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上娇奴》 第1章 勾引 冬雪飘零、浓烟滚滚,南陵国破。 大齐的铁蹄踏着尸山血海冲进王宫,宫中女眷无力反抗,皆沦落为齐军阶下囚。 沐闻溪靠在囚牢的栅栏上出神,直到锁住双脚的铁链被狠狠拽了一下,猛地吃疼,她才意识到自己又回到了噩梦开始的那一日。 “这里都是刚抓获的南陵王宫婢女,保不齐还混了公主妃子……” 如催命符般的声音由远及近,沐闻溪重生后周身麻木,意识不甚清晰。她凝住气抬起手,发狠将左边小拇指的指甲猛地拔掉,任由血滴在她冷白的脚面。 锥心的痛硬是让她立刻冷清了思绪,留给闻溪思考对策的时间所剩无几。她忍痛站起身子,跟其余女囚站成一排,被来人像挑选牲畜一样审视着。 “大将军有令,不得屠虐妇孺,小的们可都还没上过手呢……” 看守囚牢的小吏极进谄媚,向一校尉卖好,说话间来到了面前。 其他女子皆唯唯诺诺,唯有闻溪挺直了腰杆,不吝展示自己的娇俏容颜,单薄破败的水衣反倒衬得她玉骨销魂,一双娇媚玲珑眼勾得人意乱情迷。 那校尉缓步走过,片刻后又退到闻溪面前站定,没等他开口,小吏忙说道,“这个模样是牢里最标志的,校尉大人真有眼光!嘿嘿……” “呲什么胡话,大将军的命令可不敢违抗,你这是要害我啊?” 校尉嘴上说的言辞灼灼,却将贪婪的目光死死的留在了沐闻溪那张绝世美颜之上。 小吏心领神会,解开了闻溪的脚镣,只留住她手上镣铐,恭敬地交到校尉手里。 “陈校尉放心,小的今日没见过您,这女囚嘛,昨儿就病死了!” 校尉满意地咧嘴一笑,仰首拖拽着闻溪回到自己帐中,遣散了帐外的兵卒。等他再邪笑转身,却被闻溪瞅准时机,冷不防扑过来,用木钗狠狠扎进了眼眶。 一声惨叫之后,闻溪浑身是血冲出军帐,赤脚狂奔。沿着记忆中的路线,一直跑进了大军主将的营帐,慌乱中跟殷煜珩撞了个满怀。 闻溪骤然一副弱小无助的样子,方才囚牢之中,桀骜无畏的仿佛另有其人。 殷煜珩身披铠甲,只着单薄破布衫的闻溪被他固在身前,搁得生疼,可她却壮着胆子抬脸去迎敌国主将的目光。 男子周身凌厉,看清闻溪的容貌,忽地蹙起剑眉,眼底迷离,鼻息沉了几分。 她长睫轻颤,娇矜偏过头去,露出耳廓却被殷煜珩呼出的热气烫的酥麻泛红,与赛雪的脖颈形成鲜明反差,更加诱人。 殷煜珩显然已被这妩媚的小狐狸撩的动了意念,却听到帐外传来愤怒的咆哮声。 “他娘的小婊子!把那个贱人给老子找出来!老子要断她手筋脚筋!嘶……啊!!” 沐闻溪瑟缩着盯着帐帘,若是此时被扔出去,她必死无疑。想要活命,就必须让殷煜珩要了她,这是她重活一世,所有谋划的第一步。 殷煜珩却松了松手臂,玩味地看着怀中狸奴一般的美人儿。 “不是你自己跑进来的吗?本将军不喜用强,你若不愿意,大可现在自己走出这大帐。” 殷煜珩的声音又冷又沉,看似在笑,笑意却未达眼底。 闻溪轻咬下唇,身体颤抖得厉害,出了这大帐,别说清白,就连全尸都未必保得住。 想起战死的父兄和不知下落的阿弟,她眼眶滚烫,带着哭腔恳求道, “亡国之奴……闻溪,求……求将军疼惜。” 葱白纤细的手指颤抖着去解殷煜珩的腰带,沐闻溪长长的翘睫不知何时已经挂上了泪珠。 欲拒还迎的娇俏模样,勾的身前男子喉结游移,耐不住她轻缓的动作,殷煜珩直接抱起娇奴,压在了帐中的长桌之上! —— “陈校尉,这是主军帐……” “起开!有人看见那小婊子往这边跑!我看谁敢拦老子……” 独眼校尉不顾阻拦,掀了帘子冲进来,却一眼看见殷煜珩的背脊半露在铠甲之外,慌忙颔首抱拳。 “属下莽撞!将军不是进城了……怎么……” 殷煜珩并未停止攻势,一手拽着那锁春娇的链条,将瓷白的双臂抬过她头顶,一手掐住她的纤腰,用力进攻,指甲陷进皮肤中留下一个个月牙样的痕迹。 他的脖颈涨红,肩胛氤出汗气,撞得身下闻溪娇喘连连,帐内一股旖旎暖媚之味弥漫。 那校尉不敢直视,却又不死心,军中哪个不知,他殷煜珩不好女色! 好奇着悄悄抬头,校尉吃惊地发现,勾在殷煜珩腰间的玉足脚踝处有锁链磨破的血痕。 “将军!那是……” “滚!” 一声低沉怒吼,吓退了不知好歹的独眼校尉。 - 闻溪再恢复意识,已经躺在屏风后面的软榻上,前面传来将领汇报军务的声音。撕裂的痛感由身下传来,她蹙着眉心,睁开了那双狐狸眼。 “启禀将军,南陵国君与世子皆战死,后宫女眷大部分被俘,公主沐卿悠于自己殿内自焚殉国……” 闻溪是卿悠的小字,除了父母兄弟便再无人知晓。 眼尾还红着,闻溪想起与自己交换衣衫的婢女蓉儿,走进火海之时毫不犹豫的身影,现在身上的这些伤痛就根本不值一提。 前世沐卿悠已死,今生唯有沐闻溪。 她一动,盖在的棉被上压了一身甲胄哗啦啦地响着掉落。 屏风前面一阵窸窣脚步声,闻溪惊觉被子里的自己仍不着片缕,只能抱紧被子,缩成一团。 帐中安静下来,殷煜珩大步绕过屏风,背对着沐闻溪一屁股坐在榻上,凌厉的侧颜依旧冷冰冰的。 这样冰冷的背影上,她辈子不知看过多少回,闻溪有些恍惚,殷煜珩却忽然转眸,向她伸手。 闻溪缩了脖颈,被粗暴折磨后,像惊弓之雀,慌恐躲闪。 男人的手在半空顿了顿,凤眸中闪过一丝寒光,下一刻大手落在被子上用力一扯,她便无处遁形。 “怎么?不是你自己要本将军疼你,难道说利用本将军逃过追杀,就翻脸不认人了?” 闻溪双膝紧紧合拢蜷在身前,长长的青丝垂在身侧,那双手还带着镣铐,手腕乌青,血迹凝固发紫的手指赫然于眼前,样子凄美破碎,让人心疼。 忍着羞耻和疼痛,闻溪由坐转跪,将额头贴在榻上,轻声道,“多谢将军救命之恩……闻溪卑贱,若将军不弃,闻溪愿尽心侍奉左右……” 她这一跪,长长的发丝垂落在身体两侧,豆大的泪珠滴在榻上,旁边就是一小片扎眼的鲜红。 殷煜珩垂眼于那湿润的血渍之上,眸光晃了晃,骤然起身。 第2章 像她 闻溪的脸贴着榻,双眸一片冰冷,思绪纷乱闪回前世。 上一次,殷家军攻破南陵之时,闻溪仅凭眉眼与那人相似,就得了殷煜珩的庇佑,只是那时闻溪天真的以为,他的相护出自真心。 他是大齐战神,英雄气概可吞山河、壮志凌云能飞九天,闻溪记不清,自己是何时开始依恋这位人人称颂的齐国大将军。 却记得后来,只要殷煜珩勾勾手指,她便会心甘情愿地爬到他面前,哪怕发现自己只是个替身,遍体鳞伤却依旧甘之如饴。 为了陪在他身边,闻溪甚至宁愿背弃南陵嫡公主复仇的使命。可最后,还是被他无情献给了太子,沦为了玩物,就连死在太子的榻上之时还不能瞑目。 重活一世,国破山河碎的血仇,沐闻溪再不敢忘! - 不多会儿的功夫,殷煜珩提着药箱走了回来,那柄太子赐的宝刀也在手中。 听见宝刀出鞘的声音,闻溪抬头,蜷缩的身子也舒展开来,露出脖颈,缓缓闭上了双目。 她看似以凌然的姿态坐在那里准备受死,实则却在展示着自己美的不可方物。 殷煜珩敛住眼底的欲望,将刀尖缓缓伸向闻溪脖颈,穿过如墨的发丝,游走于她赛雪的肌肤之上。冰凉的触感让闻溪娇躯微颤,一滴泪晶莹坠落,摔在刀背上碎成两半。 下一刻宝刀刀刃向上,一声铿响,闻溪手上的锁链被斩断。殷煜珩从屏风上扯了件自己的里衣,冷冷的扔在她面前。 “哼,你不怕死,该是南陵细作,故意以色侍人,然后伺机行刺报复。胜算有几成啊?” 闻溪身子一僵,以最快的速度穿上衣服,听着殷煜珩调侃之词,她微微蹙起好看的眉心。 上一世他话不多,将自己从陈校尉手里救下也未有疑虑,闻溪不得不打起百倍的精神提防,不能让自己这么快就路出马脚。 闻溪乖顺跪在殷煜珩脚边,莞着那双眼,柔柔道,“奴婢怕死,是以求将军庇佑,无以为报,才献出自己的身子……我与将军今日初见,既被将军救下,谢恩还来不及,何来报复一说……” 殷煜珩扯了嘴角,用脚将药箱提到她面前。 “哼,娇奴不知亡国恨,若想活下去,乖乖听话,莫动了旁的心思!” 闻溪又垂下脸,微不可查的一勾樱唇,她赌赢了! 突然,殷煜珩俯身靠近闻溪,鼻尖对上鼻尖。墨深的眸子像是能看穿闻溪的心思,她圆睁着双眼僵在原地,忘记了呼吸。不知为何,殷煜珩看向闻溪的眼神总觉得与前世不尽相同。 殷煜珩痞一勾唇,拿起身边掉落的甲胄,蓦然起身,大步出了军帐。 闻溪垂下眸子,整个人瘫软靠在榻边,过了这第一道坎儿,才将紧悬着的心放下,一阵悲戚愧疚便跟着从记忆深处袭来。 前世的殷煜珩冷眼冷心,明知闻溪爱的痴缠,却还是送她入宫伴驾,当她幡然醒悟为时已晚,被宫斗磋磨,没多久便破碎惨死。 闻溪晃了晃头,眼下还不是自怜自艾的时候,她现在有一整晚的时间谋划,如何一步步借殷煜珩的手掀翻大齐。 她发誓,重活一次,不光要活下去,还要不惜一切代价,搅乱大齐朝局,手刃仇人! 翌日清晨 留下戍守南陵的三万齐军将士,殷煜珩奉皇命,率五千精兵开拔,踏上凯旋之途。 闻溪换了一身兵卒衣裳,昨夜还披在身上似绸缎的长发,现在高高束起,露出娇嫩纤细的脖颈,温润似白玉。 殷煜珩掩饰着双眸里的欲念,大手一挥,薅着她的脖领把人扔进了自己的车辇。 齐军赶了一天的路,寻得一处水源准备安营过夜。殷煜珩素来少眠,接连几日攻城清缴,更是没有合过眼,此时已经倍感疲惫。 跟副将沈灼交代了几句,殷煜珩返回车辇,一言不发,抱住闻溪的双腿拉到自己身边,恣意地枕在头下,不多会儿,呼吸声渐沉。 大军赶路辛苦,整个营地很快便安静的只剩篝火的噼啪声。 车辇里昏暗,闻溪虽困,却不敢睡。她轻轻掀了窗帘,借着洒进来的月光,垂眸望着殷煜珩的睡颜。 若是不在战场,敛了战神杀气,殷煜珩也是个风神秀策、容止可观的俊秀儿郎。 上辈子就是这个夜晚,闻溪爱上了他,可后来,却因爱生恨,恨自己痴心错付,也恨他愚忠太子,恨他心有所属,到底是将一往情深的自己,轻而易举地就献了出去。 想到这里,闻溪将目光移到了殷煜珩身旁的那把宝刀之上。她将手缓缓伸向刀柄,就在将要握住之时,尖锐的马叫嘶鸣声惊醒了殷煜珩。 他一挺身翻起,扒住车窗向外望去。一片带火飞箭向齐军营地射来,将天空照得通明。 “有突袭!” 嘈杂的兵戈声四起。 沐闻溪顺势拿起刀,像是早有准备,递到了殷煜珩面前。 “奴婢腿麻了,将军快走!别管奴婢!” “躲好!”殷煜珩拔刀杀了出去,翻身上马,带着将士防御。 飞箭像雨点般扎中马车,车顶开始燃烧。 闻溪的腿脚不灵便,只能爬出来钻进马车底部躲匿,可远处一阵马蹄作响,蒙面杀手奔袭而来,惊得拉车的马挣脱了锁套,逃走时带翻了车辇。 混乱之中,闻溪彻底暴露于刀剑之下,一蒙面人毫不留情地向她头顶挥刀劈下。 唰—— 束着发髻的布条连带着一缕青丝被斩落,她惊恐甩起长发,像是知道刺客的动作,左躲右闪,险象环生。 殷煜珩折返,那些杀手立刻调转矛头,对其合围,招招阴狠致命。 闻溪得了片刻喘息,拼尽全力爬起身,从车辇上拔了一根带火的箭,瞄准杀手的马屁股就扎了过去。 马匹受惊闪躲,为殷煜珩打开一个缺口,得以纵马逃出包围圈,刚好沈灼带着精骑营赶到。 丢掉了最好的刺杀时机,一蒙面杀手怒转马头,“抓住那个女的!” 闻溪转身要逃,双脚如何比得过四蹄,终是跑不脱,被掳上马背。 殷煜珩挥刀斩下一杀手头颅,再回眼去寻闻溪,发现人被掠走。他急急张弓搭箭,咻的一声,一支箭射穿了掳走闻溪的杀手喉咙,箭尖的血溅了她一脸。 身下马还在跑,那人凉了,便带着闻溪一起,重重摔落马下。眼前一黑,闻溪疼晕了过去。 殷煜珩纵马追了过来,腾身下马,冲过去将人抱起。 军医查看过闻溪伤势后回禀,“将军,她肋骨摔断了!” “治!用最好的药!治不好提头来见!”殷煜珩眼底泛起嗜血的狠戾,转身出去便将那些杀手的尸身大卸八块,扔到路边喂了野狼。 - 闻溪再苏醒过来,发现已经躺在马车改的轿辇之中,她忍着腹侧的剧痛,手掌却摸到身下铺了厚厚的软垫。殷煜珩命三十二名精壮兵卒轮番抬着轿辇,倒是比马车还要稳些。 她双眼盯着轿顶,徐徐倒抽冷气,断骨之伤几乎让她连呼吸都痛苦不堪,闻溪也不知,这一世搏命的苦肉计,是否能让殷煜珩对自己多几分怜惜。 前世遭遇杀手伏击之时,殷煜珩为护住沐闻溪负了伤,闻溪就此深陷,当牛做马的伺候了一路。想来如今自己舍命救下了殷煜珩,一切因果或许可以乾坤倒转。 这副身子,如今是沐闻溪唯一的本钱,美色也好,肋骨也罢,只要能助她达成所愿,她连眼都不会眨一下。 越痛,大仇得报之时,闻溪才不会心慈手软! 第3章 上瘾 遇袭之后,殷煜珩下令急行军。仅一月余半,凯旋的队伍就行至大齐都城属驿。 闻溪的骨伤在军医的医治下,也好的七七八八。行走坐卧皆已无大碍,只是还不能做粗重功夫,更不能剧烈活动…… 入都城前,为表恭敬,殷煜珩在驿站沐浴熏衣,稍作休整。驿站轻简,只有一间干净的上房,沈灼率亲卫守在门外。 闻溪在房内伺候,只是她还有伤在身,拎热水桶这样的小事,现在对她来说却好比登天。 担心再遇埋伏,殷煜珩连日来都没能睡过一个囫囵觉,此时躺在热水盆里闭目养神,浑身疲乏才得以舒缓。 直到沐闻溪磕磕绊绊地发出声响,殷煜珩才半张了凤眼,扫过她淡薄的背影,“你伤未痊愈,这些事不必做。” 闻溪抿唇抬头,用手将额前碎发拨至耳后,纤细的手被勒出了红印,在热气缭绕的小房间里像一只粉红的羽毛,那撩的哪里是青丝,明明是殷煜珩的心弦。 闻溪没有放弃,水桶太重,半拖半拽,好不容易被她移到了大木盆的傍边。 本也不想无声无息地做事,闻溪所有的娇弱媚态,都是为了让人怜惜。 身后哗啦一声,殷煜珩从澡盆里站起身,健硕的躯体赫然于眼前,闻溪下意识撇过脸去。 殷煜珩肃着脸,自己伸手提起水桶,将一桶热水兜头浇下,身上的皮肤因为热水越发的粉红,看得人血脉喷张。 “又不是没见过,装什么装!” “将军息怒,小的笨手笨脚,是小的没用……” 听到她总自称‘小的’,殷煜珩眉梢微挑,带着阴晴不明的笑意坐回盆中。 “其实你大可不必男装打扮,反正陈瑞伏法前,肯定把那日他看到的,都嚷嚷出去了……” 陈瑞是被沐闻溪扎成独眼龙的那个校尉,听闻大军开拔那日就被祭了军旗。 说到那日被看见的场景,闻溪瞬息红了脸颊,喉咙不由得发紧。 要不是自己有伤在身,食髓知味的殷煜珩怎会忍着一直没有再要她,尝过肉香的人,斋戒些时日才会更惦记荤腥。 明知身上的伤还没有好利索,闻溪却硬着头皮要伺候殷煜珩沐浴,只因回到都城之前,这是她仅剩下的机会——让他上瘾的机会。 大齐都城,那个闻溪上一世殒命的地方,重踏这片土地,她必须做好万全的准备。 媚骨天成,闻溪即使身上穿着兵卒的衣服,敛了周身矜贵,却还透着柔酥撩人的风情。稍微动动眉眼就甚是勾人,足以激起男子征服的欲望。 殷煜珩垂下眸子,明显是在压抑自己,像个想吃酒却怕上瘾的饕客。 闻溪轻着步子来到殷煜珩身后,用棉麻帕子帮他擦背。小心捏着绵帕,却看似不经意地用手触碰殷煜珩的背脊,闻溪要的就是激起这人的那份心思。 她的棉帕刚擦过殷煜珩的肩,就被他呼啦一下,拽进澡盆。 闻溪全身湿透,像只落水的猫,挣扎着要往澡盆外爬,却被殷煜珩掐住了腰。 “将军……奴婢还不……还不行……” 殷煜珩微一拧眉,敛了方才眼角的笑意,一把扯开闻溪的束腰布带,“不是为了本将军连死都不怕吗?骨头断了,接上再养就是了!” 沐闻溪亲手张的弓搭的箭,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疼也要忍住。 澡盆里的热气让闻溪的娇颜更加粉嫩,就像桃花上的露水,嫩得让人忍不住想要亲近。 殷煜珩抱住她的手又紧了三分,他胸膛的肌肤似乎比澡盆里的水还要烫人。 她的下巴被殷煜珩勾起,“你别乱动,我轻些,忍忍……” 闻溪眨了眨眸子,无辜地看着殷煜珩,怯懦惊恐的样子让人更有虐待她的欲望。 早已按捺不住的殷煜珩,伸出大手捂住了她的嘴,毕竟驿站的房间四处透风,稍微有点动静就等于当众表演。 水花翻腾,雾气弥漫,木质的澡盆在激烈的晃动下几乎就要散掉了……直到水凉透了,殷煜珩才抱着瘫软的闻溪跨出澡盆。 刚把人安置在床榻上,就看见闻溪额头氤出的汗珠,殷煜珩问道,“弄疼你了?” 怎会不疼,闻溪不光身子觉得疼,心里更疼。 因为她知道,殷煜珩早心有所属,即使用尽浑身解数,他要的也只是这身子而已。 闻溪轻摇了摇头,闭眼睡了过去。 半梦半醒间,似乎听到殷煜珩跟副将沈灼在房门口交谈。 “将军,按您的吩咐,已经派人先回将军府传话了。另有,那些圣雪草是否还送到城郊竹林的园子。” “嗯,切记小心,不可被人发现!” “是……将军,里边那位,您直接带回府,是不是不合适?” “嘶~你是不是最近没挨板子,皮痒了?” “属下妄言,请将军恕罪!” 闻溪捂着侧腹,忍痛侧耳偷听。 殷煜珩撇了一眼房内,“明天入城,让她跟着你站,把脸抹黑,悄悄送回府。” “……属下明白!” 闻溪眨了眨长睫,想起上一世,随军入城后就被遣散,自己成了无人管的流民,被人牙子抓了要卖进青楼。好在殷煜珩路过又救了自己,这才带回府上做粗使婢女。 这一次,殷煜珩竟是这般花心思地要留闻溪在身边。 果然,百姓以食为天,男子以色为先。 沈灼领命去办差事,殷煜珩转身推门进屋,却看见闻溪依旧背对着门口睡得香,走过来的步子都轻了些。 殷煜珩轻轻倚坐在床边,伸手想要轻抚闻溪墨发,却顿在半空。 手臂上几道嫩红的抓痕扎眼,应该是方才翻云覆雨间被闻溪挠的,或许她真的很疼。 他舒展的眉宇又拧了起来,收回手起身,拿起佩刀走到一旁椅子上坐下,就这么抱着宝刀眯了一宿。 - 翌日,齐军凯旋。 齐国太子赵晏磬,率一众臣子,候在都城城门下,亲迎殷煜珩凯旋。 先锋营列阵两侧,殷煜珩于百米之外下马。 大步疾走,在太子身前行跪拜大礼,恭敬道,“臣,殷煜珩,不负皇恩,得胜归来!参见太子殿下!” 第4章 接风 太子赵甩开长袖,笑着迎上前来,举止儒雅,格局风范皆属一流。 “煜珩!辛苦了,快快请起,你与吾二人不必如此多礼!” 太子身后一众朝臣也迎了过来,作揖恭喜殷煜珩又立军功,远远望去好不热闹。 闻溪今日被扣了顶头盔,脸上抹了锅底灰,披着沉沉的铠甲磨得肩膀疼,站在高大的沈灼身边像个没长开的萝卜头。 若只为掩人耳目就将脸涂黑说不过去,殷煜珩这样做仿佛生怕让别人看清闻溪的美貌。 他殷煜珩的女人,旁人见到了也不敢觊觎,唯有一人,他拦不住。 万人敬仰的大齐太子,重生后的闻溪看得真切,那个表面清风霁月,温文尔雅的太子,是披着仁善外衣的恶魔,更是专夺人所爱的奸佞小人。 表面跟殷煜珩称兄道弟,实则拉拢利用,一朝登基称帝,第一个死的就是殷煜珩。 看着殷煜珩恭敬的背影,闻溪只觉得讽刺,撇了撇嘴,冷哼着鼻息。 太子拉着殷煜珩起身,便不肯松手。 “煜珩神勇,短短数月就拿下南陵,父皇已在宫中设宴为你接风洗尘,速速随吾入宫,等不及与你畅饮一番!哈哈哈……” 殷煜珩垂着眸子,恭敬地跟着太子入宫。 - 到了金殿之上,殷煜珩除去佩刀,行跪拜大礼。 皇帝赵庆面色和悦道,“好好好,殷将军快快平身!” 殷煜珩叩谢皇恩后起身,抱拳禀报战果,字字洪亮,掷地有声,战神气魄深得人心。 都知晓庆帝看重殷煜珩,皇子公主与后宫嫔妃今日来的也齐整,就连缠联病榻的四皇子赵寅礼也赫然在座。听到殷煜珩言说南陵皇室皆已殉国,他几不可察地锁眉,斟满了酒杯。 庆帝很是欣喜,大手一挥,封他为镇北大将军,还赐了不少赏。 “除了这些,殷将军可还有什么想要的?尽管说与孤!” 殷煜珩微微偏头,用余光扫到太子身边的人,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黯然,又平静地应道,“皇恩浩荡,臣不敢奢求什么,多谢陛下!” 庆帝见他没有居功自傲,也不邀赏,便欣然赐座于太子身旁。 异姓臣子能与太子同坐,这本身就是一等一的荣宠,殷煜珩抱着拳的手,却迟迟没有落下,仿佛那里长了尖刺,坐不得。 倒不是守着君臣之礼不敢逾矩,只是太子旁边,坐着太子妃,梅湘凌。 赵晏磬上前拉他入席,殷煜珩的脚上像绑了沙包,有千斤之重。 走过梅湘凌面前,殷煜珩抱拳见礼,“娘娘安好。” 梅湘凌坐姿端雅,看向殷煜珩的双眼欲说还休。 没等太子妃开口,太子拉着殷煜珩往身侧又拽了一把,笑道,“煜珩不必拘泥,太子妃今日身体不适,不能饮酒,你就陪吾入座,今日高兴,当豪饮助兴,呵呵呵……” 殷煜珩关切抬眼,却顿时觉得不妥,便在太子察觉前收回了目光。 他正襟入座,与梅湘凌一左一右,隔着太子,却隔不住眼尾幽幽窃窃。 梅湘凌今日的确看着气色不佳,她的皮肤原也是冷白的,总给人病娇的美感。虽然妆发精致,头面奢华,却掩不住她面容颓靡。 殷煜珩记忆中,那双眼总闪着灵动的眸光,时隔不过一年,再见已物是人非。 不知为何,殷煜珩突然想起闻溪的那双眼,不由得心头一滞。 开席后,过来敬酒的朝臣络绎不绝,唯有四皇子赵寅礼只是远远望着,或是因为他本不该饮酒,咳嗽声越发的频繁,与丝竹声格格不入。 云妃冷冷地瞥了他一眼,那满脸的嫌弃呼之欲出,阴阳着声音道,“四皇子的病近日越发的严重了,该好好在自己殿内修养……” 殷煜珩闻言,微锁眉心,却并未抬眼去看四皇子。 几番推杯换盏下来,殷煜珩一直心不在焉,太子察觉他神情异样,便问道,“煜珩,可是乏了?” 殷煜珩抱拳,迷离着眼皮答道,“臣无碍,只是不胜酒力……今日陛下为下臣特设宫宴,倒是煜珩无福消受……” 太子笑着将手搭上殷煜珩的宽肩,“你啊,总是喝不了几杯就醉了,吾大婚那日,你也是如此,酒量得练啊,哈哈哈……” 殷煜珩垂眸,不苟言笑,握着酒樽的指腹泛白。 率军出征南陵的前一晚,正是太子大婚之日,殷煜珩那晚真的醉了。 婚宴上,未免失态,他没有豪饮,装醉离开后,包下醉仙楼,将自己灌了个昏天暗地。 听到太子的话,梅湘凌似乎也难以安坐,转而向太子告罪道,“殿下,恕臣妾失礼,实在是身子挨不住,可否先一步回宫歇息?” 她声音柔弱,面带倦意。 太子望了一眼龙座上正兴起的庆帝,为难道,“吾本该陪你回宫,只是父皇在此,不宜扫了他兴致,吾让王梁好生送你回去,可好?” 说罢,太子招了招手,身后内侍王梁上前,伸出手给太子妃借力起身。 梅湘凌峨眉紧蹙,起身走到殷煜珩面前:“殷将军少陪了……” 殷煜珩扮上三分醉意掀了眼帘,笑着抱拳,“娘娘保重……”可只此一眼,却见梅湘凌眼中含水,幽怨委屈。 为掩饰心口闷痛,殷煜珩饮了一大口酒,却更似浇在了伤口之上。 梅湘凌走后,太子的目光掠过对面席上的江丞相,似突然想起什么。 “听闻煜珩返程途中遇袭,可查到是何人所为?” 殷煜珩哼了下鼻子,斜眼瞪向丞相江慕言,“都是些卖了命的杀手,没留下活口。幕后之人想要臣性命,自然不会留有把柄给臣追查。” 太子面露不安,自责道,“都是因为你与吾亲近,得罪了那些居心不良的奸佞……煜珩可要多加提防,你不能有事!” 殷煜珩抬眼,举起酒杯道,“殿下于臣有知遇之恩,臣不敢忘。恩义全在酒中,臣敬殿下!” 一仰脖,殷煜珩干了这杯酒,杯中滋味如何,怕是辛酸苦辣都有。 又一曲舞罢,舞姬们轻抛水袖退下,丞相江慕言起身,看样子也想跟殷煜珩敬上一杯。 太子看他走近,眼色冷了下来。 殷煜珩心领神会,忽地起身,腰肢倾斜栽楞。 “不行了……喝不动了,下臣不胜酒力……还请殿下恕罪……嗝~” 一个酒嗝喷在江慕言脸上,逼得他掩了口鼻,退后两步。 没等他开口,殷煜珩就向庆帝告罪,深一脚浅一脚地退下去了。 他这一离席,江慕言热脸贴了冷屁股,只好尴尬地回到自己座位,带着阴狠夹了夹眼尾。 太子此时却带着轻蔑的笑意,隔空遥敬丞相江慕言,挑衅之意满满。 第5章 入府 闻溪被沈灼送到将军府,托付给管家杨伯,人便就回了防卫营。 老太君的贴身老奴曹氏得了信儿,弯着眉眼走进内堂。 正在礼佛的殷老太君停下手中的念珠,曹嬷嬷禀道,“老太君,沈都尉来过了,说陛下摆了接风宴,少爷入宫复命,让他先回府上来报平安。” 老太君被搀扶起身,嘴里轻声道,“好,赏。” “是。” “那人呢?” “暂时安置在前院。” “知道了,你去。” 曹嬷嬷抓了把碎银,出来打赏报信的小厮,正赶上殷煜珩母亲虞氏来请晚安。 估计也是听到信儿了,虞氏一脸欢喜,身后还跟着前院的一等女使,如月。 “曹嬷嬷,可是我儿要回来了?母亲已经知晓了?” 曹嬷嬷扫了一眼如月,定是小厮来讨彩头的时候,在前院露了风,没有老太君的示下,如月仗着虞氏看重,倒不怕坏了规矩。如月是虞氏娘家家生奴,因为有几分姿色,又知根知底,虞氏选了她在殷煜珩身边服侍,给了前院的管事权,以后正妻入府,她便会被升为侍妾。 曹嬷嬷可不是一般的人,就连虞氏见面也要礼让三分,如月被她一瞪,心虚地低下了头。 虽然殷煜珩尚未娶妻,中馈之权合该在虞氏手里,可这么多年,将军府上上下下,都是曹嬷嬷安排事宜,所以那小厮报信儿也是第一个奔的老太君的院子。 虞氏毕竟是将军嫡母,她开口问话,虽不耐,曹嬷嬷还是笑着点头应是。 虞氏激动地说道,“我儿终于平安归来,太好了!如月,快去前院准备,少爷离家半载有余,行军劳顿,可不敢怠慢!” 如月娇羞一笑,会意地赶紧来到前院。谁知刚进院就听手下婢女说,沈都尉奉命,带了个美人儿回来,如月的脸立刻黑了下来。 - 闻溪在前院一间后罩房安置,把脸上黑灰洗净,换了婢女的衣服。 刚掀帘出来,就迎上如月冷清的目光,她正端着一等女使架子瞪着闻溪,脸上写满了敌意。 闻溪翘睫微颤,上一世在这如月手里没少吃苦,再见难免心有余悸,好在回来的路上,闻溪已经想好对策,是以很快镇定下来。 “你就是沈都尉带回来的?” “奴婢闻溪,见过姑娘。” 闻溪身段轻盈,礼数得宜,周身散发着仙气,一看就是有教养的女子,就连声音也是柔柔弱弱的娇软好听。 如月一甩手,冷哼道,“一看就是个狐媚胚子!少爷房中的人向来是夫人安排,就算再往上还有老太君把关,是随随便便什么人都能近身伺候的吗?” 她一嚷嚷,周围洒扫忙碌的下人便都看向这边。 如月斜着眼瞪向闻溪,没好气地说道,“北境荒蛮,哪里就冒出你这么个肤白貌美的小娘子,怕不是什么敌军细作,再图谋害了少爷……” 闻溪淡然垂眸,无意要接话茬。 如月见她不怒不恼,转了眼珠子坏笑着靠近闻溪,围着她转圈打量。 “沈都尉送你来的……将军出征,除了军中妓子,其他女子哪有机会近身。啧啧啧……你该不会是个万人骑的瘦马?天啊!跟你站在一处我都嫌脏!我这就去禀告夫人……” 闻溪木然站在原地,连解释都懒得解释。 “来人啊,快拿桑叶和粗盐,把这贱婢碰过踩过的地方都洒扫一遍!你们,把人给我看住了,别让她到处乱走,一会得了夫人的令,就把她给我轰出去!” 如月在前院是权力最大的女使,前院小厮和婢女都得看她脸色,是以只能团团将人围住。 没多会儿,如月就带着虞氏身边的丽嬷嬷返回前院。 看见闻溪还好好地站在院中,如月二话不说,冲过来对着闻溪的脸就是狠狠一个耳刮子。 闻溪脸皮娇嫩,一巴掌下来,脸颊瞬间红肿起来。 好在她有了心理准备,知道如月定会动手,倒是躲着泄掉了些力气,不然定会如前世那般,嘴角挂血。 闻溪玉手轻揉着面颊,让必须挨上这一下的小脸活了血,肿胀的更厉害起来。 丽嬷嬷上前劝道,“将人打发出去就是了,你又何必动手……” 如月不以为然道,“夫人说了,这不知底细的东西留不得。少爷行军寂寞,在外面玩完了就该扔在外面,没必要带回府上,以免脏了咱世代簪缨的门楣!可你看她那副样子,有什么可傲的,不教训教训她,还以为高攀的是我们将军府!” 闻溪敛着眼中阴冷,如若不是国亡家破,她怎会沦为一个任人欺辱的贱奴。按自己嫡出公主的身份论,殷煜珩的确高攀。 如月张罗着让小厮们轰人,前院闹的响动大了,曹嬷嬷闻声赶到,呵斥住了众人。 “住手!休得无礼!” 曹嬷嬷沉着脸走到院中,多年管家,身上带着威压,一众婢女小厮垂头退后,只剩下如月像那备战的斗鸡,不肯罢休。 “曹嬷嬷来得正好,夫人听说少爷带了个婊子回来,命我二人将她打出府去。” 如月梗着脖子,那架势是笃定曹嬷嬷也会站在自己这一边。 曹嬷嬷看都没看如月,径直来到闻溪面前,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你就是在返程途中,救下少爷的那位闻溪姑娘?” 原本颔首垂眸,听到曹嬷嬷这么问,闻溪长睫颤了颤。 想起在属驿偷听到的话,她冲着曹嬷嬷微一福身,“奴婢闻溪,见过嬷嬷。” 如月和丽嬷嬷听了,大眼瞪小眼,方才喊打喊杀的气焰也弱了不少。 丽嬷嬷蹙了蹙眉,到底是殷府老人,要比如月圆滑得多,忙说道,“难怪,原来是这婢子救过少爷。咱少爷重恩重义,这事儿倒是不好办了……” 如月一拧眉,看着丽嬷嬷跺了跺脚。刚才还和自己沆瀣一气,这会儿子怎么就开始抬举那人了。 曹嬷嬷和悦道,“少爷只传话说姑娘是贵客,不知有何要求,老奴来办。” 闻溪听后,却提了裙摆屈膝跪地道,“多谢嬷嬷,奴婢只想好好伺候将军,再无他求,还请嬷嬷允准。”说完,砰地磕在地上。 已是这等身份,清高骄矜只会害了自己,精明如闻溪,也是知道疼才学乖,这一世,闻溪才没傻到自己伸出脸去给人打,若要挨打,那必是她有意而为…… 第6章 犯浑 再活一世,闻溪先自降入尘,不去招惹麻烦,这些人根本不值得她费神。 看见她卑微的样子,如月倒是心里痛快不少,得意地说道,“曹嬷嬷,救过少爷又如何?她一个贱婢,您何苦抬举她?夫人仁慈,咱将军府也不短她一口饭吃,只是终归不三不四。我看呀,把她扔到远郊庄子上安置,已经是她命好了,您就别费心了,我来……” 曹嬷嬷回瞪了一眼如月,霎时就让她把话咽了回去。 当着府上众多下人的面,曹嬷嬷字句清晰地说道,“老奴受不得姑娘如此大礼,既是少爷带回来的,就在前院伺候,其他人都散了!” 如月急了,上前分辨,“曹嬷嬷,夫人也是为少爷清誉着想。咱少爷尚未娶妻,屋里放这么个美艳的奴婢,传出去可怎么得了?我不管,要是非留下她,您自己去跟夫人说。” “哼,到底是夫人容不下她,还是你如月姑娘容不下她?” 被曹嬷嬷一语戳中要害,如月面上挂不住了,气急转身,拉拽丽嬷嬷替自己说话。 丽嬷嬷向来不敢得罪曹嬷嬷,毕竟她不是主子,这事儿掺和不好可要惹一身骚。 “如月姑娘莫急,咱们该传的话传到了,少爷估摸也快回府了,这婢子到底怎么安排,还得看主子们。你刚才那一巴掌,人家也受了,看样子倒不像是带刺的脾气,算了……算了……” 如月噘着嘴,自己一拳打在软棉花上,反倒更憋气了。 “她想攀附咱少爷,挨一巴掌不还手有什么难?她这种为了活命就能委身与敌国将领的贱种,谁知道还藏了多少魅惑主上的龌龊伎俩。再不将她赶走,少爷回来她定会作妖……” 如月转眼看见曹嬷嬷鹰一样的眼神,嘴里的声音只能越来越小。 下人们开始各自退去,如月不甘心地绞着衣襟,丽嬷嬷劝慰的话她也没听进去多少。 闻溪被曹嬷嬷免了礼,轻手轻脚起身,还以为这入府的第一关就算糊弄过去了,谁知道随着一阵酒香,薄肩忽地被一只大手揽住。 殷煜珩回来了。 “少爷~” 众人见了殷煜珩纷纷见礼,闻溪刚要屈膝却被硬生生固住,当着这么多下人的面,殷煜珩旁若无人地把脸凑了过来。 下人们一脸惊诧,却都懂得低头避讳。 夜晚院中火烛昏暗,快要亲上了,殷煜珩才发现闻溪一边脸又红又肿,像是刚被打过。 “谁打的?” 声音又冷又沉,如月瑟缩了一下,悄悄去拽丽嬷嬷的衣角。 殷煜珩在府上向来冷肃,若是有下人犯错,但凡经他之手,都毫不留情。 闻溪不愿一进府就结怨,低声道,“将军喝多了,奴婢就是被蚊虫叮了一下,奴婢扶将军休息……” “是谁!” 殷煜珩的眸子冷了几分,转脸扫过院中人,最后落在了瑟瑟发抖的如月头顶。 如月心虚,掩不住面上的慌张,扑通跪在了丽嬷嬷身旁,委屈地哭求,“少爷,奴婢糊涂,以为就是个魅惑主上的贱婢,领了夫人的命想给她点教训,是曹嬷嬷过来才知这位娘子与少爷有恩。奴婢都是替主子办事,还请少爷饶过奴婢……” 说着,如月还拽着丽嬷嬷的裤脚,毕竟都是虞氏的人,丽嬷嬷不好见死不救。 “少爷,都是误会,既然把话说开了,便不会再为难这位姑娘……少爷回府,是不是应该先去给老太君和夫人请安……” “打回去!” 众人愣住,闻溪更是不可置信地看向殷煜珩。 “看什么看,本将军让你打回去!” 如月眼眶里的泪水还没停,惊诧抬头,对上殷煜珩冰冷墨深的眸子。 “少爷?……” “除了本将军,谁也不能欺负你!现在就打回去!” 闻溪瞪圆双眼,有些不知所措,他这般犯浑也不知到底冲谁。 殷煜珩轻轻一推,闻溪就被推到了如月面前。 方才还是闻溪跪着,如月在叫嚣,现在已经两级反转了。 殷煜珩从宫里喝了酒回来就性情大变,揪住一个婢女不肯罢休,怕是跟那位脱不了干系。 闻溪猜想,太子妃在接风宴上恐又遭人非议,那句【谁也不能欺负你】,大体是殷煜珩气恼自己护不住想护的人,才拿如月来撒气。 她心里闷闷的,看向哭成泪人的如月,倒也不是下不去手,只是担心会遭报复算计。 上一世,殷煜珩虽然大面上护住了自己周全,但暗地里这些小鬼可没少教训自己。 闻溪这一世只想活下去,只有活着才有机会复仇。 见她已来到身前,又觉得今夜如何也躲不过这顿罚,如月咬了咬牙,自己抬手掌起嘴来。 “不劳姑娘动手,奴婢自己犯的错,自己罚……” 如月咬着下唇,禁着鼻子,啪啪给了自己两个嘴巴。毕竟是年轻的小脸嫩得很,经不住打,马上就红了起来。 打完,如月还不忘狠狠用眼剜着闻溪问道,“姑娘满意了吗?” 闻溪转头去看殷煜珩,却听到他冷声说道,“我的话是不好使了?” 她无奈冷吁了口气,转回来低声道,“对不住了……” “啪”地一巴掌,连带着前世的怨气,闻溪狠狠用力打了回去。 如月没曾想,这婢子看起来扶风弱柳,手臂纤细,这一巴掌竟把自己扇了个趔趄,嘴角都扇破了。 闻溪认定,左右如月是不会与自己为善,倒不如狠狠打,那活阎王才会放过她,也放过自己…… 闻溪眉眼间的无奈转瞬而逝,又乖顺地站到殷煜珩身后。 殷煜珩这才满意地勾唇,抓起她的手就往内宅走。身后留下羞愤难耐的如月,闻溪瞥见了她幽怨恨毒的眼神,无奈收回了目光。 这与闻溪的谋划背道而驰,现在好了,不光要小心伺候殷煜珩,还得格外打起十二分精神防备如月。 被殷煜珩死死牵住的手腕发红,闻溪在他身后狠狠瞪了一眼,却很快换回了无辜懵懂的眼神。 第7章 忤逆 方才听了如月奏禀,虞氏做主把人赶走,却心中有些担忧,便先一步来找老太君拿个主意。 可话到嘴边,虞氏又不敢说了,多年婆媳,老太君从没有为她做过主。 下人来禀,殷煜珩回府,来给老太君请安了。虞氏就殷煜珩一个儿子,她脖子抻得老长,思念之情溢于言表。 老太君坐在上位,倒是稳如泰山,直到看见殷煜珩健硕的身影,眼眸才亮了几分。 闻溪被一路紧紧拽着无法挣脱,刚入府就这样去见府上主母,属实不合规矩。 进了堂屋,虞氏就激动地起身迎了过去,殷煜珩这才松了牵住闻溪的手,作揖道,“母亲。” “我儿辛苦了,为娘看看……” 老太君眼中带着欣慰,却并不急着说话,又将目光落在殷煜珩身后的美人身上,瞳仁转了一圈,似乎明白他这个孙儿为何提前传话回来了。 “咳嗯……” 听到祖母清了嗓子,殷煜珩肃穆了几分,跪下叩首。 “孙儿殷煜珩,给祖母请安!” 闻溪也识趣地跟着跪在不远处,头垂得很低,整个人缩成小小一团。 她不该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只能但愿堂上祖孙三代重聚,看不见她这个外人。 殷太君盘了盘手中的佛珠,眉目中满是慈悯。 “那个人情,今日老身可算是替你还了,珩儿可还要祖母再做些什么?” 虞氏听不明白老太君的话,一愣一愣地看着祖孙二人。 殷煜珩也并未起身,沉了沉气说道,“恳请祖母允准,让孙儿……收了闻溪做通房。” 闻溪娇躯一顿,心中惊呼,殷煜珩是疯球了! 若就此被收了房,闻溪再想入宫去侍奉的机会就更渺茫了。 “我儿,莫不是失心疯了?” 虞氏手里捏着丝帕,护在胸口,震惊地盯着跪在面前的殷煜珩。 “她、她是给你下了迷魂汤?你把她收了房,我还怎么给你议亲?大齐都城,还有哪个好人家肯把女儿嫁进殷府?” 虞氏说得激动,不自觉地红了眼眶。 反观殷煜珩却冷眼冷心道,“母亲不必担心,儿子心里有数。” “你年纪不小了,这次回到都城,为娘都为你打算好了,只要你点个头,顶好的姑娘还不任你挑!” “母亲何时这么着急儿子娶妻?儿子倒是刚捡了个美人儿,不怎么急呢。” “胡闹!好,就算我不急,你祖母还没抱上曾孙呢,你这是不孝!” “祖母想抱曾孙,让逸行娶妻生子也是一样……” 殷煜珩口中的殷逸行是他的庶弟,是虞氏这一辈子的心病。 闻溪眼看着殷煜珩要把虞氏气背过去,心里慌得很,可眼下她连在这里喘气都是错的。 虞氏原本盼星星盼月亮地盼着儿子回来,谁知他这离家半载,刚回来却如此忤逆。 她的手在半空颤抖着指了指殷煜珩,又转而在闻溪头顶点了点。 “你!你竟为了这么个贱婢,跟娘亲说如此忤逆的话?是想气死为娘吗?” 随后赶过来的丽嬷嬷上前扶住虞氏,曹嬷嬷也溜边站到了老太君身旁,小声跟老太君耳边说了方才前院闹剧。 老太君蹙眉,抬了手,虞氏这才敛了声,站在一旁大口顺着气。 “行了,珩儿凯旋而归,大丈夫不必拘泥小节,都是自家人,关起门来自己疼。我乏了,都回屋歇着。” 看见老太君没有明着说不行,殷煜珩暗自勾唇。 虞氏呜呜渣渣一辈子了,闹也闹了,都没拦得住老侯爷纳妾生子,就连亲生儿子殷煜珩也带着怨气待她,自然也压不住府上下人,老太君一直不放手中馈,正是这个道理。 曹嬷嬷扶着老太君回了里屋,殷煜珩拍了拍膝盖,起身对虞氏道,“儿子也乏了,明早再去母亲院中请罪。” 不等虞氏理睬,殷煜珩把趴在地上的小团子拎在手中就回了前院。 曹嬷嬷折返,看着殷煜珩恣意的背影消失在院门,这才走到虞氏面前说道,“夫人消消气,那姑娘为救少爷性命差点折在半路。少爷重情重义,一早派人秘密传话回来,就是已经打定主意要照顾这位小娘子。老太君虽然没有将人撵出去,却也没说要收进府册,没名没分,坏不了少爷的姻缘。等少爷过一阵子腻了,再寻个机会送走就是了。” 虞氏这会儿也顺过气来,殷煜珩为何这般,她这个当娘的又岂会不知。 虞氏也只能受着殷煜珩的脾气,谁让她之前棒打鸳鸯。 “我又不知这婢子救过珩儿,谁让他不知会我一声,简直就没把我这个娘亲放在眼里。我嫁进殷家二十五载,你们始终把我当外人……” 越说越委屈,虞氏咧嘴哭道,“母亲也是,看着我误会珩儿也不相劝,这是明着要让我们母子离心,我这个当娘的也太难了,我还不是为了他好?” 曹嬷嬷脸色暗了下去,丽嬷嬷护主的手加了三分力道,“夫人可不敢这般说,丽娘,还不扶着你主子回去歇着。” “是,曹嬷嬷说的是,夫人就是心直口快,绝没有对老太君不敬的意思……” 丽嬷嬷半扶半拽,将虞氏送回自己院子。一番折腾下来,已近巳时。 殷煜珩回到书房,睨着娇奴说道, “从今往后,你在我屋里伺候,也算是名正言顺了。” 【名正言顺】 闻溪冷冷的在心中鄙夷。 见闻溪没有反应,殷煜珩的表情暗了下来。 “怎么?不满意?你该不会还妄想着,本将军睡了你,就得八抬大轿风光迎娶?” 语气里满是讥讽,要不是闻溪一颗心早就千疮百孔,再听到这刀子一样的话怕是连站着的力气都没有了。 “奴婢不敢,亦从未肖想,自然也没有不满。” 闻溪说的淡薄,以什么身份留下来不重要,就算被当成泄欲的玩物,闻溪也丝毫不会计较。 听到乖顺的回答,殷煜珩却仿佛更生气了。 “方才那婢子欺负你,我让你打回去,你犹豫什么?” 闻溪垂着眼眸,“奴婢蠢顿,一时之间反应不及……后来不是遵着将军的话做了嘛。” 殷煜珩还不满意,“你蠢?能在刺客刀下全身而退,你哪里蠢!埋伏在本将军身边意欲何为?说!你到底是何人?” 殷煜珩忍了一路不曾发难,闻溪以为他没放在心上,可终究逃不过他心细如尘。 闻溪提裙跪下,把早就准备好的说辞娓娓道来。 “不敢隐瞒将军,闻溪乃是南陵公主的贴身侍婢,自小跟着公主耳濡目染,公主广读书籍,奴婢伴读,多少也知道些。那日情况危急,奴婢要是存了歹毒的心思,大可第一时间逃跑,怎会搏命助将军脱困……” 闻溪小心抬眼,弯弯的长睫忽扇地眨着,无辜惹人怜。 殷煜珩冷着脸,一把拽着闻溪坐在自己腿上,捏住她尖尖的下巴,像在手中把玩一件精美的玉雕般欣赏她精致的五官。 小小的嘴巴不点而红、玲珑的鼻尖可爱俏丽,那双一瞪就勾魂摄魄的眼睛怕是狐仙托生,整张脸瓷白无暇,堪称绝美。 “好一个公主……的婢女,你这双眼……” 殷煜珩的声音带着醉意,又沉又哑,压着心底情欲,似在诉说着相思。 闻溪意识到,殷煜珩又把自己当成那人,不禁挤出一抹苦笑。 不再多言,殷煜珩粗暴地把闻溪压在身下,这一次他像野兽般撕开闻溪的衣裳,大力蹂躏。 常年手执兵刃,殷煜珩双手粗粝生有老茧,在闻溪娇嫩的肌肤上留下片片红痕,碰到肋骨处,更是疼得闻溪泪奔当场。 折腾了好一阵,殷煜珩终于是身心畅快了,这才倒头睡去。 哭求到嗓子沙哑,闻溪独自拢着残破的衣裙,通红的双眼望向窗缝里透进来的月光,缓慢地眨眼…… 第8章 绣花 翌日寅时,殷煜珩已经起身在院中晨练,常年如此,是以他都宿在前院书房。 闻溪端着铜盆,倒退着顶开房门,把盆放在架子上,接着来到书房偏室,给主子收拾床榻。 不经意间,闻溪发现枕头边露出半角丝帕,上面绣着傲梅的图样很是别致。 这图样闻溪认识,不由得心头一紧。 她明明知道这是谁送给殷煜珩的,却不知再看见,依旧止不住心里拈酸。 轻叹一声,闻溪把丝帕收好,继续干活,却在抻被角的时候又不慎弄疼了自己。 皮肉之下,骨缝里森森的痛楚最是难耐,闻溪抿唇。 “上次是后知后觉,发现你心里有人已经来不及了。这一次,付出代价的不能只有我一人!” 闻溪铺好床,前脚去耳房拎了刚烧开的水回来,后脚殷煜珩就跟着进了屋。 “请将军净面……” 眼看着殷煜珩没有防备,就要将手伸进滚烫的水中,屋外有人通禀道, “少爷,夫人请您去院里用早膳。” 殷煜珩懒散应了一声,“知道了。” 说完,只拿了放在一旁的帕子擦了擦汗,殷煜珩便去了虞氏院子。 小小报复没得逞,闻溪心中不爽,转头掏出收在枕头下的那个丝帕,随手丢进小厨房门口温水的炭炉里烧掉了。 闻溪一来一回走得急,并没发现躲在角落的如月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 经过昨晚一番针锋相对,如月恨不得把闻溪扔进那炉子烧了。 她阴着脸,见闻溪走远,才跑到炉子边,想把那没烧尽的丝帕捡出来。 如月捡了树枝,挑了半天也只捡出一角。 “这不是少爷收在柜子里的那方丝帕,怎么让这贱人拿出来烧了?” 如月面上闪过阴毒,让人喊闻溪去扫前院,还要把殷煜珩兵器架上的长枪短刀都擦得锃光发亮。 闻溪顺从地去了,不然把如月惹急了,下了毒的茶水就该到了。 - 等闻溪交了差回到书房,殷煜珩似乎在翻找什么,铺好的床铺又让他掀了个乱七八糟。 闻溪没做声,安静地站在一旁。 殷煜珩转脸看了她一眼,“去夫人那儿把明日赴宴要带的贺礼拿来……还有,府库里应该有御赐的灵芝,还有老参,也一起备着!” “赴宴?” 闻溪怎么忘了,明日就是梅湘凌的生辰,东宫的帖子应该早就递到府上了。 带灵芝人参这些大补的东西去贺寿,闻溪猜东宫的那位,应该是身子不大好。 昨晚虞氏厉声辱骂犹言在耳,闻溪拧了拧指节,没有挪步。 殷煜珩又看穿了她的心思,“早上同母亲解释过了,不会再为难你,别把自己太当回事儿。” 这话说得像是宽慰了却又像是在讽刺,闻溪无奈,点了头应下。 她去了虞氏的院子,没进堂屋就听到虞氏跟丽嬷嬷说着给殷煜珩议亲的事,倒是有些尴尬。 通禀过后,闻溪跟着名叫桃红的婢子进了堂屋,规规矩矩地福身,“奴婢给夫人请安,将军让奴婢来取贺礼,明日东宫太子妃寿宴要用的。” 等了片刻,没听见虞氏让自己起身,闻溪也不敢抬头,用艰难的姿势坚持着。 如月从堂外进来,路过闻溪还故意用胳膊肘拐了一下,闻溪失了平衡,侧摔在地,又是钻心的疼。 虞氏这才没好气地张口道,“没规矩!” 如月瞥了一眼狼狈的闻溪,转过脸卖乖行礼道,“问夫人安~呦~屋里的毯子刚洗过这又得换了,脏了~~” 闻溪干脆跪好,面上淡淡的,丝毫不介意这些人的为难。 虞氏没拿正眼瞧她,倒是亲切地关心起如月来。 “脸还疼不?好好一张小脸,竟被脏爪子挠花了,啧啧啧……上药了吗?” 如月肯定昨晚就来告过状,只是为了拉仇恨,没有禀明这脸上的伤她自己也有份。 丽嬷嬷不得罪人,也没有揭穿如月,却担心闻溪一直那么跪着不太妥当。 早上殷煜珩话说得明白,若让他同意娶亲,先要保障闻溪在府里不受委屈。 殷煜珩说这话的时候,眼睛狠狠地瞪着丽嬷嬷,他知道虞氏不一定就这么顺了他的意,但丽嬷嬷不敢开罪自己,一定会在旁多担待些。 “夫人,头前儿云妃娘娘赏过的锦缎里,多有鲜艳花哨的,给太子妃做寿礼如何?” 丽嬷嬷想把话茬拉回正事上,让闻溪得以交差,好早点离开。 虞氏拧了眉,不耐地说道,“嘶……丽娘糊涂,宫里赏的再送回宫里?还拿云妃的东西去送太子妃,你让太子怎么想?” “是、是……老奴欠思虑了……” 如月眼珠子转了转,故意卖好道,“夫人,若是转赠锦缎布匹确实没有诚意,但要是做成绣品相赠也算有心。奴婢听闻太子妃钟爱刺绣,定能投其所好!” 闻溪面上毫无波澜,心中却知晓如月打的什么主意。 明日就是寿宴,她此刻提说要赶制绣品,这是要逼着闻溪连夜绣花,且十有八九是交不了差的,真是不放过任何一个针对闻溪的机会。 不出所料,如月指着闻溪说道,“时间虽说紧了点,但听说是南陵皇宫里的婢女,女红技艺精湛。何不让她出一份力,也算为少爷分忧。” 在场的人都清楚,拿得出手的绣品绝不可能一天完成,就是技艺再精湛的绣娘也做不到,如月明摆着强人所难。 虞氏掀了眼皮,看着闻溪不说话,实则是在逼她应下这差事。 闻溪并没急着拒绝,缓缓说道,“奴婢不知太子妃喜好,做什么绣品,绣什么纹样,还请主子示下。” 如月想起之前小厨房那一幕,便用话点闻溪。 “就一天时间,让你绣幅山河图怕也是没那本事。太子妃母家姓梅,不如你就绣一方梅纹丝帕如何?” 闻溪眸光闪动,忽地磕头禀说:“请夫人给奴婢做主!奴婢还不想死!” 虞氏吓了一跳,跟丽嬷嬷对了眼色。 “这是怎么话说的,让你绣个帕子,又不是要你去死……” “如月姑娘说的话,就等同于让奴婢去死!” 第9章 怨怼 还以为闻溪恃宠而骄,顶多违逆夫人的意思会遭来责罚,如月并未细想,更没意识到,自己已踩进了她埋好的绳套里。 “大胆奴婢,我说什么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偷懒,不愿接绣花的差事,想的美!看我不拆了你这懒骨头……” 闻溪毫不慌乱,冲着虞氏颔首道,“夫人,若真依了如月姑娘的话,怕是要害惨了将军。” 一听会有损殷煜珩,虞氏抬手,丽嬷嬷便赶紧拦住张牙舞爪的如月。 如月急眼,“你少在这里危言耸听,我怎会害少爷?” “你方才说让我绣什么?” “梅纹丝……帕……” 闻溪勾唇莞了长睫,徐徐缓缓地说道,“将军是与太子交好是没错,可明日是太子妃的寿辰,将军一外男,却以女子贴身之物相赠,还要绣上象征太子妃母姓的纹样,你这是生怕别人不去非议将军和太子妃有私情!” 如月一心想要算计闻溪,倒是没多想自己言行有失被钻了空子。 虞氏手心一紧,惊讶闻溪才刚入府,是如何知晓殷煜珩与那位的过往。 闻溪没打算就此偃旗息鼓,如月提绣丝帕时,她已猜出,或是自己烧东西时被如月看见了,这才转着圈的威胁自己。要想她以后不再纠缠,得狠狠教训才会让如月知道害怕。 “闻溪毕竟在南陵宫中侍奉多年,上下尊卑有序,伦理纲常不可罔顾。我方才请示的是主子,你却越俎代庖,还斗胆称知道夫人心意。夫人怎会亲手陷将军于不义,将军若是因此惹了太子不悦,君臣离心,殷府岂不上下遭殃?” 闻溪有偏了偏身子,对着虞氏委屈眨眼道,“奴婢实在委屈,一入府什么都没有做,就惹了如月姑娘不高兴。可毕竟我跟如月姑娘一样,也只是个伺候将军的奴婢,犯不着姑娘处处针对。姑娘为难奴婢不打紧,可不能害了将军,害了整个殷府啊!” “你!……” 如月出生就是奴,哪里抵得过一国嫡出的公主的厉害,辩解话已经跟不上趟儿了,如今只顾的上生气,攥紧了拳干巴巴地瞪眼。 虞氏不好袒护如月,只恨她口直语快,被人抓住了纰漏。丽嬷嬷忙圆场道,“呦,闻溪姑娘心细如尘,话说的在理,倒是如月这丫头昨晚伤了脸,脑子不清楚也是有的……” “丽嬷嬷说的是,如月姑娘自己掌掴自己的时候的确没有手软,既还有伤在身,就不该出来掺和府上事务,省的惹了主子心烦还不自知。” 闻溪话接的紧,半分没掉在地上,把那些拐弯儿骂她的话都还了回去。 如月缓了片刻,反应过来,明明被抓了把柄的是沐闻溪,怎么倒是她理直气壮教训起自己来了。 越想越气,竟因激愤彻底失了语,如月拧着眉,颤抖着身子,张牙舞爪扑向闻溪。 闻溪听见身后有脚步声,便没有躲开,只是护住自己的脸,侧身把背露给如月。 “就你能说会道!就你为主子着想!看我不打得你求饶!” 两巴掌狠狠地落在闻溪背上,第三下却扑了空。闻溪被殷煜珩搂拽起身,他力气大,闻溪又扯到了旧伤,闷哼了一声。“唔~” “少爷?”如月立刻换了一副无辜可怜的样子跪在地上,好像天下最委屈的是她。 殷煜珩脸色不明,对脚边的如月并未理睬,看着闻溪沉声问道,“让你来取贺礼,怎么这么久?” 闻溪拉着眼尾,轻声道,“是奴婢办事不力,耽搁了。”闻溪答得巧妙,既不说如月设计陷害,也不提虞氏为难之事,她不提,如月也不好说丝帕被烧的事情。 毕竟上一世在这将军府的日子不短,闻溪知道,殷煜珩母子之间有心结,就算自己不开口,在虞氏面前,殷煜珩会想尽办法和她对着来。 虞氏不悦道,“我儿怎么又来了,是怕为娘为难你那心尖的宠儿?这急火火的来护着?” 殷煜珩护着闻溪,把人拉到身后站好,冷冷一笑道,“知子莫若母,这丫头惯会呈口舌之快,儿子的确担心她惹母亲不高兴。只是若要惩治她,除了我,别人谁也别想!” 闻溪在殷煜珩身后垂着头,她知晓,哪怕真就是自己有错,殷煜珩也会在虞氏面前强行护她。刚才挨了如月那两巴掌,殷煜珩也定会计较一番。 虞氏抽了抽嘴角,用鼻孔出着大气,半晌才开口道,“你要护着,就别让她到别的院子办差事,母亲只说你关起门来做什么我们不管,可没说她能跑到我的院子里来撒野!” “是儿子疏忽了,只是给东宫的寿礼,向来是母亲精心操办的……” 殷煜珩话里带着怨怼,眼神也冷的可怕。 旁人不知他身为人子,为何对虞氏这般,闻溪却再清楚不过。 只因虞氏从中阻拦,殷煜珩缺席了一年前太子寿宴,他青梅竹马的梅湘凌就是那日被定为太子妃…… 殷煜珩让眉眼相似的闻溪,来取给梅湘凌的寿礼,无非也是想膈应虞氏。前世闻溪就这样被当成了出气筒,虞氏纵着如月把她打了个半死。 虞氏只因梅家家世不高看不上梅湘凌,谁知云妃娘娘恰恰愿意给太子娶一个没有母族背景的妻子,便从中促成了这亲事。阴差阳错,殷煜珩只能将爱意尘封,可对虞氏怨恨却从未压进心底。 虞氏越是看重身世,殷煜珩越要闻溪这个贱婢在她眼前晃,本就是如月蓄意挑事儿在先,闻溪借力打力更不觉得有何不妥。 虞氏深知这件事上自己理亏,不愿再跟殷煜珩掰扯。 “寿礼我会安排好送到前院,赶紧带着你的人离开,为娘身子不适,要歇歇……” “儿子告退!”没等虞氏说完,殷煜珩拉着闻溪大步离开。 虞氏气的随手拿起一旁的茶杯,大力的扔了出去,刚好砸在正要进屋的曹嬷嬷脚边。 曹嬷嬷顿了顿脚,一脸无奈地摇了摇头。 丽嬷嬷眼尖,忙赔了笑脸迎出去。“呦,曹嬷嬷没伤着?都是老奴手滑,给您赔不是了……” 曹嬷嬷摇头鄙夷虞氏的脾气,一把年纪了还随便撒泼。“老太君让我从府库里取了个物件送过来,好给东宫的贺礼添彩头。” 曹嬷嬷侧身,身后婢子小心端着木漆盘,上面是一个精致的锦盒。 丽嬷嬷将人迎进屋,在虞氏面前打开锦盒,里面一颗硕大的东珠珠光熠熠,是难得的珍品。 虞氏看了反倒更觉心中堵得慌,这东珠是老侯爷早年南征带回来的稀世珍宝,自己还没捞着享用,现在却要拱手送给那梅湘凌,真是哪里烧焦了往哪里拱火。 老太君这看似是帮忙准备贺礼,实则是借机敲打。其中深意虞氏心里清楚得很,准备寿礼这样的小事她虽有权自己定夺,但要是送到东宫的东西、或是人,她虞氏不该独断专行。 殷煜珩身上的不羁多半随了老侯爷,那侯爷的性子也是这老太君一手养成的。老太君实在不愿看到家宅不宁,更见不得虞氏伤了殷煜珩的心,闹得母子之间情分淡了,一见面就要斗嘴争吵。 虞氏无奈,心里再有不满意也还要顾及礼数周全。“有劳曹嬷嬷,替我多谢母亲费心。” 曹嬷嬷走后,虞氏觉得心累头痛,便进内屋休息去了,丽嬷嬷吩咐桃红准备两坛陈酿,跟锦盒一起送去前院。 只是有一双眼睛,从一开始就打上了这锦盒的主意…… 第10章 难逃 如月揉着火辣辣的脸,眼仁晃了晃,悄悄跟在桃红身后。 桃红先去了酒窖,安吩咐挑了两坛酒,让小厮抬着跟自己送往前院。 路过连廊的时候有一小段阶梯要走,却不知谁洒了麻油在上面,小厮没注意,滑倒摔碎了酒坛子,连带着弄脏了桃红的衣裙。 奴婢仪容不洁面见主子是大忌,桃红哭丧着脸,打算半路折返回去换衣服,却遇上了如月。 “桃红,你怎么还不去找少爷?我听门房说,少爷一会儿就要出门了,你再磨磨蹭蹭可要误了主子交代的差事!” “啊?如月姐姐,我这个样子……咋办呀?” “你都跨进前院门廊了,还能怎么办?” 如月并没主动要桃红把锦盒转交给自己,只是故作悠闲地在她面前欣赏自己的指甲。 桃红为难,虽然夫人交给自己的差事不好转交,可心想着如月是前院的一等女使,交给她应该也没什么不妥。 桃红抿了抿唇,上前轻轻拉住如月的衣袖道,“如月姐姐,要不麻烦您把这锦盒送到少爷那儿,我换了衣衫,跟小厮从新抬了酒再送来,若少爷问起,总好有个交代。那些酒不打紧,主要是这锦盒贵重,姐姐务必要仔细这些。” 如月看似不情愿,“呦,贵重啊?那还是算了,别回头有什么差错赖在我头上,我可担待不起,你自己收拾干净了再去找少爷。” 她佯装要走,桃红急了,少爷出门什么时候回来不好说,自己一身邋遢,杵在前院要等到什么时候。 “哎呀,我的好姐姐,我不是不放心,您是谁啊,如月姐姐,前院的一等女使!锦盒交给您哪有不放心的道理,您就帮帮我,求求了……” 如月轻叹道,“唉,那也只能这样了,你可欠我个人情啊,赶紧换衣服去。” 接过锦盒,如月一脸勉为其难,等桃红走远才躲到角门后打开盒子。 她是不是查看周围,见四下无人,便拿起那比冬枣还大的东珠在手里欣赏起来。 “哇哦~这样的珍宝,怕是世间少有。哼,只可惜,那贱人不好对付,得牺牲你了。”如月阴阴地勾着唇角,往书房走去。 - 殷煜珩确实要出门,回到书房便吩咐闻溪为其更衣。 “将军是去防卫营巡查还是出街访友?”闻溪的语气平淡,仿佛刚才在夫人院里不曾受过任何委屈。 殷煜珩想着刚刚如月那样欺负她,她却而总是一副息事宁人的样子,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她。 他之所以去夫人院里找闻溪,是因为发现院子里的兵器摆放的位置被动过了,一问之下才知道,原来是如月使唤闻溪干了一早上的粗活。 担心如月再追着这娇奴欺负,殷煜珩改了主意,“换寻常百姓的布衣即可,你也换。” 闻溪微一挑眉,带着疑问看向殷煜珩。 “看什么看,换上小厮的衣服,跟我去个地方。” “……奴婢刚才忘了跟夫人要灵芝人参,还是……” 殷煜珩一眼瞪过来,眼底冷得骇人,“倒是胆子愈发的大了!本将军随时可以扔你回去做瘦马!赶紧的!” 闻溪蹙眉颔了颔下巴,侧腹丝丝疼痛牵着神经,昨夜被那样折磨,今日又从早晨忙到现在连口水都没空喝,闻溪不想跟着殷煜珩出门。 看着他凶巴巴的眼神,闻溪抿唇上前,她伸手去解殷煜珩衣襟的时候,整个人都由内而外的抗拒。 房间里忽然安静,不经意间钻进鼻子里的男子冷香,让闻溪手心开始冒冷汗,抻直了胳膊却怎么也解不开腰间的结扣。 气氛染了一层旖旎,殷煜珩用眼尾扫着闻溪,这是他第一次见闻溪妆发齐整的模样,昨夜三分醉七分恼,不曾看得真切。 乌黑的长发挽着垂挂髻,虽只用单色丝带点缀,却特别娇俏温婉,比记忆中梅湘凌少时还多了几分妩媚。 细看下来,闻溪的眉眼其实并没有那么像她,还多了些女子少有的英气,只是她故作媚态,之前很难察觉。 殷煜珩直视的目光让闻溪更加无法心定,那扣结就是解不开,而她又疼又累,剩下的丁点力气也不足以再支撑手臂硬挺着,只能挪了步子靠前。 谁知她这边一小步,殷煜珩却上前了一大步,顺势挡开闻溪的手,捏住她的下巴,用唇将她封住。 “唔……将……” 殷煜珩方才心烦意乱,还以为是找不见那方丝帕闹的,可当房内就只剩下闻溪和他二人的时候,他原本杂乱的心绪便凝结成股,脑子里独独惦记的就是这娇奴的音容笑貌。 殷煜珩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短短半个时辰没见到这丫头,心口就如万蚁啃食,坐立不安,可一见到这丫头,不是想欺负她,就是想‘欺负她’…… 闻溪的唇软软糯糯,皓洁整齐的牙关,如同上一世她的心,就这般轻而易举的被殷煜珩撬开钻了进去。深吻之下,她的身体开始微微颤抖,感觉身上一会儿暖流激涌,一会儿又战栗酥麻。 闻溪用仅存的意识篡了拳头,敲在殷煜珩的胸膛,扒拉着他的衣襟,却感觉到自己被吞噬的速度更快了。 她这般的反抗,如柳扫枝头,蝶翅扑花,春逗酥融棉雨膏,让殷煜珩心醉不能自拔。 放过了她的双唇,炽热的呼吸湿热地喷洒在肌肤上,殷煜珩将脸埋进了闻溪的颈弯,吸吮轻咬,将她的灵魂随着女儿馨香一同抽离,直到她彻底沦陷,身子瘫软。 可闻溪不想、不愿、不敢,再一次将心扉打开,要知道,上一世她可是连性命都输掉了。 因为爱他,闻溪曾经有机会逃,却还是舍不得,即使被送入东宫,送到了太子的榻上,受尽凌辱,第二日起来,还是会细致用心地抹上唇脂,期待着他或许会出现。 那时,殷煜珩从来没有这样索取过,即使他再现身东宫,为的也是另有其人。 闻溪红着眼角,像是被猛虎咬住喉咙的白兔,不再抵抗汹涌的欲望,双手轻垂,伴着一抹晶莹滑落…… 第11章 裂开 青壮年的男子,一旦开了荤,便越发收不住悸动,殷煜珩沉重的鼻息呼预示着他的渴望。 “少爷!” 门外不合时宜地传来如月的声音,殷煜珩并没打算理睬,闻溪却趁机抽了身。 殷煜珩面上闪过一丝不悦,哑着嗓音喊道,“何事?” 如月推门进来,却瞥见殷煜珩衣襟半敞,闻溪雨打芙蓉般脸上绯红一片。 屋内暧昧的气氛自不必多说,二人方才做了什么,如月就算未涉男女之事也看得出来。 气不打一处来,如月冷脸冲着殷煜珩利落屈膝,接着转过来对闻溪说道,“老太君得知太子妃寿辰,便拿出这件好东西,让送来给少爷过目……” 如月语气尖锐,边说边将那个锦盒递给闻溪,却在闻溪还没接住前突然撒了手。 锦盒当啷一声摔在地上,伴随着如月咋呼的叫声,闻溪也吓了一跳。 “哎呀!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在这可是顶名贵的东珠!” 如月捡起锦盒,里面硕大的东珠已经裂成两半,送不出手了。 闻溪呼吸一滞,眉心紧锁。如月演技拙劣,这种低级陷害也只有她觉得好用。 可闻溪决定成全她,正寻不到由头抽身,这不就送到眼前了。 连忙跪地叩首,闻溪怯懦着说道,“是奴婢蠢顿无能,摔坏了给太子妃的寿礼,请将军责罚!” 如月眉梢眼尾都露着小人得志的窃喜,说道,“少爷,这可是老侯爷当年南征带回来的宝贝,这么多年老太君都没舍得自己用。如今就让她毛手毛脚的给毁了,这样粗心大意的奴婢,不配近前伺候少爷。” 殷煜珩怎会看不出那珠子到底是谁摔裂的,冷声道,“滚出去!” 闻溪暗喜,还以为自己终于找到理有躲清闲了,正准备起身退下,谁知殷煜珩瞪着一旁的如月又开口骂道,“说你呢!滚!” 如月反应过来,慌了神,“少爷,不关奴婢的事儿啊,是她……” 殷煜珩冷眼走了过去,从如月手中夺了锦盒,“祖母准备的东西,为何在你手上?” “回少爷的话,是曹嬷嬷送到夫人那儿,夫人让桃红送来前院的” “那你怎知晓,桃红交到你手里的时候,是否已经有了裂痕?” “奴婢肯定,方才打开看的时候还是好好的……” 情急之下说漏了嘴,如月意识到不妙,惊慌去看殷煜珩的神色。 说明了是名贵的贺礼,下人没理由独自打开查看,毕竟这东西有了差池都说不清楚。 闻溪跪在那儿,双目无奈地闭了闭,只能暗骂一句,扶不上墙! “我看你这嘴还是掌的不够,自己下去,掌嘴二十!” 如月咬着下唇,不敢再狡辩,只能拧着衣角退了出去,不多会就听见她在院子里啪啪打脸。 殷煜珩看了看那颗东珠,什么心情都消散了,一把扯开了方才怎么都解不开的结扣,自己闷着气换了常服。 闻溪想着悄悄退出去,却听见殷煜珩冷声道,“门口马车等你!” 知道无法改变殷煜珩的打定主意的事,闻溪只能去找府里管家杨伯,要了一身小厮的衣裳,紧着换好了往门房跑去。 沐闻溪这张脸,穿什么也掩不住秀美。 小跑到马车前,闻溪还在犹豫是坐在车夫旁边还是就跟着马车走在一旁,车厢内传来了殷煜珩清冷的声音,“还不滚进来!” 殷煜珩这一次出行不想引人注意,是以只命人套了辆单乘马车,车厢内空间闭塞,闻溪担心又被他控住,只能别扭着将身子蜷缩着,却在马车一起步时失去了平衡,直接扑进了殷煜珩的怀里。 殷煜珩没有推开闻溪,却在她慌忙起身的时候用手臂勒住了单薄的肩颈,沉磁着声音在她耳边说道,“别以为你打什么主意我不知道,乖乖听话!再出什么幺蛾子,本将军便要你夜夜不得安生!” 闻溪身子一激灵,脑中如同莫名地生出大片枯草藤蔓,纷扰忧心,她感觉自己已经站在深不见底的悬崖边,而殷煜珩却是面前唯一能抓住的救星。 被他粗壮的手臂勒到呼吸困难,闻溪觉得自己像快要溺亡的人,双手下意识地抓紧了殷煜珩的衣袖,艰难求饶。 “奴婢知道了,奴婢不敢……不敢……” 殷煜珩松了手臂,闻溪猛地抽了口长气,乖顺地坐好。 马车行了好远,直到城郊一处偏僻林园外,殷煜珩带着闻溪下了车。 入园之前,殷煜珩还谨慎查看了四周,确认无人跟踪才闪身进去。闻溪紧跟在后面,穿过一条连廊,一阵药香扑面而来。 给殷煜珩开门的小药童显然不是第一次给他引路,闻溪边走边悄悄观察。 正院朝南,晾晒了很多药材,一位头发胡须都花白的老者正坐在草屋的台阶上,见到殷煜珩立刻起身作揖。 “将军,您来了。” “薛神医快快免礼,屋里说话。” 闻溪要跟,却被小药童拦下,他年纪不过十岁出头,却一脸精明。 “阿梓,不得无礼。” “师父不是说,炼制秘药至阳至刚,女子不能靠近。” 被一个孩童直接戳破是女儿身,闻溪有些尴尬,殷煜珩笑着在阿梓脸上捏了一把道,“她不会污了你师父的药,放心。” “就你聪明,为师说的是药性,还不赶紧给贵客奉茶赔罪。” 老者看出殷煜珩在意闻溪,他这个园子殷煜珩向来不会带旁人。 阿梓哦了一声,转身去沏茶。殷煜珩敛了笑意,直接说正事。 “薛老可是没收到我派人送来的东西?” “收到了,而且都已经制成药,送去……” 老者似乎还是不放心,含糊着话,只要殷煜珩明白他的意思就点到为止。 闻溪无心窥探殷煜珩的秘密,看着眼色难受,还不如去院子里来的自在。 “无妨,她是我的人。” 殷煜珩一句话,倒是让老者打消了疑虑。 “既然药没断过,为何那人的病情加重了?” 薛神医捋了捋胡子,思索片刻后笃定答道, “老夫的药决不会出纰漏,只是多年顽疾,一直不能根除,仅靠这北域圣雪草续命,终归不是长久之计。且人食五谷杂粮,其他外因不受控制,若老夫不能亲自诊脉,怕是不好说恶化的原因。” 听到圣雪草,闻溪眼底闪过暗芒,那是南陵国独有的珍贵草药,清肺止咳、祛寒褪湿,它最有奇效,若是调配得当,可解百毒。 闻溪记得,梅湘凌并没有咳喘之症,不禁有些茫然。 第12章 问药 南陵国近年来频陷战乱,身为嫡公主,闻溪除了深谙兵家之道,对药理药性也悉心钻研过。因母妃是医术精湛的医女出身,闻溪打小对草药就很感兴趣,且她天生嗅觉异于常人,什么味道都逃不过他的鼻子。 母妃还在世的时候,带着小闻溪给百姓看病赠药,还有不少异国之士慕名而来。她依稀记得,大约十年前,有位大齐来的少年中了剧毒,就是这圣雪草救回来的。 那时两国未起兵戈,谁知多年过去,再来大齐竟是因国仇家恨,闻溪默默感慨,思乡之情窃窃。 “麻烦薛神医准备着,待时机成熟,我会派人来接你去给那人诊脉,只是到时候……” “对于将军吩咐的事,老夫半个字都不会泄露,请将军放心。” 闻溪眨了眨眼,心中的疑问找不到答案。 “薛神医,今日来还有一事……”殷煜珩面上有些为难,顿了顿还是开了口。“不知可有什么补药是适合给女子进补的?” 薛神医下意识地去看闻溪,“姑娘身子不爽?可否给老夫搭个脉……” “非也,我说的人不在这里……” 薛神医有些尴尬,捋着胡子干笑了两声,“呵呵,敢问将军,女子年龄几何,平日里不适是什么症状?” 昨日接风宴,太子只提说太子妃病了,生的什么病,殷煜珩无从知晓。 闻溪的眼神又暗了下来,殷煜珩这是在给那人问药,方才要圣雪草续命的不是梅湘凌! 凡是药必要对症,要对症就必须问诊,殷煜珩这是关心则乱,想提前备好补药明日就送去给她。 被薛神医一问,殷煜珩也觉得自己唐突了,想了想道,“就没有那种温补的方子,哪怕不对症状也不会对身体有害的?” 薛神医蹙着眉,殷煜珩着实有点强人所难。 “将军放过老神医,医者不可妄言,没给患者诊过脉,绝无法随便开方。” 闻溪心里实在堵得慌,不懂药理的人总觉得是补药就对身体好,可人的体性有热有寒,若不对症很有可能虚不受补反而加重病症。 薛神医这才重新仔细地打量了一番眼前这个小厮装扮的女子。 “姑娘也懂医术?” “医术不敢说,就是喜欢挖草药回来研究,主子养的狸奴雀鸟有个灾病,都是奴婢治的。主子一高兴,就赏了几本草药论纲,倒是读过一些。” 殷煜珩闻言,眸色亮了几分,“那你可会诊脉?”殷煜珩眼中满是期待,闻溪知道,他是希望自己明日能替他看看那人到底哪里不舒服。 “不会。” 闻溪说得干脆,却眼见殷煜珩明亮的眸光又暗了下去,见他失望,闻溪竟心里更不是滋味。 “摸脉象没个十年功力怕是不成,但奴婢懂些药理,若是病患已在服药,看过药渣便也能了解大概。” 薛神医捋须点头,“将军,老夫有个两全其美的法子。备上两种补药,待这位姑娘查看过药渣,再决定用哪一种。” 殷煜珩并没有立刻赞同,看向闻溪的眼神是存有疑虑的。 闻溪冷叹,刚才不还说她是自己人,现在却又不放心起来,果然,事关心尖上的人的安危,他都会格外谨慎。 闻溪垂脸屈膝道,“将军,老神医此法可行,奴婢一定谨慎查看,毕竟若是出了纰漏,奴婢也怕小命不保,是以绝不敢胡来。” 殷煜珩确实也没有别的法子,只好先这样准备着。配好补药,阿梓送二人到门口,闻溪提着装药的盒子,小心上了马车。 一路无语,二人都各自有自己的心思,回到将军府已是午时。 殷煜珩用过午膳就要去皇城防卫营巡视,不方便带上闻溪,临出门时叮嘱道, “再把明日要带的仔细复查一遍,不可再出差错!” 闻溪轻声回禀道,“奴婢一会儿就去,那……老太君的那颗东珠?” “已经裂了,扔了就是。” “可否赏给奴婢?” 殷煜珩已经一只脚踩上马镫,听闻溪这样问又转身回来。 “已经碎了,不值什么钱,你要就拿去……” 闻溪要那碎掉的东珠,殷煜珩以为她是缺银子,不禁往深处想了想。 他这才发现,闻溪跟其他府上女使比起来,衣着配饰都太素朴。 既然要对外说是自己的女人,没一两件行头怕是没人会信她正受宠,便就无法用来堵别人说三道四的嘴。 “明日随我去东宫,大齐皇室的规矩跟你们南陵不尽相同,你去祖母院中寻曹嬷嬷学学,省得明日出丑。” 闻溪面上淡淡的,福身应是。 曹嬷嬷一向周全,若知道殷煜珩明日带闻溪入宫,定不会见她这样寒酸着给将军府丢脸。 - “什么?少爷明日赴宴,要带上你?” 曹嬷嬷蹙眉,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闻溪,“你这样的身份,怕是不合规矩……” 太子妃生辰,带女眷无妨,只是人人都只带正头娘子,殷煜珩带个通房丫鬟怕是会惹人非议,这事儿老太君都不能同意。 闻溪原也不想去,可既然那人身子不爽,殷煜珩铁了心带自己去帮着瞧病,倒不如提前去东宫寻找机会,趁着自己还没被收入府册,作为一个婢子送给太子也算另辟蹊径。 “嬷嬷宽心,奴婢就是给将军提着东西的随行婢子,有奴婢在,太子妃那儿……行事也方便些。” 曹嬷嬷是看着殷煜珩长大的,他心里那点执念别人不知,她曹嬷嬷怎会不知。 比起宠一个奴婢惹来闲话,觊觎太子妃怕是更要不得的,这样看来,闻溪还真是非去不可。 曹嬷嬷让手下的沈姑姑教闻溪规矩,自己去跟老太君禀告。 “她是这么说的?” 老太君有些意外,“这丫头不光生了副好皮囊,还是个有脑子的。” “老奴捏不准,毕竟少爷还未娶正妻,带着她去赴宴,保不齐会有人说嘴,夫人怕是又要闹……” 老太君倚在软榻上,把手里的经书一放,抬眼说道,“闹不闹的无碍,让她赶紧去议亲,忙活起来便没精神纠缠……” “老太君的意思,是真的让那来历不明的婢子跟着少爷赴宴?” “梅湘凌已然是太子妃,见到这丫头,她死心,太子放心,我也就安心了……” 第13章 家宴 前世早就趟过大齐皇宫的闻溪,学习皇室礼仪得心应手,教导她的沈姑姑没费什么力气。 “姑娘之前是在皇亲国戚身边伺候的,倒是有些底子,又聪慧,只要记住我方才嘱咐的那些,应该不会有什么纰漏了。” “多谢沈姑姑赐教,闻溪给您添麻烦了。” 闻溪人美嘴又甜,比起那些自诩在前院伺候,就觉得自己有机会,一朝翻身做主子的奴婢要谦卑有礼。 沈姑姑心想,她要是真的深受殷煜珩宠爱,自己教过她规矩,日后兴许还能得济。 “闻溪姑娘客气了,都是奴才,替主子分忧是应当的。” “沈姑姑,先前将军说还要备上灵芝仙草和老山参,这等贵重的物品闻溪刚入府不好经手,到时麻烦您在旁提点着,跟我一起把寿礼的箱子封了。明个儿差事办好了,主子有赏,闻溪不敢独占,一定来孝敬姑姑。” 沈姑姑刚弯了眉眼,还未说什么,曹嬷嬷就从后堂回来了。 “学得如何了?” “回嬷嬷,这闻溪姑娘通透,奴婢该叮嘱的一样不落,她也都记牢了。” 还没有收闻溪好处,沈姑姑已经给她方便了,曹嬷嬷审慎地看了看闻溪,倒是觉得她越来越不可小看。 “你过来~” 闻溪乖巧上前,曹嬷嬷拿出个小布盒,一打开是对葫芦形的翡翠耳坠子。 虽然坠子不大,但成色水头都是一流,闻溪惊诧抬眼。 “这是老太君赏你的,少爷吩咐你学规矩,就是不想你给府上丢人。该有的排面不能少,但还是切记,明日千万不可莽撞,若是惹出有损将军府的祸端,没人保得了你。” “是~” 闻溪猜到老太君的用意,跟殷煜珩相反,应该是要她去断了那人的念想,免得太子误会。男子着眼大处,不会想着在这些细微末节处做功夫,殷太君还是老辣,这就是闻溪昨晚不敢见她的原因。 “奴婢受之有愧,这太贵重……” “让你拿着你就拿着,主子赏的,用心为主子分忧就是了。回头去领一身一等女使的衣裙,沈姑姑会帮你安排。” 沈姑姑笑呵呵的劝道,闻溪顺势收下耳坠,福身告退后,跟着沈姑姑领了灵芝人参,一同回了前院。 - 如月因为接连掌嘴,整个脸肿的猪头那么大,想着去小厨房拿个鸡蛋敷脸,却瞥见闻溪抱着一个石头擂钵一闪而过。 看样子神秘鬼祟,如月怎能放过一切对付闻溪的机会,这会儿子顾不上脸疼,悄悄跟着,直到看见她进了书房,还把门掩好,她才觉得肯定有古怪。 “光天化日的,没做什么见不得人之事,为何要关门?哼,我倒要看看她偷偷摸摸要干什么!”她来到书房一侧窗沿下,用自己的发簪挑了窗,顺着窗缝看进去。 只见闻溪用擂钵研磨不知什么东西,又把这些白色粉末分别加进两个药包,接着又把药包放进了装贺礼的木箱,最后贴上了封条。 她要下毒! 如月先是一慌,差点惊呼发出声音,忙捂着嘴溜回自己的房间,这才敢出了大气。 双眼一狭,如月刚想冷笑,脸上的疼痛又让她龇牙咧嘴倒抽冷气,“嘶!哼,果然是个细作,这回让我抓个正着,我看你怎么狡辩。” - 天刚擦黑,殷煜珩回府,手上拎着个小包裹,脸上挂着淡淡期许。 杨柏候在门房多时,“少爷回来了,昨夜您在宫里吃的接风宴,老太君的意思,今晚在正院福寿堂做家宴,就等您入席了。” 殷煜珩点头道,“我去更衣,你跟祖母说,稍后就到。” 殷煜珩推开书房门的时候,闻溪已经备好常服候着了。他把手里的包裹轻放在桌上,展开臂膀,让闻溪更衣。 闻溪近前,低垂的眼帘婉约,殷煜珩的心跳又燥了起来。要不是知道一家子都在等着自己,他真想先抱住娇奴温存一番。 “规矩学会了?” “回将军的话,沈姑姑亲手教导,闻溪不敢怠慢,都学好。” 殷煜珩满意点头,更衣后带着闻溪去了正院福寿堂。 堂屋正中间摆放了一张红木雕纹的大圆桌,老太君坐在主位上正听着殷逸行禀书院见闻,见到殷煜珩便抬手打断了他。 “你兄长回来了,好好好,开席。” 殷逸行眉眼俊秀,看年纪比殷煜珩少上四五岁,清瘦儒雅,倒不像一门英烈的武将世家的公子。 回到自己位子前并没落座,殷逸行恭敬地对殷煜珩道,“兄长安好!” 其母柳氏也起身,守着礼数福身。 “祖母、母亲、姨娘。逸行大半载不见,又长高了不少,就是没见结实,一会多吃点。” 柳氏惶恐着轻声道,“二少爷身子骨单薄,吃的也不少,就是不长肉,怕是没福气从武,都是妾身不是……” “姨娘谦逊,逸行聪慧有礼,书院先生总夸他才华出众,日后定有所成,那便也都是您的功劳,不必过谦。” 虞氏脸拉得老长,自己的亲儿子,入席到现在,除了因着礼数唤了她一声母亲,再就跟侯爷的妾室相聊甚欢,这把她至于何处。 闻溪看见虞氏脸色难看,又见她身后如月阴狠地瞪着自己,便往殷煜珩身后挪了挪步子,便露出了神颜。 殷逸行青涩少年郎,柳氏管教的严,是以没见过什么貌美女子,只一眼,就怔了在原地,盯着闻溪呆住魂儿。 殷煜珩冷了眸光,偏头看了眼闻溪,倒没见她慌张,只是乖顺垂着脸,不曾抬眼。 柳氏原也是跟随老侯爷行军的军医之女,温婉贤淑,可若是看不明白后宅里的这些招数,今天这个桌子上也不会有她的位子。 顺着儿子目光一瞧,便知大事不妙,忙在他后腰处狠狠捏了一把,这才把人魂儿找了回来。 “二少爷,非礼勿视!” 殷逸行这才哗的一下红了脸,忙为自己失态赔罪。 殷煜珩当着老太君的面没说什么,摆手示意殷逸行坐好,待热菜上桌,家宴开席。 殷煜珩接过闻溪递过来的银箸,看着她一丝不乱地为自己布菜,竟都是按自己口味喜好,不爱吃的菜全都完美避开。殷煜珩顿时觉得不光胃口大开,看闻溪的目光也越发浓烈,就像再看饭后的甜汤,饭还没吃,就早早惦记上了。 “大少爷且慢!小心有毒!” 殷煜珩刚要送菜入口,如月一声惊呼,打破了家宴和谐的气氛。 “胡说什么,都是自家庖厨做的,哪里就有毒了?”虞氏语气并不严厉,倒像是故意配合着如月,一唱一和阴阳着牵出话茬。 “饭菜原本没有毒,就怕有心之人以布菜之便,行谋害之实!” 如月说得笃定,一屋子人将目光都落到了闻溪身上。 第14章 人证 殷煜珩不为所动,连正眼都不看如月,毫不犹豫地将闻溪刚夹过来的肉段送进口里。 “哎!” 虞氏来不及阻拦,手捂着胸口起了身。 “快,快去请医官!” 一众下人都慌乱着互相看着眼色,殷煜珩却面色如常地又吃了一块,“嗯,还是家里的饭菜合口……” 看见殷煜珩并没中毒,且对闻溪深信不疑,老太君又将火辣辣的目光投向如月。 曹嬷嬷道,“如月放肆,在家宴上说这无妄之事,扰了主子们的兴致,你可知罪!” “曹嬷嬷,你们都被这贱婢蒙骗了,她混进将军府绝对没安好心,若不揭开她的真面目,怕是将军府要被她害惨了!” 如月底气十足,伸手直指闻溪,仿佛她已经做了什么罪无可赦的事情。 “你看见她在饭菜里下毒了?” 殷煜珩掀了眼帘,冷声问道。 如月正等着他问呢,“奴婢虽然没看见她往将军饭菜里下毒,可是真真看见她往明日送去东宫贺礼的药包里掺了东西!” 此言一出,在座的人都心里咯噔一下,若真像如月所说,送到东宫给太子妃的贺礼被动了手脚,那追起责来,怕是要牵连整个将军府。 虞氏瞪着闻溪,一拍桌子骂道,“说!你到底是谁派来的?为何要害珩儿?” 虞氏力道不小,闻溪身子一颤,委屈道,“奴婢没有……” 如月强势打断,“哼,就知道你不肯承认,我亲眼所见绝对错不了,那动过手脚的药包还封在箱中,一会医官来了一验便知!” 殷煜珩无言转了眸子,事关东宫那位,他必要多几分思量。 沈姑姑站在曹嬷嬷身后,这会儿才听明白事情缘由,嘴巴张开没等出声,就看见虞氏厉声呵斥。 “好哇,人证物证皆在,你还要抵赖吗?” 沈姑姑见夫人发怒,一时间不敢当众发声,想着先跟曹嬷嬷禀报,却看见虞氏突然转向老太君,苦着脸说道,“母亲,这就是您纵着珩儿,让他把不知根细的野女人带回府上,红颜祸水,要不是今日如月看见了,明日东宫出了事情,珩儿怎么说得清?” 老太君偏了偏眸子,有些不耐,虞氏这是借着由头连老太君一起问责,好大的威风。 “来人,把这个狐媚贱婢绑了,扔去柴房关好,一经查实是她动了手脚,直接找人牙子发卖出去!府上绝不能留这样的祸害!” 两个粗使婆子听令就要上前拿人,说话间就把闻溪驾住。 “将军,奴婢没有!” 闻溪拼命反抗,曹嬷嬷将人拦下。 “等等,老太君在此,夫人就算急着要处置这奴婢,到底有没有,也得验过才好下定论。一个婢子蒙冤倒也就罢了,听您话里,还连带着有老太君的不是,那这事情可得好好查查!” 两个婆子力气大,此时已经掐得闻溪手臂红紫一片,疼得她含着眼泪挣扎。 “将军……” 闻溪人如其名,柳眉一蹙便就让人想要怜惜。 殷逸行看不过去,想起身相护,却被柳氏眼疾手快紧紧拽住。 也不知从何时起,殷煜珩见不得眼睛委屈哭泣,一抬手将银箸甩了过去,准准地打了两个婆子的手,疼得松开了闻溪。 她脚下不稳,直接摔跪在殷煜珩面前,这一次,他没有出手相扶。 闻溪意识到,这些污蔑之词被殷煜珩听进去了,蓦地心尖吃疼。 如月可是在虞氏那儿发了毒誓的,这一次是亲眼见闻溪动了手脚,比起闻溪,虞氏自然更相信如月。 “验,没说不验,那就当着母亲的面验,把那箱子抬上来!” 虞氏气势汹汹,沈姑姑犹豫再三,还是决定先闭上嘴看看情势。 闻溪抬眼去找殷煜珩,却被他眼尾的冷漠刺中,抿唇偏过脸,不再辩解,只是她越想控制,两行眼泪越是不听话地顺颊而下。 医官和那箱子不多会都到了福寿堂,当着所有人的面,封在箱子上的封条被揭开。 如月可以清楚地说出药包摆放的位置,足以证明,闻溪把东西放进箱子的时候她的确看见了。 殷煜珩的脸色更难看了,待医官拆开药包,仔细查验过后,近前回话。 如月一脸猴急地问道,“如何?是毒药还是泻药?” 她倒是想得多,只可惜都没猜中。 “回禀老太君,两个药包里都是进补的药材,方才这位姑娘问的白色粉末,经查验,是上等的珍珠粉。” “你说什么?” 虞氏瞪着眼上前,如月更是惊诧着喃喃自语,“珍珠……怎么会是珍珠粉?” 沈姑姑觉得这下拖底了,便福身到老太君面前说道,“老太君,您赐下的那颗东珠说是不小心给摔裂了,少爷交给闻溪姑娘处置,闻溪姑娘把珍珠粉加入药包的时候,奴婢就在一旁。没成想竟让人误会了……” “不对!我怎么没看见沈姑姑在房内,若不是下毒,为何要关上门窗避人耳目?” 沈姑姑来了脾气,拍着胸脯道,“奴婢在府上伺候的日子可不短,如月姑娘的意思是奴婢扯谎了?我今日才见闻溪姑娘第一面,图啥?” 殷煜珩此时心中已经有数了,舒展了眉宇看向闻溪,“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起来说。” 闻溪没有起身,只是调整了跪着的姿态,将腰背挺直。 “珍珠粉入药可滋阴养颜,是女子进补的佳品,奴婢心疼这尚好的东珠,想着物尽其用,便就磨成粉加进了药包。珍珠粉细腻轻盈,微风拂过就会散于无形,为了不损失药量,奴婢请沈姑姑帮忙掩门关窗,是防风。” 老太君轻抬了下眼皮,思忖的目光正眼看向闻溪。 “沈姑姑站在门边,若是凭窗直视不难看见,可若是从窗缝窥探便就有些阻碍不得察觉……是奴婢自作主张,却不曾想被误会,更连累老太君落埋怨,奴婢有错,不敢起身。” 虞氏一听,哑了火,她没想到自己偏信了如月,冤枉了这婢女,扰了家宴拆了贺礼不说,还彻底开罪了老太君,现下如坐针毡。 方才还横眉冷对,此刻一脸囧态,“母亲……我……” “还要我说几遍!是谁给你的胆子,三番四此地为难与她?哼,我倒忘了,你是母亲娘家的人……” 殷煜珩说着,起身将闻溪拽起,眼睛却冷冷地盯着虞氏。 闻溪退到他身后,神态镇定若然。 虞氏无以应对,想解释却又在众人面前放不下主母的架子,尤其是柳姨娘跟殷逸行还看着,如今闹得不可收场,想要平众怒,这如月丫头怕是保不住了。 老太君叹声道,“唉……怎么扰得家无宁日,发卖了。” 曹嬷嬷不等如月哭求出声,便下令将她嘴巴堵上,拖了下去,虞氏不忍,偏过头去。 殷煜珩这才敛了杀气,重新入座,只是再吃什么都没有滋味了。 第15章 噩梦 送去东宫的寿礼,曹嬷嬷带人仔细地查过,又重新封好。 跟着殷煜珩回到前院,方才家宴上那一幕,闻溪以为自己的心早就麻木了,却还是因为他的冷漠而寒心。 不是不知晓,自她入了将军府,所有的相护也只是因为自己是替身,在殷煜珩心里,真正在乎的从来只有梅湘凌一人而已。 闻溪故意设计如月,拿送给梅湘凌的补药做文章,就是没打算给如月留活路。 可殷煜珩的在意不光打杀了如月,也让闻溪伤心不已。 一路无语,殷煜珩的心情也不甚明朗,进了书房,冷声道,“下去歇着,明日还要早起入宫。” 难得不用伺候,却是因为明日去见他的心上人,要养精蓄锐罢了。闻溪默默退下,回了后罩房独自舔伤。 夜寒露重,不知辗转几许才入睡,闻溪一直睡不安稳。 迷迷糊糊地听到渗人的笑声,闻溪强睁开眼,却猛地瞧见如月站在她床边,阴笑着将一碗汤药灌进她口中。 闻溪的心像被闷了一拳,身体无力,做不出反抗挣扎,任由着如月捏着自己的脸把药汤灌下。 霎时一阵灼烧的刺痛从喉咙传到下腹,闻溪疼的身体哆嗦起来,致命的恐惧将她吞没,窒息感将她拉入痛苦的记忆深渊。 上一世,虞氏抬举如月,殷煜珩却让闻溪宿在屋内做幌子,然从未染指。 可如月却每日端了避子汤候在门外,以将军还未娶妻,将军府不得出庶长子为由,逼着闻溪喝下阴寒的药汤。 明明碰都没碰过,却不能明言,闻溪为了殷煜珩,一碗碗地喝,喝坏了身子。 若不是自己懂药理,偷偷调理,怕是没出半年就因体虚宫寒引发血崩之症,见阎王去了。 闻溪疼得恍惚,在空洞漆黑的夜里伸手呼救,却又看见阿弟的脖颈上栓了根又黑又粗的铁链。 而铁链另一端,竟握在梅湘凌的手中。 她身着华服,面带阴狠的笑意,一转头便靠进了那个熟悉的怀抱。 殷煜珩! 闻溪终于突破了梦魇的禁锢,喊出了声。半坐起身,大口喘着粗气,身下已是冷汗湿了一片。 “做噩梦了?” 房间暗处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闻溪猛地一个激灵,惊恐地看过去。 点亮了灯烛,殷煜珩俊逸的脸逐渐清晰起来,闻溪心中一滞,怕自己刚才梦中失语,坏了大事。 “将军……为何在此?” 殷煜珩倦怠着眼帘,纤长的手指揉在额侧,他也不想来,只是自那日遭遇刺杀之后,仿佛跟闻溪在一个屋檐下才能安心入眠。 “天凉了,书房冷,让你歇着还真就歇下了,那谁给本将军暖床?” 闻溪努力平复心中慌乱,下床站好,怯生生道,“奴婢疏忽了,这就去给将军端暖炉进去…… “别动!” 殷煜珩一把将人环住,把脸埋进她怀中,深吸了一口闻溪身上的幽兰芳香,又伸手去抚她背脊,怎知摸到一片冰凉。 “你梦到什么了,为何吓得浑身湿透了?……手也这样冰凉。” 殷煜珩拧着眉抬眼,闻溪一僵,含糊道,“奴婢……奴婢梦见那日将军遇袭,满天血光,奴婢怕极了……” “难怪,吓醒前听你喊我名讳……” 闻溪:“……” 殷煜珩起身,搂着闻溪,语气从未有过的温柔,“别怕,我在。” 闻溪的脸依旧惨白,殷煜珩不知,正是他把人吓了个半死。 此刻的温存,或许是为他在家宴上的疏离找补,亦或者是因为对闻溪身子的依恋,而给的施舍。 闻溪再也不会为此感动,冷清的眼神,在殷煜珩看不到的地方发狠。 - 翌日,帮殷煜珩换了朝服,闻溪跟着一同坐上入宫的车辇,她与之前不同,看着更添俏丽。 殷煜珩不禁多打量了一下,原来是闻溪耳朵上多了那副翡翠坠子,跟她今日穿的一身翠色萝裙浑然天成。 许是昨晚被殷煜珩抱着安睡,闻溪今早的气色粉而不艳,很是好看。 “祖母赏的?” 闻溪闻言,用手指拂过耳上的坠子,轻轻点头。 翡翠坠子随着闻溪点头,莹润润地晃着,殷煜珩看在眼里,不自觉的柔和了目光。 “一会儿入了宫……” “奴婢明白,定会谨慎行事,将军放心,若是有什么,奴婢也绝不会牵累将军府。” 闻溪知进退,乖顺像被绞了爪子的猫,怎会不讨人欢喜。 殷煜珩从怀中摸出昨日回府时拎着的小布包,打开来是个用正红丝线打了络子编制的手绳,绳上穿了颗雕了祥兽的金珠子。 虽不是很名贵的东西,但驱邪庇护的意头甚好。殷煜珩拉过闻溪的手,给她把手绳系上。 闻溪浅浅勾着唇,用另一只手轻轻摩挲着金珠,轻声道,“将军待奴婢这样好,是奴婢前世修来的福气……” 前世,闻溪命比纸薄…… “昨日偶然看见小贩售卖此物,你大概八字不好,总招惹血光之灾,戴着。” “多谢将军。” 闻溪拉拽了衣袖,遮住手绳,又将手放到胸口,以示珍视。 殷煜珩看着她的样子,又想起自己曾经也送过梅湘凌一条手绳。用料和珠宝远比这一条讲究许多,只是在被东宫下聘那日,跟所有殷煜珩相赠之物一起,都被梅家退了回来。 其实殷煜珩到现在都没弄清楚,梅湘凌嫁入东宫,到底有几分是她本意。带着闻溪去赴宴,多少也期待着从她眼中,看见些酸意才好。 车辇慢了下来,入宫环节繁复,验帖,核查,宫门外排起长龙。 闻溪听到一阵清脆的马蹄声,耐不住好奇,悄悄掀了窗帘去看。 只见一匹骏马奔来,马上扬鞭者正是二皇子赵舜毅。 路过殷煜珩的车辇,只惊鸿一瞥,闻溪倾城的容貌便让赵舜毅走了神。没看前路,差点撞上别个世家随行的婢女,引得惊呼声一片。 宫门口早就候着一个内侍,满头是汗地迎上来道,“二殿下怎么才回,今日是太子妃寿宴,娘娘吩咐奴才出来迎迎,再晚就不合适了,快跟奴才回宫!” 赵舜毅一脸不羁道,“急什么,父皇又不会去,我也不必去!” 众目睽睽之下,二皇子嚣张至此,殷煜珩的脸色暗了下来。 “又不是皇兄作寿,一个翰林院编修的女儿,还真拿自己当凤凰了?谁爱去谁去,本宫昨夜累得很,让母妃替本宫告假就是!” 殷煜珩坐在车辇中,贬损梅湘凌的话语却听得清清楚楚。 放于膝上的手慢慢握拳,闻溪看在眼里,唯有连呼吸都尽量轻些,不敢发出声音,生怕被迁怒,再受磋磨。 第16章 滑胎 大齐朝堂局势复杂,二皇子之所以如此跋扈,皆因其生母是庆帝身边最得宠的云妃娘娘。 先皇后早逝,太子没有母族可以依仗,而中宫之位空悬多年,云妃已是无冕之后。 奈何这二皇子赵舜毅资质平平,并未被爱屋及乌,朝中一半臣子拥护立嫡立长,太子又与殷煜珩亲近,才勉强稳住东宫之位。 这些年,云妃暗中拉拢了丞相江慕言,更是让太子觉得如芒在背。 今日东宫设宴,太子妃生辰也不过是个幌子,其实是太子人情往来,巩固势力,彰显恩威的好机会。 - 东宫 闻溪跟在殷煜珩身后,垂着脸随行。 毕竟是东宫,地界比将军府大得多,还没走到会客殿宇的院子,闻溪就能听到热闹的丝竹声。 殷煜珩指了指西南角角门,“那里一直走,再看见圆拱门,左手边应该就是东宫后厨,小厨房的废渣残料也会送到那里处置,若有人问起,你就说……” “奴婢就说,是提前去给将军准备醒酒汤。” 殷煜珩满意地点点头,待闻溪离开后,独自走向青山殿。 今日宾客众多,太子正被一众达官显贵簇拥着寒暄,见殷煜珩到了,立刻抽身来迎他。 “煜珩!你来了!” “殿下。” “就等你呢,那日接风宴有人扫兴,吾还没跟你喝好,今天说什么也得不醉不归!” 殷煜珩恭顺颔首,被太子拉着手入席。 可是做为今日主角,寿星却迟迟未现身,殷煜珩耐不住,终是开口问道,“太子妃是身子还未康复?今日是她生辰,理应亲口祝贺……” “时辰到了,应该就快出来,嘶……莫不是有什么事耽搁了……” 太子吩咐王梁去寻人,却不知后殿连廊处,如同修罗场,正闹得鸡飞狗跳。 - “咵嚓”一声,一个煎药的紫砂壶被砸在地上,摔了粉碎。 把正在翻药渣子的闻溪吓了一跳,跟着其他好奇的下人寻声过去,便看见通往青山殿的连廊上站满了人。 前世都打过照面,闻溪并不陌生,唯独跪在那的人她没见过。 一位贵人红着眼,被宫中婢女按住跪在廊中,只因她今日不合时宜地穿了一身白,冲撞了太子妃梅湘凌。 “宋良娣,娘娘今日寿辰,你穿成这样,是要咒谁?” 梅湘凌的贴身侍女木槿,横着眉怒骂,身为正主的梅湘凌却一副幽冷清高的样子。 闻溪努力回忆了一下,上一世她入宫之时,听说过这位良娣,只是那时她坟头草都一丈高了。 宋良娣脸颊凹陷面色苍白,欲哭无泪,颤抖着说道,“我为我那还未出世的孩儿祭奠,难道还要挑日子?” 言语中听得出怨怼,闻溪瞄了一眼那摔碎药壶里的药渣,悄悄靠上前查看。 “大胆!冲撞娘娘已是大不敬,宋良娣自己保不住腹中胎儿,怎还攀咬起太子妃娘娘来?诬陷可是重罪,来人,赶紧把你家主子抬走!晦气!” 宋良娣却张开双臂,继续拦住梅湘凌去路,不依不饶道,“你别走!做贼心虚吗?那壶药渣就是在你们小厨房找到的!不是你还能是谁?你怕我先诞下麟儿,所以让人把补药换成了落胎药,好狠毒啊你!” 面对她的控诉,梅湘凌毫无波澜,肃着一张脸,不耐地将目光偏开。 宋良娣许是铁了心要讨个说法,两个宫婢都按不住她,一个疏忽被她狠咬了手,挣脱开来,奔着梅湘凌边吼边扑了过去。 木槿一直盯着她,见她发癫,抬起脚一下踢中宋良娣的胸口,人朝后摔坐下去,差点砸在药壶的碎瓦片上。 闻溪眯了眯眼,看梅湘凌的样子不像生病,虽算不上生龙活虎,但还有力气铲除异己,就说明她好着呢。 太子派来的内侍王梁赶到,梅湘凌忽地蹙眉扶额,如扶风弱柳般虚着要人搀扶。 眼观梅湘凌的换脸绝技,闻溪突然觉得胃中一阵翻江倒海,差点没忍住干呕。 “呦!太子妃娘娘这是怎么了?快,快传御医~” “王公公来得正好,宋良娣发癫冲撞娘娘,不光诬陷娘娘致其滑胎,还要以下犯上,对娘娘动手!” 木槿高声控诉,一个分神,宋良娣抓起一枚砂壶碎片,朝着梅湘凌就刺了过去。 碎片锋利,梅湘凌惊到花容失色,向后闪躲不及踩了裙角,压着身后的婢女摔坐下去。 宋良娣抓住机会,追着刺向她要害,闻溪瞪圆双目,屏气将心弦提起。 就在碎片尖眼看要扎到梅湘凌脸上的千钧之际,宋良娣的手被挡下,却因她下了死手,癫狂的力道还是划破了殷煜珩救驾的手臂。 闻溪松了鼻息,眼中闪过失望。 碍于宋良娣的身份,殷煜珩也只是将人挡下,并未发力伤她。 原来是宋良娣使了自己的婢子去请太子来主持公道,殷煜珩才随着太子一道赶过来。 情形危急,他先一步飞身过来救人,太子赵晏磬紧跟着过来,将受惊不小的梅湘凌扶起。 “太子妃可有伤到?” 殷煜珩顾不上自己手臂滴血,先一步开口,关切之情流露。太子扶在梅湘凌腰间的手又紧了紧,让她本就不好的脸色更加难看。 “先扶太子妃回去休息。”太子把人交给木槿,转身来到宋良娣面前。 宋良娣惨兮兮地匍匐在太子面前哭诉道,“殿下!我们的孩子无辜,臣妾的药被人换了,那从太子妃殿中找到的药壶就是证据!” 梅湘凌的背影被随行宫婢渐渐遮挡,看不见了,殷煜珩才转头回来,却在不远处看见了闻溪站在角落。 “吾体谅你刚没了孩儿,心里难过,可你不能胡乱臆想,诬陷太子妃,她向来温婉贤淑……” 闻溪这次没忍住,捂着嘴干呕了一声,好在殷煜珩大步走到她面前,把人挡住,没有在太子面前失仪。 “怎么回事?” “将军,这药渣的确是滑胎的药……一闻就知道下了十成十的红花,奴婢都觉得反胃!” 太子闻声,走了过来。“煜珩,这位是……” 殷煜珩转身,闻溪跪下叩首,参见太子。 “殿下,这下臣的……婢女,懂些药理。” 一听有人能验证药渣,宋良娣也来了精神,踉跄爬起身,却被侍人拦下。“殿下!您看,臣妾说的没错,就是太子妃杀了我们的孩儿!” “倒也不见得……”跪在地上的闻溪继续发声,太子让她平身,起来细说。 不知是闻溪放缓了起身的动作,还是举手投足间散发出来的吸引让太子恍惚了时光。 就算她还只垂着脸,超凡脱俗的容貌已经藏不住了,惊艳,是赵晏磬此时的心声。 第17章 断案 赵晏磬负手而立,胸廓挺直,“你方才说的话,到底是何意?” “启禀太子殿下,若要换药,想必凶手还是忌讳着东窗事发,所以定要掩人耳目。那试问,几钱药量可以达到的目的,为何偏偏放了小半斤的红花?” “哦?你的意思,这壶药是为了揭发此事刻意制造的假象?” “真相如何,奴婢不敢妄言,只知道如此分量的药渣,煎熬出来的汤药定与安胎补药气味大为不同。这位贵人看起来,也不像分辨不出两者区别,就糊涂喝下此药。” 太子素来待下人平易谦和,是以对闻溪问话时,语气温柔也没有让人觉得突兀。 “煜珩,这位不光是你的侍婢?心思倒是细腻玲珑,吾怎么不记得,府上有这么号人物……” 殷煜珩警惕地看向太子,却见太子的目光全在闻溪身上。 “殿下,事关太子妃,还是请御医来仔细查验的才好,这丫头学的都是野路子,说话不可做数。” 闻溪听了,乖顺地退了两步,将自己小小的身躯藏到了殷煜珩的身后,这才让太子移开了眼。 他想起身后的宋良娣,“你说这壶药是在太子妃殿中找到的,可有凭证?” 压住宋良娣的侍人们并未撒手,她只能艰难抬头道, “殿下,东宫妃嫔等级森严,用的物件也都有各自的规制,这药壶乃紫砂所致,除了您和太子妃,我等都不能用。臣妾还有人证!臣妾的婢女为了帮臣妾搜罗罪证,甘愿受皮肉之苦换取太子妃信任,这才拿到她害死我孩儿的证据!” 闻溪蹙眉,轻叹了一声,这样看来,这宋良娣还是不够那人算计,已然掉入了陷阱之中,注定要成为宫斗的牺牲品。 “这位娘娘慎言!事关太子妃,若最后查出事情并非如你所言,你该如何自处?” 殷煜珩的话,维护梅湘凌的痕迹不重,却瞒不过闻溪。 她眼中清冷,还是无意实地攥了攥手心。前世,闻溪几次差点着了她的道,这一次,没人比她看得清楚,这一切定都是梅湘凌的阴狠计谋,殷煜珩却还当她有多么冰清玉洁,如此不避嫌地替她说话实在可笑、可恨。 “殿下,今日东宫宾朋满座,连廊上不是审问断案的好地方,若真往下查,怕会闹得难看……”王梁低声在太子耳边提醒,太子便命人找来宋良娣说的婢女,所有人都回太子妃殿中分辨。 闻溪正准备跟着殷煜珩回前殿,却被太子留住。 “这位女使留步!……煜珩,今日事乃吾家丑,若是传了御医,云妃知晓,定会揪住此事大做文章。” 太子眼中带着期许恳切,全然没有一国储君的架子,殷煜珩倍感为难。 “殿下……这丫头莽撞,想到什么张口就说,臣怕她不懂礼数,冲撞了各位娘娘……” “煜珩一同随吾去后殿,有你护着,还怕她挨罚?” 殷煜珩拧眉,急急抱拳告罪,“下臣不敢,外男不得入后宫,殿下还请收回成命!” 太子面露难色,“煜珩,你知我每日过得如履薄冰,今日事虽是家事,可若断不清楚,闹到父皇面前,怕也可以被有心之人论成国事。吾视你为兄弟,有吾在场,没人敢说闲话!” 太子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殷煜珩再不从命怕是要伤了与太子的情分,便勉为其难,带着闻溪一同去了太子妃寝殿。 梅湘凌经刚才那么一吓,人虚弱惨白地歪在榻上休息,听下人来禀,说是宋良娣有人证,便又被木槿搀扶着出来。 见礼时颤颤巍巍,太子将她扶起,看上去丝毫不怀疑她的清白。 只是看见太子身后的殷煜珩时,梅湘凌眼中划过一丝意外,对太子撒娇似的矫情也有所收敛。 “殿下,这里是臣妾寝殿,殷将军……” “他随行的婢女懂药理,吾不想今日把事情闹大,所以没有传御医,太子妃不会怪吾?” 梅湘凌闻言,转了眸子去瞧殷煜珩身后,一身碧色装扮的闻溪,立刻挤了个贤淑的笑脸道,“臣妾怎会不明白殿下用心良苦,若是如此那就麻烦这位……” 太子这才想起,还不知闻溪芳名,转身问道,“太子妃是问,你叫什么名字?” 闻溪守着规矩,上前跪下回话,“奴婢参见太子妃娘娘,奴婢……” “她叫沐闻溪,是下臣在南陵城里捡回来的,南陵公主的宫婢,所以见过些世面,奴才一个,娘娘不必放在心上。” 闻溪将头又垂得更低,殷煜珩这是怕梅湘凌误会,闻溪心里郁闷极了,却不敢露出一丝痕迹。 太子微微点头,轻声念了一遍,“闻溪……” 梅湘凌察觉了什么,幽幽开口道,“殿下,宋良娣是否是听信了什么恶意中伤臣妾的话,这才如此怨怼臣妾,若是误会,还请殿下不要严惩,她毕竟刚刚小产……” 好一副现世菩萨的样子,闻溪不得不佩服,梅湘凌从一开始就是高手。 王梁上前禀话,“殿下,婢女悦榕带到。这婢子两日前在宋良娣那里犯了错,挨了杖刑,还是太子妃娘娘救下来的,留在自己殿里的小厨房伺候。” 梅湘凌眼含春水,一脸慈悲道,“我道这婢子许是惹了还在丧子之痛中的宋良娣,原也罪不至此,婢子的命也是命,臣妾实在不忍心,便要了她过来伺候,殿下为何命人将她拿住?” 明知故问,梅湘凌把自己说的至善至臻,拿着母仪天下的范儿,像要普度众生,闻溪扯了嘴角,继续看她表演。 可那宋良娣偏偏傻的可怜,以为自己的婢子用了苦肉计,好不容易找到的罪证可以揭开太子妃的真面目。 “殿下,悦榕可以证明,那装着滑胎药的紫砂壶,就是从太子妃殿中小厨房里找到的!” 太子眼尾拉长,看向悦榕,沉声道,“你来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悦榕身子一颤,跪得很低,委屈道,“回太子殿下的话,奴婢本是宋良娣的贴身侍婢,良娣怀胎四月有余,御医来诊脉也都说一切安好,可怎么就突然小产了?” 悦榕抬眼看向梅湘凌,“良娣每日饮食都专人专管,不会有纰漏,思来想去,也只有太子妃赐下的补药有问题。于是奴婢故意犯错,求良娣当众狠罚,太子妃在宫人面前向来慈悯,定会救下奴婢,这便有机会查找证据。” 闻溪垂下眸子,轻声叹息,‘宋良娣算计在先,已失了先手,救不回来了……’ 第18章 查验 悦榕倒是忠心,只不过她豁出一身剐换来的,却是别人的将计就计,倒害了自己的主子。 木槿上前,冷笑一声,“好哇,你自己说的,你就是混到娘娘身边使坏的细作!谁知道那药壶里的东西,到底是不是你自己放进去的,从我们小厨房拿出去,就硬说是我们娘娘存心害人?” 悦榕忙呼冤枉,“太子殿下明察,奴婢卑贱,无法随意出宫走动,去哪里找这些药材?” “那也有可能是你们早早就备下的啊,打了主意要泼脏水,肯定有备而来!”木槿伶牙利嘴,毫不退让。 太子见双方各说一词,便开口道,“闻溪,你起身回话,当着大家的面,说说这药渣。” 霎时,所有人的目光又都落到了闻溪身上。她谢过太子,轻盈起身,走到药渣旁又仔细看了看,这才转过脸说道,“敢问宋良娣,是何时小产滑胎的?” 宋良娣原本就一肚子委屈,现悲切更甚,“三日前……就在喝了太子妃补药之后一个时辰……我的孩子就没了!他还没来得及到这世上看一看!” 闻溪眼底冰冷一片,回到太子面前,镇定道,“殿下,奴婢可以断定,这壶药,绝不是导致宋良娣小产的药。” 此言一出,悦榕和宋良娣都惊呼不信,殷煜珩将双臂抱于身前,思索的眸光轻晃。 木槿听了面露喜色,厉声道,“听听,宋良娣小产根本与娘娘无关,这明显就是事后攀咬,宋良娣指使婢女悦榕诬陷我们娘娘,其心可诛!” 宋良娣泪眼姗姗,看向闻溪道,“你怎么就能断定不是?” 闻溪屈膝回话,“回宋良娣的话,药渣是今日刚刚煎煮过的,若是三日前的,亦或是复煮过,气味不会留存到今日。而且之前奴婢就跟太子殿下禀过,这药渣分量十足,药汤味道定会异常浓烈刺鼻,您又怎会毫无察觉地喝下?” 听了她的解答,宋良娣竟一时哑口无言,这个当间,木槿揪住悦榕不放。 “这个奴才存了心的要害娘娘,亏得我们娘娘还菩萨心肠救下她,竟是个存了歹毒心思的黄鼠狼!来人,不用刑怕是不会承认,之前没打完的板子,今天加倍打了!” 悦榕身上的伤还未痊愈,再要挨杖刑怕是撑不过去了。宋良娣呵斥住拉拽悦榕的内侍,“住手!太子殿下在此,怎由得你一个宫婢发号施令!” 木槿不以为然,只是稍退到梅湘凌身边站好,方才她都敢脚踢宋良娣,自然不会把悦榕的生死放在眼里。 “木槿,不得无礼~” 梅湘凌适时地开口,却只说无礼,不提放肆僭越。 她一脸无奈地看着悦榕,倒委屈上了,带着颤抖的哭腔道,“是本宫亏待你了吗?难道你一心效忠宋良娣,就可以不顾黑白,颠倒是非,污蔑本宫吗?” 梅湘凌用丝帕轻扫了眼尾,对着太子垂下眸子,“殿下,今日是臣妾生辰,原还念及宋良娣刚刚小产,不想分辨什么,可她们主仆二人看似不肯罢休,非要在今日给臣妾扣上一个戕害后宫妃嫔,谋害皇室血脉的罪名。臣妾实在心寒,还请殿下为臣妾做主……” 太子妃生得清冷脱俗,一蹙一颦间连哭都是美极的,闻溪上一世不怎么哭,至少当着人前,多数是坚强的,可后来发现,哭得让人怜惜也是种本事。 为了吸引殷煜珩,闻溪将这套楚楚可怜学了个十成十,如今本尊在此示范,她还是不得不承认,合该她梅湘凌被世间最好的男子惦记。 闻溪偏眸去瞧殷煜珩,关切心疼全在脸上了,不由得暗自伤神。 太子轻搂梅湘凌入怀,木槿趁机瞪了一眼,那些内侍一见太子这态度,向着谁自不必多说,便又动手去拿悦榕。 悦榕哭嚎着辩驳,“太子殿下不可听信太子妃一面之词,奴婢没有搞鬼,这药壶就是从小厨房找到的,奴婢愿以性命担保,奴婢没有说谎!太子殿下~殿下!” 木槿不耐,冲上去一巴掌打在悦榕脸上,“贱婢!也不动动脑子,那安胎药是娘娘赐下的,若真要害人,怎会在自己赐下的汤药里动手脚?御医当日也来查看过,都说没有问题,你们主仆二人不甘心,还要污蔑娘娘?若不重罚,之后还不定生出什么事端,拖下去!” 闻溪不是没怀疑过这壶药渣,这么大量,一个宫婢想要夹带进来实在不易,看悦榕冤屈着发毒誓的样子也不像有假。 梅湘凌向来算计的深远,这壶药渣怕是还有后招,如果闻溪为了救下宋良娣和悦榕,点明其中蹊跷,梅湘凌若再给个合理的说法,那自己就等于送人头。 想到此处,闻溪又看了看殷煜珩的侧颜,这一世,机关算尽才得他与自己亲近了不少,此时她并没有把握,在与梅湘凌针锋相对之时,殷煜珩能否站在自己身前。 为复仇大计,闻溪无奈地保持着沉默,她如今人微言轻,即使今天拼死帮了宋良娣主仆,她们也不见得长命百岁,何苦搭上这一世自己筹谋几许。 闻溪正愣神,突然听到殷煜珩开口,“殿下,下臣认为,其中也许是有什么误会。” 还在太子怀中凄凄抽泣的梅湘凌,闻声也诧异地看了过来。 殷煜珩一向眼里不容沙子不假,可他对于梅湘凌以外的妇人是死是活从不会多言半句。太子向来知道他的脾气,今日却越发看不透他,便将搭在梅湘凌肩上的手缓缓放了下来。 “煜珩看出什么了?” “下臣本不该掺和东宫的事,只是觉得,若是这宫婢自己演了一出偷梁换柱,那定有迹可循。” 殷煜珩偏过脸,“闻溪,你那狗鼻子灵,是否能查验,她身上可曾沾染药材?” “……若是不曾换过衣衫,定能查验清楚。” 闻溪吹牛,她不是小狗,天下药草何其多,天天泡在药罐子里的药店伙计,也不见得能闻出来,她又怎么可能查得清药材有没有经过悦榕的手。 只不过殷煜珩开口了,她必须应下,哪怕是虚张声势,让真正做贼心虚的人自己跳脚也是好的。 殷煜珩很满意闻溪反应得快,看他的眼神隐隐露着默契,外人不见得察觉,可跟他青梅竹马的太子妃怎会看不出来,这闻溪不会只是婢女这么简单。 得了太子批准,闻溪走到悦榕身前,不光糗闻了衣袖,还抓了她的手指,查看指甲缝隙,甚至连头发都查了一遍,极其细致谨慎。 那样子很专注,太子站在近处看得真切,倒是觉得闻溪十分有趣,竟不自觉地弯了眉眼,只是这一切在殷煜珩的眼中,凝成了深深地忌惮。 第19章 后手 闻溪明知自己查不出个什么,之所以把戏做足,是在拖时间想对策。 上一世没有经历这一遭,是以没准备,可太子就在身后看着,闻溪想要机会让太子起念,接下来的说辞是重中之重。 她大概心里有数之后,走回来,刚要回禀,却又一次被殷煜珩抢了话茬。 “如何?可有查到你说的那种刺鼻气味?亦或者有那药的痕迹?” 殷煜珩这么抢先一问,反倒给闻溪问住了,这是要她回答有还是没有呢? 按上一世的路数,殷煜珩会毫不犹豫地护住梅湘凌,将一切有可能困扰她的事摆平,将一切对她不利的人铲除。 闻溪吃不准,若是她说什么都查不到,那不就等于证明这壶药的确出自太子妃的小厨房,对梅湘凌不利。 可要说查到了,梅湘凌便可借着这壶药,洗清了嫌疑,不光有理由除掉宋良娣,还赚足一波怜惜,太子那里倒是无妨,闻溪挣的就是殷煜珩心里这点怜悯。 到底怎么说,现全在闻溪一人,她眨着眼,想在殷煜珩眼中找到答案。 “愣着作甚?带你来就是替太子殿下分忧的,只管将实情说出来,本将军在,你但说无妨。” 闻溪忽地想起昨夜,殷煜珩摸着自己的脑袋说的那句:“我在,别怕。” 她一路小心提防的心又软了下来,鼓足了勇气开口道,“是。启禀太子殿下……” “是老奴疏忽了!还请太子殿下,太子妃娘娘恕罪!” 就在闻溪要开口之际,梅湘凌殿里的掌事姑姑不知从哪里冲了出来,跪到太子面前请罪。 “启禀太子殿下,这几日后殿周围狸奴闹得厉害,娘娘连夜不得安睡,气虚憔悴。老奴不忍,就自作主张,煮了那壶药,想说去药狸奴,没曾想,倒让悦榕这丫头拿去,往我们娘娘身上泼脏水!都是老奴看管下人疏忽了,老奴甘愿受罚!” 原来这就是梅湘凌的后招,闻溪的后背微微发凉,神情又淡了下去,此时她已不必开口,便垂着脸又退回殷煜珩身后站好。 太子语气未带责怪,“嬷嬷平身,你也是为了太子妃身体着想,她近日身子不大好,吾是知道的……” 太子的态度说明他心中已有决断,殷煜珩抱拳,“既然一切都是误会,那下臣先回前殿,殿下自行发落就是。”说完,拽着闻溪退出了太子妃的寝殿。 殷煜珩大步流星,闻溪回想刚才差点说出口的话还心有余悸,没注意殷煜珩在连廊尽头的月亮门处停下来等着她。 一头撞进坚实的胸膛,吓得闻溪惊呼了一声,细细的,娇柔可爱,听了耳朵痒痒。 “将军……” “你方才准备说什么?” “啊?”闻溪装着糊涂,瞪圆了眼睛卖萌。 “……罢了,可有查到太子妃喝的什么药方?” 闻溪垂下眸子,低声道,“是滋阴备孕的温补方子。” 殷煜珩眉心一滞,【备孕】二字像是绵里针,不经意间扎人最疼。 闻溪故意的,她没翻到什么药渣,只是她上一世知道,梅湘凌身子没啥大毛病,就是嫁入东宫日久,却一直没有怀上,要不是推说身子不适,怕是会被人笑话她是个不会下蛋的。 宋良娣先一步有孕,却被害得小产滑胎,只是苦无确凿的证据,不然除了梅湘凌,还有谁是最大获益者,闻溪想不到第二个人。 说太子妃在备孕,更从侧面凸显梅湘凌在意皇嗣,孰是孰非,各种真相,她让殷煜珩自己去细品。 殷煜珩长吐了口气,似乎在纾解心中郁闷,“贺礼中的补方可有标注清楚?” “将军放心,清清楚楚,不会弄错。宫里用的东西,必定会有御医查验把关,况且老神医的方子奴婢看过了,对……那位,绝无害处。” 殷煜珩自始至终都未曾言明记挂太子妃的病情,闻溪决不能做捅破窗户纸的那个人。 殷煜珩放下担心,这才回过神,眼里带着痞意,一下掐住了闻溪的后脖颈道,“狗崽崽,真的能闻出是谁煮的药?” 闻溪挣扎了一下,却被殷煜珩推着脑袋贴到眼前,“别动……” 殷煜珩抬手,闻溪下意识地眯了眼睛,却发觉对方只是伸手把自己发髻上乱了的发绳理好。 她不禁屏气抬眼,却只能看见殷煜珩下颌刚毅的线条,那么近,那么清晰。 下一刻,他的唇就烙在了闻溪的额头,烫得她不知所措,慌乱地顾盼周围可有人看见。 “方才吓着了,我说过,除了我,没有人能欺负你。” 殷煜珩的嗓音慵懒沙哑,搅动着闻溪心中那本该一潭死寂的水,环环泛着涟漪。 “煜珩哥哥!” 顺着一声清脆的呼唤,闻溪看过去,飞快地冷清了心神,还下意识地推了殷煜珩一把,垂着脸退到他身后。 江暮雪带着婢女,远远地朝这边走过来。 只瞧了一眼,闻溪便记起上一世,自己是如何差点折在这位相府千金的手里,不禁蜷起了手指。 “煜珩哥哥怎么在这儿?让暮雪好找……” 江暮雪生的朱唇皓齿,圆脸圆眼,颊边两个梨涡浅浅,很是讨喜,一身华裳娇贵隆重,只不过在见到闻溪的瞬间就冷下脸来。 殷煜珩未理睬,正准备去牵闻溪的手往前殿走,却听到江暮雪说,“煜珩哥哥你等等,早上听爹爹提了一嘴,侯夫人递来了拜帖,说是……说是商议我跟你的婚事……” 江暮雪说的时候,还带着些娇羞,可未出阁的世家小姐,自己跑到还未议亲的男方面前主动提及亲事,已是大大不知羞。 许是被江丞相娇宠坏了,江暮雪在一众世家闺女之中,样貌出众,地位更一时无两,从小到大就没有她想要却得不到的东西,自是带了些傲娇在身上。 听闻虞氏要跟江家议亲,殷煜珩的脸黑了不止一星半点,拉着闻溪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江暮雪还来不及把扭捏的动作做完,人都走去好远了。 “哎?什么人啊?” 江暮雪拧着眉,将目光锁上了闻溪的背影。她眸子一转不转,跟自己的婢子吩咐道,“去,查查今日跟着煜珩哥哥来的那个婢子,不是都说他不近女色吗?” 江暮雪性子里带些男子气,喜欢骑射,更仰慕大齐战神已久。江府给虞氏递过很多次帖子,因着太子的缘故,虞氏都找借口推掉了。 闻溪猜想,昨日殷煜珩出言顶撞,虞氏气不过才应了江府,这对母子还真是一家人,作起来都能把人气得肝疼。 可怜闻溪,殷煜珩火大,拽着她的手上没了轻重,硬是又掐红了一片。 第20章 重逢 殷煜珩踏进青山殿的时候,多数宾客皆已入席,随从侍女皆只能在殿墙根立着,等候自家主子吃席,闻溪自是跟其他下人一样,溜边站好。 上座还有几个位子空着,江慕言和二皇子并未到场,即使太子知晓他们不会来,却不能不给他们留位子。殷煜珩被侍人引路入座,一抬眼却看见四皇子赵寅礼坐在相邻的桌几上。 赵寅礼面带笑容,微微点头,“殷将军……咳咳……皇兄和皇嫂呢?” 殷煜珩抱拳道,“四皇子殿下,太子与太子妃娘娘应该稍后就到,殿下这咳疾……” 赵寅礼摆手道,“老毛病了……咳咳,将军勿怪……咳咳咳……” 闻溪遥看着四皇子瘦弱佝偻的背影,轻叹他也是个可怜人。 上一世闻溪入宫那日,四皇子就没了,原本是众皇子里天资最好的,样貌也随了他母妃十分俊逸,儿时深受庆帝喜爱,自从八岁那年大病一场,就落下了这个咳疾的病根。 这些事都是闻溪听宫中老人说的,上一世并未有机会打照面,是以四皇子的样貌,她并不知道。 殷煜珩快速地扫了一眼太子上殿的方向,见还没有下人准备着迎驾,才轻声对赵寅礼说道,“下臣识得一个老医究,说是扁鹊传人,神得很,殿下若信得过下臣,可以……” 赵寅礼咳得更厉害了,以手帕掩口,另一只手却对着殷煜珩连摆了三下。 他咳声不断,引来了其他宾客冷漠厌恶的目光,殷煜珩无奈,将头偏了回来。 赵寅礼缓了缓,原本惨白的脸颊因为咳嗽憋得通红,方才掩口的手帕也被他紧紧捏在掌心。 “不是寅礼信不过将军……咳咳……只是这么多年,遍访名医,也只是勉强续命,……咳咳……自己个儿的身子自己知道……” 说着,他又蹙眉摇了摇头,似乎很痛苦,却又是那样习以为常,眼中沧桑的如同行将就木的老朽。 “就算一直根治不了,难道殿下就不想缓解些痛苦,哪怕是熬到年纪可以就番,领了封地,醇妃娘娘也可以跟着殿下去享享清福……” 听了殷煜珩的话,赵寅礼眸仁一亮,神色明厉了些,用审视的目光对上他坦荡的眼睛。 宫里人都知道,醇妃早在小皇子夭折之时疯掉了,这么多年,赵寅礼蝉联病榻少有露面,更难得有人还记得他的母妃。 面上扫过一丝防备,赵寅礼很快又挂上了笑意,“有劳将军记挂……只是寅礼这副身子不值得将军费神,更担心……皇兄误会……咳咳……” 殷煜珩还想继续劝说,巧在这时,太子赵晏磬牵着太子妃梅湘凌入席,众人起身祝贺道喜,殷煜珩只能暂时作罢。 闻溪悄悄偏头去瞧梅湘凌,眉眼润盈浅笑奕奕,一举手一投足,皆是牡丹般雍容华贵。 梅家几代都没出过七品以上的官,若不是虞氏不肯给庶出的殷逸行找个厉害的开蒙老师,也轮不到一个翰林院编纂把女儿带进殷府。 梅湘凌初见殷煜珩时才十三岁,小小年纪却已经算计着攀附,要说也是梅家运筹帷幄,不放过任何一个机会,只是攀上太子之后,吃相太难看。 闻溪正出神,突然肩膀被人拍了一下,一转脸,发现是梅湘凌的贴身婢女木槿,不由得赶紧垂头屈膝。“木槿姑娘,有何吩咐?” 木槿塞了一块小金饼到闻溪手里,“这是我家娘娘赏的,你今日揭穿了宋良娣和悦榕的阴谋,做得不错……还不谢娘娘赏?” 闻溪诧异,再抬眼,发现梅湘凌正笑着看向这边,她连忙跪下,“奴婢只是实话实说,当不起太子妃娘娘的赏……” 木槿白了她一眼,“赏你的就拿着,别不识抬举!” 闻溪双手举着那小金饼高过头顶,小心翼翼地说道,“是……多谢娘娘赏赐!娘娘仁厚,也不知那位贵人和她的婢子如何发落了……” 木槿冷哼一声,“哼~悦榕心存不轨,污蔑娘娘、祸乱后宫,杖毙了。娘娘开恩,想说死个奴婢给宋良娣点教训就罢了,谁知她心眼小,非说太子殿下偏颇,一个想不开撞了柱子……” 闻溪垂着脸,无人知晓,她此刻的瞪圆了眼框,只为强忍住泪水。她没能救下两条鲜活的生命,只能背负着她们的冤屈继续前行。 “真是晦气,要死也死远点,弄脏我们娘娘寝殿,那一地脑浆清理起来可麻烦……切~我跟你说不上这些,收了娘娘的赏,以后就机灵些,明白吗?” 木槿轻蔑的样子,仿佛她口中说的只是两株花草,残暴不仁。 闻溪的头又低了些,从牙关里挤出一句,“奴婢明白,木槿姑娘放心……” 木槿转身回梅湘凌身边复命,闻溪却再也忍不住了,逃也似的冲到殿外院子的假山后面,抱着自己颤抖的身子呜咽。 “她们本罪不至死,……唉,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闻溪替宋良娣不值,原本可以活下来,再找机会复仇的,可她这样就去了,使亲者痛仇者快,悦榕更是白白葬送了性命。 闻溪抹干净脸上的泪,深吸着气想调整,却一口气拉太长,脑子嗡的一声晕眩起来。 “姑娘无碍?”一只手轻扶了闻溪一把,她才不至于跌倒。 听到男子陌生的声音,闻溪下意识避讳,转身退后了几步,余光扫见一双锦缎钉银丝云纹靴,立刻跪下行礼。 “奴婢参见殿下,奴婢失礼,冲撞了殿下!” “你认得本宫?……咳咳……” 听到咳嗽声,闻溪更确定,面前的就是四皇子赵寅礼。“四皇子尊贵,奴婢岂敢不识……” “起来说话,你是谁的婢女,是不是饿了?方才见你站都站不稳……” 赵寅礼的声音微微有些暗哑,许是嗓子不大好,一用力就会牵出咳嗽,所以习惯了压着嗓子。 闻溪这才想起来,自己的确从早上到现在没吃过什么东西,不晕才怪。 她恭敬地站起身,举止恭谨,未有半分逾举。 “囔,桃花酥。”闻溪一愣,并不敢接。 “不必据着,这里没人看见。本宫也是饮不得酒,又怕咳起来坏了皇兄皇嫂的兴致。这是整盘端出来的,干净的。” 赵寅礼言语中卑怯自嘲满满,倒是消除了闻溪心中的忌惮,壮着胆子伸出右手,用两根纤白的手指捏了一块桃花酥,以左手拖着又退回两步开外。 “奴婢谢殿下……” “你手上是什么?” 闻溪抬眼,她不知道赵寅礼指的是什么,顺着他紧盯的方向,才确认是问她虎口的半圈伤疤是什么。 闻溪拽了衣袖遮掩,谨慎地回答道,“儿时被一顽童咬的,只不过并非他本意,应该是太疼了……” “咣当”一声,赵弦礼手中的点心盘摔落在地,吓了闻溪一跳。 第21章 生事 闻溪像受了惊吓的白兔,发现四皇子看自己的眼神骤然炙热,不知他为何如此,顿感不安,“奴婢得回去了,主子找不到奴婢该着急了,多谢殿下……奴婢告退。” 回到青山殿的时候,闻溪被人拦在殿外,不是别人,正是方才月亮门见过她与殷煜珩亲昵的江暮雪。 “站住!对,说你呢!”江暮雪很不客气,不知道的还以为这里是她丞相府。 闻溪方才是在太饿了,往回走的时候把一整块桃花酥都塞进了嘴里,酥皮碰了唾液黏了一嘴,咽也咽不下,噎得难受。 江暮雪见她低头不支声,还以为是仗着殷煜珩正宠她,在跟自己拿乔,千金小姐的脾气就上来了。 “大胆贱婢,见了本小姐也不问安,这是仗着自己一张小脸招人疼,就有恃无恐啊……” 说着,江暮雪的目光落到闻溪耳朵上那对翡翠坠子上,忽地上手一把扯住右边的耳坠,生生地扯了下来。 “唔嗯!……咳咳咳” 剧痛让闻溪猛地张嘴,噎在喉咙里的食物被吸进气管,死死地卡住,她双手扣住自己脖子,痛苦倒地。 江暮雪以为闻溪在演戏,薅人耳坠子这种事她也不是第一干,没见谁还能痛得满地打滚。 “别跟这儿装!一个贱婢,出门赴宴带这么好的翡翠坠子,这是想勾引谁?我倒要替煜珩哥哥管教管教,省得将军府的墙外红杏探头,惹人笑话。” 闻溪无法呼吸,脸憋得由红转紫,痛苦地捶打自己胸口,艰难挣扎。窒息会让人疯狂甚至出现幻觉,求生的欲望让闻溪在自己细嫩的脖颈上抓出一道道血痕,看样子不像是装的。 这种感觉她不是第一次体验,上一世喝过下了毒的汤药,溺过够不着底的水潭,最后被人用帐幔勒死在太子榻上的时候,皆是这般痛苦。 窒息就像是被人从身后死死抓住,拖拽着坠入漆黑无底的深渊,即使睁着双眼,看见的光亮也会越来越小,成为一个极小的光点,最后彻底消失。 闻溪耳朵发鸣,却可以听到心肺在身体里因为缺氧相互碰撞的声音,此刻除了冷和恐惧,她感受不到其他,撕裂的耳垂也没有了知觉。 江暮雪见闻溪是真的不对劲,才意识到大事不好,她只是刁蛮,却没想在东宫闹出人命。 刚要大喊求救,一个身影刷地掠过,抱起地上的闻溪向下一翻,用力勒住上腹猛地一磕,闻溪将卡住的半块桃花酥吐了出来,伴着近乎疯狂地吸气声,她的意识骤然清晰。 “四皇子?” 因着赵寅礼是个不得宠的皇子,江暮雪不曾把他放在眼里,是以慌乱中都不记得见礼。 “咳咳……为何为难这位姑娘?” 赵寅礼的声线低沉,背对着江暮雪,无法看清他的神情。 江暮雪心虚,扯了嘴角道,“什么姑娘,就是一个奴婢,贪嘴偷吃,被我抓包吓地噎住了食儿,殿下不必为这么个东西出头。” 因为就在青山殿外,有眼力的内侍看见闻溪出事儿了,认得她跟谁来的,机灵着进殿去寻殷煜珩。 赵寅礼懒理江暮雪胡搅蛮缠,将怀中娇奴轻轻放下,扶肩问道,“姑娘可好些了?” 谁知闻溪一脸惨白,豆大的汗珠顺着额角躺下,双唇颤抖着微张。赵寅礼不知道她肋骨有旧伤,方才为了救人,怕是又将快要长好的骨头勒断了。 江暮雪见闻溪这幅样子,拧着眉提高了声音道,“至于吗?噎住的东西都吐出来了,矫情给谁看呢?” “何事喧闹?” 太子妃方才去女宾吃席的偏殿受贺,听到江暮雪的声音便好奇着出来查看。 江暮雪转头,见是梅湘凌,便懒散地福身,含糊见礼,“参见太子妃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太子与丞相不睦,梅湘凌自然也不待见江暮雪,掠过她径直走到四皇子身旁,“四弟,出了何事?” 赵寅礼侧了侧身,梅湘凌才看清他抱着的正是殷煜珩带来的那个婢女闻溪,不由得桃花目一转,盯着二人思量。 “皇嫂,可否为这位姑娘传个医女,她好像伤到了内里,臣弟不方便……” “四皇子是病的日子久了,连脑子都咳坏了?今日是太子妃娘娘生辰大喜的日子,一个贱婢不治其冲撞之罪亦是她走运,您竟想要太子妃娘娘为她传医女?真是闻所未闻!” 因着太子妃出来,偏殿好多贵女也都闻声出来围观,有不少是丞相一党家中女眷,都是不好驳了太子的面子又不能得罪丞相,才让妇人出来周全。 江暮雪如此喧宾夺主,当着梅湘凌的面毫不收敛锋芒,无非是因为知道她娘家势弱,且又跟殷煜珩有些渊源,借机会下她面子。 梅湘凌垂了眼帘,轻叹道,“四弟自己还病着,千万珍重……说来奇怪,这婢子好端端的,到底为何会成了这个样子?” 梅湘凌轻挑慢捻地询问,她哪里在乎闻溪死活,面上倒是看着要为她主持公道。 赵寅礼这才抬眼,森森地瞪着江暮雪道,“想必为了准备赴宴,这位姑娘从早忙碌未得空进食,若是因为饿肚子在殿前失仪怕会牵连自家主子,吃口东西本不是什么大事,江家小姐却揪住不放,步步紧逼,伤了人不说,还在这里阻拦皇嫂救人!” 赵弦礼自己可能都没注意,这一串话说下来,又急又密,却没见他咳嗽。 江暮雪哪里肯受这般指责,“她自己偷吃噎个半死,那是她咎由自取,与本姑娘有何干系……四皇子这样替一个婢子出头,莫不是……” “放肆!”梅湘凌忽地冷声呵斥,“皇家威严,启是你一个无封号诰命在身的平头女子可以胡乱议评的?人在东宫出了事,本宫岂能坐视不理,倒是江家小姐,好像不把本宫的寿宴搅得天翻地覆就不肯罢休啊。” 江暮雪看着叔嫂二人一致针对,且毕竟是在东宫,就算自己爹爹权势滔天,今日也不敢真的开罪太子妃,只好压住脾气收敛了下巴。 “民女不敢~娘娘说什么就是什么……” “这是殷将军的婢女,可有派人去请将军?”梅湘凌一个眼色,木槿便心领神会。 赵寅礼闻言,眸光一顿,不禁将蹙起的眉宇锁得更紧,扶住闻溪的手指也松了松。 木槿刚走到正殿门槛处,殷煜珩大步冲了出来,看见闻溪右边衣领已被鲜血染红,人疼得不停发抖,被四皇子单臂兜着头卧在地上,他眼底霎时染了杀意。 第22章 盼头 殷煜珩未做停顿,穿过人群,将闻溪横抱在身前。赵寅礼忽觉胸口空了一下,起身时又咳了起来。 梅湘凌见状,眸光微闪,惊诧也只是一瞬,她掩饰得极好。 “这可怎么是好,原本宾朋满座是为本宫贺寿,没曾想闻溪姑娘出了这等事……是本宫疏忽了,还请将军勿怪~” 殷煜珩未接话茬,垂眼去看闻溪,“怎么搞的?” “嘶……疼……”闻溪的手紧紧捂着腹侧,细软的哼声,虽是颤抖的,却带着股韧劲。 她没有哭,还以为自己差点要没了,却能再见殷煜珩,闻溪方才紧蹙的眉也变得舒展了。 “肋骨……忍得住吗?”没有称谓,殷煜珩对闻溪说话的口吻,让在场的所有人都看得出二人不仅仅是主仆关系,江暮雪想吃人的表情藏不住了。 闻溪被殷煜珩稳稳地抱着,疼还是疼的,只不过现在知道自己今日死不了,心里托了底,便就有了生的盼头,没什么忍不了的。 她咬住下唇微微点头,殷煜珩侧了侧脸,“四皇子殿下,可有看见是谁弄伤她耳朵的?” 殷煜珩要兴师问罪,必是当面追究,秋后算账不是他脾气。 江暮雪不等赵寅礼指证,自己上前道,“煜珩哥哥,这婢子偷懒贪食,我看她带的耳坠子成色极好,便觉得她偷盗惯了,说不定也是从哪里顺手牵羊来的,想查问一番。怎知她闪烁不语。我只不过想拿过坠子看看清楚,谁知她拼死反抗,这不是做贼心虚是什么?弄伤了也不怪我……” 目睹全程的赵寅礼咬着后槽牙,气郁导致他咳得更猛烈了,半天说不出话来。 殷煜珩夹了眼尾,若不是此刻踩在东宫的地界,梅湘凌又近在咫尺看着,他才不会顾及江暮雪是不是女子,定要出上一口恶气。 “拿来!” 殷煜珩摊平抱着闻溪双腿的那只手,冷冷地看着江暮雪。 “什么拿来?”她还没意识到自己已经陷入到亲爹都救不回来的危险境地。 “你从她耳朵上扯下去的、我祖母赏的碧玉翡翠耳坠子,拿、来!” 殷煜珩从牙缝里狠狠挤出最后二字,江暮雪一听,不仅冤枉了闻溪,还知晓殷老太君抬举她,便莫名觉得委屈,抬手将带着血的坠子撇到大殿阶梯下面。 “有什么了不起的,凶什么凶!殷煜珩,你给我等着!” 明明施暴生事的是她江暮雪,那委屈哭着跑走的背影倒像是所有人连起手来欺负的她。 相府千金离席,好些个贵女也都告罪提前离开,梅湘凌的脸色微微难看,一抬手搭到木槿手上捏了一把,木槿便急忙说道,“娘娘!娘娘脸色不好,今日劳累过度,还是回去歇着。” 梅湘凌目光清冷,缠着丝帕的手指轻柔额侧,一副迎风就倒的病弱之姿,“唉~本宫体弱,今日招待不周,还望各位多担待……少陪了。” 闻溪感觉自己身子微微倾斜,那是殷煜珩向梅湘凌俯身,牵动了痛处,不由得闷哼了一声,“唔……” 声音不大,却让赵寅礼负在身后的手握也不是,伸也不是。 “将军留步。”他喊住赶着带闻溪看伤的殷煜珩,简短道,“不知将军之前提说,愿意为寅礼引荐神医可还作数?” 不知为何他突然改了主意,殷煜珩诧异片刻后点头应是。 “好,那寅礼静候将军……”怕再耽误闻溪疗伤,赵寅礼利落转身离去。 - 四皇子回到自己宫殿,吩咐下人把早就停掉的药浴备好,自己则去了书房,旋动书架上的一方奇石,一道暗室门随着机关转动慢慢打开。 他熟练地走进密室,石门在他身后又恢复了掩人耳目的样子。沿着一条昏暗的密道前行,不久后便豁然开朗。 “主人?”密道尽头连通着一处暗渠,鬼斧神工般打造了个地下河渡口,有两名干练的死侍守在此处,见到赵寅礼便单膝跪地行礼。 “去查清楚,南陵皇室到底还有没有人幸存,带上画师,务必把公主的样貌带回来!速速去办!” “是!” “等等,去通知墨影,计划推迟,没有我的命令,不得妄动!” “属下领命!” 赵寅礼半柱香的功夫就又回到了书房,刚好婢女晚晴轻叩房门,“殿下,药浴已备好,请殿下更衣。” 来到寝殿侧室,弥漫着浓浓的草药和熏艾的气味,赵寅礼除去衣衫,太过清瘦,背脊一个个骨节明显,若无高床软枕,怕是自己睡觉都会被硌醒。 坐入浴盆,松了肩胛,把双手搭在外,赵寅礼将头轻靠在盆沿儿,闭上了双眸。 晚晴在一旁伺候,不禁好奇道,“殿下怎的出了趟门,就想通了?奴婢还一直担心您不肯好好吃药治疗,放任咳疾越来越重,都不敢告诉醇妃娘娘……” 晚晴捏着帕子,沾了药浴水,刚要去擦赵寅礼的手,却被他冷冷收走,“你出去,不必伺候。” 晚情不知自己那句话触怒了他,委屈着抿了抿唇,轻手轻脚退下。 赵寅礼将手举到面前,痴痴地望着,脑子里全是这只手抱着闻溪的画面,眼神逐渐迷离…… - 殷煜珩出了宫便带着闻溪去了薛神医的林园,四乘的将军车辇第一次出现,竹林小路狭窄,竹子被带折了好多。 