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局祖坟冒青烟,女扮男装科举忙》 第1章 开局祖坟冒青烟 景元二年,腊月末,清河村。 河边的垂柳被雪压弯了腰,枝条上挂满了晶莹剔透的冰挂,闪烁着寒冷的光芒。 谢虎站在谢家族长家门前,双手撑着膝盖,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呼出的气息在空气中凝结成一团团白色的雾气。 没缓一会,他连忙急切地拍门,屋檐下挂着的冰挂在嘭嘭声中断裂,掉在地上碎成冰渣。 “不好了,太叔公,咱们谢家祖坟着火了!” “春喜叔,你在家吗!” 过了好一会儿,依旧没有人前来开门。 一人晃晃悠悠的从隔壁院子走出,赫然是远近闻名的街溜子,王二麻子。 王二麻子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从袖子里掏啊掏,掏出一根干稻草叼在嘴里,吊儿郎当的对小胖墩道: “你春喜叔他们今个大清早就去他岳丈家了,就你太叔公一人在家。他耳朵不好使,你声音小他恐是听不见。” 小胖墩谢虎不过也五六岁的样子,听王二麻子如此说,都快急哭了。 “那咋办啊,王二叔。” 平日里村里的人都叫孩子离他远点,他也无父无妻无子的,这突然被叫一声叔,咳,心里感觉有点热是咋回事。 王麻子清了清嗓子,“看好了小子,今个就让你见识一下叔的厉害。” 只见他深吸一口气,气沉丹田,然后用小半个村子都能听到的声音喊道: “谢族长,你家祖坟着火了——” 完事,王二麻子对着小胖墩龇牙一笑,“你且站在这,等会你太叔公就来给你开门,叔还有事就先一步。” 小胖墩挠挠头总觉得有哪里不对,但娘亲说受人帮忙就要谢谢人家。 于是学着大人模样抱拳一礼道:“多谢王二叔。” 王二麻子摆摆手,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回家继续睡觉去咯,看谁还说他王二麻子不干好事,哼! 不一会儿,吱嘎一声,门被人从内打开了。 谢氏老族长与小胖墩大眼瞪小眼,老头颤颤巍巍的开口问道: “你说啥着火了?” “祖坟!” …… 村里大半的人都被叫去谢氏祖坟山头‘救火’了。今个难得的不算太冷,孟氏挺着肚子沿着村间主路慢慢的散步。 前些日子去县城里,大夫说该还有一个多月才出生,让她平日里没事多走动走动有助于胎儿生产。 想到这里,她脸上也不由挂上慈爱的笑,伸手在隔着厚厚的衣服肚子上抚了抚。 她身后不远处,刚从谢家祖坟那片山下来的谢齐临。 目光阴鸷的盯着,前面那道些许臃肿的身影,想起村里人说的那些话。 “哈哈哈哈,老谢啊,看来你们谢家是要走大运啊。” “莫不是永康家的大儿子,改明开了春就去参加县试哩,听吕氏说秀才十拿九稳的事。十岁的秀才,我的老天爷可真是祖坟冒青烟。” “庭江媳妇肚子里不是还揣着一个吗,庭江小时候念书,先前的县太爷都说他最低是个举人老爷,可惜……” “诶,别说那些扫兴的。庭江好人有好报,这祖坟冒青烟,指不定是天上神仙子转世投到庭江媳妇肚子里报恩来了。” “可不是嘛,哈哈哈哈谢虎那傻小子说是着火,给老子吓得外衣都没穿赶忙过来,老子还奇怪大冬天的咋还会着火。” 关于考上秀才,谢齐临心里也没有十足的把握,不过他确实是谢家小辈里最会念书的。 他每天念书到深夜,一次岁考没考好,就被他爹拿着扁担毒打一顿。 他知道,他爹打他都是为了他好,为了他不被谢家嫡支的孩子踩在头上,玉不雕不成器。 都怪谢庭江,哪怕他爹考上秀才,谢庭江在清河村还是处处压他爹一头。 现在又来了个神仙子转世,难道就因为是谢家嫡支,就要一辈子骑在他们头上不成。 谢齐临垂眸,捏紧的拳头指节泛白,什么神仙子!没出生就是一团肉。 此时已是午时末,村里的人一半多还在山上,另一半在家里准备做饭。 谢齐临将周围扫视一圈,确定四下无人,猛地加速追上孟氏,用力一推。 孟氏在察觉到身后脚步声时,下意识用手护住肚子,不等她回头看来者是谁,一瞬间就被重重推倒在地。 看到孟氏身下的血色后,谢齐临立刻抄近路进山,一路走来他也没碰到过任何人。山上人太多根本不会有人在意谁离开过多久。 只要现在折回去,等和大家一起下山,谁也不会知道是他干的。 感觉肚子一阵剧痛袭来,腿间流出阵阵暖流。孟婉宁疼到眼前发黑,不能言语,连呼吸都困难。冷汗顺着发鬓滴落在地上,形成一个个小土坑。 但她还是颤抖着双手,努力试着爬起来,口中发出气若柔丝的声音,“救…救…孩子……” 她的孩子才在她肚子里住了八个多月,就要消失了吗……她都想好了,如果是男孩,要教他明德知礼,尊妻爱子,万不可像她父亲行宠妾灭妻之事。 如果是女孩,教她,女子独立则天地皆宽,世间总是对女子多有苛待。 这想法虽不受当下人所认可,受点非议,也总归是好过像她娘一样困死在宅院分寸之地内。 孟氏昏死前,感觉从肚子处涌出一股温和的暖意环绕全身,一时间竟然也觉得身上没那么痛了…或许这就是老人们说的回光返照。 无人注意,孟氏的肚子闪烁点点红光,正在迅速的治愈她身上的伤。 …… 两间房屋中的狭小巷子里,谢招娣死死捂住谢来娣的嘴。 姐妹二人都止不住全身发抖,牙齿打颤。她们来时只看见孟婶婶被推倒在地,一个背影正匆匆离去,但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那人是大堂哥! 谢来娣眼中饱含泪水,拿眼神问她姐该怎么办。 孟婶婶是一年前跟着庭江叔回村的,她从来没见过那么好看的人,像仙女一样。 前几个月,她被祖母罚两天不许吃饭去割猪草,饿得发晕不小心被田埂绊倒。 正巧遇到庭江叔和孟婶婶散步,孟婶婶温柔的把她拉起来搂在怀里,用洁白的手绢给她擦脸,给她点心吃,还指使庭江叔帮她去割猪草…… 孟婶婶这么好的人,大堂哥为什么要推她。 谢招娣抿了抿唇,慢慢放下捂住谢来娣的手,说话的声音依旧发抖。 “不能直接去叫人,大堂哥知道后,肯定找由头让祖母把我们往死里打。”说不定还会找人牙子直接卖了。 谢招娣后面的话没说,但她知道祖母早就嫌弃她娘生了三个赔钱货。 谢来娣眨眨眼,大颗大颗的泪珠顺着脸颊流下,双手环抱住自己小身体抖啊抖。“那怎么办啊,姐。” 谢招娣看了看周围的房子,叮嘱谢来娣,“你先把柴火送回去,现在在家的多半是女子,我去敲来福叔家的门,他家两个婶婶都是好的。” 谢来娣听话的点点头,转身要走却被谢招娣一把拉住。 谢招娣用单薄打满布丁的袖子,胡乱给谢来娣擦了擦脸。“莫要再哭了,别让人给看出来。” 然后鬼鬼祟祟摸到一户人家门前,用力的拍了拍门。 “谁啊?” 听到屋内传来女声,谢招娣迅速钻进阴暗闭塞的巷子。 谷氏打开门,见没人还以为是谁家孩子在恶作剧。 “村里这些孩子,真是一天不打上房揭……” 话未说完,就见不远处一女子躺在血泊里,急忙向那边跑去。 “来人啊——” 谢家,东厢房内。 吴大夫正在给孟氏把脉,一脸茫然。 他今日本是受叶里正邀,来清河村给他老母看风湿。虽然他媳妇做菜很好吃,但他是个有医德的大夫,绝对不是为满口腹之欲! 第2章 早产‘凤凰\’ 谢家祖坟冒青烟的事,他也听了一耳朵。子不语怪力狂神,只当是无知村民以讹传讹。 可是,这这这…哪有孕妇流那么多血,依旧脉搏平稳,如珍珠行走盘。 奇哉,怪哉,难道真是祖宗保佑? “大夫,我弟媳她……”站立一旁的钱氏,见大夫脸色奇怪忙出声问道,却是语带哽咽,话不声。 当年朝廷征兵,按理本该她丈夫去的。正巧她生老二难产,小叔子体谅她这个做嫂嫂的,他本该科举大好的前程。 从军六年,再见却是容貌尽毁,右脸多了一道深深的疤。朝廷有明文规定,身有残疾者不可参加科举入仕。 “倒无大碍,只是羊水破了需得尽快生产,待会我为夫人行催产针,你们快去准备准备接生。” 吴大夫叹了口气,起身净手后从药箱里取出一套银针。 村里生孩子没那么多讲究,多数是村中生过孩子的老人帮忙接生。 谢庭江咬牙转身出了门,在这干站着也帮不上什么忙,倒不如去接热水,他力气很大一次可以端一大盆。 刚踏出房门,就见老族长迎面上前,手里拿着一个有些年头的长条木盒,直接塞进谢庭江怀里。 谢庭江一愣,张口正要说话。 “你说啥,我耳朵不好使,就这样,年纪大站不住哩。孩子出生你让明诚过来和我说一声就成。” 老族长说完就走,步子迈得飞快…… 谢庭江不用打开都知道是什么,那是一支百年的人参,是以防老族长万一用的。 “啊——”,屋内传来孟氏痛苦的呻吟声。 谢庭江手一抖,险些没拿稳木盒。转身将人参送进去,马上又去端送热水。 这边,吴大夫见孟氏醒后,就收拾东西让位置给谢家女眷准备接生。他又不是妇科圣手,只是略懂皮毛。 “我且在外面等,有事叫一声就行。”说完,吴大夫拎着药箱出去了。 剪子用热水消毒后,柳氏一遍又一遍用热毛巾给孟氏擦拭身子。 钱氏也是个好的,但照顾弟媳这种事,还是她这婆婆来做比较好。 反正大儿媳妇的月子也是她操持的,一碗水端平,兄弟两家才不会闹矛盾。 柳氏将一片人参放入孟氏口中,帮孟氏擦掉额头上的细汗。 …… 天渐渐黑了,孩子依旧没有生下来。 屋外,众人脸色都不太好。 早就差人去县里请妇科圣手,哪知扑了空,圣手居然去隔壁县吃酒去了……其他人来了也是白来,还不如吴大夫。 吴大夫在屋檐下焦躁的走来走去,仿佛脚下有针在扎,让他片刻不能安分。 就在这时,突然一阵红光冲天而起,悠扬的鸟鸣声响彻云霄。 抬头望去,赫然是一只红色‘凤凰’。‘凤凰’翱翔于空中,目光所及之处整片天地都被其光芒照亮。清河村。 ‘凤凰’在村子上空环绕三圈,然后展翅一路向南飞去。 散落的光点掉在地上,刹那间冰雪消融,春暖花开,竟是眨眼间入了春。 今年百年一遇的大雪灾年,百姓的日子都不好过。对天气有经验的老人,家穷的早在入冬不久就不再进食,只为了能给家中年轻人省点口粮和柴火。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被异象吸引陆陆续续有村民走出屋舍,有人朝朱雀离去的方向跪拜,有人泪流满面口中喊着爹啊娘啊的,有人惶恐不安… 谢家老族长站在自家院内,看着谢庭江院子的方向,喃喃道:“莫不是我谢家,真的要乘风而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 屋内众人,神情各有恍惚。 婴儿嘹亮有力的哭声,完全不像个早产儿。孩子手中紧握着一块红色鸟形玉佩,那冲天红光正是从玉中射出的。 还是谢庭江最先反应过来,凤凰自古是和皇后挂钩的。 非皇后和皇室女子不得使用凤凰图腾,这是早在前朝时就定下的规定。 江陵谢家已落寞了五百多年,他谢庭江不卖女求荣,谢家再落寞五百年也不是不行。 谢庭江将孩子裹好抱到孟氏身边,孟氏嘴唇毫无血色,强撑着疼痛的身体,伸出手在孩子皱巴巴的小脸蛋上心疼的摸了摸。 谢庭江思绪百转千回,对着孟氏小声说:“天生异象,朝廷定会派人来查看。我与县令有几分交情,县里来人倒是无妨。府城到此不过三天…… 当今圣上,也算不上明君。这孩子对外就说是个男孩,在附近找找有没有这两天出生的男孩,到时候……” 钱氏也压低声音,做贼一样开口道: “我娘家侄子前几天生的,明个我回去和娘家说一下,让她们来咱这住些日子。若官府的人来查,就抱我娘家侄子出来,左右不过前后几天应当也看不太出来。” 钱氏娘家是上河村的,离清河村不过半个时辰的路程。 “那就麻烦嫂嫂了。”孟氏望着钱氏的眼中饱含热泪。 今上都可以做她女儿祖父了,只能先过眼前这关,走一步看一步了。 谢庭江后退一步,一撩衣袍直接朝着钱氏跪下磕了个头。 柳氏也不拦着,这种事被发现就是欺君大罪,要砍头的。 给钱氏吓得一激灵,赶紧躲开。“哎哟二弟,你这是做什的,你大嫂我还想多活几年,看明礼明诚两兄弟娶妻生子呢。” …… 刚穿过来差点成了皇帝媳妇的谢玉衡表示,那是朱雀,怎么就成凤凰了。 朱雀是神鸟,而凤凰只是凡鸟。在《山海经·大荒西经》中有记载,“沃之野,凤鸟之卵是食,甘露是饮。” 是汉高祖起义时扯大旗吹牛,说自己亲爹是龙,龙代表皇帝,自然凤凰的地位也水涨船高。 至于她为什么知道这么清楚,倒也不是她见多识广博学多才,全是朱雀在脑中给她念经一样念叨的。 不过,她这一世家人似乎都挺不错。 上辈子她虽不是个孤儿,却和孤儿没什么两样。母亲生下她后,怕母乳喂养身体走形,将她交给外婆抚养。 当时,舅舅家已经有三个小孩,手头也并不宽裕,所以她也只能喝一些便宜劣质的奶粉。加上外婆也不精心看护,以至于身体极差经常生病。 后来她被父母接回身边,每次她生病,父母都会说她活着真是浪费钱,倒不如刚生下来的时候就掐死算了。 侮辱打骂是家常便饭,每次父母吵架,母亲都会拿年幼的她撒气。“要不是因为你,我和你爸早就离婚了!” 可是时至某岛国往海洋排放核废水,他们也没有离婚,多可笑把生活所有的不幸推到孩子身上。 起初,没有人在意这场灾难,直到一次长达五年的海底火山喷发。海陆空生物一夜之间全部变异,丧尸病毒爆发。 而她,在前往基地时,被父母推下车用来阻挡丧尸的脚步。所幸千钧一发之际,她被另外一个基地外出做任务的小队救下,同时也觉醒了空间系异能。 从此她也加入到援救队伍中,每天早出晚归风雨无阻。许是自己淋过雨,也总想为她人撑伞。 直到她异能升至五级,需要渡雷劫。一只红色的鸟,迎面撞向她强行契约。然后……渡劫失败,身死魂穿。 谢家,西厢房。 除刚生产完的孟氏,和刚出生的谢玉衡,其余谢家人都在这。 谢庭海伸出粗糙的手从钱氏手中接过海碗,放到嘴边,直接一口气将茶水喝了个干净。 他是个粗人不讲就那些个茶盏茶杯,还是海碗喝得痛快。 第3章 国民好大哥 谢庭海喝完一抹胡子,重重叹息一声,把海碗放在矮几上。 “今天上山的人太多了,脚印烙脚印的,下晌我和来福兄弟绕着村子转了几圈,也没发现什么有用的。” 谢庭江手握成拳嘎巴作响,想到差点失去夫人和女儿,他就一阵后怕,懊恼自己没有时刻陪在孟氏左右。 “婉宁说那人身上有些许墨香,村里念书的统共就那几家。” “春喜一家回岳丈家探亲去了,叶家给白老夫人看病也都在家中未出,竹青和明礼去县里给书肆抄书……” 谢明诚趴在他爹肩上,眨巴着大眼睛听着二叔讲话。 “那就只剩下谢五祖父家的,和竹书哥哥在家啦。” 谢庭海心里暗骂一句,谢祯扬那老不死的算个狗屁五祖父,当着孩子面又不好说什么。 抬手给谢明诚头上来了个爆栗,挥手示意他离远点,莫挨老子。 不是老子无情,实在是忽地入春,棉衣还没来得及换下再贴个小火炉,谢庭海感觉他都快热冒烟了。 “去去去,老大你带着明诚去看小弟弟。说话小声点,不要扰着你二婶和小弟弟。” 谢明礼知道这是下面的话,不再适合他们小辈继续听,牵过谢明诚的小胖手,出门去了。 春风夹带着暖意,吹得树沙沙作响。 青衣少年站在院内,接住一片飘落的桃花瓣,依旧觉得不太真实。 谢明礼魔爪伸向亲弟肉嘟嘟的小脸,用力一捏,笑眯眯问道:“明诚,你觉得疼吗?” 谢明诚一边口齿不清的控诉:“藤,你四不四我亲鸽!” 一边手舞足蹈地反击他的不良哥哥。 谢明礼用手抵住他的小脑瓜,任谢明诚使出浑身解数也碰到他一片衣角。 “你不是要看小弟弟吗,等会小弟弟睡着你就看不到咯。” 谢明诚气鼓鼓瞪亲哥一眼,他一定要多多吃饭。 和谢木哥哥一样高大威猛,到时候看他哥还敢欺负他,哼哼。 …… 谢明礼在门上叩了叩,得到二婶许可后才进去。 屋内已经收拾干净,二婶半卧在床上,旁边有一个小鼓包,想来就是他的‘小弟弟’。 谢明诚屁颠屁颠跑到床边,在看到小弟弟的一瞬间皱成包子脸。 怎么办小弟弟脸红红的好难看,以后被人嘲笑怎么办,他可是知道村里人背后没少议论王二叔满脸麻子难看。 谢玉衡一双乌黑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看着小胖子前后表情落差。 她这一世难道是个丑八怪? 不应该啊,她娘是个大美人,刚出生时也见过她爹,脸上有疤也不妨碍她爹是个美男子。 难道,物极必反,基因突变? 谢明礼这时也走了过来,一看他弟这副模样,就知道傻蛋弟弟脑子里指定没想什么好东西。 少年俯下身在谢明诚耳边轻轻道:“你刚出生时,比小弟弟还丑一百倍。” 谢明诚一脸不可置信,如被雷击。 孟氏莞尔一笑,对谢明诚温柔解释,“小孩子刚出生都这样,长大就好看了。” 谢明诚似懂非懂点点头。 没关系就算小弟弟长大后不好看,他会保护好小弟弟不让别人嘲笑他,明天要多吃两碗饭长高高! 谢玉衡看着青衣少年郎,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最重要的是很有大哥风范,行家出手一句话就把小胖子干趴下,厉害了我的哥。 见奶娃娃黑葡萄般的眼睛看着自己,谢明礼也忍不住眸中带笑,从袖袋里掏出一个银质空心长命锁放在谢玉衡身边。 “等大哥有钱,再给我们家神仙子换个实心金的。” 孟氏一愣,却也没有说什么虚头巴脑的客套话。 买都买了还能退回去咋滴,到时候在别的地方帮衬着大房就是。 谢玉衡对着谢明礼咧嘴一笑,“啊,啊。” 谢谢大哥,你真是财神,哦不,你真是个好人。 虽然她空间里有更值钱的,但难得的是少年的这份心意。 古代农村一个十岁左右孩子能有多少钱,别说古代了,在现代她小时候兜里比脸都干净。 孟氏轻点谢玉衡的小鼻子,笑道:“你呀你呀,还笑,莫不是知道你大哥哥给你的是好东西。” “啊,啊。”谢玉衡看向美人娘亲,我知道啊! 谢明礼摸了摸鼻子,怪不好意思的,就这空心长命锁,算得上哪门子的好东西。 去年跟他爹谢庭海去府城办事,他远远见过知府家夫人,珠环翠绕,光彩照人,那穿戴之物才叫好东西。 果然妹妹比弟弟可爱多了。 …… 子时,清夜无尘,月色如银。 谢玉衡被饿醒了,左瞟瞟右看看,周围乌漆嘛黑什么也看不见,唯有娘亲浅浅的呼吸声。 至于她的便宜老爹谢庭江,怕孟氏和她休息不好,拆了柴房门板用凳子架着,做了个简单的床睡在窗边。 本就是早产,孟氏也没有多少母乳。谢玉衡不打算扰美人娘亲睡觉,心意一动就进了空间。 空间内。 原本成片的灵田只剩下一亩,灵泉湖也变成了小水洼,五楼高的大别墅也只剩下了一层,别墅后是巨型平层仓库。 她倒不慌,之前也有过异能等级下降,等异能修等级上去就会返还。 小小的襁褓躺在青草地上。 谢玉衡操控精神力在仓库里找到几箱婴幼儿奶粉,给自己冲泡了一瓶奶开始干饭。 这些都是援救幸存者时顺手收进来的,食物放进空间永远不会过期变质,其他东西也是一样的道理。 远方,一道红色的影子像炮仗一样向她飞来,然后,被奶瓶砸翻在地。 朱雀双翅叉腰气鼓鼓的道:“你这人怎么这样,怎么可以乱扔东西呢。” “砸着我事小,砸着花花草草多不好啊。” 谢玉衡认可的点点头,道: “对,你说得很对。” “所以为了不伤到花花草草,只能辛苦你每次用身体接下,你这么厉害的神鸟该不会做不到。” 空间内有灵气可以说话,行动也不会损伤发育未完全身体,但在外边会。 “怎么可能,你看不起谁呢。” 朱雀傲娇的挥了挥翅膀,踏着小碎步靠近谢玉衡。“我要出去,我在这里快憋死了!” 谢玉衡用精神力将襁褓立起来,上下扫视一眼,嘴角微抽。 “你傍晚搞出来的动静,现在出去,真不怕被人抓去做长生不老汤。” 朱雀觉得她说得也挺有道理的,但它是主管南方的神鸟,怎么能见自己管辖下的黎民百姓受苦。 眼珠子滴溜溜转了转,朱雀倏地变成了一只的白色小团雀。 飞到谢玉衡的襁褓里,亲昵的蹭了蹭谢玉衡红扑扑的小脸蛋。 谢玉衡长叹一口气,故作解脱状,目视前方像是对着空气自言自语: “我在末世无牵无挂,来到这里能体验一回家人的爱护,其实也挺不错的。” 朱雀低头去看自己的小爪爪,哦,它太胖了看不见爪子,只能看见白色的毛毛。 它知道这是和它说的,宽慰它的。要不是它神力消散,只能施展一些低级幻术。 需得借用契约主的能量才可施展法术,谢玉衡也不会来到这么个鸟不拉屎的封建古代。 想到这,它也不由有几分心虚,清了清鸟嗓,小翅膀拍了拍胸脯。 “你放心好了,有我在,绝对不会有人看穿你女扮男装。” 谢玉衡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用精神力摸摸朱雀不太聪明的头,闪身出了空间。 清河村,村头一支队伍正缓缓驶来。 打头的正是本县县令刘咏,身后跟着一辆马车,后随几名锦衣卫。 车轮碾过土路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帷幔轻轻晃动。 春日的暖阳落在车窗板上,越驶向村内,沿路的野花就越发灿烂夺目。 正打算去县里买酒吃的王二麻子,看这阵仗,脚底抹油转了个弯,给谢家报信去了。 第4章 太监是割上面还是下面 他不敢走正门怕被人看见,还好手脚功夫不错,三两下爬上谢家墙头。 刚翻过去迎面就是一个大扫帚。好家伙,还得是他王二麻子手脚灵活躲得快。 见是王二麻子,以为他又是来找谢庭海的。 柳氏把扫帚往旁边一扔,道:“老大和她媳妇有事去了,不在家。” 她知道这孩子心是好的,就是丑了点,不爱走寻常路。 王二麻子满脸急切,也不把自己当外人,双手一撑直接越过围墙跳入院内。 “我不找庭海,婶子,村头来人哩,还有几个带绣春刀的。 “我估摸着是冲孩子来的,给您来报个信。要不你们带着孩子出去躲躲?”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到处都需要路引,又能躲到哪里去呢。” 柳氏觉得浑身如坠冰窟,也顾不上招呼王二麻子,哆哆嗦嗦的走进东厢房。 谢庭江见她脸色不好,心中咯噔一下。忙问:“娘,你怎么了?” 柳氏脸色发白,深吸一口气,满是茧子的手撑在门框上止不住发抖。 “来人了,带绣春刀,恐怕是宫里的……” 这是老天爷不给活路啊。 孟氏泪眼婆娑的望着女儿襁褓旁灰色的小团雀。 昨夜门窗都关得好好的,夜半起来喂奶时,蓦然发现女儿襁褓里多了一只小团雀。 结合昨日的异象,如今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孟氏跪在床边虔诚的向小团雀祈祷:“求凤凰大人,保佑我儿。” 小团雀掀起眼皮一角,“叽,叽,叽叽。” 我是朱雀,是神鸟,才不是凤凰!它才不会让谢玉衡被送进宫给狗皇帝当媳妇。 …… 马车在谢家门前停驻,刘咏亲自上前敲门,才敲两下,就被谢庭江从内打开。 二人交换了一个复杂的眼神,又各自迅速收起。 “听闻清河村谢家小儿,昨个出生时天降异象,杂家顺路过来瞧一瞧。” 马车内伸出一只比女子还白的手,黄锦嘻嘻笑着踩着衙役的背下了马车。 刚站定又赶忙掀起帘子,对着车内的人谄媚道:“乡下泥泞,干娘小心脚下。” 周围围观的闻言村民撇撇嘴,嫌弃乡下脏别来啊。 王老婆子将瓜子壳吐出一道抛物线,用手扶了扶头上的木簪,翻了个白眼。 和身边人嘀咕道:“什么玩意,诶,你说说他们太监是割上边啊,还是下边啊。” 站在王老婆子旁边的男人,顿时觉得身下凉嗖嗖的,打了个冷战离王老婆子远点。 一头发花白妇人慢慢悠悠地下了马车,举手抬足之间都是富贵人家的讲究。 万嬷嬷抬眼打量着这个农家小院,三间青砖瓦房,看起来也有些年头了。 院内收拾整洁想来这家人也都是勤快的。 院中栽一棵桃花树,树下摆放的竹桌上落满了桃花瓣。 一约莫四十多岁的妇人正抱着一个襁褓坐在竹凳上。 待一行人走进院内,黄锦变戏法一样从袖中掏出一个掐丝珐琅小碗,吩咐人去接满清水来。 这是要滴血认亲! 谢家人脸色都难看极了,谢庭江板着一张脸,指甲掐入掌心也浑然不知疼痛。 接好清水后,“请,谢庭江。” 黄锦仿佛恩赐一般,将一根银针递给谢庭江。小小庶民,他亲自来已经是给他脸了。 谢庭江面无表情接过,迅速在扎破指间挤出血滴落在碗里。 