她幼年无所安放的那些悲恸情绪的依托。只不过,谢琅下狱之后为了疏通关系,连同玉佩在内的东西全被她卖掉了。 薛明月垂眸:“江表哥是个好人。” “不用它,随便换一块玉佩,我们该出门了。” 流杏听到这话愣了愣,还是被流云伸手推了下才回过神来,连忙从中又挑了块玉佩出来。 … 李年得到吩咐,务必在今日打响茶楼和戏班子的名声。 他绞尽脑汁地想了半晌,最后咬咬牙花了一大笔钱加急请了个舞狮队,在这一天开始从天街游街,沿着东市逛上一圈然后再将人引去瓦舍。 除此之外,瓦舍那边的戏台也同样花大价钱租了一整天。 好在,这笔钱花的的确很值。 舞狮队的表演刚出现就吸引了很多的百姓来看,他趁机让人将茶楼和戏班子要排的戏反复说上几遍,请的那些说书先生也不是沽名钓誉之辈,编出来的口号好听又好记。 李年忙得脚不沾地,跟着舞狮队盯着看了一会儿,觉得没问题之后就离开了。 风风火火地跑去瓦舍看戏班子的情况。 分明接连熬了几夜,但他脸上却没有任何疲惫之态,整个人看起来容光焕发。 李年看着越来越多的人涌进瓦舍,不自觉地心潮澎湃,他暗暗地攥紧了拳头,眼中好似有一团火星在燃烧,呼吸急促,紧张得整个人有些僵。 但是他很清楚,这是他飞黄腾达的机会! 他一定要办好这件事! 第43章 好戏开场! 李年在这方面的确是一把好手。 这也得益于薛明月在这些事上很少干涉他的决定,基本将决定权都交到了他手里,所以没出现什么矛盾拖延的事,命令直达,事情就办得很快。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薛明月既然选择将事情交给了李年,就不会去怀疑他,她要看的只是最后的结果。 没过多久,舞狮队的热闹和说书先生编的那些关于茶楼和戏班子朗朗上口的口号就传到了薛府,传进了还在犹豫要不要去看戏的林氏耳朵里。 怎么搞这么大的阵仗? 林氏有些不解,昨天薛明月走后她就命人去调查了那间茶楼,茶楼的确被薛明月转手卖了,新东家并不知道是谁,但茶楼这会还在翻修。 那个新东家怎么会在这时给茶楼请戏班子? 况且,看外边那热闹的情形,茶楼的新东家想必定然身份不俗…… ——“您还可以邀上严夫人一起,去看一看总是没有坏处的,说不定难题就迎刃而解了呢。” 薛明月的话忽然浮现在脑海里。 林氏心中蓦地一动,不去看看怎么知道那死丫头片子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呢?莫非当真知晓什么?想通这个关窍,她立刻吩咐侍女去给严家递拜帖,请严夫人去瓦舍一聚。 就在这时,有丫鬟忽然跑进来通传。 “夫人,侯府给您送了封信来。” “侯府?” 林氏稍顿,拆开信扫了眼,上面只写着一句话: ——已为您和友人留好了位置,静候佳音,薛明月。 林氏神情微微一变,眸光微闪,看来她确实是知道什么,哦不对,应该是买下她茶楼的那位新东家知道些什么东西,这是在故意点她呢。 她抿紧了唇,片刻后眼中掠过一丝锐色。 当即转头吩咐道:“备车,去城中最大的那间瓦舍。” … 那厢,严夫人在家哭得肝肠寸断。 收到薛家的帖子,一看里头说是有办法救她儿子之后,立马就让人准备马车飞快地赶往了瓦舍。 这会儿舞狮队刚好已经在东市绕完了一圈到了瓦舍门前。 沿路跟来了不少凑热闹的百姓,对他们口中说的接下去要排的那出戏很是感兴趣,来都来了,索性买票来看戏。 而那些没买到票的百姓,李年也没人让将他们赶走,而是让他们留了下来。 严夫人到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幅场景,顿时眉心紧拧,眸子里流露出几分埋怨嫌弃,她可不想和这些人挤,连带着约她来此的林氏也被埋怨上了。 早就得好吩咐,在外时刻留意着的李年就发现了她。 连忙朝严家马车跑了过去,笑着道:“这位可是严夫人?与您相约的薛夫人特意让我们在这儿接您,她已在二楼等着您了,这边请。” 见他指的不是拥堵的戏楼门口,严夫人心里这才舒坦了些。 戏台这边足有两层,一楼摆着数十张桌椅,此刻已全都坐满了人,就连过道上都站满了人;二楼则是一间间隔开的包厢,此刻也坐满了半数的人。 李年为林氏她们准备的是正对着戏台的那个包厢。 而薛明月所在的位置,恰好在斜对角,能将林氏那边的情形尽收眼底。 瞧见李年将严夫人领进包厢,薛明月气定神闲地端起茶杯抿了一小口,唇角微微翘了翘,眉梢眼角都染着笑意,道:“好戏开场了。” “薛夫人,你说有办法可以救我儿,到底是什么?” 严夫人焦急地开口问道。 林氏哪知道救人的办法是什么,她都不知道自己怎么鬼使神差就来了。 在心里将薛明月骂了好几通,她脸上仍要摆出笑脸道:“你先别急,我既然找你来了自然是有办法的,快先坐下,先看完这出戏咱们再说。” “喏,你来得正巧,戏马上就要开始了。” 严夫人不满,可如今有求于人,只能耐着心中焦急坐在了她身边。 严夫人脸色憔悴,眼睛看起来有些红肿,女儿和儿子接连出事,家里婆母为了这件事整日和她闹腾,将军府那边怎么也不愿意私下和解,她急得都快要发疯了。 “咚——” 就在这时,整个戏楼蓦地静下来。 接着戏台上忽然跑出来了一名模样俏丽的小女娘,乡下女娘的打扮,端着满盆的衣物张口就来:“我叫秋锦儿,爹种田娘织布,大姐嫁给了村里人,小弟是个读书人哩!阿娘要给我说亲,媒婆找上门,说的全是地里汉,我才不想嫁呢……” 脆生好听的嗓音开腔响起的那瞬间,在场的所有人眼中都闪过惊艳之色。 这才刚开嗓,台下立刻就响起了如雷般叫好的掌声。 唯有二楼包厢里坐着的严夫人眉心微蹙,略微有些不自然。 连忙借着喝茶掩了过去,她的名字是邱锦儿,家中也是乡下出身,情形正好和这出戏的主角差不多,她最厌恶的就是旁人说她的出身。 秋锦儿:“我想嫁的是堂姊夫那样的举人老爷!我以后是要做官夫人的!” 村民们听到她的全都嘲笑她自不量力。 且她爹娘只想让她嫁得近一些,最好是能嫁给与她青梅竹马长大的表哥,这样知根知底。秋锦儿垂头丧气,回家的路上碰到了又来给她送糕点吃的表哥。 “只恨表哥不是书生郎。” 秋锦儿含恨扼腕,她不想认命,便想尽办法督促表哥读书。 古有望子成龙,今有她秋锦儿望夫成龙! 万万没想到,某日等她等回了家之后看见的不是媒婆,而是她那在县里当文吏的大伯。原来,她的堂姊逃婚了! ——眼下婚期将近,大伯没了办法只能找她来替姊出嫁! “当真?我真的能嫁给严举人了?!” 秋锦儿喜出望外,果断抛弃了表哥,没过两天就在县里大伯家出嫁了。 饰演秋锦儿的正是小百灵,她演得很是出彩,一颦一笑都很能感染众人的情绪,台下的观众也都在为这个水灵灵的女娘感到高兴。 可没想到,秋锦儿婚后过得并不如她预料中的那般幸福。 严举人心中只有读书,秋锦儿整日受婆母刁难磋磨。 婆媳之间的针锋相对故意被戏班子演出了几分啼笑皆非的感觉,期间穿插着秋锦儿督促严举人变着花样催严举人上进的剧情,也让人捧腹。 这出戏到这儿为止多是轻松愉悦的,多数人是为了小百灵才留下来的。 直到,严举人新娶了位名为莲小娘的妾室回来。 眼看着莲小娘得宠,秋锦儿按捺不住,就想要用孩子来拴住严举人,可她嫁过来两年都没能怀孕,某日在街上看见乡下表哥时,忽然心生一计。 她和严举人生不出来! 但她可以和别人生个孩子,再谎称是严举人的孩子啊! 而与此同时—— 和秋锦儿有同样念头的,还有莲小娘! 第44章 头顶绿帽! 秋锦儿说做就做,立马就将表哥带回了府里做了身边的心腹。 而严举人这些日子沉浸在莲小娘的温柔乡中,根本没在意这位夫人做了什么,所以就更不知晓,秋锦儿和表哥叙旧着叙旧着,就叙旧到了一张床上去。 而等云雨结束,秋锦儿还美滋滋地夸表哥比严举人厉害。 只见秋锦儿叹气:“早知如此,当初嫁来严家时就该将表哥也一并带来,男人都能三妻四妾,我秋锦儿为何不能有两位丈夫呢?” “嚯——” 看客们看得瞠目结舌。 出乎意料的发展让他们都惊呆了,但事情还远远没有结束。 秋锦儿这边在努力筹备怀孕,而新妾室莲小娘在伺候完严举人之后,趁着月色披起外衣就跑着去找到了严家的管家胡全,两人自然而然地也云雨了一番。 众人吸气:“嚯——” 戏台下很多看客们看得很是困惑,完全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啊?这两人怎么又有一腿?” “不对,严举人之所以找到莲小娘,完全是因为胡管家和他提过!” “所以这两人是故意的?!” 没让众人等多久,戏里马上就揭秘了此事。 莲小娘和胡管家竟然也是青梅竹马! 这莲小娘入严府之前曾嫁过一任丈夫,不过丈夫死去的早,她年纪轻轻便成了寡妇,于是私底下就和胡管家重新藕断丝连了起来。 后来她被查出怀了孕,便跟在了胡管家身边。 某日在见到严举人模样周正又前途光明后就动了心思,怎么看都觉得管家没有举人来的好,于是找到胡管家百般游说洗脑,又用孩子来让胡管家内心动摇。 很快,他同意了将莲小娘许给严举人做妾室。 戏台上,胡管家猖狂大笑:“任你严举人是个举人又如何,还不是要养我胡三的儿子!到时你严家的那些家业,全是我胡三儿子的!” 看客们眼睛发亮:“嚯——” 戏台下,众人看着巧笑倩兮的莲小娘都忍不住倒吸了口冷气。 而更让众人震惊的是,没过多久秋锦儿和莲小娘齐齐传出有孕的消息,严举人高兴得喝了个烂醉如泥,对着他娘傻笑:“娘,我终于要有儿子了!” “……” 不少人眼神微妙。 纷纷开始反思自家后院有没有这种事发生,要是像严举人这样被人耍得团团转,就连当了冤大头还不自知,蠢得替别人养孩子! 台下的观众在反思,台上的剧情还在继续。 莲小娘知晓自己生出来的孩子不可能和严举人长得像,于是她和胡管家商量,决定来一出狸猫换太子!将自己的孩子和秋锦儿调换! 而此时此刻,秋锦儿还被蒙在鼓里。 莲小娘担心露馅,于是想办法主动离开了严家去乡下待产,实则就住在离严家不远的宅子里,她比秋锦儿生得早两日,又在秋锦儿生产之际买通了稳婆。 在胡管家的安排下将两人的孩子暗中换了! “啪——” 包厢里,茶盏碎了满地,温热的茶水溅湿了裤腿。 严夫人噌的站起来,眼睛死死地盯着台上猖狂大笑的胡管家,脑子嗡嗡作响,整个人宛如雷劈。脑海里蓦地浮现出自己大儿子普普通通的相貌,确实长得不像她! 旁人不知晓,但她知道这出戏里的每个人都能和严府对上号! 究竟是巧合还是有意? 这些人是怎么知晓府里发生的那些事的? 林氏听见动静惊了一跳,诧异地问道:“怎么了?” 她最初还能注意到严夫人,可随着剧情进展,她整个人都陷进去了,差点就忘了来这儿的目的。 “……没、没什么。” 严夫人脸色煞白,手指用力地抓着桌角,缓慢地坐了回来。 斜对角包厢里坐着的薛明月看见这一幕没忍住笑出声,从桌上拿起块糕点咬了口,旁边的流云见状给她递了茶水,忍不住问道:“小姐,戏台上演的都是真的吗?” 流杏和立冬也连忙转过头,眼睛极亮的看着她。 流杏压低声音,兴奋地问道:“所以,严侍郎家的孩子真的都不是他的?” 薛明月唇角翘起,眉眼张扬:“信则有,不信则无。” 她抬起下颚朝戏台努了努,好笑地道:“继续看戏,后面才精彩呢。” … 那厢,严举人上京参加会试。 秋锦儿有儿万事足,反正只要她生下了严家的嫡长子,那些妾室怎么也越不过她去。而莲小娘过了俩月才从乡下回来,告诉严家孩子体弱难产死了。 没多久,京城那边便传来了好消息。 原来严举人春闱上榜,考中了二甲进士,进了翰林院当差!于是在严翰林返乡祭祖的时候严家举家搬去了京城,秋锦儿终于如愿成为了她最想成为的官夫人。 只不过她没想到的是,莲小娘孩子都没了,居然还最受宠爱! 很快莲小娘就又传来了怀孕的好消息,当然,这回的孩子照样不是严家的,还是胡管家的孩子,秋锦儿很是看不惯她得意的样子。 于是恨恨地咬牙给严进士又纳了门妾回来分宠。 而这位兰小娘原来是跟在秋锦儿身边的侍女,容貌不错。 等成为了妾室之后,两人和莲小娘斗得有来有回,兰小娘觉得自己应该有个孩子傍身,日后才不至于被随意打发卖了出去。 于是兰小娘铤而走险,和府里的马夫厮混在了一起。 几个月后,兰小娘也传出怀孕的消息。 台下众人:“嚯——!” 敢情这位严翰林就没有自己的孩子是吗! 众人看着他脸上那喜悦的表情,只觉得他头顶泛着闪亮的绿光。 很快,莲小娘这胎生了个女儿,没多久兰小娘就也生了个女儿出来,而就在这时,严翰林也从翰林院被分配到了吏部当差,家中也谓是三喜临门。 而秋锦儿看着严翰林整日宿在她们房里,只觉得心绪难平。 于是借酒消愁,又和跟在身边的表哥厮混在一处消愁。就这样快活了一段日子后她发现自己又怀孕了,一回生二回熟,她很熟练地将孩子扣在了严翰林身上。 但万万没想到的是,好巧不巧,莲小娘居然刚好也在此时怀孕了! 莲小娘看着生活在秋锦儿身边的儿子,见他过得那般好,也觉得他跟在自己身边做庶子定然是不如跟在她身边,于是她找到胡管家,决定将他们的孩子再换给秋锦儿! 是的,这又是胡管家的孩子。 一回生二回熟,两人做起狸猫换太子的事来熟门熟路。 只是这次不能直接将孩子扔了,莲小娘只好将孩子养在自己身边,也就是严家的三少爷。而秋锦儿身边带着的孩子则是府上的二少爷。 “嘭——” 包厢里,严夫人猛地站了起来。 苍白的唇止不住的颤抖,怎么会怎么会呢? 老二不是她的孩子! 第45章 新戏爆火! 戏楼里顿时鸦雀无声。 众人看着台上的已经晋升为吏部员外郎的严翰林笑着逗弄着一双儿女,旁边是梅开二度猖狂嘲笑他是冤大头的胡管家,另一边则是在和秋锦儿情浓意长的表哥。 而整日磋磨拿乔媳妇儿的严老太太抱着别人的孩子一口一个乖孙。 这种情形实在是太过真实太刺激。 主角秋锦儿看似过得幸福美满,在后院占据上风打压府中妾室通房,不再受婆婆的气,手段强硬,可看完就会发现她简直是这出戏里最大的冤种。 在场看戏的很多人都忍不住细思极恐。 不禁去联想自家后院,里面发生的那些情节许多都能在自己身上找到影子,正当他们再度开始反思自己媳妇儿有没有和管家或者心腹走得太近时,台上剧情眨眼间瞬息万变。 十五年后,严员外郎摇身一变成为了吏部侍郎。 看客们:“噗——” 什么?姓严的吏部侍郎? 二楼包厢里坐着的人在听见严侍郎时先是一愣,接着神情就变得有些微妙。 能坐在二楼看戏的人身份大多不低,要么有钱就是听个响,要么家里有人做官,对城里的那些事算不得门清,可这几日严侍郎出现的频率实在太高,他们不想知道也知道了不少。 就比如,朝里的那个严侍郎还真就和戏文里差不多。 就连妻子的姓都差不多! 这还能不对号入座? 某个包厢里,纨绔模样的少年喷了口茶,猛地转头:“谢哥,这就是你带我看的戏?!” “上来就玩的这么刺激吗!” 一身玄袍的谢琅淡定地抿了口茶,将飘向对面包厢的视线收回,挑眉道:“不好看么?回去让他们给严成明添把火,把事情闹得再大点。” 少年咽了咽口水:“所以…这里头事都是真的?” 谢琅眉眼冷峻疏离,淡淡地嗯了声。 “这样的话严老二就是废棋,他们家和将军府那边肯定闹不起来,你面临的难题就迎刃而解了啊!这是哪路神仙显灵,这样的事也被咱们撞上了!” 谢琅闻言唇角微翘:哪路神仙?他家的。 “不过,谢哥我们往哪儿再添把火啊?”少年挠了下头。 谢琅觑他一眼,唇边的笑意淡下来。 眼神冷漠:“让他们狗咬狗。” 夫妻几十载,邱锦儿手里必然握着不少严成明的秘密,只要抖露出来谁也别想好过。 … 戏台上,当年尚在襁褓中的婴儿已经长大,严府平静的外表下暗流涌动,秋锦儿和莲小娘都不约而同想要干掉对方,连对视都充满了剑拔弩张。 反转刺激的剧情让大家欲罢不能,更想知道接下去的剧情。 他们很想知道,这严家后院究竟还能冒出什么事来?那严侍郎是怎么成为的侍郎,他被耍得团团转,头戴多顶绿帽,究竟还能不能有自己的孩子? 秋锦儿又想怎么解决掉莲小娘? 她又能否发现那不是自己的孩子?严侍郎会不会发现三儿两女生父皆不同的事? 众人简直好奇的要命。 但是…… 戏台已然落幕,李年笑容满面地走出来:“今日演出已经结束,欲知后事如何,下回诸位可以去东市正在翻修的五福茶楼静候。” 下回什么下回,大家看得正起劲呢! “别走啊,爷就要看后续,爷有的是钱!” “就是舞狮队说的那个五福茶楼?” “再来一出啊!” 看客们纷纷拍着桌子喊。 可他们的叫嚣没能让李年回心转意,而是笑眯眯地宣布这上半出戏今日还会再演两场,看客们若是有什么模糊记不清的情节,还可以再来捧场。 与一楼看客们迸发的强烈热情不同,严夫人……哦不,应该是邱锦儿。 在看完这上半场戏后她的脸上血色尽褪,再也没能绷住表情,失态地站了起来紧紧盯着戏台,整个人如坠冰窟,慌张、愤怒、恐惧还有怨恨等各种复杂情绪聚在胸腔里。 邱锦儿心乱如麻,尖锐的指甲扎进掌心肉里才猛地反应过来。 不管别人是怎么知晓她们后院里那摊子事,但现在最要紧的是莲小娘那个贱人居然调换了她的孩子!怪不得,怪不得那俩孩子半点都不像她! 万一、万一这出戏被老爷看见了,怀疑她了怎么办? 不行,她要尽快回去解决掉这件事! 邱锦儿咬紧牙关,连道别都没来得及,整个人跟失了魂似的飞快地离开了包厢。 林氏看着她堪称落荒而逃的背影,眉梢眼角都染着得意之色,嗤笑了声:“派人去给老爷说一声,就说事情已经解决好了。” 这邱锦儿平日里仗着是吏部侍郎的夫人,没少给她脸色瞧。 这下好了,严家有的好戏瞧了。 旁人不清楚她还能不清楚么?这出戏摆明了就是演给严家看的,养了十几年的儿子不是亲生的,而且还是被家中妾室算计的,她邱锦儿哪还有脸再出门? 林氏心情极好地看向戏台。 忽然又皱起了眉,想到排演这出戏的幕后东家,倒是让薛明月这死丫头用烂茶楼搭上了这样好的人脉。下次非得想办法从她嘴里撬出新东家是谁来。 斜对面包厢。 看见邱锦儿脸色苍白,仓皇踉跄离开的背影,薛明月翘了下唇角。 这人只有严秋兰一个女儿,所以宝贝得和眼珠子似的,严秋兰设计陷害自己的事她或许不知,不过城里忽然传起来的谣言却和她脱不开干系。 薛明月等这么久,为的就是让严家彻底乱作一团。 眼下怎么算不得是个好时机呢? 流杏双手叉腰,愤愤地道:“让他们严家一窝子坏心欺负小姐!那个严侍郎活该养别人儿子,呸!严夫人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流云肯定道:“严家接下去不会安宁了。” 唯有什么都不知晓的立冬陡然间看了这样一出指向分明又反转刺激的戏,瞬间就被吸引住了,和楼下那些看客们差不多,啧啧称奇。 不过,得益于知晓戏班东家就是夫人。 立冬意犹未尽追问道:“夫人夫人,然后呢?秋锦儿和莲小娘究竟开撕了没有?” 第46章 蓝颜祸水! 薛明月乐滋滋的看完两出好戏。 又让流杏给李年带去几张银票让他尽快招人把茶楼翻修好,用不着修得那么精细,反正茶楼的第一批客人是来看戏的,将桌椅板凳准备好就行。 接下去几天要留出来给百姓传播故事的。 薛明月今日没有再继续逛街,而是直接回了侯府,用完午膳就睡在了躺椅上晒太阳。为了茶楼和戏班子的事忙碌了这么久,也是时候该休息休息。 “夫人,您看看这饮子可还行?” 没过多久,小厨房里的李厨子就端着几碗新做出来的饮子过来了。 这里面加的都是摩揭陀的沙糖。 加在饮子里尝起来比饴糖、蔗糖还要甜得多,李厨子难得见到这样好的东西,顺着乳酪兰雪茶的奶加茶混合的思路灵感迸发,这些日子想出了不少新饮子。 红茶为底做出来的奶茶口感醇厚些,而绿茶为底的奶茶口感清新些。 凭借着新奇的搭配,李厨子在厨房里脱颖而出。 薛明月仗着自己多活了一次,将那些只听过没尝过的饮子通通告诉了李厨子,这个新厨子厨艺不俗,他果然不负所望将饮子的配方尝试了出来。 整个暮青院除了谢琅以及乌夜等侍卫,基本上每人都尝到了。 谢琅:“……” 乳酪兰雪茶是茶楼的主推,这可马虎不得。 薛明月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顶着李厨子期盼发亮的目光从躺椅上爬起来,认真地每碗都挨个尝了一口,夸道:“老李,这次做得都挺不错的。” 李厨子憨厚的笑了笑:“夫人,这次其实是立春她们做的,我觉得她们差不多可以出师了。” 闻言薛明月眼睛微微亮起,笑道:“那敢情好啊。” 立春就是新来暮青院的那批丫鬟,流云挑了她们中几个伶俐些的去厨房给李厨子打下手,学怎么做乳酪兰雪茶,将来茶楼那边就由她们顶上。 “不过到时茶楼开业的话,还是得我过去带她们几天,不然我不放心。” “那就多麻烦老李你了。” “不麻烦不麻烦,这是为夫人办事也是我的分内之事嘛。” 李厨子略微惶恐地弯腰。 薛明月弯着眼睛朝他点了点头,李厨子被她拉入伙分了茶楼两成利润,对待此事自然是会尽心尽力。到时即便是她离开,留他和李年相互掣肘也好。 这个刚来侯府的新厨子倒是比府里许多人更有眼力和魄力。 最重要的是,他做的每道菜都很对她的胃口。 “夫人,您方才喝了那么多甜饮子必然是有些腻了,这是我新做出来解腻的糕点,您要是尝着好吃我再给您做一些。”李厨子乐呵呵地道。 “既是解腻的茶点,那也加进茶楼的单子里。” “夫人考虑得真周到!” 李厨子将她从头到尾夸了一通,直将薛明月夸得都有些飘忽所以。 这才功成身退,满脸笑容地离开了。 刚回到厨房,就看见面无表情倚在门框边等他的西江,他朝李厨子伸手招了招,语气酸不溜秋:“你倒是得了夫人青眼,夫人和你说的话加起来比侯爷还多。” 李厨子得意道:“谁让我有吃饭的本事呢。” “……” 是是是,就你有本事是! 西江被噎了一下,不满地催道:“当初侯爷就是照着夫人的口味把你找来的,你得意个什么劲呢!快把那什么奶茶给我,侯爷那边等着呢。” “自己想吃就直说,每次还要用侯爷来做借口。” 李厨子翻了个白眼,把灶台上那个食盒递给他,没忍住炫耀出声:“我做厨子为的是什么?为的就是能做出自己的东西,跟在夫人身边我轻而易举就做出来了。” “……” 西江脸麻:知道了知道了,就算把你调回定远军里你也不肯了。 想到这几日喝到的口感绵密的奶茶,他的喉咙忍不住滚了滚,心里也馋得很。 可谁让侯爷得罪了夫人,夫人给谁喝都不肯给他们。 只能私底下找老李给两碗解解馋。 西江心里叹口气,转身离开时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对着李厨子道:“今个儿侯爷和夫人心情好,你给准备一桌好菜,等侯爷下值回来陪夫人用膳。” 李厨子下意识道:“夫人同意了吗?” “……” · 秋日和煦,温度适宜。 微风吹得院子里的树叶沙沙作响,中秋过后天气就凉爽下来。 薛明月靠在躺椅的时候原本只是想小憩一会,不知是心情愉悦放松还是天气恰好的缘故,再睁眼的时候天色已然昏暗了下来,只余下天边那抹橙红残阳。 那张巴掌大的白皙小脸透出一股茫然来。 杏眸里蒙着一层朦胧的水雾。 薛明月眨了下眼睛,眼前才逐渐变得清晰起来,她懒洋洋地拉了下身上盖着的薄毯,望着那截已经半数没入山头的夕阳,浓密卷翘的眼睫颤了两下。 忽然想起,上辈子她临死前特意看了一场这样的日落。 北疆的落日伴随着呼啸的北风。 入夜之后城外会气温骤降,那样寒冷的夜染了疫病的她根本撑不过去,那天院子里燃起的漫天大火倒是与残阳像极了。 “小姐,可要用晚膳?” 流云见她略显落寞的神情,下意识在旁边轻声问道。 “可,让小厨房那边上菜。” 薛明月伸了个懒腰,径直起身跳了跳活动身子,身上那股冒出头来的暮气转瞬即逝。 反正都是过去的事了,不提也罢。 她弯起唇角朝流云笑了笑,语气轻快地问道:“今晚厨房准备了什么晚膳?忽然有点想吃红烧兔头,也不知道庄子那边最近有没有兔子,风干兔也不错。” “秋天正是兔子肥的时候,我们可以去庄子上打猎。” 清冽好听的嗓音忽然响起来。 薛明月身形微愣,转头就瞧见一身玄衣的谢琅逆光从月拱门朝这儿走来,身姿挺拔如松,唇边噙着笑意,又道:“侯府在郊外有个临山的庄子,我可以教你怎么捉兔子。” “……” 谁还不会捉兔子了! 对于去庄子的提议让薛明月心动了一瞬,可想到是和谢琅一起她就歇了心思。 薛明月撇嘴,道:“喔,侯爷贵人事忙就不劳烦您了,庄子上会捉兔子的庄户多的是。再不济让厨房外出采买兔子回来便是,用不着大张旗鼓。” 她的视线在谢琅脸上停顿几息,接着又飞快掠过。 没想到十八九岁的谢琅模样倒是光风霁月。 这副相貌配他可惜了。 呸,蓝颜祸水。 第47章 他的亲吻! 五福茶楼的新戏火了! 薛明月给这出戏取名为《严家二三事》,简单通俗又好记,里面的那位严举人也是毋庸置疑的主角,这出戏的戏眼是围绕着他来的,众人也觉得很好。 原本她想的是什么蛇蝎美人记之类的,只不过听起来笼统没特点,只好放弃。 一天的功夫,故事就传遍了整个雍畿城。 谁让这出戏的剧情足够反转,足够刺激呢? 秋锦儿催夫上进,智取婆婆,大斗妾室莲小娘,借男生子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种种做法…看完戏之后都让城中百姓大涨见识,好似推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 原来,生不出孩子其实不全是女人的问题,还可能是男人自己有毛病? “嚯——!” … 而真正让这出戏火起来,还是因为有人说出这故事与当朝严侍郎家完全相同。 毕竟这两日严家在雍畿城可谓是出尽了风头。 谁还能不知道严家二少在青楼怒发一冠为红颜,直接乱拳把将军府的五少爷给打死了事情?当有人将故事和严家联系起来,就发现真的太相像了! 就连严侍郎的官职晋升变动都一模一样! ……那严侍郎家中妻妾给他戴绿帽,三儿两女全不是他亲生的事难道也是真的? 等严成明从吏部下值,就发现不少同僚看他的眼神有异。 不过他没有多想,而是匆匆忙忙地去二皇子那儿想求他再给汤将军说说情,老二是他的嫡次子,比起他那在国子监上学还不学无术的大哥,已经算是有读书的天分了。 怎么罚都可以,不能让他的孩子去死啊。 结果刚去,就被迫听完了几个看过戏的同僚们同他激情讨论。 严成明:“……” 严成明心情一时宛如晴天霹雳。 二皇子同情地拍拍他的肩膀,委婉道:“严大人还是先处理好家中私事。” 为了拉拢这些朝臣,他几乎将每人的背景都调查过很多遍,是以他对严家的事再清楚不过了,什么严夫人名为邱锦儿,妾室莲小娘,还有胡管家都确有其事。 基本是指名道姓地点出:严家二三事说的就是严成明。 想到这儿,二皇子松了口气,语气略微轻松:“倘若此事属实,本皇子便做主将你家老二赔给将军府,也算是了结这桩事最好的办法。” 严成明脸色有些扭曲,咬牙切齿道:“臣,听殿下的。” · 与此同时,定远侯府。 薛明月捏着鼻子不情不愿地和谢琅共进了一顿晚膳,吃饱喝足之后听他说起这桩事,立马就明白这是有他在背后为此事推波助澜。 不然也没法在一天之内闹得满城风雨。 谢琅轻笑道:“严家已不足为惧,想必薛大人也不会再找上侯府了。” 薛明月睨他一眼,不咸不淡地哦了声:“既然侯爷承了我的这份情,那是不是也该有所表示?这份和离书你要不要考虑签一签?” 她从袖子里掏出张纸放到他跟前。 “……” 谢琅脸上笑容霎时一顿。 谢琅眸色微暗,上翘的唇角也不由得拉平,看也没看就直接将纸揉成团往外扔,握住她的手,无奈地道:“明月,你明知道我不想和离。” “那你也该知道我很想和离。” 薛明月认真地望向他,平心而论,在定远侯府过的日子不错,但这份不错是藏着数不清的隐患,就连做梦想到这些事她都会惊醒。 她想要过的不是这种提心吊胆的日子。 薛明月抽回自己的手,对方粗粝的指腹磨过的触感还残留在手心,手心有些发烫,她蜷了下手指,抬眸看他,稳着声线道:“算上这件事,我已经帮了你两次,事不过三。” “下次你若是仍不愿意答应,我可以自请去……唔!” 话还没说完,眼前蓦地覆过来一层阴影。 谢琅欺身向前,滚烫的手掌捂住了她的嘴,另一只手则是抵住了她的后脑勺,整个人都朝她靠了过去,薛明月惊愕得瞪圆了眼睛,眼前只剩下他那张俊脸。 两人离得很近。 近到连对方压抑着的粗重紊乱的呼吸也能感受得一清二楚。 薛明月心跳蓦地漏了一拍。 还没来得及挣扎,谢琅忽然俯身用自己的额头贴上了她的额头,他的鼻梁高挺,此时也不轻不重地蹭上了她的鼻尖,漆黑的眸子微微阖上,低声苦笑: “我经常在想,你是不是故意每次都说这些我不爱听的话的,这样就能达到让我讨厌你的目的了。” 滚热的呼吸撒在她的脸庞上,引起一阵颤栗。 薛明月下意识想要往后仰,可却被他的的手掌抵住动弹不得,听到这话不由得皱起了眉,她才不会做出这种很笨的事情来呢。 那些话分明都是她的真心话。 他不爱听关她什么事? 谢琅眸色极深,压抑着亲吻的内心冲动,忍不住用额头蹭了蹭她,哑声道:“可我是真的喜欢你,喜欢到即便你讨厌我,我也依然喜欢你。” 喜欢到快要疯掉了。 这种每天只能看见她,却无法靠近无法触摸她的日子,煎熬得他快要受不了了。 可她偏偏还要每天在他面前提起离开。 低沉的嗓音钻进耳朵里,引得薛明月忍不住浑身战栗,杏眸浮起淡淡的水汽,连眼尾也微微泛红。她终于想起伸手去推他,可怎么也没办法推动。 她是不会去喜欢一个讨厌自己的人的,薛明月心想。 为什么要去做这种不讨好的事呢? 薛明月偏头避开他的目光,含糊又气闷的嗓音从他的手掌里传出来:“松手。” 好半晌,谢琅才道:“我不松。” 过了片刻他又忽然用鼻尖蹭了蹭她的脸颊,嗓音含混的道:“你能不能别讨厌我?” 薛明月气得瞪他一眼,抬脚去踹他。 她要是说不能,他是不是就不给她松开了啊?有他这样耍流氓的吗! 谢琅的目光落在她绯红的眼尾,心头蓦地一动。 下一瞬,捂住她的那只手掌忽然撤走了。 一个轻吻落在了她的唇上。 薛明月浑身蓦地一僵。 “!” 第48章 二皇子妃! 深夜,月凉如水。 薛明月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酝酿了半夜也没能酝酿出睡意来,干瞪着眼睛盯着床幔看,没过多久她又没忍住翻了个身,改成盯着墙壁看。 现在她只要一闭眼就会想起出谢琅俯身下来吻她的情形。 在被她猛地推开后,耳边还落下了他愉悦的低笑声。 薛明月烦闷地将拉起被子将脑袋捂住,和离书还没要到就算了,谢琅居然还越来越得寸进尺,今个儿敢亲她,那明天是不是就能来屋里睡觉? 她能拒绝一次两次,难道还能一直拒绝他吗? 薛明月唇角紧抿,忧心忡忡地从被子里冒出个头来,看来以后晚上睡觉得让立冬守在门口…哦不行,立冬也是他派过来的人,说不定更听他的话。 “啊啊——” 谢琅简直就是整个大晋朝最烦人的人。 她这辈子都不想再和他有交集! 薛明月心烦意乱,总觉得谢琅在她耳边笑,整宿都没能闭上眼睡着。等流云端着铜盆进屋来喊人起床洗漱,一掀开床幔就看见她发丝凌乱,脸色憔悴地裹着被子坐在床中央。 流云吓了一跳:“小姐你这是怎么了?” 薛明月虚弱地摇了摇头:“我没事,帮我把装着田庄地契的匣子拿过来看看。” 流云连忙把匣子取出来递给她。 满脸心疼地拧了帕子给她擦脸擦手,看着她眼底淡淡的乌青,道:“小姐你不会整晚都没睡着?您下次睡不着可以把我和流杏喊过来解闷的。” “没事,我就是有些事想不通而已。” 薛明月心不在焉安慰了句。 匣子里装着的都是她娘亲给她留下来的嫁妆,当然如今已成了她的嫁妆,只不过里面也没多少东西剩下了,只剩下了几个经营不善的铺子还有一个田庄。 娘亲去世的早,大部分的嫁妆都被薛徐君拿去用掉了。 而现在她手里攒的那些银子差不多都投进了沙糖、茶楼还有戏班子里,手头也没剩下多少钱,若是真的和谢琅闹起来,她除了薛家还真就没地方可去。 见她抱着匣子落寞的模样,流云鼻头蓦地一酸。 她是知道小姐打算的,既然小姐说要和侯爷和离,那就是真的不留后路必要和离。流云语气坚定地道:“小姐若是需要钱用的话,我这里还攒了些银子都可以给小姐。” 薛明月闻言顿时失笑:“我还没缺钱到那个份上呢。” 薛明月从思绪中回过神来,伸手捏了捏这丫头的脸,弯唇笑道:“你小姐我有的是来钱的法子,你的钱就好生攒着,以后肯定用得着。” “可……” “小姐!小姐!” 就在这时,屋外忽然响起了流杏慌乱的声音。 流杏气喘吁吁地跑进来,如临大敌的把一封拜帖递到她面前,喘着气道:“这是二皇子妃给您的帖子!小刘说是一大早就送过来了!” 流云诧异道:“谁?” 薛明月微愣,脸色略微凝重地接过帖子扫了眼,落款果然是二皇子府。 上面写的是自宫宴结束后一别多日,二皇子妃对她甚是思念,故邀她出门一聚,地点在东市临河的某间茶楼,时间约的是今日午时。 薛明月蹙眉,将请帖翻来覆去的看了两遍。 怎么都想不明白二皇子妃为何会约她,毕竟那日宫宴她也不曾和二皇子妃说过话,思念这种话一看就是托辞。对方若不是冲她来的,那就只能是冲定远侯府来的。 就是不知道对方是为了严家的事来的,还是为了别的事来的。 薛明月颇为烦闷地揉了揉额角。 和不认识的人周旋才是最烦人的事。 她把请帖合上递给流杏,交代道:“你去天街靠近城门的武侯铺,把这个交给侯爷。流云,去让厨房烧一锅热水,我要沐浴更衣。” 流杏听出她话里的郑重,哎了声,连忙揣上请帖就往外跑了出去。 没过多久,薛明月就收到了谢琅的回信。 ——无需担忧,你且随心便是,万事有我,谢景阑。 见他这般说,薛明月才终于松了口气。 谢琅要是敢让她去讨好二皇子妃或者刻意给二皇子妃冷脸之类的,那她干脆称病不去了。不过从这里起码可以看出,他没接受二皇子的拉拢。 流杏觑着她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道:“那个……小姐,侯爷说让您给他回个信。” 薛明月:“……?” · 从侯府到那间茶楼,坐马车要两刻钟。 薛明月掐着点从侯府出发,等主仆三人到茶楼的时候就快要接近午时了。立冬率先跳下马车,站在外面扶着她下马车,紧随其后的流云。 这回她没将流杏带出来,而是让她去对接茶楼的事。 一行人刚进茶楼,便看见掌柜模样的人迎过来,点头哈腰地笑道:“这位想必就是定远侯夫人,贵客已等候您多时,这边请。” 薛明月挑了下眉,淡淡地嗯了一声。 掌柜直接将她们带去了二楼最靠里的包厢,到门口便及时停下来朝里喊了声,接着里头就传来了一道女子的娇笑声:“哎呀,妹妹既来了便快进来罢。” 薛明月还反应了一下,才恍然这个妹妹喊的是她。 她嘴角略微嘲讽的牵了下,这位二皇子妃过去可没给过她好脸色,一向都是不假辞色没将人放在眼里过。这会儿人影都没见着,倒是喊的亲热。 薛明月在心里感叹,面上却没显露出来,进屋后就先行了个礼:“见过二皇子妃。” 二皇子妃惊讶道:“妹妹这是何故?你我之间哪还用得着这样生分?” “竹之,还不快将夫人扶起来。” “是,皇子妃。” 站在旁边的侍女当即上前。 薛明月没让旁人近身,不动声色地收回手。 这位果然还是从前那般态度,口头说说,其实连动都没动一下。 她在心里哂了声,弯起眼睛,朝二皇子妃轻笑着道:“礼不可废,这是家里厨子新研制出来的点心,配上茶水喝正好。” 她给流云使了个眼色,流云当即上前将食盒放到桌上。 二皇子妃笑着抿了口茶,摇头道:“你啊你,来就来了还带什么礼物呢。快来坐下,这段时日城里热闹的紧,我可想找人说说话了。” “妹妹可听说了严家和将军府的事?” 第49章 笼络明月! 薛明月眼尾轻轻挑起,睨了她一眼。 将她的话在心里过了一遍,有意地往四周瞧了瞧,眨巴着眼睛乖巧点头,小声道:“这事如今城里还有谁不知晓呢,他们竟为了花魁闹出条人命。” “可见要么是花魁长得太美,要么就是那位严少爷脑子不好使。” 薛明月在心里嗤笑了声,这话的确是她的心里话。 哪怕情绪再上头,那也不该做出失手打死人的事来。而且听说他打完人第一时间就是逃跑,熟练地、不带拐弯地往家里跑,可见他觉得家里能给他庇护给他兜底。 所以他活该。 说完,薛明月还谦虚地求问道:“二皇子妃您觉得呢?” “……”二皇子妃顿时一噎,她这趟来为的就是打听定远侯谢琅对此事的态度,委婉地道,“失手害人亦非他所愿,对了,我听说抓人的可是你家侯爷。” “那,侯爷回府后可曾与你说过什么内情?” 探究的目光定定地落在她的身上。 果然,就是冲着谢琅来的! 薛明月藏在袖中的手指忽地蜷起,只觉自己真是莫名又遭了趟无妄之灾,一个个地都既想要消息又想搭长线,让她吹枕头风,真把她当好糊弄的了。 她心中烦闷得不行,面上却没露出半点。 而是不解的歪了歪头,为难道:“侯爷一向不在家中说公务。” 说完,又很虚心地请教道:“不知二皇子妃您说的内情是什么?” 二皇子妃眯起眼盯着她多看了几息,没从她脸上看出什么刻意的成分来,难道她当真什么也不知晓?可不是说谢琅那厮很宠她么?怎么连这点事都不告诉她? 怪不得薛家把她找回家了趟都没用。 二皇子妃眼中露出几分嘲弄,很快又给掩藏了下去,满脸热情地握住她的手拍了拍,过来人似的语气,劝诫道:“妹妹你这样可不行,侯爷不说你就得问啊。” “你若是不问侯爷在外上值做了什么,久而久之你们之间只讲府里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就连侯爷在外头被那些狐媚子勾走了你都不晓得。” 薛明月:我巴不得他赶紧被勾走。 她忍着不适嗯了声,仰起头认真地看着二皇子妃。 “你别怪姐姐给你泼冷水,这男人啊就是图个新鲜,别看他现在待你如胶似漆,日子久了就淡了腻了。你得让男人对你保持兴趣,他的心才会在家里。” “嗯!” “所以你得时不时和他讨论公事,久而久之才能让他知道家里还有个贤内助,有朵解语花。” “嗯!” “我们手段不狠,地位就不稳。” 二皇子妃见她听得这般认真,满意地道:“听明白了吗?” 薛明月杏眸敛着几分亮色,微微弯眸,点头道:“您懂得真多,这番话听起来就是肺腑之言,实在让我忍不住感同身受。” “……” 二皇子妃脸上笑容蓦地一僵。 神色顿时变得有些难看,这人到底会不会讲话?‘肺腑之言’明明是好话,可从她嘴里说出来就莫名有种说不出的阴阳怪气。 听着就像是在嘲讽她过得不好似的。 见状,薛明月唇角若有似无地翘了一下。 二皇子府中养了数十房姬妾,如今就盼着谁能给他生出长子,给当今陛下生出长孙。 对她这个皇子妃而言,自然是要手段狠一些,不然皇子妃的地位可保不住,说出来的这些话全是亲身经历,可不就是肺腑之言么? 薛明月佯似腼腆地笑了笑:“回府后我定会试试您的主意,若是有用的话到时定然会给您递上拜帖,再与您愉快地讨论。” 二皇子妃飞快地蹙了下眉,这话听起来就真诚多了。 所以刚才许是错觉。 她眉眼舒展,笑容又重回脸上:“自然,我们二皇子与侯爷也算是手足交情,自小便相识,我们姐妹之间合该也多来往一些。” 薛明月没吱声,垂下眸子笑了一声。 低头看着裙摆上用银丝线绣着的那朵栩栩如生的莲花,心里嘲弄的嗤了声,嘴上说得好听是手足交情,不过是为了拉谢琅入伙谋反篡位。 没过一会儿,外面忽然响起了嘈杂的声音。 “对了,我听闻侯府老夫人前段时日被奴婢陷害过敏昏厥,此事还牵连到了你身上,”二皇子妃轻笑了声,“你看外头那是什么?” 薛明月心头微跳,抬头朝外面看去。 从这里正好能瞧见宽阔街道,一队官兵正押送着关在笼里的囚犯缓缓行驶着,她定睛一看,忽然在里面看见了几张熟悉的脸。 ……那不是夏玫还有橘雯么? 这条路是送去刑场斩首的,京兆府尹这么快就判完定死罪了? 手背突然被人拍了拍,薛明月浑身顿时一僵,整个人都要炸起来了,下意识脊背绷紧,拳头马上都要挥出去了,听见二皇子妃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我听说了你被府中奴婢攀咬的事,只觉得痛恨又难过,便去求了二皇子让京兆府尹尽快判刑。” “今个儿特意把你约来这里就是看他们的下场,若是你再遇到这种事,有处理不来的尽管来府上找我,我帮不了你,二皇子也是能帮你的。” 薛明月面无表情:“……” 谢谢你啊,这么好心,还祝我有下一次。 怪不得要约来这里喝茶呢,敢情是约来看砍头的,果然能当皇家儿媳的都不是普通人。 幸好来之前她已经吃过午饭了。 所以二皇子费这么大功夫在她身上,会不会是因为谢琅那边走不通,所以才找上她的? 可上辈子她并没有等到二皇子的拉拢啊……薛明月略微思索就想明白了,上辈子她因核桃粉之事被禁足府中小半年,最终得胜者是白真真。 兴许二皇子最后将目标放在了白真真身上。 薛明月恍然,怪不得上辈子白真真混得如鱼得水,哪怕用的是侯府表小姐的身份也能被夫人们经常约出去参加各种聚会,原因在这儿呢。 薛明月深吸了口气,看着眼前自信能笼络到人的二皇子妃。 脸上浮现出一抹诚挚的笑意: “多谢您,您和二皇子可真是好人。” 有便宜不占是王八蛋! 事是他们做的,又不是她求着他们做的,可怪不到她头上! 第50章 老倒霉蛋! 二皇子妃很满意薛明月的识相。 给身旁的侍女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地上前将窗子关了起来,她这才贴心地道:“放心,不会让你看那等脏污的场面的,你年纪轻指不定得被吓着。” 薛明月又给了她一个感激的眼神。 她这收买人的手段真是一环接一环。 垂眸掩去杏眸里的不屑,嘴角微不可见地撇了撇,这看个砍头就是脏污,上辈子流放北疆那一路上她还拿起砍刀砍过人呢,有什么好怕的。 二皇子妃瞧着她这副害怕得瑟缩的样子有些轻视,心中却更满意了几分。 越是胆小的人越容易拿捏。 拿捏住了她还怕拿捏不住谢琅么? 她掩唇娇笑了声:“瞧我这记性,这回把你约出来啊为的是另外的事,宫里已在准备围场秋猎一事,到时除了官员们,我们这些家眷也能跟着去。” 薛明月微愣:“秋猎?” “你回去也该收拾起来了,要不然等到旨意下来大队人马就要立即出发,到时再收拾就来不及了。” “怎么这样仓促?” 上辈子她没能参加秋猎,只知晓秋猎围场里出了不少事。 若是家眷也跟着去,可想而知围场里究竟会有多少官员家里的小女娘,她在城中风评本就不好,此番若是跟着去了,还不知道会碰到什么麻烦呢。 让薛明月用一句话概括那就是:扎堆的麻烦精。 想到有可能会碰到的事情,她就有些头疼,她是真不想去凑这个热闹。 二皇子妃笑道:“这哪算仓促呀,你是没见过那种前一天下旨,第二天就要出发的,连收拾都来不及,那才叫仓促呢。你啊,回去记得好好收拾。” 薛明月原本占到便宜的雀跃心情顿时沉了下来。 也不想再和她再谈什么女人不狠地位不稳、怎么吹枕边风的鬼话,干脆借口回去收拾东西,飞快地领着流云两人离开了茶楼。 等她们一走,二皇子妃脸上的笑容蓦地就消失了。 眉心紧锁,拿起帕子用力地擦拭着方才碰过薛明月的地方,擦完就扔掉了,眉眼间满是厌恶,道:“再去打盆热水来,本皇妃要净手。” 有人当即就退出包厢去取水了。 侍女躬身跪在她的脚边,接过帕子仔细地给她擦着手指,试探地问道:“皇妃您既这般不喜她,为何方才要忍着委屈,待她那般亲近呢?” “自然是为了殿下的大业。” 定远侯府手里攥着的可是大晋最强悍的一支王师。 只要将定远侯拉拢过来,还怕成不了事么? · 等马车驶离了茶楼附近。 薛明月紧蹙着的眉头才缓缓松开,抬眸看向立冬:“方才二皇子妃说的那些话你都记下来了么?” 立冬连忙道:“回夫人,记得一字不落!” “那就好,你待会儿回府后去找西江,把这些话给他复述一遍,再让他去告诉侯爷此事。” 她当即连连点头,表示记住了。 薛明月沉吟片刻,唇角抿得很直,又补充道:“再让西江加强府内侍卫的巡视,防止外人进入府内,尤其是白云院那边,记得派人盯着。” 等二皇子妃回府后细想,就会发现这趟她压根什么都没得到。 唯一得到的应和,还是薛明月说若是方法有用再给她上门递拜帖,除此之外别说是严家的事,就连侯府里的事都没透露半个字。 到时肯定不会再拘泥于她这个突破口,定会找到白真真那边。 提前做好防备,之后才能顺藤摸瓜。 薛明月在车厢里思索了好半晌,忽的,她懊恼地拍了下脑袋,没忍住轻啧了声。 流云顿时吓了一跳,连忙上前给她检查头:“小姐你这是做什么?” 她揉了揉自己的脸,摆摆手:“没什么。” 就是有一点点的心累。 旁人在那边算计的是定远侯府,该怎么防备和化险为夷自然是谢琅该考虑的事,她费劲地想那么多做什么,定远侯府和她有什么关系吗? 有这功夫,还不如回去补个回笼觉。 薛明月前脚刚进到院子里,后脚西江就跟了过来,他上前将手中的信封递给她:“夫人,这是侯爷命人给您送回来的信。” “……” 这人写信还写上瘾了是? 薛明月脸臭了下来,冷声道:“不看,拿回去。”语气里带着嫌弃,说完转身就朝屋里走。 西江苦笑,连忙追上去。 “夫人!侯爷说信里写的都是您非常在意关心的事,您一定会对信的内容感兴趣的。” 薛明月充耳不闻,继续向前。 “侯爷还说他在里面写了那几个倒霉蛋的事,您一定很想知道!” 薛明月脚步微微一顿。 西江注意到这点,见有戏立马道:“夫人您只需要看看就好,侯爷这次没说让您给他回信,只是看一封信而已花不了多少功夫的。” 薛明月闻言略微有些心动。 她的情报网近乎于无,心里的倒霉蛋倒是列了一个接一个,可却没办法打听到他们的消息。 她抿了下唇,犹豫半晌最后还是败下阵来:“流云,去把信拿过来。” 说完,又给立冬使了个眼色。 立冬凭借着这些日子磨合出来的默契顿时明白了她的意思,等西江把信交出去之后,就寻了个由头和他勾肩搭背地离开了院子。 薛明月先脱鞋,歪倒在暖榻上休息了好半晌。 等喝完了整杯的兰雪茶,这才从流云手里把信拿了过来,信没有用火漆封口,拿起来一倒就能将里面的信纸倒出来,顿时有股淡淡香气扑鼻而来。 薛明月眉眼微挑,不由得顿了一顿,哑然无语。 这是……桃花笺? 信笺飘粉,透光可见隐隐的繁盛桃花纹路,好似人间四月芳菲春光无限。桃花笺难得,是以价格昂贵,一直都是只在官宦世家的小女娘和公子中流行。 听说桃花笺素来用于男女之间诉说心意。 而谢琅的笔迹力透纸背,一笔一划宛如铁画银钩,好似裹挟着北地的寒风,与桃花笺透出来的春光毫无二致,只能说完全不适配。 薛明月神色复杂。 可在看见他在信里写了什么之后,眼睛顿时就亮了起来。 好家伙,倒霉蛋老倒霉了! 第51章 严家倒台! “严侍郎回府后和夫人大吵一架,质问她关于孩子的事,将她关在了屋子里!” “严侍郎转头又去了莲小娘的房里,又大吵了一架!” “严侍郎把管家、表哥、马夫通通关进了柴房!还让人把在国子监上学的严大郎喊了回来,几个孩子全被严侍郎抓着一个个滴血认亲,有的融了有的没融!” “严秋兰血未与之相融,在柴房里叫嚣着她是要嫁给二皇子的,被下人用臭袜堵住了嘴。” “前几日九公主心情不好在御花园鞭笞宫女,结果被来散心的皇帝当场看见,罚面壁思过半个月。” “淑妃去为女儿求情,正好撞见皇帝考查四皇子的功课,四皇子功课一塌糊涂,母子两人一同被皇帝当着太傅等人的面训斥惩罚。” “薛柔这两日正在想办法嫁给二皇子,为此和林氏大吵一架,结果被林氏扇了巴掌。” …… 谢琅知道自己昨晚的行为很是唐突孟浪,定然是惹她不快了。 若是没有正事,怕是从今往后她都要躲着他不会再想见到他了。正绞尽脑汁想着该怎么讨她欢心,就收到了她送过来的二皇子府的请帖,于是瞬间了悟。 旁的她不在意,可关于严家薛家还有九公主的事她必然关心。 毕竟这些事也有她在背后推动。 而且不开心的时候,看见敌对的人倒霉过得不好,他心里清楚,她定是喜闻乐见的。 这才有了薛明月看到的这封关于倒霉蛋的信。 不得不说,谢琅确实很了解薛明月的性子,她不爱凑热闹,但也不排斥听别家的八卦。 薛明月眨眨眼,忍不住啧啧称奇。 一封信被她来来回回地翻看了两遍,就连一个字都不想漏掉。 谢琅不仅细细写了严家的事,特意写了严家这两日发生了数十次的争吵,以及严成明今日上朝匆忙穿反鞋子被吏部尚书发现的事,还写了朝臣们私底下如何编排严成明的话。 看得薛明月大开眼界。 严家那边会闹起来她早有心理准备,只不过宫里发生的事就让她感到有些意外了,她可不认为皇帝撞见九公主打人之事是个意外,甚至因而连累了淑妃还有四皇子。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这两件事背后都有谢琅的手笔。 这个念头在薛明月心里过了一遭,她无意识地用指腹摩挲了两下信纸,盛满笑意的杏眸逐渐淡了下来,唇角慢慢抿了起来,最后还是纠结的摇了摇头。 在心里否定了这个想法。 总不能是谢琅为了给她出气,特意设计的事?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他要是真的连在宫里都有线人的话,上辈子也不至于被皇帝下狱之后连个出面求情的人都没有,打点衙役之类的运作都还是她拼拼凑凑搞出来的。 薛明月暗暗地撇了下嘴。 又把信里写严家的那段翻出来看了一遍,她隐隐觉得滴血认亲的法子有些不对劲,但这会儿一般认亲用的都是这种法子。只不过她没想到的是严秋兰的血和严侍郎没融。 血相融者,严成明将人继续安置在院子里养着。 血不融者,严成明就把人给关进柴房等着发卖。 薛明月不喜严秋兰那副高高在上的性子,却也厌恶严成明这种人,她用指尖点了点信纸上写着的二皇子,又想起二皇子妃今日同她说的那些话。 颇为嘲弄的扯了下唇角。 每个在朝中站队二皇子的朝臣想要搏的都是从龙之功,巩固这种关系最好的办法就是姻亲,各个都想把女儿塞进二皇子的后院,以便分一杯羹。 没想到连薛柔都打起了这个主意。 不过,上辈子薛柔嫁的却是薛徐君看重的门生,亦是新科探花郎,他们之后也不曾卷入二皇子谋反之事。薛徐君的确在很认真地为这个女儿谋划将来。 呵—— 薛明月微垂着眼睑,遮掩住了眸底的冷漠。 流云隐隐察觉到她的情绪变化,上前轻声问道:“小姐,厨房那边为您准备了汤面,可要尝尝?” “端上来。” … 昨日那出《严家二三事》的戏演完,城中街头巷尾都热闹得紧。 金吾卫里尤其热闹。 要论对各种市井消息流言蜚语的掌握,城里没有谁比金吾卫更能清楚明了的,谁让他们的职责就是处理各个街巷住民以及来往百姓的纠纷呢。 而如今,几乎每个武侯铺里的金吾卫都在说严家的事。 毕竟瓦舍里传出来的这戏来得实在太巧了,就差指着鼻子说里面的人就是严成明。而自从定远侯谢琅抓了严家少爷送京兆府之后,很快他乱拳打死将军府少爷的事又冒了出来。 整个金吾卫都知道,严侍郎在想办法让小侯爷把人给领出来呢。 原本他们还在怀疑戏里故事的真假,结果!今日一早,他们就听说将军府的人把关在京兆府里的那位严家二少爷给提走了! 这说明什么?那戏里演的都是真的啊! 要不然心疼儿子的严侍郎怎么会这么容易让将军府把人带走呢,刺激啊。 “嚯——” 谢琅在这件事里反而逐渐隐身了。 与此同时。 金吾卫官署里,乌夜行色匆匆,神情微凝地朝谢琅拱手,低头道:“侯爷,京兆府那边提审夏玫等人走的的确是二皇子的人情,正好是前两日的事。” 严家二少爷的事刚出,二皇子立马就找了京兆府尹。 即便没有那出戏,二皇子那边估计也想要用这件事来接近薛明月,只不过汤严两家之事解决,这件事的人情自然就要用在别的地方。 跟前蓦地落了声冷笑:“呵。” 谢琅唇边牵起一抹似有若无的弧度,黑眸里尽是冰冷的寒意。 他还没准备收拾二皇子,他自己倒是迫不及待地撞上来了。可他千不该万不该把主意打到薛明月身上,想用人情来捆绑住她,好利用她来牵制自己? 算盘打得倒是很响亮。 谢琅冷声道:“秋猎马上要开始,去让将军府的那位准备好,圣驾回京的那日就是他现身之时。” “是,侯爷。” “科举舞弊之事办得如何?” 乌夜道:“举人那边已联系好了愿意告发之人,等红榜一出就会立刻喊冤敲响登闻鼓。” 第52章 乡试放榜! 李厨子这次准备的是虾爆鳝面。 厨房的大娘去买菜时正好瞧见有人在卖新鲜的黄鳝,就索性把黄鳝全买了下来,其中一条分给老夫人那边,剩下两条则是分到了暮青院这头。 往常这些好东西那是必然要分一份去给白云院的。 府中下人们向来审时度势,看见白真真如今被侯爷禁足在院里,就连老夫人也没能扭转他的心意,就清楚她在侯爷心中的地位远不如从前。 那自然是要好好巴结着新来的夫人的。 薛明月隐隐有所感觉,可却并不在意这些人的想法。吃完一碗热腾腾的汤面,她舒适得忍不住眯起了眼,感叹道:“老李,你的手艺未免也太好了些。” 李厨子笑眯眯:“那是!我家往上数三代那也是出过御厨的,专给皇帝做吃食的那种。” 薛明月诧异道:“这么厉害?” “嗐,我家也就是这些年没落了,要不然我也不能流落到北边给那些兵当厨子,要不是侯……” 声音戛然而止。 薛明月听得津津有味,追问道:“要不是什么?” 李厨子意识到说错话了眼神躲闪,含糊其辞地道:“没什么,要、要不是后土在上我哪能重返雍畿城呢,还能进侯府当大厨,这可真是求都求不来的事。” “夫人,这是今日新改的饮子,您快尝尝。” 薛明月觉得有些奇怪,还不待细想,面前就被塞了碗晶莹剔透的甜饮子。 她也就将此事抛到了脑后,认真的品尝起了饮子,这关系到她未来茶楼的生意如何,就算她对李厨子很放心,但她还是很看重这件事的。 正想着,她忽然道:“你们说,能不能在戏里给饮子提上一句?” 在场的人都愣了一愣。 李厨子是不知道什么戏不戏的,流云沉下心来琢磨了片刻,以昨日那出戏的火爆程度,要是真能提到茶楼的饮子,说不定还能店未开饮子先火。 到时小姐就不用再忧愁钱不够的问题了! 流云眼睛亮起来,点头道:“小姐,我觉得可行!” 薛明月和她对视一眼,主仆两人的眸子里都好似有一团火苗在跳动着,薛明月当即道:“流云,你带着这些饮子去找戏班子,让他们尝尝顺便班主想办法加进去,过两日演出时再把饮子拿出来请看客尝!” “好的,小姐!” 流云立马应了下来。 李厨子有些茫然,在心里琢磨了半天也没琢磨出个所以然来。 他的心头涌起一股危机感,他现在可是小夫人的自己人,怎么能听不懂她们之间在说什么呢。 不行,得找机会问问西江! 李厨子说做就做,从院子里离开后就悄摸摸地找到了西江,问出了那出戏是什么,紧接着就被严家那些一连串的事惊得瞪大了眼睛。 好、好家伙! 这还真是个龟孙儿啊! 这天傍晚谢琅遣人给薛明月又送了封信,大意就写着他今夜与同僚有应酬没法回来,让她用晚膳的时候不必等他,并且保证不会过多饮酒。 薛明月翻了个白眼,他回不回来关她什么事? 说得好像她平时都等他用膳似的。 当晚,没有谢琅在家时刻会来屋里纠缠的顾虑,薛明月心情极好,早早地泡完药浴就睡着了。 半夜,穿着玄衣的谢琅翻窗进来。 见她睡得香甜,没忍住动手捏了捏她的脸,脸颊的软肉鼓起来,他失笑道:“小没良心的,我在外面给你收拾烂摊子,你倒好,吃好喝好睡好。” 谢琅熟练地合衣躺在她身边。 长臂一揽,就将人揽进了怀里。 用下颚蹭了蹭她的发顶,发出一声舒服的喟叹。 · 翌日一早。 薛明月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用完早膳后去望西院那边给老夫人请了个安,老夫人回屋睡回笼觉,接着主仆三人就溜达着去了白云院那边。 院门上了锁,侍卫守在门口,没法进去。 隔着老远也能听见屋里头响起的鞭打声。 教习嬷嬷手拿藤条,神情肃然,用力的敲在桌案上,黑着脸沉声道:“表小姐,坐姿要端正,这个姿势我已经教了三天,你怎么还能出错?” “说了几十遍,行礼的时候不要摇摇晃晃!” “什么?没睡够太困了?我不想听你的理由,没做好就是没做好,我会如实禀告侯爷还有夫人。还有,这个姿势再做不好,扣掉你的早饭!” 语气严苛,嗓门大得连院门口都能听得见。 流杏倒吸了口冷气,忍不住小声嘀咕道:“小姐,那个嬷嬷听起来好凶啊。” 薛明月满脸赞同,心有戚戚焉地点了点头。 没想到谢琅还真的舍得找教习嬷嬷来管教白真真,这样关着她倒也还好,没有她捣乱的日子过得实在舒适,最好是教导的时间还能再延长些。 琥珀般的杏眸里掠过一道亮光。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白真真和严秋兰似乎走得挺近的,先前那些流言这两人掺半,她闺中的手帕交出了这样大的事,怎么能不让她知晓呢? 毕竟严秋兰在中秋宫宴陷害她,不也有白真真的手笔在么。 薛明月笑眯眯地道:“流杏,回头准备些表小姐不爱吃的东西给她送来,再给表小姐说说城里最近都发生了哪些新鲜事。” 只能说不愧是多年主仆。 她一开口,流杏立刻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嘿嘿笑道:“小姐放心!” “相信表小姐在教习嬷嬷的教导下肯定很乐意听我讲话,当然!送过去的那些点心表小姐肯定也会吃完的,毕竟不能浪费粮食,这也是教习嬷嬷教过的东西。” 她好歹也过来耀武扬威过几次的。 要不是教习嬷嬷盯着人的眼神实在太凶,她能每天过来一次。 侍卫:“?” 他耳背了吗? … 往回走的路上,薛明月忽然想起了什么,脚步停顿下来。 偏头问道:“今日是不是乡试放榜?” 流云和流杏面面相觑。 她们外出的时候大多都在忙就没怎么关注这件事,思索半晌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流杏当即道:“嗐,小姐,那我出去一趟瞧瞧,要是真放榜我就等看见表少爷的名字后再回来。” 薛明月犹豫片刻,点头:“成,那你小心。” 流杏腿脚麻利,说完就立刻风风火火地往外走了。 历年乡试结束后是在贡院前放榜,看榜的百姓比举人还要多,每年那里都会发生些踩踏的意外。 上辈子江华表哥就一举考中了解元。 想来这次也不会有变化,薛明月沉眸想了想,上辈子她被关在侯府里不得外出便没有恭贺表哥,这次怎么也该给他送份贺礼。 第53章 科举舞弊! 薛明月思前想后,也没想好该送些什么。 半晌,她忽然恍然,抬脚往书房走去,没经什么阻拦就畅通无阻地进了书房,在满面书籍的墙架上挑出了一本前朝大儒的经书注解,拍了拍上面的灰尘。 江华表哥是读书人,肯定会中意这个礼物。 流云欲言又止,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 同样跟来的立冬就没顾虑,直接开门见山地问道:“夫人,您这是准备把这本书送给表少爷吗?” 薛明月惊讶道:“当然不是。” 看出她们在想什么,她不禁哑然失笑,屈指在两人的额头敲了下:“这本书很珍贵,保不齐侯府将来就有用处,所以我准备手抄一本送给表哥,原本还继续留在侯府。” 立冬:“原来是这样啊。” 流云捂着额头笑,这才松了口气。 薛明月笑着道:“行啦,别愣着了,跟我回屋帮忙。” … 这本经书注解并不厚,但也不薄。 薛明月直接在新的经书上照着大儒的笔记注解从头开始抄书,流云站在一旁专心研磨,立冬刚开始还清醒,看着看着就变得昏昏欲睡,打着哈欠。 等小厨房那边派人来问上菜的时候,薛明月才停下笔。 她揉了揉有些酸痛的手腕,转头朝外看了眼,强烈的光线让她忍不住微眯起了眼睛,起身伸了个懒腰,懒洋洋地问:“中午吃的是什么?” 别说,这才抄了一个上午而已就饥肠辘辘了。 读书果然不是普通人能坚持的事,她在心里感慨道。 “回夫人,李大厨准备了手撕兔肉。” 薛明月顿时侧眸。 快步走到厅堂,果然看见桌上在好几样清淡的菜内摆着一盘手撕兔肉,看起来并非卤制出来的,故而并没多重盐油腻,不过味道却极香。 没想到就上次和李厨子提过一嘴而已,他就安排上了。 薛明月迫不及待地夹了一筷子,杏眸顿时亮起:“回头给老李赏一两银子。” 忽然,她的动作停顿下来。 转头朝身边的人看了眼,眉眼微抬,纳闷道:“等等,流杏怎么还没回来?” 流云为她布菜的手也跟着突然停下来,略微迷茫地看了眼四周,果然没看见流杏的身影,只不过是出去看个榜而已,这个时候早该回来了啊? 她表情略显凝重:“小姐,我让人去找她。” 话音刚落,外头就传来了流杏的嗓门。 “小姐!外面出大事了!” 流杏提着裙摆快步跑进来,气喘吁吁地弯着腰,缓了好半晌哑着嗓子才道:“……外面、外面出大乱子了!有举人敲了登闻鼓告御状,乡试不公有人舞弊!” 众人震惊:“什么?”科举舞弊! 薛明月飞快地蹙了下眉,科举舞弊被揭发一事怎么也提前发生了? 她记得这桩事分明应该是在秋猎回来之后发生的才对,在当年这是一件震惊雍畿城内外的大事,好端端的,怎么又提前了? “你先喝口水,慢慢说。” “多谢小姐。” 流杏捧着茶壶喝完一大口水之后才缓过来。 她想到哪儿说到哪儿,跟倒豆子似的把这遭惊心动魄的经历全都说了出来:“我赶去贡院的时候那儿已经围了很多人,没办法挤进去,我就想着站在外边听官差的报喜,只要能听到表少爷的名字就成。” 毕竟表少爷的学问那可是连娄老先生都夸赞的。 于是流杏索性就站在外边等,可等了半天却连官差的影子都没瞧见,她只好放弃等信,继续往前挤,费了好一番力气才挤到了红榜跟前。 “咱们表少爷这回是解元!乡试第一!” 薛明月早就知晓此事,但在听见这个消息时仍有些惊喜,幸好这件事没变。 立冬连忙追问道:“然后呢然后呢?舞弊又是什么事?” 流杏给了她们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 表情看起来略显兴奋:“我看见表少爷的排名之后就想着回来同小姐报喜,但没想到就在这个时候,旁边看榜的秀才又哭又笑,癫狂似的忽然上前把红榜撕了下来,高声喊着乡试不公,定然有人舞弊!然后旁边立刻就有人也跟着喊。” 那个场面,一呼百应声势浩大。 流杏当时都被吓得愣住了。 流云:“啊?” 立冬:“天子脚下,他们这么做不怕被官兵拦住吗?” 薛明月蹙了蹙眉,沉声提醒道:“下次遇到这种事你们记得赶紧离开,莫要留在那里看热闹,若只是被误伤都还不算什么,但若是被当成同党就完了。” “小姐你放心,我都明白的。” 流杏心有戚戚焉地点头。 实际上,她当时意识到不妙就立刻远离了那群发疯的秀才们,等着官兵还有巡逻的金吾卫前来,结果没想到他们中忽然有人说了一句“去敲登闻鼓告御状,将此事传达天听”。 所有人立马乌泱泱地全朝登闻鼓方向去了。 登闻鼓就在天街尽头,皇城南端门。 流杏见百姓们也跟着书生们全都朝皇城南门去了,于是不假思索地也跟了过去,混在了人群之中。 虽然是凑热闹,但她没想到竟然真的有人敢敲响登闻鼓。 她浑身寒毛战栗,抖了抖道:“敲响登闻鼓那可是要打板子的,我隔得远没瞧见,但看见有官兵把他们全都带进了皇城里,就在门口打的板子。” 当时她只听见旁边人的复述,说是足足打了将近一百大板。 这是敲登闻鼓的代价,只有拼死将板子捱下来,他们口中的话才有可信度,而这些书生竟然全都撑了下来,然后被抬进金銮殿里了。 薛明月眉心微蹙,神色沉了下来,默默地按了按手指。 这些事与上辈子没有什么不同,唯一也是最大的不同就是:时间变了,告御状提前太多太多了。 流杏咽了咽喉咙,睁大了眼睛看着她们。 “你们知道,他们告御状说了什么吗?” 流云摇了摇头,用手肘轻轻捅了她一下:“你快别卖关子了。” 立冬着急催促道:“就是就是,你快说啊!” 流杏伸手指了指上边,一字一顿地道:“他们告的是这次的乡试主考官程逊敏!告他不仅提前透露考题,而是伙同礼部官员买卖试题!” “哗——” 第54章 皇子相争! 程逊敏,因丁忧守孝三年后复任的翰林侍读官。 他这不是头一回出任科举主考官。 在之前还当过会试主考官,甚至殿试时还担任过给皇帝读卷的读卷官,可以说是科举经历尤其丰富,且他为官清廉又不结党营私,在朝中风评一向不错。 谁也没想到,他竟会一朝被学子告上金銮殿。 薛明月闻言嘴角微抽,挑了挑眉,道:“你是说,敲响登闻鼓的那些书生们将主持乡试的考官们全都告了?那陛下是如何处置的?” 毕竟上辈子乡试舞弊案牵连甚广。 可她却没听说是将所有考官全都一并告了的,他们这么有底气告御状,难道是找到证据了? “听说陛下对此极为重视,当堂宣布三司会审,将牵连入内的学子们还有考官们全都关进了牢里。” 流杏惊吓得拍了拍胸膛:“我回来的时候,看见金吾卫带兵去搜查考官们的府邸了。” 这种大场面,她是真没见过。 往年也不是没有学子质疑考试的公平,在贡院外面叫嚣的、跪地痛哭的人多的是,可却还是头一回有人聚众敲响登闻鼓告御状的。 流杏缓了缓神,觑了眼她无甚波澜的表情。 小声道:“话说,我当时还看见侯爷快马入皇城进宫,然后带队去搜查程大人的家了,恐怕今天侯爷也不能回来陪您用膳了。” “……” 谁稀罕他回来陪她用膳? 薛明月欲言又止地看着流杏。 她忍不住扶额,深吸了口气道:“此事牵连甚广,无论如何这科乡试成绩必然作废,你去寻一下江华表哥问问情况,看他在乡试之前是否和程大人有所来往。” 科举舞弊一事提前被揭发,对考生们肯定是有影响的。 只不过没想到,身为礼部侍郎的薛徐君竟然会这么幸运,正好避过了这次事件。虽然整个礼部可能都要吃瓜落,但他并非今科考官,却是很难牵连其中。 关于严家的八卦才刚刚散布起来,就要被科举舞弊的事取代。 薛明月感觉有些遗憾。 但是,反正这件事最后会把严成明这个吏部侍郎挖出来,到时候只会让严家的事重回百姓视野。 这件事与她才是真的没有关系,她将流杏打发出去问江华的情况后,没受什么影响就用完了午膳,躺到院子里的新做的摇椅上晒太阳,阖着眸子小憩。 秋猎之前出了这件事,那陛下还会组织秋猎吗? … 登闻鼓一响,整个朝野战战兢兢。 金銮殿上,皇帝盛怒,下令三司协同务必尽快将此事调查清楚,所有人都觉得这桩差事会落到二皇子的头上,就连二皇子萧铎也是这么认为的。 皇帝压低眉眼,如鹰隼般凌厉的目光扫视着朝堂众人。 眼神在萧铎身上停顿几息后掠过,落到了站在他身后的四皇子萧弛脸上,皇帝忽然点名道:“老四,彻查舞弊一事交给你,你能办好吗?” 空气蓦地静了下来。 萧铎猛地抬头。 不敢置信地看向高处的皇帝,脸色倏地变了,眼瞳剧烈颤动。 听到这话萧驰愣了好半晌,才意识到这桩事的确是落到了他的手里! 心中顿时激荡不已,眼神当即亮了起来,快步出列,拱手拜道:“父皇放心,儿臣定不辱使命!尽快将此事彻查清楚,给众考生一个交代!” “散朝。” 皇帝起身,拂袖离去。 萧驰仍然有些恍神。 要知道前几日他才刚被父皇训斥过,眨眼间父皇竟将这样重要的差事交到了他的手里,难道父皇真如母妃说的那般很看重他? 他忍不住嘿嘿的笑了起来。 这才刚笑出声,就听见身边有阴阳怪气的声音响起:“四弟还真是深藏不露啊,一声不吭地就接了这样大的差事,你可要好好干,莫要让父皇失望。” 手掌在他肩上重重地拍了两下。 三皇子萧昶扯了扯嘴角。 萧铎微笑:“是啊四弟,父皇将这么要紧的事交给你,要是你没能调查清楚,那可是会让全天下的书生们寒心失望,记得要戒骄戒躁。” 萧驰刚想说些什么,身后忽然有人走了过来。 沉稳威严的嗓音响起:“不劳二殿下三殿下费心,四殿下有三司协助定然能将此事彻查清楚,我还有些事要同四殿下说,我们就先告辞了。” “外公。” “秦国公。” 两人脸色微微一变。 秦冶冷淡地朝两人点了下头,伸手就将萧驰给拽走了。 看着被朝臣们拥簇着离开的两人,萧铎脸色瞬间黑下来,眼神阴沉地盯着他们,他怎么也想不明白父皇为何会将这桩事交给老四那个草包。 “二哥,父皇这…是不是想要打压你?”萧昶眼眸微闪,迟疑地道。 “明明他前些日子还被父皇当着太傅的面训斥不中用,转眼间将父皇又重用他,分明二哥你才是处理此事的最佳人选,老四那个蠢货能做什么!” “三弟,慎言。” “我就是在为二哥你抱不平!” 经他这么说,萧铎烦躁的心情倒是缓和了些。 反正礼部还有吏部都已是他的囊中物,这桩事他跟不跟进都能知晓内情,就是父皇将这么一桩功劳落到老四身上,让他实在有些不安。 若此事办得好,那老四岂不是要收拢天下学子的拥护了? 萧铎眼睛眯了起来。 所以,舞弊之事要调查,但又不能让老四调查出来。 … 整个六部忙得团团转。 谢琅率领着金吾卫在这家搜完又继续搜下一家,连喝口水的功夫都没有,搜完后就把这些证物齐齐地抬进皇城,交给刑部、大理寺还有都察院检查。 四皇子接手此事后,就在秦国公的指导下先去审问了敲登闻鼓的学子。 让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四皇子出奇地行事果断。 这一问,竟然还真的问出了点有用的东西。 原来这些学子之所以敢告御状说舞弊,是因为他们在茶楼时不小心听见了有同科学子正在隔壁高谈阔论,竟是说起了他们早就买了乡试考题在家找人做过了。 他们的买卖进行得很是隐蔽,根本不会被人发现。 最令学子们愤怒的是: 这些人学识水平在一众考生中根本不高,也没认真复习过,最后竟力压许多热门考生当真中举了! 第55章 他送情书! 乡试舞弊一事闹得沸沸扬扬。 整个雍畿城朝野内外人人自危,生怕这把火真的燃到自个儿身上。数不清的学子们在各个地方抗议,要求彻查舞弊一事,掀起了学子们质疑同科考生成绩的狂潮。 金吾卫成了整个城里最忙的人。 哪里有人闹事,哪里就有金吾卫的身影。 前段时间的严家案子早就百姓被抛到了脑后,从买卖乡试考题的消息传出来之后,街头巷尾谈论的都是舞弊一事背后究竟是谁,又究竟饱了哪个贪官的口袋。 谢琅带着人从早奔波到晚,连续好几日都宿在官署。 连抽空回府吃个饭的功夫都没有。 于薛明月而言,这些日子实在是过于清静。 好在江华这个解元很早便名声在外,虽有人质疑他乡试的排名,可在贡院那边将前五的试卷贴出来供众人查阅之后,只要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他担得上解元之名。 想要寻他麻烦的人也没法再继续。 趁着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舞弊一案上。 薛明月让李年去抓紧时间将整个雍畿城里的摩揭陀沙糖全都收入囊中,新茶楼那边的开店时间也往后延了几日。就连戏班子都多出时间来继续排练熟悉。 令人没想到的是,四皇子的查案速度非常快。 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将整个贩卖考题的团伙揪了出来,甚至挖出了背后是许多礼部官员在配合行事,只不过头目得到消息火速逃窜,仍在追捕中。 礼部尚书上书请罪,并且请求辞去礼部尚书之位。 皇帝将其驳回,礼部尚书再请辞。 薛明月隐隐觉得这个进度有些快了,上辈子这些事起码查了有大半个月,而且那时主事的也不是四皇子萧驰,而是三皇子。总之,各处细节变了,但大体上是没变的。 等他们将逃窜的头目抓回来,大抵就要查到严成明身上了。 她密切关注此事,是想要在严成明被查明罪行之前把新茶楼重新开业,再把那日没唱完的戏给唱完,毕竟后面还藏着不少只有她才知道的东西呢。 到时正好可以借着严成明来给茶楼宣传。 尤其是,贩卖考题所选定的那间茶楼是静安茶楼的缘故,早在事情被揭露的那一日,金吾卫便带人把茶楼给查封了,掌柜以及伙计们涉嫌贩卖考题而入狱。 街上没了竞争对手,这时五福茶楼开业的话,连使绊子的人都没有了。 “小姐小姐,侯爷又派人送信回来了!” 流杏风风火火地跑进屋里。 闻言,薛明月顿时脸色一臭,小脸都皱成了一团,这些日子谢琅也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错了,每天往侯府送三封信,说的还都是些没用的废话。 “喔对了,这次跟着送来的还有陈嫂家的羊肉汤粉。” 流杏又补充了一句。 薛明月喉头微动,瞥了眼装在食盒里的汤粉,这才懒洋洋地暖榻上支起身子,看在吃食的份上不情不愿地拆开信看了起来。 陈嫂汤粉,冠绝京城。 她就馋这一口。 薛明月看起信来一目十行,很快就将整封信给看完,下意识坐直了身体。 “哗——” 信纸折好。 她抬眸看向流杏,认真道:“你去找李年,告诉他茶楼开业日定在明天,让他把说书先生全都派出去宣扬一下此事,再挑个吉时,让戏班子也准备上。” 流杏愣了下:“哎!好嘞!” 流云眨了眨眼,好奇地问道:“小姐,莫非是舞弊案有进展了?” 这些天薛明月把事情揉碎了一点点地告诉了她们。 没有人问她为何会知晓这么多,可却知道小姐一直在等待的茶楼开业机会就是严成明被捕,既然马上就要开业,那就说明严成明肯定被捕了! 立冬听不懂,但也很好奇地看了过去。 薛明月唇边浮出一抹浅笑,挑眉道:“我问你们,严成明是什么人?” 三人面面相觑:“吏部侍郎。” “吏部是主管什么的?” “官员的任免考级……” 话音戛然而止。 流云猛地睁大了眼睛,错愕道:“小、小姐你指的是……” “还不笨。”薛明月轻笑着捏了捏她的脸,“就是你心里想的那个事,所以我们才要敢在事发之前让戏班子演完后面半出戏,占个先。” “小姐,你们在打什么哑谜呀?” 流杏茫然地挠了挠头,一时没想通。 立冬在军营里听过些事,模模糊糊地也猜到了什么,于是附在她耳边说出猜测,她顿时也瞪大了眼睛,下意识脱口而出:“私下贩卖官职?!” 现在朝堂里的官职都是一个萝一个坑。 新科进士少有能留在翰林院的,都是要分往各部。 严成明之所以能和科举舞弊的事扯上关系,就是因为那些买乡试会试考题的学子,很多都会顺着这条线找到在吏部任职的严成明,向他买官。 科举舞弊一事让皇帝愤怒。 但却远比不上有人在他眼皮子底下贩卖官职来得更让人生气,这相当于在挑衅皇帝的威信。 ——所以严家要完了。 薛明月就要趁着严家完蛋之前狠狠赚上一笔。 流杏惊吓地咽了咽喉咙,知晓这个消息的重要性,不敢耽搁,忙不迭跑去告诉她二哥了。 薛明月垂着眸子,唇角微微抿了起来。 犹豫片刻后还是重新翻开了信笺,目光落在最后一行的写的‘盼回’两字上,这几天他送回来的每封信都写着盼回,但她一封也没回过。 她不想和谢琅再生出什么羁绊,但也不想承他的情。 关于舞弊案的进展都是谢琅在信里告诉她的,知晓她开筹备开茶楼还给她送来了一箱银子,除了没答应和离之外,他做的倒也不算少了。 薛明月蹙起眉尖。 看着这张飘粉的桃花笺,觉得有些牙疼。 她阖了下眸,再睁开眼的时候,眼中的那些复杂犹豫全都消失得一干二净,眼神冷了下来。 若无其事地将信递给流云,扯了下唇角:“将汤粉端过来。” 不论谢琅究竟在打什么鬼主意,只要她不再傻傻地上钩就行。 他现在做的这些,她可以当做是他给的赔礼。 反正,他欠了她不止这些。 第56章 二皇子怒! 是夜,二皇子府。 “一群废物!”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 萧铎阴沉着脸,在书房里大发脾气。 前来谈事的朝臣们噤若寒蝉,纷纷垂着头没有说话,浑身紧绷,没人敢在这时开口劝他不要妄动。 看着他们这副态度,萧铎气极反笑:“你们当初是怎么和本殿下保证的?是谁说四皇子愚钝不堪重用,只要使些绊子就能让他没办法查下去的!那谁来告诉我他是怎么查到严成明的!” “乡试舞弊之事为什么没人告诉我!” 此话一出,众人“哗——”的一声全都跪了下来。 战战兢兢地道:“殿下息怒。” “你们让本殿下怎么息怒?!” 萧铎气得重重甩袖,脸色阴沉得极为难看,指着他们骂的手指颤抖了两下,这些人背着他用科举考题捞钱就算了,竟然还有胆子贩卖官职。 这不是把父皇的脸扔到地上踩吗! 谁不知道吏部侍郎严成明是他手里的人,现在严成明不仅牵扯进了乡试舞弊,甚至还是贩卖官职的背后的主谋,是个人都会认为这是他的指使! 父皇会相信他并不知晓此事吗? 薛徐君眸光微闪,开口道:“殿下,为今之计只有断尾求生,舍弃严大人而保全我们更多的人手。此事相关的人必然会遭到清算,也不失为我们的好机会。” 萧铎没好气道:“哪来的好机会?” “清算之后职位必定空缺,到时殿下可以安排我们的人顶上去。” 他继续道:“陛下剪除了殿下的党羽,我们可以趁此机会蛰伏起来,同时抢在四皇子之前把人安排好,未免陛下察觉,殿下可以适当推举中立派。” 这话一出,在场的不少人也纷纷赞同道:“薛大人说的是,我们正好可以借此韬光养晦。” “陛下定是见殿下势大,所以才将扶植四皇子来打压您。” “秦国公定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为四皇子发展党羽,我们可以静等陛下容忍不下之时,再借陛下的手去剪除四皇子,让他彻底出局。”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起来。 薛徐君眼中闪过狠厉,在心里头嗤了声,一群马后炮。 他抬起头看向萧铎,循循善诱道:“只要陛下一日还需要将军府平定边患,殿下您的位置就不会松动。将军府在,储君之位必是您的囊中之物。” “下官愿为殿下效犬马之劳,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见他开始表忠心,众人也连忙宣誓起来。 萧铎听得他们这么说,心里头的烦躁这才勉强压了下去,他看向跪在地上的薛徐君,想到先前汤严两家之事也是他解决的,是个有能力的人。 萧铎神色在一瞬间变得温和,亲自走上前将他扶了起来。 “薛大人说的在理,你觉得我们接下去该怎么做?” 薛徐君脸上适时露出受宠若惊的表情。 沉吟片刻后道:“为今之计除了舍弃严大人,我们还需要继续拉拢其他的人,为殿下所用。” “好,薛大人可是已有人选?” “定远侯,谢琅。” … 谢琅还不知晓有人在谋算着他。 即便是知道,他也不会在意。 有他在幕后推动,再加上暗中搜集起来交给秦国公的那些证据,如今他已经将查到了严成明身上,证据虽不足,但却足够将严成明下狱拷问。 至此,落到金吾卫头上的事就少了起来。 谢琅唇边泛着冷笑,他不着急一下子就把二皇子搞死。 要的就是让他觉得自己还有夺嫡成功的希望,这样他才会拼命谋划,越着急就越容易出错,到时再给他来致命一击让他彻底绝望。 “小侯爷,中郎将让您去查搜严侍郎府。” 就在这时,门外忽然有人来报。 谢琅抬眸往外扫了眼,骨节分明的手指将飘粉的信笺折好放入信封中,偏头交代道:“把信给夫人送过去,再告诉她一声,今晚不能回去陪她用膳了。” 乌夜:“……” 乌夜脸色略微扭曲:“是。” 他忍不住在心里腹诽,夫人本来也没答应您要和您用膳啊。 门外的金吾卫小将脸上露出羡慕之色,感叹道:“侯爷和夫人的感情真好啊,我还没见过有谁像您这样一日三封信往家里送的呢。” 谢琅眉梢微挑,伸手拍了下他的肩,唇角轻轻翘了起来。 “嗯,我们是挺好的。” 脸上就差写着有眼光三个字。 乌夜现在真的相信侯爷从没喜欢过表小姐了,除了夫人,他还真没见过侯爷对谁这样上心过。 简直就跟开了屏的孔雀似的。 嘶,要命。 · 这两日雍畿城又发生了几件大事。 一是,吏部侍郎严成明被抓了! 二是,五福茶楼开业,当日戏班在茶楼演出《严家二三事》,戏里头的严侍郎也被抓了! 三是,五福茶楼的新饮子一炮而红! 李年数着开业头头一天的收入,心里像是燃了团火,烫得他激荡不已。 京城风起云涌的这几天他可没闲着,咬牙花钱租了各个戏楼以及瓦舍里的戏台,领着戏班子到处演出,势必要将这出戏还有五福茶楼的名声打响。 就连手底下那些说书先生也到处给人宣扬,说得嘴皮子都快秃噜皮了。 终于,皇天不负苦心人! 开业头一天就客似云来! 李年还是头一回经营这样大的茶楼,开始时还有些手忙脚乱,不过有了在瓦舍戏楼安排的经验,后边慢慢上手后就变得忙中有序了。 没有对面静安茶楼捣乱分流,茶楼的生意好得不得了。 薛明月不想让人把五福茶楼和她扯上关系,所以这次就没到场,只是让李厨子去帮忙,顺便让流云流杏去当回托,点主推的乳酪兰雪茶带回府里。 不仅给老夫人那边送了,还给白真真也送了几杯过去。 而比茶楼饮品更加红火的则是——后半折的《严家二三事》,好巧不巧,就在开业没多久的时候,严成明因涉嫌科举舞弊被抓的事传了出来。 故事里的严侍郎也因贪心不足,而主动参与了科举舞弊。 更有甚者,他还靠私下贩卖朝廷官职来揽财。 故事与现实的荒谬重合,让看客们没办法不将两个‘严侍郎’联想到一起。 这一联想就不得了了。 在知情人的引导下,众人又将严二少怒发一冠为花魁打死将军府少爷的事情又翻了出来,尤其是严侍郎一开始还想法子去救严二少,最后又任由将军府将人带走。 这件事正好发生在《严家二三事》演出当天! 众人:“嚯——” 原来他就是那个绿帽子精啊! 第57章 谢琅翻窗! 五福茶楼在雍畿城掀起了轩然大波。 戏班子在茶楼演出的《严家二三事》一票难求,稍微有点关系的人都知晓严成明的确因涉嫌乡试舞弊下狱了,而不知情的百姓则想知道是否属实。 直到金吾卫带兵大肆地将严府给围住。 双严为同一人的事板上钉钉。 无数人倒吸了口冷气,纷纷都想知晓五福茶楼背后的东家是什么身份,竟还能未卜先知不成?不然怎么解释在严成明未出事之前,这出戏便出了呢? 薛明月很早就猜到了这个局面。 交代过李年这个茶楼掌柜,无论谁来问东家是谁都模糊过去即可,这段时间也不需要经常来侯府,反正茶楼的准备很充足,无需过问她也能顶上许久。 等过段时间百姓们的热情自然便会退去。 趁这些天尽快将开业的本钱赚回笼才是要紧事。 没两天,第一场秋雨就落了下来,卷走了最后的暑热。 窗外雨雾弥漫,潮气蔓延。 薛明月随意披了件外衫,懒洋洋地倚在窗沿,手捧着一卷看了过半的医书,有一搭没一搭地翘着脚丫,感受着迎面而来的凉风,舒适的眯起了眼睛。 乌黑的发丝被风吹得略显凌乱,更衬得小脸清绝明丽,令人过目难忘。 流云小心地将用碗接好的雨水倒入红泥小炉上的瓷壶中,氤氲水雾升腾而起,茶叶经过几番翻滚,很快有淡淡的茶香弥漫开来。 她也不明白小姐为何忽然有这般兴致。 瞧见窗外雨打芭蕉,便突发奇想想试试这无根之水煮出来的茶和用井水煮出来的茶有何不同。往常在府里小姐是从未有过这般闲情逸致的,还是来了侯府后才有所改变。 但她觉得这样就很好了。 薛明月抿了口滚热的茶水尝了尝,事实证明,这两者并没有什么不同。 她颇为遗憾地叹了口气,也不知晓为何医书上给出来的某个方子里,要求用来熬药的水非得是雨水,这喝起来其实和井水也没什么区别嘛。 就在这时,立冬嗖地在廊檐下冒出个头来。 “夫人!侯爷给您的信!” 一封盖了火漆的信递到了她的眼前。 “还有西市卖得最红火的那家糖醋排骨!” 一个漆红食盒摆上了窗沿。 薛明月鼻尖微动,隐隐闻到了食盒里排骨的香味,手里的茶水一下子变得没滋没味了起来,她犹豫了几息,还是将信接了过来。 立冬嘿嘿地笑起来:“侯爷可真了解夫人!” 侯爷知道夫人等闲不会接信,还懂得送上夫人拒绝不了的吃食,这样一来,为了吃夫人也会看信的。 “……” 薛明月心头微跳,瞪她一眼道:“不许再说!” 这些日子谢琅雷打不动给她送信,顺便附上排队也难买到的吃食。薛明月既想要拒绝,又没法拒绝,但人生在世,为的无非就是那点口腹之欲。 往往象征性地纠结片刻,就放下心中芥蒂,坦然地接受了下来。 薛明月多看了一眼信封口处的火漆,唇角微撇,心想这人哪来的功夫做这些花里胡哨的事,信纸用的是桃花笺,信封里还放了香料,现在居然还有封漆。 没有回音的信,他也写的这么起劲。 真是想不明白。 薛明月垂垂眸子,飞快地拆开信扫了一眼。忽略前面占幅十之八九的废话,剩下的才是关于乡试舞弊案的相关东西,看完后她意外地挑了下眉。 她随手将信放到一边,连忙将食盒打开。 把里头那盘卖相极佳的糖醋排骨端出来放到桌案上,西市的这间酒楼久负盛名,薛明月早早地就想尝一尝了,可酒楼排队吃饭的人太多了,于是只能作罢。 薛明月很快就夹了块排骨放进嘴里。 顿时好吃得眯起了眼睛。 流杏忍不住问道:“小姐,李大厨做的排骨你不是也很喜欢吗?难道外面做的比李大厨做的还要好吃?” “不,这不一样。” 薛明月摇头,给了她一个‘你不懂’的意味深长的眼神。 这家花哪有野花香啊。 话音才落下,身后蓦地落下了一声低笑。 低沉微哑的嗓音响了起来:“外面的东西,吃的不是味道,而是吃的一种愉悦感。” 薛明月身形微僵,猛地转过身。 下一瞬,就看见穿着玄衣的谢琅懒懒散散地靠在窗边,他的眼底泛着一圈淡淡的乌青,唇角微翘,垂眸含笑地看着她:“我说的对吗?” 庭院里,金黄的桂花在风雨中摇落了满地。 站在廊檐下的青年身上带着挥之不去的满身寒气,浓黑的眼睫微弯,在眼睑底投下一层阴影,将五官轮廓带来的冷峻都冲散了几分。 “……你怎么回来了?” 薛明月怔了怔,他这会儿难道不该还在配合三司审问吗?怎么忽然出现在家里了? 谢琅看着她这副意外又茫然的神情,余光瞥见桌上的信封,又好笑又好气地咬了下后槽,俯身向前,用手捏住她脸颊上的软肉: “你是不是没有认真看我给你写的信?” 薛明月矢口否认:“我看了!” “你肯定没认真看。” “我在最前面就写了舞弊一案大致已经移交完毕,今日可能早归,你没注意到那就是没认真看信。”谢琅理直气壮。 “……” 谁让你之前开头写的都是废话啊。 薛明月面无表情地盯着他,没好气地拍掉他的手,道:“不要动手动脚。” 谢琅笑了一下,单手一撑便坐在了窗沿上。 伸手将怀里的油纸包拿出来,给她递了过去,嗓音含笑:“这是徐记的烧鸡,我问过上次来的御医,他说你如今可以时不时尝些荤腥了。” 说着朝站在一旁的流云轻抬下颚,吩咐道:“去温一壶清酒来。” 薛明月飞快地蹙了下眉,刚想说些什么,就看见他屈膝踩在窗沿上,轻松一跃便翻窗跳进了屋里,将淋了雨水的外衫脱下来放到了旁边桌上。 脱了沾了泥的黑靴,盘腿坐在了她的对面。 动作熟练得好似这是他家一样。 噢,这本来就是他家。 薛明月额角微跳,他翻窗翻得未免太熟练了? 第58章 狗咬狗啊! 余光瞥见红泥小炉上的瓷壶,谢琅长臂一伸就将它拎到了桌案上。 从倒扣的茶杯中随意挑了个倒了杯热茶,动作行云流水,他也不怕烫,仰起头直接一饮而尽,热茶下肚才觉得冰凉的手脚逐渐暖和起来。 薛明月眼神一言难尽,欲言又止。 他这哪像是旁人口中那个食不厌精脍不厌细、气度矜贵的小侯爷?一举一动都像极了她曾见过的军营里头的那些兵,浑身透着一股糙意。 前者是讲究,后者是将就。 薛明月的目光落在了对方正在解油纸包的那双骨节分明的手上,瞥见他指腹上的茧子时微顿,下意识想要伸手摸摸脸,刚才被他碰过的地方好似还残留着几分粗糙的触感。 指腹明明是凉的,可落在脸上却有些热。 她抿了下唇,眼神飘忽地挪开视线,转头看向窗外淅淅沥沥的小雨。 “乡试舞弊一案差不多就要结案了。” 薛明月微顿,唰的转头看向他。 谢琅从容不迫地将油纸打开,烧鸡浓郁的香味顿时碾压了糖醋排骨的气味。 丫鬟端着装了半盆温水的铜盆站在旁边。 谢琅用香胰子洗了个手,用布巾仔细地擦拭完每根手指,这才扯下根鸡腿给她递过去,唇角微微翘起,轻笑着问道:“我们边吃边说?” “……” 薛明月想了想,嗓音略显生硬的道:“这是你要和我说的。” “好,是我非要和你说这件事的。” 见她态度有所软化,谢琅黑眸里溢出点点笑意,眉眼微扬,神情愈发的柔和。 他心想果然送礼也要投其所好才行。 薛明月接过他手里的鸡腿,诱人的香气窜进鼻里,她忍不住低头咬了一口,就听见他不紧不慢地开口道:“此事是礼部的官员为了捞钱故意为之,与程逊敏程大人倒是没有干系,下狱的那些人基本都是在一起合作过几年的人。” “那严成明呢?” “他们先卖乡试会试的考题,等新科进士要授官的时候便去吏部找严成明买官,原本两边是没有干系的,是严成明先从中发现的端倪,提出的合作。” 谢琅的嗓音好听,即便是平铺直叙的讲故事也能让人听进去。 薛明月闻言却皱了下眉。 院试的考题是由各府城的知府所设,礼部的人很难插手地方;但乡试却是由朝廷直接派出主考官,主考官权利极大,也只有乡试才能让他们用试题来谋财。 严成明身为吏部长官,发现此事不仅隐瞒不报,反而借此敛财。 那这个财,他是为自己敛的,还是为二皇子? 再这样下去,科举取士制度很快就将在学子间失去信用。 怪不得皇帝会大发雷霆。 “金吾卫从严成明家里搜出了账本,但他的嘴很硬,要死了不承认此事。但有人不仅交出关键证据,还指控他这些年做过的不少事。” 谢琅轻轻的抿了口茶水。 薛明月杏眸讶异,看着他问道:“是谁?” “你猜是谁?” “……我怎么可能猜得到!” “再好好想想,你肯定能猜到的。” 薛明月眼神幽幽地盯着他,她是来听故事的,又不是来动脑子的。 谢琅没忍住弯了下唇,手心有些痒痒的,很想捏捏她气得微微鼓起的脸颊,轻咳了声道:“我给你一个提示,五福茶楼里演的那出戏。” 《严家二三事》? 薛明月不由得挑了下眉,脑海里蓦地灵光闪过:“邱锦儿!” 谢琅颔首:“没错。” “那出戏演出之后邱锦儿得知了孩子被调换之事,但严成明也从旁人口中知晓了此事,便将他们都一并关在了府里,临走前还放了狠话。” 夫妻十几载,邱锦儿很了解严成明这个人的性子。 为了防止他将来得知孩子真相后翻脸,她手中握了不少这些年严成明贪污的证据,被拉进刑部大牢审讯后,为了保命就将那些事倒谷子似的全抖落了出来。 不仅如此,做出同样之事的还有莲小娘以及胡管家。 胡管家这些年都在替严成明跑腿,知道的东西远比邱锦儿还要更多,见此次严成明大难临头,为了将功折罪活命,也将那些事全给说了出来。 严成明估计也没想到,最后会被自己的夫人还有管家背刺。 薛明月听完后大为震撼。 谢琅眸色愈发黑沉,淡声道:“而且邱锦儿还抖露出一个秘密,严成明之前曾担任过益州知府,在那里发现了一处银矿,且瞒而不报。” “!” 薛明月心里倏地一惊。 她脊背发寒,下意识咽了咽喉咙,难怪当年皇帝会那般震怒,在刑场接连斩首了好几日,滚落的头颅都有数百个,显然也是查到了藏在背后的这些事。 怪不得二皇子会因此事受到牵连,党羽几乎被皇帝罢黜了个干净。 ——那可是银矿。 发现银矿却瞒而不报,他们想要做什么? 这世上没有不疑心的帝王。 她正想得出神,额头忽然被人轻轻敲了一下,谢琅好笑地道:“别想了,这事和我们没什么关系,真要论起来你还有功呢。” “我?我为何有功?” 薛明月极轻地蹙了下眉。 谢琅:“若不是五福茶楼的那出戏让严成明还有邱锦儿等人闹起来,这桩事不会这么快解决,还得再拖上一段时日。到时陛下定会论功行赏。” 陛下,论功行赏? 那岂不是所有人都知晓背后的新东家是她了? 薛明月脸色唰的一白,心中蓦地升起些许慌乱来,懊恼地抿紧了唇,她本意只是想报复严家而已,根本没想过要牵扯进舞弊一案里啊。 万一陛下心血来潮发问:你是如何知晓严家家事的?又是如何知晓乡试舞弊之事的? 早知如此她做事就该再谨慎一些的。 就在这时,谢琅的嗓音忽然轻轻地响了起来,语气听起来带着些安抚的意味: “你不用担心,他们即便是查,查到的也只会是五福茶楼为我名下的茶楼,与你无关。” “他们也已经知晓此事,找我询问过了。” 薛明月绷到发白的手指蓦地一松。 错愕地抬眸望着他。 谢琅黑眸微弯,唇角上翘:“静安茶楼涉嫌舞弊之事被封,如今已被查明属实,林家牵扯进了舞弊案,你爹薛大人也受到了影响。” “开心吗?” 第59章 明月骑马! 薛明月不由得怔愣在原地。 脑袋里全是他方才说的那些话,静安茶楼竟然涉嫌了舞弊之事?不仅将静安茶楼背后的林家揪出来,还顺便连坐到了薛徐君的身上? 她微微张大了嘴。 这不就是拔起萝卜带出泥么? 她爹薛徐君身为礼部侍郎,但在乡试舞弊这么大的案子里都能全身而退,可见他平日里有多谨慎,这会儿居然被妻子还有岳家牵连了,估计他得气得跳脚。 上辈子就不曾发生过这些事。 果然,世间之事都是在变化的,不能一概而论。 薛明月略微茫然地眨了眨眼,不过很快就平复好了心情,点头道:“开心。” 说完,她又认真地看向谢琅:“我很开心。” 唇角无意识地翘了翘。 从茶楼陈掌柜那里得知林氏插手她娘亲嫁妆,还将她当冤大头之后,薛明月就有想过到底要怎么解决他们这个麻烦,结果她还没出手,他们就先自食其果了。 薛明月在心里咂摸,这就是躺赢的快乐吗? 什么都不用做,过去那些针对她害她的人就自己遭到报应了。 谢琅看着她眉梢眼角掩不住的笑意,也弯了下唇角。 心里也不自觉地放松下来。 黑眸里掠过亮光,抿唇解释道:“其实上次和你在静安茶楼碰见,我就是和他们去调查乡试舞弊之事,只不过那时为了不打草惊蛇才没告诉你,那是我第一次去。” 他这一说,薛明月眉尾倏地跳了下,这才想起来此事。 那天意外撞见后,她还在心里暗自揣测了他一番,认为他经常那种地方,其实就是个表里不一的人。 “……”薛明月撞进他沉稳灼亮的黑眸里,眼睛像是被烫了一下,飞快地挪开目光,瓮声瓮气地道,“喔,那之前是我误会你了。” 说到这儿她顿了顿,才垂眸继续道:“不过你没必要同我解释,先前我就已经说得很明白了,我想与你和离,我没有说笑。” 她与谢琅之间如今只有表面的夫妻关系,双方并没有萌生情愫。 而维系这段关系的不过是责任罢了。 就像是纸老虎,一推就倒。 谢琅听到和离两字沉默下来,黑眸里的笑意逐渐淡了下去,下一瞬唇角又重新扬起来,道:“我也没有说笑,明月,无论你相信与否,我都是真的想要与你同度一生。” 这是他此生最大的愿望。 话音落下,谢琅若无其事地轻笑道:“再不吃烧鸡就要凉了,对了,等严成明一案彻底了结后还是要进行秋猎的,你记得要提前收拾东西。” “?” 那皇帝他兴致还蛮不错的啊。 薛明月感觉匪夷所思,朝野内外都出了这样大的事,他怎么还想着去玩? 大抵是她的表情太过愕然,谢琅几不可闻的低笑了声,解释道:“真是因为接下去朝堂会进行一次肃清,所以才更要秋猎一场。” 不然怎么稳固人心? 一抓一放,松弛有度,这就是帝王手腕。 谢琅眉眼微扬:“我让金缕阁那边给你做了几套新的骑装,过两日就会送过来,对了,府里似乎没有准备你的马驹,我待会儿让章管家送几匹好马过来供你挑选。” “若你需要马术老师的话,我可以代劳。” 薛明月:“……” 薛明月面无表情地盯他,暗暗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拒绝道:“不用,立冬是军营出身,她会骑马。” 他教她骑马?那岂不是给他机会和自己单独相处,万一发生什么意外怎么办? 谢琅顿时一噎:“……” 好家伙,他这算是搬起石头砸自己脚吗? · 正如谢琅所说,舞弊案即将结案。 可事关严成明的案子却让整个雍畿城都有些风声鹤唳,金吾卫隶属于皇帝,直接受命于皇帝,谢琅率领金吾卫几日之内就抄了将近十几个朝臣的家。 刑场那边每天都有数十人斩首。 更是从严成明的家中搬出了将近上百万两的白银。 一时间整个朝野哗然。 薛明月从谢琅那边接到了些许提示,这些日子让李年不要再继续大张旗鼓地宣扬五福茶楼,也不要让说书先生再讲严家那出戏,只低调地卖饮子。 即便是这样,也没有磨灭京城百姓那颗蠢蠢欲动八卦的心。 刑部那边已经隐隐传出来消息,说是严成明严侍郎的那些个妻妾已经承认,孩子并非他所出,这就说明茶楼的戏根本没有错啊! 既然真实,那就更该看看了啊! 薛明月当初写出来的戏本子只是大纲,后来和戏班子的班主商量扩充修改,这才增添了些更加戏剧化的设定,和真正的故事只有开头和结尾是相同的罢了。 但让她没想到的是: ——现在大家提起严成明,说的都是‘那个替别人养孩子的龟孙侍郎’。 要是在牢里的严成明知晓这件事,恐怕得气晕过去。 其他人都在忙,而薛明月、薛明月当然是待在府里吃吃喝喝。 再顺便从章管家送来的马里挑选了一匹自己的马驹,枣红色的马性情温顺,按照立冬所说喂了把青草还有胡萝卜,接连喂了几天后就成功将这匹马给拿下。 她本来就是会骑马的。 薛徐君好歹是从四品的礼部侍郎,家中一应事都交予林氏没错,但他好面子,逢年过节还是会关心一二,不至于对女儿会什么东西都不清楚。 毕竟有些宴会是需要带女儿出门去应酬的。 薛明月留了心眼,这才在林氏的放养下学会了骑马。 只不过她确实许久未曾骑过马,哪怕这会儿已经和马交流过几天的感情,坐上去的那一瞬间她还是倏地僵直了脊背,紧紧攥着缰绳无法放松。 “夫人,放松!双腿不用夹那么紧,你不会掉下来的。” “咱们先走上一圈,先适应适应。” “小姐您别怕,我们都在边上给您看着呢,肯定不会有事的。” 立冬她们在旁边说着。 薛明月眼睫微颤,缓缓地呼出口气,在她的教导下绕着府里的演武场走了几圈,这才找回了些熟悉的感觉,顿时信心大增,独自又走上了几圈。 她扬起眉眼,也流露出几分张扬意气的神情来。 “小红,咱们跑一圈!” 回府的谢琅正好看见这一幕,黑眸里溢出点点笑意。 径直解了披风,翻身骑上旁边的黑马,说了声‘驾’就骑马跑到了她的身后,用马鞭在她的后腰处抵了抵,低声道:“骑马时腰腹记得绷紧。” 薛明月倏地一僵。 第60章 恼羞成怒! 冰冷的马鞭隔着衣衫触碰,也依旧让人忍不住浑身颤抖。 明明没有和他接触,可给她的感觉却和被他握住了腰的感觉差不多,冰冷粗糙,让人无法视若无睹。 薛明月下意识拽紧了手里的缰绳。 “吁律——” 红马不满地嘶鸣了声,立刻不安分地晃动了起来。 就在这时,谢琅的嗓音又响了起来:“坐稳。” 直到手中的缰绳被他抢走,身后莫名多了具滚热的宽厚身躯薛明月才从僵硬中回过神来,接着便听见头顶传来他的声音:“莫要走神,这是西域那边的烈马,生性难驯,一时的温顺只是表象。” “我先带你跑上两圈。” 说着,他便双腿夹紧马腹,红马嗖地一下便窜了出去。 这会儿的速度与薛明月慢慢骑的速度截然不同,快得彷如一阵抓不住的风。 薛明月听着身后胸腔里有律沉稳的心跳声,呼吸莫名紊乱,只觉得耳朵都有些发麻。混乱的脑子被迎面而来的风吹了吹,才勉强得了几分清醒。 她眨眨眼,刚才他说什么……小红是西域烈马? 怪不得只有在喂它吃草料还有豆饼的时候才表现得很积极,其他时候看起来都很消极怠工的样子,尤其是载着她在演武场慢慢溜达的时候。 “不过,你能挑中这匹马,倒是很出乎我的意料。” 谢琅含笑的嗓音在她耳边响起。 薛明月这会儿已经慢慢恢复冷静,忍不住偏头问道:“为什么?” “送给你挑的这些马都是我提前选过的,太过烈性的马都筛下去了,我以为你会更喜欢里面的那匹白马,很多人都说它很好看。” 见到她骑小红马溜达的时候,谢琅还有些遗憾。 薛明月捏了捏有些发热的耳尖,想起了马圈里那匹看起来好似仙马般一尘不染的白马,瓮瓮地哦了声:“我喜欢,但不适合。” 他有些意外:“怎么不合适?” 温热的鼻息洒在她的耳后根,后面那块白皙的皮肤倏地烧了起来。 薛明月紧紧抿起了唇,想要伸手捂住耳朵,但又觉得不合适,克制着没去碰热度蔓延的耳朵,有些幽怨地道:“它不吃我喂的草料。” 谢琅愣了下:“?” 马圈里的马儿性子都不一样。 薛明月打眼就瞧上了那匹通体雪白的马,于是就拿着精心配置的草料去接近它,结果小白马性子十分高傲,不仅没吃她的草料,还扭头就走。 她自然不服,就想要驯服它。 但刚追上去,这匹枣红色的马儿就挤过来把她手里的草料吃光了。 薛明月尝试着接近了几回小白马,可它就是对她爱搭不理,连吃她手中的草料都很敷衍的样子。她待人都不曾有这样的耐心,越想越气,索性扭头找了别的马。 蓦地,身后落下声含混的低笑。 从喉咙里发出的闷笑,清楚地从胸膛传进了她的耳朵里。 听起来满是促狭的意味。 薛明月忍不住恼羞成怒,大声道:“你笑什么笑!我会骑马,你不用再带着我绕圈了,我要下去!” “其实小白马愿意吃你的草料,就已经是很喜欢你了。” “你不用骗我。” “我骗你做什么?”谢琅眉眼微挑,笑道:“我当时也一眼就挑中它了,但你知道我刚靠近就被它吐了口水,可见它究竟有多不喜欢我,更别说吃我喂的草料了。” “养马的老头说它就是这副讨人厌的性子。” “……”薛明月狐疑地转头瞥他。 其实,她有一瞬觉得小白马和谢琅这人怪像的,但又说不出哪儿像。 原来是讨人厌的样子很像。 薛明月揉揉耳朵,唇角微撇,冷哼道:“反正我已经相中这匹小红马了,你快放我下去,不要耽误我和它培养感情。” 谢琅厚着脸皮道:“那我也要和你培养感情。” 她冷酷道:“我不要。” “你再不放我下去,我就要跳马了。” 要不是他突然出现在她身后,小红马怎么会惊马,她才不要和他共骑。 见她这副油盐不进的模样,谢琅眼神微暗,顶了下后槽牙,抬手在她脑袋上胡乱揉了一通,无奈地道:“成,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薛明月顶着乱糟糟的头发。 那双清澈的杏眸里满是控诉地盯着他,咬牙切齿地道:“麻烦以后离我三丈远。” “那不行,哪有夫妻相隔这么远的。” “滚!” … 不出半个月,严成明一案涉嫌官员全部逮捕完。 朝堂里光是六部的官员就少了小半,更别说翰林院那边还有不少涉嫌科举舞弊的,被揪出来之后全都关进了大狱,担任过主考官的基本判的都是死刑。 礼部和吏部这回更是损失惨重,从上到下被清理了一遍。 静安茶楼彻底被封,表面上的东家林家三爷,也就是林氏的三哥,同样也被逮捕入狱,而在都察院任右佥都御史的林家大爷受到牵连,被贬为云南道监察御史。 由正四品贬为正七品,还是由林老爷子出面才将两个儿子的性命保住。 而薛徐君受到林家的牵连,也由礼部侍郎降职为礼部郎中。 皇帝脸色虽然也不好看,但却对将这两件事办得漂亮的四皇子萧驰格外和颜悦色,甚至让他去拟填补六部的官员名单,任谁都能看得出来,皇帝对他赏识有加。 二皇子萧铎这些日子心情犹如阴云密布,眼神冷戾狠毒,府里的瓷器被他砸了个稀碎。 那些被清理掉的官员,全都是他的人! 只这一回,就把他精心培养安插在六部多年的棋子几乎拔除了十之六七! 倒是他小瞧老四了。 没想到他这人虽愚钝,可背靠的秦国公府却不是善茬,竟然连他安插得极为隐秘的棋子居然也能揪出来。他们必然也觊觎着储君的位置! 这朝堂局势,向来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 那些未站队的墙头草恐怕都要去投靠萧驰了。 金銮殿上。 年近半百的皇帝神情照样威严。 目光锐利,沉声道:“科举舞弊一事老四办得很不错,朕果然没有看错你。这两日,在秋猎之前你便将各部填官名单交上来。” “朕与百官于围场秋猎之时,便由你代朕监国。” 这话一出,整个殿内瞬间哗然一片。 第61章 出发秋猎! 接下去的几日…薛明月都在勤勤恳恳地练马。 上次谢琅的忽然出现吓了她一跳,于是每次骑马的时候都要特意吩咐流云流杏替她望风以防万一,但那日之后谢琅又忙了起来,整日早出晚归。 薛明月这才松了口气。 没过多久,秋猎还有四皇子监国的消息便一道道地传了下来。 当天白家人就亲自登门找了岑老王妃,将还在教习嬷嬷手中的白真真接回了白家,秋猎允许家眷随行,大抵知晓侯府不会带她,这才火急火燎地把人领走。 薛明月冷冷一瞥,没有多加阻拦。 想要完全将白真真一举锤死,就不可能让她一直待在侯府里。 只要不是原则上的大事,侯府这边看在定远军的份上只会维护于她,得让她有发挥的余地,秋猎就是一个很好的机会,白真真不会放过的。 秋猎当日,薛明月整理好细软上了马车。 立冬同她说,最好备上几套骑装,还有换洗衣物。每年的秋猎短则几日,长则半月,时间不定,什么情况都有可能发生。 薛明月还额外带上了些常见的药材,以备不时之需。 一众朝臣们都在宫门外集合。 时辰一到,浩浩荡荡的秋猎队伍便穿过朱雀大街,在满城百姓的夹道中向着郊外出发。 武将骑马,文官还有家眷乘坐马车。 金吾卫骑行护卫在两侧。 薛明月在车厢内给流云她们分了加生姜的简易晕车药,道:“这一路想必少不了颠簸,你们晕车犯恶心的时候将这个置于鼻下,会好受些。” “多谢小姐。” “谢夫人。” 立冬还是头一回用这种东西。 心里有些感慨,同女子出行果然考虑周全,连晕车药居然都有,她过得真是越来越金贵了。 薛明月想了想是否还有遗漏的地方,问:“李厨子给的调料可带上了?” 流杏点头:“放心小姐,准备的那一大罐全都带上了!” 说话间,一阵嗒嗒的马蹄声从跟前过来,停在了她们的马车边,接着谢琅的声音从车窗外响起。 “明月,再往前路段会有些颠簸,若是不适的话可以让金吾卫带话给我。” 薛明月一怔,侧眸朝车窗外看去。 就看见谢琅高坐在白马上,一身玄色骑装英姿飒爽,眼眸微垂朝她看了过来。 哪怕身体再不适也不可能离开马车。 同他带话又有何用? 薛明月眼尾微挑,不咸不淡道:“有劳侯爷挂心,我应该不会不适,侯爷还是莫要耽误了公务。” “探望家眷,算不得耽误公务。” 谢琅唇角微翘,又道:“车内准备了些杂书,若是路途烦闷你可随意翻看,就放在上次拿书的那个暗格之中,需要帮忙吗?” “……” “不用。” 话音落下,马蹄声就嗒嗒地离开了。 薛明月从暗格里取出了其中所谓的杂书,随意翻看了一下,发现比入宫赴宴的那次还要再多上几本。 十本里有五本游记,剩下的全是医书。 “!”她指尖蓦地一蜷。 下意识抬头往外看了眼,谢琅的身影早就消失不见了。 … 围场很是辽阔,放眼望去便是郁郁葱葱的山林。 队伍扎营在清澈的河流附近。 供天子还有百官休息的帐篷很快就被侍卫搭好,因着这回携了家眷随行,所以帐篷虽是按照品阶来排的,可帐篷大小却相差无几。 总是薛明月早有准备,但颠簸了一路,下马车时还是脸色微微发白。 流云流杏早在半路就蔫了下来,无精打采。 整个车厢里,唯有立冬毫不受影响,神采奕奕地挨个将她们搀扶了下来,探头探脑。薛明月缓了缓神,望着那一个个模样差不多的帐篷,思索着她的帐篷会是哪一个。 正想着,不远处忽然响起一道兴奋的声音。 “还真是立冬你小子啊!” “?” 小子,这是什么称呼? 薛明月眼尾顿时就是一挑,流云流杏也疑惑得面面相觑。 主仆三人正想着,就看见不远处有一个愣头愣脑的士兵朝这边跑了过来,看见他之后立冬就笑了起来,转头解释道:“夫人,这是我之前的同僚陈春。” 薛明月这才恍然。 立冬高兴地招了招手:“陈春你小子是没吃饭么,跑快点!” “……” 喔,小子原来是你们军营的大众称呼。 陈春先是与立冬交换了个眼神,接着便朝薛明月行了个礼,笑眯眯地道:“夫人,侯爷忙得脱不开身,特命属下领您去帐篷落脚。” 说着便主动从接过了她们手中的行李。 薛明月颔首道:“有劳。” 陈春乐呵道:“能为夫人效劳是属下的荣幸。” 说着,她们边跟着他往前走,边听着立冬熟稔地和他叙旧:“听到要秋猎的时候我就猜会不会抽调你们来围场这边,没想到还真是你们啊。” “嗐,那可不是,我们都来半个多月了。” 陈春小心觑着薛明月的神情。 见她似乎并不介意他们聊天,这才放心地道:“我刚看见你的吓了一跳,你和从前相比变化太大了,没想到你打扮起来还挺好看的。” “我现在可是夫人的侍女,当然得有侍女的样子。” 立冬理所当然地道。 薛明月弯眸,无声地笑了一下。 立冬今日的穿着打扮是流云和流杏专门为她做的,特意将上回买的胭脂水粉还有发带给用上了,与平时大不相同,也难怪陈春会那么惊讶。 “夫人,那边陛下的帐篷,再往下就是皇子们的帐篷。” 陈春指着不远处那顶明黄色的主帐。 其他的帐篷都是以主帐为中心,环绕着主帐分布的,定远侯府的帐篷被安排在第三环,右边是镇国将军府的帐篷,左边是武将的帐篷。 陈春将周围帐篷住的是什么人都介绍了一遍。 “对了夫人,侯爷还让属下提醒您记得换一身轻便的骑装,待会儿虽然不会正式狩猎,但应该少不了驰逐、投壶之类的,定是会提前博个彩头。” “无论您参加与否都行。” 陈春将行李提进帐篷,就转身离开了。 薛明月呼出口气,看了眼帐篷,这里面的东西倒是一应俱全。 她捶了捶肩膀,叹道: “出来一趟真是不容易。” 第62章 明月得赏! 无论容不容易,人都已经到了秋猎围场。 薛明月心里再不情愿,这会儿也只得乖乖地换了身轻便的骑装。 袖口束腕,修长的裤筒扎入长靴,绯色的上衣束进玄色的腰带之中,勾勒出漂亮的腰线来。满头乌发高束成马尾,露出一截修长白皙的脖颈。 整个人看起来漂亮又飒爽。 流云轻车熟路地用帐篷里的小炉烧了壶提神醒脑茶。 几杯热茶下肚,喝完之后几人才觉得身体不再那般沉重,困乏也消除了大半,又在帐篷里修整了片刻,这才神清气爽地走出了帐篷。 一出帐篷,就远远地瞧见了浓密的山林。 薛明月多看了几眼,忽然问道:“这座山是不是就是郊外的秋岚山?” “对,距离京城好几十里呢。” 她眼神顿时就亮了起来。 秋岚山好啊,上次看的那本医书的作者就是雍畿城里的大夫,书里提到过有许多种不常见的草药可以在秋岚山找到,正好可以顺便在附近找找。 巡逻的士兵从跟前经过。 薛明月望了眼位于中央的那顶明黄色的主帐,帐篷外只站着俩士兵,站在这儿也看不清里面的情况,想来陛下此时应该不在里面。 忽然,余光瞥见右边的帐篷里走出来一个人。 穿着深色骑装的青年满脸阴郁,嘴边带着乌青,脸上也有各种青青紫紫的痕迹,他看起来异常消瘦,形销骨立,走路的时候一瘸一拐。 这人…… 她不由得愣了一愣。 下一瞬,许是察觉到她的目光,青年猛地抬头精准地朝她看了过来,眼神极为阴戾冷漠。 “!” 薛明月瞳孔微缩,垂在身侧的手指攥紧。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青年就收回了目光,径直略过她朝前走了,半个眼神都没再分给她。 等他的身影消失后,薛明月这才松了口气。 流杏咽了咽喉咙,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抱着立冬的胳膊小声道:“这人怎么这么吓人啊?” 立冬猜测道:“镇国将军府的少爷或许都这样?” 这人许是将军府里的那位被藏起来的嫡子。 除了他,没有哪位少爷会浑身是伤。 不过汤将军素来不喜他,更不曾带他出过门,这回怎么好端端地将人带来秋猎了? 薛明月抿了下唇,好多猜测在一瞬间浮现在脑海里。 须臾,她微不可见地摇了下头。 罢了罢了,这种事不是她该掺和的,和她又没有关系。 她来这一遭只是为了凑数而已。 薛明月想到来的时候看到的那条河,眼睛微微亮起,唇角翘了翘:“去把准备好的鱼竿拿来。” …… 与此同时。 此刻皇帝确实不在主帐里,他正和部分朝臣们走在围场里。 金吾卫中郎将廉东树随行在侧,道:“按照陛下的吩咐,臣半个月前便抽调出军营里的部分兵卒,圈出围场的范围,如今大型猎物基本都已放逐到了深山。” 皇帝淡淡地嗯了声。 每年的秋猎都是提前圈出范围,再将猎物准备驱逐到围场里供皇帝以及百官狩猎。为了保障安全,还需要清理掉围场里的大型猎物,比如老虎、熊瞎子。 这次随行在内的还有几位皇子。 谢琅身为金吾卫的一员,这会儿就跟在廉东树的身边,视线落在浓密的山林之中,眸光微闪。 忽然,皇帝偏头问了一声: “景阑,你在金吾卫也待了月余,待得如何?可还适应?” 周围蓦地一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谢琅的身上。 陛下这一路除了偶尔出声应和廉东树的话,基本没有再同谁单独说过话,就连几位皇子都不曾搭话。 可这…却唯独将谢小侯爷点了出来。 众人一时间心思各异。 谢琅从容不迫地行礼:“谢陛下关怀,金吾卫担着守卫雍畿的职责,同僚皆恪尽职守不敢有所怠,虽有些忙碌,但臣适应得极好。” 皇帝哈哈地笑了起来。 伸手拍了下他的肩,道:“好小子,朕果然没有看错人,你不怪朕让你新婚后便去当值么?” 牵着手站在旁边的六皇子仰起头好奇地看着他。 他年纪尚小,此次是他第一次来秋猎围场,满脸好奇的看着谢琅,像是要将他的脸看出花来似的。 谢琅飞快地蹙了下眉,眸色倏地沉了下来。 语气却不曾有所变化,摇了摇头道:“臣自知,陛下是对臣有所期望才将臣提拔进金吾卫,臣与妻子喜悦尚且不及,又怎么会怪陛下呢。” “果然是成了亲的人,你这孩子竟也变得稳重起来了,你父母若是泉下有知定会十分高兴。” 皇帝笑着继续向前走。 看出他这是要同谢琅交谈,廉东树挑了下眉,侧身拍了下谢琅,示意他跟过去。 谢琅朝他颔了下首。 这才抬脚跟了上去。 “朕记得,你娶的是礼部侍郎薛徐君之女,对?” “陛下记性甚好,明月正是薛大人的嫡长女。” 谢琅顿了顿,垂眸道:“不过岳父这会儿刚被陛下任命为礼部郎中。” “你才刚成亲便跟着金吾卫外出当值,那丫头也不曾怨你,倒是个好孩子,”皇帝不曾在意他的后半句话,轻笑道,“朕也不是那等不通人情之人,便赐她黄金百两弥补。” “……” 这话一出,在场的人霎时都愣住了。 三言两语便夸了谢琅夫妻,若是给谢琅赏赐也就罢了,但却偏偏当众给了并未在场的薛明月赏赐! 所有人没想明白皇帝想做什么。 谢琅也怔了须臾,很快就反应过来,拱手谢恩:“臣替明月多谢陛下赏赐。” 不管皇帝想做什么,反正这笔赏赐是到手了。 正好最近听立冬说起,明月因开店手头颇为拮据,这笔钱定能缓解她的燃眉之急。到时若是有事,他再想办法解决便是。 见他这般坦率地就应了下来,皇帝唇边浮起笑意。 谢琅抬头,就对上了年幼六皇子明亮的眸光,他脆生生的道:“谢大人可一定要将赏赐带给薛姐姐哦。” 众人:“?” 谢琅挑眉:“自然。” “陛下,臣还有一言,事关围场秋猎之事。” 第63章 公主找茬! “哦?” 皇帝脚步微顿,偏头看了他一眼,目光不经意掠过了后头的廉东树。 似笑非笑地道:“你想说什么?” 众人也跟着一并停了下来,神情略有微妙,眼神在谢琅和廉东树两人之间来回打转,照理说身为下属,谢琅若发现围场有问题应当先告诉廉东树的。 可他却当着陛下的面提出来。 ……这分明就是不给廉东树面子啊。 谢琅神情自若,淡声道:“其实廉大人方方面面都已考虑妥当,臣只是认为此次秋猎还能更好些,这才借机斗胆向陛下提议。” 廉东树笑眯眯的没说话。 皇帝挑眉:“继续。” “秋猎围场一向都是以整座山为范围,提前将虎狼等凶猛的猎物赶入深山,但士兵却需要时刻警醒猛兽下山,”谢琅用手指着山林,“臣询问过廉大人,每次秋猎都有人因猛兽下山捕猎而发生意外。” “其实我们可以隔出一片安全打猎区,将猎物集中驱逐到打猎区域。” “只在打猎区活动便不会遭遇猛兽袭击,若有人有胆量狩猎猛兽,需要提前知会金吾卫,由金吾卫安排人手跟随左右确保安危。” 此话一出,众人不免顺着他的话去想。 为了秋猎能有足够的猎物,都会提前将猛兽赶进深山饿上半个月,再小心喂养将其留在山上。可即便是这样每次仍有猛兽按捺不住下山捕猎。 若是这样划分的话: ——就能最大程度的保证武力值一般的官员遇险的可能降到最低,就算是想要狩猎猛兽的人提前知会,最起码也有兵卒跟在身侧。 只是在原先的基础上又增添了一部分保障。 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文官们:“……” 这不就是专门为他们想的主意吗? 谁要和那群莽夫比啊! 一个个嚷嚷着自己可以猎虎猎熊,这次他们倒要看看究竟有几个敢进深山还能有所得的! 廉东树笑着道:“陛下,臣认为此法甚佳。” 他这一开口,立马就有人跟着附和道:“臣附议,小侯爷此计甚妙。” “果然年轻人想的就是比我们更多一些,我们这群老胳膊老腿就待在安全区里打打猎就好了。” “到时可要看看谁打的猎物更多哈哈哈。” 萧铎眸光微闪。 微微侧眸和身旁的三皇子萧昶交换了个视线。 皇帝笑着连说了三声好,道:“那朕便将此事交由你来做,景阑可有信心能做好?” “臣定不会让陛下失望。” 谢琅当即拱手,朝他行了个礼。 … 围场中央。 侍卫们正在如火如荼地布置驰逐以及投壶的场地。 薛明月探头看了眼,许多官员还有随行的家眷们都在那儿笑脸相逢着,喔,一个熟人都没有,她又将脑袋缩了回来,继续朝着小溪走去。 等到时候来人喊她,再过去也不迟。 薛明月很淡定地领着流云她们在小溪边找了个有树荫的地方坐下,在鱼钩挂上她的秘制鱼饵,抛竿甩出,静静地等着鱼儿咬钩。 “小姐,这样真的可以钓起来鱼吗?” 流杏忍不住小声问道。 薛明月自信满满:“当然。” 见她这副模样流杏三人都有些欲言又止,很想问问这个秘制鱼饵真的有用吗?万一到时候没有鱼上钩,她们要怎么安慰小姐才好? 真是好愁人啊。 相较于她们的担心,薛明月自己就很淡定了。 毕竟这种秘制鱼饵是她上辈子在流放途中不断琢磨改进出来的配方,可谓是百战百胜,基本上没有任何一条小溪或小河里的鱼能够拒绝她的鱼饵。 突然,鱼竿轻微地晃动了起来。 “小姐小姐,有鱼咬钩了!” “快!咱们快起杆!” 流云流杏兴奋地抓着彼此的胳膊摇晃。 薛明月眼睛微亮,动作娴熟地起杆,只听见“哗——”的出水声,一条两三斤的鱼被甩到了空地上,立冬当即冲上前将鱼给抓了起来。 薛明月凑上前看了眼,满意道:“鲫鱼,那就拿它炖汤喝。” 正好来的时候带上了锅子。 很快,又钓上来好几条差不多大的鱼。 这下流云她们不再怀疑秘制鱼饵了,全都站在旁边期待的等着,流杏开始翻李厨子专门写下来的做鱼配方,争取早点将这些鱼全都吃掉。 “啪嗒!” 石子砸进小溪里,水花溅起。 “哟,本公主当是谁孤零零地待在这里呢,原来是大名鼎鼎的定远侯夫人啊。” 嚣张娇蛮的女声突然响起。 语气里带着不加掩饰的嘲弄和恶意:“你不是整日缠着黏着侯爷要和他形影不离么?连入宫都要他陪同在侧,怎么这会儿没找他陪你啊,怎么,是你不想还是不敢啊?” 薛明月眉梢微微一挑。 抬眸,就看见小溪对岸走来过了数个身穿骑装的小女娘。 九公主萧晴儿如众星拱月般站在最中间,其他人都落后她半步,此时此刻全都扬起下巴,用一副高高在上、趾高气昂的姿态睥睨着薛明月。 白真真居然也混在其中,眼里充斥着得意的快感。 薛明月:“……” 怎么说呢,真的怪幼稚的。 一点意外都没有。 从得知白真真被白家接回去之后,她就猜到她肯定会和九公主通风报信来找茬,只是没想到她们居然会这么迫不及待。 薛明月瞥了眼鱼篓里的几条鱼,决定今日先到此为止。 她收起鱼竿,淡定行礼:“见过九公主殿下。” 说完,转身就要离开。 “喂!本公主在和你说话呢!” 萧晴儿气急败坏地呵斥道:“你给本公主停下!你这样不分尊卑表里不一蛇蝎心肠的人,我早晚有一日要将你的真实面目告诉景阑哥哥!” 薛明月侧眸:“喔。” 你最好大说特说,要是能让谢琅答应和离,我肯定给你送大礼。 这副浑不在意的模样让萧晴儿怒气更上一层。 白真真心里窃喜,面上犹豫地道:“公主还是不要。” “为何不要?桂花糕是她做的,核桃粉是奴婢对她怀恨在心撒的,她凭什么将你关在府里!你现在这副憔悴的模样都是她造成的,你不敢和她对上,本公主可不怕她!” 萧晴儿高声道:“本公主命令你快向真真道歉!” “?” 第64章 迎面反击! 薛明月仿佛听见了笑话。 她停下脚步,挑眉看向站在对岸的萧晴儿,想看看她是不是故意正话反说。 白真真装模作样地垂下眼,拉了下她的袖子,咬唇道:“公、公主,要是嫂子不小心又告诉表哥,万一表哥误会公主就不好了。” 萧晴儿愤慨道:“我们又没错!” “景阑哥哥要是误会了我,那定然是有人告状他被蒙在了鼓里!既然她可以告状,我们当然也可以!你别害怕,有本公主在没人可以欺负你!” “公主你真是我最好的朋友。” “……” 薛明月面无表情地盯着她们看了几息。 随后轻嗤了声:“被人当枪使了还不自知。” 真蠢。 她最烦这种连事情原委都不去探查清楚,只听一面之词就妄下定论,还要找人兴师问罪的人。 薛明月神情变得冷淡,懒得再同她们说下去,径直转身就走。 萧晴儿见状当即喝道:“本公主说让你走了吗?!” “你今日不和真真道歉认错,本公主是不会放你走的,你们这帮废物还不快给本公主把人拦下来。” 守在附近的都是金吾卫。 早就得了命令要护卫定远侯夫人,见到这副场景一时间不知该听谁的话。 就在这时,一颗石子滚到了她的脚边。 余光正好瞥见脚边的石子,萧晴儿不假思索地捡起石子朝薛明月砸过去! 立冬倏地停下来,眼神冷厉。 转头用剑鞘猛地将石子拍飞,直接给嵌进了旁边大树的树干里。 “锵——” 石子与剑鞘的清脆撞击声响起。 薛明月脚步霎时一停,转身就看见立冬挡在她身前,手持长剑满脸愤然的表情,又看了眼那颗嵌进树干的石子,抬眸冷冷地看向对面的人。 萧晴儿被她冷沉的眼神惊了惊。 就见她扯了下唇角,冷声嘲弄道:“没想到公主还有暗器伤人的本领,若非我身边还有个忠心护主的侍女,怕是就要着了公主的道,血溅当场。” “公主连我这个定远侯夫人都不放眼里随意打骂,可见天下黎民在公主眼中都是可随意践踏的人命,我大晋的公主殿下真是太威风了。” 薛明月眼神仿佛淬了寒冰。 “你!” “我还是头一回见到像九公主这样通礼数的人。” “天下万民以皇室为尊,全天下的百姓就该都好好和九公主学一学礼数,下次我碰到这种事也只管和公主一样任意砸人害人,反正上行下效,谁又能说我不威风?” 薛明月唇边勾起一抹嘲讽的笑。 语气不可谓不阴阳怪气。 她才不惯着她们。 一口一个威风、上行下效,听得在场的人都是一阵心惊胆颤。 这样大的帽子扣下来,一旦传进陛下的耳朵里……要知道当今陛下出了名的仁德爱民如子,若只是她们间的玩闹还可以糊弄过去,但现在却上纲上线地扯上了百姓。 白真真瞳孔剧烈颤动,满脸不敢置信地看着她。 之前在府中她就知道薛明月变得很是伶牙俐齿,连她也说不过,可没想到她竟然对九公主也敢这般不客气地说话,她怎么敢的? 萧晴儿也意识到她话里的意思。 这是她第二次用大义来压制她了。 脸色唰的发白,大声喝道:“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薛明月冷道:“我这儿不是学的九公主您吗?” “您既然都做出来了,难道还怕别人说吗?古有楚王好细腰,故而朝臣每日只食一饭,唯恐失了君王宠信;陛下曾说过,为官为权贵者,当以身作则,上行下效。” 她故意歪了下头道:“我说错什么了吗?” 萧晴儿急得满头冷汗,不自觉地抿起了唇。 上次她在御花园里责罚宫女时被父皇看见,就被狠狠责罚了一顿,要是今日之事传进父皇耳朵里,那她定会惹怒父皇,说不定还会被送回宫! “表嫂,公主只是在和你开玩笑而已。” 白真真眼眶泛红,柔弱地道:“你不要生公主的气了,都是我的不好,我不用你和我道歉认错了。公主她真的是个好人,只是看不得我受欺负。” 萧晴儿立马道:“对,本公主只是和你开玩笑。” 玩笑?害人在她们眼里只是玩笑? 薛明月冷笑了声:“嗤。” 她弯腰在地上捡起一块石头,在手里掂了掂,挑眉道:“那我也和你们开个玩笑呗,你们猜这个石头能砸中谁的脑袋?” “猜中的人,我可以送她去太医那里急救。” 众人猛地向后退了好几步。 脸色都变得很难看,眼神不满地看向白真真,要不是她说什么开玩笑,薛明月会这么做吗? 谁知道她会不会手抖扔歪砸中别人呢? 那她们岂不是平白替人受难,遭受无妄之灾。 萧晴儿也跟着往后退了数步,色厉内荏地威胁道:“薛明月,本公主可是父皇最宠爱的公主!你要是敢对我怎么样,到时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这话一出,白真真就咬紧了牙关,在心里暗骂了她一声。 这群人里面就只有她最好拿捏。 薛明月眼尾微抬,冷淡地哦了声,向上抛了下石头:“那我真是太害怕了,看招——” 话音落下的那一瞬间。 她突然将石头往外扔去—— 萧晴儿等人脸色骤变,吓得慌张地不停往后退,你踩我的脚我踩你的脚,哪还有刚开始倨傲的样子。 这时,薛明月忽然笑了起来,笑容灿烂。 “骗你们的。” 她摊开手心,石头好端端的放在上面。 正准备阻拦\/保护的金吾卫:“……” 吓得乱窜的萧晴儿一众人:“……” 薛明月极轻地嗤了声,随手将石头扔进小溪里,拍了拍手上的渣土,道:“走。” 流云和流杏脸色略微发白,紧跟在她身边。 立冬警惕,防备地倒着走了一段,这才转身跟了上去。 守卫在溪边的金吾卫只得苦笑。 主仆四人刚离开没多久,忽然看见有个内侍迎面走来,满脸笑容地喊道:“谢夫人!谢夫人您可让奴才一通好找,您这是钓鱼去了呀。” 瞥见她们的鱼竿还有鱼篓,内侍脸上的笑容更大了些。 “公公找我有什么事吗?” “夫人,那可是天大的好事!陛下赐您黄金百两,您快谢恩!” 薛明月:“?” 啊? 第65章 被邀比试! 薛明月眼眸里浮现出淡淡的困惑。 很快反应过来行礼谢恩,觑了眼盘子里闪亮的金锭,她抬眸看向内侍,斟酌问道:“敢问公公,陛下为何会忽然赐赏?” 内侍满脸笑容:“夫人好福气。” “方才侯爷在陛下跟前那可是露了脸,陛下得知侯爷成亲后便匆忙去金吾卫当值,对夫人有所冷落,故特赐夫人百两黄金以作安抚。” “……” 这个理由未免有些扯了? 薛明月眉尾倏地抬了下,侧眸给了身侧流云一个眼神,后者会意地上前将一锭银子塞进了内侍的手里,笑道:“多谢公公告知,还请公公笑纳。” 这内侍脸上笑容更深了些。 等他们离去,流云三人脸上才露出迷茫之色,流杏看着盘子里的金锭咽了咽喉咙,小声感叹道:“小姐,陛下出手未免也太大方了?” 薛明月顿时失笑:“好啦,莫要在背后议论陛下。” 流杏受教地摸了摸鼻子,嘀咕道:“不像侯爷,到现在也没给过我们半个钱呢。”抬进院子里的全是一箱箱的账本,除了月俸,半个子都没。 流云连连点头,少见地赞同流杏的话。 立冬:“……”啊、啊这。 怪不得夫人不理他呢。 好,那她待会儿就去催侯爷给钱。 · 围场中央的空地上。 侍卫们搭建场地的速度很快。 薛明月随意地找了个有树荫的地方坐下来,捧着消暑的酸梅汤喝,心想着待会儿要怎么糊弄过去,前几日那场秋雨落后分明已凉了下来,可这会儿却依然有些炎热。 幸好,来时她特意将躺椅带来了。 又有侍女用扇子为她扇风,这会儿倒也不比在溪边的时候差。 在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交谈的女娘和妇人间很是特立独行。 再加上薛明月一身绯红骑装,勾勒出的腰肢纤细,容貌明艳灼人,本就很是惹人注目,而她舒适懒散躺着的模样则是吸引了更多人的视线。 处在视线中心的薛明月毫无所知。 二皇子妃轻哂:“她倒是过得潇洒。” 偏头问了声:“听说九公主在小溪边与她起了争执?” “是的,临走之时还吓唬了九公主一顿,白真真提议要在比试中给她下马威,前不久公主已去寻了淑妃告状。”身侧的女娘嗓音清亮,缓缓开口。 “真是没用的东西,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 二皇子妃皱眉,越看薛明月那副姿态越不适,沉声道:“驰逐,这次我要看到她当众丢脸。” “您放心,我会处理好。” 女娘应了声,趁人不注意快步离开了。 无人知晓,就在离她们密谈帐篷的不远处,有个穿着深色骑装的人笼在阴影里听完了她们的对话,那双黑沉沉的眸子说不出的阴狠。 · 场子搭好时日头斜照,离日落还远。 圣驾从主帐一路行至看台,朝臣们家眷夹道迎接,皇帝穿着身骑装英姿勃发,端坐在主位之上。 谢琅站在皇帝的身侧,玄色骑装衬得他身姿愈发挺拔修长,唇线锋锐,贵气中又有几分利剑出鞘般的凌厉肃杀,令人难以忽视他的存在。 薛明月远远瞧着,竟一时很难将他与记忆里的模样对上。 这会儿的他应当正是意气风发之时,自小矜贵的谢小侯爷将会在秋猎场上一鸣惊人,可这会儿的他瞧起来虽是锋芒毕露,却多了几分风霜感。 薛明月轻轻抿了抿唇。 在她思绪飘远间,场内礼乐已毕。 朝臣分文武进行比试。 西半边的投壶场地是随行女眷们用来比试的,这与朝臣是分开的,双方场地都已经热火朝天的涌进比试场地,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 薛明月回过神,见状顿时松了口气。 只要她不凑上前去,没人瞧见的话想必应该轮不到她。 她远远地站在人群之外,揣着手好奇地看着几名年轻官员在场内策马飞奔,他们骑得极快,你追我赶,等绕完三圈后就脸色发白地滚了下来。 这一看就是文官。 身体明显没有接下去上场的武官来得健壮,三圈赛马结束还能脸不红心不喘。 随行的皇子们倒是没有下场参加比试,纷纷坐在看台上。 薛明月的视线在看台上晃了一圈,从嫔妃还有皇子们的脸上掠过,忽然顿了一顿,视线又挪到淑妃的位置上,神情春风得意,身边只有侍女。 ……嗯?九公主呢? 就在这时,忽然有人高声喊道:“听闻定远侯夫人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侯府乃是将门,夫人对骑射想来也有所了解,请邀一比!” 薛明月:“……?” 她疑惑地挑了下眉,侯府是将门,这和她刚嫁过去的新妇有和干系? 众人哗啦一下向两边散开,将藏在后头看热闹的她露了出来。 视线顿时全落在了她的身上。 就连隔壁结束比试的官员们也有不少人看向了这边。 薛明月循着声音一瞧,就看见萧晴儿还有白真真等人站在场地里,朝她扬起下巴挑衅地笑了一下,笑容恶意,很是不怀好意。 一看就是有备而来。 萧晴儿得意洋洋:“驰逐或投壶哪个先比,选。” 见她久久未答,白真真心头得意,笑着催促道:“表嫂,公主问你话呢。” 薛明月的心微微一沉。 转念一想,反正她又不在乎薛家和定远侯府的脸面,即便是输了也无妨,脸面不重要。只需小心不要中计受伤即可,安全第一出风头第二。 这样想,她整个人都变得轻松起来。 薛明月微抬下颚:“那就先投壶,就当是…给公主热热身。” 驰逐赛马,一听就是可以动手脚的地方。 萧晴儿哼声道:“胆小鬼。” 这边的动静太过热闹,看台之上的皇帝还有淑妃等人也注意到了。 淑妃眸光微烁,掩唇笑道:“陛下,您看小九她玩得多开心呀,咦,小九对面站着的那位女娘是……定远侯的夫人?” 皇帝面上流露出感兴趣的表情来。 偏头问道:“哦?景阑,那是你的夫人?” 谢琅朝那边望了眼,她们已然开始比试投壶了,他眼睫低垂,拱手应道:“回陛下,是。” “那朕可要好生瞧一瞧是朕的小九比较厉害,还是你的夫人比较厉害。” “朕便添个玉如意做彩头好了。” 皇帝哈哈一笑:“谁若是胜了便得彩头。” 第66章 消极比赛! 投壶的规则很简单。 每人十根箭矢,投中铜兽壶的右耳内则计分,否则便不算分,分多者获胜。 薛明月掂量着手里头的箭矢,看着距离遥远的铜兽壶,偏头看了眼志在必得的萧晴儿,又看向更远一些的白真真,她也是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这玩意看的是臂力还有准头。 无论哪个,她都没有。 “开始——” 随着这道喊声响起,咻咻的箭矢声不约而同飞快地响了起来。 薛明月两肩平直,手臂轻抬挺直手腕,咻地就将手里头的所有箭矢全都扔了出去,这才放下手臂,微微绷紧的下颌也放松下来,唇边噙着清润的笑意。 束起的高马尾在后腰晃过,发梢擦着腰线。 乌发绯袍,极为惹眼。 不少人怔怔的出神,眼神不自觉地全落在了她的身上。 立冬立刻夸道:“夫人辛苦了!” 流云上前为她揉手腕,流杏捧着冰鉴过的酸梅汤喂进她嘴里。 见她这般快,萧晴儿紧张了一瞬,顺着她的视线向前看。 ——共十根,铜兽壶里半根都没有。 九根散落在地上。 还有一根在旁边萧晴儿铜兽壶的左耳上挂着。 “……”旁观的萧晴儿还有一众人嘴角微抽,直接沉默。 “笑死我了,这年头居然不会投壶的人,不会投你在那儿装得会有什么用啊,看那清高的样子还以为多厉害呢。” “搞这么大阵仗原来就这?” 萧晴儿脸色发青,不满地道:“你是不是在敷衍我?” 薛明月咽下嘴里的酸梅汤,惊讶地挑了下眉,老神在地道:“我为何要敷衍你?投壶讲究的是技巧,我又没有,自然是要速战速决。” “小姐,要捏捏肩膀吗?” “要,记得用力些。” “好嘞。” 萧晴儿瞬间被噎得没了兴致。 就像是满心以为吃的是香甜松软的点心,结果却不小心吃了口又冷又硬的馊饭,脸色难看得要命。 投壶比试的结果很快就出来了:萧晴儿以投中五根位列第一,薛明月零分居于末尾。 原本大家是应该欢呼喝彩,可偏偏看见薛明月那副满不在意的样子,就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轻飘飘的落不到实处,有力无处使。 最后只响起了稀稀拉拉的鼓掌声。 萧晴儿脸色更难看了。 就连控分得了第二的白真真也没有高兴,满脸的不得劲。 薛明月倒是自在,完全不在乎旁人的议论声。反正邀她比试的时候也没说过要力争第一啊,更何况连彩头都没有,她已经很努力地参与了。 难道还能怪她? 当然不能。 她眉眼张扬,笑道:“恭喜公主,我们进行下一项?” “……走!” · 看台上的谢琅眼睫微垂,唇角微不可见地翘了一下。 内侍小跑着跑来看台,将比试结果呈递了上去,低头道:“陛下,投壶比试中九公主拔得了头筹,定远侯夫人零分倒数。” “我的小九竟这般厉害。” 淑妃眼眸流转,促狭地看向谢琅,笑道:“看来陛下的这根玉如意要送给小九了,只是定远侯夫人这样,是不是给小侯爷丢脸了呀?” 在场的女眷们,哪有不会投壶的。 这是给侯府丢大脸了。 往后谁再提起定远侯夫人或薛明月,只会说她竟连投壶这种小玩意都不会,可见是个上不台面的。 皇帝偏头问道:“景阑你觉得呢?” 谢琅屈指在剑柄上轻轻叩了叩,淡淡地瞥了眼淑妃,道:“臣的脸面自然该由臣自己来挣,无需靠妇人来挣。自己挣回来的脸面是丢不掉的,臣只希望明月玩得开心即可。” 淑妃唇畔笑意微微一僵。 皇帝哈哈一笑,面上流露出赞赏:“好个该由自己挣脸面!大晋需要的就是你这样的人,朕果然没看错你。” “你猜驰逐谁会是赢家?” 谢琅挑眉,似笑非笑。 大概是,比赛无法继续,没有赢家。 … 几人挑选好了马匹。 有萧晴儿的公主身份摆在那儿,看管马匹的人为了讨好她们,就将跑得最快的马都分给了她们,薛明月最后只能挑了匹温顺的马。 这些马都没有配备马鞍蹬,脚下悬空了一截。 若非薛明月提前在府里恶补过骑马,这会儿坐到马背上就该慌张了,她深吸了口气,慢慢地将剧烈的心跳平息下来,手指攥着缰绳。 “表嫂,你要是害怕的话可以认输,没人会笑话你。” 白真真心头得意,眼里满是不屑。 身为定远侯夫人却连马都不会骑,这要是传出去,整个雍畿城都得耻笑她。 薛明月正在安抚地摸着马儿的鬃毛。 她的这匹马有些焦躁,一直哼哧哼哧地喘着气。 听到这话挑了下眉,抬眸,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很希望我被人笑话?” 白真真咬唇道:“当然没有,只是不想看见表嫂输得太难看,到时候丢了景阑哥的脸。” 她嗤道:“若是这样便能让他丢脸,看来你是认为侯爷的脸面是我挣给他的咯?原来在你眼里,男子是要靠女人来挣脸面的。” “不是!我没有……” “别激动,我就随便说两句而已,看你这着急的样子。” 薛明月余光瞥了眼身侧的萧晴儿。 笑眯眯地看向白真真:“看来你是想赢个第一给侯爷挣面子对?说起来你和侯府又没血缘关系,也算不得表小姐,那你想怎么给侯爷挣面子?” 话音落下,萧晴儿陡然看向了白真真,目光锐利。 白真真瞬间心慌,连忙解释道:“我不是,我没有,我就只是想提醒她早点认输而已!” 萧晴儿将她打量了一遍,脸色又沉了沉,道:“你最好是这样。” 她不允许任何人再和她抢谢景阑! 白真真心里叫苦不迭。 薛明月唇角微翘,优哉游哉地摸着马儿的鬃毛。驰逐比赛规则是绕场三圈,最先抵达终点的就是胜者。 赛马,那多累啊。 很快,一声令下比试开始! 几道身影像是离弦的箭唰的就飞冲了出去,绝尘而去。 众人目不转睛的盯着场内的情况,有人激动地道:“第一!第一是九公主殿下!公主殿下果然文武双全!” “……等等,她又在干嘛?” 薛明月拽了下缰绳,骑着马溜溜达达地去了场边,慢慢踱步。 没有人瞧见她的指间夹着一枚银针。 悄无声息地扎了进去。 第67章 惊马变故! 众人看着薛明月在那儿慢慢地遛马,顿时傻眼了。 她不仅慢慢溜达,还动不动伸手这里拍拍,那里拍拍。别说是正儿八经比试的态度,就连正经骑马都不是这样的,瞧着倒像是闲来踏青似的。 场下的人表情都很一言难尽。 有朝臣看见这一幕,转头就找到薛徐君,乐呵呵地道:“老薛,你家养女儿都不教骑马的吗?” “难怪之前都没听说你这大女儿和人约出去打马球呢。” “老薛我和你说这可不行啊,你这是铁公鸡,目光短视,就算家里困难也不能短了孩子,你看现在这样,以后谁还敢和你做亲家啊。” “……”薛徐君顿时被噎住,百口莫辩。 不仅是他被人揪住说这事,还有跟过来的林氏以及薛柔,也被小姐妹们逮住说了一通。 谁都知道林氏嫁过去是做续弦的,这些年也没闹出过什么难看的事来,本以为她是个好的,结果没想到这连给继女请个马术先生教导都没干。 怪不得呢,薛明月从来没和她们出去打过马球。 回回帖子递到薛府,得的信都是身体不适。 啧啧。 林氏和薛柔脸色黑如锅底。 “景阑,你这媳妇倒是个会躲懒的。” 看台上的皇帝先是皱了下眉,倒是乐了起来。 尤其是在看见萧晴儿她们卖力地策马飞奔,狂奔猛冲,在马背上颠簸得不行的模样,驰逐的场地很大,真的跑马一圈下来也要花不少时间。 她自然是为了躲懒。 可对皇帝却不能这么直接说。 谢琅隐秘地翘了下唇角,解释道:“回陛下,明月幼时曾于冬日落过水,那年后身体便落下了病根,前些日子又不小心落水,实在是身体不适而非躲懒。” 皇帝诧异:“还有这事?” “是,上回请的安太医去府里看诊,至今仍在喝药。” “老夫人过敏的那次?” 他一说,皇帝就想起来确有其事,再看向场内偷懒遛马的薛明月时态度微微变了,随口道:“待会儿让刘慎给她送些补品过去,这身体康健最要紧。” 谢琅拱手道:“臣替明月多谢陛下。” 淑妃在旁看着他们有来有回地说起薛明月,怨恨得一口银牙都要咬碎了,她的女儿那般出众有能力,跑马第一也没见皇帝给个赏。 什么落水,什么病根,分明就是偷懒! 呸!淑妃勉强笑道:“快看,小九都跑完一圈了呢,看来这回的头筹又是小九的呢。” 谢琅余光淡淡地扫了她一眼,在心里嗤了声,抬眸看向场内。 萧晴儿自幼就开始学骑射,还在宫里养了不少的好马,但却很少骑这种为配备马具的马,跑完一圈,娇生惯养的身体,几乎被颠得三家。 完全是想着打脸薛明月才坚持下来的。 结果……她看到了什么! 薛明月居然在前面慢悠悠地遛马! 凭什么啊,萧晴儿被气得快要吐血了,眼睛气得发红,看见她那悠哉悠哉的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在快要靠近的时候,脑袋突然灵光一闪。 用力一蹬马腹,猛地逼近薛明月的马,直冲冲地蹿了过去! 薛明月正在安抚着情绪焦躁的马,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阵紧逼的马蹄声。 她转过头,就看见萧晴儿径直冲她而来。 这要是撞上那保准翻车! 薛明月额角倏地一跳,连忙拉着缰绳闪避。 眼看两匹马就要撞上,不知从何处忽然弹出一枚小石子,“啪”的一下击中了萧晴儿那匹马的后腿。 “律律——” 那马吃痛地发出嘶鸣声。 堪堪转向,避开薛明月的马,猛然朝着前方狂奔而去。 就在这时变故突然,薛明月费力安抚下来的马受了惊,猛地发出一阵嘶鸣声,高高的扬起前蹄。 薛明月整个人被驮举起来,心头猝然一跳。 “啊!”吓得连忙抱紧马脖子,双腿紧紧地夹着马腹不放松,也顾不得会不会被人发现,咬着牙将银针用力扎进马脖子里。 场外传来几声惊呼:“小姐!” 只一下,马儿躁动的动作骤然停下来,悬在半空。 与此同时,身前蓦地有道人影落下。 穿着深色骑装的削瘦青年一把拽住缰绳,直接将惊马拽回了地面,可就在下一瞬,马儿四肢发软地趴倒在了地上,头一歪就哼哧哼哧地喘起气来。 薛明月惊魂未定,抬起头就看见了眼前的青年。 她诧异地睁大了眼睛,稳了稳心神才道:“多谢…汤少爷。” 他摇头,松开缰绳就离开了。 薛明月还没反应过来喊人就被跑过来的流云她们给抱住了,搀着她从马身上下来,立冬则是蹲下来检查了一下马的情况,不由皱起了眉。 前方传来萧晴儿惊慌的呼喊声。 薛明月朝前一看,就看见马驮着萧晴儿在场内撒着蹄子横冲直撞,活像是一艘被海浪拍打的小舟,上下颠簸,左右颠簸,摇摇晃晃。 “……” 索性,有金吾卫出手将事平息了下来。 看见薛明月安然落地,谢琅高悬的那颗心总算落回原地,肩膀微松,攥着剑鞘的手指也松了松,汗湿的手心被风一吹就凉了下来。 场中马匹受惊,比试自然中止。 皇帝脸色陡然沉下来,在看见两人都安然无恙之后才稍稍缓和,又想起刚才冲出去拽住薛明月那匹马缰绳的人,偏头问道:“那是什么人?” 这一问出来,看台上的朝臣们面面相觑。 老太监刘慎琢磨了半晌,最后摇头笑道:“陛下,这、这老奴也认得,咱大晋有能耐的年轻人那可太多了,老奴成天认也认不过来呀。” 这话倒是说得正中皇帝的心。 闻言,谢琅眉尾微微一挑。 底下的人想了一圈也没想出那人是谁,就在皇帝准备派人去将那人带回来问的时候,看台座位上的汤锟忽然站起来,脸色颇为难看。 拱了下手拜道:“陛下,那是臣的长子汤其焱。” 众人的目光顿时落在了他身上。 皇帝顿了下,才想起来他有个皇妹嫁给了汤锟,没多久便诞下了长子,在那之后深居简出,轻易不离府,他也很少看见自己的这个外甥。 感叹道:“没想到他如今竟长这么大了。” 皇帝看过去,问道:“平阳最近身体如何?这次怎么没见爱卿把她带出来散散心?” 第68章 生来有缺! 汤锟露出一个笑容来。 无奈地道:“回禀陛下,平阳她身子不好,这不是前几天下雨着了风寒,臣就让她在家休息呢。” “回头朕让太医过去给她看诊。” 皇帝叹了声气,偏头吩咐道:“刘慎,到时让人从库房里拿些补品给平阳送过去,她这一年到头的病,朕都有几年没见到她了。” 刘慎连忙哎了声。 “再让人去把朕的外甥带过来给朕看看。” 汤锟还没来得及阻止,就看见有内侍匆匆跑了出去,脸色愈发阴沉,目光沉沉地盯着场内的人,在心里将这个长子骂了个狗血淋头。 呸,谁让他冒出来多管闲事的! 谢琅黑眸愈深,唇边浮起一抹嘲弄的笑容。 那边汤其焱还没被带过来,惊马后的薛明月还有萧晴儿等人先走了过来,两人都有些灰头土脸,皇帝只淡淡的扫了她们一眼,也没多说什么。 淑妃着急地站起来,唤道:“小九!” 萧晴儿噘着嘴满脸不悦地走过去,瞧起来并无大碍。 薛明月倒是神色恹恹的,唇色略微发白,目光短暂和前面的谢琅碰撞了几息,就垂眸移开了视线,转身跟着领路的内侍走去侯府预留的座位上坐好。 谢琅狭长的凤眸微眯,视线就没从她身上离开过,下意识上前走了半步,又停下来。 薄唇微动,最后也没说出什么。 站在旁边的廉东树看见他这个样子,用手肘轻轻撞了他一下,抬起下巴示意他可以暂时离开。谢琅小幅度地摇了下头,眼下这个关头不好擅离职守。 二皇子妃浅抿了口茶,眼中露出几分憾色。 这人倒是幸运的很,惊了马竟然也能毫发无损,那些人也不知道做什么用的,一点小事也办不好。 很巧合的是,侯府的座位又在将军府的旁边,左手边坐着的就是汤锟。 薛明月落座之后,就发现汤锟脸色很难看。 “?” 她在心里琢磨片刻,眼眸微转,觉得或许应该和汤其焱的出现有关系。 流杏从水囊里倒了杯热茶出来。 流云用帕子给她擦手,刚将她握成拳的手打开就发现指间夹着枚弯了的银针,她心头一跳,抬头看向小姐,薛明月不动声色地点了下头。 流云侧身挡了挡,小心翼翼地将银针收起来。 薛明月这才垂下眼睑端起热茶喝了一口,缓缓地吐出口气,借着喝茶的遮掩忍不住翘了下唇角。 这下可太好了! 萧晴儿纵马害她确实险之又险,不过却正好可以借这件事理所当然地拒绝后面的各项活动,无论谁来找她,她都可以用受惊吓为借口。 正想着,就看见小内侍领着个人走了过来。 薛明月的目光落在后头跟来的那人身上,眼中掠过一丝惊讶还有了然,汤锟的臭脸果然是因为他。 “陛下,人带到了。” 汤其焱目不斜视地越过汤锟。 跪伏在地行了个大礼,开口喊道:“汤其焱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万岁。”他的嗓音很沙哑,就像是喉咙里含着砂砾一般,含混难听。 话刚说出口,在场的人便全是一惊。 薛明月眉尾也是倏地一跳,握着茶杯的手顿住,有些错愕不定地看着他。 “免礼。”皇帝额头青筋突了突,待看清他的模样后将眉心拧成了川字。 脸上全是受伤的痕迹,青青紫紫。 长得也这般削瘦,那身衣裳穿在他身上松松垮垮的,站在那里活像是个骨架子,唯有那双眼里满是不服输和倔强,看起来还有些人样。 这一看就知道过得不好。 “咚——”茶杯被重重地放到桌上,皇帝压着怒气看向汤锟,语气冷硬的道:“汤大人,给朕解释一下,朕的外甥为何是这副模样。” 汤锟连忙起身,道:“陛下,臣有罪啊!” 他眼神狠戾地瞪了汤其焱一眼,接着脸上很快就换成了悲戚难受的表情,嗓音哽咽的道:“臣瞒着陛下实属情非得已,其焱他自小便是这副干瘦模样,大夫诊断后说他生来有缺,这才如此。” 说到这儿他顿了顿,抬头看向高坐在上的皇帝。 表情很是丝滑地切换成恨铁不成钢,道:“至于他脸上的伤,那是他前些日子跑出府和人打架所致,臣无能,管束不了犬子,请陛下责罚!” “……” 空气蓦地静了下来。 薛明月看得简直叹为观止。 这人变脸变得可真够快的啊。 要不是她知晓内情,听到他这话说不定就信了,毕竟连生来有缺这种说辞都能讲出来,可见他一早就想好了应对陛下的说辞。 难怪敢将汤其焱带来秋猎围场。 一众朝臣小声地和身边的人讨论了起来。 薛明月视线在他身上掠过,短暂地停了片刻,就看向了皇帝。 皇帝皱眉,似是在思索他说的话是真是假,半晌,开口问道:“其焱,此话属实吗?” 汤其焱低着头没吭声。 见他迟迟不回应,皇帝加重了语气:“朕再问一遍,你爹说的话可是真的?” 汤锟沉声道:“陛下问你话呢。” 眉眼间带着一丝的不耐烦,早知道他这么能惹事就不把他带来了,想到那天他表现出来的狠劲,汤锟心里就一阵反感和不适。 汤其焱很轻地抿了抿嘴,低声道:“爹说什么就是什么。” 皇帝脸上神色冷了下来。 “犬子惹得陛下不悦,臣回去定会好好教训他,绝不让他再在陛下面前丢人现眼,其实平阳这次风寒也有这小子的缘故,整日在外惹是生非。” 汤锟心头满是厌恶,面上还要装出爱之深在责之切的模样。 二皇子看了眼急切的舅舅,又觑了眼他父皇的脸色,笑着打圆场道:“父皇,表弟他年纪小难免犯错,依儿臣所见,还是先让御医给表弟看病。” 看台上陡然间又沉默下来。 谁不知道这段时间陛下和二皇子,父子关系紧张,这个关头由他开口说话,那可不一定能起到效果。 薛明月捧着酸梅汤喝了一口。 忍不住在心里嘶了声,清凌的杏眸在这些人身上转了一圈,再联系这段时日的朝堂局势,略加思索就看懂了这个场面。 二皇子如今的靠山只剩下镇国将军府。 他们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还是和当今陛下站在对立面的蚂蚱。 薛明月祈祷:很希望这两只蚂蚱再蹦得高一点,然后被就能顺理成章地被人收拾。 第69章 父子相残! 听言,皇帝挑了下眉。 心中轻嗤了声,微微眯起眼睛在汤锟还有萧铎之间来回打量片刻,想到他这个二儿子这些日少有的安分,才淡淡地收回视线。 吩咐道:“刘慎,把他带下去给御医看看。” 刘慎喏然应是。 萧铎心里也倏地松了口气,放在桌下攥紧的手指也缓缓松开。 汤锟心中很不情愿,可碍于皇帝的面子也只好将汤其焱交出去,故意将他从地上拎起来,低声威胁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自己心里清楚,否则……” 最后那几个字他咬得很轻,只有两人能够听清。 汤其焱猛地抬头看他。 喘息加重,漆黑的眸子里像是燃着熊熊烈火,眼神凶狠得像是饿久了的孤狼。 刘慎很快就将人带了下去。 薛明月最期待看见的天家父子对峙的场面并没看见,心中略微有些遗憾。不过,这个小插曲并没有影响场内热火朝天的比试。 她在心里琢磨着汤其焱的情况。 好歹也算是救了她,又让她正巧碰上了汤家的事,怎么也要给他尽些力所能及的帮助。 那个汤锟她是顶顶看不上眼的。 他既然能将生而有缺这个说辞搬弄到陛下面前,说明他是不怕露馅的,他很有可能会收买御医在陛下眼前串通供词,再狠一点最好是坐实此事。 薛明月能做的也只有劝他提高警惕。 若是可以的话,再尽量为他调理一下身体。 · 首场比试没多久就结束。 皇帝没再留下来,随口说了几句鼓励的话,起身离开了看台,他一走,宫人侍卫们也跟随着一道离开,场地周围的官员们也纷纷散去。 薛明月也拾掇着准备离开。 四下望了一圈,忽然发现谢琅并没跟着皇帝离开,而是抬脚径直朝着她这儿走了过来。 “?” 薛明月有些纳闷,他怎么不跟去护卫陛下? 谢琅一过来,就将流云流杏给挤了出去,正要扶着她离开时忽然停顿了一下,垂眸望着她问道:“你受了惊吓,我扶你去帐篷休息?” “……” 薛明月眸子里浮现出错愕之色。 往后退了半步避开他的手,摇头拒绝道:“不用,我有流云她们她们就可以了。” 谢琅眸色微沉,从善如流地收回手,点头道:“好,那我陪你去。” “金吾卫虽忙,不过送你回去的功夫还是腾得出来的。” 他轻笑了一声。 说罢,也不给她再回绝的机会。 薛明月腹稿刚打了一半,听见他这么说也只好把话咽回去,道:“好。” 谢琅黑眸中溢出点点笑意。 天色渐晚,斜阳将天空染成了浓墨重彩的橙红色,场内走动的人身后都缀着长长的影子。 一路上,两人都沉默不语。 “今日在场内救你的是镇国将军府的大少爷汤其焱,回头我准备让人给他送谢礼,此事你有什么想法吗?”谢琅率先打破了沉默的场面。 嗯?薛明月偏头看向他。 他今日怎么忽然变得和她有商有量了? 她感觉有些古怪,想了想后问道:“我能自己准备谢礼么?” “当然,”谢琅颔了下首,补充道,“汤其焱和汤将军父子关系不和,我们送的谢礼最好能确定送到汤其焱手里,不然肯定会被他昧下去。” “……” 薛明月嘴角微抽。 你这话说的,是半点面子都没给汤锟留啊。 她眼神复杂地看了眼谢琅,他也不担心这话传到汤锟耳朵里去,心底啧了声,点头道:“好,我记下来了,你觉得送些药材补品如何?” “可以,你晚膳想吃什么?” “??” 谢琅特意放慢速度,和她并肩同行。 低下头,迎上她清凌凌的目光时心头微动:“那我待会儿让他们送只处理好的兔子过来,你受了惊吓,晚上就待在帐篷休息,不用去朝臣家眷们那边了。” 薛明月心中蓦地一动,这正好和了她的意。 “这可以吗?” “没事,到时我让人给你送吃的。” 将她送回帐篷后,金吾卫那边有人来找谢琅说是狩猎区的事,谢琅就又匆忙地离开了。 犹豫半晌,立冬和流云打了声招呼,就跟了过去。 薛明月也不是很在意,回帐篷里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等她洗好出来后,外面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帐篷里弥漫着浓郁的鱼汤香气。 帐篷里只剩下了一个兴高采烈的流杏。 “小姐,我们在外面架了个火堆烤兔子,就等你了呢!” 薛明月笑了起来:“小馋货。” 流杏也嘿嘿地笑了笑,连忙走上前给她束发,穿上湖绿色的外衫,又额外给她披上斗篷,两人这才朝外走去,一路走到小溪边的树下。 天子和朝臣都在搭建好的场地用膳。 空地前燃起了篝火,天子位于正中央的主位,其余朝臣则分散在旁边的火堆围坐。 再远些,那才是女眷们的篝火场地。 薛明月遥遥地瞧了眼远处隐约透过来的篝火火光,还有传来的乐舞热闹声,清润的杏眸眨了下,忽然就想起了谢琅。 想来这会儿他应该跟在陛下身边。 上辈子她并没跟来秋猎。 但后来听说谢琅就是在秋猎围场上得到了陛下的赏识,从金吾卫校尉直接提拔成了郎将,仅次于中郎将廉东树,成了金吾卫的二把手。 正因此,他也成为皇子夺嫡都想要拉拢的热门人选。 想到这儿薛明月忽然一顿,眼中闪过一丝懊色,接着无奈地摇了摇头,她怎么老是想到这些事。 谢琅将来如何,与她又没有关系。 薛明月心头升起的沉重转瞬便散了,脚步轻快地走向火堆前的流云两人,刚靠近,便听见了烤肉烤得滋滋冒油的声音,香气浓郁。 溪边凉风习习,裹挟着一丝丝青草还有水露的气息。 烤兔子的表皮在火光下泛着金黄的光泽。 旁边摆着一张小桌。 薛明月落座后扫了一眼,发现光是烤肉就放了好几盘,除此之外还有酒菜瓜果,不由诧异地道:“这些是哪儿来的?” “小姐,这是方才侯爷命人送来的。” “……喔。” 流云小心地觑了眼她的神色,见她并没不高兴才松了口气,就将炉子里煮好的奶茶倒了杯给递过去。 薛明月若无其事地夹了筷烤肉吞下。 垂眼道:“等会儿腾出碗鱼汤来,找机会给他送过去,就当是还他的烤肉。” 免得他到时候给想岔了。 立冬刚给兔子表皮刷了道酱,听到这话眼前一亮,立马道:“我去我去!夫人把这件事交给我来办,保准给您办好!” 薛明月笑道:“成啊。” 在噼里啪啦的火光中,主仆四人喜滋滋地用小酒配着烤肉吃了起来。 忽然,身后传来一道年幼的细弱嗓音。 “姐姐。” 薛明月先是一愣。 转过头,就看见半大点的小孩站在树后,探出半个身子,圆头圆脑的看着她们。 第70章 夫妻赏月! 小孩腼腆地笑了笑:“仙女姐姐,你们的烤肉闻起来好香哦。” “……” 那当然了,用的可是老李的独门烤肉配方。 薛明月哑然失笑,朝他招了招手,总觉得这小孩看起来怪眼熟的,一时间又想不起来他是谁。