阿梓瞪大了眼,看见殷煜珩还穿着朝服,横抱着闻溪冲进院子,一头一脸的汗,往日孤高清冷不见踪影。 “你师父呢?” “在里面,闻溪姐姐怎么了?” 阿梓一路小跑在前引路,很快,闻溪便被安置在了一张竹床上。 “薛神医,闻溪之前为了救我从马上跌落,断过肋骨,今日怕是又伤及旧患,就拜托您了。” 薛神医隔着里衣,轻手探诊,即使动作谨慎,闻溪还是急喘着鼻息缓解痛楚。 “阿梓,取祛痛散、紫玉断续膏,还有……针线和金疮药,快!” 薛神医寻找血渍来源,发现闻溪右边耳垂被豁开了口子,若不缝针,这耳朵怕是以后要烙下骇人的残破样子,医者仁心,薛神医不忍闻溪好好的小娘子这般可怜,愿意为她修补。 可即使温水将祛痛散送服,药力也没有那么快起效,然而清创缝合是愈快愈好,薛神医凝重道,“孩子,可忍得住?再迟容易留疤,老夫尽量轻些。” 殷煜珩牵住闻溪的手,将一块素帕叠好让她咬住。“你忍忍,薛老医术高超,都会好起来的。” 火烛撩过银针,一穿下去,一股皮肉焦味钻进闻溪的鼻子,女子皆最在意容貌,闻溪也不知是害怕还是太疼,硬是将殷煜珩手背上抠出了道道血痕。 第23章 不配 随着祛痛散逐渐起效,闻溪终于睡着了,一直拧着的柳眉还不尽舒展,殷煜珩用食指轻点在她额间,将其抚平。 “将军,您的手也伤了,老夫给你上药。” 殷煜珩看了看自己的手背,只道无碍,便起身去了院中。薛神医随着他走出来,问道,“将军似有心事,老夫有什么可以为将军解忧?” “今日来得急,怕是这隐园再也消停不得了……” 薛神医往屋内瞧了一眼,笑着说道,“关心则乱,将军不必过分自责。” “薛神医,煜珩有一不情之请,不知您能否收闻溪为徒,教她医术。” 阿梓本在一旁看着煎药炉子,一听这话,噌地跑过来问道,“师父,那闻溪姐姐是否还得称我一声师兄?” 殷煜珩抬手去敲阿梓脑壳,瞪眼把他撵走,却逗得薛神医哈哈大笑。 “呵呵,将军向来筹谋深远,这女娃聪敏,上次见老夫就觉得是个学医的好苗子,只是我这药庐偏僻,她还有伤在身,将军打算如何安置?” 殷煜珩挑眉,“薛老,我知您淡泊名利,隐居于此多年不喜被打扰。可研究了一辈子医药,若有机会惠及大齐百姓,流芳千古,您可愿出山啊?” “将军此话怎讲?” “我在殷府后街有处宅子,在长街尽头,闹中取静,可做医馆药斋,我想……” 殷煜珩抬眼看了看屋内熟睡的闻溪,接着道,“我想按在她的名下,不知薛老意下如何?” 薛神医捋了捋胡子,很快想明白殷煜珩其中深意,笑着点头答应。 殷煜珩放心把闻溪托付给薛老,自己乘车辇回了将军府,一入府门,就怒冲冲地跑去质问虞氏。 “母亲是怎么想的,跟江家议亲,您让我在太子殿下面前如何自处?” 虞氏知道他会恼,只是没想到早上递出去的帖子,殷煜珩午后就回来兴师问罪,不甚满意道,“是你祖母命我为你议亲,都城贵女之中,能配得上你的当属丞相嫡女最为出众,且谁人不知,他身后是云妃娘娘,若能与江家联姻,自是顶好不过的。” 身为人母,虞氏自以为都是为了殷煜珩打算,他如今这般瞪着眼来质问,让虞氏好生委屈。 “为娘原以为,他娶了梅湘凌,你便能看清他的真面目,明哲中立。谁知道他就说几句好听的,便要你用命去拼回来的军功和前程给他保驾护航。他除了占个嫡长的贤名,拿什么跟云妃娘娘和二皇子斗,你莫再要执迷不悟!” 殷煜珩沉下胸中怒火,冷漠道,“母亲这是要让儿子背上千古骂名,怎还觉得,是自己的良苦用心被辜负了?” “我怎会……” “方才母亲所言句句大逆不道,不光妄议国之储君,还有意攀附丞相与云妃,母亲可知这都是株连九族的忤逆大罪!” 虞氏神色慌张,“我、我关起门来跟自己儿子说都不行?” 殷煜珩失望地合了合眼,“母亲有这般想法已是万万要不得的。我乃大齐之臣子,效忠者唯有陛下一人。父亲为国战死之时我还尚在军中默默无名,不是太子殿下赏识几番举荐,何来立功之机会?我远征在外,侯府受难之时,若不是太子为府上奔走,何以有如今的兴旺?” 闻言,虞氏羞愧之色渐深,殷煜珩抱拳于前郑重道,“滴水恩当涌泉报,这难道不是生而为人便该铭记于心的道理吗?为殷家,为己身,还请母亲此后谨行慎言,儿子的亲事,母亲不必再费心了。” 说完便转身要走,虞氏急急起身去拉他手臂,却被骤然甩开,这才看见那深深的血痕。 “儿啊,这是怎么弄的?你武功高强,今日赴宴又是在东宫,何人敢伤你?” 殷煜珩冷哼负手道,“还不是母亲一心想娶进门的江家嫡女!” 伤虽然是闻溪痛极时无意抓伤的,但这笔账,殷煜珩要算在江暮雪头上。 “她刁蛮无理,目中无人,要把这样的悍妇娶进门才是执迷不悟!” 殷煜珩刚压下去的怒火又窜了出来,虞氏更觉委屈,“珩儿啊,为娘又不曾见过这江家女娘,怎知她是这般品行,得真正去相看了才能有所了解,为娘不知啊……” “母亲不是不知,是从未看重过品行端正与否,心性淑良几何。在母亲眼中,唯有家境丰殷,实力雄厚才是顶要紧的!” “难道不是吗?你看太子便知,他娶了梅湘凌为妃,还要借着给她做寿结交朝臣笼络人心,一国太子当成这样何其心酸。珩儿乃人中凯杰,当奉明君……” “可二皇子并非那明君之选啊!” “那也比没有母族势力可依仗的太子强!” “……” 殷煜珩的沉默,振聋发聩,极为失望地看着虞氏摇头。这是他们母子争吵最激烈的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丽嬷嬷怕被迁怒,守在门口半天不敢进来相劝,直到门房来传话,说是东宫的女使来送东西,这才硬着头皮进来通禀。 殷煜珩沉着脸来到门房,见到梅湘凌的贴身婢女木槿候在那儿,便快了两步上前。 “可是太子妃娘娘出了什么事?” 木槿福身轻笑道,“奴婢见过大将军。我们娘娘无事,只是娘娘命奴婢来送些东西。” 说着,木槿一抬手,身后一个宫婢提着盒子上前,打开盒子,底层是些活血化瘀的御用金创药,上面一层是一对黄玉玉镯。 “这是何意?” “娘娘说了,方才青山殿前,闻溪姑娘的耳坠子被摔坏了,又意外受了伤,娘娘知晓将军看重闻溪姑娘,是以命奴婢将这些送来,略表心意。” 殷煜珩扫了一眼那对镯子,成色绝佳,只是颜色和款式略显老气,且闻溪的身份戴不得这样贵重的首饰。 “还请代为转禀,下臣多谢太子妃娘娘好意,只是那坠子丢失与娘娘无关,且这些太过贵重,还请女使拿回去。” 木槿似乎早就料到殷煜珩会推拒,话里有话道,“将军可别为难奴婢,娘娘说了,既在娘娘的生辰宴上没有招待好贵客,便有失察之责。何况闻溪姑娘是将军看重的人,那再贵重的首饰都戴得,除非……将军觉得她不配。” 殷煜珩垂着星眸,脸侧咬肌浮动,梅湘凌特意让木槿来送这些,他本应该高兴,因为看见自己紧张闻溪,梅湘凌是介意的。可听见“她不配”时,却觉得莫名心烦。 “既是娘娘好意,那这些我便收下,替我多谢娘娘。”殷煜珩面无表情地接过木槿手里的盒子就转身回去了。他这般痛快反倒让木槿觉得不痛不痒,只得败兴而返。 第24章 痛哭 丞相府 江暮雪回到家中,把手边能拿起来的所有物件都摔砸了一遍,这还不解恨,把自己关进房中哭喊着要绝食。 丞相夫人周氏见不得宝贝女儿这般委屈,趴在她房门口哄了半天。“雪儿,有什么跟娘说,娘给你做主,何必拿自己出气,小心饿坏了身子,娘要心疼死了。” 江暮雪在房中不作声,气鼓鼓的像只刺江豚,想起殷煜珩当众为了一个婢女给自己难堪,这等奇耻大辱,怎么都得让他加倍奉还。 江慕言听闻自己女儿在东宫吃了亏,一回府便也赶了过来。 周氏一见他,便甩着帕子说道,“都怪你,非要跟那姓殷的议亲,咱家雪儿什么样的夫婿找不着,非要上赶子去贴他的冷脸?这亲不议也罢!” 江慕言沉脸道,“妇人之见!你能劝就劝,不能劝回自己房中歇着!” 周氏收敛了埋怨之意,幽幽道,“我是没什么远见,可雪儿身边的婢子回来禀说,那殷煜珩今日带了个娇媚的丫鬟去东宫赴宴,还因为她,对咱们雪儿恶言相向,难道你要自己女儿嫁给一个还未成婚,房里早早有了人的薄情郎君,这才是明智之举?” 江慕言不以为是道,“男子汉大丈夫,到了年纪屋里有人有什么稀奇,他殷煜珩原本有意跟梅家定亲,多亏云妃娘娘把人指给太子,要不然你再想议,连正妻的位子都没了!” “哼,太子抢了他的青梅竹马,也不见他跟太子生分。这说明他并不看重儿女情长,一心效忠太子。咱们并非一路人,他殷煜珩怎会肯娶雪儿为妻?” 江暮雪突然打开房门,冲着江慕言嚷道,“原来都是因为爹爹,他才横眉冷对,雪儿有什么错?我不管!我就要殷煜珩跪在我面前,求我嫁给他,不然我就把自己饿死!”说完砰地又将门反扣。 自己娇纵惯坏的女儿,再蛮横也得自己受着,江慕言黑着脸,又问周氏,“你方才说什么?殷煜珩带了个什么人?” - 日落西山,晚霞召召,药效一过,丝丝痛楚又牵着闻溪醒了过来,一旁小阿梓见她醒了,高兴地去喊薛神医来看。 闻溪轻颤着手去确认自己的耳朵,却感觉右半边脸都跟着肿胀,不禁愁思满满。 她的容貌不能毁,若是毁了,再无复仇的可能。 “孩子,莫担心,过几日消了肿就好了,只是你肋骨又裂了,殷将军让你这几日先在老夫这里养伤,待能走动了再回将军府。” “多谢老神医,您的药果然不同凡响,没有之前那么疼了,闻着怎么有股椒香?” “哈哈哈,不愧是你,椒麻可以止瘀痛,只是这番邦进贡的数量不多,老夫可是舍不得用呢……” 闻溪努力起身,她听得出来,薛神医没有平白医治她的意思。 她扫了一圈,未见殷煜珩身影,这是把自己就这样扔下了,连医药费都没付? 见闻溪面露窘迫,薛老也不再逗她,撵着胡须尖尖,笑着说道,“老夫年事已高,这毕生所研习之医药典籍总要有人继承……” 闻溪茫然看向阿梓,薛老不是有徒儿了,怎么说的像要将毕生所学传给她一样。 阿梓过来,用自己的小肩膀顶住闻溪的背给她借力,她才稍微得劲儿些。“姐姐糊涂,还听不出来师父又想收徒了!” “可不是已经有阿梓了吗?” “姐姐不知,阿梓是师父上山采药捡回来的,虽然阿梓也不笨,但师父说了,研习配药得需要天分,姐姐一下能闻出身上药膏里最贵重的成分,这就是师父说的天资过人。” 薛老呵呵地笑着,殷煜珩离开前叮嘱,不要说是他想安排闻溪跟薛老学医,薛老本就爱才,是以欣然答应。 闻溪知晓世间神人皆脾气古怪,这神医不去传授那些登门拜师的人,反倒抓住自己非要传授毕生所学怕也是性情使然。 只是她身负复仇大任,并不能专心学习药术,刚想婉拒,“啪”地一声响,一个装有麻油的坛子砸在药庐外墙上稀碎,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最后飞来火箭,将药庐点燃。 “不好!小阿梓快来搭把手!” 薛老反应过来,便要扶着闻溪逃命,谁知火势凶猛,已将前门封住。 霎时红光滔天,烈焰如火龙般咆哮着,摧枯拉朽,烧毁了目之所及的一切。薛老顾不上去抢自己那些心血,用水打湿了棉被,披在阿梓和闻溪头顶,仓惶逃到后院小门,却又遭飞箭围射。 薛老搀扶着闻溪转身躲避,阿梓紧跟却遭飞箭射中,连带着另外两人一同向前摔倒。 “小阿梓!”好在被子打湿,箭尖只穿透了一寸,小阿梓的背脊划破了皮,人无大碍。 飞箭无情,她们被死死困在原地,可是再不冲出去,便就要葬生火海。 危急时刻,一身影飞身而下,挥剑挡掉暗处射来的冷箭,将一老一小一伤残护在身后。 “沈都尉?嘶……”慌乱中也顾不得疼,闻溪眼看着身后大火已经把药庐烧成了焦炭,摇摇欲坠。 “房子要塌了,快撤!”沈灼背起闻溪,阿梓搀扶着薛老,千钧一发之际冲出了院子。 随后竹林中厮杀声四起,闻溪回头去看,薛老视之如命的医药典籍,全都付之一炬了。 沈灼将几人带出竹林,送上一辆备好的马车,护送着去了一处隐秘巷子,到了之后又告诉他们要再换一辆马车,以防歹人循着踪迹再行追杀。 闻溪忍着疼下车,被一褙着深色连帽斗篷的男子扶着进了一辆牛车,而沈灼带着薛老和阿梓上了一辆单乘马车,在巷口分道而行。 牛车虽然没有马车快,却胜在稳,闻溪浑身是伤,再经不起颠簸。 车内,神秘男子伸手要搂抱闻溪,她惊慌中大喊,“不可无礼!我是镇南大将军殷煜珩的奴婢,方才托你送我的,乃是防卫营都尉沈灼,他们若知你轻薄于我定不会轻饶!” 谁知男子不为所动,竟将手伸向闻溪腰腹之间,闻溪拼死挣扎,抬脚乱踢,险些命中黑衣人要害。 “别动!你莫不是想让本将军断子绝孙?” 闻溪震惊着瞪眼看向男子,这熟悉的声音不会错,只是经历过方才这一遭死里逃生,闻溪必是要亲眼确认才能安心。 殷煜珩退下大大的篷帽,露出他那张清冷不羁的俊脸,“你固定骨头的竹片松了,别动,我帮你绑紧……” “将军!呜呜呜……” 闻溪哇的一声扑进他怀里,哭得像个孩子,“呜呜……薛老的药、医书……那是他一辈子的心血,他为了救我什么都没来得及抢出来……呜呜呜……将军!” 她哭得好伤心,委屈到泣不成声,声声颤抖。要知道她肋骨有伤,若不是真的难过,怎会这般不怕疼地大声哭出来,殷煜珩怔了片刻,抬起手刀将人劈晕,紧紧箍在怀里,再抬眼望向窗外,满是森然的杀伐之怒。 第25章 诱饵 丑时三刻,沈灼回到将军府复命,殷煜珩在书房等他。 “将军,薛老已经安顿好了,末将返回药庐查验,不出将军所料,那些杀手跟返程途中刺杀将军的是同一拨人。” “还是什么都不肯说?” 沈灼垂首抱拳,“末将无能,未能留下活口。” 殷煜珩神色淡漠,手指顶着额侧轻敲两下,声线慵懒道,“天还没亮,别闲着,城南那些铺子该清一清了。” 沈灼眸光一闪,领命后疾步离开。殷煜珩缓缓起身走回偏室,在朝南的窗边站定。还未褪去的墨色里衫在月光下染了一抹青,如同他眼尾的寒意冰冷,拒人千里之外。殷煜珩一手负在身后,一手伸出窗外,骨节分明的手指舒展,感受着夜晚独有的清冷。 - 城南,静静的长街忽地闪过一批黑衣人,在安谧的夜色中潜入,如同晚风轻拂。 黑衣人目光森森,手中的匕首冷光一闪而逝,如影子般不留痕迹,一间间商铺之中的守夜人在梦中被掩口割喉,这便去见了阎王。 这些夜行者行动迅捷,目标明确,先搜罗账簿,再将那些竹林中拿下的杀手尸身,分别被摆在商铺之中,刺破主脉放血。血水如同泼墨,染红了墙壁地面。 - 手指轻抬轻落,好似凭空拨动琴弦,殷煜珩仿佛能看见城南的画面,而他则是在抚琴助兴。琴声时而高山流水,时而劲猛刚烈,如怨如怒,如泣如诉…… 殷煜珩又转了手腕,凭空捏了画笔随性狂草,横扫过窗外光影斑斑,无形于书意,隐杀机于笔锋。殷煜珩星眸一偏,手掌向上,猝然握拳,一切戛然而止。 - 长街打更者行至商铺前,忽地被什么绊倒,定睛一看竟是一地尸骸,三魂没了七魄,骤然惊声呼喊。 - 翌日寅时,丞相府门房小厮睡眼惺忪地开门撒扫,却被都城城县刘炎一把推开,冲入相府。 他满脸黑灰狼狈不堪,自己脚下一个趔趄摔下台阶,滚到一双黑靴前停下,口中还慌乱地喊着“快带我见丞相大人……快!” 丞相心腹无欢冷眼看着脚边的城县大人,一种不祥的预感袭来。 刘焱被无欢提着去见刚起身的江慕言,只因他神荒思乱,自己已无法独立行走。 一见到人,刘焱趴在地上惶恐禀报,“丞相大人,南街商铺出事了!” 江慕言起初还不甚在意,端着茶碗净口,直到听闻自己城南二十八间商铺皆被烧毁,才摔了手中茶碗冲过去薅刘焱衣领。 “你说什么?” “丞相息怒,微臣也是没有办法,不知是何人趁夜潜入商铺,偷走账簿,还将一些来历不明的尸首留下,天一亮追查起来就什么都完了,微臣只能一把火烧了南街……” 无欢晃了瞳仁,不敢再隐瞒昨夜药庐行动失败,刘焱口中那些不明尸首正是相府豢养死侍,若被揪住不放,细查起来,江慕言以权谋私敛财是小,刺杀朝臣谋逆是大。 江慕言双手一松,跌坐一旁,无欢上前将人扶起,片刻回神后才缓缓开口,“他早有防备,那被扔在药庐的婢子只是诱饵!” - 今日休沐,殷煜珩得空去老太君屋里请安,带着昨日梅湘凌赏的那对黄玉镯子,交到曹嬷嬷手中。 “少爷,这是?” “这是太子妃赏的,祖母赏给闻溪的翡翠耳坠掉了,怕她回来不好交代。我这也算是借花献佛。” 老太君瞥了一眼那对玉镯,又眯着眸子笑道,“珩儿有心了,昨日赴宴闹的动静不小,人还撑得住吗?” 殷老太君身在后宅,却耳眼通天,闻溪伤重的事自然也瞒不过她。 殷煜珩恭敬回话道,“祖母神通,孙儿没能将人护好,伤了肋骨,大概半个月下不了床。” 老太君轻抬眼眸,哼了一声,“你若想护,还有你护不住的人?伤了倒不打紧,重要的是珩儿谋划的事情可成了?” 殷煜珩点头道,“成了,所以孙儿不能亏待闻溪,还请祖母体谅。” “唉,罢了,殷家能有今日还不都是你打拼出来的,你要在屋里养只狸奴老身可拦不住。但是正屋该有主母正妻坐镇,且嫡长尊卑不可罔顾啊。” 殷煜珩并未抬头,淡淡道,“孙儿明白,议亲之事,全凭祖母做主。” 殷老太君偏头道,“真的?” “祖母向来周全,也了解孙儿心性,即是迎娶回来坐镇中馈的正妻,祖母把关就是。” 老太君呵呵了两声,不再言语,殷煜珩起身告退。 待他走后,曹嬷嬷带着疑虑近前,“老太君,少爷真的同意议亲了?” “哼,鬼才信他的话,你没听出来,他话里的意思是,就算非娶一个回来也会被当成摆设。殷家相看的须得是门当户对的贵女,可谁愿自家好好的女儿嫁进来守活寡。他是知道一时半会说不上亲才这般风轻云淡!” “少爷心中有数,老祖宗莫担心。” 老太君拿起黄玉镯子,对着光亮瞧了瞧,轻叹道,“我真正担心的倒不是那个闻溪……去,安排个心细的人去伺候,既然是珩儿心尖尖上的宠,得赶紧好起来才行。” 曹嬷嬷福身,不多会儿带了个小丫头来到了前院,禀过殷煜珩,便把人留在后罩房伺候。 闻溪隐约听到旁边有人轻步靠近,却没有闻到熟悉的冷香,便猛地睁开眼睛。 谁知她这一下,把端着药汤的阿黎吓了一跳。 “你是何人?” “姑娘醒了?奴婢阿黎,是老太君吩咐来照顾姑娘的。” 阿黎梳着双丫髻,一双杏仁眼精灵古怪,年纪不大,看着大约十四五岁。 “嘶!……”闻溪想起来,前世在府上见过这丫头,的确是老太君身边的人。 “姑娘快躺好,伤筋动骨养百日,一切有奴婢,姑娘想要如厕还是饮水,皆可随时吩咐。” 阿黎拿来一个软枕,垫在闻溪脑后,又端了汤药过来要喂她喝下。 闻溪瞪圆了眼,目光从阿黎脸上移到她手中药碗,迟疑着一动不动。 “丫头放心,药是阿梓煎的。”阿梓扶着薛老缓步推门进来,昨夜慌乱中,崴伤了脚腕。 “薛老?您没事就好,阿梓呢?背上不是伤到了?” “姐姐才是伤势最重的那个,还操心我跟师父,冷脸哥哥早有安排,我们一切都好!” 闻溪这才宽慰地笑了笑,阿梓怕是全都城唯一一个敢给殷煜珩起外号的人,可是喝完药又细想了想,眼中的光又淡了下去。 沈灼的出现,说明殷煜珩早知道会有人来行凶,连薛老的避身之所都提前安排好了,那抱着自己急切就医的样子又是什么,虚伪! 第26章 别扭 薛老查看了闻溪脸侧的伤,手把手教阿黎如何换药,叮嘱了要注意的细节之后就回了药斋。 闻溪平躺在床上,双眼空洞地盯着房梁,心中细细盘捋推算。 自己跑出青山殿透气,这旁人无法预知,那回到青山殿被江暮雪为难就更不能确定了,殷煜珩是如何算定自己会受伤,又怎会引来杀手火烧药庐。 “这次仿佛是冲着我而来,那日我得罪之人唯有江暮雪……江……!!!” 闻溪身子一僵,圆睁着双眼恍然大悟,离开梅湘凌寝殿之后,原本她与殷煜珩一前一后行走,直到殷煜珩先一步到月亮门后,才将她抱进怀中。 “他是早早看见了江暮雪,他是故意要激怒她,他就是要江暮雪因妒生恨来为难我……” 一阵寒意由心而生,闻溪缓缓闭上双眸,苦笑自己又傻傻被他利用了。 “闻溪姑娘。”阿黎端了一碗白粥和小菜进来,帮闻溪调好姿势,便端起粥碗盛了一小勺吹凉后送于她嘴边。 “薛神医说得吃清淡些才利于伤口愈合,就算没有胃口也要喝一些,不然空口喝药伤胃……” 早膳闻溪就没怎么吃,阿黎原以为她又不想吃,还耐心劝导,谁知闻溪看了看粥碗,竟自己接过碗,一勺接着一勺大口吃起来。 越清楚自己只不过是枚棋子,越能让闻溪清醒,她得快点好起来,不然就连被利用的价值都没有了。 闻溪不在乎身上这些皮肉伤的痛,因为终有一天痊愈了就不会再痛,可心中的刺痛却永远挥之不去。 唯有复仇的信念支撑着闻溪负伤前行,她破碎了也无妨,往往碎片才是最尖锐锋利的。 - 十日后 闻溪的右边耳垂只剩一道淡淡的红色疤痕,不到脸贴脸的距离根本看不出来。 薛老的紫玉断续膏神了,闻溪自己也争气,竟已经能自己扶墙而行。阿黎担忧地陪在一旁,张开双手隔空护着,生怕她弄疼了自己。 “姑娘咱还是回屋歇着,这要是少爷看见了,定要责罚奴婢的。” “将军这些日子巡视新兵营,整肃军纪,不是宿在城外营地就是半夜才归,他见不着!” 闻溪这几日不见殷煜珩,反而很清闲自在,入冬后只有正午这会儿暖阳最好,她还想在院子里多走动走动。 阿黎看看天光,又劝道,“姑娘咱回,一会儿阿梓该送药来了。” “是哦,无人相迎,阿梓不好进将军府,我走得慢,阿黎先去。” “姑娘自己能行吗?” “有何不行,大不了你收了药再回过来接我,我走不动了就找台阶坐着等你。” “那好,阿黎快去快回!” 闻溪浅笑着看阿黎蹦蹦跶跶往门房跑,片刻后脸上的弧度却消失不见了,转而向碧云阁的方向艰难前行。 殷逸行从书院回来,刚一跨进碧云阁连廊,就看见一倩影明媚的女子,正拿着自己晾在院中的书简看得入神。 闻溪的手指因天冷冻得指尖泛红,她一边看书一边轻呵着气暖手,透白色的气团绕在那张精致娇俏的脸上,让人恍惚了岁月,只觉美好。 殷逸行放轻了步子,却觉得胸中一团火热又重又沉,是以双手因激动而无所适从。 他是饱读诗书之人,规矩礼数更是铭记于心,心头如春苗般的欲念未得绽放便掩埋于心底,此刻只能远远望着,直到闻溪发觉他炙热的目光才端庄地道了声,“逸行见过闻溪姑娘。” “二少爷?奴婢失礼了……是夫人吩咐奴婢来帮二少爷晒书简……嘶!” 闻溪慌忙行礼,又扯到痛处,不敢用力,半蹲的姿势不稳,眼看就要梨花落雨般摔在地上,殷逸行冲上去要扶,慌乱中闻溪伸手抓到的却是冰冷的护臂铠甲。 殷逸行骤然变了脸色,惊慌中带着畏惧,作揖垂眸道,“兄长回来了。” 闻溪一见殷煜珩,便想抽手,却被他握得更紧。 “手怎的这样冰冷,出门也不让阿黎给你烧个汤婆子,冻坏了,谁给本将军案前添香?” 话听着是关切的话,却说得冷冰冰,殷煜珩再抬眼去看庶弟殷逸行时,眼里满是阴鸷。 殷逸行暗忖自己方才并没有什么过分之举,却还是担心殷煜珩看穿了自己的心思,便心虚的不敢说话。闻溪冷着脸,也一言不发。 殷煜珩眼尾微挑,夺过闻溪手中书简,走到殷逸行面前,做交还之姿,却在他微躬着身双手要接的当间顿在半空。 殷逸行的瞳仁猛颤,虚着声音道,“兄长,这……是逸行的。” 殷煜珩低头用墨深的眸子审视着他,“阿兄知道……” 把书放在他手中,殷煜珩转身抱起闻溪,笑着对殷逸行一仰头,仿佛在说:书是你的,这娇奴,是我的! 阿黎折返回来找不见闻溪,刚想是不是走岔错过了,一转身却撞见殷煜横抱着人进了书房,还用脚带上了房门。 “姑娘身子还没好呢……”阿黎蹙着眉,心疼闻溪。 殷煜珩将闻溪抱进偏室,往榻上一扔,丝毫不管她十日前还是个骨折的伤患。 闻溪疼得屈身,却连哼都没哼一声,死死咬着下唇。 “几天没见,骨头长没长好不知道,骨气倒是见长。”殷煜珩自己脱掉铠甲,随手扔到地上,拉了一把椅子坐在榻边。 “想看书何必走那么远,这屋里没书吗?本将军三翻四次救你于水火,才几日不在府上,你就耐不住寂寞,跑到碧云阁晒太阳?” 闻溪揉着腹侧,长吁着冷气道,“原来将军眼中,奴婢竟是这样的不堪……” “哼,不然你怎么解释出现在殷逸行的碧云阁?难倒还是我让你去的……”话说到一半,殷煜珩忽地蹙眉,想起自己刚回来的时候看见丽嬷嬷从碧云阁的方向出来,神色慌张,自己这才好奇地来查看。 “是母亲?” 闻溪此时也从榻上下来,跟着走到殷煜珩身后,只是目光微微偏着,不去看他,像是闹了别扭的孩子。 “奴婢的确是在房里躺地闷了出来晒太阳,夫人路过看见了,说将军府不养闲人,便让奴婢去碧云阁帮着翻晒二少爷的书简。” “你肋骨还伤着,抻胳膊做的差事怎能让你去做?” “奴婢也不愿被人说是闲人,左右这书房里的书也都没什么意思,倒是碧云阁能看到不少好的文章,比那些阴谋阳谋的算计有趣多了。” 闻溪拐着弯的声讨殷煜珩,他利用自己也就罢了,可薛老和阿梓险些丧命,连累着薛老苦心钻研多年的成果也一把火烧掉了,闻溪这口气不想咽。 “你这刁奴,这屋里的瞧不上了,难道碧云阁的更好?” 殷煜珩这会儿的语气已没有方才那般恼,多日不见闻溪,他原也不想这样跟她相处。 “将军问的是书还是别的什么?”闻溪掀了眼帘,语气和眼神都带着幽怨。 不耐同她打机锋,殷煜珩伸出大大的手掌擒住她的脖颈压上来,奔着连日来肖想的樱唇就要亲,却被闻溪偏头躲开。 “嘶……本将军是哪里惹你不高兴了?你一脸别人欠你八吊钱的样子,疯球了!” 第27章 在意 闻溪用力甩开殷煜珩的手,低着头道,“奴婢不敢!卑贱如奴婢活该被人当成把子,只要能诱敌出洞,就算被杀也死不足惜!” 殷煜珩刚想斥责她胆大包天,却见她双眼隐隐泛红,一双薄唇颤抖连连,整个身体像是在极度压抑着不让情绪爆发。 回想事发那晚,她见到自己的第一句话就是心疼薛老和那些药典,殷煜珩才明白闻溪这是在怨他。 “你怎知本将军今日午后就会回来?” 殷煜珩突如其来一问,闻溪一僵,眼神闪躲着答:“奴婢不知!” 见她还嘴硬,殷煜珩上手就要脱闻溪的衣衫,“还不老实?” 正午时分,书房外还有小厮婢女做事,殷煜珩非要折磨闻溪定是会闹出声音,她再卑贱也不愿这样的事发生,死死拽住自己的衣襟。 “将军饶了奴婢,奴婢招了……奴婢知道!” 殷煜珩这才松了手上劲道,轻柔将人环进怀中,瞪着闻溪等她和盘托出。 “今日阿黎见我能出门走动,一高兴就说或能参加晚上放灯。奴婢追问之下得知是老侯爷死祭,老太君从不让操办,只是每年今日放天灯祈福,以寄思念。奴婢猜想,将军仁孝,定会提前回府做准备……” “母亲无事不会来前院,你肯定是故意跑到她面前惹眼,又顺势被罚到逸行院中让我撞见。你觉得本将军会在意你一个奴婢?” 殷煜珩忽地撒了手抽身,闻溪本是半靠在他怀中,却一下子失了重心,心也跟着空了一下。 “既然知道自己只是个幌子,就该只做该做的事,说该说的话,呆在该呆的地方!其他所有行为皆属愚蠢的不自量力!” 殷煜珩的声音不小,站在门外的阿黎都能听的一清二楚,闻溪更是怕得连喉咙都在发紧。 “你既然在我这屋里呆得闷了,那就走!本将军不留坐山望峰之辈,滚!” 闻溪怔怔地看了他好一会儿,豆子大的泪珠串成线滚落,转身瞄着侧梁柱就猛地撞了过去。 殷煜珩余光扫见这娇奴刚烈,飞身去拦却脱了手,好在这一下多少也卸掉了些力气,闻溪磕得不算实,但还是挂了彩。 阿黎在外面听得是心惊肉跳,书房门忽然被一脚踢开,殷煜珩用自己的黑狐大氅裹着闻溪横抱着冲出来,“起开!” 额角鲜血还冒着热气,淌下来糊住了闻溪一只眼,另一只眼却看得真切,殷煜珩急疯了。 阿黎不曾说过放天灯的事情,只是她藏不住今日格外担心殷煜珩的斥责。即使她没有异常,闻溪也知道殷煜珩会提前回来。 上一世闻溪流浪街头,被人牙子抓住,殷煜珩将她救下带回府中。那日他心情不佳,回了将军府,闻溪才知道若不是赶上老侯爷忌日,自己早就成残花败柳,烂在窑子里了。 闻溪要的,不光是殷煜珩撞见自己在碧云阁,还要他知道自己就是故意给他撞见想他拈酸。 所有一切的铺垫都是要让自己这一撞更合理,为了让他相信自己有多么葵心向阳、忠诚不渝,为了要让殷煜珩确信,自己不光是个温香软玉,可被随时推倒的奴才,更是深情使然,为他连命都可以不要的贞烈女子。 唯有这般,当自己爬上太子床榻的那一天,才是对他最大的嘲讽和报复。 闻溪连自己都算计进去了,虽然承认深爱他是个天大的笑话,可要瞒过心细如尘的殷煜珩,就是要将自己剖开,把那颗伤得千疮百孔的心捧到他面前。 闻溪唯有豪赌一场,哪怕赌注是自己的生命。输了,这一世就折在这根柱子上了,赢了,就能看见他口不对心的着急,深陷,沉沦。 殷煜珩抱着闻溪冲进了药斋,阿梓见状直接去拿了金疮药止血散,嘴里不忿道,“冷脸怪,你又欺负闻溪姐姐,她都什么样子了,你的心是石头做的吗?” “阿梓不得无礼!”薛老闻声从阁楼上下来,一看自己的宝贝徒弟又血流满面,也沉下脸不理睬殷煜珩,一心只顾着帮闻溪处理伤口。 “薛老,闻溪她……” “磕破了皮,并没伤到内里,死不了,将军放心。” 殷煜珩听出薛神医冷声冷语,想解释却见他连个正脸都不愿给自己,只好说了声“拜托了”便退了出来。 谁知阿梓跟着就把他的狐皮大氅丢了出来,“姐姐一会儿醒了看见闹心,赶紧拿走!” “你!”殷煜珩莫名有种理亏之感,局促地站在药斋门口,他才是真正闹心的那个。 闻溪额角的伤口不大,用药棉按了一会儿血就止住了,待薛老帮她脸上的血渍擦净,那委屈巴巴的小脸就看得真切许多。 “师父……都是徒儿连累了您老人家……” 薛老大喜,“你喊老夫什么?” “师父在上,受徒儿一拜!” 薛老立刻扶住要磕头的闻溪,“使不得!使不得!这头磕下去血就又要流了,丫头呀,你是真信得过为师才敢这么作践自己,就是祖师爷扁鹊再世,也不是把把都能从阎王手里把你抢回来呀,你今日这又是为何?殷将军,呸,殷煜珩那小子欺负你了?” 眼看着闻溪肯拜自己为师,薛老像祖父看见亲孙女受委屈般,这连殷煜珩都不怕得罪了。 闻溪笑中带泪,不愿多说,可转了眸子却发现这药斋里几个药坛子眼熟,再往里屋看去,那些包书简的青色布袋也是在隐园药庐见过的。 薛老循着她震惊的目光看过去,“哦,那小子早有让我们搬过来的打算,我这些宝贝也早就运了过来,还好如此,不然和都要被那场火烧掉了。” 闻溪一怔,她误会殷煜珩了,虽说利用不假,可他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保全了一切。 “沈都尉后来跟我说,那些火烧药庐的贼人,跟在将军返程中行刺的是同一个幕后黑手指使的。说是你之前摔断骨头也是被他们害的,可那些人都是死侍,查不到幕后主使,这就意味着危险时时刻刻还会找上门。” 闻溪这下明白了,如果不是通过激怒江暮雪就无法确定行刺的人是出自江丞相之手,这十日来薛老和阿梓都相安无事,想必是殷煜珩已经拿了丞相把柄对其反制。自己能在将军府悠闲度日,还有阿黎伺候在侧,可能也是以自己牺牲为由在老太君那儿得了脸。 闻溪不愿承认自己误会了殷煜珩,他方才明明还吼着让自己滚。 “在他心里,到底在意过吗?” 第28章 许愿 傍晚时分,窗外零星飘了小雪,薄薄地在铺了层银毯在地上,跟北境的漫天鹅毛没法比,却更叫人思乡情切断愁肠。 闻溪裹着被子,坐在药斋后庭院里发呆,阿梓在她身旁生了炉子,可她的心依旧感觉不到温暖。 “姐姐,不,小师妹,你在想什么?”阿梓眨着眼好奇道。 闻溪勾起唇,偏过脸看他,“我在想,能有师父和‘师兄’相伴,今年的冬天应该不会再难熬了。” 阿梓有些得意,坐到闻溪身边挺了挺胸脯,“怎么说的好像以前的冬天很不好过似的,小师妹不是从南陵来吗?为啥一个北境国,起了个南方的名?” 闻溪抬眼看了看暗沉的天色,不可查的悲戚扫过眸子,她口中的难熬怎会是家乡的冬天,那个她深爱的国度拥有世间最美的冬日,却在今年第一场大雪落下的时候消亡了。 “早先以陵川为界,分塞外和中土,南陵国是陵川外最南边的国,是以起名南陵。” “哦……姐姐是想家了?阿梓都不知自己是哪里人,师父说捡到阿梓的那片山林也离战乱之地不远,我的父母很可能是躲避灾祸的流民。” 闻溪听了,原本发烫的眼眶更觉浅了,抬起被角,把阿梓搂进来一块暖和。 “阿梓不知身世可会觉得难过?” “不难过,知道了也不见得比现在要好,阿梓只盼,能早日学得师父绝世医术,悬壶济世,为人去除病痛,此生足矣。” 闻溪不禁感到惭愧,孩童心智坦荡,学医问药是为了救人,而自己拜师,却是为了筹谋算计报复。 说话间,天已经完全黑了,将军府后院与药斋仅一墙之隔,闻溪看见开始有三两孔明灯浮起,缓缓飞向夜空。 “阿梓也想放孔明灯,姐姐要不要一起?” “药斋里也有孔明灯?” 薛老笑呵呵地端着笔墨招呼她们,“当然有!镇远侯是为大齐战死的,百姓感念他为国捐躯,而殷府从来不曾操办祭奠仪式,是以每年老侯爷忌日,城中百姓都会自发地在今日跟殷府一同放灯,一是聊表哀思,二是祈福许愿,丫头,你也来写一个。” 闻溪眨了眨眼,伸手接过了笔。 - 将军府 在老太君的齐心堂外,阖府上下皆身袭素服,一首首寄托思念的诗词被写在了灯壁上,点了灯芯,擎送飞天。 殷煜珩负手立于院中,抬眼望去,都城的夜空里,四面八方而来的浮灯若星,渐渐汇聚成河。 微一瞥见药斋庭院里也有人放灯,不禁勾起了他的好奇。 闻溪字迹娟秀,写了不少,待轻放笔,将墨迹吹干,想亲手放灯却又碍于伤痛十分艰难,突然身后一只大手把她写的灯抢了去。 见殷煜珩高举着灯在看,闻溪慌张着想夺回来,可她好的时候蹦起来还抢不到,更何况有伤在身,只能干瞪着眼看他念了出来。 “明灯三千,皆愿所得。一愿海晏河清民安乐,二愿明月长圆共婵娟,三愿顺意安康君常在,奴心深深,长乐未央……” 闻溪尴尬地眯了眯眸,想转身找个洞藏起来,却又被大手固住了肩。 “好不容易写的,不放吗?” “愿望念出来就不会实现了,不放也罢……” 闻溪嘴上说的洒脱,其实心里是很想将这些愿望上达苍穹。 一愿是因自己尝过家国破碎之悲苦,所以愿天下百姓都能免于战乱苦痛;二愿自己那或尚在人间的阿弟平安,有朝一日能跟自己团聚;至于祝君顺意安康的那句,闻溪却不是写给神明看的。 殷煜珩的目光一直留在灯上,见闻溪赌气不肯点灯,便自己拿起笔,在灯的背面草草写下两句,不等闻溪来看就点了灯芯,一抬手,片刻功夫已随风远走。 闻溪嘟着嘴,喃喃道,“切~为什么在我的灯上写,写的什么还不给看……” “是你说的,你不放了,何必浪费。” 闻溪扫了他一眼,看他神色不坏,便忍不住问道,“将军写了什么?” “谁刚才说什么,说出来就不灵了。” 见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打趣的话,薛老眼色满分地拉着阿梓进了屋。 “将军不是让奴婢滚开吗?还来这里做什么?” 闻溪绞着手指,不肯嘴上吃亏,左右逃不过刁奴的帽子,他既舍不得自己死,便也不会把自己怎么着。 谁知殷煜珩蓦然眼尾一沉,阴着脸靠了过来,“本将军让你滚,没让你死!你的命是我的,我不让你死,你死一个试试!” 闻溪嘴角向下,委屈地看向一边,殷煜珩将双手抱在胸前,意味深长地看着她,怎么几日不见,连生气都这么好看。 “你听好了,我欠薛神医一份人情,你替我来还。以后但凡我不在府中,你就到药斋来听命……” 殷煜珩回眼确认薛老听不到,才又小声说道,“机灵点,顺便把他不外传的金疮药配方搞到手,不为别的,就算为你自己,以后也一定用得着。” 闻溪在心里大翻白眼,殷煜珩对自己嗜虐成瘾,怎么就不盼她点好呢,这一身伤还不都是因为他。 接着闻溪又扬起脸,弯着眼尾看着远方,其他心愿不知道能否实现,可她这十日来的谋划皆已实现。 只是她也许永远都无法知晓,自己那盏孔明灯上被殷煜珩写上了什么,闻溪猜大概是遥祝那位平安喜乐,却没发现他望向自己的眼神早已不同。 “别杵着了,滚回去给本将军暖床!” 闻溪被扣上了一件连帽银狐长袄,殷煜珩来的时候就带着了,再回头,却看见他已经穿过药斋站在门外了。宽厚的肩膀将大氅撑起,雪夜里,他的步子不似平日那般大,走得很稳。 等到闻溪跟上来的时候,可以刚好踩在殷煜珩的脚印上,脚印那一小块的雪融掉了,不会滑。 闻溪勉强能自己走,却比常人更容易摔倒,是以只能小心沿着脚印往回走。 她的脚踩在大大的脚印里,一步、两步、三步……殷煜珩永远在五步开外,一回身就能扶住她的距离,迎着风雪,就这样安静地慢慢走在闻溪前面。 闻溪看了看他的背影,又抬头看了看灯海,忽地觉得,这个冬日或许真的就不同了。 第29章 表妹 不知不觉,从药斋到将军府这一小段路便要走完,闻溪在心中轻叹,还是走得太快了,一个不留神,撞进了猝然停步的黑狐大氅。 额上的新伤还好不重,不然又要折返回药斋,闻溪捂着头,从殷煜珩背后探出脑袋,查看他为何止步不前,却看见将军府门口停着一辆马车。 赶车的马夫上了阶梯禀明身份,说是虞氏娘家的表小姐来投奔。闻溪飞快的扫了一眼殷煜珩的脸色,不出所料,黑的吓人。 马车里的正主被丫鬟搀扶着下了车,头戴席帽垂青纱,一身黛色长披拖在地上,看上去庄重娴静,必是出自世家。 丽嬷嬷很快出来迎人,“表姑娘来了,按日子这是提前到了,这下着雪呢,快快请进……” 丽嬷嬷招呼着人,下到跟前才发现马车旁还立着两个人。 “少爷?” 闻言,那戴着头纱的女子侧身看了过来,对上殷煜珩冷漠的双眼,微一福身,唤了声“表哥。” 声音软糯轻柔,若不是上一世交过手,闻溪也会觉得这表姑娘不像坏人。 只是虞清莲到的要比记忆中早,闻溪想不通为何会有这样的变故,正细细琢磨,殷煜珩忽地闪身,把自己亮了出来。 “手!” 闻溪迟疑了一下,将袄子盖住的右手伸了出来,顿了顿才敢轻轻落在了殷煜珩宽大的掌心。 虞清莲的席帽微微抖了一下,帽檐随后压低了些,侧身让了一小步,殷煜珩半扶半拽地带着闻溪先一步往府门走去。 路过虞清莲身前,殷煜珩颇为刻意地说道,“地滑,仔细着些,你若是再摔了,我可抱着谁睡?” 闻溪下意识扫了身旁人一眼,面纱后面的那双眼看不清神色,但的确是直直的看着自己,闻溪一拧眉,自己又被殷煜珩用来拉仇恨了。 几人先后入了府门,曹嬷嬷来传话,说是老太君要在正院迎见表姑娘,让殷煜珩也去陪着。 他脸上飘过微不可查的诧异,转脸低声道,“还撑得住吗?” 闻溪歇了一下午,此时并不觉得累,便轻轻点头,“奴婢无碍。” 曹嬷嬷弯着眉眼,前边带路,一行人穿过前院,到了正院福寿堂。 殷煜珩跟长辈见礼后坐在侧方首位,闻溪在他身后刚一站好,那位表小姐就凄惨地嚎了一声,“姑母!” 虞氏今日本就心情欠佳,听到这么一声,心更是揪了起来,“清莲来了?” 虞清莲走到堂上,除了席帽解开披风,一身孝服露了出来,一双桃花眼哭得红肿,紧了几步扑倒在虞氏脚边抽泣道,“姑母,爹爹……爹爹他、他丢下莲儿,撒手人寰了……呜呜~” “你说什么?” “爹爹身子一向康健,可十日前突然病故,家中老仆怀疑有人毒害爹爹,劝莲儿来都城投靠姑母,莲儿如今孤苦无依,还请姑母收留!” “十日前……那你并非收到我写的家书才动身的?”虞氏错愕地看了看堂上主位的殷老太君,一时间六神无主。 老太君脸色暗了下来,虞氏前些天跑到自己屋里哭闹,非要接老家二房的长女虞清莲到府上。说是殷煜珩不愿把正妻的位置随意给人,那倒不如先定下侧室,一来有人在殷煜珩院里管事,二来万一有了子嗣记在清莲名下也好过一个通房鸡犬升天。 她毕竟是殷煜珩嫡母,老太君磨不过便答应了下来,可如今虞清莲大丧在身,想进殷家门要么一个月之内纳入府门,否则就要等守孝三年期满。 殷煜珩不耐地合了合眼,虽然虞氏和老太君皆未明言他这位表妹为什么来,自己又为什么非要作陪,可怎会看不出来她们是要往自己院里塞人。 “二舅新丧,且死因蹊跷,表妹莫要哀思过甚,先在府上安置下来,日后慢慢再做打算。” 虞氏自从上次跟殷煜珩吵翻后,就没再好好跟他说过话,眼看着老太君把一直栽培的阿黎送去伺候那个奴婢,这才急三火四地要把人接过来。 千算万算,没曾想虞老二是个短命鬼,这下虞氏的谋划眼看要打水漂,她一咬牙一跺脚,转向老太君就跪下了。 “母亲,当年为了跟随侯爷征战,虞氏二房人丁凋零,二弟就清莲这么一支独苗,这孩子也是命苦,看在我的薄面上,还请母亲允准,让珩儿娶清莲为妻!” 闻溪小小的脑袋里充满了大大的疑惑,没记错的话,虞清莲是二房庶出,连嫡女都不是,却要抬她为正妻,可见虞氏是真的急了。 “若一个月内不能嫁人,这孩子便就要苦守三年孝期,那只怕什么都来不及了!” 虞氏说这话的时候,眼睛满是怨怼地看向闻溪,意指三年之后,按照殷煜珩这般宠她,闻溪的孩子都能打酱油了,哪还有虞氏女的立足之地。 “清莲我是知道的,她母亲在世时悉心培养,从小就知书达理,贤惠可人,举止涵养绝不输都城中的世家贵女。珩儿能把一个奴婢捧在掌心上,那就说明他不介意女子出身,他年岁不小了,为了殷家子嗣,还请母亲允准!” 虞氏恳切请求,话都在理,只是顺道拉踩闻溪让殷煜珩抵触得很。 “母亲今日忧思过甚,还是回去歇着,儿子说过,我的亲事,母亲不必操心。” 虞氏没有理睬,知道他不会答应,但若是老太君点了头,这人他就是不在场也可以娶进门,先占了正妻的位子,以后的事以后再论。 “母亲若是不肯怜惜清莲,那就可怜可怜儿媳我这么多年清苦无依!今日是侯爷忌日,他在天上看着呢!” 曹嬷嬷蹙着眉去瞧老太君脸色,今日大家都有哀思,老太君当年白发人送黑发人,何尝不是肝肠寸断,如今虞氏以此相逼,哪里有儿媳的样子。 气氛僵住,呜嘤嘤小声啜泣的虞清莲眼见虞氏在这将军府做不了主,不由得大失所望,却不敢表露,“殷老太君在上,请受虞清莲一拜。” 她识趣地收敛了悲戚,向老太君行了大礼。 “方才清莲久未见姑母,一时激动失了礼数,还请殷老太君莫要怪罪。清莲无意嫁人,只求能查清爹爹死因,若清莲来此让姑母为难表哥不悦,那清莲自去寻个尼姑庵子了却残生就是。” 说得好有气节,闻溪却知道她以退为进,殷家若是弃她于不顾,传出去定为人不齿,老太君怎会看着不管。 “好姑娘,快起来,你姑母也是心疼你一时情急,你的意思,老身明白了。凡事没有一蹴而就的道理,今日先安置在你姑母院中,连日赶路又痛失至亲,想必是身心皆惫,下去……” 虞氏一听,话又被老太君堵上了,还想再求,却见曹嬷嬷已经扶着老太君起身了。 虞清莲倒是沉着得很,又是诚挚叩首相送,比她姑母稳重得多。殷煜珩一直冷眼看着,直到老太君离开了福寿堂,才不慌不忙地上前把虞氏扶起。 “母亲方才说了那么多口渴了,回屋多喝点茶。儿子告退。” “你!” 第30章 走水 在虞氏和虞清莲怨怼的眼神中,殷煜珩牵着闻溪的手回了前院。 闻溪暗暗在心里庆幸,这白日里撞柱子的戏码可是上一世亲眼见虞清莲使过的,那时她使了阴狠手段,东窗事发为表清白,豁出去一撞,这页就掀过去了。 若是见过西洋的惊涛骇浪,怎还会觉得湖泊涟漪波澜广阔,闻溪轻抬酥手,摸了摸额角的伤,今日险些白撞了。 “又疼了吗?”殷煜珩垂眼看向闻溪,此时已回到书房,再无旁人在场,他不必刻意温柔。 “……不碰就不疼。”闻溪谨慎地回答,因为她一抬眼,又从男人的眼中看见欲念。 她先将自己外衣脱下,又去伸手接殷煜珩的大氅,只是抬手艰难,“嘶”了一声。 殷煜珩把大氅撇到一边,紧着抓住她的手,轻叹了一声,“活该……” 嘴上说得冷酷,手却小心翼翼地撩开她额前的发查看,那疼惜的样子好陌生,闻溪记忆中只见他这样看过别人。 偏过头躲开他的温柔,闻溪冷清了心神道,“夜深了,奴婢伺候将军歇下。” 怎知殷煜珩却握住她的手不肯松开,闻溪只觉落在自己脸上的冷峻目光中,比平日多了一丝丝暖意。 再一眨眼,自己便被他横抱在胸前,走到榻边,缓缓放在软褥之上。 闻溪诧异地摸了摸身下,殷煜珩向来只习惯睡硬榻,这厚厚的软褥是今日刚换上的,为她。 殷煜珩动作轻缓地帮闻溪拉过被子盖好,自己就侧卧在她身旁,支着脑袋看着她,深邃的眼眸闪着闻溪看不懂的情切。 闻溪被看得慌了心思,想偏过身往另一边翻,却无奈另一边会压到肋骨,只听头上传来威严的声音,“别动,乖~” 她只好又躺平,偷偷睨过去,殷煜珩已经闭上了眸子。闻溪最喜欢他这时的样子,那双眼杀伐气太重,又总像利剑般能看穿人的心思,只有闭上了才敢让人直视。 闻溪多想时光就这么停在这一刻,却又拧起眉骂自己,伤还没好就忘了疼,她努力去想前世经历的种种苦难,想以此将眼前人从心里摘出去,可若是这般容易,她又何苦这样挣扎纠结。 忽然院中传来甲胄疾行的脚步声,沈灼在书房外禀报,“将军!东宫走水!” 望着殷煜珩急匆匆的背影,摸着身侧渐渐消失的余温,闻溪的一颗心终于沉了下来。 - 一阵马蹄疾奔,殷煜珩赶到东宫时,火光冲天浓烟翻滚,好在太子携宫眷早已逃出,此刻正站在宫墙下裹着棉被瑟瑟发抖。 殷煜珩上前拜见,“太子殿下安好?” 赵晏磬一脸黑灰,几绺发丝垂在面前,半分矜贵都找不见,看他如此狼狈就知这火烧得有多急。 殷煜珩偏脸去问沈灼,“为何火势这么大,防卫营的人马呢?” 赵晏磬身边内侍总管王梁上前回话,“回大将军的话,防卫营的人刚刚赶到,已经冲进去帮着灭火了。至于这火势……” 太子呵斥道,“别吞吞吐吐,煜珩不是外人。” 王梁这才躬下身答道,“走水起因应是孔明灯飘落点燃了枯枝,又因为这两日极寒,宫里蓄水的缸都冻住了,无法及时扑灭,火势骤然无法压制了……” 殷煜珩犀利了眸光,追问道,“蓄水池难道没有人每日巡查?怎会如此疏忽?” “走水后乱作一团,奴才还未来得及追查到底是那个该死的玩忽职守……” “娘娘!娘娘!” 身后一众女眷中传来惊呼,只见梅湘凌脸色惨白倒在木槿怀中,她身下裙摆黏在腿上,慢慢氤出深红的血水。 “快传御医!”赵晏磬边喊边赶了过去,殷煜珩却先他一步冲到梅湘凌面前,单膝跪地道,“娘娘可是伤了腿?” 木槿哭着回话,“火势凶猛,娘娘本可以好好逃出来,却为了抢出太子殿下最爱的那本诗集又折返回去,被坠落的缘木砸中了腿……呜呜呜,娘娘您千万不能有事啊……” 殷煜珩瞳孔一缩,偏过脸隐藏眼中的黯然,身后赵晏磬上前,俯身下来,将梅湘凌拥入自己怀中,心疼道,“湘凌好傻,那都是身外之物,你若有什么差池,本宫才会痛心疾首。” - 天亮之后,闻溪守了一夜都没等到殷煜珩回府,刚想要去药斋,却看见管家杨伯带着府上一众小厮和婆子拿着洒扫用具出了门。 她找来阿黎询问这是做什么,阿黎禀道,“昨夜东宫走水,火势不小,太子和太子妃的寝殿烧毁了,宫里其他闲置的殿宇都在修葺,说是少爷入宫奏请陛下,将隔壁老侯府收拾出来给太子殿下借住。” 闻溪知道老侯爷在世时,殷家上下都住在镇远侯府,现在的将军府是庆帝后来赐给殷煜珩的府邸。只因老侯爷功高盖主,深得百姓拥护,庆帝并未授意让殷煜珩袭爵,镇远侯这个封号就跟着老侯爷深埋入土。 “姑娘这是要出门?” “嗯,想去药斋。” “姑娘别白跑了,方才我听杨伯吩咐小厮去请薛神医,这会儿应该在隔壁,不知哪位贵人受了伤……” 闻溪听了,眼底弥漫上一层雾气,幽幽望向东边院墙。 阿黎又摇着头轻叹道,“听说昨夜这场大火是因为孔明灯引燃的,差点伤了太子和太子妃的性命,引得龙颜震怒。少爷在乾明殿外跪了一宿,也不知陛下这次会不会迁怒于将军府…… 庆帝不悦并非因为记挂太子,只是一到老侯爷忌日便满都城的天灯,人都没了还得百姓爱戴如此,换了是谁都会心存忌惮。 闻溪思虑片刻,转身往后宅走去。 “奴婢闻溪,有事奏于老太君,还请曹嬷嬷代为通禀。” 闻溪在齐心堂外求见,刚好虞氏带着虞清莲来给老太君请安,一见闻溪便分外眼红,甩了手中帕子,没好气道,“这大清早的就看见晦气!” 闻溪淡然福身,“见过夫人,见过表小姐。” 虞氏掠过闻溪,径直入了齐心堂,闻溪蹙了眉心,正犹豫还要不要去找老太君,曹嬷嬷出来唤她,也只好硬着头皮进去。 - “你说什么?让母亲去找云妃娘娘求情?还要把老侯府还回去?你真是胆大包天,口出妄言!” 听了闻溪跟老太君说的话,虞氏第一个站起来斥责。 第31章 韬光 闻溪跪于堂前,晨光从窗外斜照进来,在她美玉般的肌肤上泛出莹莹润泽之光,那双眼坚定坦荡,就算虞氏劈头盖脸的斥责也不能撼动她半分。 “将军昨夜就已跪在光弘殿前请罪,无非是怕陛下盛怒倾泻,伤及无辜百姓,更担心殷氏满门就此招来横祸。虽然东宫走水与殷家无关,可圣心难度,就怕此时再有人跑到御前煽风点火,如今唯一能平息此事的只有将镇远侯府归还皇室,且要经云妃娘娘的手才好。” 虞氏抓起手边点心碟猛地往闻溪身边砸去,一声脆响后碎地四分五裂,闻溪除了紧闭了下眸子,身子并没闪躲。 “那府邸是老侯爷留下来的!是我的夫君戎马一生的褒奖,是他留给我唯一的念想!你说还就还,你一个贱婢,竟在老太君面前胡说八道些什么!来人,还不拖下去掌嘴!” 虞氏气得跳脚,可堂下半天没有人来,她这才抬眼去看身后丽嬷嬷。 丽嬷嬷紧蹙着眉,一边查看老太君脸色,一边小声回话。 “夫人消消气,府上的婢女和粗使婆子,这会儿都去了老侯府帮忙,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虞清莲听了闻溪方才说的话,瞳仁晃了一晃,便也开口道,“姑母息怒,按这位姑娘所言,表哥跪了一宿还没得陛下宽宥,恐怕真就因为燃放天灯触怒了圣颜。眼下最要紧的,还是商量如何解决此事,想必闻溪姑娘也是为了表哥才说了惹姑母伤心的话,清莲听着她也是好意。” 虞清莲在人前永远是一副菩萨的仁善样子,此刻不借题发挥,无非是担心殷家真的出事,自己再无枝可依,还没享上将军夫人的清福却要跟着吃瓜落,她哪能甘心。 “好意?她一个仗着皮囊颜色魅惑主子的外邦番奴,懂什么朝堂党争,还最好经云妃娘娘的手,她岂能晓运妃娘娘如今安坐在她的宝华殿里正看我们笑话呢!” 殷老太君张了张嘴,“行了……将镇远侯府奉还,老身明白,可为何要经云妃娘娘的手,你倒是说说看。” 闻溪面色如常道,“老太君,陛下既能因为几盏天灯疑心殷府,为什么不能因为几盏天灯疑心有人蓄意谋害太子呢?” 老太君眉心一锁,眸中闪过一抹冷厉。 “天灯年年放,怎么就今年引燃了殿宇,还偏偏是东宫。这火烧得蹊跷,若奴婢斗胆揣测,是有人蓄意为之,且要借老侯爷祭日行一石二鸟之计,老太君会否全然不信?将军这些年与东宫走得近,陛下年事渐高,太子殿下就算再如何韬光养晦,隐藏锋芒,怕都会引得君心猜度。可陛下难道只防着东宫吗?” 虞氏扭头看向闻溪,从上次太子妃做寿时就知道她是个心思缜密的,自己如今难不成还真就小瞧了她? “陛下迟迟不肯松口,无非是在考虑要不要借这次走水,来削弱东宫和将军府的羁绊,若是能说服云妃为将军说情,陛下或许能从中看到他想要的制衡。老太君想想办法只要能说动云妃娘娘出马,方可以化解此次危机!” 虞氏晃了晃头,“你说得轻巧,合着陛下、云妃的心思全都让你看得清清楚楚了……” “啧……”老太君哂了一声,虞氏才极不情愿地把话咽了回去。 “孩子,起来,不是还有伤在身上嘛。” 阿黎本陪着闻溪一起跪着,见老太君发话了,忙起身过来夫人。 “你若要还能走动,待老身换了诰命服,随我进宫去。” 虞氏一听,老太君竟要带闻溪入宫,又瞪起眼来。 “母亲,她哪里有资格入宫,万一在云妃娘娘面前失仪,岂不害了咱家。” 老太君睨了她一眼不耐道,“你还杵在这儿作甚,赶紧去,把隔壁侯府里的东西归置归置,好生帮着安抚太子和太子妃,别再添乱才是!” 虞氏亦有诰命在身,论资排辈,也该她陪着老太君入宫,谁让她这张嘴想起什么便说什么,如今紧要关头,老太君凭着闻溪方才那番处变不惊,有条不紊的表现,自是更放心她跟着入宫。 虞清莲转了眸子,悄悄拽了虞氏袖摆,示意她莫再分辨。 虞氏无奈道,“是,母亲。你,小心伺候,若在宫里出了纰漏,我定将你发卖了!” 闻溪垂眸,屈膝恭送虞氏。 二人出了齐心堂,虞清莲便想跟着虞氏一同前往镇远侯府,却被她拦下。 “你有孝在身,别到处乱走,回头再冲撞了太子殿下,回屋呆着,别给姑母添乱,我都够闹心的了!” 虞清莲眸中闪过一丝失望,此番未能如愿,却也不好忤逆虞氏,只能先按兵不动,日后再找机会。 待虞氏离去,虞清莲满目的野心,虽身着孝服,却看不出半点哀戚。 - 闻溪陪着殷老太君入宫觐见云妃,在宫门候了好久,通禀的内侍迟迟未归,想来是云妃故意为难。 日头渐高,若不是在冬日,怕是要把人都晒化了。可殷老太君站在宫门前,腰背如松,想当年亦是叱咤风云的巾帼英雄,如今满头银发虽已不见当年英姿,却依旧堪称风骨卓然。 闻溪正暗暗赞叹老太君,身后一阵悠闲的马蹄声近前而止,“呦,这不是镇北将军府的老太君嘛,怎么跑这儿来晒太阳?” 老太君偏了头瞧了一眼,便慢悠悠地作揖见礼,“老身见过二皇子殿下,今日特来拜见云妃娘娘,已经托人通禀了。” 赵舜毅原本不打算理会,却瞥见老太君身后站着的,正是那日一眼惊鸿再见难忘的娇俏佳人。 “是你?原来你是殷府的婢女。” 赵舜毅收了缰绳,弓着背想找角度去看闻溪的面容,样子孟浪猥琐,毫无皇子应有的姿态。 见他这般,殷老太君的眸色暗了三分,用眼尾扫到闻溪时,她的脸一直垂着,未曾招摇。 见闻溪不敢抬头搭理,二皇子才想起来眼前还杵着个老太君,眼仁一转道,“得了,老太君年事已高,不必干候着,随本宫去见母妃便是。” 二皇子满脸春风地为殷老太君引路,闻溪轻眨眼眸,目之所及也无非就是老太君的脚后跟到自己的脚前尖而已,可她心中的谋划却铺满这大齐皇宫。 第32章 云妃 宝华殿上,云妃正陪小皇子玩耍,六岁的孩童顽皮,追着竹鞠跑到殿门口,眼看着要摔,却被闻溪伸手扶住。 “殿下小心!” 小皇子行七,是庆帝最小的儿子,生的虎头虎脑,一双圆眼看着闻溪,“你是何人?” 听到声音,云妃转过脸抬眼看了看,弹指间又收回了目光。 “把七皇子带下去。” 云妃身边女官领命,一抬手,一个乳母身后跟着四个婢子便来到身前,将七皇子带了下去。 闻溪在心中叹道,果然是庆帝最宠爱的妃子,这宝华殿光是近前伺候的宫女侍人便不下百人,云妃荣宠加身多年,想必自有她拿人的妙处。 “命妇殷兰氏,参见云妃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老太君缓缓行礼,身后闻溪更是将头叩贴着地面,以表恭敬。 “殷老太君快快请起,来人啊,赐座。” 闻溪忍着痛,搀扶着老太君起身,“多谢娘娘……” “老太君今日来意本宫已知晓。不是本宫无情,不愿替殷将军奔走,只是昨夜这场火烧得邪门,怕是有些什么人触怒天意。本宫尚有一对子女年幼,见天的祈福还来不及,可不敢去招惹天怨……” 殷老太君笑着缓缓道,“娘娘误会了,老身今日前来,并非求娘娘出面转还。” 云妃微一挑眉,便饶有兴趣地看向殷老太君。 “老身乃外命妇,不便面圣,只想请云妃娘娘转禀,将镇远侯府邸收回。” 见云妃投来诧异的目光,老太君接着笑道,“我儿离世几载,那镇远侯府就空置了多少年,实在可惜。好在我那孙儿也争气,为大齐屡立战功,也有了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老身这便想着不好贪占陛下恩泽。” 云妃很快明白这是殷家服软以表葵心,面上淡淡的,却言道,“若是这般,镇远侯便就什么都没有留下了……” 闻言,殷老太君的手在袖中攥紧泛白,怅然于胸。 “娘娘这话说的,世间万物,就连为人臣子的性命皆是陛下的,能得天子庇佑已是福泽深厚,若能再为陛下解忧,方可报圣恩之万一。” 云妃见她话说得滴水不漏,便懒得呈口舌之快,“本宫还是不太明白,这事情为何要托本宫开这个口,殷将军就跪在光弘殿外,他直接禀明陛下不是来得更直接?” “呵呵……云妃娘娘果真觉得,昨夜那场火是天灾而非人祸?” 云妃敛了笑意,冷冷问道,“老太君此话是何意啊?” “天下凡事皆分表象和本质,本质唯一,而表象则会因每个人看它的角度而产生不一样的结果。” 闻溪竖着耳朵听,有些话还真就得阅历丰富的人讲出来听着深奥。 “事涉东宫,便注定不会是一场简单的意外,娘娘可有把握,陛下不会多想?” 云妃轻捏着绢帕的手微不可查地顿了顿,倒抽了一口冷气,又弯了眉眼看向老太君。 “本宫服侍陛下多年,怎会不知陛下心中所想?不过感念老太君一把年纪了,还为儿孙奔走辛苦,罢了罢了,本宫就勉为其难走这一遭。” 闻溪暗观其神色变换得不着痕迹,又不禁佩服殷太君老辣,轻描淡写,让云妃意识到陛下素来疑心重便就足矣。 殷煜珩有机会面圣,哪怕是请罪,都可以将事情的表象引到对太子有利的一面,而圣人便会因此怀疑二皇子借火烧东宫夺嫡。 老太君双手奉上镇远侯府邸,云妃没有道理不借此机会去陛下面前洗清嫌疑,既能借花献佛,又能卖殷家一个人情,日后对二皇子才是更有益处的。 云妃留殷老太君在宝华殿花园小坐,自己风风火火地去了光弘殿。 庆帝不久前刚斥重金为云妃整修过园子,亭台廊榭鬼斧神工般构建出园林瑰丽奢华,太湖石的假山倒映在月牙湖上,即使在冬季也相映成趣。 闻溪上一世见识过,所以并不好奇,一直垂着眸子,乖巧地陪在老太君身边。 不耐等待良久,老太君问身边闻溪,“你可知道珩儿为何与他母亲心生嫌隙?”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闻溪清楚,没有什么谎言能瞒得过老太君的双眼,是以只能承认自己胡乱猜想过。 “哦?那以你的聪明脑瓜,此事可有转机?” “闻溪不好置喙主子的事,老祖宗还是饶过奴婢。” “呵呵呵,那你一大早的来找老身出主意,珩儿的事你可一点都没少操心啊~” 闻溪的手在袄子里屈了屈,竟开始冒汗了。 “说,全当给老身解个闷儿,要不干等着也是无趣,不然带你入宫有何用处。” “奴婢觉得,夫人无错。” 殷老太君显然有些意外,满眼深意地看向闻溪,“嗯?老身还以为你心慕珩儿,会替他说话,却不曾想竟觉得我那直肠子儿媳没有错……果真有趣。” 闻溪当然不认为虞氏有错,若不是她给梅湘凌机会,怕是自己就没有机会借殷煜珩的势图谋复仇了。 “天下做父母的皆为子女计,有些事情一时三刻看不出好处,是以难免落下埋怨,夫人的苦心,将军以后会明白的。” “她一见你就出口责骂,你这还以德报怨上了?” “老祖宗觉得奴婢故意在您面前卖好吗?奴婢没有,奴婢自知没什么让夫人待见的地方,但将军和老祖宗待奴婢不薄,挨两句骂有什么,哪个做下人的不挨骂……” 殷老太君毕竟活了几十年,看得也比旁人通透些,之前看闻溪就觉着这孩子身上有股不凡之象,今日稍微多说了几句,更添欢喜。 只可惜她的孙儿不是平凡百姓家的男丁,一个亡国奴也注定无法成为将军府的主母,世间之事多时难圆满,想到此处,老太君不禁没了兴致,不再言语。 大约一炷香的时辰,云妃身边的女官回来传话,“娘娘被陛下留下用膳就不回来送老太君了,此刻殷将军应该在宫门口等着了,老太君请自便。” 老太君道过谢,正欲带着闻溪赶去宫门,途径崇景门时,却被二皇子拦下。 “老太君留步,不知您托我母妃办事,可办妥了?” 赵舜毅邪魅一笑,话虽是问的老太君,眼睛却黏在闻溪身上拔不下来。 轻薄之意呼之欲出,闻溪瑟缩着躲在老太君身后,却被赵舜毅一把拽住了手臂。 “光求人办事不留下报酬,是不是不太合适啊?” “请二皇子自重!”老太君怒视着赵舜毅却拦不住他放浪形骸,总归为了一个婢子还豁不出殷氏满门。 “咳咳咳……二哥好兴致啊。” 第33章 是她 二皇子手腕一顿,面露不悦,闻溪趁机得以脱身,躲回老太君身后才敢抬眼,方才是四皇子赵寅礼出声解围。 殷老太君带着闻溪见礼,赵寅礼恭敬道,“老太君不必多礼,昨夜刚下过雪,路滑不好走,寅礼送二位去宫门。” 二皇子不干了,横在赵寅礼面前冷声道,“老四,你不好好在自己宫里将养着,大冷天的出来,就不怕把肺再咳出来?” 闻溪虽未抬头去看,却能闻到赵寅礼身上一股淡淡的药草香,且听他的声音也比之前底蕴厚稳,气短之症显然有所好转。 “多谢二哥记挂,寅礼这身子骨怎么养都没用了,倒不如趁还能走动……咳咳……多出来转转……不像二哥能每日出宫游历,寅礼好生羡慕啊。” 二皇子神色虚了虚,他每日出宫都是瞒着庆帝,且都去的都是勾栏画舫那些地方,这要是让赵寅礼以此说事,可少不了要被云妃斥责。 “你敢管本宫?” “咳咳……四哥误会了,寅礼一个将死之人,虽没什么怕的,却也想每日过得舒心些……” 闻溪听得出来,赵寅礼这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偌大的皇宫里,二皇子见了太子还未必这般忌惮,偏就拿他没有办法。 “晦气!那我就看你什么时候咽气!哼!”二皇子瞪了闻溪一眼,拂袖而去。 待他走远,闻溪才回过神,长舒了一口气,却不知自己一颦一蹙皆尽收于赵寅礼眼底。 “老太君请~” “老身谢过四皇子,殿下身子有恙,老身不敢劳烦殿下……” “诶~御医说了,寅礼需得多练练筋骨,哪怕在这宫墙之内走走也是好的。” 赵寅礼儒雅温润,眼目中清澈如雪,他一个无宠无势的病弱皇子,老太君不愿再推辞他的好意,这便也是对一个可怜人最大的善意了。 “那老身就多谢殿下了,闻溪,我们走。” “是……” 闻溪轻扶着老太君,被赵寅礼侧身让过,明明还有两三尺的距离,却让他激动地将颤抖的手藏于身后。 目光不曾汇聚于非礼之处,只是一晃影的从身前过去,就让他的眸子明亮了起来,唇角微扬,似是十分欢愉。 赵寅礼错开两步,随行于二人身后,终还是忍不住,抬眼看向了闻溪婷婷袅袅的背影。 闻溪亦是有些好奇,梅湘凌寿宴那日,这四皇子明明惊诧地追着自己要问什么,今日或许碍于老太君在,倒是耐得住性子没有提及。 她并不知道,昨日,赵寅礼自己已经解开心中疑惑,跑死了数匹良驹,从南陵带回的画卷,现就摆在赵寅礼枕边。 - 殷煜珩在自己车辇旁等了一会儿,遥见祖母被闻溪扶着走了过来,身后的四皇子却十分扎眼。 他眼底闪过轻微的诧色,随后很快大步迎了上去,“祖母。……下臣参见四皇子殿下。” 殷煜珩移步到赵寅礼身前,刚好将闻溪置于身后,他宽硕的肩给人挡了个严严实实。 “殷将军……咳咳……可还记得要为本宫引荐神医之事啊?” 闻言,闻溪撇了撇嘴角,她师父薛老此时怕是抽不开身给四皇子看病,什么不都得紧着殷煜珩心尖尖的人先来。 “今个儿瞧着殿下气色好了不少,本该这就安排的,只是昨夜出了那样的事,怕是……” “无碍,本宫一时三刻还死不了……”赵寅礼笑着说,听着却怪渗人的。 他眼中带着不明的深意看向闻溪,殷煜珩似想起什么,便开口道,“多谢殿下那日出手,这奴婢才不至于被噎死在青山殿外,闻溪,还不过来谢过四皇子殿下!” 闻溪上前了两步,福身道,“奴婢闻溪,多谢殿下那日搭救。” 赵寅礼半抬手隔空垫了垫,示意她免礼,接着柔柔笑道,“闻风知我意,吹梦到溪崎,青山烟雨客,以解故人迷……闻溪姑娘,名字起得,甚好。” 殷煜珩蹙眉,这般文绉绉的话他插不上,却瞥见闻溪瞳仁晃动,看起来很是不安。 不等他岔开赵寅礼的话,人家一偏头向老太君作揖道,“老太君,寅礼就送到此处,改日再去府上拜会,先行一步。” 殷煜珩看着他清冷的背影渐渐走远,这才凑到闻溪耳边问道,“你这名字谁起的?” 闻溪一时答不上来,总不能直说是战死的南陵国君起的,垂着脑袋又退回殷老太君身边站好。 殷煜珩睨了她一眼,才对老太君说道,“祖母,是您去找的云妃?” 老太君笑而不语,带着闻溪上了车辇,殷煜珩上马一同出宫回府。 宫墙上,赵寅礼望着几人,不再收敛眼角化不开的谋深算计。 - 二皇子赵舜毅没捞着一亲芳泽,这会儿回到自己殿中正窝火,梁国公世子聂云常不请自来。 他与赵舜毅是酒肉搭子,无心上进的纨绔子弟,一见二皇子心情不佳,挑着眉邪笑道,“这是谁又惹我们二殿下不高兴了,拉出去砍了!” 赵舜毅没给他好脸,撇嘴道,“哼,犯不上本宫动手,他也活不了多久!” “殿下心情不好?呦,那我来得不是时候……嗯,可惜了,城西花落泽游舫可是冰封前最后一夜了,听说为了争今岁花魁,各个画舫把压箱底儿的宝贝都拿出来了……” 赵舜毅闻言,立刻换上了贪色猴急的嘴脸,“真的?还有本宫没见过的货色?” “我哪敢诓骗殿下,欸~别在这儿生闷气了,走着?” “嘶……可东宫昨夜刚出了事儿,母妃叮嘱我这几日安分些……嗐,管他的呢,错过今夜,就得等明年开春化冰之后了,走!” - 赵寅礼回到自己殿中,晚晴引了位内侍进书房回话,细查着他的脸色,识趣地退至屋外。 这位公公面生的很,只是他有四皇子的信物,晚晴便不好怠慢。 不知二人在房中说了什么,不到半柱香的功夫,那内侍便面无表情地从书房退了出来,走到晚晴身边还吓了她一跳。 要说赵寅礼殿中无人情往来,宫婢内侍也不多,常常安静的吓人,是以晚晴耳力很好,却没有听见这位公公的脚步声。 晚晴未敢多想,转身进去请示,“殿下,卖止咳散的小药童已经十来日没有露面了,进宝今日也是空手回来的,剩的药已经不多了……” 赵寅礼并未抬眼,轻松道,“无妨,明日本宫自己去就医便是。” 晚晴听不明白,亦不敢多问,只是看得出来,主子这两日心情大好。 第34章 牵手 回到将军府,曹嬷嬷候在门房,把老太君接下车辇,闻溪在身后屈膝,老太君偏头似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 闻溪眨了眨眸子,看向一旁的阿黎,便上前道,“奴婢的伤已大好,老祖宗可要阿黎回齐心堂伺候?” 殷太君回眸往镇远侯府的方向瞧了一眼,又带着深意看回闻溪,“要是用着顺手就留下,就你那身子骨,方才在宫里,也不知道是谁缠着谁……” 闻溪垂脸勾唇,屈膝恭送老太君。 阿黎上前送了个热乎的汤婆子,把闻溪带出去的那个换下来交给门房小厮,然后又跟在她身边满脸期待的样子。 闻溪不解的看着她,阿黎却一仰头,示意闻溪转身,殷煜珩此刻正等着她一起去镇远侯府。 “你……若是累了,本将军自己去也不是不行。” 闻溪垂眸轻叹道,“将军跪了一宿都未曾倦怠,奴婢怎敢喊累。” 她只不过是顺着殷煜珩说话,事实上整日为他这般奔走,伤痛快要让她的身子散架了。若是去别的地方,闻溪大可以躲懒,唯独此时的镇远侯府她得去。 来到镇远侯府门前,将军府的小厮婢女都已经撤去,殷煜珩抬眼看了看府门上的匾,眸色五味杂陈。 “将军勿忧,老侯爷活在大齐百姓心中,想必老侯爷本也不在意这些个身外之物,为大齐马革裹尸,应是想护一方百姓平安而已。” 殷煜珩偏过脸望向闻溪,好奇的问道,“你们南陵国的国君世子都于我军阵前战死,怎不见你对本将军心生仇怨?” 闻溪的眼中化开一抹愁思,片刻后又明媚地看了过来,“两国交战,死伤难免。身为一国之主,身先士卒的确令人敬佩。更难能可贵的,是明知敌不过,却愿意以死换取南陵百姓免遭涂炭。还好将军心怀大义,下令收编南陵将士、不伤南陵百姓,他们身死倒也不算白白牺牲了。至于仇怨……奴婢卑微,肩上扛不起国仇,只愿己身安宁。” 南陵国破,罪魁祸首另有其人,上一世,闻溪入宫后才得知,太子为了自己一党羽翼丰健,极力说服庆帝攻占南陵,更因为梅湘凌,将殷煜珩支到北域,一走就是大半载。他若凯旋,自然有利主张出兵的东宫;他若阵亡,太子与私,也不见得是坏事。 殷煜珩看着闻溪的双眼怔了怔,从南陵返程前,或许还会相信她的话,可如今,他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闻溪所做的种种皆出于私心。 老太君方才坚持把阿黎留给她,殷煜珩就知道今日化解陛下怒气,闻溪一定居功至伟,再想起她在天灯上写的那些心愿,这娇奴不仅不是个自私的,且还心怀天下,毫不逊色于英雄儿郎。 殷煜珩欣然伸出手,掌心向上,静待闻溪玉手轻抚,收拢、握紧、牵牢。 - 太子妃的腿伤不轻,薛神医被太子征用,就宿在侯府里随时待命。侯府里飘着那熟悉的消瘀生骨汤的味道,闻溪每日喝,再闻到便觉得想吐。 王梁得了前院通禀,快步进到正院禀告,“殿下,殷将军从宫里回来了,正在外求见。” “哦?快请到堂上,吾稍后就来。” 太子转身查看梅湘凌已睡熟,对着木槿轻声交代道,“小心伺候太子妃,若是醒了,速速来报。” 待太子离开,木槿一转头,就看见梅湘凌睨着眸子看向门口,“娘娘醒了……” “嘘……”梅湘凌竖着一根手指挡在嘴前,示意木槿莫要声张,“嘶……” “娘娘那您这又是何苦,您倒是真对自己下得去手,奴婢都要吓死了……” 梅湘凌眼底冰凉一片,“哼,本宫又有什么法子,宋良娣没了,云妃又择了个新人送进东宫,年轻貌美,一旦承宠有了身孕,本宫地位岌岌可危。” “奴婢心疼娘娘……” “本宫要的,又不是你的心疼。去,听听堂前怎么说。” 木槿领了命,蹑手蹑脚地摸到会客堂,只见太子跟殷煜珩促膝而坐,亲似兄弟。 “煜珩以为,昨夜这火是谁的手笔?” “下臣已派沈灼彻查,若能找到些蛛丝马迹,便可知到底是何人所为。” 闻溪回想了下方才云妃的样子,还有那不着调的二皇子赵舜毅,都不像是此次纵火的幕后主使,可要将巡视东宫蓄水池的奴才收买,唯有宫里的主子方便行事。 太子知晓殷煜珩昨夜就去请罪,今日这个时辰才回来,大概也猜到庆帝动了削减他兵权的心思,然而自己处境艰难,昨夜险些逃不出火海,现下仍心有余悸。 “煜珩,是吾连累了你,就连这老侯爷的府邸也没能保住,吾这个太子当的实在窝囊!” “殿下不可妄自菲薄,陛下也是因为记挂殿下才会动怒,好在最后也未曾怪罪,殿下不必为此担忧。对了,虎贲郎校尉驰宇就驻扎在府外,他曾是镇远侯的旧部,是信得过的,殿下安心住下,待东宫修缮完毕,便可回宫。” 太子闻言,似乎宽心了不少,这才想起殷煜珩身边的闻溪。 太子想了想,便关切地对殷煜珩说道,“那日你走得匆忙,吾听太子妃说,丞相家千金伤了你的婢女,还伤得不轻。今日见闻溪姑娘,似乎还未痊愈……” “有劳殿下挂念,这奴婢已拜入那位薛神医门下,有师门秘药保命,倒也不打紧。” 闻溪眼中一片淡漠,看不出悲喜,就安静地站在那儿,好似冬日里傲然绽放的萼梅。 “闻溪姑娘的眉眼……真是好看,吾总觉得在哪里见过……” 殷煜珩闻言,眉心微微拧了拧,淡淡转过头,闻溪似乎感受到了他的注视,便掀了眼帘,将璀璨的眸光投了回来。 这一来一回,看得太子顿感熟悉,好像跟自己成婚前,梅湘凌也是这样望着殷煜珩的。赵晏磬搓了搓牙齿,咬了咬腮肉,再抬眼去看闻溪,眼底充满了掠夺之意。 - 半柱香后,木槿回来禀话,“殷将军只是宽慰了太子殿下几句,便就准备回将军府了……未、未曾提及……娘娘……” “他没有问及我的伤势?” “……没有,倒是……” “你何时变得这般吞吞吐吐,倒是什么?” “倒是太子殿下,有问到殷将军身边那个闻溪,问她……伤势是否痊愈了……” 梅湘凌眼底怨气一沉,猛地发狠,摔了药碗。 第35章 孪娇 回将军府前,殷煜珩说要见薛老,闻溪便循着药味找到了煎药的小师兄,听见她的声音,薛老赶忙出来,拉着她关切地查看伤情。 “丫头,还担心你今日扑了个空,没药喝呢?来得正好,快把生骨汤喝了。” 闻溪拧着眉,用手护着胸口不停捋顺,“师父,饶了徒儿,一闻这味道便觉得反胃,最近好像闻什么药味都觉得恶心想吐……” 闻言,薛老眸光一亮,上来就擒住闻溪手腕搭起脉来。 薛老捋了捋银白的胡须,蓦地抬眼去看殷煜珩,对方并不明白他眼神中的深意,一脸事不关己。 实在挨不住薛老的凝视,殷煜珩清了清嗓问道,“薛老可为太子妃诊治过了?娘娘的腿伤是否严重,可需要什么珍稀药材,您尽管说,我来办。” 闻溪心下一沉,脸上的笑容也慢慢消失。原来他找薛老还是因为记挂梅湘凌,方才当着太子的面不好问罢了。 她偷偷地把进门时,被殷煜珩牵住的手往裙摆上蹭,死命地蹭,蹭到发红破了皮,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消除一时之间的燃起的希望。 闻溪又忽地觉得浑身不舒服,疲倦、伤痛、反胃,各种难受,正摇摇欲坠之际,身后却传来木槿的声音。 “奴婢给将军请安……” 闻溪强打起精神应道,“木槿姑娘,可是太子妃娘娘那儿有何吩咐?” 木槿白了她一眼未搭理,对着薛老说道,“娘娘方才拿完药不小心打翻了,辛苦神医再煎一碗……” 刚巧阿梓把给闻溪备的药端出来,木槿直接拦住,“这碗便是,你赶紧跟我走,药凉了不好喝,娘娘吃不得苦,回头小心太子殿下怪罪!” “这是给闻溪姐姐的药,娘娘的药我再煎就是。” “放肆!一个贱奴,岂有让娘娘排在她后头的道理!” 木槿厉害得很,阿梓不敢再回嘴,找了眼薛老。薛神医眯着眼睛点头,他才不情不愿地跟着木槿去了,闻溪虽然也不愿喝这药,可是就这么被抢了,面上也有些黯淡。 殷煜珩想起被木槿岔开没问的话,便追问薛老,“她的脉像?” 薛神医瞪了他一眼,又认真地看着闻溪道,“丫头,你身子弱,这些日子可得好好养伤,你的药我会让阿梓每日送去将军府,……你不喜生骨汤的味道,给你换一种味道淡些的,记得按时吃药!” 殷煜珩被瞪了一眼还觉得莫名其妙,薛老脾气古怪他是知道的,怎却独独对闻溪满目慈悯,他才认识她几日。 耐住不满,殷煜珩伸出大手掐在闻溪的后颈上,冷声道,“这猫崽子奔波一整日了,我先拎她回去打盹,晚点送药来我看着她喝。” 闻溪此时已经站不住了,任由殷煜珩摆布,虽很想朝他心口扎上一刀,可就算他将刀双手奉上,闻溪也没有力气把他给的心痛还给他。 他们走后,薛老的神情慢慢变得凝重起来…… - 入夜,都城达官权贵最喜欢饮酒作乐的地方,莫过于城西花落泽。 这里有大大小小几十条画舫入夜后张灯游船,各色伶人歌姬美轮美奂,多少世家公子花落其中,沉醉不知归路。 今岁入冬冷得早,很快就要冰封水面,画舫只能停靠在码头,挤在一处失了风雅,索性每年冰封前的最后一夜都会搞得格外盛大。 赵舜毅着常服,跟着聂云常登上花落泽最大的画舫牡丹舟,迎客的船娘簇拥着二人上了二楼雅间。 一楼中央躺到了一面巨型皮鼓,鼓面花牡丹花纹,正有一脸带紫纱的舞娘在鼓上抛着水袖,身姿妖娆,腰肢细软,一曲舞罢,引得叫好声连连。 “切~你就让本宫来看这?” 赵舜毅自是不会满足于普通的艺妓表演,颇有些失望地拨弄着手中茶杯。 聂云常咧嘴道,“自然不是这些个庸脂俗粉,一忽儿船开起来,今夜的重头戏就开罗,殿下请好!” 不远处另有一艘舢板船,船身漆黑,隐匿在画舫之间,船头立着一人,身形消瘦笔挺,偶有画舫头灯扫过,照在那双眸子上如鹰眼般锐利,仿佛能洞穿人的灵魂。 小船一直在牡丹舟侧,像是在监视着画舫上的什么人。 酒过三巡,丝竹之声骤然隐去,巨大的铜镜由人操控着转动,将火烛之光汇聚于一处。 赵舜毅微醺抬眼,只见花皮鼓上垂下长长的妖紫色绢布将其罩住,颇为神秘。 瞬时琵琶声如珍珠掉落玉盘,时而轻柔撩人窃窃如丝,时而刚进猛烈赤炎灼心,所有人屏息凝视着绢帘浮动。 踩着琵琶曲声的奏点,一条白皙纤长的玉腿高踢伸出帘外,蜿蜒舞动,勾的一楼看客口水直流。 “也不知如此美腿的主人生的是怎样的容貌……”赵舜毅的胃口一下就被吊了起来,可更让他惊喜的还在后面。 突然帘布的另一侧也伸出一条腿,与另一边成镜像呼应,如孔雀开屏踢腾转挪,角度刁钻,非常人可以办到。 如两支白玉箸搅动着玉液琼浆,不由得让赵舜毅满脑子开始幻想,被这两条腿缠在腰间的香艳场景。 琵琶曲戛然而止,船顶吊着的布帘落下,随着众人齐声惊叹,赵舜毅惊见花鼓上竟站着两位绝色舞姬。 二人身着珠链薄纱制成的清爽罗裙,明眸含春朱唇浅,云鬓蜂腰肤凝酥白,左如右影,右如左色,她们竟是一对孪生姐妹花。 赵舜毅看的是目瞪口呆,一个生的如此美艳已是难得,孪生姐妹竟都如此妖娆迷人,怕是世间男子皆在梦中奢求而不得的绝妙体验。 聂云常得意地卖乖道,“殿下,可还满意?今儿个是姐妹俩初夜,您尝个鲜?” 赵舜毅已然摩拳擦掌,急不可耐地要双抱美人归了,殊不知这一切都被人暗中看在眼里,就在阑珊灯火照不见的隐秘角落。 - 将军府 阿梓晚膳后过来送了新药,闻着没什么怪味,闻溪一口气就喝了下去,之后还是觉得浑身疲乏无力,耷拉着脑袋提不起精神。 “姑娘要不就早点歇下,少爷天擦黑就出门了,还不知要多晚才能回来,咱别等了。” 闻溪隐隐觉得身子冷,只好先去书房偏室的躺椅上歇着,并不敢宽衣,随时准备殷煜珩回来。 可闻溪这一觉睡得好沉,发梦梦见自己深陷一片沼潭,怎么挣扎都爬不出来,双手挣扎间摸到身下一片滑腻,再睁开眸子,竟是血红染满的指尖。 第36章 信物 殷煜珩带着沈灼去了天牢,将东宫负责巡夜的一干太监提审,最后查到一个叫福泉的值守太监身上,事发前一夜是他当值,可人却凭空不见了。 “将军,若是福泉先一步在蓄水池动了手脚,然后溜出宫去,东宫走水那天再发现,他人早就跑没影了,这还如何追查幕后之人。” 殷煜珩眼尾森然,“人是跑了还是死了,已经没法知道了。就算可以提前在蓄水池动手,可放火却不能预设。宫中下人做事至少两人成行,相互监督,若有落单者便有重大嫌疑,查!” 从东宫殿宇起火的源头到太子妃的寝殿,沈灼带着防卫营的人又重新细查了一遍,殷煜珩站在寝殿的废墟之上亲自督查。 随着士兵翻找线索,一支白玉笛滚落。他拿过沈灼手中的灯笼,照着光寻了过去,白玉笛周围散落着首饰和脂粉,看来它原本被好好地收在梳妆台柜之中。 殷煜珩轻轻拾起玉笛,在胸前衣襟擦了擦上面的碳灰,这是他送与梅湘凌的定情之物。 梅家退回来的东西不少,唯独没见到这支玉笛,殷煜珩不敢想,梅湘凌竟还留着它。烈焰无情,她却说拼了命折返,只是为了拿太子最爱的一本诗集,若不是殷煜珩回来查案,这玉笛怕就这样,无声无息地归于尘土了。 东方微微泛白,一抹昏暗的光罩在殷煜珩的脸上,遮住了他眼底的黯然。不多会儿,沈灼走过来查看,玉笛便悄然被他收入怀中。 - 云走霞散,天光大亮。 今日乃冬至,庆帝率众皇子祭天,钦天监的祭祀大典马上开始,独独二皇子赵舜毅没有现身。 太子偏头查看,却迎上四皇子赵寅礼恭顺的目光。 “皇兄,可是再找何人?” “四弟,今日如此重要的祭祀,二弟人呢?” 赵寅礼蹙眉,也偏头寻了一圈,眼中无辜道,“是啊,难道是身体不适耽搁了?不然今日缺席可要惹父皇不悦了。” 太子面色淡漠,转回身理了理吉服。直到祭祀大典结束,二皇子赵舜毅也没见人影。 庆帝这期间脸色一直不好,众皇子回到宫中本应在祈年殿一起用膳,谁知庆帝还没落座,主位的屏风突然被人踢倒,一宫婢衣衫不整地哭喊道,“陛下饶命……是二皇子他……” 众人围上来一看,二皇子赵寅礼衣不遮体,浑身酒气,嘴里还嘟囔着,“美人……我的美人儿~” 庆帝额侧青筋暴突,一双眼仁瞪得通红,想要破口斥责,却一口气差点没缓过来,若不是太子与内侍总管眼疾手快上前扶住,怕是要当场气晕过去。 - 镇远侯府府门外 殷煜珩知晓太子一早入宫参加祭祀大典,犹豫再三还是决定给自己心里的疑问找个答案。 他刚抬脚跨过大门门槛,便看见木槿和几个婢女围着个什么人在吵,走近一看竟是阿黎坐在地上哭。 见到殷煜珩,木槿面上闪过诧异,匆忙见礼道,“奴婢见过殷将军,太子殿下入宫了,您来是……” 阿黎看见他也想要说什么,却被一旁婢女死死按在地上,小脸都被蹭出了血,眼泪混着尘土委屈万分。 “把人放开!尔等这是做什么?”殷煜珩厉声呵斥,阿黎才得以把头抬起来,哭喊道,“少爷!姑娘不好了,我来找薛老去救人,她们却拦着奴婢……” 木槿直了直身子,理直气壮地说道,“没规矩的东西!薛神医奉太子殿下之命看顾太子妃娘娘,随时候命以备万全,她沐闻溪一个婢女,也敢过来抢人?” 阿黎不服,眼泪啪嗒啪嗒地掉,“府上也有别的御医,娘娘伤的是腿,我家姑娘伤的是性命!” 殷煜珩深眸一僵,拉拽着阿黎起身,厉声问道,“闻溪怎么了?” “少爷……姑娘昨晚喝了薛老的药睡下,破晓时分下红了!姑娘说得找薛老才行,她人都惨白得没有血色了,奴婢怕再不找薛老,姑娘她……” 殷煜珩震惊当场,猛觉心被重击了一拳,又痛又闷,回想昨天薛老诊脉时的眼神,他却不明白薛老为何这样做。 木槿闻言,冷哼道,“嚯,我当是什么要紧的毛病,薛老给她送了落子汤,那就是你们主子示下才给她的,一个贱婢,还真做那母凭子贵的美梦了?” 听到院中吵闹,婢女去通禀了太子妃梅湘凌,听说是殷煜珩上门,她便咬着牙让两个婢女把自己扶了出来。 “去!把薛缪给本将军喊来!”殷煜珩的声音又沉又哑,瞳仁旁爆出血丝,身体止不住微颤,像要吃人。 木槿有些忌惮,一转身看见太子妃艰难的单腿站立在连廊。 “娘娘?您怎么起来了?”木槿跑过去相扶,却被梅湘凌推开。 “快,还不快按殷将军的话去找薛神医!本宫的腿只不过断了,无碍的。快去!” 木槿不敢违命,向偏院跑去,可当前院的人看不见了,她就又放慢了步子,晃晃悠悠地走三步退两步。 见到是梅湘凌,殷煜珩收敛了悲愤,“臣,参见太子妃娘娘。”他无意上前,远远隔着数十米,克制地抱拳行礼。 梅湘凌因他这般疏离,垂下眼眸,幽幽道,“殿下今日不在,将军可是为了闻溪姑娘才来的?” 殷煜珩从怀中掏出那只白玉笛,双手奉于面前,“臣昨夜回东宫复查,捡到此物,不知娘娘可还认得?” 阿黎垂着头站在他身后,闻言,泪湿的眼睛里满是诧异,而后又被失望代替。 梅湘凌命人扶着自近前,看清那玉笛时显得异常激动,竟推开了身旁奴婢,点着伤腿强撑着自己站。 她自然是站不稳的,也自然是要顺势摔进殷煜珩怀里的,一双眸子更是自然的带水含春,深情款款的望向他。 “本宫还以为……再也找不到它了,其实……本宫折返是为了……” 眼见这般情形,阿黎拧眉瘪嘴,一跺脚转身跑回了将军府。 殷煜珩脸色晦暗,边撑开手臂把人支起来,边冷声道,“还愣着作甚,快来把太子妃娘娘扶回去!” 待三两宫婢上来扶人,殷煜珩把玉笛交给一旁婢女,便打算自己冲进去找薛老问个明白。 “将军留步……” 梅湘凌脸色惨白,一脸幽怨地看着他,仿佛当年她转身嫁入东宫,是殷煜珩弃她于不顾。 “娘娘保重,臣还有事,改日再来看望娘娘。” “为了她?……你对本宫这般冷漠,都是为了她?那你为何将这玉笛送来?”梅湘凌梨花带雨地落泪,那样子凄美楚楚,殷煜珩眉心微蹙,下一刻便见梅湘凌抢过玉笛,狠狠摔在地上,美玉做的笛子瞬而分崩断裂,殷煜珩的心也跟着被狠狠地扎了一下。 第37章 身份 都说美人在骨不在皮,梅湘凌的惊艳就在于静若华娟,泣动山河。她一脸的委屈幽怨,泪水盈盈滚落,就差对着殷煜珩喊,她也不愿嫁给太子啊。 “是本宫错了……本宫当初就该如此笛这般,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将军便不会怨恨本宫,亦不会狠心决绝至此。那日走水,本宫就该抱着这玉笛葬身火海,或不必经历此刻蚀骨般的心痛了……” 此时连廊上,阿梓拎着药箱在前,薛老一脸焦急在后,一老一小跑着往门房赶,木槿却在后面不紧不慢地嚷嚷,“急什么?等等我呀!” 梅湘凌越说越伤心,两个婢子都快扶不住她,“本以为将军留她在身边,只是因为眉眼有那么几分相似……可她都已经有了将军的骨肉,呵~” 她突然含泪苦笑,“老天爷啊,为什么所有苦难都是本宫的?为什么啊~” 殷煜珩担心梅湘凌再这般失态会遭来杀身之祸,双目一沉道,“还请娘娘保重御体,她只不过是个奴婢,下人一个罢了……” 话音未落,就听身后薛老冷冷的哼了一声,吹着胡子瞪着眼,一旁阿梓更是气得龇牙。 面对责问的目光,殷煜珩竟张不开嘴解释,看着他二人怒气冲冲地赶去将军府,心中才稍微托底。 比起自己,闻溪此刻更需要薛老医治,殷煜珩吩咐宫婢将梅湘凌送回后宅休息,又喊住木槿。 “今日这些奴婢可都是娘娘的人?信得过否?” 木槿心领神会答道,“将军放心,都是嘴紧的婢子,对娘娘也忠心……娘娘若知将军这般记挂,一定会展颜的。” 殷煜珩面无表情,“去沏杯茶来,本将军在前堂等候太子殿下。” 木槿晦涩一笑,福身去倒茶,殷煜珩知道她定会顺路去告诉梅湘凌自己没有急着回府,这样应该可以赶在太子回来前安抚好她的情绪。 - 一道亮光划开黑暗,闻溪虚弱着睁开双眼,阿黎挂着两淌泪痕的小脸映入眼帘。 “姑娘醒了?薛老,您快来!” 薛神医方才为闻溪施针,这才让人凝住气苏醒了过来。 “丫头,别难过,快把药喝了,好好养好身子,咱福气在后头呢……” 闻溪的瞳仁缓慢地移了移,双目空洞,冷冷地看着屋子里的人,好像在找什么。 阿黎擦眼泪的时候,又蹭到了被那些宫婢弄伤的脸颊,疼得她倒抽了口冷气。“嘶……姑娘别找了,少爷在老侯府陪着那位呢!” “……将军可知晓?” 阿梓拉着阿黎给她擦药,愤愤道,“姐姐莫在等那冷脸怪!他什么都知道,却只说姐姐一个奴婢罢了……” “阿梓!就你长嘴了!”薛老脸色凝重,再看闻溪木然的躺在那,不闹不怨,连哭都不哭才最让人担心。 “丫头,你莫要怨恨为师,你身子几次重创,外敷内服了不少药,这胎保下来也恐难安好,趁月数还小,早些舍掉,才能尽量少损伤元气,别难过了……” 闻溪静静地躺在被子里,脸上的肌肤如冷瓷般,白得再无其他颜色,她呼吸极轻,仿佛下一刻就要消散了。 薛老看着心疼,不忍再见她忍着心中苦楚,从药箱里拿出一瓶安神丸交给阿黎。 “每日申时,温水送服两粒,可让她安睡到天明,此后十日的药,老夫已经带来了,辛苦姑娘给闻溪煎服,老夫还得回镇远侯府,不能久留。” 阿黎细心记下之后送薛老和阿梓去门房,却在书房门口遇上了刚回府的殷煜珩。 “薛老留步,为何?”殷煜珩克制着怒意,沉声求个答案。 薛老没给他好脸,阿梓更是咬着嘴唇瞪着他,红红的眼眶又泛了泪光。 “将军不是只当闻溪是个奴婢,是个命比纸薄的下人吗?跟侯府那位贵人没法比,老夫还要回去伺候,恕我少陪!” “站住!她沐闻溪就是我殷煜珩的奴,我可有说错?本将军向来敬重薛老,可今日要是不把话说清楚,休怪我翻脸不讲情面!” 阿梓闻言,张开瘦小的臂膀护在薛老身前,眼中三分忌惮七分恨。 薛老淡淡看向殷煜珩,伸手按下阿梓的手臂,上前一步道,“将军想问什么?” “薛老昨日给闻溪搭脉之时,是否就知她已有身孕?” “是!” “为何不言明,还偷偷送来落子汤药,她还是你入室弟子,你怎忍心……” “敢问将军,闻溪丫头与你而言,是何身份?” 薛老这一问,让书房霎时间变得静可闻针,殷煜珩圆睁着眼,欲言又止,偏室里的闻溪清冷如冰,只是眼帘微微抖了一下。 “哼,老夫就知道将军为难。没错,她不过是将军身边的一个丫鬟,无名无份。将军未娶正妻,敢问府上夫人、老太君,可会容这孩子足月出世?” 殷煜珩:“……” “她与老夫而言,是好不容易遇见的宝贝徒儿!你们权贵之家,有几个像闻溪这等身份的孩子得以善终?她无子无宠都不要紧,老夫还能指着她传承衣钵。可人要是折了,将军拿什么赔给老夫?” 殷煜珩眉心能夹死一只壁虎,面对薛神医的质问说不出半个不字来。 “将军若是心疼那未成形的胎儿倒也不必,这丫头命苦,骨断磋磨,服的都是活血散瘀的药,这胎本也保不住的。老夫这碗落子汤,是让这丫头早解脱。与其等她知道自己有了身孕,满心期待再失望落空,还不如这般干净利落。老夫言尽于此,将军要杀要剐请快点,不然太子问责,老夫也不好过。” 殷煜珩眼底的怒气化作悲戚,偏过身将二人让过,怔了怔,才沉着步子走向偏室。 阿黎正退出来,偏室的门被殷煜珩大手挡住,留下半尺缝隙。 他看向榻上的闻溪,呼吸瞬时一滞。 她本就生得玉骨天成,清冷矜贵,不惹尘埃,此时一动不动地躺在那儿,就仿佛一块破碎的璧,凄美得让人心碎。 殷煜珩的眼眶微微泛红,渐渐氤氲出水雾,他心里清楚得很,闻溪此刻经历的苦楚皆因心慕于他。若非如此,她怎会献身无悔,又何必舍命相救,更不会碍于身份受尽磋磨。 他走进去,站在榻边,缓缓伸出手,却被闻溪微一偏头,脸侧滑落下来的一滴泪烫得缩了手,僵在半空。 一股莫名的痛楚顺着掌心钻进心中,殷煜珩蓦地闭了闭眼,黯然离开了书房。 第38章 袒护 殷煜珩让管家杨伯去后宅传话,他要入宫一趟,无论是谁,都不得打扰闻溪修养,若有什么事,等他回府再说。 原来太子并未回来,而是派了王梁来招殷煜珩入宫,说是二皇子出事了,庆帝震怒。 皇宫内,祈年殿。 殷煜珩赶到时,云妃也刚得了信儿,凤驾摆到祈年殿门口,如临大敌般慎重,却不见她乱的方寸仪态。 云妃偏过眸子扫了一眼,“殷将军,昨日本宫才施以援手,今日会不会做人就全看将军一会儿如何行事了。” 殷煜珩沉着脸,抱拳作揖,却并未应话,候在殿外等待召唤。 云妃进殿后,虎贲郎抓了梁国公世子聂云常,让其跪在殿外,聂云常惊慌无措,整个人都在发抖。 不多会儿,内侍来传殷煜珩,并让虎贲郎把聂云常带上殿问话。 殷煜珩叩见庆帝后退至太子身旁,查看着大殿上的气氛甚是微妙。 二皇子赵舜毅此刻已然酒醒,随便套了条裤子,双手被反绑,耷拉着脑袋跪在殿前。 云妃识趣,没有一来就护短,只是安静地坐在一旁。 “这个孽障说他是中了奸人圈套,聂云常,昨晚你可给他作证?” 庆帝面色暗红,双唇发紫,这还是缓了一阵才顺过气来。 聂云常惶恐,磕磕巴巴道,“下臣……下臣……”他昨夜把二皇子送进花楼,自己也快活去了,且根本不知道赵舜毅忘了今晨祭祀大典,还荒唐到在祈年殿内淫乱庆帝身边的掌事宫女。 赵舜毅悄悄回头,见聂云常搞不清状况,自己又申辩道,“父皇,昨夜儿臣与聂云常一起上的牡丹舟,他可以作证儿臣昨夜喝醉了,什么都不记得……” “你闭嘴!聂云常,你来说!” “陛下恕罪……昨晚的确是下臣跟着二皇子殿下去了画舫,后来……后来下臣也喝多了,什么都不知道……” 聂云常声音颤得厉害,头紧紧叩在地上,忽觉裤腿一热,当场失禁。 众人掩鼻,虎贲郎把人带了下去,内侍赶紧过来擦地。 太子对身边殷煜珩小声道,“跟这样的酒囊饭袋混在一处,这是丢尽皇室颜面!” 殷煜珩抬了抬眉,瞥见一旁四皇子赵寅礼神色淡然,有种说不出的镇定。 云妃怒其不堪,翻了眼帘,斥责道,“二皇子糊涂,冬日祭祀这样重要的事也敢耽误……”又转向庆帝做请罪姿态道,“都是臣妾教子不严,闯下大祸,还请陛下责罚~” 赵舜毅不服,“母妃,儿臣冤枉,昨夜定是被人下了药,不然就那点酒,怎会耽误今日祭祀大典!有人要害儿臣!儿臣是冤枉的,请母妃、父皇给儿臣做主啊!” 云妃正等着自己儿子叫屈,她不怕赵舜毅闯祸,就算没人设计陷害,她也有本事把白的说成黑的。 “陛下,毅儿您是知道的,贪玩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可论酒品酒量,断不会因为醉酒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臣妾并非袒护于他,只是不愿陛下受人蛊惑,被人利用。不是说还有个宫婢可以查问的吗……” 云妃冷提了眉尾,跪在角落瑟瑟发抖的宫婢就被人提上前来,庆帝痛惜地合了合眼,贴身伺候的掌事宫婢都是用来暖龙榻的,这便是也保不住了。 “娘娘饶命,奴婢辰时起身后被人敲晕,再醒来就听见陛下的声音了,怎到的祈年殿……怎么被二皇子……欺辱,便都不知晓……陛下……” 奴婢似乎已经预见了自己的命运,惊恐的眼神向庆帝求助,可得到的却是云妃狠厉的训斥。 “贱婢!祸乱宫闱是死罪!依你所说,还能是二皇子把你敲晕了,撸到祈年殿行龌龊之事?但凡长了脑子都不敢这么干!说!是何人指使你构陷皇子?” 宫婢哭着摇头,赵舜毅更是委屈道,“父皇,儿臣就是在再糊涂也不敢打您身边人的主意啊,这是有人要借刀杀人啊!” 闻言,庆帝冷眼看向殿上其他皇子,“好啊,前天东宫走水,今日老二被人设计,合着孤的儿子都被人盯上了,是?” 太子眸仁晃了晃,感觉这盆脏水快要泼过来了,偏头跟殷煜珩交换眼色。 云妃一抬手,那宫婢便被拖了下去,“给本宫打,打到她供出幕后主使!” 殿上气氛僵住,人人自危,不多会儿内侍回来禀报,人没挨几下就撑不住了,到咽气儿也没说出什么来。 云妃远远地看了一眼殷煜珩和太子,便起身到庆帝耳旁不知说了些什么。 庆帝多疑,到底是何人想借他的手除掉二皇子,追查下去怕是家丑就变成皇室沦为天下的笑柄。云妃受宠多年,岂会不知庆帝将殷煜珩召入宫来是何用意。 如何处置赵舜毅,庆帝早就心中有了打算,只是等着云妃到场,有些事才好发落。 “镇南将军何在?” 殷煜珩上前听命,“臣在!” “二皇子赵舜毅,顽劣不堪,行为有失,孤把他交给你,扔到新兵营给你做个马前卒,你给孤好好管教管教这个逆子!” 赵舜毅还想喊冤,却被云妃冷眼瞪了回去,只好把在嘴边的话咽下,垂下脑袋认罚。 云妃蹙着眉,做作地忧心道,“陛下,毅儿自小养尊处优,谁不知那殷家军军纪严明,殷将军御下从不手软。您这样处置,岂不要他脱层皮?毅儿他一个皇子,怎受得了操练的苦……” “你还说,纵子等于杀子啊!那逆子今日缺席祭祀大典,罚你回去抄经文补上!” “臣妾遵命……” 太子眸色暗了几分,庆帝对云妃宠爱无妨,可对二皇子这般偏护有些过头了。他都做出这样的丑事,却只是让其到军营历练,难道不该杖责禁足贬斥封号吗? 这是奖是罚还两说,偏要塞到殷煜珩手底下,这是明着逼殷煜珩护住二皇子,庆帝何曾对太子这般上过心,哪怕没有偏爱,一碗水端平也好。 赵晏磬眼中的寒意渐深。殷煜珩领命,起身后看见云妃满富深意的目光,冷漠地偏过头去。 第39章 落雪 庆帝下旨,祈年殿的事不许宫中人再提,殷煜珩奉旨带二皇子去城外军营安置,太子黑着脸准备出宫,却被四皇子赵寅礼拦下。 “皇兄留步……咳咳……殷将军本是要为臣弟引荐神医的,可说是皇嫂伤了腿,那神医现正在镇远侯府……咳咳……臣弟这几日……实在辛苦,还请皇兄行个方便,准寅礼去拜会神医……咳咳咳咳……” 赵寅礼就快把肺咳出来了,太子人前素来仁善,怎能看着他这般辛苦,想着也许是殷煜珩好心提了一嘴,更不好独占那神医,这要传到庆帝耳朵里,八成也会被拿来说事儿。 “四弟咳疾这么重,那还等什么,随吾一同去!” 天色昏暗,零星飘着雪花,地面越发湿滑,太子的车辇只能慢慢往回行驶。 - 阿黎给闻溪端来了药汤,刚把人扶坐起来,就听书房外有人喊话。 “闻溪姑娘,太子妃娘娘有旨,请姑娘移步,事关皇室子嗣,还请姑娘莫要怠慢!” 木槿带了两个宫里的嬷嬷,门房知道她是太子妃身边的人,实在也不敢阻拦。 闻溪现在连眨眼都嫌费力,怎还有力气去理隔壁院子的差使。阿黎把药碗一放,梗着脖子就出去怼人。 “这是将军府,你们欺负人还欺负到别人家来了?我们姑娘病了,伺候不了娘娘。而且少爷离家前嘱咐过了,谁都不能扰了姑娘静养,木槿姑娘请回!” 木槿向来不会轻易就被打发了,冷笑道,“啧啧……一个奴才,还真拿上乔了?莫说怀着孩子的时候,她就是个没有名分的贱婢,现在这胎没坐住,那就更算不得什么了。我们娘娘已经很客气地让我等来请人了,别不识抬举!” 说完,木槿一把将阿黎扒拉开,身后两个嬷嬷就冲进书房,生生把闻溪从榻上拖拽下来。 连鞋子都未穿,只着里衣,闻溪就被架着去了镇远侯府。 阿黎被木槿拦住,跳着脚哭喊道,“你们住手!姑娘刚刚滑胎,身子不能受凉!你们把人放开呀!” 木槿翻了个白眼,用胳膊肘一拐,重击了阿黎胸口,疼得她一个趔趄向后摔去,再抬眼人已经被带走了。 阿黎捂着胸口,浑身颤抖,哭嚎着爬起来往齐心堂跑去。雪虽下得不大,可越是这般,地上越是湿滑,阿黎不知摔了几跤,一身狼狈地扑倒在曹嬷嬷脚边。 “嬷嬷……救救闻溪姑娘,太子妃的人把她架走了,人还穿着单衣,她……她才刚刚滑胎!” 曹嬷嬷心下一惊,忙把人扶起,进去请老太君示下。 - 闻溪被带到梅湘凌面前,站是站不住了,只能勉强撑住身子,跪坐堂前。 “奴婢……参见太子妃娘娘……” 太子妃梅湘凌坐在上位,身上盖着绒被,旁边烧着炭盆,一只腿翘搭在一个铺了软垫的椅墩上,半眯着眼,好一会儿才慵懒地抬脸。 她冷眼看着憔悴的闻溪,与平日不同,不再是一副和善面孔,眼中的妒恨让她看上去失了温婉美艳。 “唉~还是本宫小瞧了闻溪姑娘。没想到,姑娘这般好福气,竟能怀上殷将军的骨血……” 闻溪的手指在地面上用力弯着,指甲抠着地面,眼中却一片漠然。 “本宫也是刚刚得知,给本宫看腿伤的薛神医是你师父,想去你身边照看,才急着请辞,这是不愿伺候本宫了呀……” 听到梅湘凌提薛老,闻溪眼中忽地亮了亮,她只剩下气音,微弱说道,“师父素来对病患尽心,娘娘的伤势应是稳住了,且师父的药斋离此处也不远……” 梅湘凌就是知道闻溪的软肋,蹙起了黛眉,故意幽幽道,“老人家不容易,本宫也不会扣着人不放,只是太子殿下太在意本宫的伤,万一恢复得不好,瘸了,这薛神医和他的小药童的性命就……” 闻溪深吸了口气,却觉得从口中一直凉到胃里,她如今这般死不足惜,可薛老和阿梓不能受她牵连。 她轻声道,“不知闻溪,有什么能为娘娘效劳的……” 梅湘凌眼尾一抹得意化开,让木槿拿了个瓷碗交给闻溪。 “那你大概也知晓,本宫自嫁给太子殿下,已近一载,却始终未能有孕。遍访名医,得了个偏方,说是得用冬至这日的雪化成那无根净水,煮沸了送服方能见效。且得是至阴之体盛接那天上下来,还没落地的纯洁雪花才是最好的。” 女子属阴,刚落了胎的闻溪自然就是那至阴之人,河水上冻的天,梅湘凌让她就这样去给她接雪,这和要她命又有何区别。 梅湘凌揉了揉额侧,淡淡道,“本宫嫁入皇室实在不容易,若是能为殿下诞下皇嗣,便不至于整日苦思不得安寝……” 木槿看着闻溪,故意刻薄道,“娘娘莫再忧心,方才殷将军可是十分挂念,说是只要能让娘娘展颜,干效犬马之劳。闻溪姑娘身为将军的贴身婢女,自然是要为将军解忧的,对?” 说着,便将瓷碗递到闻溪手中,还不忘嘱咐,“娘娘怕苦,送药至少得半碗水才够,姑娘快去院中接,别一会儿雪停了,你没接够,耽误娘娘服药,那罪过可就大了!” 木槿的话像是最后一根稻草,压得闻溪心沉死水,冰冷刺骨。 - 曹嬷嬷带着阿黎来请老太君去给闻溪做主,可殷老太君手里的念珠不仅没有停下,反倒是拨得更快了。 阿黎不解地看着曹嬷嬷,小声哭求道,“救救我家姑娘……这么冷的天,她身子不好……还刚没了孩子,得多疼啊……” 闻言,老太君戛然攥紧念珠,狠狠闭了眼,“你带阿黎下去……” 阿黎不肯,扑通跪倒在老太君身前,“老祖宗,阿黎是您看着长大的,求您看在阿黎的份上,去救救闻溪姑娘!她实在太可怜了……” 殷太君缓缓睁眼,眼眶已是通红一片,“按理,不该见死不救,可老身是外命妇,太子妃是主子,为了她沐闻溪,不能把整个将军府搭进去。” 老太君把阿黎扶起身,悲深切切道,“旁边那院子,已经不再是镇远侯府了,那是皇家的地方了,我们什么都做不了。若闻溪挺不过这关,老身做主,以贵妾之仪将她厚葬就是了……” - 昏暗的天空甚是无情,雪下得又慢又轻,闻溪一手抱碗,一手艰难地向院子里爬,她白色的里衣沾满了地面泥泞的雪水,湿冷地黏在身上,寒风一吹就透彻心骨。 爬到屋檐遮不住的地方,闻溪已经冻得四肢僵硬,一双手的手指冻到发红刺痛,险些连碗都捧不住。 木槿打了油纸伞出来,不依不饶地挑刺道,“哎呀,闻溪姑娘这可不成,你这哈出的气怕是要污了雪水的纯净,还不快把碗举过头顶!” 闻溪从头到脚都止不住的打颤,长长的翘睫上已经挂了雪化成的水珠,一双眸子乌黑苍凉,现在却连剜人一眼的都做不到了。 她缓缓低下头,弯下柔弱的背脊,把身体蜷成一团,艰难地将碗向前平举,跟街上乞食的人一般。 身体越来越冷,若不是冻得刺痛难忍,闻溪早就昏厥过去了。 没过多久,她的脸贴近地面,隐约听到了一阵马蹄声,蓦地一勾唇,昏死了过去…… 第40章 借人 殷煜珩带着赵舜毅抵达新兵营时,梁国公聂老押着聂云常追了过来,上来就作揖鞠躬道, “殷将军,老夫惭愧,养了这么个混账儿子。整日游手好闲不务正业,还连累皇子受苦,陛下虽没有下旨责罚,可二皇子殿下都来军营历练,这个逆子有什么脸在家享福?还请将军一并把他收了……” 殷煜珩为难,“国公爷免礼,这……我殷家军可不是混日子的地方,世子怕是吃不消。” 赵舜毅斜着脸扫了眼聂云常,“哼,算你小子有良心。你若不来,本宫可要怀疑,你是故意引本宫去的画舫,日后定要打上门去找你算账!” 聂云常做了求饶的手势,“云常不敢,我细想了想,那牡丹舟的老鸨定是故意露了孪生姐妹给我听见,若想查出是谁要害殿下,回画舫抓人就是!” 殷煜珩明厉了神色,把人交给校尉,带上沈灼,策马疾行。 可是等他们来到花落泽,牡丹舟早已人去船空,殷煜珩扑了个空,却足以说明二皇子赵舜毅的确是被人陷害至此。 “又是提前布下的局,不光重创二皇子,还会影射太子报复。到底是谁?” 沈灼闻言,凝重道,“东宫走水,二皇子醉倒祈年殿,将军觉得是出自一人之手?” 殷煜珩忧心忡忡,“调派人马,加强太子殿下的护卫,再找些长眼色的,充作新兵,暗中保护二皇子。” “属下领命!” - 闻溪再恢复意识时,已经被人抬进了屋里,寒风冻骨的刺痛退去,下腹的坠痛才猛烈地涌上来。 她的脸颊脖颈氤出虚汗,双眼并不能看得真切,只是又闻到了那股药香。 “皇嫂这是哪里找来的荒唐之法,若是人冻死了,这碗雪水,皇嫂可还喝得下去?” 赵寅礼站在闻溪身前,他随行的内侍用被子裹着她靠坐在蒲垫上,太子脸色铁青,亦不懂梅湘凌怎会这般折磨人,或许他更在意,被折磨的怎会是闻溪。 梅湘凌又是一副破碎清冷的凄楚样子,捏着丝帕拭泪,委屈道,“妾身糊涂了,都是妾身求子心切,一心想为太子殿下开枝散叶,让陛下早日抱上嫡皇孙,殿下的处境就不会如现在这般艰难……” 木槿跪在太子面前,看架势要演那舍己护主的忠仆,“殿下恕罪,都是奴婢老家的婆子说的偏方。奴婢实在不忍看娘娘,为了给殿下绵延子嗣,各种补药喝到吐,用尽办法却还是一次次失望。且冬至每年只有一日,也不是一定下雪,午后见到雪花,奴婢就笃定是天意使然,这才自作主张,把闻溪姑娘请过来接雪。殿下要罚就罚奴婢!” 木槿磕头磕得邦邦响,不一会儿额角就氤出血斑,梅湘凌一脸不忍,喊她停下,一着急从椅子上摔了下来,牵动了腿伤。 赵寅礼偏过脸,懒理这主仆做戏,柔声关切道,“闻溪,她们可有用强?” 闻溪眼底掠过一丝凉意,望向了梅湘凌,只见她哼唧着喊腿疼,见太子不似以往那样紧张着来扶便慌了。 “四弟这是不信嫂嫂,那方子是薛神医看过的,说没错本宫才想试一试,想若真的灵验,必是有些机巧在其中,这才请闻溪姑娘帮忙……” 梅湘凌幽幽地迎上闻溪的目光,那双眼会说话,仿佛在威胁她,敢乱说,薛神医就再也回不了他那小药斋了。 闻溪星眸一转,偏脸看向太子,颤巍巍地伸出手,太子竟下意识地走过来扶住了她。见她薄唇微张,想说却发不出声音,只能附耳上前。 这一幕在梅湘凌眼里格外扎眼,要不是一条腿折了,此刻蹦起来挠人也不是做不出来。 不知闻溪在太子耳边说了什么,只见太子神情不明,怔怔地望了她一眼,一脸茫然。 “殿下……她跟您说了什么?” 太子不语,起身吩咐王梁,稍后把闻溪好生送回将军府。梅湘凌心里犯嘀咕,却不敢再追问,这便显得她做贼心虚。 太子想起四皇子的来意,便又吩咐把薛老找来,人一到,看见闻溪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瞬时老泪纵横。 薛老用颤抖的手轻轻帮闻溪理了发丝,心疼道,“丫头,你这是怎么了?手怎么这么冰冷,啊?是谁丧了良心,把刚滑胎的女娘扔到冰天雪地里冻着?丫头啊……” 赵寅礼眉心微不可查地僵了一下,墨深的眸子闪了闪,一股气上涌,顶得五内灼烧,又猛烈地咳了起来。 “四弟保重,薛神医,本宫这位皇弟打小得过场大病,之后一直久咳不愈,煜珩曾答应给他引荐与你。” 太子发话了,薛老不舍地松开闻溪的手,转过来行礼,蹙着眉给赵寅礼把脉。 赵寅礼压抑着咳劲,双眼紧紧盯着薛老的神情,却不见异常。 “四皇子殿下这病情不好医啊……启禀太子殿下,太子妃娘娘的腿伤已无大碍,只要定期换药卧床休养即可,反观四皇子这脉象不妙,得需日日把脉,根据脉象审慎调整用药配比,得需老夫亲自来啊。” 太子微微点头,赵寅礼顺势开口道,“既然这样,臣弟斗胆向皇兄借人……咳咳……皇兄不会见死不救?” 太子匆匆回头瞥了一眼梅湘凌,她自是不愿把攥在手里的人质放走,便暗地里拧了一把身前木槿。 “嘶,殿下,可我家娘娘的伤若不能看顾好,留下残疾再跛了脚可如何是好?宫里的御医一来一回不甚方便,要是没有个懂药理的看护,怕是不妥……” 太子转过来,想了想道,“薛神医不是有个小徒弟吗?他留下,如何?” 闻溪一听,伸手去拽了拽太子蟒袍,他又俯身下去听她说话,这一次,太子听完诧异地问她,“你自己的身子都已经这般了,怎能伺候太子妃换药?” 闻溪再一次拼尽最后气力,用气音道,“唯有奴婢,娘娘才能安心……” 她艰难的大口倒着气,眼中却莫名的坚定。薛老眼眶一热,连胡须都在颤抖,他知道,闻溪这是拿自己的命,换他和阿梓活着离开这里。 太子妃被宫婢扶起,柔声对太子道,“殿下,还是……” “行了,宫里赐下了不少补药,闻溪姑娘在这里调养也是一样,有她在旁看顾指导太子妃换药,本宫也放心些,回头本宫去跟煜珩说。” 梅湘凌傻眼了,虽说把沐闻溪掐在自己手里的确更合心意,可她没想到,眼前这个半条命都没了的奴婢,竟能牵着太子殿下的鼻子走,她是何时魅惑的太子,梅湘凌竟一点都没有防备。 第41章 引狼 殷煜珩从兵营回来,遥遥看见阿黎在镇远侯府门前来回踱步,边走还边焦急地抻头向里面张望。 “阿黎?不在府上看顾你家姑娘,跑到这里作甚?” 阿黎一见是自家少爷,虽然满腹怨气,可总比等着给闻溪收尸要强,红着眼眶道,“少爷您可回来了,太子妃娘娘把闻溪姑娘拖走了,这么冷的天,姑娘连件厚衣裳都没穿……” 殷煜珩飞身下马,没等阿里把话说完,便黑着脸冲进了镇远侯府。 不等人通传,他好像被什么牵住了心弦,拉拽着往前赶。“臣参见太子殿下……四皇子殿下也在?” 殷煜珩大步上前行礼,见到赵寅礼时的确有些意外,薛老和阿梓跟在他身后,便大概猜出他是来求医的。 堂上不见闻溪,殷煜珩敛了眸中关切,太子走过来道,“煜珩,二弟已经安置妥当了?” “回殿下的话,二皇子殿下已在新兵营安置了,下臣……” 太子打断了他,“是这样,四弟咳疾你是知晓的,薛神医为他把过脉,说是得日日问诊调配药方才行,可太子妃的伤也得有人照看。闻溪姑娘是薛老徒儿,懂药理,所以本宫想,让闻溪在这里陪着太子妃住上一段时间,本宫和太子妃定不会亏待了她。” 殷煜珩垂眸,转而看向薛老,却只见他双眼泛红,神思愁苦,便心中顿感不妙。 “闻溪她……现在何处?” 殷煜珩还是急了,他只是想亲眼确定闻溪还好好的,木槿此时从后堂出来,见到他福身道,“殿下,殷将军,闻溪姑娘托奴婢带句话给您,她现下身子虚不能服侍将军,刚好娘娘不弃愿意收留,便就留下来替将军为太子殿下分忧,待娘娘腿伤见好再做打算。” 太子点头附和道,“的确是闻溪姑娘自愿留下来的,吾知晓她刚刚……煜珩放心,她在吾这里不会被当成普通的婢女看待。” 殷煜珩的手在身侧攒成了拳,“既然殿下都这么说了,下臣哪有不放心的道理。殿下向来想得周全,只是闻溪这丫头是个有脾气的,臣担心她直言直语,冲撞了娘娘惹下祸端,再牵累将军府……” “哼,人都快冻死了,哪有力气惹祸,将军多虑了……咳咳……” 四皇子声音冷沉沙哑,今日他咳得厉害,脸色也不大好。可他口中说的险些冻死之人,却牵着殷煜珩的心久不能平静。 木槿心虚地向后挪了一小步,便惹了殷煜珩的眼狠厉地盯上了她,方才看阿黎那样子担心,闻溪绝不可能是被好好请过来的。 “四皇子殿下到得早,可是看见了什么?” 赵寅礼拉长眼尾,目光中带着森森怒意,他一向看不清喜怒,更少有这般当着太子的面这样不知克制。 “本宫今日可开了眼,跟这位木槿姑娘学了新鲜事儿,将军应该没听说过,说为了给皇嫂送药,便要刚下过红的人身穿单衣,高举瓷碗在这冰天雪地跪接冬至的雪,方能得到至纯的无根之水!” 木槿本以为这件事太子没有计较就翻篇了,哪里有他四皇子说嘴的份,更何况殷煜珩向来对太子妃无有不应,怎会为了一个下人真的计较。 她装模作样地跪下,又把方才那番说辞颠来倒去地说了一遍,想着有太子殿下在,殷煜珩不能把她如何。 殷煜珩往院子里看了一眼,雪势渐大,他不敢去想,一丁点都不敢想,闻溪在最无助的时候是怎么煎熬过来的。 “确实闻所未闻,殿下,臣也好奇,到底要跪多久才能接满一碗雪,这么好的雪化成水烹茶,想必也是绝妙,殿下借了臣的人,臣也想借这位木槿姑娘一用……” 木槿身子一僵,惊诧着将目光一寸寸抬起,直到对上殷煜珩那双死寂的深眸,才体会到什么叫绝望。 “太子殿下……奴婢、奴婢还要回去服侍娘娘……殿下救救奴婢……” “怎么?不是木槿姑娘寻来的法子,怎么怕成这样?” 殷煜珩的声音越发的冷,丝毫没有就此罢休的意思。太子拧起眉,按他话里的意思,若是不肯把木槿交于他处置,那闻溪也别借了。 殷煜珩越是在意这个娇奴,太子便越不想放手,他是大齐太子,日后的皇帝,天下所有美好都应该是他的,只不过在登上那个宝座之前,为了个奴婢跟殷煜珩翻脸说实在不是划算的买卖。 “煜珩这么一说,吾也有些好奇,这样的水是什么滋味。来呀,找个大点的碗来,吾与煜珩一起品茗。” 半个时辰之后,院中的瓷碗接了个半满,一只手却紫红地僵在一旁。 赵寅礼打着油纸伞,冷冷地看了看地上冻僵的木槿,胸中躁动的咳喘之痒渐渐平复,带着薛老和阿梓离开了镇远侯府。 太子本想将人抬回去,好歹留条命,可殷煜珩坐在椅子上,漠然道,“臣这杯茶怕是喝不到了,雪都落地了……” 他还不满意,他又怎会轻易满意。若是太子跟四皇子回来得再晚些,那个被大雪覆盖的就是他的闻溪。 天黑后,雪停了,府上小厮抬着个破草席卷,从西边侧门出来,用板车拉着,扔到城郊乱葬岗去了。 梅湘凌歇了一会儿,觉得口渴,便想唤木槿端茶来,可榻边伺候的奴婢却不是木槿。 底下不敢将木槿的事情告诉她,太子交代过,若是娘娘问起,就说是他给木槿派了差事,毕竟太子妃身边的掌事宫女是个肥缺,木槿不在了,底下人才有出头之日。 梅湘凌蹙眉,木槿是自己身边的人,太子能有什么差事给她去办。 “太子殿下呢?” “太子殿下在前厅跟殷将军下棋,娘娘有何吩咐,尽管示下,颂栀愿为娘娘肝脑涂地。” 梅湘凌目光一滞,缓缓落在榻边这个宫婢身上,她是太子的人,样貌平平,素日里也不显山露水。 殷煜珩能悠哉地与太子手谈,这婢子又跑到自己面前急着露脸,梅湘凌已然猜到,木槿回不来了。 可太子竟纵了殷煜珩报复,拿木槿出气不就等于说是自己错了,那沐闻溪如今倒像是尊佛,就这样被供了起来,梅湘凌好不甘心。 殷煜珩虽不能日日见她,可太子的种种,皆让梅湘凌意识到,恐怕是她引狼入室了。 第42章 博弈 厮杀了数局,殷煜珩依旧手执黑子,半点要回去的意思都没有,赵晏磬为了入宫参加祭祀大典起得早,此刻只能频频以袖掩口,哈气连天。 殷煜珩轻轻放下一子,挑眉道,“殿下,您可要小心了。” 太子挤了挤眼,汇神看向棋盘,白子大势已去,他输了。 “呵呵呵……煜珩棋艺愈发精湛了,本宫乏了,难免有疏忽,不如改日,待吾养精蓄锐,再与你较量!” 殷煜珩双眼未离开棋盘,幽幽道,“殿下这就认输了?” 一语双关,赵晏磬眼帘掀得锐利,却见对面的人闲适自在,顿时困意全无。 “煜珩今日好兴致,好,吾就舍命陪君子,再来!” 殷煜珩却把手中棋子扔进棋筐,身子往后一倾,狭长的眸子轻眨,看得太子不明所以。 他骤然笑道,“殿下果真是个不服输的性子,只不过,您已经是大齐的储君了,难道还不够吗?” 赵晏磬脸上的笑意散去,“煜珩所指的,吾不知是何事……” 殷煜珩轻叹一声,起身走了两步,背对着太子道,“牡丹舟,东家姓乔,与先皇后是本家……” 太子眼仁晃了晃,冷笑着偏过脸,“呵……还真是巧了,这么说,二弟昨夜出事,倒像是本宫做下的了……” 赵晏磬虽是自嘲的语气,眼中却浮动着杀机,殷煜珩转身回来,他双眸又瞬时变回清澈无辜。 “或许也只是巧合罢了,下臣不愿看陛下忧心,更不愿大齐百姓因党争陷入水深火热之中。东宫的修缮,臣会亲自监督,相信上元佳节前,殿下便可回宫了。” 太子垂眸,继续捡着棋盘上的白子,放慢语速道,“吾怎么听着,煜珩这是急着撵本宫走啊,还以为住得近了,你与吾合该更亲近些。” “殿下是储君,君臣有别,煜珩不敢忘本,况且,就算殿下再想待臣亲厚,难道永远都不回宫了吗?” 殷煜珩重新坐了回来,棋盘上的白子已经尽数捡走,剩下的黑子被他大手一扫,轻松收回筐中。 太子看了看他,轻笑着落下第一子,“吾一直有件事想问,还请煜珩如实相告。” 黑子落下,殷煜珩抬眼,“臣也有话想问,不过殿下执先手,请……” “湘凌嫁入东宫,煜珩……放下了吗?” 殷煜珩毫无犹豫地在白子下面垫了一子,淡淡道,“放下如何,放不下又如何?木已成舟,殿下都不计较梅家曾收过殷家的聘礼,难道臣还能计较殿下夺人所爱?” 赵晏磬执白子的手顿了顿,谨慎道,“看来煜珩还是怨本宫了,可父皇将吾的婚事交给云妃做主,你该知道,本宫不好抗命。若本宫当时极力反对,那湘凌便就此成了都城的笑柄,被东宫退婚的女娘,谁敢再上门提亲。” “云妃当时选了三家,是殿下最后定的梅家,臣没记错?” 太子手里的棋子捏不住了,慌忙收回手,掩饰指尖冒汗。 “殿下多年来待煜珩如亲弟,即是殿下真心中意太子妃娘娘,臣当然愿成人之美,也乐见她封妃入宫,得了个更好的归宿。臣要问的,还是那句,殿下还不满足吗?” 殷煜珩伸出手掌,掌心一颗黑子莹莹发亮,与其他棋子不同,像是被攥在手中盘了良久,油脂沁出了光。 “殿下有一筐的白子,臣唯有掌上这一颗,放不下。” 太子看了看那颗棋,又看了看棋盘,颌关微张了张,落下一子道,“煜珩可知,这手谈之道,不就是围困对手,再将对方的棋子,一颗、一颗地吞掉吗?” 殷煜珩眸光明厉了几分,手指缓缓向上合拢,将那颗棋子攥在掌心。 “殿下又怎能确保,被吞掉的不是自己所执的白子?” 赵晏磬闻言,再着眼于棋盘之上,发现黑子已经将一颗白子死死困住,还差一子便可拿下。 殷煜珩执子不落,不是为了自己,反倒是像再给太子留一条生路。 太子眼底扫过一丝阴鸷,却很快挂上了笑脸,抬起头对殷煜珩说道,“煜珩,吾生于皇家,满足二字不是吾愿意就能做得到的,即使吾不贪心,也一会有人推着吾往前走。” 殷煜珩微微收了下巴,略表恭敬道,“下臣愿意陪着殿下往前走,臣只要掌心这一颗,足矣。” 太子赵晏磬直了直背,闭上双目,出了口长气,再抬眼,又是一副谦谦和善的样子。 “煜珩放心,吾怎会为了一颗棋子,让满盘皆输。” 似是得到了想要的答复,殷煜珩起身,周正地行了大礼,“臣,殷煜珩,谢过殿下!臣告退!” 太子笑着抬手,待他走后,所有敷衍的假笑瞬时化为乌有,赵晏磬戾气深重,双手猛地一扫,将棋盘上所有棋子打落。 殷煜珩回到将军府不多会儿,闻溪就被几个小厮用藤椅抬着送了回来,安置到了后罩房休息。 阿黎忙前忙后,烧水煎药,添碳火,直到后半夜才消停。 殷煜珩靠在窗边,见闻溪房中的烛火熄了,才缓缓走到躺椅边栽歪着倒下。 一直压抑隐忍的痛如千针万线穿过心脏,越是到了夜深人静之时,越牵扯着痛到无法呼吸。 闻溪就在旁边的罩房里,可殷煜珩第一次觉得她离自己好远,像遥不可及的星辰。 殷煜珩辗转间顿觉枕失一片,他却想不明白,为何总是觉得这不是第一次没护好她,也不是第一次觉得就要彻底失去了她。 方才与太子博弈之间,他能确定,想要护住闻溪的心,要比当年失去梅湘凌时坚定百倍、千倍。这种莫名的羁绊,从在南陵军帐中初初见她之时便就有了,且日渐深厚。 冷风拂过窗栅,吱吱地响,闻溪亦是没有合眼。 送她回来的是个叫颂栀的婢女,梅湘凌也没有阻拦,更没见到那个狠厉的木槿。 她猜想或是太子此时还是看重梅湘凌多些,她反过味儿来觉得把自己放在身边更危险,便去太子面前使尽手段,劝说他把自己送了回来。 毕竟自己经过今日这般折磨,再想有孕是难上加难,能活着已是万幸,梅湘凌心里,太子妃的荣宠,比起殷煜珩心中不能对人言的那个位置,重要百倍。 梅湘凌的担心不是空穴来风,太子的确流露出爱慕之意,且身为太子妃,还就管不得。 其实那时,闻溪在太子耳边只说了一句,“帐中紫藤嫚,玉骨夜来香。” 太子当然听不明白,这是前世他得了闻溪之后,捏着她的脸做的诗,他还喜欢勾着闻溪左手的小拇指把玩,说最爱她蜓翅般的玉甲,一翘百媚动人。 也因此,闻溪重生回来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拔了那太子最爱的指甲,可闻溪没办法拔掉心中对殷煜珩的深情,是以今日才会这般心痛。 她怔怔地张着双眼,这一次,她的心,在雪地里,彻底冻死了。 第43章 解毒 翌日,曹嬷嬷带着补气血的名贵药材来后罩房探望闻溪,还从府库里调了今岁新料子给她做了两身冬衣。 闻溪淡淡地谢过,便靠在床头,望着窗外出神。 曹嬷嬷看着不忍心,没坐多久就从屋里出来,把阿黎拉到一边询问,“闻溪姑娘这是……” 阿黎垂着脸轻叹道,“姑娘向来坚强,什么疼痛都忍得,只是这次面上看着没啥,阿黎觉得,她心里伤得厉害,怪可怜的。” “少爷可有说什么?” 阿黎摇头,曹嬷嬷叹息道,“唉,你家姑娘福薄了些,左右也不是做主子的命,老太君让你来伺候已经是抬举了,少爷早晚要娶正妻的,早点冷下来也不是坏事……” 闻溪在屋里听得见外面说的话,她昨日跪在雪地里时就打定主意专心图谋复仇,此刻倒是让旁人操起心来怜悯她。 就算自己被送回了将军府,闻溪也知道太子看自己的眼神已经变了,无论是谁阻拦,被太子惦记上了,她早晚是要入宫伺候的。 如今要做的,就是躲在不显眼的地方把身子养好,至于那个一世又一世让自己伤心的殷煜珩,见不到最好。 - 一连五日,殷煜珩在新兵营和东宫修缮殿宇工地两头奔波,尽管如此,他只要一停下来,便会觉得心绪不宁。 从东宫出来,骑马路过长街,殷煜珩忽地听见女子轻笑,莺莺好听,像极了闻溪。他不由地转身回眸去看,却只见到陌生女子,眼中刚浮出的光顿时暗淡下来。 闻溪就在将军府,而殷煜珩却不敢去看她,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大将军,竟最怕看见那娇奴眼中的疏离冷漠。 殷煜珩不清楚自己为何会如此,他以为自己最在意的是梅湘凌,可就算这般,他也不曾为了她与太子砌墙。 只是沐闻溪不行,无论如何都不行,不管她什么身份,殷煜珩清楚地知道,若是见她被别人揽入怀中,那便会让自己生不如死。 他又抬眼去看方才声音像极闻溪的女子,她刚从胭脂铺子出来,于是调转马头,晃了身边沈灼一个措手不及。 沈灼从未见过殷煜珩进胭脂铺子,好奇着跟了进来,却发现殷煜珩站在铺子里局促无措,面对女娘用的那些胭脂水粉,实在是不知该从哪里下手。 店家见这两位军爷杵在那儿发愁,便笑呵呵地上前搭话。 “二位爷,可是给家中娘子选胭脂水粉?” 殷煜珩面上尴尬,却也只好点头。“将军,买给闻溪姑娘的?” “嘶……知道还问!”殷煜珩不记得闻溪用过什么胭脂水粉,在南陵初见她不施粉黛的样子已是绝美,后来入了将军府,就觉得人白净了,唯有被自己折磨的时候脸上染过红晕。 想到此处,殷煜珩只觉喉咙发紧,耳朵刷了层浮粉。 沈灼实在看不下去了,便对店家说道,“我们将军的心上人生的俏丽,庸脂俗粉的就不用拿出来了,有没有什么好的,矜贵的,尽管拿来!” 殷煜珩连连点头,店家心领神会,去柜上取东西,回来的时候十分小心。 “请二位爷上眼,这是小店的镇店之宝,仅此一瓶。” 店家手里的锦盒内躺着个珐琅瓷瓶,很是精致。“这瓶内装的是的鲜花露,以数种花的花粉花蜜调和,辅以芦荟汁液,每日净面后涂抹在肌肤上,翌日清晨,这肌肤便会香软滑嫩,还会整日伴着花的芬芳,久久不散。” 殷煜珩蹙着眉,似乎怀疑店家夸大其词,“已是冬月,哪里来的鲜花?” 店家宝贝地把锦盒盖上,“自然是千里迢迢从南方运来的好东西,宫里面的娘娘们才用得上的稀罕物,我也是花了大价钱,跟置办御贡货品的商队那里买来的。开春前商队不会再离开都城,是以格外珍贵。” 沈灼见殷煜珩眼睛没有离开过那锦盒,便主动问了价钱,谁知店家一伸手要五两银子,他刚想还价,却听见殷煜珩道,“包起来!” 拎着锦盒的殷煜珩,脸色明显好了些,沈灼倒是觉得他这样子熟悉,上次买那条辟邪手绳时,也是这副想笑不笑的样子。 回到将军府,殷煜珩假装路过后罩房,可‘路过’了四五次也没能碰上阿黎,问了门房才知道,闻溪带着阿黎去了药斋。 正愁没有借口去找人,天上忽然洋洋洒洒开始飘雪,殷煜珩会心一笑,拿了巴油纸伞就奔药斋去了。 - “丫头,你这还没出小月子,大冷的天出门,可仔细莫要着凉。” “徒儿没事了,整日躺在房中也是无聊,还不如过来跟师父学本事。” 闻溪的声音轻轻柔柔,在内室拔火罐的赵寅礼听得耳朵发痒。 薛老回眼看了看沙漏,便对阿梓说道,“时候到了,给里面的贵人把竹罐撤了,若是罐痕深紫,喊我去看。” 闻溪不知四皇子在内室,好奇问道,“什么病症,还要火罐拔毒?” “陈年的寒毒集聚肺腑,不好医啊,如今眼瞅着就腊月隆冬了,商队往来的官道停了,你们南陵的药草怕是进不来,不然也能少遭些罪。” 阿梓出来,“师父,紫黑紫黑的,还氤着血珠,您去看看。” 闻溪好奇,便跟着一起去了药斋后室,赵寅礼已坐起身,只是上身还打着赤膊,背后一个个圆形血印十分骇人。 赵寅礼见闻溪也跟了进来,立刻避讳着去了屏风后穿衣,闻溪光顾着看他背后,倒是没发现师父口中的贵人就是四皇子。 闻溪轻叹道,“这么寒,还熬了好多年?平日里得多难受啊……” 薛老点头道,“要不是一直有名贵的补品护住心脉,怕是早就回天乏力了。丫头,按你知道的,什么药对此症啊?” “师父考我呢,这明显是中毒,要根除病根需得先解毒。我年少时倒是见过一个差不多的,只是连我母亲都不能完全帮他清除身上的剧毒,只缓解了些痛楚,想必人如今已经不在了……” 赵寅礼在屏风后系盘扣的手微颤,原来闻溪还记得他,若不是她母女俩施以援手,自己的确早就不在人世了。 第44章 少年 闻溪正沉浸于感慨,却猛然见四皇子赵寅礼从屏风后信步走了出来,她努力敛了惊慌,垂眸福身见礼。 “奴婢参见四皇子殿下,奴婢不知是殿下,方才言语有所冒犯……” 赵寅礼上前伸手轻扶,虽不是第一次触碰,却依旧让他心脏猛烈地狂跳。 “闻溪姑娘快免礼,你与本宫也不是没打过照面,且薛老肯为本宫医治,这便与本宫是救命的恩情,在这药斋之中,本宫就是一寻常病患,以后见本宫不必行此大礼。” 薛老弯着眉眼不做声,这些日子借着给赵寅礼诊治,倒是看得出他不似宫里的其他主子,从不以身份压人,谦逊有礼,温润和善,连阿梓都十分喜欢缠着他问天下见闻。 他带着阿梓先一步出了后室,赵寅礼的血印比他猜想的还要严重,药方还需斟酌。 “方才听薛老说,姑娘来自南陵,本宫少时也曾游历各国,南陵人杰地灵,好地方……” 赵寅礼带着淡淡的笑容站在面前,虽清瘦却站姿如松,闻溪不曾抬眼,却觉查得到,有一双眼炽热盯着自己。 闻溪眨了眨眼,轻声道,“殿下几次出手相救,都未有机会当面道谢,还请受闻溪一拜。” 说着就要磕头,却被赵寅礼双手扶住,后室狭小闭塞,他一弯腰撞到了柜子,失了重心,直接将闻溪迎进怀中。 那股清冷的药香钻进了鼻子,只是赵寅礼太瘦,与殷煜珩壮硕的胸怀没有办法相提并论。 闻溪一个激灵退了出来,倒不光是忌讳着不合礼数,而是突然又情不自禁想起殷煜珩,实非她所愿。 “殿下不若先说说,是怎么中的毒……”闻溪慌张地退出内室,走到前堂随手拿了本药典翻着缓解不安。 赵寅礼随后掀了帘子出来,坐在椅子上,眸中多了些深沉,好似想起了不愉快的往事。 那年他八岁,是庆帝最喜爱的皇子,那时还未立储君,朝中拥立四皇子为太子的呼声渐高。 先皇后乔氏的母族有从龙之功,只是生下嫡长子后身子落下了病根,彼时已在弥留边缘,为了给赵晏磬铺路,对赵寅礼和醇妃下毒,连尚在襁褓中的五皇子都没有放过。 东窗事发,乔氏以死谢罪,庆帝却碍着乔家势力将此事压下,还立了长子赵晏磬为太子。醇妃躲过一劫,却因痛失幼子就此疯了,是她陪嫁的嬷嬷带着赵寅礼四处求医问药,这才有了十几年前的南陵之旅。 生于帝王之家,大概就是这般弱肉强食的下场,只是赵寅礼从未甘心于此,且当他还是个少年的时候,便下定决心,以江山为聘,一定要娶那个被自己咬了一口的小公主为妻。 她此刻就在自己面前,十几年前她也只是个小女孩,却有医者仁心,不曾责怪自己发病时痛极了将她咬伤。 赵寅礼知道,眼前的闻溪正是南陵国嫡公主沐卿悠,自己少年时便倾心于她,多年后再见,心慕更甚。 “事情过去多年,本宫记不清了,倒是闻溪姑娘方才提了一嘴,见过与本宫症状差不多的,可还记得那人是怎么中的毒?” “闻溪那时年幼,却也记不太清了,只可惜母亲离世早,不然一定能有法子医治殿下。” “姑娘仁善,令慈若能见你如今也在修习医药,乐善好施,定会欣慰自豪。” 提及家人,闻溪心底涌出一抹哀愁,她如今以亡国之奴的身份流落异乡,父母在天之灵恐难以安心,顿觉自己被儿女情长左右,耽误了复仇大计而愧疚自责。 见她眼中隐约泛起水光,赵寅礼慌忙起身,从怀中掏出丝帕递了过去。 “都是本宫不好,提到姑娘伤心事了,姑娘莫怪……” 这时药斋的门被推开,一股寒风带着雪花吹进来,赵寅礼看过去,眸中寒意一闪,拿着丝帕的手沉了下去。 殷煜珩带着一身冷冽之气走了进来,见到闻溪与赵寅礼站在一处,胸中丝丝缕缕的不悦,板着脸沉声道,“见过四皇子殿下……不知殿下也在,时辰不早了,外面雪大,臣来接闻溪回府。” 赵寅礼将丝帕藏于身后,淡淡点头,只是门开着,凉气又牵出他的咳嗽。 “咳咳咳……殷将军不必拘泥,请便……咳咳……” 闻溪却冷着脸站在原地,没有要回去的意思,阿黎抱着棉袍,不知该不该给她披上。 “奴婢还想再跟师父多学会儿,晚了奴婢自己可以回去,将军先回。” 闻溪的冷漠扎得殷煜珩胸口疼,她眸中无光,语气也死气沉沉,与之前闹别扭时不同,殷煜珩手里还拎着买给她的锦盒,如今杵在这里下不来台,那份在意却更像是笑话。 气氛降至谷底,阿黎看着两人脸色为难,目光落在殷煜珩手里拎的东西上,忙开口问道,“这是少爷特意买给姑娘的?” 闻言,闻溪的瞳仁颤了颤,像是好奇想看,却拧巴着不让自己去看。 “哼,一个奴婢,怎配本将军特意给她买东西,你去,把这送到镇远侯府,务必亲手交给太子妃。” 