随后恍如银针上有什么脏东西,将其扔在地上,末了还踩上几脚。 民不与官斗,为了全家,为了谢家。 他可以忍,但他也可以在有限的范围之内,恶心黄锦这死太监。 黄锦眼中闪过一丝不悦,最讨厌别人觉得他脏。 要不是走投无路谁愿意做太监,果然穷山恶水出刁民! 这边柳氏手抖的接过银针,情不自禁的落下来泪来,这些杀千刀的小孩子都不放过。 谢明礼上前,伸手遮住谢玉衡黑葡萄般的大眼睛。 长长的睫毛在少年的手心挠痒痒,挠得他心仿佛都要碎成一片一片的了。 银针快速扎入婴儿的指心,谢玉衡觉得疼度还是可以接受的,末世里受过的伤比这疼得多。 但是这么多围观的人,总该收点门票。她嘴一撇。 “哇”的一声哭了,院内院外的人听着婴儿啼哭声心碎一地。 连几个锦衣卫都心生不忍,觉得黄锦太过了。 却都敢怒不敢言,毕竟万嬷嬷是太后身边的老人,一句话就可以让他们项上人头落地。 其中一名锦衣卫,不忍直视转过身去,就见院外有村民鬼鬼祟祟,围绕着马车不知道在做什么。 猝不及防和其中一个村民对视上,他立马转头,他什么也没看见! 两滴血在水中融合一体,看来确实是亲生的没错。 黄锦对着万嬷嬷展开一个讨好的笑容,“辛苦干娘了。” 万嬷嬷点点头,跟着柳氏进室内,将小家伙放在床上准备查验性别。 谢玉衡也不惯着她,手舞足蹈的照着她脸上呼。用精神力悄悄从空间偷运一点末世里她收集的毒药在手上。 被拍了几巴掌的万嬷嬷皱眉,真是乡下泥腿子生的庶民。 心里这般想着,手中动作加快三两下拔光奶娃娃的衣服。 一看两腿之间,万嬷嬷撇撇嘴,嫌弃的将衣服扔在婴儿身上,转身出去了。 而一旁的柳氏,努力压制着惊讶之情不表于面。 我的个乖乖,她孙女真是天上仙子转世,这管凤凰的,得是个什么品阶的神官啊。 回到院内,万嬷嬷疲惫的揉揉太阳穴,对着院中几个锦衣卫道,“是个男孩,走。” 可惜不是个女孩,皇上最近倒是越发宠幸徐家嫡幼女。被那狐媚子教唆着,倒是给太后请安都不去了。 黄锦连忙上前搀扶,“听说上河村还有一个,也是这两日出生的,这个不是,指不定下一个就是呢。” 一行人浩浩荡荡来,又浩浩荡荡的走了。 刘咏挂在队伍后边儿,低头小声和谢庭江嘀嘀咕咕。 “他们是昨个半夜突然到驿站的,那万嬷嬷好像是太后的人,此次南下就是给那位找一些女童,听说是给那位修什么长生之法。”刘咏指了指天。 刘咏叹了口气,满脸愧疚,“我让人来给你报信,哪知刚出门就被锦衣卫堵住了,实在是对不住老弟啊。” 谢庭江摆摆手,他是在军中与刘咏结识的,那时刘咏还只是一个小管事。 后来听说是家里花几千两银子给买了个官,好巧不巧买到的居然是江陵县令。 刘咏在县里是最大的官,可放眼京中随便出来一个都能把他压死。 譬如那黄锦,乃江南织造局的总管太监,为正五品,而县令才七品芝麻小官。 …… 村民们在谢家门口议论纷纷。 “哎哟我的老天爷,那就是太监?老婆子我活这么久第一次看见活太监。” “这话说的,难不成郭婆子你还见过死太监哈哈哈。” “说话比我家养的鸭子叫的还难听。” 也有人自己琢磨,‘谢家小子,天降异象,莫不是……’新君。 那人恍若获得的什么不得了的启发,心里暗中决定以后一定要和谢家走近些。 “要我说还真是谢家祖宗保佑,庭江家小儿如若是个女孩……可真是要遭老罪。”另一人摇摇头,一切尽在不言中。 他二舅母家的小姑子的大女儿的叔叔的三侄子的四姨的女儿在扬州干活,她主家老爷的嫡女,出生时方圆百里百花齐放,全家当宝贝疙瘩一样宠着。 去年七岁被‘送’进宫中,封为花妃,听说被皇帝宠幸了不到一个月就死了!家里人连尸体都没要回来。 “我呸,老娘全家累死累活土里刨食,每年上交赋税,就给这些狗娘养的来欺压百姓。” 要好的村妇赶紧去扯他衣袖,“虎子他娘小点声,你不要命了啊。” 谢云华和谢竹书就是这个时候来的,听到这些话,抬手就给谢竹书手臂上来了个大逼兜。 “他日你若敢做鱼肉乡亲的狗官,我第一个大义灭亲把你剁成肉泥。” 娘说了打弟弟要趁早,立规矩也是。 谢竹书提着竹篮,一脸正气:“姐你放心,我肯定不会。” 一个十岁一个七岁,一个敢说一个敢听。完全没考虑过谢竹书科举能不能通过…… 姐弟二人走进谢家的院子,谢庭江正提水用力洗刷着院子,仿佛要冲走什么晦气的东西。 “庭江叔,我娘让我给送布头来哩,我大伯家的也在里边。”谢云华拿眼神示意他弟,把竹篮递给庭江叔。 谢竹书立刻上道,姐弟之间默契不必言说,全都是从小被打出来的。 乡下有一个说法,用集百家布制成的被子,给早产的孩子盖就可以平安健康长大。 谢庭江用手臂上袖子蹭掉额头的汗,接过竹篮拿出两块布头,又从袖中取出几枚铜钱放入,递还给谢竹书。 “拿着买糖吃,记得下个月来吃满月酒,叔给你们留鸡腿。” 谢竹书听到鸡腿下意识吞了口口水,鸡腿啊,他们家虽不穷,也就过年才能吃一次鸡肉。 至于整个的鸡腿鸡腿那是没有的,为了每个人能多夹一筷子肉,鸡翅鸡腿也都是剁成小块的。 谢云华略嫌弃的看了他一眼,抢过竹篮将铜钱还给谢庭江。 “不用了叔,我已经是大姑娘了,不喜欢吃糖。” 第5章 糖水真好喝 “竹书有蛀牙也不能吃。” 谢庭江被这孩子蹩脚的理由弄得哭笑不得,“行,那就听谢大姑娘的,一定记得来吃席啊。” 谢云华点点头,带着谢竹书走了。 陆陆续续又有村里人送来布头,有丝绸的,有棉的,也有麻的。 那些送丝绸布头的,家里倒没多富贵,多数是自家养的蚕吐丝制成的。 寻常百姓人家是穿不起丝绸的,不是没有丝绸,而是不划算,不如卖了换些银钱补贴家用。 午后,柳氏和钱氏二人在院内缝合布头,明媚的阳光洒在院内,一阵风吹过花瓣像蝴蝶一样起舞落在装布头的竹筐里。 钱氏手中的针上下穿梭,很快缝好,又从竹筐里取出一块布头。 说来也巧,她和娘家哥嫂往清河村返回时,遇上了黄锦的队伍。 他们马车轮子不知怎的掉河里去了,黄锦站在河边指挥着会水的衙役捞车轮子。 谁知那马突然发疯,先是一脚把他踹得正好河边吃了个满嘴泥,又是往前一顶,直接被顶飞掉入河中。 等刘县令看见他们,差人前来告知,他们是刚从清河村过来的时,那黄锦也没被救上来。 活该,没根的东西,最好是淹死它。 想到这,钱氏脸上那是忍不住的笑意。 谢明礼手拿一件棉袄,准备给躺在竹椅上睡着的二弟披上时,看到的并是钱氏想笑又憋笑的模样。 将棉袄给傻子弟弟盖好,谢明礼眸中也晕染开笑意,打趣问道,“娘,这是想什么呢这么开心。” 这不问还好,一问。 钱氏的笑是怎么也憋不住了。把手中布头一放,竟是直接蹲在地上笑得直不起腰。 柳氏拿着针在头上划了划,笑骂一句,“当娘的人,没个正形。” 被明朗的笑意感染,众人脸上都带着几分释然的笑。 谢玉衡正埋头在孟氏怀里干饭,清甜的母乳充斥在舌尖,家人的欢笑就在耳边,真好。 …… 有人欢笑,有人流泪,有人害怕。 谢齐临听着屋外祖母打骂三个堂妹的声音,手里的书怎么也看不进。 不是心疼几个丫头片子,只是很害怕。 害怕以后念书被那位握玉而生的神仙子族弟超越,害怕被发现……是他推的孟氏。 吕氏打骂几个赔钱货孙女半天,那因村民们夸赞,谢庭江那小兔崽子生了神仙子的郁闷心情才好点。 扭着熊腰从厨房端出一碗糖梨水给她宝贝大孙子送去。 哼,等她十岁的大孙子考上秀才,村里那些眼瞎的才晓得,到底谁家的才是神仙子。 门突然嘎吱一声被打开,谢齐临被吓得一激灵,见是吕氏,皱着眉道:“祖母,你记得下次进来先敲门。” 吕氏连连应是,把糖梨水放在书桌旁。“我不是怕你温书累了吗,来喝个糖水沁沁喉咙,这梨呀是从南边行脚商人手里买的,老贵哩。” 谢齐临眼中闪过一丝厌恶,端起碗三两下吃完,把碗还吕氏示意她赶紧走,不要打扰他温书。 每次都是这样,有什么东西定要强调一下花了多少钱多贵,生怕他出息了以后不报答一样。 吕氏像个粗使婆子一样,任劳任怨接过碗,出去时又轻手轻脚的把门关好,生怕打扰到她的大孙子看书。 吕氏见谢来娣还在院子里,抬手直接把碗给她去洗。赔钱货,就该多干活。 谢来娣嗫嚅着接过碗,走到厨房边从水缸里舀水出来,小手在碗里仔细的搓洗着。 不知想到了什么,谢来娣回头看祖母不在,许是进了里屋。 她鬼使神差的就着碗边喝了一口,还有一点点甜! 快速将洗碗水一饮而净,又用水冲洗了一遍才放回厨房柜子里。第一次做这种事,谢来娣的心脏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怕被发现又被骂,谢来娣赶忙从杂房堆里找出一根绳子,扬声道:“祖母,我去后山捡柴火哩。”然后开心的出了门,糖水甜滋滋的真好喝! …… 璧月初晴,黛云远淡。 后天是谢玉衡的满月宴,这些日子她基本上知道了谢家的一些情况。 江陵谢家,先祖乃五百多年前齐朝的兵部尚书——谢谦。 传闻他率兵五万歼敌二十万,以文臣之身力挽狂澜,强行为齐朝续命百年。 可惜,夺门之变,惨遭政敌迫害……落得一个身首异处的下场。而她这一脉,据说还是全臣联名上书,万民请愿才保下来的。 而谢家嫡支,也就是她家。 祖父已经病逝,祖母柳氏四十有三,育二子。 用柳氏的话来说就是,“生那么多干嘛,与其每个孩子都苦巴巴的,还不如啊少生几个,让孩子们也能吃口饱的,念个书。” 长子谢庭海,也就是她大伯,二十有六,忙时务农,闲时上城里做些别的活计补贴家用。 长媳钱秀娥,二十有七,是隔壁上河村钱屠夫的小女儿。 据说是大伯在她家摊子上买猪肉,大伯母一眼就看上了大伯。人高马大的长得又好看,赶紧就让父母请媒婆来谢家探口风。 幼子谢庭江,也就是她爹,如今不过二十三。 十岁过童生试时被先生夸奖最低也是个举人。可惜十六岁时朝廷征兵,每户需出一壮丁。朝廷税重,加之,先后给太爷爷太奶奶治病办理丧事已无多余银钱。 恰好大伯母又生二胎难产,明明更有出息的谢庭江连夜投军,这一去就是六年,去年才归乡。 幼媳孟婉宁,二十有二。 她娘说,凉州城被匈奴攻破时,她差点成了刀下亡魂。是她爹如天神一般将她娘救下,二人也因此生情,结为夫妻。 长房育有二子。 长子谢明礼,十岁。幼时由她爹谢庭江启蒙,她爹被抓去当大头兵后,祖父病痛缠身熬了几年终是没挺过去走了。 导致谢明礼对钱和权有一种格外的执念,相较同龄人成熟稳重很多。 幼子谢明诚,六岁……也就是她二哥,嗯……就挺虎一孩子。 虎孩子正躺在她旁边呼呼大睡,本是大人们忙,让谢明诚来看护她。结果…… 谢玉衡滚动小身子,努力给她二哥肚脐眼盖上薄被。这到底是谁在照顾谁啊! 听着小呼噜声,估计虎二哥一时半会儿也不会醒,谢玉衡心意一动进了空间。 空间那一亩灵田上被她种上药材,灵田时间流速更快些。外面一天,灵田一个月,左右仓库里其他食材有的是。 昨日,听柳氏说盐价又涨了,百文一两还是最下等的。 满月宴估计得花不少盐,谢玉衡看着仓库里成箱的盐,思考到底怎样才可以把盐弄出去呢。 有了! 东厢房内,桌上成堆的细盐形成一座小山,有的顺着桌边流在地上,像是白色的瀑布。 做完一切的朱雀累得直接躺在‘山尖’上,呜呜呜它一介神鸟,居然被当苦力使,不想活了。 谢玉衡见朱雀已经干完活,直接给虎二哥一脚,谢明诚毫无动静继续打着他的小呼噜。 “”叽叽叽。”哈哈哈,朱雀直接无情嘲笑。 谢玉衡抽了抽嘴角,大伯母这是晚上不给他觉睡吗。让朱雀协助自己,直接给谢明诚来了一招泰山压顶。 又过了好一会儿,谢明诚才迷茫的睁开眼睛。他正做梦啃大肘子呢,结果天降一个巨型包子压得他喘不过气。 这会儿他都还觉得呼吸不太顺畅,难道他还在梦中? “啊呀,呀,呀。”谢玉衡见他醒了,发出声音示意她二哥转头看桌子。 谢明诚这才回过神来,原来压着他的巨型包子是小弟弟。 费力的将小弟弟重新在床上摆好,又给谢玉衡盖好百福被,还在脖颈处掖了掖。 做好一切后谢明诚又躺下,准备继续睡觉,他要去梦里吃大肘子。 第6章 你信团雀会拉盐屎,还是信你哥会扇大嘴巴子 “啊呀,啊呀呀。” 谢玉衡急了,见过虎的,没见过这么虎的。 谢明诚疑惑转头,小弟弟这是怎么了,难道是饿了? 然后他就看见小团雀躺在一堆白色的物体上。 小胖子急忙一个鲤鱼打挺翻身下床,家里人都说小团雀是天上的神鸟,小团雀该不会死了? 谢明诚踮着脚,伸出胖乎乎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戳了戳,朱雀挥了挥翅膀示意小胖子别打扰它休息。 见小团雀还在动弹,谢明诚长长舒了一口气,还会动那看来一时半会死不了。 小胖子疑惑的看着白色的''沙子'',和鸟屎颜色差不多,这量是不是太多了?而且也不臭。 小小的脑袋,大大的疑惑,或许这就是神鸟的与众不同! 谢明诚看着''鸟屎'',心中好奇''神鸟的屎''有没有什么特殊作用。 譬如让他长得比他哥高大威猛,一拳把他哥揍趴下。 “嘿嘿嘿,嘿嘿”谢明诚幼稚的脸,浮现不符合年龄的猥琐笑容。 然后就见他手捧一小堆盐,在谢玉衡和朱雀震惊的目光中送入口中。 (古代盐是比较大颗的也没有那么白,糖也是棕褐色的,宋元时期才开始有琥珀色的糖。作者不怎么下厨,写这段的时候,去厨房近距离的闻了一下盐,确定是无味的。) 入口齁咸,谢明诚连忙吐出口中‘神鸟的屎’,干呕两下着急忙慌的出去找水喝。 从厨房柜台上里拿出一个比他头还大的粗瓷海碗,直接就从大水缸里舀了满满一碗水,双手捧着海碗如牛饮水。 正巧,谢明礼背着一捆比他还大的柴火回来,汗流浃背地把柴火卸下,挑了挑剑眉。 毫无心理负担的直接把小胖子手中海碗抢了去,换个边儿,将剩余的水一饮而尽。 谢明诚看着无良大哥,深刻觉得这个家没他得散。 大哥这么不靠谱,弟弟都欺负,等爹娘老了以后,可不就只有他才能挑大梁照顾全家了! “哥,团雀拉了好多盐屎。”谢明诚斟酌着用词。 谢明礼用木瓢舀水冲洗着海碗,细长的手指仔细清洗碗壁。 “你信团雀会拉盐屎,还是你哥我会扇你大嘴巴子。” 谢明诚眨眨眼,他都信。 再次试图说服他哥:“真的哥,拉了好多呢,满桌子都是还流到地上去了。 谢明礼看着弟弟真诚的双眼,想到团雀的特殊性,点点头。 慢条斯理的将碗放回原处,这才跟着谢明诚进了东厢房,二叔说君子要临危不乱。 青衣少年进屋后先是去床边看了看他家唯一的小妹妹,见谢玉衡安稳的睡着。 这才折回桌边,脚下小心的避开了流落在地的盐。 他听说大户人家用的盐白细如雪,只是不知道相较于眼前的谁更胜一筹。 骨节分明的手指沾上盐,放在舌尖。少年一愣,纯正的咸,没有一丝苦味。 谢明诚乖巧的站在一侧,心情复杂的看着他哥吃神鸟的‘屎’,完全忘记他也是吃‘屎’中的一员。 在谢明诚见识不多的人生阅历里,带有苦味的粗盐,才是天下所有人称之为盐的物体。 谢明礼心中的震惊如惊涛骇浪,虽早就知道小妹妹的不凡,还是再一次被震惊了。等回过神来,额头竟是沁出密密的汗来。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二叔脸有疾不得入仕,弟弟又是个脑子不太灵光的, 他顿感压力倍增,暗暗决定今后每天早起半个时辰看书。 为了这个家,兄弟俩操碎了心。 谢明礼在谢明诚肩上拍了拍,半蹲下身与他平视,郑重道:“关于小团雀和玉衡弟弟的事,万不可对外人说。” 想了想还是又加一句,“要是被我发现你和别人说,我把你吊在桃树上揍。” 玉衡这名,是全家人苦思冥想大半个月,依旧觉得没一个能配上他家神仙子。 一家人晚上在院子里唠嗑时,孟氏见奶娃娃一直盯着,天上勺子形状的星群中一颗特别明亮的星——玉衡星。 于是拍板定下奶娃娃的名字,谢玉衡。 谢明诚拍拍胸脯:“哥你放心,我肯定不会和外人说的!”哥把他当三岁小孩呢,家里有好东西当然要藏着。 上次谢虎他娘给谢虎买了云片糕,谢虎傻乎乎的放牛时拿出来吃。 结果被赵二狗几兄弟抢了去,所以他都是在家吃了才出去玩的。 捏捏谢明诚的小胖手,谢明礼觉得手感真不错,“去叫祖母他们进来,不许说团雀屎,你就说我找他们有事。” 小胖子点点头,一溜烟出去了。 不一会儿,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明礼,可是玉衡可是有什么事?”谢庭江腿长又在前院,来得最快。 谢明礼摇摇头,示意他看桌上。谢庭江瞳孔一震,低声道:“这是盐?” 少年点点头。这时其他人也都到了,闻言呼吸都是一滞。 “这么细,这么白,想来皇上吃的盐也不过如此。” “要是放盐商手里卖,不得卖个一两银子一两。” 谢庭海想摸摸,又怕弄脏这好东西。娘说侄女是管凤凰的鸟仙,这会儿他倒是觉得像是食神。 “可不是嘛,我活快三十年,还是第一次见这么好的盐哩。” 钱氏感慨着,解下围布蹲下身,将围布翻了个面铺在地上,心疼的把地上的盐捧到布里。 众人也纷纷行动起来,拿缸的拿缸,拿盆的拿盆。 …… 待收拾完所有的盐后,大家看着地上满满两大缸,外加小半盆的盐,依旧觉得不太真实。 谢庭海没形象的往地上一坐,抱着缸子啧啧称奇,他这侄女仙女下凡真绝了。 不知道他和钱氏努力一下,能不能再追一个姑娘。 他要求不高,也不求像谢玉衡一样普普通通的就行。 姑娘多可爱,不像他家两个兔崽子加起来八百个心眼子。 大的八百零一个心眼子,小的少一个,一天到晚看着他眼睛疼。 孟氏黛眉微微一蹙,轻声道:“后日人多嘴杂,这盐拿出来用怕是不妥。” 谢庭江安抚的拍拍夫人的手,道: “这简单,加点玉米面渣子,苦野菜,再来点老酱调色重新煮一遍,指不定比那些盐商手里卖的最下等盐还难看。” 孟氏点点头,这法子麻烦了些倒是可行。 近来盐价飞涨,百文一两盐,一斤就是一千六百文钱。 寻常在县里务工也不过才百文左右一天,三口之家一月需食盐一斤 许多人家都已经吃不起盐,朝廷也不管。想到这里,她在心里叹了口气,天下不久恐乱矣。 不过想到狗皇帝,她又觉得乱得快些的好,当今圣上在女色上简直就是猪狗不如! …… 翌日,春和景明。 一大早谢家院子里已经热热闹非凡,钱氏的娘家居然直接用板车拖了一头活猪来。 一路跟着来吃瓜的村民们瞠目咋舌,这也太大手笔了! “乖乖,这头猪得有两百多斤。” “猪肉三十文一斤,这钱家一出手竟是七两多银子。 “我家一年到头才赚三、四两呢,七两啊,这钱氏是我家媳妇该多好。” 说话这人是郭老婆子,早些年她儿子上山打猎遇到大猫死了,媳妇也扔下三个孩子跟着过路的货郎跑了。 这些年来都是她一人拉扯三个孙子。 “你长得丑,想得倒挺美的。”旁边跟她不对付的妇人直接嗤笑嘲讽。 “这要我说啊,还是柳氏教得好,兄弟俩都成家哩还跟穿一条裤子一样。” 古人传下来的话‘宁娶大家婢,不娶小家女’总归是有几分道理的。 你看谢五家那婆娘啧啧啧,三个孙女被磋磨得没个人样。” “她家大孙子不是明个就去县里准备参加县试吗,听说秀才十拿九稳呢。” 第7章 和二师兄母子连心 院外人声鼎沸,院内杀鸡杀鸭忙得不可开交。 谢玉衡也由娘亲抱着凑热闹,奶娃娃在美妇人怀里左瞅瞅右看看,怪让人稀罕。 眼下她正在寻找她的快乐源泉,谢明诚。 终于在厨房边找到小胖子,“啊呀,呀呀呀。”谢玉衡眼睛瞟向谢明诚方向,示意她娘去那边。 “你呀,你呀,就爱凑热闹。”孟氏满脸无奈,宠溺的点点她的小鼻子,抱着她慢慢走过去。 就见谢明诚一手抓住一只鸡腿,任大公鸡怎么挣扎也纹丝不动。 嚯,没看出来,她二哥力气挺大的嘛。 旁边一个美男子,正在给大公鸡脖子拔毛:“明诚你抓好,待会莫让鸡挣脱了。” 谢明诚点点头,手上的力又加重了几分。玉衡弟弟在看着他呢,嘿嘿他可不能出囧。 孟氏见谢玉衡脸上毫无惧色也就任她继续看了,农家孩子没那么娇气,再说了天下将乱提前练练胆也不错。 美男子提起菜刀,在鸡脖子上比划好久,似乎终于找对了位置。 一刀下去鲜热的血喷涌而出。美男子赶紧将鸡提起来,好让血流进碗里。 许久,血终于不流了,美男子让谢明诚松开,然后把鸡往旁边一掷。 谁知,异变突起,那鸡竟是扑腾着又站了起来。 孟氏抱着她换了个相对安全的地方,见美男子和谢明诚狼狈的满院子追鸡。 谢族长恨不能原地挖个洞钻进去:“当爹的人了,杀个鸡都杀不好。” 原来这美男子正是谢族长的孙子,谢春喜。 谢春喜也觉得惭愧,没能给鸡一个痛快。 大家都忙,他也不好意思去妇人那一堆折菜,劈柴他一介文弱书生也劈不动,于是自告奋勇带着谢明诚杀鸡去了。 谢春喜往前一扑,扑了个空,鸡又擦着他手边飞开了,一时间院子里的人都笑做一团。 谢永贵挑着一担春笋进门,就看见这鸡飞狗跳的场面。 调笑道:“哟,春喜抓鸡呢。”说着从箩筐里拿出一个笋,在手上颠了颠,随后直追还在乱跑的大公鸡而去。 遭老罪的鸡终于去了西天见佛主,谢春喜拍拍身上的尘土,冲着谢永贵竖起大拇指。“哥,你这准头绝了。” 全程吃瓜的谢玉衡也觉得。 精彩,属实精彩,果然二哥身边没有一个普通的人。 谢永贵哈哈一笑,摆摆手挑着笋继续往厨房走。 “这人啊,各有所长,我家虎子要是有你这秀才公一半的聪明,我喊他爹都行。” 跟在身后抱着一小坛子酒的谢虎,有感觉被冒昧到,他还没开蒙呢,他爹怎么就知道他没有春喜叔聪明。 谢虎甩甩头,朝孟氏走来。“婶婶,这是祖母让给你的。” 孟氏抱着谢玉衡半蹲下来,从谢虎手中接过酒,小坛的并没有多重。 深棕色的酒身贴着红色纸,纸上写着三个簪花小楷的字,赫然是——状元酒。 没错,谢虎的祖母盛氏是村里为数不多会写字的妇女,酿酒也是十里八乡有名的,可惜腿有疾,不利于行。 这状元红是明日满月封酒用的,寓意着希望孩子高中状元,待金榜题名时再启封。和女儿红有着异曲同工之意。 孟氏轻言浅笑道:“真是辛苦我们家虎子,小小年纪这么厉害,抱着这么重的酒走这么远。” “不不辛苦,不重的,我力气很大!” 谢虎觉得耳朵热热的,有些不好意思,脚尖在地上踢了踢。“那婶婶我先去找明诚玩了。” 孟氏点点头,看着谢虎找到谢明诚,这才抱着谢玉衡回房,将状元红仔细放好。 “杀猪咯——”屋外传来小孩子的欢呼声。 “啊呀,咿呀呀。”娘亲,我们快去啊。 孟氏哭笑不得,“你倒是个爱凑热闹的。”说着从柜中取出一些糖果放入袖袋中,若有村中小孩上前,也好甜甜嘴。 待孟氏抱着小玉衡来到后院时,二师兄已经被四个壮汉按在长凳上。 钱父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猪猪没有受任何折磨的去西天与大公鸡会合了。 一妇人皱着眉,喃喃道:“我咋觉得这么难受呢,太残忍了。” “许是母子连心。”王二麻子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在旁边接了一句。 “哈哈呀,啊哈。”山上的笋都被王二麻子拔完了。 见小玉衡笑,王二麻子拿掉狗尾巴草。凑上前惊奇道:“都说小玉衡是神仙子,果然是个机灵的。” “这有的人啊,嘴上说着残忍。吃肉的时候眼泪就从嘴角流出,恨不能多长一张嘴能多吃些。” 虎子娘赵氏没好气的道,她和钱氏关系挺好的。 这种场谢家作为主人家也不方便说什么,她刚好合适。 那妇人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的,别提多精彩。想着等会有没有杀猪菜,能蹭点肉吃,到底还是忍了下来。 给猪拔完毛后,由钱家大哥钱天来持刀开背。从猪尾到猪头,一气呵成,像是切豆腐一样流畅。 据说最厉害的开背师傅左右两边不会超过二两,多的那二两便是猪尾。 孩子们站在大人给划定的安全区域,观看钱天来切割猪肉,脸上毫无惧色。 “哇,钱家舅舅的刀看起来好锋利,要是我也有这样一把刀就好了,这刀砍柴肯定不累。” “红烧肉,糖醋排骨,酱肘子,木须肉吸溜…” “听说举人老爷家的肉多得吃不完,我要考举人天天吃肉!” 听着孩子们的童言童语,大人们脸上都挂着淡淡的笑意。 与其害怕血腥会吓到孩子不让其接触,倒不如父母教育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翌日清晨,迟日江山丽,春风花草香。 小玉衡由钱家大嫂秦氏抱着,正在后院围观封酒。 