见他穿着不菲,流云起身给他让了个位置。 见他年纪尚小,流云把炉子里温着的乳酪兰雪茶给他倒了一杯。 小孩捧着奶茶吨吨地喝了半碗,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对着她笑眯眯道:“谢谢姐姐。” 他小脸生得圆润,笑起来又软乎又可爱。 薛明月忍不住揉了揉他的头:“你怎么会过来这里?乱跑出来会让爹娘担心的。” “可爹爹还有兄长们都不愿意带煜儿玩,在那里待着没意思,我就偷跑出来透气啦。” 小孩噘嘴,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 此次秋猎竟有朝臣带这样小的孩子来参加,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孩子。 薛明月眉梢微挑,转头四下望了一圈,没看见随行的侍卫,她伸手捏了捏小孩的脸蛋,笑道:“你叫煜儿?我让你流杏姐姐去告诉你爹娘一声,免得他们以为你丢了。” “不要!”小孩连忙抓住她的手。 他的眼睛睁得圆溜溜的,着急摇头道:“姐姐不要去!我有带下人跟着,他们知道的,你看!” 这话说出来,空气蓦地一静。 藏在树后的内侍听到这话没忍住闭了下眼,伸手推了下身边的侍卫。 侍卫面无表情地走出去,朝她行了个礼。 薛明月眼尾倏地一挑:喔,怪不得没人,原来是藏起来了。 小孩抓着她的衣角笑了笑。 薛明月好笑地捏了捏他的脸颊,道:“行,那你先待在我们这里。”总归身边有人跟着,又是个小孩,到时也不怕惹上什么麻烦。 “谢谢仙女姐姐。”小孩笑起来。 立冬翻烤的间隙瞅了他一眼,随口道:“夫人,这不就是我们那日在街上救的那个小孩嘛,没想到我们在这儿也能碰到。” “?” 薛明月先是一愣,低头认真看着他。 接着眉梢眼角都流露出恍然之色,难怪,她就说总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感,原来是那个小孩啊。 流云、流杏面面相觑。 煜儿笑得弯起眼睛,道:“姐姐,我记得是你救了我的,还有你今天的比试我也看了哦,你投壶还有骑马的姿势都超好看的。” 要不然,他才不会谁给的东西都随便吃呢。 这点警惕心他还是有的。 薛明月听到前半句还在想他是怎么知道的,后半句的时候嘴角没忍住扯了扯,伸手戳了下他的脑袋,好笑地道:“小小年纪就是促狭鬼。” 别的东西夸不出来,就夸姿势好看是。 煜儿嘿嘿地笑了一声。 薛明月小声嘀咕道:“投壶怎么说也投中了一根。” 主仆四人,再加上新加进来的小不点煜儿,五人边吃烤肉边喝茶,直到月上树梢方才作罢。没过多久,煜儿就被找过来的侍卫抱走了。 夜幕低垂,星月皎洁。 夜风吹拂而来,树叶发出簌簌的声响,清冷的月色笼罩了这片辽阔的围场。 溪水里倒映着宛如银钩的弯月。 薛明月懒洋洋地躺在草地上。 忽然,不远处传来一阵悠扬清脆的乐声,曲调平静悠远,令人很容易就放松下来。 她细细的听了一会儿,之后蓦地顿住。 唰的一下睁开眼。 ……无他,这首曲子,太耳熟了! 薛明月眼睛微微睁大,坐起身,转头朝后面望去——果然,就看见谢琅倚在树干旁边,垂着眸子,拿起一片树叶放在嘴边吹着。 一曲吹完,谢琅抬眸朝她笑了一下。 这一笑,眼前好似出现的是清风朗月,芝兰玉树的矜贵公子。 薛明月晃了一下眼,眼神略微有些怔松复杂,须臾又飞快地挪开了视线,深吸了口气才平静下来。 这首曲子她在上辈子经常听他吹起。 流放北疆的那一路上条件简陋,原本筹措的钱就全花在了给他疏通关系上,剩下的那些也都要花在刀刃上,路途自然艰辛。 所以,那会儿谢琅身体只要好些,就会腾出时间去做些竹笛卖。 而每当他们停下来歇息,他就会吹上一曲小调放松,不拘于竹笛或是树叶。其中又以这首小调次数最多,她听得多了也会哼上两声。 那段曾经她以为共患难的日子,如今在她心中被打上了别有所图的印记。 再听见这首小调,感触全然不同。 “躺在这里,看月亮会更好看吗?” 头顶传来谢琅清冽好听的嗓音。 薛明月回过神来,便听见身边响起一阵簌簌的声音,抬起眸子,就发现谢琅坐在了她的身边,双手撑在身旁,仰起头望着夜幕上的那轮弯月。 薛明月还在想着他刚才的话。 就听见他笑着道:“景平二十五年的月亮很好看。” “这样好看的月亮,我想每年每月每日都能和你一起看到,一如今夜。” 谢琅的嗓音里带着淡淡的笑意。 薛明月心头蓦地一跳。 她忽地蜷起了手指,飞快地蹙了下眉,他好端端怎么忽然提起了年号?这是在意有所指么? 后面的那句话直接被她忽略了,稳住语调,镇定地道:“月亮日日都有,景平二十六年的月亮也会很好看。侯爷你怎么过来了?” “陛下回主帐休息,那边有廉大人在,暂时用不到我。” “我去帐篷没见到你,就找过来了。” 这话倒是提醒薛明月了。 在侯府时院里屋子多,两人分开住没什么,但这会儿很显然两人是要共住一个帐篷的! 那帐篷里可就只搭了一张床啊! 岂不是说,她要和谢琅同床共枕了? 薛明月愣了下神,忽然瞥见谢琅朝她伸过来一只手,她下意识往后仰了仰,警惕:“你做什么?” 谢琅的手停在半空,无奈地弯了下唇。 哭笑不得地道:“你头上沾了草屑,我想帮你拿下来。” “…喔,那我自己来。” 薛明月将信将疑,伸手在脑袋上扒拉了一通,草屑没找到,反而把头发给扒乱了。 见她胡乱来找不到地方。 谢琅抬手将草屑给取了下来,两人的指尖无意间擦过,皆是一顿。 “在这里。” 第71章 他脸好看! 薛明月神情微微一怔,一时忘了反应。 谢琅有些意外,不过难得有这样两人独处还气氛颇好的时候,靠得近了还能看见她眼底晃然的眸光,眼睫浓密卷翘,心底莫名有些痒痒的。 他的手指忍不住向下移了移。 在指尖轻轻碰到她眼睫的那一瞬间,薛明月倏地往后仰了仰头,眼睛微微睁大。 “明月……” “我、我出来得太久,我要回去了!” 两人几乎同时开了口。 薛明月抿了下唇,杏眸慌忙地错开他的视线,径直起身朝帐篷那边跑了过去。 原本待在树边等她的流云等人,见状都不明所以地跟在了她身后,幸好她们前不久就将桌椅那些东西收拾好了,这会儿倒并不慌乱。 她在心里狠狠唾骂了自己一顿! 该!上辈子就吃了看脸的亏,这辈子居然还不吃教训! 他谢景阑那张脸除了好看之外又不能当饭吃,难不成她还要再送上门去陪人再吃一辈子的苦吗? 不能因为他如今和上辈子有所差别就心软。 心软一下子,吃亏一辈子。 薛明月在心里反复念叨了许多遍,脸上的热意才逐渐消了下来,等被迎面而来的凉风吹了一会儿后就彻底看不出异样来了。 · 独独被落下的谢琅顿了片刻,笑出了声。 他低头垂着眼睑,捻了捻指尖,好似还残留着方才转瞬即逝的触感,唇角很轻地翘了一下。 如今这样也挺好的。 “表哥,你一个人在这里赏月?”忽然,身后传来白真真的嗓音。 谢琅神情瞬间冷了下来。 白真真从旁边走出来,有意轻快地道:“我们这是想到一处去了呢,刚来的时候我就觉得这里很美,好巧,没想到表哥居然也来了这里。” 她软着嗓音,撒娇道:“这些时日都没见到表哥,我可想你了。” 望着月色下谢琅那张俊美的脸庞,白真真只觉得心脏怦怦地跳了起来,幸好她刚才看见他离开后,机灵地跟了过来,不然怎么能看见他的这副模样。 她脸色微微红,张开双臂,准备直接扑过去抱住他。 这可是雍畿城所有闺阁少女的梦中人。 要不是因为意外便宜了薛明月,这会儿他合该是她白真真的夫君,那她抱一下又能怎样? 谢琅神色冰冷,唇边泛起一丝嘲弄的笑。 就在她快步跑过来的那瞬间,将手中的石子弹了出去,“啪——”的一下击中了白真真的膝盖,她唰地就跪倒在了地上。 “白小姐,自重。” 谢琅起身,居高临下地睨了她一眼,眼神冷漠。 白真真吃痛地嘶了声,泪眼朦胧:“表哥你这是做什么?” 他冷嗤道:“你打算做什么你心里清楚,你的这声表哥本侯担不起,定远侯府也不缺白家这门八竿子打不着的远亲,从今往后你就和旁人一样喊我侯爷。” “让白家收好那些小心思,否则别怪本侯不念两家旧情。” 嗓音冷得犹如三九寒天的冰,气势慑人。 白真真身子下意识颤抖了两下,怎么也没想到他会对自己说这样重的话,她眼眶微微泛红,咬着唇委屈道:“表哥,是不是薛明月她和你说我坏话了?” 她心中恨恨不已,面上却没表现出来。 望向谢琅,着急地解释道:“她就是看不惯表哥你和我素来亲近,所以才故意陷害……啊!” 话还没说完她就痛地尖叫了声。 白真真捂着肩膀,这回是真的痛到红了眼睛,疼得牙关都在打颤。 “谢家没有不对女子动手的规矩。” 谢琅眉眼冷峻淡漠,浓密长睫下的黑眸愈发的深,浑身气势慑人,像是一把藏锋的剑,冷笑道:“你最好祈祷下次别再让我听见这种话。” 甩下这句话后,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 小溪边发生的事,薛明月一概不知。 此时,她正略显茫然的看着焕然一新的帐篷,来的时候考虑到睡帐篷定然不会很舒适,所以她带来的行李里除了换洗衣物,就是各种薄被软垫。 但眼前的帐篷,和她离开之前简直是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帐篷内放置了桌案躺椅,点燃了淡淡的檀木熏香,用绘制着花鸟的屏风隔开了床榻,里头换上了几层暄软的棉被,搭好的蚊帐,床边也铺上了柔软的毛毯。 连同各种洗漱用具的摆放,也和她在侯府住的那间屋子一模一样。 再往里,床尾处还放着张仅供一人睡的小床。 薛明月转头看向流云她们,流杏有些结巴地道:“小、小姐,我们回来放炉子的时候还不是这个样子的,这是怎么回事?” “这个我知道。”立冬当即道。 几人齐刷刷地看了过去。 “我去给侯爷送鱼汤的时候听到他吩咐人来整理屋子,这肯定是他做的。”立冬肯定道。 薛明月:“……” 薛明月人麻了,他这是真不怕被人发现,御史上书弹劾他奢靡过度啊。 她记得谢琅分明不是这样追求享乐的人啊,围场秋猎最多也就半个月,和他之前每次去军营训练的时间差不多,没听他说过会这样。 立冬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连忙道:“噢对了!夫人,侯爷还说他在桌上给你留了一封信。” 说着她就转头跑去外面把桌上的信拿来递给她。 薛明月唇角微撇,如今她隔着信封都能辨清里头放的是什么香料,也不明白他谢景阑好端端的怎么和那些未出阁的女娘似的,喜欢用花里胡哨的信笺。 她打开信封,却从里面倒出来一把钥匙。 这封信也没和从前那般写着长篇大论的废话,只写了四个字:库房钥匙。 薛明月心头蓦地一跳。 眼尾微挑,他给她这个做什么? “小姐?” 她将钥匙又塞回信封里。 转头吩咐道:“去打水来,我要洗漱。” 流云喏然应是,流杏有些好奇但没敢凑上前去问,立冬觑着她的脸色猜不准她的心情如何,不由得挠了挠后颈,她明明是让侯爷给钱的啊。 侯爷怎么给了把钥匙啊? 第72章 他送别人猫! 薛明月没想过谢琅会将侯府的库房钥匙给她。 起初是有点惊讶,后面就没多在意了,直接原封不动地放在了桌上,洗漱完就直接钻进了柔软的床榻里,用脸蹭了蹭满是阳光气息的薄被。 不得不说,新添了几床棉被后果然睡起来更舒服了。 她最满意的还是床尾那张小床。 既然它在,谢琅肯定是要睡那里的,也就不会和她同床了。 “小姐,今晚还要继续看书吗?”流云揣着她在马车上看的那些书走过来,小姐有睡前看书的习惯,总是会看个几页再睡觉。 大抵是床铺太过柔软。 薛明月不自觉地眼皮上下打架,听到这话后就打了个哈欠,困意渐渐涌了上来,闷声摇头: “今天不用,坐了那么久马车又忙活到现在,我也犯困了,你们收拾完也早点休息。” “好,小姐。” 流云轻声应了句,轻手轻脚地绕过屏风出去了。 相较于她们帐篷内的平静,隔壁镇国将军府的帐篷里几乎快要闹翻了。 这次跟着汤锟来秋猎围场的除了长子汤其焱,便是由姨娘茉小娘所出的庶子汤彰,排行第二,平日在家中没少跟着姨娘对这个兄长非打即骂。 没想到来了围场之后,汤其焱竟然在陛下面前露脸了! 尤其是爹还叮嘱他最近不许对他动手动脚,这下子就让汤彰气疯了,看着这个素来被他踩在脚下的兄长过得比他好,他连水都咽不下去。 不远处的二皇子帐篷烛火明亮。 而住在外圈的白家帐篷里也是一阵兵荒马乱。 与此同时,金吾卫手持着火把上了秋岚山,将秋猎的安全隔离区给简单划分了出来,忙活到天色蒙蒙亮才堪堪结束,这才整队下山。 谢琅又顺便去检查了一下猎物的情况。 见没有问题,才携着浑身的寒气循着记忆朝自己的帐篷走去,在门口守下半夜的立冬看见他之后神情一肃,立马行礼,刚准备开口,就见侯爷朝她摇了下头。 谢琅停顿下来,问了声:“夫人睡得可安稳?” “照您的吩咐在香炉里点了安神香,夫人中途并未惊醒,想来很安稳。”立冬忙道。 “嗯。” 谢琅淡淡应了声,掀开门帘走了进去。 一走进帐篷就变得昏暗了起来,绕过屏风走到床榻跟前,一低头就看见将薄被裹成一长条睡的薛明月,小半张脸都藏在了被子里,不禁哑然失笑。 她的脸颊泛着微红,浓密卷翘的眼睫像小扇子似的。 乌发凌乱地散在枕头上,衬得她的脸愈发精致小巧,惹人怜爱。 谢琅眼神变得柔和,俯下身来用食指戳了戳她的脸颊,心底油然而生一种满足感。 白日里她总对他避之不及,也只有在睡梦中的时候才能偶尔任他摆布。 “……唔,有点冷。” 薛明月眼睫抖了两下,忽然很轻地皱了下鼻子。 谢琅身形微僵,见她又卷着薄被动了动安稳下来,他才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将手收回来,低头瞥了眼身上沾了露水的外衫,黑眸里掠过一抹沉思。 等脱得只剩下里衣,这才躺到了她的身边。 长臂一揽,熟练地将卷巴成蚕蛹的薛明月捞进了自己怀里,下颚在她发顶蹭了两下,满足的闭上了眼。 · 薛明月这个觉睡得不太踏实。 前半段还好,后半段梦到自己被八爪鱼追着紧紧缠着不放。 不仅动弹不得,就连呼吸也费劲,她想跑也跑不掉。后来八爪鱼跑掉了,她才感觉重新活过来了。 薛明月睁开眼看见陌生的帐顶时还愣了愣。 接着才想起来这里是秋猎围场,她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正要揉眼就发现她整个人都被裹进了被子里,薛明月顿时一窘。 ……怪不得梦里动弹不得呢。 她连忙从被子里起来,伸了个懒腰才对着门口唤道:“流云、流杏。” 流云端着半铜盆的热水走进来,伺候她洗漱完毕,从箱笼里挑了件新的骑装给她换上,这会儿天气已经开始凉了,只是在围场感觉更明显。 所以准备的早餐是熬的小米粥。 “再把腌的黄瓜还有小菜拿出来。”薛明月想到这个滋味就有些馋,余光忽然瞥见床尾干净整齐的小床,不由顿了一下。 谢琅昨晚没回来睡? 这个念头在脑海里只停留了一瞬,薛明月便没再去想这件事。 用完早膳后外面就逐渐喧哗热闹起来。 今日是狩猎的第一天,一众朝臣们全都摩拳擦掌地等着在陛下面前出风头呢,无论是文官还是武官,都非常重视,整装待发。 而最忙碌的莫过于金吾卫。 薛明月本想偷个懒,结果还没离开帐篷就有内侍跑来知会她带着马去场地那边等候,到那之后就看见各家的女娘们全都围在萧晴儿身边。 “这可是我父皇命人专门为我打造的弓箭。” “本公主可不是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可以比得上的,昨个儿比试,父皇还赏了我一柄白玉如意呢!” “瞧见这马鞍了没,全大晋也只有本公主能用得上。” 惊呼声一阵阵地传出来。 薛明月往那边觑了眼,就兴致缺缺地收回了目光,四下望了一圈,瞥见某个帐篷里有许多人来来往往,出来的人手里都拿着东西。 然后一齐将东西放到了看台上。 最后走出来的那名侍卫怀里抱着一只小的三色狸花猫。 薛明月杏眸微微睁大,流露出一丝丝的兴趣来。 当即快步朝着那边走了过去,问道:“这是本次秋猎的奖品吗?” 侍卫行了个礼:“回夫人,是的。” “那这是第几名的?” “第一名。” 薛明月诧异道:“第一名?” 她摸了下三花的小脑袋,恋恋不舍地看了眼这只睡得打小呼噜的猫崽,狩猎的第一名才能拥有这只小猫崽,看来她是肯定没有希望了。 侍卫见她没事,就告辞离开了。 流杏好奇地问道:“小姐,你很喜欢这只猫吗?” “你不觉得它很可爱嘛?” 薛明月轻叹了声,摇头道:“不过,我们和它肯定无缘无分了。” 立冬张口就来:“夫人您去找侯爷说一声呗,他肯定能把这只小猫崽给您赢回来!侯爷的骑射功夫那可是屈指可数,保准能拿第一!” 薛明月意动了一瞬,就又消了下去。 忽然,她脸色微变,眉心紧紧地拧了起来。 上辈子,白真真也有一只三色狸花猫。 第73章 林中狩猎! 之前的记忆像是隔着层纱朦朦胧胧的。 若非是这回见到了狸花猫,薛明月也没法从记忆深处把这样的细节挖出来,她抿直了唇角,垂了下眼睫,面上的表情淡了下来。 白真真不可能拿到第一。 所以,她手里的那只三色狸花猫是谢琅送给她的。 而那时候的她还被关在院子里,日夜反思那些人故意撒的核桃粉从何而来,想尽办法解释白真真落水与她无关,那其实是她故意陷害她。 现在想来,这些事谢琅他们不是查不出来。 只是不想查而已。 无论从哪方面来说,究竟是偏袒养在府里多年的表小姐,还是刚因意外娶进府的新妇,谢琅还有岑老王妃早在那时候就做出了抉择。 若非是出于信任,他们也不能将侯府管家权交到她一个表小姐身上。 而中间究竟还发生过什么,薛明月自然是不知晓的。 不过管中窥豹,也能猜到一些。 丝丝凉风吹拂过薛明月的脸颊,将她略微活泛起来的心思迅速吹灭,目光追随着那只远去的狸花猫,眸光微闪,最后沉默下来。 “多的是人找上侯爷,我也不是很喜欢那只猫。” 语气略显冷硬。 说完侧了下头淡声道:“走,我们去领一套弓箭来。” 她变得太快,流云、流杏不禁面面相觑,这会儿饶是立冬都看出来她的心情急转直下,但她没想明白是哪句话让她心情变得不好的。 流杏琢磨了一下,顿时恍然。 给立冬使眼色:重点!有人找侯爷帮忙! “……”立冬脸皱成一团,没啊,谁找侯爷帮忙了啊? 不管谁找侯爷帮忙,侯爷都不可能应啊! · 巳时左右,烈日高照。 晨起带来的一丝丝寒意完全被驱散,微风吹来青草的气息。 围猎的头一日都是天家父子们展现能力的主场。 薛明月没跟着上前凑热闹,骑着小红马缀在最后面,就隐约瞧见陛下身边有好几个青年在同他相谈甚欢,她在心里算了下,那大概就是几位皇子了。 喔不对,四皇子被留在京城监国。 听说六皇子也跟来了,他这会儿年纪尚小,纯属跟过来玩耍的,和他那些个别有用心的兄长不一样,长得估计还没马高呢。 “小姐,陛下身边那个好像是汤少爷。”流杏小声道。 “哪个汤少爷?” “就是昨天惊马时救了小姐您的那个。” 薛明月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发现站在陛下右手边的那个身影看起来有些眼熟,她挑了下眉,沉吟道:“他的身体其实并不适合剧烈活动。” 立冬赞同,点评道:“一碰就碎的脆皮。” “……” 好,说的很到位。 薛明月想了想,道:“没关系,就算碎了我也能给他拼起来。” 她对汤其焱的印象不算很深刻,只记得将军府那摊子乱七八糟的事了,等听说的时候就只知道他敲响了登闻鼓告御状,汤锟被贬的事。 看样子,陛下目前还挺重视这个外甥。 不过他如今的情况,倒是比上辈子更早地走到了陛下面前,提前了至少有两年的样子,活着的几率也变大了,但汤锟定会担心隐瞒之事东窗事发。 所以只是博取陛下短暂的同情并没用,他必须得另想出路。 薛明月想到这儿,忽然摇头笑了一下。 汤其焱哪需要她来点出路,他是个聪明人,把自己放到陛下的眼皮子底下就足以保住他的性命了。 他正乱七八糟的想着,忽然听见前面隐隐传来陛下的声音:“朕今日就要让你们瞧瞧朕宝刀未老,谁打的猎物多,朕就赏谁。” 这话一出,哗啦一下挤在前面的人就全没了。 虽说默认是天家父子的竞争,不过好歹也要在陛下面前好好表现一下,猎只野鸡也是猎物。 薛明月现在听到狩猎,就想起了三色狸花猫。 连带着也兴致缺缺起来,牵着马在围场里慢慢踱步,走到小溪边时看见煜儿也在。 他的身边围着好些个侍卫,一见到她,立马高兴得跑过来,兴致勃勃:“薛姐姐!我们一起去山林里抓野鸡野兔!” 薛明月觑了眼这些侍卫制服:喔,全是金吾卫。 不过这些人显然和谢琅他们不同,气势不同,她在心里琢磨片刻,这可能是禁卫的那一支。 薛明月低头看着还没她腿高的小短腿。 一时猜不透他到底是什么身份。 能用上禁卫,怎么着也得是个皇亲国戚。 “薛姐姐,我和兄长学了怎么掏兔子窝,我们去林子里逛逛好不好嘛?” 煜儿拉着她的衣角撒娇。 薛明月本来不想去的,但看了眼不远处葱郁茂密的山林,忽然又升起了些兴趣,里头可还长着不少医书上稀奇的草药呢。 “去可以,不过要带上侍卫。” 侍卫将他的小马牵了过来。 谁知煜儿看见她的小红马之后就不答应了,非要和她共骑。 薛明月想了下,反正他们也不会深入林子里,于是就没有拒绝他的请求,两人一同骑上马,慢悠悠踱着进了猎场。 这时她才庆幸自己临时加练了几日马术。 不然就得在小孩面前丢人了。 · 林子外围都是些野鸡山兔。 小不点满脑子都是去掏兔子窝,进林子之后就撒欢似的到处跑,薛明月不紧不慢地缀在他的身后,沿途看见什么草药就采什么。 薛明月还意外地找到了一丛止血藤。 等她把止血藤全收完,身旁已经没了小不点的身影,而且一起没了的还有禁卫。 于是她就不在意了。 “喂,你在干嘛?” 忽然,身后传来一道别扭的声音。 薛明月听着有些耳熟,纳闷地转过头,就看见薛柔满脸不情愿地站在不远处,语气臭得像茅坑里的石头:“我有话要和你说,你跟我过来。” “……” 薛明月朝她翻了个白眼,懒得理她。 问了一声小不点玩哪儿走了,就径直往那个方向找了过去。 薛柔见她走了,眼中闪过一丝慌乱,连忙追上去拦人,抓住她的胳膊道:“你什么意思啊,我是有要紧事要和你讲,你怎么还不理人呢。” 立冬皱眉,直接上前拨开她的手,隔开两人。 见侍女都能给她甩脸色,薛柔表情瞬间变得很难看。 薛明月慢条斯理地拂了下衣袖,挑眉:“你跟了我一路,就是为了说这个?” “不是!” “是爹让我来找你的!” 第74章 遇到蛇群! 薛徐君让薛柔来找她? 薛明月眼尾倏地挑了挑,眸子微转,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笑道:“喔对了,上次爹还欠我一方端砚没给,记得催他给我。” “??” 薛柔顿时一噎。 这是什么人啊,爹只是让她帮个小忙她居然还惦记爹的东西。 她压着怒气,愈发胸臆难平,瞪了她一眼道:“成,我回去就催!爹有话让我带给你,你跟我过来,这话只有我们两人能听见。” “无话不能见人。” 薛明月耸耸肩,唇边噙着笑意:“就在这里说,你爱说就说,不爱说就可以离开了。” 流云和流杏还有立冬听到这儿上前将她挡到身后。 薛柔气极:“你!” “你说不说,不说我走了。” 话落,薛明月真的毫不犹豫地转身就走。 “等等——” 薛柔急忙出声喊,气得跺了跺脚道:“爹让我给你带话,他说想你让姐夫说说,在陛下面前替他多多美言几句,尽快官复原职!” 她忍不住说:“自从爹贬职之后,我们家如今很难过,就是几句话而已你会答应的。” 薛明月脚步停了下来,侧眸好笑地道:“我为什么要答应呢?” “你为什么会觉得我会帮忙?就因为薛家如今日子过得不好?你是觉得我不知道爹贬职的真正原因么?静安茶楼是谁的产业,你不会不知道?” 一连几个问题砸过去,薛柔脸色发白,眸中掠过一丝难堪。 见状,薛明月耸肩,嗤笑了声:“你看,你是知道的。那是你娘和林家开的茶楼,因为林家被牵扯进了乡试舞弊案,薛家也跟着倒霉,爹才贬职。” “遇到事儿了想起我,没事的时候压根不记得我。” “那我为什么要帮忙呢?” 薛明月只觉得很嘲讽,只想给他们送三个大字:不要脸。 静安茶楼是怎么开起来的,私底下又是怎么转移她那间茶楼的茶叶还有顾客的,林氏做了这么多,居然还好意思过来让她帮忙。 她唇边浮起一抹似笑非笑的讥讽笑容。 薛柔难以置信地看着她,道:“当然是因为薛家是你的娘家啊!女子嫁人后,没有娘家的撑腰怎么可能在夫家过的好?只有娘家过得好,你才会好啊!” “……” “你要是不帮忙的话,到时你要是出事,爹还有弟弟肯定不会出手帮你的!” 薛明月满脸无语地看着她。 她真想掰开这人的脑袋看看里面装的是什么,在说这话的时候,她究竟有没有想到之前薛家都是怎么对她的,这么理直气壮,真好意思啊。 薛柔倒是越说越顺畅,坚定地道:“想要娘家为你撑腰,你就必须帮这个忙。” 薛明月直接朝她翻了个白眼。 对于这家人,她早已没什么亲情牵挂了,索性道:“成,我可以和侯爷提一提,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你娘得把这些年贪墨的我的钱财如数奉还。” 薛明月冰冷的目光落在薛柔身上。 不等她反应就转身离开了。 … “小姐,你为什么要答应她啊?” 流杏愤愤不满,气得眼睛都红了。 薛明月好笑地摸了下她的头,说道:“我只是答应她向侯爷提一提而已,又没说要帮他官复原职,再说了,我也没说要让侯爷答应此事。” 这时候摆岳家的架子,美得他们。 至于怎么理解,那就是薛家人的事了。 这时,前面不远处传来了煜儿欢快的喊声。 “薛姐姐,我找到了兔子洞,快来啊!” 薛明月笑了声:“走。” 兔子繁衍的速度快,一向是山林里数量最多的动物,饶是小不点压根没有找兔子洞的经验,居然也误打误撞地发现了几个。 “我五哥说,可以用烟熏把兔子逼出来。” 小孩满脸兴奋,兴致勃勃地让侍卫帮忙,很紧张地守在洞口。 薛明月也盯着洞口看,想了想道:“你知道熏兔吗?用松柏枝等佐料熏料,再加热使熏料焦糊产生浓烟,从而使兔肉脱水成熟,外焦里嫩,香味浓郁。” 小孩馋得眼睛发亮:“我要吃!” 一大一小边等兔子自投罗网边说兔子的多种吃法,周围突然响起了窸窣声,她顿时精神一震,兔子要来了! 等了几息,没瞧见洞口有兔子窜出来,反而是一条翠绿的蛇从树上掉了下来—— 薛明月错愕:“!” 周围有侍卫立马挥剑上前,一击将蛇斩杀击落。 她刚松了口气,就听见附近骤然间响起了越来越多的窸窣声,薛明月扭头看去,发现周围的草丛还有树干上都攀爬有蛇,纷纷吐着蛇信,盯着他们。 这是被蛇群包围了! 薛明月心中陡然一紧,立马紧紧地将煜儿拉到身边。 因为要进山,她早早地就配好了防蛇虫蚁的药粉撒在周身,其他人也没落下,绝对不可能引了这么多蛇前来! 她喊道:“立冬,用雄黄酒!” 雄黄酒就放在马身上。 立冬连忙将酒壶取下来,含了口在嘴里,再朝空中喷出去。 将要靠近的蛇纷纷停了下来。 这时忽然听见有侍卫喊了声“当心——”,薛明月扭头,就看见背后的草丛里猛地蹿出一条红斑蛇。直冲她这边而来—— 薛明月瞳孔骤然收缩,猛地将小孩拉到了背后。 侍卫们连忙挥剑搭弓。 然而有一支箭比他们更快地射了过来! 耳边只听见一声穿透皮肉钉进地面的噗嗤声,与此同时,林间响起了一道低沉冷厉的嗓音:“杀。” 有人惊呼:“……侯爷!” 薛明月抬起头。 不远处,谢琅跨坐在高头大马上,一身玄衣更显肃杀,手持一柄长弓朝她看了过来。 而就在草丛旁边,一支箭矢精准地射中了红斑蛇的七寸,将它牢牢地钉死了地上,尾羽微微震动。 两人目光在半空撞上。 谢琅抿紧唇,目光落在那个被她护在身后的小孩身上,凤眸微眯。 从身后抽出箭矢,搭弓又射中了一条蠢蠢欲动的蛇。 有他的相助,再加上身旁侍卫的奋力绞杀,很快就将附近的蛇群给消灭干净,遍地狼藉。 薛明月彻底松了口气,这才发现自己双腿发软。 谢琅飞快下马,走上前,用力地将她揽进自己的怀里,高大的身躯几乎将她整个人都笼了起来。 “幸好你没事。” 第75章 是六皇子! 贴紧的胸膛里传来强有力的心跳声。 薛明月回过神来,心头绷紧的那根弦这才逐渐松了松。 她抿了下唇,垂落在身侧的手指蜷了起来,慢慢握成拳,最后还是没有回抱住他,轻咳了声道:“侯爷,我没什么大碍,你可以松开我了。” 谢琅:“可我被吓到了,我要再缓一缓。” “……” 一箭一蛇的架势,你那能叫吓着? 薛明月正想该怎么让他不要在这么多人面前得寸进尺,就听见旁边有人忽然喊了声“六皇子殿下——”,她扭头,看见侍卫们齐齐朝这边跪了下来。 而他们对着的人是……煜儿? 侍卫跪下请罪:“臣等护卫不力,还请殿下责罚。” 萧煜也有些惊魂未定,转头看了眼薛明月以及谢琅,半晌才道:“此事怪不得你们,相反,你们护卫有功,我回去定会向父皇说明。” 薛明月额角倏地一跳。 这小不点居然是排行第六的皇子?? 想到跟在他身边的禁卫,还有忽略掉的那些细枝末节,她心中顿时恍然,那看来在街上遇到他的那次,身边跟着的那个小侍卫看起来应该是内侍。 “陛下在狩猎之前就曾叮嘱过山林危险不让六殿下擅自入山,此时虽化险为夷,但焉知不会再发生什么意外,殿下还是尽早回营地的好。” 谢琅的嗓音沉沉地响了起来。 他薄唇微抿,唇线锋锐,眉眼间尽是淡漠疏离,道:“若是殿下在林中出事,在场之人皆会被陛下所惩罚,殿下也不愿看见这种情形?” 萧煜自知理亏,脑袋垂得低低的。 瞥见满地血肉模糊的画面后脸色有些发白,又连忙把头抬起来,闷声道:“侯爷说的是,是我思虑不周,我知道错了,这就回营地。” “那薛姐姐……” “我自会送她回去,无需殿下挂心。” 谢琅完全不给他继续开口说下去的机会。 偏头扫了眼跪在地上的侍卫,直接让他们将萧煜尽快带回营地,萧煜对这个安排没有异议,临走前还依依不舍地看向薛明月。 薛明月眼神略显复杂:“殿下还有什么事吗?” 萧煜扭捏道:“薛姐姐,你记得让小红马把猎到的兔子还有野鸡带回去哦。” “……好。” 得了应诺,他这才放心地跟着侍卫离开。 薛明月余光瞥见满地蛇首碎尸,又嫌恶又有些害怕的闭了下眼,强撑着道:“既然六殿下都走了,我们也该回去了,侯爷你也该去……”保护陛下了。 “啊!” 话还没说完,她突然腾空而起,吓得短促地惊叫了一声。 薛明月心脏怦怦直跳,眼眸睁得溜圆。 下意识脱口而出:“谢景阑!” “别怕,我带你离开。” 谢琅低声说了句。 说罢,将她拦腰抱起,径直抬脚离开了这片满地狼藉的地方,寻了个干净的地方才将她放下来。 谢琅低头望着她,语气抱歉地道:“刚刚事急从权,我见那满地血污,想着你素来喜净便擅自做主抱你离开了那里,没有征求你的同意,你没有生气?” 薛明月张了张嘴,迎上他那满是歉意的眼神后,一时又说不出旁的话来。 他出于照顾她才这么做的,她还生气那就太小肚鸡肠了。 薛明月抿唇,摇头道:“没有,我还要多谢你及时出现,不过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她抬头认真地看着他。 谢琅原本想说恰好经过,但在对上她那双浅色眸子的那瞬间又改了主意,道:“我猜到你会进山,担心你的安危便让人跟着你,看见薛柔去找你之后,我就赶过来了。” 说到这儿顿了顿,又问道:“她可有为难你?” 薛明月没注意到他短暂的停顿,见他实话实说后,眼中有一闪而过的惊讶。 接着便摇头道:“没有,她为难不到我。只是我觉得蛇群出现得蹊跷,进山前我们都用过防蛇虫的药粉,我怀疑是有人在背后搞鬼,不知是冲着六殿下来的,还是冲着我来的。” 秀眉不禁蹙了起来,唇色略微发白。 谢琅眼神微冷,脑中浮现出好几个人的模样,心头陡然间戾气丛生,眼中杀气腾腾,但很快他又克制住,暂时压下了心中的念头。 看着她恍惚苍白的脸色,他忍不住伸手摸了下她的头。 轻声道:“别担心,此事我会彻查。” “我先送你回营地休息,等事情有眉目之后我会第一时间告诉你,放宽心,有我在,此事定然不会牵连到你的身上。” 薛明月迟疑着点了点头。 反正她也没有心思再继续留在山上。 薛明月没能坐到小红马身上,而是拗不过谢琅,和他前后坐到了白马的马背上。 谢琅将她半拥在怀里,见她神情依然不太好,也没和之前那般嘴欠,非要逗上她两句不可。 薄唇抿成了一条线,压着眉眼间的戾气,眼神冰冷。 … 回到帐篷,薛明月喝了两大碗茶水才缓过来。 流云、流杏也心有余悸,两眼无神地坐在她身边,流杏狠狠地摸了把手臂上的鸡皮疙瘩,吓得声音还在发颤:“小姐,到底是什么人要害我们啊?” “那些可全都是毒蛇!” 薛明月摇了摇头,她也不太清楚。 从事情发生起,她就在心里列出了一张长长的名单,只是仍然没有什么思路。 看不惯她的估计大有人在,但能想出这种法子来害她,想要置她于死地的却没有几个,也没有几个有能耐到能抓来那样多的毒蛇。 “此事涉及到了六皇子,恐怕没有那么简单。” 薛明月的喉咙有些干涩,嗓音听起来带了些哑意。 她动手揉搓了下脸,半晌,深吸了口气道:“行了,流云你们先在帐篷里外再撒上一层防蛇粉,再把东西都检查一遍,以免再出意外。” “立冬,你继续去查昨天那匹马的事。” “是,小姐\/夫人。” 三人立刻动了起来。 薛明月垂下眼睑,盯着鞋尖看了半晌,还是觉得此事不能全仰仗谢琅去查。 等待实在太过焦灼。 她还是更喜欢主动出击。 想要害她的人定然不会离得远,只要她安然出现,总能将人骗出来。 思及于此,薛明月起身朝帐篷外面走去。 第76章 可疑人员! 秋猎首日,整个营地的人几乎走了大半。 百官自然是要跟着陛下走,而随行的家眷除了已婚的妇人,那些年轻的女娘还有少年们基本上也跟着进山打猎去了,都想给自己挣个前途。 薛明月在营地里走了一圈,碰到的人屈指可数。 在经过搭建好的场地时,又瞧见了那只趴在桌上睡觉的三花猫崽,脑海里立刻掠过了白真真的身影,要说恨她恨到想害死她的人,白真真必有一席。 白真真或许不行,但再加上白家的话,那就有可能了。 可幕后之人在动手的时候,恐怕不知道她身边的那个小不点是六皇子,也就是说他们不认识六皇子? 薛明月若有所思地挑了下眉。 “你也是来看这只猫的吗?”这时,身后忽然传来一道温柔的嗓音。 “嗯?” 她扭头,看见穿着身淡蓝色纱裙的女娘含笑看着她。 薛明月先是一愣,旋即暗暗挑了下眉,表情略有些惊讶,而对方在看见她之后也露出了意外的表情,向她端庄地行了个礼,轻笑道:“见过夫人。” “不必多礼。” “方才不知是夫人有些逾越,还望夫人不要介意。” 徐盈盈弯起眼睛朝她笑了笑。 薛明月自然不会在意,她只是忽然想起了眼前这位女娘是谁而已,当朝徐太傅的嫡亲孙女,自幼便请了名师教导,性情才情在雍畿城的女娘中都是拔尖的。 据说,她迟迟未嫁人,是因为徐家想要将她嫁给太子殿下。 前面那个太子身亡的时候徐盈盈还小,自他死后,陛下迟迟不立太子,而徐家至今已辅佐过两代帝王,家族辉煌至极,于是还想再辅佐出第三任帝王来。 薛明月之所以对徐盈盈有印象,是因为上辈子曾听说过她在几位皇子间诸般游走,引得诸位皇子争风吃醋,却依然被各个皇子当做善良柔弱又天真的好姑娘的事。 不过除此之外,还是因为曾听见白真真说过,徐盈盈似乎对谢琅有意思。 又是一个谢琅的爱慕者。 薛明月淡淡地道:“徐小姐不必在意,我也只是随便看看而已。” 徐盈盈走上前,伸手揉了下猫崽的脑袋。 她笑着朝薛明月眨了下眼,道:“听说这只猫是皇后娘娘养在宫里的元宵所生的小猫,将它作为本次秋猎的彩头,也是皇后娘娘向陛下提议的。” “只是不知最后谁能这么幸运,夫人你觉得呢?” 薛明月抬眸看了眼那只小猫崽,眼睫垂了垂,又睨向徐盈盈,轻笑道:“徐小姐若是喜欢的话,可以努力将它回家养着。” “我倒是也想,只是我家兄长皆不擅骑射。” 徐盈盈眼神羡慕,抿着唇笑了笑:“我若是像夫人这样也能有个骑射功夫了得的夫君,想必定然能将它赢回去的,只是侯爷他…太可惜了。” 说到这儿她的表情有一瞬的失落,很快又打起精神来看向她。 好奇地问道:“对了夫人,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你没去猎场吗?” “……” 薛明月原本都不打算和她继续交谈。 听到这话转身的动作忽然一顿,笑眯眯地看向她。 “徐小姐实在喜欢这只猫,又何须要找个骑射了得的夫君,以徐小姐的身份想要什么东西,自然都会有人双手奉上,又有何可惜的呢?” 只怕可惜的是人,而不是猫。 薛明月挑眉道:“我还以为我不擅骑射的名头已经传遍整个围场了呢,徐小姐昨日难道没有瞧见?可昨日陛下让大家都去场地,你莫不是躲懒了?” 徐盈盈闻言神情一僵。 旋即懊恼地睁大了眼睛,道:“抱歉夫人,当时大家都想要比试,我被挤到了后头什么也没瞧见,还以为那些话是他们瞎传的呢。” “林中危险,夫人不善骑射自然是不去的好。” 她朝着薛明月温温柔柔的笑了一下,语气很是关切。 薛明月没应这话,而是忽然问道:“徐小姐怎么也没去猎场?” “父亲还有祖父说我不擅骑射,让我待在营地里和淑妃娘娘说说话即可,夫人可要同我一起去看望淑妃娘娘?” “我还有事,就不去了。” 薛明月眼尾轻挑,忽然来了几分兴趣。 见她没有再说下去的想法,徐盈盈便同她说了声告辞,转身朝着淑妃的帐篷走了过去。 薛明月看着她的背影,脸上的笑意慢慢淡了下去,微不可见地蹙了下眉。 这个徐盈盈看起来倒是奇怪。 正想着,忽然有小内侍快步走过来,朝她行礼道:“夫人,六皇子唤您过去一趟。” “……” 薛明月表情一言难尽,想到蔫头蔫脑离开的那个小不点。 “等等,我先回去拿东西,”薛明月回帐篷将猎到仅有的野鸡和野兔拿走带上,跟着小内侍一路向前走,问了声,“六皇子现在如何?” “回夫人,已请了御医瞧过了,只是受了点惊吓并无大碍。” “殿下刚才还想跑出来找您呢。” 小内侍苦笑:“不过被师父给按住了,这会儿正在帐内发脾气呢,师父这不,就着急忙慌地遣了奴才来寻夫人您呢。” 咦,薛明月眉梢流露出一丝意外。 那小孩居然还发脾气呢? 忽然,她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转头看了眼小内侍的长相,并未找到熟悉的痕迹,问道:“之前跟在殿下身边的那个内侍呢?” 小内侍战战兢兢道:“他犯了错,被陛下打发去浣衣处了。” ……所以,陛下其实知道那日街上发生的事? 薛明月心里陡然间浮起一个莫名的念头。 那黄金百两,其实根本不是因为谢琅成亲后也要当值冷落了她,所以这才补偿她。这笔钱只是陛下随意寻了个由头,为了感谢她救了煜儿? 她就说呢,上辈子根本就没有给她赏赐过黄金。 既然是事出有因,那她就放心了。 这笔钱,她用得! 薛明月刚走到帐篷门口,便和盛装打扮的淑妃还有徐盈盈狭路相逢,徐盈盈朝她浅浅笑了一下。 她行礼喊道:“见过淑妃娘娘。” 淑妃看见她便皱起了眉,满脸的晦气,不客气地道: “你来这里作甚?” 第77章 淑妃找茬! 淑妃目光挑剔的将她打量了一通,趾高气昂地嗤了一声。 薛明月还没开口,身旁的小内侍就先弯腰答道:“回淑妃娘娘,是六皇子殿下传召定远侯夫人来见的,殿下在里头等着呢。” “就她?” 淑妃皱眉,没想明白薛明月和六皇子何时扯上关系的。 不过就算有她也不在乎。 她儿子如今已能够代天子监国,就连二皇子都比不上,一个小小的六皇子她更不会放在眼里。 薛明月唇边噙着淡淡的笑意,就看见站在淑妃身后的徐盈盈朝她露出了一个抱歉的笑容,小幅度地摇摇头,表情染着几分束手无策的无奈。 薛明月:“?” 她这是在做什么? “本宫听说小六传唤了御医,这是怎么回事?”淑妃瞥向帐篷。 “回娘娘,殿下方才在溪边玩耍时不小心受了惊,这才请了御医来诊治,如今已并无大碍。” 听到这话,淑妃脸上露出兴致阑珊的表情,刚准备说些什么,衣袖忽然被人从后面扯了一下,她这才想起什么似的皱起了眉,道: “他不是刚从山上下来的吗?” “陛下可说过六皇子年岁尚小不得进山,仔细着你们的皮,六皇子若是出了事,本宫拿你们是问。” 小内侍惶恐的跪在地上:“娘娘,奴才不敢有半点隐瞒,殿下确实一直都在溪边玩耍。” 听到这话,薛明月不禁蹙了下眉。 淑妃似乎很笃定萧煜进了山,还认为他受了伤的样子。 徐盈盈柔声道:“娘娘,殿下怎么说也是受了惊,又迟迟未出,我们还是先去看看殿下的好,也免得御医见陛下不在,便随意打发小殿下。” “你说得对。” “去把帘子掀开,本宫要进去探望六皇子。”淑妃转头欣慰的看了她一眼。 薛明月的杏眸逐渐冷了下来。 这时,帐篷帘子忽然被人从里面掀开,只见萧煜气冲冲地走出来,赌气道:“有劳淑妃娘娘关心,本殿下好得很,只是不小心落水湿了衣衫,在换衣罢了。” “薛姐姐,你跟我来。” 萧煜不待见地瞅了眼淑妃,哼了声,走过去拉住薛明月的手,就将人给带进了帐篷里,还特意吩咐道:“不许让旁人进来!” 小内侍喏然应是。 淑妃被他这副模样气了个趔趄,没好气地啐了声:“果然是贱人生的玩意,不知好赖!” 徐盈盈眼眸微闪,轻笑着给她拍背顺了顺气:“娘娘别气了,六皇子只是被陛下宠得有些骄纵,他向来也是敬爱您的,兴许只是误会了您而已。” “殿下身边的人跟着劝一劝,他定能明白娘娘的好心。” “好言难劝要死的鬼!” 淑妃瞬间就想到了方才萧煜亲近薛明月的样子,冷笑道:“保不齐就是有人在故意挑拨呢!果然是狐媚妖精,连小孩都不放过。” 徐盈盈柔柔弱弱地笑了起来。 … 听着外面脚步声离开。 萧煜满脸的不高兴这才稍稍缓和,嘟囔道:“没安好心的老妖婆。” “……”薛明月心头忽的一跳,转头往门外瞥了眼,好笑地压低声音说道,“殿下,淑妃娘娘是您的的长辈,背后骂人不妥。” 萧煜委屈的哼哼:“喔,可她在宫里宫外都总骂我。” 见他垂头丧气的模样,薛明月到嘴边劝诫的话临时一改,低声道:“若是这样,背后骂骂也并无不妥,只是隔墙有耳祸从口出,切记要等四下无人之时。” 比如这会儿就不行,谁知道外面的淑妃到底走了没走。 要是被她听见,指不定就要找陛下告状,陛下今日不计较,后头日积月累起来,难免某一日会就此事发作,所以还是要小心的好。 虽然薛明月如今奉行的是及时行乐,心中有不悦也要及时发泄出来,但小命还是更为重要的。 小孩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信誓旦旦地道:“那我以后挑没人的时候再骂她!” 两人对视一眼,顿时一拍即合。 不过薛明月在意的却是另外一件事:今日营地内绝大多数人都去狩猎了,看见她和萧煜上山的人定然不多,毕竟萧煜是私自山上,关于这点她相信禁卫的能力。 而他们山上遇险之后下山回营,到这会儿其实并没过去多久。 淑妃先是知晓他传召了御医,接着还能说出他是上了山出事,那这样一来……要么是淑妃派人盯着他,要么就是有人给她通风报信。 薛明月没办法不联系到意外出现的蛇群身上。 她微微眯起了眼,默默地在怀疑人选的名单里加上了淑妃的名字,犹豫几息,又将徐盈盈的名字也加了进去,这人端得也有几分可疑。 不管是谁,既然想要害她性命,那她就要报复回去。 这个亏,她咽不下去。 … 为了身家性命着想,薛明月整日哪儿都没去。 要么搬来躺椅坐在溪边钓鱼,要么那新做出来的豆渣饼溜达着去临时搭建起来的马棚里喂小红,睡了个午觉醒来,就在帐篷里用药槌捣药。 萧煜身份暴露之后也不再避着人去找她玩。 首日狩猎到酉时结束。 天子和百官狩猎得来的猎物都按照箭矢来清点,之后层层上报,最后由陛下来定名次。 场地中央堆放着琳琅满目的猎物。 众朝臣都在旁边围观,听着侍卫挨个报数,一时间全是他们相互恭维道贺的声音。 “陛下射中鹿一头。” “二皇子殿下射中灰狼一头。” “兵部尚书猎到野猪一家六口!” “定远侯射中白狐狸一只!” “……” 薛明月和萧煜也溜达着过去凑热闹。 主要是她很想知道那只三花猫到底最后猫落谁家。 没多久,场内名次已定。 此次拔得头筹的是兵部尚书,他猎到的野猪是母猪以及几个小猪仔,个头大的起码有一百多斤,小的也有二三十斤,在野兔野鸡中间实在太过突出。 兵部尚书得了陛下赏赐的精美雕弓一把。 其他人的名次也一一宣了下来。 薛明月竖起耳朵听了半天也没听见那只猫的归属,倒是听见萧晴儿得了把削铁如泥的匕首,她轻啧了声,这位也是个了不起的人。 昨日惊马被带着跑了那样远,走路都有些别扭了。 今个儿居然还能猎到那么多的猎物。 了不起。 萧煜听到她的感慨,小声地同她吐槽:“我听侍卫说皇姐的猎物都是提前准备好的。” “还有我的父皇和几位兄长也都不是自己猎的,他们哪会打猎啊,都是侍卫帮忙猎的,只不过最后由他们带回来而已,就为了面子好看。” 薛明月:“……” 你可真是陛下的大孝子,好大儿啊。 第78章 谢琅送猫! 薛明月眼神略微复杂。 低下头,伸手揉了揉萧煜的小脑瓜,提醒道:“这些话下次不要和旁人说,懂了吗?” 萧煜眨眼,笑嘻嘻道:“薛姐姐放心,我又不傻。” 薛明月心想,就你这跟漏勺似的嘴巴,谁知道什么就不小心讲秃噜嘴了,自然是要小心为上,万一让有心人听见,怎么也是个把柄。 每年秋猎都有人在猎物数量上作假,这是众人都心知肚明的事。 哪有拆亲爹还有兄长台的道理。 萧煜挺起胸膛,小得意地道:“就算父皇知道也没关系,父皇那么宠我,他不会和我计较的啦。” 薛明月对他这话半信半疑。 等内侍将百官的名次还有赏赐都宣完,薛明月也没听见那只三花猫的归处,她心里感觉有些奇怪,不是说猫崽是彩头么,怎么也没听见它赐给了谁呢。 她还没琢磨明白,就有人过来将萧煜喊走了,说是陛下传召。 薛明月觑了眼场地里聊得热火朝天的官员,在满脸春风得意的兵部尚书身边瞧见了薛徐君,他这次颗粒无收,又因降职的原因,身边恭维的人也变少了。 难怪那么着急来走谢琅的关系呢。 以他的性子,说不定到时还要变本加厉的要求呢,不仅要让他官复原职,还要让谢琅帮扶林家。 年轻时靠娄氏,青年时靠林氏,现在又要靠女儿女婿。 ——软饭硬吃的家伙。 薛明月暗自撇了下嘴,在心里冷笑了声,揣着手转身往帐篷里走去。 真是美得他,静安茶楼那边的生意她就不信他薛徐君完全不知情,又想拿好处又不想被连累,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这就叫恶有恶报。 前脚刚走到帐篷门前,后脚就听见有人追着喊住了她。 “谢夫人请等一等,陛下有旨!” “谢夫人!” 流云连忙拉了拉她的衣袖。 薛明月愣了半晌,接着才想起来这个谢夫人是在喊她,她扭头,就瞧见好些个内侍追过来,他喘着气笑道:“夫人您走得也忒快了些,奴才差点就没追上。” 这人是在天子身边伺候的内侍。 上回来给她送百两黄金的就是他,刘保全,熟人。 薛明月心虚地道:“方才想事想的出神了些,公公不打紧?” 刘保全摆摆手,笑着说道:“咱家不打紧,我这回又是来给夫人报喜的,夫人护驾有功,陛下命奴才给您送赏赐来了。” “……?” 他朝着薛明月挤挤眼,小声提了句:“六皇子。” 陛下竟然就知道此事了?! 薛明月心跳蓦地漏了一拍,面上却并未显露半分,抿了下唇,不动声色地道:“那都是我该做的,相信任何人在场都会那么做的。” “夫人您就是谦虚。” 刘保全招了下手,身后的小内侍就举着托盘走到她跟前。 托盘里放着的是一把小巧的匕首。 薛明月拿起匕首,轻笑着谢恩:“臣妇,谢陛下赏赐。”她给流云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地上前将金叶子塞进了刘保全手里。 刘保全脸上笑容加深,笑着转身离开了。 薛明月的心渐渐沉了下来,在这围场之中,金吾卫就是陛下的耳目,无论做什么都很难避开他,再掺和进这些事里只怕很难脱身。 萧煜年纪小,眼前看来暂未被诸位皇子针对。 可谁知哪日会被人当成眼中钉? 她不能和皇子走得太近。 薛明月唇角抿直,垂眸敛去眼中的复杂神色,抬脚便走进了帐篷里,刚进去就听见里头传来小小的惊呼声:“它好可爱呀。” 什么可爱? 薛明月愣了一下,抬眸就瞧见立冬怀里抱着那只眼熟的三花猫。 流杏先是向她行了个礼,接着便兴高采烈地说道:“小姐,侯爷方才命人来说,知道小姐喜欢这只小猫,所以他去向陛下将它讨了过来呢。” “侯爷是用猎中的白狐才和陛下换来的这只小猫。”立冬补充道。 说着,她就将小猫递了过去。 薛明月眉心微蹙,低头看着小猫崽,唇瓣动了动,最后也没能说出些什么话来,只幽幽的叹了口气,用食指揉了下它毛绒绒的耳朵。 看来,金吾卫不止是陛下的耳目,也是谢琅的耳目。 这辈子果然与上辈子不同了。 她也没问谢琅是怎么知道的,既然他送了她一份礼,那她便也回上一份礼,最好是能两不相欠。薛明月想到这儿便也就放松了下来。 大不了给提醒谢琅二皇子的打算,让他早做谋划避开此事。 这可比一只猫的分量重。 … 入夜,营地内到处弥漫着烤肉香。 薛明月本想再溜去小溪边,用鱼篓抓些小鱼也好给三花猫做食物,结果谢琅那边遣人来通传,让她不要缺席这次晚宴,务必到场。 薛明月只好换了身衣裳,又将流杏留下来看顾小猫。 谢琅回帐篷时,就看见她身着一袭茜素青色的团锦琢花衣衫,半蹲在地上,用野鸡羽毛制成的粗糙逗猫棒,逗弄着喵喵叫的小奶猫。 谢琅冰冷的眼神变得柔和下来。 倚在门口瞧了半晌,见她笑得开怀,顿觉这只猫果然没换错。 “侯爷。” 立冬忽然喊了声,朝外拱手行礼。 薛明月动作微微一顿,转过头,正好撞进谢琅那双噙着柔水的黑眸里,她有些不自在地挪开眼神,站起来福了下身:“见过侯爷。” 宽厚的大掌握住了她的手腕。 谢琅低沉的嗓音从头顶传来:“早说过你我之间无需行这样的虚礼,这猫你可还喜欢?若是缺了什么,尽管让人来找我要便是。” 薛明月下意识挣开他的手,缩了回来。 敛眸,神色淡淡地道:“小猫我很喜欢,多谢侯爷费心,这份人情我会想办法还上的。” 话音落下,她不着痕迹地岔开了这个话题:“侯爷怎么忽然回来了?” 在围场和在侯府不太一样。 在侯府时,她很少能见到谢琅,一般只有谢琅赶回来用晚膳才能见上一面,所以她并不觉得有多么拘谨。可在围场,时不时就会碰到谢琅。 薛明月实在有些招架不住。 谢琅弯了下唇,道:“我回来换身衣裳,再来接你一起去晚宴。” “娘子可知我的衣物放在哪儿?” 第79章 恩爱夫妻! 薛明月怎么会知道他的衣物放在哪儿! 这次秋猎,她虽说是以定远侯府家眷的名义来参加的,但她和谢琅是分开收拾的,她只收拾了自己要带来的东西,对他一概不知。 这不是明知故问? 薛明月抬眸睨了他一眼,在他的黑眸里看出了满满的促狭笑意,一时间拳头有些硬。 看在小三花猫的份上就忍了这回。 她转身,冷哼道:“流云,侯爷的衣物放在哪儿?” “……”流云还真知道东西放在哪里,福身喏然应了声是,接着便去最里面的箱笼里翻出了一套衣裳给他送过去,见他要换衣,便退了下去。 薛明月俯身将小猫给抱了起来。 谢琅眼中溢出丝丝笑意,见她这副娇蛮的模样就情不自禁地想捏捏她的脸,手在伸出去的那瞬,临时拐了个弯,向下捏住了小猫的脸。 薛明月:“?” “我好喜欢你。” 谢琅说这话的时候,眼睫微弯,柔和的目光却始终停留在她身上。 让人有些分不清他说的是猫,还是人。 薛明月面无表情地瞪了他一眼,将小猫从他的魔爪中拯救出来,侧身退了两步,冷淡地道:“侯爷还是快换衣,要是耽误了晚宴,我是不会等你的。” 谢琅眉梢微扬,顿觉好笑。 拿着衣裳绕到屏风后时忽然一顿,故意道:“那可不行,如今连陛下都知晓你我是恩爱夫妻,咱俩若是没一起去的话,你肯定会被陛下揪住问原因,你愿意吗?” 薛明月当然不愿意! 他唇角微微翘起:“那娘子来帮我宽衣如何?” “……” “你有病!” 薛明月脸色一黑,忍无可忍地转身离开了帐篷。 屏风后传出来一道闷笑声。 帐内的谢琅生怕她真的恼羞成怒一走了之,动作迅速地换好了衣裳,丝毫不拖泥带水,离开时余光瞥见桌案上放着一把精致小巧的匕首,不由顿了顿。 见他这么快就出来,可见他前面就是在耍她。 薛明月唇角微撇,径直抬脚朝着场地走去,谢琅没忍住弯了下唇,快步走到她身边与她并肩同行。 偏头看着她,佯装不经意地道:“桌上那把匕首挺好看的。” 薛明月暗暗翻了个白眼,没出声搭理他。 两人之间的气氛暗流涌动。 立冬有心想说话,可看见夫人气冲冲的侧脸就强行将想法按捺了下去,颇为同情地看了侯爷一眼。 明明前脚刚送了猫,按理说夫人对他态度应当已有所缓和,可他偏偏要故意逗那么一下,现在好了,一腔努力付之东流,夫人又不理他了。 唉,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谢琅心中没有做错事的这个认知,见她没开口也不着急,自顾自地说着:“我这会儿有京城那边传来最新的林家的消息,你想听吗?” “……” 薛明月只当做没听见。 谢琅挑眉,轻笑了一声,又继续道:“除了林家,还有严家的消息,邱锦儿为了活命又攀咬出了许多严成明的事,我想你肯定感兴趣。” “你与六皇子遇险之事我也查出了些眉目。” 薛明月脚步倏地停下来。 她紧紧抿着唇,仰起头定定地看着他,冷笑道:“侯爷若是有这份闲心,不如尽快将那日你我被陷害之事查个水落石出的好,其他的事我并不是很在意。” 能拿到一手情报就拿到呗,他在她面前嘚瑟什么? 在她面前显摆自己很能? 薛明月深吸了口气,她有时真搞不懂眼前这个谢琅到底是个什么性子,眉梢眼角都染上了几分无语,没好气地道:“而且,那把匕首是陛下赐的。” 这会儿她倒是情愿面对的是上辈子那个谢琅。 最起码他的心思还好猜一些。 谢琅顿了顿,低头看着她近乎气急败坏的表情,眼睫下那双漆黑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心虚,不禁反思了一下自己最近做得是不是有些太过,将她逼得太紧了。 心中百转千回,面上却仍是那副从容不迫的模样。 他轻咳了声,解释道:“其实我只是觉得那把匕首于你而言并不称手,你若是想要匕首的话,我这儿有个信任的铁匠,可以为你打造匕首。” 薛明月正欲拒绝,眼尾余光忽然瞥见身后站着个人,蓦地一顿。 谢琅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话头也不由得一顿。 汤其焱:“……” 他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上,罕见的出现了几分尴尬和局促,干睁着眼睛和对面走着也能吵起架来的夫妻俩对视,心里暗道一声倒霉。 他为了避开旁人故意选这个点出门,结果没想到还是碰到了。 六目相对,沉默顿时弥漫开来。 汤其焱一时间进退维谷,飞快地朝两人点了下头,匆忙道:“我,什么都没听到,我先走了。” “……” 薛明月见状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没有喊住他。 她深吸了口气,目光幽幽地睨了谢琅一眼,什么都没说转身朝着场地一路走去了。 谢琅看出她的难为情,好笑地弯了下唇,跟在她身后走着。 一直到落座,她才稍稍缓了过来。 百官差不多都已经到了,正在同身边的同僚交谈,这回没有再安排他们和女眷分开,场内气氛热烈,女眷们也纷纷畅谈着狩猎见闻。 定远侯府旁边的座位还是镇国将军府。 左手边,坐着的就是汤其焱。 薛明月尽量忽略刚才发生的事,只是表情瞧起来仍有些不自然,没给他什么好脸色,谢琅将她的表情尽收眼底,心知此时不是逗她的时机。 招手唤来宫人,将桌上的酒撤了下去。 薛明月转头看向他,听见他轻笑着解释道:“安太医此次也跟来了秋猎,他特意叮嘱我说你身子仍有些虚弱,不许让你沾酒。” “所以我特意让人为你准备了些甜汤。” 薛明月嘴角微扯:“那我便多谢侯爷了。” “身为你的夫君,这是我应该做的。” “……” 她是身体虚弱,但并不是不能饮酒。 安太医说的定然是最好不要饮酒,但饮上两杯也无妨,她还能不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么,听他在那儿瞎说。 “侯爷与夫人可真是一对恩爱夫妻啊。” 这时,对面坐着的三皇子萧昶忽然轻笑着开口道。 他揶揄地挑了下眉:“真是羡煞旁人,侯爷这般体贴夫人,席间恐怕没有大人能出其左右了。” 周围的人目光齐齐落在两人身上,发出了一阵哄笑声。 谢琅面不改色,矜持地点头:“本侯只是做了身为夫君应当做的事罢了,其他大人若是比不过本侯,那就该反思一下自己了。” 汤其焱沉默:“……” 第80章 帝王之术! 同样沉默下来的还有薛明月。 她眼神复杂得一言难尽,出于对短暂夫妻情分的考虑,浓黑的眼睫微微垂下,掩去了那双潋滟着碎光的杏眸里的嫌弃和困惑。 薛明月不理解,他谢琅究竟哪来底气说出这样的话。 别人说上一句恩爱夫妻,他还真的敢张口应下来,他就不怕风大闪了舌头吗? “三殿下若是实在羡慕,本侯愿意倾囊相授,殿下至今尚未娶妻,却愿为了将来的夫人来向我悉心讨教,想来陛下也不用再忧心殿下的婚事了。” 谢琅轻笑着道:“今夜之事传出去,雍畿城不知多少女娘想要嫁于殿下呢。” 他生得好看,眉眼只是随意一挑,也尽显张扬风流。 这话说的滴水不露,三两拨千金,就将揶揄的话扔给了萧昶,比起他们夫妻的关系,在场的朝臣还有女眷们自然是更关心那个皇子妃的位置。 萧昶脸色稍稍一僵,干笑着打哈糊弄过去了。 二皇子萧铎眼神微沉,嘴角半点弧度都没有,余光冷冷的睨了他一眼,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 正好,宫人将甜汤端了上来。 谢琅收回视线,亲自动手舀了一碗,动作行云流水的好看,他将碗递到了身边人的跟前,笑道:“明月,你来尝尝这个汤好不好喝。” “要是不好喝的话,我再让他们去煮一壶茶来。” 谢琅知道她目前不愿意让他碰。 刚才她能配合在百官面前秀一波恩爱已经让他很满足了,所以虽然动了想用勺子喂她的打算,但不想触碰到她的底线,遂作罢。 不急,慢慢来,来日方长。 场内的年轻女娘们看见这一幕各个都羡慕得不行。 要是早知谢小侯爷成亲后会是这副柔情似水体贴人的模样,当初她们也该豁出去脸,便是赖也要赖上小侯爷,没想到却是让薛明月那厮得了这样天大的好处。 她们一边在心里唾弃,一边又忍不住的羡慕。 徐盈盈眼眸微闪,眸中飞快掠过一抹憾色,谢小侯爷对女子来说确实是再好不过的夫君人选,可他不是皇子,这便输了一筹。 她要嫁的人只能是未来天子。 但谢琅这人,若是能笼络最好笼络在手里,定远军虽不如从前,却也不失为一支悍兵。 薛明月不清楚就这么几句话的功夫,在场的人就都惦记上了谢琅,盛在碗里的甜汤散发出甜滋滋的香气,她很快就在甜汤的滋味下丢盔卸甲。 等将一碗甜汤都喝完,便听见有内侍喊陛下驾到。 皇帝还有淑妃一齐坐在上座。 六皇子萧煜迈着小短腿哒哒地跟在后头,自觉地跑去跟五皇子萧熠坐在了一块儿。 提前准备好的歌舞登场,众臣逐渐放松下来,气氛热络。 等一曲歌舞毕,皇帝便将今日表现出色的朝臣都拎出来单独夸了一遍,就连谢琅也在其中,薛明月集中注意听了一耳朵,心中有些感慨。 陛下当真是将帝王之术四个字用到了极致。 本次来秋猎的朝臣,表现出色的人他夸奖了,表现中等的人他勉励了,表现不好的人他也说‘你们的努力朕都看在眼里’,诸位都是大晋的肱股之臣。 这一看,谁都没落下。 谁也说不出厚此薄彼的话来。 ……喔不对,薛明月的眼神飘到了对面二皇子的身上,神色有些意味不明。 陛下夸了三皇子、五皇子,甚至连小短腿萧煜都夸了句乖巧,唯独二皇子他提都没提上一句,喜气洋洋的宴会上,只有萧铎的脸色黑如锅底。 薛明月淡淡的收回目光,眼中掠过一抹沉思。 她低下头喝了口甜汤,一时间有些捉摸不透陛下对二皇子的态度,科举舞弊之事对他的影响并不大,最严重的是严成明买卖官职以及瞒下银矿的事。 眼下看来,陛下虽然冷落了二皇子,可却没有冷落镇国将军汤锟,方才还重点夸赞了他。 这无异于告诉朝臣一个讯息:二皇子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可他又亲手扶植起了四皇子派。 薛明月没觉得自己有多聪慧,可依然从天子的这些举措中嗅到了一丝风雨欲来的气息,可想而知接下去京城的局势将变得剑拔弩张。 她忍不住抿了下唇。 只觉得日后京城必将变得动荡不安。 这个进展远比她预料得还要快,她再待在定远侯府,总有一日会被卷入夺嫡之争,明哲保身只会难如登天,和离的速度要加快了。 “这道清蒸鲈鱼是御厨的拿手好菜,热的时候吃最好不过,你尝一尝。” 谢琅低缓的嗓音忽然在耳边响起。 眼前的碗里多了块鱼腹的嫩肉,筷子撤走,薛明月抬起头来,顺着筷尖看过去,正好撞进谢琅含笑的眼里,他又道:“若是你喜欢,到时我让李厨子去学怎么做。” “多谢。”薛明月抿唇。 “你我之间无需言谢。” 谢琅察觉到她的态度有一瞬的软化,眼眸微闪,笑着伸手轻轻摸了下她的头,附在她耳边小声道:“我还让御厨给你炸了一锅小鱼还有河虾。” 薛明月动了动唇,拒绝的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多谢侯爷。” 许是他从前鲜少有照顾过人,这会儿照顾起她来似乎正处在兴头上,她就先不扰了他的兴致,那些话还是等宴会结束后再说好了。 宴会过半,陛下还有淑妃离席。 场内气氛陡然间一下子就热络了起来,起身找人聊天的大有人在,安然待在座位上的才是少数。 萧煜哒哒地就跑了过去。 非要让宫人在薛明月身边放坐垫,乖巧地朝谢琅眨眼:“侯爷,本皇子想要靠着薛姐姐坐,你这么大度宽容心善的人肯定不会拒绝的对?” 谢琅:“……” 他脸色微沉,面无表情地盯着这个小不点看。 薛明月见他难得吃瘪,给萧煜夹了个鸡腿,笑道:“侯爷不会拒绝的,你且安心坐在这儿便是。” 小孩欢呼:“好耶!” 谢琅心心念念的独处时间就这么被破坏了,脸色顿时变得有些黑。 就在这时,徐盈盈停在了他们的桌前,弯着眼睛,眼眸清润,朝他福了个身。 “谢侯爷,小女听闻您今日猎到了一只白狐,我最近想要为祖父做一张白狐裘,不知我可否用其他的皮子与您换那只白狐?” “若是侯爷愿意割爱,小女感激不尽。” 谢琅掀眸冷淡地扫了她一眼。 嗓音冷漠:“不愿。” “请你离开。” 第81章 你没有祖父吗? 徐盈盈愣住,神情略显错愕。 她没想过谢琅会拒绝得这么干脆,抿了抿唇,犹豫道:“侯爷可是有何为难之处?只要侯爷愿意将那只白狐赠予小女,小女可以答应为侯爷办一件事。” 目光有意无意地掠过薛明月。 给人一种,好似谢琅不愿意答应是因为她的缘故。 徐盈盈早年便有才情在身,这些年一直被称之为雍畿城第一美人和第一才女,本就引人注目。当她离席走向谢琅时,众人的目光也跟了过去。 见她露出这副恳求的眼神后,纷纷忍不住心软。 顺着徐盈盈的视线瞧见薛明月之后,不禁皱了皱眉,眼神带上了谴责的意味,不就是一只白狐么,让侯爷给徐盈盈又能如何? 就这样的小事她也要揪着不放,果然是个心眼小的。 薛明月察觉到了周围人不善的目光,唇角微微翘了一下,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 好整以暇地盯着徐盈盈瞧个不停。 丝毫没有避讳的想法。 直将徐盈盈看得浑身不自在,她温柔地笑了笑:“夫人若是有什么能用得上盈盈,也尽可吩咐……” 谢琅掀眸冷冷的看了她一眼。 那双漆黑的眸子里尽是冷漠与疏离,眉眼冷峻,不近人情。 “徐小姐若是听不懂人话,本侯建议你去找个幼童蒙师回炉重学,那只白狐是本侯的东西,我不愿就是不愿,你还有何想说的?” 他弯起手指在桌面叩了叩发出清脆的声响。 眼神凉薄,呵声道:“人长了耳朵就是用来听的,连人话都听不明白,不是耳背就是耳聋,徐家还是尽早去找郎中来给徐小姐治一治的好。” 场内顿时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吸气声。 薛明月惊讶地看向谢琅。 她知晓他素来就是能说会道的,有时待人也会冷言冷语,但却还是两辈子加起来头一回见到他说出这样不给人留情面的话。 肆意嘲弄,又张扬狂妄。 又是将徐盈盈比作尚未开蒙的幼童,又是说她耳聋耳背。 半分面子都没给徐家留下。 徐盈盈脸色唰的一白,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没想到他竟然这么说,眼底飞快地闪过一丝难堪,身形晃了晃,摆出一副虚弱得摇摇欲坠的模样。 她眼里噙着泪,红着眼咬唇道:“……是小女僭越了。” “我不该因为心心念念想给祖父做一件狐裘,就像侯爷讨要白狐,也不该当着这么多人还有夫人的面和侯爷提起,坏了侯爷和夫人的情分,是盈盈的错。” “侯爷只当我没说过。” 说完,她用袖掩面,踉跄着往外面跑去了。 见徐盈盈被骂得哭着离开,不少年轻人纷纷谴责地看向谢琅夫妻两人,拔腿就追了出去。 薛明月:“……” 薛明月瞠目结舌,瞧瞧,这才是真的会说话的人。 看起来像是把所有责任都揽到了自己身上,可其实话里话外既彰显了她对祖父的殷殷爱戴,又表明自己并不是想要破坏人家夫妻感情,将小气的帽子扣在薛明月脑袋上。 这水平,怪不得能游刃有余的处在诸位皇子之中。 “那白狐落在定远侯手中最多也就是观赏罢了,还不如成全了徐小姐的孝顺之心呢。” “人家徐小姐光明正大的找侯爷说话,他的夫人未免也忒小气。” “无非是觉得徐小姐生得好看,怕侯爷看上了人家呗。” “她一看就是个刻薄不孝顺的人。” 随着徐盈盈的离开,宴席上很快就变得闹哄哄的。 只不过说话的人都离前边有些远,后头吵吵嚷嚷,前边反倒是安静的很,哪怕有些话传进了他们的耳朵里,也没人站出来开这个口。 萧铎有心想要在徐家面前表现,可由于近来父皇不满他,便只好作罢。 此时他若出了风头,只怕会被打压得更厉害。 萧昶前面才被谢琅怼了一通,见识到了他的厉害,思量片刻后还是放弃了给徐盈盈出头,免得到时候反倒又惹了一身腥。 “侯爷怎么连怜香惜玉的道理都不懂?” 这时,人群里忽然响起一道不满的声音。 众人顿时来了兴趣,唰的看了过去:让我看看,是谁敢这样当面说定远侯? 嚯,原来是镇国将军的次子啊。 汤彰抱臂,满不在意的嗤了声:“不就是一只白狐吗,侯爷给了徐小姐又何妨?你就不能再去猎上一只?堂堂定远侯,难道还猎不到第二只白狐不成?” “莫非那只白狐根本不是侯爷猎到的?” 汤彰打量了谢琅一眼,眼神饱含恶意。 “……”汤其焱沉默下来。 薛明月只觉得今晚真是长见识了。 早知道能见识到这么多奇葩,昨天她就应该也跟过来,幸好今晚她没有推辞跟着来了,否则怎么能见到这么多不要脸的人呢。 简直令人叹为观止。 她偏头看向身边的坐着的谢琅,想看看他这次又要怎么应对。 谢琅眼尾余光瞥见她饶有兴趣的目光,心中不禁失笑,正要开口就听见旁边蓦地响起了一声冷哼,稚嫩的童声响了起来: “那你怎么不去猎白狐呢?是你不想吗?还是你猎不到?” 萧煜无辜地眨着眼睛看向汤彰。 众人这才注意到坐在桌尾的那个小小的六皇子殿下。 “既然你认为白狐这般好猎,那你为何不自己去猎一只白狐送给徐小姐呢?是你不想,还是你做不到呢?” 汤彰顿时被噎,表情有些难看。 薛明月先是有些讶异,接着便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小短腿,说话可真中听啊。 萧煜满脸天真,歪头道:“那位徐小姐有祖父,侯爷也有祖母啊,他们肯定是想将白狐留下来孝敬祖母呀,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他的语气太过理所当然。 在场的人一愣,接着便是恍然,若是这样的话定远侯不给,那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萧煜盯着汤彰细细打量了一通,拖长嗓音喔了声,肯定道:“本殿下知道了,你肯定没有自己的祖父祖母,所以才会想要去孝顺别人的祖父!” 众人:“噗——” 汤彰:“!” 他的脸色顿时黑下来。 第82章 真有孝心! 别看汤彰敢和谢琅叫板,但对上皇子他就不敢了。 尤其是眼前这个年仅五六岁的六皇子,这是当今陛下最小的皇子,也是陛下还有皇后目前最为宠爱的皇子,没看到秋猎都把他给带来了吗? 他汤彰敢对谢琅这个定远侯不客气,仗着的无非是他爹镇国将军。 而且,他和谢琅年纪相仿,家境也差不离。 所以两人打小就经常被长辈们放在一起比较,每回谢琅都能稳稳地压他一头,就像前不久的武举,谢琅一出手便是武状元,而他刚上场就被刷了下来。 等后头闹出了谢琅和薛明月之间的丑事,汤彰才自觉压了谢琅一头。 他的骑射并不好,就连这次秋猎也是他爹命人给他作假才有的成绩。在面对萧煜发问的时候,他还真不敢说自己能猎到白狐。 至于萧煜后面说的那句‘孝顺别人的祖父’的话,让汤彰气得跳脚。 “你在胡说什么!” 他的祖父还在世呢! 这话要是让他爹听见了得打死他。 萧煜振振有词,乌黑发亮的眸子直直地看着他,摊手道:“是你自己帮着徐小姐要白狐的啊,她孝顺祖父给他做狐裘,不就相当于你也孝顺人家嘛。” 薛明月:“……” 你还别说,这话说的还真有几分道理。 她低头看着伶牙俐齿的小孩,心里忽然升起了几分不舍,这样对她胃口的人真是太少了,若是要和他疏远生分,还真有些舍不得。 谢琅看萧煜的眼神也缓和下来。 若有所思地盯着他看了看,这小孩瞧起来倒是顺眼了许多,比起拥簇萧铎那些个要么蠢要么坏的皇子登上帝位,推他这个聪明伶俐的小孩也不是不行。 这个念头一经升起便在脑海里过了一遍。 不过被他暂时给压了下来。 谢琅抬眸,冷冷的扫了汤彰一眼,似笑非笑地道:“殿下说的是,汤二少这样孝顺徐太傅,定然是将徐家当成了一家人来看的,看来很快城里就又要有喜事了。” 萧煜天真的问道:“喜事?” “若真有喜事,殿下你便算是半个媒人,他们要请你吃酒。” “那敢情好!” 小孩开心抚掌。 谢琅煞有其事地点了下头。 薛明月:“……” 她眼神很是复杂,眼前这一大一小倒是配合的好。 将军府前不久才刚办了丧事,汤家五少爷的尸骨还未寒呢,你就说人家要办喜事,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汤家究竟有多混不吝呢。 在场许多官员纷纷忍着笑低下头。 汤锟那人可是出了名的小心眼,要是让他知晓他们在笑话汤家,肯定会给他们找麻烦的。 笑是不敢当面笑,藏着笑还是可以的。 原本想置身事外的徐家听见这话终于没办法再安心坐下去了,再任由这俩说下去,指不定就连汤彰和徐盈盈的婚期都能给编排出来。 徐甫连忙站出来道:“盈盈胡闹,让侯爷还有六殿下见笑了。” “盈盈这孩子被家父还有她爹宠坏了,她并无坏心,只是想要孝顺祖父而已,多谢汤少爷看在相识一场的份上替盈盈说话,这狐裘我们徐家自会想办法。” 他行事谨慎谦逊,在朝野中也是有名的。 出了严成明买卖官职的事后,吏部侍郎的位置便空了出来,不少人都提议让徐甫顶上这个位置。 徐甫心知这事三头都不好得罪,且还是徐盈盈先挑起的头,这会儿只能想办法息事宁人,否则到时徐盈盈的名声定然会坏,得不偿失。 薛明月发现,这会说话可能是家传。 徐家的人都挺会说的,在大晋朝,百善孝为先,将徐盈盈的所作所为安到‘孝’字头上,即便后来传出些什么言论,大家也只会说她孝顺。 她的心里有些感叹,论起心眼她真的比不过这些老狐狸。 闻言,谢琅唇边浮起一抹嘲弄的笑。 “原来徐大人在这里,方才不见徐大人出面,本侯还以为徐大人也跟着跑出去安慰侄女了呢。” 徐盈盈来讨东西的时候不出现,汤彰为她出头的时候不出现。 这会儿陷入劣势了,他倒是出现了。 薛明月杏眸微微亮起,忍不住偏过头看了谢琅一眼,他未免也太会阴阳怪气了。 徐甫脸色微僵,用袖擦汗,苦笑道:“实在对不住侯爷,下官方才想到在家中的父亲便走了神,这确实是是下官的错。” 谢琅轻笑道:“徐大人可真有孝心。” 徐太傅以年事已高为推辞,并未跟来此次秋猎,而是留在了朝里照应四皇子。 人家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谢琅也没再揪着此事不放,而是转头看向薛明月,笑着问道:“菜都已经上完了,你可吃饱了?” 薛明月看戏都看饱了。 她也不想再继续留下来,索性点头道:“饱了,我有些困了。” 谢琅:“正好我也累了,那我们走。” 萧煜连忙起身:“还有我!” 谢琅不知出于什么考虑,倒是没再给小短腿摆脸色,而是将他带上直接离开了宴席,顺便将炸好的小鱼还有小虾拿上,一并回了帐篷。 等没了外人,薛明月整个人都放松下来。 舒服地窝进躺椅里,想到刚才那些人难看的脸色就直乐,乐着乐着忽然又笑不出来了,毕竟刚开始的时候他们矛头是针对她的。 明明是谢琅不愿将白狐让出,最后那些人却在埋怨她不让谢琅把白狐赠出去。 无非就是看她好拿捏罢了。 想到这儿,薛明月忽然抬眸看向谢琅,斟酌着问道:“侯爷,今晚之事你可瞧出什么来了吗?” 谢琅正在剥虾,随口便道:“汤家如此做派,气数将尽。” 她追问道:“还有呢?” “徐家用徐盈盈待价而沽,所图甚大。” 薛明月等了等,也没等到他继续说下去,只好提醒道:“没了?” 谢琅微顿。 笑着将剥好的虾递到她眼前:“还看出你没吃饱。” “……” 薛明月瞥了眼竖起耳朵偷听的萧煜,给流云使了个眼色,让她将萧煜给带了下去,流杏还有立冬看出两人有事要谈,忙也退下了。 刨去徐盈盈找茬的小事,谢琅今晚还是过得很愉快的。 他笑着问:“你想和我说些什么?我洗耳恭听。” 薛明月正色道:“今晚之事由徐盈盈引起,可侯爷应当也听见了,最后他们指责埋怨的人其实是我,只因为我处在这个位置,他们拿捏不了你,所以便肆意针对于我。” 谢琅面上的笑意逐渐淡了下去。 “我会护住你。” “可你没办法一直护着我。” 薛明月摇头:“我也保护不了我自己,所以我想问问你,和离的事你想好了吗?” 第83章 再谈和离! 谢琅沉默下来。 帐篷内霎时鸦雀无声,隐约能听见外面嘈杂的交谈声。 摇晃的烛火将两人的身影投射在外面。 薛明月没想过要逼他今晚就做出决定,只是想把事情摆到明面上提醒他,定远侯夫人没那么好当,她没有那么幸运,每次被人针对的时候都有谢琅在场。 她若是能依靠自己的能力反击那些想要害她的人,上辈子就不会被禁闭侯府三年。 “我不想过小心谨慎的日子,也不想整日提心吊胆自己是否会祸从口出。” 薛明月认真地看着他,眼眸清澈透亮,坦诚道:“我脾气不好,旁人若欺负了我,我必然是要欺负回去的,可想要欺负我的人实在太多,其中许多人是我不能得罪的。” “我想过随心所欲又自由自在的日子。” 而这是谢琅没办法给她的。 也是处在风雨飘摇中的定远侯府没办法做到的。 谢琅薄唇紧抿,那双漆黑的眸子里像是燃着一簇火苗,他说:“我会护住你,亦不会让旁人欺负你。明月,你可以信我。” “我相信你这会儿能保护我。” “可我没有办法将一生都压在你不知何时会消失的爱身上,谢景阑,你是人也是臣子,你应当明白考验君臣情谊是非常愚蠢的事情。” 薛明月看着他,轻声道:“我们都不是蠢人。” 没有情谊能够像真金不怕火炼那样,选择考验情谊的都是蠢人。 谢琅固然能护住她,可若是摆在他眼前的是违逆君上和毅然护她两个选择呢? 她不想去考验他们之间那一星半点的情谊。 最好的办法就是从源头斩断。 谢琅黑眸微动,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握着盘子的手指慢慢攥紧,听完这些话后又逐渐松开了手指。他想,他或许知道她执意和离的原因了。 她太没安全感了。 不仅是对他,还有对天子、对朝廷统统都没有安全感。 所以,于她而言置身事外才是最好的选择。 谢琅呼吸略微急促,起伏不定的胸膛久久不能平息,看向她的目光分外灼亮,他能明白她这么做的原因,正是因为明白,所以才难以遏制胸臆。 他稳着声线问道:“若是我能让你不受人欺负呢?” 侯爷的身份护不住她,那他就换个更高的身份,王爷、摄政王……甚至最高的那个位置,只要她想,他可以让她成为这世上最尊贵的人。 “……” 薛明月觉得他好像也听不懂人话。 别说是她了,就连定远侯府他都护不住,还搁这说大话呢? 薛明月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眼神奇怪又狐疑,见他这般认真地说,勉为其难地道:“这不是我相不相信的事。” 谢琅点头:“我明白。” 薛明月:??? 不是,你又明白什么了? “光说不练假把式,我会证明给你看。” 谢琅周身凛冽的寒意在一瞬散去,宛如春风般和煦,唇角也轻轻翘起,见她睁着圆眼满脸茫然的可爱模样,心中蓦地一动。 走上前,稍稍俯下身便将她整个人笼在了身躯之下。 接着,两手托住她的两颊。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揉搓了好几下她的脸,柔软的触感让谢琅愉悦地眯起了眼睛,等过足了瘾他才依依不舍地收回手,往后退了两步。 谢琅露出稍显餍足的轻笑,道:“我会争取尽快让你过上不受欺负的日子。” 薛明月:“?” 她还没听懂他想表达的是什么,就见他步履生风地走出了帐篷,只余下她愣在躺椅里不明所以。 方才被他粗糙指腹揉捏过的脸颊还在微微发烫。 薛明月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他这不就是在耍流氓吗! 薛明月臭着脸,抬眸瞪了眼帐篷帘子,正好掀开帘子走进来的流云几人:“?” 她们心中原本还有些困惑,但在瞧见她脸颊绯红,眼眸中好似春光潋滟的娇艳模样后,纷纷低下了头不敢多看。 … 晚宴上发生的事,飞快地传遍了整个营地。 许多人哪怕不知道最开始是徐盈盈要白狐才惹出的事端,但却知道汤彰和六皇子之间的对话,尤其是‘你没有祖父,所以才孝顺别人的祖父’。 以至于汤彰只要出门遇到人,都会有人问上一句:“你没有祖父吗?” 而到汤锟这边的时候,也有官员笑呵呵地问:“你没有爹吗?” 问完之后,不管汤锟是什么回答,他们都能再来上一句:“那你儿子为何要去孝顺别人家的祖父?是因为你把人当爹了吗?” “……” 汤锟气得要死。 所以说,平时做人不要太嚣张,谁知道哪天就被人落井下石了呢。 作为当事人之一的汤彰被他爹狠狠地揍了一顿,今个儿走路都一瘸一拐的,陛下在听说了这件事后,看热闹不嫌事大地将汤锟召去问了声:“你儿子这样孝顺别人的祖父,你是怎么想的?” 汤锟还能怎么想,自然是回去又揍了儿子一顿。 而另外一个当事人六皇子萧煜没事人似的,正高兴地跟在谢琅身边。 “侯爷哥哥,你今天要教我耍剑还是射箭啊?” 萧煜很积极地给他舞了一套拳,小拳头挥得虎虎生风,光瞧着倒还有几分唬人。 谢琅面无表情,用食指戳了下他的额头。 一根手指,就把小孩给戳倒了。 他居高临下地睨了一眼,挑眉,好似在说‘你就这?’。 萧煜:“?” 萧煜不服气地道:“我还可以再来!” 谢琅对他的斗志很满意,想要成为帝王就不能缺少斗志,道:“很好,那就先从蹲马步开始,两刻钟,你能做到吗?” “当然能!” 薛明月走出帐篷,看见的就是这样的一副画面,不由得沉默下来。 她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的记忆是不是出问题了。 明明昨天谢琅对这小孩还不假辞色。 怎么突然跟变了个人似的? 还没疑惑多久,萧煜就为她解惑了:“薛姐姐!侯爷哥哥说要教我习武防身!” “他还说下次要是再碰到有人来找我们麻烦的时候,就能以理服人和以武服人双管齐下,保证让人再也欺负不了我们!” 这话说得倒是在理。 ……等等! 薛明月微微睁大了眼睛,什么叫做我们? 第84章 突发痒症! 萧煜对薛明月的好感非常之高。 不仅是因为先前她曾救过他的缘故,而是在靠近她之后,他赫然发现,这个姐姐竟然出乎意料地对他性子,而且她看他的眼神很清透。 一看就不是对他别有所图的人。 自从父皇流露出想要将他记在皇后名下充当嫡子的意愿之后,他身边就冒出无数谄媚讨好他的人,但那些人都是冲着皇后嫡子的身份来的。 就像那个汤彰,他怼天怼地却不敢怼他,就是因为汤彰不敢得罪他。 萧煜能感觉出人的好坏,也能分辨出谁是真的待他好。 而且和薛姐姐待在一块儿玩的时候很轻松。 所以昨晚看见那么多人为难这对夫妻俩的时候,他才会忍不住站出来给他们出头。在他看来,薛姐姐就是太善良了,人善才会被人欺,这可不行。 萧煜小小的年纪,大大的烦恼。 薛明月愣是从他的脸上看出了‘以后我罩着你’这几个字的意思,她心想,是不是她起床的方式有问题,不然怎么会听见这种奇怪的话。 她满脸怀疑地看向站在小孩背后的谢琅。 总觉得这些事和他有关系。 谢琅很轻地笑了一下。 他伸手在萧煜的肩上按了按,让他一下挺直了腰板:“六皇子根骨不错,是个习武的好苗子,习武的事是六皇子提的,陛下同意让我教导他一段时间。” “……喔。” 薛明月看着小孩发抖的双腿,有点不相信。 “我虽受命教导殿下习武,可金吾卫职责在身有时不便离开,所以在围场的这些天还要麻烦娘子替我多看顾一下殿下。” 谢琅挑眉,说:“娘子只需盯着他完成我交代的任务即可。” 薛明月心头蓦地一跳。 那岂不是说,接下去她都要和这个小不点形影不离了? 想到昨晚他阴阳怪气汤彰,对方还不敢反驳的场景,薛明月抿了下唇,撞进谢琅别有深意的眼里,一下子就想起了昨晚和他之间的对话。 所以,这是他给她找的临时护身符? 四目相对之际。 薛明月心脏有一瞬的悸动,她飞快地挪开眼,瓮声道:“我明白了。” … 萧煜如今不过六岁。 谢琅自然不会给他安排过重的任务。 只不过是从早到晚,每隔一个时辰左右就给他安排些跑步学弓之类的事,确保他和薛明月能大部分时间都待在一起就足够了。 等薛明月表示都已经记下来,谢琅便转身离开跟上了狩猎的队伍。 秋猎仍在继续。 昨日虽说百官都随着天子进山狩猎,但是众人都很默契地给天家父子面子,稍微放了放水没有全力以赴,能让陛下体会到秋猎的乐趣。 除了兵部尚书那个家伙。 不过野猪本就难遇,遇到了将它们拿下也无可指摘。 薛明月对打猎没什么兴趣,于是将萧煜打包带去了小溪边,决定再抓些小鱼小虾来喂猫。等早上的蹲马步任务结束,萧煜也兴冲冲地去河里抓鱼。 等玩累了,就学着薛明月搬来一张躺椅躺上去晒太阳。 两人捧着精心熬煮的牛乳茶吨吨喝,瞧起来倒是快活得紧,连跟在萧煜身边伺候的老太监都觉得有些稀奇,就这样相安无事地过了一上午。 回去拿食材的流杏急匆匆地跑过来。 她的脸上带着些幸灾乐祸,蹲在薛明月身边道:“小姐,你猜我回去听说什么了?” 薛明月偏头睨她,看着她满脸写着‘快来问我’的表情,忍不住弯了下唇。 配合地问道:“听说什么了?” 很快,旁边的萧煜也跟着扭过头好奇地问:“什么什么?” “今日许多大人浑身奇痒无比,由于突发痒症的人太多,御医去看病都是跑着去的,我看见安太医累得在半路上都唉声叹气呢!” 萧煜惊讶地咦了声:“那可有查出是何缘由?” 薛明月眼神微闪。 她微微转头和立冬隐晦地交换了眼神。 “我跟过去听了听,据安太医说他们应当是在山里不小心碰到了老虎藤,所以才导致浑身发痒,还有人把脸都挠得全是一条条的红印子呢。” 流杏嘿嘿地笑了起来,左右瞧了瞧,见没有外人。 这才小声地说道:“把脸挠得全是印子的人就是隔壁镇国将军家的那个二少爷,他可惨了。安太医说要是不好好养着,说不准会留疤呢。” 薛明月倒是不知道这个,听到便笑了起来:“那敢情好。” 萧煜也觉得好,谁让他昨晚来找‘师父师母’麻烦的,他活该! 毁了容肯定就娶不到徐家女,他活该! 他积极地追问道:“还要谁还有谁?” 流杏一口气连说了好些个名字,忽然卡壳似的顿了一顿,眨着眼睛询问地看向薛明月,薛明月好笑地道:“你尽管说便是,六殿下不是外人。” 他现在可是她的护身符。 薛明月觉得自己要给他增添点归属感,比如拥有他们共同的小秘密。 听她这么说流杏才放下心来,小声地道:“突发痒症的人里头还有九公主以及那位徐家小姐,我凑过去听的时候,就听见徐大人说肯定是有人陷害,因为徐小姐根本没进山!” “然后呢?” “结果安太医当场就反驳了他,因为徐小姐那是过敏了,和其他人不一样!” 薛明月弯唇,眉梢眼角流露出几分笑意。 萧煜哼声道:“依我看这就是报应,谁让她想抢别人东西的。”接着又连忙追问道,“那我的皇姐呢?她又怎么痒了?” “九公主许是也碰到了老虎藤才痒的。” 流杏没将话说死,最主要的还是因为这是皇家的事,不好妄议。 萧煜兴致勃勃地道:“那她现在肯定变得很丑?” “……?” 薛明月偏过头睨了他一眼。 好啊,你个浓眉大眼的小孩,私底下居然是这样看热闹的个性…… 很好,她很喜欢。 薛明月心里对他们的惨状也升起了些兴趣来,眼尾微微一挑,笑道:“殿下的皇姐病了,殿下前去探望也不为过,正好给九公主送些滋补的鱼汤过去。” “这鱼可是殿下你亲自为了公主抓的,鱼汤也是殿下亲自盯着火熬出来的。” “想必九公主看见充满亲情的鱼汤,肯定会非常欣慰。” 萧煜的眼睛倏地就亮了起来。 附近的侍卫:“……” 好像有哪儿不对。 第85章 报复下药! 萧晴儿自然是不愿意见的。 别说是见了,在听见萧煜还有薛明月前来探望的时候,恨不得将手边能丢的东西都砸出去。 他们这时候来为的不就是看她笑话吗?! 正在陪女儿的淑妃只能安抚她,端着药碗吹了吹,不满意地道:“晴儿,你总这般发脾气,万一哪天传到你父皇耳朵里怎么办?” “陛下宠爱小六你不是不知道,纵是你心中再不情愿,表面功夫也得做好。” 萧晴儿气得砸床,委屈道:“母妃!他这时候带着薛明月过来是为了看我笑话啊!” 淑妃无奈地道:“好好,母妃知道你心里不舒服,大不了母妃把人打发走便是,你平时也收敛点你的脾气,这要是传出去大家只会说小六知孝悌。” “对了,你到底是何时碰到老虎藤的?” “我也不知道,打猎的时候哪注意过这些呀,再说昨晚也没事啊。” 淑妃若有所思。 … 没过多久,帐篷里走出来个宫女。 朝着薛明月两人福身行礼:“殿下,夫人,公主让奴婢前来感激二位的探望,只是太医说公主该病不能见风,恕公主不能见二位。” 不能见人,只能说明她确实变丑了。 萧煜遗憾不能亲眼看见:“那本殿下亲手做的鱼汤皇姐可尝了?” 宫女低着头:“公主刚喝完药,暂时不能进食别的东西。” “……” 萧煜抬头,和身边的薛明月对视一眼。 一大一小的脸上是如出一辙的遗憾。 薛明月轻咳了声,虽说没见到萧晴儿本人,不过也侧面确认了她病情的严重,便没有执着要得到萧晴儿的反应,揉了揉小孩的脑袋说: “正好鱼汤还有剩,不如你给陛下也送些过去?” 要不怎么说两人脾性相投呢。 她一说,萧煜瞬间就领会了她话外的意思,这是想让他提前去父皇跟前知会报备一声,既能彰显孝心,还能免得到时淑妃她们反咬一口。 薛明月见他露出恍然的神情,就知道他明白了。 两人交换一个‘心知肚明’的笑容,萧煜风风火火地领着身边的内侍还有侍卫们朝着天子帐篷走去,而薛明月则是慢悠悠回了自己的住处。 刚走进去,便瞧见那只三色狸花猫在柔软的地毯上打滚。 一看见它,薛明月心念微动,就想起了谢琅。 接着又不免想到了昨晚的对话,不可否认的是,谢琅近来似乎当真对她有些上心。这一点让薛明月感到有些不自在,轻轻垂下浓黑卷翘的眼睫。 担忧的自然不是谢琅,而是自己。 她已不是刚重生回来的那个愤世嫉俗、满心满眼只有报复的薛明月,这段时日见多了和上辈子截然不同的事,让她明白这里和前世是不同的。 这份不同表现在许多的人身上。 对待其他人,薛明月尚且还能有平常心,可她没办法用对待旁人的法子去对待谢琅,哪怕眼前的谢琅与上辈子已有了差别。 毕竟是两世夫妻。 谢琅终归和旁人是不同的。 想到那个未来,薛明月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蹲下身将小猫给抱了起来,任他说的天花乱坠,可再过几年的乱世却是无法避免的。 若非是那场意外,她与谢琅也不会有这段夫妻缘分。 薛明月想到这儿便释然了,既然本不该有,那她便也不能再这样加深彼此间的羁绊,不然等后头和离之后反而更加剪不清理还乱。 她转头吩咐道:“流杏,你去看看鱼篓里有没有小鱼小虾,若有便拿回来做个猫饭。” “流云,你去厨房看看有没有鸭子,有的话就拿一只回来。” 两人喏然,很快就忙活去了。 帐篷里只剩下薛明月还有立冬两人,她这才挑眉道:“老虎藤粉只能让他们痒一时,只不过痒的人有些多,他们许是已经有了怀疑。” “夫人放心,我动作隐蔽,绝对没被人瞧见。” 立冬立马说道。 这种事只能做一回,可偏偏想要报复的人那么多。 薛明月有些遗憾,最主要的还是这次秋猎的时机太好了,大家都住在营地里,帐篷相隔也不会太远,想要趁机下个药实在是太方便了。 这要是在城里,她想给人下药都做不到。 她很快又打起精神来:“待会儿还要麻烦你再动一回手。” 立冬连忙摇头:“夫人的吩咐一点都不麻烦!那些老匹夫诋毁您和侯爷,我本就想揍他们一顿奈何不行,帮夫人也是帮我自己出气!” “昨日进山我发现了一丛毒蘑菇……” · 话说那头,萧煜乐颠颠地给他父皇送了鱼汤。 先说这鱼是他怎么费心抓到的,又是怎么看中的这条鱼来炖汤,接着还要说生火有多么的不容易,炖了一个时辰才炖出这样奶白好喝的鱼汤来。 说完自己在其中出的力之后,才说起了他在知晓皇姐突发痒症后的心痛。 最后还蔫头耷脑地叹气道:“父皇,这鱼汤里面薛姐姐还放了几味药材呢,儿臣找太医问过都是些滋补的药材,皇姐喝不到真是太可惜了。” 皇帝:“……” 这是在找他告状? 人家不过是没喝他的汤而已,他居然还要巴巴地跑来告上一状,话里话外都在说人家不领情。 他笑骂道:“你皇姐如今在吃药,入口的东西自然是要多注意一些的。” 萧煜哼哼的道:“反正只此一回。” 皇帝笑着揉了揉他的脑袋,转而考校起了他的功课情况。 其实他心里倒是明白淑妃她们这样做的原因,无非是不放心,担心萧煜在汤里加些别的东西,换做从前他或许就一笑而过了。 只是近来,他将老四提拔了起来。 淑妃行事也难免嚣张几分,自然也不怎么将一个半大的皇子放在眼里,若是之前怎么也要客气客气,这便是得势后心态飘了。 皇帝对此并不在意。 东西是他给的,何时他不想给了,抬抬手便能收回来。 “正好你送了滋补的鱼汤,那便由你去把你汤表哥请来,让他也尝一尝。” 汤表哥?萧煜歪头。 很快便反应过来父皇说的是小姑平阳公主的儿子,也就是昨晚被他怼了一通的汤彰的大哥,还是在惊马时救了薛姐姐的那个人! 听说汤彰被他爹揍了两顿,正好他还能去看看他的惨状! 第86章 白真真发疯! 薛明月是不知道萧煜又去看了别人的热闹。 她吃过午饭先是休息了会儿,就去将昨天采到的那些药材翻出来做了简单的处理,转而想起碰到的那群毒蛇,血肉横飞的场景当时的确吓人。 可现在想想,那蛇的毒牙还有蛇骨蛇胆之类的,都是好东西啊。 于是薛明月又特意去问了它们的处置,在得知昨天就被谢琅下令烧毁掩埋之后,颇为遗憾地叹了声气,开始调配起止血药方来。 等萧煜吃饱喝足地跑过来继续上课。 就发现他还带了个熟悉的人过来。 薛明月有些惊讶:“汤少爷?” 来人正是沉默寡言的汤其焱。 他朝她颔了下首,言简意赅地解释道:“我来陪殿下。” 萧煜道:“父皇说汤表哥身体不好,让他跟着我来和谢琅哥哥学武。”说完撇了下嘴,义愤填膺地道,“我去找表哥的时候,看见那个汤彰欺负表哥了!” 这才第二天,汤彰就忍不住了吗? 薛明月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又看向汤其焱。 眼眸中掠过一丝恍然。 难怪他不着急向陛下告发汤府的所作所为,原来是打着让陛下亲自发现的主意,这就叫做以不变应万变?左右他是最大的受害人。 汤其焱没看懂她变幻莫测的眼神。 只是静静地站在萧煜身后,他既是受人所托来帮忙看顾着这位侯夫人,无论是跟着皇子还是跟着她,只要目的能够达到便好。 薛明月还记得谢琅安排在下午的是练习拉弓射箭。 于是喊人将靶垛放在溪边,一行人乌泱泱地又去了溪边,还把小三花猫也一并带去凑热闹,躺在躺椅上看着萧煜一本正经地在那儿练弓。 练了一会儿就累了,跑过来抱着饮子喝。 汤其焱态度严肃认真,仿佛手里拿着的不是弓箭,而是什么能保命的神兵利器。 独自反复地练习着拉弓,累得手臂都在打颤发抖也不知道停下来。 还是薛明月注意到这一点,连忙将人喊停休息,顺便提出想给他把了个脉,汤其焱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不过却没有拒绝。 这一把脉,薛明月的脸色就逐渐沉了下来。 蹙着眉,如实说道:“你身体亏空的很厉害,长年累月的旧伤没能得到及时救治,积弊严重,若是再不好好调养,只怕时日不多。” 汤其焱对自己的身体情况很清楚。 也知道她说的话不是在吓唬他,他嘲弄的扯了下唇,若是可以,他自然也是想好好活着的。 薛明月指出他体内几处尤其棘手的旧伤。 想了想,还是提醒道:“不知是哪位御医为你诊治?他又开了什么药方?你的身体经不住药物刺激,入口的东西切记要小心为上。” 从陛下如今仍不知他的遭遇便可看出,汤锟的确收买了御医。 想要在汤药里做手脚就很简单了。 汤其焱点头:“我会注意。” 萧煜隐约也猜到了些两人在说些什么,在亲眼看见汤彰欺负这个表哥之后,他就对那日汤将军对着父皇说的那些话产生了怀疑。 小孩皱起了小眉头,问道:“表哥,汤将军是不是待你不好?” 汤其焱沉默,没有点头也没摇头。 萧煜知道他因嗓子的问题话少,倒也没想逼着他回答,只是默默地将这桩事放到了心里,准备先派人查一查,看能否查出些东西来。 若他真的被汤家的人欺负,那他就去找父皇告状。 薛明月其实打的也是这个主意。 他们正中场休息呢,营地里忽然传来了很闹腾的动静,有狂笑声又有惊呼声,细细听来还有跑动的声音,一下子就变得乱糟糟的。 愁眉苦脸的萧煜登时竖起了耳朵。 薛明月眼眸微闪,也看向动静传来的方向,偏头对着立冬吩咐道:“你去看看究竟是发生了何事。” “是,夫人。” “小姐我也想跟着去看一看!” 流杏连忙开口,得了准允后便兴奋地拉上立冬朝营地里跑了过去。 见状萧煜也吩咐道:“你们也去。” 侍卫:“……” 两拨人很快就去探听消息了。 小溪处在营地的边缘,从这里能直接进山,所以在这儿能看见不少禁卫,不过营地里面发生的热闹就很难看见了,只能听个响。 听着愈发热闹的动静,萧煜有些坐不住:“薛姐姐,我们要不也过去看看?” 薛明月正拿着小鱼干喂猫,闻言眉梢微挑。 “殿下,我们不能看见有热闹就凑上去,在不清楚发生什么事之前,最好别往人群里凑。” 说到这儿,她就挑了几个例子给他讲了讲。 比如有人拿刀当街杀人,不知情的人凑上前去看热闹结果被砍了一刀啊,又比如有人为了凑热闹结果被挤攘的人群踩踏致死啊,又比如明明是去看热闹的结果却被讹了呀。 这其中好些事都是薛明月上辈子在流放途中亲眼见到的。 所以说起来格外的言之有物。 听得萧煜一愣愣的,没想到凑热闹也能凑出各种麻烦事来,一时有些心有戚戚焉,于是也就歇了亲自过去看热闹的心思。 反倒是汤其焱奇怪地多看了她几眼。 好在,立冬他们的速度很快。 没过多久就返回了溪边,任谁都能看出立冬的表情很是兴奋,她张口就来:“夫人你们快去看看,白小姐她们在发疯!” “再不去就要看不到了!” 一干人:“??” 萧煜噌的站起来,连忙道:“我要去看发疯!” 薛明月看出了他眼中的跃跃欲试,没再拦着他,而是快步跟在立冬的身后朝着营地那边走,汤其焱感觉有些不对劲,但又想不出是什么。 营地里许多人都走来看热闹。 一行人到的时候被人群挡在了外面,即便是这样,薛明月也能听见白真真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 “表哥,你说要把薛明月休了娶我,真的吗?” “什么?表哥你还要将侯府的管家权都交给我,还要分一半的家产给我娘家?表哥你可真好,能嫁给你是我的福气。” 围观的人群瞬间哗然。 薛明月听到这话挑了下眉。 萧煜瞪大了眼睛:“她、她竟然觊觎谢琅哥哥?” 话音刚落,白真真的声音又响起来: “二皇子殿下你竟然也想娶我当正妻吗?四皇子你怎么也在这里,什么?你说你爱慕我已久,也想要娶我?!” 众人顿时沉默了下来。 好家伙,你可真敢想啊。 第87章 耳光狂人! 薛明月一听这话顿时乐了。 她单知道白真真想要嫁给谢琅当侯夫人,却不知道她心中竟原来还存着当皇子妃的念头,而且在她心里,那些皇子竟然是争抢着要娶她的。 听着白真真在那儿欲迎还拒地说着‘你们别为了我打起来’。 薛明月乐不可支,连忙让立冬开路带着自己赶紧挤进去亲眼瞧一瞧,萧煜很快从惊讶中回过神来,仗着自己个子小也挤了进去。 这种热闹必须要凑啊,回头还能给父皇和皇兄说呢! 两人挤进去,只见白真真怀里抱着个长枕,脸上满是娇羞之色。 深情款款地看着枕头,嗓音矫揉婉转:“殿下,妾与那徐盈盈孰美?” 薛明月:“噗——” 薛明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没想到啊,白真真心里还在和徐盈盈较劲呢。 站在白真真身边的妇人眼见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她说的胡话也越来越过火,心焦火燎地伸手去拽她手里的枕头,哭诉道:“我的真真,你这是被什么东西给魇住了啊,伯娘要怎么救你啊。” 白真真被拽得身形晃了晃,枕头也被抢走。 接着,她便看见眼前英明神武的二皇子殿下露出失落的表情:“真真,只叹你我有缘无分,原本我还想让你当我的皇后,如今我只能随旁人走了……” 一听见这话,白真真瞬间就怒了。 冲上前去抓住妇人的发髻,抬手就打了个巴掌过去:“哪来的丑东西也想来和我抢殿下,滚!” 妇人顿时被打懵了。 众人瞪大了眼睛:“!!” 萧煜倒吸了口冷气,立马伸出小手紧紧牵住薛明月,这人也忒凶了! 薛明月先是讶然,接着眼底便盛满了幸灾乐祸。 没想到不过是一点的毒蘑菇而已,竟就能将白真真变成这样,原本最多也不过是看见身边有小人跳舞罢了,怎么到她这儿就变成这般了? 真是不吃不知道,一吃吓一跳。 妇人捂着脸,不敢置信地瞪着她,想也不想就打了回去:“你敢打我?白真真你看清楚我是谁!” “你个贱人居然还敢还手,二殿下是要娶我当皇后的!你这个老东西也敢和我抢人,脸皮松松垮垮,长得又丑,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 白真真反手就是一巴掌。 双手开弓,清脆的巴掌声接连响了起来。 “!!” 薛明月见状连忙拉着萧煜往后退,远离斗殴的现场,免得不小心被殃及池鱼。 旁边有人啧啧称奇:“这白家小姐看着柔柔弱弱的,没想到打起人居然来这么狠,想要当皇子妃就算了,竟然还想当皇后呢。” 这话一出,立马有人跟着附和道:“心比天高,也不看看皇子们谁看得上她哈哈哈。” “好端端的人,怎么就疯成这样。” “是不是得找御医来看看啊。” 营地里,御医数量可能不多。 但金吾卫那可就太多了,结果到现在都没人站出来制止,保不齐也存了看戏的想法。 薛明月觉得自己可能猜到了真相,便没再想着去看白真真两人互殴。 这处热闹凑完,那就继续凑下一个热闹。 而是意犹未尽地看向立冬,问道:“还有谁在发疯吗?” 这蘑菇她可不止给白真真下了。 萧煜刚想附和,忽然又想起前不久她还在规劝他不要乱凑热闹的话,目光幽幽地看着她,果然那些话就是说出来吓唬他的。 立冬道:“还有林家,以及兵部侍郎家也有人变成这样子。” 薛明月自然是想要看林家的笑话。 她回忆了一下林家帐篷的位置,直接拉上萧煜就朝着那边过去了,路上还顺便解释道:“林家是我继母的娘家,也就是卷入科举舞弊案的那个茶楼背后的东家。” 汤其焱:“……” 他忍不住多看她一眼,她看起来像是巴不得讲清是哪个林家。 萧煜年纪还小,自然没人和他讲朝堂上的事。 不过科举舞弊案闹的很大,他多少也知道一些,但却没听说过这个茶楼,于是虚心求问:“茶楼和舞弊案之间有什么关系?” 听说其他地方还有热闹看而一并跟过来的人之中,有人闻言便解释了一句: “那是因为书生们买试题的地点就在茶楼。” 这么一说,许多人就想了起来,顿时恍然,原来这个林家还和薛家是姻亲啊。 今日朝臣们绝大部分都进山打猎去了。 留下来的都是百官随行的女眷,其中还掺着几个瞧着就是纨绔的公子哥,刚才说话的便是寿宁伯张存中家的世子张睿,就是京中有名的纨绔子弟。 薛明月不由多看了他两眼。 看着他兴冲冲赶去八卦的模样,忽然想起来,这人好像和谢琅关系还不错。 张睿天生一副好皮囊,虽整日在京城招猫逗狗没干正事,可凭着相貌,京中也有不少女娘想着嫁给他,这会儿就有人是跟着他来的。 “咱们快些,不然到时扑了个空就不好玩了。” 他着急地催促道。 萧煜本想再问问舞弊案的事,可见他这般模样,心里也不由紧张起来,仰起头催道:“薛姐姐,我们快去,赶紧去凑热闹。” 这种莫名发疯的热闹可不多见。 看出这小孩的想法,薛明月欲言又止:“……” 好在,林家的帐篷离得不远,只不过是因为白真真发的疯实在又疯又吸引人,以致于围在林家帐篷外看热闹的人远没有那么多。 薛明月等人刚靠近,就看见林氏抬手啪的扇了来人一巴掌。 萧煜张大了嘴。 一个两个怎么都那么喜欢打人脸? 张睿惊讶:“嚯!” 薛明月却是挑了下眉,神情微冷,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脚步停了下来没再往里走。 挨打的人她认识,他是林氏娘家三哥的儿子,林文议。 在关系上勉强能算得上是她的表哥。 若是说张睿能算得上是雍畿城里有名的纨绔子弟,他的纨绔谁都看得见,那林文议就是私底下玩得荒唐无度,表面上却端的是一副怀才不遇的模样。 薛明月容颜清绝,京中人不知,但林文议却是知晓的。 仗着两家姻亲的关系,林文议没少往薛家跑,其中不乏想要对她动手动脚的时候,薛明月自发现了他的心思后都是躲着他走的。 万万没想到,吃了毒蘑菇的人居然是他。 这倒是巧了。 第88章 要当皇帝! 薛明月原本的打算是让林氏吃毒蘑菇的。 不过既然落在了林文议头上,那也不亏,反正都是得罪了她的人。 已知吃了毒蘑菇能致人产生幻觉,白真真看见的是诸位皇子争着抢着要娶她为正妃,那林文议究竟看见什么能让林氏伸手打他呢? 不过很快,薛明月就知道了。 林文议捂着脸,眼神狠厉:“死老婆子你竟然敢打我!” “你知道你打的是谁吗?你打的可是仙人亲口说的将来会名垂青史开疆拓土的皇帝!你信不信我现在就下旨赐死你!” “你闭嘴,闭嘴啊!” 林氏听到这话顿时眼前一黑。 周围蓦地一静,众人全都目瞪口呆。 好家伙,你才是好家伙,说你是熊心豹子胆也不为过啊。 就连当今陛下都不敢说自己会是名垂青史的皇帝,还仙人还开疆扩土,你怕不是想要被诛九族。 萧煜惊讶地挑眉,白真真惦记的还只是他的皇兄,这林家的人惦记的居然是他父皇的皇位。 他的志向竟然这么远大的吗? 薛明月眸底掠过惊愕,但下一瞬唇边便泛起了讥讽的笑意,这毒蘑菇喂的可太妙了,什么牛鬼蛇神吃了它都会将心底最深的欲望勾出来。 林家长辈想要的或许是从龙之功。 谁能想到林文议居然做着想要当九五之尊的梦呢? 卷入科举舞弊一案不至于将林家彻底搞死,不过今日之事一出,林家人的仕途必定会到此为止了。因为帝王生性猜忌,不会去用一个想要篡位的臣子。 薛明月心中不免有些感慨。 他们这一个两个未免也太会自己作死了,她写戏本子的速度都没他们找死的速度快。 不行,得让戏班子尽快把林家的那出戏排出来。 再不快点,恐怕就要烧冷灶了。 而这边,林文议轻蔑地抬起下巴扫了眼众人,又虔诚地朝着右上方看去,正经地拱了下手道:“仙人,我已惩罚了这个老虔婆,您何时赐我皇位?” 顿了顿,就见他脸上露出狂喜之色。 “多谢仙人!不仅赐我永生与皇位还要赐我仙子,您放心,我必定会好生对待仙子们的。” “……” 众人眼神复杂,默默地往后退了两步。 就连素来混不吝的张睿都诧异地睁大了眼睛,喃喃道:“这未免也疯了。” 看着林文议狂热的眼神,谁也说不出他可能是不小心中药的猜测,所有认识他的、不认识他的人这会儿心底只有一个想法:离他远远的。 到时陛下就算清算起来,这也和他们没有关系。 薛明月表情一言难尽。 她觉得林文议或许脑子真的有点毛病。 立冬瞠目结舌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满脑子都是这毒蘑菇的威力当真这么厉害? 萧煜见他越说越过分,忍不住蹙起了眉,沉着脸吩咐道:“去将他绑起来送到御医那儿去,记得把他的嘴给堵上,莫要惊扰了父皇。” 侍卫垂首道:“是,殿下。” 话音落下,当即便有禁卫冲上前将林文议制住,五花大绑捆了押送去到御医的帐篷内。 林氏心急如焚,心中暗恨这个侄儿不懂事。 可又生怕因他而害了整个林家,着急地顶着一张红肿起来的脸去找人,让他们尽快把消息传递给进山狩猎的夫君还有兄长的耳中。 看完了这出闹剧,薛明月暂时不想再看发疯了。 萧煜小脸皱巴,长长地叹了声气道:“薛姐姐,我要去找父皇告知一下此事,暂时应该是回不来了,没完成的那些习武任务我明日会补上的。” “……”薛明月眼神略显复杂。 他还怪勤奋的呢,伸手揉了揉他的小脑袋。 “正事要紧,补不补上都没关系。” 萧煜没再说些什么,迈开小步子沉重地朝着天子帐篷走去了。 他百思不得其解,自己不过是来凑个热闹而已,怎么就还能碰到有人意图谋逆的事呢,他身为皇子,见到这事又不能不管。 果然,天底下没有白凑的热闹。 汤其焱眸光微闪,深深地看了薛明月一眼,转身跟着萧煜一并离开了。 薛明月不想被林氏看见然后求上门,便准备回帐篷将林家的那出戏给写完,走出一段路之后就感觉身后缀着个人,扭过头一看。 就对上了张睿的那张笑脸。 张睿丝毫不见外地和她打招呼:“嫂子,我是寿宁伯家的张睿,景阑兄应该和你提起过我,我俩好兄弟!当年那可是穿同一条裤子的交情!” 薛明月眉梢轻挑,她从没听谢琅提起过他。 于是只朝他客气地点了下头,淡声道:“侯爷不在,世子若是有事可派人去山里寻他。” 说罢,她就转身离开。 张睿连忙追上前去,笑嘻嘻地道:“别啊嫂子,我还想和你聊聊天呢,刚才那俩人青天白日的就发疯可把我给吓坏了。” “再不寻人说说话,我怕是会憋出病来。” “嫂子你这么好的人,肯定也不想看见我被吓傻?不是我说,这种场面我活了快二十年也没见过,怎么他们还约好一起发疯是。” 薛明月:“……” 薛明月心想,我活了两辈子也是头一回见到这种场面呢。 她不过说了一句话,他张口就能回上三句话。 薛明月张了张嘴结果发现自己根本没办法插话进去,不由有些无奈,见他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便只好转道,把人顺便领去了小溪边坐着。 溪边摆着两张躺椅,中间还放着一方小桌,桌上茶点俱全。 张睿啧了声,感叹道:“还是嫂子你这里舒服。” 他一眼就看中了那把更小的躺椅,想也没想就躺了上去,乐呵地道:“你还别说,今个儿也不知道是哪门神仙显灵了,怎么好事一桩桩的来。” 薛明月挑眉:“好事?” “可不就是好事,”张睿摊了摊手,笑得格外灿烂,“早上那些讨人厌的突发痒症,下午又有讨人厌的当众发疯揭掉自己的老底,多好的事啊。” 薛明月额角忽地一跳。 她微微眯起眼,细细打量起了这个说是有和谢琅穿同一条裤子交情的兄弟,疑心他是不是猜到了什么,故意在她面前点她呢。 正想开口试探两句,就听见他感叹地道:“上一次见到这样神仙显灵的事,还是《严家二三事》那出戏刚开演的时候呢,来得可太及时了。” “……” 听起来,好像不太聪明。 第89章 他肾不好! “还好我聪明没跟着进山,打猎哪有看热闹有意思啊。” 张睿丝毫没有把自己当外人,顺手就从桌上拎了串葡萄放进嘴里,边吃还边乐道:“这把椅子这么小,肯定是六殿下用的,他那小短腿连地面都够不着。” “下次我找人给他的椅子做个台阶哈哈哈。” 薛明月:“……” 薛明月欲言又止,止又欲言。 最后终于明白,这个张睿就是话痨,就算没人捧哏他也能自己唱完一出戏。 她盯着张睿瞧了半晌,忽然眼睛微微眯了起来,眉梢讶异地一挑,委婉地道:“世子殿下若是很闲,可以去找一下安太医。” 张睿愣了愣:“我不闲啊。” “……等等,我又没病我找什么太医啊?” 他直接翻身坐起来,满头雾水的看着薛明月,咂摸了一下她的意思,接着就震惊得拔高了语调:“你是说我有病??” 薛明月想了想,点头道:“对。” 说完她的视线就往下移,从他的脸上一路朝下,之后顿了顿,面上浮现出似有若无的笑意,看得张睿下半身顿时一紧,整个人都有些懵。 “你这是颓疝之症。” 这病其实没什么问题,就是对他来说有些难以启齿罢了。 因为病灶在下体。 其实也没什么大问题,就是肿胀发麻了而已。 薛明月也算得上习医几载,如果是奇怪的病她或许还没那么大的把握,但张睿这种病症都得很符合医书的典型患者,她就非常的有把握了。 “你今日没跟着进山狩猎的原因之一便是这个。” 有些人嘴上说着自己聪明不进山,但其实不过是担心自己骑不了马被人看出异样来而已。 张睿眼睛都瞪大了:“??” 她怎么知道的! 薛明月瞥他一眼,老神在地道:“最开始只是肩颈略微僵痛,有些怕冷,但你觉得自己是个身强力壮的年轻人便没放在心上,后来……” “够了够了!嫂子你快别说了!” 张睿的脸瞬间红得快要冒烟。 他就跟被人撵似的,立马火急火燎地站起来,也不赖在躺椅上了,连忙求饶道:“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亲嫂子!这话可不兴被别人听见啊,我还要脸呢嫂子!” 薛明月好笑地道:“不要讳疾忌医。” 张睿连连保证会去看太医。 好说歹说才将这茬给跳了过去,他也不好意思再留下来,跟屁股后面有狗在追他似的,忙不迭灰溜溜地就又跑回了营地里。 流云等人纷纷笑了起来。 薛明月这才慢悠悠地躺到自己的那张藤椅上,舒服地喝了口温度恰好的牛乳茶,想起白真真还有林文议搞出来的这场闹剧,不由陷入沉思。 林家还有薛家是姻亲关系,必然是同一立场。 上辈子薛徐君始终保持中立,是朝中人人皆知的保皇党,再加上之前林家也没因茶楼而卷入科举舞弊案,所以这两家对外的名声一直很好。 薛明月原本是想把毒蘑菇给林氏吃,借此让她出个丑。 但没想到这盘蘑菇最后落到了林文议的手里,而他心里想的居然是要当皇帝,随便给他安个谋逆的罪名,林家只怕是再也没办法翻身。 失去了林家的帮扶,薛徐君必然也不会再像上辈子那样安稳。 你岳家有人意图谋反,你说不知情? 这话说出去都没人相信,更别说生性猜疑的帝王。 二皇子这条船上如今剩下的官员里,除了舅舅镇国将军汤锟之外,恐怕也只有薛徐君这个礼部侍郎还能算得上有用,哦他现在已经不是了。 薛明月想来想去,觉得二皇子这条船估计是要翻了。 她那个爹要是聪明的话,接下去肯定要跳船。 这俩人倒霉,薛明月恨不得立马举旗子大声欢呼,但这种事只能在心里想想,她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接着不知想到什么又乐了起来。 流杏好奇地凑上前问:“小姐你怎么突然笑这么开心啊?” 流云还有立冬也纷纷看了过去。 薛明月朝四下看了一圈,没在附近看见金吾卫的身影,但还是留了个心眼,伸手朝她们招了招,示意她们附耳过来,这才轻声道: “林文议,他肾不好。” “……” 立冬震惊:“夫人,您还真的懂医啊!” 薛明月见她这副迟钝的模样,用手指戳了下她的额头,恨铁不成钢地道:“你难道没发现自己的身体这段时间变得轻快了很多吗?” 经她这么一提,立冬才发现好像确实是这样。 立冬恍然:“怪不得我发现自己的轻功好像变好了。”就像这两次又是下药又是喂蘑菇,她居然都没被巡逻的侍卫还有暗中的禁卫发现。 流云无奈地道:“你没发现你在府里每天吃的都是药膳吗?” “那是在给你调理身体,你体内的暗伤不少,甚至还有些陈年旧伤,我在给你把过脉之后就让厨房给你准备了药膳,你这是真的一点都没发现呀。” 薛明月感觉有些好笑。 不仅是立冬,包括她自己还有流云流杏,都准备了一套细水流长的药膳来调理身子。药膳自然不可能有饭菜好吃,很容易分辨,她还以为立冬早就知道了。 没想到她竟然不知道。 立冬是真的没想到,毕竟她先前隶属于军营,身为女子想要在军营里出头只能比男子训练得更狠,忙起来的时候连饭都吃不上。 别说是挑剔饭菜的味道,有的吃对她来说就足够了。 是以过去了这么久都没发现这件事。 立冬听到这些话后愣了一愣,眼睛微微睁大,感动得有些手足无措,连忙解释道:“夫人我不是故意……” 薛明月自然没有怪她的意思。 “这不要紧。” 她伸手摸了下立冬的头,及时打断了煽情的桥段,道:“重点是我想让你们帮我把林文议的这件事散播出去。” 反正接下去想必整个营地都会谈论林文议。 不趁着这个大好的时候给林家添麻烦,再重重地给上一击,薛明月觉得她这么多年就白活了。 林家谋划她娘亲嫁妆的时候可没手软过。 薛明月自然也不会手软。 无非是痛打落水狗。 第90章 我很善良! 薛明月认为自己很是善良。 旁人遇到这种事,若是有仇的话那肯定恨不得把人往死里整,而她就不一样了。她没有穷追猛打,只不过是帮他们家传播些微不足道的故事罢了。 至于什么侄子和婶婶偷情、儿媳和林家老头子有一腿这种事。 既然他们都敢做了,还怕别人说不成? 自认善良的薛明月觉得这并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她只不过是把林家人做的事说出来而已,至于听到的人会有什么反应,那就和她没有关系了。 得了命令的立冬怀揣着满腔感激,转头就去找了禁卫的同僚。 对于他们来说,护卫天子安全那是第一重要的事,既然如前同僚找过来要他们帮的小忙并不损害陛下性命,在这个前提下,稍微帮一帮算不得什么。 在听了满耳朵新鲜的、复杂的乱伦关系后…… 禁卫统领眼神一言难尽地看着立冬,看着她理直气壮的样子实在有些费解,目光落在她脑后那抹蓝色发带上,不由顿了一顿。 怎么去了定远侯府后她就跟变了个人似的? 跟着薛明月的这段时日以来,立冬的口才得到了充分锻炼,三言两语就将林家和薛明月之间的恩怨点了出来,尤其是茶楼那一段,接着便道: “这是我家夫人和林家的私仇,你能不能帮?不能帮的话,我就去找别人帮忙了。” 统领:“……” 看着她耍无赖的样子,他额头青筋跳了跳。 索性大手一挥,直接让平常负责收集消息的那支小队去做,反正都是些无伤大雅的事。 立冬听到这话顿时高兴起来,道:“好兄弟!等回头得了空我再请你们喝酒,侯爷府上的梨花白没喝过?到时就请你们喝这个。” “我们夫人想拿多少坛就拿多少坛!” “……”禁卫统领摆摆手。 等她离开之后,他才收敛了面上的表情,转头走向了天子的营帐。 他们是天子手中的刀和剑。 无论做什么,都要得了天子的允准才行。 … 于是,等今日进山狩猎的人闻讯赶来,传进他们耳朵里的故事完全变了样。 除了林文议还是那个林文议,其他的几乎都变了。 已经从林文议出生之日霞光漫天,得仙人授命,要当皇帝,坐拥三宫六院三千佳丽,变成了林文议之所以会存着要当皇帝的念头,那是因为林家就是这么对他的! 听说林家为了满足他三千佳丽的要求,约定俗成,家中的丫鬟还有女眷都随他享用。 比如那什么表哥的嫂子、叔父的妾室等等,林文议全都雨露均沾过。 就这,林家的人那可都乐意着呢! 他们对林文议未来能当皇帝那可是深信不疑,要不然为什么那么多皇子去接触林家,他们为什么不站队?就是因为林太傅要推林文议呢! 而林太傅为什么对林文议这个孙辈寄予厚望,那是因为林文议其实是他的亲儿子! 一众人突然被猛塞了口惊天大瓜。 连原本要去打探今日狩猎数量最多是谁都不去了,连忙找到当时在场的女眷们问个清楚。 他们才出去了一天而已,怎么就冒出这么多事来? 别说是朝臣们满脸懵,就连萧铎还有剩下的几位皇子也全都愣住了,萧铎脸色阴沉下来,营地里发生这样大的事他居然半点风声都没听见? 萧铎神色难看的紧,猛地攥紧了手。 以林家和薛家的姻亲关系,倘若这些事是真的,薛徐君必然也会受到牵连,不行!他得赶紧想办法把人弄出京城,免得沾上这摊子事。 萧驰还有萧熠神色不定。 天色渐暮,营地各处点燃了火把,灯火通明。 四处都能看见金吾卫在巡逻,那些逗留在外头说话的人也全被劝回了帐篷里。 像是汤锟还有金吾卫中郎将廉东树这些重臣都被喊进了天子营帐,至今未出。 一时间风声鹤唳。 整个营地的人都隐隐从这些他们这位陛下安排的手笔中窥见了一丝不对劲,倘若林文议只是胡言乱语的话,那忽然加强警戒做什么? 可见林家确确实实是私底下做了些什么。 唯一没受影响的就是薛明月。 薛明月正在熬煮鱼汤,熬炖了半个多时辰的奶白色汤汁格外鲜甜,再在表面撒上一些葱末,与浮在表面的枸杞子相得映彰,整锅汤闻起来格外的香。 小猫崽围在她的脚边着急地蹭了蹭。 流杏深深地嗅了一口:“小姐,为什么要在鱼汤里放枸杞之类的药材啊?” “自然是为了养生。” 薛明月笑眯眯地说道。 流云盛出几碗汤放到桌上,再在流杏身边坐下,问了句:“小姐我们要给六皇子留汤吗?” 薛明月轻抿了口鲜美的汤汁。 点头,无奈地笑道:“这里头可有他抓的鱼,若是喝不到,明日他若是知道就该闹了。” 萧煜的性子有些霸道。 自他在小溪边开始练武之后,就不让旁人靠近附近了,还特意让金吾卫盯着不许人过来。 立冬捧着汤碗,小心地觑着夫人的神情。 有些犹豫要不要给侯爷提上一嘴,毕竟无论是给九公主她们下老虎藤,还是后面给白真真等人喂毒蘑菇,都有侯爷在暗中相助。 可她要是这会儿说了,夫人会不会认为她办事不力? 立冬心思百转千回,很快就从纠结中走出来做好了决定,她捧着鱼汤仰起头就喝了半碗,侯爷蹭不上这顿汤和她这个侍女有什么关系? 薛明月没有注意到立冬的纠结。 她夹了一筷子青菜,刚嚼两口还没咽下去,帐篷外面就传来了薛柔的声音: “薛明月,我有事找你!我是她的妹妹,我能害她吗?” “你们赶紧给我让开,我真的有事找她!要是因为你们拦我而耽误了大事,到时候你们就等着我姐夫的发落!快让开!” 薛柔的嗓音有些尖锐,听起来有些气急败坏。 流云和流杏则是满脸的不敢置信,她哪来的脸说这种话啊,你说你扯虎皮就算了,扯谁不好居然还扯到了侯爷身上! 小姐最讨厌的就是薛家人借她的名义去找侯爷了! 流杏噌的就站起来,气冲冲地道:“小姐,我这就去将她赶走!” 薛明月挑眉,刚准备说些什么,帐篷外就响起了谢琅的声音:“还愣着做什么?捂嘴拖下去。” “看好她,不许她再靠近夫人,再有下次决不轻饶。” 第91章 她很喜欢! 薛柔很快就被带走了,连挣扎的动静都没有。 谢琅眉眼压低,薄唇绷直,阴骘冷漠的表情让守在外面的侍卫不敢直视,纷纷低下了头。 掀开帘子的那一瞬间,他的神情才重新变得温和下来。 “下回若是她再来找你,不必理会,直接让侍卫将她打发出去便是。” 谢琅随手将披风解下来挂到旁边,瞧见桌案上热腾腾的鱼汤,眉梢眼角染上了些笑意,面色和煦,语气却仍带了些冷锐之意:“林家走投无路了才让她来找你的。” 他从善如流地在她对面坐下,高大的身形顿时将给她笼住。 薛明月见状愣了一愣。 须臾,有些不自在地转过头,颔首道:“我知道。”顿了顿,她又补充道,“即便是闹起来,她也没理,我是不会见她的。” 笑话,林家人都被陛下给抓走了,她再没眼力见也该知道林家这是犯了天颜。 薛柔这会儿找过来,她要是真理会了才是傻子。 谢琅黑眸弯了弯,心想她当然不会见林家还有薛家的人,毕竟这件事就是她一手搞出来的,对其中情况自然是再清楚不过。 只是知道归知道,该担心的他还是会担心。 谢琅想到外界的那些传言,眉梢略微一挑,提醒道:“林家闹出来的事不小,廉大人目前还在审讯他们,此事你暂时不要牵扯进去。” “不过,即便是扯进去也无妨,有我在。” 他黑亮的眸子噙着笑意。 哪怕嘴上说着麻烦事,可周身气度却极为从容,给人一种他完全不在意这些事的样子。 虽然事实的确如此。 薛明月微怔,接着缓缓蹙起了眉,目光在立冬身上停留了一息,眼神复杂地看向他,在心里叹了口气,淡声道:“侯爷你不用这么帮我,我怕我到时还不起。” 在谢琅开口之前,她又道:“毕竟我们总是要和离的,保持些距离才好。” 谢琅黑眸逐渐沉了下来。 眸光沉沉地看着她,又是和离。 “侯爷给出的提醒我很感激,作为回报我也有个消息要告诉侯爷。”薛明月的手交握在身前,皙白的手指略微紧张地捏在了一起。 须臾,右手食指蘸了茶水在桌上写了个‘贰’字。 薛明月抿着唇,顿了几息后又在旁边写了个薛字,唇边露出个很淡又疏离的笑容,轻声道:“我爹与他们是同路人,接下来会想办法拉你入伙,记得注意书信往来。” 谢琅眼眸微烁,黑眸在瞬间灼亮起来。 ——果然!她也是! 但是很快,谢琅用力地按了按大拇指,勉强压下鼓噪雀跃的心情,深吸了口气道:“这件事我会注意,只是我不希望你再提那两个字。” “……” “你再说下去,我不敢保证自己会不会去向陛下求一道永不和离的旨意。” “谢琅!” 薛明月脸色微黑,额角倏地一跳。 谢琅反倒是笑了起来,单手随意地撑在桌案上,松松懒懒地半倚着桌沿,笑道:“你也了解我的脾性,这种事是我能做出来的。” “你这是在威胁我?” “不是,我只是想让你再慎重地考虑一下我们之间的关系。” 看着她染上薄怒的脸庞,谢琅眸中笑意更深,道:“无论你想做什么,我都会不问缘由地永远支持你,站在你这边,只要你不再提起和离。” 哪怕是天塌下来了,他也可以为她再换个天。 唯有和离,不行。 “……” 这人到底是哪儿出问题了! 薛明月浑身鸡皮疙瘩都跟着起来了,实在受不住他的眼神,心里隐隐升起了一种和离不了的预感,她不由得紧紧抿起了唇。 她皱了下眉,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没再说些什么,只是自顾自地低下头继续喝起了汤。 站在旁边的流云三人没敢吭声,默默地看着两人对峙,每次她们以为两人要吵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就会发现这架根本就吵不起来。 要么是侯爷低头,要么是小姐缄口不言。 而且每次都是因为和离的事。 谢琅没在意她转变的态度,却也没再继续揪着这个话题不放,而是轻声道:“等秋猎结束后,你去外祖父那里住上一段时间。” 薛明月猛地抬起头看他。 “我记得你的外祖父是娄老先生,京城接下去会是个多事之秋,你不愿卷进纷争之中正好可以避开,等事情了结,我再去将你接回来。” 谢琅嗓音很轻,咬字却异常清晰。 烛火下,他带着些冷锐的棱角似乎也软和下来,语气坚定又不容置喙:“你且再等上一段时间,我不会让你再困在雍畿城里的,相信我。” 他从衣袖里珍之又珍地取出一柄镶嵌了宝石的匕首。 俯身向前,握住她的手腕,粗糙的指腹捏在她的腕骨上,将匕首放到了她摊开的手心之中。 薛明月听见了他压低的似是哄人的嗓音: “再等一等,很快就好了。” … 直到谢琅离开,薛明月仍久久没有回神。 她垂下眸子,眼睛不知盯在何处出神,卷翘的眼睫颤了颤,眉心紧紧地拢在了一起,仿佛遇到了什么极为苦恼的事情。 自重生以来,薛明月无论做什么事都很坚定。 不管是想方设法教训白真真,还是对付欺负了她的严家以及薛家,她自认没有手下留情,该出手时就出手。没有机会,创造机会也要动手。 这一切的前提都是因为她知晓这些人的性格还有下场。 薛明月能看透他们,也知道他们的顾忌,所以她并不担心自己做的那些事被暴露之后是否会引起类似陷害与追杀的事情发生。 在这些人狗急跳墙之前,他们肯定早被解决了。 可是她看不透谢琅。 谢琅的变化实在太大了。 薛明月淡色的瞳孔慢慢恢复神采,目光落在手心里放着的匕首上,她对这把匕首的第一印象就是花里胡哨,非常非常。 像这样在刀鞘上镶嵌着满满宝石的匕首真的很少见。 尤其是,在侧边还设计一条供人随身携带的挂带,上面绣着极为繁复夺目的图案,这种旁人见了都会觉得不伦不类的东西…… 薛明月却很喜欢。 可她没告诉过任何人,她喜欢。 而谢琅送了这样对她胃口的东西,这回又是巧合吗? 第92章 谢琅!幼稚! 花费时间去思索谢琅身上的那些不对劲,对薛明月来说实在是一件纠结的事。 承了人家的好,却在暗中诋毁他心思深沉。 薛明月只是想想都觉得脸上臊得慌,都说吃水不忘挖井人,那她在心中恶意揣测人家,和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有什么区别呢? 可她真的无法控制自己不去想。 谢琅表露出来的喜欢是那样浓烈,薛明月并非看不出来,可就是看得分明她才感觉不安,心中的惶惶也随着他待她感情的愈发浓郁而不断增长。 因为谢琅不该在这时候喜欢她。 这会儿的他和她不过是由于一桩意外而被迫绑定在一起而已,他是她的夫君,也仅仅只是夫君。他想要光复定远王的荣光,便注定不会被后宅所扰。 上辈子会发生那些事,起因便在于此。 只不过是因为谢琅心中只有仕途,所以他对后宅还有家庭疏于关心。无论是前世今生,关于这一点都不会变,故而,谢琅的变化就显得格外突兀。 薛明月薄唇紧抿,低头望着手中的匕首出神。 谢琅越待她好,她反而就越想逃离……她不愿意留在这样一个捉摸不透的人身边,这样的谢琅不像白真真、薛徐君之流,与他对上,她占不了上风。 她很清楚,她拿谢琅根本没有办法。 她所掌握的那些不打紧的往事,对他来说起不到牵制的作用。 薛明月不得不承认,她很害怕。既是怕这个谢琅失控,也害怕自己终有一日会重蹈覆辙。流放北疆的那三千里路太难走了,她不想走第二次。 这个夜晚,没人知道薛明月做了什么决定。 就连从小侍奉在她身边的流云流杏都没察觉出她的异样,她们只隐隐发现,小姐好像对待侯爷的态度好像自昨晚后就发生了些许变化。 如果说昨天两人之间还有针锋相对的意味,今天就只剩下融洽的相处。 立冬纳闷地问道:“哪里融洽了?” 陛下将侯爷传召过去之后,甚至都没空回来见夫人啊。 流杏其实也不太明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流云一边忙活着手里的活计,一边抬眸看向她们,理所当然地道:“因为小姐今日提起要给侯爷送饭了啊。” 两人:“……?” 这话在离谱中又隐隐带着几分靠谱。 流杏一瞬明悟,道:“难怪我觉得不对呢!换做从前小姐可是压根不管侯爷的,用小姐的话来说就是,反正侯爷身边的人又不会让他饿死!” 那么大个人,也不是什么不能动弹的残废,缺了她的嘘寒问暖又不会死。 薛明月半点都没觉得自己哪儿做错了。 正好过来的乌夜:“……” 他来得好像不是时候。 乌夜嘴角微抽,原来侯爷在夫人眼里居然是这样的模样,凭着侍卫的良好的素养他强行压下了略微抽搐的嘴角,连忙快步走上前。 “夫人可在里面?” 立冬见到他有一瞬诧异,接着点头:“在。” 流云流杏也从清洗小猫的活计里抬起头来看着他。 乌夜说明了自己的来意:“昨日陛下将所有在营地内发了疯的人都交给了御医诊断,确诊是误食了有毒的蘑菇,但在禁卫的审讯下,有人交代了一些事。” “夫人惊马一事,是有人故意为之。” … 薛明月听到这事的时候很诧异。 没想到这事居然还能查出来,她都做好要是立冬查不出来就不了了之的打算了,毕竟当时在谁看来,惊马都是因为九公主的冲撞而为之。 不曾想这回倒是阴差阳错让禁卫把这件事审出来了。 薛明月跟着乌夜前往审讯的那间帐篷。 她问道:“所以,是谁对马儿做的手脚?” “太常寺少卿金鹏之子,金晓东。” “金晓东爱慕九公主。”乌夜担心她不知晓其中缘由,便多解释了一句。 这、这个薛明月还真的知晓。 毕竟这人的毒蘑菇还是她让立冬去下的,只是她没想到金晓东会是那个对马下药动手脚的人,薛明月好奇地问:“他怎么把事情交代出来的?” 乌夜:“他是侯爷亲自审的。” “……” 薛明月微微一怔。 更多的话还没来得及问出口,对面营帐的帘子便被人从里掀开,穿着一身玄衣的谢琅携着浑身血气从里头走出来,神色如霜般森冷肃然。 他一抬眸,就和不远处的薛明月对上了视线。 眉宇间的寒气几乎是在一瞬就散了个干净。 谢琅扬了下眉,眉眼染上了几分笑意,朝着她便挥了挥手,笑道:“明月你来了。”说着便快步走了过去,“是为了惊马的事来的?” 薛明月敛了敛心神,点头道:“是。” 她尽量忽略他身上的血腥味,探出头往后面的营帐看了眼,想了想还是问道:“我要去见一见金晓东吗?” “不用。” 营帐里那些血腥的场景怎么能给她看。 谢琅面不改色地道:“这回把你找来是陛下又赏赐了你一些东西用以补偿,不过……我找陛下给你换了个你肯定更喜欢的赏赐。” “……” 算上这次,陛下已经连续给了她三次赏赐了。 薛明月疑惑地看着他。 等了片刻,发现谢琅居然没有开口的想法,只是垂眸和她对视,黑眸里噙着戏谑的笑意。 满脸都写着‘想知道是什么吗,快来求我啊’几个大字。 幼稚两个字在嘴边打转了半晌,薛明月咽下满嘴的脏话,最后还是没有说出来,深吸了口气,配合地问道:“侯爷给我换成什么赏赐了?” 她的东西,他换就换了,居然还不告诉她! 居然还想用这件事来拿捏她! 谢琅听到这话,原本漆黑的眼瞳好似瞬间焕发了异样的神采。 他笑着道:“如果我给你换的东西深得你意,我可不可以向你提个要求?保证不让你为难,也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只一个就好。” 听着他得寸进尺的话,薛明月额角微跳。 勉为其难地道:“可以。” 说完,她又忽地话锋一转:“那如果我不满意,你也要答应我一个要求,除了那件事之外。” 谢琅眉梢微挑:“好。” 感情的事,本来就是要有来有回。 她态度明显有所软化,谢琅高兴都来不及,别说是一个要求,百个千个也没关系。 谢琅唇角翘起,笑道:“我让陛下把赏赐换成,在秋猎期间你都可以跟在御医身边学医,他们也要对你有问必答,这个赏赐你满意吗?” 薛明月眼瞳微微睁大,惊讶与茫然在脸上交错。 好半晌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 她能不满意吗? 那可是御医! 第93章 唤我郎君! 薛明月无法拒绝这样的交换赏赐。 就连对方擅自为她做主的事情她都可以暂时抛到脑后,那可是汇聚了整个大晋拥有高超医术的太医院里选出来随行的御医! 能跟在他们身边学习,哪怕只是很短的时间,也足够她获益匪浅。 薛明月实在没法说出不满意的话,要不是想到还有谢琅要应付,她这会儿心都飞到御医那里去了。她仰起头对着谢琅给出了自己的回答: “我很满意,多谢侯爷。” 语气是前所未有的真心诚意。 谢琅唇边露出了一抹心满意足的笑容,克制住想要捏捏她脸的冲动,他扬眉道:“那轮到我说出我的要求了?你可不能反悔。” 薛明月虽有些遗憾不能向他提要求,却也不觉得应付不来他的要求。 要是太过分的要求,她是可以拒绝的。 “不会。” 薛明月看着他:“侯爷尽管说便是。” 谢琅眸底掠过一丝促狭的笑意,弯了弯眼睛道:“我的要求很简单,我要你今后无论是在外人跟前还是我们独处的时候,都不要喊我侯爷。” “……?” “我想你唤我郎君。” 薛明月诧异地睁圆了眼睛,下意识就想开口拒绝,这称呼太亲密了。 话还未说出口,谢琅的食指先抵在了她的唇上。 “我很久没听见你这么喊我了,若是你不愿这么喊的话,唤我景阑也可以。这便是我的要求,既不为难也不过分,对不对?” 微凉的指腹抵在唇上的触感实在明显。 薛明月脊背顿时挺直,丝丝密密的痒意从后脊爬了上来,她几乎是第一时间就往后退了两步,有些不太适应地抿了下唇,并用手背擦了一下。 她一时间不知该庆幸还是怎么:幸好她没有涂口脂。 照常理来说,大晋成婚后的女子的确该对夫君改口喊郎君或者表字,尤其是在外人面前若是喊老爷之类的称呼,就会显得夫妻间感情不太敦厚。 薛明月最初也是喊郎君的,后来心灰意冷就改口喊侯爷了。 上辈子在流放途中她什么都喊过,重生后自从决定要与谢琅和离,她就一直喊的是侯爷。 只是她没想到谢琅会把这件事拎出来说。 谢琅俯身向前,漆黑的眸子一错不错地看着她,见她久不回应后,眸中浮现出一丝丝的伤心落寞,垂眸道:“原来你并不喜欢这个礼物,早知我便不在陛下面前为你争取交换赏赐了。” “都怪我太自以为是,又没有照顾到你的想法,我这就去找陛下……” “没有!” 薛明月倏地打断他剖析自我的话。 她缓缓呼出口气,顶着发麻的头皮强调道:“没有不喜欢,也没有不满意,我只是在想该在什么时候改口喊你而已。” 说到这儿她顿了一顿,才喊道:“景阑。” 非要在两个称呼间二选一,相较郎君,她肯定是会选景阑这个表字的,因为听起来没那么亲密。 谢琅像是早就猜到了她的选择,忍不住翘了翘唇角。 他的嗓音听起来很愉悦:“你喜欢就好,我也很喜欢听你喊我景阑。” 薛明月:“……” 薛明月实在不明白他在高兴什么,她与他之间的感情如何他再清楚不过,这样的自欺欺人也不知是哪儿让他感到高兴了。 好在,很快就又有人从营帐里走出来。 廉东树丝毫没有摆出金吾卫中郎将的架子,看见两人后也只是笑眯眯地道:“景阑你这可就不厚道了,这是光明正大躲懒呢?” 薛明月转身,朝他福身行了个礼。 “只是和我夫人说两句话而已。” 谢琅待他也没有半点上下级的态度,微微偏头对着薛明月道:“御医营帐就在旁边,待会儿让乌夜领你去即可,记得别乱跑。” 薛明月瞥他,没好气道:“我不是小孩子。” 不用他交代,她也不会乱跑。 谢琅最稀罕的就是她这样鲜活的模样,喉咙上下滚了滚,还是没忍住伸手捏了捏她微微鼓起的脸颊,低声道:“你是不是小孩都不妨碍我在意你。” 薛明月拍掉他的手,杏眸瞪了他一眼。 谢琅笑了起来。 廉东树眸中掠过一丝惊讶,不禁在心里啧啧称奇。 看他这样子确实是很在乎这个妻子,难怪会在陛下面前大力保她,极力撇清她和林薛两家的关系,甚至还有意将她摆到了受害人的位置。 在得知金晓东对她的马做了手脚后,更是亲手将人折磨得不成样子。 这家伙倒是比他爹性子更狠些,也更为护短。 廉东树轻咳了声,颇为煞风景地道:“小侯爷,陛下还在等着我们呢,你们夫妻再恩爱也要以大事为重,不会这么短的距离也要依依惜别?” 谢琅笑眯眯道:“大人这种没成过亲的人自然不懂。” “……” 等谢琅跟着离开后,薛明月还不忘瞪了他的背影一眼。 也不知道他怎么变成这副促狭模样的! 薛明月在心里腹诽了一通,转身就要朝着御医帐篷走去的时候,余光忽然瞥见审讯用的那顶帐篷,即便是隔着一层,也依然能闻到淡淡的血腥味。 里面关着的人,不出意外应该就是林薛两家的人。 上辈子直到她因疫病死去,也没听说过他们中有谁出事,但值得陛下出动金吾卫的一把手廉东树来审讯,想来不会是小事。 在这中间,他们还能腾出手来审讯金晓东,这让薛明月的确有些意外。 思及于此薛明月终于想起了什么,微微一顿,偏头问道:“金晓东的审讯结果是什么?” 乌夜:“……” 乌夜尽职尽责地把本该侯爷说的东西全说了出来,道:“金晓东承认他故意收买了看守御马的内侍,专门给马下药,再让内侍在比试时将马牵给您。” “他说,他这么做无人指使,只是想替九公主教训您一顿。” 薛明月挑眉:“没有别的了?” “是,据他所说没有了。” 乌夜飞快地扫了眼四周,压低了声音:“不过侯爷亲自审讯完之后曾说,有人故意挑唆金晓东这样做,我们正在暗中调查。” 嚯,这是在借刀杀人呢。 薛明月眼神冷了下来。 第94章 明月下毒! 薛明月正想着这次会是谁动手时,乌夜忽然上前半步,往她手心塞了张纸条。 递完之后,乌夜便从善如流地落到了她身后。 薛明月指尖卷着纸条藏好,神色微敛,状似什么也没发生过,淡声道:“那等调查出结果后记得知会我一声,我也想知道究竟谁想要我的性命。” “是,夫人。” 两人的交谈点到即止。 御医营帐离得不远,还没靠近就闻到了浓郁的药味,帐篷外面摆着许多正在熬药的炉子,不少宫人还有侍女就守在炉子前盯着火候。 有淑妃身边的宫女、汤家小厮、徐家丫鬟、御史中丞马家的小厮…… 大部分都是昨日身上突发痒症的人来抓药。 几位御医更是忙得脚打后跟。 薛明月到的时候正好看见安太医背着药箱匆匆地从帐篷里走出来,满脸愁容,一看便是要去出诊,这可是能看萧晴儿她们倒霉样子的好机会。 这个念头只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她立马抬脚便跟了上去,将自己的来意说明。 安太医也从陛下那里得到了旨意。 此时看见她之后也没说她胡闹,停下来看了她几息,点头道:“夫人的气色要比老夫上次见您时好上许多,那夫人便跟上,老夫正要去给九公主复诊。” 薛明月杏眸顿时一亮。 她可太期待看萧晴儿这两天会把自己挠成什么样了,不过面上仍维持着矜持道:“那便麻烦您了。” 安太医没再说什么,只是径直走到前头带路。 薛明月余光瞥着他愁苦的表情,心想着这萧晴儿究竟有多难搞,才会让安太医两日间就好似老了几岁似的,太医院应该有的是祛疤的药膏。 等到了萧晴儿帐篷外听见尖锐责骂声的时候,薛明月就明白了。 “滚!全都给本公主滚!” “你究竟安的什么心,让你涂个药都不会!你是谁派来害本公主毁容的,你说啊!” “铜镜!铜镜呢!” 听着里头兵荒马乱的声音,安太医脸色更愁了。 薛明月垂眸沉思须臾,还是决定待会儿就不跟着进去看热闹,好歹是要跟着安太医学医一段时日的,暂时还是不要给安太医添麻烦的好。 她微微偏头,吩咐道:“流杏,你跟进去给安太医搭把手。” “好的,小姐。” 流杏语气轻快,朝她眨了下眼。 凑热闹她是专业的,保管能把九公主身上长了多少个红疹都给数得一清二楚。 安太医已经向侍卫通报了自己的身份,很快帐篷里就传出来一道很是气急败坏的嗓音:“快宣!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把太医请进来!” 薛明月贴心地站得远了些,免得让萧晴儿注意到。 其实她也挺好奇的,怎么感觉萧晴儿这些人的症状好似加重了似的,就她下的那点老虎藤粉顶多让他们痒上一痒而已,一两剂药下去就该好得差不多了。 但看这架势,怎么都不是转好的样子。 薛明月心中有些起疑,不过却没太过在意,很快就抛到了脑后,这痒症不会死人只是会遭点罪罢了。 她垂了垂眼睑,在心底思索,若是自己遇到这样的症状该如何下药。 等将方子的最后一味药想好,满脸疲惫的安太医领着憋笑憋得浑身都在颤抖的流杏走了出来,流杏快步朝着她跑过去,张开嘴就无声地狂笑了起来。 “……” 薛明月一把捂住她的嘴。 转头看向明显愣住了的安太医,她额角微跳,微笑着解释道:“她就是想到了高兴的事,对了安太医,九公主目前的情况如何了?” 安太医深深地看了她们主仆一眼。 接着叹了口气,随便挑了点不痛不痒的东西说道:“九公主体质特殊,病情已经控制住了,只是起的红疹还需要几日才能消退。” 流杏眼睛贼亮,疯狂地给薛明月眨眼睛,试图告诉她…… 才不是这样的呢! 要是真有这么简单就好了。 事实就是,九公主的病情忽然加重,这会儿整张脸都红肿得和猪头似的,看起来那可太吓人了! 薛明月挑了下眉,没再追问,而是示意流杏暂时不要开口。 抬脚重新走到安太医身边,虚心求教道:“不知您是怎么区分出的是老虎藤致痒还是其他东西导致的呢?都说对症下药,症状的轻重也会影响某味药材的比重对吗?” 她将自己在御医营帐那边闻到的汤药味道不同的事说了出来。 薛明月鼻子灵,她能肯定每人的剂量都不一样。 安太医闻言却是一顿,脸色严肃地问了句:“你是怎么闻出来的?”莫不是提前让人打听了药方? 薛明月没在意他话里的怀疑。 而是坦诚道:“自然是闻出来的,剂量不同的药熬煮出来的味道也不一样。” 尤其是里面还有几味很常用的药材。 她停下脚步看过去,认真地道:“应对这种症状其实医书上有写过几种方子,很容易就推断出您给他们用的是哪一种,应该只有关键的那味药的分量不同。” 安太医顿住。 “你看的是哪本书?” “《本草纲要》。” “谁出的?” “本朝礼部尚书夏显民。” 薛明月对答如流,几乎在他刚问出来就回答了。 安太医的脸色这才缓和下来。 这本医书确实是夏尚书领着翰林院还有太医院一共合着的,这本书不仅收录了本草,还应他的要求往里添了些方子,其中便有治意外痒症的方子。 她不是在说谎就行。 安太医眼神复杂地看了她一眼,道:“接下来去给汤少爷看诊,你跟着我一起。” 听出他语气间的变化,薛明月眼眸高兴地弯了弯,她知道自己应当是过了这一关,接下去安太医不说会不会认真教她,肯定也不会敷衍她就对了。 毕竟,薛明月是真的想和他学点东西。 等走进汤家的帐篷里,看见肿成猪头模样的汤彰时,薛明月一下子就明白了流杏的失态,她错愕地睁大了眼睛,老虎藤有这么大威力吗? 她顿时沉默下来。 心里可疑地浮起一个猜测,不会被她下药的人现在都是这副尊荣? 第95章 红疹毁容! 薛明月的震惊让汤彰很不满。 他刚想发火,不知想到了什么身子忽然抖了两下,用肿成条缝的小眼睛狠狠瞪了安太医一眼:“你怎么把她给带过来了?” 安太医淡定道:“陛下让谢夫人一并跟过来的,汤少爷若是不满可以去找陛下。” 这话他可没说错,只不过是省了陛下是让她跟着御医学习的内容。 他是陛下派来给他看诊的,那她自然就也是陛下让跟着来的,半点问题都没有。 汤彰:“……” 汤彰顿时哑火,心头蓦地一跳,陛下好端端地让她跟来作甚? 他眼神狐疑地盯着她看。 薛明月敏锐地察觉出他对这番话的反应有些不对,扬了下眉,转头就虚心求教了起来:“安太医,按说老虎藤只会导致瘙痒红疹,汤少爷这样是不是不对?” “您说会不会是中毒了?” 安太医一边给汤彰把脉,一边摇头道:“不是中毒,他只是症状变得更严重了而已。” 早在发觉九公主症状不对劲的时候,淑妃就召集了所有御医来了个联合诊断,因为那个样子看起来真的很像是中毒,但他们却最先把中毒排除掉了。 从脉象来看,根本没有中毒的迹象。 而且御医们还检查了包括九公主在内所有突发痒症的人这两日的饮食起居,也没从中找出食物中毒的痕迹,除此之外,并没出现其他身体不适的情况。 所以只能暂时将其定为症状加重。 薛明月却觉得没那么简单,毕竟老虎藤就是她让人下的,就那么一小丛的老虎藤,落到每人的身上根本没有多少,不可能让人变成这样。 说不定后面又有人动了手脚。 安太医将他的药方又调整了一下,接着便将方子给了汤彰身边的小厮,嘱咐他记得按这个抓药,刚想转身离开,忽然听见有人问: “不知汤大少爷如今身在何处?” 转头,才发现问话的人是薛明月。 薛明月弯起眼睛笑了笑,又道:“刚才我从陛下那边得知前两日我的惊马是有人故意所为,我便想起来那日多亏了大少爷救我,想要当面表达一下感激。” 她故作困惑地往四下看了一圈。 又看向汤彰,道:“陛下今早不是说取消今日的狩猎,还让大家不要随意外出嘛?汤大少这是往哪儿去了?我还想让安太医给他看看那先天之症呢。” 薛明月轻叹了声,语气颇为遗憾。 汤彰就跟被人踩中了尾巴的猫一样,浑身戒备地道:“他有事出去了还不行吗!陛下早就派了太医来,用不着你在这儿假惺惺的!” “送客!送客!” 汤彰摆摆手,小厮立马走上前来请两人离开。 薛明月闻言眉梢微挑,心里不禁被他给气笑了,极轻地嗤了声。 怪不得她前头觉得不对劲呢。 敢情是把汤其焱支开,避免他被其他太医瞧见告到陛下那儿去呢,这是生怕陛下瞧出什么东西来。 “上回汤大少陪六皇子在溪边习武时落了枚玉佩,正巧被我捡到了,若是大少回来了,二少记得提醒他一声,去隔壁寻我拿玉佩。” 薛明月面上带着轻笑,眼底却没有一丝笑意。 说完这句话,她也不管汤彰答不答应,转身跟着安太医就离开了帐篷。 反正她就住在隔壁,看顾一下汤其焱还是能做到的。 走出一段路后,安太医才转头看向她,斟酌着问道:“你想让我给汤大少爷看诊?” 薛明月点头,她并不掩饰自己的目的。 有救命之恩这层关系在,她关心汤其焱的情况都是理所当然的,她也确实想帮帮他,每次看见他,她都好像看见了上辈子受困囹圄的自己。 安太医若有所思,昨日六皇子也来找过他,希望他能给汤其焱看诊。 但这事被刘院判给领过去了。 一事不劳二主,若是他又去给汤其焱看了诊,那就相当于驳了刘院判的面子,可看她和六皇子的态度,想来汤其焱的病情应当没有那么简单。 安太医没有立刻给她回复。 而是带着她又去给同样肿成猪头的几个人复诊,给他们的药方又都调整了一遍。 这里头唯一情况好点的就是徐盈盈了,不过脸上同样起了不少红疹,短时间内没办法出门见人,在看见薛明月的时候,她的表情有些不自然。 徐盈盈轻声细语地道:“夫人怎么过来了?” 薛明月朝她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 她煞有其事地说道:“陛下让我跟着安太医来的,徐小姐可不要讳疾忌医哦,来,把帷帽掀开给太医瞧一瞧病情。” “徐小姐放心,虽然我们之间闹过矛盾,可我是不会把你长了满脸红疹的事说出去的。” 安太医:“……” 怎么谁谁都和你有矛盾? 对付徐盈盈这种人很简单。 她的弱点再明显不过,那就是她引以为傲的容貌与才情。这两者随便哪个出了问题,她都会消停一段时日,等脸好了才会再出去作妖。 谁让她那天晚上嘴巴那么不干净的? 无论是打谢琅的主意,还是打那只白狐的主意,这二者不管能否做到,徐盈盈其实都不亏,因为无论怎样她都做到了败坏薛明月的名声。 薛明月回去想了半晌,才看出她的打算。 ——倘若真让她如愿,徐盈盈白得狐狸又笼络了一圈人心又立起了孝顺的名声,谢琅也没有损失,最后只有她薛明月实打实地落下善妒之类的恶毒名声。 多妙啊。 薛明月笑着催促徐盈盈掀开帷帽。 她可是放弃了看白真真的笑话,特意让立冬给她下了能导致她过敏的东西,和旁人的老虎藤还是分开的,给足了她想要的排面。 安太医:“……” 他飞快地给徐盈盈复诊完,领着薛明月就回了营帐。 两人才刚到,就发现二皇子妃站在帐前。 而她的身边还站着神色憔悴的林氏和薛柔,三人在瞧见薛明月的那一瞬间眼睛齐齐亮了起来,好似她们之间感情有多好似的。 “妹妹!” “妹妹你可算是回来了,可让我好等。” 二皇子妃嗔了她一眼,径直走上前就要去握她的手。 薛明月眼神微沉,不动声色地错开对方的手,福身道:“见过二皇子妃。” 安太医也朝她行了个礼。 二皇子妃淡淡地颔首,转头对着薛明月热络地道:“昨个儿我就想来找你了,可我想到薛大人出了事你定然心中着急,这才迟了些来。” “我们寻个安静些的地方坐下来说说话?” 第96章 拍陛下马屁! 这就是薛明月非要和离的理由。 既是性格使然,也是前世那些亲身经历作祟,她这人真的很不喜欢和讨厌的人虚与委蛇。 偶尔为了看笑话来两次,她还能接受。可像如今这样被人找上门来,无论拒绝与否都容易惹一身腥,薛明月很不喜欢做这种选择。 于是…… 薛明月就当场拒绝了啊。 连理由都是现成的,她可是陛下亲口允准跟在太医身边学习的,那她自然是不能随意离开,否则那不就是辜负了陛下的殷殷期许了吗? 皇帝:…… 薛明月睁着双无辜的杏眸,满脸纠结地望过去:“二皇子妃您找我有比这更重要的事吗?” 这就是明摆着的狐假虎威了。 而二皇子妃在向安太医求证确有其事之后,心里也的确多了几分顾虑,她脸上的笑意僵了一瞬,又在瞥见身边人的时候很快活泛起来。 “瞧妹妹说的,我这是陪着你娘和妹妹来看你呢。” 说着,便将话头引到了林氏和薛柔身上。 二皇子妃嗔道:“你说说你,她们再如何也是你顶顶亲的亲人,你怎么能不见她们呢?这不是她们实在没了法子,只好找上我了。” 原本这两日御医营帐这边来往的人就很多。 这话一说出来,在场的人的目光纷纷落到了薛明月的身上,眼神不自觉地染上了几分鄙夷。 但一想到薛家如今被牵连进了林文议造反之事里,恐怕很难自保,又不由自主地离林氏还有薛柔远了一点,可不能被当成林家同伙。 林氏脸色苍白,红着眼睛哽咽道:“明月,你爹是无辜的啊,你就帮帮你爹。” 薛柔搀着林氏的胳膊,咬着唇恳求道:“姐姐,我知道我之前做的不好惹你生气了,但爹对你那么好,你不能迁怒到他身上啊。” “姐,你就救救爹爹。” “只要你能答应去救老爷,别说是下跪了,就算你让我去死我都愿意。” 你一言我一语,摆足了柔弱的姿态。 二皇子妃也在旁边帮腔,像模像样地打圆场:“好了,明月妹妹不是这样的人,薛大人也是她的亲爹,怎么会置之不理呢,妹妹你说是?”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还是另外找个地方好好说话。” 乌夜和立冬将她牢牢护在身后。 薛明月冷眼看着她们做戏,唇角微不可见地勾了一下。 她懒得陪她们做戏,很轻地哼笑了声:“我娘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若是她还在世,定然做不出这等当众为难我,借此替我爹求情的事。” 薛明月目光冷漠地看向林氏:“这才是真的害了我爹。” 林氏脸色微变,连忙道:“我……” “陛下乃是明理之君,倘若我爹真是无辜的,那陛下自然不会冤枉了他;若我爹他真的犯了事,陛下也自会依法处置,我非但不会求情,反而会大义灭亲。” “母亲私下四处寻人求情,是因为不信任我爹吗?” 薛明月似笑非笑地看过去。 林氏和薛柔脸色同时变得很难看,中间又掺着几分惊慌,两人向二皇子妃投去了求救的目光。 二皇子妃在心里骂了声蠢货。 又为难地看向薛明月,找补道:“妹妹,夫人她们这也是关心则乱……” “我就不会关心则乱。” “因为我相信陛下肯定会将事情查个水落石出的,犯事之人不会放过,无辜之人也定会没事。此时我们该做的就是静等,不去给陛下添麻烦。”薛明月正气凛然。 在场的人都被她这番话给震惊到了。 若是家里有人出事,其他人自然是要为他奔走找关系的,这是常理。听她一口一个陛下,一口一个信任,众人只觉得牙酸,看她的眼神复杂。 你敢说她说得不对吗? 不敢。 谁要是反驳她,那不就是说自己不相信陛下吗?这顶帽子要是扣到脑袋上,那可就很难洗清了。 林氏三人也是满脸惊愕。 再说了,出事的林家又不是她家。 她干嘛要为了没有干系的人去求情呢? 薛明月给了她们一个‘你不懂事,我痛心’的眼神,摇了摇头,什么也没再说,径直转身走进了帐篷里面,只留下无情的背影。 毕竟向陛下表忠心的话不宜说得太多。 恰到好处就行。 薛明月自觉把握住了那个度,顶着安太医欲言又止的眼神,若无其事地向他问起了医术问题,很快就将安太医的注意力给转移了。 而此时外面的二皇子妃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恨得咬牙切齿,好你个薛明月,真是给脸不要脸。 要不是看在谢琅的面子上,她怎么会纡尊降贵地来找她! 余光瞥见不知所措的林氏母女,二皇子妃心中就更气了,周身弥漫着难言的低气压,嫌恶地扫了她们一眼,拂袖离去。 … 她们知道的是,这场闹剧全程都被人看了去。 然后,转头就被告诉了皇帝陛下。 原本二皇子妃也不想将找薛明月求情的事情闹大,只是想私底下找人把这件事给办了,可谁知道谢琅居然安排了人紧盯着林氏母女,严防死守。 所以只好在半路将人拦下来。 而这出闹剧则是被隐匿在暗处的禁卫看了个一清二楚,他们没有隐瞒,在御前一五一十地连对话都给完整还原了出来。 皇帝挑眉,看向不远处站着的廉东树……旁边的谢琅。 谢琅面上没什么表情,身上还带着一丝血气,漆黑的眼眸里还有未能完全掩去的杀意。 他刚去审了林文议,从他的嘴里得知了一些过去的往事。 然后,差点不小心动手杀了林文议。 廉东树觉得他这样不好,有心提醒他收敛一点,可偏偏就是他这个样子反倒是让皇帝放下了心来,轻笑着开口道:“景阑,你这媳妇倒是个不会徇私枉法的。” 谢琅语气淡淡:“明月一直很好。” “那你呢?” 皇帝眼神落在他身上,慢声道:“你也审过你的岳父了,你觉得他知道林家人在老家养兵的事吗?这可是造反的大事。” 谢琅出列,朝着他垂首拱了下手。 黑眸中的嘲意无人瞧见。 语气四平八稳:“臣只知道,无论薛大人知道与否,臣都会秉公办理。” 第97章 叫老虎的猫! 天子营帐里发生的一切旁人自然是不知道的。 薛明月自然也不清楚,她徜徉在医术当中如痴如醉,完全忘记了不久前还有人想要算计她,等回过神来时,已经过了吃午饭的点。 她热情地邀请安太医和她一起用午饭。 安太医想拒绝,但没拒绝成功,因为薛明月给他送了本没看过的医书,拿人手软,他也只好答应了下来,并且还附赠了她一次诊脉。 薛明月的身体经过月余的调理已经好多了。 只不过体寒想要彻底治好,还是需要长年累月的吃药调理才行,薛明月也知道急不得,所以认真地听从医嘱,保证每日的药不会落下。 然后,两人就着医书里的止血方子讨论了一下午。 