阿黎一听,脸上的笑意彻底消失,扭过头不理。闻溪垂下眸子,看不出喜怒。 “嘶……现在将军府的奴婢都这么没规矩了是吗?还一个个的指使不动了?” 阿黎噘着嘴微一屈膝道,“奴婢不敢,奴婢是害怕再被那个木槿刁难,奴婢还想留着小命伺候姑娘……” “少磨叽,那人再也不会为难你了,速去速回!” 阿黎回头,眼中带着惊诧去找闻溪,她亦是眼中带着探究看向殷煜珩。 赵寅礼垂了垂眸子,淡淡道,“皇兄到底是看中将军,不怕皇嫂难过,硬是给将军一个交代。若本宫猜得没错,那晚将军最后也没喝上无根之水烹的茶?” 经他这样一说,闻溪霎时明白了什么,对着阿黎点点头,阿黎去接殷煜珩手中锦盒的时候,却听见他小声道,“先回府。” 阿黎:“啊?……哦!”小姑娘藏不住欢喜,蹦蹦跳跳地先带着东西回了将军府。 殷煜珩转身站在药斋院中,并未撑伞,今日的雪下得大,他肩上很快就积了一小层白。 闻溪有些迷茫,眉心微微蹙起,却更添了悠然惹人怜的颜色。 赵寅礼清了清嗓子,劝道,“闻溪姑娘,世间万事艰难,本宫这副残躯尚且没有放弃,姑娘更应该珍重自身。等熬过这个冬天,春暖冰融之时,定有芬芳可期。姑娘回……” 殷煜珩闻言,脸微微偏了回来,冲着送闻溪出来的赵寅礼点了点头,若今日他不搭腔,自己很难收场。 闻溪披上袄子,跟着殷煜珩走了,只是二人不曾并肩,一前一后的背影,倒让赵寅礼宽心了不少。 第45章 心意 殷煜珩把伞撑开递给了闻溪,自己在前面挡住风雪,小步缓行。 还是一步一步地踩在他留下的脚印上,只是再也没有那日的少女情怀,闻溪冷冷地看着身前的背影,一不留神踩偏了,滑了个趔趄。眼看就要摔倒,却被一只有力的大手环住。 “笨死了,一个看不见就要摔跤,真不让人省心……” 闻溪拧眉,担心他又会突然撒手,倒还不如自己往雪地里坐来的有心理准备,便用手推开了殷煜珩。 可这一次,他没有放手,死死地将人搂进怀中,声音又稳又沉道,“是我没护好你,以后不会了……” 闻溪一恍惚,瞳仁睁大,却看见不远处,太子的车辇从镇远侯府驶出,车辇窗帘下一角浅荷色的衣袖抽了回去。 想起方才四皇子说的话,太子看重殷煜珩,是以不惜舍了木槿的性命来全将军府的颜面。如今他故意在梅湘凌面前与自己亲昵,也算是投桃报李了。 “将军言重了,奴婢就是个下人,只有奴婢为将军分忧,怎能让将军费心奴婢的安危。” 闻溪说的每一个字都如寒冰般刺骨,殷煜珩疑惑地看向她,更觉得她好陌生。 “你这刁奴,人不大脾气不小,还要本将军怎样你才能消气?” 闻溪挣脱开殷煜珩的手,俯身去捡油纸伞,刚要碰到伞柄,却被他一脚踢远。 “沐闻溪,要不是看你身子还没好,本将军定要好好收拾你,让你哭着求饶!” 闻溪蓦地抬眼,怒视着殷煜珩问道,“难道将军给奴婢的磋磨还不够吗?命都给你要不要?” 她带着满腔的委屈,声音颤抖着,几乎要破掉,像是被惹急眼的狸奴,亮了爪子冲殷煜珩哈气。 见她突然这般鲜活,终于有了反应,殷煜珩反倒不生气了,一把将人拽回身前,擒住樱唇深吻而下。 闻溪来不及躲,也没力气抗衡,几番挣扎后终还是软下了身子。 殷煜珩怕自己把人亲得喘不过气,才不舍地松开了闻溪的唇,将人横抱着回了将军府。 虞清莲带着自己做的点心正候在前院,听见下人给殷煜珩问安,便转身笑脸相迎,却看见他怀里抱着闻溪走了过来。 她只好垂下脸,掩饰眸中的失落,恭敬福身。还没等她张口,人刷地从面前掠过,仿佛她并不存在一般。 虞清莲身后婢子锦歌偏过眼,看着书房的门冷冷关上,又看看自己手中拎着的食盒,小心翼翼地问道,“小姐,咱这点心……” 虞清莲站直了身,幽怨道,“今儿个儿估计是没空吃我做的点心了,拿回去孝敬姑母。” 她还以为闻溪这身子至少一个月不能伺候,没曾想七日不到,便又被殷煜珩奉若明珠,就算是虞氏把自己抬上了将军侧夫人的位子,她能否坐得住还两说。 虞清莲自知无法撼动闻溪在殷煜珩心中的位置,转了眸子,将目光投向了碧云阁。 - 老太君听说殷煜珩今日难得回府早些,便吩咐下去,全家在福寿堂用晚膳,还特意叮嘱曹嬷嬷,加一道红参北芪炖老鸡汤。 虽然老太君没有明说,曹嬷嬷还是心领神会的在桌上加了个位子,毕竟府上只有闻溪需要补气血,想来今晚家宴,老太君要抬举她上桌。 曹嬷嬷亲自去前院传话,却见阿黎傻笑着收在书房门口守着,招手让她过来回话。 “闻溪姑娘在里头?” “嗯,虽说姑娘还没出小月子,可少爷急起来向来不管姑娘死活,但也好过就那么冷着我们姑娘。曹嬷嬷来前院,可是老太君有什么示下?” “你这丫头才多大,怎好妄议自家少爷,还满口的虎狼之词,仔细你的皮!” “嘻嘻,少爷就是面冷嘴硬,细想想,姑娘之前骨伤下红也不是少爷有心造成的,阿黎还是希望少爷多疼疼我们姑娘,明明看起来就很般配啊……” 曹嬷嬷抬手就刮在阿黎的鼻尖上,严肃道,“你就仗着老太君看着你长大,这般胆子肥,还是跟着你家姑娘久了,也学了一身牙尖嘴利?做奴婢的可万万要不得这般,小心祸从口出啊!行了,晚上福寿堂家宴,叮嘱你家姑娘穿戴得体些。” 阿黎还没反应过来,一噘嘴道,“我家姑娘什么时候穿的不得体了……难道?” 曹嬷嬷笑着没说话,转身回后宅忙去了,阿黎抬眼看了看雪停后的日头,心下敞亮不少。 “姑娘这可是要熬出头了,太好了……” - 书房偏室,殷煜珩缠着闻溪在榻上亲了好久。 他知道闻溪身子还没大好,克制着没有欺负她,却又担心自己一放开,她又会变回冰雕似的冷漠,不让他亲近。 仿佛是渴了很久的人得逢甘泉,殷煜珩越吻越深,鼻息沉降着心坎里的柔情,伴着擂鼓般的心跳声,沁浸入骨,不知疲倦地讨要独属于闻溪的清甜。闻溪早已心神分家,软糯一团任君采撷。 拥着娇奴索香,殷煜珩的身体火一般的滚烫,这倒是让他怀中的闻溪暖了手脚,身子也舒坦了些。 即使闻溪尚存的最后一点理智,拼命地在心里喊自己冷静,一遍遍告诉自己,殷煜珩心里只当她是个暖床的奴婢,却也抵不过身体早就向他投降。世间还有比欺骗自己更难的事吗? 直到殷煜珩忽然尝到一丝咸,才发觉闻溪已是泪流满面。 “是我又弄疼你了?”他紧张地看着闻溪,用粗粝的手掌捧着她的脸心疼极了。 “将军,是奴婢贪心了,奴婢不想……将军抱着我,心里却是别人……” 闻溪被吻得意识模糊,跟真心较劲拉扯太过痛苦,或许她大胆说出来,便会遭来殷煜珩无情的嘲笑,斥责她凭什么做梦独占自己的心意,这便能帮闻溪冷清心神,再一次将恨意凝聚。 她从一开始就不曾掩饰对殷煜珩的爱慕之意,又一步步地让他相信,自己心里只有他一人。可闻溪疏忽了,若不是真情流露,殷煜珩怎会分辨不出她的心意及几分真几分假。 “奴婢低贱,不该奢求……唔!” 话还没有说完,尽数被殷煜珩的吻堵在了喉间,闻溪没有等到冷嘲热讽,来的却是他更激烈的纠缠。 二人缠绵,忘了自我忘了时光,以至于阿黎都没时间帮闻溪更衣,晚膳时辰到了,她只能自己理了理被抱皱的衣襟,就被殷煜珩牵着去了福寿堂。 第46章 庶出 闻溪原以为又要挨虞氏的白眼,谁知虞清莲来禀说,虞氏身子不适,头晕下不来床,来不了了。 殷煜珩站在圆桌前,木然地问了句,“可有看过大夫?” 虞清莲答道,“看过了,开了安神的汤药,姑母服了就睡下了,大夫说姑母这个年纪,忧思过度便会这样,是常见的妇人病,多注意休息,心气顺了就好了。” 虞清莲言谈举止得体,身着素白的孝服,更衬托她不俗的气韵清雅怡人。 柳氏知道虞氏今日不来,肩背都松泛了些,多年来看虞氏脸色,都已经习惯了谨小慎微。 殷逸行亦是站在一旁,是要等着殷煜珩落座,自己才好坐下。 闻溪看着柳氏母子如此小心,便去为殷煜珩扶椅子,想让大家都赶紧入座。谁知殷煜珩顺势按着她的肩,让她坐在了他平常坐的位子,自己拉了一旁的椅子一屁股坐下。 “明早待我去母亲那里看看,若是药方不够好,你看着改改。” 闻溪只觉得自己上桌不妥,“奴婢这就去……”她刚想抬屁股,却又被殷煜珩按住,“又不听话?” 他的眼神滚烫,闻溪只能羞红了脸低着头,生怕自己再多说一句,这家伙又扑上来啃。 老太君弯着眼睛发话,“都入席,咱们一家人热热乎乎吃顿锅子,冬日围炉涮肉最是滋补,都坐都坐……” 【一家人】,闻溪如坐针毡,自己实在不好舔居于此,慌乱地抬眼去央求老太君放过,殷老太君却关心道,“阿黎,给你家姑娘盛碗老鸡汤暖暖胃,她身子弱,不好一下子吃太猛,容易积食。” 此话一出,不光桌上的人神色都有些异样,就连身后伺候的奴婢们都偷偷交换了眼色。 虽说都知道闻溪正得宠,可毕竟是个通房奴婢的身份,一直未被收入府册,能上桌跟主子一同用膳已经破天荒了,怎的还有老太君独一份的关照。 这倒是让同桌的虞清莲下了面子,她好歹也是世家小姐,就算是庶出,那也应该比一个下人有面儿。更何况都知道虞氏接她入府,是说给殷煜珩做侧室的,如今她在这张桌子上倒显得多余了。 阿黎把鸡汤送到闻溪面前,殷煜珩直接整碗接到手上,用瓷勺撇净面上的鸡油花,又换了自己的勺子盛汤,轻吹着用嘴唇碰了碰,确认不烫口,才放到闻溪面前。 “可以了,这样不腻,多喝点。” 殷逸行眉心微不可查地蹙了蹙,急忙收敛了目光,闷下头自斟自饮起来。 他以为无人察觉自己的异常,对面的虞清莲却瞬间觉得自己碗里的肉都不香了,眼底一片冰冷,吃什么都是酸的。 明明是一个亡了国的贱婢,英雄盖世的殷煜珩宠她,怎么连知书达理的殷逸行也会为她暗自伤神,虞清莲想不通,自己娴静端庄,背靠虞氏宗族,怎就全被闻溪抢了光彩。 晚饭后,女眷们被老太君叫到自己院子里喝甜汤,殷煜珩带着喝多了的殷逸行在花园亭子里醒酒。 虞清莲称担心姑母虞氏,用食盒装了两碗甜汤就先告退了。她不在,老太君拉着闻溪说话便更不用避讳什么了。 “丫头,身子恢复得怎么样了?这么冷的天,你受苦了……” 见老太君眼中隐隐泛了水光,闻溪也忍不住鼻尖一酸道,“奴婢多谢老祖宗记挂,奴婢无碍……” 老太君摇了摇头,往旁边一招手,曹嬷嬷带了两个婢女,一人捧着一个大漆盘上前,一个盛着金打的头面和成套的首饰,另一个盛着四匹娟锦布料。 “以后不必自称奴婢,打从开始你就有恩与珩儿,后来将军府遭人算计,你又献计献策,别的老身给不了你,但是这些嫁妆先给你备下,待正妻入府,你就是珩儿的侧室。” 闻溪一怔,虽说虞氏姑侄不在,可还有柳姨娘在场,老太君这话说出来了,就是要作数的。 她受宠若惊,急急跪下,不安道,“奴婢不敢……” “啧!怎么还自称奴婢?”老太君的语气听着严厉,却不乏宠溺。 “……闻溪不敢,闻溪对将军尽心,并不敢奢求什么,老祖宗抬爱,闻溪感怀心意,日后定当更用心伺候将军……” 柳姨娘上前把闻溪扶起来,“闻溪姑娘莫不是瞧不上这侧夫人的名分?” 要不说殷逸行读书厉害呢,他娘亲一句话就让闻溪骑虎难下,这要是再推脱,还真就显得矫情了。 闻溪心里打着鼓,她要的不是作为殷煜珩的侧室安稳一世,当下却找不到理由拒绝。 柳姨娘笑着安慰道,“好姑娘,老太君抬举你,自也是因为少爷看重你。此前老太君还忧心,少爷带着伤心出征南陵,没曾想回来就得了个妙人。你放心,这么多年,老太君都不曾亏待过我,更何况方才饭桌上,少爷待你细致体贴,日后定福泽深厚……” 闻溪看着柳姨娘,听得出她话里有话,虞氏霸道蛮横,这么多年她这个姨娘知进退,便也能在殷家安生。就算殷煜珩娶了正妻回来,以她现在受宠的程度,肯定要比自己活得自在。 “不不不……闻溪从不敢肖想能做侧夫人,也不敢跟柳姨娘去比较。将军收留闻溪,不弃我笨手笨脚,已是闻溪之幸也,那些嫁妆太贵重,闻溪不能收……” 老太君招手,让闻溪坐到她身边来,“闻溪丫头,老身向来做了决定不会轻易更改,除非你不甘心委身于将军府,否则这事儿就这么定了,不会委屈你的!” 闻溪不敢再推拒,老太君眼睛毒,怕自己的那些心思藏不住,只好恭敬从命。 老太君只怕那虞氏病愈后又要找她麻烦,这件事情大家心照不宣,都不去张扬,只曹嬷嬷心里有数,嘱咐各院掌事嬷嬷都礼敬着闻溪即可。 都是府上多年的老人,这么一示下,怎会不明白闻溪要做主子了,自然会毕恭毕敬地小心应对。 - 虞清莲拎着食盒来到花园,说是给兄弟俩送来甜汤解酒。 殷逸行的书童正泽回碧云阁给他取披风,此刻亭内就剩下兄弟二人。殷煜珩本也没喝几杯,却满脑子依旧是闻溪在怀中娇嗔的模样,见到虞清莲出来了,还以为闻溪也差不多从老太君院里离开,便心急着去接人。 虞清莲送过来的甜汤他闻都未闻,起身拍了拍殷逸行,嘱咐道,“外头风凉,一会儿正泽回来了,你就早点回自己屋里歇息。”说完便大步流星地去迎闻溪,又一次对虞清莲视而不见。 虞清莲并未在意,只是将目光落在醉倒在石桌上的殷逸行,眼底浮起了一层狡黠。 第47章 清白 殷煜珩在老太君屋外等了片刻,阿黎才扶着闻溪从里面出来,一见他,阿黎鬼精灵地撒开了手,福一见礼,随后就不知溜到哪里躲懒去了。 闻溪心绪不安,想着自己谋划的事情,最终还是会辜负老太君的一番心意,所以一直紧锁着眉心。 明月皎皎,殷煜珩伸出手掌,等着闻溪把自己的小手放上来,可却看见她一双眼不明深意地看着自己。 “今日母亲不在,还有谁为难与你?” “不是为难,是将军一家待奴婢都很好……” 殷煜珩松了口气,靠前一步,垂着脸宠溺地看着闻溪,“祖母又赏东西了?赏你就收着。” 说话间,已经用自己的大氅把人裹进怀中,殷煜珩不穿甲胄的时候,怀抱是宽广舒适的,闻溪拧眉,小声道,“这样不好,奴婢……奴婢会越来越贪心的……” 殷煜珩笑了,“本将军准了。” 闻溪:“……将军说什么准了?” “本将军准你贪心,只不过,只能对我贪心,莫要打旁人的主意!” 闻溪仰起头,柔柔的看着殷煜珩,内心纠结,已经来不及了,她从一开始就打算借着殷煜珩的肩膀爬太子的床榻,可眼下他却这样温柔。 她的鼻息轻轻呼在殷煜珩的脖颈,一阵阵酥麻拱得他心中一团火越烧越旺,喉结游移,欲念深沉。 察觉他的异样,闻溪慌忙道,“将军方才也喝了不少,可要用解酒汤?奴婢这就去……” “无妨,陪我去前院,我自有办法散解酒气。” 殷煜珩拉着闻溪往回走,她有些慌乱,还以为又逃不过一番折腾,谁知殷煜珩回到前院,命人搬了椅子炭炉给闻溪,还将自己的大氅垫在她身下,自己跑到院中舞剑去了。 闻溪从未见过他用剑,一双眼好奇地随着人翻腾飞舞,啧啧称赞。 殷煜珩双眸深邃,眼观手、手观剑、剑观心,时而行云流水游龙戏凤,时而剑光疾起如风雷闪电,步伐轻灵身形飘洒,倒不知是舞剑之人醉了,还是在旁观赏的看入了迷。 闻溪不曾见过他这样的一面,殷煜珩执刀时杀气凛凛,从未感受过这般恣意愉悦,方恍然大悟,原来他并不爱使刀。 九九八十一式之后,殷煜珩的额前微微氤出些汗珠,心中躁动也随之散尽,他这才收了剑,向闻溪走去,四目相对之际,阿黎突然慌张地跑回来,像是见了鬼一般六神无主。 闻溪刚要询问发生何事,正院便传来了喧闹之声,说是碧云阁出事了。 原本早该静下来的将军府,各院又掌起了灯,府上众人听说出事了,纷纷聚到碧云阁,就连称病的虞氏也被丽嬷嬷扶着赶了过来。 柳氏搀扶着老太君,第一个进了殷逸行的屋子,只见他一脸酒气伴着惊恐,衣衫不整瘫坐在地,榻上竟是哭得凄惨破碎的虞清莲。 虞氏随后进来,看见虞清莲青丝散乱只着肚兜,屋内凌乱透着股让人脸红的气息,惊得一翻白眼晕了过去。 柳氏呆呆地看着自己的儿子,也是脚下一软,摔坐在一旁,她谨小慎微二十载,恐全在今夜付之一炬了。 - 齐心堂前厅,所有人列座,只有殷逸行跪在堂下,虞清莲被锦歌扶着站在一边,哭得是几近气绝。 丽嬷嬷和两个粗使婆子费了好大力气才把虞氏抬到椅子上,闻溪找来了清凉薄荷膏抹在虞氏鼻下,人很快便苏醒了过来。 殷煜珩面上肃着,倒不是在意这二人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计较这一晚大好的气氛给搅和了。 老太君拧着眉,半眯着眼睛坐在堂上,柳氏眼眶泛红,手攥拳顶在胸口,仿佛随时都会呕出一口血来。 这谁看着都是殷逸行酒后乱性,府上人人都知晓,虞清莲是虞氏安排给殷煜珩的妾,他这是乱了纲常,殷家百年名门,出了这等丑事,可不得了。 殷逸行此刻彻底酒醒,一双眼圆睁着,浑身颤抖。闻溪退到殷煜珩身后,却发现阿黎瑟缩着神情依旧不妥。 虞氏终于攒了力气开口,“你!你干的好事!” 闻言,柳氏慌忙跪到殷逸行身边,护住儿子哭求道,“夫人息怒!二少爷一时糊涂,是妾身没有看顾好他,让他多饮了几杯,做下如此大逆不道之事,夫人要罚就罚妾身……” 虞氏扶着额,强撑着站起身,指向二人的手还抖得厉害。 “罚你有什么用?我母家就这么一个闺女,还让他一个庶子给坏了清白,你拿什么赔?贱人生贱种,我还以为你这么多年,谨守本分是个知道尊卑分寸的,合着在这儿等着与珩儿相争,争不过就明抢是吗?侯爷的脸都让你们丢尽了!” 闻溪蹙眉,她知道殷逸行品行,没有人比他更知理达意,圣贤书读了多年,绝不会犯这等大错,不禁心存疑虑。 无独有偶,殷煜珩也不信殷逸行夺了虞清莲清白,方才人明明已经醉得不省人事,哪有力气人道。 “母亲……我、我没、没有。”殷逸行毫无底气地辩解了一句,反倒更加激怒了虞氏。 “别喊我母亲,我没生过你这样的浪荡子,明知自己酒量浅,为何一杯接一杯地喝?不就是酒壮怂人胆吗?说,是不是早就觊觎清莲,她、她可是你兄长的人啊!你怎么敢!咳咳……” 虞氏实在气得头昏脑涨站不住脚,又一口气顶住肺管子,猛咳着坐回椅子。 闻溪趁机以倒茶为借口,带着阿黎退了出去。 “阿黎,你为何如此慌张,可是看见了什么?” “姑娘……这闲事咱管不得,咱回前院……” 闻溪这下更确信阿黎知道内情,便抓住她手腕追问,“阿黎,我们又无过错,为何要躲?你再不说,我拉你到堂前跟老太君说去。” 阿黎连连摆手道,“不不……方才见少爷跟姑娘情好,阿黎就抄了另一条路回前院,谁知看见……” 原来阿黎撞见了殷逸行跟虞清莲搂抱着回到碧云阁,好奇地跟了几步,却听见殷逸行口中喃喃道,“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闻溪溪不知……闻溪~” 这下闻溪才知道阿黎为何如此避讳,殷逸行就算真的酒后强要了虞清莲也就罢了,合着他心里是真的一直惦记着自己。 可阿黎所见能证明殷逸行对虞清莲无意,且是她主动把人扶回的碧云阁,这便能揭穿虞清莲的醉心算计的一面,可深究下来,殷逸行心慕闻溪的事情也定然会被殷煜珩知道。 就算阿黎只说远远看见,不曾听见,那虞清莲逼急了,恐也会爆出此事拉自己和殷逸行垫背,更会顺势以此扣她一个红颜祸水的罪名。 只是这一世,虞清莲的招式来得这么早,闻溪不知她急什么。明明上一世,她一直都很隐忍,直到自己被定下送入宫时,才知她手腕如何。 第48章 寻死 闻溪自己端了茶回来,怕阿黎太紧张引人注意,便让她先回前院。 虞氏喝了口茶顺了顺气,又要开骂,老太君嫌她聒噪,岔开了话问道,“行儿此刻清醒了没有,到底怎么回事啊?” 殷逸行当然能肯定自己无意轻薄虞清莲,方才花园凉亭酒意浓,自己只觉被一女子扶着往碧云阁走,待进了屋子,朦胧中看见的都是心心念念的那张脸,可就算如此他也未有邪念。 是那女子投怀送抱,自除衣衫,对他上下其手,若不是他尚存一丝理智将人推开,就险些铸成大错。 “祖母在上,行儿错在不该贪杯,却并无逾举之心。我……我什么都没做啊!” 虞氏拧着眉道,“还不承认?是欺我没有在场抓你个现行?柳姨娘和老太君都看得真真的,你怎能信口雌黄?难道好好的姑娘自己不要清誉,图你一个无功名的庶子什么?” 老太君不耐地瞪了过去,丽嬷嬷忙小声劝虞氏莫要发火,气大伤身,她这才看见老太君面色明厉。 “表姑娘,是我们殷氏子孙对不住你,今夜这事你是苦主,你来说说看。” 虞清莲抽泣着跪到堂前,“清莲……清莲刚没了爹爹,没曾想,千里迢迢来投奔姑母,却……方才清莲赶着回去照顾姑母,路遇二少爷醉倒在花园,夜深风冷,清莲好心劝他回去休息,谁知二少爷拉着清莲便不肯撒手……还请老太君为清莲做主!” 她悲切叩首,像是有莫大的冤屈要伸,殷煜珩冷眼看着堂下,回想自己若不是急着去迎闻溪,也不至于让殷逸行与虞清莲独处,眼底便染了几分自责。 “祖母,一切都是误会,逸行醉酒,并未真的犯下大错,是孙儿未能陪他等到书童回来,亦有疏忽之责,若清莲表妹非要计较,我待逸行给你赔罪。” 虞清莲身子一僵,缓缓抬起头幽怨地看着殷煜珩道,“将军此番可是顺了心意了?” 她这话一出,殷煜珩眸色一深,眉宇间满是厌恶。 虞清莲眼尾扫过闻溪,幽幽道,“将军心有所属,不愿接纳清莲,清莲本也不想惹人嫌。毕竟这一直都只是姑母的意思,她收留照顾清莲,于情于理都不该忤逆姑母的安排。可将军为了避开清莲,却将醉酒的二少爷放着不管,现下想来,倒像是将军有意为之……” 虞氏闻言,转眸看向殷煜珩,只见他黑着脸,狠戾的杀气拂于眼底。 “清莲啊,可不敢胡说,珩儿怎会故意……” 虞氏猛然看向闻溪,连柳氏也像突然顿悟了一般跟着看了过来,仿佛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是闻溪一般。 闻溪心中无语,好厉害的手段,就算未曾点到自己头上,却能将怒火引过来,虞清莲以受害者的身份来施暴,真是无懈可击。 殷煜珩火大,起身呵斥道,“本将军最看不得奸佞算计,怎屑用这等卑劣手段,况且我不点头,谁也休想强迫我娶妻纳妾!” 被他这一凶,虞清莲哭得更可怜了,“与将军而言自是一句话的事儿,就可以不顾姑母和清莲颜面,罢了,现如今,清莲最宝贵的清白也没了,怎还有脸再求姑母照拂,这就去见爹爹!” 说着,虞清莲就要往门柱撞去,寻死的架势果决,若不是她的婢女锦歌死命地抱住,等虞氏反应过来,再让丽嬷嬷把人拦下可就来不及了。 闻溪看着那婢子像是早有准备,若不是演练过,突然这么一下慌乱中不是脱手就是有可能抱不住,不禁想拍手称赞。 许是她看穿一切,面上露出不屑的神情,惹了眼。 虞氏狠狠地瞪着闻溪,嘴里埋怨道,“造孽啊……我那命苦的弟弟突然离世,他就留下这么一根独苗,我还没看顾好,这要真的折在咱家,我可怎么跟虞氏列祖列宗交代啊……都是你这个狐媚子,自从你来了,这府上无一日安宁!” 虞氏突然转了话锋,冲着闻溪就要抬手,殷煜珩已经来到闻溪身前将人护住,老太君也敲了桌子喝止。 “够了!喊打喊杀的这是当我死了吗?佛祖在上,到底是谁搅得家无宁日啊?你就是打杀了珩儿身边所有婢女又如何?如今难道不应该先安抚那寻死之人吗?” 府上很少有人见过老太君动怒,虞氏也被震住了,转身抱住虞清莲一脸委屈,仿佛自己出师有名,不应被教训。 “姑母,您就让莲儿去,莲儿没脸活在世上了,姑母放手啊……” 柳氏在一旁看得也真切,想来若是虞清莲有个什么好歹,虞氏定会以此发难,殷逸行明年就要科举入仕,断不能因此毁了前程,便忍痛咬牙,朝老太君深叩首道,“请老太君做主,将清莲姑娘许配给二少爷为妻!” 这边闹得不可开交,那边柳氏突然要给虞清莲名分,堂上众人皆没有想到。可细想下来,这怕是唯一不伤体面的解决办法。 虞清莲肉眼可见地稳住了情绪,只还是小声抽泣,却再也没说要寻死的话了。 虞氏怔了怔,原也是这虞清莲庶女的身份不配给殷煜珩做正室,倒不如把她安排出去,再抽出身去找更合适的人家给殷煜珩议亲,且她若是嫁给殷逸行,以后拿捏住二房,对虞氏也有益处。 柳氏精明,她怕今日真的闹出人命,殷逸行这辈子就毁了,虽然明知道这虞清莲不是省油的灯,唯有让殷逸行娶她,才是为老太君分忧,讨好虞氏,断了殷煜珩麻烦,这偌大的殷家才会容得下他们母子安身立命。 老太君晃了晃瞳仁,略有心疼地看向殷逸行,“行儿,你姨娘说的,你可愿意?” 殷逸行泄了气,柳姨娘的想法他大概清楚,若只是为了自己的前途,他宁可不入仕途,这十几年寒窗苦读都白费了,也不愿娶一不爱的女子为妻。 可是若再这么闹下去,恐要让闻溪无辜受累,他本不该存有任何奢望,还不如就此断了念想。 殷逸行眼中木然,轻叹了一声,“是……逸行对不住表妹,一切全凭祖母、母亲做主……” 第49章 姨娘 翌日,颂栀将殷府送来的喜帖递上来的时候,梅湘凌心里咯噔一下,直到看见喜帖上的名字是殷逸行才长长地舒了口气。 “这殷逸行年纪不大,为何府上竟同意他先于嫡长兄成婚?” 颂栀答道,“说是迎娶之人是镇远侯夫人娘家的表姑娘,有新丧在身,所以急着把婚事办了,不然又要拖上三年。” “三年后殷逸行也不过二十三,这就等不得了?” “许是殷老太君岁数大了,着急抱曾孙,殷将军一直未有娶妻,这才张罗了二少爷的亲事。娘娘的伤刚见好,这喜宴……” 梅湘凌偏了眸子,柔柔道,“自然是要去的,就在隔壁又不远,难道让殿下带着孙良媛去吗?” 想起前日随太子入宫请安,车辇中远远看见殷煜珩抱着闻溪在雪中亲昵,梅湘凌早巴不得寻个由头,冲过去撕了闻溪那张脸。 - 婚事定的仓促,将军府上下忙作一团,连闻溪都要兼顾前院以外的活计,只是虞氏那边她不方便去,去了又要遭人白眼,所以只能挑别的功夫做。 因着殷逸行尚未到娶亲的年纪,府上没给他准备喜服,闻溪被安排带着绣娘去给他量尺寸。 府上下人都当她是日后的将军侧夫人,正夫人未进门,她就是长嫂,安排这些都是分内之责。 闻溪知晓虞清莲算计了殷逸行,本是好心想来提醒,却见他面容颓废,一身酒气,还将自己写的那些字都扔进了炭盆尽数烧毁。 “二少爷这是何苦,多年苦读,眼看着开春科举就有机会金榜题名了,柳姨娘见到你这幅样子怕是要伤心的。” 听到闻溪的声音,殷逸行掀了眼帘看了过来,片刻欣喜后眸光又暗了下去。 “闻溪姑娘,连你也只关心姨娘伤不伤心,整个将军府,无一人在乎我心里难不难过!” 见殷逸行这般自暴自弃,闻溪也不想再多事去劝解,她自己还不知道是什么命数,对于殷逸行这样一点点小事就怨天尤人的软弱性子,实在瞧不上眼。 “还请二少爷振作,后日就是你大喜之日,还请二少爷起身,让绣娘为您丈量尺寸,赶制喜服。” 殷逸行下意识嘟囔了一句,“后日?这么快……” 等绣娘过来扶人,他却发酒疯,将人推倒,不肯配合。 “你们别碰我,我不量!我不要娶虞清莲,死也不要……” 闻溪拧着眉,端起茶碗泼了过去,冬日茶凉得快,这便将殷逸行的酒气清了清。 “二少爷莫要胡来,身为人子,这般行事,只会连累柳姨娘受责骂。她谨小慎微多年,老太君恩准她亲自教养你,你若行差踏错,夫人只会怪罪与她。且苦苦把你教养成人,就是盼着有朝一日,你能自立足于天地间,有一番成就,她才能挺直脊背做人。” 殷逸行冷清了心神,知晓自己失了仪态,尴尬着偏过头去。 “闻溪姑娘有兄长宠爱,郎情妾意,怎会知逸行心中苦楚难耐。” “二少爷上有祖母慈爱,生母尽心在侧,七尺男儿怎能轻言生死,只不过是顺从媒妁娶妻,若是不满,亦有七出之条可遵,万不到山穷水尽之时。更何况,二少爷文采奕奕,可寄情于诗词歌赋,文献典故,何必钻那牛角尖,颓废丧志呢?” 殷逸行红着眼眶,转过来看着闻溪,“姑娘现在是以长嫂的身份自居,来教我做人嘛?” 闻溪垂脸冷声道,“闻溪不敢,二少爷误会了。” 殷逸行苦笑着流泪,“你们就看见我人前衣食无忧,却不知我每日殚精竭虑,我又何尝不是煎熬这二十载,每日惶惶不可终!就因为我是庶出,我连名字都要比兄长少个王字!我活着一日便不可能有自己做主的那一天,凭什么?又不是我选的生母是个姨娘!” 门外,柳氏刚要推门的手猛然一抖,僵在半空。她眉心紧锁,眸中泪光闪闪,蓦然一阖眼,两行泪唰地滚落下来。 闻溪叹息,沉声道,“婚事已然定下,昨夜当着老太君的面,二少爷怎不这般宣泄心中不满,若是如此,闻溪合该高看二少爷一眼,可如今只会借着酒劲犯浑,怨天怨地怨父母,却还不肯认命。罢了,不必量了,左右时间不够,去府库把给将军准备的喜服改窄些就是了。” 殷逸行不敢相信,他为之魂牵梦萦的闻溪竟是这般冷漠决绝,竟还要自己穿给殷煜珩定制的喜服。 “等等!非要穿,也不穿兄长的,你量就是!” 殷逸行深一脚浅一脚地站好,抬起双臂,终于肯让绣娘为他量身。 闻溪见状,垂眸转身退出屋子,转过来就看见柳氏冲自己福身。 “柳姨娘?” “柳氏谢过闻溪姑娘……” 闻溪扶她起身,不解道,“柳姨娘何出此言,闻溪愧不敢当。” “方才姑娘的话妾身听得真切,二少爷还是个孩子心性,多亏姑娘使了激将法才不至于让他闹下去,不然夫人那边又要为难……” 闻溪转了眸子道,“柳姨娘这般的耳聪目明,怎会看不出昨夜之事有蹊跷?” 柳氏拭了眼角的泪,无奈道,“当年我随父亲为侯爷疗伤,被侯爷看中得以入府伺候,那时夫人已经嫁进来了,不似闻溪姑娘现在这般好过……” 怕房内殷逸行听见,柳氏拉着闻溪走远些才继续道,“我这辈子的福气怕就是都用在生了个儿子上了,若非挂念逸行年幼,我本该跟着侯爷就去了……逸行是个懂事的孩子,知道我的不易,多年来一直上进用功,只要明年顺利参加科考,他一定能榜上有名。但凡昨夜的事情在那之后,我都会拼了这条命为行儿分辨。现在就盼他入仕后得分府邸,我也能跟着他离开这将军府自在度日,余生足矣……” 闻溪听她这般说,便也深感女子不易,做妾更加艰难。她是死过一次的人,再活一世不看重这些,只想复仇,却因柳氏的话又陷入思虑纷扰。 “二少爷一直在大少爷的影子底下长大心里苦,所以借酒消愁,言语中冲撞了大少爷,还请姑娘多担待,妾身在这里谢过闻溪姑娘了……” 柳氏说着,又要给闻溪行礼,她深感柳氏爱子情切,不肯受礼。 “柳姨娘快快免礼,闻溪答应,只要闻溪在这府上一日,便会想办法为二少爷周全,虞清莲若只图二房正妻之位也就罢了,若是有旁的心思,我定禀于将军和老祖宗,柳姨娘放心。” “欸……”柳氏握着闻溪的手久久不愿松开,想来这样心怀大义的人怎会是奴婢出身,言行之间总透着凤仪九天的气度,若非如此,日后也会是了不得的人物。 绣娘出来后,闻溪便带着人回去复命了,柳氏眼中意味深长。身为生母,自己儿子一个眼神,柳氏便知道殷逸行心里装的是谁,比起能否入仕,她更担心殷逸行惦记不该惦记的惹来杀身之祸。 好在闻溪没这份心思,柳氏几番试探,能听得出来闻溪志不在此,且这将军府最后是谁说的算还未可知,有朝一日将军正妻入府,她沐闻溪也不见得比自己命好。 看着她远去的背影,眼中暗了下去,柳姨娘终还是将殷逸行的郁郁寡欢,都怪在了闻溪身上。 第50章 把柄 连着几日飘雪,今日难得放晴。因为修缮殿宇,太子及东宫嫔妃暂住在镇远侯府,这府邸既已归还皇室,一起还是遵循皇室的规矩来。 梅湘凌娘家人来探望需请旨,得了准允方能前来拜见,木槿没了,陪嫁的嬷嬷也被调走,梅湘凌这几日唯有消停静养,难着心性等待时机。 可这也只是面上的平静,不知是否因她为难闻溪,太子连日来都宿在孙良媛屋里。 梅湘凌知道木槿出事的当日就修书回家,过了这么多天,她母亲陈氏终于能来探望,一入后宅,母女俩抱头痛哭。 “我儿受苦了,腿伤可严重?是否留了疤?” “不曾,殷将军请了位神医为本宫疗伤,扶正骨位,未伤皮肉,只是现在还不太敢受力。” 陈氏眉心一拧,扫了一眼身旁,梅湘凌心领神会,一抬手屏退左右。 颂栀带着宫婢退了下去,陈氏这才小声道,“凌儿,那殷煜珩可还是对你心有不甘?东宫走水殿宇修缮,听说也是他自请殿下来这里暂住,这合适吗?” 梅湘凌不以为然道,“东宫走水明着是因镇远侯忌日,不知哪个倒霉催的点天灯飘到东宫里头引燃殿宇,他怕陛下迁怒,献出这镇远侯府也是为了自家消灾,有什么不合适的。至于他有无私心,那可不是本宫好说的。” 陈氏又回头确认门好好关着,才从怀中掏出一叠文书,交到梅湘凌手中。 “你来信,暗指太子殿下将你的心腹都处置了,该不会对你……” “母亲不提此事就罢了,一提起来本宫都要委屈死了。还不是因为殷煜珩身边那个狐媚妖奴,几次三番跑到殿下面前勾引,木槿不过替本宫教训她一番,殿下也不知是为了给殷煜珩一个交代,还是自己心疼了,便就把从小伺候我的木槿给……呜呜~” “凌儿向来稳重,这次为何突然沉不住气?哼,依我看,那贱婢不光得了太子殿下青眼,在殷将军那儿也被捧在掌心里宠?” 虽然矢口不提妒忌闻溪的了殷煜珩的宠爱,可梅湘凌不得不承认,在得知她怀了殷煜珩骨肉的瞬间就破防了。 “凌儿,咱可是堵上了全家推了殷家这门亲,只为你能有朝一日母仪天下,为长远计,可不能意气用事啊!” 梅湘凌敛了眼中幽怨,换上了太子妃该有的从容,柔声道,“母亲教训的是,本宫记住了。” 说着,梅湘凌翻看了那些文书,嘴角翘起阴险的弧度,陈氏却不敢大意,谨慎道,“真的不用为娘再送个贴心的丫头进来?单凭这些,就能让门外那婢子死心塌地为你办事?” “母亲再送多少,殿下要想换成自己的人也易如反掌,本宫才不触那霉头,行与不行,试试便知。” - 午后,殷煜珩从新兵营赶到东宫督查殿宇修缮,见到颂栀耷拉着脑袋站在工棚旁边,像是遇到难事,她多年跟随太子,殷煜珩自然认得。 “你是太子身边的婢女,此时不在殿下身边伺候,跑到这里做什么?” 颂栀抬头,一见是殷煜珩,就如同见了救星,上前见礼道,“见过殷将军,奴婢现被派去服侍太子妃娘娘。娘娘腿伤未愈,行动不便,听说有一鲁班技可打造木轮车,便就命奴婢进宫寻找能工巧匠,为娘娘做辆木轮车代步。可……” 殷煜珩神色一沉,问道,“怎么?这宫里的都是最好的工匠,无人会做?” 颂栀为难道,“当然会做,只是他们说皇命限期修复东宫殿宇,每日起早贪黑还赶不完工,没有闲余功夫做什么木轮车,除非是有陛下旨意。” 颂栀眼神游移,见殷煜珩未接话,便又说道,“太子妃娘娘向来轻省节俭,乃后宫嫔妃表率,怎会为了自己月余的方便就去请旨。本想着让奴婢拿着她自己的体己银子请工匠来做,一是不至于整日困在屋内憋闷,二是想给工匠们也能贴补些用度,唉……” 殷煜珩看了看工棚里堆积的废木料,转身对颂栀说道,“这件事我来想办法,你快回去,太子妃娘娘本就行动不便,身旁不能没可心的人伺候。” 颂栀长舒了口气,屈膝感谢后匆匆离开。 - 忙碌的日子总是过得特别快,闻溪回到书房时,听到敲了一更响,却发现殷煜珩还没有回来,问了门房,说是一直就没有回府。 刚滑胎十日不到,闻溪就算是铁打身子骨也熬不住连轴转,她复核喜宴菜单的时候趴在书桌上就睡着了。 闻溪太累,以至于殷煜珩何时回来的都未发觉,直到第二天清晨,发现自己躺在偏室的软榻上才知道他回来过,又一大早出门去了。 她心中一直惦记着跟殷煜珩说虞清莲的事情,可是却连人都见不着,她便打算今日午后躲个懒打个盹,晚上一定要等到殷煜珩。 吃过午饭后,闻溪带着阿黎去了趟药斋,也到了复诊的日子,可闻溪只想借薛老的竹榻眯上一觉。 她进门时,薛老正在为四皇子施针,阿梓竖了根手指在嘴前,示意她们莫要做声。 阿黎不懂,轻声问道,“是怕吵到薛老吗?” 阿梓小声回她,“师父手稳得很,打雷都不会扎错,是四皇子殿下。今日这几处穴说是疼痛异常,凡人早疼得哇哇大叫了,四皇子连吭都没吭一声,硬是屏气凝神强忍着,我怕你们聒噪扰了人家,再忍不住疼。” 闻溪轻着步子,走近去看,这施针的情景好熟悉,就是记不清在哪里见过。 屋里虽然放着炭炉取火,却也不足以让人汗流浃背,闻溪见四皇子的脊背上汗珠汇成线,可想该有多疼。 这一幕看过之后,她便睡意全无,坐在院子里晒了会太阳,权当休息。 “闻溪姑娘来了,身子可还好些了?” 闻溪闻声起身回眸,方才满身银针的仿佛不是眼前之人,玄衣纁裳玉带金钩,赵寅礼温润浅笑,让闻溪想起了战死的兄长。 “见过四皇子殿下,闻溪已无大碍,明日府上摆酒,事忙才跑出来躲懒。” 闻溪也不知为何,本不该这般不设防地说这些,大体是觉得赵寅礼与她上一世毫无利害关系,这一世看着也不曾心怀恶意,是以才脱口而出。 想到此处,闻溪突然冒出个想法,“不知四皇子可愿帮闻溪个小忙?” 赵寅礼眸光一闪,饶有兴趣地坐在小院的石阶上,毫无架子,等着闻溪开口。 “闻溪想托殿下帮忙查一个人,若是能捏住她的把柄,或许能救一家子人。” 第51章 敲打 赵寅礼眉眼之间似有些顾虑,并没有立刻开口应下闻溪的请求。 闻溪意识到自己的确有些唐突,慌忙浅笑道,“是闻溪糊涂了,殿下常年受病痛折磨,日日都要来师父这里就诊,已是十分劳累,闻溪不该给殿下增添麻烦,是闻溪欠考虑了……” 赵寅礼闻言,轻摇了摇头问道,“比起本宫,闻溪姑娘为何不去请殷将军帮忙,难道要查的人跟将军有关?” 他十分谨慎,自己那道机关门后面隐藏的秘密,绝不能这么早就因为心软疏忽而泄露。 闻溪轻叹了口气,抬脸看看天光,“将军这几日事忙,闻溪已经两日见不到人了,且这件事只是闻溪自己的猜想,没有真凭实据前,若将军知道了,以他的脾气,怕是不问青红皂白就会把人掀出府去,到时若是冤枉了好人,闻溪岂不成了千古罪人。将军也会因此愧疚,这远比有可能发生的事情牵连更广,是以才试着向将军府以外的人求助。” 赵寅礼听她话里的意思,并非存心试探,想想也知道,闻溪从南陵千里迢迢来到大齐都城,除了殷煜珩,她又能依靠谁。 殷煜珩忙得不见人,若非自己一个闲散皇子整日在这药斋里晃,她又刚好只有这一小方天地可以疗伤,应该不会勉为其难开口,求自己来帮她验证心中的困惑。 赵寅礼既然知晓闻溪是肩负国仇家恨的南陵嫡公主,便也不会觉得她此刻想调查什么有何奇怪,他更好奇的是,闻溪会以什么方式来复仇。 无论是哪种方式,他跟她都将是同路人。 “说来惭愧,满朝文武皆当本宫是个命不久矣的废人,是以达官权贵也不愿多与本宫来往……” 闻溪的眸光渐暗,她知道,离开殷煜珩,自己就是寸步难行,在还无法抓住太子之前,闻溪想多做些事情简直举步维艰。 “唯有一人还算可靠,是本宫儿时的玩伴,只是如今官职不高,不知闻溪姑娘要查的人分量如何,大理寺正,从五品,查得动否?” 闻溪惊喜抬眼,大理寺正楚筱,前一世唯一不肯屈服于江丞相淫威之下的清正之人,虽说只是个查办都城要案的官吏,但有调阅各级案卷文书的权利。 “查得动!查得动!二十日前,都北临县虞家二房老爷离奇去世,是否结案,结果如何,还请四皇子殿下转托您的那位好友帮闻溪查核一二。” 赵寅礼眨了眨眼,“我没记错的话,镇远侯府人母家姓虞,这死者是她……” “是她庶弟,死者之女虞清莲明日就要嫁给殷家二少爷了,这里面有不少蹊跷,现在闻溪也不好说,只能试着从头里捋下来,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 他看着闻溪认真的样子,眼中翻涌着失落遗憾,她这般忧心,都是为了殷煜珩家宅安宁,赵寅礼更希望她是为了自己而求他帮忙。 闻溪忽然觉得四皇子很安静,偏了眸子过来,却只见他眼角眉梢都荡着笑意。 “好,这事本宫应下了,查不查得到,都给闻溪姑娘一个交代。” 闻溪莞尔一笑,比冬日正午的暖阳还要灿烂。 - 谢过赵寅礼,闻溪带了三日的药往回赶,到了府门口却看见太子妃坐在一辆木轮车上,颂栀推着她向将军府这边走来。 闻溪垂着脸,想带着阿黎赶紧躲回府里,权当没看见,结果还是被喊住了。 “大胆,见了太子妃娘娘还不行礼!” 闻溪无奈,只能退回来跪下,轻声道,“奴婢给太子妃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金安~” 梅湘凌轻挑峨眉,声音里满是傲慢,“多日未见,闻溪姑娘的气色倒是不错,看来还是这将军府养人……不过本宫如今以木轮车代步,还辛苦闻溪姑娘跪着回话,不然你起身了,本宫还要仰着头看你。” 闻溪并未抬眼,依旧顺从道,“有了这木轮车,娘娘出行方便,心情也大好了。” “还真让你说着了,就是听说娘娘在屋里憋闷,走动有不甚方便,殷将军才亲手为娘娘做了这抬木轮车代步。奴婢方才看见殷将军满眼血丝,手上都是木锯口子,都觉得于心不忍。这是熬了大夜赶着做出来的,真是难得的用心呢~” 闻溪抬眼,看向说话的颂栀,不禁眼中扫过一丝错愕,这不是太子身边的掌事的颂栀吗?木槿没了,她被太子派来伺候梅湘凌倒也不奇怪,只是她并不是个爱挑事的心性,怎么谁到了梅湘凌手里都这副德行。 “怎么?看你的样子,还不知道?也难怪,殷将军心里想的什么,心里装的是谁,又怎会跟你一个奴婢交代。” 颂栀说完,还不忘去看梅湘凌眼色,仿佛在问她,自己说的这些可还满意。闻溪猜想,她应该是被梅湘凌捏住了把柄,才无奈受其指使。 这样的人,梅湘凌能使唤,闻溪亦可以收为己用,价码合不合适而已。 梅湘凌拢了拢大氅,微微俯下身,靠近闻溪耳边轻声道,“明日将军府喜宴,你该庆幸,不是殷煜珩娶妻,你便还能在这将军府里舒坦度日。这到底是托谁的福,你心里该清楚的……” 闻溪跪在地上,眼底闪过黯然,梅湘凌说得没错,若不是因为心里放不下她,殷煜珩不会至今不肯娶妻,自己也不会承宠。 可那又如何,这一世,闻溪也没打算在这里死磕,反倒是太子妃梅湘凌并不知道自己面前的人,已下定决心夺走她的一切。 曹嬷嬷在前院忙着挂红绸,看见太子妃让闻溪跪着训话有一会儿了,沉了沉气,找了个太子妃看不见的角度喊道,“上哪儿偷懒去了?给宾客回礼的单子弄好了没?……呦,老奴不长眼,没看见太子妃娘娘在此,老奴给您请安了,闻溪,老太君正找你呢,快回去干活!” 梅湘凌睨了她一眼,便靠坐在木轮车上,示意颂栀可以回去了。闻溪这才磕头告退,起身后向曹嬷嬷投了个感激的眼神。 颂栀推着梅湘凌往回走,路遇不平稍微颠簸了些,便遭来了呵斥,“怎么?这才做了几件小事,就耐不住对本宫不满了?” 颂栀慌忙跑到前侧跪下求饶,“奴婢不敢,娘娘息怒,奴婢无心的……您要奴婢怎么说,奴婢一个字都不敢说差,奴婢现在对娘娘是忠心耿耿,娘娘吩咐的奴婢无敢不从。” “哼,最好如此,本宫是太子妃,无论本宫如何,都有办法把你那年迈多病的娘亲先送去见阎王,你那欠了赌债的哥哥如今还在服劳役,只要你对本宫忠心,你的家人自会安然无恙,可要是敢去太子殿下面前说三道四,别怪本宫翻脸无情!” 第52章 喜宴 忙碌到天已擦黑,闻溪才得空回书房,想起白日里颂栀说的话,便一个人坐在书案前发呆。 这几日她为殷家操碎了心,可殷煜珩呢,还以为他是为了公务忙得不着家,结果却是忙着给那人献殷勤。 闻溪觉得自己又犯傻,什么名分都没有,却干着出力不讨好的事情,也不知图什么。她晃了晃脑袋,想把这些烦心事清出去,好集中精力想想明日。 明日各路神仙都会来参加喜宴,太子自然也会来,是闻溪不可错过的好机会。 妖娆魅惑仅仅只是为了引起太子注意,若要他打定主意非要自己不可,那就必须要在他面前展现殷煜珩对自己的偏执。闻溪了解太子,他不光要争这天下,还就愿意抢殷煜珩的女人。 这时门房有小厮请安的声音,闻溪眼中扫过一丝怨怼,却又快步就走到书房门口候着,殷煜珩一进门,便看见娇奴乖顺地福身请安。 “将军回来了,奴婢伺候您沐浴更衣。” 半晌没有说话的声音,闻溪再一抬头,惊见殷煜珩脸色惨白,大汗淋漓,手紧紧捂按着腰腹,一头栽倒下来。 “将军!” “……嘘,不要声张……” “将军怎么受伤了?谁敢伤你?奴婢去请师父……” 闻溪紧张得眼眶泛红,声音都在颤抖,殷煜珩却一脸轻松,用泛白的嘴唇轻声道,“放心,死不了……嘶!不能让府上人知道……唔~” 闻溪奋力把人扶到偏室,让阿黎悄悄打了热水,好在她自己常备了止痛散和金疮药,也是久病成医,麻利地帮殷煜珩清创止血。 殷煜珩躺着缓了会儿止痛散便起了作用,脸色也不似方才那般骇人,闻溪去拉他的手,想一起抹上药膏,却并没发现颂栀说的什么锯伤的口子。 “怎么?还希望本将军连手也伤了?” 闻溪扯了嘴角,不悦道,“一个晚上就打了辆木轮车,又不是鲁班在世,伤到手也难免……” 殷煜珩的眼角微微弯了弯,伸手勾起闻溪的下巴,故意道,“怎么?又拈酸了?本将军还就爱看你这副样子……” 闻溪一抡胳膊,挡开了他的手,牵到腹部伤处,疼得殷煜珩一咧嘴。 “将军,奴婢错了……” 殷煜珩倒抽了口气,狡诈一笑道,“不疼,逗你的,知道你在乎本将军……” 闻溪又不傻,那伤口深三寸,像是利器所伤,他拖着这样的身体一路回来,怎会不疼,硬挤个笑出来这是在安慰她,闻溪这才发现自己早已泪落衣襟。 她就这般痴痴地看着殷煜珩,什么都不问,连哭也不出声,就默默掉眼泪,生怕惹了他心烦。 那样子极美,像清晨挂了露珠的荷花,娇滴滴地动人。 殷煜珩伸手去摸她的脸,忍不住道,“真的不疼了,你师父的药你是知道的,明日喜宴,你需帮我遮掩,逸行大婚,不能出岔子。” 闻溪含泪点头,慢慢垂下眸子,头上又传来微弱的声音,“木轮车……不是我打的……” 她蓦然抬眼去看,殷煜珩已经闭上了双目,蹙着眉,只是手还紧紧牵着闻溪不肯松开,就是闻溪想抽出手去给他盖被子也是做不到。 他这两日到底在忙什么,这伤又是怎么回事,还有,他的性子,从不屑扯谎,要么不说,说了就一定是真的。 闻溪方才刚化成磐石的心又转移了,虽然很多事情看不清楚,然而殷煜珩把自己最脆弱的一面只留给闻溪,起码对她是坚信不疑的。 虽不是心中挚爱,却一定是最信任的人,而闻溪明日却又要辜负这份信任,将他一并算计,伴着纠结痛苦,闻溪又无声哭了好久。 - 冬月二八,吉时到,鼓乐欢奏,宾朋络绎,镇北将军府大门外好生热闹。 红木鎏金的梳妆台前,一面鸳鸯对框的大铜镜映出新妇倒影,淡染黛眉轻点唇,红裳素手鬓边媚,虞清莲眼中勃勃野心,此刻倒是衬得这妆容妖艳凌厉。 虞氏连日身子不爽,总是昏昏沉沉,今日是强打起精神起来的,见到完妆的虞清莲也是要装模作样掉上几滴眼泪的。 “莲儿啊,姑母原是想你跟着珩儿的,罢了,如今你能以正妻的身份嫁入殷家,也算是姑母对得起你那可怜的爹爹了……只是你莫要忘了,今日的风光都是因着谁。” 虞清莲恭敬点头道,“莲儿怎会忘了姑母的大恩大德,若无姑母照拂安排,怕是要伴青灯古佛度过余生了。” 虞氏揉了揉额侧,被丽嬷嬷扶着出去接待宾客。柳氏见她离开才敢进来,拉着虞清莲的手和悦道,“能娶到清莲姑娘为妻,是二少爷的福气,妾身也没什么好东西,这镯子是老侯爷再世时赏的,还望你莫要嫌弃……” 柳氏将一只羊脂玉的镯子套在了虞清莲的左手腕上,她今日不能露脸,无法受新人恩拜,强压着心酸,把自己珍藏多年的宝贝交到新妇手中,也是希望虞清莲能一心待殷逸行好。 虞清莲扫了一眼那细细的玉镯,淡淡笑道,“清莲多谢姨娘。”那笑挂在嘴角,却未达眼底。 殷逸行穿着正红喜服,一脸木然地在前院迎客,长兄为父,殷煜珩在他身前喜迎贵客。若不是多年习武内力深厚,怕今日这么大场面是撑不了多久。 老太君今日亦是红光满面,坐在正堂与各府贵女寒暄,将军府多久没这样热闹过了,自镇远侯为国捐躯后,殷家上下都低调行事,可殷煜珩主张今日大办,老太君猜到他或另有企图,已提前嘱咐曹嬷嬷打起精神应对。 殷煜珩让闻溪今日做小厮装扮,紧紧跟在身边寸步不得离开,知晓他身上有伤,闻溪的一双眼不敢怠慢地紧紧注视着殷煜珩。 殷逸行淡淡在旁看着,心中五味杂陈,笑不出来。直到江慕言带着家眷赴宴,闻溪下意识往殷煜珩身后躲了躲,殷逸行才回过神。 “兄长,丞相大人怎会……” 殷煜珩小声道,“我为你请了整个翰林院,他自然不放心,二弟全当多个闲人来喝喜酒,不必理会,多去应酬一下文卿阁老们,你们探讨学问,话也投机些。” 说话间,江丞相就已经来到身前,殷逸行作揖见礼,身后江暮雪一脸桀骜,这是还记着仇,殷煜珩倒像是不曾有过芥蒂,抱拳问候。 “江丞相,好久不见,自从城南失火后,您就多日称病未上朝,如今可大好了?” 江慕言眼底寒意一闪而过,带着假笑作揖道,“老夫给将军道喜,都是些小毛病,养了月余已无大碍。难得将军给老夫送帖子,就算是爬也得来赴宴啊……哈哈哈……” 闻溪已经听出话中刀光剑影,悄一抬眼却对上了江暮雪要吃人的目光。 第53章 观礼 自城南商铺损失惨重后,江暮雪便被江丞相禁足,昨日才放她出来。 江慕言一直等着殷煜珩拿着那些账簿来胁迫自己就范,几十天过去了,却等来了一张喜帖,上面还写明邀江慕言携千金江暮雪一同赴宴。 殷煜珩一直没有将自己私下敛财的证据奏禀,反倒让江慕言更加不敢大意,只能硬着头皮前来,一是看看他葫芦里买的什么药,二是多日称病,总要找个由头回到权贵朝臣的视野之中。 江暮雪眼尖,发现了殷煜珩身后的闻溪,一身男子装扮,闪过一丝坏笑,上前道,“煜珩哥哥,上次东宫是雪儿不对,爹爹已经罚过我了。今日除了贺礼,雪儿还专门给这位闻溪姑娘,不对,闻溪小公子带了礼物,还请一定笑纳!” 说着,江暮雪让随行的婢女呈了个食盒上来,里面竟是满满的桃花酥。闻溪之前差点被这个噎死,江暮雪这是诚心过来膈应她,是得多想让她再噎死几个来回。 “这可是鹳雀楼的大师傅最拿手的点心,不比宫里面的御厨手艺差,而且每日出品就这些,我可是命人一大早去排队,把能买到的都包圆了。你不是爱吃吗,这次管够!” 想起那日窒息的绝望,闻溪止不住身体微微颤抖,咬着后槽牙点头谢礼。 殷煜珩让小厮接下食盒,笑道,“都是误会,也过了这么多日了,不必再提。今日是我二弟大婚之喜,丞相一家是贵客,请,里面上坐。” 殷煜珩那句不必再提,又让闻溪的眉心锁起,倘若那日江暮雪为难的是梅湘凌,也不知他今日可否对着她谈笑风生。虞氏此时也出来接待各府贵女,见到江暮雪时还有些惊喜,亲热地上来招呼她随自己进去。 殷煜珩迎着人往里面走,却瞥见闻溪脸色不好站着发呆,“小闻子,还不跟过来!” 闻溪一回神,“小蚊子?我?” 紧接着就听见门房外有侍人通禀的声音,“太子殿下携太子妃娘娘驾到~” 今日来的文臣不少,见太子驾临相迎之势十分热烈,朝堂上的人情冷暖不过如此,二皇子被贬斥,江丞相称病不过半月,便就眼看着这些人跑到太子面前趋炎附势。他这没走几步,刚才还是独一份的重视,也只能转身准备行礼。 宾客分海般退避两边行礼,太子依旧直奔殷煜珩而来,免过礼后,看了一眼男儿装扮的闻溪,给了她一个意味深长的浅笑,便转身等了等做木轮车的太子妃。 门房阶梯不少,木轮车和人需分开抬进来,梅湘凌被前后簇拥着抬到木轮车上,再缓缓推了过来。 “有劳各位久等了,今日宾客众多,本宫其实已经可以慢慢起身行走了,殿下非是不肯,还望殷将军见谅,可别嫌本宫累赘麻烦……” 闻溪不耐听,又悄悄仔细看了看那木轮车,好像跟南陵百姓用来运货的木板车有异曲同工之妙,轴承中的机关并不复杂,若是关键的榫卯脱扣了,整个车都得散架。 殷煜珩恭敬回道,“下臣不敢,殿下、娘娘,快请……” 梅湘凌在众人之中来回扫了两圈,才看见闻溪素着脸,做男子装扮跟在殷煜珩身旁,今日这样的场合,偏不要她出风头,倒也让人顺气,相比之下,一身莺莺燕燕的江暮雪着实惹眼。 今日在将军府见到江暮雪,且虞氏对她的态度亲厚,不得不引梅湘凌多想,莫不是这江暮雪要做这镇北将军府的女主人。 “颂栀。”梅湘凌一扬下巴,颂栀便心领神会,推着她打江暮雪面前过,木轮车压着她脚面就过去了,轮子上的木刺还刮破了她的衣裙。 梅湘凌当然还记得自己生日宴那日,她江暮雪是怎么驳自己面子的,这就给点颜色她看看。 “啊!”一声惊呼,江暮雪拧着眉,冲着颂栀就责骂道,“你瞎了眼吗?这么宽的路,非往本姑娘脚面上推,你故意的!” 闻溪从殷煜珩身后探了脑袋出来,今日这喜宴,若是没有江暮雪,被抓住为难的恐怕就是自己了,想来这一身小厮的衣服,也不光是为了方便人前伺候。 众多女眷身处一地,免不了争奇斗艳,以闻溪的姿色,怕是再朴素的萝裙亦会招来妒恨和麻烦,殷煜珩有伤在身,只怕不能在此时分心,恐难护着她不受欺负。 梅湘凌慢条斯理却未带歉意道,“哎呀,都怪本宫不好,本宫的木轮车才做好,这婢子推得还不熟练,不小心就误伤了江姑娘,本宫还是下来自己走……” 太子就在身后一步之遥,对于江丞相的千金,他自是不可能相帮,沉声道,“煜珩都没说什么,太子妃安心坐就是,要不本宫亲自来推!” 江慕言瞪了自己女儿一眼,太子面前,明着总还是要恭敬些,那大小姐的脾气再不收,怕是又要惹出事端。 虞氏虽不待见梅湘凌,可好歹拎得清她如今是太子妃,无奈撇下江暮雪,招呼下人为木轮车清出一条路来,自己在前面引路。 太子试着推了推,“嗯,确实不好控制力道和方向,太子妃担待些。”众宾客看在眼里,哪个不称一声太子与太子妃鹣鲽情深,乃众臣子之表率,可江暮雪片看不惯她出身低微,一朝飞上枝头小人得志的嘴脸。 别的宾客都随着往里走,她撅着嘴红着脸,甩着裙摆原地跺脚。 闻溪路过时随口嘀咕了一嘴,“嗯,轮子后面的螺口再松一些或许就更灵活了,只是也不好太松,容易散架……” 江暮雪眸子一转,“你说什么?”闻溪未加理会,加快步子跟上殷煜珩入了正堂。 - 太子与太子妃被迎上主客位观礼,江丞相对面落座,殷逸行牵着虞清莲,在所有宾客的注视下,并肩缓步入堂,乍一看也是一对璧人。 女子穷其一生,或许都在为这一刻而努力谋划,闻溪只叹这些繁复虚荣的仪式过后,到了漫长的夜晚,两个不相爱的人被禁锢在一起,其中冷暖自知,没什么可羡慕的。 她悄然望了望身前殷煜珩的侧脸,上一世已经刻骨铭心的爱过了,重生一遭,更不期待自己能有被十里红妆求娶的那一日,历尽生死,满眼皆是红尘凉。 拜过天地高堂,新人礼成。虞清莲带着终为人妇的喜悦被送入洞房,殷逸行也如同完成任务般,紧握着酒壶辗转于那些根本不是冲他来的宾客之间。 女眷随老太君和虞氏去了福寿堂,那里的偏厅可以观赏园景,眼看腊月将至,园子里的梅花正开得盛,配壶温酒倒是别有滋味。 江暮雪拉着几个相熟的世家女,非说要去园子里折梅枝,梅湘凌一听,岂能让这些自视清高的小丫头片子明着折辱自己,便也让颂栀推着自己过去,还就不信她们当着自己的面,敢做什么出格的事来。 若是有,她也好寻了由头惩治江暮雪,全当杀鸡儆猴,用她立威。 第54章 救美 闻溪准备了特制的酒壶跟在殷煜珩身旁倒酒,他有伤在身,喝的是金银花泡的水,酒壶上机关一按,倒给其他宾客的便是上好的烧酿。 太子被朝臣权贵围着,反观江丞相门可罗雀,脸色十分难看。 殷煜珩上前,淡淡道,“丞相大人,我一直有件事想请教,不知可否如实相告。” 江慕言面上笑着,“将军请讲。” “为何是二皇子?” “老夫不甚明白将军的意思……” 殷煜珩垂眸一笑,江慕言这老狐狸还跟自己装傻,今日借殷逸行大婚就是想给他一个与太子化干戈为玉帛的契机,他既然肯带着家眷前来赴宴,心里怎会猜不到自己的意图。 “丞相大人,你我皆为人臣,辛苦大半生,无非求的就是忠君为民无愧于心,您难道还有别的想法?” 江慕言笑里藏刀,继续顾左右而言他,“将军,人各有志,既要忠心辅佐,那必是要效忠愿意庇佑自己的明君,老夫有心照明月,可奈何明月他不稀罕啊……哈哈哈……” “也对,丞相大人是怎么上位的?想起来了,就是助陛下颠覆乔氏一脉时居功至伟啊,这便就势同水火,硬要依着自己的心意给大齐换一位储君?” 江慕言眼尾的笑意散尽,立着眉审视着殷煜珩,“将军既然知道老夫已无别的选择,令弟大婚又何必请老夫赴宴?” “江丞相为大齐做的好事我记得,陛下也一定记得,只是这几年怕是岁数大了,为自己打算的多了些也难免,若大人能散去豢养死侍,抽手党争,只做大齐的丞相,殷煜珩愿将之前的事一笔勾销。” 殷煜珩的目光落在不远处太子的身上,他谦和友善,与一众宾客相谈甚欢。 江慕言倒是没想到他这样直接,苦笑了一声,“一笔勾销?哼,将军,世间之事若只是这般简单就好了。” 殷煜珩转眸看他,江丞相眸光一寒,沉声道,“老夫收手?那昨夜行刺二皇子的人可会收手啊?” 闻溪在旁听着,心下一惊,原来殷煜珩受伤是因为有人又对赵舜毅下手了,他武功过人,都被伤得这样重,可见行刺之人是奔着要二皇子命去的,下了死手。 殷煜珩并不意外,二皇子被贬斥入新兵营磨砺,丞相和云妃不可能不派人盯着,毕竟自己明面上还是与太子走得亲近,不得不防,是以他第一时间就知道不足为奇。 “将军是否敢作保,二皇子现在站出来说愿意就番离开都城,就能保住性命?” 殷煜珩又看向太子,刚好对上他一双深眸,谦和的笑容不变,只是未达眼底。 “将军,昨夜拼死救下二皇子,无非是皇命难为,你尽职尽责罢了,老夫谢不着你。如今看来,朝堂上风云转换,来日被打压的说不准就是老夫,日后若有什么,怎知不是老夫自保,将军也莫要怪罪老夫。在其位,谋其事,将军若是已下定决心走这条路,那老夫亦无话可说了。” 二人言尽之时,席间传来响动,是殷逸行喝多了脚下不稳,摔了个人仰马翻。 殷煜珩接过闻溪手里酒壶,让她帮着把人送回后宅。 闻溪不敢怠慢,看着正泽和锦歌把人扶进了洞房,才转身离开,路经梅园,却看梅湘凌的婢女正骑在江暮雪身上。 “大胆刁民,以下犯上,竟敢拆了娘娘的木轮车,还好娘娘无事,不然定要你用命来偿!” 颂栀扶着梅湘凌站在一旁,那木轮车散成一团,轮子也不知道滚到哪里去了,江暮雪不服,还死命挣扎。 “你哪只眼看见是本姑娘拆的?这么多人,凭什么就抓着我欺辱?现在仗势欺人,你一个七品小官的女儿,要是没有太子殿下,你根本什么都不是!” 闻溪惦记着殷煜珩身上有伤,想说莫管闲事,绕开纷争赶紧回前院,可紧接着听到虞氏上去相劝,“娘娘息怒,今日府上摆酒本为了喜庆热闹,江小姐心直口快,您大人有大量,莫与她计较才是……” 梅湘凌公然不给虞氏脸面,当年她在殷府里也没少遭她白眼。 “侯夫人此言差矣,您可不能因为她是丞相之女就有所偏颇,哦,本宫忘了,您惯会攀高踩低,选儿媳妇也是如此。” 虞氏脸色难看,本就虚弱的身子有些站不住脚,她毕竟是殷煜珩母亲,闻溪走过去,帮着丽嬷嬷把人扶到一旁。 梅湘凌因为出身被人诟病已久,今日倒是个好机会让所有人闭嘴。 “江姑娘还不是没有丞相爹爹看顾,也要被本宫的奴婢骑在身下吗?对本宫不敬,便就是对太子不敬,你们江家难道不知忤逆是十恶不赦的重罪?” 闻溪看向江暮雪,她一脸不忿,更不惧怕梅湘凌的威胁,“放开我!木轮车不是我拆的!你就是嫉妒我,故意找茬整治我,就是到了太子殿下面前我也没有错!” 颂栀上前铲了脚泥踢向江暮雪,刚好踢进她口鼻之中,“住口,你带着人当着太子妃娘娘的面折梅花枝,这本就冲撞了娘娘,方才入了这院子,你就一直盯着娘娘的木轮车打量,别以为我没看见。不是你还能是谁?” 江暮雪狼狈不堪,一嘴泥也无法再喊叫,只能死命地挣扎。颂栀命人把她的衣裙撕烂,要让自视清高的江暮雪从此在人前抬不起头,更要让其余以她为首的世家贵女都见识一下,非议太子妃出身就是这个下场。 未出阁的女子被当众扒衣是最要命的,且那些宫婢看梅湘凌脸色行事,下手格外阴狠,连江暮雪的里衣都不放过。她惨叫连连,上身的衣服被撕烂,胳膊被抓出道道红痕,胸前雪白的肌肤也隐约可见。 虞氏晕头转向自顾不暇,原本不该放任梅湘凌在将军府这般欺辱江暮雪,毕竟会牵连到前朝厉害,此时再跑到前院找太子或丞相求助也是来不及了,闻溪想着,或许这便是自己的机会。 她冲了过去,用了自己全部的力气撞翻了骑在江暮雪身上的婢女,连踹带踢逼退施暴者,把人护在自己怀里,还把最外面的褙袄脱下来给江暮雪盖在身前。 江暮雪从小哪里受过这等霸凌欺辱,几近崩溃,红着眼眶惊魂未定,却看见闻溪双眼坚毅,怒斥道,“这是镇北将军府,江小姐是府上贵客,休要伤人!” 第55章 相护 闻溪突然冲出来,以搏命的姿态护住江暮雪,本是计划着,再一次让太子注意到自己,只是这样鲁莽行事,根本无法控制急转直下的情势。 就连她自己也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竟会挺身护在江暮雪身前,更让她始料未及的是,比起江暮雪,真正狠毒之人是那看似柔弱的太子妃。 梅湘凌还正愁没有机会找闻溪麻烦,她倒自己跳了出来,“还真是有趣,一个奴婢,不光胆大,还蠢得要命。难道你忘了,本宫寿宴那日,是她差点要了你的性命!” 江暮雪圆瞪着双眼,颤抖着死死盯住闻溪,因为知道太子妃说的没错,是以更加绝望。 “那日奴婢被食物噎住是个意外,无论如何,奴婢都不能看着贵客在殷府受辱,还请太子妃娘娘看在将军的份上,收手!” 闻溪或许知道自己施以魅惑之术时倾城倾国,可她却不知自己做男子装扮,不畏强权、奋勇相护时,是多么俊朗挺秀,英气逼人。 人在深凄恐怖的黑暗中怎会嫌弃莹莹烛光,江暮雪下意识地攥紧了闻溪的衣襟,她就是个被父母骄宠惯坏的娇小姐,没有遭受过失去庇佑后的凡人世界的毒打。 闻溪心中实则也是充满恐惧,此刻实力悬殊不必说,且越是重活一回,便越不能在这里就丢掉性命。好在她南陵国嫡公主的气魄非常人所能比拟,临危不惧不在话下,更何况她是有备而来。 闻溪扑出来的时候,余光瞥见宋姑姑已经跑着去请老太君了,只要自己再多撑一会儿,自有能做主的人来给她撑腰。 “江暮雪以下犯上,出言不敬,还欲图谋害太子妃娘娘,你如今可是要做她的共犯?难道就不怕将你主家也牵连进去?” 颂栀声音很高,仿佛这样就能抵消心中的不安,给那些宫婢壮胆,一起再上去拿人。 远远的已经能看到曹嬷嬷扶着老太君,想来已有人通知了殷煜珩,闻溪毫不示弱道,“正是不能让你们在我主家的地界伤害无辜之人,今日说什么也不能让你们动这私刑!” 梅湘凌的权威再一次当着众人的面被视若无物,她拉长了眸尾,冷冷地瞪着地上瑟瑟发抖的江暮雪,若是就此放过了她,那不就更坐实了她这个太子妃不光出身卑微,连一个世家女都不能发落,皇室尊严何在。 “来人,把这个贱婢给本宫拉开,若再出手阻拦,休怪本宫无情!打!” 宫婢一拥而上,闻溪只好转过来用身体护住江暮雪,拍打拉拽如雨点般落在她的背上,江暮雪怔怔地被护在柔软的怀中,甚至还能感受到那些重拳打在闻溪清瘦的身板的力道。 见她不肯松手,有人竟拿着木轮车散下来的一根木棍走了过来,江暮雪眼睁睁看着那手臂粗的木棍敲在了闻溪的背上,耳边一声闷哼,人便软了下来。 “闻溪!沐闻溪!喂!你别死啊!”江暮雪抱着口吐鲜血的闻溪哭嚎起来,梅湘凌夹着双眼,泄愤的愉悦让她几近疯狂,根本没有就此放过她俩的意思。 “住手!” 老太君赶到,那些宫婢还未有停止的打算,曹嬷嬷腾身向前,一个马步横趟着扎稳,左手一甩,袖中的九节钢鞭闪着银光飞了出去,叭叭两声,鞭碎了木棍,连带着几个婢子的手背上皮开肉绽。 颂栀见此情景,慌忙退回到梅湘凌身后,小声道,“这殷老太君当年可是披挂上阵的女将军,她身边的那个婆子定有功夫在身上的,娘娘小心……” 不用颂栀提醒,梅湘凌从小在殷家长大,怎会不知曹嬷嬷和老太君的厉害,她顺势往颂栀身上一倒,哀嚎着伸手去抚那条受伤的腿。 片刻功夫,阿黎引着殷煜珩、江丞相和太子就赶到了,只是万没有料到会闹成这个地步。 曹嬷嬷眼疾手快,撤了件披风裹在江暮雪身上,宋姑姑赶忙把闻溪扶住,颂栀在一旁呼喊着,“太子妃娘娘,您没事?可是那婆子的九节鞭伤了您?” “雪儿!你这是怎么了?是谁把你弄成这样!” 江暮雪双眼紧紧盯着闻溪,“救人……救人,快救人啊!……是她,是她们诬陷女儿弄坏太子妃的木轮车,便就围上来欺辱,还撕烂了女儿的衣裳,要女儿从此没脸见人。还好闻溪上来护我,这就被打成了这样,她们下了死手,就是想要女儿性命啊!” 殷煜珩肉眼可见的黑脸暴怒,忍住腹部伤痛,冲过来抱起闻溪就走,根本不顾太子还想问个明白,甚至路过梅湘凌时,眼底都是觉得她惨叹呻吟之声的厌恶。 “煜珩……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太子脸色铁青,拧着眉问道。 “回殿下的话,这江家小姐故意羞辱娘娘,出言不逊,还弄坏了娘娘的车,害得娘娘险些又摔了腿,奴婢想拿人问罪,却被殷府的奴婢阻拦,拉扯之下许是她自己撞到,这殷府的婆子竟然甩了钢鞭出来,差点伤到娘娘……” 曹嬷嬷不徐不缓地向太子躬身行礼,待老太君站到自己身前,才恭敬开口。 “请殿下恕罪,今日若是老奴不出手,闻溪就要被这些婢子打死了,老奴不能见殷府大喜的日子却遇上血光之灾,事急从权,且老奴的九节鞭是看家的本事,准星若在都城称第二,便无人敢称第一,绝不会伤到娘娘分毫。” 颂栀撇着嘴,嘀咕道,“你说准就准,切……” 话音未落,曹嬷嬷一侧身,再甩手出去,九节鞭的尾尖擦着颂栀的鼻尖扫了过去,吓得她面无血色,再不敢张口胡说。 “放肆,不可惊扰了太子殿下、太子妃娘娘。老身向来帮理不帮亲,可今日之事,若真论起来,不知娘娘可占理否?” 殷老太君是听了宋姑姑叙述了前因,自己又亲眼看见了她们下死手打人,自然知道心虚的是梅湘凌。 太子转身去把梅湘凌扶起,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狠狠地掐着她的手臂,小声问道,“今日可是煜珩庶弟大婚,太子妃不会当真不顾本宫颜面,在这里动手伤人?” 梅湘凌吃疼,蹙着眉抬眼去瞧太子,却对上他要吃人的双眸。“殿下,臣妾不敢……” 太子又将冷冽的目光落到颂栀头上,“你跟着本宫时日不短,让你看顾太子妃,你是怎么办的差?” 颂栀惊慌下跪,一边磕头一边辩解道,“殿下冤枉,是江家小姐弄散了木轮车在先……又当着世家贵女的面奚落娘娘出身……” 江暮雪回过神来,擦了把眼泪,厉声道,“红口白牙,你们谁看见本姑娘碰过那破车,倒是站出来指证啊!我江暮雪想要惩治谁,直接出手就是,才不会屑用那些上不了台面的阴损手段!” 第56章 厌恶 颂栀还不肯松口,“殿下,奴婢是您调派给太子妃娘娘的人,自是要拼尽全力看顾娘娘周全,江家小姐刁蛮任性,都城人人皆知,而娘娘性情柔顺,又还有伤在身,是谁欺负谁,还用人证吗?” 江暮雪恨不得上来就朝颂栀脸上踹一脚,把她那本来就平平的脸踹出个坑来。若不是江慕言拦着她,怕是又要厮打起来。 “太子殿下,这就是你们东宫里出来的人?嘴上打着维护主子的旗子,实则兴风作浪挑唆是非,唯恐没有机会用那卑劣手段迫害旁人,否则都显不出她忠心护主!” 梅湘凌幽幽道,“江丞相袒护自己女儿,本宫亦无话可说,只是纵容子女以下犯上,折辱皇室尊严,难道就是身为人臣的本分?” 她之所以敢针对江暮雪,就是知道真闹起来了,太子不可能偏帮江家,无论如何也会护着自己,江暮雪只能吃这个哑巴亏。 江慕言怒目铮铮,“你!哼,无论如何,纵了下人行凶就是大恶,就是吵到陛下面前老夫也无所畏惧!一国储君的正妃行事如此这般,也不知云妃娘娘和陛下怎么看!” 殷老太君紧锁双眉,微微泛着怒意,“丞相大人,是老身没能照顾好令千金,改日定到府上登门谢罪。今日毕竟是我孙儿的大婚喜宴,还请江丞相看在老身的面子上,先一步回府,再闹下去怕是都不好收场。” 老太君都这样说了,事情闹大了,对江暮雪的清誉无益,他只能护着江暮雪拂袖而去。梅湘凌给了颂栀一个眼色,仿佛在夸赞她做得好,在镇北将军府,江暮雪怎么可能占得了便宜。 这一遭不光打杀了她的气焰,还顺带着教训了那不知死活的沐闻溪,梅湘凌认定今日自己是大获全胜,就算太子殿下回去后责骂两句,大不了再禁足几日,哭上两场也就过去了。 谁知颂栀刚要起身去扶梅湘凌,却被曹嬷嬷呵斥住,“慢着,方才是你手持木棒打伤了殷府的人?” 颂栀的窃喜还未达眼底,此刻又心虚地用眼神去找梅湘凌求救。 “这位嬷嬷好大的气派,颂栀虽说也是奴婢,可她入宫年限不短,且先后服侍过太子殿下和本宫,倒是不知你有何资格这般教训她。” 曹嬷嬷垂脸不语,老太君却上前一步道,“她是替老身问的,既娘娘不满,那老身自己来问!” 殷老太君是殷煜珩祖母,太子见她也得留三分薄面,“老太君,方才混乱之中,或是有人误伤了闻溪姑娘,本宫回去后定好好管教这些不长眼的婢子。如今要紧的是闻喜姑娘伤势如何……” “多谢太子殿下挂念我殷府的人,不过要说误伤,那倒是不好追究了。只怕是有人自说自话,演了一场苦肉计,借此大闹我殷家喜宴,存的什么歹毒心肠!” 老太君狠狠地盯着颂栀,一字一句都如寒刀利剑般劈砍过来,她有些招架不住,心虚地低下了头。 “曹嬷嬷,这丫头的事情,许是太子殿下还不甚清楚,你来说!” 曹嬷嬷抬起头,冷着脸道,“是,前日在府门口,这颂栀便故意为难闻溪,老奴以为,闻溪过往可能得罪过她,谁知一查,两人毫无交集,只是查到这婢子一家处境不堪,还有个滥赌的兄长欠债行凶,本该处以极刑,却被什么人救下羁押在牢中,她如今这般行事怕是被人拿捏后听命行事。” 梅湘凌瞳孔震动,强撑着镇定,方才的从容却凝在了眼底。 太子偏了眸子看向她,厌恶之意更甚,长叹了口气,转过来谦和道,“有劳老太君,想是本宫身边的人被人牵了鼻子走,本宫竟还未有察觉,今日闹成这般地步,本宫也不知如何跟煜珩交代,罢了,颂栀就交由老太君处置。” 梅湘凌倒抽着冷气,不敢去看太子的双眼,颂栀却霎时慌了神,抱住她裙角哭求,“娘娘!娘娘,救救奴婢!您不能不管奴婢啊!奴婢都是按您的吩咐……” 还未等颂栀说完,太子大手一挥,身边王梁上前将人一个大嘴巴抽倒,又命小太监把人拖到一边扔下,转身喊道,“起驾~” 太子阴沉着脸离开了将军府,梅湘凌被人架着跟在后面,回眸狠狠瞪了颂栀一眼,仿佛在说,只要她把嘴闭好,她的家人才能活命。 颂栀瑟瑟发抖,绝望的瘫坐在地上,此时自己已然成了废子,唯有任人宰割来泄愤。她梅湘凌是太子妃,就是有天大的过错,云妃也不可能同意太子废妃另娶,她娘家人便就会将自己家人的命死死攥在手心里。 太子回到镇远侯府,命人把太子妃送到房中,自己跟着进来,双眼狠厉森冷,梅湘凌从未见过他这般神情。 等人尽数退下,王梁最后退出去将房门关好,眯着眸子守在门口,脸上冰冷一片。或许只有他清楚,太子只在人前脾气和善,真正的心性有多么阴狠毒辣。 “殿、殿下……臣妾错了……”梅湘凌往榻里侧挪了挪,小心认错。 “哼,你错了?错在何处?”太子的声音寒意森森,嘴上笑着,笑意却未达眼底。 “臣妾不该纵了手下奴婢在殷府喜宴上惹事,就算再被讥笑折辱也该忍下……” “你到现在还以为本宫蠢到还会相信你的这些说辞?你本就出身卑微,德不配位,人家笑话你没错啊,以前忍得,怎么自打殷煜珩凯旋,你便忍不得了?是见到他又后悔了?” 梅湘凌惊恐地抬眼,脑袋摇得如同拨浪鼓,“不……臣妾没有……殿下误会了……” “你几次三番想除掉闻溪,不就是因为她得了殷煜珩的宠,你心里不痛快吗?”太子说着,上手薅住了梅湘凌的发髻,薅拽着拉到自己面前质问。 梅湘凌凄惨哭求放过,却遭来太子赵晏磬更厌恶的眼神。“本宫告诉你,那沐闻溪的确比你招人喜欢,她被人一路磋磨还能怀上身孕,你呢?好好的养在东宫却什么也生不出来!你莫要以为宋良媛的事情本宫不知是你所为!” 她双眼圆睁,不敢相信自己听到话竟出自太子之口。 “若不是为了拢住殷煜珩,应付云妃和父皇,本宫怎会甘心与你这个编纂的女儿人前恩爱,简直恶心至极!可你知道吗?本宫最近才知晓,殷煜珩早就不在乎你了,你可以带着你那些卑劣的算计烂在此处了!” 言罢,太子松开了梅湘凌的发髻,却粗暴地开始解她的衣衫。 “殿下……不……臣妾的伤还没好……殿下!” 太子反手一个嘴巴,梅湘凌的薄脸皮立刻留下五个红手指印,他更加发狠地蹂躏,毫无怜香惜玉之意。 “贱人!休要做那母仪天下的春秋大梦!你若是能给本宫生个嫡子,就是老天给你留条生路,否则,本宫登基之日,就是你的死期!” 第57章 心疼 殷煜横抱着闻溪从将军府侧门赶往药斋,丝毫不在意自己腹部伤口开裂,等他用脚踢开药斋的木门,阿梓被他身后淌了好远的血痕吓了一跳,还以为是闻溪的血,慌乱地高声去喊薛老。 “师父!师父!闻溪姐姐又不好了!” 赵寅礼正跟薛老在后院品茗闲聊,他身体不好,便没有亲自赴宴,怕有所冲撞,只备了厚礼送到将军府。 听到闻溪的名字,赵寅礼下意识第一个起身,却还是跟在薛老身后快步走了出来。 只见闻溪趴卧在竹榻上,殷煜珩用剪刀破开她背后的衣衫,雪白的背脊上赫然一道红紫的棍伤。 她并没有完全失去意识,只是新伤旧患加在一起,痛到睁不开双眼,豆大的汗珠顺着额角往下淌,嘴里还呢喃道,“将军……受伤了,先看将军……” 闻言,薛老才注意到殷煜珩的前衣襟被血水浸透,滴滴答答地顺着裤腿淌了一地。 赵寅礼眼观二人如此,眉心紧蹙,拧成个川字,似是在隐忍愤怒。 “阿梓,打热水,准备弯针,然后把清淤的药煎上。”薛老自己去取来护心丹,想要先给闻溪服下,护住心脉。初检之下,肋骨无碍,只是这一闷棍伤及内里,需得赶紧服药止血。 可是闻溪听到薛老声音,知道殷煜珩的伤有人看顾,便就仿佛是一根紧绷着的线松了下来,人也意识模糊。她并非习惯了疼而不喊叫,只是习惯了牙关紧紧闭着,历经风霜的天生傲骨,她怎还会凄惨喊疼。 “丫头,你张张嘴,得把这丹药服下去,丫头……哎呀!”薛老扳不开闻溪的牙关,刚想抬头去请四皇子过来帮忙,却被殷煜珩壮实的身躯挡了个瓷实。 他拿过护心丹放入自己口中,轻捧起闻溪的脸,便就吻了下去。 赵寅礼眼底一丝黯淡一闪而过,微微偏过了头不看,薛老也避讳地半转了身子,满脸的心疼。 许是太熟悉他的双唇,闻溪死命守护的那口气不再提住,殷煜珩顺势以舌尖撬开了她的齿关,将药送了进去,紧接着又含了一口温水,再以口对口帮闻溪把药咽下。 薛老拿来药膏,亦是被殷煜珩接了过去,原本要用竹片刮出来敷在患处,他却直接上手,以掌心的温度将药焐热,轻柔地涂抹在闻溪的背脊上,直到她所有的处置完成,殷煜珩才安心往地上一趟。 薛老打开他衣襟查看,好在昨晚闻溪帮着处理过,只是方才一动又撕裂了伤口,缝合止血便无大碍。 “阿梓,给将军拿覆麻散。” “薛老,不必,直接来就是,我不能睡。” 殷煜珩的双眼未曾离开闻溪,每次都是他看不见的时候,人便被欺负成这般模样。他明明说过除了自己,谁也不能欺辱她,他明明说过要护好她,可却总是等她重伤才抱着人来找薛老救治。 莫说薛老不待见殷煜珩,就连他自己都恨自己,不该让闻溪离开身边半步。 薛老也不客气,他知道殷煜珩忍得住,便将银针穿了线过了火,毫不犹豫地穿过他腹部皮肉,将伤口缝了起来。 看着殷煜珩面不改色地靠在那里就把针缝了,赵寅礼投来敬佩的目光,“将军,您这像是刀伤,怎么?难道说喜宴上出了事?” “非也,昨夜新兵营有刺客,且武功路数邪门,使的是双刃新月弯刀,下臣一个疏忽,倒也无妨。只是……” 殷煜珩终于转头过来看向赵寅礼,眸光炯炯,“只是躲在暗中的那个家伙心急了些,这便让下臣知晓,想要二皇子命的,并非东宫!” 赵寅礼负在身后的手指弯了弯,喉咙一紧,又牵出几声咳嗽。 他掩口转身,看向闻溪道,“咳咳……将军事忙,闻溪姑娘跟在将军身边,安稳的日子屈指可数……” 殷煜珩一双冷厉的眸子瞪了过去,想要起身却被薛老啧了一声,“人家四殿下说错了吗?我这乖徒儿在你那儿三翻四次受伤,她就算是狸奴转世有九条命,如今也快被你折腾没了!” 殷煜珩没有反驳薛老,他心疼闻溪自不必多说,可谁又不是呢。 “她是臣的人,四皇子殿下还是多操心自己的御体,得空了给这奴婢颂两遍经祈福也好,臣先谢过殿下!” 他原本打算待伤口处理好,便把闻溪放在药斋养伤,自己先行回府,不好让众宾客看出端倪,可眼下又不放心了,把闻溪留在此处,这个四皇子总让人放不下心。 看薛老的样子,应是说什么也不会同意把闻溪强行带走,殷煜珩把头往后一靠,干脆他也不回去面对那烂摊子了。 没过多久,阿黎来给闻溪送衣服,并把太子妃和江家千金闹翻的事情又禀了一遍。“少爷,老太君说,太子妃娘娘的那个婢女颂栀如何发落,还等问过您的意思再决定。” 按殷煜珩的心,乱棍打死就是了,忽然听到闻溪微弱的声音,“将军……” 殷煜珩掩不住眼中喜色,一个健步就来到她身旁,“醒了,还疼吗?” 闻溪脸色依旧不好,却顾不上别的,“颂栀不能杀……” 她知道颂栀只是个被拿捏了痛处的奴才,之前的木槿没了,又来个颂栀,只要梅湘凌还是太子妃,她就有用不完的手段培养爪牙。 上一世,闻溪被献给太子之后,正是孤立无援,才无力对抗各种陷害摧残,她要为复仇铺路,这个颂栀至关紧要。 “你是被敲傻了吗?太子都把人留在将军府任我发落,难道本将军还要把她供起来不成?” 赵寅礼坐在一旁,瞳仁晃了晃,眸光渐深。 “正是因为是太子殿下先让了一步,身为人臣,将军不可托大,且颂栀如今是太子妃娘娘的人,若将其打杀,那太子妃娘娘以后在太子面前如何自处?” 闻溪向赵寅礼投去感激的目光,她此刻说话费力,他解释的正是自己要说的话。可生怕殷煜珩听不进去,闻溪还是伸手抓住他的衣袖,颤巍巍地拽了拽。 殷煜珩握住她的手放在自己面前,“你莫要费心旁的事,好好休息……你腕上的那条红绳呢?怎么不见了?” 闻溪这才发现,殷煜珩买给自己的那条红色辟邪手绳不见了,她一直带着从不离身,今早洗漱时还看见呢。 - 丞相府 江暮雪的婢女小心翼翼地给她手背上的擦伤抹药,她另一只手拎着根红色手绳在烛光下细细欣赏。 “小姐,这东西也不金贵,您老拿着它看干嘛呀?” “哎呀,你懂什么,这是辟邪的手链,是她的,所以今日本小姐才能全身而退……” 江暮雪长长的睫羽轻眨,想起白日危急时刻,自己被紧紧护在怀中,心像被捏了一下,这就顿着漏了一拍。 第58章 忠奴 殷煜珩回到府里已是三更,酒醒的殷逸行听说喜宴上出了这么大的事,也顾不得针扎一样的头疼,非要求老太君将伤闻溪者送官法办。 虞清莲还穿着喜服在房中等着,从白日到午夜,双眼从满含期待逐渐空洞无光。而她的夫君无论是清醒还是酒醉,心里惦记的都是旁人。 殷煜珩来到齐心堂,老太君不等他行礼,便急急问道,“闻溪丫头如何?伤得重吗?” “祖母放心,有薛神医在,休养几日便没事了,孙儿让阿黎留在药斋看顾。” 见他神情淡然,不像是为了安慰自己才这样说的,老太君的手终于从胸口放了下来。 “即如此,都累了一天了,各自回各院歇息。” “祖母,那刁奴伤人,不能就这么放过她……” 殷老太君蹙眉哂了一声,“啧……你兄长回来了,哪还轮得到你在这里胡闹,清莲还在屋里候着你呢,今夜你莫再任性,快些回屋去!” 曹嬷嬷让宋姑姑把殷逸行送回碧云阁,转过来请示殷煜珩那颂栀如何处置,殷煜珩便让人把这颂栀带到前院书房回话。颂栀来的时候,他正坐在一张太师椅上,用鹿皮擦着自己的宝刀。 她浑身颤抖,垂着头如同待宰的羔羊,打小家境贫寒,十岁入宫为奴,只盼年岁够了出宫孝敬病弱的母亲,如今对颂栀来说怕也是奢望了。 颂栀不关心那个滥赌成性的兄长死活,只是若兄长没了,她那苦命的娘亲便再也无所依靠,一把年纪便会被债主抓去磋磨,她实在不忍心,这才卖力地为太子妃出气。 太子妃许诺过,只要让她满意,颂栀的家人就都能过上不愁吃穿的平安日子。 殷煜珩也不说话,专注着擦拭刀身,仿佛只要擦好了,这一刀砍掉颂栀脑袋后,便不易被血糊挂住。 颂栀的胆快要被吓破了,索性一头栽倒在地上,连求饶的力气都没有了。 “你这是作甚?本将军只是想问问,那木轮车到底是谁弄散的?你何必吓成这样?” 颂栀满眼惊诧,她以为是殷煜珩亲手打的木轮车,无论如何也糊弄不了他,左右都是一死,为了家人,她便咬牙自己扛了下来。 “回、回将军的话,是……是奴婢,江暮雪几次三番羞辱娘娘,得有个由头杀她嚣张气焰……是奴婢趁人不注意,松了轴心榫卯扣,又坚持说是江暮雪做的,这才闹起来……奴婢拿木棍只是想吓走闻溪,谁知她竟为了江暮雪豁得出命来……奴婢有罪,将军杀了奴婢……” “曹嬷嬷已将你家人的事情说与我听,我已吩咐下去,你家中老母已安顿妥当,且叮嘱刑部侍郎秉公查办你兄长的案子,至于他欠下的那些债,也都清了,你还有其他牵挂吗?” 颂栀撅在地上,身躯一僵,是怀疑自己已被吓傻,耳朵听错了,猛地抬眼道, “为、为何……将军会……奴、奴婢多谢将军大恩,奴婢愿以性命相抵,只要不为难奴婢娘亲,奴婢死而无怨!” 当当当,连磕了三个响头,颂栀额心青紫一片,眼中却再无忧心惊惧,反倒踏实了许多。 殷煜珩将宝刀归鞘,冷眼道,“不必谢本将军,按我的意思,你百死不足平我心中之恨!” 颂栀落泪,并无反驳,将头深埋。 “奈何她说你只是个被人攥了把柄的奴才而已,杀了你反倒脏了本将军的手。说,一字不许落下,将太子妃指使你所说所做,都说出来,本将军饶你不死。” 颂栀紧张的神经再次绷起,连连摇头道,“将军还是杀了奴婢,是奴婢为讨好主子急功近利,自作主张,奴婢死不足惜……” 她以为殷煜珩这是在替梅湘凌善后,他与梅湘凌有旧,且梅湘凌亦是笃定他会维护才敢在殷府闹事,不然怎会仅凭几句话,就不避嫌地亲手打造木轮车给太子妃娘娘。 颂栀还是后怕,方才那些都是殷煜珩试探之词,若自己敢出卖梅湘凌半个字,老母亲的下场可想而知。 见她坚持自己扛下所有,殷煜珩不甘心地在心里认输了,闻溪在他离开药斋前与他打了个赌,赌颂栀死也不会出卖主子,赌注便是要殷煜珩准颂栀去她身边伺候,且还要帮其解决后顾之忧。 “你带上些换洗衣物,去后街药斋听命,从今日起,你的主子叫沐闻溪。她让你生便生,死便死,且再无人以你家人相要挟,可你若再存了歹毒的心思,本将军亦有办法让你生不如死!” 颂栀人到了药斋的时候还是懵的,直到看见阿黎的横眉冷对,心里才好受些,原也是应该这般态度,可闻溪趴在榻上面色平和,不曾说过半句怨言。 接下来的几日,颂栀就在药斋帮阿黎伺候闻溪衣食起居,连带着打杂,比伺候太子得时候还要谨小慎微。殷煜珩每日来药斋探望,那吃人般的眼神像阎王似地审视颂栀,他打心里不曾原谅她的罪行。 因为闻溪在药斋疗养,四皇子赵寅礼为避嫌这几日都不见人,只派下人来取过药,闻溪担心耽误了他诊疗,打算这两日便搬回将军府去。 殷煜珩自然希望她早点搬回去,闻溪不在,他没有一晚能安睡,且在这药斋里人多眼杂,自己想闻溪想得紧,却连亲昵都会被薛老冷哼着阻止。 只是他向来嘴硬,痞笑道,“怎么?跟个小王八似的趴着睡了几日就坚持不住了?还是本将军的软榻舒服?唉~想我抱着你睡可以直说,本将军不是不能在这药斋委屈一宿……” 闻溪正扶着墙练着自己走路,每次自己倒霉都要多一个花名,气不过怒瞥了一眼,却看得殷煜珩喜笑颜开。 “好好好……不是小王八,文雅些……小玄武,怎样?” 闻溪气的手捂胸口,颂栀端药进来,见了便快步相扶,单手将冒着热气的药碗远离闻溪,连药汤洒在自己手上也不敢吭声。 “呀,快放下,我没事,你的手烫着了,阿梓!烫伤膏!” 阿梓跑过来一看是颂栀的手烫了,一撇嘴冷冷道,“狗腿子不怕烫,皮厚着呢。” “嘶……你这孩子,唉~小师兄,麻烦您拿烫伤膏来,她受伤了,做事难免分心,全当是为了你师妹我,有劳了。” 殷煜珩就在一旁看着,闻溪总有办法把那小屁孩哄好,这就屁颠屁颠地去帮她拿药了。 颂栀面露窘色,这几日闻溪不光善待与她,还让人把她的娘亲接来药斋看病,此时她是真切地知晓,闻溪以德报怨,是她自己小人之心了。 “姑娘,是我把您打成这样的,我怎么都是活该,您还是骂我打我,总这般待我好,颂栀……颂栀无以为报!” 说着便就要跪下叩头,她额上的乌青还没好,也是因为这些天动不动就跪下谢恩,再磕下去就要磨出老茧了。 “快起来,莫让我又牵到伤处。你原本因着我才会被调到太子妃手下当差,如今堂堂东宫一等女使要伺候我一个奴婢,我也不觉得心中有怨了,起来。” 颂栀眼眶含泪,咬着下唇小心护着闻溪慢慢起身,待闻溪坐稳,殷煜珩开口道,“等搬回去了,便让颂栀回镇远侯府,你可是认真的?” 第59章 潜伏 听到殷煜珩的话,闻溪微微蹙起好看的眉头,将疑惑表现得恰到好处,甚至带上了一丝小心翼翼。她正有此意,却不知殷煜珩为何无故替自己牵起了话题,仿佛他总能将自己看穿。 “后日东宫的殿宇便修缮完毕,太子殿下该回宫了,颂栀毕竟是他的人,若你觉得这些日子她的罪已赎清,便就送她回去。” 闻溪转眸去看颂栀,仿佛是在询问她自己的意思,为奴惯了,哪里就有自己做主的时候。打颂栀十岁那年入宫,这几日在药斋里的日子最为惬意,也只有闻溪把她当个人看。 颂栀垂着脸,微一屈膝道,“颂栀的命都是姑娘的,姑娘做主就是。” “你终归是宫里的人,按着规矩,本该回殿下身边伺候,且你服侍太子多年,总还是有些情面在的。将军亲自送你回去,也能全了太子殿下的面子,只是……” 闻溪抬眼看她,眼中带着关切,“你若担忧回宫会遭磋磨,那便请将军去求殿下早些放你出宫,在药斋做些活计,还方便照顾你娘亲养病,可好?” 颂栀眼眶一热,双手绞在一处,她何德何能,劳烦殷煜珩为自己去求太子殿下开恩。为娘亲治病抓药,给兄长清掉赌债,更不追究自己犯下的罪过,颂栀已经不知道拿什么来偿还眼前这两位的恩情。 她咬了咬下唇,眸中闪过一丝坚定,跪下磕头道,“多谢姑娘,颂栀想跟着太子殿下回宫……” 殷煜珩剑眉一挑,肃声道,“你若是回去了,生死与我们再无瓜葛,可想清楚了?” 颂栀心里岂会不知回去的风险有多大,可这几日她眼见殷煜珩看闻溪的眼神里,已经再没有梅湘凌的一席之地,此后若让太子妃再寻到机会,定还要千方百计为难闻溪。 她如今在宫外又能为闻溪做什么呢,倒是回到东宫,无论是在梅湘凌身边亦或是太子身边,往后总有机会报恩一二。 “奴婢多谢将军不杀之恩,只是奴婢不敢再请将军为奴婢去求太子殿下特赦,左右还有七八年就到了年纪,若是按规矩出宫,兴许还能找个老实人成家,余生也有依靠。姑娘人美心善,颂栀回去后,定日日为姑娘诵经祈福,不忘姑娘恩德,再不敢作恶。” 闻溪把人扶起来,面色有些忧郁,实在说不出冠冕堂皇的话,只挥了挥手道,“你这便就去,殿下要搬回宫了,那边定是需要人手的,雪中送炭好过锦上添花,往后……自己小心。” 颂栀含泪别过,殷煜珩亲自把人送回了镇远侯府。 他们走远后,阿黎嘟着嘴过来问道,“姑娘是菩萨吗?为何对这婢子这般好?就不怕放蛇归林?” 闻溪嘴角微微勾起,“我可不是什么好人,只不过也是任人拿捏着度日,都是苦命的奴婢,怎知今日我放过她,不是来日放过我自己。” 阿黎似懂非懂,讷讷地看着闻溪,只觉她忽然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许是隔壁府邸的那位终于要回宫了,往后出门腰杆都硬气些。 - 镇远侯府 太子见到颂栀全须全尾地站在堂下,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殷煜珩,“煜珩不是最在意闻溪姑娘的吗?颂栀竟还能好好地回来,本宫有些看不懂你了……” 颂栀上前行跪拜大礼道,“罪奴参见太子殿下,闻溪姑娘宽宏仁善,且当日若是没有她护住江家千金,奴婢恐要铸成大错。姑娘说殿下就要迁回东宫,定缺人手,便让奴婢赶紧回来伺候,想着……殿下使唤奴婢多年,定顺手些,还请殿下让奴婢回来!” 殷煜珩面上淡淡道,“那丫头当日以一己之力平息了一场风波,臣问她要什么赏,她只说不愿再见人因她而遭难。下臣恳请殿下,全当这奴婢已经改过,留着伺候,左右现在正需要人手,若她以后再敢仗势欺人,您再亲自发落就是。” 赵晏磬若有所思地看着颂栀,心中暗诽道:一个南陵小国的宫婢,都比自己的太子妃要大度,为何天下良人都被他殷煜珩占了先…… “罢了,既然闻溪姑娘都放你一马,你便回王梁手下当差。” 颂栀一边叩首一边舒了口长气,还好太子没有让她回梅湘凌那边伺候,不然还不知要怎么应对。 太子留殷煜珩说话,他也是后来得知新兵营有人行刺,云妃以此提请将二皇子召回宫中,如今就怕只剩个合适的契机。 “那江丞相这几日在朝堂上上下撺掇,云妃在后宫也没闲着,再有几日便是太后寿辰,父皇为表孝心,定会让老二回宫,煜珩可有办法,把人留在新兵营?” 殷煜珩蹙眉,二皇子回宫是早晚的事,且还不都是陛下一句话而已,太子见他这副表情,瞳仁一晃,换了个自嘲的口气。 “吾也知晓此事难办,眼看腊月到了,父皇怎舍得让老二在军营里挨冻过年,只是……再等上几日也好,到了太后寿辰,也不至于又被他给比下去……” 云妃得宠,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二皇子赵舜毅每年都有大把银子来为太后准备寿礼。太子却是不同,东宫人多用度大,准备寿礼既不能走公账,还要出彩,便回回都让他头疼不已。 “本宫原想着,今年怎么也能让太后抱上皇太孙,奈何……唉!” 他这一叹气,殷煜珩面色复杂,陷入沉默。 身为太子妃,梅湘凌不能孕育皇嗣,今岁年关如何好过。太后寿辰之后,紧接着又是岁末宫闱宴,她本就在意自己出身不高,若云妃再有心非议排挤她,以她的心性,怕是会积郁成疾。 殷煜珩回想下来,在知晓闻溪有孕前,梅湘凌都不曾发难,看来能否怀有身孕已是她的心病,也是因此才妒恨闻溪,终归也是个命苦之人。 “若想拖住二皇子晚些回宫,除非……” 太子眼中生出惊喜,“除非如何?” 殷煜珩挤了个苦笑,“除非二皇子自己不愿回宫,可若要他甘心留在兵营,得有值得他留下来的原因……” 太子微一蹙眉,“煜珩是指……可兵营重地,哪里就能容下莺莺燕燕了?这怕是行不通。” “算下来,二皇子被贬斥也将近月余,那有馋嘴的猫能忍住不偷腥,只要有门路,他自己会想办法的,就算拖不住二皇子回宫,这事情让太后知道了,便也没什么光彩可言。” 殷煜珩眼下为太子分忧,便就能让梅湘凌的日子好过一些,只是这便要他自己背上御下不严的罪名,罚俸扣响倒是小事,就怕江丞相会以此大做文章,他得想个万全的法子。 第60章 千金 三日后,闻溪的伤已大好,挑了正午日头好的时辰,正准备搬回将军府。 阿梓心疼地拉着她的衣袖不肯松手,“姐姐别回去了,就在此处陪着阿梓和师父可好?这里平安!” 闻溪笑着轻抚了阿梓的脑袋,“小师兄什么时候变得这般婆婆妈妈,我搬走了也不过就在隔壁,得空便会回来跟师父修习,又不是很久见不到。” 阿梓噘着嘴,闻溪知晓他只是担心自己安危,可她重活一世,要的不只是平安。 挨过这个冬天,突厥散部又会蠢蠢欲动,殷煜珩便又将带兵出征,她的复仇之战也将打响。在那之前,她还要再做万全的准备才好。 薛老虽也舍不得闻溪,不过她宿在药斋,四皇子不方便来诊疗,这些日子也不知病情是否恶化。 为医者,总是记挂着病患,更何况前段时日相谈甚欢,赵寅礼已成了薛老的忘年之交,他正打算让阿梓午后去送信,请四皇子明日早点来就诊。 薛老故意板起脸,冷声道,“丫头,把常用的药带齐了,这些日子,如何把握药量,你应该都记牢了,不是要死了就别来烦为师,走!” 他越是这般,闻溪越是眼眶发热,上一世除了逝去的亲人,并不曾得人这样真心关爱,这一世虽说苦头吃得也不少,但好在心里暖暖的。 阿黎从院子里回来禀道,“姑娘,夫人派人喊你快些回府,说是有客到了。” 闻溪整理了心情,赶回将军府时,便看见门口停的是江家的马车,不由得放缓了步子。 江家人登门,虞氏却让人来寻她快些回府见客,闻溪不觉得会是好事,殷煜珩此时正在军营,若是又被为难,只能向老太君求助了。 阿黎看她脸色便心领神会,绕着道去了齐心堂,闻溪自己稳着步子去了正院会客厅。 虞氏这几日身子不大好,总是头痛,今日若不是贵客登门,她也懒得走出房门。虞清莲每日倒是晨昏定省地去看她,今日也是她陪着虞氏在正厅跟丞相夫人周氏品茗闲聊,虞氏这般重视,只当周氏这是又带着自家千金来议亲。 江暮雪一来便寻闻溪,也不说缘由,虞氏这才让人去药斋喊她赶紧回来。 闻溪莲步款款走上前来,刚要见礼,双手便被拉住,她眼睛惊诧地亮了亮,却对上面前江暮雪一双笑意灿灿的圆眼。 “闻溪,你没事就好,知道这些日子我有多担心你吗?若非太子昨日才迁回东宫,父亲不允,我早就来看你了……” 她语气爽朗,倒不像是设了圈套的样子,闻溪轻眨睫羽,怔怔地看着曾经对自己喊打喊杀的江暮雪,有些恍惚。 “在外面住了几日,把府上规矩都忘了吗?见了江府千金还不行礼!”虞氏不耐地轻斥了一句,周氏面上淡淡的,却不掩饰眼中鄙夷。 “侯夫人,不是我挑理,这殷将军把屋头里的奴婢宠得没了边,哪个高门世家精心养大的好闺女肯受这份气……” 那边周氏已经开始针对,这边江暮雪的手却还没有撒开,她小声问道,“你后背的伤好些了吗?听说有位神医就在将军府边上,也不知医术如何,我想着若不见好,我便带你去瞧都城最好的医馆,现在看来好像还行……” 虞清莲原也以为,这江暮雪是还未过门就要给闻溪立威才把人喊来训话的,怎么听着她一点也不讨厌闻溪,反倒关切得很。 她跟虞氏过了眼色,就连周氏也不好再把方才介意的话说下去了,虞氏趁机接住话茬,“丞相夫人说的是,倒也难怪珩儿宠她,这婢子几次三番立下大功,想是那日喜宴,令嫒被人为难,不也是她冲出来相护的嘛……” 周氏敷衍地笑了笑,她倒想拿乔,奈何自己女儿这般殷勤着上前跟人家示好,这还怎么端起架子挑事。 闻溪用力抽回了手,先给几位夫人福身见礼,之后便恭敬地站好,谁知江暮雪又拉着人坐到自己身边,一双眼睛盯着她不肯离开。 “闻溪莫怕,我不是来找你麻烦的,那日多亏你护住我,谢你还来不及。我江暮雪向来善恶分明,你能不计前嫌,冲出来救我,我便认定了要与你结为金兰,从此谁也不能欺负你,不然我江暮雪第一个不答应。” 此话一出,厅上众人都傻了眼,虞清莲眼尾闪过一丝烦躁,抱着汤婆子的手指肚泛白。 闻溪坐了个椅子沿儿,不安道,“江小姐错爱,闻溪实不敢受,那日也是为了府上着想,无论是谁人被欺负,奴婢都会上前相护……” 她越是这般冷清着神情,越是让江暮雪想起她男子装扮的俊逸,至于说什么,已经不重要了。 “对了,那日乱作一团,你的手绳许是混乱中被我扯掉带走了,绳扣已损,且就那么小一个金珠在上面都压不住分量,我让人重新打了条金手链,你看看喜不喜欢?” 说着,江暮雪一挥手,她的婢女就端上来一个比手掌大一圈的木漆盒子,里面是足金的金珠穿成的手链,个个饱满,雕琢精巧,隔着两丈开外,虞清莲也看得见金光灿灿,妒恨之意便就爬上了眉梢。 闻溪慌忙起身,蹙眉屈膝道,“这太过贵重,闻溪乃是将军府的奴婢,不可收如此厚礼,还请江小姐收回。” 周氏挑了眉,阴阳道,“原也是知道不配,还算是个有自知之明的……” “我怎么忘了,闻溪不喜金饰,这样的俗物确实不配你的气质,翡翠,我们初见之时,我扔了你一只翡翠耳坠子,你定是喜欢素雅的玩意儿……” 周氏一听,只能轻咳着端起茶碗缓解尴尬,自己这闺女一向眼高于顶,怎的对一个下人这般亲热,还是那要议亲的殷煜珩的通房丫头,这以后嫁过来,正妻的威严何在。 虞清莲看出周氏不悦,想着开口卖好,“丞相夫人,令千金开朗豪爽,您和丞相大人定没少费心栽培。将军府的婢女怎当得起江小姐这样厚爱,更何谈嫌弃金饰俗气,想是从没带过什么稀罕物件,今日沾着光开了眼,已是她的福气了……” 江暮雪蓦地敛了笑意,转眸瞪着虞清莲道,“这有你说话的份儿吗?奴婢怎么了,若不是她那日挺身而出,你的大婚之日出了乱子,便就得让整个都城看笑话。你不念闻溪的好也就罢了,怎还这般瞧不起人?哼,越是小家子气出来的怕越会看重这些,今日是把嫁妆都穿在头上了。” 虞清莲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她确实想着不好失了二房少夫人的颜面,今日首饰戴得多了些,却不曾想竟被这样讥讽。 江暮雪口中那个大婚之日,更是虞清莲不愿提及的伤疤,她苦等殷逸行到夜半,人回来后除了念叨闻溪受伤,便就对自己只字未提,洞房花烛,她被冷冷地晾在一边。 好在殷逸行是姨娘所出,虞氏又无暇计较,可她榻上白布干净如初就是羞辱她的无字之书,今日闻溪一回来自己又遭这般羞辱,虞清莲攥紧了手,面色愤然。 第61章 栽赃 虞氏精神撑不了太久,且与江家议亲这件事不可一蹴而就,周氏原也以为江暮雪总吵着要来是心慕殷煜珩,没曾想她是急着来交姐妹,没再多聊便拉着人回府了。 闻溪将人送到府门口,江暮雪还依依不舍,说选好了翡翠镯子再来找她。等她折返,却见虞清莲身边的婢女锦歌候在书房门口。 闻溪倒不意外,淡淡道,“是你家少夫人寻我?可是有事?” 锦歌礼数周全,屈膝道,“见过闻溪姑娘,二少夫人请您去一趟,夫人此刻有些头晕又睡下了,请姑娘快随奴婢去。” 闻溪眉心微微一动,这虞清莲方才被江暮雪教训得哑口无言,定不甘心,便对不远处的阿黎使了个眼色,她心领神会悄悄离开。 一路上,闻溪询问虞氏近日的身体如何,锦歌话不多,只是说虞氏为着大少爷的婚事劳累伤神,所以常常很早就歇下了。 闻溪没理由自己去虞氏那里找不痛快,既然都歇下了,便晚些再替殷煜珩去瞧瞧。 - 虞清莲此刻正坐在屋内,桌上摆满了方才佩戴的头面首饰,她却素着头看着铜镜发呆。 见闻溪来跟着锦歌进了屋,才回过头,“闻溪来了,让我好等……” 闻言,闻溪眉头轻扬,过往人前还能称呼一声闻溪姑娘,今日这口气便就是主子招呼下人一般,她转换的倒是丝滑。 “不知二少夫人唤闻溪来有何事吩咐。” 虞清莲缓缓转过身子,从镜中看着闻溪,淡淡道,“听说你是从南陵皇宫里出来的,伺候的是一国的嫡公主,想必梳发髻的本领也高人一等。” 闻溪微一偏头,该来的还是躲不过,虞清莲这是要以二房正室在此立威。她再看向一旁的锦歌,这婢女面色木然,只是挡在门口一动不动,若闻溪不肯就范,怕是无法脱身。 闻溪无奈上前,轻着手拿起桌上木梳,“不知二少夫人想梳个什么样的发髻?” 虞清莲扫了一眼桌面的头面首饰,轻叹道,“唉,二房是庶出,就算我如今是二房正室,这些头面规制,还是如此寒酸……” 闻溪捏着木梳的手指弯了弯,虞清莲显然不满意嫁给殷逸行,她大概以为,若是没有闻溪,便可以依着虞氏的安排嫁给殷煜珩,做大齐镇北大将军的侧夫人,怎么都比寄人篱下的庶子正妻要风光得多。 闻溪眨了眨眼,似无意地接着话茬道,“二少夫人是有福之人,虽然不是嫡出,却能嫁做正妻,以后的子嗣也为嫡出,日后二少爷仕途坦荡,说不定还能有诰命加身……” 可这些话到了虞清莲耳朵里,就只剩嘲讽她不是嫡出的小姐这一句了,霎时变了脸色,阴狠地剜了闻溪一眼。 “一个下人,凭着伶牙俐齿在老太君面前得了赏,便就真拿自己当这将军府的主母了?不过是个早就亡了的小国宫婢,说得自己好像公主一般高贵,你凭什么!” 闻溪往后退了一步,低着头道,“奴婢不敢,二少夫人误会了误会奴婢了。”她字句清晰,不卑不亢,听着更惹人郁气难舒。 虞清莲猛地转身,阴狠地看着闻溪,“误会?你也配?我千里迢迢来投奔,还没入府门,就因你而被忽视冷待,我自小按嫡女规格被教养,甚至做的比高门贵女都要好,只因为你,这殷家就没了我的位置。将军被你美色所迷惑也就罢了,可二少爷已经与我成婚,却依旧记挂着你的安危,沐闻溪,凭什么?” 虞清莲越说越激动,伸手拿了放在桌上绣筐里的剪刀,拿起一缕头发,一剪刀下去,长长的青丝断了一地。 闻溪瞪圆了眼,快步退到门口,“二少夫人疯了吗?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这就犯了忌讳,你是怎么想的……” 身后锦歌忽然叫喊着跑到院中,“来人啊!来人啊……二少夫人的头发!” 丽嬷嬷来给殷逸行送新制的冬衣,听见锦歌大喊吓了一跳,冲过来赏了锦歌一个嘴巴,“放肆,夫人在休息,你这奴婢瞎喊什么?” 锦歌捂着脸红了眼眶,委屈地指着虞清莲的屋子,丽嬷嬷带人过来,正好把闻溪堵在了门口。 虞清莲早把剪刀扔在了地上,哭着跪在地上捡头发,“闻溪姑娘好狠毒,你今日刚回府这是厉害给谁看呢?不就是想在府中立威吗?可怎能剪我头发,这是咒我还是咒二少爷,我到底哪里得罪了你,你要这样害我……” 丽嬷嬷一看,这事情怕是不小,还是去请示虞氏来定夺才好,虞氏被吵醒正闹头疼,一听说闻溪剪了虞清莲的头发,瞪着一双血丝满布的眼睛就冲了进来。 “莲儿……你这贱婢,耍威风耍到二房院子里来了?当初如月的帐还未与你算,你这就见不得别人好是不是?她是我的表侄女、是殷家的二少奶奶,是主子!你以下犯上,我打断了你的手脚扔出府去也没人敢说上半句!” 闻溪冷着脸道,“奴婢没错,夫人不能擅自发落。” 要不是丽嬷嬷扶着,虞氏能让她这句话顶一个跟头。 “你都跟主子动剪刀了还说你没错?你莫要以为,救了那江暮雪,就了不得了,说到底你也是我殷府的奴婢!” “二少夫人自己剪的头发,奴婢什么都没有做,冤枉人也得有证据,怎能听她一面之词?” “你!方才这屋里还有谁?” 锦歌怯生生地从屋外进来,“回夫人的话,奴婢在场,我家少夫人只说请闻溪姑娘出自南陵皇宫,想让她帮忙梳发髻,谁知是否因为被提及过往惹了闻溪姑娘不悦,便就动手剪了二少夫人的头发。” 闻溪冷眼看着锦歌,那夜她抱着要寻死的虞清莲死都不松手,就知道是忠心耿耿的一丘之貉。 “她是虞清莲的婢女,怎敢不按她的吩咐说瞎话,不可做数。” 虞氏厉声道,“都有人证你还狡辩,女子最在意容貌,怎会自己剪了头发,明显就是你眼红清莲做了二房正妻,就你如此善妒在珩儿身边岂不祸害,今日说什么都不能放过你!” 闻溪不慌,沉声道,“夫人莫要因过往成见做了别人的刀,若事后发现自己被人利用了,该如何跟将军和老太君交代?” “你莫拿母亲和珩儿出来压我,我乃镇远侯夫人,别以为珩儿宠你,你就有资格跟我叫板,一个贱婢,反了不成?” 虞氏头痛欲裂,更无法凝神静气思考闻溪说的话,只是暴躁着要拿她出气。 “丽娘,把人给我绑了关进柴房,等我缓缓,再行发落!” 几个粗使婆子冲上来擒住闻溪,粗粝的巴掌拍在她背上,将人打得直不起腰来。 虞清莲看着,眼中飘过一丝得意,若是闻溪从此在将军府消失,殷逸行或许会慢慢待她好些,且几次被她一个贱奴比下去了,唯有如此方能解她心头之恨。 第62章 病重 闻溪小胳膊拧不过大腿,被死死捏着手臂按跪在地,虞氏扶着额,头痛让她更加面目狰狞,眼下青紫越发的深重。 “先给我把这狐媚子的冬衣扒了,看着我就来气,什么东西还敢穿这么好的料子,谁给你的脸?” “老身赏她的!” 闻声,虞氏面上一慌,忙收敛了气焰,恭敬地站好。 阿黎扶着老太君赶了过来,闻溪怎会毫无防备就单枪匹马的来见虞清莲,这些手段上一世她已经领教过一回了。 那些粗使婆子也都收了手,闻溪得以喘息片刻,锦歌扶着虞清莲出来,看到老太君又是一副委屈的哭丧脸,却让老太君眼底满是嫌弃。 “这又是闹什么?闻溪为了将军府差点赔上小命,她伤愈刚回府来,你们怎就不能消停度日呢!” 虞氏垂着脸,忍着头痛回话,“母亲,就是这个闻溪,不甘伺候清廉梳妆,还剪了她的头发,这么不吉利的事情她都敢做,您这次可不行护着她了。” 老太君瞥了虞氏一眼,见她脸色难看,不耐道,“你身子不好就回屋歇着,这里自然有老身主持公道!” “母亲一向偏帮那奴婢,我要不在,谁给清莲做主?” 曹嬷嬷一挑眉,沉声道,“夫人这是嫌老太君有失公允?” 虞氏因着头疼,脾气比往日更加暴躁易怒,扯着嗓子道,“放肆!平日里就算了,今日我与母亲说话,哪有你一个下人插话的份?” 曹嬷嬷垂了眼眸,不再言语,虞氏今日反常,谁站出来就咬谁。 老太君扫了一眼虞清莲,又死死瞪着她身边的锦歌,锦歌神色不稳,将头埋得很低。 虞清莲扑通跪倒,带着哭腔道,“清莲知道,老太君喜欢闻溪姑娘,这府上除了姑母,人人都喜欢她,可清莲又是哪里做错了,女子蓄发求长求好,她这一剪刀下去不是往清莲心口窝扎吗?还请祖母给清莲做主啊!” 闻溪跪坐在地上缓了一会儿,挺直了胸膛道,“二少夫人倒是说说,闻溪为何不惧惩罚,动手剪了你的头发,我图什么?” 锦歌抬起头,又想将方才说闻溪不甘被羞辱的那套说辞再重复一遍,却被闻溪打断。 “许是二少夫人入府时间短,不知闻溪是个鬼门关前走过几遭的人了,若看不开这些,早在国破之时就该随公主去了,何必忍到今时今日?亦或是闻溪看起来这么蠢,明知会招来责罚却任意而为,只因羡慕表小姐能以正妻身份出嫁?” 锦歌一时间找不到言语相怼,怔愣着看向虞清莲。虞清莲晃了晃瞳仁,蹙着眉心道,“闻溪姑娘自然是仗着老太君和将军宠爱,觉得一点小事也不会被责罚,更欺负清莲嫁的是庶出的二少爷,是以妒恨之下拿着清莲的头发说剪就剪……” 闻溪冷哼了一声,“哼,二少夫人也不想想,我若存了加害的心思,怎会让阿黎去请老祖宗来做主,这不是生怕事情闹不大吗?” 闻溪就是要等虞清莲自己开口控诉,才把底牌亮出,她才没有机会反口,将一切推到锦歌头上,糊弄了事。 这样说来,闻溪的确没有道理招惹虞清莲,虞氏转了眸子,却在锦歌脸上看见了心虚。 她一股邪火涌上来,浑身气得颤抖,有了如月的前车之鉴,虞氏没想到自己又一次被人算计了,鼻孔下突然喷出两淌血柱,吓得丽嬷嬷惊呼,“夫人!夫人流鼻血了!快请大夫!” 虞氏趁机,双眼一闭,靠在丽嬷嬷身上晕了过去。 “姑母!姑母您怎么了!”虞清莲也瞅准时机,转移了所有人的注意,哭丧似的扑了过去,院中顿时乱作一团。 阿黎将闻溪扶起,站在一旁冷眼看着,老太君此时也不好发难,先给虞氏看病要紧。 “老太君,闻溪的师父薛神医就在后街药斋,不若请他老人家来瞧瞧。” 闻溪刚提议,虞清莲就猛然拒绝道,“不要你假好心,姑母一向看的是济仁堂的王大夫,锦歌,快去请人!” 老太君拍了拍闻溪的手背,“好孩子,这院里的事你就别掺和了,省得回头再遭攀咬,回去歇着。” 闻溪心想也对,这要是再讹上薛老,可不知道还要闹到什么时候,刚才挨了几下差点没又把她骨头打断,何必往前凑这热闹。 可等闻溪回到前院,越想越不放心,方才在虞氏身边走过,闻道她身上味道实在可疑,且她病的时日不短了,怎的越来越严重,便又打算回药斋去找薛老请教。 出门有些急,闻溪没注意,一抬头撞进了一男子怀中,正是从外面回府的殷逸行。 柳氏带着他去给老侯爷上坟,娶妻是大事,为先考上香是祖上的规矩,只是即便如此,殷逸行也不愿带着虞清莲一同去。 闻溪下意识后退,脚下台阶没踩好,眼看着要向后摔倒,殷逸行把人扶住,这便被出门请大夫的锦歌撞个正着。 “二少爷!您扶她做什么?二少夫人被她坑惨了,现在夫人又被气病晕了过去,您已经成亲了,这样就不怕被人戳脊梁骨吗?” 柳氏站到二人中间,忙解释道,“闻溪姑娘方才没站稳,谁在跟前都要扶一把的,锦歌莫要误会……” 殷逸行不愿自己生母对一个婢女这般唯唯诺诺,沉着脸道,“既是母亲病重,不赶紧请大夫,杵在此处作甚,还不快去?” 锦歌轻蔑地扫了闻溪一眼,“二少爷,闻溪姑娘是大少爷房里的人,我们得罪不起,可也不能任由着她欺负到头上也不分辨,要说她剪了少夫人头发,之前咱们寻不到动机,现下看来,莫不是二少爷跟闻溪姑娘早就暗通款曲,有了私情?” 柳氏闻言色变,就差自己动手上去堵锦歌的嘴巴了,在门房重地,来来往往下人不少,这话让有心人听去,殷逸行可如何自处。 “你说什么?”突然听见殷煜珩的声音,锦歌身子一僵,忙以虞氏病重来打岔,“大少爷您可回来了,快去看看夫人,奴婢还要赶着去给夫人请大夫……奴婢告退。” 殷煜珩剑眉微蹙走上前来,看得殷逸行浑身不自在,闻溪却探头看着锦歌慌张的背影起了疑。 第63章 教导 闻溪总觉得虞清莲不简单,方才自断头发这一招实属阴狠,若不是早有防备,肯定会被虞氏打个半死。 可即便如此,闻溪还是想搞清楚虞氏为何病重,提了裙摆就要往药斋去,却被殷煜珩的大手拎住了衣领。 “小玄武,又想去哪里趴着躲懒?” 殷逸行还以为方才锦歌的话激怒了殷煜珩,想要上前帮忙解释一二,却被柳氏拦住,“闻溪姑娘是大少爷的人,你还是快些回去看看二少夫人到底怎么样了。” 殷逸行一脸忧心,不愿回去面对虞清莲,“姨娘,我……” 柳氏冷下脸,小声道,“你忘了刚才在侯爷坟前发过的誓言了吗?成家后便要立业,一心用功读书,来年考取功名,不再有那些要不得的妄念,否则我愧对侯爷愧对殷家,不得善终!” 柳氏用心良苦,这是担心殷逸行色迷心窍,犯下万劫不复的大错,才逼着他发下毒誓。殷逸行无奈,只能跟着她向殷煜珩告退后回了碧云阁。 闻溪扭了扭身子,想从殷煜珩手里挣脱出来,却换来他另一只手把自己抱进怀中,“将军!光天化日,殷府的门房,你放过奴婢!” 殷煜珩垂下眸子,唇角勾起坏坏的浅笑,“你这刁奴胆子越来越大,本将军松开手,你不就跑了?该找个链子拴着你才放心。” “奴婢没有要跑,只是有事要回药斋找师父商量……” “你不是才回来,有什么事明日再说,我有事要你去办。” 殷煜珩交代了府上小厮,便就霸道地将闻溪抱进候在门口的马车。她思前想后,还是决定提上一嘴,“夫人这些日子都病着,将军可有去瞧过?” 殷煜珩的脸色暗了下来,这几日闻溪不在,虞氏一见他便抓着议亲的事情不放,也不知急什么,且那虞清莲总在一旁煽风点火,每次话不到三两句便聊不下去了。 他不是不知道虞清莲并不乐见自己早早地娶正妻,这殷府的主母一到,她在府中做什么都会被掣肘,或许她想在府里拿着权,待殷逸行致仕后有了自己的府邸才肯罢休。 殷煜珩倒无所谓,纵着虞清莲在虞氏面前折腾也好,左右他不想议亲,只是虞氏的身体确实瞧着不怎么好。 “虞清莲一直在旁照料着,母亲是她姑母,她不敢不尽心。倒是你……” “奴婢怎么了?” 闻溪眨了眨眼盯着他,心想自己又是哪里露了破绽,却不知她这样子,像极了山涧松林中的幼鹿,黑眸纯澈,圆圆的娇怜可爱。 殷煜珩一把将闻溪揽入怀中,擒着她的软唇深吻解渴,没有她的这些个夜晚,殷煜珩都不知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 闻溪吓了一跳,轻声闷哼了一下,却更加撩拨男子的心弦,将压抑了许久的情欲爆发出来,沉醉在她的一片娇软之中。 若不是马车没多久便到了地方,闻溪恐要守不住底线,在车里就被殷煜珩吃干抹净。 她娇羞慌乱地整理衣衫,殷煜珩沉了沉心,凝神帮她挽过耳边散落的发丝,喉结轻滑,凑到她耳边道,“一会儿忙完了,我早点带你回府。” 闻溪的耳廓顷刻间染上绯红,一直延到脖颈深处,殷煜珩的话带着温热,却烫得她心脏猛跳。 她掩饰着慌乱的神色下了马车,却看见这是一处没有牌匾的私宅,殷煜珩牵着她的手往里走,进了正屋,迎面扑来浓郁的脂粉香。 屋内坐着四个妙龄女子,个个美艳动人、掩映生姿,神态却多是艳冶柔媚透着些妖俗。 闻溪傻了眼,这些莫不是勾栏瓦舍里的花魁,殷煜珩这是金屋藏娇?没想到他竟还有这样一面,玩得花也就罢了,带着自己来,难不成想要一夫当关? 一股火顶的闻溪胸口疼,便就站在门口不愿走进去,殷煜珩一眼就知她是误会了,拿起手边一本医书撇在她怀里。 “想什么呢?给你三日时间,教会她们如何说话行事都像个随军医女,我去前厅等你。” 医女?随军?闻溪快速地想了一圈,这些女子难道是给新兵营的二皇子准备的?她拉住正往外走的殷煜珩,“这些人若漏了马脚,反倒会被二皇子揪住不放,将军难道不怕被人诟病?” 殷煜珩停住脚步,却并未转眸看向闻溪,他自然知道这样做有风险,可太子已经发话了,且之前为了不让太子染指闻溪,殷煜珩已经失去了拒绝为之效力的资格。 “所以,你定要让她们装得像一些,才不会给本将军留下麻烦。” 他的声音冰冷,闻溪不理解,堂堂镇北大将军,怎会甘愿用这种伎俩参与党争。 “将军是想扣二皇子一个冥顽不灵屡教不改的帽子?还是想借机行刺?将军何时变得这样糊涂了?” 闻溪瞪着眼,怒张张地质问,让殷煜珩深眸闪过一丝不悦。 “再过几日就是太后娘娘寿辰,太后看重皇嗣,云妃定会借机拉踩太子妃,若是让二皇子以此机会翻身,太子殿下必不会坐以待毙,越是要他不做过激的行径,便越要提前压制住二皇子一脉。切~本将军同你解释着许多作甚,你只要听令行事即可!” 闻溪拉住殷煜珩的手缓缓垂向地面,原本探究的目光变得暗淡,嘴角扬起了自嘲的冷笑。 他还是那个愚忠的殷煜珩,为了护住梅湘凌不被云妃刁难,宁可自己冒险设计二皇子,也要助太子坐稳东宫之位。他若知晓,自己尽心尽力效忠的是个阴狠毒辣的储君,拼尽全力相护的是个奸佞毒妃,可还会这般大义凌然。 他是可笑,自己又何尝不是那可悲可笑之人,闻溪再一次确信,殷煜珩即使知道梅湘凌指使颂栀行凶伤了自己,却还是放不下她。那她沐闻溪又算得了什么,一个供他发泄欲望的躯壳而已。 “单凭她们几个,绝无可能成事,若想要将军如意,唯有一个办法。” 殷煜珩这才转过脸看向闻溪,只是她脸上仅剩淡漠疏离,“什么办法?” 闻溪冷冷抬眼,微微扬起下巴,“唯有奴婢,二皇子赵舜毅才不会起疑。” 第64章 牺牲 听到闻溪的话,殷煜珩一双眸子像要喷火般圆瞪着,“不可能!谁去都行,就你不能去!” “为何闻溪不可?与将军而言,闻溪不过就是个任君采撷的娇软奴婢,奴婢既然跟了将军,那便连命都是将军的,牺牲色相而已,大丈夫行事不该拘泥于此,这道理难道将军不知?” 她的样子十分严肃,竟是他从未见过的严肃,眉眼深深,更显得三分冷厉七分坚毅。 殷煜珩拉着她走到偏室,压着心中燥郁,沉声道,“此番只是为了阻挠二皇子在太后寿辰前返回宫中,你莫要添乱,只需教导那些妓子装装样子即可。” “将军说得轻巧,只有三日,她们成年累月以色侍人的姿态怎可能改的过来,仅是套上素衣、手执药箱就成医女了,将军自己能信?” “你!” “那赵舜毅若识破这是将军故意设下的圈套,定会将计就计,待太子殿下拿此事去陛下和太后面前说理,定会被云妃和江丞相反咬一口。届时不但帮不到太子殿下,将军也会失去圣心,保不齐还会被降罪牵连整个将军府,闻溪蚍蜉之躯还要仰仗将军度日,将军若非要给二皇子使美人计,那便按奴婢说的做。” 殷煜珩深吸了口气,双眉紧蹙,声音又低又哑,“本将军说了,你不能去,听不懂吗?” 闻溪不理他要暴怒,继续说道,“那太子殿下的托付如何交代,太子妃娘娘又如何躲过太后和云妃娘娘责问,将军不让奴婢去,无非是不愿自己的物件经他人之手被弄污了,可若非如此,反倒不好向二皇子发难了。” “就凭你,怎有把握一定会扰了二皇子心智,又如何能肯定他不会起疑这是圈套?” “奴婢随老祖宗入宫归还镇远侯府时,曾与二皇子有过一面之缘,他当日便想强留奴婢,幸得四皇子殿下相助才得以解围,老太君可以作证,奴婢没有自以为是。” 殷煜珩偏过脸,攥起的拳头仿佛下一刻便要冲到赵舜毅面前将他暴揍一顿。“为何你从未与我提起此事?” 闻溪垂着眸子,说了又怎样,他只在乎梅湘凌过得好不好,有无受委屈,怎会在意自己一次次被人羞辱,就算现在的激愤也是因为自己的东西被旁人惦记着膈应而已。 “二皇子既已知晓奴婢是将军的人,便不会想到将军能这般明目张胆设计他。将军既然觉得美色可以再一次击中二皇子软肋,为何不信奴婢足以让他因为好色行差踏错,再一次令陛下失望?” 闻溪抿了抿唇,放低了声音道,“……奴婢别的本事没有,单就将军方才临下车前的那句话,便足以说明,连将军此等英雄都欲罢不能,那色欲熏心的二皇子凭什么把持得住。” 闻溪这些话到后面,声音几乎小到听不见了,她越说越觉得脸颊发烫,要不是认为殷煜珩心里不在乎,便也不敢将这些虎狼之词直说出口。 殷煜珩冷厉的深眸盯着她,神色越发黯然。他不是没将闻溪的话听进去,反倒是字字句句都听得真切,眼下竟陷入两难之境。 “罢了,你不教,我再找别人,回府!” “此等密谋,将军还信得过别人?就不担心都成为日后被人拿捏的证据?” “够了!沐闻溪,你就这么迫不及待想出去勾引别的男子?!” 闻溪骤然红了眼眶,屋子里一片沉寂,仿佛空气都被殷煜珩寒冷目光凝结成冰。明明是他放不下梅湘凌,要设计阻挠二皇子回宫给太子施压,怎还对出谋划策,甘愿牺牲自己的闻溪凶狠斥责。 殷煜珩怒着眉,大力拉拽闻溪上了马车,二人各自心里揣着心事,便就一路无语。 回到将军府,殷煜珩拉着闻溪回到书房,却见到桌上摆了食盒和锦盒,一问才知,说是江府千金又派人送来的。 殷煜珩哪有这份心思,沉声让阿黎把这些碍眼的东西拿走,谁知阿黎怯生生地说道,“少爷,这些是……是给闻溪姑娘的。江家小姐指明了一定交到姑娘手里……” 闻溪甩开了他的手,揉着腕子上前查看。食盒里是玲珑轩的糕点,都城贵女趋之若鹜也千金难求的稀罕美食,锦盒里则是一只翠阳绿的翡翠镯子,水头极好,一看便是价值不菲。 “江暮雪为何突然对你这般上心?”身后传来殷煜珩的探究之声,闻溪莫名觉得烦躁,将东西收回锦盒,拿给阿黎。 “点心我留下了,这镯子贵重我不能收,明日送回去,顺道谢过江小姐抬爱。” 阿黎领了命退下,殷煜珩墨深的眸子忽地亮了几分。 闻溪冷着脸,转身请示道,“时辰不早了,将军是先沐浴还是先用晚膳?” 谁知殷煜珩墙一样的胸膛堵了上来,拢着人就去了偏室软榻。经过方才那般争执,闻溪对欢好之事格外抗拒,咬着下唇,用双臂抱紧自己。 这是她第一次这般决绝反抗,偏到一边的脸上,一滴愤恨的泪格外扎眼,殷煜珩盛怒之下,用力撕开了娇奴的衣襟,在她诱人的锁骨上狠狠咬了下去。 “唔!……” 殷煜珩抬起脸,近乎疯狂地低声道,“疼了?难怪你总是胆大妄为,次次都要痛入骨髓才知道怕,真是贱骨头!” 闻溪拧着眉,她一次次从鬼门关爬回来不是为了被殷煜珩羞辱的,可她却忘了自己甘愿上刀山下火海是为了谁,是以咬紧牙关,再不肯发出声音。 殷煜珩发狠地折腾她,直到确定人已经无法下床,才悻悻起身去耳房洗掉周身的汗水。 闻溪浑身酸疼,连着在床上躺了两日,都未见殷煜珩再踏进偏室半步,直到阿黎带着阿梓进来看她,才勉强忍着疼坐起了身。 “闻溪姐姐,你怎么两日都没来药斋?是又病了?” “天气冷躲懒罢了,小师兄想我了?” 闻溪淡淡地笑着,看起来也不像生病,只是莫名让人觉得心疼。 “我自然是惦记你的,不过是四皇子说,姐姐之前托他查的事情有消息了,人现在就在药斋,姐姐穿厚实些,随我回药斋一趟。” 闻溪正奇怪,虞清莲那边为何一直没有再过来闹,她这两日没精神,且书房外面的事情也都仿佛跟自己不相干,竟什么动静都没有。 “阿黎,是否老太君传下话,安抚了二房,这几日前院才能这般消停?” 阿黎帮闻溪更衣,带着惊诧道,“姑娘不知道?是大少爷,说夫人病重需要静养,府上众人不得以任何事打扰夫人养病。二少夫人除了能找夫人给她撑腰便也没有别的法子闹,是以暂时按下去了。这两日少爷也嘱咐奴婢少来打扰姑娘休息,倒是江家每日都有东西送来,且少爷都吩咐人回了礼。” 闻溪扶着酸软的腰肢,一时间想不出殷煜珩有何打算,或许他亦觉得设计二皇子之事风险太大,打算作罢了也说不定。 第65章 履冰 阿梓前脚踏出将军府的门槛,后脚就腾空离了地,整个人像个麻袋被拎在空中。 “啊!谁呀,快放开我!” “小东西,我将军府的门槛儿快被你踏平了,你倒是出入自如,这般着急莽撞,所谓何事啊?” 听见吵闹声,闻溪抬眼,看见殷煜珩抓着阿梓的腰带提着人逗趣,不由得身子一僵,前夜他野兽般的摧残还历历在目,锁骨上的齿痕依旧隐隐作痛,脚尖虽冲着前,却沉沉地迈不动步子。 阿梓鬼精灵的装傻,“嘿嘿,殷哥哥快放阿梓下来,不然怎么给您行礼。” 把人放下,殷煜珩回身看见了准备出门的闻溪,“是要去药斋吗?晚点再去也无妨,江家派人送来帖子,说是江暮雪非让你陪着去看冰嬉,本将军刚好带着新兵营演练冬日粮草输送,送你过去。” 闻溪毕竟是瞒着殷煜珩,拜托四皇子赵寅礼暗查虞清莲老家的事情,此时还不知查得如何所以不便明说,只好乖顺地跟着他去了都城北边的渡河。 寒冬腊月的河面已经冻了个结实,每年这个时候都会有伶人在冰上起舞,为烦闷的冬日增添乐趣。 车辇之内,殷煜珩从包袱里拿了一套梅色衣裙,让闻溪换上。她素来只爱穿翠色衣裙,这颜色明艳的萝裙也不知是谁的心头好,闻溪不想换。 “奴婢这一身不好吗?只不过是江家千金的陪衬,素雅的才符合奴婢身份。” “渡河边的规矩你不知道?为防冰层开裂,落水后不好找,上冰者皆需穿着艳丽,让你换就换,哪儿那么多废话!” 闻溪秀眉拧出一抹不悦,怎还盼着人掉进冰窟窿不成?再说了,她又不会冰嬉,上的什么冰。 “既是这般危险,奴婢好好在岸边看着不就行了……” “嘶……江暮雪善冰舞,她若一时兴起拉着你上冰,出了事情,要我连你尸首都找不见你才开心?” 闻溪偏了偏眸子,“将军这是准备跟江家议亲了?往日江暮雪从不能牵扰将军思绪,这几日听说倒是往来得勤快……” 她问完就后悔了,这些哪是她一个奴婢该置喙的,不出所料,一道幽深的目光落在她脸上,仿佛满足了殷煜珩的就想看她拈酸的期望,那张带着痞笑的脸幽幽地凑了过来。 “你知道我总要娶妻的,江暮雪不好吗?至少她念着你相护的情谊,不会为难与你,甚至还愿意跟你义结金兰,姐妹相称。她若做了我的正妻,将军府的后宅岂不日日欢声笑语,和乐融融?” 闻溪双眸微微一沉,他心里有人是一回事,要娶亲了又是另一回事,上一世到死也没见他娶了谁,闻溪不知道,若真到了那一天,自己的心会碎成多少块。 殷煜珩见她不动,便自己伸手去解闻溪的披风,她弹开了身子,不情愿地背着他缓缓脱下外衣…… 到了渡河边,寒风扫过冰面,卷起一小戳冰碴形成白色的涡旋,看着就让人觉得冷。 正百无聊赖的江暮雪看见闻溪,开心的两个梨涡嵌在脸上,明媚灿烂,跑过来牵住她的双手娇嗔晃个不停。 “闻溪!你来了,让我好等,快进暖帐里坐。知道你畏寒,我把炭盆烧得可旺了,还煮了热奶酥茶,整日憋在将军府闷坏了,我带你看新鲜的!” 闻溪脸色不大好,却也耐不住江暮雪热情相待,奇怪的是她眼中竟半点看不见身后的殷煜珩,只顾拉着自己去暖帐里看冰嬉。 新兵营的操练就在不远处,遥遥能看见殷煜珩在岸上指挥他们在冰面上练习搬运军需物资。 正看得入神,听到身边江暮雪赞叹道,“原来闻溪也喜欢梅色的衣裳,我还当你只喜素色呢,这几日送过去的锦缎大都是浅色的,回头再挑两匹上好的桃粉色给你送去……不过你生得这样好看,就是穿麻布在身上也掩不住风采……” 闻溪疑惑地看着江暮雪,只见她越说越羞涩,可怎么听起来,穿着艳丽倒也不像是殷煜珩说的那般缘由。 闻溪试探着问道,“江小姐可是也擅长冰舞?” “我的确好动,骑马射箭划舟冰舞这些都会。怎么?你想学?” 看着江暮雪一脸兴奋,闻溪连连摆手苦笑道,“不不不,闻溪笨得很,只是觉得如此高难的技艺没有几年时间怕是学不来,没想到江小姐这般厉害,闻溪佩服……” “也不难,走,我带你去试试,可好玩了!”还真让殷煜珩说中了,江暮雪拉着闻溪就要上冰。 她惦记着那句掉进冰窟窿连尸身都找不回来的话,死活不敢尝试,江暮雪只能自己上去,溜着圈恣意滑行,十分开怀。 闻溪站着看也无趣,沿着岸边溜达,突然听到身边枯草被踩得咯吱作响,忙谨慎喊道,“谁?出来!” “呦,这不是镇北将军身边的美娇奴吗?本宫还以为眼花了,你怎么会在这里?” 闻溪瞳孔骤然一缩,眼前正是色胆包天的二皇子赵舜毅,他不怀好意的眼神落在脸上,比寒风还要刺痛,她下意识往回退,边退边喊道,“将军就在不远处,殿下莫要胡来!” 果然,不远处传来了集结的号角声,赵舜毅用手蹭了蹭鼻尖,敛了笑意,只是眸色深深地瞪着她,未有再进一步的意思。 闻溪趁机往回跑,跑到一半还摔了一跤,刚好江暮雪下了冰来寻她。 “闻溪?你怎么了?为何一脸惊慌,见鬼了一般。” “我……我以为江小姐不见了,是我自己走远了迷了路……”闻溪慌乱下编不出什么好的理由,只能抓紧江暮雪的胳膊,装作惊慌无措,却被江暮雪顺势握住了手。 “我这不是来了吗,闻溪,不若你我此后姐妹相称,亦或者你喊我的名字,老是江小姐江小姐地喊,倒显得生分。” 闻溪起身后,回望不见面那登徒子追上来,这才回神笑道,“不合适,我毕竟只是个奴婢,您是丞相府千金,闻溪不敢攀附。” “这话以后别再说了,世间女子本就命苦,又无法选择自己的出身父母。可你善良果敢,忠心为主,品行高洁,怎能算你攀附,在这么说我可不高兴了。以往那些高门贵女围着我也是因为我父亲是当朝丞相,可那日被太子妃刁难,没见她们有哪个上来帮忙,反倒只有你……” 江暮雪双眼含春,盛情难却,闻溪总觉得她看自己的眼神怎么越来越像那头猛兽,便急忙打断道,“好好,闻溪应是虚长你半岁,若不嫌弃,我以后唤你暮雪妹妹可好?” 江暮雪微一抿唇,含笑点头,她只觉闻溪的声音酥软好听,唤自己名讳之时更是让心跳得极快。 远处,殷煜珩遥遥看着二人,婷婷袅袅立在河边,好像迎雪独傲开的两支寒梅,美则美矣,眼底却冷冷闪过一片寒戾。 第66章 雪落 闻溪陪着江暮雪又看了一会儿冰嬉,天色突然急骤灰暗而下,漂浮着团团铅色的乌云滚滚,远看厚重而压抑,伴着凛凛的寒风,凌空洒下鹅毛大雪,纷纷扬扬地让人睁不开双眼。 江府的车夫去探路回来,说雪下的急,回去的路经过山林,恐有危险,安全起见,不若就在渡口安营一宿,待明日雪停了,自然能顺利返回都城。 江暮雪一时也没有了主意,看向闻溪,她依稀记得,上一世的确是有这样一场大雪封了山林,殷煜珩确实也是一宿未归,害的她在书房门前苦等了一夜,差点没被冻死。 “既然如此,还是听马夫的,明日雪停了再回去就是,只是无法送信回去,家里人怕是要担心了……” “无妨!”殷煜珩不知何时大步走了过来,“我已派人飞鸽传书,沈灼会代为通知各府。江小姐若是不嫌弃,有闻溪陪着,就住殷家军的主将帐篷,我去跟新兵们挤一挤便是。” 闻溪睨着眼睛,总觉得殷煜珩的态度奇怪,却还说不上到底哪里有问题,之前他对江暮雪的态度和今日简直是判若两人,难道他真的打算跟江家议亲,太子那边又如何交代呢。 闻溪还在思虑,江暮雪反倒满脸开心地看着她,“闻溪姐姐,那我今晚……也只能跟你睡了,嘻嘻。” 殷煜珩抬起大手,掸了掸闻溪头顶的积雪,淡淡地说道,“他们打了个摔伤的傻狍子,晚上烤了吃,先去营帐里歇着,好了喊你们。” 闻溪翻了个白眼,刚才摔倒的样子八成被这家伙瞧了去,‘怎地花名取没完了是吗,你才傻狍子!’ 新兵营上百人,很快就按圆形立起了八个营帐,将主帐围在中心,风寒不易侵,且很是安全。 渡口有几户猎户,每年招待伶人班子和游玩的宾客,也会备些老烧酒,冬日里驱寒最好的就是这一口。殷煜珩带着几个兵卒去搬了四坛子回来,说新兵们操练辛苦了,靠近岁末,大家全当提前过年,不分兵将,就着烤野味,喝得痛快。 殷煜珩也给闻溪和江暮雪送过来两碗,“这天寒地冻的野外,喝上一口暖暖身子也好,不碍事,本将军在,殷家军在,江小姐放心。” 