谢庭江和孟氏一起将状元红放入土坑中,旁边还有一棵新栽的桂花树苗,之后由村中的秀才谢春喜进行回填工作。 没一会谢春喜就累得气喘吁吁,他自幼体弱,少时不曾做过一点农活。后来念了书,更是没碰过重活,是个标准的文弱书生。 “等我家知意婚后一定要生十七八个,到时候就让小玉衡天天来我家填土。” 旁边村民调笑道:“春喜,有你这样当族叔的吗?” 第8章 谢齐临掉粪坑 谢春喜用脚踩住铁铲上边,借力铲起了一大坨土,将土抖落坑中。 谢春喜擦了擦汗道:“这以前是没有的,现在不就有了吗。” 在众人的打笑中,谢春喜终于将坑填好。孟氏也换了身干净衣服回来,从钱家大嫂手中接过小玉衡。 回到东厢房,给小家伙沐浴更衣,换上了钱家送的虎头帽鞋袜衣服。本该是孟氏娘家送的,但孟氏没有娘家,钱家索性全包了,俗称“拿满月”。 再次出来时,村民们已经带着自家准备的贺礼纷纷来到谢家,院子里熙熙攘攘,人声鼎沸。 村民们高声谈论着今天的主角,有人说:“这钱家真是把孟婉宁的孩子当亲外孙疼。” “那可不是,别家亲孙子都没这待遇。” “我刚在后院见着了那孩子,看面相是个有福的!” 也有人低声询问着身边的人:“谢五家没人来吗?” 王老婆子瞥他一眼,用搓掉花生米的酥皮。慢慢悠悠道:“请都没请,刚刚埋状元酒还是春喜一人填的土。” 那人深吸一口气,想到村里最近的传言,祖坟冒青烟那天有人看着谢齐临慌慌张张的从小路上山,不由的又信了几分。 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在院外响起,这是要开席了。 谢玉衡被孟氏抱在怀里,脑袋搁在孟氏的肩上。呼吸间都是孟氏独有的气息,令人安心。谢庭江略粗糙的大手捂住她的小耳朵,避免被鞭炮声惊扰。 上辈子笼罩在心头的阴影,随着这辈子家人们的细心呵护慢慢散去。 这就是家的感觉吗。 …… 男人们端着菜穿梭在人群中送往各桌,熘鱼段,红烧狮子头,母鸭莲子汤,鸡肉炖蘑菇,腌笃鲜,小炒时蔬 周围时不时传来抽气声,十大碗竟有一半是肉菜,估计很长一段时间在十里八乡都是头一份。 这边谢庭江从灶台拿出一个瓷碗,里面装着三个鸡腿,外加一盘酱肘子。领着孟氏朝着谢来福家那桌去了。 “庭江叔,孟婶婶。”谢竹青率先打招呼,他们这桌他负责端菜。 谢庭江笑着和谢竹青寒暄两句,将手中的菜放在桌上。“这是先前答应云华姐弟俩的鸡腿,竹青也有。” 说罢从桌上取过酒坛和碗,满满倒了一大碗。 对着谷氏深鞠一礼道:“多谢嫂子救我妻子二人,他日嫂子有需要,尽管吩咐庭江。” 谷氏赶忙起身回礼,“哪里,我也没帮上什么忙。”再者,当日谢庭海已经提重礼上门答谢过了。 谢庭江却只微微一笑,抬头将碗中酒一饮而尽。 谢玉衡眼珠子转了转,她倒是知道几分她爹的意思。 谢来福,谢来贵兄弟俩也起身敬酒,嘴里说着祝贺小玉衡安康喜乐,长命百岁的吉祥话。 一时间觥筹交错,起坐而喧哗者,众宾欢也。 倏地,一人从大门慌慌张张跑了进来,在宾客中不知道在找谁。 谢玉衡看着她爹又一次将碗里的酒一饮而尽时,唇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讽刺。 谢庭江与前来敬酒的人寒暄道:“老兄今天一定要不醉不休,我们谢家,酒管够!” “庭江老弟爽快,来干来干。”谢弘豪爽哈哈一笑。 不一会儿,谢玉衡就知道跑进来那人找的是谁了,吴大夫。 吴大夫本是不想来的,可听到有扬州来的厨子,还会做地道的腌笃鲜。 他又觉得好歹他也替孟氏把过脉,着过急,再吃个席好像也可以。 这会儿,他有点想吐。因为那人请他去看一个掉进粪坑里的人。 医者仁心,他只能提着药箱走一趟。 吴大夫倒是走了,那桌的其他人看着满桌子的菜,胃口尽失,下筷子的速度都慢了许多。 隔壁桌的人好奇问咋回事,片刻那片的人,基本上都知道原本今天打算去县里,准备参加县试的谢齐临掉进粪坑的事。 “他姥姥的,早不掉晚不掉。老子吃席正吃得正爽,他谢齐临给掉粪坑里去了,真恶心。”人群中不知道是谁怒声埋怨道。 这下好,来吃席的全都知道了。 连一向以厚脸皮着称的郭老婆子,也觉得有点吃不下去,仿佛间闻到了一股臭味。 “那谢齐临还能赶上后日县试吗?” “谁管他能不能赶上,真他娘的晦气,这狮子头吃着都不香了。” “我听说,我是听说啊,孟氏出事那天有人看见谢齐临从小路那边上山。” “岂不是……” “这么说,谢家小儿还真是祖宗保佑,谢五家的这不就遭报应了。” “也不能这么说,好歹都是谢家的,老祖宗难道还能厚此薄彼。要我说啊,就是咱们家小玉衡有福气。”谢丁从大竹扫把上折下一小节,直接当牙签用了。 “可不一定,手心手背都是肉,那手心的手还比手背厚呢。” 谢丁用舌头顶出牙缝里的肉,又吞入喉中,点点头觉得他说得也有几分道理。 “咿呀呀,啊啊呀。”谢玉衡看着她爹,嘴里咿呀个不停。从她爹表情看,这事……像是她爹干的。 她爹是怎么做到的,哪怕提前知道谢齐临去县试的时间,怎样算到刚好是谢齐临掉入坑中。 …… 这边,吴大夫看完诊后,一阵风似的窜出谢五家老远,然后蹲在路边干呕,这世道钱难挣啊。 屋内,谢齐临像死尸一样躺在床上,双眼无神地望着房梁。 哪怕他已经洗了很多个澡,依旧觉得身上奇臭无比。一想到掉入粪坑时,黄白之物涌入口中,他就感到一阵恶心。 屋外,大房一家五口正在冲刷着院子里的屎。谢招娣清澈灵动的双眸微动,然后又换做一副怯懦模样。 半个月多前,他们一家都出去干活了,中途她送柴火回家。 听见堂屋里二叔谢永康和祖父、祖母说,他找到门路可以让谢齐临“考上”案首,不过还需要两百多两银子。 距离谢永康要的银两还差一大截,于是二叔和祖母商议着要把她们姐妹三人卖到那种地方去。 因圣上用女童修长生之法,民间也有很多人效仿。原本不值钱的小丫头片子,倒是比十多岁能接客的小姑娘还值钱,还是越小越值钱那种。 她的小妹迎娣才三岁啊。 爹娘像是泥捏的没有脾性,任吕氏怎样揉捏都接受,她能靠的只有自己。 他们家有两个茅房,二房嫌脏单独一个茅房。平日二叔二婶带着小堂妹住在县里,二房的茅厕只有谢齐临用。 第9章 谢氏学堂 异能升级! 她什么也没做,只是把所有知道的都告诉庭江叔,仅此而已。 谢齐临想去参加科考,别说门没有,窗户她也要钉死! 日落青山后,暮色染桃枝。 谢家人正在门前送别钱家,热闹了一天的小院也终于安静下来。枝头几只鸟儿还在歌唱着,似乎意犹未尽。 院内还有谢氏族人,以及一些有身份的村民被邀请留下来,说是等会有事商议。 谢明诚跟在他哥屁股后边,给每位叔伯婶婶送上茶水,一圈下来被大人们打趣得小脸红彤彤的。 “明诚,你晓得你二叔是啥事不。” 明诚摇头。 “那你晓得城里哪家糕点铺子卖的点心最好吃不。” 明诚认真想了想答道:“我觉得桂花奶奶做的桂花糕最好吃。” 谢庭江送完客人回来,笑着在谢明诚头上撸了一把。“我想在村里办个学堂,就想着问一下诸位的意见。” 谢春喜没形象的横躺在长凳上,不假思索道:“这有啥好问的,庭江哥你学问比我还好,要我说去县里学院当夫子也当得。” 说完才后知后觉的想起,谢庭江不能参加科举,学院聘用夫子却大多看身份。 谢庭江听后眼神里没什么波动,只是脸上多道疤,总好过那些死在凉州战场上的人。 谢弘也跟着说道:“是啊庭江,你的学识大家伙都是知道的,你想办就办,谁敢反对老子揍得他满地找牙。” 谢庭江凝思片刻才道:“我是想办一个女子也可以上的学堂。” 空气突然安静下来,谢玉衡也不可思议的望着她爹。 在这个封建的朝代,女子不可参加科举考试,若能识字明理也算是开阔了女子的视野,她爹此乃壮举也。 谢庭江继续道:“古人云''七年男女不同席'',村中大多数沾亲带故的,倒是没这些细致的讲究。” 谷氏站起身颤抖着声音问道:“那我家云华,是不是可以光明正大坐在的学堂里念书了。” 她身后站着的谢云华也满脸期待的看着谢庭江。 谢庭江点头,谷氏见此竟潸然泪下,众人面面相觑。 她本是县里谷秀才之女,从小喜爱看书,但她娘不让她看,认为女子无才便是德。 后来,她哥屡次县试不过,她爹也不让她看了,觉得是她看书克着哥哥才考不过的。 随便将她许了人家,好在谢来贵是个好的,婚后知道她喜欢看书,给她买过好些本。 再后来二人有了孩子,谢竹书是个男孩可以送去县里学堂念书。 她就让竹书每日学完回来教他姐姐云华,有些谢竹书都一知半解的,两个孩子就一起学到沟里去。 谢春喜一个鲤鱼打挺从长凳上起来,“那感情好,回头我把知意送过去,还省得我自己费劲教。” 叶平生有些意动,他家不缺银子。但是缺男孩啊。 他妻子施氏生小女儿的时候伤了身子恐难再有孕,真是有钱都没处使。打算以后让大女儿招个上门女婿,能识字明理他们夫妻二人百年之后也放心些。 桂花婆婆刘氏也不由有几分心动,不过她已经供了二孙子在县里念书,再供小孙女恐怕有点难。沉吟许久还是开口问道:“庭江小子,这每年束修要多少啊” 在场中人也都看向谢庭江,县里学院一年五两银子,若是住在学院内则再加二两。可不住在学院,每日来回就是两个多时辰,若逢暴雨天赶不上先生课都是常有的事。 另外还需购置学院的学士服八套就是二两银子,别提平日还要购置笔墨纸砚。若只是靠土里刨食,那是断不可能供得起一个读书人去学院的。 当然也有便宜点的学堂一年三四两,也不用购学士服,都是一些一辈子考不上秀才的老童生开的,只能给小孩子开开蒙教教认字。 谢庭江手指轻轻的在茶杯表面游走,感受着指尖的温度,顿了许久道:“一两即可,太顽皮的不收。” “一两!”众人异口同声道。 “还都坐在这干嘛,庭江你说学堂建在哪,趁早挖地基啊。”谢弘急哄哄地道,他家没几个钱,本来以为都没他啥事了。 “对啊。”其他人也急不可耐,能识字以后就不用在土里刨食风吹雨淋,不说考个秀才,就是当个账房,掌柜也是极好的。 有的今年已经给县里学院交过束修心里那个悔啊,只能安慰自己县里得学院可以结交人脉哩。 谢庭江被众人簇拥着出了门,孟氏轻轻摇晃着小玉衡的摇篮,心中若有所思。 不定所有人都乐意给女儿上学堂识字,但如果是学绣艺呢 不止可以帮到这些女子,换夫君的话来说,是在替小玉衡提前积累人脉。 不过现在谢玉衡还小离不开人,孟氏只能将这个想法暂时搁置一边。 学堂最终确定在村后的竹林,那边安静,离谢家也近。 众人拾柴火焰高,在村民们的努力下,三天就盖好了一个大竹屋。 此时,村里人尽数都在这围观学堂的建成,虽然简陋了些,但是他们清河村有自己的学堂了! 谢来福,谢来贵兄弟俩抬来一块空白的杉木板,学堂简陋归简陋,该有的仪式感不能少。 谢庭江哭笑不得,站在长桌前提笔挥毫一气呵成在纸上落下四个大字, 谢氏学堂。 “好!”谢氏族人纷纷鼓掌叫好。 来福来贵直接现场雕刻打磨上漆,等村里人绕着竹屋里里外外看了一圈后,牌匾就已经做好了。 “左边一点,对对对,再高些。”王二麻子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指挥着挂牌匾的人。 牌匾挂好后众人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到底是什么又说不上来。 谷氏一拍脑门,一阵风似的走了。 不一会儿,又一阵风似的来了。谷氏气喘吁吁的将一块大红布递给谢来贵,“盖盖上。” 等牌匾盖上红布后,众人这才觉得,嗯,没错了。 王二麻子带头起哄让谢庭江揭红布,村里人也跟着喊:“谢庭江,谢庭江。” 唯有一人站在角落里一言不发,双眼满是嫉恨,此人正是谢齐临的祖父,人称谢五的谢桢扬。 本以为谢齐临能参加科举,让他们家出个十岁的秀才。没用的东西上个茅房还能掉粪坑里,现在还病秧秧的躺在床上。 谢庭江抱着小玉衡,又从人群中请出谢老族长。 谢庭江的大手覆着她的小手,谢老族长苍老的手就在旁边。 三人一起用力,红布缓缓落下,像是某种新旧权力的交接已经完成。 谢玉衡瞪大了双眼,她的异能突然升级了。 第10章 被奇怪的家主戒指赖上了! 现在不方便进空间,只能等晚上了。 叶平生不知从哪弄来一挂鞭炮,随着红布被掀下,鞭炮也劈里啪啦地炸开,一时间好不热闹,人人脸上都挂着笑。 谷氏迫不及待地拉着谢云华找谢庭江交束修,其他有打算把孩子送到谢氏学堂的见状也争先恐后地挤入竹屋内。 谢玉衡脑袋放在她爹宽阔的肩上,观察着来报名的孩子,大多数还是男孩。 她见有一对陌生的父女站在最外围,一直静静的等待。直到所有人都报名完,那男子才带着女儿上前来。 男子对着谢庭江拱手一礼道:“我乃下河村段松,听闻先生开办的学堂招收女学生,不知小女可否入夫子座下听学。” 谢庭江听后倒不急着回他,反倒是看向小姑娘:“小姑娘今年多大了,是你自己愿意来的吗?” 段茹拱手道:“回夫子,段茹上月刚满七岁,是我自愿来的。” “每日辰时正讲学授业,下河村离此需一个时辰,也就是说你每日卯时就得起床。” “段茹必不晚到。” 谢庭江点点头,口齿清晰,语言流畅,条理清晰,倒是比清河村大多男娃还好些。 “后日开始授课,学堂不提供饭食,这是需购置的书单。”谢庭江将一张纸递给段松。 谢玉衡看了一眼,就三本书。分别是: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 不过她爹字真好看。 最后统共来报名的孩子有二十二人。只有七个是女娃娃,其中段茹还是隔壁下河村的。 月亮高悬于天际,星空璀璨。 谢玉衡终于等到爹娘睡着,一闪身进了空间。 只见原本只有一亩的灵田增加到十亩,小水洼的灵泉也变成了池塘。别墅二层开启,还有……一座塔拔地而起。 朱雀在空间里都快等睡着了,才终于把谢玉衡等来。对着谢玉衡疑惑道:“快去看藏宝阁,欸,我记得你空间没有这东西啊。” 谢玉衡心意一动直接瞬移到塔前,留朱雀一只鸟在原地骂骂咧咧的。 塔共五层,外表古朴典雅,飞檐翘角。屋顶上镶嵌着琉璃瓦,熠熠生辉。大门漆黑,上端挂着一块烫金的牌匾,气派的五个大字现于眼前——谢氏藏宝阁。 谢玉衡飞身向前,小手轻轻在门上一推。长长的嘎吱一声,无数画面如纸片飞出, “俗话说红衣官袍是百姓血染,我穿蓝图个干净。” “京师乃天下根本,一动则大事去矣。兵部眼里没有和字,只有一战,主张南迁者,斩!” “臣宁可抬棺出征战死疆场,也绝不允许外侵之敌,入侵一寸领土。” “……顾一死保全社稷也。” 谢家先祖,谢谦的一生在谢玉衡眼前划过,最后归于沉寂。 她感觉脸上凉凉的,抬手去摸,原来是不知何时她已落下泪来。 夺门之变政敌迫害,以谢家先祖的聪慧定早就有所察觉。此局可解,另推一个皇帝上位即可。 可当时的齐朝成功抵御外敌后破烂不堪,再经不起战乱。 为国为民,唯一死可保全社稷。 “先生高义。”谢玉衡高声赞道。 一道光照在谢玉衡身前,指引她前往殿中唯一的长桌旁。 金丝楠木桌面上的纹路如同流动的金色河流,正中间放着一个正方形的木盒,盒子下压着一张纸不知道写了什么。 待谢玉衡到近前,盒子自动打开,里面是一枚雕刻着祥云的银色戒指。 谢玉衡移开木盒,拿起纸字斟句酌的看了起来。 原来这处藏宝阁,因先祖的死太过于意难平,后世万民祈愿而生。谢氏家族繁荣到一定程度,才可以打开上面四层。 如此想来,应该是他爹开办学堂导致藏宝阁出现,进而促使她的异能升级。 盒内是谢家的家主戒指,佩戴后可抵御一次致命之击,佩戴者可强身健体,延年益寿,不定时随机好运。 缺点是自带病美人滤镜?这是什么东西? 还没来得及搞明白是什么,那戒指居然自己戴上谢玉衡的手指。 任她用精神力怎么抠,也抠不下去。 感觉被赖上了,还是一枚戒指…… 谢玉衡感觉身体也没什么不适,也就只能随它去了。 在殿内拜了三拜,谢玉衡飞身出藏宝阁。门嘎吱一声关闭,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在再次开启。 谢玉衡摸摸戒指,心中计划着如何发展谢家。看了看自己的小身板,得,想再多都是白搭。 况且外边还有个疯狗皇帝,过早表现聪慧,无异于找死。 终于赶过来得朱雀,见到谢玉衡病怏怏的样子,直接从空中栽了下去。还好谢玉衡及时用精神力接住它,避免它摔成肉饼。 朱雀小翅膀对着谢玉衡指了半天,“你,你,你怎么搞成这个鬼样子,难道藏宝阁是假,里面有吸人阳气的恶鬼。” 说着它打了个寒战,直接恢复朱雀的本体。死死护住谢玉衡的小身子。 虽然这鸟平时嘴碎了点,关键时候还是挺靠谱的。谢玉衡内心感动,向朱雀解释道:“是这个戒指。” 她晃了晃手。“随机幸运戒指,强身健体延年益寿,但外表看起来会像病美人。” 朱雀将她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一遍,确认只是看起来病恹恹的。这才长舒一口气,啪唧又变成了小团雀的样子站在谢玉衡肩头。 “你最好还是想一下,明早你爹娘醒来看你这副鬼样子会不会被吓死。” 谢玉衡找来一面镜子,认真端详镜中的奶娃娃,也就脸色白了点,唇色浅了点,应该问题不大? 想了想,找来毛笔和纸,精神力操纵着写下三个大字,“他没事”,谢玉衡满意的点点头。 反正他们家人早就把朱雀当凤凰看,再多点神迹也没什么。 又从别墅二楼她的小金库里翻出几块银砖,以备家中有事急用。 金子太打眼,别的药材什么的还得拿去药铺换,万一被人盯上就不好了。 做好一切,谢玉衡叮嘱朱雀道:“等会出去,你就蹲在这张纸上。” 朱雀拍拍胸脯,表示包在它身上。 谢玉衡抱着银砖心意一动出了空间,朱雀帮她把银砖放好后就兢兢业业的蹲在纸上。 生活不易,朱雀卖艺。 清晨,孟氏醒来目光下意识地寻找小玉衡的小身影,在接触到她脸色苍白时,顿时如遭雷劈。 急忙抱着小玉衡下床,一边喊着谢庭江去借驴车。 朱雀懵了,这剧本怎么和谢玉衡给它的不一样。 第11章 八百里加急,通通闪开! 由于昨晚在空间折腾半天,小婴儿的身体累得够呛,这会儿谢玉衡睡得正香。 眼见着孟氏抱着孩子一溜烟出了房门没影了,朱雀赶紧用爪子抓起纸张就去追。 可在空间之外它就是一只普通的小团雀,抓着比它身体还大几倍的纸张,怎么可能追得上一个为孩子着急的母亲。 院子里已经没有了孟氏的身影,只剩下敞开的大门还在缓缓的移动。 朱雀看着空荡荡的院子傻眼了,这剧情怎么越来越不对。 它用不太聪明的鸟头想了想,带着纸飞得慢,翅膀扇冒烟也追不上。于是心一横把纸扔下,展翅加速去找孟氏了。 这边,谢明诚刚从厨房吃完早饭出来就看见小团雀扔下一张纸。伸出胖乎乎得手接住,展开一看,上面写着三个大字,不过他只认识两个,他没。 谢明诚挠挠头,祖母刚刚跟着二婶婶出去了,爹娘下地干活要等太阳晒起来才回家。对哦,大哥还在家。 推开大哥房间的门,就见少年手里正拿着一本书在看。 谢明诚走上前,歪头看了看大哥手里的书,满脸真诚感慨道:“大哥好厉害,书倒着都能看懂。” 谢明礼脸上闪过一抹尴尬,将书合拢放回书桌上。 也不知道小妹妹怎么样了,少年叹了一口气,转头问道:“早饭吃完了吗?” 化解尴尬的方法,转移话题。 谢明诚点点头,挺着小肚腩给他哥看。“对了哥,这是刚刚小团雀扔下的。”说着他把纸递给谢明礼。 少年接过纸一看,纸上狗爬一样的三个大字,他没事。谁没事,小妹妹吗? 如果小妹妹无事,不知大夫能否通过号脉知晓小妹的真实性别,若是可以,那就难办了。 想到这谢明礼拔腿就往外走。 “哥,你等等我啊。”谢明诚努力迈着小短腿追着他哥的背影。 谢玉衡是在驴车驶过一段不太平整的路时醒来的,此时她正和朱雀大眼瞪小眼。 朱雀所化成的白色小团雀,站在柳氏的肩头,缩了缩脖子,又往柳氏脖子那边移了两步。 它只是一只单纯无辜的小团雀,它什么都不知道。 谢玉衡拿眼神询问它:''这是怎么个回事?'' 小团雀眨着黑豆眼睛:''我也母鸡啊,这剧情咋和你的剧本对不上啊。'' 谢玉衡偏头看着周围的景色快速略过,想来应该是去江陵县看大夫。 婴儿的喉咙要在出生后六个月才发育完善,外界没有灵气,她也只能发出一些普通婴孩咿咿呀呀的简单发音, 孟氏心疼的将她搂得更紧了些,心中害怕,但为了女儿,她必须镇定不能自乱阵脚。 谢庭江温热的大手附在孟氏冰冷的手上,开头说话声音却沙哑得不像话:“会没事的。” 听到这话,柳氏再也忍不住,转过身子偷偷抹掉眼泪,看着小玉衡这副病恹恹的样子,仿佛有人在拿刀剐她心头肉,心都快疼死了。 啪的一声,鞭子甩在驴身上,谢永贵把车赶得更快了些。 在一行人心急如焚的煎熬中,江陵县终于到了。 城内不许各种牛车驴车行驶,众人只能下车改为步行。 “我就在城外等,你们快去。”驴车进城到规定的地方停放还要交十文钱,倒不如谢永贵自己在城外守着。 谢庭江谢过后,从孟氏手里接过小玉衡,三步并作两步快而稳的走进城。要不是恐风吹着小玉衡加重病情,他恨不能直接跑着去。 谢玉衡看着身后,小跑着才能跟上的美人娘亲和祖母柳氏,她也心疼得厉害。 这坑爹的家主戒指。 还好德济堂就在主街,不一会儿就到了。 吴大夫刚送走一位病人,就见谢庭江抱着孩子着急忙慌的走进大堂。 吴大夫挥挥手,让想要拦人的药童放行。 “诶,不是你这大夫,怎么还让人插队啊。”排在第二的老妇人不满道。 “就是啊。”有人跟着附和。 “德济堂规定有急症者先诊,幼儿和七十岁以上老人可优先就诊。” 排在第一位的是个老爷子,摸着花白的胡子摇摇头。这些人难道进来时都不看挂在外面的牌子吗。 吴大夫眼皮都没抬,直接带着谢庭江进了后院。 三岁以内的孩子不摸脉,而是通过指纹三关,以及颜色浅重看诊。 吴大夫让谢庭江抱着孩子站在光线明亮的地方,拉住谢玉衡的小手,吴大夫用指腹在奶娃娃的食指上,从指尖往虎口方向推了三下。 一根血管显现在奶娃娃娇嫩的皮肤下,吴大夫微眯着眼睛观察着纹色。 色浅红,隐于风关之内。(这里查了很多资料,也有说小儿正常指纹是红黄色的,如有懂中医的欢迎指出。) 吴大夫懵了,又拉起小玉衡另一只手,重复先前一套流程,依旧是色浅红,风关之内。 谢玉衡好奇的看着吴大夫,前世看电视剧古装剧里,不论男女老幼,大夫看病都是把脉。 原来真正的中医不是这样的呀,电视剧害我不浅。 吴大夫又向谢庭江询问了一些饮食以及孩子大小便的情况,谢庭江一一详细回答,生怕哪里给漏了影响大夫诊断。 听完谢庭江的回答,又看了孩子的舌苔,一切正常。 吴大夫更懵了,这合理吗,这不合理啊。犹豫着开口道:“应该,没什么事。” 一个药童领着匆匆赶来的谢明礼,以及在外等候的孟氏,柳氏进了后院。 谢明礼和谢庭江对视一眼,轻轻摇了摇头,往柳氏肩上的小团雀看了一眼。 谢庭江恍然大悟,看着还在怀疑自己医术是不是退步了的吴大夫。不由的有几分惭愧,轻声道: “吴大夫医术是整个荆州都排得上号的,想来是小儿与别的孩童不一样,倒是让您费心了。” 吴大夫想到谢玉衡出生那天的异象,觉得谢庭江说得好像也有几分道理。笑呵呵的对着奶娃娃道:“无碍,倒是让我长了一分见识。” 众人拜别吴大夫后,谢明礼将小团雀的事告诉谢庭江,并把折好的纸悄悄递给谢庭江。 谢庭江接过纸也没看,直接塞进袖袋中。揉了揉少年的头:“走,去书肆,你看上了什么,叔都给你买。” 谢明礼耳根发烫,脸也逐渐开始变红。似乎从他记事起就再没有人摸过他的头。 少年摇摇头:“不用了二叔,明礼没什么想要的。” 谢庭江就当没听见,还是沿着去书肆的方向走,这孩子就是太过懂事。 虽然大哥大嫂对两个孩子一碗水端平,但作为老大的那一个,总归是吃亏要多一些的。 常言道:爱哭的孩子有糖吃。他偏就喜欢给懂事的孩子强行喂糖。 突然,急促的马蹄声在长街响起。 “八百里加急,若有阻拦,格杀勿论。” 第12章 淮王疑似造反 路上的行人纷纷躲避,好在谢玉衡一家是沿着一路店铺屋檐下行走,无需慌乱躲避。 “八百里加急——,闪开,都闪开。” 谢庭江看着疾驰而来的骏马,以及那驿使背后插的黄旗。 一个只有一条腿的老乞丐,躲避时伤了剩余的那条腿,还被人踩了几脚。 此时正艰难的向路边爬,有好心的路人想要去拉他。 