安太医是正宗的太医世家出身,而薛明月就纯粹是野路子了,要不是有几分天赋在,按她从前那种开药试药,要么治死自己,要么医死别人。 没人出事,纯粹就是运气好。 在看出她的确是真的想学医之后,安太医光是纠正她的各种认知就纠正得各种火大,偏偏她还喜欢发文,张口就是‘您看这样对吗’‘您看这个思路对吗’‘我没什么基础麻烦您了’‘您的医术真高超’。 薛明月认错认得飞快。 每回被骂都会睁着那双清透无辜的眸子看着安太医,让他想发火都发不出来。 营帐里也不是没有其他太医来回走动,只是大多都避着薛明月走,谁让她爹薛大人才卷进林家的事里呢,他们也不过是想明哲保身而已。 至于陛下的旨意…… 那不是还有安太医吗? 安太医:…… 薛明月跟着安太医获益良多,直到天色黑下来才被他给赶出了营帐,还顺便收获了一张写满了书名的纸,这都是她接下去要看的书。 她意犹未尽地回了帐篷。 刚走进去,就有一团小小的家伙蹭到了她的脚边撒娇的叫唤着,薛明月好心情地弯下腰,将这团小猫给抱了起来,笑着问:“它可吃过了?” 流云福了下身,点头道:“它怕是闻到了鱼味才变得这么激动。” 是的,今晚的晚饭是烤鱼。 薛明月一边走到桌前坐下,一边动作不太熟练地挠了挠小猫下巴,听着它发出舒服的呼噜声,笑着拒绝了它也想蹭鱼吃的想法。 还让立冬抱着猫站在离桌案最远的地方。 小猫许是从来没见过这么狠心的人,拥有着一双鸳鸯色的猫眼震惊地看着她,见她郎心似铁,这才恹恹地趴了下来。 连猫耳都无精打采的耷拉着。 流杏看得乐极了,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道:“小姐,你是不是该给它取个名字啦?” 薛明月咽下嘴里的鱼肉,淡色的眼瞳里闪过一丝茫然,没取名字吗?她眨了眨眼,略加思索便道:“那就叫老虎。” 就当是纪念这次老虎藤行动。 几人:“……?” 薛明月端起汤碗喝了一口,舒适得眯起了眼睛,笑眯眯道:“我觉得这个名字挺好的,小时候就叫小老虎,长大了就叫老虎。” 这要是只橘色的猫就更像了。 流杏就是那种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她过去摸了摸这只身上还带着奶味的猫崽,打趣道:“小姐说你叫老虎,你以后可要长得和老虎一样凶猛啊。” 流云和立冬都没忍住笑了起来。 乌夜……乌夜觉得自己和她们格格不入,他木着张脸,听着帐篷里的欢声笑语佁然不动。就在这时,乌夜忽然瞥见谢琅从不远处走了过来。 他连忙行礼:“侯爷。” 谢琅眉眼冷漠,淡淡的嗯了一声,偏头问了句:“事情都办好了?” “回侯爷,您交代的事都办好了,夫人平安无事。” “嗯。” 谢琅凌厉的眉挑了一下,这才掀开帘子走进了帐篷里。 刚进去,便瞧见薛明月拿着夹了鱼肉的筷子在逗猫,笑得眼眸都弯成了月牙:“小老虎快来,只要你能咬中它,我明天就给你吃肉。” 谢琅:“?” 什么老虎?那不是猫吗? 他正想着自己是不是漏掉了什么,正在玩闹的薛明月余光瞥见了身影,这才注意到了他,当即敛了敛脸上放肆的笑意,流云等人也连忙朝他行礼。 “你们先下去,我和夫人有话要说。” 流云看向薛明月,得了她的点头应允,她们这才退了下去。 谢琅从善如流地坐到了她的身边,带着些潮气和青草味的气息一下子涌进了薛明月的鼻子里,她愣了一下,眸光不自觉地落到了他身上。 视线落在他高束起来的马尾发梢上,那一小撮有些湿了。 她记得他之前不是这个发型。 ……这是洗过澡了? 他拿起干净的碗盛了碗汤,仰头一饮而尽。 喉结耸动了几下就咽光了。 薛明月:“……” 他怎么跟头饿狼似的。 谢琅用手背随意地在嘴角抹了一下。 见到她怀疑的小眼神不禁有些乐,解释道:“一整天都在忙,林家人嘴硬,审了这么久才终于有松口的迹象,廉大人正在审,我便回来了。” 薛明月连忙捂住耳朵。 那双琥珀似的眼瞳里满是警惕,连连摇头道:“我不想听!这话你以后可别对我说了,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我还想多活几年呢。” 她轻轻地哼了一声。 上辈子她没有与谢琅和离的原因有很多,其中之一就是所有人都认为她肯定知道很多谢琅的秘密,若是真的和离了,那她肯定要被人吃得骨头都不剩。 所以哪怕当时在牢里见到谢琅,他想给她放妻书她都没接。 薛明月这才想起来,她原来也是有机会和谢琅和离的,那会儿的谢琅多识趣啊,还知道不要耽误她这个姑娘家。 哪像现在这个不识趣的家伙。 谢琅一眼就看出了她眸子里噙着的嫌弃意味,他挑了下眉,没忍住伸出手捏了捏她的脸,有意逗她:“本来我还不准备说的,但你这个样子,我想说的话那就多了……” “你不许说!” 薛明月瞪了他一眼,不满地拍开他的手。 谢琅顿时就笑了起来。 这个样子倒是和那只叫老虎的小猫生气的时候很像。 笑了半晌,他才想起正事,勉强收敛笑意,伸手在她脑袋上揉了一把,说:“我有分寸,不该说的不会和你说,放心好了。” “我来是想和你说,之前对你的马动手的人是金晓东。” “不过唆使他的人却是二皇子妃和徐盈盈。” 第98章 惊马真相! 闻言,薛明月不禁愣了愣。 一时间都忘记去计较谢琅揉她脑袋的事,她蹙起了眉,沉吟片刻道:“你确定是她们?” 谢琅点头:“有人亲眼瞧见了。” 至于是谁他没说,但他能这么确定就说明这人是可以信任的人。 薛明月觉得更奇怪了,细长的柳叶眉拧得更紧了些,她怎么也没想通两人针对她的理由,用的还是迂回的方式,她这么想的也是这么说的。 “我想不明白,惊马那日是我第一次见徐盈盈,我也没有见过二皇子妃。” 总不能因为说了几句话就害上她了? 所以,为什么啊? 谢琅自然也不清楚,不过他不喜欢去揣测旁人在想什么。 无论原因是什么,她们都动了手,既然如此,那她们就要为此付出惨痛的代价。若非是今日二皇子妃又找了过来,他暂时不想告诉薛明月这件事。 见她皱着眉头困惑不已的模样,谢琅眼中掠过一丝狠厉。 下一瞬冷意散去,又恢复了在她面前一贯的柔和,他放缓嗓音,安抚道:“告诉你此事,只是为了让你对她们心生警惕,防人之心不可无。” 薛明月小脸凝重地点了点头。 小命只有一条,在秋猎结束之前她是不会再去见二皇子妃还有徐盈盈的。 若非那天她留了个心眼敏锐地发现了马匹的不对,因而没选择与萧晴儿力争第一,又用随身携带的银针稳定马匹的情况,后果只会比那天严重。 薛明月整张脸皱得和包子似的。 就像乍一下是吃到了很难吃的糕点,又像是喝到了失败的牛乳茶饮子,总之脸色很臭。 亏了!早知道这里头还有二皇子妃的手笔,这两日下药的时候就该把她也算在内,那些人都受到了惩罚,二皇子妃怎么能被撇开? 薛明月正在想该怎么给二皇子妃也来个终身难忘的教训时。 时刻注意着她表情变化的谢琅忽然开口道:“听说你捡了隔壁营帐的汤其焱的随身玉佩?他可来找过你了?要不我帮你还给他?” “……?”这事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敢情整个营地在你面前都没有秘密的吗?我和汤彰说话的内容你都知道? 薛明月奇怪地抬眸,觑他一眼。 谢琅面上表现得从容淡定,好似真的只是无意间得知的一样,风轻云淡地道:“你们身份有别,不好时常见面,我可以代劳。” 至于他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自然是汤其焱和他说的。 薛明月嘴角微扯,要是需要人代劳的话,她找流云她们不就好了么? 这明摆着是她找汤其焱有事说啊。 她拒绝道:“既然是他的玉佩,那我自然是要亲自还给他的,无需人代劳。再说我们又不是私下见面,在大庭广众之下见面有何不妥?” “……”谢琅被噎了一下。 他停顿了几息,又状若无事地挑起了新的话题:“那,我送你的匕首可用过了?” 薛明月面无表情地道:“没有,扔箱底了。” 谢琅用手撑着脸支在桌案上,目光不着痕迹地在她的两个袖口掠过,黑眸弯起,轻笑道:“那柄匕首是军中工艺,可以佩戴在腰间挂着。” “不过藏在身上用来防身有些不便,我下回给你带袖箭。” 话音落下,薛明月眉尾就倏地一挑。 莫名有种被他看透了的感觉,有些不自然地蜷了下左手手指。 在她的左手手腕上就绑着那柄既轻巧又锋利的匕首,什么都很好,除了镶嵌在刀柄的宝石有些硌人。 ……虽然它很好看! 但她带着它不是因为这是谢琅送的,而是因为能用来防身。 哪怕被看透了,薛明月还是矢口否认:“我没有藏在身上。” 只要她不承认,这事就不存在。 谢琅看着她嘴硬的样子心中蓦地一动,没忍住笑着伸手,又在她脑袋上揉了两把。 “!” … 守在门口的乌夜再次看见了被赶出门的侯爷。 即便是这样,侯爷脸上依然噙着笑。 乌夜没敢吭声,只是在他即将离开的时候出声问了一句:“侯爷,属下可还需要留下来保护夫人?” 心情愉悦的谢侯爷点了下头,强调:“寸步不离。” “是,侯爷。” 流云、流杏两人面面相觑。 等谢琅离开后,她们就连忙掀开帘子进了帐篷,接着便看见薛明月气得微微发红的脸颊,还有染上了星星点点绯红的眼尾。 只那么一点,就足以令人想入非非。 薛明月火大,简直被谢琅气得要命,他这人就惯会得寸进尺! 流杏小心翼翼地喊了声:“……小姐?” “我没事。” 她气冲冲地把绑在左手腕上的匕首卸下来扔到桌上,强迫自己不去看它,深吸了口气道:“去把炮制药材的工具全都拿来,我今晚要彻夜不眠。” 流杏和立冬对视了一眼。 脑海里忽然就浮现出一个猜想,彻夜不眠,不会是要等侯爷? 但薛明月说的彻夜不眠……还真就是字面意思,她今天和安太医聊了很久,聊的不仅仅是医理,还涉及了一些炮制药材的手法等等。 她这才发现,自己原来处理药材的手法要么错,要么粗糙。 用安太医的话来说就是:一塌糊涂!庸医! 就差指着她的鼻子说,你和医术真的没有缘分趁早放弃了。 薛明月当场就很理直气壮地反驳了回去,那是因为她从来没有老师教导啊,能做到这种程度她已经很厉害了,如果您觉得不好,那您可以将我纠正过来呀。 于是,安太医真的就教她怎么炮制药材了。 薛明月一下子就给自己找了个老师。 所以,这会儿真的只是在复习白日所学而已。 她和安太医准备在这段日子里将医书中的新止血药做出来,约好了等萧晴儿他们的痒症稍微好转,就上山去采集医书里所需的草药。 谢琅刚才那通打岔,差点就让她忘记正事了。 想到他,薛明月忽然顿了一顿,将方才他所说的话告诉了自己身边的三个侍女,防备旁人这种事只有她一人来做是肯定不够的。 流云和流杏两人错愕地睁大了眼睛。 立冬只是皱了下眉,接着便看向薛明月,意有所指地道:“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夫人,我们要不要……” 薛明月和她的目光在半空中交汇。 她挑了下眉。 要,当然是要报复回去的。 第99章 谢琅晋升! 薛明月是不可能放过她们的。 毕竟无论二皇子妃和徐盈盈两人到底是什么打算,都切切实实地害了她。 只是……她目露遗憾地看向蠢蠢欲动的立冬,摇头轻声道:“如今营地四处戒备森严,如果再动手容易被发现,此事还需要再议。” 最重要的是:想要成功报复,就得找到她最在意的东西,然后一击必中。 但薛明月暂时没猜到二皇子妃最在意的是什么。 不过她很有耐心。 而且,按谢琅刚才透露的消息来看,林家有人没抗住审讯要坦白了,薛明月清透的杏眸缓缓沉了沉,想必接下去几日营地都不会如今日这般风平浪静。 到时人人自危,二皇子自己都要应对不暇了,二皇子妃自然是要围着他转的。 她就算再想走谢琅的路子,为了不惹怒他,也不会再贸然对她下手,毕竟想要将薛徐君从林家的事里给摘出来,二皇子还是要多费心的。 左右这也不是什么最重要的事情,没必要为了抓住对方的小辫子而忽略了自己本身。 薛明月弯着唇笑道:“这几日你们先跟在我身边和安太医记些医理,尤其是立冬,你的身子亏空得厉害,这段时日多学一些以后用得着。” 立冬顿时垮下脸来,她最烦看书了。 流云、流杏则是郑重地点点头,压根没想过拒绝,反正小姐肯定是不会害她们的。 正如薛明月所想的那般,接下去几天营地里风声鹤唳。 一拨拨的大臣战战兢兢地进了天子营帐,总是会有一部分的人留在里面,之后也再没出来过,禁卫和金吾卫忙得连班倒,根本没有休息的时间。 原本兴致冲冲来参加秋猎的女眷们连帐篷都不再出去。 营地守备森严,只有侍卫在来回巡逻。 就连六皇子想要出门都被拦住。 薛明月倒是不害怕这种架势,她每日早上就去御医营帐,等天黑了再回自己的帐篷,用过晚膳又开始背书和炮制药材,日子过得忙忙碌碌的。 期间还跟着安太医上过一次山。 至于林氏……她没能再来找薛明月求情,她和林家暗中经营静安茶楼的事又被翻出来,当日就被禁卫请去喝茶了,至今都没放出来。 薛柔自己压根没有胆子去找薛明月麻烦。 等薛明月终于从忙碌中回过神来,才意外发现她好像已经好多天没见到谢琅了。 他没往她跟前凑,她都想不起来他的存在。 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走神了?” 安太医抬头瞥她一眼。 薛明月眨眼,用手揉了揉鼻子,摇头含糊道:“没有,应该是有点累了。” 她这么说,安太医也并不起疑。 而是认真看了她一眼,眉眼间的倦意很明显,便摆了摆手道:“反正药膏差不多已经做好,你今个儿早点回去,就不用再陪着我熬了。” 这几日为了忙活那个新止血药方他们确实忙得脚不沾地。 光是药材要怎么处理就讨论了两三天,这会儿好不容易做好了确实是该休息休息,薛明月刚想拒绝,毕竟学生还在,哪有让老师善后的道理。 谁知安太医口吻嫌弃:“你留在这里只会耽误我,赶紧回去,明早跟我一起去见陛下。” 薛明月:“??”啊? 见她满脸茫然的模样,安太医心中难得的升起了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就她这副性子,一看就是个不太聪明的,脑子都转不过弯! 研究有了成果自然是要去陛下面前露露脸的啊! 要不然到时被人摘了果子怎么办? 这样的好事不出头,那她还想等着什么时候出头? 薛明月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老师赶出了帐篷,不等她想明白,就迎面撞上了正好回来的刘双刘院判,他朝她颔了下首,笑问道:“谢夫人又来找安太医学习了?” “总不能辜负陛下的一腔好意。” 她眉梢微挑,笑着反问:“刘院判这是刚从汤将军那边回来?不知汤大少爷的情况可有好转?” 刘院判:“大少爷生来有缺,哪是喝几天药就能有所好转的。” 刘院判眼眸闪烁,含糊道:“我想起来我还有点事,就先进去了,夫人慢走。”说完,他就径直越过她匆匆走进了帐篷里。 “嗤。” 薛明月很轻地嗤笑了声。 就他给汤其焱开的那些药,看着全都补药,但就汤其焱那副亏空的身子,只会虚不受补。 再多吃上一段时间就受不住了。 所以说大夫想要害人,真的是防不胜防。 谁又能想到补药也会成为害人的毒药呢? 薛明月哼着不成曲的小调,走到半路才倏地反应过来安太医话里的意思,他是想将这个新止血方子以他和她的名义一起呈上御前? 若是方子当真有效,那到时也有她的一份功劳。 薛明月感到有些惊讶。 早在她将决定方子告诉安太医开始,就没想过还要借这个方子给自己捞功劳,对她来说这就是给安太医这些日子当她老师的谢礼,仅此而已。 不过……安太医在成品制作出来后还愿意拉她一把,这让薛明月感到很高兴。 这说明安太医肯定将她当自己人看了! “这没什么奇怪的啊,因为安太医根本不敢独吞这个方子,你的身后站着的定远侯府他惹不起,只有平分功劳才是明智之举。” 谢琅不紧不慢的嗓音响了起来。 薛明月诧异地抬头,他什么时候出现在帐篷里的? 谢琅笑眯眯道:“在你说自己感到惊讶的时候,这份功劳他肯定不敢昧下,一方面是定远侯府,另外就是他不敢得罪金吾卫郎将。” 他的嗓音有些微哑,从善如流地坐在了她身边。 动作行云流水,游刃有余。 “……?” “你晋升了?”薛明月诧异地看着他。 谢琅偏过头,笑着嗯了声:“我还涨俸禄了,等以后新俸禄下来就全都交给你,只要给我留二两银子用就行,当然你想多给点也行。” 薛明月顿时一噎。 满脸拒绝:“……大可不必。” 就他这种花钱大手大脚的少爷,二两银子给他喝一碗茶都不够。 而且,谁想要他那三瓜两枣的俸禄啊。 薛明月心想,她的五福茶楼现在可赚钱了,还有戏班子,再过段时间说不准连定远侯府都养得起,她要他的俸禄做什么? 拿去收藏不成? 第100章 同床共枕! 薛明月直接拒绝了他试图上交俸禄的行为。 在听到他升职的那瞬间,她就明白林家谋反的事情估计是要尘埃落定了,否则陛下不可能有心思论功行赏,还是封了个金吾卫郎将。 直到现在,外面都还半点风声都没有。 薛明月想不出陛下最后给会怎么处置林家及其同伙。但谋反是大事,可想而知,等回了雍畿之后,东市刑场恐怕又要血流满地。 她忍不住多看了谢琅一眼。 她能肯定这辈子肯定与前世完全不同了,可谢琅还是在秋猎围场里得到了陛下的信任和重用,这又是相同的,他们仍旧在沿着未来的轨迹行走。 未来的轨迹真的能够被改变吗? 她是不是最后还是会因疫病而死在肃州城外呢? 薛明月的心慢慢沉了下去。 她正想着,谢琅忽然抬起左手屈指在她额头上弹了一下,语气透着一丝夸张。 “在想什么?” “不会是连二两银子都不愿意给我?你不给其实也没关系,日后我若是要用钱,再让西江回府去找你支钱,保证不会再挥霍一通。” 薛明月捂着额头:“……” 薛明月压下心中复杂的想法,没忍住瞪他一眼,满脸的敬谢不敏:“我不要你的俸禄,你想怎么花就怎么花,省的到时又有人说我毒妇。” “谁敢这么说你,我去教训他。” 谢琅面上噙着笑意,听着像是开玩笑,可那双黑眸里却满是认真。 任谁看了都不会怀疑他的相护之意。 立冬听到这话连连点头,目光热切地看向薛明月:对啊对啊,侯爷就是真的会这么做的啊,九公主她们至今没好的脸就是他的手笔啊! 每当她们喝了药情况有所好转之后,他就会再去给她们下药。 循环往复,周而复始。 总之,侯爷肯定比夫人还要记仇就对了! 只可惜立冬的眼神没人能看懂,薛明月也只当谢琅是耍耍嘴皮子,毕竟他一直都只是在嘴上说说不会让旁人欺负她,但其实半点用都没有。 不过,薛明月倒是想起来一件更重要的事。 她微微眯起眼,暗示道:“我这边再没有旁的事,就不用耽误侯爷的时间了,侯爷若是有事要忙的话可以先行离开的。” 谢琅却是挑了下眉:“谁说我有事要忙的?” 他一眼就看穿了她在想什么,笑着伸手捏了捏她柔软的脸颊,俯身向前:“林家的事已经查得差不多了,廉大人特意放我回来见你,就是怕你对我有意见。” 她怎么会有意见呢? 她恨不得他整日整日得不着家呢! 薛明月往后仰了仰头,眨眼道:“侯爷是在为陛下办事,我自然不会有意见……” “你还说你没意见,你听听你在喊我什么?” “上回说好了换称呼的。” 谢琅满脸正色地提醒了句。 语气听起来有些幽怨,他现在对侯爷俩字很不满,听着实在生疏,他非要让她改了这个习惯不可。 “……”薛明月心想,就这? 这人怎么每次都注意不到她话里的重点呢,她想说的分明是陛下啊! 她忍不住纠正道:“我只是喊习惯了而已,并非是对你有什么意见,我说这话也是不想耽误你的正事,而是你现在待在陛下身边更好。” 之前他还在加急审讯相关人等时,就有数不清的人往她这边使劲,想趁机为亲戚\/好友走个后门。 这会儿他回来了,那些人肯定是会卷土重来的。 谢琅听到这话却非常高兴。 他的那双黑眸里盛满了笑意,眉梢眼角都染着几分得意的笑,眼睫微弯,揉着她的头说道:“我就知道你是在关心我,不过不必担心,没人会再找上门来的。” “实际上,他们现在该往陛下那儿使劲。” 因为,事情尘埃落定,就说明其他人也该知晓结果了。 谢琅摇头道:“陛下跟前的红人不是我,他们先前之所以会找你或者找我,只不过是想让我在审讯的时候手下留情而已。” 听到他这么说,薛明月下意识松了口气。 接着才蓦地反应过来,不对啊,她说这话的目的是因为不想和他一起睡啊! 就在这时,谢琅别有深意的嗓音就先响了起来: “如今天色已晚,我们也该洗漱睡觉了。” “!” … 薛明月躺到床上的时候还有些不自在。 营地条件有限,她只是简单地擦了下身子就上了床,入眼就是谢琅为自己准备的那张仅供一人睡的小床,她的眼睫好似被烫了一下。 自重生以来,她和谢琅待在一个屋子里休息睡觉的情况屈指可数。 更别说这样正经的场面。 就在她胡思乱想之际,帐篷的门帘被人掀开,一个高大的身影从外走进来,身形倒映在了屏风之上,缓缓地走近,再绕过屏风走到床前。 谢琅周身还带着潮湿的水汽,笑道:“我回来了。” 低沉又磁性的嗓音在寂静的帐内格外好听。 他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薄的黑色里衣,乌发松松散散地束起,额前有几缕碎发被水打湿而落在鬓边,眉眼在昏黄的烛火下显得格外惑人。 ……像是前来侍寝的妃子,薛明月心想。 薛明月的目光在他微微敞开的衣领上停顿了几息,看见了他冷白的肌肤,莫名感到有些口干舌燥,而后连忙有些仓皇的移开视线。 手中拿着的医书仿佛成了救命稻草。 她在心里默念了好几遍色即是空,尽量淡定地道:“哦,我还要看会儿书,你的床在那边,要是困的话你就先睡。” 薛明月自己都没意识到嗓音有些发紧。 任谁都能听出她的紧张。 至于谢琅……他没忍住低笑出声,轻轻俯下身逼近到她的眼前,幽黑的眼瞳与她那双琥珀般的淡色眼睛对上,唇角微微勾了一下。 “如果我想睡在这里呢?” 薛明月:“!?” 谢琅煞有其事地道:“那张床又小又硬,我忙前忙后这么多天好不容易终于能休息了,很想在这张铺了好几层软被的床上休息,可以吗?” 当、然、不、行! 薛明月霎时睁大了眼睛,第一反应就是坚定地拒绝他。 可在看见他泛着乌青的眼圈时又莫名迟疑。 看出这点的谢琅笑容愈发灿烂。 他又问道:“可以吗?” 第101章 热忱的爱! 薛明月不算是多么理智的人。 起码在听到谢琅卖惨的时候真的有一瞬间的心软。 就是,明知道他是在卖惨,却依然会忍不住心疼他的这些日子的辛苦,认为他提出想睡床的说法完全没问题,谁累了不想睡更软的床呢? 于是,她听见自己在鼓噪的心跳声中回答:“可以。” 谢琅脸上的笑容放大。 然后下一瞬,他就看见薛明月放下书,卷起被子起身就往床对面走去,他的笑容霎时僵住,连忙握住她的手腕问:“你去哪儿?” “我去睡小床啊。” 薛明月说得理所当然。 她仰起头看他,奇怪地道:“你不是想睡这张床吗?既让给你睡了,我自然是要去睡另一张床的啊。” 谢琅有些哭笑不得,没想到她还会这么想。 谢琅低头迎上她清透的眼眸,没在里面看见他以为的戏谑和捉弄,相反杏眸里皆是认真,她真是这么想的,想到这儿他无奈地笑起来。 心脏像是被羽毛轻轻地挠了一下。 酥麻,又带着些酸涩的意味。 她待一个人好的时候永远真诚热忱,但也正是这副性子,当她真的想要与一个人疏远的时候,她所做的一切又能让你很明确地发现,自己究竟失去了什么。 正如现在,她就是在用行动告诉他: ——她不愿与他做夫妻。 谢琅黑眸蓦地加深,喉结滚了滚,若无其事地牵起唇角,将她手中的薄被抱起重新放到床上,骨节分明的手按着薛明月的肩,将她给按坐在了床上。 “我和你开玩笑的。” 低沉又磁性的嗓音在她的耳畔缓缓响起。 青年的语气听起来莫名多了几分紧绷之感,好似在竭力克制着什么。 谢琅伸手在她的发顶揉了两把,将乌发揉乱,缓缓地呼出灼热的气息,低声道:“以后不要这样随便地心疼可怜别人,知道吗?” “……?” 薛明月还没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意思,就看见谢琅转身躺到了床尾的那张小床上。 她眨了眨眼睛,无意识地捻了捻发热的耳垂。 半晌,薛明月终于反应过来。 嘴硬地强调道:“我没有心疼你,也没有可怜你!我只是觉得换个位置睡觉也没关系!”再说了,不是他先开始卖惨的吗?要的不就是她心疼他? 这人怎么总喜欢这样倒打一耙! 薛明月心头刚升起的一丝羞赧全化作了火气。 谢琅侧过身子,那双黑眸在烛光下显得异常灼亮,像是燃着一簇火,唇角微勾:“嗯,你没有心疼我,也没有可怜我。” 他顿了一顿,才轻笑道:“这只是我想让你心疼我的小伎俩,幸好你没有上当。” 薛明月:“……” 居然还好意思承认?薛明月对他的厚脸皮感到叹为观止。 她气冲冲地翻身钻进薄被里,朝着门外喊道:“流云,熄灯!” 很快,帐篷内的烛火便熄灭了。 听着另一道清浅的呼吸声,黑暗里,谢琅无声地弯了下唇,双手叠到脑后,有些怔然地望着帐篷顶,漆黑眼底的情愫不断翻涌。 他见过她爱人时毫无保留与热忱的模样。 谢琅记得那是个雪夜,外面风雪呼啸,破庙里连个能挡风的门都没有,好不容易点燃的火堆总是被吹灭,即便是点燃了也烧得很快。 温暖的火光下,她将好不容易煮开的雪水先递给了他。 谢琅注意到她被冻得红肿的手指,便提出让她先喝,结果却遭到了她的拒绝,她用的也是那副理所当然的口吻: “你是病人,自然是该你先喝啊。” 那双琥珀色的眸子在火光下格外明亮。 眼里满满的都装着你一个人。 谢琅永远没办法拒绝这样的她,那时他在心里暗暗向庙里的神佛祈祷,只希望自己的伤好得再快一些,她便不用再这般辛苦了。 但很可惜,神佛并没有保佑他变好。 当晚他就因伤势恶化发起了高烧,这场高烧来势汹汹,烧得他脑袋昏昏沉沉的,到最后只隐约听见她带着哭腔的威胁声: “谢景阑你不能死!你说好了要好好活下去再护着我的!” “你要是死了,雍畿城里的那些人肯定不会放过我,到时我也会和你一样被抓进诏狱严刑拷问,你想看到我被他们欺负吗?” “谢景阑你这条命是我救回来的,你不许死,听见了没?” 等谢琅再睁开眼,外面的天已经亮了。 他这才发现,自己的身上盖着她唯一的那件厚袄子,睡在她不知从哪儿找来的干草堆上,而她穿着单薄的衣衫靠在旁边的石台上,烧得不省人事。 她的眼睫沾着雪花。 睡得极不安稳,嘴唇发紫,在梦中也浑身发抖。 谢琅当时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若是她没嫁给他,是不是就不用遭这些罪了?他该死没错,可她却命不至此,是他拖累了她。 他心里从未那样强烈地升起过不满。 怪自己,怪下药之人,也怪当今陛下。 怪陛下为了给皇子铺路而牺牲定远侯府,怪陛下忌惮定远军却又无法舍弃,怪这个朝代行至末路的腐朽……更怪他这般无能,连自己的妻子都保护不了。 …… 时间回到今日。 谢琅从裹挟着风雪的记忆中回过神来,情不自禁地转头,隔着一层屏风看向对面,苦笑着摇了下头。 见过了她是怎么毫无保留去爱一个人的模样,再见到如今的她待他的态度。 心里怎么可能会没有落差? 谢琅的黑眸黯下来,唇角微微拉直,不过,只要她活着又能过得好即可。 无论如何他都不会让她再落入上辈子那样的境地。 屏风对面,薛明月睁着眼睛又清醒地翻了个身。 帐篷里只是多了个人而已,可他的存在感却强得让她完全无法睡着,在尝试努力入睡失败的第不知道多少次,她终于放弃了入睡的打算。 睡不着就睡不着。 索性趁这个机会再把这些天学到的东西再复习一遍。 薛明月的背诵才刚起了个头,床尾忽然响起了窸窣的声音,接着一道很轻的嗓音响了起来:“明月,你睡着了吗?” 她顿了顿,正想着要怎么回应。 就听见谢琅又道:“我们一起去看月亮。” 第102章 湖边赏月! 薛明月并不是很想大晚上和他出去赏月。 孤男寡女,大半夜,这合适吗? 她干脆当自己睡着了,闭上眼睛平缓地呼吸,打定主意不去理会他。虽然她刚才在一盏茶的功夫里翻了十来次的身,但她真的睡熟了。 安静的帐篷里响起了声意味不明的轻笑。 谢琅眸中划过笑意,也不催她,只是不断抛出自己的筹码,轻声道:“我带了桂花酒,还有两瓶梨花白,前两日我还意外发现了一处竹林。” “我们可以去做竹筒饭,备上腊肉、糯米还有红豆,竹子的清香与食材的香味融合在一块,米饭上铺着一层晶莹剔透的腊肉,令人口齿生津。” “我还知道有一处赏月的好地方,到时我们还可以边吃边看日出。” 薛明月心中蓦地一动。 她睁开眼睛,眼眸微微转了转,有些犹豫到底要不要跟着他去。 反正也睡不着……其实也不算是孤男寡女,她肯定要把流云她们也一并带去的,这样算来的话,和他去赏月好像也没什么不好的。 “正好让你也尝一下我的厨艺,如何?” 谢琅噙着笑意的嗓音恰到好处的响了起来。 薛明月手指攥着薄被,犹豫半晌,最后还是敌不过竹筒饭的诱惑,忍不住清了清嗓子,轻声道:“那,你说的食材可都准备好了?” 谢琅不假思索:“后厨肯定有。” “……” 好家伙,居然是想去薅御厨房的羊毛。 经他这么一说,薛明月倒是真的相信他是临时起意的,想到是他求着她一起赏月,她就忍不住变本加厉地提要求:“我还想吃竹筒盖浇饭。” “好。” “辣子鸡也可以?” “可以。” “那我还要喝汤。” “嗯,行。” 各种要求都得到满足的薛明月心里一阵舒畅。 她当即坐起来,边穿衣边催促道:“你说的桂花酒在哪儿?应该不在帐篷里,要是有的话流云她们在收拾的时候就该发现了。” 薛明月的说话声放的很轻。 谢琅听着屏风那头窸窸窣窣忙活的声响,面上的笑容逐渐扩大。 他点头道:“嗯对,没放在这里。我先去找人准备东西,你记得在外面多穿一件斗篷,夜深露重,以免到时不小心着凉了。” 他忍不住多叮嘱了一句。 薛明月心想,这她还能不知道么?再没有人比她更在意自己的身体了。 不过转念一想,谢琅说这话也是出于好意,只好默默地把不合时宜的话咽进肚子里,嗯了声客气道:“好,我知道了,你也记得多穿一件。” 谢琅低笑了声:“谢娘子提醒。” 薛明月顿时一噎:“……”就会顺杆子爬是? 整张小脸都皱成了一团,就像是吃到了难吃的饭菜,味同嚼蜡,目光奇怪的看向屏风后那道修长的身影,他今晚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奇怪? 很快,她就晃了晃脑袋。 不对不对,他哪天不奇怪了? 谢琅率先换好了衣裳走出帐篷,交代守在门外的乌夜去后厨准备食材,自己则是去了寿宁伯的帐篷找了张睿……没错,他根本没有带酒。 不过他知道,张睿肯定会带酒的。 所以谢琅并不着急。 早就睡熟结果被吵醒的张睿:???? 谢琅和好友‘亲切友好’地切磋了一番,成功拿走了他的桂花酒以及小心翼翼藏起来的梨花白,扬长而去,只余下嚣张的背影。 营地附近就有一小片的竹林。 立冬收到吩咐,垮着脸拿起自己的佩剑砍竹子去了。 等薛明月收拾好走出帐篷,就看见谢琅从马厩里牵了一匹马出来,她不由得一愣,什么赏月的地方是需要骑马去的吗? 谢琅沉默下来,道:“一点点远。” … 两刻钟后,两人才抵达目的地。 那是一眼望不到边的大湖,银色的月辉洒落在湖面,与夜幕之上悬着的那数不清的星子交相辉映,静谧得只能听见断断续续的虫鸣声。 薛明月被马颠出来那些埋怨和后悔,在看见这片湖之后就消散干净了。 她深吸了口气,揉了揉自己风吹得有些僵硬的脸。 最后,还是忍不住用手肘怼了怼坐在她身后的谢琅,气道:“这就是你说的一点点远?你早该告诉我才是,骗我很好玩吗?!” 谢琅装模作样吃痛地哎了声。 他哈哈地笑着翻身下马,从善如流地认错:“是我的错,我担心你会嫌离得太远而不愿意来,这才瞒着你,下次肯定不会了。” 说罢,伸手就想要扶她下马。 薛明月给了他一个白眼,动作干脆利落地踩着马镫落了地,朝着湖畔走过去,用力地嗅了口带着潮意的气息,心情一点点地明媚了起来。 “你是怎么发现这里的?” “意外。” 这里和秋猎围场完全是相反的方向。 薛明月从来不知道这里竟然还藏着这样大的一个湖,别说是赏月了,她都不敢想象在这儿看到的日出究竟该有多么的壮观美丽。 “其实很多人都知道有这么个地方。” 谢琅一边将系在马背上的包袱拿下来,一边给她解释道:“秋猎围场离雍畿京郊并不远,这附近风景颇好,所以来这里游玩的人很多。” 薛明月转头看着他。 上前帮着他将包袱里的各种食材收拾出来,炉子和还有竹筒等东西还在后面赶来的乌夜和立冬身上。 至于谢琅为何会知道……他弯着眼睛笑了笑,漆黑的眸子里飞快地掠过一丝锐意,自然是因为他曾经利用这片湖打了个胜仗,不小心改朝换代了而已。 “我是金吾卫,探查附近地形是我该做的事。” 薛明月相信了他的话。 就在她准备去湖里淘米的时候,姗姗来迟的流云等人终于到了,一下就将她手中的事都给接了过去。 许是带的东西太多,流云、流杏、立冬、乌夜还有西江全都跟了过来。 他们很快就将事情办得井井有条。 就连谢琅都在处理食材,动作熟练地将腊肉切成薄薄的片,又将半只鸡切成小块,早早地调好了调汁,他说了要给她尝尝自己厨艺,自然不会骗她。 最后闲下来的只有薛明月。 她想了想,把板凳搬到了谢琅的附近,然后她就惊奇地发现: 谢琅居然真的有厨艺! 第103章 谢琅重生! 眼前出现的画面,薛明月真的很难想象。 就像谢琅诱惑她出来赏月时说的那样,他想让她尝一尝他的厨艺,所以从切菜备菜开始,再到下锅炒菜,全程都是他一个人做的。 不仅炒了薛明月想吃的辣子鸡,还炖了清火的冬瓜排骨汤。 除此之外,还用剩下的排骨做了一份色香味俱全的糖醋小排。 说实话,这幅画面她是真没见过。 薛明月愣愣地看着沐浴在清冷月色下的谢琅,青年五官轮廓深刻,俊美无俦,无论在做什么都给人一种赏心悦目的感觉,即便是穿着灰蒙蒙的厨衣。 在今夜之前,她都想不出来对方下厨的模样。 她脑子有一瞬的迷糊…… 谢琅,什么时候会的厨艺? 这个念头冒出来之后,薛明月又无法避免地想起了上辈子流放途中的事,那时的条件自然不算好,风餐露宿都是常有的事,破庙也不是那么容易遇上的。 而在吃食方面就更加简陋了。 为了省钱,吃的都是各种硬邦邦的大饼子,最开始其实连口热水都喝不上,因为炉子真的很重啊。 谢琅是病号,她又是力气小的女娘。 总不能把炉子给押送的衙役背?她疯了才会那么做,只是后来谢琅需要长期服药以免病情恶化,所以她才买了小炉子,光是配套的碗都重得很。 薛明月当时想的就是,买都买了,不做饭就亏了。 所以她也会煮个粥、炖个汤,除了给谢琅熬药没有失败过之外,其他的基本都做得很失败,因为她的厨艺也就到此为止了。 可那时的谢琅也没有表现出有高超厨艺的样子。 他也就勉勉强强会做个烤肉而已。 毕竟在被流放之前,一个是前途无量的侯爷,一个是侍郎府的千金,哪个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 薛明月看着摆在眼前色香味俱全的两菜一汤陷入了沉默……所以,究竟是上辈子的谢琅隐瞒了她,还是这辈子的谢琅脑子中邪了? “你想吃腊肉竹筒饭,还是红豆的?” 这时,谢琅忽然开口问了声。 薛明月下意识道:“要腊肉的!” 话才刚落,周围蓦地响起了一声轻笑。 谢琅风轻云淡地坐在了她身边,道:“竹筒饭里的米饭用的是江南进献的贡米,尝起来很不错,是你最喜欢的那种粒粒分明的口感。” 薛明月闻言却是不由得顿住。 她飞快地蹙了下眉,眼神奇怪的抬眸盯着他看:“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这种的?” 她的心里感觉更加怪异了。 谢琅动作有一瞬的停顿,接着便不受影响地给她倒了杯酒,神情没有半点变化,低笑道:“我喜欢你,关于你的事自然会方方面面都在意。” 他动作从容,语气淡定:“每次见你,你吃的都是这样的米饭。” 薛明月不太相信:“就是这样?” 谢琅笑着挑起一边眉冲她点了下头,嗯了声道:“不然你觉得是为什么呢?这件事是不是很能表现我的细致入微,我这个夫君做得不错?” “……” 人家王婆卖瓜自卖自夸,他这算什么,谢公卖瓜? 薛明月沉默,狐疑地盯着他瞧了半晌。 愣是没从他的脸上看出些许的神情变化来,神情自信坦荡,她还是不信邪地多问了一句:“那你的厨艺是怎么练到这种程度的?” 她自己都没发现,问出这话的时候嗓音带着轻微的颤音。 谢琅黑眸深处掠过一丝懊色,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幼年的时候我常去肃州,这手厨艺就是在那里和一个厨子学来的,这事祖母也知道。” “从小跟在我身边的西江他们也都知道。” 见他说得坦荡笃定,薛明月心里头升起的怀疑便打消了大半,半信半疑地道:“原来是这样。” 谢琅丝毫不心虚地点头:“对。”就是这样。 总不能说这是他在上辈子练的。 他催促道:“快吃,凉了竹筒饭就不好吃了。” “喔。” 薛明月垂下杏眸,眼神幽幽的。 所以,上辈子的谢琅其实一直在骗她?她为他做了那么多,他连口好吃的都不愿意做给她吃?那时候的她最好的就是那口吃的好不好! 她在心里冷笑:狼心狗肺谢景阑。 俗话说本性难移,眼前这个谢琅保不准到了后面也是这样的人,果然还是得赶紧和离啊。 谁知道他会什么时候变呢? … 一顿饭吃得很是惊心动魄。 等薛明月终于停下筷子,谢琅这才长长地舒了口气,他想象中的夸赞和花前月下不仅没有得到,反而时刻都顶着她那幽幽的好似能吞人的目光。 谢琅抿出了一丝的苦涩。 她的表情真的很好懂,好懂到一看他就猜到了她心里在想些什么。 只是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和她解释,也不想让她再去回忆那些上辈子发生过的不愉快的事。那些事都已经过去了,再回忆那也只会平添烦恼。 他更希望她这辈子能过得快活自在。 薛明月没注意到谢琅的复杂情绪,自顾自地就着下饭的辣子鸡丁又喝了杯桂花酒,满腔的愤懑都好似逐渐消失在了饭里酒里。 桂花的清香与酒香恰到好处地融合在一起。 多喝了几杯后,好似整个人都浸在了桂花的香气里。 薛明月的眼神异常灼亮,脸颊泛着绯色,处在一种微醺的状态里,微眯着眼睛看向泛起了涟漪的湖面,忽然开口道:“有船吗?” 她转头看向了谢琅。 谢琅望着她那双仿佛含着粼粼春色的杏眸,刹那间心跳失衡,连呼吸都有一瞬的停滞。 下意识地伸出手,又在抬起时忽地蜷起指尖,强行按捺住了心中的冲动。 有船吗?自然没有。 但既然她想要,那没有也得有。 不远处守着的乌夜等人脸上的表情都快裂开了:“???” 这个时候让他们去哪里找船? · 最后,薛明月还是坐上了心心念念的船。 此时天边已经泛起了朦胧的亮色。 桂花酒再好喝那也是酒,喝多了也同样是会醉的,酒劲逐渐漫上了薛明月的脑袋,让她平常对待谢琅时保有的那丝警惕心也不知何时消失了。 她仗着酒劲提了不少难办的要求。 谢琅、谢琅自然是想方设法地满足了她啊,尤其是在这会儿他心中的愧疚达到了巅峰的时候,可以说得上是对她有求必应。 即便是她让他去捞水中月,他都会毫不犹豫地跳下湖。 但薛明月自从坐上船之后就安静了下来。 就在谢琅终于得以松了口气的时候,她忽然凑近了他,睁着那双浸满了酒意的淡色眼瞳,直勾勾地看着他,开口道: “是你,谢景阑?” 第104章 醉酒断片! 薛明月没能如愿看到日出。 一觉醒来,她看见的就是熟悉的帐篷顶,她还愣了愣,她分明记得自己是在湖边喝酒啊? 外面的流云听见动静,端着半铜盆的热水走进来。 “小姐,您醒了?” 薛明月略显迷茫地问:“我们何时回来的?” 她怎么半点印象都没有了?只记得谢琅答应帮她找船,然后他们准备泛舟湖上来一出,于湖心赏月,再往后她就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流云的表情比她还要讶异。 一边拧了帕子给她擦脸,一边诚实解释道:“在船上看完日出之后,侯爷亲自将您抱回来的。” 原来她喝醉之后还会断片的吗? 薛明月:“……” 她的反应有些慢吞,努力地去回想昨晚还发生过什么,明明那时她思前想后还是觉得谢琅很可疑,于是想要借着酒劲去试探他一下的。 可她真的没想到自己的酒量会这么差! 那她不会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薛明月倏地看向流云,紧张地问道:“那侯爷送我回来时可有什么异样?” 异样?流云闻言微愣,认真地回忆起了昨晚的事,随后缓缓地摇头:“并无什么异样,那时您已经睡过去了,侯爷只让我们不要打扰您。” 薛明月却不敢掉以轻心。 她懊恼地蹙起了眉,早知道昨晚就不该喝那么多的酒,借着酒劲发挥这种事她做得还是太生疏了,只顾着让自己看起来更可信些。 万一她不小心将重生的事说漏嘴了怎么办? 这酒可真不是个好东西。 这种紧迫感让薛明月醉酒后仍有些迷糊的脑袋瞬间清醒了过来,她以最快的速度洗漱换衣,连早饭都顾不上,直接就想去找到谢琅。 可才刚出门,就被找上门来的安太医给堵住了。 安太医的脸有些臭,任谁被人放了一上午的鸽子都会生气的,这和他活了多大岁数没有关系。 哪怕他现在已经是个老头,也依然讨厌这种失约的行为。 尤其是,当他特意找过来之后得到的解释却是,她大半夜不好好休息睡觉,而是和谢小侯爷跑去湖边喝酒赏月了,她还醉得不省人事! 仗着年轻,就一点都爱护自己的身体! 薛明月:“!” 她也是在看见安太医之后,才猛地反应过来她昨天和老师约好了今早要去给陛下献药的! 她满脸羞愧:“抱歉,老师你听我解释,我真是不小心睡过头了……” “你先别急着解释,若是老夫没记错的话,医嘱上说过让你尽量不要饮酒?” 安太医板着脸打断了她的话。 “你虽年轻,可身子却仍需要长期调理,纵情酒色只会让你的身子愈发亏空,后面再想调养回来那可就难上加难了。” 他满脸都写着‘胡闹’俩字。 薛明月一下就知道老师是误会了。 她的脸噌的就红了起来。 连连摆手道:“老师,我没有!我真的只是不小心多喝点酒而已,我下次不会了。” 安太医并不相信她的说辞,只给了她一个悠着点的眼神。 当大夫就是这样,什么都能从别人的脸上看出来,尤其是他这种上了年纪见识又多的老大夫。 发现她的脸皮薄之后,安太医就没再揪着这件事不放了,反正该提醒的他已经提醒了,他直接说出了自己的来意:“既然你醒了,那我们就去找陛下。” 薛明月张了张嘴,本是想拒绝的。 可转念一想,谢琅这会儿应该就在陛下身边,等献完药再去找他也行。 于是她忙乖巧地点头道:“我都听老师的。” 安太医还没正式承认她是自己的弟子,不过听到她这么喊也没说什么,只是领着她直接朝着天子营帐走去,路上还偶遇了刘院判。 他暗暗打探着两人去做什么。 但安太医口风紧,什么都没透露出来。 两人来得赶巧,这会儿天子帐内并没旁人,很快就被宣了进去。 薛明月跟在安太医身边,收敛起面上的多余表情,即便是在帐内瞧见了谢琅也只是扫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一丝不苟地行了个礼。 安太医表明来意后就将药膏献了上去。 皇帝听言有些诧异:“止血效果有这么好?” 有这样的好东西,他竟也舍得瞒这么久,等成品出来后才献上来。 “若是不好,臣也不敢拿出来在陛下面前献丑,这方子是定远侯夫人拿出来的,这段时日我们都在忙着制药膏,陛下可以喊人来一试。” “哦?景阑你可知道此事?” 皇帝转头看向站在身侧的谢琅。 谢琅摇头道:“臣也不知。”其实是知道的,甚至还知道她要在今日来献药,为了不让她的辛苦白费,他还特意将别的事往后放了放。 听到他这么说之后,皇帝顿时哈哈地笑了起来。 “没想到你夫人连你都瞒在了鼓里,这让朕更好奇这药膏到底是不是有那样的奇效了。” “臣愿意替陛下一试。” 谢琅将他的心理拿捏得非常准。 毕竟这位最厌恶的就是有人试图和他身边的人串联,比如御医以及禁卫,在他表达了自己不知情之后,自然能让他稍微放松警惕。 紧接着再提出试药一说,确定他身上没有伤口后,这位生性多疑的皇帝陛下才会放下心来。 谢琅直接从靴子里取出匕首,在手臂上划了一下。 霎时间鲜血如注。 薛明月甚至没来得及拒绝,在看见他手臂上的伤口后就立马手忙脚乱地拿着药膏奔了过去,她的心在一瞬间跳得飞快,纯粹是被吓的。 因为她和安太医都准备好来试药的人了啊! 甚至谢琅还有心来安抚她:“别担心,我下手有数,没有伤到筋骨。” 薛明月动作娴熟地给他止血。 听到这话后,抬头瞪了他一眼道:“我才没担心你。” 谢琅轻笑着嗯了声。 就,他已经习惯她的嘴硬了,天塌了都有她的嘴硬顶着。 安太医、安太医能说什么呢,他也不满地看了眼这个打乱了自己整个计划的人,然后在他含情脉脉的眼神中,把薛明月赶到了旁边打下手。 至于皇帝,看着三人的互动乐出了声。 是的,他现在能肯定他们绝对没有串联了。 比起这件小事,更让他震惊的是,这个止血药膏的效果出人意料的好。 第105章 携手献药! 谢琅在左臂划的那道伤口并不小。 薛明月给他做了简单的处理,便由安太医接手替他止血,接着才将早就制作好的止血药膏给他涂上,最开始其实看不太出来它的效果。 可景平帝很快就发现,谢琅的血止住了。 他也是从皇子慢慢走到九五至尊的位置上的,受过的伤并不少,是以他一眼就能看出来其中的差别。这时,薛明月朝着他福身行了个礼: “陛下,若是想要更直观地看出新止血方子和之前方子的区别,可以再找人来做对比。” 实际上,她和安太医私下已经做过对照了。 不过,与其直接将两人整理出来的例子告诉陛下,不如让他亲眼看见来得更直观,他才会彻底相信。 景平帝闻言扫了她一眼,直接挥手道:“允了。” 薛明月应喏,转头就将门外提前准备好的试药人喊了进来,这是从金吾卫中随便选的侍卫,等他朝着帐内众人行完礼,谢琅忽然开口道: “照着我这个伤口来就行。” 侍卫自然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倒是景平帝多看了他两眼,满意地笑道:“景阑你如今做事倒是细致。” “这都是臣该做的,陛下看重这个新的止血方子,臣不过是在为陛下分忧罢了。” 谢琅唇边扬起一抹谦逊的淡笑。 听到这番恭维的话,薛明月眼眸微微睁大,感到有些诧异,不由得多看了他几眼。 她好像还是第一次见他说这种圆滑的话。 怎么说呢,有点新奇。 就算上辈子她对这年的谢琅并不了解,却也从不少人口中听说过他,比如年少轻狂,张扬肆意;又比如今日在街上抓了御史的妻舅,明日就能在朝上与御史大战三百回合。 总的来说就是头铁。 长提三尺青锋剑,荡尽天下不平事。 薛明月觉得上辈子的他落到下狱也没人为他求情的下场,和他这种性子是分不开的。可现在的他居然还会说那种恭维的话,就感觉怪怪的。 但很显然景平帝对这种话很受用,连脸上的笑意都深了几分。 侍卫划伤手臂后用的是寻常的止血药。 景平帝看了片刻,发现看不出什么东西来,为了打发等待的时间于是便让安太医将新方子的来龙去脉,以及是怎么制的药膏都讲一遍。 薛明月很有眼力见地没有凑上前去。 为了不被皇帝传唤打扰老师,她索性站在了谢琅的身边,佯装忙碌地观察着他手臂伤势的愈合情况,最后连他纱布上系的结都拆开重系了一遍。 谢琅:“……”虽然但是,蝴蝶结好像有点不英勇。 他低下头,看着她晃晃悠悠的发顶,黑眸里溢出丝丝的笑意,同时又在心里重重地松了口气,真是太好了,她看起来和之前差不多。 也不知道她还记不记得昨晚说的话。 谢琅略加思索,低声问道:“你昨夜喝的酒有些多,身体可有不舒服?” 薛明月动作忽地一顿,眉尾挑了挑。 须臾,她仰起头满脸无辜地和他对视,随口道:“宿醉哪会有舒服的,方才见到安太医时还被他训了一番,说我不遵医嘱呢,我昨晚没说什么浑话?” 在察觉出他话里试探的意思后,她也不动声色地反试探了回去。 她这一开口,谢琅顿时就明白了。 能问出这样的话,就说明她应该不记得昨晚发生的那些事了,起码最后泛舟湖上的那一段她应当忘了,否则不会用这样平和的语气。 谢琅一时间也说不清自己的感觉。 既庆幸她忘了,又隐隐有些说不出的失落。 不过面上却没露出别的神情,他用右手揉了揉她的脑袋,低头附在她耳边轻笑道:“浑话倒是没说,真话说了不少,你说要把月亮摘下来送给我呢。” “你还说就是因为月亮挂在天上,所以太阳才始终不出来,你就起身用手指着月亮命令它快点落山,太阳快快升起。” “……” 薛明月的表情有一瞬裂开。 这种幼稚的话怎么可能是她说出来的话呢? 余光扫见他眼中戏谑的笑意,薛明月才立马反应过来被骗了,怒瞪他:“你耍我?” 谢琅从喉咙里发出含混低哑的笑声。 他连连摇头:“我发誓我没骗你,这些话都是你亲口说的,你还说你喜欢我,想要和我一辈子在一起呢。” 薛明月不假思索地道:“不可能。” 都说酒后吐真言,她要说肯定也只会说和离,怎么可能说出喜欢他的话。 她不满地瞪他一眼:就这,还说不是在骗她。 两人私下里嘀咕完了一通,景平帝和安太医那边才聊到上山采药的部分,听到这儿薛明月才忽然从他的话里记起来一件事: 她把那日在秋岚山遇蛇群的事给忘了。 很明显,蛇群定然是有人提前准备好的,只是不知是针对她还是六皇子萧煜。 薛明月陷入沉思,不过从这些日子都没看见那个小短腿来看,应该是针对他的,否则也不会被陛下拘到现在都没被放出来。 等安太医将故事讲完,两边伤势的情况也分了出来。 用普通止血药的侍卫手臂上的伤口,经过及时处理后,止血的速度仍比最新的止血药慢上许多,且伤口表面红肿;而谢琅的手臂则肉眼可见地较他好上许多。 从这就能看出来止血药的珍贵。 从古至今也流传下来不少既难得又好用的止血方子,只是见效快的方子大多需要珍贵的药材,这就注定只有少数人能用上。 而薛明月找到的这个方子,里头的药材都是些普通的药材。 这就表明今后不止是军营将士能用得上,等药方流传出去,就连百姓也能用得上。 景平帝龙颜大悦,一连说了三声好,红光满脸地道:“安卿献药有功,从今日起就由你去和军营对接,务必让每个军营都能用上此等好药!” “小谢夫人献药方有功,通通有赏!” 薛明月当即福身谢恩。 她心里想的是,这事分明是她薛明月做的,可落到陛下眼中她的身份却依然是谢琅的妻子,只一声小谢夫人便喊完了,好似她是谢琅附庸似的。 比起这个,她更愿意让人喊她的名字。 虽然这个药方是从他送给她的医书上看来的,但她还是不愿意顶着小谢夫人的名头,不过可以分一半的赏赐给他。 帐内的洋洋喜气还没多久,外头忽然传来一道凄厉的嗓音: “皇兄,救我——” 第106章 平阳公主! 众人诧异地往外面看去。 接着便瞧见穿着素净道服的瘦弱女子正站在门口,她的长相与景平帝有三分相似,单薄得好似一阵风都能将她吹走,噙着红眼眶快步进了帐篷。 ‘嘭’的一下就跪在了景平帝跟前。 她哭着道:“平阳求皇兄念在兄妹之谊的份上,救救焱儿!焱儿快要被汤锟那小人给害死了啊!” 帐篷内其乐融融的氛围霎时消失。 薛明月却在听见眼前这女子说的话之后,错愕地睁大了眼睛,满脸的不敢置信。 啊这……平阳公主怎么冒出来了? 按照过去的发展轨迹,这时候她应该还在紫阳庵才对啊,要等汤其焱去敲登闻鼓告御状之后,陛下才会命人去紫阳庵将她寻出来啊! 而那时候的她早被汤锟派去的人灭口了! 这走向明显不对劲! 景平帝愣了一愣,才将眼前之人认了出来。 他连忙上前去扶这个皇妹:“平阳?你不是因病待在城中么,好端端怎么过来围场了?” 说到这儿又顿了顿,皱眉道:“你方才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平阳公主先是随着皇兄的搀扶起身,听见他的问话后又重新跪了下去,不管不顾地朝他行了个大礼,将头叩在平放在地面的手掌上。 声声凄厉,字字泣血。 “陛下,我要状告镇国大将军汤锟宠妾灭妻,囚禁公主,虐待公主子!” “求皇兄,救救平阳,救救您的外甥焱儿!” 景平帝眉心紧蹙,神色阴沉不定,见她这副模样便知其中定是有他所不知道的隐情。 最起码能确定的一点就是,汤锟在御前奏对中说了谎。 他低头瞥了眼平阳公主,脑海里又浮现出汤其焱那孩子的模样,心中念头百转千回,片刻后转身坐回了上座,沉声道:“你且如实说来,若你所言属实,朕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薛明月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一时间竟不知自己该不该留下来,毕竟这事算得上是皇家的事,知道得太多只会给自己招致麻烦。 就在她犹疑不定的时候,她的手忽然被干燥温暖的手给握住了。 带着薄茧的指腹在她的手背上轻轻摩挲了两下。 薛明月身子蓦地一颤,抬起头,就撞进了谢琅那双漆黑深沉又从容笃定的眸子里,他冲她轻轻地摇了下头,示意她不用担心。 她抿了下唇,指尖无意识地蜷了起来。 眼神略微有些闪烁,飞快地将自己的手抽了出来,连忙揣进了宽大的袖子之中,只觉得被他摩挲过的那块皮肤在隐隐发烫。 薛明月其实…… 也很想留下来听听平阳公主是怎么说的。 可就在这时,小短腿萧煜忽然着急忙慌地从外面跑进了帐篷里,连守在外面的侍卫都没能拦住他,他跑得太快而有些喘,小脸微微发白。 景平帝见他这副冒冒失失的样子,忍不住蹙了下眉。 不过没等他出言训斥,萧煜就一下子抓紧了他的胳膊,神情异常紧张,喘着气道:“父、父皇,您快让人去救救汤表哥,他吐血了!” “什么?!” 跪在地上的平阳公主猛地抬起了头。 她泪眼婆娑,惊慌失措地道:“皇兄!求您救救其焱!” 薛明月愣住,很是震惊。 因为汤其焱身体状况就没差到吐血的时候啊,怎么会这样? 景平帝也愣住了。 他皱着眉先按住焦急的小儿子,目光在帐内巡视了一圈,掠过堂下的谢琅时停下,沉着脸吩咐道:“景阑,你和安太医立马去救治。” 萧煜连忙插话:“表哥在我的帐篷里!” 谢琅拱手应了声是,正要转身离开时,忽然又被景平帝喊住,只见他皱着眉道:“中途不要让别人插手,一旦控制住病情,就将人带过来。” 两人很快离开。 这时景平帝才看向萧煜询问情况。 萧煜老实地道:“父皇您是知道的,这些天您不让我出门找薛姐姐玩,都是表哥过来陪我解闷的,我们刚才在看书,看着看着表哥就忽然吐血晕倒了。” 原本这会儿该去御医营帐找刘院判的,因为汤其焱的病是他在跟进。 可萧煜并不相信刘院判。 所以他的第一反应就是跑来找父皇,父皇肯定能救下表哥的。 薛明月忍不住多看了萧煜两眼。 他的警惕是对的,不管汤其焱是因何种原因吐血晕倒,此时若是找了刘院判,相信汤其焱这回就醒不过来了。汤锟不会让他再醒过来的。 只是…… 薛明月不禁陷入沉思,虽然这么想不对,但她还是觉得汤其焱晕的恰是时候。 完全是给前来告御状的平阳公主来了一记天大的助攻。 汤其焱这时出事,陛下定会心生疑窦,于是他定会再派御医前去看诊,只要那人没被汤锟收买,可想而知他的诊断结果与刘院判定会相左。 再加上平阳公主的证词,汤锟可以说是百口莫辩。 这是老天爷都站在平阳公主母子这边了啊。 而此时,听完这话的平阳公主差点眼前一黑就晕了过去,但她还是强行挺了过来,红着眼睛看向景平帝。 她坚持道:“皇兄,这定是汤锟那厮要害焱儿!” 接下来她说的故事完全惊呆了帐内的一众人。 其实平阳公主要说的事很简单:当年汤锟领兵平定南方叛乱,先帝便将幼女平阳公主嫁于他。先帝朝原本是有驸马不得入仕的规矩,可在汤锟这儿却并不适用。 即便是尚公主,他也依然好好地当着他的大将军,这表明了先帝的宠信。 那会儿汤锟待妻子平阳公主还是不错的,直至先帝去世,景平帝登上皇位成为了天下之主,早将妹妹嫁于还是皇子的景平帝的汤家,一跃成为了最炙手可热的家族。 汤锟还因此被封为镇国将军,家中门楣一度被恭贺的人踏破。 而被汤锟宠幸至今的妾室茉小娘,正是这是被纳进府里的,没过多久就为汤锟生下了次子汤彰,自此,平阳公主和长子汤其焱的生活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这就不得不提上一句,镇国将军其实是个爵位。 就如同王府、侯府以及郡王府一样,都将由嫡子继承爵位。 问题便出在了这里。 平阳公主在察觉到夫君对茉小娘母子日益增长的宠爱之后便有了危机感,于是她挑了个时机,向汤锟提出了向陛下请立长子汤其焱为世子。 汤锟不仅拒绝了她,还将她软禁在了府里。 第107章 状告汤锟! 薛明月是第一次听到此事全貌。 她震惊地睁大了眼睛,竟然还囚禁公主,汤锟他怎么敢的?他是嫌自己的九族活得太长了吗? 景平帝也感到很错愕:“他怎么敢的?” 平阳公主嗓音有些发颤,勉强扯了下嘴角,露出个苦涩不已的笑。 仰起头望着上座的景平帝道:“皇兄也知我自幼性子腼腆软弱,在兄弟姐妹之中本就存在感很弱,前些年若非有皇兄皇嫂时不时照应,在汤府也很难过上安生日子。” “而汤锟正是拿捏住了我不擅交际的性子,即便是将我囚在府中也少有人能察觉到异样。” “他们一边欺上瞒下用着我身为公主的份例,一边将我和焱儿当做可以随便打骂泄愤的玩意……汤锟明知您是我的兄长,却依然敢这么做,他其心可诛啊!” 而且这一瞒,就是十几年之久。 若非平阳公主忽然出现,恐怕这个秘密还会被继续隐瞒下去。 薛明月眼眸微动,揣在宽袖里的手指蓦地攥了一下。 她这话……用了很聪明的说法。 按说公主被驸马囚禁并欺负十几年,朝野上下却无一人知晓。这样的事一旦说出来,重点很容易歪到帝后对公主关心不够,有所疏忽,这才导致这样的事发生。 可平阳公主却巧妙地隐去了这部分。 将她话里的重点是落在了汤锟欺上瞒下、目中无人的事上。他汤锟仗着自己有军功在身便连公主也不放在眼中,数十年如一日的欺瞒陛下,他是何居心? 景平帝神色瞬间阴沉了下来。 薛明月忍不住多看了平阳公主两眼。 若是她当真有这般机灵,又怎会被汤锟逼到紫阳庵那么久呢。 景平帝其实对此也有所怀疑,不过他更在意的是,若真如她话中所说被汤锟囚禁,那她又是怎么出现在秋猎围场的?是何人在暗中帮她? 他沉默片刻,问道:“那你为何是这副模样……” “如皇兄所见,平阳正在城郊的紫阳庵带发修行。” 平阳公主惨淡一笑:“说是带发修行,不过是换了个地方继续被汤锟囚禁罢了。汤锟告诉我,只要我不找皇兄告状并离开焱儿,他就会上书请立我儿为世子。” 汤锟这么说,她还真就这样信了。 相信她的离开会让汤其焱的日子过得比现在好。 景平帝:“……” 薛明月听到这儿都沉默了。 她欲言又止、一言难尽地看着跪在那儿的平阳公主,很难相信她竟然真的信了汤锟的鬼话,这就是再简单不过的调虎离山之计啊! 若是平阳公主还在汤府,汤锟看在陛下皇妹的份上总会有所顾忌。 可她离开了汤府,汤其焱当年也不过是个几岁稚童罢了,那还不是他想怎么拿捏就怎么拿捏?这才是真的将汤其焱变成如今模样的重要原因之一。 这时,萧煜忽然小声地道:“姑姑,那您怎么知道表哥过得好不好呢?” “或者说,您为何会认为汤将军不会骗您呢?” 在安静沉默的帐内,他的声音就显得很突出。 薛明月忍不住在心里点头。 对啊,你人都走了,那怎么能确定汤锟会不会糊弄你呢? 景平帝也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平阳公主几乎是瞬间脸色就愤慨扭曲了起来,咬牙切齿地道:“在我离开之前,我让他对着父皇还有皇兄起誓,若是他待焱儿不好,他汤家便天打雷劈断子绝孙!” “……” 薛明月眉尾倏地一跳。 她下意识看向坐在上方的景平帝,果不其然看见他的表情骤然阴沉下来,她轻轻地吸了口气,又转头复杂地看了眼平阳公主。 平阳公主的背后很明显站了高人。 这句话一说出来,景平帝甚至不能说平阳公主的做法是蠢的错的,她的父亲是皇帝,她的兄长也是皇帝,这赌上的是汤锟对皇帝的忠心。 ……不,不对! 薛明月眼神猛地一变,宛如当头一喝。 平阳公主自进来开始,她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在加重景平帝对汤锟欺上瞒下不敬帝王的认知,随着故事循序渐进,起到的作用在这一刻达到了巅峰。 帝王最在意的是什么? 自然是臣子的忠心。 而平阳公主的话就是将汤锟忠心的假面具给打破了。 薛明月的心脏一瞬间跳得飞快,再看向景平帝时竟觉得他的神情也变得晦暗不定难以琢磨起来。 她的手脚却是一片冰凉,没什么比眼前的这一幕更让她明白什么叫做阴谋阳谋。 连她都能想明白的东西,景平帝会不知道吗? 就在这时,帐篷外忽然传来一阵嘈杂声。 接着便响起了二皇子萧铎焦急的声音:“父皇,儿臣有要事禀告!北疆急报!” 薛明月愣了愣,抬眸朝外看去。 二皇子竟然来得这么快? 她很轻地抿了下唇,眨了眨眼睛,心里一时间竟有些庆幸,从二皇子过来的速度来看,他应该时刻都有派人盯着天子营帐这边。 可见他手里还是握着一批能用之人。 还好还好,薛明月当时没冲动地让立冬去给二皇子妃下药,不然估计就要白送了。 果然,这雍畿城里的浑水可真深啊。 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知道对方手里究竟还握着多少底牌。 薛明月突然升起的感慨冲淡了慌乱,她很快镇定下来,克制住扭头去看景平帝表情的念头,将目光重新落到了平阳公主的身上。 汤锟是二皇子的亲舅舅,也是雷打不动的二皇子党。 他这时候过来,很难说不是知道平阳公主的出现才着急忙慌赶过来的。 在这之前若是不能让景平帝确定惩处汤锟,她这一遭很可能会竹篮打水一场空,薛明月一边不想卷进这些事里,一边又很想知道平阳公主背后之人会如何应对。 其实应对的方式很简单。 因为平阳公主在说完自己惨痛的经历之后,就开始扯着嗓子哭嚎了啊。 在二皇子准备强行进帐篷时,平阳公主就像是听见了什么令人害怕的东西,整个身子都忍不住瑟缩了起来,用那双哭得红肿的眼睛胆怯地看着景平帝。 而景平帝的神情在刹那间就变得更难看了。 薛明月:“!” 第108章 御医会诊! 当萧铎终于得以走进帐内,就发现里头的气氛异常沉默。 他快步走上前,目不斜视地路过穿着身素净道服的平阳公主,从袖子里掏出一份奏章举起,躬身道:“父皇,京城来信,是北疆那边来的信!” 景平帝皱眉,沉声道:“拿上来。” “是,陛下。” 始终隐在后面的太监刘慎应了声,亲自上前去将奏章拿走递给了景平帝。 薛明月额角忽地一跳,他一直都在帐篷里? 她有些紧张地抿了下唇,在脑海里回忆了一番自己刚才的表现,作为旁观者来说她没什么能挑错的地方,想到这儿她才松了口气。 视线又不自觉地转到了景平帝身上。 ……难道是北疆异动? 薛明月眉心微蹙,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北疆的草原部族应该是在今年冬受损严重,要等到明年才会有所动作,怎会连这个都变了? 忽然,萧铎像是才发现身边还跪着个人似的。 在看清平阳公主的那瞬,他诧异地道:“小姑?” “姑父不是说您去庵里给表弟祈福去了吗?小姑您怎么出现在这儿,您的病可好些了?” 萧铎先是疑惑,接着便主动伸出手去扶她。 却没想到,平阳公主受到刺激似的拍开了萧铎的手,慌乱之中往旁边挪动时,又不小心跌坐在地上,她连连摇头道:“你别过来!” “小姑,我是铎儿啊,您又不记得我了?” 萧铎很有耐心地朝她笑了笑。 薛明月却猛地攥紧了手,微微睁大了眼睛,眼神忍不住沉了下来。 他说了,又。 薛明月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平阳公主也震惊地睁大了眼,似乎完全没想到他会说这样无耻的话,萧铎则是微笑着等她出声反驳他,反驳得越多越好。 可就在这个时候,门外又一次响起了动静。 谢琅平静的嗓音从外面传了进来:“陛下,臣有事来报。” 景平帝头也没抬地说了一声‘宣’。 还在等着平阳公主回答的萧铎脸色微僵,就看见避他如洪水猛兽的平阳公主猛地站了起来,踉跄着跑到了谢琅的跟前,抓着他的袖子问: “我的儿子他怎么样了?焱儿他还好吗?” “有安太医在,汤少爷的情况已经控制住,暂时没有性命之危。” 谢琅简单地和她说了一遍。 平阳公主这才彻底松了口气,红着眼睛,不停地念叨着活着就好。 萧铎诧异地问道:“其焱怎么了?” 谢琅的目光从他身上掠过,嘲弄地牵了下唇角,淡淡地朝他点了下头,没和他说些什么,而是转身朝着门口说了句:“进来。” 两个侍卫抬着担架走了进来。 安太医也跟在担架旁边,而躺在担架上的人正是汤其焱。 汤其焱的脸色惨白得没有丝毫血色,呼吸微弱,衣领处还有其他地方都还染着大块大块的血,若不是他的胸口还有着轻微起伏,与死人无异。 平阳公主发出惊呼声,当即哭着扑上前去。 与此同时,刘院判也被侍卫反剪双手钳在身后,压进了帐篷里。随之而来的还有廉东树、三皇子萧昶、五皇子萧熠、二皇子妃,以及满脸写着凑热闹跟来的淑妃。 一时间,营帐里面变得人满为患。 薛明月:“……”好多人啊。 等汤锟也被传召前来,那他都要没有落脚的地方了。 她感到叹为观止,这里面除了淑妃看起来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之外,其他人很明显都是听见了风声过来的,这秋猎营地啊,就像是个筛子。 与薛明月有同样想法的还有景平帝。 他看完奏章,抬起头看见满帐篷乌泱泱的人时立马就皱起了眉头,就在他刚准备开口说胡闹,身旁的萧煜忽然拽了下他的袖子:“父皇快看,表哥!” 景平帝沉着脸望过去。 就看见了汤其焱浑身是血的模样:“他如何了?” 谢琅上前半步,拱手道:“回陛下,汤少爷性命无碍。” “只是,臣赶去六皇子帐篷时正好遇到刘院判给汤少爷救治,但安太医却说刘院判是在害人,并将汤少爷救了回来,于是我们这才回来得晚了些。” 刘院判眼神闪烁,立马道:“你血口喷人!陛下明鉴啊!” 安太医回头瞪他一眼:“你闭嘴!” 刘院判狡辩:“刚才情况紧急,我一时误判了而已……唔唔!” 他话还没说完,嘴就被人给堵住了。 薛明月:“……” 好的,她看见是廉东树廉大人让人动的手了。 她只当作什么都没看见,目光不着痕迹地落到谢琅的身上。 穿着一身玄衣锦袍的谢琅在一众人里面尤其显眼,从侧面看过去,只能看见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以及他没什么表情的侧脸,绷直的唇角。 与在她面前总噙着笑容的时候完全不一样。 此刻的谢琅看起来清贵冷矜,又隐隐透着一丝令人畏惧的煞气。 薛明月没感觉多么害怕。 就是有一刹将眼前的少年谢琅与上辈子那个流放途中的谢琅重合在了一起。 这时,安太医径直走上前,朝着景平帝拱手行礼,满脸凝肃地道:“陛下,微臣刚刚给汤少爷诊治,发现他完全是虚不受补才会吐血晕倒。” “而且,汤少爷根本就不是生来有缺之弊症!” “刘院判所开的药方以及药渣,臣都已经带过来了。臣可以保证这绝对不是能给汤少爷这样身子亏空的极为严重之人所服之药,同样也是造成他今日吐血的原因。”安太医斩钉截铁地道。 等他说完之后,谢琅才重新开口道:“陛下,两位太医从刚才起便各执一词。” 所以啊,这时候就该请所有太医前来会诊了。 “宣太医过来。” 景平帝按了按眉心,他想不通事情怎么变成现在这样的。 等随行的御医们纷纷过来之后,整个营帐顿时变得拥挤起来,哪怕萧铎有意想要挑起什么,却根本压不过他们私下谈论的声音。 于是很快,他们就给出了会诊意见。 正如安太医所说,汤其焱这根本不是什么生来有缺之症,而是单纯的身体亏空,甚至他们还在他的身上发现了许多陈年的伤痕。 除此之外,还有一道很新的伤痕。 那是很严重的鞭伤。 直接横贯了汤其焱的背部,因没得到妥善处理而在化脓溃烂。 谁敢在景平帝的眼皮底下对他动手? 第109章 几方博弈! 看见后背伤的时候在场的人全都很震惊。 只不过每个人惊诧的原因都不同。 唯有平阳公主扑上前去紧紧抱着汤其焱哭得歇斯底里,即便是旁观的人也能与她的难过共情……不过,这些人里面,并不包括薛明月。 薛明月很为母子俩的遭遇感到同情。 可比起平阳公主,她还是更容易站在汤其焱的位置去看待这一切,无论从哪个方向来看平阳公主这个娘当的是很失职的,哪怕她现在哭得很伤心悔恨。 但是这又如何呢? 在他最需要娘亲的时候她不在,等他好不容易艰难地长大之后再回来讨公道又有什么用呢?他已经不需要她了,没有她,他依然能为自己报仇。 薛明月正想着,忽然眼尾瞥见景平帝紧紧皱起了眉。 她不由得顿了一顿。 好,她得承认,这一招还是有用的。 景平帝脸色极为阴沉,面无表情地盯着躺在担架上不省人事的汤其焱,冷冷地道:“去把汤锟还有他那个二儿子一并带过来。” “这件事,廉卿你去办。” 廉东树拱手应了声,转身便离开了。 萧铎身形微僵,垂在身侧的手猛地攥在了一起,耳边萦绕着平阳公主的哭声,吵得他脑袋一个劲地疼,脸色略微发白,看起来有些勉强。 他深吸了口气,最后还是没忍住在心里把汤家父子骂了一通。 明知道这是待在父皇眼皮子底下,汤其焱都已经在父皇面前挂过号了!他们还敢把他当成在府里那个随他们打骂的废物点心! 他们知不知道,只要汤其焱把伤往父皇面前一撂,他们就都要完蛋啊! 就像现在,要怎么解释他身上的伤? 萧铎简直快服了他这个舅舅,之前就百般叮嘱过他,在秋猎这段时间里尽量低调,不管用什么办法都要把汤其焱给笼络住,将军府里的事情万万不能捅到父皇眼前…… 他们又是怎么做的?! 蠢死得了! 薛明月在心里第一千遍感叹,平阳公主背后的高人手段可真高。 阴谋阳谋轮着来,从平阳公主站出来告御状开始就陷入了不败之地,甚至连证据都给准备好了,还有什么比汤其焱本身更能证明汤锟做过那些事的吗? 她尽量往后挪了挪,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薛明月揣着手,忍不住看向还在景平帝跟前慷慨陈词的安太医,他一个人就抵得上会诊的太医们,将汤其焱身上的每一处伤都讲了出来。 虽一个字没说刘院判误诊,但字字都在说他是个庸医。 这样明摆着是从小遭受虐待所致,他也能昧着良心说是生来有缺,呸!还不如直接说他收了汤锟的好处呢,搁那儿装! 薛明月咋舌,简直叹为观止。 她一直都知道她找的这个老师是有点毒舌在身上的,但没想到他战斗力能有这么强。 看着景平帝愈发难看的脸色就知道,这些话全都对着他的心口戳。 刘院判当然也想给自己辩解,只不过他早被堵住了嘴,怎么挣扎都说不出半个字,在对上景平帝那好似要杀人的眼神时,腿一软就跌在了地上。 心如死灰。 而跟来凑热闹的淑妃也终于在平阳公主的哭诉之中明白了事情的原委。 知道的不多,但是已经足够用了。 要不是地方实在不适合,淑妃简直差点就要笑出声来了,这次秋猎准备的匆忙,皇后身体不适所以没跟来,而汤贵妃也没来……她是因为想要避风头。 毕竟二皇子前不久才刚被景平帝剪除了大半党羽。 结果现在平阳公主来状告汤锟,汤锟囚禁公主、虐待公主子还收买御医作伪证,这些事可谓是板上钉钉,汤锟怎么也躲不掉的。 这怎么不算是给她的四儿天赐良机呢? 淑妃走到平阳公主身边,拍着她的肩,嗓音轻柔地安慰道:“妹妹你别害怕,陛下肯定会为你和孩子讨回公道的,做错事的人肯定要受惩罚。” “其焱这孩子福大命大,肯定会平安无事的。” 平阳公主没说话,只是一个劲地哭。 薛明月怀疑她可能是不知道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所以才不管谁问都不回答,少说少错。她正琢磨着陛下会怎么处置汤家,就听见萧煜的声音响了起来: “父皇,表哥背后的伤我知道是谁打的。” 众人的目光唰地看了过去。 景平帝低头看他:“你如何知晓?” 萧煜皱着脸,仰起头对着他老实地道:“前些天我去找表哥,想让他带我出去玩,结果刚到帐篷外面就听见在打骂表哥,还说‘老子今天就要打死你这个没用的东西’。” 当时跟在他身边的还有内侍与禁卫。 他们也都听见了里头的打骂声。 最后还是萧煜派人进去阻止才将汤其焱从汤锟的鞭子底下救出来。 说到这儿他停顿了一下,有些犹豫地看着景平帝,得到他的准允后才继续道:“而且那天我还闻到汤将军身上有很重的酒味。” 闻言,萧铎的脸色忽地变了。 大晋对朝臣们所要求的规矩并不多,但其中最为重要的一条便是白日不得饮酒。文官或许还好一些,但武官在当值期间是万万不能饮酒的。 萧铎忍无可忍地闭起了眼睛。 他这个舅舅什么都好,就是沾酒这点怎么也改不掉,而一喝酒他就喜欢动手,在府里就经常因为失手打死过下人,萧铎帮他处理过很多次。 没想到他不仅喝了酒,居然还挑了汤其焱来动手。 要不是因为他是他的舅舅,萧铎都想干脆一晕了之,实际上他在最初听到消息慌乱过后就飞快地镇定了下来,想着有什么能保住汤家的办法。 萧铎也确实想出来了。 摆在帝王桌案上的那封信就是他的办法。 只要朝廷外患一日不断,那他的舅舅就不可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事,因为父皇还需要他来平定外患。 这也是汤锟肆无忌惮行事的主要原因。 薛明月想通这个关节后,就对平阳公主母子产生了一丝担忧,同时开始回忆上辈子汤其焱敲登闻鼓告御状之后…… 陛下是怎么狠下心来杀了汤锟的? 薛明月绞尽脑汁地想了半晌,忽然浑身一震,猛地抬头看向了站在最前方的谢琅,青年身姿如松,只站在那儿便让人挪不开眼。 上辈子北疆战事起,谢琅领的兵! 第110章 汤锟被抓! 薛明月的记忆到此为止。 实际上,她能想到这件事还和府中的岑老王妃有关。谢琅在肃州打了胜仗,正是要乘胜追击之时,岑老王妃突然因病去世,他不得不回家守制。 不过那应该是一年后的事才对。 后来顶替谢琅去北疆稳定局势的将领就是汤锟,驻扎在北疆的定远军也从谢琅手中交接到了汤锟手里,他不得不在肃州待得久了些。 这一待就是大半年。 汤其焱跑出将军府告御状也正是在这个时候。 再然后就是景震怒,汤锟被禁卫从肃州押送回来,直接被关进了牢里等待秋后问斩,这件事直接牵连到了二皇子萧铎的身上,以及宫中的汤贵妃。 不过再多的事,薛明月就不知道了。 上辈子的她实在分不出更多的心去关注朝堂的事,光是应付侯府情形的大变就够让她费神了,连汤家的事都是流杏从外头听了再和她讲的。 但是很显然,二皇子想要用北疆之事来保住汤锟。 而幕后之人想要解决掉汤锟,最好的办法就是换个将领顶上,只要汤锟变得不是那么重要,那他对帝王而言就是可有可无的存在。 那么可选之人……只剩下谢琅。 薛明月的心渐渐沉了下去,唇角绷成了一条直线。倘若幕后之人当真要推谢琅出去,那就意味着谢琅需要定远军,也就是——需要白真真。 她垂下浓密的眼睑,揣在袖子里的手指在慢慢攥紧。 兴许她想要的马上就能实现了。 很快,廉东树就将汤锟、汤彰两人给带了过来,汤彰还顶着那张跟猪头似的脸,在看见担架浑身是血的汤其焱后,登时瞪大了眼睛。 他下意识开口道:“他的死可不关我的事!” 而汤锟在看到担架旁边哭哑了声音的道服妇人时,眼底瞬间闪过一丝狠戾,她倒是好本事,他命人将紫阳庵看得那么严实也能让她跑出来。 廉东树笑眯眯道:“汤将军,请。” 他不着痕迹地挡住对方投过去的凶戾目光。 汤锟从鼻子里对他哼了声,大步走上前,拱手行礼:“臣拜见陛下,不知陛下找臣来所为何事?若是因为平阳的事,那臣有话想说。” 他腰板挺得笔直,说得正义凛然。 萧铎心里焦急得要命,拼命地给他使眼色,可却都没得到回应。 薛明月:“……”那您可真理直气壮啊。 你对着皇帝这么说话,你要不要命了? 景被他给气笑了,冷声道:“行,那朕听你说,朕倒是也想听听你要怎么狡辩。” 萧铎忍不住出声道:“父皇,舅舅兴许是有难言之隐才这么做的……” “你再多说一个字,就给朕滚出去。” 话还未说完,凌厉的眼风就扫了过去。 萧铎身体陡然一僵。 汤锟见状,立马开口道:“陛下,二皇子殿下所言正是臣想说的。平阳在生下长子之后脑子便不太清楚了,经常在府中说些疯言疯语,臣实在是迫不得已才将她送去庵里修行的。” “臣担心孩子也和平阳一样有疯病,这才将他拘在府中不得外出。” “臣敢发誓绝对没有打骂过他们母子二人,府中之人俱可作证,陛下臣是个什么样的人您最清楚不过了,我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呢?” 汤锟表情坦荡,目不转睛地看着景。 景目光沉沉:“疯病?” “回陛下,是的。” “大夫说得了疯病的人经常看见臆想出来的东西,说上些疯话,但她说的那些话都是假的,信不得。若不是平阳跑了出来,臣也不想用此事来惊扰陛下。” 汤锟嘴上说着惊扰,但表现的却是有恃无恐。 他根本就不担心景因此事开罪于他。 这么说也不过是给对方一个台阶下,只要他想息事宁人,疯病就是最好的理由。如此一来,等回京之后他就能名正言顺地把茉小娘抬成平妻。 自从小五死后她就一直郁郁寡欢,办成这件事也能让她开心开心。 汤锟盘算打得非常响。 可却没想到景忽然发难,他抄起桌上的黑玉镇纸猛地砸向了汤锟,神色阴沉,厉声道:“朕的妹妹有疯病,那朕是不是也有疯病啊?” 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 汤锟的第一反应就是闪身避开,在躲开的那瞬间他就立马意识到了不妙。 他连忙跪了下来:“臣不敢,请陛下息怒!” 站在附近的人也在第一时间闪开,萧铎脸色大变。 谢琅趁此机会往旁边退去,很快就站到了薛明月的身前,偏过头看着她,用口型无声道:“别怕。” 薛明月和他对视一眼,扭开头。 谢琅无声地笑了下,借着身形的遮挡伸出手捏了捏她的手,不等薛明月反应,坐在上面的景就冷声道:“你有何不敢的?朕看你汤锟敢得很!” 汤锟不敢在这时说话。 廉东树适时地给景送上了一份情报。 说是情报,其实就是审讯完汤锟随从得到的消息,他们有的人知道得多些,有的人知道得少些,都是禁卫刚刚提审出来的。 从这些供词也能证明平阳公主所说没有虚假。 景看完之后就将纸扔到了地上,指着汤锟破口大骂:“你看看你都做了些什么!宠妾灭妻,虐打嫡长子,让府中下人喊妾室为夫人,喊庶子为世子,这就是你汤锟做出来的事!” “朕的妹妹岂是你能这样随意作践的!” “陛下您听我解释……” “荒唐!” 景冷笑道:“你有什么想说的就去和禁卫说。” 汤锟终于察觉到了不对的地方。 景的态度太强硬了,在朝廷还需要他这个镇国将军的时候,无论他犯了什么错景都是轻轻放过,这回虽然牵扯到了平阳,可也不该如此啊! 要是他心里真有这个妹妹,也不至于不闻不问十几年。 即便是在先帝朝,平阳这个公主也是个怯弱不受宠的,汤锟正是知晓这点才敢那样明目张胆地算计她,因为根本没人会为她出头。 事实上,景这通发怒也不是为了给平阳公主出气。 真正的原因无人知晓。 就连萧铎也不敢在这个关头触怒景,求情的话急得在嘴边打转却也仍半个字都没说出口,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廉东树将汤锟带了下去。 目睹了这一切的谢琅唇角轻轻勾起。 余光瞥见他这副神情的薛明月眉心倏地一跳。 心里浮起一个荒谬的念头。 第111章 讨好公主! 谢琅唇边浮起的笑容很淡,不仔细看都看不出来。 也就是薛明月还算得上了解他才看出来,可他和汤锟素来无冤无仇,为什么会因为他被抓而露出那样……微妙的笑呢? 薛明月挑眉,她不知该怎么形容。 但他这种表情,一下就让她觉得他与这件事有关系。 很像是上辈子流放北疆那三千里的路上,她和他每次甩开押送的兵卒或者糊弄兵卒成功的时候,他就会露出这样的笑,像狡猾而不外露的狐狸。 不过还没等她想明白,景平帝就又沉着脸开口道: “汤锟的事,朕一定会为你们讨回一个公道,平阳你既来了,便安心在这儿住下。朕会命太医全力救治其焱,你莫要担心。” 平阳公主像是终于回过神来似的。 她仿佛劫后余生般地跪下行礼,低着头哽咽道:“多谢皇兄,平阳就知道皇兄定会为我和孩子做主,幸好我没听信汤锟挑拨我与皇兄的话。” 薛明月心头又是一跳。 景平帝顿时冷笑:“挑拨?朕就说呢,为何皇室宗亲之间的关系这么差呢,没准就是他从中挑拨的,查!给朕好好的查,看他还做过什么!” 其他人能说什么呢,只能噤若寒蝉。 果然,这平阳公主开口说的每一句话都是有意义的。 薛明月忍不住在心里感叹了声,原本平阳公主被汤锟囚禁十几年之久的事情传出去,定是会有人认为是景平帝平日对皇室宗亲疏于关心造成的。 事实也是如此,起码薛明月觉得他是有部分责任的。 但凡景平帝对公主们上点心,又怎么会发现不了平阳公主十几年没有出门参加过宴会呢?连汤其焱都没以将军府少爷的身份活动过,这一看就是有问题啊。 可平阳公主这番话说出来,就让景平帝找到了借口。 景平帝就是这样的人,他从不会觉得是自己出了错,他只会觉得是有人在背后蓄意挑拨,而且由这件事一下子就联想到了前段时间在严成明一事中的二皇子。 既然汤锟能挑拨他和平阳之间的兄妹关系,那他是不是也有挑拨他和二皇子的关系呢? 怪不得他总觉得底下的皇子们各个心思都多了。 就连那些安分多年的宗亲们都小动作不断。 可见他们背后都有人在挑拨。 薛明月没能再继续听下去,他们这些无关的人全都被赶了出来,最后留在里面的只剩下谢琅。 天子营帐外站着的萧铎等人神色不一。 这时,萧煜跑到平阳公主面前说道:“小姑,我叫萧煜,是父皇排行第六的皇子,您和表哥要不先去我那儿住下。” “我的帐篷可大了,保准您安心住下。” 众人听到这话纷纷看了过去。 淑妃瞥了眼平阳公主脸上的感激之色,暗恨被个小孩抢了先机,忙笑着道:“小六他还小呢,哪知道怎么照顾人,妹妹还是和本宫住一块儿。” 平阳公主:“我……” 二皇子妃眼眸微转,忽然拉着萧铎走上前。 抱歉地看着她,诚恳道:“小姑,我和殿下先前不知道舅舅对您和表弟做了这样的事,我们有心想要替舅舅弥补您,不知您能否给我这个照顾你们的机会?” 二皇子妃给萧铎使了个眼色。 如今想要救汤锟,最好的办法就是由平阳公主这个当事人去找陛下说情,否则真查下去,满朝廷的臣子就没几个能经得起查的。 萧铎也只好挤出一个饱含歉意的神情。 低声说道:“小姑,孤也没想到舅舅他会在这些事上骗我,抱歉。” 没等他说完,淑妃就嗤笑了起来:“二殿下这话倒是说得好笑,本宫记得你与汤家那可是来往甚密呢,你说不知道谁相信啊?” 说罢,她就转头对着平阳公主叮嘱道:“妹妹,你可千万别犯傻,你不为自己想也要为孩子想,万一真有人这么心狠呢?” “淑妃娘娘便说岔了,我和殿下是真心实意想要弥补姑姑的。” “是是是,裹着糖衣的毒药嘛。” 两人一来一回,语速飞快。 薛明月只觉得眼睛都要看花了。 淑妃能这样明目张胆地针锋相对,可见四皇子党与二皇子党之间的竞争已然白热化,汤锟若倒台,最大的受益者就是四皇子了。 出于这件事,双方自然是谁也不让谁。 平阳公主身体颤抖了两下。 她垂下头看着尚在昏迷之中的儿子,半晌,缓缓摇了摇头:“诸位不必再说了,我待会儿去寻侍卫,在皇兄的营帐旁再起个帐篷住下。” 还有什么地方能比天子营帐更安全呢? 听到这话,众人瞬间哑火。 薛明月眉梢轻挑,眼中不自觉地流露出一丝赞赏,在心里叫了声好,在这些人无论选择谁都不好,因为对方肯定是不满意的。 可选择在陛下身边住下,那谁敢置喙呢。 可见幕后之人真的为母子两人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 薛明月自觉这边没有了她的事,于是给小短腿萧煜使了个眼色,在得到他的回应后,就慢悠悠地溜达回了自己的帐篷里。 刚一进去,她就歪倒在铺了软垫的躺椅上,舒服地喟叹了声。 战战兢兢那么久真是累坏她了。 流杏端着温热的牛乳饮子递给她,好奇地问道:“小姐,汤家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啊?” 薛明月捧着饮子喝完大半,闻言便点了点头。 “你是如何知晓的?” “金吾卫的廉大人亲自带着一队人去隔壁把汤家二少爷给抓走了。” 因着是去给陛下献药,薛明月就没带侍女。 听到这话她不由得恍然,原来是这样,廉东树抓人的时候没有遮掩,想必这会儿整个营地的朝臣估计都得到汤家出事的消息了。 薛明月沉吟须臾,把平阳公主母子的遭遇复述了一遍。 “……大概就是这样,陛下便让廉大人将汤将军他们带下去审讯了,不过事情尚未有所定论,这事你们不要随意往外讲。” 流云、流杏还要立冬都震惊得无以复加。 流杏愤愤地道:“他做得也太过分了!那可是公主,陛下的亲妹妹,他居然敢这么做!” 薛明月嘲弄地扯了下唇角。 大抵是,他不想当皇帝的妹婿,想当皇帝的舅舅。 第112章 发现疑点! 流杏又愤愤不平地骂了几句。 帐篷内关于这事的讨论便到此为止,薛明月没吭声,流杏也自觉地停了下来,就是从她脸上不忿的表情也可以看出她心里的不平静。 薛明月好笑地看了她一眼。 眼尾余光扫到流云时,发现她面上深沉的神色和流杏也差不了多少,不知想到了什么眉头紧皱。 她有些好奇地问:“流云,你在想什么?” “小姐。” 流云先是一惊,接着这才回过神来。 她抿着唇摇摇头,随后又点头,抬眸觑着她闷声道:“夫人刚去世时,小姐您和汤少爷的处境差不多,才刚去娄老先生那儿住下,便听闻老爷娶了新夫人。” 薛明月闻言不由得微微怔住。 若是流云不提,她都快将小时候发生的那些事忘记了。 她垂下浓黑的眼睫,望着虚空的某一点出神,真要说起来她和汤其焱的遭遇确实很像。同样都是在幼年失去母亲,只不过他家是宠妾灭妻,而她家则是继室不仁。 娘亲缠绵病榻的那段时日,薛徐君其实鲜少来院里看望。 薛明月找他十回,他只会去个一两回,剩下的时间都是宿在妾室房里,等她娘亲撒手人寰,他便将她送去了外祖家里,美名其曰是送她养病。 可没过几月,就听到京城传来的消息说他已重新议亲。 又过了几月,她就被接回了家里,等待着她的就是她爹的大婚,林林总总的日子加起来还没到半年,他就和新娶的妻子浓情蜜意,仿佛家中从不曾有个病逝的妻子。 而府里的下人们也好似从没有过别的夫人。 以至于薛明月在府中的地位变得很尴尬,林氏起初待她还不错,哪怕是表面功夫也做得还行,而等她怀了孕之后,府中的一切就都变了。 有了后娘就有后爹,这话半分不假。 薛明月淡淡地笑了笑:“事情早就过去了,还提它做什么?”当年再怎么不容易,她也长到了这么大岁数,总归没缺胳膊少腿。 流云喏了声,忙低头道:“小姐,是奴婢说错话了。” “你没错,只是日后不必再提起他了。”薛明月摇了下头。 说到这儿她忽然顿了一顿。 这话倒是提醒她了,得找个时间去问问谢琅,陛下最后给薛徐君的处置是什么,要是不太好,那她就得想办法赶紧和他断绝关系了。 这时不提,何时再提! 薛明月脑子瞬间活泛了起来。 这时,门外忽然响起了萧煜的声音:“薛姐姐你在里面吗?” 她抬眸往外看了眼,吩咐道:“去将六殿下带进来。” 一直没插话的立冬当即哎了声,像火烧屁股似的走得飞快,掀开帘子将外面的萧煜给放了进来,他迈着小短腿哒哒地跑到薛明月身边,深深地嗅了一口: “薛姐姐我也要喝牛乳饮子!” “喝喝喝。” 很快,他就躺在了专属躺椅上,捧着饮子吨吨地喝。 等喝完,萧煜才长长地叹了口气,心有戚戚焉:“这一天过得实在是太难了,我单知道汤表哥日子过得不好,却没想到他过得原来这么不好。” “还有小姑,她竟然也过得这么惨。” 薛明月赞同地点了点头。 可不就是惨嘛,这世上恐怕没有多少人能比汤其焱还要更惨了,连命都差点丢了。 思及于此,薛明月忽然意识到不对的地方,她转头问道:“汤少爷这些日子不是没有喝刘院判开的那些药吗?” 她记得安太医说汤其焱是虚不受补致使的吐血昏厥。 既然没喝药,那他哪来的虚不受补? 萧煜愣了一下。 他傻傻地点头道:“对啊,每回到了要喝药的时候我就会过去打岔,他应该是没喝药才对。” 说完又皱着脸猜测道:“难道是回去后汤将军又逼他喝药了?” 薛明月蹙着眉,直觉不应该是这样,毕竟刘院判开的药有问题她是告诉过汤其焱的,哪怕他们逼他喝,他也该是有所防备的。 那汤其焱的晕厥就显得很有问题了。 她隐隐感觉自己像是找到了真相的线头,可又不知该怎么把发生的事串起来,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索性干脆放弃。 薛明月晃了晃头。 转头就看见满脸纠结的萧煜,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可用过午膳?” 萧煜摇头,闷声道:“就是在用午膳的时候,表哥忽然吐血晕过去了。” 薛明月好笑地捏了捏他郁闷的脸,吩咐流云她们去将午饭端上来,中午的饭菜以清淡为主,除了几样小菜和冬瓜排骨汤之外,就只有一盘炒的小鱼干。 好在两人都不是挑食的,这样也吃得很香。 吃完后就懒洋洋地睡到了躺椅上。 并排的躺椅中间还放着个装有水果的小托盘。 谢琅回来时看见的就是这幅场面,嘴角微抽,只觉得又无奈又好笑,他还以为她被前面的事给吓到了呢,没想到是他多心了。 目光落到萧煜身上的时候就淡了下来。 低沉的嗓音响了起来:“六殿下若是无事,理应回自己的住处去。” 闭目养神的一大一小同时睁开了眼睛。 薛明月挑了下眉。 萧煜理直气壮地道:“可本殿下刚才受到了惊吓,只有待在薛姐姐身边才能好。” 谢琅:“……” “殿下受到惊吓,应当去请太医为你诊治。” “薛姐姐也会医术,让她替我看就好了,倒是谢大人这会儿怎么有空回来?莫不是偷懒?” “臣有没有偷懒,那也不是殿下该管的事。” 萧煜气呼呼地瞪他。 谢琅没理会他,迈开长腿走到薛明月身边,低下头看着她,轻声问:“今日可吓到了?” “……”薛明月心想,没被别人吓到,倒是差点被你给吓到了。 毕竟不是什么人都能笑出那种奸诈的感觉。 最后,她只是摇头:“没有。” “平阳公主那边还在安顿,汤少爷那边也有安太医在守着,不会有什么大碍,最近那头会有点乱糟糟的,你无事的话可以不用过去。” 谢琅说到这儿顿了顿,才继续道:“我会帮你照看着那边的。” 薛明月茫然:“?” 他,为什么要替她,照看那边? 第113章 设计探望! 谢琅低沉的嗓音里带着一丝微妙的不满。 听起来好似并不情愿去照看人,却又不得不克制自己情绪的感觉。 薛明月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两人的目光一个自上而下,一个自下而上,两道视线正好在半空中交汇,她一下子就撞进他漆黑的眼眸里,从中瞧出了一丝丝的不对劲。 她试探地道:“若你不愿意的话其实……” “没有不愿意,汤其焱先前救过你,你如今不方便前去探望,我自然要帮你照看一下那边。” 谢琅说得义正严词。 话毕,他微微顿了一顿,又若无其事地补充道:“不过救命之恩你已经偿还得差不多了,日后可以不用再对他的事这样上心,他现在有人操心了。” “……” 好家伙,这是觉得她与汤其焱走得太近了。 薛明月顿时明白了异样从何而来。 她感觉有些无语,强调道:“首先,我并不觉得这些事就可以抵掉救命之恩;再者,我和汤少爷是正常来往,你不用摆出这样如临大敌的架势。”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怎么样了呢。 在这段婚姻关系结束之前,她是不会再去找下一春的。性命都还没保住,哪有心思去处理感情关系。 谢琅闻言却是挑了下眉,眉眼流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 几乎是在她话音刚落,便从容地开口道:“抱歉,这次是我反应过激了,作为歉礼那便由我去和汤大少进行交涉,我会多加关照他的。” 薛明月:“……”怎么又绕回来了。 她实在没忍住朝他翻了个白眼,硬邦邦地说了句:“哦,随你。” 谢琅低低地笑了一声。 宽厚的大掌揉了揉她的发顶,好心情地道:“出了汤锟的事,秋猎恐怕会提前结束回京,这两日你可以提前准备起来,我把乌夜留给你,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他。” “我接下去会比较忙,不过我答应的事不会忘记的。” 薛明月正准备拍掉他手的动作忽地一停。 他答应的事……指的是秋猎结束便将她送去外祖父那里住上一段时间吗? 在她愣神期间,谢琅又没忍住多揉了两把她的脑袋,她的发丝柔软,摸上去就像是在摸成色极好的绸缎,令人爱不释手。 等薛明月反应过来时,他已经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还顺便把赖在帐篷里不肯走的萧煜也给一并拎走了,留给薛明月看的只剩下乌夜那张面无表情的脸。 “……” 谢景阑他是不是有病! · 萧煜晃了晃在半空中的腿。 抬头不满地看向正拎着他的青年,凶道:“你快把本殿下放下来!你要是不放,我就去和薛姐姐说你刚才是故意说那些话的,本殿下都看出来了!” 谢琅唇角上翘,任谁都能看出他的好心情。 他偏过头,垂眼看着还在不停挣扎的小不点,耸了下肩无所谓道:“哦,那我要是就不放呢?” “那我马上就找人去告诉薛姐姐,你压根就不是不高兴薛姐姐和表哥来往,你只是想要把照看表哥的事给揽到自己身上而已!” 萧煜说得振振有词。 用一种‘我已经看透了你小子的坏心思’的眼神瞅他。 谢琅淡淡地哦了一声,继续拎着他往前走,他表现得那么明显,哪怕当时薛明月没反应过来,后面肯定也能意识到他的目的所在。 但是那又如何呢? 他想要的只是个能顺理成章去见汤其焱的借口而已。 谢琅压根没在意他微不足道的威胁,不仅将人送回了帐篷,还让侍卫看好他别让他乱跑,接着就转身去了天子营帐附近刚扎起来的帐篷里。 这处便是平阳公主母子的新住处。 此时此刻,帐篷外站着不少景平帝刚拨下来的侍卫,刚靠近便闻到了苦涩的药味,再往里走就能听见御医们为了一味药的剧烈争吵声。 谢琅一出现,侍卫们便立刻行礼:“谢大人。” 他淡淡地嗯了声:“我替夫人来看望汤少爷,他如今的情况如何了?” “听说情况已经稳定下来,不过暂时还没脱离危险。” “我进去探望一下。” 谢琅朝他们点了下头,便直接走了进去。 这些侍卫都隶属于金吾卫和禁卫,面对谢琅这个又是侯爷又是新二把手的上司,自然不会拒绝。虽然陛下让他们拦着点人,但谢大人怎么能算在内呢。 一入内,映入眼帘的就是躺在床上的削瘦青年。 汤其焱眉头紧锁,脸色苍白得好似一张纸,平阳公主仍穿着那身道服坐在床榻旁边,眼眶发红,握着汤其焱枯瘦的手无声地落泪。 安太医他们一眼便瞧见了他。 还没来得及行礼,谢琅便笑着朝着他们摇了摇头,温声道:“我来不是为了公事,而是我夫人担心汤少爷的情况才让我来看看的,你们忙自己的便是。” 其他御医听到这话都愣了愣,安太医倒是很快想了起来。 见他们不解,就将先前赛马时汤其焱意外救了薛明月一回的事给说了出来,御医们这才恍然,之后便没再在意谢琅,继续讨论方子。 “平阳公主。”谢琅朝她拱了下手。 平阳公主一看见是他,立马就站了起来,看起来莫名有些局促。 “汤少爷吉人自有天相,相信很快便会醒过来,还望公主保重自身,若是太过伤神导致伤了身子,等汤少爷醒来定会自责不已。” 谢琅将长条的盒子递了过去。 他轻笑道:“这是我和夫人精心挑选出来的人参,用来给汤少爷补身子的,还望公主收下。” 平阳公主愣了一瞬,对上他的眼神后好似明白了什么,伸手将盒子接了过来。 “有劳谢大人和夫人费神。” “等焱儿醒过来,身子好些之后再去向二位道谢。”她抿唇,轻声细语地开口,微不可见地朝他点了下头。 谢琅又朝床榻上的汤其焱扫了一眼。 很快便收回了目光,没有留恋,拱了下手便转身离开了帐篷,脚步没有停顿地就朝着不远处那个被兵卒团团围住的小帐篷走了过去。 守在外面的兵卒看见他之后便立刻放行。 帐篷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 汤锟被绑在刑具之上,浑身都是鞭笞出来的伤痕,嘴被堵得严严实实,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廉东树余光扫见走进来的谢琅,这才将手里的鞭子扔给旁边的人,揉了揉手腕,轻笑道:“你小子可以啊,出去给夫人报个信也要这么久。” 谢琅温温和和地笑了一下。 “明月担心汤少爷的伤势,托我去看望一下,这才耽搁了点时间。” 第114章 谢琅设的局! 薛明月还不知道在外人眼中,她和谢琅已经去给平阳公主母子送过一趟温暖了。 不过等她从忿忿中回过神来,就明白了谢琅的意图。 他说的那些话,一方面确实有略微吃醋的意思,但另一方面则是他可能要借着报答救命之恩的名头去做什么,特意来和她知会一声。 薛明月不由得陷入沉思。 所以,他极有可能真的在平阳公主意外出现状告汤锟的这件事里面做了什么,也就是说她那会儿看见他在笑真的没有看错。 那他到底做了什么呢? 薛明月不想还好,一想就觉得这桩事里哪哪都有谢琅的影子,她整个人瞬间不好了。 她忍不住蹙了下眉头,噌地从躺椅上坐起来,抿着唇去思索谢琅插手这件事的意图是什么,尤其是这么短的时间里,他究竟是怎么办到的? 怪不得,难怪她先前就觉得处处都是巧合。 如果这件事里有谢琅以及旁人插手的话那就讲得通了,这就是他们特意摆在景平帝面前给他看的,从平阳公主忽然出现……不,不对! 薛明月心头蓦地一震,这个局应该还要更早。 先是汤其焱晕倒的那样及时,再是六皇子来找景平帝帮忙……这一桩桩一件件都不是巧合能办到的事,这说不定就是他们提前算好的! “小姐,小姐?” 流杏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嗯?”薛明月这才从沉思中回过神来,略显茫然地问了句,“怎么了?” “我们这段时日添的东西很多,您看这些都要带回府里吗?” 薛明月顺着她指的方向望了过去。 箱笼上堆积的东西很多,秋猎的这些天里她不仅上山搜了不少的药材之类的东西,还有景平帝的赏赐,其他人用来讨好求情的东西,行李比来时翻了好几倍。 流杏之所以来问她,就是因为有些东西把握不准要不要留。 薛明月沉吟片刻,道:“其他大人送来的东西都不留,按照名册如数给他们送回去,就说这是侯爷的意思,二皇子那边就让乌夜去送。” 流杏喏了声,转身就收拾东西去了。 薛明月想到刚才不小心猜到的事情就忍不住头疼,她伸手用力地揉搓了好几下脸,最后又躺了回去,伸手捞起旁边的小猫放在怀里。 双眼放空地望着帐篷顶。 ……谢琅他到底想要做什么? 经此一事,汤锟的下场必然和上辈子差不多,但时间却提前了足足有一年多之久,命运好似在按照原来的轨迹发展,又好似拐了不少的弯。 等到时候汤锟一死,二皇子的势力骤减,其他皇子肯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那,二皇子还会拉拢谢琅谋反吗? 原本应该在未来白热化的夺嫡之争一下子就被摆到了台面上,可想而知接下去的雍畿真的将不再平静,如今各方势力就已经在暗流涌动。 淑妃与二皇子的相争,默默不作声的三皇子和五皇子…… 薛明月烦闷地翻了个身,无意识地揉捏着小猫崽的耳朵。 再照这种情况下去,她真的还能和谢琅和离,然后去过自己的日子吗? “喵!” 小猫终于受不了她的蹂躏,尖叫了声就逃离了她无情的铁手。 薛明月看着空落落的手,又看了眼逃出生天后喵喵叫的格外甜的小猫,小声嘟囔了一句无情,就在这时,一条薄毯忽然盖到了她身上。 她抬眼,就对上了流云关切的眼神。 流云轻声道:“小姐昨日宿醉,醒后难免身体不适,又见了那样的事自是心神耗费,行李便交由我与流杏来收拾即可,小姐尽可小睡一会儿。” 薛明月先是一怔,接着便弯起眼睛笑着点了点头。 “好。” 听她这么说,流云脸上才露出笑容来。 心里头想着小憩,薛明月没过一会儿便觉得当真有困意汹涌而来,好似先前只是藏了起来,等她心神一松,便摧枯拉朽地涌上来。 她纤长的眼睫缓缓地合上,颤了两下便不再动了。 时刻注意着这边动静的流云这才松了口气,收拾东西的动作愈发的轻了,先前安太医便说过小姐这病迟迟好不起来,就是因为整日忧思过重。 流云虽不知小姐在忧虑什么,可却也想为她做点力所能及的事。 流云在心里叹了声气。 她走上前轻轻拍了下一无所知的流杏,示意她看向已经睡着了的薛明月,流杏这才恍然的噢了声,顿时放轻了自己的动作。 …… 薛明月一觉醒来,已是傍晚时分。 略显茫然地望着陌生的帐篷顶,过了半晌才想起来身处何地,她动作迟缓地眨了下眼,眼尾泅出来的泪水沾在眼睫上,愈显弱质纤纤。 她还没开口喊人,就听见了外面吵吵嚷嚷的动静。 恰好这时立冬掀开帘子走了进来,见她醒了后顿时眼前一亮:“夫人你醒了?是不是外面吵到你了?那是大家伙都在收拾行李呢。” 薛明月伸了个懒腰,也没从躺椅上起来。 听到这话诧异道:“怎么这么早就开始收拾行李了?”谢琅不是说离秋猎结束还有几天吗? “估计是也得到了风声,夫人您睡着之后没多久就都陆陆续续开始收拾了,对了夫人,前不久六皇子来找过您一次。” “可有说是所为何事?” 立冬摇头:“不曾,不过殿下说让您醒了之后去寻一下他。” 那看来不是什么急事。 薛明月透过帘子看了眼照在对面帐篷上暖橙色的光,心中蓦地一动。 忽然升起了兴致,询问道:“外头日落了没?” 立冬不明所以,老实道:“还没有,不过快了。” “那你快去将六皇子找出来,就说我约他去营地边的小溪那里看日落,再把我的画具拿出来,再去厨房那边拿些肉和菜,我们晚上吃锅子。” 就当是庆祝汤锟落网。 这无论如何也算得上是好事一桩。 薛明月一觉醒来后就想通了,不管谢琅到底是不是平阳公主背后的高人,又或者他准备做些什么,这与她也没有什么关系。 退一万步说,谢琅真的不愿意和她和离。 那她还可以找外祖父帮忙啊,外祖父开了那么多年的书院,满朝廷的官员总有几个可以帮得上忙的? 等和离完,她薛明月又和谢琅有什么关系呢。 不过是前夫前妻罢了。 第115章 独留营地! 薛明月没去想那些麻烦的事,只觉整个人都轻松了起来。 在小溪边远远地眺望落日,下笔在宣纸上尽情挥墨作画,隐入平原的落日橙红得好似金丹,余晖层层染染,最后留下晕染了大半个天空的暮山紫。 等做完画之后,又吃了顿酣畅淋漓的锅子。 薛明月顿时觉得浑身都舒坦了,听着萧煜在耳边不停地说着谢琅的坏话,她缓缓地眯起了眼睛,心里想着的却是这锅子底料也太香了。 ……也不知道到时能不能高价把李厨子给挖走。 她能给比谢琅还要高两倍的月俸。 这样好的厨子,不跟着她简直太可惜了。 “薛姐姐,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什么?”萧煜眼神幽怨地看着她。 薛明月敷衍地嗯嗯了两声,又问:“你说什么?” 萧煜:“!” 好气啊,这肯定是谢侯爷的错! 与此同时,被两人惦记的谢琅早已秘密离开了围场,押送着汤锟等人先行回京。一无所知的薛明月刚回到帐篷,就看见了景平帝身边的大太监刘慎站在门口。 薛明月愣了一下。 她纳闷地抬头看了眼,没错,这是她住的帐篷啊。 许是看出了她脸上不掩的困惑,刘慎轻轻笑了一下,说道:“谢夫人,瞧您真是贵人多忘事?您今个儿早上给陛下献药,陛下说要给您赏赐。” “只不过这赏赐来迟了些,夫人可莫要见怪。” 薛明月眉梢微挑,面上这才露出恍然之色,不好意思地摆摆手道:“怎么会见怪呢,能得陛下赏赐那是天大的荣幸,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咱家就知道夫人是个实诚人。” 刘慎笑着命人将赏赐转交给了流云她们拿着。 说罢,他还站在原地没离开。 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中有一瞬的交汇。 薛明月霎时福至心灵,仿佛明白了什么,主动道:“刘公公若是不嫌弃,不妨进来喝杯茶如何?” “咱家早听六殿下说起过夫人这儿的牛乳茶格外香甜,既然谢夫人盛情相邀,那今个儿咱家可要好好尝一尝。”刘慎笑了起来。 看向薛明月的目光里带了几分赞赏。 这和聪明人说话就是舒服。 薛明月只是笑笑,请人进帐篷之后就让流杏将炉子上温着的牛乳茶端出来,给刘慎倒了一杯,自己也象征性地抿了一小口,耐心地等着对方开口。 过了片刻,刘慎才赞叹道:“谢夫人这儿的牛乳茶果然好喝。” “刘公公过誉了。” “像您这样谦逊的人世上可不多了啊。” 刘慎乐呵呵地道:“其实咱家来是为了给谢侯爷捎个口信,侯爷说他接下去还要忙上几日可能顾不到夫人,还说夫人到时可以随着圣驾一同回京,不必等他。” “……” 薛明月心中蓦地一动。 抬眸就和笑眯眯的刘慎对上了视线,谢琅要给她捎口信,怎么会找上刘慎呢? 怕只怕这不是谢琅的意思,而是上头那位的意思。 那究竟是想要她回去,还是不想要她回去? 这个念头在她心里琢磨过了一遍,转瞬即逝,薛明月面上没有表露出一丝怀疑,她先是诧异,接着犹豫蹙眉,才缓缓地道:“那烦请公公替我带一句给侯爷,就说我等着他一同回京。” 刘慎脸上的笑容加深。 薛明月见状不由在心里叹了声,不动声色地露出无可挑剔的羞赧笑容:“让刘公公见笑了,只是我想着,若我留在这儿总能在帮衬到侯爷……” 她的话点到即止,刘慎就热心地帮她补全了。 “咱家明白,夫人与侯爷感情甚笃难以分离,刚成亲的小夫妻都是这样咱家明白的,”刘慎放下茶杯,起身道,“茶也喝完了,咱家也该回去向陛下回禀了。” 薛明月起身:“我送公公一程。” “这路近得很,谢夫人就不必送了。” 刘慎一边婉拒,一边抬脚往外走。 薛明月自然没有信他的话,而是将人送到门口才停下,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天子营帐里,才转身回了帐篷,刚进去就让流云将帘子放了下来。 她像是没骨头似的倒在躺椅上,重重地叹了口气。 这种虚伪的迎来送往真是让人疲惫。 流云三人面面相觑,最后是流杏走上前去给她捶捶腿,眼睛闪闪发亮,好奇问道:“小姐,我们真要留在这里等侯爷吗?” “我说出来骗人的,怎么连你也信了?” 薛明月心想,我管他谢琅过得好赖,但这不是那位要一个她留下来的理由吗? 她简直无力吐槽。 定远侯夫人这个身份就是麻烦。 流杏傻眼,诧异地啊了声:“小姐您是骗刘公公的!可我们的东西都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呀,那咱们要留下来到什么时候啊?” 薛明月郁闷地摇了摇头。 刚说不清楚,又忽然想起刘慎方才说的那些话,她略微停顿了一下,神情微妙:“……或许,可能要等侯爷和我们一起回。” 她留下来明显是给谢琅打掩护的。 说不准现在他已经不在这里了,只不过景平帝想要借她的存在来做个幌子,旁人见她留下来等谢琅,就会下意识觉得谢琅还在营地里。 薛明月沉默下来。 论起用人,果然还是景平帝更胜一筹。 等到半夜立冬去禁卫那边探查完消息回来,薛明月才知道自己猜得没错,谢琅果然已经不在营地里了,留下来的只有廉东树。 一同消失的还有被关押起来的几位官员。 这么看来景平帝有自己的安排。 薛明月长叹了声气,没再去深究内幕,反正事情也没办法改变,那还不如好好享受接下去的日子,总归也没多少人和她交好,不用成日演戏。 这一笔,就给谢琅再记到账上。 · 接下去的几天,营地里的人都在热火朝天地收拾行李。 因着御医们都在平阳公主那边守着的缘故,薛明月不用再每日去找安太医点卯,每日睡到自然醒,用完午膳就去小溪边钓鱼,或者练练射箭。 又过了两日,圣驾回京。 就如同来时那般,长长的车队跟在明黄的车辇后面,宛如一条长龙。 最后,原本偌大的营地只剩下三两顶帐篷。 薛明月微微睁大了眸子,和不小心被落下来的萧煜面面相觑。 “……殿下怎么会在这儿?” “当然是陪你啊。” 萧煜说得格外理直气壮。 说完,他还暗戳戳地拉踩:“我才不像谢侯爷呢,整天只知道忙自己的事都不知道关心你,他真是个不称职的丈夫!” 第116章 遇到刺杀! 薛明月和萧煜大眼瞪小眼。 虽然她心里很认同他批评谢琅说的话,但重点根本不是这个啊,她蹲下来,脸色凝重地与他对视:“殿下是一个人留下来的,还是和陛下请示过了?” 景平帝的车辇离开时,就连尚在养病的汤其焱都给带走了。 怎么可能会把这个大个的皇子落下来? 萧煜眼神躲闪,语气听起来有些心虚,却还是那么的理直气壮:“我已经命人请示父皇了,他自然是同意我留下来的。” 他只不过是先斩后奏而已。 不管父皇同不同意,反正他人都已经留下来了,还能把他抓回去不成? 薛明月:“……” 薛明月整个人瞬间头皮发麻,一看他这样就知道没有事先和景平帝打过招呼。 她伸手捏了捏萧煜的脸蛋,警告道:“我现在就命人追上去同陛下说一声,到时不管陛下作何安排,你都得乖乖听话,知道吗?” 萧煜试图争取宽大处理。 还没开口,上下两瓣嘴就被薛明月给捏住了,捏成了鸭嘴噗噗形状,她微笑道:“就这么说定了。” 薛明月原先身边武功最高的人就是立冬。 不过先前谢琅将乌夜给留了下来,在二者中选一个去告知景平帝,她自然选的是乌夜,这样的长途跋涉,她不太愿意让自己人去受苦。 乌夜心想,好的,他还不是自己人。 侯爷怎么这么久还没讨到夫人的欢心?乌夜在心里大逆不道地想,侯爷可真没用啊。 事实上,情况并没有薛明月想的那么糟糕。 因为景平帝很快就知道自己的小儿子不见了,萧煜这回偷溜只单单自己溜了,甚至没有告诉侍奉在身边多年的太监和侍卫,可见他们发现时该有多惶恐。 他们甚至怀疑萧煜是被别人掳走了。 就在景平帝着急地让禁卫四下搜索的时候,发现了萧煜留在车辇里的信,在里面写清了他的去向,看完信之后景平帝就让禁卫回营地去找萧煜了。 薛明月并不知晓那些弯弯绕绕。 但她还是贴心地为萧煜准备了一顿丰盛的午膳,萧煜看见一桌满满当当的饭菜时感到非常高兴,还以为这是她同意让他留在她身边的意思。 薛明月微笑着给他夹菜:“多吃点。” 萧煜感动道:“薛姐姐你果然对我还是好的。” 流云、流杏憋不住笑,纷纷低下头去不和他对视,但凡他稍微多一些人生阅历,就会发现这顿饭和断头饭究竟有多么的相似。 两人饭还没吃完,禁卫就先找了过来。 直至毫无阻拦地被带走时,萧煜还有些懵,泪眼汪汪地看向薛明月,试图让她出声将自己留下来,而薛明月…… 她当然不会这么做了啊! 薛明月的脸上难掩喜色,催促道:“殿下快走,莫要让陛下担心。” 很快,萧煜就被禁卫拎到马背上,扬尘而去。 流杏这才问道:“小姐,六殿下待您确实再真诚不过了,您为什么要将他送回去啊?” 薛明月还没回答,立冬就先敲了流杏一记脑瓜。 “你笨啊,咱们上次和六殿下进山遇到蛇群的事情你忘了?六殿下既没和陛下打招呼,又没带侍卫,那万一不小心又遇到埋伏暗杀的人怎么办?” 立冬的语气很是恨铁不成钢。 毕竟如今留在营地里的只剩下一小队的金吾卫而已,在立冬看来这点人手连保护夫人都不够,再来个六殿下那肯定没办法护卫周全的。 用更简单的话来说那就是,六殿下是个大麻烦。 这样的麻烦只有趁早甩掉才是对的,不然万一真的遇到事了,被降罪的也只会是薛明月这个倒霉蛋。 薛明月:“……”就,话糙理不糙。 她点了点头,正色道:“就是立冬说的这样,不过就算六殿下离开了你们也不能掉以轻心,圣驾离开带走了近乎全部的侍卫,我们更要小心行事。” 这只是有备无患的做法而已。 薛明月可没忘记这些天里谢琅这个新晋的金吾卫郎将究竟责审或处置了多少个中枢官员,她只知道,哪怕之前谢琅每次回来时都会沐浴将身上的血腥味散干净。 但自从他露馅过一次被她闻到之后,她就猜到了。 怪不得每回见他,他身上总是带着一股潮意。 正因此,所以薛明月也对谢琅如今在做什么稍微有了些许的了解,才更注重自身安全。 她很惜命,即便她整日待在帐篷里无所事事,也没再像之前那样随意地去小溪边钓鱼或者进山采药,去得最远的地方就是去临时马厩看她的小红马。 但薛明月万万没想到的是,就这样她居然还是遇到了刺客。 黑衣刺客埋伏在马厩,在薛明月靠近马厩的那一瞬,倏地从草料中跳出来,执着长剑朝她刺了过去,动作身法极其果决。 薛明月:“!” 这没道理啊,马厩旁边什么时候多了这坨干草料的?! 她平时喂马都是让人把马牵出去的啊! 立冬第一时间拔剑出鞘与刺客对上。 流云、流杏被吓得不轻,等反应过来之后就立马拉着薛明月跌跌撞撞地往回跑,边跑边高声喊道:“有刺客!快来人啊,抓刺客!” “快来人啊,有刺客——” 薛明月跑得很快,快得她感觉心脏都快跳出来了。 三人只跑了一段路,眼前便又忽然冒出来几个同样穿着黑衣的刺客,她的神情顿时冷了下来,她强迫自己尽快冷静下来。连忙拽着流云两人刹住脚,逐步往后退。 乌夜被人缠在了不远处,没法及时赶过来。 薛明月的手不着痕迹地按住左手腕。 她面无表情地盯着他们,问:“谁派你们来杀我的?” 对面的黑衣人听到这话没有反应,见状薛明月嗓音有些颤抖,自嘲地笑道:“你们这么多的人,反正我肯定逃不掉,左右都是死,你们就让我死个明白如何?” “到时你们还可以把我的表情都告诉那个要杀我的人,想必他们肯定愿意听。” 始终观察着他们的薛明月循循善诱。 几个正在逼近的黑衣人动作皆是一顿。 他们相互交换了一个视线。 就在这时,薛明月猛地抬起左手腕,动作利落地按动绑在腕上的袖箭,唰地射出了几枚短箭,破空而去,直直地射向黑衣刺客! “快,往回跑!” 她拽了把流云流杏,立刻跑向马厩去找立冬。 薛明月只觉得肺里都灌满了风,喉咙都是疼的,她用力地咬了下唇,跑得愈发的快起来,却在这时忽然听见身后传来“噗噗——”的利器刺入肉里的沉闷声。 没过多久,一只大掌按在了她的肩上。 “明月,是我,凌肃。” 第117章 竹马凌肃! ……凌肃? 薛明月脑子懵了一瞬,那颗快要跳出喉咙的心骤然间又落了回去。 僵硬的身体缓缓侧了过去,余光扫见了一片灰色衣袍,视线再向上移,就撞进了身后之人的那双眼里,熟悉的模样让她愣了愣。 青年生的高挑,眉眼天生的疏离与冷漠。 ——凌肃,她在外祖父那边从小就认识的伙伴,武艺高强。 眼尾瞥见倒在地上的此刻,以及他提着的染血的剑。 薛明月紧绷的肩背这才瞬间泄了劲,她松开用力按在袖箭上的手指,长长地舒出了口气,勉强地牵起唇角问道:“凌肃,你怎么会来这里啊?” 凌肃道:“不想笑你可以不笑。” 薛明月闻言怔了一怔。 她下意识伸手摸了下嘴角,她笑得那么难看吗? 许是看出了她在想什么,凌肃低头看着她道:“是你的脸色很难看,有些苍白。” 语罢,他才解释来意:“娄先生担心你在京城过得不好,最近又得知你也跟来了秋猎围场,再加上这里离春霞镇不远,就让我过来看望一下你。” 说到这儿凌肃顿了顿,皱眉道:“但没想到这里会只剩下你,侯爷为何不让你回京?” 薛明月摇了下头:“不是他的缘故。” 她正要解释缘由就看见乌夜火急火燎地跑了过来,他着急地打量了她一眼,初步判定她没事之后就立马单膝跪下,拱手请罪:“属下来迟,任凭夫人处置。” “夫人,您没事?” 立冬匆匆跑来,也在第一时间跪下请罪。 他们都是侯爷留下来保护夫人的,可却差点让夫人身陷险境,这是他们二人的失职。 薛明月唇角紧紧抿起,素来漫不经心的浅色眸子里尽是寒意,嗓音冷了下来:“可有留下活口?务必在今日之内将幕后之人审出来。” 乌夜立刻道:“有留活口,属下定会尽快给您答复。” 薛明月淡淡地点了下头。 他很快就退了下去,命人将地上那些刺客的尸体也给一并拉走了。 “这次的刺杀明显是有备而来,立冬,你带来去仔细排查一下周围,任何可能藏人的地方都不要放过,今日之事决计不能发生第二次。” “是,夫人。” 立冬连忙应了声,又犹豫地问道:“可我们都走了,那夫人您的安危……” 她的目光不由地落到了凌肃的身上,就差明着问此人是否可信。 “不必担心,这是我的朋友凌肃,刚才就是他从刺客手底救了我,”薛明月偏头看了他一眼,“有他在,我的安危不会有问题。” 凌肃对上立冬不信任的目光,不满地嗤笑了声。 嘲讽的话在嘴边绕了一圈,在要开口时他又想起这些人都是谢琅的手下,他是可以不给谢琅面子,但却要顾虑到薛明月如今的身份。 他冷声道:“我会护住明月。” 听到这话立冬略微蹙了下眉,总觉得这个称呼有些不合适。 但看夫人还有流云她们习以为常的表情,人家既是夫人的朋友又救了夫人,她又将这些话给咽了回去,应了声才转身离开。 等她离开之后,凌肃才脸色凝重地看向薛明月问道:“这些冲你而来的刺客是不是因为谢侯爷?” 薛明月:“……” 薛明月很佩服这个童年伙伴的敏锐。 但在审讯结果出来之前,她也没办法断定到底是谁派来的刺客,她只是筋疲力尽地叹了声气,摇头和他说:“在说这个之前,你先陪我去喝杯水。” 她刚才真的、真的差点被吓到心都快跳出来了。 直至现在她都还觉得喉咙连带着胸口都萦绕着一股灼痛的感觉,手指尖还在小幅度地抖动,哪怕她想克制,都没有用。 流云、流杏也被吓得半天没回过神来。 但依然还是熟练地煮出了一壶牛乳茶端到桌上给两人压压惊。 凌肃不太习惯地坐在铺了几层软垫的椅子上,闻着手中甜香的牛乳饮子,再看捧着甜饮子就喝的薛明月,眼中闪过一瞬的惊讶。 他犹豫地道:“……明月你何时喜欢上喝这种饮子了?” 薛明月像是没骨头似的靠在躺椅上,胸腔里那颗受到惊吓而活蹦乱跳的心这才终于慢慢地平复下来,听到这话后她不由得愣了一下。 “人的喜好总是会变的。”她缓声道。 她之前喜欢喝清茶,喜欢那种苦后回甘的感觉。 可当她受过太多太多的苦,才品尝到那一点点甜的时候,她就发现这可真是太不值当了。有能力吃甜的时候不吃,难不成留到后头吃苦吗? 许是自重生以来,还未有人这样真切地指出她的变化,一时间薛明月竟有些不自然。 她朝着凌肃抿着唇笑了一下。 囫囵着解释道:“侯府的吃穿用度一应都比薛府强得多,我也是喝过之后才发现这种牛乳茶很好喝,你也别愣着呀,这味道真的很不错的。” 半晌,凌肃沉默点头。 其实不用她说,光是看他也能看出来,如今的她比起前段时日来说不仅是脸色好看了许多,就连精神情况也照样好转了很多。 整个人看起来非常的放松。 这与他之前在薛府看见的时刻紧绷焦虑的模样相去甚远。 薛明月看着他喝完牛乳茶,顿时笑起来:“是不是很好喝?” 凌肃点头:“好喝。” 听到他这么说,薛明月瞬间心满意足,连忙让流杏给他再满上,又笑道:“我这儿还有葡萄口味、林檎口味、橙子口味,甜的酸的应有尽有。” “明月,谢侯爷为何将你一人留在这里?” 凌肃耐心地等她说完,这才出声询问道。 他认真地看向薛明月,在她开口之前又皱着眉说道:“无论是何原因,既然他将你留下来,那也不该只留下这么点人手,他这是在将你置于险境。” 薛明月本想说不至于这么严重,但一想到刚才的刺杀就又沉默了下来。 尤其是,在看见对方满是关切的眼神,她最后还是没有想借口去搪塞凌肃,诚实地道:“其实让我留下来的是陛下。” “谢琅他……侯爷他应当是在替陛下办事。” 薛明月抿了下唇,声音却不受控制地越说越低。 凌肃面无表情地望着她。 他直接戳穿道:“你连替他找借口都在心虚。” 第118章 卑鄙的薛家! 薛明月也不知道该怎么向他解释。 她只能强调道:“我没有心虚,也没有在为他找借口,我只是真的不确定他到底做什么去了,而我留在这里其实是陛下的意思,在给他当幌子。” “主要是这次的刺客来的人太多了。” 他们都是从四面八方冒出来的。 不仅仅是马厩里,几乎将在场所有的侍卫都给牵制住了,就像是早早地就打探好了她身边的防备力量,若不是凌肃忽然出现,她真的会栽。 噢也不对,她的袖箭也真的派上了用处。 薛明月想到这里,朝着凌肃伸出左臂,给他看自己绑在左臂上小巧的袖箭:“我就担心会遇到刺杀的情况,你看,我早就做好准备了。” 她眉眼飞扬,语气轻快:“而且上面有毒哦。” 这才是她最大的依仗。 凌肃听到这话不仅没有眉眼舒展,眉心反而拢得更紧了些,神情看起来异常严肃,低头看着她道:“你早就猜到会有刺杀?” “谢侯爷做的事那么危险?” 薛明月:“……”其实他可以不那么敏锐的。 一想到他常年跟在外祖父身边,到时肯定会事无巨细地把这些事告诉他,她就觉得头皮发麻,着急抓住他的手腕:“这真的只是我第一次遇到,你千万千万不要告诉外祖父。” 外祖父年事已高,这些年身体已没那么好了。 要是因为这些不好的消息,不小心着急上头,那是真的容易出事的。 流云也在旁边道:“其实侯爷的安排还是很到位的。” 实际上,这几天乌夜他们已经陆陆续续拦下了几次有人不怀好意地接近,至于这次真的只是一个意外,因为对方派来的刺客实在是太多了。 流杏跟着连连点头。 凌肃额头青筋倏地一跳,原来居然还不是个例吗? 他低下头看了眼按在自己灰色衣袖上的那双白皙修长的手,不由抿了抿唇,强行移开了目光,认真地望着薛明月说道:“娄先生很担心你,难道你想让他从旁人口中得知你的近况吗?” 这话问得薛明月哑口无言。 她张了张嘴,却半晌也没能说出半个字。 凌肃看得出她的犹豫纠结,最终没忍住软下心,放轻了声音道:“我会先陪上你一段时日,等你安全下来我再回春霞镇,告知娄先生。” 薛明月的杏眸瞬间就亮了起来。 “那就再好不过了!” “谢琅答应等我回了京城之后,就可以让我回春霞镇去陪外祖父住上一段时间,到时我们可以一起回去!外祖父肯定会很高兴。” 凌肃对谢琅的说法存疑。 不过看着她这样高兴的模样,他也不忍心给她泼冷水,他在心里想着,若是到时谢琅不愿意放人,那他就拿着娄先生的手信去找人帮忙。 即便是强行将人带走,他也是能做得到的。 思及于此,凌肃忽然从怀里取出一封信递给她:“这是娄先生给你的信,上次你托江华带回去的信娄先生已经收到了,这是回信。” 薛明月:“!” 薛明月已经完全顾不上去想被刺杀的事了。 ——没有什么比外祖父的信更重要的东西! 或许是因为这封信是交由凌肃带来的,所以娄之章写的内容便和先前不太一样,字里行间都在询问她信中所说过的好的话是否属实,莫要宽慰他老人家,又问她这些天薛家可还有找她麻烦。 最后才提了一句,听说薛家陷入麻烦了? 薛明月的表情也从最开始的激动逐渐冷静下来,她不禁蹙眉,盯着那行字看了许久,握着信的手指缓缓攥紧,抬眸看向凌肃问道: “外祖父是不是收到了薛家的求助信?” 凌肃毫不犹豫地点头。 毕竟娄先生在这件事上并未想要隐瞒他,又或者是不想隐瞒她。 “前几天薛家来信说是薛大人在朝中出了意外,想要请先生找朝中的故交和学生帮忙,又说本该由你来写这封信,只不过你为谢侯爷所掣肘,这才由薛家代为书写。” 什么狗屁东西! 薛明月冷笑不止:“真是打的好算盘。” “那他们肯定没说薛徐君是怎么出的意外,居然好意思打着我的旗号找外祖父帮忙,这世上竟有脸皮如此厚之人,真让我开了眼了。” 流云、流杏听到这话瞠目结舌。 流杏气得发抖:“他们在胡说八道!薛大人出事分明就是因为林家的缘故,他们找小姐帮忙不成,竟然还瞒着小姐给娄老先生写信!” 凌肃一听,就知道这件事果然是另有隐情。 他眸子里掠过寒意,神情在刹那间冷下来,但又很快收敛下来,望向薛明月道:“先生先前收到过你的信,知晓谢侯爷待你不错,并未相信他们的一面之词。” “我此番前来也是先生担心你在京城的处境。” 对于年事已高的娄之章来说,没有什么比唯一的外孙女过得好不好更重要的事了。 自从她嫁给谢琅之后,他就一直在担忧。 若非上次收到了她报平安的信,那他这次肯定会相信薛府来的信,即便是半信半疑,为了外孙女,他也肯定会出手相助的。 因为在京城里,真正能够帮到她的,也只有薛家了。 薛明月闻言却是倏地一愣。 眸子微微收缩,浮现出丝丝错愕与惊恐,几乎在一瞬间后脊发凉,浑身血液都冷了下来。 这辈子是因为她及时收到了外祖父托江华表哥寄到侯府的信,这才与远在春霞镇的外祖父取得了联系,他才没有听信薛家的话。 ……那如果她没有回信呢? 上辈子迟迟没有收到她回信的外祖父出于对她的担忧,会不会就像这次一样,一不小心就被薛家骗、被林家骗,甚至是被二皇子所骗呢? 只要一想到这种可能,薛明月就浑身发凉。 甚至在白真真与二皇子他们早就有所勾结的情况下,除非外祖父亲自找上谢琅,否则根本得不到她真正的消息。 如果薛徐君以她的名义去向外祖父要他手中的人脉,外祖父会给他吗? 这个回答毋庸置疑。 当然会。 薛明月瞬间就明白了为何上辈子外祖父会被卷入二皇子谋逆一案之中。 ——是因为她。 第119章 明月断亲! 薛明月手中信纸攥得快要发烂。 唇角抿得极紧,眼神极冷,周身都萦绕着一股说不出的郁气。 上辈子将日子过成那样,她心里若是说没有怨天尤人那是不可能的,最初她将能怨的人都怨过一遍,后来发现怨恨没有任何用处,这才逐渐放下。 直到最后她都以为那是她自己的缘故。 谁让她那么倒霉呢,刚好在那日的宴会上撞上了定远侯谢琅,哪怕被娶进侯府受到冷落她也自认倒霉,担心外祖父对她失望,所以才不敢联系他。 结果现在却让她知道,入侯府后发生的一切其实都是阴谋。 ——她的胆小怯弱,最后害了这世上唯一待她好的亲人,而这其中俨然还有她亲爹的手笔在里面。 薛明月从未像这一刻如此憎恨他。 “明月你怎么了?”凌肃在第一时间发现了她的不对劲,见她身子居然在微微发颤时脸色微变,连忙上前扶住她的肩问道。 “可是刚才被惊着了?” 她缓慢地摇了下头。 薛明月抿着唇,眼里浮起了一层淡淡的雾气,低声道:“没什么,只是觉得连累外祖父上了年纪还要这样为我操心,心里很不是滋味,我总是成为累赘。” 她的声音很轻,轻得仿佛一缕风也能吹走。 纤长的眼睫颤了颤,整个人脆弱得好似下一瞬就会碎掉。 凌肃一下愣住了。 他顿了片刻,伸手轻柔地拍了拍她的肩,动作显得有些僵硬的笨拙,道:“你怎么会这么想呢?” 这样的她让凌肃一下子就想起了过去的事。 自从娄娘子离世之后,她就经常从京城来春霞镇,每回都要住上一段时日,有时是因为来养病,有时是因为继母怀孕怕被她冲撞,又或者妹妹还小担心被她过了病气。 薛府总有无数的理由将她送走。 而来了春霞镇后,先生经常忙起书院的事就忘了时间,她总会提着一盏灯笼坐在门槛上等着先生,等到天黑夜深,有时候一等就是大半夜。 无论谁来劝她都没有用,她执拗地要在门口等人。 凌肃曾经见过到一次。 那次先生临时有事去了书院学子的家中,通传的下人等到三更天才赶回府里,他亲眼看着她眼中的光黯淡下来,整个人笼罩在阴影里,显得那么孤寂。 这时候的她和幼年的她像极了。 薛明月仰起头看他。 凌肃轻声道:“先生从来没将你当成累赘,相反,先生每日都盼着你能多去春霞镇陪陪他,之前先生曾与我说过,若不是担心你们父女关系,他定是要将你要到身边养着的。” “……当真?” “自然是真的,我何时骗过你?” 薛明月对此将信将疑。 凌肃眉眼变得柔和了几分,露出淡淡的笑:“下次见到先生你可以亲自去问他,其实他一直很讨厌你爹,只是看在你娘和你的份上才没对他甩脸色。” 他天生的性子疏离冷漠。 是以当他露出这副安慰人的模样时,薛明月感到有一丝的诧异,她吸了下鼻子,也跟着笑了起来,笑着朝他嗯了声,点了下头。 “好,那我到时亲自问外祖父。” 说完,薛明月忍不住小声道:“我也很讨厌我爹。”很小的时候就讨厌了,只不过那时她娘还活着,这些话总是不好说出来的。 但现在就没有关系了。 薛徐君自身难保。 思及于此,薛明月杏眸忽然亮了起来,她连忙看向旁边的流云流杏,催道:“快去把笔墨纸砚拿出来,我有用。” 她可真是傻了,最好的断亲时间就是现在啊! 连借口都是现成的! 薛徐君卷入林家谋逆一事,倘若陛下当真对他发难,其中最好的结果肯定也是贬官,那就证明了他与此事的牵连,而林氏和薛柔找她走后门疑似不敬不忠陛下…… 天地君亲师,用忠君来压一头孝道,再合适不过了。 薛明月文思如泉涌,提笔便写了一篇洋洋洒洒的断亲书出来,她的眼眸熠熠发光,将断亲书卷起交给了流云:“找人将这份文书送回京交给李年,只要薛徐君的处置出来,就立刻将文书递到薛家。” “再让人抄写几份,让说书先生大肆宣扬一下林家谋逆之事。” 流云当即喏了声,立刻转身去办。 凌肃却在这时候忽然道:“你方才说陛下将你留在这里只是个幌子而已,那只要你没有回京,是不是去哪儿都可以?” 薛明月:“?” 她愣了一下,略显迟疑地点头:“好像也能这么认为。” “不如我们现在就会春霞镇如何?” “反正侯爷也同意让你去看望娄先生,这时离开既不会耽误陛下的事,又成全了侯爷的意思,那些刺客也无法再找到你。”凌肃目光定定地望着她,“一举三得。” ……好像,有那么点道理。 想到很快能见到外祖父,薛明月瞬间就心动了起来。 但她滚烫的心忽然又犹豫了下来,蹙着眉尖思索了半晌,摇头道:“可我还想回一趟京城,回侯府将岑老王妃也一并接出来。” 凌肃:“……?” 薛明月看了他一眼,想到自己与他自幼相识,上辈子也不曾听闻他有背刺外祖父的消息。 于是就很放心地将侯府发生的核桃粉事件告诉了他。 最后才道:“做这件事的人虽然是白真真,但岑老王妃确实是因我之故才大病了一遭,如今京城局势紧张,我想将她接去春霞镇住上一段时日。” “你可千万不要将这件事告诉外祖父!” 凌肃凌厉的眉梢略微一挑。 见她这副模样,他就猜到她不知道江华已经将这些事都告诉了娄先生,他想了想还是没有戳破这件事,点头道:“好。” “只不过那位老王妃愿意和你走吗?” “我有把握能说服她。”薛明月正色道。 只不过若是她回京的话,便做不成幌子了,但让其他人去的话她就怕没办法说服岑老王妃。 因为薛明月也是最近才意识到…… 上辈子岑老王妃的病逝有问题,不是简单的因病去世。 她怀疑,是有人故意对岑老王妃动手。 为的就是定远军的军权。 倘若谢琅真的和上辈子一样去肃州迎战,那岑老王妃不久就会‘病逝’。 第120章 明月高烧! 薛明月自认是个睚眦必报的人。 但上辈子岑老王妃活着的时候也曾对她有过诸多照顾,虽然对方选择为了稳住定远军而站在白真真那边,可真要说起来,她并未伤害过她。 这就已经足够了。 如果这样能避免对方的死亡,薛明月还是很愿意去做的。 就在她犹豫该如何是好时,凌肃却提出了令她意想不到的处理方法:“为什么不将这件事告诉谢侯爷,由他去说服老王妃呢?” 薛明月:“!” “京城局势紧张,谢侯爷肯定也不想让老王妃陷入险境对?” 对此,薛明月只能表示:“你说得对。” 至于要怎么说服谢琅同意……那真的是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只要她不与他提和离,任何有理有据的事情他定然都不会反对。 她提笔就又给谢琅写了封信。 在下笔之前薛明月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没从感情出发,而是将她因他留在围场遇到刺杀写起,指出京城局势紧张,再引出她想让岑老王妃跟她一并去春霞镇的事。 等写完之后就让人拿去给了乌夜。 他们之间有特殊的情报路子,这样能尽快将消息传递给谢琅。 薛明月顿时感觉整个人都变得轻松了起来,笑着看向凌肃,跃跃欲试:“等他们审讯刺客有了结果,我们就立刻动身前往春霞镇。” “好。”凌肃轻声道:“你今日受了不小的惊吓,且先休息一会儿,我出去看看。” 薛明月:“那你千万小心。” “嗯,我会的。” 等离开帐篷,凌肃面上的神情瞬间变得冷硬。 转头朝四下看了眼,目光最后定格在秋岚山上,眸子微微眯起,眼里尽是冰冷锋利的汹涌杀意,提剑便朝着山上走去。 秋猎围场是广袤的平原,能够藏人的地方只有这座山。 刺客只会藏在那里。 … 薛明月本以为她不累。 可没想到躺着躺着便止不住地上下眼皮打架,没撑多久就睡了过去,她的唇色浅到发白,浓密的眼睫即便是在睡梦中也不停地颤抖着。 这个觉她睡的很不安稳。 一会儿梦到前不久她被黑衣人刺杀的时候凌肃没有出现,一会儿又梦到上辈子她冒着雨拍响薛府的大门,一边求着薛徐君去救外祖父,一边又求他让她去见谢琅一面。 许多的画面杂糅在了脑海里。 薛明月感觉自己的脑子都变得糊涂了起来,昏昏沉沉。 等她再次睁开眼,就看见了流杏不知为何变得红通通的眼睛,在看见她醒后流杏瞬间睁大了眼睛,惊喜道:“小姐你终于醒过来了呜呜呜。” “……我怎么了?” 话说出口,薛明月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变得沙哑,不由得一愣。 “小姐您昨天睡着后就发起了高烧,怎么都喊不醒,我们怎么给您喂药也喂不进去,还好凌大哥找来了芦苇,您差点就吓死我们了呜呜。” 发了高烧? 薛明月愣了愣,她对此完全没有印象。 但身体的反应还是很显而易见的,薛明月稍微动一动就觉得身上酸软得厉害,眉眼间也满是倦怠,她蹙着眉尖,虚弱地扶着流杏坐了起来。 “现在是何时辰了?” “回小姐,是未时。” 薛明月思索了一下,发现她从昨日午时睡到了第二日的未时,将近一整日。 怪不得流杏会着急成这副样子。 看着她通红的眼眶,薛明月顿时心下一软,哑声安慰道:“好啦,我这不是醒过来了吗?我肚子有些饿,想吃煮得软糯的粥。” 流杏吸了吸鼻子,连连点头道:“粥一直温在炉子上呢,我这就去给小姐端来!” 说罢,她就匆忙起身往外走。 刚掀开帘子,就正好撞上了端着汤药的流云,流杏高兴地抓着她的手喊道:“流云流云,小姐醒过来了!小姐还说要喝粥!” 流云先是一愣,脸上的凝重之色就全化为了惊喜。 罕见的有些语无伦次:“谢天谢地小姐醒过来就好,那你快去将温着的粥端来,小姐一整日没有进食,这时想必是饿坏了。” “哎,我这就去!” 薛明月听着外面的声音不禁有些乐。 这时,喉咙忽然涌起一股痒意,她忍不住偏头咳了两声,再抬眼就对上了流云紧张的眼神,她抿起唇角笑道:“你看,当初让你们跟着学医没错?” 这不就刚好派上用场了嘛。 流云、流云还能说什么,只能连忙从水壶里倒了杯温水喂给她喝,等她喝完才闷闷地开口道:“我宁愿学不会医术,也不想看到小姐生病。” 薛明月弯了弯唇,眨着眼道:“可你学了医术才能治好生病的我啊。” 事实上,她的身体算不上有多差。 但因为幼年落过一次水,所以总会时不时的病上一回,但给她看病的大夫也只会说让她好好的养着,就连安太医也是这么说的。 流云闷声道:“我总是说不过小姐。” “因为我说的总有理啊。” 薛明月语气很难不理直气壮。 她眉眼染上了笑意,朝着流云伸出手:“把药给我,正好让我看看你们开的药对不对。” 她是真的很讨厌喝苦药,但为了转移流云的注意力也只能这么做,但……这一剂药其实只是安神药,因为所有人都觉得她是被吓的。 薛明月捏着鼻子,将黑乎乎的药一饮而尽。 流云连忙捏了个蜜枣塞进她嘴里,手忙脚乱的喝药结束,薛明月只觉得整个人都蔫了,像是霜打的茄子,两眼无神地望着前方。 好半晌,她才缓过劲来。 四下望了眼,问道:“凌肃哪儿去了?” “凌大哥和乌夜他们又抓到了几个刺客,还在审问,不过在发现您高烧不醒之后,他跑去秋岚山上给您挖了颗人参来补身体。” “??” 薛明月错愕地睁大了眼睛。 是她听错了吗,人参哪有说挖就能挖到的?她上了那么多次的山,别说是人参了,萝卜都没找到一个。 “但凌大哥上了趟山之后就带回来了人参,粗略算了遍起码是百年份的人参。”流云点头道。 薛明月:“……” 薛明月忍不住啧啧称奇,却又忽然顿住,蹙眉道:“那先前的刺客审问出来了?” 流云一直在等着她问这件事,但她很清楚小姐有时候关注的重点会有些偏移,于是她早早就准备好了说辞,等她问起便直接道: “是的,昨日刺杀您的一共有三波人。” “分别是二皇子派来的人、九公主派来的人以及白真真派来的人。” 第121章 回外祖家! 薛明月略显错愕地睁大眼。 难怪她觉得那日的刺客人数非常多,在场的侍卫们全都被牵制住了,几乎都是一打二或者三,但万万没想到居然会是三拨人凑到了一块儿。 她敛了敛心神,又问:“可有审出别的来?” 流云点头:“这些人里得到死命令要杀您的是白真真派来的人,当时从马厩里跳出来刺客就是她的人,但后来被立冬牵制住没得逞。” 薛明月蹙起了眉尖,泛着白的唇微微抿了抿。 白真真从始至终都在针对她,这点她清楚,但她忽然派人来杀她却是两辈子第一次,她和白真真最近的一次纠葛,还是给她下了毒蘑菇。 除非是白真真知晓了此事…… “乌夜他们连夜加以审问,审出那人的身份是白家的护卫,但他原来是定远军中白副将手下的将士,是之前那场战役活下来的将士之一。” “除此之外他们知道的并不多。”流云摇了下头。 薛明月有些诧异,但想到白真真的父亲就是谢将军身边的副将,那白府有从定远军中退下来的将士也不足为奇。 只不过出动他们来杀她,白真真此举怎么看都有种破釜沉舟的意味。 吃了毒蘑菇在众人面前丢脸的事最多让她恼羞成怒,而不会用白府的护卫来杀她,这太容易被人发现了,到时定然会引火上身。 薛明月沉吟片刻,难道是京中有事发生? 很快她就微不可见地摇了下头,在这儿干猜也没有用,她又不可能凭空生出双千里眼来去看京城这些天又发生了何事。 “那二皇子和九公主那边的审讯结果是什么?” “二皇子派来的刺客全都服毒自尽了,乌夜说这些人是专门豢养的死士,而九公主那边的人交代说是……九公主心情不好,所以故意派刺客来恐吓您的,如果能伤到最好。” 薛明月顿时沉默:“……” 她整张小脸都皱成了一团,比刚才喝苦药时的眉头皱得还要更紧。 萧晴儿这人,她不知道该怎么说,薛明月哂笑了声,这世上恐怕就没有再比她更嚣张跋扈的人了,上一个这么高调的还是汤家。 现在连人带家族都进了诏狱。 也不知道萧晴儿能不能活到草原部族前来和亲。 薛明月一想到她就脑瓜疼,最后只好将注意力都放在了二皇子派死士来刺杀的事上,她能有什么好值得二皇子动用死士的呢? 她能和二皇子联系上的也只有汤锟一事了。 薛明月略一思索就明白了,他做这些恐怕为的还是汤家的事情,所以是冲着谢琅来的,他们还是不忘从谢琅这边走关系,去影响景平帝的决定。 所以反推,二皇子既然用上死士了,可见京城形势恐怕不大好。 她心中顿时警铃大作! 此地不能久留,京城也不能再回,她要立马赶去春霞镇! 薛明月正想着要吩咐下去尽快启程,眼尾余光就瞥见帘子又被掀开,流杏端着托盘走了进来,而她的身后还跟着面容冷峻的凌肃。 凌肃看见她,第一句话就是:“我们必须马上就离开这里。” 薛明月:“!” 我们简直太有默契了。 她重重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刺客能来一次就能来第二次,我们若是还待在这里不走,那不就真要成别人的活靶子了。” 薛明月的嗓音因高烧而显得有些沙哑。 说话的语速也并不快,说起话来反而有种拖长嗓音的调子,尾音就像是小小的钩子,勾得人耳朵有些微微发麻。 凌肃垂在身侧的手指不自在地蜷了一下。 他抿了下唇:“我已经盯着他们收拾好了马车,等你稍微好点了我们就能上路。” 毕竟她才刚从高烧中醒过来,身体虚弱,很难说坐马车会不会加重病情。 薛明月反倒摇了摇头,执意道:“我知道你们的好意,不过此时就是离开的最好时机,不然等他们再派第二拨人手来,那就走不掉了。” 她直接拍板:“现在就走!” 后来的事实证明,这个决定是对的。 他们前脚刚离开营地,当夜就又有好几伙黑衣人摸进了留下来的帐篷里,然后被谢琅事先安排好的人手当场抓住,满载而归。 …… 黄昏日暮时分,这辆自秋猎围场风尘仆仆而来的马车终于驶进了春霞镇。 漫天晚霞泛着绮丽的涟漪,倦鸟归巢,橙红色与绛紫色像是打翻的水墨,织成了这幅温柔的暮色。 马车才刚进了镇子,流杏便着急忙慌的掀开车帘,喊道:“医馆!快先去找医馆,小姐她浑身发热,如今已经烧晕过去,不省人事了!” 乌夜登时吓了一跳,连忙要驾车去最近的医馆。 但却被凌肃给拦了下来:“直接去娄府,先生有相熟的郎中。” 薛明月只觉得浑身烫得和火炉似的,整个人烧得昏昏沉沉,只隐约感觉到来回颠簸了好几趟,最后似乎躺在了柔软的床榻里,嗅闻到了熟悉的墨香。 意识模糊浮沉间只剩下一个念头: 回家的路真的好远。 … 月似冷霜,遍地浮光。 薛明月掀开沉重的眼皮醒来,轻轻地唔了声,只觉得浑身酸软乏力,看着陌生又熟悉的床幔,她这才迟钝地想起来,这是她在外祖父家住的屋子。 前世自从她嫁进了定远侯府,往后数载都未能再回来过。 屋内烛火摇曳,昏黄的光流淌着暖意。 候在床榻边的流云赶紧起身,惊喜地道:“小姐你可算是醒了,你口渴吗?要不要喝点水?” 薛明月感受着干涩的喉咙,便点了点头,虚撑着手肘起身靠在床头上,低头喝了两口水,眼尾余光却不自觉地扫到了那个坐在昏黄烛台下,一手撑着脑袋,一手扶书昏昏欲睡的老人。 两鬓斑白的发丝在光下极为显眼。 听到这边的动静后,他便立马惊醒了过来。 着急起身,结果不小心绊到了桌角发出了嘭的一声响,娄之章不甚在意,快步走到床榻前,紧张地问道:“明月,你可觉着好些了?” 薛明月眼眶一热。 她的鼻子忽然有些发酸,眼前不自觉漫起了潮气,闷声喊道:“外公。” 无论是在定远侯府的那些年,还是后来成为孤魂野鬼浑浑噩噩飘荡在世间的几十年,她曾无数次靠着重温这些带着温暖的记忆用以支撑她度过无数严冬。 而这些记忆无一例外皆与外公有关。 这是世上待她最好的家人。 第122章 汤府抄家! 薛明月眼睛酸涩得紧,又喊了遍:“外公。” 看着许久未见的外孙女用这般可怜委屈的语气喊他,娄之章心疼地坐到床榻边,笑着揉了揉她的脑袋,顺便放在她的额头上探了下温度,还是有些烫。 “大夫说你这是忧思多虑引起的寒邪入体,你又身子虚弱,舟车劳顿更是加重了病情,让你好生休养。还说你这是受了刺激心神不宁,一点都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那遇到刺杀这种事也不是她能控制的呀。 她可爱惜身体了,而且还专门认了个御医老师学医术呢。 薛明月弱弱地道:“我没有。” 娄之章哪里肯信她的话,但见她这副虚弱的模样,又实在不忍对她说重话,无奈地弯了下唇道:“郎中还让你就待在这里安心养病,凌肃已将事情都告知我了。” “有什么事都等你病好了再说,我们来日方长。” 说着便替她掖了掖被子,温声道:“睡,外公在这儿守着你呢。” 薛明月眼睛酸涩,又漫起了一层水雾。 她强撑着困意摇了摇头,哑着嗓音道:“外公您不用守着我,我这儿还有流云她们呢,您还是去睡,您可不能为我熬坏了身子。” “只是一晚而已,坏不了多大的事。” 娄之章无奈地笑了笑,看着她恹恹的模样,习以为常地拍着被角哄道:“快睡,等醒来就能喝到你最喜欢的百合粥。” 在一声声的轻哄中,薛明月最终还是睡了过去。 这次的梦里她没有再梦见乱七八糟的往事,而是好似回到了小时候,在清晨陪着外公坐在餐桌前喝着甜丝丝的百合粥,开心地晃了晃脚。 …… 相较于春霞镇的平静。 如今的京城形势可谓是暗流涌动,所有人都在蠢蠢欲动。 毕竟汤锟一朝落狱,那能够牵扯出来的事就多了,比如大将军的位置,又或者皇帝的宠信,没有人在面对这样的诱惑能够止步。 而谢琅早先回京的消息根本没能隐瞒多久。 金吾卫得令上门封了汤府,但却从里面搜出来了远比严成明家藏了整面墙的银两还要翻了好几倍,甚至……搜出来的东西超乎想象。 谢琅很好地完成了景平帝交代的抄家任务。 一回生二回熟,上辈子负责查抄汤家的人就是他,对于哪些证据藏在哪里他可记得太清楚了。 谢琅这个人很记仇,还爱搞连坐。 他能因二皇子之故连坐到汤锟身上,进而提前帮平阳公主和汤其焱向景平帝告御状,也能因为汤彰在晚宴上针对他和薛明月,而连坐到二皇子身上。 是的,他就是这么不讲道理。 无论汤锟说与不说,谢琅都有办法给出一份和前世一模一样的供词。 但是在得知二皇子派人去绑架薛明月之后,谢琅就改了主意,他本来不想这么早就让二皇子在这场夺嫡之中落败…… 可他现在更想让萧铎死。 这就是他派人去动薛明月的代价。 看在萧铎曾经招揽过他的份上,谢琅准备将整个二皇子党都送下去陪他,就当是他滥发一次善心。 只不过,比起那些让景平帝勃然大怒的证据,百姓们更震惊于府内大少爷的住处。 不论是百姓,还是奉命来查抄的金吾卫都很难想象:在汤其焱住处的小院子里,居然放着一套刑具,上面鲜血斑斑,上面的血迹早已发干发黑。 光是从这里就可窥见汤其焱过去的一隅。 这时候没有人会再去说平阳公主状告夫婿一事究竟多么的于礼不合,更不会说让汤其焱遵守孝道,应该宽宏大量地原谅父亲。 这时候,谢琅安排好的人就出来爆料了。 比如将汤其焱打成这副模样的不仅仅是汤锟,又比如欺侮他的还有府内的妾室、府内的少爷,就连府里的下人都能在不顺心的时候对他动手。 小时候的汤其焱反抗不了大人。 于是府里的人久而久之就习惯了这种做法,自然也就不将他当成一回事。 在朝廷加班加点地处理这件事时,将此事推到了前所未有高潮的是五福茶楼新推出的一场戏,这场戏的戏本子原稿也是薛明月写的。 只是没像严成明那次对此加以改动。 而是按她上辈子的记忆,将发生在汤其焱母子身上的事写了出来,只不过与这辈子已然不同了,从汤其焱的视角出发,更让人有身临其境的感觉。 舆情很快就在京城引燃了。 就在这时,谢琅向前推了一把舆论,让众人将视线从汤其焱转回到了汤锟身上。 ——汤锟家搜出来的银子里面,包括了山西府的赈灾银。 山西府上一次需要赈灾的事还是两年前。 大旱导致田里颗粒无收,而冬天又意外地遇到了罕见的寒潮,朝廷调拨了很大一笔赈灾银给山西府,但是那年山西府仍然饿殍无数。 景平帝震怒,一连撸掉了上下许多官员的乌纱帽。 直到,金吾卫从汤锟家搜出来了账本,上面清清楚楚地记着这一笔银子的来源,这是山西府知府给他的孝敬银,而这仅仅是一部分。 另外的大部分,则是送进了二皇子的私库! 这个消息一出来就瞬间点燃了所有山西籍百姓的怒火。 …… 京城发生的事,薛明月一概不知。 病来如山倒,她的这场高烧反反复复持续了好几日,期间大多数时间都在昏睡,清醒的时间不长。 而清醒的时候她大多时间都在苦恼,好不容易重新回到外公身边,却只能让他老人家每晚都点着灯熬夜陪她,这实在不应该。 但娄之章却看得很开,见她苦恼还会笑着道:“可我就是想陪在我的外孙女身边啊。” 他年轻的时候奔波于仕途忽略了妻子。 中年的时候又因忙于书院的事而对女儿的成长有所忽视,等他好不容易明白过来想要弥补的时候,女儿已经到长大嫁人的年龄了,他能做的就是送她风风光光出嫁。 但没过几年,女儿又因病离世了。 白发人送黑发人。 娄之章也有想过是不是他命里福薄,所以身边的亲人才会一个个离他而去,最后他只剩下了年幼的外孙女。 娄之章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就像小时候那样。 “外公很高兴又能再照顾你。” 第123章 大病初愈! 薛明月这次的病来势汹汹。 简单些来说就是,身子里的积弊毛病都在这次一同爆发了出来,自然凶险,而这些日子一直没有好转,还是心中忧思记挂的事太多无法放下。 “我的身体好得很,用不着你担心。” 娄之章佯装恼怒,动手轻轻地戳了下她的额头:“反倒是你再不好起来才真的让我担心,难道你想看着外公整日为了你吃不好睡不好吗?” 薛明月连连摇头:“自然不想!” 她捂着额头,只讨好憨笑地看着外公。 在两人谈过这次之后,薛明月也不再焦虑于外公的身体,努力地好好吃药休息,争取尽快好起来,这样外公就不用再彻夜陪着她了。 她的病彷如雨后春笋那般出奇地大好了起来。 接连喝了两天白粥后就得以下床了。 · 屋外阳光正好,微风阵阵,适合晒太阳去病气。 凌肃半倚在院子里的树干上,手里捏着一片树叶放在嘴边,垂眸,轻盈的小调如流水般潺潺。 “小姐你该喝药了!” 乐声顿时一停。 流杏人未至声先到。 她端着熬好的汤药快步绕过回廊进了院子,瞧见她家小姐靠在躺椅上小憩,光线下她的小脸仍是娇弱苍白的,眉眼间的病气挥之不去。 薛明月缓缓地睁开眼,那双潋滟的杏眸噙着淡淡笑意。 瞧见流杏手中那碗黑乎乎的汤药时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喝了这么多天的苦药,她都快怀疑是不是郎中被外公收买了,故意想让她长个教训。 她捏着鼻子屏住呼吸,一口将药喝完。 流杏立刻眼疾手快地往她嘴里递了个蜜饯,这才勉强压住了嘴里弥漫的苦涩味。 看着两人熟练默契的动作,凌肃唇角微弯。 流云在旁煮着牛乳饮子,忍不住道:“小姐病了这一遭真是受了大罪,整个人瞧起来都瘦了一圈,不知要多久才能养回去呢。” 立冬跟着用力点头。 流杏立马附和:“可不就是嘛!” 薛明月倒是不在意这个,杏眸灵动地弯了弯。 “没听郎中说么,这次病把我体内的积弊都烧了个干净,这回啊,就叫做吃这一次苦头换以后不吃苦头,非常值得。” 话音刚落,回廊上便传来一道爽朗的笑声。 “瞧你这话说的,听起来倒是有些许禅意在其中,我们明月大病一场醒来竟还有了几分佛性,真是令人意料不到,子檀你说是也不是?” “明月妹妹自是悟性极好的。” 院内的几人纷纷看了过去。 回廊上,穿着身洗的发白长袍的娄之章笑吟吟地看过去,身侧还站着一名相貌温润如玉的青年,青年微微躬身见礼,笑容斯文腼腆。 凌肃立时站直了身体,目光落在江华身上,微不可见地蹙了下眉。 “外公,江表哥怎么来了?” 薛明月连忙起身回了个礼,表情有些惊讶。 娄之章捋着胡子,笑道:“我今日在书院偶遇子檀,他得知你病了的消息便特意跟过来瞧瞧你,一路上着急得都快把我给问倒了。” 江华抿起唇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少女简单挽了个发髻,一身水雾色罗裙更衬得她弱柳扶风,唇色略有些苍白,却浑然不减气质,反而在被那双秋水盈盈的眼眸看着时,保护欲油然而生。 他眼神微黯,抿唇笑道:“如今见到妹妹身子安康,我便也安心了。” 薛明月有些不明所以:“多谢表哥记挂。” 说到这儿,她忽然想起前不久的会试,便问了句:“我的身子已然大好,不过听闻朝廷准备重开会试,此次前来可会耽误表哥读书?” “不会不会。” 江华连连摆手:“朝廷还未定下考试时间,只是放松半日不打紧。” 凌肃凌厉的眉梢轻挑,他还准备待半日? 娄之章在心里好笑地摇了摇头,主动提及道:“今日天气不错,正巧镇上举办庙会难得热闹,你在家也闷了这么多日,不如让子檀带你去逛逛庙会如何?” ……庙会? 薛明月心中蓦地一动,眼眸微微亮了起来。 算上前世的话,她已经许久没有去逛过庙会了,这会儿听闻正逢庙会倒是心里期待得很,但只要想到前些日遇到的刺杀,她又犹豫了下来。 薛明月偏头看向立冬。 立冬能看出她眼神里的跃跃欲试,她还能说些什么呢?自然是说没关系,您尽管去。 自从夫人来了春霞镇之后,侯爷就已经派人里三层外三层地将这座宅子保护了起来,不仅是邻居,连门口卖东西的小摊主、倒夜香的、打更的……全都换成了自己人。 就连飞进娄府的虫子都要被他们拦下来看是什么虫子。 等她真的到庙会的时候,那条街上只可能大半都是伪装好的护卫。 薛明月这才终于高兴了起来,眼含笑意地看向江华:“那便劳烦表哥了。” 江华温笑着摇头:“不劳烦。” “小肃也一起去,好好的年轻人比我这老头子还不爱动弹。”娄之章点名道。 “是,先生。” 凌肃朝他点了下头。 流云从屋里拿出一件用银线绣着祥云纹的斗篷给薛明月披上。 薛明月她的心早就飞去了庙会那儿,满含期待的灵动表情略微冲淡了苍白的面色,瞬间变得鲜活俏丽起来,连带着其他人也难免雀跃。 大晋朝对女子出行没有那么多的约束。 最近是云凌寺一月一次的赶集庙会,镇子上热闹非凡,人潮汹涌,十里八乡的人都赶来凑热闹。沿路随处可见穿着各色衣裳的年轻男女,摆摊的人多到能从街头摆到街尾。 云凌寺附近的街、路皆以寺为名,分为南街北街。 南街摊贩卖的是各种稀罕吃食,北街的商贩们卖的更多是寻常用品鸟雀花卉,摊贩们吆喝叫卖声混杂在一处,卖什么的都有,琳琅满目,各个热情得不行。 薛明月已有许久未曾见过这般热闹的场景。 走在街上时那种恍如隔世的感觉更为明显,像极了她所做过的那些虚假的梦,有嬉笑打闹的小孩们从身边经过,不知是谁的风车掉在了地上。 她弯下腰捡起风车,恰好一阵清风吹过,风车呼呼地转起了圈。 好似一瞬间就从虚幻的梦境,一头栽进了语笑喧阗、沸反盈天的喧嚣人间。 第124章 谢琅尾随! “侯爷,夫人他们往前走了。” 侍卫西江偏过头,朝马车里说了一声。 云凌寺南街,后头不远不近缀着一辆低调的马车,两侧车窗的帘子卷起,帘内身穿一袭绯色劲装的青年靠在窗边,锦绣玉带束腰,金相玉质,尽显潇洒风流。 偏他那双狭长凤眸里尽是沉静疏离之色,全无半分少年人的张扬意气。 谢琅目不转睛地看着前边笑得眉眼弯弯的少女。 这些日子只听闻她自营地离开后便大病一场,如今真切瞧见她那瘦了一圈的苍白小脸还有那截尖俏的下巴,方才知晓这病当真来势汹汹。 那日分别时她的脸瞧着还是圆的。 ……得想些法子给她好好地补一补才是。 谢琅眸光微微一沉,屈起手指轻轻地敲了敲,正想着忽然目光一凝——不知旁边的江华同她说了什么,她笑意盈盈地仰起头凑过去同他讲话。 随后便见她笑着伸手指了指某个摊贩。 江华就径直走上前去同这个摊主买了袋糖果子回来,笑容羞赧地递给她。两人从袋里各捻一颗糖果子吃着,眼笑眉舒,在街上走走停停。 她的身后还跟着个沉默寡言的黑衣青年。 谢琅动作顿住,眉头轻蹙,凤眸倏地眯了起来。 ——凌肃。 一个江华跟在她身边就算了,如今凌肃竟也冒了出来,谢琅的眼神骤然冷了下来。 西江道:“侯爷,咱们还要继续跟上吗?” 他家侯爷这些日子真是变得愈发捉摸不透了起来。 明明日夜都在忙着处理汤锟的事,连侯府都没有回,但在听说夫人病情好转之后就将手中的那些事全都放下,连夜赶来镇上,在娄府门外一守便是一整夜。 可来都来了,他居然还不准备露面。 谢琅沉默,顿了一顿才道:“继续跟着。” 话刚说完,他忽然改了主意,撩开车帘轻松一跃便跳下了马车,那身绯袍在日光下格外惹眼。 “算了,我去。” “你们不用跟着。” · “这糖果子的味道与幼时竟是分毫不差!” 薛明月杏眸里溢着惊喜。 江华刚欲解释,有人却抢先了他一步。 凌肃低声道:“明月你许是忘了,你幼年买糖便是在这位大伯的摊子上买的。近日刚好是庙会这才来了云凌寺南街摆摊,平日都是走街串巷。” 原来如此。 怪不得她觉得那位大伯很脸熟。 薛明月顿时恍然,关于那些小时候的记忆其实早已变得模糊起来,只是在尝到了熟悉的味道后,才会偶尔从回忆里漏出那么一星半点。 江华忍不住多看了凌肃两眼。 似是察觉到他的目光,凌肃抬眼直直地望了过去,眼神冷淡,让人看不透他在想什么。 江华却一下子就猜到了他的心思,他张了张嘴,本想说些什么,但凌肃却很快收回了目光,抬腿跟在了薛明月的身后,眼神没从她身上离开过。 他想劝凌肃不要动不该有的心思,但一想到自己就又沉默了下来。 等逛了一段路,看见前面的泥人摊,江华忽然笑了起来。 “明月妹妹快看,前面有个泥人摊。” 他指着做泥人的摊主大叔:“我记得小时候有一次你特别想要买泥人,那时我跑去找舅公取钱,等我再回来时就发现你不见了,我和舅公都急得差点报官。” “结果却发现你是跟在卖泥人的大叔背后走了。找回来后舅公当时还问你,他和泥人哪个更重要。” 薛明月:“……?”逛街就逛街,好好地讲这些做什么! 江华生的文质彬彬,说起话来也是斯斯文文的。 说起这些往事时却自有一番别趣。 流云流杏此时也好奇得不行,立冬两眼放光,直接问道:“夫人幼时竟还做这种事?表少爷,那后来我家夫人是怎么回答的?” 薛明月也忍不住回想那时的自己会说些什么。 她隐约记得当年对泥人有执念是有原因的。 江华:“明月妹妹当时说……” 薛明月正等着他说完,眼尾余光忽然意外瞥见了一抹绯色,她怔了怔,下意识着急地转头看了过去,可却没在人群中看见穿着绯衣的人。 她忍不住垂下眼睑,轻轻抿了抿唇。 刚才好像看见谢琅了…… 薛明月有些怔忡,略显困惑地眨了下眼,理智告诉她谢琅这时候理应在京城处理要事,可内心却有个声音告诉他,那人或许就是谢琅。 他好端端的怎么跑来春霞镇了? 就在这时,一只手忽然拍了下她的肩膀:“明月?” “嗯?”薛明月回过神来,就对上了凌肃以及流云他们小心翼翼的目光,她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刚才不小心走了下神,你们说到哪儿了?” 几人面面相觑。 最后还是江华站出来说道:“说到你那日追着泥人摊,其实是想让对方做一个表姨的泥人送给舅公,但他走得太快,你就跟了上去。” 他能看出来,她并不是在为这桩往事走神。 薛明月闻言倒是愣了愣。 关于这部分的记忆忽然在脑海里咕嘟一下冒了出来。 其实那段时间正好是娘亲去世后,她第一次被薛徐君送来了外公家,那时的她还有外公都很难过,但为了她,外公总会强撑着来安慰她照顾她。 但作为一个书院的院长,外公真的很忙。 他既要处理繁忙的事务,还要抽空照顾那时候年幼的她,总是只有在万籁俱静、夜深人静的时候才会去怀念早逝的妻子与女儿。 整个人很快就衰老了下去。 薛明月也是意外发现这件事的,那之后她就开始想着要怎么为外公解忧,几乎是很快就独立了起来,可却没有减少外公的难过。 于是她才想到了做个自己或者娘亲的木雕陪着外公。 是的,最初的想法其实是木雕。 可府里没有人会木工,更没人敢给她用剃刀亲自动手做,所以这个计划只好搁置了下来。直到那日她在家门口看见了走街串巷卖泥人的大叔。 薛明月还能记起刚看见插在稻草垛上那一个个栩栩如生泥人时的感受。 她是那样的惊喜雀跃。 因为她终于找到想要送给外公的礼物了。 一个能让她和娘亲,一直一直陪在外公身边永不褪色的礼物。 第125章 将军小泥人! “小姐,少爷们可以看看泥人哦,不是我说,整个春霞镇只有我这儿的泥人捏得最好了。” 泥人摊的摊主热情洋溢地给他们介绍:“你们看这个,风流倜傥的白衣公子,这可是按前朝那位的玉面公子捏出来的模样,女娘们可喜欢了!还有这个齐天大圣模样的泥人,大人小孩都喜欢呢。” 薛明月看着摊位上琳琅满目的泥人们,眨了下眼。 摊主还真没夸张,他的确把那个白衣公子泥人名士风流的精髓给捏了出来,唤做从前她定然是会喜欢这个的,可现在比起这个…… 她却是更喜欢手持红缨银枪的将军小泥人。 银鞍白马,飒沓如流星。 薛明月有些心动。 不过又觉得她已经过了喜欢玩泥人的年龄了,再玩的话总觉得好像有点幼稚。 “不如我们一人挑一个怎么样?”这时,江华笑着提议道。 “好呀。”薛明月不假思索。 凌肃点头,他没有意见。 她的眼中顿时溢出丝丝笑意,笑盈盈地转头看向流云她们,眨眼道:“你们也可以各选一个,好不容易出趟门,今日我来买单。” 流云三人先是一愣,接着便欢天喜地的道:“谢谢小姐!” 立冬跟在薛明月身边的时间最短,性子最为爽朗,半点也不扭捏地挤上前去拿了那个齐天大圣的泥人,流云、流杏也选了自己喜欢的。 江华和凌肃对视一眼,各从中挑了个身着素雅的女娘泥人。 等他们全都选完,发现没有人选中她喜欢的那个将军泥人,薛明月这才暗暗松了口气,心中浮起一丝隐秘的欢喜,矜持地让摊主将它也给包起来。 不知这个摊主怎么染的色,银枪上的红缨尤其好看。 看着它的时候,薛明月不知怎的又想起了方才一闪而过的绯色衣角。 薛明月屈指用指尖轻轻地拨弄了一下红缨,又矜持地欣赏了一会儿,在众人察觉异常之前,将泥人装进了木盒里放着。 许是先碰到的泥人摊开了个好头,之后她总见到不少记忆中念念不忘的东西。 又许是这些时日逛庙会的人多,小贩们都赚得盆满钵满,薛明月一路上碰到了好些个热心摊主,要么是买一送一,要么又送不少的赠品。 幸亏他们人多,不然可能都拿不下那些东西。 一行人逛完了南街,转而又开始逛北街。 就在他们离开后,从青砖黑瓦的小巷拐角阴影里走出来一道绯色身影,青年面容冷峻,狭长的凤眸望着薛明月离开的方向看了片刻,垂下了浓黑的眼睫。 之后他便抬脚走向了泥人摊。 谢琅随手将一锭银子扔给摊主,冷淡道:“所有泥人我都买了,包起来。” …… 每当薛明月觉得自己足够幸运的时候,她就发现,自己竟然还能更幸运。 比如走进卖笔墨纸砚的店里,却能意外低价买到一方好砚,甚至还从店里捡漏淘到了一个疑似古物的旧笔筒,却仅仅只花了十个铜板不到。 又比如她走累了想喝口茶,因茶楼人多而去了人少的茶摊,结果却意外碰到了有名的画师来和他们拼桌,还答应给她和外公画像…… 还有碰到有人贱卖人参灵芝等。 诸如此类的事发生得太多,搞得薛明月有一瞬都觉得是不是天上下红雨了,否则怎么这么好的事情能发生在她的身上呢? 但抬起头一看,太阳好好地挂在天上呢。 流杏信誓旦旦地道:“这说明小姐今后要走好运了!” 立冬嗯嗯啊啊地点头。 “……”薛明月原来是不太信命的,但重生一遭之后她就又不觉得这些是怪力乱神,所以在路过云凌寺时还特意进去上了柱香。 一行人两手空空的来,满载而归的回。 江华虽不舍,却也只能转身回书院,他还要准备接下来的乡试和会试。 娄之章看见满桌的好东西,下意识诧异地道:“你们这是去哪儿抢劫了?” 刚说完就对上了薛明月那震惊的小眼神。 仿佛在谴责他居然这么想她。 薛明月眼神幽幽地瞥他,当即就要把送给他的砚台拿回来。 娄之章自觉失言,连忙乐呵呵地将砚台拿到手中把玩,在发现这居然是端砚时心中更为惊讶,转而忧心忡忡地道:“外公知晓你手中有钱,定远侯府也有钱,不过钱不是这样花的。” “衣锦不还乡,如锦衣夜行。”薛明月道。 既然她有钱又有能力,自然要在能力有限的范围里让外公过得更好啊。 她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买这些东西花的陛下赏赐给我的钱财,外公不用担心侯府那边如何看我,我的东西,我还是可以自行处置的,您就放心。” 听到这儿,娄之章提着的那颗心才放下来。 其实从这些日子明里暗里安排在周围变多的侍卫来看,娄之章知道定远侯定然待明月很是上心,不然也不会如此大费周章。 只是他也清楚,外孙女不可能一直留在他身边。 她能和定远侯相敬如宾自然最好。 娄之章想到这儿的时候隐约察觉到一丝不对劲,她回来的这些天好像一次都没提到定远侯…… 薛明月可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兴致冲冲地挨个给他们分礼物,每个人都分到了东西,分到凌肃的时候,她将景平帝赐的匕首给了他。 凌肃眸子微微睁大,浮现出丝丝错愕来。 “这把匕首乃寒铁所制,削铁如泥,我想你肯定会喜欢的。” “可,这是御赐之物……” 薛明月笑着朝他眨了下眼,做了个嘘声的手势,小声道:“这件事你不说我不说,不会有人知道的,你武艺那么高,就该有配得上的兵器才是。” 要不是她没有认识的铁匠,都打算给他送剑来着。 凌肃抿紧了唇,须臾,摇头将匕首又递了回去,眼眸认真地看着她:“匕首轻巧易藏放,更适合你带着防身,我不需要。” “你放心,我还有另外的匕首呢。” 薛明月自然不肯收回。 娄之章看着这两人你推我拒感觉颇为好笑,余光瞥见桌上放着的长木盒,打开一看发现是个泥人,好奇地道:“咦,这个也是要送人的吗?” 两人齐齐望了过去。 看见是那个她的将军泥人被发现了,薛明月神情微变,连忙将泥人抢了过来。 “没有!” 她矢口否认:“这不是用来送人的。” 流杏刚想开口解释这是小姐买来给自己玩的。 就看见娄之章笑眯眯地说道:“哦是吗?可我老人家瞧着,这倒是和小侯爷有几分相似呢。” 第126章 谢琅,货不对板! 这话一出,在场的几人脸色皆是一变。 流杏满脸诧异,到嘴边解释的话也不由得咽了下去,目光重新落在了手持红缨枪的将军小泥人身上。 如果将侯爷代入的话,好、好像是那么点像哦。 立冬的眼睛瞬间就亮了起来。 她就知道夫人肯定是喜欢侯爷的,就算这没有送给侯爷,那也是睹物思情!她不管,侯爷和夫人定然是两情相悦、双向奔赴的! 凌肃先是一愣,心中的点点雀跃却慢慢地凉了下来。 薛明月只当做听不懂,摇头道:“我不知外公你在说什么。” 娄之章听着她那些欲掩弥彰的话,没忍住笑着打趣道:“真的吗真的吗?你在外公面前不用这么害羞哦,你娘亲那会儿和你爹写信还要来征求我的意见呢。” “……” 想到那个画面,薛明月就感到一阵难言。 她动作迅速地将泥人装盒,再抬起头的时候微微绷着脸,嘴硬道:“自然是真的,侯爷想要什么没有,他才看不起不值钱的泥人呢。” “走了那么久的路,我要回屋休息了。” 说完,她就抱着盒子转身,脚步飞快地拐到了长廊上。 流云三人连忙朝着娄之章行了个礼,就赶紧跟在她背后跟了上去,转眼间花厅里就只剩下娄之章还有凌肃两人,凌肃低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小肃,你也看见了。” 看着他这副模样,娄之章忍不住叹息道:“明月和侯爷虽是因意外成亲,但此时两人之间未必没有情,侯爷护她的那个劲你还没看出来吗?” 凌肃猛地攥紧了手,手掌被匕首硌得生疼。 先不提这座宅子里三层外三层的护卫,就连今日庙会的安排其实也是谢琅安排的,若不是他派人来告诉他,让她出门透透气比较好,他都没想到这点。 “以侯爷的性子,你们真觉得今日碰到的都是意外吗?” 娄之章看了眼桌上琳琅满目的东西。 这里面的好东西多得令他都诧异,可谢琅却能眼睛都不眨一下拿出来哄她开心。 凌肃沉默半晌,唇紧抿成了一条直线,抬起头看着他,哑声道:“明月不是这样的人。”她不是会被这些小恩小惠就打动的人。 娄之章摇头:“你还是没看明白。” “重点是明月很开心,而侯爷能做到事事投其所好,这说明侯爷很了解她。” 而此时距离他们成亲两月有余而已。 能做到这种地步,只能证明谢琅是真的将她看得很重,而不是只做做表面功夫而已。甚至这些事他都没有告诉明月,只在默默行事。 · 薛明月快步跑回了屋里。 手里装泥人的木盒就像是烫手山芋,她的脸有些热,莫名有些口干舌燥,脑海里还在不停地反驳外公方才在花厅说的那些话。 她真的是看这个泥人捏得最好看才留下而已! 她也根本没有将东西送人的打算! 经外公那么一说,就好像她是特意买回来送谢琅似的,薛明月用手掌快快地给自己扇风,就像是后背长眼睛一样,头也没回地道:“你们不许在后面偷笑,听到没有?” 流杏立马捂住了自己的嘴。 立冬无声地嘿嘿笑起来,顾虑着自家夫人的薄脸皮没有笑出声来。 唯一靠谱的流云看着这俩人,深吸了口气应道:“小姐,我们是不会在背后偷笑的。” “……” 这不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薛明月实在受不了她们灼热的目光。 随口将她们都给打发出去做事,等人都走光了,她就立马脱了鞋和外衫钻进了被子里,用被子蒙着头,在黑暗中平复完呼吸这才探出头来。 蹭乱了的发丝落下几缕,让她一下子少了清冷的疏离感。 只在眼尾扫到桌上放着的木盒,整个人又变得坐立难安起来,薛明月轻轻地抿了下唇,有些茫然地按在心口,感受着手底下失律的心跳。 每次她感到心慌的时候就会这样去感受自己的心跳。 只有心跳才能证明她还活着。 ……这能提醒她,这是她第二次活着,前世经历的那些事是真实发生过的,也告诉她要冷静要自持,绝对不能重蹈覆辙。 之前她也一直在这样做。 薛明月告诉自己,一定要远离谢琅,一定不要再卷入那么纷争之中,但却好像做对了又没做对。 这段时间以来反而和谢琅纠缠得愈发深了起来。 从一开始很坚定地想与他和离,再到现在的逐渐迟疑…… 如今好似除了人还是平安的之外,什么都变得货不对板,很难说明这是她重生的缘故,可她和刚重生时的那个她的确变得不一样了。 不同于上辈子的谢景阑,她想要离开他,就连最后一面也不会让他见到。 而这辈子的谢琅步步紧逼,反而慢慢蚕食她坚定的念头。 她在面对他的时候,只能步步后退,一退再退。 薛明月茫然地望着床幔,眼前先是浮现出了上辈子绯衣劲装面容肃冷的谢景阑,但很快又变成了身穿玄衣眉眼带笑的谢琅。 这两人,相同却又不同。 薛明月想了好半晌,最终没能想出个所以然来,反而是躺在柔软舒适的床榻上,在外奔波了两三个时辰的倦怠终于缓缓了涌了上来。 她打了个哈欠,在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时候睡了过去。 就在她睡着后不久,被她恼羞成怒赶去熬药煮牛乳饮子的流云等人回来了,轻手轻脚地上前为她掖了掖被子,见她没有发热便小心地走了出去。 屋里便只剩下了薛明月一人。 没过多久,忽然有个绯色身影从窗外翻了进来。 谢琅瞥了眼门口的位置,动作放得很轻,近乎无声地走到了床榻边上,眸光贪恋地看着看着睡过去的姑娘,骨节分明的手指描摹着她脸的轮廓。 他很久没有见到她了。 近距离地看,才发现比在街上看的时候还要再瘦上一些。 谢琅垂下墨色翻涌的眼睛,手指在一瞬间攥紧。 都是他的疏忽,才让她被那些刺客吓到以至于大病一场,他抿了下唇,尽力克制着将她带走,庇护在自己羽翼之下的打算。 最后,攥紧的手缓缓松开。 他不想束缚她,所以只能让那些阻碍他和她待在一起的人消失了 第127章 谢凌二人约战! 薛明月睡得有些不安稳。 朦胧间好似感觉到有人在看着她,那股视线太直白太灼热,让她有些不习惯,她秀气的眉头轻轻皱了皱,下意识就将脸往被子里藏。 最后只在外面露出小半张脸,蝶羽似的眼睫不安地颤了两下。 谢琅无声地弯了下唇。 他丝毫没有认为自己就是罪魁祸首,反而被眼前的这一幕可爱到了。 他弯下腰,伸手轻轻刮了下她的鼻子。 就在起身的那一瞬间,谢琅的凤眸忽然眯了起来,眸光冷锐地朝后看去,和站在门前满眼愤怒的凌肃对上了视线,两人目光交汇。 半空中瞬间响起了噼里啪啦的动静。 无言的交锋蔓延开来。 谢琅扯了下唇角,慢条斯理地收回手,整了整束腕,给了他一个挑衅的眼神。随后哪儿来的就往哪儿走,近乎无声的又从窗户翻了出去。 凌肃气得快要冒火,手指关节被他捏得咔咔作响。 只来得及匆匆地看了薛明月一眼,见她没醒,便原路追了出去。 两个男人在这一刻达成了共识。 谁也不想在娄府里打架,更不想吵醒薛明月,一个用轻功带路,一个在后面追,直至出现在了一处宽敞又荒掉的宅院,这才停下来。 什么也没说,一停下就打了起来。 两人都没用兵器,欺身上前便过起了招,拳拳到肉,招招都往人身上脆弱的地方打。 凌肃学武走的是野路子,即便后来娄之章为他请了武师傅,可那些武师傅只能领他入门,却无法长时间教导他,因为他成长得太快了。 所以并没有人能纠正他的路数。 谢琅则不然,他走的是最正统的武学路子,但他很早就跟着父母跟着将士在前线杀敌,招式风格也逐渐偏向了凌厉和一招制敌。 原本是想试一下凌肃的功夫,但后面真的打出了火气。 眉眼间染上了几分冷厉,抓住凌肃露出的破绽,直接擒住他的胳膊往后背一扭就卸了他的力,抓着他的头就将他怼在宅院里的树上。 “打够了吗?”嗓音冷得出奇。 “别以为你今日打赢了我就能证明什么。” 凌肃喘着粗气,眼底泛着凶戾和猩红,冷笑:“你知道在围场那次她有多险么,她差点就没命了!那时候能打赢我的你又在哪里?” 谢琅垂下眼,眼底的墨色汹涌翻涌。 “那次是我的疏忽。” “刺客背后的人我都已经收拾过了,接下去不会有任何人能伤害她。” “你这话也就只能骗骗明月那个傻子。” 凌肃吐了口血沫,他费劲地扭过头直勾勾地看向谢琅,像是一头桀骜难驯的头狼:“这话你信吗?你既保护不了她,也给不了她想要的生活,我劝你尽早放手。” 搞了半天,原来是来劝他放手的。 谢琅嗤笑了声,那双漆黑的眸子里满是嘲弄与势在必得,他冷淡地反问道:“那你就能做到吗?你知道明月最爱喝的牛乳饮子用的是什么东西做的吗?” “西北牧场送过来的奶牛,千金一两的茶叶,这些东西你哪样能给得起?” 凌肃喉头微微滑动,霎时哑口无言。 别说是千金,就算是一金他也拿不出来。 “她穿的要是金缕阁的制衣,用的绸缎要是江南贡品,就算是一百两银子也买不到半匹,盖的被子要是最软的蚕丝被,她喜欢珍珠宝石玛瑙,还喜欢医术,正在和太医院的院判学医。” “你告诉我,这样的生活你能给吗?” 不等他回答,谢琅便道:“我能,我能将全天下最好的东西都捧到她面前。” 凌肃死死地盯着他,满口铁锈的血腥味。 哑声道:“你有的也不过只是一个侯爷的身份罢了。” 谢琅唇边浮起一抹嘲讽的笑意。 低头对上他想要杀人的眼神,冷道:“我们是拜过堂的夫妻,该认清身份的人是你,你在以什么立场和我说这些话?你甚至比不上她身边的侍卫。” 侍卫好歹能名正言顺地待在她的身边。 但他凌肃又凭什么呢? 就连陪在她身边都只能借娄院长的身份,即便是有一身武艺又如何? 谢琅松开手,冷声道:“即便没有我,你也不能将明月从薛府之中给带出来,明月可以不选择我,但你从来就不在选择范围里。” 这些话他很早之前就想说了,你凌肃凭什么质问我? 他说明月若是嫁给他便能避免那些灾祸,可他怎么不想想,以他的身份地位能力,根本不可能将她从薛府里带出来。 凌肃不能,江华同样不能。 凌肃低垂着眼,拇指缓缓用力地揩去嘴边的血,整个人仿佛被这番话打击得不轻,久久没有吭声。 “我可以给你一个向上爬的机会。” 谢琅将腰牌扔到他的跟前,甩下这句话就用轻功离开了这座废弃的宅院:“要不要抓住这个机会,随你自己决定。” 很快,寂静的宅院里就只剩下了凌肃。 他半靠在树干上,脸上有好几处被打的青色痕迹,他用手背遮着眼睛苦笑了起来。 他知道谢琅说的不全对,也在心里想出了无数反驳谢琅的话,但最后却一句话也没办法说出来,因为他确实从来就没有立场站在明月的身边。 即便没有谢琅,那也还有江华。 怎么也不可能轮到他这个在小时候被她捡回家的乞儿,当年若不是她,他大概早就冻死在那个寒夜里了。 他能为她做的实在是太少了。 凌肃胸膛不停地起伏,余光扫见谢琅留下来的那块腰牌,犹豫几息后还是将它捡了起来。 ——腰牌的正面写着谢字,而背面则是定远军的旗帜。 他的瞳孔微微收缩,猛地攥紧了腰牌。 ……定远军。 · 天色渐晚,娄府。 厨房里,流杏嘴里哼着欢快的小调,闻着逐渐浓郁起来的香味,乐呵呵地竖起个大拇指,感叹道:“李厨子,果然还得是你啊。” “那可不是,论厨艺我说第二,就没人能在我面前称第一。” 李厨子被一句句的称赞夸得飘飘然。 他得意地道:“侯府里那么多厨子,侯爷偏偏将我送了过来,为什么?自然是因为我做的饭最合夫人口味,老李我可是漠城最好的厨子!” “……漠城?” 流杏愣了一下,漠城不在江南? 第128章 两国交战,不斩厨子! 李厨子在话说出口之后才意识说漏嘴了。 等他再想补救的时候,就看见了流杏惊恐瞪大的双眼,她终于想起来漠城是哪里了:“漠城在肃州啊,可你不是说自己来自江南吗?!” “你在骗人!” 电光火石间,流杏自己也没反应过来。 就径直上前用立冬教的一招擒拿手,一下子就把李厨子给擒住了! 接着就手忙脚乱地喊人一起将他扭送去了娄之章跟前,遇事要找能做决定的人,这件事她太清楚了,心怀鬼胎的人不能留在小姐身边。 听着流杏控诉的那一条条胡诌出来的罪状,李厨子大喊冤枉。 他何时想要害过夫人了啊,他真的就只是一个厨子而已啊! 最多就是他这个厨子是侯爷从漠城找过来的而已啊! 这些日子他难道还不够安分吗? 他真的不是白家的人! 娄之章:“……” 娄之章听完前因后果,不禁有些哭笑不得,摆摆手道:“这桩事怎么判都交给明月,她应该也快醒了,记得把人喊出来吃晚饭。” 于是流杏就又将人扭送去了院子里。 看见五花大绑的李厨子,乌夜心中登时一个咯噔,他抬头看向了不远处站着的立冬,她的脸上也有些懵,两人顿时都意识到了不好。 下一瞬,流杏的话就证实了他们的预感。 “立冬你快来,我给小姐抓到了一个吃里扒外的家伙!” “……” 薛明月前不久就醒了过来。 她这一觉睡的不太安稳,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盯着她,搞得她接连做了好几个噩梦,醒来之后整个人都恹恹的,打不起精神来。 听见外面嘈杂的动静,不由得挑了下眉。 她偏头看向流云:“去看看外面发生了何事。” “是,小姐。” 流云走出去了,很快就领着许多人走了进来。 薛明月看见这么多人时有一瞬的讶异。 还没开口发问就看见李厨子哭嚎着道:“夫人!您可千万要相信我啊,这些时日您肯定已经很了解我老李这个人了,我真的是个没有坏心的厨子啊!” “小姐您别听他骗您,他根本不是江南的厨子,他来自漠城!” “我何时骗人了,我祖籍当真就在江南!” “可你根本没说过自己生活在漠城,隐瞒不说,你这就是在骗人!” 流杏振振有词。 “……”薛明月听着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争辩,终于明白了这桩事的由来,她支着头撑在桌上,眼尾不由微微挑起。 探究的目光落在李厨子身上。 脑海里翻着之前那段时间的记忆,隐约猜到了什么,缓缓的道:“所以,你不是侯爷在京城里聘来的厨子,其实是漠城定远军里的厨子。” “夫人您怎么知道?” 李厨子诧异地看她。 这话一出口,乌夜和立冬齐齐地挪开了视线。 老李啊老李你清醒一点,你根本没有说过自己是在军中做厨子啊! 薛明月屈指在桌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敲了两下,心里愈发感觉奇怪,谢琅从定远军里找可信任的厨子来府里,这种做法她不觉得奇怪。 但她奇怪的是,这厨子是谢琅专门给她找的。 “你是如何知道我的喜好?” 李厨子之所以能在厨房里脱颖而出,就是因为他做的菜总是很合薛明月的胃口,或者换句话来讲,几乎每道菜都是她所喜欢的,是她想吃的。 有她上辈子听过没吃过的,也有她喜欢的,甚至还有她在流放途中尤其馋的一些东西。 李厨子从来没见过她,他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只要随便一推,就能猜到答案是什么。 “那些都是侯爷嘱咐我给夫人做的。”李厨子老实地道。 薛明月心里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那么问题就又绕回来了,谢琅是怎么对她的喜好知道得那么清楚的?里面甚至有些东西,就连流云、流杏也不知道她喜欢吃。 换做别的事,还能用两辈子不同来解释。 但这辈子的她和谢琅成亲至今不过才两月有余而已,而李厨子是他在核桃粉之事过后为她准备的,那时也不过才成亲月余不到。 谢琅是如何知晓的呢? 薛明月下意识不想去深究这件事,她有些头疼的揉了揉太阳穴,无奈道:“行了,你继续待在厨房就行,我不会怪你的。” 流杏还想说些什么,但却被流云给拽住了。 立冬和乌夜一个望天一个看地,生怕因为李厨子而牵连到自己身上。 不过,薛明月却忽然从这件事里得到了灵感。 她的杏眸微微眯起,看着这会儿屋里站着的人,想起了侯府暮青院里的下人,这些人里有多少是谢琅安排的人?还有现在,娄府会不会也有他的人? 薛明月逐渐蹙起了眉头。 霎时间,立冬和乌夜两人都从她的身上察觉到了一股压力。 “咚咚——” 指节在桌面敲了两下。 过了半晌,薛明月才道:“我知道侯爷来了春霞镇,他既然没露面,那我也不会说出去,但我想给他带一句话。” 乌夜主动走出来朝她拱手行了个礼。 他说:“夫人的话,属下会想办法托人带给侯爷。” 薛明月神色淡淡:“关于李厨子的事他应该给我一个解释。” 说罢,她便起身往外走去。 在花厅等着她吃饭的娄之章见到她便笑着招了招手,转头又吩咐下人上菜,见她表情郁闷,打趣道:“我们明月这是怎么了,不喜欢侯爷给你准备的厨子?” 薛明月眸光幽幽地看着他。 祖孙俩对视半晌,最后还是她先败下阵来,闷声道:“……就是太喜欢了。” 娄之章耐心道:“喜欢有什么不好吗?” 当然不好! 这样一来谢琅就显得很有问题了啊! 可这些话薛明月是不能对着外公说的,她只好摇摇头,绞尽脑汁地想了好半晌才道:“我只是觉得,他不该知道那么多我的喜好。” ……就像是,有一种自己被他拿捏住了感觉。 这种被动的感觉让她很不适。 娄之章闻言有些讶异:“你们是夫妻,他是你的夫君,知道你的喜好不是件好事吗?” 这话顿时就将薛明月又带回了睡前的思绪里。 她轻声道:“可我要和他和离啊。” 第129章 和外公谈和离! 来春霞镇的这些天,薛明月因高烧而头脑昏沉,所以一直没能腾出空来和娄之章说京城发生的事。 今个儿倒是有空,不过又去逛庙会了。 薛明月看着外公脸上浮现出的诧异表情,意识到这会儿兴许就是坦白的最佳时机,她敛了敛眼底神色,转头将花厅里侍奉的下人都挥退。 这才认真地道:“外公,我没有在开玩笑。” 娄之章显然也没想到她心里竟存了和离的念头,可按他目之所见,完全不像是这回事,他正襟危坐,正色地道:“可是侯爷待你不好?” 薛明月摇头,想了想道:“好,但也不好。” 在她重生回来之前,谢琅对她顶多是有些亏欠忽略,不过要说好也没多好,从他平时的作为中就能看出他不会将目光放太多在后院。 不过,现在谢琅有所改变,想让他答应签署和离书太难了…… 薛明月眼眸微闪,抿了下唇,将心底升起的那些动摇又给压了下去,她抬眸看向外公,想要顺利和离的话,最终还是要外公帮忙。 她深吸了口气,将这些日子发生的那些事挑挑拣拣给他说了。 最重要的还是放在了谢琅如今的身份地位上。 他是定远侯,是名正言顺的未来定远军主帅,势必会被帝王忌惮。 如今景倚重他,诸位皇子都想要拉拢他,汤锟倒台二皇子陷入颓势,淑妃以及四皇子发展党羽,谢琅被卷入夺嫡之争只是时间问题。 再往后,明枪暗箭不会少。 薛明月光是说都觉得脊背发麻,很轻地蹙起眉尖,实事求是地道:“外公您是知道我的,我没那么聪明,别说是挡下阴谋诡计,光是明哲保身就已经很勉强了。” 在嫁给谢琅之前,她最大的愿望就是嫁个不好不坏的夫君,嫁过去能自己当家做主就好了。 未出阁的那段时间,林氏已经开始给她搜罗起了亲事。 那些人薛明月都暗中了解过,只能说她和薛徐君根本就没为此上心过,不论对方品行心性如何,其中不仅有京城有名的纨绔子,还有年长她许多的鳏夫,妾室外室遍地的王侯庶子…… 薛徐君对此也没有异议,因为这些都是他需要维持的人脉。 比起薛明月这个上头留下的大女儿,他自然是更在意林氏所出的嫡女,尤其是林氏背后还有林家撑腰,孰轻孰重他自然分得清。 在谢琅冒出来之前,江华表哥是她最好的选择。 只不过……薛明月正色道:“我现在只想陪在外公身边,做些自己想做的事,不想趟进那些浑水里,我爹他现在自顾不暇,没有办法再干涉我。” 娄之章看着她认真的神色,陷入沉思。 听到她在侯府和皇宫赴宴的遭遇后,就连他也感到一阵后怕,他皱眉道:“你说得没错,明枪易挡暗箭难防,你不可能每次都能躲过。” 薛明月连连点头:“对的对的。” 京城局势只会日复一日的紧张,她在里面格格不入。 最好就是赶紧和离,然后任由他们争到鱼死网破那也和她没有关系了。 娄之章神情略微复杂,不由得长叹了声,伸手揉了揉她的头,轻声道:“难道你没发现你这些话里全都漏了一点吗?” “?” “你从始至终说的都是外界的影响,这些才是促使你想要和离的原因。” “但是和离的原因里从来都不包括你对侯爷的感情,不是吗?”娄之章很有耐心地将她刚才的话掰开来和她讲清楚。 薛明月闻言瞬间愣住了。 那双清澈的杏眸里刹那间满是错愕与茫然,她忙道:“不是的外公,其实我……” 她着急解释,但话到嘴边又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急得眼睛都有些发红。 “好好,外公自然是相信你的。” 娄之章笑着安抚道:“只是和离是一件很重要的事,你肯定也是这么认为的,不然也不会特意来和我说了对不对?但我希望你能慎重考虑一下,莫要日后后悔。” 薛明月下意识捏紧了手。 她只觉得喉咙莫名干涩得厉害:“外公我……” “如果你在考虑过后仍是想要和离,外公会尽力帮你做到,所以别担心也别害怕,只要是你想要做的事,外公都会让你如愿的。” 娄之章笑着想,他的外孙女终于还是长大了。 即便仍然略显青涩,但终有一日也会张开羽翼,翱翔于天际。 · 薛明月不清楚自己是怎么回到院子里的。 她只觉得脑子浑浑噩噩的,外公说的那些话在脑海里翻来覆去地重复回荡,他的话就像是揭开了她心里一直不愿意面对的那一部分。 她从来不敢去想,也不愿意去想。 ……再说了,她和离最重要的原因就是谢琅啊,外界的那些因素反而是她用来说服外公的,没想到人没说服,反倒牵扯回了自己身上。 薛明月没忍住在床榻上打了个滚。 在满脑子的谢琅之中,床下忽然传来一声很轻的:“咪。” “?” 她愣了一下,探头朝外看去, 就看见狸花猫小老虎正蹲在她那双靴子的面上,小模样看着乖巧得不行,仰起头用湿漉漉的眸子看着她,让人心都不禁软了下来。 薛明月半个身子探出,伸手将它捞了起来。 她轻轻挠了挠小猫的下巴:“你怎么忽然过来了?这些天流云她们又把你安排到哪里了?吃的喝的可还习惯?” 狸花猫发出舒服的呼噜声。 用脑袋去蹭她的手指。 薛明月没忍住弯着眼睛笑了起来,陪着它玩了好一会儿,就见它高兴到用粉粉的猫爪在她身上踩奶,她抱起它深深了吸了一口。 直到这时,她才发现小猫的脖子上系着一个金铃铛。 只不过个头偏小,加上声音不大才没被发现。 她抬起铃铛仔细地看了看,发现它虽然个头小,但做工却很精致,还是个绘着瑞兽祥纹的镂空铃铛,甚至还在角落刻了‘老虎’俩字。 薛明月愣了愣,她不记得给小猫准备了这样的铃铛。 等把流云她们喊进来一问,才知道这个也不是她们给准备的,流杏诧异地啊了声:“我中午还去喂过小猫,那时候它还没铃铛呢。” 薛明月不禁蹙了蹙眉。 余光却忽然发现铃铛里坠子露出来一条细细的白边。 瞧起来,倒像是纸条。 第130章 谢琅暴露! 薛明月心怀疑虑,微微顿了顿。 安抚住小猫之后就将铃铛给卸了下来,拆开后把里面的铜坠取出来,两手随意一掰就将其掰开,露出了放在里面的纸条。 一阵淡淡的幽香浮了出来。 身边发出小小的惊呼声。 熟悉的气味让薛明月额角微跳,她飞快地打开纸条,就看见纸条上写着几个龙飞凤舞的字——“身为孩子爹,给孩子准备的见面礼,喜欢么?” “……” 这张纸条没有署名,但这和敲锣打鼓告诉她写的人是谢琅有什么区别? 这猫是她养的,他怎么就成孩子爹了……哦不对,这只猫其实是他给她送的,要这么算的话好像也勉强能够得上边…… 薛明月脸色复杂,啪的一下就将纸条给揉成了团。 她面无表情地看向屋里的侍女们:“这事是你们谁帮侯爷做的?” 流云、流杏都在第一时间摇摇头。 众人的目光顿时落到了立冬的身上,立冬:“?” “夫人,我这回可没有帮侯爷!” 立冬着急忙慌地解释:“自从我来到夫人身边之后就很少听侯爷的吩咐了,不事二主,这件事我还是知道的!这真的与我无关啊!” 她可不想成为第二个李厨子! 薛明月挑了下眉,目光幽幽地望着她:“所以,你帮他做过什么事?” 是暗中泄露她的行踪、还是将她在做的事泄露给谢琅? 立冬有苦难言,她在军营里学了很多但没学怎么应对这种逼问的场景啊,如果对方是敌人的话她肯定会咬死不说,可面前的人是夫人啊。 她最后没能撑多久就败下阵来,小声道:“只在围场的时候帮侯爷办过事。” 薛明月蹙了下眉:“是什么?” “帮侯爷去给九公主他们下毒。” “……?”她瞬间一愣。 立冬豁出去之后也就不紧张了,索性将这些憋在心里憋了很久的话都给讲了出来: “夫人您先前不是吩咐我去给九公主他们下毒么,其实当天就被侯爷发现了,然后侯爷就派人暗中又去山上搜了老虎藤,每晚都让我和乌夜他们去下毒。” “九公主他们之所以一直没好,就是因为我们一直在反复下药。” “但是侯爷不让我告诉您,他还说您只想给他们一个教训,要是知道这些事的话您可能会心软,还有后来下毒蘑菇,也有侯爷派人帮得忙。” 薛明月听得怔忡,一时间有些茫然。 这件事里面有谢琅的手笔? 怪不得她总觉得萧晴儿他们伤势无法好转的事不对劲,竟然是因为他一直让人暗中加重药量? 其实她就猜到可能是还有人在暗中下药,只是一直没有往谢琅身上想而已。 薛明月很快就回过神来,不知想到了什么,眸光微闪。 半眯着眼睛看着她:“是不是还有其他事瞒着我?” 立冬垮着张脸,支支吾吾地道:“……侯爷说您睡眠不好,吩咐我在围场的时候,每晚都在帐篷里点上安神香。” 薛明月默了默,谢琅想得还怪周到的。 转念一想,她又忽然间顿住,脸色变得有些怪异,他是怎么知道她睡眠不好的? “还有么?” “没有了没有了!真的一点都没有了!” 立冬连忙摇头。 薛明月挑眉,沉吟下来,看着她不似作伪的焦急表情就猜到她应该没有说谎,这两件事其实真要论起来的话其实算不得什么。 早在谢琅将立冬送来她身边起,她就做好对方会暗中为他做事的打算了。 直到现在她也并未做过出格的事。 其实薛明月也没想过要将立冬一直留在身边,等和离之后她就会让立冬离开,比起待在她身边,立冬待在军营或许才是她想要的。 待在自己身边未免太大材小用了。 她在心里叹了声息。 最后板着脸对着立冬说道:“下不为例,若是侯爷再让你做事,你定要第一时间来告知我,明白吗?” 立冬立刻道:“明白!” 这时,薛明月忽然感觉手指被轻轻蹭了一下,低下头就看见小猫倒在床上露出肚皮朝她撒娇,用猫爪抱住她的手指:“咪。” 薛明月心中一软,用指腹摸了摸它的肚皮。 “我知道了,你们先下去,我想自己一个人静一静。” 立冬和流云两人对视一眼。 最后只能默默地退了下去。 天色已黑,上弦月遥遥地挂在夜幕之上。 有晚风从窗外吹进来,烛火摇曳,吹皱浅色的床幔。 薛明月垂下眼睫,白皙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逗弄着小猫,脑海里想的却是立冬刚才说的话,他在暗地里为她做的事远比他在明面上做的要更多。 她在心里想着,原来谢琅喜欢一个人的时候是会做到这样的啊。 好似满心满眼都是你。 所以上辈子的谢景阑果然从来没喜欢过她? 薛明月脑中思绪繁杂,半晌也理不出头绪来,她静静地望着窗外的满天星子……非要说起来的话,其实她和谢琅也有过相处和谐的时候。 新婚的那几日,谢琅还没接到金吾卫派下来的任务。 那时她除了去给祖母请安,其他的时间都是和谢琅待在一起的,他在演武场练武,她就坐在不远处看,又或者他在书房温书,她也在书房陪着他看书。 但大抵是她太过无趣,所以在那几日结束之后,他也未曾再想起她。 再然后,就是她去演武场给他送早膳,结果意外撞见白真真拿着帕子给他擦汗的那一次,也是那一次她发现白真真并非侯府表妹的身份。 为了此事,她和谢琅还曾吵过架。 过去的记忆不断涌现,薛明月心绪翻涌,忍不住长长地呼出口气。等心情平复之后她才撇了下嘴,心头的那些犹豫动摇都在一瞬间消散。 想想这些事倒也好,起码能让她脑子清醒过来。 薛明月用力地揉搓了两下自己的脸,眼神逐渐重新变得坚定。 她和谢琅之间不仅仅隔着那些外界因素,还隔着上辈子发生的那些点点滴滴,只要他一日是定远侯,是定远军未来的主帅,她和他就不可能。 那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呢? 当然是越早和离越好! 第131章 凌肃心意! 薛明月心下打定主意,决定明日就去找外公。 她垂眸,看着狸花猫颈间系着的金铃铛,屈指拨弄了一下,轻微的叮当声响了起来,小猫登时瞪大了眼睛,好奇地抬爪碰了下铃铛。 薛明月看得有趣,忽然,门外有人轻声喊住她。 “明月。” 她抬眼看了过去。 就看见穿着一身玄衣的青年站在阴影处,薛明月诧异道:“凌肃?你站在外头作甚,可是找我有事?快进来。”她连忙起身,招呼他进来。 凌肃犹豫片刻,最后还是抬脚走进了屋里。 等他靠近后薛明月才发现他的脸上带着伤,尤其是嘴角那一块,有好大的淤青,她吓了一跳:“你这好端端的怎么还受了伤?” 不会下午跑去和人打架了? 凌肃张了张嘴:“我……” 薛明月不由分说地将他按在凳子上,转身就轻车熟路地去梳妆台的柜子下面翻出一瓶活血化瘀的药膏,放轻动作为他上药。 凌肃下意识就想起身,但却被她又给按了回去。 他不由得握紧拳头,怀里放着的腰牌被体温熨得有些发烫,刚想解释便听见她纳闷地道:“你怎么还和小时候一样总受伤啊,按理说如今春霞镇应该没人打得过你才对。” “你要是遇到麻烦了,可千万要和我们说。” 薛明月想到他沉闷寡言的性子就有些发愁。 小时候他就总爱跑出去和人打架,偏偏还要说这是切磋变强,每天都带着一身伤回来,好不容易让外公给他请了个武师傅才消停下来。 没想到现在也还是这样。 药膏清凉,刚涂抹完药膏的嘴角传来舒服的凉意,凌肃眼眸情绪翻涌,最后闷闷地嗯了声,哑声道:“没遇到麻烦,就是遇到了一个难缠的对手。” 薛明月很是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以他现在的武艺,连他都说难缠的对手想必武功很高,她出言安慰道:“高手嘛,你输了也不用自馁,大不了等你武艺精进一些再去寻他嘛。” 凌肃:“……” 虽然知道她是好意安慰他,可一想到她夸赞的那人是谢琅,就让他很郁闷。 他蹙了下眉,沉声道:“我肯定会打赢他的。” 薛明月不意外他会这么说,从小到大他都是这样的,在一个人那里输了,他就会想尽办法再去挑战对方,直至赢了为止。 薛明月张口就来:“嗯嗯,我相信你。” “对了,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凌肃抬眸看着她,见她认真为自己上药的模样心中蓦地一动,喉头微涩,踌躇半晌,最后问道:“……明月,你觉得我现在如何?” “你现在很好啊,怎么了?” “那,若是我要离开你和先生身边呢?” 薛明月动作微顿,将最后一处伤口也涂抹好药膏,这才在他对面坐下,意外地道:“你终于想通了要出去闯荡一番自己的事业了?” 其实她和外公本就没想过将他拘在身边。 从幼年见到他的第一面开始,薛明月就知道他心性非常人所能及也,之后他日夜练武勤学苦练,更是让她明白他未来必然有大出息。 反正和她这种只想过安生日子的人不同。 娄之章也是这般想的,只是谁也没想到他会在春霞镇一待就是十几年。 薛明月虽不知他是如何改变主意的,但却对他的这个想法很支持,她轻笑着伸手拍了拍凌肃的肩:“你早该出去看看了。” 凌肃瞥了眼肩上的手,低声:“只是想法而已。” 他还没决定好到底要不要离开。 因为他实在怀疑,这其实谢琅的诡计,用计将他支开,之后就没人再能替明月盯着他了。 薛明月一听就知道他在犹豫,她想了想道:“你若是不知道该去哪儿,我倒是有个建议,你可以去参军,以你的能耐肯定会受到重用。” 凌肃眼里露出错愕之色。 她说的话,怎么和谢琅说的一样? “接下去京城的局势势必非常紧张,想来过不了几年就会到终局,无论是哪位皇子登上那个位置,他们都不能缺的就是兵。” 烛火里,薛明月的眼眸清亮非常。 她的嗓音压得很低,用仅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道:“凌肃,这是你的机会。” 一旦抓住机会,那便是从龙之功,不过,哪怕抓不住也没关系。去军营里混个职务,怎么也比待在春霞镇来得好。 凌肃喉咙微微动了动。 看着她眼中跳动的明亮烛火,半晌说不出话来,放在桌下的手攥得用力,手背青筋遒劲。 他的胸膛止不住地起伏,黑眸直直地望着她问:“你希望我去吗?” 薛明月愣了愣:“?” 这话问她做什么……她有些发愣地同他对视,一下子望进他的眼里,在迎上他眼底那压抑深藏着也无法隐藏的灼热时,好似忽然明白了什么。 她的杏眸微微收缩,眼底浮出几分诧异。 ……他,是何时起的心思? 薛明月呼吸刹那间变得有些急促,下意识蜷起手指。 片刻,她若无其事地眨了眨眼睛,坦诚地点头道:“我希望你能去,这样才不会埋没你这身本事,只不过这是你的事,应该由你自己做决定。” 说到这儿她顿了顿,眼含认真地看着他。 又继续道:“我和你是从小的朋友,以后也会是朋友,这一点永远不会变,作为朋友我能为你提建议,却不能替你做决定,凌肃你明白的对吗?” 听到朋友二字时,凌肃的眼神黯了下来。 他抿了下唇,只觉得喉咙干涩得厉害,最后也只是低声道:“我明白,我会认真考虑的。” 他的嗓音略显艰涩,唇边浮起一抹勉强的笑。 薛明月按捺住宽慰他的念头,挪开视线,将桌上的药膏推到他的面前,轻声笑道:“这个活血化瘀药膏是我在围场的时候和御医学来的,你比我更用得上。” “好,那我便不打扰你休息了。” 凌肃垂下眸子。 等他离开后,薛明月那绷得紧紧的肩颈才重新放松下来,有些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 她忍不住苦笑着摇了摇头。 薛明月心想,她或许知道凌肃为什么会一直待在春霞镇了。 第132章 谢琅,梁上君子! 薛明月思及于此只觉得有些荒唐。 她想过很多凌肃留在春霞镇的原因,以为是当年恩情绊住了他的脚,但没想到真正拦下他脚步的……竟然也会有她的原因在里面。 别的理由她或许还能有办法接受,可这件事她的确没有办法。 此时拒绝他的心意才是最好的。 只有快刀斩乱麻,这样才不会让他因此而有所牵绊。 薛明月苦恼地叹了口气,逐渐放空目光。 因为有上辈子记忆的缘故,她其实关于幼年的很多事都记不太清了,在没见到凌肃之前她其实都快忘记还有他这个人的存在了。 但这会儿她又渐渐回忆起了那些事。 第一次见到凌肃,其实是在冬日。 那年薛柔已过周岁,因天气骤冷的缘故,京城里感染风寒的人实在多,林氏以孩子娇弱为由又让薛徐君将她送来了春霞镇,那年的冬天格外冷。 据说更北的地方发生了寒潮,草原部族南下掳掠。 不少的灾民也只能顶着寒风迁徙,若是有地方愿意接收灾民便停下来,若是没有便继续走,凌肃便是其中之一,一路走到了雍畿城外。 也有灾民来到了春霞镇。 娄之章便领着书院学子在镇上施粥,薛明月当时年纪虽小,但却因为丧母的缘故格外黏他,于是便缠着他也去了施粥的棚子。 那时的凌肃年龄也不大,七八岁左右的模样。 他刚领了粥和馒头,就有一伙人仗着人多势众上前去抢他的吃的,这一幕刚好被薛明月瞧见了,正想寻人去帮他,就看见他发狠将他们揍了一顿。 明明自己都瘦成了皮包骨,却格外的凶狠,就跟不要命似的。 寻衅滋事的那伙人显然也没见过他这样的不要命的架势,最后当真被他给吓跑了,然后薛明月就看见他就一瘸一拐地走向了不远处的棚子里。 薛明月遣人跟上去看,才发现里面竟还有个高烧不醒的小女孩。 凌肃护住的食物就是为了分给她。 但即便是她去请了大夫来为其诊治,小女孩也没能撑过这个冬天,后来薛明月才知道那是凌肃唯一的妹妹,但是死在那年冬天的人太多了。 死了个小女孩很不显眼,那却是凌肃唯一的亲人。 薛明月一直有关注凌肃兄妹的情况,只不过冬天还没过她就被薛家接回了京城过年。下次再来时就已是第二年的夏天,她是在庄子上消暑时看见他的。 他正在台子上和狼犬搏斗。 周围则是一群看热闹的华服少年。 薛明月凑近了听,才知道原来这是他们设下的赌局,赌的便是台上究竟是人赢还是狼犬赢。而凌肃则是赌局中的热门选手,连赢了好几盘。 那会儿的薛明月只觉得不可思议。 她问:“若是人输了呢?” 场内看热闹的人说:“输了还能怎么样,当然是死了呗。” 然后,从小就习惯有事找家长的薛明月就将此事告诉了娄之章,很快就将这样的赌局给端得一干二净,将浑身是伤的凌肃给带回了家。 她这才知道,原来他打赢一场才挣十几个铜板。 拼上命不过才赚这么点钱。 这让那会儿年龄还小的薛明月感到很震撼,对上他那双孤寂的眼睛时她下意识将他给留了下来,反正他去外面赚卖命钱也才那么点,不如索性留在娄府做事。 每月起码有五六百文呢。 凌肃几乎是没有犹豫的就答应了下来。 …… 回忆到此为止。 薛明月支着头撑在桌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桌面的茶杯,也不知道凌肃是什么时候动的心思,她竟然半分都没有察觉到。 蹲在屋顶的谢琅见到这一幕,眼神暗下来,眉心拧成了川字。 他就知道凌肃那小子不安分,明知道他和明月是夫妻,居然还见缝插针地向她表明心意,他参军入伍的事有什么必要来问明月? 看来下午那顿打还是太轻了。 谢琅看着屋内自凌肃走后就陷入沉思的薛明月,烛火将她的侧脸映得染上几分暖意,也衬得她容颜愈发昳丽,他的心中有些焦虑。 她不会是看上了凌肃? 谢琅唇角抿得很紧,黑眸里飞快地掠过悔意,早知道凌肃会来找他,当时就该把他给揍得面目全非才是,看他怎么来卖惨! 与此同时,屋内的薛明月确实也陷入了沉思,之前的她有那么迟钝吗? 好像也没有? 比如白真真喜欢谢琅的事,她当初一眼就看出来了呢。 思及于此,薛明月眼神蓦地一凛,忽然直起身子,秀气的眉头拧了起来,她差点就忘了白真真派杀手去围场刺杀她的事情了。 过去了这么多日,谢琅那边也没个结果出来。 薛明月极轻地嗤了声,她就知道,把事情交给谢琅去办不靠谱。 信他会处置白真真,不如相信母猪会上树。 很快,薛明月就命人将立冬还有乌夜他们给喊了过来。 两人面面相觑,暗中交换了个眼神,谁也不知道她忽然将他们喊来是为了什么,不会是要问李厨子的事侯爷有没有回信? “上次围场刺杀一事,可有进展?”薛明月开门见山地问道。 原来是为了这个啊!乌夜顿时松了口气,当即拱手答道:“回夫人,侯爷已派人接手了此事,并在我们离开后又抓了不少刺客,想必很快就有消息传来。” 谢琅闻言挑了下眉。 她会问这件事他倒是不意外,毕竟事关自己的性命。 他垂下眼睑,心想着既然她都问起了,那他也该再加快些动作,该处理的人还是尽快处理干净才是,免得再给她添堵。 薛明月屈指在桌上敲了两下,沉声道:“替我传个口信给侯爷。” “就说我想知道他会怎么处理此事,我毕竟是因他之故留在围场,这才引得刺客前来,若非凌肃刚好过来寻我,或许我现在就是一具尸体。” 说到这儿她停顿了几息。 神色变得冷淡:“所以,若是有些人侯爷不愿处理,那我会亲自动手,侯爷若是执意要保她的话,那就麻烦他做好准备。” 乌夜心下蓦地一沉,刚想问是什么准备。 就听见薛明月又开口道:“自然是和离的准备。” “无论如何,就算是定远军要保白真真,我也不会放过她的。” 谢琅:“?” 谁说他要保白真真的?? 第133章 寒潮将至! 谢琅眉头紧拧,透过瓦片间的缝隙自上往下看。 从这个角度看过去,他只能看见她清瘦的肩背,以及在手指间摩挲的茶杯,除此之外并看不见她的表情,无法判断她心里在想些什么。 她为何这般笃定,定远军就一定会保白真真? 白真真是定远侯府为旧部竖起来的一根旗子,这件事她不应该知道才是,即便是前世他也不曾将此事告知于她,她不可能知晓。 ……那就是有人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给她说了这件事。 谢琅垂下晦涩的眸子,指腹缓缓捏着骨节。 薄唇紧抿成了一条直线,棱角分明的下颚也绷得死死的,正想着是否要亲自同她解释定远军之事,就听见屋内的又重新传来了动静: “你只需将我的话原本转告给侯爷即可,他自会明白。” 乌夜缄默不言。 薛明月淡声道:“另外再告诉他,就说白真真的存在之于定远侯的意义,我很清楚,所以他不必找借口来搪塞敷衍我,我只需要确切的答案。” 若是他处置不了,那她就只好找外公帮忙了。 反正在这方面,在她心里谢琅是万万比不上外公的。 薛明月没有再继续说下去的打算,朝着两人挥了挥手,立冬当即会意的原本将还欲说些什么的乌夜给拽了出去。 她垂下眸子,轻轻地抿了口茶。 这回要是没谈拢的话,谢琅只怕是会恼羞成怒,毕竟他从来就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和你不熟的时候瞧着冷淡,但稍微处熟悉后,就会发现他这人小毛病一堆。 尤其是,他只习惯自己做决定。 这样的人最受不得有人挑衅质疑他的决定。 ……就像是上辈子他被抓下狱之前,就给她准备了和离书,他认为这是能保下她最好的办法,却半点没有考虑到她的真实情况。 想到流放肃州的那段,被他当成郎中用的日子,她仍觉得不舒服。 薛明月扯了下嘴角。 前世今生其实都没差别,他认为这是待你好便做了,丝毫不会和你商量。若是她执意与他反着来,终有一日他会忍受不了的。 半晌,她才抬眼朝窗外扫了一眼。 放下已经凉了的茶杯,薛明月从屋里将笔墨纸砚给拿了出来,还有那本自她醒来后用来记事用的小册子。 重新将那些她所记得的那些大事节点给誊抄了一遍。 越到这种时候就越要冷静,一步都不能出错。 虽说很多事发生的顺序已经变得不同,不过很多事还是有迹可循的,还有一些事是人力所不能改变的……就好比天灾,以及早已在暗中发展的流民起义。 薛明月低头看着列在最前面的雪灾,心陡然间沉了下来。 今年冬的雪灾将会是百年难见的灾祸,甚至比十余年前,造成凌肃自北南下的那场寒潮还要更为严重,一直持续到了春天。 比起地处中原的大晋,北方草原部族受灾异常严重。 正是因为这场寒潮,这才有了他们先派人求和议亲试探,再同时举兵攻向肃州的事情发生。但很显然,和草原部族的战事很快就掏空了朝廷的钱袋子。 以至于各地赈灾不到位,滋生了无数流民。 薛明月不知是不是占了先知的优势,她如今思考起这些事来有种很流利顺畅的感觉,即便仍稍显不足,但她思考的已经很全面了。 上辈子一直到她感染疫病死去,朝廷都没能彻底将草原部族给打回去。 南方的流民起义也没能镇压下来。 思及于此,薛明月忽然顿住,她眨了眨浅色的眸子,又抽出另外一张纸将汤锟和谢琅的名字给写了上去,眸底浮现出一丝恍然。 原来如此啊! 怪不得上辈子景没有以谋逆为理由杀了谢琅,而是将他给流放到了北疆。 要知道北疆那可是定远军的地盘,他这么做不就等于是放虎归山?薛明月当时很是为此庆幸过,也曾感到困惑,不过没有细想。 现在想来,景就是为了让谢琅替他抵御草原部族! “论起老谋深算,真是没人能比得过他。”薛明月小声嘀咕了一句。 寒潮和雪灾都是不可避免的天灾,这就意味着战事将起,哪怕是雍畿城也注定没办法再平静下去。 整理好文稿,薛明月这才上床歇息。 小小一只的狸花猫早早地就蜷在床尾睡着了,她用被子将自己卷起来,许是今日出门走了太久的缘故,她睡得出乎意料的快。 临要睡着之前,她的脑子忽然模模糊糊地想到—— 若是上辈子的局势真如她所猜想的那样,那她被迫囚在侯府里反而是躲过一劫,真真是半点都没掺和进雍畿城的那摊浑水里哎。 这个念头在脑海里转瞬即逝,她便陷入了沉睡。 清冷的月辉自窗子一泻进来。 谢琅阖眸躺在屋脊上,静等着屋内的人呼吸变得平稳绵长,确定她一时半会儿醒不来后,他就轻车熟路地翻窗进了屋子。 他很快就从书桌上翻出了她的那叠文稿。 谢琅心里很清楚他这么做不对,但他的确没办法控制住自己,他是真的担心她准备了一叠的和离书,或者各种逼他和离的东西。 借着淡淡的月光,他终于看清了她写的是什么。 居然是上辈子发生的那些关键大事! 看着薛明月一条条列出来的事,以及她自己在旁边备注的防灾要点和简略的防范要事,他一时有些震惊,眼底剧烈闪烁。 谢琅按捺住心中惊讶,完完整整将文稿看完。 这份文稿虽还有些简略,不过大体上已经能和朝廷给出的赈灾文书相比了。 上面还有些是文书没能注意到的东西,比如疫病的防治。 看见疫病二字,谢琅原本略显高兴的神情骤然间消失,重重落地,黑眸变得晦暗不明,极力控制着自己才没捏坏这张纸。 他阖了下眸子,才将那股心悸感压下来。 这就是他哪怕在京城要事缠身也非要赶来春霞镇看她的原因。 上辈子她便是感染了疫病,患病者皆被安排在城外,她跟着郎中救治了许多患病的人,其中也包括谢琅自己,但她却在最后的时候倒下了。 最后甚至对他隐瞒了重病不说,还将他支开…… 将自己锁在屋子里。 放了一把火。 第134章 重生的节点,是死亡! 谢琅心绪难以平静。 滚烫炙热的情绪在眼底翻涌,直至做了好几个深呼吸之后才勉强平复下来。 他垂下眼,重新看着关于疫病的这份文稿,哪怕他先前曾对她究竟是从何时重生而来的产生过怀疑,但这份文稿彻底让他确信。 她重生的节点是死亡。 因为这份文稿和她最后写出来交给他的一模一样。 谢琅紧抿着薄唇,忍不住转身走到床榻前,轻颤着手指放到她的鼻翼下,感受着清浅的呼吸有规律地传来,他这才安心地松了口气。 他半蹲在床旁,静静地盯着她看了片刻。 这才将放到衣襟里煨热的手拿出来,很轻地碰了下她的脸,见她不再像之前那般有转醒的迹象,才略微抬起身子在她额上落了个吻。 她是存在的,也是活着的。 这和过去都不同,不是他的一场幻觉。 谢琅心里既愧疚又庆幸,愧疚的是,上辈子他对她有诸多的亏欠。 庆幸的是,这是和他经历了那样多的明月。而如今的他还有许多的机会去弥补他过去的亏欠,上一次感到这般庆幸还是在睁眼发现自己重生的时候。 用这个姿势靠着床榻许久,谢琅这才重新活动了一下手指关节。 低头将剩下的最后一张文稿看完。 但在看清她写的内容之后,谢琅忽然一下子愣住,整个人下意识噌的站起来,眼中满是错愕与惊慌,另有滔天的怒火涌现于眼底。 她,白真真她怎么敢的! 这个平静又不平静的夜晚,没有人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 但在惶恐中被拽起来的所有白家人会永远记得这个夜晚。 来自定远侯的怒火将他们烧得渣都不剩。 至此,世上再无定远军白副将家。 …… 春霞镇,清晨。 一夜好眠的薛明月只觉得病了多日的身体终于彻底大好。 她兴致勃勃地去和外公用了个早膳,娄家没有吃不言寝不语的规矩,薛明月边喝着百合粥边道:“我觉得之前病一直不好,就是因为没有走动。” 说得信誓旦旦:“您看,我昨天就出去逛了一两个时辰而已,今个儿就大好了!” 薛明月试图用眼神暗示他。 娄之章睨了她一眼,往她往里夹了块煎蛋,笑呵呵地道:“不行。”昨天出去是因为谢侯爷安排了人,今天出去风险太大了。 “怎么就不行了?” 她很不服气,把从安太医那边学来的那一套给搬了过来说。 直接从华佗五禽戏讲到强身健体,你看,就连咱们的老祖宗都知道整天待着不动对身子不好,所以还特意创了套拳出来锻炼身子。 她只不过是想出门溜达溜达,这怎么就不行了呢? 薛明月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大有一种要是他再说拒绝的话,就能甩给他一句‘你这是故步自封,做学问的人居然是个老顽固’的感觉。 娄之章:“……” 娄之章不为所动,淡定地将碗里的粥吃完,对着她哦了一声:“就是不行。” “强身健体也不是非要出门溜达,你也可以自己在家里溜达啊,这么大的地方难道还不够你锻炼身体?或者我也给你请个武师傅?”他笑眯眯地说道。 话音刚落,凌肃便忽然抬头看向了她。 他主动请缨道:“先生,我可以担任这个武师傅,没人比我更清楚小姐的身体状况。” 乍然听见他喊小姐,薛明月还愣了一愣。 在她的印象里,其实他很少这样喊她,当年将他留在娄府其实打的是让他成为她玩伴的主意,称呼是从小姐到明月小姐,再到喊明月的。 对于凌肃成为她的武师傅这件事,薛明月当然没有异议。 只不过……娄府的景致她从小看到大,早就看腻了,够溜达归一回事,想不想在府里溜达是另一回事,反正就想出去透透气。 这样四方的天,她看得实在太多了。 薛明月可怜巴巴地看着外公,恳求的拉着他的袖子晃了晃:“外公。” 娄之章实在受不住她这样的目光。 也没他想象中的铁石心肠。 最后没忍住用食指戳了下她的额头,弯着唇无奈道:“不是我不让你出门,而是你也该知晓外面危机四伏,尚且不清楚有多少人盯着你呢。” “可昨天出门都没事呀。” 薛明月拽着他的袖子笑起来,杏眸掠过一丝狡黠。 “我知道外公是担心我,我也不想让您担心,要不然您将我给带去书院怎么样?我记得您在那儿附近有个庄子,我们住去那里如何?” 娄之章先是一愣,接着便笑开了。 真是个鬼机灵。 他睨了一眼过去:“我看你是早就做好打算了,老实交代,眼馋外公那座庄子多久了?” 薛明月嬉笑着道:“自然是从小眼馋到大啦。” 要知道,那座庄子里可是挖出来了一池温泉,冬暖夏凉,实在是避暑过冬的最佳选择。 薛明月从小时候开始,每年都会去庄子住上一段时间。 而且等到冬天,百年难得一遇的寒潮加上雪灾,待在镇上恐怕还没有待在庄子里安全,只要带足侍卫和人手,本应最惧怕的野兽也不在话下。 “而且我听太医院的御医说过,常泡温泉对身体好。”薛明月还在继续循循善诱。 “咱们一老一病的,去那里再合适不过了。而且那里离书院也近,不用您整日这样来回奔波,一举多得,您看是不是?” 娄之章、娄之章还真的心动了。 反正如今待在哪儿都没有什么不同,待在庄子里也确实会比较松快,他沉吟片刻,眼尾余光扫见她眼巴巴的表情,心里顿时一软。 “行,那咱们就搬到庄子上去住。” 娄之章直接拍板定下来。 薛明月立马欢呼,转头就吩咐流云她们去把衣物收拾出来,从袖子里掏出张单子递过去,让她们先看着准备,不够就去买。 其中有很大一部分都是各种药材。 见到她这样高兴的模样,娄之章心中也不禁畅快起来。 下一瞬好似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停了下来,挑眉问道:“那岑老王妃你作何安排?” “按侯爷给的信,老王妃今日就该到春霞镇了。” 第135章 祖母抵达! 薛明月整个人忽然一呆。 前些天都没听到京城那边传来老王妃的消息,她还以为是谢琅没有说服老王妃呢,她怔了片刻就立马反应过来:“那就让老王妃也住去庄子上。” “自从过敏的事发生后,她的身子就一直不太好,正好也能住到庄子上修养。” 娄之章点头:“你决定了就好。” 临时决定搬到庄子,需要准备的东西不少,庄子那边也需要提前打扫整理。 正好书院离那边并不远,娄之章去书院的时候顺便派个人去庄子说一声就可以了,庄子里常年有人守着,等他离开后,府里就只剩下薛明月几人。 流云她们就能将事情都处理好。 薛明月对此很放心,便去书房那边回复从京城那边传来的信件,其中有很大部分都是李年送过来的,剩下的则是戏班子的班主送过来的。 五福茶楼如今已差不多稳定了下来。 现在茶楼还是在原来茶楼的茶商那里买的茶叶,货源稳定,有定远侯府这尊大佛在背后也没人敢明着来找茬,不过仿品茶楼还是很快冒了出来。 毕竟茶楼主打乳酪兰雪茶,很多人回去试一试就能仿出来。 只不过,因为五福茶楼有戏班子镇场,生意并没有很大的流失。但更主要的原因还是他们在用的红块沙糖,使得牛乳茶增添了不少甜味。 现在市面上流通的糖块都不能与之相比。 而且糖都卖的贵,这也导致其他茶楼没办法降低制作手续中的成本,薛明月当初在定价的时候也并没有抬高价格,所以其他人在这方面是比不过五福茶楼的。 这才是茶楼在京城站稳脚跟的原因。 从秋猎至今,茶楼遇到了不少事但都被李年化解了,薛明月感到有些意外,但又不是那么意外,只能说李年在这方面确实有点本事。 如果不出意外,很快薛明月就要将这段时间的投入给赚回来了。 到时流杏回家了,日子也能过得不差。 李年的信里不仅写了这段日子茶楼的经营情况,还隐晦地提了几句京城的局势变化。 比如汤府、林府被金吾卫抄家,平阳公主母子如今住在宫里……最后还给她提了薛府的事,林氏和薛柔在去侯府碰壁之后,找来茶楼想要联系她。 另外,询问她关于断亲书的事: 若是她愿意的话,他可以先将林氏的所作所为宣扬的整个京城都知道,为之后的断亲做个铺垫。 薛明月:“……”你的本事变得有些过分了啊。 对此她能说什么呢? 当然是举双手双脚赞成他这么做了啊,宣扬,立刻宣扬!把林家那摊子的烂事全都宣扬出来! 在打开戏班子的信后,薛明月便好笑地挑起了眉,好啊,挖墙脚都挖到她这里来了。 当时戏班子借严成明之事一炮而红,如今名气更是因汤家之事更上一层楼。这一个多月里没少人去戏班挖角,尤其是小百灵,班主送过来的信讲的就是这件事。 谁抛来的橄榄枝小百灵都没答应。 只是遇到了一件令班主把握不定的事,这才来信知会她。 “太后身边的亲信太监想请戏班入宫为太后唱戏?” “好事啊,这有什么好犹豫的。” 薛明月提笔就给他们回了信。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上辈子小百灵就是入宫给太后唱戏之后,这一唱就让太后惊为天人,之后就时常召她入宫唱戏,很快就红遍了大江南北。 薛明月简直不敢想,小百灵究竟能给她赚多少钱。 等回完了信,薛明月又将昨晚写的文稿拿出来加以补充细节,在翻到关于疫病那张的时候停了下来,又想起了即将到来的特冷寒潮。 除了药材之外,最需要的还是粮食、炭和柴火。 毕竟这场寒冬要一直持续到明年春三月。 薛明月思及于此微微顿住,她是提前有了准备,但是其他的百姓们却不像她有先知,该怎么提醒他们多准备些东西呢? 这次受灾最严重的是更偏北的府县。 要是他们能早点得到消息,或许到时就不会有那么多的人在这次的寒潮里死去或流离失所……只是,薛明月蹙着眉尖,为难地看着这叠文稿。 最后没忍住苦笑了一声。 先不提以什么名头将消息透露出去,即便她现在说出去,也不会有多少人真的相信她的话。 薛明月苦恼地用手揉搓了好几下脸颊。 ……她晃了晃脑袋,这才打消了告诉景平帝的念头。 走一步看一步,先试着找人假扮道士或者高僧去各个地方宣扬一下看看效果。 · 一个上午转瞬即逝。 等用完午膳,薛明月刚准备去睡个午觉小憩,就听到门房跑来通传说是定远侯府的马车到了,车里的人指名点姓说是要见她。 岑老王妃! 薛明月万万没想到她来得这么快,还以为得下午才到呢。 薛明月连忙让人先去将岑老王妃请进府里,自己则是赶紧将沾了墨渍的衣衫换掉,换了套得体的衣裳,这才匆匆忙忙地赶去花厅见她。 到的时候正好看见岑老王妃在喝茶。 她心里不禁感到庆幸,还好昨天逛街的时候采买了许多好的茶叶回来,前两天外公待客用的茶叶刚用完,这时要是用质量差的茶叶那就丢人了。 薛明月上前行礼:“明月见过祖母。” 岑老王妃淡淡地点头:“嗯。” 她放下茶杯,目光落在眼前的孙媳清减的身影身上,比起离府秋猎之前确实是瘦了不少。 眉眼间依稀还能看出虚弱来。 岑老王妃心中的那丝因她升起的不满这才慢慢落了下去,问道:“先前听景阑说起你这些日子病了,如今可好些了?” “多谢祖母关怀,都已好得差不多了。” 薛明月敏锐地察觉到她态度不对,面上不显,心里却不由琢磨了起来。 难道是因为让老王妃来春霞镇休养的事让她不高兴? 想不通的事她索性就不再想了。 总归目的已经达到了。 薛明月笑着道:“祖母舟车劳顿,想必定然是累了,不如先去客房歇息一下如何?” “外公他一早便去了书院,到时会在温泉庄子那边等着我们。” 第136章 色令智昏! 岑老王妃微微偏头:“温泉庄子?” 薛明月含笑点头,斟酌着将去庄子住的事告诉了她。 温泉的存在对平民百姓来说是极为难得的,但对公侯来说却没那么难得。 泡温泉对身体好的事很多人都知道,就好比景平帝的皇庄里就有温泉,平时也会带着大臣们去泡一泡,附近的温泉基本都被皇室归为旗下。 在定远侯府还是定远王府的时候,也曾被赐过一个温泉庄子。 但离得有些远,如今已经年迈的岑老王妃便很少往那边去,相比起那边,春霞镇这边就显然近得多。 “外公在书院附近有个庄子,很早之前便在那里挖出了一池温泉,祖母坐了这么久的车定然身子困乏,到时正好可以在温泉里松快松快。” 话说到这儿,薛明月忽然停顿了几息。 这才笑着继续道:“祖母瞧着有些肝气郁结的迹象,我吩咐厨房那边为您煮些清凉降火的饮子来,这可是太医院平时给陛下用的方子呢。” 肝气郁结,可不就是上火嘛。 看来是在京城的谢琅惹得老王妃生气了,这才连带着看她也不顺眼。 薛明月不假思索地就把锅扣到了谢琅身上。 岑老王妃微顿,诧异道:“太医院的方子你如何会有?” 原来谢琅没说?薛明月眉梢轻轻一挑,温声细语地道:“秋猎的时候意外救了六皇子,陛下便允我跟在御医身边学习,顺便认了个老师。” “……” 这是能顺便的事吗? 岑老王妃忍住想要揉眉心的动作,迟疑道:“你对医术感兴趣?我能问问为什么吗?” 薛明月没有犹豫地点了点头。 早在当时跟在安太医身边学医的时候,她就想好了一套应付的说辞: “上次看见您因核桃粉过敏昏厥,若非太医来得及时,那次恐怕会酿成难以挽回的大错。那时我便想着,若是我懂医的话就能够救人了。” 这也的确是薛明月的想法。 就是因为上辈子在侯府的那几年里看了不少相关的医书,本身有所积累,后来赶鸭子上架为谢琅诊治的时候才没有出问题。 闻言,岑老王妃顿时一愣。 站在旁边的王嬷嬷听到这话也愣住了。 她狐疑地看过去,甚至有些怀疑小夫人是不是知道老王妃因小侯爷对定远军旧部动手的事不满,这才想办法来哄老王妃的? 薛明月说得坦荡真诚,丝毫不在意她们的目光。 反正就算对方不乐意看她学医,那也没关系,等她和谢琅和离之后也管不到她的身上。 不过,岑老王妃倒是想起了之前她送过来的那张食补的方子,可见那时她便对医术有了兴趣,与她说的话也是能对得上的。 能让陛下允她向御医学习,也是她自己挣来的造化。 这样看来,促使景阑忽然对旧部老人动手,不一定有她的原因在里面。 岑老王妃心想,她那个孙子应当还没色令智昏到这个份上,就算薛明月再讨厌白真真,在听了她之前的那番话后也该明白对方存在的意义。 “你想学医便学,能学到手的都是你自己的能力。” 她的语气缓了下来。 薛明月闻言先是一怔,接着便笑得愈发真诚了起来,弯着眼睛道:“多谢祖母。” · 两人没有说很久的话。 岑老王妃便先去了客房休息,等她离开之后,薛明月脸上的笑容也没散去。 “流云,你去让厨房多做些温补的汤羹,另外再知会庄子那边一声,让他们尽快将屋子都收拾出来,确保我们到的时候是干净的。” “是,小姐。”流云道。 岑老王妃这次出行带的人并不多。 王嬷嬷跟了过来,那便应该是章管家留守在府里,不过……薛明月感到有一丝诧异,她转头又吩咐道:“再去打听一下,祖母这次为何没带府医。” 流云点点头,转身便下去了。 薛明月想着刚才看见的岑老王妃的面容,眉心慢慢拢了起来。 她的情况看起来很不妙。 医师从古至今治病救人用的都是望闻问切四个步骤,而她在知道岑老王妃将来可能会病逝的前提下,就比较注意对方的身体情况。 所以在和她说话的时候,也不露痕迹地进行了望诊。 而这一诊,就发现了问题。 按理来说,经过这段时日的吃药休养她的身子理应变好了才是,可比起秋猎之前,对方的身体情况反而变得更加差劲,眉眼间都透着疲意。 肝气郁结反而是她最轻的症状。 薛明月皱起了眉,连她都能看得出来,那府里的赵府医肯定也能看得出来,更别说老王妃的病就该是他负责来调理的。 可结果却变成了这样。 拿着侯府的高额薪酬,该他干的事是半点都没干好,要他何用? 说不定他连药方都能开错呢。 ……薛明月几乎是瞬间就好像想通了什么,茅塞顿开,她的眼睛一点点地亮起来,是啊!为什么就不能是他开错药呢? 上辈子赵府医一直都在为老王妃诊治。 可最后她却还是因病重去世。 薛明月之前总是觉得是外人动的手,现在想来,最容易接近老王妃的就是侯府里的人啊,那么为她诊治的赵府医嫌疑就非常大了。 若是她没记错的话,上辈子老王妃的身体状况差不多就是在核桃粉一事后急转直下。 而这辈子因为她重生的缘故,找了御医来为老王妃诊治,时不时还会请御医来复诊,一直到秋猎之前,老王妃的身体状况都是在逐渐好转的。 显然与上辈子变得不一样了。 而其中唯一不同的点,就是经手的人是赵府医还是太医。 那么只要看看,这段时间赵府医有没有插手老王妃的治疗,那么就能确定赵府医到底有没有问题了。 薛明月刚舒展开来的秀眉,下一瞬又拧了起来。 不,不对。 赵府医若是有异心,那在背后指使他的人又是谁? 赵府医早在谢琅爹娘还在世的时候便入了府,这么多年一直都没被人发现过,且他为何要这么做?他又在暗中还做过什么事? 薛明月刹那间脊背发寒。 不寒而栗。 第137章 我的义兄! 薛明月抿着唇,神情逐渐沉下来。 无论上辈子赵府医究竟在老王妃意外离世中担了什么角色,他又是从何时开始筹谋的,这件事定然与他脱不开关系。 她的呼吸蓦地一窒。 几乎是立刻想到了流放途中的谢琅,眼神忽地一变,下意识攥紧了手。 若是非要这么说的话…… 上辈子她的医术浅薄有限,只能诊出他表面上的顽疾伤势,但却隐隐能察觉出他的身体的确有别的问题,只是她没办法判断究竟是何。 所以,他是否早就中招了? 赵府医这条线埋得实在太深了,更远可以追溯到谢将军夫妻还在世的时候,到底是什么人想要害定远侯府? 薛明月心里蓦地慌了起来。 她着急地在屋内来回踱步,紧紧咬着下唇,杏眸里满是焦色,怎么也没办法平静下来。 关于幕后之人的身份,她对此完全没有头绪,主要是定远侯府倒台后的最终受益者实在太多了,将谢家看作眼中钉的人在京城里多的是。 即便是当年高祖朝的宰相都看不惯如日中天的谢家。 定远侯府树大招风,风必摧之。 薛明月忍不住蹙眉。 上辈子流放途中她也没在意京中局势,更不清楚皇子夺嫡最后的胜者是谁,若是能知晓的话,应当就能推出幕后凶手是谁。 如今,这桩事远比即将来临的寒潮更紧迫。 她揣着手在屋里踱步,抿唇想了好半晌也没能想出个所以然来。 反而在脑海里将谢家的情况给过了一遍。 谢琅祖父,岑老王妃的夫君,是当年率领着定远军投奔高祖皇帝推翻前朝的元老之一。 后来高祖皇帝起兵成事,谢祖父被封为定远王,率定远军镇守北疆。 薛明月思及于此忽然一怔。 论起谢家有何仇敌,她哪怕想破脑袋也列不出多少嫌疑人来,当然是谢家的人更为了解啊! 她蓦地停下脚步,懊恼地拍了下脑袋。 真是傻了! 她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既然发现了疑点,那自然是该把事情告知谢琅,让他自己去查证才是。 薛明月深吸了口气。 压下眼中莫名升起的恼意,转头去书房给谢琅写了封信,让乌夜赶紧找人给送回了京城。 她只需要担心自己和外公就好了。 对,没必要这般在意谢琅。 薛明月缓缓地眨了眨眼睛,眸子里那层薄薄的水雾散去,紊乱的呼吸这才平复下来。 她转身就朝外面走。 这会儿该去找郎中来看病才是。 … 岑老王妃前来坐的马车很低调。 若非对方出示了定远侯府的令牌,门房都不敢前来通传,这与定远侯府出行该有的排场截然不同。 薛明月从中隐隐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在向门房询问过后才确定,谢琅安排老王妃此次前来应当是瞒着京城那边来的。 只是不知道他私下做了什么安排。 薛明月沉默片刻,还是让乌夜出去打听京城那边的动静,但也没将希望都压在他身上。 而是在给李年的信里又添了一段话,让他帮忙注意一下定远侯府,又将庄子的地址告诉了他,提醒他最近在京城切记小心行事。 凌肃还有流杏采买回来,剩下还没采买好的东西就交给府里的管家去买。 薛明月没有拖延,等老王妃醒过来,就带着她尽快奔赴庄子。 岑老王妃没有对这个决定发出任何只言片语的疑问,这在薛明月的意料之中,也让她的心缓缓沉了下去,这就证明京城确有大事发生。 谢琅将她送来或许是避风头的。 傍晚未至,一行人就坐着马车离开了春霞镇。 就在她离开之后没多久,就有不速之客敲响了娄府的门,来人行色匆匆,用力拍响大门喊道:“娄老先生可在府中?我家老爷有急信要给他!” “我家大小姐在秋猎围场失踪了,还请老先生尽快回信!” · 天色渐晚,暮色四合。 山底的温泉庄子阡陌纵横,几辆马车缓缓地驶了进来,中间那辆马车的窗帘被人掀开,略苍老的声音响了起来:“那便是垂柳书院?” “是,山顶有一棵极大的柳树。” 岑老王妃:“当真那般大?” 见她感兴趣,薛明月便笑着道:“是,外公曾说当年为了建书院跑了很多地方都不满意,到这里一看见那棵老柳树,便说‘好,定了,这就是我想要的垂柳书院’。” “一下子就将选址和院名都定了下来。” 用她娘复述当年外婆的话来说就是,可给他这个挑剔精省心了。 整日在她耳边念叨着这个不好,那个也不好,一会儿觉得贵了一会儿又觉得位置不好,听得她耳朵都起茧子了,将他数次哄出屋子。 岑老王妃感叹道:“原来其中还有这段轶事。” 她看向对面眉眼浅笑嫣然的女娘。 对方似乎并不知道垂柳书院的地位在众书生间有多超然,也并不知晓书院山长是她外公若是传出去会让多少人惊掉下巴,上赶着攀附。 即便是在商量婚事时,薛府也不曾提起过这件事。 那可是章庵先生。 世人皆只知章庵先生,却不知原来先生真名其实是娄之章。 薛明月又说了一些书院的事,便听见外面传来了凌肃的声音:“庄子到了。” “祖母,我们走。” 车帘子被掀开。 见她出来,凌肃下意识上前朝她伸出手。 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晚了,但这时再收回去反而显得欲掩弥彰,薛明月眼中露出了些许惊讶,在他把手缩回去之前,将手放了上去。 随后若无其事地笑道:“坐马车果然没有骑马来得舒服,下次我也要骑马。” 凌肃抿唇,很快地将手背到了身后。 “你在围场骑的那匹小红马就在庄子里,若是想骑的话,待会儿就可以让人牵出来。” “好啊,回头再让人扎个箭靶。” 薛明月朝他笑了一下。 等岑老王妃出来时,凌肃便又上前将她给扶了下来,垂着眸子让人看不出他的神情。 她瞥了凌肃一眼:“你们说什么箭靶?” “听说祖母年轻的时候曾跟着祖父上过战场杀敌,想必定然也是英姿飒爽,不像我秋猎的时候比试投壶,唯一中的那一箭还在别人的靶上。” “所以这会儿想在庄子里练一练射箭。” 薛明月弯着眼睛笑了下。 她伸手拉了下凌肃的袖子,介绍道:“对了祖母,这是我外公的学生凌肃,也能算得上是我的义兄,武艺超级好。” 第138章 挑食夫妻! 这话说出口,凌肃不由一怔。 岑老王妃眉梢讶异得微挑,多看了她几眼,薛明月睁着双澄澈分明的杏眸无辜地与她对视,才缓缓道:“武艺高强好啊,如今四处都缺有好武艺的人。” 话毕,她看向凌肃道:“等下回景阑来的时候,可以互相切磋。” 想到前日被谢琅压着打的画面,凌肃眼神便沉下来。 他还没来得及开口,薛明月便笑着点头:“那感情好,我先替兄长多谢祖母了。侯爷是今年武举的魁首,兄长与他切磋定能所获良多。” “庄子里都已整顿好了,咱们进去就能赶上晚膳。” 薛明月目光从凌肃身上掠过,停在岑老王妃身上,主动走上前取扶她,笑眯眯地道:“祖母,咱们走。” 两人对视一眼,默契地没再就着这话说下去。 这处温泉庄子比起镇上的宅子还要大得多,沿路都铺着形状不一的青石板,路旁还铺着一层整齐的鹅卵石,郁郁葱葱的青竹与果树纵横交错。 回头望,是平整金黄的农田。 往前眺望,是高耸入云的山峰,隐约还有朗朗书声飘下来。 这会儿正值秋季,庄子里飘着令人沉醉的果香。 有许多小厮架着梯子在那儿摘果子。 薛明月很多年未曾回过这里,乍然看见这副深藏在记忆深处的画面,只觉得刹那间整个人就静了下来,心也不再漂浮不定。 一行人才刚走进庄子里,便被仆人引着去了花厅。 身着素色长袍的娄之章便懒散地坐在那儿,手执着一叠文稿在看,完全没注意到门口的动静。 薛明月刚想喊他,却见他不知读到了什么忽然激动地拍了下大腿,连说了三声好。 “字字珠玑,读起来简直畅快淋漓!” “比起前面那几份不知所云的文章来,这篇文章简直让人口齿留香!” “……”薛明月转头小声地同老王妃解释,“外公只有在读文章的时候会是这副模样,平时不会如此,今日应当是收了学生的文章来看。” 小时候她就没少听外公点评学院学生的‘大作’。 每次都要将写文章的人骂个狗血淋头,转头骂完之后还要在文章上再骂一遍,让薛明月来形容就是,他就是满怀期待以为能吃到大餐,结果却吃的是一盘味同嚼蜡的玩意。 换了谁谁能不生气呢? 从小薛明月就很同情外公,一大把年纪还要受气,但这小老头不管私底下把人骂得多很,表面上却都还要端着院长威严的架子。 薛明月心中庆幸无比。 还好这回碰到的是外公看见了好文章,不然要是让岑老王妃见识到他变着花样骂人的话,不然垂柳书院山长的印象就要完蛋了。 “外公。” 她轻咳了两声。 娄之章抬眸望去,瞧见门外站着的薛明月还有岑老王妃时,这才回过神来,从善如流地喊来人将桌上的文稿全部拿走。 他爽朗地笑了笑,满不在意地道:“瞧我这记性,早知你们这么早就到,我就不将卷子拿回来看了。”丝毫不觉得有什么是不能为外人道的。 “这位便是老王妃,我是明月的外公,我姓娄。” 娄之章朝她点了下头。 岑老王妃回了个礼,笑道:“娄山长客气了,山长实乃真性情也。” 薛明月下意识快步走到外公的身边 “老王妃一路舟车劳顿,不如就在庄子里歇下来,我这处庄子秋日之景最佳,您来得巧,我刚吩咐厨房今晚做了爽口的桂花冷淘。” “我们明月最喜欢吃这个了。” 娄之章偏头看了她一眼,神情温和。 这种被人时刻惦记着喜好、被人放在心上的感觉,心口处传来的烫意让薛明月觉得自己好似泡在温泉里,浑身上下都暖洋洋。 她眨巴着眼睛,散去眸子里浮起的淡淡雾气。 朝着娄之章重重地嗯了声,点头道:“还有槐叶冷淘,杂色馄饨我都爱吃!” “明月都说好吃,那我也想尝尝了。” 岑老王妃被两人的话勾起了一丝好奇,笑着开口道。 薛明月拽了下外公的袖子,软声撒娇道:“外公你快让人去将桂花冷淘端上来,我和祖母坐车过来都累坏了,待会儿咱们一起泡温泉去。” 娄之章摸了摸她的头。 很快就有下人将心心念念的桂花冷淘端了上来。 冷淘其实就是凉面,将从树上采下来的新鲜桂花挤出汁水倒入面团里揉开,便能得到一份泛着桂花气的黄面,与槐叶冷淘的做法一致。 岑老王妃一看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她面上笑意加深,眼中流露出些许怀念,轻笑着摇头道:“景阑小时候有段时间不肯吃饭,我也曾用这样将食材染色的法子去哄过他。” “哦,是吗?” 娄之章戏谑地看向薛明月:“那侯爷和明月倒是有缘,这也是她小时候闹胃口不好的时候,用来哄她乖乖吃饭的。” 薛明月:“……” 外公,这个就不用强行缘分了。 她忍不住辩驳道:“小孩喜欢新奇的食物没什么大不了的。” 但她的那点话根本没被两位老人放在眼里,借着一碗桂花冷淘,岑老王妃也打开了话匣子。 一个说:“景阑从下就和他爹娘在肃州住,后来那年被送回京城,整天闹着要回去,总爱说京城的吃食没有肃州的好,他嘴挑的很。” 另一个就也说:“那可太巧了,明月也从小就挑食,闹得我一个头两个大。” “想吃清蒸鲈鱼,腥味太重的不吃,肉质太柴的不吃,有姜丝不吃,醋味太重不吃,不用菜籽油也不吃,稍微发现味道不对也不吃。” 娄之章感慨道:“我说她两句,她就用孔子都说食不厌精脍不厌细来反驳我。” 岑老王妃也感叹道:“景阑也是这样,一旦府里的吃食不对他的口味,他就张口闭口都是要回北疆,说那边的烤羊肉才正宗。” 那么小的孩子,哪里知道什么正宗不正宗的。 “……” 薛明月脸都要麻了。 这种话,真的不用再她面前说的。 这种公开处刑的时候谢琅为什么不在? “不过,”娄之章捋了捋胡子,转头看向她,乐呵呵地道,“明月现在倒是不挑嘴,厨房做什么就吃什么。” 薛明月眉头倏地一跳。 第139章 娘子我想你了! 薛明月懵了瞬间,心头蓦地一跳,下意识攥紧了手中的筷子。 立马紧张地抬头朝他看了过去。 她的脑子乱如麻,面上却还要强自镇定,生怕被他看出什么不妥来。 薛明月没想到这么小的变化居然也被外公看了出来,她原本是很挑食没错,但没有人能在流放北疆那三千里路上还能继续挑食。 倘若她不改,那她早就死在半路上了。 就连原本她最不爱吃的姜,经过那段时间她都能面不改色地吃下去,因为生姜祛寒,这是那时候花费最少的、能够保证不感染风寒的方式。 重生以来,最熟悉她的流云流杏一直跟在身边。 关于吃食忌口这方面几乎用不着她操心,几乎是有什么吃什么,久而久之她都差点快忘了自己还有过挑食的毛病了。 凌肃闻言怔了一瞬,抬眸看向了她。 娄之章笑了一下:“没想到嫁到侯府还能改了你挑食的毛病,这倒是意外之喜,我从前可没少为你这个毛病头疼,换了不知道多少厨子。” 薛明月镇定反驳:“哪有,外公你后来根本没有换过厨子。” “只有在最开始的时候你换过,之后你嫌麻烦,就索性搞了个招厨子的比赛出来,比的就是看谁做出来的菜最合我的口味,老林就是那次来府里的。” 老林最拿手的就是百合粥。 当年她第一次吃到的时候顿时惊为天人,甚至愿意将所有压岁钱拿出来雇他。 这些事薛明月都记得,只不过……外公忽然提起这个,是想要试探她不成? 薛明月心跳漏了几拍,就连呼吸也不禁变快。 娄之章哈哈大笑了起来:“事实证明这个比赛办得很好啊,不管你提什么要求老林都能满足,听说你要嫁去侯府时,我还想让老林跟你过去来着。” “但是被你爹给拦了下来,他说侯府不缺一个厨子。” 薛明月眼睛微微睁大,诧异地看着他。 这件事她怎么半点不知情? 岑老王妃吃完最后一筷凉面,慢条斯理地擦了下嘴,道:“如果是做凉面的这个厨子,我想侯府还是缺这样一个有新意的厨子。” 她笑着看向娄之章:“就是不知山长是否愿意割爱了?” 薛明月刚回神就听见了这番话,飞快地蹙了下眉。 老林跟在外公身边已经十年有余,这些年待在娄府时间最长的厨子就是他,不仅了解她的喜好,更清楚外公的口味,最重要的是他能够信任。 她还想让老林负责外公的药膳呢。 这可不能带去侯府。 “老夫原是愿意的,不过小侯爷给明月送的那个李厨子还不错,她现在是用不上老林了哈哈。”娄之章捋着胡子说道。 听他拒绝,薛明月这才松了口气。 岑老王妃听见这话也没恼,而是从善如流地谈起了别的事,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聊得很是投机。 挑食的事仿佛只是他们的一个契机罢了。 薛明月略微松开手指,手心被冷汗浸湿,她垂眸,埋头吃起了凉面。 外公刚才就是在试探她? … 这顿晚饭吃得薛明月坐如针毡。 直到泡进氤氲着热气的温泉之中,她才感觉自己终于放松了下来,双眼放空地靠在壁沿上,缓缓地滑进池子里,感受着温柔的水流。 她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外公是怎么看出来的。 到春霞镇的这些天里,她大多时候都在喝药,按理说吃的东西也都是经由外公和流云她们把关之后,才会送到她面前的。 所以,外公到底是怎么看出她不挑食了的呢? 薛明月想了好半晌,最后还是没能想出个所以然来,“哗啦——”一声她就浮出了水面,晃了晃脑袋,索性没再继续去想。 反正车到船前必有路。 若是外公来问她,那她就把重生的事交代出去呗,反正她一直都是她。 薛明月很快就将这件事抛到了脑后,悠哉游哉地泡完了温泉,然后掐着点去喊在隔壁池子里泡温泉的老王妃,上了年纪的人不宜泡太久。 至于娄山长…… 他早就去书房批阅那些学子的文章了。 薛明月刚回屋,立冬就连忙将几封信递给了她,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夫人,这些是侯爷给您写的信,是乌夜让我转交给您的。” “他为何不自己给我?”她疑惑问道。 “侯爷来信说他办事不力,让他去领罚了。”立冬诚实的道。 “……” 乌夜这段时间不是就在保护她吗? 她好好的,那乌夜哪门子的办事不力? 薛明月想了半晌也没想通,不由沉默下来,在心里轻轻啧了两声,谢琅如今的脾气真是越来越阴晴不定了,真是搞不懂。 她翻了下手里的信,发现足足有五六封信。 每一封都有半个指节那么厚。 先前在侯府的记忆又涌了上来,薛明月心中顿时升起了些不好的预感,一打开,果不其然看见熟悉的满篇废话。 她忍不住拧巴起了一张脸。 第一封是从谢琅受命暗中押送汤锟回京写起的。 写就写,偏偏还要写什么骑马的时候想她、听汤锟骂人的时候想她、吃饭的时候想她……薛明月实在不清楚他写这些有什么用处。 第二封写的是他在诏狱里审人,中间又是一通什么‘审讯令人倦乏,不如你我趁月泛舟快活’的话。 第三封、第四封、第五封…… 通篇看完之后,薛明月只觉得好像有无数个谢琅在周围一个劲地喊“娘子我想你了想你了想你了”。 满脑子只剩下一个想法,原来看信也能感受到聒噪。 薛明月满脸困惑,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简直想把信甩在他脸上,但又想看看他究竟还能写出什么东西来。 她深吸了口气,从满桌信纸中抬起头来看向立冬,按捺着生气问道:“若是我没记错的话,我让他给我回的消息,应该是解释李厨子由来的?” 立冬茫然地点头:“对、对啊。” “你们当真将此事告知了他?” “不敢隐瞒夫人,我们的确是将此事告知了侯爷,万万不敢欺骗夫人。” 立冬小心翼翼地觑着她的脸色,又想起那叠厚厚的来信,忽然间明白了什么,不由得咽了咽喉咙。 ……不会不会,侯爷写了这么多信,不会根本没说起李厨子? 那他究竟写了什么啊? 第140章 谢琅的计划! 庄子,书房里。 娄之章盘腿坐在贵妃榻上批阅文章,屋里飘着淡淡果香,烛火轻轻摇曳。 书房陈设简单,却处处透着风雅之气。 没过多久,他的脸上就露出味同嚼蜡的表情,用朱笔狠狠地在文章上写下自己的见解,生气地道:“写得简直狗屁不通!” “叩叩——” 就在这时,房门忽然被人敲响。 原本应该待在镇上采买东西的管家快步走了进来,他将一封信递了过去,低声道:“老爷,这是薛府那边来的信,人还在府上等着。” 娄之章头也没抬地道:“这回用的什么由头?” 管家觑了眼他的神色,斟酌着道:“他们说小姐在秋猎围场失踪,请您出手相助。”说完,他又从袖子里取出另外一封信递过去,压在了薛府的信上。 “这是定远侯给您的信。” 娄之章挑眉:“哦?小侯爷来的信?” 他一边拆信一边随口道:“薛府那边不必理会,薛徐君如今被林家谋逆之事卷了进去,嘴上喊冤但此事他未必就不知情,这是他该受的。” “是,老爷。那我回头就将人赶走。” 娄之章一目十行的看完信,神情顿时微变。 他不由得陷入沉思,动作缓缓地捋着胡子,半晌才反应过来,沉默地将这封信放到烛火上点燃,看着它烧成灰烬之后才收回视线。 他抬头看向管家,淡声吩咐道:“明月在这里的消息不许任何人传出去。” “配合薛府那边去寻人,让他们全都打起精神来,我们家的小姐失踪了,面上该有的东西都不能少,务必要做到不让人生疑。” 管家愣了愣,接着便低头道:“是,老爷。” 说完,他便无声无息地退了出去。 等人离开,娄之章一想起那封信上的内容,就忍不住无奈地按了按太阳穴。他的这个孙婿真是厉害了,敢于在陛下眼皮底下玩瞒天过海这套。 想借明月失踪一事在京城掀起腥风血雨。 他倒是敢想也敢做。 不过……娄之章沉下心来想了想,谢小侯爷的这个计划若是能成,那他们就能趁机离开京城。不管是对定远侯府还是对明月来说,都能算是好事。 娄之章朝外看了一眼,幽幽地叹了口气。 京城的乱序已然拉开,不决出胜者是不可能结束了。 至于当年谢将军率定远军遭伏击全军覆没之事,小侯爷为何要拜托他去查当年之事? · 与此同时,薛明月也在翻谢琅的信。 等她把那几封信翻了好几遍,也没找出只言片语是在解释李厨子的,她顿时气得够呛,没忍住提笔就唰唰地给他写了封回信。 故意往里面塞了两封和离书进去。 气得就连半夜睡着了都要在梦里骂他一顿。 翌日清晨。 窗外鸟鸣啼啼。 薛明月醒过来看见头顶浅黄的床幔时还有些懵。 茫然地眨了下眼,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她这是在外公的温泉庄子上。 才刚起床,就感觉到了弥漫而来的凉意。 她朝外看了眼,随手拿起架子上的外衣披上,赤着脚走到窗边踮起脚尖,用手推开窗棂支起来,冷气瞬间扑面而来。 外面笼着一层淡淡的雾气。 细细密密如丝般绵延的小雨像极了薄纱,铺就着青石板的小路石板湿润,不规则的缝隙里露出来的泥土的颜色也变深了,水滴从檐角啪嗒一下砸落。 薛明月颇为意外地睁大了眼睛。 原来是下雨了啊,怪不得她觉得有些冷呢……也不知道细雨煮出来的茶水和大雨煮出来的茶水有没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她眨了下眼,转身就去拿桌上的茶壶接水。 从外间端着半铜盆热水的流云走进来,看见这一幕,眉心顿时狠狠一跳,连忙拿起斗篷给她披上:“小姐,您的病还没好,万一又着了风寒怎么办?” “您想做什么喊我和流杏一声就好。” 说着,流云就从她手里把茶壶抢了过来。 对上她谴责的目光,薛明月不由得心虚地摸了摸鼻子,笑道:“心血来潮,况且我有手有脚的,又不是干不得,一时兴起我便做了。” 笼在斗篷里的手指忍不住搓了搓。 流云:“小姐若是什么都自己做了,那还要我们这些奴婢做什么。” “你们与我一同长大,在我心里你们早就不是奴婢了。” 薛明月看向她,轻声道:“流云,你有没有想过以后要做些什么?你我之间早没有了卖身契,无论你想去做什么都可以的。” 没有卖身契就是脱离了奴籍。 无论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从她及笄的那一天开始就已经将卖身契还给了流云她们。 “嘭——” 流云手里的茶壶忽然摔在了地上。 她的眼里瞬间噙满了泪,错愕到慌不择语:“小姐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您这是要将我赶走吗?我这辈子哪儿都不想去,只想跟在小姐身边!” 流云连忙跪了下来,一个劲地摇头。 脸色苍白地道:“当年如果不是夫人和小姐将我从人牙子那里买来,流云如今还不知要沦落到何处,是小姐救了我,我不想离开小姐!” 薛明月吓了一跳,当即伸手去扶她。 但流云怎么也不肯起来:“如果小姐不收回这个想法,那流云愿长跪不起。” 薛明月又好气又好笑,强行将她拉了起来,无奈地道:“我没有想要赶你走,只是想问问你对将来的打算,毕竟你总不能在我身边当一辈子的奴婢?” 见她张嘴,薛明月立马道:“你先别说话。” “若你只是我身边的侍女,那你是找不到什么好亲事的,你总不想看见日后你的孩子也为人奴婢?况且给人为奴为婢只是实在不得已而为之的办法。” 薛明月轻轻地摇了下头。 伸手捏了捏流云的脸,轻笑道:“你有手有脚干活利索,而且人也伶俐,无论去做什么都是可以的,肯定能养活自己。” “再说了就算你离开了,我们也依然是姐妹啊,想见面就能见面。” 流云脸色苍白,执拗地摇头。 第141章 成功取药渣! 在氤氲着热气的茶汤中,薛明月如愿地喝上了细雨烹出的茶水。 明亮澄澈的杏眸仿若琉璃一般,浅色的眸子里潋滟着细碎的光,她颇为遗憾地道:“京城的雨水和庄子里的雨水喝起来也没什么不同。” 岑老王妃温声道:“我倒觉得庄子里煮出来的茶水滋味更为清甜些。” 两人坐在檐下听着淅沥的雨声,手里捧着才烹出来新茶。 事实上,这茶和井水煮出来的也没有不同。 煮茶也是有手艺要求的,薛明月煮茶的手艺一般,岑老王妃懂茶,但她也没想过让老王妃来为自己煮茶,不过索性用的是今年的新茶。 在滋味上能弥补薛明月手艺的不足。 薛明月挨个尝了一杯,茶汤清甜中带着一丝涩味,她暗暗撇了下嘴,看向老王妃问:“您觉得哪种最好喝?” 岑老王妃随手点了中间那个茶壶。 薛明月便让流杏将中间的留下,剩下两份全都拿去煮牛乳饮子,她殷殷叮嘱道:“记得多放些糖。” 流杏忍不住偷笑:“是,小姐。” “你那个茶楼生意不错,听说宫里的太后都尝过了你店里的兰雪茶,六皇子更是每日都派人去店里买,说不定连陛下都喝过了。” 嗅到传来的香甜气味,岑老王妃低头抿了口茶,偏头看了她一眼。 薛明月眼眸微亮,谦虚道:“就是闹着玩的。” 太后喝过那是意料之中,但景平帝也喝过那就是纯属意外了,回头得让李年抓住这个机会再宣扬一波,争取尽快回本,再开第二家。 她拢了下身上的斗篷,看着檐角滴答落下的水珠。 好似从昨晚那场雨开始,温度就一下子降了下来,从连绵细雨到瓢泼大雨,眨眼间便冲刷了这片土地上所有的热意。 薛明月担忧地往外看了眼。 算算时间,如今不过才十月初,这时候农家人刚秋收完,补种下的作物才刚生长不久。但想到不久将来的寒潮,她有些怀疑这是寒潮的前兆。 她握着茶杯,指腹抵着滚热的杯沿。 “乌夜,你带人去看看庄子里农户还有田地的情况,再去周边的村子里看一看,若是有什么能帮的就帮一把。” “是,夫人。”乌夜应了声。 “……顺便再提醒他们,今年有些反常,可能会提前入冬,让他们尽量早些筹备起来。” 犹豫片刻,薛明月还是喊住他又叮嘱了一声。 她的神情异常郑重,乌夜眼中飞快地掠过一丝惊讶,但很快就敛了起来,径直转身离开。 凌肃眉头微动,垂眸睨了她一眼。 看见那乌夜一瘸一拐的背影时,眼中不自觉地流露出嫌弃之色。 唇角微抿,忽然出声道:“他身上有伤,对周围也不熟悉,我和他一起去。” 说到这儿他顿了顿,看着她耐心地道:“除了让他们准备提前入冬,还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 薛明月一怔,朝他眨了下眼。 “没什么其他要紧的事,再替他们看看地里的作物长得怎么样了,这个天气再等下去应该也长大不了多少。还有,若是有人病了可以带来庄子。” “我明白了。” 凌肃和她默契地交换了个眼神,点了下头。 他没再多问,抬脚便朝着外面走去,很快就追上了乌夜。 薛明月无声地笑了两下。 岑老王妃将两人的小动作全都看在眼里,琢磨片刻,慢条斯理地道:“你这位义兄瞧起来倒是英武不凡,他是叫凌肃对吗?” “可读过什么书?学武多少年了?” 一听她这么说,薛明月顿时眼前一亮,就知道让凌肃进定远军的事有戏了。 很快就将凌肃的情况都给说了一遍。 凌肃这些年虽辗转着许多的武师傅习武,但他也没落下过读书,娄之章从小就对他起了惜才之心,这些年也一直在把他往文武全才方面培养。 所以,凌肃一直都在喊他先生,以学生自居。 府里的人也没将他当成是下人。 薛明月眸光熠熠:“不瞒您说,凌肃他其实并不是京城这边的人,十年前的那场寒潮导致蛮族南下掳掠,惨死无数,他是侥幸活下来才流落到这边的。” “这些年他勤学武艺,就是想要去边关杀蛮族,为家人报仇的。” 即便凌肃没有提过,但她和外公都能看出来。 所以才没有阻拦他学武,也没有在他去找人比武落得满身伤回来的时候劝阻。 岑老王妃才知晓中间还有这么一段过往,接下去不用薛明月说,她也能猜到发生了什么,无非是落难少年爱慕有救命之恩的少女罢了。 看她这副模样,就知道她根本没意识到。 不过总归之后会发生什么无人知晓。 趁早将人送走便是。 岑老王妃垂眸浅抿了口茶,轻笑道:“连娄山长都看好的弟子,定远军能吸纳这样的人才是我们的福气,届时我会给他一枚军中令牌,凭此令牌可入定远军。” “那我就先替兄长多谢祖母了。” 薛明月弯着眼睛,笑着朝她行了一礼。 流杏将煮好的乳酪兰雪茶端上来。 “祖母您快尝尝这个饮子,这是老李新改进过的配方,好惨呐关起来不会特别甜,配上点心吃正好。”薛明月主动给老王妃倒了一杯。 岑老王妃笑道:“是还挺不错的。” 帮了景阑那小子这么大的忙,回头怎么也得让他对定远军的那些叔伯们动手轻点。 … 雨势渐渐大了起来。 下了整整一天也没见停,天色昏昏沉沉的。 薛明月揣着手炉坐在门边看雨,百无聊赖地翻看着医书,她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 一会儿想着庄子里那些果子摘完了没,一会儿又想着外出的凌肃他们现在怎么样了,一会儿又想着外公究竟要何时才能回来,天冷了晚膳吃锅子好了…… “小姐!我打听到了!” 就在这时,流杏喘着气跑进来。 薛明月立刻抖擞了起来,当即让立冬将门窗关好,几个人围坐在了一起。 只见流杏小心翼翼的从袖子里掏出一方包起来的手帕。 浓重的药味弥漫开来。 流杏小声地道:“这就是老王妃最近在喝的药的药渣,按小姐你说的,我每样都取了一点出来,您快看看对不对。” 薛明月看着这些药渣。 心想着,真不愧她白日里想方设法将老王妃和王嬷嬷都留在身边。 第142章 外公出事! 薛明月接过手帕,低头辨别着里面的成分。 脸色逐渐变得凝重起来。 “原本我还想问一下这个药方的,但她们也不清楚,”流杏双手叉腰喘着气,眼神亮晶晶的,“不过我还打听到了,这个方子其实是太医院那边给开的。” “秋猎的那段时间里,赵府医去给老王妃请过几次脉,并酌情调整了药方。” 薛明月抬眸看向她:“还有吗?” 流杏愣了下,又仔细地想了想,然后点头道:“对了小姐,我还打听到这次老王妃出行的由头是去庙里上香,是中途换了马车赶过来的。” “赵府医原本也是要跟来的,但侯爷把他给扣下了。” ……谢景阑? 薛明月微怔,她察觉到赵府医有问题,已经是岑老王妃来了春霞镇之后的事。 那他是发现了对方有异,还是因为巧合……阴差阳错把人留下的? 薛明月抿唇,下意识蹙了下眉。 为何感觉每次他都能比她先一步呢?明明占据了重生先知的那个人是她,可真真切切改变了那些人轨迹的,里面却处处都有谢琅的影子。 这究竟是巧合,还是因为他和她是一样的? 见她露出这副神情,流杏小心翼翼地问了声:“小姐是哪有不对吗?” 流云和立冬也跟着看了过去。 “没有,你做得很好。” 薛明月回神,笑着伸手拍了拍她的肩,又问道:“那她们可有说侯爷为何将赵府医给扣下吗?” 流杏这才松了口气:“她们也说不清楚,但好像是和表小姐有关系。” 说到这儿她忽然停下来,斟酌着道:“她们都说这是侯爷在替您出气,因为府里的人都知道表小姐和赵府医关系不错。” 薛明月:“……” 薛明月脸色顿时一黑,当场就想说放屁这怎么可能! 名门淑女讲不出粗俗的话,但她经过北方剽悍民风的洗礼,如今却觉得这种想说就说的方式很有一定意义,比如现在她就很想破口大骂。 谢琅给她出什么气,需要把八竿子打不着的府医卷进去? 而且噱头居然是白真真? 谢景阑那厮究竟借着她的名义做了多少她不知道的事! 薛明月冷笑道:“白真真派人刺杀我,如果他做出的处置就是抓个府医,那他谢琅还真是好样的,耗子都比他会抓人。” “……”立冬默不作声地将自己藏到流云身后。 夫人这会儿有些气上头了。 立冬立场很是摇摆,一边想要替侯爷解释一二,一边她又确实不知道多少内幕,而且夫人说的也对,侯爷做的就是很离谱啊。 薛明月咬牙切齿地在心里骂了谢琅一通。 但想到昨天就将对赵府医的猜想给他送了过去,不管他是因为什么原因抓的人,在谢琅的审讯下应该也能吐出不少东西来。 流杏咽了咽喉咙,顶着流云还有立冬催促的目光,问道:“小姐,那药渣有问题吗?” 薛明月深吸了口气才将郁气压下去。 她吐气道:“有。” 她从药渣里挑出指甲盖大小、熬煮得略微发黑的白片,这副药本身并没有问题,太医院给老王妃开的是补药,用的全是补气养神的药材。 薛明月随意一闻就能闻出好几样珍稀药材。 流杏茫然:“那……” “赵府医替换了其中的一味药材。” 他很聪明,并没有擅动太医院给开的药方,而是依据老王妃当时的身体状况稍微改动了一下药方。 原本加进去的那味药材应该是白枝,用以清热解肺。 “应当是那段时间老王妃不知因何动了肝火,所以他趁机更换了药方,但他却用另一味药替换了白枝,用了和它很相似的药材。” 立冬错愕地睁大了眼睛,着急道:“是什么?” 薛明月:“地罗。” 这两种药材其实很难分辨,若非是她前段时间跟在安太医身边学医,在处理白枝这味药材的时候被他骂了好几通,他当时就举了这个例子。 不然她一时半会也想不起来。 地罗本身无毒,但它和这副药方里的其中一味补药却是相克的。 加入白枝能起到清热的作用,但地罗加进去却只会让补药的药性消解,若是剂量稍微再重一些,就会让服药之人逐渐感觉身子沉重疲惫。 要不了多久,病情就会愈发加重。 流云被吓了一跳,立马看向流杏问道:“你可注意过药渣里有多少这样的地罗?” 流杏紧张地手心冒汗:“……好像有不少。” 显而易见,更换药材之人想要的就是让岑老王妃在短时间内‘病重’。 没错,就是病重。 薛明月眼神晦暗不定,神色变得有些难看,原来这里面当真有赵府医的手笔,想来上辈子让老王妃病重逝世的应该也是他了。 “这药不能再继续喝下去。” 她将药渣重新用帕子包了起来。 转头看向流云:“你去和庄子里的管事说上一声,派人明日去将那位与外公相熟的曹大夫请来,就以给我……哦不,给外公复诊为由。” 流云点头道:“是,小姐。” 正商议着,外面忽然间响起了喧哗吵闹的动静,隐约还听见了几声老爷。 外公回来怎么有这般大的动静? 薛明月愣了愣,推开门就朝外走去,结果刚走到月拱门附近就被人给拦了下来,穿着蓑衣的小厮对着她说道:“小姐,老爷吩咐过莫要让您出门。” 不让她出门,这是什么吩咐? 她心中感到奇怪,皱眉道:“我不出去,外面发生了何事?” 远远地看着那些手忙脚乱的人里面,还有穿着垂柳书院学子衣裳的人,他们各个瞧着都很狼狈,像是在泥里滚过一遍似的。 “……快去烧热水,再去请大夫来!” “山长不小心摔了一跤,眼下人已经昏过去了,这下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们的对话隐隐约约传了过来。 薛明月只听见只言片语,脸色就霎时一白,整个人瞬间手脚冰凉,脑子刹那间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起来。 她倏地就抬脚向前走,径直走进了雨里。 小厮还要拦她:“小姐,老爷早上临走前特意交代过,不管发生了什么事都不能让您离开院子。” 流云她们连忙上前给她撑伞。 薛明月眼神冰冷:“立冬,开路。” 第143章 这是计划! 薛明月神情冷若冰霜,尾音微微发颤。 心里从未像这样慌乱过,只觉得有一刹那仿佛心都要跳出胸膛,死死地盯着挡在前面的小厮们:“今日谁敢拦我,用不着外公,我现在就能发落了你们。” 那是她的外公,她怎么就不能过去了? 原本拦得很坚定的小厮们略显迟疑,面面相觑。 “立冬,你还等着做什么?” 立冬上前两步,将剑柄架在了靠得最近的小厮脖子上。 那人紧紧地咬了下牙:“小姐!这真的是老爷的吩咐,不管您说什么我们都不能让您过去,这是老爷安排好的,他定然没事,您就在院子里再等等。” 话才说完,便被立冬拍倒在地。 薛明月置若罔闻,径直抬脚就从他们之中越过去。 “小姐您不能去!” “小姐快走,我和立冬拦着他们!” 流杏跺了下脚,从伞下跑出来将追上来的人给推了回去。 呼啸而来的风将树枝刮得沙沙作响,雨滴啪啪砸落在地上,飞快的脚步踩过青石板,溅起一滩浑水,打湿了她的裙摆。 人的声音听得愈发清晰。 从月拱门绕到回廊。 薛明月脸色苍白,呼吸越发急促,走得也越发快起来,到最后直接提着裙摆就朝着屋子快跑过去,脑子里一团乱麻。 “小夫人,止步。” 就在经过拐角时,忽然有人将她拦了下来。 王嬷嬷站姿笔挺,静静地看着她。 薛明月停下来的时候连手都在颤抖,胸膛剧烈起伏,眼圈发红,那双灼亮的眼睛在昏暗中仿佛一簇跳动的火花,冷道:“让开。” “小夫人,这不仅是娄先生的安排,也是老夫人的意思……” “我不想知道这些。” 薛明月直接打断了她的话:“我现在只想亲自确定外公的安危,亲自。” 王嬷嬷定定地看了她一会,朝她欠了下身。 “老夫人知道您肯定放心不下娄先生,所以提前做了准备。请您跟我到这边来,您现在不宜以自己的身份露面,我们为您准备了衣服。” 电光火石间,薛明月忽然一下就想通了。 为什么今天她拖住岑老王妃的计划会进展得那么顺利,那是因为她也同样在用这个法子来转移她的注意力,不想让她发现外公的事。 两人是何时达成共识的? 这个计划又是怎么产生的,又到底是因何产生的?又为何……为何没有人告诉她一声? 冰冷的雨水从她的脸颊滑落。 无数的疑问在她心头盘桓,薛明月嘴唇微颤,勉强遏制住自己的心慌,看向她点头道:“好。” 王嬷嬷带着她走进了最近的那间屋子里,将早已准备好的衣服交给她。 “您的身份是前来避雨落脚的游医,等您出门就会有人领您过去,您切记莫要说漏嘴,”待她换好后,王嬷嬷将一方面纱递过去,“您放心,娄先生不会有事的。” “我也希望如此。” 薛明月系好面纱,背起小医箱。 她深深地看了王嬷嬷一眼,便径直转身推开了房门,早已等在此处门口的小厮欠身。 两人很快就消失在了回廊上。 王嬷嬷这才看向流云,淡声道:“老夫人已经知道夫人命那个叫流杏的丫鬟去打听药方的事,正好我现在有空,我们可以聊一聊此事。” … 此刻,屋子里乱作一团。 薛明月赶到的时候就看见那些学子们在急得来回踱步,他们都被拦在了外间。 “……大夫怎么还没来?” “咱们在这干等着也不是办法,依我看,还是要尽快将山长送去镇上最好!镇上离京城也近,京城里良医无数,定能救山长。” “胡闹!山长如今尚且不知伤到了何处,贸然移动只会害了山长。” “温子清你就只会说,那你想办法去救山长啊!” 两人说着就要打起来。 薛明月抬眸扫了他们一眼,目光在那个被唤做温子清的学子身上停留了片刻。 小厮连忙上前拦架:“郎君们莫急,庄子上正好有一位前来避雨的游医,人已经来了,先让这位姑娘前去为老爷诊治。” 众人瞬间看向了站在他身后的薛明月。 瞧见游医居然是个单薄的姑娘,有人皱眉道:“这……游医真的能行吗?别是什么庸医。” “陆方,你说得太过了。” 温子清转头瞪了他一眼。 小厮忙道:“诸位郎君放心,这是附近村子里的大夫,连老爷也认可她的医术。” 薛明月将视线从他们身上收回。 什么也没说,直接越过他们走进了里屋。 笑话,她来看自己的外公,难不成还要看他们的脸色,征得他们的许可不成? 陆方见状不敢置信的睁大了眼睛,他居然被一个小小的大夫给看不起了,她知道他是谁吗?她哪来的脸敢对着他甩脸色啊! “喂你这人怎么这样啊!” 温子清不耐烦地拉住他:“人家是大夫,你还想不想救治山长了?” 一句话,让陆方瞬间哑口无言。 与此同时,薛明月刚进屋子便闻到了一阵血腥气,脸色霎时一变,就看见娄之章只穿着一件里衣,虚弱地靠坐在床榻上。 “外公!” 她着急地跑了过去。 娄之章半点都不意外会在这里看见她,乐呵呵地朝她招了招手:“我就猜到你肯定会来,这身衣服是老王妃帮你准备的,还挺合适。” “我们明月既穿得了华服,也能穿得了麻衣,真不错。” “……”薛明月被他随意的语气给气得要命。 “外公!”她强压下心里的闷气,上前为他检查,“外公您伤到哪儿了?我进来的时候闻到血腥味了,您是不是受重伤了?” 娄之章笑着摇了下头。 朝她做了个压低声音的手势:“别担心,就是腿被树枝刮了一下而已,在你来之前已经处理过伤口了,原本计划里是装受伤,不小心出了点小意外。” 薛明月小心翼翼地掀开被子,看着腿上的伤口。 除了他说的树枝刮伤之外,还有很多剐蹭出来的伤,一看见伤痕,薛明月就能猜出这是怎么造成的,只有从山上摔下来才会这样。 就这还说是小意外? 她紧紧抿着唇,一言不发。从医药箱里取出止血药膏,小心地为腿上的每一处伤痕上药。 所幸,岑老王妃在准备东西的时候,将她的医箱拿了过来。 娄之章始终含笑地看着她。 薛明月眼睛酸涩,半晌,闷声问道: “您是不是为了我才与定远侯府合作的?” 第144章 拜师学医! 她的声音很轻,尾音带着些许的颤意。 薛明月低垂着脑袋,肩膀微不可见地耸动,忽然,大颗的眼泪啪地落下来,她着急地偏过头,慌忙地用手背抹了抹眼睛。 娄之章耐心地等着她平复完情绪。 从小她就是这样,明明是个内心很柔软的人,却总不愿意让人看见她的柔软,因为她认为这会让人觉得她是软弱的,而她不想这样。 这才开口问道:“你怎么会这么认为呢?” 薛明月抬眸看着他,轻声道:“来的路上碰到了王嬷嬷,她说这是您和老王妃的安排,您是与定远侯府合作了是吗?” 那双杏眸被眼泪冲刷后更显得清澈明亮。 “唔……也不能说是合作,这是各取所需的交易。”娄之章沉吟片刻道。 “这些年来您都没不曾卷入朝廷纷争里,薛徐君多次找您都无果,您怎么会在明知定远侯府如今正是炙手可热时与他交易呢?” “他们都说我现在不宜露面,连来看您都要换个身份,这也是交易的一环吗?” 无论她改不改变过去的那些事,外公始终还是被卷进了那些事里。 薛明月手指小幅度地颤抖了几下。 前所未有的挫败感涌上她的心。 她的心中有太多的疑惑,就像是现在仿佛一团雾似的局势,她根本找不到头绪。一度从清醒的旁观者,变成了身在局中的参与者。 娄之章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 温声且足够耐心地解释道:“是的,这些都是计划之中的一环。这是我和小侯爷一起制定的,只要计划不出差错,你就能得到你想要的东西。” “更多的事我不能告诉你,因为那太危险了,不过后面你都会知道的。” 薛明月感到很不理解:“若是我与他和离,要您卷进那么危险的事里面,那我宁愿不将这件事告诉您,我可以再想办法。” 实在不行,她可以想办法求到陛下跟前去。 无论是撒泼卖疯她都能做得到,但是不能因为她的事而再牵连外公。 “不,是你真正想要的东西。” 娄之章笑着摇了下头。 薛明月神情迷茫,正想再说些什么,外面忽然传来一阵骚动,只听见有道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娄先生如何了?快带我去瞧瞧。” 薛明月怔了一瞬。 曹伯伯怎么来得这么快? “你看,外公准备得很充分对,若不是意外下雨,这会儿我应该是毫发无伤,虽然有点小意外,但不是还有曹大夫?”娄之章朝她眨了下眼。 “……” 薛明月目光幽幽:“计划不如意外快。” 她提着药箱起身,走到旁边。 曹大夫在小厮的带领下走进屋子里,一眼就看见了薛明月,两人相互见礼,在看见娄之章腿上露出来的伤口时,还是率先选择过去为他处理。 他皱眉:“你不是说请我来做个样子么?” 娄之章乐呵呵地道:“不小心出了点小意外,不过没有大碍。” “你快说我这就是皮外伤,不然我这孙女就得当着你的面哭鼻子了,没办法,她就是这么关心在意我,不忍心看我受一丁点伤。” 说到最后他的语气甚至带了些得意。 因为曹大夫至今孑然一身,身边没有一个总挂念他的孙女。 薛明月:“……” 曹大夫:“……” 曹大夫对着老朋友翻了个白眼,根本没去理会他说了什么屁话,动作飞快地将他全身都检查了一遍,尤其是被树枝挂了道长长的伤口的右腿。 他呵呵地冷笑:“没有大碍?你对你自己多大的年纪还没有数吗?” “轻微骨裂,假戏真做,你就等着卧床休养。” 娄之章顿时无言以对。 薛明月没吭声,只是在曹大夫开药方的时候默默走了过去,劝着他将其中的几味药全都换成了苦药,真苦的那种,比黄连还苦。 曹大夫意外地挑了下眉。 她说出来替换的那些苦药乍一听像是在开玩笑,但其实作用相差无几,也不会出现药性相互抵消的效果。换而言之,这个药方是能用的。 而且看她认真的模样,不像是在胡说。 “你懂药理?” 薛明月点头:“之前跟着御医学过一点。” 曹大夫先前不是没有见过她,他也能算得上是看着她长大的,还是头一次发现她在医术上有天赋:“你很有天赋,要不要和我学医?” 听到这话,薛明月愣了一下。 随后她摇了摇头:“可我已经有老师了。” “医家本就博采众长,况且孔子亦云,三人行必有我师,你可以和你的那位老师学医,自然也能认我为师学习医术,并不矛盾。” 曹大夫难得和颜悦色。 娄之章见状便笑了起来,张口就笑骂道:“好你个曹梦清,你这就来拐我孙女了。” “我们只是师生而非师徒,这段时间你可以跟在我身边学习,若你学得不好,我也是会将你逐出师门的,所以你不必困扰。” 薛明月、薛明月几乎是一瞬间就心动了起来。 她跟安太医那短暂的师生关系,在他回了太医院之后就差不多断了联系,如果她能回京城一趟,或许还能将这段缘分给续上,但她回不去啊。 要知道,太医院可是在皇宫里。 但另外又找了个老师,这让安太医知道或许就该不高兴了。 可跟着曹大夫学医同样难得。从小到大,但凡生病都是曹大夫为她诊治的,甚至小时候她还因为对方开的药总是太苦而小小地讨厌过他。 不过,对方的医术好却无可指摘。 曹大夫同时精通大方脉还有小方脉,在春霞镇以及附近的村庄里很有名气,甚至还有京城里的达官贵人们专门来找他诊治。 短时间她也不可能返回京城。 薛明月只犹豫了一瞬,就立马做好了决定:“老师,请受学生一拜。” 曹大夫略显得意地朝老友扫了眼。 娄之章:“……”你得意的样子可真丑陋啊。 曹大夫哼笑了声,你嫉妒的样子也同样丑陋。 “待会儿你别走,等这边结束后我还要探探你的底子……嗯?” 他忽然一顿:“伤口上的药膏哪来的?” 第145章 景平帝目的! “从我得到消息赶来,应当不出一刻钟,这会血已经止住了,应该是这个药膏的作用?” 曹大夫伸手摸了下伤口旁的药膏,在手里捻了捻。 放到鼻子底下嗅了嗅,沉吟片刻道:“干桑花,地榆,侧柏叶,槐花干……嗯,还有一味应该是扶树叶,都是些普通的药材,制作出来竟有这样好的效果。” 薛明月满脸惊愕地看着他。 扶树,这就是秋岚山独有的一种树,也是这个新止血方子与其他方子最大的不同之处。 他竟然一闻就将它闻了出来? 除了配方种药材的剂量没有猜到,剩下的他全都猜准了! 曹大夫正琢磨着这止血药膏是否还有改进的地方,眼尾余光就瞥见了新收的小弟子震惊的目光,没忍住笑道:“这都是些普通药材,行医多年的大夫都能闻出来。” 娄之章哈哈大笑,揶揄道:“那味扶树叶或许有人不知道,但你忘了秋岚山离这很近么?” “……” 薛明月微微睁大了眸子,随即就反应了过来。 她的眼中闪过一丝懊恼:对啊,秋岚山本就在京郊,离春霞镇并不远,曹大夫在这里住了这么多年怎么可能不清楚秋岚山有什么药材。 见曹大夫对止血药膏感兴趣,薛明月便将她与安太医向陛下联手献药的事给说了。 这个方子在短时间内肯定不会公诸于众。 不过曹大夫可以信任,但说无妨。 薛明月将新止血药膏的作用讲完之后,娄之章和曹大夫便齐齐陷入了沉思,一个想着难怪陛下近来动作频频,一个则是想着怪不得最近收这几味药的人变得多了起来。 这两人各有各的渠道,知道的东西也远比旁人多。 从某些小变化便能推断出不少东西。 就比如,景平帝这会儿大量收新止血药的药材,自然是要大量制作,那有什么地方是要用到这样多止血药的呢?——军营。 如此一来,他的目的很容易就猜出来了。 薛明月这些日子以来都没和外界有所交流,根本没注意到这些东西,但见他们似乎在思索,于是也没出声打扰,分了丝心神去想‘那个计划’。 “原来如此,但这扶树的叶子能用来止血,这倒是让人意外。” “等回头我们也试着配一下,看能不能配出更好的效果来,这几日我会住在庄子里。”曹大夫最先回过神来,他转头对着薛明月说了一声。 “好的,老师。”她连忙道。 说完,曹大夫又看向陷入沉思的娄之章,没好气地道:“要我出去怎么说?” “那就麻烦你说我摔断了腿,唔……还有扭到了腰,急火攻心,今后有段时间要不良于行,尽量往严重了说,最好让别人以为我不行了。” 薛明月:“外公!” 娄之章乐呵呵地道:“好好好,这些晦气的话我就不说了,让你的老师头疼去。” “……” 曹大夫在心里默念好几遍不要对病患生气,才将那股气给压下去。 他飞快地收拾好东西,转身对着薛明月说:“待会儿你跟着我出去,对外就说你是我的弟子。” 她愣了一下,下意识看向了外公。 娄之章轻笑着朝她眨了下眼:“这会儿满京城的人都知道你在秋猎围场失踪了,我的腿就是听到这个消息之后恍惚摔断了的,你不好再继续露面。” 薛明月:“……” 你们还真是安排得明明白白。 她怕不是最后一个知道自己失踪了的。 她张了张嘴,看着他苍白的脸色,最后还是将满腹疑问咽了回去,纤长的眼睫颤了两下,只能叮嘱道:“那外公您好好休息。” 娄之章挥了挥手:“去。” 薛明月没再说什么,提起药箱沉默地跟在曹大夫的身后走出了屋子。 … 两人刚出来,就被在外等候得焦急无比的学子们给围了起来。 陆方着急地道:“曹大夫,山长的伤如何了?” 温子清也连忙说道:“若是有什么需要的您尽管说,不管是人参还是灵芝,我们都能想办法找来,还请您定要治好山长。” “是啊,大夫您放心去治就好了。” “薛小姐失踪的事让山长大受打击,我们这些做学生此时是不会置身事外的,大夫您就让我们进去看望一下山长?” 这话一出周围的人纷纷附和。 听到自己的名字,薛明月抬眸看了那个学子一眼。 曹大夫沉默好半晌,才道:“章庵先生本就上了年纪,乍然听闻噩耗急火攻心,这一摔直接摔断了腿,从山上摔下来又摔伤了腰,将来恐怕……” 他绷着脸摇了摇头:“我已喂他服下了人参,能不能撑过去就看今晚了。” 薛明月顿时诧异地看向他。 众学子听到这话全都傻了眼,陆方难以置信地后退两步;“怎么可能,不会的!我这就回京去找御医来,山长不会有事的!” 他跑得太快,谁都没能拉住他。 薛明月惊讶之余有些纳闷,这个叫陆方的到底是谁啊,瞧起来怎么好像和外公很亲一样。 “你且随我来,去为章庵先生煎药。”曹大夫偏头说了一声。 “是,老师。”薛明月点头。 原本只将她当做乡野村医的温子清等人愣了愣。 两人离开后,他们才反应过来,怪不得小厮说就连山长都认可她的医术,原来她是曹神医的弟子。 方才嚷嚷着要进去看望娄之章的那人眼睛闪了闪,那就意味着这人不是那位失踪了的薛小姐,那现在就要再确定一下他的伤势了。 · 薛明月两人并未走远。 曹大夫便停了下来,脸色略显凝重地道:“我要回去亲自为他配药,其他人经手的我不放心,你是留在这里还是跟我一起走?” 她疑惑地嗯了声。 转瞬间她忽然明白过来他的担忧,失笑道:“老师不用舍近求远,您想用的药材庄子里都有。” “在准备来庄子之前我就命人将常用的药材都买了一点囤在这里。” 曹大夫惊讶道:“那正好,快带我去。” 等看见了她专门腾出来装药材的屋子,饶是他见多识广也不由得愣住。 你管这么大仓库的药材叫一点? 第146章 好你个谢琅! 这么多的药材,薛明月当然不准备全都自己用。 事实上,光她囤的这些药材足够她用个好百年了。她想要用其中的一部分药材在附近义诊,而剩下的她准备趁天还没冷下来送到边关去。 这场寒潮,除了中原境内受灾严重之外,更严重的自然是北疆。 许是上辈子凭着自己双脚走过的那三千里路让薛明月难以忘记,又许是重生以来她一直想要做些什么,她知道自己救不了天下人。 但却也想尽量改变一些人和事。 说不定,只要能救下但凡一个人,那就是改变一个家庭的命运。 这些话薛明月没有告诉曹大夫,只是讲了她准备在附近搞义诊的事,曹大夫没有打击她的想法,而是直白的问:“你觉得你的医术到家了吗?” 他一边抓药,一边严肃地道:“医术不到家,私自给人诊治那是在害人。” 薛明月哭笑不得,实事求是地道:“如果外公没有出意外,过不了两日我就会去找您,请您和我一同义诊,我没打算自己为人诊治。” 曹大夫的脸色这才缓和下来:“这才像样。” 既然提到这事,他便索性这会儿就开始探她的底,从药材的特性开始问,一直问到病状如何判断,又该用什么方子来诊治。 薛明月起先还回答得很顺畅,后面就逐渐慢了下来。 好在前段时间经过安太医的一番特训,刨去那些她不知道的题目,剩下那些能答上来的题目虽然有些磕绊,但好歹也算是答上来了。 等他终于停下来,薛明月这才松了口气。 过了好半晌,曹大夫才道:“以你如今的水平,诊些寻常的病症倒是也够了,何时准备义诊,可以来药庐寻我和你师兄们。” “多谢老师!” 薛明月立马笑逐颜开。 曹大夫:“不过近期你都不能用自己的身份,你自己想想用个什么假名,待会儿有人问起你便说,你是我最小的弟子,平时不曾露面。” 薛明月闻言不由得顿了一下。 过去的记忆之中,她好似也曾向人询问过这个问题,外出行走该用什么名字好。 她下意识开口说道:“清霜。” “嗯?” “就叫清霜。” 明月照清影的清,秋霜如月华的霜。 · 薛明月没有再回小院。 她只让下人去给岑老王妃还有流云她们带了个口信,要想待在外公身边,那她就得以曹大夫的弟子清霜的身份露面,不能被人抓住破绽。 直至这时她才静下心来思索外公为何非要受这一回伤。 她失踪的消息是从京城传出来的,知晓她被人刺杀的只有谢琅,所以这件事必然是谢琅的手笔,而他想要用这件事来达到一个什么目的。 就是这个目的,让外公和他达成一致,进行合作。 薛明月想不明白外公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她只知道如今木已成舟,她只能配合他们隐藏自己。 否则,一旦被人发现,谢琅和外公都将蒙上欺君之罪。 好他个谢琅! 怪不得这阵子一直在卖乖,原来在这里等着她呢! 薛明月恨得牙痒痒,恨不得立刻飞到谢琅跟前扇他两个大耳光子,利用她的时候连和她说上一声都不会,她真是信了他的邪! 可想而知如今外面定然四处都是在搜寻她下落的人。 那些人迟早会找到外公这里来的。毕竟垂柳书院又不能长腿跑了,他人必定在这里,书院山长的身份就注定就很多人都认识他。 但此时庄子里不仅有她还有岑老王妃,稍有不对就会被人看出破绽来。 尤其是……食物方面。 一个人住的庄子,食物却远超这个分量,任谁稍微调查都能看出不对。而娄之章花了一晚,想出了个一劳永逸的办法,他的受伤就可以解释一切。 这个计划很好,只是碰到了意外的雨天。 雨天路滑,他不小心就踩空了台阶滚下了山,直接假戏真做受伤了。 不过错打错着,倒是给了她一个合理的身份。 薛明月唇角紧抿,眸子紧盯着炉子的火候,脑海里想着的都是他们到底在计划做些什么,谢琅他又究竟想要做什么? 这一桩桩一件件全都与他有关。 ……他又到底是谁? · 煎药花了足足大半个时辰。 温子清他们这些学子们仍然还坚守在屋门口,除了他们之外,还有两三个垂柳书院的夫子,他们大多比较年轻,都是近年才招进来的。 薛明月端药进屋时,从他们身边路过,也没人注意到她。 根本没有人将目光放在一个小医女身上。 进屋的时候正好碰到有人从里面出来,薛明月便及时低垂着头,侧身等着他们离开,这才走了进去,刚入内就看见屋内还站着一人。 来人穿一身青袍,身量高挑,手中握着一把挂着白玉吊坠的折扇。 看见她之后便笑了笑:“明月,这是不认识你纪伯伯了?” 薛明月愣了下才反应过来。 在意识到他是谁之后就松了口气,被喊了名字那一瞬间绷紧的肩背也放松下来,喊道:“纪伯伯,您怎么没和他们一起走?” 纪枕流,景平帝同母所处胞妹的驸马。 那位昭阳公主早在二十多年前便因病离世了,在娄之章将书院建好之后,他便自愿成了书院的一名夫子,两人脾性相投,这些年相处得很好。 薛明月小时候经常跟着外公去书院玩耍。 十二岁之后便没再去过,在书院任教多年的夫子或许认得出她,但稍做伪装便认不出来。但纪枕流不用,这些年他们在府里和庄子上没少见面。 主要是他经常来找娄之章喝酒。 但娄之章是被大夫明令禁止不能碰酒的,所以薛明月常与两人斗智斗勇。 “放心,你外公只是睡过去了,之前就把他的计划都告诉我了,”纪枕流轻笑着道,“我和山长是忘年交,此时自然该留下来。” 他朝外看了眼,低声提醒道:“今晚你警醒些,进出都和曹大夫一起。” 语气意有所指。 薛明月明白他的意思,深吸了口气,神情颇为凝重的点了下头。 接下去真正要应付的是京城那边一拨拨前来探查情况的人。 她不能在这时露出破绽。 第147章 靖恭太子! 深夜,雍畿,宫中禁卫处。 这里关押着许多陛下不愿交予刑部或大理寺的犯人,惨叫声彻夜不休。 谢琅面无表情地从一间牢房里走出来,随手将写满的证词交给站在外面的禁卫,他玄色的衣摆颜色很深,随着他的走动而不断有血啪嗒滴落。 他的眉眼间噙着散不去的戾气,令人望而生畏。 谢琅偏头,嗓音沙哑:“还有谁?” 旁边的禁卫咽了下喉咙,战战兢兢地道:“兵部员外郎宋成,还有礼部郎中姜如彻……大人,您已经连续审了两天两夜了,您也该休息一下了。” 再这样下去,铁人也熬不住啊。 谢琅冷淡地扫了他一眼,抬起下颚,道:“带路。” 那禁卫顿时头皮一紧,不敢再说些什么,立马小跑上前为他带路。 自谢琅擢升为金吾卫仅次于廉东树的二把手之后,他便可在宫中禁卫衙内来去自如,并和廉东树一起接手了对汤锟等抓捕嫌犯的审讯。 从那时开始,禁卫们便都发现了这个小侯爷不好惹。 他用来逼问嫌犯的那些方式,就连许多专门负责审问的禁卫都受不了,令人毛骨悚然,几乎没有犯人能在他手中撑下一刻钟就会被撬开嘴。 就算是再嘴硬的官员,只要他出手就没有搞不定的。 事后等他们再去牢房里看的时候,那些人都已经快没个人样了,要么是成了一滩烂泥,要么就是疯了。手段狠厉,几乎让人看不出他是名动京城的小侯爷。 若说从前他们只是敬畏,那如今见了谢琅便是单纯畏惧。 无他,他发起疯来简直没人能招架得住。 尤其是自从那位侯夫人丢了之后,他几乎是逮到谁就咬谁,甚至敢于当着陛下的面指认二皇子还有九公主,谁替他们两个说话,都能被他咬出一身腥。 到最后哪怕是陛下也没能说服他。 若不是陛下让他待在诏狱里,恐怕他都能单枪匹马地找上那些他怀疑的人。 廉东树走进来时看见的就是这一幕,他是又好气又好笑,挥退周围的禁卫,快步走过去拍了下谢琅的肩,低声道:“你非要和陛下较这个劲是?” 谢琅斜睨了他一眼:“放手。” “若我不放呢?” “审了快两天两夜,诏狱里的人都快被你审完了,你真当自己是铁打的是?” 谢琅抓住他的手腕,反手就是一拧。 两人飞快地过了两招。 廉东树被震得手掌发麻,见他还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忍不住低声喝道:“那是二皇子!陛下是不会将他交给你审的,你还没看出来吗!” “就算他真的派人把你夫人掳走,在人没找着之前,你说什么都没用。” 谢琅的脚步倏地停了下来。 他微微偏了下头,侧脸在昏暗的光线中像是锋利的刀。 “二皇子终究是陛下血脉,你的那些审讯手段有多狠你不是不知道,用在别人身上陛下乐见其成,但用在二皇子身上就相当于打陛下的脸。” 廉东树:“景阑,我知道你心急,但越到这时你越该冷静。” 忽然,昏暗阴冷的诏狱里响起了一声嗤笑。 “冷静?我说过,要么他把人交出来,要么我会让他给我夫人赔命,我会亲手杀了他。” “既然我杀不了二皇子,那只要他不是二皇子就行了。” 谢琅沙哑的嗓音回荡,似乎轻轻地瞥了廉东树一眼,说出来的话却让他刹那间脊背发寒。 “你说陛下是更在乎汤贵妃所生的二儿子,还是他与皇后生下来的靖恭太子?只可惜了,那位德才兼备的太子殿下死得太早了些。” … 与此同时,温泉庄子。 薛明月煎完最后一剂药喂外公喝下,确定他没有发烧之后就回了侧屋,很安心地睡了一夜。 既然外公安好,那些人要找的也是薛明月,与她有什么关系。 如果他们蹲守在外公的屋子附近想要找到她,那他们就尽管蹲,正好今天雨下得那么大,这样淋下去总得有几个人出事。 反正现在能过来的探子背后的人,肯定都是想要想害她的人。 对他们,薛明月可没什么怜悯之心。 所以她睡得不能再安稳了。 任由外面的探子来了一拨走了一拨,但谁也没在娄之章的屋子附近见到薛明月,谁也没想到他们要找的那个人就在一墙之隔的侧屋。 翌日清晨。 薛明月睁眼醒来的时候,外面的雨还在下。 她揉了揉眼睛,翻身从小榻上起来,刚披上外衣就听见外面传来了流云的声音:“小姐?” 薛明月眸子里浮出惊讶,连忙抄起旁边的面纱戴上,过去开门让她进来。 “流云你怎么来了?不是说让你不要过来吗?” 说到这儿她忽然停住,眼神奇怪,忍着笑道:“不是,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流云原本清秀的脸变得蜡黄,点上了许多雀斑,眉毛也变得很粗黑。 “这样就没人认出我。”流云侧身将屋门关好,端着半铜盆的热水进来。 “立冬说您现在是曹大夫的弟子,曹大夫与老爷是朋友,那有丫鬟来伺候姑娘您不是应该的吗?” 薛明月歪了下头:“唔,这么说也没问题。” 两人对视一眼,齐齐笑了起来。 “外公情况可还好?” “姑娘放心,老爷无事,昨晚您睡下之后有位陆少爷请了宫中的御医前来,来的是安院判,然后他给出了和曹大夫相同的诊治结果。” “……安院判?” 薛明月呆了一下。 流云:“现在的安院判就是安太医。” “昨晚安院判和曹大夫还大吵了一架,后面还让曹大夫改了给老爷开的药方,纪夫子在场没能劝住。现在安院判还在老爷的屋子里。” “……” 薛明月微微睁大了眼,茫然地张开了嘴。 怪不得昨晚她隐约觉得好像听到了吵架声,但她以为自己在做梦就没搭理,原来昨晚还发生了这种事?她陡然间就升起了一股心虚来。 两位老师在这时就碰见,是她万万没想到的事。 不过比起这个,她更关心另外一件事:“那个陆方究竟是什么身份?” 怎么能把太医院的院判给请来? “那是皇后娘娘唯一的妹妹的孩子,也就是皇后的外甥。” 第148章 宛宛类卿! 原来他就是皇后的亲外甥啊。 薛明月恍然,这么说她倒是记起了他这号人来,据说皇后对他这个外甥非常宠爱,就连景平帝对他也非常好,待遇甚至能与宫中的皇子公主相比。 而帝后这么做的原因是,陆方长得像已故靖恭太子。 靖恭太子是帝后唯一的嫡子。 他自出生起便被景平帝封为太子,据说他出生时霞光满天,似有百鸟来朝,自幼便聪慧无比,景平帝甚至曾经当着满朝廷的面说这是上天赐他的麒麟儿,而他也不负这个叫法。 十一二岁便开始参政,待人温润有方,胸有沟壑,德才兼备。 所有人都认为他会成为大晋朝青史留名的好皇帝。 但是,大概在十年前左右,突如其来的寒潮让蛮族大举南下,北疆边关战事失利,节节败退,天子震怒,欲御驾亲征。 百官出言相劝,于是太子代天子出征肃州。 但在战场上刀剑不长眼,太子亲登城墙为将士击鼓,却意外被蛮族所射流箭射中,身亡于边疆。 帝后大恸,自此太子之位空悬至今。 陆家入宫劝慰帝后莫要因伤心而坏了身子,陆方也就是在这时被帝后发现,长得有几分像小时候的太子,从那之后陆家眷宠更甚。 只不过陆方不像汤家子那样嚣张,仗着自己有个贵妃姑姑就作天作地。 而像陆家那样的门第,不是薛家以往能够攀附上的,以至于薛明月不太记得他,只知道陆家家风甚严,并未听说过陆家子的荒唐事。 倒是昨晚和他吵起来的那个温子清她有印象。 他和江华表哥同窗,亦是同榜的举人,在上辈子他们俩还是同科进士。 薛明月能记得他,还是因为上辈子被派去协同审理二皇子谋逆案的人里面就有他,当时她想要进大牢里探望谢琅,也有他在从中帮忙。 思及于此,她整个人忽然间顿住。 外公在朝中有这么多交好的学生与友人,即便他被卷入谋逆案,以他们的能力怎么也能保住他的命,那外公上辈子到底是怎么死的? 只是一刹那,薛明月就有种脊背发寒的感觉。 好似有张隐形的大网正在逼近,无论她怎么做都打不破这张网。 每当她感觉自己掌握了一部分真相,但很快接下去发现的事又会彻底推翻她先前所想,她上辈子究竟活得有多么的糊涂? “流云,你找机会去问问庄子里的下人,打听一下外公和陆少爷的关系。” 薛明月听见自己如是这样吩咐道。 她回过神来,用手掬起一小捧水扑到脸上,勉强让脑子变得清醒了些,出门之前让流云也给她画了个妆,尽量往不像她的方向画。 这才重新戴上面纱,从回廊走向隔壁的屋子。 屋外歪歪倒倒地睡了一片。 不知是谁给他们拿了两三床被子来盖着,即便是这样他们还是睡得横七竖八,薛明月瞥了眼睡在最边上的陆方,很快就收回视线。 这时,屋里传来压低了声音的吵架声。 “你这副药开得不行,这样的重药不是他能承受得住的,你根本就不了解他的身体!” 这是曹大夫的声音。 “不试试怎么知道不行?像你那样温吞的治法只会将他的病情拖得愈发严重!我当太医这些年,下过的重药不计其数,我很清楚!” 这是安太医反驳的声音。 曹大夫气极反笑:“是是是,你当这么多年的太医了不起!若是你把人治出毛病,你怎么交代?你能担得起责任吗?” “我自然能担得起。” “你拿什么来担?用你的院判令牌是吗?” “师兄,我知道你一直看不惯我去当太医,但我这些年经手的病症不比你在民间少,如今我已成了太医院院判,总能证明我当年的选择没错。” 回应他的是一声冷笑。 薛明月没想到听墙角还能听到这样一桩事来,惊讶得睁大了眼睛。 ……曹大夫和安太医是师兄弟? 那她岂不是被这对看起来关系并不和睦的师兄弟同时收为了弟子?不会到时候这两人非要让她做个二选一的选择? 薛明月整张小脸都皱在了一起。 霎时有些头皮发麻。 又过了一会,等里头的吵架声逐渐平息,她才端着早餐托盘走进了屋子。 一进去就看见分别站在两头、互不挨着、背对着背生闷气的师兄弟,一副看起来恨不得和对面隔得越远越好的模样。 薛明月眨了下眼,轻声道:“安太医,你们还没吃早饭?” 说完,也不给他们来询问她的机会,又问道:“方才我听你们在争论老先生的病情,他的身体是有什么很严重的问题吗?” 看见她之后,两人黑着的脸色才稍微缓和了些。 安太医好似一眼就认出了她,但一点也不意外她会出现在这儿,直接道:“娄老先生体内旧疾不少,但偏偏这些年都没好好治,日夜煎熬已有油尽灯枯之象。” 曹大夫顿时震怒,道:“胡言乱语!” “他体内旧疾……” 话才刚开头,他的胳膊忽然被人拽了一下。 这时,门外传来了少年人的嗓音:“……山长他怎会如此?” 转过头就看见陆方一副好似天都要塌了的表情,他的脸色很是苍白,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声音颤巍巍的:“明明山长身体好得很,上下山走得比我还快啊。” 薛明月:“……” 曹大夫见到他后神情立马收敛。 他睨向对面的安太医,对方朝他微不可见地摇了下头。 曹大夫心里有些不服气,却也得承认在这方面这个师弟确实比他更敏锐。 陆方眼睛发红,噙着哭腔着急地问道:“安院判,你是太医院里最厉害的太医了,你肯定能治好先生的对不对?” “如果没有昨日那一摔,或许还有得救,但是……” 安太医朝着他摇了下头。 陆方嘴唇嗫嚅,半晌颓丧地抱头蹲下,屋里很快就响起了压抑的哭声。 薛明月愈发感觉纳闷了起来,她这个做孙女的人都还没哭呢,他这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学生怎么听到消息就哭了,他和外公关系那么好吗? 好奇怪,她又多看了陆方一眼。 外公也没说过,他在书院还有个这么小的忘年交啊? 第149章 吾妻明月! 趁着陆方还在哭,薛明月转头看向了安太医。 对方的目光先是从她身上掠过,落在了旁边的曹大夫,接着才朝着她摇了摇头,油尽灯枯之象这种话自然是假的,故意说给陆方听的。 有他师兄在,娄之章自然不可能有事。 安太医的表现实在坦然,薛明月感到有些诧异,又偏头看着曹大夫,无声地做着口型:是您让安太医配合我们做戏吗? 曹大夫还臭着张脸,对着她摇头。 薛明月挑眉,不是他的话,那安太医为什么要帮她? 曹大夫顺手拿起桌上的纸塞给她,将她往外推:“这是我们讨论出来的新药方,你跟着下人去抓药,先去煎出一副药来。” “师兄我不放心,我要亲眼看着这副药煎出来。” 安太医忽然开口。 曹大夫冷笑:“你想跟就去就跟去,太医院的院判大人又不是我能指挥得动的。” 这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看似针锋相对,但实则暗含配合之意。 薛明月眉梢轻挑,唇角微微翘了起来。 安太医摇头,甩下一句‘师兄你还是这样’,就跟着薛明月离开了屋子,去仓库里照着药方抓药,等确定四下无人,他才从衣襟里取出封信递给她。 说出来的话却让薛明月一下愣住。 “我原来是定远军里的军医,这次过来是奉了小侯爷的意思。”安太医开门见山地道。 “他知道你有很多疑问,所以托我给你带了封信来,让你不必操心京城那边的动静,这一切都在他计划之中,老先生会出意外是他没料到的,很抱歉。” 薛明月整个人久久没有回神。 她低头看着手里的信,在秋猎围场里的那些事重新浮现在脑海里。 ……怪不得,当时那么多的御医都没人理会她,唯有安太医从一开始就将她带在身边。 原本她还以为是景平帝的缘故,现在看来,应该是谢琅的意思。 他不仅给她求来了光明正大学医的旨意,还为她找了个老师,若不是安太医说出来,她可能永远都猜不到这里面还有谢琅的手笔。 见她久久没吭声,安太医不得不补充道: “老先生摔的这一跤只是看着严重,但其实除了右腿轻微骨裂之外并无其他的伤,侯爷派的人及时将他救下来了,刚才那些话是说给探子听的。” 薛明月无意识地捏紧了信封。 抿了下唇,嗓音有些干涩的道:“我知道了。” 说完她忽然顿了顿,抬眸看着安太医,莫名多问了一句:“侯爷在京城做的事是不是很危险?” 问出口之后薛明月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 她又当即改口道:“如果不方便的话可以不告诉我……” “危险定然是危险的,不过我们其实都猜不透小侯爷究竟想做什么,不过他行事自有章法,他不会去做没有把握之事,你可以放心。” 安太医神情复杂,语气颇有些感慨。 何止是猜不透他想做什么,许多军中旧人甚至都不理解他这会儿的做法。谢琅一回京城就拿白家开刀,白家原来多受定远侯府照顾,如今就有多惨。 一夕之间所有的白家人,无论男女老少全都被单独囚禁了起来。 从外面看没有任何异常,但其实谢琅的亲卫已经接管了整座白府,白家名下的所有产业一夕之间全部关门,有官职在身的人也齐齐告假。 没两日,这些人就全都因各种事被禁卫抓进了诏狱,官职被撸。 这些动静导致那些旧部如今战战兢兢。 而且,二皇子本就因为汤家的事以及山西赈灾银之事被陛下训斥,肉眼可见没有再起复的机会,就连四皇子都没趁机斩草除根。 谁能想到小侯爷会在这时候跳出来呢? 就连安太医都觉得他大概可能真的是被人下了降头,因为他看着就不像是会怒发一冠为红颜的人,但他所作所为实在是像得离谱。 安太医眼神复杂地看着眼前的姑娘。 “待会儿我先出去,你看完信之后再拿着药出去就行,外面我会解释不必着急。” 薛明月点头,低低地嗯了声。 安太医很快转身出去了,顺便关上了门。 她这才动了下有些僵硬的手指,拿着信走到透着光亮的窗边,拆开了这封信,信的开头和以往他写的每封信都差不多:【吾妻明月,展信佳。写这封信时我还在深宫禁卫,禁中未备桃花笺,条件有限,只能委屈你看这样普通粗糙的信纸。】 薛明月垂眸,罕见的没有对此说别的话。 不知是心中急迫的缘故,还是他实在很忙碌,字迹不像从前那样整齐,能看得出来字迹飘得像是要飞起来,许多连笔,时有停顿的痕迹。 尽管他有意控制,但依然能看得出来。 这封信很简洁,甚至没有那些让薛明月一直吐槽的没用废话,直接就告诉她,关于她失踪的消息的确是他放出去的,因为他要借这件事对别人动手。 他也的确和外公达成了共识,不过他并没想过要让外公以身犯险。 【此事是我未思虑周全,我很抱歉,今后不会再发生类似的事,在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派去的护卫应当就到了,这是明面保护外公的人手。】 那就意味着暗地里还有其他的人手? 薛明月耐心地看下去。 谢琅很直白地告诉她:没错,京城如今的紧张局势都是他一手操控的。除了他要达成的目的之外,刺杀她的那些人他正在处理,包括白真真。 薛明月看到这里时顿了顿,眼神微微一变。 再往下写的就是他对白家的处置。 这些处置几乎全是照着白家人的痛点去办的,爱财的破财,爱权的失权。 【……宴会那日给你我下药,据白家人交代,此事是他们与白真真的谋划。原计划中那人应是白真真,你恰好出现在庭院中,才致使了这桩意外。我思虑许久,仍觉得该告知你此事……】 薛明月错愕地瞪大了眼睛,刹那间只觉得脑子嗡嗡作响。 那日的事一直以来都像根刺一样扎在她的心里。 从始至终她都知道,在这件事里她是被谢琅所连累的人,也知道这是有人在算计谢琅,他身边那个被揪出来的小厮只是替死鬼而已。 但无论谢琅怎么去查,都没办法查出幕后之人。 原来,原来那人竟是白真真! 第150章 宴会之事真凶! 薛明月眼瞳颤动,心中震动非常。 她不知该怎么形容自己的感受,一方面她心头满是愤怒,一方面又觉得这种事是白真真能做得出来的,难怪入府后那样针对她。 所有的一切似乎都有了解释。 薛明月脑子乱糟糟,前世今生发生的所有事都不住地冒出来,她不得不闭起眼睛,深呼吸了好多回才勉强将气的发抖的身体反应给平复好。 那日的宴会,其实是谢琅拿下武举的魁首后定远侯府专门办的。 因着夏日炎炎,所以举办的地点便在郊外的庄子上。 这场宴会邀请了很多的人,京城里各家有适龄女娘和儿郎的基本都来了,薛府也受到了邀请,便是林氏不乐意,也还是将薛明月给带去了。 当时她就很清楚,在这场宴会里她只是个凑数的。 因为林氏和薛徐君早已经为她寻摸了好些个成亲的对象,是以在席间坐了一会儿后她就坐不住了,便起身去外面透透气。 薛明月不住地回忆着当时的情景。 捏着信纸的手指还在轻抖,那时她不想引人注意,所以赴宴时穿的是偏素色的衣裳,见假山景致特别且附近颇为凉爽,就在附近停了下来。 ……但好像,这是白真真平日里惯用的穿扮。 所以那些将她打晕带走的人,其实原本的目标是白真真?这是白真真在自导自演? 薛明月胸膛剧烈起伏。 所以其实是她倒霉,恰好在那时去了假山,然后被当成了白真真……想到那间屋子里燃着的迷情香,仿佛那股甜腻的气味还萦绕在鼻间。 她不愿意去回忆那之后发生的事。 无论是谢琅,还是后面找到并撞见她和谢琅的那一伙人。 薛明月厌恶地蹙起了眉。 就因为这桩意外,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她不知道承受了多少旁人的流言与非议,哪怕是街头巷尾的三岁小孩都能说上几句是她故意下药引诱的定远侯。 那段时间她连门都不敢出,生怕对上旁人的目光。 睁眼闭眼,眼前都是旁人恶意的、将她当成玩物的目光,以及林氏责骂她不知廉耻的那些话。 那些痛苦黑暗的过往又被撕开,血淋淋地摆在了她面前。 她不是没有怀疑过这件事是白真真做的。 但这世间对女子总是苛刻的,没有女子会用自己的清白去做局,即便白真真屡屡针对她,她都没有将她往这个糟糕的方向去想。 可见事实,总是喜欢打人一个措手不及。 薛明月背靠在药柜上,纤长的眼睫颤了两下,单薄的身子久久站在昏暗之中,仿佛伸手一碰就碎了。 她紧咬着牙关,不知花了多少努力才将眼前的眩晕给压了下来。 她的肩挺得笔直,好似宁折不弯的青竹。 薛明月将信纸拿到眼前,重新看了下去,谢琅继续写到:【我知道你肯定想亲自处置白真真,所以在你回京之前,我会给她留下一条命,这段时日她都会待在诏狱。】 待在诏狱,会让她生不如死。 再后面便没什么重要的内容了。 薛明月垂下浓黑的眼睫,极轻地嗤了声,将信纸折起塞回了信封里。 她能怎么处置?亲手把白真真杀了吗? 她倒是想,可这能改变她那些受足了委屈的经历么? 薛明月眼神冷冷的看着地面。 “啪——” 一个小石子砸在了地上。 “啪!”又是一个小石子落到了她的跟前,滚在了她的脚边。 薛明月抬眸,倏地朝窗外看去。 触及她眼中未散去的冷意时凌肃顿了一顿,抿了下唇,才低声提醒道:“你在里面待了很久。” 薛明月骤然升起的戒备悄然散去。 片刻,摇头开口道:“不小心想东西想得出神了,这就来。”话说出口,她才发现自己的嗓子干涩得厉害,听起来竟是有几分沙哑。 “明……”凌肃将她的名字咽了回去,不放心地问:“你没事?” “没事。” 薛明月将信揣进袖里,转身从仓库里出来。 行至走廊,与凌肃并肩向前走:“你怎么找过来了?” 凌肃没说他从昨晚便一直跟在她身边,只道:“安太医不放心你独自待太久,你该回去了。” 薛明月点点头,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看向他问道:“周边的村子有没有出些意外?他们可有将那番话给听进去?” “有人信,便有人不信,不过大多数人都相信先生。” 两人说话声都默契地压得很轻。 凌肃没问她看的是谁的信,薛明月也没问他为何回来得这么早,等快到娄之章住处时,他便主动从她身边消失了。 薛明月拎着药,沉默地升起炉子开始煎药。 与此同时,屋里的曹大夫和安太医听到她回来的动静,这才松了口气。 薛明月心不在焉地煎药,一心二用,顺便想着要怎么报复白真真才最解气。 没过多久,炉子里就传来了极为苦涩的气味。 她的小脸顿时皱成了一团,一下子就重新理解了什么叫做自讨苦吃,脑子里那些杂乱的想法都在这一刻消失干净,连忙屏住呼吸。 就在她苦大仇深地和苦药做斗争时,忽然有小厮着急地跑了过来。 那小厮在她身边停下来,将令牌递过去,朝她作揖:“烦请清霜姑娘入内通传一声,告知老爷与曹大夫,外面忽然来了一队骑兵将庄子围了起来,自称是定远侯亲卫,来护卫老爷。” 薛明月没想到他们来得那么快。 她抬头看了眼天色,这会儿仍是昏昏沉沉,她醒来时不过才寅时,如今也还没到卯时。 “莫急,依我看令牌不似作伪,我这边去找老师商量。” 薛明月起身,给了小厮一个肯定的眼神。 走到外间时就看见所有守夜的书院学子都已经醒过来了,不过他们仍未被允许入内,一个个看起来都无精打采的,满脸沉郁。 陆方瞧见她,红着眼睛撇过了头。 薛明月满不在意地耸了下肩,走进屋内后就把门给关上了,隔绝了他们窥视的目光。 屋里的师兄弟还是谁也不理谁。 她将令牌递给安太医,将兵围庄子的事讲了一遍,道:“令牌不似作伪,不过我希望您能亲自去看看,确保来人确实是定远军。” “关键时刻,警惕些总是对的。” 第151章 对少年谢琅一无所知! 安太医接过令牌便出门去了。 薛明月往床榻上看了眼,见外公仍未醒来,便轻声问道:“老先生怎么还没醒?” “不必担心,夜里喂他服了安神汤药,等药煎好之时再将他喊醒即可。” 曹大夫朝她摇了下头,示意她不用担心。 薛明月放下心来,又想起什么似的眉梢扬起,眼尾不由往门口瞥了眼,看向曹大夫,正色道:“若是日后得闲,我想请老师去帮一人看诊。” 曹大夫颔首:“可。” 两人又就着昨晚的事聊了两句,接着便听见屋外传来了陆方不悦的嗓音。 “他是定远侯了不起是吗?凭什么一声不吭就派人来围住庄子!” “定远侯这是在保护还是囚禁啊!” 薛明月和曹大夫对视一眼,当即便走了出去。 陆方气得跳脚:“他在京城里发疯还不够是吗?先生因为担心薛小姐不小心摔下山,现在还躺在床上不省人事,他谢琅这是什么意思!” “少爷,他们来的人实在太多了。” 小厮苦着脸,还欲再说些什么,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穿着玄色甲胄的佩刀侍卫分作两列长队,小跑着从雨幕中而来,脚步整齐,雨啪嗒啪嗒地砸落在甲胄上,发出沉闷的声响,给人一种极强的压力。 薛明月抬眸看过去,眼神略微讶异。 方才小厮进来通传的时候说的分明是一队骑兵,光是眼前就已经有两队了? 谢琅究竟派了多少人过来?他还要不要命了? 原本叫嚣起劲的陆方错愕地睁大了眼睛,这么多的侍卫绝对超出侯爷的规制了!这可是京城,他谢琅怎么敢这么光明正大地把兵带出来啊! “那不是侯爷亲卫。” 温子清的声音响起:“他们身上的甲胄是御林军的标志,这是御林军的人。御林军在郊外大营,直属陛下。想要将他们调出来,需有陛下的允准。” 众人纷纷朝他看了过去。 言外之意的就是,这样大张旗鼓包围庄子的行为是经过陛下许可的。 陆方顿时无言以为。 薛明月听到这话感到很是诧异,陛下竟然愿意调出这么多的兵交给谢琅?由此可见他对谢琅有多信任,哪怕是在上辈子景平帝也不曾将御林军交给他过。 谢景阑他究竟在京城做了什么? 各种错综复杂的思绪在她的脑海里打转,好半晌,薛明月才将这些情绪压下去。此时,身穿玄胄的将士,经一声令下,全停在了院子里。 扑面而来的凶悍气让一众人忍不住往后退了两步。 领头的那人向前走了两步,如鹰般锐利的目光在廊檐下的众人身上巡梭了一遍。 最后目光落在薛明月身处的方向。 两人的视线短暂地交汇了一瞬,那人便挪开了视线,举起御林军令牌,高声道:“御林军校尉宋江,今奉陛下和谢侯爷之令,特地前来保护章老先生。” “为了防止贼人趁乱对章老先生动手,无关人员请立刻离开庄子。” 他的声调很冷,语气不容置喙。 宋江将令牌妥善放好,抬起右手一挥,身后的御林军当即齐齐上前。 薛明月没想到他们的行事作风会这么强硬,几乎三两下就将书院学子们给请到了旁边,她和曹大夫则是被请到了另外一边,作为可留下的人。 还有一队人则是去别的院子搜索。 “我姑父可是当今陛下,你敢动我试试?” 陆方瞪着逼近的将士,他怒不可遏地看向宋江:“我要留下来照顾山长,这是陛下都答应的事,谢侯爷要是敢赶我,我就去告陛下!” 薛明月:“……” 这样听起来好像小孩受欺负后向大人告状啊。 她不由得多看了陆方一眼,他瞧起来约莫是十七八岁的样子,许是在家中被养得极好,满脸都在透着没经历过大事的清澈天真。 哪怕已快到弱冠之年,也依然能看得出稚气来。 就连薛明月都能看得出来他此刻在虚张声势,从这里也能看出来他应是自小就被提点约束的多了,即便是借陛下的势都很没有底气。 这样的人很容易就看懂,宋江自然也能看出来。 想到这里,薛明月忽地恍惚了一下。 ……其实谢琅也还未弱冠,但面对他的时候,她时常会忽略他的年龄。 而他现在却不仅仅是定远侯,还已经是金吾卫的二把手,陛下跟前的红人……他做出了远超旁人的成绩,而这仅仅花了三个月不到。 上辈子,十九岁的谢琅是这样的吗? 