江暮雪豪爽地接了过来,看着闻溪得意道,“有闻溪姐姐在,我有什么好担心的,切~不就是一碗烧酒吗,我往年练习冰舞也会吃酒暖身,莫要小瞧了本姑娘。” 说完,一口气便将碗中中烧酒闷了底朝天,旁边兵士们看的起兴,纷纷拍手叫好,江暮雪便来了兴致,又喝了一碗。 闻溪本来还想劝她少喝,刚要起身,却听见身边低沉一声,“管好自己,小心引火上身。” 她惊而转眸,看见殷煜珩坐在那儿冷漠的小口抿着碗中酒,脸上看不出喜怒,却隐隐的让人背后发寒。 天完全黑掉之后,风雪大作,大家都回各自帐篷里休息,不多会儿就能听见其他军帐里鼾声四起,闻溪被吵的难以入睡,身边江暮雪倒是心大的很,胳膊和腿都搭在自己身上,也不见外。 突然传来马儿嘶鸣之声,好好地马若不是受惊不会鸣叫,闻溪起身披上了大氅,掀了帐帘,轻着步子去拿火把。或许是什么野兽惊扰了马匹,万一伤到了马,明日返回都城怕是麻烦,倒不如壮着胆子去看看。 闻溪把注意力全放在几辆车辇的方向,全然没有发觉,身后一个黑影步步逼近,之前明月被云遮住了光亮,这会儿风把云吹走,那黑影才渐渐映在闻溪眼前的雪地之上。 等她发现为时已晚,猛地伸出来的大手把她的嘴捂了个严丝合缝,另一只手将人抱起掠走,地上只剩下闻溪拿着的那个火把,一阵寒风卷着雪将其熄灭…… - 翌日天蒙蒙亮,闻溪长长的翘睫微微抖动,黑色裘绒之上,雪白的香肩半露在外,被健硕的臂膀环着。 她又往温热的胸膛里蹭了蹭,却听见,“既然醒了还装?本将军的手可被你枕着一宿都枕麻了,还不肯起来吗?” 闻溪微微睁眼,对上了殷煜珩那双星空般的深眸,这样的天气呵气成霜,她的脸颊却滚烫的像要冒出火来。 想起昨夜,当她发现是被殷煜珩抱进这四处透风的车辇,也不只是因为太冷还是别的什么,闻溪不仅仅只做迎合,她比以往更主动了些,甚至情到浓时,便也在他的胸前狠狠地咬了一口。 那牙印就在眼前,粉红色的断点连成一个不大的椭圆,看着还挺可爱,闻溪忍不住伸出纤纤玉指轻轻触碰,在这一瞬间,殷煜珩的眸光柔桡深深,身心皆如沐春风般潇舒迷醉。 可这般美好总不长久,一声女子高声哀嚎响彻营地,等闻溪与殷煜珩穿戴整齐赶过来时,竟看见二皇子赵舜毅衣衫不整,被人按在主帐外,里面传出了江暮雪凄惨的哭声。 赵舜毅在看见闻溪的时候也是面上一惊,紧接着回头看向主帐,一脸不可置信。 “怎么会……不是说江家千金睡不惯营帐去了车里……” 闻溪心头一紧,冲进了营帐,只见江暮雪蜷缩在被子里,瑟瑟发抖,一旁地上散落着梅子色的衣裙。 她瞬间清醒过来,这一切不是意外,全是一步步被精心算计过的阴谋! 殷煜珩要自己跟江暮雪穿同色的衣裙,又让她们留宿在军营,他知道闻溪听见马的嘶鸣一定会出来查看,他也知道赵舜毅定会趁黑摸进主帐行那龌龊之事,他要一箭双雕! 二皇子奸污了丞相之女,德行有亏,从此便再无资格继承大统,而江暮雪,也再无颜与殷煜珩议亲,且云妃与那江慕言多年联手打造的势力定会因此分崩瓦解。 闻溪顿时觉得一阵心寒,双脚瘫软着摔坐在江暮雪面前,殷煜珩的可怕这才慢慢显现,她甚至怀疑,之前带自己去私宅,让她教导那些妓子,也只是为了逼她主动提出献身而做的一场戏。 是他那日回府后得知江暮雪殷勤着与自己交好,才顷刻间铺开了这么大一局棋,若没有江暮雪,闻溪不敢想,他会不会真的默许自己献祭二皇子。 帐篷外传来赵舜毅不服的叫喊声,“本宫乃当今二皇子,我看你们谁敢随意发落,带本宫回都城,本宫要见父皇母妃!放开本宫……啊!” 一声闷响,殷煜珩以手刀将人劈晕,并下令所有人把嘴闭严,这才准了江家的婢女进主帐去查看江暮雪。 闻溪听到帐外下令兵士起营,殷煜珩要亲自押送二皇子返回都城。她顾不上安抚哭成泪人的江暮雪,冲出来想要质问,却被殷煜珩提着扔回了车辇。 “先回将军府,哪儿也不许去,等我回来。” 闻溪气到浑身发抖,瞪着一双眼说不出话来,伴着满天的雪零落,她的心也寒冰彻骨。 第67章 疑云 雪天路滑,马车难行,回到将军府花了大半日的功夫,闻溪在车辇中不知不觉睡着了。梦回南陵,她眼见阿弟被追杀,浑身是血一路跑一路喊,“阿姊救我!” 闻溪想冲过去,却被一根粗重的铁链拴住脚踝,铁链的另一端被攥在一位将军手里。他身骑战马,手执刀刃,定睛看过去,那染血的甲胄之下,竟是殷煜珩的脸。 她一身虚汗惊愕而醒,发现是梦却倍感真实,闻溪此刻明白,或许从一开始,被算计的人就是自己。 “姑娘,到了。”闻溪回过神,听到阿黎在马车外唤自己,凝了凝慌乱的心绪,下了马车。 “阿黎,昨夜沈都尉可有派人来府上送信?” 阿黎点头,“确有军中传信郎来禀,说大雪封路,少爷跟姑娘今日再回。” “人是什么时辰来的?” “嗯……大约酉时一刻,姑娘怎么了?” 闻溪算了一下时辰,那江家马夫去探路回来时,已是酉时三刻,沈灼还能未卜先知,这不是早有预谋又是什么。 “对了,四皇子殿下来了,现正在福寿堂跟老太君说话,姑娘可要去瞧瞧?” 闻溪冷着脸,她求四皇子帮忙全是为了殷家后宅安宁,与自己复仇大计倒毫不相干,这一遭发现被殷煜珩算计,她便不想再理这将军府的后宅之事。 还有两日便是太后寿宴,她计划着那日入宫,便摇着头,径自回到后罩房歇着去了。 - 福寿堂 殷老太君感念上次入宫,得四皇子解围,几番道谢,赵寅礼却不肯受领,谦和地说道,“寅礼承蒙殷将军引荐神医,这多年的顽疾竟也暂时稳住了病情,理应本宫多谢贵府上下。” 老太君和悦道,“老身几次听说这位薛神医医术高明,听殿下所言,看来是真的……” 话未说完,虞清莲走上堂来,成婚后不再身着孝服,一身海棠色的衣裙让她丰盈窃宛,意态流转,见到赵寅礼便福身见礼,“民妇见过四皇子殿下……” 一举手一投足都刻意地粉藻其姿,赵寅礼本该避讳着,却伸手隔空扶了一把,“二少夫人免礼,本宫常在后街药斋诊疗咳疾,今日得空,特来拜会,叨扰了。” 虞清莲垂着眸子浅笑,碍着老太君在,只能转身过来装个请安的姿态,“祖母安好,二少爷今日也传话回来,说在书院温书,晚膳不回来吃了。” 殷老太君没用正眼瞧她,点头道,“嗯,行儿知道用功是好事,你姑母这两日如何?还是起不来床吗?” 虞清莲轻叹道,“唉,姑母每日昏昏沉沉,吃了药就又睡下,总不见好。” 想起刚才的话茬,老太君道,“听说闻溪的师父薛神医医术高超,四皇子殿下这气色瞧着是比之前好上不少,且闻溪丫头几次受伤都好的利索,应该错不了,明个好好去请人来给你姑母瞧瞧,再拖下去就到年关了,病着过年总不是好事。” 虞清莲面不改色,只是瞳仁微微晃动,并没提出异议,这让赵寅礼看她的眼神带了探究之意。 殷老太君看了看赵寅礼的神色,开口道,“珩儿也不知几时才能回来,殿下不若留下来一起用晚膳……” 赵寅礼作揖道,“多谢老太君美意,寅礼还需在宫门落钥前回去,就不多打扰了。不过本宫与薛神医相熟,这就可以先去请神医过府问诊,早看早医治。” 虞清莲捏着丝帕的手骤然攥紧,只是面上毫无波澜,“姑母刚服了药睡下,眼下怕是不太方便问诊,倒是浪费了殿下一番美意。明日一早,民妇一定去请薛神医过府。” “既然如此,那寅礼就先行一步,改日再来看望老太君。” “殿下慢走。” 老太君让曹嬷嬷好生把人送到门口,路遇阿黎抱着床厚被子,见礼时差点没站稳摔倒,赵寅礼好奇道,“这是做什么?” 阿黎缓了口气躬着背回话,“奴婢冒失,冲撞了四皇子殿下,还请殿下恕罪。我家姑娘让把后罩房里的棉被拿出来晒晒,好久没用了……” 曹嬷嬷看了眼被子,问道,“闻溪姑娘不是宿在少爷书房偏室,怎么又要回后罩房?” “姑娘方才回来脸色就不大好,阿黎不敢问。” 赵寅礼轻眨了眨眼,“你家姑娘可知晓本宫来了?” “姑娘知道的,许是昨夜没休息好,精神不济有失礼数,所以就回屋歇着了,要奴婢去喊姑娘吗?” 赵寅礼拦住阿黎,“不必,既然闻溪姑娘需要休息,本宫不便打扰,改日再说,告辞。” 阿黎凑到曹嬷嬷身边,歪着脑袋说道,“嬷嬷,我以前怎么没发现,这四皇子不咳嗽的时候,还挺俊朗,他可是皇子,却一点架子都没有……” 曹嬷嬷睨了她一眼,“胡说什么呢,人家四殿下待咱们下人和善也是因着大少爷的面子,你个小丫头片子,也想攀龙附凤?赶紧干活去,回头你家姑娘找不见人,小心大少爷回来收拾你!” 阿黎一吐舌,抱着被子跑了。 赵寅礼出了将军府,上了自己的车辇,没走出去多远,便收到密报。 “主子,墨影传来消息,二皇子又出事了,人已经被下了诏狱。” “哦?他还是出手了,走,回宫!” 到了宫门,殷煜珩骑着骏马,与赵寅礼的车辇擦身而过,“殷将军留步!” “吁~原来是四皇子殿下,见殿下气色红润,看来薛老果然可以妙手回春。” 赵寅礼掀了车帘子,淡淡笑着,从怀中掏出一封信函,让人递了过去。 “本宫有位旧友在大理寺做寺正,前些日子托他查了一下将军娘舅的死因,都在这封信里了,将军自己看。” 殷煜珩接过信函并没急着拆开,只是拧着眉看向赵寅礼,好奇他怎会插手此事。 “是闻溪姑娘托本宫帮忙,说是有些事情可疑,在没有确凿证据之前,告诉将军徒增烦恼。本宫无意插手将军家事,此番也是感谢将军引荐薛老救命,信本宫看过,觉得有必要告诉将军了。” “殿下为何不把信直接交给闻溪,毕竟是她托付的殿下。” 赵寅礼垂眸浅笑道,“将军向来忌讳别的男子接近闻溪姑娘,虽然寅礼命不久矣,却还是要避讳的,既然不能长久地守护,何苦贸然招惹,告辞!” 殷煜珩一直目送四皇子的车辇入宫,宫门在他身后重重关合,垂眼看了看手中的信,眉宇又锁紧了几分。 第68章 生恨 天色渐暗,闻溪倚在窗边团垫上发呆,想起江暮雪那张泪眼姗姗的脸,愧疚之感愈发的沉重,压得她胸口发闷。 阿黎走过来轻声道,“姑娘,少爷回府了,喊你去书房伺候呢。” 闻溪思绪烦乱,竟没听见殷煜珩回来的声音,刚要下地,却顿了一下,转身又坐了回去。 “我身子不舒服,就说我睡了。” “睡着了还能睁眼说瞎话,谁给你的胆子?” 殷煜珩不知何时站在了后罩房,一脸阴沉,阿黎瑟缩着退下,闻溪也下意识起身站好。 “奴婢许是昨夜着凉了,怕过了病气给将军,今夜不便伺候……” “你这是埋怨本将军昨夜没照顾好你?可我若是没记错,是你骑在我身上不肯下来的,不是吗?” 闻溪身子一僵,将脸拧到一边,却将粉红的耳廓露了出来。 殷煜珩上前,忍不住想要靠近,滚烫的鼻息喷在闻溪的耳朵上痒得很,她躲无可躲,只能抬手撑在他胸前。 “嘶……是不是给你脸了,手往哪里放?”闻溪无奈,手指一缩,跪了下去。 “将军既然已经达到目的,便就饶了奴婢。” 闻言,殷煜珩眼中的情欲暗了下去,眉尾明厉,伸手将她的下巴勾起。 “我是算计了你,怎么?不满意了?不是你口口声声,说连性命都是本将军的吗?如今倒是不甘心了?” 闻溪偏过头,冷声道,“奴婢不敢,将军果然是做大事的人,牺牲女儿家清白连眼都不眨一下……也对,这天下,除了太子和太子妃,在将军心中便就没有人的性命是要紧的了。” 殷煜珩眼中闪过一丝不悦,声音有些暗哑,“何时轮到你教本将军做事?你以为你是谁?” 闻溪被这样一问,倒是恍惚了神思,她差点忘了,自己是南陵国的嫡公主,要的就是借殷煜珩之手搅得大齐天翻地覆,却在不知不觉中被他训成了没有骨气的娇奴。 “你以为江暮雪对你示好,真的只因为你出手救过她?怎知不是那江贼寻的借口,卖女求荣,离间我与太子殿下,若我不出手,她日后嫁进将军府做了主母,说翻脸就翻脸,不认你这个救命恩人你又当如何?” 闻溪心中清楚,殷煜珩说的也不无可能,江暮雪突然间对自己好得过了头,背后用心确实看不清。 “不过有件事你倒是说得挺准,二皇子果然把持不住。哼,这世间男子,有哪个能逃过你的那双狐狸眼?所以,你便有恃无恐地在这里使小性,甩脸子给谁看?” 殷煜珩双手扣住闻溪的肩膀,把人提了起来,用力地晃着她的身子质问,“你倒是说话啊,平日里小嘴巴巴地能说,现在怎么哑巴了?” 闻溪吃疼,蹙着柳眉红了眼眶,她知道自己说什么都没用,殷煜珩自己不觉得做错了,便是天王老子来也埋怨不得。 她眼角晶莹,却是一脸倔强,看得殷煜珩胸中躁郁,忽地松了手上力道,人便如扶风弱柳瘫坐到了地上。 “你从未真正信过我,说的真心跟随也都是假的,本将军都不曾追究过,你却一再逾越底线,太子、二皇子,就连四皇子也没放过!” 闻溪竟在他话里听出了痛恨之意,却无力辩解,她又何尝不是满腹的算计。 殷煜珩拿出那封信函,摔在了闻溪脸上,“说什么怀疑将军府后宅不宁,我看你就是趁机勾引,真是无所不用其极!你不愿意伺候本将军是吗?那你就好好在这里闭门思过!没有我的命令,你休想踏出这门槛半步!” 殷煜珩摔门而去,闻溪泪湿两行,捡起那信函,拆开来看,上面竟说虞父因病而逝,并无蹊跷。 “怎么可能?若非人祸,虞清莲为何比上一世早到将军府,到底是哪里不对……” 闻溪越想集中思考问题所在,却越是在意殷煜珩说的那句,她从未信过他。 她摇头苦笑,是她不想相信吗,上一世死心塌地地对他好,还不是随手就被献给了太子。 闻溪被禁足,阿黎也被调走,每日只有不相熟的婆子来送饭,无论闻溪问什么都不会答话,除了每日靠着日升月落分辨时辰,再无其他。 闻溪就这样错过了太后的寿辰,正当她以为这一世或许就这样浑浑噩噩地被遗忘在这里了,后罩房的门被打开了,阿黎红着眼眶进来。 “姑娘,这几日委屈你了,少爷终于点头放你出去了。” 闻溪凝起了精神,问道,“府上这几日都发生了什么,快告诉我!” 阿黎眼神略微闪烁,强挤着笑脸回道,“也没什么,就是夫人的病越来越重……” “将军没让师父来瞧吗?从开始就病得不清不楚,再拖下去自然越来越重,我这就去找师父。” “姑娘……”闻溪不等阿黎再多说什么,披上袄子出门,却看见院子里,杨伯正带着小厮搬抬箱子,箱子上系着红绸,曹嬷嬷还站在一旁清点。 “都麻利点,这是给宋府的聘礼,可不敢有差错,差点清楚后,就麻烦杨伯亲自跑一趟。” “聘礼?”闻溪愣在原地,府上未成婚的儿郎只有殷煜珩一人,这是他给宋府的聘礼,他要娶妻了? 顿感天旋地转,不过六七日,怎么就不声不响地定了亲,闻溪双眼一翻,晕了过去。 阿黎把人送回后罩房,曹嬷嬷忙完也过来查看,二人小声说话,闻溪渐渐恢复了意识,便听得清清楚楚。 “唉……姑娘一颗心全在少爷身上,也没什么错处就把人关了七日,一出来就看见他给别人下聘,一时受不住打击才晕过去的,就这,姑娘还记着去给夫人请大夫瞧病呢……” “阿黎糊涂,那薛神医都来过了,也说夫人药石无灵,剩下时日不多了。夫人余生惟愿能见着少爷娶妻,这母子俩不对付也有一年多了,还好少爷心底里是孝顺的,不然也不会这么急就把婚事定下,只是那宋府二小姐……唉……” “曹嬷嬷,听说这宋家家主是刚上任的礼部侍郎,也算是高门世家,怎么听您的口气,倒像是不怎么满意这宋二小姐。” 曹嬷嬷摇摇头,“主子自己定下的,咱们下人哪里能置喙,日后你便知道了,好生看顾你家姑娘,等少夫人入府,你家姑娘也该入府册了,或许冲了喜,夫人的病痛会好些……” 第69章 丹药 闻溪多日不能出门走动,身子虚得很,可即便如此,她也再躺不住了。没让阿黎跟着,出了将军府的门,她抓了把雪拍在脸上,强打起精神,踉跄地往药斋走去。 “闻溪姑娘?”见到她现身,四皇子赵寅礼毫不掩饰脸上喜色,大步迎了过来,阿梓也跑过来相扶。 “姐姐这是怎么了?多日不见你来,我去将军府送药,却被人拦着让见你,说是冷脸怪把你关起来了。” 赵寅礼并不知晓闻溪被禁足之事,还以为她只是这些日子不来药斋,日日盼着再见倩影却不能宣之于口。 “姑娘为何被禁足?” 闻溪垂下脸,不愿提那些不愉快的事情。 薛老看见闻溪气色极差,便吩咐阿梓去门口守着,自己去给她取来参丹服下。 片刻后,闻溪就感觉一股暖流顺着胃走遍全身,身上也觉得有了力气。她满脑子疑问,心里最先想到的,是为什么殷煜珩突然定亲,想了一圈,或是太后寿宴那日发生了什么事情。 耐不住心中困惑,闻溪直接抓住了赵寅礼的衣袖问道,“殿下,太后寿宴之日,可有事发生?” 赵寅礼强压着心中情愫,将她扶坐在椅子上,缓缓开口道,“二皇子的事情你应该知晓,只是后来不知道云妃娘娘使了什么法子,说服了江慕言不追究,这才让父皇没有重罚,还把二哥放了出来参加寿宴。后来还在太后寿辰之时,求请赐婚,江暮雪如今已是二哥的皇妃,原来的镇远侯府,现在赐给了二哥做王府。” “这么快就赐了王府府邸?” “说是不追究了,可镇远侯府的规制不高,朝中人智者都看得出来,这是明赏暗贬,二哥再无夺嫡之势,倒像是云妃娘娘安抚江慕言的弃子。” 闻溪的眉心紧紧锁着,这么说来,即将登基的还是太子赵晏磬,那她的目标仍还是入宫。 可这一切完全与前世不同,她的计划被全盘打乱,仿佛有一只手在暗中阻止自己入宫复仇。 思绪如麻,闻溪只能先顾眼前,就算太后寿辰上如此逆转,却并没有什么缘由让殷煜珩突然定亲,难道还真就是为了成全虞氏最后的心愿。 她又转向薛老,问道,“师父去瞧过侯夫人了?什么病竟连您都医不了?” 赵寅礼面色骤变,他明明把那封信交给了殷煜珩,为何闻溪看起来对虞清莲的所作所为一无所知。 薛老神色凝重,轻叹道,“不是病重,是中了毒了……” 闻溪的脸上闪过一瞬怔愕,不解地追问道,“如何中的毒?下毒之人可是……” 薛老无奈摇头道,“并非蓄意谋害,侯夫人月前,去主姻缘的王母庙给殷将军祈福,听说庙里的仙人炼的灵丹有神效,便求了回来服用。这倒也无妨,只是后来跟屋中焚的香药性相克,慢慢中了毒。” 赵寅礼眉头微动,深眸中生出微不可查的怒意。 “没错,我几次闻到夫人身上总有一股奇特的香味……若是我能早些发现,就不会……” “谁也不会想到安神助眠的香会与那益气补血的丹药相克,如今毒入肺腑,为师也只能勉强用清心解毒的汤药吊着侯夫人的气,待将军成婚之日,怕也是她油尽灯枯之时……” 闻溪拧眉道,“将军没有追查丹药和焚香?就权当这是一场意外?” “殷将军得知侯夫人时日无多便十分自责,查不查的老夫不知,但他要在侯夫人在世的时候完成最后的心愿,这倒是人之常情……” 赵寅礼偏眸问道,“如此仓促,不知殷将军与哪家议亲?” 闻溪眼中难掩黯淡,“是宋府嫡女。” “礼部侍郎宋书安的妹妹?”赵寅礼自言自语道,“难怪,放眼整个都城,也只有他们家了。” “殿下何出此言?”闻溪有气无力的问道,这宋若芙到底怎么了,方才曹嬷嬷说道她也叹息连连。 “这位宋家嫡女年过双循,样貌平平,且身有残疾,可她兄长宋侍郎心疼胞妹一直不肯将就下嫁,想来殷将军位高权重,且婆母病重不久于人世,这便让宋侍郎觉得是个好的归宿,可……” 赵寅礼看向闻溪,虽没说出口,但闻溪也明白他的意思。 都城如今人人皆知他殷煜珩房中有娇宠,宋书安护妹之心天地可鉴,怎会同意这桩亲事,除非是殷煜珩议亲之时,答应了什么。 “许是对宋家承诺,要将我送走,这才同意的……” 闻溪淡淡地笑着,眼中却委屈的泛起泪光。赵寅礼站在一旁看着,心口像被捏了一把,又闷又疼,却无法言说。 殷煜珩把人关了七日,非要在下聘当天放闻溪出来,这不就是让她自己看明白时势,磨平她的傲骨,认清他殷煜珩并不是非她不可。 若是殷煜珩铁了心,闻溪就此失宠,入宫复仇的计划也不用再想了,一时间沮丧痛心,竟让她连哭都发不出声音。 旁人只道她因殷煜珩定亲而伤神,唯有赵寅礼知道,她此刻的绝望是国仇家恨再不能图,遭了那么多罪,竟离初心越走越远。 闻溪不敢想,她这一世的谋划全都白费了,往后的日子更是不知如何飘摇,比起什么都做不了,默默无闻在这将军府的后宅了却残生,死都不可怕了。 既然死都不怕,她又有何豁不出去的呢? 这一世机关算尽,几经磨难,走到这里就放弃了便不是沐闻溪。痛定思痛,她凝神想了想,自己并非全然再无机会,岁末宫闱宴就在明日,她被放出来的还不算太晚。 闻溪拭去珠泪,抿了抿唇,很快又振作了精神,“殿下全当今日没见过闻溪,日后也不必在人前显露与闻溪相熟,只因闻溪或引来祸端,不想连累殿下,就此别过。殿下珍重。” 她说得干脆决绝,看上去真就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赵寅礼压抑着心中担忧之情,伸到半空想要挽留的手,最终还是攥成了拳缓缓落下。 【闻溪莫怕,要珍重的人是你,好生等着本宫。】 第70章 不改 闻溪回到将军府,便径直去了虞氏的院子,虞清莲正从屋里出来,两人就在连廊对上了。 “呦,这不是闻溪姑娘吗?今儿个日头打西边出来了?姑母的院子你也敢来?” 虞清莲端着主母的架势,毫不客气地拦在闻溪面前。 身后锦歌亦是抬眼直视,半张开手臂,厉色道,“夫人需要静养,闲杂人等不得擅闯。老太君吩咐了,如今府中事务繁杂,都交由二少夫人打理,闻溪姑娘有事儿,就在这儿禀。” 闻溪拧着眉看向虞清莲,心中奇怪,怎么连老太君都将权柄下放,她不会看不出虞清莲心机深重,想破头也只能是殷煜珩的意思。 “见过二少夫人,闻溪方才去过药斋,师父命我此后日日来给夫人请脉,以便调整药量,还请二少夫人允准。” 虞清莲冷哼了一声,眸光阴鸷,“闻溪姑娘,实话告诉你,大少爷还特意嘱咐过,夫人的屋子,就是你沐闻溪入不得,怎么,薛神医没跟你说?” 闻溪双眼一滞,似不肯相信,脚尖冲前想要硬闯,却被跑过来寻她的阿黎拦了下来。 “姑娘!姑娘咱回……” “二少夫人莫不是心虚,可是夫人屋里有什么秘密怕闻溪发现,这才拿将军来压我。” 阿黎死死拽住闻溪的胳膊,小声劝道,“姑娘,咱刚出来,别闹了……” 锦歌一脸不屑,“大少爷说这话的时候,阿黎也在,你若不信,自己问她。” 惊愕顿住了脚,闻溪缓缓看向阿黎,才发现她一脸无奈,这一切都是真的,并非虞清莲故意针对。 若是如此,闻溪想借故激怒虞清莲,让她对自己动手怕是行不通了,原本想着有机会再撞个头破血流,或许殷煜珩看在自己被欺负,柔弱可怜的份上,还能施舍一点怜悯。 眼下虞清莲暂代中馈,后日宫闱宴,她铁定不会让闻溪参加,只能去求老太君,闻溪带着阿黎又去了齐心堂。 可到了老太君屋里,才发现她也病着,曹嬷嬷轻叹道,“方才小厮来报,镇远侯府的牌匾已经被揭了下来,如今那府邸已经是毅王府了,老太君许是想起侯爷伤了神思,早早就歇下了。” 闻溪双眼一闭,失神一般的走出齐心堂,一直出了将军府,又不知不觉走到了毅王府门前,怔怔地看着一众下人忙碌打扫,一向素雅的宅院添置了好些奢华的家具,却比之前更加没有了人情味。 “沐闻溪?” 身后突然有人唤自己,闻溪才缓缓转身,一双空洞的眼睛看过去,披着紫红锦褙披风的江暮雪刚从车辇上下来。 她梳着妇人发髻,脸上少了稚嫩明媚,却多了些漠然,看着闻溪的目光中有种说不清的遗憾。 闻溪这才想起来,如今面前之人已贵为王妃,再不是那个徒有丞相千金名号的世家小姐了。 “奴婢见过毅王妃,娘娘金安。”闻溪跪下行礼,江暮雪垂下眸子,从她身边走过,并未让她起身。 闻溪双眼蓦地一闭,将额磕到地面,她知江暮雪应该是以为自己也有份算计,所以心中怨怼,不予理睬已经算是高抬贵手了。 可是江暮雪走到门房最高处,却顿住了脚步,好似突然改了主意,转头道,“起来,跟本宫进来,有话与你说。” 闻溪跟着江暮雪进了毅王府,前厅落座后,她脱掉披风,禀退了左右,眼前只剩闻溪。 江暮雪面上冰冷一片,看着她缓缓张口道,“二皇子跟本宫说,那夜听到本宫的马夫跟旁人言说,本宫去了车上睡,所以认为主帐中只剩你一人,他将本宫错当成了你……可找来马夫对峙,却抵死不认,父亲才说是殷煜珩用计害了本宫。江家与殷家从此便势如冰炭,不死不休。” 闻溪只觉周身被一种哀怨之情压着,沉重而悲伤,仿佛连呼吸都有种刺刺的痛楚,她想不到以何言来应对江暮雪接下来的指责,亦或者她方才想要的伤痛这便就来了,只是此番,她觉得自己活该。 “呵……原本,本宫已在家中挂好白绫,可本宫若就这样去了,父亲定会不顾一切,打上将军府,那你又该栖身何处呢?” 闻溪身子一僵,带着探究抬眼,却看见江暮雪方才如死水潭一般的双眸,正饱含热泪地看向自己。 “就算是此刻了,本宫还是想问你一句,那夜,你是否都知道?” “娘娘……不,暮雪妹妹……”她的声音沙哑而婉约,如同夜空中忽明忽暗的星光,遥远的不真实。 “闻溪一直弄不明白,为何对闻溪这般偏爱?难道只因曾出手相护?” 江暮雪抽泣了一声,珍珠般的眼泪落在华丽的衣裙之上,她苦笑道,“本宫也没办法,可是心悦一人若能说得出缘由,那便也算不得真心。本宫只知道,打从心动那日起,行也思卿、坐也思卿……” 一滴泪就这样毫无征兆的滑落下来,直到嘴角品道一丝咸,闻溪才从震惊中跌进感动与自责的深渊。 殷煜珩错了,江暮雪对闻溪好,只因倾慕,从未算计,她是多么高傲的一个人,怎会甘心沦为斗争的工具,她只是个勇敢追求心中所爱女子,只是这份爱从开始就注定会无疾而终。 此刻闻溪说什么都是苍白无力的,就算告诉江暮雪自己也是其中一环,又能改变什么,她再不是那个拉着自己的胳膊娇嗔的江府千金,而自己也无力改变局面,倒不如让仇恨代替一切。 “娘娘错爱,闻溪心中有愧,将军身在朝中,又有几分能如自己心愿,若是江丞相不插手党争,二皇子不觊觎储君之位,何至于此……” 江暮雪眉心紧拧,看着她又气又委屈,知道爱而不得痛苦,可因爱生恨又何曾不是种煎熬。 “沐闻溪,其实本宫心里最难过的,不是替你遭欺辱丢了清白,也不是因此被迫嫁给那个混世魔王,因为心中有你,嫁给谁都是一样。本宫难过的是,不想有一日看见,你搭上一切追随的那个人,终将你弃如敝履,那本宫牺牲的一切,和那颗不改的痴心,又算什么?” 闻溪含泪抬眼,望向江暮雪,竟慢慢勾起了唇角,这世间终于有人能明白自己的悲喜,只可惜,她却伤她如此之深。 “闻溪辜负娘娘厚爱,若来世投得男儿身,宁负如来不负卿!”闻溪双手合于头顶,重重磕下,再起身,已是一脸冰冷。 “你别走!你不要走……”江暮雪的口气从命令变成了恳求,这些日子她实在痛苦,唯有方才坦诚了心意之后才通透了些许。 闻溪背对着江暮雪顿住了脚,想来这一世怎样都已经辜负了,倒不如借她再向自己的目标靠近一些,所有欠下的债,来世再还。 第71章 违心 江暮雪的心性本就执拗,认准了一样便不会轻易改变,虽然知道这种情愫荒唐不被认可,但她却还是忍不住期望,就算是给自己被迫嫁给毅王的绝望中,填了些许慰藉。 “你……能不能……常常过来,不,偶有闲暇也好,本宫也不奢求什么,能像今日这般,与你说说话也是好的……” 闻溪不敢想,那个进了宫都敢横着走的江暮雪,如今竟对自己卑微至此,想来自己在殷煜珩面前或亦是如此。 她轻叹了一口气,既已打定了主意利用,便也不会因那些愧疚无奈束住手脚,闻溪猛地转身,走到江暮雪面前,一把抱住了她。 “因为我,娘娘受苦了……” 江暮雪受宠若惊,还没等她反应过来,闻溪却又退后了一步跪下,她刚刚抬起来的手忽地一空,仿佛自己从未入怀,更填了少许不甘。 闻溪垂下脸,轻声道,“娘娘若是恨我,这条命,但凭处置,闻溪死而无怨。” “不不不,本宫怎舍得你有事……”江暮雪想去扶,闻溪却并无意起身。 “终归是因为闻溪,娘娘才嫁给了毅王殿下,娘娘心性爽朗洒脱,原本该无拘无束的活在世间,闻溪除了贱命一条,便再无其他可以拿来谢罪。” “本宫不要你死,你若有事,本宫也不活了!”说着,江暮雪的声音微微颤抖,手上的力气更坚定了,拉着人起身。 见时机成熟,闻溪也没有躲,任由她拉住,却为难叹气道,“娘娘待闻溪这般情深义重,闻溪本该在娘娘身边当牛做马以报万一,只可惜,我只是将军府的一个婢女……” 江暮雪双眸里闪着欣喜,“你愿意来本宫身边?” 闻溪没有别的法子,与其坐以待毙,倒不如另辟蹊径。若是能被江暮雪带着参加后日的宫闱宴,按照前世的路数,太子一定会对她再起意念,只要把握住机会,就可以再进一步。 原本她还心存犹豫,只是既然殷煜珩已决定娶妻,也不要她插手后宅之事,老太君把中馈之权放给了虞清莲,那这将军府便再也没有闻溪的容身之所。 殷煜珩之前禁足闻溪,不满意她的美色让一众皇子纷纷倾倒,他却算漏了毅王妃也是她的裙下臣,若知如此,他绝不会同意她自由出入将军府,这便让闻溪死死抓住了江暮雪这枝条。 她抬眼,那双勾魂摄魄的眼睛柔柔的看着江暮雪,眸光微闪,轻轻点头。 江暮雪喜极而泣,更是一时之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她慌乱着步子左右踱了几个来回,终于长舒了口气稳了稳心神。 想来也许上天看自己可怜,若非被算计,闻溪恐也不会出于愧疚,愿意常伴左右,可哪怕因为良心难安,因为怜悯,江暮雪也不在乎,比起整日在这王府里浑浑噩噩,牵肠挂肚,倒不如想办法把人接到身边。 “那本宫去跟你们侯夫人说,将你的奴籍赎出来,可好?” 闻溪垂下眸子,为难道,“怕是没那么简单,如今夫人病重,将军府的中馈掐在二房少夫人虞清莲手中,她与闻溪不睦,定不会放我出府。” “不愿放你出府的是殷煜珩,那个虞清莲算什么东西,本宫替你收拾她便是。” 提到殷煜珩,闻溪眼角扫过一丝幽怨,“将军只当闻溪是个棋子,一个可以随意献祭的奴婢,如今应是物尽其用了,且不日便要迎娶新妇,闻溪留在那里只会碍眼罢了……” 江暮雪蹙起眉头,替她不平道,“世间男子多薄幸,他殷煜珩也不过如此,闻溪莫伤心,若殷煜珩不肯放人,大不了本宫去求母妃。之前为了二皇子免于责罚,她许了我父亲不少承诺,如今本宫就是在太后和陛下面前也是能说上话的。” 闻溪差点忘了,这毅王府的主子是那色欲熏心的赵舜毅,自己若是真的进了王府,岂不是羊入虎口,江暮雪能否真像她说的那般护住自己还未可知。 “说起来,怎么没见毅王殿下?他……”见闻溪欲言又止的担忧神情,江暮雪上前安慰道,“他敢再打你主意试试,本宫切了他的花花肠子扔到河里喂鱼!” 以前觉得江暮雪说话霸道刁蛮,现下听着倒是十分舒服,闻溪不禁浅浅勾勒唇,只是她这般清冷自持的样子又牵得江暮雪心弦乱拨。 “如今陛下赐了王府,他更不受拘束了,整日流连教坊司,本宫也乐得清闲,总归还是要看在相府和母妃的面子上知道对本宫礼敬,他若真的什么都不顾及,那本宫自请去万寿寺常住,带发出家,看他还有何脸面在这都城里混。” 江暮雪说完,就有些后悔,担心地看着闻溪问道,“真到了那个时候,青灯苦佛,你怕是也不愿意陪着本宫受罪了?若到了那步田地,本宫定为你寻个好人家,不会让你陪着孤苦一生。” “娘娘莫要说这些,闻溪本就愧对娘娘,如今承蒙不弃,又得照拂,闻溪本该诵经礼佛感恩戴德,余生不敢再有奢望,只求尽心侍奉娘娘左右。” 闻溪想过了,入宫是九死一生的豪赌,若能给她成功复仇,这一世便再无牵挂,一路走来利用的人不少,常伴青灯也好,为奴赎罪也好,那也都她还有命来偿的后话。 江暮雪感动万分,便就等不及将此事做实,“那你就在本宫这里安置下,本宫修书一封,再随百两黄金一同送去将军府,可好?” 闻溪虽然放不下阿黎,不过想着她毕竟是殷家家生奴,老太君跟前长大的,离开自己总不至于被苛待,这将军府便再也没什么值得她牵挂的了。 时近傍晚,江暮雪的信刚送出去,便急着吩咐王府管事给闻溪置办一应所需,又吩咐下人给闻溪布置房间,一应家具的规制丝毫不比自己屋里的差,折腾着府上下人忙碌了一个时辰,闻溪看着备受煎熬。 “还请娘娘莫要为闻溪大费周章才好,闻溪实乃一名奴婢,若是招摇致此,恐会给娘娘招来非议。” 江暮雪一时间没想那么多,只是想给她最好的。“对,是本宫欠考虑了,面上不好太过,别人见了会非议你攀附权贵,不若就先做本宫的贴身掌事,王府下人皆得称你一声姑姑。” 江暮雪的陪嫁婢女初瑶长着眼色,上前见礼,“初瑶见过闻溪姑姑,王妃已经多日未见过笑模样了,我等日日担心,托闻溪姑姑的福,娘娘终于展颜。” 闻溪有些尴尬,江暮雪的贴身女使本该是初瑶,索性也就舔居此位两日,她便也违心地笑着点了点头。 “你竟还敢来本王的地盘?” 屋外传来赵舜毅的厉声质问,闻溪身子一僵,还没来得及转身退避,便被冲过来的赵舜毅一把掐住了脖子。 第72章 毅王 “本王被那殷煜珩算计惨了,你是他的婢子,竟不怕死地来我毅王府晃悠!还正愁找不找你!” 随着阴狠的责骂声,赵舜毅的手背青筋凸起,仿佛一用力,闻溪那温润白皙的脖颈就会被他掐断,人已经因为气滞涨得脸色通红,眼白上爆出血丝,痛苦万分。 江暮雪冲过来挥拳锤打,想要让他把手松开,“赵舜毅你个王八蛋!快松开!她是本宫的人,你休要胡来!快放手!” 赵舜毅心头升起的不满之意愈发浓厚,眼尾冷冷地扫过江暮雪道,“你的人?怎么,算计本王也有你的份?这么说,你那晚是故意给本王设的套,上赶着献身?” 江暮雪羞愤难当,满眼的厌恶,继续对他拳打脚踢,奈何赵舜毅体魄强健,她这般动作如同挠痒痒,毫无作用。 江暮雪见他不吃硬,只好甩了衣袖,换了口气道,“好,毅王殿下,就算本宫求你,你先把人放开,有什么话心平气和的说,若是一时是冲动铸下大错,相府和母妃那里怕是不好交代!” 赵舜毅冷冷哼了一声,胳膊微微举高,闻溪的脚尖眼瞅着就够不着地了,双手死命地扒着他的胳膊借力,即便如此也因窒息几近昏厥。 “王妃,本王今日就是掐死她,母妃也不会说什么,毕竟她是殷煜珩的婢女,出现在毅王府,按个图谋不轨的罪名,岳父大人难道也会以此跑到父皇面前参本王一本不成?” 听他话里的意思,是并未把江丞相放在眼里,江暮雪情急之下,只能再找他忌惮的来说。 “殿下手下留情,既然知晓殷煜珩把她视若掌上珍宝,若是真伤了她性命,就不怕殷煜珩上门算账?” 闻言,赵舜毅神情一滞,一把将闻溪扔到一边,摔卧到地上,人这才狠狠地抽了口气,却因用力过猛呛得咳嗽连连。 江暮雪心疼着要去相扶,却被赵舜毅一把拽住,“你如今是本王的王妃,我们才是一家人,怎么总胳膊肘往外拐?她来做什么?是不是又算计着利用你,你傻不傻?难道还看不清他们的阴险路数?” 奋力甩开他的手,却又被他拽回身前,江暮雪声嘶力竭道,“你再敢碰本宫,本宫就出家为尼,放手!” 赵舜毅松了手上力气,江暮雪才得以脱身,退到闻溪身边,却伴着止不住的颤抖,那一夜的欺凌还历历在目,光是跟赵舜毅共处一室都让她厌恶到无法直视,要不是为了护住闻溪,她早就落荒而逃了。 “咳咳……娘娘,你自己保重,别管奴婢了……” 闻溪知道,她越是这般说,江暮雪便越不忍心见赵舜毅为难,只是看起来,江暮雪还未能拿捏得住这毅王殿下,她自己也只能勉强安生度日罢了。 江暮雪把人护在自己身后,声音也恢复了些许平静,“殿下今日怎的回府这样早,是教坊司的舞姬歌姬惹您心烦了?刚从宫里迁府出来,不是应该纵情享乐吗?” 赵舜毅双手掐在腰间,转过来不屑道,“本王原本就是这般放荡不羁,你若不乐意,本王大可写封休书给你,少在这里阴阳怪气地聒噪。” 江暮雪眼中冷了下来,“本朝律例,无有王妃被休的先例,且殿下有休妻的本事,又何苦在父皇面前同意这桩亲事,还不是因着我父亲不追究,殿下才能从诏狱里出来,逃过一劫。” 赵舜毅夹了夹眼尾,瞪着地上二人,沉声道,“是,休是休不掉,皇子不得废妃,倒是可以丧妻啊……” 江暮雪拧着眉,嘴角抽动,“你!你到底想怎样?” 冷笑一声,赵舜毅扫了闻溪一眼,“莫要说本王怕了殷煜珩,只是之前他替本王挡过一刀,渡口那夜的算计无非也只是想削弱本王回宫的势头,如今与他算是两清了。只是这个沐闻溪……” 江暮雪死死地盯着赵舜毅,生怕在他脸上看见那色迷心窍的样子,“殿下不能动她,殿下在外面怎么恣意洒脱本宫都不会过问,只要殿下别打温溪的主意,母妃面前本宫定会想办法为殿下周全!父亲在前朝亦会想方设法为殿下再寻机会,本宫只要闻溪安逸地在身边就好,殿下!” 闻溪看着眼前的江暮雪,心尖不由得被掐了一下,面对强占自己的恶徒,她却为了保护心爱之人各种委曲求全。 自己为殷煜珩连命都可以不要,却从未见他这样护在自己身前,闻溪苦笑着红了眼眶,她辜负的这片真心怕是永远也无法偿还。 “说你傻,还真就是傻,你不是问本王为何回来得这般早吗?” 江暮雪怔愣地看着他,又晃了晃眼仁,想不出是何缘由。 “你写信去殷煜珩府上赎人,他弟媳妇派人就把这事儿禀过去了,他带着防卫营就把教坊司给端了,爷好好的午觉让他给搅了,你凭什么以为他殷煜珩能轻易把人给你?” 闻溪心下一震,瞳孔骤缩,原来是殷煜珩让毅王知晓毅王妃要接自己过府,他料定毅王不会放过她,他终归是不愿放过自己。 “现在本王给你两条路选,要么,本王纳了你做个婢妾,你跟王妃从此姐妹俩一块儿,好好服侍本王……” 江暮雪啐了一口吐沫,脸色铁青,“呸!白日梦做得挺美!” 赵舜毅没理睬,继续道,“要么,就滚回你的将军府,本王还嫌弃你早就被殷煜珩吃干抹净了,一个贱奴,谁稀罕……滚滚滚!” 原本以为赵舜毅在外鬼混,自己咬牙撑过两日即可,闻溪的计划又一次被殷煜珩搅黄了,不禁憋闷的胸口隐隐作痛。 “闻溪,要不你先回府去,等过两日,本宫去求了母妃旨意,再把你接过来,可好?” 江暮雪已经尽力了,闻溪不忍她再为了自己受毅王折磨,只能先离开。她无自己这根软肋,方能在毅王面前挺直腰杆,只是宫闱宴这此良机怕是再无机会了。 闻溪跟来的时候一样怅然若失,沉着步子走出了毅王府,却一抬眼,看见了骑在马上的殷煜珩。 七日不见,他就这样居高临下地盯着她,墨深的眼眸中流动着星光,眸底有一抹不轻易流露的温柔,却被他冷冷一声鼻哼掩盖。 闻溪拧着眉心瞪了回去,甚至带着埋怨和怒意,回想起来,毅王之所以没下死手,定是知道殷煜珩就在府外,所谓的两条路也从来都只有一个走法,只要殷煜珩不肯,她便逃不出他的掌心。 第73章 发疯 阿黎担心闻溪,早早地守在府门口,遥遥看见人从毅王府出来,也顾不得跟殷煜珩见礼,便跑过来接她。 “姑娘,是毅王妃把你扣下为难了?二少夫人派人去找大少爷的时候,阿黎都吓死了,姑娘没事?” 许是替自己问出了心声,殷煜珩并未责怪阿黎莽撞未有行礼,且看见闻溪自己好好地走出来,便没什么要紧,谁知他刚要轻夹马镫,却听见阿黎惊呼。 “呀!姑娘的脖子!都被掐紫了,这是想要人的命吗?”阿黎带着心疼的哭腔,扶着闻溪下了阶梯。没走两步,却被殷煜珩一把搂住了闻溪盈盈一握的纤腰抱到马上。 闻溪抵触的挣扎,却只换来被抱得更紧,“别动!带你去薛老那儿抹药。” “奴婢不必抹药,反正也没几日可活,这脖子早晚要被麻绳勒住往房梁上吊的,何苦浪费师父的药膏……” 她的话语冰冷,听着有些渗人,阿黎慌乱地看着二人,连忙哭求道,“少爷,阿黎求求您了,姑娘心里够苦的了,您就放过她……” 殷煜珩蹙眉,瞳仁偏了偏,“放过她?我倒是放她出来了,可她刚出来就跑到毅王府现眼,你是怎么看顾的人?” “休要怪罪旁人,将军不满,尽管冲奴婢一人发泄便好,阿黎又做错了什么?” 左右是殷煜珩不会满意自己想逃离他的控制,大不了再被关回去,如今入不了宫,在哪里都是一样。 殷煜珩叹了声气,缓和了些语气道,“你明知渡口那一夜后,毅王夫妇视你我为眼中钉,还敢到跟前晃悠,你是真不要命了吗?” 若不是背对着他,闻溪只怕自己惊诧的表情要露了怯,所以殷煜珩故意逼着毅王回来搅局,是以为江暮雪要报复自己。 也是,他怎会相信这世间有人会因为爱慕闻溪而千辛万苦地突破阻碍,只为能与她朝夕相处,而且这个人还是毅王妃。 可为何不能直接上门要人,反倒是让毅王那厮回来对自己一番凌辱,难道他就不担心毅王一怒之下,自己小命不保? 闻溪越发的看不透殷煜珩的心思,他若心情好,便就会这样施舍些关心,留住自己小命供他把玩,可若是她做了什么有损梅湘凌,便就是死不足惜的奴婢一个。他心里,到底有没有喜欢过她。 闻溪心口闷痛,若是没见过江暮雪的深情,还不没觉着殷煜珩薄恩。如今想来一味地扮可怜博同情,顶多只会让殷煜珩那自己当个宠,只是不容他人觊觎罢了,倒不如放手搏一把,总不会比现在境遇更糟糕。 “是!奴婢就是不想活了,就是想去毅王妃面前以死谢罪!方才毅王殿下怎么就最后松了手,没把奴婢活活掐死,便再也不会出现在将军面前,省得碍眼!” 殷煜珩的声音透着隐忍,却依旧冷厉,“是本将军太过纵容你了,我何时说过觉得你碍眼?” “全都城都知道奴婢是将军房里的宠奴,那宋侍郎肯将嫡出的胞妹嫁进来,想必是将军答应了把奴婢打发掉,如此这般,奴婢活着也没意思,还不如死了干净!” 说着,闻溪就用尽浑身的力气想要挣脱殷煜珩的束缚,她这一样一折腾,惊了身下的马抬起前蹄,将二人一同甩下马身。 殷煜珩把闻溪护在怀中,硬是让自己做了肉垫,在地上摔滚了一圈,却依旧没有撒手。 他凝视着身下娇奴,关切的眼神藏在明厉之后。 “你胡闹什么,谁说要把你打发了?” “难道不是吗?得知夫人病重,闻溪解了禁足便去探望,却被二少夫人告知,将军吩咐唯有奴婢去不得。若不是嫌弃奴婢,将军怎会这样安排?” 殷煜珩瞳仁晃了晃,将闻溪乱挥的双手扣住按在地上,“关了你七日,你这脾气怎就一点都没磨平,是不是要打断你的腿,才能让你老老实实地待在屋里?” 一趟热泪滑落眼尾,闻溪倔强地喊道,“又不是没断过骨头,将军尽管一试,呆在屋里无事可做,眼睁睁看着你娶妻,就是非要奴婢生不如死,将军才开心是吗?” 许是真的心有不甘,闻溪喊这些话的时候带着前世的怨念委屈,倒是情真意切,殷煜珩听得心尖一顿,被她偷了空,抽出一只手就要拔他腰间宝刀。 “与其这般痛苦,还不如就死在将军手里!” “休要胡闹!……嘶!” 二人扭在一处,殷煜珩拦住闻溪拔刀,却被她狠狠咬在了手上,她下了死口,血顺着手背滴落,将地上白皑皑的浮雪染成了鲜红。 “你疯了吗?”殷煜珩挣脱开来,往后撤了一步,看着闻溪嘴角挂血,竟痴笑着像是疯癫了一般。 她忽地敛了笑意,瞪圆了眼道,“疼了?将军也会疼吗?是闻溪活着对将军还有用处?是否只要奴婢在,就会令太子妃娘娘多一分难平之意?哈哈哈……” 闻溪的话化成冰凌,又尖又冷地刺过来,这些话要是出自旁人之口,早被殷煜珩大卸八块了,她却能坐在地上狂笑。 “也罢,奴婢这条贱命再留几日,待少夫人入府,便也用不着奴婢招惹妒恨,将军终于娶妻了,便再也无人非议您与娘娘有旧,哈哈哈……” 闻溪笑着起身却再次狼狈跪跌到地上,双手伴着瘆人的笑声,疯狂地撕扯着地面,可撕着撕着,笑到极致却哭了出来,撕心裂肺的,像是宣泄着自己对殷煜珩的失望,泪水滴落在地上,远比他自己流血不止要来得更痛。 殷煜珩沉着脸上前,抱起发疯的娇奴,紧紧地抱着不让她动弹,大步走回了将军府。一路上下人都面面相觑,不是马上要迎娶新妇了,怎还是这样旁若无人的娇宠这个奴婢。 他前脚进了书房偏室,后脚各院便就收了消息,闻溪复宠,这正是虞清莲要的‘好消息’。 “锦歌,去,让人把今日这番热闹散播出去,就说大少爷房中奴婢引得毅王殿下与将军不睦,咱们大少爷啊是个天生情种,这么多人都见着他把人抱回屋里,我还就不信了,宋家嫡女这还不退亲?” 锦歌领命退下,虞清莲珍视地摸了摸府上象征中馈之权的钥匙和账册,狡黠地勾起唇角。 “沐闻溪,你闹得越欢越好!” 第74章 流言 还差一刻戌时,晚晴坐在文启殿前犯困,却不敢打半分瞌睡。 往日这个时辰,四皇子赵寅礼早该回来了,今日不知被什么事情耽搁了,夜风寒廖,晚晴身上一个激灵,不经意抬眼,竟对上双眸阴鸷的四皇子大步走了回来。 晚晴立刻福身见礼,“殿下,这么晚……可还要准备药浴?” 赵寅礼怒目森森,仿佛没有看见晚晴,径自回了自己的书房,晚晴不敢跟上去,他这副样子不是第一次了,只能候在门外听命。 书房内,一卷画轴在灯下徐徐展开,画中人清婉婀娜,眉眼灵动娇矜,堪称绝世。 画轴很新,却已经有了反复开合的痕迹,不知已被拿出来细细品鉴了多少次,怕是连赵寅礼自己都数不清了。 他看着画,墨深的眸子带着心疼,脸上却满是温柔,“他定亲了,你心里一定不好过,只是无论如何,这亲总是要结的,否则你怎舍得放下他,本宫又何来机会助你复仇……” 又看了好一会,赵寅礼依依不舍地收起画,小心放好,转身入了密道。 这一次,在密道尽头,一个黑衣人早就恭候多时,见到赵寅礼现身,立刻躬身行礼道,“主人!” “今日都城流言四起,墨影可是听说了,便在此等候本宫。” 黑衣人抱拳而立,以默应是。 “殷煜珩还真是都城里的风云人物,这个冬日有他在,真是想静心都办不到。” 黑衣人听到殷煜珩三个字,微不可查地顿了顿,却还是没能逃过赵寅礼的双眼。 “怎么,上次交手,你不是还胜过他?” “主人,上次墨影趁人不备,且殷将军为了护住那人分神,我才侥幸偷的半招险胜,否则或只能勉强保住性命罢了。” “你既然主动来了,可知道接下来该如何行事?” “墨影就是吃不准主人的心意,特来请示。按理说,正妻入府,通房之妾难免受磋磨,那位恐又会麻烦不断。可散播流言的虞氏又是主子吩咐详查之人,墨影蠢顿,接下来如何,还请主子示下。” 赵寅礼负手踱了两步,眉间闪过一丝狠厉,“既然虞清莲自作孽,那便要让这个孽大到不可饶恕的地步才好,她不想大房主母入府,是不想交出中馈,若是让她如意了,还怎会继续作恶。” 黑衣人再一抱拳道,“墨影明白。” 赵寅礼又交代了几件事情,才转身往回走,出了机关密门,喊了书房外的晚晴进来。 “殿下,这么晚了,奴婢伺候您歇下,熬得晚了,明日又该咳嗽了。” “无碍,明早你准备着,本宫要去给太后请安,到时候,你记得看准时机,这样说……” —— 翌日 礼部侍郎宋书安下了朝,脸色十分难看,大步疾行却被身后江慕言喊住,“宋侍郎留步,怎么走得这样急,老夫年岁大了,都快跟不上了,等等……” 宋书安略微敛了不悦,作揖道,“是丞相大人,不知是有何事?” 江慕言怎会错过任何一个针对殷煜珩的机会,毕竟他设计了毅王,如今东宫一面独大,若是殷煜珩后宅不宁,或是可以趁机打压一下太子一党的气焰。 “老夫听闻宋侍郎的嫡妹正跟殷家议亲,可昨日又听说,毅王殿下刚搬进将军府隔壁的王府,就出了那样的事情,啧啧啧……” 宋书安入仕得早,且一向清正严谨,是以礼部的差事都办得漂亮,不过三十三便任职侍郎,算是年轻有为。 他十岁那年才得了这个嫡出的妹妹,虽然身有残疾,却是集万千宠爱细心教养,一直好好护着到如今的。昨日刚收了殷煜珩的聘礼,却传出这样难听的话,换了是谁脸色都不会好看。 宋书安沉声道,“丞相大人,很多事情还是要眼见为实,特别是如今的都城,很多流言都是带着目的放出来的,其中的利害纠葛,宋某本不愿掺和,只是事涉令妹姻缘之事,倒是不得不多想想其中深意,且如今看着丞相大人,怎觉得更加蹊跷了呢?” 江慕言脸色暗了下来,言语中多了几分警示的意味,“老夫只是好心提醒,宋侍郎前途无量,可要当心被人利用,人人都说宋侍郎刚正清肃,只是最在乎令妹,这才不得不防有心之人以此拿捏宋大人的软肋啊。” 宋书安怎会信他这般好心,说到利用,负责宫中各项典仪祭礼的礼部,唯一会被他江慕言瞧得上的怕就是册封诏书的拟定,如今皇帝立有储君,万一要改天换地,礼部必不可少。 “多谢丞相大人,若无其他的事,宋某先行一步。” 宋书安的冷漠倒也不稀奇,原本就是不结党营私的孤僻性子,只是他突然答应了殷煜珩求娶亲妹,倒是打了江慕言一个措手不及。 他临出宫前,将一封手书交给了宝华殿的小太监,云妃收到这封书信后,便起驾去了太后的寝宫。 永康殿内,云妃意外地看见四皇子赵寅礼,不耐地掀了眼帘,“臣妾见过太后娘娘,四皇子也在呢,本宫瞧着,这气色可是大好。” 太后笑着道,“正说着此事呢,寅礼你接着说。” 赵寅礼给云妃行过礼后,淡淡道,“也不是旁的,就是一种北方的药草,都城鲜有人知,若不是殷将军从南陵带了个奇女子回来,怕也不识得此药的疗效。说回来,寅礼倒是托了殷将军的福。” 云妃转了眸子,开口道,“四皇子殿下说的可是那位被殷将军娇宠的南陵宫婢?” 赵寅礼一脸茫然,仿佛并不认识她口中的娇奴是谁,身后的婢女晚晴微微抬脸,似有话要说。 云妃洞察一切,便点了她回话,“你,你来说。” 晚晴恭敬上前,跪下回话,“回娘娘的话,每次都是奴婢为殿下取药,倒是听说了一些,只不过近日传的那些话也不知真假……” 云妃一听,这倒不必自己开口了,眼中带着窃喜,查看了太后脸色,提高声音道,“吞吞吐吐作甚,太后面前,不得隐瞒!” “是,奴婢听闻,这个南陵来的女子不仅样貌倾城,还通晓药理,也不知还有什么过人之处,便就得了殷将军房中独宠,说是为了她不肯娶妻,把镇远侯夫人和殷老太君都气病了,也无济于事。” “不对呀,本宫可是听说殷将军要求娶宋侍郎的妹妹,怎会如你所说不肯娶妻?” “回娘娘的话,奴婢也是听说,说是侯夫人病重,时日无多,殷将军为了尽孝才仓促议亲。” 云妃拿起茶杯,不急不缓地抿了口茶,不经意地说道,“唉~若他是个宠妾灭妻之徒,那岂不是滋长了朝中文臣武将争相效仿,这怎么是好?” 赵寅礼淡淡说道,“只不过是奴婢们听回来的坊间传闻,也未必是真,殷将军为人英雄磊落,倒不像是这样的人。”语罢,还给了晚晴个眼色。 “昨日奴婢还听说,这毅王殿下刚搬进新王府,便与殷将军为了那女子起了争执……” 说到此处,晚晴悄悄抬眼去瞧云妃脸色,事涉毅王,她面上平静,心里自然格外在意,一听到毅王二字,手里的茶一晃撒出来好多。 赵寅礼观之,反倒轻松地端起茶来,小口小口地慢慢品了起来。 第75章 较量 大齐先皇后乔氏走得早,中宫之位久悬,庆帝忌讳再有外戚干政,是以无论云妃如何得宠,也没有立她为后,这其中多少也有太后的手段。 庆帝的子嗣不算多,太后对每一个皇孙都倍加珍视,当年乔皇后下毒之事,连同太后在内知道的人不多,四皇子赵寅礼侥幸活到今日已是不易,更难得他是几个皇子里最有孝心的。 别的皇子年纪大了便少有闲心到太后殿中请安,除了每年太后生辰和上元佳节外,这偌大的宫里常常冷清到让人心寒,或是唯有赵寅礼这个病弱的皇四子才有闲有心思。 宫墙之内生存不易,赵寅礼即使是在病情最重的时候,也会每隔几日便让晚晴送些讨太后欢心的小玩意儿过来,见面三分情,太后心里难免要对他多惦记一些。 云妃看着祖孙二人和乐融洽的气氛,忽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赵寅礼一来体弱无宠,不涉党争,二来对太后尽孝殷勤免不得多些照拂,是以这些年才没有被针对为难,云妃把所有心思都放在如何对付东宫之上,倒是没有防备过他。 她之所以手抖,是前几日太后寿辰之时,她才扯了谎,哄骗她老人家给二皇子和江暮雪主婚,若是因着探究这沐闻溪是否红颜祸水,再把赵舜毅干的那些混账事情抖出来,就怕不光毅王再无翻身之日,自己这独一份的恩宠也恐保不住了。 云妃骑虎难下,比起阻止宋书安把妹妹嫁给殷煜珩,还是保住毅王要紧。 她谄媚一笑,恭敬地对太后禀道,“还真是一日都等不得,毅儿刚刚迁入王府,这编排他的话就能传进宫里,不过想想也知道,殷将军受陛下倚重,谁搬到他隔壁住都会惹了有心之人不痛快,这是巴不得毅儿跟殷将军水火不容才安心呢,太后娘娘,您觉得呢?” 云妃暗指东宫是这些流言背后的始作俑者,四皇子或是也依附了东宫,她一向有事就会扣到东宫那边,太后已经见惯不怪了。 赵寅礼放下茶杯,一脸严肃地说道, “皇祖母全当听了个笑话,莫要放在心上。晚晴,以后少听这些市井流言,不知道的还以为本宫故意编排兄长,惹了云妃娘娘不悦。那闻溪姑娘对本宫有恩,这要是因此害她受累,本宫岂不成了忘恩负义之辈,咳咳……” 赵寅礼说的急了些,又牵出咳嗽,惹得太后蹙眉牵挂。 “礼儿久病初见好,莫要动了气。哀家心里清楚,云妃在意毅王,是以这些日子来哀家宫里也勤快不少。礼儿这么多年,就算病得再重也不忘对哀家尽孝,今儿你赶上了,却要跟他一个病弱的皇子这般计较吗?” 太后出言相护,云妃正襟危坐,倒是不敢再拉踩赵寅礼,“臣妾不敢,都是话赶话说到这里了……臣妾代为执掌宫中事务,平日里忙,抽不出身来探望,是臣妾的疏忽,还请太后娘娘体谅……” 太后轻晃了下头,垂着眸子冷声道,“哀家不是不体谅你,若不是看着你多年侍奉陛下辛劳,怎会纵着你打压后宫新晋妃嫔,得了陛下独一份儿的恩宠。” 话已至此,云妃一个字也不敢再提,若是真的惹了太后不悦,莫说制衡东宫,怕是这庆帝的后宫她也要失守。 “皇祖母在上,孙儿斗胆提议,不若以孙儿名义邀请那位姑娘入宫,为司药监编纂药典出一份力,小住上一段时日。一来可以借其眼界更阔司药监典藏,二来也可以旁观其是否是流言四起的罪魁祸首,三来……殷将军即将大婚,她避一避,宋侍郎的面子也得以周全。” 云妃晃了晃眸子,虽说如此一来,宋若芙嫁入殷家再无阻碍,但是这个沐闻溪入了宫还不任凭自己拿捏,若她真是那殷煜珩心尖上的人,倒也未必是件坏事。 沐闻溪被传入宫中,毅王便没机会再行莽撞之事,才好避过这个风头,再寻机会翻身。 一个礼部侍郎,江丞相几近拉拢也未能成事,倒不如想办法在殷煜珩身上下工夫,云妃身为女子,从不轻视后宅的力量,若是能让沐闻溪为自己所用,岂不更好。 “臣妾竟忘了,四皇子打小就聪慧机敏,脑子转得就是快,这主意甚好。南陵宫婢精通药理,哪怕入宫给那些个医女宫娥指点一二也是有所助益的,太后娘娘若是觉得好,臣妾这就去把人接进宫来。” 赵寅礼眸光亮了亮,他早就笃定,云妃为了替毅王扫清纷扰,定会牺牲与江慕言的协议,放弃阻碍宋殷两家结亲。 即使云妃今日不来,赵寅礼也有把握让太后下旨,宣闻溪入宫,他怎会眼睁睁看着自己心上人再受情伤所困。 殷家二房虞清莲狠毒,闻溪留在殷府只会被其算计利用,待宋若芙嫁进去,她也免不了被其刁难磋磨,还不如就此抽身,入宫躲个清闲。 赵寅礼跟着出宫宣旨的福泉公公一道离开的太后寝宫,云妃随后缓步出来,看着他的背影阴狠地夹了夹眸子。 这场较量她还没有输,这人入了宫,只要攥在她的手里,便就足够下一盘好棋,即使不能左右殷煜珩,可闻溪毕竟出自将军府,到时随便云妃扣她一个罪名,殷煜珩也难逃牵连。 大齐的都城,算计从未停止,只是这些人暗中较量,倒是解了闻溪难解之题。 - 镇北将军府 前院书房偏室内,闻溪将自己裹进被子里,不愿起身,只因觉得昨夜仿佛一场梦,一场重生以来唯一的美梦。 昨日无论她怎么哭怎么闹,殷煜珩竟都没有恼,只是给她上了药后,将人又拥进怀中百般温存,直到她累了,就在他怀中睡着了。 后半夜因为口渴,闻溪动了动,才惊觉殷煜珩一直没有离开过,就这样抱了她几个时辰。 可她一动,他按捺已久的欲念骤起,看向闻溪的眼底翻滚出一缕暗流,化作无数情丝将她缠绕,死死地抓牢,绕着她共赴沉沦。 闻溪禁足的日子里,殷煜珩每个夜晚都在克制对她的思念和渴望,甚至好多次都差点忍不住冲去后罩房,只是一想到她一身傲骨不肯认错的样子,才咬着牙作罢。 可再见到娇奴,便就一门心思只想宠她,连之前为何生气将她禁足的缘由都忘了个干净。 “将军……奴婢口渴……”闻溪轻哑的话语声软糯糯的,她拧了拧肩想要起身,却被殷煜珩的大手控住。 只见他伸手端了碗蜜糖水,自己饮了一口便又放下了碗,闻溪看着碗离自己越来越远,还以为又被戏弄,谁知薄软的双唇就被封住,顷刻间甘甜的蜜糖水顺着牙关涌入。 久旱逢甘露般的畅爽,让闻溪无法矜持节制,更是迎着舌尖柔滑,一寸寸地讨要,直到他轻抬了双唇,问了一句,“还闹不闹了?” 闻溪舍不得说半个字来破坏当下的美好,本就几乎失去了理智的她只能含糊地摇了摇脑袋,就如同前世那般,任由殷煜珩拿捏了意志。 只是一夜云雨过后,闻溪再清醒过来,却又要为明日的宫闱宴犯难,她还不知,此时接她入宫的轿辇已经快要到了…… 第76章 菩萨 阿黎进来催了三次,闻溪才起身洗漱更衣,随便吃了口点心就走去了院子里透气,却见管家杨伯迎着一位内侍进了府门。 闻溪认得此人,他是太后宫里荃桂荣的大徒弟福泉公公,太后身边的人怎会来将军府,她正摸不着头绪,杨伯便指着闻溪道,“这位就是您要找的那位闻溪姑娘。” 福泉的神色瞧不出什么,只是见到闻溪的时候眉眼弯了弯,仿佛是久闻大名一般,“太后有旨,请闻溪姑娘即刻入宫,这就随咋家走。” 闻溪不敢怠慢,披了件袄子就跟着出了将军府。 虞清莲在门房安插了自己的眼线,听说太后派人来宣闻溪入宫,神情诧异,忙就让锦歌去打探昨晚前院的动静。 锦歌回来说,前院书房昨夜早早地熄了灯,后半夜却又要了热水。 虞清莲听了之后,面上微微浮粉,嘴里却暗哂了声,“不要脸的贱人!” 她与殷逸行成婚这些日子以来,还未曾享过鱼水之欢,自然是眼红的,且自己的夫君为何不愿意碰她,还不是因为这个日日承欢的沐闻溪。 虞清莲在自己房中坐立不安,又因着心烦看什么便都不顺眼,一不小心踢到了桌角,痛得她咧着嘴坐到椅子上骂娘。 锦歌上来给她揉腿,轻声道,“二少夫人,宫里怎会来人传召,这个沐闻溪还真是手眼通天,原以为就此失宠了,昨天她一闹腾就又爬上了大少爷的床,属实不简单。” “哼,她再得宠也只是个通房丫头,就算老太君再喜欢她,抬举她,只要正妻一日不进门,她便一日做不了侧室,这辈子都是个下人。” 锦歌查看了屋外没有人,又小声说道,“这两日,夫人那边都没再填过香,若是这般,怕不怕被那薛神医救回来?” 虞清莲半眯着眼帘,淡淡道,“无妨,也就剩最后一口气吊着,只要大房不娶妻,她倒还能多活几日,若是那宋若芙非要趟这趟浑水,哼,那就让殷府红白事一起办,一个进门就克死婆母的新妇,还想执掌中馈,做梦!” - 宋府 宋书安回来刚换好常服,便就急匆匆去了内宅,只走了几步便能听见幽婉的抚琴声从后院传了过来。 他不忍打扰,在连廊处驻足,附耳听了一曲,仿佛世间的纷扰都被琴音形成的壁垒隔绝,那抚琴之人心境毫无杂念,指挑琴弦间,音仄抑扬如涓涓细流,洗尽铅华,净化心魂。 宋书安正沉醉其中,谁知琴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却是一声幽幽的叹息。 “小姐,怎么不弹了?可是心悸之症又犯了?要奴婢去取药吗?” “湘竹,我没事……” “那可是因着夫人晌午听回来的那些闲言碎语烦心?这殷将军也是的,把咱们宋府当成什么了,现如今都城全都知道他屋里有个娇宠的奴婢,就这还巴巴地来提亲……” “咳……”宋书安在屋外轻咳一声,湘竹慌忙去开门,见到家主躬身请罪道,“见过家主,方才奴婢言语有失,还请家主恕罪。” “起来,你跟着芙儿一块长大,知你心疼她,气不过也难免,只是如今已经收了殷家的聘礼,你再说这些也只会徒增芙儿烦心,以后慎言。” 湘竹垂脸应是,轻着步子,退回到宋若芙身后,推着她坐的木轮车上前。 宋若芙虽样貌不算出众,却也算气质温婉,她淡淡地笑道,“兄长,芙儿不打紧,今日上朝,可有见到殷将军?” “哼,为兄今日若是见到他,定要薅住他的衣领问个明白。岁末将至,他领旨巡查城外驻军去了,不曾碰面。” 见宋书安脸色难看,想来应该也是听到那些难听的传言,宋若芙莞尔浅笑,目光落在自己的轮车上,眸中扫过一丝娇羞。 “兄长不必在意那些流言蜚语,芙儿先前见过殷将军一面,知晓他并非色令智昏之人,身处顶峰的英雄难免遭人妒恨,便让那些蝇营狗苟之辈说去,芙儿才不在乎。” 宋书安眼底闪出惊诧之色,“我说他怎么突然上门提亲,你又答应得那般爽快,原来殷将军跟芙儿早有一面之缘,为兄怎么不知道啊?” 湘竹听自家小姐这样一说,方才恍然大悟,“难道说,那日小姐在王师傅铺头修车轮遇见的那位武将就是殷……” 回想起那日,宋若芙的眼尾泛着少女情窦初开的窃喜,捏着丝帕的手不禁护住了胸口,她患有心悸之症,不能激动,弄不好便会犯病,心绞痛极而亡。 原也以为自己这辈子就在深闺寂寞终老,到不曾想竟能遇到一位让她甘愿冒险托付一生的男子。 殷煜珩之前负责督工东宫修缮,为了殿宇结构更加稳固,遍访民间善鲁班工技的巧匠,寻到王师傅的木匠铺子,后来颂栀想要他为梅湘凌打造木轮车,殷煜珩记得在这里见过类似的物件,便再次登门。 恰巧那日宋若芙在铺子里换修车轮,见殷煜珩还穿着官服,便猜到他的身份。王师傅曾为东宫修缮出过图纸,耽误了不少自己的营生订单,实在是一两日内无法完成,殷煜珩却并没有以官威相压,只想用重金买下图纸,再寻别的木匠打造。 宋书安曾提过,东宫修缮繁重,连防卫营的兵卒都要出力赶工。宋若芙在旁看着,殷煜珩胡茬浮面,双眼因疲倦充斥着血丝,手掌更是被一道道鲜红的口子和老茧布满,想他应事事亲力亲为,且都尽职尽责。 不忍冷眼袖手,宋若芙提说自己府中有一备用的木轮车,虽不及自己这辆精巧美观,但若只是代步几日应是够用,况且他要得急,现成有一辆不是再好不过了嘛。 殷煜珩听后,抱拳相谢。路程不远,便走着跟她回到宋府去取车,途中却听到路人指摘,讥笑宋若芙是丑陋跛脚老姑娘,怎会有这么俊朗的将军跟她走在一处,不禁蹙起了眉宇,却看见身旁宋若芙毫不在意。 拿到木轮车后,殷煜珩再次道谢,“宋姑娘心善,解了在下燃眉之急,多谢!” “殷将军在外征战,护佑大齐百姓平安,如今凯旋又为国事操劳,民女不过举手之劳,不足挂齿,还请将军不必放在心上。” “哦,姑娘认得在下?” “将军身着一品武将服,腰间别着虎鞘宝刀,年纪看着不大,大齐当朝,除了英雄盖世的殷将军,还能是谁。” 宋若芙温婉静雅,言行举止堪称闺秀典范,却又恭谨谦逊心细如尘,倒是不得不让殷煜珩在心里多留意了几分。 “今日因在下给姑娘招来非议,实属不该,好在姑娘菩萨转世,在人间历劫,并未曾放于心上,难得……殷某还有事在身,姑娘珍重。” 殷煜珩本可一走了之,却顾念宋若芙的心情,将她比作仙人下凡历劫,让人听了舒郁开怀,如何不为其倾慕。就在那一次话别后,宋若芙便就望着那魁梧的背影芳心暗许。 后来得知他登门提亲,便拦在宋书安婉拒之前应下了这门亲事,若是别人也就罢了,可他是殷煜珩啊,就算只是被娶回去冲喜,哪怕日后他为了宠妾将自己摆在屋里如菩萨一样供起来,宋若芙亦情之所往,心中无悔。 第77章 入宫 闻溪坐着马车到了宫门口,按照规制,她从此处便要步行入宫。 下了马车,福泉在前引路,却没见闻溪跟上来,转身一看,发现她正仰头看着高高的宫门发愣。 “闻溪姑娘,若奴才没记错,您不是第一次入宫了?” “……嗯?”闻溪微一怔愣,倒是忘记了自己这一世跟老太君入宫见过云妃,还以为这位福泉公公是晓得上一世自己来过呢,眨了眨睫羽才稳住心神。 “还请福泉公公跟奴婢透个底,太后娘娘怎会宣召我一个将军府的小婢女,这一遭闻溪身前无家主身后无依仗,倒是有些心下不安……” 福泉面上十分恭敬,他虽然是太后宫中的侍人副总管,但并没有慢待闻溪。 “姑娘这就为难杂家了,都是听旨办差的奴才,太后她老人家是何用意,奴才不好随意揣度,不过……今儿早,太后娘娘殿中十分热闹,四皇子殿下和云妃娘娘都来过了,姑娘还是快点跟咋家回去复命,不就都明白了吗,姑娘请。” 闻溪微一屈膝,表示感谢。虽然福泉并未明说,但是提到云妃和四皇子去见了太后,倒是给了闻溪一些思路,如今自己身份卑微,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只是她刚抬起步子,却又想起殷煜珩昨夜缱绻深邃的眼神,忽地心里空了一下。 留恋床笫间的温存太过自私,闻溪身负国仇家恨,此刻即使万般不舍又如何,还能抗旨不成。殷煜珩不让自己再闹,看来娶妻之事已成定局,或许,今日便是自己从将军府离开,步入大齐皇宫的第一步。 闻溪凝住心神,双眼坚毅,不再犹豫,跟上福泉,一步步走入了皇宫。 - 永康殿 闻溪候在殿外,福泉进去禀报,不多时回来脸上带着为难,“姑娘不巧,太后娘娘用过膳便歇下了,辛苦您在殿外候着。” “有劳公公。”闻溪神情淡然,此时刚好静下心把事情的来龙去脉想想清楚。 凡事必事出有因,这两日跟自己有关的无非是殷煜珩给宋若芙下了聘礼,昨日毅王夫妇迁入毅王府,自己在两府之间的路上闹了一番,被殷煜珩当众抱着回了将军府。 若是没有猜错,云妃来太后面前定会控诉自己红颜祸水,搅得毅王府与镇北将军府不安宁,亦或是江丞相不希望礼部侍郎宋大人跟殷煜珩走得过近,壮大太子一党的势力,想借太后的手调理调理自己。 可这两种企图是矛盾的,云妃不愿闻溪再魅惑毅王,应该是想除掉她,然而江丞相想要离间殷宋两家,那闻溪留在将军府闹得翻天地覆才好,所以云妃与江丞相的联手所求之事中出现了相左,而在太后面前丞相大人又说不上话,由此可断,会按照云妃的心思来,且来者不善。 剩下四皇子赵寅礼,闻溪认为,他也许只是来给太后请安的,碰巧撞上了,大体会为自己说几句好话。只是看如今太后故意晾着自己,想来一番好意也没办法保住自己免于刁难。 闻溪拢了拢身上棉袄的兔毛领子,便觉得这深宫之中,连风都比外面冷上许多。 大约又站了一个时辰,殿前不得失仪,既不能频频措手,跳脚取暖,亦不能来回随意走动,若不是今日午后阳光明媚,闻溪早就冻得双脚麻木了。 福泉出来传话,“闻溪姑娘,太后娘娘喊您进去回话。” 她以双手捂住口鼻长舒了口气,化作白色轻雾浮散开来,暖了暖冻红的鼻尖,便垂下头入了永康殿。 一进殿门,地龙的热度让人很快暖和了过来,只是闻溪片刻不敢放松,双眼盯着福泉的脚后跟,直到他停下脚步行礼,自己也跟着跪下见礼。 “奴婢闻溪,叩见太后娘娘,娘娘松柏寿、满月福,千秋岁!” 太后微一挑眉,扫了一眼规矩跪在面前的这个女子,语带威严道,“倒是嘴甜得很,抬起头来,让哀家瞧瞧,到底生了长什么样的脸蛋儿,能让我大齐德镇北大将军日夜娇宠。” 闻溪磕在地上,一动不动,福泉弓着身子也没有抬头,却迟迟没听见身后有动静,便蹙着眉小声提点到,“太后娘娘的话没听见吗?赶紧的啊?” 闻溪依旧不肯抬头,只是轻声回道,“奴婢不敢。” 太后这才正了正肩,沉声道,“不敢?怎么说?” “回太后娘娘的话,若奴婢抬头,娘娘看见了奴婢的容貌,入得了眼,那奴婢就是娘娘一早认定魅惑主上的罪人,入不得眼,那将军在娘娘心中会是何等不堪,左右奴婢逃不过治罪,何苦牵累将军,娘娘直接发落就是。” 太后身边的洛嬷嬷厉声斥责道,“大胆刁奴,岂有你在太后娘娘面前耍嘴皮子的份儿,仔细你的皮!” “这位嬷嬷,近来可是少食少眠,心情躁郁难安,这般肝火旺,还在用地黄党参这些补阴虚的药材泡脚,不是得罪了瞧病的大夫,就是没找对大夫。” 闻溪打从进到内殿就闻到了药味,既然知道赵寅礼定会为自己说情,想来太后也是知晓自己精通药理,想要试探也不可能以凤体来试,所以这位嗓音气滞的嬷嬷应该是刚刚故意泡过相冲的药水。 听见闻溪将自己的体质和方才泡的药材方子说得一字不差,洛嬷嬷敛了明厉,退回到太后身边站好。 “行了,你起来,哀家在这宫里,那些事情皆是听说而来,只想亲眼见见你,是否真如传闻里说的那般,平身。” “奴婢谢太后娘娘。”福泉用衣袖偷偷擦了擦汗,退到闻溪身边虚扶了一把,“姑娘慎言……” 闻溪瞧着这福泉公公倒是挺担忧她的安危,只是太后专门传召自己入宫,难道只是规规矩矩地行事就能保住小命吗?她又不是在这宫里当差的,无功无过熬着就好,闻溪就是要入宫来搅动风云的,重来这一遭,她才不会畏首畏尾。 待人站好,又被唤着上前了几步。太后瞧了过来,只见闻溪姿态湘纹飘逸履步轻,眸光恬静含星婉心娴。 自古帝王身边从不乏美人,环肥燕瘦各有风韵,倒是很少有闻溪这般,一个奴婢而已,不卑不亢,娇而不媚,英气从容的让太后都忍不住多看几眼。 “南陵苦寒,倒是养人,你在南陵宫中所任何职,伺候的又是何人?” “回太后,奴婢是南陵公主身边掌事宫婢,幸得公主栽培,识文晓字,略懂医药之术。” “胡说,南陵国破,那嫡公主命丧火海,你若是她的贴身宫婢怎可能独善其身。分明是个南陵国的细作,说,你到底有何图谋?” 第78章 活祭 闻溪骤然抬眼,虽然将自己一路谋划的心思藏得很深,却在对上太后那双眼时,心中不免微微虚颤。 片刻后,她便垂下眸子,冷笑道,“太后娘娘说什么便是什么,得殷将军庇佑,奴婢多活了些日子,已经赚了,只是……太后想奴婢消失不难,可否寻个不牵连我家将军的罪名,这便是闻溪唯一的心愿了,还请娘娘看在殷将军为大齐马革裹尸的份上,成全奴婢!” 语罢,闻溪又跪下叩首,只不过这一次,像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动作郑重缓慢,双眼坚定不移,即使她笃定这又是太后的另一则试探。 身后的福泉鬓角淌汗,瞪着双眼不敢出声,明明四皇子在的时候,太后答应的好好的,怎么人一入宫,就百般为难,这眼看着还要扣她一个死罪,他这还怎么跟四皇子交代。 太后微一勾唇,眯着眸子吩咐道,“明日便是岁末宫闱宴,年年宴尾都有燃放花火贺岁祭天的惯例,今岁哀家觉得,既是南陵归于大齐的第一年,得有些新花样,不若就以你祭天,看看到底谁还有那不臣之心,早早地铲除,以佑我大齐百年,如何啊?” 难道这一世的死法比上一世更惨,闻溪不敢托大,竟是没算到,太后想要将自己在宫闱宴这一夜活祭。 - 晚晴在四皇子寝殿外左等右等,一直没有等来福泉公公派来报信的小太监,眼看着天色,宫门就要落钥了,这人应该是留在了永康宫,并没有送到司药监去。 她忐忑着回来禀报,却在书房外敲了好一会儿都没有听到赵寅礼应她,正犹豫要不要推门进去,里面传来了声音。 “谁?进来!” “殿下,是奴婢,都这个时候了,还是没有永康宫的消息,奴婢也去宫门那儿打听过了,说人的确午后入了宫,只不过到现在,福泉公公也没有派人来。” “知道了,明日宫闱宴,今夜本宫想去看看母妃,你不必跟着。” 赵寅礼出了书房,穿过几道石门,往殿后醇妃居所清逸轩走去。晚晴本也不愿意跟着,只因相传,醇妃早年疯了,一直抱着五皇子的尸身不肯撒手,如今只剩一具枯骨,那清逸轩更是常常传出诡异的女子哭嚎之声,实在可怖。 清逸轩每隔一日会有一个腿瘸的老太监送去吃食,便就少有人敢靠近,只是每年宫闱宴的前夜,赵寅礼一定会来探望。 他轻推开门,缓步走进昏暗的屋子,穿过走廊,来到了后堂。 “殿下来了,快给娘娘上柱香……” 一个满头花白的老妇,用骨节凸出的手燃了三支香,恭敬地递到赵寅礼手中,退到一旁,将身后供奉的牌位让了出来。 赵寅礼红着眼眶,眼底闪过哀戚,跪在了圆形蒲垫上,举香叩首道,“母妃,儿臣来了!” 待他三叩九拜起身,将香插入香炉,那老妇欣慰地点头道,“殿下的身子,看起来大好,既如此,为何还不行动?” 赵寅礼转身,扶着老妇到一边坐下,轻声道,“辛苦李嬷嬷这么多年一个人在这清逸轩苦熬,若是没有嬷嬷,寅礼早就随母妃和弟弟去了,哪里还挨的到今日……” 老妇是醇妃的陪嫁李氏,当年正是她带着赵寅礼跋山涉水,便寻神医,才在南陵捡回了一条小命。 “唉,若不是担心娘娘薨逝的消息传出去,殿下再无母族依靠,复仇无望,便也不必在这清逸轩装神弄鬼,一装就是十多年,老奴只盼着殿下能大仇得报,这才无愧于娘娘的在天之灵。” 当年赵寅礼在南陵,得知醇妃在冷宫病入膏肓,无奈不得不放弃继续疗愈,赶回了大齐,求了太后才把人接出冷宫,小小年纪,便在宫闱宴的前一晚,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母妃在怀中咽了气。 原来乔氏一族不满皇后自戕,将一切都怪罪到醇妃头上,就连其身在冷宫也备受磋磨,寒冬里伤寒冻伤,加上失去幼子痛心疾首,撑到赵寅礼回到都城才咽气已是不易。 李嬷嬷本想找个由头,带年幼的赵寅礼逃离这吃人的地方,却不曾想他小小年纪,竟然已经打定主意,蛰伏蓄力,将所有害过自己,害死母妃和亲弟弟的人统统除掉。 赵寅礼的眼中忽然亮了亮,声音也柔软了许多,“嬷嬷,我见到她了,她来了都城。” “那孩子怎么会?送吃食的老蔡说,南陵亡了,老奴还以为她……” “她很好,被殷煜珩救下了,带回了大齐,只不过并未暴露公主的身份,所以,在确保她安全之前,还不能开始我们的计划,辛苦嬷嬷在这鬼地方多呆上几日,待寅礼大事一成,定亲自接您出去。” 李嬷嬷双手微颤,叠在赵寅礼的掌上,声音颤抖道,“老奴不苦,只要殿下平安,老奴什么都豁的出去。今日是娘娘的忌日,除了你我二人再无人知晓她已不在人间,就连尸身也不得入土为安,老奴只盼殿下早日成事,老奴便就可以亲手安葬娘娘……” 赵寅礼何尝不想早些将仇人一一铲除,只是原本的计划就没有十成十的把握,如今多了变数,倒是不能操之过急。 “嬷嬷放心,明日宫闱宴,定有好戏上演。” - 镇北将军府 殷煜珩回到将军府却不见闻溪身影,问了阿黎才知道是太后派人把她宣召入宫,刚想转身出府,在门房碰上了来传信的阿梓。 “四殿下让人送了信来,说姐姐入宫是他求太后娘娘把人安置在司药监躲上几日,让你不必入宫去寻人。哦,还说了,等将军府办完喜事儿,人自然会平安送回来。哼,冷脸怪我可警告你,你娶了媳妇儿后要是敢让我闻溪姐姐受气,看我拿不拿针扎你!” 殷煜珩不苟言笑,往皇宫的方向遥遥望了望,不禁蹙起眉头,“四皇子,你可要将人护好才是……” 此时天色已晚,硬闯皇宫也不是办法,殷煜珩这一夜怕是又没得安睡了,倒是有功夫把内宅事务理理干净。 他让人把殷逸行传到书房说话,过了半个时辰,人回到碧云阁脸色极为难看,虞清莲正纳闷儿他今夜怎么回到正屋来了,之前都是宿在偏室。 “夫君……”还没等虞清莲开口示好,殷逸行进门就掀了桌上茶具,拍着桌子叫骂道,“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你又作什么妖?兄长说今日都城的大街小巷都是非议他和闻溪的流言,是你做下的不是?” 第79章 夫纲 虞清莲听到殷逸行一进门就为了沐闻溪向自己发难,心中积郁已深不愿再隐忍,冷笑道,“哼,我当夫君怎会突然心血来潮,原来还是为了那个小贱婢,怎么?大少爷因为此事喊了夫君去训话?活该!” “你!你已经是这碧云阁的主母,还想怎样?当初你借我醉酒逼我迎娶,就应该知道你我之间永远不会两情相悦,况且我与闻溪之间本就清清楚楚,你又何苦这般苦苦相逼呢?” 虞清莲往椅子上一坐,理了理发髻,不急不缓地说道,“夫君此言差矣,你倒是想跟那贱人有些什么,只不过是忌惮你兄长才不敢逾矩罢了。别把自己说得这般清高,这些日子里,你念叨她的次数还少吗?” 或是多少被说中了,殷逸行一股火窜了出来,拍着桌子拔高了声音,“虞清莲!我劝你莫再用那些阴狠手段害人,人在做天在看,你就不怕遭了报应?若是让我再发现你作恶,书房抽屉里写好了休书,你自己去领了便是!” “什么?你!”虞清莲惊诧愤怒地瞪了过来,屁股半抬离开了椅面,却又缓缓坐了回去。 她以为这殷逸行顶多是心里惦念着沐闻溪,所以眼中看不见自己罢了,却不曾想竟早早地备好了休书,还以此来在自己面前立夫纲,仿佛自己是什么洪水猛兽一般,避之不及。 “呵……敢问夫君,七出之条,清莲犯了哪一条?” “善妒!” “夫君可有证据?” “你!” “清莲命苦,爹爹突然离世,如今护着自己的姑母也病入膏肓,夫君怕不是正盼着夫人离世,这便再也无人约束与你,可遂了你的心愿!想要休妻?哪里就那么容易,成亲至今,夫君都未碰过清莲,真到了老太君面前,你觊觎长兄女眷的事情恐再也瞒不住了,夫君不怕,便就试试?” 殷逸行说不过,更是憋了一肚子的闷火撒不出去,用手在空中点着虞清莲,脸上一阵青白,“好……等我找到证据,哼!” 殷逸行愤而离去,锦歌从外面进来,谨慎道,“二少夫人,二少爷这样生气,怕不怕……” 虞清莲晃了晃脖子,勾唇冷声道,“哼,如今中馈在我的手里,那些传话出去的小厮都要看我的脸色,谁敢出卖我,我自是有办法让他彻底闭嘴。” 锦歌点了点头,“奴婢方才又去了门房,说是今夜那沐闻溪被留在宫中了,大少爷也没有说什么,她若是这样一去不回,那大少爷娶妻可就再无阻碍了……” 虞清莲微微蹙眉,她确实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散播出去搅乱宋殷两家结亲的那些谣言,竟成了送闻溪入宫的关键。 - 东宫 更敲三响,梅湘凌拖着跛腿爬下了赵晏磬的床榻,若非明日宫闱宴要在人前扮演恩爱和鸣,赵晏磬才不会这样轻易放过她。 东宫的下人只当是她这个太子妃恩宠正盛,可周身被磋磨的青紫和身下传来阵阵撕裂的疼痛,却一遍遍地提醒着梅湘凌,她只是个太子巩固权势的皮囊,若是再不能怀上皇嗣,怕是不知要找个什么由头就让自己彻底消失在这宫中。 太子不得废妃,却可以丧妻,这是他赵晏磬亲口说的,梅湘凌此时万般后悔,早知道太子是这等禽兽嘴脸,为何当初磨破头尖也要执意嫁入这东宫。 殷煜珩曾经待她那般的好,即使自己已为太子妃,却还是处处牵挂,若是他知晓自己如今夜夜遭受这样的摧残,可会不顾一切杀进宫来救她。 以前,梅湘凌或许还有七分把握,只是自从殷煜珩在南陵带了个娇奴回来,梅湘凌便再也没有把握了,若是他心里还有她,或许可以想想办法,助她渡过这个劫难。 如今梅湘凌身边已经没有可以信任的人了,便再也无法传信出去,明日的宫闱宴是她唯一的机会,只要想办法私下见到殷煜珩,或可以让他动了恻隐之心。 她扶着梁柱歇了好久,才勉强能直起身子,往偏殿小步小步地挪动,却在偏殿门口看见了值守的颂栀。 梅湘凌直了直背脊,毕竟在人前,她还是高高在上的太子妃。 “是你?本宫倒是听说你回来了……” 颂栀垂着眸子屈膝见礼,“奴婢见过太子妃娘娘,托娘娘的福,殷将军没有苛责奴婢,殿下迁回东宫新殿总是需要人手的,奴婢毕竟伺候的年数长,用着顺手些。” 听到她说殷煜珩是看着自己的面子才没有下死手,梅湘凌心中仅剩的渺茫希望又被重新点燃。 她避讳地四下看了看,见附近无人,便拉着颂栀往偏殿里走了几步。 “你在镇北将军府那几日,可看见了什么?殷将军是否有提起本宫?” 颂栀回到东宫后,留意到梅湘凌身边的侍人宫婢都被调换,且除了晚上侍寝便就被禁足在偏殿之内,即使太子对外没有言明,颂栀也看得出来,梅湘凌失势了。 可只要她还是太子妃一日,自己的娘亲在宫外就不安稳,颂栀更不会让她再有机会撺掇自己的恩人做下大逆不道的事情,一旦惹怒太子,殷煜珩和闻溪恐难善终。 冷清了眼眸,颂栀淡淡道,“奴婢只是被关在殷府柴房,直到殿下要迁回东宫的前一日,殷将军才把奴婢送回来,还亲自为奴婢求情,说好歹也是娘娘身边伺候过的人,若是责罚了奴婢,那就是责罚了娘娘。” 梅湘凌抑制不住眼中的欣喜,嘴角微微抖动,“本宫就知道,他心里还是有本宫的……” 她忽地紧紧抓住颂栀的衣袖,仿佛她是自己的救命稻草,“颂栀,你帮帮本宫,现在只有你能帮本宫了,这一次若是成事,本宫便让人拿大把的银票给你兄长,给你娘亲看病,可好?” 颂栀眼尾闪过一丝冷厉,很快又换上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道,“娘娘何出此言,您是太子妃,还有什么事能难得到您?” 梅湘凌理了理凌乱的青丝,往正殿凄凉地扫了一眼,嗓音有些沙哑,“本宫受不了了,再无身孕,必是要被折磨到死。明日,宫闱宴上,殷将军一定会入宫赴宴,你想办法,让他来见本宫,此事成了,定不会亏待你!” 颂栀点头应下,把梅湘凌扶到榻上,轻手轻脚地退出了偏殿。她离开时,挥了挥手,值守偏殿的宫婢才一左一右地又站回到殿门口。 第80章 舅哥 岁末年关,都城防卫营不敢有丝毫懈怠,沈灼奉命值守,严查都城内各处。 “弟兄们都打起精神,今夜宫中设宴,宫外绝不能出任何乱子,尤其是世家权贵入宫必经的路上,一定要谨防奸人作乱!” 殷煜珩巡查后将一切交给沈灼,他今日穿的武将官服,打算趁天色还早直接入宫,路遇入宫主持典礼的礼部侍郎宋书安,便下马见礼。 “宋侍郎,可是要入宫,那便一路。” 宋书安看见殷煜珩,原本是要质问他的,只是昨日宋若芙那番话打消了他的怒气,作揖道,“殷将军,可否借一步说话。” 他是自己未来大舅哥,于情于理都不好推拒,殷煜珩跟着他往路边移了两步。 “宋某生平自问清正,从不结党营私,如今收了你的聘礼,也是舍妹自己的意思。不过宋某要把话说在头里,我宋书安并不是一定要把亲妹嫁出去不可,她自幼患有心疾,腿脚也有残疾,宋某实在顾虑她离开了娘家,会遭受夫婿苛待受了委屈。” 殷煜珩双手叠于身前,耐着性子听着,宋书安是文官,说话总是多些赘述。 “将军来提亲时话说得坦诚,只为了全令慈心愿,且答应会善待舍妹,宋某才说考虑一二,没成想将军竟是提前见过舍妹,宋某昨日才知晓此事……” “哦?宋姑娘还记得殷某?”殷煜珩微一挑眉,似有些意外。 宋书安敛了敛心中不满,偏了眸子说道,“这两日都城传得满城风雨,说将军娇宠房中奴婢,乃是那色令智昏之辈。宋某原本是要退亲的,奈何舍妹竟然相信将军不是那样的人,今日宋某就是想问问,将军可愿对天起誓,舍妹嫁过去不会受欺辱,你殷煜珩亦不是宠妾灭妻之人!” 殷煜珩板起了脸,垂眼往地上扫了扫,而后抬眼道,“宋姑娘抬爱,还真是错信了殷某。” “你?” “宋侍郎且先听殷某把话说完。家中的确有一娇奴,乃是殷某乃至整个殷家的恩人,只因家母看重出身,非要殷某娶位门当户对的正妻,若按我自己的意思,这一辈子不娶妻也不打紧,然家慈病重,恐时日无多,这才在都城世家贵女中选中令妹。” 宋书安脸色难看了起来,殷煜珩话里话外都显着将就,根本毫无诚意。 “我的确跟宋姑娘有过一面之缘,知晓她仁善温婉,因身患顽疾只能好好养在闺中,到了这年岁还未能出嫁。原本想着宋侍郎允了这门亲,镇北将军府可保令妹余生平安顺遂,左右她有心悸之症,宋侍郎难不成要我殷某人绝后?” “你!殷煜珩,你简直欺人太甚,若是这般,何苦煞费周折求娶?” “宋侍郎息怒,殷某人话说的是难听了些,只不过我向来如此,且说到做到,这要比阳奉阴违,表面上答应得好好的,背地里人事不干的要强上许多。我只能说,娶令妹过门,必会做到相敬如宾,男女之间的情爱,我给不了,她也受不得,宋大人自己考量,殷某还要赶着入宫,若不愿一道,那我就先走一步。” “你等等!”宋书安听得出来,殷煜珩话糙理不糙,最要命的,还是宋若芙已经满心期许地等着嫁入殷家,他不愿意也不好使。 殷煜珩原本已经转身,听到宋书安喊住自己,只能顿住了脚步,却未有转身回来,他的忍耐已经快到极限了。 “你挑了我宋家,可是因着我礼部侍郎的官职?” “宋侍郎多虑了,殷某还不屑以将军夫人的位子来谋求朝中益处,殷家的荣耀都是殷家男儿以血肉之躯拼回来了,若是仗着裙摆荫泽,我殷煜珩愧对先祖,定不得好死!” 可算找了个台阶,宋书安清了清嗓子,走到殷煜很面前,“殷将军乃令人敬佩的英雄,宋某的确不该妄加揣度,只是舍妹好歹也是世家千金,也是要脸面的,一个奴婢恃宠而骄,就敢说不会欺压到她头上?” 殷煜珩偏了眸子,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从未当她是低贱的奴婢,她亦不会随意欺辱无辜之人,家中祖母许了她侧夫人的名分,日后府中事务也会交由她来打理,令妹只消安养身体就是。” 宋书安此刻后悔多问了这一嘴,殷煜珩竟然毫不避讳,言下之意就是要把宋若芙娶回家当个摆设,尽孝后供起来,就像尊菩萨一样。 他蹙着眉,实在觉得这门亲事并非良配,却担心若是他把亲退了,宋若芙会不会伤心难过。 似是看出他两难,殷煜珩淡淡道,“宋侍郎若是为难,不若将殷某今日这番话说与宋姑娘知晓,让她自己拿主意便是,只是若是不愿意将就,还请尽快告知,家慈等不了多久……” 说完,殷煜珩翻身上马,朝着皇宫纵马赶了过去。 宋书安上了自己的车辇,如今只能等晚上回到家中,再劝劝宋若芙对这门亲事作罢了。 - 金銮朱门,玉砌精雕,光弘殿前张灯结彩,宫人们将被白雪覆盖的阶梯扫得干净,司乐班子和歌舞姬在偏殿彩排,殿后搭建起高台,用于燃放花火。 权贵世家陆陆续续抵达宫门,宋书安刚下了车辇,就见江丞相和毅王的车辇一前一后也到了。 毅王自己先下了车,身后毅王妃冷着脸,二人看起来十分别扭,就连在人前装装样子都做不到。 宋书安瞧在眼里,不禁想起那些关于毅王跟殷煜珩争风吃醋的流言,便就又蹙起了眉心。 江慕言走到他身旁,故作叹息状,“唉~宋大人,老夫一把年纪了,也逃不过为自家女儿操心,更何况你是做兄长的……” 宋书安本就心存疑虑,架不住江慕言几次三番在他面前说殷煜珩的不是,便也不似之前那般抵触,转身挤了个苦笑,点了点头道,“丞相大人,您毕竟德高望重,想来毅王妃总还有母家可依。只是宋某怕是在舍妹成亲后便鞭长莫及了……” 江慕言一听,他这是与殷煜珩结亲的心思有所动摇,更是赶紧添把柴,把这火烧得更旺些才好。 “怎么?宋大人打算退亲了?其实以老夫之见,宋家小姐大可在老夫那些门生里找个人才兼备的后生入赘,一来可在兄长庇佑下安生度日,二来定不会遇上妻妾争宠那等烦心的境遇。不若老夫改日为宋大人引荐一二?” 宋书安忽然想起来,殷煜珩再不济也能做到坦诚,且并不是冲着自己这官职而来,能不能善待宋若芙先不论,但至少不会像这江慕言,殷勤着拉拢,日后定要做些事情偿还这份人情,实在招惹不得。 “呵呵,那倒也不是,只是尚在考虑之中,今日宫宴,下官还有公务,先行一步。” 宋书安作了个揖便大步入宫,留下热脸贴了冷屁股的江慕言不甚满意,捋了捋花白的胡须,冷冷地看着他的背影。 第81章 传信 赵舜毅与江暮雪一前一后走了过来,碍于丞相在朝中的势力和地位,二皇子想要翻身便不能做得太过分,到了跟前,还是要恭敬道一声,“给岳父大人请安。” 江暮雪冷着脸不言语,太后赐婚虽然不能抗命,但这里边有多少自己亲爹的利益交换,她心里是清楚的。 身为女子,被歹人坏了清誉,做父亲的竟然上赶子把自己嫁给强占了自己的浑蛋,江暮雪从成为毅王妃的那日起便,就再也没同江慕言说过半个字。 江慕言敛了方才眼底的寒意,换上了笑脸,捋着胡须道,“毅王殿下,好好好,一家人不必客气……” 江暮雪闻言,眉宇间闪过一丝厌恶,自己拢了大氅走在前面,她只想快点入宫。 昨夜实在放心不下,派了初瑶来将军府给闻溪送东西,顺便打探她的情况,却被阿黎告知人已经入宫。 江暮雪担心这是云妃娘娘的手笔,这便就是对勾引算计毅王的报复,她需得赶紧见到人好好的才能安心,惦念的紧,便直奔了太后的永康宫。 - 殷煜珩在司药监没有寻到闻溪的影子,便就打算去找四皇子赵寅礼问个明白,谁知他竟候在司药监的阶梯下,仿佛早就知道他会来此处一般。 “殷将军,可是白跑一趟,并未寻到要找的人?” 殷煜珩大步上前,鼻尖几乎要对上赵寅礼的鼻尖,瞪着眼小声道,“殿下把人藏到哪里去了?为何殷某的家务事,殿下总要插手?” 赵寅礼淡淡地勾了薄唇,满眼深意地说道,“难道这一切,不是将军一手安排的吗?” 殷煜珩闻言,眸光冷厉一闪,往后退了半步,审视着赵寅礼的神情,不愧是庆帝皇子之中心思最深的,原以为他也只是自己棋盘上的一颗棋子,此刻竟有种位置调换的错觉。 “殷将军稍安勿躁,即已经选择了这一条路,安心走下去便是,一切答案,今夜晚宴自会见分晓。寅礼敬重将军,只是好心来说上一句,无论在晚宴上发生何事,还请将军做冷眼旁观的看客,便可逢凶化吉。” 殷煜珩晃了晃眸子,眼中半信半疑,却不曾追问,只是抱拳离去。可他在转身刹那,眉宇间微微浮现出杀气。 他早早入宫也无别的去处,便就去了东宫找太子品茗,聊到明年开春后,边疆军兵部署,太子似乎格外在意。 “突厥散部一直在北边蠢蠢欲动,来年冰融雪化,便又会集结滋扰我大齐边境,煜珩怕是又要远征平乱了……” 殷煜珩晃了晃茶碗,此刻他的心思全然不在太子说的事情上,只是敷衍着说道,“区区散部,倒也不必兴师动众挥军北下,况且南陵有我大齐驻军三万余众,突厥各部内斗不断,不足为惧……” 太子像是早就料到殷煜珩没把突厥放在眼中,顺着话把自己真正的意思提了出来,“若真如此,倒是个历练军中年轻才干的好机会,煜珩心中可有愿意提拔的人选,待上元节后,本宫写了折子递上去,让父皇裁决。” 殷煜珩这才意识到,太子没有一句话是闲聊,他出征南陵便就是太子上书请旨,说南陵国君有不臣之心,大齐北疆恐失守,突厥便可长驱直入,庆帝这才下旨命自己率军攻打南陵。 庆帝早年随父征战,曾经险些命丧突厥的马蹄之下,因此只要关乎突厥,他便宁可错杀也不会放过,太子正是知晓其中的门道,是以只要他想出兵,便就会求仁得仁。 殷煜珩不是不明白,太子想借此机会把毅王彻底支出都城,所谓历练,只不过是一次有去无回的征程,可他若是顺了太子的意思,从自己口中说出毅王的名字,便就等于又亲手在毅王背后捅了一刀。 毅王一旦殒命,东宫再无忌惮,他想要走的那条路可就更加艰难了。 “宁远侯世子谢远,殿下可曾听说过此人?” “谢远……” 殷煜珩无端提起旁的人,倒是让赵晏磬有些意外。 “宁远侯年事已高,膝下七个闺女,老来得了独子,那谢远可是他的心肝宝贝,怎会舍得让他征战沙场。” “殿下不知,宁远侯与先考,早年征战沙场有过命的交情,他英雄神武,一直求子为的就是有人能继承他武将的衣钵。下臣听说,这谢远一是个练武的奇才,人不大,却可以一敌百,如今任鹰扬郎将,常在御前行走。” 说话之间的功夫,颂栀上前填茶,她往殷煜珩杯中到的茶水几乎要满溢出来,且这已经是她第三次上前填茶了。 殷煜珩不动声色,继续说道,“这谢远若是一直在御前,撑死了再往上升一级,任个虎贲郎将,过些年宁远侯驾鹤西去,他便回家袭爵,恐难以完成老侯爷的心愿。不如给他的去北边征战历练的机会,军中倒是很需要这样的人。” 见殷煜珩顾左右而言他,太子觉着倒是自己提毅王也没什么不妥,便想开口,却见殷煜珩忽地起身,“殿下恕罪,人有三急,下臣去去就来。” 殷煜珩尿遁出来,在隐蔽的连廊处见到颂栀,“何事?” “将军,太子妃娘娘想要见您。”颂栀以目光作引,往身后连廊尽头望了望,殷煜珩知道她娘亲还需仰仗薛老治病,不信她敢使坏,只是颇有顾虑道,“太子殿下那边……” “奴婢会推说将军弄污了朝服,清理烤干耽搁了,时间不多,还请将军快着些。” 说完,颂栀便谨慎地离去,殷煜珩转身去了连廊尽头的月亮门。 门后有一处小花园,花园假山上半嵌了一角亭,梅湘凌已经换好赴宴的吉服,切坐在探出来的围栏石凳上,清冷如一朵雪梅,孤傲婉约。 殷煜珩遥遥看着,想起她初初随父亲入府时的样子,比起现在虽然青涩不少,却是透着清澈不染世俗的雅致。 他避讳着没有绕到角亭,只是站在假山下抱拳问候,“下臣见过太子妃娘娘,娘娘安好?” 第82章 诀别 听到期待已久的声音,梅湘凌下意识地抬手,轻扶了一下头上步摇,缓缓转过头,却看见远远而立的殷煜珩垂着脸,未有要再走近的意思。 她腿脚不便,连起身都要扶着栏杆,只是为了与他相见,支开了身边宫娥,现下倒不方便走下去跟他说话。 “殷将军免礼……”殷煜珩遂而放下双手,沉声道,“颂栀传信与我,说是娘娘要见下臣,不知有何吩咐?” 过了片刻不见梅湘凌回话,殷煜珩抬眼看过去,只见她想走下假山,却一瘸一拐,艰难而行。 眼看着人到了阶梯口,一个不小心恐就要滚落下来,殷煜珩无奈,迎了过去。 “娘娘小心……” “嘶……” 只是轻轻扶了一下手肘,梅湘凌便疼得倒抽凉气,腊月寒冬穿的衣服厚实,这身上的伤痛依旧碰不得,殷煜珩眸中闪过一丝惊诧。 “娘娘的腿伤还未痊愈?娘娘金尊玉贵,这身上又是……” 梅湘凌要的就是他这份忧心,舒着气说道,“是本宫自己不小心,多谢将军……啊!” 见她根本自己站不稳,殷煜珩想把人扶回石凳上坐着,却在人坐下时重心不稳,碰触了梅湘凌下身隐痛之所在,疼得人一哆嗦,额角冒汗。 殷煜珩面上有些尴尬,退后了一步,恭敬道,“娘娘这是怎么了,下臣这就去请御医……” “没用的,御医也不便查看本宫,是太子殿下……他其求子心切,几乎夜夜磋磨,本宫实在受不住了……殷将军,不,煜珩哥哥,看在往日情分上,帮帮凌儿!” 梅湘凌边说边伸手去拽殷煜珩的衣袖,一动又牵着浑身的痛处,整个人都汗湿了,脸上的粉都脱了大半,看起来狼狈憔悴。 殷煜珩又退了半步,梅湘凌的手落了空,她以为是殷逸行成婚那日,自己纵了颂栀打伤沐闻溪,他因此还在恼她。 “是因为她吗?煜珩哥哥莫要气恼,凌儿嫁入东宫后诸事不顺,翻然悔悟为时已晚。凌儿还不是嫉妒哥哥看重她,凌儿错了……可那也是因为凌儿与煜珩哥哥青梅竹马的情分啊!相识多年,心中难以割舍。若不是侯夫人当年故意把凌儿推到太子怀中,凌儿又岂会在这东宫的火坑里日日煎熬?” 话没错,理也没歪,虞氏棒打鸳鸯的确有错在先,可梅家退婚的嘴脸,殷煜珩不可能忘,只是当年隐忍不发,却不曾想,答应珍视善待她的太子,竟这样不把她当人。 “殿下清风明月,宽仁御下,或是中间有什么误会,不若娘娘借今日宫宴,跟太后禀明身子羸弱,若她老人家体谅,兴许……” “哼,体谅?太后最看重皇嗣,连着陛下年岁渐高也多关心此事,正因如此,殿下才需要一个嫡出的皇子稳固东宫地位,可……我的身子不争气,再这样下去,今日怕就是煜珩哥哥跟凌儿相见的最后一面!” 梅湘凌双眼含泪,声音里带着忏悔和惊惧,绝望窘迫不像有假,她若不是走投无路,应该不会亲自开口,更不会轻易提及青梅竹马的情分。 “那臣去跟殿下说……” “不可!万万不能让殿下知道我见过你,不然我会被他折磨死的……许是看出来针对闻溪皆因与煜珩哥哥的情分,殿下十分忌讳,为此凌儿没少受皮肉之苦,还请煜珩哥哥行行好,不要告诉旁人。” 殷煜珩蹙眉而立,将手负于身后,“那娘娘希望下臣如何相帮?” “煜珩哥哥,凌儿只想得以喘息,哪怕半载,不,四个月也好,只要本宫养好了身子,怀上皇嗣定有来日!煜珩哥哥,你帮凌儿找个御医,谎称凌儿有孕,过些日子再说意外滑胎,好不好?” 殷煜珩震惊地看向梅湘凌,此时她的神色癫狂,似哭非笑,满脸写着荒唐。 还以为她真的后悔嫁入东宫,凭殷煜珩的手段,想要找个由头救她出宫也不是全然办不到,可她舍不下这一身荣华富贵,她只是想投机取巧蒙骗太子。 若是顺了她的意思,便就是一条不归路,现在只求谎称有孕,到时若要逼着殷煜珩给她寻个“嫡出皇子”回来,他也再没办法拒绝了。 “太子妃娘娘慎言,你可知谎称有孕是欺君的大罪,哪个御医甘愿冒抄家灭族的风险行此等大逆不道之事?” 梅湘凌向前扑倒在他脚边,死死拽住他朝服衣角,惨兮兮地哭求道,“煜珩哥哥,你难道忍心看着凌儿活活被折磨死在这深宫之中吗?你曾许给凌儿一世安稳,你难道忘了吗?” 在她声声哭诉之中,殷煜珩这才记起,那年二人情投意合,在溪边大树下互换信物,约定老侯爷孝期一过,就上门提亲。他确实曾经有心与她百年好合。 那时的梅湘凌美好得像晨露,晶莹纯净,却不似现在这般满腹的算计。深宫果然是吃人的地方,这里的斗争从未停止,一切计较都会将人心中的美好蚕食殆尽,只剩下为一己私欲不择手段。 这也本就是她自己选的路,毕竟当年得知太子妃定下是她,殷煜珩在都城城门等了她一夜,如今也不必问,问了也会说被家人绊住,并非是她本心。只是殷煜珩笃定,她若跟太子表明心早有所属,太子不会冒着与殷煜珩决裂的风险强娶。 再者,若她转身要嫁的是旁人,殷煜珩定是要提刀上门去问个明白的,可既然是对自己有恩的东宫太子,那便是殷府比不了的高枝,又何必自讨没趣。 如今听她说对自己余情未了,因妒生恨才打伤了闻溪,倒是解开了一直以来的心结,殷煜珩本希望她是真的心慕太子,可她原来只是为了这太子妃的位子。 梅湘凌顺势抱住殷煜珩的小腿,见他一直不肯应下,便就退而求其次道,“好,殷将军不愿为了凌儿做欺君罔上之事,本宫不怪你。那就替本宫传话给梅家,务必让她们想办法,这总不算为难了?” 殷煜珩仰了仰头,长叹了一声,白色的呵气一刹间化为乌有,就如同梅湘凌口中,两人之间多年的情分,早也消散得无影无踪。 梅湘凌所求之事,皆是要旁人提着脑袋为她卖命的差事,相较之下,闻溪却总用自己的身躯性命,一次次帮自己解决难题。 殷煜珩敛了眼中唏嘘,微微撤开腿,退到三步开外,沉声道,“还请娘娘莫再提当年之事,您如今是大齐东宫的太子妃,还请娘娘珍重己身,下臣不便在此久留,告退。” “煜珩哥哥……煜珩……殷煜珩!” 眼看着殷煜珩决绝的背影转过月亮门,假山下的阴影中,一双婢女的脚掉转了方向,悄然隐去。 第83章 圈套 江暮雪到了永康宫,今日太后跟前热闹非凡,不少命妇贵女都来请安,她却找不见闻溪的身影。 按她的性子,哪里忍得住慢慢找,刚想直接冲到太后面前询问闻溪的下落,却被一把拽住。 回头一看,竟是云妃娘娘身边的婢女楚宁,她冷着脸禀道,“毅王妃,奴婢得罪了,还请王妃移步,娘娘有话说。” 江暮雪本也觉着闻溪入宫,最大的威胁定是云妃,便也没有犹豫,跟着楚宁去了后殿。 云妃正带着其他嫔妃在此处闲聊,待时辰到了便随太后一道,去光弘殿赴宴。见了江暮雪,云妃把怀中的七皇子交给乳母,起身相迎。 “雪儿来了,怎么就你一人,连个婢女都不带着,若是身边人手不够,本宫可以给你寻几个好的。” 江暮雪双眼在殿内四处打量,像是在找什么,简单地对着云妃屈了屈膝,“儿臣见过母妃,各位娘娘……” “雪儿这是在找什么?” “母妃,昨个儿可是招了什么人入宫来?” 云妃眼底闪过一丝惊诧,却又很快被找不出破绽的笑容覆盖。她拉着江暮雪往没人的地方移了几步,小声道,“那人昨个儿的确入宫了,只不过被太后她老人家扣下了,如今在哪里,本宫也不知道。” 江暮雪蹙着眉看向云妃,即使这大齐后宫如今她只手遮天,倒也不敢胡乱拿太后出来编瞎话,更何况江暮雪如今王妃的身份,随时可以去太后面前问个明白,想糊弄是难上加难。 云妃转了眸子,想是那沐闻溪在宫外有殷煜珩护着,江暮雪想要找她报仇也不得门路,这是听说了她在宫里,大概是想借此机会出口恶气。 “雪儿,原本是毅儿任性犯下大错,只不过本宫原也十分喜欢你,既然木已成舟,咱就安心的做毅王妃,其他的事情,自有本宫为你二人做主。” 江暮雪翻了一眼云妃,偏了偏头说道,“母妃给我们做主?那倒也是不必,既然闻溪不在此处,那臣妾先行告退了……” “等等……” 云妃喊江暮雪过来,要说的话没说完自然不会放她离去,微一抬手,楚宁便双手奉上一张纸。 “这是本宫多年来温宫滋养的方子,也是御医院最有名的御医开的,以陛下年纪,还能诞下七皇子,都是这方子的功劳。毅王虽然迁出宫外居住,但若是能早点有嫡出的皇子,再回宫也不是不可。乖乖按时服药,本宫等着你们的好消息。” 江暮雪闻言,一股邪火就要从双眼窜出来,赵舜毅强占了她还不曾讨回公道,云妃这边已经开始催她为其生子,这母子俩不要脸还真是如出一辙。 气得牙根痒痒,却碍于在宫中,当着众嫔妃的面不好发作,江暮雪未接话,也没要那方子,转身便要走,却又被云妃冷声叫住。 “毅王妃,本宫不止有毅王一位皇子,且本宫依旧是陛下最看重的妃子,可江丞相年事已高,倒是膝下只有你这么一个女儿,身为世家女子,有些事情本就由不得自己任意妄为。本宫劝你收了那千金小姐的脾气,早些认下自己的命数。楚宁便就赏给你了,她会替本宫看着你好好喝药,去……” 楚宁低着头走到江暮雪身边站好,不光像是一道无形的枷锁,更像是无时无刻都在提醒自己遭受凌辱,还不得反抗的威压。 云妃话里的意思,江暮雪就是心思再单纯也听得明白,毅王不成,她还有七皇子,她要的只是成为大齐唯一的太后,可若是自己任性忤逆,江家,怕是就此衰落,以往得罪的那些人,定会反扑,江慕言恐难善终。 虽然心中怨恨父亲,可毕竟是血亲,江暮雪不得不顾及,且母亲和江氏子弟多是无辜,一族的荣辱系于她一己之身,她不可再像还未出阁的时候那般任性妄为了。 江暮雪长叹了鼻息,敛起眼中桀骜,垂下了双眸,走到云妃面前,轻声道,“儿臣明白了,会按照母妃的意思去做。只是还请母妃看在臣妾乖顺的份上答应一件事,此后莫要为难闻溪,她就是个奴婢,亦是身不由己的可怜之人。” 云妃原本半转过去的身子又转了回来,“你说什么?你寻她不是为了找她麻烦?” 她的脸上多了一分为难,仿佛是闻溪已经被处置了,江暮雪迟了一步。 “母妃可是知道什么?” 云妃不想她刚想明白就受打击,思虑了片刻,还是决定告诉她。 “这一两日都城流言四起,还牵扯到毅儿,皆因那个狐媚婢子。那些难听的事情也不知怎地传到了太后那里,便就找了个由头把人招入宫中。本宫还以为太后只是想把人放在身边看着,却不曾想她老人家眼里容不得沙子……” 云妃又左右扫了两眼,谨慎地凑近到江暮雪耳边道,“本宫的人收到消息,说是今夜宫宴后,太后就要拿她祭天。” “祭……!!” “嘘!太后娘娘也是为了毅儿好,断了念想,才不会再犯大错。那殷将军也不必再沉溺于女色,眼看着就要迎娶宋家千金,收收心也是好的。一个魅惑主上的婢子,还要太后出手料理已是抬举,此事你休要管,也不许声张,免得大过年的惹了太后不悦。” 江暮雪一阵晕眩袭来,差点没站住,好在楚宁眼疾手快将人扶住,抬眼看她,却已是脸色一片惨白。 “怎么?这是吓着了?快把毅王妃扶到后面歇着,莫要误了晚上宫宴。” 云妃只当是江暮雪年纪轻,听到以活人祭天这样的事情吓破了胆,她在这吃人的皇宫能混得风生水起,这样的事情自是见怪不怪了。 江暮雪扶着额,被楚宁搀到偏殿坐下,手心里的冷汗便没有停过,一想到闻溪就要被熊熊烈火吞噬,她哪里还能镇定自若。 云妃让楚宁看着自己,此时她不方便,也找不到借口冲去太后面前为其求情,可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心爱之人丧命当场,江暮雪攥紧了手放在胸口,想让自己快点冷静下来想办法救人,殊不知,这是一个让所有人都踩进去的圈套。 第84章 佯装 江暮雪思来想去,如今敢违抗太后旨意救人的恐怕不多,即使是那殷煜珩,看起来也不一定会为了闻溪这个奴婢在今夜的宫宴上触怒圣颜。 他既然已经议亲,便说明闻溪在他心中不过尔尔,江暮雪拿不定主意,是否冒险去找殷煜珩想办法营救闻溪,但总好过坐在此处什么都不去做。 她借口头晕心慌,想支开楚宁去给自己请御医,这样或许能脱身。 可是楚宁只去了偏殿口让侍人传话,片刻后就转身又回来守着,江暮雪满眼焦急却再也无旁的法子,正打算硬冲出去,却一个趔趄撞进了毅王的怀中,二人跌坐当场。 “嘶……怎么是你?” 赵舜毅拧着眉,冷声道,“本王去给母妃请安,听说王妃身体不适,母妃硬要本王前来看看你,怎么?王妃想见的是旁人?” 江暮雪心下惊慌,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脱身,顾不得对赵舜毅的厌恶之情,借着他的力道起身。可是吉服沉重繁冗,本就忧心惊吓过度,江暮雪脚下一软,直接扑到了赵舜毅的身上。 二人四目相对,那暴雪之夜帐中的情景又重现在二人脑中。 那夜江暮雪多饮了几碗烧酒,醉倒前看着自己搂着的明明是沐闻溪,是以半梦半醒间,赵舜毅摸进来对自己搂抱亲吻,竟都以为是心中爱慕之人所为,她还迎合着娇嗔吟吟。 也正是因此,原本赵舜毅还忌惮殷煜珩,只打算轻薄一番,若是闻溪反抗便就收手。谁知在唇齿间得到了回应,让他更壮了色胆,安耐不住欲望用强要了江暮雪。 然而要命的是,赵舜毅在那次之后,突然发觉自己,莫名其妙的雄风不再,无论是教坊司的歌姬如何美艳勾人,也不能再行人道。 此刻,就在江暮雪摔倒压上来之后,赵舜毅感觉到大地回暖万物复苏的那股力量回来了! 赵舜毅在震惊之中,双眼便盯着江暮雪无法自拔。论样貌,江暮雪在都城中也是数一数二的娇俏佳人,一双圆眼灵动标韵,如今脸色憔悴更是让人心生怜惜。 他耳尖烧红,竟是不敢相信连着多日困扰自己的大事,解药竟是她江暮雪。 担心再这样下去,江暮雪便会察觉,赵舜毅腰腹一用力,反转了身子,将人掀到地上,自己用胳膊撑起身体,俯视着江暮雪那双怒不可遏的圆眼。 楚宁见毅王这般,便也避讳着退了出去,毅王夫妇琴瑟恩爱正是云妃要的。 可江暮雪却满心厌恶,眼泪滚烫地涌了出来,恨不得现在就拿把刀捅了眼前的人。 她刚想开口怒骂,却又想起,只有赵舜毅在,楚宁才不会紧盯着自己,或许这是帮闻溪求救的唯一机会。 看到江暮雪蝉露秋枝的嘤嘤啜泣,赵舜毅忽然感觉心头被什么猛掐了一把,从未有过的吃疼。 “王妃,是本王弄疼你了?御医!传御医!” “殿下……” 一声娇软轻唤,赵舜毅的耳朵酥麻,身体不自觉一个激灵。 他垂眼看去,江暮雪神色不再冰冷,眼中还带着恳切之意,急忙起身,双手半拎半扶把人拽了起来。 江暮雪忍住心中不适,扶额莞眉,颇有瘦绿消红之姿,惹得赵舜毅手上的力气重了些,将她的纤腰揽住,生怕再把人摔了。这一次,江暮雪没有冷冷躲开。 “殿下,臣妾在这殿中呆着憋闷,可否陪着臣妾出去走走,早点去光弘殿也好。” 赵舜毅也不知,自己以往的那些脾气这时候都跑到哪里去了,一手扶着江暮雪一手揽着她的腰肢,小心地陪着她出了偏殿。 楚宁见二人出来了,便默不作声地跟上,没走几步,却听见江暮雪说道,“臣妾口渴,听说太后娘娘那儿有招待女眷的鲜花酿蜜露……” 赵舜毅怔愣地看着江暮雪,“那本王这就给你取去。” 原本半抬着给江暮雪搭手的那只胳膊刚要抽开,却被玉手轻轻拽住,赵舜毅便觉得心都拽了一下,不可思议地转过脸盯着江暮雪看。 “臣妾想殿下陪着……”,说着,江暮雪佯装着步子不稳,又往赵舜毅的怀里靠了靠。 “你,去给娘娘端鲜花酿来!本宫扶着娘娘慢慢往前走,你随后赶上!” 毅王发了话,楚宁只能自己跑一趟,想来有毅王在,江暮雪也不会做什么惹怒云妃娘娘的事情,便转身去了。 见楚宁走远,江暮雪才自己站好,把手从赵舜毅手中抽了回来,收到大氅里,眼底恢复了冰冷一片。 “殿下莫要误会,这婢子是母妃赏的,且还要她寸步不离地看着臣妾,臣妾自在惯了,不愿被人看着。” 赵舜毅眸色一深,对于江暮雪又冷下来的声音有些失望,但这才是他认识的江暮雪,爽朗不羁爱自由的任性千金,不把他放在眼里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倒是比那些只知道低眉顺目摆出迎合媚态的花魁们更让他有征服的欲望。 “原来如此,你若是肯像方才那般,也在母妃面前装装样子,想必也不会特意派了人盯着。本王还纳闷呢,王妃一向康健,怎么好端端的就柔弱起来,这么说,王妃身子不适也是装的?” 江暮雪懒理他的询问,甩开步子就想去光弘殿寻殷煜珩,可她是真的头晕脚软,走出去两步就又脚下拌蒜,还好赵舜毅跟上来把人抱住,不然在外面冻得坚硬粗粝的地面上一摔,可不是小事。 江暮雪下意识挣扎着想要远离赵舜毅,抵触的情绪肉眼可见,只是她哪里有力气拗得过强壮的毅王,他双手扣住了她的双肩,肃着脸沉声道,“这是在宫里!你就是再任性,人前也该端住王妃的样子。本王知你心里不悦,可既然点头嫁给本王了,你就该……罢了,今日宫宴,本王无论如何都不会与你置气。” 赵舜毅说完,缓缓松开了手,只是走到江暮雪身侧,抬起手臂,给她扶住。 若是还有更好的选择,江暮雪定不会把手搭在他的胳膊上,毕竟是自己日日想要手刃的登徒子,只是眼下比起在雪地里连滚带爬,尽快将闻溪的消息传出去才更要紧。 江暮雪微微合了合眼,权当是扶着个太监罢了,一脸嫌弃地将手抬起,却在即将搭到他手臂上的瞬间,被他翻起手掌握住。 江暮雪像是被火燎到一般惊愕抽手,却怎么也抽不出来,再抬眼怒瞪,却看见赵舜毅痞一勾唇道,“还真当本王是下人了?差不多得了,走,毅王妃。” 江暮雪就一路气鼓鼓地被牵着来到了光弘殿,此时到场官眷已有不少,她得在入座前找到殷煜珩,只是她抻着脖子张望的样子,全被赵舜毅看在眼里。 第85章 吃味 赵舜毅不知她要找的是谁,刚想开口,却见江暮雪眼前一亮,目光投向太子一行人,顿时脸色暗了三分。 太子赵晏磬与殷煜珩走在一处,身后的太子妃梅湘凌被婢女左右架住,看上去十分憔悴。 殷煜珩察觉有人盯着自己,一转眸发现是毅王妃,再看她身边的赵舜毅,双眼凶狠地瞪过来,新仇旧恨自不用多说。 只是表面功夫总还是要做上一做,太子人前向来不会留有落人口舌的机会,便浅笑着来到二人身前。 “二弟,你与江丞相千金喜结连理,怎么也不操办?本宫还未有机会亲自相贺,今日岁末宫闱夜宴,定是要好好敬你几杯。” 趁着赵舜毅被太子拌住,江暮雪垂脸福身,再抬起眼便对着殷煜珩蹙着眉使眼色,示意有话要说。 殷煜珩冷冷地扫了她一眼,碍着太子和毅王都在,实在不便搭话,是以未做任何回应。 这时梅湘凌被颂栀扶着也来到跟前,她万万没有想到,前不久自己口中以下犯上的民女,如今也是嫁入皇室的毅王妃了。 所谓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加上发现江暮雪一个劲的对殷煜珩挤眉弄眼,梅湘凌眼尾一提,幽幽阴阳道,“毅王殿下好福气,毅王妃原本都不是要同殷将军议亲来着,怎的几日的功夫,一转身,竟与本宫成了妯娌,倒是让人刮目相看。” 外人或许不知,赵舜毅草草娶了江暮雪,也未大摆婚宴是因为什么,太子怎会不知这是殷煜珩替他料理出来的结果。 且当时事发,赵舜毅被打入诏狱,这事儿宫里人心知肚明,就算梅湘凌被禁足在东宫,也是有所耳闻。她在人前奚落二人,无非也是想讨好太子,若他顺了气,或许夜里方能手下留情。 只是偏要哪壶不开提哪壶,激怒了江暮雪,便翻着眼帘瞪了过来,“臣妾没记错的话,太子妃娘娘收过殷将军聘礼,还不是转身嫁给太子殿下?” “你!”梅湘凌被怼了一句,如同在旧伤疤上又划了一刀,咬着后槽牙狠狠说道,“你这王妃是怎么得来的还用本宫明说吗,明媒正娶和野外苟合岂可相提并论?” 有来无往非礼也,梅湘凌也要在江暮雪最痛的地方狠狠踩上一脚,更巴不得将她在渡口军帐中被人奸污之事公之于众。 “太子妃慎言!”毅王张开手臂,将江暮雪护在身后,“本王与王妃乃是太后赐婚,皇嫂这是要污蔑太后是野媒?” 太子的脸色也沉了下来,两个王妃斗法也就罢了,将自己和毅王都牵扯进来,倒是让旁人看了笑话。 气氛跌至谷底,殷煜珩在一旁也浑身不自在,刚想转身,却听见身后传来江暮雪的声音。 “殷将军且慢,借一步说话!” 江暮雪向来行事独断霸道,言语中毫无礼数,反倒是满满的命令之意。 殷煜珩回眸望了一眼,看见毅王脸色难看,而太子却是一副看好戏的神情,便就勉为其难跟着江暮雪往旁边撤了几步。 毅王面色顿时阴沉森森,眸底翻涌着纷乱不甘,胸口一团妒火熊熊燃烧,想要大步跟上去,却被太子拦住。 “欸~二弟这是做什么,毅王妃跟殷将军怕是还有未了的私事,这么多人看着呢,你还怕她跟人私奔了不成?” 挥袖挡开了太子拦住自己的手,赵舜毅眼底的失望和愤懑如潮水般涌出,奔着江暮雪和殷煜珩就冲了过去,太子见拦他不住便也跟了过去。 谁知二人近前却听见,江暮雪带着急切的哭腔恳求道,“算本宫求你,一定要想办法救救闻溪!” 差点被醋意冲昏头脑的赵舜毅顿住了手上的动作,在二人身侧停住了脚步。 他这才明白过来,江暮雪找殷煜珩是为了那个奴婢,回想那日因为自己动手险些将人脖子拧断,江暮雪双眼都哭成寿桃了,看来是真的非常看重闻溪。 既然毅王妃看重这个娇奴,若是她身陷险境,那么江暮雪急着寻殷煜珩倒也合情合理,毅王忽然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方才紧紧攥着要打人的拳头也只好作罢。 “闻溪姑娘怎么了?”身后传来太子的询问,江暮雪见躲不过去了,也顾不得避讳,只能转身如实相告。 “殿下,昨日闻溪被传召入宫后就被太后娘娘扣下了,对外说是留她小住,实际上是要在今日夜宴燃放花火时将人活祭!” “什么?” 赵舜毅与太子异口同声,都不敢相信自己方才听到的话,活祭虽然有旧例可循,只是太过残忍,本朝倒不曾听说有过这样的事情。 太子偏了眸子,查看殷煜珩的脸色,他眼睫微垂,仿佛暴风雨前的压抑和宁静,周身却散发着骤雨狂风将至的阴郁。 若非一早见了四皇子赵寅礼,此刻听到这个消息,殷煜珩大约会把整个皇宫掀个底朝天。 赵寅礼要他按兵不动,静观其变,可是要被活祭的不是别人,是他的闻溪啊。让他亲眼看着闻溪受难而袖手旁观,那与他自己深陷火海又有何分别。 “太后为何突然迁怒闻溪?” 江暮雪似乎不满意殷煜珩此时还能沉着冷静地询问细节,拧着眉心怨怼道,“还能因为什么?不知是谁到处散布流言蜚语,说闻溪引得你与毅王争风吃醋,争得头破血流,说你为了娇宠一个奴婢,竟向宋家那个身患残疾、面貌丑陋的宋若芙提亲,他们宋家高攀,是以不会介意你宠妾灭妻。太后听了怎能容你在朝中做此榜样,正是要在宫闱宴杀一儆百。” 赵舜毅冷笑道,“切,本王岂会为她一个贱婢沦为坊间笑柄,若是给本王揪出那些谣言幕后的始作俑者,定将她五马分尸!” “你还敢说,闻溪要是今夜救不下来,本宫也不必日日对着你这色欲熏心的脸生厌,管你们什么前朝联手后宫制衡,本宫一起死了才干净!” 江暮雪情急,将心中的火一股脑的算在了赵舜毅头上,还不是怨恨这里头少不得他母妃的煽风点火,她若是愿意替闻溪说话,太后断不会一意孤行。 太子走到殷煜珩面前,目光中满是深意,不是说把她捧在掌心上护住的吗,怎么还护到了祭祀台上? “太后娘娘驾到~”侍人拉长了嗓子洪亮通禀,殷煜珩冷厉了眸光转身,看见太后带着一众女眷浩浩荡荡而来,四皇子赵寅礼正在一旁扶着,贤孝之姿十分扎眼。 第86章 误会 众人行礼跪拜,太后笑容可掬,抬手免了众人行礼,便就让赵寅礼扶着入了席。 殷煜珩双眼紧跟着赵寅礼,像是最后跟他确认,闻溪是否安全。可偏偏四皇子被留在太后身边,高高在上,也不见他有什么异样。 女眷中也没有云妃的身影,殷煜珩和太子都无法确认,太后是否真的要将闻溪祭天,总不能直接去问她老人家。 江暮雪方才不得机会跟太后说情,眼看着殷煜珩木然地站在原地,她顾不上还晕乎乎的脑袋,就要冲到太后面前跪求。 赵舜毅伸手去拉拽,却只拽到了她身披的裘皮大氅,人眼看着已经跪倒在太后面前。 “臣妾叩见太后娘娘,求娘娘开恩……” “皇帝陛下驾到~” 没等江暮雪说完,一切都不得不被恭迎圣驾打断,除了太后坐在凤椅上没动地方,整个光弘殿上下全都跪拜相迎。 庆帝牵着云妃上殿,先是恭敬地向太后道了声,“儿臣来迟了,给母后问安。” 在太后点过头之后,才让殿下众人平身入席,云妃得与庆帝同桌列席,便是无冕之后的荣宠,风光无两。 云妃一入座便看见了太后面前跪着不肯起身的毅王妃,眼底划过一抹凉意,谁都看得出,若是此时江暮雪执意要说闻溪之事,怕是要把云妃得罪狠了。 这也是太后给江家和毅王府赐婚之后第一次看见江暮雪,虽然不待见毅王总是闯下大祸,对于经常入宫玩耍的江暮雪,太后还是十分喜爱的。 “好孩子,哀家知道你委屈了,大过年的,起来说话。” 毅王上前把江暮雪搀扶起身,看着云妃的脸色,悄悄掐了掐她的胳膊,示意不能莽撞。 可是江暮雪哪里顾得了这许多,一想到闻溪此刻或许已经被绑在了祭天台上,她就满脑子绝望。 “太后娘娘明鉴,那些坊间流言不可信,万不能将无辜之人遭受灾祸,蒙冤枉死,恐遭来天怒人怨啊!” “毅王妃慎言,今日是岁末宫闱夜宴,怎好这样的日子里说这些不吉利的话,冲撞了太后娘娘可怎么是好?”太后身边洛嬷嬷出言提醒,虽然江暮雪没有言明她是在求太后放过闻溪,但懂的都懂,她这是在为谁陈情。 可毕竟还是开了口,便就引得庆帝侧目,太后亦是满脸不解道,“哦?哀家没想到,第一个出来替那丫头求情的,竟是你。” 言罢,还不忘扫了一眼下面站着的殷煜珩,太后还以为,要将人烧了祭天的信儿传出去,怎么着第一个来求的应该是他。 赵寅礼在一旁似也有些意外,毕竟他曾目睹江暮雪如何为难闻溪,如今她竟为了闻溪这般豁得出去,一时间错愕,牵出了轻咳两声。 “咳咳……二皇嫂说的是何流言,这倒让臣弟也心生好奇。哦,是说二皇兄与殷将军不睦的那些话吗?可臣弟方才眼观二皇兄很是紧张二皇嫂呢,若真的能为了一个奴婢争风吃醋,怕也实在难以令人信服……” 赵寅礼的话好像迷雾中的灯笼塔,一下子点醒了忧心无措的江暮雪,只要自己与毅王琴瑟和鸣,人前百般恩爱,那闻溪魅惑毅王之说便不攻自破了,且云妃所求亦是如此,定不会再加为难。 江暮雪立刻反手挽住了赵舜毅的胳膊,僵硬地挤了个笑说道,“臣妾也是顾忌毅王殿下名声,不想因此做实了那些无稽之谈。四皇子殿下说的是,毅王殿下与臣妾两情相悦,恩爱不移,他早就收了心思,日日陪在臣妾身边。还、还商量着,明年一定给太后娘娘报上皇重孙呢,对?” 毅王偏脸,直直地看着江暮雪脸上好看的梨涡,勾唇却不自知,在乎之意倒不像强演出来的。 庆帝在旁默默弯了眉眼,云妃查看着脸色也没有发作,陪着笑小心关注。 见赵舜毅没有搭话,江暮雪偷偷在他腰眼上掐了一把,这才让他想起来要咧开嘴笑。 “嘶……啊,对对,是这么商量来着,孙儿之前任性莽撞,总给祖母和父皇惹祸添堵,名声不好自然会让那些随意编排皇室逸闻的人钻了空子。孙儿如今成家了,从此只一心一意待王妃好,还请祖母宽心。” 原本也是不看好这对误打误撞的新人能过到一处,若不是云妃百般劝说,庆帝还担心强扭的瓜不甜就罢了,别再闹出人命。眼下瞧着这二人新婚燕尔的,还挺是那回事儿的,倒是宽慰了不少。 “好好好,还是江丞相的闺女养得好!孤还担心,不知谁能降服这桀骜不驯的野马,还真是一物降一物啊,哈哈哈……你二人若是能为孤先诞下皇孙,定重重有赏!” 此言一出,江慕言和云妃的脸上都笑出了褶子,殷煜珩下意识看向梅湘凌,只见她双眼泛红,手紧紧捏着绢帕护在心口,时不时微微颤抖。 若在寻常百姓家,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可在皇家,这便是她的催命符。太子怎可能因为皇嗣落于人后,一直以来苦心经营,处处小心谨慎,却比不上一个能生的肚皮更得圣心。 太子浅笑着坐在一旁,笑意却未达眼底,一转眼对上了殷煜珩的眸子,仿佛在讥讽,他还真是错点鸳鸯谱,反倒成就了毅王。 江暮雪见太后和庆帝心情都还不错,便壮着胆子,又想给闻溪求情,谁知手背抚上赵舜毅的大手,替她开了口。 “儿臣尽孝不敢邀功讨赏,只是从前糊涂事做了不少,心中愧疚难安,还恳请父皇恩准,废除以活人祭天的旧例,给大齐子孙积福添寿。” 原本想抽走的手被他紧紧握住,江暮雪怔怔地望着身旁的男子,倒第一次觉得赵舜毅的面目没有那么可憎了。 庆帝一时间有些糊涂,“什么活祭?孤怎么不知此事啊?” 太后眸色犀利,轻声道,“是哀家,近日查出一个南陵派来的女细作,仗着几分姿色就到处祸害我大齐君臣,正打算处置了,倒是让这些孩子们误会了。” 第87章 争执 江暮雪怔怔地瞪大了双眼,不敢相信太后方才说的话,若只是因为长得美,引得各家儿郎争风吃醋还好说,可要是安上了南陵细作的罪名,她便再也没有办法为之求情了。 赵舜毅查看了云妃的眼色,只见她微微摇头,示意不可再因此事惹怒太后和陛下,赵舜毅只能手上给了力气,将毅王妃拽着退了下去。 庆帝敛了笑意,问道,“这样的事情还劳母后费心,实在是儿臣疏忽了,若是查实确是细作,不如交由大理寺处置。” 太后冷笑道,“那可不成,这女子伶牙利嘴,貌美倾城,但凡出了哀家的地界,交到男子手中,怎么都会怜香惜玉留她条活路。至于罪证什么的,哀家倒是觉得,她生的娇艳本身就是罪过,死不足惜。” 江暮雪被毅王拉拽退到殷煜珩面前,拧着眉看着他,质问道,“殷将军难道真的见死不救吗?” 殷煜珩微一挑眉,却看见对面冷眼注视着自己的宋书安,他身旁站着江丞相,时不时地还凑到宋大人耳边说些什么。 江慕言眼中狡黠毕露,仿佛是掐住了殷煜珩的命脉,等着看他自己跳入火坑。殷煜珩剑眉倒立,眸光亮了亮,上前奏禀。 “启禀陛下,臣征战南陵,一路返回都备加小心,不可能混入细作,若是按太后娘娘的意思,这女子出身南陵,容貌出众便是罪过,那倒也不必要她性命。只要将其黥面毁容便是,相信此后便不再会有都城中世家子弟为其痴迷。” 殷煜珩此言一出,顿时哗然一片,所有人都变了脸色,唯有太后脸上冷笑不改。 “哦?果然是骁勇善战的镇北大将军,行事狠辣果决,成大事皆应有殷将军这般英雄气概,我大齐方能繁荣不衰!” 看太后的意思,是准备采纳殷煜珩的谨言,江暮雪双腿一软,瘫倒在毅王怀中。 “……薄情寡性,你们男子皆是这般没有良心的,女子最在意容貌,你却说毁就毁?她曾跟本宫说过,原也是在将军心里无足轻重的奴婢一个,本宫还不信,可怜她为了你,为殷家吃尽苦头,殷煜珩你没有心!” 江暮雪激动地叫骂着,浑身止不住地颤抖,若不是毅王紧紧抱住她,定要冲上去抓住殷煜珩捶打解恨。 太子妃梅湘凌这半天坐在那儿,原本向下的嘴角慢慢扬了起来。果然,闻溪只不过是自己的替身,那张脸也不值钱,左不过殷煜珩站出来有这番提议,只因这奴婢几次三番舍身相救,且留她一条命苟延残喘罢了。 她那张脸若是毁了,比上普通的奴婢还要惹人厌恶,光是想象她从此落魄地在府邸里洒扫院落的模样都大快人心。 许是太过解恨,梅湘凌竟没有注意到身旁太子的神情骤变,吉服袖口中攥了拳,手指间用力搓磨,微微颤抖泛白。 殷煜珩抱拳,谢恩太后夸赞,再抬眼,对上太后身边赵寅礼的双眸,却看到一丝失望转瞬而逝。 没有按照四皇子嘱咐的按兵不动,反倒是亲自提议毁掉闻溪的容貌,赵寅礼在心中质问道:殷煜珩,你就是这样护她周全的吗? “孙儿恳请祖母开恩,那奴婢曾经救过王妃,是以两人交好,怎能忍心看她获罪受难?” 赵舜毅抱着抽泣到无法言语的江暮雪,硬着头皮再开口道,“事情皆因孙儿贪图女色成性所起,那奴婢无辜,且孙儿现下已经悔改,还请皇祖母看在年节岁末之际,放过那个奴婢。孙儿甘愿受罚,再去军中做马前卒,只要莫再让王妃伤心!” 云妃不耐地用力闭了闭眼,人家镇北将军殷煜珩,大局当前,舍得下心头好,在陛下面前算得上忠肝义胆。而她亲生的皇子,却为了女子甘愿去做兵卒,简直是扶不上墙的阿斗,他这般表态落了下乘,还如何再跟东宫斗。 太子定了定神,起身走到殷煜珩身边,作揖道,“儿臣启禀父皇,皇祖母,眼见毅王与毅王妃意笃情深,也是美事一桩,所谓浪子回头金不换,毅王愿意继续为国效力去军中历练,倒是巧了。头里本宫还同殷将军商议,开春后突厥散部定会再来进犯,也许可以派遣军中资历浅的将士迎敌历练一番。本想着今日宫闱宴不议政事,只是既然毅王有心为国效力,不如成全一二。” 云妃脸色暗了下来,急急去找江丞相的目光,太子的心思昭然若揭,毅王在皇城眼皮子底下的新兵营还出了那样的事,这要是被派到北边,还不有去无回。 江慕言心领神会,自然要上前争上一争,“启禀陛下,老臣觉得,殷将军向来神勇,若是想要彻底铲除北境隐患,还得是殷将军出马。毅王殿下刚成婚不久,且从未带兵征战过,恐难以克敌制胜,就怕到时再回来搬救兵劳费军力。” “江丞相此言差矣,难道我大齐十万雄兵,只有一将可用吗?不给毅王历练的机会,怎知他不是将才?若说成家,殷将军也刚刚议亲,开春在即,您倒是心疼自己家女婿,全然不顾旁人疾苦啊!” 太子毫不退让,恨不得今日就敲定赵舜毅开春便带兵出征,眼看着一场宫宴又要变成朝堂,庆帝兴致全无,太后偏了头小声跟四皇子说道,“看看、看看,果然,啧啧啧……礼儿所求之事,哀家这就允了。” 赵寅礼眸光亮了亮,难掩心中欢喜,微微颔首,小声谢恩。 “好了,今日是岁尾宫宴,你们一个个的是当哀家不在此处吗?不耐听你们争执政事,大过年的也不好喊打喊杀,殷将军与国有功,就按他说的办。尔等好好坐回去吃席,别饶了陛下兴致!” 众人不敢再有异议,纷纷应道,“是……” 比起被焚烧祭天,只是琼面已经算是保住了性命,太后既然肃声拿了主意,江暮雪再闹下去恐适得其反。 丝竹声起,舞姬曼妙登场,只是席上之人各自怀揣心思,这顿晚宴实在食之无味。 酒过三巡,光弘殿后方的夜空中燃起花火,声声震响伴着绚烂的烟火冲破云霄,如花朵怒放般炸裂开来,映在闻溪娇美的面容上忽暗忽明…… 第88章 用意 趴在文启殿前厅的侧窗上,刚好可以看见一颗颗花火在眼前绽放,这样美丽壮观的奇景,闻溪上一世并不得见。 那时她还未入宫,只是在殷府门房的阶梯上坐着,遥遥听得见燃放花火的隆隆巨响,且只要殷煜珩入宫赴宴,每次都会喝个酩酊大醉才肯罢休,她也无心观赏。 上一世,闻溪还傻傻心疼他是个痴情的男子,只怨自己与他相识晚了,是以他心有所属也不介意,想着无非是注定不能走到一起的二人,自己日日陪伴,倒是幸运得多。 谁知就是这次宫宴之后,闻溪就被送给了太子,一腔痴情错付,最终成了宫斗的牺牲品。 “闻溪姑娘,夜寒风冷,殿下叮嘱过,您身子弱,还是去里面坐。” 闻溪转过头,看着晚晴恭敬的样子,却不见她对自己笑过,便好奇地问道,“不知闻溪该如何称呼姑姑,四皇子殿下可有说过,闻溪要在此处候到何时?” 上一世不曾与四皇子赵寅礼有过交集,这文启殿便也是头一早来,昨日太后跟前被一番刁难,若不是赵寅礼及时赶到,怕是此时自己真的跟那些花火一样,绚烂后便付之一炬了。 晚晴垂着脸,淡淡道,“奴婢名唤晚晴,是四皇子殿下宫里的掌事女使,殿下说务必等到他今夜从光弘殿回来,闻溪姑娘心中疑惑,到时应该就都有答案了……” 说着,晚晴忍不住抬眼打量闻溪,总觉得在哪里见过,突然眸子一亮,她记起赵寅礼房中珍藏的那幅画,画中之人正是眼前的闻溪姑娘。 晚晴微微拧眉,还以为四皇子心慕之人是哪家的世家千金,没曾想,也不过是个奴婢。奈何人家生得国色天香,四皇子为了她,倒是煞费苦心。 晚晴入宫时得罪了总管太监,便就被指到了冷宫一样的文启殿,四皇子殿下一直病着,宫中看人下菜碟,多有为难可待,晚晴却想方设法为主子排忧解难。 若非如此,这么多年,文启殿原也是留不住人的。直到赵寅礼开始勤快地去太后跟前尽孝,文启殿的日子才慢慢好过了起来。 从开始坚持下来的,只有晚晴一人,或许是看出晚晴忠心,赵寅礼才留她在身边伺候。多年在身边伺候,除了忠心,难免生出不该有的情愫,见到闻溪,晚晴自然笑不出来。 “奴婢听闻,姑娘是殷将军府上的人,殿下素来少有结交朝臣,姑娘是如何认识四皇子殿下的?” 还是忍不住问了,闻溪轻眨了睫羽,仿佛早料到她会有此一问。只是晚晴这话里面,透着轻蔑和不甘。 