可八百里加急的快马眨眼就到了跟前,那人也只能将手收了回去。 驿使提前从身后取出长刀,待到近前,手起刀落,马蹄落在老乞丐身上,继续向前奔去,扬起一片尘埃。 老乞丐到死之前,依旧保持着向前爬行的姿势,此刻他的身子还在地上微微颤抖着。 长长的主街一片寂静,像是在向老乞丐默哀。 一切发生得都太快,谢庭江甚至来不及去遮挡妻女的眼睛。 他闭了闭眼,将怀中小玉衡的方向调转了一下,轻轻拍着奶娃娃的背。 柔声哄道:“不怕,不怕。” 谢玉衡闻着她爹衣服上淡淡的皂香,脑中回想着刚才那一幕,末世里她砍的丧尸多了去自然不会被这吓到。 只是觉得底层百姓实在太苦了,每年苛捐杂税就已经压得百姓们喘不过气,还要时不时的服徭役。 孟氏附在谢庭江的耳边悄声道:“那人身上的包袱是交洲独有的月华锦。” 谢庭江瞳孔猛的一震。 八百里加急一路上换人,换马。 唯独装有信件的包袱,如无意外是不会进行更换的。 交州,先帝时期的太子薨后。 先帝本着眼不见心不烦。 直接把太子的儿子封到了离上京最远的交洲当淮王。 而如今的淮王,便是太子的孙子。 楚珩。(heng) 据说,太子就是当今圣上弄死的。当然这些都是凉州军中士兵们私底下的传言,并不完全可信。 谢庭江敛去眸底的沉思,如果传言可信。恐怕这八百里加急,送的就是淮王举兵造反的消息。 他低头小声的让谢明礼出城,告知谢永贵和叶平生,让他们进城来在文轩书肆集合。 谢明礼看着二叔脸上的神色,认真的点点头向城门外跑去。 柳氏好歹也是活了四十多的人,很小的时候,就跟在大户人家的嫡长女身边被当大丫鬟培养,大概也猜到了一点。 柳氏小声问道:“是不是”后面的话没说完,不过谢家人的默契不必多说。 谢庭江顿了一下才道:“可能是。” 那边已经有好心人在替老乞丐收尸,许多人或多或少的放了一些银钱在尸体不远处,让那帮忙收尸的人给买副棺材。 多可笑,想必老乞丐活着的时候,都没乞到过这么多钱。 谢庭江带着家人进了文轩书肆,给谢明礼挑了一本《孙子算经》,正好适合谢明礼这个年龄。 “啊呀呀,咿呀。”这不是数学类的,难道现在科举还考理科吗,谢玉衡疑惑。 谢庭江摇了摇手中书,对着孟氏怀里的小玉衡微笑道:“你大哥哥呀,喜欢算学。” 谢明礼喜欢算学,柳氏也是知道的。只是家中适合科举考试的,也就大孙子在一个独苗苗了,二孙子那脑瓜子估摸着是指望不上的。 谢庭江又选了一刀最下等的纸,付过钱后,一行人站在书肆外等。 这么一本书居然要一两银子……谢玉衡被物价震惊了,难怪古代读书人不是一般人供得起的。 谢庭江看着自家闺女瞪大的双眼,仿佛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一样。 笑道:“书肆卖得好的书,多半是科举要用到的书,这些书抄书的人也多。算学买的人本来就少,抄书的人也少,自然就贵些。” 原来如此。不过咋感觉她爹似乎知道了什么,难道是她不知道什么时候露馅了? 是的,自从知道凤凰会写字后。谢庭江就不把小玉衡真的当一个月的孩子看待。 嗯,他闺女是仙女儿。 片刻后,谢明礼带着谢永贵、叶平生、还有小胖子谢明诚,停好驴车后前来与二叔汇合。 村里有驴车的就两家,一家是虎子家,一家是叶平生家,他家磨豆子卖豆腐都要用到驴车。 “庭江,这是怎么了。”谢永贵率先开口问道。 谢庭江摇摇头,示意此处人多并不方便说话,谢永贵也明白过来。 一行人走到一处僻静的巷子,确定四周无人。 谢庭江才用手沾着刚在路上买的劣等胭脂,在纸上写着: 天下将乱,买粮,多次,多店,少买。 叶平生谢永贵都识得一些简单的字,此刻二人都觉得背后发凉。 谢庭江拿出火折子将纸点燃,看着纸燃尽,末了,还用脚将其碾碎,直到全部碎成细渣。 三人对视一眼,各自匆匆离开了。 谢庭江一家去的是城东的粮铺,共买了三百斤糙米,外加给孟氏买了一百斤细面。 糙米五文一斤,细面三十五文一斤。 谢家八口人,还在吃奶的小玉衡不算。一天就需食用八斤粮食,这三百斤糙米还不够吃两个月。 谢庭江摸了摸下巴上的胡茬,倒是希望淮王给力一点,今年秋收前就把荆州拿下。 反正税收那么重给谁交都是交,万一淮王给减税呢。 谢永贵和叶平生的驴车都被粮食塞得满满的,粮食上面放一些柴火,干稻草做掩饰,再用粗麻布盖着,谁也不知道拉的是什么。 谢家人则另外在路边找了个驴车,付钱打车。 一回清河村,谢庭江就找老族长商议去了。 而这边孟氏带着小玉衡回到东厢房,孟氏看着包袱里的银砖,抱紧谢玉衡颤声道:“娘什么也不要,只要我们家小玉衡平平安安的。” “咿呀呀,呀啊。”我没事呀,娘亲。 孟氏抱着她许久才平复好心情,这从柜子里取出一套红色锦鲤细棉衣裳,给谢玉衡换上。 今天外出半天,指不定衣服上沾上了多少灰尘。 孟氏拿过铜镜,和小玉衡一起入镜,对着镜中的小娃娃微笑道: “我们小玉衡好看吗。” “我们小玉衡好看吗。” 孟氏给坐在镜子前的小娃娃戴上一个虎头帽,镜子中的小娃娃脸色略白,看着有点不太健康的样子。 “好看!”脆生生的奶音在屋内响起。 一旁的钱家大嫂秦氏笑道:“哎哟,我们家玉衡倒是个不知羞的,自卖自夸。” 时间如白驹过隙,春去冬来又是一年年末。 早些时候,村里人看小玉衡病恹恹的样子都怕他会活不过三个月,倒是让谢五家暗自开心许久。 第13章 抓周?大人才做选择,我全都要了! 哪知一年都快过去了,谢玉衡除了看起来像个病秧子,依旧活得好好得,还聪慧得紧。 今个腊月二十九,是谢家小儿玉衡的抓周礼。 村里人带着各种贺礼上门,都想知道谢家的神仙子会抓什么东西。 谢玉衡被她爹抱来到堂屋,屋内摆着一张大桌子,上面摆着各色各样的东西。 有勺子,算盘,秤杆,平安符,毛笔,书,空白印章 谢玉衡坐在中间这看看,那看看。 又有好事的村民添上了一颗大白菜,寓意着发财,招财。 秦氏的小女儿五岁的钱多多,也从荷包里掏出十个铜板给小弟弟添礼。 谢明礼自认为隐蔽的蹭到谢玉衡身边,附耳低语:“那把小木剑是我做的,我做的!” 谢玉衡将所有东西看了个遍,运用排除法,终于找到了一个像木剑的胖松果。 这怎么能不算是松果呢。 在大家期待的目光中,谢玉衡走向红布边。然后抓住红布的一角,如法炮制将四个角全部抓在手里。 大人才做选择,她选择全要。 众人哭笑不得,觉得这孩子鬼精鬼精的。有人疑惑道:“那这算是什么?” 谢庭海哈哈一笑豪爽道:“那当然是全都算,我谢庭海的侄子就是聪明。”在场众人也都跟着笑了起来。 这时门外着急忙慌的走进一人。 叶成林歉意的对谢家人拱拱手,道:“我刚从县里回来,听衙门里的人说,年后开春淮王就要兵指荆州。” 今年开春,交洲淮王举兵造反,一呼百应。 朝廷在荆州与交洲交界处布下数十万大军,哪知淮王不走寻常路。反其道而行之转头向西,去攻打易守难攻得益州,猝不及防还真让淮王攻下了。 如今手握天府粮仓,往北可攻打雍州,往东并是荆州。 狗皇帝早在淮王攻打巴郡时,就迁都冀州了。说好听是迁都,实际上就是觉得上京离益州太近不安全,带着群臣跑路了。 许久的沉默后,不知谁先开口问道:“我们要逃吗?” 众人看向谢庭江,近一年来,村中大多数已经被谢庭江折服。 要不是谢庭江提前让他们囤粮,战事起后粮价一天一个价,那谁买得起。 谢庭江慢条斯理的给小玉衡擦着小手,不答反问道:“为什么要逃?” “淮王军纪严整,行军不可踩踏农田。攻破城池后也不屠城抢夺居民财物。 八月攻打广元正值秋收,突降暴雨,还让将士们帮百姓抢收粮食。秋收后广元县令直接带着百姓开门迎淮王进城。 益州南部天险,若只是淮王用兵如神,益州也不是那么容易攻下的。” 王二麻子嘴上叼着的茅草,随着谢庭江的声音上下颤抖幅度越来越大。 待谢庭江说完,他直接呸的一声吐掉茅草。“我没读过书,也不识字,不懂那些大道理,庭江你就说怎么办。” 王二麻子心中隐隐猜测,可能大梁真的要变天了。 变天好啊,再差也差不过当今圣上了。这半年多来,皇帝可谓是昏招尽出。 居然让之前来清河村的那个死太监叫什么来着,去汉中督军,太监懂个屁,指不定还没他王二麻子靠谱呢。 听刘县令说,那死太监直接被一个右什么前锋,一箭给射死在城墙上。 这不是活该吗,没那金刚钻别揽瓷器活。他王二麻子都知道惹不起的就夹起尾巴做人,大丈夫能屈能伸。 叶里正也看向谢庭江,苍天已死,黄天当立。他这个小村官不知道还能当多久呢,老咯,要给年轻人让路了。 谢庭江思量许久,才道:“愿意留下的村民,年后组织壮年男子轮流巡逻。清河村虽不在主道上,但离江陵太近,需得小心逃难的难民。” 谢玉衡手捧着柳氏给温的一碗羊奶,乖巧的坐在凳子上,小口小口的抿着。 回想了一下后世的地图,大梁并不在她所熟知的那片时空,但地理位置什么是相似的。 荆州自古就有“湖广熟,天下足。”的美称。广是淮王的大本营交洲,可惜连年天灾近几年收成并不好,朝廷也不进行赈灾。 谢玉衡闭了闭眼,脑中飞速思考。 如果她是淮王肯定先打荆州。最好是从勋县入南阳郡,然后挥军南下,并是江陵所在的南郡。 “爹爹,如淮王从勋县入荆州,需多时兵至江陵?”谢玉衡满脸天真的看着她爹,仿若一个单纯的稚子。 谢庭江一愣,大概估算了一下两军明面上的兵力,沉吟道:“不过六月。”这还是往多的算。 谢玉衡点点头,放下碗。“喝完啦,我和哥哥去找虎子哥哥玩。” 说着向谢明礼伸手要抱,刚一岁的身体还不能走太多路,只能辛苦一下大哥。 “我也要去。”谢明诚赶紧带着他的小木刀跟上,几个孩子嘻嘻哈哈一窝蜂出了门。 “我那小儿子,比小玉衡还大几个月,现在说话还不利索,真是笨。”谢弘有点酸。 孟氏恬静一笑道:“这个要我们大人平日里多和孩子说话,不能以为孩子还小,就什么也不说。” 谢弘挠挠头:“是这样吗。” 孟氏笑而不语,有的人就是这样的。拿自家孩子和别人家的比,却从来不会拿自己和别人家父母比。 而这边,谢春喜还在思考着小玉衡的话。 益州勋县,书中记载勋县自古都是粮仓重地。既然盛产粮食,那么必然是地势平坦之地,若淮王从此进入荆州 谢春喜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的看向谢庭江。 他庭江哥到底生了个什么,在哪座庙里拜的菩萨,呜呜他也好想去拜拜。这样老族长就不用天天念叨他考举人了。 谢玉衡几个孩子找到谢虎时,谢虎正趴在地上掏老鼠洞,身旁的箩筐里已经装了满满一箩筐花生,看来这家老鼠是个大户。 虽然今年是个暖冬谢明礼看了看脚下的泥巴,嗯,今晚永贵叔家加餐,竹笋炒肉。 一道略尖锐的女声在身后响起:“那可是老鼠过冬的粮食,你们怎么能都拿走。” 第14章 老鼠气病?喂点老鼠药就好了 孩子们都是一阵风中凌乱。 谢明诚摸摸怀里小团雀的头,皱眉道:“这是老鼠,又不是松鼠。老鼠偷的粮本来就是村里的。” 小姑娘外穿一件粉色立领对襟琵琶袖长衣,双手叉腰一副骄横模样。 强词夺理道:“那也不行。” 眼睛却盯着小团雀,也不知道这些乡巴佬从哪弄来的鸟怪好看的。 谢玉衡摇了摇头,虎头帽上的下坠毛球也跟着她晃。小娃娃做思考状,“只能给它留点老鼠药,万一气病了,还可缓解一二。” “噗嗤——”谢知意忍不住笑出了声,又赶紧用小手捂住自己的嘴巴,小模样别提多可爱。 那姑娘嫌弃的看了谢玉衡一眼,不知道谁家的病秧子。 估摸着得有两三岁了,瘦得跟一岁小孩似地,想来也是个命不长的。 姑娘撇撇嘴道:“小小年纪,心思如此歹毒。难怪病怏怏的,想来是活不到明年了。” 她不过是想要那只鸟,才过来和这些乡下小泥腿子搭讪的。 谢秀抓住田地里躺板板的一只小老鼠,偷偷往那姑娘身后摸去。 骂她可以,骂夫子的孩子不行! “你心地善良,怎么不把老鼠带回你家去养着,天天给它吃精米。”谢虎出声吸引住她的视线。 姑娘语塞,那么脏的东西,她怎么可能带回家。 说时迟那时快,谢秀绕后成功眼疾手快地把抓住姑娘地后领,把小老鼠塞了进去。 “啊———”姑娘尖叫着,感受到有什么软软会动地东西在她衣服里,疯狂扭动着身体。 孩子们就冷眼看着这一幕,张口闭口仁义道德,一说话就是咒人去死,也不知道到底是谁恶毒一些。 终于,小老鼠从姑娘衣服里啪唧掉到地上。 那老鼠本来就被谢虎一群孩子抓到放外边吹许久的冷风,就剩半口气。 掉出来后跑都不带跑的,姑娘上去就是几脚,顿即血肉横飞。 姑娘对着村里的孩子怒目而视,怒声道:“你们知道我爹是谁吗?” 孩子们嗑瓜子的嗑瓜子,掏花生的掏花生,根本没人理她。 “你们等着,我告诉我爹去。”说完一跺脚跑了。 等她跑得不见人影,众孩子这才开口议论道:“她爹是谁啊?” “不知道啊,没见过。” 谢知意接过谢玉衡递过来的松子糖,一边剥着糖纸,一边说道:“是谢齐临的妹妹。” 谢秀翻了个白眼,直接往田埂上的干草垛上一坐。“是她啊,听我祖母说从出生就没回来过,祭祖都不回来的。一直和她爹娘在县里学院住,这怎么想起回清河村了。” “荆州战乱将起,许多学院都停学了,想来谢五家的也是。”谢明礼把玩着小妹妹给他的糖,他不喜欢吃甜的,不过可以留着以后差遣谢明诚用。 谢知意点点头,她爹爹在的学院也停学了。夫子们都各回各家,各找各娘,她爹爹找曾祖父。 “怪不得第一眼见着就让人讨厌,原来是谢五家的啊,那没事了。” 在场的或多或少都听家中长辈说过,是谢齐临推的孟婶婶。 谢虎将老鼠洞最后一颗花生放在箩筐里,疑惑道:“为什么大家都讨厌谢五祖父家啊。” 谢明礼嘴角挂起一抹冷笑,冷声道:“我曾祖父和曾祖母成婚二十年一直没有孩子,并想着从族中挑选一个过继到嫡支名下。 谢五的爹娘极力推荐自己孩儿,于是曾祖父给他改了个名,也就是现在的谢桢扬这名。 说来也巧,就在这时曾祖母被诊出已经有了两个月身孕,过继的事也就此作罢。” 他知道的也就这么多,想来是谢五过继不成一直嫉妒在心。 “后来你曾祖母心善,还是给了谢五爹娘二十两银子。谢五家也收下了,但还是想要把谢五过继到你曾祖父名下,毕竟你们嫡支世代留下的田地不少。” 谢春喜本是来找他家小知意的,不曾想这群孩子在聊这话题,也顺着接下去道: “于是,谢五他爹给糕点里下了毒。让谢五以关心之名给你曾祖母送去,险些你祖父就没了,唉,也正是如此,从小身体不好英年早逝。” 说着他看了谢玉衡一眼,祖孙俩都是倒霉的,摊上这么一家子神经病。 谢明诚小拳头捏得咯吱作响,气愤道:“他们下毒害人就没人管吗。” “你曾祖父报官,把谢五他爹抓进牢里去了。可牢里也不白养犯人,拉去武陵郡挖矿,矿洞塌方,那批犯人全死了。” 谢秀有一下没一下的揪着田埂边的枯草,小声嘀咕道:“活该,一大家子没个好的。” 谢虎不赞同的道:“招娣姐姐几个还是好的。” “呃我给忘了。”这也不能怪谢秀,实在是谢五家大房几个存在感太低了。 谢玉衡牵住大哥的手,大哥的手好冷。 谢春喜手一挥,大声道:“不说这些晦气的人,走,叔带你们去抓野兔。”路过谢明礼时,拍了拍少年的肩膀。 桥边,谢老族长和叶里正并肩站立,谢老族长就听到谢春喜最后那句,笑骂道:“小兔崽子,一天到晚没个正形。” 一旁的叶里正摸着山羊胡子,笑呵呵的说:“年轻人还是有朝气点好。”心中却是盘算着让自家小辈和谢家走近些。 村南。 “十月兔不离路,最多不过十三步。”谢春喜一边走,一边给孩童们讲解着哪里可能有兔子洞。“墒沟一耙,伏脊以下。都是兔子爱打洞的地方。” “春喜叔,shang沟一耙是什么意思。”谢秀不解的问。 “就是说,这兔子会在离墒沟一耙远的地方打洞安家,还会选小土包或者杂草作为掩体” 谢秀听得如痴如醉,她在谢氏学堂就读。今年只是开蒙识字,还未学习比较有难度的东西。 “这些都是春喜叔从书里看来得吗?”谢秀崇拜的看着谢春喜。 谢玉衡感觉这丫头眼睛里都能蹦出星星来了。 谢春喜摇头,怀念的看着远方的草坡。柔声道:“是小时候跟在你们庭江叔屁股后边,你们的庭江叔叔教我的。” “庭江叔好厉害,这都懂。”有小孩感慨道。 谢秀觉得小孩很有眼光,肯定地道:“那当然,夫子自然是最厉害的。” 第15章 族叔不靠谱怎么办?在线等很急! “可是我们这去的不是田地的方向啊。”谢虎感觉脑子有点不太够用,挠挠头,难道他理解错了? 谢春喜笑道:“你感到冷会添衣服,兔子觉得冷也会找一个背风暖和的地方安家,有的还会躲进村里的柴火垛。” “去找找看,看能不能找到兔子窝。”谢春喜抬起下颚,示意小萝卜头们看向那边背风的草坡。 天抹微云,天连衰草。 草坡上的草多数已经枯萎了,谢玉衡跟在大哥身后找兔子窝,用小木棍往草多的地方扒拉。 不知道是不是家主戒指随机好运,她扒拉第二个草丛时就觉得棍子下的土硬度不对劲。 谢玉衡拉拉大哥的衣袖,少年见状蹲下身轻轻拨开干草,果然是一个兔子洞。 狡兔三窟,得在附近再找几个兔子洞,不然可不好抓。 谢明礼站起身招手示意众人过来,谢明诚像特务接头一样小声问他大哥:“是不是有发现了。” 谢明礼点头,示意大家在附近找找。 谢玉衡坐在大哥给铺好的布上,手拿着板栗仁啃,看着大家找兔子洞,最近牙龈有点痒痒。 谢春喜一屁股坐到她旁边,自顾自的从孟氏给缝的小包包里翻出几个板栗仁。 “小玉衡,你是怎么知道淮王要从勋县进荆州的。”谢春喜好奇道。 “我爹不是说淮王还在益州吗?”谢玉衡眨着单纯的大眼睛,一副听不懂的模样。 看得谢春喜想要捏捏她的小脸蛋,他也确实这么做了,然后。 啪的一声,被走过来的谢明礼拍开了。 谢春喜鬼嚎一声,指着谢明礼道:“你个小没良心的,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 “洞找到了,等您过去点火呢。”谢明礼替小玉衡收拾好小包包,族叔不靠谱怎么办,好心累。 见谢明礼不接他的戏,谢春喜也只能委屈的去点火了。 多余的兔子洞已经被堵上,就剩两个兔子洞,一个洞烧火,另一个洞就等兔子受不了烟跑出来。 谢春喜拿出火折子,费老鼻子劲才将半干半湿的草点着。被烟呛到连打两个喷嚏,这才泪眼朦胧的把草塞进兔子洞。 干完活,谢春喜从袖袋中掏出,刚刚没吃完的板栗仁塞进嘴里。味道真不错,不知道谢家大嫂怎么弄的,还有点甜滋滋。嗯,下次要多拿几个。 漫长的等待后,两只大灰兔子终于受不了,从另一个洞跑出,身后还跟着三只小兔子。 一出来,就被早在这守洞待兔几个大孩子,大兔子一人一大木棍,拍晕在地,小兔子直接一抓一个。 残忍吗,自然是残忍的。 可这些孩子除了个别家庭富裕的,其他人一年到头也吃不了几次肉。 是他们家里人不够努力吗,日不出就开始劳作,日落天擦黑才回家,伺候庄稼比自己还精心。可今年收成好,明年朝廷就会把税又提高一成。 如遇灾年,收成不好就要卖田卖地,甚至卖儿卖女才能交上税,不然全家流放都算是轻的。 谢玉衡看着大家,因为有肉吃而欢快的笑容,心中划过不知名的情绪。 谢春喜大手一挥,直接让孩子们去他家烤兔肉。 孩子们拎着兔子,高呼着春喜叔真好,一行人嘻嘻哈哈的回到了村子里。 谢老族长家。 谢春喜依旧缠着小玉衡,小声的问她到底怎么推算出,淮王最可能从勋县出兵。 谢玉衡被缠得没办法,只能敷衍的说:“先祖托梦给我的。” 谢春喜瞪大了双眼,眼睛里写着:你看我信吗。 谢玉衡回以无辜的眼神,李氏刚从屋内出来,看到的就是这副叔侄“深情”对视的场面。 不由的李氏攥紧了手帕,果然谢郎嘴上说着不在意有没有儿子,心底还是介意的。如果不是生谢知意时伤了身子,大夫说以后恐难有孕,她也可以给谢郎生个大胖儿子。 想到这里,她又有些难过,哀怨的看了谢知意一眼,转身回屋继续给谢郎缝衣服去了。 谢知意摸着瑟瑟发抖的小兔子,头也不抬的问他爹:“爹爹,小兔兔好可爱啊,我可不可以养一只。” 突然被女儿需要,大大的满足了谢春喜做长辈的虚荣心。和蔼的对着小棉袄道:“这是大家一起抓的,知意要问问大家同不同意。” 其余人听到纷纷说同意,本就是春喜叔带他们去的,还教他们怎么找兔子洞,再说小兔子也没多少肉。 将其余兔子剥皮洗净后,众人在院中生起火开始烤兔肉,老族长也被请出来坐在最中间。 一时间院内其乐融融,好不热闹。唯有李氏,拒绝了谢春喜让她一起出去烤肉的邀请后,在屋内一个人生闷气。 清晨的太阳还未完全升起,天空中弥漫着一层淡淡的薄雾,仿佛是一层轻纱轻轻覆盖在大地之上。 谢玉衡在震耳欲聋的鞭炮声中醒来,顶着鸡窝头从床上坐起来。 偏头就看见她的美人娘亲,拿着一把小梳子给朱雀梳毛,完事还用胭脂给朱雀两边鸟脸涂了个腮红? 谢玉衡支着手,看到这忍不住笑出了声,这是个什么造型。 朱雀见她醒了忍不住向她得瑟道,“叽叽叽。”我好看吗,好看吗。 说完自己去照铜镜去了,一会儿扇扇翅膀,一会儿伸伸鸟爪。 孟氏坐到床边,扯过两边的被子,将小玉衡围了个严严实实。 柔声道:“现在还早,等人到齐整准备好,祭祖估计奔午时去了,我们家小懒猫还可以再睡会。” 谢玉衡摇摇头,古人没什么娱乐活动,晚上八点多就睡觉了。昨天她还在空间里收了一茬青菜才睡觉,一点也不困。 想起后世看到的一些新年祭祖视频,清一色都是男人没有一个女人。谢玉衡问道:“娘亲也去吗?” 孟氏笑着摸了摸她的鸟窝,道:“娘当然要去啊,谢家女子都去。”她跟谢庭江回村第一年时,得知谢家女子可以去祭祖,也觉得很是稀奇。 谢玉衡扑在孟氏怀里蹭了蹭,真好,谢氏一族不是迂腐老古董,以后她带起来也没那么心累。 孟氏就着力把她打横抱起,笑道:“既然小懒猫不睡觉,那就去洗澡,明天初一可不能洗澡。” 第16章 心眼三缺一 王炸!谢明诚:要不起 洗完澡换了新衣服,谢玉衡刚出房门,就被二哥拉着去踩院子里的芝麻秸。 小胖子一边踩一边道:“芝麻开花节节高,希望新的一年玉衡弟弟身体越来越好。” 谢玉衡将脚下的芝麻秸踩得咔咔作响,笑着道:“玉衡祝二哥新年有吃不完的糖。” 谢明礼站在屋檐下,看着弟弟妹妹欢快的笑容,脸上露出老父亲般欣慰的笑容。 刚从屋内拿东西出来的谢庭海,见大儿子傻站着看两个小的玩,还以为是他不好意思。 想着助害羞的大儿子一臂之力,直接一巴掌贴在谢明礼背后往前推。哪知少年又长大了一岁,他一时竟然没有推动。 谢明礼回头疑惑的看着父亲,眼睛里写满了,爹你推我作甚。 谢庭海抬头望天,啊,天真蓝,今天真是个好天气! 想了想还是语重心长的对谢明礼道:“想玩就去玩,家里还有我和你二叔呢,不用拘着自己的性子。”一天到晚跟个小老头一样。 谢明礼一愣,摇摇头对着他爹高深莫测道:“你不懂。” 不懂,他不懂什么!这小兔崽子! 忽然,院外有人高声呼喊谢庭海的名字,谢庭海应了一声赶紧出门去了。 今日祭祖又是除夕,谢家长辈都忙得脚打后脑勺。 谢玉衡趁人不注意悄悄摸进厨房,古代冬天蔬菜匮乏,谢家已经吃了一个多月大白菜了!实在受不了连夜在仓库里翻找蔬果种子给种上。 感觉她二哥最近有些便秘,上次见他进茅房半个时辰后才哆嗦着腿出来。 从空间里拿出一把莴苣放在柜子上,这个比其他叶子才耐放几天。又把米油盐糖补了个遍。 突然异能感受到附近空间有波动,是她爹谢庭江。 谢玉衡想了想,在厨房里站着不动。就在她爹要踏进厨房的时,又从空间里拿出一把莴苣加了上去。 然后转身,一脸“震惊”的看着她爹。 目睹一切的谢庭江更加震惊,我知道我闺女是仙女,和直面闺女使用仙法的刺激是完全不一样的!他感觉快不能呼吸了 谢玉衡一副既然你看见了,那我也摊牌了,不装了。 默默转身拿出毛豆,芥菜,玉米,丝瓜这些都是这个时代有的蔬菜,也不用担心家里人不会做。 末了,又从仓库里调出桃子,西瓜,荔枝,龙眼。将厨房各种柜子陶罐装满这才收手,满意的点点头。 家里人对自己都很好,自己一个人开小灶多不好意思。再说了,这不是有她爹在嘛。 出去时,谢庭江依旧保持着石化状态,谢玉衡往他手里塞了颗大荔枝,扬起小脸甜甜的笑道:“爹爹,这个好吃。” 然后挥挥手,不带走一片云彩的走了。 许久,想明白过来的谢庭江哭笑不得,看着厨房里明显不属于这个季节的瓜果蔬菜,他突然觉得头疼。 想了想,从小玉衡的房间里,把小团雀的窝提了出来,放在厨房中最显眼的位置。 