薛明月认真冷静地想了想,随后在心里否定,她对十九岁的谢琅一无所知。 宋江说道:“陆少爷想留可以留下,但是从今日起庄子便不许随意进出,即便是您也一样。陆少爷若是还愿意留下,我们不会干涉。” “我当然要留下!” “宋校尉,既如此,那我等是否也可以留下来侍奉山长?”温子清见状,不卑不亢地上前询问道。 宋江瞥了他一眼,冷漠道:“不行,你们必须离开。” 立刻就有学子怒了起来。 温子清冷静地将他们给拦了下来,抬眸看向宋江。 “那若是我们想要来探望山长呢?宋校尉,我们是书院的学子,在场的诸位中,要么是秀才要么是举人,皆有功名在身,校尉尽可放手去查。” 他徐徐地道:“我知晓侯爷这是想要防止有心之人去害山长,我亦理解。但我想侯爷也希望有人能替侯夫人侍奉在山长身边?” 薛明月回过神来,便听见了他这番话。 她睨了温子清一眼,眉梢微挑,他最后的理由倒是选得好。 不过,不用想她知道宋江肯定会同意,不放人进来的话,那庄子里的消息还怎么传出去? 宋江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点头道:“可以。” 曹大夫适时地开口道:“话虽如此,不过老先生肯定不希望你们因为他而耽误学业,会试重开在即,你们还是应将心思放在这上面。” “你们留下来也帮不上什么忙,先回书院去修整一番。” 温子清等人对他的话很信任。 得到想要的结果后就没再继续闹腾,跟着御林军离开了庄子。 曹大夫又让人将陆方带下去换衣,等闲杂人等都离开后,宋江才大步走到薛明月跟前拱手行了一礼:“夫人,侯爷派我等来保护您和老夫人,以及章老先生。” “那日在围场发生的刺杀将不会再发生。” 第152章 哭着发泄! 薛明月微偏了下身,没受他的礼。 她斟酌片刻,还是疑惑地问:“御林军何时与侯爷……” 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御林军的校尉是谢琅的人,和安太医是定远军原来的军医这件事比起来,二者简直不能拿来相提并论。 所以,上辈子谢景阑是怎么落到那幅境地的? “御林军直属于陛下,小侯爷并未插手其中。”宋江解释道,“但属下原是定远军,先前在军中曾受过谢将军的恩惠,是以这些年一直与小侯爷有往来。” “此次小侯爷特意叮嘱属下前来护卫诸位。” 薛明月能明白他的意思,却又想不通怎么四处都是曾经的定远军旧部。 想到这里她忽然顿住,眼神转瞬间就沉了下来。 是了,有什么想不通的呢? 如果不是为了继续拉拢这些分散各处的旧部,定远侯府也不会专门将当时身为谢将军副将的白家捧起来,为的不就是安抚旧部的心吗? 薛明月明明这会儿应该对专门来保护的宋江等人心生感激。 可一想到,如今这幅场面说到底是谢琅搞出来的,她心里就半点感觉都升不起来了,只觉得谢琅这种一意孤行的做法令人生厌。 就像是回到了之前在侯府的那个夜晚。 他永远是这样,自以为是对她好,所以不由分说将她抱起来,从来不曾问过她的意见。 哪怕只是一次。 ——他都没有。 薛明月深吸了口气,抬眸看向宋江。 嗓音出乎意料的冷硬:“那接下去庄子的安危便交给宋校尉了,那边还在煎着药离不开人,告辞。” 她走得太快,谁都没能将她拦下来。 留在屋里的三人面面相觑。 曹大夫淡淡地看了他们一眼,敷衍地点点头:“我去看药煎得怎么样了,你们自便,哦对了记得多留意一下那个跟瘦麻杆似的学生。” 宋江嗯了声:“我也注意到了。” 点到为止,等他走了之后宋江才看向安太医,皱眉纳闷道:“我怎么觉得夫人对我们有敌意?好像有点不是很待见我们?” 安太医纠正:“是你,不是我们。” 很快他就严肃道:“侯爷最近做的事不仅在朝中,在定远军旧部中同样牵涉甚广,这是计划中不可或缺的一环。侯爷信任你我,才让我们过来,接下去务必小心行事。” 宋江收敛表情,眸光沉沉:“嗯。” … 苦涩的药味飘得很远。 咕咚咕咚的沸水将药罐的盖子给顶起来,发出短促的气声。 薛明月连忙走过去,下意识伸手去拿药罐盖子,刚拿起来就立刻被烫得嘶了声,手指一松,盖子“啪——”的就摔在了地上,碎成了几块。 手指尖蓦地传来灼烧的痛感。 薛明月怔了一下,本想去将碎片捡起来,但指尖的痛感让她呼吸艰涩。 药罐里又在这时传出来了烧糊的气味。 这罐子药她熬了快一个时辰,最后却因意外不仅熬糊了,甚至连盖子都摔得四分五裂。 好似全天下都在和她作对。 薛明月茫然地在原地站了好半晌。 杏眸里空空的,接着才想起来去找湿布将药罐从炉子上拿下来,将它放到旁边。 做完这一切,她才咬着下唇,攥着受伤的手指,蹲下来将头埋进了膝间。 眼里不受控地升起一股汹涌的热意,刹那眼睛就酸涩得无法克制,只不过瞬间眼泪就打湿了衣袖,再想克制也没能克制住本能。 所以这是为什么呢? 为何偏偏是她? 薛明月用力地咬着下唇,哪怕舌尖抿到了血腥味也没停下来。 原以为重生一遭,是上天见她后半辈子过的凄苦飘摇,所以给了她重来一次的机会,让她能够弥补上辈子的那些遗憾,好好活着。 但她现在却觉得,不如像上辈子那样稀里糊涂地死去。 她活在清醒又迷茫的痛苦之中。 如果是这样,她宁愿沉沦在过去那些不自由的生活之中……她讨厌现在这样被人随意支配的日子,这让她体会到了前所未有的无力。 她在被迫跟着别人的脚步一步步向前走。 而她根本不知道走向何方,所做的那些抵抗全都无济于事,甚至左右不了自己。 屋内响起了很低的泣声。 曹大夫在门口停下了脚步,朝着走廊那头着急地试图翻窗入内的凌肃摇头,做了个嘘声的手势,随后便转身轻手轻脚地离开了。 凌肃垂下眸子,伸出去推窗的手僵在半空。 听着里面隐约透出来的哭声,眉心紧紧蹙在了一起,唇角抿得笔直,手指慢慢攥了起来,手背的青筋因太过用力而紧绷了起来。 青色的血管随着他的心砰砰跳个不停。 即便他什么都没说,也暴露了他内心的真实想法。 没人知道身材欣长的青年在这一瞬间做了什么决定,就像薛明月以为自己只是一个人待在这里,发泄充分地哭了一顿,却不知道许多人都知道此事。 只是大家都默契地没去打扰她。 甚至因此推迟了娄之章的喝药时间。 薛明月也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 等她终于将心里积攒的那些不好情绪全都借由这顿哭发泄出来后,她才发现自己的双腿已经麻了,摇摇晃晃站起来缓了好一会儿才恢复过来。 薛明月吸了下鼻子,整张小脸都透着红。 那双杏眸就像是被雨水冲刷过似的,显得愈发的清透,因哭而变得通红的眼睛使她更显得弱质纤纤,让人感到……有些啼笑皆非。 早晨刚在脸上化的妆,被眼泪糊得满脸都是。 薛明月胡乱地用袖子在脸上抹了一把,转身就去拿了个新的药罐出来,将提前准备好的备份药材放入其中,重新煎起了一份新的药。 每当这时候,她就很庆幸自己先前做的决定。 在抓药的时候她就特意多抓了两份的量出来,为的就是防止意外的发生。 事实证明,这是对的。 薛明月胡乱发泄一通后心情就变得轻松起来,仿若雨后天晴,用蒲扇扇火的时候还能哼上两句小调,直到忽然响起了一声尖锐的: “妈啊,哪来的丑八怪?!” 薛明月抬头,就看见陆方满脸惊恐。 薛明月:“?” 第153章 祖孙互相伤害! 过了片刻,薛明月才从对方落在她身上的目光中反应过来。 这声丑八怪说的是她。 “……?”这么多年,他是第一个说她丑的人。 薛明月后知后觉想起来早晨她上了妆,不就是哭花了妆么,他居然连这都没见过吗? 她直接朝他翻了个白眼,冷静道:“陆少爷,麻烦你日后学着尊重人一些。” 陆方看着她满脸写着‘大惊小怪,没见过世面’的表情,一时间有些懵,听到这话下意识点了点头道:“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他纯粹就是被吓到了。 任谁乍一眼看见她满脸惨白惨白,还糊着黑斑的模样都会吓到的,他没当场喊出女鬼都已经是努力克制过的结果了。陆少爷天不怕地不怕,就怕神鬼之说。 陆方捂着心口的手尴尬地放下来。 发现自己居然被个哭花脸医女吓到之后整个人都不好了,觉得贼丢脸,梗着脖子道:“我来看看药熬好了没,过了这么久怎么还没好?” 薛明月淡定地睨他一眼,哦了声。 轻描淡写地道:“糊了一罐,再等等。”说着,指了指放在角落里的被火燎得黢黑的药罐。 陆方:“?” 薛明月收回视线,动作放慢扇着风,维持着小火:“你要是着急的话可以去问问安太医,这药只要在老先生醒过来之前熬好就行,别担心。” 她以为说完这话对方就会走了。 结果,陆方反而蹲了下来,感同身受地道:“你是不是也是担心先生才偷偷躲起来哭的?我看得出来,你也很喜欢先生对不对,我也是。” “先生这么好的人,怎么会碰到这种事呢。” 他说话的声音越来越低,听起来很沮丧自责:“要是昨天我没有因为拖堂耽误,我能去送先生就好了,就不会让先生发生这样的意外了。” 薛明月:“……” 薛明月原本想出言安慰他,但一想到外公是因为自作主张和谢琅合作这才发生的意外,又觉得就该让这老头吃点教训,免得他以为自己还年轻。 她想了想,正要开口的时候,又听见他咬牙切齿地道: “说起来都怪那些把薛姑娘掳走的人,要不是因为他们,先生怎么会发生意外!” “……” 薛明月确定了,他并不需要旁人搭话。 她有一瞬的无语,于是又重新低下头,小心地控制着药炉的火候,只当他的话是耳旁风。 陆方絮絮叨叨说了足有小半个时辰,还是有小厮跑过来说老爷醒了,他才噌的一下起身,眼前一亮,头也不回地就跑了。 小厮大概也没想到他的反应这么激烈。 小厮小声地对她道:“姑娘您别着急,老爷特意让我来告诉您一声,他很好。” 薛明月嗅了下屋内弥漫的苦药味,淡淡的道:“我不着急,你去让他提前准备一下,等药熬好之后我就会去见他。” 至于准备什么? 自然是向她解释这么做的原因。 毕竟他年纪真的很大了,这一摔是幸运才没有伤筋动骨,万一那些暗中的侍卫没能及时救下他呢? 说不定真的会发生不可挽回的事。 薛明月实在不敢去想倘若事情真的发生了,她将活在怎样的悔恨之中。 小厮小心翼翼地觑了眼她的神情,连忙喏了声,退了下去。 又过了约莫小半个时辰,薛明月才端着熬好的药走进了里屋,曹大夫和安太医不知所踪,屋里只有陆方以及不知何时过来的纪枕流。 半靠坐着的娄之章见到她的那一瞬眨了下眼,不由微微坐直。 纪枕流轻笑着同她打了个招呼:“清霜姑娘。” 薛明月向他颔首回礼:“纪夫子。” “先生的药这回没有熬糊?你放在这里,我来喂先生。” 陆方终于重拾了世家子的矜持,他指了下床榻前的小桌,眼神始终没有和她接触:“放完药你就下去,这里不需要你了。” 纪枕流差点就笑出声来了。 薛明月挑了下眉,一下就猜出他这是清醒过来后不好意思了,她在心里哼笑了声:“这药需要老先生配合,佐以特殊法子喂他服下。” “所以还要请陆少爷回避一下。” “那我也需要回避吗?”纪枕流摇着扇子问道。 薛明月摇头:“待会儿还请夫子帮我。” 那凭什么他就要离开?! 陆方听到这话就差跳起来大声质问她,但余光瞥见娄之章后顿时熄了火,他在山长面前一直表现的都是个很有教养的人,不能破功。 “小陆,你能先出去一下吗?” 就在这时,娄之章笑着对他开口说道。 陆方只好将满腹的话咽回肚子里,有些委屈又有些失落地道:“没问题,山长。” 见状薛明月乐得不行,故意道:“麻烦陆少爷出去的时候把屋门关上,这种法子是不传之秘,不能让更多的人知道。” “……” 等陆方离开后,纪枕流就笑出了声。 娄之章无奈地道:“你也跟着起哄,小陆性子敏感你又不是不知道。” 纪枕流摊手:“我知道,但明月不知道啊。” “您先把药喝了,我们谈完您受伤的事情之后再聊别的事,”薛明月微笑,贴心地把装满了黑乎乎药汁的碗递到他嘴边,“我想,您应该想好了解释。” 扑面而来的苦涩味让娄之章霎时顿住。 他面露难色,一时间竟不知该怎么下嘴,饶是他这么大年纪也真的没喝过这么苦的药。 药刚入口,他就明白过来这是孙女的小报复。 娄之章感到有些哭笑不得,但在受伤这件事上他的确理亏,再苦的药他也只能咽下去,他拿起药碗直接一饮而尽。 苦的整张脸都皱了起来。 纪枕流见状毫不客气地大笑了起来,乐得直摇头。 谁能想到在外面潇洒自如的章庵先生在家里做错了事,面对家人时也会怂成这样呢? 薛明月在看见这一幕时也没忍住跟着皱了皱鼻子,好像她也喝到了苦药似的,她眼疾手快地把早就准备好的蜜饯塞进对方嘴里。 她吓唬道:“若是像这样的事还有下次,您的药会比今天再苦十倍!” 娄之章:“……” 娄之章含着蜜饯,笑眯眯地道:“放心,不会再有下次的,不过你今天哭得怎么样?听曹大夫他们说,每个经过的人都看见你哭了哦。 薛明月:“?” 第154章 她是骄傲的! 薛明月这瞬间只觉得天都要塌了。 这么说,那就是许多人都知道她躲在侧屋哭的事情了?怪不得她哭的时候都没人来打扰她! 很显然他们没有冒昧地打扰她,就是避免她尴尬。 但是…… 祖孙俩相互对视了一眼。 薛明月眼睛微眯,可以肯定外公在喝完药才说这件事,就是在故意报复她给他弄的苦药,她哼笑了声:“谢谢您的关心,没有人打扰让我很舒心,反倒是您药很苦?” 娄之章:“还行,蜜饯很甜。” 两人又对视了一眼,彼此的脸上带着一丝相似的倔强。 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报复方式也只有他们能做得出来了。 纪枕流简直快要笑疯了。 看着身为长辈的好友难得露出这副表情让他感到很快乐。 薛明月不想反复提醒自己丢脸的事,索性试图跳过这个事情,开门见山地道:“外公,我想我们需要谈一谈,我认为你对我有所误解。” “我需要回避一下吗?”纪枕流贴心地道。 “不用,”薛明月摇头,她只是看着脸色仍略显苍白的外公说,“在昨日之事发生之前,我便同您说过,我想要与谢琅和离,我没开玩笑。” 她正襟危坐,神情显得异常严肃认真。 娄之章眼神柔和地看着自己年轻的外孙女,点头道:“我知道,但你本身对此事也很犹豫。” 纪枕流惊讶地微微睁大了眼,他倒是没想到祖孙俩要谈的事居然是这个,而且以谢小侯爷最近的动静来看,他对她应当是真情实感的。 他也听说了谢琅在陛下面前大闹一场的事。 这件事闹得不比平阳公主的事小,且更有甚之,整个二皇子一派都被他打压得不成样子。 薛明月不假思索地承认:“是,之前我的确因一些事情而犹豫过,不过现在我能很确定自己的想法,我就是要和谢琅和离。” “在我看来,就是因为他,您才会受伤。” 娄之章顿时颇为哭笑不得:“可这真的只是一个意外。” 等他伤好之后,他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下山路上的石板给换掉,遇水就打滑,这样未免也太危险了,最好再安个护栏。 “意外发生的前提是您与谢琅的合作。” 薛明月坚持,她在亲近的人面前总是表现得很坦诚,很少将心里的真实想法藏起来。 娄之章能够明白她的想法。 他无奈地笑了声:“那你真的想好了吗?” 没有任何时候比现在想得更明白了,薛明月无意识地碰了下藏了信的那只袖子,她认真地点头道:“是,我还是想要和离,出自于我内心最最真实的想法。” 她最后又补充了一句。 她和谢琅之间的关系就像是一座摇摇欲坠的独木桥,两人分别站在一头,有人前进,有人退后,信任在摇摇欲坠,爱也在摇摇欲坠。 想要维系平衡本就是很艰难的事,两辈子的经历让她很难彻底去相信他。 索性就在这里结束,对两个人都好。 谢琅有他想要去做的事,而她也有自己想要去保护的人,南辕北辙的两个人强行绑定在一起是没有好处的,而她也不可能忘记过去的事。 虽然薛明月很不想承认,但最后那点才是最重要的。 “事实上,那日下药陷害了我和侯爷的人就是侯府表小姐白真真,而这原本是她给自己定好的计划。若不是最近发生了这么多的事,这件事恐怕永远不会被查出来。” 她抬起头看了过去,坦诚道:“白真真在某种程度上代表着部分定远军,我是比不上她的。” 娄之章立马蹙起了眉,陷入了沉思。 在白真真与定远军的关系这件事上他并不知情。 纪枕流听到这儿忽然开口:“和离这件事,你与小侯爷提过了吗?” “他不同意,所以我想让外公请人帮忙从中擀旋,如果侯爷还是不同意的话,我有想过亲自去找陛下求一道圣旨,奉旨和离。”薛明月摇头。 当然,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闹得太难看了。 虽然她并不介意。 纪枕流思索片刻,实事求是地道:“我想小侯爷应当很难同意这件事。” “而且就算你求到陛下面前也不可能,小侯爷如今因为你的失踪,已经快把整个雍畿城闹翻天了,所有人都知道他对你情深义重,陛下也是。” 还有更多的东西,他没有说出来。 总之,景平帝是不可能答应让两人和离的,这相当于打他自己的脸。 说完这话,纪枕流又看向了好友娄之章,不过如果是他的话,应该会有办法能够办到。 有时候,活得久了的人总会有那么几个位极人臣的朋友,又或者如今虽然已经隐退,但却依然能够影响陛下或者朝堂的人。 薛明月很轻地笑了一下。 “您看,哪怕他已经在京城里做了那么多的事,可我却对此一无所知。” 纪枕流瞬间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比起那些认为女子就该待在后宅做夫君的贤内助、就该由男子为她们撑伞遮风避雨的男人,纪枕流在这方面的看法与他们并不一致。 在他看来,男子与女子其实并无区别。 因为他的妻子昭阳公主就是各方面都很优秀的女子。她聪慧又敏锐,温柔又冷静强大,她自己就可以做自己的撑伞人,无需去依靠旁人。 她更看重的是平等的对待与尊重。 在还未与她成为夫妻之前,纪枕流便明白他的公主是骄傲的,且无需用什么行为来证明这一点。 正如眼前已经被打磨得有了锋利棱角的姑娘。 薛明月内心的骄傲,让她无法接受夫君的隐瞒,即便那是为了她好,她想要的是坦诚相待。 而谢小侯爷的所作所为无不踩中了她的雷点。 娄之章温声道:“去寻陛下是最不得已的办法,这件事交给外公来办就行,等这桩事结束后我会去和侯爷见上一面,不用担心。” 薛明月重重的点头。 她从不担心外公会做不到,就像小时候那样,他总会满足她的所有愿望。 等聊完这桩最要紧的事,薛明月才终于想起了被她落在门外的陆方,不过她也没想要把人喊进来,而是好奇地问:“您和陆少爷关系很好吗?” 娄之章眼里浮现出丝丝的讶异。 他笑着摇头道:“谈不上好,只不过看着他总让我想起一个很久之前的学生。” 薛明月下意识道:“靖恭太子?” 第155章 太子其人! 屋内的两人同时看向了她。 薛明月愣了愣:“啊,我说的有什么不对吗?” 这整个雍畿城里就算是三岁小孩都知道陆家眷宠盛隆,除了陆家女是皇后之外,再有就是陆方长得颇像已逝的太子殿下。 娄之章笑着摇了摇头:“没有。” 他叹息道:“只不过这话你最好不要在小陆面前说,他性子敏感,最不喜欢的就是别人提起他和太子很像。若是让他听见,他是会同你急眼的。” 纪枕流:“他就是为了躲个清静才来的垂柳书院。” 薛明月感到很是诧异。 她之前对陆方倒是没什么印象,但以这两日来看,他其实算不得有多嚣张跋扈,只有在面对宋江的时候才利用了一下自己的身份。 瞥见她的表情,纪枕流轻笑道:“不用惊讶,这其实很好理解,毕竟珠玉在前,谁也不愿意整日听着各种相提并论的话不是么?” 没有人愿意做个平庸的替代品。 既生瑜,何生亮,这话套在许多人的身上都是可行的。 薛明月眼中浮现出一丝恍然,很快便收敛了面上的惊讶之色,神情认真地点头道:“我不会提的,不过外公您何时认识太子殿下了?” 她好奇地看过去:“听您的话,似乎和他还很熟稔?” 而且,看起来他会在书院照顾陆方也是因为这个太子的缘故,但之前她都没听他提起过这件事。靖恭太子那样的人物,竟然和她外公认识! 这个认知让她觉得很神奇。 娄之章脸上浮起怀念的神色,叹声道:“太子曾隐瞒身份来书院上过学。” 薛明月微微睁大了眼:“!” 纪枕流唇边的笑有一瞬的怅然,他也想起了这个惊艳绝伦的天才,任凭外人怎么说太子殿下德才兼备,聪慧非常。但在书院里的他,显然比传闻中的还要优秀。 不论学什么他永远都是名列前茅。 同时他又不会因此而自傲,亦或者藏私,他是那样光风霁月,待人永远和善,乐于和同窗交流学习,时刻保持谦虚,吸纳旁人的意见加以改进。 好似这世间所有的优点他都有。 若不是那场战事…… 薛明月瞅着他们变化的神情,尽管心中好奇,但还是识趣地没有再问下去,端着空碗轻手轻脚地离开了屋子。 刚出门,就看见了在外低头踱步的陆方。 一听见动静陆方就立刻抬起了头,他先是朝屋里看了一眼,连忙上前拉住她的手臂就往外走,薛明月吓了一跳:“你做什么?有话说话,别动手动脚的!” “嘘,你小声点。” 陆方压低声音,直至把人拉到了走廊才停下,完全没注意到旁边侍卫变了的眼神。 他松开手,抿着唇角问:“你实话告诉我,先生的伤到底严不严重?” 薛明月对上他真切着急的目光后顿了一下。 “该说的话我老师和安太医都说过了,老先生是这回伤得很重,”她停了片刻,觑着他一下子就变得黯淡的眼神,继续道,“但伤势是可以养得好的。” 陆方的眼睛才逐渐亮了起来。 她难得多安慰了两声:“你亲自去把安太医找来的,他还是太医院最厉害的大夫,他肯定有办法的,你不用太过担心。” 陆方,对啊,那可是最新的太医院院判! 薛明月第一次注意到他的长相,眼前的少年人面容清俊,一身青袍将他衬出了温和的斯文气,但那双略微上挑的丹凤眼却让他保留了几分少年意气。 平心而论,这的确是令人赏心悦目的长相。 薛明月回忆了一下,发现他的这双眼睛和皇后长得很像,那是不是意味着太子殿下也生着这样一双漂亮的丹凤眼? “你看我干什么,我脸上有东西?” 陆方皱眉,才察觉到她目光停在脸上的那瞬间,神情就沉了下来。 薛明月微微抬了抬下巴,示意道:“黑眼圈有点重,不要熬太多的夜,容易体虚,你若是在这里长住的话,我可以熬点药给你补一补。” 陆方:“……” 陆方的脸比刚才还黑,攥紧的手却缓缓松开:“不用!” 薛明月耸了下肩,若无其事地朝他点了下头,转身就朝着旁边的屋子走了过去。 刚刚熬的只是早上的药,中午的药也要尽快安排,她忙着呢,可没功夫去劝解开导无关之人的心情。 想到方才他那骤然间变得难看的脸色,她在心里啧了声。 不过外公还真没说错,这人确实很敏感,只是多看了他两眼而已,反应未免也太大了。 薛明月回到侧屋的时候,曹大夫和安太医此刻都已经回到这里了,两人各忙各的,只是在她进门之后齐齐地转头盯着她看,目光幽幽。 一看就是他们知道了什么。 薛明月霎时心虚起来。 就在她绞尽脑汁想着该怎么岔开他们,避免被问老师问题的时候,王嬷嬷在这时候出现了。 王嬷嬷向她福身:“夫人,老夫人请您过去一叙。” 如今整座庄子都已在宋江所率领的御林军的包围之下,庄子里的探子已经被他们清理过了一遍,此时是绝对安全的时候。 薛明月猛地松了口气。 对着两个脸色不好的老师说了声告辞,就连忙跟着王嬷嬷离开了。 · 秋日的雨连绵不绝。 这场下了一天一夜的雨还在持续,庭院里栽在水缸中的睡莲被雨打得蔫头巴脑的,连里边的鲤鱼也躲在了叶子下面,沟渠里的水流汹涌地哗啦作响。 岑老王妃坐在屋内品茗赏雨。 淡淡的茶香萦绕,其间还掺着一丝檀香的气味,与昨日情形相同却又不同。 薛明月身上穿的还是昨天的那身布衣,只是在进屋之后将面纱摘了下来,福身行了个礼,岑老王妃摆了摆手,示意道:“坐到这儿来,暖暖身子。” 她指了指对面的位置,那里摆着一杯热茶。 “我就不和你兜圈子了,昨日你支开我让侍女去套其他人的话,是因为你觉得赵府医有问题?你可知赵府医待在侯府已有十多年。” 岑老王妃神情并不严肃,语气平静得好似只是在说一件小事。 流云早晨就将她被王嬷嬷带走询问的事说了。 薛明月知晓老王妃必然会找她,但现在却有些摸不准她的态度,眼神微变,定定地与她对视,最后还是选择了坦诚相待: “是,我发现药渣有问题。” 第156章 就要连坐! 薛明月没有隐瞒,就将自己的猜测一一说了出来。 至于对方相不相信,接下去又会怎么做那就与她无关了。 她觉得自己已经做得很仁至义尽了,倘若对方不信她也没关系,反正已经知会过谢琅。如今排除了隐患,又被人团团保护着,这辈子的岑老王妃定然不会‘病逝’一遭。 “我的发现很可能也会出错,所以我认为您可以让安太医来为您诊治一番。” 赵府医潜伏这么久,仓促之间忽然动手肯定会留下痕迹。 即便是他之前已经动过手,那下药的剂量必然很少,否则很轻易就能被人发现,事实上岑老王妃身体一直不错,直到误食核桃粉过敏后才一下子变差的。 很难说这里面有没有赵府医的手笔。 薛明月睁着双清透的眸子静静地与她对视,从容地道:“若真是我出错,等日后回府我可以亲自向他致歉,但我还是觉得让其他大夫诊断一下比较好。” 岑老王妃抿了口热茶。 过了好半晌,她才开口道:“你觉得我会信谁?” 闻言,薛明月忽然轻轻地笑了一下,弯着眼睛,端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摇头道:“您不需要信谁,只需要相信自己的判断就好。” 岑老王妃微顿,屋内倏地静了下来。 “赵府医在侯府待了快十二年,在景阑他爹娘还活着的时候便在了,也是他们夫妻俩从肃州带回来的,这些年在府中一直勤勤恳恳。” 她的手指摩挲着杯沿,语调平缓地说道。 薛明月没有插话,耐心地等着她讲完这个故事,但很显然,岑老王妃并没有什么说故事的天赋,而赵府医也没有什么跌宕起伏的人生。 哦不,其实还是有的。 她略微诧异地睁大了眼睛,在岑老王妃干巴巴的讲述中又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靖恭太子。 “赵府医一家都是被蛮族所杀,他是被靖恭太子从蛮族手中救下来的,在发现他医术不错之后便想让他留在定远军里做军医,但他不愿意,所以后来他就成了侯府的府医。” “若是他性情不正,当年太子殿下他们肯定能看出来。” 岑老王妃的语气是如此笃定。 薛明月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她的意思,忍不住道:“可人都是会变的,您因为相信太子殿下和谢将军夫妻而相信赵府医,这是不对的。” 这个结论非常的荒谬。 岑老王妃没有说话,但沉默的态度就表明了一切。 薛明月不清楚她在坚持什么,可她知道倘若只是因为这样的原因就信任一个可能出手害自己的人,这种行为就是愚蠢至极的。 她直接朝着窗外喊道:“流云流杏,去把曹大夫和安太医请过来。” “好的,小姐!” 走廊上很快就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 王嬷嬷:“……?” 王嬷嬷错愕地看向了她,不明白她究竟哪来这么胆子替老夫人做决定? 岑老王妃则是怔了怔。 薛明月想着反正她就快要与谢琅和离了,那对方于她而言就只是普通长辈,那能说的话就太多了。她直言不讳地道:“我想若是他们都还活着,想看见的肯定是您好好活着。” 她只知道律法有连坐之说,但没听说过信任也有。 爱屋及乌是人的根深蒂固的本性,无法改变,可那也该有个限度。 薛明月正襟危坐,抿着唇,认真地看着岑老王妃,语气抱歉地道:“我并不应该提起您的伤心事,但我还是坚持己见,您该找个大夫好好诊治一番。” 太子殿下身中流箭死在战场上。 谢将军夫妻同样没能从同个战场上活着回来。 岑老王妃在失去丈夫之后,又失去了唯一的儿子以及儿媳,身边只剩下年仅八九岁的小孙子,以及那座从王府降为侯府的宅邸。 薛明月知道自己的行为很冒犯。 但人该清醒地活着,而不是沉浸在那些粉饰太平之中。 就在她觉得岑老王妃要训斥自己的时候,她却忽然开口道: “当年我从定远军的旧部里面挑中了白家,将白副将的小女儿接来了侯府,除了安抚当时焦躁不安的定远军之外,还有个目的你知道是什么吗?” 薛明月:“嗯?” 岑老王妃苍老的声音放得很低:“我不想让景阑再走上他爹娘、他爷爷的老路。因为一旦他接手定远军,他必然是要去前线的。” 薛明月愣了一下,不明白她为何忽然说起这个。 “景阑一直都很听话,让他考武举便去考,即便是被分到了金吾卫也没怨言,所以哪怕他和旧部私底下有联系,我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我没想到的是,他雷厉风行地处理掉了白家。” 岑老王妃说到这儿停顿了一下,抬头看着薛明月,那双波澜不惊的眸子定定地望着她:“他是为了你才这么做的,包括处置赵府医。” “……?” 是的,当时谢琅扣下赵府医的原因很简单。 那时他已经完全知道白真真过去做的那一系列事情,也从薛明月特意写出来那份以防忘记的文稿中发现了赵府医和白真真的关系。 所以他直接因为白家而连坐了赵府医。 白真真是十年前到的侯府,那时她年纪还小,这些年来她和赵府医的关系不能说很好,应该是都快好成亲人那样的关系了。 而在薛明月嫁入侯府之后,赵府医也因白真真的缘故对她态度冷淡。 最明显就是前不久两人一起掉进池塘的事,身为侯夫人,按理说她才应该排在府医心中的首位,但赵府医却是看都没有看她一眼。 那时薛明月最后也是经由太医诊治的。 现在的薛明月很记仇,重生以来让她感到不爽的人或事全都被记了下来,全都记在那份文稿上面,这也是那天她越写越久的缘故。 而在文稿上,赵府医被她狠狠记了一笔。 即便那时她还没发现对方的异常,可这并不影响她的记仇,是的,她就是这样记仇的人。 正因如此,看完了她全部文稿的谢琅自然会记得这件事。 虽是因为这个原因抓的人,但谢琅自己也没想到,他竟然真的从赵府医的口中挖出了有用的消息,比如他为何要给他们下药。 第157章 有底气的雀! 京城那边发生的事,庄子里的薛明月等人一概不知。 面对看似平静,实则眼底暗流涌动的岑老王妃,薛明月只是摇了下头:“您错了,侯爷做什么只会是出于想要达到自己的目的,不会为了我而做那些事。” “您或许不信,但事实上我与侯爷成亲不过三月而已。” 她并不认为在这么短暂时间里,谢琅真的会喜欢上她,并且还要为了她做出这样多翻天覆地的事来。 就算是有喜欢,但这份喜欢占的分量肯定很小。 薛明月表情半点没变,满不在意地耸了下肩,对着坐在对面的岑老王妃认真道:“我更倾向于是侯爷比我早发现了赵府医的问题。” 无论究竟是何原因,唯一能确定的事就是赵府医的确有异心。 倘若即便是这样,岑老王妃还是要相信他的话,那薛明月也没有办法,想到这儿,她忽然想起了什么,提醒道:“不过那药您确实不能再喝了。” 岑老王妃撩起眼皮看着她。 她动了下唇,就在这时屋外传来了逐渐逼近的脚步声。 流云流杏脚步匆匆,拉着安太医就进了屋,先朝着两人行礼,安太医背着药箱也跟着行了一礼,微微喘着气询问道:“不知王妃寻我有何要事?” 薛明月抬眸看了过去。 过了半晌,岑老王妃这才轻轻偏了下头,站在身侧的王嬷嬷从袖子里取出用帕子包起的药渣递过去:“主子想知道这药有没有问题。” 安太医神色顿敛,忙接过帕子打开嗅闻了起来。 细细地分辨过之后脸色瞬间就变了,沉着脸道:“这副药方是开给王妃的补药,开药方的太医应是往里加了一味白枝,清热解肝火,但这不是白枝,而是地罗。” 他当即看向了岑老王妃,解释道:“地罗与白枝长得相似,但药性却截然相反,万万不能加在其中。” “这药若是持续喝下去,对您的身体大有害处。” 王嬷嬷心头微跳,这话与她从流云口中得知的几乎没有区别。 岑老王妃淡淡地嗯了声,没有说话,只是又低下头抿了口变得有些凉了的茶水,她不吭声其他人自然也不敢催她,只能干着急。 薛明月:“……” 只不过眨眼间,薛明月就发现好多人将目光落在了她身上。 很显然,他们都在等着她开口。 最为灼热的那道目光还是来自王嬷嬷,薛明月都很想掰开她的脑子看看她在想什么,刚才她和岑老王妃的谈话可并不愉快,怎么也算是小吵一架。 王嬷嬷怎么会让她去劝老王妃啊。 王嬷嬷心里暗道,她当然看得出来老王妃和她之间的暗锋,但这不是也没把人赶走吗?要是真的不喜欢她,早就把她赶出去了。 薛明月顶着无数目光,淡定地端起茶杯喝了口茶,完全没有开口的想法。 ……最后,打破平静的人是安太医。 “这药渣里的问题是小侯爷夫人看出来的?” 岑老王妃眼睛微眯,转头看过去:“为何会这样说?” 安太医心想,如果不是薛明月看出来的,来找他的人怎么可能会是流云流杏俩侍女,就该是王嬷嬷才对,这件事实在明显。 面上他却说道:“之前在秋猎围场时我教过小夫人如何处理白枝,顺便教过她白枝与地罗的区别。” 薛明月顺着他的话道:“是的。” “原来如此。” 岑老王妃点了下头,道:“你既来了,那便正好替我诊脉。” 安太医自然是应了声喏,当即就翻起了药箱。 这时,薛明月起身朝她行了个礼,道:“那我便不留在这里打扰祖母了,外公那头还有些事要我去忙,我就先行一步了。” 岑老王妃淡声道:“去。” 薛明月等的就是她这句话,脚步轻快地离开了屋子。 等她们主仆三人离开,岑老王妃才没忍住哼笑了声,将手腕放到安太医拿出来的小枕上,笑道:“你们看她现在像什么?” 安太医琢磨不透她想听什么,便没有开口。 王嬷嬷沉吟片刻,摇头道:“奴婢不知。”她只知道老王妃的确很纵着小夫人就对了。 就方才她们说的那些话,换做任何一个人都不可能安然无恙的坐在这里。 岑老王妃好笑地道:“就像是一只有底气了的小雀。” 而且这份底气的来源还不是谢琅。 她感叹道:“这段时间她变了很多。” 最初从薛家嫁进侯府的时候,她虽尽量掩饰青涩,可依然能看得出来她的紧张慌忙。核桃粉之事过后她似乎就有些变了,变得从容淡定,却像是将要飞出侯府的风筝。 但从在春霞镇见面起,再到现在,能看出她心态已然完全变了。 岑老王妃很难准确说出是什么样的转变。 可唯一能看得出来的是,她不再需要定远侯府了,放风筝的线已经不在侯府了。 … 重新握住风筝的人自然是薛明月。 心头的一桩大事放下,她走起路来都轻松了几分,尤其是现在庄子里除了陆方之外,全都是能算得上是自己人,也无需提心吊胆。 流云、流杏自然也能重新跟在她身边。 薛明月回到侧屋的时候,就发现曹大夫已经将药给煮下去了,流杏主动将煎药的事给揽了过去,而他正在里面处理药材,她连忙走上前:“老师我来帮您。” 曹大夫睨了她一眼,倒是没拦着她。 脸色稍缓:“你为何不说,你的老师是他?”他,自然指的是安太医。 薛明月没想到这对师兄弟竟然已经到了连直呼其名都省去,直接用他来代替的程度,她手上动作没停,无辜道:“您先前说医家博采众长,孔子尚且有一字之师,我便以为说与不说并无不同。” 曹大夫一噎:“……” 她小心地觑了对方一眼:“若是我说出安太医的名号,您是不是就不愿意收我为弟子了呀?” 曹大夫听到这话顿时冷哼了一声。 “若早知你是他的弟子,我当时便不会说只是做你的老师,即便是抢我也要将你抢过来做我的徒弟,让他眼巴巴看着你给我养老送终。” 薛明月:“?” 第158章 尊师重道! 薛明月听到这话后顿时松了口气。 她当即笑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肯定是要给您养老送终的呀,有没有师徒的名分都不要紧,我还担心您不想要我做弟子呢。” “你的天资不差,也就是起步晚了、基础没打好、举手投足全是野路子要改而已。” “……您这是夸我还是骂我呢?” “有功夫想这些事,不如抓紧时间把这本书给背下来,我后面要抽查。” 曹大夫随手给了她本医书,见她没反应又给了她一个‘你怎么还杵在这里’的嫌弃眼神,补充道:“你要是连这都背不下来,那你就回去找他。” 这是又不想要她养老送终了? 薛明月满腹的话,出于尊师重道最后也没开口。 只是默默地拿起医书,但转身要走的刹那又很软停下来,眨眼问道:“老师,我能去外公那里背书吗?我保证,我肯定会认真背书的。” 曹大夫摆摆手:“去去去。” 薛明月瞬间就开心了起来:“谢谢老师!” 她脚步轻快,嘴里还哼着不成曲的小调,等走到屋门口侍卫告诉她陆方也在里面之后,她这才收敛起了脸上的表情。 陆方是皇后的外甥,她可不想在他这里露馅。 虽然这人从小的经历确实有些惨,可她对他还是升不起什么好的情绪来,她只能将其归结于,她果然是个小气的人,见不得旁人和外公关系那么好。 薛明月确定脸上的伪装还在,这才敲门走进了屋里。 屋子里出乎意料的安静。 纪枕流前不久已经离开了,在确定娄之章受伤并不严重之后他就重新回了书院,对外的说法自然是被谢琅派来的御林军赶走的。 喝了药之后娄之章便睡下了。 此时屋里头就只剩有陆方一人在,而他在……写作业。是的,就是在写作业,还是娄之章见他无所事事而专门给他布置的作业。 等他醒来之后就要批改,所以陆方在奋笔疾书。 薛明月看见这一幕时微讶,不等她开口说话,陆方便先一步注意到了她的到来,他抬头看了她一眼,目光落在她的手上:“现在不是喝药时间?” “老师让我过来注意老先生的情况。” 薛明月举起手里的书摇了摇,道:“顺便让我待在这里背书。” 陆方眼神微动,似纠结又似开心,指着对面的座位道:“那你就坐在那里。” 他的脸上流露出‘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复杂情绪。 “……”薛明月敢保证,刚才他肯定露出了幸灾乐祸的表情,就好像在说原来你也被老师加作业了啊,待在老师旁边就是这么惨。 哪怕他不说,薛明月也是要坐过去的。 谁让屋里除了这张桌子,就只剩下一张书桌了呢。 她先过去看了下外公腿上的伤势情况,见没有发炎就松了口气,在确定他没有发起高热之后才转身走到陆方的对面坐下。 一坐下,陆方就小声问道:“先生的伤如何?” 薛明月点头:“恢复得很好。” “那就好,”陆方也舒了口气,“要是你们有什么缺的药材尽管和我说,不管是人参还是灵芝我都有,我可以让我爹娘送过来。” 薛明月目光稀奇的看着他。 原先她以为自己已经算是反应很迟钝的人,没想到眼前居然还有一个比她更迟钝的人。 她耐心提醒道:“你忘了宋校尉之前和你说的话了?在他们撤走之前,这座庄子都不许有人随意进出,你想要往外送信也是不行的。” 陆方愣了一下。 接着才反应过来的确有这么回事,他烦躁的皱起眉,好似想说些什么,但又很快将其给压了下来。 “那如果药材不够的话,让他们拿着我的令牌去我家拿药总归也是行的?” 他抬头看向薛明月,正色:“不管怎么样,只要是先生需要的东西而这里没有的,你记得及时和我说,我会想办法把东西搞来的。” 薛明月迎上他认真的眼神,跟着郑重地点头:“好。” 这人虽然看起来有些傻,不过他确实是在处处为外公考虑,能处出这样非同一般的情谊,可见外公应该也很喜欢这个学生。 她心里有一瞬的动容,心中那些微妙的嫉妒也逐渐散去。 陆方又和她多聊了几句,除了有关的病情,还打听她当大夫的事,什么边边角角的事都问,这一聊就是快半炷香的时间。 薛明月回答着回答着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她眯起眼睛,打量着眼前的少年:“你怎么还不写文章?” 陆方神情顿时一僵。 “你是不是不会写,所以故意和我说话拖延时间呢?” “我怎么可能写不出来!” 陆方脸色涨红,整个人就像是被踩中了尾巴的猫,整个人都快炸起来了。 薛明月淡淡的噢了声,微抬下颚:“那你写啊,反正我要背书了,你再找我聊天我也不会陪你的。”说完,她当真翻书看了起来。 陆方嘴唇嗫嚅半晌,最后也只好继续硬着头皮写文章。 薛明月眼尾余光不着痕迹地扫了他一眼,见他这副模样就知道自己猜对了,刚开始她也怀疑过他是不是想套她的话,所以透露的都是些模棱两可的东西。 可就这样,他还在一个劲地追问。 要是套话都像他这样,那被套话的人真是会笑掉大牙。 见他在那儿抓耳挠腮地想怎么写文章,薛明月便也不再分心注意他,专心地看起了医书来,曹大夫和安太医做的其实都是同一件事。 那就是在给她重新打基础。 薛明月野路子出身,为人诊治起来不太按常理,自有一股不输人的灵性,但她的基础打的不好,若是不给她打好基础,未来也是走不远的。 薛明月很清楚他们在做什么,示意对待起来非常认真积极。 等她看完了大半本书,准备倒杯茶润润喉,就看见陆方还和刚才一样抓耳挠腮,整个人愁眉苦脸,整个人就快趴到桌上去了。 薛明月定睛一看: 这么久过去,他才想出来了不到两行话。 “……” 好了,她现在知道陆方为什么不喜欢别人在他面前提太子殿下了。 第159章 身中丹毒! 薛明月默默地收回了视线。 设身处地想一想,如果是她的话确实也不愿意别人总将自己拿出去与旁人比较,尤其是明知自己平庸普通,而那人却天资卓越。 若是知道外公也是看在太子的份上,才会在最初对他上心……陆方可能会受不了。 但不管是外公,还是远在京城的景平帝与皇后,甚至还有更多的人,他们对陆方的虽有太子的缘故,可那些好也是作不得伪的。 这样的荣光从小就落在了他的身上。 那便没有他如今说逃避就逃避,说放弃就放弃的道理,如果他不能坦荡地接受自己的平庸,那过往的那些好便会化作万千压力,到那时能否保持本心就不得而知了。 薛明月在心里暗暗摇了下头。 她自己的事都还没搞明白呢,就在这里操心别人将来会不会变坏的事,她真是闲得慌。 薛明月将注意力重新从他身上收回来,专心地翻看起了医书,等粗略地翻完一遍大致对其有所了解之后,才开始从头背诵。 这样能得两位名师教导的机会可不多。 她必须得把握住。 外面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 只不过是眨眼间天气就彻底凉了下来。 临近傍晚,外头的天色早已变得昏黑看不真切,只有檐角下啪嗒落下的水滴证明雨还未停。 幸好庄子里的炭准备得很充分。 流云借着天气寒冷,以庄子的名义给薛明月送了件颇厚的斗篷来,与之搭配的还有小巧的手炉,陆方倒是也没觉得这有什么问题。 毕竟他也曾在庄子里换过干净的衣裳。 反正山长就是这么热情好客的人,陆方也没觉得庄子里备着女子斗篷不对,只要稍微和山长亲近些的人都知道,薛家小姐每年都要在庄子住上一回。 那有她的衣裳之类的不是很正常么。 陆方就这样错过了放在他眼皮子底下的答案,他捧着热汤喝的时候,没忍住多看了她一眼,果然人靠衣装马靠鞍,她穿上这件白狐斗篷还挺好看的。 如果忽略她总被面纱蒙着的脸的话。 不过,露出来的那双眼睛倒是很漂亮。 薛明月正在翻书,头也没抬地道:“你又想做什么?到时候可别怪我没提醒你,那篇文章你再写不完,老先生是会把你赶回书院的。” “……” 提什么不好,提这茬。 陆方脸色顿时黑了下来,再看她就不觉得好看了,只觉得面目可憎。 薛明月背完今日的最后一味药材,这才抬头睨了眼坐在对面满脸苦大仇深的少年,她感觉很是稀奇,外公出的题都是摘自四书,回答起来并不难。 即便是她,略加思索都知道该怎么答。 只要有心想答,写出一篇文章来真是再简单不过了,可陆方偏偏就像是遇到了什么天大的难题似的,一整天下来,废稿一堆,有用的话不超过十句。 那毫无寸进的模样看得薛明月都是一阵着急。 薛明月将书合上,起身朝着床榻那头就走了过去,着重检查了一下右腿伤势以及发热与否,幸好的是伤口处理得很好,没什么问题。 就连安太医所开的那副药吃下去也没出事。 这就意味着娄之章的身体确实可以承受得住药性,之后的药方会相应调整,只是这药喝下去之后会使人陷入昏睡,这一整天他基本都是睡过去的。 不过,这倒是对他的伤势恢复有好处。 薛明月仔细地检查了一番,转头看向依然眉心紧锁的陆方,问道:“你今晚要留下来守夜么?” 陆方心力交瘁地点点头:“你呢?” “我和老师商量好了他守上半夜,我守下半夜,那我便先回去休息了。” “嗯,你去。” 薛明月揣着小手炉,头也没回地就离开了屋子。 从春霞镇风尘仆仆赶过来的管家很快就接手了庄子的内务,并且将曹大夫还有安太医都妥善地安置在其他房间,并且给她专门布置了个房间。 那间侧屋终究还是小了些,专门用来煎药倒是可行。 薛明月一边泡着热水脚,一边听流杏说着岑老王妃那边的后续,岑老王妃当时和她说了很多不知所云的话,但最后还是接受了安太医的诊治。 “最令人出乎意料的是老王妃身上还中毒了!” 流杏说到这儿时还觉得有些不敢置信,而且安太医说这是慢性毒,看样子是最近几年才被种下的。 薛明月诧异道:“是什么毒?” “丹毒,后来我们听老王妃院子里的丫鬟说,原来赵府医近几年常从道观里带丹药给老王妃服下,这毒便是吃多了丹药才有的。”流云解释道。 薛明月对丹药了解得不多。 她只知道先帝晚年颇尊崇道家,还专门为了一个什么观主在宫里修了一座宫殿,后来更是常服丹药,如今那座宫殿还在宫中呢。 不过景平帝倒是不怎么信道家,比起观主,他更信钦天监一些。 是以比起先帝年间的风光,道家如今式微。 薛明月心中忽然一顿。 她好像知道该怎么将寒潮将至的事告诉景平帝了。 “夫人,乌夜前不久才从外面回来,这是他写下来的周边村子的受灾情况,乌夜说他之所以回来得晚了,是因为去将周围村子都排查了一遍。” 这时,立冬上前将一张纸递了过去。 乌夜不像凌肃回来的那么快,在半路的时候就知道谢琅派了宋江来保护庄子,于是干脆重新将附近的村子全部排查了一遍,抓到了好几个探子。 这一审讯,就又耗费了许多时间。 薛明月听到这话身子顿时坐直,将纸接过来细细看了起来,待看完上面写的内容时不由错愕,昨夜间京郊附近的村子竟下起了雹雨。 这又与她记忆中发生的不同。 可见万事万物都没有绝对相同的道理。 薛明月眉心蹙起,仔细盘估着这上面的损失,只是房屋的损坏便已有上百起,这还不算什么,最重要的是地里的作物,这一遭几乎什么都没留下来。 即便是抢救回来的,那也不是粮食。 想必接下去粮食的价格将会飞涨,若是不及时遏制,恐怕还是会如上辈子那般。 有些事必须要再快点了。 薛明月琢磨片刻后抬眸看向立冬问:“乌夜如今在哪儿?我有信要他替我送给侯爷。” 第160章 断亲继续! 乌夜很快就被喊了过来。 直到站在薛明月跟前的时候他都还没反应过来,夫人主动给侯爷送信,这可是破天荒头一遭的事!要知道夫人待侯爷那可从没这样热络过! 难不成夫人因为这事一下子开窍了? 侯爷终于要守得云开月明了? 乌夜心里怀揣着莫名的激动,接过那封轻飘飘的信时还有些晕乎,接着就听见薛明月又说:“这封信你亲自送去京城,务必亲手交到侯爷手上。” “是,夫人,属下定不辱使命。”乌夜拱手应道。 “这两日京城的情况如何?” 在他临走之时,薛明月忽然又问了一句。 乌夜没有立刻回答,而是道:“不知夫人想听哪方面的消息?自跟着夫人之后,属下与京城那边的联系便不太多,知道的兴许不多。” 薛明月其实也不知道自己想知道哪方面。 她对如今京城的局势两眼一抹黑,重生的那点先知也不足以推测变幻莫测的局势,她想了想,便问道:“那就关于我失踪的消息。” 她在京城本就没什么至交好友。 唯一有关系的就是薛家,但薛家如今自身难保,薛徐君至今还在天牢里没被放出来,林家也全族被抓进了天牢,他们活着的概率也不大。 至于她那些同父异母的妹妹弟弟们…… 他们肯定会被薛徐君牵连,但想来应当罪不至死,只是会失去如今优渥的生活,如果薛徐君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的话。 乌夜脑子飞快运转,沉吟片刻将这些日发生在朝堂的事一一说了。 其实这件事最初闹得并不大,只是侯爷不知为何突然间变了主意,直接将此事闹到了陛下跟前,尤其是他手中握着人证物证,件件指向二皇子。 二皇子不认,此事便陷入了僵局。 而陛下也有心想要保住二皇子,想要将侯爷私下安抚好,再另外派人替他去寻薛明月,可谁也没想到侯爷不愿,非要二皇子给个交代。 于是,谢琅就提着剑闯进了二皇子府。 薛明月:“……”有时候她是真的看不透谢琅这人。 在明知她安然无恙的情况下,还能做出这等事来,可见他真是个极会做戏的人,倘若她是一无所知的路人,见他此举恐怕也只会觉得确有其事。 否则,他好端端地擅闯皇子府做什么? 他不要命了? 乌夜小心地觑了眼她的表情,又将白家的事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 最后隐晦地提了下侯府里的刑堂,那种地方,进去不管是谁都得丢掉半条命。更别说,审讯白家人的可是侯爷,侯爷比他们会的审讯手段还要更多。 ……怪不得岑老王妃见到她的时候脸色不对。 这搁谁身上谁能受得了啊。 白真真再怎么说,到底是在老王妃身边养了许多年的,怎么可能没有感情。 薛明月对刑罚了解得不多,唯一记得的就是上辈子谢琅落狱之后的模样,听说为了撬开谢琅的嘴,刑部的人几乎把所有的刑具都对谢琅用了一遍。 想到那时他奄奄一息、心存死志的惨烈模样,薛明月心头就是一颤。 她下意识攥紧了手。 兀自晃了晃脑袋将那幅场面赶出脑海,直接问道:“薛家现在如何?” “回禀夫人,薛大人如今尚在天牢之中,朝中有许多人都在为他周旋,按陛下的意思应当会将他贬到远地做县令。”乌夜答道。 说到这儿他顿了顿,才低着头继续道:“不过薛大人似乎并不满这个结果,薛府的人几次去侯府想要请侯爷出手相助,但侯爷并未帮忙。” 没有帮忙就对了。 想到薛家人还以她的名义来找了外公,薛明月的神情刹那间就冷了下来。 她生怕谢琅拎不清,于是叮嘱道:“你见到侯爷时,记得告诉他一声,我与薛家之间除了血缘上的牵绊之外再无其他,无需为了我而做些别的事。” “夫人还请放心,”乌夜道,“据属下所知,您的断亲书已经流传出去了。” “不过由于您现在是失踪的状态,所以那封断亲书是以侯爷的名义传出去的,您大可放心,此事不会留下任何隐患,亦不会有人非议于您。” 听到这话薛明月才终于松了口气。 她是真的不愿意同薛家扯上关系,也用不着有那么多的亲戚。 薛明月相信谢琅的做事手段,她又将另外一封信交给了乌夜,道:“这是给我茶楼李掌柜的信,麻烦替我也给送到。” 乌夜应了声喏,见她没有别的吩咐之后才退下去。 薛明月思索了片刻京城的事,很快就将那些斗来斗去的各方势力忘到了脑后,转而将乌夜递交上来的那份损失单看了一遍。 “流云你去让管家把庄子上的受灾情况整理一下。” “罢了,你直接把管家喊过来。” 刚说完,她就又摇着头说道:“辛苦管家这么晚还要过来一趟,命人去厨房做些滋补的吃食,今晚我们先把庄子的损坏情况整出来。” 这些损坏的地方到时候都要花钱去修。 如今外公少说得躺三个月,伤筋动骨一百天,再加上他本身还有旧疾,这一治还不知要多久,庄子上的事便别再拿去劳他费神了。 流云和流杏对视一眼,劝阻的话最后也没能说出口。 很快,管家就被请了过来。 庄子里的房屋之类受灾的倒不是很重,最主要的还是田地里的作物以及果树的果子,除了抢救下来的那些,剩下的基本都被雨给打烂了。 从管家的口中,薛明月才知道原来这个庄子是先帝的先帝赐给她外公的。 不仅涵盖了这个庄子,还有后面的好几座山。 既得了庄子那自然要用起来,所以每座山上其实都种了不少作物,比如最靠近庄子的那座山,种的就是果树,但这场雹雨一落,果子基本都烂了。 还有另外一座山,主要种的是一些药材,这次也有所损失。 若非有这些能赚钱的门道在,娄之章也不能将垂柳书院一开就是这么多年。 这些零零总总加起来的损失就是巨大的了。 薛明月在烛火下拨着算盘。 心里顿时非常惦念远在定远侯府的柳月她们。 第161章 上达天听! 薛明月想到柳心柳兰那算账的能力,就是一阵眼馋。 这要是在侯府里,她就把人借来一用了,可侯府离庄子未免太远了,再怎么也没办法把人找来。 然后…… 翌日清晨,她就在庭院里看见了柳心柳兰呀。 两人一见到她便立即行礼。 “?”薛明月有点懵,“你们怎么来了?” 柳心应道:“侯爷担心夫人在这里无人可用,办起事来会不顺手,是以将我们派来服侍夫人,夫人可有交代我们去办的事?” 一来就开始给自己找事做。 薛明月简直叹为观止,这谢琅未免也太贴心了,以他这种关心在意的程度,没点经历的人还真会逐渐沦陷在他的体贴之中。 还好她的心已经像石头一样硬了。 意志坚定,不为所动。 她看着眼前俩侍女,不禁有些头疼,谢琅送人送得轻巧,倒是她要头疼这两人的去处了,但留在她身边是不可能的。 既然已经决定要与谢琅和离,那就不能再这样接受他的好意。 不然一边拒绝他,一边却又享受着他带来的好处,那她成什么人了? 薛明月琢磨片刻:“我这边没什么需要你们办的事,祖母那边倒是缺了人手,这两日安太医在为祖母诊治,你们便去伺候祖母。” 柳心、柳兰诧异地抬头。 “可……”侯爷是让她们来服侍夫人的啊。 “流云你将她们带去祖母那边。” 薛明月没给她们继续说下去的机会,转头朝着流云说了声,便抬脚朝着娄之章的院子里走,慢慢地打了个哈欠,揣着手走得不慢不快。 昨晚上半夜她在对账,下半夜又去守夜。 好不容易等到天亮这才回屋小眯了一会儿,没过多久就又爬了起来。 俗话说得好,一日之计在于晨,她的两个老师在对她耳提面命,让她把握每一日的清晨。 于是她只好乖乖爬起来去背书。 等溜溜达达地走到院子里,背了小半个时辰的医书之后薛明月才觉得脑子终于清醒了过来,正好这时汤药也煎好了,她主动接过药进了屋。 娄之章今日醒得颇早。 正倚在床头,手里拿着封信一样的东西在看。 薛明月见状眉梢微挑,轻轻咳了声,听见动静后娄之章便立马将信给藏了起来,抬头就对上了自家孙女那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 他若无其事地笑笑:“我听管家说你熬了一夜,怎么也没多睡一会儿?” “别藏啦,我都看见了。” 薛明月哼笑了声,将药碗放到桌上:“您的伤还没好,老师他们都说让您这段时间莫要费神,没有什么事比您的身体更重要,您明白吗?” “……” 一大把年纪,还被小辈教训的娄之章没忍住笑了起来。 他说道:“不是什么要紧的事,用来解闷看看而已,倒是你别仗着年轻就不把身体当回事。” 祖孙俩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的眼里看出了谴责的意味。 薛明月心想,她就是要仗着年轻才要多做些事,世事无常,谁知道下一刻你究竟是活着还是要死了?珍惜当下,这才是最该做的。 一老一小都很清楚对方固执的脾性是劝不动的。 于是很快就将这个话题揭了过去。 薛明月笑眯眯地看着他将苦药喝下去,这才同他说起了这两日庄子的受损情况,末了才图穷匕见地道:“我觉得今年天气有些反常,想尽快囤积过冬的物品。” 娄之章耐心地等着她说下去。 如果只是这件事的话,她自己做决定就好了,根本不需要来特意告知她,因为她就是家里的小主人,可以自己做决定。 “这次外面不仅下了雨,雨中甚至还夹了冰雹,我感觉很像是之前那次的寒潮。” 薛明月看着他,神色郑重地道:“无论是不是寒潮,今年冬天想来都会很难过,我猜测还会提前入冬,所以我想组织人手去告知周边村子的百姓。” 娄之章听到她这么说也不由得严肃起来。 十年前那次寒潮,整个大晋朝的百姓死伤无数,从前线的边关到各地州县,从皇室再到平民百姓,因为这场灾难死去的人实在太多了。 倘若真是寒潮,那还真是火烧眉毛迫在眉睫。 他似乎压根没怀疑过薛明月的话是否真实,就直接问道:“你需要我做什么?” 薛明月一怔,从中隐隐察觉到一丝不对劲。 但心头的异样很快闪过,她便没再去想,而是看着外公认真道:“我想过,以我们手头的人压根没办法让很多人相信我们,所以我觉得最好的办法就是上达天听。” “陛下不会相信没有证据的说辞。”娄之章摇头。 她眨了下眼,那双杏眸狡黠又灵动:“我记得外公您在道观有朋友?陛下不信我们,但他肯定会相信来自上天的指示。” 娄之章都想到要联系谁去劝说景平帝了,听到这话不禁多看了她一眼。 她能想到找道观,这让他感到有些意外。 他好奇地道:“这倒不失为一个好办法,不过你是怎么想到找道士的?”就像他,遇到这事第一反应都是寻朝中好友帮忙。 薛明月便将岑老王妃身中丹毒的事给说了。 服用丹药的事在朝中并不少见,如今上了年纪的老臣大多都有这种毛病,都是跟着先帝学来的,是以道家虽式微,却也仍拥有许多信众。 景平帝不信道士,但宫里的那座宫殿却没拆,仍有道长住在里面。 景平帝嘴上说着不信,一遇到难事还是会把道长和钦天监的人找来挨个问,所以借道长之口将寒潮一事说明,再结合反常的天气,还是有可信度的。 只要谕旨从宫中下放到各州县,百姓自然是会信的。 娄之章想得比她更远一些,有时候先机二字远比他们想象中的更为重要,再遇寒潮,那就意味着十年前的事很可能会再次发生。 大晋占了先机,那便能够最大程度地减少伤亡。 薛明月一瞅他愈发凝重的表情,就明白他肯定领会了她的意思,心里说不出的满意。 她只需要提起寒潮,剩下的事她都不用说,外公肯定就会想到十年前发生的事,那剩下的自然就该交给朝廷去办了。 给朝廷找点事干,就不会将注意力都放在她身上了。 顺便也能替谢琅在景平帝面前找点补。 如今朝中能打仗的武将不多,哪怕是为了抵御蛮族,他都不至于一气之下把谢琅的脑袋给砍了。 第162章 承认卑劣! 祖孙俩都是说做就做的快性子。 这边刚说完,娄之章就提笔给在道观的朋友写了封信,世人皆知宫中道观殿里住着一位清修的观主,却很少人知观主还有个在外云游的师兄。 娄之章也是因缘巧合之下和观主师兄认识的。 这些年来联系一直没有断,逢年过节也会相互给对方寄些特产,关系也就这样保持下来了。 这世上若有能说动那位观主去向景平帝进言,那也只能是他的师兄了,再加上又是这样人命关天、事关天下百姓的大事,对方必然会尽力去办。 薛明月心中的一口大石这才落下。 她微不可见地松了口气,整个人肉眼可见地轻松起来,又给他检查了一遍伤势,见恢复得依然良好,这才溜达着出去继续看书。 结果正好撞见陆方在和宋江吵架。 她停下来听了一会儿,才知道原来是陆方想要让他们去书院将他的书童带来,但是宋江不肯,于是陆方就把各种威胁都用上了,但宋江还是无动于衷。 “……” 薛明月有些无奈,她怎么动不动就撞见这种令人为难的事。 她在心里暗暗地摇了下头,主动走上前去给宋江解围:“宋校尉也是听命行事,能将陆少爷留在这里已是通融,你就莫要再为难他了。” 听见声音,两人齐齐转过头来。 一见她宋江便拱手行礼:“清霜姑娘。” 陆方眉心紧拧,见来人是她后无意识地缓了缓脸色:“你来作甚?这与你无关,你莫要多事。” 薛明月闻言眉梢微挑,完全没有不要多事的样子,轻笑道:“方才不小心听见了二位说话,不知陆少爷为何想要将书童带来?” 语罢,她忽然恍然,拖长语调哦了声:“莫非陆少爷离了书童便不能自理了?” 她给了他一个‘我知道我理解我包容’的眼神。 “你胡说什么呢!” 陆方气的差点跳起来。 他气道:“先生说让我不要耽误学业,但东西都还在学舍里,让书童给我带来怎么了?再说降温了,还不许让人给我拿些衣裳吗?” 薛明月轻笑了声,抬眸看向了不远处的宋江:“宋校尉,陆少爷的诉求你都听见了吗?” “陆少爷想要的东西我会尽快备齐。”宋江朝着两人行了个礼,看向他,“另外,陆少爷留下来的理由是照顾章老先生,您若是继续在外晃悠,那属下只好将您请出庄子了。” 哪怕有人从中转圜,他的语气也很强硬。 陆方本还想再据理力争,可想到御林军本就隶属于景平帝,素来说一不二,心里就有些犯怂。 尽管陛下对他很好,但他不是不知道这份好的由来。 再加上不想把动静闹大传进山长的耳朵里,只好捏着鼻子将这个亏吃下来,他没好气地道:“这不许那不许的,那总能让人给我爹娘报个信?” 宋江点头:“自然,属下会命人传信给昌平伯。” 陆方这才不情不愿地应了声。 见事情解决,薛明月便准备离开,刚走两步就被人给追上了,陆方臭着张脸:“就你多管闲事,你去做什么?先生的药可煎好了?” “需要我告诉你现在是何时辰吗?” “好啊,正好我不知道。” 薛明月对这种大少爷简直满脸的敬谢不敏。 昨晚他说着要守夜,结果写文章写着写着就睡过去了,明明撑不住还要说大话。 她快步离开,陆方就跟在她身后追着。 宋江看着这一幕,下意识皱了下眉,陆少爷他和小夫人走得有些近了,这件事还要是告诉小侯爷一声才是,最后看他怎么办。 … 与此同时,京城。 二皇子府从昨日起便被禁卫团团围了起来,带兵前来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廉东树。 但他也只是命人将围住皇子府,并未对里面的人进行抓捕。在这之前,二皇子萧铎就因涉嫌山西赈灾银贪污案而被软禁在了府上。 所以在众人眼中,只不过是兵力增多了而已。 而那日禁中又隐隐传出消息来,谢琅已经审讯完了所有陛下指派给他的犯人,连夜去觐见了陛下。 按照两人当时的说法,谢琅将拥有审讯二皇子的机会。 没有人知道他们夜谈了什么,只知道廉东树连夜增兵围住了皇子府,除此之外,诏狱那边又提审了不少已经审讯过的罪臣,彻夜审问。 只有少数人隐约察觉到了不对劲。 谢琅如今也不过是金吾卫的二把手,可带兵前去围住皇子府的却是廉东树,这位才是掌握金吾卫和禁卫的真正一把手,怎么偏偏是他去了? 谢琅整宿没有出宫,就歇在衙署里。 天色蒙蒙亮之际,乌夜匆匆地赶回京城直奔皇城,拿出禁卫的令牌之后就被立刻放行了,一路畅通无阻地进了禁卫衙署。 衙署里仍然灯火通明。 谢琅捏了捏鼻梁,处理着积压的文书,光是禁卫这边的事就不少,再加上定远军旧部最近闹出来的事,桩桩件件都在等着他处理。 “侯爷,这是夫人给您的信。” 乌夜单膝跪在地上,垂着头。 谢琅倏地抬头,他的眼中瞬间溢出一丝笑意,连忙让他把信拿过来:“庄子那边的情况如何?埋伏在附近的探子务必要清理干净。” 站在身侧的西江便上前将信取回递给了他。 乌夜恭声道:“侯爷放心,我们的人每时每刻都在附近巡视,保证不会再让夫人受到丁点伤害。” 谢琅淡淡地嗯了声。 他的目光落在信上,黑眸逐渐加深,眉心不自觉地蹙了起来,眸中掠过沉思之色。 薛明月这封信是在告诉他寒潮将至,让他尽快为北疆那边准备好粮食以及各种过冬的物资,若是准备不及可以找她帮忙,在信上她甚至没解释为什么会有寒潮。 用的是一副很笃定的语气。 不仅笃定的是寒潮,还笃定他也知晓此事,让他尽量快些准备。 刚看见的那一瞬间谢琅差点以为她已经知道了他也重生的事,但他很快就反应过来,她这是在诈他,想要借机确定这件事。 谢琅眼睛微弯,又无奈又好笑。 看来那日在湖边她不是突发奇想才问出口的,想必心有疑虑好久了。他垂下眸子,浓黑的眼睫掩去了眸里的深色,指腹缓缓地摩挲着信纸。 但,现在还不能告诉她。 一旦他承认了,她肯定会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谢琅可以坦荡地承认自己的卑劣,可他不能再承受一次失去她的痛楚,哪怕是不计手段的哄骗,也要将她牢牢地放在自己的身边。 是的,他就是这么卑劣。 第163章 陆方心思! 接下去半个多月,整个雍畿城刹那间便冷了下来。 按理说十月应是寻常的深秋,可如今的气温与冬日也差不了多少,纷纷换上了冬袄。 宋江他们仍然围着庄子没离开,安太医倒是早在几天前便回了京,他本就是替陛下来顺便查探一下娄之章的病情是否属实,多留不好。 薛明月一边跟着曹大夫学医,一边让人去准备过冬的物资。 春霞镇那边已经大肆买过一通,但若是去京城买的话很容易被人发现端倪,商人逐利,哄抬物价,所以薛明月索性让人带队去周围的县里买。 每次买的分量也不多,原本家里就囤着足够的粮食。 只是让人在买的时候顺便将寒潮的消息散播出去,哪怕陛下已经下旨晓谕各县,可真正放在心上的人恐怕不多,都没有将其往心里去。 这时就需要有人刺激他们一下。 是的,由云天观的观主出面已经将寒潮将至的事告知了景平帝,而他也当真重视了起来,晓谕各县的旨意早在五天前就已经传往各地。 薛明月每天不说忙得脚不沾地,但也确实没多少空闲的时间。 京城里的消息陆陆续续都有传进她的耳朵里,李年每隔几日便会给她来一封信,戏班子那边如今也由李年先代为管着,有什么事也会知会她。 薛明月呼出口白气,被风一吹就打着旋往上飘。 她揣着手炉,仰起头看着庭院萧瑟的场景,仅仅只是半个多月而已,树叶便落了一地,天气冷得她不得不里三件外三件的穿着。 这会儿更是连霜都结起来了。 往年也只有在寒冬时节才会如此,想到这样的冷要持续五六个月,薛明月就忍不住叹气,连京城都冷成这样,那北疆又该有多冷。 也不知道那些送去的粮食到了没。 那些草原蛮族派来的使臣应该也在路上了? “姑娘,天冷,曹大夫说您的身子还未大好,最好还是不要在外面待着。”流云开口劝道。 薛明月吸了下鼻子,点点头,将手炉揣得更紧了些。 她体质偏寒,薛府又没给她的屋子里装炕,所以每年过冬都是靠着碳过的,但碳的分量不多,总是要再去外面买才勉强够用。 这辈子不知道是调养身子起了效果,还是上辈子冷过了,眼下倒是觉得不是很冷。 薛明月笑着道:“听说庄子里还有几只鹅,让厨房那边做一锅炖鹅出来,这么冷的天就该吃点热的,外公那边还是老样子,再给他两块鹅肉就行。” “是,我待会儿就去知会厨房。” 流云应了声。 两人便朝着主院走了过去。 刚往外走了还没半盏茶功夫,就瞧见不远处的回廊拐角站着个人影,似乎是听到动静,那人忽地抬起头来,看见她们之后眼睛就亮了起来。 陆方快步走过去,绯红的斗篷让整条回廊都亮了起来。 “你今个儿怎么这样晚才来?可叫我好等,这天气一日冷过一日,你出门也一日比一日还晚,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又睡懒觉睡过头了呢。” 他一来便直接站在了薛明月身边。 语气略微带了些埋怨,但脸上掩不住的笑意却是明晃晃的。 薛明月理直气壮道:“天这么冷,反正也没什么大事,就算睡过头又有什么关系。” 炕那么舒服,她恨不得整天赖在床上呢。 陆方从袖子里给她递了个油纸包,催促道:“这是我书童刚从京城带回来的糕点,这会儿还热乎着呢,你快尝一尝。” “不要,”薛明月摇头,“我来的时候已经吃过早饭了。” 陆方不由分说把油纸包塞进她手里:“吃过早饭那就留着当点心吃,反正我也不缺这点吃的,对了,你还会在庄子待多久啊?” 看着手里的纸包,薛明月有些无奈。 只好把东西先交给流云拿着,顺口说道:“等老先生的情况再好些,我和老师准备最近开个义诊,之后准备多做些面膏出来。” 听到这话,陆方眼底露出些许失望。 薛明月偏头看向他,也问道:“我听宋校尉说过些天就要重开秋闱了,连温子清他们最近都不往这里来了,你不回书院吗?” 回了书院他岂不是就见不到她了? 陆方在心里想,但他嘴上却道:“我可是昌宁伯之子,我姑姑还是皇后,我哪怕不参加科举也过得好,回不回书院都一样。” “……” 薛明月白了他一眼,哼笑道:“是是是,依我看你就是怕丢人。” 以他的那点水平连她都比不过,恐怕考个秀才都够呛,回去也只能看着他们热火朝天地备考。 陆方撇了下嘴,不想和她计较。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斗着嘴,很快就走到了主院,薛明月一眼就看到了站在廊檐下身穿黑衣的凌肃,当即伸手挥了挥,喊道:“凌肃!” 凌肃转过头,略显冷硬的面部柔和了下来。 目光掠过她身边陆方的时候顿了一下,便又将视线落在了她身上。 薛明月有些惊讶,连忙小跑着过去问:“你什么时候回来的?”说着,下意识将他从头到脚给打量了一遍,确定没事才放下心来。 凌肃:“不久前刚回来,向先生回禀完。” 薛明月知道外公把他派出去带队买粮,不仅要跑周围的村子,还要去京城打探消息,这样来回跑下来,花了也有半个多月了。 她没有多问别的事,只道:“那你快去换身衣裳,你这穿的太薄了。” 凌肃很轻地摇了下头:“不碍事。” “不碍事也得去,等我去给老先生检查完就去找你。”薛明月转头看向流云,后者很快会意,主动上前为凌肃引路。 凌肃似乎还有什么想说,但顾虑到场合最终还是点了点头,跟着流云离开了。 等人都走了,陆方这才不爽地冷哼了声。 她对凌肃这人倒是亲近,这么久以来都没见她对他这样亲近的喊过名字,张口闭口都是陆公子,揶揄起来还会喊陆世子,但他想听的又不是这个。 薛明月压根没注意到他的情绪。 凌肃回来就说明他带回来了京城的一手消息,这可比其他人写在信里的东西可信。 只要京城那边关于她的风声过去,那她就能跟着老师出去义诊了。 第164章 凌肃投军! 薛明月心情迫切,脚步飞快地往屋子里走。 在庄子里的这段时间,每天差不多就是在三个屋子里来回打转,也没挪过地方,可把她给闷得不轻,早就想要出门走动走动了。 “清霜!你走那么快干嘛?” 陆方眼看着她越走越快,顿时有些傻眼。 薛明月头也没回,直到走到屋子门前时才停下脚步,她来的时间刚刚好,流杏刚将药煎好端过来,她接过托盘,回头对着陆方说: “我和老先生有事要聊,陆少爷还请先在外面等上片刻。” 陆方:“?” 不是,你和山长能有什么事要聊啊? 他刚想跟上去,门前的流云、流杏还有其他的小厮侍卫们当即将他给拦了下来,陆方气得够呛,这些天他还真没少见这种场景。 敢情大夫在他们这儿就能供上天是? 薛明月一走进屋子,便将身上雪白的斗篷给解下来随手放到旁边。 娄之章斜斜地倚在床头,手中还拿着本书在看,见她便轻笑道:“我似乎听到了小陆的声音,你是不是又将他给惹生气了?” “我只是让他在门外等着,哪里就惹他生气了?” 薛明月简直觉得自己比窦娥还冤。 她忍不住为自己辩驳道:“分明就是他自己气性大,我每日那么忙,又不像他一样是个富贵闲人,每回都在我忙的时候凑过来,不理他他还生气。” 关键是他要是独自生闷气就算了,这人生气起来,会在你耳边不停地念叨。 薛明月就没见过比他还絮叨的人,念叨得她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娄之章没忍住笑出了声。 等她将药端过来后脸上的笑容就淡了下去,这种苦药就算是天天喝也没办法习惯,他苦着脸将药一饮而尽,这才道:“京城那边情况有变。” 薛明月赶来为的就是这个,是以连忙催促他继续说。 “凌肃说京城的粮价没怎么变动,你们要的药材也都买回来了,只不过京城的局势看起来比半个月前还要更乱一些,能不回还是别回。” “乱?还能有多乱?” 她感到有些诧异,眼睛微微睁大。 有谢琅在京城里搅混水,如今就已经乱得够呛了,每次收到信她都会看谁谁谁哪个大人又被禁卫抓进诏狱了,这可都是谢琅干的。 娄之章摇了下头,点到为止:“皇子。” 薛明月眼尾顿时挑了一下。 涉及皇子的,那除了夺嫡之争恐怕也再没有别的事了。 他说道:“二皇子前些日子被禁卫带去了天牢,至今还未被放出来,凌肃说,目前审讯过二皇子的人只有谢小侯爷和廉大人。” 薛明月怔了怔:“陛下先前不是将他囚禁在府里了吗?” 娄之章道:“定是有了新的发现,而这恐怕与小侯爷脱不了关系,先前陛下不愿让他插手二皇子之事,但如今却将此事交予了他。” 到底是什么事,这个消息被瞒得很紧。 就连他在朝中的那些友人都打听不到什么消息,显而易见,定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能让景平帝下定决心把二皇子交给谢琅,这其中涉及的牵扯已经不仅仅是陛下的面子问题,肯定是有什么能重要的事,才让他这么做的。 薛明月眉心缓缓拢起,飞快地在记忆里翻找着相关的事。 但如今的发展已经完全脱离了她的记忆,对此她想不出京城会发生什么事,只好道:“那我们接下去就不往京城去了,想必牵连不到我们。” 说到这儿她顿了一下,眸光警惕地看向娄之章。 “外公您要是想做什么可不能再瞒着我了,什么事我们都能商量着来,我已经长大了,不是从前那个需要您护在身后的小孩了。” 娄之章闻言神情愈发柔和。 他忍不住笑起来:“你在外公心里永远都是小孩,放心,我下次肯定不会再擅自行动,可行?” 薛明月哼了两声,这还差不多。 “对了,还有件事得告诉你,”娄之章觑着她的表情,好笑地摇摇头,“凌肃准备去投奔定远军,这两日就会出发离开了。” 听到这话,薛明月霎时愣住了。 她眨了两下眼才反应过来,忙问道:“怎么这么突然?眼下这种天气赶去北疆岂不是很遭罪?” 接下去天气是会变得越来越冷的,冬天路还难行。 而且凌肃既然要过去,那肯定是骑马,越往北风霜越凛冽,真到了恐怕脸和手都得皲裂。 娄之章卷起书在她头上轻轻敲了一下:“投军本就不是容易的事,他既下定了决心,那何时出发于他而言都没有所谓,况且这时出发是最好的。” “每年冬天蛮族都会犯边,凌肃赶过去正好能赚一波军功。” 薛明月张了张嘴,外公说得很有道理。 今年北方草原蛮族犯边的次数远比以前要多得多,以凌肃的武功,想必很快就能赚到上升的军功,此时对他来说还真是个好机会。 “外公,你说我们中原尚且被寒潮打了个措手不及,那草原应当更严重?” 娄之章眼神微沉,叹息着摇头:“只怕他们早就将主意打到了我们头上,就像之前,每年冬他们都会在边关附近抢百姓的粮。” 他们骑着马,凶神恶煞地抢了粮食就走。 等边关守军接到消息赶来,根本就没办法追上,那些粮食只能丢了。 这样的小摩擦在边关发生的次数很多,几乎每年都会发生,按他刚得到的消息来看,草原那边受灾情况估计比他们预计的还要严重。 今年恐怕是避免不了一场大战了。 只不过陛下的想法…… 娄之章没再说下去,只是轻笑了声道:“凌肃就快走了,你不去帮他收拾收拾行李?” 薛明月刚还在想边关的战事,听到这话才想起来这一茬:“正好可以把这些日子做出来的面膏让他捎上,免得到时骑马太急冻伤了脸。” “那外公我先走了,我去让陆方来陪您。” 说着,她转身就往外走。 陆方在外面等了半晌也没见人出来,这下一看到她立马就走上前去,谁知薛明月侧了下身,将他往里推了推,道:“老先生在里面等着你呢,快去。” 陆方哎了声,没忍住问:“你这么急是要去做什么?我和你一起啊。” 薛明月摆摆手:“不用,我去找凌肃有事。” “……” 第165章 护送粮草! 陆方再气不过,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离开。 他只觉得郁闷至极,也不知道这两人是怎么认识的,竟然这样熟稔。 薛明月心里想着该为凌肃准备些什么东西,不说别的,这点她还是很懂的。脚步不自觉地就快了起来,很快就绕过回廊拐角消失了,直奔凌肃住处而去。 流云则是被她派去整理药膏之类的东西了。 幸好,这段时间她和曹大夫准备了不少面膏、冻伤膏等的东西,不然这会儿恐怕一时之间也很难拿出来,都是北边能用得上的。 她到的时候,屋门是打开的。 凌肃正在摆弄着一个红泥小炉,淡淡的甜香弥漫在屋子里,听到动静后便立马抬起头朝门口看了过去,眼底掠过笑意:“你来了。” 薛明月吸了下鼻子,惊讶道:“牛乳茶!” 她揣着手快步走进了屋里,丝毫不见外地坐了下来,接着便被他塞了杯刚倒出来的牛乳茶:“我听外公说你要去定远军投军了,怎么不见你收拾东西?我还说来帮帮你呢。” “不着急,你先喝。”凌肃摇了摇头。 薛明月喔了声,低头轻轻地吹了吹,小小地抿了一口。 自从来了庄子又用清霜的假身份在这里待着之后,她就没再喝过牛乳茶了,一方面是怕被人看出破绽,一方面也是不好劳师动众,毕竟冬天找产奶的牛变得困难了。 虽然她想喝的话,肯定也能找得到,但她也不馋这口喝的。 熟悉的味道让薛明月舒服地眯起了眼睛。 她双手抱着茶杯,抬起头,眼神亮晶晶看着他:“你煮得很好喝哎,我就喜欢喝这种甜滋滋的牛乳茶,不过北疆那边喝的都是咸奶茶,有些怪,不知道你能不能喝得惯。” 反正她当初第一次喝的时候,觉得那味道真是太古怪了。 但多喝两口又觉得别有一番滋味。 凌肃眉梢微动,不动声色道:“有多怪?” 薛明月仔细地回忆了一下,最后摇头,总之是她形容不出来的古怪。 凌肃的心渐渐沉了沉,她从没去过北边,怎么会知道那边咸奶茶的味道?而且这一看就不是谢琅告诉她的,而是她亲自尝过。 薛明月没察觉到异常,捧着茶杯又喝了口甜奶茶。 因着两天后凌肃就要离开北上,此时也不免有些不舍,留下来和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从方方面面都给他提了不少建议。 这些可都是她亲身经历后总结出来的。 比如说一定要带个小陶锅啊、防风寒的丸药啊、护膝、火折子、冻伤膏……东西庄子里就能给他准备好,总之肯定不用他操心就对了。 薛明月说得口渴,凌肃一边点头,一边适时地为她添杯。 等她将想说的话都给说完,犹豫半晌,才出声问道:“对了,你怎么这么突然就要离开呀?” 尤其是去了一趟京城回来之后就下了决定。 这让她很难不多想。 凌肃没有隐瞒她的意思:“我去见了谢侯爷,打听来的那些消息里有部分是他告诉我的。不日将会有一批粮草运往肃州,他希望我随行护送。” 薛明月愣了愣,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去见了谢琅?” 她霎时坐直了身子,方才的懒散气氛一扫而空。 凌肃抬眸认真地看着她,低低地嗯了声,心不甘情不愿地从衣襟里掏出封信递给她:“这是侯爷让我带给你的,他说你看了信就会明白。” 薛明月不知道他是何时与谢琅搭上的关系。 但看着他这个样子,见面的次数应该不止一次,她抿了下唇,眼神变得有些复杂,倒也不是觉得对方背着她有了来往,只是她希望身边的人都能与谢琅保持距离。 即便这个愿望很难实现。 从她推荐凌肃投奔定远军开始,他就不可避免地会与谢琅有交集,眼下只不过是提前了而已。 薛明月瞥了眼他手里的信,最后还是将它接了过来,没有当场拆开。 她的脑子动得飞快,从护送粮草的话里就能猜出来谢琅这是已经在做开战的准备了,此时让凌肃跟过去确实是最好的安排。 一群人出行肯定比独自上路来得强。 薛明月想了想,问道:“那你可知谢琅那边的情况如何?京城里可还在谈论我失踪一事?” “流言还在,不过声音已经小了下来。” 主要是谢琅近来实在高调。 不管是朝臣抄家下狱,还是他们的严刑拷问,大多都是谢琅的身影在里面,是以关于他的议论京城里就没平息过,不过关于薛明月的消息是小了下来。 凌肃嘴角微扯:“侯爷在城里张贴了悬赏令,谁若是能找到你,便给黄金百两。” 薛明月:“……” 做戏做全套,真有你的谢琅。 见她表情不太好,凌肃又补充道:“距离你失踪已经过去了快一个月,悬赏令刚出的时候有很多人在四处找你,如今人已经少了下来。” “而且侯爷没有将你的画像张贴出去。” 做这出,只是为了让旁人相信她真的失踪了而已。 但庄子周围守卫严密,基本没有人靠近,她的安危是绝对没有问题的,这也是凌肃为何放心一走就是半个月的原因。 薛明月脸色这才稍稍缓和。 凌肃这才又将薛家、汤家以及林家的下场给说了一遍,他说的这些东西薛明月从李年他们的信上已经知道得差不多了,只是细节不同。 林家可以说是最先被处理的那一批。 林文议是个蠢货,心里存着造反的念头,但林家其他人可没抱过这样的心思,他们只是希望能搏一搏从龙之功,并且将宝给压在了二皇子身上。 是的,又是二皇子萧铎。 靖恭太子去世十载,在这十年间萧铎私下拉拢收买朝臣丰满羽翼,在朝臣和百姓间的声望很高,再加上皇后膝下再无嫡子,许多人都认为他有机会。 立嫡立长,这是祖训。 若不是当今陛下并无给皇子封王的打算,朝臣们估计都会上书让他封二皇子为贤王。 所以很多人都暗暗地投靠了萧铎。 景平帝早在先前便因为严成明之事已经打压过一趟萧铎的羽翼,为了制衡朝堂还为他留下了一部分的人,但现在几乎算是在肃清党羽了。 薛明月听见这个消息并不意外。 她只是不禁想了想,上辈子二皇子谋逆失败,最后是哪位皇子被陛下扶植起来? ……似乎不是现在的四皇子。 第166章 谢琅的信! 谢琅出事的那一年,景平帝的皇子们基本都还活着。 而当时能与萧铎平分秋色的便只有四皇子,背靠随先帝征战过沙场的秦国公,让萧驰的势力一直在稳扎稳打,直至汤锟出事,两人之间的平衡才被打破。 薛明月想了半晌,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毕竟那时她为了救谢琅就已经忙得焦头烂额,根本分不出心神去关注这些事。 但无论是哪位皇子趁势而起,接下去的蛮族犯边以及流民起义,都是无可避免的事,端看他们有没有能力将这场动乱平息下来。 谁若是能做出成绩,景平帝那个位置都必然是他的。 反正直至她死的那天,也没听到什么好消息。 薛明月见想不出来索性就不想了,在叮嘱凌肃在北疆遇事一定要给她传信之后,她就离开这里,快步回到了自己的住处。 凌肃盯着桌上那杯仍在冒着白气的茶杯出神。 耳边又响起了谢琅对他说的话:“乱世要来了。” … 薛明月回到屋子就将信给拆开了。 这些日子以来她其实没少收到谢琅的信,每隔天就有一封信,但谢琅很少在信里与她说什么要事,讲的都是身边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比如说又抓了个贪官,从他家里搜出来多少银两还有之前的书画等等。 零零总总倒也能拼凑出发生的事,不过总归不全面。 要不是外公告诉她,已经托人向谢琅提过了她与他和离之事,端看信的话,她是真没看出来他有任何的变化,信里也从不提和离二字。 他的态度让薛明月感到有些不安。 总有一种谢琅不会同意的预感,哪怕她都不知道谢琅何时对她有了这么深的感情,又或许不是感情,只是不和离对他要做的事更有利一些。 薛明月垂下眸子,一目十行的扫完了整封信,眉心瞬间就蹙了起来。 在信上,谢琅将对凌肃进入军中的安排都一一告知了她,顺便也将京城近来发生的事简单的同她说了说,直至最后才说她要去义诊是可以的。 只要做好易容即可,到时他也会派人保护她。 薛明月嗤了声,没忍住翻了个白眼,嘴上说的倒是好听,要是没有他,她根本就不需要这么小心翼翼地隐藏身份好不好? 等这段时日过去,她管他还有什么安排。 反正她已经决定等世道乱象初显,她就带着外公离开京城去别的地方住下,等外面战乱平息再出去。 薛明月没好气地把信重新塞回信封里,又妥善地放进木盒里藏起来。 小声吐槽道:“真的麻烦,这些信又不能随处放,要是不小心被人看见又很麻烦,只能藏好,真不知道他哪来那么多话要说。”她烦得很。 而且他写信的频率还很高。 每隔天就会送信过来,最开始那段时间甚至是一日一封的程度,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很闲。 等处理完了这一切,薛明月这才晃晃悠悠地去了药房,流云、流杏都在里面整理东西,曹大夫也在领着徒弟们炮制药材,还有许多小厮在帮忙制作药膏。 薛明月直接走上前去帮忙。 这一批药膏制作出来要送往何处曹大夫心里也清楚,庄子里几乎所有空闲下来的人手全都在帮忙,就连他的徒弟们都薅来帮忙了。 她挨个乖巧地喊人,从老师喊到师兄师姐。 曹大夫有两个徒弟,师兄姓何,师姐姓叶,两人都是平和温柔的性子,只不过关于薛明月的身份暂时还没告诉他们,仍是以清霜为名。 叶师姐看见她便笑着招了招手:“师妹,这里。” 薛明月走过去,将不久前李厨子派人送给她的点心悄悄拿出来塞进了师姐的手里,朝她眨了下眼,两人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叶师姐又分出一半偷偷塞给了何师兄。 这会儿天色还早,曹大夫便没揪着她迟到的事说个没完。 只是让她们收敛一些,不要偷懒。 薛明月自重生以来就不想努力,只想躺平过日。如今哪怕不得不支棱起来努力学习医术,但也还是会想方设法地偷个小懒,比如掐着点起床之类的。 她分得清努力与不努力的后果。 老老实实地跟着师兄师姐炮制药材,一边熟练这手法,一边还要应付曹大夫出其不意的抽查,还是等立冬有事找过来才告一段落。 薛明月看到立冬时还有些诧异。 这些日子她都让立冬和乌夜他们负责去外面排查探子以及村子的情况了,按理说这时她应当已经出门了才是,怎么这时忽然过来了。 立冬:“夫人,您交代的事都办好了。” “?”薛明月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她说的是哪件事,她交代给立冬的事可不少。 好在,立冬很快就说了出来:“是您说要给凌肃准备一柄兵器的事,侯爷认识的人当中有铁匠,这些天为凌肃打造出了一柄剑,已送过来了。” 原来是这件事。 听到这里面还有谢琅插手,薛明月微微睁大了眼睛。 凌肃惯用的就是剑,从他动摇想去参军开始,她就让立冬留意有没有相熟的铁匠,想为他打造出趁手的兵器来,不过也没抱什么希望。 那时她还以为离凌肃投军的时间还长。 薛明月揣在宽袖里的手慢慢攥紧,眼神微变,半晌,才动了动唇:“他怎么知晓的?” 立冬挠了挠头,语气有些心虚。 “我找铁匠的动静太大,结果不小心被乌夜发现了,他就把这件事告诉了侯爷,于是侯爷就将此事揽了过去,还让我不许告诉您,夫人您不会怪我?” 她越说到后面就越小声。 薛明月摇头,笑了下道:“不会怪你,只是本来不想麻烦侯爷的。” 哪怕谢琅那边人脉很广,但她也没想过求人情求到谢琅身上,反正本来也不是很急。 但现在兵器做都做好了,那再拒绝也没用。 而且正好赶上了凌肃离开的日子。 薛明月深吸了口气,努力将谢琅的身影从脑海里赶走,低声道:“你把东西给凌肃,如实告诉他即可,不要抹去侯爷的作用。” 总归是要在谢琅手下讨生活。 她希望凌肃对谢琅的印象能稍微好些。 第167章 凌肃离开! 凌肃自然不会因此就对谢琅的态度有所改变。 说到底,也就只有薛明月不知情,从娄先生意外摔伤之后他就已经和谢琅有所联系,她托人为他打造兵器的事,谢琅也早早地就告诉了他。 这柄剑甚至是他亲自去见了铁匠,量身定做的。 凌肃也不会将这份好记在谢琅身上,若不是明月,谢琅绝无可能找人为他打造兵器。 薛明月的小心思注定落空。 两日很快就过去了。 那日天还未亮凌肃便骑着马从庄子离开,等薛明月起床之后才知道他已经离开了快一个时辰,她诧异地睁大了眼睛,忙偏头问:“怎会这么早?” 昨晚不是还说好等她送他一程么? 流云摇头:“此事是宋校尉遣人来通传的,说是凌大哥特意交代他们不要来打扰您。” 薛明月沉默下来,想到先前在他眼中看见的那份沉甸甸的情愫,最后长叹了口气,无奈地揉了揉额角:也罢,既然他不想她送,那她便不送好了。 他是奔前程去的,便希望他能直步青云。 薛明月在屋里用完早膳,又喝了碗热腾腾的牛乳茶,接着又慢吞吞地打了一套拳,等练完便过去了半个时辰,只觉浑身上下都暖洋洋的。 直到这时,她才真切地意识到自己的身子是真的变好了。 往常天一冷下来,她的手脚就没热起来过。 而现在显然不同了。 意识到这点后,薛明月杏眸刹那间就亮了起来,脚步轻快地朝着主屋走去,想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外公。刚到门口,就看见揣着手来回踱步的陆方。 他怎么待在外面不进屋? 薛明月眉梢微挑,正在犹豫要不要去同他打个招呼,陆方就已经眼尖地看见了她,下意识扬起了笑脸,接着表情又瞬间垮了下去。 神情沮丧,有气无力喊道:“清霜你来了。” 薛明月奇道:“陆少爷这是怎么了?” 陆方拧着眉头,紧抿着嘴,一副欲言又止、不知道该怎么说的模样。 他身边的小厮见状便道:“清霜姑娘,京城家中来信说伯爷身体抱恙,催促少爷尽快回府,少爷这是不知该怎么向您辞行呢。” 陆方怒道:“侍笔!” 说完又忍不住看向薛明月。 但她根本没看懂他那委婉犹豫的眼神,表情略显奇怪,只道:“昌宁伯病了,陆少爷自然该尽快回去,与我辞行不辞行有什么关系。” 关系又没好到难舍难分的地步,有什么不知该怎么向她辞行的,直接托人说一声不就行了。 薛明月忍不住给了他一个“你是不是脑子不太灵光”的眼神。 陆方:“……” 陆方愤愤地甩了下袖子,真想扒开她的脑子瞧一瞧里面装的是什么,他、他都表现得这么明显了,她怎么半点都没感受到他的心意呢! 他都不在乎她只是个医女了好不好! 薛明月见他又在自顾自地生闷气,只觉得疑惑得摸不着头脑,同情地瞥了眼在他身边伺候的侍笔,伺候这样阴晴不定的主,肯定很累。 她收回目光,朝他摆了摆手:“我去看老先生的情况了,日后再见。” 说完,就毫不留恋地转身走进了屋里。 陆方整个人都傻眼了,他还有那么多想说的话没说,就等着她来问一句你为什么呢!她怎么也不多和他说几句话,怎么就进去了?! 侍笔拽了下自家少爷的手臂:“少爷,伯爷和夫人都在等着您呢。” 而且说句不好听的,清霜姑娘对少爷根本就没意思啊。 亏得他先前在书院里急得不知所措,就差把事给告知了伯爷他们呢,以少爷的门第,那么多的世家贵女任他挑选,可他居然瞧上了个医女。 这要是让夫人知道了,肯定会气得扒掉他一层皮。 如今看来,原来只是少爷的单相思。 他的一颗心总算是落进了肚子。 最后,侍笔还是把不情愿离开的陆方给拉走了,京城那边催得急,再不走到时候就真要迟了。 … 薛明月不知道门外那对主仆的拉扯。 即便是知道了她也不会在意,她和陆方只能算是短暂的学习搭子,对他也没什么深刻的感情,她巴不得他赶紧离开庄子呢。 有他在,搞得她每天都要提早起化个不像本人的妆容。 连面纱也没办法摘下来,生怕在陆方跟前露馅。 两桩喜事加到一起,薛明月心情好得不得了,少有的神采飞扬,看着外公将药给喝完之后,就笑眯眯地道:“我和老师商量过了,给外公您喝的药要改一改。” 娄之章扬眉:“这回不会更苦?” “看在您这段时间如此配合的情况下,再加上伤势好转,接下去就不用再往里面加那么多苦的药材了。”她很是大方的说道。 娄之章顿时失笑。 忽然他想到了什么,开口问道:“你方才可在外头碰到了小陆?” 薛明月点点头,又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他方才来向我辞行,我观他眉眼间似有踌躇,便猜到他应是想当面向你辞行,他既走了,那你在庄子上便可轻松些了。”娄之章缓声道。 原来说的是这个,薛明月心有戚戚焉地点头。 这段日子整日带妆真是太麻烦了。 薛明月将凌肃提前离开的事告诉了他,接着才道:“外公,我和老师已经商量好过两日去庄子附近的村子里义诊,您一人没关系?” 他们要离开庄子,这事瞒不过宋江。 宋江决定将兵力分出大半跟在她身边保护她,这样一来庄子的防护就会薄弱,她担心会有人趁此机会又重新潜伏进庄子里。 这些日子以来各家探子少了很多,但每隔几日还是能抓到那么一两个。 可见京城里依然盯着庄子这边。 娄之章好笑地揉了下她的头,眨眼道:“我哪儿都不去,能有什么事?再说了,我现在就是个瘸腿命不久矣的老头,谁会在乎我呢。” 薛明月:“……” 好像也是,起码来庄子这边的都是为了她。 每每想起这事,她就想将谢琅拉出来骂上一通,全都怪他! 第168章 谢琅来了! 许是这会儿想起了谢琅,薛明月忽然记起来庄子里还住着岑老王妃。 这段时日忙得很,她一时就将人给忘了。 再加上还有个外人(陆方)在,薛明月也不好隔三岔五地往别的院子跑,毕竟她现在也只是曹大夫的弟子,当然不能往主人家的后院跑。 没想起来还能推脱是忘了。 眼下想起来了要是还不动于衷,那就真的很失礼了。 薛明月从主院离开后就直奔那间小院,这里的防护比起外头来还要更为森严一些,她来请安的消息很快就由侍卫递了进去。 没过多久,王嬷嬷就亲自出来了。 她挥手让侍卫放行,福身行礼:“夫人,这边请,您今日怎么有空过来了?” 薛明月略微心虚地眨了下眼睛。 面上不显,淡定地笑着道:“该忙的都忙得差不多了,方才想起许久未曾见过祖母了,便想来给祖母请个安,祖母身子可好些了?” 这番话被她说得理不直气也壮。 竟是半点都没心虚的意味,王嬷嬷嘴角微扯,但听见她问还是忍不住道:“回夫人的话,老王妃近来恢复得愈发不错,食欲也变好了呢。” 语气中隐隐有一丝的欣慰。 原本上了年纪的老人就都会有些食欲不振的毛病,老王妃这些年来也明显吃得愈发少了。 王嬷嬷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只能变着法地让小厨房多做些老王妃爱吃的东西,可也起不到什么作用,可如今却能主动提起多吃些东西。 尽管体内余毒未清,可明显在变得好起来。 王嬷嬷现在走路都带风。 薛明月自然也注意到了她的变化,顿时就明白了,岑老王妃身体在逐渐转好,而且瞧起来心情应当不错,想来应该不会在意她多日不来的事情。 于是薛明月脚步也跟着轻快起来。 刚行至到庭院,就看见岑老王妃正在依着小池塘而建的亭子里烹茶。 薛明月上前行礼,让流云将备好的东西递上前去:“祖母,这是我与老师近来做出来的防冻伤的脂膏,可以涂抹于面部手部,特意带来献给祖母。” 岑老王妃嗯了声,示意王嬷嬷将东西拿过去。 抬眸再看着满脸透着乖巧的人,抬起下颚,轻笑道:“坐,这会儿怎么过来了?” 薛明月便将方才的话又说了一遍,着重点明她是等做出了东西来才特意过来献宝的,不是这才想起她来,但在坐下的那瞬忽然顿了一下。 亭子里摆着的都是石桌石凳,这样冷的天气,她坐下的这个石凳竟然带了些温意。 她的眼中掠过一丝诧异,但又很快地将情绪给掩了下去。 低头,赫然发现面前已然摆好了一杯热茶,氤氲的白气在空中打着旋。 难道方才岑老王妃在招待客人? 薛明月眼尾微挑,没有对此多言,只是笑盈盈地问道:“祖母这段时日住得可还顺心?若是有何不顺心的地方,尽可遣人来告诉我。” 说到这儿又告罪道:“外公自病以来,庄子里便四处乱糟糟的,还望祖母莫要在意。” “没什么不顺心的。” 岑老王妃摇头,端起热茶抿了一口。 看着她那副诚恳的小模样,心中只觉好笑,道:“这儿确实是个养病的好地方,只是我还想再多住些时日,也不知会不会叨扰到老先生?” 薛明月眼中流露出一丝惊讶。 接着便连忙点了点头:“自然不会,即便是祖母不说,我也想让祖母在庄子上过完冬再回京的,天气这般冷,来回颠簸也对身子不好。” 尤其是京城现如今乱成那般模样,她也不敢让岑老王妃回去。 好不容易才将人从生死关头给拉回来。 可不是为了让人回去再被陷害的,更何况谢琅这儿会做的事远比上辈子牵扯的还要更广,光是二皇子党私底下能做出来的事就让薛明月不得不防。 思及于此,薛明月脸上的神情也变得肃然也几分。 “祖母且安心在庄子住下便是,若是有东西短缺您尽管吩咐府上的下人去采买,断然不会让祖母比在侯府时过得更差。” 岑老王妃动作微顿,能感觉到她话里的真诚。 她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声气。 这丫头说有心眼,确实有但不多;说她没心眼,言语间虽实诚却又还知道对人有所隐瞒。 先前她总担心这丫头担不起定远侯府的内外杂事,如今见她心性手腕都逐渐成熟,可心却不在此了。 “老先生前几日托人告诉我,他有意让你与景阑和离,不知你是何想法?” 那双满是风霜沧桑的眼眸定定地望着她。 薛明月闻言愣了一下。 她沉默片刻,唇角微微抿起,一时间竟不知该从何处说起,索性道:“您是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岑老王妃的目光不自觉在她身后的假山停了几息。 “真话如何,假话又如何?” “真话就是我心底愿意与侯爷和离,假话就是我一切都听外公的,他说什么就是什么。”薛明月朝她笑了笑,毫不犹豫地说道。 “……” 这两种根本就没有区别。 岑老王妃也不禁沉默了下来,能当着她的面说出这样的话,看来她和离的念头确实很坚定。 岑老王妃又道:“若是我不同意呢,可还有转圜的余地?” 薛明月静静地与她对视,那双清透的眸子里没有任何执拗的情绪,但只要熟悉她的人,就会从她平静的表面窥出她不会变化的想法。 过了片刻才反问道:“祖母应当也已经知晓宴会陷害一事的真相了?” 没有直接回应她的问题,而是将答案又抛回了对方手里。 果然,岑老王妃顿时就说不出话来了。 凉亭刹那间就陷入了沉寂。 薛明月并不是想用这件事来为难老王妃,只是想告诉她,谢琅与她之间横亘着的事有很多很多,下药陷害的白真真反而是最表层的原因。 白真真的背后是定远军旧部。 谢琅惩处白家,却不能不顾虑到其他人的想法,那些旧部自然会看她不爽,只以为这一切都是她的错,薛明月对此明白得很。 再一个就是,为何这件事一直没查出来呢? 薛明月抿起唇角小小地笑了一下。 重新信任是件很难的事。 而她与谢琅之间的信任早就摇摇欲坠了。 第169章 去见谢琅! 藏在假山后的谢琅暗暗握紧了拳,漆黑的眸子也沉下来。 直至薛明月辞行离去,他才从假山后走出来,重新坐在了方才她所坐的座位上,下颌绷得好似锋利的刀刃,淡声道:“依祖母所见,此事可有转圜余地?” 风拂开他玄青的袍角,露出里面银线绣着的暗纹。 岑老王妃:“……” 有没有转圜余地,你自己心里没数吗? 对眼前短时间内就恐怖成长起来的孙子,她知道自己已经管不住他了,她都已然看不出他的深浅,这也是她对他婚姻大事变得慎重起来的原因。 最起码,这世上还有令他在意的事,能将他牢牢拽住。 岑老王妃颇为头疼地道:“她意已决,很难改变。” 说到这儿她顿了顿,才继续道:“若是能再早些查出那日宴会之事的真相,想来还有转圜机会,我在府中之时确实也查到了些苗头。” 只是还没等她继续查下去,谢琅就将整个白家连根拔起了。 这些事自然而然也就浮出水面。 谢琅垂眸,屈指捏起眼前的茶杯,里面的茶水早已凉透,他用指腹缓缓地摩挲了两下杯沿。 “白家是被这些年侯府给的荣华富贵给养出了异心,祖母不拦着你处理白家,但其他的旧部仍是要以安抚为主……” “祖母,您老了。” 谢琅打断了她接下去的话。 他抬起头,那双深沉漆黑的凤眸里满是淡漠之色,只道:“这些年侯府究竟养大了多少个‘白家’的异心,您不知情,但孙儿却知晓。” 他随口说出了几个名字,岑老王妃霎时脸色大变。 谢琅眼里像是跳动着一簇火焰。 将凉透的茶水一饮而尽,很轻地嗤笑了声:“那些旧部有的既跟随过祖父,也跟随过父亲,将来却不想跟随我。您能借旧日之辉煌震慑他们一时,却不能十年如一日地让他们安分。” “他们也老了,老得连刀枪都拿不动了,却还想要从侯府身上咬下一块肉来。” “定远军不需要旧主。” · 原本已经走出小院的薛明月,忽然若有所觉地停下脚步,转头往院子又看了一眼。 即便老王妃后来将和离之事岔开了,但她也能感觉到对方颇为沉重的心情……只不过,薛明月就丝毫不觉得沉重了,反而欣喜于这个进度。 外公真的没有敷衍她! 她说的那些话,他真的全都往心里去了! 薛明月越想越觉得无比开心,依照如今的情形来看,她应该很快就能与谢琅和离了,果然,外公出马一个顶俩! 思及于此,她忽然偏过头问:“小红马养在何处?” 流云从善如流地答道:“回姑娘的话,马儿养在马厩内,每日都有人专门精心喂养,姑娘可是想要去瞧瞧?” “那就去,我好久没去见它了。” 薛明月没什么犹豫地就点了头,直接领着流云、流杏两人就径直往马厩而去。 马厩离主院并不远,沿着回廊绕了两圈便到了。 庄子里的马厩原先一般都是凌肃在用,后来薛明月来了,便又多了她从秋猎围场带回来的那匹小红马,眼下凌肃离开,马厩里便只剩下了小红马。 薛明月一来便瞧见了它。 许是这段时日下人好吃好喝地伺候它,使它看起来愈发神气俊朗了。 她爱不释手的抚摸着小红马油光发亮又顺滑的马鬃,马儿也还认得她,很是配合地用脑袋蹭了蹭她,欢快地叫了两声。 薛明月爱惜地道:“等我忙完这段时日,就带你出去遛一遛。” 好好的马,这些日子也只能和她一样困在庄子里,虽然庄子也不小,但还是不够它撒欢地跑。 薛明月正和小红马培养着感情,忽然感觉手臂被什么东西蹭了一下。 她转过头,就看见白得好似发光的马儿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边,低低地叫了几声,将脑袋伸到了她的手掌底下,一下便将小红马给挤开了。 “……” “?”薛明月顿时愣住。 这匹马,看起来着实有些眼熟。 薛明月下意识伸手摸了两下,瞧着它那副很是熟悉的矜持高冷模样,瞬间就想起来了,她诧异地睁大了眼睛,转过头问道:“这不是侯府的那匹马吗?” 它怎么会出现在庄子里? 流云、流杏也并不知晓这件事,连忙将负责喂养马匹的小厮给喊了过来问话。 小厮茫然道:“回姑娘的话,小的早上来喂马的时候还没有它,不知道它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薛明月闻言蹙了下眉。 下意识就想到了凉亭里那杯明显是给别人准备的茶,眼神微变,心脏蓦地就跳了起来。 ——谢琅! 薛明月下意识攥紧手指。 “律律——”白马吃痛,小声地叫唤了起来。 她哪里还顾得上马儿的感受,立马转身就朝着岑老王妃的院子跑去,跑到半路又觉得不对,调转方向往外公的住处跑了过去。 流云两人愣住:“姑娘?” 倘若真是谢琅来了,他必然是要去拜会外公的。 他既来了,那可就没那么容易离开了,薛明月心里头攒了非常多的事等着问他呢。 这段时日以来,一桩桩一件件发生的事都与他脱不开关系,京城局势那般紧张,他又怎么会忽然来了庄子?他是不是又想做什么? 薛明月提着裙摆,迎着风在回廊上奔跑。 等终于到了院门口时,她停下来扶着漆红的廊柱喘着气,打眼就瞧见了在外守着的宋江,他一般都是守在庄子外,很少会进到里面来。 宋江的出现,让她更相信是谢琅来了的事。 薛明月平复好呼吸,抬脚便朝着屋门口走去,目不斜视地望着宋江道:“我要见他。” 宋江道:“夫人,侯爷在与先生谈论正事。” 果、然、是、谢、琅! “我知道,”她往里瞥了眼,尽量维持着语气的平静,“你只需去告诉他,我在后面的院子等他,等他谈完让他来见我。” 宋江眼神复杂无比。 他还是头一回听到这么理直气壮吩咐人的话。 但一想到侯爷方才的吩咐,宋江忽然发现这小夫妻俩其实还蛮相像的,他拱手应道:“属下会将夫人的话如数转告给侯爷。” 薛明月淡淡地嗯了声。 径直掠过他,朝后边的院子里走去。 刚到,就被堆放在后院里如小山般的东西惊得睁大了眼睛。 第170章 双方谈判! 要不是前不久薛明月刚来过后院,她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了地方。 看着眼前的几座小山,甚至树边还牵着一头牛,她的额角青筋跳了跳,嘴角忍不住抽搐。 薛明月招来人,压低声音问道:“这些东西是哪来的?” 还能是哪里来的,自然是谢琅带来的。 从她前脚踏出院子开始,便有人源源不断地将这些东西运进后院,不仅有绸缎饰品,人参之类的药材,还有各种吃食点心,就连京城里新出的玩意也有。 小厮惶惶道:“小的瞧见还有人往姑娘您的屋子送东西。” 那架势可比这里大得多了,他小声道:“有人瞧见光是金缕阁的制衣便有十多个箱子呢,京城里传的那些事竟然是真的!” 他的脸上写着满满的震撼。 关于他家姑娘和金缕阁的事还能是什么,自然是侯爷一掷千金让金缕阁为她准备的新衣,据说就是为了让她最少能一天换一件新衣! 薛明月:“……” 薛明月只觉得无语,一时间竟是不知该说什么。 怪不得陆方今天突然收到消息要走呢,他要是不走,谢琅怎么能把这些东西运进来? 若是在侯府里,她还能让柳心柳兰她们将东西装箱造册全都给送进谢琅的库房里,但眼下庄子里哪里能放得下这么多的东西? 谢琅果然就净会给她添麻烦! 真不知道他做这一出究竟想要做什么,莫非还觉得外公会缺了她的衣食住行不成? 他有买这些东西的钱,难道不是更应该去买炭买粮么?她都那么明晃晃地告诉他,寒潮将至,草原蛮族意欲南下,北疆将起战事了! 薛明月咬牙切齿地吩咐道:“在我回屋之前要看见一间干净的屋子。” 流云、流杏两人皆能察觉到她身上散发出来的不悦,连忙应了声,流杏转身就走,争取尽快将堆积在屋里的东西给整理好。 旁边的小厮见她心情不悦,连忙也唤来其他人一起收拾后院里的东西。 薛明月反复运气才将心里的郁郁之气给压下去。 这还没见到人呢,就被他气得不轻。 她简直不敢想象等下真的见面之后,她又会被他给气成什么样子,毕竟谢琅这人出了名的听不懂人话,他只听得到他想听的话。 薛明月揣着手站在廊檐下,脑袋里全是谢琅的狗脾气。 突然就有点不想和谢琅谈一谈了。 这时,流云已将躺椅坐垫之类的东西备好,怕她气到伤身,还专门命人从厨房取了一壶牛乳茶来。 … 后院的动静隐隐约约传进屋里。 娄之章望着跟前穿着玄青色衣裳的青年,意有所指道:“看来侯爷送的那些礼物并不得明月喜爱。” “我知明月喜欢何物,却也知她因我之故不得不隐姓埋名,在京城时我鞭长莫及,但如今既来了,便想将这段时日短缺之物尽数补上。” 谢琅说起话来慢条斯理。 态度从容,神情谦逊,瞧起来半点没有传闻中权倾朝野权臣的模样,更是没有如今京城里传得沸沸扬扬的,能止小儿夜啼的可怕模样。 娄之章轻轻地摇头:“明月不是在意身外之物的人。” 谢琅只是笑了一下。 没有对他的这些话发表些别的意见,只道:“京城之事如数照计划进行,您不用担心。” 娄之章微微挑了下眉。 他们原来的计划就是利用汤锟自顾不暇之时剪除二皇子的羽翼,趁此机会让二皇子再无争位的机会,如此一来,谢琅到时便能利用战事,将薛明月也带到北疆去,远离京城。 但很显然,谢琅从中还做了些什么。 景平帝如今对待二皇子将囚禁改为下狱,已经不完全是因为汤锟的缘故了,其中必然有旁的原因,否则其他几位皇子不会这般安分。 而能做到这种程度,便是谢琅的本事了。 娄之章并无深究的意思,他只是正色道:“老夫现下觉得,与侯爷的合作或许要改一改了,不知和离之事侯爷考虑得如何?” 娄之章抬头,静静地望着眼前高挑的青年。 谢琅薄唇微抿,眼神平静的与他对视,丝毫不退:“晚辈正是因此事而来。” “哦?” “我自知对明月有所亏欠,日后也会尽我之力弥补她,除了和离,任何事晚辈都能答应。” “那你可知和离是明月之意?” 屋内忽地静了一瞬。 过去片刻,谢琅才点头道:“我知。” 娄之章没忍住轻笑了一声,这俩字的意思就是,知道归知道,不管你怎么说,但他就是不愿意和离,这就是他的态度,不会因此而变动。 娄之章最早其实很欣赏他。 谢小侯爷的名声不仅在京城中广为流传,他亦有所耳闻,那时他只是想着谢家能有如此上进的后辈,重现定远军辉煌便在今朝。 没想到的是,小侯爷阴差阳错成了他的外孙婿。 起初娄之章也以为这是桩好婚事,虽以意外开始,但未必不能修成正果,可经过这么多事,他也渐渐地看明白了,他与明月之间剪不断理还乱。 若是来个理中客或者糊涂蛋,都会认为婚事理应延续。 但娄之章从始至终都是个帮亲不帮理的人。 他的偏心从来都是坦坦荡荡的。 “明月决意与你和离,老夫便会想办法替她达成心愿,无论你愿意与否,此事都难改结果。”娄之章对着他缓缓摇了摇头。 活了这么大岁数,他多少还是认识些人的。 在皇帝面前说得上话的,也大有人在。 谢琅眸光沉沉,背在身后的手指慢慢攥了起来,面容依然冷峻,只垂下眼睑说道:“晚辈知晓外公您的意思,但我想您再给我一些时间。” “我与明月之间存在许多误会,我会找时间与她一一解开。” 他的嗓音偏沉,又带着些疲惫的哑意。 “到时若是她仍然想与我和离,那晚辈自会答应,但在此之前,我还有更为重要的事想同您说,”谢琅抬眸望着他,“关于十年前的那场战事。” “陛下之所以会处置二皇子,是因为发现当年太子殿下的死不是意外。” 娄之章脸色顿时大变。 第171章 察觉阴谋! “你是说太子之死与二皇子有关?” 娄之章几乎是瞬间就想到了近来景平帝在朝堂上的动作,毫不费劲地就推出了这个结论。 谢琅没有隐瞒,朝他点了下头。 倘若真是这样的话,那陛下震怒将二皇子落狱,还将他交给谢琅与禁卫去审讯就情有可原了,娄之章瞬息间便能推出不少将来可能发生的事。 但远没有这一刻得知时的惊骇。 娄之章心神震动,深吸了口气才重新平复下来,难怪直到现在也没有半点消息透露出来。 “不过,当年二皇子亦不过十几岁而已,他即便是再能筹谋也没能力害死太子殿下,这其中想必另有隐情?”他抬头看向神色始终未变的谢琅。 谢琅扯了下唇:“自然与汤锟脱不了干系。” 说到这儿他顿了顿,才继续道:“当年之事尚未调查出结果,晚辈自会尽力调查出真相,但无论真相如何,只凭他派人去刺杀明月这件事,我便不会让他活下来。” 他的眼神幽深得好似一片酝酿风暴的海。 之事顺着太子之死这桩事查下去,他也发现其中许多事与他前世所知有所不同,越查越让他心惊,心底总隐隐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谢琅相信自己的预感不会出错。 这也是他为何要来庄子找娄之章的原因,有些事他处在明面上不方便去查,但以娄之章的人脉关系,他去查远比他更方便。 娄之章看着他眼中的冷锐之意,便明白他所说自会做到。 但是明月肯定是不想再与他扯上牵连的啊。 他都这么大年纪了,还要为孙辈复杂纠缠的感情而烦恼,娄之章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为了外孙女,他只能横下心做在这个拆散鸳鸯的坏人了。 就在他想办法开口之际,谢琅忽然又道:“先前拜托外公替我调查之事,不知可有眉目?” 娄之章微怔,他是指十年前谢将军夫妇战死沙场之事? 沉吟片刻,他才摇头道:“此事并不好查,如今已过去十年,在那场战事中活下来的知情人大多销声匿迹,老夫寻人去问,尚未发觉问题。” 说罢,娄之章定定地望向谢琅,眉心微拧。 他为何会认为当年之事或许有异呢? 谢琅垂下眼睑,掩去其中变得冰冷的情绪,待平复后才朝他拱了下手:“当年自太子中箭身亡之后,边关战事吃紧,爹娘死守漠北城,等待援军。” “全城百姓的性命压在爹娘肩头,我不信他们会因贪功冒进而步入敌人的陷阱。” 当年定远军意外截获蛮族粮草的行踪,他爹不顾阻拦,亲自率兵前往阻击,却陷入蛮族陷阱,以少敌多,前去三百人,最后只有三人得还。 他爹受伤之事瞬息间就传得全军皆知,人心大动,蛮族趁此来犯,而他不顾伤势强行出战,最后死于战场之上。 他娘披甲上阵,最后也死于敌人的刀剑之下。 就在他们拼死打退蛮族之际,朝廷的兵马及时到来,一来便接管了整个漠北城与定远军,同时带来了景平帝剥夺他爹元帅之印的诏书。 自那之后,被称为虎狼之师的定远军自此被打散,编入新军。 如今镇守在边关的定远军是由当年的残军慢慢吸纳有志之士而成的,其中定远侯府没少在暗中插手,是以这些年北疆新军与当年的定远军差别不大。 谢琅很早之前就觉得当年之事不同寻常。 只是无论怎么查,哪怕是去问当时军中的兵卒,最后调查出来的结果都是他爹贪功冒进而落入了敌军陷阱,因而使得漠北城差点被攻陷。 但他爹从还未执掌定远军开始便在边关磨炼,怎么可能连那样的计谋都看不出? 谢琅薄唇紧抿,眼神中的冷戾之色令人心惊。 娄之章耐心地等着他说完自己发现的疑点,他的耐心早就在自家孙女身上磨出来了,这才温声询问道:“那侯爷希望我能替你做些什么呢?” 在他看来,谢琅就是晚辈。 哪怕这人凭一己之力将朝堂搅弄得人人自危,但说到底也还没加冠,那便称不上成年。 而且看他对明月做的那些事,娄之章都不想吐槽,那是真幼稚啊。 谢琅眼底的冷色渐渐退去。 然后就说出了让娄之章久久震骇没法回神的一番话。 “当年之事或许与太子、陛下有关。” … 薛明月在后院等了很久。 等到她都喝完了从厨房取来的一壶牛乳茶,可屋子里的人却还未出来,等到后面她就开始感到不耐烦了,后来索性不再等下去。 白白浪费了这么久,还不如去药房继续背书呢。 要不是师兄师姐回住处去准备义诊之事了,她也不至于无聊地来这里干等,薛明月心里攒着莫名的气,气势汹汹地离开了院子。 守在外头的宋江看见这一幕有些傻眼。 他回头看了眼紧闭的屋门,回忆着这段时日以来夫人对侯爷爱答不理的态度,忽然从中明悟了一件事,不禁咋舌:这对夫妻俩的关系好像不太好。 不是好像,是真的不太好。 薛明月先是自顾气了好半晌,接着才想起来谢琅或许是有要事同外公商量才会聊那么久,再说了宋江好像根本没派人去通传他。 也是,事务繁忙的侯爷哪是她说能见就能见的? 流云流杏小心地觑着她,就见她动作熟练地炮制着药材。 只是动作间难掩火气,是以看起来凶狠了许多,就连周围的小厮们都不敢靠近她。 薛明月没察觉,心头的闷气也在一遍遍重复的动作中逐渐平静下来,沉下心来思索着到时该与谢琅说些什么,这回是真要摊牌说了。 她手中有什么底牌能要挟谢琅的吗? 薛明月想得出神,也就压根没注意到不远处有人站在那里看了她许久。 更没注意到身边的人不知何时个个都离开了,离她最近的流云流杏也消失不见了,就在她忽然想到某件事之时,这才突然发现跟前笼着一层阴影。 “?” 薛明月抬起头来。 眼前,一只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将一朵淡粉色的花别在了她的耳上。 谢琅的玄色袍角被风拂起,轻笑道:“好看。” 第172章 共骑出猎! 谢琅那张俊美的脸突兀出现,又离她很近。 薛明月微怔,下意识往后仰了仰头,来不及去思考耳间别着什么东西,只道:“你怎么过来了?” “我来见一见你。” 看出她的不自在,谢琅眼眸微闪,起身站好,凤眸微弯。 他轻笑着道:“我一与外公谈完就听宋江说你找我,得知你在药房便寻了过来,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给你买的那些东西还喜欢吗?” “……” 薛明月本来还没什么感觉,一听到提起那些东西脸色就黑了。 她没好气地道:“不喜欢,侯爷也不必在我身上如此花费。”说完,又忍不住道,“这笔钱若是能拿去囤粮,那边关将士想来也能多几分底气。” 毕竟连她都知道国库总是拖欠北疆的粮草物资。 而那些亏空都要定远侯府想办法给填上。 薛明月也是前世到处筹钱试图进诏狱去见谢琅之时才知道,原来侯府还有这么大一笔支出是去向北疆的,北疆就像是个无底洞。 谢琅见她露出心疼银钱的神情,又听见她提及北疆,心头蓦地一软。 最终,他还是没忍住弯下腰,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道:“别担心,北疆那边我早有准备,侯府的银子不仅能养得起定远军,也能养得起你。” 捏了两下,他又叹道:“瘦了。” “……”薛明月气鼓鼓地瞪他一眼。 抬手拍掉他的爪子,仰起头看他,冷声道:“侯爷不要动手动脚的,我也用不着侯爷来养,侯爷既然和外公聊完了,那应该也知他寻你何事。” 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中交汇。 一人站着,一人坐着。 按理说该处于下位的薛明月不仅没有被他的气势压倒,反而迎之而上,那双漂亮的杏眸里除了潋滟水光,还有不服输的倔强。 谢琅眉心微松,喉结上下滚了滚。 只不过半个月未见而已,她就好似拂去了尘埃的明珠,熠熠生辉,令人更加难以挪开目光。 突如其来的渴望涌上心头。 谢琅眼神幽深,抿了下略显干燥的唇,自觉地往后退了两步,低声道:“我知,外公与我说起你我和离之事,问我对此是何看法。” 迎上她的眸光,他笑了笑道:“我说我不愿,然后外公就答应我,容我再考虑些许时日。” 薛明月睁大了眼睛:“?” 她刚想说不可能,外公都答应她会帮她促成此事的! 谢琅在她开口之前抢先道:“因我之故,连累你整日闷在庄子之中,今日我来便是想带你出去散散心,要不要同我去山上打猎?” 薛明月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她忍不住反唇相讥:“侯爷贵人事忙,还是莫要将时间白白浪费在我这里的好,和离之事是我的意愿,我可没答应你考虑。” 她连见他都不乐意,怎么可能容他考虑。 谢琅见她好似忽然被惹得炸了毛的猫,手心微痒,最后还是将揉揉她脑袋顺毛的想法给按捺了下来,他怕自己一伸手,就被挠了个正着。 谢琅只觉好像有人拿羽毛在心头挠了挠。 他半蹲下来,眼含笑意地与她对视。 一点点耐心地抛出自己的诱饵:“你不是有很多话想要问我么?我可是接连处理了许多事才腾出这一天空来,错过今日,那下次见面就不知是何时了。” “你不愿与我做夫妻,那我们总能做朋友对?” “友人相邀,你总不会这般狠心拒绝?” 谢琅目光一错不错地同她对视。 那双狭长漂亮的凤眸噙着隐忍忐忑、炽热、小心翼翼等复杂情绪,像是生怕被她拒绝,隐隐还能窥见几分可怜的神情。 薛明月淡淡地哦了声:“会啊。” 她耸了耸肩,理所当然地道:“即便是友人相邀,但我不想去自然便会拒绝,这无关狠心不狠心,只是我想不想去做而已。” 说完,她又觑了眼眼前好似怔住的青年,在心里啧了声。 她很想说:不要和她装可怜,这招真的没什么用,以前有用那是因为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现在她不想陪他玩了,所以没用,懂? 但很显然,谢琅是不懂的。 或者说他能看得懂,但这和他想要达成的目的背道而驰,所以他可以装作看不懂。 薛明月眉梢轻挑,笑着朝他歪了下头。 许是这回谢琅在她手中吃了瘪,她的眉眼间流露出些许得意之色,还没等她继续得意下去,她就忽然听见谢琅很轻地笑了一声: “那就得罪了。” 下一瞬,她整个人便腾空而起。 谢琅唇边噙着笑意,直接上前,上臂一捞就将她打横抱了起来,抱着她就往外走去。 薛明月:“???” 薛明月惊魂未定,下意识地搂紧了他的脖颈。 等反应过来之后就连忙道:“谢琅你做什么,你快把我放下来!我都说我不去了!”她怒而紧瞪着他,素来清润的杏眸里好似蹿起了火花。 谢琅懒懒散散地道:“我听见了。” 听出了他话里敷衍的意味,薛明月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奋力挣扎着要落地。 这时,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西江牵着匹马出现在了两人跟前,谢琅将她放到马背上,自己翻身便坐到了她身后,夹紧马腹嗬了声,马儿就飞快地奔了出去。 薛明月甚至连拒绝的话都没说出口,就被带着离开了庄子。 流云皱眉道:“刚才你不该拦着我的。” 流杏也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整个人不禁傻了眼,要哭不哭地道:“等小姐回来会不会责罚我们啊,我以为侯爷只是想和小姐说说话。” 西江挑眉,看了她们一眼:“侯爷不希望有人打扰。” “老先生那边还需要有人伺候,你们尽快回去。” … 薛明月被迎面而来的冷风冻得怀疑人生。 面纱更是不知何时被吹走了,她恨不得将整个人都缩进披风里,哪怕嘴里被冷风强灌也要骂人:“谢景阑你是不是有病啊!” 她被气得想哭,她根本就没做好出门的打算好不好! 话刚说完,整个人就被温热的斗篷兜头罩住。 一只大掌放到了她的腰间,将她细瘦的腰肢握住,往后一带,她就依偎进了谢琅的胸膛里。 低低沉沉又带着几分张扬笑意的嗓音附在她的耳边响起: “再等等,就快到了。” 第173章 混蛋的吻! 冬风凛冽,吹在脸上令人生疼。 薛明月整个人被兜头罩在斗篷之中时,还有些懵,带着体温的斗篷将她笼得严严实实,眼前视线被阻,隐隐才瞧见地面,耳边只听得见呼啸而过的风声。 她不自在地挣扎了一下,发现挣不开之后就放弃了。 混蛋!薛明月气不过,忍不住用手肘狠狠撞了撞身后人的腹部,郁闷的声音被风吹散:“下次你若是再这样,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这段时日她可没落下练功夫。 习武之人的耳力比普通人更好一些,谢琅听着她跟猫儿似的弱弱的反击,漆黑的眼中闪过笑意,胸膛控制不住地震了两下,含混的笑声从喉间发出。 他附在她耳边,带着些低哑的笑声响起来:“好啊,我等着你的不客气。” 说完,双腿用力夹紧马腹,喊了声驾。 马儿唰的便加快向前奔去。 薛明月:“……” 薛明月刚要说出口的话顿时化作惊呼,她下意识紧紧地拽住身后人的衣襟,一颗心被马儿愈发快起来的速度颠簸得提心吊胆,七上八下。 等反应过来这是他有意为之后,气得脸颊涨红。 耳边回荡着他丝毫不加掩饰的恶劣笑声。 薛明月没忍住翻了个白眼,知道这趟出门没有回转的余地,她在心里将谢琅这厮狠狠骂了一通,只庆幸还好自天冷之后她都有涂抹防冻伤的脂膏。 不然非得被这凛冽的风吹得脸开裂不成。 薛明月想不明白,谢琅他怎么敢的? 他在京城闹得那般大,盯着他的人想必不计其数,而她到现在还是失踪人士,他究竟对自己多有信心,才敢在这种关头带她出门啊? 薛明月只觉得自己愈发看不懂他了。 这会儿索性便不再挣扎,尽量将自己拢进斗篷里,谢琅身形高挑,这件斗篷就能完全将她罩住,没有冷风能顺着缝隙灌进去。 过了大抵一刻钟,马儿才终于停下来。 她小心地掀开兜帽,探头往外面看了一眼,只能分辨出他们这是在某座山里,却没办法分辨出是哪一座山,这附近的公山还是蛮多的。 她正想着方位,忽然感觉腰间被人轻轻捏了捏。 薛明月蓦地浑身一颤,酥麻的痒意从腰间直窜上后脊,令她忍不住抖了两下。 她咬住下唇,连忙抓住那只在她腰间作祟的大手,低声警告道:“你别乱碰!” 谢琅、谢琅自然不会听她的话了。 这么久见不到她也碰不到她的日子,他早就忍耐不住了,如今好不容易终于能将人揽进怀里,他自然不会那么轻易地就撒手。 他单手拉着缰绳,另一只手向前一捞就将她捞进了怀里。 凤眸微微眯起,整个人就像只慵懒的大猫,将脑袋搁在她的颈侧偏过头蹭了蹭,嗓音带着些疲惫的哑意,拖长语调:“我好累,就是想多抱一抱你。” “天冷了,我们可以多打些兔子还有鹿回去。” 薛明月推拒着他亲昵的动作,怒道:“谢琅你不要得寸进尺!”你为什么累你不知道吗?还不是你自己非要搞那么多的事! 她一边怒气滔天,一边又控制不住地回忆着他的模样。 虽称不上有多邋遢,但他的下巴处确实留着青茬,眼底泛着乌青,眉眼间看起来也愈发冷锐锋利,下颌线紧绷,整个人瞧起来像是瘦了一圈。 哪怕他来时打理过,但身体的疲倦是没办法掩盖的。 薛明月甚至能感觉到他身上日益加重的凌厉气势,虽然她并不惧怕,却也能隐约猜出这段日子他都做了些什么,才能蜕变成这般模样。 谢琅偏过头盯着她精致的侧脸看。 从他这个角度看过去,不仅能看见她卷翘的眼睫,垂下来时还会轻微的抖动,甚至能看清她脸上细微的绒毛,挺翘的鼻梁以及水润饱满的唇。 那双琥珀色的眼眸里似是潋滟着细碎的光。 谢琅心神蓦地一动,喉结攒动。 薛明月后背莫名察觉到一股凉意,似有所觉地转过头,正好同谢琅漆黑深邃的眸子对上,对上的那一瞬间,她心底下意识慌了慌:“你快撒手,我就要动弩了……” 话还没说完,唇就被人给堵住了。 她惊愕地睁大了双眼:“!” 谢琅没有给她逃开的机会,单手环紧她的腰身,另一只手绕到她的脑后捏住了她的后颈,不容置喙地加深了这个吻,攻城略地,呼吸交缠。 薛明月根本顶不住他的攻势。 他吻得很重,好似发了狠似的撞上去,要将她吞之入腹。 不过片刻便节节败退,完全被他牵着鼻子走,整个人被吻得迷迷糊糊的,好似有种一脚踩空的错觉。 如果风再大一些,她觉得自己可能都会被吹落在地。 谢琅的手掐在薛明月的腰上,体温顺着衣料传过来。 薛明月不知何时眼前覆上了一只手,所有的感觉都在黑暗中被无限放大,唯有唇上辗转厮磨的触感异常清晰。 “抱歉,我没忍住,”谢琅稍稍松开她,退开之前在她唇上轻轻咬了一下,接着又不舍地追上去再安抚地亲了一口,“一见到你我就什么都记不起来了。” 记不起来京城混乱的局势,也记不起来如履薄冰的处境。 只想靠近她、再靠近她一些。 薛明月听着身后胸膛里急促失衡又不规律的心跳声,哑着嗓子道:“滚。” “不滚。” 谢琅将她搂进怀里,不舍地凑上前蹭了蹭她的脸。 唇上散不去的温度与触感让薛明月没办法将其当成是被狗咬了一口,她的心跳至今仍未恢复平衡,这场接吻好似花光了她所有的力气。 她动了动发麻的手指,将覆在眼前的大手给拉了下来。 重见天日的眸子有些不适应地眨了眨,眼尾绯红,浓黑的眼睫上沾着泪水,琥珀色的眸子蒙着的水汽散去,令人望进去只觉好似空山新雨。 但此时此刻,眼里只剩下冷意。 薛明月的声线泛冷:“谢景阑,你行事永远都是这样一意孤行,无所顾忌。” “你问过我愿意与你亲近么?” 第174章 不是菟丝子! 薛明月的声音轻微地颤了颤。 怒气在她的眼里聚集,她握紧拳头抵在谢琅的胸膛上,重重地捶了好几下:“你永远都不会过问我的意见,你凭什么这样轻薄我!” 她气得声音发抖:“我一点都不想和亲近你听到了吗!你个混蛋!” 薛明月几乎将所有听到过的脏话全都说了一遍,仍然消除不了心头的那股澎湃的怒意。 谢琅也不反驳,只任由她撒气地捶打着胸膛。 另一只手紧握着她的腰,避免她不小心摔下马,低声哄道:“是,我是混蛋,我错了,我不该不问你就吻你,下次一定不会了。” “你还想有下次?做梦!” 薛明月抬起头来狠狠地瞪他一眼。 伸手就去扒他放在自己的腰上的手,冷声骂道:“撒手,不要逼我真的动手!” 谢琅感受着她奋力的挣扎与抗拒,就知道这回是真的将她惹得过火了,一边小心地护着她,一边解释道:“马背很高,你这样乱动是会摔下去的。” “摔残了摔瘸了也和你没关系。” “你放不放手!”薛明月眼里好似在冒着火,见怎么也掰不开他的手臂,一气之下竟直接低下头发狠地咬了上去,谢琅霎时愣在了原地。 感受到手臂传来的刺痛,他连眉头都没蹙一下。 谢琅怔了半晌,看着她好似也在用力的后脑勺,心里涌起一股无奈,又好气又好笑,忍不住叹息道:“你这还真是牙尖嘴利了。” 字面意思的牙尖嘴利。 真是半点吃不得亏,不过他自认理亏,眼下便不准备去阻止她,索性让她将心中的郁气与怨怼都一同借此发泄出来。 这些日子以来,她因他之故又平添了不少委屈。 倘若这能让她好受些,谢琅觉得是值得的。 直到嘴里抿到了一丝丝的血腥味,薛明月才逐渐从冲昏了头的怒火中清醒过来,她有些怔然,松开嘴,嘴唇紧紧地抿了起来。 “可咬够了?” 这时,谢琅的嗓音从头顶传来。 “若是还不够的话,我这儿还有另外一只手臂给你咬,除了手还有脸和脖子,多咬几口也不是问题,无论你想咬哪儿都行。” “……”薛明月垂下眼,松开他的手臂,神色郁郁地道:“不用。” 她闷着气扭过头去。 谢琅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从马鞍上解下水囊递给她,好笑地道:“咬了这么久嘴肯定累了,喝口水润润嗓子。” 薛明月鼻子微微耸了一下。 没闻到水味,反而闻到了一股熟悉的香甜气味,不由偏过头看了眼水囊,很快又收回了视线。 没有要伸手去接水囊的意思。 瞥见她的小动作,谢琅弯了下唇,解释道:“这是提前让老李为你准备好的牛乳茶,带你出来玩不是突然起意,是做好准备的。” 薛明月淡淡地哦了声:“又是所有人都知道,就我不知道。” 她恹恹地阖起眸子,垂在身侧的手攥了起来。 听到这话谢琅神色微微一愣。 薛明月只觉心绪难平,须臾,仍忍不住睁开眼看着他与他对视,道: “谢景阑,你能不能不要总是做出这样的举动,我是个人,不是你揣在手心的玩物。” 谢琅忙道:“我没有……” 她攥着拳,咬牙切齿地道:“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你哪怕有一点尊重过我吗?无论遇到什么事情或者想要做些什么,我只是希望你能和我有商有量,而不是你自己大包大揽,最后才来告诉我,这件事我已经替你办好了!” 薛明月压着怒气,紧紧地盯着眼前的青年。 胸臆难平:“我不想每次我做了那么多,最后却被你轻飘飘的一句话给毁得一无所有,关于我的事情我应该有知情的权利,你到底明不明白?” 她不是他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玩物。 也不是被摆在屋内仅供观赏的精美屏风或者易打碎的瓷器,没办法将自己的命运掌握在手里,而是只能将自己全部交托于他的手中。 “我不想做菟丝子,也不想做糊涂鬼。” 薛明月嗓音发哑,说完这话就一把夺过水囊,仰头往嘴里灌了一大口。 她抹了下嘴角的水渍,将水囊重新塞回他的手中,冷静地问:“现在我能下去了吗?” 谢琅喉咙发紧:“明月,你听我解释,我从没那样想过你,我只是……” “你只是为了我好,不想让我为这些事操心?” 薛明月淡淡地开口道。 他倏地就停住了,漆黑的眼里满是复杂的神色。 薛明月都已经猜到他要说什么了,见他这副表情就知道自己果然猜对了,她感到很是匪夷所思,几乎不能理解他脑袋里究竟装着什么。 她又不是他的孩子,更不是没断奶的小孩。 为了她好?就因为这样所以就能肆意地瞒着她任何事? 这种借口连她外公都不用了。 从李厨子之事,再到故意营造她失踪之事……这些事他分明都可以与她商量,只要他开口,她肯定会相信他的话,并且事事配合他。 可是到最后所有人都知情,只有她不知情。 一次又一次地消磨了她仅剩的耐心。 薛明月深吸了口气,眸里难掩失望,只道:“不要拿你认为的那一套来框定我,我不需要你这么做,我也受不起侯爷这样的好。” 她扭过头,想要踩着马镫落地。 这时,谢琅忽地将她用力地拥入怀中,低声道:“明月,我错了。” “我当真明白自己错在何处了,我错的离谱,若非你今日一席话我恐怕还会继续错下去,但我做这些事只是想要将你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 谢琅低头吻了一下她的发顶。 薛明月蹙着眉挣了挣,他拥抱的力气很大,她没能挣开。 只能待在他的怀里听他说。 谢琅不紧不慢地道:“不告诉你李厨子是我派到你身边去的人,是因为怕你不愿接受我的好意,有些事我选择隐瞒,只是牵扯众多,不愿让你也一并卷入。” “不知道这些事的你过得很快乐,我不想让你的快乐染上阴霾。” 哪怕明知她对隐瞒感到不快。 他也仍然坚持这么做。 从前是,现在是,以后也会是。 第175章 死性不改! 薛明月听着他的话,神情半点没变。 只是在心里很轻地冷笑了一声,以他这种死性不改的执拗性子,她要是相信他真的会改那就有鬼了。 就像这会儿,他只是承认自己做错了,却丝毫没有向她保证日后不会再这样做。 说明他根本就还没意识到最严重的问题——这不是平平等等的关系。 反正她是不会再忍受他这个性子的。 薛明月方才喊了一通,这会儿也有些累了,他说的话从左耳进右耳出,几乎没有在她的脑子里停留,等他终于停下来后,才道:“讲完了?” “不是说打猎么?打。” 她也不挣扎了,随他怎么开心怎么来。 谢琅微顿,垂下眸子看着她变得平静的表情,眸子里掠过一丝惊讶,试探地问道:“我习惯在马背上射杀猎物,你还要下去吗?” 薛明月:“……” 薛明月嘴角微扯,心里那股被压下去的气焰顿时又涨了起来。 扬起头,斜睨了他一眼:“你会让我下去吗?” 谢琅实事求是的摇头。 那不就得了?问这岂不是多此一举? 这人是什么狗脾气啊,薛明月朝他翻了个白眼,气得又想咬人,伸手拍了下马背,冷声催促道:“快走,别耽误我的时间。” 谢琅笑了一下,还是没忍住用手捏了捏她气鼓鼓的脸颊。 就,生气也很可爱。 … 天气的骤然变冷,加快了入冬的脚步。 同时也打乱了很多动物的过冬准备,山林里四处都能瞧见正在忙着囤过冬物资的动物,薛明月第三次在头顶的树枝上看见了抱着榛子跳跃的松鼠。 那甩动的毛茸茸大尾巴让她心痒痒的,总想摸上一把。 谢琅的准头很好,或许两人真的有那么点运气在身上,没过多久就真的猎到了一头鹿,除此之外,兔子野鸡也抓到了好几只。 谢琅还在继续找合适的猎物。 而薛明月已经有些如坐针毡了,她眉心不适地拢在一块儿,忍不住小幅度地挪了挪臀,这个马鞍太硬了,久坐颠簸之下令人难以忍受。 偏偏这时,伸手忽然传来一道闷哼声。 谢琅的手掌在她腰间轻拍了一下,低哑的嗓音从她头顶传来:“别乱动。” 语气里带着一丝警告。 薛明月与他的身体之间几乎没有距离,经他这么一说好似也察觉到了什么,霎时就不敢乱动了,脸色几经变幻,微微发烫。 咬牙道:“你到底有完没完!” 谢琅安抚地摸了下她的头,眼尾余光瞥见草棘里闪过一抹绯色,眸子微眯,放轻声音道:“嘘,最后一只,马上就好。” 说着便从箭筒里抽出了一根箭。 “……喔。” 薛明月应了声,小心翼翼地往前挪了一下。 下一瞬,箭矢唰的破空而去——不远处突然响起了声嘤的惨叫,她一下子抬起头来,谢琅这才收回弓箭,拉起缰绳骑着马朝那边而去。 在看清草棘里躺着的是什么之后,薛明月微微睁大了眼睛。 火红色的小狐狸? 谢琅翻身下马,将被射中了后腿仍然龇牙咧嘴对他耍狠的小狐狸拎起来晃了晃,朝着薛明月说:“在围场的时候本来还想给你猎一只白狐,但运气不太好,一直没碰到。” “这只还不错,你若想养的话可以放在身边。” “……?” 薛明月愣了一下,哼声道:“我没说想养狐狸。” 他猎回白狐的那次,她没挤进看热闹的人群,只在外围听了一嘴,再回到帐篷的时候就听立冬说,他用白狐换了那只狸花猫。 谢琅眼尾轻轻一挑。 闻言便从善如流地改口道:“那用它给你做一件围脖应该不成问题。” 小狐狸虚弱的叫唤:“嘤——” 薛明月没忍住多看了它两眼,火红色的小狐狸在萧瑟肃冷的冬天里是一抹难得的亮色,皮毛顺滑,想来摸上去的手感定然很好。 难怪它会被谢琅盯上。 谢琅眼眸微弯,唇角噙着淡淡的笑意,就这么看着她,等着她做出抉择。 薛明月犹豫片刻,最后还是败下阵来。 “那、那还是养着。” 带回去也能和虎子做个伴。 谢琅眸中掠过了然清晰的笑意,从马鞍里抽出绳来将狐狸的手脚捆住放进侧面的篓里,翻身上马,顺利地来到了一条小溪旁边。 下马后,他伸出手想要接她下来。 薛明月直接忽视了他的动作,干脆利落的落地,坐在马背上颠簸了快一两个时辰,她觉得自己整个人简直都快散架了。 真不知道那些能整日待在马背上的草原蛮族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谢琅脸上不加掩饰露出没接到人的遗憾。 看得薛明月想给他一拳。 他随意挑了只兔子走到溪边开始处理,随口问道:“烤一只兔子,要不要再做一份叫花鸡?想喝什么汤?鸡蛋汤可以吗?” 薛明月满头问号:“你拿什么炖汤?” 回答她的是对方的一声轻笑:“带了个瓦罐,就系在马鞍边。” “……” 薛明月转头,果然看见了层层包裹起来的瓦罐。 她现在相信他说做好准备的话了。 薛明月心情略微有些复杂,将瓦罐解下走到了小溪边,刚走过去就听见谢琅开口道:“东西放在地上就行,你不用动手,我来。” 她愣了愣:“喔。” 放下东西后就在四处走动了一会儿,等久坐的酸痛感散去之后又无聊地走了回来。 谢琅处理食材的动作很快,这么短的时间就将兔子和野鸡都处理完了,薛明月回来时就看见他在往鸡肚子里塞干蘑菇之类的东西。 接着又用不知哪来的荷叶将它绑好,埋进了土里。 是的,他也已经把火给升起来了。 薛明月看得叹为观止,杏眸微微睁圆,霎时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他露的这手厨艺……上辈子她见都没见过,这辈子都尝了好几回了。 她的脑海里飞快地闪过无数念头。 最后,薛明月不动声色地走到了他身边,在旁边找了个石头坐下:“上次忘记说了,你的厨艺很好。” 上次自然指的是夜游泛湖的那一次。 谢琅动作微不可见地顿了一下。 他垂下眸,很轻地笑了声,道:“在肃州的时候跟厨子学的。” 上辈子,在她死后学会的。 第176章 坦诚相待! 薛明月听到这话,眼神狐疑地盯着他看。 不对劲,真的很不对劲。 从她所知道的关于谢琅的那些事情来看,在谢将军夫妇战死沙场之后,谢琅为了避免猜忌就没再往北疆去过,更别提去肃州了,十年前他才多大? 他怎么可能练出这样一手厨艺? 待在京城,侯府里有的是厨艺卓绝的厨子,更不可能让他这个小侯爷下厨了,所以他厨艺怎么来的? 薛明月难得花时间去将谢琅身上的异样整合出来。 她越想越觉得奇怪,先前她怀疑眼前的谢琅是上辈子的谢景阑,可他和她认识的那个谢景阑身上又有太多的不同了,差别很大很大。 光是厨艺这一条就拉开了十万八千里的距离。 谢琅仿若没注意她探究的目光似的。 漫不经心地将兔子用树枝串好,架到火堆上烤了起来。 片刻后,他掀开眸子望过去,笑道:“你再这么盯着我看,我会以为你爱上我了的。” “……”薛明月回过神来,听到这话没忍住撇了下嘴,“不可能,你怕是忘了我们已经在商量和离的事了。”爱什么爱,不可能爱。 “这不是还没离么,万一你回心转意了呢?” 谢琅弯着唇笑了下:“若是今后我凡事都对你坦诚的话,你会改变心意吗?” 薛明月张口就要说话,他又抢在她开口之前道:“不用急着给回答,你可以再想一想,毕竟我喜欢你到不能没有你,我是不会答应和离的。” 那你还问个什么劲啊? 薛明月翻了个白眼,直接坦诚地道:“我是不会回心转意的。”除非他能改了这个狗脾气……不对,她决定和离与他的脾气又没关系。 这话说出来之后,周遭好似都静了下来。 谢琅好似并不在意似的,往野兔的表皮刷了一层油,油渍滴进噼里啪啦的火堆里,火花噌的一下就升了起来,他动作娴熟的翻了个面。 过了半晌,他才轻笑着道: “好,那我只好再多努力努力,争取让你回心转意。” 语调慢悠悠地拖长,听起来有几分漫不经心。 薛明月很想说‘你别再努力了,没用’,她会想要和离上辈子的原因占了绝大多数,哪怕明知他可能并不是那个谢景阑,但她真的很难不迁怒。 不过,对上他含着笑意的眼神,她鬼使神差地说了句:“那你努力。” 谢琅眼中浮现出点点的诧异,脸上的笑容愈发扩大,狭长的凤眸眼尾上挑,点头道:“好啊,你愿意给我这个机会,我肯定会努力让你满意的。” “……” 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薛明月恨不得拍自己一巴掌。 不等她临时再改口,谢琅轻松地将话题引开:“上次听立冬说起,你好像对那只狸花猫不太满意?你觉得我会给别人送猫?” 薛明月很想继续刚才的话题,但又不免被他的话给吸引走。 她蹙了下眉,心想着立冬怎么什么都给他说? 薛明月本想敷衍过去,可一想到已经差不多和他摊牌了,就又觉得说出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索性点头道:“对,难道不是么?” “如果我没露出想要的意思,白真真来向你讨要,你肯定会送给她。” 谢琅挑眉,所以她其实是在介意这一点? 他好笑地望过去,刚想否认就对上了她那极为认真严肃的神色,不由得微微顿住,眉心蹙了一下,她说的好像太过笃定了。 ……就好像她亲眼见到他给白真真送猫一样。 思及于此,谢琅忽地停住,上辈子的秋猎奖品的确也有这只猫,但他想要的不是这个东西,所以在拿到头名之后,索性就把猫换了给别的大人。 那时候,白真真确实来和他讨要过。 秋猎结束回京之后,他就忙了起来,隐隐听说白真真在府里养了只猫,他也没往心里去,只当是她没得到那只猫,所以才另外养了一只。 莫非白真真曾和她说过那是他送的? 谢琅的心顿时就沉了下来。 前世究竟还发生过多少类似的事情? 他敛好神情,正色道:“我不会给白真真送猫,也没有送给过别人猫。若是你不想要,我只会把猫换出去,而那只会是纯粹的利益交换。” 薛明月被他凝重的语气惊了一瞬。 接着就淡淡的哦了声,低头揪着草根:“反正事情没有发生,你怎么说都可以。” “明月,我不知道对我还存着多少误解,但这种令人误会的事我不会做。明月你应该清楚,我对白真真从来没有那种心思。” “从前没有,现在没有,以后更不会有。” 谢琅的态度前所未有的凝重起来。 这件事涉及的太多,往小了说是她受蒙蔽而误会他,但往大了说这又何尝不是他的疏忽。 他之前以为明月这辈子始终不愿意接受他,是因为前世他给了她太多的束缚,导致她对他感情淡漠,直到流放途中才真正地有了交付彼此的感觉。 所以这辈子他始终不理解她想要和离的念头。 倘若…… 倘若前世她就因各种这样的事而对他失望了呢? 谢琅简直不敢去想,只觉得喉咙发紧。 他连忙解释道:“无论白真真曾对你说过什么关于我和她之间的事,那都是子虚乌有的事,我与她从来没发生过什么,我是清清白白的。” “白真真在我眼里一直都只是用来安抚定远军旧部的。” 对外说她是侯府表妹,他就只将她看做远方表亲。 薛明月抬头淡淡地瞥他一眼。 眼里浮起疑惑之色,有些不理解他为什么突然激动了起来,听着他一连串的话,只道:“哦,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送猫的人是上辈子的他。 这辈子他又没有做过,当然是他想怎么解释就怎么解释咯。 谢琅看着她浑不在意的样子,方才的淡定早就不知抛到了哪儿去,又沉声强调道:“明月,我心里从始至终就只有你。” “我不可能会送别的女人东西。” 薛明月敷衍的嗯了两声。 心里头对他的话其实还是没怎么信,但他着急的表情看起来确实挺真的。 第177章 好个白眼狼! 薛明月看着他满脸着急解释的模样,眉梢略微挑起。 倒是很少见到他这副神情。 只是,对于眼前这个谢琅的保证,薛明月心里多少还是有些信任的,她想了想,又道:“事情既然没有发生过,那再说这件事也没有意义。” 她很轻松地就跳过了这个话题,随意问道:“比起你送谁东西,我更想知道我还要失踪到何时?” 薛明月单手撑着下巴,歪着头看过去。 失踪这件事给她的影响很大。 若是能尽快解决就好了。 谢琅有心还想再解释些什么,但见她并不愿再提及此事的态度,只能将到嘴边的话给咽了回去,在心里两三下就想好了回去要怎么再审讯白真真。 他深吸了口气,勉强将眉眼间浮起的冷戾压下去。 微微垂下眼,放缓语调:“很快了,等处置二皇子的决令下来,我就会趁机将找到你的消息公布于众,再将这口锅盖在他身上。” 这话说得毫不掩饰。 只差明摆着说他厌恶二皇子了。 “……” 薛明月挑眉,好奇道:“二皇子怎么得罪你了?” 这个时期,二皇子萧铎应该还在想尽办法拉拢他才对,所以眼下只会尽全力投其所好地讨好他,所以他的厌恶来得很奇怪。 谢琅将手中的烤兔子翻了个面。 他抬起头,那双漆黑狭长的眸子敛着细碎的光,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二皇子很早之前害我丢过一样很珍惜的东西,我警告过他不要再接近我,但他没听。” 他的嗓音很轻,透着说不出的冷意:“而且他还试图绑架你,更加罪无可赦。” 比起亲手杀了萧铎,他更想在萧铎死之前失去所有。 “嗯?” 薛明月诧异地望着他,不由恍然。 原来还发生过这样一桩事吗? 难怪上辈子二皇子怎么都没能拉拢住谢琅,只能想办法从他的后院入手,在她这里碰壁后,又去找了白真真,最后还反被别人利用了。 薛明月压下蠢蠢欲动想要问个清楚的冲动。 没有立场刨根问底。 她又揪了把草根,哦了声道:“那你尽快,隐姓埋名的日子虽然也能过,但总归很不方便。”说到这儿她忽然顿住,“赵府医他……” “不用担心,他已经被关押在了牢里,掀不起什么风浪来。”谢琅温声道。 “我不是说这个。” 薛明月抿着唇摇头。 她的杏眸微微收缩,紧紧地看着他:“祖母身上有长年累月的丹毒,那你的身体有没有中毒的迹象?你可请医师看过了?” 只要府中有医师,一般很少再去外面请郎中的。 无论是生病还是受伤,但凡没有严重到药石无医,都不会去宫中请御医的。 谢琅很意外她的第一反应是在乎他的安危,心头就像是被羽毛轻轻地撩了一下般,又酸又软,又酥又麻,让他冷峻的面容都变得柔和了下来。 他弯着眼睛,笑道:“我没事,请安太医来看过了。” 其实体内确实积攒了些许毒素,不过造不成大患,之后再多喝一段时日的药就行。 这话就不用她说了,免得她再担心。 薛明月这才松了口气。 这时她才忽然反应过来自己的态度有些过了,整个人几乎瞬间就挺直了脊背,连忙解释道:“我没有关心你的意思,我只是觉得赵府医这人很麻烦。” 谢琅满眼都是笑意。 那双总是噙着冷意的黑眸也软了下来,嗯了声,好心情配合道:“是是,你没有在关心我。” 薛明月失语了一瞬。 ……她张了张嘴,半晌也没能说出话来,你这话还不如不说。 她的眉眼间闪过懊恼,心中郁闷不已,又无法对着满脸愉悦的谢琅发泄出来,只能变本加厉地揪着周围枯败干黄的草。 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些许变化。 “当时收到你的信后,我就加大了对赵成的审讯,从他嘴里问出来了些很重要的东西。”最后还是谢琅打破了莫名的沉寂。 “这一切还要多亏你的提醒。” 薛明月闻言愣了愣,赵府医难道还做了别的事? 似是看出了她的心中所想,谢琅一边熟稔地翻着兔子,一边又往表面刷上了层油,点头道:“他这些年待在侯府,其实一直在想办法报复我们。” “赵成当年在战场上被太子殿下救下来,因不愿留在军中当军医,这才被我爹娘招进府上做府医。” “在他的心里,比起我爹娘,他的救命恩人只有太子殿下。” 薛明月从岑老王妃那里听过关于他的事。 她隐隐发现,上一辈的人好像对那位英年早逝的太子殿下的态度都非常之好,但凡只要与他接触过的人,到现在也仍然信任着他。 电光火石间,薛明月心中猛地升起了一个荒谬的想法,直勾勾地望向了谢琅。 谢琅淡声道:“十年前太子死于战场流箭,赵成认为这是我爹娘的过错,认为是他们没有保护好太子殿下,所以想要为太子报仇。” 说到这儿,他似乎也觉得很荒唐,扯着嘴角嗤了声。 “但他没想到我爹娘也死在了战场上,他的报复还没开始就结束了,所以就将目标放到了我和祖母身上,想要我们一家都给太子偿命。” 这番话听得薛明月一愣一愣的。 她怎么也没想到,赵府医对他和岑老王妃动手的原因竟然真的是这个。 可、可老王妃却因为信任太子殿下,而给予了赵府医同样的信任,利用这份信任来加害她的人,却是为了给太子殿下报仇。 这个故事实在是太荒谬了。 薛明月不知该怎么形容心中的感觉,她蹙着眉道:“战场上什么意外都有可能发生,他凭什么将这个责任扣在谢将军身上?” 这口锅扣的就很没道理。 太子殿下是他的救命恩人,那收留他的谢将军夫妻难道就不是吗? ——养不熟的白眼狼。 薛明月眉头紧拧,若是赵成这会儿在场,她能把人骂得狗血淋头。 若是没有谢将军数十年如一日地率领定远军镇守北疆,始终充当着大晋与蛮族的防线,边关和中原百姓怎么可能过上安定的日子? 没想到居然救了这么个狼心狗肺的家伙。 第178章 狼狈为奸! 只有见识过天下动荡的人,才会明白安定生活的难得可贵。 上辈子,薛明月生命的最后一年多都是在流放途中度过的,没有人能比她更清楚那时候的变动究竟给百姓带来了多少动荡与不安。 北境面临着草原蛮族的入侵,百姓大量迁入中原腹地。 南方面临着流民起义军的扩张,许多百姓流离失所。 恰好又逢上百年难遇的寒潮,大灾之后必有大旱,从寒潮发生的这年开始,粮食歉收,又因北疆形势变得严峻,朝廷不得不加重税收。 许许多多的百姓因灾而不得不卖地典房,更有甚之成为流民。 薛明月当时就在去往北疆的路上,她看见沿途中百姓耗费心思种下的粮食,到收成的时候,最后地里只能收成十分之五六,而就这还有半数粮要交税。 剩下的那些粮食还要刨去粮种,根本就不够一家人吃到来年。 在看见这些场面后,薛明月几乎瞬间就明白了为何谢家的地位那般超然,他们又为何会常年驻守在边境,为何陛下又会放任这样掌握兵权的庞然大物。 定远军是谢家手中的剑,剑指所向,永远是外敌。 所以薛明月很难理解赵成的想法,储君死于战场,这是所有人都不愿意看见的事,就因为这就记恨上了谢将军夫妇,可见赵成心思之狭隘。 他不仅辜负了老王妃的信任,也辜负了给他容身之所的谢将军夫妇。 甚至还辜负了将他从战场上救下来的太子。 薛明月满脸写着不满,又问道:“你准备怎么处置他?” 谢琅看着她外露的不悦情绪,能清晰地感觉到她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不高兴,这个认知让他微微一怔,却又隐隐觉得这份不悦并非是因为他。 就,感觉有些怪怪的。 但能说的他已经都挑着给她说了,此刻便只能道:“暂时先关押,再看能不能从他嘴里得知更多的东西,以及幕后凶手。” 薛明月道:“他的身后必然有推手,这次他就想趁机对祖母下手。” 这次没有得手是因为他和她动手太快。 可是上辈子他就得手了,老王妃因急病病逝,谢琅被从前线战场调回来,手中军权再度旁落,府中管家权也落到了白真真的手里。 从前薛明月很少去恶意揣测一个人。 但她现在真的下意识就觉得赵成和白真真两人早就狼狈为奸,老王妃病逝之事白真真定然也知晓缘由,而她并没有插手。 由此也能窥见这两人都是狠人。 谢琅望着她认真的神色,心头蓦地一软,忍不住垂下复杂的眸子。 哪怕前世他和祖母对她有着百般亏欠,重活一世,她的性子底色仍是纯善的,始终在想办法去改变身边每个人的不幸。 良久他才轻声安抚道。 “此事我已命人继续追查当中,对幕后凶手的身份也隐有猜测,事关重大没办法告诉你,不过你不必担忧,我不会让你与祖母再出事的。” 再? 薛明月微顿,接着才嗯了一声。 哪怕重活一遭她也推测不出凶手的身份,此事交予谢琅来办就好,她横插一脚可能反而会起反作用。 这时,谢琅忽然开口道:“那日宴会之事……其实就有赵成的手笔,那些药是他替白真真找来的,也是他们一起布的局。” 薛明月揪草根的动作霎时顿住。 猛然抬头看向了他。 却又在瞥见谢琅面上浓浓的歉意与亏欠时停了下来,浓黑卷翘的眼睫颤了两下。 片刻,薛明月垂下眼睑:“我猜到了。” 从猜到赵成有问题,再到知晓他与白真真的关系很近之后,她就已经对此有所猜测了,只是在这会儿得到了证实而已。 真要算起来还是她倒霉,偏偏在那个时候走到假山散心。 不然也不可能撞进这样一桩事里。 薛明月嘲讽地扯了下嘴角。 “这两人我都会留下一口气,你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谢琅看着她垂下脑袋,知道自己这时本不该再去逼她面对这件事,但他心里很清楚,这件事是横亘在他们之间很难消除的问题。 若是不摊开来讲明白,这根刺将会一直存在。 这是谢琅并不愿意看见的画面。 他挺直脊背,正色道:“之前没查到他们身上,此事是我的过错,让你蒙受了诸多委屈,无论你怎么怨我恨我,我都接受。” 薛明月掀开眸子,扫了他一眼。 然后就又垂下了视线,用草根遥遥地指了下烤兔,淡淡地道:“记得翻面,不然要焦了。” 谢琅顿时一噎:“……” 他一边翻面,一边往烤兔表面刷蜂蜜,继续道:“我知你素来心善,若你不知该怎么处置,可以交给我来办,这次我会让你满意。” 薛明月不明白他为何要对着她揪住此事不放。 难道他看不出来,她就一点都不想听到相关的事吗? 重提此事只会让她反复回忆起那段令人不适又难过的日子,那是她经历过的前所未有的黑暗日子,再没有比那还要艰难的日子了。 是以她说话的语气有些冲:“那你想要怎么让我满意?” “等手头的事情了结,我会挑个好时机将她和赵成送去京兆府,之后进行公开审判,审判结束后戴上枷锁游街,在死期之前,每隔三日便游街一次。” 谢琅黑眸极为认真地望着她。 他的嗓音微沉,却并不低哑,反而透着一丝的清亮。 原本冷峻的眉眼在冷过刹那之后,又重新变得温和下来,神情是前所未有的郑重,见她没动静,于是又补充道:“再让他们写下认罪书,张贴全城。” 薛明月眼中掠过一丝意外。 听着他的话沉默下来,既没立刻说好,也没说这个处置不好,而是认真地思索了起来。 公开审判以及游行这桩事她倒是没有想过,毕竟她可使唤不动京兆府尹,只有将两人做过的事张贴全城,这个法子她认真地思考过,可行。 比起认罪书贴满全城,游行这个主意更大有可为。 这就相当于被全城的人围观且指指点点。 以白真真的性子,她恐怕会羞愤至死。 不过薛明月却觉得很好。 第179章 我的明月! 这个处置不可谓不重。 连带着薛明月看谢琅都顺眼了许多。 后知后觉地才反应过来,她诧异地看向他:“死期?”这事应该判不了死刑才是。 谢琅单手撑着下巴,随意翻动着架子上的烤兔,垂下眼睑:“白家所做之事数罪并罚足以判死刑,白真真也参与其中了,让他们死算是便宜他们了。” 他嘲弄地扯了下唇角。 