她既然跟了殷煜珩,为何又来招惹四皇子,闻溪微一勾唇,并未回答。她又岂止招惹了一个皇子,闻溪要的,是整个大齐都被搅得天翻地覆,兄弟砌墙,争斗不休。 “晚晴姑娘可有家人,现在何处?” 闻溪将脸又转向窗外,眸光随着远处的花火闪闪而动。 “奴婢命苦,六岁那年家乡闹饥荒,便跟着亲戚逃荒来了都城,后来走散了,被卖入宫中为奴,宫外已无亲人。闻溪姑娘这是想家了?” “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父母兄长,还有不知身在何处的阿弟,乱世飘零,最怕的就是逢年过节,也不知阿弟可能吃上口热乎的年夜饭……” “若是殿下知晓姑娘心中牵挂,定会尽力寻找令弟下落……” 闻溪退了回来,将窗掩好,悄悄拭了眼角的泪珠,苦笑着转过来说道,“奴婢卑贱,不敢劳烦殿下费神,多谢晚晴姑娘陪我聊了这许多,闻溪无以为报。” 说着,便向晚晴福身,虽然只有寥寥几句,重活一世的闻溪听得出来,这个晚晴心思不坏。 - 一个时辰后,光弘殿那边渐渐安静了下来,赵寅礼回到文启殿前,先是理了理仪容,正了正腰带上的玉扣,沉了沉气,才迈开步子走了进去。 闻溪静静地候着,见到赵寅礼,立刻行跪拜之礼。 “奴婢闻溪,给四皇子殿下请安……” “莫要多礼,快快请起。” 赵寅礼还是微微乱了方寸,步子又急又密,上前将人扶起。 闻溪避讳着抽回了手,赵寅礼一直待她恭谨,且多次相助,闻溪不想将他卷入自己的复仇计划。 她这一躲,赵寅礼伸出去的手指顿了顿,微微弯曲,负于身后。 “奴婢多谢四皇子殿下为奴婢在太后面前说话,只是奴婢在殿下宫中恐不合规矩,若是殿下没有旁的吩咐,奴婢这就去司药监听命。” 赵寅礼眼眸深邃地望着闻溪,似有千言万语不知该从何说起,顿了半晌,才幽幽道,“闻溪难道不想出宫,再回殷将军身边?” 无缘无故又提起殷煜珩,闻溪以为自己对他的心意早就沉入深渊之底,却不曾想只是听到便还是心尖微动。 她垂着眉眼,紧抿着双唇,在四皇子面前,总是很难说出谎言,她自然是想飞回到殷煜珩身边日日相伴的,可他说了,总是要娶妻的,哪怕只是为了完成虞氏的心愿。 赵寅礼细细地品着她脸上的为难,忍不住开口道,“今夜宫宴之上,太后娘娘说要将你处死,可知是何人出来为姑娘求情?” 闻溪警惕地抬眼,比起赵寅礼所问之事,她更疑惑他说这些背后的用意。 “是毅王妃,竟是为了撇清你勾引毅王的嫌疑,在皇祖母和父皇面前跟毅王演了段恩爱夫妻。” 听到江暮雪又一次为了自己涉险,竟还要跟心里最厌恶的赵舜毅亲近,闻溪眼尾泛起了薄薄荧光,她感念江暮雪的情谊,却实在不知拿什么报答。 “本宫觉得,闻溪姑娘想去任何地方都不为过,就是不该回镇北将军府。虽然殷将军与本宫有恩,可他只管对皇兄尽忠,就连亲娘的生死也不在乎。” “殿下何出此言?侯夫人不是误用了相克的燃香才……殿下托大理寺正查的事情难道另有蹊跷?” 赵寅礼微一蹙眉,带着惊诧看向闻溪,“怎么?本宫信中的内容他没有告诉你?” 闻溪眸仁晃动,虚着声音道,“殿下信中不是说并无疑点,虞家二房老爷就是病死的吗?” 赵寅礼胸廓起伏明显,似有愤怒之意,双眼炯炯道,“楚筱查出,是有人买通了当地仵作,又将人草草火葬。是他上了手段之后,仵作招供,虞老爷明明是中毒而亡。姑娘若是不信,改日本宫可引荐大理寺正楚筱亲口来述。” 闻溪身子一僵,脑中嗡的一声,她这才知道,殷煜珩那日愤然撇给自己的那封信,并非四皇子的那封。 “他为何……” 第89章 推远 闻溪这一世明明筹谋算计得深远,怎么到头来却还是云里雾里看不清殷煜珩的意图。 她大口深吸着气,想让自己镇定下来,好好想一想其中缘由,只是赵舜毅蹙着眉看过来,眼底带着丝丝愧疚之意。 “本宫不得不向姑娘赔罪,姑娘入宫这一遭,都是本宫一手安排的不假。前日药斋一别,本宫见姑娘破釜沉舟的架势,怕是再不出手,便再也无缘相见了……” 闻溪微微向后退了半步,她不是涉世未深的纯情少女,可依旧面对人心叵测、事事反转有些招架不住。一向无争谦和的四皇子怎么也算计自己,这一世究竟因何改变了这么多事情。 她带着防备看向赵寅礼,沉声问道,“既然殿下要说,可否把所有事情都如实相告,就算一切早有谋划,太后她老人家又怎会愿意对殿下的话言听计从?” 赵寅礼正有意把所有事情解释给闻溪知晓,伸出手将她引着入座,并让晚晴退下。 稍微沉了沉心神,他才开口道,“本宫本不该插手殷府和姑娘的私事,只是那日药斋,听闻殷将军已向宋府提亲,且听姑娘话里的意思,似乎并不知晓,镇远侯夫人中毒之事另有蹊跷。本宫便觉得殷府后宅很快就再无宁日,担心姑娘受到牵连,特意设此一计,试探殷将军是否真的看中姑娘。” 赵寅礼此言非虚,他原本不该这么早出手,可若是殷煜珩再护不住人,倒还不如让闻溪早点看清他的真面目。 “殷府后宅如今是谁人掌权,那些关于你魅惑主上的流言就是谁散布的,目的就是为了阻止宋家与殷家结亲,主母进门,那人怕是就要失了权柄。” “虞清莲?” “姑娘之前怀疑的事情,如今串联起来,可能想出些端倪?侯夫人的身子,是否自从这个虞清莲来了之后就大不如前?” 细思之下惊恐不已,闻溪抬手扣住椅子扶手,难不成这个虞清莲为了殷家主母的一生荣华,竟然杀了生父,毒害姑母? 看她脸色渐白,赵寅礼知道其中厉害不必多说,“闻溪姑娘既然都能想到,殷将军向来心思缜密,怎会看不出蹊跷。且本宫早就将虞家二房老爷的死因相告,他为何还纵了那虞清莲在府中作恶?” 闻溪心头一滞,她唯一能想到的,就是殷煜珩心中对虞氏还有怨念,知道因为他与梅湘凌被拆散而耿耿于怀,却不曾知晓他为了梅湘凌竟偏执到不顾母亲的性命。 “一个连亲生母亲的生死都可置于不顾的人,本宫不信他能护住你,便就找了个由头,借着那些流言,让太后过问了此事,招你入宫。且让云妃误以为,太后不喜你魅惑朝野,要将你祭天。消息一出,今夜宴席之上,各方利益借你之事争得不可开交,这便让太后看清了平日那些人藏着掖着,看不到的心思。” 闻溪不解地看着四皇子,他这番算计下来,自己岂不是更加被推到风口浪尖,怎还能安然坐在此处听他不急不缓地解释这许多。 “皇祖母觉得本宫试探的计划可行,若是夜宴之上无人对你即将祭天之事问津,那谣言不攻自破,便会放姑娘出宫,继续回镇北将军府做你的通房丫鬟。可若是人人都要出来说上一句,便说明姑娘确实有左右人心的本事,皇祖母便不能轻纵了你出宫。” 话到此处,闻溪的心又提了起来,闹成这般,连太后都惊动了,自己怕是再无机会低调行事,还想着在司药监寻找机会接近太子,可现在自己能不能活到明日还未可知,顿时觉得胸闷喘不过气来。 “原本只是试探,结果殷将军的表态却让本宫大失所望,闻溪姑娘,若不是本宫与皇祖母早有约定,此刻,按照殷将军的提议,你应该在诏狱之中,被烧红刻着奴字的烙铁烙在额面之上!” “殿下说什么?” “本宫是说,殷煜珩请皇祖母将你黥面,如此这般,便不会再引得旁人觊觎。” 闻溪的指甲狠狠抠进了椅子扶手,眼中带着不置可否地笃定说道,“不……将军不会……他或许也没有更好的办法求太后娘娘留下闻溪的性命……” 赵寅礼眼底扫过神伤,微微摇头道,“以他为大齐立下的赫赫战功,保下你一个小女子又有何难,只是当着礼部侍郎宋书安的面,他诸多不便罢了。他若是当着众人面力保于你,宋殷两家亲事再无可能。那可遂了江丞相的心意,于太子殿下不利,看似只是一个小小奴婢,竟是动尔一身,便可牵连整个朝野。” 闻溪眸中的光亮渐渐暗了下去,这便是殷煜珩,他向来顾全大局,从未真正在意过自己的生死,那些偶有的温存只是欲望的产物,上一世的他连这样的温柔都不曾给过,闻溪已经不知道自己重生回来,到底是幸还是不幸了。 她轻晃了晃脑袋,眼中变得漠然,冷冷问道,“多谢四皇子殿下为奴婢解惑,既然如此,奴婢可该自行去领受刑罚?” “姑娘误会本宫了,本宫岂是挑乱使坏之辈,皇祖母今日试探众人之时,从未提过要处置的人是哪个,那个魅惑众人的婢子已被黥面流放,闻溪姑娘今后是想留在宫中任女官或是出宫换个活法,本宫都可为姑娘安排。” 赵寅礼的声音一直是克制的,只是眼中缱绻之意不再收敛,看得闻溪脸颊发烫。 “殿下向来行事低调,这一遭为了闻溪,竟是也在太后娘娘那里露了头角,难道就不担心为己身招来祸端?” 他眉心舒展,浅浅一笑道,“还以为姑娘永远不会问呢,本宫残命不过所剩寥寥,皇祖母不会与本宫计较,多谢姑娘记挂。” 虽然总是嘴上说着命不久矣,可闻溪是眼见着他的身体一天天见强,赵寅礼能有今日这手段,想来也是不可小觑之辈,只是闻溪拿不准,他是否也如其他人一样,贪图自己颜色,才多番相助。 他虽然让闻溪自己选择是否留在宫中,但背后的用意却无法知晓,若说他此时动了要争一争那把椅子的心思,自己一个奴婢除了这色相,又对他有何助益呢?人心深不见底,闻溪顿感彷徨无措。 厅外突然传来晚晴的声音,“启禀殿下,殷将军来了,说是来接闻溪姑娘回府。” 第90章 掌心 赵寅礼眼中扫过一丝惊诧,走到前厅廊桥处跟晚晴确认,却在阶梯下不远处,文启殿宫门口,看见了侧身而立的殷煜珩。 闻溪跟在他身后,不过十几步开外的距离,却越发的看不清,那个站在零星飘下的冬雪之中的男子,他的脸上怎还是一副从容不迫的样子。 殷煜珩仿佛知晓一切,又好像能看穿赵寅礼的步步为营,他的每一个举动似乎都在为了定下的目标前进,却又是那么不经意地隐匿在人心的浮躁之中,相较之下,赵寅礼的煞费苦心倒显得青涩可笑了。 见到二人现身,殷煜珩缓步走上前来,恭敬地对四皇子行礼,“多谢殿下筹谋,这丫头在宫里实在惹眼,下臣这就接她回府。” 赵寅礼负于身后的拳头又攥紧了三分,他这般言说,自己在闻溪面前岂不成了背后捅人刀子的小人,他显然知道自己把闻溪护得好好的,才会在宫宴上那样提议,这是心有成算,无论他提议如何发落,受难的都不会是他的闻溪。 额侧青筋微凸,加上门口冷风灌面,赵寅礼耐不住胸闷气短,咳了出来。 “咳咳……将军为何不听本宫劝导,执意在宫宴上趟这浑水?咳咳!” 晚晴急忙进去端了杯热茶出来,却看见闻溪用手在赵寅礼背上轻轻捋抚帮他顺气,不由地抿了下唇,手中的茶也不知该不该奉上去了。 “还请殿下多珍重自身,凡事不可操之过急,这么多年都坚持下来了,何必急于这一朝一夕?” 殷煜珩眼带深意地看着他,边说边一步一步靠近,直到来到二人身前,缓缓抬起手,掌心向上。 许是习惯了,闻溪竟下意识地想主动将自己的手交付,却看着那雪落即溶的掌心时拧起了柳眉。 殷煜珩并未转眸看她,只是耐心地擎着手等着,曦曦小雪之中,他凝视着赵寅礼,赵寅礼不舍地望向闻溪,而闻溪的双眼却怔怔地看着他。 三人的视线顺成一个三鼎之形,仿佛周遭的雪都下落得越来越缓慢,时间凝固成冰,直到被几声咳嗽打破僵局。 “咳咳……闻溪,你若不愿,没有人能在本宫面前用强。” 闻溪微微垂下了好看的眼眸,方才殷煜珩的话,好像也不全是对四皇子一人说的,眼下宫中情况不明,自己毫无应对之策,且人人以为今夜被发落的就是自己,怎好顶风在宫中行走。 既然一切都与前世不同,或许自己复仇的机会也因此改变,仓促入宫恐会适得其反,比起身旁这位深藏不露的四皇子,跟着殷煜珩回去,应才是复仇的捷径。 似乎已经猜出她的选择,赵寅礼的心跟着她微微弯曲的双膝一起沉了下去,眼睁睁地看着她将自己的玉手交到殷煜珩的掌中。 这一刻,仿佛被刺骨的寒风穿透身体,赵寅礼咳得愈发厉害,而闻溪却跟着殷煜珩转身离去,不曾因为自己的痛楚回眸。他还没能走进她的心。 晚晴将赵寅礼扶着回到殿中坐下,可他依旧剧烈地咳着,眉心紧拧,涨得脸颊红紫,自从那幅画出现在文启殿中的那日起,晚晴已经没见过他咳得这般厉害了。 她慌忙端了茶碗过去,赵寅礼也急急大口喝下,却又因咳嗽呛了茶水,混着血,一股脑地吐了出来。 “殿下!传御医!来人啊……” 咳出了这口心头血,赵寅礼仿佛才顺了气道,仰着身子在椅子上大口大口地倒气。 现在想起来,殷煜珩是故意按下自己调查出的真相,为的就是逼他在今夜谋划这么一出大戏。 拿着晚晴递过来的绢帕擦了嘴角的腥涩,急火攻心差点让他当场崩溃,赵寅礼冷静下来,眼中燃起了不甘的狠戾。 - 今夜宫中设宴,宫门要到午夜才会下钥,殷煜珩牵着闻溪,似乎也不急着出宫,步子不大,刚好是闻溪也能安逸行走的幅度。 侯在文启殿外的小太监提着橘色的灯笼,给二人引路,大约能看见宫门了,殷煜珩便赏了他些碎银,自己接过提灯,继续往宫门走去。 “问,你定有满肚子的疑问想要知道,从此处到宫门不过几百步,出了宫门可就再没有后悔的机会了。” 闻溪抬眼去看那张俊逸的侧颜,按他的意思,若是跟着他出了宫门,就不能再有不该有的心思,可若还未出宫门,难道自己还能摆脱他的掌控不成。 她顿住了脚步,被牵住的手也吃上了力,殷煜珩这才垂眸看向她,盈盈的雪花挂在她又长又翘的睫羽上,呼扇着轻颤,光是看着就总能让他心动不已。 “将军可知那虞清莲或是夫人中毒的幕后黑手?怎能纵容她毒害夫人而不管?” 殷煜珩眸光熠熠,望着闻溪拧眉的模样却是极其温柔,“怎么,你最想问的竟是与你无关之事?” 被他这般反问,闻溪晃了晃瞳仁,心中斟酌起来。 她自然想问问殷煜珩,到底是怎么想的,为什么看起来对自己满不在乎,却又好像总是在阻止自己入宫复仇。这种忽冷忽热的控制摧人心智,闻溪不想重生回来,还要沉沦在他的手里。 “原本是有的,可是方才看将军同四皇子说话,奴婢倒是猜到了一些,是以也不觉得之前的事情困惑了……罢了,将军就当奴婢什么都没问过,都走到这里了,难道将军还会放开奴婢,让奴婢自行决定去留吗?” 殷煜珩挑了眉,沉声道,“你非要留在这宫墙内,也不是不可,只是若要本将军松开手,那得看你是回文启殿,还是要去东边……” 闻溪身子一僵,像是被刺骨寒风冰封的湖面,连冷颤都打不出来,一双眸子惊恐地看向殷煜珩。 “将军的话,奴婢听不明白,四皇子殿下也是好意,将军即将大婚,奴婢在府中恐惹刚入门的少夫人不悦,是才借太后娘娘的旨意调奴婢入宫在司药监行事。想来没有奴婢,将军为侯夫人尽孝便再无牵挂了。” 殷煜珩面上浮出痞笑之意,像是讨到糖的孩童那般得意,“所以还是因为本将军要娶妻,你这丫头才想逃,不是答应了不再胡闹的吗?” 第91章 威胁 眼看着他又笑着靠近,闻溪狠狠咬了下唇,可这一点点疼却不足以冷清她的心神,实在无法对抗殷煜珩魔王一般的力量,只能奋力拧过头不去看他。 “奴婢无意胡闹,此番也是奉旨被召唤入宫,若是给宋侍郎发现,被赐了黥面之刑的并非奴婢,怕是又要退亲,要不奴婢就留在宫里……” 话音未落,闻溪的下巴就被殷煜珩的大手捏住扳了回来,对上他深邃的眸子,闻溪再也使不出力气反抗。 看着闻溪一脸被欺负的样子十分受用,殷煜珩却忽地松了手,他正色沉声,语带遗憾地说道, “薛老并不知道,母亲原本也已身患绝症,她一辈子要强,向来隐瞒得仔细,之所以去庙中求药,正也是因为知道时日无多。虞清莲虽然手段狠毒,但与如今结果并无两样,且我得知她手段的时候,她已经同逸行成婚。” 闻溪的瞳孔骤然一缩,薄唇微张,却说不出话来。 虞氏身患隐疾绝症,若是连薛老都不知道,他殷煜珩又是怎么知道的,明明是因梅湘凌嫁入东宫,他一直与夫人不睦的吗? 脑中疑问一闪而过,闻溪却被他说的后半句话拽进了沉思。 殷煜珩不光知晓虞清莲阴毒,也并非不想追究,暂不发作只是碍于殷逸行还未入仕,毒害婆母的罪过一经查究便会满城风雨,若是因为这个毒妇牵累不能金榜题名,岂不损失更甚。 现在想来,让老太君称病回避,中馈下放,又把自己禁足,这都是为了保护府中女眷,暂时顺了虞清莲的心意,将人稳住。 “所以,将军不许奴婢去夫人房中探望,难道是……” “虞清莲阴狠,且还我手中没有让她无法辩驳的证据。若是借机诬陷你害了母亲,本将军要保你,怕是要彻底背上色欲熏心的骂名。都城里恐再无人家愿意将女儿嫁给我了,她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握着中馈不放。” 前世虞清莲入府的时间晚,闻溪入宫之前曾跟她交过一两次手,都不曾占过上风,这一世没想到,因为自己承宠,反倒逼着她早早地用上了这么多狠毒的伎俩。 还在震惊之中,闻溪忽然觉得肩上一沉,是殷煜珩的双手扶了上来。 “本将军已跟宋家言明,求娶宋若芙只为完成母亲心愿,若是计较本将军独宠房中娇奴,不嫁就是,可若是点头嫁过来了,便不必想,也不会与你争宠。你猜那宋若芙会作何选择?” 闻溪怔愣的模样像个傻狍子,圆圆的眼睛如墨如绸,却茫然不知所措,直到一片颇大的雪花落在她的鼻尖,一抹湿凉化开,才看清了眼前男子眼中的宠溺。 “将军?” “再给你最后一个提问的机会,想好了再问。” “……将军心里,对奴婢除了宠,可还有……爱……” 红墙青瓦,白雪灯黄,冷冷的夜色中,他伸出了足以融化寒冰的手掌,想要拥她入怀。 闻溪拧着指节,壮着胆子,怀揣希望地看着他,只是柔情在他眼底一晃而过,取而代之的是阴鸷提防的凝视。 顺着他冷冷的目光转身,闻溪猛地转身,看见了那个噩梦般的宿命正朝他们走过来。 殷煜珩跨前一步,将闻溪护在身后,抱拳道,“下臣参见太子殿下!” “免礼。本宫想着,或许煜珩还未出宫,心中有些事悬而未决,便追到宫门来碰碰运道,看来本宫今夜运势还不错……” 言随心声而至,带着毫不掩饰的贪婪,太子赵晏磬竟也猜到了太后在夜宴之上实为虚晃试探,也只有毅王夫妇心思单纯,又哭又闹地上了套。 他带的随从被留在原处,只身来到二人面前,闻溪欲行跪礼,太子竟直接伸手去扶,“不必多礼。本宫上次见你,倒是觉得男装的闻溪更添英气,你若是扮做内侍,后宫的小宫娥们怕是要为卿闹得不可开交了。” 太子公然以孟浪之言词调戏闻溪,是对殷煜珩不肯于自己同气连枝的报复,他想要的是殷煜珩亲口请庆帝下旨委派毅王出征。 殷煜珩的眼尾泛着墨红,后槽牙死死咬住,隐忍着不去阻拦,拦得住一时,却拦不住一世。 闻溪起身后,又垂着脸往殷煜珩的身后又退了一步,她还没等到殷煜珩的回答,此刻心中纠结拧巴,偏在这时遇上了太子。 “殿下有何事,非要在年三十守岁之夜商议?” “煜珩说得没错,今夜不好议政事,可明日乃元月初一,连父皇都不议政事,接着就休沐到上元节后再开朝,本宫心里不安,怕是耐不住等到那时。” 太子说话的时候,双眼一直在打量闻溪,他今夜对眼前娇奴的欲念格外浓重,大有不肯罢休之意。 殷煜珩看了一眼近在咫尺的宫门,眼中闪过一丝无奈,恭敬回道,“不知殿下所谓何事,还有半个时辰就到子时,宫门落钥,下臣留在宫中不合规矩,还请殿下直言。” 赵晏磬这才转眸看向他,凑到他耳边,不徐不缓地压低声音道,“要么把毅王送去北境自生自灭,要么,给本宫一个能生的娇奴,本宫可在太子妃寝殿里设一间暗格……” 殷煜珩双眸闪着杀意,肩廓一动却被太子上手死死按住,“煜珩莫急,本宫当你是亲兄弟,都不介意与你同袍,食尔残羹,换了是旁人合该烧香斋戒,以谢恩典。别忘了,若是让毅王先诞下皇孙,本宫的太子妃留着也是无用了……” 就算赵晏磬的声音压得又低又沉,可闻溪依旧听得真切。上一世殷煜珩入宫赴宴回来的不晚,还拉着自己又喝了几杯,只是等她酒醒,却发现已经被送到了太子的床榻之上。 噩梦般的记忆如潮涌般袭来,压得闻溪透不过气,双手护在胸口,整个人都开始颤抖。 此刻明明是她再世谋划的其中一步,虽然早就下了决心,可真到面对魔爪之时,说不怕谈何容易。 闻溪怕的不光是太子那些折磨人的手段,她更怕殷煜珩的意念因太子的威胁动摇。可关乎那人生死,殷煜珩保不齐会如同前世那般,将自己献出去。 正当她深吸了口冷气,准备接受残酷的命运之时,却听见殷煜珩暗哑道,“此事殿下不该与下臣商议,圣意如何裁决,下臣左右不得。” 太子微微直了直背脊,殷煜珩却依旧恭谨地垂着脸,他向下俯视,一丝狠戾的神色稍纵即逝。 “所以,太子妃的事情,煜珩还是在意的,那就这样定下了。很好……” 闻溪只觉得耳中嗡鸣作响,原来这一世,还是逃不过被献祭的命运,只不过这次还是要当着她的面就决定了自己的命运。 “闻溪这就随本宫……” “上元节后!”殷煜珩突然提高了声音,他双眼炯炯发狠,声音沙哑道,“若是陛下有旨意,殿下的心愿或可达成。只是眼下年关佳节,还请殿下开恩,让她过个好年……” 第92章 绝爱 闻溪脚下一阵麻木,仿佛身陷泥沼,一寸寸地下沉,却无力逃脱被慢慢吞噬的命运。 殷煜珩口中的她,应是梅湘凌,他不忍自己今日跟着太子去了,给她添堵,换做自己是梅湘凌,今日也不愿旁的人爬上太子的床。 闻溪哆嗦着双肩,她感到寒彻心骨,身上每一处伤疤仿佛又被冷风撕开,翻出新鲜的骨血,迎着凛冽的寒意,刺向自己那颗可笑的痴心。 或许前世她爱得隐忍含蓄,所以殷煜珩并没把她放在心上。可这一世,闻溪已经用尽了所有力气,将自己的一腔深情热烈地向他倾诉,却还是无法得到他的真心。 闻溪只觉得眼中的泪水都被冷冻成冰,心痛到极致,是哭不出来的绝望。 太子并非赵舜毅那般色急之人,即使打从见到闻溪的第一眼开始就有了夺爱之心,他也会权衡着等待最好的时机。身在皇家长大,别人还在讨糖的年纪,赵晏磬已经开始算计人心。 “煜珩心里该明白,本宫从未以太子的威压为难,多年相知相惜的兄弟情义,还有殷氏满门的荣光,唯你与吾同心同力走下去,方能达成。本宫相信你,知道孰轻孰重。回宫!” 太子拂袖转身,那只无形扼住喉咙的手仿佛才被抽走,而闻溪却觉得,自己又死了一回。 未等太子的背影渐远,殷煜珩沉着脸,扔了提灯,拉着闻溪快步出了宫门。 - 回到将军府已是后半夜,殷煜珩只当闻溪入宫战战兢兢过于疲乏,却不知她表面漠然之下,是死水一潭的心境。 她冷冷的样子透着几分凄美,静静地一路跟着,像个毫无生气的布偶,反倒让殷煜珩觉得陌生。 “可是累了,早些睡……” “奴婢伺候将军安置。这数着手指算,能服侍将军的日子已是不多……” 殷煜珩深眸一顿,剑眉冷竖,看向闻溪却只看见她一脸乖顺。 闻溪双手叠于额前,缓缓跪下行礼叩拜大礼,轻声道, “将军放心,奴婢并非心有不甘,此后一切随命。新年伊始,奴婢唯愿将军心中所愿皆顺遂如意,三餐四季良人相伴,奴婢无论身处何地,都会日日为将军祈福,以报将军相护的恩宠。” 她在告别,跟殷煜珩告别,亦是跟那个还有人情羁绊的自己告别。 闻溪早知道,国仇家恨想要图复,便就是一条充满荆棘,甚至有去无回的路。可她那时算计着以己身为诱饵时还不知道,女子身心归于一处便就是最要命的死劫,尤其是付出了所有却换不回想要的那份爱意有多么痛。 她今夜算是彻底明白了,情爱皆虚无,越是渴求越是得不到,般般皆为痴心错付,便就在今夜将这颗心彻底杀死,此后只为复仇而活。 殷煜珩看不清闻溪的神情,只是听她的话语虽然毫无缱绻心慕,却也还算讨巧乖顺,缓缓张开双臂,让她起身为自己更衣。 闻溪垂着眸子,这威武雄壮的身躯已经再熟悉不过了,就算闭着眼也能麻利的伺候。更衣完毕,她自己也乖巧地脱到只剩里衣,先一步钻进被窝为殷煜珩暖床。 只是床褥之间的寒意瞬间吞噬了闻溪单薄的小身板,让她瑟瑟发抖,只能搓着双手在嘴边和气取暖。可就算是这般,她也不曾抬眼去看殷煜珩,因为心死,便不会再有期待。 殷煜珩掀了被子,躺进来把人拥进怀里,大手抚在闻溪的后脑,摩挲着她的发丝,可这般温柔也无法让闻溪的心活过来,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一双眼寒冰一样,静候再入宫的那一日。 - 年初一 殷煜珩带着闻溪一早来到堂给老太君请安拜年,多日未见,老太君看着闻溪的眼神依旧慈悯欢喜。 给其他人下人的新年红封都是曹嬷嬷准备好的,转头让宋姑姑发下去,只有给闻溪包的红封压在老太君的罗汉床手枕下,像是早知道她今日定会来给自己拜年一样。 “祖母,孙儿煜珩给您拜年来了,愿新年,胜旧年!” 闻溪随殷煜珩恭敬叩拜,眉心微微轻蹙,声音有些浅浅的哑,头磕到地面时也顿了好久,“闻溪给老太君请安,年年物候新,岁岁常康健,欢娱久久,福寿悠悠。” “好好,好孩子,快起来,都起来。”老太君不知是否听出了闻溪言语中的黯然,不由得心疼了一瞬,待她起身后,依旧没有从她眼中看到自己期待的光彩。 殷老太君这些日子虽说对外称病,可堂想听到外面的那些声音不难,前日闻溪被宣入宫时,老太君也是着实担心了一阵。 好在阿黎得了信儿第一时间来禀,才不至于急的顾不得殷煜珩的嘱托,拼将诰命之身也要入宫把人领出来。 她有些怨怼地瞪了一眼殷煜珩,“你别在我这屋里杵着了,左右也没给你准备红封,去你母亲那儿看看,闻溪留下,陪我这老婆子说说体己的话儿。” 殷煜珩恭敬地退下,闻溪在祖母这里,他没什么放心不下的。 待他离去,老太君招呼着闻溪近前,才看见她白皙的脖子上,被毅王掐出的瘀痕青黄可怖。 “闻溪丫头听我一句劝,有些事情,身为后宅女子,总是不能十全十美的,珩儿自小是个有主意的,你该信他……” 闻溪知道老太君是因着殷煜珩即将迎娶宋若芙在宽慰自己,微微勾唇道,“闻溪明白,不会给将军添麻烦,还请老太君宽心。” 听言语间是顺从乖巧的,可看她神情,总是觉得人像是心里被掏空了,强撑着破碎之躯,叫人莫名心疼。 老太君从手枕下抽出特意给闻溪准备的红封,拉着她的手塞了过去。 闻溪本想下地跪谢,却被拉住了手,“丫头,想是殷府的喜事这两日就快到了,之前给你备的嫁妆,无非是左口袋掏右口袋。这里面的,是你自己的体己本儿,入府册之时,不必拿出来。” 闻溪摸着红封里是些纸张,猜应该是些大面额的银票,只是上元节后她便要入宫伺候了,这些不必带也带不走。 “老祖宗偏爱,闻溪受之有愧,在府上也没有花银子的地方,要不还是老祖宗帮闻溪收着?” 曹嬷嬷笑着近前道,“闻溪姑娘误会了,这么薄的红封装银票能装多少,不若你打开看看?” 闻溪带着诧异,轻轻拆开了红封,里面竟是两家铺子的房契地契,东家落名之处赫然写着沐闻溪三个字。 她手心一紧,握着这些文书颇感烫手,老太君显然不知殷煜珩即将献祭自己,去换梅湘凌稳固她的太子妃之位,只是这般疼爱,闻溪虽无福消受,却还是觉得有所辜负,不禁红了眼眶。 第93章 深藏 闻溪双手将这些房契地契捧过头顶,郑重跪在老太君面前,恳求道,“请老祖宗收回这些恩赏。闻溪千里迢迢从南陵一路追随将军而来,连性命都是殷将军给的,万不能再贪领殷家荫泽。” 曹嬷嬷从旁将人扶起,劝道,“闻溪姑娘何苦拒绝老太君的美意,比起大少爷心中最惦念的,这两间铺子又算得了什么。只要你是真心待大少爷好,老太君还嫌赏得不够呢。” 殷老太君柔声道,“若不是如今中馈不在,不方便从府库里选更好的,只能暂时从老身私库里选了这两间,丫头你莫嫌弃,日后还会有的。” “老祖宗,我……” “丫头莫怕,无论是谁嫁进来做了殷家大少夫人,有老身在,也不会让人随意欺压了你,乖乖收着……” “老太君,不好了,夫人怕是快不行了,大少爷方才刚去请安,就见夫人呕了好大一摊血水!” 宋姑姑去给各院下人分发红封,得了消息就赶紧回来禀报。 闻溪反应的快,虞氏中毒已深,根治虽然无望,但救急或许还难不倒薛神医望,“阿黎,快去请师父!” “大少爷已经派人去请了,老太君可要过去看看?” 殷老太君眉宇间暗了下来,这虞氏不招她待见一辈子,可毕竟是殷家二子的嫡母,多年来虽没少惹是生非,可若真是要走了,不免增添哀愁。 “唉……原本以为她熬过了年关,怎么也能撑过正月,难道说还是强留不住……” 闻溪想起殷煜珩说的那些话,虞氏身患绝症,那虞清莲定也是知道一二,才会在庙里求的丹药上动了手脚。 可既然知道虞氏命不久矣,何苦冒险下毒,难道说她还能控制虞氏何时油尽灯枯? 上一世,闻溪记得,殷煜珩开春后出征,他离开都城之时,殷家也未传出此等变故,想来即使是绝症,虞氏也还至少有小半年的活头。 这一世,虞清莲便就是这一切的变数,闻溪若是想平安入宫,这个毒妇留不得! - 待薛老为虞氏施针救治后,暂时助人入眠,尚留住了一口气,殷煜珩亲自送人出来。 “薛老,依您看,家母还剩下多少日子?” “唉,侯夫人毒侵肺腑,用了那么多清毒的汤药,却因底子损坏虚不受补,若是老夫的药停了,便就是一两日的功夫。强行将人留住也是苦痛煎熬,将军还是早做决定,最迟莫要晚过上元节。” 又是上元节,殷煜珩眼中翻涌着深深的愤恨,像是命运在惩罚着他,要在团圆佳节,一起夺走他身边的两个人。 “还请薛老每日过府为家母诊治,其余愿未了,作为儿子,不可让她带着遗憾饮恨而终。” 两人站在前院连廊正说着,闻溪寻了过来。 “师父,将军,奴婢替您送送师父。将军不若去趟宋府,看能不能将婚事提前,毕竟……这是夫人最大的心愿。” 殷煜珩见闻溪神态平和,不似有赌气的意味,且若是再犹豫下去,恐让虞氏抱憾,也于他的大计无益。 “好,那你就替我送薛老回药斋,我从宋府回来便去药斋接你,好好在药斋等我回来。” 殷煜珩嘱咐的语气并不严厉,还带着三分急切,闻溪知道,他原本也是这样打算的,只是自己主动提出来,一切便更加顺理成章。 闻溪要在自己离开将军府之前,借宋若芙之手,除掉那个心如蛇蝎的虞清莲。后宅争斗,不需要拿住她作恶的罪证,便也不会牵累殷逸行的仕途,闻溪面上平静如水,却将自己黑化的心思深深藏了起来。 - 宋府 年初一,庆帝带着皇室众人祭祖,礼部侍郎宋书安一早入宫操持,宋府家主不在,只有宋书安夫人谢氏陪着宋若芙在家中。 “谁?你说谁在门外求见?” “回夫人的话,是殷将军,说是有急事。” “你没说家主不在吗?” “小的说了,只是殷将军不肯离去,说是跟夫人和小姐说也是一样的……” “还真是莽撞,虽说已经下过聘礼,可毕竟还未交换庚帖,这亲事也做不得数,他这样直筒筒的上门来,这叫我如何是好,偏今日夫君入宫伴驾……” 宋若芙看着谢氏蹙着峨眉,似不愿与殷煜珩相见,便轻声道,“嫂嫂,昨日兄长回来,可有跟嫂嫂说了什么?” 谢氏偏头看了过来,眼仁晃了晃,说道,“倒是提了一嘴,什么血性儿郎,不拘小节,能成大事……可芙儿难道忘了?前日你兄长回来气得脸都紫了,那殷煜珩竟然直言不讳,说什么,嫁与不嫁,让你自己拿主意。” 宋若芙垂下眸子,轻声道,“嫂嫂不是也知道,那镇远侯夫人的身子怕是时日无多,身为人子,若不是为了尽孝,这等英雄,哪里会瞧得上我这样的人儿……” 长嫂如母,宋家长辈走得早,宋书安又珍视这个妹妹,谢氏自然对其也是百般疼爱。 “芙儿,女儿家一辈子最要紧的就是婚姻大事,你兄长可是早有言在先,就是好好地娇养你一辈子也没什么不可。那些腌臜的非议你也不用理会,在府上做一世无忧无虑的世家小姐多好,何苦去趟殷家的那摊浑水,他……他房里有人!” 谢氏只当宋若芙还是个小姑娘,未经人事,不能体会夫妻之间容不得旁人的道理。 “芙儿知晓殷将军心有所属,还是碍于那位姑娘出身不高,侯夫人又想临终前看着将军娶妻。芙儿若是成人之美,相信将军府上下定会念着这份情谊善待与我。至于殷将军……兄长都说他直抒胸臆,是个做大事的血性儿郎,芙儿从出生到今日,二十四载有余,除了拖累兄长便一无是处,若是能做镇北将军夫人,或可在来日对兄长仕途有所助益。” “你就是心肠太好,这嫁过去了万一受了欺负可怎么是好?要嫂嫂看,这门亲事还是算了,他来了正好,我这就让人把那些聘礼退给他!” “嫂嫂!”宋若芙一着急,自己滚了木轮车向前,言带中肯道,“嫂嫂这样行事,我们宋家可要成了刻薄寡义之辈,且与将军府为敌,兄长又该如何立于朝堂?” 第94章 恨嫁 谢氏自是没有考虑到后宅之事会牵扯到前朝,虽说宋若芙打小身残病弱,心思却是钟灵毓秀,看事情也比自己通透缜密。 “芙儿,不就是一桩婚事嘛,且我们宋家门楣清正,拒婚也不是毫无理由,怎会牵累你兄长?” 宋若芙微一拧眉,柔柔道,“都是芙儿心慕殷将军已久,他初来提亲之时,芙儿任性阻拦了兄长拒绝,便就再也不好退亲了。如今都城世家皆知晓两府议亲,若是此时我们家退亲,万一侯夫人在这当间不幸先走了,宋家便就成了殷家的仇人。嫂嫂还请斟酌。” 谢氏抬起来的屁股又沉沉地坐回了椅子上,神情愈发的严肃起来。 “如今朝堂党争激烈,殷将军与太子亲近,众人皆知。二皇子封毅王被赐宫外府邸,已经失了制衡之势,朝臣惯会攀高踩低,退亲之事传出去,宋家与将军便就是结了仇,那么兄长自然会在朝中受到排挤,即使他从不结党营私,也会因此受累。” 宋若芙耐心地掰开来揉碎了,细细解释给谢氏明白,这亲退不得。 “那……你,快去把殷将军请进府来,在前厅好茶伺候着,我片刻就来。” 谢氏显着有些慌,既然得罪不起,便就看看那殷煜珩今日急三火四的到底想要怎样,左不过推说家主不在拿不了主意,等着宋书安回来再给他回信儿就是。 “芙儿,那嫂嫂就去前厅看看,他到底是何来意,你可还有什么要嘱咐的?” 宋若芙脸颊透着娇粉,抿了抿唇,“不若,嫂嫂带上芙儿的生辰八字,今日便换了庚帖。芙儿也有话想问问将军。” “这……” “若是互换过庚帖,我与殷将军见面也不算不合礼数,万一有个什么要拿主意,芙儿请嫂嫂成全,让芙儿自己做回主。” 谢氏摇头轻叹,哪里就有万一,宋若芙恨嫁之心再明显不过,且她早就言明,对殷煜珩是心存爱慕之意的。 “唉,你呀。就那么欢喜?你可知,你越是这般在意,日后嫁进去了,见到他夜夜宠着旁人,心里越会难过。” “嫂嫂说的什么话,芙儿这副身子,实不敢奢求承宠,且如今怕是不光关乎一己私欲,这是关乎宋氏满门,岂能光顾自己心里舒坦与否。” 见实在拗不过她,谢氏也不好让殷煜珩在前厅久等,只等无奈地应下,准备了庚帖就先一步去了前厅。 见到谢氏,殷煜珩起身见礼,“殷某见过宋夫人,新岁安康!” “殷将军快快免礼,还请坐下说话。这大年初一,何事急三火四的来登门呀,走访贺岁理应是年初二才合规矩,夫君今日不在,你说说……” 殷煜珩面露为难,坐直了身子,恭谨道,“殷某知晓今日不该来府上叨扰,实在是因家母身体每况愈下,恐撑不了几日。又不忍心看她苦苦煎熬却带着遗憾驾鹤,是以硬着头皮上门,恳请夫人允准,尽快让殷某迎娶宋小姐过门。” 谢氏脸色一沉,知道他是个武将,却不知还真就这般有话直说,连一丝转还都不留,这是逼着自己当场给他答复。 “这……毕竟宋家是夫君做主,他今日不在,妾身不好拿主意,还请将军先回,待我夫君回来,做了决定再派人去府上答复可好?” 此时,宋若芙已经候在前厅屏风后面,侧着耳朵听着。虽说自己已经下了决心,要应了这门亲事,可谢氏必是得要为她推委拿乔一番,以显女方矜贵,日后嫁过去才不好被轻视慢待。 殷煜珩不是不知道宋书安今日不在府中,若是非要他来定夺,殷煜珩大可以直接入宫与他商议。 当初之所以吃定宋家会答应这门亲事,便就是因为他见过宋若芙,确信她是个善解人意,会为旁人着想的仁善之人。此番上门,相信要比直接去说服宋书安那倔强的性子要容易些。 “宋夫人可是担心,殷某日后苛待了宋姑娘?虽说此番事急从权,但殷某也不是苍忙之中随意选中宋府千金,还请夫人看在殷某一片诚意的份上,就此应允!” 殷煜珩说着恳切的话,声音和身体却硬的很,这架势让谢氏说话的声音都不敢大,捏着丝帕垫在唇下,看他的眼神充满了防备。 “殷将军,您这不是难为我这一个妇道人家吗?自古婚姻嫁娶得是你情我愿,哪里还能上门逼着别人成全,若不是看在将军为侯府人尽孝心切,今日家主不在,让将军入府本不合礼数……” 殷煜珩噌地起身,吓得谢氏手赶忙扶到了椅子把手上,瞪大了双眼盯着他,生怕这就谈不拢,让人恼羞成怒。 谁知殷煜珩抱拳弓背,沉声道,“既是这般为难,那殷某明白了。世间事事本无常,实不好因为家慈心愿再让宋府上下为难,这桩亲事就此作罢。殷某赶着回府尽孝膝前,这就告辞!” 语罢,殷煜珩拂袖转身,却听到身后传来宋若芙的声音,“将军留步!” 谢氏原本也是要起身挽留的,却看见宋若芙自己出来了,这便是再想拿乔也不能了,不由得蹙着眉长叹一声。 “唉,殷将军,你这是吃定了我家不敢拒绝你这门亲事啊,芙儿牵挂兄长,这便也没什么矜持可言,让您见笑了……” 殷煜珩转回来,垂了眼眸,向宋若芙行礼,正要开口,却被她抢了先。 “将军不必多言,若芙体谅将军难处,若是府上一切准备妥当,自当尽早过门为婆母尽孝。” 宋若芙的声音柔柔的,却很沉稳,眼中也是不容动摇的意念,无论是气度还是年纪,做将军府主母都绰绰有余。 殷煜珩直起身,墨深的眸子带着感激看着她,“多谢宋姑娘成全,这份恩义,殷某定不会忘,只怕宋姑娘日后……” “将军府上有殷老太君坐镇,下有将军仁义,若芙身子不好,舔居将军夫人之位也就是寥寥几年。若是将军能在朝中照拂兄长,待若芙病逝,继室之位自然是将军属意之人的,她有来日可期,相信也不会为难我一个身有残疾之人。这般如是,在将军府后宅也算有个照应。” 谢氏听不下去,泪湿眼眶,虽说便寻名医,都说过宋若芙活不三十,可这话从她自己口里说出来,还是让人心疼。 第95章 心深 殷煜珩双手微微一顿,又看了看一旁谢氏难过的神情,颇有些意外。显然宋书安未将宫闱宴上,太后发落南陵细作之事告诉宋若芙。 左右她嫁进府便会知晓闻溪好好地还在将军府里,如今也不算有意欺瞒。只是他虽然知道宋若芙患有心疾,却没想到,她也是个早知自己命数的不幸之人。 可她竟可以坦然地谈论自己生死,且将身后事看的这般淡然,不禁对她多了几分敬佩之情。 原本抱住的双手又紧了紧,殷煜珩垂下深眸,一字一句道,“姑娘大义,世间难寻,殷某能娶宋姑娘为妻,此生万幸矣。” 宋若芙眼尾淡淡带着笑意,颔首莞尔,抬了手,让身后湘竹将自己推回后院。既已表明心意,这婚事便不会再有变数了,剩下的事情交给谢氏即可。 殷煜珩又转而对谢氏说道,“宋夫人放心,殷某这就回府准备,三日后,宋家千金出嫁,我镇北将军府定以十里红妆,风光迎娶!” 他声音宏厚有力,宋若芙虽然已经离开前厅,却听得清清楚楚。只是面上的欣喜一瞬而逝,未达眼底便换成了深深谋算的狠戾,她要的何止是大齐镇北将军夫人的风光! 从小便被人讥笑样貌平平,跛脚残疾,她偏又是个要强的性子,心疾之症多少也因为气郁多年格外重了些。 宋若芙在深闺之中,却不甘此生以未嫁之身草草了之,貌丑如何,身有残疾又如何,她苦等这个机会多年,既然殷煜珩光明正大的借自己来尽孝道,又可名正言顺的独宠旁人,自己又有何不可利用他殷煜珩,为兄长铺路,对多年来讥讽过自己的那些世家复仇。 人人都当她宋若芙好欺负,担心她嫁入镇北将军府会受宅斗磋磨,唯独她自己知道,殷煜珩无论如何会看在自己雪中送炭的份上方便她在府中行事。 “湘竹,吩咐庖厨煲些银耳莲子羹,兄长今日回来定会恼火,莫因了我任性,牵累嫂嫂挨骂。” “是,小姐真的都想好了?” 宋若芙抬眼,轻声问道,“想好什么?” “还能有啥?不得提前想想怎么对付殷将军屋里那个?” 宋若芙轻笑了几声,多年因为习惯了心疾忌讳,少有情绪大起大落,只是淡淡的回道,“哪里用得着我想,兄长回来,得知我三日后便要嫁过去,定会为我筹谋。我自己倒是不打紧的,可是湘竹怕了?” 湘竹从木轮车后走到前面,蹲在宋若芙膝前,一脸担忧地说道,“湘竹自小跟小姐一起长大,家主也从不把湘竹当做奴婢,小姐跟家主对湘竹恩重如山,湘竹甘愿为小姐赴汤蹈火,要怕的人应该不是奴婢。” 宋若芙勾唇,伸手将湘竹头上歪了的绒花扶正,满眼深意道,“你样貌出众,若非父母早亡,早早地入了我宋府为奴,这个年纪,本该能寻一户好人家嫁了,只是我这离不开人,倒是耽误了你……” 湘竹双眼含泪,抿着下唇晃了晃脑袋,语带颤音道,“十二年前的那个冬日,湘竹这辈子都不会忘记,人牙子的板车上,奴婢不是最壮的,也不是最长眼色的,可小姐偏偏就选了奴婢买回府中,那年湘竹六岁,从此便衣食无忧跟着小姐享了清福。像奴婢这样的,若是没有人要,定会被卖进勾栏瓦舍,怕是恐难活到今日这个年纪。” 宋若芙眸光微动,回忆起自己十二岁那年,全家因宋书安升迁搬至都城,宋书安要给她选一个贴身的婢女伺候,本该选一个年纪稍大些,有把子力气照顾她行动不便的人。 谁知宋若芙却一眼相中了这个又瘦又小,只有一张小脸看着还算清秀的小丫头。宋书安曾顾虑,婢女样貌比主子好会让宋若芙遭受更多讥笑嘲讽,谁知她全不在意,只说看着太过可怜,年纪这么小便被像货物一样出售,求着宋书安买下了湘竹。 宋若芙轻缓的眨了眨眼,抚在湘竹发髻上的手缓缓捋着她的额发,这张脸生的很美,她买下湘竹正是因为她这张比自己好看的脸,她就是自己制衡后宅最好的兵器。 - 送薛神医回药斋,闻溪看见有两个将军府的小厮守在门口,疑惑道,“师父,这是?” 薛老微微蹙了眉摇了摇头,没当着小厮的面说什么,拉着闻溪去了药斋后院,待烹上热水煮茶,才无奈开口。 “侯夫人怕是这几日弥留,将军不想出纰漏,早让人在门口谢客,方便我随时过去。” 闻溪接过一碗热茶,伴着悠悠茶香,放松了连日来紧绷的心弦。 “师父,有件事徒儿疑惑很久了,师父医术高超,为何对殷煜珩这般言听计从。之前大体猜是他有恩于您,可就算是救命之恩,您也该早就还清了。” 闻言,薛老先是眉心一紧,而后很快笑着掩饰尴尬道,“唉~老夫有罪,本不该苟活于世……” “师父,是闻溪问了不该问的话,牵出了您不愿提及的过往,您不想说便不说,都是闻溪不好……” 薛老摆摆手,打断了闻溪,轻叹着将尘封已久的故事娓娓道来。 “我原师承滇南药王谷谷主程老仙人,那是年轻气盛,求好心切,修的路数是以毒攻毒,为的是在众多师兄弟中脱颖而出。怎料小有名气之后被乔氏一族看重,收为门客,逼着做下了不少阴毒的勾当……” 闻溪捧着茶碗,听得入了神。 “后来,我做了假死的药,从乔家逃了出来,却得知五皇子薨逝,醇妃疯癫,乔皇后自戕,便知或是我制的那些毒药害了人命。为求心安,便冒充江湖药郎入宫给四皇子解毒,却发现他中的毒不是我制的,是以找不到对症的解药……” “师父,您早年见过四皇子?” 薛老面带惭愧,“不是故意瞒着你,只是陈年旧事牵扯过深,一时间不知从何说起……殷老侯爷镇压乔氏时刚巧遇上我被他们追杀,的确有救命之恩,只不过殷将军多年后才寻到老夫,只是拜托我为一人悄悄制药,也算是给过往赎清罪孽,便就答应下来。可是后来遇见了你,老夫私心,想要将毕生所学传授与你,所以跟殷将军签下了生死契约,只要肯让你跟着我学药,但凡老夫在世一日,殷将军让我医谁,无敢不从。” 第96章 相克 闻溪微微拧眉,不曾想,薛老竟是为了自己听命于殷煜珩,倍感愧疚。 “师父,徒儿顶着跟您学药的名头,却不曾用功,您毕生所学我还未得皮毛,却劳您奔波受累,徒儿不孝……” 她放下茶碗,垂着脸便就屈膝要跪,却被薛老扶住。 “傻丫头,你是不想学吗?还不是殷煜珩天天缠着你不得空。哼,这人阴晴不定,也不知肚子里打得什么主意,老夫是懒得猜他心思,反正我有言在先,得让你好好地继承我的衣钵,若是你有个什么闪失,我豁上九世不得超生,也要让他尝尝我药王谷毒薛的厉害!” 闻溪坐会矮凳,感叹道,“原来师父还有这样一段过往……闻溪也想跟着您早日学有所成,只怕是时间不够了……” 薛老一惊,瞪着眼问道,“怎么?他又想将你禁足不成?” 闻溪轻笑摇头,“非也,不提他了。师父,徒儿想学毒药药理,可有速成的法子?” “你熟记药理,很多药相克便生为毒,倒是不必花上太多时日明白其中要义,只是……” 薛老看过来的表情带着担忧,仿佛看见了年轻时的自己,探究着闻溪为何有此一说。 “师父莫慌,徒儿只想解开夫人中毒之事的真相,虽然已经无法改变结果,但是明白其中原委,便能让该偿命之人无所遁形!” 薛老捋着胡须,微微点头,他没有察觉闻溪义正严词之下的另有用意。 闻溪虽然鄙夷虞清莲手段狠毒,但不得不佩服她下了一手好毒,若是没遇上薛老这样道中高人,恐难识破虞氏病因的蹊跷之处。 那自己为什么不能有样学样,学会了相克生毒的本领,入宫后便可不动声色地除掉想除之人,至于身后世人如何评判,闻溪已不在乎了。 人心险恶,复仇的路道阻且长,闻溪宁可作奸佞狠毒之人,也绝不辜负再活一世的机会。 薛老起身,从自己屋里宝贝一样的捧了两本书出来,交到闻溪手上之前,又慎重地叮嘱道,“丫头,为师一路走来,知道一不小心便会为心魔趋势,恐难回头,且日日被悔恨折磨,痛苦不堪,你当真是为了解开真相要学那害人的本领?为师怕你遭其反噬!” 闻溪想了想,郑重道,“徒儿答应您,跟师父学的本领皆用来治病救人,绝不害无辜之人,若能精通毒性药理,或在必要之时也可自保。师傅您说呢?” 薛老眼仁晃动,想来跟在殷煜珩身边总是非不断,且殷府之中保不齐就有那下毒使坏的人,懂总比不懂要便于防备,便就不再犹豫,将两本书交给闻溪。 握紧了药书,闻溪忽然又想到了什么,急忙说道,“师父,那假死的药您也得教给我,这么好的东西您怎么还藏着掖着!” 薛老一拍腿,干脆把自己珍藏的保命三宝拿了出来,这三样一直装在一个黄花梨的木箱子里高高的放在架子上落灰,闻溪今日是第一次看见他打开这箱子。 他先掏出了一个朱砂色的圆肚瓶,告诉闻溪这是护心金丹,无论多重的伤,多猛烈的毒,服下此丹护住心脉,可保十二时辰无虞。 第二瓶是个白色的瓷瓶,一拔开瓶塞,一股刺鼻的辛辣味道瞬间窜了出来。闻溪嗅觉灵敏,立刻弹出去好远,捏着鼻子问道,“师父,这瓶是什么,辛辣刺鼻,怎还能救命?” 薛老颇为得意道,“嘿嘿,你可比小看了这瓶醒神凝露,人是要每日睡觉的,再厉害的人也不可能三天三夜不睡觉。但是有了它,逃遁之时便可利用别人休息的时间,提神醒脑,毫无困倦之意,只是切记,不可连续用它超过五日,且用的时候还要配上护心金丹,方可保无忧。” 闻溪感觉仿佛打开了黑暗之门,所谓保命的法子,反其道行之就是夺人性命的招数,原来三天三夜不睡觉的人便会死掉,她拿起这白色瓷瓶,倒觉得是个甚妙的宝贝。 “这第三样……” 终于到了那个黑色的药瓶,想来这就是薛老提到可造成假死之相的药,闻溪惦念不知所踪的阿弟,不到万不得已,非要玉石俱焚的地步,她还想给自己留一条死遁逃生的路。 “这最后一样更是不能儿戏,一旦服下,表面气绝面青,跟死了无二,可你的感知尚存,若是此时有人补上一刀,流血疼痛,只会因为你做不了反应而倍增痛苦。” 乍听之下的确骇人,只是这都吓不倒闻溪,她这一世赌天地人心,哪一次不是搏命而行。 她将三瓶药收入怀中,又记下了这些药的配方,心中成算多了不少,倒是没有白走这一遭。 一个时辰之后,殷煜珩回到药斋,先没急着接闻溪回府,而是向薛老求药。 “薛老,三日后,我将迎娶宋家千金,可有什么药,能让母亲打起精神,列位高堂,受我们礼拜?” 闻溪就在身边,他也毫不避讳,薛老板着脸道,“唉,是药三分毒,侯夫人那身子骨怕是受不住,回光返照不难,只是过了那一日,人就……唉,将军可得考虑清楚才好。” 殷煜珩面色凝重却并未迟疑,“命数早定,既然无力回天,又何苦让母亲久久苦撑煎熬。我只求大婚当日,她能恢复神智,完成心愿不留遗憾。” 闻溪双眼蓦然,默默在心中掐指,三日后,正月初五…… “老夫明白了,到时便会上门为侯夫人施针送药,还请将军提前准备侯夫人身后之事,红白喜丧,府上定会忙得不可开交。不过我这徒儿身子弱,您可别给她派差事。” 薛老爱徒心切,殷煜珩岂会不知,且府上早早地已经备好虞氏的身后事,自然也不会有差池。 只是他答应给宋若芙风光,接下来的日子怕是不得空消停了,想到闻溪或是不愿意眼见自己这么大阵仗迎娶新妇,刚想开口,却看见她坦然上前。 “师父言过了,将军大婚是府上头等大事,闻溪得将军庇佑,老太君疼爱,正发愁无以为报。想来必有奴婢搭得上手的地方,将军尽管吩咐就是。” 第97章 追妻 殷煜珩带着闻溪离开药斋,没走几步,便听到她轻声开口道,“将军……” 殷煜珩停下脚步,转眸看她,只见她脸上颇有为难之意,两只手绞在身前,像是不知道该不该开口的孩童。 “怎么?这是又后悔了?” 闻溪拧眉看他,“将军误会了,奴婢向来只看前路,因为后悔无济于事。” 殷煜珩走到她面前,伸出大手拢了拢她肩上的棉袄褙子,眼中带着宠溺道,“是有什么想要的?不好意思直说?” 闻溪抬眼对上他幽深的眸子,她想要复仇,想要殷煜珩帮自己杀了太子,想要搅乱大齐朝局,这些确实不能直接开口。 “宫闱宴上,毅王妃定以为被发落流放的是奴婢,奴婢担心她徒增伤悲,可否想办法给她报个平安?” 殷煜珩一眨眼,闪过一丝失落,她向来开口求自己只是为了旁人,今日当着她的面提及婚事也无动于衷,竟是心里觉得有些落寞。 “你这么一提,本将军倒是想起来了,那日宫宴之上,毅王倒像是吃错了汤药,对江暮雪看重有加,想是他成婚后终于收了心,若是能知足常乐,你我之前对他二人的算计也算是误打误中。你若实在放心不下,我们这就去一趟,总归是要下喜帖的。” 闻溪将手抚在了自己脖颈上,对于毅王发狠时的样子还心有余悸,好在这次殷煜珩在,他应该也不会看着自己再被毅王为难。 “多谢将军成全。” - 毅王府 昨夜从宫中回来,江暮雪便愁眉不展,哀叹声连连,更是吃不下饭,人都憔悴了一圈,赵舜毅寸步不离地陪着,却不知如何是好。 从小到大,只有宫中侍人和那些狐朋狗友想着怎么哄自己开心,赵舜毅根本没试过要来哄旁人开心。 他见江暮雪难过伤心,也跟着发愁,就在屋子里来回踱步,惹得江暮雪更加心烦,直接要把人轰出房外。 “殿下在本宫屋里拉磨似的作甚?折腾了一个除夕夜,还不嫌累吗?” “哎,你别推本王……拉磨?你骂谁呢?” 赵舜毅声音稍微一大,江暮雪就红了眼眶,原本还算克制,可突然委屈劲儿上来,便再也收不住了。 “呜呜呜~都怪你!都是因为母妃误会闻溪,她才遭此飞来横祸,你赔!” 赵舜毅也不知怎么了,以往见到再美的美人哭泣也会心生不耐,可是自从发现自己的身体只对江暮雪有反应,便连心也跟着被她掏空了一般。 他这一见王妃嘤嘤泣泪,只觉得心里被打了一闷棍,隐隐作痛。 “你别哭了,哭得本王心烦意乱的,那个沐闻溪应该死不了,不就是流放嘛,本王这就派人去打点一二,保证她衣食住行妥当,不受官吏欺辱。” 江暮雪含泪抬眼,想起宫宴之上,赵舜毅突然护着自己,说话也是处处全了自己的体面,心里倒不似之前那般,容不得他于自己共处一室了。 他可能就是个被云妃宠坏了的皇子,不蔼正道,只醉心美色,这才做出那等狂悖孟浪之事,或许本心并不是大奸大恶之辈。 赵舜毅看见江暮雪看自己的眼神比之前柔和了不少,一时间舍不得挪步,怔怔地在原地傻笑。 “还杵着?你倒是快去呀!” “哦哦哦……本王这就去,王妃用些膳食,等本王的好消息!” 毅王一开屋门,差点把来通禀的小厮撞了个四脚朝天,不禁锁着眉心骂道,“不长眼的奴才,慌慌张张的,再冲撞了王妃!本王扒了你的皮!” 初瑶端了碗燕窝粥从侧面走了过来,屈膝见礼后也质问道,“你是门房的人,来娘娘房门前何事?” 那小厮连滚带爬跪好,垂着脸结结巴巴地说道,“小的鲁莽,只是今日是年初一,王府掌事嬷嬷给各院奴才放了假,小的方才也没寻到初瑶姑姑,又怕耽误了通禀只能自己跑来……” 毅王抬起脚将人掀翻,翻了眼眸瞪过去,“哪儿就废话这么多!到底何事?” “回毅王殿下,殷将军求见。” 江暮雪一听,脸上冷了下来,拍着桌子起身走到小厮跟前,瞪圆的眼睛跟毅王如出一辙,忿然道,“他还有脸登门?” 夫妇二人倒是第一次同仇敌忾,肩并着肩走出来,冲着立于前院的殷煜珩就要发难。 “果真是你这个薄恩寡义的东西,来人啊!给本宫将人打出去!” 殷煜珩闻声挑眉转身,这便将身前闻溪让了出来,人好好的就在眼前,江暮雪还以为熬了一夜,粒米未进眼花了,伸手扥了扥身边赵舜毅。 “那是……是闻溪吗?她脸上可有黥面的痕迹?是本宫眼花了?” 赵舜毅也十分诧异,还搓了搓眼再看过去,院中站在殷煜珩身旁,婷婷袅娜的人正是闻溪不假。 “还真是她,怎么回事?” 闻溪上前刚要行跪拜之礼,便被江暮雪拉着回了自己屋中说话,毅王本也想跟着她们,却被殷煜珩喊住。 “毅王殿下留步,臣有事与殿下商议。” 赵舜毅拧着眉看回来,便吩咐在前厅招待殷煜珩用些茶点,他之前忧心倒不觉得肚子空空,如今毅王妃看见闻溪全须全尾回来,自己也跟着不再忧心,倒是觉得腹中一阵咕噜作响。 赵舜毅也不跟殷煜珩客气,自己边吃边问道,“不是你当面奏请太后把人黥面流放的吗?” 殷煜珩饮了口茶,淡淡道,“太后娘娘从始至终都未说,那南陵的细作是闻溪,殿下和王妃怕是关心则乱,中了她老人家的试探。” 赵舜毅听他这么说,顿时觉得嘴里的点心不香了。 “合着你的意思,就本王与王妃没看出来这是试探?我说呢,老四在太后身边坐得安稳,王妃回来时候也觉得他不对劲,明明是拼死相护的交情……” 毅王提到赵寅礼是无心,殷煜珩听着却十分在意,眼中眸色暗了几分,手里的茶碗也放在了桌几之上。 “殿下昨日可有留意,太子借题发挥,打算让殿下开春后,率兵出征。” 说到这里,赵舜毅神色也明厉了几分,虽说自己有意去军中效力,可若是真的离开了大齐都城,那还不只剩被人随意拿捏的份儿。 “母妃不会同意的。” “云妃娘娘的确有本事左右圣意,只不过,一旦如是,毅王殿下便再也无颜立足于朝堂,殿下可是真心准备做个就番的闲散王爷?” 第98章 不舍 赵舜毅原本对那龙椅很么兴趣,从小天资不如太子,不管如何努力都比不过他,久而久之,便破罐子破摔,对正道抵触厌烦,一心只喜欢流连酒池肉林。 可是宫宴之上,赵舜毅第一次从庆帝眼中看到了赞许,还有满怀欣喜的期望,皆因自己与江暮雪夫妻同心。 他脑子简单,也懒得算计,但是昨夜一晚上没睡,却想通了一件事,他这辈子或许终是成不了什么大事,此后唯一的念想,便就是对江暮雪好,加倍的好。 他脸上出现了少有的正色,看着殷煜珩说道,“闲散王爷也没什么不好,只要能跟王妃安逸度日,其他的本王根本不稀罕。” 殷煜珩早知他是个没什么志向的,余光却扫到前厅屏风后有一婢女的身影鬼祟,一撇嘴道,“殿下不稀罕,只是云妃娘娘不能不挣,王妃的母族江氏一族不能不挣,身在这大齐皇室,不是殿下一句不稀罕就可以置身事外的!” 云妃赏给江暮雪的婢女楚宁,明摆着是要盯梢毅王夫妇的眼线,赵舜毅原本不以为意,现在听殷煜珩掰开来揉碎了说道,才觉得自己的母妃越来越陌生可怕。 “谁!鬼鬼祟祟地作甚?” 楚宁一惊,垂着头从屏风后面出来,恭敬禀道,“启禀毅王殿下,娘娘该喝药了,只是昨夜回来就不曾用膳,奴婢去请娘娘服药,却被轰了出来……” 毅王蹙着眉看了过去,“你回宫里去,毅王府用不着你伺候,就跟母妃说,本王说过的话驷马难追,不必搞这些伎俩惹王妃不悦!来人,把这婢子送回宝华殿!” “殿下……” 楚宁被送走后,赵舜毅又想起殷煜珩方才的话,云妃一直未能封后,若是庆帝殡天,太子继位,她这个太妃怕是没有好下场。而一直与其联手的江丞相自然也会遭来报复,赵舜毅与江暮雪怎能独善其身。 “合着本王如今不想挣了,还不成了?” 此时再无隔墙之耳,殷煜珩凤眸冷厉,斟酌着说道,“殿下若无心皇位,也不是不能全身而退,那得要看真正继位的人,可愿放过殿下。” 赵舜毅狐疑地瞪着殷煜珩,打从自己在新兵营遇刺被他救下,就觉得他身上诸多谜团。 “殷将军不是一直追随太子殿下吗?怎能跟本王说出这样的话,其中暗示之意可是要得罪东宫的。” 殷煜珩冷冷道,“殷某从来都只是为国效力,为陛下分忧,太子殿下虽有知遇之恩,但所谓追随效忠,皆因他现在是大齐储君。无论是哪位皇子做储君,殷某都会这般如是。” “将军好生有趣,这么说,日后要是小老七做了储君,你便要听我母妃调遣了?” “殿下既然知道自己并不是云妃手里唯一的筹码,怎还能这般云淡风轻,若不是宫宴上看到殿下对王妃情切,殷某倒也不必来殿下面前说这些。” 殷煜珩又缓缓拿起了茶碗,似是不打算再在毅王身上多费口舌了。 赵舜毅虽然知道他话里点中的要害,却不甘心承认自己如今已经满心满眼都是江暮雪了,这样一来就等于承认他殷煜珩是自己的媒人,难不成还要感恩戴德地谢他之前的算计。 可沉下心来再想想,云妃的心性不必多说,肯定不会看着太子如愿继位,为了给七皇子铺路,牺牲自己跟太子斗到两败俱伤也不是做不出来。 他若想跟江暮雪做对艳羡旁人的恩爱夫妻,江丞相自然也得罪不得,他在朝堂与太子明着针对多时,若是让太子继位,江家恐遭灭门,江暮雪又怎能独善其身。 赵舜毅越想心越慌,看见殷煜珩优哉游哉地闻着茶香,急得憋红了脸,上前一把抢下茶碗,抱拳道,“殷将军,之前在新兵营,本王也是对你敬畏有加,你救过本王一次,也害过本王一次,大丈夫不计较那许多,过去的就一笔勾销。眼看着过了上元节就开朝议事了,你既然今日说了这许多,想是心中已有谋划,还请不吝相告。” 殷煜珩有些意外地看着赵舜毅,甩了甩手上被他撒的茶水,往王府后宅扫了一眼,再英雄的汉子,到底是难过美人关。 “殿下是重情重义之人,如今若能与王妃琴瑟和鸣,也不枉殷某当日一番苦心。” “怎么说的你设计本王乱了心智倒还是为本王好了?” “殷某又没拿刀架着殿下脖子,逼殿下夜闯主将帐篷。” “你!……” “既然殿下说一笔勾销,那便不再提了,只是开春率兵出征,势在必行。” “什么?本王还是要去?” “殿下放心,殷某不会看着有人行那兄弟相残之事,还请殿下早做准备,待开春后圣旨一下,率军北征,给自己拼个功名。” 毅王第一反应便就是心中不舍,扒拉着手指头算,能守在江暮雪身边得日子也没剩多少了。先不说这殷煜珩信得过信不过,但就是出征北疆听上去就艰险万分,能不能回来,再揽美人入怀,都说不好了。 殷煜珩似乎看出了他的顾虑,笑着勾唇道,“男儿志在四方,殿下只消相信殷某,只此一役,方有来日可期。” “你说的轻松,扔下新媳妇去打仗的又不是你,我这才成亲几日啊……” “殿下怎知殷某此番不会去?” 赵舜毅一惊,看着殷煜珩,嘴巴张张合合说不出话来。“殷将军……” “殷某三日后便迎娶宋府千金,到了上元节后,这新妇入门也不过半月,到时效仿殿下,舍小家,为国安邦定疆,又有何不可?” “你……”赵舜毅没想到,殷煜珩竟愿意跟着自己出征,这便就如同在新兵营的时候,太子想下手也找不到机会了。 “对了,来不及准备喜帖,今日登门算是当面邀请,三日后,请殿下携王妃一同赴宴。” 殷煜珩眸光明亮,这一世,他怎还肯让闻溪再入宫备受摧残,一切筹谋努力,都为了来日大事能成。 殷煜珩不光要她安康无忧,还要还她公主尊贵身份,复南陵国运,以赎上辈子欠下的孽债。 - 江暮雪拉着闻溪的手一直不肯撒开,双眼含泪紧盯着她的脸看,关切的样子情深不已,闻溪看得出,她或是可为了自己,连命都豁得出去。 “暮雪妹妹吓坏了,我这不好好的嘛,快别难过了……” “我这是高兴的,怎么会是这样,不是说殷煜珩奏请太后将你流放滇南了吗?” 闻溪眨了眨轻睫。眉心微微拧到一处,淡淡道,“其实是四皇子殿下,他想借此机会为闻溪正名,并不是魅惑主子的罪魁祸首,跟太后娘娘唱了出戏。” 江暮雪一点就通,“我就说嘛,四皇子为何那般镇定自若,倒是害苦了我要跟那毅王演一对恩爱夫妻……” 虽然噘着嘴,满眼的嫌弃,闻溪却觉得她话语之中已经没有了恨意,便歪着脑袋浅笑着问,“闻溪听说,毅王宫宴上倒是护住了妹妹,情深款款,还得了陛下称赞,也不算亏。” “你莫要误会,那都是演的,我没……哎呀,都是毅王他……” 江暮雪看着是急着撇清,却不自觉的绯红拂面。 第99章 情谊 闻溪轻轻把手从江暮雪的掌心抽出,又轻轻压在她的手背上,略带歉意道,“好好,不说毅王了。都是我害了妹妹心神俱疲,心里实在过意不去,便求着将军让我过来跟妹妹报个平安。” “只要你平安无事,我哭上几鼻子又有何妨,只是姐姐还要继续留在殷煜珩身边吗?毅王昨夜已经表态,会顺着我的意思,定不会为难于你。况且都在陛下与太后娘娘面前为你证明了清白,你到王府来也再无人说闲话了。” 闻溪看着江暮雪清澈的眸光,不忍心利用,脸色便暗了下去。 “你还舍不得?你是没看见那殷煜珩在宫宴上怎么奏请太后的,绝情冰冷,我差点冲过去揍他……” “妹妹消消气,闻溪就是个奴婢,事事都轮不到我来做主。此次险些惹了太后不悦,能全身而退已是造化,其他的……” 江暮雪忽然想起了什么,打断闻溪的话问道,“那些中伤你、殷煜珩和毅王的流言是谁放出去的?母妃和父亲绝不可能做有损毅王的事情,你就是太好欺负了,这次不替你讨回公道,日后保不齐还敢再来招惹!” 话赶话说到此处,闻溪便不再犹豫,轻叹一声道,“唉~在这要紧时节想要借闻溪败坏将军名声,那大概是不想将军迎娶正妻,闻溪思来想去,唯有一人。” 江暮雪顺着她的话思虑了片刻,眉头一抬,带着探究看向闻溪。 “如今侯夫人病着,殷家的中馈可是把在二房那个虞清莲手中?” 闻溪轻轻点头,再抬眼就看见江暮雪眼中狠厉的愤怒呼之欲出。 “我第一眼见到她就厌恶,总觉得这人是个心术不正的,一个庶女,竟是贪想要把持整个将军府,姐姐莫怕,我这就过去替你惩治了她!” 闻溪把已经起身的江暮雪拉住,摇着头劝道,“妹妹又要莽撞行事,不可再因为我惹出事端!你现在是毅王妃,一动便牵扯到前朝后宫,若万一出了什么事,太后便就真的不会放过我了!” “不能护住你,也不能替你出气,我要这王妃的头衔又有何用?还真是不如做姑娘时自在,就是冲过去扯乱她头发打上一顿也不必寻什么由头!” 江暮雪气鼓鼓的样子很是俏皮可爱,闻溪想起刚才在院中见到自己,她与毅王二人之间那拽衣袖的小动作,像是真的跟上次来王府时不同了。 “别气了,想来我如今好好地从宫里回来,以后多小心就是了。想要那些流言不攻自破,妹妹倒是能出一份力。三日后将军娶妻,妹妹同毅王携手同来赴喜宴,便就再无人会信那些无稽之谈。” 江暮雪眨了眨眼,晃动的眸光略显心虚,她曾信誓旦旦地对闻溪表示过情意。 可经历了宫宴那日的艰险时刻,毅王也是不顾一切霸气护妻,便让她以为的情深动摇了,现在倒不知该如何跟闻溪交代。 她性子直爽,实在藏不住心中的疑惑,一抿唇,开口问道,“闻溪姐姐,宫宴那日,毅王他……” 闻溪方才已经不提毅王,江暮雪现在竟主动又提起,这便印证了闻溪心中猜想,不由得欣喜地抓住她的手。 “将军说的是真的,毅王殿下真的开了窍,把心思都放到妹妹身上了?” “我……我也不知他为何突然转性,明明之前还是满口埋怨,我心中惦念的是你,与他两看生厌。可是他帮着我请旨求情,甚至甘愿再回军中受苦,我这心里……莫名的就……” 闻溪顿感心中堵着的一块巨石放下了,整个人都松快了不少,连着手上的力气也卸了,倒是让江暮雪误会了。 “姐姐,雪儿不是薄情寡义之人,我在意的还是……” “傻丫头,原也是因你被娇惯坏了,不涉世事,不懂鱼水之情。在意和爱慕还是不同的,你不是也觉得自己对毅王殿下的感觉发生了变化,才与我说的嘛?” “姐姐不生气?不怪雪儿移情?” 闻溪扑哧笑了出来,若不是碍于江暮雪如今贵为王妃,她真想用手胡撸她的脑袋。 “妹妹,这不是移情,你对我的情谊深厚,我从不疑心你待我的好。可你我之间毕竟不同于夫妻之间的那种情谊……” 看着江暮雪一脸糊涂,闻溪想着她既然已为人妇,有些话也不是不能说。 “你喜欢与我说话,总惦记着把好东西跟我分享,那是闺中密友一样的情谊,你自小身份金贵,脾气刁蛮,想来是没有体会过真正的朋友之谊,朋友亦是可以肝胆相照,为对方两肋插刀。” 江暮雪眨眨眼,似懂非懂地边听边点头。 “而真正动了情念欲望,总想要与这个人……缠绵缱绻,共赴巫山云雨的,那才是真正的情好。” 江暮雪听到这些,脸颊更红了,晃着脑袋否认。 “姐姐明知我那噩梦一样的遭遇,怎还能拿此事来调侃与我,我才不会想跟他……” 那日宫宴前,毅王摔倒在自己身上的画面突然闪现,江暮雪觉得自己仿佛坐在了炭盆上,热得冒汗,慌忙把话茬推了出去。 “那姐姐呢?姐姐与殷将军也是情好意浓吗?” 闻溪神情骤然一暗,情好意浓,或许在床笫之间有过,可是仍旧抵不过自己只是个替身的现实。 见她神伤,江暮雪免不了再骂上几句,“殷煜珩非得娶那个宋若芙吗?她嫁进来,你还能有好日子过?他既然不能护好你,又不肯放你走,当真是看不出来对你有什么情谊!” 闻溪垂下眼眸,江暮雪说得没错,殷煜珩待自己是霸道的,若不是留着还有用处,怎会纵着她闹了一次又一次。 世间男子多是这般,把美艳女子视为玩物,既不容旁人觊觎,可到了自己真正在意的人需要时,便会毫不留情地将这玩物拱手相让。 “宋府千金身有隐疾,将军说她入府不会与我争宠,想来也是个命苦之人,就怕也不是那虞清莲的对手,若是收了磋磨,将军该如何跟宋大人交代……” “姐姐怎还替未过门的主母操上心了……诶?若是我扶持那宋若芙,让她跟那虞清莲斗个你死我活,姐姐在府里的日子不就好过了许多?面上也不会牵扯到你,闹得再厉害也无非就是个宅斗,皇祖母才不屑理会这些。” 闻溪浅浅一脸没想到的样子看着江暮雪,“如此?” ……甚好! 第100章 酒意 江暮雪除了皇城里的那几位得罪不起,倒是不曾把皇城墙外面的人放在眼里,闻溪走后,便让初瑶给丞相府送信,有些事情是该准备上了。 毅王心里还是吃不准殷煜珩说的话,想着跟江暮雪商量一二,便吩咐府上庖厨准备晚膳,还亲自确认过都是王妃喜欢吃的菜式。 待一切准备好了,才发现初瑶不在府上,赵舜毅便自己去了江暮雪房中请她用膳。 成亲多日,两人还是各睡各的,之前江暮雪忧心悲伤,自己倒还有借口留在她房里宽慰,现下在来到房门前,赵舜毅双手一会儿在身前相搓,一会儿垂到身侧揪着衣襟。 他声色场趟过多少回了,从未在一女子房门前这般局促无措,甚至担心再被江暮雪冷眼相对。 忽然想起自己一夜未曾洗漱,刚才又进了庖厨,一身衣服还是昨日赴宴穿的吉服,赵舜毅便转身想要回自己屋里更衣。 这时房门打开,江暮雪拧着眉看他,“你在这门口站半天了,想干什么?” 赵舜毅一脸尴尬,清了清嗓子道,“本王看你一直没有用膳,今晚准备的都是你爱吃的,已经上桌了,想喊你用膳……” 江暮雪扫了一眼毅王脖颈处粉红的皮肤,突出的喉结扎眼,闻溪说的那些又上心头,慌忙抽了一口冷气,偏过眸子不去看他。 “不是请我去用膳,怎么又走了?” “我这一身还是昨日的,怕王妃嫌弃,不愿与本王同席,想着先回去换了……” “咕噜噜……” 江暮雪下意识看向自己的肚子,还真是一天一宿没有吃东西,之前有心事吊着不觉得饿,赵舜毅这一说,倒是咕咕作响地回应着。 她性子爽利,也不拘泥这些,沉声道,“讲究那些,本宫早就饿死了,不是说饭菜都上桌了吗?你再去更衣不就凉了,还吃什么,我……饿了!” 赵舜毅也不怪她言语中毫无敬意,冷言冷语的却不似之前生份,憨憨地笑着为她引路。 实在是饿极了,顾不得说话,江暮雪吃得香,左右开弓,还不忘小酌一杯。 赵舜毅双手杵在下巴底下,弯着眉眼看着她,怎就越看越觉得顺眼,越看越觉得自己媳妇天下最美。 等到肚子填了八分饱,江暮雪才想起来面前还坐了个人,用帕子擦了擦嘴道,“三日后殷煜珩娶妻,殿下得带着本宫一起去道贺,这是大事儿,不能含糊。” 赵舜毅正色点头,只是一想到过了上元节,自己就要远征,不舍之情又上心头。 看到他脸色沉了下来,江暮雪以为他是还记恨被算计的事情,若因此还端着架子在人前与殷煜珩闹得不睦,那虞清莲定会抓住机会继续编排闻溪。 想到这里,江暮雪便拿起酒壶,给赵舜毅斟了一杯,又给自己满上。 “那个,本宫打小就不喜拐弯抹角,今日借这杯酒,想跟殿下把话说清楚。” 毅王正襟危坐,乖乖双手捏起酒杯端在身前,看不出江暮雪要说什么,不由得紧张地咽了咽喉结。 江暮雪这么近对着他,想看不见也难,粉嫩的脸颊愈发红润,嗓子干痒,到了嘴边的话又说不出口了,干脆一仰头,“先干为敬!” 赵舜毅还不知她为何提杯敬酒,还没说话自己就先干了,便一头雾水地也跟着一饮而净。 江暮雪看他爽快,就继续倒酒,可当她又举起杯子,张了张嘴却还是觉得要说的话烫嘴,只好再干了杯中酒。 赵舜毅不敢怠慢,跟着又是一杯。 两人就这样不说话,对饮了四五杯,终是酒劲上来了,才让眼神已经迷离的江暮雪开了口。 “昨日宫宴,还是要多谢殿下帮本宫开口求情,好在闻溪平安回来,也不枉费我们操心一场……” 赵舜毅看见江暮雪倒酒已经对不准酒杯了,便要接过酒壶,“王妃酒量浅,多吃菜少喝酒。” 江暮雪不肯,边躲着护住酒壶边说道,“谁说本宫量浅?这云台雕酿根本比不上老烧刀来的烈,那烧酒本宫都能连喝三碗……” 说起酒量,江暮雪突然又想起了渡口那一夜,旖旎缠绕的画面浮现眼前,更加无法直视赵舜毅,慌乱地把酒壶放在了桌沿上,瞬间倾倒,撒了自己一身。 “啊!”惊呼一声,江暮雪起身时仓惶,踩了裙角,一个趔趄摔进了毅王怀里。 冲过来护她,赵舜毅的呼吸也变得急促,眸子里满是关切,“王妃没伤到?都是本王不好,咱以后不饮酒了,免得让王妃总想起不开心的事情……” “殿下在意本宫开不开心?”江暮雪的瞳仁缓缓晃着眸光,连眨眼的动作都有些迟钝。 赵舜毅的睫羽因隐忍而微微轻颤,声音都有些抖,“你是本王的妻,本王怎会不在意你,只是这份在意,本王实在后知后觉,本该好好地先把你娶进门……再……” 赵舜毅生平第一次,后悔自己色欲熏心,把持不住铸成大错,他呢喃着唤着“雪儿……是本王不好……”,眼里急切悔恨,好像丢了心,唯恐再也找不回来。 突然,一双娇软的玉手环上脖颈,脸上跟着一下轻吻,赵舜毅受宠若惊,垂眸去看,却见江暮雪含春带羞地仰视着自己。 “既然木已成舟,本宫不怨闻溪姐姐,殿下也别怨恨殷煜珩了……看在殿下真心待我的份上,或许你我可以兑现,在陛下和太后娘娘面前夸下的海口……” 赵舜毅舔了舔干涩的唇,抱住江暮雪的手也紧了几分,他自然没有怨恨,抱得美娇娘,要谢他殷煜珩来还来不及呢。 “夸下海口……明年上父皇抱上皇孙怎会是海口,本王这就加把劲儿!” 赵舜毅轻松抱着江暮雪起身,大步回了自己屋头…… - 殷煜珩晚膳后又去查看了一下虞氏,人已经消瘦得只剩一副骨架,青黄的脸色森森骇人,唤她也只是下意识的哼声,看着就不忍心疼。 殷煜珩轻轻拉着虞氏的手,语带遗憾道, “母亲,儿子不孝,有些事情,记起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弥补了……” 第101章 筹谋 殷煜珩很小便随镇远侯征战沙场,少有时间陪在虞氏身边尽孝,虞氏性子要强,也从不在他面前诉说自己的寂寥痛苦。 虞氏嘴上不饶人,也因着出身名门,不肯放下身段,才惹了老侯爷不喜,老太君看不上,其实细想想,她这一辈子,并没有做什么大奸大恶之事。 只是殷煜珩到现在才能体谅她为人母的舐犊情深,筹谋几许,也都是一个母亲为儿子着想罢了。 看着神志模糊的母亲,殷煜珩再也忍不住,将心中深藏了好久的秘密说了出来。 “儿子不孝,前世糊涂,害了至爱之人,害了殷氏一族,让母亲在病重弥留之际,还要受那牢狱之苦,最后惨死狱中……” 克制隐忍让他的泪在眼眶中打转,鼻腔也变得闷堵,声音愈发沉哑。 “没想到能有重来一次的机会,却不曾带着前世的记忆,硬生生没能护住母亲遭了奸人毒手……” 他的手在床榻边紧紧攥起,手背的青筋如同被他捏皱的褥子一般扭曲凸起,悔恨和遗憾无法言说。 “上一世儿子怨怼母亲,这一世回来本该在母亲最后的时光,竭尽所能让母亲顺心如意,却偏就来不及了。造化弄人,儿子也是在冬至落雪那日,才渐渐寻回了前世记忆,儿子回来晚了……” 殷煜珩并不知道自己何时重生回来,大概是在南陵国破的那一日,因为从那一日开始,他便会不知缘由地筹谋一些事情,暗中为四皇子治病,保护毅王制衡太子…… 也是那一日再见闻溪,身心皆不受控,爱得疯狂到连自己都吓了一跳,脑子里只有一个声音,这次一定要护好她! 直到冬至那日,殷煜珩才因万般心疼,骤然牵出了前世因果,后来把闻溪从太子手里要回来,一切身随心动的缘由便就慢慢变得清晰明了。 他前世辜负了南陵公主沐闻溪的满腔痴情,后知后觉,为爱杀入皇宫之时,人已经香消玉殒,太子登基,他便被卸磨杀驴般扣上了忤逆的罪名,殷家上下几十口,身陷牢狱,秋后问斩。 直到死前才看清了自己效忠的赵晏磬的阴毒心思,利用、背叛、残杀满门……不共戴天! 可是等他记起一切,想起虞氏身患绝症时日无多之时,人已经中了毒,薛老都无力回天并非那毒有多难解,只是虞氏的身子罗患绝症,枯木腐朽,早就不成了。 他如今唯一能做的,就是顺着虞氏的心愿成家,让她这一世心安合意地上路。 “母亲放心,您的大仇不是不报,是时候未到。儿子要为殷家阖府几十条人命筹谋,殷氏百年簪缨的门楣和荣光不能再遭玷污。只是为了完成母亲心愿,儿子又要让她伤心了……儿子亏欠她的太多,一切谋划皆为大事能成,以山河为报,逆天改命!若是母亲能看着儿子完成这一切,该有多好……” 殷煜珩为虞氏拉了拉被子,沉寂了心神,扶着床梁站了好一会儿,才缓步走出房门。 走到院子里,他便看见锦歌被丽嬷嬷拦住。 “丽嬷嬷,虽说您是夫人身边老人,可毕竟也只是府上下人,二少夫人如今执掌中馈,且一直对夫人孝敬有加,您拦着我就不怕伤了二少夫人的心?” 锦歌语气不算硬,或许小心的性子让她知道,如今还不是嚣张的时候。 只是连着几日,都进不去虞氏的屋子,虞清莲实在放心不下,才派她来探探虚实,这便看见殷煜珩冷着脸从里面出来。 丽嬷嬷确实不愿意得罪虞清莲,眼看着侯夫人不成了,自己以后在这殷府上是去是留,做什么活计,怕都还是要看虞清莲的脸色,只是殷煜珩方才交代过,任何人不得打扰。 “唉,锦歌说的是,都是听命于主子的奴才,老奴也只是奉了大少爷的命令……” “丽嬷嬷。” 听到殷煜珩在身后唤自己,丽嬷嬷这才松了一口气,恭敬垂下脸,让到一边。 殷煜珩没用正眼瞧锦歌,冷声问道,“何事?” 丽嬷嬷回话道,“大少爷,锦歌姑娘奉二少夫人的命,来给夫人送些药粥,夫人眼下喝不下去什么,老奴就给拦下了……” 还以为会被斥责,丽嬷嬷的眉心拧出一个川字,合计着如何找补,却听到殷煜珩夸赞道,“做得好,嬷嬷服侍母亲多年,实在不易。放心,如若母亲不在了,丽嬷嬷就来我院中,定不会亏待与你。” 锦歌眨了眨眼,小声道,“大少爷宽待下人,是府上奴才们的福气,只是奴仆调配这样的后宅小事,二少夫人自会……” “本将军问你话了吗?”殷煜珩的声音骤然阴冷了下来,锦歌脖子一缩,闭上了嘴巴。 “你去跟你家少夫人说一声,三日后,本将军迎娶宋家千金,一切规制早有定例,不过本将军要操办的热闹些,给母亲冲喜!” 锦歌心下一惊,三日,这么快,突然之间这么仓促,这虞氏的屋子又像铁桶一般进不去,自己主子的计划怕是行不通了。 “还愣着做甚么?这几日有你们忙的,母亲这边有丽嬷嬷看顾,你们尽心操办喜宴事宜即可,且祖母身子也好了不少,若是办不好,那便把中馈还到堂去。” 锦歌蹙紧眉心,慌忙告退,眼下多耽搁一会儿,虞清莲就少了一会儿筹谋应对的时间。 “等等,这药粥别浪费了……”殷煜珩上前,抢过粥碗,冷厉的眸光扫过锦歌的脸,她瞳仁颤抖的神情必是心中有鬼。 “这里头放了什么?” “回……回大少爷的话,都是些温补气血的药熬的山药粥,好消化的……” 殷煜珩走到锦歌面前,垂着丹凤眼狠狠地看着她,锦歌顿觉头皮一阵发凉,双手紧紧绞在一处不敢抬眼。 “不如就赏给你,喝完再回去复命。” 锦歌身子一僵,双腿顿时发软,她自然知道这碗里头放的是什么。 殷煜珩一早去了宋府的事情,给虞清莲知道了,早前准备的喜帖也命人拿去派送,宋若芙入门一定就在这几日了。虞清莲想加重虞氏的情况,最好就在成亲当日把人送走,非要给宋若芙扣一个克死婆母的污名才好打压。 这碗粥里的东西虽说不会一时三刻就把人毒死,可锦歌知道,喝下去人也好不了,便慌忙着寻找借口推脱。 “多谢大少爷恩赏,奴婢怎敢享用给夫人准备的药粥,不若还是请丽嬷嬷端进去……” 啪嚓一声,粥碗掉在地上,锦歌下意识惊诧抬眼,却看见殷煜珩正皮笑肉不笑地看着自己。 “可惜了,本将军手滑了,糟蹋了二少夫人的心意……” 第102章 进退 锦歌倒抽了一口冷气,哐当跪在了那碗药粥旁边,边磕头边求道,“大少爷恕罪,都是奴婢笨手笨脚,都是奴婢的错……” 殷煜珩冷漠地掀了眼帘,又叮嘱了一遍不得再有旁人打扰虞氏休息,才转身离去。 丽嬷嬷大概看出了他这是要给还没过门的宋氏立威,想来殷逸行总归是庶出,万事还是要看殷煜珩的脸色,便对锦歌的态度也强硬了些。 “啧啧啧……姑娘就是不听劝,咱这是镇北将军府,大少爷是家主,你这不是往枪口上撞嘛,快点回去,以后啊,夫人这院子你可别再来了,小心再惹怒了我家少爷,那就不是今日这般轻纵了!” 锦歌逃也似的回了碧云阁,见到虞清莲的时候脸色惨白,上牙打着下牙,话都说不囫囵。 “主子,不、不好了……” “慌什么!不就是殷煜珩铁了心要尽快迎娶宋若芙进门嘛,药粥可喂进去了?” 虞清莲还不知殷煜珩将那碗精心准备的‘药粥’摔在地上,满心期待地询问锦歌,却看见她慌张摇头。 “怎么?事情出了纰漏?” “主子,奴婢去送粥的时候,怎么就那么巧,大少爷刚从夫人屋里出来,还把粥砸了……” “什么?他怎会起疑?可是你露了马脚?” “奴婢没有……大少爷只说夫人歇下了,这碗粥浪费了可惜,要奴婢喝……” 虞清莲眼中闪过一丝阴狠,“定是你怕了没喝,这才让人看出了破绽,你个没用的东西!” 抬手就在锦歌的胳膊上狠狠拧了一把,虞清莲一脸恨铁不成钢地说道,“那些东西只会让姑母虚寒的身子恶化,你好好的人喝下去顶多跑连天肚子,死不了!” 锦歌才不信虞清莲说的话,她跟在她身边从临县老家一路走来,连亲爹都能下得去手,更何况自己只是她身边的一条狗。 她连连磕头道,“主子息怒,大少爷应该是不小心没拿住粥碗,并非起疑,他还嘱咐奴婢回来跟主子交代,三日后的喜宴要大操大办,给夫人冲喜。” “三日后?这么快?宋家也能同意?” 虞清莲起身,捏着帕子在屋里来回踱步,走了四五趟,终于停住了脚,转过来问道,“殷煜珩人呢?” “回主子的话,大少爷说是去了老太君院子,晚膳后沐闻溪先去的,估摸着是去接她。” 虞清莲一甩手,换了副轻蔑阴暗的表情道,“哼,想从我手里拿回中馈,想的容易!走,我倒要亲自去看看,她沐闻溪难道就这般心甘情愿,怔怔看着殷煜珩十里红妆迎娶她人?” - 齐心堂 闻溪挨着老太君坐在罗汉床上说话,手里还拿着剥了皮的蜜橘,这是老太君刚刚亲手塞到她手里的。 “丫头,眼看着终于要熬出头了,此后便算是有了名分,老身也盼着你能挺直了腰杆,不再被轻视怠慢。只是……” 闻溪的美睫轻轻颤了颤,听出了老太君话里的为难,其他什么都好说,只是宋若芙入了门,嫡长尊卑有序,就算顶了个侧室的名头,自己是妾她是妻,老太君也不能偏袒自己骑到宋氏头上。 “老祖宗宽心,闻溪都明白,更何况眼下为夫人冲喜是大事,闻溪一定会守好本分。” 看闻溪乖巧明事理,老太君宽慰地点了点头,在这当间,殷煜珩来了,像老太君鞠躬见礼,闻溪便识趣起身。 “孙儿来给祖母请安,今日去过宋府,祖母可知晓孙儿的婚事定在三日后?”殷煜珩说着,目光落到了闻溪的脸上。 她面色淡然,微一屈膝道,“奴婢禀过了,老祖宗也叮嘱教诲过了,将军放心。” 殷煜珩面上闪过一丝异样,却很快遮掩了过去,她这般逆来顺受的乖巧模样,总是说不出哪里奇怪,一整日下来,都是这般,她怎会眼见这一切发生而无动于衷? “呦~都在呢,那敢情正好,妾身算是来着了……” 虞清莲晃着胯骨轴子走上堂前,行过礼之后笑着开口道,“给大少爷道喜了,真是没想到,一直拖着不肯成亲,可一说成亲便就比旁人神速不少,只是难死妾身了。原本少说要三个月时间准备的繁琐功夫,却要三日之内操办妥当,还要大操大办,清莲怕是没有这个本事……” 虞清莲委屈蹙眉,看见老太君脸色不明,并无意接自己的话茬,便继续说道,“妾身进门的时候虽说也是短短几日,可毕竟还有姑母帮着操持做主,且所有规制都低调素简,总算是勉强没有让宾客看了笑话。可人家宋府千金身份高贵,将军又是大齐战神,确实不是我们庶出的子弟能比拟的……” 老太君拧了拧眉,她自问从不因为殷逸行是庶出苛待过他,怎奈听虞清莲这般阴阳怪气。 “大过年的,别跑到我这里吐苦水,有什么话直说就是!” 虞清莲剜了闻溪一眼,转而挂上了笑模样,捏着嗓子道,“闻溪姑娘心思灵巧细致,妾身的婚事她也帮着没少出力,想来这便驾轻就熟了,且祖母瞧着气色也好了不少,不如就把这中馈收回去,让闻溪姑娘帮着大少爷把婚事操办起来,清莲也好得空,多陪陪姑母。” 闻溪转了明眸看过去,虞清莲竟然肯放手中馈,这个时候突然出来卖乖,葫芦里买的什么药。 老太君双眼微眯,一拧眉又咳嗽了出来,“咳咳……我这身子,怕也是经不得操心劳累……咳咳……” 老太君这般推拒,闻溪很快明白过来,虞清莲是想让自己做那出头鸟,短短三日筹备一场盛大婚宴的确不易,哪个环节疏忽了都可能铸成大错,若是真的出了纰漏,她便要惹了宋家针对,日后大房闹得越凶,二房自然可以坐收渔翁之利。 虞清莲这是一招以退为进,殷煜珩不是让她交出中馈吗,可真以为这么大的将军府,当家容易?只要闻溪领了这次的差事,喜宴那日人多眼杂,虞清莲自有的是手段捣乱生事,到时背锅的只能是闻溪。 老太君不收回中馈,自然也是等着宋若芙入门后让虞清莲交给她,可若是经了闻溪之手,怕万一有什么,闻溪便也说不清楚,日后闹起来家宅不宁。 “呦,祖母还未痊愈啊,那这可就难办了,只怪清莲没那掌家的本事,非要我来操办也不是不行,可丑话说在头里,办得不好,大少爷可别怨我。” “你已经存了办不好的心思,再无尽心操办的可能,罢了,闻溪,明早让曹嬷嬷陪着你去碧云阁交接中馈,喜宴,你来办。” 第103章 中馈 闻溪怔了一瞬,扭头去看殷煜珩,他不可能不知道这是虞清莲故意为之,这是又要把自己推到风口浪尖而不顾嘛。 殷煜珩也看了回来,终是在她质问的眼神了看到了一丝熟悉的怒意,心中终于松了口气。 “莫慌,有曹嬷嬷在旁教导,本将军相信你一定有本事把事情做好。” 听了他的话,老太君这才意识到,这中馈,殷煜珩是打定主意要交到闻溪手中了。只是他这般行事,日后如何跟宋家交代,宋书安文臣迂腐守旧,闹到圣上面前又该如何是好。 “咳咳……” 殷煜珩没等老太君开口,抱拳禀道,“祖母保重身子,您年事已高,确实不好再为后宅琐事劳心劳神,孙儿眼看便就成家,这个家谁来当,自然是能者居之。” 虞清莲挑了眉看过去,满眼鄙夷,她这是为了算计闻溪才说自己办不好婚宴,故意把中馈让出去的,到时出了乱子,那宋若芙又病又残,虞氏剩下半口气,这个家还不是要她这个二房正妻来理,怎么也比一个侧室要名正言顺得多。 现在看殷煜珩抬举她一个亡国的奴婢,还真就是满心满眼的不服气,一个没忍住,冷哼了一声。 殷煜珩权当没听见,继续说道,“还请祖母见谅,宋家千金身子不好,好好地将养着还要小心看顾才行。既然弟妹也不愿当这出力不讨好的苦差事,我也不强求,明日就把中馈交到闻溪手里。还请祖母借曹嬷嬷给闻溪,教导她执掌中馈,她聪慧机敏,想来用不了半载,便可得心应手。” 半载?闻溪垂下眸子,她哪里来的半载光景,不是十五之后就要献给太子了吗? 闻溪回过神,揪着一颗心再抬眼去看殷煜珩。 他眉宇间威严森森,周身带着无可置疑的霸气,向来少过问后宅之事,如今却点名要自己接受中馈,他到底要干什么。 “珩儿既然发话了,我这把老骨头还有什么舍不得的,只是既然把人娶进门了,断不好让人心生怨怼,宋家门第清正,在陛下面前说得上话,你可知道?” 虞清莲盯着鞋面微微晃着头扬了唇角,殷煜珩知不知道无所谓,她知道就好。宋若芙最好经得起折腾,不然嫁过来没两下就气死了,那这将军府续弦都不好续了。 “祖母教训的是,宋氏身后,有当朝三品的兄长,自是不能怠慢,且她是个仁善宽厚的心性,想来定能明白我将中馈交给旁人也是为了她好。” 听到殷煜珩说宋若芙母家家世好,虞清莲再没心思杵在这里,一甩手便告退转身往外走。 锦歌候在堂外,看见她脸色不好,提心吊胆地跟上,到了碧云阁的地界才敢开口。 “主子?您真的要把中馈交给那个闻溪?她得了权柄,那往日咱们的为难针对,岂不是要遭报复?” 虞清莲晃着脖子睨了她一眼,“她也得有空才行,要把婚宴操办得红红火火不出错,还要忙里抽空对付我,还真当她是三头六臂啊?反正过不了几日,这府上必然要大乱,就算她沐闻溪不出错,我也有办法让她焦头烂额!这几日可得养足了精神,回去。” - 从老太君的齐心堂出来,殷煜珩故意放缓了步子,等闻溪跟上,伸出手,却不见那青葱一样的玉手指放上来。 闻溪只是防备地凝视着他,满眼的探究,“将军为何如此任意妄为,奴婢哪里配执掌一府中馈?万一出了什么纰漏,恐又受挫磨……” 不等她问完,殷煜珩强行牵起了她的手,不说话,扭头便往回走。 就这样半拉半拽着把人带到正院的丹玉轩门前,殷煜珩才松了手上的力道,却也没有让闻溪抽手。 见他停住了脚步,闻溪才抬眼看了看门上匾额,此处一直空着不曾有人住过,虽在正院,却还是偏僻了些,更靠前院,旁边角门连着的就是书房后面的小径。 上一世,闻溪伤心难过时,长偷偷躲在这丹玉轩的屋檐下一个人默默流泪,许多摧心戳肺的往事瞬间涌上心头。 “将军待奴婢来此所谓何事?” “从前院书房来此近,还是去黛澜轩近?” 黛澜轩是正院主屋,是殷煜珩正妻的居所,是闻溪上一世可望而不可及的所在。 “走小路,此处近,只是按照规矩,将军走院中大路,到丹玉轩还需从黛澜轩绕着多走几步。” 殷煜珩凑到闻溪鼻尖前,痞笑着问,“谁说本将军要按规矩办事?” 闻溪轻叹一声,往后退了半步,偏着头不愿看他,毕竟那双眸子星河般深邃,一陷进去怕又是拔不出来误了终身。 “将军是府上主子,主子都不按规矩行事,如何约束下人?” 殷煜珩敛了戏谑之意,不管闻溪冷脸不苟言笑,拉着她又往丹玉轩里走去。 只是越往里面走,闻溪便越发现,从院落里的花植树木,到门窗上的雕文式样,全都跟南陵皇宫十分相似,上一世这里不是这个样子的。 见她又圆睁着眼睛四处好奇地打量,殷煜珩眼中的明厉慢慢化为暖意,柔柔地看着她脸上渐渐浮现欣喜之色。 “怎么会?这幔帐、这些桌椅用具,还有满书架的……” 闻溪不敢相信,眼前几乎跟自己在南陵宫中的闺房有八成相似,也不知道这些究竟是什么时候,殷煜珩悄悄为自己安排下的。 正在她震惊之时,一双壮实的手臂从身后环住了娇奴,带着深深缱绻越搂越紧。 “暂时先委屈你住在这里,若能稍微缓解你思乡情切,倒也不枉本将军费心费力瞒你。” 闻溪疑惑不解,看他这般样子,的确不像是要在上元节后就把自己献出去,可他明明不敢违抗太子的意思,也舍不得梅湘凌受苦。 不等闻溪将心中疑惑说出来,双唇却被殷煜珩擒住,霎时脑中便一片空白,只能任由着他一寸寸地将自己揉进怀里。 疯狂的爱意顺着唇齿攻略着闻溪的意志,身体已经酥软无力,就这样被殷煜珩骤然抱起…… 如墨的夜幕低垂,深邃却无法静谧,只因炽热的呼吸声也可搅得人心浮躁,烈焰般燃尽前世的遗憾。 虽然依旧看不清殷煜珩的心思,可闻溪此刻笃定了一件事,这一世真的不同了。 第104章 账册 翌日清晨,闻溪在丹玉轩醒来,睁开眼时,自己还枕在殷煜珩的手臂上,悄悄抬眼,那张朗俊的脸庞就在面前,却是如此的不真实。 闻溪轻轻抬手,想摸摸看看是不是自己还在梦中,却被一只大手一把抓住,拉着她的玉手放到了他的脸上。 “想摸就摸,本将军又不会吃了你。”大概也是刚刚醒,殷煜珩的声线暗哑慵懒,却带着情欲,昨夜痴缠又上心头,闻溪觉得烫手,慌忙抽出来挣扎着起身。 殷煜珩不肯放人,手臂环着她盈盈一握的腰肢,朝自己身前猛拽了一把,娇奴又被固住无法脱身。 “将军,奴婢得起了,将军不是让奴婢今日去交接府上掌事,还有好多功夫要做……” 闻溪的声音不大,仿佛这般就能掩饰心中纠结,她何尝不想在心爱之人怀中躲懒,却还要拖着被他折腾了一宿的身子起来为,他和别人的喜宴忙碌。 身后传来了一声无奈的沉重鼻息,殷煜珩的手这才慢慢松开,闻溪才从床尾小心地爬下了床榻。 待穿戴整齐,闻溪找来阿黎去请了曹嬷嬷,三人才一起去了碧云阁。 年初二,书院也不授课,殷逸行从下人口中得知了府上即将操办喜事,且还是要交给闻溪操持,不禁蹙起了眉。 他来到正厅,见虞清莲命锦歌早早地把账簿和库房钥匙放在了桌上,她正悠哉地拿着剪刀修剪盆栽。 见到两三日也不打个照面的夫君,虞清莲冷冷睨了他一眼,嗤笑道,“夫君今日怎么不躲在书房用功,哦~是知道今日有人要来碧云阁,这是巴巴的出来望上一眼,以解心中奇痒。” 殷逸行脸上冷得像一座木雕,他不苟言笑时,眉眼确有几分与殷煜珩相似,只是看上去柔弱,少了些驰骋沙场才独有的勇猛英气。 锦歌从门外将闻溪三人引进了门,按照规矩,闻溪眼下的身份还是奴,见礼得是全礼。 “奴婢给二少爷、二少夫人问安,新岁安康。”虞清莲并未放下手中剪刀,仿佛没听见一般,打算就这么晾着,左右殷逸行在,也不会看着她遭罪。 不出她所料,殷逸行大步上前,免了三人行礼,竟还从袖中掏出了准备好的红封,锦歌都没得过他的赏,垂着的眸中尽是妒恨不满。 阿黎上前一并接过,闻溪道了谢后,柔声道,“二少爷,这一两日府上需要筹备大少爷的婚事,正院的人手恐怕不够,碧云阁的小厮婢女可否让奴婢借调?” 殷逸行刚要应允,虞清莲慵懒开口道,“呦,我没听错?人手不够?闻溪姑娘好大的谱,中馈都交到你手里了,这第一件事就是减我碧云阁的下人,你这不是趁机泄私愤嘛!” 不等殷逸行劝阻,曹嬷嬷上前沉声道,“二少夫人误会了,闻溪姑娘说了是借调,待喜宴完毕,便会将人还回来,何来削减一说。” “曹嬷嬷说的是,不必理会,闻溪姑娘要用人尽管使唤,碧云阁本也没什么粗重功夫,若还是不够,可有逸行能帮得上忙的,我也想为兄长出一份力。” 虞清莲把剪刀往桌上一扔,起身走到殷逸行身前,斜着眉瞪了他一眼,“为兄长?你怕是担心累着的另有其人?” “你!” 闻溪猜到虞清莲不会那么痛快交接中馈,定是要闹上一番,只是自己实在没工夫陪她折腾,便给了阿黎一个眼色,让她去桌上拿账册和钥匙。 谁知阿黎却被锦歌拦下,“且慢,我家少夫人还有事情交代,毕竟是一府中馈,总不能像取走个玩意儿那般简单。” 曹嬷嬷见状,不耐地明厉了神色,沉声道,“若老奴没记错,昨日是二少夫人亲自辞去掌家之权,今日百般为难又是为哪般啊?” 虞清莲转了笑模样对上曹嬷嬷,“嬷嬷说的是,清莲之所以不敢专权,那也实在是能力不够。只是这中馈毕竟在我手里有些日子了,交出去之前必是要逐一核查清楚,别到时出了纰漏全都算在我头上,怕是清莲有口也说不清。” 阿黎嘟着嘴小声嘀咕道,“这要一一核对到什么时辰,这不明摆着阻挠我们筹备婚宴嘛……” 闻溪眨了眨眼,她原也不稀罕这出力不讨好的差事,虞清莲昨日演那出,为的就是今日给自己下这绊子,若是硬生生被她耗去大半日的功夫,怕就真的来不及了。 殷逸行思虑片刻,眸光亮了亮,“曹嬷嬷,您来做个见证,账册暂时封起,这几日账目另计,待喜宴之后,与杨伯一同再来碧云阁对账即可,只是府库中拿去物品定要详细记录,附上拿取时辰,用途等,越详尽越好,这便不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今日便不必大费周章核对账目了,闻溪姑娘赶紧忙去。” “慢着!夫君说得轻巧,筹办喜宴处处要用银两,按夫君的意思所有用度都按预支另计,可另计的账不在我手中,到时有人中饱私囊,事后核对都赖在我身上,我拿什么来填?今日若是不能核查清楚,这账目就别想从这里拿走!” 虞清莲剜了殷逸行一眼,让你在闻溪面前出风头,给你能耐的,偏偏就不要你如愿! 闻溪轻叹了一声,“二少夫人这是还舍不得这中馈啊,既是这般,奴婢也怕有什么不清不楚,没法跟将军和老太君交代,这便先行告退了……” 虞清莲有些诧异,沐闻溪从方才就不曾开口争执,难道说她这是打算跑去告状,等着殷煜珩给她撑腰不成。 左右自己要求核对账册也是按规矩行事,谁来了她虞清莲也占理,况且若非要不核对就拿走账册,那她留在里面的‘小尾巴’,日后也会让闻溪难以交代。 就算能多拖上半日也好,闻溪应付不得差事,等宋家那个瘸子入府,虞清莲可就坐等着看好戏了。 “闻溪姑娘慢走不送……” 闻溪刚一转身,沈姑姑赶了过来,对着殷逸行跟虞清莲简单屈了膝,便急三火四地说道,“闻溪姑娘,曹嬷嬷,宋府来人了,先去老太君的齐心堂,老太君让你们和二少夫人带着账册钥匙赶紧去呢。” 第105章 嬷嬷 闻溪转了眸子,眼底微微闪过一丝不安,拉过沈姑姑问道,“敢问姑姑,来的是宋府的什么人?” 沈姑姑一脸谨慎道,“一个肃着脸的婆子,带了四个婢女六个小厮,那架势,就好像是……来接管将军府似的!” 阿黎担心地上前,轻轻拽了拽闻溪的衣襟,闻溪知道她是在问,要不要去请殷煜珩。 宋府派人提前来府上打点本无错处,且老太君的意思,原也是希望这中馈之权放在正妻手里,想那宋若芙可能体弱,但保不齐宋家也有如同曹嬷嬷这般厉害的角色。 闻溪轻轻拍了拍阿黎的手背,她正等着宋家早点来人呢,背对着虞清莲的嘴角轻轻扬起,再转过来已是一脸平淡。 “二少夫人请。” 虞清莲让锦歌和另外两个婢女抱上账册,拿着少夫人的范儿走在头里,曹嬷嬷与闻溪跟在后面,一行人很快回到了齐心堂。 刚进院子就看到院子里站了不少生面孔,闻溪垂着眸子,眼中并无波澜,无论上元节后,殷煜珩对自己作何安排,她的心意已经不会再转还。 只要好好熬过这几日,待入宫后,拼将一身剐也定要赵晏磬不得善终,而眼前的这些宅斗在闻溪眼中,无足轻重。 “给祖母请安了~这位是?” 虞清莲在生人面前一向乖柔雅致,寻常人或是看不出她半点蛇蝎心肠,怎奈眼前的这位不是等闲之辈,眸光扫了过来,身子却纹丝未动。 殷老太君免了几人的礼,笑着介绍坐在堂上的这位嬷嬷。 “这位是宋家姑娘的乳母,郭嬷嬷。” 郭氏这才缓缓起身,一举一动带着严谨肃穆,不苟言笑地看着闻溪几人,微一扯了嘴角,那眼神便就如箭般射了过来。 “老身郭氏,乃是宋老夫人当年的陪嫁,我家姑娘命苦,夫人走得早,是老身一直照料左右。直到家主升迁、入了都城,老身为宋家打理老宅才没有跟随。不久前得知姑娘定了亲,这才被家主招来为我家姑娘打点一二。” 闻溪眨了眨眼,这位郭嬷嬷看着可不好相与,若是那宋若芙打小由她教养,怕也不会像殷煜珩所说的那般仁善达理,自己得小心小心再小心些。 虞清莲眼珠子一转,笑着上前道,“郭嬷嬷来得正巧,原本是大少爷要让闻溪姑娘暂代中馈,操持喜宴,妾身还担心她力不从心,这不,一早上连对个账都没对明白……” “这位是二房的少夫人?中馈如今还在你手中,好好的,是殷将军信不过你?还是你瞧不上我们宋府,竟让一个奴婢操持喜宴事宜!” 郭嬷嬷声调不算高,可是每个字的底蕴明厉狠决,看她的架势,怕是在宋府也没拿自己当个下人,宋书安不会让一个平庸的老妈子来给宝贝妹妹铺路,虞清莲被她这般质问,假笑便也凝在了脸上。 “呦~郭嬷嬷好生厉害!是,妾身并非才能出众之人,只是姑母病重,祖母年岁渐高,大少爷尚未娶妻,这才将理家之责交到了清莲手中,更显出大少爷对妾身的倚重和信任。只是这次婚事操办得太急,妾身实在没有把握……” “行了,说这许多,还不是个不愿担事儿的。” 虞清莲被接连揶揄,脸色已经一阵青黄,这主母还未入府,身边的老妈子已是这般不给面子,日后还能让她好过到哪里去。 “唉,我家姑娘一辈子的大事,老身不会假手于人,更不会让出身卑贱的奴婢来主事操办,这要传了出去,我家姑娘此后还有何颜面立于世间!” 郭嬷嬷睨了闻溪一眼,不见她抬头,也看不出是个什么心思,便转身向殷老太君俯身道,“老太君,我家家主的手书已经交到您手中,既然贵府诚心求娶,便就由我等接管喜宴事宜。若是府上有能人,便在旁胁从相助即可,您若允了,老身这就带着人当堂核对账目交接,理家三十载,这点小事还难不倒老身。” 老太君脸上没什么笑意,虽说这郭氏提前来打点没什么错处,只是她这般强势,倒显得生硬,心里生出许多不喜。 “呵呵……嬷嬷莫要着急,您一入府就奔我这屋里来了,这封手书合该交到我那孙儿手里,您先坐,待我将珩儿唤来……” “祖母。” 殷煜珩、殷逸行兄弟俩走上堂来,虞清莲翻了眼白,自己的夫君这是看不得她沐闻溪受半点委屈,巴巴地去找自己兄长来给做主,这是嫁了个什么窝囊玩意儿。 “老身郭氏,是宋氏乳母,受家主之命,先一步来府上打点,见过殷将军。” 郭嬷嬷礼数周全的福身,只是脸上半点笑容看不见,若不是宋若芙亲口告诉她自愿应下这门亲,她怎么也不会愿意宋若芙受这般委屈。 仓促备婚已是大忌,更何况这殷煜珩屋里养了美娇奴是人人皆知,好好的宋府千金为了给他母亲冲喜便就什么都不计较了,可郭嬷嬷断不能容她嫁过来之后还受中馈旁落的屈辱。 那宋书安的手书里也写得明明白白,宋家不会悔婚,只是这府上掌家做主的必是自己的妹妹,他这是明显信不过殷煜珩,这才急急从老家把郭嬷嬷请来坐镇。 殷煜珩拿过信看了看,脸色便暗了下来,手背上的青筋凸起,闻溪看着,怕他一个忍不住,便就甩手黄了这门亲,那还不是遂了虞清莲的心意。 “将军,难得宋侍郎想得周到,这位郭嬷嬷了解宋姑娘喜好,由她主导操办喜宴,定会事半功倍,奴婢尽力协助,想来一定可以给宋姑娘一个盛大的婚仪典礼。” 殷逸行在她身后默默站着,眼中满是心疼,虽说这只是做好一个奴婢的本分,可她是沐闻溪,是这天下他见过最美好的姑娘,原也是兄长这样的英雄才相配,只是竟还要亲自为她人准备喜帐红烛,何等心酸。 “兄长的婚事是大事,清莲理家也有些日子,有什么用得上二房的地方,还请兄长尽管吩咐。” 虞清莲甩了衣袖偏过眸子,冷冷道,“现在想起来妾身是二房主母了?夫君真是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啊!” 第106章 翻脸 虞清莲站在堂下半天,一番谋划滴水不漏,却突然杀出个郭嬷嬷,将她的如意算盘打翻在地,这便来了脾气。 “闻溪姑娘,妾身好生羡慕你啊,明明是奴婢的身子却是小姐的命,大少爷护着你、祖母护着你,就连小叔,我的夫君也要护着你,倒是把我顶出去听人差遣,哈哈哈哈……这位郭嬷嬷,让您见笑了,这殷家还真就是个奴婢横着走的地方呢。” 殷老太君拧了眉看过去,曹嬷嬷替她开口道,“二少夫人慎言,有客在,莫要说这些个,才是不好让人看了笑话。” 虞清莲不肯罢休,“看看,我说错了吗?一个下人,也敢插嘴主子的事,你们可别忘了,是他殷逸行轻薄我在先,求着我嫁给他息事宁人,如今看顾清莲的姑母病重,我再无人依仗,连自己的夫君都巴不得我被差遣使唤,这便是匆忙嫁进来的下场!” 闻溪双肩沉了沉,一直落在脚尖的目光慢慢移了上来,带着冷冷厌恶看向虞清莲。 此时若是自己出言驳斥顶撞,或是控诉虞清莲阻挠自己行事,便会让郭嬷嬷觉得,这偌大的将军府这般乌烟瘴气,尊卑无序,对自己也无益处。 闻溪长吐了鼻息,轻着步子走到虞清莲面前,锦歌下意识伸手护住了自己的主子,却没想到,闻溪竟一下子跪在了她的面前。 “二少夫人息怒,若是奴婢言语无状惹了您不满意,还请您多担待。” 殷煜珩挑眉看着她这一出人意料的举动,再抬眼看向虞清莲,眼底一片冰冷,隐隐透着杀气。 虞清莲有些措手不及,原想着当面翻脸,逼着殷煜珩在郭嬷嬷面前护住娇奴,便就坐实了他宠妾灭妻,却没曾想,这沐闻溪竟服软了。 “二少夫人既然一直心系夫人,该知晓侯夫人唯一的心愿就是将军能风光迎娶世家贵女,该帮着殷府上下尽心尽力操办喜宴,至于过往奴婢有何得罪之处,还请二少夫人看在侯夫人的份上暂时担待一二。待一切忙完了,奴婢再来二少夫人面前领罚。” 等到宋若芙入门,虞清莲怕是失了权柄,闻溪再想办法借刀杀人,想来也不是什么难事,如今不过是又演了一出委曲求全罢了。 老太君抬了抬手,曹嬷嬷便上前去把闻溪扶了起来。 “闻溪丫头说得对,眼下旁的不重要,本就仓促,莫说是府上的奴婢小厮,就连我这陪嫁的老奴都交给郭嬷嬷差遣,也算是我殷府对宋家的诚意。还请嬷嬷放心,殷家家风清正,世代簪缨,珩儿常年带兵,多少身上有些不羁,却心怀大义,不会亏待你家姑娘的。今日老身做主了,账目交接需仔细,待宋姑娘入府,接管中馈。” 殷煜珩面上不悦,大步走过去一把将闻溪拽到身后,“既然祖母拿了主意,便就劳烦这位嬷嬷筹备一应事宜,这丫头身子不好,我带她瞧病去,不在府中碍眼。孙儿告退!” 闻溪蹙着眉还想开口去劝,却被他拉着立不住脚,只能在殷逸行不舍的目光中跟着踉跄离开。 好在她已经给虞清莲扣上了个要为虞氏尽孝的帽子,再作,便会引人生疑,虞清莲压抑着心中怒火,换上从容的笑脸道,“锦歌,还愣着作甚,麻利的,把账目拿去给郭嬷嬷过目啊!” 锦歌还在愣神,曹嬷嬷已经上去接过了账本,在老太君的见证下,陪着郭嬷嬷交接中馈。 虞清莲想走,却被曹嬷嬷拦下,“二少夫人且慢,方才在碧云阁,您还说,必是要当面一一核对才说得清,这对账的时候,您还是在场比较好。” 她不耐地扯了扯嘴角,眼下再想躲懒也不成了,反倒是那沐闻溪轻松脱身,虞清莲越想越气,手里的丝帕都快被她的手指绞破了。 殷煜珩拉着闻溪来到了药斋门口,自己却没有要进去的意思。 “这几日年节,我有些事要办,还有些人情要走动,你若不耐被人使唤,白日里到薛老这里躲懒,没人敢拦着,我忙好了就来接你。” “将军事忙,不必担心闻溪,不是说宋姑娘仁善吗?想来她的乳母也不会吃人,闻溪若留在府中,还能帮上一二,不然日后怕落埋怨。” 殷煜珩冷声道,“哼,还没嫁进来,就冲过来抢中馈,吃相着实难看了些,本将军看在他宋书安护妹心切的份上不与他计较。只是你莫再随随便便下跪,你可知方才本将军差点砍了她?” 闻溪莞尔看了过去,好像在说,你倒是砍呀!她入宫前,必是要看着虞清莲伏法才能解心中一口恶气。 只是殷煜珩有自己的谋划,不然也不会纵了虞清莲,以一副受害者的姿态声讨府上众人。 闻溪见他还是没有要收拾虞清莲的意思,又垂下眸子,轻声道,“将军不喜奴婢给人下跪,可是主母进门,奴婢怎能不跪?按照规矩,不光要跪,还要敬茶,待到那时,闻溪可否也来药斋躲懒?” 殷煜珩眉心微一轻蹙,收回了跟闻溪对视的目光,“你该知晓,若要大事能成,该守的规矩还是要守。” 闻溪冷冷睨了眸子,果然,殷煜珩是真心要娶宋若芙,敬她为正妻,周全她颜面,且如今中馈也要按着规矩和约定交到她的手中,昨夜丹玉轩的温存都是因着自己乖顺换来的一点施舍。 他所说的大事,也不知是否要牺牲自己来完成,看他如今这般架势,只怕到了关键时刻,也没什么割舍不下的。 闻溪哼笑了一声,“将军说的是,君臣之间不守规矩会招来杀身之祸,后宅之内亦是如此,闻溪贱命一条,跪也就跪了,是以……将军也莫再说那般让闻溪觉得自己或许矜贵的话,奴婢本该认清自己的身份,不该奢求旁的什么……将军去忙。” 语罢,闻溪一转身便跨进了药斋,她的背影又冷漠得让人扎心,殷煜珩眼底浮出一丝无奈,他的大事,还不都是为了闻溪。 第107章 殿下 闻溪入了药斋,阿梓正在帮着薛老准备药箱,看见她这个时候来有些诧异。 “姐姐怎么来了,不是说这几日事忙,师父还说早点去将军府给侯夫人诊脉,便能早点见着姐姐。” 闻溪心里沉,虽说是殷煜珩非让自己来药斋躲清闲,可她自己又何尝不想找个安静的角落透透气。 “宋家来了人,便也不用我做什么,师父人呢?” “四皇子殿下来了,看样子又不大好,师父在里屋给殿下施针呢。” 闻溪秀眉一蹙,想起宫闱宴那夜,身后赵寅礼的咳嗽声是有些严重,不禁带着关切往里屋的方向看了看。 “将军不是在药斋门口留了人,不让师父再接诊了吗?” “原本是有人拦着的,不过去将军府通禀后,便就撤走了,毕竟是四皇子殿下,冷脸怪拦着谁也不会拦着殿下,不然当初为何引荐师父为他诊治,对?” 闻溪一愣,“阿梓说什么?” “不是当初殷哥哥引荐四皇子殿下来找师父,我跟师父还被太子扣在那时的镇远侯府呢,姐姐怎么了?” 冬至那日,闻溪被梅湘凌和木槿为难,差点冻死在旧侯府的院子里,的确是四皇子跟着太子回来才把人救下,只不过那时自己顾不上细究,现在想来,赵寅礼几次相遇都在出手相护。 闻溪刚回过神,薛老掀了帘子出来,看见宝贝徒儿来了神色一喜。 “丫头,怎么今日还有空来?” “师父,冷脸哥哥把人送来的,肯定舍不得姐姐操劳,那咱还去给侯夫人请脉吗?” 薛老的胡子抖了抖,瞪着眼说道,“臭小子,侯夫人如今气若悬丝,自是要日日请脉的,休要躲懒。” 阿梓吐了舌头,拿来披风给薛老穿上,“丫头,正好,你进屋帮四殿下看着针,一炷香的功夫我若还没回来,就帮他取针。侯夫人那边耽误不得……” “师父放心,一炷香后取针,徒儿记下了。” 薛老眼尾的折子叠了三道深,闻溪聪慧,学得快就是讨喜,便放心地带着阿梓去了将军府。 闻溪轻着步子进了里屋,看见四皇子赵寅礼面朝下趴卧在竹榻上,背上银针满布,比之前还要多上不少。 他的背脊能看到清晰的骨骼,每寸皮肤上都氤着汗珠,想是脉络不通格外的疼,闻溪看了看边几上的香炉,怕自己出声扰了他凝住的心神,安静地候在一旁小心看护。 “是闻溪姑娘来了?” 闻溪一惊,忙福身道,“见过四殿下,是,闻溪来了。” 赵寅礼似乎用尽了全身力气才把头微微偏了过来,即使是这般疼痛难忍,还是对着闻溪笑了笑。 “快免礼,姑娘新岁安康……本宫这幅样子让你见笑了……” “殿下快别说话了,您身子怎么又恶化了,凝气屏神或可缓解疼痛。” 赵寅礼依旧淡淡地笑着,看向闻溪的目光柔情不减,方才或许快要疼晕过去,只是一见到她,便也不觉得疼了。 闻溪净了手,拿着备好的棉帕为赵寅礼擦拭额汗,边擦边关注着那柱香何时燃尽,一分神,自己的手忽地被拉住,她下意识往回抽,却看见赵寅礼紧紧拽住自己的手放到嘴边,做了个张口咬人的架势,只是并未真的下口。 闻溪瞳孔震动,赵寅礼微张的嘴边,正是自己虎口的那半圈齿痕,此情此景,她终于想起来,眼前的四皇子,就是自己和母亲十多年前救治的那个少年。 她就这样圆瞪着眼看他,神情慌乱复杂,连手都忘了抽回来,怔愣地一动不动。 从闻溪的神情能看得出,她已经认出自己,赵寅礼的眸子奇异地亮了亮,可方才用尽了力气,抬起的头再也支撑不住摔回榻上,人一瞬间就昏死过去。 “殿下!四皇子殿下!殿下……” 闻溪反手摸了他的脉,还好只是疼晕了,这才没有采取进一步的救治,待取了针再将他唤醒,也可少受些苦楚。 当年母亲说过,这少年身中奇毒,实在可怜,为其治疗拔毒之时痛入骨髓,垫着牙关的竹片都咬碎了,还把嘴割得都是血口子。 闻溪当年在旁看着不忍心,伸手去轻抚他的脸,想要缓解他的疼痛,却被痛昏了头的赵寅礼一口咬在了手上,十几年过去了,闻溪看着虎口的这圈齿痕不禁思绪万千。 原来自己早就与大齐的四皇子有一面之缘,只是前世他不得薛老救治,走得早,便没有再续前缘。 这一世,太子妃生辰宴,偶然在东宫遇上了,闻溪没曾想,赵寅礼仅凭手上的牙印就认出了自己,现在回想起来,他一早就知道自己南陵公主的身份却没有揭穿,还一次次出手相护,便也说得通了。 闻溪又想起宫闱宴那夜,他对自己说的话,现下看来,都是善意之举,并不是自己担心的那般。 香燃尽,闻溪轻着手脚,小心翼翼将赵寅礼背上不下百根银针取下,为其盖好被子,从里屋退了出来。 不多会儿,赵寅礼自己醒了,穿好衣衫,又是一副翩翩朗月的体面模样,端方自持地站在闻溪面前。 只是这一次与以往不同,他恭谨地用南陵国见礼的手势,躬身对着闻溪行了大礼。 “参见公主殿下。” 闻溪只觉心尖一烫,唇角若有若无勾起一抹苦笑,再见此礼恍如隔世,她自己都快忘了,身为南陵国公主时无忧无虑的日子,她的心早被仇恨和算计占满,为了苟活,已经配不得被称为“殿下”了。 眼中微微有水光晃动,闻溪屈了膝回礼,却也不做辩驳,再抬眼,开口道,“四殿下,若是因着当年母亲相救的恩义,才没有揭发闻溪的身份,闻溪在此谢过殿下。可若是想以此作为把柄相要挟,恐怕殿下并不能如愿……” “不不不……你怎会这般想,本宫从未对你有过龌龊的心思。” 闻溪偏了偏眸子,的确,从始至终,赵寅礼没有向自己提出任何要求,只有自己求他帮忙,且无有不应。 “是闻溪失言了,给四殿下赔罪。” 赵寅礼苦笑着摇头道,“就是担心你会这样忌惮,是以到今时今日才敢与你相认,本宫原以为,薛老一番诊治,这副残躯已经大好,可没曾想,那夜你离开后……本宫怕了,怕再无机会当面跟殿下致谢。” 第108章 同行 闻溪垂下了眸子,她从里屋出来的这一小会儿,已经把一切又细细想了一遍。 赵寅礼既然早知自己身份,便也应该猜到自己混入大齐,依附于殷煜珩,几次三番入宫,最终的那个目的是什么。闻溪必须尽快探清他的心意,否则很有可能功亏一篑。 闻溪与他走到小院里的围炉边坐下取暖,小心翼翼地开始试探。 “师父曾经跟闻溪提及往事,当年殿下中毒,他还曾为殿下诊治过,只是那时他还未参透解毒的要害,殿下可还记得?” “正是薛老当年为本宫指了一条去南陵就医的路,他当年化名入宫,是以后来本宫再想寻他报答一二也遍寻无果。后来再见,他老人家不提,像是不愿牵出陈年旧事,本宫便只能顺着他的意思。反正眼下受他诊疗医治的大恩,日后一并报还就是。” 闻溪还有一件事想不明白,为何上一世,薛老不曾出山,再为赵寅礼疗愈解毒,他本无命活到今时今日,而他需要南陵药草的事,殷煜珩又是如何知晓。 她越想越觉得背后发凉,这一世,仿佛自己的命运还是掌握在别人手中。 看她神思游离,赵寅礼小心道,“此后人前,本宫仍旧唤你闻溪,只是还请公主殿下安心,无论你心中图谋筹划的是何目的,寅礼都愿与你携手同行。” 闻溪转了眸子看回来,赵寅礼眼中还是那熟悉的温柔缱绻,“殿下慎言!既然你已知晓我的真实身份,国仇家恨便也瞒不过你,只是当作不知,放过闻溪已算高抬贵手,难不成殿下为了当年痛极之时咬了一口愧疚难当,便就要做那大逆不道的篡权者?” 闻言,赵寅礼侧了侧身,望了一眼院落里袅袅白烟,眼中眸光迥异。 “你我皆生于王室皇家,少时见到南陵王爱待子民,对王妃情深不已,殿下与兄长幼弟真挚友爱,心里好生羡慕啊……” 闻溪看着赵寅礼的眼中,慢慢浮出了隐忍和仇恨,他因宫斗痛失胞弟,多年来受毒侵之苦,原是被捧在手心上的明日之君,却差点惨死在无人问津的冷宫之中。 这便也不难明白,他或许不是因为再见闻溪才有了争一争的念头,而是他从来就没有放弃过为自己,为他的母妃和夭折的五皇子复仇。 “殿下,是否因为当年先皇后下毒之事……” 赵寅礼目光突然一暗,眼尾泛红,嗓音微微哑了些,“乔氏阴毒,却也是为了她母族的荣华富贵情有可原,本宫年幼不懂韬光养晦,父皇忌惮乔氏外戚权重,这才害了母妃、害死五弟。” 闻溪眉心微动,想想他尚在贪玩的年纪便经历了这些,能隐忍至今绝非常人所能及。 “乔氏自戕,看起来,本宫已经大仇得报,可父皇他却立了她的儿子为太子,我母妃原本已经逃过一劫,却被乔氏宗亲逼得差点惨死冷宫,当年若非因此,本宫也不会急着离开南陵,这身子也不会熬到今时今日这般田地!” 他言下之意,庆帝才是这些惨剧背后的罪魁祸首,为保自己政权稳固,便连骨肉都可以割舍,更何况是嫔妃。 微微敛了戾气,赵寅礼转回来,略带歉意道,“惊着公主殿下了,寅礼只想殿下明白,本宫与殿下要走的正是同一条路。且如今殿下也知道了本宫的秘密,或可放心些。” 虽说不必再处处演戏,可闻溪忽然觉得,他不再是自己熟识的那位病弱无争的温润皇子,一时间一种陌生阴鸷的影子拢了上来,倒不似之前与他什么都愿意多说几句。 但凡对那至高无上的皇位动了心思,便再无法纯着一颗心待人,一切背后都有利益驱使,闻溪微微有些遗憾,轻叹道,“殿下因命运多舛才走上这条路,闻溪怎能因此而庆幸,只是这条难走的路,走的人越少越好……” “正是因为前路艰难,所以本宫才需要一个能坚定不移,一起携手走下去的人。” 闻溪摇摇头,苦笑道,“如今我只是个以色侍人的亡国之奴,机关算尽也不过是棋子替身,殿下的筹谋深远,闻溪恐帮不上什么忙……” “离开将军府,跟本宫回宫,剩下的事,本宫来做。” 闻溪伸到围炉边烤火的手顿了顿,片刻后嘴角缓缓勾起,以为是少时的缘分,结果还是因着这副美艳的躯壳。 还剩十几日,就到上元节了,闻溪只消接近赵晏磬,想办法杀了他,就可以按照自己的计划为父兄报仇了,为何要在关键之时将赌注转到四皇子身上。 “殿下,从将军府到文启殿,无非就是从贵府奴婢变成宫娥,卑贱之躯已是残柳之姿,何苦再污了殿下的地界。” 闻溪言语中略带自嘲的意味,赵寅礼心口闷痛,咳了出来。 “咳咳……莫要这样贬损自身,咳咳……你是南陵嫡出的公主,是为了南陵子民忍辱负重的巾帼英杰,更是本宫倾慕了十多年,这世间最善良的姑娘……咳咳,别这么说……” 他脸色惨白,却因咳得厉害涨红了脖颈,闻溪不忍他激动伤身,起身去倒了杯温水回来,可他却顾不得喝,布满血丝的双眼带着恳求。 “答应本宫……咳咳,莫要看扁自身,好不好?” 闻溪拧着眉,将水碗塞进他的手里,“殿下先喝口水,为了我这样的人,不值得……” 赵寅礼无奈,苦笑着摇头,只是在接过水碗的一瞬轻轻触到了闻溪的手指,便让他心中一阵波澜骤起。 他缓了缓气,饮了口水,双手轻轻捧着,将水碗小心地置于膝上,哪怕是闻溪看见阿猫阿狗也会施舍的丁点善意,在他心中却是珍贵无比的。 “本宫知晓,殷宋两府的喜事近了,不忍你在府中有所委屈,你且思虑着,无论何时改变了主意,都不迟。” 提到殷煜珩就快娶妻,闻溪眼中冰冷一片,身旁知道自己身份的赵寅礼若是知道,她这个身负国仇家恨的嫡公主,竟还曾为爱犹豫要不要委身做妾,也会鄙夷不耻。 好在如今已经下定决心入宫复仇,闻溪看了看院中被雪压弯了的枯枝,勾唇道,“殿下为了给自己和醇妃娘娘讨回公道尚可隐忍多年,闻溪再忍上几日又有何妨?” “几日?” “如今毅王宫外赐府,太子若是没了,殿下或可一展宏愿。” 第109章 嘱托 赵寅礼眸光晃动,他猜得没错,闻溪果然已经有了复仇的计划。她一直不肯离开这镇北将军府,也许都是为了达到目的,不得已而为之的隐忍蛰伏,而不是舍不下那人。 “殿下若是信得过本宫,可否将几日后的计划相告,你如今一个弱女子,面对的可是大齐皇室,怕是艰险万分……” “四殿下本不在闻溪的谋划之中,闻溪也无意牵累殿下,那些危险的事还是不知道的好,闻溪一人生死不足为道,自己可一力承担,还望殿下成全。” 赵寅礼观她像是并无十成十的胜算,担忧之情更胜,刚要再开口劝说,却听见薛老带着阿梓回来了。 “姐姐!闻溪姐姐!” 闻溪与赵寅礼起身走过去相迎,阿梓随手放下药箱,扶着薛老满头是汗地往里走,一进屋便席地而坐,像是历了劫一般。 “师父,这是怎么了?可是侯夫人出了什么差池?” 闻溪俯下身去扶人,阿梓倒水回来,心有余悸道,“师父给侯夫人请完脉出来,碰到了府上二房少夫人,她请师父走到一边说了几句,便就成了这个样子。” “虞清莲?师父,她跟你说了什么?” 薛老神情恍惚,像丢了魂儿一般,问什么也不说话,只能先把人扶进屋内休息。 赵寅礼等闻溪再出来,谨慎道,“这位二房少夫人实在有些难缠,只消几句话,便能扰乱人心神至此,殷将军怎能留着个祸害在府上,本宫会让楚筱继续暗中查实她的罪行。” 闻溪轻摇了摇头,“将军不让查,至少现在不能查办她,殷逸行寒窗十年,今年春闱科举有望致仕。虞清莲如今失了权柄,怕还有后手,不能打草惊蛇。” 赵寅礼眉心紧锁,沉声道,“这府中如同狼穴蛇窟,你还要回去吗?” 她却淡然道,“恶人自有恶人磨,万物生长总有相克,若是律法惩治不了,还有天灾人劫等着她呢。只是眼下不知师父到底听虞清莲说了何事,倒不好贸然有所行动。” “你早就决定要对付她?”赵寅礼原以为,殷煜珩的话对闻溪来说是圣旨般的存在,现在看来,她并非事事都听他的。 “虞清莲不除,殷府隐患尚存,闻溪不能身后无忧,便无法安心入宫复仇。” “入宫?” 闻溪转过来,见阿梓在屋里照顾薛老,才小声道,“上元节后,闻溪便要入东宫侍奉,殿下可做好准备,养好身子,静候来日。” 一抹诧异扫过眼底,赵寅礼不解道,“他怎会舍得将你送与太子?” 闻溪眸光漠然,抿了抿唇,“太子妃无法孕育皇嗣,东宫为了稳固储君之位皇嗣至关重要,在怀不上,她会是个什么结果,殿下应该心里明白,奈何闻溪跟她生的有几分相似,这才入了将军的眼,毕竟是青梅竹马的情分,怎忍心见她有性命之忧。” 听她这么一说,赵寅礼更是心疼到身体颤抖,“他这样对你,你还为殷府老小忧心,这是何苦啊!” 闻溪冷了声,如今的心已经不会再疼了,便还能麻木地自嘲一番。 “国破家亡,只剩下这副皮囊还有些用处,闻溪本来就是以色诱人,怎能怪人家只贪图我的美色而已。虽然入东宫侍奉这件事尚存不可知的变数,闻溪也未必能一举手刃大齐太子,可若是能挑得他与殷煜珩势同水火,那东宫便就成了没有爪牙的老虎,云妃自会乐见其成,大齐朝局一乱,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你这是用命在搏,无异于以卵击石……” “殿下若是有更好的法子,何苦隐忍至今?难不成要起兵谋反,做弑兄杀父,遭千古唾骂的逆贼吗?更何况兵权握在殷煜珩手中,殿下即使有心也未必有力,何尝不是纸上谈兵?” “闻溪,本宫筹谋多年,自是谋定而后动,再不济也比你独自深入虎穴要来得稳妥,本宫不会看着你冒生命危险行事……” “殿下!” 赵寅礼身子一僵,圆睁着双眼看着眼前之人,第一次发觉她怒意满满,原来不再收敛掩饰心中的仇恨是这副样子。 “正如殿下所说,将军府日后对闻溪而言,并非安身立命之所,所以我等不了了,上元节后入宫是闻溪最好的机会,性命于我而言只有一个用处,那便是用来复仇。殿下心中苦楚仇恨,皆因自身,闻溪却背负着南陵一国之殇,你永远不会懂。” 她眼中决绝,言语拒人于千里,仿佛这世间再无任何事值得她留恋,赵寅礼红了眼眶,年前还是眸光柔媚,心有暖阳的人儿,怎么忽然变成了这般。 “他竟伤你伤得这般重……” 闻溪说得没错,他若是有造反的本事,早该在大齐出兵南陵前改天逆命;他若真的痴情,就该放下仇恨,不顾一切带着她远离纷争;他若是懂她,便不该一边让她珍重自身一边提醒她不自量力。 赵寅礼张了张嘴,却只是长叹了一声,他明白,劝是劝不住了,她满眼怨怼仇恨,怎么可能听得进去。 可闻溪却也不知,文启殿密道下的河渠通往郊外冷山,一支只效力于大齐四皇子的军队日渐壮大;闻溪也不曾知晓,他受病痛折磨多年,早就放弃治疗,准备复仇后便了结残生,是再见她后才又想活得长久些;闻溪更不会知道,他的痴情根生于年少之时,不夹杂欲念,只因她的善良美好一往而深。 赵寅礼退了两步,垂下眸子,作揖后转身离去,闻溪顾不得自己方才失态,稍敛了怒气又折返回屋中查看薛老情况。 一进屋,阿梓便焦急道,“姐姐,师父发了高热,我去煎药。” 闻溪伸手抚上薛老额头,确实烫人,现下神志不清,问也实在问不出来什么,要是贸然回去,恐又中了虞清莲的手段,她只好留下来照顾薛老。 薛老服了药睡了好久,过了亥时,总算是退了热,阿梓揪心地守在榻旁,跟闻溪商量道,“这可怎么是好,师父这一病,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清醒,后日初五,侯夫人那边……” 闻溪蹙着眉,不管虞清莲跟薛老说了什么,无非都是想要在宋若芙入门那日加以阻挠,绝不能让她如愿。 “阿梓,师父连日来操劳,加上年事高了,病去如抽丝。你给师父煎的药里加几味安神助眠的药,侯夫人那边,师父早已交给我了,你就安心看顾他老人家便是。” 阿梓点点头,转身便要去准备煎药,却又被闻溪拉住了手。 “等等……小师兄,日后,你和师父好生保重,待师父身子康愈,你就劝他老人家离开都城,都这把年纪了,别再为了陈年往事放不下。” “姐姐,等师父好了你自己劝不就行了?” 闻溪苦笑了笑,掏出了老太君之前赏的那些房地契,交给阿梓。 “这几间铺子,你收好,迁到他乡需要用银两,相信把这些卖了,足够你和师父余生无忧……” 第110章 假意 阿梓意识到不对,不肯接,惊慌地看着闻溪,“姐姐这是做什么?” 闻溪故作轻松地摸了摸小阿梓的脑袋,“你别担心,初五将军成婚,我便也有了名分,日后出府走动再不能这般恣意,这些东西便也用不上了,全当我孝敬咱师父的,小师兄收好就是。” 阿梓半信半疑,却也不知除此之外,闻溪又因何有这般嘱托,只能“哦”了一声,先将东西收下。 天色渐深,闻溪独自往回走,隔着院墙就能听见将军府中依旧繁杂忙乱的声音不绝于耳。 远处还时不时地能听到爆竹花火的燃爆声,家家门前的灯笼亮得红火,仿佛周围的一切都是喜庆热闹的,唯独闻溪的心沉沉的死寂一片。 她半垂着眼眸,愣着神由着自己习惯地往前院书房走去,身边小厮们忙碌的身影匆匆而过,搬着重物没有注意,撞了闻溪一个趔趄。 幸好身后有人扶了一把,不然又要跌跟头,闻溪回眸,原来是殷逸行看见她失魂落魄的样子不放心,一直跟着。 看见殷逸行,闻溪脑子里只浮出一个念头,殷煜珩为了这个庶弟的前程,亦或是殷氏荣辱,竟然能容忍虞清莲那个毒妇在府中胡作非为,愤恨之意浮上心头。 一抹黯然在眼底化开,闻溪并未急着从殷逸行身前退开,还轻轻在他胳膊上扶了一把,借力站稳后,浅笑道,“多谢二少爷,奴家失礼了……” 他微微一怔,嘴角僵硬地勾了勾,双目光华奕奕,像是极力在克制心中的狂喜。 “姑娘这是从药斋回来了?兄长早前说你身子不适,现下可好些了?” 怎知闻溪骤然蹙眉,青葱般的纤纤玉指揉了揉额侧,声音也弱了些。 “嘶……二少爷这么一说,奴家的头又有些疼痛难当,原本师父可以医的,只是来给夫人请完脉,被二少夫人叫过去不知说了些什么,人回到药斋便高热不退,闻溪反倒是忙着照顾师父一整日……” 殷逸行双肩一沉,眸中闪过一丝厌恶,从开始便深知虞清莲腹黑算计,今日她又动了什么手脚也不会觉得奇怪。 “闻溪姑娘放心,我这就回去问个清楚。” “二少爷且慢……” 闻溪将额侧的手缓缓放下,眉尾微微扬起,冷冷道,“倒也不必劳烦二少爷去问,她做了什么,又岂会轻易承认……即便是认了,也笃定殷家会保全她,因为只有保全了她,才能护住二房的名声,不牵累二少爷的前程,更不会污了殷府世代簪缨、清正端方的门楣。” 她骤然转变的态度让殷逸行吓了一跳,一直以来,谦卑娇媚,一等宠奴,怎的突然说出这般冰冷却深意满满的话。 “姑娘这是怎么了?这府上怎会有人护住作恶之人?不是你说的,再不济我还可以休妻,她若真的做了什么奸恶之事,我定不会姑息!” 闻溪冷哼了一声,转身退了半步,笑道,“哼,休妻得依七出之条,相信二少爷早拿着休书去二少夫人面前拍过桌子了,所以人家懂得避讳,怎肯留下把柄给你逐她出门。” “姑娘是否知道些什么?” 闻溪又走了半步,背对着殷逸行冷冷睨了眸子道,“她不愿将军成婚,中馈旁落,初五那日定会有所行动,二少爷不妨多留心一二。” 她再转身,郑重道,“闻溪知道二少爷是读书人,不屑兵家道法的阴奉阳违,只是见人说人话见鬼画鬼符才能行之有效,有的时候,非常之事用非常手段,不是君子就不能跟小人用还施彼身的法子。” 说完,闻溪扭头跨进了书房,留殷逸行立在原地,自己琢磨起她的话来。 - 碧云阁 虞清莲正在卸妆拆发,却忽地从铜镜中看见了殷逸行的身影。 “怎么?这么晚了,那郭嬷嬷还要给妾身安排差事不成?” 虞清莲半晌没听见殷逸行说话,倒是不像他的脾气,往常无事绝不会主动来她这屋里,转头看过去,却看见他脸颊微微泛红,像是饮了酒。 锦歌也闻到了他身上的酒气,“二少夫人,可要给二少爷端碗醒酒汤来?” 虞清莲点了点头,权当他是发了酒疯走错了屋子。待锦歌离开,殷逸行将门从里面反锁,这才让虞清莲意识到不对劲。 “夫君今日好兴致啊,你向来没有什么量,这又是喝了多少?” 虞清莲慢慢从梳妆台前起身,满脸的防备,挪着步子退后。 殷逸行迷离着眼尾,沉着鼻息道,“你不是埋怨为夫不与你亲近吗?与娘子的缘分原也是因为酒后阴差阳错,难得你肯主动交出中馈,为夫才发觉,或是一直以来都错怪了你。” 他边说边走了过来,虞清莲仍旧没有放下戒心,避无可避便用手撑着他的双臂,将人扶到床榻之上。 “夫君醉了,一会儿锦歌拿了醒酒汤回来,夫君喝了再睡也不迟……” 她想去开房门,却被殷逸行一把拽住,失去了重心,跌坐进他怀中。殷逸行微微倾起上身,刚好让胸膛迎上了她靠过来的脸,虞清莲带着一丝慌乱抬眼,却对上了一对如夜空星辰般的深眸。 他没有躲闪,也看不出厌恶,虞清莲还想撑起身体,却被双臂环住。 殷逸行的温柔来得唐突可疑,虞清莲不得不多个心眼,虚着声问道,“夫君这是怎么了?前些日子不是还喊着要休了妾身吗?” 殷逸行猛的双手握住她的肩膀将人撑起,吓了虞清莲一个激灵,刚想拔高嗓门喊人,却看见殷逸行一脸委屈道,“你告诉为夫,可是一直心里惦记的是我兄长,对我不曾有过半分真情?” 虞清莲拧着眉,这些话他殷逸行怕是问错人了,怎么听都不像是对自己执着才会有此一问。 “夫君,你醉了……” “为夫没醉,这是我碧玉阁的正屋,你是我的正妻虞清莲,成亲后为何不与你同房你难道不知?我堂堂七尺男儿,怎容得下枕边人心里还有别人!你说!你到底喜欢的是谁!” 殷逸行字句已经咬不清,分明就是醉了,只不过这些话倒是透出几分真心的拈酸之意,虞清莲眯了眯眸子,暗嗔道,“这是对沐闻溪死心了,才又想起自己还有正妻了?切~” 声音不大,却被殷逸行听了去,贴着脸喊道,“莫再提那个贱奴!仗着兄长稀罕她有几分颜色,竟还总暗讽我无能,什么东西!清莲~我的好清莲,是为夫辜负了你……今夜定要好好补偿,你可愿意?” 第111章 虚与 虞清莲对殷逸行备下的都是怨怼和设计,从未想过他还有这般动情的可能,一时间方寸大乱,力气又不够大,不足以逃出他的压制。 眼看着殷逸行翻身压了上来,带着酒气的鼻息燥热地喷在自己的脸上,虞清莲身体也跟着发烫起来。 