出去时还特意绕道叮嘱明礼明诚兄弟二人,万万不可让外人进自家厨房,如果出去玩还要记得锁门。 然后谢庭江拍拍袖子走了,替闺女善后真不是个简单的活计。对了,他去厨房是要做什么来着? 谢明诚不解,清河村可以说是民风淳朴,夜不闭户也不会有人进来偷东西,出门也大多数是门合上就可以了,怎么突然要锁门了。 谢明礼若有所思。 “去,帮我打碗水来。” “不”谢明诚正要严词拒绝他哥的无理要求,就见他哥手中有一颗松子糖。 “不去是不可能的,大哥,我一定给你打满满一大碗水。”小胖子欢天喜地的接过松子糖,去厨房打水去了。 谢明礼挑眉,将书翻了一页。拿捏明诚就是如此简单。 而这边,来到厨房的谢明诚,看着蔬菜瓜果还以为是自己眼花了,揉了揉眼还在,伸手摸摸居然都是真的。 急忙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大海碗,打了满满一大碗,回去找大哥了。 谢明诚呆呆地把碗递给他哥,少年接过后也不喝只是放在一边。 “哥,厨房里有”谢明诚想了想不知道该用什么词形容,只能让谢明礼和他一起去厨房。 站在桃树枝上挂的雕花小木屋,目睹一切的朱雀抬头望天。 这都是一家子什么人啊,七十二个心眼,九十六个转轴儿。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谢明礼还是觉得有些不太真实。少年看着碗大的桃子,这莫不就是书中所述的蟠桃? 小胖子对着盯着桃子咽口水,谢明礼严肃道:“不许吃,等祭祖回来看二叔二婶怎么安排。” 谢明诚委屈巴巴的道:“我就闻闻,哥这桃子好香啊。”小胖子努力的吸着鼻子。 少年将他的头掰过来,严厉的看着他:“明诚,过了年你也七岁了。有的事万不可对外人说,老族长和舅舅家里人也不能说知道了吗。” 谢明诚也正色的点点头,“哥,我知道的。你能不能不要总是把我当小孩子。” 谢明礼认真的看着这个弟弟,虽然平日挺缺心眼的,但也总想着保护家里人。 沉吟片刻才道:“等你哪天考上秀才,哥就不把明诚当小孩看。” 小胖子啊了一声,哭丧着一张脸,他才开蒙不久,要猴年马月才能考秀才。 谢明礼带着垂头丧气的小胖子出了厨房,将门锁好。 想来是二叔要借他们之口,替小妹妹的小团雀打掩护。 少年看看日头,是时候去老族长家集合了。 巳时正,谢氏族人拿着各色祭品香烛,从四面八方向老族长家汇集。 按理本该是在嫡支家会合,但谢家兄弟尊敬老族长是长辈,也是现存辈分最高的人,于是也就改在了谢老族长家。 清河村是个大村,光谢姓人家就有两百多户。可想而知,当谢玉衡一行人来的时候谢老族长家已经无处落脚。 王二麻子坐在墙头嗑瓜子,他家就他娘和他两个人,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谢家的姑娘他是不敢想的,不知道有没有年轻的寡妇,他入赘也行。 “王二叔,来点瓜子。” 下方传来小孩说话的声音,王二麻子低头一看,嚯,谢明诚这小胖子几日不见又胖了些。 第17章 祭祖 和二哥看戏1.0 谢明诚刚从王二麻子手中接过一捧南瓜子,就被他爹一把抓住后脖颈的衣服。 “爹,我的瓜子,瓜子。”手中瓜子撒了一地,小胖子连忙心疼的呼喊。 谢庭海见他这熊样,没好气的道:“吃个屁,给老子举族旗去。” 所谓的族旗,就是在一块红色三角形带荷叶边的布上,以黑色布条缝制一个谢字。 就这,还是前朝末年时,朝廷为鼓励地方家族与朝中严党对抗。 特许的凡百户之家祭祖可用旗帜。虽前朝亡了,但祭祖使用族旗的传统还是被保留了下来。 打头的是谢家嫡支子弟,每人举着一面族旗,统共不过五面真可谓是人丁不兴。而谢玉衡由于太小,由孟氏代为举旗。 后边跟的是抬豕各色祭品的谢氏族人,再往后并是按辈分排的旁支。 吉时到,锣鼓一敲,鞭炮声此起彼伏。 谢庭海领着族人往谢氏祖坟那片山走去,队伍的拉出去老远。 村里其他不需要祭祖的村民纷纷出门围观,不论第几次见依旧觉得谢家这场面气派。 一壮汉双手枕在后脑勺,无不羡慕的道:“俺家是逃难来的,俺都不晓得俺白家祖坟还在不在嘞。” 郭老婆子拿眼斜着看队伍中祖孙四人,酸溜溜的道:“还是人刘桂凤嫁得好,死了儿子媳妇还有谢家人帮扶。 钱多烧得慌还送个丫头片子去学堂。不像我一个人苦哈哈拉扯三个孩子,也没个人帮衬。” 壮汉无语,白她一眼进屋去了。人家桂花婶子一手桂花糕,县里铺子卖得都没她味道好,自己不努力,怪没人帮。 昨夜暴雨,今日山中泥泞。 尽管一大早就有族人上山铺撒稻草,谢玉衡鞋底还是沾上了一层厚厚得泥巴,像是穿着松糕鞋。 趁着族中长辈还在商议等会儿祭祖文谁来念,谢明诚牵着她到一边去刮鞋底得泥巴。 谢玉衡抬脚用力的在石头上刮着鞋底子,等明面上有钱了,一定要用青石板从村子里铺到祖坟。 “脏死了,这是娘前几天才给我买的新鞋。”从比谢明诚还高的野草丛对面传来说话的声音。 谢玉衡和二哥对视一眼,两小只一人扒开一条缝,开始看戏。 不远处,谢齐临正蹲在地上给他妹妹刮鞋底子:“早就让你别穿新鞋,你非要穿。” 谢凤娇一脚踹在他手上,骄横道:“要你管,要不是你参加科举,考不上秀才,我至于还来山沟沟里参加什么祭祖吗?” 谢玉衡接自家二哥递来的一小把南瓜子,用手掰着吃。总觉得二哥身上有种特殊的气质,他附近绝对少不了乐子。 谢齐临正黑着一张脸,擦掉手背上的泥。阴鸷的双眼死死盯住谢凤娇,怒声道:“谢凤娇,你别以为我不敢打你。” “你打啊,你看我告不告诉娘去。”谢凤娇昂着一张小脸,丝毫没有惧色。 就在这时,谢明礼过来找人,看见两个萝卜头蹲在地上嗑瓜子少年比野草更高些,直接越过野草就可以看到对面的情形。 而谢齐临也看见了谢明礼,捏紧拳头,一声不吭的走了。 谢明诚顺着谢齐临的视线转身,回头见大哥就在自己身后,想了想将剩余的瓜子递给谢明礼。 谢明礼头疼的看了一眼,这弟弟越来越胖没法要了。少年轻叹一声,牵着小玉衡往祖坟走,小胖子也赶紧屁颠屁颠跟上。 “惟,景元三年,今腊月三十。岁逢癸卯万象更新,第十九世孙谢庭江告于列祖列宗” 谢庭江一袭青衫,风吹得衣袂翩跹,手持三炷香立于谢氏之首。谢庭海在他后一步的位置,之后并是谢家女眷和小辈。 随着谢庭江的祭祖文最后一个字落下,一千多谢氏族人仿佛排练千百遍一样默契。整齐的深鞠一礼,往右迈一步后,右膝先落地。 跪拜,叩首,再叩首,三叩首。 谢玉衡看着眼前的土地,心中似乎有什么东西被种下,正在迅速生根发芽。 先祖谢谦一生忧国忘身,口不言功,居所仅能遮蔽风雨,发了俸禄就去接济贫苦百姓。 这样的人该受万世人敬仰,而不是长眠于在江陵的深山老林,除自家子弟无人祭拜。 风愈发大了,似有沙子迷了眼。 月空高悬于天空,银色的光辉铺洒在村庄里,家家户户的窗户都透着温暖的烛光。 谢家。 圆润的谢明诚躺在瘦长的木凳上,摸着鼓鼓的小肚子,回味着荔枝的香甜。 小胖子抬眸看向''神鸟'',似自问自答道:“天上的神仙是不是也过的这般日子。” 朱雀站在谢明礼肩上,歪着头答道:“叽叽叽叽。”不是的,天上的神仙都用金锄头挖地。 谢玉衡笑弯了眉眼,看着正在聊天的长辈,空气中仿佛都透着温馨的甜。 嗯,想来神仙家里守岁也大抵如此,只不过神仙家的房屋是金子做的。 不知何时,谢玉衡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谢庭江将她送回房内,盖好被子。又在枕头下放上红布包着的压岁钱,这才轻手轻脚的出了门。 恍惚间,谢玉衡看见了一个穿蓝袍的老者,在看到老者脸的时候一愣,是先祖谢谦。 “先生。”谢玉衡下意识地用了后世的尊称,就见老者笑着轻轻摇头:“不对。” 想了想,谢玉衡略带迟疑的唤了一声,“…祖宗?” 一老一小各自沉默了片刻,还是老者率先打破沉默,和蔼的道:“既心中有惑,为何不言。” 小娃娃思索了片刻,才道:“齐朝在您不过百年就灭亡了,您后悔吗。” 老者目光坚定的看着前方,抬手摸着山羊胡子。声音似从天上而来,“为当时黎民苍生,不曾悔。” 谢玉衡从梦中醒来,猛地从床上坐起。吓得一大清早前来放红封的谢明城一激灵。 小胖子给自己胸脯顺着气,满脸懊恼,小声道:“是不是我吵着你睡觉了。” 第18章 王二麻子: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谢玉衡轻轻摇头道:“是刚才做梦了。” 看着二哥手里像他一样的胖红封。“二哥是给我的吗,那玉衡先谢过二哥了。” 谢明诚不太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把红封递给小玉衡。里面是他的全部身家不过两百文,听大哥说红封寓意着好运。 他要把好运全都给玉衡弟弟,有了好运玉衡弟弟就不会看起来病恹恹的了! 谢明诚走后,谢玉衡拿着沉甸甸的红封,突然明白了先祖为何不曾悔。 景元四年,正月十六。 淮王亲率五十万大军,由勋县向荆州进军。 夺得南阳郡后兵分两路。一路由大将军季青临继续东进攻打江夏郡,而淮王楚珩则挥军南下攻打南郡。 同年四月,远在冀州的梁帝楚天辰下令,命三十万荆州军退守荆州与豫州交界的武胜关。 九成将士都是土生土长的荆州子弟,狗皇帝要他们放弃自己的故土,退守豫州门户。以阻挡淮王后续进攻豫州。 一时间军中人心惶惶,不少半路逃跑之辈,反正梁帝都要放弃荆州了,君不仁,别怪臣不义。 淮王军队如入无人之境,一路势如破竹。 五月,江陵。青山远黛,近水含烟。 淮王的军队在江陵城外十里驻扎。 陈秋站在楚珩身后,将下面人刚递上来的消息告知自家王爷。“这江陵县令刘咏倒是个有意思的,明明不想打,还要做出一副势与江陵共存亡的样子。” 楚珩看着远处城门紧闭的江陵城,沉声道:“兵部武库司员外郎的小儿子,他想投,也得看我那九叔公留不留他爹娘的性命。” 陈秋垂下头,看着鞋尖。刘咏降与不降,都不会改变小小从五品员外郎夫妇的命运。江陵城破的消息递到冀州,并是刘咏父母人头落地时。 楚珩显然也是想到了,捏了捏眉心。近日连夜处理政务,略感疲惫。 作为一个贴心的近侍,陈秋提议去附近的清河村散散心。 和声道:“听闻江陵清河谢家神童,握玉而生。一岁能流利说话,如今不过岁半已能识字了。” 楚珩眼前一亮,交洲文风凋零,好点的学院也不多。也就导致了他手底下能用的文臣没几个,好些职位还是在益州补上的。 谁懂啊,他感觉都快愁得少白头了。 “去取马来。” 清河村,村头。淮王与侍从们在此下马,一队人骑马入村恐惊吓了村民。 陈秋见前方有一小老头,忙在后面喊道:“老人家,你可知谢家那位神童,家在何处?” 谁知那人仿佛未曾听见一样,继续往前走着。陈秋看着自己身上的私服,也没佩刀,正要上前拍拍老人家的肩,却被楚珩拦下。 楚珩看着老者花白的头发,道:“老人家上了年纪,便耳朵不太好使,再找别的人家问。” 谢老族长听着身后的说话声,脚步不停。他是耳朵不太灵光,但不是聋了! 一来就打听他谢家的宝贝疙瘩,指定不是啥好人,他得先一步去谢家报信。 陈秋看着老人明显变快的步伐,哭笑不得的看着自家王爷。 楚珩脸上挂着温和的笑意,想来这老者是认识那位神童的,或许还是家中长辈,如此爱护之情倒是令人动容。 对比之下,同样是长辈的九叔公。啧啧啧,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当然是楚天辰在地下。 这边,王二麻子刚要出门,就见两个不认识的人站在自己门前,不远处还有一队佩刀的侍卫,一看就不是普通人。 王二麻子想也不想退后一步,就要关门。 陈秋好歹也是军中出来的,眼疾手快地用半个身子卡住门,挂上自认为和蔼可亲的笑容,对着王二麻子道:“兄台,打听个事。” 王二麻子从未见过比他还厚颜无耻的人,他都要关门了摆明了不想和他们有交集,怎么还带这样的。 陈秋递过来几两银子,看着挺大估计有个五六两的样子。 王二麻子眼前一亮,乐呵呵的接过,又将门打开了些。热情开口:“那你可是找对人了,不瞒你说,这十里八乡就没有我王二麻子不知道的事。” 陈秋笑了笑,却也不把这话当真。问道:“兄台可知,那谢家小儿……” 王二麻子心头一跳,直觉这人是来找小玉衡得到。强装镇定面不改色,打断道,“清河村两百多户姓谢的,不知您找哪家。” 陈秋听到王二麻子这样说,并知道是什么也问不出了。 果不其然,王二麻子把银子塞回他手里,然后快步进到里屋把门一关,大有你愿意在院子里你就待着。 他倒也不恼,王爷总是教导他们要把百姓放心中,百姓才会把他们放心中。瞧瞧梁帝就是一个很好的反面教材嘛。 只是连着吃了两个闭门羹,让他有点怀疑人生。难道是他面相太凶,还是身上的血煞之气吓到百姓了。 如此想着,陈秋垂头丧气的回到楚珩身边,沮丧开口:“属下无能。” 楚珩摆手,陈秋的能耐他自是知晓的。清河村人心太齐了,想来这谢家不是德高望重之辈,便是十恶不赦之徒。 他更倾向于前者,谢家神童才一岁太小了,有其他能用的谢家人捡几个也不错。免得司远道那老头天天跟他抱怨人手不够。 楚珩带着一众人等在村中逛了起来,村中虽是土路却是很干净,道路两侧没有杂物畜生的粪便之类,村民也依旧正常劳作。 行至村中忽闻孩童整齐的读书声,楚珩驻足仔细的听着,想不到这村中竟还有学堂。 陈秋见自家王爷不走了,忙打了个止步的手势。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寒来暑往,秋收冬藏” 一首千字文快要念完,楚珩这才抬脚循着声向竹林的方向走去。 谢氏学堂,楚珩看着竹屋上的牌匾,不知那谢家神童在不在此。 抬手示意陈秋一人跟着他,其余人等在外等候。二人沿着竹屋往里走,在一处窗边站定。 一见堂内男女学子都有,陈秋大吃一惊,小心抬头看着他家王爷面不改色的样子。不愧是王爷见识多广,他忙收起表情,作为王爷的近侍他不能表现得像个乡巴佬。 学堂内,谢庭江着一件朴素蓝衫,手持千字文。笑问孩童们为何要念书。 谢虎咧嘴一笑,站起身来,道:“我爹说我考上秀才,他就喊我爹,所以我要努力念书。” 第19章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 顿时,学堂内哄堂大笑。 谢庭江忍俊不禁,鼓励道:“那虎子可要努力读书,庭江叔也很期待。” 堂下又是笑声一片。 说完转身,就见后窗边有两个陌生男子。 谢庭江眉头微微皱起就当没看见,将书背在身后,“还有人要作答吗?” 谢秀站起身,满眼崇拜的看着谢庭江,道:“我想成为像夫子一样的人。” “我听说举人老爷家有吃不完的肉,我喜欢肉,我读书要考举人天天吃肉。” 谢竹书在自家姐姐鼓励的眼神站起身来,“回夫子,读书明理,我想做个好官维护一方百姓。” 陈秋眼前一亮,小小年纪志向远大,是块好材料。 谢庭江摩挲着书页,心中琢磨着之后如何调整谢竹书的课业,就见自家闺女举起手来。 谢庭江轻点头,示意她起身作答。 “为天地立心, 为生民立命, 为往圣继绝学, 为万世开太平。” 谢玉衡稚嫩的声音回荡在每个人的心头,谢竹书一拍桌子站起身来,盛赞一声:“好!” 先前做好官的念头只是个模糊的概念,谢玉衡这话却是让他醍醐灌顶。 谢庭江也是一愣,摸摸谢玉衡的软发。 何人年少不轻狂。他少年时也曾胸怀大志,想要有一番大作为。 后来渐渐知晓狗皇帝政下的臣子不可能有所作为,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凡提出新政的大臣都逃不过宦官集团的迫害。 少年的一腔热血冷却下来,战后回乡只想常伴家人左右。 谢庭江突然又有些头疼,怎么办,自家闺女好像长歪了,真把自己当男孩了。闺女的观点他是支持的,可这是个只允许男子科举的时代。 能怎么办,自家闺女宠着呗。 楚珩与陈秋对视一眼,想来这小儿就是谢家那位握玉而生的神童。 此子相才! 随后楚珩又郁闷得想要吐血,怎么才一岁。天底下方士众多,不知可有法子令小儿一夜长大。 谢庭江收敛好心绪,扬声对着学堂里的孩子们道:“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不论诸位读书目的是何,都祝愿大家得偿所愿。那位考上举人吃肉的学子,届时莫忘给夫子也送点肉来。” 学堂内又是一阵哄笑,见此楚珩和陈秋悄悄离去。 谢家神童太小,这夫子也不错! 楚珩带着自家近侍出去后,抬头看看天色,决定先回军中处理一下政务,反正离得近等会再来也一样。 哪知一回军中就脱不开身,再到清河村已是两日后。 今日端阳节,家家以艾草,菖蒲,榴花,蒜头等制成艾人悬于门户上。 村里的孩子正在杏花树下斗蛋,楚珩举目望去却没见着谢家神童的身影。那日见那小儿脸色苍白,唇色浅淡,想来是身子不太好。 这样想着,觉得自己带了军医来真是英明之举。 陈秋这两日已经弄清楚了,那神童就是谢氏学堂夫子的儿子。 于是上前询问斗蛋的孩童,陈秋挂着和蔼可亲的笑容道:“我家老爷听闻谢夫子学富五车,慕名而来。想把我家少爷也送来,只是不知夫子家在何处。” 谢竹书看了一下不远处的一行人,这排场,也不像是缺钱的。进士都请得,怎会把孩子送到谢氏学堂。尽管他觉得庭江叔的学识,比他之前在县城里的学堂夫子学识还高。 这边谢秀已经热情给陈秋指路了,“大叔你往前走拐个弯”这位大叔家老爷真有眼光。 陈秋也才是个才满二十的少年,第一次被人叫大叔。手好痒,好想揍人。 陈秋伤心欲绝的从提着的礼品中选出一包糖果,让孩童们分而食之。 楚珩一行人按照谢秀指的路,在看见院内栽有一棵大桃树的人家门前停下。 门是半开的,陈秋还是礼貌上前敲门。 没敲两下,就听一个孩童的声音传来,“谁啊,门没关,自己进来。” 陈秋推开门,就见桃树下,一个小胖子正手持木棍与一只大鹅对峙。 谢明诚也很郁闷啊,他不过是想要拿一枚鹅蛋去参加斗蛋,哪知这大鹅不死不休般追着他叨了小半刻钟。 听到声音,谢明礼和谢玉衡也从书房中探出头来。看着院外一队人,谢明礼微微蹙眉。 少年来到院中,对着楚珩深鞠一礼道:“长辈并不在家中,贵客不如改日再来。” 陈秋仿若没听懂少年言下的送客之意,已派人去劝降刘咏,再改日指不定他们就不在江陵了。只道是,“听闻谢家有一神童,特来拜访。” 侍从中一人却是极其不悦,什么人需要他家王爷一而再再而三的吃闭门羹。想到严格的军律他也不敢说什么,只能紧抿着双唇。 见少年眉头锁得更紧,陈秋忙补充道:“我家老爷惜才,听闻贵公子身体不太好,特意请了益州名医杜笙为其看诊。不要钱的。” “老爷”楚珩点点头。 谢明礼却是一点也没放松警惕,没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况且他妹妹也没病,只是看着像体弱有病用眼神示意谢明诚去找人。 谢明诚一溜烟从门边溜走,大鹅摇摇晃晃想要跟上去。刚走两步就被谢明礼一把掐住命运的鹅颈。 社会我大哥,人狠话不多。 见众人没有拦阻谢明诚,少年的脸色这才缓和许多,一手掐着大鹅,做了个请的手势。 楚珩带着陈秋和军医步入院中,其余人在外等候。 就见那谢家神童胸前挂着一个彩线编制的蛋套,鸡蛋上还绘着鲜艳的花纹。一身红衣,袍上绣着两只胖乎乎的锦鲤,一块红色展翅的火凤玉佩结绳系于腰间。 楚珩在打量她,她也在打量楚珩几人。 益州来的名医,侍从也不像县里那些富户人家的护卫,反倒是像军中之人。想到淮王的军队在附近驻扎,谢玉衡觉得为首之人,十有八九就是淮王楚珩。 没想到看起来倒是和他爹差不多年龄,约莫二十出头的样子,之前还以为是个小老头呢。 “你是淮王?” 第20章 和二哥一起看戏2.0 院内之人除楚珩外都是心头一惊,谢明礼惊的这人竟是淮王,其余人则惊讶于王爷的身份被识破。 一大一小,隔着桃花树遥遥相望。 楚珩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直到控制不住站在院中仰天狂笑出声。 想到陈秋给他的资料里:谢家小儿握玉而生,次日黄锦携万嬷嬷上门查验。 也不知道他九叔公从哪听来的荒谬之言,到处搜罗什么有气运的女子行肮脏之事,并可将气运转至己身。 如今看来气运是一点没转,反倒是遭了反噬。 如此慧才,楚天辰的狗有眼不识明珠,把谢家人得罪得死死的,倒是让他捡了个大便宜。 陈秋汗颜,本着和自家王爷从小到大的情分,冒死扯了扯楚珩的袖子。我的王爷啊,注意形象。 楚珩强压下嘴角的笑,干咳两声,找回王爷的气势。和声问小童:“哦?你是如何知晓本王身份的。” “人言者,动也;己默者,静也。听其言,观其行。”谢玉衡拱手一礼,一副小大人的模样。 尽管淮王精神不太正常的样子对比梁帝的丧心病狂,精神不正常就不正常。 楚珩挑眉,这话是前朝禁书《鬼谷子》中的。他倒是没觉得有什么,上位者无能才恐百姓生智。 “你喜欢鬼谷先生?” 谢玉衡摇头否认道:“只是佩服张子。” 一时间二人相谈甚欢,谢庭江也终于赶了回来。 原来是孟氏要办绣坊,教村中女子独家的刺绣之术。于是谢家人一大早就去绣坊那边,和泥瓦工商议怎么建采光好。 谢庭江在侍从们的注视中,上气不接下气的走进自家院子。 见着楚珩正将自家闺女举高高,一幅祥和的气氛,这才长舒一口气。 “草民见过王爷。” 楚珩摆手示意不必多礼,他儿子还在自己手上。老子拜儿子,别折了这小娃的寿。 楚珩单手毫无压力的抱着小玉衡,一只手从竹桌上取来一块白玉霜方糕,递给小娃娃。 小玉衡双手接过小口小口的啃着,一幅父慈子孝的场景。 谢庭江心中突然生出一股危机感,怎么感觉这王爷是来抢人的。其余赶回来的谢家人,均有此感。 楚珩又喂了小玉衡一口茶,才看向谢庭江道:“听闻你在军中待过。” “是,草民在凉州当过六年兵。”谢庭江看到院外侍从的第一眼,并猜到来者何人。 无他,普通侍从和军里出来的气质不能比。 “我麾下倒是缺像先生这般能文能武的人才。”楚珩眼神中满是称赞之意。 “王爷谬赞了,在下只是一介草民,只想守在家人左右。”谢庭江低头对着楚珩深鞠一礼。 楚珩幽幽的看着小玉衡,能教出这样儿子的爹。说自己心中没有抱负,这可能吗? 谢玉衡眨眨眼与之对视,看我干嘛,看我爹啊,我还只是个懵懂无知天真单纯的孩子。 就在这时,吕氏一手拉着二儿子,一手拉着大孙子。和侍卫们说声是谢家人,理直气壮地进了院内。 “草民见过王爷。” “民妇见过王爷。” 三人扑通往地上一跪,楚珩皱着眉把谢玉衡放到地上,示意她到一边去,莫要折了寿。 楚珩一撩衣袍往竹椅上一坐,端起茶杯,轻轻吹散上面的热气,茶汤入口清香甘甜。 谢家这龙井虽比不上贡品龙井的品相,味道倒是不错,不知等会讨要点茶叶,会不会有损他的形象。 三人就那样跪着。 吕氏动了动膝盖,想着在村头听到谢春喜说村头那些马是战马。她立刻就回家叫上儿子孙子,机会都是自己争取来的。她儿子还是秀才呢。 刚刚在后院墙边听了一会儿,淮王是个脾气好的,咋还不让他们起身呢。 “起。”楚珩慢条斯理的喝完一盏茶,这才出声。 谢明诚悄悄从屋内搬来两只小板凳,见淮王疑惑的目光,小胖子指指谢玉衡。意思是我可以和玉衡弟弟坐着看戏吗? 在楚珩眼里就是,哥哥爱护病秧子弟弟,欣慰的点点头准许了。 小胖子屁颠屁颠的跑到谢玉衡身旁,一只小板凳给玉衡弟弟坐,一只自己坐。 看得谢庭海两眼发黑,怎么说呢,傻人有傻福。 “小民乃清河村的秀才谢永康,听闻王爷广纳人才,特来毛遂自荐。”谢永康深鞠一礼,都快成九十度了。 陈秋附在楚珩耳边,将谢永康的情况告知自家王爷。 基本上每到一个地方,王爷都会让手底下搜罗有用的人才名单,由陈秋挑选后再递给王爷。作为秀才,谢永康自然在最初的那份名单之内。 只不过祖父犯事进牢房,孙子还可以继续参加科举的,谢永康还是江陵头一份,所以格外让人印象深刻。 “本王不知你秀才的水分有多少,倒是觉得你这脸皮颇厚。”