这些年仗着侯府表亲的身份私底下没少做侵占良田的事,之前没做得太过分,侯府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居然还敢把手伸到皇室里去。 以他的名义周旋在几位皇子中间,真是把他们能的。 上辈子他究竟是有多眼盲,才会被人联合起来蒙蔽到连这些事全都忽略了个彻底,以至于最后引火烧身,害得整个定远侯府付之一炬。 薛明月听他这么说,若有所思。 这其中想来有她不知道的事发生,不过听他的意思,白真真与白家是罪有应得,那她就放心了。 她晃了晃脑袋,没再去想这些糟心事,既然他们最后会得到应有的惩罚,她也不想再将注意放到他们身上,她要做的事还有很多,关注他们不值当。 望着篝火上逐渐烤出香味来的兔子,她鼻尖微动,轻轻嗅了嗅。 目光控制不住地黏了过去。 谢琅的这手厨艺不去当厨子真是太可惜了。 也不知道他师承哪个厨子,薛明月心里忍不住想,要是对方还活着,她肯定要派几个人过去跟着对方学,但凡能学到一二,都足够开一间饭馆了。 优秀的厨子往往能利用简单的食材做出美味的食物。 这是薛明月在喝到葱花蛋汤的第一反应。 她的眼睛一点点地亮了起来。 谢琅看着她明明被烫到却还舍不得把饭碗放下的模样,没忍住轻笑了声,眉眼间的冷色尽数褪去,眼眸里皆是柔色,被眼前这一幕勾出了些许怀念。 她的身影又与上辈子慢慢重合在了一起。 那时他们还在流放的路上,刚斥巨资买了第二个瓦罐——专门用来做饭。 因为之前的陶罐用来煎药沾染上了味道,哪怕是烧水也会有一股药味,以至于不方便吃喝,所以在路过下一个城镇时便又用所剩不多的积蓄买了瓦罐以及碗筷。 那一顿,就是用瓦罐煮的蛋花汤。 她也如现在这般抱着饭碗,哪怕被烫到也不撒手,杏眸明亮,满脸都写着惊喜与意犹未尽,只是一碗汤而已,就让她满意地忘记了沿路所有的艰辛。 好似凭着这点暖意就能支撑她继续走下去。 谢琅眨了下眼睛,逃避似的扭过头。 将埋在地底的叫花鸡给翻了出来,极富层次感的香气在解开包裹在外面的荷叶后,猝不及防地散发出来,薛明月:“!!” 手里的蛋花汤顿时就不香了! 他到底是跟谁学的厨艺啊! 薛明月杏眸骤亮,忍不住咽了咽喉咙,眸光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只叫花鸡,在心里大嚎了一声,李厨子跟他比起来都实在太过逊色了。 谢琅余光瞥见她亮晶晶的眼神时顿了一顿。 心里莫名就忽然有一种,自己的厨艺取悦了她的感觉……那以后要是遇到个比他厨艺更好的人,她会不会就跟着人家走了? 谢琅额角微跳,忙将这个念头压下去。 没有再继续吊她的胃口,直接撕了只鸡腿递给她,谆谆善诱:“你若喜欢,每隔几日我便给你做一次,每日都能亲自给你下厨。” 这话就像是裹着糖霜的毒药。 他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就像是诱拐别人去做坏事的坏蛋。 薛明月啃了口鸡腿,果断道:“不,老师说不宜吃得太过油腻,偶尔一次就够了。” 糖霜她全部吃下,毒药她尽数奉还! 谢琅:“……” 谢琅不死心,又问道:“我的厨艺不好吗?真的不要吗?” 薛明月抬头睨了他一眼,眨巴了一下琥珀色的眸子,朝他露出个颇有些狡黠的笑来,然后毫不犹豫地点头,说得字正腔圆:“不要。” 说完,就重新低下头啃起了鸡腿。 谢琅不禁失笑,伸出手想揉一下她的脑袋,刚抬起手忽然意识到手很脏,又遗憾地收了回来。 薛明月不清楚他的复杂心情,光凭着这顿吃食,就觉得这趟来得不亏。 两人吃饱喝足,眯起眼瘫在石头上晒太阳。 冬日的阳光即便晒在身上也没多少暖意,但却很容易勾起人的睡意,薛明月被晒得昏昏欲睡,这是她最近这段时日以来最轻松的一天了。 谢琅坐在旁边望着她,目光一错不错。 这样的平静是他梦寐以求了许多许多年,才终于得以拥有的,他一点都舍不得错过。 过了良久,薛明月像是忽然从昏睡中清醒过来。 她打了个哈欠,用手背揉了揉眼睛,揩去眼角睡眼惺忪的泪水,抬起头看向了谢琅,放轻声音问道:“你准备何时回京?” 下午她还得回去准备义诊所需的药物。 明日便要义诊了,她可不能再把时间花在陪他身上。 她也丝毫没有意识到,这会儿的她看起来是那样的柔软,连嗓音也带着几分迷糊的软意。 让人根本没办法把持得住。 更何况,身边坐着的还是个对她图谋不轨的谢琅。 他的黑眸微微收缩,鲜少能看见她这样迷糊柔软的模样,她向来是冷静又尖锐的,这时却好似浑身的刺都被收了起来,只剩下柔软的绒毛。 好似在发着光。 谢琅喉结上下滚了滚。 他闭了下眼,须臾,最后还是没忍住俯身上前用双手揉搓着她的脸颊,边揉边眯起眼,发出舒服的喟叹,低声道:“我的明月好可爱。” “……” 怎么就是你的明月! 薛明月顿时一个激灵就彻底清醒了过来。 她的额角微跳,连忙将他的手拍开,怒目而视:“仔细你的爪子,我可是带了刀的!” 自从在围场遇到刺杀之后,匕首和袖箭她就没离过身。 谢琅被拍开手也没生气,整个人像是被安抚好的大猫,懒洋洋地道:“啊,那我好害怕呀。” 薛明月:“……” 有病。 第180章 重新开始! 薛明月被他臭不要脸的态度惊到了。 恨不得用自己的拳头捶在他那张欠揍的脸上,好在她尚有理智,评估过两人之间的武力差距后就放弃了,哼哼唧唧的放狠话: “等我兄长回来要你好看!” 谢琅微微一愣:“兄长?”她哪来的兄长? 薛明月扬起下巴,当然有了,义兄也是兄,凌肃就是她兄长。 谢琅刚绷紧的肩背顿时就放松了下去,满脸写着不在意:哈,凌肃是他的手下败将,就算他去战场上再练个几年,也不会是他的对手,无所谓。 “乌夜说你明日要与曹大夫一起去义诊,我明日再回京。” “?” 薛明月蹙眉问:“你留下来做什么?” 闻言,谢琅挑眉认真地看着她,煞有其事地笑道:“自然是为了多陪陪你,不陪在你身边你就会忘记我,我陪着你,万一你忽然就回心转意了呢?” “……” 没有这个可能,谢谢。 薛明月干瞪着眼和他对视,在意识到他是来真的之后,脸色霎时就变得凝重起来。 倒不是谢琅留下来的理由有什么不对,而是他好像真的不是那么容易说服的人,就连外公出手都没能说动他答应和离的事。 没想到与他和离是这么难的一件事。 薛明月不由沉默下来,理智上她明白远离谢琅才是最靠谱的,情感上却又经常被谢琅表现出来的坚定而动摇,他将感情表现得太过坦荡。 “如果,我是说如果我们能离开京城重新开始生活,你能不与我和离吗?” 这时,谢琅忽然间开口。 薛明月抬头看过去。 那双向来沉静的黑眸此时略显黯淡,他牵起唇角苦笑了一下:“其实我明白你非要与我和离的原因,我清楚,我对你而言是个很大麻烦。” 他的嗓音低沉,带了几分失落。 薛明月下意识蜷起手指,在心里默默地补充,你是会源源不断带来麻烦的人。 “如果有一天我不再是麻烦,而你也能远离京城的那些弯弯绕绕与纷争,在那里你将能做任何你想做的事,你能给我一个弥补你的机会吗?” 谢琅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 薛明月听到这话却是一下怔愣住。 … 回程的路上是平静的,谁也没有开口。 薛明月如来时那般穿着他的斗篷,几乎将整个人都罩了进去,连半截下巴都没露出来。 花了约莫小半个时辰功夫才回到了庄子上,比去的时候慢上许多。 马儿刚停下来,薛明月便径自将斗篷给脱了下来,将斗篷团巴团巴塞进谢琅的怀里,就直接踩着马镫翻身下了马,扬起头对着他道:“侯爷去忙自己的便是。” 说完,便头也不回地往自己的院子跑去。 谢琅顿时哑然失笑。 他翻身落地,将马儿交给赶过来的乌夜牵着,淡声道:“把那只狐狸的伤腿收拾收拾,再送到夫人的院子里去。” 乌夜挑眉,小心地觑了眼他的神情。 从他那上翘的唇角里隐约看出了一丝春风得意来。 乌夜在心里琢磨了琢磨,莫非这趟出去侯爷重新获得了夫人的芳心?侯爷何时竟有这能耐了? 但谢琅眉眼间露出的那抹温情实在太过短暂,转瞬间就又变回了冷峻的模样,言简意赅地吩咐道:“再去把宋江他们喊来,有事相商。” “是,侯爷。” 乌夜顿时敛起心神。 薛明月不清楚谢琅又在打算什么,她提着裙摆快步奔回了院子里,双手捧着脸拍了拍,捞起茶壶就倒了一大杯的茶,仰起头一饮而尽。 屋里面的流云等人瞬间吓了一跳。 “小姐你这是……” “啊,小姐你慢点!” 薛明月喝完后抹了抹嘴角,接着一屁股就坐在了凳子上,重重地呼出口气,整个人这才从沿路不自觉的紧张中彻底放松下来。 她有气无力地摆摆手:“我没事。” 流杏犹豫片刻,担心地道:“您这看起来可不像是没事的样子啊,是不是侯爷欺负您了?” 流云也有着同样的担忧。 “他……他没欺负我,别担心,就是出门一趟有些累到了。” 薛明月揉了揉额角,心情略有些说不出的复杂与郁闷。 “侯爷也真是的,就算他要将您带出去散心,那也该多带些人随行才是,您的身子至今还没大好,万一不小心得了伤寒如何是好?” 流云沉着张脸,眉心紧皱。 说走就走,半点都没顾虑到小姐的想法,这样的人如何是良配! 薛明月抬头看向流云,眨巴了一下眼睛,有些惊讶地道:“流云你现在身上气势很足啊。”她摩挲着下巴,目光来回地将她打量了一遍,肯定道:“有些像王嬷嬷。” “!”流杏眼睛顿时睁大,连忙点头,“小姐明察秋毫!” 可不就是像王嬷嬷吗! 流云这段时日总是往老王妃的院子里跑,一忙完手中的事就跟在王嬷嬷身后请教这个请教那个,这才多久啊,就把王嬷嬷的架势学了个五分像。 尤其是凶起人来的样子,气势越来越足。 流杏跟她住在一块压力都变大了。 薛明月好笑地安慰了流杏,这才看向面上略有忐忑的流云,弯着眼睛笑道:“王嬷嬷是跟在祖母身边的老人,你能跟着她多些自然是好的。” 听得她这么说,流云这才松了口气。 薛明月好笑地捏了捏她们两个的脸,道:“我们今后应该不会再回京城了,所以你们想做什么都可以,我不会拦着你们的。” 说到这儿,她又忽然想起谢琅说的话。 离开这里,重新开始。 ……薛明月略显狼狈地低下眼,捞起茶壶又倒了杯茶水,径直又给自己灌了一杯,温热的茶水显然没办法将她心里燃起的念头浇灭。 但这很显然是不对的。 她不能因为谢琅的几句话就动摇,他话里描绘的场景再怎么美好,但始终是没发生的事。 这就相当于给她画了个大饼,然后告诉她,只要你不与我和离的话,这个饼就会是你的哦。 其实压根连饼的影子都没有。 薛明月阖起眸子,缓缓地呼出口气,才觉得那颗被撩动的有些火热的心重新平静下来:是了,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日子不需要谢琅给,她也依旧能过。 那个饼,她不需要。 第181章 不爱红衣! 下午的时光很快掠过。 薛明月忙完需要向管家等人提前交代的事,这趟出门义诊暂定为三天,所以接下去的三天内她不会回庄子,但很多事是不能停下来的。 庄子需要囤粮、囤柴、囤炭,还有京城的茶馆戏班、提醒周边村子过冬的后续…… 种种事情皆是由她起的头,如今自然也需要她来拿主意,来回跑总是不方便的。 等她终于忙完,外面天色已然逐渐黑下来。 薛明月放下手中的狼毫,伸了个懒腰,在心里估摸了一下时辰,偏头问道:“外公的药可煎好了?” “回小姐,已提前一个时辰便煎下去了。” 那差不多也该煎好了。 薛明月颔了下首,起身:“让厨房那边将晚膳端去外公的屋里,再将煎好的药温在炉子上,等晚膳撤下去之后就可以把药端过来了。” 流云应了声是,上前给她披好大氅,又将手炉递了过去。 薛明月揣着热乎的手炉,忍不住感慨道:“流云,以后我身边要是没有了你该怎么办啊。” “小姐无论去哪儿都将我带上便好。” 流云抿着唇轻声道。 薛明月听到这话转头看着她,弯着眼睛笑了一下,没再说下去,而是抬脚往外走去:“走。” 主仆两人离开了屋子。 刚走上回廊,便瞧见了不远处廊檐下站着的那道身影,身形高挑挺拔的青年身着一袭玄青劲装,披着件黑斗篷,使他看起来多了几分肃冷与不近人情。 风拂起他的袍角,露出了里面用金线勾勒的纹样。 ……也让薛明月看见,他腰间那用玉带收得略紧的腰身,更显得他整个人肩宽腰窄,他负手立于檐下,听见动静后回眸朝她望了过去。 下一瞬,唇角微微上翘,对着她笑了笑。 好似眨眼间萦绕在他周身的冰冷都如遇春风融化般。 薛明月看得晃了下神,心中不免感叹,谢琅的这张脸当真得天独厚,难怪他一直都是雍畿城中所有适龄女子的春闺梦里人。 若是在场的是其他女子,极有可能就把持不住自己了。 但薛明月两辈子加起来好歹多活了几年,对他俊美的容貌已经有了充分的定力,很快就回过神来,若无其事地走上前去:“侯爷怎会在此?” 这可还在她的院子里! 她对庄子里的仆从们下过命令,尤其是在院子里走动的人,只要谢琅出现,定要在第一时间知会她。 谢琅从容道:“我瞧着天色已晚,担心你沉迷公务而忘了用膳,特来寻你。” “这是要去找外公一起用膳?” 他略等了片刻,轻车熟路地走在她的身边,与她并肩前行,侧身也替她挡去了外面的风。 薛明月挑了下眉,揣在大氅里的手握紧了手炉,意有所指地道:“嗯,外公伤势尚未好全,他只有我这么个亲人了,我要去陪着他,侯爷呢?” 我要去陪亲人了,那你是不是也要去陪老王妃? 谢琅唇角上翘,很轻地笑了声,淡定地道:“正好我也许久未曾见外公了,外公的伤多少因我而起,多陪陪他也是我该做的。” “……” 你还真是厚脸皮啊。 薛明月闭嘴,对此简直叹为观止,不过最后也出声没赶他走。 反正她说得再多也没办法改变他的决定,那她何必浪费口舌去做无用功,有这功夫不如加快步子赶紧走,因为庄子里一到傍晚就会陡然间变冷! 再加上时不时吹过来的风,冷意简直会浸到人的骨头里。 这就是住在山脚下的不好之处了。 薛明月心中扼腕,只恨不得把庄子的围墙加高再加高,最好让一丝风也透不进来的那种,想到这里,她忽然顿了顿……意外发现今天好像没那么冷? 不是好像,确实是没多少风从脖子里灌进来。 咦? 薛明月眸子微微收缩,诧异地转身。 结果……就看见了谢琅的胸膛,以及他那玄青色劲装上用金线勾勒出的暗纹,身为侯爷,即便他的服饰再简单,也无处不透着奢华与精致。 她不由得微微一愣。 “在看什么?” 这时,谢琅低沉含笑的嗓音从头顶传来。 薛明月连忙收回视线,目视前方,随口道:“没,就是忽然想起来侯爷最近好像不怎么穿红衣了。” 谢琅哦了声,淡淡道:“红色张狂,如今不适宜穿了。” 说完后他停顿了几息,扬眉揶揄道:“难道我如今穿的衣裳便不好看,入不了你的眼么?若是这般的话,那我倒可以为了夫人换回红衣。” 薛明月额角瞬间跳了跳。 连忙制止道:“大可不必!侯爷想穿什么就穿什么!” 谢琅懒洋洋的拖长语调:“真的不要吗?我看夫人好似很喜欢我穿红衣的样子,私底下穿给夫人看的话,我可以命人多制几件来,你觉得呢?” “……” 薛明月、薛明月决定不搭理他。 她伸手捞起大氅的兜帽盖下,雪白的兜帽将她的大半张脸都给遮住,然后快步朝前走去,试图甩开一言不合就开始耍流氓的谢琅。 看着她近乎落荒而逃的背影,谢琅没忍住笑出了声。 两人一前一后抵达了主院。 仆从们也刚刚好在屋里将晚膳给布好,一看见他们,娄之章便将手里的书卷放下,笑道:“刚才我听见外头有脚步声,就猜到是你们来了。” “侯爷怎么没去陪老王妃用膳?” 谢琅朝他颔了下首,瞥了眼旁边的薛明月,想起她在路上也含沙射影地问了这个事,心里便有些乐,弯着唇道:“下午刚去陪过祖母用下午茶。” 所以不是不去陪,而是陪过了。 娄之章恍然:“原来如此。” 闻言,薛明月不禁斜睨了谢琅一眼,暗暗瘪了瘪嘴,跟外公说话的时候就怎么正经怎么来,跟她说话就拐弯抹角的,胡说八道。 看出两人之间气氛的微妙,娄之章贴心地转移了话题。 “听说侯爷与明月在山上猎到了鹿?那看来老夫今日是有口福了,”他哈哈地笑了两声,“今日你来,明月看在你的面子上,也会让我多吃两块肉的。” 他不仅没觉得这是糗事,反而还将其当成了能分享的趣事。 就像是一个很简单就能快乐的老顽童。 老顽童朝着谢琅眨了下眼。 第182章 怎么谢我? 然后,薛明月就言辞拒绝了他。 不仅不能多吃两块,甚至他连鹿肉碰都不能碰,除非他想大补过头。事实上,薛明月早就让厨房那边准备了红烧肉,分量不多,只够他吃。 娄之章突闻噩耗,遗憾叹气:“真的不能吗?” 薛明月微笑道:“如果您想我把药方重新换回上一个的话。” 他瞳孔震动,立马道:“不,我不吃了!” 他现在喝的药和正常汤药差不多滋味,但上个药方熬出来的药苦得他这辈子都不愿意再尝试,正所谓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谢琅看着祖孙俩的互动,忍俊不禁。 至于吃饭,自然是分桌吃。 娄之章的腿伤还没好,从最危险的前两三日过去之后,他便拒绝了旁人喂食,自己在床榻上支个小桌,吃完将桌子一收便好。 以至于今日薛明月就得和谢琅面对面对着。 之前她也不是没有和陆方同桌吃过饭,那时她也没感觉有多不自在,但她在面对着谢琅的时候,带给人的感觉却完全不同。 尤其是谢琅这人真的算不上规矩。 哪怕外公也在这里,他还是那副我行我素的作风,想说什么就说什么,甚至还想和她继续刚才的红衣话题,试图问出她喜欢的样式。 薛明月恨不得将他的嘴给堵上。 咬牙切齿地往他碗里夹菜,用气声威胁道:“你再多说一个字,就立马给我滚。” 谢琅从善如流地闭上嘴,眼里盛满了笑意。 朝她歪着头嗯了声,表示自己不会再开口说话之后,接着才慢条斯理地夹起碗里的鹿肉咬了一口,这肉炖得恰到好处的劲道入味,很符合他的口味。 他一吃就尝出来这是李厨子的手艺。 谢琅这才想起,他抬眸看向对面埋头用饭的人,轻咳了两声,等她听到动静抬起头来后,这才笑着用筷子指了指自己的嘴。 薛明月:“?” 薛明月迷茫的反应了一会,才意识到他指的是他能不能说话。 她按捺住翻白眼的冲动,眼尾余光瞥了眼床榻上专心干饭的外公,深吸了口气低声道:“说,但不许说废话。”最后还是不放心的补充了一句。 谢琅弯着唇道:“李厨子的确是我专门为你找来的。” “在你我成亲之前,他便被定远军安排来雍畿庆贺,那时我便将他留在了城里。后来见你食欲不高,这才将他安排进了侯府,专门给你用的。” 薛明月没想到他要说的是这件事。 她微不可见地挑了下眉,迎上他那双盛着笑意的黑眸时微顿,沉吟片刻,试探性地开口:“他对我的口味多有了解,这也是侯爷告诉他的?” 李厨子是她重生没多久安排过来的。 很快就凭着所做的每道菜都符合她的口味而升为了小厨房的主厨。 先前萦绕在她脑海里的疑惑再度浮现出来,要知道,她的口味经过上辈子的流放之途,与先前相比改变了不止一星半点,连外公都意识到了。 所以,李厨子是怎么做到的呢? 又或者换个说法,派他前来的谢琅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谢琅没有多加思索,便对着她点了点头,眸光坦荡又真诚。 “是,但也不是。我告诉了他一部分,之后便是他自己与其他人共同琢磨出来的。” 至于他是怎么知道的,这里便直接一带而过了。 薛明月眼眸微转,若无其事道:“哦。” “你若是用他用的顺手,可以将他留在身边,虽然我觉得他如今已经乐不思蜀了。”谢琅笑着耸了下肩。 事实上,李厨子确实想留在她的身边。 定远军不缺他这么一个厨子,但是茶楼却缺他这么一个合伙人啊! 就算是死皮赖脸他都想留下来,甚至为了留下来,还专门托人给谢琅去了信,信上乱七八糟必须他留下来的原因写了一堆,其实就是不想走。 娄之章竖起耳朵,听到两人谈论半天居然谈的是厨子,不由得好笑地摇了摇头,转而忽然想起近来很多和他心意的菜品,好像就是姓李的厨子做出来的! 他清了清嗓子,开口道:“府上多养个厨子也不是不行。” 薛明月正犹豫着要不要留人,冷不丁听见外公这番话,眉头顿时挑了起来,不满地看了过去。 真把谢琅的人留在身边,那以后无论做什么,不就都暴露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了么? 娄之章当然知道这一点,可是找到个对的厨子很不容易啊。 薛明月和他对视片刻,然后迅速败下阵来。 她看向谢琅:“我之前便想和侯爷说这件事,想请侯爷抬手割爱将这李厨子让与我,既然侯爷都这么说了,那便多谢侯爷了。” 谢琅像是早就猜到了她的选择,面上没露出半点意外的神情。 他唇角微微上翘,有意笑道:“那你要怎么谢我呢?” “……” 一般这时不是该说不用谢么? 薛明月木着张脸和他对视,然后面无表情地低头扒饭,敷衍道:“日后再说。” “嗯,我们日后再说。” 谢琅笑了一下,往她碗里夹了筷青菜。 这顿令人煎熬的晚膳,最后还是结束了。 薛明月难得没有多留下来陪外公,盯着他喝完药之后飞快地就溜走了,谢琅还没来得及跟上去就被娄之章给喊住了,只好停下来。 两人要谈的内容并不适合薛明月听。 但若是她在场的话,就会发现,这两人在谈论的就是上午谢琅曾和她提过的赵成赵府医。 赵成在侯府汲汲经营了十年,做过的事自然不止那几件,他背后站着的人隐藏的很深,无论谢琅怎么审,都没办法问出那人究竟是谁。 不过却问出了赵成私底下在接触诸位皇子的事。 娄之章将谢琅留下来,要说的就是这事,想要知道幕后之人是何人,还是要从赵成入手,只不过严刑审问这个法子行不通。 他提出了一个新的办法:“把赵成带去肃州。” “调查十年前之事也是要回到北疆去的,你将赵成带上,将怎么调查的摊在他的面前,只有解了他的心结,他才会对你说真话。” 谢琅黑眸深沉冷淡,沉默不语。 第183章 类人皮面具! 不论这一晚他们谈论了什么,第二日都如约到来。 翌日是个很难得的晴天。 薛明月清晨醒来,刚睁开眼便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丝的不对,她望着层层叠叠的床幔,翻了个身才正面躺平,得以看见头顶的纱帐。 不,这不对劲。 她很轻地蹙了下眉,脑袋很快就从混沌的状态中苏醒过来。 薛明月对自己的睡觉习惯很清楚,她睡前可能会翻来覆去变许多个姿势,可一旦睡着之后就很少会动弹,她昨晚肯定不是侧身睡的。 在这之前也有过几次。 那会儿她还以为是自己睡得不老实,所以就没多深究。 但昨晚薛明月记得特别清晰,因为她隐约感觉肩膀有些酸痛,担心晚上侧着睡会压到肩膀,所以睡的时候特别躺平了,然后她就睡着了。 ……难道她又变得不老实了? 薛明月带着满腹疑问起床洗漱,在流云给她穿衣的时候忽然停住,鼻尖微动,隐约嗅到了一丝冷香,这与她平时惯用的淡淡甜香不同。 她纳闷地问:“何时换熏香了?” 流云愣了一下,拿起衣裳闻了闻,摇头道:“没有,这用的还是小姐您最喜欢的那味香。” 那冷香是从哪儿来的? 薛明月不信邪地凑过去嗅了一下,果然只闻到了淡甜香,好似刚才闻到的那丝冷香是她的错觉,这时流云脸色忽然变得有些奇怪: “小姐,好像是您身上的里衣沾上了别的香味。” 薛明月抬起胳膊,拎起衣袖嗅了嗅,果然在上面闻到了那股很淡的冷香。 薛明月:“!”这明显不对啊! 她的衣物基本上用的都是同款熏香,而且熏香还会时常更换,自她重生至今已经换了四五种熏香了,但她可以保证,这样的冷香根本就不在她的选择范围之内。 正如她变化的口味,她如今喜欢的熏香也是偏淡甜香的。 流云沉吟片刻,提出了她的猜测:“会不会是您无意之中沾染到了侯爷身上的味道?”毕竟若是离得近了,沾染一些香味也是有可能的。 可沾染上冷香的是里衣啊! 薛明月眼瞳震动,昨天用完晚膳之后她就没见过谢琅了啊,她上哪儿去染上谢琅身上的香味?而且很重要的一件事是,她每天睡前都会更换里衣的! 主仆两人迷茫地对视一眼。 流云也想不出能解释冷香来源的缘由,只能道:“我会挨个去询问碰过您衣物的丫鬟,或许是她们在拿衣物时不小心沾上了气味。” 如今也就只能这么做了。 这丝冷香就和她早上醒来发现睡姿变了一样奇怪。 薛明月将此事记在心里,又命人重新拿了身里衣换好,等穿扮好又去上了个妆,出门不比待在庄子里,该做的准备多少都要准备好。 一连化了大半个月,流云的手艺愈发娴熟。 三两下便将原本漂亮明媚的薛明月化成了普通清秀的姑娘,整张脸唯一出彩的地方就是她的眼睛,那双宛如空山新雨的杏眸令人不自觉地被她所吸引。 早膳照例还是在娄之章的屋里用的。 薛明月又在刚踏上回廊的时候见到了等在前方的谢琅,经历过一次后,已经足够她熟门熟路了,脸上没有了昨天乍然见到他的惊讶。 反而有一种:啊,他果然来了。 但在看清他的穿着打扮后薛明月还是不免感到了有些诧异,他今日穿得同御林军的打扮一样,除了还没穿上轻甲,连高马尾都束起来了。 这身穿扮倒是让他少了几分生人勿近的冷漠,多了几分少年意气。 “昨日说了要陪你去义诊,以侍卫的身份去最合适。” 见到她眼中的惊讶,谢琅轻笑着解释。 薛明月挑眉:“恕我直言,侯爷您的这张脸可不适合做侍卫,一走出去谁都能认出您就是最近在京城里搅弄风云的谢大侯爷。” 语气里明晃晃的阴阳怪气与嫌弃,让谢琅不禁失笑。 “所以到时我也会做好伪装。” “效果与你差不多,不过是用一些材料调制出来的类人皮面具的东西,”谢琅不紧不慢地走在她的身边,“准备起来很方便,下回你也可以试试。” ……类人皮面具? 这世上竟真有这种东西,薛明月诧异地偏过头瞥了他一眼。 谢琅像是猜到了她心里在想什么,点头道:“我在入禁卫之后发现的玩意,觉得有趣便学了学,待会儿可以让西江把方子给你。” 听到是禁卫的东西,薛明月顿时恍然。 禁卫看起来好像是从金吾卫当中分化出去的一部分,但其中已然逐渐成了皇帝手中指哪儿打哪儿的一把刀,逮捕、审讯、刺探情报……这些都是禁卫干的事。 这样的地方自然会的东西很多。 薛明月很轻松地就接受了这个说法,从善如流地道:“那便多谢侯爷了。” 毕竟每日早起半个时辰化妆真的很麻烦,尤其是晚上还要卸妆,哪怕用的是热水,她也觉得好累呀,有这功夫她能多睡好久! “不用谢。” 谢琅忍不住伸手摸了下她的脑袋。 两人在娄之章的屋里用完早膳,然后她就亲眼见到谢琅往脸上贴上了张面皮,没过多久再转过身他就真的变了张截然不同的脸! 那是一张很普通的大众脸。 只有神态间隐隐还有些谢琅的影子,一旦他不吭声,那就是沉默寡言的侍卫,丢到人群里也找不着。 宋江还有乌夜他们都见怪不怪了。 薛明月脑子转了下弯,忽然间灵光一闪,盯着那张普通脸,若有所思地道:“所以你能从京城来到这里,是因为城里还有个‘你’?” 既然能有普通人的面皮,那做一张和谢琅差不多的面皮应该也是可以的? 谢琅唇角微扬,眼中溢出点点笑意:“你说的没错。” 他确实留了个替身在京城,但却不是待在宫中禁卫,而是在侯府,用的理由也很简单,他连轴转了那么多日,终于撑不住倒下休息了。 所以,京城那边休息几日,他就能在这里待几日。 算算日子,草原蛮族的使臣也该到了,等他们到了他再回去不迟,偌大的朝廷又不缺他这个接待人。 但他要是再不留在庄子上,他的夫人就要没了。 第184章 义诊首日! 薛明月在和外公告别后,就坐上了前往药庐的马车。 虽然称之为药庐,但它其实就是曹大夫师徒三人所居住的地方,就在附近的一个村子里,只是之后来找曹大夫看病的人越来越多,喊着喊着就成了药庐。 曹大夫也没有纠正这个说法。 毕竟被旁人喊做小柳村药庐的曹大夫,那可远比被他们左一口那个柳郎中,右一口就是那个小柳村的大夫来得好,起码还给他留了个姓。 第一天的义诊就在小柳村。 薛明月所在的温泉庄子离小柳村并不远,坐马车只需半个时辰就能到,骑马的话还要更快些,这也是娄之章受伤后他能那么快赶来的原因。 薛明月还额外多拉了一车药材过去。 连在马车上她也没忘记紧张地温书,曹大夫离开了有两日,等她到那边之后老师肯定会提问她要背的内容,要是答不上来她就要滚回去抄书了。 等她将这两日的内容重温了三遍,马车才终于停了下来。 车窗被人轻叩了两下,接着谢琅的嗓音便从外面传了进来:“我们到了。” 薛明月把书合上,掀开车帘便走了出去,带着些霜意的湿润冷风扑面而来,她深吸了口气,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被冷气濯洗了一番。 转身,就看见谢琅朝她伸出了手。 至于怎么认出他的,对此薛明月只想说,御林军里比他长得高的人屈指可数,像他那样宽肩窄腰人又高的普通脸就更少了。 薛明月没有犹豫,将手放进了他的手掌中,扶着他下了马车。 他们此时已经经过了村口,但是再往前的路已经被前来排队看诊的村民们挡住了,这才不得不下车步行。即便是这样,一行人也仍然被众人所围观。 薛明月对眼前的场景有所预料,她的穿着也全都是比照着师姐来的,不会出错。 谢琅此刻像极了兢兢业业的侍卫,牢牢地站在她的身侧,将她与村民们隔绝开来,有他在,基本没有陌生人能够近她的身。 一行人加快了速度,很快就到了药庐外。 看诊的地方就安排在院子里,而看诊的队伍则是止步在院门口,眼睁睁地看着薛明月等人入内,还没来得及不满,就听见里面传来了声:“师妹,你来了。” 刚要骚动起来的人群顿时又安分了下去。 原来是曹大夫的徒弟啊,那没事了。 刚以一己之力将桌椅搬出来放好的何师兄一眼就瞧见他们迎面走来,笑着伸手朝她打招呼,小声道:“师父他刚刚还在念叨你,说你要是敢迟到的话就让你抄书一百遍呢。” “!!” 这未免也太狠了。 过了两天,曹大夫还是那么不做人。 薛明月瞳孔剧烈震动,她探头往屋里看了眼,然后就与抱着书册的温柔师姐对上了视线,师姐笑着朝她招了招手,示意她进屋去。 薛明月昂了声,在抬脚的那瞬间又收回来。 偏头看向身边的谢琅,清了清嗓子,吩咐道:“你就留在这里帮师兄的忙,可听清了?” “?”谢琅挑了下眉。 他斜睨了眼何师兄,似笑非笑地弯了下眼睛,低头应道:“好的,清霜姑娘。” 这次过来义诊为了不显得那么引人注目,明面上她身边就只带了流杏还有立冬两人,再加上非要跟来的谢琅,当然暗中起码来了数十上百的人。 薛明月头一回体验到吩咐谢琅为她办事的感觉。 就,还挺不赖的。 她在心里暗爽了片刻,随后忍不住啧了声,然后就快步走进了屋里。 叶师姐拉着她的手就往隔壁房间走,温声道:“你若是再迟一些,师父的脸色恐怕要变得难看极了,不过这会儿刚好。” 薛明月有些懵,问:“刚好什么?” 叶师姐笑着朝她眨了下眼:“自然是刚好够你再吃一块马蹄糕的。” “这是师父昨日亲手下厨做的,桌上这些都是特意给你留的,接下去恐怕会忙得连饭都吃不上,你记得带在身上,到时垫垫肚子。” 听她这样说,薛明月一时间顾不上是该惊讶曹大夫居然会做点心,还是该惊讶义诊居然会这么忙。 寻常义诊,来的患者尚且门庭若市。 更何况是曹大夫这种名声大噪的神医所开的义诊,自义诊的风声传出去,周围的村子都纷纷赶了过来,就连京城那边都听到了风声。 薛明月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从桌上盘子里捻了块呈半透明状的淡茶色点心,甫一入口,她便微微睁大了眼睛,眼眸极亮,当即转头看向师姐道:“好吃!” 马蹄糕兼备软、滑、韧等多种口感,滋味清甜,入口即化。 薛明月向来不太爱吃马蹄,但她没想到用马蹄做出来的糕点竟然能这般好吃,很难想象这居然是曹大夫做出来的,他竟还会做这么好吃的糕点! “是不是很好吃?这可是咱们师父不外传的手艺。” 叶师姐笑了起来。 薛明月和她交换了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嘿嘿地笑了两声,正准备再说些什么,就看见师姐忽然连忙把书册塞进了她手里。 略微拔高了嗓音道:“师妹,师父让你来写医案。” 薛明月霎时意识到了什么,当即转过身,果不其然看见了不知何时站在门口的曹大夫,她肩膀抖了两下,乖乖地喊道:“老师。” 自从成为他的学生之后,他就再也不是那个慈祥的曹伯伯了。 曹大夫沉声道:“吃完了就出来,义诊马上开始,不要想着躲懒。记录下每个病人的医案是很重要的事,你可以翻看一下师兄师姐是怎么写的。” “这次不让你看诊是因为你医术还不到家,你可有意见?” “没有,老师。” 薛明月实事求是的摇头。 能跟在他们身边学习就已经是很多人求都求不来的事了,她哪有什么意见,她对自己的实力还是有数的,肯定比不过师兄师姐的啊。 见她态度真诚,曹大夫这才微微松了口气。 这段时日她和自己较劲和他较劲,这些他都看在眼里,就生怕她心底还藏着胜负欲,故而对此感到不满,现在看来她确实情绪稳定。 情绪稳定好,情绪稳定的大夫才是少有的。 薛明月一开始并不知道师姐口中的忙碌是有多忙碌,直到她忙得连轴转到处配药,奋笔疾书写到手抽筋,嗓子眼都干得冒烟,这才终于明白过来。 而这时,天色已然落幕。 谢琅扶住她的肩膀,低头看着她疲倦的面容,眼中满是无奈与心疼。 他看了眼瘫倒在屋里的师徒三人,淡声道:“姑娘提前命人准备了晚膳,诸位……” 话还未说完,院门忽然被人敲响。 “请问是这里在义诊吗?” 第185章 意外之客! 喊话的声量并不大,听起来还颇有几分稚嫩,但又能听出其中的焦急之意。 似是没等到回应,外头的人又紧张的拔高了嗓音:“敢问此处可是药庐曹神医住所?” 这一拔高嗓音居然还破音了。 可见来人兴许是个还在变声期的小少年。 屋内的几人面面相觑。 薛明月朝外看了眼,下意识便起身站好:“老师,我出去看看。”她把手里的茶碗放下,在喝了蜂蜜花茶之后,她的喉咙便感觉好了许多。 她才站起来,就被谢琅给按回了椅子上。 谢琅淡声道:“你们在此处歇息便是,我去外面看看来者何人。此人若是前来求医之人,病症不急的话我便让他明日再来。” 这么晚还找上门来的,可想而知病症自然是急的。 曹大夫抬眸觑了眼这个面容普通的侍卫,心中只觉有些怪异,可又不知由来。 他摇了摇头:“既是求医之人,那请进来便是。” 原本义诊的目的便是让附近求医无门或是被病痛所困扰的人能够有机会接触到大夫,若是真规定了何时开始何时结束,那未免不近人情了。 这样的事他经历的很多。 总有些偏远的人收到义诊的消息得太晚,他们能费劲全力赶过来就已经是尽力了,他自然不能将人拒之门外。再者,这会儿也算不得晚。 谢琅眉梢轻轻一挑。 前世他率兵攻下雍畿城之后,那时曹梦清早就因为娄之章的缘故隐世,他也曾命人请他出山为自己治腿,但他可不是如今这副‘善意’的性子。 不仅将他命人送去的礼品扔出屋外,更是扬言绝无为他治病。 即便那时谢琅一声令下就能要了他的小命,他也依然我行我素,在他身上根本看不出如今这个小老儿的模样。看来,他当真错过了许多。 不过,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如今曹梦清没有表露出对定远侯府的不喜,是因为娄之章与薛明月;后来他几度拒绝为他诊治,亦是因为这两人。曹梦清心里怨恨着他,谢琅都知道。 当年娄之章的死牵涉过多,但至少摆在明面上的缘由确实是因为他。 想到那些往事,他垂下眼睑掩去了眼中的晦涩。 薛明月抬手拍了下他的手臂。 她朝外努了努下巴,道:“按老师说的去做就行,早点诊完早点吃饭。” 光凭早上那些马蹄糕可撑不到现在,哪怕有流杏见缝插针给她喂糕点,她这会儿也仍然饿得前肚贴后背,整个人都快蔫下去了。 听着她拖长了的惫懒语调,谢琅差点没忍住伸手去捏捏她的脸。 幸好临门一脚被他控制住了。 不然这层伪装掉的就实在太轻易了。 谢琅这会儿只想让她好好吃饭,然后再好好休息,他安排都做好了,等吃完饭就将她带回庄子泡个温泉松快松快,他连会按摩的侍女都准备好了。 偏偏这时有人跳出来煞风景。 谢琅应了声,便快步走了出去。他一离开,何师兄就忍不住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膛,小声地道:“师妹,你家这个侍卫瞧起来气势可真足啊。” 薛明月眨了眨眼,唔了声没说话。 她能说什么,说站在你面前的可是堂堂定远侯兼当朝金吾卫郎将,他的气势足不是针对你一个人?那师兄可能真的会被吓坏。 毕竟从李年最近给她的信上来说,谢琅如今的名声可是凶狠得能止小儿夜啼。 没过多久,谢琅就领进来一个半大少年。 少年穿着衣衫褴褛,天这般冷也穿得单薄,生得瘦小,头发乱糟糟,脸上不知糊了什么黑一块灰一块的,有些怯生生地跟在谢琅的身后,嘴唇紧紧抿在一起。 冻得通红的手也局促地缩了起来。 薛明月来回打量着他,并没从他身上看出什么毛病来。 除了手脚生了冻疮,且过于瘦弱之外并无其他毛病。一时间她开始有些怀疑莫非对方有什么隐藏的病,她医术还不到家,所以没看出来。 早在他们进屋之前,曹大夫就已经重新坐直,目光在少年身上转了一圈,疑惑地道:“你来看病?” 见他这个反应,薛明月瞬间就放心了。 她的眼光还是准的。 少年连连摇头,紧张地咽了咽口水:“不、不是我来看病,是我的兄长病了。我听说曹神医义诊会送一副药,这才想来碰碰运气。” 但没想到他赶过来天都黑下来了。 叶师姐温声安抚道:“你不必紧张,我们确实会为前来看诊的病人送一副药,你没听错。” 何师兄也跟着道:“你兄长可一并前来了?” 眼前的少年一看就知道生活过得并不是多好,既然专门前来,那不论身份他们都是会诊治的。 少年又摇了摇头。 曹大夫皱眉,接着就看见少年从怀里掏出了一张药方,眼神胆怯紧张地看着他:“我兄长近日旧疾复发无法前来,但我将他抓药的药方带来了。” “您能按药方给我抓一副药吗?” 这话让屋内的几人都感到诧异。 薛明月则是顿时恍然:怪不得说是听说送药才过来的,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 她看了眼站在中间浑身紧绷的少年,在见到他眼底的乞求之色时,不知想到了什么,神情微微一顿,轻咳了声道:“去把药方拿过来给我看看。” 她偏头看向身边站着的谢琅。 谢琅挑眉,不着痕迹地舔了下后槽牙,她总是这么容易发善心。 心里如是想着,但他从善如流地走过去把少年手中的药方取来递给了她。 曹大夫当即看向薛明月,眉心紧皱,眼里流露出果然如此的情绪。 倒不是认为她做错了,而是觉得她初次义诊,该犯的错果然还是让她给碰上了,她也真如他设想的那般做了,这个弟子还有得教。 叶师姐见状连忙道:“师妹看完后记得给师父。” “一般而言,我们虽会给前来看诊的病人赠一副药,但前提是我们诊治过病人之后,在没亲眼看见病人之前,我们很少给人拿药。”何师兄解释道。 实在是这样的事隐患太大。 谁也不知道你所说是真是假,又究竟拿着这副药去做了什么,若是不小心喝药喝出事了,到时事主只认你,谁让你抓药了呢? 曹大夫就曾碰到过这种事,是以这些年义诊所赠的药都是按到场的病人给的。 少年失望地垂下眼睛。 原来这里也不行么…… 这时,屋内忽然响起很轻的一声恍然:“原来是毒啊。” 第186章 奇怪的少年! 刚开始看到这张药方的时候薛明月是懵的。 她两辈子经手过的药方加起来不算少,不论是什么样的方子她扫一眼多少心里都有数,但一开始见到药方时满头雾水,怎么都没明白这是什么东西。 里头甚至有两味带了毒性的药材。 除此之外,药方上写的全都是些很药性极端的药,而且是极阳的药材,属性热。这世上根本就没有大夫敢开这样的药方给人治病。 盯着药方看了良久,薛明月才想起来少年拿出药方时说的那番话:兄长旧疾复发。 什么旧疾需要用这样极端的药方? 毕竟她也是背过很多医书药册的,就连毒蘑菇都能玩得很厉害,没少去学一些偏方之类的。 薛明月脑海里瞬间就蹦出了一种可能:喔,他兴许是中毒了,所以这应该是用来解毒的药方。不过,这上面的药材可不便宜,单是一味苫明子就已是很难求了。 而且,看这个药方的破损程度,想来经常用。 这就意味着少年口中的兄长,身上的毒至今未解,这张药方并不能解毒,那就只能起到延缓的作用。 她的话刚说完,少年就猛地抬头朝她看去。 这个反应侧面说明她猜对了。 曹大夫眉心倏地跳了跳,正要开口,就看见薛明月起身拿着药方往他走了过来,将方子递给他,理不直但气壮地道:“老师,您来看看这方子。” “……” 你还知道我是你老师啊? 曹大夫哼了声,接过方子就看了起来,师兄妹两人也连忙凑了过来。 薛明月眼神飘忽,又有些心虚地摸了摸鼻子,小声弥补道:“其实师兄说的那些东西我知道,我只是……”看见他,就忍不住想起了凌肃。 她曾见过差不多大的凌肃为了他的妹妹求医的着急模样。 一时就没控制住生了恻隐之心。 反正只是赠出去一副药而已,她真的就只给这一次,应当也不会生出什么事来,她不是因为心生同情就想要帮他,一副药也做不到什么。 这世上值得同情的可怜人那么多,她怎么帮的过来呢? 能做的也只有眼下罢了。 薛明月话才刚说了一半就被曹大夫给制止了,三人认真钻研起来这张药方,她眨巴了一下眼睛,只好转身看向愣在那儿的少年。 见他身上只穿着单薄的破袄,微不可见地叹了声息。 她犹豫片刻,转身去桌上拿了个新的茶碗,将温在炉子上的蜂蜜花茶倒满一杯,走上前去递给他,轻声:“你兄长的药这里能抓,不过你要在此等上一等。” 少年瞬间瞪大了眼睛,连忙摆手推拒,但拗不过薛明月的坚持。 在看见她要伸手来碰自己时,下意识缩了缩手,这才赶紧将茶碗接了过来,温热的碗壁让他冻僵的手指感到了暖意,红着脸小声道:“谢谢您。” 薛明月对着他笑了一下。 见状,谢琅皱起了眉。 他眼神冰冷地盯着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少年看,心里琢磨着这人是哪来的,隐藏在暗中的那些人居然没一个人将见到少年的事上报。 他所想的远比薛明月和曹梦清他们多得多。 比如,他在见到这人的第一眼就猜测,会不会别人故意派过来的探子;又或许是京中还有人没死心,见娄之章那边插不进去,所以来找了他的老友。 无论这人是何身份,明日就能知晓了。 谢琅垂下眼睑,走过去故意将手臂横在两人之间,将他们隔开,淡声道:“姑娘,立冬她们将晚膳带回来了,您不如去那边等着?” 握着剑的右手大拇指顶开了剑柄,露出了一丝冷光。 这缕冷光正好晃了晃少年的眼睛。 少年的脊背顿时僵硬起来。 薛明月:“……” 话音刚落,屋门就被人推开,立冬和流杏各拎着个大饭盒走进来。 她无语地瞅了谢琅一眼,真不明白他吓唬防备一个小孩有什么必要,看这少年的模样最多十岁,比她还矮了两个头,而且他浑身上下哪藏兵器的地方? 谢琅垂眸,漆黑的眸子与她对视。 不紧不慢地开口道:“姑娘,有什么需要问的您尽管可以安排属下去办。” 办什么办?薛明月暗暗翻了个白眼,在心里骂了他好几声,说的好听是警惕心高保护欲强,说的不好听就是死性不改,控制欲太强。 她面无表情地瞪了他一眼。 薛明月最后还是捏着鼻子往后退了两步,正好落后了谢琅半个身位,能让他将自己挡住但又不会遮住视线,她很熟练地就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然后看着被吓得整个人都僵住的少年,只是温和地问了一句:“我能问一下你们住在哪里吗?” 以老师的性子来看,他估摸着会亲自跑上一趟。 能用上那么多极阳药物来解毒的毒,怎么也能称得上是奇毒了,老师应该会想用它来丰富自己的医案。这样的经历实在稀少,老师不会想错过的。 少年紧紧攥住手中的茶碗,脸色煞白。 他的眼中满是矛盾、挣扎。 一时间竟不知道此次前来是福是祸,但兄长的身体确实经不起耽搁,毒再次复发,可他们也真的拿不出买药的钱了,若非如此他也不会大老远跑来。 少年咬了咬牙,抬起头来看着她,豁出去道:“我……我们就住在下沙县外的破庙里。” 说了,兄长还可能得救。 但不说的话,兄长可能就熬不过这个冬天了。 哪怕兄长醒来将他狠狠训斥一顿,他还是想要抓住眼前这个机会,笨拙且努力地让自己说出来的话显得可信一些:“诸位贵人若是不信,可以让人前去查探,破庙里住的不止我们。” “我们兄弟俩在下沙县待了许久,认识我们的人很多。” 谢琅当然会派人去查,不过…… 他摇头:“你说的这些不足以证明你的身份,你可有敕牒?” 少年脸色陡然间变得苍白慌乱。 他们要是有敕牒这东西,怎么可能沦落到在县外的破庙里头。 他硬着头皮,艰难道:“……我兄长之前是上过战场杀过蛮族的,我真的没说谎,他身上好多旧伤,都能证明他的……” “你兄长中的这种毒很奇怪,你给的这个药方也很奇怪。” 曹大夫忽然开口道。 第187章 牵机之毒! 曹大夫的忽然开口顿时将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 他皱了下眉,若有所思地道:“老夫虽不知这张药方是谁所开,但却能猜到这种解毒之法治标不治本,对你兄长病情所起的作用会越来越低。” 少年猛地瞪大了眼睛,他怎么知道的? “老夫还知道,你们若是想凑齐这张药方上的药材,得将药方分成许多份拿去不同的医馆抓药,我说的可是对的?” 曹大夫望向满脸惊愕的少年。 薛明月离得近,将他的表情尽收眼底,顿时就明白老师这是猜对了。 她的心里不禁有些感慨,果然姜还是老的辣,她能看出表面的那些东西,而老师却能凭借着一张药方就猜测出更多的东西,人还是服老啊。 谢琅却是讶异地挑了下眉。 心下了然,听这话曹梦清应当是知道对方中的是什么毒了。 “而且我还知道,你兄长这些年定然是在四处躲藏,他不敢暴露身份所以才会这样抓药,且他是不是时常性情暴戾,难以控制自己?” 这句话刚说出口,少年脸色骤然一白,神色仓皇地退了几步。 “啪——” 手中的茶碗摔得四分五裂。 谢琅余光扫见他的动作,在茶水四溅之前就长臂一捞握住薛明月的手腕,将她藏到身后去旁边躲避,但仍不免被热水溅湿了衣摆。 皱眉,淡声道:“立冬,将人控制住。” 立冬得令,当即便上前将傻眼了的少年双手反剪到身后。 曹大夫瞥了眼屋外陡然间冒出来的人影,眉心微跳。 薛明月从他的话里也琢磨出了点东西,从谢琅身后探出了个头去,先是扫了眼满脸写着慌张想跑的少年,接着才看向老师,问道:“老师知道他兄长所中何毒?” 曹大夫叹了声气:“牵机毒。” “据说中此毒者会逐渐受其影响性情大变,且毒发之时会失去理智发狂伤人,且随着毒素渐入五脏六腑,身体情况会愈发恶化,最后毒入脑袋。” 至此,再无解毒得救的可能。 薛明月闻言心头顿时一跳,整个人都快懵了,这世上竟还有此种毒? 谢琅眼神却倏地沉下来。 “老师,那这牵机毒是何来历?”何师兄忍不住问道。 “牵机毒是前朝皇室留下来的东西。” 曹大夫神情复杂的看着被制住的少年。 虽是前朝之秘法,但前朝战败后这毒便掌控在了接管雍畿城的高祖手中。 本朝也不是没有出现过所中牵机毒之人,只是这些人多数都是皇室中人,但后来据说在高祖朝还有心腹大臣中此毒的,只是过去已久无法求证。 最重要的是,牵机毒没有解药。 薛明月诧异地道:“没有解药?怎么会没有解药?” 没有解药的东西居然有皇帝敢给臣子用?他不要皇位了吗?不怕被反了吗? 曹大夫叹道:“没有解药,但却有缓解毒发的药。” 即便是那药也只是治标不治本,他所记的便是与这张药方差不多,因为牵机毒乃是极阴之毒,解毒之法只能是极阳之药,利用二者药性相互抵消。 谢琅垂眸看着她略显毛茸茸的发顶。 垂在身侧的手指屈了下,皇帝当然不怕,到那时那些人的命全都握在他手中,只要想活下去就只能依附于他,怎么可能心生反意? 他抬眸看向那瘦骨嶙峋的少年,眼神愈发冷厉。 早在高祖离世之后,继位的文帝便将牵机毒秘方彻底销毁,起码从文帝朝起牵机毒便再没有在明面上出现过,至于暗中是否有不重要。 所以,他的兄长怎么会中牵机毒? 薛明月也忍不住看向立冬手里的少年,心中警惕骤然拉高,一时间也无法揣测出他的真实身份。 但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义诊还能碰上这种事。 最后,还是没忍住多看了两眼。 “此人便交予谢侯爷处置,侯爷觉得如何?” 这时,曹大夫忽然抬眸扫向谢琅,直接挑破了他的身份。 叶师姐、何师兄:“……?”谁? 薛明月身形顿时一僵,随后猛地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向老师,谢琅伪装得这么好,老师是怎么看出来他是他的? 谢琅淡定地望了过去。 “曹先生慧眼,那本侯便先将此人拿下。” “只是暂时要叨扰先生,待本侯命人将他的兄长带来,还要请先生确定他所中究竟是不是牵机毒,在此事尚未明朗之前,还请先生莫要离开。” 若是确定是牵机毒,那便只能是上面那位动的手了。 谢琅有预感,此人说不定会是能提前击溃景的筏子,他肯定能从那人口中挖出足够有用的讯息。他微微眯起了眼,与曹大夫交换了个眼神。 曹大夫自然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成为医者这么多年,他很清楚卷入宫廷斗争的可怕之处,此时保命才是最重要的。 想到这儿他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他也没想到只是很寻常的义诊,竟然会遇到有人拿着解牵机毒的方子前来请他抓药救治。 谁知这时薛明月站出来反对。 她蹙起了眉,道:“但我们早前便说好了明日去别地义诊,那边都已经筹备妥当了。”说不定都已经有百姓提前去那边等着了。 这会儿临时反悔,岂不是让许多人白去一趟? “我知道,”谢琅被揭穿了身份之后,就随心地伸手揉了揉她的头,低声抱歉道,“但牵机毒一事事关重要,明月,只能委屈你们继续待在药庐。” “你们可以继续义诊,至于剩下那两处地方我会命人去通知。” 薛明月生气的拍掉他的手。 早知道就不该让他随行而来,就该让他尽早回京! 谢琅笑了下,低声哄道:“我知道这回打搅你们了,到时我会亲自摆席给你和先生赔罪,让你们再多办义诊别生气了行吗?” 叶师姐与何师兄恍然,眼里浮现出意外之色,对于新的小师妹是娄老先生的外孙女薛明月、也是定远侯谢琅夫人之事,感觉意外又不意外。 毕竟师父和娄老先生本就是老友。 他临时在庄子上认了个师妹,本就是件奇怪的事,只是他们没往那个方向去想而已。 何师兄忍不住看向还在哄人的谢琅,挠了挠后颈。 不是说定远侯生得非常俊美吗? 第188章 涕泗横流! 几人说的话完全没有避开少年的意思。 在听见那个谢侯爷说要去将下沙县兄长抓起来之后,少年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整颗心都变得拔凉的,嘴唇止不住的哆嗦。 没一会儿就沉默地哭了起来,涕泗横流。 他就应该听兄长的话,都怪他,他真傻!他真的!心里存什么侥幸,还以为别人认不出这张药方呢。 从前兄长总说是自己连累了他,现在却是他连累了兄长。 立冬看见他肩膀抖动,于是探过头一看,结果发现这小子居然哭成了这副狗模样,她只觉得一阵牙无语,在心里说了声真是没出息。 转头就询问道:“侯爷,那这小子要怎么处置?” 这一出声,就将众人的目光重新移回了他身上。 谢琅淡淡地瞥了眼,道:“你和西江领一支队伍,带着他去下沙把人带回来。” 少年梗着脖子,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呜呜,要杀要剐都随你,我是绝不可能把兄长在哪儿告诉你的!你们休想我配合你们!” 薛明月:“……” 很好,她终于也遇到个不太聪明的人了。 很显然谢琅是认为他那个中了牵机毒的兄长有用,即便他中的不是牵机毒,人带回来了,那她老师还真的能看着对方去死吗?不可能的。 但若是真的牵机毒,他没听老师刚才说什么了么,那是前朝之毒! 无论是出于什么打算,谢琅都不会让他和他兄长死的。 薛明月无奈地弯了下唇,但也没准备多说,然后就看见立冬不知从哪儿掏出来一根麻绳直接将少年给捆了起来,有用布头把他呜呜的嘴给堵住。 等立冬把人带走,谢琅这才道:“今日事已了,不如也先用晚膳。” 曹大夫对此还能说什么呢。 自然是点头说好啊,很快就拉上两个徒弟坐到了饭桌上,一点也不客气地就开始扒饭。 他又不是铁胃,从早上开始饿到现在,要不是这桩事意外撞上来,他早就吃上饭了,那还至于等到现在?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薛明月:“??” 她有些懵,现在难道不是应该先和师兄师姐解释一下身份吗? 谢琅看着她这副茫然无措的模样,没忍住轻笑了声,黑眸里的沉郁之色散去,牵起她的手腕走过去,打开食盒,将里面特意准备的菜肴端了出来。 这全是薛明月最近爱吃的菜。 曹梦清等人直接被他忽略,谢琅径自将这几盘菜都放在她的跟前,捏捏她的脸,笑道:“你可要多吃些,不然外公若是见你瘦了,怕是又要将你拘在庄子里了。” 薛明月没好气地道:“到底是谁把我拘在庄子里啊?” 她白了谢琅一眼,搬起凳子就坐到叶师姐身边,还让流杏把那些菜全都挪过来,往师姐碗里夹菜,亲热地道:“师姐快尝尝,这道菜特别好吃。” “……”谢琅眉尾蓦地挑起。 曹大夫抬眸扫了眼,发出声意味不明的嗤笑。 谢琅弯着唇,厚脸皮地搬着凳子又坐到了薛明月身边,大有一副她去哪儿,他就跟去哪儿的架势,看得人忍不住嘴角抽搐。 薛明月懒得理他,连眼神都没分给他。 … 薛明月在药庐没说什么,一回到庄子就立马去找了外公。 将今日之事连同牵机毒的事都告诉了他,最后也还是没忍住吐槽了谢琅几句。 “我知道牵机毒很可能牵涉甚广,但他凭什么给我和老师做决定呢?老师都没说明日义诊要改地点,他倒好,张口便是让我们继续待在药庐。” 薛明月气的就是谢琅自顾自下命令的样子。 他是定远侯就了不起是吗? 薛明月忿忿不平,坐在矮凳上生闷气,喘了口气又继续道:“老师又不是他的下属,他若是想要老师配合他行事,大可好好说话。” 可他偏不,那语气冷硬到她都想揍他。 谢琅想要对人态度好,那就绝对不可能是那个样子,薛明月越想越气:“依我看,他就是看老师说破了他的伪装才生气的,真是小心眼。” 娄之章哈哈地笑出了声。 他笑着附和道:“对对对,侯爷就是这么个小心眼的人。” 等笑够了,娄之章才捋着胡子道:“不过侯爷重视牵机毒亦有他的道理,你可知当年牵机毒配方为何会被彻底销毁?” 薛明月摇头。 若非今日听曹大夫提起,她甚至都不知道有这东西。 “那是因为在高祖朝有亲王想要凭借此毒控制朝臣,改朝换代。” 薛明月错愕地看着他。 娄之章缓缓地道:“那时高祖身体已经愈发地不太好,但储君却还年轻,所以他就想到了用牵机毒为年轻的储君提前控制住一批不安定的臣子。” 一开始进展很顺利,因为牵机毒是没有解药的。 他们想要活下去,只能成为未来年轻帝王手中那柄最锋利的刀,但是大概百密一疏是永远逃不过的东西,这件事被当时的秦王发现了。 薛明月迟疑:“秦王?” 她跟着外公看过不少史书,自然知道秦王是谁。他是高祖皇帝的儿子,也是跟随高祖打天下的猛将,后来高祖给儿子封王,他便被派去了北疆。 娄之章叹了口气:“是啊,秦王。” 那些被牵机毒控制的臣子中有畏惧死亡而听命于文帝的人,自然就有不甘此生性命皆被人所掌控的人,于是他们便私下将此事告诉了秦王。 并且在高祖病重之时,意图与秦王来一出里应外合谋夺皇位。 他们的谋反很顺利,秦王带兵夜闯皇城,直接攻进了皇宫,那一夜血流成河,打到了高祖的病床前,眼看就要矫诏成功,高祖却醒了过来。 “高祖皇帝这是以自身为饵,直接替文帝肃清了最大的隐患。” 当年之事太过遥远,如今谁也说不清楚到底是高祖故意用牵机毒逼反朝臣,故意放他们去联系秦王,然后故意病重为文帝除去眼中钉,无人知晓内情。 只知高祖薨逝后,继位的文帝当着百官的面亲自将牵机毒配方烧毁。 自此牵机毒彻底退出朝堂。 有了秦王在先以儆效尤,文帝顺利登基,很快便彻底掌控了整个朝堂。 娄之章看着跳动的烛火出了好一会儿的神。 如今牵机毒重现,这可算不得好事啊。 第189章 双面谢琅! 薛明月听了满脑子的皇室纷争。 心中唏嘘,但转念一想,又忽然顿住,表情古怪地道:“外公,您怎么知道得这么详细?” 高祖朝、文帝朝那都是多久以前的事了,更何况用牵机毒制衡朝臣这种不光彩的事,想也知道不会有只言片语流传下来,在场之人肯定守口如瓶。 不会,我们娄家祖上还有这么大能耐? 然后娄之章就朝她点了点头,捋着胡子道:“是啊,娄氏先祖在高祖朝为臣,将此事记载了下来,让后人引以为戒。” 薛明月微微睁大眼,还是头一回听说这件事。 她从前只知外公家颇有底蕴,书香门第,他也曾在先帝朝入仕,但后来不喜朝堂纷争,于是辞官隐退,后来便在京郊创办了垂柳书院。 却没想过原来娄家祖上还辉煌过,竟然连这种秘辛也知道。 薛明月倒也没想得更多,祖上阔过和现在有什么关系?她沉吟片刻,想了想道:“那这样说来,牵机毒重新现世,那肯定与皇家有关了。” 毕竟牵机毒的配方原先是在他们手中。 娄之章正色道:“此事你便不要插手,全部交由侯爷去办即可。” 如今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此事是当今陛下做的,而他这么做还能是因为什么?年岁渐长,愈发觉得对朝堂掌控不足,连禁卫也不能令他安心,这才要用上牵机毒? 无论是何原因,这桩事都不能掺和进去。 薛明月能看出他面色的凝重,于是认真地点了点头,心里不免又有了些气馁,她来找外公抱怨谢琅做事强硬,可外公却赞同谢琅的做法。 好,她也知道谢琅的做法才是对的。 但她来抱怨,想听到的自然是附和赞同她的话啊。 薛明月在心里叹了口气,很轻地晃了晃脑袋,没再揪着此事不放,又聊了两句才拖着疲惫的步伐去泡温泉了。 明日还要义诊呢。 … 至于谢琅,他连夜传信回京命人去查牵机毒了。 他总觉得这一桩牵机毒的事不是个例。 若真是如此的话,顺着这个方向就能查出更多的线索,他没空继续陪着萧氏玩夺嫡的戏码,等他将北疆的定远军收拢起来,就能做更多的事。 在此之前,他不介意让萧氏皇族再失心失德一些。 让那些支持皇子们,把人脑子都打出狗脑子的朝臣提前看清皇族,然后暗中转投他不好吗? 立冬他们的动作很快。 在天还未亮之前就从下沙县把少年口中的兄长带了回来,不是回庄子,而是去了药庐。 曹大夫才睡下没多久就被他们给喊醒了。 幸好他有先见,知晓这个晚上能睡的机会很少,紧赶慢赶睡了一两个时辰,被喊醒之后难得没有发脾气,而是先给他们带来的男子看诊。 “应当是牵机毒无误。” 把完脉之后,曹大夫就做出了判断。 谢琅神情冷沉莫测,扫了眼不省人事的男子,淡声道:“他何时能醒过来?” 曹大夫摇头:“很难,他毒入脏腑已久,加之风邪入体高烧已久,身上还有许多旧伤,即便加重药量估计也很难撑过这几天。” 谢琅:“那便请先生多费些心了,哪怕让他清醒一日也足以。” “……” 你听听你这说的是人话吗? 曹大夫沉默,终于得以认真地看着眼前这个搅动京城风云的定远侯。 自他因夫人失踪而在朝堂上发疯了之后,外界皆说他成了皇帝残害大臣的爪牙,许多人恨他恨得牙痒痒,传闻也将他往罗刹去传,好像他是个十恶不赦的恶人。 谢琅挑眉,面无表情道:“先生不说话,那本侯便当先生应允了。” “……”曹大夫起先并不信,因为他知道薛明月好好的活着。 但亲眼看见谢琅,看出他眼中的凉薄冷戾以及身上的血煞之气后,曹大夫就相信了,只有真的杀过很多人,见过很多血的人才会有这身气势。 而且观他行为,并不似传闻那般,为帝王爪牙。 更深的地方他就不敢去想了。 那些东西不是他该知道的。 所以曹大夫才不愿意和达官贵人扯上关系,一着不慎那就是要命的,可偏偏如今这桩事是他自己亲手搞出来的,纯属自讨苦吃。 谁让他见猎心喜,非要收薛明月为弟子。 而在知晓要开义诊之后,这个弟子非要给他送来一车车的药材,要不然他也不可能给每个来看诊的病人赠一副药。正是因为这回事,所以那个小子才会找上门来。 “我会尽力。” 曹大夫臭着脸,挥手将满屋子的人都赶了出去。 人都堵在这里,他还怎么救人? 谢琅瞥了眼身旁的属下,这才轻笑了声,淡淡的道:“先生一人忙不过来,本侯的这些属下正好留下为先生打下手,还请先生莫要推辞。” “待此人醒来,本侯再前来。” 说完,他便带着大部分属下离开,留了几个给曹大夫使唤。 曹大夫气得脸色扭曲。 好个定远侯,这是在警告他若不听话,便要将他的两个徒弟也一并牵扯进来! 竖子! … 翌日,天色阴沉。 薛明月出门的时候担心会下雨,便又多带了些炭火去药庐,打算劝劝老师把在院子里看诊改成在屋里看诊,这样也会暖和一些。 等到药庐之后才发现师兄师姐已经将屋子收拾出来了。 她将李厨子准备的糕点拿出来放好,看了一圈也没见到曹大夫,好奇问道:“老师哪儿去了?” 叶师姐看了眼周围,见并无外人,这才小声担忧地道: “侯爷半夜过来叫醒了师父,之后将师父给带走了,快要天亮的时候师父才回来。” 薛明月额角猛地跳了跳,他就非要这么急吗? 她深吸了口气,连忙安抚道:“师姐放心,谢景……侯爷不会对老师怎么样的,老师的师弟安太医曾在定远军为医,想来老师与侯爷也有交情。” 说完,她又小声叮嘱道:“牵机毒事关重大,侯爷是不放心别的大夫这才找的老师。” 叶师姐闻言松了口气。 “那便好,我只是担心师父的身体受不住,昨晚他都没找我与师兄帮忙。” 第190章 搬家肃州! 薛明月一听就知道肯定是谢琅做的。 她感到有些无语,师兄师姐都是老师的徒弟,关于牵机毒的事他们早晚都会知晓,拿捏着这两人去胁迫老师全力为他救治,不知道他在搞什么。 而且谢琅多大岁数,老师又多大岁数? 他还真当所有人都和他一样是年轻力壮的小伙子? 薛明月回过神来,看着仍然忧心忡忡的师姐,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呐呐道:“不如我们为老师准备些滋补的汤药?” 熬夜两头忙容易身子亏空,那就想办法补回去好了。 叶师姐虽觉得有哪儿不对劲,但又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于是跟着迟疑着点了点头。 薛明月这才放下心来,振振有词道:“除了补药,还有提神醒脑的汤药,预防风寒的汤药……全都给老师安排上,这样老师肯定不会有事的。” 嘻嘻,光明正大让老师喝苦药的机会! 曹大夫不知道自己的徒弟们正在商量着怎么‘孝顺’他,他临时补了个觉,然后又在天亮后醒过来,用冷水洗了把脸,就又开始看诊。 薛明月今天的任务仍然是在旁写医案。 只不过吸取昨日繁忙的教训,她从庄子上多带了几个识字的仆人来,分担了抓药的任务,她只需要跟在老师们身边写医案即可。 若是碰到病的并不严重的患者,还会让她也上手把脉。 薛明月鲜少有机会能遇到这样多的病人,正好能让她将医书所写与真实情况之间融会贯通,整个人很快就全身心投入了进去。 什么谢琅,什么牵机毒都被她忘到了脑后。 直到听到看诊的患者们在说这一季粮食收成惨淡的事,才终于从那种玄妙的地步回过神来,今日来排队看诊的大多都是从其他地方赶来的。 之前那场大雨直接让这一茬的粮食毁于一旦。 加之天气又骤然间冷下来,眼看着还没过几天秋就入冬了,直接打了众人一个措手不及。 即便景平帝已经快马加鞭将寒潮将至的事知会各地,眼下也仍然困难,因为天冷而感染了风寒的人越来越多,就连来义诊的也大多都是风寒。 薛明月一边写医案,一边竖起耳朵听他们说话。 他们说了这么多,其实心里还是不怎么慌,只以为这场严冬只是开始得早了些,等入了春将粮食种下去,很快就又能恢复过来。 薛明月的心逐渐沉了下去。 只有她知道,这场寒潮将会一直持续到明年春天结束,但随之而来的就是大旱以及战乱了。 民生之多艰,可见一斑。 但这些话薛明月又不能说,只能委婉的提醒他们在家中多准备些粮食与柴火,再修缮房屋。生活在京城附近的百姓还能有朝廷救济,其他地方就没那么好运了。 一个白天很快过去。 薛明月上桌吃饭的时候才想起来,她好像一天都没见到谢琅了。 她正想着呢,谢琅就顶着那张普通的脸走了进来。 谢琅半点没将自己当外人,走到薛明月身边摸了摸她的脑袋,才看向曹大夫道:“那人情况忽然变得严重起来,还请先生过去一看。” 师徒四人:“……” 曹大夫心里早有准备,听到这话只绷着脸道:“好。” 何师兄担忧地放下碗筷:“师父,要不让我跟着您去帮忙?” “等用得着你的时候自会寻你。” 曹大夫起身,走过去拎起放在桌上的药箱。 谢琅瞥了眼身旁跟着的乌夜,淡声道:“有劳先生了。” 乌夜当即走上前为曹大夫引路。 昨夜他们就将人从药庐转移到了一处更为安全的地方。 “……”薛明月眉心微跳,“老师年岁渐长精力不济,师兄师姐不便前往,那就由我跟着老师一并前去,便是打个下手也行。” 谢琅不禁失笑。 他那儿又不是龙潭虎穴,进去了就出不来。 谢琅抬手捏了下她的后颈,轻笑道:“我留给先生打下手的人很多,不必担心他会忙得顾不过来,兹事体大,谅解一下?” 听到这话,薛明月隐约感觉事情变严重了。 但又想象不出什么严重到什么地步。 只好暂时偃旗息鼓,退一步,叮嘱道:“不跟去也行,但你不能让老师太过劳累了。” 谢琅神情变得柔和下来,眼中溢出点点笑意,嗯了一声。 请到了曹大夫,他们很快就离开了药庐。 接下去几日都是如此。 晚上曹大夫被接去别的地方,快天亮再送回来义诊,整个人很快就变得沧桑起来,薛明月三人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只能不断地给他喂补药。 等义诊结束,薛明月回到庄子也还记挂着那边的动静。 只能隐隐猜测牵机毒的确凶险,哪怕曹大夫在义诊后都被请走日夜待在那边,不断调整药方,最后也仅仅只是将对方的命暂时给保住了而已。 谢琅怎么这么看重这人? 甚至还因为这人继续留了下来而没有回京,难道是那人的身份有问题? 薛明月不解地用狼毫笔杆撑着下巴,她尽力翻了翻上辈子的记忆,也没从里头翻出这个人来,最后只能悠悠地叹了口气。 想想也是,说不定上辈子这人早就死了。 如今这人阴差阳错被救下,也不知会对现在的局势造成什么影响? 不过谢琅既然这么看重他,想来应该是很重要的人,那她是不是应该趁早带着外公离开京城?不然等京城乱起来,再想离开那就晚了。 “明月?” 眼前忽然有手晃了晃。 薛明月回神,看着眼前不知何时凑过来的外公给吓了一跳:“您怎么下床了?老师说您可以下地走动,但那需要有人扶着啊!” 娄之章笑了起来,坐到她身边给自己倒了杯茶。 “我当然是被人扶过来的了,”他轻轻地戳了下她的脑袋,“我喊了你好几声你都没答应,在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唔没什么……” “别想着骗外公,我还能看不出你撒没撒谎?” 薛明月语塞,不过想想也是,外公这个人精她根本骗不过去,她只好实话实说。 “我觉得接下去京城不是很安全,想带着您搬家。” 娄之章诧异扬眉,好奇问:“搬去哪儿?” “肃州。” “……?” 第191章 天下将乱! 薛明月摸了下鼻子。 “不去肃州也行,那里离前线太近了,我们可以在北边随便找个小城暂时住下来。” 娄之章没明白她怎么考虑到搬家之事上的。 他很轻地笑了笑,耐心问道:“为何忽然想到搬家了?” 薛明月将狼毫搁好,叹道:“不是忽然,其实这是我深思熟虑的结果,我们继续待在京城,只会面临数不尽的试探,起码在陛下择定储君之前是这样。” “而且,”说到这儿她顿了顿,神色凝重地望着外公,“天下之乱已然初显。” 接下去还会更乱,京城乱,南方也乱。 乱世之中想要保全自身不容易,所以薛明月自重生以来就没打算继续留在京城,而最好的去处就是战乱波及不到的地方,那最安稳。 除了北疆一带,薛明月想不出别的地方。 至少在上辈子她病死之前,北疆的定远军仍然将草原蛮族挡在了外面,正在逐步收复失地。这一世谢琅可以光明正大地率领定远军,她相信谢琅也能做到。 所以,肃州反而是最好的去处。 薛明月想起上辈子她在城外,透过城门看见的肃州城百姓安乐的景象,那时她都想好了进城之后要如何谋生过活,她不由垂下眼睑。 她是真的有向往过在肃州城重新开始。 也想过或许她真的能做个行医济世的大夫,不过即便做不成也没关系,她在路上还学会了很多手艺,总之肯定能养活自己。 ……然后或许也能在某个夜晚,提着灯笼等人归家。 薛明月思绪陷了一瞬,但很快就回过神来,坦荡赤诚地和娄之章对视,轻声道:“我知道外公您没办法放弃书院,但没什么比您的性命还要紧。” 书院里的学子很可能不会卷入纷争。 但娄之章作为山长,同时是薛徐君的岳家以及定远侯府的岳家,这些身份加起来就足以让皇子拉拢他,也能让陛下忌惮他。 娄之章感到微微意外。 薛明月抿着唇,那双宛如琥珀般的澄净眸子,眼含恳求地望着他:“外公,您会答应的?” 她真的、真的承受不起再一次失去亲人了。 娄之章在同她眼神对上的那瞬间,握着茶杯的手微颤,立马心软了下来,他神情柔和,温声道:“当然,只要你想做的事,外公何时没应允过你?” 娄之章笑着朝她招了招手。 薛明月熟稔地凑上前去,任由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如果她此刻和虎子一样有尾巴的话,这会儿肯定早早地摇了起来。 “外公您答应得这么轻易,让我准备的那一箩筐的话都派不上用场了。” 她忍不住开心地笑起来,语气温软。 她真傻,早该明白外公待她这样好,肯定是不会拒绝她的啊。 娄之章:“谁让你是我的孙女呢。” 话虽是笑着说的,但他的脸上却没有多少笑意,有的只是沉沉的眸光。 他那只苍老枯瘦的手下意识地攥了一下,手指尖轻轻颤了颤。 本来他是想要问她为何那样确定乱世将来,但就在迎上她眼神的刹那,他却从她的眼神里看出了一丝失去的后怕与痛苦,那样真实的痛苦。 娄之章瞬间就不想问了。 他甚至不敢去想,在那个乱世将至的未来,他是不是没能护住她? 他若是先她一步出事,唯一的可能便是帝王忌惮。 而到了那个时候,恐怕谢小侯爷也离出事不远了,那她定会受到牵连……娄之章抬起头望向远处,悠悠地叹了口气,很轻地揉了下手掌下的脑袋。 变成如今独当一面的模样,她肯定吃了很多苦。 … 在说服了外公之后,薛明月的动作就大了起来。 将早就准备好的地图拿了出来,图上用朱笔圈出了好几个城镇,最大自然是肃州城,但她也不是非得去肃州,毕竟那里是定远军的驻扎地。 而且也离前线太近了些。 一旦战事爆发,说不定就会在那里碰到谢琅。 ——不妥不妥。 这张地图是薛明月自己手绘出来的,与那些精确的舆图无法比较,画的是她上辈子流放时走的那条路以及她根据实际情况调整过的。 娄之章每次都很认真地和她讨论。 在听到她对北边的某些城镇如数家珍的时候,差一点就揪断了自己的胡子,沉默下来。 两人对比挑选到最后,发现还得是肃州城。 一是肃州城由定远军镇守,守备严谨,即便真的遇到蛮族攻城,那肯定也能撑下来;二是肃州城更为繁荣,生活比较方便,能过好日子当然不会去将就过苦日子。 最后则是,没有人能想到他们会去那里。 因为在那之前她就会与谢琅和离了。 薛明月托腮,迟疑道:“那我们就选肃州?” 娄之章听出她语气里犹豫,乐呵呵地道:“我没有意见,去哪儿都是去,但若是草原大举进犯,陛下极有可能将侯爷派去领兵哦。” 朝廷里能领兵的将领有一个算一个都没怎么上过战场。 比起打仗,他们更希望议和。 而除了谢琅之外,能率兵打仗的汤锟现在人还在诏狱里,接下去景平帝也不可能将他放出来,至于汤锟会怎么死,那就看谢琅的想法了。 侵吞山西赈灾银一事就足以要了他的命。 但如今又被发现他与当年太子殿下身亡之事有所牵连,那陛下便容不下他的命了。 娄之章笑着看向满脸犹豫的外孙女,悠哉悠哉地喝了口热茶,看着她苦恼得不行的模样,面上笑容愈发扩大。 “那还是肃州城。” 薛明月咬了下唇,直接一锤定音。 大不了她买一间大宅子,在战事未歇之前就索性不出门了,她惜命得很。 娄之章故意道:“真的确定了吗?” 薛明月重重地点了点头。 在下决定之前她百般犹豫,但真的下定决心之后就不会回头了。 她很快就收拾好心情将一系列事情安排了下去,争取在草原使臣离开之前办好。 等明年春最猛烈的进攻被定远军击退之后,就可以收拾收拾搬家了。 就在薛明月筹备搬家事宜之时。 草原使臣到了。 第192章 ‘薛明月\’被救! 薛明月是从谢琅那儿得到的消息。 与之一并带来的还有二皇子萧铎被景平帝贬为庶民、汤锟择日处斩的消息,而谢琅也终于从二皇子名下的某个别院里找到了被囚禁已久的‘薛明月’。 “……” 薛明月暗暗攥紧了拳,面无表情:“所以侯爷让你来是为了带我回京?” 西江低着头道:“是,夫人。” “二皇子已经伏诛,所做之事亦事无巨细地呈上了陛下的案头,得知二皇子囚禁您是为了胁迫侯爷后,特命侯爷立刻携您进宫觐见。” 召她进宫做什么? 薛明月整个人满头雾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理解景平帝的想法。 按理说‘她’被囚禁了这么久,在被接回京城之后就该先回侯府休整几日,然后才该进宫拜见陛下,他这分明就是想看她是否真的被囚禁了? 娄之章摇了摇头,直接道:“陛下这是在试探侯爷。” 西江没有应声,仍然低着头。 若非对定远侯仍心有猜忌,自然不会让她回京之后便奉诏入宫觐见,连个休息时间都不给,任谁也能看出其中的不对劲来。 这或许是来自帝王对他的试探。 决定了谢琅是否能成为帝王的心腹与鹰犬。 薛明月只觉得莫名其妙,但幸好这些日子外公教了她不少应对景平帝的法子,她深吸了口气,转身吩咐流云流杏去将准备好的行李拿上。 等过了景平帝那一关,她就以探望外公为由再搬来庄子。 毕竟她的过冬物资全都在这个温泉庄子,她可不想最后是她和谢琅在京城过冬。 而到了那时,就真的到同谢琅和离的时候了。 薛明月等人跟着西江先乘马车去往别院,然后在那里坐上了他专门从定远侯府带来的豪华马车,在半路碰到了正好从京城赶来接‘她’的谢琅, 车帘被倏地掀开,谢琅那张俊美的脸映入眼帘。 乍一看见他,薛明月还有些恍惚,自从义诊结束,她和谢琅就没再见过面了,他忙着处理牵机毒的事,而她则忙着偷偷搬家的事。 没错,就连写信的频率都降低了。 薛明月刚想开口,就忽然被谢琅一个健步上前给用力拥进了怀里:“?!” 下一瞬,他刻意压低的嗓音在耳边响起:“嘘,外面有陛下的人,配合我哭一场。” “……” 薛明月心猛地一沉,下意识往外扫了眼。 脑海里浮现出离开前外公说的那句话,‘陛下这是在试探侯爷’。 此刻若是没配合好的话,恐怕这段时间的隐姓埋名和谋划就都要功亏一篑了,她咬了下牙,狠心地用手在自己腰间的软肉上掐了一把。 眼里瞬间就涌出了热泪。 “呜呜,侯爷你怎么才来啊,我都快要害怕死了……当时二皇子的人用你的名义把我接走,我信以为真,没想到差点就见不到你了侯爷……” 薛明月疼得龇牙咧嘴,但这并不影响她哭嚎。 谢琅微微睁大了眼,没想到她对自己这么下得去手,不禁哭笑不得,连忙伸手放到了她的腰间想替她揉一下,“啪——”的一下就被薛明月给拍掉了。 薛明月瞪了他一眼,然后继续扯着嗓子哭。 她不仅要哭,还要哭得层次分明。连谢琅都这么郑重,说明外面来的人很是精明,那就不能敷衍,最先的哭声中惊惧与害怕要多一些,这时是在发泄。 哭到后面则是要变成委屈的哭以及啜泣。 她都已经够忙了,这人居然还要来打扰她发挥? 谢琅看见她那副‘你怎么这么不懂事’的表情差点笑出声来,尽全力这才勉强将翘起的唇角压下去,配合地哄道:“对不起,都是我的不对,让你受了这么久的苦。” “不过你放心,绑架你的人已经伏诛了,别害怕。” 两人配合的演了一场。 早有准备的薛明月让流云将姜与洋葱给拿了出来,放在眼睛底下熏了熏,那双浅色的眸子瞬间变得通红,眼泪流个没完。 马车里面,一个哭,一个哄。 马车外面,刘保全丝毫没有被晾在旁边不管的感觉,相反在听到薛明月由嚎啕大哭变啜泣的哭声后,也没忍住用袖子擦了擦眼角。 刘保全转头对着身边的人道:“侯夫人这回真是受苦了,可真感人啊。” 西江面无表情,用一双死鱼眼看着他。 “侯爷夫妻俩这么久没见肯定有很多话要说,咱家就不去讨这个嫌了,”刘保全又道,“不过陛下那边还等着见夫人呢,这可怎么是好啊。” “刘公公不妨多等片刻,侯爷自有分寸。” “咱家这也是担心夫人啊,万一夫人见到侯爷太过激动,不小心哭过头晕过去了那可如何是好?” 刘保全满脸担忧:“要不还是先让太医为夫人瞧一瞧?” 西江瞥了眼他身后背着医箱的太医。 他耸了耸肩,用一种匪夷所思的目光看向刘保全,直白道:“属下亦知晓刘公公所言甚是,但侯爷向来只有夫人能劝得住,属下也无能为力。” 意思就是,有本事你自己上呗。 刘保全嘴角抽了抽。 他刚想再说些什么,就看见马车车帘被人掀开,两个侍女走了下来,刘保全对她们二人有印象,在秋猎围场之时她们便跟在薛明月身边。 看起来较为稳重的那人道:“侯爷说,原地修整半个时辰。” “……” 半个时辰,该对的口供都要对完了,黄花菜都凉了。 陛下交代过要让他盯着侯爷。 刘保全这会儿顾不得矜持,挥了下浮尘就径直走上前,结果他才刚走了两步,周围的将士就忽地亮出兵器,将他给团团围了起来。 西江牢牢地挡在刘保全的跟前。 语气抱歉地道:“我知晓刘公公着急完成陛下交代的命令,但我家侯爷和夫人实在是许久未见,这段时日侯爷的样子您也都看在眼里,若是这时他再被打扰,会做出什么事来我也保不准……” 刘保全脚步微顿,为难道:“可那是陛下的命令。” 西江走上前,借着身形的遮挡将一包金子塞进了他的手里。 “还请刘公公通融,我家侯爷只是想让夫人不要害怕而已,半个时辰定能结束。” 刘保全暗中掂了掂这包金子。 眼睛微眯:“那好,侯爷与夫人伉俪情深,咱家确实不好打扰。” 第193章 觐见陛下! 刘保全收了贿赂,西江便将马车周围的人全部遣散,给两人留出了足够的距离说话。 但好好说话那是不可能的。 薛明月一边伪造着经历过痛哭的痕迹,一边抬眸瞥了眼谢琅,没好气地道:“既然要回京,你怎么也没遣人来告诉我一声?” 她的语气里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抱怨。 显然不同于先前冷冰冰的拒绝态度。 左右不过是一封书信的事罢了。 何至于等西江到了温泉庄子,她才知道二皇子伏诛,陛下要将她召进宫中问话,实在太过匆忙。 听到她略显亲近的埋怨,谢琅黑眸中掠过一丝温柔的笑意。 但下一瞬面上的笑意又淡了下来,嘲讽地牵了下唇角。 “陛下今日下旨废萧铎为庶民,要将他流放至崖州,但却没下令要处死他,他是担心我会抢先动手把萧铎给杀了,这才突然下的旨。” 他眼中的杀意不似作伪。 薛明月眉心微跳,很快就想起确实是有这么一件事。 她记得从京城传过来的消息里,好似有提过谢琅因为‘她’的失踪怒不可遏,当着陛下与朝臣的面质问二皇子,又在萧铎被囚禁后,放话说必杀他。 “陛下相信你是真的被萧铎手下的人抓了起来,但他也相信我早就找到了你。” “嗯?”薛明月诧异。 谢琅拿起帕子在她泛红的眼角擦了擦,点头道:“所以此番召你进宫只是为了确定此事是否属实,你只需知道关着你的别院里仆人的态度前后有所变化即可。” “无论他问什么,你只管一问三不知。” 薛明月感到轻微的刺痛,不由得向后仰了仰头,刚往后撤,后脑勺便被一只大手被托住,又给推了回去,谢琅清朗的眉眼映入眼帘。 他低声道:“别躲。” “……有点痒。”薛明月见躲不过,有些紧张的抿了下唇,努力将心神放到他刚才说的那番话上。 “态度前后变化,是为了佐证你找到了我?” “可我并没受到不好的对待,这段时日甚至还养得胖……容光焕发了一些,陛下想来应不会因此事再给二皇子多加一道罪责,你还想杀了他?” 薛明月轻咳了声。 将萧铎贬为庶人流放就是景平帝为了护住这个儿子的手段。 谢琅垂眸,手上仔细地将她眼圈的胭脂抹匀,嗯了声:“当然要杀,既然陛下舍不下心,那我就帮他,让他不得不狠下心诛杀萧铎。” 薛明月若有所感地闭上嘴,没再追问下去。 她一点都不想知道谢琅要怎么帮景平帝诛杀自己的儿子。 而且,薛明月忍不住觑了眼他淡定从容的表情,心脏不禁怦怦跳。 他要杀的可是皇帝的儿子,还是想要逼迫皇帝亲手弑子,居然说的这么轻描淡写……看起来,就好像他根本就没把皇帝放在眼里。 这个揣测太过大逆不道。 薛明月连忙把念头甩出脑海,压着自己不去想。 “到时面见完陛下,他还会让你去见皇后,由皇后来问你,你依然什么都不用说,只需要定你被关在那处小院即可,剩下的由我解决。” “喔,那我还要哭吗?” 谢琅失笑:“若是哭不出来,不哭也行。” 薛明月眨巴了一下眼睛,耐心地等着他终于松手,这才用手指碰了碰眼角,问道:“若是我哭的话,这个胭脂不会晕开?” 要是真这样,那她和谢琅就要满门抄斩了。 谢琅屈指在她额头轻轻敲了一下,好笑地摇头:“不会,这是用防水的颜料做的。”说起入宫的事,他一下想起了什么,忽然道,“还记得萧晴儿吗?” 薛明月翻了个白眼:“怎么可能不记得!” “在秋猎时她不小心碰到了毒物,待回京后陛下便让太医院会诊为她诊治,但却并未将其治好,反而变得更为严重,毁容了。” 谢琅说这话的时候脸上表情很冷淡。 薛明月下意识心中一突:“毁容?”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老虎藤的功效,除了会让人浑身长一会儿的红疹之外就没有别的作用了,在秋猎时那些人始终未好,那是因为谢琅在暗中加药。 但老虎藤确实不是什么毒物。 能让萧晴儿毁容,这里面想来也有他的手笔在里面。 谢琅黑眸幽深,嗓音里带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嗤笑:“设计想要绑架你的人里就有她,萧铎我要杀,那她我自然也不会放过。” 除了这两人之外,动手的白真真已经在私牢里被折磨得只剩下一口气。 不急,还有些人他日后都会一一清算,比如徐家。 如今整个雍畿城的人都知道薛明月是他不可触之的逆鳞,不会再有人不长眼地在她面前说些风凉话,这也是他为何带她回京的原因。 谢琅在说这些话的时候没有瞒着她的打算。 薛明月将他冷酷的神情尽收眼底,不由哑然,隐在袖中的指节蜷了蜷,她总觉得他这副模样有些眼熟,可一时又想不出哪儿熟悉。 但她对此又能说什么呢?劝他下手轻点?得饶人处且饶人? 薛明月从没标榜过自己是个好人,更不是什么道德圣人。 无论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她都没少在二皇子还有九公主手下受苦,前世更是被害得家破人亡,即便这一世他们还没做得那么过分,那又如何? 她就是这么个小心眼记仇的人啊。 薛明月抬眸直视着他:“若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以找我,我能做的事虽然很少,但我手里的戏班子在京城还是蛮有用处的。” 起码帮他扭转一下风评还是可以的。 听到这话,谢琅面上的冷漠神色瞬间散了个干净,稍显得意地弯起唇角,伸手揉了揉她的头,煞有其事地道:“好,我不会客气的。” “别老是动手动脚的!” 薛明月瞪了眼因一句话就蹬鼻子上脸的人。 谢琅敷衍地嗯了两声。 半个时辰很快过去。 马车重新启程,缓缓地驶进了京城,又穿过南城门进了皇城。 薛明月顶着苦肿的眼睛下了马车,跟在谢琅的身边,随着刘保全走向了景平帝平日里召见大臣的大殿,一路上气氛格外肃然。 就连宫娥见了谢琅都战战兢兢的。 薛明月挑了下眉。 第194章 回应试探! 肃穆的氛围让薛明月嗅到了一丝风雨欲来的气息。 而当看见无论是宫娥还是内侍,对谢琅流露出的惧怕之色,就让薛明月隐隐猜到谢琅在这段时日里想必做了不少事,而且是那种血腥的事。 分明上次中秋宫宴入宫时,他们还不是这副态度。 先前看他还是意气张扬的小侯爷;而如今再看他,看见的却是手握重劝的金吾卫以及禁卫二把手,威恩很重,又能在与二皇子的较量中获胜,已不容小觑。 薛明月如何也想不到,他们惧怕谢琅,是因为他和萧铎斗法期间,咬谁死谁。 薛明月若有所思,不由将心态调整得更为谨慎。 待在庄子上时她只当他是谢景阑,没有他是皇帝心腹重臣的感觉,直到入宫后她才从旁人的态度中窥见一二,这只能说明他势力变大了。 那她想要在他眼皮子底下离开雍畿的难度就也变大了。 薛明月垂下眸子,纤长浓密的眼睫抖了两下,就在这时,带路的刘保全停了下来,满面笑容的道:“侯爷、夫人请稍等,咱家这就去向陛下通传。” 谢琅淡声道:“嗯,有劳。” 刘保全脸上露出震惊之色,但很快就又恢复了正常,连连摆手道:“咱家可担不起侯爷这声有劳,这都是奴才的分内之事。” 说完,他就连忙转身进殿了。 薛明月不动声色地觑了谢琅一眼,感到有些纳闷,不就是一声有劳而已,怎么刘保全一副见了鬼的表情?以前他也没少说? 察觉到她的眼神,谢琅暗暗握了下她的手。 俯首过去,低声安抚道:“别怕。” “……”薛明月才不是怕呢,想到皇宫里到处都是内侍与宫娥,她忍住询问的念头,深吸了口气,在袖子里掐了自己的手臂一把。 然后含着泪摇了摇头,又往他身边凑近了一些。 反正都装了一路,那再多装装也无妨。 很快,刘保全就走了出来,笑着道:“二位,陛下有请。” 谢琅朝他点了下头,便直接牵着薛明月的手走进了殿里,跟在两人背后看见这一幕的刘保全笑容微僵,好家伙,当着陛下的面也这么卿卿我我。 这定远侯还真是胆大啊。 他咂摸了一下,连忙跟上前去。 薛明月虽说早有准备,但真正觐见景平帝的时候心里还是不免升起了紧张,她自然没这么胆大!刚走进殿内的时候也被吓了一跳,可谢琅就是不松手。 “……!” 但转念一想,‘她’本就被囚禁多时,此刻终于与谢琅得以重逢相见。 在多日的惊惧之下时时刻刻黏着谢琅倒也说得过去。 薛明月想通这个关窍,不禁松了口气,但又气上心头,忍不住用力地掐了掐谢琅的手心,有什么事不能商量着来,非要让她自己去猜! 他怎么这么恶趣味! 好在谢琅还记得分寸,拜见景平帝时还记得松手:“臣谢琅,拜见陛下。” 薛明月也跟着低头,福身朝他行了个礼。 “平身。” 景平帝端坐在龙椅上,目光在薛明月身上停留了几息,在看见她那红肿起来的眼眶后,想起暗卫的禀告挑了下眉,笑骂道: “好你个谢景阑,朕让你快去快回,你倒好,耽搁这长时间才回来,你说该当何罪?” 薛明月听到这声质问心头微跳。 脑海里又浮现出离开前外公说的那句话——“陛下这是在试探侯爷”。 究竟是试探,还是忌惮? 谢琅不卑不亢的道:“臣自是记得陛下所言,所以眼下才能在这儿见到陛下,若非如此,臣许是会在路上耽搁更长的时间来安抚夫人。” 他淡声道:“夫人是因我之故才被萧庶民所囚禁,刚见到臣便哭得委屈不能自已,她受了这般大的伤害,即便是让臣卸任陪上一年半载,臣也愿意。” “……” 这样肉麻的话可不在计划之内。 薛明月心情一言难尽,掐着手心才勉强冷静下来。 但面上还要装作一副感动的模样,仰起头泪水涟涟的望着他。 景平帝被他这番话噎住。 听他见缝插针也要骂上一句萧铎,将罪责怪在萧铎头上,他只觉得心里头像是堵着口郁气,久久没能散去,但同时又放下心来。 这小子,执拗起来让人头疼。 景平帝无奈摇头,接着话锋陡然一转:“这段时日二皇子将你囚禁在别院委屈你了,这个胆大包天的家伙已经被朕贬为了庶民,你没受伤?”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眼神一错不错地盯着薛明月。 薛明月闻言摇了摇头,垂下眸子,嗓音带了些颤意,轻声:“回陛下的话,臣妇并未受伤,只是受了些惊吓,不碍事的。” 她一边说着,一边又往谢琅身上靠了靠。 “你在别院可曾见过二皇子?那群家伙是怎么对你的?” “臣妇在别院并未见过二皇子殿下,被掳至别院之后他们便将我关在一处小院,每日只给我吃一餐,还让我等着,到时自会有人来问话。” 薛明月抿了下苍白的唇,眼神有些茫然:“但我被关了好久,也没等到要来审问我的人,他们还将我的侍女送了过来。直到今日见到侯爷,我才知晓掳走我的人竟然是二殿下。” 话音刚落,谢琅的嗓音便响了起来:“他已经不是二殿下了。” 景平帝脸色微沉。 很快,薛明月脸上的茫然便被气愤所替代,她的眼里像是燃着两簇火: “可他居然想用我来威胁郎君!” “我留守围场,那也是听了陛下的话来为郎君打掩护,他怎么能这样做!他即便不喜郎君,那也该为陛下着想啊!” “我当时还以为是有人看破了陛下的计划,一死了之的心都有了。就算是要了我的命,也不能放任这样胆大妄为的人破坏陛下的谋划!” 她抬起头看向景平帝,满脸都写着不屈。 谢琅则是挑了下眉尾,神情沉了下来,也抬起头看向了景平帝。 景平帝心头微跳。 迎上她眼神的刹那竟有些心虚,当时确实是他让刘保全去示意她留在围场的。 毕竟转移汤锟之事事关重大。 第195章 心黑夫妇! 薛明月看着景平帝微变的神情,在心里哂笑了声。 在路上她想了很久,还是觉得这是场无妄之灾,她受到景平帝的暗示所以留下来替带着汤锟等人赴京的谢琅打掩护,这是他让她做的事。 若非谢琅安排在她身边的人手足够多,凌肃也及时赶到。 要么是她被刺客杀了;要么是她被萧铎的人掳走,然后用她去威胁谢琅放过汤锟,无论是哪一种她都会受到伤害,而这对她而言就是无妄之灾。 分明萧铎就已经被贬为庶人,可当她还用二皇子之称来喊萧铎的时候,景平帝却并未制止。 在景平帝看来,她根本算不得什么。 哪怕她因他之故差点死了,即便是死了也和蝼蚁差不多,顶多需要费心安抚谢琅而已。 薛明月一下子气性就上来了。 她知道自己不应该,但她就是感到很生气很不满,凭什么呢? 凭什么她就要因为他去死呢? 景平帝不会不知道单独留在围场的她会遭遇试探与危险?最多就是没想到动手的会是二皇子罢了。 哪怕薛明月这些日子都待在京郊,但她同样有耳目在京城,她很清楚,在最开始谢琅拿着证据站出来指证的时候,景平帝根本就没有处罚二皇子。 甚至还发生过谢琅独自守在二皇子府门口的事。 即便如此,景平帝也只想着小事化了。 他越是这样轻描淡写,越是这样高高在上的姿态,薛明月就越不满。 她说不出为何不满,但她就是不想让这件事就这样过去,凭什么景平帝就能这样试探她和谢琅呢? 薛明月顶着发红的眼眶望着坐在龙椅上的帝王,毫不犹豫地跪了下来,露出压抑着委屈和义愤的神情,振振有词: “自知晓幕后凶手为二皇子后,臣妇便明白了他为何要这样做:二皇子定是想拿我去胁迫侯爷令他不尽心地审讯汤将军,想让侯爷陷入对陛下不忠不义之境地!” “定远侯府满门忠烈,若是臣妇早知晓是二皇子所为,定然会早早地一死了之。” 她将双手叠于地面,额头叩在手背上。 谢琅没能拦住她下跪,脸色顿时阴沉了下来,那双漆黑的眸子冷沉得很,直接撩开袍角跪在了她的身边:“臣才知这其中竟还有这般内情,萧铎所为是想逼反臣啊。” 景平帝的脸色也很难看。 用力地攥了下龙椅扶手上的龙首,看着跪在底下的这对夫妻冷笑了声。 朕看你们现在才是在逼迫朕! 那张在最近已显露出老疲倦态的脸上浮现出怒气,心绪难平,但很快又被他给压了下去,他们越是愤怒越是委屈,就越是说明此事属实。 整个大殿里一片死寂。 景平帝的神情阴晴不定。 过了半晌,深吸了口气,他才沉声道:“朕知道定远侯夫人你这段时日受了委屈,那个孽子朕已将他贬为了庶民,至今仍在刑部大牢关着。” “朕这就下旨敕封你为诰命夫人,你且安心在府上养伤。” 言外之意就是,你们适可而止。 他犯了错朕已经罚过了,你要是再这样逼迫朕下去,那朕就不会轻易放过你们了。 薛明月暗暗瘪了瘪嘴,在心里腹诽了一声小气。 见好就收,表面上很识大体地磕了下头,喜极而泣道:“臣妇谢过陛下,陛下英明。” “陛下,臣的夫人亦是为陛下办事这才陷入险境,您看……” 谢琅忽然跟着开口说道。 景平帝被气笑了,没好气地摆摆手:“还用得着你说?少了谁都不会少了你们夫妻俩的赏赐,你们回府上等着便是。” 谢琅淡声道:“谢陛下赏赐。” 说完这话,他便拉着薛明月起身站好,再次拱手道:“陛下若无要事的话,那臣便带着夫人回府了,她身子本就不好,此番受了惊吓更是归心似箭。” 薛明月:“……”不,她没有。 “去去去,这两日你就待在府上陪夫人好了。” “臣多谢陛下赏赐。” 景平帝眼不见心不烦地挥手。 经过这一茬,他也没了心思再让薛明月去皇后那里,只想让俩人尽快消失在眼前。 刘保全立马会意地走到两人跟前,轻声道:“谢侯爷、谢夫人这边走。” 薛明月只好敛起外露的情绪,任由谢琅半搂着她往外走,等出了殿门,重新回到马车上之后她就立马掰开了他的手,坐得离他远远的。 谢琅遗憾地叹了口气。 前不久在大殿里的陛下也敢针锋相对的冷锐,好似化为了一阵温煦的春风。 见她满脸警惕,他只好另外挑起话题:“陛下这回应该对你被囚禁一事深信不疑了。” 薛明月哼笑了声:“我做得这么激烈,他要是还不相信那就怪了。” 说到这儿她顿了一顿,忽然抬头看着他,振振有词:“到时候赏赐下来,记得把我的那部分给我,不要和给侯府的混为一谈。” “……” 谢琅失笑:“赏赐都给你。” 薛明月撇嘴:“你可别忘了我们是要和离的,钱财还是尽早分清楚的好。” “那若是我想把它们都送给你呢?” “毕竟追人的时候,想给追的对象花钱是很正常的事对?”谢琅眼眸微弯,笑着看过去,屈起手指在凳上敲了敲,懒懒散散地拖长尾音。 这一眼将本就不宽敞的马车变得满是暧昧。 薛明月双臂拦在身前,唬着脸正气凛然地道:“被追的对象自然也有不接受的道理,你还是少花这种心思,我不会在侯府多住的。” 谢琅眼眸微转,并没答应这话。 而是笑着又转移了话题:“你想知道萧铎为何被废吗?” 薛明月警惕的看着他,听了这话心里有些痒,说不想知道是假的,她想了想问:“若是朝臣们都知道,那我就也想知道。” 谢琅好笑挑了下眉。 “因为他与当年太子殿下的意外身故有关。” “虽然过去了这么多年,但若是有心去查还是能查出一二,汤锟被抓下狱后有人吓破了胆子,在审讯时供出了他与旁人合谋杀害太子的事。” 薛明月错愕地睁大了眼睛。 第196章 你是幕后之人? 薛明月整个人都有些懵。 这件事是上辈子没发生过的事,怎么这事就涉及到太子殿下了?哦不对,如果是汤锟的话,他妹妹是汤贵妃,他是二皇子的娘家,会做这样的事在情理之中。 她只觉得心脏顿时怦怦跳了起来。 薛明月咽了咽喉咙,自己都没察觉到声音有些发颤:“所以真是他们害死了太子?” 谢琅看着她露出惊讶慌乱的眼神,俯身向前捏了捏她吓得鼓起来的脸,等她回过神来瞪他之后才松手,摇头道:“当然不是。” 他的语气带了些笑,但眼里却没有多少笑意。 “他们只是筹谋了计划想要趁机杀了太子,而当太子死了之后,他们自然而然就认为这是他们做的,所以他们将事情埋进了心里。” “但当陛下雷厉风行将汤锟和他们都抓起来之后,自然就有人扛不住说漏嘴。” 这世上没有什么秘密能藏数十年。 薛明月捂着脸瞥他一眼,隐隐觉得有哪儿不对,她蹙着眉想了半晌,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来:“可是抓人的不是陛下,而是你啊。” 陛下只是将审问汤锟的事交给了他以及廉东树。 之后进一步查下去的人其实是谢琅。 所以调查出这一切并且将相关之人给一并抓起来的人不是景平帝,而是谢琅啊。 谢琅对她的反应似是有些意外。 但下一瞬就弯着唇笑了起来,她真的很聪慧敏锐,即便是在不知全貌的时候也能从他的话里抓住重点。他很诚实地点了点头:“对,将他们全都抓起来的人是我。” “他们以为是陛下发现了他们的秘密,所以才会扛不住压力承认。” 谢琅懒散地靠在车厢上,眼含鼓励地看着她。 薛明月如他所想,很快就将这些事给串了起来,恍然地道:“所以是你先发现了汤锟党羽涉嫌谋害太子,故意将相关之人抓起来,再让他们供出此事!” 他将能利用到的人全都给利用了个遍。 包括坐在龙椅上的那位皇帝。 谢琅点头,笑着问:“还有吗?” “……”薛明月一边唾弃自己不该顺着他的话去想,一边又忍不住去分析这桩事的前因后果,很显然谢琅就是此事当中最重要的人。 或许还能再往前推一推,就好比汤锟被抓真的是意外吗? 平阳公主之所以能从汤锟重重把关看守的庙庵里逃出来,并且赶到围场见到陛下,为她出谋划策、营救她的那个没露面的幕后之人到底想做什么? 薛明月不禁陷入沉思。 经由谢琅的提点,她才感觉挡在眼前的迷雾好似终于补上了最后一个关节,迷雾缓缓散开。 这些日子以来发生的事全部都串联到了一起。 原本不该出现在这次秋猎的汤其焱、赶到告御状的平阳公主、及时晕过去的汤其焱还有赶去求陛下帮忙的六皇子萧煜、正好在场的安太医…… 薛明月只觉得脊背蓦地一寒。 她倏地抬起头,正好对上谢琅含笑看过来的眼神。 她下意识呼吸微窒,头皮发麻:“所以那些事全都是你做的?为的就是捅出太子殿下是被人谋杀的这件事?”他竟这般算无遗策吗? 就连她与六皇子交好也能算到? 还是说临时起意才加入的这一环?即便是临时起意,能与计划细密合缝到没有半点错漏,那也极为令人恐怖了。 还有谁不是他手中棋子? “是,也不是。” 谢琅将手臂搁到脑后垫着,轻笑道:“将太子殿下并非死于意外而是死于谋杀之事公之于众的确是我的目的,但却不是唯一的目的,原本我不打算这么早对萧铎动手。” “毕竟留着他才能发挥最大作用,不然还要另外扶植起一位皇子和四皇子打擂。” 他满无所谓地耸了耸肩。 薛明月听着从他嘴里冒出来的这些话,眼睛慢慢惊恐地睁大,连忙制止道:“等等!你别再说了,我不想听!这不是我能听的东西!” 这都涉及夺嫡了啊! 皇子夺嫡也是能操纵的吗?难不成他还想决定谁当皇帝不成?! 谢琅好笑地揉了揉她的脑袋,将她梳得好好的发髻揉乱这才收手,故意恶劣的笑起来:“你都听到了,那从现在起你就是我同伙了。” 薛明月:“??” 薛明月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破口大骂:“你无耻!” “傻丫头,若是不这么做,我怎么能带着你离开京城去肃州?只有让他们忙到自顾不暇,这样才顾不上我们啊。”谢琅大笑了起来。 薛明月才不信他只是为了肃州而已。 但吃一堑长一智,她纵使是猜到了也没吭声,免得不小心从他嘴里知道更多的事。 可她心里又像是有猫儿在挠似的,实在好奇。 听谢琅的意思,那就是当年太子殿下的确不是死于意外,但杀了太子的也不是自以为害死了太子的汤锟等人,那真正的凶手到底是谁? 他是查出来了,还是没查出来? 薛明月瞥了眼旁边好整以暇等着她开口的谢琅,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生气道:“知道得越多,死得就越快,你不知道这个道理吗?” 这些密辛在他口中不值一提。 但多的是想打听的人,要是打探到她头上来,定远侯夫人这层身份也很难护得住她。 “别担心,有我在,绝不会让你再陷入险境。” 谢琅淡淡地道:“谁若是想害你,那我就只好请他们先去死一死了。” 薛明月听了,但没信,只觉得他在放狠话。 她不想再知道那位太子的事,有些人哪怕死了这么多年,却也依然能掀起这般大的风浪,靖恭太子当真是个很奇妙的人。 “那我爹的处置是什么?” 她转移话题转移得和他一样生硬,谢琅没忍住笑出了声。 “薛大人啊,他私下与汤锟等人结党营私收受贿赂,陛下本想判他抄家斩首,但陛下想起我是他女婿,于是将我召过去问了问。” “……然后呢?” 薛明月真的很烦谢琅这种说话方式,直接了当的说不好吗?非要说一半留一半。 谢琅眉眼间流露出一丝厌恶:“我自然是说好。” 上辈子就是薛徐君从中作祟害死了娄之章等人,也害得他与明月夫妻离心,定远侯府一夕之间倒下的原因起码有半数都是因为他。 这样的人,死不足惜。 第197章 死就死呗! 薛明月听到这个消息反应很平淡,哦了声就没在意。 从知道她爹薛徐君是铁打的二皇子党之后,她心里仅有的那点亲情早就烟消云散了,更别说,她如今已推断出上辈子他与外公之死有关。 一个在她娘死了不到半年就重新定下婚事的男人,她也不想认他做爹。 薄情寡义之人,死不足惜。 薛明月纤长的眼睫眨了两下,脸上的表情淡了下来,沉吟片刻后道:“我怀疑他应该还藏着不少的事,你们可以去府里再搜一搜。” 谢琅闻言扬了下眉。 “他既早就投靠了二皇子,这么多年想来也能混成个心腹,且他隐在暗处,并未在明面上表露出自己是二皇子的人,那他做的事反而会更多。” 薛明月看向他,无所谓地耸了耸肩。 毕竟明面站队之后,做起事来难免束手束脚,且还有不少人盯着他们的所作所为,就好比汤锟,他每年都要被朝中御史弹劾个十几次。 但是藏在暗中就不一样了。 那些其他人无法做到的事他们都能做到,因为没有人会将那些事同二皇子联系起来,就好比贪了山西赈灾银的山西知府,不就没让人联想到他们么? 薛明月是真的觉得薛徐君有的是地方能查。 她很实诚地道:“我家那么大的宅子,陛下当年说赐就赐,哪怕我在家并不管账,我也知道府中支出一年比一年更大,就他的俸禄根本养不起。” 想到这儿薛明月脸色就有些扭曲。 是啊,他薛徐君养不起,所以就花她娘亲的嫁妆来填补空缺,可真有他的! 谢琅眉眼弯弯笑得温和,见她神情几度变幻,实在没忍住上前揉搓了一下她的脸,唇角上翘:“放心,你说的这些我都考虑到了。” 他的语气懒懒散散:“我不仅查了薛家,还把林家翻了个底朝天。” 薛徐君与二皇子私下有联系的证据便是他递上去的。 薛明月伸手拍掉他的爪子,皱着眉轻轻揉着自己的脸,再让他多捏两次,她的脸都能起茧子! 谢景阑这人就是欠打。 “禁卫去薛家翻过几遍,但只翻出了些贪污受贿的证据,”谢琅眼眸沉沉,“私下联系的书信是在二皇子府搜出来的,你爹他很谨慎。” 这也是薛徐君能在大牢里关这么久的原因。 但他谢琅可不是什么只看证据的人,他觉得他有嫌疑那就抓了,至于线索证据后面再补上便是,只是以他的罪责确实是罪不至死。 上辈子他从肃州打回雍畿,薛徐君这家伙还活着呢。 景平帝是想把人给未来的皇帝留着呢。 谢琅嘴角嘲弄地勾了一下,极轻地嗤了声。 薛明月不明白他怎么忽然露出这副嘲讽人的表情,微微顿了一下,以她的经验一般来说,他露出这副表情就表示他是要开始阴谋诡计了。 她正想着,就忽然听他开口道:“你想不想回薛府耀武扬威?” “……” 哦,原来是算计到了她头上。 薛明月面无表情:“不,我不想。” 是她的茶楼不好玩,还是戏班子的新戏不好看?空荡荡的薛府有什么好耀武扬威的?再说了,陛下想看到的肯定是她卧病在床,她才不出门呢。 谢琅迎上她幽怨谴责的目光,本还想再劝说两句,就发现马车停了下来。 薛明月赶紧起身溜走。 她可没那么坚定的毅力,就算薛府是个空壳她也的确是想回去的,毕竟她的东西、她娘亲的东西都还在里面,他再多说两句,说不定她就会改变心意了。 不行不行,赶紧溜! 谢琅好笑地摇了下头。 … 侯府还是老样子。 暮青院也没有什么变化,院子里的下人们看见薛明月纷纷行礼。 薛明月刚想让人去端热水来给她洗脸,跟在后面下马车的谢琅就先握住了她的手腕,转头吩咐下去,让他们去将准备的热水拎进房里。 “待会儿安太医会带着人来给你看诊,妆容暂时不要洗净。” 谢琅轻声解释了一句。 重点在‘带着人’三个字上面,薛明月顿时了然。 院子里的陈设基本没变,流云流杏很快就将院里的事重新揽了过来,有条不紊地吩咐下去,小姐指不定要在这里待多久,那自然要事事比照着舒适来。 没过多久,安太医果然带着人来了侯府。 他带来的也是太医院的太医,瞧着年轻很多,只不过碍着谢琅在没敢凑上前去。 薛明月也不想让其他人发现她在装病,索性躺在床上装昏迷,只有安太医被允许上前去为她诊脉,跟来的年轻人只能隐隐窥见一点点而已。 但就是这一点点,也能让他确定她确实是昏迷了。 呼吸浅淡微弱(总不能是睡着了)。 安太医公事公办,留下药方后领着人离开了。 等人一走,薛明月就立即坐了起来,掀开床幔探出头去,对着流云催促道:“快,快将准备的粥端上来,我都快饿死了。” 流云哎了声,赶紧去隔壁屋子把粥点端了过来。 谢琅坐在旁边,单手支着下颚,好笑地看着她在那儿狼吞虎咽,眼里满是笑意,道:“怎么饿成这样?我让人赶紧去三合楼给你定一桌菜来?” 薛明月艰难地咽下一口粥,朝他翻了个白眼。 他怎么不想想,西江找到温泉庄子的时候都快中午了,又要赶去别院,然后从别院到京城又是一两个时辰,去皇宫以及从皇宫离开都是时间好吗? 都快饿得她抓心挠肺了! 谢琅从善如流地认错,转头就让西江去酒楼里拿菜。 薛明月:“……” 薛明月想了想没有被带回来的李厨子,在侯府里吃得说不准真没外面酒楼好,于是只好让西江顺便去外面买一碗羊肉索饼来。 等终于吃完姗姗来迟的午饭,她瘫在躺椅上放空。 谢琅躺在她身边,也难得的没让人用公务来烦自己,两人排排躺在院子里晒太阳。 周围的仆人们瞧见这一幕,熟练地悄悄避开了庭院。 没有去打扰久别重逢的侯爷和夫人。 甚至还有人喜极而泣。 太好了,夫人终于回来了,这些日子侯爷变得凶神恶煞,他们是真的扛不住! 第198章 梦见暴君! 太阳晒着晒着就容易昏昏欲睡。 薛明月就是这样,前段时间因为娄之章意外伤腿还有寒潮之事忙得团团转,义诊那几日更是忙得脚不沾地,这一歇下来,就没忍住打了个盹。 明明睡过去之前她还记得这里是定远侯府。 也还记得谢琅就在身边,但她的警惕心就好像是被暖洋洋的阳光一点点的蚕食,像只懒洋洋的猫,到最后已经全然记不得谢琅是她心腹大患的事了。 就在她睡下不久,谢琅便睁开了眼睛。 唤人来给她多盖上了一层毯子,这才搬起自己的躺椅往她身边挪了挪,等躺椅连着躺椅,他才满意地躺了下来,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从散布‘她’失踪的消息开始,他就彻底地忙了起来。 如这般平静祥和的日子,也只有上次去温泉寻她上山打猎的那一次,其他的时候他不是在抄家就是在杀人,就连今日早上其实也一样。 为了赶去见她,他还专门去冲了个澡洗去身上的血腥味。 只有待在她身边的时候谢琅才会感到放松,他眯起眼看了眼太阳,将盖在身上的薄被拉起来遮到眼睛上,安然地睡了过去。 等他忙完手头的事,就能让更多的人睡上这样的安稳觉。 … 薛明月觉得自己睡着了,但好似又没完全睡着。 她整个人迷迷糊糊,一会儿感觉自己还待在定远侯府,一会儿又感觉自己好像待在皇宫,就在今日景平帝召见她和谢琅的那间大殿上。 只不过大殿里跪了满满当当的人。 薛明月就站在他们的身边,可他们却看不见她,每个人都两股战战,有人不停地磕着头,连拱起的脊背都在颤抖,整个大殿里只有磕头的声音。 直到这时,前面忽然有道冷冽的嗓音响了起来: ——“你们想让本王饶了你们?” 这道嗓音实在熟悉。 薛明月下意识抬头朝着前面望去,下一瞬眼睛微微睁大,穿着玄色锦袍的谢琅赫然坐在龙椅之上,胳膊支在扶手上,右手虚握成拳抵着头。 半垂着眸子,神情嘲讽地看着跪在大殿中的群臣。 她顿时大惊失色:“!” 眼前的谢琅和她近来朝夕相对的那个人瞧着截然不同,成年版的谢琅模样依然俊美,却也掩不住周身浓郁的戾气,他只坐在那儿就能让人心生畏惧。 ……倒像是与她流放三千里的那个谢景阑。 而且,他坐的那可是龙椅! 不等薛明月反思为什么会梦到这样大逆不道的事,就看见谢景阑嘲弄地掀了下唇:“刚才劝谏本王不要处死薛徐君的时候不是很硬气么?怎么落到自己身上就不敢了?” 本王?处死薛徐君? 薛明月感觉脑子晕晕的,一时没理解透这副场面的意思,更没能想出来自己怎么会做这样的梦。 莫非是在马车上的时候听他说多了,然后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就在她迷茫之时,忽然听见朝臣里响起了一道沧桑的声音:“摄政王这么做就不怕引起朝堂动荡吗?薛家可是与您结亲的亲家!” 倏地,前面落下来了一声嗤笑。 “本王为何能从肃州起兵,其他人不明白,难道你也不明白?昌宁伯?” 谢景阑直起身子,随手抄起身边内侍的拂尘便砸了下去。 他的脸上满是冷戾,身形瘦削。 薛明月这才发现他起身的动作隐约有些不对,目光忍不住落到了他的腿上,见多了意气风发心思深沉的谢琅,猛然见到清瘦的他,她还有些不习惯。 “可您也不该把薛家众人在宫门前斩首啊!” “他们若有罪,您大可交付刑部去查,摄政王您别忘了你也只是摄政王!如今战乱才刚刚平息,您便大开杀戒,这让百官如何想!” 昌宁伯开口之后,很快就有其他朝臣也站了出来。 薛明月倒是多看了两眼昌宁伯,摩挲着下巴,这人应该就是陆方他爹了? 想到他们说薛家的人在宫门前斩首,她心中蓦地一动,想要过去凑个热闹,结果才走到大殿门口就被挡了回来,只能继续待在大殿里看着谢景阑他们。 “本王若想,随时可以登基为帝。” 谢景阑冷嗤:“把昌宁伯带下去关在府里反思,等薛家人的脑袋砍完了,再把林家人全部带过去,新帝继位,这座皇宫就该用血来冲刷一遍。” 薛明月:“……” 她满眼复杂地看着上方的谢景阑。 真乃狂士啊。 原来他是肃州起兵打过来的,按理说到这种程度那就是反了,但他还非要给自己安个摄政王的名头……想到这儿她顿了一顿,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那他口中的王妃岂不是指的她? 薛明月愣了愣,抬眸怔怔地看着他,从他的眉眼间窥出一丝暴君的气息来,可她却从他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中窥见了痛苦之色。 他在痛苦什么?君臣不睦? “江子檀。” “臣,在。” 跪在群臣之中的江华出列。 表哥?薛明月转头看去,就听见谢景阑沉声吩咐道:“你去盯着刽子手,等那边结束,就把所有薛家人的尸首全都丢给狼狗,本王要让他们死无全尸。” “!” … 薛明月猛地睁开眼睛。 她从梦中清醒过来,怔怔地看着头顶并不刺眼的太阳,额头上浮出一层细密的冷汗,胸膛起伏不定,满脑子都是谢景阑那副阴沉的神情。 “怎么了?做噩梦了吗?” 就在这时,忽然有只手伸过来放在了她的额头上,嗓音带笑地道:“好端端的怎么出了这么多的汗?梦都是反的,别怕,醒过来就好了。” 嗓音听起来有些懒散,其中又有几分担忧。 前一瞬薛明月还听着这嗓音的主人下令让薛家人死无全尸,所以在他开口后身体下意识缩了一下。 谢琅看着她的反应,黑眸不禁沉了沉。 薛明月:“……” 对,就是这副表情,真的好像哦。 谢琅挑眉,脸色有些难看:“你怕我?你梦到我了?” 薛明月深吸了口气,连忙将脑子里那个宛如暴君的谢景阑甩出去,看着眼前这个虽然青涩了些,但各个方面都很相像的谢琅,鬼使神差地喊了声: “摄政王?” 第199章 摄政王? 谢琅听见这个称呼一愣。 薛明月话说出口就立刻反应了过来,整个人顿时脊背一凉,强自镇定的改口道:“啊,那什么我就是胡说的,肯定是刚才睡得太久,脑子睡糊涂了。” “睡了这么久,肚子都饿了,我去厨房看看有没有什么吃的。” 说完,她就立马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拔腿就跑。 谢琅下意识伸手过去捞了捞,捞了个空,没能把满口胡话的小骗子抓回来,他的那双黑眸里掠过暗芒,眉尾微不可见地挑了一下。 ……梦到他,又喊他摄政王? 好端端的她怎么会梦到这些东西? 谢琅偏头看了眼她逃之夭夭的背影,没追上去,而是垂下眸子,屈起手指在躺椅上轻轻敲了敲,沉吟片刻后很轻地笑了一下。 上辈子,他还真当过摄政王。 攻进雍畿城后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给自己封了个摄政王,将打的狗脑子都打出来的几个皇子统统囚禁了起来,就等着随便挑个人出来当傀儡皇帝。 不过…… 后来他又觉得这样没意思。 正好那些大臣整天又是忌惮他又是闹着让他扶持新帝登基,他又看那些皇子不顺眼,索性决定自己登基为帝,在登基之前的那个晚上他在处理政务时闭眼小憩了一会儿。 那时他的身体已经到了强弩之末。 再睁眼,便回到了这里。 谢琅重新靠到躺椅上,浓密漆黑的眼睫在他的脸上落下淡淡的阴影,他闭了下眼,掩去了眼骤然掀起的惊涛骇人,脸上平静得压根看不出丝毫情绪。 只有他知道,胸腔里的心跳早已失衡。 垂在椅子上的右手攥得格外紧,手背青筋绷起,手指用力到发白。 … 薛明月跑得飞快。 她上次跑得这么快还是被刺客追杀的时候,但这回却是为了躲谢琅,头也没敢回,直至跑到了小厨房才停下来,手扶着门框小喘着气。 厨子和厨娘看到她忽然出现满脸惶恐。 薛明月摆了摆手,示意他们不用管自己,等略微平复了呼吸之后就让人搬了把凳子过来坐着,想到刚才说了什么,她就用力地揉搓了两下脸。 满脸的生无可恋。 其实就是做了个梦而已啊! 她当时是脑子抽了才会对着谢琅喊出那句摄政王啊?! 薛明月杏眸都黯下来,在心里嚎了几嗓子,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刚才她就不应该跑,落荒而逃落在谢琅的眼里那不就相当于承认心虚了么? 但是她在心虚什么呢? 想到这儿,薛明月忽然愣了一愣,她下意识蹙了下眉,隐隐从中发现了一丝不对劲。 心里头那些模糊的念头渐渐清晰起来。 好似拨开云雾一般。 厨娘小心翼翼将炖好的鸡汤放在她手边。 薛明月嗅到鸡汤的香味回过神,拿起碗,低头抿了一小口,醇香的鸡汤将她的那颗因受到惊吓而活蹦乱跳的心脏慢慢给安抚了下来。 等一碗鸡汤下肚,她才觉得浑身上下都暖了起来。 得到消息赶来的流云流杏,就见到自家小姐缩着长手长脚坐在小板凳上喝汤,瞧着又乖又小,心里头骤然升起的紧张顿时消散。 “小姐,您怎么自己跑到厨房来了?” 流云着这才舒了口气。 流杏小步跑过去,凑到她身边笑道:“小姐你要喝汤尽管吩咐我们来就好了,怎么还自己来了呢?流云听到消息后都给吓坏了。” 尤其是消息是侯爷命人告诉她们的,说是小姐做了噩梦。 当时两人都吓得不轻。 薛明月温声道:“我没事,就是醒过来之后感觉肚子饿了,就想着自己来厨房问问有没有什么吃的垫垫肚子,晚膳可做好了?” 说到这儿转身向厨娘等人问了句。 厨子诚惶诚恐的点头:“回夫人的话,晚膳都已经备上了,夫人可是想要吃些什么?” “鸡汤很好喝,给我来碗鸡丝面。” 薛明月把碗放到桌上,起身拉了拉滑落到肩下的斗篷,起身往外走,流杏连忙跟上,流云则是留下来同厨房的人又交代了一遍有哪些忌口。 暮色四合,天欲晚。 薛明月主仆三人回到主屋的时候,就看见谢琅屈膝坐在廊檐下,正低着头看着像是文书的东西,头也没抬地就道:“不继续躲在厨房了?” 嗓音清冽,语气戏谑。 “……” 薛明月拳头瞬间硬了,这就是在嘲笑她胆小! 她眼睛微眯,硬邦邦地道:“不劳侯爷费心,我只不过是去厨房找点东西吃罢了,倒是侯爷待在门口做什么?不会是专门等我?” “啪——”的一下纸张合上。 谢琅抬起头,眼里盛着满满的笑意,起身道:“我让乌夜带了些点心回来,你最近不是很想吃桃酥但吃不到么,要不要一起?” 见他半个字都没提刚才那场噩梦。 薛明月也有些琢磨不出他的意思,正常人听到‘摄政王’三个字的反应绝无可能像他这样平淡,就算不怪她,也该让她谨慎些不要胡说。 她狐疑地觑了谢琅一眼。 她很确定,他这绝对不是正常人的反应。 ……但谢家自高祖时开始,世代都是绝无二心的忠心,忠心甚至写在了家训里,可以说整个大晋最忠心耿耿的就是谢家了。 总不至于到谢琅这里就变了? 薛明月想不出个所以然,索性便不再去想了,随口问道:“哪儿买的桃酥?” 谢琅轻描淡写地道:“老李做的。” 薛明月:“……” 所以这玩意还是从温泉庄子那里带来的?那她还在的时候李厨子为什么不做给她吃? … 今夜的晚膳是鸡丝汤面。 侯府的汤面自然不会是只有鸡丝一种浇头,用料极其丰富且口感很有层次感。 庄子上虽然也能做出这种汤面,但在用料方面却还是比侯府逊了一筹,不是他们做不出,而是地位摆在那里,很多东西是很难逾越的。 像侯府这样的显贵人家,用膳的规制很高。 这是薛家也比不上的。 薛明月边吃边想,所以她重生后一开始的打算是尽量在侯府多待一段时日,好好享受做为侯夫人的日子,毕竟前世她没享受到。 现在倒是享受到了。 她决定,等搬家到肃州城之后也要过上差不多的日子。 第200章 猜到他重生! 谢琅陪着她用完晚膳,没歇下来多久就被西江喊走了。 薛明月乐得清闲,又啃了两块桃酥,在屋里走动几圈消消食,这才让下人去把烧好的热水提过来,她要好好洗个澡,洗洗晦气。 见到了景平帝,可不就得去去晦气。 但吩咐下去之后周围却没人动。 在旁边侍候的人里,有个丫鬟站出来解释道:“夫人,在您回来之前侯爷就命人将另一间屋里的暖池清理了出来,那里的水已经烧好了,您过去即可。” 薛明月愣了一下:“暖池?” 侯府里还有这种东西吗? “回夫人,院子里的暖池在很早之前就修过了,只是先前侯爷并不用所以这才闲置了下来,八月的时候,侯爷就命人去将其清理出来给您用。”丫鬟道。 这话一出,很快就有其他的人七嘴八舌地开口。 “侯爷说夫人身子弱,每到冬日便会畏冷,让奴才们尽快清理出来。” “昨日侯爷便吩咐我们将暖池烧起来,确保您想用的时候就能用得上。” “一应的东西早已备好了。” 薛明月怔了片刻,偏头看向自己身边的俩侍女问:“你们可知晓?” 流杏用力点头,她自然是一早之前就知道了! 但那时她想的是此事为侯爷吩咐,指不定就是想给小姐一个惊喜,于是便没有主动提起,后面忙起来就直接将这件事忘到了脑后。 还没开口,流云便伸手拽住了她,先一步开口道: “我们听说过府里有暖池一事,但对侯爷吩咐他人清理池子一事并不知情。” 薛明月想的却不只是这件事。 她身子骨弱一事早在论亲事的时候两家便互通了消息,但她每逢冬日便会异常畏寒一事知道的人并不多,就连薛府的人都只觉得是正常怕冷。 流云、流杏知道,但她们绝对不会说出去。 换而言之,谢琅对她实在过于了解,点点滴滴的事他都知晓。薛明月扫了眼屋子的墙壁,薄唇微微抿起,片刻后垂下眼睫,就连这屋子应该都重修过了。 暖和的不像是在过冬日。 而之前很显然并不是这样的,她又不是没有在这里住过。 薛明月心里的猜测就快要呼之欲出了。 她深吸了口气,淡声道:“带路。”她确实是该好好的想一想了,如今遇到的这个谢琅明显掌握着不该属于他知晓的东西。 众人并不知道她为何忽然变了表情,只好闭嘴不再说话。 侯府的暖池修建的自然也是符合侯府的规制。 光是这个浴池,就已经比薛明月泡过的温泉池子还要更大。 浴池里氤氲着热气。 薛明月屏退了众人之后,再深吸了口气之后就将头沉进了池子里,过了不知道多久,才“哗啦——”一声从水里浮出来,甩了甩脸上的水。 如今最坏的结果就是,这个谢琅不是谢琅。 但更好的猜想就是,这个谢琅还是谢琅,但却是另外的谢琅……比如说是她上辈子遇到的谢景阑,他和她一样在死后重生到了这里。 这样就能解释这辈子发生的很多不同。 因为谢琅同样拥有先知,所以在某些事上他的选择变得不同,造成的结果也远比她那点小打小闹来得更大,这才能将所有人都算计进去。 薛明月猜不出这个谢琅芯子里是多少岁,但肯定比她活得更久。 在她死的那年,大晋就已经乱了起来,被流放去北疆的谢琅就像是虎归山林,很快就能拉起一支足以扫平动荡的军队来,那后来的天下局势说不准真的会变成她梦里那样。 毕竟定远军向来骁勇善战。 倘若按这个猜测,那谢琅之前听到她喊出那句“摄政王”的态度就能解释了。 薛明月脸色很难看,两眼无神地盯着水面上漂浮的花瓣看,没过多久就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连走出这扇门的勇气都没有了。 一想到他是上辈子那个谢景阑,她就浑身不适。 再一想到这段时日他做的事,明明泡在暖池里,薛明月也仍感觉手脚发寒,他那样只顾利益的人,真的、真的会对她有真心吗? 流放途中经历的事薛明月没有忘记过。 所以她记得很清楚,隔着扇房门听到他与友人说的那些话,他说将她留在身边只是为了给他治腿伤而已,因为没有大夫能比她更在意他。 总不能是因为她死了,所以他忽然意识到她的好了? 薛明月想笑,却发现自己连牵起唇角的力气都没有,根本笑不出来。 怎么会有人前后变化这么大呢? 谢景阑真是越来越会演了,换做从前她还能看出些不对劲来,但自重生以来她就几乎没有怀疑过他,每次怀疑刚升起就会被她否定。 明明他露出的破绽有那么多。 可却都被她以别的理由岔了过去,她又信了他一次次解释的那些话,就比如他突然变好的厨艺,她竟真的信了他是小时候在北疆学的。 谢琅之所以对她的口味把握得那么准,当然是因为他就在场啊! 那些想吃的菜式、想吃的点心……全都是她在流放途中馋得不行和他说过的啊,薛明月想到这里就忍不住咬牙切齿。 哄人的话他是一筐接一筐。 ——她才是蠢货。 薛明月用力地揉搓了好几下脸,很颓丧地想,既然她都能猜出谢琅的身份来,以她做过的那些事来看,他兴许更早就已经猜出了她重生的事。 定远侯府不能再待下去了。 再多待个几日,说不定就离不开了。 薛明月神色微微一变,变得格外严肃,她立马打起精神来,举家搬去肃州的事接下去要做得更隐蔽一些,绝对不能被谢琅发现。 ……对了,还不能让他发现自己已经猜到的这件事。 保持原状才是最好的。 薛明月满脑子都是要怎么敷衍过谢琅,然后让他尽快同意让她离开侯府去温泉庄子的事,除此之外,还要让他把庄子周围的侍卫都撤走。 她从没有像现在这样一刻,迫切地想要离开他。 第201章 又又翻窗! 薛明月打定主意后,很快就镇定下来。 等回到屋子里,就当即让流云想法子将外面的人屏退,等屋里只剩下主仆三人时,才拿出笔墨在纸上写下一段话递给她们两人看。 流云、流杏都是她的心腹,见她这般严肃,顿时也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 ——“这两日,你们寻个机会去茶楼,让李年往庄子送封信,提醒外公小心行事,让他凡事都记得避开侯爷的耳目,切不可被发现。” 看完这段话,两人皆惊愕地看着她。 小姐之前也防备过侯爷,这些时日以来这份防备已逐渐消弭,她们都能看出小姐对待侯爷的态度有所软化,但眼下小姐似乎又变回了从前那样。 薛明月看出两人的不解,只是淡淡地摇了摇头,用手指了指耳朵。 流云瞬间了然,心中的警惕升到了极点,微抿着唇朝四下看了一圈。 小姐的意思是隔墙有耳。 侯爷究竟做了些什么?才会让小姐连在屋里说话都不敢说? 流杏睁大了眼睛,紧张的用手捂住嘴,连连点头表示自己也知道了。 薛明月唇角抿起笑了一下,提起笔又在纸上新写了一段话,流云、流杏两人相互传阅看了一遍,然后严肃地点点头,她这才将纸放到烛火上点燃。 确定烧成灰烬之后她才松了口气。 薛明月从方才起就绷紧的肩背缓缓放松下来,纤纤白皙的手重新抱起了放在桌上的暖手炉,双手揣在雪白大氅里,舒气道:“流云,待会儿你替我问问侯爷去哪儿了?” 说到这儿,她停顿了几息: “若他明日有空,我想请他同我去一趟薛府,娘亲还有些遗物在那里没拿回来,作为交换,我可以帮他搜集薛徐君的其他证据。” 流云应了声喏:“小姐,奴婢这就去。” “我想吃冰糖糕了,流杏你去茶楼帮我买两份回来,还有茶楼最近出的新饮子也买些回来,再让你兄长准备好上个月的账簿。” 流杏也应了声是。 两人很快就退了下去。 薛明月将事情吩咐完之后先是抬头扫了眼屋顶,接着才看了眼冷板凳,连半分犹豫都不曾有,拿起桌上的书就径直朝着床榻走了过去。 比起先前沉重的心情,此时她的脚步就格外轻快。 ——她要坐在被褥里看书! 这是她在庄子上的时候一直想做但没敢做的事。 薛明月捏着鼻子挑挑拣拣,也能找出几点待在侯府的好处,最主要的在侯府里没有长辈压着她,她想做什么都没人管,也没人说不好。 她将话本放在膝上,美滋滋地翻阅了起来。 反正这会儿也不可能离开侯府,表现得太过紧绷反而会让谢景阑起疑,倒不如放下心来好好享受几日,正好也能麻痹一下他的感知。 嘻嘻,这次回来的急,没能带上医书。 就连老师们也不能怪她不上进。 … 夜色渐浓,更深露重。 谢琅从密道回到定远侯府,便听乌夜说起薛明月在离开暖池后疑似和侍女密谈,而后还把人给派出去的事,他已命人跟上了她们。 谢琅:“?” 谢琅解下大氅随手放到一旁,挑眉道:“她们密谈了什么?” 这种事又不是没有发生过,之前她们就经常在侯府屏退其他下人说话,整个侯府都是他的耳目,他对此再清楚不过,这有什么奇怪的。 乌夜表情古怪:“侯爷,就是没听清她们在谈什么。” 谢琅淡淡地睨了他一眼,眼神嫌弃,就差直接说废物了。 乌夜顿时后背一紧,连忙解释道:“暗卫中有擅耳力者,他说屋里有好一会儿没有说话声,不清楚夫人她们在做什么,不过后面就有了对话。” 他赶紧将主仆三人的那番对话说了出来。 在听到薛明月想明日去薛府的时候谢琅微微一顿,漆黑的眸子里浮点疑惑,在马车上他提起这件事时她分明是极为抗拒的态度,怎么忽然变了? 只要是她不愿做的事,哪怕十头牛都拉不回她执拗的性子。 在这个节骨眼上她忽然转变态度,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她想要借此事来达到一个什么目的,寻母亲遗物反而是其次。 谢琅思索片刻,沉声问:“夫人可睡下了?” “回侯爷,夫人前不久在喝完两份饮子、吃完两份冰糖糕之后就已经歇下,还专门命人来通传,说是接下去又要委屈侯爷宿在书房了。” “……” 哪怕乌夜没有嘲笑的意思,但那个又字一说出来,整个书房都静了静。 谢琅先是一愣,失笑地摇了摇头。 这才是她能做出来的事。 他随意地摆了摆手,抬脚就往书房外走,边走边淡声道:“你去拖住那两个丫头。” “……”乌夜下意识道,“您又要去翻夫人的窗啊?” 谢琅偏过头斜睨了他一眼:“你要是不想要这张嘴,本侯可以让西江为你解决这个烦恼。” 乌夜头皮顿时一紧,连忙伸手拍了下自己的嘴,连连告罪,连忙大踏步地朝着主屋走去,力图完美地做到这次拖延任务,免得侯爷真的发怒。 浮云遮月,星光黯淡。 等属下在门口牵制住那俩丫头后,谢琅轻车熟路地从侧窗翻了进去,动作轻盈,悄无声息地落在了地上,缓缓朝床榻靠近。 屋里没有点灯,只能隐约看见丝丝轮廓,弥漫着淡淡的甜香。 想起她睡前还吃了两份夜宵,谢琅没忍住弯了下唇,眼神柔和下来,越靠近越能察觉到她那绵长平缓的呼吸,这是她已经睡熟了的表现。 谢琅站在床边撩开一截床幔。 打眼便瞧见她此时正侧躺着睡,如白玉般的脸压在枕上,在脸颊上挤出一小撮的软肉来,透出丝丝的娇憨,他俯身用手戳了戳。 借着淡淡的光这才发现她的手脚都伸出了被褥。 大抵是地龙烧得有些热了,连身上的被褥都不是他命人准备的那套,反而换了更轻薄一些的。 此刻倒是不怕冷了。 谢琅只觉又好笑又无奈,小心地将她的手脚重新给塞回被褥里,正要宽衣爬上床的时候,忽然觉得她这次睡的姿势有些不对。 她有只手一直放在枕头底下。 谢琅挑眉,停下动作,伸手进去摸索了一下,触手冰冷。 ——匕首。 第202章 再梦前世! 谢琅不由愣了一愣。 伸手将里面的匕首给拿了出来,发现这并不是他送她的那把镶嵌着宝石的匕首,这把虽比不上那把锋利,但却也是难得的珍品。 她怎么会在枕头底下塞匕首? 侯府如今被打造得铁桶一般,外人和刺客进不来,那她放匕首是为了防谁? 谢琅薄唇微抿,顿时陷入了沉思。 低下头看着她那在睡梦中也不忘蹙起来的眉头,按理说他应该为她这份警惕而高兴,但一想到这把匕首很可能是用来防他的,他就高兴不起来了。 “唔……” 薛明月发出了声很轻的呓语。 她似乎睡得很不安稳,眉头蹙很紧,整个人也慢慢蜷了起来,好似要把自己埋进被褥里似的。 须臾,谢琅微不可见地叹了口气。 重新将匕首塞回了枕头下面,他半蹲下来,屈起手指用指腹去抚平她眉眼间的褶皱,动作熟练地轻拍着她的后背,轻声道:“别怕,我在呢。” 他知道她内心的惶恐与不安。 但那些过去,不是只言片语或几个月的相处就能抹平的,他都明白,所以他愿意去等。 等外界的那些乱事都处理干净,他自然会有足够多的时间去消弭她的惶惶不安,他会很耐心地将上辈子的那些事都一一说给她听。 只要她不会离开他。 … 薛明月知道自己又在做梦。 因为她又看见了谢景阑,还是不久前梦中那个成为摄政王的谢景阑,那时的他让她看见了初具暴君模样的他,让她见证了一场薛林两家的覆灭。 比起那时的他,这会儿出现在她眼前的谢景阑就好似褪去了一身冰冷铸就起来的甲胄。 她不在皇宫,而是在定远侯府。 在谢景阑的书房。 身穿玄袍绣金大氅的男人脸色苍白,神情没有在大殿时的冷戾,好似浑身的刺都收了起来,站在书桌,垂眸看着桌上的画,眼里流露出眷恋。 薛明月很难不将其当成下午那个梦的延续。 熟悉的场景让她无法紧张,觑了他一眼后就好奇地走上前去,想看看他在看什么东西,可她刚一走进,书房的门就忽然被人敲响了。 谢景阑第一时间将桌上的画给收了起来。 下一瞬突然咳了起来,他咳得很用力,好似要将肺都给咳出来一样。 薛明月吓了一跳,顿时瞪大了杏眸。 下意识上前去想要扶住他,手刚伸出去却径直穿过了他的身体,她霎时怔住,就在她怔神间,谢景阑已经掏出帕子捂住了嘴,咳声由重改为沉闷的响。 半晌,他才哑着嗓子道:“进来。” 门嘎吱响了一声。 薛明月转头看过去,却看见了一个令她很是意外的人,她脱口而出:“流杏?!” “王爷,这是您今日的药。” 流杏行礼动作规矩,始终低着头,将托盘举过头顶。 薛明月怔怔地张了张嘴,这和在她身边那个活泼自在的流杏一点也不一样,她稳了稳心神,仔细地观察起了这个流杏,不明白她为何会在谢景阑身边。 她下意识就将这个梦同上辈子联系在了一起。 当年谢景阑落狱,定远侯府一朝败落,而她要陪着谢琅流放去北疆,不忍心让流杏跟着她受苦,所以就让李年将流杏给领回家去了。 好端端的,流杏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薛明月百思不得其解,然后接下去两人之间的对话就解答了她的疑惑,在谢景阑喝完药之后,流杏终于抬起了头来,那双眼睛里是挥之不去的麻木恨意。 “王爷,今日是小姐忌日,奴婢想要祭奠小姐。” “听闻王爷派出去的人昨日抓到了白真真,奴婢想要替小姐亲手处置她,还请王爷同意。” 薛明月脑子有一瞬的空白。 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原来谢景阑还派人去找了当时卷款逃跑的白真真。 谢景阑抬眸冷冷地扫了流杏一眼,淡声道:“随你怎么动手,别把人给打死了就行。” 流杏冷笑:“她这种人死不足惜。” 抬起头直直地盯着他,一字一句咬牙切齿地道:“她在府中磋磨了小姐那么多年,王爷您看不见?也是她和二皇子合谋才害了王爷,也害得小姐身亡在外,我恨不得将其剥皮抽筋。” 薛明月本以为谢景阑会说些什么,但没想到的事他沉默了下来。 她在心里直呼奇怪。 怪不得是梦呢,谢景阑哪里是这样任由别人踩在他头上的那种人,他应该很强硬地让人把流杏带出去才是,居然由着流杏说下去。 “若是小姐泉下有知,她定然也是希望奴婢这么做的。” 流杏忽地嘲讽地笑了一下:“小姐还活着的时候,王爷将她的一颗真心放在脚下践踏,任由白真真那个贱人折磨小姐,如今小姐死了,您在这儿假惺惺的对着画像来怀念小姐又有什么用?” 薛明月睁圆了眼睛:“!” 她猛地朝着那副被卷起来的画看去……那是她的画像? “奴婢没什么见识,跟在小姐身边那么多年,唯有在侯府的那三年她过得最为艰难,而这一切都是王爷您造成的!小姐的身子本就弱,去北疆的那一路那般苦寒,她该过得有多苦!” “小姐又该被您伤得有多透彻,她才会连只言片语都不愿意留下,那样毅然决然地死去!” 流杏眼神满是恨意地看着他。 转瞬间便泪流满脸,哽咽着咬牙道:“……我都赶到肃州了,可连小姐的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谢景阑垂眸,重新铺开画卷,看着上面巧笑嫣然的人儿怔怔地看得出神。 而薛明月听到这话后愣住。 她神情动容,抿着唇走了过去,看着压抑着哭声的流杏,抬起衣袖给她擦了擦脸,轻声道:“傻丫头,别哭了,不是告诉你不要来找我吗?” “你也说了北疆苦寒,那你就更不应该去找我了。” 薛明月知道她听不见,仍絮叨着道:“最后不见任何人,我没有想那么多,而是那时我已经病入膏肓,满脸病容实在不好看,所以这才不想见人。” 说到这儿她顿了一顿,抿起唇笑了一下。 “不过你能跟在谢景阑身边也挺好的,起码我不用担心你在乱世中无法保护自己。” 如果这不是梦就更好了。 起码她在意的人里面还有人能活得好好的。 第203章 发现爬床! 流杏抹了下眼泪,转身离开了书房。 薛明月想要跟出去看看,但在抬脚迈过去的刹那忽然停下来,身后传来了剧烈的咳嗽声,她下意识回头看了眼正在咳嗽的谢景阑。 她不由得皱了下眉。 他的身体情况远比她想的还要差,这些年他身边都没有大夫吗? 薛明月停在原地想了想,反正这也不过是梦,那她关心一下他也没关系,她很快就抛下心理负担快步走上前去,观察起了他的脸色。 这一看,她的秀眉反而蹙得更紧了些。 “她说得对,确实是我害了你,”谢景阑嗓音很轻,透着股浓浓的倦怠,指腹轻抚着画卷上的人儿,“若不是我,你也不会遭此祸患。” “那些害了你的人,全都死不足惜。” 薛明月目光落在画卷上,赫然发现画卷上抚花的人确实是她,但却不是任何一幅她知道的画。 梨花林,雪白的花瓣落了满地。 身着绯红大氅的女子的肩上像是落了场雪,在她转过身的刹那,一支梨花枝丫拂过她的脸颊,不知看到了谁,她一下笑得开怀。 在看见的那瞬间薛明月愣了愣。 她总觉得这幅场景有些眼熟,可却又想不出这是何时发生的事。 就在她冥思苦想之际,书房里忽然响起了声很轻的低喃。 “那些人,也包括我。” “!”薛明月倏地抬起头,没等她看清谢景阑的神情,眼前场景忽地变得缥缈模糊,任由她怎么看也看不清,她心中顿时着急起来。 … 薛明月猛然睁开了眼睛。 她浓密纤长的眼睫止不住地颤了颤,胸口起伏不定,无数的画面在她的脑海里浮现。 先是恨意麻木的流杏,再是那副梨花画卷,最后是谢景阑近乎油尽灯枯的身体状况……接连两场梦梦的都太过真实,让她觉得喘息有些困难。 薛明月吸了吸鼻子。 鼻尖嗅到的是颇为熟悉的冷香,而不是室内的暖洋洋的气息,眼前所见也并非是床幔,而是松垮的雪白里衣,她的额头正抵在上面。 她冷不丁就清醒了过来。 “!”哪来的人? 薛明月的瞳孔骤然收缩,猛地往后一撤,下意识伸手就朝着这人用力推了一把。 头顶传来了一道喑哑的闷哼声。 “怎么了?又做噩梦了?” 话还未落,放在她腰间的那只手便熟练地将她捞了过去,抱进怀里,另一只手轻轻拍着她的背,熟稔哄道:“没事,别害怕,有我在呢。” 薛明月听到这声音的刹那整个人都不好了。 她的脑子瞬间变得空空如也,猛地抬起头来,嗓音惊恐地拔高:“谢景阑!你怎么会在我床上!” 她直接撞上了他的下巴。 “砰——”上面又传来了道闷哼声。 薛明月痛得嘶了声,连忙用手捂住自己的脑袋。 谢琅这才睁开眼,整个人从梦中清醒过来,他低下头看着怀里痛得都冒出眼泪来的人,迎上她控诉眼神的刹那身形一僵,伸手就想去替她揉一下头。 他难得心虚地道:“……没撞疼?” 薛明月咬牙切齿地盯着他:“撞没撞疼关你什么事,你先给我解释一下你为什么会在我的床上!之前在庄子上你是不是也溜进去过?” 谢琅沉默片刻,艰难地道:“其实我……” 他心里头掠过无数理由,但想着已经被她发现了,索性破罐破摔,理不直气也壮:“我们是夫妻,夫妻住一间屋睡睡一张床,这才对嘛。” “……” 薛明月就知道这种事他肯定不是第一次干了,只是先前她一直都没发现。 直到上次才偶然发现里衣上沾染了冷香,这才被她发现了端倪,那也不曾往谢琅会半夜钻她被窝的方向去想啊!这么臭不要脸的事! 薛明月气得脑子嗡嗡作响。 谢琅心虚地摸了下鼻子,见她当真气得不轻,连连安抚道:“别生气,其实我本来打算睡一会儿就走的,但你睡的不安稳,一直在做噩梦我才留下来的。” 薛明月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越看他那张脸就越生气,一把卷起被褥就往床角钻,咬牙问道:“你是怎么进来的?” 为了防止他半夜过来,她还让流云流杏轮流守夜。 两人有她的吩咐,不可能放他进来的! 谢琅看着她露出来的那双圆溜得跟猫眼似的眸子,心中蓦地一软,她卷走了所有被褥也没生气,反而侧躺着用手支着脑袋,坦诚道:“翻窗。” ——翻窗! 堂堂定远侯居然会干出半夜翻窗的登徒子行径! 薛明月气得磨牙,抄起旁边的枕头就朝他砸去,破口大骂:“登徒子!” 谢琅随手一抬就将枕头接住了。 他扬眉笑了起来:“我们是夫妻,我又如何能算是登徒子呢?”说到这儿他顿了顿,轻咳道,“其实也没翻多少次,明月你相信我。” “我信你个鬼啊!” 薛明月已经完全不记得什么梦了,满脑子都只剩下打死他的冲动。 薛明月怎么也平复不好情绪,也不知该对他说些什么,本就不甚清醒的脑子空白,只恨自己想不出什么骂人的话来,否则肯定要他好看。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吱呀的动静。 流云的声音从外面传了进来:“小姐,可是发生什么事了?” 谢琅朝外看了眼,淡声道:“夫人从噩梦中惊醒,你去煎上一贴安神药来。” 话音落下,门外静了下来。 流云迟疑地道:“小姐,可需要奴婢帮忙?” 薛明月正要说话,就听见他继续道:“你可是梦见我了?” 他弯了下眼,虚握着拳抵在唇边,道:“方才你在梦中一直喊着我的名字,我正是因此才留下来,可是又像下午那般梦见了我?” 薛明月矢口否认:“没有!” “梦见谁也不会梦见你,你赶紧下去!”想起梦中的画面她抿了下唇,当即驱赶起来,“你要是再不经我同意就上床,我就搬去庄子上住!” “好好好,我走便是。” 谢琅哈哈一笑,见她恼羞成怒也不好再继续逗下去。 坐起来的刹那本就松松垮垮的里衣滑落,露出了大半冷白的胸膛,几缕黑发垂落,薛明月的眼神在上面短暂停留,而后飞快挪开视线,攥紧了被子。 她凶巴巴道:“你别磨磨蹭蹭的!” 第204章 气了又气! 谢琅将她流连的目光都看在眼里,不由得一乐。 慢条斯理地理了下衣襟,掀开床幔看了眼外面的天色,这才转过头对她笑道:“这会儿差不多是寅时,时辰还早,你可以再睡一会儿。” 薛明月哼道:“用不着你说,等你走了我自然会睡。” “我听下人说,你改变主意愿意帮我去薛府搜集薛徐君的罪证了?你若不愿也没关系,娘亲的遗物我自会命人妥善收回来。” “……?” 这声娘亲,谢琅喊的流畅自然。 薛明月乍然都懵了懵,反应过来后气笑了:“怎么就是你娘亲了,那是我的娘亲!她的东西自然是要我这个女儿去收拾,用不着侯爷。” 她哼笑,提醒道:“侯爷怕不是最近没有收到我的和离书,所以就当这件事不存在了?” 好个得寸进尺的家伙。 即便是收到了也留不住,和离书在侯府只有烧掉一种用途,谢琅心想。 他弯着眼,好声好气地道:“自然没忘,但外公也说了让我们再考虑一段时日,只要我们一日没有和离,你的亲人便是我的亲人,那也是我该做的。” “侯爷这话若是让薛徐君听见,他能当场喜极而泣。” “如今城内人人皆知他犯了谋逆之罪,而我不愿你被他牵连,所以当着陛下的面替你与他断了亲,他不是你的父亲,便也与我无关。” 谢琅笑着耸了下肩,温声道:“我们这叫大义灭亲。” 薛明月:“……” 脸皮真厚啊,真是什么好都被你给占了。 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如今在京城的名声可治小儿夜哭啊? 谢琅看着她那无言以对的表情顿时乐不可支,听着外头逐渐大起来的动静,没再和她闹腾下去,而是道:“你再休息一会,等时辰到了我再来喊你起床,去薛府之事不着急。” 薛明月深吸了口气,心累道:“你走了,我就能休息了。” 回头她就让人把窗给钉得死死的。 看他到时候还能从哪里翻进来。 谢琅起身,随手拿起架子上的衣裳穿上,他的穿衣速度很快,片刻后便穿戴整齐,淡淡的光透过窗子照进来,朦胧的光落在他瘦削的侧脸上。 令他看起来少了几分方才的生趣,而多了几分生人勿进。 但在转头看向床榻时,那张俊美冷淡的脸上浮现出一个笑容:“早膳想吃什么?我命人提前准备下去,还是我命人去外面买?” 薛明月有一瞬将他的模样与梦中的暴君对上。 不过很快两人的样子又分隔开来。 她甩了甩头,随口道:“用不着麻烦侯爷,侯爷日理万机,哪能把心思花在我身上,我想吃什么自然有侍女准备。” 谢琅挑了下眉,遗憾道:“好。” “你再回京城,想来应该很想念皇城门前的那家索饼?等你醒来,就能尝到了,晚安。” 说完,他没给她拒绝的机会,施施然转身离开了。 “……” 薛明月歪头,纳闷地睁圆了眼睛,他的脸皮是比城墙还要更厚吗?还是他听不懂人话? 等他一离开,外面的流云流杏就立马冲了进来。 两人眼神担忧看着她,表情又紧张又自责,道:“小姐,你可有事?我们守在门口一刻也不曾离开过,不知侯爷是怎么进屋打扰到您的。” 他是翻窗进来的,你们自然见不到他。 薛明月心累地摆了摆手,道:“我没事,你们不用紧张,下次再多派两个人盯着窗子就行。” 她无奈地揉了下脑袋,头顶还在隐隐作痛。 想到这是醒来时撞到谢琅下巴上,她的脸色就臭了下来,她就没见过有人翻窗爬床被发现后,还能那样理直气壮的! 他真是越来越臭不要脸了。 “我再睡一会儿,辰时左右的时候再来喊我。” 薛明月裹着被子又重新躺了回去,躺到枕头上时才想起来她在下面还放了把匕首来着,她闭着眼摸索了一下,发现它还在立刻安心下来。 要是谢琅还敢来,她就用匕首吓唬他。 … 转瞬间天光大亮。 薛明月是被一声声的喵喵叫给吵醒的,她坐起来撩开床幔,伸懒腰打了个哈欠,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团柔软的小家伙给扑了满怀。 狸花猫亲昵的在她怀里蹭了蹭。 薛明月陪它玩了一会儿,才笑着将它抱起来,把脸埋在柔软的毛发里吸了吸,含糊问道:“你怎么来啦?你这会儿不是应该在庄子上嘛?” 狸花猫:“咪~” 听到动静走进来的流杏看见这一幕,气得鼓了鼓脸。 她福了个身,才解释道:“小姐,这猫是刚才立冬从庄子上带回来的,我和流云将它带在隔壁屋子里玩,不想让它打扰您,一下没看出来它就溜过来了。” 薛明月笑着摇头:“没关系,反正我也睡够了。” 她用手挠了挠小猫的下巴,看着它翻出柔软的肚皮,发出舒服的呼噜声,没忍住又多撸了它好几下,才想起来问道:“那小狐狸呢?可有一起带来?” 流杏点点头:“侯爷说狐狸野性未驯,仍将它关在笼子里。” 侯爷俩字说出口,在场的两人对视一眼,皆静了下来。 薛明月瞬间就想起了前不久发生的事情。 她动作微顿,低头看了眼格外粘人的狸花猫,很轻地啧了声,她哪能还不明白?小猫是他专门送过来给她当赔礼用的。 用她的猫来向她道歉,亏他想得到。 薛明月想起谢琅就气不打一处来,生了一通闷气,忽然发现根本对他造不成什么影响,于是就更生气了。 她只好将情绪先按捺住,等着到时候想到主意折腾他再说。 “让厨房把早膳端上来。” “哎,好的小姐。” 流杏连忙退下去,命人去准备早膳,自己则是去端了半铜盆热水进来,伺候她洗漱更衣。 薛明月早膳素来吃的清淡。 但今日琳琅满目的早点摆了满桌,衬得那清粥小菜瞧起来颇有些寒碜,最香的就是那热气腾腾的羊肉索饼,香气霸道地钻进她的鼻子里。 “……” 薛明月顿时就更生气了。 一边生气谢琅竟然真的把羊肉索饼买来了,一边生气自己完全扛不住这股香气。 第205章 薛府下场! 薛明月怒吃完一碗热腾腾的汤面。 歇息了片刻后,起身去院子里打了套拳,等浑身都热起来后才回屋里换了身外出的衣裳,将额头凑上前由着流云给她擦汗,问:“这会儿是什么时辰了?” “回小姐,巳时一刻。” “找个人去知会侯爷就说该出门了。” 薛明月撇了下嘴,要不是这趟出门非要和谢琅一起走,她短时间内是半点都不想看见他的。 想到这人总是半夜爬她的床,她的拳头就硬了。 外面朔风阵阵,一日更比一日冷。 薛明月穿戴着绯红的斗篷,戴着兔毛围脖,手里头还揣着个小暖炉,瞧起来毛绒绒的,秀丽的眉眼在冬日里也依然明丽,是冬日里令人眼前一亮的存在。 谢琅走过来时,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幕。 神色柔软的小姑娘站在马车边,眉眼带笑地同身边的人说着话,仿佛连萧瑟冬日都成了陪衬。 他弯了弯唇,快步走上前去柔声道:“外头这么冷,怎么没有先上车?我很快就过来了,用不着特意在外面等我。” “……”薛明月翻了个白眼,谁在等他了? 她强调道:“我也刚来,正在同他们交代些事情而已,侯爷不要什么事都往自己脸上贴金。” 谢琅瞥了眼她身边的侍女,也没说信或不信,只是点头道:“好,那你的事可交代完了?我们进马车如何?薛府那边已经安排好了。” 说完,又挑眉戏谑了句:“对了,今早的羊肉索饼味道可还好?” 薛明月:“……” · 朝廷官员们所住的地方差不多都在几条巷子里。 定远侯府也在附近,坐马车去薛府只需要两刻钟左右而已,但谢琅特意交代车夫往热闹的街市绕路,是以这一趟走了大抵有小半个时辰。 薛明月待在车厢里都能听见外界热闹的叫卖声。 她时不时掀起窗帘,探头朝外看上一眼,饶有兴趣地看着年节将至的雍畿城是何模样,心里琢磨着下次出门可以买些什么东西。 庄子上清静有余但热闹不足。 薛明月还是更喜欢热闹,真要让她躲进山林间避世不出,那她肯定会先难受死的。很难不说,她会选择搬去肃州城,其中一大原因就是城池大热闹多。 谢琅眼睫微弯,唇边始终噙着淡清浅的笑意。 马车走得再慢,最后也不得不驶出大街。 薛明月只好遗憾地放下帘子,那副舍不得的小模样看得谢琅心里乐不可支,好笑道:“等我们从薛府回来时,还会再经过这里,你想逛多久都行。” 她摇了摇头:“不用了。” 这段时日还是低调些比较好,她才在景平帝面前哭诉成那般样子,好似受到了多大打击似的,转眼间就出门逛街,平白惹人怀疑。 “当真不要?”谢琅挑眉。 “草原使团今日就会到,明日起我便要忙于公务,没办法再带你出来玩了。” 薛明月双手环胸,没好气地道:“侯爷,我不是三岁,只是出门玩而已我又丢不了,再说了,侯府那么多侍卫保护我绰绰有余。” 见他又要开口,她连忙伸手打住他的话头。 “而且,我这会儿还在生气,请你不要再和我说话。” 说完,她就撇过头,闭上了眼睛。 谢琅顿时失笑。 他抬手摸了下鼻子,自知半夜翻窗的事没那么容易过去,眼下最好顺着她的心意来,便没再开口,一时间车厢里只剩下两道是不是重合的呼吸声。 车厢里静默没有维持多久,充当车夫的乌夜的声音便传了进来:“侯爷、夫人,薛府到了。” 谢琅率先下了马车。 等薛明月从车厢里出来时,朝她伸出了手。 她犹豫了片刻,还是将手从斗篷间伸出来放在了他的手上,温软的手与骨节分明的大掌相触,察觉到凉意的刹那她缩了下手,但下一瞬又被他不容置喙地握住了。 谢琅牵着她下来,又牵着她往薛府里走。 薛府如今已被金吾卫给团团围了起来,除非出示令牌,否则谁也不能进去半步。 “那日我提前带着汤锟等人回京,回来后便将包括汤府在内的几处宅子全部封锁,薛府也在其中,但禁卫没能搜出有用的证据来。” “这才是薛徐君一直没有被判刑处置的原因。” 谢琅语调不急不缓地说着。 薛明月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心神都落在牵着她的那只手上。习武之人的指腹带着薄厚不一的茧子,在握住细腻的手时,总会粗糙地磨上几下。 她有些不自在,眼神飘忽。 半晌才想起来问:“那林氏还有薛柔她们呢?” 薛府被封,薛徐君落狱,再加上林家众人也被抓了起来,府里的妻妾儿女又都哪儿去了? “一开始薛府没被封的时候,她们还住在这里,后来查出薛徐君与萧铎私下结党营私,料想他的罪责不小,我便代你与薛家断亲,其余人也纷纷效仿。” “你的那些庶弟庶妹断亲断得非常痛快,断完后就搬走了。” 谢琅说起这件事时,唇角嘲讽地勾了一下。 薛明月想到那副树倒猢狲散的画面不禁扬了下眉:“可按理来说薛家应当会受到牵连……” “是,所以他们是沾了你的光。” 谢琅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以你定远侯夫人的身份此事并牵连不到你,但你希望与薛徐君断亲,我便以不受牵连的借口为你断个干净,他们有样学样,也是为了撇清干系。” 他淡淡地道:“能走的都是手上干净的人,那些不干净的早就进了诏狱。” 他上辈子能将整个薛府上下几百口人全部杀完,这辈子自然也不会心慈手软,会放他们走,也不过是不想让她以为他残暴不仁罢了。 所以,说他们沾光半分没错。 薛明月诶了声,听到这话时心情并没有她预料中的复杂,反而想起了上辈子她在如瀑的暴雨里跪在薛府门前,向他们求情的画面。 她垂了垂眼睑,望着绣花鞋面出神。 薛徐君不见她,她便一直跪在门口由着来往的人打量,就连外嫁的薛柔都赶回来羞辱她,府里没有任何人向她伸出手帮上一把。 她便是从那时对薛府彻底心寒的。 第206章 陈年旧事! 如果只是上辈子的那些事,薛明月也还是愿意给他们一条生路的。 但是自从知晓薛徐君背地里与二皇子是一派,兴许就是薛徐君以她的名义去告诉外公各种坏消息,这才连累外公卷进二皇子谋逆之事,最后身亡。 而这辈子薛徐君他们也没少打外公的主意。 每每想到这里,薛明月就恨不得让他们以命赔命,她见过很多不要脸的人,但从没有人让她感到这么恶心,薛徐君算是其中之最。 从那时起,她就不会再对薛府的人心软了 薛明月听见自己冷静地问道:“你确定放走的那些人手上真的是干净的吗?庶妹们年龄尚小应当不会参与进去,但庶弟们平日没少借着侍郎的名头在外跋扈。” “你可千万不要放错了人。” 谢琅低头惊讶地看了她一眼。 转而便弯起了狭长的凤眸,心情极好地笑了起来:“放走的就是你的庶妹,你的那些庶弟们多少都帮着薛徐君做过事,如今全在诏狱里。” 说到这儿他顿了顿,补充道:“林氏和薛柔也在诏狱里,你要想看她们的话我可以带你去哦。” 薛明月身形微顿,抬眸扫他一眼。 深吸了口气,委婉道:“诏狱关的都是要紧的犯人,我去了不好。况且我与她们感情不好,便不去了,多谢侯爷。” 拜托,诏狱听起来就是很血腥的地方啊! 据说诏狱里行刑的手段层出不穷,他带她真的是去看热闹的?而不是他想用诏狱来恐吓她别跑?! 闻言,谢琅遗憾了叹了口气。 要是她能看到薛徐君还有林氏母女的惨状,听到他们为了认错求饶连尊严面子都不要的那些话,想来也不会再对他们抱有什么幻想了。 在薛徐君眼里,亲情只是有利可图而已。 这些年来,他没少在朝中借娄之章的势力做事,甚至就连当年娶他的女儿也是蓄意而为之,否则也不会在妻子缠绵病榻之时,就和林太傅的孙女眉来眼去。 薛明月不清楚他心里在想什么。 她思索片刻,转头吩咐道:“流云、流杏,你们两个去院子里把我娘亲的遗物都收拾出来,还有其他的东西能带走的就带走,带不走的就算了。” 当初出嫁的时候,院子里的东西就搬得差不多了。 只剩下一些带不走的旧物而已。 两人齐齐地应了声是。 说完这话,她便看向了谢琅,语出惊人:“侯爷,我们从何处搜起?先从书房怎么样?他的书房里有条密道,你们可曾发现了?” 乌夜:“?” 谢琅:“?” 他愣了愣,神情瞬间肃然起来:“密道?” 见他这样子薛明月就知道他们根本没发现,她在心里腹诽了一番禁卫的查抄能力,点了点头:“对,不过是旧宅里的密道,我小时候去他书房时意外发现的。” 先前便说过,这处宅子是当今圣上赏给薛徐君的。 在此之前他们都还住在旧宅。 即便是搬家之后,旧宅也仍然属于薛徐君。 薛明月幼时发现的密道便在旧宅,那时娘亲还没去世,薛徐君要忌惮外公,加上她年龄又小,整个薛府基本没有她不能去的地方。 听完她的话谢琅摇了下头,沉声道:“先在此处查探一下。” “以薛徐君谨慎不变的性子,他既然会在旧宅书房设下密道,那在这座宅子里说不定也会有同样的密道,乌夜你领一队人去旧宅搜。” 乌夜立刻拱手道:“是,侯爷。” “密道的机关很简单,只要将墙上的那幅仕女图揭开,转动里面的花瓶即可,等你们搜完之后能否将那幅画带给我?” 众人的目光纷纷落到她身上。 薛明月抿了下唇,故作轻松地道:“那幅仕女图画的是我娘,薛徐君亲手画的,我曾经央着他把画送给我,他不愿意,我才去翻画的。” 结果没想到翻出了一条密道来。 当时她吓了一跳,捂着这个秘密只告诉了娘亲,娘亲沉默了很久,也只是告诉她别再去动书房里的那幅画,也不许她再去书房。 