她醉心算计,却也肖想过被疼爱,原本以为殷逸行是个性子软弱好拿捏的,却没曾想,都成了亲,却犟着性子一门心思的要休了她。都说越得不到的越是想要,如今就在眼前,虞清莲便就乱了心神。 想他若是肯在洞房花烛夜对自己这般深情主动,那些送到柳氏房里的香便也不会掺了不该有的东西,虞清莲拧着眉,眼底闪过一丝心虚。 “娘子,你这是怎么了?是瞧不上你的夫君?连你也嫌弃我是庶出?” 殷逸行猛然拔高了声音,眼见他突然激动,虞清莲只能伸出手掩了他的口,柔声宽慰。 “夫君别说了!那二字明明也是妾身不愿揭开的伤疤,怎会嫌弃同病相怜的人。嫡庶出身并不是我们可以选的,可是往后,自己的命却掌握在咱们自己的手中。” “你不嫌弃我?” 虞清莲看着殷逸行醉憨憨的样子,莞尔道,“夫君文采出众,今年春闱科举必定金榜题名,日后立于朝堂,定有一番作为。” 殷逸行面上微微欣慰,却一闪而逝,卸了力气翻回到榻上仰面躺好,轻叹道,“我就是高中状元,成就也远远比不上兄长了,你原本是想做将军夫人的……” 他这一抽身,倒是让虞清莲心里空了一下,心想,把老娘的火都拱起来,人怎么却撤了? 虞清莲侧身扭着往殷逸行身边又靠了过去,捏着声音说道,“夫君此言差矣,眼下看着,的确是大房势强,可带兵打仗的,是刀尖舔血般凶险万分,而且还易遭陛下忌惮拥兵自重,夫君可曾想过,侯爷的爵位,陛下为什么不让他袭承?” 殷逸行翻了翻沉重的眼皮,抽抽嘴角道,“娘子说得对,如今都城兵权分握两家,除了那宁远侯府,便就都在我兄长手里了,他一日不卸甲归家,便就一日不能袭爵……” “那还得看这兵权是怎么交出去的,自己交还是被收回,这爵位是不是他的还未可知呢……” “这么说来,娘子你……” 见殷逸行眼中有升起了欲念,虞清莲也忘了先前的戒备,娇羞在他胸口轻推了一下。 “妾身自是依仗夫君,遵之爱之~” 殷逸行闻言,一把搂住虞清莲,让她又惊又喜,咯咯的娇笑声连连,一直守在门外的锦歌听到主子这般,便识趣地退下了。 只是她和她的主子都看不到,殷逸行眼中一闪而过的阴厉。 他没有饮酒,只是含了口酒喷在了身上,是以口中身上都带着酒气,刚进屋时红红的脸颊也是用手搓的,这一切假象都是为了不让虞清莲识破自己虚与委蛇。 殷逸行虽厌恶虞清莲,却也没有法子即刻将其摆脱,是方才闻溪的话点醒了他。 若虞清莲只是图谋殷府主母的权柄也就罢了,可她今日处处为难闻溪,还要把手伸到薛神医身上,害得闻溪受苦,这便是说什么也不能再忍了。 果然,一向刚正的殷逸行骗起人来总是容易些,虞清莲怎么也不会想到,当初轻而易举被自己算计的愣头青,居然也学会了阴谋手段。 这也还要多谢虞清莲之前的教导,殷逸行以休书相要挟要她收敛,她却要拿他不肯同房去老太君面前告状,今夜,便就咬牙把她这条路断了。 殷逸行双目一闭,脑中尽是闻溪的音容笑貌,为了闻溪,为了兄长,也为了自己,他冷着脸俯下身,逼着自己悲壮历了一趟巫山。 - 殷煜珩回来得晚,去了药斋,才知闻溪已经回府,阿梓还把薛老生病、闻溪嘱托之事都告诉了他。 晚归是因在宁远侯府吃酒,殷煜珩听到阿梓的话一下子酒就醒了,闻溪这分明是又要做些冒进之举,这才交代后事一样有这样的嘱托。 “殷哥哥,姐姐今日心情不大好,还和四皇子殿下大吵了一番,虽然阿梓在里屋照料师父没太听清他们说了什么,但也听得出她生气了。” 殷煜珩凝起剑眉,在阿梓的肩膀上拍了拍,嘱咐他好生照料薛老,自己转身回了将军府。 进了府门,便看见前院书房的灯还亮着,闻溪没有回丹玉轩,殷煜珩不禁踌躇了步子。 “难道说还是不能再瞒下去了吗?可若说了,以她的性子,定会埋怨我前世的辜负……闻溪,我该拿你如何是好……” - 此时闻溪正伏在案上看医书,时不时地还抬起头默诵,将她不熟悉的药理一一烂熟于心。 看得累了,用两指掐了掐睛明穴,忽地瞥见烛火微动,书房的门开了。 莫名带着一丝期待,闻溪急抬了眼眸去看,却看见阿黎端着甜羹进来。 “姑娘,夜深了,还不睡的话,吃点甜羹暖暖胃,好填睡意。” 闻溪眉尾回落,闪过一丝失落,却很快挂上了淡淡的笑容。“你今日也忙坏了,怎么还不歇着?” 阿黎挤出个笑脸,把甜羹放到桌上,并未答话。她向来长眼色,今日府上为的何事忙得不可开交自不用说,可再忙也不能在闻溪面前说,说了就是给她添堵。 闻溪拿起碗,一阵香甜扑鼻,看见是牛乳炖红薯,她眉心微动。上一世,闻溪常常煮这种甜羹,殷煜珩还会嫌弃太甜腻,总是放在一旁不肯喝。 见阿黎话少,闻溪有些心疼,“你既然累了,就快回去歇着,明日定还要忙的。” “姑娘不睡吗?” “我再等等将军。” “少爷……少爷方才就回府了,去看过夫人就回丹玉轩歇下了……” 闻溪面色顿时一暗,手里的碗又落回到桌上,这前院书房是他回府的必经之路,怎会看不见灯还亮着。 阿黎见闻溪脸色不好,忙补上两句,“少爷饮了不少酒,但还是惦记姑娘的,这甜羹就是少爷吩咐奴婢给姑娘送来的……” 闻溪回过神,才发现阿黎一脸的为难,“哦,他可说要我去丹玉轩伺候?” 阿黎囧着脸微微摇头,她只知道有那不成文的规矩,大婚之前,新郎都要禁欲,洞房之夜才能精力充沛。毕竟殷煜珩之前哪有一夜肯放过闻溪,只是突然地冷了下来,除了正妻就要入府,那郭嬷嬷盯得紧,就算是做做样子,今夜闻溪也不好回丹玉轩。 第112章 猜心 闻溪却不知阿黎的小脑袋里想了这么多,看着那碗甜羹,又跟阿黎确认了一遍,“你说将军歇在了丹玉轩,而不是黛澜轩?” “姑娘,黛澜轩是给……给大婚那日备的洞房,按规矩得是那日才能住,锦褥鸳鸯被都铺好了,少爷自己怎么睡……” “你来前院给我送甜羹,可有别人看见了?” “今夜府上下人也都忙到现在,厨房里里外外还有不少人,姑娘怎么了?” 闻溪偏了偏眸子,“没事,你快回去歇着。” 阿黎知道她拿了主意便是劝不动的,行了礼便回了后罩房安置。 她走后,闻溪又将目光落回到那碗甜羹之上,走过去轻拿起匙羹舀了一勺,却发现红薯炖的火候不够,还有些硬。 “这甜羹不是庖厨早就备下的,是他回来后才吩咐阿黎煮的,她或是不知,红薯要多炖些时辰……” 闻溪瞳孔骤缩,手上一震,没拿稳的匙羹掉到了地上,“啪”的一声,摔了个粉碎。 “难道……他之所以知道虞氏身患绝症,是因为他也……” 刹那间,重生之日起,好些个与前世不同的未解之谜,鱼贯一般涌入脑中,闻溪只觉头痛欲裂,险些站不住脚。 闻溪凝住心神,扶着桌角站定,慢慢将零散的思绪拼到一处。 前世初见殷煜珩,他入城清缴,自己躲在他军帐中直到入夜人才回来,这一世他为何没有入城? 他那时在军帐中,莫不是正等着自己? 闻溪背后一凉,才意识到自己这一路算计皆是与虎谋皮,无论自己如何谋划,事情的走向依旧如前世一般,这都是殷煜珩在背后暗暗干预至此。 闻溪晃了晃头,不对,殷煜珩刚回大齐的那些日子,对虞氏还是心存怨怼的,是后来她病情重了,他才知道尽孝。 这便就又说不通了,闻溪头都想破了,也想不出这其中缘由,想要去问个明白,却顿住了脚。 闻溪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慢慢退回到桌前坐下,看着那碗甜羹,便猜想是殷煜珩用来试探自己的,心中酸楚不禁难以克制,一下子泪湿了眼眶。 “闻溪啊闻溪,事到如今再看不清,你这一世就真的白活了……” 殷煜珩几次三番,阻挠自己在太子面前出彩,闻溪原以为他这一世或是因为与自己有了肌肤之亲舍不得,现下看来,他定是知晓自己去到太子身边是为了行刺,这才百般阻挠。 这一世阴差阳错,撮合了赵舜毅与江暮雪,反倒让梅湘凌处境堪忧,太子要人,殷煜珩陷入两难,又在这当间执意娶妻,急着要把自己收为侧室,怕是就要顺了太子的意思,设计毅王去北域送死。 想到此处,闻溪恨得在自己手臂上狠狠掐了一把,自以为掌握先机,却抵挡不住贪婪的人心。 殷煜珩贪恋她貌似梅湘凌,身软骨娇玉魂生香,闻溪又何尝不是贪恋他的痴缠缱绻,差点又一次误了复仇大计。 一颗滚烫的泪珠落在手上,闻溪紧紧抿住双唇,若真是这般,还等什么上元节,都是殷煜珩拖延的借口罢了。 他愚忠太子,又舍不得娇奴,如前世那般,开春后就会领兵出征,若是依着他的安排,自己的复仇之路便遥遥无期,闻溪的泪水包裹着无奈悔恨,这与她上一世又有何分别。 “既然早就想好了金屋藏娇,你又何苦拿这碗甜羹来试探,与你而言,我记不记得前世又如何……” - 丹玉轩 殷煜珩站在窗前,看着被云遮住了一角的新月,难舒眉心。 算着时辰,阿黎应该早就把甜羹送到书房了,只是到现在还没有动静,让他牵挂的心生出浮躁。 每当这般倍感无力之时,他都会想要问问天命,为何这般愚弄自己,难道真的是因为辜负她而遭了神谴。 殷煜珩缓缓垂下了脸,即使知道娇奴此刻就在前院,却依旧想念到连呼吸都会牵着心痛。 重生归来,一睁眼便就在血红残阳下,一张张拼杀的面孔狰狞着嘶吼,殷煜珩下意识摸了摸脖颈,刚确认自己身首还好好连在一处,一支飞来利箭擦着他的耳边,便将面前扑将过来的南陵王一箭穿心。 认出南陵王,殷煜珩才明白自己重生在攻破南陵这一日。他从残存的记忆中看见自己明明死于登上皇位的赵晏磬下的第一道旨意,罪名竟是大逆不道,却不记得自己因何获罪。 厮杀声越发清晰,殷煜珩屏神凝心,才意识到,他在这尸横遍野的炼狱中为了皇命血染双手,而杀他的鬼却在那朝堂之上,穿着他一尘不染的金贵蟒袍坐享其成。 他扔掉了手中的宝刀,抬起双手想要喊停这场杀戮,那为父报仇的南陵世子却疯了一般冲了过来,殷煜珩眼看着他被数支长矛刺穿身躯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让他在自己面前悲壮惨死。 他回来的太晚了,南陵国破是他无法改变的惨剧,虽然他当时记不得自己为何如此不愿南陵国破。 本应率军直接入城清缴,殷煜珩却毫无兴致,只想回到营帐将自己一身血污洗净,静下心理清头绪。他只知道不能再对赵晏磬言听计从,不然便会落得个满门抄斩的下场,而阻止这一切发生,或许储君的人选可以是旁人。 可待他定好计划,换上了干净的甲胄,她却出现了!像在林中迷失了方向的小鹿一般,撞进了自己的怀中。 殷煜珩那时脑中纷乱,只知道前世与她纠葛不浅,却又想不起为何一见她便起了欲念,不仅把持不住还欲罢不能,权当个美艳娇奴一路宠着。 直到冬至那日,天降大雪,出宫的路难行,眼前突然闪回自己抱着她的尸身走在这条路上的画面,殷煜珩心口狠狠吃疼,这才将前世记忆全部牵出。 殷煜珩什么都记起来了,她是南陵国嫡出的公主,沐闻溪。前世因为知道了她的身份,无奈国仇家恨,他将爱意尘封。 后来太子许下富贵荣华要了她,殷煜珩错信了太子能给她原本公主该有的体面,谁知等到的却是她惨死东宫的噩耗。 悔恨催了心智,殷煜珩提刀杀入宫中,这才招来灭门之祸。 冬至之前,他只知道谋划着护好所有人,冬至之后,他便明白,自己到底为了谁重生。 第113章 规矩 闻溪怔怔地看着那碗甜羹许久,冷清了心神后却又探究起来。 若是自己今夜对这碗甜羹无动于衷,殷煜珩是否会放下戒心,便就还当他自己掌控了全局,可以随意书写自己的命运。闻溪是否才能悄悄寻找机会,实现心中所图。 想到此处,她只能装作不知,幽幽地伸手拿过这碗提醒她前世深情错付的甜羹,一勺勺地喝下去,闻溪终是知道,心痛欲绝,嘴里吃再甜的东西也毫无滋味。 突然有人扣响书房门,有些急促,未等闻溪应门,便就被人用蛮力踢开了房门。 郭嬷嬷冷着一张脸站在院中,身后带着两个婢女和两个粗使婆子,看样子绝非友善。 闻溪敛了眼中悲戚,缓步走到书房门口,身姿婉仪玉立,不卑不亢。 “奴婢见过郭嬷嬷。何事这般等不得,连将军书房的门都要拆了才行?” 那两个粗使婆子也不顾礼数,冲进书房里查看了一圈,的确只有闻溪一人,便出来回禀。 郭嬷嬷这才明厉着脸色开了口,“闻溪姑娘莫怪,老奴受家主所托,必是要按规矩,劝谏殷将军自重,后日便是大婚之日,姑娘承宠多时,理应知道收敛。” 闻溪垂下星眸,轻叹了鼻息,今夜就是殷煜珩再唤她去伺候,她也没那个兴致了。 “嬷嬷说的是,只是将军如今早就歇下了,您兴师动众地跑来前院又是为的哪般?” 被她一问,郭氏脸上闪过一丝不悦,还不是虞清莲让手下的人故意在她面前嚼舌根,说闻溪夜夜魅惑殷煜珩,痴缠床笫,一个通房秽乱府邸,再精壮的男子也要扶墙而出。 虽然下人都看见殷煜珩独自回了丹玉轩,也知晓赐了甜羹前院书房,可郭氏毕竟在世家伺候多年,见过暗通沟渠的戏码,非要亲眼看看才能死心。 就算闻溪真的清幽独自在此,借机敲打一二也还是要的,郭氏理直气壮,狭着眼尾走了过来。 “这殷府还真是老的老小的小,乱了规矩也无人过问。老太君年事高,侯夫人病重,那二房的少夫人又是个矫情自私的主,姑娘这些日子,在将军府过得可是轻松恣意?” 闻溪冷哼了一声,断骨、滑胎、冻病、挨打、日日心碎,好个轻松恣意,换了旁人,也不知要死上几个来回。 郭嬷嬷冷森森的目光好生吓人,只不过闻溪实在没心情与她斗法,后日婚宴,她想着自己可趁着人多,跟着江暮雪混出府去,便再也不用在殷府这泥潭里挣扎求生了。 “我家小姐身子娇弱,有些规矩早早立下才好,省得留了契口,给那些不知死活以下犯上的贱婢钻了事先没有言明规矩的空子,惹我家小姐发了病可就该千刀万剐了!” 闻溪抬了眼眸,觉得郭嬷嬷护主心切,只是在用错了地方,这些话怎么不去对殷煜珩说,自是知道他断不会理睬这些个婆姨哼哼唧唧,这才挑软柿子捏。 郭氏声音不小,阿黎在后罩房听了动静,悄悄猫在一旁看着。 见闻溪无动于衷,双目直视,没有自己期待见到的顺从,郭嬷嬷发狠地瞪了回来。 “怎么?姑娘没有被立过规矩?看来殷将军是真的对你娇宠无度,纵了下贱之人生出不该有的心思!你给我听好了,就算将军给了你名分,正妻只有一位,你是妾!” 曾几何时,闻溪竟是爱到根本不在乎名分,只求殷煜珩能把自己留在身边就好,可现在,她才不稀罕为婢为妾,所有委屈她的人都是敌人,包括他。 郭嬷嬷自顾自地继续厉声朗诵着所谓的家规,“主母入门,你要奉茶跪拜,日日请安。逢初一十五,年节庆典,你都不能僭越,不得露面,平日里要懂得节制,不得争宠,不得穿正红,孕育子嗣须记在正妻名下……” 闻溪只觉聒噪难耐,拧着眉不做声,世间女子若非万不得已,谁愿沦为妾室,想来那柳姨娘这么多年来,便是守着这些规矩度日,也不知所图为何。 郭嬷嬷一抬眼,看出了她的不耐,冷不防地上前,狠狠抽了一个嘴巴。力道不小,扇得闻溪侧了身子,再拧过脸来,红红的巴掌印赫然在目。 “姑娘……!”阿黎想要冲出去相护,却被一只大手扣住了肩…… 虽然挨了一巴掌,闻溪却反而轻松了些,拧着眉也舒展了,冷冷抬眼看着郭氏。 “嬷嬷这是做什么?别怪闻溪没有知会嬷嬷,上一个掌掴闻溪的人已经被发卖出府了。” “你!牙尖嘴利的贱婢,老奴今日给你立规矩,你不懂谦卑受教,便就是主母进门了,你也会是这般不知收敛,那倒还不如现在就发落了你,省得我家小姐受你的闲气!” 郭嬷嬷一挥手,那两个粗使婆子边上来拿人,一左一右架住了闻溪,让她动弹不得。 “你一个没有名分的奴婢,竟然像主子一样在这将军府的书房里随意坐卧,成何体统!书房就是书房,留个偏室像什么样子,去,把她的脏东西都掀出去!” “你们住手!别碰我的书!” 闻溪挣扎无果,只能眼看着下人冲进偏室,将自己在这将军府唯一心安之所掀了个底朝天,自己的一应用品都被扔了出来,衣裙饰品也扔了一地。 她最心疼的是那些医书药典,也被人撕毁践踏,闻溪情急,扭着身子想要挣脱,这一日来悲愤怨气便也一股脑的哭嚎出来,声音沙哑,透着凄惨。 “住手!不要啊……” 见她终于失态,郭嬷嬷露出了得意的笑容,“你现如今还是府上奴婢,能在后罩房睡已经是一等女使的优待了,至于大婚之后,将军何时纳你入了府册,必然会再有封赏,姑娘不必心疼这些。只不过你一日是奴,便就要守奴的规矩,这些东西不合规矩,拿火盆来,让她看着,惦记着不该惦记的,最后就是烧成灰的下场!” 闻溪哭喊道声嘶力竭,却还是无力摆脱两个婆子,蹬腿扭身,也无法冲过去抢下那些薛老倾注心血的典籍。 郭嬷嬷命人在闻溪的物品上浇了麻油,掏出了随身带的火折子,轻轻一吹,冒出明火火苗,拎着一件衣裙点燃,接着就扔向书籍堆放的火盆。 闻溪几近绝望,双腿瘫软,眼睁睁看着一切即将付之一炬,突然,一支长枪飞了过来,将火盆掀翻倒扣,这才没有烧起来。 第114章 争吵 郭嬷嬷被飞来的兵器吓了一跳,被婢女护着退后了好几步,定睛一看,殷煜珩带着五分醉意走了过来,脚腕一勾,将长枪挑起,单手耍了一圈持于背后。 “殷将军?” 那两个粗使婆子见了殷煜珩,全都不敢再死死钳制闻溪,松了手把头磕在地上,连带着闻溪失了支撑,直接向前摔倒。 来不及起身,也没有力气站直,闻溪艰难爬到了火盆前,顾不得衣裙残片和盆边还烫人,赤着手去翻找药书。 殷煜珩刚要伸手阻拦,却听见郭嬷嬷高声说道,“殷将军不可!” 他这一分神,便让闻溪不管不顾地被撩了一手火泡,可她就好像感受不到疼痛一般,只顾着将几本书紧紧护在怀中。 殷煜珩沉了鼻息,刚想发作却听见郭氏说道,“看来老奴今夜这番没有白来,将军到底是看重这个奴婢,如此这般,让我家小姐如何能安心嫁入殷府?将军真要做那宠妾灭妻的无道之徒?这是要让全都城耻笑的呀!” 握着长枪的手指泛白,可见力道又大了不少,殷煜珩转身刹那,却换上了一副醉酒迷离的神情。 “你这老妇是何人?嗝~怎的这么晚了在本将军书房前面玩火?本将军吃酒有个习惯,那就是耍耍刀枪剑棍挥散酒气,如今你撞上了,就拿你祭枪!” 话音刚落,殷煜珩凤眸圆瞪,脚跟向后一磕,身后长枪应声飞出,奔着郭嬷嬷直直戳了过去。 郭氏慌乱着后退闪躲,直接一屁股向后摔坐过去,那锋利的枪头擦着头皮掠过。殷煜珩纵身上前,单手把住枪杆末端,发力一抖,长枪如银蛇般绞着劲逼到郭氏眼前。 “将军饶命!老奴是宋府的掌事嬷嬷啊!” 殷煜珩未有半分要停手的意思,一招飞燕踏月刺了出去,只听“啊!”的一声惨叫,长枪挑了郭氏的舌根,再收回来,枪缨上已满是鲜红。 院中顿时乱作一团,从宋府来的那些个婢女婆子也慌得六神无主,尖叫着躲闪,还是将军府管家杨伯带着人赶来,把郭氏抬着去了医馆救治。 阿黎这时才跑过来护住闻溪,心疼地擎着她一双手流泪道,“姑娘受委屈了,咱回屋……” “嘶……”闻溪这才回过神,忍着痛起身,一边踉跄地往后罩房走,一边回眼去看殷煜珩。 可他却如同真的醉酒了一般,还在院中继续刷枪,招招必杀,用尽了全力。不知过了多久,直到一身酒气散尽,大汗淋漓才肯罢休。 方才那般闹剧惊动了齐心堂,曹嬷嬷赶过来查看,正好赶上送郭氏去医馆的小厮回来复命。 得知人性命无碍,只是今后怕再没有办法说话,曹嬷嬷长叹一声,便发愁如何对宋府交代。 殷煜珩收了枪走上前来,他浑身散着热气,弯着眼尾笑道,“曹嬷嬷,是煜珩耍枪解酒,吵到祖母了?” 曹嬷嬷蹙着眉双手一拍,“我的大少爷啊,您今日是喝了多少啊,怎就伤了那宋府的郭氏,这下后日的婚事怕是难了,人家怎肯咽下这口气呀!” 殷煜珩晃了晃头,不以为意道,“什么郭氏,我向来有练武解酒的习惯,府上下人皆知,都会躲得远远的,她既不是我府上的人,在我面前聒噪瞎晃,我只是挑了她的舌根已算高抬贵手了,要不是她先放火,怎会引得我出枪?” “可是……” “嬷嬷勿忧,煜珩酒劲儿上来,在自己家中怎么耍都不为过,赶紧回去,省得祖母她老人家不踏实,万事有我!” 殷煜珩推着曹嬷嬷回了后院,待人走远,才大步去了后罩房。 阿黎已经为闻溪挑了火泡抹了药膏,正在包扎双手,看着她还红红的双眼不忍道,“她们欺人太甚,姑娘已经知道避讳了,怎么还这般欺负人,不是说大家闺秀,通情达理的嘛……” 闻溪的一双手被棉麻布缠成了熊掌一般,握也握不住东西,只能让阿黎帮忙翻翻书页可有损毁。 “姑娘,你自己都这般了,怎么还在担心这些身外之物啊?” “你懂什么,皮肉损毁总会再长出新的,可这些是师父心血凝成的药典,若是毁了,便再也没有第二本了,师父他老人家还病着,若是知道我没有护好他毕生所学,该多伤心……” “你永远心里知惦念旁人伤不伤心,就不知道护好自己吗?” 带着怒气,一身汗湿的殷煜珩冲到后罩房,上来便劈头盖脸的凶人,吓得阿黎下意识伸手将闻溪护住。 “你下去,这没你的事儿!送个甜羹都送不明白!” 原本不想搭理殷煜珩,他又提甜羹又骂阿黎,闻溪抬眼瞪了过去,“阿黎把甜羹好好地送来了,奴婢也好好地吃了,明明是郭嬷嬷要给自家小姐立威故意磋磨,将军为何要骂我们?” 殷煜珩一怔,声音低了三分,“甜羹你喝了?” 闻溪收回目光,轻声让阿黎先回去,不必因着自己受莫名的责骂,待阿黎退下,她又自顾自地用两只手的手指,费力地翻看书籍。 就是她这副冷漠无争的样子让殷煜珩抓狂,刚耍了一整套枪法,正是气血翻涌的时候,怎奈她这样爱答不理。 殷煜珩上前擒住闻溪手腕,把人拽到身前,也不顾她方才摔倒时连带着手臂都擦破了皮。 “嘶!”闻溪裂了嘴角倒抽冷气,可眼中却无半点屈服,狠狠地盯着殷煜珩,如同被他拎住脖颈的狸奴,哈着气要挠人。 殷煜珩收了手上的力气,本想去把娇奴抱进怀里,却被她一甩手退了出去。 “你这又是闹什么脾气,本将军已经挑了那婆子的舌根,你还不满意?是不是我太娇纵你了?” 闻溪哪里是在生郭嬷嬷的气,她明明在怨恨殷煜珩藏得深,竟还好意思嫌弃自己不满意。 “将军醉酒惹出乱子,莫要奴婢来背锅!” “你这刁奴,不是你让本将军尽快迎娶宋氏尽孝的嘛,如今怎么了?拈酸反悔了?” “奴婢是怎么想的,从来都做不得数,将军想如何便如何,想送就送,不想送就不送!” “送什么?” 闻溪怒着一双怨怼的眼睛,将脸怼到殷煜珩面前,咬着牙,前世今生的委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第115章 伪装 面对殷煜珩,闻溪第一次觉得多说无益,无论自己如何筹谋算计,都逃不过他的双眼,不,是他早就将一切了然于胸。 虽然上一世,闻溪惨死之时,殷煜珩还未被降罪,可是赵晏磬在床榻上折磨她的时候亲口说的,只要庆帝殡天,他登上皇位,第一件事就是飞鸟尽良弓藏。 殷煜珩既然也是重生回来,必是早早知晓太子的真面目了,却还在朝堂上继续维护太子。若他打算掩人耳目等待时机,可他等的那个时机不到,便就不能真正与赵晏磬决裂,比起殷家阖府几十条人命,若不是貌似梅湘凌,自己贱命一条,怕是早被他献祭。 闻溪等不了,错过了入宫的机会,不知又要等到哪年哪月,女子貌美年华不过短短几载,再拖下去,闻溪便没有把握凭一己之力搅得大齐皇宫不得安宁。 三翻四次,闻溪都被殷煜珩明里暗里破坏了复仇的计划,如今看来,并不是真的愚忠太子,也不是害怕她惹火上身,无非是不想闻溪坏了他的大计。 可他每一次的亲昵靠近,都在提醒她,一个替身,哪里就那么矫情。殷煜珩不知,此刻闻溪心中犹如九尺寒冰之下的地窟,说什么也捂不热了。 闻溪舒了口气,拧过脸,不再看他,微微屈膝道,“夜深了,将军早点歇息,奴婢告退。” “我不会把你送走……” 殷煜珩在闻溪转身的瞬间还是没有忍住,可话说到一半却又换了语气。 “后日喜宴,只是为了完成母亲心愿,全宋家颜面,你乖乖地在丹玉轩等我,听话。” 他以为闻溪从不在乎名分,是以甘愿冒充奴婢忍辱负重,既然自己已经表明跟宋若芙成亲只是走个过场,她便不该这么不懂事,非要执拗使小性,与自己闹不痛快。 闻溪站定脚,却没有回过身,只是微微偏了脸问道,“将军要奴婢等,等什么?等到何时?” 她二人都明白,闻溪问的不是洞房花烛夜自己要等到什么时候,殷煜珩也知道,她果然还是等不及想要入宫复仇。 可是他不得不继续装作糊涂,“她是正妻,大婚之日,子时之前,我会留在黛澜轩……” 闻溪的背影终究还是失望地颤了颤,“理应如此……” 这四个字带着冷漠和嘲讽,她笑自己荒唐地以为这一世不同了,可人家殷煜珩要弥补的前世遗憾,是未能让虞氏见证他娶妻,至于她这个亡国奴,仿佛就这样被留在他身边做个妾室已经比上一世要幸运了,还贪心肖想什么。 闻溪提了裙摆,默默走回了后罩房,殷煜珩没有追上去,只是注视着她走远,眼中满是无奈落寞。 - 翌日,殷煜珩一早入宫,大婚请帖得他亲自送到太子手上,入宫的路上,刚好碰到了梅家的马车。 到了宫门口,车马皆不得入内,殷煜珩下马,便就看见梅母带着两个婢女从车上下来,其中一个婢女神情悲戚,双眼无神,被另外一个婢女扶着。 面上看不出什么异样,可殷煜珩却能发觉失神的这个婢子被钳制着,仿佛被逼迫着入宫。 想起上次梅湘凌所求之事,殷煜珩骤然蹙起了眉宇,看来她找了别的法子,通知了娘家,这梅家还真找了个不怕死的人入宫,果真是有钱能使鬼推磨。 梅母抬眼一瞧是殷煜珩,面上顿时尴尬起来,还是殷煜珩先上前作揖,“见过夫人,新岁安康。” “殷将军许久未见,这是入宫来见太子殿下?巧了,我们也去东宫,呵呵……” 殷煜珩原想要点上两句,毕竟谎称有孕是要株连九族的大罪,那梅父毕竟是殷逸行的开蒙老师,多少还要念及往日恩情。 “这两位是……” 梅母眼神飘忽,紧张道,“太子妃娘娘近日御体欠安,当母亲的,总是要尽尽心才好。还是娘家的奴婢使唤的贴心……” 殷煜珩不知为何,看着那婢女,忽地想起闻溪,眼底闪过一丝落寞。 梅母观之,还以为他心里放不下的还是梅湘凌,便挤了个敷衍的笑容说道,“听说殷将军明日便要迎娶宋府千金,老身先一步给将军道喜了。” 将军府的喜帖都送了出去,怕虞氏不喜,并没有往梅家送请帖,奈何镇北将军娶妻声势浩大,梅母岂能不知。 她这哪里是在道喜,分明是在揶揄,就算当年梅家退婚另嫁,可毕竟嫁的是东宫,梅家如今也算得上是皇亲国戚,怎就当不得收他一份喜帖。虽说也是不会去的,但他不送,便就略显厚此薄彼。 只此一句还不过瘾,梅母突然轻叹摇头道,“唉,虽说门第倒是般配,只可惜那宋府千金二十有四,还身患残疾,倒是委屈将军了……” 梅母嫉恨虞氏瞧不上她们家家世,自己女儿国色天香,秀外慧中,却入不了她的眼,现在人病了,快不行了,只能临时娶个丑妇回来冲喜,倒是让梅母心里出了一口恶气。这便就没忍住,把心里的芥蒂变成了讥讽,一股脑的说了出来。 殷煜珩面色暗了几分,瞥了一眼身旁的那位婢女,把想要说的话留在了肚子里,冷冷一笑,大步去往青山殿。 梅母瞪着他的背影,暗哂了一句,“呸,你还不乐意了,眼高于顶的东西,还以为你能娶个什么天仙公主,现在有什么可得意的,带我儿母仪天下,你就后悔去!” - 青山殿 太子接过喜帖,免不了继续假模假式的关怀两句。 “侯夫人的病情当真这般严重?本宫还以为煜珩的婚事要在开春之后呢。” 殷煜珩垂着脸,看不清他眼中神色,只是回禀的话说得恭敬。 “启禀太子殿下,家母的身子的确病入膏肓,苦苦挽留对她来说也是煎熬,如今唯有匆忙成婚,完成她的心愿,为人子能做的,怕也只有生前尽孝了。” 赵晏磬看着喜帖,忽地想到了什么,“煜珩莫不是打算,明日要将娶妻纳妾一并办了?宋侍郎可是个古板脾气,明日可别闹出什么乱子……” “殿下说的是,只是明日礼成之后,那便都是臣的家事,一切也不劳外人操心。” 赵晏磬抬眼,审视着殷煜珩,“怎么,还是舍不得那娇奴?年三十你可是答应本宫了……” “开春后,毅王北征,由臣来办!” 像是在堵太子的嘴,殷煜珩今日送喜帖不是目的,让他莫再打闻溪主意才是正事。 第116章 中计 颂栀从青山殿领了太子旨意,来知会梅湘凌,明日出宫去殷府赴宴。 来到太子妃寝殿之时,看见梅母红着双眼,像是刚抱着梅湘凌哭过。 见到颂栀,梅湘凌也不掩饰哀怨,上来拉住她的手说道,“好颂栀,多亏了你替本宫传信出宫,母亲才能知晓本宫如今在这牢笼一样的东宫过的是什么噩梦般的日子,本宫欠你的,日后一定加倍奉还!” 颂栀恭谨行礼,把手从梅湘凌手中抽了出来。 “奴婢不敢,为主子分忧是奴婢分内之事,更何况娘娘从前多有照拂,只不过是传个口信,不值得娘娘挂怀。” 梅母见梅湘凌对一个奴婢感恩戴德,不禁更加心疼,“我儿这是吃了多少苦啊,好好的太子妃,怎就活成了如此卑微的样子,不行,我这就请旨去见太后娘娘,这偌大的皇宫还没有说理的地方了?” 梅湘凌拧了眉,拉住她母亲哀求道,“母亲糊涂,本也是本宫这肚子不争气,太子殿下已经知晓,那宋良娣滑胎是本宫所为,母亲去太后面前分辨,岂不是给了太子机会废掉本宫,不行!” 梅母惊慌的瞥了一眼身旁颂栀,那意思是在说,这还有外人在,怎么什么话都往外说。 “母亲不必担心,颂栀既能为本宫传信与母亲,便就是自己人。况且她的兄长尚在狱中,本宫嘱咐过你的,定期送银子过去,可别忘了。” 梅母这才想起来,之前为了拿捏颂栀,倒是没少打点狱卒,可后来狱卒莫名的不肯再收银子,梅母便也觉得之前给的够了,这么一直供着也是肉疼,便没再使过银子。 颂栀垂着脸,面无波澜,她的兄长与她而言和死了无异,而她最在意的是家中病重的母亲得到了闻溪和薛神医的救治,又被殷煜珩好好的安置,如今在太子身边行走,为的就是报恩。 “娘娘,明日殷将军成婚,太子殿下让奴婢来禀告娘娘,早做准备,明日出宫赴宴。” 梅湘凌眼中似有悔不当初的无奈,叹息道,“本宫知道了,你回。” “奴婢告退。”颂栀出来的时候瞥了一眼门外候着的两个婢女,瞳仁微微晃了晃,转身离开。 梅母见屋内已没有旁的人了,才小声急切问道,“方才娘娘说的话,可莫要再让第三个人听到,娘娘难道不知,谎称有孕哪里容易,怎能瞒得过太子殿下,若他传了别的御医来为你诊脉,到时又该如何是好?” 梅湘凌夹了夹眼眸,狠戾的神情连亲生母亲看了都觉得可怕。 “莫说旁的,本宫让母亲找的人,今日可带来了?” 梅母忧心地问道,“候在门外的就是,为娘可是花了重金才把人买下来,可这真的行得通吗?” 梅湘凌眼中满布血丝,浑身稍微一动就疼痛难忍,她眼中带着疯狂,唇角诡异勾起。 “母亲,寒冬的长街上少不了快要冻死的苦命女子,她有幸能被您选中,能熬过这个冬天已经是她的福气了,人只要能活,还有什么不敢的。” “凌儿,你别吓为娘,到底要个怀孕的女子入宫要做什么?” “太子磋磨我,若是明处有伤,定不会让御医面诊,到时隔了帘子,怎知丝线另一端悬的是本宫的手腕,还是本宫身边婢女的手腕。” “娘娘是说……” “只要御医把有孕的脉象禀上去,那有了身孕的就是本宫!” “可是之后呢?” 梅湘凌阴狠眯了眼说道,“能瞒天过海到生产之日也就罢了,若是瞒不过,那御医也不敢冒着欺君之罪揭发本宫,只有配合着本宫演戏的份,到时母亲在宫外拿捏住那御医的家人,助本宫度过这一关!” 梅母一时慌乱忧心,听着梅湘凌的计划玄之又玄,根本不敢接话。 “母亲,凌儿现在只有你和父亲了,若是再不能怀上皇嗣,本宫迟早要死在这里!父亲也不必肖想做那国丈的美梦了!与其等死,倒不如搏上一搏,怎知本宫没有那母仪天下的命!” 人心不足蛇吞象,梅母一辈子都想要荣华富贵风光无量,既然是不进则退的局面,她便也不再犹豫了。 “娘娘,宫外的事,为娘的一定给你办妥,只是太子殿下那边……” 梅母担心,太子不会让自己送人入宫,毕竟方才一路走来,太子妃寝殿里里外外的宫娥都冷着脸,像是在看守牢笼一般。 “颂栀,她如今掌管本宫殿中宫婢调度,母亲再想想办法,筹笔银子,她母亲看病需要钱,只要银子给够了,她自会想办法为本宫安排!” 梅湘凌笃定,颂栀既能为自己安排跟殷煜珩见面,自然也有本事调一个面生的宫娥到自己身边。她当世间之人,皆是会被钱财驱使之辈,毕竟生长在小门小户,格局眼界都让身处绝境的梅湘凌再一次铤而走险。 颂栀之所以冒险安排殷煜珩见她,为的就是要知道她意欲何为,只有知道了梅湘凌的打算,才能一步步诱她踩进自己挖的陷阱之中。 她回到青山殿时,殷煜珩已经离开,太子回到书房,正与人说事。 王梁见到颂栀回来,轻声询问道,“听说太子妃娘娘娘家来人了?可得盯紧点,殿下吩咐过,不能再纵着人出什么幺蛾子。” 颂栀恭敬道,“王公公放心,如今她毕竟还是太子妃娘娘,年节上,连殿下都不能拦着梅家人入宫看望,咱们当奴才也不好见高踩低,面上过得去,全当给自己积福报了。倒是梅家愿意打赏些什么玩意儿,奴婢一定记得公公多年照拂的情分……” 王梁听她这么一说,抬眼转了转眸子,浮出一抹浅笑,凑近了道,“旁的咱家也不缺,只是忙着伺候太子殿下,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回那冰冷的被窝不免心里难过……” 颂栀眼底闪过一丝诧异,王梁是太子身边的掌事太监,他若是想寻个对食的宫娥,那还不是一波波的上赶子往他身边凑。 倒是不曾想,一起共事多年,他竟是对其貌不扬的自己有了这份心思。 见颂栀低下头没有接话,王梁也没再多说些什么,毕竟从宫外迁回东宫之时,是王梁冒着惹怒太子的风险,提请把颂栀要回来帮忙,刚巧殷煜珩就把人送了回来。 赵晏磬念在王梁忠心服侍多年,便把颂栀塞到他手下做事,若非梅湘凌闹出事端,让颂栀遭了难,王梁的心思不知还要藏到何时。 第117章 迎合 青山殿外,太子妃寝殿的侍人来禀,说是太子妃娘家送进来两个宫婢,不知该如何安排,特来请示东宫内侍总管王梁。 王梁眨了眨小眼睛,只因这事本不合规矩,却又在情理之中,不得不略微斟酌了一番。 若是早几个月,太子妃在他这里或许还有几分薄面,可如今这东宫里,太子妃的处境大不如前,只是明面上还顶着个名头而已,东宫里但凡有点权势的下人都看得真切,太子对她已经弃如敝履了。 “王公公在烦心何事?” 听到颂栀突然搭话,王梁转了眸子看过来,“怎么,颂栀姑姑觉得杂家该如何安排此事?” 颂栀慌忙躬身垂脸,“奴婢不敢,只不过方才去了娘娘寝殿,看见她们母女二人相拥而泣,便让颂栀想起了自己那宫外病重的老母亲……” 说着,颂栀便也红了眼眶,看得王梁一阵心疼,却也不好在一众下人面前上前安慰。 “杂家明白了,颂栀姑姑心善悲悯,最近娘娘身边的确没有什么用着顺手的奴才,娘家人体贴,送两个能干的婢子进来也无可厚非……” 颂栀忽然抬脸,一手轻轻搭在了王梁的胳膊上,面上关切地提醒道,“王公公,此事还是请太子殿下示下的好,咱们当奴才的可不能替主子拿主意,万一到时有个什么差池,你我可都当不起。” 王梁一双眼都盯着颂栀的手,她说的话也没有细品,权当是她好意提醒。 “是这么个理。你,先候着,杂家进去请太子殿下示下。” 王梁转身前,还忘形地冲着颂栀笑了笑,只是这笑没有挂住多久,刚要推开书房的门时,瞬间惊出一身冷汗。 隔着门只听到,太子赵晏磬震怒,“本宫要你们有何用!” 他从不在外人面前发脾气,连王梁都甚少见到他这般暴跳如雷。 傻子才在这个节骨眼进去找骂,王梁只能弓着身子,小心站在门外,眼下太子怎会有闲工夫理会如何安置两个宫娥。 “殿下息怒,那宁远侯世子油盐不进,我们暗中想与之结交的人碰了一鼻子灰,看来这个谢远不是轻易被拉拢的软耳根。” “哼!那军中安插的人呢?” “……” “说话呀!” “回殿下,殷家军上下……铁板一块,我们的人最大也只是个校尉,被重用的都是殷煜珩自己的人,根本插不进去啊……” 王梁听见太子猛地砸了茶碗,心中暗自庆幸好在自己听了一耳朵,没有贸然进去触霉头。 “顾长池!你好歹在军中多年,大小也是个将军,本宫扶植你,难道为的就是听你说这些废话?” “末将不敢,殿下息怒。末将得宁远侯赏识,虽说跟世子谢远相识,可他毕竟在御前行走,若是突然刻意由末将接近,恐引来老侯爷猜度,适得其反!” “罢了,上元节后,挥军北下,本宫会奏请父皇恩准,历练年轻将才,那谢远未必会被选中,只要你被选上,毅王自是路上有人‘照应’的……” “方才殷将军来送喜帖,可是答应了由他举荐毅王北征?之前不是万般不肯的吗?殿下难道不觉得这其中蹊跷?” 赵晏磬的双眸漆黑,像一团化不开的浓墨,又像是看不到底的深渊,微一勾唇,一脸深意。 “他之所以心甘情愿,按本宫的意思办事,还不是因为他外刚内柔,是个情种。” 顾长池眼中多了些许不屑,“可惜了,大齐战神,软肋竟是儿女情长,他明日娶那跛脚的老姑娘,怕也只是例行公事而已,其实心里还在肖想那位?” 太子眼中霎时明厉,阴狠地瞪了过来,他可以随意磋磨践踏梅湘凌,却容不得他人随意说她与殷煜珩的是非。 “混账东西!要不是留着你的狗头有用,本宫现在就扯了你的口条喂狗!滚!” 顾长池惊慌落跑,出门时还差点撞上王梁。顾长池还未走远,太子便喊了王梁近前。 “殿下,奴才在。” “杵在门口这半天,可是有事儿要禀?” 王梁惊得背后汗湿一片,恭敬回禀道,“什么都瞒不过殿下,是太子妃娘娘,梅家送进宫来两个婢女,求着让留在娘娘身边伺候,这宫外送进来的人,怕不合规矩……” 王梁眉心冒汗,边说边悄悄查看赵晏磬的脸色。 “只不过……自从东宫重建,殿下迁回来后,娘娘身边的确没有可心的人伺候,那梅夫人今日入宫怕也是见了心疼,奴才是担心,若将她的心意回绝了,会不会闹到云妃娘娘耳朵里……” 后面这句,是王梁冒着被砍头的风险加上的,他看得出颂栀有意成全梅湘凌,难得她肯开口,王梁一个无根的人,也就剩下这么点私心了。 太子自然也听得出来,他提到了云妃,便是也想安排人留下,不禁探究地看着他说道,“嘶,王梁,你到底是本宫的奴才,还是云妃的奴才?” 王梁闻言,麻利地跪下磕头,回话的声音都战战兢兢。 “奴、奴才自然是殿下的奴才!奴才只是为殿下着想,无论如何,眼下云妃娘娘正得盛宠,若是她在圣上面前说些什么,苛待妃嫔的诬陷之词,岂不有损殿下清誉。” “王梁,你是我母后留下来的老人儿,应知本宫一路不易,且依你看,本宫何时才能按自己心意行事啊?” 赵晏磬冷冷发问,王梁陡然瑟缩,斟酌着语句,就怕这肩膀上扛着的脑袋就要搬家。 “回殿下的话,开春后毅王远征,七皇子年幼,正是殿下大展身手之际,若是这期间,太子妃娘娘养好了身子,再怀上皇嗣,圣上定会更加倚重殿下!” 赵晏磬敛了眼中阴鸷,上前把王梁扶起,又是一副谦谦君子之姿,轻声道,“那便就留下她娘家送来的人,御医说过,心情舒畅也有助于成孕。你让颂栀去办,如此,可顺了你的心思?” 王梁尴尬地笑了笑,“多谢殿下成全,奴才年纪也不小了,您就别笑话奴才了。” “还有,以太子妃的名义,送一套正红金丝霞帔去镇北将军府。” 王梁还不太明白,弱弱地问道,“明日将军府迎娶新妇,这霞帔是不是要送去宋府……” 太子阴冷一笑,“王梁糊涂,跟太子妃有旧的并非宋家千金,众宾客只知喝的是殷宋两家的喜酒,可本宫偏要抬举那个美娇奴。” “呦,那闻溪姑娘怕是日后要在将军府里吃苦头了……” “她只有不好过了,才会生出另觅栖身之处的念头!” 第118章 破晓 颂栀看见王梁从书房出来后去了趟尚衣局,再回来便带着两名宫婢,手里捧的霞帔,不禁蹙起了眉。 “王公公,这是……” “唉,这是主子抬举那位闻溪姑娘的,殷将军来送喜帖的时候,殿下得知他是要娶妻纳妾一勺烩,这大冷的天,杂家还要跑一趟……” 颂栀晃了晃瞳仁,又殷勤着上前说道,“去镇北将军府,奴婢路熟,不若就让奴婢出宫跑一趟,也好顺便给老母亲拜个年……” 说着,颂栀的手又拉着王梁的衣袖晃了晃,动作虽轻,却暧昧不明。 王梁没忍住,脸上笑出了折子,反手握住了颂栀的手,把自己怀中的一把银瓜子塞了过去。 “那就辛苦颂栀姑姑替杂家跑这一趟,顺便给咱妈她老人家置办些年货,略尽孝心……” 颂栀面上不敢言笑,手却没有躲,如今她在宫中,若是有王梁眷顾,行事倒是方便不少,至于委身一个年纪快能当爹的阉人委不委屈,颂栀已经顾不了这许多了。 - 镇北将军府 颂栀命宫婢将赏赐之物放到桌上后退下,她关好了屋门,转过身便向闻溪行了叩拜大礼。 “姑娘,多日不见,您可安好?” 闻溪上前把人扶起,疑惑地看着她,“你好好地不在东宫伺候,怎么跑到我这里来了?可是在宫里受了委屈?” 她想起这两日薛老身子不好,殷煜珩又不让其他人问诊,莫不是耽误了颂栀母亲的病,赶忙又问道,“可是你娘亲的病又重了?可要我替你回家看看?” 颂栀鼻尖一红,含着泪摇头,“不是不是,姑娘对颂栀以德报怨,还对家中老母多有照拂,自从服了薛神医的药方,母亲的身子好多了,殷将军一直有安排人照看,姑娘不必担心。” 闻溪听了,才安下心,拉着颂栀坐到椅子上,又将忧心的目光落在了那正红的霞帔之上。 颂栀拧着眉,无奈道,“是太子殿下,让以太子妃的名义送来的,且明日殿下携太子妃娘娘来赴宴,定是要看见姑娘穿上才肯罢休。姑娘得跟殷将军商量一下如何应对才好。” 没有凤冠只有霞帔,这连抬举都算不上,只是要让自己无法在这将军府里立足,闻溪冷漠一笑,“跟殷将军商量?不必了,明日之后,闻溪便不劳他操心半分。” 颂栀担心地看着她,“姑娘怎么了,是跟殷将军闹了别扭?姑娘这又是何苦,全都城的人都知道,殷将军对你宠爱有加,那宋家千金就是个幌子,姑娘若是这点委屈都受不住,那之前遭的那些磋磨不都白费了?” 闻溪明白,颂栀悔过后是真心待自己好,只不过她志不在此,不能再把精力花在将军府里的宅斗之上。 “颂栀不必为我操心,你呢,回了东宫之后,梅湘凌可有为难与你?” 颂栀浅笑摇头,“姑娘还不知道呢,我猜殷将军也不会说,他毕竟是君子。” 闻溪微一挑眉,想要反驳却因为好奇没有开口,颂栀接着说道,“太子妃的境况可不大好,也不知为何惹怒了太子殿下,白日里受尽冷落,软禁在寝殿,天一黑,就夜夜要受磋磨,因为太子妃的叫声太过凄惨,那些值守的宫娥看见太子殿下都会两腿打颤。” 闻溪并不意外,毕竟她前世可是真真切切体会过赵晏磬在床上折磨人的手段,现在想起来还背后发凉。 “宫闱宴那日,太子妃求着奴婢帮忙安排殷将军与她悄悄会面,是要求他帮忙,可是将军一口回绝,姑娘是没亲眼看见太子妃的表情,错愕凄惨,悔恨不已……” “梅湘凌所求之事定是大逆不道,殷将军不肯,也是为了她好。” “姑娘说得没错,太子妃见殷将军这边行不通,便求着奴婢为其传话回娘家,今日梅家送了两个婢子进宫,奴婢觉得她又是拿捏人家的短处,逼着人冒险行事,只不过这一切都是她自作孽不可活,这一次,该她自食恶果了。” 闻溪在颂栀眼中看见了满满的恨意,便意识到,自己在面对仇人之时也是这副咬牙切齿的样子。 “姑娘,明日喜宴若是能躲过这一劫,便就是快要见亮了,姑娘想办法再忍忍,奴婢得回宫复命了。” 颂栀起身,又是恭敬告退,闻溪本想送她到门房,却看见殷煜珩揪着阿黎在前院问话。 看见颂栀,殷煜珩将满是深意的目光又投向了闻溪。 颂栀冲着殷煜珩微一福身,便带着宫婢离开了将军府,不给殷煜珩追问的机会。 阿黎拧着眉跑过来问道,“姑娘,那太子妃赏你正红的霞帔,这不是为难人嘛,这该如何是好,可要奴婢去请毅王妃过府,给姑娘做主?” 殷煜珩看到颂栀来送东西,便知道这明明是太子赵晏磬的手笔,如今梅湘凌自顾不暇,根本没有办法为难闻溪。他心里想着,就算太子当着众宾客的面让闻溪穿着正红霞帔露面,宋书安也不敢当面发作,只是日后宋若芙心中是否因此生出芥蒂,就不好说了。 “毅王妃是你家姑娘的管家婆吗?一点点小事就去烦人家,阿黎你是越来越糊涂了!” 殷煜珩沉声斥责了阿黎,又惹得闻溪冷下脸来。 “将军说得对,这些都是小事,阿黎不必理会,自忙你的去。” 阿黎噘着嘴,扭头要往后宅去。 “回来!这事你要是敢说给祖母知道,本将军定要打你板子!” 阿黎翻了眼帘,气鼓鼓地应是告退。 “这丫头都让你带坏了,敢跟本将军瞪眼了,你看看……” 闻溪悻然转身,自顾自地回了后罩房,刚要把门带上,却被追过来的殷煜珩一把推开。 “沐闻溪,本将军记得,是你自己当初哭着求本将军收留疼惜,如今这般拿乔,是谁给你的胆子?” 闻溪冷着脸,坐回椅子上,任凭殷煜珩咆哮,也只是一颗软钉子一般不予理会。 她的冷漠像冰锥一样刺痛了殷煜珩,既然见过颂栀,她该知道自己早就放下了梅湘凌,如今这难看的脸色难不成真的因为他要娶妻。 “冥顽不灵,既是这般不开心,你为何不走?还留在我将军府做什么?” 殷煜珩吼完,便也觉得自己失态,一拳砸在门上,将门凿了个大洞,负气而走。 冷风吹着门上残破的纸头呼扇作响,闻溪却伏下身蜷缩着趴在窗棂上,她在抑制着颤抖,若非如此,眼中的泪会因为颤抖从眼眶中涌出。 “我是要离开的,只是师父病了,我若也走了,明日谁来给虞氏施针回神,你前世最在意的遗憾谁来成全……” 第119章 正红 殷煜珩从后罩房出来,想了想,还是转身去了齐心堂。 “曹嬷嬷,给闻溪备的喜服何在?” “老奴送到丹玉轩了,大少爷这是?” “劳烦曹嬷嬷再辛苦跑一趟,把喜服送到隔壁毅王府,请毅王妃随便添置点彩头,过一手,再赏回来,她与闻溪交好,这便也说得过去。” “不是说太子妃娘娘已经赏下了霞帔,老奴正发愁……还是少爷想的周全,老奴这就去办。” 殷煜珩瞪了一眼柱子后面躲着的阿黎,她倒底是跑来告状了,结果没想到这么快就被抓了个现行。 “还不滚出来!” 阿黎拧着眉使劲闭了闭眼,缩着脖子慢慢走了出来。 “大少爷息怒,阿黎只是担心姑娘明日为难,您有法子,倒是早说啊……” 殷煜珩冷着脸,抬手做了个要打人的动作,晃得阿黎一个健步躲到曹嬷嬷身后。 曹嬷嬷圆场道,“你这丫头,跟少爷没大没小,是该打!” “嬷嬷,怎么你也不护着阿黎。” “你呀,就是被你家姑娘惯坏了,别忘了自己的身份!” 殷煜珩侧了身,将手收回来负于身后,曹嬷嬷看着他长大,自是了解他的脾气秉性,都这么说了,自己自然不会真的收拾阿黎。 “有劳嬷嬷,我进去给祖母请安。” 殷煜珩走到内堂,看见殷逸行和虞清莲也在,便顿住了脚步。 “兄长来了。”殷逸行起身见礼,虞清莲懒散地跟着起身,“还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只不过一早听说,那宋府的婆子去了医馆,啧啧啧……” 殷煜珩先上前给殷老太君请安,起身后瞥了一眼虞清莲,冷声道,“唉,都是醉酒惹的祸,若不是喝多了,倒还不好给阿猫阿狗机会作妖……” “你!”虞清莲刚想回怼,可转念一想,他又没指名道姓,自己这般激动着去领,倒是中了他阴损的嘲讽。 虞清莲换了一副娇媚之姿,扭捏着去拐殷逸行的胳膊。 “夫君,妾身也是担心,人家宋府派来整肃理家的嬷嬷伤了,怎么跟亲家交代啊?” 老太君眉心抽了抽,不耐开口道,“你呀,下手怎的那般重,杨伯今日去宋府送信儿,说是那宋侍郎夫妇脸色都难看极了,虽然表面上没说什么,可这心里怕是就此存了疙瘩。明日你自己去赔罪,我这张老脸可豁不出去!” 殷煜珩不在意道,“珩儿明白,不劳祖母操心。” “那郭氏伤了,这府上大小事务又交回到曹嬷嬷手里了,你娶媳妇,老身还能不操心?哼,明日新妇入门,这中馈说什么也别放在齐心堂了,你爱给谁管给谁管,老身不伺候了!” 殷老太君故意当着虞清莲的面说了硬话,殷煜珩自然明白其中用意,便顺从着应下。 “还有,过了年开了春,就要准备春闱科举,行儿要备考,府上人多闹腾,你们商量着去选处宅子,也是有家室的人了,早点搬出去。” 虞清莲瞳仁骤缩,蹭一下就从椅子上弹了起来,“祖母这是要撵我们出府?” 殷逸行拉都拉不住她,“怎么跟祖母说话呢,这不也没说分家吗?你急什么?” 虞清莲甩开殷逸行的胳膊,抻着嗓子喊道,“你个糊涂蛋,若是分家倒还要把账本拿出来核一核分一分,现在是买处宅子就要把咱们打发出去,还不如分家呢!” 老太君不耐地转了眸子,原本不该这么急着让殷逸行出府,只是方才见他好似着了虞清莲的道,两人不似之前生分,怕是终抵不过虞清莲软磨硬泡把人收服了,这才谋划着为他考量。 殷煜珩似乎也察觉了殷逸行对虞清莲的态度有所不同,且殷老太君的法子甚好,以备考之名将殷逸行支出去,虞清莲被整治之时也不会扰了他的心神。 “弟妹莫要急,你这是误会祖母的一番好意了,只是为了让逸行安心备考,可没说让你也跟着搬走。我看就在书院附近买处宅子,方便逸行温书,待他金榜题名,圣上给了官职,说不定还有御赐的府邸。” 虞清莲一听,这倒是自己小人之腹操之过急了,面上有些挂不住,扶着额又装头疼,殷逸行眼中不可查地闪过一丝厌恶,却又伸手去扶她坐下。 “是妾身这几日休息得不好,头痛欲裂,这才听岔了,听岔了……” 殷逸行把人安置在椅子上,又起身分别向老太君和殷煜珩作揖,“逸行但凭兄长和祖母做主,定用功备考,不辜负家人厚望!” 殷煜珩近前拍了拍他的肩,语重心长道,“殷家若得你金榜题名,便就文武齐全,为兄等着你为殷家门楣增光添彩。” 虞清莲在一旁偏开了脸,庆幸着长吁了口气,好在殷逸行对自己不再冷漠,这要是离家备考,这殷家再给他纳个侍妾,自己恐怕地位不稳。 “夫君文采出众,腹有诗书,定能一举得魁,祖母放心,无非就是清莲两头跑,也一定照顾好夫君的衣食住行。” 虞清莲如今把中馈让了出去,自是不肯轻易离开将军府,就等着宋若芙过府呢。 可她光顾着打自己的小算盘,却不知道,殷煜珩、沐闻溪,就连自己的夫君都对自己动了杀心。 - 毅王府 曹嬷嬷候在前厅,初瑶进去通禀没多久,江暮雪与赵舜毅一同走了出来。 “什么?那疯婆娘又想害闻溪?欺人太甚!” “王妃息怒,我家将军已经想了法子,还请毅王妃找些物件,绣在喜服上,再赏赐给闻溪,明日便可以在太子殿下面前交差。” 江暮雪拧着眉,看着那件黛粉色的喜服,心中也是不大痛快。 “按本宫的心意,闻溪穿正红也不是穿不得,明日她又不能露面,整这些繁琐之事做什么,偏要闻溪心里不舒服吗?” 毅王想了想,扶着她的肩劝道,“明日喜宴,宋府千金嫁过来是正妻,东宫既然赏下了那正红的霞帔,自是要让你那好姐妹出来惹眼的,殷将军想了这过手之法也是权宜之计,明日真分辨起来,咱们毅王妃还要压过太子妃一头呢,全当你给闻溪出气了。” 毅王劝得顺耳,江暮雪命相府门人无欢,寻了不少好东西,原本想着给闻溪添嫁妆的,现在刚好派上用场。 “初瑶,去,把那几块上好的珊瑚宝石拿来,赶紧让府上绣娘仔细绣上去!” 第120章 离情 曹嬷嬷回来的时候,天刚刚擦黑,将军府内已挂满红绸,张灯结彩,满眼的喜庆。 殷煜珩命人来修后罩房的门,闻溪抱着昨夜抢下来的一摞书,站在院中发呆。 阿黎来喊她去丹玉轩,她却不想去,可如今书房偏室被掀乱住不得人,这后罩房今夜怕是也没法睡了,彷徨着不知该去何处落脚。 先前殷煜珩扔下了那般凉薄的话,闻溪咬着下唇,不想去丹玉轩,既然无所谓自己的去留,倒不如随便凑合一宿,才不要去他面前碍眼。 趁着白日空闲,闻溪已经将书籍之中的内容都背了下来,她托阿黎好生保管这些书,待明日喜宴过后,将书送还药斋。 阿黎放好书回来,便就不见闻溪的踪影,问过门房,说也没见人离开。 “阿黎,在这院子里晃什么?你家姑娘人呢?” 殷煜珩用过晚膳,端了一碗粥来,却没见到人。 “大少爷,姑娘让阿黎帮她把书收好,一转身人就不见了,大概是府上到处是扎眼的喜字,姑娘看着心烦,找地方躲清静去了。” 殷煜珩眼底闪过一丝不悦,将粥碗塞到阿黎手中,什么也没说便回了丹玉轩。 眼看着要到子时了,还不见人,殷煜珩本来都已经躺在床上了,又一个鲤鱼打挺起身,批了斗篷出来寻人。 一路寻到虞氏的院子,看见闻溪蜷缩在连廊下的台阶上,冻得瑟瑟发抖。 明月姣姣,柔光穿过树枝,斑驳地撒在闻溪的脸上,她的脸色却惨淡如霜。 听到有脚步声近了,神色有一瞬间的茫然,如玉的素手无意识拂过她脸上被风吹散的发。 下一刻,黑狐裘披风兜头将她罩住,殷煜珩将她横抱着紧紧护在怀中,闻溪想要挣扎,却只换来一双壮硕的臂膀把她抱得更紧。 耳边传来了殷煜珩暗哑的声音,“别动!你若是冻死在母亲院中,明日的喜宴确实办不成了。这招太绝,你是真敢!” 闻溪微微低下头,柔弱单薄的背弯着,眼底湿热,声音低得只剩气音。 “奴婢刚给夫人服了护心丹和醒神凝露……担心药性刚烈夫人不耐受,又怕夫人醒来看见奴婢不喜……是以守在房外……” 闻言,殷煜珩的步子骤然一僵,刹那间,心疼愧疚从心底翻涌,冲到了他的咽喉处堵得他说不出话来。 闻溪似乎也感受到了他的异常,隔着里衣也能清晰的听到他胸腔里咚咚作响的心跳声,眼中的泪水再也忍不住,串成了线涌落,落在他的怀里,一路滚烫入心,一下下刺得他心窝生疼。 殷煜珩闭了闭眼,轻叹了口气,他的闻溪总是这般小心翼翼地为别人着想,却就是不肯为了她自己服一次软。 明明从南陵回来,她娇软妩媚,将一身傲骨藏得很好,不知从何时起,竟再也得不到她低眉顺目的乖柔。 殷煜珩再睁眼,将人抱回了丹玉轩,传了热水,把快要冻僵的闻溪泡进热气腾腾的木盆。 这一幕倒是让闻溪想起了都城郊外驿站,自己忍着断骨之痛魅惑殷煜珩,如今已经下了决心离开,倒没有了那日的小心翼翼。 热水很快将闻溪睫羽上挂着的霜融化成露珠,随着她轻轻眨眼,一滴滴滑落。 殷煜珩坐在屏风后,声音透着几分无奈道,“本将军心里明白,越是离喜宴近了,你心中越会不痛快。可你让本将军如何呢?” 闻溪垂下了眸子,将头轻轻靠在盆沿上,热水让困意袭来,她瘫软着不想开口。 “罢了罢了,本将军为你破例,不必给她敬茶,从此往后,在这府里,不必跪任何人……” 屏风后面,闻溪的头一点点向下滑,也不知怎的,人心累到极致,身子也是被倦意包裹,沉沉地睡了过去。 “你若愿意信我,多等上几日又有何妨,莫要把所有重担都扛在自己肩上……” 听不到她应话,殷煜珩以为她还在执拗,唤了她的名字也不回答,干脆起身离去。 闻溪又梦见了阿弟,只见他浑身是血,苦苦哀嚎,而自己却陷进一片沼泽,动弹不得。 她的口鼻已经被水没过,窒息感将她从睡梦中惊醒,就在要被水呛住的瞬间,一只大手托着她出了水面。 “嗬!”闻溪瞪大了双眼,近乎疯狂地吸着气,双手慌乱中抓挠着挣扎。 直到那双熟悉的唇深吻上来,闻溪才渐渐平静下来。害怕她喘不上气,殷煜珩百般不舍,却不得不轻抬双唇,只留一双眼深深地望着她。 他生怕娇奴再惹了风寒,拽了棉巾大概擦了几下,又快速地用绸缎的被子裹好,闻溪又被抱着安置在了床榻之上。 大概是早就习惯了他的霸道,闻溪静乖乖地一动不动,刚从梦中惊醒回过神来,睁开眼看见殷煜珩,难免又牵出了情伤。 闻溪看着他满眼的在意,心中忧伤之情骤增,已经决定要离开了,这份温柔来得晚了些。 莹莹泪珠滚落,殷煜珩下意识伸手,尽管为娇奴拭泪的动作看起来淡定从容,可是指尖轻抖,还是泄露了他的慌措情急。 “奴婢……” “嘘……” 殷煜珩蹙了蹙眉,打断了闻溪,他覆上脸,深埋进了她的脖颈,手指顺着她精致的锁骨滑动,让白皙的肌肤瞬间染上了一片粉红。 闻溪缓缓闭上了双眼,随着他温热的掌心拂过,身体本能的战栗,掏空了她所剩无几的力气,最终瘫软下来,沉溺在他向来霸道的宠爱之中。 闻溪在爱恨交错的拉扯中逐渐失去了意识,沉沉地睡了过去。 云疏雨散之后,殷煜珩望着她的睡颜,旖旎带来的片刻安心又消失不见,只觉得拂过她泪痕的掌心又开始泛疼,疼到心底,不由地合上了眼眸。 他倒抽了口凉气,好似攒了好久力气,才能再抬眼,看着她开口。 “不要再想着入宫复仇,我不想再抱着你的尸身杀出九华门!” 殷煜珩压抑着前世苦痛记忆带来的怒火,克制的青筋在额侧,手背上凸起。 “上一世是我错,怎会傻傻将你送进魔窟,这一世,绝不会看着你重蹈覆辙!” 殷煜珩目不转睛地望着她,轻声道,“我知道,这一切听起来荒唐的很,就是担心你不会信,所以一直以来无法对你言说。” 他轻轻拂过闻溪乌黑的发丝,深情道,“信我,等我,待我从北境回来,一定给你个交代。” 第121章 敬茶 清晨,错落有致的房屋瓦砾之上,残雪斑驳,朔风卷着浮雪打着转,寒意刺骨。 铜镜前,阿黎欢喜地为闻溪梳妆,一旁衣架上撑着镶满珊瑚红宝的喜服,唯有镜中人,双眼无神,怅然若失。 阿黎刚把发髻梳好,转身去拿头饰的时候蹙起了眉,她拿不定主意,便将整个盛饰品的漆盘端了过来。 “姑娘,这里有老太君赏的琉璃彩金头面,也有毅王妃娘娘送来的珍珠钗环,您看看喜欢哪一套?” 闻溪的瞳仁微微移了移,大面扫了一眼,眸光毫无波澜,片刻后又呆坐在那,一言不发。 阿黎脸上的喜色也跟着消失了,叹着气把漆盘又端了回去。 “今日姑娘心里不痛快,阿黎明白,只是阿黎从小在老太君身边长大,常听她老人家说,凡事要往好处想,姑娘看开些,阿黎出生便是奴,所以觉得如今已经是身在福中了……” 闻溪的睫羽轻颤,阿黎说的话她都听见了,道理也都懂,只不过今日,她盛妆华服又为何人?她是南陵国的嫡公主,灭国屠家的仇人就在眼前,而她能做的只有委身做妾,这让她如何能看得开。 片刻后,闻溪不忍阿黎为难,轻声道,“阿黎,你帮我去看看夫人如何了,今晨可有醒过来,精神好不好?” “哦,阿黎这就去……夫人?” 听到阿黎语带惊诧,闻溪这才转身,竟看见丽嬷嬷扶着虞氏来了自己屋里。 虞氏多日昏睡,人瘦去了一半,面相便都全不一样了,等她被丽嬷嬷搀扶着坐到了椅子上,微一抬手,丽嬷嬷便带着阿黎退了出去。 闻溪回过神,一边在心里感叹薛老的宝贝神奇,一边起身行跪拜大礼。 “奴婢给夫人请安~” “听丽娘说……是你的药起了效用,我才能清醒,亲眼看着珩儿娶妻,倒是承了你的情……” 闻溪跪着,虞氏的话听不出用意,她只想着,人时日无多,无论如何也是殷煜珩的娘亲,今日便任她教训也好,打骂也罢,自己乖顺跪好,绝不顶嘴。 “夫人精神好些了,奴婢为将军尽心实属分内之事,不敢邀功。” “心里那么不痛快,还惦记着旁人,难怪珩儿放不下你……” 闻溪身子微微一怔,虞氏的话怎么越来越听不明白,她这刚有点力气能下床走动,第一个要见的却是自己,闻溪以为是来敲打立威的,却越听越觉得不像。 也不知是不是病得日久说话没什么力气,闻溪并不认为,虞氏柔和的语气是她本意,唯有把头又垂得低了些,不想惹她动怒。 “知道为什么还让你跪着吗?” “……奴婢不知,请夫人示下。” “等你改口,却还是一直自称奴婢,喝口媳妇茶真难……” 闻溪错愕抬眼,对上的却是虞氏一脸慈悯浅笑。 “夫人,您……” “我是身子不好,可耳朵还好使得很,珩儿见天的来我屋里念叨……呵呵呵,好孩子,给我这个当娘的,倒杯茶。” 一息之间,闻溪的心口猛地震了震,仿佛心底被震开了一条裂缝,一股暖流从中奔涌而出,带着能融化寒冰的暖意升上来,化成滚烫的泪冲出眼眶。 她知晓殷煜珩这些日子常常去看望虞氏,却不知他在虞氏榻前尽孝,竟说的都是关于自己的好话,不然虞氏对自己的态度怎会如此反转。 “夫人……这不合规矩……”闻溪怔了怔,薄唇张张合合,却只挤出了这么一句。 虞氏显然不满意,微一偏脸道,“诶,你还不趁着我有精神的时候乖乖敬茶,难道要我带着遗憾合眼吗?” 闻溪慌了,跪挪着步子,倒了杯茶,双手微颤,恭恭敬敬,举过头顶。 “夫人请用茶……” 虞氏未接,闻溪抬眼,她眼中深意满满,闻溪心下不安,却只能壮着胆子,轻声道,“……母亲……请用茶。” “好孩子……好、好……”虞氏笑中带泪,接过了茶碗,双手也微微抖着,用尽力气饮了一口。 闻溪见她虚弱,忙接过茶碗放到一边,却被虞氏顺势握住了一只手,把她自己手腕上的一只莹紫的玉镯套到了闻溪的手上。 “这太贵重了……闻溪不能……” “珩儿心里,你最宝贝,可为了圆我心愿,全殷家体面,到底是委屈了你。他终是知道心疼我这个当娘的,那我便来好好心疼心疼你,不能让你一个人把委屈都受了,快起来!” 闻溪含着泪,缓缓起身,手却一直被虞氏握住,不禁忧心道,“您还是养养精神,一会儿将军拜堂,还得您坐镇呢……” “我精神好着呢,就撑住今日即可……” “夫人……” 虞氏拧了拧眉,认真地看着闻溪,“怎么又喊回去了,这也没有旁的人……” “母亲别这么说,我师父做的药有奇效,说不定……” 虞氏笑着摇了摇头,“我自己的身子,自己还不清楚吗?不过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好孩子,你听我一句,不要跟宋氏争一时长短,无论如何,你在珩儿心里才是那个相守一生的人。他重情义,比他父亲更胜百倍,且又是个犟脾气,心里打定主意的事情,无论用多久,想多少办法,便都一定能办到。” 闻溪微微垂了眸子,殷煜珩难道将自己重生之事也跟虞氏说了,她如今这般通透,还劝上自己了,倒是有些让人不知所措。 “我是他娘,他话里话外的意思,别人不懂,我自是听得明白。有些事,表面上看着,是他让你受了委屈,可他心里巴不得把你捧在掌心里疼。男子汉行事,总要顾全大局,你是个善良懂事的好孩子,就当我临走前求你一件事,你可愿答应?” 闻溪自是明白,凝神玉露药效一过,虞氏怕是连之前的状况都维持不了多久,今日她就是要自己上刀山下火海,也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见闻溪抿唇点头,虞氏加了手上的力气,握紧了她的手说道,“我走后,你要好好守好殷家,让珩儿没有后顾之忧,到了战场上才能奋勇杀敌,信他,爱他,为他把家当好。” 言之切,挂念之情深远,临终托付,乃母为子计之长久,令人动容。 或许今日来府上赴宴的所有宾客都不知道闻溪是哪一个,可虞氏的重托却恰恰说明了殷煜珩的心意不假,只是闻溪此刻才明白,自己不该执拗,前世是前世,这一世,倒不妨再信他一回。 第122章 迎亲 从镇北将军府,一直到宋府大门口,路上所有的树都系着大红绸带,正月天寒,也挡不住路两旁人头攒动比肩继踵,所有人都抻头探脑,等着一观大齐战神,十里红妆迎娶佳人。 殷煜珩骑着高头大马,缓行至宋府门前,他甚少着鲜衣,红色的喜服衬得他风姿俊朗,容止可观。 宋书安沉着脸坐在正堂不肯出来相迎,他到昨夜还在劝宋若芙退婚,那郭嬷嬷可是代表宋府前去打点的人,怎就落得差点丧命的下场。他殷煜珩恣意妄为,难保日后不会翻脸不认人。 可宋若芙心如磐石不可转移,任凭宋书安苦口婆心,也毫不动摇,此刻凤冠霞帔加身,静心等候花轿的到来。 殷煜珩下马,进门拜见舅哥,遭了冷脸也在他意料之中。 他全当看不见宋书安一脸埋怨,微一抱拳道,“宋兄,吉时已到,我来接若芙过府。” 宋书安不耐地翻了眼帘,“你怎还有脸登门,我们宋家在都城好歹也是高门世家,那郭氏是我与芙儿的乳母,你竟敢对她动手,是不是日后,对芙儿也要动辄打骂啊?” 殷煜珩双手回落身侧,淡然道,“那晚我多饮了几杯,向来有练武解酒的习惯,郭氏不知,意外撞到了我枪头上,实非我所愿,在这儿给宋兄赔罪。至于令妹,我相信她是个心有分寸的明白人,不会往我的刀尖枪头上撞。” “你!”殷煜珩的话显然没有安抚宋书安,气氛僵持不下,还是宋夫人出来圆场。 “你就别再说了,今日是芙儿的好日子,误了吉时,若是日后真有什么,该不该怨你?” 宋书安板着脸甩袖,不屑怪力乱神之说,更跟女子说不清楚。 “你既然做不得芙儿的主,便就莫要跟殷将军闹得这般僵,哪怕是为了芙儿,今日你就忍忍!” 殷煜珩冲着谢氏抱拳,躬身道了一句,“多谢嫂夫人成全,时辰不早了,咱们动身。” - 丹玉轩 虞氏被丽嬷嬷扶着去了齐心堂,闻溪却觉得自己的心又乱了,若不能当面跟殷煜珩问个明白,怕是坐立难安。 可是今日,没有不可违抗的旨意,她是不能迈出这丹玉轩半步的,这样折磨心神等到子时之后,闻溪怕是会疯掉。 “姑娘,你看谁来了?”阿黎翠鸟一样的声音传来,闻溪循声望去,毅王妃江暮雪来了。 “闻溪参见王妃娘娘。” “莫要见外……你们都退下。” 屏退左右后,江暮雪赶紧亲热地拉起闻溪,看着她刚哭过的双眼,心疼道,“我紧赶慢赶,想早些来陪你,却还是晚了,唉~看你这双眼,你这又是何苦呢?” 闻溪莞尔,轻摇了摇头,“方才并非因为难过而流泪,妹妹莫要忧心。” “不是因为难过又因为何事?难道还因为感动?今天可是那负心汉娶妻的日子,你真的不难过?” 闻溪无奈地看着莽直的江暮雪摇头,也就是她,贵为王妃,自小又无须看人脸色,是以说话这般伤人却不自知。 “方才侯夫人醒了,先来我这丹玉轩坐了会儿……” “虞氏来撒泼了?病得那样重还记仇呢?不是,等会儿……她不是都快不行了,怎的还能来你屋里为难?” 闻溪攒了力气,把事情原委又学了一遍,再抬眼,竟看见江暮雪哭得妆都花了。 “呜呜呜……怎么这样啊,本宫还以为他们殷家上下都辜负了你,还想着实在不成,今日过来便强行带你离开,再不受这窝囊气了,连替换你的婢子都准备好了……呜呜呜,老夫人到了还为了殷将军这般操心,可怜天下父母心……” 闻溪看见江暮雪心性单纯,分明是自己经历的事情,她只是听说便感动至此,实在是至纯至真的心性,世间少有。 “你看看,这回可是信了,我不是难过才哭的,你也别哭了,回头毅王还以为我把妹妹怎么的了呢,找我算账可当不起。” 提到毅王,江暮雪脸上化开一抹娇羞,轻声在闻溪耳边道,“姐姐说得没错,原来男女欢好之情真的不同……嘻嘻。” 闻溪见她化开心结,与毅王琴瑟和鸣,心中愧疚也解开不少,闺蜜二人便都破涕为笑。 “对了,姐姐不换喜服吗?昨日曹嬷嬷来找本宫给你的喜服添彩头的时候,本宫差点气炸了,那梅湘凌有完没完,到底还要针对你到何时?” “添彩头?”闻溪并不知道这件喜服原本的样子,因着心中别扭,都还未仔细瞧过。 “姐姐不知此事?” “东宫赐了正红的霞帔我是知道的,这喜服又是怎么回事?” “哦,本宫明白了,殷煜珩那家伙,只管自己做好事,都不到你面前邀功。是他想出的办法,让本宫出面添了彩头,再把喜服赏赐给你,虽说东宫那位位份比本宫高,但按规矩,你不能穿正红,是以穿了本宫赏赐的也说得过去。” 闻溪看向衣架,神情暗了下去。原本这件喜服她没打算换,可是虞氏来过之后,一切就变得不同了,她现在拿不定主意,只想当面问问殷煜珩,是否真心愿意助自己复仇。 只要他说是,闻溪甘愿就此挽起发髻,以侧室之名安心等在这将军府中。 “将军费心了,只怕东宫没那么容易罢休,倒是又牵扯了妹妹,实在不该……” “姐姐说的什么见外的话,毅王殿下说了,今日若是太子妃敢发难,他定替我出头。” 闻溪看着江暮雪被护得很好的样子,从心底里为她开心,只是江暮雪却不知,如今要为难她好姐姐的已不是梅湘凌。 闻溪拉着她的手嘱咐道,“一会儿妹妹千万不可莽撞,今日大局已定,什么闻溪都忍得,唯愿一切顺利,让殷府上下顺遂如愿,倒是怕……” 江暮雪心领神会,鬼精灵地转了眸子,凑到闻溪耳边说道,“姐姐放心,本宫已经安排了人盯着,二房那个贱人翻不出花来,若是抓住她手脚,也先按住不宣,待宾客散去,再让你们关门打狗!” 闻溪一直忧心虞清莲今日会坏了殷府的喜宴,如今有江暮雪暗中帮忙,倒是心里有底了不少。 第123章 动手 虞清莲正帮着曹嬷嬷在前院相迎宾客,突然鼻子一痒,连打了两个大喷嚏。 锦歌鬼鬼祟祟近前,在她耳边小声嘀咕了几句,虞清莲脸上的假笑顿时消失不见。 “怎么可能?不光醒了,还能下床走动?” “嗯,听说是昨晚半夜,丹玉轩的那位给服了什么神丹妙药,才让人回光返照,看着精神与常人无异,该不会就此痊愈了?那这宋氏可就成了将军府的吉星,日后什么事还不都得看她脸色?” 虞清莲夹了夹眼尾,环顾了一圈,府上的人都在忙着应酬贵客,无人注意自己,便带着锦歌回了后宅。 她带着锦歌到了无人处,从怀中取出一小纸包,慎重地交代道,“原本打算等宾客散了再动手,看来得当着大家的面让宋若芙成为众矢之的了。去,想办法,把这掺到新妇敬的茶碗里。” 锦歌拧着眉为难道,“主子,这怕是不好办,敬茶的事宜,丽嬷嬷不让旁人插手,奴婢提前去下药,保不齐也会被换掉。” “没用的东西,姑母久卧床榻不起,身子无力,丽嬷嬷扶着她,哪里倒得出手沏茶,你给我搞定准备茶水的婢子,若是这点事都办不好,我留你在身边还有何用?” 虞清莲目光阴鸷,话也说得狠毒,锦歌深知她脾气,不敢再推脱,只能咬牙应下。 她到正堂耳房的时候,伺候茶水的婢子正在小炉子上烧水,拜堂敬茶的茶壶就在一旁,用之前还要用滚烫的开水浇烫过才能装茶。 锦歌见四下无人,轻着步子走到那婢女身后,目露凶光,从袖中掏出早就备好的绢帕,屏住呼吸,一把搂住那烧水婢子,以绢帕封其口鼻。 只见那婢女蹬了两下腿便不再动弹,锦歌收好绢帕,把人拖到柴堆后面藏好,换上了那婢子的衣服后,回到炉子前看火。府上繁忙,来来往往的人都没有发现有什么不对。 - 锣鼓唢呐声由远及近,迎亲的队伍回来了,殷老太君和虞氏也到了正堂,宾客们翘首以盼,没等殷煜珩下马,就听见,“太子殿下驾到~” 东宫的车辇后面,是四皇子赵寅礼的马车,只不过相比之下,实在不惹眼,众人簇拥着东宫仪仗,赵寅礼面前全是趋炎附势的背脊。 他下了马车,远远地看着殷煜珩今日意气风发,眼神犀利了起来。 宋若芙腿脚不便,需搀扶才能从喜轿里出来,为了给太子和太子妃行礼,倒是得有人上前搭把手。 湘竹掀了轿帘,陪嫁的嬷嬷刚想背着人出来,却听见宋若芙柔声道,“不可失了礼数,更不能折损殷宋两府门楣,我自己来。” 殷煜珩下马,听到此言,不得不上前伸出手相扶。宋若芙一手以金丝团扇遮面,另一只手搭在殷煜珩的胳膊上。 二人站定后,向太子和太子妃行礼,只是宋若芙在跪下的时候突然蹙眉,手上的力道也紧了些,殷煜珩察觉她像是忍着剧痛,不禁留意了几分。 “煜珩快快起身,今日本宫与太子妃是来观礼,诚意道贺,不必拘泥。” 殷煜珩谢恩后,双手扶着宋若芙起身,先恭敬让太子殿下一行人入府,才小声问道,“怎么回事?” 湘竹满眼心疼道,“我家小姐不愿在今日坐木轮车,怕宾客嘲笑,丢了将军府颜面。硬是用竹筒箍住了腿,非要走着入堂行礼,这两日在家练习,腿上膝上的皮早就磨得不像样子了……” “湘竹,不可多嘴,今日是镇北将军府的大日子,侯夫人还等着我们呢,将军放心,这点小事,若芙忍得。” 团扇后面,宋若芙的脸颊已在淌汗,却依旧高扬着头,端庄持重,丝毫不乱。 她虽相貌平平,却不容许在自己大婚之日,与众宾客面前失仪,风骨卓然,气度更要胜过凡俗皮囊百倍。 殷煜珩微微蹙了眉心,之前倒是没见过宋若芙这般要强,还以为是个习惯旁人冷眼,超凡脱俗不计较的心性,只是她这般舍得自身也要拼一口气,日后闻溪与她又该如何相处。 “殷府看重你还不够吗?你何苦如此?” 听到殷煜珩这样问,宋若芙闪过一丝失落,却未达眼底,脸上还是一副明媚的笑意,轻声道,“只是不愿侯夫人见到若芙,心中不满留有遗憾,虽是自欺欺人,却也希望婆母看在若芙拳拳之心的份上,感怀安慰。” 二人低声说话的功夫,赵寅礼走上前来,作揖相贺。 “给殷将军道喜。” “参见四皇子殿下……” “殷将军与本宫有恩,将军夫人不必多礼,皇兄还等着观礼呢,咱们走着?” 殷煜珩深邃的目光紧盯着赵寅礼,宫中一别,再见他,深幽冷谧的眼瞳中竟透着看不透的神色。 今日顾不上与他打哑谜,殷煜珩扶着宋若芙,缓步入了正堂。 众人的视线落到了新妇那件正红的喜袍之上,繁复华美,若是坐在木轮车上,的确可惜了。 只是都城世家皆以为宋若芙是个瘸子,可今日看她虽然步履不稳,却是自己走进来了,且仪度偏偏,纤腰微步,清眸流盼,靥秀花娇,倒是着实惊艳了一众宾客。 太子妃梅湘凌在周围一声声赞叹中沉下了眸光,今日是殷煜珩大婚,沐闻溪不得露面,还以为没人胜过自己风光,却不曾想,自己被都城中一个没人要的丑女盖住了锋芒。 看着殷煜珩敬重小心地相扶,梅湘凌的肠子都要在腹中拧成结了。 从东宫一路走来,十里红妆风光满都城,人人称赞的大齐战神娶妻,比当年自己嫁入东宫还要热闹。所谓的万人之上荣宠加身,早在深宫中被无情冷漠磋磨殆尽,梅湘凌此刻,悔不当初。 如今眼看着陪在殷煜珩身边的人,再无可能是自己了,梅湘凌幽怨地扫了一眼赵晏磬,却不得不将惊惧幽恐藏起,咬牙看着这一切在眼前发生。 太子和太子妃先一步入了正堂就座,殷老太君身旁的虞氏笑着见眉不见眼,坐在高堂之位等候新人。 虞清莲跟着殷逸行站在一侧,阴狠的眸子扫视角落端着茶壶的锦歌…… 第124章 三拜 与自己出嫁那日大相径庭,虞清莲眼观着宾客送来的贺礼有多丰厚,权贵赞扬美誉不绝于耳,老太君和虞氏的笑容也更真切,就连圣上都写了贺词派人来宣读添彩,这镇北将军夫人还真是一时风光无两。 虞清莲是姨娘所生,且虞家二房只得她这么一个独苗,那便是她那位姨娘的好手腕。自从得了消息,殷煜珩得胜凯旋,提前回了都城,她姨娘给虞二老爷下药的分量就重了许多。 紧赶慢赶,却不曾想有人在南陵就占了先机,虞清莲看着眼前让人艳羡的场景,不禁暗暗在心中计较,自己虽没有将军夫人的命,却不见得没有做一府主母的运气。 她转过眸子,看了看虞氏,她的这位姑母,明着是对她关照有加,实际则是百般利用,用不上了便又随意打发,根本不是真心待她。 姨娘交给她下毒的手段,还都是跟那多年未见的外祖父学的皮毛,阴差阳错的,殷煜珩请来给虞氏治病的薛神医倒是跟姨娘描述的十分相似。 那日薛老被虞清莲拉到一边,被她说中了当年留下的风流债,这才一病不起。 虽说她下毒的手段并没有多高明,只是用的药隐蔽,单独拿出来皆是平常之物,却懂得薛氏一门相克生毒的法门,薛老便更加深信不疑,这虞清莲就是自己的外孙女。 只是今日,虞清莲等不得虞氏吊住一口气,让殷煜珩风光成婚,急中生错,采买毒药虽然过了几手,却依旧有迹可查,那交给锦歌的小纸包,早就被相府门客无欢掉了包。 “一拜天地~” 背对香炉囍烛、祖先牌位,仰面于天,俯身而拜,告慰天地玄黄,择佳偶共良辰。 “二拜高堂~” 面对祖母母亲,殷煜珩热了眼眶,肃情深深,前世憾事化为云烟,在虞氏欢娱的目光中,深深鞠躬。 “夫妻对拜~” 宋若芙吃力转身,却见殷煜珩迟迟未动,眼底浮出一丝不安…… - 丹玉轩离正堂只隔了个院子,听喧闹之声,便知殷煜珩迎亲回府了,接着便该拜堂完礼,宴请宾客。 闻溪摸了摸手腕上的那只玉镯,沉了口气,终是挪了步子向衣架走去。 忽地一个黑影闪过,一只暗镖破窗而入,扎在了门柱上,闻溪定睛一看,上面还绑着一块玉佩,脸色骤变。 - 江暮雪冷着脸看着殷煜珩,仿佛只要她这般凶狠瞪着他,就能替闻溪讨回公道一般。 毅王观她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小声在她耳边道,“你不待见这场面,怎么不在后宅陪你那姐妹?” “闻溪大气,原也是没把这事儿放心里,本宫还有一出好戏要看,怎能就此错过,哼,倒是便宜这宋家女了……” 毅王扫了一眼太子,蹙着眉道,“你莫要惹事,今日可不能任性,让东宫抓了把柄,再想替闻溪出头怕也不易。” 江暮雪翻了他一眼,“嘶……本宫在殿下眼中就是只知道惹事的废物?要么殿下休了本宫?” 毅王憨笑着怼脸哄道,“本王可舍不得……” 殷煜珩缓缓转过身,面无表情地对上宋若芙,冰冷孤傲的眼睛仿佛没有焦点,疏离的寒意让宋若芙心中一沉。 这最后一拜,二人礼成,便就结为夫妻,殷煜珩的迟疑皆因方才一阵心慌所致,他有种不好的预感,却无奈还是得在所有人面前行此一拜。 宋若芙的腿已经有些支撑不住了,眼中带着祈求,还隐约闪烁着无助。 殷煜珩凝神垂眸,缓缓将双臂环起,对着宋若芙,就要行礼。 “大少爷!我家姑娘不见了!” 阿黎惊慌着跑到堂上,顾不得礼数,气喘连连地喊道,“姑娘不见了,什么都没带,桌上、地上还有血迹!阿黎找遍丹玉轩都没有见到人……” 殷煜珩下意识往门口转身,却被一只手拉住,他这才意识到,众目睽睽之下,这一步迈出去,便就可能将所有筹谋毁掉。 可本就心中觉得对不起闻溪,若是此刻她深陷险境,自己却在这里被凡俗礼节禁锢,岂不又要辜负闻溪。 殷煜珩瞪了一眼傧相,傧相也是识趣,匆忙喊了一声“礼成~送入洞房!” 丝竹礼乐声起,堂外宾客不知内情,欢闹声四起,宋若芙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被殷煜珩无情地拨开,一个闪身便消失不见了踪影。 虽然心中早有准备,可这独属于她的成婚之礼竟是这样收场,连给婆母敬茶都省了,失落无措,愣在当场的可不止宋若芙一人。 虞清莲看着正堂上不尴不尬的气氛,暗暗给锦歌挤了挤眉,示意她赶紧收手,这一出可比自己谋划的要精彩得多,宋若芙什么颜面都丢尽了,还得是她沐闻溪啊。 毅王妃瞪大了双眼,冲到阿黎身前揪住人不放,“你说什么?闻溪人呢?本宫才从丹玉轩过来,方才人还好好的,什么血迹,你把话说清楚!” 老太君起身,为了不惊动宾客,便以虞氏身体孱弱为由,带着人回了后宅,留曹嬷嬷去跟阿黎查探究竟。 殷逸行脸上挂着忧心,被虞清莲狠狠掐了一把,疼得回过神瞪她。 “怎么,夫君不是对那奴婢无意吗?” 殷逸行缓了几口气,只能强忍着心中不悦,换上和悦之色,拉着虞清莲去前院应酬宾客,省得她趁机生乱。 一众人来到丹玉轩,殷煜珩已经先一步奔过来,屋内确实有血迹,而衣架上的喜服还好好地挂在那。 府上门房小厮也来回话,说并没有看到闻溪离开将军府,一个大活人,竟是凭空的消失了。 阿黎看到血迹才慌了神,想起早上给闻溪梳妆时她那失魂落魄的样子,不禁满脑子都是可怕的想法。 “大少爷,姑娘不会想不开,可怎么着也不能凭空不见了,这可怎么办呀……” 曹嬷嬷沉声道,“阿黎糊涂,自是不会好好的一个大活人凭空不见,今日府上人多杂乱,怕不是什么歹人混了进来,把人撸了去……” 江暮雪听不下去了,颤抖着声音对毅王说道,“快,快让王府的人帮忙找啊,闻溪还穿着单衣,这一地的血……” 话没说完,情急太甚,江暮雪一个白眼,晕了过去。 第125章 正妻 闻溪失踪,殷煜珩心中最先怀疑的便是太子赵晏磬,只是眼前自己身上还穿着喜服,身后是宋殷两府上上下下近百口人体面,若无凭无证,如何当场向太子要人。 这要紧关头,毅王妃还晕倒在这丹玉轩,人心惶惶,混乱不堪,殷煜珩眼尾一提,“顾不了那许多了,先找人要紧!” - 黛澜轩 宋若芙让湘竹去查看到底是出了何事,竟让殷煜珩拜堂都未完成,就迫不及待地当众撇下自己去查看。 湘竹在丹玉轩外面听了个大概,便回来复命,“少夫人,丹玉轩的那位离奇失踪了,屋里有血迹,毅王妃应该是跟她交好,十分在意,急得昏了过去,眼下丹玉轩乱作一团,将军怒气冲冲地去了前院。” 宋若芙沉心静气,因着自幼身子不好,她习惯了克制冷静,遇事不慌,免得犯了心疾性命攸关。 “湘竹,先让兄长安排送嫁的医官去给毅王妃瞧瞧,不好让贵人在咱府上出事。” 未等湘竹应是,宋若芙一抬手道,“等等!” 宋若芙蹙了蹙眉,手微微攥了拳放于胸口前,轻声道,“让湘梅去传医官,你去前院盯着将军,若是眼见他情急要与人起争执,立刻冲上去禀说侯夫人不好了,将军最在意夫人,定不会混不顾及,或许可以避过一场无妄之灾。” “奴婢明白,这就去办,湘柳湘菊就在门外,可要她们进来伺候?” “让她们把我的木轮车取来,实在不成,我还得去夫人那里。” 湘竹紧着步子,尽了自己全力赶到前院,却看见殷煜珩已经将太子请到书房说话,便小心地跟了上去。 她避开众人,悄悄绕到书房后侧窗外附耳听着,里面传来了太子的声音。 “煜珩,这就是你的不是了,一直不肯放手,宝贝一样的护在手心里,却总是一次次看不住人,如今却来问本宫人在何处。啧啧啧……可惜了,那件霞帔是本宫精心挑选的,到底是看不到娇奴穿上它的可人模样了……” 湘竹脸色瞬间青白一片,太子不似平常那般温文尔雅,言语中满是轻浮傲慢,且似乎对闻溪抱有执念。 若是因为一个奴婢,将军府与东宫闹翻,那她家小姐刚嫁过来便要收拾这么大一个烂摊子,这镇北将军府人还真不是谁都当得。 “殿下当真不知道闻溪的下落?”殷煜珩冷声一问,将惊得魂不附体的湘竹又叫回了神。 “宫闱宴那夜,殿下亲口说的,只要毅王北征,便不会再为难下臣……” 太子坐在书案后面,扬了扬脖子,拉长眼尾,语带蔑视。 “是,本宫当着闻溪的面说过,要么她入宫伺候,要么,煜珩你想办法让毅王北征。可如今毅王还好好地站在你这镇北将军府里,喝你殷煜珩的喜酒,看上去与你相交甚笃。本宫如何知晓,上元节后,你镇北大将军志得意满,可会改了主意,倒是光凭一个青梅竹马的太子妃,怕是拿捏不住你的心意了……” 殷煜珩冷冷抬眼,一双墨深的眸子如刀如剑,额侧隐约青筋浮动。 不必看,湘竹光是听到这些,便吓得只能用双手紧捂嘴巴,生怕自己一个不留神,便惊叹出声,惹来杀身之祸。 半晌没有听到殷煜珩回话,湘竹才微微壮着胆子,从窗户缝里偷偷往里瞧。 只见殷煜珩眯着眼睛,棱角分明的清隽脸庞崩的线条更加锋利,眼里夹着碎冰,若不是极力在隐忍,此刻面前的太子恐就要被他疯狂撕碎一般。 想起宋若芙的话,湘竹咬了咬牙,绕道前面敲门禀报。 “大少爷,侯夫人不好了,您快去看看!” 殷煜珩松了身上紧绷的劲儿,双手将书房门呼啦一下打开,发现来禀的竟是宋若芙身边的婢女,不禁眉心紧蹙。 “家母身体抱恙,恕下臣少陪!” 殷煜珩冷冷扔下一句,便赶着回了后宅,却是径直奔了黛澜轩。 他的步子又大又急,湘竹在后面拼尽全力跑也追不上,想要解释都没有机会开口。 进了黛澜轩的院子,便瞧见宋若芙披了一件大氅坐在木轮车上,像是要去哪里,还没等殷煜珩开口质问,身后传来了桃花的声音。 她声线不稳,慌张道,“大少爷,夫人在齐心堂,怕是快不行了……您快去!” 终于追上来的湘竹听到闻言,也傻了眼,她没曾想,自己说的话都是按照主子吩咐的权宜之计,怎的就成真了,还真是好的不灵坏的灵。 桃花是虞氏院子里的人,看见她也禀说虞氏快不行了,殷煜珩神色一空,仿佛一直担心的那一刻终于到来,即使心中早有准备,却还是失了神。 他又骤然转身,一步不敢怠慢地赶到齐心堂,进到内室里,老太君红着眼眶,坐在罗汉床边,守着奄奄一息的虞氏。 她面颊凹陷、气若游丝,同方才坐在高堂之位上判若两人,唇上毫无血色,眼底一片乌紫。 殷煜珩睁大双眼,健壮的身躯一僵,跪到了床边,微微张了颤抖的双唇,半晌才挤出两个字,“母亲……” 听到儿子的声音,虞氏眼皮子下的眼珠微微滚动,却好像没有力气睁开双目,只能颤抖着动了动手指。 殷煜珩双手捧住虞氏那指节凸出的手,将脸凑近她唇边,可却见她拧着眉不开口,像是还要等什么。 屋外忽然传来吵闹声,曹嬷嬷去前院把殷逸行同虞清莲带来,宋若芙也候在堂外,阖府上下人都齐了,虞氏才紧紧捏了一把儿子的手,颤抖着想要起身。 殷煜珩将人扶靠在自己怀中,揪心地垂着眸子,只因母亲已经瘦到皮包骨头,在自己怀里靠着却是那么轻。 虞氏的眸光忽地亮了亮,直直地瞪向虞清莲,看得她浑身发毛,心虚地低下了头。 众人察觉有异常,所有目光落到了虞清莲头上,却也因为太过不可思议,并不能确定虞氏这般神情到底是何深意。 无奈虞氏双唇张张合合,说的话没有力气让所有人听见,只有老太君和殷煜珩在跟前,却也听得费力。 此刻虞清莲的眼珠子左右乱晃,心快要从自己的嗓子眼里蹦出来了。 她转念一想,虞氏多日昏迷,怎会发现自己到底做了什么,这才强稳住心神,观察着老太君和殷煜珩二人的神情,却忽地察觉,锦歌不见了。 第126章 独苗 虞清莲开始暗中查找,屋里屋外的人不少,却怎么都没有见到锦歌的踪影。 她心中奇怪,方才拜堂之时,虞氏明明还很精神,怎么忽然就倒下了,难不成锦歌寻了机会,到底还是动了手。 闻溪突然失踪,打乱了虞清莲原本的计划,又要帮着应酬前院宾客,确实半天都没见到锦歌了,万一她动手的时候,让老太君抓了个正着,自己此刻怕是难逃责问。 可是虞氏是自己的姑母,眼瞅着人快不行了,也没有理由这个时候抽身离去,虞清莲面上沉着,心里则如同在灶上煎炙般难熬。 她不会坐以待毙,把心一横,权当自己还没有被抓住把柄,硬着头皮一咧嘴,带着哭腔跪倒在虞氏身边。 “姑母!您可是清莲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老天怎么这样不公,想我虞氏一族,一门英烈,如今却凋零至此……” 殷煜珩紧紧抱着母亲,连鄙夷的斜睨都懒得给虞清莲,只是怔怔地望着前方。 老太君看着虞清莲的目光带着淡淡的嫌弃,却也被悲伤盖过,不易察觉。 “不是说,吃了闻溪姑娘的药,人精神了不少吗?闻溪姑娘呢?快喊她来给姑母送药啊!” 桃花方才找到殷煜珩之前去过丹玉轩,小心地上来禀说,“二少夫人,闻溪姑娘不见了,府上都找遍了……” 虞清莲眼中扫过一丝得逞的喜色,很快又伪装得怒不可遏。 “什么?好好的人怎么能找不见呢?姑母此刻全指着她呢,人为何会……” 说着,虞清莲带着恍然大悟的神情,明厉地看向坐在木轮车上的宋若芙。 “闻溪姑娘与咱家大少爷两情相悦多时,只因出身卑微,到底是要看着府上风光迎娶旁人,换了是谁今日也会想不开的……” 听到闻溪出了事,虞氏忧切地看向殷煜珩,却没有得他一句让自己放心的话,看来闻溪是真的不知所踪。 她一揪心,身子蜷着做痛苦状,闷哼了两声,猛地呕出一大口黑紫色的血水后便昏死过去。 屋内顿时哀嚎一片,数虞清莲嚎得最凶。 “姑母!姑母!原本还好好的,这是被什么天煞的克星牵累至此……” 她泪流满面,转身冲着宋若芙说道,“你个不祥之人,这刚过门就要克死婆母,想你这种人怎能恬不知耻的谈婚论嫁,本来大少爷娶妻是为了给姑母冲喜,怎的反倒加重了病情。一定是你!” 宋若芙面不改色,微微抬着下巴,一手抚在木轮车的把手上,一手护住胸口。 湘竹张开双臂,护在自家小姐面前,毫不示弱。 “二少夫人不可胡说,侯夫人身子早就不成了,将军也是心里明镜一样的,怎的现在全都把脏水泼到我们身上,就算有什么,也不可能是我们的缘由,好心好意成全将军忠孝之心,才应下的婚事,到你嘴里却变成了蓄意谋害,真是红口白牙的就要吃人!” 虞清莲眼中厉色一闪,反手一巴掌狠狠刮在了湘竹的脸上。 “贱婢!你是什么身份,敢跟本夫人这么说话!还真是伶牙俐齿,奴婢都是这般厉害,想来主子更是回得理不饶人了,只是现在怎么哑巴了?” “湘竹!”宋若芙伸手扶了一把,气息越发的急促,捂着心口的手更紧了些。 湘竹俊秀的小脸蛋上立刻浮出三道红指印,殷逸行上前将她拉到一旁,虞清莲却是不依不饶,“夫君莫要拦我,今日若是姑母真有什么好歹,归根结底,还是……” “归根结底,还是母亲命数早定,怪不得旁人。弟妹是虞氏一族唯剩下来的独苗,母亲方才嘱咐我,无论如何,都要好生看顾。逸行,带你夫人下去,你们全都下去,不要吵到母亲。” 殷煜珩沉声一句话,虞清莲才暂时收敛了喊打喊杀的气焰。 老太君摇着头,吩咐曹嬷嬷同管家杨伯一道,去跟前院还未尽兴的宾客一一告罪,今日恐要提前结束喜宴。 府上还有不少皇亲贵胄,老太君打算自己亲自出面赔礼相送,宋若芙不得不退回黛澜轩,齐心堂的屋子里,便就留下殷煜珩母子二人。 冬日的日头短,没过多久,屋子里的光影就斜了下来,余晖洒在虞氏鬓角丝丝华发之上,闪着银色的光芒。 周遭浮躁喧嚣褪去,屋子里静可闻针,不知过了多久,从虞氏的鼻腔中拉弦一样的哼鸣了一声,“儿啊……” 殷煜珩轻声道,“母亲,煜珩在!” “她说的……我都听见了……那日薛神医来施针,我清醒了一会儿……她说自己是薛神医的外孙女……她说谎!咳咳……她姨娘的根底我是清楚的,她是冒领了好姐妹的身份……咳咳……” 殷煜珩眸光骤然缩了一下,薛老这几日高热病重,原来是被虞清莲蒙骗所致! “我这一走,便无人知她本来面目,珩儿不必心慈手软,这苗,若是根都烂了,留着也未必能开花结果,就算结出果,也只会是恶果!咳咳……” 虞氏脸上惨白得像覆上了一层霜,血色全无,殷煜珩不忍,哭着恳求她不要再说话了。 “珩儿,为娘今晨去看过那闻溪丫头了,把侯爷当年下聘送给我的那只紫玉翡翠镯……子给她套在手上了,她答应我了,会好好的……你一定把人给找回来,我到了侯爷面前……也好交代……” 滚烫的泪和隐忍的鼻涕决了堤,殷煜珩悲痛不已却毫无办法,绝望地感受着怀中的母亲渐渐安静,双手抱住的人慢慢由温热变得冰冷,直到他无论怎么轻晃呼唤,都再也得不到回应。 一声野兽般的哀嚎过后,他终像个孩子般痛哭出来,哭了好久好久。 - 耳边木柴燃烧的噼啪声愈发清晰,闻溪缓缓睁开双目,却马上感到脖颈后一阵酸楚,下意识伸手去揉,却又被手上割破的伤痛唤清了意识。 她骤然瞪圆双目,第一时间摸了头上的银簪子,防备谨慎地查看着周遭的环境。 她在一个类似军帐的帐篷中,身上盖着虎皮,帐中屏风上挂着新月形的弯刀。 闻溪手上的伤是她去拔飞镖时自己一时情急没注意划伤的,只因那枚玉佩是南陵皇室之物,她兄长和阿弟分别有一块,从不离身。 第127章 阿弟 闻溪从怀中摸出那枚玉佩,放在掌心轻轻摩挲,这是她阿弟,沐烁诚贴身佩戴的护身玉佩,有人以此来引起她的注意,那便是知晓她南陵公主身份的人! 她小心地收好玉佩,轻手轻脚走下床榻,掀了帐帘探出头,才发现帐篷外竟是别有洞天。 眼前是整整齐齐排列的军帐,数量之多让闻溪咋舌,头顶却是山洞内的岩壁,自己身处一个隐秘的巨大山洞营地之中,见不到天光,分不清时辰和方向。 “姑娘醒了?” 一个陌生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吓得闻溪惊诧转身,还连退了好几步。 “你是何人?是你把我撸到此地的?”她一双大眼惊恐地瞪着眼前又高又瘦的黑衣男子,手里的银簪握紧了藏在身后。 “姑娘莫怕,主人一会儿就到,还请姑娘回到营帐等候。山洞里曲折蜿蜒,自己乱走容易迷路,冬日里毒蛇猛兽可都愿意在山洞中避寒,万一碰上了可不好办了……” 男子语气冷漠,虽然顾全礼数,言语中却是满满的威胁。 闻溪见对方暂时没有要取自己性命的意思,便壮着胆子问道,“那玉佩是你用飞镖钉在我房中的?玉佩哪里寻来的?它的主人何在?” 那黑衣男子不再搭话,只是微微垂了眸子,伸出手引着回到营帐的路。 闻溪也沉下脸来,一双眼防备地盯着他,不情不愿,慢慢绕着走回了营帐。 没过多久,帐外传来了脚步声,闻溪揪住一颗心,以御敌的防备姿态站在营帐侧边,准备伏击那个可怕的幕后之人。 随着帐帘掀起,一股熟悉的药香飘进鼻子,闻溪顾不得细想,冷不防地冲上去,用银簪抵住了那人的脖颈。 “是你?!” - 镇北将军府 太子起驾回了东宫,毅王妃得医官查看并无大碍,毅王便也把人接回了毅王府,宾客散去,众人唏嘘摇头,议论新妇的声音不绝于耳。 等医官忙完,赶到黛澜轩之时,宋若芙的双唇已经微微发紫,攥紧的左手颤抖不停,湘竹在一旁急得哭了出来。 “小姐,您这是何苦,那二少夫人当众指责您,您怎的半句都不分辨?就连把家主给您陪嫁的医官先派去给毅王妃诊治的事也瞒着,犯了心疾都不之声,将军不知,怎会心疼小姐啊!” 服了医官的护心丹,宋若芙半晌才缓过这口气来,紧握的手也终于松了松。 “毅王妃娘娘御体如何?” 医官恭敬回禀道,“娘娘无碍,只不过脉走滑珠,虽然微弱,但以老夫多年行医的经验,应该是喜脉,方才晕厥也不光是惊忧过度,只不过时日尚短,还不明显。” 宋若芙眸光浮动,心中庆幸,好在人没有在殷府出了岔头,不然关乎皇嗣,恐怕大事不妙。 “还好嫂嫂想的周全,给咱们备下了孝服,湘竹,快找出来给我换上……” 她脸色还微微发青,十分虚弱,说话也只剩气音。 “医官,我家小姐如何?是否得卧床静养?” 医官面色为难,他为宋若芙诊治多年,深知她的脾气,她若不肯休息,哪怕自己说会加重心悸之症,她便也是听不进去的。 “医官刚刚给我服了药,一时三刻应该还撑得住。既然已经是殷家的人,婆母治丧,岂有不去的道理。越是这个时候,越不可乱了方寸,失了礼数,让那些别有用心之人抓了把柄。你若真心挂念我的身子,就快点,莫再要我多费口舌!” 湘竹拧着眉,不敢再劝,只能先把医官送走,再赶紧回来伺候宋若芙更衣。 暮色降临,提前结束的喜宴让白日里还热闹异常的院落更显寥寂,散乱的席面和桌椅还未来得及收拾,府上下人只能先顾着把红绸红灯都撤换下来。 不多会儿,偌大的将军府便再也看不到一丁点红色,目及之处,全换上了白绸素灯。正堂西阶设孝堂停柩,丽嬷嬷带着众人,为虞氏沐浴更衣,将尸身小心安放进棺椁之内。 虞清莲披麻戴孝赶来,跪在灵堂火盆边,沉着脸烧纸,或是为了自己心安,还不时默念,“姑母,你安心去,不要怨恨清莲,每逢初一十五,定会给您上香,多烧纸钱……” 殷逸行冷眼看着棺椁,眼底一抹压抑良久的怨念浮现,就连虞清莲面上也带着些悲伤,可是他的脸上却冰冷漠然。 直到身后传来了脚步声,殷逸行才敛了眼中怨怼,蹙着眉转身。 “兄长……” 殷煜珩换了孝服,步履沉重,一双眼满布血丝,微微偏眸看向殷逸行,点了点头。 “闻溪姑娘可有消息了?” 收回了眸光,殷煜珩的脸色又暗了几分。 “沈灼带着防卫营去查了,在我眼皮子底下,能无声无息把人掳走的,全都城没有几人。将人掳走,要么图财,要么为了要挟制衡,总归会来信儿的。” 殷逸行上前一步道,“兄长放心,府中事宜,逸行会与祖母商量着来办,今夜我来为母亲守灵,兄长今日刚刚成亲……” “不必,三日后将母亲殡葬,入土为安,便就按照祖母说的,尽快在书院附近挑选一处宅子,你且安心搬过去温书备考,府中的事,有你嫂嫂。” 虞清莲跪在一旁,一直竖着耳朵,左右这兄弟俩说话也没背着她,只是听到殷煜珩的意思,要让宋若芙管家,不禁阴狠着双眼看了过来。 “什么?大少爷还要把中馈交给那个扫把星?” 虞清莲跪得腿麻了,想要起身却没站稳,一个趔趄又扑倒在地,一抬眼,却看见木轮车上一双鞋尖正对着自己。 殷逸行不耐地拉着她起身,“怎么如此狼狈,锦歌哪里去了?” 被问到锦歌,虞清莲面上扫过一丝心虚,慌忙岔了过去。 “府上事忙,可能去前院帮忙了,妾身也半天没见着人了……” 虞清莲自顾不暇,根本没有察觉,殷逸行问的时候,一双冷如墨玉的眸子却是明知故问般的看着她。 宋若芙脸色不好,加之虞清莲方才说的话实在不敬,殷逸行不得不开口打个圆场。 “见过嫂嫂,方才兄长还说,要将这府中事宜暂时交给嫂嫂打理,可是逸行看着,嫂嫂的气色也不大好……” 听到殷煜珩有意将理家之权交给自己,宋若芙的双眸亮了几分,“湘竹,扶我过去,给母亲进香磕头。” “不必!”殷煜珩声音冷漠,也并未转眸看她,“你身子不好,回黛澜轩修养,今夜,我自己守在灵堂,你们都回去。” 第128章 黑心 宋若芙眼中刚燃起的希望,瞬间冻结成冰。殷煜珩不肯让自己给虞氏守灵,连磕头尽孝都不准允,面上说得好听,是顾念她身子病弱,可实则,在他心里,自己终究还是个外人。 今日是她成婚之日,却未能得夫君相拜,婆母还未受茶便就殡了天,还要担上天煞克星的污名,宋若芙的眼帘不禁抖了抖,难掩心中委屈。 虞清莲查看着殷煜珩的脸色,冷漠得不近人情,虞氏新丧,他这副样子倒也情有可原,只是嘴上说的让宋若芙理家,却不肯让她为虞氏上香,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宋若芙只是顶了个正妻的名头罢了。 她在心里冷笑道,“不过是个临时拉过来凑数的,自己都泥菩萨过江了,还想插手将军府的中馈?切~只要我在这府里一日,你就别想舒心!” 殷逸行帮着劝道,“兄长说的是,嫂嫂身子孱弱,还是回去休息,我们也别扰了兄长与母亲话别,明晨早些过来便是了。” 殷煜珩双目直视着虞氏的牌位,敛着悲痛却让他周身的戾气更重,殷逸行只能按着他的意思退出灵堂,拉着虞清莲回到碧云阁。 一回到自己屋中,虞清莲一屁股瘫坐在床上,揉着双膝连连叫苦。 “累死我了,这从早忙到晚,红白事办了个遍,哪有这么折腾人的,家大业大可不好当……” 殷逸行跟着她后面进来,反手将门关好,缓缓坐到椅子上,冷眼看着虞清莲。 虞清莲被他盯得心里发毛,噘着嘴问道,“夫君这般盯着妾身看作什么?今日我可是为了你那兄长忙前忙后,夫君还不满意?” 殷逸行冷哼道,“我不满意?我确实不甚满意,你的锦歌差点害得我仕途尽毁,从此在殷家抬不起头,背负大逆不道的骂名,你让我如何满意?” 闻言,虞清莲心中一惊,惊诧着看了过去,却只见殷逸行半眯着眸子,眼底冰冷一片。 她防备着将身子往床尾挪了挪,做好了随时起身要逃的架势,虚着声音问道,“夫……夫君何出此言?” 殷逸行半眯的眸子里划过一抹讥诮,勾起单边唇角道,“锦歌早就被人盯上了,若是今日由她来下毒,莫说你逃脱不了干系,整个二房都要被牵累,我搬去书院隔壁怕就不是备考了,而是被逐出家门!” 虞清莲手心冒着冷汗,一双眼珠子左右地晃动,殷逸行的话不光说明他早就知晓,虞氏的死与自己有关,甚至连锦歌打算今日动手的事情他也都知道了。 此时再装彪卖傻怕也是毫无意义,虞清莲强压着心慌,稳了稳声线道,“这么说,夫君知道锦歌现在何处了?人呢?” “哈哈哈……你真当别人都是傻子,被你玩弄于鼓掌也不懂得反抗?虞清莲,你这蛇蝎毒妇,如今你毒害镇远侯夫人的罪证捏在我手中,还要摆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吗?” 殷逸行忽地变了脸,本是读圣贤书的文雅之人,突如其来的狂悖更让人不寒而栗。 虞清莲以袖掩口,震惊地看着他,这才恍然大悟,前天借醉酒示好,竟也全是他的虚情假意。 自己这是大意了,哪里就露出了破绽,虞清莲还在细细回想,却被殷逸行猛地一把掐住了脖颈,从床榻拎了起来。 “怎么?还在想怎么全身而退吗?这不是你一心谋划而来的吗?装贞烈扮可怜,让母亲逼着我姨娘就范,为了你的名声,赔上了我的婚事也在所不惜。现如今,母亲没了,你该开心才是!” 殷逸行就算再文弱,也是个男子,手上的力道虞清莲无法抵抗,被掐得上不来气,瞪着一双眼惊恐挣扎。 看着她扭曲的面容,殷逸行感到前所未有的愉悦,直到见到她双唇发紫,眼睛外凸,才骤然松手。 虞清莲如同落叶般摔落到地上,捂着脖颈狂咳不止,大口大口地吸着气,浑身止不住地颤抖。 殷逸行重新坐回了椅子上,掸了掸衣袖上褶皱,沉声道,“放心,你还不能死,我不会让你就这样死掉,你不是想要这府中主母的位子吗?从老弱病残手中抢来有什么稀罕,不若待我高中,封官授爵,做了家主,你便是府中名正言顺的主母。” 虞清莲靠在床柱上,惶恐地盯着殷逸行,缓了好久才弱弱地说道,“你……你连你兄长都不放过?” 提到殷煜珩,殷逸行双眼忽地转了眸色,像是有一束光,照进了深不见底的深渊,只是这光白得发寒,像冰锥一样刺骨。 “兄长?为何我殷逸行要一辈子活在他的影子里,二十载的谨小慎微,姨娘殚精竭虑处处忍让,还不是事事要听命于他,你看看他方才在灵堂上那说一不二的样子,仿佛这世间的一切美好,只配他享有……” 虞清莲不止一次见到过殷逸行此刻的眼神,那种爱而不得,由而生恨的眼神。 “还是因为沐闻溪?你的眼里从来就没有过我,一直都只是沐闻溪,对不对?” 她的声线颤抖,愤恨让眼泪从眼眶中涌出,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却激怒了殷逸行。 他随手抄起手边的一个茶碗,猛地砸了过去,只是稍微偏了一寸,给虞清莲一缩头闪了过去。只是茶碗的碎片四溅,划伤了虞清莲的脸,一抹鲜红顺着她的脸颊流下。 “你没有资格提她,你这毒妇,怎配提她姓名!锦歌现在我手中,她知道你做下的无数恶事,若还想活命,快把解药拿来!” 虞清莲心虚地偏了眸子,“什么……什么解药?” “你还真当我不知道,你给姨娘下了毒,让她多日来昏睡匮乏,无精打采,这是要按照母亲的路数再走一遍,你好大的胆子!” 殷逸行言之凿凿,虞清莲再无可狡辩,看来锦歌是真的落到了他的手中,什么都说了个干净。 虞清莲由坐转跪,搓着手哭着求饶,“夫君息怒,锦歌不懂,那不是毒药,只是安神的香,撤掉了,几日后便能恢复如常,不伤身的……” 殷逸行冷冷地看着她,似是半句都不会再信,“你不拿出来也无妨,按你说的,若是几日后姨娘不见好,那就看看兄长如何处置你这个黑了心肝的毒妇。你若不肯听话,我便拔了你的舌根,交给兄长,真闹到了祖母面前,为了顾全我的名声,你大体会是个病故的下场,这府中主母只能留给我续弦之妻来做了。” 第129章 渊源 虞清莲用手捂着脸上的伤,连连摇头。锦歌是她贴身的婢女,一路从老家跟着来到都城,若是她为了保命,将一切供述出来,殷煜珩定会将自己碎尸万段。 她眼中的惊恐不光是畏惧殷煜珩,更是被面前这个人面兽心的殷逸行吓破了胆。 他不知从何时便开始谋划对付自己了,竟伪装得这般好,害得自己大意,失了防备之心。 虞清莲实在没了法子,哭着磕头,每一下都听得见邦邦的响声。 “妾身再不敢欺瞒,夫君放心,从今日起,你让清莲做什么就做什么,绝不敢存二心,只求夫君饶我一命……” “就知你今日定会有所行动,还好我一早有所防备,不然还不会发现毅王妃随行之中,有个男子一直悄悄紧盯着锦歌。你想要给宋若芙泼脏水,怎会蠢到让锦歌动手,万一东窗事发,你又怎能独善其身?” 虞清莲猛地抬头,额心已经红紫渗出血点,“除了锦歌,清莲也信不过旁人啊……姑母本就行将就木,今日回光返照,强撑着观礼定会耗尽阳寿,趁乱行事才更有把握……” 殷逸行无情地看着她,带着三分嘲讽道,“是,你说的没错,唯有趁乱,才无人发觉是谁下的毒……” 虞清莲倒抽了一口凉气,嘴巴张张合合,却不敢将摆在面前的真相宣之于口。 是殷逸行,先一步找到了未得机会动手的锦歌,将其控制住,又拿了那毒药!是他亲手给虞氏下的毒! 看着虞清莲震惊错愕的表情,殷逸行似乎得到了极大的满足,满眼轻蔑地看着她淡淡勾唇。 “夫人这样看着为夫做什么?前面九千九百九十九步都是你走的,为夫只不过替你把这最后一步走完。母亲早点解脱,我姨娘才能挺直腰背过活,夫人说是也不是?” 虞清莲此刻才意识到,自己是真真小瞧了殷逸行,原来无人甘愿沦为庶出,被打压多年,心中积怨已深,他对虞氏或是早已动了杀心,怕就是她逼着他娶自己为妻之时,撤走了他心中楼宇的最后一根榫卯,他的良知顷刻间崩塌无存。 “兄长今日与太子说,上元节后便会北征,我搬到书院附近,他再离开将军府,这府上可就都剩下些女眷了。如今宋氏做实了不祥之人的名号,兄长本也与她无意,夫人看准时机,再把这位体弱的嫂嫂送走,这府中大事小事,还不都是夫人说的算了。” 殷逸行嘴上夫人、夫人的叫着,实则却是要虞清莲做他手中的刀,竟是连日后一步步的谋划都想好了。 “从今日起,你我夫妻二人须得勠力同心,毕竟这是夫人百般谋求的婚事,那便一道好好走下去,如何?哈哈哈……” 在殷逸行阴鸷可怕的笑声中,虞清莲瑟瑟发抖,他既然对自己的那些手段都了然于胸,便就再也不好下手了。 - 山洞中隐秘营地 “四殿下?是你?”闻溪眼底闪过一丝惊愕,却又很快平复了心绪。 “我早该想到的,知道我身份的人不多,只是如今殿下屯私兵的事情给闻溪知道了,我这小命怕也不再是自己做主了……” 赵寅礼发现了闻溪手上缠着棉布,忧心地想要拉住她的手查看,却被她侧身躲了过去。 他回过神,淡笑着轻叹了口气,轻缓除去披风,将怀中手炉放到闻溪手中,双眼清澈如水,看她的眼神依旧情深。 “除了本宫,还有人早就知晓你南陵公主身份?看来有些事情是瞒不过殿下了。” 闻溪抱着手炉,拧着眉看向赵寅礼,“四殿下怎能这般风轻云淡,殿下可知那玉佩是……” “那玉佩是你失踪的阿弟的随身之物,本宫可有说错?” 闻溪先是一惊,而后带着探究看着赵寅礼。 “本宫原不知烁诚尚在人间,宫闱夜宴时,你曾与晚晴提及家人,她告诉本宫,你十分挂念阿弟,这才知道他在南陵一战之时失踪了,便想着若能为你寻到他的消息,也是好的……” 闻溪眸光一闪,安耐不住心中激动,下意识地上前了一步。 “殿下找到我阿弟了?他人现在何处?好不好……殿下怎会认得我阿弟的随身之物?” 闻溪一时欣喜,差点忘了心中疑惑,也难怪她如此防备,这四皇子年纪轻轻,竟能在这隐秘的大山之中囤积了这么多私兵,且他手下的人,竟能毫无声息地把自己从将军府撸到此处,之前的以礼待之都是表象,他如今想要把这大齐掀个天翻地覆也不在话下。 赵寅礼目光宁静幽深,轻轻伸出手,引着闻溪落座,自己斟了杯茶,抿了一口,才将一切缓缓道来。 “你可还记得,这玉佩是何人,何时交到你阿弟手中的?” 闻溪记不清了,微微摇头。赵寅礼柔声道,“这是大齐才有老坑籽料,是我母妃留给我的,当年去南陵求医,便拿出这块玉料作为谢礼。可你母妃不肯收,推拉之间摔到了地上,有了裂痕。你母妃蕙质兰心,画了图,名工匠将玉料一分为二,雕了祥云和螭纹,寓意天地合一,分别赠与你兄长和阿弟。” 闻溪掏出了玉佩,经赵寅礼这么一说,往事逐渐浮上心头。 她记得那时自己的母妃为赵寅礼拔毒,第一次后就见大好,谁知少年执意要以玉料答谢,说不收就不肯接着医治,自己好奇上前,跟着推拒,这才没拿稳摔了玉料。 闻溪当时还吓得哭了,以为闯下大祸,为了两个孩子不再难过,闻溪的母妃才收了玉料,雕成玉佩,赐给闻溪的兄弟做护身符。 “王妃当日或许还有另一层深意,她对自己的医术有信心,认定本宫必然能活下去,日后说不定,可以凭着这玉佩,避免南陵子民遭受征战涂炭。只可惜,还不到本宫做主的日子,父皇就下令出兵了……” 赵寅礼凝视着帐中灯烛,遗憾之情溢于言表,当他得知殷煜珩率军攻破南陵的消息,便不肯再服药了,若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一家皆已不在人世,他留着这条残命又有何意义。 第130章 欺瞒 闻溪看着他,为自己的猜度微微抱歉,却仍旧不得不急着追问阿弟的下落。 “是闻溪没能记起当年与殿下的渊源,只是这玉佩为何会在殿下手中?” 赵寅礼略微正了正神色,看着闻溪的双眼,声如温玉。 “接下来的话,你可能不会相信,或者说,你不愿相信,但本宫以我母妃之名起誓,接下来所说的绝无半句虚言。” 闻溪瞬时将心提到了嗓子眼,一种不祥的预感犹然而生,紧张地看着赵寅礼。 “相信你已经见过墨影了,他是我的心腹,一直受命在都城之中伺机而动。前些日子,他发现殷煜珩的副将沈灼与北域来的商贩交接频繁,昨夜他潜入沈灼家中,发现了一个南陵制式的木匣子,里面竟装了这枚玉佩。” 蓦地心口一紧,闻溪怔了一下,原本紧张的身体忽然沉得像是灌了铅水,拉着自己沉溺在可怕的深潭之中无法呼吸。 赵寅礼忧心地看着她,“墨影知晓我要找沐烁诚,他随身之物的图样还是墨影找画师画的,自然一眼辨认了出来。上次药斋一别,本宫知道,或许唯有烁诚的消息才会让你放弃以身犯险的念头,所以才命墨影将你带出殷府。” 闻溪回过神,急促地抽了一口气,才将震惊咽回肚子里。 “殿下是说,殷煜珩知道我阿弟的下落?” 赵寅礼无奈地垂眸,似是觉得闻溪还在自欺欺人,言语也冷了两分。 “你难道还没清醒吗?他岂止是知道烁诚的下落,难道不是他一直将人藏匿着,对你存心欺瞒吗?” 不出赵寅礼所料,闻溪果然红了眼眶拼命摇头,可她这般激动,更加说明,她心里知道他说的话不无可能。 闻溪失了神一般趔趄起身,带倒了身下矮凳,险些摔倒,站定后怔怔地捧着那块玉佩流泪。 殷煜珩是重生之身,他这一世,若是真心想要对自己好,怎会依旧奉皇命屠戮南陵,让自己的父兄战死。他明明知道自己是南陵公主,却装作不知,任由自己以亡国奴的身份被人唾弃羞辱,如今竟是还藏着自己阿弟随身的玉佩,他的心思到底还有多深,闻溪不敢再想。 赵寅礼不忍她这般伤心,跟着走到她身后,想要安抚的手在空中顿了顿,却还是没能抚上她的背。 “你莫急着伤心,至少有了烁诚的消息总归是好事……” “我得回去……” 闻溪的声音很小,却满是倔强,“我得回去当面问个清楚!殿下送我回将军府!” 赵寅礼锁着眉心,眼底一抹化不开的踌躇。 “墨影回禀,这木匣子在沈灼之处至少十日有余,若是你当面质问他便会如实相告,又何苦瞒你这么久?且你回去提说此事,墨影无处遁形,顺藤摸瓜,本宫的计划亦会被他掌握,再无复仇之可能,公主殿下难道只为了解开心中困惑,便要放弃国仇家恨吗?” 赵寅礼言下之意,殷煜珩存心欺骗,就是闻溪回去问了也不会得到真相,还不如就此脱离了殷煜珩的掌控,做自己想要做的事情。且如今她知晓赵寅礼佣兵自重,时刻准备谋反,怎会轻易送她回去。 闻溪定了定心神,擦了眼泪转过身,带着期盼说道,“那殿下可有办法继续追查我阿弟的下落?” 赵寅礼点头道,“已经派了人秘密跟踪北域商队,只是跋山涉水需要时日。本宫正是担心你一心入宫复仇,等不到烁诚确切的踪迹便只身赴险,若是本宫把人找到了,你再出了事可如何是好?” 闻溪能明白赵寅礼的话在理,此刻比起入宫复仇,找到阿弟才是最要紧的。 之前自己势单力薄,毫无线索,只能在心里默默挂念,却不曾想,殷煜珩竟是拿到了阿弟的线索却一再隐瞒。 可就在理智要被愤怒吞噬的边缘,闻溪想起了虞氏的话,人临终之言,善莫大焉,她不会说假话诓骗自己。 闻溪轻轻摸了摸手腕上的玉镯,平复了心绪,冷声道,“殿下,闻溪心中是何人,相信殿下清楚得很,若是方才所言皆为诋毁重伤,想闻溪就此死心,倒也不必费那许多心思。闻溪敬重殿下一路以来坦诚相待,还望殿下能始终如一……” 赵寅礼似乎早就有了准备,虽然无奈,却还是沉静着神色回应道,“本宫深知,你这一路走来有多不易,几乎时时刻刻要提防男子觊觎你的美色。就连那视皇位如珠如目的皇兄都对你念念不忘,从不贪恋女色的大齐战神为你更是动了与太子为敌的心思,本宫亦是凡人,怎会不为你的容貌倾倒。” 闻溪垂下眸子,此时被自己当做武器的绝世容颜,却成了她最不屑一提的事情。 “可本宫心慕你于儿时,青涩心性纯朴无他,源于恩义,一往而深。本事将死之躯,却也只是想要陪你走完这难走之路,才重新燃起生的欲念……若本宫言说,倾尽全力只为常伴左右见你展颜,并不图你投怀送抱,你可会信?” 这一句,问倒了闻溪,她轻轻抬眼,对上的是从一而终的深情双眸,在赵寅礼眼中,闻溪确实从未见到过旁人。 只是她如今情伤不浅,又心系阿弟安危,脑中纷繁杂乱还没有理清,再也没有精神去想这些。 赵寅礼嘴角苦涩一扬,轻叹了一声道,“罢了,不提这些……我已经跟皇祖母请了旨,出宫游历半载,以此为名,亲自前往北域,寻找烁诚的下落。” 没等闻溪开口,他继续说道,“只是我这身子,殿下是知道的,请不动薛老途中照拂,倒不知殿下可愿与本公同行,若能见证你与烁诚姐弟团聚,寅礼……死而无憾。” 闻溪自然是要去的,她的亲阿弟,她不去找,怎能劳烦四皇子拖着还未痊愈的身子为她奔走。 “四殿下,你若陪着闻溪去北域寻亲,大齐都城怎么办?” 赵寅礼明白,闻溪是在问,这大齐的皇位又当如何。 “公主殿下,可是觉得大齐皇宫半载之间会有何变故?父皇的身体明明十分康健……” 闻溪不能直说,上一世,太子趁殷煜珩远征之际,斗垮了二皇子,戕害了云妃,闻溪死前,庆帝也莫名的病危,想来都是赵晏磬的谋划。 “四殿下,若是这半年内,大齐变了天,殿下可会后悔陪着闻溪远赴他乡?” 赵寅礼走到军帐门口,掀了帐帘,帐外数万将士列阵而立,壮观无比。 “公主殿下放心,待本宫陪你寻回烁诚,这大齐的天,本宫来变!” 第131章 治丧 正月初六,寒风将白色的孝帆吹得飘摇,镇北将军府前的长街上马车排起长龙,前一日还是脸上挂笑,来府上喝喜酒的宾客,今日却再次带着哀思来将军府吊唁,更是唏嘘不已。 殷逸行夫妇一早去给老太君请安,却发现宋若芙早他们一步,已经在给老太君敬了茶。 殷逸行跟虞清莲对视了一眼,仿佛在说,得打起精神小心应对,宋氏脚跛心衰却是个脑子清醒的,一不留神,恐被她反制。 湘竹湘菊将宋若芙扶起身,送到木轮车上坐好,殷老太君看着,眉间闪过一抹遗憾,清了清嗓子道,“委屈你了,腿还有伤,总归不方便,以后这些跪拜之礼就免了,老身这把年纪了,不在乎这些个……” 虞清莲垂着眸子上前,恭敬福身,淡淡道,“祖母自是活得通透豁达,我们小辈万不能及,想来祖母如今最在意的,便是阖府上下平安顺遂,我们这些做孙辈的理应尽力为殷家开枝散叶,兴旺香火才是。” 宋若芙莞尔抿唇,她怎会听不出,虞清莲是在捧高踩低,哄着老太君,顺便让无法生育的自己难堪。既然子孙缘薄,宋若芙也不屑跟她置气,淡淡地坐在一旁,脸上毫无波澜。 虞清莲见她无意于自己呈口舌之快,倒是个能忍的性子,便蹬鼻子上脸,继续说道,“唉,只可惜啊,咱那兄长是个情长痴心的,这闻溪姑娘始终还未行礼入册,这侧室的名分未落到实处,人就不见了,又在母亲驾鹤西去这一日,啧啧啧,你说说……这都叫什么事儿啊……” 殷老太君不耐皱眉,看着殷逸行的面子没有出言呵斥,却给了曹嬷嬷一个眼色。 “大少夫人,老奴陪您去前院,大少爷还在灵堂守着,一会儿来吊唁的宾客也该到了。” 曹嬷嬷找了契口,让宋若芙得以避开虞清莲那张嘴,好在这府上还有殷老太君坐镇,不然还真要让虞清莲鸡犬升天。 待她们来到灵堂外,却远远看见沈都尉沉着脸跟殷煜珩禀报着什么,殷煜珩脸色骤变,一把扯下头上麻布,就要出府。 “将军……” 或是宋若芙的声音太过轻柔,殷煜珩心事重重地从她身前掠过,仿佛眼里从来不曾有过她这个人一般。 曹嬷嬷看不过眼,急急问了一嘴,“沈都尉,这是去哪儿?” 沈灼蹙着眉道,“将军有要事要办,府上事宜就拜托夫人了,末将告辞。” 说完,沈灼快步追上了殷煜珩,二人策马,消失在长街尽头。 湘竹沉着脸噘嘴,喃喃道,“把人娶回来了怎就这般冷漠相待,一个婢女而已,丢了就丢了,怎还把他的魂儿也勾走了。” 宋若芙收回了追着殷煜珩背影的目光,落寞转头回来,便瞧见殷逸行夫妇也到了灵堂。 “湘竹,将军如何待我,那是我的事情,莫要在人背后议论,再有下次我绝不轻饶!推我进去。” 湘竹应是,又远远地看了一眼趾高气扬的虞清莲,便打起精神,推着宋若芙继续往前,到了灵堂,把人扶到软团垫上,府门这才打开。 宾客入府,只见到伤心欲绝,泣不成声的二房少夫人,而镇北将军夫人却只是肃穆地跪坐在那里,相比之下,难免又惹来不孝非议。 来吊唁的多是高门世家,有涵养在身,虽说不会当面议论,可一个个的眼神却像是会吃人一般,无不在鄙夷宋若芙清冷姿态。 好在没过多久,宋书安夫妇到了,见到兄长,宋若芙才微微红了鼻尖。那些忍不住指指点点的人,看在宋书安当朝三品的官阶上,也收敛了不少。 谢氏心疼她,却又不敢上前,担心牵动她心弦犯了心悸的毛病,只能强忍着眼泪,为虞氏上香。 宋书安在灵堂内没有见到殷煜珩,上过香后走过来对殷逸行问道,“殷将军怎么不为侯夫人守灵?” 殷逸行起身行礼,谦卑道,“见过宋侍郎,我兄长昨夜为母亲守灵守了整整一宿,今晨似有军务,不得已出府去了……” “什么军务,还不是找人去了,姑母离世,他为人子的,不在此恭候治丧的宾客,倒是只顾着去找那心尖上的宠,实在是有失体面!” “妇人嘴碎,还请宋侍郎多担待……” 殷逸行还想借着宋书安为自己引荐翰林苑的主考,面上该有的清正一点不少,恶心人的话倒是都让虞清莲来说。 宋书安双目圆瞪,用鼻子出着冷气,心中不忿呼之欲出。 谢氏轻轻拉了他一把,这才没有让人当场发作,到了堂外,才小声道,“今日不宜在殷府发难,死者为大,这些芙儿心中早有准备,夫君不必过忧。那虞氏走得这般突然,虽说会有些难听的闲话,可这将军府的理家之权是实实在在的,日后芙儿在府中说得算,便也会自在顺遂。” 宋书安冷声道,“哼,你看那二房的主母,一副挑唆是非的腌臜嘴脸,芙儿怎能静心安好?不行,你去找殷老太君说说理,她若是不能替芙儿做主,我就上书弹劾殷煜珩!” 谢氏拗不过宋书安护妹心切,只能去求见殷老太君,通禀后,很快便被请到齐心堂说话。 只是堂上不止老太君一人,那镇远侯的妾室柳氏竟也在,谢氏在心中思量着,这就不好当面请老太君做主,提说让二房分家出去的话了。 原来,宋书安嚷着要她去找老太君的话被殷逸行听了去,这才让身边下人去把刚刚苏醒的柳氏扶到齐心堂,防的就是谢氏拿着亲家的架子让老太君打压二房。 柳氏本不喜用香,且虞清莲得了殷逸行同房后就撤了毒香,人便没有什么要紧,这两日卧床修养,恢复得差不多了,如今心头大石搬掉了,更得打起精神出来为儿子谋划。 她也是刚知晓虞氏死讯,幽幽地在老太君面前哭了一鼻子,倒也不是为虞氏,而是为自己终于熬出头感慨。只是见到殷煜珩的亲家嫂嫂,按规矩,以她的身份还是要起身行礼,柳氏动作不似从前那般谨慎麻利,带着三分怠慢缓缓起身。 谢氏掠过她上前,对老太君福身道,“妾身谢氏,乃宋若芙长嫂,给老太君请安了,还请您老节哀,保重身子。” 殷老太君淡淡道,“多谢宋夫人前来吊唁,有礼了,快快请坐。” 谢氏同柳氏分堂而坐,一时间无人说话,倒添了几分尴尬。 第132章 力争 老太君半眯着眸子,一手支着额侧,一手盘着佛珠,等了半天,只见那谢氏端着茶碗也不说话,便想着是柳氏在,她说不出口。 “秦霜,你也是刚刚病愈,大冷的天,回去歇着,今日府上宾客众多,我这齐心堂怕是不会消停,回。” 柳氏瞧了一眼谢氏,竟在她眼中看到了一丝期盼,心想这是巴不得她赶紧离开,看来是要说二房的不是,她可不能让人如愿。 “老太君都不累,妾身怎能躲懒,这些日子一直躺着,身子骨都躺僵了,只是夫人离世,妾身不便去前院,也只能在此陪着老太君尽一份孝心。侯爷在世时,妾身就常常来陪老太君说话,这日子一晃,侯爷和夫人都已不在了,也只有妾身来陪着您老了……” 柳氏的绵里针扎得老太君心疼,好好地非要提起镇远侯,她白发人送黑发人,难免神伤,倒是让坐在一旁的谢氏更不好意思开口了。 可旁人心情如何与她无关,她只在意宋若芙的日子过得顺不顺心,是以垂着眸子耐心看着柳氏还有什么手段赖在此处不走。 宋家书香世家,宋书安的夫人也是世家贵女出身,一个小小医女,怎及她城府涵养深厚。她越是这般不动声色,柳氏越是心中打鼓。可她从侯府到将军府,在虞氏眼皮子底下谨小慎微多年,也不是那么容易就知难而退的。 “宋夫人求见老太君,可是因着我们家将军昨日怠慢了新妇?大少夫人这么快就跟娘家人诉苦了?” 柳氏主动挑起话题,倒是把宋若芙推到悬着的刀尖之下,谢氏抬眼冷冷睨了过来,终是放下了茶碗。 她将脸转向老太君,从容道,“芙儿自小患有心疾,我夫君特意安排了医官陪嫁,昨日府上发生的事情,全都是医官回来说与我夫妇二人知晓的,我们家芙儿向来端庄雅柔,今日见她为婆母专心守灵,也不曾分心与我多说什么。” 殷老太君一听,那昨日拜堂之时,殷煜珩撇下宋若芙的事情,怕也是瞒不过去了,总归是自己的孙儿亏欠了宋家女儿,可人家毫无怨言,在宾客面前还能为殷府周全,倒是个识大体的姑娘。 “宋夫人,我那孙儿自幼从武,不拘小节,又是个直脾气,很多地方想得不周到,只因他行事惯是如此,还请你们多担待。若芙是个好孩子,珩儿与我都属意将府中中馈交由她来管,还请宋夫人放心,她不会在殷家受委屈。” 柳氏识趣地闭上了嘴巴,她要的,只是谢氏当着她的面开口,既然话匣子打开了,全看老太君如何应对。 在身边伺候多年,柳氏清楚得很,殷老太君最忌讳被人说自己有失偏颇,苛待二房,如今当着自己的面,就算是谢氏直接开口,她也会看在侯爷的面上有所袒护。 这些场面话,谢氏不知听过多少回了,她既然来了,便是要把该说的话说通透。 “老太君能对芙儿有所照拂,我们做兄嫂的自是感激不尽,只是殷将军求娶我家芙儿,也是拍着胸脯承诺过的,可遇到事情,却又是那般凉薄之态,这让其他人看见了,便也不会尊重刚入府的少夫人,什么人便都敢随意非议欺辱与她。” 说这话时,谢氏还冷冷地扫了柳氏一眼,心想是你自找没趣,非要留在这里受辱,便也休要怪她口下不留情。 “我家芙儿,是殷将军十里红妆,明媒正娶的将军夫人,是正妻,且您老人家将中馈交给她,那她便就是这府中主母,妾身说得是也不是?” 谢氏忽然提起了气势,倒是让殷老太君刮目相看,不禁微微点头,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即如此,那我就替在前院守灵柩的芙儿问老太君拿一句准话,从今日起,将军府中大小事务,可是她有权处置?” 柳氏闻言,不动声色地查看老太君的神色,只见她老人家淡然地看着对方,依旧稳稳地点头。 谢氏问得巧妙,只是要让老太君放权,却不问她宋若芙拿了理家之权后,欲行何事,老太君应允后,再想插手倒也不好办了。 “宋夫人,您这话问得,怕是不妥当。少夫人年纪轻,刚为人妇,且对将军府中上下还不熟悉,打理府中事务总要循序渐进,慢慢来,若是操之过急,怕会适得其反。” 谢氏翻了眸子,这半天她与老太君请示,这柳姨娘在旁却没闲着,打岔不说,还处处暗示,宋若芙想握好中馈并非易事,这便不耐地怼道,“这位姨娘,我与老太君皆是一府主母,我们说话,你在此处已不合规矩。看来这将军府真是金絮其外,妾身倒是不曾听说,在都城世家之中,那个府上的姨娘也懂理家,也敢惦念中馈?” “我……” “哼,不出我所料,侯夫人这才刚刚离世,有些人想要上位的心思便就藏不住了!历来世家之中,唯有正妻是主,妾室说白了,仍旧是下人!老太君宽仁,或是看在你为老侯也育有一子的情分上,才多番抬举,可你若是看不清自己的位置,倒是牵累了老太君的名声,在我这个外人眼中损了她老人家秉公持家的英名。” 柳氏说不过谢氏,被点破多年心结,一时之间慌了阵脚,那么多年在虞氏打压之下,她都忍得,到底是在她去世后忍不住了。 “宋夫人好生厉害啊!是,妾身虽说身份不高,可对老太君,对殷家的拳拳之心不容置疑。到底是谁在夫人新丧之时急着来要府中权柄,老太君心中自有定夺。若是妾身猜得没错,您今日来,就是要请老太君首肯,要把二房分出府去?” 谢氏敛了敛眼中的不屑,身子稍微后倾,一副端看老太君如何处理此事的样子。 “秦霜!你一把年纪了,怎还这般没规矩,你向来最知体谅……” “老太君,正是因为妾身也上了年纪,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一病不起,转眼就去见侯爷了,可若真就到了侯爷面前,您让妾身如何交代,行儿自幼文弱,可他也是侯爷的骨血,全都是被我这个出身卑微的姨娘拖累了……” 柳氏开始哭哭啼啼地闹,老太君无奈合上了眼,若是闻溪那丫头在,定有办法化解,想到此处,只余长叹一声。 第133章 越国 “啊啾!……” 闻溪鼻子一痒,打了个打喷嚏,跟着耳朵尖就发烫。她不辞而别,想来阿黎总归会惦念自己,却不知道,此刻惦记她的人大有人在。 只是为了避开殷煜珩,她实在无法告知殷府其他人,就连毅王妃那边也不能透露风声。赵寅礼想了个障眼法,墨影昨夜三更后,找了辆马车,抓了两个山匪,连人带车摔下了城郊山崖,只留下自己的一只鞋在崖边。 虽说横死荒野有些惨,那些真心待闻溪的人知道了定会伤心,可比起无尽的牵挂忧思,还不如就此打消了寻她的念头。 赵寅礼带着她去了山洞口备好的马车上休息,等了一会儿,便看见山间小路上多了两个人影。 晚晴跟着之前那位出入赵寅礼书房的神秘侍人来到皇宫后山山洞口,远远地见到赵寅礼才放下戒备,用力提了提胳膊上跨着的大包袱,快步走上前来。 刚要福身行礼,却被赵寅礼扶着胳膊免了礼,“此次本宫是微服出游,把这些繁琐的礼数都省了。” “奴婢遵命~殿下,奴婢按您的吩咐,给闻溪姑娘准备的一应物品都带来了。” “殿下便也不要再喊了,以后在人前,我便是越国经商的赵公子,你也不是我的侍婢,而是闻溪的贴身丫鬟,记住了吗?” 晚晴乖顺的垂眸,抱着包袱的手不由得微微一紧,“是,公子……” 顺着赵寅礼的目光,晚晴提着包袱到了马车前,闻溪听到动静,伸出玉手掀了帘子,见到晚晴,会心一笑。 待闻溪换好衣服,一切准备妥当,墨影与赵寅礼骑马,晚晴陪着闻溪坐在马车里,两个小厮驾车,顺着山后小径,出了都城,一路向北。 闻溪看着窗外渐行渐远的大齐都城,心中百般滋味杂陈,只是挂念阿弟安危,未报的仇,未了的缘,便都只能暂时放下了。 “姑娘怎么了?是有什么烦心之事?” 闻溪转过脸,见晚晴关切,浅笑道,“我离开得突然,未来得及跟师父他们交代一句,他老人家尚在病中……” 提到生病,闻溪更在意虞氏的身子,也不知凝神玉露过了药效,虞氏人现在虚弱成什么样子,便就下意识地摸了摸手腕上的紫玉镯。 “姑娘总是惦念旁人,晚晴上次在宫中见您,手上还没这些烫伤,可想您在那将军府里的日子如同水火,得以离开应当高兴才是,却还是在为别人伤神。” 闻溪低头看了看手上已经结痂的伤口,不甚在意,原也是一心复仇,生死无惧的人,可如今知道阿弟的下落,便要比从前更加珍视自己这条性命。 想来赵寅礼让晚晴出宫伴驾,对她应该是信得过的,闻溪便试探着问道,“晚晴是何时到四殿下身边伺候的,可知他儿时的事情?” 晚晴摇了摇头,解释道,“晚晴到文启殿伺候时,殿下已经年满十二岁了,可怜他小小年纪,一人面对宫中人情冷暖,实在不易……” 闻溪想着赶路得闲,不若跟晚晴聊天打发时光,便继续问道,“一人?醇妃娘娘呢?” 晚晴往车外瞧了一眼,见墨影同赵寅礼的马行在车前有一段距离,又想着闻溪是他属意的人,便轻声把自己知道的一一说了出来。 “晚晴到文启殿的时候,醇妃娘娘已经疯魔了,说是因为五皇子夭折,悲痛至极所致,原本住的汐鸾殿成了冷宫,要不是殿下及时回来,把人接到文启殿,怕是早就没了。” 闻溪这才明白,当年明明还没有将剧毒拔净,赵寅礼突然不告而别,竟是因为他母妃危在旦夕。 “可是这么多年,晚晴也不曾见过醇妃娘娘,只是听说,她是越国百年来最美的公主,为了护佑越国百姓免于征战,来大齐和亲。听宫里老人说,那时陛下对醇妃娘娘的宠爱比云妃娘娘更甚。” “和亲?那醇妃娘娘如今这般,越国竟是不声不响,毫不过问吗?” “越国势弱,多年来仰仗大齐,且听说越国人多出能人异士,善机巧谋略,只是不喜征战杀伐,晚晴倒觉得,越国人仰仗着醇妃娘娘的福泽,才能享一方乐土,一世安宁。” 闻溪向东边望去,喃喃道,“好一方乐土,一世安宁……” 晚晴眼界就在那文启殿之中一方小小天地,她并不知道那大山之中隐匿着数万雄兵,外面马上那个黑衣墨影是个以一敌百的冷血杀手,这些可怕的力量,怕是多多少少都有越国在暗中助力。 