楚珩意味深长地看着,谢永康快要埋进地里的头。 谢永康手心都是汗,浑身止不住颤抖。脑子里全都是,''王爷为什么会知道''的声音循环播放 当年苗学政的女儿''意外''和他有了夫妻之实,苗学政为了女儿也得提携他…… 吕氏不干了,在她眼里谢永康就是自己真材实料考上的。 想着淮王也是个脾气好的,直接往地上一坐,拿出农村泼妇的架势。 “哎哟,我的老天爷诶,不能因为你是王爷就平白无故冤枉人。这要我们老百姓怎么过啊。” 平生第一次见有人敢在自己面前撒泼,说真的,楚珩还觉得挺新奇。 陈秋见王爷没有生气的迹象,反倒是颇有兴致打了个手势,示意进来准备拿人的侍卫原地待命,见机行事。 吕氏见淮王没有制止,胆子也大了起来。毕竟淮王是造反,造反理亏可不就得顺着他们普通平民一些。 “我不管,反正你就要给我们家永康一个官当。不然我天天上街上说你是造反的,看你还能不能当皇帝。” 话音刚落,吕氏就被两个侍从拖了出去。 清醒过来的谢永康瞬间一身冷汗,再也支撑不住,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第21章 普通且自信66谢永康 “莫要她喊叫,惊扰幼童。”楚珩动作优雅的给自己又斟了一杯茶。 谢明诚抿着唇,悄悄扯动谢玉衡的衣袖,小声道:“她会死吗?” “不会。”谢玉衡毫不犹豫地答道,至少目前不会,估摸着半死不活。淡定地剥开一枚葵花子,将仁递给谢明诚。 院外,姜武嘿嘿一笑,脱下臭袜子塞进吕氏嘴里。 军中操练本就容易出汗,加之都是大老爷们,袜子嘛屯一堆才洗一次,只要没有穿到发硬就接着穿。 吕氏差点被直接熏晕过去,她不能理解。 之前江陵首富许家,都没在她手中讨到便宜。往许家大门口一坐,立马有人拿十两银子让她走人,怎么这回就行不通了呢。 有好事的村民递过一块床板子,上头还用布仔细包好了,免得伤了军爷的手。 啪啪声响起,第一板子落下,吕氏就直接尿了裤子。她一辈子横惯了,第一次踢到铁板,怕了,真的怕了。 老妇泪流满面,呜呜着求饶。隐在村民中看戏的谢招娣,眼中闪过一丝快意。 谢永康听着外边传来的声音,更是跪趴在地上一动不敢动。 看得陈秋直翻白眼,亏得那老妇还是为了他冒犯王爷,不知该说是慈母多败儿,还是愚不可及。 “吁——”,一人身着盔甲翻身下马,快步进院对着淮王行了一个军礼,随后递上一封信件。 “启禀王爷,江陵县令刘咏递上降书。”陈秋上前接过信件,递给淮王。 楚珩一目十行的看过后,起身,下意识地解开了腰间地玉佩,想要赠给谢玉衡。 随后就看到谢家小儿腰间地玉佩谢家小儿握玉而生,他怎么给忘了。递到一半的手突然尴尬的停住。 正准备接的谢玉衡也愣住,怎么这是反悔不想给了? 为了避免谢家以后发展遇到一些不长眼的东西,谢玉衡果断上前一步。 握住玉佩,扬起天真可爱的小脸:“淮王叔叔这是给玉衡的吗?” 楚珩微笑着顺势将玉佩送到谢玉衡手中,“那你可不能忘了你淮王叔叔。”别忘了长大后来帮我做事。 小玉衡乖巧点头,怎么能忘呢,她还要用来挡牛马蛇神呢。 “这是我娘替我求得平安符,我把它给淮王叔叔,保佑叔叔平安。” 谢玉衡从袖子里掏出一个荷包,荷包上绣的袍子同款胖锦鲤。不过里边是弩的制作方法,淮王不来,她也是要让朱雀送过去的。 一想到梁帝她就直犯恶心,让他活着指不定还要祸害多少女童。 楚珩只当是普通的平安符欣慰接过,吩咐军医留下看诊向外走去。 院外早有人将马匹牵来,楚珩利落翻身上马,最后看了一眼谢家,扬起一片尘埃走了。 他造反一是为了给祖父先太子复仇,二是为了天下苍生,天下苦楚天辰久矣。 钱氏从厨房里端出一盆洗锅水,对着谢永康父子就泼了出去。 嘲讽道:“淮王走了,庙小镇不住两位大佛,门在后边,请。” 谢永康黑着一张脸拉着谢齐临离开了,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如今战乱缺人的又不止他淮王。 梁帝那边也缺,要不是荆州兵力退守武胜关,淮王能有这么顺利吗,不过是交洲的南蛮子真把自己当个东西。 三天后,谢明诚把谢五家低价卖田,跑路的消息讲给谢玉衡听。 “玉衡弟弟,你说他哪来的自信梁帝会重用他。”谢明诚撇撇嘴,拿着木棍在地上画圈圈。 “这叫普信。” “什么是普信?” “普通且自信。” 谢明诚哦了一声,接着道:“不过他们家三个姑娘倒是留下了,我听虎子他娘说,这是打算让吕老婆子伤好了之后,把她们仨卖了当路费去找谢永康。” 虎子他娘当时说的是,卖进那种地方。不过玉衡弟弟还小,不能污了耳朵。 想到这里,小胖子愤怒的将木棍折断,亏得那天他还担心吕老婆子会不会被打死,如今倒觉得当时直接打死了的好。 “玉衡弟弟,你说她们仨该怎么办啊。以前就在谢五家被当牲口使用,如今还要被卖”谢明诚嘟囔着嘴发牢骚。 谢玉衡倒是有一个主意,不过得先看看三姐妹的品行。 谢明诚带着谢玉衡找到招娣三姐妹的时候,远远望去,田野小路上三座柴火山在缓缓移动。 “先前江陵不是封城好些天,城里缺柴厉害,给的价钱也高,她们每日砍柴都会走这条路。” 谢明诚重重呼出一口气,看着最前面那座柴火山,估计他大哥都挑不动。 待距离柴火山距离还有百步远时,谢玉衡从袖袋中取出一个五两的小银锭,放入红色的荷包里,随后顺着袍子落在脚下的田埂。 谢明诚小声问道:“会不会太多了。”他是想帮招娣三姐妹,万一她们捡到了不还,玉衡弟弟岂不是白白丢了五两银子。 谢玉衡竖起一根小手指摇了摇,轻声道:“五两够她们紧着用两年了,二哥这叫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两人边走边谈,谢明诚又苦恼道:“可她们是姑娘家年龄又小,到县里找活计都找不到。还有个吕老婆子。” 谢玉衡把玩着腰间的玉佩,就吕氏那半死不活的躺在床上,三姐妹神不知鬼不觉的弄死。 以吕氏在村中的人品,加之谢五一家又被从族谱上除了名,难道还有人要验尸不成。 “正好娘亲的广绣堂招收学生,她们可以立字据赊学费,待学成之后再还钱也不迟。” 谢明诚恍然大悟,“这是不是就是那什么鱼不渔的。”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谢明诚憨憨一笑,挠头道:“玉衡弟弟,你好聪明啊。” 谢玉衡笑着不说话,前世父母只会在她取得好成绩,向他人炫耀时才会给她一点好脸色。所以,她拼命的学习,别人睡觉她刷题。 结果证明有的人天生就是只爱自己,还要pua孩子。 兄妹二人说话间,谢招娣也走到了原本谢玉衡站立的位置。 谢招娣挑着最多的柴火走在前面,看着地上的荷包突然止步。 谢来娣挑着比大姐小一号的柴火跟在后边,抬手擦汗没注意路。 一头撞在谢招娣背上,两姐妹摇摇晃晃向田里倒去。 第22章 楚珩登基 两姐妹奋力地把柴火往田埂上推,不然湿了价钱可是要差上许多。 看着彼此脸上的泥水,谢招娣却是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又哭了。 庆幸这块的没有插秧,否则还要赔人家秧苗钱。 谢来娣紧紧环抱住大姐,哽咽道:“大姐莫哭,等那老太婆死了。就再没人打骂我们,也没人要把我们卖进楼里去。” “听说孟婶婶开了个绣坊收学徒呢,我们努力赚钱送小妹去学,她年龄小手上没什么茧子,不会刮坏布料。” 五岁的谢迎娣把身上的两捆小柴放在地上,伸手去拉两个姐姐。 咧嘴一笑甜甜道,“我还小呢,大姐二姐去,我赚钱!” 谢招娣秀丽细长的黛眉微挑,伸出手,在她额头上点了个泥点子。没好气道:“你赚钱,你去哪里赚钱,谁家掌柜要你个小丫头干活。” 说着,谢招娣想起刚才看到的荷包。手在衣服上擦拭几遍,确认没有什么泥污才捡起荷包。 入手沉甸甸的。谢来娣凑过来一看,只见红色的荷包上绣着两条胖嘟嘟的锦鲤。 谢来娣疑惑道:“这好像是孟婶婶绣的,该是玉衡弟弟的,怎遗落在此了。” 谢招娣笑了笑,刚在远处时。遥遥看见谢家兄弟二人似就是站在此处,待她们快到近前才离开。 想来,这便是她们姐妹三人的投名状。 既然玉衡弟弟想要帮她们,她也不能让谢家沾上吕氏这坨屎。 这一年多来她表面依旧像绵羊一样乖顺,实在暗地点醒两个妹妹。 爹娘她尝试暗示过几次,反倒是被骂了一通,说她怎么能有这种大逆不道的想法,百善孝为先,他们家没有男丁本就不对。 此次谢永康去投奔梁帝,带爹娘上路当奴仆使唤。 关于反王的传言,她听过许多。 单凭淮王能一眼看出,她二叔谢永康是个水货秀才。就凭这,淮王肯定会打得过粱帝的…… 不知到时候,谢永康他们还有没有命能再从粱帝手底下逃回荆州。 谢招娣舔了舔干裂的唇,吕氏的''药''晚上可以再加一点。 如此想着,谢招娣把荷包让三妹谢迎娣拿着。她和谢来娣脏,不能污了玉衡弟弟的荷包。 “走,我们先去谢家还荷包。” 姐妹三人重新挑起柴火,向谢家走去。 田埂边随风摇曳的黄色野花,任形形色色的人们踩踏。可当春风吹过,又会为这片土地带来生机与美丽。 谢明诚打开门,就见瘦得皮包骨的谢迎娣站在门前,招娣来睇二人一身泥泞站在不远处。 “你姐姐怎的不过来?”谢明诚从谢迎娣手中接过荷包。 谢迎娣黑瘦的手扯了扯,短了很多的袖口,小声道:“大姐说还不是时候。”说完扭头跑了。 谢玉衡正在给一盆芍药浇水,这是前几天段茹上学时送给她的,如今枝头已有两朵花苞。 谢明诚将谢迎娣的话转述给谢玉衡,不解的挠挠头。 他昨个就见玉衡弟弟就给花浇过水,怎的今日又浇,不过既然玉衡弟弟这么做肯定有她的原因。 谢玉衡将花壶放在一边,微微一笑。 看来三姐妹是打算做掉吕氏了,迟一些再入绣堂,也可避免谢家遭受一些口舌,倒是聪明的。 一个月后,吕氏伤口发炎,全身溃烂。 谢招娣请来德济堂的大夫为其看诊,结果大夫只看一眼摇着头就走了。 不出三日,吕氏结束了她罪恶的一生。 谢五全家被除族谱,连带着他那一脉的坟,都已经从谢氏祖坟那片山迁出去了。 于是三姐妹将吕氏用草席一裹,花钱请人抬到江陵的乱葬岗了事,外人还称道一声孝顺,毕竟吕氏如何磋磨三姐妹是有目共睹的。 孟氏可怜几个小姑娘,允她们签下字据,赊学费入广绣堂,待他日学有所成再行归还。 一时间,谁人不称道一声孟婉宁大善。家中有女儿的不论疼爱与否,都送去学绣艺。 也有人担心,万一孟氏不全教,藏私怎么办。 立刻就被人喷了回去,人家祖传下来的绣技,学到点皮毛就够在江陵吃喝不愁了。一两银子的学费,还想当人家关门子弟,美不死你。 对此类传言,孟氏莞尔一笑。除了最复杂的双面三异绣不可外传,其余能学多少全靠个人本事。 “娘亲,她们若是学了以后,又以更低的学费去教别人怎么办?”谢玉衡看着美人娘亲的侧颜。 孟氏点了点她眉心,道:“你当苏绣是吃饭喝水,三两天就能学会。” “起码三、四年才算小成。若学艺不精,还要收徒教人。也是以其昏昏,使人昭昭。” 谢玉衡揉着眉心,估摸着段茹快到清河村了。和娘亲招呼一声,出去找段茹了。 之前的芍药不知怎么回事,花开没两天就死了,难道是水土不服? 同年九月,荆州。 淮王出兵以来,第一次遇到难啃的硬骨头。 武陵郡,府城,临沅。 南临沅水,城外建有瓮城,易守难攻。 城内可自给自足,就是围困个两三年也饿不死城中之人。 而郡守乃同梁帝谋害先帝太子的近臣后人。打又打不过淮王,投降是不可能投降的,只能死守勉强维持生活啦。 这日,陈秋替淮王收拾衣物,就见一个荷包从衣物中掉落在地,正是当日谢家神童赠予淮王那个。 “拿过来瞧瞧。”楚珩忙得都快忘记还有这回事。 楚珩摩挲着荷包,回想着谢家小儿在学堂中说的那四句话。好一个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 摸着摸着觉得这平安符厚度,似乎有些不对劲。 谁家寺庙平安符这么厚啊?打开荷包,就见内里几张纸折叠放着。取出看之,越看越震惊。 楚珩只觉全身热血沸腾,抬手将茶盏里的水一饮而尽,觉得还不过瘾直接就着壶喝起来。 又看了一遍确认可行后,急切地开口:“速去请左右将军来,本王有要事相商。” 有此神器,何愁弓箭手难训。 陈秋应是,快速行了个礼出去叫人了。不知谢家小儿那纸上写的什么,竟让王爷如此失态。 在谢玉衡四岁那年的春天,楚珩扫平十三州,在上京称帝。 改年号为永平,田税降为十五税一,废东西二厂,锦衣卫。 大赦天下。 原梁帝楚天辰携残部,由幽州北部逃往匈奴境内,茫茫草原再难寻踪迹。 永平元年,四月。 新梁帝楚珩的第一近侍陈秋,奉命亲自南下荆州宣旨。 第23章 清河亭侯 满眼游丝兼落絮,红杏开时,一霎清明雨。 谢玉衡一身红衣戴着只小斗笠站在地头,肩上站着胖乎乎的白色小团雀。 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回头望去就见打头那人似有几分眼熟,马队后边还跟着几辆马车也是赶得飞快。 然后就见马队一阵风似得到往村内奔去,谢玉衡收回视线继续看村民插红薯藤。 “这些人干啥来的,风风火火。”赵红梅弯腰将红薯藤斜插进土里,用衣袖蹭掉额头的细汗。 隔壁地里的施氏,手脚飞快地插种着,头也不抬的道:“谁知道呢。” 没过一会儿,谢玉衡又听到马蹄声折还回来。 这马队指不定有点大病搁着村头练马呢。听见马蹄声停下,又回头望去,正好和为首之人对视上了。 谢玉衡将斗笠往后推了推,挥手道:“好久不见,陈叔叔。” 陈秋勾起唇角,三年前他还是个被叫叔叔会破防的少年,如今!他已经''坦然''的接受了这个事实。 看着红衣小童依旧略带病色的小脸,陈秋高声打招呼道:“谢小公子,别来无恙。” 谢玉衡踏着稳健的四方步,走出地埂。右手握拳,左手在外对陈秋一礼道:“玉衡一切安好,恭喜陈叔叔升官。” “年纪小小,作态老老。”陈秋看着眼前被斗笠遮住的小童哭笑不得,蹲下身来温柔的替谢玉衡解下斗笠。 旁边随行的人下巴都快要掉到地上了,这还是他家可止幽州孩童夜啼的头吗? 谢玉衡龇牙一笑,从空间调出一块小金元宝,顺着袖子递到陈秋手里。似孩童好奇般问道:“不知陈叔叔来江陵何事?” 陈秋低头一看眼角直抽抽,谢家发财了?把金元宝塞回小童手中,意味深长的道:“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陈秋心中盘算着时间,将视线投向地边,竹筐里不知名的绿叶。随意道:“这是何物?还需要小公子亲自督工。” “此物名为红薯,春种亩产可达六千斤,小满之后也可以种,不过产量就要少些,少个一千多斤。” 谢玉衡对着陈秋龇牙一笑,本是打算等今年种出来之后,再让刘咏上折子启禀当今圣上。也算是祝贺楚珩登基的贺礼,倒是没想到陈秋先来了。 陈秋和随行人等齐齐深吸了一口气,要知道在肥沃的良田种植水稻也不过亩产五百斤。 “你这小儿此话当真,凭空捏造谣言可是要吃牢饭的。” 随行一人满目赤红的看着谢玉衡,他家是幽州的。幽州苦寒本就一年一熟,楚天辰去了之后到处搜刮民脂民膏,十室九空。 赵红梅本就一直竖着耳朵,听到这话不乐意了。把红薯藤往地上一放。 双手叉腰吼道:“你吓唬谁呢,自己没见识来吓唬小孩来了,老娘去年秋后种的都收了三千斤。” 陈秋扫了那人一眼,对着谢玉衡和声道:“手底下人没见识,让小公子笑话了。”虽然他也很震惊,但有神弩图纸在前,他诡异的觉得合理。 卢青这时也反应过来,这位小童可不是他能得罪得起的。 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小的见识浅薄,小的全家都饿死了,有冒犯之处还请贵人恕罪。”说着竟是眼含热泪,浑身颤抖。 谢玉衡把玩着腰间的红色玉佩,贵人?她倒是猜到几分陈秋为何而来了。 果不其然,陈秋简单询问了一些关于红薯的事情后。抬头看看天色,把谢玉衡抱上马向村内而去。 谢家门前已经摆好了香案,院外熙熙攘攘围满了人。 谢玉衡换好新衣出来后站在谢家最前面,陈秋严肃的取出圣旨,放在香案上,又向着上京的方向拜了拜,这才取回圣旨展开。 “圣旨到——,谢玉衡接旨。” 早有礼部的人在马队第一次进村时,留下来指导村民们如何接旨,行礼。 只见众人齐刷刷跪了一地,高呼:“万岁万岁万万岁。”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江陵谢家小儿玉衡,仪表堂堂,天资聪颖献宝有功,特封为清河亭侯,食邑四百户。赐良田百亩,赏银二百两,各色书籍十箱钦此!” 陈秋笑着将圣旨递给红衣小童,“恭喜清河亭侯。” 谢玉衡两只小手托盘接过,高呼:“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人这才起身,谢庭江以感谢之名悄悄给陈秋递过一个荷包。轻飘飘的估计是银票,按律陈秋是不该收的 可是国库空虚啊,钱财全被楚天辰带走。这银票回去上交给陛下,就当是谢家补充国库了。 “我的乖乖,这亭侯是侯爷吗?”院外的村民小声议论着。 旁边礼部的官员好心解释道:“亭侯当然是侯爷,也就相当于你们清河村的税,以后都交给清河亭侯。” “大人,不知谢小亭侯献的是什么宝贝,可否说道说道?”赵二狗谄媚的对着那礼部小官点头哈腰。 那人白他一眼走开了,不是他倨傲看不起人他也不知道。 这边小书房内,陈秋看着谢玉衡落笔。那狗爬的字一如当年,撒把米鸡啄的都比他写得好看。 陈秋从笔架上取下大号的毛笔,笑道:“我来,公子念,我写。” 谢玉衡看了看自己写的毛笔字,不丑啊,都能分辨出来是什么字呢。小儿久握毛笔伤腕,一直没怎么练字来着。 “红薯一年四季都可种,具体依据当地气候而定。薯叶可作为菜品食用,藤亦可作为冬日牲畜的口粮” 陈秋带着厚厚一沓红薯种植要点,谢家给准备的红薯全家桶,以及用小坛子装起来的几株红薯苗回上京了,想来不久他与小公子还会再见。 清河村的人站在村头,直到马队影子都看不见了。 王二麻子嗷的一声,滑跪到谢玉衡身边。虔诚道:“我可以摸摸亭侯大人的手吗?” 谢庭海一把把他挤开,笑骂道:“给老子起开,跟个泼皮似的。” 顿时场面一片热闹非凡,叽叽喳喳商议着开祖祠摆流水席。 唯有谢家人眼神里的担忧,快要化成实质流淌出来。他们家小玉衡是女儿身啊 第24章 家主四岁半 百毒不侵‘丸\’ 谢家祖祠内。 圣旨放置于供桌上后,谢老族长叫住准备离去的谢氏族人。 慢悠悠开口:“老头子我今年七十有六了,也不晓得还有几年活头。倒不如趁今日把下任族长确定下来。” 谢明诚看着老族长硬朗的身体,着实和没几年活头挨不住边儿。 他记得前年二叔给老族长送了三支百年人参泡水喝来着,指不定他和老族长打一架,还打不过老族长呢。 谢老族长看向谢庭江站立的方向,按理该是嫡支长子。但在次子谢庭江带领之下,谢家会走得更远。 谢庭海也看着自家弟弟,他是个粗人,不把谢氏带沟里去就算祖坟冒青烟了。 一时间在场众人,都将目光投放在谢庭江身上。毕竟他是谢家嫡支,儿子又刚被封了亭侯。 谢庭江沉思许久,脑中不断回想着,他闺女一岁多时在学堂上说的那四句话。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胸怀大志不该拘于清河村这一片小天地,他的玉衡是女子又如何。 闺女想要的,为父哪怕是无能也要助一臂之力。 譬如这族长之位,可以成为玉衡成长路上的第一块台阶。 就在众人要开口询问,谢庭江到底是如何想的时候。 谢庭江往前一步,扬声道:“我,举荐清河亭侯。” 祖祠内,针落可闻。因为谢庭江说的是清河亭侯,不是吾儿,更不是谢玉衡的名字。 “我,亦举荐清河亭侯!”谢明礼一袭青衫,率先走出人群。“亭侯虽年幼,才智明礼远不足矣。” “我也支持。”谢明诚紧跟着站在他哥身后。反正他爹说了,他能有玉衡弟弟十之一二的聪颖,他爹半夜都能笑醒。既如此族长又何分长幼。 谢竹青微笑着从谢来福身边踏出一步,温声道:“我支持亭侯。” 云华竹书姐弟二人不甘示弱,也忙跟着说,“我们也支持。” “我亦如此!” “我,我也支持亭侯。我家田少,以前都吃不饱饭的,每年都要靠大家的接济,才能挺过青黄不接的时节。 是亭侯去年慧眼识珠,从异邦商人手里买下红薯。如今我家也能吃饱饭,有余粮帮扶他人。。” 说话这少年是谢远山,他爹当年于谢庭江同时入的军。但被匈奴人斩断了双腿,形同废人,能捡回一条命都已经算是万幸。 大哥小时候烧坏了脑袋,他娘是个性子软弱的,觉得日子没有了盼头日日夜夜哭,哭瞎了双眼。 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专找苦命人。如今他家所有的农活都压在了这个不过刚满十二岁的少年,而这种日子,他已经过了四年。 “我同意。” “我也同意。” “我支持玉衡弟亭侯。” 越来越多的小辈从人群中走出,从十几岁的少年郎,到几岁的小儿都有。 谢庭海仰天哈哈大笑,“我谢家如此心齐,何愁不兴!” 在场众人脸上都挂着笑,反正江陵谢家除非灭族,这族长之位也是会一代一代传下去的,早一些晚一些又有何区别。 况且人家谢玉衡四岁并是亭侯,以后那还了得? 谢春喜摸着下巴上的胡茬,沉吟道:“不过这族长确实叫得有些老气,我们家小玉衡才四岁。不如叫家主,江陵谢家的家主。” “诶,这个好,这个好,咱春喜不愧是读书人。”谢弘在旁赞同的一拍大腿。 谢老族长看着那个一直站在孟氏身边的红衣小童,一脸淡然,不说同意,也不出声反对。 “不知亭侯意下如何?”谢老族长出声问道,众人也将视线都投在红衣小娃娃身上。 谢玉衡踏着四方步走至众人最前方,拱手一礼。 正色道:“玉衡,定不辱命。”而后淡然的视线扫过谢氏每一个族人。 谢老族长,不,应该说是谢越忠,退入族人之中。与众人一起对着谢玉衡深鞠一礼,齐声道:“见过家主!” 整齐的声音传出去老远,祖祠外围观的别姓村民。心里都有一个共同的想法,江陵谢家是真的要起了,不,是已经起了。 一时间登门拜访的人络绎不绝,就连零陵郡都有人不辞劳苦赶来要攀亲戚。 无奈谢玉衡只能对外称病,还特意挑了个上门拜访的人多的日子。 白衣一换,小手一掩唇,kuku就是一顿咳。 然后,十里八乡的人都知道,江陵谢家那位刚封的清河亭侯是个病秧子。 听说打小就身体不好,这么多年也还是老样子。听说那亭侯身子差就快要 且不论外边流言如何,谢玉衡终于能躲个耳根子清静了。 谢氏藏宝阁时隔四年打开了第二层,谢玉衡看着眼前的药丸子,又看了看纸上写的百毒不侵丸。 下附一行小字,只限本人食用有效。可分多次食用,食用完后方可百毒不侵。 谢玉衡双手捧着盆大的药丸。不是,谁家药丸这么大个啊? 朱雀笑得在地上打滚,“哈哈哈哈哈,哎哟不行笑死我了哈哈哈。” 谢玉衡幽幽开口威胁道:“你再笑就给我种田去。” 笑声是止住了,但背过身去的小团雀翅膀还是一抖一抖的。 朱雀:谁懂啊,真的要笑死鸟了。 吃了十分之一药丸后,谢玉衡在空间的放书的地方翻找起来。 看看有没有以当下科技水平谢氏能做的生意,朱雀也被抓来当壮丁。 一人一鸟翻了大半夜,天快亮了也没找到。 朱雀小翅膀扶着书架,感觉眼冒金星,四面八方都是字围着它转悠,鸟看书快看吐了。 谢玉衡也挂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双眼无神,手机械性翻动着书页。 果然穿越前辈总结出来的肥皂,香皂是最好的选择,其他的诸如胭脂还需要考虑花期。 肥皂香皂,猪油一年四季都有,草木灰是这个时代最不缺的东西。而贝壳粉可以用生石灰替代,二者都属于氧化钙。 现在并没有规模性的养殖水蚌,若被有心人刻意捞取控制。容易导致产业链断裂,反之生石灰作为建筑用材倒是多了去。 生石灰与水反应成熟石灰,也就是氢氧化钙。 氢氧化钙与草木灰中的碳酸钾,混合反应成氢氧化钾。 氢氧化钾加油脂发生皂化反应,放置冷却后并可得到肥皂。香皂则需要降低碱的含量,改加一些对人体皮肤有益的物质。 