谢琅抬手揉了揉她的头,道:“当然可以。” 薛明月向后仰了下头,晃了晃脑袋,鼓起腮帮子瞪他:“别乱碰!我都说了我还在生气,你再动手动脚我可就不帮你了。” 谢琅失笑,连忙举起双手道:“好好好,我不碰了。” 乌夜只觉得牙酸,心想他们侯爷在夫人面前还真是什么都做得出来,他没敢再看下去,很快就点出一队人赶去了薛家旧宅。 … 薛明月则是领着谢琅去了书房。 时隔多年又走上了这条熟悉的路,她心里不免有些感慨,揣着小暖炉的手指紧了紧,慢慢叹了口气。 那些她以为忘记的往事也随之慢慢浮现。 薛明月本觉得自己所有的失望和心寒都在上辈子用完了,但没想到她还是会感到低落,明明早就知道薛徐君是个什么样的人,却仍旧还会回忆往昔。 她低着头,踢踢踏踏的往前走。 “此处只有你我二人,你若是难过的话,可以尽情发泄。” 谢琅低低的嗓音在背后响起。 看着她脑袋低得都快埋进地里,整个人就像是只垂头丧气的红雀儿,浑身都散发着幽幽的怨气,他在心里叹了声气:“或者你有何想说的,也可以同我说。” 薛明月身形停顿片刻,闷声道:“我有什么难过的?我巴不得他们早点死。” 这是实话。 但这也并不妨碍她心里郁闷。 薛明月转身,走到廊檐下看着嶙峋的假山,谢琅走到她身边替她理了下斗篷,也跟着看向假山。 过了半晌,她的声音才响起来: “娘亲没去世之前,即便他另纳了几个侍妾,陆陆续续给我生了几个弟弟妹妹,其实我也还是将他当成好父亲的,即便我能感觉到他不是很喜欢我。” 小孩子的感知素来敏锐。 薛徐君对她们母女表达的宠爱都很流于表面,透着一股浓浓的假。 “他第一次对我表露出不耐烦,是娘亲又一次病重的时候,我害怕地大哭缠着要他抱,但他却训斥了我,在娘亲生死垂危之时,他却待在书房。” 薛明月心想,或许就是那时开始她怨恨上了他。 所以后来与他的关系才会那么差。 每次看着他在外公面前表现得多么关心她的样子,她都觉得很讽刺,不明白他做这些表面功夫的意义。 现在想来,这不过为了博取外公信任罢了。 第207章 救命恩人! 薛明月没觉得自己是心软了。 她只是不明白,一个人想装的时候竟然真的能装得那么好,数年如一日,在不同人的跟前又是不同的面貌,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也不过如此。 “这座宅子其实是林家帮忙拿下来的,我知道。” 薛明月垂眸,听着耳边呼呼刮过的风声,淡淡地道:“他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在我娘去世后只知道哭闹,哭着闹着非要他陪在我身边。” 谢琅神色微动,偏过头望着她。 薛明月颇为嘲弄地勾了下唇,那双清透的眸底尽是凉薄。 “但我其实什么都知道,府里的下人总是会私底下说小话,我听到过很多次,他们都说我爹那段时日出门出得勤快,其实是为了去见林家小姐,他们很快就要换女主人了。” “唔……让我想想,应该是在同年的上元灯会。” 薛徐君难得带她出门去逛了灯会。 父女俩沿着街道走,那时她满心满眼都是热闹喧嚣的灯会,也就没发现薛徐君其实是很有目的性地领着她往前走,然后她就看见了早早等在桥边的林氏。 那年她也不过是个小孩而已。 而薛徐君很快就和林氏交谈了起来,两人相谈甚欢,也将她介绍给了林氏,虽然她看不懂也不明白,但就是对林氏有着下意识的抵触。 然后两人自然而然地就并肩走到了一起。 至于她,则是交给了两家随行的小厮,林府小厮担心她苦恼扰了薛徐君和林氏的好事,强行带她离开了两人,只让她待在桥边。 上元灯会,人潮如织,摩肩接踵。 小厮们盯了她一会儿等她哭闹完,安静下来后就没再管她,而她本就个头不高,在地上蹲着就更看不着人,没过多久就不小心被放河灯的游人给挤得掉进了河里。 而那些小厮一开始甚至没意识到是她落了水。 后来将她救起来的好像是半大的少年,她也记不清他的模样了,就连薛徐君也没能找到人,但她只知道若不是他,她可能就会死在那一年的上元灯会了。 她也是在这次落下了病根。 谢琅凤眸蓦地睁大,眼瞳微微震动,垂在身侧的手惊讶地攥了起来。 上元灯会…… 忽然想起多年前的往事,薛明月心情顿时变得不太好,说实话呛水的回忆真的不太美好,更何况还是冬日,河水本就冰冷刺骨,她还在河里挣扎了那么久。 这件事给她留下了很重的阴影。 所以上辈子在岑老王妃误食核桃粉昏厥过去之后,白真真在池塘边那样挑衅她,自导自演摔下池塘,她当时没敢下去救她,就是因为怕水。 薛明月冷笑,满是恶意地揣测:“之前我以为是意外,说不定这就是他们俩的计划呢。” 林氏不想嫁进来之后面对前头夫人留下来的女儿,而薛徐君也不想看见她破坏他的好事,毕竟攀上了林太傅,那就相当于抓住了青云梯。 两人一拍即合,所以想让她意外身亡。 但没想到她运气好,即便是掉进了河里也大难不死,很难说林氏嫁进府里之后想方设法地把她往外公那儿送,不是因为看见她就感到心虚。 谢琅过了好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他抿起唇,黑眸明亮,目光落在她白皙精致的侧脸上:“你若是想知道真相,我可以帮你去问。” 能将一件事念念不忘至今,定然是她难以释怀的事。 薛明月揣着小暖炉转身,奇怪的看他一眼,摇头:“没有必要问,我连他们的生死都不在意了,又怎么会在意这样一件小事。” 比起知道他们是不是真的想要害她。 她现在更想知道的,反而是当年那个救了她之后就没了消息的少年,她连恩公是谁都不知道呢。 想到这儿,薛明月没忍住轻啧了声:“薛徐君真是废物。” 连个人都找不到。 难怪过了十年他也只是个礼部侍郎。 谢琅眉梢挑起,暗暗握了握拳,须臾,动了动唇:“其实我……” 薛明月只听了半茬就露出个恍然的表情,眼含歉意地看着他:“抱歉,回到这里就控制不住自己,一不小心就说了这么久,是不是耽误侯爷的事了?” “我这就带你去书房,走。” 说完,她就率先转身朝前走去。 谢琅:“……” 他无奈地笑了起来,握着的拳先是松开,复而又握紧了起来。 罢了,那些旧事以后有的是时间说。 薛明月方才说得起劲,嘴皮子一秃噜什么都能说出去,这会儿走在路上却没忍住开始回忆自己有没有说漏什么东西,确定没有之后才稍稍放下心来。 不过,这些话说出来后,心里确实轻松不少。 主要是听到这话的人是谢景阑,他肯定不会把这些事说出去,她就更放心了。 薛明月揣着暖手炉,杏眸慢慢地弯了起来。 这份轻松一直维持到进入书房,她的脸色顿时就垮了下来,眼神紧紧地盯着书桌后挂着的那张仕女图,脸上的笑意敛了起来。 自搬到这边之后她就很少进薛徐君的书房,是以才发现这幅画里的仕女也是她娘亲。 他凭什么继续用娘亲的画像? 什么好处他都占了,现在还想继续用娘亲来给他刷念旧爱妻的名声吗? 薛明月压着不爽:“这间书房的布局和旧宅的差不多,若是不出意外,这里肯定也藏着密道。” 是的,薛徐君就是这样的人。 他的性子里就带着一丝谨慎和不变。 谢琅伸手拦住她,正色道:“你别去,以防有陷阱,我去把画摘下来。” 薛明月心想不至于,但对上他严肃的眼神,下意识点了点头。 “乖,薛徐君的待遇会比照着白真真来。” 见她这般乖巧的模样,谢琅唇角微勾,眼里溢出些笑意来。 薛明月怔了片刻,等她意识到什么叫做比照着来的时候,谢琅已经上前将仕女图给揭了下来,画卷的背后是一片平整的墙面。 他的眸子微沉,屈指从上敲到下,侧耳倾听。 很快就发现有块地方的声音听起来不同,摸索着按下去,只听得“咔哒——”一声,果然就打开了一个机关,露出了里面的的白玉花摆饰。 薛明月踮起脚探头看了一眼。 提醒道:“按住它向右转。” 第208章 一盒平安符! 谢琅按她所说拧动玉摆饰向右转动。 这一拧,书房忽然响起了一阵嘎吱嘎吱的动静,原本贴着墙面放置的书架从中间缓缓分开,露出了一个得以供两人进出的密道。 薛明月见状撇了下嘴。 这不就和旧宅那边一模一样么?这么多年过去,薛徐君真是半点没变。 谢琅发现这条密道之后脸色便沉了下来,这个薛府,不仅他来翻过两遍,禁卫更是仔细地搜过许多遍,就连廉东树也亲自来搜过,可却都没发现密道。 这幅仕女图他们也查过。 只不过,但凡和薛徐君有所来往的人都听说过他与前妻的事,也知他对前妻情深义重,这幅画更是一直都挂在书房,是以众人的注意力都被画吸引过去了。 所有人都下意识觉得,肯定是画有问题。 没想到画后的墙才是真正的机关。 或许,他们还可以再搜一遍,谢琅目光沉沉。 薛明月很贴心地留给了他足够反应的时间,然后才走上前去说道:“侯爷接下来想必很忙,我就不留在这里打扰你了,能否将画还给我?” 听到这话,谢琅面上的冷戾很快收敛起来,又恢复了那副清风朗月的模样, 把画交到她的手上,接着才轻笑着说道:“不急,陛下说过这两日我只用陪你,不用忙于公务,探查密道的事交给廉大人即可。” “我还从未去过你的小院,这会儿能带我去看看吗?” “……” 薛明月将画抱在怀里,仰起头跟看白痴似的看着他。 她没好气地道:“我看起来有那么傻吗?你是不是忘记你说过,薛府是经你手查封的啊?”查封后肯定有搜过,那她的院子自然也在搜索范围内啊。 怎么可能没去过她的院子啊? 再说了,她的院子有什么好看的,论起好看还得是薛柔住的那处小院,假山流水亭台楼阁,林氏花了许多年才给薛柔装修出来的院子呢。 谢琅摊手,弯着唇道:“禁卫搜查和夫人亲自带我去参观,两种情况自然不一样。” 薛明月很想说问一句有什么不一样,但想到他最近张口就是一串‘甜言蜜语’,微不可见地打了个冷颤,生怕他说出些惊天动地的话来。 勉为其难地道:“那就走。” 她抱着画卷往前走了两步又停下来,转身提醒道:“劳烦侯爷替我将暖手炉给带上。”两只手只能抱一样东西,暖手炉便被她给放弃了。 听起来好像是交代,但更像是吩咐。 好像是一只抱回家许久的小猫,在经历了许多事之后终于愿意放弃警惕,恢复张牙舞爪的本性,坐在高高的柜子上,揣着手手指挥铲屎官忙碌。 谢琅顿时没忍住笑了一下。 他捞起小巧的暖手炉,快步跟上了她的脚步,并肩前行,佯装随意地问了句:“你对幼时从河里救了你的那个恩人还有印象吗?” 薛明月随口道:“没有。” 谢琅眼里流露出点点失落,不死心地又追问道:“真的一点都没有了吗?我可以帮你找人。” “当然没有,我若是对他还有印象的话,哪还轮得到侯爷您来帮我找人?” 薛徐君早就把人给找着了。 她根本没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而且恩人肯定也知道他救的是谁家的小孩,既然他没找上门来,就说明他不在乎这件随手做的好事,也不在乎薛府的感恩。” 谢琅:“……”其实他还是在乎的。 薛明月想了想,脑海里真的又浮现出点点模糊的印象,救她的那个少年好像脖颈上还带着镶嵌了金玉的璎珞,想来家境应该没有多差。 她又补充道:“薛府的那三瓜两枣他肯定不在意。” 语气格外笃定。 谢琅惊讶的眸子微微睁大,张了张嘴,有心想说些什么,但又觉得这不是什么好时机,遂只好放弃。 薛明月和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很快就走到了她住的小院,院子的名字很简单,直接就叫月苑。 月苑不算大但也不算小,只能说是好一个规规矩矩、普普通通的院子,她好歹也是薛府的嫡女,在林氏的孩子没出生之前,她在府里的待遇一直不差。 两人刚到,流云、流杏就各抱着一个小箱子走了出来。 廊檐下还堆放着如小山般高的杂物。 薛明月眉眼间露出丝丝惊讶,随后想到了什么似的,无奈地笑了下:“不是和你们说,有些东西可以丢了么?怎么全都收拾出来了?” “小姐,可我们翻来翻去觉得都是要留下来的。” 流杏满脸无辜地看着她。 流云虽没说话,但也认同地点了点头。 “……”带着这么多的东西到时候我们还怎么搬家啊,薛明月屈起手指在流杏的额头敲了一记,流杏嘿嘿地笑起来,拉着她走到小山旁边。 “小姐你看,这个红丝球是夫人亲手给你做的。” “还有这根竹笛,我记得是在庄子上的时候,老先生为了哄您做出来的。” “这是您收到的第一本乐谱,您当时说要保留一辈子!” “……还有这个这个,这是江少爷送给您的竹蜻蜓还有泥人,这是您从小到大画过的画,全都存在这里了,这些东西可不能丢。” 流杏的记性也很好,几乎每一样东西她都能说出个所以然来。 再加上流云时不时补充一句,就连干花她们都能讲出这花是怎么来的,见她们说得起劲,薛明月也没打断,配合地看起了这些小玩意。 谢琅斜倚在廊柱上,好整以暇地听着这些童年往事。 这些都是他不曾遇到过的她。 若是他早知道自己能重活一次,他怎么也不会重生在这个关头,他想要重生在小时候,在一切噩梦都没发生之前,救下爹娘,也护住年幼的她。 “咦?这是什么?” 忽然,薛明月发现了一个巴掌大的精致木盒。 她好奇地打开盒子,赫然发现里头放着一叠的平安符,她诧异地睁大了眼睛,随手翻了翻,发现这些平安符都是从各个寺庙里求来的。 “小姐你忘了?这是你给小时候救命恩人求的平安符啊。” 第209章 他们本该青梅竹马! 谢琅原本正拿着一个小猫模样的风扇把玩,一听到给救命恩人准备的平安符,黑眸顿时亮了起来。 ……薛明月还真的忘了。 上辈子最后那几年过得又是颠沛流离又是惊心动魄,要不是今日忽然想起幼年往事,她差点连那个救过她的恩人都给忘到脑后去了。 所以自然是记不得这沓平安符的事。 不过,听流杏这么一说,薛明月倒是重新想起来了,她低头拨了拨匣子里的平安符,若有所思地道:“若是我没记错的话,云凌寺那边还供了盏祈福的灯对吗?” 流云点头:“京城附近的寺庙里都有供奉。” 实在是她们根本没查出来所救之人究竟是何人,就连老爷……哦不,罪臣薛徐君当年也没把人给找出来,她到现在还是觉得是他没将小姐放在心上。 不然,以他翰林的身份,又有京兆府相帮,怎么会找不到一个小少年? 可见那时候他就不重视小姐了。 流杏好奇地道:“小姐您说,那位恩公究竟会是何身份?他会不会知道他当年救的是您呢?小时候都这样古道热肠,长大后说不定成大侠呢。” 谢琅:“……” 大侠不至于,也就是区区定远侯而已。 薛明月听到这话笑了起来,屈起手指弹了她一个脑崩儿,合起匣子道:“既然人家没找过来,那咱们也没必要大张旗鼓地去找人。” “再说了,现在和薛府扯上关系可不是好事。” 林家涉嫌谋反,薛徐君如今身上安的罪名就有谋反这一条,这时候跳出来怕不是要被当成同伙,不如当此事不存在,也好明哲保身。 薛明月对这个未曾蒙面的恩人还是有好感的。 之前那些年,不论是薛府还是外公,逢年过节对外施粥等事都是用为她祈福以及为恩公祈福借口,薛府在薛柔出生后就没再用这个当过由头。 听着她语气里的那股子相互的劲,谢琅眼神里的笑意淡了下来,唇角微微抿起。 明知话里指的那个人是他,但心里就是忍不住泛酸。 他知道,但她不知道啊! 她连对那个不知其名的恩人的态度都比对他这个夫君来得好,话里话外都是为恩人着想,他都没想过,自己在各个寺庙里有供奉了这么多年的平安灯。 虽然上面没写他谢琅的名字,但确确实实是给他的。 更别说,还有这么一大匣子的平安符。 这叫什么?这就叫做姻缘命定、天作之合,谢琅在心里哼哼地想着,盯着被她抱在手里的匣子眼神都发亮,恨不得直接将它抢过来。 若是当年他没有直接离开就好了。 上元灯会那晚,他是瞒着祖母偷偷溜出府的,在那之前他刚和祖母因为他想要去北疆而吵了一架。心情郁闷,走到哪儿算哪儿。 看见那么多人都在河边放花灯,这才停驻下来多看了两眼。 但没想到会看见有人落水,尤其是落水的还是个小女孩,而岸上居然还没人下河救人?他当时心里那股劲上来,什么都没想到就直接跳进了河里。 等把人救起来之后,就发现祖母派来找他的人已经找过来了。 私自出府还不算什么大事,但他大冬天下河游了一圈,就怕祖母因此事而牵连这个小女孩,所以连句话都没留下,就直接跑了。 后来北疆战事吃紧,他就把这桩事忘到脑后了。 只是没想到,兜兜转转再想起这件事,居然会是因为他的妻子,更没想到当年他救下的会是他想要携手一生走下去的爱人。 薛明月察觉到有强烈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抬眸望去,就和谢琅那满是遗憾、惋惜以及感动的复杂眼神对上,她满头雾水:“??” 注意到谢琅之后,她才想起来当着他的面谈论这些好像不太好,于是也不管生硬不生硬,当即转了话题:“侯爷在这儿看着想来很无趣,不如让人带侯爷去别处看看,如何?” 谢琅:“……” 现在再想支开他是不是太晚了些? 他将手里的风筝随手放到一边,笑眯眯地道:“一点也不无趣,能听到这样多夫人幼年的趣事,这趟来就算是什么也没办,也值得了。” 正说着,余光忽然瞥见一个象牙白的鸟哨。 谢琅俯身,随手将它给抽了出来,扬眉笑道:“你小时候还玩这个?” “……怎么,不行吗?” 薛明月几乎有半个童年是在春霞镇过的,反正天高皇帝远,薛徐君也管不到他,要是当年她的身体没那么差,她能玩的东西更多。 镇子上的小孩多,街头巷尾都有小孩到处撒欢。 最开始她只能看着他们撒欢,最多就是坐在门槛上看,想要加入他们是不可能的,后来她身体好上了一些,但也没办法跟着跑来跑去。 于是外公就让人给她做了个鸟哨。 这样不管小孩们玩什么,她都能用鸟哨充当裁判参与进去,又或者约好什么时间出来一起玩,也靠着她吹鸟哨来召集小伙伴。 她在镇上的童年能过得多姿多彩,这只鸟哨功不可没。 如此想来,这些东西确实不能扔掉。 薛明月心里很快就做好了决定,连忙上前把鸟哨从谢琅手中抢过来,妥善地将它交给了流云放好,再看向站着都占地方的谢琅,满眼嫌弃。 但人又怎么都赶不走。 她紧了紧拳头,道:“侯爷能不添乱吗?” “……”什么都还没做就被嫌弃了谢琅,他自然不会听话了。 她的过去他没能参与,但整理旧物这事他还是能参加的,见他兴致勃勃,薛明月憋了满嘴的脏话无法说,只好让流云、流杏别乱说话。 即便是她们不说,谢琅也能从各种小玩意中窥见她丰富多彩的童年。 然后他的脸色就越来越阴沉。 若不是朝中那些人整日在景平帝耳边鼓吹忌惮他爹定远王手握重兵,又真的拿王府开刀、对北疆动手,他本该和明月青梅竹马长大。 后来发生的这一系列事情本不该发生。 谢琅狭长的凤眸微微眯起,决定待会儿就再去诏狱里好好招待他们一遍。 第210章 他是谢阎王! 薛明月的旧物算起来其实并不多。 有一部分常用的都在出嫁的时候带去侯府了,剩下的这些本质上其实还是玩物,所以才留在了薛府。 但眼下薛府很显然保不住了,所以薛明月才想着专门过来一趟收拾东西,能带走的带走,带不走的干脆不要了,没想到挑挑拣拣还有这么多。 她娘亲的遗物反而在里面不打眼。 想到这件事,薛明月就忍不住在心里夸夸自己,她从小就意识到了薛徐君不会靠谱,所以这些年陆陆续续把东西都给搬去外公家了。 剩下来无关紧要的东西摆在屋里,也是为了做样子给别人看。 谢琅让乌夜来将收拾好的物品先拉回侯府,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抬眸望向她:“金吾卫来搜查的时候,在薛徐君的书房里翻出来不少娘的遗物,当时都给一并拉去了官署,你要不要去看看?” 当时搜查得没那么仔细,看到有东西就直接带走。 等回了官署,才发现查抄出来的东西与薛徐君没什么关系,反而像是女子之物,且还是旧物。于是他们就将此事上报了谢琅,这才将其保留了下来。 薛明月愣了愣:“我娘的东西?” 她沉默下来,当年娘亲去世后有一部分东西都被她拿走了,但大部分是被薛徐君收了起来,除了旧宅,这处新宅子里没有半点娘亲的痕迹。 薛徐君怎么会将东西放在书房? 他就不担心林氏心血来潮将东西翻出来么?想到这儿,薛明月微微一顿,随后自嘲一笑,他怎么会担心呢,向来都是他拿捏着林氏。 连在书房挂前妻的画像这种事他都做得出来。 这些年也没见林氏和他吵架翻脸。 薛明月认真地朝他点了下头,问道:“东西我能拿回来吗?” “不管是什么东西,既然是我娘留下来的,只要能拿走的我都想拿走,外公常劝我不要沉湎于过去,但我知道他也很想我娘。” 所以,只要这些东西能聊以慰藉就足够了。 谢琅忍不住摸了摸她的头,眼神如清风朗月般,颔首道:“自然可以,哪怕是不行,只要你想要我都能为你拿来。” 薛明月偏过头不去与他对视,试图躲过他的手。 听到这话她暗暗蜷了下手指,瓮声瓮气的道:“那便先谢过侯爷了,为了感谢侯爷,我会让戏班为侯爷量身定做几出戏,给您刷刷名声。” 谢琅懵了:“?” 他要刷什么名声? 薛明月给了他一个‘我都懂’的眼神。 毕竟看眼下这情况,等世道真的乱起来之后他肯定会借机举旗起兵的,那到时候就是占不占正统的问题了,反正有个好名声肯定比坏名声好。 … 记挂着金吾卫官署的东西,主仆三人迅速将东西收拾好。 谢琅手底下的人已经接手了密道。 他不用时刻盯着,便领着薛明月直接去了官署,这个官署自然指的不是金吾卫当值的武侯铺,而是偏向宫中禁卫的衙署,就在皇城的东边。 薛明月还是破天荒头一回来这里。 说起来,她上辈子为了谢景阑都快把关他的大牢当另一个家了,但现在才发现关他的是刑部大牢,而不是禁卫诏狱,只是她之前没有分清,胡乱一通喊。 诏狱那是什么地方? 说句不好听的,那就是皇帝的私狱,无论怎么严刑拷打逼供,朝廷都管不着。 即便是远远望着,薛明月也能感觉到其中森冷可怖的气氛,让她几乎是下意识就想起了上辈子,第一次去牢里探望谢景阑的场景。 他的腿就是那一次被打坏的。 那时大牢里给她唯一的印象就是森寒阴冷。 薛明月忍不住偏过头看他,目光在他如今完好无损的双腿上停留了几息,这才重新收了回去,这大好的腿想必这辈子不会再遭罪了。 “怎么了?”谢琅垂眸。 “没、没什么,为什么衙署不是建在宫里呢?” 她连连摇头,随口扯了个问题。 皇城到了时辰是会关门的,那万一他们紧急审讯除了结果,倒是要怎么把消息递进皇城呢? 谢琅挑了下眉,唇边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耸肩道:“你怎么知道这底下没有直通皇宫的密道?连薛徐君都知道挖条直通二皇子府的密道呢。” 是的,刚刚西江来报,说是书房密道通往二皇子府。 薛明月:“……” 跟在两人身后的流云流杏恨不得自己没长耳朵。 这种事是她们能听的吗? 薛明月心里也是同样的想法,拜托,薛徐君挖的密道好歹藏着掖着没告诉任何人好不好,你光天化日之下就把有密道通皇宫的事说出来,要不要命了啊! 见她露出不敢置信的神情,谢琅顿时哈哈大笑。 “衙署里有通向皇宫的密道一事所有人都知道,但真正能掌握密道的只有寥寥几人,你想哪儿去了?即便你听见了也没关系。” 不好意思,想到了你要造反的事。 薛明月悬着的心这才落了地,但很快又提了起来,心里暗暗震惊,景平帝竟已如此相信谢琅了么? 但这个谢琅可不是原来那个谢琅,上辈子的谢琅对他可谓之恨之入骨,看看这辈子二皇子的下场就知道了,什么罪名都能安在他身上。 也不知道谢琅把禁卫掌握到什么程度了。 薛明月幽幽地瞪了他一眼,连忙闭上了嘴,在不确定附近是否有景平帝的眼线耳目之前,她是不会再开口说话了。 谢琅见她生闷气的样子,笑得更欢了。 沿路经过他们一行人的人看见这一幕惊得差点原地跌倒,满脸恍惚,眼瞳剧烈震动,一时间连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这还是他们认得的那个谢阎王? 要知道谢阎王在衙署里不是黑着脸就是沉着脸。 每天都摆着张要杀人的脸。 就算他们是他的下属,每次去见他双腿都是打着颤的,诏狱里那些犯人就更是,谁见过他这样和颜悦色说说笑笑的时候啊?? 他身边那位就是他差点为了她掀翻京城的夫人? 一众人恍恍惚惚地行了礼。 等他们走远了才想起来,哦也不对,在谢阎王还是谢小侯爷的时候还是好脾气的。 好像就是从他夫人消失不见开始,才一下子变成这样的。 恐怖如斯。 第211章 薛徐君其人! 薛明月看着沿路要么脸色骤变,要么忽然两股战战的人,不由感到纳闷。 若是个别人她还能用性情不同来解释,但几乎每个碰到的人都是这样,看见他们就跟看见鬼似的,她转过头,看向谢琅委婉问道:“金吾卫平时都是这样吗?“ 谢琅淡淡地瞥了眼落荒而逃的下属们。 语气随意地道:“别管他们,可能是安排下去的事还不够多。” 薛明月闻言想了想,觉得他说得也有道理。 就算他名声再差,也不至于连同僚都怕他怕成这样?大家要么是金吾卫的人,要么是禁卫的人,还能怕谢琅这个才来两三月的新人不成? 于是她很快就将这个反常抛到了脑后。 一行人走到了衙署后面的院子里,这处院子比起侯府来说肯定不算大,但也是个二进的院子,谢琅介绍道:“这里是平时需要留宿时的住处。” 他直接将人领去最大的那间屋子。 又命人将书桌底下的箱子全都搬了出来,放到她的跟前,道:“这些便是从薛徐君书房里搜出来的,大多都是一些信笺,还有写过注释的旧书。” 箱子里的信笺有翻动的痕迹,但却并没被损坏。 薛明月心里顿时松了口气,抿了下唇,朝他道谢:“多谢侯爷。” “你我之间,不用这般客气。” 谢琅摇了下头:“你大致看了看,是否为你娘的笔迹。” 薛明月点头嗯了声,这才蹲下来,从最上面拿了封信笺打开,引入眼帘的便是熟悉的娟秀字迹,她下意识露出一个笑容来。 但在看见上面的内容之后笑容便淡了下来。 信笺上写的是诗经,蒹葭。 娘亲写了上阙,下阙则是男子的字迹,薛明月只一眼便认出这是薛徐君的字迹,想来这便是娘亲当年和他之间用来传达心意的法子。 薛明月垂眸,将这封信笺重新折好放了回去。 在另外一个放着旧书的箱子里翻了翻,发现这其中的书籍种类多样,不仅有经书,甚至还有农书、水利书、相关的地理风俗书籍等等。 她随意挑了本书翻看了起来,又在上面翻到了两种笔迹的注释。 薛明月下意识蹙了下眉,嘴角微垂,从这些注释里能看出当年的薛徐君还是个要学识有学识,要抱负有抱负的青年,难怪她娘会喜欢上他。 娘亲也曾是遍览群书之人,可在嫁给薛徐君之后便整日待在后宅之中。 薛明月想起当年最后来为娘亲诊治的大夫说的话,郁结于心……郁结于心,她会不会很早就发现了薛徐君他已经变了? 既然已经做出了那样的事,他又何必再将娘亲的东西留下来? 许多的事闷在心中,让她有种堵得慌的感觉。 真不知道薛徐君是怎么变成这副汲汲于功名利禄模样的。 薛明月没再继续翻下去,起身道:“这些的确是家母的旧物,麻烦侯爷保管了这些时日,若是你们也没发现这里面有不妥的东西,那我就将它带走了?” 谢琅点头:“我待会儿命人直接送回侯府。” 薛明月微微一顿,随后点了点头,这样也好。 她正想开口和谢琅辞行,外面忽然有禁卫穿着的人跑了进来,朝着谢琅拱手行礼道:“大人,牢里有犯人想要见您,是、是废二皇子。” 谢琅挑了下眉。 薛明月适时地道:“既然侯爷要忙,那我便先回府了。” 话才刚落,她的手腕便忽然被他握住。 “我与你一同回去,”谢琅淡声道,“不见,若他还有何想交代的,那便将纸笔拿进去让他写下来,若他不写,那便算了,想来也是不值一提的消息。” 薛明月:“……” “是,大人。” 这人咽了咽口水,连忙便退了下去。 才刚走到门口便撞见了迎面走来的廉东树,又赶忙喊道:“见过廉大人!” 廉东树随意地摆了摆手。 他笑着走进院子里,朝薛明月点了下头,对着谢琅打趣道:“陛下不是说让你好好休息个两三日么?我听人说你去了薛府,怎么还带着夫人来了这里?” 薛明月连忙抽出手,向他回礼。 谢琅淡淡的道:“的确是在休息,此行不过是来拿些岳母的旧物而已。” 廉东树瞥了眼地上的几个箱子,很快便想起这是什么,查抄薛府的时候他也在,这些东西还是他手底下的人找出来的。 薛明月顿时有些紧张的看过去。 她记得这才是金吾卫和禁卫真正的一把手来着,要是他不给面子,这些东西还真拿不走。 “原来如此,这些东西于我们也无用,你们拿走便是。” “不过你们来得刚好,我听说你们在薛府发现了新的密道?”廉东树笑了一下,“正好,陪我去诈一诈那位薛大人,他可是深藏不漏啊。” 听到这话,薛明月先是松了口气。 下一瞬心又立马提了起来,迷惑地看着他:“啊?” 谢琅眼尾余光注意到她的表情,皱起了眉,冷道:“要诈你自己去,牢狱里血光太盛,我夫人才刚刚脱险,去了那里若是再受刺激,你赔不起。” “再者陛下允我休息,那我便不会插手公务。” 说着,他便伸手牵起她,径直朝外走去。 廉东树:“……” 廉东树简直被他给气笑了,这不是你日夜待在诏狱里的时候了是吗?还什么夫人刚刚脱险,牢狱之中血光太盛,这话能骗得了谁? 他深吸了口气,追上去:“景阑,这么好的机会你当真不去?” “错过这村可就没这店了啊。” 薛明月很快反应过来,回头看了眼廉东树,再偏头看向面无表情的谢琅,心里暗道,难怪昨天他会提起要她帮忙去搜查薛府,原来他们是想从薛徐君身上找到突破口。 这两人将薛徐君看得太重,反而引起了她的好奇。 在她看来,薛徐君最多就是二皇子安排在暗处的一颗棋子罢了,即便他与很多案子有所牵连,但连二皇子都已经落网,他又还能攒着什么秘密? 薛明月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而且听廉东树的意思,是想让她也一并去见薛徐君? 让她去气死他? 第212章 明月探监! 别说,薛明月还真有些心动。 上次气到薛徐君还是上次的事,但嘲笑奚落这会儿变成阶下之囚的薛徐君又是不一样的感觉。 她真的很期待对方看到她的表情。 薛明月的眼睛微微亮了起来,转头看向一言不发的谢琅,轻咳了声道:“廉大人说的也有道理,此事事关重大,时机难遇,去见一见也没关系。” 不就是大牢么,又不是没去过。 廉东树听到这话有些惊讶,但他很快就抓住了这个机会,连忙劝道:“你看,就连你夫人都这么说了,你们一起去见见薛徐君好了,我保证就这一次。” “再说了,有景阑你在,肯定不会吓到你夫人的对。” “其实我胆子还蛮大的。”薛明月补充道。 谢琅脚步停了下来。 他低下头看着她,不期然对上了她满是幸灾乐祸的眼睛,扬眉问:“你真想去?” 薛明月重重点头,张了张嘴本想直呼其名,但想到这里不是侯府,于是改口道:“虽然他已经不是我爹了,但我还没亲自去对他说这件事。” 断亲书在城里传得沸沸扬扬的时候,她还在‘被囚禁’。 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她当然要亲口对那个便宜爹说上一遍了,不然怎么对得起他们想借此事去将外公也牵扯进这件事的想法呢? 廉东树赞同道:“是啊是啊……嗯?” 他点头点了一半,忽然发现有些不对,诧异地看了过去。 但很显然,他对面站着的这俩人都没意识到有什么不对之处。 谢琅若有所思地道:“这么说也有道理,我记得林氏母女就关在不远的牢房,廉大人,既然你这么在意这件事,那她们母女就交给你如何?” 廉东树愣了一下:“说什么?” 谢琅唇角掀起嘲讽的弧度,冷笑道:“自然是和她们说一说新发现的那条密道是怎么找到的。” 薛明月眉梢霎时一动。 目光落在他半点笑意都没有的黑眸里,她不禁在心里啧了声,不愧是他啊,他这是要将这件事能发挥的作用都榨干到极致,不放过任何一点啊。 … 诏狱离得并不远。 薛明月本以为以廉东树着急到赶来拦住谢琅的程度,肯定是要马不停蹄地赶过去才是,但没想到的是,他先让人准备好了一桌酒菜。 先吃完饭,然后再去审问。 “诏狱血腥,很多人进去一趟再出来就什么都吃不下了,进去前多少吃点垫垫肚子,弟妹回去吃不下饭景阑得找我算账。”廉东树乐呵呵地解释道。 薛明月眼瞳微缩:“……” 她无意识地抖了一下,诏狱到底有多可怕啊? 谢琅冷冷的瞥了廉东树一眼,夹了筷青菜放进她的碗里,道:“别听他瞎说,我们走的那条路不会撞见行刑的场景,无需害怕。” 谢谢你啊,这么说你还怪贴心的。 薛明月目光幽幽地看着他。 她回忆了一下上辈子她独自进出刑部大牢探监的记忆,那时候谢琅身上的罪名是涉嫌谋逆,基本差不多就确定是死刑了,所以牢房是在死牢那边。 当时给她带路的狱卒可没这么好心,还给她挑没人的路走。 虽然也没撞见行刑的场面,可整个牢狱里回荡着的都是各种凄厉的惨叫,刚开始她也被吓得够呛,不过一回生二回熟,后面就能面不改色了。 想来诏狱再吓人,应该也就这个程度了。 薛明月瞬间就淡定了下来,她摸了摸肚子,看着桌上琳琅满目的饭菜还真觉得有些饿了,这样好的饭菜关在牢里的人肯定吃不到? 她想了想,转头对着谢琅笑起来,杏眸眯了起来。 “我想给我爹他们也带一份饭菜,让他们最后再感受一下来自女儿的关心。” 顺便也能告诉一下薛徐君,你想过的日子现在都让我给过上了哦,而你只能被关在阴暗的牢里与老鼠为伴,怎么样,开心吗? 谢琅沉吟片刻,补充道:“准备两份不同的饭菜,带过去让他们自己选。” 薛明月顿时眼前一亮:“好主意。” 廉东树:“……” 廉东树的表情有些一言难尽。 这法子说不上多好,但来送饭菜的人是她的话,那效果可能确实很好。 他略加思索,举一反三:“那我派个人去宫里把平阳公主还有汤大少爷请来一趟好了,两人持相反的态度,以汤锟的性子,面对他们母子两人肯定不能再沉默下去。” 薛明月和谢琅齐刷刷地转头看向了他。 这可比她做得过分多了。 她是真的尽孝,但汤锟那可是相当于直接被平阳公主母子搞到如今这种地步的,这哪是亲人见面,分明就是仇人相见啊。 “……”廉东树看懂了两人的表情,顿时气恼,“你们看我做什么?” 这主意分明是你们想出来的! · 诏狱里关着很多人。 禁卫抓人不像刑部大理寺那样需要证据才能抓人,只要有猜测禁卫就能抓人,若是这人真的没犯错,那倒是再好生生地给人送出去便是。 但一般进了诏狱的人,就不可能再毫发无伤地出去。 自从谢琅成了金吾卫的二把手,并且在秋猎围场带着皇帝的密令押送汤锟等人回京之后,经他之手抓进诏狱里的人,一个被冤枉的都没有。 就连廉东树都有抓错人的可能,但谢琅没有。 尤其是他抓进来的基本上都是二皇子的党羽,而且是一抓一个准,很快就把诏狱塞满了,就连廉东树都曾经纳闷过,他到底哪来的这么准确的情报网的? 朝中刚开始还有御史闻风上奏弹劾谢琅。 然后谢琅第二天就把所有弹劾他的御史给抓了,就在所有人都哗然之际,他反手就把对方的罪证上交给了景平帝,其他人顿时就不敢吱声了。 薛明月对此毫不意外。 拜托,谢琅也是重生的好不好?他会知道这些事再正常不过了。 她倒是更关注别的东西,薛明月看向廉东树,好奇问道:“诏狱也能塞满?”反正在传闻中,诏狱这种地方是不可能被塞满的。 廉东树正要回答,就看见一只手忽然出现在她脸侧。 准确无误地将她的脸给转到了另外一边。 谢琅淡淡的嗓音响了起来。 “人是我塞的,他不清楚,你可以问我。” “……” 第213章 见薛徐君! 廉东树撇过头,懒得去看谢琅那副独占欲上头的鬼样子。 他怕再看下去会忍不住动手。 他以前怎么没发现,谢景阑这小子还有这么不讨喜的一面呢? 薛明月、薛明月被掐住了侧脸,被迫转过头看着谢琅,目光幽幽,揣在斗篷里抱着小暖炉的手紧了紧,想将他的手拍开,又顾忌着此地到处是皇帝的耳目。 她只好耐下心来又问了一遍:“所以,真的塞满了?” 指望着谢琅以后别再对她动手动脚,不如指望着她赶紧想办法从他身边离开,这人从来都是死不回头的性子,当年落狱后受了那样的刑罚也愣是没改过口。 他这会儿明显就是将她当成了所有物。 压根就没把先前和离的话记在心里,想到这里,薛明月的拳头就更硬了。 谢琅点头道:“是的,塞满了。” “……”就五个字,到底有什么好抢着回答啊?薛明月心里纳闷,哦了声又随口道,“那岂不是半个朝堂都被你抓光了?陛下居然让你这么做吗?” 二皇子的党羽啊,哪怕在三年后也有小半个朝堂。 “只是抓光了半个朝堂而已,他们应该感到庆幸,若不是陛下出言阻止,外面还有不少人要排队等着进诏狱。”谢琅嗓音淡淡的。 “结党营私这个罪名扣上去,是个人都得脱一层皮。” 这样好的机会,不趁机清理一下朝中的顽固派还有主和派他才是脑子坏了。 廉东树见他越说越离谱,连忙给他使眼色,制止道:“咳咳,其实也没这么吓人,哪有抓空了半个朝堂这么离谱,你别听景阑瞎说。” 谢琅偏过头,斜睨了他一眼,很轻地嗤笑了声。 那些人底下势力盘根错节,揪出一个,连根带土就能揪出来一串,要不是被及时喊停,而且诏狱塞不下,分了一部分到刑部那边,可没这么容易结束。 听到这话,薛明月眼中浮现出恍然之色。 她很识时务地颔首道:“明白明白,日后我出门会再多带些侍卫的。”免得一个不小心就被谢景阑牵连,又被人套了麻袋。 谢琅唇边笑容一顿。 低头看着她如捣蒜般的点头,一下子就猜到了她心里在想什么。 他无奈地揉了揉她的脑袋,语调仍是那副不疾不徐的样子,可说出口的话却极为冷厉:“放心,他们不敢,此事起因就在于萧铎派刺客绑架,他们若是敢,萧铎便是他们的下场。” 言外之意就是,二皇子都能被他搞成这副模样,其他人他就能搞得更狠。 廉东树整个人都要麻了。 这个祖宗说起话来怎么这般没有顾忌,陛下对二皇子多少还有些亲情和恻隐之心,这话若是传到陛下耳中,他又要如何自处? 薛明月也觉得谢琅多少有些放肆了。 她不免升起了些好奇,先看了他一眼,又用余光扫了眼走在身旁的廉东树,心里下意识琢磨了起来。 “到了,我先去林氏母女那边。” 就在这时,廉东树忽然开口,忙不迭转身飞快离开了。 薛明月回过神来。 林氏母女关押的地方离薛徐君的牢房不远,一方面能让他们相互见到彼此的惨状摧毁心防,一方面又能杜绝他们私底下串供。 两人往前又走了一会,谢琅便率先停了下来。 很快就有人上前将牢房门打开。 躺在阴影中的人影动了动,翻过瘦削的身体,看向了外面。 “就是这里,”他垂下眸子,侧身替她拢了拢雪白宽大的斗篷,轻声叮嘱道,“若是你想离开了,随时可以和我说,不必勉强。” 薛明月抬眼觑他,小声:“啰嗦。” 话音刚落,就听见不远处传来了林氏的怒吼声还有各种不入流的咒骂声,但下一瞬这些声音就齐齐消失了,连半点涟漪都没掀起来。 她转头往那边看了一眼。 她挑眉,忍不住在心里啧了声,没想到她们听见她的名字后会这么激动。 与之相反,谢琅的黑眸里瞬间噙满了冰冷的杀意。 “明月,是你来看爹了?” 这时,牢房里忽然响起了一阵急促的动静,那是茅草被带动发出的声音,隐约还夹杂着几分倒吸冷气的闷哼声。 但都掩不住语气里的激动和惊喜。 薛明月隔着牢房的栏杆与两眼放光的薛徐君对上了目光。 平心而论,他这段时日应当的确过得不好,看着他如今这副瘦削、蓬头垢面的狼狈模样,她一时间竟有些想不起来上次见他是何模样。 不过,这并不重要。 薛明月淡淡的道:“好久不见,爹。” 薛徐君的手腕上还挂着铁链,一瘸一拐地拖着身子朝门口走,语气着急,关切地道:“爹听说你被二皇子派人掳走了,你如何可还安好?” 薛明月对上他的目光,微微一顿。 唇角微不可见地勾了勾,所以说林氏只有被他拿捏地份,瞧他多会啊? 绝口不提自己如今的处境,做出一副即便是在牢里也很关心在意她的样子,端的是慈父模样。若不是她知道他的真面目,眼下还真可能被迷惑。 薛明月摇头:“我没事,今日来是为了给爹送饭的。” 廉东树在这个关头赶了回来,两手空空,迎上两人探寻的视线,他满不在意地耸了耸肩道:“饭菜都没了,林氏心高气傲,不食嗟来之食,把两份都踢翻在了地上。” 他们诏狱提供的吃食那就简单的很了。 反正绝对没有油水,犯人都吃饱喝饱,那还怎么吐露心声? 廉东树叹息道:“就是可惜谢夫人特意从酒楼带来的饭菜了,哦对了,其中有一份是薛大人您的,你的妻子也帮你做过决定了。” “一听到这是谢夫人送来的,她们就将其称之为嗟来之食,好心当作驴肝肺。” 薛明月忍着笑垂下眼睑,生怕被看出端倪。 拱火他还真是有一套。 果不其然,薛徐君的脸色顿时沉了下去,眼里满是乌翳,这蠢货就只会给他添乱。 很快他就收敛起了情绪,愧疚的解释道:“明月,我也不知道她们会这样做,你不要放在心上,你能来看爹,爹就已经很高兴了。” “是爹识人不清,若是早知林家是这样的人家,我当初也不会……” 薛徐君叹了口气。 薛明月真想给他拍掌叫好,不愧是混迹官场这么多年的人。 这手推卸责任给别人甩锅的手段可谓是浑然天成。 第214章 父女对峙! 这世上再没有戏班子比他演得更出色了。 薛明月也写过几本戏折子,但还从未写出过这样的话,可见故事源自于生活这话果然不假,到时她必要亲自为他写一出戏,将这句话加进去。 薛明月实在不想和他演父女情深的戏码。 她抬起头来,直直地看向了薛徐君:“父亲,你我之间并非外人,这些话您说给外人听或许有用,但却是骗不过我的,不是么?” 薛徐君诧异:“你怎会如此想……” “你是要我把当年你与林家从何时开始商量结亲之事的都说出来么?” 周遭落下了声很轻的嗤笑。 薛明月定定地望着他,像是要透过他那张皮相看清他那丑陋的内里,嘲弄地道:“你不会真以为我年纪小就什么都记不住?” 经她这么一说,薛徐君面上的错愕缓缓收敛了起来。 眸光沉沉地打量着眼前的这个女儿。 过去他在府上见到的她,多数都是沉默寡言的模样,除却和亡妻有几分相似的容貌,几乎引不起他的主意,但如今的她却隐隐像是洗去了铅华的明珠。 这副样子倒是不像亡妻,反而更像是他了。 见他终于将那副虚伪的外表收了起来,薛明月心情总算好了一些。 她抬起下颚道:“现在,我们能好好地聊一聊了吗?父亲。” 牢房内沉默了片刻,他转身道:“进来。” 薛明月抬脚便向前走去,才刚走出去两步就被谢琅又握住了手腕,他偏头看了眼身旁的廉东树,淡声道:“劳烦廉大人暂避一会儿。” 廉东树:“……” 廉东树的拳头握了又松,松了又握,最后还是绷着脸道:“尽快。” 话音落,谢琅已经牵着薛明月走进了牢房。 … 沿路走来,薛明月闻到的味道很杂乱难闻。 铁锈的血腥味、呕吐物的酸臭味、还有各种难以言喻的味道……但这间牢房看起来却很整齐,连味道也比外面要更淡上一些,甚至桌上还摆着一壶水。 她瞬间便想起了谢琅前面说的,没找到能定他死罪的其他罪行。 想必也是这个原因,让他的待遇比别人要好上一些。 ……但薛明月偏偏不这么说。 她弯起眼睛笑了笑,道:“父亲如今能过得比这牢里的其他人能舒服,都是因为侯爷?看在侯爷的面子上,那些人多少有照顾你几分对?” “这里面肯定没有侯爷的吩咐,那就是你自己狐假虎威了。” 薛明月说得肯定,丝毫不顾他明显更为阴沉的脸色。 她可不是随意说的,而是他真的会做出这种事。 薛徐君艰难地在桌前坐好,给自己倒了杯水,冷道:“拙劣的激将法,你到底想和我聊什么?该交代的薛某都交代过了,侯爷再找谁来薛某都是这句话。” 谢琅顿时皱起了眉。 薛明月连忙伸手拦住他,用眼神示意他不要插手,自己上前坐到了薛徐君的对面。 “不是侯爷让我来的,是我自己想来见你。” 她的语气很冷淡。 说着从衣袖里取出了一封信笺放到了桌上,缓缓地推了过去:“你应该还记得这是什么?” 看见熟悉的信笺封面,薛徐君眉眼微动。 “这是禁卫从你书房里搜出来的,这也是我今日来最主要的目的,这是我娘的字迹,我来替她收敛最后的遗物,以免损坏。” 薛明月并不指望他因一封信笺就开口。 而是不着痕迹地往天平增加重量:“其实我很不想和你谈起我娘,但我实在不甘心,又担心过了今日恐怕就再也没办法见到你,所以我来了。” 薛徐君脸色黑下来,嘴角抽了一下。 这是在说他很快就要死了是么? “搜出来的除了信笺还有一箱子书,那些书我都翻过了,然后发现我娘看的书很杂,但她最喜欢还是游记以及地理类的书籍,可见她心里装着广袤天地的自由。” 薛明月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眼睛。 嗓音霎时冷下来:“但她在嫁给你不到五年就郁郁而亡,而你在她死后不到半年就重新定下了一门亲事,你与林家的接触还要更早。” “我就问你,你想起她的时候曾感到过羞愧么?” 薛徐君的眼神比她想的还要冷淡,不答反问:“你和你爹说话就是这副态度?” 薛明月不禁嗤笑了一声。 “侯爷拿出来的那封断亲书是我写的,我早就想找个机会和你断绝关系,早就不把你当爹了,你指望我对你能有什么好态度。”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任谁都能听出其中的硝烟味。 谢琅居高临下,将两人的神情全都收在眼底,在他回避之时发现了一丝不对。 薛徐君显然没想到这一茬,听到这话不由愣了一下,手指转动了一圈茶杯,仍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逐渐放缓了声音。 “你娘去世后,是我将你一点点拉扯长大的,娶续弦也是为了找个人更好地照顾你。” “林氏或许有自己的小心思,但不可否认我们这些年待你不薄。” 薛明月被他的不要脸给气笑了。 她真想撬开他的脑袋看看里面装的究竟是什么,再给他泼一盆冷水清醒清醒。 “将我拉扯长大的不是你,也不是林氏,而是外公,”薛明月语气格外的冷,她嘲弄地勾了下唇,“有本事这些话你当着外公去说,反正我从小就很清楚这一点。” “当年我掉进河里,要不是外公把曹大夫找来为我诊治,恐怕我早就死了。” 薛徐君乍然听到她提起这件事,身形忽地一顿。 他皱眉,抬眸与她对视。 薛明月目光沉沉地盯着他,冷笑道:“让我意外死掉就是你和林氏的目的对?怎么,难道你觉得蒙受冤屈了不成?” 薛徐君沉默不语。 “父亲,我还喊你一声父亲,就是想看看你午夜梦回之时会不会良心不安,我娘要是知道你在她死后还想害死她的孩子,她肯定会来找你的。” “——够了!”他忍无可忍的道。 薛明月倏地起身,居高而下地看着他。 忽然笑了起来:“当然不够,我好像还没告诉过你……” “你藏在书房仕女图背后的密道早在我三四岁的时候就发现了,这么多年过去,你猜我究竟知道你多少秘密?” 薛徐君猛地抬起头看向她,眼里满是骇然。 第215章 惊天秘密! 薛明月眉心微动。 她发誓,说这话真的只是为了随便诈一下薛徐君。 毕竟人只有在被激怒的时候,才有可能下意识地露出些许破绽来,但她没想到他的反应会这么激烈,很显然,那条密道果真藏着很多的秘密。 越到这时候,她反而越发镇定下来。 此时的她更不能有露怯或诧异的表情,否则很容易就被薛徐君猜出来,薛明月手指握紧了暖炉,大脑飞快转起来,面上仍维持着那副讥诮的神色: “原本我是不准备把这个秘密告诉任何人的,但我真的感觉很受伤,我被二皇子所掳囚禁在别院月余,可等我出来后,却得知父亲您居然也是他的党羽。” 薛明月淡声道:“所以您必然知晓此事,却任由他派刺客将我掳走。” “你可知那伙刺客还与另一伙想杀我的人合作了?我差点就死在了围场,在别院的那段时日更是过得艰难,而你身为我的父亲却只想着利用我的失踪来谋划,呵。” 她的唇边露出格外嘲弄的笑容。 谢琅眉梢微挑,瞬间就猜到了她的打算,于是配合地道:“在我们来之前,薛府以及旧宅的书房密道已经全被找到,只等进一步搜查。” 薛徐君手一抖,冰冷的水撒了满桌。 薛明月转偏头,和谢琅交换了一个心知肚明的眼神。 忽然,她的脑中灵光一闪,眼睛刹那间就亮了起来,试探性地开口道:“父亲,十多年前您投靠的可不是二皇子殿下,我记得您当时心心念念的是当个纯臣。” “十年前北疆战事里陛下派你做的不止督粮……” “住口!陛下岂是你能随意言说的!” 他的声音里带了些颤意。 薛徐君狠狠地盯着她。 ——果然! 薛明月眼瞳微微收缩,猛地攥紧了暖炉,指腹在上面用力地擦了一下,她却丝毫不觉得痛,一时间好似只能听得见鼓动的耳膜声。 她直直地看着他,坚持说完最后一句话。 “谢将军夫妇的死不是偶然,对吗?” “砰——” 话刚说出口,薛徐君就怒不可遏地拿起杯子砸了过去。 谢琅眸光顿时一沉,第一时间伸手把薛明月拉进自己怀里,及时避过了那个迎面砸来的茶杯,茶杯砸到地上,碎得四分五裂。 他眼睛微眯,飞快地从袖中飞出一枚石子击中了他的昏穴。 冷声开口:“来人,薛徐君意图谋杀本侯与夫人,本侯要亲自审问他。” 说罢,谢琅才俯身低下头,附在薛明月的耳边,用仅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叮嘱道:“此事你不要再同第二个人说,待会儿我会命人送你回府,回府后切记不要再出门。” 他的嗓音透着前所未有的凝重。 薛明月惊魂未定,下意识点了点头。 她深吸了口气,看了眼晕过去倒在地上的薛徐君,忽然庆幸自己刚才说的声音并不大。 抿着唇道:“我知道,无论谁来问我都只说是我和他吵起来了,他才对我动手的。” 心脏怦怦地跳的飞快。 薛明月只觉得手脚发凉,喉咙干涩,哪怕手里就揣着暖炉也没察觉到多少暖意,抬起头,就只能看见他紧绷的下颌,和冰冷的眼神。 谢琅摸了下她的头,放缓声音道:“别怕,我会让人去把祖母接回来。” 薛明月摇头:“我不怕。” “怎么了?” 这时,廉东树带着几个人走了过来。 看见狼藉的牢房以及相拥在一起的两人皱了下眉,余光扫见倒地的薛徐君时只觉得脑子都要痛了,他就离开了这么一会儿,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谢琅冷声道:“还能怎么?当然是被戳穿薄情寡义的真面目后就想要发泄一通了。” 廉东树微愣,很快就反应过来他指的是薛徐君。 “明月幼年时曾在冬日掉进河里,命悬一线,后来即便被救了回来但这么多年来身子一直不好,如今才发现原来是他和林家合谋想要害死她。” 谢琅的嗓音里带着压不住的怒气。 廉东树微讶,额角跳了一下,看向他怀里脸色微微发白的薛明月,她因落水而致使身子不好这事,在雍畿城里不是什么秘密。 但这里面还有这番内情,他确实不知。 别看禁卫也算是皇帝手中最大的情报来源,但禁卫成立至今也没多少年,这桩事发生的太过久远,也没人会去深究这么一件事。 那谢琅会这么生气倒也能解释的通。 他如今护着薛明月就跟护着宝贝珠子似的,连二皇子他都敢杀,一个薛徐君自然不在话下。说是审问,但其实就是动私刑了。 廉东树头疼地叹了口气,挥挥手示意身后的人将薛徐君带下去。 他只提醒道:“你悠着点,这会儿案情有了进展,他暂时还不能死,陛下那边还等着呢。” “我懂。”谢琅冷着一张脸。 说完后顿了顿,他才又补充了句:“明月受了惊吓,麻烦廉大人替我将她送至门前,侯府的马车就在外等着,景阑感激不尽。” 薛明月闻言抬头看了过去。 她的脸色透着苍白,浑身上下都写满了仓惶受惊几个字,好似声音稍微大点都会吓到她,这副模样确实不适合一个人离开诏狱。 廉东树知道他这是在支开她,为的是不想让她一个人胡思乱想,自然也就没有拒绝。 再怎么说,那也是她亲爹。 “走。” 薛明月回头望了他一眼。 谢琅安抚地捏了捏她的手,轻声道:“别担心,我晚上再回去陪你用膳。” 她抿着唇点了点头,很轻地嗯了一声。 手指紧紧的揣着拢在斗篷里的暖炉,没再看一眼牢房,径直跟在廉东树的身后走着,她微微垂下头,一路上都沉默不语,实则心乱如麻。 满脑子都是刚才薛徐君的反应。 越想越感觉后脊发凉,直到走出诏狱,暖融融的阳光晒到身上后才回过神来,动了动略显僵硬的手指,向廉东树道谢后就上了马车。 西江、乌夜都忙于密道之事,车夫是由随行的侍卫充当。 流云、流杏见她这副模样都担心得不行。 等马车驶出去一段路后,薛明月才后知后觉地松了口气,整个人瘫倒在马车上。 第216章 满门忠烈! 薛明月阖了下眼,重重地舒了口气。 过了半晌,她才有气无力地道:“快给我倒杯水。”话说出口,她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干哑得不行。 流云连忙从炉子上的茶壶里倒了杯热水给她递过去。 薛明月支起身子,一连喝了两杯,才觉得自己终于缓了过来。 马车里点着炭盆,很快就将她冷得僵硬的手暖了起来,这样一来,就愈发显得后背汗涔涔的,她忍不住苦笑一声,居然被吓出了冷汗。 也是,任谁忽然发现那样大的秘密,都会被吓坏的。 谁又能想到,她只不过是随便诈了一下,还真就将薛徐君给诈了出来,恐怕连他自己都没想到。 流杏小心翼翼地道:“小姐,你在诏狱里是不是看见了什么吓人的事啊?” 薛明月觑她一眼,靠在车厢上点了点头,对着外面的车夫说了声快点,这才道:“是啊,我人还没进去呢,就听见了里面传来的惨叫声,那叫一个惨啊。” 流杏眼睛瞪大,立马抖了起来。 见她又怕又还想问,流云忍不住用手肘撞了她一下,低声道:“小姐本来就吓到了,你少说两句。” 流杏连忙捂住嘴,含糊地道:“小姐我错了!” 薛明月唇角向上抿了一下,将手放到炭盆上烤了烤,摇头道:“没事,在里面的时候觉得很吓人,但出来之后就不觉得很恐怖了。” 流云、流杏嗯嗯地点头。 这番安慰的话根本就没安慰到她们,只让她们更笃定她经历了些不好的事,愈发精心的照顾起她来,又是热茶糕点又是软垫毯子的给她用上。 薛明月很轻地笑了笑,也没再继续解释。 她窝在温暖的马车里放空脑袋,却仍控制不住地去想薛徐君,在牢里说的那些话里半真半假,薛徐君当时想要当个纯臣,这个确实是真的。 这是她曾听娘亲提起过的。 娘亲会告诉她这件事,就是因为她无意之中发现了书房的那条密道,家里藏着密道能是什么好事?却能用上密道的,整个家里就只有薛徐君。 薛明月记得很清楚,娘亲当时说的是——“你爹要做的是陛下的臣子。” 换句话来说,那就是做纯臣。 至于后面她说的督粮以及谢将军夫人……全都是她随口说出来的,因为发生在那一两年间的事,她印象最深的就是寒潮以及北疆战事。 当年薛徐君以督粮官的身份去过前线。 然后等战事结束,论功行赏之后他就入了兵部为官,接着他在林家的帮助下换了个新宅子,然后就是她落水被送去春霞镇外公家养病的事。 这里面唯一能用来诈的就只有北疆战事。 但薛明月万万没想到,居然真的被她鬼使神差地说到了点上,她闭上眼睛,又沉沉地吐出了口气。 薛徐君以督粮官的身份去了前线战场,还得到了陛下的其他安排,似乎还涉及到了当年还是定远王的谢将军……这些事加起来,能指向的结果无非就是那么几个。 看来谢将军夫妇之死果然另有隐情啊。 薛明月连忙住脑,没再继续想下去。 她能想到的东西谢琅肯定也能想得到,由着他继续往下查就行了,她知道的东西已经够多了,再多知道一些,都担心自己有没有命能活着离京。 薛明月不禁苦笑。 流云、流杏看着她一会儿笑一会儿烦闷的模样,心里都是一阵担忧。 回侯府没有再特意绕远路,没过多久就到了。 刚一到府里,薛明月就去暖池泡了个澡,等脑海里的思绪彻底平静下来这才出去,匆匆地喝了两口牛乳茶,整个人就钻进了被子里。 床帘放下来之后,拔步床就自成一个无人打扰的地界。 谢琅不在,府上无人能来打扰她。 在这种情况下薛明月很快放松下来,身体的疲惫慢慢涌了上来,眼皮上下耷拉着,疲乏的困意上涌,没多久整个人就睡了过去。 天色将晚,城门将闭。 一辆低调古朴的马车踏着黄昏驶进了城里,最后停在了定远侯府的门前,而充当车夫的人赫然是早先被安排去搜查密道的西江。 岑老王妃一行人匆匆地进了府。 王嬷嬷随便喊住一个下人,问道:“夫人呢?” 那人连忙行礼,战战兢兢道:“问老夫人安,夫人下午回来后便睡下了,可要奴婢去喊夫人?” 王嬷嬷看了过去。 岑老王妃摇头道:“既睡下了便别去打扰她。” 等回到望西院,她才沉着声音问西江道:“景阑可还有别的东西要交代?” 西江忙道:“老夫人,侯爷只说此事事关重大,府内需得有您来坐镇,无论是夫人想要出府,还是还有人来找夫人,一律不让夫人离开。” 岑老王妃眼神很沉,嘴角抿得很紧,嗯了声。 见状,西江便又匆忙地退了下去。 他得了侯爷的命令去庄子上接老夫人,手头搜查密道的事就都交给了旁人。 现既回来了,那就要将事情全都揽到手里,只凭着那些人,一旦禁卫那边有人过来他们很难应付得来,此事明朗之前绝对不行让旁人沾手。 王嬷嬷一回来就雷厉风行地命人将许久未住的院子收拾了起来,等忙完一通后,天色已然黑了下来。 等她找过去,就发现岑老王妃并不在屋里,再一问其他人,都说没见到她。 王嬷嬷想了想,转身去了旁边的那间屋子。 推开门后,果然看见岑老王妃正手拿着蜡烛站在一副旧甲跟前,用手指慢慢的摩挲着旧甲,她鼻头蓦地一酸,轻声道:“王妃,您怎么不点灯?” “漪儿,王爷他去世多少年了?” 过了半晌,岑老王妃才开口。 王嬷嬷已经许久没有听见她喊自己的小字了,她深吸了口气,恭声道:“回王妃,老王爷去世已经有二十三载了。” 岑老王妃转身走到了旁边,站在了另外一副旧甲的跟前。 她苍老的脸庞在昏黄的烛火下显得格外平静,却又透着不平静:“是啊,王爷去世都二十有三年了,就连我儿也走了十年了。” “谢家,满门忠烈啊。” 第217章 帝王忌惮! 谢家自跟随高祖起兵以来,每个谢家子弟都将性命交托给了大晋,光是这间屋子里的旧甲便都有几十副,全都是从战场上带回来的。 迄今为止,就连府中女眷都少有寿终正寝的。 马革裹尸,战死沙场,是他们从一开始就为自己安排好的命运,没有人例外。 王嬷嬷听到这话,鼻子一酸就落下泪来。 她默默地擦去眼泪,提着灯小心地上前将屋里的灯盏点燃,原本昏暗的屋子顿时就亮了起来:“王妃,侯爷就快回来了,您莫要太过伤心了。” 岑老王妃手中的蜡烛被悄悄拿走。 仍维持着扶着旧甲的动作,向来挺直的脊背显露出佝偻之态,整个人看起来像是一瞬间苍老了十岁,面上的风霜再也没办法遮挡得住。 过了好半晌,她才慢慢地开口问道:“你还记得这里为何叫望西院吗?” 王嬷嬷点点头:“因为王爷最后去的是西北。” 岑老王妃的眼睛在昏暗的烛光里显露出一股说不出的落寞,神情流露出丝丝怀念,叹道:“是啊。” 哪里需要朝廷出兵平息,他就被调往哪儿。 为了不让皇帝忌惮,甚至屡次将定远军的兵权交出去,所以在奔赴西北平定那一支草原蛮族叛乱的时候,他甚至是直接在边境拉出了一支游兵用以抵抗。 她日日盼着他能如往常那般平安归来。 最后却只盼回来了他的死讯。 正如十年前那般,她日夜祈祷南岱夫妇此战能够顺利平安,可却只得到了他们双双战死沙场的消息,甚至还是因为南岱冒进伏击而险些致使定远军被蛮族围剿。 岑老王妃低下眸子,看着手下这副刀痕剑痕遍布的银甲。 她低声喃喃道:“谢家做的难道还不够多吗?”她的夫君,她的孩子们,全都为了护住坐在皇位上的萧氏皇族而殒命,这还不够吗? 为什么一定要将他们往死路逼呢? 人人都忌惮定远王府功高盖主,手握重兵,权势如日中天,可谁又能知道这底下的如履薄冰。 王嬷嬷没再这个时候说话,只是默默地站在不远处,提着手中的灯笼照亮这方藏着无数旧甲的屋子。 过了不知道多久,外头传来了渐渐走近的脚步声。 一道欣长的人影映在门窗上。 很快,脚步声停在了门口,接着清冷的嗓音响了起来:“祖母,天色已晚,我们该用膳了。” 话音落下的刹那,回廊上的灯笼纷纷亮了起来。 谢琅侧身站在门前,黑眸深邃冷沉,余光时刻注意着屋内的动静,唇角微微抿起,身上的玄色云纹锦袍隐隐带着丝丝血腥气,更衬得他眉眼戾气深重。 即便不看,他也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 府里立着祠堂,爹娘还要祖父他们的牌位全都供奉在祠堂里,但祖母不喜欢去祠堂,平时更喜欢待在这间屋子里,时不时会来同他们说说话。 今日之事他并未想过瞒着祖母。 从赵成暗中给她下毒开始,这件事就没有人可以置身事外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了。 谢琅单手背在身后,漆黑的眼睫垂了一下。 就在这时,屋门嘎吱一声响起来,门被推开,岑老王妃在王嬷嬷的搀扶下走了出来,她的眼睛有些发红,除此之外面上看不出什么异常来。 岑老王妃看向眼前身姿挺拔的孙子:“你可命人去喊了明月?” 两人的目光在明亮的灯光中交汇。 什么都没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孙儿知道祖母定会来这里,回府后便先来寻了您,”谢琅淡淡解释道,“明月下午受了惊吓还未醒来,我准备待会儿就去喊她。” “嗯,记得换身衣裳。” 岑老王妃点了点头,转身欲走时顿了顿,提醒了一句。 谢琅背在身后的手指忽地握紧。 他的眼里流露出一丝懊恼,着急从诏狱里出来差点就忘了这事,他当即道:“孙儿记下了。” 等岑老王妃离开之后,谢琅抬脚便朝着暮青院而去,在绕过回廊拐角之时,他忽然停了一下,回过头看了眼还亮着灯的屋子。 隐隐绰绰可见倒影在窗上的旧甲。 只一眼,就让他稳住了心神。 … 暮青院。 薛明月满打满算睡了一个多时辰就醒了过来。 但她一时间也想不到有什么是非得她起床去做的事,事情大多都安排下去了,于是索性就继续躺在床上闭目养神……顺便复盘了一下她这一整天的表现。 在薛府的时候,对谢琅说出密道,获得了他的信任,此为一。 在诏狱的时候,诈出了十年薛徐君受任于景平帝,可能要对谢将军夫妇不利的事,让谢琅进一步发现了当年之事的端倪,此为二。 薛明月承认,当时她的确被这个猜测给吓到了。 一觉醒来之后她也就没那么害怕了,景平帝忌惮定远侯府的事她早在上辈子就已经知道了,但比起忌惮,她觉得景平帝还是倚重更为多一些。 可能在他的心里,定远军就是镇大晋山河最锋利的剑。 只是这把剑并不听命于他,这让景平帝心中不安,所以想尽办法想要削弱谢家在军中影响力,可让他换个将领去掌握这柄利剑,他更不愿意。 这也是上辈子谢琅卷进二皇子谋逆之事,可他却被流放到北疆的原因。 至于薛徐君…… 无论他当年究竟在那场战事中扮演了什么角色,事情已然落定,他只是景平帝手中的刽子手罢了。 可恨,可杀,但幕后之人也不能放过。 薛明月幽幽地叹了口气,所以说帝王权术真是令人惧怕,景平帝对朝堂的把控能力超乎她的想象,这样紧紧握住权利不放的人,真想不到他松手的时候会是什么场面。 真是想想都觉得脑子要成浆糊了。 薛明月闭上眼睛,抱着长枕在床上翻滚了两圈,力图让自己赶紧忘记这些事。 忽然,一道清越的嗓音从外面传了进来。 “叹什么气?醒了怎么不起来?” 薛明月翻滚的动作蓦地一僵,猛地抬头看向床幔外的人影,整个人唰的就坐直了起来。 第218章 打情骂俏! 紧接着,一只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掌撩开了床幔。 薛明月寒毛战栗。 完全不知道谢景阑是什么时候来的,又在外面看了多久、听了多久。 她下意识搬起长枕敲向那只手,道:“别碰!我还没换衣裳呢,你赶紧出去!” 谢琅伸在半空的手顿了一下,脸上流露出无奈的神情,好笑地摇了下头:“我好心来喊你用膳,你却这般对我,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呢。” “……” 薛明月在床榻上翻了个白眼。 她要是真想藏个什么见不得人的玩意,早在她偷偷摸摸将东西带进侯府的时候就该被他发现了,哪还能运进屋里头来。 “好了,不逗你了,快收拾收拾我们去和祖母用膳。” 见他当真没有再伸手撩开床幔的意思,薛明月这才放下长枕,随手整理了一下睡得有些乱糟糟的头发,清了清嗓子道:“流云,替我更衣。” 话说出口,却没有听到外面的动静。 薛明月正纳闷着,眼前蓦地就是一亮,带着些潮意的水汽扑面而来,谢琅那张俊脸冷不丁出现在她的眼前,她惊愕地睁大了眼睛,琥珀色的眼瞳微微收缩。 “哪还用得着丫鬟,我来伺候你更衣。” 谢琅拉开床幔,笑眯眯的看着她。 薛明月:“……” 薛明月呼吸一窒,忍无可忍地抄起长枕朝着他的脸砸过去。 · 一天之内,光是惊吓她就受了三回。 走在回廊上的薛明月嘴角紧抿,精致好看的眉眼满是郁气,揣着暖手炉疾步向前走,试图用这种方法让自己离身后的人远一点。 殊不知,在谢琅眼里,连她气鼓鼓的背影都是可爱的。 谢琅少见的换下了身上的玄衣,身着一袭白衣,半袖青衫,从肩到腰封都用金线勾勒着祥云纹,卸下了金冠,带着潮意的乌发用簪子随意挽了起来。 他的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 亦步亦趋地跟在薛明月的身后,等欣赏够了她的背影才三步并作两步上前走到她身边,偏了下头,含笑问道:“真的生气了?” “我是挨打的那个都没生气,你打人的怎么还生气呢?” 薛明月沉默,听得拳头硬了。 再次加快速度与他拉开距离,但下一瞬又被他轻松的追赶上来。 两人就维持这样奇怪的行进方式,硬生生将本来需要走约莫两刻钟的路走成了一刻钟,后面跟着的流云流杏等人都疑惑地看着这一幕,不明所以。 等终于走到望西院时,薛明月就发现自己出了一身的汗。 饭还没吃到,就先把饭后的散步走了。 谢琅还煞有其事地弯下腰,看着她额头上浮出的细细密密的汗,笑了一下道:“看来你这段时间练拳没什么用,要不干脆来和我学剑法如何?” 薛明月那双清透又含着怒气的杏眸瞪着他。 扭过头,刚要拿出帕子来擦汗,下一瞬眼前就出现了一方蓝色的帕子,谢琅含笑的嗓音再度响了起来:“好好,你不愿意就算了,看你走得这满头的汗。” 他擦汗的动作放的很轻。 在额头擦完后,又顺着往下擦了擦鬓角,最后落在她的鼻尖上,动作微微一顿。 两人的目光刹那间撞上。 那双漆黑的眸子里映着说不出的柔情。 薛明月霎时怔住,片刻后别扭地侧过头,紧了紧袖中的拳头,瓮声瓮气地道:“我为什么会走得满头是汗,侯爷难道还不清楚吗?” 谢琅从善如流地收起帕子,听到这话,从喉咙里发出了道含混的笑声。 他轻车熟路的认错:“是,是我没顾虑到你的身体状况,见你不理我就心生着急,这才让你气上加气更不想理我,为了来和祖母用膳走得飞快。” 薛明月:“……” 她还没来得及说话,忽然就听见前方传来了一道咳嗽声。 抬眸望去,就看见王嬷嬷正好整以暇地站在前方。 王嬷嬷忍笑道:“侯爷、夫人,老夫人已经等候多时,二位既到了,还是莫要在门前打情骂俏,先入内陪老夫人用膳。” 薛明月张了张嘴,下意识就想解释:“不是……” 你听我狡辩,啊呸,不是,你听我解释啊,她真的没在和他打情骂俏啊! 这分明就是谢琅一个人单方面在演啊! 谢琅将手轻轻搭在她的肩上,虚虚地将她揽进怀里,笑着点头说了声好:“让祖母久等了,我们这就进去。”说着,便揽着她进门。 王嬷嬷顿时笑成了一朵花。 薛明月脸色有些黑,见解释不清,索性就将这个锅又扣在了谢琅身上,暗暗咬牙,借着有斗篷的遮掩,伸手在他腰间软肉用力拧了一把。 谢琅脸上的笑意忽地一顿。 他低下头,看着她眉梢扬起露出得逞的快活笑意,便将嘴边的话都给咽了回去,用仅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道:“捏的好,我喜欢。” 薛明月:“……” 早早便坐在桌上的岑老王妃见状眉头微动。 这样子,两人到时真的能和离么? 等到了桌前,两人也没再继续胡闹,薛明月挣开谢琅的手行了个礼,快步上前坐到了岑老王妃的左边,一般来说,这时另外的人就该坐到右边。 一左一右环着老人坐才对。 薛明月刚松了口气,就看见谢琅朝她露出了个浅笑,从善如流地坐在了她身边。 转头就吩咐下人可以将饭菜拿上来了。 “祖母,草原使者今日已经抵京,接下去数日孙儿可能会忙于此事,明月近来醉心医道,府中之事还要劳烦祖母多看顾一二。” 谢琅很有先见之明地先挑起了别的话题。 岑老王妃点头,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道:“章管家去哪儿了?” “他办事不利,前些日子被孙儿送走了。” 薛明月听到熟悉的名字,不由得转头看了他一眼。 “办事不利?他也是府中的老人……” 岑老王妃皱了下眉,在对上他那淡漠的眼神后像是明白了什么,眼神复杂。 上个他说办事不利送走的人还是赵府医。 连理由他都不想再找个新的。 她在心里叹了声气,行事真是愈发的我行我素了。 这样也好,他的主意大一点,她也能真的放心将定远军交给他。 第219章 倚老卖老! 薛明月听到这个说辞忍不住挑了下眉。 须臾,若有所思地将头转了回去。 自重生以来她都没怎么去动章管家,平心而论他对定远侯府的确是忠心的,在谢琅落狱之后,也是他留了下来和她一起为了谢琅四处奔走。 但他又不能算是非常忠心,因为在他眼里利益更重要。 所以上辈子她待在院里,白真真却敢任意克扣她的用度,就是因为她早早地将章管家笼络住了,毕竟白真真在这个府里住的时间长得多。 提起章管家,薛明月最先想到的就是流云。 上辈子流云为了她,不得不迫于章管家的压力而嫁给了他的儿子。这一世她借核桃粉之事发难,已经狠狠地敲打了章管家,后来便没再去在乎他的事。 只要他识时务别再来招惹她,按计划她会在和离后,离开之前将他解决。 但从谢琅悄无声息地将赵府医给收拾掉之后,薛明月就猜到章管家肯定也难逃一劫。 而现在谢琅他自己就是重生而来的,章管家这个隐患,他会动手拔除实在再正常不过,谁会将一个利益高于忠心的下人放在身边? 薛明月垂下眼睑,掩去了眼中的情绪。 端起手边的汤碗小小地喝了口,鸡汤煨得滋味鲜美,她忍不住又多喝了两口,嘴角微翘,配上这个消息用膳,真是令人胃口大增。 “罢了,你想做什么去做便是了。” 过了良久,岑老王妃道:“祖母年纪也大了,见你年轻,底下的老人们也都纷纷起了别的心思,你既有能力,也用不着顾忌他们年纪大。” 平时用怀柔之法就是为了让他们莫要生出别的心思。 既然他们已经有了别的动作,那他也该雷厉风行地动上几手将他们镇住,他之前就做的挺好的。岑老王妃根本就想起来,在庄子上的时候她还生气他擅自行动来着。 “祖母说的是,孙儿会处理好的。” 谢琅淡淡地应了一句。 话毕,眼尾余光忽然瞥见薛明月弯着眼睛,唇角勾勒出了个满意的笑容,眉心微微一动。 他想起了上辈子后来流杏对他说过的那些话。 其中似乎就有流云的下场,她算得上是护主而死,就是受了章管家父子的磋磨。不仅是她,她们主仆三人在府中都没少受到各种磋磨和克扣。 思及于此,谢琅神色忽地沉了下来。 又想起了那些在他面前倚老卖老谈情怀的家伙,全都和章管家是一副德行罢了。 饭桌上,两人心思各异。 唯有薛明月大快朵颐,要不是地点不允许,她甚至还想边吃边哼歌,全程筷子就没停下来过,心情完全一扫进门之前的沉闷。 这会儿她倒是琢磨出了谢琅重生的妙处。 他自小性子就被养得骄纵霸道,即便没有她的事插手其中,谢琅迟早也要收拾章管家这些人的,因为他们全都是他爹那辈的心腹,而不是他的。 谢琅想要真正执掌定远军,就要用自己的心腹去顶掉这些人的位置。 而很显然,这些人的位置没那么容易动。 薛明月依稀记得上辈子在流放途中,他还在想到了肃州之后要怎么整顿手中的兵力,他既是受贬至此,又是半残废,底下人心浮动。 经过牢狱之灾,谢琅的性子就已经变了。 她毫不怀疑他肯定能将定远军重新掌握在自己手里,这一世他又占据了先知,处理掉这些上一辈剩下来的老人,他肯定得心应手。 薛明月吃了个肚饱,恋恋不舍地又盛了碗汤。 谢琅这顿饭自己没有动几筷子,倒是见她喝汤喝的很香,于是也盛了碗喝了起来,等到她停筷,便起身对着祖母告辞。 岑老王妃摆了摆手。 薛明月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谢琅拉着手腕便直接朝外面走去。 她懵了一瞬:“你拉我做什么?” 谢琅随口道:“没什么,就是天色渐晚担心你怕黑,带你回屋。” “……” 就算是找借口,那也要找个合理点的啊。 薛明月心中颇为无语,本想刺回去,话都到嘴边了忽然想起来下午在诏狱发生的事,得知自己爹娘之死并非那么简单,他恐怕没表现出来的这么平静。 罢了,她这么善解人意的人,就不在这时候刺他了。 薛明月撇了撇嘴道:“我可不怕黑,侯爷怕不是记成了别人。” “哪来的别人?” 谢琅低下头望着她,语气从容:“除了你,我身边就没有过别的人,我也只会将你的喜好还有习惯记在心中,能与我携手一生的人只有你。” 说完后他顿了顿,才继续道:“方才说你怕黑,只是我随意找的借口。” 薛明月迎上他深邃真诚的黑眸时,心跳漏了一拍,下意识扭过头避开他的目光,强自镇定地道:“哦,那你为什么找借口?” “自然是有些话不方便让祖母听。” 谢琅说得坦荡,丝毫不觉得这话有什么问题。 薛明月:“……” 你人还没离开望西院呢,这话很快就会传进岑老王妃的耳朵里啊。 果然,手里有权了的人就是有底气。 薛明月很轻地啧了一下。 “下午我提审了薛徐君,但他的嘴很硬,什么都没吐露出来,”谢琅见她不以为意,好笑地捏了捏她的脸,继续往前走,“所以我又将林氏审了一遍。” 薛明月扬眉:“嗯?” “林氏的话可以作证,在你娘去世前两年,薛徐君就已经频繁来往林府。” “你大概不清楚,林太傅算得上是他的座师,主持他那一届会试的考官就是林太傅,所以他进出林府次数即便多,那也没有引起旁人的怀疑。”谢琅的嗓音不疾不徐。 听到这儿,薛明月仍不明白他对她说这些的意思。 心里只隐隐有几分猜测,但并不清晰。 “林氏就是从林太傅的口中得知自己将要嫁给薛徐君的事,那时你娘已然缠绵病榻,林氏知道自己将会做继室时并不高兴,即便薛徐君才貌学识都挺不错。” 谢琅说到这儿停了下来,垂眸望着她的眼睛。 “林氏说,她在和薛徐君有了接触之后逐渐改变了心意,而那之后薛徐君曾向她保证过会尽快迎她入府。” 第220章 另有隐情! ……尽快迎林氏入府? 娘亲都缠绵病榻了他还想怎么尽快? 薛明月眼瞳蓦地收缩,眸子微微睁大,刹那间整颗心都沉了下去,她用力地掐着手,尽量稳着声线问道:“你想说,我娘的死不是意外?” 她一字一句艰难地道:“这其中有薛徐君的手笔?” 谢琅感觉到自己握着的那只手突然紧了紧,安抚地用大拇指摩挲了两下,摇头道:“不是他,但是这里头有林家人的手笔。” 林氏爱慕薛徐君,迫切地想要嫁过去,自然视当时的薛夫人为眼中钉。 而林家似乎也急于把薛徐君绑上船,所以他们对这桩在当时见不得光的亲事很上心,急林氏之所急,最后还是没忍住对薛夫人动了手。 “我意识到这其中另有隐情,便去将所有林家人又重新审了一遍。” “林家人的骨头早就软了,我一问就有人将此事前前后后说了出来,林家动的手脚很是隐蔽,甚至连薛徐君也并不知晓此事。”谢琅放低声音,时刻关注着她的神情。 薛明月深吸了好几口气,才让自己冷静下来。 她的眼圈微微发红,紧咬着牙关,声音带了些颤意:“他们做什么了?” 谢琅眼中掠过一丝心疼,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低声开口道:“他们知道你娘命不久矣,先是买通了大夫得知了她的症状,然后让人在她跟前散布薛徐君心中另有所属的消息。” “林氏曾偷偷入府去见过你娘。” 哀莫大于心死。 林家行事不会让人抓住把柄,所以并没对药动手,毕竟他们是要和薛徐君接成亲家而不是仇家,所以就借着探望的借口,将一些事添油加醋地说了。 后来的事实证明,他们的确抓住了痛点。 薛明月她娘没过多久情况便逐渐严重,从当时大夫的诊治来看,她后来愈发郁郁寡欢,心中沉郁而不得发,整个人就像是日渐煎熬干枯的灯油。 “好手段,他们可真是好手段。” 薛明月气得身体轻轻颤抖,眼睛通红,咬牙切齿地道。 谢琅想也没想将她拥入怀里,手轻拍着她的背,眼底尽是寒意,安抚道:“别怕,他们会为自己做过的事付出代价,我保证。” 薛明月每每想起娘亲最后那段时日日益消瘦的模样,就控制不住的心痛。 若是她不曾见过娘亲明媚快活的样子,或许还没有这样心痛难耐,但她见过,她也曾真真切切地觉得自己爹娘恩爱,她是整个京城最幸福的小孩。 最可恨的就是薛徐君。 而且他凭什么不知情? 薛明月气得根本止不住眼泪,只能匆忙地擦了擦眼角,仰起头定定地看着谢琅,咬紧牙关恨恨地道:“你可有将此事告诉了他?” 谢琅知道她的意思,点头道:“嗯,回来前我亲自和他说的。” 他停了半息,低声道:“他应该猜到了。”或者说从她在牢里质问出那句,是不是他和林氏联手想要杀了她开始,他估计就猜到了内情。 谢琅看着她难过愤怒的模样,第一次觉得自己做的并不好。 上辈子他把薛家、林家上上下下几百号人全都拉到宫门前斩首,他当时只想着这既是为她报仇也是杀鸡儆猴,却没命人对他们加以审讯。 要是他当时意识到了这其中还另有诸多隐情,就不会让他们那么轻易地死掉。 但好在,他还有一次机会。 他会让薛徐君等人过得生不如死。 薛明月扯了下嘴角,露出个嘲讽至极的笑容。 不知情?现在才猜到? 旁人会信,她可不会相信这些话,没人比她更了解薛徐君这个人。 薛明月以为自己会被气到失去理智,但她没想到她能将自己的理智分离出来,明明气得浑身颤抖得停不下来,脑子却出奇的冷静。 或许是早就设想过这个可能,也可能是早就对他彻底失望了。 无论再知道什么,她都不觉得震惊。 她冷声道:“以薛徐君的性子,他不想吐露的东西就死也会说出来。” 她胡乱拿起袖子擦了一通脸,抬起头看着他,眼神冰冷中带着狠意:“我想你应该也发现了,他对我娘还有感情,我愿意让你以此去刺激他。” 她要让薛徐君整日活在惶惶愧疚之中。 谢琅诧异于她的决绝,缓缓地叹了口气,摇头轻声道:“不用,我有的是法子让他松口,你娘既已入土为安,想来也不愿被人当做筏子。” “我娘她不会介意的。” “但是我介意。” 谢琅叹气,垂下头揉了揉她的头:“不必如此。” 薛明月难得没有躲开他的动作,迎面直视着他的眼睛:“我没有勉强,我说的很认真,外公和我说过无数遍人死如灯灭,死了的人是真的没有再活在世上了,只有靠怀念才能将人留在记忆里。” “所以用这个法子去刺激薛徐君,我不觉得会影响我娘的安息。” 她的语气很重:“娘亲肯定也希望,这些害过她、害过我的人能受到惩罚,她定然乐见其成。” 说到这儿薛明月忽然停了下来。 眼神微暗,沉声道:“我娘的牌位从薛家带回来了,接下去我还要将我娘的坟也迁走,给她断掉和薛徐君的夫妻关系,从此再无瓜葛。” 没道理她都和薛徐君断绝父女关系了,她娘还要被冠以薛徐君夫人的身份。 她娘可不叫什么薛夫人,她叫娄萱。 谢琅一时哑然。 是啊,以她的聪慧这些年或许早就发现了不对劲,否则在牢里也不能说出那番话。 人死如灯灭么……谢琅抿了下唇,道:“这两件事我会替你办,只是此事暂时不能搬上台面,但是我保证日后定会还你娘一个公道。” 薛徐君事关龙椅上的那位,即便要动,也不能动得要明显。 在将他的嘴撬开之前,此事不能让人知晓。 尤其是那位。 谢琅垂眸,用指腹轻轻地擦去她脸颊上的泪痕,语气肃然:“我保证。” 薛明月浓密的眼睫抖了两下。 半晌,她吸了吸鼻子道:“我们合作,谢景阑。” “你做事要隐蔽,所以我可以在明面上闹,我和薛徐君闹得越大,于你而言就越有利。作为交换,我只有一个要求,我要让那些人死在我面前。” 第221章 就要告状! 薛明月这天过得心力交瘁。 接连得知的过往让她好不容易养起来的精气神泄了大半,当晚沾上枕头就睡着了,丝毫没有下午补过觉的样子,一觉醒来便是翌日日上三竿。 她本以为醒来见到的还会是谢琅,但出乎意料的是他并不在府里。 而她则是收到了许多的拜帖和邀帖。 府中下人早先因各种事被谢琅换过了好几回,但流云流杏所熟悉的那个门房小刘还在,这回的拜帖便是由他拿过来的,零零星星加起来也有几十封了。 薛明月微微一惊:“全是昨日送来的?” “回夫人,其中有小部分是昨日送过来的,侯爷的意思是先压着等后头再处理,剩下的则全是今早送来的,在侯爷出门上值之后。”小刘挠了挠头乐呵地道。 “……” 她嘴角微扯,在心里换了种法子理解: 谢琅如今对外名声很凶,又对她护得紧,所以只有一小部分人不怕他,但大部分的人见他离开后,这才敢命人来给她递帖子。这不就是欺软怕硬? 薛明月懒懒地用手支着脑袋,翻看着厚厚一沓的拜帖。 基本上朝中有名有姓的大人府上的夫人都给她递了帖子,有的说想来探望她,有的说他们家和侯府沾亲带故所以很关心她,还有的想要邀她出门赏花。 “……赏梅?这样冷的天,谁这么有雅兴?” 薛明月纳闷地嘟囔了一声,翻到最前面,落款是四皇子侧妃。 她眉梢顿时挑了起来。 噢,原来是皇子府啊,那就不奇怪了。 其实算起来,除了二皇子……现在要改口叫萧铎了,薛明月轻啧了声,除了萧铎迎娶了正妃之外,再往下的三皇子、四皇子、五皇子正妃的人选一直没定下来。 皇帝没给他们定好人选,他们私底下才会追着徐盈盈跑。 想到徐盈盈,薛明月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在一堆翻乱的帖子里找出了徐府的那封,她也是刚刚才想起来,徐盈盈她爹的官职并不高,母亲在京里也不是很有存在感。 是以她看完就略过了,这下才想起原来是这个徐府。 徐家自诩清贵之家,怎么也来给她递拜帖了? 薛明月扬眉,心里隐隐觉得有哪儿不对,这次递过来的拜帖实在有些多了,明明谢琅抓了那么多官员,就连诏狱都快塞满了。 这么算起来的话,朝堂里剩下的官员家居然都递了帖子来。 流杏撇嘴,不满道:“小姐,这里头有大半都是想来巴结您的,摆明了是看侯爷如今得了陛下的赏识,想要和您打好关系,以后好走您的门路呢。” 虽然小姐这段时日都待在温泉庄子,可对外是一直被囚禁在二皇子别院啊。 前日才刚刚回府,但凡是个人都不该在这时递帖子? 所以这些人必然是没安好心。 听到这话,薛明月惊讶地看了她一眼,今个儿这是天上下红雨了不成?流杏居然还会动脑子了? 她笑眯眯地捏了下流杏的脸,乐道:“连你都能看出来的东西,你家小姐难道还看不出来?”扬了扬手里的帖子,啧声道:“他们私底下指不定怎么编排我呢。” 流杏有些懵:“那小姐您还看?” 流云眉眼间染上了笑意,上前往她的碗里添上热茶,询问道:“小姐可要赴约?” 薛明月当即放下手里头的帖子,捧着甜滋滋的牛乳茶喝了起来,舒服地喟叹了声,漫不经心地摇了摇头,没什么是值得她大冷天跑一趟的。 甚至连怎么回绝这些帖子她都想好了。 “小姐您怎么就想好了?”流杏还是有些不明白。 “笨,你要是有你二哥五分精明,哦不,三分精明就好了。” 薛明月看着她满头雾水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起来,她转头看向流云,道:“流云,你来告诉她。” 流云心中对流杏满满的恨铁不成钢。 只好无奈地解释道:“这些人家火急火燎地给小姐递帖子,可大半都是避着侯爷送来的,说明他们对侯爷有所忌惮,小姐的意思应当是将拜帖交由侯爷处理。” 薛明月乐呵呵地捧着饮子点头。 何须去猜她们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直接以一力破之便是。 就像流杏说的,她们本就没安好心,那这些便算不得是正常的人情往来,所以她又何必再去同她们接触呢?窝在府里过冬不好吗? 流杏顿时恍然,握拳道:“我明白了!” 这不就是被人欺负上门来,然后找人告状撑腰嘛! 薛明月见状不由乐道:“既然如此,那便由你去把这些帖子送到望西院去,早去早回。” 等把这单纯的傻丫头哄走,她才看向流云,吩咐道:“去将笔墨纸砚拿来,再给李年递个口信,让他将说书先生还有戏班子准备好。” 既然说好了要和谢景阑合作,那她便要开始行动起来了。 左右她在京城里的名声本来也没多好,不就是对着外人演一演怎么发疯么?她简直不要太得心应手,正好也能吓退一些想要贴上来的人。 将那些事大肆宣扬,毁掉的可不止她的名声,还有薛徐君和林家的。 薛明月要的就是让他们在士林间名声臭掉。 流云应了声是,便缓步退了下去。 与此同时,远在诏狱的谢琅刚从刑堂出来,就收到了从侯府送来的一封信,拆开一看发现里面赫然列了一连串的名字:“……” 直到最后,才看见薛明月总结:“全都是来打探消息的人,若有闲,可查。” 谢琅挑了下眉,她这是嫌京城的水还不够浑? 不过查查也无妨,趁他不在就敢去他夫人的主意,他冷嗤了声,不假思索就将写满名单的纸随手交给了身后的下属,淡声道:“随便找两家查一下。” 这人的手蓦地抖了一抖,满脸惊恐。 每次谢大人说查,那家人就肯定有人会被抓进诏狱,现在大人又要对剩下的朝臣动手了吗? 无独有偶。 望西院的岑老王妃在听完流杏添油加醋的告状之后,也弄明白了现在的情况。 她纵然心中不满,也没表露出来。 只是淡定的转头看向王嬷嬷,吩咐道:“去把陛下赐我的诰命服拿出来,我要进宫去见皇后娘娘。” 第222章 继续告状! 这样摆了明的试探,压根就没将她放在眼里。 她都还没死呢,这些人就看她那孙媳柔弱可欺,组团来欺负她。递帖子就罢了,瞧瞧这上头说的话,就没哪个人是真的关心她身子如何。 这么着急地想要上门来,左右不过是没安好心。 王嬷嬷哎了声,连忙命人去祠堂将衣裳给拿出来,动作麻利地伺候岑老王妃换上,只余下满脸都写懵的流杏手足无措地站在院里。 没明白事情是怎么发展到这种境地的。 怎、怎么就变成老夫人要入宫去见皇后娘娘了呢? 这种事还能去找皇后评理不成? 王嬷嬷好笑地拍了拍她的肩,听到她这声呢喃,笑道:“怎么不成?小辈被欺负了可以找长辈告状,长辈自然也能再往上告状,这有何不可?” 更何况,内宅之事去找皇后哭诉才是有用的。 虽然她这次入宫不止这个原因,但这个借口却是再合理正当不过,岑老王妃终于又体会到打瞌睡就有人送枕头的感觉了,昨日沉重的心情一扫而空。 岑老王妃气势抖擞地坐上马车走了,还揣上了那厚厚一沓的拜帖。 流杏晕晕乎乎地回到院子,正在奋笔疾书的薛明月余光瞥见她这副魂不守舍的模样,暂时放下笔,揉了揉手腕,打趣道:“怎么,出去一趟连魂都忘记带回来了?” “不是,小姐,老夫人她、她……” “她怎么了?” 流杏满脸奇怪:“老夫人她入宫去找皇后娘娘告状了,还带上了咱们的那叠帖子,王嬷嬷说这是证据,要找皇后好好评评理。” 薛明月:“……”啊? 她闻言不禁愣了一下,但很快她就转过了弯来。 猜到对方这次入宫应当是为了别的事,只不过刚好她把借口送了过去,哦不,是送上帖子的各家各户把借口送给了岑老王妃,促成了她的入宫告状。 岑老王妃是历经两朝的老人,早就是颐养天年的年纪了。 许久不曾入宫,这回入宫居然是为了哭诉家中小辈受了欺负,薛明月敢肯定,她用的肯定是这个理由,想想都觉得皇后脑袋要大了。 这可是连陛下都要称上一声长辈的人。 但不管如何,这桩事对她没有坏处,薛明月杏眸灵动地眨了一下,促狭地笑道:“那咱们可得好好准备了,陛下的赏赐又要到了。” 昨日才刚收到一波赏赐,今日又有一波。 要是能将赏赐的这些东西拿出去换钱,都够她把五福茶楼开到大晋各地了,可偏偏这些东西不能动。 薛明月很是遗憾地叹了声息。 流云默默地吩咐下去,命人提前将入库的东西准备好,等赏赐下来了就能有条不紊地登记造册,这些东西进的是她家小姐的私库,可不能搞混。 … 承乾宫的皇后娘娘确实焦头烂额。 本来前些日子她本就因前朝后宫的各种事病倒了,养了这些天也没好全,所有想来探望的人都被她挡了回去,只留下了小六陪她。 听到定远侯府的老王妃来见她,皇后还纳闷了一下。 萧煜眨巴眼睛:“皇额娘,岑老王妃是不是就是谢大人和薛姐姐的祖母啊?” 皇后闻言顿了一下,摸了摸他的头:“是。” 想到谢琅这段时日费尽心力查出来的那些东西,她还是命人去将老王妃给请了进来,但她万万没想到,老王妃一走进来就要给她跪下。 皇后吓了一跳,连忙起身去扶她。 伺候的宫人们也连忙七手八脚地去扶人,就连萧煜都从椅子上跳了下来,使唤着小短腿跑过去。 “婶婶这是做什么?” “您是长辈,陛下也早就免了您的礼数,您无须这样做。”皇后温声道。 岑老王妃抹了把眼角不存在的眼泪,将眼眶弄得红起来,这才哽咽着道:“娘娘还当臣妇是长辈,可我此番却不是以长辈的身份来的,自然不能缺了礼数。” “若是传出去,又该有人弹劾定远侯府不懂礼数了。” 皇后眉心忽地一跳。 她安抚地拍了拍岑老王妃的手,道:“婶婶这是什么话,您无论何时来都是长辈。” 就在这时,有一道稚嫩乖巧的童声响了起来:“您说您这次不是以长辈的身份而来,那您这次是以什么身份来的呢?” 萧煜满眼写着好奇,天真地看着她。 皇后刚要训斥他,便看见本来已经被哄好的岑老王妃又红了眼眶,颤巍巍地就又要跪下,她顿时一惊,急忙道:“婶婶您这是做什么?您若是有委屈,尽管与我说便是。” “皇后娘娘,臣妇这次腆着老脸来是为了请您主持公道啊。” 岑老王妃哭诉道:“您也知道我那孙媳好不容易才回到家,又是遇到刺客又是被囚在别院,她受了不小的惊吓,这两日光是太医都请了两三回。” 皇后点点头:“本宫有所耳闻。” 她还知道,谢琅在向二皇子发难之前,就已经命人悄悄将岑老王妃给送出了京,昨日才刚刚回来。 即便是那薛明月,回来也不过才两日不到,究竟是谁上赶着去找她麻烦? 皇后感到很纳闷,如今谢琅手段狠厉的名声传得满京城都是,谁不知道他将薛明月看得极重,居然还有人敢上赶着去找麻烦? “景阑不懂事,昨日还带着她去了诏狱,诏狱那是她能去的地方吗?!” 岑老王妃说着说着就骂了起来,一边骂一边抹眼泪。 “昨个儿惊上加惊,明月那是一下子就又病倒了,吓得我才回府便去请了太医来,说了一晚的胡话,到现在都还没清醒过来呢。” 宫外之人来请太医,皇后都有所耳闻。 但却还是头一回听到谢琅把她给带去了诏狱的事,她不由得瞠目结舌,点头委婉道:“景阑他做事的确有些思虑不周了。” 何止是不周,这要是放在她孩子身上,她也得吓个不轻。 岑老王妃从袖子里取出一封拜帖递上前,脸色不好的控诉道:“我那孙媳才回来两日不到啊!就有这样多的人要来看她,请她出门,还赏花呢!” “她们哪是关心她啊,分明就是想害她!” “明知她病了,还写这样的帖子是何居心!” 第223章 老泪纵横! 岑老王妃握着皇后的手,老泪纵横。 皇后听到她说什么之后额头蓦地跳了跳,连帖子都没看就跟着骂:“简直胡闹,那丫头才刚被找回来,连陛下都说她遭罪了,这些人简直胡来!” 就算他们再心急定远侯府的情况,也不该这么急地上门去。 薛明月刚失踪的那两天,京城里难听的流言连皇后都听说了一二,后来还是见到谢琅强硬的做派,这些声音才消下去,眼下居然又能毫无芥蒂地上门递帖关心。 就算是做样子,好歹也做得认真点。 人家昨个儿去完诏狱后就病倒了,你还想着把人约出去赏梅,真是赏你个头,说的就是四皇子侧妃,最近真是快飘到天上去了! “婶婶放心,本宫定会还你们一个公道的。” 皇后压下心中的不愉,心想着若是她的孩子还活着,他娶的正妃还是侧妃就绝对做不出这样的蠢事来,她那样聪慧孝顺的孩子啊。 要说这背后没有老四的意思,她这么多年的皇后就白做了。 做得这么心急,是生怕老二的火烧不到他身上是?谢家的每一任家主都是铁打的皇帝纯臣,他想要撬陛下的墙角就不该做得这样明显。 等陛下注意到这件事,老四也离吃挂落不远了。 岑老王妃同她执手相看泪眼,哽咽道:“多谢皇后娘娘,等那丫头身子好些了,我一定把她带进宫里谢恩。” “婶婆莫哭,谁欺负你们,小六可以帮你们打回去!” 这时,萧煜忽然挤进了两人中间,挥舞着自己的拳头。 那双眼睛格外明亮,里头满是怒气,用还稚嫩的嗓音又说道:“小六也可以帮薛姐姐,就算小六打不过,小六还可以找父皇帮忙!” 岑老王妃低下头同他对视。 片刻后,又哽咽着抓住了皇后的手,道:“多谢六殿下,娘娘将六殿下养的真好。” 皇后嗔了萧煜一眼,示意他不要捣乱,然后安抚地拍了拍岑老王妃的手,感叹道:“明月那丫头也是个好的。”秋猎围场里发生的事她差不多都知晓了。 小六会待薛明月这般亲厚,是因为她救了他两次。 若是萧煜这会儿只言不发那皇后才真要头疼。 萧煜轻轻拉了下她的袖子,眨巴着那双葡萄般大的眼睛,眼含期待,问道:“皇额娘,我能和婶婆出宫去看看薛姐姐吗?儿臣真的非常非常担心姐姐的安危。” “儿臣保证,只是去看看,很快就回来。” 岑老王妃眉头微不可见地蹙了蹙。 皇后愣了一下。 她不能出宫,那让小六去定远侯府探望一下倒也无妨。 正好陛下也还不甚放心侯府的情况,若是直接派人去的话可能会引发误会,但由小六这个和薛明月关系好的皇子去,却是刚好。 就在这时,忽然有宫人匆忙入殿。 岑老王妃见状便出声告辞,但皇后却摇了摇头,直接示意宫人开口。 “娘娘,陛下刚刚接见了草原使臣,那位公主说对皇宫感兴趣,陛下便下令让您遣人带着草原来的那位公主逛皇宫。” “?” … 薛明月不知道自己即将迎来某个小皇子。 她告完一状就不管了,开始思考她要从哪件事开始发疯,以她小时候的事为切入口是可行,但却也没那么有用,毕竟有个孝道压在上面。 思来想去,发现还是得从她娘的事入手。 想要发疯得人尽皆知,却还需要一个更直接的切入口,否则旁人根本不会重视这件事。薛明月用笔头抵着下巴,若有所思地望着外面被冷风吹得簌簌作响的树叶。 忽然,她脑中掠过一道灵光。 ——草原使臣! 草原使臣既然到了,那陛下定会设宴款待。 到时谢琅身为定远侯也肯定会参加,那她这个夫人自然也会跟着去,正好今日岑老王妃进宫告了一状,那她等到那时也可以再告一状。 只不过是向龙椅上坐的那位告状。 得先让他下令同意让薛徐君和她娘和离,再让她去薛徐君老家把她娘的坟给迁出来才是……噢,除了薛徐君之外,林家还有许多人涉及了此事。 薛明月想了好半晌,最后也没个万全之策。 若告御状这条路走不通的话,那她就只好去京兆府撒泼卖疯了,反正人证物证都在诏狱,无论他是信还是不信,全都随他。 她顿时就是眼前一亮。 这条路子走得通! 薛明月一下子就解决了压在心头的那桩大事,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等她把稿子再润色一二,就能交给茶楼养着的说书先生发挥了。 这些说书先生零零星星也给她赚了不少钱。 有她在前面吸引着各方注意力,谢琅也该把薛徐君审出来了。 薛明月懒懒地倚在贵妃榻上,怀里抱着狸花猫,有一些没一下的捏捏它的耳朵,正想着接下去要怎么做,忽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接着就是一阵兵荒马乱。 流杏匆忙地跑进来,着急道:“小姐小姐,您快躺到床上装病,老夫人进宫一趟将六皇子殿下带出来了,说是皇后娘娘让六殿下来探望病重的您!” 流云:“?” 薛明月:“……” 她怎么就又病重了? 薛明月抬眸朝屋外瞥了眼,心梗了一下,最后还是只能将狸花猫放到榻上,自己匆忙解衣躺在了床榻上,一层层的床幔将里面遮得严严实实。 流云连忙将桌上榻上的东西都给收起来。 不由得庆幸道:“还好小姐没吃些味道比较重的东西,否则这会儿就该开窗通风了。” 薛明月想到自己从用完早膳到现在,也不过只吃了两块桃花酥,忽然就感觉有些饿,在心里祈祷着萧煜那个小短腿最好尽快离开。 没过多久,院子里就传来了更为嘈杂的动静。 一阵咚咚的脚步声靠近,萧煜那独特的童声小心翼翼地响了起来:“薛姐姐,我来看你了!” “薛姐姐我带御医来看你了,安院判快,你快给薛姐姐诊治!” 薛明月:“……” 谢谢你啊,又把我老师给请来了。 第224章 后宫起火! 短短三日不到,薛明月就已经见了老师三四回。 每回都是被不同的派过来的,她都可以想象老师那张脸该有多臭,要是早知道当院判会这么麻烦,当初献药的时候他说不定要把功劳再多分她一点。 但是幸好来的是他,不然薛明月真要想想怎么把人瞒过去。 因为她真的真的没有病重啊! 薛明月睁着眼睛望着头顶精致繁复的床幔,听着外面岑老王妃给萧煜解释她这病是怎么来的,边听边点头,好的,原来她是被诏狱的血腥之气给吓到了。 不对,她应该还要怒火攻心才是。 这样到时候发疯到景平帝面前也能勉强算是有个证据。 “夫人前段时日太过紧绷,以至忽然间松懈下来才大病了一场,不过夫人心脉不稳,的确是受了惊的表现,从脉象来看还有些急火攻心之状。” 安太医瞥了眼床幔,床榻里安安静静,半点动静都没有。 然后下一瞬,手指底下的脉动就蓦地变快了起来。 薛明月没想到老师居然会这么配合,这个急火攻心说的简直是太妙了,真不愧是她的老师啊! “……” 萧煜听到这一连串的病症,急得团团转:“姐姐受了惊本殿下明白,但急火攻心又是何意?是要多吃些降火的药吗?” 要不是有人拦着他,恐怕他都冲到床前去了。 安太医嘴角微扯,不着痕迹地挡住身后众人的目光,起身温声道:“殿下莫急,臣待会儿会再改一下药方,夫人这病需要细细养着,莫要再动气了。” 他这个学生,怎么都不知道稳重的! 流云敛眸,在他起身的那瞬间便将小姐露出来的胳膊给塞回了床幔里,隔着层层床幔,谁也看不清里面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岑老王妃当即道:“太医说的是,我们定会多加注意。” 萧煜连忙抓住安太医的衣袖,仰着头问:“那薛姐姐何时才会醒过来?她都还不知道我来看望过她呢。” “殿下,这个微臣也并不知晓。” “那好。” 小孩的脸上满是失望。 这段时日父皇和皇后娘娘看得紧,他好不容易才能出一次宫,这回要是见不到薛姐姐,下次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见呢。 岑老王妃不由瞥了他一眼。 温声安慰道:“明月若是知道殿下不仅来探望了她,还专门为她请了太医来,定然会十分高兴。小殿下也莫要担心,等明月病好了自然有机会再见的。” 她听说过薛明月和六殿下关系好,但远没有亲眼看见来得感触深。 六殿下生母位份不高,又在生下他没多久就撒手人寰,但他也因此自小便被皇后养在膝下,如今除了没有记在皇后名下充作嫡子,也差不离了。 也不知道这一大一小是怎么玩到一块儿的。 岑老王妃望着他,微微一顿……而且,看他露出来的神情里除了关心与焦急之外,还有一丝的愧疚,可见小小年纪想的东西倒是多。 想到连皇后也说六殿下赤忱重情,想来恐怕是因为二皇子伤了她而愧疚。 这样的性子倒是与那位颇有几分相似。 萧煜无法,只好恋恋不舍地跟着安太医回宫,一步三回头地望着侯府。 等他们一离开,薛明月就立马坐起来掀开了床幔,探头问道:“祖母怎么把小殿下给招来了?刚才听他说话似有哭腔,他又哭了?” 岑老王妃:“……” 看着她满脸没见到的遗憾,不由沉默,半晌才解释道:“小殿下正好在皇后宫中,得知你病重后便求着皇后让他来侯府探望。” 这小子还真是,薛明月在心里叹了声息。 薛明月注意到她那发红的眼睛,犹豫片刻后问道:“祖母……您这是哭过了吗?” 岑老王妃睨她一眼,淡定道:“既是要告状自然要哭得真情实感一些,以后若是你遇到这种事,也要像我这般,万不可只嚎不哭。” 嚎了半天,结果眼泪没掉两滴。 这样怎么能让旁人相信你是真的受到了委屈? 薛明月顿时一噎,想起她在回来的路上就是纯干嚎,不禁有些心虚,连忙转移话题道:“那请帖咱们就不管了?皇后娘娘会替咱们解决吗?” “敲打命妇,只不过是皇后顺手做的事罢了。” 岑老王妃随口说了句。 她都拉下老脸去宫里哭了,这消息很快就会传到陛下耳朵里去,后面的事才是她进宫的真正目的。 岑老王妃又叮嘱了她两句装病事宜,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道:“对了,这些日子草原使臣抵京,暂时不要闹出太大的动静。” 这次来的领头人是蛮族可汗的弟弟,还带来了一个王子和公主。 而这个公主刚到便提出要逛皇宫,一看就来者不善,指不定是冲着陛下后宫来的,接下去宫中可能要闹个人仰马翻,消停些总是没错的。 薛明月有些不服气地,小声道:“我向来很安分啊。” 惯会闹腾出动静的人分明是谢景阑。 但一想起自己刚写下来的逐步发疯计划,她的眼神就有些飘忽。 岑老王妃毫不犹豫地道:“你们都安分一些,有什么事等草原使臣离开之后再说。” 看祖母露出这样凝重的神情,薛明月感到有些意外。 难道是宫里发生什么事了?她连忙点头,好不容易将老夫人给送走了之后,流云就立马扶着她又躺回了床榻上,道:“小姐可要命人传膳?” 薛明月回过神来,嗯了声。 “让厨房那边分出一半的酸萝卜老鸭汤给祖母送过去。” “好的,小姐。” 屋内又重归了平静。 薛明月思索半晌后微微蹙起了眉,她记得上辈子草原使臣来了之后没闹出什么大动静,只是谈判要粮并不顺利,后面闹的有些僵而已。 这件事怎么会涉及到后宫? 她揣着满腹疑问,直到谢琅回来后才解开了她的疑惑。 身着玄衣锦袍的青年随手解下斗篷,坐在桌前给自己倒了杯甜饮子,轻笑道:“那是因为我派过去的人起了作用,让那个公主改变了联姻对象。” “她现在不想嫁给某个皇子,而是想做陛下的妃子。” 薛明月猛地咳了起来。 第225章 再起波澜! 这是能说出来的东西吗? 薛明月咳了好几下,吓得谢琅当即起身去给她拍背顺气,好笑地道:“只不过是一点小事而已,你怎么惊讶成这样?” 他说得理所当然:“既然早知他们此行是另有所图,那我自然会有所动作。” “而且接下来只凭我们很难瞒着上面那位,不如索性让他焦头烂额,那个公主既然有野心,那就干脆给她一个机会,看她能做到什么地步。” 谢琅的嗓音不疾不徐,缓缓道来。 过了好一会薛明月才缓了过来,眼神略显复杂。 听他这么说,其实也有那么点道理,但是这辈子从他们推断出草原将有异动到现在才过去了多久?这不是明摆着告诉她,他有问题了吗? 虽然她早已有了猜测,可也没想到他会这么直白啊。 这时候要是挑破了彼此的身份,那她可能真的就很难从定远侯府离开了。 薛明月欲言又止,连忙低头给自己倒了杯热茶,捧着喝了一大口才将那颗堪堪要跳出胸膛的心,然后强自镇定道:“原来是这样啊,但侯爷想让后宫乱起来恐怕不容易?” 后宫有皇后在,草原来的公主再厉害也掀不起风浪来。 这么多年来也没听说过后宫发生过什么糗事。 谢琅淡声道:“不需要多乱,只需要让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草原来的使臣身上即可,聪明人每走一步都会斟酌,但蠢人不会。” “很显然他们都是蠢人。” “……” 薛明月闻言错愕地张了张嘴,但很快面上的惊讶便隐了下去。 皙白的手指摩挲着杯沿,须臾后,发现谢琅说的还真没错,这才刚到第一天,谈判还未进行,联姻之事也还没抛出来,草原公主就提出要逛皇帝的后宫。 这样按捺不住,可见确实是个蠢人。 她正想着,就感觉后颈忽然间被人捏了一下,谢琅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听说今日祖母为了你专门带着那些请帖进宫找皇后告状了?” 薛明月刹那间浑身绷紧。 后颈被人捏住,给她一种好似整个人的命脉都被捏住的感觉,完全不敢乱动。 “她们总不能是单纯上门来探望我?” “黄鼠狼给鸡拜年,我又不傻,用脚想也知道今日之事只是个开头,若是不做出处理,只怕日后也没个停歇,我可没心思去应付她们。”薛明月想起这事就抿起了唇。 再说了,她们还能是冲着谁来的? 还不是陛下面前新晋红人,堂堂定远侯、如今的金吾卫郎将抄家狂人谢景阑。 听出她话里浓浓的怨气,谢琅不禁失笑,低声解释道:“我没想过他们会这么着急,放心,此事我会处理好,不会让他们再来烦你的。” 他知道有人往府里递帖子,也被他压下了一部分,但没想到还会有那么多。 既然他们不安分,那就别怪他动手太狠。 薛明月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试图挣开他的手,认真强调道:“这件事我都已经解决了,祖母专门进宫找了皇后告状,连赏赐都已经入库了。” 话才刚落,眼尾余光就瞧见了匆匆从外面走来的西江。 谢琅面上的笑意敛了起来,将想说的话给咽了回去,伸手揉了揉她的头,道:“好好好,这次是我反应太慢了,下次我亲自去找皇帝告状。” “……你居然还想有下次?” 薛明月语调拔高,感到很是匪夷所思。 谢琅微顿,自知失言,轻咳了声道:“西江找我有事,接下去几日我恐怕不能及时回府,你想做的事我会替你在陛下面前过个明路,我先走了。” 话毕,他又低头捏了两把她的脸颊,这才快步离开。 薛明月:“?” 薛明月反应过来时人都没影了,只能无能狂怒。 谢景阑他是不是有病啊! … 岑老王妃的告状比薛明月预料中的还有用。 不仅皇后出声敲打了递帖子的人家,就连景都亲自出面警告了做得比较过火的朝臣,流水一样的赏赐又涌进了定远侯府。 皇帝知道了,那就意味着谢琅也知道了。 递了帖子的人家提心吊胆,生怕他哪天心情不好忽然发难。 又过去了几日,定远侯府还是安静得什么动作都没有,他们才逐渐放下心来,看来是找到了夫人之后定远侯行事终于变得收敛起来了。 这里面包括四皇子萧驰。 尤其是当他知道自己的侧妃也给定远侯府递了请帖之后,吓得他差点就当面去找了谢琅道歉,要不是被秦国公给拦了下来,他说不定真会这么做。 经历过前段时日谢琅疯狂将二皇子给咬死的人,基本都怕了他。 招惹谁也不敢去招惹他。 谁还不知道诏狱都快被谢琅给抓满了啊,鬼知道他手上究竟有没有他们的把柄呢?有怕的颤颤巍巍的人,就有脸色难看沉重的人。 一时间整个朝堂都安分了下来。 这些日子最闹腾的反而是草原来的使臣们。 就在众人都放下心来,准备先将这些草原人的事给解决了的时候,某天夜里金吾卫的铁骑忽然自街上掠过,强硬地踏破了好几户官员的大门。 等到第二日,他们才知道有人被抓的事。 才刚平静下来的朝堂又沸腾了起来。 当然,这里头的详情薛明月是不知道的,但这并不妨碍她听小道消息听得快乐,尤其是在听到这回被抓的人里面居然还有徐家,就更开心了。 薛明月在躺椅上懒懒地晒着太阳。 自天冷下来后,只有午后这会儿的阳光最为温煦。 流杏手舞足蹈地讲着外面传得最广的几种说法,奇怪道:“大家说起这件事的时候居然没说侯爷的坏话,反而好多人都在说他抓得好呢。” 她感到有些不理解,为什么呢? 这几日流杏总在外面跑,关于那段时间侯爷‘发疯’的事也听了不少,大多数人的确是怕他的。 她有次还见到有妇人吓唬自己不听话的孩子,说他要是再不听话就让定远侯把他给抓走,那小孩当场就吓到了,一下子就变得听话了起来。 侯爷的恶名可见一斑。 薛明月慢吞吞地道:“因为他抓的人都是有罪的。” 第226章 谢琅藏画! 谢琅的做派确实吓人。 谁让他动不动就是抄家、抓人、进诏狱、砍头……这一系列流程下来,谁看见他还能不害怕? 但最初的惧怕过去之后,百姓们反而慢慢地就回过味来了。 谢琅凶吗?凶啊。 但谢琅抓的全都是什么人?贪官坏官啊。 从谢琅恶名远扬开始,他所抓的人里面几乎就没有清白的,全都是犯了各种律法的官员,尤其是抄汤家的时候抄出了上百万两的银子,直接将山西赈灾银一事捅了出来。 这些人不说累累恶迹,但也绝对不是个好人。 且又与百姓们无关,那对他们来说,谢琅即便是再凶、抓再多的官员也对他们造不成影响……应该说也是有影响的,让他们过的更好了。 这样一来,他们自然希望谢琅抓更多的坏官。 思及于此薛明月微微一顿,民间口口相传着谢琅如何如何,但却丝毫没有注意到金吾卫的背后其实是景平帝,按理说这时候应该夸陛下英明的。 她沉吟了片刻,很久就想通了关窍,最后没忍住乐出了声。 谢琅抓人的前提是,认为二皇子私下派刺客掳走了他的夫人,但景平帝却想要将此事给瞒下来。 谢琅不愿意,所以不顾他们的阻拦,之后才有了大规模抓人的事。 该说不说,景平帝半点功劳都没捞到就算了,反而接连损失了一个皇子以及许多大臣,结果什么好处都让谢琅一个人给赚走了。 薛明月乐了半晌,坐起来从桌上拿了块马蹄糕。 侯府厨子的手艺不错,但和老师亲手做出来的相比还是有些逊色,口感不太一样。 流杏眨巴着眼睛,似懂非懂地望着她。 忽然,薛明月只觉喉咙莫名发痒,接着就冷不丁咳了起来,流杏给吓了一跳,等她咳得脸色微微涨红才终于停下来,流云连忙将水递到她嘴边,忍不住道: “小姐,您这两日本就咳嗽,应该少吃些糕点才是。” 薛明月喝了水之后才觉得喉咙舒服了一些。 完全没将她的话听进耳朵里。 她才刚吃了半块,已经很克制地少吃了,换做平常她能吃一整盘。 流杏连忙道:“厨房那边的炖梨应该快做好了,我再去催一催,只可惜如今是冬日,找遍了整个京城也没找到多少,要是这会儿是春日就好了。” “城外那么大一片梨园,小姐肯定不愁没有梨吃。” “对了小姐,听说枇杷露对治咳嗽也很有效,我们要不也去外面买点来如何?” 自她咳嗽以来,喝了两日药也没见好。 于是能找来的治咳嗽的药基本都找来了,枇杷露也有,但没什么效果。 薛明月闷闷地又咳了下,嗓音有些哑,好笑道:“我的药是老师开的,以温补为主,再多喝几次就能见效了,不用急成这样。” 流云抿着唇,抬头瞪了流杏一眼。 “依我看你就是想去城外玩了,自那片梨园出名之后,每年梨树开花你都要哄着小姐去那儿玩。” “可梨花就是很好看呀,小姐也很喜欢。”流杏不服气地道。 “去年你非要央着小姐去梨园看花,那时天气还冷,结果当日小姐回府后就病了一场,在床上躺了小半个月才好起来。” “那、那梨花的花期就那么几天呀。” 薛明月听着两人斗嘴,心情很好地捧着热水又喝了一口,眉眼弯弯。 一声又一声的梨花进了耳朵里,她正乐着忽然记起什么似的,神情微变……她记得在梦里,那个摄政王谢景阑拿出来的她的画像,背景好像就是梨花。 那时她并没想明白,因为她从没找人在梨树下画过像。 这一下,好似忽然间打开了某个关窍。 她蓦地就想起来了! 薛明月瞳孔微微收缩,她猛地直起身,手里装着热水的杯子一下子就打翻了,热水晕湿了她的衣摆,但她却丝毫没有察觉。 是了,她去过城外梨园啊! 城外梨园就是这几年才名声大噪的,梨树的花期就在春日,因为大片的梨花开起来格外绚烂好看,所以那里便成为了众人踏春游玩的必去之地。 她去过梨园的次数屈指可数。 嫁入定远侯府之前就去过两次,嫁进来之后还去过一次,如果她没重生的话,应该就是明年的春日,受二皇子妃相邀去梨园赏花。 ……那谢琅手里的那幅画像,画的又是什么时候的她? 他又怎么会珍藏那么久以前的画像。 她与谢景阑在那次之前从来没见过,单方面的见面不算,两人更谈不上相识,她可以保证,那谢景阑手里的画又是怎么来的? 薛明月蜷起了手指,脑子顿时一团乱麻。 不,不对! 她用力摇了摇头,现在应该确定的是他手里到底到底有没有这幅画。 梦境是没办法当做现实来看的,二者不能混为一谈。 薛明月深吸了口气,阖起了眸子,眼睫很轻地抖了抖,片刻后她才重新睁开眼睛,面上的情绪已然平静下来,她冷静地朝着谢琅的书房走去。 流云、流杏对视一眼,默默地跟了上去。 等走到书房跟前的时候,薛明月的脑子里仍在回想着梦中所见的情形,按理说梦醒之后相关的记忆应该会逐渐淡忘模糊,但她不仅没忘,反而记得很清楚。 尤其是她还不止梦了一次。 梦中谢景阑的书房与如今的没有区别。 薛明月推开书房的门,视线在四下扫了一圈,然后目的明确地走到靠墙的书架那边,几下操作就打开了一个暗格,看见里面的画卷时眼睛忽地睁大。 ……竟然真的有。 她的心跳得愈发快了起来,揣在斗篷里的指尖都忍不住蜷了蜷,站在原地踌躇半晌,却不知为何又不敢将画打开看一看。 流云、流杏看见这一幕时震惊地瞪大了眼睛。 小姐怎么会对侯爷的书房这么熟悉? 而且她们就这样进来真的好吗? 薛明月垂着眸子,那双浅色的眸子满是茫然,她自己都搞不明白她想要做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想证明什么,就是想要看一看谢琅究竟有没有这样一幅画。 若是有,又当如何? 第227章 画像疑云! 薛明月也不明白自己想要什么。 她呆呆地愣在原地,不知过了多久,才终于回过神来,缓缓地呼出口气,动了动略显僵硬的手指。 薛明月干巴地眨了下眼睛,眼里迷茫的雾气慢慢散去。 最终,还是将手放进了暗格里。 她没开口,身后跟着傻站着的流云流杏两人也不好开口询问。 两人着急的不知所措,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可又只能按捺住焦躁的心等待着小姐自己反应过来。 流杏这回是真的后悔了。 恨不得扇自己俩大耳瓜子,早知道她就不该提什么吃梨赏花的事,就是听到她和流云吵的那几句话,小姐才忽然冲到这里来的,这状态分明就很不对劲啊! 流杏拼命地给流云使眼色,试图询问她们要不要上前去提醒一下小姐。 流云、流云自然也急得不行,但她还存了几分理智,见状便神情凝重地摇了下头当即将她给拦了下来,小姐这么做定然有她的原因,最好不要破坏小姐的计划。 薛明月没什么计划,只是过了最初的茫然之后,还是决定顺着自己的心走。 既然她也捉摸不透自己到底在想什么,那就先动手。 不亲眼看看,怎么知道究竟是不是梦里的那幅画? 下定决定之后,薛明月就抬手将画卷给拿了出来,走到书桌前将系在画卷上的绸带解开,这幅画很显然很受主人的精心爱护,半点灰尘也没沾染上。 薛明月垂着眼睑,浓密漆黑的眼睫不受控地颤了两下。 她深吸了口气,动作缓慢地将画卷自下而上地展开,流云、流杏两人见状连忙上前想要帮忙,但却被薛明月拒绝了,她摇头道:“我要自己来。” 说着,便继续向上展开画卷。 直到那烂熟于心的熟悉景色与衣裙映入眼帘,出现在了她的眼前,薛明月额角蓦地跳了起来,浅色的瞳孔慢慢收缩,就连呼吸都放慢了下来。 握着画卷卷轴的手颤了一下。 薛明月抿唇,稳住手,一鼓作气将画卷给展开——只见女子自满园梨花中回首,巧笑嫣然。 ——果然,真的是她。 薛明月无法形容看见它的那一刻心中的感觉,有意料之中的惊讶、还有迷茫以及隐匿在心中深处露出了丁点的喜悦,复杂的情绪让她不知该说些什么。 比起她的镇定,流云、流杏两人在看见这幅画后满脸惊愕。 失态地喊出了声:“这是……小姐你?!” 两人的脑子都好似“嗡”的一下刹那间变得空白,被眼前的这幅画惊到说不出话来,侯爷的书房里怎么会、居然藏着小姐的画像?! 薛明月头疼地揉了下眉心,唇角抿得很紧。 既然确定了这幅画的确画的是她,那就可以排除作画的时间是在她入府之后,所以就是在她前两次去梨园的时候,不知何时被画了下来。 所以,谢琅那时就认识她了? 这未免也太过荒谬,若真是如此的话,完全没办法解释她入府之后谢琅待她的态度。 薛明月蹙着眉,想了半晌也想不起来这次究竟是哪次,于是抬起头来看向傻眼了的流云、流杏二人,招手问:“你们来看看,这身上的衣裳你们有印象吗?” 两人这才凑上前仔细地看了起来。 不稍片刻,流云便道:“若是奴婢没记错的话,这应当是今年去梨园时穿的那身衣裳,因为这次您回府后便发起了高烧,所以我记得很牢。” 流杏也跟着点头,指着画中人腰间别着的玉佩道:“这还是奴婢帮您戴上去的。” 说到这儿,她停顿了一下。 有些犹豫的看了过去,薛明月正回忆着这一段记忆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察觉到她的视线后疑惑地嗯了声:“怎么了?想说什么说便是。” 流杏见她好似当真不记得了,于是实诚地道: “这块玉佩是表少爷送您的那一块,那日其实您是去见他的,表少爷也如约来了。” 薛明月愣了一下。 流云想了想,适时地补充道:“每年的这个时候梨园都会有许多人去那儿赏花,去年有百姓意外搅了贵人的兴致,所以今年特意将前来赏花的人给分开了。” “小姐那时还是侍郎府的千金,所以是在另外一头赏花。” 但这片梨园很大,她们一路走来并未撞见多少人。 所以无法判断这幅画究竟是在哪儿被人给画下来的。 经她这么一说,薛明月也隐隐约约记起来了这桩事,她蹙着细眉,垂眸盯着这幅画看了良久,终于从这幅画里看出了些东西来。 这幅画没有加盖私印,也没有作画者的落款。 但她还是从作画风格里隐隐看出了些熟悉感,薛明月思索了好半晌,低声喃喃自语道:“这很像是秋山秋明两位先生的风格。” “……不是像,好像就是。” 提起秋山秋明俩人,就不得不提她在春霞镇出门逛庙会那日。 只不过是在茶摊上歇脚罢了,也能碰上他们前来拼桌,拼桌就拼桌,还与她相谈甚欢,并且还以此为理由提出要给她做一幅画的事。 后来因为要搬到庄子上去而不了了之,她还遗憾了好几日。 薛明月心中有了猜想,越看这幅画越觉得眼熟,秋山秋明被称之为小画圣,两人擅长的不止青绿山水图,尤其是画人,更是天下一绝。 她有幸也曾见过几幅他们兄弟俩旁人作的画。 秋山先生画人时,更喜欢突出人;而秋明先生在画人时,则是习惯于将周遭的景象也一并画入,就如这幅画中的满园梨花。 薛明月基本能肯定这是秋明先生所绘。 所以,谢琅是怎么得到这画的? 薛明月满头雾水,而且她也不曾听说过谢琅和秋山秋明两人认识啊,而且以谢琅这珍藏的架势,是个人都会想到别的地方去啊。 在那件事之前,她仅仅只是从旁人口中听说过谢琅而已。 想到这儿,薛明月眼神忽然顿住。 当时谢琅武举拿魁,定远侯府为了庆祝此事所以将设宴地点安排在了外面用来乘凉的庄子,朝中许多官员家眷都被邀请,而林氏本来是不想带她的。 就连她自己都觉得这件事与她不沾边。 但若是没记错的话,好像是有小道消息说岑老王妃想趁机将谢琅的婚事给定下来,各家适龄的姑娘都决定要去,薛徐君才让林氏将她给带上。 白真真会想到下药的主意,估计也是没有办法才铤而走险。 而那件事发生后,定远侯府当日就来了薛府。 她和谢琅的婚事当场就定了下来。 ……这其中会另有隐情么? 第228章 她是倔驴吗? 薛明月垂眸想了很久,没想出所以然来。 若非意外在梦中见过了这幅画,她兴许至今仍不知晓谢琅书房藏了这样一幅画,自然不会再去回想那些往事,毕竟那算不得好事。 良久,她幽幽地叹了口气,将画卷收了起来。 她苦恼地蹙起眉:“有时想得太多也是毛病。”就好比这会儿,她就能从这幅画想到过去她经历的那些事是否另有隐情,猜测谢琅是否也有所隐瞒。 但这哪是她想想就能想出来的呢? 前尘往事不可追忆。 薛明月杏眸浅淡,沉默半晌后将画卷恢复原样,重新放回了暗格里,领着满头雾水的流云流杏两人离开书房,回到了院子里。 她无精打采地躺在摇椅上。 脑中思绪烦乱,一会儿是书房发现的画像,一会儿又是与谢琅的初见,以及上辈子曾发生过的桩桩件件……最后停格在了春霞镇遇到秋山秋明两人的场景。 若她的画像当真是秋明所绘,那他应当认得她才对。 可在春霞镇时这两人端的是不认识她的模样,那时她刚久病初愈,外公会同意她出去逛庙会,就是因为她的身边明里暗里都有谢琅安排的人手。 细碎斑驳的光从树叶的缝隙间撒下来。 薛明月望着头顶的叶子出神。 思及于此顿了顿,唇角微微抿起,眸子里浮现出淡淡的疑惑:可若是照这样说的话就不对了,以这个时间来看,她失踪的消息应该已经传到京城,谢琅不可能让知道她身份的人发现她的。 ……那秋山秋明为什么能接近她就很好猜了。 排除掉所有的不可能,那最后的答案容不得她不相信,好家伙,举世闻名的画圣居然是谢琅的人? 薛明月不禁嘴角微抽。 她忍不住抬起手背遮了下眼睛,那日庙会遇到的所有不合理之处就全都能串联起来了。 她就说!她怎么可能有那样的好运气! 敢情是谢琅找人陪她演的戏! 薛明月简直要被气笑了,气得一下坐起来,咬牙切齿,在他心里她就是什么不讲理的倔驴吗?他做这些事之前怎么就不能同她说一声好叫她知情呢? 他不说,难道指望她后知后觉地发现吗?万一她永远也发现不了呢? 这人多活了一世,怎么还是这副性子! “小姐,可要奴婢替您去打听一下那幅画的来历?” 流云见她一会儿笑一会儿怒,心中担忧不已,斟酌须臾,最后还是上前问道。 流杏也连忙道:“我也可以为小姐分忧!” 听到这话,薛明月先是心中一动,紧接着就泄气地摆了摆手,恹恹道:“侯府里的老奴这段时间已差不多被遣了个干净,便是去问也问不出什么来。” 流云想了想道:“奴婢可以去外面寻人打听。” “京城里无人知晓侯爷与画圣相识,便是去外面打听也没用,还是不要白费功夫了。” “算了,此事无需你们操心,只需将我交代你们办的事做好即可。”薛明月又瘫回了摇椅上,脑子乱糟糟的,心里说不出的烦乱。 流云、流杏对视一眼,皆看穿了对方想要彻查的小心思。 两人默契地从庭院里退了下去。 关于画的事自然是要查的,既然小姐认为此事难查不放心让她们去查,那她们就能查完之后再来告诉小姐好了。 这侯府里的老奴虽然大多都被遣散了,但也不是没有人留下来。 挨个问过去总能打听些东西来。 再说了,侯爷的事,他身边伺候的人肯定知道的更多。要是去问西江乌夜肯定一问一个准,但这两人没法问,那找柳心她们问也照样行得通。 … 此时,被主仆惦记着的谢琅刚从宫里出来。 他穿着身绯色的袍子,戾气凛然,周身都透着股生人勿进的冷漠,无论是百官还是宫人看见他都是远远绕道而行,坚决不与他靠近。 “谢小侯爷,稍等。” 这时,忽然身后有人喊住了他。 谢琅脚步微顿,偏过头朝后面扫了一眼,见到来人后眉尾微不可见地挑了一下。 等人走近后才出声问道:“不知秦国公寻本侯有何事?” 他的语气听起来格外冷淡。 秦国公丝毫不在意,谢琅要是对他和颜悦色那才有鬼了呢。 不仅没生气,反而爽朗一笑,朝他拱了拱手道:“老夫是替四皇子来向小侯爷赔声不是的,他那侧妃不识大体做出了那等事,四皇子昨个儿已经教训过她了。” “四皇子得知此事后心中很是愧疚,想等你夫妻二人有空后给你夫人当面赔礼道歉。” 谢琅冷冷道:“不用。” 秦国公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继续笑道:“怎么不用?此事是四皇子之错,他既想赔罪,景阑小子你安心收下便是。” 他的笑容略显僵硬,心中暗想:送帖子的人那么多,他们非要抓着四皇子府的那一封邀帖发难,陛下和皇后连番责怪就算了,今日一早四皇子党就有两人被抓进了诏狱。 再不赶紧来和他赔罪,谁知道他接下去还会做出什么事来? 谢琅看穿了这老狐狸在想什么。 极轻地嗤了声,完全不接招:“秦国公说笑了,四皇子天潢贵胄如何有错之有?本侯还要忙着去为陛下办事,先行一步。” 说完,他便直接掠过秦国公,向前走去。 秦国公:“……” 秦国公头疼得厉害。 先前看二皇子党的人对上他这副油盐不进软硬不吃的难缠性子,什么招都使不上只能干着急时,他只觉痛快,如今真让他碰着了,便真觉出麻烦来。 早知如此,便不该让四皇子走那步棋。 这下可真是将谢景阑给得罪完了。 他正想着该怎么让四皇子同人改善关系,便听见身边有人疑惑问道:“秦国公站在这儿做什么?” 秦国公回神,转头见到来人时有些惊讶。 朝他颔了下首,全了礼数:“昌宁伯。” 昌宁伯生的温煦模样,朝前头看了眼,再看秦国公满脸愁绪的样子,打趣笑道:“前面那人是定远侯?秦国公这是在他那儿碰壁了?” 秦国长叹了口气。 遥遥地看着谢琅远去的背影,摇头道:“儿女都是债啊。” 第229章 爱慕已久! 秦国公这么一说,昌宁伯瞬间就明白了,目露同情。 ……这还能是为了什么事?自然是四皇子那事。 本以为有二皇子的前车之鉴在,谁都应该明白薛明月在定远侯心里的地位,应当不会再有人去撩定远侯的胡须,谁能想到呢? 踩进同一个坑里的居然是亲兄弟。 昌宁伯抬手拍了下对方的肩,忍不住摇头道:“四皇子这步棋走的真的很臭,那丫头被囚禁多日才刚回来,你们就这样迫不及待,把定远侯放哪儿了?” 二皇子的下场还不够惨烈么? 在此之前堂堂皇子,民间口口称颂的贤王,目前最有可能被立为太子的长子,可是结果呢? 朝中党羽尽数被拔除,皇子身份被废除,在民间的名声一夜之间变为人人讨打,要不是陛下不愿杀子,这会儿估计连命都保不住。 而这,全是谢琅一手推动的。 他们不吸取教训就算了,居然还要学着二皇子去触怒对方,这不是臭棋是什么。 昌宁伯连连摇头。 秦国公苦笑,他何尝不知道这是臭棋,但他只不过错开眼了那么一会儿,四皇子就能自我发挥到这种程度,他能有什么办法?只能跟在后面替他找补。 “看在我们相识一场的份上,我提醒你一句。” 昌宁伯朝四下看了眼,见无人这才低声道:“以定远侯对那丫头的看重,你若是想拉拢他,最好是从那丫头身上入手,否则只会适得其反。” 秦国公心中微动,抬头看向他。 昌宁伯说完这话就慢悠悠地往前面走去,身后的人是何想法他也猜不到,只不过该说的他都说了。 反正他也不过是照陛下说的做。 他在心里叹了声息,这天下,只要陛下活着一日,那天下就是陛下的。 希望定远侯能通过陛下的考验。 毕竟,陛下是不会允许禁卫二把手对他生出不臣之心的,在他没死之前就转投别主,这无异于打陛下的脸,是真的会给自己招来杀身之祸的。 … 这边两人刚前脚离开,后脚谢琅就得到了消息。 昌宁伯前不久被陛下召见,在御书房内谈了好一会儿的话,出来后直接就找到了秦国公,两人在一起说了几句话之后就分开了。 谢琅眼神冰冷,冷笑了声就将纸条烧了。 他冷冷的看着被火舌吞没的纸条,不用猜都知道两人说了什么,昌宁伯是景平帝的心腹,虽然没有实权,却是个惯会左右逢源、搅弄风雨的人。 按理说这两个词是不会放在一起用的。 但用在昌宁伯身上却合适的很。 昌宁伯在朝中人缘很好,而这种人缘在太子去世后达到了巅峰。太子去世,陆家便只是当今陛下的国丈,不会是下一个皇帝的外戚。 凭借着这个身份,他在朝臣中过的如鱼得水。 旁人觉得他这个国丈无害,谢琅如今却知道得更多,景平帝这些年不仅派他暗中去搜集大臣们的消息,甚至有些棘手的事也都是交给他去做的。 就好比现在,景平帝便是借昌宁伯之口去诱哄秦国公来寻他罢了。 谢琅黑眸里一派冰冷。 二皇子被废,他与四皇子在此事中得利最大,景平帝自是不能任由他们坐大,所以他想同时打压他们两人,便要寻出错处来。 而结党营私这个罪名最好处置。 ……真是狂妄到,认为天底下所有人都是他手中的棋子。 谢琅的神情愈发冰冷,须臾,他垂下眸子看着桌上从北疆送来的密信,他屈起手指在桌上敲了敲,思索着要怎么给这人找麻烦。 没过多久,外面传来了乌夜求见的声音。 乌夜拱手,连忙道:“侯爷,侯府那边有人传信过来,说是夫人前不久忽然闯进了您的书房。” 谢琅挑了下眉:“可有说为何?” 他的书房算不得禁地,明月想去哪儿他也不曾让府中人阻止过,怎么会用上‘闯’这个字? 再说了,她怎么忽然对书房感兴趣了? “缘由不清,但有人注意到夫人进书房后……”乌夜小心翼翼地抬眼觑了他一眼,一字一句斟酌着道,“从您书架子的暗格里翻出了一幅画来。” 谢琅:“……” 谢琅:“?” 他脑子空白了一瞬,表情倏地就是一变。 书架暗格里藏的不就是那幅梨园美人图么? 这个名字当然不是他起的,而是秋明在画完之后自个儿给这幅画起的名字,后来落到他手里后就一直放在书房暗格里,那处机关隐秘,她又是如何发现? 他从前也喜欢在书房里放些要紧之物,重生回来后基本都被他挪光了,只剩下了那幅画。 但凡只要待在书房,每当处理公务累了,他便会将画拿出来瞧瞧。 可现在……谢琅完全无法想象她看到那幅画的反应。 该不会以为他有别的癖好? “夫人发现这幅画,然后呢?”谢琅的嗓音有些发紧。 乌夜也感到很紧张:“夫人在书房里待了一会儿,把画放暗格里之后就离开了,回院子晒太阳去了,侯爷,夫人这……” “她可有说些什么?” “并未,夫人一整个下午都没有挪窝,好好晒着太阳。” 这显然不对劲。 谢琅皱眉,他就没想过藏起来的那幅画会被发现,更没想到会被她这样发现。 乌夜小心瞧着他的反应,并不像是恼羞成怒,反而像是陷入了苦恼,那幅画画的是些什么,他们这些伺候在侯爷身边的人都知道。 从秋山秋明携画前来找侯爷炫耀,但是画却被侯爷扣下来私藏,他们便知道了。 那画上之人便是夫人。 当然,那是还不是侯爷夫人,只是薛家小姐。 但侯爷打从梨园意外见到了她开始便将人认真记在了心里,分明是桩好姻缘,如今却闹成了这般模样,乌夜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真正有用的属下,就要急主子之所急。 于是乌夜大着胆子道:“侯爷,这其实是件好事啊,夫人发现了您藏着她的画像,您正好可以借着这件事将自己长久以来的心意和盘托出。” “您不说,夫人怎么会知道您爱慕她已久呢?” 第230章 吾心许之! 谢琅睨了他一眼。 乌夜连忙闭嘴,低下头,全当自己是个哑巴。 见他这般做派谢琅嘴角微抽,眼不见心不烦地挥了挥手,冷声道:“有这个闲空,不如尽快去将密道所得整理成册,另外再去药庐看看。” 坦白坦白,坦白是那么容易的么? 乌夜暗自撇嘴,当即拱手告退。 他就知道侯爷不敢说,夫人都发现到这个份上了,他还畏首畏尾的在那儿自顾自着急,谁能想到这个优柔寡断的主子会是在朝中雷厉风行的那个定远侯呢。 啧,侯爷这情路未免也太坎坷了。 乌夜在心里默念了声,回过头又看了眼屋里的侯爷,飞快地溜走了。 与此同时,屋里的谢琅颇为头疼地揉了揉额角,画像被发现的事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要怎么和明月解释,更让他不知该怎么办。 哪怕他如实托出,那日他于梨园惊鸿一面,便为她乱了心扉,那时便筹谋着要赢迎娶她。 只是意外来得太过突然,即便他再怎么周旋,最终还是让她受到了那样多无法挽回的伤害,甚至辜负了她的真心,还让她搭上了性命。 所以,坦白又能改变些什么呢? 其他人可能忘了,但谢琅却记得清楚,那日她前去梨园并非单纯地赏花,而是去见江华。 甚至那画中所绘回眸笑颜,也并非对他,而是江华。 而如今,他与明月之间还横亘着一个前世,那些遗憾亏欠本就难以弥补,一旦相互坦白身份,那他再说出这些话是否又会将她置于一个尴尬的位置? 谢琅原本的打算是等到肃州后再缓缓告知。 不然,以她这会儿恨不得远远离开京城的想法,只怕在知晓的那一刻就会立马收拾细软逃跑。 谢琅眼神微暗,还是没忍住无声地叹了声息。 须臾,他哭笑不得地摇了下头,不是他妄自菲薄,而是她如今瞧起来当真对他不假辞色,莫说是与他坦白交心,她宁愿和猫说也不会同他说的。 ……只是,既然画像已被发现,那徐徐图之定然是不能了。 谢琅黑眸缓缓沉了下来。 在此之前,他要先将去往肃州的事情办好。 · 早在闯进书房前,薛明月就猜到谢琅很快就会知晓此事。 但她仍然坚持这么做了。 一来是想验证一下那幅画的存在是否属实,二来则是……想要借此事来确定她的梦境是否可信,事实证明,梦境与现实在某种程度上是差不多的。 这并不是她刚重生之时做过的噩梦,更像是她的那个前世。 而梦中所见,应当是她死去之后发生的事。 薛明月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梦中所见的确理应如此,谢景阑到了肃州之后,果然重新将定远军掌握在了手中,并且带着大军攻入了京城,成了摄政王。 噢也不全对,因为他已经有了自立为帝的想法。 薛明月懒懒地躺在摇椅上,在细碎的阳光中微微眯起了眼睛,脚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晃悠着,想到这儿没忍住笑了一下,笑声短促。 若是按这个发展的话,她还能捞到一个皇后当当呢。 薛明月口中随意地哼着小曲,屈起手指敲了下摇椅扶手,倘若真按前世这般走下去,那眼前这个谢景阑究竟是何时的‘谢景阑’呢? 那现在的他是摄政王,还是皇帝呢? 薛明月其实搞不明白,也没办法做出正确的判断。 而这个问题除非她当面去问谢琅,很难得出答案,虽不知她为何会梦到前世之事,但这于她而言算不得坏事,起码对谢琅的来历有所准备。 现在还不是摊牌的时候。 至于那幅画…… 薛明月微微一顿,转头将脸给埋进了柔软的毯子里。 算了算了,这里头究竟藏着什么事她也不想再去深究,反正事情都已经过去了,她和现在这个不知是何身份的谢景阑没办法坦白。 她想着想着就没忍住打了个哈欠,在温暖和煦的阳光中陷入了沉睡。 流云轻手轻脚地走上前,为她掖了掖毯子。 · 暮色苍茫。 薛明月再睁开眼的时候,周遭已经凉了下来,她缓缓地打了个哈欠,慢吞吞地将毯子又往上拉了拉,将半张脸埋了进去。 “小姐,你终于醒啦!” 流杏略显愉快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轻松道:“厨房那边刚炖好了您想喝的酸萝卜老鸭汤,李厨子说天气冷了,还另外给您炖了热饮子喝。” 她蹲在摇椅旁边,用手轻轻地推了推犯懒的人。 薛明月啊了声,懒洋洋地眨了眨眼睛:“李厨子什么时候回来的?”他不是还在庄子上么? “在您下午觉睡得正香的时候。” “小姐您快起来,前不久侯爷刚命人送来了好些套上好的笔墨纸砚,还给您送了封信来,只不过我看您睡得香,便没来打扰您。”流杏调皮地吐了吐舌。 “笔墨纸砚?” 先前闯入书房的事又重新想了起来。 薛明月微顿,脸色微微一变,立马直起身子坐好,蹙眉追问道:“你是说侯爷给我送了笔墨纸砚?” 在知道她发现了那幅画之后他竟做出促狭的事来? 流杏点点头:“而且我和流云仔细看过了,侯爷送的宣纸还是京中最好的墨心堂纸呢,还有湖笔、徽墨以及端砚,共有六套。” “……” 薛明月嘴角微抽。 墨心堂纸这样上好的宣纸,因其质地细腻平滑,大多都被用来作画。 看来谢琅丝毫没有因画像暴露一事而慌乱,反而还有闲心来给她送作画工具,可见怀揣着多么促狭的想法,薛明月生气地磨了磨牙。 琴棋书画四艺,她唯独画艺不好。 或许正因为如此,她反而更喜欢作画,越画嘚不好越想多画。但这么多年来于画道上没有什么顿悟,也就只能称得上一句中规中矩。 这也是京中众人都能打听到的事。 薛明月不相信谢琅不知道,这是在说让她磨炼画技不成?她冷哼了声,转头让流杏把那封信拿来,拆开信,入眼便是一句: 【明月于梨园蓦然回眸,惊鸿一瞥,吾心许之,不知琅是否有幸能得一绘卷?】 第231章 死的冤枉! 让她给谢琅画像? ——狗都不画。 薛明月微笑,直接将信团巴团巴塞了回去,冷笑着吩咐道:“你去把他书房里的那幅画取过来……算了,我自己去取。” 流杏:“啊?” 薛明月随手将这封气到她的信递了出去,起身就朝着书房走去。 书房门口并没有侍卫,即便谢琅知晓了她曾闯入书房,也不曾往书房外增派人手,用行动表明他对她的不设防以及书房敞开任由她进。 但他的小心思,薛明月压根没发现。 气冲冲地进书房从暗格里把画像拿走后就带回了屋里,至于谢琅信里说的那话她就纯当没看见,独自生着闷气用完了晚膳。 流云、流杏暗中交换了个眼神。 发现对方如今也看不懂小姐在生什么气,又在想些什么,这才放下心来。 薛明月连喝了两大碗汤才终于平复好纷乱的情绪,一边在心里唾弃自己那样容易就被谢琅的几句话所牵动,一边又生气他有空促狭却不愿将来龙去脉告知她。 薛明月念了半段清静经,才勉强心中的郁气压下去。 不行,她一定要当面问问他! 别的事她可以不在意,但画像的事他必须给她一个解释! 薛明月打定主意,索性也就没回屋里,而是拿了本书待在厅堂里看,流云她们见状也不敢多问,只能命人去多准备几个炭盆,免得她因此着了风寒。 夜色渐深,万籁俱静。 三更的梆子回荡在空荡荡的街巷,暮青院里依然亮着灯,人影被晕黄的灯光拉得很长。 薛明月一手揣着小巧的暖手炉,一手拿着话本看。 而脑袋则是一下一下地耷拉着。 只有伺候在她身边的流云两人才知道,这一页已经许久没有翻动过了,已然困得睁不开眼睛了。流云往外看了一眼,小声地吩咐守夜的丫鬟去外面看侯爷回府了没。 而自己则轻声道:“小姐,夜深了,您还是去睡。” “侯爷想来是被事情绊住了脚,今夜许是不会回来了,您有什么话可以等明日再与侯爷说,这会儿还是先去睡,您都熬了半宿了。” 流杏打了个打哈欠:“是啊小姐,您快去歇息。” 这会儿是三更天,侯爷要是回府的话早就回了,没想到她家小姐好不容易突发奇想等侯爷一回,就碰到这样不巧的事。 “早知如此,就不该等。” 薛明月语调拖长了拍子,听起来懒懒散散的又带了一丝的懊悔。 她随意地将话本搁到桌上,动作粗糙的揉了揉眼睛,这样也没能减少困意,含糊地嘀咕了几声,转头就往屋里走,结果刚走出两步就停了下来,好似想起什么似的。 “噢对了,记得命人在门外点一盏灯。” 流云当即应了声是。 正要转身吩咐人去办的时候,又听见她小声咕哝了一句:“省得他总说没人等他回家。” 留一盏灯,他就知道有人等了。 … 谢琅处理了大半宿的公务。 一条条的命令从禁卫衙署发出去,一条条的消息又从各方传进他手里。 不仅是他,整个衙署今晚都忙到飞起,盖因今晚景平帝设宴宴请了草原部落的使臣,他们既要分出一部分人去监视使臣,又要继续审问刚抓进诏狱的官员。 谢琅将手头的公务处理完,倦怠的捏了捏鼻梁,问:“这会儿是何时辰了?” 旁边留下来伺候的人立马道:“回大人,刚过子时一刻。” 他看了眼外面浓重的夜色,想到府里可能被他那一封信气得和河豚似的薛明月,唇角微弯,起身道:“将我的斗篷拿来,命人将马准备好。” “是,大人。” 就在这时,外面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西江匆匆而来,眉眼间噙着几分激动,拱手道:“禀侯爷,人醒了。” 中了牵机毒的那位终于醒了! 谢琅接过斗篷的动作微顿,神色顿时一变,面色凝重道:“可能问话?” “那人听说救了他的是侯爷您之后,就说要当面见您,有很重要的事要同您说,大夫说他清醒的时间不长,您若有话想问需得尽快赶去。” “嗯,我们走。” 谢琅当即就做好了决定。 一行人直接从衙署赶去了京城东边的一间偏远小院里,刚进门,就正好遇到了端着汤药而来的曹大夫,。 曹大夫先是颔了下首,目光在谢琅身上多停留了一息。 接着才淡声道:“跟我来,知道侯爷今夜必定会来,所以特意为他熬了这副药,喝完这药后,侯爷有半个时辰的时间问话。” “半个时辰后必须停下来,他撑不住那么长的时间。” 谢琅点头:“我有分寸。” 曹大夫见状便没有多说,将他领进了屋里,刚掀开帘子便有浓重的药味扑面而来,在场的几人没有人露出任何不适的表情,从容淡定。 身形瘦削的男子虚虚地倚在床头。 他的头发经过简单搭理后仍然乱糟糟的,但却将他的脸给露了出来,两颊凹陷,双眼无神,面上没有一丝血色,惨白得摇摇欲坠。 可就是这样无神麻木的眼睛,在看见谢琅身影的那一刻骤然间亮了起来。 他猛地从床上起来,人还没站稳便跪了下去。 声音呕哑嘲哳,喊道:“世子爷……” 谢琅眉梢顿时挑起。 守在旁边的乌夜当即走上前去扶他,半拖着将人给强行带回了床上,道:“侯爷就在这里,你有什么话尽管说,侯爷定会为你做主的。” “等等。” 这时,曹大夫忽然出声,走过去盯着男子把碗里的药给喝完。 然后才满意地端着空碗往外走:“好了,现在你们可以说了。” 谢琅凤眸微眯,偏头扫了西江一眼,后者会意地跟出去守在了门外,而他的眼神则是落在了男子的身上,目光探究,像是要看透他在想些什么。 世子爷,这个称呼早在十年前便没人喊了。 这人究竟是何来历? 等屋里只剩下他们几人后,身形枯槁的男子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 “世子爷,王爷死的冤枉啊。” 第232章 当年实情! 一句话直接打了众人一个措手不及。 谢琅眼睛蓦地收缩,脸色唰地就沉了下来,冷声问:“你是谁?” 他紧紧地盯着对方那张瘦削苍白的脸看,翻遍记忆也没从中找到此人的痕迹,他很确定自己并不认识他,也应当从未见过他。 这世上会喊他世子爷的人,口中的王爷自然是他爹。 大晋朝唯一的异姓王,定远王谢南岱。 乌夜震惊的当场给愣住了,男人便趁机挥开他的手挣扎着又跪到了地上,只是他身子虚弱,这一动就让他突然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属下李青,原是王爷军中的都尉,那日随着王爷去城外伏击蛮族的人之中便有我。” 李青嗓音沙哑得好似被粗糙的砂砾磨过。 但他的语气中却充斥着恨意,抬起头望着眼前同王爷长相有几分相像的世子爷,咬牙道:“那根本不是我们的伏击,而是对王爷的围剿……咳咳!” 谢琅垂在身侧的手蓦地攥紧。 他低下头,看着李青脸上那不似作伪的愤怒与痛苦,冷道:“乌夜,给他倒杯水。” “哦、哦好!”乌夜这才回过神来。 连忙去桌上倒了杯水递给他。 李青咳得用力,好似要将肺都给咳出来一样,看得人心惊不已。 即便是这样他断断续续地开口:“世子……” “在你将事情全部说出来之前我不会离开,你还是省点力气,要是晕过去了我只会让大夫立刻将你弄醒然后再继续说。” 谢琅垂着眼,神色平静,嗓音冷淡。 乌夜一听到这话就明白过来,单就这一个照面侯爷就已经相信了李青的身份,或者应该说是他信了李青话里说的那件事,这与他们目前的调查方向显然很符合。 任谁也没想到,随手一救还能救到自家人身上。 这是老天爷都在帮他们啊。 李青则是呆愣了一下,只觉得他家世子身上的威严堪比王爷,让他仿佛看见了王爷一样。原本就因咳嗽而红了的眼睛,此刻瞬间涌出了泪来。 谢琅黑眸沉沉,示意乌夜将人拉起来回话。 目光打量着眼前自称是他爹旧部的人,屈起手指在桌上敲了两下,只不过转瞬间脑海里便过了无数念头,很快就打消了他在说谎的念头。 调查十年前的旧事,除了他的心腹并无人知。 最主要的是李青身上的牵机毒,这东西做不得假,若非那日义诊意外见到了那个乞儿拿出来的解毒方子,他们也不会发现这时牵机毒。 曹大夫更不会帮着外人来骗他, 李青上辈子没有出现,应当是死在了这一年。而这一世有了他和明月的重生已经改变了许多,所以这才阴差阳错将他给救了下来。 “你有足够的时间,将当年的事说出来。” 谢琅黑眸阴沉。 萧氏皇族独有的牵机毒,为何会出现在李青身上? … 天色昏暗阴沉。 冷风呼啸,冰粒似的雪花飘飘洒洒,很快就给雍畿城的屋顶地面都铺上了一层霜白。 屋子里的地暖持续供着热。 薛明月是被热醒的,她的眼睫动了动,忍不住卷着被褥翻了个身,悄悄把脚往外伸出去凉了凉,但很快因为冷又缩回了被子里。 “唔……” 在床上又赖了好一会,她才起来。 薛明月也是起床以后才发现今天出乎意外的冷,她纳闷地往外看了眼,流杏见状笑呵呵地道:“小姐,外头是下雪了呢。” “下雪?” 她诧异地微微睁大了眼。 这么早就下雪了?薛明月连忙揣着暖手炉走出屋子,映入眼帘的就是一片素白,雪花簌簌地往下落,呵出的气全变成了白雾。 薛明月算了下今天的日子,发现还没进十二月。 然后疑惑地蹙了下眉,眼里浮现出点点迷茫,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随即慢慢地沉了下来。 这辈子的雪下得比上辈子要早。 所以哪怕是记忆中的天气,也不是完全一成不变的。 这一世与前世很多东西都变得不同了,即便没有人为的参与,轨迹也仍然有所变化。薛明月长长地舒了口气,幸好她提前就做了准备,不论是粮食还是衣物都做好了准备。 她伸出手去接了片雪花,雪花融化在手心,触感微凉。 ——从这场雪开始,寒潮就要来了。 流杏蠢蠢欲动:“小姐,这雪从昨晚就开始下,这会儿已积了这么厚,我们去堆个雪人?” 薛明月好笑地捏了捏她的脸:“莫要贪玩,免得着凉了。” “小姐身子弱不能玩,我可以帮小姐堆一个嘿嘿。” “我要俩鸭子。” “那我帮小姐捏一群小鸭子。” 流杏嘿嘿的笑起来,撒欢似的跑进了庭院里。 薛明月站在屋檐下乐呵呵地看着她捏了一排的小鸭子,就在她也蠢蠢欲动想要玩雪的时候,流云不知从哪儿走出来,将流杏给拎了回来。 流云提醒道:“小姐,天气寒凉您还是尽快回屋。” 就差明摆着说‘流杏不懂事玩玩雪就算了,小姐您不会也不懂事’? 薛明月:“……” 她轻咳了声,有些心虚地转过身。 等回屋用完了早膳她这才想起来自己醒来之后光顾着看雪忘记了什么,放下汤匙的手微顿,问道:“对了,侯爷可曾回来过?” “回小姐,未曾。” 薛明月感到有些意外。 但转念一想,谢琅如今掌管着禁卫衙署,又恰逢草原使臣来访,忙起来歇在衙署也情有可原。 可她前脚刚发现了那幅画,后脚他就没有回府。 怎么看都像是因为心虚不敢见她。 过了一夜,薛明月昨晚那种非要得到个答案的念头也逐渐淡了下去,她沉吟片刻,转身吩咐道:“派人去庄子上探望一下外公。” 说到这儿又顿了顿,补充道:“再去知会侯爷一声,让他将庄子周围的兵力撤走。” 从她回到京城已有三四日,虽说‘病重’,但该知道的也该知道了。 连被关押的薛徐君她都去探望过了,没道理不去探望因担心她而摔断了腿的外公,既然她已经回来了,那庄子那边的御林军也可以功成身退了? 他们再不走,到时候她还怎么筹备离京的事? 不行,必须赶紧离开。 第233章 以退为进! 薛明月本想着在屋里猫冬,但一想到还有许多事排队等着她做,就只好打起精神来继续筹谋。 眼下这个节骨眼,很多事都不能做。 但暂时不能做归不能做,打个头还是可以的,不然等草原使臣离开后再去做就晚了,得先将事情搬到台面上,日后再发难才不会突兀。 薛明月想了想,还是将阿娘的事给提到了第一位。 薛徐君的老家在蜀中,家中父母早亡,实在村里宗族的帮扶下才考取了功名,第一次进京赴考会试落榜,这才进了垂柳书院继续学习。 他与阿娘成亲之后,回过一次蜀中。 后来阿娘去世,薛徐君曾带着她将阿娘的尸骨与牌位送回蜀中祖坟。 如今既看清了薛徐君的为人,要彻底将关系断干净,那么她就合该去蜀中闹上一场才对,但以谢琅如今对她看管的这么紧,定不会放她走的。 不过她闹不成,让旁人去闹也是一样。 ……只是这事要让谁去办,倒是个难题。 薛明月摩挲着下巴,思索着自己身边有谁是可用的,流云、流杏肯定不行,她倒不是觉得两人能力不行,而是她们都是不会武的女子。 李年?他要待在京城经营茶楼。 立冬?不妥不妥,她如今已重回谢琅麾下,当兵当得开心,哪能再把人找来为她办事。 薛明月掰着手指算来算去,发现身边竟找不出给她能办事的人,她不由得睁大了眼睛,重生回来这么久,她居然半个能用的心腹都没捞着?! ——怎会如此? 她不禁陷入了沉思。 开始反思这几月以来她都做了些什么? 经营茶楼、戏班子,教训白真真,扳倒严家,参加秋猎结识六殿下,意外遇到刺杀,筹备过冬物资,在庄子上跟着老师学医、义诊……桩桩件件算下来,其实做的事不少。 就是时间还是太短了,不足以培养出心腹来。 薛明月想到这儿忽然间顿住,等她与谢琅和离之后,她就是普通人,那她还要心腹何用?光是茶楼和戏班子就已经让她每月都要忙上好几日了。 如今虽是束手束脚了一些,但越是这样越容易让人放松。 毕竟谁也不会警惕这样的人? 薛明月茅塞顿开,杏眸亮了起来,立马让人将笔墨纸砚拿过来,提笔就给谢琅写了封信,然后命人赶紧给他送过去,叮嘱必须送到他的手中。 她手底下没人,但谢景阑有啊。 她连将给阿娘迁坟、迁族谱这样重要的事都能交给他来做,这不就正好说明她没什么好担心的么?就更不用担心她会逃掉了啊。 这招啊,就叫做以退为进。 薛明月不假思索地从待办事项里扒拉出一些棘手的难题,准备到时候全都交给谢琅去办,一方面能让他对自己放松警惕,另一方面也能让他手底下的人忙起来。 作为回报,接下去的这段时间她会尽量将所有人的视线集中到她身上。 等他事成之后,就是她离开之时。 薛明月正琢磨着京城这边要何时何地切入,就听见外面有侍女来通传,说是老夫人那边请她过去。 “嗯?” 她愣了一下:“祖母可有说是何事?” 侍女摇了摇头,低头恭声道:“回夫人,并未。” 薛明月想不出岑老王妃忽然喊她去做什么,不过既命人传唤,那她自然是要去的。她转头看向流云,吩咐道:“把李厨子把炖好的汤分出一半来装好,带去祖母那儿。” 这两日许是天气冷了,李厨子做的多是滋补的甜汤。 拿去给岑老王妃吃也正好。 薛明月抬眸看了眼窗,外面的风雪还未停,不知是什么事值得老王妃在这样的天气喊她过去一趟。 很快,流云就将东西准备好。 主仆两人穿戴整齐去了望西院。 定远侯府在变成侯府之前,府中的所有布置都是严格按照王府的规制来的,可谓是真正的富贵之家,薛明月刚进屋便察觉到袭来的热意。 府里有人住的院子基本都烧了地龙。 可这里仍然点了好几个炭盆。 岑老王妃倚坐在榻上,手里不知在看些什么。 明明看起来和之前都没什么区别,可薛明月还是隐隐发现望西院的气氛有些说不出的肃然。 薛明月在心里咂摸了半晌,无法形容这种感觉。 于是便将其抛到脑后,福身行礼,让流云将东西交给旁边伺候的丫鬟,这才疑惑问道:“不知祖母找我来所为何事?” 岑老王妃将书往被褥上一放,笑道:“先坐。” 薛明月找地方坐好。 “听说昨夜你差点等了景阑一宿?门外的灯笼也按你的吩咐点了一宿?”岑老王妃笑眯眯的看着她。 “……” 薛明月脸色略微扭曲,差点破功。 她能说昨天她其实是鬼迷心窍了么? 很显然,就算她说了岑老王妃也不会信的,于是她索性闭上嘴没有开口解释,以免说多错多。 见她没吭声,岑老王妃眼中闪过笑意,解释道:“今日找你来其实为的就是这事,你没在京城的这段时间,景阑公务繁忙大多都是宿在衙署的。” “他绝没有怠慢你的意思,想来是脱不开身,昨夜才没回来。” 薛明月瓮声瓮气地道:“我明白的,祖母。” 话虽这样说,但她心里却暗自腹诽,谢琅不敢自己来见她,却私下给岑老王妃传信让她来解释。 “昨日景阑托人给了我一封信,信上说你对今年景阑如何考上武举之事感兴趣,我便自作主张命人将你喊来,你若想听我便同你说说。” 岑老王妃轻笑着看向她。 薛明月听到这话霎时瞪大了眼睛,什么叫做她对他考上武举之事感兴趣?她何时对这个感兴趣了? “景阑于习武一途日夜勤勉,他既提出要考武举,便有信心不会落榜,我亦对他有信心。” “不过此事倒是并没什么好说的。”岑老王妃收到信的时候其实也愣了许久,没明白这有何好说的,后面才慢慢琢磨出味来,重点其实是在今年。 薛明月疑惑地看过去。 没什么好说的,那把她找来说什么? “不过今年他的性子确实变了不少,年初时他还同我说不想考虑成亲的事,但某一日过去后,他忽然又说改变主意了,说他心中有了想要成亲之人。” “……?” 第234章 早想娶你! 薛明月一下没明白话怎么转到这上面去的。 ……年初? 她眨了下眼睛,将老王妃的话在心里很快地过了一遍,琢磨着谢琅让对方说这些话的目的,只是没等她想明白,岑老王妃便又缓缓道: “年前我还催过他,他这个年龄无心风月后院也无人,做祖母的自然是会心急。” 实际上,即便谢琅当时不说,她也要开始为他物色妻子人选的。 只是她这孙子打小就很有主见,在他点头同意之前,岑老王妃便是相看也只能暗中相看,倘若真贸贸然给他定下来,只怕他也会将婚给退了。 岑老王妃捻着腕上的佛珠,笑骂道:“那时候我是真的头疼,为了这件事白了不知道多少头发,谁知年初他忽然就改变主意了,我问他是不是看中了哪家姑娘,他却不告诉我。” “他只说,此事他自有安排,让我莫要插手。” 这倒像是谢琅的做事风格。 薛明月听到这话也被噎了一下,没忍住在心里啧了声,敢情这家伙的性子还真一如既往。 不过武举是七八月的事,这样算下来,离年初也过去了大半年。 这大半年谢琅做什么去了? 以他定远侯的身份想娶哪家贵女不成?根本不需要多个武举人的身份。 ……联想到昨日发现的那幅画,薛明月脑海里忽地浮现出一个猜测,抬眸望过去,嘴角微抽:“祖母不会想说,侯爷想娶的人是我?” 岑老王妃含笑看着她。 这个反应就相当于默认那个人的确是她。 薛明月满脸怀疑,纵然已有猜测,但她仍然觉得这个结果相当离谱荒谬。 在那件事发生之前她甚至没和这个名满京城的小侯爷打过照面,即便后来嫁入侯府,也没奢望过这个夫君会真的敬她爱她。 历经连两辈子她早就已经想通了。 可这会儿却告诉她,谢琅早就想娶她了,这可能吗? 换谁来谁也不会相信这话的。 薛明月握紧了手炉,撇嘴,耸了下肩,很不在意地道:“您不用替侯爷找补,我们之间究竟是何情况都心知肚明,真不用为他编故事。” 女娲补天也不是这样补的啊。 岑老王妃听到这话,没忍住笑了一下,摇头道:“那时候我也不知道他说的人是你。” “但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前半年里邀你赴宴的请柬多了?像是赏花宴、马球赛、曲水流觞之类的聚会,都是点了名要你去的。” 薛明月愣了愣,同她的目光相接。 这话中的语气太过笃定,让薛明月下意识去回忆当时的情况是不是这样,这才发现确实如此。 片刻,她摇头:“这些宴会大多都邀了京城里各家适龄的姑娘,并不单是我一人,只是帖子……” “帖子不再像是之前那样送去林氏那儿。” 岑老王妃将她的话给补全,淡淡地笑:“那是因为我也想知道景阑看中的姑娘是谁,所以在某次进宫赴宴时就和那些命妇聊了聊天。” 薛明月眼皮微跳:“……” 当时薛徐君和林氏已经在为她挑拣婚事,结果忽然多出了那么多的邀约,她以为是这两人终于按捺不住,想要带着她去给别人家看看斤两。 这么说虽然不太好,但那会儿她面临的的确是被‘卖’的境地。 