不是越国国君不喜杀伐,没有人愿意岁岁进贡,无休止地臣服邻国,他们只是在等一个足以一朝倾覆强大帝国的时机罢了。 闻溪单凭自己一人之力或许仅能杀了大齐的太子,可若是要他们也尝尝国破山河碎的滋味,或许也只有这藏得这般深的赵寅礼能做到。 此刻闻溪觉得,只是要了赵晏磬的性命太便宜他了,她忽然有种想要把他踩在脚下的愿景,让他向所有南陵的亡魂叩首谢罪,让他为了求生,也尝尝断骨剜肉,遭百般凌辱的滋味。 - 都城城郊山崖 殷煜珩握着那只熟悉的绣鞋,怔怔立在崖边。原来被巨大的悲愤兜头覆灭,并不是瞬息之间的事情。他只觉得从身体里面被粗粝的冷刃割裂着肺腑,一下一下地,扎进去,又拔出来,翻出血肉,痛得他几乎失了神智。 沈灼站在他身后半步开外,目不转睛地盯着人,生怕他伤心到昏厥,摔落悬崖。 “……将军,此事尚未有定论,诸多疑点甚是蹊跷,还请将军保重自身。” 他看见殷煜珩的背脊微微沉了下去,像是被什么哽住了胸口,良久才得以舒了口长气。 “派人到崖下查探,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无论是谁人的尸身,都能查出线索,本将军倒要看看,是谁敢动我的人!” “将军,听您的意思,是觉得闻溪姑娘不在崖下?” 殷煜珩转身,眼底泛着阴鸷,混杂着嗜血的杀意,连追随他多年的沈灼也不曾见过他这副骇人的样子。 早不动手晚不动手,偏要在他成婚当天将人掳走,普通山匪绝不敢打将军府的主意,若是受雇于人,便也绝非是想要闻溪的性命,只是不想他轻易追查到罢了,这点障眼之术,还逃不过殷煜珩的双眼。只是这只鞋子却是闻溪的没错,心尖宠被别人攥在手里,殷煜珩如鲠在喉。 好在眼下已经冷清了心神,方才痛极,只因闻溪就此脱离了自己的掌控,让他记起前世只能抱着爱人尸身的情景,那种痛到心碎的无力感觉,真切得仿佛刚刚又发生了一遍。 第134章 有喜 谢氏去了齐心堂多久,宋书安便沉着脸在灵堂偏厅坐了多久,眼看着一波波的宾客离去,大半日都滴水未进的宋若芙脸色惨白,殷逸行不得不碍于宋书安在,去劝宋若芙回去休息。 “嫂嫂身子不好,若是为了给母亲守灵累垮了身子,想来兄长也不愿如此,还请嫂嫂回后宅。” 虞清莲也哭累了,宋若芙不回去歇着,自己也不好躲懒,正在心中怨怼,却听见门房传来叩拜之声。 “参见毅王殿下、参见毅王妃娘娘……” 殷逸行上前相迎,因着自己还未考取功名,白身一个,需行跪拜大礼。 江暮雪脸色仍旧不好,看了一圈,没见着殷煜珩,只能暂且让殷逸行起身回话。 “闻溪可有消息了?” “回娘娘的话,还未有消息。” “嘶……你们将军府怎么回事儿啊,好好的人,还能凭空不见了?” 江暮雪情急,连毅王都劝不住,更别说她完全没放在眼中的殷逸行。宋书安闻声,走出来与毅王见礼,只是因为毅王妃劈头盖脸地只问闻溪,让他颇为不满。 “毅王殿下,下臣在此等候殷将军多时,却到现在还不见人,唉……” 赵舜毅却不奇怪,殷煜珩此刻定是在追查闻溪的下落,即使此时他本应守在灵柩旁尽孝。 “宋大人何事要见殷将军,莫不是担心令妹刚过门,婆母就猝然崩逝,殷家会苛待于她?以本王对殷将军的了解,他不在乎这些,宋大人理应宽心。” 宋书安有些意外,朝中众臣皆知,殷煜珩与东宫走得近,怎的毅王对他的态度也十分亲和,想他殷煜珩不简单,却不曾想在诸多皇子之间,竟是这样游刃有余。 赵舜毅昨日安抚江暮雪,她身子不舒服,便不要过来吊唁虞氏,可江暮雪却坐不住。 她说自己曾答应闻溪,若是殷家出了变故,便得现身力挺宋若芙,虽不知闻溪为何有此嘱托,现在想来,倒像是她早知自己会离开这将军府一般。 江暮雪甚至觉得,是虞清莲察觉了闻溪想要借宋若芙的手整治她,先一步下手把人藏了起来,便就连带着对殷逸行的态度十分恶劣。 闻溪不是虞清莲派人掳走的,她此时自然理直气壮,便就扶着腰出来,敷衍地矮了矮身子,说道,“见过毅王妃娘娘,知道的您这是来吊唁姑母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您是来兴师问罪的呢~” 江暮雪那暴脾气哪里忍得她阴阳怪气地这样同自己说话,只是刚要发作,却看见被婢子扶着坐到木轮车上的宋若芙。 闻溪曾说过,她如今是毅王妃,一言一行皆会影响到毅王,东宫无时无刻不想抓住毅王的错处进行打压,是以不得任性妄为。 须知铲除臭虫不是非要自己动手,闻溪教过江暮雪,只要当众抬举宋若芙,人心逐利,忌惮毅王威望的人自然也会给宋家面子,且宋若芙若是明面上得了毅王妃的青睐,自是对付起虞清莲来要更加得心应手。 想到此处,江暮雪敛了眼中焦躁和傲慢,耐着性子等宋若芙来到面前。 宋若芙要湘竹湘菊把自己扶起来行礼,谁知自己的手竟被江暮雪扶住。 “将军夫人不必多礼,昨日本宫一时情急晕厥,多亏了你让医官来给本宫诊治,不然毅王殿下非得去宫里传御医不可。” 突如其来的热络稍显生硬,可宋若芙落落大方,自是知道承毅王妃这个情,尤其是在大家都觉得自己是天煞克星,都避而远之的时候,毅王妃的亲近就更加可贵。 “娘娘在将军府身子不适,臣妾理应尽一份力,只是……” 宋若芙微微偏了眸子往周围扫了一眼,示意江暮雪借一步说话,湘竹刚把手搭在木轮车上,却听见毅王妃轻声道,“我来,这木轮车,本宫不是第一次见了。” 她推着宋若芙往边上走了一段,绕到她身前,睨着远处的虞清莲,脸带笑意道,“夫人现在可以把方才未说完的告诉本宫了?” 宋若芙眼中带着探究,她看得出江暮雪意在打压虞清莲,而并非真的感谢自己,细想之下,她那般在意沐闻溪的下落,这番示好,十有八九与闻溪有关。 可她以为,沐闻溪对自己应是充满敌意才对,怎会帮着自己在这将军府中立威,难道就不担心自己拿稳了中馈,她再无立身之本了? 毕竟先前殷煜珩的意思,是让这个自己不曾见过的闻溪来理家掌权,人在大婚当日离奇失踪,可这府上处处都留着与她丝丝缕缕的联系,就连毅王妃也甘愿为她屈尊降贵,在人前抬举自己这个‘克星’,实在不可小觑。 宋若芙此刻不禁在心中感叹,自己低估了闻溪,低估了殷煜珩对她的看重,低估了将军府上下待她的心意。她不敢想,这是人不在府中尚且如此,若是在,自己又当如何自处。 “夫人?” 宋若芙回过神,才想起自己更是要想办法,真正争取到毅王妃的善意,而非是沐闻溪安排之下的虚情假意。 “娘娘日后可要倍加珍重,毕竟不再是一个人的身子了,饮食起居都要小心……” “什么意思?” “娘娘近日可有食欲不振,嗜睡体乏之症?” 江暮雪还未能反应过来,只是回想起来,的确有些挑食犯懒,眨着眼懵懂点头。 宋若芙莞尔道,“臣妾给娘娘道喜了,我那医官说了,虽然月份还小,脉象不明显,但可以断定,娘娘您,有喜了。” 江暮雪瞳孔一缩,这个月葵水确实迟了,算了算日子,应该就是渡口那夜,不禁怔愣着看向毅王。 跟宋书安站在一处,眼睛却一直在王妃身上,赵舜毅一看到江暮雪朝自己看了过来,立刻大步走了过去。宋书安见宋若芙与毅王妃在一处,便也跟了上去。 “之所以避开左右才说与娘娘听,臣妾是有所顾虑的,娘娘放心,若是不想将此事这么早公之于众,臣妾定会守口如瓶。” 宋若芙这么一说,倒是提醒了江暮雪,毅王若是比东宫先一步生下皇孙,必遭东宫忌惮,确实不可声张,只是她这样的缜密心思,怕是闻溪在,也只能与她平分秋色。 毅王走过来问道,“雪儿?怎么了?” 宋书安见到毅王妃神色有异,忙说道,“芙儿守灵一整日,许是累了,言语若是冲撞了王妃娘娘,还请见谅……” 江暮雪稳了稳心神,语带深意道,“宋大人哪里的话,令妹贤淑达理,我与之相谈甚欢。今日将军夫人辛苦了,改日,本宫再来拜会。夫人保重……” 第135章 护妻 眼见着毅王夫妇跟宋若芙兄妹聊得热络,殷逸行眼底闪过一丝冰冷的防备,本想也凑过去,谁知他一近前,赵舜毅便留下告辞二字,带着毅王妃回了王府,全然不给他一个庶子半点攀附的机会。 毅王妃当众致谢宋若芙,好些个来吊唁的宾客都看在眼里,相信明日便会传遍都城,宋氏身后不光有礼部侍郎的兄长,竟连近日复宠的毅王府也与之有交情。 虞清莲来到殷逸行身边,只见宋书安横眉冷对,却不见他夫人从后宅出来,这是跑到老太君面前讨要说法去了,宋家从上到下都不是等闲之辈,她不禁心中有些忌惮,暗暗地扯了殷逸行衣角。 殷逸行本想跟宋书安套近乎,却也遭了对方漠视,心下不悦,便回了虞清莲一个眼色。 她心领神会,对宋若芙说道,“嫂嫂今日累了,府中还有好些事没料理,可是要都推给曹嬷嬷?” 宋若芙并未抬眼,冷声回问道,“府中事务繁杂,自是不能一蹴而就,不过那也都是我分内之事,怎劳得弟妹这般费心,也不知弟妹心中惦记的,是何事还未料理?” 虞清莲正等着她问呢,“旁的倒也不急,只是原本母亲身边伺候的嬷嬷和婢女也有不少,总不能这就闲下来,调往何处,如何安排,嫂嫂可都定好了主意?” 宋若芙也不急着作答,思虑了一番她这一问背后的深意,才缓缓开口道,“其他下人,交给管家杨伯安能分配便是,至于母亲身边的丽嬷嬷,我问过她的意思再做决定。” “清莲与姑母亲近,丽嬷嬷也相熟,不若就让丽嬷嬷来我们院中,总归是虞府陪嫁的嬷嬷,放到我身边再合适不过了。” 宋若芙渐渐看清了虞清莲的算盘,丽嬷嬷服侍虞氏多年,在将军府的下人中也能上下贯通,为人谨慎圆滑,自是一府主母的得力助手。 自己的乳母郭氏如今伤重养在医官,宋若芙本想让丽嬷嬷帮她熟悉这府上的大小事务,定会事半功倍,虞清莲这个当间跑过来抢人,分明就是想让她这个刚过门的少夫人打理家事难上加难。 见宋若芙半天不表态,虞清莲偏着眸子阴阳道,“呦~嫂嫂这是舍不得?一个府上的老奴都不愿意给我们碧云阁,就算是治家严明,也不至于处处压制针对我们二房啊……” 湘竹瞪着一双眼,巴不得冲上来撕烂虞清莲的嘴,她家主子又没说到底如何安排,她倒是恶人先告状,把独断专行的脏水泼了过来,仿佛这侯夫人刚过世,宋若芙就要把家里家外都归到自己口袋里一般。 可是宋若芙管教过她,不得不守规矩,随意顶撞主子,如今宋书安还在呢,也拦不住那虞清莲胡说八道,自己一个婢子,又能如何。 湘竹快气晕了,却看见宋若芙带着晦暗不明的眼神看向自己,反应过来后,她便让湘菊好生看顾,自己转身跑了出去。 虞清莲越说越激动,正堂的院子里还有不少宾客,她拔高了嗓子委屈道,“姑母生前最挂念清莲,总说着丽嬷嬷是稳妥之人,清莲也是害怕丽嬷嬷在姑母身边做掌事嬷嬷做惯了,这要是调到别处降了等级月例,恐要伤了老仆的心……嫂嫂啊,中馈都交到你的手中了,一个下人,难道都不能给我们二房吗?这是对我们二房有多忌惮防备啊……” 原本已经压下去的议论之声又渐渐响起,宋书安眸色明厉,只是碍于后宅妇人之事他一个外男不好置喙,心中有气却不能当众分说,脸色变得铁青。 宋若芙没力气跟虞清莲扯着嗓子喊,也不在乎她故意找茬为难,本想跟兄长去偏厅躲清静,怎料虞清莲不依不饶,继续纠缠。 “嫂嫂别不理人啊,这是真没把清莲放在眼里,我都这般恳求于你了,却惨遭你这般无视,不行,今日不把话说清楚,嫂嫂那里也不能去!” 说着,她便抓住了木轮车后面的推车把手不肯放,殷逸行装模作样上来规劝,拉扯间让木轮车更加不稳,吓得宋若芙大惊失色。 “快住手!”宋书安瞪着双眼呵斥,想要上前却被殷逸行转过来赔不是给阻挡开来,一片混乱之中,宋若芙被推了一把,从木轮车摔落下来。 众人眼见她受难,虞清莲眸光狡黠,殷逸行冷眼旁观,宋书安则是心疼到惊声大叫。霎时一个身影冲了过来,接住了摔落的宋若芙,将人稳稳抱住。 “殷将军?” “兄长?” 殷煜珩沉着脸,竖着剑眉,用眼尾睨着手还握在木轮车上的虞清莲,顿时把人吓得瘫坐在地上。 湘竹气喘吁吁地才追上来,看见宋若芙唇色发紫,手掩胸口,脸色蜡黄,便知她家主子心悸又犯了,心疼的哭喊道,“不好了,大少夫人的心悸之症犯了,得快些服药!” 顾不得计较,殷煜珩大步抱着人回了黛澜轩,湘竹一路小跑护在一旁,殷煜珩刚把人安置在床榻上,她就熟练地找出护心丹给宋若芙服下,见到人微微有了血色,才哭着说道,“奴婢腿脚再慢些,主子可要危及性命,这是宋家家主还在呢,都没能护好主子……” 宋若芙此刻只能蹙着眉大口大口的缓着气,脆弱的模样看着让人心疼,殷煜珩转身出来,正迎上宋书安怒不可遏的双手薅住了他的衣领。 “你是怎么答应我的!芙儿今日若是有个好歹,你要如何同我交代?” 宋书安情绪激动,质问的声音都有些发抖。闻讯赶来的谢氏顾不上劝自己的夫君,忙冲进屋里查看宋若芙安危。 殷逸行同柳氏站在黛澜轩的院子里,却不见闯了祸的虞清莲。 “兄长,一切都是误会,清莲只是因为母亲离世,哀思过重乱了心神,只求嫂嫂开恩把母亲身边的丽嬷嬷调到碧云阁来,谁知嫂嫂不允,清莲只是想留住嫂嫂分说,却不曾想把人摔了……” 面对宋书安的愤怒,殷煜珩并未躲闪,阴鸷的眸光扫过远处的殷逸行,如利剑般穿透了他的心思。 第136章 演戏 谢氏从屋里出来,想是宋若芙嘱咐她出来相劝宋书安,莫要怨怼殷煜珩,毕竟此事与他无关。 “夫君快快松手,你一个读书人,怎能对殷将军拳脚相向,芙儿吃了护心丹,已经没有大碍了,你快松手!” 宋书安确实是关心则乱,听到宋若芙没事,才想起来自己薅的是谁的衣领,他可是在沙场上可以以一敌百的殷煜珩,他若是较真了,一抡胳膊自己就得飞出去,怎还能好好地站在这里吹胡子瞪眼。 松了手上的力气,宋书安借着谢氏下了台阶,只是嘴上却不肯罢休,转过身,刚想对殷逸行发难,却见他抱手作揖,深鞠躬赔礼。 “宋大人息怒,都是在下未能约束好内子,误伤了嫂嫂,晚生给您赔不是,回去便家法管教与她,严惩不贷……” 宋书安是读书人,越是墨守成规地知书达理,越是不好多加斥责,人家都这样赔罪了,自己只好偃旗息鼓,若是像个妇人一般计较确实有辱斯文。 殷煜珩冷冷睨了他一眼,眸中闪过一丝鄙夷,读书人的繁文缛节在他那里一文不值,正是他这般周全礼数,才让虞清莲钻了空子,为难宋若芙。 只不过殷煜珩不在乎这些,他答应过宋书安给宋若芙一世安稳,人便不能在他将军府里出事。 绕过宋书安,殷煜珩大步走到亲弟殷逸行面前,待他直起身,对上的竟是一双冰冷深凄的眸子。 “我曾当着弟妹的面跟丽嬷嬷说过,母亲过世后,她来黛澜轩伺候,弟妹这般伤心,几日前的事都不记得了?” 殷逸行背后一凉,惊出一身虚汗,面对从小笼罩在自己头顶的威压,他对殷煜珩的忌惮如同梦魇一般挥之不去。 就算他此刻想镇定自若,却发现自己的双手抖个不停,实在是担心今日之事便就惹了殷煜珩在意,那演了多年的兄友弟恭怕是要毁于一旦。 “兄长……虞清莲或是失了中馈心生怨怼,你也知道,逸行也并不愿房中是这么个人……” 殷逸行弓着背,委屈得像个孩子,身旁柳氏也是一副蒙冤之姿,连声恳求殷煜珩不要迁怒无辜之人。 “大少爷息怒,今日府上人多事忙,夫人新丧,大家心情都不痛快,忙中出错也是难免,行儿绝不会是故意要害自己的长嫂,他回去会管教清莲的,算姨娘求你了,还不行嘛……” 柳氏说着就要下跪,殷逸行跟着声泪俱下,“姨娘,都是行儿无能,你大病初愈,地上寒,要跪也是行儿给兄长跪下……” 宋书安不耐地合了合眼,谢氏偏过眸子也不愿见这样的场景,仿佛是他们宋家人欺负了这对母子。 殷煜珩看着跪在地上的殷逸行母子,脸上划过一抹凉意,俯下身,凑到殷逸行耳边,一字一句地说道,“今日,不追究你纵妻伤人,只因为你姓殷!” 殷逸行瞳孔骤然一缩,惊惧幽恐地看向他,这句话似有深意,仿佛并不只是为了宋若芙,不禁心虚地吞咽了喉结。 母亲离世,闻溪失踪,殷煜珩的周身都是让人难以靠近的阴冷戾气,他说的每个字仿佛都透着杀意。殷逸行明白,自己还远远不是他的对手,隐忍蛰伏是唯一的生路,这便恭顺地垂下了双眼,泄了挺直背脊的力气。 殷煜珩这才慢慢直起身,微微侧了目,掷地有声地说道,“本将军当着所有人的面最后再说一次!镇北将军府上下,全部交由主母宋若芙打理,若是有人不服,去账房领了银子滚蛋!若是觉得这个家不舒服,本将军也不介意早早地把家分了,省得有人成日地来将军夫人面前生事!” 宋书安夫妇对视了一眼,有些话,文绉绉的确实说出来没有威慑,还是行武之人干脆利落,他们还真是头一次觉得殷煜珩说的话受用。 屋内,宋若芙靠在软枕上,方才殷煜珩霸气之词也是听得一清二楚,湘竹更是像憋了好久的委屈得以伸张了,又是哭又是笑的。 殷煜珩大丈夫真英雄,虽说他心里可能永远都不会给自己留什么位置,可宋若芙并没有看错他的为人,信守承诺敢于担当,没有枉费她不畏重重困阻也要嫁给他。 宋若芙递了丝帕给湘竹,“好了,你这丫头,怎么这般容易落泪,你既然知道是我让你去寻将军的,便也该知道,我没有真的犯了心疾。” 湘竹接过丝帕,边擦泪边小心查看屋外,她声音很小,怯幽幽地说道,“奴婢哪里敢轻易妄断主子是装的还是真的心口疼,您方才那样子可吓人了,谁见了都会觉得要命……” “我坐在木轮车上二十年,哪就这般容易被推晃下来,只是今日不演这么一遭,兄长可听不到将军那番说话,便也不会安心。这将军府的主母不好当,辛苦湘竹你陪我用这些上不得台面的伎俩了。” 湘竹闻言,立刻俯身跪到榻边,“主子又说这样的话,奴婢的命都是主子的,只要是为主子好,奴婢什么都愿意做!” 宋若芙轻抚了湘竹的小脸,淡淡勾唇,“行了,起来,去跟兄长说,我如今已经是这将军府的人了,有将军护着,不必忧心,劝他们回。” 湘竹领命出来,见殷逸行扶着柳氏灰溜溜地离开了黛澜轩,她脊背都硬气了不少。 将宋若芙交代的话当着殷煜珩的面转述,宋书安点了点头,虽仍旧不舍,却因殷煜珩今日的决断更放心些。 他来到殷煜珩身前,板着脸说道,“殷将军,今日本来吊唁先慈,却不曾想眼见芙儿受欺,还望你此后能固守承诺,可得有始有终啊!” 殷煜珩微微倾了上身,垂眸以表恭敬,“湘竹,替我送舅哥舅嫂。” 待人出了黛澜轩的院门,殷煜珩眼眸一转,又返回宋若芙屋中。 看见她气色稍微好些,殷煜珩便也不据着,坐到椅子上,开口道,“你身子需格外仔细,日后我若不在府中,再遇到这般情况,先避其锋芒,待我回来自会为你主持公道。” 宋若芙轻声应道,“多谢将军照拂,今日将军已经替若芙立威,日后想是也不会有人有这般大的胆子来挑衅。” 话音落地,屋内骤然安静一片,殷煜珩只觉周身的不自在,清了清嗓子道,“你今日早点歇下,我去为母亲守灵。” “将军……” 宋若芙还有话要说,却只见殷煜珩的背影一闪而逝,只能落寞地用双臂环住自己。 比起假意从木轮车上摔下来,被他抱着这一路才险些让她犯了心疾,宋若芙的眸中化开一抹期望,明知是奢求的期望。 第137章 狼狈 殷逸行把柳氏送回她的院子,便准备转身回碧云阁,却被柳氏喊住。 “行儿留步,如今虞氏不在了,当初逼着你娶虞清莲的人没了,你如今是怎么想的?” 殷逸行深深的黑眸里染上了似笑非笑的邪魅,看着自己的娘亲说道,“那姨娘想要我如何?” “不是说要给你在书院旁边置办一处宅院吗?不若就此跟那虞清莲分开,专心备考,一朝金榜题名,便再也不看这府中人的脸色。因着我的身份卑微,这么多年让你受尽委屈。十年寒窗可算是要熬出头了,不如……不如待你考取功名,咱就……” “姨娘也想要分家?”殷逸行的声音微微一冷,透着些许不满。 柳氏蹙着眉,苦叹一声,“唉,不是我想,而是大势所趋。你祖母的意思,这毕竟是镇北将军府,是你兄长的府邸,若还是镇远侯府,或许你还可以争上一争……” 殷逸行眸光忽地明厉,声音拔高,不屑道,“可若不是因为兄长,好好的镇远侯府怎会归还朝廷?若不是他功高震主,陛下怎会不许我殷家袭爵?他不稀罕,也不给我留条公侯之路,怕是忘了,我也是姓殷的!” 柳氏被他突如其来的阴鸷疯狂惊得变了脸色,从小饱读诗书,殷逸行从不会这般同自己说话,仿佛虞氏一死,一直压在胸口的大石被挪开,让他压在心中的欲望再无束缚,瞬时爆棚。 “行儿,姨娘知道你心中多年的委屈,可你兄长方才那般严厉,显然是将为难那宋氏的罪过,连你也一并算了进去,你可不要……” “不要什么?知道我委屈还不许我反击是吗?兄长、兄长,我打出生就被日日叮嘱,事事以兄长为尊,不得逾举,不得行差踏错。做得好了是本分,做得不好有损的是兄长和将军府的威名。凭什么?” 殷逸行脖颈涨红,一条条青筋暴突,声音歇斯底里。 “行儿……” “你是我的娘亲啊,连你都不明白我心里的苦,到了今时今日还要我委曲求全?要知道,若不是从你肚子里爬出来,我殷逸行根本不用过这样低三下四的日子!” 柳氏戛然失声,无声的泪滑落,颤抖的手在胸口攥了攥,膝盖也跟着一软,瘫坐在地,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个陌生可怕的人。 他成亲的时候,便就对自己这个姨娘满腹怨恨,可至少那时不会当着她的面发作,今日竟是不管不顾了。 殷逸行瞪着布满血丝的双眼,冷冷地看着柳氏,宣泄过心中不满,慢慢仰起头长吸了一口气。 待他再转过脸,近乎疯狂的神情让他更加面目狰狞,俯下身子靠近柳氏,伸出双手扣住了她的肩。 “吓着姨娘了?是行儿不好,你是我亲娘,有朝一日我出人头地,一定带着您一起享福……可在那之前,休想把我们二房分出去!” 他一会儿蹙眉委屈,一会儿阴毒狠厉,看得柳氏更加惊恐,下意识地往后缩着身子,谁知却被他抓得更紧。 “姨娘别怕,他殷煜珩在,这里便是镇北将军府,可若是他不在了,那这里不就只能是殷府了吗,可以是殷尚书府,殷侍郎府,殷相国府……哈哈哈……” 柳氏吓到连哭都不敢出声,蜷缩着任凭殷逸行狂笑着摇晃,原是她一辈子谨慎小心,过得太过压抑,被他看在眼里,竟生出这么可怕的逆反之心。 殷逸行离开后,柳氏又病倒了,躺在床榻之上,无人之时躲在被子里偷偷抹泪。 碧云阁 虞清莲一早回来躲祸,虽说是自己有意为难,还推了宋氏一把,可她顶多只是按照殷逸行的吩咐,当众给她难看罢了。 怎么就这么巧了,给殷煜珩撞见,若不是急着把人安置,又碍于府上还有不少宾客,说不定他当场就能把自己的手腕折断。 担心被清算,虞清莲一直在自己房中来回踱步,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心慌难以安稳。 待看见殷逸行回来了,她才慌忙地扶着人落座,殷勤的斟茶送到他手边。 殷逸行防备地睨了她一眼,她难堪的自己先抿了一口,以身试毒,殷逸行这才放心地接过茶杯。 “是妾身一时情急,忘记了,夫君息怒……” 殷逸行冷冷说道,“连规矩都能忘,可是要为夫给你刻在身上?” 虞清莲瑟缩了一下,僵硬跪在他脚边,一副求饶的姿态,娇声道,“清莲不敢,清莲知道,如今得罪了宋氏,大少爷要不是看在夫君的面子上定会来找我算账,有夫君护着,清莲才能好好地做这个二少夫人,清莲怎还敢动什么阴毒的心思,不敢不敢……” “哼,知道就好。今日姨娘在祖母那里也没讨到便宜,宋氏的长嫂分毫不让,方才兄长也把话挑明了,府上中馈,你暂时就不要想了。” 虞清莲查看着殷逸行的脸色,倒不像是沮丧无措,反倒是心中有所谋划的样子,便小心翼翼地把手扶到他膝上,轻轻给他捶腿示好。 “夫君,今日我惹了大少爷不悦,接下来该如何应对啊?” 殷逸行饮了口茶,慢慢合上的眼皮,似是很受用虞清莲伏低做小的伺候,声音也变得慵懒起来。 “怕什么,你称病在屋里躲两日便是。明日虞氏下葬,忙完了丧事,便就该置办宅院,少不得跟那个宋氏打交道。人啊,身子不好就怕劳累,毕竟这番折腾是祖母和兄长的意思,她若累死了,可怨不得我……” 虞清莲微微偏过脸,生怕自己忧心的神情被殷逸行看见。原本以为是个文弱无能的庶子,可以任她拿捏,却不知自己竟跳进了火坑。 他如今是万万不会相信自己,除了利用,便再无其他,虞清莲心里清楚,若是不想办法给自己筹谋一条退路,怕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殷逸行发起疯来,定会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可他万一输了,自己便会第一个被推出去挡灾。 眼下只能佯装万事听命于他,暗地里想办法全身而退,虞清莲必须尽快找到锦歌,无论生死,只要锦歌再也张不开嘴,她就在没有把柄让殷逸行要挟。 第138章 红颜 依照大齐规制,虞氏乃是镇远侯夫人,应同镇远侯同穴而葬,牌位列入宗祠。 初七,殷家出殡,送葬的队伍缓缓行过长街,虞氏年不过六十,算不得喜丧,是以无吹无奏,默敬哀思,一路行至城郊,连哭声都寥寥无几。 到了地儿,由工匠启封镇远侯的衣冠冢,众人合力,将虞氏的棺椁埋入其中,一同埋入的陪葬品里,还有殷煜珩特意寻来了两颗南海宝珠。 老侯爷当年是战死沙场的,副将只带回了他的头盔,是以所谓陵寝之中,只是个衣冠冢。虞氏要强了一辈子,终了到了地底下,也未得与夫君同穴而眠。 虽有遗憾,却也算是入土为安,殷煜珩想起前世,殷府上下近百口人被处斩,死后怕是连个墓碑都没有,如今能好好安葬母亲,已经是不幸之中的万幸了。 他焚香叩首,寄哀思于墓碑之前,再起身之时,便像是了却心中一桩大事,眼底的忧愁慢慢化开。 - 一回到将军府,宋若芙便把丽嬷嬷调到黛澜轩听命,听说将军夫人为了自己险些受了伤,丽嬷嬷心怀不安,站在堂下惶恐不已。 湘竹推着宋若芙来到正厅,丽嬷嬷不熟悉她脾气,只能小心应对。 “老奴丽娘,见过夫人。” “嬷嬷不必多礼,您侍奉母亲多年,又是这将军府上的老人儿,若是有您在旁指点,或许我这个家才能勉强打理出几分样子。” 丽嬷嬷一听,先不管这宋家姑娘心思如何,至少在面上对自己还算客气,便微微松了松悬着的心弦。 “夫人谦逊,您出身名门,知书达理,是我们将军千挑万选看中的高门贵女,老奴若是有福气此后两代主母,这辈子也算是值了。有什么吩咐,您尽管说,老奴必是尽力去办,不敢怠慢。” 宋若芙莞尔,“我新入将军府,很多事情都只是听说,嬷嬷可否如实相告,那位闻溪姑娘,是个什么样的人儿?” 丽嬷嬷刚以为无风无浪,又做了府上的掌事嬷嬷,正要得意的时候,这便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 府里上上下下,哪个不知闻溪是将军捧在掌心里宠的人儿,就连当年定下婚事的梅湘凌,也不能与闻溪比重。 丽嬷嬷为人圆滑不得罪人,将军夫人把自己喊过来问的第一件事就是这刚失踪不久的闻溪是个什么样的人,这可难坏了她。 既不知闻溪能否回来,几时回来,亦说不好这宋氏身子骨能撑多久,在她手底下又能当差到何时,丽嬷嬷锁着眉心不好开口。 她思虑着,将军和老太君原本属意这闻溪做将军侧室,且由她打理中馈,却不曾想人还没有实在地登入府册,就失踪了,宋若夫若是知晓,她这理家之权原是捡了个现成的便宜,心里肯定不悦。 所以不能把话说得太通透,免得牵累自己。可是闻溪被将军娇宠,府上人人皆知,她不说,宋氏也总有办法知道。到时若是觉得自己言不尽语不实,心里生了芥蒂,日后怕会失了信任,难以在这府中立足。 宋若芙静观这丽嬷嬷思虑良久,嘴巴张张合合说不出话,心里便大概有了数。 看来她估计得没错,殷煜珩向自己提亲,倒也不全然只为给虞氏冲喜。他要的,是一个不会跟闻溪争宠置气的摆设,一个没有能力弹压制衡她的傀儡正妻,一个徒有虚名的将军夫人。 当初在殷煜珩面前,故意说自己命不久矣,也是猜想他心有所属,碍于身份不得已,只能先将正妻之位给了旁人,可宋若芙给殷煜珩行了方便,却不代表她真的就是菩萨心肠,无欲无求。 她浅浅一笑,招呼丽嬷嬷近前说话,“嬷嬷不必顾虑那许多,将军与我早已言明,他与闻溪姑娘情好,这我也是知道的。我之所以愿意嫁进来,只因敬重将军英雄无双,忠孝仁义,且不嫌弃我身残貌丑,自然不会妄想能与闻溪争将军的宠爱,只是好奇,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妙人。若她在,亦或是能跟我成为无话不说的姐妹,遇到难事也有人商量一二……” 见她这般说,丽嬷嬷便也没什么可藏着掖着的了,斟酌着措辞道,“夫人胸怀宽广,堪比大丈夫,您这般涵养,哪里是那些个艳俗皮囊能比的,且我们将军向来看重心性纯良,不然也不会放心让您来理家。” 她想了想,打从闻溪入府,发生的桩桩件件都不是小事,就此没有太平过,便谨慎道,“这闻溪姑娘,虽说有倾城之貌,聪慧机敏,很讨人喜欢,可……” 宋若芙微微掀了眼帘,带着探究,丽嬷嬷抿了抿唇,一拍腿,还是说了出来。 “可是就因为她太惹眼,将军把她带回来后就风波不断……自古说红颜薄命,大概就是说的她们这样的……” “这么说来,倾心爱慕闻溪姑娘的人倒是不少?” “可不……” 丽嬷嬷说得一时兴起,竟忘了这些话说得多了恐遭来杀身之祸,这才慌忙以手掩口,摇着头垂下脸来。 宋若芙也不再为难于她,撤了两件府中杂事,又让她去交代杨伯去书院附近看看宅子,尽快找两处合适的,回来她与殷煜珩商量,再做定夺。 丽嬷嬷从黛澜轩走的时候,后衣襟汗湿一片,脸色也不大好,走过连廊,被虞清莲在不远处瞧见,喊住了脚步。 她转身一看是虞清莲,眸色又暗了几分,还真是灵验的菩萨不好遇,难缠的小鬼到处有,板着脸避讳地矮了矮身。 “老奴见过二夫人。” “丽嬷嬷,怎的跟清莲这样生分,姑母今日才入土为安,您老就翻脸不认虞家人了?” 丽嬷嬷绞着手指,将脸低垂,虚着声解释道,“二夫人说的哪里话,老奴原是虞家家生奴,是老夫人的陪嫁,这辈子都不能忘本。” 虞清莲谨慎地看了看身后,确定四下无人,才从怀里掏出了一袋银子,塞进了丽嬷嬷手上。 丽嬷嬷惊慌着推拒,这塞过来的可不是银子,是烫手的山芋,如今宋若芙正要立威,少不得敲打二房,刚刚重用自己,若是收了她的好处,岂不成了卖主求荣之辈。 况且一过手,这袋子里的银子也没多少,丽嬷嬷眼窝子也没这么浅。 第139章 惊闻 拗不过丽嬷嬷力气大,虞清莲的银子没能送出去,脸色难看起来。 “嬷嬷这是嫌少?” 丽嬷嬷侧了侧身,蹙着眉道,“二夫人,老奴是签了死契的人,在府上不缺吃短穿,要银子有何用。再说了,如今我已在正院里当差,您好端端的,突然给一个下人使银子,定是有所求。老奴怕是没那本事为您奔走,这银子您收好,老奴还有差事要做,先告退了。” 丽嬷嬷逃也似地离开,留下虞清莲一人在原地气的跺脚。 锦歌被擒住,自己身边的婢女都是殷逸行的人,信不过,想要变卖首饰筹措银两也没有门路。不然也不会只拿出这么点体己银子收买人心。 她原也没打算让丽嬷嬷怎样,只是想打探锦歌的下落,这件事得瞒着碧云阁的人,整个将军府,唯有丽嬷嬷或许能看在自己是虞氏一族,帮上一帮。 可是此刻她才看清楚,虞氏没了,自己仰仗的姑母不在了,这府上的脸色也就变了,原本想着,沐闻溪跟这宋若芙会斗的两败俱伤,最后中馈一定还会落回自己手里,可现在呢,不光人财两空,还落得个被人当刀使的艰难境地。 虞清莲此刻,竟是希望闻溪快点回来。 - 离开了都城附属十六郡,再往前走就到盂城,过了盂城就是蜀中。 赵寅礼一行人乔装北上,借道蜀中,只为避开都城追查的人马,虽然比正常的路线要晚上一两个月,却能更加安全到达北域。 天色渐暗,今日只能在城外一间简驿过夜,小二端了热乎乎的阳春面上来,闻溪去寻赵寅礼用膳,却看见墨影跟他避人耳目,在角落说着什么。 看赵寅礼脸色不大好,闻溪提着一颗心,等他自己走回来才开口问道,“可是有阿弟的消息了?是出了什么事吗?” 赵寅礼轻摇了摇头,却并没有马上回答,拉着闻溪落座后,沉声开口。 “是都城传来消息,因为赶路,应该是前日的事情了,殷将军母亲,镇远侯夫人,驾鹤西去了……” 许是知道她会在意,担心她忧伤,才拉着人坐稳了再说,赵寅礼细心之举倒是体贴。只是闻溪此刻脑中只有她离开将军府那日,瘦如枯槁的虞氏尊尊叮嘱的样子。 她下意识抚上手腕的镯子,回忆了这一世虞氏与自己之间的种种,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 “果真还是回天乏力……不对,按药理时辰来算,不该这么快就……” “哪里不对?” 赵寅礼帮闻溪多番查探过,所以虞氏中毒之事他很清楚,闻溪这便也不必避讳。 “侯夫人虽然虚弱迷离,可是服了师父的药,应该足以支撑她十二个时辰无虞,即使药效过了,人也应该还能留住一口气到昨日,怎会在将军大婚之日就……” 赵寅礼轻转了眸子,淡淡道,“那日,有一人形迹鬼祟可疑,本该在前院与我等宾客应酬,却是在墨影带你离开后,也消失了一会儿。” 闻溪并不惊讶,还以为赵寅礼所说的人是虞清莲,便拿起了竹筷,打算吃面。 “她想要拿住中馈,定会希望侯夫人在宋若芙过门之日出事,人言可畏,克死婆母这样的名声定会让宋若芙在将军府难以立足……只是我能想到,他怎会想不到,竟还纵着这个毒妇在府中作乱,好在毅王妃早就派人将她盯住,想来如今人已经伏法……” “我说的人,不是虞清莲。”闻溪的筷子僵在碗中,诧异抬眼。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毕竟毅王妃的人不是将军府上的人,很容易被细心的发现端倪,据我所知,相府门客无欢不光无功而返,毅王妃还因为担心你,当场晕倒。” 说到这里,赵寅礼面带歉意,双手有些不安地在膝上篡紧。 “雪儿晕倒?她向来身体康健,怎么会……将军府竟因我大乱,难不成,那人是趁乱害了侯夫人,所以……侯夫人因我而……” 闻溪手中的竹筷掉落,再无心思吃饭,怔怔落泪。 赵寅礼无奈道,“是墨影办事不力,他本可以悄无声息地带你离开将军府,想来是你误伤了手,留下血迹,才引得众人担心。” 闻溪自己用衣袖擦了擦泪,想到若不是虞清莲动手加害,那便是她还没有察觉的隐患。 “那殿下说的人是谁?” “虞清莲的夫君,殷将军的庶弟,殷逸行。” 闻溪第一反应是不置可否的,怎么会是他,明明在自己面前是那般恭谨儒雅、志向高远,难道是被虞清莲迷了心智不成。 赵寅礼读懂了她心中的惊诧和难以置信,轻轻拧了眉说道,“世间兄弟姊妹之情,能有几家如同公主与兄弟之间那般,大多是明争暗斗,亦或是平日隐忍,遇事翻脸罢了。所以我曾说过,好生羡慕公主儿时一家和睦,实在是见多了血脉之争……” 闻溪扶着桌角,除了震惊,更觉得可悲。殷煜珩为了他这个弟弟,明知虞清莲毒害虞氏却不发作声张,却不知是这么个恩将仇报的东西。 可更让闻溪忧心的是,殷煜珩念着血脉亲情,会被蒙蔽了双目,遭了暗算。 “闻溪,可是忧心殷将军?不若我想办法让人传信与他,早做提防……” “不可!”闻溪眼底冰冷一片,“我既然跟着殿下北上,便于将军府再无瓜葛,若是为了他泄露了殿下行踪,坏了殿下大事,闻溪便就是罪不可恕之人。殷将军一世英雄,筹谋算计从不输人,闻溪不担心,殿下也不必为他操心。” 赵寅礼眉心的川字浅了些,起身又拿了一副干净的筷子,递到闻溪手中,见她吃得下,便也不再多言。 - 殷煜珩从城郊回来,先去了趟薛老的药斋。 阿梓问起闻溪,他却沉着脸让人去院里看着炉子,阿梓虽然平日里不客气,可今日看到他一身孝服,便也不敢招惹,乖乖出去。 薛神医头上缠着布条,精神不振,见殷煜珩把阿梓支走,知道自己或是大限将至,强撑着身子坐了起来。 “将军来了,可是要老夫为侯夫人偿命?不必将军出手……” “闻溪被人掳走了。” 第140章 忏悔 薛老瞪大了双眼,在他凹陷的眼眶里更显骇人,从被里伸出枯树枝般的手指,颤抖着抓住殷煜珩的衣衫。 “闻溪丫头被何人掳走?将军答应过老夫的,会把这丫头护好……” “还以为薛老年事已高,记性不好,有些陈年旧事早就记不得了,竟还是记得本将军答应过什么,哼~” 殷煜珩眼底寒冰一片,那语气带着暗讽,细听末尾几个字又带着冰冷的凶狠。 薛老手上一僵,顿时无力地松了指间,同他双眸的光一起沉了下去。 “老夫这一辈子……的确害过不少人,就算这一两年也尽力救病治人,也无法偿还之前的罪孽……若是将军来取老夫这条贱命,无妨,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只不过身后还有放不下两个徒儿,还请殷将军看在老夫唯命是听的份儿上,尽力护她二人余生无忧。” 薛老费力地爬起来,又叩首跪在殷煜珩身前,瘦弱的身躯在地上蜷成小小一团。 殷煜珩用眼尾扫了一眼地上的老者,冷冷道,“薛老这是做什么?闻溪是我的人,薛老不必担心。只不过方才认下害人的事……难道想要凭一己之身,扛下毒杀我母亲的罪孽?为的是您那从未蒙过面的外孙女?可知您风流一夜生下的女儿,根本没命活着离开勾栏,倒是被她勾栏里的姐妹顶了名,逆天改命入了世家为妾。” 如同被闷雷劈中,薛老骤然一晃身,猛地抬眼,却因身体虚弱向后仰坐,怔怔地瞪着眼看向他。 “将军说什么?” “那些能佐证身份的细节,都是虞清莲的姨娘,从她好姐妹那里听来的,连药性相克可以害人的独家法门便也是这样学来的,您说想要将毕生所学传承下去,看来早就后继有人,何苦在意闻溪一人。” “……” “母亲临终前说过,虞氏二房纳妾,她是知道底细的,只是没曾想,竟能生养出虞清莲这般蛇蝎阴毒的坏种。您还要替她赎罪吗?” 薛老缓了半晌,耳畔的嗡鸣声才渐渐弱了,被震得七零八碎的意识也慢慢聚拢,将一切思虑通畅,顿觉一股邪火顶着肺要气炸了一般。 “她怎么敢?!!” 说着,他便想踉跄起身,就在要又一次栽倒之时,被殷煜珩一把扶住。 “薛老这又是要做什么?” “我去收了那个孽障,为将军和侯夫人……还有我那苦命的女儿报仇!” “用您的那细细的银针扎,扎到什么时候才能把人扎死?” 薛老回过脸,双眼泛着狠绝,凸出的颧骨上皮肤抽动,“将军信得过老夫救人的本事,却不曾领教老夫杀人的手段,莫小瞧了细细的银针,只要扎准了穴位,可让人痛不欲生、自断其命!” 殷煜珩一甩手,把薛老扔到了榻上,“虞清莲的命我若想取,随时都可以取走,只不过不是现在。先把自己身子养好,你活着,才能赎清罪孽,也只有你活着,本将军才能跟闻溪交代。” 说完,殷煜珩便拂袖而去,留下薛老趴卧在床榻上,哭着喃喃,“闻溪丫头……” 药斋门前,殷煜珩往外走时看到阿梓交了一包药给一个人,那人背影单薄,走路步伐轻密,一看便是宫里的侍人。 “给四皇子殿下的药?” “嗯,跟殿下约好了,每三日,便会有人来取药。” 殷煜珩看着阿梓,蹙眉问道,“怎么,现在都不用诊脉了?” 阿梓拧着眉道,“师父病了好几日,就是殿下来了也诊不得,只能按先前的药方先抓药,维持半个月应该无事。” “四殿下最后一次来药斋,可说了什么?” 阿梓歪着头,努力地回忆了一下,“哦,那次姐姐也在,只是阿梓回来时见到两人脸色都不好,四殿下之后就再没来过药斋了。” “好生照顾薛老,有事到将军府找我。” 殷煜珩未加深思,好生嘱咐后,到门外与沈灼会合,二人骑着马回了防卫营。 到了都城防卫营衙卫,沈灼拿出了北域舆图,如今侯夫人入土为安,殷家军佯装伐北的大事就在眼前了。 沈灼刚把舆图铺好,身后来人禀报,宁远侯府世子谢远求见。 殷煜珩抬眼,从门外大步走进来一玄衣黑发少年,玉冠剑眉,凤目英气勃然,一身内力让步履沉稳浩荡,好一个御前侍卫统领,英雄出少年。 他起身抱拳相迎,谢远还礼,“殷将军节哀,昨日谢远宫中当值,无法前去府上吊唁,今日特来赔罪。” “世子言重,职责所在,换了是殷某也不会擅离职守。世子请坐!” 谢远落座后,沈灼将屋门关好,三人伏案,在北域舆图上商议军事部署。 “殷将军,我不明白,父亲说这次北征为的不仅仅是讨伐突厥散部这么简单,且我非去不可,是何缘由?” “宁远侯一直希望世子能有机会去真正的沙场历练,继承他的衣钵,做个名副其实的将军,我还未问过世子你的意思。” 谢远眉间透露出几分期许,“自是不想在这宫墙之内蹉跎,想同殷将军一样,浴血杀敌!” 殷煜珩带着赞许的眼神看着眼前的少年,颇有自己当年的虎猛之劲。 “宁远侯与先考是生死之交,殷某有幸同侯爷并肩作战过,便也是过命的交情。接着要说的这些,便就留在这屋子里,还请世子体谅。” 谢远目光磊落,点头应是。 “上元节后,东宫会上奏,请旨北伐,表意在历练年轻将才,实际是想彻底瓦解毅王在都城的根基,所以,北伐途中,毅王恐会遇袭。” 谢远有些疑惑,“若是要保护毅王,让他称病不去,留在都城岂不更好?” 殷煜珩淡淡一笑,“殿下抓过蛇吗?” 谢远摇头,沈灼解释道,“世子爷,毒蛇狡猾盘于洞中,那又要如何引蛇出洞啊?” 谢远墨眸一亮,“要拿到东宫行刺毅王的铁证,便就要露出破绽?” 殷煜珩目光落在舆图之上,淡淡道,“出不出手都无妨,此次北上,只是虚晃一枪,毅王无意王位,可借此盘桓蜀中,就此逃离纷争。只是殷某还有别的要事分身乏术,还请世子此次鼎力相助。” 第141章 诊脉 大齐都城皇宫,宝华殿。 七皇子吵着要内侍爬花园里的树给他掏鸟窝,正月里鸟都飞到南边过冬了,窝里既没有鸟蛋也没有家雀,侍人如何劝说,小皇子就是不听,哭着嚷着发脾气。 云妃从太后殿中请安回来,脸色阴沉着,看着花园中人事不懂的孩童,不禁锁紧了眉心。 太后娘娘下了懿旨,准了四皇子赵寅礼出宫游历,皇子微服出宫,竟是连她这个后宫之主都瞒得严严实实,也不知是赵寅礼故意求的,还是太后娘娘自己想要这般行事。 宫闱夜宴之后,云妃对文启殿有了防备,本想着假意拉拢,借四皇子制衡东宫,斗起来了再趁机除掉四皇子,嫁祸东宫,好让毅王在宫外隐藏锋芒、暗暗蓄势。 可是毅王这没志气的,竟将楚宁被送回宫里,整日守着他的毅王妃,再无斗志,云妃苦心筹谋多年,如今好不容易熬到毅王成婚,竟是白白帮别人养出了个好夫婿。 眼下赵寅礼躲出了都城,七皇子年幼不成事,云妃就是自己再长袖善舞,也无法撼动东宫的地位。 云妃侧了侧脸,吩咐道,“去,把孙良媛传来,本宫倒要看看,这东宫到底是不是铜墙铁壁!” - 半日前,东宫。 御医王博远来给太子妃请平安脉,给东宫妃嫔看病,向来都是他。王博远是御医院里的老人,为人圆滑沉稳,医术精湛,只是太子妃的脉不好请,总是只能隔着屏风,悬丝诊脉。 虽然见不到娘娘,可是从声音便也能听出中气不足,体痛乏虚,到底是何缘由不方便面诊,王博远自己心里大概也猜到了一二。 以往,若是太子得空,太子妃诊脉的时候他会在旁陪着,今日却不见人。 梅湘凌在屏风后坐着都十分艰难,要被婢女扶着,靠在人身上勉强应诊。 王博远同以往一样,闭着双目凝神静心,秉着呼吸压悬丝感受脉象。屏风后,梅湘凌微微偏头紧紧盯着他,只见他身影忽地一僵,猛然张开双眼,不可置信地看向这边。 “嘶……娘娘,微臣僭越,今日娘娘的脉象有些不同,可否让微臣上手再确认一二?” “哦?本宫的身子有恙?” “这……仅凭悬丝诊脉恐有误诊,微臣不好与太子殿下交代,还请娘娘恩准。” 屏风后面,嘴角乌紫的梅湘凌眸光一暗,沉声道,“本宫不慎,撞伤了额面,实在不便……” “娘娘,不若拉上绒布帘子,您只消将手伸出帘子便是。” 太子妃身边婢女提议,王博远垂着脸,不敢有所异议,待帘子拉好,一只手从帘缝中伸出,衣袖上的掐金丝凤纹雍容华贵,玉手的指甲也是娘娘平日里钟爱的凤仙花染的粉红色。 王博远没有看出有什么不妥,恭谨上前,“微臣失礼了……” 三指轻置于腕间,指下即刻呈现出来回滑动,滚珠一般的迅急脉象,分明是喜脉。 王博远指尖骤然弹开,他的第一反应是:怎么可能? 太子妃体寒不易受孕,虽然一直都有进补,可十日前的脉象还毫无端倪,再想探究着去查看那只手,却早已收回了帘中。 “怎样?本宫的脉象如何?” 王博远拧着眉,凭他多年诊脉的经验,方才那只手的脉象的确是喜脉,便就来不及细想,只能如实上禀。 “恭喜娘娘,您,有喜了。” “好,甚好。重赏王御医!”梅湘凌的声音听着虽是带着喜悦之意,却更像是一切都在她意料之中一般。 王博远心中隐隐觉得不安,却也不敢多问,留下安胎的药方,领了赏都没来得及看,便匆匆离开了东宫。 等他回到御医院,准备将太子妃的脉象记录到医案册子里,才想起怀里还揣着太子妃赏赐的银票。掏出来一看,竟是足足有三百两,这可是比他一辈子的俸禄还要多,收了这样的好处,王博远惶恐地瘫坐在自己的椅子上,脸上写满了惊忧不安。 - “你说什么?”云妃明厉了眸色,看着孙良媛眼神发狠。 “臣妾说,太子妃娘娘……她有喜了,今儿个御医院的王御医给请的脉,太子殿下这时候已经入宫去给陛下报喜了。” 云妃瞳仁晃了晃,指甲抠着椅子扶手,深深地刻出了印子,指肚泛白。 “不是说那梅湘凌体寒怀不上吗?以往的医案写得清清楚楚,怎就突然有孕了?” 孙良媛看着云妃的脸色不好,说话的声音越发的小了。 “是这般没错,可怕就怕,她为了护自己安稳,故意说得不好怀胎。身子就是再寒虚,可是太子殿下夜夜宠幸,有孕也是早晚的事情……” 啪嚓一声响,方才还在云妃手边的茶碗,此刻已经在地上摔得粉碎,孙氏闻声惊慌掩口,颤抖着跪下。 “娘娘息怒,娘娘息怒……” 楚宁递上丝帕,云妃一脸从容,缓缓用丝帕将手上的茶水擦干。 “有孕又如何,她也得有命生……你,太子妃如今有了身子,伺候太子的重担就到你的肩上了,你可别让本宫失望啊~” 孙氏一僵,唯唯诺诺地应是,可等她出了宝华殿,腰身挺立,理了理袄子,换上一副阴狠表情。 她虽然出身云妃母族,却未必真的就要按照云妃的命令一一行事,谁人不为自己打算。毕竟云妃如今再得宠,也只是个妃子,太子一朝继位,谁又还记得她这个太妃。孙氏能在一众贵女之中被选中入东宫伴驾,自是有她的过人之处。 “婉若,之前你说过的,殿下身边的总管太监王梁,特别在意哪位宫婢来着?” “回良媛的话,是颂栀姑姑,也是殿下身边的老人,还在太子妃身边伺候过一段日子。” 孙氏夹了夹眼尾,回首望了一眼宝华殿的匾额,一挑眉道,“回,还得请颂栀姑姑来咱屋里喝茶呢。” 宝华殿中,楚宁回来复命,“娘娘,孙良媛回去了。” 云妃冷冷地看着东宫的方向,摇头叹道,“替本宫修书一封,让孙家人自己想办法规劝她,莫要孙良媛莽撞留下把柄。毕竟是本宫的人,太子防着呢,哪就那么容易让她分了宠,自以为是的东西,没有本宫,她什么都不是!” 第142章 明暗 梅湘凌对着铜镜擦药,一偏眸就能看见身后站着婢女巧儿,她转过来,换上了和善的面容。 “没有旁人的时候,你就坐下,这一遭帮了本宫,本宫绝不会亏待了你。” 巧儿蹙着眉屈膝道,“巧儿不累,多谢娘娘体贴……” 见她不肯坐,倒是个谨守分寸的,梅湘凌浅笑着,伸出手,却露出手腕一片青紫。 巧儿眼中难掩惊惧幽深,恭敬地上前,“娘娘,您貌美贤淑,太子殿下他怎么下得去手……” “呦,巧儿还心疼起本宫来了?还不是因为本宫子嗣缘薄,一直未能给殿下生个一儿半女,身在皇家,殿下也每日忧心被别的皇子抢先诞下皇孙。只要巧儿乖乖地听话,陪着本宫把这场戏做好,你这肚子里的,日后就是飞傲九天的真龙。” 巧儿眉宇并没有舒展,惊惧地看着梅湘凌问道,“可若是被发现了,太子殿下不会放过巧儿的……” 梅湘凌脸色一暗,拉着巧儿的手骤然松开滑落,巧儿一惊,抬眼却只看见铜镜中是另一副面孔。 “殿下得知本宫有孕心中欢喜得很,入宫前还特意跑了趟御医院,那王博远收了本宫三百两,若是想有命花,便就不会节外生枝。都这个时辰了,殿下还没回来,看来是陛下一高兴,留他在宫中用膳了。” 她又转过来起身走一瘸一拐地到巧儿身后,扶着她的肩把人按坐在椅子上坐下。 “陛下知晓了,这件事假的也是真的,欺君之罪,就算是太子也担不起……哈哈哈~” 巧儿看着铜镜中扭曲的面容,不禁后背一阵发凉。 “娘娘……既是知晓今日王御医会来请脉,您何苦昨日故意激怒殿下,又挨了一顿磋磨……” 梅湘凌敛了笑意,嘴角诡异地勾起,“镇远侯夫人驾鹤,若不是这般,本宫还找不到借口激怒他。本想着等你月份再大些,谁知道那虞氏竟是个短命的,这才好让他因妒生怒,打得本宫没法在外人面前露脸,才能成全本宫。” 巧儿疑惑懵懂,她不了解太子妃和镇远侯夫人的积怨,也不明白为何,太子妃只是提说要去吊唁便惹火上身,她只知道为了腹中孩子能好好出生,她只能乖乖听话。 几日前,她还是个在勾栏卖身的鸡雏儿,突然有个贵夫人带这个老郎中,挨个地给烟街柳巷里的姑娘把脉,到了她这儿,二话不说就替她赎了身。 后来她才知道,自己已经怀了身孕,却连孩子的父亲是哪个都不知道。梅家握着她的卖身契,如今入了东宫,过的日子已经天差地别,且梅湘凌答应,只要她能守口如瓶,平安生下孩子,就可以一辈子享尽荣华安逸,再也不用过那暗无天日、人尽可夫,噩梦般的日子。 她不敢违抗太子妃的意思,只能乖顺地配合,只是方才将自己的手伸出帘外,差点紧张得晕了过去。 “太子妃娘娘,陛下和云妃娘娘赏赐了好些进补佳品,奴婢给您送来了。” 屋外传来了颂栀的声音,梅湘凌警惕地压下方才的得意,巧儿立刻起身,扶着她走到小厅。 颂栀守着规矩行了大礼,梅湘凌看了一眼屋外堆满的补品,冷声道,“有劳颂栀姑姑还亲自跑一趟,快起来。” 颂栀起来时,还扫了一眼巧儿,那眼神充满了意味深长,却掩饰得很好,不曾被梅湘凌察觉。 “还未来得及给娘娘道喜,娘娘福泽深厚,定能平安诞下皇孙。宫里除了这些补品,还赐下了宝石锦缎,过些日子,娘娘身量变了,刚好可裁制新衣。” 她的话听着像是在提醒,有身孕的人,显怀是迟早的,这肚子一天天变大,明的或许可以想办法填塞作假,可是暗地里的那个真肚子,该如何隐藏。 梅湘凌面上毫无波澜,只是淡淡地笑着说道,“哪里就用得到这许多,不若颂栀姑姑挑上两匹,日后出宫了,全当本宫给你备的嫁妆。” 颂栀垂着双眼,似笑非笑道,“娘娘这是折煞奴婢了,颂栀是下人,可不敢肖想御赐的好东西。再者说了,奴婢家人多番蒙娘娘照拂,已是无以为报了。您这殿中还短什么,尽管吩咐奴婢来办就是。” 梅湘凌全当是自己娘家在宫外拿捏了颂栀的家人,她若是个见钱眼开的主,倒也好说,就怕是不肯被收买,日后再想行方便怕是不易。 “颂栀姑姑服侍殿下多年,在本宫眼中可不是普通的婢女,就不要再跟本宫客气了,这些东西既然是云妃娘娘赏给本宫的,那便就是本宫的东西,本宫想赏给谁就赏给谁,你可别嫌少,日后还会有的……” 颂栀浅浅一笑,矮了矮身道,“既然娘娘这样说,那奴婢便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奴婢险些忘记了,太子殿下传话回来,娘娘刚有身孕,不便服侍,今晚便就去孙良媛那儿歇息了,娘娘不必等。” 梅湘凌眼皮微微轻颤,长舒了一口气,“好~本宫知道了……”,她声音不大,每一个字却说得如释重负,末尾还能隐隐听出激动的颤抖。 她终于不必再等着那只禽兽来折磨自己了,如此,冒着欺君罔上的风险,便也是值得了。 颂栀刚准备告退,却又听见梅湘凌说道,“颂栀姑姑……本宫不方便怕不是一日两日,孙良媛那里……” “娘娘您这一说还真是,奴婢记得,孙良媛跟云妃娘娘母族可是沾亲带故呢,殿下向来心中拿捏着分寸,就是有什么,奴婢也会第一时间来告诉娘娘,娘娘安心养胎就是……” 颂栀是明白人,跟明白人不必多费口舌,梅湘凌抬了抬手,她就恭敬地退了下去。 可还没等走到青山殿,便就被孙良媛的侍婢婉若拉住了衣袖。 “颂栀姑姑,我们家主子请您去吃茶。” “这赶情巧了,奴婢正有殿下的口信要传,吃茶倒是不敢,婉若前面引路。” 二人来到孙良媛屋中,颂栀福身行礼,孙良媛亲自上前相扶,颂栀便觉着手里被塞了什么。 “颂栀姑姑辛劳,一点心意不成敬意,还望姑姑不吝惜笑纳。” 自打跟王梁在下人面前过了明路,这消息传得还真快,颂栀如今倒成了这东宫里炙手可热的掌事姑姑,孙良媛如此殷切,还是让颂栀受宠若惊。 “良媛可使不得,颂栀人微言轻,就是给替主子办差的奴才,都是应当应分的,你看得起奴婢,赏碗茶吃吃也就罢了……这使不得……” 孙良媛笑着拉人坐下,婉若便端了盏茶上来,可茶盖子一打开,竟是满满一茶碗的金瓜子。 第143章 收买 孙良媛带着深意笑道,“颂栀姑姑,请用茶~” 虽说在东宫的日子不短,又跟在太子身边伺候,颂栀见过的赏赐不在少数。只是这一次孙良媛下足了血本,是个凡人,哪有不心动的道理。 颂栀毫不掩饰眼中的在意,不慌不忙浅笑道,“良媛今儿个是怎么了?您贵为东宫嫔妃,有什么需要奴婢做的,吩咐一声就是,若是能有颂栀能尽力之处,才敢恬着脸跟您讨茶吃啊……” 她谨慎圆滑,露出贪婪之色为的是让孙良媛放下戒备之心,将所求之事说出来。若是跟自己谋划殊途同归,倒不妨给个顺水人情。 孙良媛让婉若退下,去门口守着,这才让颂栀附耳上来。 说了三两句,颂栀脸色暗了下来,口中喃喃道,“这不好办啊……” “颂栀姑姑,自然是知道不好办,才要开口求您,您是太子面前说得上话的人,如今太子妃娘娘怀了身孕,这段日子便就是我最好的机会。” 颂栀一脸的为难,心想这孙良媛还是太心急,那边迟早要露馅儿的,她还这般急不可耐地往火坑里跳,还上赶子双手奉上大把金银来讨好。 没人跟钱财过不去,颂栀若收下这些,日后打点各处或更加游刃有余。 “孙良媛,这事儿,奴婢得回去为您趟趟路,好确保万无一失,今日您先准备着迎驾,奴婢先回了。” 颂栀起身要走,随手将之前孙良媛塞过来的银票一并放到了桌上,这一招欲擒故纵让孙良媛以为她这是顾忌着什么,不禁心里暗暗道了一声,果真是混得出彩的下人,想要收买都这般不易。 她一抿唇,起身挽留,顺势把银票和金瓜子一股脑地塞进了颂栀怀兜里。 皇宫大内,宫娥的衣服都是窄袖贴身的,放的就是夹带私藏贵重物品。被孙良媛这么一塞,颂栀的衣服都快要被扯破了,尴尬地半推半就。 “良媛您这是……哎呀……不合适……万一奴婢办不成……您说说……” 一番拉扯过后,颂栀腰间鼓鼓囊囊地离开了孙良媛的寝殿,只能装作腹痛难忍,双臂环着腰腹,勾着背快步回去。 婉若板着脸回来,替孙良媛心疼道,“您这是何苦,她一个下人,竟值得您下这么大血本,且她狡猾得很,并没有答应一定把事办了,您就不怕那许多金银都打了水漂?” 孙良媛方才一番折腾也累了,坐回椅子上揉着胳膊,挑眉道,“你懂什么,毕竟这事儿不合规矩,不在明面上答应是给彼此都留条退路。她若真的不打算替我办事,便就不会打听我因何收买她。” 婉若似懂非懂,走过来给孙良媛揉肩捏手,“这么说来,她是应下了?可是换落子汤这么大的事情,若是良媛有了身孕,太子殿下怪罪下来,寻到她头上,良媛就不怕她出卖我们?” 孙良媛眼底一片冰冷,语气沉了三分,“到了那日,我是怀有龙嗣的嫔妃,她是一个宫婢,我只消推说不知情,是她颂栀出了纰漏害怕担责,才冒大不敬,妄图诬陷我是主使之人。云妃娘娘一定会护着我,且那位肚子里的,是男是女,能不能好好生下来尚未可知。我若不拼尽全力赌上一回,他日她母仪天下,一样容不下我!” 婉若忧心站在她身旁,心里感叹,这高高的皇城墙内那么大,却没有独善其身的安逸之处,不进则退,不争就只有等死。 “去吩咐小厨房,晚上备下好酒好菜,今夜必要让殿下尽兴才好。” - 日暮,殷煜珩回到将军府,见前院书房点亮了灯烛,心中片刻狂喜后推开了书房的门,只见阿黎抱着一堆书简靠着书架哭泣,心下顿时一片空荡荡的失落,眉心又添了丝丝愁绪。 看到殷煜珩回来了,阿黎才急急擦了泪,起身行礼。 “大少爷回来了,可要去黛澜轩用晚膳?” 看着阿黎双眼无光,上嘴皮子碰下嘴皮子,如同被提着线的皮影,往日精灵古怪的顽皮全然不见了踪影,殷煜珩便也没什么心情吃饭,俯身帮她把书简从地上捡起。 “这些是?” “都是我家姑娘平日里看的书,之前被弄乱了,一直不得空整理,今日侯夫人出殡,阿黎这才倒出手……” 说着说着,她又鼻子一酸,嘤嘤抽泣起来。 轻轻拂过书简,殷煜珩仿佛能看见闻溪在灯下安静看书的样子,岁月静好,美到让人不忍打扰,一阵揪心的思念涌上来。 “你打算怎么安置这些?” “姑娘交代过,有几本书是薛老的宝贝,要好生送还,剩下的……大少爷若是觉得在书房不妥,阿黎拿回丹玉轩去……” 殷煜珩眸光一亮,一把抓住阿黎的手,急切问道,“你方才说什么?闻溪竟然与你有交代?什么时候的事?你一字不许落,速速说与我听!” 阿黎被吓了一跳,一时间慌张没明白殷煜珩的意思,颤抖着声音回道,“我、我家姑娘……失踪前心情一直不大好,除了交代要把薛老的书还回去,便、便就是惦记侯夫人的身体……对了!姑娘说过,薛老在病中,大少爷成婚之日,得有人帮侯夫人打起精神……” 殷煜珩瞳孔骤然一缩,松了手,阿黎握着被捏疼的手腕连连后退,只因在他眼中看到了骇人的怒火。 “她早就打定主意要走!” 他身子微微晃了晃,脚下有些不稳,语气透着隐忍的暴躁,“她还是不肯信我!”说出这一句的瞬间,他顿觉胸腔之内,血肉被撕裂一般疼。 殷煜珩此刻甚至更希望,真的是有歹人将闻溪劫持掳掠,而非是她自己暗中谋划着离开的将军府。 他不是没有想过,或许是闻溪自己演了一场苦肉计,决绝的离开,就意味着她已经破釜沉舟,誓要凭着自己图谋复仇。 为了这一世尽孝,不让虞氏带着遗憾辞世,殷煜珩终是把闻溪的心伤透了,她若是有意躲,他又该去哪里寻她。 想到此处,绝望伴着一股腥甜从喉咙中涌出,一口吐了满地鲜红,殷煜珩身子一沉,歪倒在地,在失去意识前,只听见阿黎叫喊着求助。 第144章 伤寒 殷煜珩连着多日都未曾合过眼,这下晕厥昏睡的沉,直到第二日清晨才恢复了意识。 他醒过来时,发现自己身在黛澜轩,躺在宋若芙的房中。湘竹正在一旁给宋若芙梳妆,一偏头看见殷煜珩的胳膊动了动,便轻声提醒道,“夫人,将军醒了。” 没等殷煜珩起身,湘竹推着宋若芙已到榻边。 “夫君醒了,请医官来给夫君看过,说是连日操劳又染了风寒,气滞郁结,急火攻心,牵出了陈年内伤,这才……” “我无碍……咳咳……” 殷煜珩打断了宋若芙的轻声细语,却顿觉胸口仍旧隐隐作痛,他不过三十的年纪,有多年习武的内力撑着身体,本不该这般弱不禁风。许是母亲离世,闻溪不辞而别,让他心神俱疲,昨夜痛心疾首才会呕血,殷煜珩下意识地用手按住了心口。 百战于千军万马之中,刀山火海都不曾让他这般疼,唯有闻溪。殷煜珩记得上次这般,还是上一世…… 他北伐途中,被急招调头,越国突袭大齐边境,庆帝病危,太子监国。 可等到他回到大齐都城,却发现中了奸计,根本没有什么越军,都是太子私兵假扮。 梅湘凌让人传信与他,闻溪在东宫命悬一线,他这才明白,赵晏磬阴毒谋划,竟是等不及要坐那把龙椅。 殷煜珩摘了头盔,挥刀杀入东宫,只为将心慕之人救出,却只见到了她惨白破碎的死状。 几乎同一时间,皇宫之中丧钟长鸣,庆帝殡天,太子登基。 殷煜珩抱着闻溪的尸身痛不欲生,却在出宫的路上被禁军拦截,那为首的武将喊话,“殷煜珩勾结逆党,以下犯上,意图谋逆!给我拿下!” 上百人的禁军都无法轻易制服,殷煜珩暴走,护着闻溪的尸身不肯就范。可这禁军之中也有不少,是曾在他麾下并肩作战的兄弟,双拳难敌百手,更何况面对无辜之人,抱着闻溪的殷煜珩终是被围住走不脱了。 那时,百般悔恨和绝望,让他疼到撕心裂肺,痛彻骨髓,哪怕重生回来,这种可怕的感觉还是那么清晰。 宋若芙安静地望着他的脸,看得出他眼中沧海桑田浪过浅滩,犹豫再三,还是开口劝了几句。 “夫君,多日来身边发生变故不少,有些事还是看开些,若不愿释怀紧紧抓着不放,心神不宁,身子也会被拖坏的。既是病了,又在孝期,便就好好修养一段时日,我已命府上闭门谢客……” “咳咳……府上的事情,你做主就好……咳咳,更衣。” 殷煜珩的声音又沉又冷,动作干脆,仿佛多在这黛澜轩的榻上多待一刻也浑身不舒服。 他这一起身,宋若芙本伸出去安抚的手又落了空,僵了僵,只好尴尬收回袖中。 看着殷煜珩的背影,湘竹满眼幽怨,回来把宋若芙推回到梳妆台前。方才发髻梳好了,只是还没有戴头饰,孝期之中,只能簪白色的素钗。 宋若芙样貌平平,刚嫁过来几番折腾,人的脸色本就不好,如今胭脂口脂一律涂不得,镜中的自己如同清水烹菜一般索然无味。 看着铜镜,宋若芙双眼空洞,喃喃道,“她倾城倾国,聪敏过人,世间男子,皆为她倾心。可这世上多是如我这般平平无奇的女子……” 湘竹心疼道,“夫人,您身子不能忧思过甚,咱不想了……” 宋若芙一转眸,不再看同镜中的自己,浅浅笑着,反倒安慰起湘竹来。 “傻丫头,我没事,让你打听的事情如何了?” “夫人猜得没有错,丽嬷嬷那日差点说漏嘴的,正是连二少爷也对沐闻溪倾慕有加。为此,那二少夫人没少为难她,当时闹得府上人尽皆知。” “我知道了,去让杨伯跟二房说,书院旁的宅子选好了,让二少爷亲自去看一眼,若是满意,今日便就下定。” 湘竹屈膝应是,没等转身,又被宋若芙叫住。 “等等,喊丽嬷嬷来一趟,务必想办法,让柳姨娘和虞清莲也一并去看宅子。” 湘竹不解,“夫人,奴婢没记错的话,您昨日从几处宅院里选了最小的一间,宅子也是最旧的,那二少夫人若是一并去了,肯定会不满意,又要回来找您麻烦。” 宋若芙眼底尽是游刃有余,微一勾唇道,“夫君昨日才说不许闹,若是今日有人闹,那会如何?” 湘竹恍然明了,瞪圆了双眼道,“那可就是撞到将军的刀口上了,自作孽不可活!” - 碧云阁 门房的小厮来通禀,说是殷煜珩刚出了门。虞清莲打赏了小厮,拧着眉回来,掩好房门,同殷逸行说道,“殷煜珩昨夜不是呕血昏倒了吗?怎么一宿过去,人便好模好样的,说是上马的身手如常,看不出生了病。” 殷逸行整理着手上的书卷笔录册集,眼都没抬,冷冷道,“兄长习武多年,精壮非凡人所能比拟。父亲出事那次,他也伤重到只剩下半口气,不出七日,便又能上阵杀敌。就是连日忧思过甚,怎会让大齐战神就此倒下,妇人无知啊……” 虞清莲暗暗翻了白眼,“他倒是整日的忙得不着家,把一府烂摊子都扔给那个残废,还真是看得起她。要我说,你那兄长就没安好心,或许巴不得那宋氏累得短命,把位置倒出来,那人回来了,直接续弦,扶正补位。” 殷逸行眼尾扫过一道寒光,虽然虞清莲知道不能在他面前直呼闻溪名讳,却还是耐不住要牵扯到她,这便就被狠狠地瞪了一眼。 “夫君莫恼,清莲不敢了……” “二少爷,杨伯和丽嬷嬷在前厅候着,说是请您去看看书院旁的宅子。” 听到门外婢女通禀,殷逸行才敛下眼中狠厉,冷哼了一声,便去了前厅。 “呦?二少夫人染了风寒?可要请大夫来给看看?”丽嬷嬷故作关切地询问,仿佛不信殷逸行的话。 他眉心微蹙,丽嬷嬷在虞氏身边的时候,对自己这个庶子便是瞧不上的,如今调派到宋氏那里,竟还是这般颐指气使。 “冬日里难免伤寒,那书院旁的宅子左不过是我一人居住,我去看了便是,天寒地冻的,女眷体弱,丽嬷嬷这么大阵仗,莫不是嫂嫂特意叮嘱了什么?” 第145章 机锋 殷逸行眼中晦暗不明,昨日刚得罪了宋氏,今日便急着要自己去看外宅,这是上元节还没过,就要逼着他搬出府去。 丽嬷嬷笑着圆场道,“二少爷说的什么话,大少夫人是个心思细腻的人,一切苦心皆为府上众人满意,如此安排,也是请示过老太君的。二少爷多年来专心用功读书,心性温和,对于起居之事怕是看得没有妇人看得仔细。柳姨娘我已经派人去请了,还想着,这二房的大情小事,二少夫人总要过问的,若实在不方便,那就只能是您和柳姨娘辛苦跑一趟了……” 虞清莲在屏风后面,捏着帕子听着,殷逸行不准她出来,说是得装病,才能躲过兄长殷煜珩的责罚。 可殷煜珩都出府去了,殷逸行却还是不准自己出门走动,虞清莲在心里合计,他才没有那么好心,为的是护着自己免于责罚。 殷逸行跟柳姨娘出府,虞清莲倒是可以趁机查找锦歌的下落。 锦歌那么大一个活人,碧云阁藏不住,她找来找去也不见人的踪影,若再找不到人,恐不是被藏到府外,便就是被他狠毒地处理干净了。 锦歌一日找不到,虞清莲便一日惶惶不可安稳,他俩联手毒害虞氏的事情就此留下隐患,殷逸行迟早是要对自己动手的。 “宅子杨伯不是已经看过了,怎么还非要我和姨娘大冷天再跑一趟?”殷逸行有些不耐烦,原本他自己去一趟倒也没什么,可若是连柳姨娘也被支出府去,那留下虞清莲这个不省油的灯,怕是会连屋子都给点了。 丽嬷嬷言语十分客气,“二少爷说的是,杨伯总共选了三出宅子,夫人从里边挑了一处位置最好的,就是……” 她偏了偏眸子,看见屏风后面的罗裙边,便又提高了嗓门。 “就是宅子有些年头了,很多家具不堪用,这二少爷得去看看,需要添置些什么,老奴差人赶紧去办。夫人的意思,总归不是买一件小玩意儿,且又是给二少爷长住的宅子,您还是得亲自去一趟才好。” “长住?”殷逸行拧着眉,带着质问的语气说道,“眼看着就到春闱科考了,说破天也只消住上四五月,何来长住一说?” 丽嬷嬷左手拍右手,无奈道,“哎呦我的二少爷,夫人的意思,您怎么就不明白呢。毕竟是置办宅院,怎能小住半载就空闲下来,咱将军府虽说靠着将军这些年金戈铁马,建功立业得了不少赏赐,这才攒下这么大一份家业,可若是不算计着过,那财散得可快呢……” 说完,丽嬷嬷便小心地查看殷逸行的脸色,等着他做个决断。 来碧云阁前,宋氏嘱咐她,若是殷逸行没把搬去外宅当回事儿,便就这般说。 丽嬷嬷听了,还担心宋氏惹来怨怼,毕竟这些话一旦说出去,那就是摆明了宋氏针对二房,仗着将军府是殷煜珩挣下的人,又把理家之权交给她,便就不客气,这就要把人撵出去。 可宋若芙要的就是二房看清自己的位置,夹起尾巴做人,若是不肯,伸头出来,挥刀剁了也师出有名。 “丽娘这话是大少夫人叫你说的?”柳姨娘在门口听半天了,这便就气鼓鼓地冲了进来。 “什么意思,她这是打算就此把我们二房撵走?凭什么呀?就因为昨日清莲不小心推了她?人不是也没事儿吗?这便记恨上了?” 丽嬷嬷轻抿了唇,垂着眼睛不做声,宋若芙如今摆明了要撵人,这将军府如今是将军夫人当家,她不过是个听命行事的奴才,柳氏一个姨娘叫嚣又如何。 “是,这是镇北将军府,是大少爷挣下的家业,可若是没有侯爷,哪来的他镇北大将军?我伺候侯爷多年,竟是要落得个被扫地出门的下场,他可敢去侯爷的牌位前分说,就是这么对待我们母子的吗?” 丽嬷嬷一撇嘴角,语带讥讽道,“柳姨娘,可不敢怨怼家主,要说,这二十载,府上可没亏待过你们。这二少爷虽说是庶出,可一应吃穿用度都不曾克扣,就连这碧云阁也是府上最安逸宽敞的院子。那老太君一向对二少爷也是没话说,怎么就还要闹到侯爷牌位前去,人说话可得摸着良心……” 殷逸行脸色铁青,那最忌讳的庶出二字,像一根根生锈的针,扎在心口隐隐作痛。 柳姨娘更是气到脸色发白,嘴唇不带血色,颤抖的手凭空点着丽嬷嬷,“你……你不过是夫人身边的嬷嬷,竟敢跟我这般说话,府上规矩都被你们这些仗势欺人的奴才败坏了!我、我……我要去老太君面前说道说道了,那宋氏过门才几日,不光克死婆母,还要撵走手足,这是人干的事儿?还摸着良心,她的良心何在?” 丽嬷嬷悠哉地弹了弹衣袖,垂着眼睛说道,“柳姨娘不必白跑一趟,老奴来之前刚去请示过,老太君的意思,她年事高了,既然大少爷将中馈交到夫人手中,自然是什么都听夫人的。人家是嫡子正室,您一个姨娘,就是去老太君门口跪着,也不见得讨到便宜。” “你!”柳氏差点被丽嬷嬷这番话怼到气背过去。 虞清莲在屏风后面也不敢放松,丽嬷嬷在虞氏身边是个从不得罪人的老好人,怎么去了宋氏手里,便话里话外都是机锋,处处戳人却还底气十足。 “柳姨娘,要老奴说,您先放宽心。还是先去看看那宅子合不合心意,这万一二少爷金榜题名,高中后入仕为官,过个三年五载有了自己的府邸,便也不必担心背着将军府供养的名声不好听,那说起话来多硬气。” 丽嬷嬷又抻头瞧了一眼厅外的天,颇有些催促的意思,“我看这天色也不早了,二少爷跟柳姨娘还是快点出发,老奴陪您二位看完宅子,害得回去跟夫人复命呢……” 殷逸行拉长了眼尾,思虑了片刻,终还是开口道,“即如此,嬷嬷稍候,我去把清莲扶出来,她若是不满意,怕这宅子也不好搬过去。” 虞清莲心下一凉,慌忙又躲回房中。 第146章 炫耀 殷煜珩去了城外兵营巡视殷家军,年节慰问驻军是惯例,只是今年不同,殷家军众将士听闻侯夫人过世,便在手臂上扎了孝布条,更是全军斋戒,以表哀思。 “沈灼何在?”殷煜珩忍住眼眶发热,厉声唤来沈灼。 “让将士们把孝都摘了,传到宫里,陛下定会多想……咳咳……” 沈灼抱拳领命,听到殷煜珩咳有啰音,不禁关切抬眼。 “将军,昨日还好好的,这是……” “无妨,让你追查的事情如何了?” “回将军,山崖下只有两具山贼的尸首,循着身上的标记查了都城周边几个山寨,或是害怕受到牵累,无人肯领。后来上了手段,才问出来是哪个寨子的人,只是说这二人下山摸灯,便就没再回来,见过什么人,去过什么地方,便也都不知晓。” 殷煜珩揉着胸口,同沈灼一路走回营帐,山贼的线断了,山崖下也并没有发现闻溪的尸身,他猜得没错,坠崖只是障眼法。 “她久在后宅,哪里就有本事逼着两个山贼就范,一定有人在帮她,到底是谁……” 沈灼一蹙眉,语带惊诧道,“将军的意思,闻溪姑娘不是被人掳走的?这……” 突然帐外有兵卒报信,打断了殷煜珩的思绪。 “报!殷将军、沈都尉,防卫营来报,太子殿下在城郊骑射场,请将军过去。” 殷煜珩眸光冷厉,“太子……” - 殷煜珩到骑射场时,太子赵晏磬正骑着骏马在场中飞奔,也不知骑了多少圈,马儿嘶鸣着鼻喷白气,他倒是满脸意犹未尽。 看见殷煜珩板着脸站在那儿,赵晏磬似乎更加得意,紧勒了一把缰绳,骏马抬起前蹄,在他面前急停,扬起了满地沙土。 “臣殷煜珩,参见太子殿下!” 赵晏磬利落下马,从王梁手中接过净手的帕子,边擦手边从殷煜珩面前走过。 “煜珩不必多礼。镇远侯夫人病逝,吾本当携太子妃,一同前去吊唁,听说昨日便下葬了,怎这般急啊?” 殷煜珩垂目,身体随着太子走动的方向微微转向。 “为人子,生前当尽孝,死后更应早日入土为安,这也是先慈的意思。” 太子走到场边帐篷,转身坐在了椅子上,脸上洋溢着欣喜,没有半分哀闵之意。 “唉,都是因着太子妃不大方便,不然吾定是要送侯夫人最后一程……” 殷煜珩没有抬眼,跟着走进帐篷,见他不接话茬,赵晏磬反倒不好开始炫耀了。 “煜珩快来坐,怎么不问,今日吾唤你来所谓何事?” 殷煜珩这才冷冷掀了眼帘,“下臣不知,还请殿下吩咐。” “呵呵,因着忌讳,怪这么早说,可无高兴啊,这事情便也不想瞒着煜珩,你我情同手足,这等喜事怎么能不说与你。” 赵晏磬全然不顾殷煜珩此刻一脸麻木,自顾自地炫耀道,“本宫终是要做父亲了,太子妃有孕了!哈哈哈……” 殷煜珩轻轻阖上了眼帘,片刻后再睁眼,闪过唏嘘一片。 她终还是冒险走出了这一步,简直是在自掘坟墓,纵使知道眼前这位人前清风明月的太子背地里不是人,却还是放不下太子妃带来的富贵荣宠。 殷煜珩缓缓抬起双臂,抱拳道,“臣……给殿下道喜。” 赵晏磬毫不掩饰得意之情,一只手拍在他的肩头,感慨道,“实在是因为殷府白事怕有所冲撞,不然该让太子妃亲自告诉你的。本宫虚长你一岁,先一步为人父也是要的,如今你也是有家室的人了,不若……” 他神色一转,故作遗憾道,“呦,本宫怎么给忘了,将军夫人身患顽疾,怕是难以为煜珩诞下子嗣,那闻溪丫头如今又不知所踪……” 殷煜珩的下颚角分明了几分,道贺抱着的拳紧紧地绷着,似下一刻便要挥出去,将心中愤恨的怒火倾泄出去。 “可惜了,那么娇俏的人儿,不知何时才能再见……”赵晏磬如今全然不避讳殷煜珩的感受,就是要恶心他。 “煜珩啊煜珩,要说当年太子妃的容貌也算得上是一等一的惊艳,可你去了趟南陵,竟是能寻到闻溪这般貌美佳人,本宫倒是有些后悔,为何不是本宫亲征,让你占尽了先机,一亲芳泽。” 说着,赵晏磬拍在殷煜珩肩上的手发力捏了捏,带着压制之意。 殷煜珩紧咬着槽牙隐忍,试探地问道,“哦,臣还以为,殿下只想要个能生的肚皮,如今太子妃怀有皇嗣,殿下还想要闻溪,看来是真的喜欢……” 赵晏磬不以为然,收回了手,在面前一摊。 “哈哈哈,谁不喜欢她呀?本宫喜欢,毅王喜欢,连老四也喜欢,这你都是知道的呀……” 他微微后仰了上身,靠在椅背上,方才得意的笑容瞬时化作一抹阴鸷,沉声道,“这个老四,太子妃生辰宴那日,便就看出他也对闻溪动了那份心思……哼。” 赵晏磬眼中带着不屑,看着殷煜珩道,“托你的福,毅王被迫娶了江家丫头,如今恐遭河东狮吼挟制,开春后支出去,便也不再是隐患。老四那身子不好,这么多年半死不活的,却不见他认命,听说又去云游求医,连你那位薛神医都医不好他……” 殷煜珩瞪圆了双眼惊诧起身,“四皇子殿下出宫云游?何时的事情?” 他这般激动的厉声质问,让赵晏磬挑起了眉,狐疑地看着他说道,“怎么?老四走了,煜珩竟是不知?本宫还以为你二人交情不浅,他竟瞒着你?” 殷煜珩瞳孔地震,阿梓明明说四皇子每两日便会派人来药斋取药,这更加说明他想要对自己隐瞒不在宫中的消息。 “请殿下恕罪,臣有要事,告退!” 没等太子应他,殷煜珩甩开斗篷,三步并作两步,飞身上马。 赵晏磬追出帐篷,凝视他疾驰而去的背影,一勾手,一名护卫上前附耳。 “派人跟着,有了消息速速来报!” “是!” 太子的人一路跟着殷煜珩到了防卫营,人进去后就没路过面,一直守到天黑也不见其踪影。 沈灼在营中坐镇,下属来禀,“都尉,那个探子还在门外守着。” “就让他守着,冻不死他!将军早就换了马从后门走了,你们记住,无论何人问起,都说将军三更时回了将军府。” “是!” 第147章 老奴 半日前,黛澜轩。 丽嬷嬷被湘竹请了过来,湘菊还特意端了碗姜枣茶给她暖身子,在宋若芙浅笑注视下,丽嬷嬷也顾不得烫,一口气饮了大半。 “一会儿还要辛苦嬷嬷替我跑趟差事,湘竹……”宋若芙一个眼神,湘竹又从怀里掏出了一张文书,放到丽嬷嬷身旁的边几上。 丽嬷嬷定睛一看,竟是自己的身契,不由得提起一颗心,慌忙开口道,“夫人,您这是……” 宋若芙弯着眉眼,柔声道,“我没记错的话,嬷嬷是母亲的陪嫁侍婢,虞家的家生奴,所以身契是死的,我特意让湘竹给找了出来,您看看是不是这张?” 丽嬷嬷手微微有些抖,坐在椅子上的屁股也往外挪了挪,只挨在椅子沿儿上,拿起自己的身契细细确认过。 “没错,这是老奴的身契。” “若是我记得没错,世家中下人凡签了死契者,生时不得置私产,死后不得留墓铭。” 丽嬷嬷眼底一抹化不开的遗憾,轻轻将身契放回到桌上。 “夫人说的没错,老奴承蒙虞家生养,这辈子都是奴……” “可是母亲如今不在了,我同将军都只会把您当做是陪侍母亲多年的长辈,感怀多年辛劳,便想说把这死契换成雇契,您看如何?” 闻言,丽嬷嬷惊诧抬眼,宋若芙这是要还她自由之身,或许待到几年后,她年老力竭,便可以出府安度晚年,不必再做下人,辛劳而终。 只是她脑子转得快,哪里就平白无故得了这等好事,宋若芙若无事要她出力,直接放人就是,还问她做什么。 丽嬷嬷不尴不尬地笑了笑,“夫人,老奴还是不太明白,您有何吩咐,不如明言。” 宋若芙知道自己没看错人,府上人只道丽娘圆滑老练,很少犯错,可上次试探,她却差点说漏了嘴,说不是故意的,宋若芙都不会相信。 “丽嬷嬷是聪明人,我询问关于闻溪姑娘的事情,您反倒故意把我的目光引到别处,怕是要看看我如何处理此事,再下决心是否忠心追随……” 被她说中,丽嬷嬷的神情更加紧张,笑得愈发僵硬。 “今日喊您来,便是求您帮个忙,上元节后,二房……须得离开将军府。” 丽嬷嬷知道宋若芙是个有手腕的,却不曾想她竟是这般果决,倒是跟虞氏临终前的嘱托不谋而合。 虞氏那日刚刚清醒,便要丽嬷嬷答应她,不管是虞清莲还是殷逸行,连同那柳姨娘,都要想办法撵出将军府,否则府中迟早生乱。 既然都打开天窗说亮话,她便把一颗忐忑不安的心揣回肚子里,端看宋若芙到底要如何赶走二房。 “借着备考的名义,给二少爷选了书院附近的宅子,只不过那宅子不看也知道,他们不会满意,便就推说是我故意刁难针对,让二房的人来找我发难。” “可是夫人,您的身子……” “嬷嬷,我听闻将军府后街尾,有一处药斋,里面有位薛神医,医术了得,闻溪姑娘便师承与他,更是让久卧病榻的母亲,在我与将军大婚之日精神奕奕,想来或许有办法医治我这心悸的老毛病。” “对……薛神医的确妙手回春,那闻溪丫头几次受难,都是他救回来的,好了之后活蹦乱跳的,当真是医术了得。” 宋若芙笑着说道,“这便就是了,待你们去看宅子,我便亲自去趟药斋,哪怕求得个护心的方子也好……为了这将军府日后安宁顺遂,这一遭怕是得这腾出不小的动静。” 丽嬷嬷听明白了,宋氏看出了自己也有意赶走殷逸行,便就要同自己联手上演一出苦肉戏,唯有此,老太君才不好袒护,殷煜珩才拉的下铁面,将二房连根拔起。 “夫人,您的意思,老奴明白了。不瞒您说,侯夫人临终前亦是有所顾虑,老奴斗胆,之前的那些小伎俩在您面前班门弄斧,让您见笑了。这身契还请您保管好,如若能完成侯夫人的嘱托,老奴再无他求。” 丽嬷嬷说着就要给宋若芙行大礼,湘竹看着眼色,忙把她扶住。 “丽嬷嬷这是干什么,留把子力气一会应对那边才是,今日将军不在府中,他们此刻也不好闹,就看您有没有那能耐,把这一家子全都哄着去看宅子。” 丽嬷嬷扥了扥衣襟,挺了挺腰杆,睨了一眼湘竹。 “老奴替主子办差斗鬼的时候你还没出生呢。能耐不敢说,为主子尽心罢了,老奴这就去了,少夫人请好。” 丽嬷嬷前半生都在谨慎小心地维护虞氏,耐心从旁劝解,费心劳力却无奈虞氏执拗总不得志。如今这宋若芙掌家,仅凭短短几句话就可洞察人心,遇事果决有应对之法,且看得出她真心为家主谋划。 丽嬷嬷一改往日老好人的姿态,打起了精神,不必再收敛锋芒,皆因身后是她宋若芙,这才有了之后与二房耍机锋的那场好戏。 - 殷逸行带着虞清莲和柳姨娘不得已上了马车,一路上阴沉着脸,等到了书院附近,从马车上下来一看便都傻了眼。 马车停在一间民房院门口,虽说是独门独户的院子,位置也比较僻静,可里面只有一个二进深的瓦房,灶台还在院子里的窝棚下面。 殷逸行这辈子都没踏进过如此简朴的宅院,敢情他这长嫂是要他真真切切体会一下什么叫寒窗苦读,住在这里莫说备考,他怕是连觉都睡不好。 虞清莲更是嫌弃地用手帕掩住口鼻,就连她老家的柴房都比这里要整洁,高门世家子弟,若是被同窗知道殷逸行住在这种地方,定会编排他不知犯了什么过错被兄长扫地出门,成为都城笑柄。 “杨伯、丽嬷嬷,咱是不是来错地方了?就、就这儿?” 柳氏在心中想过,肯定跟将军府是没法比的,但也不至于是连轻简都算不上,说是简陋也不为过。 丽嬷嬷原先也没来过,跟杨伯对过眼色才确信就是这间院子,看来宋若芙刁难二房之意不必自己再添柴加火,只消这一家子来这儿转上一圈,便无论如何也不会同意搬过来。 她无奈摇了摇头,劝道,“二少爷,读书本就是件清苦的事情,您放心,别看院子破败残旧,让工匠收拾收拾,再添置新的细软,倒也不至于太差……” 柳氏一把拉拽住她的胳膊,质问道,“你方才在府上说的,可是大少夫人有意,让我跟清莲都搬来此处?” 丽嬷嬷转了眸子,顾左右言他,“老奴可不敢替少夫人做主,姨娘若是心中有所疑惑,不若回府后自己去问少夫人。这院子……啧啧啧。” 第148章 心愿 丽嬷嬷她们前脚离开,宋若芙后脚就去了药斋。 薛老一见她的脸色便知身患重症,再听她自报家门,不禁蹙起眉心。 “您就是将军夫人啊……” 这一句,一半终见庐山真面目,一半感叹世间造化弄人,听得宋若芙心里不大痛快。 “薛老与将军府众人相熟,若芙今日特来拜会,只因自幼患有心疾,请薛老给我看看,是否还有转机……” “殷哥哥说姐姐不见了,可是你干的好事?” 阿梓憋不住心中的话,拧着眉质问宋若芙,湘竹在旁瞪着眼,开口道,“你这小孩,休得无礼!那位失踪之时,我家夫人刚从喜轿上下来,连她是什么模样都没见过,莫要胡乱冤枉好人!” “阿梓!不要胡闹,闻溪丫头的事情,自有殷将军决断。” 薛老沉声呵斥,阿梓依旧没给宋若芙主仆好脸色,毕竟她一嫁入将军府,闻溪就不知所踪,就算不是她做的,闻溪心中不痛快,她也脱不了干系。 一甩手,阿梓噘着嘴去后院晒药材去了,薛老只好自己拿出腕枕,请宋若芙将手放上来为其诊脉。 只是薛老的眉心紧蹙,眼眉低垂,宋若芙见了,便又将刚生出的一丝希望收回心底。 “嘶……夫人这毛病是打娘胎里带出来的,纵使老夫华佗再世,恐也无力根治……” 宋若芙闻之,眼底扫过一抹亮色,“老神医此言,无法根治……难道说,可以缓解发病之时的痛楚?” 薛老抬眼看了看她,“看您的脉象,常用的药柔和对症,足以维稳心脉,不知夫人今日来所求为何?” 宋若芙莞尔,“所谓讳不避医,不瞒老神医说,我虽知道自己这毛病不能生育子嗣,但能嫁给殷将军这样的英雄,身为宗妇,便就又生出了想给将军府一个嫡子的奢望……” 薛神医面露难色,宋若芙先天心脉不全,且平常妇人生子本就是要去鬼门关走一遭的,更何况是她。 “原本不敢想的,可是听府上嬷嬷说,闻溪姑娘给侯夫人用了老神医的秘药,就能让她老人家濒死返照,想来是有能在关键时刻护住性命的奇药,还请薛老不吝赐药。” 宋若芙福身,语带恳切,身为女子,若嫁了如意郎君却不能为其孕育子嗣,乃是一生的憾事。 薛老好言相劝道,“夫人,我那徒儿是知晓侯夫人时日无多,才用了药性猛烈的丹药,可那并非常道。不说怀胎数月要历经多少坎坷,光是那一朝分娩便就会要了您的性命。您若能精心遵医嘱喝药,活到侯夫人那个年纪不在话下,这又是何苦……” 宋若芙苦笑摇头,“母亲的年纪,也是因为见了将军娶妻才安心,我弱膝下无子,就算能活到百岁,又有何用……” “殷将军不会答应的……” “若是有薛老出面,可让将军相信能保孩子足月出生即可,至于我的性命,看造化……” 薛老仍旧摇头,脸上浮出为难。“夫人,老夫说将军不会答应,不只因为知道这事是一命换一命的悲惨收场,他心中对我那徒儿用情颇深,定然不会……夫人还是死了这份心!” 宋若芙眸光暗了暗,方才的恳切也骤然消失,双唇发白,一只手护在胸口,呼吸越发急促。 薛老见状,忙拿出银针,封住几处穴位阻止气血上涌,为她缓解心悸,半柱香的功夫,人才缓了过来。 湘竹在一旁看得揪心,哭求道,“夫人,咱别想了,为了永远得不到的真心,您豁上性命不值得……” 宋若芙脸色泛白,轻缓眨着双眼,无力跟湘竹多做解释。 若是想安逸活着,何苦要嫁给殷煜珩,她金尊玉跪地做宋付小姐不就好了,明知将军心有所属,府中众人别有用心,她何必要冒险,做这将军府的主母。 比起坐在木轮车上无为一生,她要的,是被心慕之人永远记在心里,不管以什么方法,至少这样才算在这世间真切鲜活地走了一遭。 否则,如她这般样貌平平,身残体病的女子,只会像大树上千万片叶子中的一片,何时飘落都不会被人知道。 宋若芙眼中有化不开的执拗,她恳求道,“薛老,我知道您医者仁心,可您却不知,旁人眼中的久活,在我眼中如同炼狱折磨。我知晓闻溪姑娘与将军情好,待她回来,我就更没有机会完成心愿了……” 阿梓躲在一旁,扶着梁柱听着,眼中隐隐露出怜悯之情。 “我无意跟闻溪姑娘争什么,只是想为将军生个嫡出的孩子,哪怕我们母子相见即是永别,若芙无悔!” 薛老闻言,红了眼眶,为何这世上总有痴男怨女为情所困,那殷煜珩冷脸冷心,却不曾想这么招女子稀罕。 “旁的您也不必管,若是我有幸怀上将军的子嗣,还请薛老一定助我诞下孩儿,请薛老受若芙一拜!”宋若芙双手用力一撑,从木轮车上跪坐下来,双手叠于额前,恳切叩首。 “夫人!……” 湘竹扶不住她,见其决绝至此,只好也跟着一并磕头。 “还请薛老助我家夫人得偿所愿!” 薛老阖了阖双目,他自认当不起医者仁心这四个字,如今这条命留在世上,唯一惦记的就是自己那乖徒儿闻溪的安危。 凝神思虑之下,忽地冒出一个可怕的想法,殷煜珩为何要留着那虞清莲,到底是何用意,难不成是为了制衡眼前这位。 薛神医骤然张开眼,以他对殷煜珩的了解,这像是他的算计。倘若这宋若芙自己一心求死,那虞清莲的命便也可以早些了解,将军府便再无人威胁闻溪的安危。 想到此处,薛老冷声开口,“夫人当真不会与我那徒儿计较?” 宋若芙抬起头,“闻溪姑娘的,旁人如何抢得走?若芙如今以性命相托,您还有何不放心的。” 阿梓从后面轻步走了出来,帮着薛老把人扶起,眼中没了之前的厌恶抵触。 “唉~你若执意冒险,老夫看在殷将军的情分上,不会袖手旁观,只是这是条注定无归的路,夫人自己思量……” 第149章 缓兵 随着药方,薛老赠了三颗护心金丹给宋若芙,叮嘱她遇若遇紧要关头先服丹药,十二时辰之内必须来找他诊治。 湘竹小心地把东西收好,推着宋若芙离开药斋,快到将军府门口的时候,突然被身后声音喊住。 “末将沈灼,见过将军夫人。” 宋若芙被推着转过身,看见他身着常服头戴斗笠,心中生出一丝不好的预感。 为掩人耳目,宋若芙带着沈灼遁入小巷,看了四下无人,又让湘竹去巷口守着,才放心询问。 “沈都尉怎么这副装扮,可是我家将军出了何事?” 沈灼恭敬回答,“夫人不必担心,将军特命我来禀告夫人,他有要事离开都城几日。只是此事不能泄露给旁人知晓。将军还特意交代过,除了夫人,连府上的人也不能明言,还请夫人想办法遮掩一二。” 宋若芙眉心一蹙,“离开都城……将军可有说是为了何事,竟这般仓促……” 沈灼摇头,她便又追问道,“那将军可有说何时回来?” “将军说,他应赶在上元节回来,可若是晚了,还请夫人早做应对的准备。末将还要赶回防卫营履职,先告辞了。” 湘竹在巷口专注把风,听到身后传来脚步,一转身跟沈灼迎面险些撞到一处。 她往后躲时脚下不稳,险些后仰摔倒,沈灼身手敏捷,将她环腰扶住,四目相对,震荡心魄。 “姑娘小心……” 沈灼将人扶好,边拉低了斗笠,探了一眼巷子里无人,便一个闪身消失不见了。 湘竹抻着脖子,怔怔地望着人走的方向,片刻后回过神,小碎步跑过来推宋若芙回府。 她这一失神的样子,全被宋若芙看在眼里,原本打算把湘竹留着用来固宠的,现如今,那沐闻溪不在府中,自己都得不到殷煜珩半分亲近,若等到她回来,纵使竹兰梅菊百花争艳,怕也挣不到什么。 湘竹少女怀春,宋若芙看破不说破,沈灼是殷煜珩的心腹,不若想办法成全湘竹这丫头,或许到了关键时刻,能帮自己一把。 今日听了薛老的话,她很是绝望,只是殷煜珩把这么大个将军府托付给自己,这份信任倒是让她暖了心。 回到府里,没过一盏茶的功夫,殷逸行一家风风火火赶了回来,柳氏气冲冲地跑来黛澜轩拍桌子。 “大少夫人这是要逼死我们二房不成?那宅子竟是你为二少爷精心挑选的?该不是忌惮二少爷文采卓绝,必能金榜题名,担心到时他仕途坦荡,把你们大房给比下去。外人算计也就罢了,自己人还这般阴狠,你不光命数克人,心思也够阴损的!” 殷煜珩出了远门,此时若要硬碰硬,怕是自己也讨不到好果子,宋若芙不得不改变原先的计划,放软了口气。 “柳姨娘莫要生气,生气伤身,有话不妨慢慢说。湘竹,看茶。” “慢慢说?这大冷的天,一大早非要我们去看宅子,结果折腾一趟就看了间破败的院子,根本没法住人,你让我怎么好好说?” 宋若芙淡然应对,柔声道,“柳姨娘喝口茶,暖暖身子。我让杨伯用心去找宅子,奈何书院周围像样的宅子并不多,有几间还不错的人家又不肯卖,肯卖的又因知道买家身份坐地起价。” 她拿出早已准备好的账本放到桌上,“姨娘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倒是二少夫人应该知晓,将军府平日里花销不少,若是大手大脚地撒银子,购置那些超出本价的宅院更是折损根本。” 柳氏瞥了一眼厚厚的账册,无奈端起了茶碗,她是领月利银子过活的人,全靠着将军府供养,实在不好吵得太过分。 “就这间宅院还是价钱合适的两间之中比较好的了,我本想着,小叔备考,只消安静离书院近便即可,到不曾想,还要摆阔气……” “你!”柳氏被宋若芙的话怼到无言以对,除了胡搅蛮缠撒泼打滚,变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可她刚要闹,殷逸行走上厅来。 “见过嫂嫂,姨娘不必与嫂嫂争辩,若真是府库捉襟见肘,逸行留在府中备考也没什么不妥,无非就是早起晚归,何必非要再花一笔银子,置办那些宅院。” 一上来便想反将一军,殷逸行看着面色从容,并没有中了宋若芙的算计。 丽嬷嬷回来复命,在门外听见了殷逸行的话,眼珠子左右一转,垂着头走了进来。 “少夫人,老奴回来了,哎呦,您不知道,那院子连老奴看了都觉得没法住,别说是二少爷了,要不咱再找找?” “不必了,我方才还在同嫂嫂商量,或可省下一笔银子……” “那哪儿成啊,侯爷在世的时候,便同侯夫人说,难得武将世家出了个爱读书,能读好书的人。二少爷,老太君也盼着您高中,为殷氏门楣添光彩呢,开春后这路仍旧不好走,您起早贪黑地折腾,哪够温习功课,这一来一回路上再有点什么,耽误了您科考,这……” 殷逸行冷冷睨着丽嬷嬷,眼神带着凶光和防备。他善思多疑,丽嬷嬷说路上万一有什么,便让他心生忌惮,自己存了害人的心思,便就觉得人人也都想害他。 宋若芙稳坐主位,看着丽嬷嬷戳中了殷逸行心中弱处,这才缓缓开口。 “我也不是没想过,你们去看了或是会有不满。不如这样,辛苦杨伯再找找,一定找到你们满意的,又合适的宅子,你兄长交代过,一切以二少爷备考为先。” 丽嬷嬷似也听出了宋若芙不做强硬之姿,便也不好再拉风箱,闭紧了嘴巴退到一旁。 殷逸行敷衍地作了个揖,拉着柳氏退了出去。 快要走到碧云阁,殷逸行才沉声道,“姨娘险些中了那宋氏的奸计,以后可要小心提防!” 柳姨娘心下一惊,还回眼往黛澜轩的方向望了望。 “她不就是不肯出钱给你置办好院子吗?姨娘闹上一闹,她不胜其扰,或是就肯花钱消灾了。” 殷逸行不耐地瞪了她一眼,“姨娘糊涂,她哪里是舍不得银子,她是故意找了处破房子,想要激怒我们,打闹上门,惹得她犯了心疾,便就闯下大祸,逐我们出府便就顺理成章了!” 第150章 追赶 柳姨娘细想想,那丽嬷嬷话里处处带着挑唆,的确像是要引着她攒了一肚子气要找宋氏算账。 “可她方才怎么又说了软话,并没有一味相逼,她那葫芦里有卖的什么药?” 殷逸行也在奇怪,宋若芙本是急着赶自己出府,为何出了趟门回来,便就不急了。 “想来是兄长不在府中,装作心悸也无人给她撑腰,这才装模作样地缓了态度。” 柳氏手捂胸口,忧心道,“还好你及时赶来,不然真的闹起来,怕是大少爷回来了又要问责与我……” 殷逸行看着柳姨娘的样子,阴阴勾唇道,“许她宋若芙心悸气短,就不许姨娘你忧心过甚,气滞血瘀了?” “行儿,你的意思是……” “姨娘回去后便可卧榻不起,左右上了年纪不舒服是常有的,你与清莲都装病不出,她就是再想挑唆你们也没有办法。” “就怕大少爷执意要你搬去书院备考,姨娘担心你吃不消……” 殷逸行眯了眸子,他的兄长到底是什么打算根本看不清,若不是闻溪失踪牵制住了他,自己尚有机会在府中行事,若他空出手来,怕是难了。 “话说回来,今日兄长一早出门,怎的到现在还没回来,年节之时公务并不繁重,兄长到底在忙什么……” -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穿透林间小路,“驾!驾!”,伴着马鞭抽挞,殷煜珩胯下的骏马拼了命地狂奔,一路向北。 赵寅礼故意声东击西,派人到药斋取药,让殷煜珩不做怀疑,这才能带着闻溪早早地动身离开都城。 他知道殷煜珩母亲新丧,守孝时不方便入宫,犯忌讳,便就不易发现他请旨离宫。若不是今日太子为了炫耀,说破此事,殷煜珩怕是要一直被他瞒在鼓里。 “赵寅礼啊赵寅礼,这一世将你的性命留下,为的不是让你暗度陈仓!你怎么敢!” 殷煜珩双眼布满血丝,胸内怒火中烧,眼前竟是闻溪与赵寅礼站在一处的画面。 她面如桃花笑意盈盈,欲将酥手放到他的掌中,殷煜珩不敢再想,又大力地抽了一鞭子,马儿嘶鸣狂奔,到了驿站便累得口吐鲜血倒地不起。 换了匹马,殷煜珩连口水都顾不得喝,继续策马追赶,他的心早就飞到闻溪那里去了,就恨自己生不出翅膀,不然就可以快点见到心心念念的爱人,一诉衷肠。 - 县城客栈 晚晴跟柜上开了两间房,转身出来迎闻溪下马车,她一抬眼,竟看见客栈四处都挂着红绸,还贴上了喜字,便疑惑道,“东家有喜?” 掌柜的从里面走出来,笑得见眉不见眼,“这位姑娘,明日老倌儿要送女儿出嫁,你们若是在晚点来,怕是不能接待了。不过今日能遇上,便就也一起沾沾喜气,一会儿晚膳算柜上的。” 闻溪浅笑道,“给东家道喜,那就多谢了。” 赵寅礼好久没见闻溪露出笑模样了,一下子便就看得入了定,掌柜的一看,弯着眉眼夸道,“呦,您与相公这是走亲戚?一对郎才女貌,应景、应景!哈哈哈,李四儿,一会儿给这二位客官再送壶烧酒!” 赵寅礼这才回过神,虽说被人认作夫妻,他心中一阵暗喜,却怕闻溪不悦,还是开口解释。 “掌柜的误会了,我们不是……” 谁知掌柜的被人喊走,没听完他解释就岔过去了,看着赵寅礼有些尴尬无助的身影,闻溪淡淡垂眸,似是没放在心上。 去到二楼房间,看下去堂下满眼的红绸,便让闻溪想起自己离开将军府的那日。 赵寅礼随后上来,轻叩房门,小二刚好也把酒菜送了上来,晚晴识趣地退了出去,屋内只剩下赵寅礼同闻溪二人。 见她淡淡地望着桌上的菜也不动竹筷,赵寅礼拿起了酒壶,将二人的酒杯斟满。 “连日赶路,终是有处落脚的地方能吃一餐像样的饭食,我敬闻溪,早日与烁诚团聚。来!” 听他这般说,闻溪便也拿起了酒杯,如今心中唯一能提起心气儿的,便是早日找到阿弟,“借殿下吉言。” 她微一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倒是痛快。 赵寅礼拿起筷子,给她夹菜,却听见闻溪轻声问道,“那日……他神情如何?” 勾起的唇角又缓缓下落,赵寅礼放下了手中的筷子,眸中失落地闪了闪。 “我还在想,你到底何时会问……” 闻溪轻轻掀了睫羽,她无法漠视自己心中对殷煜珩的思念,更没有法子忍住好奇,虽然知晓赵寅礼对自己的心意,可她心中满满的只有一人。 赵寅礼拿起酒杯,一杯接着一杯,连干了三杯,这才长舒了一口说道。 “闻溪想听到的是何等场景?主宾尽欢,新人好合,喜不自胜?” 闻溪眼中星星点点闪着光,她脸上坦荡无遮,她是他的人,重生回来的第一日就是。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那些旖旎缠绵的画面直击心房,却在又一想到他已娶妻,便让闻溪感到心痛到无法呼吸。 若是不知晓他隐瞒阿弟踪迹之事,自己还能找些理由相信,他做的一切有苦衷,他心里有自己。可事与愿违,上一世被献祭的伤痛让闻溪不敢相信,那枚阿弟的玉佩更让她觉得殷煜珩心深似海。 内心的苦痛与纠结让闻溪感到疲惫,鼻尖一酸,竟是没忍住,让一滴泪夺眶而出。 赵寅礼见闻溪落泪,才察觉自己有些失态,放下酒杯,从怀中掏出手帕递了过去。 “是我不好,你先别哭,听我说……殷将军那日,眼中能看出无奈……且还没有行完礼,阿黎便发现你失踪了,冲到堂上打断了一切。” 闻溪接过帕子,轻拭眼角晶莹泪珠,更能听出赵寅礼的声音越发暗哑沉重。 “他听到你出了事,便抛下一切,不管不顾地冲了出去。可若是这般在意,为何会隐瞒烁诚之事?现如今,怕只有找到烁诚,才能知道真相了……” 赵寅礼再抬眼,却见闻溪起身走到窗边,推开了窗户,往南陵的方向遥望过去。 “大齐攻破南陵那日,阿弟跟着商队北行,刚好躲过灾祸,可以他的脾气,定是要拼死报仇。” 闻溪不敢想,沐烁诚若是被齐军俘获,那频频出现的梦魇或是真的。 第151章 用强 看着闻溪站在窗边,凄美蹙颦,赵寅礼轻着步子近前,哪怕就站在她的身后,却无法将她拥入自己怀中。即使再心疼她,却似乎仍旧无力慰藉,他不是殷煜珩,也从未走进闻溪的心里。 “殿下,我们离开都城已有四五日了,眼看就到蜀中,你的身子畏寒,便就在蜀中等消息。” 赵寅礼眼底闪过一丝狂喜,闻溪竟还记挂着自己的身体,哪怕是寻常友人也会有的关心,从闻溪口中说出便足以让他心绪沸腾。 “我无碍……咳咳……”赵寅礼一激动,又饮了酒,咳了出来。 闻溪转回身,见他咳得厉害,便伸手抚上他的背脊,不忍道,“殿下莫要逞强,旁人当您只是陈年旧疾,闻溪还不知吗,您是余毒未清留下的病根。前段日子我把师父所着的医药书典都看过了,都没有找到彻底疗愈殿下的办法……” 许是饮了酒,往日端方自持便就也压不住那颗悸动的心,赵寅礼一把抓住了闻溪的手,痴望着她说道,“你为了我,竟翻遍了医书?” 闻溪的手下意识猛地一缩,眸光闪躲,道了一句:“殿下请自重。” 赵寅礼虽然知晓闻溪就是南陵公主,可他并不知道她已经重活一世,上次赵寅礼早就毒发身亡,为何这次续命活了下来,闻溪一直在想其中缘由。 她翻遍医药书典,发现只有南陵国花入药,才能让他清肺固本,且自己母亲的清毒之术早就失传,薛神医修研半生都没办法参透其法,却也算是帮赵寅礼暂时保住了性命。可这些,上一世并没有发生。 这几日赶路,闲来无事,闻溪在脑子里不停地回忆,师父说的话,虞氏说的话,还有殷煜珩的种种喜怒无常。串联起来,明明就是他殷煜珩想方设法给四皇子续命。 “殿下醉了,我让晚晴扶您回房休息……” “我不要晚晴!你明明知我心里倾慕的,唯你一人……” 赵寅礼眼眶泛红,脸颊也有些酒气,双手扶到闻溪的肩头,紧紧握着。 “闻溪,你我是同样的人,心中背负的是一样的仇恨,我能明白你,爱护你,绝不会让你伤心。你若愿意嫁给我,身边绝不会再有旁的人,你便是我的王妃,我赵寅礼的正妻!我唯一的女人!” 闻溪身子陡然一僵,拧着眉想要挣脱,她能感觉到赵寅礼的迫切,更无法直视他眸中的深情。 “殿下!不要……” 闻溪的声音轻颤,带着哭腔,浑身都在抗拒。赵寅礼并未失去理智,他也没有打算用强。 感到双臂上的手慢慢松开,闻溪回眼,看到了赵寅礼眼底的落寞一闪而逝,很快又换上了愧疚的神情,轻声道,“是寅礼喝了几杯便失态了,吓着你了……咳咳……” 他掩口,弓着身子坐下,让自己的心平复,缓解咳嗽,那样子羸弱却倔强,闻溪倒是无法对他生气。 “我这副残躯,本是无命再遇闻溪,说到底,倒是殷将军帮了我……” “殿下都知道?” 赵寅礼言语中满是无奈,“若是蠢钝到连这些都看不明白,我又如何能将一整支雄师藏于山中,还不早就被人发现,按逆贼论处了。” 他抬眼去看闻溪,“若非殷煜珩送药寻医,这只军队踏平都城皇宫之时,我早已深埋黄土。因此,知晓你心中之人是他,我便杀不得!” 闻溪的脚尖超前挪了半步,却不敢表露自己的担心,敛着忧虑,故作淡漠。 “殿下若是起兵谋反,第一个面对的就是殷家军的守卫,他在,怕是这皇城没那么容易攻破……” “闻溪说的是……”赵寅礼的声音忽然暗了几分,眼神也冷得吓人。 “他在,即使我的人从密道潜入宫中,与皇城外里应外合,也不见得稳操胜券,可若是他此刻不在,又有谁能统率三军?” 闻溪的手指蜷了蜷,抓了抓裙摆,一双狐狸眼晃了晃,瞳仁一震,瞬间明白过来。 “阿弟的玉佩到底是不是从沈灼那里找到的?他人到底在哪?是不是早就在殿下手中!” 赵寅礼垂下眸子不语,慢慢拿起酒壶,又自己倒了一杯,骨节分明的手指再握上酒杯的那一刻,眼神骤然凝结成冰。 闻溪走到他面前,从他的神情看出了自己探究的答案。他利用了自己,使了招调虎离山! “殿下?你……” “闻溪聪慧,我知道瞒不了你多久。没错,墨影将你在殷将军大婚之日强行带离将军府,为的就是把殷将军调离大齐都城。他心思缜密,为此,我没少费周折筹谋,好在事涉闻溪,他总会因为关心乱的方寸,我猜,他快追过来了。” 闻溪震惊地看着赵寅礼,果然,生于皇家,没有一个人能自诩不安攻心之道,他赵寅礼也不例外。 “殿下还未答我,阿弟现在何处!” 听到闻溪的声音变得冷厉起来,赵寅礼一仰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又重重地落回桌上。 “烁诚就在蜀中,明日进城,你们姐弟二人便可团聚。” 赵寅礼承认沐烁诚在他手里,闻溪狠狠地抽了口凉气,双眸泛着泪光。 “所以,殿下的那套北域商队的说辞全是骗我的,只是为了让我跟你离开都城,帮你把将军引出来。原以为……殿下与他人不同……” 啪的一声,酒杯被摔在地上,赵寅礼偏过脸,一字一句道,“诓骗你,是我不对,可这都是权宜之计。若是不把你带出将军府,你拿什么图谋复仇,以将军侧夫人的名分吗?” 话说到此处,闻溪心下微微慌了,虞氏的话让她又一次动摇了靠自己复仇的心,她本已经决定要彻底相信殷煜珩了,却一见阿弟的玉佩便信了赵寅礼。 “太子妃寿辰,我在东宫花园中偶遇你,一见你手上的牙齿印记,便笃定你就是我心中的那个人。从那日起,我没有一日不在想,如何让你顺意开怀,可你却日渐沉沦在殷煜珩的手掌心里。他若真的那般好,为何我总能见你伤心落泪?” 他扶着桌站起身,一脸坦荡,“明日见到烁诚,这一切,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孰人满腹算计,孰人一心为你,便就都会分明了。” 第152章 蜀中 赵寅礼拂袖而去,即使房门大开,便也不会担心闻溪离开,毕竟已经挑明了,只有跟他一道,才能见到阿弟,闻溪自然不会走。 彻夜未眠,翌日一早,闻溪便站在客栈外的马车前,一双眼布满了血丝,脸上毫无笑意,冷漠异常。 赵寅礼出来,见她面容憔悴,心疼地想上前搭话。 闻溪一垂眼眸,沉声道,“殿下来了,我们上路。” 说完微一福身行了个礼,便转身上了马车,赵寅礼身后的晚晴便也看出了二人神情不对,蹙着眉跟进了马车。 一行人出发,一个多时辰后便来到蜀中城城门口,闻溪掀了帘子望出去,更填急切。 “姑娘这是怎么了?今儿一早就没见笑模样,昨日殿下也是咳了一宿,你们二人可是有何误会?” 闻溪放下了帘子,转眸看了看晚晴,她跟随赵寅礼多年,却依旧不被视作心腹,可见赵寅礼这人谨慎多疑,算计得深远。 “晚晴,你跟在四殿下身边多年,可知他心性如何?” 晚晴脸上浮出疑惑,轻声应道,“殿下?殿下自幼无母妃照拂,又不得陛下重视,还有咳疾,能是如今这般温润谦恭实属不易,虽说他有的时候总冷得让人害怕,可生在皇家,哪位皇子又真的能做到平易近人……” “温润谦恭……”闻溪神情有些恍惚,记得初见赵寅礼之时,确实是个清冷矜贵的俊秀少年郎,可皇室斗争凶残,将好好的人磨得失了本心,都是表面一副端方持重的样子,内里到底如何,怕是连他自己都已经认不得自己了。 “姑娘,晚晴不知你为何有此一问,但晚晴想说,殿下他或许待旁人都存着提防,可对姑娘您却是真心实意的。” 闻溪回过神,对上晚晴一双清澈的眼眸,却看见羡慕之意。 “姑娘不知,原本殿下的咳疾愈发的严重了,大齐与南陵开战后,往来商队就断了货运,殿下常年吃的药便也断了来源。他索性连药浴都停了,那段日子,奴婢在他眼中找不到生气。再后来,有位隐士高人找到了缓解殿下咳疾的药,可殿下依旧不愿服用,直到他再遇姑娘你。” “我?” “嗯,姑娘或许不知,旁人千劝万劝,不及姑娘莞尔一笑。殿下房中有一副珍藏的画像,起初晚晴并不知道画中人是谁,后来见了姑娘才明白,原来心慕一个人,哪怕是日日只能对着她的画像也会傻傻笑出来。殿下他……心慕你,闻溪姑娘,情深不已,可改生死。” 闻溪收回了目光,一路走来,确实能感受到赵寅礼待自己如珠如目,不然也不会毫不怀疑便跟着他离开大齐都城。 可他不该将自己都算计进去,若是将一切直白相告,怎知自己不会跟他走。 会吗?闻溪不得不又在心里问了自己一遍,她无法确定心意,或是赵寅礼早已看穿这一切,才出此下策。 他既然早知自己南陵公主的身份,也知晓自己潜伏于将军府为的是伺机复仇,可眼见的却是她不断遭受宅斗磋磨,几近丧命,却还是舍不得抽身。 换了是闻溪自己也不敢赌,单凭沐烁诚的下落,就可以让她舍下一切,舍下殷煜珩离开。 她正沉浸在纠结思绪之中,马车突然停下了,掀开车帘,眼前赫然一座庄园,无匾无额,大门紧闭,周遭静谧,离城中闹市很远。 闻溪下了车,快步走到门前,赵寅礼下马,示意墨影叩门。 几声暗语似的轻敲,大门伴着吱嘎声缓缓打开。 门内竟是守卫众多,防备森严,从门房到前厅,几乎五步便有一个侍卫木然伫立,压迫之感犹然而生。 “阿姊!”突闻熟悉的声音,闻溪瞬时泪目,寻声望去,她的阿弟沐烁诚迎着自己奔来。 “阿弟!”闻溪顾不得转眸去探究赵寅礼,迈开脚也跑着冲向这世上唯一的血脉至亲,姐弟俩在院中相拥而泣,晚晴看了便也偷偷拭泪,为之动容。 赵寅礼站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这温情满溢的一幕,轻声感慨道,“若是父皇也能如南陵王那般善待众妃嫔,或许多些兄弟姐妹也不是坏事……” 闻溪姐弟俩已经哭成泪人,哽咽还没缓好,闻溪双手捧着烁诚的脸再三确认,“阿弟,这些日子,你到哪里去了,过得好不好?有没有被齐军追杀,可有受伤?” 这一世再见沐烁诚,脸上已无记忆中的青涩莽撞,多了些男子汉气概,那个整日追着自己吵闹的少年,竟是沧桑了。 烁诚用衣袖擦了把眼泪,摇头示意他很好,“阿姊呢?怎么这般清瘦,阿姊的手为何多了这么多伤疤?是殷煜珩?是他虐待了你?” 说着,沐烁诚一脸防备地朝闻溪身后看去,指着没见过面的赵寅礼厉声道,“你可是齐国大将殷煜珩?我知道是你,杀戮我父兄,掳走了我阿姊,今日便要你偿命!” 闻溪还没来得及解释,抱住烁诚的手就被他用蛮力挣脱,一个健步就窜到了赵寅礼身前,墨影闪身将人弹了回去,拔出腰间圆月弯刀,抵着摔坐在地上的烁诚的鼻尖。 “他不是,阿弟莫要莽撞!” 闻溪冲上来将人护住,刚想分辨,却忽地看见一身影从门外闯了进来,一道冷白色的寒光奔着墨影就砍了过来。 他瞳孔一震,似是感到了杀气,反手用弯刀平挡,铿锵一声,险些没有抵住来人突袭。 挡下了这一刀,他转身将赵寅礼护到身后,随着晚晴一声尖叫,满脸胡渣的殷煜珩挥着宝刀将人逼入院中。 “殷将军,来的好快呀……”赵寅礼知道他会来,却比预料之中要快上几日,见他发髻凌乱,满脸颓像,便知是一路马不停蹄奔袭而来。 烁诚眉心一动,转脸去问闻溪,“阿姊,这人可是殷煜珩?” 见闻溪双眼怔怔地望着他,水光泛动,盈盈的幽怨神情,赵寅礼替她答道,“没错,这位就是踏破你南陵的大齐战神,殷煜珩。” 第153章 重伤 殷煜珩双眼猩红,却在对上闻溪的一刹那氤氲出一层柔柔的莹光,四目遥望,千言万语竟直冲一处,语塞当场。 墨影趁机将另一把弯刀出鞘,一声冷音将殷煜珩的目光拉回来,如同地狱修罗降临人间,傲视天地万物的盛气连墨影这等高手都要严阵以待。 府上众护卫抄起家伙,将他团团围住,墨影不敢偏眸,只能嘴上说道,“主人,先带着南陵公主退避,我与殷将军必是得有一番苦战。” 随着眼底寒光而至,殷煜珩冷厉开口,“四殿下,好手段,在东宫和毅王之间上蹿下跳的竟是你的人。本将军还以为你是个不同的,却没想,终是养虎为患,引狼入室!” 赵寅礼并不慌张,现在这庄子上近百人的护卫个顶个的身手了得,就算不及墨影也要比平凡护卫武功高强,殷煜珩为了赶路,竟是一个随从也没带,单枪匹马就杀了过来,也未免太不把自己放在眼中了。 他眼底换上阴郁之色,退到闻溪身边,当着殷煜珩的面伸出了手,想要扶起闻溪。 烁诚防备地护着闻溪起身,对赵寅礼亦是满满敌意。 殷煜珩刀锋一抖,手腕翻转,猛然发力,墨影眼疾手快,冲到他面前阻挡,双弯刀左右开弓,凶狠异常。 在山洞的营帐中见到这把弯刀,闻溪便觉得眼熟,如今看见他跟殷煜珩缠斗,这便想起殷逸行婚宴前夜,殷煜珩重伤归来不肯声张,那伤口便是这弯刀所致。 此刻她便明白,赵寅礼真的对殷煜珩动了杀心,哪怕他是为他续命之人。 “殿下,快让墨影住手!你不能伤他!” 烁诚拉住闻溪,不解道,“阿姊为何要还贼人,他杀了父兄,我大齐数千将士皆死于他手,他百死不足惜!” 闻言,殷煜珩眉间顿蹙了一下,就这么一丁点分神,便让墨影抓住了机会,双臂交替挥刀,刮着殷煜珩的棉衣划过,惊险的让闻溪以手捂住了口鼻。 赵寅礼冷冽的眸子不再见任何往日的温润,暗哑的声音就像一把把锋利的箭向殷煜珩射了过去。 “即使你不怨他率兵攻破南陵,也不计较他强占了你又另娶他人,可你也要明白,他不死,你们的血海深仇便报不了,大齐的君主不日就会是东宫的那位继承!他可会放过毅王夫妇,本宫又岂还有活路?” “不是的……四殿下不是的……是太子无道,庆帝昏庸,攻伐南陵是他奉旨行事。他娶妻亦是为了尽孝,侯夫人已经认……” “阿姊,可父皇兄长皆因他而死啊!” 闻溪被烁诚一声吼惊到失了声,战场之上,刀剑无眼,除了殷煜珩,没有人知道南陵国君是如何战死的。 闻溪提着一颗心,看向挥刀凶狠拼杀的殷煜珩,仿佛想要听他亲口说,父兄并非是他亲手所杀,她才能理直气壮地心向于他。 此刻墨影刚好用双刀锁住殷煜珩的宝刀,两人呈僵持状,周围护卫都在伺机一拥而上,如同成群的豺狼在围攻一只猛虎。 突然护卫之中杀出一人,抬起刀瞄着他身后砍去,却被殷煜珩一脚横踢踹飞,后脑砸在石阶上当场毙命。 其余护卫看了,便都不敢妄动,这要是莽撞出手,不光帮不上忙,还会随时丢掉小命。 殷煜珩武功底蕴深厚,上次与墨影交手,便将他的招数悉数记在心中,拆解应对的招式也早就想好,墨影也看出来了,上次因为殷煜珩要护住毅王,此次想要偷得半招胜算怕是难于登天。 赵寅礼观之,提高了声音道,“殷将军,无论如何,是你攻破了南陵,没有你,闻溪姐弟俩便不会历经痛失骨肉至亲之殇,南陵子民也不会沦为属国之奴。本宫还以为,你为本宫寻医问药,亦是有了背弃东宫之意,可几次三番,你不光维护东宫,坏本宫好事,你还……一次次地让闻溪受伤。” 殷煜珩额侧青筋暴突,心智受扰,不胜其烦。骤然发力,左手轮拳,让墨影猝不及防,太阳穴狠狠地挨了一下,双手失了力道,让他抽刀解套成功。 殷煜珩扎稳下盘,一个凌空翻转,横劈着逼的墨影飞身后闪,他脑中嗡鸣声还没消散,又被殷煜珩冲上来,狠狠当胸一脚,嘴角挂了红。 眼见着墨影落了下乘,赵寅礼不得不破釜沉舟,急急道,“你若跟他回去,便再无机会复仇,他定会想办法阻止我们的谋划,这么多年,本宫忍辱负重,所筹谋的一切就都完了。可是……闻溪,本宫愿意为了你放弃一切,到底要不要复仇,你来决定。” 这半天,沐烁诚算是反过味儿来了,把自己从南陵边境救出来,养在这庄子上的正是眼前这位矜贵公子,这庄子上的护卫都以他马首是瞻,想必来头不小。 殷煜珩越是想要对他动手,说成便越觉得赵寅礼是自己这边的人。 “阿姊,他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这位贵人方才说的,若有半句虚言,你还可犹豫,可是他自己不也不作辩解吗?难道杀父弑兄,国破家亡的仇你都忘了吗?你……你该不会寄情与他,舍不得了?好,你舍不得,我来!” 沐烁诚突然发难,夺了一把护卫手中的兵器,就冲着殷煜珩去了。 “阿弟!”闻溪来不及拦,有被赵寅礼一把抱进怀中,“他杀红了眼,你不能过去!” 感知到身后有人扑了过来,殷煜珩下意识随着眼波转身,刀随行而至,挡开了沐烁诚的偷袭,另一只手死死嵌住了他的脖子。 殷煜珩几天几夜未合眼,全凭着意志吊着一口气,视线已经变得模糊不清,打斗中本就千钧一发,若不是听到闻溪的哭喊声,他这一刀下去,本是冲着这手里的脖子去的。 “你是沐烁诚?你在这里,难怪我怎么都寻不到你……” 噗一声,弯刀穿过血肉,刀尖都抵到了烁诚身前,墨影趁殷煜珩分神,咬着牙爬起来刺穿了他的身躯。 “不!~~~” 第154章 代价 血水顺着喉咙上涌,冲破殷煜珩的牙关,他使出最后的内力向后肘击,正中墨影面中,击碎了他的鼻梁骨,让他松了手上的力气向后昏死过去。 这一切在沐烁诚面前上演,吓得他怔怔地张着嘴,手上身上,都是殷煜珩的鲜血。 “不是我杀的……可的确因我而死……”他口含鲜血,嵌住烁诚脖颈的手一顿一顿滑落,神情确实前所未有的释然。 因为这份沉重的愧疚自责,上一世,他不敢肖想闻溪会原谅他,这一世,他终是能够当面说出来了,一切过往恩怨都无法阻止他来找闻溪。 殷煜珩用剩下的微弱力气偏了偏头,从烁诚的脸旁望过去,便看见了闻溪,她应该听到了。在殷煜珩倒下之前,把手伸向了闻溪的方向,血红的掌心向上。 仿佛被刺穿的是自己的心房,闻溪眼见殷煜珩被墨影刺伤,心痛到几乎晕厥,一双腿瘫软站不起来。 她想推开赵寅礼,却没有力气,只能眼睁睁看着爱人一寸寸倒在血泊之中。 来不及犹豫,下一刻那些护卫就要一拥而上,像猛禽走兽,迫不及待想要分食还未断气的虎王。 “我嫁!殿下留他一命!” 赵寅礼闻言抬起手,护卫们才停止了围剿之势。他惊诧与欣喜参半,看着闻溪问道,“你方才说什么?本宫可有听错?” 闻溪双手撑着地,手指弯起,死死抠进肉里。 “殿下所求,闻溪无敢不从,还请殿下看在……他为殿下寻医问药的份上,留他残命一条。他已经重伤至此,能否活着回到都城都不一定,不会坏了殿下的大事。” 闻溪的泪停了,眼中漠然,伸出手,搭在了赵寅礼的胳膊上缓缓起身。 将目光从殷煜珩身上收回,对上赵寅礼,她轻声道,“放了他,我嫁你为妻,与他……再无瓜葛。” - 正月十四 大齐都城,镇北将军府。 殷煜珩多日没有回府,毅王妃来了两次也没问到闻溪下落,不光她想找殷煜珩问个明白,江丞相也在多方旁敲侧击。 宋若芙下令府上众人守口如瓶,将军府如今铁桶一个,江丞相只能又传信给江暮雪,让她来打探一二。 把毅王妃迎进正堂,宋若芙屏退左右,“王妃应保重身子,天寒地冻,您怎么还独自来了,理应我到王府回话。” 江暮雪沉稳了不少,虽然忧心闻溪仍旧杳无音信,却不得不多个心眼,谨慎应对宋若芙。 “夫人不必客气,既然你能帮本宫隐瞒孕事,本宫也承你这个人情,日后有什么本宫能做的,你尽管差人来禀。” 宋若芙莞尔,“谢过毅王妃娘娘,只是将军还没有回来,臣妾也不得知晓闻溪姑娘的下落。” 江暮雪轻摇了摇头,“今日来不是要问闻溪的下落,毅王今日突然受召入宫,说是……” 她又看了看堂下,宋若芙会意道,“娘娘放心,这里说话不必拘谨。” 江暮雪蹙着眉,轻声道,“说是陛下突然御体欠安,让皇子都到跟前侍疾。过年的时候还好好的,明日便是上元节了,宫里的庆典都不办了,看来病得不轻。” 宋若芙心下一惊,庆帝突然病倒,都城之中必要生乱,可这紧要关头,殷煜珩却不在,若是宫里出了什么事,怕是要追究他失职之责。 “本宫父亲今日得了信,便急着让我来提醒殷将军,若是上元节后复朝议事,陛下病重,便会由太子监国,到时不光本宫父亲,连带着毅王殿下和本宫怕是都再难以安寝。之前他为毅王谋划过,是有意远离都城的,这眼看着就要到上元节了,他人呢?” 宋若芙连日来也没能睡得安心,殷煜珩让沈灼送来的话,说的是就这一两日能回。眼看要有大事发生,除了等着,似乎又没有别的法子,可宋若芙怎能坐以待毙。 “臣妾明白了,不如王妃先回府,好生安养,臣妾这就想办法通知我家将军,一有了消息,定立马跟王妃禀报。” 该说的话说了,江暮雪便起身要回,突然脑中冒出了个想法,这殷煜珩不会是找到闻溪,就带着人私奔了不回来了。 她顿住脚,转眸回来又审慎地看了一眼宋若芙,虽然她周全稳妥,可毕竟相貌平平,又坐在这木轮车上,只是她身上有种莫名的信念感,竟让她周身威压扎实,看着很是靠得住。 江暮雪心想,她若不是因为身残患疾,怕怎么都不会甘心自己的夫君在外面发了疯地找别的女子。 顿时心中柔软着生出怜悯,又对她说道,“闻溪是这天下最好的女子,她若回来,夫人见了也会欢喜。本宫敬佩夫人胸襟宽广,还请夫人以大局为重,殷将军若是回来,千万将本宫今日说的话转告。告辞。” 宋若芙垂眸相送,待她走后,眉心又锁了起来。 堂堂毅王妃,竟为了一个将军府侧室,不辞辛劳,怀着身孕也要为其奔走。这沐闻溪能否回来,什么时候回来,都让宋若芙颇感忌惮。 “湘竹!” “奴婢在~” “把丽嬷嬷喊来,我们一道去趟齐心堂,有大事得跟祖母商量一下。” 到了齐心堂,老太君连日忧心食寝不安,消瘦了些,精神也不如往日。 “可是珩儿传信回来,是闻溪丫头有消息了?” 听到殷老太君这般问,宋若芙眼底晃过一闪的落寞,只能无奈摇了摇头。 “夫君还没有消息,芙儿已经差湘竹去寻沈都尉了,祖母这两日操心,都清减了,回头让庖厨煮些清淡的鱼片粥,您要保重身子。” 曹嬷嬷点头记下,正要吩咐下去,却被宋若芙喊住。 “嬷嬷,且慢,我有要事同祖母相商,除了曹嬷嬷和丽嬷嬷,其他下人可否先行退避。” 曹嬷嬷拿不定主意,回眸去找老太君,老太君微微掀了掀垂皱的眼睑,示意就按她说的办。 等到老太君屋子里清净了,丽嬷嬷和曹嬷嬷守在房门口,屋内只剩下宋若芙和老太君。 “祖母在上,孙媳宋氏惶恐,先一步请祖母恕罪。如今朝局不稳,恐怖日就会变天,将军府内不能再生出祸端。明日吃完团圆家宴,芙儿便要行使中馈之权,将二房分出去。只是知道被他们不会安生离开,闹起事端来恐惊扰祖母。” 老太君眉宇不得舒展,为难道,“行儿多年谨守规矩,好不容易就要开科举了,真的不能再容他缓缓?” 宋若芙的手指在衣袖里绞了绞,再抬眼,竟是满满的坚毅。 第155章 平内 世家贵女自幼金尊玉娇地养在闺中,不谙世事,也不必钩心斗角,唯有天不怜见的宋若芙命里带着坎坷。 可就是这般,才磨砺了她的心智,遇到大事才能有所决断。 “祖母,您不光是小叔的祖母,您是殷氏一族的老祖宗,将军在外奔走不易,若是没有他,小叔哪能二十年安逸读书,倒不及真正的寒门学子所受的苦之万一。” 殷老太君微微抿唇,只是面上看着仍旧不忍心,毕竟手心是肉手背也是肉,她这么多年,自认从未偏颇,待两个孙儿都尽心尽力。她看宋若芙的意思,这就要对二房下手了,殷煜珩又不在府中,若是做得太绝,她难免落下个独断彪悍的坏名声。 “芙儿,你夫君不是说就快回来了吗?不若咱们再等等?” “祖母,正是因为将军不在府中,他顾念兄弟之情,体恤您老人家不舍,是以容着那虞清莲今时今日还留在府中。竟枉顾她做下那么多大逆不道,毒害长辈之事!” 闻言,殷老太君一惊,这才明白,她为何要避开所有下人才肯同自己说。 “你说什么?她做了什么?” 宋若芙将自己从薛神医那里得知的一切一五一十相告,听得殷老太君脸色一阵青一阵黄,扶着罗汉床的桌几浑身颤抖。 “夫君不曾跟芙儿提及半个字,想来也是想着等到春闱科考之后,再与她清算,怕的就是牵累小叔的名声,影响他的仕途。可,孙媳入府之后,小叔处处维护,越发觉得他与虞清莲成狼狈之势,怕是早就生出了她那般,想要霸占整个将军府的心思。心术歪了,如何走光明正道,即使科举高中,入仕做了贪官,毁殷家门楣更甚!” 宋若芙攥紧了拳,既然开口了,这些话要说透,留有余地只会让他们得了喘息的机会。 “自古,天地变更之时皆会生乱,必然会有奸佞趁乱作恶。因着老侯爷功高震主,将军军功赫赫,陛下忌惮,东宫设防,镇北将军府表面风光,实则居于危卵之上,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啊!芙儿所说,祖母可让曹嬷嬷一一核实,还有一日光景,明晚,芙儿受将军之托,以当家主母行事,还望祖母……准允!” 殷老太君偏过眸子,思量一番。虞清莲不是什么好人,她是知道的,奈何虞氏病倒前受其蛊惑,引狼入室,终害人害己。 “唉~罢了……”殷老太君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拧了拧眉道,“老身随想一碗水端平,却耐不得他自己介意庶出,在心中生出怨怼。若是非要有人出面做那个恶人,便也该是我这半截身子埋入黄土的老婆子来做。我会让曹嬷嬷安排,明晚家宴过后,清理门户。” 见老太君要亲自来分家,宋若芙也长舒了口气,好在偌大的将军府,上有老太君能主持公道,接下来便要稳住府上众人,赶紧寻到殷煜珩下落才好。 - 湘竹双手插在暖袖中,在防卫营门口垫着脚驱寒,她让人通禀沈都尉,却说沈灼不在营中,可这么大的都城,让她一个小丫鬟去哪里找人。 无奈,想住只能守在防卫营门口。她虽说是将军夫人的贴身婢女,却也全靠棉衣棉鞋御寒,只是天寒地冻,站在外面久了,终归要冻坏身子的。 可是湘竹出门前,看见宋若芙急迫的样子,若是自己无功而返,岂不辜负了自己的主子。她在心中打定主意,必是要等到沈灼才好。 又不知等了多久,双脚冻得麻木,跳也跳不动了,湘竹只觉眼皮子发沉,一用力睁眼,便觉天地颠倒回旋,接着就一片漆黑。 等她再醒过来,发现自己已经在火盆旁取暖了,正怔愣着,沈灼掀了营帐帘子,端了碗热面汤,大步流星走了过来。 “你这丫头,就傻等在外面,也不怕冻死?” 他这么一问,湘竹才发现自己的脸又红又肿隐隐地疼,大概是冻伤了,慌忙以手遮掩,却看见自己的手背上也生了冻疮。 她不想沈灼看见自己这般模样,却无奈还要替主子追问殷煜珩的下落,只能用胳膊当着脸说道,“沈都尉可有殷将军的消息,我家夫人急着寻殷将军回府,明日就是上元节了。” 沈灼放下碗,从怀中拿出冻伤药膏,一把拉开湘竹的胳膊,就要给她涂药膏。 湘竹没有躲,又怔怔地看着眼前英武的男子,感觉自己的心在狂跳,若不按住,怕是就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我不是每日都让人去府上禀报,若是有了消息,自然会先让夫人知道,你来就罢了,我既不在,你留下口信,我回来便会去府上复命。下次别傻傻站在大冷天里等,记住了吗?” 说着,沈灼用食指蘸了一小点药膏,轻轻涂抹在湘竹红彤彤的脸颊上。 她身子一僵,打了个激灵就要逃,“奴、奴婢还得回去跟夫人回话……奴婢告退……” 湘竹没走两步,便觉得后脖领被拎住,沈灼把人拦下,往帐外看了一眼道,“都快五更天了,天一会儿就亮了,天亮了,我送你回去。姑娘家家的,一夜未归不好交代。” “啊!” “你喊什么?不知道还以为本副将把你怎么的了!” “我昏睡了这么久,我家夫人要担心死了,我得赶紧回去!” “嘶……你现在回去,你家夫人担心一整夜刚睡下,又给你呜嗷吵醒,你还懂不懂点事儿了。放心,我沈灼在将军府还算有几分薄面,会替你证明清白的。在回去眯一会儿,天亮了喊你!” 湘竹眨着一双圆圆的眼睛,萌动地看着沈灼,方才还威武端重的沈都尉,竟是也浮绯上脸。 “沈都尉!沈都尉!”帐外突然传来兵士急呼,沈灼出了营帐,见来人神色晦暗沉重,冲他点头示意,便知大事不好。 他转身回来叮嘱道,“在此处等我,哪里都不要去!记住了吗?” 湘竹乖乖点头,没来得及多问,沈灼的背影一闪而逝。 第155章 平内 世家贵女自幼金尊玉娇地养在闺中,不谙世事,也不必钩心斗角,唯有天不怜见的宋若芙命里带着坎坷。 可就是这般,才磨砺了她的心智,遇到大事才能有所决断。 “祖母,您不光是小叔的祖母,您是殷氏一族的老祖宗,将军在外奔走不易,若是没有他,小叔哪能二十年安逸读书,倒不及真正的寒门学子所受的苦之万一。” 殷老太君微微抿唇,只是面上看着仍旧不忍心,毕竟手心是肉手背也是肉,她这么多年,自认从未偏颇,待两个孙儿都尽心尽力。她看宋若芙的意思,这就要对二房下手了,殷煜珩又不在府中,若是做得太绝,她难免落下个独断彪悍的坏名声。 “芙儿,你夫君不是说就快回来了吗?不若咱们再等等?” “祖母,正是因为将军不在府中,他顾念兄弟之情,体恤您老人家不舍,是以容着那虞清莲今时今日还留在府中。竟枉顾她做下那么多大逆不道,毒害长辈之事!” 闻言,殷老太君一惊,这才明白,她为何要避开所有下人才肯同自己说。 “你说什么?她做了什么?” 宋若芙将自己从薛神医那里得知的一切一五一十相告,听得殷老太君脸色一阵青一阵黄,扶着罗汉床的桌几浑身颤抖。 “夫君不曾跟芙儿提及半个字,想来也是想着等到春闱科考之后,再与她清算,怕的就是牵累小叔的名声,影响他的仕途。可,孙媳入府之后,小叔处处维护,越发觉得他与虞清莲成狼狈之势,怕是早就生出了她那般,想要霸占整个将军府的心思。心术歪了,如何走光明正道,即使科举高中,入仕做了贪官,毁殷家门楣更甚!” 宋若芙攥紧了拳,既然开口了,这些话要说透,留有余地只会让他们得了喘息的机会。 “自古,天地变更之时皆会生乱,必然会有奸佞趁乱作恶。因着老侯爷功高震主,将军军功赫赫,陛下忌惮,东宫设防,镇北将军府表面风光,实则居于危卵之上,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啊!芙儿所说,祖母可让曹嬷嬷一一核实,还有一日光景,明晚,芙儿受将军之托,以当家主母行事,还望祖母……准允!” 殷老太君偏过眸子,思量一番。虞清莲不是什么好人,她是知道的,奈何虞氏病倒前受其蛊惑,引狼入室,终害人害己。 “唉~罢了……”殷老太君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拧了拧眉道,“老身随想一碗水端平,却耐不得他自己介意庶出,在心中生出怨怼。若是非要有人出面做那个恶人,便也该是我这半截身子埋入黄土的老婆子来做。我会让曹嬷嬷安排,明晚家宴过后,清理门户。” 见老太君要亲自来分家,宋若芙也长舒了口气,好在偌大的将军府,上有老太君能主持公道,接下来便要稳住府上众人,赶紧寻到殷煜珩下落才好。 - 湘竹双手插在暖袖中,在防卫营门口垫着脚驱寒,她让人通禀沈都尉,却说沈灼不在营中,可这么大的都城,让她一个小丫鬟去哪里找人。 无奈,想住只能守在防卫营门口。她虽说是将军夫人的贴身婢女,却也全靠棉衣棉鞋御寒,只是天寒地冻,站在外面久了,终归要冻坏身子的。 可是湘竹出门前,看见宋若芙急迫的样子,若是自己无功而返,岂不辜负了自己的主子。她在心中打定主意,必是要等到沈灼才好。 