确定下来谢氏要做的生意后,谢玉衡将书放回原位,把朱雀塞进袖子中闪身出了空间。 一人一鸟倒床呼呼大睡,早饭都没起来吃。 吓得孟氏还以为她真的病了,叫醒后得知只是太困了,孟氏哭笑不得的替她掖好小被子,又将早饭给温在厨房,这才放心去广绣堂教学。 第25章 学好数理化 池柏男莲花 春日晚照,泼翻一海纯金,淹没了清河村的房屋。 谢玉衡醒来已是日上三竿,猪雀依旧睡得死沉。 迷蒙着双眼,她推开房门。院内柳氏与钱氏坐在桃花树下,纳着千层底的鞋垫。 厨房边还有一只不知是谁家的小狸猫,正在啃食地上的一条小鱼,想来是家里人特意喂的。 柳氏听到开门动静,抬眼见谢玉衡站在屋檐下。一副迷迷糊糊的样子,着实让人稀罕。轻笑道:“我们家小懒猫醒咯。” 钱氏闻言也抬起头来,扬着明媚的笑容,对着谢玉衡招招手道;“来试试,大伯母给你纳的鞋垫子够不够长。” 谢玉衡走到二人身边,往竹椅上一坐。左脚蹭右脚,直接把鞋蹭掉,懒人主打一个省事。 钱氏把鞋垫按在她小脚丫上比划,思索片刻道:“长了点,不过等鞋子做好,估摸着也该穿得着。”小娃身体长得快,多数会往大做点。 谢玉衡看着柳氏费劲的把大头针从穿过鞋垫,声音软糯的开口问道:\"祖母,猪板油多少文一斤啊。\" 柳氏微眯着眼,片刻才道:“平日里是三十五文,若逢年过节就要贵上个文的。” 谢玉衡歪头,果然不论什么朝代商人都会趁机涨价。又道:“那生石灰呢?” 柳氏双手放在膝盖上,仔细思考许久才道:“该是四十多文一斤,先前你娘建广绣堂是这个价,现在想来会涨些。” “玉衡问这些个作甚的,莫不是想要住新房子了。”钱氏笑着从箩筐里又拿出一双大很多的鞋垫。 “才不是,现在不告诉大伯母。” 钱氏佯装生气道:“好啊,我们玉衡现在有小秘密都不和伯母说了。” 谢玉衡眨眨眼,做了个鬼脸,跑进书房去了。逗得婆媳二人哈哈大笑,这孩子打小沉稳,倒是难得孩子气。 谢玉衡站在谢庭海给她做的小号书桌前,取下毛笔在纸上计算着肥皂的成本。 已知猪板油三十五一斤,一斤猪板油可出五至六两猪油。 猪油的皂化值为0138,即一千克猪油需要加一百三十八克氢氧化钾(生石灰与水反应生成氢氧化钙,氢氧化钙与草木灰的碳酸钾反应生成碳酸钙沉淀和氢氧化钾。) 外加两到三倍的水,水取其中间值25倍,则为两千八百四十五克。 两斤猪油加一百三十八克氢氧化钾,成本大约在一百三十文左右。 若每块肥皂重百克左右,也就是说一百三十五文的成本可以做三十多块肥皂。加上损耗,每块肥皂不过五文钱。 谢玉衡看着纸上的数字,满意的点点头。 实际操作还需加上人工以及铺子的成本,当然长期购置猪板油也会有优惠价。 低价肥皂可面向普通百姓,香皂价格拉高面向富商。 低高端市场,她都要了。 剩下的并是实践配比,接下来的每天谢家周围都飘荡着猪油的香气,隔壁小孩都快馋哭了。 直到第一批肥皂冷却脱模,陈秋也终于带着户部的人返回清河村。 本来用不着这么长时间的,谁知道户部那些文人骑两天马就躺下了。 到清河村的时候,户部官员那脸色。别说,对比之下谢玉衡都算顶顶健康。 但不论身体如何,还是踔厉风发的扛起锄头下田间地头实践去了。 一到清河村就听说陛下新封的清河亭侯病了,陈秋险些一口气没提上来,赶紧去谢家探望。 今日休沐,谢庭海在院内架了个烤炉,几个孩子围坐在桃花树下,一片祥和。 突闻院外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众人闻声望去,赫然是陈秋陈大人。 陈秋利落翻身下马,略喘气道:“听闻亭侯病了。” 话未说完,就见''生病''的亭侯谢玉衡从厨房中走出,左手一只鸡翅,右手一串五花肉。小嘴红彤彤的,哪有半分病了的样子! 谢庭海豪气一笑,道:“害,前些天上门拜访的人太多了,只能称病躲个清净。”说着冲着陈秋甩动手里的烤串。“陈大人要不要来点。” 陈秋还未出声,后边一匹白马慢悠悠的走到陈秋身边。 坐在马上的白衣男子略带病容,不满道:“陈大哥,你是侍卫统领。怎的这小小亭侯还需要你亲自登门拜访,真是不识抬举。不像柏,柏定不会如此。” 陈秋冷笑一声,不屑道:“池大人还是关心自己,别回了上京红薯怎么种,一问三不知。” 男子脸上闪过一丝尴尬,楚天辰在位时,他池家大少爷何成受过这委屈。还要到这穷乡僻壤的地方学什么种红薯。 念头一转想到祖父的叮嘱,不能得罪新帝身边的红人。池柏深吸一口气,对着陈秋微笑道:“多谢陈大哥提点,倒是柏病体未愈,想得不如陈大哥周到。” 陈秋敷衍的点点头,直接牵着马进了谢家,反手把门一关。再看见池柏那张脸,他隔夜饭都要吐了。 一转身就见谢玉衡亮晶晶的八卦眼神,他好想逃,却逃不掉,门外有池柏 “这人谁呀,陈叔叔。”谢玉衡将未动过的五花肉串递给陈秋,眼里闪着快要亮瞎,陈秋双眼的好奇光芒。 其他人动作明显放慢许多,显然也竖着耳朵在听。 陈秋接过肉串,没好气的道:“户部荆州清吏司郎中,池柏。” 三两下将肉串吃完,也不知谢家这里边放了什么,舌头有点麻麻的味道还不错。 陈秋搓着手中的竹签,小声道:“这池柏,是来抢你家红薯功劳的,毕竟红薯亩产确实高,功在千秋。” 不然池家都几百年的根基深厚世家,怎么会舍得嫡长孙来吃种红薯的苦。 一朝天子一朝臣,唯有大家族只要不卷入皇权争夺之中,就可以熬死一茬又一茬皇帝。 谢玉衡听陈秋如此说,并知皇上绝不会允许池柏抢功。只怕是有人要竹篮打水,一场空。 “世上竟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何不以溺自照!”谢秀愤怒的站起身来。 众人突然觉得手里的小烧烤不香了,除了没听懂得谢明诚和谢虎 谢云华轻咳一声,放下手中的烤串。转移话题道:“玉衡今个不是邀我们来看开模吗?莫要藏着掖着,快拿出来让姐姐瞧瞧是什么好东西。” 第26章 夜半三更好做贼 谢玉衡让大哥帮忙,从朱雀的房间内取出几个大木盒。反正朱雀一只鸟也睡不了一间房,直接被谢玉衡征用放各种皂了。 木盒叠放在竹桌上,众人凑过来围观。这东西谢玉衡捣鼓半个多月了,没人知道到底是什么东西。 谢玉衡将其中一个木盒的绳子解开,慢慢把四边的木板抽掉。本来她还担心模板问题,没想古代木匠手巧,谢永贵直接给做成可拆卸的雕花木盒。 从一大板发皂中用小刀取下一块,去其边角。一块似玉的绿色物体呈现众人眼前,上有莲花雕纹,却散发着桂花的清香。 谢玉衡将其递给谢云华,“此物名为发皂,可乌发明目防掉发。” 谢云华如至宝般小心捧在手中,赞道:“真好看,说书先生讲的那什么和田碧玉,可是这般模样。” 谢明礼怕小玉衡不小心伤了手,学着她的样子将剩下两盒各取一块。 谢玉衡手指轻叩桌面,转头看向陈秋,“若此物在上京售卖,可有人买?” 重新拿了一串烤鲫鱼的陈秋,略思考片刻后道:“上京的世家夫人小姐们定是会买的。”至于朝廷中的咳,从陛下到大臣都是穷光蛋。 谢玉衡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给陈秋每种皂包了两块。 陈秋美滋滋的收下,谢家真是块福泽宝地每次都有好东西。就是感觉有哪里不太对,是哪呢? 晚云收,淡天一片琉璃。 村中各处升起缕缕青烟,大人站在门边,高声呼喊着自家孩儿回家吃饭了,孩子们洋溢着纯真的笑容,脚步轻快的各自向家走去。 谢家也已经摆好了饭菜,八仙桌正好每面坐两人。 谢玉衡迈着小短腿姗姗来迟,手里拿着一沓纸是各类皂的配方和比例。把它塞到钱氏怀中,才坐上自己的位置。 钱氏看着首页纸上赫然几个大字,发皂配方。 急忙收回视线,道“你这孩子,这是做什么。”说着就要还给谢玉衡。 谢玉衡摇摇头,正色道:“平日家中多靠了大伯和伯母操劳,爹娘才可以无后顾之忧地教学。” 钱氏见谢玉衡油盐不进,转看向谢庭江夫妇二人。“你们看这孩子说的哪里话,一家人说两家话,哪就操劳了呢。” “是啊,我和秀娥不懂那些书啊绣啊的。也帮不上啥忙,怎么还能收这金贵东西。” 谢庭海说着说着神色有些黯然,是他做大哥的没用。 孟氏和谢庭江对视一眼,轻言笑道:“我可帮不了嫂嫂,玉衡的事她自己决定。” 谢玉衡给自己斟上一碗茶,调皮道:“玉衡日后是要参加科举的不能经商,爹娘也没空做生意。既然伯母不要,玉衡只能给外人了。” 说着叹了口气,“外人可不像伯父伯母一般疼玉衡,唉,也没事的。伯母不想收并不收,玉衡没人疼就没人疼。” 孟氏在桌下紧握住谢庭江的手,她憋笑快要憋出内伤了。 经双方博弈,最终在钱氏强烈要求下五五分账结束战斗,决定明天早起去县城试卖。 “这肥皂十文,香皂两百文尚可,发皂一两会不会太贵了。” 谢玉衡给自己夹了一筷子枞树菌,不假思索道:“贵吗,我倒觉得卖便宜了。” 不得不说古代的菌子,比后世的好吃多了。 倒是后世那些小说,怎的人家土生土长的村民就不识得菌子。若换她去采蘑菇,那才叫一采一个不认识,一吃一个不吱声。 柳氏把装枞树菌的菜碗,移到离谢玉衡近些的位置。 笑着道:“玉衡倒是没有说错,那些个富家小姐,反倒会觉得便宜的配不上她们身份。” 谢明礼神色凝重,思索良久道:“明日试卖,小玉衡不能去。不沾亭侯名号的边,才能知道皂到底好不好卖。” 众人纷纷认可点头。 夜半,风吹竹敲青,蛙噪如相答。 谢玉衡突然睁开双眼,直直望向房顶。旁边的朱雀也清醒过来,拿黑豆眼问她怎么了。 谢玉衡轻轻竖起一根食指,示意朱雀不要出声。 空间异能悄然延展出去,就见白日里有一面之缘的白衣男子池柏,和一个黑衣人站在她的房顶。 池柏死死扒住暗卫手臂,小腿控制不住的发抖。暗卫悄声道:“大公子,要不我先送你下去。” 池柏咬牙,从牙缝中挤出声音,“不,我要看着你把药下进水里。”池柏缓缓放开抓住他的手,然后迅速趴在房脊上。 都怪清河亭侯这乡泥腿子,害得陈秋不给他好脸色。还要下田学种什么红薯,挖了一个时辰地,他手现在还火辣辣的疼。 暗卫转过头去,不屑的撇撇嘴。施展轻功落在谢家厨房水缸边,手中一大包粉末状物体。 谢玉衡感受了一下那东西,主要成分以巴豆为主。估计是某种泻药,就是分量忒多了点,不及时医治有性命之忧。 摸着小下巴,从空间调出强力泻药,再混点别的东西,用精神力凝聚粉末成针。 指尖一动,迅速向房顶上的池柏飞去。 池柏牙齿打颤,紧闭双眼趴在房脊上瑟瑟发抖。倏地感觉喉咙刺痛,下意识吞了一口唾沫,又不痛了,还以为是太害怕的错觉。 这边暗卫收拾好脚印,轻功飞上房顶嫌弃的拎着池柏走了。 二房的就是不成气候,还想从大老爷手里抢家主之位,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叽叽叽,叽叽。”你给他下的什么毒。 谢玉衡神秘一笑,摸了摸它的小脑袋道:“等天亮带你去看好戏。”说着翻身下床,轻轻推开房门。 直接把水缸里的水,全抽进空间内存放在角落。拿灵泉水洗刷了两遍,这才全部灌满灵泉水。 谢家,明天当然会拉肚子。 天鸡唱罢东边白,晓气初开云影间。 钱氏起了个大早,难得打扮一番。上着青绿色立领绣花琵琶袖短衫,下搭一条掰罗绣花裙,倒是罕见的温婉气质。 谢庭海环住钱氏的腰,温声道:“秀娥。” “起开,热得慌。”钱氏一把推开身后的大火炉子。从匣子最下层里,挑出一只荷花样式的银簪戴上,对着铜镜满意的照了照。 被推开的谢庭海一点也没觉得热,他心拔凉拔凉的。 夫妻二人收拾妥当后,推开房门。就见谢玉衡站在桃树下,打着和叔公同款的八段锦 第27章 池大耗子 谢图南 “怎的起这么早。” 谢玉衡将腿收回,两臂从身侧落下,拿桌上的软布擦了擦小脸蛋。 缓缓开口:“昨夜屋内进了老鼠,玉衡给它喂了点老鼠药。想着今日能不能瞧见,就起早了些。” 谢庭海摸着下巴上的胡茬,思索道:“要不养只狗抓耗子,还能看家。” 谢玉衡笑着不说话,此老鼠非彼老鼠。 将桌上的包袱递给钱氏,温声道:“这里边是一些吃食和水,伯父伯母可以带着路上吃。” “你这孩子”,钱氏娇嗔的看了谢玉衡一眼,可爱贴心的闺女,想要! 想起自家两个逆子,钱氏掐住谢庭海腰间的软肉一拧。 对谢玉衡柔声道:“那我和你大伯去县里了,有人敲门你莫要一人去开。” 谢玉衡乖巧点头,目送二人离去。然后快速回到自己的屋子,鞋一脱,继续睡觉了。 反正户部的人也没那么勤快,大清早就往地里跑。 柳丝摇曳草如茵,落花飞絮满溪涧。 巳时。 谢玉衡站在溪边,远远眺望户部官员所在的那片地。池柏七尺男儿,又是一身白衣衬得人格外扎眼。 给朱雀喂了一粒瓜子仁,上下打量着着小团雀的一身白毛。 “叽叽叽叽,叽叽。”你这是什么眼神! 朱雀站在一棵小桃树上,整棵小树都向着朱雀这边倾斜。 谢玉衡将它提到肩上放着,夸道:“没什么,就是觉得同样是一身白,你的气质非同一般。”的重。 朱雀得意的昂着小脑袋,扇动着小翅膀,觉得谢玉衡非常有眼光。 这边,池柏突然觉得肚子有点不太舒服,想起泥腿子说的红薯吃了可能会放屁。 皱着眉环顾四周同僚都在忙碌,也不太可能离开找个地方放屁。 只能夹紧屁股悄悄排放,只要没声,谁知道是谁放的屁。 旁边,正蹲在地头跟村民学习什么角度插红薯藤,的户部官员柳世昌。 突闻一股异味,不经意抬头一看,池柏屁股处的布料透出一抹黄色,并且有扩大的趋势 柳世昌闭住呼吸,小声提醒道:“池大人,你身后”话未说完,实在受不了,低下头就是一阵干呕。 池柏身子一僵,扯过衣袍一看,赫然是一片黄色。并且肚子有越来越痛的趋势。 旁边的小吏邱平,急忙脱下自己的外衫给池柏围上。谄媚道:“人都有生病的时候,我” 话未说完,就听见响亮的一声''噗'',黄色的水顺着衣角滴落在地间。 众人纷纷皱着鼻子移开视线,池柏脑子中一片空白,如同石化般捏着衣角。 邱平一咬牙,直接在池柏面前蹲下。小声道:“池大人,你上来,我送您回村套马车去县里看大夫。”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不就是屎水吗,平日多少人想攀附池家还没有门路。 “啧啧啧,这人也是厉害的哈,老娘给自己孙子擦屁股蛋都想吐。”郭老婆子在旁边地里,看着邱平池柏二人远去的背影。 王婆把锄头往地头一放,走到郭婆子身边。小声显摆道:“你这就不懂了,听我儿说都这样,不然一辈子卡在一个位置上干到老。” 郭老婆子眼睛滴溜溜转了几圈,她家二狗子办事可比背人那位圆滑多了。 不如让二狗也来巴结一下这些个官老爷,给赏个小官当当。 “牛吃秧苗了。”远处传来村民喊叫声。 王婆子微眯起眼,才看清那片田。随后用手杵杵郭老婆子。也道:“牛吃秧苗了。” 郭老婆子不为所动,继续盯着对面地里的年轻官员。撇撇嘴道:“我家又没有牛。” “你家的田。” “什么!”郭老婆子尖叫一声,扔下锄头就跑。 “桃源仙子不须夸,闻道惟栽一片花” 村中的姑娘一边浣衣一边哼唱着小曲,一辆马车疾驰而过,带起的风拂动着红衣小童的发丝。 谢玉衡唇边带着凉薄的笑意,池柏有马车,那谢家呢,医治不及时等死吗。 抬手接住一片落花,起风了。 不知道池柏喜不喜欢,她加了料的泻药呢。 谢家。 卫氏抱着一个襁褓,半蹲在谢玉衡身边。谄媚道:“请家主给赐个名呗,就要招娣来娣那样寓意好的,不过娣呀什么的太俗气了些。” 谢玉衡恍若未闻耳边聒噪,落下一枚黑子,彻底堵死了陈秋的退路。轻声道:“你输了,陈叔叔。” 陈秋额角青筋直跳,这妇人嚷嚷半刻钟了。吵得他头疼,绝不是因为他棋艺太烂,下不过四岁小儿! “并叫图南,宏图的图。”谢玉衡看向妇人。勾起唇角接着道:“南北的南,和男子的男同音。” “图南,图南。图个男孩,这个好这个好,我下胎定能一举夺男。”卫氏放下一个红封,抱着襁褓欢天喜地的走了。 “故九万里,则风斯在下矣,而后乃今培风;背负青天,而莫之夭阏者,而后乃今将图南。” 陈秋手中白棋掷入棋盒中,赞道:“果真是个好名字。” 谢玉衡捧起茶盏,轻笑道:“没想到,陈叔叔还是个文化人。” “别以为我没听出来,你这小滑头在损我。”陈秋端起茶一饮而尽,不服道:“再来再来,你让我一子。” 谢玉衡无语望青天,“不若我让你九子,你把星位全占了。” 陈秋挑眉,“也不是不行,既然亭侯如此大方,秋恭敬不如从命。” 谢玉衡: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的人。 嘎吱一声院门被人推开,二人齐齐望去就见钱氏和谢庭海满脸喜气。 “卖了,都卖完了。”钱氏快步走到谢玉衡近前,将她抱起来转了个圈儿~ “说来也巧,许家有位姨娘苦脱发之扰久矣。差人买了发皂,拿去德济堂问大夫可却有其效。” “哪知吴大夫看过之后,对配方倒是极其感兴趣。反倒来问我们如何想到用无患子,这我们哪知道。 不过却是歪打正着,周围人好一阵疯抢。” 谢庭海古铜色的脸上微微泛着兴奋的红,掏出一个鼓鼓的钱袋放在桌边。 谢玉衡执棋轻叩棋盘,浅笑道:“倒是比我想的顺利许多,不过这皂做好后需得静置半个多月,还是早日把作坊建起来的好。” 谢庭海干劲十足的出去,看哪里适合建作坊。 陈秋呆若木鸡,他可算知道,昨天是哪里觉得不对劲了。 完了。陛下的相才长歪了! “杯盘叠茶碗,白玉挖耳勺,绛珠宫花秀,红绡汗巾香,紫云罗帕会新郎咯——” 谢明诚略带疑惑的看向货郎,小声嘀咕道:“货郎卖的白玉挖耳勺,能是真玉吗?” “大抵都是一些用边角料做的,应该用不着多少钱。”说完,谢玉衡抬头将竹筒里的雪泡豆儿水一饮而尽。 第28章 回春堂李福全 钱氏要盘铺子,恰好端阳节休沐,并带着几个孩子一起来了。 兵分两路,两对年轻夫妇去看铺子,柳氏则领着三个小的逛吃逛吃。 “荔枝汤儿,姜密水,新鲜出炉的水团配着杨梅渴水,好吃不贵,走过路过的您尝一尝嘞~” 吆喝声此起彼伏,热闹非凡。 “是白家的水团,江陵的水团就属白家的最好吃。” 说完,谢明诚拉着谢玉衡就要往人堆里扎。 然后他亲哥阴恻恻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谢明诚,大过节的你逼我扇你。” 谢明诚心虚的摸摸鼻子,松开了拉着谢玉衡的手。 他倒是忘了,这种人多的地方,小孩子最容易被拐子神不知鬼不觉的,掳了去。 “那我去排队买水团,你们慢些逛,一会儿在前边的许家酒楼会合。” 十一岁已经抽条,是个大小伙子的谢明诚,如泥鳅般钻进人群中,眨眼就找不到人影。 沿着热闹的街道向前走,商铺各种美食的气息交杂在一起,人声鼎沸,熙熙攘攘。 新帝登基天下安定后,谢玉衡还是第一次进江陵。 与楚天辰在位时,百姓们被苛捐杂税,压得喘不过气的冷清截然不同。 被热闹气氛所感染谢玉衡脸上也不由带着浅笑。 快到许家酒楼时,忽然听到一个羸弱的声音。若不是离得近,只怕这如猫叫的声音没几人能听见。 “叔叔婶婶哥哥姐姐行行好,我两天没吃饭了。” 一个黑瘦的乞儿,可怜巴巴的蹲在地上。头发如枯草杂乱不堪,如鹿般眼神祈求着路过的行人。 一对看着像是父子的人,厌恶的避开后。男性长者对着幼童说。 “看到了吗,你以后不好好念书,就只能像他一样沿街乞讨。” 柳氏轻叹一声,让谢明礼去临街买些馒头来,摸着谢玉衡的软发。 “我们家玉衡要好好读书,将来让他们都有个遮风避雨的窝棚。” 谢玉衡轻嗯一声,心里盘算着皂坊如今不过十几人做事,若是玉照堂生意好,并可扩大规模。 届时也可以请一些乞儿可以做一些不涉及配方的简单活计。 “哟,老太婆你这孙子病怏怏的,能不能活到冠礼都不定呢,哈哈哈哈。” 右侧传来顽劣的童音。 谢玉衡闻声望去,就见一个约莫五六岁的大胖子。 一身丝绸锦袍,脸上的肉挤在一起,眼睛都快成一条缝了。身后还跟着两个仆从。 “婶子,你快带着你家小孙子走。这是回春堂的小东家李福全,他家四十岁老来得子,护得跟眼珠子一样。” 旁边有妇人好心提醒道。 柳氏向妇人道谢后,嘴角噙着讽刺的笑,扬声道:“我道是哪来的臭气熏天,原是肥猪成精口吐粪言,真是让老婆子我开了眼。” 谢玉衡眨眨眼,草,一种植物。 祖母这话,可真是戳猪肺管子。 果不其然,李福全听到周围人的笑声,气得满脸通红。 小小的眼睛怒视着谢玉衡,像座小山一样向她冲来。打死这病秧子,看老太婆还笑不笑得出来。 有几个试图阻拦的妇人,直接就李福全一身蛮力被撞到一边去。 谢玉衡安抚的拍拍柳氏的手背,就在李福全手快要碰到她时。 唇边勾起一个嘲讽的笑,抬脚附加精神力,直接把肥猪踹飞了出去。 对面茶楼围观的客人,目瞪口呆,一个没拿稳茶碗从二楼掉落下来。 吓得楼下路过的行人,抬起头来指着他骂骂咧咧。 李福全两名仆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一人颤抖着手,指着谢玉衡恐吓道: “你知道他是谁吗,我告诉你,你今天别想活着离开江陵。” “我倒是不知何时江陵改姓李了。”一华衣少年从许家酒楼中走出,轻摇折扇。 翩翩少年郎径直走到谢玉衡身前,拱手一礼恭敬道:“在下许律,见过清河亭侯。”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多数人只知清河亭侯是个病秧子,倒是不知原来是个小童。 李家的仆从抖如糠筛,趁着众人议论清河亭侯,悄悄地去看自家少爷怎样了。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李福全半个身子都陷入墙内。 两人连忙去拽,哪知拽了半天居然纹丝不动。只能留下一人看守,另一人去回春堂找帮手了。 谢玉衡点头打过招呼后,打量着眼前少年。想来是那日装病,许律就在来访的人之中。 谢明诚排了小半天队伍后,终于买到水团。 刚出铺子正巧遇到谢明礼买馒头返回,兄弟二人没走两步,就见人群疯狂向许家酒楼涌去,听说是清河亭侯出现了。 两人对视一眼,想来是玉衡妹妹(弟弟)出事了。更疯狂的往里面挤,引来好些人白眼。 “让让,劳烦让一下。” 谢明礼终于推开最后一层人墙,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好几个身着伙计服饰的人在拆墙 “哎哟,我的老天爷,侯爷就可以欺负老百姓了吗。” 一壮硕妇人坐在墙边哭嚎,双手拍打着大腿。 谢玉衡坐在旁边的摊位凳子上,慢条斯理的品尝荔枝汤。 这汤除了名字和荔枝半点挨不着边儿,就像鱼香肉丝里没有鱼 “依大梁律,第一百六十九卷,刑律二。辱骂本朝公侯、驸马,杖一百。” 许律摇着折扇,笑眯眯的看着那妇人。 李母一噎,一百杖下去她儿子还有命吗。 眼睛一转又嚎道:“我家福全还是个孩子啊,童言无忌怎么可以当真。” 见此无赖,谢明诚把水团给大哥拿着,背过身去,悄悄拿口水往眼睛边擦拭。 比小是,让她比个够。 谁还不是个孩子,他谢明诚也还是一百三十多个月的孩子呢。 谢明诚‘哭着’跑向谢玉衡。 哭喊道:“我苦命的亭侯啊,他这么小,这么柔弱,他才四岁啊!” 人群中,围观的谢虎眼珠子一转。今个本是跟着他爹来卖菜的。 没成想听到玉衡弟弟被人欺负了,给他吓得赶紧跑过来,还好没事。 谢虎挤出人堆,学着明诚的样子哭喊道:“家主啊,我的家主啊。” “脚疼不疼啊,有没有事啊。” “快请大夫来看看啊!” 谢玉衡被两个戏精搞得哭笑不得,一时不察喝荔枝汤岔了气,好一阵猛咳。 许律回头震惊的看着谢玉衡,先前看他踹李福全的精神劲。还以为那日是装病,原来是真病啊。 谢虎、谢明诚二人围着谢玉衡好一阵嘘寒问暖,一副她真的快要被李母无赖气死的模样。 这边李福全从昏迷中醒来,吐出一口血。不顾后半个身子还卡在墙里。 挣扎着对李母嚷嚷道:“李盼儿不是嫁到清河谢家吗,她是长辈,长辈管小辈天经地义。 让李盼儿打死他,难道皇帝管天管地,还管得了人家家里事。娘,你让李盼儿打死他。” 第29章 商业奇才谢玉衡 原是李盼儿的弟弟,谢玉衡挑眉,想起这些年李盼儿对谢知意的态度。 受害者变成加害者,一边厌恶原生家庭所带来的痛苦,一边又成为这种思想的传承者。 