每次去赴宴都心惊胆战,生怕又被谁拉着凑近了瞧。 偏偏这些邀约还不能回回都推掉,十次有八次都得去赴约,连装病的借口都不好使,谁让整个京城适龄的姑娘家基本都被邀去了呢? 她只能绞尽脑汁让自己表现得中规中矩。 表现得太好了会被注意到,表现得太差了同样会被注意到,唯有中庸才不会被注意。 敢情这件事竟是岑老王妃在背后推动的。 薛明月有些艰难地问道:“那您是怎么猜到侯爷说的那人是我?”她都尽量让自己不出挑了,可以说是泯然众人,究竟怎么发现她的? 谁知岑老王妃却笑着摇了摇头。 “我没有发现。” “??” 许是她脸上的困惑太过真情实感,岑老王妃解释道:“我找了半年,将景阑平日里能接触到的人都猜了个遍,可都并非他所说之人。” 正因如此,她还怀疑过他是不是骗她的。 直到,谢琅凭自己在武举上夺魁。 “那日回府后他便寻到我,同我说想请我将郊外避暑的庄子收拾出来作为宴请地,将前来恭贺他武举夺魁的客人安排在这里。” “也是在那日,他说过些时日想找媒人上门。” 谢琅终于露出了口风,这本是件好事。 思及于此岑老王妃面上的笑意淡了淡,这件事在府里不是秘密,谁都知道侯府的主子打算考虑婚事了,未来的女主人将会出现在这次宴会的贵女之中。 但没想到的是,白真真会孤注一掷下药陷害。 硬生生将一桩好事变成了坏事。 薛明月瞳孔微微收缩,紧了紧握住手炉的手指,事到如今她仍感到很不真实,完全没有馅饼砸脑袋上的感觉,只感到荒谬:怎么会呢? 从谢琅待她的态度也能看出来,他对她其实并不在意的,所以怎么可能呢? 她的脑子一时间乱糟糟的。 前半生的经历走马观花地在脑海里匆匆过了一遍,自嫁入定远侯府始,直到因谢琅获罪而流放北疆,足有将近三年的时间,谢琅多是对她不闻不问。 就这,怎么可能会因喜欢而娶她呢? 岑老王妃透露出来的信息,为的不就是向她说明这一点么? 可若是要说谢琅对她别有所谋,薛家似乎也没什么值得他图谋的,薛徐君是礼部侍郎没错,但薛家的家世并不算好,这一辈才刚改换门庭。 定远侯府是勋贵人家,怎么看都是薛家高攀了。 谢琅想要娶她,除了喜欢又还能是何原因呢? 薛明月抿起了唇,明明身处温暖的屋间,她却仍然觉得手脚发凉,想不通的事实在是太多了,多的她甚至没有头绪,无从下手。 “我知你心中对景阑怨恨居多,但他却并非没将你放在心上。” 岑老王妃叹道:“陛下这些年来一直想要将定远军收为己用,处处打压钳制景阑,尤其又以今年为甚,他只能将精力都放在军中。” 所以才会忽略府中情况。 第235章 时局所迫! 说起这个,岑老王妃低声叹道:“此事我也有错。” 整个侯府都在她的掌控下,可她却犯了灯下黑的错误,没将白真真针对薛明月的那些事放在心里,只当那是她在耍小性子,无关紧要。 甚至、甚至……在外界流言喧嚣四起时,默认放任了流言。 定远侯府早在还是王府的时候便犹如烈火烹油,定远军只认谢家帅而不认皇帝,这始终是皇帝心中的一根刺,这十年他们孤儿寡母过得不容易。 眼下正是谢琅逐渐掌控定远军的关键时候,最好不要引起皇帝的忌惮。 而那桩事能让陛下暂时放下忌惮。 “陛下不允,是以景阑多年不曾去定远军中,他想要掌握军权,只能靠拉拢定远旧部。但景阑又年轻又没上过战场,所以那段时日他们闹腾得厉害。” 他们拿乔,自然是想从谢家多要好处。 他们有恃无恐,是因为知道谢琅需要他们手中的军权。 他们端起长辈的架子,就是为了在最开始的时候就压谢琅一头。 就连白家也曾找上门来委婉地提出,想让谢琅娶了白真真,这样一来定远旧部自然就会站到他的身后,但是被谢琅拒绝了。 岑老王妃也觉得这是个好办法。 毕竟白真真也算是在她身边养大的孩子,起码人品是可信的。 但后面的事谁也没想到。 薛明月垂下眸子,静静地看着手中小巧精致的暖手炉,淡淡地道:“我明白您的意思,无非是侯爷所做的一切都是有苦衷的。” 可是那又如何呢。 再有苦衷,再事务繁忙缠身,他总不会连来看她的时间都没有? 也没人把刀架在他的脖子上逼着他站在白真真那边,不听她的解释就让她搬出暮青院闭门思过? 别说后来他有所弥补,在他将府中权利移交给白真真开始,他就该知道她在这府上不可能过好,可他仍然这么做了,这是一句有苦衷就能解释得了的吗? 薛明月深吸了口气,抬眸朝前方望了过去。 神情出乎意料的平静,她抿着唇,轻声道:“我知道是侯爷请您来当说客,可是覆水难收、破镜难圆,发生过的事也不可能当它不存在。” 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 即便那些过去有了解释又能如何呢? 她已经不是上辈子那个她了啊。 她与谢琅,大抵就这样了。 … 这场突如其来的雪愈下愈大,下了足足一整日也没见停。 天地间白雪皑皑,银装素裹。 薛明月快走在回廊里,来时还有闲情逸致停下来看雪,如今只能感觉到朔朔寒风扑面而来,脸都好似被刀割一样,冷得都麻木了。 等回到屋里,手脚也没完全暖和过来。 搞得流云、流杏紧张得要命,连忙唤人下去端两盆热水进来,一盆暖脸暖手,一盆则是用来泡脚,等手脚都彻底暖和起来了才罢休。 薛明月躲进床里,连忙将脚缠住了汤婆子。 屋里虽烧了地龙是暖和的,但汤婆子在床上给人的安全感实在是太足了,没什么能比得过。 她忍不住眯了眯眼,舒服地喟叹了声:“这个冬过得真是太舒服了。”换做几月前,她哪敢想象自己会过上这样舒适的日子啊。 在肃州城外用一把大火了结自己性命的时候,她也没想过自己会再醒过来。 在这之前,她过的都是饥寒飘零的苦日子。 这样在温暖的屋里猫冬,是她做梦都不敢梦的事,没想到这辈子她能过得这般随性自在。虽然有个谢琅在旁虎视眈眈,但相较起来也算不得什么了。 “这是厨房刚炖好的银耳莲子羹,小姐您趁热喝上一些,午膳就快好了。” 流杏将托盘里的碗小心递过去。 薛明月一边吃一边摇头,含含糊糊地道:“不急,我要睡上一觉,等我醒来再吃也不迟。” 说到这儿她停了下来,想了想道:“我想吃萝卜炖羊肉,那个汤汁用来拌面吃再好吃不过了,记得让厨房那边再多放点胡椒。” 流杏松了口气,连连点头。 看到小姐还有心思琢磨吃什么东西,想来应该没太将老夫人方才的话放到心上。 老夫人那不就是在给侯爷开脱么? 小姐在府上被白真真欺负、还要被仗着自己是在侯爷身边伺候多年的侍女欺负,这些事哪能用一句有苦衷就轻轻松松一笔带过。 她家小姐可记仇了呢。 … 记仇的薛小姐根本没有用武之地。 因为谢琅接连三日都没有回府,若非薛明月每日都能收到禁卫衙署送来谢琅的信,他在上面三句话不离很忙,她差点就以为谢琅真的在躲她了。 薛明月这几日没有出门。 不过府外的消息还是源源不断地送了进来,这场雪下得很久,气温也一降再降,预料中的寒潮终于到了,如今街上连外出的人都少了大半。 整个京城里最忙的人恐怕就是金吾卫了。 景平帝也不知是怎么想的,竟然将招待草原使臣的事交给了鸿胪寺与金吾卫来办。 朝中众人大惊,按理来说应该派个皇室来总领此事。 毕竟草原那边送来的都是王子与公主,可他们这边却用臣子,显得格外怠慢,实在是于礼不合。但朝中官员最近更换速度太快,他们都生怕下一个轮到自己。 人虽是定远侯抓的,但他却是听命于陛下的。 若没有陛下的旨意,他又怎么敢一个接一个地抓朝臣进诏狱? 如今朝堂官员空了小半,谁都不敢在这个关头站出来劝谏陛下,反正草原使臣此次前来也是来打秋风的,张口就是上万石的粮食,说得倒是轻巧! 他们草原受灾了,难道中原腹地就没受灾么? 大晋连救济自己百姓的粮食都不够,还要应付狮子大开口的邻居,尤其是邻居还厚颜无耻地想要更多,他们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会给? 明知对方是条饿虎,大晋自然不会做出养虎为患之事。 说起这个,鸿胪寺的人就脑袋疼。 耶律王子还算安分,但那个耶律公主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错了,张口闭口就是陛下如何如何,后宫娘娘如何如何,还说什么自己不会比她们更差之类的。 好,大家都知道她想入后宫为妃了。 可她居然又和四皇子不清不楚了! 第236章 水浑的嘞! “快再说得详细一些!” 薛明月揣着暖手炉,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流杏。 屋里,好些个穿着袄子的丫鬟团团将站在中间的流杏给围了起来,七嘴八舌的道:“是啊是啊,那公主是怎么又和四皇子混在一处的?” “不是说她都快成为陛下的妃子了吗?” “陛下居然没有生气?” 那可是父子啊! 在景平帝已经表露出要将那位公主纳入后宫的意思之后,她竟然还与四皇子扯上关系,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咳,这么说倒也不对,总之就是这么个意思。 这不就是在戏弄这对天家父子么?! 但四皇子敢这么做,确实有点缺心眼…… 薛明月记得,前世这位耶律公主其实是被陛下指给了秦国公的世子才对, 毕竟这是草原公主,无论是指给哪位皇子都不好。 皇子们自然也会避免与她有所牵连,毕竟谁娶了公主,就意味着无缘储君之位,大晋未来的皇后不可能是蛮族,所以这场联姻会落到下一等的侯爵身上。 薛明月也没想到,这一世有了谢琅的插手,竟然会变成这般曲折的故事。 流杏喝了口水润润喉,强压着激动,手舞足蹈地道:“陛下怎么可能没生气!我听说陛下气地将四皇子给召到宫中大骂了一顿!” “骂的那叫一个狗血淋头啊,还是皇后娘娘出面才将陛下给劝住了。” 薛明月嘴角微扯,摇头叹道:“真是荒唐。” 流杏忙不迭点点头:“如今外头都在这么骂四皇子来着。” 四皇子此举可谓是一步烂棋,直接将这段时日以来隐隐占据上风的优势给毁了个彻底,封耶律公主为妃的旨意虽然未下,但已是板上钉钉。 所以论辈分,耶律公主算是他的妃母。 哪有和母亲私通在一起的? 景平帝没有当场气的打死这不孝子都已经算是脾气好了,但四皇子能抗得住景平帝的怒气,却抗不住朝臣的弹劾和天下人的眼光。 想来四皇子党中或许也有人萌生退意。 睁着眼睛的人都能看出,就他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在夺嫡之争中胜出荣登大宝呢? 薛明月只在心里感慨了一声,就又追问道:“外头可有讲清事情来龙去脉?”就好比,四皇子和耶律公主究竟是怎么被发现的? 这口八卦就在眼前,让她有些心痒难耐。 说起这个流杏就来劲了:“听说昨日陛下又在宫中设宴,宴席过半,有人提出御花园梅花开得正好,不如一并前去赏梅,于是陛下便带着众人去了御花园赏梅。” “赏梅赏到一半,忽然听见假山后有不雅的声音传来,陛下过去一看,结果就发现了衣衫不整的四皇子和耶律公主正搂抱在一处!” “原来不知何时离席的两人竟在此处!” 屋内的丫鬟们错愕地睁大眼:“!” 薛明月:“……” 薛明月也没忍住嘶了声,这大冷天的,多冒昧啊。 她眨了下眼睛,这故事只当八卦随便听听倒也可以,但要深思的话那就不太行了,简直处处都是漏洞,此事全然没有这样简单。 比如这样冷的天,好端端的为何会有人提出去御花园赏梅? 又比如宫中废弃宫殿不少,四皇子即便再神经大条,也不可能随便找一处假山便做那般事。 她的指腹缓缓摩挲着手炉上精致繁复的刻样。 薛明月只想了一瞬,便将此事抛到了脑后,纯当个乐子听听便是。 这桩事里必然有谢琅做的手脚,既是如此,那肯定有他的谋算在里面,思及于此薛明月暗撇了下唇,谁知道他又想做些什么。 上回在围场里他一环接一环的算计可让她开了眼。 反正这回她并未牵扯其中,那便随他折腾去。 在她思索间,流杏已经叭叭地将坊间传闻都给绘声绘色地说了个遍,说完后仍有些意犹未尽,望向薛明月问道:“小姐,您说陛下会怎么处置他们?” 薛明月单手支着下颚,闻言唔了声。 片刻,摇头道:“不会处置。” 这怎么说都是皇家丑闻,景平帝定然不会任由事态再继续这样发展下去,最多就是将耶律公主指给四皇子做正妃,但这样一来,他就与储君无缘了。 而且…… 说不定大晋还能在谈判桌上再占优势。 薛明月想到这儿微微一顿,杏眸里浮现出一丝恍然:对啊,说不定这就是谢琅的目的,蛮族若无异动,他还怎么光明正大地去肃州呢? 只不过,四皇子错失储君之位这件事,受益的人可不是谢琅。 所以这里面应当还有其他皇子的手笔。 这潭水浑的嘞。 薛明月轻啧出声,在心里感叹,转头叮嘱流杏她们说道:“此事事关重大,你们私下说说便好,莫要再去同旁人说起。” 众人当即连声应是。 就在这时,身后忽然传来一道沉沉严肃的嗓音:“你们都聚在这里作甚?该做的事可做好了?” 她们转头一看,就对上了流云那张板着的脸。 在场的丫鬟们顿时一哄而散。 若说是流杏,她们还能凑上前去打趣两句。 但流云既是夫人身边派来管她们的人,近来又威严甚重,她们可不敢在她面前嬉皮笑脸。 最后只留下流杏还待着这儿,迎上流云那不满的眼神她略显心虚地摸了摸鼻子,小声解释:“我只是想给小姐解解闷而已。” 流云瞪了她一眼:“小姐尚在养病,万一吵到小姐了如何是好?” 薛明月看着怂得不敢说话的流杏,没忍住笑出了声。 “好啦,流杏是什么性子你又不是不知,不让她说话比杀了她还严重,况且由她说来的确解闷,比外面那些说书先生还更有趣些。” 有人撑腰的流杏立马支棱起来:“你看你看,小姐都这么说!” 流云哼了声,将手中的托盘放到桌上。 “小姐您总是惯着她。” 薛明月鼻子微动,又闻到了熟悉的气味,低下头欲言又止地看着这碗药膳。 两手托腮,叹道:“如果我说我不想吃,你可以将它端下去吗?” 这世上,但凡带了药字的,就没有好吃的。 第237章 赐婚四皇子! 最后薛明月也没能拗过流云,还是将这碗难吃的药膳给吃完了。 幸好流云也知道她的性子,待她吃完药膳,就立刻给她倒了满满一杯的甜牛乳饮子,然后才道:“小姐,安太医开这药膳是为了给您调理身子的,您莫要辜负他的好意呀。” 薛明月懒散地靠在椅背上,点了点头。 她两眼无神地望着屋顶,她当然知道老师是为了她好,但她真的只是因为在外不小心待久了点,所以小小地着凉了而已。 流杏纠正道:“安太医说那是风寒。” 说完她顿了一顿,欣慰道:“不过比起往年每到冬日小姐便要生一场大病来看,小姐今年身子果然好多了,这次生病都没发烧呢!” 流云赞同地点了点头。 薛明月:“……”倒也不必。 她用手指摩挲着下巴,不过说起来好像确实是这样,她的身体当真是变得好多了。 往年冬天一般只生两次病,一次就病半个冬天。 薛明月陷入沉思,前世她没有像这会儿一样又是喝药又是习武来调理身子,比起如今的她来说肯定是弱的多,但却意外地在流放途中坚持了下来,连病的次数都很少。 看来加强体魄才是最好的办法。 那还是要将每日早起打拳给重新拾起来,锻炼身体才不会生病。 不然就会像这次一样,明明在雪地里撒欢的是流杏,她只是在檐下看着而已,结果流杏已然活蹦乱跳的,而她却着凉打起了喷嚏。 薛明月目光幽幽地看着傻乐的流杏。 真是同人不同命。 她身体不好的事全都要怪薛徐君还有林氏! 见四下无人,薛明月这才打起精神问道:“对了,交代你们去办的事情做得如何了?” 至于是什么事? 那自然是不久后搬去肃州的事了! 流杏知道此事干系重大,难得谨慎起来,朝着周围看了几眼,才小声地道:“小姐放心,我哥那边已经安排下去了,近来正在招人组商队。” 五福茶楼生意火爆,但在原料茶叶方面却一直有所限制。 原本李年就有组一支商队去南方采购茶叶的打算,所以到时若有打着五福茶楼旗帜的商队离开京城,是不会引起任何注意的。 等离开京城之后,再将五福茶楼的标志去掉,到时谁能知道他们一行人是谁? 这便是薛明月想到的离开手段。 如今这样的世道,出行自然是要稳妥为上,商队出行带镖师或者大量侍从实在再正常不过了。 等流杏那边的事说完,流云才道:“我在茶楼里找了个知根知底的人,确定他口风严密,让他跟着商队出行,提前在各个城池里购置房产。” 除了这些之外,还有温泉庄子那边也已经重新和娄老先生搭上了线。 并且将小姐的计划一一告知。 这次寒潮来势汹汹,显然不适宜出行,只有等天气暖和起来才是离开的时候,她们如今还有大把的时间去安排这些事。 她有且只有这一次离开的机会,要是错过,恐怕以后就再没办法离开了。 一是谢琅不会放手,二是她可能会改变想法。 薛明月闻言点了点头。 显然对这个办事速度很满意,只提醒道:“不必操之过急,事情做得隐秘一些便好。”千万别让谢琅察觉出来。 两人都知道这件事的重要,连素来喜欢嬉皮笑脸的流杏都脸色郑重的点头。 … 又过了两日,宫中果然传出来了赐婚四皇子与耶律公主的消息。 彼时薛明月正在屋里用雪水烹茶,想要看看雪水烹出来的茶水和井水烹出来的茶水有何不同,听见这消息也没往心里去,意料之中的事。 她随口道:“四皇子得偿所愿,应该很开心。” “那我们是不是该给他送一份礼?” 薛明月挑了下眉,用棍子拨了下炭盆里煨着的马蹄,想了下觉得可能还真要送礼,偏头吩咐道:“遣人去祖母那儿问问,看该送些什么东西去。” 丫鬟当即哎了声,转身就走。 流杏蹲在炭盆边看着里头那一颗颗的马蹄,好奇地道:“四皇子娶了耶律公主为正妃,那徐盈盈的算盘岂不是落空了?” 她可还记得在围场的时候,几位皇子都围着她打转呢。 对哦,四皇子不是一心想娶徐盈盈么? 见煨得差不多了,薛明月便用钳子夹了几个马蹄在地上放凉,然后才拿到手里啃了起来,甜滋滋的汁水顿时弥漫在嘴里,好吃得眯起了眼睛。 “没有了四皇子,还有三皇子、五皇子呢。” 薛明月满不在意地道:“更何况徐家那位还没从诏狱里放出来?他们掀不起多大风浪来的。” 因为请柬之事,谢琅抓了两个倒霉蛋进诏狱,一个是四皇子派系中侧妃娘家的人,另外一个就是徐家的人,还是徐盈盈她爹。 就连徐家大伯也受到牵连,被陛下贬了官。 只能说岑老王妃进宫的那通哭诉的确不是一般的有用,老一辈的面子就连景平帝也要给,于是他也纵容着谢琅抓人杀鸡儆猴。 流云、流杏各捡了个马蹄在手里。 流杏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二皇子被贬为了庶民,四皇子又娶了耶律公主为妻,这两人都无缘储君之位,那岂不是说最后能继承大统的人就在三皇子和五皇子之中了? 只是这话她没敢问出口。 聊聊皇家八卦就已经顶了天了,立储之事可不是她们能胡乱说的。 薛明月要是知道她在想什么,肯定就会告诉她:你想得太多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三皇子和五皇子看起来是这件事中的得利之人,但最后如何还不一定呢。 就比如六皇子萧煜。 薛明月也是近日才终于想起来,为什么之前她对这个六皇子没什么印象,那是因为他本该死在今年。 死掉一个年仅几岁的皇子在京城里其实算不得什么大事。 毕竟景平帝本来就子嗣不丰,在前头还死了很多个皇子公主,再加上这场丧事并没有大办,薛明月本也不认识六皇子,所以就没想起来。 但这一世萧煜没有死,被她阴差阳错救了下来。 而且景平帝还有意将他记在皇后名下。 倘若真是如此,那萧煜就将成为中宫嫡子,他才是最有可能继承皇位的那个。 第238章 谢琅归家! 薛明月心知有谢琅在背后做推手,上辈子的轨迹早就发生了变化。 萧氏的皇位能不能再继续延续下去都还是个问号。 毕竟谢琅上辈子就是被逼反的,而且,很显然他也和她一样,将那些发生过的纠葛都牢牢记着,从他如今的所作所为来看,明显是要让世道乱起来的。 景平帝的忌惮已经将谢琅推到了反面。 而谢琅会想方设法达到目的。 薛明月也不清楚未来会不会如同梦中那样发展,但她知道大晋已经快要行至末路,倘若谢琅的动作能再快些,天下百姓或许不用遭那么多的罪。 飘飘扬扬的大雪下了足足半月。 寒潮侵袭,南北方无一地能够豁免,八百里加急的信件从各地飞快地进入京城,落在了景平帝的桌案上,一叠叠的奏章全是各地灾情。 整个朝廷刹那间忙了起来。 到了这种时候,原本忙碌的金吾卫反而闲了下来。 一匹枣红色的骏马自皇城飞驰而出,身穿玄黑劲装的男人面色冷峻,马蹄踏在青石板铺就的路上,溅起缝隙中与泥融化在一起的雪水。 骏马快如闪电。 街道上零星几个的行人纷纷回避。 站在米行外排队的百姓看见这一幕都忍不住缩了缩脖子,有人小声问道:“哎,这位大人是谁啊?” “这你都不认识?一看就是没住在城里?” “那位可是陛下跟前的红人、如今的金吾卫二把手,定远侯谢大人!” 周遭顿时响起了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问话的那人震惊地睁大了眼睛,结结巴巴地道:“就、就是传言中的那个玉面阎王……抄家侯爷?” 其他人纷纷露出讳莫如深的表情。 “嘘,这话要是金吾卫听见了,把你抓紧诏狱里走一圈,你的小命还要不要了?” 很快就有人打岔,啐道:“不是我说,最近的米价怎么涨得这么快?一天比一天高,翻了都快好几倍了?真是黑心鬼!” 听到这话,旁边的人连忙附和。 · 谢琅一路疾行,没多久就回到了侯府。 他将马儿随手交给下人,径直朝着望西院走去,淡声问道:“这几日府里可有发生什么事?” “回侯爷,除了夫人前些日子小病了一场外,并未发生其他事。” 回话的人是身材略胖的中年男人,他是谢琅从外面带回来的暂时管家,名唤王灿。 前些时日才刚到侯府,正在熟悉府中事务。 至于薛明月生病的事他也知晓一二,只是实在忙不过来,只能让人去宫里把安太医请出来为她看诊,谢琅淡淡地嗯了声:“老夫人近来胃口可还好?” 王灿当即道:“老夫人这几日餐餐都能吃一大碗米饭。” 说到这儿他顿了一顿,才继续道:“夫人常过去寻老夫人用膳,又常有各种新奇开胃的汤点,是以老夫人才跟着用的多了些。” “我记得老夫人最近爱喝酸萝卜老鸭汤,让厨房那边多做些。” 谢琅转头吩咐道:“命人去给夫人传个信,说我待会儿会过去寻她,让她等我一起用膳。” “是,侯爷。” 听到这话,王灿态度变得愈发恭敬起来,额头浮起一片细细密密的冷汗,幸好侯爷问的东西他都如实回答了,他很明显就对府中情况掌握得一清二楚。 刚才要是敢隐瞒,他这个管家也就做到头了。 说完,他就连忙喊人去暮青院通传了。 …… 而这个时辰,薛明月正在屋里睡下午觉。 是的。 就是下午觉。 这些日子以来雪势变得愈发的大,缠缠绵绵,仿佛要下个地老天荒似的。 刚开始薛明月还会看看书,偶尔也打打叶子牌玩,或者听听流杏讲八卦解闷,后来等天变得更冷了之后,她也不让流杏再往外跑去打探消息了。 反正打听来打听去,也就只有草原使臣的消息。 薛明月对他们的事不感兴趣,于是索性在下午背完该背的医书之后就开始睡下午觉,等一觉醒来,也就到了该用晚膳的时辰了。 在家猫冬就是这样无聊。 是以当新来的王管家派人来通知说谢琅回来了,而她因而被流云喊醒的时候,还有些懵,差点以为自己没睡醒:“谁回来了?” “小姐,是侯爷回来了。” 哦,是谢景阑啊。 薛明月慢吞吞地反应过来,眨了眨眼睛,散去眼前蒙着那层的雾气,伸手揉了下太阳穴,将思绪从光怪陆离的梦中脱离出来。 这都快大半个月没回来了,她还以为这人要忙到地老天荒呢。 现实里两人是一面没见着,但梦里她可是整天围着他打转。 这会儿压根就升不起什么久别重逢的感觉。 薛明月抬起胳膊,任由伺候的丫鬟为她穿衣。 懒懒地打了个哈欠,浑身上下都弥漫着一股随性的气息:“他回来就回来呗,你们该怎么样就怎么样,今晚的晚膳是什么来着?” “回小姐,是铁锅炖大鹅。” “让厨房多准备一些。” “是。” 流杏为她递上一盏茶。 薛明月抿了口,转头朝白茫茫的窗外看了一眼,只觉得待在屋里着实热了些。 干脆披好厚实的斗篷,揣着手炉走了出去。 遮风的帘子掀开,扑面而来的冷气夹杂着雪粒被风卷起打着飘,带着潮冷的气息吸入肺中,薛明月整个人顿时一个激灵,最后一点瞌睡虫也跑了。 庭院中的雪景有种天然去雕饰的美。 这样的美,初看确实美,但日日看就难免腻歪。 薛明月眨巴着眼睛,轻叹道:“要是能在院子里栽上几株梅树,雪里红梅,如此方成一方美景。”可惜,这里只有一棵光秃秃的桂花树。 “你若是想赏梅,我在城外倒是还有一处庄子,种满了梅树。” 这时,一道低沉好听的嗓音忽然在背后响了起来。 薛明月慢吞吞地回过头,看见穿着玄色大氅大步走上前来的青年,眉梢忽地一跳,摇头坚定道:“不,我是不会出门的。” 想看美景归一回事。 但冒着风雪出门玩就是另一回事了。 第238章 谢琅归家! 薛明月心知有谢琅在背后做推手,上辈子的轨迹早就发生了变化。 萧氏的皇位能不能再继续延续下去都还是个问号。 毕竟谢琅上辈子就是被逼反的,而且,很显然他也和她一样,将那些发生过的纠葛都牢牢记着,从他如今的所作所为来看,明显是要让世道乱起来的。 景平帝的忌惮已经将谢琅推到了反面。 而谢琅会想方设法达到目的。 薛明月也不清楚未来会不会如同梦中那样发展,但她知道大晋已经快要行至末路,倘若谢琅的动作能再快些,天下百姓或许不用遭那么多的罪。 飘飘扬扬的大雪下了足足半月。 寒潮侵袭,南北方无一地能够豁免,八百里加急的信件从各地飞快地进入京城,落在了景平帝的桌案上,一叠叠的奏章全是各地灾情。 整个朝廷刹那间忙了起来。 到了这种时候,原本忙碌的金吾卫反而闲了下来。 一匹枣红色的骏马自皇城飞驰而出,身穿玄黑劲装的男人面色冷峻,马蹄踏在青石板铺就的路上,溅起缝隙中与泥融化在一起的雪水。 骏马快如闪电。 街道上零星几个的行人纷纷回避。 站在米行外排队的百姓看见这一幕都忍不住缩了缩脖子,有人小声问道:“哎,这位大人是谁啊?” “这你都不认识?一看就是没住在城里?” “那位可是陛下跟前的红人、如今的金吾卫二把手,定远侯谢大人!” 周遭顿时响起了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问话的那人震惊地睁大了眼睛,结结巴巴地道:“就、就是传言中的那个玉面阎王……抄家侯爷?” 其他人纷纷露出讳莫如深的表情。 “嘘,这话要是金吾卫听见了,把你抓紧诏狱里走一圈,你的小命还要不要了?” 很快就有人打岔,啐道:“不是我说,最近的米价怎么涨得这么快?一天比一天高,翻了都快好几倍了?真是黑心鬼!” 听到这话,旁边的人连忙附和。 · 谢琅一路疾行,没多久就回到了侯府。 他将马儿随手交给下人,径直朝着望西院走去,淡声问道:“这几日府里可有发生什么事?” “回侯爷,除了夫人前些日子小病了一场外,并未发生其他事。” 回话的人是身材略胖的中年男人,他是谢琅从外面带回来的暂时管家,名唤王灿。 前些时日才刚到侯府,正在熟悉府中事务。 至于薛明月生病的事他也知晓一二,只是实在忙不过来,只能让人去宫里把安太医请出来为她看诊,谢琅淡淡地嗯了声:“老夫人近来胃口可还好?” 王灿当即道:“老夫人这几日餐餐都能吃一大碗米饭。” 说到这儿他顿了一顿,才继续道:“夫人常过去寻老夫人用膳,又常有各种新奇开胃的汤点,是以老夫人才跟着用的多了些。” “我记得老夫人最近爱喝酸萝卜老鸭汤,让厨房那边多做些。” 谢琅转头吩咐道:“命人去给夫人传个信,说我待会儿会过去寻她,让她等我一起用膳。” “是,侯爷。” 听到这话,王灿态度变得愈发恭敬起来,额头浮起一片细细密密的冷汗,幸好侯爷问的东西他都如实回答了,他很明显就对府中情况掌握得一清二楚。 刚才要是敢隐瞒,他这个管家也就做到头了。 说完,他就连忙喊人去暮青院通传了。 …… 而这个时辰,薛明月正在屋里睡下午觉。 是的。 就是下午觉。 这些日子以来雪势变得愈发的大,缠缠绵绵,仿佛要下个地老天荒似的。 刚开始薛明月还会看看书,偶尔也打打叶子牌玩,或者听听流杏讲八卦解闷,后来等天变得更冷了之后,她也不让流杏再往外跑去打探消息了。 反正打听来打听去,也就只有草原使臣的消息。 薛明月对他们的事不感兴趣,于是索性在下午背完该背的医书之后就开始睡下午觉,等一觉醒来,也就到了该用晚膳的时辰了。 在家猫冬就是这样无聊。 是以当新来的王管家派人来通知说谢琅回来了,而她因而被流云喊醒的时候,还有些懵,差点以为自己没睡醒:“谁回来了?” “小姐,是侯爷回来了。” 哦,是谢景阑啊。 薛明月慢吞吞地反应过来,眨了眨眼睛,散去眼前蒙着那层的雾气,伸手揉了下太阳穴,将思绪从光怪陆离的梦中脱离出来。 这都快大半个月没回来了,她还以为这人要忙到地老天荒呢。 现实里两人是一面没见着,但梦里她可是整天围着他打转。 这会儿压根就升不起什么久别重逢的感觉。 薛明月抬起胳膊,任由伺候的丫鬟为她穿衣。 懒懒地打了个哈欠,浑身上下都弥漫着一股随性的气息:“他回来就回来呗,你们该怎么样就怎么样,今晚的晚膳是什么来着?” “回小姐,是铁锅炖大鹅。” “让厨房多准备一些。” “是。” 流杏为她递上一盏茶。 薛明月抿了口,转头朝白茫茫的窗外看了一眼,只觉得待在屋里着实热了些。 干脆披好厚实的斗篷,揣着手炉走了出去。 遮风的帘子掀开,扑面而来的冷气夹杂着雪粒被风卷起打着飘,带着潮冷的气息吸入肺中,薛明月整个人顿时一个激灵,最后一点瞌睡虫也跑了。 庭院中的雪景有种天然去雕饰的美。 这样的美,初看确实美,但日日看就难免腻歪。 薛明月眨巴着眼睛,轻叹道:“要是能在院子里栽上几株梅树,雪里红梅,如此方成一方美景。”可惜,这里只有一棵光秃秃的桂花树。 “你若是想赏梅,我在城外倒是还有一处庄子,种满了梅树。” 这时,一道低沉好听的嗓音忽然在背后响了起来。 薛明月慢吞吞地回过头,看见穿着玄色大氅大步走上前来的青年,眉梢忽地一跳,摇头坚定道:“不,我是不会出门的。” 想看美景归一回事。 但冒着风雪出门玩就是另一回事了。 第239章 坦诚了一半! 反正出门是绝对不会出门的。 薛明月满脸谢绝之意。 谢琅看着她露出这副模样没忍住笑了一下,面上原本的冷意散了个干净,快步上前为她理了理斗篷领子:“天气这么冷,怎么在外面等我?” “……” “我说我只是出来透气的,你信吗?” 怎么就是专门来外面等他了,薛明月面无表情地望着他。 谢琅弯着眼睛,抬手捏了捏她的脸,笑道:“嗯,我信我信,不过你身子还没好全,不宜多吹冷风,我们还是快进屋里。” 听着他敷衍的话术,薛明月冷哼了声。 矮身从他揽住她的长臂底下钻了出来,头也没回地往前走:“我自己长了腿能走,不劳侯爷动手。” 谢琅顿时失笑摇头。 距离发现画像的那件事这都过去这么久了,她怎么还没消气? 周围伺候的下人们没人敢抬头。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屋,烧着地龙的屋子与外面好似是冰火两重天,像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进屋后谢琅便先将大氅脱了下来,随后将束腕也给解了下来。 薛明月到桌前坐下,自顾自倒了杯热茶喝。 谢琅紧跟着也坐到她身边,周身好似携着漫天的风雪,一坐过去就冲散了萦绕在她周围的热气,缓缓道:“我刚从祖母那边回来,听她说起你近来胃口不好,可是因为感染了风寒的缘故?” “我记得你风寒应当已经好了,可是又有不舒服的地方?” 那双黑眸就和他的语气一样认真。 薛明月指尖微蜷,斜睨了他一眼。 明明知道他表露出来的关心是真的,可她仍忍不住,语气张牙舞爪:“侯爷这样日理万机的大忙人竟也会记得这些小事?” 拜托拜托,要是真想知道情况,怎么也没见他回府来看一看。 整日给她送信算什么? 这摆明了就是因为画像的事在躲她。 谢琅一眼就看穿了她在想什么,哑然失笑,无辜地摊了摊手:“你的事对我而言都是大事,岂有不放在心里的道理?只是这段时日着实忙了些。” “诸多事都有了眉目,我必须时刻把关。” 说完他顿了一顿,觑着她不为所动的表情又补充道:“没能第一时间回来向你解释那幅画像的事,是我的错,你还在生我的气?” 薛明月:“……” 听到画像二字薛明月握着茶杯的手一抖,诧异地看着他。 显然有些没想到他这回居然是开门见山地说起这件事,换做从前,他在想好说辞之前肯定是会回避这件事的……她忽然眯起了眼睛。 冷着脸和他对视,毫不犹豫道:“对,所以侯爷现在可以解释那幅画的来历了么?” 谢琅迎上她幽幽的目光,轻咳了声。 偏过头吩咐道:“你们都退下去,再去厨房让人煮两碗面来。” 伺候的下人们应是,齐齐退出了屋子。 流云、流杏倒是也想留下来,但薛明月给她们使了个眼色,两人只好也跟着离开了。 等到屋里只剩下薛明月两人之后,她才木着张脸道:“侯爷想和我说些什么?倘若你也是祖母那套说辞的话,你就不用再讲了。” 谢琅闻言心下微沉,挑眉道:“倘若我要说的就是那些呢,你不相信?” “重点不是我信不信,而是那些事如今对我来说无关紧要。” 薛明月很光棍地耸了耸肩。 听到这话谢琅唇边的笑意僵了一瞬,很快就恢复了原样,没有先解释画像是怎么来的,反而问了句:“你是如何知晓我书房暗格里藏着画的?” “那处暗格知晓的人不多,可你先前也并不知晓。” 他的嗓音有些哑,眉眼间的倦怠在说出这句话之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屋子霎时安静了下来。 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中交汇,谢琅的黑眸里像是燃着簇不灭的火,明亮得令人心惊。 又或者说,哪个时期的薛明月都不应该知道。 那是独属于谢琅的秘密。 可她现在却忽然知晓了这个秘密,就像那日午后她脱口而出的摄政王一样,若非刚知晓此事的时候,很多事亟需他处理,他恨不得立刻见到她。 当然,现在也并不迟。 两人之间那层薄薄的窗户纸岌岌可危。 “……” 虽然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但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薛明月沉默了一下,即便是这样她还是想拯救一下:“在侯爷书房随便闲逛的时候发现的。” 她眼也不眨,诚恳地道:“我在发现书房秘密上面很有些运气,侯爷你应该知道我的,毕竟薛徐君的密道也是我闲逛之时发现的。” 谢琅:“……” 谢琅眼神复杂,紧绷的那口气忽然散了一些。 对她信口胡诌的本事又有了新的认识,窗户纸都破烂成这样了,她居然还想着遮掩过去。 他的眼睛一错不错地望着她,经过这大半个月的调养,她脸颊上多长了些肉,瞧起来比先前那副清冷的样子多了几分温和,也没有最开始的拒人于千里之外。 半晌,谢琅忽然俯身,屈指在她鼻梁上刮了一下。 轻轻笑了一下,点头道:“对,正如你所猜到的那样,那幅画像是秋明画师所绘,那日我约了他们兄弟二人于梨园赏花,然后恰好碰到了你。” “惊鸿一瞥,再难相忘。” 薛明月心跳蓦地漏了一拍。 尽管早猜到是这种真相,但她仍不免微微睁大了眼睛。 “怎么看起来这么惊讶?”谢琅短促地笑了一下,单手支着头,“你应当也知道,秋山秋明两人性子略有些古怪,当时见了你之后他们灵感迸发,当场就想找你作画。” 薛明月呼吸微紧:“然后呢?” “然后我怕他们吓到你,便出手拦了一下,正准备冒昧地想和你认识之时,看见了你朝着别人走了过去,笑得格外开心。” “……” 薛明月木着脸:什么别人,那是她表哥。 “于是我就阻止了秋山秋明,但秋明回去后仍为你作了一幅画。” “你肯定想问画怎么会落到我手上。” 谢琅看着她,漫不经心地笑了笑:“他跑来和我炫耀,然后我就把画给抢了过来,告诉他,你会是我未来的妻子,这幅画理应给我。” “……” 第239章 坦诚了一半! 反正出门是绝对不会出门的。 薛明月满脸谢绝之意。 谢琅看着她露出这副模样没忍住笑了一下,面上原本的冷意散了个干净,快步上前为她理了理斗篷领子:“天气这么冷,怎么在外面等我?” “……” “我说我只是出来透气的,你信吗?” 怎么就是专门来外面等他了,薛明月面无表情地望着他。 谢琅弯着眼睛,抬手捏了捏她的脸,笑道:“嗯,我信我信,不过你身子还没好全,不宜多吹冷风,我们还是快进屋里。” 听着他敷衍的话术,薛明月冷哼了声。 矮身从他揽住她的长臂底下钻了出来,头也没回地往前走:“我自己长了腿能走,不劳侯爷动手。” 谢琅顿时失笑摇头。 距离发现画像的那件事这都过去这么久了,她怎么还没消气? 周围伺候的下人们没人敢抬头。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屋,烧着地龙的屋子与外面好似是冰火两重天,像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进屋后谢琅便先将大氅脱了下来,随后将束腕也给解了下来。 薛明月到桌前坐下,自顾自倒了杯热茶喝。 谢琅紧跟着也坐到她身边,周身好似携着漫天的风雪,一坐过去就冲散了萦绕在她周围的热气,缓缓道:“我刚从祖母那边回来,听她说起你近来胃口不好,可是因为感染了风寒的缘故?” “我记得你风寒应当已经好了,可是又有不舒服的地方?” 那双黑眸就和他的语气一样认真。 薛明月指尖微蜷,斜睨了他一眼。 明明知道他表露出来的关心是真的,可她仍忍不住,语气张牙舞爪:“侯爷这样日理万机的大忙人竟也会记得这些小事?” 拜托拜托,要是真想知道情况,怎么也没见他回府来看一看。 整日给她送信算什么? 这摆明了就是因为画像的事在躲她。 谢琅一眼就看穿了她在想什么,哑然失笑,无辜地摊了摊手:“你的事对我而言都是大事,岂有不放在心里的道理?只是这段时日着实忙了些。” “诸多事都有了眉目,我必须时刻把关。” 说完他顿了一顿,觑着她不为所动的表情又补充道:“没能第一时间回来向你解释那幅画像的事,是我的错,你还在生我的气?” 薛明月:“……” 听到画像二字薛明月握着茶杯的手一抖,诧异地看着他。 显然有些没想到他这回居然是开门见山地说起这件事,换做从前,他在想好说辞之前肯定是会回避这件事的……她忽然眯起了眼睛。 冷着脸和他对视,毫不犹豫道:“对,所以侯爷现在可以解释那幅画的来历了么?” 谢琅迎上她幽幽的目光,轻咳了声。 偏过头吩咐道:“你们都退下去,再去厨房让人煮两碗面来。” 伺候的下人们应是,齐齐退出了屋子。 流云、流杏倒是也想留下来,但薛明月给她们使了个眼色,两人只好也跟着离开了。 等到屋里只剩下薛明月两人之后,她才木着张脸道:“侯爷想和我说些什么?倘若你也是祖母那套说辞的话,你就不用再讲了。” 谢琅闻言心下微沉,挑眉道:“倘若我要说的就是那些呢,你不相信?” “重点不是我信不信,而是那些事如今对我来说无关紧要。” 薛明月很光棍地耸了耸肩。 听到这话谢琅唇边的笑意僵了一瞬,很快就恢复了原样,没有先解释画像是怎么来的,反而问了句:“你是如何知晓我书房暗格里藏着画的?” “那处暗格知晓的人不多,可你先前也并不知晓。” 他的嗓音有些哑,眉眼间的倦怠在说出这句话之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屋子霎时安静了下来。 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中交汇,谢琅的黑眸里像是燃着簇不灭的火,明亮得令人心惊。 又或者说,哪个时期的薛明月都不应该知道。 那是独属于谢琅的秘密。 可她现在却忽然知晓了这个秘密,就像那日午后她脱口而出的摄政王一样,若非刚知晓此事的时候,很多事亟需他处理,他恨不得立刻见到她。 当然,现在也并不迟。 两人之间那层薄薄的窗户纸岌岌可危。 “……” 虽然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但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薛明月沉默了一下,即便是这样她还是想拯救一下:“在侯爷书房随便闲逛的时候发现的。” 她眼也不眨,诚恳地道:“我在发现书房秘密上面很有些运气,侯爷你应该知道我的,毕竟薛徐君的密道也是我闲逛之时发现的。” 谢琅:“……” 谢琅眼神复杂,紧绷的那口气忽然散了一些。 对她信口胡诌的本事又有了新的认识,窗户纸都破烂成这样了,她居然还想着遮掩过去。 他的眼睛一错不错地望着她,经过这大半个月的调养,她脸颊上多长了些肉,瞧起来比先前那副清冷的样子多了几分温和,也没有最开始的拒人于千里之外。 半晌,谢琅忽然俯身,屈指在她鼻梁上刮了一下。 轻轻笑了一下,点头道:“对,正如你所猜到的那样,那幅画像是秋明画师所绘,那日我约了他们兄弟二人于梨园赏花,然后恰好碰到了你。” “惊鸿一瞥,再难相忘。” 薛明月心跳蓦地漏了一拍。 尽管早猜到是这种真相,但她仍不免微微睁大了眼睛。 “怎么看起来这么惊讶?”谢琅短促地笑了一下,单手支着头,“你应当也知道,秋山秋明两人性子略有些古怪,当时见了你之后他们灵感迸发,当场就想找你作画。” 薛明月呼吸微紧:“然后呢?” “然后我怕他们吓到你,便出手拦了一下,正准备冒昧地想和你认识之时,看见了你朝着别人走了过去,笑得格外开心。” “……” 薛明月木着脸:什么别人,那是她表哥。 “于是我就阻止了秋山秋明,但秋明回去后仍为你作了一幅画。” “你肯定想问画怎么会落到我手上。” 谢琅看着她,漫不经心地笑了笑:“他跑来和我炫耀,然后我就把画给抢了过来,告诉他,你会是我未来的妻子,这幅画理应给我。” “……” 第240章 翻窗翻窗! 谢琅说这话时唇角微勾,端的是一派清风朗月之姿。 那双漆黑如墨的眸子定定地看着她,丝毫没有再遮掩下去的意味,这些日子积攒在心头的疲意与怒气缓缓消散,难得放松了几分。 压在心间那座沉甸甸的山也挪开了些。 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把玩着小巧白瓷杯,懒散一笑:“于是这幅画就被我珍藏起来了,我本想着等事情尘埃落定之后再将这些事告知于你的。” 薛明月心想,放屁,你根本没有坦白的意思。 要不是她不动声色地打听过,十分确定谢琅就是在她重生那几日变成上辈子那个谢景阑的,恐怕还真会相信他这番说辞,瞧瞧他说的有多诚恳啊。 可他上辈子压根就没说起过画像的事好不好! 薛明月再次被这人胡诌的本事惊呆了,她深吸了口气,冷静指出道:“可在知道我发现了画像之后,你没有立马将事告诉我。” 反而借口有事在躲她! 说了这么半天,他还是没有说出她想听的东西,比如他从秋明手中抢了画像藏起来之后,然后呢? 瞒着她的事情就不解释了? 她想知道的不是岑老王妃说的那些,从梨园赏花再到嫁入定远侯府的事她记得很清楚,她如今就想知道,既然他那么早就……为何上辈子那几年会那样待她? 薛明月自己都没发现,她的语气有着说不出的怨怼。 明明早就告诉过自己无数遍,本以为早就不在意的东西,却在见到他的那一刻又重新回忆了起来;本以为平静下来的情绪,在听到他轻描淡写的语气时仍控制不住。 无论再怎么修身养性,她还是原来那个她。 她要是没有点脾气,流放北疆那三千里路上她气都得气死无数遍。 攥着手炉的指尖紧紧绷着,用力到泛白。 在看到她眼圈泛红的那一刻,谢琅的游刃有余就顿时破功,脸上的笑意敛了起来,连忙哄道:“这件事是我错了,明月你别哭。” “我真没想过要一直瞒着你……” 薛明月向后仰去,避开了他伸过来的手,瞪着他道:“你就骗我。” 要不是她自己在梦里发现了画像的存在,等他话里的以后,还不知道要等多久呢,真是白瞎了她顶着外面的风雪出去等他。 说完,她就甩袖起身朝着里屋走去。 谢琅微微睁大了眼,刚要起身追过去,就听见她冷冷地甩下一句:“侯爷许久未归,身上尽是风雪之气,还是留下好好休息。” “嘭——” 屋门啪的一下就关了起来。 谢琅愣在了原地。 就在这时,端着两碗面走进来的丫鬟看见这一幕,吓得连忙跪了下来。 “……”谢琅无奈地揉了揉额角,低头看了眼身上散发着寒气的衣裳,又抬头看了眼紧闭的屋门,伸手指了下面碗,“将其中一碗给夫人送进去。” 他的唇角微不可见地翘了翘。 明明看起来那般生气,竟也不忘提醒他久染风雪会生病的事。 丫鬟当即应了声喏。 谢琅叹了声息,抬脚朝外面走去,去暖池沐浴之后才重新回来,三两口就将桌上的面条吃完,接着便挥退了厅堂里的下人们。 再度走到紧闭的屋门跟前,屈起手指敲门。 又无奈又好笑地道:“明月,听得到我说话吗?你要是听不见的话,那我可就要破门而入了。” 屋里正在生闷气的薛明月:“?” 她噌的起身,哼哧地搬动桌子,试图把门给堵住,这时就听见门外又传来一道轻飘飘的嗓音: “你也不用费心拿用东西来堵门,门若打不开,我还能翻窗。” 他的嗓音里还带着点笑意。 薛明月:“??” 薛明月脸色顿时一黑,直接给他气笑了,敢情窗户在他眼里才是正门是? 她咬牙切齿地想,翻窗翻窗,堂堂定远侯就只知道翻窗! 也不知道他如今这副恶劣又不走寻常路的性子是怎么来的,明明不论是上辈子她死之前,还是她死之后,他都完全不是这副模样啊。 “既然你不说话,那我可就当你答应了。” 门板被轻轻敲了两下,谢琅低声说了一声:“明月,我进来了。” “进!”薛明月自暴自弃地坐回了椅子上。 嘎吱响了一声。 紧闭的屋门就被人给推开了。 穿着月白色广袖长袍的青年眉眼如画长身如玉,彷如月之流华一般,清清冷冷。 在看见那个背对着他气鼓鼓的背影时,眼里闪过一丝笑意,将门重新关上,这才坐在了她身边,但他刚坐过去,薛明月便又转身用背影对着他。 谢琅差点没忍住笑出声。 他用手戳了戳她,放低声音解释道:“我并非故意不同你解释,只是觉得牵一发而动全身,既解释了画的来历,便还要同你解释更多的东西,而那些东西也并非信纸上三言两句能解释得清的。” “倘若不来同你当面解释,你怕是会误会得更深。” 薛明月:“……” 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而且我这些日子的确是另有要事脱不开身,直到今日来终于得闲,便马不停蹄地回来见你了。” 薛明月冷哼:说的全是废话。 话音落下,见她仍不为所动谢琅停顿了一下。 他沉默片刻,试探性地开口道:“若是你真想知道那些事,今晚我们可以彻夜长谈,我保证将所有的事情都一一告知与你,你可愿意?” “关于定远侯府、白真真、陛下,还有前世……” 薛明月惊得差点跳起来,当即打断了他没说完的话:“不必了!我不想和你彻夜长谈。” 什么前世今生!她可还没做好这下就真的与他摊牌的打算。 她连忙转身,还没来得及再开口,整个人就忽然被拥进了怀里,听到了他胸膛里有力的心跳声,想说的话顿时就止住了,垂下了眼睑。 其实她就只是想知道他之前对她的态度…… 就当是了了上辈子的执念。 正想着,薛明月就感觉脑袋被人揉了两把,听见谢琅很轻地笑了一下。 “这些日子我在查十年前我爹娘战死的事。” 第240章 翻窗翻窗! 谢琅说这话时唇角微勾,端的是一派清风朗月之姿。 那双漆黑如墨的眸子定定地看着她,丝毫没有再遮掩下去的意味,这些日子积攒在心头的疲意与怒气缓缓消散,难得放松了几分。 压在心间那座沉甸甸的山也挪开了些。 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把玩着小巧白瓷杯,懒散一笑:“于是这幅画就被我珍藏起来了,我本想着等事情尘埃落定之后再将这些事告知于你的。” 薛明月心想,放屁,你根本没有坦白的意思。 要不是她不动声色地打听过,十分确定谢琅就是在她重生那几日变成上辈子那个谢景阑的,恐怕还真会相信他这番说辞,瞧瞧他说的有多诚恳啊。 可他上辈子压根就没说起过画像的事好不好! 薛明月再次被这人胡诌的本事惊呆了,她深吸了口气,冷静指出道:“可在知道我发现了画像之后,你没有立马将事告诉我。” 反而借口有事在躲她! 说了这么半天,他还是没有说出她想听的东西,比如他从秋明手中抢了画像藏起来之后,然后呢? 瞒着她的事情就不解释了? 她想知道的不是岑老王妃说的那些,从梨园赏花再到嫁入定远侯府的事她记得很清楚,她如今就想知道,既然他那么早就……为何上辈子那几年会那样待她? 薛明月自己都没发现,她的语气有着说不出的怨怼。 明明早就告诉过自己无数遍,本以为早就不在意的东西,却在见到他的那一刻又重新回忆了起来;本以为平静下来的情绪,在听到他轻描淡写的语气时仍控制不住。 无论再怎么修身养性,她还是原来那个她。 她要是没有点脾气,流放北疆那三千里路上她气都得气死无数遍。 攥着手炉的指尖紧紧绷着,用力到泛白。 在看到她眼圈泛红的那一刻,谢琅的游刃有余就顿时破功,脸上的笑意敛了起来,连忙哄道:“这件事是我错了,明月你别哭。” “我真没想过要一直瞒着你……” 薛明月向后仰去,避开了他伸过来的手,瞪着他道:“你就骗我。” 要不是她自己在梦里发现了画像的存在,等他话里的以后,还不知道要等多久呢,真是白瞎了她顶着外面的风雪出去等他。 说完,她就甩袖起身朝着里屋走去。 谢琅微微睁大了眼,刚要起身追过去,就听见她冷冷地甩下一句:“侯爷许久未归,身上尽是风雪之气,还是留下好好休息。” “嘭——” 屋门啪的一下就关了起来。 谢琅愣在了原地。 就在这时,端着两碗面走进来的丫鬟看见这一幕,吓得连忙跪了下来。 “……”谢琅无奈地揉了揉额角,低头看了眼身上散发着寒气的衣裳,又抬头看了眼紧闭的屋门,伸手指了下面碗,“将其中一碗给夫人送进去。” 他的唇角微不可见地翘了翘。 明明看起来那般生气,竟也不忘提醒他久染风雪会生病的事。 丫鬟当即应了声喏。 谢琅叹了声息,抬脚朝外面走去,去暖池沐浴之后才重新回来,三两口就将桌上的面条吃完,接着便挥退了厅堂里的下人们。 再度走到紧闭的屋门跟前,屈起手指敲门。 又无奈又好笑地道:“明月,听得到我说话吗?你要是听不见的话,那我可就要破门而入了。” 屋里正在生闷气的薛明月:“?” 她噌的起身,哼哧地搬动桌子,试图把门给堵住,这时就听见门外又传来一道轻飘飘的嗓音: “你也不用费心拿用东西来堵门,门若打不开,我还能翻窗。” 他的嗓音里还带着点笑意。 薛明月:“??” 薛明月脸色顿时一黑,直接给他气笑了,敢情窗户在他眼里才是正门是? 她咬牙切齿地想,翻窗翻窗,堂堂定远侯就只知道翻窗! 也不知道他如今这副恶劣又不走寻常路的性子是怎么来的,明明不论是上辈子她死之前,还是她死之后,他都完全不是这副模样啊。 “既然你不说话,那我可就当你答应了。” 门板被轻轻敲了两下,谢琅低声说了一声:“明月,我进来了。” “进!”薛明月自暴自弃地坐回了椅子上。 嘎吱响了一声。 紧闭的屋门就被人给推开了。 穿着月白色广袖长袍的青年眉眼如画长身如玉,彷如月之流华一般,清清冷冷。 在看见那个背对着他气鼓鼓的背影时,眼里闪过一丝笑意,将门重新关上,这才坐在了她身边,但他刚坐过去,薛明月便又转身用背影对着他。 谢琅差点没忍住笑出声。 他用手戳了戳她,放低声音解释道:“我并非故意不同你解释,只是觉得牵一发而动全身,既解释了画的来历,便还要同你解释更多的东西,而那些东西也并非信纸上三言两句能解释得清的。” “倘若不来同你当面解释,你怕是会误会得更深。” 薛明月:“……” 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而且我这些日子的确是另有要事脱不开身,直到今日来终于得闲,便马不停蹄地回来见你了。” 薛明月冷哼:说的全是废话。 话音落下,见她仍不为所动谢琅停顿了一下。 他沉默片刻,试探性地开口道:“若是你真想知道那些事,今晚我们可以彻夜长谈,我保证将所有的事情都一一告知与你,你可愿意?” “关于定远侯府、白真真、陛下,还有前世……” 薛明月惊得差点跳起来,当即打断了他没说完的话:“不必了!我不想和你彻夜长谈。” 什么前世今生!她可还没做好这下就真的与他摊牌的打算。 她连忙转身,还没来得及再开口,整个人就忽然被拥进了怀里,听到了他胸膛里有力的心跳声,想说的话顿时就止住了,垂下了眼睑。 其实她就只是想知道他之前对她的态度…… 就当是了了上辈子的执念。 正想着,薛明月就感觉脑袋被人揉了两把,听见谢琅很轻地笑了一下。 “这些日子我在查十年前我爹娘战死的事。” 第241章 十年前真相! “我一直怀疑当年之事另有隐情,只是碍于找不到相关证据而只好作罢。” 谢琅将下巴搁在她的发顶上蹭了蹭。 提起这件事他的眼中寒意多于温情,嗓音却是有意放缓,道:“还记得那日义诊时遇到的小孩么?我命人将他口中的兄长救了起来,直到大半个月前他才醒过来。” “他自称说是我爹的部下,经查证后发现属实。” 薛明月身子一僵,蓦地抬起头来。 她的杏眸里满是错愕之色,很快脸色就变得凝重起来,倘若是因为这件事的话,那关于她和他之间的那点事确实不值一提。 可她记得那小孩的兄长中的是牵机毒…… 等等,薛明月猛地一惊。 她还没做出反应,揽着她的人反而将她揽得更紧了些,低低的嗓音在她耳畔响起:“对,就如你所想,当年之事不是意外,那里面有皇室的插手。” “插手的人就是当今陛下。” 谢琅似乎根本没意识到自己说的有多骇人。 薛明月瞳孔缓缓收缩,只觉得自己的心骤然间跳的飞快,这些东西是她能听的吗? “他身上的牵机毒便是十年前所中。” 谢琅嘴角嘲弄的扯了一下,手上没用什么力,但却想要将怀里的人用力抱紧,好似这样才从她身上汲取一丝丝暖意:“他挡下的那支箭箭簇上有牵机毒,而那原本是要射中我爹的。” 薛明月浑身一震。 她猛然抬起头看着他,声音微颤,语气说不出的惊骇艰涩:“你是说……” 牵机毒是陛下要给谢将军下的?! 那天晚上老师已经将牵机毒的来历同他们说过了,薛明月也还记得在本朝高祖时期那桩因牵机毒而发生的惨烈之事,源头就是欲用此毒来牵制朝臣。 可谢家世代忠良,景平帝为何要给谢将军下毒? 皇帝要制衡臣子无非就是那几个理由,最让他们无法忍受的自然是,功高盖主。 尤其是景平帝登基后,草原蛮族愈发壮大不安分了起来。 谢家的威望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威望。 刹那间,薛明月只觉得脊背发寒,身体下意识颤了两下,心里头升起的猜测让她毛骨悚然,连烧了地龙暖和如春的屋子也没能让她感到温暖。 她忍不住攥紧了手里的暖炉。 谢琅似是察觉到她的动作,抬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背,低声道:“别怕,有我在呢。” 薛明月绷着脸,强撑着道:“我没怕。” 就是感觉心惊胆颤而已。 照他这么说的话,那这就是完完全全针对谢家的局,且这个局还延续了这么多年。 ……甚至上辈子谢琅卷入二皇子谋逆的事,都重新有待商榷。 “我花了大半个月去重新调查当年的事,再加上还有从薛徐君那里调查出来的一些东西,基本能还原当年发生了何事,只待证实。” 谢琅嗤笑了声,垂着黑眸,眸子里满是冷冽的杀意。 手上动作却极尽轻柔安抚,嗓音淡淡:“他为了将自己从我爹娘的死里面摘出来,还将自己的太子送到了战场上,为的就是清白的名声。” “!” 这事怎么又涉及到太子殿下了! 薛明月脑子有些转不过来。 眼见谢琅还有继续说下去的样子,她连忙出声打断他,很是艰难道:“你等一下,你和我说这么多是不是不太好?” “你是我的妻,没什么不能说的。” 谢琅顿了一下,低头对上她那双宛如琥珀般的眸子,俯身用额头抵上她的。 薛明月一下子就屏住了呼吸。 “更何况这两条线索都是你送到我跟前的,如今有了进展,没道理不告诉你。” ……这么说,好像有点道理。 无论是发现小孩他哥,还是薛徐君那边的突破,好像都是因为她来着。 薛明月顿时就放下心来,不过下一瞬又给提了起来,话虽如此,但这样的密辛哪是她能知道的,知道得越多,就越容易大难临头。 她微微绷着脸,话锋突然一转:“你要是想告诉我这些也行,把咱们的和离书给签了。” “只要你签了,你想说什么我都听着,保证不会泄露半个字。” “……” 谢琅额头蓦地一跳。 他又好气又好笑地道:“明知我喜欢你这么多年,如今终于找到你,肯定不会把你从我身边放走,你还非要招我是?” 薛明月的脸颊瞬间被他捏住。 一下子没注意到他说的所有话,更没听到那句终于找到你,只觉得他也没打算挑破两人都心知肚明的那层薄膜,于是梗着脖子哼了声道: “你喜欢归你喜欢,平时也没见你待我多好,不如和离算了。” “再说我也不喜欢你这样的,你把我绑在你身边也无用,既然说开了,那我也不怕告诉你,就算你做的再多,你也弥补不完的。” 薛明月丝毫不畏惧地盯着他看。 他做过的那些事,就算如今十倍百倍地弥补回来,那也是没用的。 这话虽然听起来有些胡搅蛮缠了些,但是……她眉梢微不可见地抖了两下,觑着谢琅逐渐变化的脸色,心下顿时松了口气。 刚才他那副模样真的有点惊到她。 会咬人的狗不叫,明明愤怒却压制下来的人很显然是在酝酿更大的风暴。 薛明月心里也不得不承认,她刚才是被谢琅阴沉的脸色吓了一跳,从她重生醒过来之后,从未见过他对自己露出这么难看的脸色。 ……就像是,她在梦中见到的那个暴君。 明明这两人如今已有了区别。 她下意识地不想看见他再变成暴君的那副模样,提出和离之事为了岔开话题而已。 没想到的是,说这个还真的有用。 薛明月瞅着谢琅逐渐往气急败坏方向变化的脸色,心想着这才是她熟悉的那个谢琅嘛,刚才那样真是吓到她了,早知如此她就不该让他进屋才对。 谢琅听到这话看起来好像也没很生气。 他很耐心地道:“你不喜欢我这样的,那你喜欢怎样的?江表哥那样的吗?若你喜欢那副模样,不如我命人将表哥带进府里,我向他学上一段时日如何?” “和离是不可能和离的,你喜欢什么,我都可以学。” 薛明月:“……” 第241章 十年前真相! “我一直怀疑当年之事另有隐情,只是碍于找不到相关证据而只好作罢。” 谢琅将下巴搁在她的发顶上蹭了蹭。 提起这件事他的眼中寒意多于温情,嗓音却是有意放缓,道:“还记得那日义诊时遇到的小孩么?我命人将他口中的兄长救了起来,直到大半个月前他才醒过来。” “他自称说是我爹的部下,经查证后发现属实。” 薛明月身子一僵,蓦地抬起头来。 她的杏眸里满是错愕之色,很快脸色就变得凝重起来,倘若是因为这件事的话,那关于她和他之间的那点事确实不值一提。 可她记得那小孩的兄长中的是牵机毒…… 等等,薛明月猛地一惊。 她还没做出反应,揽着她的人反而将她揽得更紧了些,低低的嗓音在她耳畔响起:“对,就如你所想,当年之事不是意外,那里面有皇室的插手。” “插手的人就是当今陛下。” 谢琅似乎根本没意识到自己说的有多骇人。 薛明月瞳孔缓缓收缩,只觉得自己的心骤然间跳的飞快,这些东西是她能听的吗? “他身上的牵机毒便是十年前所中。” 谢琅嘴角嘲弄的扯了一下,手上没用什么力,但却想要将怀里的人用力抱紧,好似这样才从她身上汲取一丝丝暖意:“他挡下的那支箭箭簇上有牵机毒,而那原本是要射中我爹的。” 薛明月浑身一震。 她猛然抬起头看着他,声音微颤,语气说不出的惊骇艰涩:“你是说……” 牵机毒是陛下要给谢将军下的?! 那天晚上老师已经将牵机毒的来历同他们说过了,薛明月也还记得在本朝高祖时期那桩因牵机毒而发生的惨烈之事,源头就是欲用此毒来牵制朝臣。 可谢家世代忠良,景平帝为何要给谢将军下毒? 皇帝要制衡臣子无非就是那几个理由,最让他们无法忍受的自然是,功高盖主。 尤其是景平帝登基后,草原蛮族愈发壮大不安分了起来。 谢家的威望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威望。 刹那间,薛明月只觉得脊背发寒,身体下意识颤了两下,心里头升起的猜测让她毛骨悚然,连烧了地龙暖和如春的屋子也没能让她感到温暖。 她忍不住攥紧了手里的暖炉。 谢琅似是察觉到她的动作,抬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背,低声道:“别怕,有我在呢。” 薛明月绷着脸,强撑着道:“我没怕。” 就是感觉心惊胆颤而已。 照他这么说的话,那这就是完完全全针对谢家的局,且这个局还延续了这么多年。 ……甚至上辈子谢琅卷入二皇子谋逆的事,都重新有待商榷。 “我花了大半个月去重新调查当年的事,再加上还有从薛徐君那里调查出来的一些东西,基本能还原当年发生了何事,只待证实。” 谢琅嗤笑了声,垂着黑眸,眸子里满是冷冽的杀意。 手上动作却极尽轻柔安抚,嗓音淡淡:“他为了将自己从我爹娘的死里面摘出来,还将自己的太子送到了战场上,为的就是清白的名声。” “!” 这事怎么又涉及到太子殿下了! 薛明月脑子有些转不过来。 眼见谢琅还有继续说下去的样子,她连忙出声打断他,很是艰难道:“你等一下,你和我说这么多是不是不太好?” “你是我的妻,没什么不能说的。” 谢琅顿了一下,低头对上她那双宛如琥珀般的眸子,俯身用额头抵上她的。 薛明月一下子就屏住了呼吸。 “更何况这两条线索都是你送到我跟前的,如今有了进展,没道理不告诉你。” ……这么说,好像有点道理。 无论是发现小孩他哥,还是薛徐君那边的突破,好像都是因为她来着。 薛明月顿时就放下心来,不过下一瞬又给提了起来,话虽如此,但这样的密辛哪是她能知道的,知道得越多,就越容易大难临头。 她微微绷着脸,话锋突然一转:“你要是想告诉我这些也行,把咱们的和离书给签了。” “只要你签了,你想说什么我都听着,保证不会泄露半个字。” “……” 谢琅额头蓦地一跳。 他又好气又好笑地道:“明知我喜欢你这么多年,如今终于找到你,肯定不会把你从我身边放走,你还非要招我是?” 薛明月的脸颊瞬间被他捏住。 一下子没注意到他说的所有话,更没听到那句终于找到你,只觉得他也没打算挑破两人都心知肚明的那层薄膜,于是梗着脖子哼了声道: “你喜欢归你喜欢,平时也没见你待我多好,不如和离算了。” “再说我也不喜欢你这样的,你把我绑在你身边也无用,既然说开了,那我也不怕告诉你,就算你做的再多,你也弥补不完的。” 薛明月丝毫不畏惧地盯着他看。 他做过的那些事,就算如今十倍百倍地弥补回来,那也是没用的。 这话虽然听起来有些胡搅蛮缠了些,但是……她眉梢微不可见地抖了两下,觑着谢琅逐渐变化的脸色,心下顿时松了口气。 刚才他那副模样真的有点惊到她。 会咬人的狗不叫,明明愤怒却压制下来的人很显然是在酝酿更大的风暴。 薛明月心里也不得不承认,她刚才是被谢琅阴沉的脸色吓了一跳,从她重生醒过来之后,从未见过他对自己露出这么难看的脸色。 ……就像是,她在梦中见到的那个暴君。 明明这两人如今已有了区别。 她下意识地不想看见他再变成暴君的那副模样,提出和离之事为了岔开话题而已。 没想到的是,说这个还真的有用。 薛明月瞅着谢琅逐渐往气急败坏方向变化的脸色,心想着这才是她熟悉的那个谢琅嘛,刚才那样真是吓到她了,早知如此她就不该让他进屋才对。 谢琅听到这话看起来好像也没很生气。 他很耐心地道:“你不喜欢我这样的,那你喜欢怎样的?江表哥那样的吗?若你喜欢那副模样,不如我命人将表哥带进府里,我向他学上一段时日如何?” “和离是不可能和离的,你喜欢什么,我都可以学。” 薛明月:“……” 第242章 坦白坦诚! 明明说着不生气的话,可他周身的气压却越来越低。 薛明月只觉脊背蓦地一紧。 仿佛预见了危险的气息,令人头皮发麻,她紧张得咽了咽喉咙,下意识摇头解释道:“我没说过我喜欢表哥,侯爷用不着去跟别人学。” “哦,是吗?” 谢琅唇角微勾,伸手碰了下在她腰间别着的玉佩。 这人强势的压迫感,让薛明月顿时有种搬起石头砸了自己脚的感觉,肩背绷得紧紧的,后悔自己刚才为什么要用和离来岔开话题。 他还真是得寸进尺!看不出她是在替他排解心中郁气么! 好端端搞得这样咄咄逼人! 就算他再乱吃飞醋也不能吃到表哥身上啊,上辈子自他入狱后,帮忙帮得最多的就是表哥了,要是恩将仇报的话,他真是白活了两遭! 顶着他愈发幽深的目光,薛明月咬牙道:“自然。” 看着她眼神逐渐冒火,露出这副紧张无措还要强自镇定的模样,谢琅这才放过了她,没再揪着这个话题不放:“好,我相信你。” 把玩了两下玉佩,想起先前她随身佩的那块玉是江华送的,且一直佩戴了许久。 好似也就是这段时间才没再继续佩着。 谢琅垂下眸子,须臾,忽然道:“库房里有一块蓝田暖玉,待会儿我吩咐人拿去打磨出一块新的玉佩,你身上这块玉佩有些旧了。” 话题转移得太快,让薛明月有些没反应过来。 她疑惑:“……?” 哪里旧了?这还是她前几天刚买回来的好不好?! 谢琅说出这话就没想让她拒绝,当然,即便是她拒绝了也没用。说完,就径自将玉佩解了下来放到桌上,眉眼间神色淡淡。 他的黑眸里满是坦荡之色,一字一顿道:“我希望你身上的所有配饰都是我送的,别人不行。” 薛明月:“……” “我会嫉妒到发疯的。” 谢琅很轻地笑了一下。 他记得,上辈子成婚不久,白真真就曾假借‘定情玉佩’来挑拨过他与明月之间的关系,那时他虽没相信白真真的话,却也将这块特殊玉佩记在了心里。 之后就命人去调查了江华。 然后不经意间问起过她关于玉佩的来历,可她却语焉不详。 他生气于明月对他的隐瞒,也没有将前因后果告诉她,从那之后他就发现她对自己的态度变得冷淡了起来,也更让他认定江华在她心里是特殊的。 现在想来,他真是太过狂妄自大了。 明明就只是问一句的事而已,可他却自持身份没有过问,以至于两人之间的隔阂越来越大。 谢琅把玩着玉佩的穗子,阖了下眸子,压下眼中浮起的讥诮。 他沉默了许久,抬眸看着她认真道:“抱歉,之前让你受了那么多的委屈,是我的错,怪我识人不清,怪我太过自傲,总以为我们有一辈子的时间去相处。” 那些所谓大局为重的说法,只不过又伤害了她一遍而已。 闻言,薛明月霎时怔住。 方才被那股强势感逼得肩背绷直的紧张刹那间如潮水般褪去。 她眨了下杏眸,隐在袖中的手指忽地攥紧。 几乎是瞬间她就意识到,他这话指的不单单是这会儿发生的事,而是指前世那些年发生过的事。 薛明月偏过头,喉咙有些发干,冷声:“侯爷在说什么,我不懂。” 她的眼睛微微发红,胸膛不住地起伏。 屋内霎时静默了下来。 两人谁都默契地没有开口说话,只有一重一轻两道呼吸声。 片刻,薛明月终究是心绪难平,又将头给转了回来,那双宛如空山新雨的眸子定定地看着他,咬牙道:“侯爷如今同我说这些又有何用?我对现在的日子很满意,不想破坏这份得之不易的安稳。” 她的语气带着几分嘲弄。 袖子里的手紧紧攥在一起,用力得生疼,眼底仿佛燃着一簇火焰。 薛明月一字一句地道:“谢琅,你是不是觉得我这人就像是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宠物啊?喜欢的时候非要将我绑在你身边,不喜欢的时候就丢在一边。” “经历过那么多那么多的事,我早就不是原来的那个我了。” “我不喜欢被你当成解闷的玩意,你懂吗?” 薛明月胸臆难平,整个人被气得眼圈发红,泪水在眼眶打转。 连身子也微微颤抖了起来。 谢琅瞳孔微缩,震惊得指尖颤动,玉佩啪的摔在了桌上。 他的脑子空白了一瞬,嗓子发哑,连忙解释道:“我从没将你当成过解闷的宠物,你是我的妻子,我怎么可能会这样看你?” 屋内落下一声冷笑。 薛明月偏头避开他的手,压下哽咽的颤音,冷声:“你不会?你会!因为我在你眼里可能是一只有利用价值的宠物!” 她咬紧牙关,眼睛紧紧地盯着他看。 眼前都蒙上了一层朦胧的水雾,心底顿时漫起天大的委屈,薛明月只要一眨眼,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珍珠一样掉下来,从脸庞滑落。 “一开始你娶我,是为了打消陛下对定远侯府的忌惮。” “后来在去肃州的那一路上,你待我诸般亲近,也只不过是虚与委蛇!为了让我用浅薄的医术保住你的命,如果能再保住你的腿就更好了,你打的就是这个算盘!” 薛明月想到那时听到的对话就来气。 她抄起桌上的玉佩就朝他砸去,狠狠地道:“我当时都亲耳听到你和别人说的话了!你别想狡辩!” 谢琅不躲不闪,被砸了个正着。 比起被砸,他更在意的是她说的话,不由得呼吸蓦地一窒,亲耳听到他和旁人……说与她亲近是在虚与委蛇的话? 他脑子乱糟糟的,听到很有指向性的话,很快就从记忆里翻出了这段往事。 谢琅只觉得头皮发麻,手指都在发颤。 那时在客栈他不是找借口将她给支出去了么?她竟然都听到了? 他深吸了口气,当即解释道:“明月你听我说,那日我见的人是三皇子,他当时打起了你的主意,我只能随口将他应付过去。” “我待你向来真心,绝不是虚与委蛇!” 第242章 坦白坦诚! 明明说着不生气的话,可他周身的气压却越来越低。 薛明月只觉脊背蓦地一紧。 仿佛预见了危险的气息,令人头皮发麻,她紧张得咽了咽喉咙,下意识摇头解释道:“我没说过我喜欢表哥,侯爷用不着去跟别人学。” “哦,是吗?” 谢琅唇角微勾,伸手碰了下在她腰间别着的玉佩。 这人强势的压迫感,让薛明月顿时有种搬起石头砸了自己脚的感觉,肩背绷得紧紧的,后悔自己刚才为什么要用和离来岔开话题。 他还真是得寸进尺!看不出她是在替他排解心中郁气么! 好端端搞得这样咄咄逼人! 就算他再乱吃飞醋也不能吃到表哥身上啊,上辈子自他入狱后,帮忙帮得最多的就是表哥了,要是恩将仇报的话,他真是白活了两遭! 顶着他愈发幽深的目光,薛明月咬牙道:“自然。” 看着她眼神逐渐冒火,露出这副紧张无措还要强自镇定的模样,谢琅这才放过了她,没再揪着这个话题不放:“好,我相信你。” 把玩了两下玉佩,想起先前她随身佩的那块玉是江华送的,且一直佩戴了许久。 好似也就是这段时间才没再继续佩着。 谢琅垂下眸子,须臾,忽然道:“库房里有一块蓝田暖玉,待会儿我吩咐人拿去打磨出一块新的玉佩,你身上这块玉佩有些旧了。” 话题转移得太快,让薛明月有些没反应过来。 她疑惑:“……?” 哪里旧了?这还是她前几天刚买回来的好不好?! 谢琅说出这话就没想让她拒绝,当然,即便是她拒绝了也没用。说完,就径自将玉佩解了下来放到桌上,眉眼间神色淡淡。 他的黑眸里满是坦荡之色,一字一顿道:“我希望你身上的所有配饰都是我送的,别人不行。” 薛明月:“……” “我会嫉妒到发疯的。” 谢琅很轻地笑了一下。 他记得,上辈子成婚不久,白真真就曾假借‘定情玉佩’来挑拨过他与明月之间的关系,那时他虽没相信白真真的话,却也将这块特殊玉佩记在了心里。 之后就命人去调查了江华。 然后不经意间问起过她关于玉佩的来历,可她却语焉不详。 他生气于明月对他的隐瞒,也没有将前因后果告诉她,从那之后他就发现她对自己的态度变得冷淡了起来,也更让他认定江华在她心里是特殊的。 现在想来,他真是太过狂妄自大了。 明明就只是问一句的事而已,可他却自持身份没有过问,以至于两人之间的隔阂越来越大。 谢琅把玩着玉佩的穗子,阖了下眸子,压下眼中浮起的讥诮。 他沉默了许久,抬眸看着她认真道:“抱歉,之前让你受了那么多的委屈,是我的错,怪我识人不清,怪我太过自傲,总以为我们有一辈子的时间去相处。” 那些所谓大局为重的说法,只不过又伤害了她一遍而已。 闻言,薛明月霎时怔住。 方才被那股强势感逼得肩背绷直的紧张刹那间如潮水般褪去。 她眨了下杏眸,隐在袖中的手指忽地攥紧。 几乎是瞬间她就意识到,他这话指的不单单是这会儿发生的事,而是指前世那些年发生过的事。 薛明月偏过头,喉咙有些发干,冷声:“侯爷在说什么,我不懂。” 她的眼睛微微发红,胸膛不住地起伏。 屋内霎时静默了下来。 两人谁都默契地没有开口说话,只有一重一轻两道呼吸声。 片刻,薛明月终究是心绪难平,又将头给转了回来,那双宛如空山新雨的眸子定定地看着他,咬牙道:“侯爷如今同我说这些又有何用?我对现在的日子很满意,不想破坏这份得之不易的安稳。” 她的语气带着几分嘲弄。 袖子里的手紧紧攥在一起,用力得生疼,眼底仿佛燃着一簇火焰。 薛明月一字一句地道:“谢琅,你是不是觉得我这人就像是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宠物啊?喜欢的时候非要将我绑在你身边,不喜欢的时候就丢在一边。” “经历过那么多那么多的事,我早就不是原来的那个我了。” “我不喜欢被你当成解闷的玩意,你懂吗?” 薛明月胸臆难平,整个人被气得眼圈发红,泪水在眼眶打转。 连身子也微微颤抖了起来。 谢琅瞳孔微缩,震惊得指尖颤动,玉佩啪的摔在了桌上。 他的脑子空白了一瞬,嗓子发哑,连忙解释道:“我从没将你当成过解闷的宠物,你是我的妻子,我怎么可能会这样看你?” 屋内落下一声冷笑。 薛明月偏头避开他的手,压下哽咽的颤音,冷声:“你不会?你会!因为我在你眼里可能是一只有利用价值的宠物!” 她咬紧牙关,眼睛紧紧地盯着他看。 眼前都蒙上了一层朦胧的水雾,心底顿时漫起天大的委屈,薛明月只要一眨眼,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珍珠一样掉下来,从脸庞滑落。 “一开始你娶我,是为了打消陛下对定远侯府的忌惮。” “后来在去肃州的那一路上,你待我诸般亲近,也只不过是虚与委蛇!为了让我用浅薄的医术保住你的命,如果能再保住你的腿就更好了,你打的就是这个算盘!” 薛明月想到那时听到的对话就来气。 她抄起桌上的玉佩就朝他砸去,狠狠地道:“我当时都亲耳听到你和别人说的话了!你别想狡辩!” 谢琅不躲不闪,被砸了个正着。 比起被砸,他更在意的是她说的话,不由得呼吸蓦地一窒,亲耳听到他和旁人……说与她亲近是在虚与委蛇的话? 他脑子乱糟糟的,听到很有指向性的话,很快就从记忆里翻出了这段往事。 谢琅只觉得头皮发麻,手指都在发颤。 那时在客栈他不是找借口将她给支出去了么?她竟然都听到了? 他深吸了口气,当即解释道:“明月你听我说,那日我见的人是三皇子,他当时打起了你的主意,我只能随口将他应付过去。” “我待你向来真心,绝不是虚与委蛇!” 第243章 不会放手! 如果谢琅知道她去而复返,那日他肯定不会说出那样一番话。 但世事从来没有如果。 怪不得那日之后他就发觉她的态度莫名冷淡了下来,明明相处还是那般相处,可和之前比起来却差了许多,那时他还以为她是在同他闹脾气。 他还想着,等到了肃州安顿下来之后,就将心意告知与她。 再然后,就在肃州城外碰到了疫症。 该说的话没说出口,此后也再没有了机会说出口。 ……原来症结是出在这里了。 谢琅抿起了唇,神色前所未有的凝重与肃然,当着她的面举起右手,郑重起誓:“我谢琅对天发誓,若是我方才说的话有半分虚假,就让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上天既然能让我重活一遭,倘若我说谎,便叫我现在就被天重新收回去。” 一口气说完这话,他才紧张地看向薛明月:“明月,你相信我,我真的没有骗你!当时我还能联系到不少旧部,他们也都在暗中为我寻医,我绝不会为了这件事骗你。” 薛明月在听到他发誓的时候,惊了一跳,心里已有了五六分相信。 本来重生之事就玄之又玄,谁知道什么时候又会回到原来那个世界,或者变成孤魂野鬼。 这样的誓言,对她和他来说算是毒誓了。 更何况他这样一说,就是将两人之间最后的那层薄纱也捅破了,将两人都是重活一遭的事彻底摊开。 但她这会儿满脑子都是上辈子明里暗里受的委屈。 压根就没注意到,或者说是没在意这件事,脑海里只剩下谢琅刚才说的话。 薛明月狼狈地用手背擦去脸上的泪,抬起头来看着他,恨恨地道:“我如何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万一这只是你故意说来诓骗我的……” 她的声音带上了哭腔,即便是再克制听起来仍显得很难过。 这一哭,就像是打开了某个匣子,眼泪汹涌而出。 薛明月紧紧地咬着唇,视线被眼泪模糊的看不清眼前的人,心头的那股委屈和火气也蹭蹭地往上涨,抄起桌上的杯子就往他身上砸。 恨不得借此来狠狠发泄自己的愤懑。 她都决定、都决定忘掉那些不开心的往事,重新开始好好生活了,他凭什么说提起就提起,说道歉就道歉,凭什么要用这种方式来让她回忆起来! “再说了,就算这件事你说的是真的,但之前在府里的时候你纵容白真真针对我、欺侮我,这些事你敢说你你知晓吗?” 薛明月冷冷一笑。 胡乱擦了擦脸上的眼泪,起身拽着他道:“你出去!我不想看见你!” 谢琅没有反抗,顺着她拽人的力道站了起来,眼里闪过一丝心疼。 他站在原地任由她拖拽拍打,半个字都没说。 那些事他知道吗?最开始他是知道的。 但后来定远旧部在煽动下对他这个继任者不满,为了平息他们之间的纷争和不满,他几乎将所有时间都花在了这上面,所以就疏忽了府里的事。 而祖母始终是站在他这头的。 那时他忙的脚不沾地,所做的事还要瞒着景平帝去办,府里的事差不多都是从祖母和管家等人的口中得知,或者是从偶尔能见到的白真真口中听说。 那时谢琅从来想过章管家会背叛他。 更没想到白真真明面上是他们用于稳定定远旧部的棋子,但其实私底下她早就和那些煽动作乱的人是一伙的,也没想到自小在祖母身边养大的白真真会害了她。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他只知道明月逐渐与他冷淡生疏、对他心生怨怼,宁愿搬到别的院子里也不愿意见他,他听信一面之词,而不敢去见她,向她解释。 只敢叮嘱管家和白真真莫要短缺了她的用度。 谢琅垂在身侧的手紧攥在一起,黑眸里满是愧疚与悔恨,哑着嗓子道:“抱歉,全是我的错。” “不管你怎么打我骂我,我都会受着。我知道是我亏欠了你,如果不是因为我,你会过的比现在好,也不会卷入那些事情里……这些我都知道。” 他的嗓音听起来有些艰涩。 顿了一顿,继续道:“但我是如何如何也不会再放手的。” 他已经错过了她一回,能再活一辈子本就是偷来的,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再错过第二回。 薛明月简直要被他这副‘我错了但不会改’的模样给气笑了。 薛明月胸臆难平,推搡着他往门外去,气得咬牙切齿:“你走!你现在就给我离开这里,你不放手我放手,我们现在就立刻马上和离!” “之前我总让你待在院里,不是因为白真真,是为了保护你。” 就在这时,谢琅忽然开口道。 他猛地捉住她的手腕,那双漆黑的眸子定定地望着她,低声道:“那时旧部的反扑很厉害,为了拿捏我让我妥协,他们想让我娶白真真,但我没答应。” 薛明月身子蓦地一僵。 她的眼睛还红红的,在迎上他认真的目光时顿了顿,下意识反问:“所以呢?” 谢琅:“他们将主意打到了你的身上,既让人在外损你名声,又让人在府里对你动手,包括下药、陷害等手段,想让你死在府上。” 只要她一死,定远侯夫人的位置自然能腾出来。 当然,他们做的不只这些。 “上辈子祖母因误食核桃粉昏迷之事,我没听信白真真的话,将你暂禁闭在院子里只是不得已之举,你还记得在那之后有一日你忽然昏倒的事么?” 薛明月听得微微一愣。 经他这么说,她倒是想起来了这样一件事,她眼瞳颤动:“你是说……” 谢琅:“那不是普通昏迷,而是中毒。” 他的眼神冷了下来。 若非他及时发现请了人来为她诊治,恐怕就真要让他们得逞了。 那次之后他就将整个侯府的下人肃清了一遍。 “我不相信你会因怨恨做出这样的事,所以我顺着往下查,结果查到了白家的头上,白家一派这些年笼络了不少人,就是他们对你动的手。” “我没办法时刻护住你,所以只能委屈你待在院子里。” 连看守院子的人都是他精挑细选出来的人,为的就是防止此类事情再发生。 为了方便,他选的大多都是府里的老人。 但谢琅没想到,这一点反而是他自作聪明,这些‘老人’早就暗中倒戈到了白家那头。 第243章 不会放手! 如果谢琅知道她去而复返,那日他肯定不会说出那样一番话。 但世事从来没有如果。 怪不得那日之后他就发觉她的态度莫名冷淡了下来,明明相处还是那般相处,可和之前比起来却差了许多,那时他还以为她是在同他闹脾气。 他还想着,等到了肃州安顿下来之后,就将心意告知与她。 再然后,就在肃州城外碰到了疫症。 该说的话没说出口,此后也再没有了机会说出口。 ……原来症结是出在这里了。 谢琅抿起了唇,神色前所未有的凝重与肃然,当着她的面举起右手,郑重起誓:“我谢琅对天发誓,若是我方才说的话有半分虚假,就让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上天既然能让我重活一遭,倘若我说谎,便叫我现在就被天重新收回去。” 一口气说完这话,他才紧张地看向薛明月:“明月,你相信我,我真的没有骗你!当时我还能联系到不少旧部,他们也都在暗中为我寻医,我绝不会为了这件事骗你。” 薛明月在听到他发誓的时候,惊了一跳,心里已有了五六分相信。 本来重生之事就玄之又玄,谁知道什么时候又会回到原来那个世界,或者变成孤魂野鬼。 这样的誓言,对她和他来说算是毒誓了。 更何况他这样一说,就是将两人之间最后的那层薄纱也捅破了,将两人都是重活一遭的事彻底摊开。 但她这会儿满脑子都是上辈子明里暗里受的委屈。 压根就没注意到,或者说是没在意这件事,脑海里只剩下谢琅刚才说的话。 薛明月狼狈地用手背擦去脸上的泪,抬起头来看着他,恨恨地道:“我如何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万一这只是你故意说来诓骗我的……” 她的声音带上了哭腔,即便是再克制听起来仍显得很难过。 这一哭,就像是打开了某个匣子,眼泪汹涌而出。 薛明月紧紧地咬着唇,视线被眼泪模糊的看不清眼前的人,心头的那股委屈和火气也蹭蹭地往上涨,抄起桌上的杯子就往他身上砸。 恨不得借此来狠狠发泄自己的愤懑。 她都决定、都决定忘掉那些不开心的往事,重新开始好好生活了,他凭什么说提起就提起,说道歉就道歉,凭什么要用这种方式来让她回忆起来! “再说了,就算这件事你说的是真的,但之前在府里的时候你纵容白真真针对我、欺侮我,这些事你敢说你你知晓吗?” 薛明月冷冷一笑。 胡乱擦了擦脸上的眼泪,起身拽着他道:“你出去!我不想看见你!” 谢琅没有反抗,顺着她拽人的力道站了起来,眼里闪过一丝心疼。 他站在原地任由她拖拽拍打,半个字都没说。 那些事他知道吗?最开始他是知道的。 但后来定远旧部在煽动下对他这个继任者不满,为了平息他们之间的纷争和不满,他几乎将所有时间都花在了这上面,所以就疏忽了府里的事。 而祖母始终是站在他这头的。 那时他忙的脚不沾地,所做的事还要瞒着景平帝去办,府里的事差不多都是从祖母和管家等人的口中得知,或者是从偶尔能见到的白真真口中听说。 那时谢琅从来想过章管家会背叛他。 更没想到白真真明面上是他们用于稳定定远旧部的棋子,但其实私底下她早就和那些煽动作乱的人是一伙的,也没想到自小在祖母身边养大的白真真会害了她。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他只知道明月逐渐与他冷淡生疏、对他心生怨怼,宁愿搬到别的院子里也不愿意见他,他听信一面之词,而不敢去见她,向她解释。 只敢叮嘱管家和白真真莫要短缺了她的用度。 谢琅垂在身侧的手紧攥在一起,黑眸里满是愧疚与悔恨,哑着嗓子道:“抱歉,全是我的错。” “不管你怎么打我骂我,我都会受着。我知道是我亏欠了你,如果不是因为我,你会过的比现在好,也不会卷入那些事情里……这些我都知道。” 他的嗓音听起来有些艰涩。 顿了一顿,继续道:“但我是如何如何也不会再放手的。” 他已经错过了她一回,能再活一辈子本就是偷来的,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再错过第二回。 薛明月简直要被他这副‘我错了但不会改’的模样给气笑了。 薛明月胸臆难平,推搡着他往门外去,气得咬牙切齿:“你走!你现在就给我离开这里,你不放手我放手,我们现在就立刻马上和离!” “之前我总让你待在院里,不是因为白真真,是为了保护你。” 就在这时,谢琅忽然开口道。 他猛地捉住她的手腕,那双漆黑的眸子定定地望着她,低声道:“那时旧部的反扑很厉害,为了拿捏我让我妥协,他们想让我娶白真真,但我没答应。” 薛明月身子蓦地一僵。 她的眼睛还红红的,在迎上他认真的目光时顿了顿,下意识反问:“所以呢?” 谢琅:“他们将主意打到了你的身上,既让人在外损你名声,又让人在府里对你动手,包括下药、陷害等手段,想让你死在府上。” 只要她一死,定远侯夫人的位置自然能腾出来。 当然,他们做的不只这些。 “上辈子祖母因误食核桃粉昏迷之事,我没听信白真真的话,将你暂禁闭在院子里只是不得已之举,你还记得在那之后有一日你忽然昏倒的事么?” 薛明月听得微微一愣。 经他这么说,她倒是想起来了这样一件事,她眼瞳颤动:“你是说……” 谢琅:“那不是普通昏迷,而是中毒。” 他的眼神冷了下来。 若非他及时发现请了人来为她诊治,恐怕就真要让他们得逞了。 那次之后他就将整个侯府的下人肃清了一遍。 “我不相信你会因怨恨做出这样的事,所以我顺着往下查,结果查到了白家的头上,白家一派这些年笼络了不少人,就是他们对你动的手。” “我没办法时刻护住你,所以只能委屈你待在院子里。” 连看守院子的人都是他精挑细选出来的人,为的就是防止此类事情再发生。 为了方便,他选的大多都是府里的老人。 但谢琅没想到,这一点反而是他自作聪明,这些‘老人’早就暗中倒戈到了白家那头。 第244章 彻底摊牌! 薛明月听到这话后却是怔住了。 他说的每个字她都懂,可却怎么无法明白这些话,谢琅这话直接将她过往的认知全都给推翻了。 她以为的囚禁别院不得出是谢琅厌了她…… 可事实上这却是他为了保全她,是不得已而为之的避祸法子? 薛明月脑子嗡的响了起来,那些年只能待在别院里看着四方高墙的日子又浮现在眼前,动了动苍白的唇,想要扯出个冷笑,最后却连牵起唇角的力气都没有。 过了好半晌才勉强回过神来。 抬起头,看着眼前满脸歉疚的谢琅,沉默下来。 她再不愿意相信,心底也有个声音催着她去相信这是真的,在此之前她就已经察觉到一丝真相,只是后来因事搁置了这个想法而已。 上辈子她对朝廷紧张复杂的局势不了解,传到她耳朵里的也是简略后的八卦。 但重生一遭,从她对严家动手开始就已经入了局,没人比她更清楚其中的真相到底如何,那些传到民间的流言不少都是出自她手,几分真几分假她最清楚。 夺嫡之争已经愈发严重,好几股势力在搅浑这摊水。 而谢琅这个定远侯手中握有兵权,谁都想要拉拢。 薛明月这个定远侯夫人的身份也随之自然水涨船高,这些姑且算是外患,但定远旧部不满她想要扶持白真真上位,这就是内忧了。 定远侯府不能行差踏错,她也不能。 处境堪称步步难行。 倘若谢琅没有将她关在侯府不得外出,她就得去直面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人,那她就真的会被吃得骨头都不剩吗? ——未必。 可根本没人给她这个机会。 薛明月扯了下唇角,语气嘲弄:“侯爷在做完决定之后,是不是觉得自己做得又对又好?” 她只觉浑身上下好似都凉了下来,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你在说出这些话的时候,心里又是否隐秘地生出窃喜,觉得我会因这番话而深受感动,理解你的处境和抉择,从而与你尽释前嫌?” 谢琅看着那双浅色眼眸里倒映着的身影,无法说出‘不’来。 他抿紧了薄唇,嘴里品出了苦涩。 半晌,他垂眸叹息:“是。” 这便是他不愿这样早同她坦白的缘由,无论此前究竟有诸多考虑,在此刻说出来都有挟恩图报的意味。这不是他想要的。 但想来他骨子里就是卑劣的,所以即便知晓这点,他仍期待着她会放下芥蒂与他和好。 薛明月偏了下头,用手背擦去眼角滑落的那滴泪。 “你代我做出决定之时,就已经认定我是不足以与你为谋之人,所以你选择将我瞒在鼓里,关在院子里,在你的掌控之下。” 她一针见血地指出他的想法。 打着为她好的旗号,却从没想过问她到底觉得好不好,难道还要她感激涕零么? 前世今生谢琅的性子都是如此,从没变过。 谢琅身形蓦地一僵。 他攥着拳,垂下眸子同她对视,轻声道:“我只是不想你受到伤害。” 她是他活了那么多年唯一见到便心生欢喜之人。 即便她什么也不做,只是站在旁边,他都会觉得开心的存在,这让他如何能不上心、能不在意呢?无论他在外面有多艰难,只要想到她还在家里,他都会继续前行。 “但我这辈子受到的伤害大多来自于你。” 薛明月定定地望进他的眼底。 谢琅身形微晃,苦笑道:“是,是我之过错。” 他不止一次感叹过她的坦诚有多好,因着这份坦诚,自重生以来他与她之间鲜少有矛盾,大多都说出来放在了明面上,再一同解决。 可她这回的坦诚,却让他煎熬至此。 薛明月垂着眸子往后退了两步,唇角紧紧绷成了一条直线,语气说不出的冷淡:“天色已晚,侯爷该走了。” 谢琅垂在身侧的手下意识抬起来。 又在意识到她这不仅是逐客令之后收了回去,若是他不愿走,只怕她就要搬出这个院子了。 他心头堵着郁气,见她这样也只好道:“你好生休息。” 薛明月丝毫不客气地反唇相讥:“侯爷走了,我自然能休息得好。” “……” 听到她还有力气骂他,谢琅这才安心地离开了屋子。 刚才在屋里还显得弱势的人,一走到外面脸色就冷戾了下来,吩咐候在外面的下人们不要进去打扰她,就径直朝着刑堂方向走去。 他过得不开心了,就要让别人过得更不开心。 与此同时。 屋里的薛明月在谢琅走后,低着眼,呆呆地在原地站了好半晌,等发觉脚站得有些疼了后,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旁边就是椅子。 她坐下来,倒了杯茶食不知味地喝了两口。 神情仍是恍惚不定,谢琅方才说的话一遍遍地回荡在她的耳边,仿佛想要借此提醒着她,先前她所经历的那些事都只是表象而已。 忽地,薛明月抿着唇摇了摇头。 原本迷惘的眼神渐渐重新变得清明和坚定下来,紧绷的肩也缓缓放松下来。 ……不,那对她而言就是真实。 不论其中究竟有多少隐情,她所经历的事都是真实的:囚禁在府里是真,缺衣少食也是真,生病无人请医也是真,流放三千里的路也是真的。 她只要知道这些就足够了。 薛明月伸出左手,轻轻地按在了右手腕的脉上,闭上了眼。 感受着逐渐变得平稳下来的心跳,她这才从大喜大怒的情绪中真正平复出来,得以用冷静的姿态去回想,她是怎么和谢琅说到这个份上的? 以及,和谢琅摊牌后,后续计划要怎么进行。 是,她还是要离开的。 · 自那日之后,薛明月便拒绝了再见谢琅。 哪怕两人就处在一个院子里,只要她不愿意,谢琅连她的面都见不到。 这也让苦苦想要再同她解释清楚的谢琅百愁莫展,只能将心头积攒的郁气变着花样地用去折腾旁人,而被折腾得最惨的就是二皇子了。 景平帝下令将他贬为庶人,却没明说还要如何处置。 谢琅隔三岔五便去找他,谁都知道他是在泄私愤,萧铎每每惨叫喊着谢琅在将他往死里打,可御医怎么也探查不出来他身上有伤,就连景平帝也只能作罢。 直至北疆急报入京—— 草原蛮族犯边。 第244章 彻底摊牌! 薛明月听到这话后却是怔住了。 他说的每个字她都懂,可却怎么无法明白这些话,谢琅这话直接将她过往的认知全都给推翻了。 她以为的囚禁别院不得出是谢琅厌了她…… 可事实上这却是他为了保全她,是不得已而为之的避祸法子? 薛明月脑子嗡的响了起来,那些年只能待在别院里看着四方高墙的日子又浮现在眼前,动了动苍白的唇,想要扯出个冷笑,最后却连牵起唇角的力气都没有。 过了好半晌才勉强回过神来。 抬起头,看着眼前满脸歉疚的谢琅,沉默下来。 她再不愿意相信,心底也有个声音催着她去相信这是真的,在此之前她就已经察觉到一丝真相,只是后来因事搁置了这个想法而已。 上辈子她对朝廷紧张复杂的局势不了解,传到她耳朵里的也是简略后的八卦。 但重生一遭,从她对严家动手开始就已经入了局,没人比她更清楚其中的真相到底如何,那些传到民间的流言不少都是出自她手,几分真几分假她最清楚。 夺嫡之争已经愈发严重,好几股势力在搅浑这摊水。 而谢琅这个定远侯手中握有兵权,谁都想要拉拢。 薛明月这个定远侯夫人的身份也随之自然水涨船高,这些姑且算是外患,但定远旧部不满她想要扶持白真真上位,这就是内忧了。 定远侯府不能行差踏错,她也不能。 处境堪称步步难行。 倘若谢琅没有将她关在侯府不得外出,她就得去直面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人,那她就真的会被吃得骨头都不剩吗? ——未必。 可根本没人给她这个机会。 薛明月扯了下唇角,语气嘲弄:“侯爷在做完决定之后,是不是觉得自己做得又对又好?” 她只觉浑身上下好似都凉了下来,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你在说出这些话的时候,心里又是否隐秘地生出窃喜,觉得我会因这番话而深受感动,理解你的处境和抉择,从而与你尽释前嫌?” 谢琅看着那双浅色眼眸里倒映着的身影,无法说出‘不’来。 他抿紧了薄唇,嘴里品出了苦涩。 半晌,他垂眸叹息:“是。” 这便是他不愿这样早同她坦白的缘由,无论此前究竟有诸多考虑,在此刻说出来都有挟恩图报的意味。这不是他想要的。 但想来他骨子里就是卑劣的,所以即便知晓这点,他仍期待着她会放下芥蒂与他和好。 薛明月偏了下头,用手背擦去眼角滑落的那滴泪。 “你代我做出决定之时,就已经认定我是不足以与你为谋之人,所以你选择将我瞒在鼓里,关在院子里,在你的掌控之下。” 她一针见血地指出他的想法。 打着为她好的旗号,却从没想过问她到底觉得好不好,难道还要她感激涕零么? 前世今生谢琅的性子都是如此,从没变过。 谢琅身形蓦地一僵。 他攥着拳,垂下眸子同她对视,轻声道:“我只是不想你受到伤害。” 她是他活了那么多年唯一见到便心生欢喜之人。 即便她什么也不做,只是站在旁边,他都会觉得开心的存在,这让他如何能不上心、能不在意呢?无论他在外面有多艰难,只要想到她还在家里,他都会继续前行。 “但我这辈子受到的伤害大多来自于你。” 薛明月定定地望进他的眼底。 谢琅身形微晃,苦笑道:“是,是我之过错。” 他不止一次感叹过她的坦诚有多好,因着这份坦诚,自重生以来他与她之间鲜少有矛盾,大多都说出来放在了明面上,再一同解决。 可她这回的坦诚,却让他煎熬至此。 薛明月垂着眸子往后退了两步,唇角紧紧绷成了一条直线,语气说不出的冷淡:“天色已晚,侯爷该走了。” 谢琅垂在身侧的手下意识抬起来。 又在意识到她这不仅是逐客令之后收了回去,若是他不愿走,只怕她就要搬出这个院子了。 他心头堵着郁气,见她这样也只好道:“你好生休息。” 薛明月丝毫不客气地反唇相讥:“侯爷走了,我自然能休息得好。” “……” 听到她还有力气骂他,谢琅这才安心地离开了屋子。 刚才在屋里还显得弱势的人,一走到外面脸色就冷戾了下来,吩咐候在外面的下人们不要进去打扰她,就径直朝着刑堂方向走去。 他过得不开心了,就要让别人过得更不开心。 与此同时。 屋里的薛明月在谢琅走后,低着眼,呆呆地在原地站了好半晌,等发觉脚站得有些疼了后,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旁边就是椅子。 她坐下来,倒了杯茶食不知味地喝了两口。 神情仍是恍惚不定,谢琅方才说的话一遍遍地回荡在她的耳边,仿佛想要借此提醒着她,先前她所经历的那些事都只是表象而已。 忽地,薛明月抿着唇摇了摇头。 原本迷惘的眼神渐渐重新变得清明和坚定下来,紧绷的肩也缓缓放松下来。 ……不,那对她而言就是真实。 不论其中究竟有多少隐情,她所经历的事都是真实的:囚禁在府里是真,缺衣少食也是真,生病无人请医也是真,流放三千里的路也是真的。 她只要知道这些就足够了。 薛明月伸出左手,轻轻地按在了右手腕的脉上,闭上了眼。 感受着逐渐变得平稳下来的心跳,她这才从大喜大怒的情绪中真正平复出来,得以用冷静的姿态去回想,她是怎么和谢琅说到这个份上的? 以及,和谢琅摊牌后,后续计划要怎么进行。 是,她还是要离开的。 · 自那日之后,薛明月便拒绝了再见谢琅。 哪怕两人就处在一个院子里,只要她不愿意,谢琅连她的面都见不到。 这也让苦苦想要再同她解释清楚的谢琅百愁莫展,只能将心头积攒的郁气变着花样地用去折腾旁人,而被折腾得最惨的就是二皇子了。 景平帝下令将他贬为庶人,却没明说还要如何处置。 谢琅隔三岔五便去找他,谁都知道他是在泄私愤,萧铎每每惨叫喊着谢琅在将他往死里打,可御医怎么也探查不出来他身上有伤,就连景平帝也只能作罢。 直至北疆急报入京—— 草原蛮族犯边。 第245章 草原劫掠! 八百里急报入京,打断了百姓准备过年的热闹。 景平帝大怒,草原使臣尚在京城,他草原蛮族便敢集兵犯边,这是不把大晋放在眼里! 不仅是耶律王子和耶律公主吃了冷板凳,就连这些日子战战兢兢去讨景平帝欢心的四皇子也同样吃了挂落,四皇子一派又有许多人被撸掉了官职。 于是谢琅就又忙了起来,接连几日没能去找薛明月。 薛明月得知这个消息后顿时就乐了,当即就让厨房准备一桌的好酒好菜,不仅自己吃,还命人将酒菜送到望西院,同岑老王妃一同吃。 岑老王妃看着她这副躲逍遥的模样,无奈地笑了一下。 景阑前些时日惹恼了她,整日连主屋都没法靠近的事连她也有所耳闻,虽并不知所为何事,只看景阑那小子鞍前马后眼巴巴凑上前去,就知道是他的错。 既是小两口之间的事,她便没去插手。 只当是看个乐子。 听她提起景平帝因草原犯边震怒之事,淡淡一笑道:“恰逢年底,朝中事务本就繁杂,与草原磋商粮食一事还未解决,陛下想必是要晾一晾他们。” “但却没想到,蛮族想要用武力来威胁陛下做决定。” 薛明月放下酒杯,不由有些感慨。 岑老王妃本就有意提点,听得她这样说,便笑道:“是,从中可见蛮族此次亦受灾严重,粮食短缺,否则也不会出此计策。” 薛明月当即点了点头。 恐怕是眼见族内百姓无法安抚,才会用攻打大晋犯边劫掠来转移视线。 这样一来,既能对大晋施压尽快给粮,二来也能暂时缓解族内的粮食危机,毕竟若是能抢到一座城的粮食,那他们的时间就更充裕了。 “但陛下恼怒却不止因为如此。” 岑老王妃抿了口温酒,迎上她困惑的眼神解释道:“而是因为边关将士屡屡战败。” 薛明月闻言愣了一愣。 下意识道:“可守在边关的是定远军……” 她话还未说完,就看见了岑老王妃那意有所指的表情,刹那间就明白了什么,心头倏地一跳,压低了声音问:“您是说此事有侯爷授意?” “正是如此。” “?” 薛明月有些不理解。 草原来势汹汹,可按上辈子来讲驻守在边关的定远军也撑了许久,等京中安安稳稳地过了个新年,景平帝才将汤锟派过去接手定远军。 这一世汤锟差不多被谢琅整废了。 朝中能领兵作战的将领如今本就不多,所以景平帝派去边关的将领必然是谢琅。 那他为何要多此一举? 况且定远军屡屡战败,那因此而受到草原蛮族劫掠的百姓又何其无辜。 薛明月微不可见地蹙了下眉,谢琅不会是这样的人,那就是他想要借此来达到什么目的了,她心中隐隐有所猜想,却不能肯定。 岑老王妃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随后叹了声气:“此事牵扯甚广,你是景阑的妻子,我本也该告诉你。可我想着你与景阑不久后也是要和离的,这样一来知道得多对你不是好事,我便不好再告知于你了。” 薛明月微愣,下意识点头道:“正是如此。” 话说出口后她便歇了再追问下去的心思,岑老王妃说的对,以她和谢琅现在的关系问这些的确不妥,更何况她是下定决心要和离的。 这样想着,才将心里那些异样的情绪压了下去。 她不由得垂下眸子,借着喝酒的动作掩去面上复杂的表情。 岑老王妃笑眯眯地看着她。 等炉上温着的黄米酒都喝了个干净,薛明月便起身告辞,等她走后王嬷嬷便问道:“主子,你方才为何要对小夫人说那些话?” 小夫人已经有些时日没有提起和离之事了。 此时旧事重提,接下去岂不是有的闹? 岑老王妃笑着摇头:“小辈之间的事我本不欲管,若二人之间当真没有缘分便罢了,不好强求。” “可景阑那日来寻我,说的那般真切,说他先前有诸多对不起她,今日才知道他所做的那些事在她眼中尽然都是不好的,他不知该如何是好,请我教他。” 说到这儿她停了下来,又是长叹了口气。 王嬷嬷这才想起,顿时恍然,原来那日小侯爷去而复返与主子夜谈,说的竟是这桩事。 她有些不解。 她是看着小侯爷长大的,在她眼里小侯爷是全京城乃是全天下顶顶好的儿郎,她实在是想不出来,他和小夫人成亲尚不足半年,怎么会闹到这般地步。 “景阑说皆是他之错,但我又何尝没错呢?” 岑老王妃神情淡了下来。 是她做主从定远旧部中选人进侯府养在膝下,也是她挑中了白副将家的女儿,同样也是她在发觉了白真真对景阑的心思后,提出了亲上加亲的说法。 即便是在薛明月嫁入侯府后,她自觉对白真真有所亏欠,是以仍偏疼她多些。 却不曾想正是她的这些做法,滋长了那些旧部的心思。 “我自以为将这侯府打理得如铁桶一般,可没想到府中的老人看景阑年幼,早就升起了旁的心思,赵成是其一,章管家亦是。” “我活了这么一大把年纪,到头来却差点栽在了信任之人的手上。” 不管是她视作孙女的白真真,还是信任的府医以及管家。 他们的背叛,都让她久久难以接受。 岑老王妃自嘲地摇了下头。 王嬷嬷想也不想道:“主子您别这样说,那是他们那些个人不懂知恩图报,您做的已经够好了!” “您辛辛苦苦拉扯侯爷长大,在陛下忌惮打压侯府时想尽办法保全侯府,便是王爷和老王爷在世,他们也不能说您一句不是。” 想到那些人,王嬷嬷就恨得磨牙。 见她这般生气的样子,岑老王妃反而笑了起来:“事情都过去了,我也早该将手中的事交予景阑的。如今他已经能独当一面,我也能放心了。” 比起为过去的事而伤怀,她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 岑老王妃问道:“联系上宫里了么?” “回主子,已经将您的吩咐都告知那边了。” “那就好。” 十年前的事她总要查个清楚。 第245章 草原劫掠! 八百里急报入京,打断了百姓准备过年的热闹。 景平帝大怒,草原使臣尚在京城,他草原蛮族便敢集兵犯边,这是不把大晋放在眼里! 不仅是耶律王子和耶律公主吃了冷板凳,就连这些日子战战兢兢去讨景平帝欢心的四皇子也同样吃了挂落,四皇子一派又有许多人被撸掉了官职。 于是谢琅就又忙了起来,接连几日没能去找薛明月。 薛明月得知这个消息后顿时就乐了,当即就让厨房准备一桌的好酒好菜,不仅自己吃,还命人将酒菜送到望西院,同岑老王妃一同吃。 岑老王妃看着她这副躲逍遥的模样,无奈地笑了一下。 景阑前些时日惹恼了她,整日连主屋都没法靠近的事连她也有所耳闻,虽并不知所为何事,只看景阑那小子鞍前马后眼巴巴凑上前去,就知道是他的错。 既是小两口之间的事,她便没去插手。 只当是看个乐子。 听她提起景平帝因草原犯边震怒之事,淡淡一笑道:“恰逢年底,朝中事务本就繁杂,与草原磋商粮食一事还未解决,陛下想必是要晾一晾他们。” “但却没想到,蛮族想要用武力来威胁陛下做决定。” 薛明月放下酒杯,不由有些感慨。 岑老王妃本就有意提点,听得她这样说,便笑道:“是,从中可见蛮族此次亦受灾严重,粮食短缺,否则也不会出此计策。” 薛明月当即点了点头。 恐怕是眼见族内百姓无法安抚,才会用攻打大晋犯边劫掠来转移视线。 这样一来,既能对大晋施压尽快给粮,二来也能暂时缓解族内的粮食危机,毕竟若是能抢到一座城的粮食,那他们的时间就更充裕了。 “但陛下恼怒却不止因为如此。” 岑老王妃抿了口温酒,迎上她困惑的眼神解释道:“而是因为边关将士屡屡战败。” 薛明月闻言愣了一愣。 下意识道:“可守在边关的是定远军……” 她话还未说完,就看见了岑老王妃那意有所指的表情,刹那间就明白了什么,心头倏地一跳,压低了声音问:“您是说此事有侯爷授意?” “正是如此。” “?” 薛明月有些不理解。 草原来势汹汹,可按上辈子来讲驻守在边关的定远军也撑了许久,等京中安安稳稳地过了个新年,景平帝才将汤锟派过去接手定远军。 这一世汤锟差不多被谢琅整废了。 朝中能领兵作战的将领如今本就不多,所以景平帝派去边关的将领必然是谢琅。 那他为何要多此一举? 况且定远军屡屡战败,那因此而受到草原蛮族劫掠的百姓又何其无辜。 薛明月微不可见地蹙了下眉,谢琅不会是这样的人,那就是他想要借此来达到什么目的了,她心中隐隐有所猜想,却不能肯定。 岑老王妃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随后叹了声气:“此事牵扯甚广,你是景阑的妻子,我本也该告诉你。可我想着你与景阑不久后也是要和离的,这样一来知道得多对你不是好事,我便不好再告知于你了。” 薛明月微愣,下意识点头道:“正是如此。” 话说出口后她便歇了再追问下去的心思,岑老王妃说的对,以她和谢琅现在的关系问这些的确不妥,更何况她是下定决心要和离的。 这样想着,才将心里那些异样的情绪压了下去。 她不由得垂下眸子,借着喝酒的动作掩去面上复杂的表情。 岑老王妃笑眯眯地看着她。 等炉上温着的黄米酒都喝了个干净,薛明月便起身告辞,等她走后王嬷嬷便问道:“主子,你方才为何要对小夫人说那些话?” 小夫人已经有些时日没有提起和离之事了。 此时旧事重提,接下去岂不是有的闹? 岑老王妃笑着摇头:“小辈之间的事我本不欲管,若二人之间当真没有缘分便罢了,不好强求。” “可景阑那日来寻我,说的那般真切,说他先前有诸多对不起她,今日才知道他所做的那些事在她眼中尽然都是不好的,他不知该如何是好,请我教他。” 说到这儿她停了下来,又是长叹了口气。 王嬷嬷这才想起,顿时恍然,原来那日小侯爷去而复返与主子夜谈,说的竟是这桩事。 她有些不解。 她是看着小侯爷长大的,在她眼里小侯爷是全京城乃是全天下顶顶好的儿郎,她实在是想不出来,他和小夫人成亲尚不足半年,怎么会闹到这般地步。 “景阑说皆是他之错,但我又何尝没错呢?” 岑老王妃神情淡了下来。 是她做主从定远旧部中选人进侯府养在膝下,也是她挑中了白副将家的女儿,同样也是她在发觉了白真真对景阑的心思后,提出了亲上加亲的说法。 即便是在薛明月嫁入侯府后,她自觉对白真真有所亏欠,是以仍偏疼她多些。 却不曾想正是她的这些做法,滋长了那些旧部的心思。 “我自以为将这侯府打理得如铁桶一般,可没想到府中的老人看景阑年幼,早就升起了旁的心思,赵成是其一,章管家亦是。” “我活了这么一大把年纪,到头来却差点栽在了信任之人的手上。” 不管是她视作孙女的白真真,还是信任的府医以及管家。 他们的背叛,都让她久久难以接受。 岑老王妃自嘲地摇了下头。 王嬷嬷想也不想道:“主子您别这样说,那是他们那些个人不懂知恩图报,您做的已经够好了!” “您辛辛苦苦拉扯侯爷长大,在陛下忌惮打压侯府时想尽办法保全侯府,便是王爷和老王爷在世,他们也不能说您一句不是。” 想到那些人,王嬷嬷就恨得磨牙。 见她这般生气的样子,岑老王妃反而笑了起来:“事情都过去了,我也早该将手中的事交予景阑的。如今他已经能独当一面,我也能放心了。” 比起为过去的事而伤怀,她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 岑老王妃问道:“联系上宫里了么?” “回主子,已经将您的吩咐都告知那边了。” “那就好。” 十年前的事她总要查个清楚。 第246章 划去族谱! 天色昏暗,雪势在逐渐减弱。 这几日雍畿城的天气变得愈发的冷了,说是滴水成冰也不为过,在外多待上一会儿冻得说不出话来,街上匆匆来去的行人也变少了。 薛明月活了这么多年,平生还是第二次遇到这般冷的时候。 她站在窗棂前望着霜白的天地,呵了口气,眼底藏着几分担忧,虽说她早对如今的情况有所准备,却也没想到寒潮竟是这般来势汹汹。 恍惚间,她竟有些想不起来上辈子这个冬天是怎么过去的。 “小姐,外头天寒地冻的,您还是回屋。” 流云忍不住低声提醒道。 薛明月回神,嗯了声,转身回到屋里坐到小炉子的跟前。 流杏蹲在旁边用长的汤匙小心地搅和着陶罐里的牛乳茶,待香甜的气味逐渐散发出来后,动作熟练地舀了几勺糖放入罐内,又搅了起来。 过了片刻,薛明月就收到了一碗牛乳茶。 主仆三人各捧着碗热乎乎的饮子,围着红泥小炉,脸也被烤的红扑扑的。 滚烫的牛乳饮子驱散了薛明月身上刚沾染上的寒气,她舒适地眯起了眼睛,但一想到寒潮带来的后果,又忍不住叹了口气:“这天实在太冷了,也不知道贫寒之家要怎么过。” “这两日外面可有什么消息?” 叹完气,薛明月很快就又打起精神来问了声。 自那日与谢琅吵完架后,她能感觉到暮青院里盯着她的人似乎都撤走了,最直观的表现就是,她无论去哪儿都没有仆从跟在后面。 可喜可贺,谢琅似乎真的有所改变了。 流云和流杏,一个主内,一个主外。 两人都在暗中确认过,盯梢的人确实少了。 是以外出打探消息的流杏行动更加方便自如,每日都会抽出一两个时辰出去替她办事,听到这话连忙道:“没有,二哥说大家这会儿谈论最多的就是朝廷对草原蛮族的态度。” “据说朝堂上,主和派和主战派吵的昏天黑地的。” 流杏想不明白,人家都打到家门口了怎么还有人说什么以和为贵,她挠了挠头,道:“不过他们到现在也没吵出结果来,反而是将使臣直接搁在旁边了。” 薛明月捧着碗,低头抿了一小口。 这倒是和上辈子没什么差别,她心里想着,这一世草原犯边提早了,但朝廷的处置应当是差不多的,有谢琅在,总归不会出很大的差错。 但借粮借出这副架势,大晋自然不可能太快就做出决定。 怎么也得开开心心过个年才是。 说到这儿她忽然愣了愣,想起来什么似的,抬眸看向两人,眨了眨眼问道:“今个儿是什么日子?” 不怪她没印象,实在是天冷的太离谱了。 她根本没办法判断是什么日子。 流云笑道:“小姐,今个儿是腊八,早上您不是才吃过腊八粥?” 薛明月微微顿住,脸色不由得有些赧然。 她扶额,小声为自己辩解:“我还以为是老李又搞出什么新花样来了呢,谁让他这些日子天天都在做各种粥,一时都没想起来。” 流杏捂嘴偷笑。 “还不是小姐上回当着他的面说他做的百合粥不如老先生府上的厨子,他可不就是攒着劲要比一比嘛,他的气性大着哩。” “……” 薛明月无奈地揉了揉额角。 她正想说些什么,就听见外面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有个丫鬟匆忙跑了进来,见到屋里的场景后先是一愣,连忙行礼说道: “夫人,侯爷回来了,侯爷说有要事同您说。” 换做之前,谁敢相信侯爷回府见夫人,还要经过通传呢。 薛明月眉梢顿时一挑。 谢琅这些时日都在想办法见她,但却不曾用过‘要事’为借口,他既这么说了,就说明确有其事。 她敛了敛神情,淡淡道:“请侯爷进来罢。” 丫鬟应声,得了吩咐后就又退了下去。 流云、流杏当即起身把室内周遭给收拾了一番,如临大敌的站到了薛明月的身后,丝毫看不出来她们方才是坐下来同主子相谈甚欢的。 至于薛明月…… 她根本没将见谢琅当成什么大事,继续淡定地喝着她的香甜牛乳饮子。 一边喝,一边在心里感慨老李真的有天赋,简单的牛乳方子能被他改良到这般程度,活该他赚这份钱,五福茶楼日进斗金离不开他的功劳。 时隔多日,终于又重新踏进这间屋子的谢琅感觉就复杂得多了。 看见坐在窗棂前,整张小脸都氤氲在白雾中的薛明月后,谢琅心中蓦地一软,意外地有种安定的感觉。 他垂下眸子,解开了身上的大氅。 等浑身的风雪寒气在温暖的室内逐渐散了个干净之后,谢琅才抬脚朝着她走过去。 薛明月撩起眼皮觑了他一眼,客气地道:“流云,奉茶。”她的嗓音听起来很淡:“不知侯爷此次前来有何要事?” 言外之意就是,若不是重要的事,她可不会见他。 谢琅观她仍是这副不冷不淡的模样,不禁在心里叹了口气,知道她的气还未消,也只能受着。 “一月前你曾写信让我帮忙,派出人手去薛家族地,如今事已办好,幸不辱命。” “!”薛明月猛地抬起头看他。 整个人瞬间坐直,呼吸急促,着急地追问道:“此话可当真?!” “那我娘的尸骨如今在何处?” 谢琅温声道:“莫急,在派人去之前我只会了外祖父一声,按他的意思先将你娘的棺椁暂时安置在了庄子上,派去的人今日方到城中。” “我已让他们先去修整片刻,待会儿便会过来向你回禀。” 薛明月那双杏眸亮得惊人。 她没想到谢琅来同她说的居然是这件事! 事既办妥,那就意味着从现在开始,她娘的名字将彻底从薛氏族谱上划掉,再也不是薛家妇,哪怕薛徐君不同意签和离书也没辙。 薛明月难以遏制的开心,暗暗握了握拳:“我要去庄子。” 谢琅自然不会拦着她。 他失笑道:“去自然要去,但却不是这样去。” “我已提前与潭拓寺的方丈说好,到时候他们会给你娘做上七天七夜的法事,也会由他们主持你娘的丧事,入土为安。” 第246章 划去族谱! 天色昏暗,雪势在逐渐减弱。 这几日雍畿城的天气变得愈发的冷了,说是滴水成冰也不为过,在外多待上一会儿冻得说不出话来,街上匆匆来去的行人也变少了。 薛明月活了这么多年,平生还是第二次遇到这般冷的时候。 她站在窗棂前望着霜白的天地,呵了口气,眼底藏着几分担忧,虽说她早对如今的情况有所准备,却也没想到寒潮竟是这般来势汹汹。 恍惚间,她竟有些想不起来上辈子这个冬天是怎么过去的。 “小姐,外头天寒地冻的,您还是回屋。” 流云忍不住低声提醒道。 薛明月回神,嗯了声,转身回到屋里坐到小炉子的跟前。 流杏蹲在旁边用长的汤匙小心地搅和着陶罐里的牛乳茶,待香甜的气味逐渐散发出来后,动作熟练地舀了几勺糖放入罐内,又搅了起来。 过了片刻,薛明月就收到了一碗牛乳茶。 主仆三人各捧着碗热乎乎的饮子,围着红泥小炉,脸也被烤的红扑扑的。 滚烫的牛乳饮子驱散了薛明月身上刚沾染上的寒气,她舒适地眯起了眼睛,但一想到寒潮带来的后果,又忍不住叹了口气:“这天实在太冷了,也不知道贫寒之家要怎么过。” “这两日外面可有什么消息?” 叹完气,薛明月很快就又打起精神来问了声。 自那日与谢琅吵完架后,她能感觉到暮青院里盯着她的人似乎都撤走了,最直观的表现就是,她无论去哪儿都没有仆从跟在后面。 可喜可贺,谢琅似乎真的有所改变了。 流云和流杏,一个主内,一个主外。 两人都在暗中确认过,盯梢的人确实少了。 是以外出打探消息的流杏行动更加方便自如,每日都会抽出一两个时辰出去替她办事,听到这话连忙道:“没有,二哥说大家这会儿谈论最多的就是朝廷对草原蛮族的态度。” “据说朝堂上,主和派和主战派吵的昏天黑地的。” 流杏想不明白,人家都打到家门口了怎么还有人说什么以和为贵,她挠了挠头,道:“不过他们到现在也没吵出结果来,反而是将使臣直接搁在旁边了。” 薛明月捧着碗,低头抿了一小口。 这倒是和上辈子没什么差别,她心里想着,这一世草原犯边提早了,但朝廷的处置应当是差不多的,有谢琅在,总归不会出很大的差错。 但借粮借出这副架势,大晋自然不可能太快就做出决定。 怎么也得开开心心过个年才是。 说到这儿她忽然愣了愣,想起来什么似的,抬眸看向两人,眨了眨眼问道:“今个儿是什么日子?” 不怪她没印象,实在是天冷的太离谱了。 她根本没办法判断是什么日子。 流云笑道:“小姐,今个儿是腊八,早上您不是才吃过腊八粥?” 薛明月微微顿住,脸色不由得有些赧然。 她扶额,小声为自己辩解:“我还以为是老李又搞出什么新花样来了呢,谁让他这些日子天天都在做各种粥,一时都没想起来。” 流杏捂嘴偷笑。 “还不是小姐上回当着他的面说他做的百合粥不如老先生府上的厨子,他可不就是攒着劲要比一比嘛,他的气性大着哩。” “……” 薛明月无奈地揉了揉额角。 她正想说些什么,就听见外面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有个丫鬟匆忙跑了进来,见到屋里的场景后先是一愣,连忙行礼说道: “夫人,侯爷回来了,侯爷说有要事同您说。” 换做之前,谁敢相信侯爷回府见夫人,还要经过通传呢。 薛明月眉梢顿时一挑。 谢琅这些时日都在想办法见她,但却不曾用过‘要事’为借口,他既这么说了,就说明确有其事。 她敛了敛神情,淡淡道:“请侯爷进来罢。” 丫鬟应声,得了吩咐后就又退了下去。 流云、流杏当即起身把室内周遭给收拾了一番,如临大敌的站到了薛明月的身后,丝毫看不出来她们方才是坐下来同主子相谈甚欢的。 至于薛明月…… 她根本没将见谢琅当成什么大事,继续淡定地喝着她的香甜牛乳饮子。 一边喝,一边在心里感慨老李真的有天赋,简单的牛乳方子能被他改良到这般程度,活该他赚这份钱,五福茶楼日进斗金离不开他的功劳。 时隔多日,终于又重新踏进这间屋子的谢琅感觉就复杂得多了。 看见坐在窗棂前,整张小脸都氤氲在白雾中的薛明月后,谢琅心中蓦地一软,意外地有种安定的感觉。 他垂下眸子,解开了身上的大氅。 等浑身的风雪寒气在温暖的室内逐渐散了个干净之后,谢琅才抬脚朝着她走过去。 薛明月撩起眼皮觑了他一眼,客气地道:“流云,奉茶。”她的嗓音听起来很淡:“不知侯爷此次前来有何要事?” 言外之意就是,若不是重要的事,她可不会见他。 谢琅观她仍是这副不冷不淡的模样,不禁在心里叹了口气,知道她的气还未消,也只能受着。 “一月前你曾写信让我帮忙,派出人手去薛家族地,如今事已办好,幸不辱命。” “!”薛明月猛地抬起头看他。 整个人瞬间坐直,呼吸急促,着急地追问道:“此话可当真?!” “那我娘的尸骨如今在何处?” 谢琅温声道:“莫急,在派人去之前我只会了外祖父一声,按他的意思先将你娘的棺椁暂时安置在了庄子上,派去的人今日方到城中。” “我已让他们先去修整片刻,待会儿便会过来向你回禀。” 薛明月那双杏眸亮得惊人。 她没想到谢琅来同她说的居然是这件事! 事既办妥,那就意味着从现在开始,她娘的名字将彻底从薛氏族谱上划掉,再也不是薛家妇,哪怕薛徐君不同意签和离书也没辙。 薛明月难以遏制的开心,暗暗握了握拳:“我要去庄子。” 谢琅自然不会拦着她。 他失笑道:“去自然要去,但却不是这样去。” “我已提前与潭拓寺的方丈说好,到时候他们会给你娘做上七天七夜的法事,也会由他们主持你娘的丧事,入土为安。” 第247章 决定施粥! 薛明月闻言微微一怔。 方才那股恨不得跳起来欢呼的激动之情缓缓褪去,她沉默片刻,对着谢琅道:“多谢。” 他想的比她更周全。 她想到的东西他也想到了,她没想到的东西他也为她考虑到了。 这些事她不是想不到,但等她想起来可能也要过几日了,到时再匆忙去寺庙里请僧人定然是会更难些的,更别说潭拓寺这样的大寺庙。 谢琅弯了弯眼睛:“不必言谢。” 这也是我该做的,他在心里补充了一句。 刹那间,薛明月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重新坐好,但对上他的视线总有些坐立难安,语气有些别扭地道:“侯爷喝茶,再不喝茶就要冷了。” 谢琅唇角微弯,低头喝了口热茶,夸道:“你这儿的茶水都比别处好喝。” 薛明月:“……” 薛明月小脸蓦地一皱,被他这刻意的话尴尬得脚趾扣地。 在他说出这话后室内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 但谢琅好似根本没察觉到一样,只是笑着看向坐在对面,低头捧着茶碗小口小口喝着的女娘,询问道:“一路匆匆,不知能否在这儿讨碗汤面吃?” 薛明月眉梢轻挑,微不可见地松了口气。 她客气地道:“这是侯爷的侯府,您想吃什么自然都是有的。”说完,转头吩咐道:“让厨房那边去准备汤面……对了,再顺便端碗腊八粥来。” “腊八粥?” “今日是腊八,侯爷难道不知道?” 她诧异地看了过去。 就算他也忘了这件事,但朝廷肯定不会忘记,每逢节日景平帝都是会赐给朝臣相应东西的。 比如元宵会赐一碗汤圆、端午会赐粽子、中秋赐月饼等等。 谢琅微愣,手指摩挲了一下茶盏边缘,接着才隐约想起来好像景平帝今日的确有给各个衙署赐腊八粥,但他根本没放在心上。 他淡定地道:“忙起来便忘了日子,不过……” 说到这儿话锋陡然一转,笑容灿烂:“能在明月这儿吃到今年第一碗腊八粥,倒是我之幸事,看来今日与我而言的确是个好日子。” 薛明月轻哼,很想朝他翻个白眼。 果然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这喜欢顺杆爬的性子真是半点没变。 见她眉眼间隐隐露出熟悉的神态,谢琅唇边的笑意愈发深了,也没觉得她不搭理自己就气馁,而是趁着等待的这段功夫,将近来朝中局势细细道来。 这段日子他做的事不少。 倒也称不上忙得脚不沾地,但如何周旋于各个势力之间,打压谁又拉拢谁,还要暗中查探往事真相,能分出的时间确实少的可怜。 要不然,也不会直到今日才重新踏进这间屋子。 薛明月听得两眼发直,实在不想听他讲谁谁说错了话被他抓住了把柄丢进了诏狱,可他絮絮叨叨得她连放空都做不到,只能委婉地劝他住嘴。 求你,别再念了。 这不是她该听的东西。 谢琅义正严词:“我说过,我今后都不会再瞒着你任何事。” “……” 薛明月走也走不了,只能木着脸听着他说。 好在,厨房那边很快就端过来一碗热气腾腾的鸡汤面,以及一碗腊八粥。 谢琅这才终于停了下来。 “这些时日以来风雪未停,京畿之外的地方纵然有所准备,但仍受灾严重,就连京城周边的村子也受了灾,城外的流民逐渐多了起来。” 他三两口就将一大碗面给解决了。 所以在吃起腊八粥的时候动作变得慢条斯理,看起来赏心悦目,谢琅忽然开口道:“城中已有不少朝臣的家眷去城外施粥,你愿不愿意也外出施粥?” 薛明月正咬着糕点,听到这话眨了下眼。 心中顿时升起了警惕,狐疑地觑着他问道:“你应该不止想让我去施粥?” 谢琅莞尔,朝她点了下头。 “你性情再良善不过,即便我不提起,等你知晓此事后定然也会提出施粥一事,所以我想着不如由我先提出来。” 说到这儿他停了下来,顿了顿才又道:“这样一来你也能少些麻烦。” 流云、流杏脸上都浮现出赞同之色。 没错,她家小姐就是这样的人。 薛明月挑眉:“侯爷想让我做什么?” 谢琅闻言笑着摇了摇头:“不是我想让你做什么,而是你想不想用为母祈福的名义去城外施粥?连借口都是现成的,还能坐实你与薛家断绝关系之事。” “法事会做上七天七夜,你施粥也可以做上七天七夜。” 正好将此事捅到景平帝的眼前。 薛徐君那边也是时候再添上最后一把火了。 谢琅握着汤匙的手指缓慢地在碗里转了两圈,见她神色似是有些怔愣,便道:“论迹不论心,我们既是做了善事,自然也该有所得才是。” 薛明月思索片刻,郑重地颔首:“我愿意。” 她想了想,抬眸定定地望着眼前身穿玄色鹤纹锦袍的青年,比方才他说的那些话,更能敏锐地察觉到京城这摊浑水底下的暗流涌动。 两人心照不宣的对视了一眼。 薛明月率先垂下眸子,先前他让她不要轻举妄动,可如今却让她开始借势扬名。 这就是要让她行动起来的意思。 谢琅说完了绞尽脑汁想了许久的话题,见她明白后又沉默下来,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三两口将腊八粥给吃完。 “肃州那边情况还好。” 就在这时,他忽然开口说道。 薛明月抬起头来,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我记得你先前同我说过,你想要在肃州拥有一间真正的属于你的房子,在屋前种下你沿路收集到的花草种子,还要划出一半的空地种菜。” “你还说,终有一日你能过上自给自足的日子。” “你还说过,想要看看肃州城是否也同京城一般,每到夜晚便也有热闹的夜市,也像京城那般有灯盏万千,有你驻足的地方。” 谢琅黑眸认真地看着她:“这些话我一直都记得,从来没有忘记过。” “我想问问你,你还想去肃州吗?” 第247章 决定施粥! 薛明月闻言微微一怔。 方才那股恨不得跳起来欢呼的激动之情缓缓褪去,她沉默片刻,对着谢琅道:“多谢。” 他想的比她更周全。 她想到的东西他也想到了,她没想到的东西他也为她考虑到了。 这些事她不是想不到,但等她想起来可能也要过几日了,到时再匆忙去寺庙里请僧人定然是会更难些的,更别说潭拓寺这样的大寺庙。 谢琅弯了弯眼睛:“不必言谢。” 这也是我该做的,他在心里补充了一句。 刹那间,薛明月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重新坐好,但对上他的视线总有些坐立难安,语气有些别扭地道:“侯爷喝茶,再不喝茶就要冷了。” 谢琅唇角微弯,低头喝了口热茶,夸道:“你这儿的茶水都比别处好喝。” 薛明月:“……” 薛明月小脸蓦地一皱,被他这刻意的话尴尬得脚趾扣地。 在他说出这话后室内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 但谢琅好似根本没察觉到一样,只是笑着看向坐在对面,低头捧着茶碗小口小口喝着的女娘,询问道:“一路匆匆,不知能否在这儿讨碗汤面吃?” 薛明月眉梢轻挑,微不可见地松了口气。 她客气地道:“这是侯爷的侯府,您想吃什么自然都是有的。”说完,转头吩咐道:“让厨房那边去准备汤面……对了,再顺便端碗腊八粥来。” “腊八粥?” “今日是腊八,侯爷难道不知道?” 她诧异地看了过去。 就算他也忘了这件事,但朝廷肯定不会忘记,每逢节日景平帝都是会赐给朝臣相应东西的。 比如元宵会赐一碗汤圆、端午会赐粽子、中秋赐月饼等等。 谢琅微愣,手指摩挲了一下茶盏边缘,接着才隐约想起来好像景平帝今日的确有给各个衙署赐腊八粥,但他根本没放在心上。 他淡定地道:“忙起来便忘了日子,不过……” 说到这儿话锋陡然一转,笑容灿烂:“能在明月这儿吃到今年第一碗腊八粥,倒是我之幸事,看来今日与我而言的确是个好日子。” 薛明月轻哼,很想朝他翻个白眼。 果然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这喜欢顺杆爬的性子真是半点没变。 见她眉眼间隐隐露出熟悉的神态,谢琅唇边的笑意愈发深了,也没觉得她不搭理自己就气馁,而是趁着等待的这段功夫,将近来朝中局势细细道来。 这段日子他做的事不少。 倒也称不上忙得脚不沾地,但如何周旋于各个势力之间,打压谁又拉拢谁,还要暗中查探往事真相,能分出的时间确实少的可怜。 要不然,也不会直到今日才重新踏进这间屋子。 薛明月听得两眼发直,实在不想听他讲谁谁说错了话被他抓住了把柄丢进了诏狱,可他絮絮叨叨得她连放空都做不到,只能委婉地劝他住嘴。 求你,别再念了。 这不是她该听的东西。 谢琅义正严词:“我说过,我今后都不会再瞒着你任何事。” “……” 薛明月走也走不了,只能木着脸听着他说。 好在,厨房那边很快就端过来一碗热气腾腾的鸡汤面,以及一碗腊八粥。 谢琅这才终于停了下来。 “这些时日以来风雪未停,京畿之外的地方纵然有所准备,但仍受灾严重,就连京城周边的村子也受了灾,城外的流民逐渐多了起来。” 他三两口就将一大碗面给解决了。 所以在吃起腊八粥的时候动作变得慢条斯理,看起来赏心悦目,谢琅忽然开口道:“城中已有不少朝臣的家眷去城外施粥,你愿不愿意也外出施粥?” 薛明月正咬着糕点,听到这话眨了下眼。 心中顿时升起了警惕,狐疑地觑着他问道:“你应该不止想让我去施粥?” 谢琅莞尔,朝她点了下头。 “你性情再良善不过,即便我不提起,等你知晓此事后定然也会提出施粥一事,所以我想着不如由我先提出来。” 说到这儿他停了下来,顿了顿才又道:“这样一来你也能少些麻烦。” 流云、流杏脸上都浮现出赞同之色。 没错,她家小姐就是这样的人。 薛明月挑眉:“侯爷想让我做什么?” 谢琅闻言笑着摇了摇头:“不是我想让你做什么,而是你想不想用为母祈福的名义去城外施粥?连借口都是现成的,还能坐实你与薛家断绝关系之事。” “法事会做上七天七夜,你施粥也可以做上七天七夜。” 正好将此事捅到景平帝的眼前。 薛徐君那边也是时候再添上最后一把火了。 谢琅握着汤匙的手指缓慢地在碗里转了两圈,见她神色似是有些怔愣,便道:“论迹不论心,我们既是做了善事,自然也该有所得才是。” 薛明月思索片刻,郑重地颔首:“我愿意。” 她想了想,抬眸定定地望着眼前身穿玄色鹤纹锦袍的青年,比方才他说的那些话,更能敏锐地察觉到京城这摊浑水底下的暗流涌动。 两人心照不宣的对视了一眼。 薛明月率先垂下眸子,先前他让她不要轻举妄动,可如今却让她开始借势扬名。 这就是要让她行动起来的意思。 谢琅说完了绞尽脑汁想了许久的话题,见她明白后又沉默下来,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三两口将腊八粥给吃完。 “肃州那边情况还好。” 就在这时,他忽然开口说道。 薛明月抬起头来,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我记得你先前同我说过,你想要在肃州拥有一间真正的属于你的房子,在屋前种下你沿路收集到的花草种子,还要划出一半的空地种菜。” “你还说,终有一日你能过上自给自足的日子。” “你还说过,想要看看肃州城是否也同京城一般,每到夜晚便也有热闹的夜市,也像京城那般有灯盏万千,有你驻足的地方。” 谢琅黑眸认真地看着她:“这些话我一直都记得,从来没有忘记过。” “我想问问你,你还想去肃州吗?” 第248章 代禁卫事! 薛明月闻言蓦地蜷起了手指。 窗外又下起了小雪,雪花纷纷扬扬,为银装素裹的庭院又添了几分寒意。 她心神微震,在对上他那灼灼的目光之后,率先垂下了眸子。 她说过那些话吗?自然是说过的。 从雍畿城去向北疆肃州的那一路实在走得太过艰辛,那时她也不知到了肃州之后要面对的是什么,只恐会与在京城那般举目无亲,无论找谁帮忙都会碰壁的局面。 所以她只能放任自己去假想,去往好处想,去想那些她想做的事。 那会儿她的身边只有谢琅,在那般情况下一路陪伴前行,这样的情分即便两人做不成相濡以沫的爱人,做个深交的好友也是足够的。 再者,她又不是木石之心,自然会将诸多想法都告诉与他。 薛明月眼神有些怅然,陷入了沉思。 她略显迷茫地眨了下眼睫,盯着桌面如水纹般的波浪纹理出神,对于那时走了三千里路的她来说,她只希望能有个落脚之处,能够不再风餐露宿。 彼时谢琅是戴罪之身,也是作为流放之臣来到边疆的,他的待遇显然也不会好。 而她身上的银钱在流放途中已然花得差不多了。 所以,那会儿她迫切地希望肃州能如京城那般富庶,哪怕只有个十之三四也可,她生了双手,只要入了城就能找到活计安定下来,不再颠沛流离。 可惜诸多设想,最后都毁于了那场疫病。 还是落了空。 竟是止步于肃州城的城门。 薛明月眼睫微动,忽地又想起前段时日总做的梦,她抬起头来看向落座于对面的青年,他端坐于此,就彷如凌霜傲立的青松,一人便能撑起天来。 ……她于梦中,也是见过肃州城的。 不同于先前所见到的那个已初具暴君之像的摄政王,在肃州见到的谢琅正处在重掌定远兵权,举步维艰的阶段,伤了腿的青年眉眼间皆是沉郁之色。 于定远军中人而言,谢琅是年轻的少主。 若他还是从前那个定远侯,想要重掌兵权是件很容易的事,但偏偏他丢了侯位,且还伤了腿不良于行,对军中将士来说,认人亦认武。 “你明知我要说什么,又何苦多问?” 薛明月动了动略显僵硬的手指,给自己续了杯滚热的牛乳茶。 谢琅黑眸中的神采逐渐暗了下去。 片刻,他笑了一下:“总要问上一句,若是哪日你改了主意,想要与我同治肃州呢?” “……” 薛明月眉心倏地一跳。 连忙低下头喝了口热饮压压惊,还与他同治肃州,今上还活着呢,他就开始想割据一方的事了,这要是让旁人听见估计的吓破胆,立马就得说上一句谋逆。 也就她了,居然半点波澜都没有。 不愧是她,薛明月在心里把自己夸了一通。 接着才抬眸望向他,坦诚地道:“不论你心里是如何打算,可我是不愿再如现在这般身陷阴谋诡计之中的,我更愿多做些有用之事。” 如果她能活下来的话,她在心里补充了一句。 毕竟皇位更迭哪有不动刀见血的呢。 谢琅微微垂下眼睑,那双本就漆黑的眸子此刻瞧起来更加深邃,他面上没有露出丝毫的为难之色,反而也如她一般,坦坦荡荡。 “你要做实事,如此更需要有人为你保驾护航。” 他如今似乎深谙与人相处之道,又或者已经从这段时日里重新找到了与她的相处之法。 谢琅弯着眼睛,朝她笑了笑:“我知道你心里有许多想要做的事,就像我们如今这般,相互合作,有商有量,不是也很好吗?” “无论在哪里,总归是背靠大树好乘凉,不是吗?” 薛明月被他这话噎了一下。 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 这话说得就跟土匪拜山头似的。 见状,他继续循循善诱:“与其浪费时间去找新的大树,找到了大树还要重新磨合,甚至还比不过我了解你,不如干脆选我。” “我相信,这世上再没人比我更懂你了。” 谢琅唇角微勾,眉眼间皆是自信自得的飞扬之色。 薛明月:“……” 谁给他的自信说出这种话的? 她正琢磨着要怎么打消他膨胀的气焰,就听见外头有人来报‘有人求见’,谢琅这才敛了敛神情,朝外看了眼道:“应该是去薛家族地的人到了。” 薛明月表情顿时一肃。 薛明月猜到谢琅定会派信任之人去办这件事,但在看到来人时,仍是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属下立冬,拜见侯爷、夫人。” 一身戎装轻甲打扮的立冬跪下朝两人行礼。 谢琅淡声道:“起来,把你们这些时日经历了什么事,事无巨细全都告诉夫人。” “是,侯爷。” 立冬当即便站了起来。 许是穿着轻甲的缘故,使她看起来多了几分肃杀之气,与先前做薛明月侍女时的模样截然不同。 薛明月只晃了一下神,就看见立冬朝她飞快地眨了下眼。 这就又是她所熟悉的样子了。 立冬清了清嗓子,从她接到任务开始说起,一直讲到她在那薛家村所遇到的阻碍,她真是越说越气,说到后面直接在两人面前大倒苦水。 “薛家村里外沆瀣一气,在那里可没人识君,只知道薛家!” 要是薛明月真的自己回去,或者派身边的流云回去,只怕连回都回不来。 在知道她是来为娄娘子移棺划族谱之后,这些人抵死不从,说什么上了族谱就是薛家妇,他们拿不出休书就断没有开祠堂的道理,谁来了都不好使。 在她说出薛徐君犯罪已经收监,且她是为定远侯所派后,那些人还是不改。 表面上将人安置在村里等候,结果不仅给饭菜下药,一到晚上还派人放火烧屋,饶是她机警没有中计,冲出屋子后仍被手持利器的村民团团围住了。 薛明月听到这话愣了一下,随后就皱起了眉。 她小时候也曾去过薛家村,薛家村怎么会是这副样子? 谢琅早在上辈子将薛家人拉到宫门问斩之前,就已经把薛家人都查了一遍,早就知道村子的事,是以面不改色,只道:“然后呢?” 薛明月收敛心神,也看了过去。 立冬嘿嘿一笑。 “自然是拿出侯爷给的令牌,代禁卫行事了。” 第248章 代禁卫事! 薛明月闻言蓦地蜷起了手指。 窗外又下起了小雪,雪花纷纷扬扬,为银装素裹的庭院又添了几分寒意。 她心神微震,在对上他那灼灼的目光之后,率先垂下了眸子。 她说过那些话吗?自然是说过的。 从雍畿城去向北疆肃州的那一路实在走得太过艰辛,那时她也不知到了肃州之后要面对的是什么,只恐会与在京城那般举目无亲,无论找谁帮忙都会碰壁的局面。 所以她只能放任自己去假想,去往好处想,去想那些她想做的事。 那会儿她的身边只有谢琅,在那般情况下一路陪伴前行,这样的情分即便两人做不成相濡以沫的爱人,做个深交的好友也是足够的。 再者,她又不是木石之心,自然会将诸多想法都告诉与他。 薛明月眼神有些怅然,陷入了沉思。 她略显迷茫地眨了下眼睫,盯着桌面如水纹般的波浪纹理出神,对于那时走了三千里路的她来说,她只希望能有个落脚之处,能够不再风餐露宿。 彼时谢琅是戴罪之身,也是作为流放之臣来到边疆的,他的待遇显然也不会好。 而她身上的银钱在流放途中已然花得差不多了。 所以,那会儿她迫切地希望肃州能如京城那般富庶,哪怕只有个十之三四也可,她生了双手,只要入了城就能找到活计安定下来,不再颠沛流离。 可惜诸多设想,最后都毁于了那场疫病。 还是落了空。 竟是止步于肃州城的城门。 薛明月眼睫微动,忽地又想起前段时日总做的梦,她抬起头来看向落座于对面的青年,他端坐于此,就彷如凌霜傲立的青松,一人便能撑起天来。 ……她于梦中,也是见过肃州城的。 不同于先前所见到的那个已初具暴君之像的摄政王,在肃州见到的谢琅正处在重掌定远兵权,举步维艰的阶段,伤了腿的青年眉眼间皆是沉郁之色。 于定远军中人而言,谢琅是年轻的少主。 若他还是从前那个定远侯,想要重掌兵权是件很容易的事,但偏偏他丢了侯位,且还伤了腿不良于行,对军中将士来说,认人亦认武。 “你明知我要说什么,又何苦多问?” 薛明月动了动略显僵硬的手指,给自己续了杯滚热的牛乳茶。 谢琅黑眸中的神采逐渐暗了下去。 片刻,他笑了一下:“总要问上一句,若是哪日你改了主意,想要与我同治肃州呢?” “……” 薛明月眉心倏地一跳。 连忙低下头喝了口热饮压压惊,还与他同治肃州,今上还活着呢,他就开始想割据一方的事了,这要是让旁人听见估计的吓破胆,立马就得说上一句谋逆。 也就她了,居然半点波澜都没有。 不愧是她,薛明月在心里把自己夸了一通。 接着才抬眸望向他,坦诚地道:“不论你心里是如何打算,可我是不愿再如现在这般身陷阴谋诡计之中的,我更愿多做些有用之事。” 如果她能活下来的话,她在心里补充了一句。 毕竟皇位更迭哪有不动刀见血的呢。 谢琅微微垂下眼睑,那双本就漆黑的眸子此刻瞧起来更加深邃,他面上没有露出丝毫的为难之色,反而也如她一般,坦坦荡荡。 “你要做实事,如此更需要有人为你保驾护航。” 他如今似乎深谙与人相处之道,又或者已经从这段时日里重新找到了与她的相处之法。 谢琅弯着眼睛,朝她笑了笑:“我知道你心里有许多想要做的事,就像我们如今这般,相互合作,有商有量,不是也很好吗?” “无论在哪里,总归是背靠大树好乘凉,不是吗?” 薛明月被他这话噎了一下。 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 这话说得就跟土匪拜山头似的。 见状,他继续循循善诱:“与其浪费时间去找新的大树,找到了大树还要重新磨合,甚至还比不过我了解你,不如干脆选我。” “我相信,这世上再没人比我更懂你了。” 谢琅唇角微勾,眉眼间皆是自信自得的飞扬之色。 薛明月:“……” 谁给他的自信说出这种话的? 她正琢磨着要怎么打消他膨胀的气焰,就听见外头有人来报‘有人求见’,谢琅这才敛了敛神情,朝外看了眼道:“应该是去薛家族地的人到了。” 薛明月表情顿时一肃。 薛明月猜到谢琅定会派信任之人去办这件事,但在看到来人时,仍是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属下立冬,拜见侯爷、夫人。” 一身戎装轻甲打扮的立冬跪下朝两人行礼。 谢琅淡声道:“起来,把你们这些时日经历了什么事,事无巨细全都告诉夫人。” “是,侯爷。” 立冬当即便站了起来。 许是穿着轻甲的缘故,使她看起来多了几分肃杀之气,与先前做薛明月侍女时的模样截然不同。 薛明月只晃了一下神,就看见立冬朝她飞快地眨了下眼。 这就又是她所熟悉的样子了。 立冬清了清嗓子,从她接到任务开始说起,一直讲到她在那薛家村所遇到的阻碍,她真是越说越气,说到后面直接在两人面前大倒苦水。 “薛家村里外沆瀣一气,在那里可没人识君,只知道薛家!” 要是薛明月真的自己回去,或者派身边的流云回去,只怕连回都回不来。 在知道她是来为娄娘子移棺划族谱之后,这些人抵死不从,说什么上了族谱就是薛家妇,他们拿不出休书就断没有开祠堂的道理,谁来了都不好使。 在她说出薛徐君犯罪已经收监,且她是为定远侯所派后,那些人还是不改。 表面上将人安置在村里等候,结果不仅给饭菜下药,一到晚上还派人放火烧屋,饶是她机警没有中计,冲出屋子后仍被手持利器的村民团团围住了。 薛明月听到这话愣了一下,随后就皱起了眉。 她小时候也曾去过薛家村,薛家村怎么会是这副样子? 谢琅早在上辈子将薛家人拉到宫门问斩之前,就已经把薛家人都查了一遍,早就知道村子的事,是以面不改色,只道:“然后呢?” 薛明月收敛心神,也看了过去。 立冬嘿嘿一笑。 “自然是拿出侯爷给的令牌,代禁卫行事了。” 第249章 劣迹斑斑! 代禁卫行事? 薛明月转头疑惑地看向了谢琅。 就算禁卫如今半数落在了他的手中,但起码还有半数是在廉东树廉大人那儿? 私用禁卫,他就这样把辫子送到人家手里? 谢琅一看见她脸上那一言难尽的表情,当即就猜到了她在想什么,好笑地摇头,解释道:“这不仅是为私事,也是为了再查薛徐君,陛下亦知晓。” 薛明月这才‘哦’了声,放下心来。 立冬道:“夫人不必担心,属下也是到了那里才知道,那薛家村就是个藏污纳垢之地!这些年薛氏族人没少借着薛大人的名义做那起子的坏事!” 薛家村所在那个县,出过最大的官就是薛徐君,位列礼部侍郎。 是以无论是谁到这儿来当官做县令,总归是要给薛徐君一个面子,更何况,只要没出意外县令三年一换,一般来说县令都是同进士以及同进士出身来做。 而薛徐君又是礼部侍郎,管科举之事,他们自然不会得罪他。 是以薛氏族人在这里是一手遮天,侵占良田、逼良为妾、当街打死人而不获罪……可谓是劣迹斑斑,立冬等人随便一搜,都能翻出一沓的事来。 若说之前薛徐君还可能是流放,这些事加起来就真的没了活路。 “幸好夫人早早地与他断绝了关系,此事再如何也牵连不到夫人身上。”立冬说起这件事心中那是再庆幸不过。 说完,她才想起来自己如今是在侯爷手下办事。 于是又临时补了一句:“多亏侯爷让我等去为娄娘子移棺之事时,额外叮嘱我们小心搜集薛氏族人的罪证,虽耽搁多日,不过幸不辱命。” 谢琅:“……” 谢琅屈指把玩着汤匙,挥了挥手让立冬等人退下去。 他抬眸望过去:“此事我先前便已告知过陛下,凡事要师出有名才不会被人抓住把柄,你与娄老先生尽可放心,此事不会牵连到你们。” 薛明月自然放心,或者说他想的总归是比她周全的。 她在心里轻叹了声,原本她就对薛家村有所顾忌,所以这次才没自己亲自去将阿娘迎回来,而是将此事托付给了谢琅派人去办。 可这其中凶险仍让她吓了一跳。 连对侯府亲卫他们都敢做出杀人放火的事,还有什么事他们不敢的? 薛明月眼眸清凌凌的,望着谢琅正色道:“此事还要多谢侯爷,若由我去办只怕无法做到这般程度,恐还会让阿娘不得安息,多谢侯爷。” 谢琅微顿,笑道:“只是口头道谢吗?” 在她开口之前,他又轻声道:“你若真想谢我,就再认真想想我们的以后,明月,行吗?” …… 眨眼又是几日过去。 风雪消停。 天色依然终日昏沉,不得放晴。 城外的流民还是慢慢地多了起来,原先京兆府还能将其安置在城外,渐渐地城外也快安置不下去了,是以这几日工作量骤增。 薛明月是在前两日开始到城外施粥的。 在此之前,最早响应皇后号召的就是陆家,他们便让昌宁伯夫人领着幼子去城门口施粥送衣,渐渐地城内也有不少官员夫人站出来布善施粥。 薛明月算是来得晚的。 城门口施粥与馒头的人很多,但附赠防风寒药汤的人却只有她,而她给出来的理由就是为母祈福。 自她来了之后,每天来她这里排队的流民最多。 毕竟在这样冷的天气下,没有粮食人可能是会饿死,但城外的这些人当中更多的人却是冻死的。 闭上眼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京兆府派到这边来的人,每天都要从流民住的地方拉出一车冻死的人。 他们没有厚袄,也没有炭火,只能靠从周围砍树来取火,可这样也只能管得了一时,更何况京畿这附近并没有多少树给他们砍。 甚至就连附近的山都是有主的,没有给他们用的道理。 薛明月的手紧紧握着小火炉,身披雪白领子的鹤氅静静地站在旁边,看着一眼望不到头的队伍,这些衣衫褴褛的乞儿与流民,他们也是大晋的子民。 听着又一个人对她百般的感恩戴德。 薛明月心中很不是滋味,终是没忍住叹了口气,呵出的气都变成了白气,使她的面容变得朦胧起来,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仙鹤。 而不远处陪同自家阿娘过来的陆方却是愣住了。 越看那道身影越眼熟,渐渐地将她的身影与在庄子上见过的清霜姑娘重合在了一起,可……陆方不死心,拽着昌宁伯夫人的衣袖问道:“那位当真是定远侯夫人?” 陆夫人无奈道:“你已经问过很多遍了。” “她先前素来身子不好,鲜少出现在人前,嫁于定远侯之后又接连遇到不少事,你又没去秋猎,认不出也不奇怪,你为何要一再相问?” 陆方嗫嚅,半晌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他能说什么,说觉得她和他喜欢的人长得很像,没看到脸之前还以为是清霜? “就是见她施药感觉很新奇,之前也没见人这么做过。” “那是自然,你知道光是这几日熬药需要花多少药材吗?” 说到这儿陆夫人停了下来,想到什么似的叹气道:“不过她也是有孝心,怎么就摊上了那样一个爹……”为了前途而谋害妻女,他也真做得出来。 还有林家,之前总自诩是清贵之家,谁知内里却这样一塌糊涂。 陆夫人不由感到庆幸。 之前她考虑方儿婚事的时候,也将林氏女列在其中,只能说幸好没有真的结成姻亲。 见他待在这里也不干正事,陆夫人索性将他赶走,反正他也来了好几日,本就是陪着她来的,既然心不在焉,不如早早离去。 陆方心虚地摸了摸鼻子。 瞥了眼忙碌起来顾不上他的阿娘,又看了眼那边清冷如仙子的定远侯夫人,脚步一转,就从往城内走改为了向那边走过去。 薛明月正在想这几日城内传的薛家之事。 这些自然是在她和谢琅的授意下散布出去的,如今也在陛下面前过了明路,她只需要将这把火烧得再旺一些,将众人视线转移到她身上即可。 “夫人如何想到施药的?” 就在这时,身边忽然冒出一道声音来。 “……?” 薛明月一转头,就对上了陆方那张脸。 第249章 劣迹斑斑! 代禁卫行事? 薛明月转头疑惑地看向了谢琅。 就算禁卫如今半数落在了他的手中,但起码还有半数是在廉东树廉大人那儿? 私用禁卫,他就这样把辫子送到人家手里? 谢琅一看见她脸上那一言难尽的表情,当即就猜到了她在想什么,好笑地摇头,解释道:“这不仅是为私事,也是为了再查薛徐君,陛下亦知晓。” 薛明月这才‘哦’了声,放下心来。 立冬道:“夫人不必担心,属下也是到了那里才知道,那薛家村就是个藏污纳垢之地!这些年薛氏族人没少借着薛大人的名义做那起子的坏事!” 薛家村所在那个县,出过最大的官就是薛徐君,位列礼部侍郎。 是以无论是谁到这儿来当官做县令,总归是要给薛徐君一个面子,更何况,只要没出意外县令三年一换,一般来说县令都是同进士以及同进士出身来做。 而薛徐君又是礼部侍郎,管科举之事,他们自然不会得罪他。 是以薛氏族人在这里是一手遮天,侵占良田、逼良为妾、当街打死人而不获罪……可谓是劣迹斑斑,立冬等人随便一搜,都能翻出一沓的事来。 若说之前薛徐君还可能是流放,这些事加起来就真的没了活路。 “幸好夫人早早地与他断绝了关系,此事再如何也牵连不到夫人身上。”立冬说起这件事心中那是再庆幸不过。 说完,她才想起来自己如今是在侯爷手下办事。 于是又临时补了一句:“多亏侯爷让我等去为娄娘子移棺之事时,额外叮嘱我们小心搜集薛氏族人的罪证,虽耽搁多日,不过幸不辱命。” 谢琅:“……” 谢琅屈指把玩着汤匙,挥了挥手让立冬等人退下去。 他抬眸望过去:“此事我先前便已告知过陛下,凡事要师出有名才不会被人抓住把柄,你与娄老先生尽可放心,此事不会牵连到你们。” 薛明月自然放心,或者说他想的总归是比她周全的。 她在心里轻叹了声,原本她就对薛家村有所顾忌,所以这次才没自己亲自去将阿娘迎回来,而是将此事托付给了谢琅派人去办。 可这其中凶险仍让她吓了一跳。 连对侯府亲卫他们都敢做出杀人放火的事,还有什么事他们不敢的? 薛明月眼眸清凌凌的,望着谢琅正色道:“此事还要多谢侯爷,若由我去办只怕无法做到这般程度,恐还会让阿娘不得安息,多谢侯爷。” 谢琅微顿,笑道:“只是口头道谢吗?” 在她开口之前,他又轻声道:“你若真想谢我,就再认真想想我们的以后,明月,行吗?” …… 眨眼又是几日过去。 风雪消停。 天色依然终日昏沉,不得放晴。 城外的流民还是慢慢地多了起来,原先京兆府还能将其安置在城外,渐渐地城外也快安置不下去了,是以这几日工作量骤增。 薛明月是在前两日开始到城外施粥的。 在此之前,最早响应皇后号召的就是陆家,他们便让昌宁伯夫人领着幼子去城门口施粥送衣,渐渐地城内也有不少官员夫人站出来布善施粥。 薛明月算是来得晚的。 城门口施粥与馒头的人很多,但附赠防风寒药汤的人却只有她,而她给出来的理由就是为母祈福。 自她来了之后,每天来她这里排队的流民最多。 毕竟在这样冷的天气下,没有粮食人可能是会饿死,但城外的这些人当中更多的人却是冻死的。 闭上眼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京兆府派到这边来的人,每天都要从流民住的地方拉出一车冻死的人。 他们没有厚袄,也没有炭火,只能靠从周围砍树来取火,可这样也只能管得了一时,更何况京畿这附近并没有多少树给他们砍。 甚至就连附近的山都是有主的,没有给他们用的道理。 薛明月的手紧紧握着小火炉,身披雪白领子的鹤氅静静地站在旁边,看着一眼望不到头的队伍,这些衣衫褴褛的乞儿与流民,他们也是大晋的子民。 听着又一个人对她百般的感恩戴德。 薛明月心中很不是滋味,终是没忍住叹了口气,呵出的气都变成了白气,使她的面容变得朦胧起来,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仙鹤。 而不远处陪同自家阿娘过来的陆方却是愣住了。 越看那道身影越眼熟,渐渐地将她的身影与在庄子上见过的清霜姑娘重合在了一起,可……陆方不死心,拽着昌宁伯夫人的衣袖问道:“那位当真是定远侯夫人?” 陆夫人无奈道:“你已经问过很多遍了。” “她先前素来身子不好,鲜少出现在人前,嫁于定远侯之后又接连遇到不少事,你又没去秋猎,认不出也不奇怪,你为何要一再相问?” 陆方嗫嚅,半晌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他能说什么,说觉得她和他喜欢的人长得很像,没看到脸之前还以为是清霜? “就是见她施药感觉很新奇,之前也没见人这么做过。” “那是自然,你知道光是这几日熬药需要花多少药材吗?” 说到这儿陆夫人停了下来,想到什么似的叹气道:“不过她也是有孝心,怎么就摊上了那样一个爹……”为了前途而谋害妻女,他也真做得出来。 还有林家,之前总自诩是清贵之家,谁知内里却这样一塌糊涂。 陆夫人不由感到庆幸。 之前她考虑方儿婚事的时候,也将林氏女列在其中,只能说幸好没有真的结成姻亲。 见他待在这里也不干正事,陆夫人索性将他赶走,反正他也来了好几日,本就是陪着她来的,既然心不在焉,不如早早离去。 陆方心虚地摸了摸鼻子。 瞥了眼忙碌起来顾不上他的阿娘,又看了眼那边清冷如仙子的定远侯夫人,脚步一转,就从往城内走改为了向那边走过去。 薛明月正在想这几日城内传的薛家之事。 这些自然是在她和谢琅的授意下散布出去的,如今也在陛下面前过了明路,她只需要将这把火烧得再旺一些,将众人视线转移到她身上即可。 “夫人如何想到施药的?” 就在这时,身边忽然冒出一道声音来。 “……?” 薛明月一转头,就对上了陆方那张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