又不知等了多久,双脚冻得麻木,跳也跳不动了,湘竹只觉眼皮子发沉,一用力睁眼,便觉天地颠倒回旋,接着就一片漆黑。 等她再醒过来,发现自己已经在火盆旁取暖了,正怔愣着,沈灼掀了营帐帘子,端了碗热面汤,大步流星走了过来。 “你这丫头,就傻等在外面,也不怕冻死?” 他这么一问,湘竹才发现自己的脸又红又肿隐隐地疼,大概是冻伤了,慌忙以手遮掩,却看见自己的手背上也生了冻疮。 她不想沈灼看见自己这般模样,却无奈还要替主子追问殷煜珩的下落,只能用胳膊当着脸说道,“沈都尉可有殷将军的消息,我家夫人急着寻殷将军回府,明日就是上元节了。” 沈灼放下碗,从怀中拿出冻伤药膏,一把拉开湘竹的胳膊,就要给她涂药膏。 湘竹没有躲,又怔怔地看着眼前英武的男子,感觉自己的心在狂跳,若不按住,怕是就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我不是每日都让人去府上禀报,若是有了消息,自然会先让夫人知道,你来就罢了,我既不在,你留下口信,我回来便会去府上复命。下次别傻傻站在大冷天里等,记住了吗?” 说着,沈灼用食指蘸了一小点药膏,轻轻涂抹在湘竹红彤彤的脸颊上。 她身子一僵,打了个激灵就要逃,“奴、奴婢还得回去跟夫人回话……奴婢告退……” 湘竹没走两步,便觉得后脖领被拎住,沈灼把人拦下,往帐外看了一眼道,“都快五更天了,天一会儿就亮了,天亮了,我送你回去。姑娘家家的,一夜未归不好交代。” “啊!” “你喊什么?不知道还以为本副将把你怎么的了!” “我昏睡了这么久,我家夫人要担心死了,我得赶紧回去!” “嘶……你现在回去,你家夫人担心一整夜刚睡下,又给你呜嗷吵醒,你还懂不懂点事儿了。放心,我沈灼在将军府还算有几分薄面,会替你证明清白的。在回去眯一会儿,天亮了喊你!” 湘竹眨着一双圆圆的眼睛,萌动地看着沈灼,方才还威武端重的沈都尉,竟是也浮绯上脸。 “沈都尉!沈都尉!”帐外突然传来兵士急呼,沈灼出了营帐,见来人神色晦暗沉重,冲他点头示意,便知大事不好。 他转身回来叮嘱道,“在此处等我,哪里都不要去!记住了吗?” 湘竹乖乖点头,没来得及多问,沈灼的背影一闪而逝。 第156章 佳节 大齐皇宫光弘殿 云妃从庆帝的寝殿出来,看着外面一众皇子公主和妃嫔,强打起精神,对着庆帝后宫女眷道,“你们不必都候在此处,陛下如今还未能清醒,你们人多,反倒扰了陛下静养。都散了……” 妃嫔散去之后,太子赵晏磬带着太子妃梅湘凌上前。 “父皇往日龙体康健,这次怎会一病不起?” “唉,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只是这次的确病的蹊跷……” 云妃冷冷说话,凤眸防备地睨着赵晏磬,前几日他来跟庆帝手谈,第二日人就高热不退,接下来便就昏睡不醒,太医院那帮老糊涂,也支支吾吾说不出病因,若说跟东宫没有干系,云妃是不会相信的。 之所以急急招毅王入宫侍疾,也是担心他再发狠,欺负七皇子年幼,云妃无冕,庆帝真要殡天了,他身为储君,自己再想做些什么怕是再无机会。 云妃又往他身旁扫了一眼,沉声道,“你如今有了身子,不方便侍疾,怎还一同来了,快回去歇着,这要是折腾出个好歹,可别怨本宫没提醒你。” 梅湘凌因为‘怀有’皇嗣,这些日子终于不必再受太子摧残,气色倒是好了不少,走路也利索起来。 她微一屈膝道,“多谢云妃娘娘记挂,儿臣想着,趁着身子还不算重,定是要尽一番孝心的,总归不好让娘娘一个人苦苦支撑,会熬坏御体的。” 云妃脸色一沉,带着一丝冷厉看过去,到了她面前浅浅一勾唇角。 “本宫一个人苦苦支撑?这是何人同你说的?” 梅湘凌恭敬地垂了垂脸,云妃的威压逼人,恶心她的话不好直说。 “父皇对娘娘宠爱自不用多说,那是宫里独一份儿的,您连日侍疾辛苦,又要兼顾后宫事务繁忙,所谓能者多劳,儿臣还是真得好好跟娘娘学习……” 梅湘凌就差说,待太子登基,她便是名正言顺的皇后,是一国之母,后宫要换主了。 如今庆帝病倒,云妃顿感前朝后宫,各方势力躁动不安,连带着下人待自己的态度也跟着发生了细微的变化。 原本上元佳节,宫中会办团圆宴,只是今年庆帝病了,不办了,打赏下人便也一并没有了,在宫中就能听到那些怨怼之声。 云妃即使知道自己如今的形势不稳,却不会在出身卑微的梅湘凌面前任其嘲讽。 “太子妃倒是有心,既然如此有孝心,不如就去佛堂抄经,给陛下祈福。” 梅湘凌不慌不忙,双手轻轻放在自己的小腹之上,余光扫着太子。 “儿臣早有此意,只是太子殿下担心有损腹中皇儿,这经书只抄了一卷,已经送到太后她老人家那儿,请高僧诵读了。” 她搬出太子和太后,云妃倒是不好发难,“本宫就说嘛,既然太子心疼你,你就回去。” 她说完便转身,却没想到,梅湘凌轻声地又说了一句。 “臣妾怀有身孕不便,那毅王妃可是在宫外王府里得空?怎的没一同入宫侍疾呢?丞相之女,定是写了一手娟秀的字,抄经正合适呢……” 毅王站在不远处,拧着眉心看过来,太子弯着眉眼,似乎就喜欢看他怒瞪着自己,却毫无办法的样子。 江暮雪才是真真的怀了皇嗣的那个,只不过她千叮咛万嘱咐,让毅王不要对旁人说,月份不足,恐有变数。 毅王连云妃都未有提及,好在江丞相早有准备,得知庆帝病重后,火速以毅王妃的名义在都城设善堂。布粥施面,积德祈福,更有言官将此事记录,呈禀上听。 他走过来,站在云妃身后,亦是孔武精壮的身形,连赵晏磬都得微微仰头看他。 虽说这个儿子无心皇位,但绝不会看着自己任人欺辱,云妃提了提眉,又对梅湘凌说道,“今日上元节,民间又会燃放天灯许愿祈福,东宫的水缸可得看好了柴火,不然再有什么,不便不会是断胳膊断腿……” 梅湘凌敛了笑意,眼底化开一抹冰冷,东宫走水的险况还历历在目,这腿伤的落下的病根让她如今还要步履维艰,云妃真是哪里怕疼戳哪里。 赵晏磬见梅湘凌不是云妃的对手,便上来圆场道,“太子妃累了,回宫歇着,父皇这里有本宫。” 梅湘凌福身告退,回到东宫便不再似人前那般扶摇护肚,巧儿为她拿来热水棉帕净手,却被她制止。 “这些功夫,让旁人做就是了。”她轻轻将手抚上巧儿的肚皮,一脸关切地说道。 “娘娘,颂栀姑姑来过,说是您交代的事情她已经差人去办了,今夜便会把那消息以灯谜传遍都城大街小巷,请娘娘放心。” 梅湘凌眸光亮了亮,满意地点点头。 - 颂栀派人往药斋也送了封信,只是她还不知,殷煜珩同闻溪都不在,这封信,便辗转到了宋若芙手中。 湘竹一夜未归,她忧心整夜,感觉心疾要犯,便来了药斋请薛神医施针,刚巧碰到了来送信的侍人。 送至只说把信亲手交给药斋的闻溪姑娘,那侍人不认得闻溪,故错把宋若芙当成了闻溪。 当着薛老的面,宋若芙还没来得及解释,那侍人便慌忙回去了,薛老认得颂栀的字,想来这宋氏一心为将军府,若是宫中出了什么大事,她知道也好替殷煜珩早做准备。 “如今闻溪丫头不知所踪,这信,夫人看着办。” 宋若芙拆开信一看,顿时蹙起眉心,捏着信纸,微微叹息。 “看来,真的要变天了,将军,你到底何时才能回来啊……” - 镇北将军府 正堂家宴,独独不见殷煜珩,带所有人落座,虞清莲看了看老太君身边的空位,又回过脸跟殷逸行交换眼色。 今日家宴的菜式,大多都是殷逸行爱吃的,他盯着一桌菜,心中莫名感到隐隐不安。 “嫂嫂,兄长在军中执行什么要务,竟连过节都不能回家吃顿团圆饭,我可有六七日没见兄长了。” 宋若芙谈谈抬眼,刚要开口,便听到虞清莲阴阳,“真是有意思,打小父母早亡,一进门就克死婆母,大少爷莫不是怕了,便也躲着不着家……” 殷老太君拿起碗往地上一摔,啪嚓摔得粉碎,惊得虞清莲瑟缩着躲到殷逸行身后。 只是宋若芙淡淡垂着眸子,波澜不惊。 第156章 佳节 大齐皇宫光弘殿 云妃从庆帝的寝殿出来,看着外面一众皇子公主和妃嫔,强打起精神,对着庆帝后宫女眷道,“你们不必都候在此处,陛下如今还未能清醒,你们人多,反倒扰了陛下静养。都散了……” 妃嫔散去之后,太子赵晏磬带着太子妃梅湘凌上前。 “父皇往日龙体康健,这次怎会一病不起?” “唉,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只是这次的确病的蹊跷……” 云妃冷冷说话,凤眸防备地睨着赵晏磬,前几日他来跟庆帝手谈,第二日人就高热不退,接下来便就昏睡不醒,太医院那帮老糊涂,也支支吾吾说不出病因,若说跟东宫没有干系,云妃是不会相信的。 之所以急急招毅王入宫侍疾,也是担心他再发狠,欺负七皇子年幼,云妃无冕,庆帝真要殡天了,他身为储君,自己再想做些什么怕是再无机会。 云妃又往他身旁扫了一眼,沉声道,“你如今有了身子,不方便侍疾,怎还一同来了,快回去歇着,这要是折腾出个好歹,可别怨本宫没提醒你。” 梅湘凌因为‘怀有’皇嗣,这些日子终于不必再受太子摧残,气色倒是好了不少,走路也利索起来。 她微一屈膝道,“多谢云妃娘娘记挂,儿臣想着,趁着身子还不算重,定是要尽一番孝心的,总归不好让娘娘一个人苦苦支撑,会熬坏御体的。” 云妃脸色一沉,带着一丝冷厉看过去,到了她面前浅浅一勾唇角。 “本宫一个人苦苦支撑?这是何人同你说的?” 梅湘凌恭敬地垂了垂脸,云妃的威压逼人,恶心她的话不好直说。 “父皇对娘娘宠爱自不用多说,那是宫里独一份儿的,您连日侍疾辛苦,又要兼顾后宫事务繁忙,所谓能者多劳,儿臣还是真得好好跟娘娘学习……” 梅湘凌就差说,待太子登基,她便是名正言顺的皇后,是一国之母,后宫要换主了。 如今庆帝病倒,云妃顿感前朝后宫,各方势力躁动不安,连带着下人待自己的态度也跟着发生了细微的变化。 原本上元佳节,宫中会办团圆宴,只是今年庆帝病了,不办了,打赏下人便也一并没有了,在宫中就能听到那些怨怼之声。 云妃即使知道自己如今的形势不稳,却不会在出身卑微的梅湘凌面前任其嘲讽。 “太子妃倒是有心,既然如此有孝心,不如就去佛堂抄经,给陛下祈福。” 梅湘凌不慌不忙,双手轻轻放在自己的小腹之上,余光扫着太子。 “儿臣早有此意,只是太子殿下担心有损腹中皇儿,这经书只抄了一卷,已经送到太后她老人家那儿,请高僧诵读了。” 她搬出太子和太后,云妃倒是不好发难,“本宫就说嘛,既然太子心疼你,你就回去。” 她说完便转身,却没想到,梅湘凌轻声地又说了一句。 “臣妾怀有身孕不便,那毅王妃可是在宫外王府里得空?怎的没一同入宫侍疾呢?丞相之女,定是写了一手娟秀的字,抄经正合适呢……” 毅王站在不远处,拧着眉心看过来,太子弯着眉眼,似乎就喜欢看他怒瞪着自己,却毫无办法的样子。 江暮雪才是真真的怀了皇嗣的那个,只不过她千叮咛万嘱咐,让毅王不要对旁人说,月份不足,恐有变数。 毅王连云妃都未有提及,好在江丞相早有准备,得知庆帝病重后,火速以毅王妃的名义在都城设善堂。布粥施面,积德祈福,更有言官将此事记录,呈禀上听。 他走过来,站在云妃身后,亦是孔武精壮的身形,连赵晏磬都得微微仰头看他。 虽说这个儿子无心皇位,但绝不会看着自己任人欺辱,云妃提了提眉,又对梅湘凌说道,“今日上元节,民间又会燃放天灯许愿祈福,东宫的水缸可得看好了柴火,不然再有什么,不便不会是断胳膊断腿……” 梅湘凌敛了笑意,眼底化开一抹冰冷,东宫走水的险况还历历在目,这腿伤的落下的病根让她如今还要步履维艰,云妃真是哪里怕疼戳哪里。 赵晏磬见梅湘凌不是云妃的对手,便上来圆场道,“太子妃累了,回宫歇着,父皇这里有本宫。” 梅湘凌福身告退,回到东宫便不再似人前那般扶摇护肚,巧儿为她拿来热水棉帕净手,却被她制止。 “这些功夫,让旁人做就是了。”她轻轻将手抚上巧儿的肚皮,一脸关切地说道。 “娘娘,颂栀姑姑来过,说是您交代的事情她已经差人去办了,今夜便会把那消息以灯谜传遍都城大街小巷,请娘娘放心。” 梅湘凌眸光亮了亮,满意地点点头。 - 颂栀派人往药斋也送了封信,只是她还不知,殷煜珩同闻溪都不在,这封信,便辗转到了宋若芙手中。 湘竹一夜未归,她忧心整夜,感觉心疾要犯,便来了药斋请薛神医施针,刚巧碰到了来送信的侍人。 送至只说把信亲手交给药斋的闻溪姑娘,那侍人不认得闻溪,故错把宋若芙当成了闻溪。 当着薛老的面,宋若芙还没来得及解释,那侍人便慌忙回去了,薛老认得颂栀的字,想来这宋氏一心为将军府,若是宫中出了什么大事,她知道也好替殷煜珩早做准备。 “如今闻溪丫头不知所踪,这信,夫人看着办。” 宋若芙拆开信一看,顿时蹙起眉心,捏着信纸,微微叹息。 “看来,真的要变天了,将军,你到底何时才能回来啊……” - 镇北将军府 正堂家宴,独独不见殷煜珩,带所有人落座,虞清莲看了看老太君身边的空位,又回过脸跟殷逸行交换眼色。 今日家宴的菜式,大多都是殷逸行爱吃的,他盯着一桌菜,心中莫名感到隐隐不安。 “嫂嫂,兄长在军中执行什么要务,竟连过节都不能回家吃顿团圆饭,我可有六七日没见兄长了。” 宋若芙谈谈抬眼,刚要开口,便听到虞清莲阴阳,“真是有意思,打小父母早亡,一进门就克死婆母,大少爷莫不是怕了,便也躲着不着家……” 殷老太君拿起碗往地上一摔,啪嚓摔得粉碎,惊得虞清莲瑟缩着躲到殷逸行身后。 只是宋若芙淡淡垂着眸子,波澜不惊。 第157章 罚跪 殷老太君向来不会这般动怒,她心明眼亮,却总能够容忍晚辈们偶有行差踏错,重规劝,少责罚。今日突然砸了饭碗,这团圆家宴怕是吃不下去了。 殷逸行慌忙起身,作揖道,“祖母息怒,清莲这张嘴总是管不住,她不是有意惹您心烦……” 虞清莲也站起身,委屈道,“清莲说的哪里有错,宋氏不详,都城大街小巷人尽皆知。兄长多日不归家,说是忙于公务,实则去干什么了府上的人心里都跟明镜似的。她一来,那闻溪就不见了,这里边保不齐还有什么事儿,兄长定是知道了,生了嫌隙不愿回来……” 宋若芙眸光冷厉,直直地瞪了过去,说她克死长辈也就罢了,可说是她害得沐闻溪不知所踪,这便是扣上了善妒的恶名,翻了七出之条。 她百般隐忍,为殷府上下周全劳心劳力,甚至不顾自己心疾频发,腿脚不便,也要四处为将军府筹谋奔走。若是背着莫须有的罪名逼着被休,宋若芙岂不要冤死。 “弟妹像是深知我夫君心中所思所想,实在操心不少,可今日是上元节家宴,你若非要在此时顶撞祖母,便就触犯了家规。” 虞清莲眯了眯眼,走过来,看着坐在木轮车上的宋若芙不屑道,“你才执掌中馈几天?我不过是在席上闲聊几句,怎么就顶撞长辈了,又犯的是哪条家规?” 来正堂前,殷逸行与她说好,今日饭桌上得当着老太君的面激怒宋氏,就是要掰扯分家之事,她佯装被气得犯了心疾,也逃不过老太君主持公道,就算殷煜珩回来了,也有祖母给他们二房做主。 这便有了虞清莲这一出蛮不讲理,可二房还不知道,老太君今日的确要主持公道,只不过不是为她们二房,而是为了虞氏,为了殷家。 曹嬷嬷沉声道,“二少夫人,老太君与将军早就有言在先,不得妄议主母,怪力乱神之说乃是无知长舌民妇才会挂在嘴边的,您好歹是世家出身,二少爷又是读书人,怎就这般不知轻重。难道说庶出的子女皆是这般眼窝子浅的,连自家人也见不得好?” 柳氏一直坐在一边不知声,听到曹嬷嬷突然这么说,心里震惊一片。曹嬷嬷虽说是府上老人,是老太君屋里的掌事嬷嬷,可她平日里不会当众多话。 这番言语满是针对,还竟当着殷逸行的面说出那两个刺耳的字,怕不是老太君授意她故意当众说,她自己觉没有这胆量。 柳姨娘不可置信地微微偏过头,竟在老太君眼中看出了大义决绝,不禁怕得双手发抖,拿着碗筷便也拿不稳了。 殷逸行似乎也感觉到今日的不寻常,想要拉拽虞清莲却来不及了,庶出二字是她这辈子扎在脊梁骨里刺,触碰不得。 “哎呦,嫂嫂瞧不起我也就罢了,怎么连你一个下人也敢这般同我说话?哦,我知道了,这是眼看着我们二房要被分出府去,失了权柄,连你们这帮下人也要跟着拉踩,谁给你的胆子?” “清莲,祖母在,不得无礼。”殷逸行无奈,言语示意虞清莲莫在继续闹下去,看宋若芙神情自若,曹嬷嬷这般激进,怕是不太妙。 “老奴正因是府中资历深的老人儿,便有必要提醒二少夫人,殷家家规有云,不得恶语非议,不得不敬尊长。老太君既然不让府中人再说那些污蔑大少夫人的话,您偏偏要当着老太君的面在家宴上一说再说,这便就是触犯了家规,理应当罚。” 殷逸行转过身,躬身向老太君赔罪求饶,“祖母,是孙儿没有管教好清莲,年节之中,责罚犯了忌讳,她闭上嘴好好吃饭,定不会再对嫂嫂出言不逊。” 虞清莲见殷逸行这般架势,便也发觉似乎不太对劲,收敛方才的气焰,挪着步子到他身边,垂脸认错。 “是……是清莲一时激愤,口不择言,本也是好意,跟夫君一同关心兄长……还请祖母原谅清莲这一回……” 殷老太君看都没看二人,冷着脸说道,“将军府不小,这么重的担子都是芙儿一人扛在肩上。她身子不好,不能动怒,刚过门便连日操劳,你非但不知感激,却一再出言中伤。让行儿去书院旁边的宅子备考是我的意思,就是要躲开你这闹腾不休的荒唐妇人。读书备考,又不是去养身子,挑来挑去的不肯搬,怕也都是你从中挑拨!” 虞清莲慌忙摇头,“祖母,不是我……” 柳姨娘虚着声,说道,“老太君息怒,孩子们并非此意,这里边许是误会了……” “误会?误会什么?误会芙儿随便找个院子就把你们二房分出去打发了?” 老太君打断柳姨娘的话,殷逸行瞳仁震了震,一丝不满未达眼底。 “就真是这般又如何,你们二房被养在将军府这么多年,有何建树?行儿既然有信心考中,你这当姨娘的还怕他不能养活自己?不该得的便不要消想,不要把我的一再宽待忍让当成理所当然。曹嬷嬷说的是我的意思,庶出,就该有庶出的样子!” 殷逸行的拳攥在身侧,抖动着泛白,宋若芙将这一切看在眼中,拧着眉捏紧了丝帕。 老太君突如其来的刻薄竟让虞清莲惊愕万分,往日的仁善慈悯全然不见了踪影,就这般当众羞辱二房。 她双腿一软,往地上一瘫,挤出眼泪哭嚎道,“祖母,您……今日是被谁灌了迷魂汤,倘若姑母还在,定不会看着清莲这般受辱……” 她不提虞氏还好,这一提,老太君眼中的恨意便也不再藏了。 “曹嬷嬷,把这个目无尊长,屡教不改的东西带去祠堂罚跪,让她对着自己姑母的牌位,跪到知错为止!” ‘罚跪?……’宋若芙心中生出疑虑,只是这般责罚吗?既是知道了她毒害虞氏,老太君难道还要轻纵于她? 殷逸行原本还想说情,一听只是拉去祠堂罚跪,倒也没有再说什么,虞清莲本就是颗用完就可弃如敝履的棋子。 他以为老太君只揪住虞清莲责罚,便是要将他摘出来护住,心中刚刚生出窃喜,却被虞清莲一把抱住了腿。 “夫君,救我,我不去……” 虞清莲连连摇头,仿佛虞氏的牌位就是她最不想看见的。 第157章 罚跪 殷老太君向来不会这般动怒,她心明眼亮,却总能够容忍晚辈们偶有行差踏错,重规劝,少责罚。今日突然砸了饭碗,这团圆家宴怕是吃不下去了。 殷逸行慌忙起身,作揖道,“祖母息怒,清莲这张嘴总是管不住,她不是有意惹您心烦……” 虞清莲也站起身,委屈道,“清莲说的哪里有错,宋氏不详,都城大街小巷人尽皆知。兄长多日不归家,说是忙于公务,实则去干什么了府上的人心里都跟明镜似的。她一来,那闻溪就不见了,这里边保不齐还有什么事儿,兄长定是知道了,生了嫌隙不愿回来……” 宋若芙眸光冷厉,直直地瞪了过去,说她克死长辈也就罢了,可说是她害得沐闻溪不知所踪,这便是扣上了善妒的恶名,翻了七出之条。 她百般隐忍,为殷府上下周全劳心劳力,甚至不顾自己心疾频发,腿脚不便,也要四处为将军府筹谋奔走。若是背着莫须有的罪名逼着被休,宋若芙岂不要冤死。 “弟妹像是深知我夫君心中所思所想,实在操心不少,可今日是上元节家宴,你若非要在此时顶撞祖母,便就触犯了家规。” 虞清莲眯了眯眼,走过来,看着坐在木轮车上的宋若芙不屑道,“你才执掌中馈几天?我不过是在席上闲聊几句,怎么就顶撞长辈了,又犯的是哪条家规?” 来正堂前,殷逸行与她说好,今日饭桌上得当着老太君的面激怒宋氏,就是要掰扯分家之事,她佯装被气得犯了心疾,也逃不过老太君主持公道,就算殷煜珩回来了,也有祖母给他们二房做主。 这便有了虞清莲这一出蛮不讲理,可二房还不知道,老太君今日的确要主持公道,只不过不是为她们二房,而是为了虞氏,为了殷家。 曹嬷嬷沉声道,“二少夫人,老太君与将军早就有言在先,不得妄议主母,怪力乱神之说乃是无知长舌民妇才会挂在嘴边的,您好歹是世家出身,二少爷又是读书人,怎就这般不知轻重。难道说庶出的子女皆是这般眼窝子浅的,连自家人也见不得好?” 柳氏一直坐在一边不知声,听到曹嬷嬷突然这么说,心里震惊一片。曹嬷嬷虽说是府上老人,是老太君屋里的掌事嬷嬷,可她平日里不会当众多话。 这番言语满是针对,还竟当着殷逸行的面说出那两个刺耳的字,怕不是老太君授意她故意当众说,她自己觉没有这胆量。 柳姨娘不可置信地微微偏过头,竟在老太君眼中看出了大义决绝,不禁怕得双手发抖,拿着碗筷便也拿不稳了。 殷逸行似乎也感觉到今日的不寻常,想要拉拽虞清莲却来不及了,庶出二字是她这辈子扎在脊梁骨里刺,触碰不得。 “哎呦,嫂嫂瞧不起我也就罢了,怎么连你一个下人也敢这般同我说话?哦,我知道了,这是眼看着我们二房要被分出府去,失了权柄,连你们这帮下人也要跟着拉踩,谁给你的胆子?” “清莲,祖母在,不得无礼。”殷逸行无奈,言语示意虞清莲莫在继续闹下去,看宋若芙神情自若,曹嬷嬷这般激进,怕是不太妙。 “老奴正因是府中资历深的老人儿,便有必要提醒二少夫人,殷家家规有云,不得恶语非议,不得不敬尊长。老太君既然不让府中人再说那些污蔑大少夫人的话,您偏偏要当着老太君的面在家宴上一说再说,这便就是触犯了家规,理应当罚。” 殷逸行转过身,躬身向老太君赔罪求饶,“祖母,是孙儿没有管教好清莲,年节之中,责罚犯了忌讳,她闭上嘴好好吃饭,定不会再对嫂嫂出言不逊。” 虞清莲见殷逸行这般架势,便也发觉似乎不太对劲,收敛方才的气焰,挪着步子到他身边,垂脸认错。 “是……是清莲一时激愤,口不择言,本也是好意,跟夫君一同关心兄长……还请祖母原谅清莲这一回……” 殷老太君看都没看二人,冷着脸说道,“将军府不小,这么重的担子都是芙儿一人扛在肩上。她身子不好,不能动怒,刚过门便连日操劳,你非但不知感激,却一再出言中伤。让行儿去书院旁边的宅子备考是我的意思,就是要躲开你这闹腾不休的荒唐妇人。读书备考,又不是去养身子,挑来挑去的不肯搬,怕也都是你从中挑拨!” 虞清莲慌忙摇头,“祖母,不是我……” 柳姨娘虚着声,说道,“老太君息怒,孩子们并非此意,这里边许是误会了……” “误会?误会什么?误会芙儿随便找个院子就把你们二房分出去打发了?” 老太君打断柳姨娘的话,殷逸行瞳仁震了震,一丝不满未达眼底。 “就真是这般又如何,你们二房被养在将军府这么多年,有何建树?行儿既然有信心考中,你这当姨娘的还怕他不能养活自己?不该得的便不要消想,不要把我的一再宽待忍让当成理所当然。曹嬷嬷说的是我的意思,庶出,就该有庶出的样子!” 殷逸行的拳攥在身侧,抖动着泛白,宋若芙将这一切看在眼中,拧着眉捏紧了丝帕。 老太君突如其来的刻薄竟让虞清莲惊愕万分,往日的仁善慈悯全然不见了踪影,就这般当众羞辱二房。 她双腿一软,往地上一瘫,挤出眼泪哭嚎道,“祖母,您……今日是被谁灌了迷魂汤,倘若姑母还在,定不会看着清莲这般受辱……” 她不提虞氏还好,这一提,老太君眼中的恨意便也不再藏了。 “曹嬷嬷,把这个目无尊长,屡教不改的东西带去祠堂罚跪,让她对着自己姑母的牌位,跪到知错为止!” ‘罚跪?……’宋若芙心中生出疑虑,只是这般责罚吗?既是知道了她毒害虞氏,老太君难道还要轻纵于她? 殷逸行原本还想说情,一听只是拉去祠堂罚跪,倒也没有再说什么,虞清莲本就是颗用完就可弃如敝履的棋子。 他以为老太君只揪住虞清莲责罚,便是要将他摘出来护住,心中刚刚生出窃喜,却被虞清莲一把抱住了腿。 “夫君,救我,我不去……” 虞清莲连连摇头,仿佛虞氏的牌位就是她最不想看见的。 第158章 生乱 曹嬷嬷走到她身边,一把将人从地上拽起,力道之大不容她反抗。 “清莲知错了……不敢了,我知错了还不行吗?夫君……” 虞清莲被带下去之后,正堂忽地安静下来,气氛僵在那里,无人还有心情再拿起筷子。 老太君叹了口气道,“今夜,准备的都是你爱吃的菜,坐下多吃些,明日就搬出去。” 殷逸行心想,宋若芙好手段,竟是说动了祖母替她做这个恶人,也罢,不过就是小半载的光景,待到科举结束,她有没有命活到那时还不一定。 “孙儿遵命,明日便搬去书院前街客栈备考。” “不必,之前你们去瞧过的那个院子,我已经让杨伯买了下来,你同你姨娘,明日就搬出去。” 柳氏震惊地看了过来,不敢想,把二房撵出去的话,竟是老太君来说。 宋若芙端坐着,捏紧丝帕的手这才微微松了松。 “老太君,妾身也、也要一同搬出去?您这是……” “秦霜,你伺候我儿不过五载,可这将军府养了你二十年,如今你儿长大成人,也有了出路,便就一同去……” 柳姨娘双眼怔愣,背脊像是被人抽了筋,泄了气般靠在椅背上,不敢相信。 殷逸行将人扶住,急急又确认了一遍道,“不是说搬出去只为备考吗?祖母这是要分家?” 老太君眉间川字一皱,微微合了合眼道,“这不是分家,你们不能带走这府上分毫,吃穿我会让人按份额每月送过去。一年后,便也就不再送了,你们自谋生路去……” “行儿不明,可是因为清莲一时口不择言,殃及二房受累,这就要被赶出府去?着传出去了,书院同袍该如何看行儿,我岂非要名声扫地?祖母终是把偏心摆在明处了?” 柳姨娘惊愕地拉拽着殷逸行的手,边晃边要他不要再顶撞老太君了,可无济于事。 错愕震惊让殷逸行一百个不服不忿,梗着脖颈红着脸问道,“您武将世家出身,整个殷家尚武,不看重我文弱也就罢了,可您又何苦多年来装出一副公允的模样,还要我每次请安之时,讼诗背书的百般讨好,实则从未在意过!” 宋若芙用左手把攥在右手心的丝帕抽了出来,微微抬眼,看着终是不再收敛本来面目的殷逸行,唏嘘不已。 老太君拦下今日事,实际上是不想让宋若芙过手,明明是想留条后路给二房,只是面上给宋若芙一个交代罢了。 只要二房乖乖搬出去,背地里她如何贴补接济,当孙媳妇的唯有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怎会再计较一二。 可却试出殷逸行从未真心孝敬老太君,皆因庶出自卑阴辟,不领她人好意,还要恶语相向,伤了老太君心中最后一丁点念她是殷氏子孙的情分。 曹嬷嬷从祠堂回来,正听到殷逸行的咆哮,还未来得及擦净手上的血迹,便快步护到老太君身前。 “二少爷慎言!” “你闭嘴!虞清莲你们可以随便欺负,可我是姓殷的!说白了我是主你是仆!无端将我逐出殷府,让我此后如何在人前立足,道貌岸然,还想堵住我说理的嘴?” 啪嗒一声,曹嬷嬷掏出一个荷包,扔在了殷逸行面前桌上,他见了,顿时惊得脸色惨白。 “二少爷,您是读书人,杀人越货这种事,怕是不在行。这荷包是何人的,您可看的真真的?” 宋若芙带着探究看了过去,却只见殷逸行瞪着一双眼惊恐地看着桌上物件,张着嘴急喘着气,再也没有了方才的理直气壮。 老太君摇了摇头,不愿多说,只是当着宋若芙的面最后说了一句,“正因为你姓殷,老身才容你好好吃了这餐饭,明日日头东升,你还能在人前说,你是想要靠自己的学识立身于天地之间。” 说完,老太君边让曹嬷嬷扶着起身,回了齐心堂。 如大势已去,殷逸行似笑非笑,红着眼眶坐回桌前,柳氏哭着问他到底怎么了,却只见他怔怔地往自己嘴里塞菜,最后直到塞不动了,才又一股脑吐了出来。 原来他认得,那荷包是锦歌的贴身物件,之所以在这桌上,便说明曹嬷嬷把他埋人的地儿给刨了。 心虚让殷逸行一时间乱了方寸,吐过之后反倒清醒了些,不过是知道自己处置了一个婢女,锦歌已死,便也无法说出自己拿了她的药给虞氏下毒,是以只是赶出府去,断还没到万劫不复的地步。 他抹了抹嘴,有些癫狂地抓住柳氏双臂前后摇晃,“姨娘,你去求求祖母开恩,不要赶我们出府,祖母一向心疼你的,昂?” 柳姨娘方才惊见曹嬷嬷手上的血迹,便知道老太君是铁了心舍弃二房。多年来的公允也只是为了不落人话柄,自己不过是侯爷的一个妾,身为殷氏子孙正妻的虞清莲说料理变料理了,柳氏断不敢此时去送死。 “行儿,方才你祖母,说的是让你我二人搬出去,并未提说清莲半个字,对吗?” 柳氏双眼满是绝望,推开了殷逸行,怔愣着离开了正堂。 “姨娘?姨娘!” 宋若芙见状,无奈叹了声气,便让湘菊推自己回去,任由着殷逸行在此处做无谓的挣扎。 明日太阳升起之时,将军府无内忧矣。 - 花灯光彩奕奕,丝竹欢闹声不绝于耳,文人墨客对酒当歌邀明月,不肯辜负这一年一度的佳节之夜。长街中央,有几间大酒楼门口挂起了排排竹架,上面挂满了灯谜。 猜中灯谜者有赏,或是提灯,或是饰物,头彩多为一坛子好酒,参与者众,纷纷跃跃欲试。 待到兴起之时,新一轮谜面亮出,方才那些猜中的书生看了,脸上的笑容都逐渐隐去,取而代之的是蹙眉相对,议论声四起。 “嘶……这……” “啧啧啧……” “看来传闻不假……” “哪里就空穴来风,我看着,是眼瞅着天就要变了……” - 湘兰湘梅从街市上回来,入了黛澜轩便急急禀报。 “夫人,您说得没错,这会儿陛下病入膏肓的消息已经传遍的都城,人人自危,都在说马上要变天了。” 宋若芙蹙眉道,“可有通知兄长?” 湘兰应是道,“去了宋府,家主不在家中,说是受召入宫了。” “什么?还是晚了一步,走,去隔壁毅王府。” 宋若芙刚出将军府门,就远远地看见皇城方向有火光窜天,将漆黑的夜幕照得紫红骇人。 “糟了,若是这个时候有人起兵逼宫,兄长还在宫中……” 正忧心,毅王府的大门也打开了,江暮雪从府门出来,亦是望着皇城的方向惊惶无措。 “夫人!”身后传来了湘竹的声音,宋若芙欣然转眸,只是脸上的神情急转直下,像是看见了阎罗一般。 第158章 生乱 曹嬷嬷走到她身边,一把将人从地上拽起,力道之大不容她反抗。 “清莲知错了……不敢了,我知错了还不行吗?夫君……” 虞清莲被带下去之后,正堂忽地安静下来,气氛僵在那里,无人还有心情再拿起筷子。 老太君叹了口气道,“今夜,准备的都是你爱吃的菜,坐下多吃些,明日就搬出去。” 殷逸行心想,宋若芙好手段,竟是说动了祖母替她做这个恶人,也罢,不过就是小半载的光景,待到科举结束,她有没有命活到那时还不一定。 “孙儿遵命,明日便搬去书院前街客栈备考。” “不必,之前你们去瞧过的那个院子,我已经让杨伯买了下来,你同你姨娘,明日就搬出去。” 柳氏震惊地看了过来,不敢想,把二房撵出去的话,竟是老太君来说。 宋若芙端坐着,捏紧丝帕的手这才微微松了松。 “老太君,妾身也、也要一同搬出去?您这是……” “秦霜,你伺候我儿不过五载,可这将军府养了你二十年,如今你儿长大成人,也有了出路,便就一同去……” 柳姨娘双眼怔愣,背脊像是被人抽了筋,泄了气般靠在椅背上,不敢相信。 殷逸行将人扶住,急急又确认了一遍道,“不是说搬出去只为备考吗?祖母这是要分家?” 老太君眉间川字一皱,微微合了合眼道,“这不是分家,你们不能带走这府上分毫,吃穿我会让人按份额每月送过去。一年后,便也就不再送了,你们自谋生路去……” “行儿不明,可是因为清莲一时口不择言,殃及二房受累,这就要被赶出府去?着传出去了,书院同袍该如何看行儿,我岂非要名声扫地?祖母终是把偏心摆在明处了?” 柳姨娘惊愕地拉拽着殷逸行的手,边晃边要他不要再顶撞老太君了,可无济于事。 错愕震惊让殷逸行一百个不服不忿,梗着脖颈红着脸问道,“您武将世家出身,整个殷家尚武,不看重我文弱也就罢了,可您又何苦多年来装出一副公允的模样,还要我每次请安之时,讼诗背书的百般讨好,实则从未在意过!” 宋若芙用左手把攥在右手心的丝帕抽了出来,微微抬眼,看着终是不再收敛本来面目的殷逸行,唏嘘不已。 老太君拦下今日事,实际上是不想让宋若芙过手,明明是想留条后路给二房,只是面上给宋若芙一个交代罢了。 只要二房乖乖搬出去,背地里她如何贴补接济,当孙媳妇的唯有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怎会再计较一二。 可却试出殷逸行从未真心孝敬老太君,皆因庶出自卑阴辟,不领她人好意,还要恶语相向,伤了老太君心中最后一丁点念她是殷氏子孙的情分。 曹嬷嬷从祠堂回来,正听到殷逸行的咆哮,还未来得及擦净手上的血迹,便快步护到老太君身前。 “二少爷慎言!” “你闭嘴!虞清莲你们可以随便欺负,可我是姓殷的!说白了我是主你是仆!无端将我逐出殷府,让我此后如何在人前立足,道貌岸然,还想堵住我说理的嘴?” 啪嗒一声,曹嬷嬷掏出一个荷包,扔在了殷逸行面前桌上,他见了,顿时惊得脸色惨白。 “二少爷,您是读书人,杀人越货这种事,怕是不在行。这荷包是何人的,您可看的真真的?” 宋若芙带着探究看了过去,却只见殷逸行瞪着一双眼惊恐地看着桌上物件,张着嘴急喘着气,再也没有了方才的理直气壮。 老太君摇了摇头,不愿多说,只是当着宋若芙的面最后说了一句,“正因为你姓殷,老身才容你好好吃了这餐饭,明日日头东升,你还能在人前说,你是想要靠自己的学识立身于天地之间。” 说完,老太君边让曹嬷嬷扶着起身,回了齐心堂。 如大势已去,殷逸行似笑非笑,红着眼眶坐回桌前,柳氏哭着问他到底怎么了,却只见他怔怔地往自己嘴里塞菜,最后直到塞不动了,才又一股脑吐了出来。 原来他认得,那荷包是锦歌的贴身物件,之所以在这桌上,便说明曹嬷嬷把他埋人的地儿给刨了。 心虚让殷逸行一时间乱了方寸,吐过之后反倒清醒了些,不过是知道自己处置了一个婢女,锦歌已死,便也无法说出自己拿了她的药给虞氏下毒,是以只是赶出府去,断还没到万劫不复的地步。 他抹了抹嘴,有些癫狂地抓住柳氏双臂前后摇晃,“姨娘,你去求求祖母开恩,不要赶我们出府,祖母一向心疼你的,昂?” 柳姨娘方才惊见曹嬷嬷手上的血迹,便知道老太君是铁了心舍弃二房。多年来的公允也只是为了不落人话柄,自己不过是侯爷的一个妾,身为殷氏子孙正妻的虞清莲说料理变料理了,柳氏断不敢此时去送死。 “行儿,方才你祖母,说的是让你我二人搬出去,并未提说清莲半个字,对吗?” 柳氏双眼满是绝望,推开了殷逸行,怔愣着离开了正堂。 “姨娘?姨娘!” 宋若芙见状,无奈叹了声气,便让湘菊推自己回去,任由着殷逸行在此处做无谓的挣扎。 明日太阳升起之时,将军府无内忧矣。 - 花灯光彩奕奕,丝竹欢闹声不绝于耳,文人墨客对酒当歌邀明月,不肯辜负这一年一度的佳节之夜。长街中央,有几间大酒楼门口挂起了排排竹架,上面挂满了灯谜。 猜中灯谜者有赏,或是提灯,或是饰物,头彩多为一坛子好酒,参与者众,纷纷跃跃欲试。 待到兴起之时,新一轮谜面亮出,方才那些猜中的书生看了,脸上的笑容都逐渐隐去,取而代之的是蹙眉相对,议论声四起。 “嘶……这……” “啧啧啧……” “看来传闻不假……” “哪里就空穴来风,我看着,是眼瞅着天就要变了……” - 湘兰湘梅从街市上回来,入了黛澜轩便急急禀报。 “夫人,您说得没错,这会儿陛下病入膏肓的消息已经传遍的都城,人人自危,都在说马上要变天了。” 宋若芙蹙眉道,“可有通知兄长?” 湘兰应是道,“去了宋府,家主不在家中,说是受召入宫了。” “什么?还是晚了一步,走,去隔壁毅王府。” 宋若芙刚出将军府门,就远远地看见皇城方向有火光窜天,将漆黑的夜幕照得紫红骇人。 “糟了,若是这个时候有人起兵逼宫,兄长还在宫中……” 正忧心,毅王府的大门也打开了,江暮雪从府门出来,亦是望着皇城的方向惊惶无措。 “夫人!”身后传来了湘竹的声音,宋若芙欣然转眸,只是脸上的神情急转直下,像是看见了阎罗一般。 第159章 宫变 两个时辰前 天刚刚擦黑,文启殿中昏暗一片,给醇妃送饭的老太监今日犯懒,来得晚了些。 他越靠近后殿,越觉得比往日还要凄凉阴森,提着的灯被阵阵阴风吹得摇晃不稳,加上他老眼昏花,竟觉得后殿中有无数人影晃动。 “鬼……闹鬼了?啊!……” 老太监扔下食盒灯笼,转身就跑,可是没跑出去几步,便被一把泛着白光的刀从身后刺穿。 还未看清自己死于何人之手,老太监便咽了气。 杀人者利落抽刀,转身回来,跟后殿之中的李嬷嬷复命。 她抬手,将一朵白色攒花簪到头侧,偏了眸子看了看身后的棺椁,肃声道,“好生护送娘娘棺椁出宫,在此装神弄鬼十余载,老身要亲自把这后殿焚毁!” “是,你们护好嬷嬷,事成之后,按约定地点汇合!” 后殿数门齐开,从里面黑压压冲出来百来号黑衣人,兵分三路,一路护送李嬷嬷和醇妃棺椁躲入密道,一路前去正对皇城后山的玄武门,还有一路,直奔东宫。 - 东宫 太子赵晏磬还留在光弘殿,梅湘凌难得消停地用晚膳,刚拿起金箸,就听见宫娥们窃窃私语。 “何事吵闹?” “启禀太子妃娘娘,说是……说是四殿下的文启殿走水了,整个后殿都烧塌了……” “四殿下虽不在文启殿,可是还有位疯了好久的醇妃娘娘……” 梅湘凌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却也说不清是什么,她刚想派人去请太子,却突然听得到沉重的铠甲声。随着宫女侍人的惊呼声,一队兵将闯了进来,正当梅湘凌惊恐起身,想要逃匿之时,为首的武将上前抱拳。 “参见太子妃娘娘,太子殿下密旨,宫中有殿宇走水,禁卫军会调遣部署救援,是殿下逼宫的最好时机。还请娘娘准备好殿下登基事宜,只等御召一下,您,便就是皇后娘娘了。” “你们……是太子殿下的人?这么说来,陛下的病……” “娘娘莫要犹豫,若是怠慢了,恐惹太子殿下不悦,末将已备好龙袍凤冠,只等娘娘一声令下!” 梅湘凌因着来人不是要害自己,刚刚松了口气,却又将心提到了嗓子眼。 逼宫,古来多有皇子争夺王位,此乃下下之策,万一功败垂成,便就是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 太子从未跟她说过只言片语,突然跑来这么一队兵说是太子的私兵,梅湘凌既不敢不信也不敢全信。 “这位将军,不若等本宫派人,去问过太子殿下……” “娘娘!我等行事贵在神速,若是给了禁卫军反应过来,以死抵抗,云妃便有机会通知皇城外的防卫营,若是那殷将军带兵杀入皇城,清君侧,末将可不敢保今夜到底是谁一步登天!” 梅湘凌倒抽了一口凉气,只觉得自己连呼吸都在颤抖,殷煜珩的能耐她怎会不知,若是太子此次不能一举逼得庆帝退位,怕是连储君之位也保不住,那她这么多日子以来受的屈辱折磨不就白费了。 “娘娘!” “本宫知道了,你们要准备什么,便就去做,若遇阻碍,就说……是奉大齐储君之命行事!” 那武将垂脸抱拳,却在梅湘凌看不见的暗处诡异勾唇。 - 文启殿走水的消息刚传到光弘殿,云妃便觉得有人要趁乱犯上,说什么也不肯让皇城禁卫军去援救。 谢远奉命守在殿外,远远地看着文启殿火光冲天,无奈摇头。他派了心腹即刻出宫,请宁远侯早做准备,人刚走,玄武门传来失守的消息,有人里应外合,将皇宫大门打开,一支万人之师冲进了进来,直逼光弘殿。 谢远手下禁军不过一千,寡不敌众只能退守于殿前。殿内云妃正搞不清状况,却听外面传来拥护太子上位的呼喊声,万人齐呼道,“陛下病危昏不择智,国不可一日无君,恭请太子殿下登基!” 谢远攥紧了手中的剑,心中默默希望自己派出去传信的人能顺利出宫。否则,自己今夜必得血染光弘殿,以命扞卫圣驾。 听到外面的呼喊声,云妃此刻再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儿,这协理后宫多年就白干了。 她怒瞪太子,破口大骂道,“是你,是你害了陛下,不仁不孝,今夜逼宫,你筹谋已久啊!” 毅王上前,挡在云妃与太子中间,毕竟在军中历练过,论武功身手,太子未必是他的对手。 只是面对云妃母子的质问,赵晏磬蹙着眉一言不发,眼底扫过阴郁不安,他若能囤积上万私兵,这些年何以过得如履薄冰。 乔氏败落,根本没有先皇后在世时的那般实力,更不会以私兵谋反助自己早日登基,这一切仿佛是什么人故意扣到自己头上的,可此时他无论说什么,便都不会有人相信了。 顾不得云妃的怒骂,赵晏磬大步走出殿外,那叛军为首之人一见太子便单膝下跪,抱拳行礼。 “末将参见太子殿下,请陛下下旨,退位让贤,我等恭请殿下登基!” “请太子殿下登基!” 数万的兵将齐声高呼,太子也没见过这般阵仗,他既不认得为首之人,也看不清他们真正的用意,心中焦急,几乎要当场崩溃。 谢远走到赵晏磬身边,凝视冷声道,“太子殿下,您贵为储君,陛下昏迷多日,末将说句大逆不道的话,若是醒不过来,您继位便也不差这一朝一夕,何苦今日做下这大逆不道之事?趁还未铸成大错,请太子殿下下令退兵!” 赵晏磬面上闪过一丝苦笑,一种被逼入绝境的感觉袭遍全身,他刚想开口解释,却听到叛军来禀。 “抓到一个要出宫通风报信的禁军,请太子殿下明示,该如何处置?” 谢远拧眉,被抓之人正是自己的心腹,看来今日宫变,已成定局。 赵晏磬的瞳仁转了转,回过脸看向谢远,殷煜珩曾经举荐他出征历练,又与宁远侯交好,他或许是自己唯一的出路。 一把抓住谢远的胳膊,赵晏磬在他耳边小声说了什么,只见谢远狐疑地与他对视片刻,便慢慢放下了手中的剑。 第159章 宫变 两个时辰前 天刚刚擦黑,文启殿中昏暗一片,给醇妃送饭的老太监今日犯懒,来得晚了些。 他越靠近后殿,越觉得比往日还要凄凉阴森,提着的灯被阵阵阴风吹得摇晃不稳,加上他老眼昏花,竟觉得后殿中有无数人影晃动。 “鬼……闹鬼了?啊!……” 老太监扔下食盒灯笼,转身就跑,可是没跑出去几步,便被一把泛着白光的刀从身后刺穿。 还未看清自己死于何人之手,老太监便咽了气。 杀人者利落抽刀,转身回来,跟后殿之中的李嬷嬷复命。 她抬手,将一朵白色攒花簪到头侧,偏了眸子看了看身后的棺椁,肃声道,“好生护送娘娘棺椁出宫,在此装神弄鬼十余载,老身要亲自把这后殿焚毁!” “是,你们护好嬷嬷,事成之后,按约定地点汇合!” 后殿数门齐开,从里面黑压压冲出来百来号黑衣人,兵分三路,一路护送李嬷嬷和醇妃棺椁躲入密道,一路前去正对皇城后山的玄武门,还有一路,直奔东宫。 - 东宫 太子赵晏磬还留在光弘殿,梅湘凌难得消停地用晚膳,刚拿起金箸,就听见宫娥们窃窃私语。 “何事吵闹?” “启禀太子妃娘娘,说是……说是四殿下的文启殿走水了,整个后殿都烧塌了……” “四殿下虽不在文启殿,可是还有位疯了好久的醇妃娘娘……” 梅湘凌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却也说不清是什么,她刚想派人去请太子,却突然听得到沉重的铠甲声。随着宫女侍人的惊呼声,一队兵将闯了进来,正当梅湘凌惊恐起身,想要逃匿之时,为首的武将上前抱拳。 “参见太子妃娘娘,太子殿下密旨,宫中有殿宇走水,禁卫军会调遣部署救援,是殿下逼宫的最好时机。还请娘娘准备好殿下登基事宜,只等御召一下,您,便就是皇后娘娘了。” “你们……是太子殿下的人?这么说来,陛下的病……” “娘娘莫要犹豫,若是怠慢了,恐惹太子殿下不悦,末将已备好龙袍凤冠,只等娘娘一声令下!” 梅湘凌因着来人不是要害自己,刚刚松了口气,却又将心提到了嗓子眼。 逼宫,古来多有皇子争夺王位,此乃下下之策,万一功败垂成,便就是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 太子从未跟她说过只言片语,突然跑来这么一队兵说是太子的私兵,梅湘凌既不敢不信也不敢全信。 “这位将军,不若等本宫派人,去问过太子殿下……” “娘娘!我等行事贵在神速,若是给了禁卫军反应过来,以死抵抗,云妃便有机会通知皇城外的防卫营,若是那殷将军带兵杀入皇城,清君侧,末将可不敢保今夜到底是谁一步登天!” 梅湘凌倒抽了一口凉气,只觉得自己连呼吸都在颤抖,殷煜珩的能耐她怎会不知,若是太子此次不能一举逼得庆帝退位,怕是连储君之位也保不住,那她这么多日子以来受的屈辱折磨不就白费了。 “娘娘!” “本宫知道了,你们要准备什么,便就去做,若遇阻碍,就说……是奉大齐储君之命行事!” 那武将垂脸抱拳,却在梅湘凌看不见的暗处诡异勾唇。 - 文启殿走水的消息刚传到光弘殿,云妃便觉得有人要趁乱犯上,说什么也不肯让皇城禁卫军去援救。 谢远奉命守在殿外,远远地看着文启殿火光冲天,无奈摇头。他派了心腹即刻出宫,请宁远侯早做准备,人刚走,玄武门传来失守的消息,有人里应外合,将皇宫大门打开,一支万人之师冲进了进来,直逼光弘殿。 谢远手下禁军不过一千,寡不敌众只能退守于殿前。殿内云妃正搞不清状况,却听外面传来拥护太子上位的呼喊声,万人齐呼道,“陛下病危昏不择智,国不可一日无君,恭请太子殿下登基!” 谢远攥紧了手中的剑,心中默默希望自己派出去传信的人能顺利出宫。否则,自己今夜必得血染光弘殿,以命扞卫圣驾。 听到外面的呼喊声,云妃此刻再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儿,这协理后宫多年就白干了。 她怒瞪太子,破口大骂道,“是你,是你害了陛下,不仁不孝,今夜逼宫,你筹谋已久啊!” 毅王上前,挡在云妃与太子中间,毕竟在军中历练过,论武功身手,太子未必是他的对手。 只是面对云妃母子的质问,赵晏磬蹙着眉一言不发,眼底扫过阴郁不安,他若能囤积上万私兵,这些年何以过得如履薄冰。 乔氏败落,根本没有先皇后在世时的那般实力,更不会以私兵谋反助自己早日登基,这一切仿佛是什么人故意扣到自己头上的,可此时他无论说什么,便都不会有人相信了。 顾不得云妃的怒骂,赵晏磬大步走出殿外,那叛军为首之人一见太子便单膝下跪,抱拳行礼。 “末将参见太子殿下,请陛下下旨,退位让贤,我等恭请殿下登基!” “请太子殿下登基!” 数万的兵将齐声高呼,太子也没见过这般阵仗,他既不认得为首之人,也看不清他们真正的用意,心中焦急,几乎要当场崩溃。 谢远走到赵晏磬身边,凝视冷声道,“太子殿下,您贵为储君,陛下昏迷多日,末将说句大逆不道的话,若是醒不过来,您继位便也不差这一朝一夕,何苦今日做下这大逆不道之事?趁还未铸成大错,请太子殿下下令退兵!” 赵晏磬面上闪过一丝苦笑,一种被逼入绝境的感觉袭遍全身,他刚想开口解释,却听到叛军来禀。 “抓到一个要出宫通风报信的禁军,请太子殿下明示,该如何处置?” 谢远拧眉,被抓之人正是自己的心腹,看来今日宫变,已成定局。 赵晏磬的瞳仁转了转,回过脸看向谢远,殷煜珩曾经举荐他出征历练,又与宁远侯交好,他或许是自己唯一的出路。 一把抓住谢远的胳膊,赵晏磬在他耳边小声说了什么,只见谢远狐疑地与他对视片刻,便慢慢放下了手中的剑。 第160章 护驾 药斋 薛老满额的汗珠,在烛光下聚精会神地为殷煜珩缝合伤口,阿梓都没见过他受这么重的伤,含着泪在一旁打下手。 宋若芙在外堂候着,沉着脸询问湘竹,“这一夜你跑去哪里了,又是怎么寻到的将军,他又如何伤得这般重?” 湘竹忧心地看了看身边的沈灼,他上前解释道,“夫人息怒,昨夜湘竹为了询问将军下落,差点冻死在防卫营门口,都是末将回来晚了,让湘竹姑娘受苦了。她昏睡到快天亮,是末将想着一个姑娘家一夜未归有损名节,想着天亮了便亲自送她回来,好同夫人解释。怎料天一亮,便传来了将军重伤,已到城郊的消息。” “将军手握大齐军权,秘密离开都城亦是不能让人知晓,若是重伤的消息传了出去,怕是会有人趁机作乱,是以你才悄悄地去把人接回来,我说得没错?” 沈灼心生敬佩,点头应是。宋若芙朝里屋望了一眼,看来沈灼也并不知晓殷煜珩到底去做了什么,见了何人,又是如何差点把性命丢在了外面。 “好在人留着一口气回来了,相信薛神医定可以妙手回春,此事断不可再有人知道,若是有人问起,就说将军在城外寻访不慎坠马,伤了哪里、伤得多重,都要含糊遮掩过去,否则上面问责下来,殷家恐大祸临头!” “是!一切听凭夫人安排!” 宋若芙有冷静地想了想,方才毅王妃的神情,总觉得不安稳。 “沈都尉,可有办法入宫打探一下,那冲天的火光,可是出了什么事。毅王被召入宫中侍疾,陛下病重,坊间又有诸多传闻……” “夫人,我们入城的时候听到了,百姓都在传,是太子殿下兴兵逼宫,要让陛下禅位呢。” 宋若芙闻言蹙眉,“太子?不应该,他是储君,此刻最不希望生变的就是他,听兄长往日说起,他也不是个耐不住的心性的。” “可是那些灯谜,多是暗指旧日西落,日安东方,日安为“晏”字,不正是所指太子赵晏磬嘛。” 宋若芙骤然抬眼,惊诧地看着湘竹,她若说的是真的,此事便大有蹊跷。 “不对,那位颂栀姑娘传信给将军,只说太子妃趁陛下病重,借灯谜散布对毅王不利的传言,此事经她之手错不了。那么那些拥立太子的灯谜又是出自谁人之手?” 几人正困惑,却听见里屋阿梓高声劝道,“殷哥哥你不要命啦?师父刚把你缝好,再动伤口又要裂开了!” 话音未落,殷煜珩捂着胸腹,踉跄从里屋走了出来。 他脸色惨白,唇上氤着一层汗,靠在门框上大口喘着气,看上去被疼痛缠身,虚弱颓败。 薛老追出来扶他,“殷将军不可冒进,这次若是不好好养,老夫也救不回来!” 殷煜珩虚着声,暗哑道,“宫中异动,来不及了,沈灼,集结防卫营,随我入宫护驾!” 宋若芙见他似是神智还未清醒,便开口阻拦。 “将军如今这幅样子如何护得了圣驾,怕是还没入宫门,自己的命就没了。不若让沈都尉带兵先一步入宫,将军还请保重自身!” 谁知殷煜珩凝住一口,竟是咬着牙直起了身,他双眼满布血丝,透着阴鸷的猩红,看着不像是会改变心意。 “不能让他得逞,不然就真的来不及了……” 薛老的手被殷煜珩推开,急得他只能当着大家的面说道,“殷将军不可啊!你身受重伤,若不是闻溪丫头给你服下金丹,你怕是没命回来给老夫医治,要知道,失了那么多血,你的脉象已经极弱,眼下就凭一口气吊着,再动变真就没有命了啊!” 宋若芙闻言,眼中闪过一丝落寞,却又很快被忧心盖了过去。 原来殷煜珩重伤,又是为了沐闻溪,他连命都不要了,只为那个娇奴。 “那金丹是薛老所制,便就再给我几粒服下,今日若是不能入宫平乱,这一世活到这儿便也再没劲头了!” 殷煜珩执拗伸出手,薛老更犟,板着脸不肯给他。 “您最宝贝的徒弟还在他手上,若是今夜给他成事,你我都再也见不到闻溪了,薛老!金丹!” 他宽宽的肩膀颤抖着,墨深的眸子中尽是视死如归,宋若芙此刻终是看清了,自己,乃至整个将军府,都不及沐闻溪在他心中的分量,他为了她,连命都可以不要。 “方才我与沈都尉所言,夫君可有听清,东宫太子逼宫,夫君这是要与太子决裂吗?” 宋若芙本不该管,却莫名想要再努力试试,谁人登基做皇帝,与她都没有太大分别,她只是不想自己的夫君为别的女子赴死。 入门不到一月,婆母离世,殷煜珩要再有个好歹,她便也不必活了,或者也会落个克夫的骂名。 宋若芙不甘心,为了一个见都没见过的女子,就这般受累。 “不是太子,这一切的背后不是太子,快,在磨蹭就真的来不及了……咳咳!噗……” 殷煜珩情急,牵动了内里患处,一口血喷涌而出,模糊了双眼。 他半昏半死,重重摔倒在地上,于两日前在蜀中一般,眼前闪回那日…… - 闻溪哭求赵寅礼留下他一命,赵寅礼不光应允,还派了快马拉车将他送了回来。 临走前,闻溪喂他服下金丹,将虞氏所赠玉镯也一并塞进他怀中。 “闻溪要辜负侯夫人所托了,终归无缘做她的儿媳,也没办法尽孝,还请将军好生保重,将军府里,老太君和将军夫人都指望着你平安……” 殷煜珩猛地伸手抓住闻溪的手,执拗的双眸不肯从她脸上移开,那悲痛不舍是闻溪无法隐藏的,可他因为痛极,却说不出满腹的情话,诉不得衷肠。 只能眼睁睁看着,闻溪把手从他掌心抽走,叠于额前,郑重辞别。 “奴,闻溪,叩别将军,唯愿将军自此,平安……常喜乐……” 殷煜珩被一口血呛住咽喉,他拼了命想要抓住闻溪,满是鲜血的手掌却抓了空。 - 赵寅礼为了让闻溪心甘情愿留在身边,这才会留下殷煜珩的命,伤重如此,就算送他回将军府也碍不得自己的大事。他以为天下人如他一般,濒死之际,都会先想着活下去,确实低看了殷煜珩待闻溪的心意。 第160章 护驾 药斋 薛老满额的汗珠,在烛光下聚精会神地为殷煜珩缝合伤口,阿梓都没见过他受这么重的伤,含着泪在一旁打下手。 宋若芙在外堂候着,沉着脸询问湘竹,“这一夜你跑去哪里了,又是怎么寻到的将军,他又如何伤得这般重?” 湘竹忧心地看了看身边的沈灼,他上前解释道,“夫人息怒,昨夜湘竹为了询问将军下落,差点冻死在防卫营门口,都是末将回来晚了,让湘竹姑娘受苦了。她昏睡到快天亮,是末将想着一个姑娘家一夜未归有损名节,想着天亮了便亲自送她回来,好同夫人解释。怎料天一亮,便传来了将军重伤,已到城郊的消息。” “将军手握大齐军权,秘密离开都城亦是不能让人知晓,若是重伤的消息传了出去,怕是会有人趁机作乱,是以你才悄悄地去把人接回来,我说得没错?” 沈灼心生敬佩,点头应是。宋若芙朝里屋望了一眼,看来沈灼也并不知晓殷煜珩到底去做了什么,见了何人,又是如何差点把性命丢在了外面。 “好在人留着一口气回来了,相信薛神医定可以妙手回春,此事断不可再有人知道,若是有人问起,就说将军在城外寻访不慎坠马,伤了哪里、伤得多重,都要含糊遮掩过去,否则上面问责下来,殷家恐大祸临头!” “是!一切听凭夫人安排!” 宋若芙有冷静地想了想,方才毅王妃的神情,总觉得不安稳。 “沈都尉,可有办法入宫打探一下,那冲天的火光,可是出了什么事。毅王被召入宫中侍疾,陛下病重,坊间又有诸多传闻……” “夫人,我们入城的时候听到了,百姓都在传,是太子殿下兴兵逼宫,要让陛下禅位呢。” 宋若芙闻言蹙眉,“太子?不应该,他是储君,此刻最不希望生变的就是他,听兄长往日说起,他也不是个耐不住的心性的。” “可是那些灯谜,多是暗指旧日西落,日安东方,日安为“晏”字,不正是所指太子赵晏磬嘛。” 宋若芙骤然抬眼,惊诧地看着湘竹,她若说的是真的,此事便大有蹊跷。 “不对,那位颂栀姑娘传信给将军,只说太子妃趁陛下病重,借灯谜散布对毅王不利的传言,此事经她之手错不了。那么那些拥立太子的灯谜又是出自谁人之手?” 几人正困惑,却听见里屋阿梓高声劝道,“殷哥哥你不要命啦?师父刚把你缝好,再动伤口又要裂开了!” 话音未落,殷煜珩捂着胸腹,踉跄从里屋走了出来。 他脸色惨白,唇上氤着一层汗,靠在门框上大口喘着气,看上去被疼痛缠身,虚弱颓败。 薛老追出来扶他,“殷将军不可冒进,这次若是不好好养,老夫也救不回来!” 殷煜珩虚着声,暗哑道,“宫中异动,来不及了,沈灼,集结防卫营,随我入宫护驾!” 宋若芙见他似是神智还未清醒,便开口阻拦。 “将军如今这幅样子如何护得了圣驾,怕是还没入宫门,自己的命就没了。不若让沈都尉带兵先一步入宫,将军还请保重自身!” 谁知殷煜珩凝住一口,竟是咬着牙直起了身,他双眼满布血丝,透着阴鸷的猩红,看着不像是会改变心意。 “不能让他得逞,不然就真的来不及了……” 薛老的手被殷煜珩推开,急得他只能当着大家的面说道,“殷将军不可啊!你身受重伤,若不是闻溪丫头给你服下金丹,你怕是没命回来给老夫医治,要知道,失了那么多血,你的脉象已经极弱,眼下就凭一口气吊着,再动变真就没有命了啊!” 宋若芙闻言,眼中闪过一丝落寞,却又很快被忧心盖了过去。 原来殷煜珩重伤,又是为了沐闻溪,他连命都不要了,只为那个娇奴。 “那金丹是薛老所制,便就再给我几粒服下,今日若是不能入宫平乱,这一世活到这儿便也再没劲头了!” 殷煜珩执拗伸出手,薛老更犟,板着脸不肯给他。 “您最宝贝的徒弟还在他手上,若是今夜给他成事,你我都再也见不到闻溪了,薛老!金丹!” 他宽宽的肩膀颤抖着,墨深的眸子中尽是视死如归,宋若芙此刻终是看清了,自己,乃至整个将军府,都不及沐闻溪在他心中的分量,他为了她,连命都可以不要。 “方才我与沈都尉所言,夫君可有听清,东宫太子逼宫,夫君这是要与太子决裂吗?” 宋若芙本不该管,却莫名想要再努力试试,谁人登基做皇帝,与她都没有太大分别,她只是不想自己的夫君为别的女子赴死。 入门不到一月,婆母离世,殷煜珩要再有个好歹,她便也不必活了,或者也会落个克夫的骂名。 宋若芙不甘心,为了一个见都没见过的女子,就这般受累。 “不是太子,这一切的背后不是太子,快,在磨蹭就真的来不及了……咳咳!噗……” 殷煜珩情急,牵动了内里患处,一口血喷涌而出,模糊了双眼。 他半昏半死,重重摔倒在地上,于两日前在蜀中一般,眼前闪回那日…… - 闻溪哭求赵寅礼留下他一命,赵寅礼不光应允,还派了快马拉车将他送了回来。 临走前,闻溪喂他服下金丹,将虞氏所赠玉镯也一并塞进他怀中。 “闻溪要辜负侯夫人所托了,终归无缘做她的儿媳,也没办法尽孝,还请将军好生保重,将军府里,老太君和将军夫人都指望着你平安……” 殷煜珩猛地伸手抓住闻溪的手,执拗的双眸不肯从她脸上移开,那悲痛不舍是闻溪无法隐藏的,可他因为痛极,却说不出满腹的情话,诉不得衷肠。 只能眼睁睁看着,闻溪把手从他掌心抽走,叠于额前,郑重辞别。 “奴,闻溪,叩别将军,唯愿将军自此,平安……常喜乐……” 殷煜珩被一口血呛住咽喉,他拼了命想要抓住闻溪,满是鲜血的手掌却抓了空。 - 赵寅礼为了让闻溪心甘情愿留在身边,这才会留下殷煜珩的命,伤重如此,就算送他回将军府也碍不得自己的大事。他以为天下人如他一般,濒死之际,都会先想着活下去,确实低看了殷煜珩待闻溪的心意。 第161章 万骨 光弘殿前,太子对叛军首领道,“尔等不得妄动,本宫这就回去,请父皇下旨禅位,都是我大齐子民,莫再伤人性命!” 那武将一双凶狠的眸子落在了禁卫军和统领谢远身上,“殿下,这帮禁军如何处置?不如就地斩杀,陛下便也没了念想,这禅位的御诏也好下得快些!” “不可!” 赵晏磬方才刚说服谢远相信自己,虽不知晓这些叛军从何而来,可他们总归需要自己这个太子继位,若想保住所有人的性命,唯有暂时放弃抵抗,才能再寻机会出宫求救。 方才他悄悄同谢远提及,一会儿送他们去羁押途中,想办法脱身,出宫去找殷煜珩,自己则尽量拖延时间,这才是如今解决宫变的唯一法子。 谢远惊诧,这些叛军若真是太子的私兵,他大可以将禁军守卫统统杀掉以绝后患,看来他也不知这叛军发动宫变之事。 现在看这叛军首领表面拥护太子,实则却不肯听他号令,谢远便更加笃定,这些人不是太子手下的。 “太子殿下莫要再行妇人之仁,殿内毅王和这位谢统领都要杀了才能安心,事关国本,成王败寇,弟兄们可都是把脑袋别在了裤腰上为殿下起势,殿下可别寒了我们的心啊!” 擅闯皇宫,逼宫于光弘殿前,若是不能成事,这些人死罪难逃,谁会男自己的性命来成全太子的仁德之名。历来君主,没有临阵心狠的觉悟,倒也是坐不住那把龙椅的。 “太子殿下,乔氏一族遭迫害,衰败不复往日兴旺,乔氏嫡女本是金尊玉贵的皇后娘娘,却因一个和亲的越国公主被庆帝冷落,现在那癫妃已被活活烧死,全当给先皇后所受屈辱一些弥补!” “什么?文启殿的火竟是你们做的?”赵晏磬心中一凉,怕是自己无法摆脱那残暴不仁,篡权夺位的骂名了。 正僵持不下之际,叛军让出一条小路,礼部侍郎宋书安被人带了上来。 他手里捧着被逼迫拟好的诏书,惊忧无助地被一身铠甲的士兵推着走到殿前。 “启禀殿下,太子妃娘娘想得周全,以命我等备好吉服,诏书,这礼部侍郎宋大人刚巧在宫中值守,只要您转身进去,让陛下在这诏书上落下玉玺,今夜便可登基!” 武将声音洪亮,仿佛整个皇宫都听得到,是太子谋逆。 赵晏磬双眼冰冷,眸中无数冰锥,巴不得飞射出去刺穿梅湘凌那个没脑子的蠢女人。 可是自己的确早早在东宫备好了登基大典的吉服,他不是没有想过动手,却因太子妃有了身孕犹豫了。毕竟能名正言顺继位,谁会想要背负骂名。 谢远眸中划过一抹讥诮,对赵晏磬之前的说辞便不敢信了。 他手腕一紧,剑锋向前,再一次绷起了神经,“禁卫军听令,太子谋逆,逼宫篡位,今日就是死,也绝不能退缩半步!” 禁军守卫领命,抱着必死的决心护卫圣驾,可敌众我寡,人数悬殊至此,连谢远都已经不抱希望了,却突然听到青龙门传来兵戈之声。 殷家军从南陵凯旋回来的五千精兵,在沈灼的率领之下攻了进来,黑底金字殷字旗在夜晚被火把映的熠熠生辉。 世人皆知,殷家军凶猛善战,以一敌十,叛军首领不禁吞了吞喉结,拉开架势准备迎击。 宋书安一见殷家军杀进来了,便将那诏书收入怀中,躲到谢远身后。 “太好了,谢将军撑住,我妹婿来了,他们必败!” 赵晏磬面带喜色,遥遥望过去,却不见殷煜珩的身影,可若非是他,谁也调不动殷家军。 殷家军列阵,后方驶来一辆马车,已经无法自己骑马的殷煜珩卧在车辇内,传令殷家军击退叛军。 光弘殿前,两阵对垒,厮杀玄于弦上,眼看一触即发,白虎门那边,宁远侯率军杀了过来。 远远看见自家军旗,谢远蹙眉,明明自己派出去报信的人被抓了,宁远侯是如何得知宫中生变的? 待大军杀到近前,众人才看清,同宁远侯一道领军之人,正是四皇子赵寅礼。 看到他也赶回都城,殷煜珩一激动,牵得胸腹的贯穿伤一阵剧痛,伤口开裂,血水顷刻间浸湿了衣衫,顺着盔甲边滴落。 阿梓在车中陪着他,眼见他因愤恨气血上涌,这就非要下车冲上去,只能按照薛老叮嘱,一针将他封穴,动弹不得。 “殷哥哥,你不能动,阿梓不能看着你送死,闻溪姐姐会伤心的……对不住了,你且在车中,四殿下来了,放心……” 封穴暂时止住了血,却也封住了殷煜珩的口,他实在是伤得太重了,无法靠内力冲开穴道,只能睁着眼睁睁地看着窗外上演的一切。 宁远侯手中兵力不输叛军,这下胜负不必开打已经分了出来,太子赵晏磬狂喜,换了口风道,“宁远侯来得正是时候,这群反贼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逼着本宫请旨父皇禅位,快将他们一网打尽!” 宁远侯跟赵寅礼对了对眼神,一脸荒谬地看回太子,“太子殿下,莫不是看本侯杀了进来,现编了说辞想要脱罪?若不是四皇子从上元灯会上看出你要篡位的迹象,来请本侯率军护驾,怕是就让你今夜得逞了!” 笑容逐渐扭曲,消失,赵晏磬的脸上此刻,只剩下恍然大悟的惊愕,和因为惶恐的抽搐。 这是个圈套,这些叛军打着东宫的旗号,逼礼部拟招,哄骗太子妃上钩,这便就坐实了自己要篡位的罪名。 “老四,是你啊,这么大阵仗,本宫竟是一点都没察觉,你这病秧子……你为了嫁祸于本宫,竟是连自己的母妃也能牺牲?” 赵寅礼原本木然地骑在马上,听到太子提及醇妃,脸上转了神色,故作疑惑道,“太子说什么?我母妃怎么了?” “报!文启殿后殿被叛军烧毁,无、无有幸存之人……” “母妃……母妃!” 赵寅礼仰天长啸,泪水横流,痛苦之色凄凄,悲切得让所有人不忍观之。 宁远侯为其发声,“真是残暴不仁,竟对醇妃娘娘动手,多年前先皇后做下的罪行已经将他母子害到这般田地,太子难道要布那妖后的后尘吗?” 第161章 万骨 光弘殿前,太子对叛军首领道,“尔等不得妄动,本宫这就回去,请父皇下旨禅位,都是我大齐子民,莫再伤人性命!” 那武将一双凶狠的眸子落在了禁卫军和统领谢远身上,“殿下,这帮禁军如何处置?不如就地斩杀,陛下便也没了念想,这禅位的御诏也好下得快些!” “不可!” 赵晏磬方才刚说服谢远相信自己,虽不知晓这些叛军从何而来,可他们总归需要自己这个太子继位,若想保住所有人的性命,唯有暂时放弃抵抗,才能再寻机会出宫求救。 方才他悄悄同谢远提及,一会儿送他们去羁押途中,想办法脱身,出宫去找殷煜珩,自己则尽量拖延时间,这才是如今解决宫变的唯一法子。 谢远惊诧,这些叛军若真是太子的私兵,他大可以将禁军守卫统统杀掉以绝后患,看来他也不知这叛军发动宫变之事。 现在看这叛军首领表面拥护太子,实则却不肯听他号令,谢远便更加笃定,这些人不是太子手下的。 “太子殿下莫要再行妇人之仁,殿内毅王和这位谢统领都要杀了才能安心,事关国本,成王败寇,弟兄们可都是把脑袋别在了裤腰上为殿下起势,殿下可别寒了我们的心啊!” 擅闯皇宫,逼宫于光弘殿前,若是不能成事,这些人死罪难逃,谁会男自己的性命来成全太子的仁德之名。历来君主,没有临阵心狠的觉悟,倒也是坐不住那把龙椅的。 “太子殿下,乔氏一族遭迫害,衰败不复往日兴旺,乔氏嫡女本是金尊玉贵的皇后娘娘,却因一个和亲的越国公主被庆帝冷落,现在那癫妃已被活活烧死,全当给先皇后所受屈辱一些弥补!” “什么?文启殿的火竟是你们做的?”赵晏磬心中一凉,怕是自己无法摆脱那残暴不仁,篡权夺位的骂名了。 正僵持不下之际,叛军让出一条小路,礼部侍郎宋书安被人带了上来。 他手里捧着被逼迫拟好的诏书,惊忧无助地被一身铠甲的士兵推着走到殿前。 “启禀殿下,太子妃娘娘想得周全,以命我等备好吉服,诏书,这礼部侍郎宋大人刚巧在宫中值守,只要您转身进去,让陛下在这诏书上落下玉玺,今夜便可登基!” 武将声音洪亮,仿佛整个皇宫都听得到,是太子谋逆。 赵晏磬双眼冰冷,眸中无数冰锥,巴不得飞射出去刺穿梅湘凌那个没脑子的蠢女人。 可是自己的确早早在东宫备好了登基大典的吉服,他不是没有想过动手,却因太子妃有了身孕犹豫了。毕竟能名正言顺继位,谁会想要背负骂名。 谢远眸中划过一抹讥诮,对赵晏磬之前的说辞便不敢信了。 他手腕一紧,剑锋向前,再一次绷起了神经,“禁卫军听令,太子谋逆,逼宫篡位,今日就是死,也绝不能退缩半步!” 禁军守卫领命,抱着必死的决心护卫圣驾,可敌众我寡,人数悬殊至此,连谢远都已经不抱希望了,却突然听到青龙门传来兵戈之声。 殷家军从南陵凯旋回来的五千精兵,在沈灼的率领之下攻了进来,黑底金字殷字旗在夜晚被火把映的熠熠生辉。 世人皆知,殷家军凶猛善战,以一敌十,叛军首领不禁吞了吞喉结,拉开架势准备迎击。 宋书安一见殷家军杀进来了,便将那诏书收入怀中,躲到谢远身后。 “太好了,谢将军撑住,我妹婿来了,他们必败!” 赵晏磬面带喜色,遥遥望过去,却不见殷煜珩的身影,可若非是他,谁也调不动殷家军。 殷家军列阵,后方驶来一辆马车,已经无法自己骑马的殷煜珩卧在车辇内,传令殷家军击退叛军。 光弘殿前,两阵对垒,厮杀玄于弦上,眼看一触即发,白虎门那边,宁远侯率军杀了过来。 远远看见自家军旗,谢远蹙眉,明明自己派出去报信的人被抓了,宁远侯是如何得知宫中生变的? 待大军杀到近前,众人才看清,同宁远侯一道领军之人,正是四皇子赵寅礼。 看到他也赶回都城,殷煜珩一激动,牵得胸腹的贯穿伤一阵剧痛,伤口开裂,血水顷刻间浸湿了衣衫,顺着盔甲边滴落。 阿梓在车中陪着他,眼见他因愤恨气血上涌,这就非要下车冲上去,只能按照薛老叮嘱,一针将他封穴,动弹不得。 “殷哥哥,你不能动,阿梓不能看着你送死,闻溪姐姐会伤心的……对不住了,你且在车中,四殿下来了,放心……” 封穴暂时止住了血,却也封住了殷煜珩的口,他实在是伤得太重了,无法靠内力冲开穴道,只能睁着眼睁睁地看着窗外上演的一切。 宁远侯手中兵力不输叛军,这下胜负不必开打已经分了出来,太子赵晏磬狂喜,换了口风道,“宁远侯来得正是时候,这群反贼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逼着本宫请旨父皇禅位,快将他们一网打尽!” 宁远侯跟赵寅礼对了对眼神,一脸荒谬地看回太子,“太子殿下,莫不是看本侯杀了进来,现编了说辞想要脱罪?若不是四皇子从上元灯会上看出你要篡位的迹象,来请本侯率军护驾,怕是就让你今夜得逞了!” 笑容逐渐扭曲,消失,赵晏磬的脸上此刻,只剩下恍然大悟的惊愕,和因为惶恐的抽搐。 这是个圈套,这些叛军打着东宫的旗号,逼礼部拟招,哄骗太子妃上钩,这便就坐实了自己要篡位的罪名。 “老四,是你啊,这么大阵仗,本宫竟是一点都没察觉,你这病秧子……你为了嫁祸于本宫,竟是连自己的母妃也能牺牲?” 赵寅礼原本木然地骑在马上,听到太子提及醇妃,脸上转了神色,故作疑惑道,“太子说什么?我母妃怎么了?” “报!文启殿后殿被叛军烧毁,无、无有幸存之人……” “母妃……母妃!” 赵寅礼仰天长啸,泪水横流,痛苦之色凄凄,悲切得让所有人不忍观之。 宁远侯为其发声,“真是残暴不仁,竟对醇妃娘娘动手,多年前先皇后做下的罪行已经将他母子害到这般田地,太子难道要布那妖后的后尘吗?” 第162章 枯 先皇后乔氏,是赵晏磬不能提及之殇,他身为嫡长子,完全可以凭自身努力被立为储君,只因突然来了个和亲的越国公主,一切就骤然转天换地。 庆帝宠爱醇妃,四皇子聪明绝顶,样貌不凡,亦是颇受偏爱,乔皇后乱了方寸,为乔氏,也为了赵晏磬,痛下杀手,对醇妃母子三人下毒。 自此,乔皇后自戕偿命,换得庆帝迫于乔氏一族威压,立他为太子,却也让他从此失去了母亲,也失了父爱。 赵晏磬从小就知道,自己这个东宫之主的位子不稳,是以千方百计在殷煜珩年少时扶持相助,才勉强能坚持到今日。 可他光顾着应对后来得了主理之权的云妃,还有她所出的毅王,确实忽视了快要病死的四皇子,赵寅礼。 须知道,他的身后,是多年俯首称臣,岁岁上供的越国,他们竟可以为了复仇,隐忍这么多年,藏得这么的深! 赵晏磬脚步微晃了两下,险些站不住,看着眼前黑压压的叛军,莫名激愤。 “你们,你们到底是谁的人?说啊!” 喊破了声线,赵晏磬崩溃着咆哮,却只见那为首的武将一脸决绝。 他双目坚毅,从腰间拔出兵刃,高举过头顶,身后众人也都效仿拔出了刀。 “我等誓死效忠太子殿下!只可惜今日不能成事,末将愧对乔氏一族,愧对太子殿下,无颜苟活,这便就先一步,到阎罗殿前,为殿下开路!” 语罢,白刃寒光一扫,武将自刎于阵前,身后上万叛军,全都没有半分犹豫,跟着抹了脖子。 顿时,万人倒在了血泊之中,殷家军和宁远侯所率的兵都看傻了眼,赵晏磬更是被吓得眼泪化作鼻涕流淌,一屁股瘫坐在光弘殿前的阶梯之上。 殷煜珩在车中,远远望着赵寅礼,手背青筋暴突。 这便是他救回来的人,一将功成万骨枯,他倒是有这般气魄坐那把椅子,只是疯狂的代价太大,养了多年的兵,就这般牺牲,只为了坐实太子的谋逆罪名,他太绝了。 赵寅礼缓缓收敛下巴,双眼猩红看向赵晏磬,悲愤交加道,“好一个誓死效忠,好一个无颜苟活,皇兄好生厉害,这万条性命,竟是全都甘心为你共赴黄泉,不成功便成仁,倒让本宫对他们心生敬佩。” 赵寅礼轻咳了两声,谁见了这等场面怕是都难以平复心绪,即使他早知道这一切都会发生。 “侯爷,这些人不过是听命于人的死士,毕竟都是爹生娘养的血肉之躯,既然已经自裁伏法,还请侯爷将他们的尸身收敛,好生安葬。” 宁远侯抱拳道,“四殿下年纪轻轻便有这般容人之量,仁善之心性乃大齐之福,本侯定会按照殿下的意思去办。来人,把太子拿下!” - 沈灼同宁远侯带着兵将收拾残局,赵寅礼带人将太子押进了光弘殿中,方才殿外的一幕幕,云妃和毅王都看得真切,此刻依旧惊魂未定。 赵寅礼走进寝殿,云妃看着他不知从怀里拿了什么出来,只是在庆帝的鼻子底下晃了晃,人便有了反应,苏醒过来。 云妃快步走了过来,扶着庆帝靠在自己肩上,转脸质问道,“你这是对陛下做了什么?” “儿臣在游历途中觅得佳人,本想赶在上元佳节回来请旨赐婚,这才赶了回来,结果一入城就听到那些议论,这才知晓父皇卧榻不起,恐有人趁机作乱,便请了宁远侯,协同殷家军入宫护驾。” 他两句话,便将云妃的嘴堵了个瓷实,话中暗指庆帝不生病而是中毒,是他英明果决,平定了太子篡位谋反,拯救了云妃母子于水火。 云妃连往日里十分之一的嚣张跋扈也不敢显露,忧心地看向毅王,怕只怕这四皇子如今即得圣心又得民心,太子被擒,定会废储,若是这四皇子要将毅王一并铲除,又怎会对她这云妃心慈手软,不禁手心冒汗。 庆帝虽是醒了,却孱弱得很,眼底泛黑,无法言语。御医上前来把脉,这才依着四皇子的话说原来是中了毒。 云妃唯一的依靠就是庆帝,便急火火地将太子起兵逼宫的事情禀给庆帝听,结果他一口黑血吐了出来,喉咙拉着弦,双手在空中比比划划地抓挠。 “太后娘娘驾到~” 赵寅礼恭敬相迎,刚要跪拜却被太后扶起了身。 “寅礼身子刚见好,不必拘泥礼数,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皇祖母怎么来了,宫中恐有叛军欲孽,殿外狼藉一片,在惊扰了您……” “出了这么大的事,哀家若还能坐得住,那才真的是老糊涂了!” 太后扶着赵寅礼的手,走到庆帝榻边,看见奄奄一息的庆帝蹙着眉摇了摇头。 “唉……我儿怕是不成了……太子大逆不道,哀家替皇帝下旨,将他废去储君之位,关入天牢。一干人等论罪追责,若查实他真的与宫外人勾结,必严惩不贷!” 说完,太后俯下身,凑近庆帝问道,“皇儿啊,现如今,你眼前有两位皇子,你的意思,这皇位该交由哪一位继承啊?” 云妃惊诧抬眼,太后当着她和毅王的面问庆帝,就是要让她说不得太后偏心,这继位者是庆帝自己决定的,她不服也不得抗旨。 这哪里是诚心问,分明是要庆帝把皇位传给老四,云妃眼底一抹幽怨凝结成冰,哭都哭不出来。 庆帝双眼无有神采,瞳仁晃来晃去,像在犹豫。 太后沉声道,“对了,你还有个小皇子,小老七,只是他年岁尚幼,若是立他,须得防外戚干政,必是得去母留子,方能以绝后患……” 毅王闻言,脚尖上前了一步,“皇祖母……您……” 太后冷冷回眸,看了一眼毅王,“你若是个争气的,你母妃怎会经历这般,怪不得旁人!” 一句话,噎得毅王无言以对,只能心疼地看着云妃,她从方才的不甘,转而惊惧,轻声喊了句,“陛下……” 太后又转回来,对着赵寅礼问道,“寅礼,你自小恭敬孝顺,方才宁远侯同哀家大赞你有容人之量,毕竟是骨肉血亲,若是你来当家,兄弟们可有活路啊?” 赵寅礼郑重道,“皇祖母,您是知道孙儿心性的,我母妃是那般温柔之人,父皇早年也常说,寅礼肖母……” 第162章 枯 先皇后乔氏,是赵晏磬不能提及之殇,他身为嫡长子,完全可以凭自身努力被立为储君,只因突然来了个和亲的越国公主,一切就骤然转天换地。 庆帝宠爱醇妃,四皇子聪明绝顶,样貌不凡,亦是颇受偏爱,乔皇后乱了方寸,为乔氏,也为了赵晏磬,痛下杀手,对醇妃母子三人下毒。 自此,乔皇后自戕偿命,换得庆帝迫于乔氏一族威压,立他为太子,却也让他从此失去了母亲,也失了父爱。 赵晏磬从小就知道,自己这个东宫之主的位子不稳,是以千方百计在殷煜珩年少时扶持相助,才勉强能坚持到今日。 可他光顾着应对后来得了主理之权的云妃,还有她所出的毅王,确实忽视了快要病死的四皇子,赵寅礼。 须知道,他的身后,是多年俯首称臣,岁岁上供的越国,他们竟可以为了复仇,隐忍这么多年,藏得这么的深! 赵晏磬脚步微晃了两下,险些站不住,看着眼前黑压压的叛军,莫名激愤。 “你们,你们到底是谁的人?说啊!” 喊破了声线,赵晏磬崩溃着咆哮,却只见那为首的武将一脸决绝。 他双目坚毅,从腰间拔出兵刃,高举过头顶,身后众人也都效仿拔出了刀。 “我等誓死效忠太子殿下!只可惜今日不能成事,末将愧对乔氏一族,愧对太子殿下,无颜苟活,这便就先一步,到阎罗殿前,为殿下开路!” 语罢,白刃寒光一扫,武将自刎于阵前,身后上万叛军,全都没有半分犹豫,跟着抹了脖子。 顿时,万人倒在了血泊之中,殷家军和宁远侯所率的兵都看傻了眼,赵晏磬更是被吓得眼泪化作鼻涕流淌,一屁股瘫坐在光弘殿前的阶梯之上。 殷煜珩在车中,远远望着赵寅礼,手背青筋暴突。 这便是他救回来的人,一将功成万骨枯,他倒是有这般气魄坐那把椅子,只是疯狂的代价太大,养了多年的兵,就这般牺牲,只为了坐实太子的谋逆罪名,他太绝了。 赵寅礼缓缓收敛下巴,双眼猩红看向赵晏磬,悲愤交加道,“好一个誓死效忠,好一个无颜苟活,皇兄好生厉害,这万条性命,竟是全都甘心为你共赴黄泉,不成功便成仁,倒让本宫对他们心生敬佩。” 赵寅礼轻咳了两声,谁见了这等场面怕是都难以平复心绪,即使他早知道这一切都会发生。 “侯爷,这些人不过是听命于人的死士,毕竟都是爹生娘养的血肉之躯,既然已经自裁伏法,还请侯爷将他们的尸身收敛,好生安葬。” 宁远侯抱拳道,“四殿下年纪轻轻便有这般容人之量,仁善之心性乃大齐之福,本侯定会按照殿下的意思去办。来人,把太子拿下!” - 沈灼同宁远侯带着兵将收拾残局,赵寅礼带人将太子押进了光弘殿中,方才殿外的一幕幕,云妃和毅王都看得真切,此刻依旧惊魂未定。 赵寅礼走进寝殿,云妃看着他不知从怀里拿了什么出来,只是在庆帝的鼻子底下晃了晃,人便有了反应,苏醒过来。 云妃快步走了过来,扶着庆帝靠在自己肩上,转脸质问道,“你这是对陛下做了什么?” “儿臣在游历途中觅得佳人,本想赶在上元佳节回来请旨赐婚,这才赶了回来,结果一入城就听到那些议论,这才知晓父皇卧榻不起,恐有人趁机作乱,便请了宁远侯,协同殷家军入宫护驾。” 他两句话,便将云妃的嘴堵了个瓷实,话中暗指庆帝不生病而是中毒,是他英明果决,平定了太子篡位谋反,拯救了云妃母子于水火。 云妃连往日里十分之一的嚣张跋扈也不敢显露,忧心地看向毅王,怕只怕这四皇子如今即得圣心又得民心,太子被擒,定会废储,若是这四皇子要将毅王一并铲除,又怎会对她这云妃心慈手软,不禁手心冒汗。 庆帝虽是醒了,却孱弱得很,眼底泛黑,无法言语。御医上前来把脉,这才依着四皇子的话说原来是中了毒。 云妃唯一的依靠就是庆帝,便急火火地将太子起兵逼宫的事情禀给庆帝听,结果他一口黑血吐了出来,喉咙拉着弦,双手在空中比比划划地抓挠。 “太后娘娘驾到~” 赵寅礼恭敬相迎,刚要跪拜却被太后扶起了身。 “寅礼身子刚见好,不必拘泥礼数,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皇祖母怎么来了,宫中恐有叛军欲孽,殿外狼藉一片,在惊扰了您……” “出了这么大的事,哀家若还能坐得住,那才真的是老糊涂了!” 太后扶着赵寅礼的手,走到庆帝榻边,看见奄奄一息的庆帝蹙着眉摇了摇头。 “唉……我儿怕是不成了……太子大逆不道,哀家替皇帝下旨,将他废去储君之位,关入天牢。一干人等论罪追责,若查实他真的与宫外人勾结,必严惩不贷!” 说完,太后俯下身,凑近庆帝问道,“皇儿啊,现如今,你眼前有两位皇子,你的意思,这皇位该交由哪一位继承啊?” 云妃惊诧抬眼,太后当着她和毅王的面问庆帝,就是要让她说不得太后偏心,这继位者是庆帝自己决定的,她不服也不得抗旨。 这哪里是诚心问,分明是要庆帝把皇位传给老四,云妃眼底一抹幽怨凝结成冰,哭都哭不出来。 庆帝双眼无有神采,瞳仁晃来晃去,像在犹豫。 太后沉声道,“对了,你还有个小皇子,小老七,只是他年岁尚幼,若是立他,须得防外戚干政,必是得去母留子,方能以绝后患……” 毅王闻言,脚尖上前了一步,“皇祖母……您……” 太后冷冷回眸,看了一眼毅王,“你若是个争气的,你母妃怎会经历这般,怪不得旁人!” 一句话,噎得毅王无言以对,只能心疼地看着云妃,她从方才的不甘,转而惊惧,轻声喊了句,“陛下……” 太后又转回来,对着赵寅礼问道,“寅礼,你自小恭敬孝顺,方才宁远侯同哀家大赞你有容人之量,毕竟是骨肉血亲,若是你来当家,兄弟们可有活路啊?” 赵寅礼郑重道,“皇祖母,您是知道孙儿心性的,我母妃是那般温柔之人,父皇早年也常说,寅礼肖母……” 第163章 尘落 庆帝的瞳仁颤了颤,人在弥留之际,不是想起一生未还的亏欠,就是只记得心中最惦念的那份心意,赵寅礼这么一说,他便想起了醇妃温婉貌美,亦想起了四皇子年幼时,三人在御花园其乐融融的画面。 若是他这一生,心中真的对哪个女子动过情谊,便就是醇妃,连后来的云妃也不过是从一众妃嫔里拔个高个出来顶事罢了。 庆帝微微抬眼,将手伸向四皇子赵寅礼,在空中微颤,好在他即刻跪到榻边将手握住。 “父皇,儿臣在。” 只是庆帝泛白起皮的嘴唇张张合合,却终是无法言说对醇妃的愧疚,赵寅礼还是没有等到他真心忏悔。 “皇帝这是属意四皇子?那便就下旨,立四皇子赵寅礼,为太子!” - 七日后 从昏睡中醒来,殷煜珩弹起身,顾不得伤痛就要下床,宋若芙听到动静,命人将他拦下。 “夫君醒了,这是要去哪里?” 殷煜珩冷声道,“入宫。” “夫君不必去了,昨日太子殿下大婚,尘埃落定,今日再入宫,又能改变的了什么?” 宋若芙声音很轻,却如同雷霆万钧砸在殷煜珩头顶。 “你说什么?太子大婚?太子一早娶了梅家女作太子妃,昨日娶的又是何人?” 殷煜珩捂着伤口,怔了片刻,不等宋若芙答话,似乎已经意识到不妙,身体也跟着颤抖起来。 “夫君从宫中回来,便昏睡了七日,旧太子被废,太子一党全打入天牢,梅家亦不能独善其身。四皇子被立为太子,更得太后娘娘赐婚,昨日,以公主礼遇,风光迎娶南陵郡主……沐卿悠。” 殷煜珩闻言,震惊让他整个人瞬间安静了下来,只有他自己能听到紧紧咬着的牙冠咯吱作响。 怔愣了片刻后,才喃喃道,“他竟然做到了……为她正名,还以公主礼遇迎娶……” 殷煜珩意外的并不是赵寅礼迎娶闻溪,毕竟打自己能活着从蜀中回来,便该知晓是闻溪跟他达成了约定,换求自己活下来。 可是赵寅礼竟能还闻溪公主的身份,这是殷煜珩这一世无法做到的。 “陛下依旧每况愈下,授意太子监国,为安定北疆,太子将南陵改国为郡,还南陵百姓自由,为安抚民心,特请太后赐婚,和亲亡国公主,以表诚意……昨日妾身入宫观礼,虽是第一次见太子妃,却觉得倒是同府上下人口中的某人极像……” 殷煜珩撑着榻边的手终是松了力气,双目一闭,重重倒了回去。 - 天牢 一名太监提着灯,引着身后以斗篷遮面的神秘人来到女囚室,看守狱卒打开一间牢房木门,神秘人一躬身走了进去。 牢中阴暗潮湿的墙角靠着一个蓬头垢面的女囚,见有人来了,她撩开面前打结的乱发,凑上前去查看。 谁知到了跟前,才接着昏暗的烛火看清,斗篷下面,竟是那张与自己有几分相似的绝美面容。 “沐闻溪?是你?哈,你个贱婢,见到本宫还不下跪?” 闻溪身后冲进来一个女使,一巴掌抽到梅湘凌脸上,把人打翻在地。 “大胆,你面前的这位,是当朝太子妃娘娘,你个罪妇,休要放肆!” 梅湘凌捂着脸抬眼,看到抽自己嘴巴的不是别人,正是她一直信赖的颂栀。 顿感遭到背叛,她发了癫似的起身要扑过去,却被狱卒一脚踹翻在地,疼得她眼冒金星,将苦胆水呕了出来。 闻溪冷眼看着梅湘凌狼狈地趴在地上蜷缩成一团,昔日是她高高在上,上一世更是她用尽手段坑害自己,如今,时移世易,竟是这般造化弄人。 “刑部动作麻利,给你定罪的折子早早地递上来了,明日,你、你娘亲、你们梅家一十六口,斩立决。本宫念及好歹相识一场,若不是与你生的三分相似,便也没有今日,还是要来送你最后一程。” 梅湘凌艰难翻倒,斜着眼睛颤抖道,“你胡说!赵晏磬谋反,关我梅家何干?我已罪不至死!” 闻溪微微仰了仰下巴,语带蔑视,声音冰冷,“本宫何曾说过,你犯下的是谋逆之罪?串通娘家,暗度陈仓,诓骗皇室怀有皇嗣,欺君之罪,九族当诛。皇嗣这么大的事情你都敢弄虚作假,真真是不要命了。” 梅湘凌下意识看了一眼颂栀,阴狠道,“你这个卖主求荣的叛徒!她给了你什么好处将你收买,又是什么时候开始替她卖命的?” 颂栀冷着脸,缓步走到她面前,低下身子,看着她腥红的双眼道,“奴婢这条贱命,是您早就舍弃了的,能活到今日,都是娘娘宽仁,别把旁人都想的跟你一样下作,呸!” 唾了梅湘凌一脸唾沫,颂栀起身,站回了闻溪身后。 怎知梅湘凌却突然狂笑不止,扭曲的面容让人倍感不适,闻溪将要说的话说完了,权当她死到临头把自己吓疯了,转身便要离开。 “哈哈哈……原来,你也不过是个处心积虑,借着殷煜珩往上爬的贱人!” 颂栀听了,又想冲上去揍她,却被闻溪拦下。 “难道不是吗?没有他留下你的性命,你怎还有命混入都城,勾引老四,一转身给你做了太子妃,你与我又有何分别?” 梅湘凌的话透着诡异的讥讽,听得人毛骨悚然。 “事到头来,你自己也不得不承认,你能成事,也得靠着那与本宫生的相似的眉眼……哈哈哈~” 闻溪偏了偏眸子,再收回亦是冰冷一片。颂栀扶着她回了东宫,赵寅礼正在寝殿门口等她。 闻溪福身见礼,赵寅礼伸手去牵她,却被她下意识地躲开,即使昨日,她恢复了南陵国嫡公主的身份,却依旧未能令佳人展颜。 “本宫等着你回来,一同来看看新为你装潢好的寝殿。” 闻溪乖顺的垂着脸,跟着赵寅礼走了进去,抬眼,目之所及,竟都是南陵的制式装潢。 她瞳孔一缩,心尖被狠狠掐了一下,同是效仿南陵,镇北将军府的丹玉轩虽没有眼前寝殿这般华丽,却占了个“先”字,殷煜珩在前世就走进了她的心中,这一世,无论赵寅礼做什么,闻溪只会觉着是负累。 第163章 尘落 庆帝的瞳仁颤了颤,人在弥留之际,不是想起一生未还的亏欠,就是只记得心中最惦念的那份心意,赵寅礼这么一说,他便想起了醇妃温婉貌美,亦想起了四皇子年幼时,三人在御花园其乐融融的画面。 若是他这一生,心中真的对哪个女子动过情谊,便就是醇妃,连后来的云妃也不过是从一众妃嫔里拔个高个出来顶事罢了。 庆帝微微抬眼,将手伸向四皇子赵寅礼,在空中微颤,好在他即刻跪到榻边将手握住。 “父皇,儿臣在。” 只是庆帝泛白起皮的嘴唇张张合合,却终是无法言说对醇妃的愧疚,赵寅礼还是没有等到他真心忏悔。 “皇帝这是属意四皇子?那便就下旨,立四皇子赵寅礼,为太子!” - 七日后 从昏睡中醒来,殷煜珩弹起身,顾不得伤痛就要下床,宋若芙听到动静,命人将他拦下。 “夫君醒了,这是要去哪里?” 殷煜珩冷声道,“入宫。” “夫君不必去了,昨日太子殿下大婚,尘埃落定,今日再入宫,又能改变的了什么?” 宋若芙声音很轻,却如同雷霆万钧砸在殷煜珩头顶。 “你说什么?太子大婚?太子一早娶了梅家女作太子妃,昨日娶的又是何人?” 殷煜珩捂着伤口,怔了片刻,不等宋若芙答话,似乎已经意识到不妙,身体也跟着颤抖起来。 “夫君从宫中回来,便昏睡了七日,旧太子被废,太子一党全打入天牢,梅家亦不能独善其身。四皇子被立为太子,更得太后娘娘赐婚,昨日,以公主礼遇,风光迎娶南陵郡主……沐卿悠。” 殷煜珩闻言,震惊让他整个人瞬间安静了下来,只有他自己能听到紧紧咬着的牙冠咯吱作响。 怔愣了片刻后,才喃喃道,“他竟然做到了……为她正名,还以公主礼遇迎娶……” 殷煜珩意外的并不是赵寅礼迎娶闻溪,毕竟打自己能活着从蜀中回来,便该知晓是闻溪跟他达成了约定,换求自己活下来。 可是赵寅礼竟能还闻溪公主的身份,这是殷煜珩这一世无法做到的。 “陛下依旧每况愈下,授意太子监国,为安定北疆,太子将南陵改国为郡,还南陵百姓自由,为安抚民心,特请太后赐婚,和亲亡国公主,以表诚意……昨日妾身入宫观礼,虽是第一次见太子妃,却觉得倒是同府上下人口中的某人极像……” 殷煜珩撑着榻边的手终是松了力气,双目一闭,重重倒了回去。 - 天牢 一名太监提着灯,引着身后以斗篷遮面的神秘人来到女囚室,看守狱卒打开一间牢房木门,神秘人一躬身走了进去。 牢中阴暗潮湿的墙角靠着一个蓬头垢面的女囚,见有人来了,她撩开面前打结的乱发,凑上前去查看。 谁知到了跟前,才接着昏暗的烛火看清,斗篷下面,竟是那张与自己有几分相似的绝美面容。 “沐闻溪?是你?哈,你个贱婢,见到本宫还不下跪?” 闻溪身后冲进来一个女使,一巴掌抽到梅湘凌脸上,把人打翻在地。 “大胆,你面前的这位,是当朝太子妃娘娘,你个罪妇,休要放肆!” 梅湘凌捂着脸抬眼,看到抽自己嘴巴的不是别人,正是她一直信赖的颂栀。 顿感遭到背叛,她发了癫似的起身要扑过去,却被狱卒一脚踹翻在地,疼得她眼冒金星,将苦胆水呕了出来。 闻溪冷眼看着梅湘凌狼狈地趴在地上蜷缩成一团,昔日是她高高在上,上一世更是她用尽手段坑害自己,如今,时移世易,竟是这般造化弄人。 “刑部动作麻利,给你定罪的折子早早地递上来了,明日,你、你娘亲、你们梅家一十六口,斩立决。本宫念及好歹相识一场,若不是与你生的三分相似,便也没有今日,还是要来送你最后一程。” 梅湘凌艰难翻倒,斜着眼睛颤抖道,“你胡说!赵晏磬谋反,关我梅家何干?我已罪不至死!” 闻溪微微仰了仰下巴,语带蔑视,声音冰冷,“本宫何曾说过,你犯下的是谋逆之罪?串通娘家,暗度陈仓,诓骗皇室怀有皇嗣,欺君之罪,九族当诛。皇嗣这么大的事情你都敢弄虚作假,真真是不要命了。” 梅湘凌下意识看了一眼颂栀,阴狠道,“你这个卖主求荣的叛徒!她给了你什么好处将你收买,又是什么时候开始替她卖命的?” 颂栀冷着脸,缓步走到她面前,低下身子,看着她腥红的双眼道,“奴婢这条贱命,是您早就舍弃了的,能活到今日,都是娘娘宽仁,别把旁人都想的跟你一样下作,呸!” 唾了梅湘凌一脸唾沫,颂栀起身,站回了闻溪身后。 怎知梅湘凌却突然狂笑不止,扭曲的面容让人倍感不适,闻溪将要说的话说完了,权当她死到临头把自己吓疯了,转身便要离开。 “哈哈哈……原来,你也不过是个处心积虑,借着殷煜珩往上爬的贱人!” 颂栀听了,又想冲上去揍她,却被闻溪拦下。 “难道不是吗?没有他留下你的性命,你怎还有命混入都城,勾引老四,一转身给你做了太子妃,你与我又有何分别?” 梅湘凌的话透着诡异的讥讽,听得人毛骨悚然。 “事到头来,你自己也不得不承认,你能成事,也得靠着那与本宫生的相似的眉眼……哈哈哈~” 闻溪偏了偏眸子,再收回亦是冰冷一片。颂栀扶着她回了东宫,赵寅礼正在寝殿门口等她。 闻溪福身见礼,赵寅礼伸手去牵她,却被她下意识地躲开,即使昨日,她恢复了南陵国嫡公主的身份,却依旧未能令佳人展颜。 “本宫等着你回来,一同来看看新为你装潢好的寝殿。” 闻溪乖顺的垂着脸,跟着赵寅礼走了进去,抬眼,目之所及,竟都是南陵的制式装潢。 她瞳孔一缩,心尖被狠狠掐了一下,同是效仿南陵,镇北将军府的丹玉轩虽没有眼前寝殿这般华丽,却占了个“先”字,殷煜珩在前世就走进了她的心中,这一世,无论赵寅礼做什么,闻溪只会觉着是负累。 第164章 遗憾 见她眉蹙不展,赵寅礼关切问道,“不喜欢?那本宫请工匠重做,直到你满意为止,好不好?” 闻溪眸光冷漠,轻晃了晃头,“妾身乏了,先行告辞……” 她刚一转身,身后传来赵寅礼不满的声音。 “还要本宫如何?你还要本宫如何做,才能对本宫敞开心门?是不是殷煜珩还活着,你便是这般寒冰一块,本宫如何捂都捂不热?” 闻溪顿住了脚,转身前深深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一双摄人心魄的美眸望过来,盈盈泛着泪光。 “殿下,闻溪按照承诺,嫁给了殿下,也打定主意,这一世,到死都会留在殿下身边。若是承诺的还不够,殿下又要闻溪如何才肯满意呢?闻溪心在何处,殿下从第一日便就清楚明了,是殿下自欺欺人罢了。” 他狭长的凤眸中缱绻着深情和不甘,隐约闪着病态的晦暗,执拗望着她。 突然,赵寅礼冲上来,双手嵌住闻溪的双肩,用力摇晃着对她喊道,“闻溪、闻溪……你是公主沐卿悠!你是本宫的妻,大齐的太子妃,沐卿悠!闻溪是将军府的娇奴,殷将军大婚那日,她便死了!” 闻溪偏过脸拧着眉挣扎,她一脸委屈厌恶的样子,让赵寅礼更加歇斯底里。 “什么承诺,你满口答应,不过是为了让本宫留他一条命罢了,对本宫,你可有半点真心?为了你,本宫不惜折损那一万大越忠勇,也要将你捧到这天下女子梦寐以求的位子。你可知,为了你能名正言顺地母仪天下,本宫大可以在上元节那日亲手了结了那负心的庆帝!” 闻溪的呼吸好似停滞了片刻,看向赵寅礼的眼神是那样陌生,他对庆帝的恨太深,以至于今时今日还没得亲手杀了他,给醇妃报仇,都让他倍受煎熬。 可让闻溪沉下一颗心的,更是他以爱之名,强行拉自己出来背负着一切。赵寅礼此刻,在闻溪眼中,从皎皎明月,变成了夜空中昏黄的星光,渐渐褪去了光泽。 这样失望的眼神,让他觉得被万箭穿心般痛苦,近乎失去了理智,继续喊道,“好!本宫仍旧会留着殷煜珩,待本宫登基,他依旧是为国效力的大将军,到时,本宫要他跪下来,看看新帝新后是如何恩爱和鸣!这便也不算本宫食言!” 说完,赵寅礼强行拉着闻溪去往床榻,粗暴地把她按压在身下,不论她再说什么,也充耳不闻,沉着脸就要强吻下去。 闻溪的双唇微微颤抖,发出一丝无声的嘶哑,仿佛内心的呼喊与苦痛根本无法用言语表达,双眼死寂一般瞪着远处,不再做任何抵抗。 这一幕,仿佛回到了前世,闻溪被赵晏磬折磨到咽气之前,就是这样躺在东宫寝殿的床榻之上,重活一世,闻溪却依旧逃不过痛苦折磨的命运。 赵寅礼终究不是赵晏磬,他是真心爱慕闻溪的,只是爱而不得因爱生恨,才会这般失态。 闻溪不知,他的急切,只因知晓自己多年受剧毒侵浸,将不能久活于人间,是以不想留有遗憾罢了。 看着闻溪,他还是不忍心,往她身边一倒,牵出了咳嗽。 “咳咳咳……是本宫失态了,太子妃千万珍重,不要累及自身,否则……对你腹中胎儿不好。” 这话从赵寅礼口中淡淡说出,却炸得闻溪耳畔嗡嗡作响,脑中一片空白,一时间什么声音都听不见,唯有心中浮现跟殷煜珩缠绵的画面。 赵寅礼虚坐起身,“前日御医为你请过平安脉,便嬉皮笑脸地来向本宫讨赏,如今已经是具不进气不出气的尸体了……别谋划着草草结束自己的生命,本宫要你乖乖留在身边,你若能将他放下,这腹中孩儿,本宫会视若己出。” “铛~铛~铛~……” 光弘殿传来数声丧钟,庆帝薨了,赵寅礼不得已,留下失神的闻溪,离开了东宫。 - 祭奠庆帝的丧仪连着整整七日,毅王身着孝服,扶着江暮雪去偏殿休息,却被一低着头的宫娥撞了一下,刚想发怒,却被江暮雪拦住。 她松了松手,将掌心一字条露给毅王看,正是方才那宫娥趁机塞到自己手里的。 二人避讳地走到一旁,才打开字条查看,“是闻溪,她要见我。” 东宫称太子妃身子不适,除了祭奠第一日短短露了一面,后面就再无机会见她。 庆帝治丧,殷煜珩必然也会来,不知是太子不让他二人相见,还是闻溪自己不愿相见,江暮雪见了字条,此刻便觉得闻溪原是有苦衷的。 她按照字条上约定的地点,悄然赴约,一见闻溪,便泪如雨下。 “闻溪姐姐,雪儿可算见着你了,是否太子胁迫与你,走,我带你出宫……” 闻溪热了眼眶,双手拉住江暮雪,笑着哭,哭着诉,千言万语,却化成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雪儿快些告诉毅王,尽快请旨就番,务必带着云妃和小皇子离开都城,太子登基之日,将会永除后患!” 闻言,江暮雪惊诧语塞,一脸慌忙道,“闻溪姐姐是说,他要大义灭亲?不、不会的,殷将军给毅王想过出路,他不会看着太子对我们动手,我这就去找殷将军……” “将军他……伤势可痊愈了?”闻溪捏着帕子,牵挂问道。 “你自己看不就是了,毅王去替你寻他了……” 她眼中先是闪过一息期待,却转而落寞掩饰,“本宫言尽于此,雪儿千万保重自身……” 说完,闻溪便扭头要走,却在转身瞬间被一只大手拉住。 不必回头去看,那手掌再熟悉不过,闻溪纤长的睫羽微颤,忍痛打造的心墙工事瞬息间分崩瓦解,她清楚地知道,她若转身,便就再无力气对抗,身心皆要万劫不复。 他并未强拉着闻溪转身,而是轻轻用双臂,从身后环住了她,在她耳边轻声道,“这一世,我不会再放手了,跟我走……” 闻溪僵在原地,用力咬着下唇,眼泪已不争气地流成行。 “将军自重,你这般,殷家上下百口性命谁来照拂,我若跟你走了,刚封了南陵郡王的阿弟又该如何?” 问道心痛之处,闻溪只能听到耳畔无奈的轻叹声,微一不留神,将自己的唇咬出了血,竟不及隐忍喉咙中的哽咽来的吃疼。 第164章 遗憾 见她眉蹙不展,赵寅礼关切问道,“不喜欢?那本宫请工匠重做,直到你满意为止,好不好?” 闻溪眸光冷漠,轻晃了晃头,“妾身乏了,先行告辞……” 她刚一转身,身后传来赵寅礼不满的声音。 “还要本宫如何?你还要本宫如何做,才能对本宫敞开心门?是不是殷煜珩还活着,你便是这般寒冰一块,本宫如何捂都捂不热?” 闻溪顿住了脚,转身前深深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一双摄人心魄的美眸望过来,盈盈泛着泪光。 “殿下,闻溪按照承诺,嫁给了殿下,也打定主意,这一世,到死都会留在殿下身边。若是承诺的还不够,殿下又要闻溪如何才肯满意呢?闻溪心在何处,殿下从第一日便就清楚明了,是殿下自欺欺人罢了。” 他狭长的凤眸中缱绻着深情和不甘,隐约闪着病态的晦暗,执拗望着她。 突然,赵寅礼冲上来,双手嵌住闻溪的双肩,用力摇晃着对她喊道,“闻溪、闻溪……你是公主沐卿悠!你是本宫的妻,大齐的太子妃,沐卿悠!闻溪是将军府的娇奴,殷将军大婚那日,她便死了!” 闻溪偏过脸拧着眉挣扎,她一脸委屈厌恶的样子,让赵寅礼更加歇斯底里。 “什么承诺,你满口答应,不过是为了让本宫留他一条命罢了,对本宫,你可有半点真心?为了你,本宫不惜折损那一万大越忠勇,也要将你捧到这天下女子梦寐以求的位子。你可知,为了你能名正言顺地母仪天下,本宫大可以在上元节那日亲手了结了那负心的庆帝!” 闻溪的呼吸好似停滞了片刻,看向赵寅礼的眼神是那样陌生,他对庆帝的恨太深,以至于今时今日还没得亲手杀了他,给醇妃报仇,都让他倍受煎熬。 可让闻溪沉下一颗心的,更是他以爱之名,强行拉自己出来背负着一切。赵寅礼此刻,在闻溪眼中,从皎皎明月,变成了夜空中昏黄的星光,渐渐褪去了光泽。 这样失望的眼神,让他觉得被万箭穿心般痛苦,近乎失去了理智,继续喊道,“好!本宫仍旧会留着殷煜珩,待本宫登基,他依旧是为国效力的大将军,到时,本宫要他跪下来,看看新帝新后是如何恩爱和鸣!这便也不算本宫食言!” 说完,赵寅礼强行拉着闻溪去往床榻,粗暴地把她按压在身下,不论她再说什么,也充耳不闻,沉着脸就要强吻下去。 闻溪的双唇微微颤抖,发出一丝无声的嘶哑,仿佛内心的呼喊与苦痛根本无法用言语表达,双眼死寂一般瞪着远处,不再做任何抵抗。 这一幕,仿佛回到了前世,闻溪被赵晏磬折磨到咽气之前,就是这样躺在东宫寝殿的床榻之上,重活一世,闻溪却依旧逃不过痛苦折磨的命运。 赵寅礼终究不是赵晏磬,他是真心爱慕闻溪的,只是爱而不得因爱生恨,才会这般失态。 闻溪不知,他的急切,只因知晓自己多年受剧毒侵浸,将不能久活于人间,是以不想留有遗憾罢了。 看着闻溪,他还是不忍心,往她身边一倒,牵出了咳嗽。 “咳咳咳……是本宫失态了,太子妃千万珍重,不要累及自身,否则……对你腹中胎儿不好。” 这话从赵寅礼口中淡淡说出,却炸得闻溪耳畔嗡嗡作响,脑中一片空白,一时间什么声音都听不见,唯有心中浮现跟殷煜珩缠绵的画面。 赵寅礼虚坐起身,“前日御医为你请过平安脉,便嬉皮笑脸地来向本宫讨赏,如今已经是具不进气不出气的尸体了……别谋划着草草结束自己的生命,本宫要你乖乖留在身边,你若能将他放下,这腹中孩儿,本宫会视若己出。” “铛~铛~铛~……” 光弘殿传来数声丧钟,庆帝薨了,赵寅礼不得已,留下失神的闻溪,离开了东宫。 - 祭奠庆帝的丧仪连着整整七日,毅王身着孝服,扶着江暮雪去偏殿休息,却被一低着头的宫娥撞了一下,刚想发怒,却被江暮雪拦住。 她松了松手,将掌心一字条露给毅王看,正是方才那宫娥趁机塞到自己手里的。 二人避讳地走到一旁,才打开字条查看,“是闻溪,她要见我。” 东宫称太子妃身子不适,除了祭奠第一日短短露了一面,后面就再无机会见她。 庆帝治丧,殷煜珩必然也会来,不知是太子不让他二人相见,还是闻溪自己不愿相见,江暮雪见了字条,此刻便觉得闻溪原是有苦衷的。 她按照字条上约定的地点,悄然赴约,一见闻溪,便泪如雨下。 “闻溪姐姐,雪儿可算见着你了,是否太子胁迫与你,走,我带你出宫……” 闻溪热了眼眶,双手拉住江暮雪,笑着哭,哭着诉,千言万语,却化成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雪儿快些告诉毅王,尽快请旨就番,务必带着云妃和小皇子离开都城,太子登基之日,将会永除后患!” 闻言,江暮雪惊诧语塞,一脸慌忙道,“闻溪姐姐是说,他要大义灭亲?不、不会的,殷将军给毅王想过出路,他不会看着太子对我们动手,我这就去找殷将军……” “将军他……伤势可痊愈了?”闻溪捏着帕子,牵挂问道。 “你自己看不就是了,毅王去替你寻他了……” 她眼中先是闪过一息期待,却转而落寞掩饰,“本宫言尽于此,雪儿千万保重自身……” 说完,闻溪便扭头要走,却在转身瞬间被一只大手拉住。 不必回头去看,那手掌再熟悉不过,闻溪纤长的睫羽微颤,忍痛打造的心墙工事瞬息间分崩瓦解,她清楚地知道,她若转身,便就再无力气对抗,身心皆要万劫不复。 他并未强拉着闻溪转身,而是轻轻用双臂,从身后环住了她,在她耳边轻声道,“这一世,我不会再放手了,跟我走……” 闻溪僵在原地,用力咬着下唇,眼泪已不争气地流成行。 “将军自重,你这般,殷家上下百口性命谁来照拂,我若跟你走了,刚封了南陵郡王的阿弟又该如何?” 问道心痛之处,闻溪只能听到耳畔无奈的轻叹声,微一不留神,将自己的唇咬出了血,竟不及隐忍喉咙中的哽咽来的吃疼。 第165章 玉殒 殷煜珩从怀中掏出母亲留给闻溪的紫玉手镯,轻轻套在了她的腕上,握着她纤细的手腕又看了好久。 “你向来聪敏,怎会犯傻,我不该疑心你,你怎会不愿信我,只是你屈从于他,我就能好好地活下去吗?” 闻溪的视线变得模糊,强忍着不能哭出声音,却让身体颤抖而更加厉害。 “他诓骗你阿弟,拿出贴身玉佩,诱你跟他离开,实际早就算准我会不顾一切追过去。只是我并未算准,那些私兵不是用来夺取皇位,而是不惜代价的栽赃。赵晏磬身首异处之时,一双眼睛到死也没闭上,上一世,他看着我人头落地,这一世,倒是换了位置……” 终是忍不住了,闻溪骤然转身,狠狠地锤了一拳在殷煜珩肩头,却看见他还因重伤未愈脸色惨白。 顷刻间读懂了闻溪眼中的心疼,殷煜珩握紧了她的手,柔声道,“怪我,回想南陵返回都城途中,你的得心应手,便知你亦是带着前世的记忆,是我害怕你怨恨前世辜负,才将一切谋划藏于心底不曾明说,是我越害怕你心中恨我,却伤你越深……” 听到此处,闻溪已经泣不成声,手指绞着他的衣襟拉向自己,这个怀抱她太想念了。 “闻溪莫哭,终是我不好,前世,你父兄死在我军刀下,我越是心慕与你,越是无法面对你,却不曾想竟亲手将你送入魔窟……” 闻溪一怔,抬眼看他,原来他的小心翼翼,竟是因为前世就爱得如此卑微,生生错过了自己一片痴心。 “所以,这一世为赵寅礼寻医问药,续命至此,却没想到他会心深似海?将军糊涂……” 闻溪在见到墨影的那把刀,便知东宫走水,毅王遭陷害,被贬入军又遭行刺,殷煜珩负伤,这桩桩件件都是赵寅礼做下的。 现在看来,殷煜珩只想多一个皇子制衡赵晏磬,却不曾想,换他做了太子,一切终究不尽人意。 “现在不是计较的时候,今日托毅王妃帮我与你相见,就是想告诉你,毅王就番,我会以护送之名,把殷家人混入队伍,送离都城。我一出城,他必会放松警惕,届时,你服下薛老的假死之药,颂栀会想办法助你脱身。我们赶赴南陵,并将赵寅礼的本来面目,悉数告知宁远侯,无人再愿为他挥兵北伐,我也绝不会让人再犯南陵!这一次,闻溪,信我!” 闻溪已经哭得字不成句,无法言语,只拼了命地点头。即使是今时这样的处境,殷煜珩也没有放弃过自己,闻溪深深动容。 “娘娘……太子妃娘娘,太子殿下正命人四处寻你,快跟奴婢回去……” 颂栀小声近前,虽也不忍打扰她二人难得重聚,却也要顾及她如今是太子妃的身份,若让旁人看了去,从上到下都得给她陪葬。 殷煜珩轻轻捧起闻溪的脸,拇指轻轻为她拭去泪珠,指尖略带温热,仿佛轻轻几下,就将闻溪心中的伤痛和不安擦去。 他双眸微眯,随即深吻而下,又在片刻后带着不舍抬起了唇,“等我!” 闻溪轻点着下巴,三步一回头,跟着颂栀先回到东宫,她却不知,这一吻,无有来日。 - “什么?举家离开都城?还要乔装混入毅王就番的队伍?” 宋若芙听了殷煜珩的计划,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夫君怕是伤重疼昏头,失心疯了?待丧期过后,新帝继位,她便是大齐的皇后,你要带她私奔?竟还要殷府上下老小陪着你胡闹?” 殷煜珩冷眼看了过来,这是他第一次真正直视宋若芙的双眼,却让她看见猛虎眼中才有的杀气。 “本将军为了何人做何事,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指手画脚?” 宋若芙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多言,失了分寸。的确,她早知殷煜珩心中唯有闻溪,即使她已经嫁作人妇,即使跟她在一起会让全家跟着他被追杀,他依然义无反顾。 “我当初早有言在先,是答应过宋侍郎护你周全,可如今事情到了这般地步,也并非我所愿。你一来不方便随我逃亡,而来也不愿离开都城,这封放妻书你拿着,自此,你与殷家再无瓜葛,可保余生顺遂。?” 宋若芙怔怔地看着殷煜珩递过来的放妻书,本应委屈得想哭,却含着泪笑了出来。 只是殷煜珩顾不得她心中作何想,转身去了毅王府筹谋,留下宋若芙面对从新婚就只有她一个人守着房间。 她就这样坐在木轮车上,一直坐到了天擦黑,湘竹进来看过她几回,都未曾发现她十根指甲用力抠进轮椅把手,直到喊她用晚膳,要净手时才看见她双手血迹斑驳。 湘竹哭着捧起她的双手问道,“夫人,您这是怎么了?多疼啊,什么事非要伤着自己?” 可宋若芙面上毫无波澜,仿佛已经感受不到身体血肉的痛楚,只是双眼虚着,空洞看向远处。 - 五日后,毅王举家迁居蜀中,无召不得返回都城,太后下了懿旨,亦是当日作为答应赵寅礼娶闻溪的条件,云妃带着一对儿年幼的孩子,可随毅王一同就番。 这便让一行人的队伍壮大,殷老太君由曹嬷嬷和丽嬷嬷护着混入其中,其他下人发了安家费悄悄遣散,镇北将军府只剩空宅一座了。 毅王就番,殷煜珩率军护送,离开都城三日,便是赵寅礼的登基大典。 这一日到来,天际微亮,东方泛白,赵寅礼更换龙袍之时,看着铜镜中的自己,想象着闻溪作为皇后陪伴在侧,不禁感慨着扬起唇角,他想给她的,如今都一一实现了。 “去看看,皇后娘娘准备得如何了,不可误了吉时。” - 都城属驿 殷煜珩为了与闻溪汇合,悄悄折返回来,接上薛老和阿梓,等候宫中的消息。 正与小阿梓逗着趣,沈灼急火火地赶了过来,将身后拧巴的湘竹推到殷煜珩身前,“说!你刚才跟我说的那些,快告诉将军啊!” 湘竹红着眼眶,咣当跪到殷煜珩面前,叩首禀道,“将军救救我家小姐,奴婢劝不住,小姐入宫了,冲着新后去的……奴婢是在担心她闯下大祸,这才去找了沈都尉求助……” 宋若芙知晓自己计划,殷煜珩顿感不妙,抄上宝刀冲入皇宫,行至宫门甬道,却听见光弘殿再次传来丧钟。 第165章 玉殒 殷煜珩从怀中掏出母亲留给闻溪的紫玉手镯,轻轻套在了她的腕上,握着她纤细的手腕又看了好久。 “你向来聪敏,怎会犯傻,我不该疑心你,你怎会不愿信我,只是你屈从于他,我就能好好地活下去吗?” 闻溪的视线变得模糊,强忍着不能哭出声音,却让身体颤抖而更加厉害。 “他诓骗你阿弟,拿出贴身玉佩,诱你跟他离开,实际早就算准我会不顾一切追过去。只是我并未算准,那些私兵不是用来夺取皇位,而是不惜代价的栽赃。赵晏磬身首异处之时,一双眼睛到死也没闭上,上一世,他看着我人头落地,这一世,倒是换了位置……” 终是忍不住了,闻溪骤然转身,狠狠地锤了一拳在殷煜珩肩头,却看见他还因重伤未愈脸色惨白。 顷刻间读懂了闻溪眼中的心疼,殷煜珩握紧了她的手,柔声道,“怪我,回想南陵返回都城途中,你的得心应手,便知你亦是带着前世的记忆,是我害怕你怨恨前世辜负,才将一切谋划藏于心底不曾明说,是我越害怕你心中恨我,却伤你越深……” 听到此处,闻溪已经泣不成声,手指绞着他的衣襟拉向自己,这个怀抱她太想念了。 “闻溪莫哭,终是我不好,前世,你父兄死在我军刀下,我越是心慕与你,越是无法面对你,却不曾想竟亲手将你送入魔窟……” 闻溪一怔,抬眼看他,原来他的小心翼翼,竟是因为前世就爱得如此卑微,生生错过了自己一片痴心。 “所以,这一世为赵寅礼寻医问药,续命至此,却没想到他会心深似海?将军糊涂……” 闻溪在见到墨影的那把刀,便知东宫走水,毅王遭陷害,被贬入军又遭行刺,殷煜珩负伤,这桩桩件件都是赵寅礼做下的。 现在看来,殷煜珩只想多一个皇子制衡赵晏磬,却不曾想,换他做了太子,一切终究不尽人意。 “现在不是计较的时候,今日托毅王妃帮我与你相见,就是想告诉你,毅王就番,我会以护送之名,把殷家人混入队伍,送离都城。我一出城,他必会放松警惕,届时,你服下薛老的假死之药,颂栀会想办法助你脱身。我们赶赴南陵,并将赵寅礼的本来面目,悉数告知宁远侯,无人再愿为他挥兵北伐,我也绝不会让人再犯南陵!这一次,闻溪,信我!” 闻溪已经哭得字不成句,无法言语,只拼了命地点头。即使是今时这样的处境,殷煜珩也没有放弃过自己,闻溪深深动容。 “娘娘……太子妃娘娘,太子殿下正命人四处寻你,快跟奴婢回去……” 颂栀小声近前,虽也不忍打扰她二人难得重聚,却也要顾及她如今是太子妃的身份,若让旁人看了去,从上到下都得给她陪葬。 殷煜珩轻轻捧起闻溪的脸,拇指轻轻为她拭去泪珠,指尖略带温热,仿佛轻轻几下,就将闻溪心中的伤痛和不安擦去。 他双眸微眯,随即深吻而下,又在片刻后带着不舍抬起了唇,“等我!” 闻溪轻点着下巴,三步一回头,跟着颂栀先回到东宫,她却不知,这一吻,无有来日。 - “什么?举家离开都城?还要乔装混入毅王就番的队伍?” 宋若芙听了殷煜珩的计划,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夫君怕是伤重疼昏头,失心疯了?待丧期过后,新帝继位,她便是大齐的皇后,你要带她私奔?竟还要殷府上下老小陪着你胡闹?” 殷煜珩冷眼看了过来,这是他第一次真正直视宋若芙的双眼,却让她看见猛虎眼中才有的杀气。 “本将军为了何人做何事,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指手画脚?” 宋若芙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多言,失了分寸。的确,她早知殷煜珩心中唯有闻溪,即使她已经嫁作人妇,即使跟她在一起会让全家跟着他被追杀,他依然义无反顾。 “我当初早有言在先,是答应过宋侍郎护你周全,可如今事情到了这般地步,也并非我所愿。你一来不方便随我逃亡,而来也不愿离开都城,这封放妻书你拿着,自此,你与殷家再无瓜葛,可保余生顺遂。?” 宋若芙怔怔地看着殷煜珩递过来的放妻书,本应委屈得想哭,却含着泪笑了出来。 只是殷煜珩顾不得她心中作何想,转身去了毅王府筹谋,留下宋若芙面对从新婚就只有她一个人守着房间。 她就这样坐在木轮车上,一直坐到了天擦黑,湘竹进来看过她几回,都未曾发现她十根指甲用力抠进轮椅把手,直到喊她用晚膳,要净手时才看见她双手血迹斑驳。 湘竹哭着捧起她的双手问道,“夫人,您这是怎么了?多疼啊,什么事非要伤着自己?” 可宋若芙面上毫无波澜,仿佛已经感受不到身体血肉的痛楚,只是双眼虚着,空洞看向远处。 - 五日后,毅王举家迁居蜀中,无召不得返回都城,太后下了懿旨,亦是当日作为答应赵寅礼娶闻溪的条件,云妃带着一对儿年幼的孩子,可随毅王一同就番。 这便让一行人的队伍壮大,殷老太君由曹嬷嬷和丽嬷嬷护着混入其中,其他下人发了安家费悄悄遣散,镇北将军府只剩空宅一座了。 毅王就番,殷煜珩率军护送,离开都城三日,便是赵寅礼的登基大典。 这一日到来,天际微亮,东方泛白,赵寅礼更换龙袍之时,看着铜镜中的自己,想象着闻溪作为皇后陪伴在侧,不禁感慨着扬起唇角,他想给她的,如今都一一实现了。 “去看看,皇后娘娘准备得如何了,不可误了吉时。” - 都城属驿 殷煜珩为了与闻溪汇合,悄悄折返回来,接上薛老和阿梓,等候宫中的消息。 正与小阿梓逗着趣,沈灼急火火地赶了过来,将身后拧巴的湘竹推到殷煜珩身前,“说!你刚才跟我说的那些,快告诉将军啊!” 湘竹红着眼眶,咣当跪到殷煜珩面前,叩首禀道,“将军救救我家小姐,奴婢劝不住,小姐入宫了,冲着新后去的……奴婢是在担心她闯下大祸,这才去找了沈都尉求助……” 宋若芙知晓自己计划,殷煜珩顿感不妙,抄上宝刀冲入皇宫,行至宫门甬道,却听见光弘殿再次传来丧钟。 第166章 独活(终章) 殷煜珩不敢放松脚步,亦不信他会又一次失去了闻溪,拼尽全力一路奔了过去,冲到寝殿,却只看见赵寅礼怀中抱着自己挚爱闻溪。 她双唇发紫,嘴角一抹暗红,面上毫无生气。 那宋若芙被人治住,按压在地,身边打翻了一瓶药丸。殷煜珩怒不可遏,冲过去薅着她衣领喊道,“解药,拿解药来!” “呵~这药是我自小配在身上的无解之毒,为的就是我若不想活了,谁也救不返。她死了!殷将军为了她抛弃发妻的时候,难道就没想过会有今日?哈哈哈……” 赵寅礼悲痛难自抑,猝然喊道,“拉下去砍了!” 宋若芙的笑声伴着她被拖走,越来越远,像极了在嘲讽殷煜珩自诩筹谋深远,却终是算不尽人心。 他不是没设防,他纵着虞清莲活着,便就是为了让她与宋若芙斗到两败俱伤,便再无人可以伤害闻溪,谁知趁自己不在,宋若芙竟先一步除掉了虞清莲,再无掣肘,便将一切矛头对准了闻溪。 他自认从未对她温柔留情,冷漠如斯,可即使这般,宋若芙依旧无法释怀,将一切怨恨都投到闻溪身上。 殷煜珩悲痛不已,疼痛在胸腔内蔓延,一种窒息的无力感让他双脚使不上力气。想看却不敢看,他从未这般懦弱过,不敢面对如天塌地陷般的噩耗。 巨大的悲痛兜头袭来,人竟是这般虚弱的,如他这般骁勇善战者,也逃不过心碎碾落成泥,慢慢陷入深沼之中的折磨。 殷煜珩挣扎着,挪着步子,靠近闻溪,一滴泪毫无征兆地掉落下来,正好落在她唇边,跟她嘴角的血混在一起,那抹暗红淡了些,却让人更加悲痛不能自拔。 他伸手,几近要抚到她的脸颊,却被赵寅礼挥臂,一把弹开。 “不许你碰她!你害得她还不够惨吗?把朕的皇后还给朕,啊~~~” 声嘶力竭,同样深爱着闻溪,赵寅礼此刻何尝不是万念俱灰。当年醇妃辞世,也不曾让他哭成这般。像是失去了母亲的幼童,失去了风帆的船舶,失去了水的鱼儿,赵寅礼觉得若是闻溪不在了,他便也跟着失去了活着的意义。 见爱人被他死死抱住,殷煜珩执拗着想要强行将闻溪从赵寅礼怀中夺走,却听到他哭着说道,“她死在我怀中,至少会以皇后的名义,厚葬……你若带她走,带着她的尸骨浪迹天涯吗?她那么好,你只会为了一己私欲缠着她,你怎配得上她?” 一语说得殷煜珩无地自容,踉跄退后了几步,脚碰了下那宋若芙装毒药的瓶子,眉心微微一拧,他伸手捡起了一粒,未有片刻犹豫,一仰头送入口中。 她死了,殷煜珩又岂会独活,这一世的种种,为的不就是弥补前世的遗憾吗。 看着殷煜珩服下毒药,赵寅礼冷漠收回目光,依旧深情地看着闻溪,柔声道,“我的皇后是全天下最好的女子,殷煜珩为你殉情,也不枉然,只是朕,不愿你身后之事无人料理,待我将你安葬后,便就来找你……” 就在这几句话的当间,剧毒发作,殷煜珩一声闷哼,口吐黑血倒在了地上。 赵寅礼阖了双目,若非为了闻溪,他本愿感念殷煜珩的恩情,一代战神,这样殒命,可惜了。 待他再睁开眼,却见闻溪眼角一颗泪珠滑落,惊得他用衣袖赶紧擦了擦眼泪,生怕是自己哭花了眼看错了。 再定睛一看,却是闻溪流下了眼泪,她没死! “来人!快去请薛神医!快!” 沈灼从湘竹那里得知,宋若芙身上有毒药,薛老便不顾危险,要他带着自己闯宫,或是可以救下闻溪。几人在宫门正无法进去,传令的内侍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来接人。 等赶到寝殿内,薛老看见殷煜珩和闻溪都中毒倒地,一时间竟不知道先救哪个。 “薛神医,快看看闻溪,我摸不到她的脉,可她听到殷将军服毒殉情竟流泪了……” 薛老掏出假死之药的解药,捏着闻溪的脸掰开嘴巴给她服了下去。不多会儿人的气色就红润了起来,一双眼眸在闭着的眼帘下缓缓游移,越来越快,直到她完全恢复了意识,猛然睁眼。 “将军!”闻溪猛抽了一口气,因着声音嘶哑,未能真切地喊出声。 见爱人死而复生,赵寅礼喜从中来,一把抱住了她,不停说道,“朕就知道,老天不会让你离开朕……” 闻溪却看着薛老面如死灰,神情沉重,目光扫回身后,真正服毒身亡的,是殷煜珩。 “将军?将……将军!啊!!!” 推开赵寅礼,闻溪顾不得身体还麻木,一身吉服繁重,她只能艰难爬行。 直到颤抖的手终于触碰到爱人的手,周身如同被雷劈中,闻溪五内俱焚,无法宣泄心中悲痛,哭着停滞了呼吸。 “将军,说好的,让闻溪等着你,你躺在这里作甚……你回我一句啊,你倒是应我一声啊……” 闻溪锤着殷煜珩的胸口,仿佛只要她用尽全力,人便会因为疼醒过来,可是无论她锤儿了多少下,都毫无改变…… - 半个时辰前,宋若芙入宫,请旨面见闻溪,闻溪本不想见的,却被她暗示若是不肯相见,便要将殷煜珩的计划捅出去,她便无法逃离皇宫。 闻溪准她觐见,宋若芙见礼后乍一抬眼,便知自己永远不可能跟闻溪分庭抗礼,她哪里是娇奴,她是天仙下凡的公主,唯有殷煜珩这样的英雄才能与之相配。 可即使在心里认了,宋若芙却依旧不甘心自己几度豁上性命保下殷家,却为他人做嫁衣。 于是对闻溪直言不讳道,“臣妇冒昧,即嫁给了殷将军,便就甘愿为了他付出生命。我本是患有心疾,活不过三十,嫁入将军府后,诸事纷扰,又犯了几次病症,怕是连三十都成了奢望。将军说闻溪姑娘需借假死遁走宫外,不若让臣妇将这场戏做实,免得陛下起疑,毁了将军筹谋。” 闻溪不肯,“若如此,宋姑娘定会被降罪,陛下不会放过宋氏一族。我不会牵连无辜之人,你快些出宫去……” “闻溪姑娘若不愿成全,那臣妇还是那句话,将你们的谋划告诉陛下。” 闻溪不解,质问道,“你这又是为了哪般?” “臣妇爱慕将军,嫉妒闻溪姑娘,若不能借成全之名,让将军一辈子记得亏欠与我,那便让他恨我一辈子,唯不愿死后无人记得。” - 闻溪用光了力气,只能轻靠在殷煜珩的身侧,这样阴阳相隔,相见却不得相守,催得人泪涌不止,肝肠寸断。 他为她赴死,她却为了他要活下去。 - 一年后,大齐皇室发讣诏昭告天下,皇后沐氏,因病辞世,追封谥号,永喜。至此之后,寅帝再无继后。 直到多年之后,他寿终正寝,被葬入帝后合墓,才被人发现,墓中只有先皇后的衣冠冢,不见其尸骸。 赵寅礼并无子嗣,留遗诏,传位给毅王,遂立毅王嫡子为太子,安稳朝邦。 此时,皇后江暮雪韶华不再,鬓边银丝已数不过来,又是一年寒冬来袭,她望着北边南陵的方向,嘴里念叨着,“姐姐,你那里更冷,雪儿好想你啊……” 第166章 独活(终章) 殷煜珩不敢放松脚步,亦不信他会又一次失去了闻溪,拼尽全力一路奔了过去,冲到寝殿,却只看见赵寅礼怀中抱着自己挚爱闻溪。 她双唇发紫,嘴角一抹暗红,面上毫无生气。 那宋若芙被人治住,按压在地,身边打翻了一瓶药丸。殷煜珩怒不可遏,冲过去薅着她衣领喊道,“解药,拿解药来!” “呵~这药是我自小配在身上的无解之毒,为的就是我若不想活了,谁也救不返。她死了!殷将军为了她抛弃发妻的时候,难道就没想过会有今日?哈哈哈……” 赵寅礼悲痛难自抑,猝然喊道,“拉下去砍了!” 宋若芙的笑声伴着她被拖走,越来越远,像极了在嘲讽殷煜珩自诩筹谋深远,却终是算不尽人心。 他不是没设防,他纵着虞清莲活着,便就是为了让她与宋若芙斗到两败俱伤,便再无人可以伤害闻溪,谁知趁自己不在,宋若芙竟先一步除掉了虞清莲,再无掣肘,便将一切矛头对准了闻溪。 他自认从未对她温柔留情,冷漠如斯,可即使这般,宋若芙依旧无法释怀,将一切怨恨都投到闻溪身上。 殷煜珩悲痛不已,疼痛在胸腔内蔓延,一种窒息的无力感让他双脚使不上力气。想看却不敢看,他从未这般懦弱过,不敢面对如天塌地陷般的噩耗。 巨大的悲痛兜头袭来,人竟是这般虚弱的,如他这般骁勇善战者,也逃不过心碎碾落成泥,慢慢陷入深沼之中的折磨。 殷煜珩挣扎着,挪着步子,靠近闻溪,一滴泪毫无征兆地掉落下来,正好落在她唇边,跟她嘴角的血混在一起,那抹暗红淡了些,却让人更加悲痛不能自拔。 他伸手,几近要抚到她的脸颊,却被赵寅礼挥臂,一把弹开。 “不许你碰她!你害得她还不够惨吗?把朕的皇后还给朕,啊~~~” 声嘶力竭,同样深爱着闻溪,赵寅礼此刻何尝不是万念俱灰。当年醇妃辞世,也不曾让他哭成这般。像是失去了母亲的幼童,失去了风帆的船舶,失去了水的鱼儿,赵寅礼觉得若是闻溪不在了,他便也跟着失去了活着的意义。 见爱人被他死死抱住,殷煜珩执拗着想要强行将闻溪从赵寅礼怀中夺走,却听到他哭着说道,“她死在我怀中,至少会以皇后的名义,厚葬……你若带她走,带着她的尸骨浪迹天涯吗?她那么好,你只会为了一己私欲缠着她,你怎配得上她?” 一语说得殷煜珩无地自容,踉跄退后了几步,脚碰了下那宋若芙装毒药的瓶子,眉心微微一拧,他伸手捡起了一粒,未有片刻犹豫,一仰头送入口中。 她死了,殷煜珩又岂会独活,这一世的种种,为的不就是弥补前世的遗憾吗。 看着殷煜珩服下毒药,赵寅礼冷漠收回目光,依旧深情地看着闻溪,柔声道,“我的皇后是全天下最好的女子,殷煜珩为你殉情,也不枉然,只是朕,不愿你身后之事无人料理,待我将你安葬后,便就来找你……” 就在这几句话的当间,剧毒发作,殷煜珩一声闷哼,口吐黑血倒在了地上。 赵寅礼阖了双目,若非为了闻溪,他本愿感念殷煜珩的恩情,一代战神,这样殒命,可惜了。 待他再睁开眼,却见闻溪眼角一颗泪珠滑落,惊得他用衣袖赶紧擦了擦眼泪,生怕是自己哭花了眼看错了。 再定睛一看,却是闻溪流下了眼泪,她没死! “来人!快去请薛神医!快!” 沈灼从湘竹那里得知,宋若芙身上有毒药,薛老便不顾危险,要他带着自己闯宫,或是可以救下闻溪。几人在宫门正无法进去,传令的内侍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来接人。 等赶到寝殿内,薛老看见殷煜珩和闻溪都中毒倒地,一时间竟不知道先救哪个。 “薛神医,快看看闻溪,我摸不到她的脉,可她听到殷将军服毒殉情竟流泪了……” 薛老掏出假死之药的解药,捏着闻溪的脸掰开嘴巴给她服了下去。不多会儿人的气色就红润了起来,一双眼眸在闭着的眼帘下缓缓游移,越来越快,直到她完全恢复了意识,猛然睁眼。 “将军!”闻溪猛抽了一口气,因着声音嘶哑,未能真切地喊出声。 见爱人死而复生,赵寅礼喜从中来,一把抱住了她,不停说道,“朕就知道,老天不会让你离开朕……” 闻溪却看着薛老面如死灰,神情沉重,目光扫回身后,真正服毒身亡的,是殷煜珩。 “将军?将……将军!啊!!!” 推开赵寅礼,闻溪顾不得身体还麻木,一身吉服繁重,她只能艰难爬行。 直到颤抖的手终于触碰到爱人的手,周身如同被雷劈中,闻溪五内俱焚,无法宣泄心中悲痛,哭着停滞了呼吸。 “将军,说好的,让闻溪等着你,你躺在这里作甚……你回我一句啊,你倒是应我一声啊……” 闻溪锤着殷煜珩的胸口,仿佛只要她用尽全力,人便会因为疼醒过来,可是无论她锤儿了多少下,都毫无改变…… - 半个时辰前,宋若芙入宫,请旨面见闻溪,闻溪本不想见的,却被她暗示若是不肯相见,便要将殷煜珩的计划捅出去,她便无法逃离皇宫。 闻溪准她觐见,宋若芙见礼后乍一抬眼,便知自己永远不可能跟闻溪分庭抗礼,她哪里是娇奴,她是天仙下凡的公主,唯有殷煜珩这样的英雄才能与之相配。 可即使在心里认了,宋若芙却依旧不甘心自己几度豁上性命保下殷家,却为他人做嫁衣。 于是对闻溪直言不讳道,“臣妇冒昧,即嫁给了殷将军,便就甘愿为了他付出生命。我本是患有心疾,活不过三十,嫁入将军府后,诸事纷扰,又犯了几次病症,怕是连三十都成了奢望。将军说闻溪姑娘需借假死遁走宫外,不若让臣妇将这场戏做实,免得陛下起疑,毁了将军筹谋。” 闻溪不肯,“若如此,宋姑娘定会被降罪,陛下不会放过宋氏一族。我不会牵连无辜之人,你快些出宫去……” “闻溪姑娘若不愿成全,那臣妇还是那句话,将你们的谋划告诉陛下。” 闻溪不解,质问道,“你这又是为了哪般?” “臣妇爱慕将军,嫉妒闻溪姑娘,若不能借成全之名,让将军一辈子记得亏欠与我,那便让他恨我一辈子,唯不愿死后无人记得。” - 闻溪用光了力气,只能轻靠在殷煜珩的身侧,这样阴阳相隔,相见却不得相守,催得人泪涌不止,肝肠寸断。 他为她赴死,她却为了他要活下去。 - 一年后,大齐皇室发讣诏昭告天下,皇后沐氏,因病辞世,追封谥号,永喜。至此之后,寅帝再无继后。 直到多年之后,他寿终正寝,被葬入帝后合墓,才被人发现,墓中只有先皇后的衣冠冢,不见其尸骸。 赵寅礼并无子嗣,留遗诏,传位给毅王,遂立毅王嫡子为太子,安稳朝邦。 此时,皇后江暮雪韶华不再,鬓边银丝已数不过来,又是一年寒冬来袭,她望着北边南陵的方向,嘴里念叨着,“姐姐,你那里更冷,雪儿好想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