谢玉衡站起身来,手拿空碗上下掂着玩。笑道:“本侯倒是不知,旁支可以管嫡支家主的事。李公子有疾于首,不治将恐深矣。” 说完手中碗向李福全飞去,碗在半空中碎成几片后,擦着李福全头没入墙内。缕缕青丝落下,竟是给李福全剃了个头。 一队衙役从人群中走出,为首之人对着谢玉衡行礼道:“听闻亭侯遇刺,卑职来迟还请见谅。” 谢玉衡淡然道:“无妨,跳梁小丑尔,不足为虑。” 衙役班头暗暗心惊,此子非池中之物。恭谨告退后,一挥手厉声道:“带走。” 不论李家母子如何狼哭鬼嚎,还是被衙役无情被带走了。 谢玉衡看向许律,见少年轻轻点头,并知是他让人去请的衙役。 “多谢。” 许律摇着扇子,温雅笑道:“在下也没帮上什么忙,亭侯客气了。既无事在下就先告辞了。” 这边,谢明礼找了一圈也没找到那小乞儿,只能提着一荷叶馒头放在桌上。 谢明诚冷哼一声,不满的道:“亏得祖母和玉衡还为他,和李福全干上一架,居然跑了。” 柳氏给摊主结完钱后,温和道:“像这种无依无靠的乞儿,遇事不对跑路便是他们的生存之道。 譬如招娣三姐妹,吕氏在世时胆小懦弱,这也是她们的生存之道。 不论他们有没有意识到,都会下意识选择,最有利于自己当下的行事风格。岂能尽如人意,但求无愧我心。” 谢玉衡若有所思。 一行人也没了逛吃的心思,掉头向钱氏他们看铺子的方向走去。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且说陈秋日夜兼程的赶路,终于回到了上京。 一入垂拱殿就见户部尚书司远道跪在门外,陈秋想立刻转身就走,改日再来。 这老头一来,陛下心情就不好,他这时候去不是送死吗。 但早有侍卫看到他之后去通报了,他心,甚痛! 不一会儿,侍卫从殿内出来,对着陈秋行了一礼道:“陈统领,陛下有请。” 陈秋深吸一口气,视死如归般走向殿内。果不其然,一入殿中就感受到了压抑的扑面而来。 楚珩着一袭明黄色的龙袍坐在案前,案几左侧奏折高筑,持笔的手背上青筋微微鼓起。 “臣陈秋,拜见陛下。”陈秋恭敬行礼道。 楚珩头也不抬的道:“不必多礼,起。”说着落下最后一个字,将狼嚎毛笔小心放在笔架上,端起旁边早已凉了的茶一饮而尽。 见陈秋久久不言,楚珩疑惑侧身看去,心中有种不祥的预感。没好气道:“怎么,朕的侍卫大统领出去一趟,被人毒哑了不成。” 陈秋左手抠右手,这要我怎么说,说您的小树苗长歪咯,要去经商咯。 忽然脑中灵感一闪,陈秋赔笑道:“臣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陛下先听哪个?” 楚珩嗤笑一声,将花瓷茶盏放下。面无表情道:“朕看你适合出去和司远道一起跪着。” 陈秋干咳一声,低头道:“谢小公子要去经商,天赋挺高的”商业奇才+1,相才-1。 陈秋盯着脚下的金砖,嗯,可惜咯,天家脸面不能扣了卖,不然也可以缓解一下国库的空虚。 楚珩扫视一圈案几上的东西,奏折不能扔,冀州花瓷茶盏十金一个,狼毫毛笔也挺贵的最后将一张废纸揉成团,砸向陈秋。 陈秋微微往前探身,纸团正好砸在他头上。 楚珩都快被他气笑了,抬起手来对着陈秋上下指了半天。余光瞥到司远道的辞官奏折,一甩袖子。怒声道:“让司远道滚进来。” 因久跪,司远道一瘸一拐的走了进来。 “老臣拜见陛下。” 陈秋眼角打量着司远道,心中惋惜不已。司大人其实也挺惨的,女儿被楚天辰的人强行送入宫中。夫人受不了打击,一条白绫悬梁自尽了。 如今,司大人可谓是孤家寡人一个。 楚珩看着他走路的姿势,捏了捏眉心,头疼。无奈道:“来人,赐座。” 两名侍从抬着金丝楠木椅到司远道近前,司远道谢过之后,也只是屁股浅挨着椅子坐下。 “朕有一个好消息,还有一个坏消息。司爱卿先听哪个?” 楚珩倚在龙椅上,手里拿着司远道的辞官奏折。 司远道身着一身红色官袍,坦然道:“好消息臣已知晓,请陛下说坏消息。” 楚珩一挑剑眉,果然这司远道的脑子,就是比陈秋的好使。幽幽道:“爱卿的辞官奏折朕准了,就是不知爱卿之后有何打算?” 司远道眼中闪过一丝迷茫,他追随楚珩起兵造反,只为推翻楚天辰的帝位。 他知道现在正是朝廷用人之际,可一想到自己女儿就是在这宫中香消玉殒,他着实心痛。 司远道敛去眼中悲痛之色,气息不稳的开口:“但凭陛下做主。” “荆州江陵有一小儿,极其聪慧,颇有相才之资。”楚珩顿了一下,似在思考用词。 “近来似有误入商途之相,朕想请司大人暂时当那小儿的先生,待朕有钱了另起一座皇宫,司大人再回来。” 司远道轻抚山羊胡子,凝思片刻道:“陛下所说的小儿,可是清河亭侯,谢玉衡。” 至于后半段,他直接忽略了。就现在国库穷得叮当响,老鼠路过都嫌弃。等朝廷富起来不知猴年马月了,唉。 “正是。” 司远道起身,跪拜,叩首。道:“臣必不负陛下所托。” 农历七月初七。 司远道的马车酉时才到江陵,书童常禾掀开车帷向外看去。 余霞散成绮,几道金光穿透云层,洒在不远处的山峰上,远处几间小院已升起袅袅炊烟。 常禾放下车帷,替司远道斟了一杯茶。轻声问道:“大人,天色已晚,可要在城中驿站歇上一夜,明日再去清河村。” 司远道目不转睛的看着手中书,嗓音低沉道:“不必,出其不意,方可观得真性。”马车披着晚霞缓缓向清河村的方向驶去,在道路上留下长长的车辙。 谢家。 村里的大姑娘、小媳妇携花带果的齐聚在谢家。 只待夜幕降临,手拿丝线,穿针最快最多者拔得头筹,并又是接下来好一段时间村里议论的主角。 红衣小童坐在桃花下,身前的桌上放着一盘切好的黄芯西瓜。 当然是本土的喜籽瓜,籽大、也不太甜,倒是各种颜色的都有,红的白的黄的。 谢玉衡正在看小姑娘们用稻草扎''巧娘娘'',拿起一块西瓜送入口中,倒是意外的很甜,想来是娘亲特意挑选过的。 第30章 谢氏学院 那''巧娘娘'',不如说是个长头发的稻草人。突然一声女童的尖叫,众人纷纷向发声的地方看去。 原是叶翠花一门心思看扎‘巧娘娘’没注意,弄倒了油灯,滚烫的热油夹带着火苗,正好落在叶翠芬手背上。 小姑娘的手肉眼可见的迅速变红,叶翠花急得团团转,不知该如何是好。 谢知意走上前,牵着叶翠芬另一只没受伤的手。温声道:“翠芬姐姐跟我来,我知道如何处理烫伤。” 叶翠芬哭哭啼啼的跟着她到水缸边,谢知意拿起瓢一遍又一遍给叶翠芬受伤的手背淋着水。 可惜因着夏日,水缸放在外也是温热的,聊胜于无。 “你回去后且用石灰水和茶油混合,涂在伤口处,这几日手莫要碰水。”谢知意叮嘱道。 赵红梅惊奇道:“咱知意小小年纪就会给人看病了,真了不起。” “那可不是,知意是这个。”叶氏对着谢知意竖起一个大拇指。 谢知意耳垂微红,被婶子们夸得有些不太好意思,这些都是书中有的简单药方。 李氏从厢房内走出,脸上挂着古怪的笑。道:“哪有女孩子学医得,也就她爹惯着她,还给买什么医书。 殊不知人家真正厉害得医术药方都是捏在自家人手里不外传的。再说了,学那么多以后还不是要嫁人的,有什么用。” 说完,一扭腰,冲着谢知意翻了个白眼,走了。 谢知意恍若未闻,依旧给叶翠芬手背淋水,仿佛天塌下来都不会慌乱。 是习惯了吗,不,是麻木了。 因着玉昭堂自开业以来生意火爆,谢家打算去隔壁县开个分店。如今不过柳氏、孟氏两个女子同两个小的在家。 谢春喜怕今日人多,恐有什么意外,特意早早的来到了谢家。 此时他正在谢明诚屋内,满脸落寞的靠着窗边,拿起酒葫芦就往嘴里倒酒。 谢明诚小心搬来凳子坐在他旁边,小声道:“春喜叔,你不管管吗?” 谢春喜苦笑,无奈道:“我怎么管,我说了千百遍我不在乎儿子,她不听啊,帮知意说话,她就说我负了她。” 谢春喜自嘲的笑了笑,将酒一饮而尽。 “难道就没有解决的办法了吗?”谢明诚焦躁的摇晃着凳子脚,像是屁股上有蚂蚁咬得他不安分。 窗外,谢玉衡捧着茶盏,任由热气熏面。心中叹息一声,待李氏磨光了谢春喜的感情,此局,可解。 只是那时候知意会是什么样子呢? 谢玉衡抬头望去,就见那小姑娘正叮嘱叶翠芬,絮絮叨叨一副医者仁心的模样。 多好的小姑娘,在自己喜欢的领域闪闪发光。 想着回头将空间里的医书抄录一份给谢知意,倒是不知这集历朝历代精华的医书,李家的医术比不比得过了。 月光下,大姑娘小媳妇已经摆好了桌子,谢玉衡一开始坐的位置也被''巧娘娘''征用,姑娘们在‘巧娘娘’面前供上各色瓜果。 孟氏从东厢房内出来,先是环视一圈确定谢玉衡安然无恙。这才道:“你们这些贪玩的皮猴子,倒是把巧娘娘请到我家来了。” 谢秀起哄道:“哎呀,大家快来瞧,巧娘娘说话哩。” “秀秀,你敢打趣孟婶婶,小心夫子回来打你手板子。”谢云华嘻嘻笑着,轻推谢秀的肩。 孟氏嗔视两个皮猴子一眼,扬声道:“富贵人家宴会都讲究彩头,今个拔得头筹的姑娘,送玉昭堂朱律礼盒一份。” 姑娘们纷纷交头接耳,“朱律礼盒,听说用里边的香皂沐浴。可体生凉意,还驱蚊。府城的小姐差人来买,十两银子排队都不一定买得到呢。” 谢秀拿着竹枝敲茶碗,高声赞道:“巧娘娘大气。” 所有的灯烛熄灭后,大姑娘小媳妇对着月亮横坐一排。谢明诚燃上一柱特别短的香,一敲锣,比赛开始。 姑娘们就着月光穿针引线,穿好一根放好,再拿一根。 谢玉衡活了两辈子第一次见,看着倒还有趣。 有的姑娘紧张的手一直抖,抖半天才把线穿进针孔里。有的拿起来就穿,一会儿一根的。 最后一点香燃尽。又一声锣响,宣告比赛结束。 见还有人拿着针线穿,谢氏笑吟吟道:“现在还穿,就不作数了。” 那几人这才心不甘情不愿的放下。 经一番检验,谢招娣穿过的针最多。作为夫子的孟氏满意的点点头,这几个孩子都是刻苦的。 早在入学第二年便把钱还上了,那时还只能绣些个不值钱的手帕,招娣姐妹几个除了吃饭睡觉就是绣手帕去卖。 比赛完后,小姑娘们赖在谢家不肯走。谢巧拉着谢云华吐槽道:“最近上我家的媒婆越来越多,我都快烦死了。” 闻言,谢云华也苦着脸道:“谁说不是呢,有时真不知女子读书是好事还是坏事。 若我什么也不知晓,或许我会像其他女子一般相夫教子。可我偏偏知晓世界之广阔。” 其他在学堂念书的女子,心中大抵也都如此想过。虽说江陵的玉昭堂会招收女掌柜,女伙计。可一个铺子用得着的人就那么多。 司远道的马车停在路口,常禾先跳下马车放好马凳。轻声道:“天黑,我扶大人下车。” 司远道微微摇头拒绝了,手里拿着一个布包着的长方形盒子,稳健的下了马车。 主仆二人迎着月色,向谢家走去。 谢玉衡走到院中道:“姐姐们无须忧虑,正是有了你们第一批学成的女子,才可以去教更多的女子。” “玉衡打算开办一个学院,届时谢氏学堂与广绣堂合并,姐姐们并可做夫子,选自己擅长的教学。” 谢巧眸亮如星看着谢玉衡,“家主此话当真。” 孟氏笑道:“自然当真。”孟氏开口并算是证实了谢玉衡说的。 谢秀犹豫着开口道:“若是没有人来念学,该如何是好啊。” 谢玉衡从篮中取出一枝花,递到谢秀手中。 状似无奈道:“那玉衡只能努力多开几家玉昭堂,让姐姐们都能自己赚钱自己花。” “好!” 第31章 以己为盘,谢氏为棋,抬天下女子之位 声音从院外传来,众人闻声望去。 门外一老一少不知站那听了多久,老者约莫五十岁上下。 老者摸着山羊胡子,目光落在红衣小童身上。和蔼道:“你就是清河亭侯。” 谢玉衡不慌不忙,从姑娘们中走出。拱手道:“正是玉衡。” 不骄不躁,举止有礼。 就是看着命不长的样子,不过太医院院使杜笙看过说没啥事。 司远道甚是满意! “富贵人家的女儿,多数会请教书先生上家中教学。寻常人家恐难有几个会送女子读书。” “亭侯想法是好的,以商养学,若商途不顺,这些女子岂不是又都没了饭碗。” 谢玉衡沉思片刻后才道:“以姐姐们现在的学识,只可教一些简单的开蒙识字。” “若论学识自是比不上正经的夫子,可论上门教书先生束修之昂贵,也不是一般家庭可以负担起的。 “女子学堂争取的并是这部分女学子,再者姐姐们可以边教边学,总有一日学识可以和夫子齐平。” 院中女子心中都被点燃了一簇火苗,纷纷站起身,目光炽热的看着自家的小家主,原来家主想得如此长远。 接过谢巧递过来的茶水,一饮而尽。谢玉衡接着道: “学院另令设绣堂,厨堂,武堂,药堂,男子学堂。 前四堂学子不论男女皆可入学,倒也算不上以商养学。” 谢玉衡有一下没一下的摸着腰间红玉。 其实提高女子入学率最好的办法,就是朝廷准许女子科举入仕,设立女官。 如此势必会动到某些人的蛋糕,遭到强烈反对。 推行困难不说,还要给你安一个扰乱朝纲的罪名。 倒不如从最基层的角度出发,玉昭堂先开女掌柜的先例,潜移默化改变人们对女子不可做掌柜的想法。 反正我自家的店,用女掌柜你也管不着,朝廷又没有法律规定掌柜必须用男子。 绣堂可开成衣铺,厨堂可开酒楼之类,药堂开医馆女大夫,凡此类皆需掌柜。 凉州怀远营有娘子军,男子学堂可科举入仕。 以己为盘,谢氏为棋,抬天下女子之位,扬谢氏之名。 她赌楚珩是个明君,如果不是空间里的热武可以拿出来晒晒。 司远道举起右手的长条木盒,遮盖的帷布缓缓落下,露出明黄色的盒身。 沙哑着嗓子道:“有旨意,谢玉衡接旨。” 老者目光复杂的看着谢家人手忙脚乱的摆香案,唯红衣小童始终淡然。 他与绵绵的孩子若还活着,想来孙子也该有这般大了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命清河亭侯谢玉衡,三年内参加科举入仕,不得有误。着前户部尚书司远道为” 谢玉衡接旨谢恩,头上挂满了问号。 啊?啊?? 她原本就打算科举入仕,只不过年龄尚小,加之前些年战乱朝廷未开科举。 皇上至于这么着急吗,朝廷真无人可用啦? 院内之人大抵如此想法 柳氏满脸担忧,柳眉微蹙开口询问道:“三年若没考过怎么办?” 司远道乐呵呵摸着山羊胡子道:“没过就没过,陛下只是让亭侯参加科举,便没有名次要求。” 说完神秘一笑,想来是陈秋误会了谢家小子的意思。 倒是让他捡了个大便宜,成功辞官哈哈哈。 谢玉衡对着司远道深鞠一礼,恭敬道:“学生玉衡,见过先生。” 司远道赶忙扶起小弟子,道:“诶,不必多礼。” 转头对着常禾道:“让马夫把马车赶过来。” 话音刚落,谢玉衡就听见她刚认的师父,肚子传出咕咕的叫声。 谢玉衡单手握拳,轻咳一声道:“先生里面请。” 在一边吃瓜的赵红梅,立马热心肠的钻进厨房,去给这位前户部尚书下面。 关于学院的事,她是早就知道。 谈好了的,明年她婆婆盛氏去学院的厨堂教酿酒,只不过需要保密,一直不能对外炫耀,可把她憋坏了。 谢玉衡带着司远道去了大哥房里,没办法,东西厢房各三间小房间,都已经住满了。 正屋三间,一间是堂屋,一间是柳氏的房间,还有一间做书房。只能先借住大哥的房间。 给司远道敬过拜师茶后,司远道将粗瓷茶盏放在桌上,摸着山羊胡子,和蔼道: “都学过哪些书了,三百千可学完了?” 谢玉衡一愣,诚实答道:“玉衡已学到《尔雅》了。” 三百千是满月前就看过的。 古代睡得早。加之先前不能走时无聊,只能天天晚上进空间看书。 有一次看完《幼学琼林》忘记拿出来,倒是让谢庭江好一阵找。外界所谓的神童传言,无他,唯勤奋尔。 “咳咳咳”司远道被自己口水呛到,谢玉衡欲上前替先生顺背。司远道摆手拒绝了。 缓过来的司远道正色看着谢玉衡,若此子没有撒谎,那真是如陛下所说乃奇才也。 “既如此,我便考你一考。性之德也,合外内之道也” 谢玉衡认真思考着如何答题,手下意识的抹上腰间的红玉,温润的触感令人心静。 这是《中庸》第二十五篇中的。 讲的是仁和智都是出于本性的德行,是融合自身与外务的准则。 片刻后,谢玉衡拱手作答,道: “君子已诚为贵,不过真诚并非自我完善就够了。还需完善事物。” “所谓成己,仁也;成物,知也。时措之宜也。” “好!好!好!” 司远道站起身来,高兴的在屋内走来走去。 谁懂啊,真的好想找个人炫耀。 他司远道的弟子是个天才哈哈哈哈,难怪陛下听闻此子误入商途痛心疾首。 不过五岁已读完四书五经的神童,试问大梁还有谁人可以媲美! 常禾端着面进来,看到的就是自家大人这副疯癫的模样。 常禾轻声提醒道:“大人,面来了。” 司远道转过身来,双手拍在常禾单薄的肩上。道:“你怎么知道,我弟子乃麒麟儿。” 司远道虽是文臣,那也是上过战场的文臣,拿着长枪追着敌军打那种。 常禾被这一拍,手中的面碗差点给掉地上去,还是谢玉衡及时在下面托了一把。 第32章 乔迁之喜!夜夜当卷王 常禾向谢玉衡道谢后,哭笑不得的对着司远道,道: “大人,常禾知道亭侯是个天才,要不您先用膳?” 司远道这才从兴奋中回过神来,老脸一红。 完了,不知道老夫在弟子心中高大的形象有没有受损。 侧身让常禾把面放在桌上,司远道故作沉稳道:“嗯,学识渊博,明年可有打算下场一试?” 谢玉衡看着先生的表情,心中憋笑得厉害。也装作深沉的模样,道: “可以一试,正好同哥哥们一起下场,免得还要找人结保。不过玉衡的字不太好看。” 关于弟子的字不好看,司远道是做了心理建设的,看着手中的纸。内心忍不住咆哮:这是不好看吗?这是狗爬! 司远道两眼一黑扶额,只能安慰自己。人有所长,必有所短。 偏头吩咐常禾:“去把欧阳先生的字帖找来。” 谢玉衡低头,提笔又落下一字。 还行啊,是难看了点,不过都能认出是啥字。 又想起陈秋一名侍卫都一手好字,难道这个朝代人均一手好字? 也不对啊,二哥写的和她差不多。 一盏茶后,谢玉衡从常禾手里接过字帖。 翻了翻,是很标准的欧体楷书。 “你若明年下场,这七个月并要抓紧时间把字练好。不然作答得再好都是白搭。” “科举考试讲究的就是一个馆阁体方便主考官阅卷,倒是无须个人的风格。” 司远道将最后一口面吃完,继续道:“改明儿,我给你出份试卷。看看你哪里知识薄弱,再补补就行。” “多谢先生。” 谢玉衡犹豫了一下,道:“先生的试卷,玉衡做完可以给哥哥们看吗?” 司远道喝完面汤,一抹胡子道:“这有什么的,他们有不懂的来问老夫并是。”反正教一个是教,教两个也是教。 谢玉衡眸光如星,谢过先生后,抱着字帖出去找柳氏商议建新房去了。 月华如银天似水,一帘疏雨落花香。 亥时,热闹了一整晚的谢家终于安静下来。 这边,书童常禾与谢明诚共睡一间房。 按常禾想的是,哪有做下人的和主子睡一起的,他睡大人床凳上就可以了。 耐不住谢家老夫人说,他也还是个孩子,非得让他和亭侯的二哥睡。 已经蜷缩在墙边的常禾,想着要不明日还是睡柴房。 这二公子的睡姿,属实是一般人吃不消。 常禾正要合眼,谢明诚一个翻身,又给他来了一脚。 常禾:大人,吾命不久矣。 且说谢玉衡这边,众人入睡后直接闪身进了空间。 搬了一套桌椅摆在灵田里,没办法,只有田里的时间流速快些。 外界一个晚上,田里一个月。 朱雀站在田埂边,看着谢玉衡拼命三郎的架势。道:“你这也太拼了。” 谢玉衡一边研墨,一边翻看字帖。道: “古人并不比后世之人蠢笨,我不过仗着多活一世罢了。还不勤奋如何比得过本土那些真正的天才。” 就这样白天听司远道讲学,晚上进空间当卷王中日子一天天过去。 秋去冬来,又是一年岁末。 今日腊八,宜入宅。也是谢家乔迁宴的日子。 “要我说谢家,自打小儿玉衡出生。这小日子是过得愈发红火了。” 施氏看着这三进院落啧啧称奇,刚被钱氏带着转了一圈。那大得哟,哪是哪都分不清。 赵红梅将碎发别到耳后,炫耀道:“那当然,我谢家的家主自然是顶顶厉害的。” 司远道坐在树下的石凳,听着宾客们的称赞之声,他也与有荣焉。 要说他这弟子,脑瓜子灵光不说。 那一手狗爬字也是进步神速,练字不过五月,倒像是练了三、四年似的。 常禾揣着一兜爆米花,一口一个。刚穿过东角门,就见自家大人坐在树下阴影里。 不好!常禾转身要走。 “常禾啊,你这是要去哪啊。” 司远道开口叫住他,这孩子鬼鬼祟祟的,别以为他老眼昏花没看见! 常禾笑得比哭还难看,转过身,沮丧的唤了一声,“大人。” 司远道冲着他招招手,道:“你这孩子,就是懂事。还知道你家大人饿了给带点零嘴来。” 常禾苦着一张脸,把刚从二公子那得来的爆米花给了自家大人。 这爆米花是昨个小公子才弄出来的,十炉才能成四炉,还是主供前院宴席用的。 被打劫一空的常禾,感叹道:“大人,我可算明白小公子说的 ''谁夸你懂事,八成是想占你便宜,剩下两成是场面话''。” “小家伙歪理不少,不过这话倒是没说错。” 司远道美滋滋抓了一小把爆米花扔进嘴里,转头打发常禾去前院看看什么时候开席。 午时,谢玉衡看着坐得满满当当的前院,门外还临时补了一些桌子。 还好昨夜与先生商议,在原本的基础之上又添了五十桌,不然这会儿得把客人往外赶,那多不体面。 一出戏唱罢,伶人退场。 谢玉衡拿着自制纸质喇叭,登上戏台。 “宅起祥云托北斗,楼升瑞气映朝阳,乔迁新居喜帘门。谢承诸位乡亲好友于百忙之中前来贺喜。” 谢玉衡对着台下拱手一礼,众人纷纷起身还礼。 有踩着点才来的新晋友商,不解的小声询问身边人,“怎的谢家乔迁宴,是个小娃娃说话?” 那人不可思议的看着富商,惊讶道:“你不知道吗,那是清河亭侯,又是谢家家主。他不能说话,谁说?” 搞明白过来的富商,大冬天的脑门上落下两滴汗来。 忙谢道:“我乃扬州会稽(ji)郡的,前两个月才到隔壁长沙郡做生意。不甚了解南郡,多谢兄台告知。”还好没有冲撞了贵人。 那人还欲展示一下自己的''博学'',就见台上亭侯又举起那奇怪的东西,连忙闭了嘴。 “今日除了乔迁之喜,还有一事与诸位分享。” 台下一人高声道:“可是谢氏书院?” 谢玉衡唇边绽开一抹笑容,铿锵有力道:“正是。” 第33章 亭侯娶妻——十七八个 “谢氏书院于永平二年,正月十六启学。” “设男女学堂,绣、武、厨、药堂,具体诸位请看纸上所述。” 谢玉衡话音刚落,来帮忙上菜的谢氏族人,鱼贯而入。 每人掌盘上放着几碗金黄色的东西,缝隙处夹着纸。 每桌一碗爆米花,两张纸。要说这谢家座位安排也是极其巧妙,刚好每桌都有识字的。 青山书院的一位白胡子夫子,对着纸啧啧称叹: “这字,就是景元年间的状元也比不得。可是谢家那位大人写的?” 上完这片儿,折还回来的谢远山,骄傲道:“这字是我谢家家主写的。” 他可是早早就求了家主写一副春联,到时候不羡慕死谢氏其他人嘿嘿。 白胡子夫子睁大了眼睛,一脸诧异。难不成谢家家主打娘胎里就开始练字? 旁边的人不耐烦的催道:“这上面写的啥,你倒是快说说啊。” “束修每年二两,谢氏族人束修一两,住在书院每年一两。各堂年考头名者可免除束修,笔墨纸砚等其他用具,均由书院提供。” 台下的人议论纷纷,有人小声和身边人吐槽道:“凭什么谢氏族人就只要一两银子的束修啊。” “清河村一半多的人都姓谢,人家的税都是交给亭侯的。” 王二麻子翘着二郎腿,一口一个爆米花。反正他没媳妇孩子,无须看这些。 “那不是还有别的姓呢。” 王二麻子把腿放下,看傻子一样看着那人。 “不是,兄台你脑子没病,哪个村的?这话说得好像不交给亭侯,就不用给朝廷缴税一样。” “再说了,我们村是第一批跟着种红薯的。卖种也好,加工后卖红薯粉也罢,铜板都是进自家腰包。” “我们自个的都没说什么,你唧唧歪歪的屁,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王二麻子呸的一声,吐出一块包谷皮,接着嚯嚯爆米花。 那人气得脸都涨成了猪肝色,他不就是想让大家伙都能再少出一两银子束修嘛。 真是不识好人心,狗咬吕洞宾。 反倒是女眷那边。 爱惜女儿的人家,缠着自桌识字的夫人小姐,再三确定女子真的可以入学,欣喜得恨不能现在就家去,把女儿送进学院。 也有些心思灵活家里又不缺钱的,想着把自家女儿送到书院念书,和亭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以后就是侯爷的丈母娘,这多有面儿。 谢云华把这些话转述给小伙伴们听时,表情古怪的看了谢玉衡一眼。 谢明诚差点被一口茶呛死,破口而出道:“玉衡才四岁啊,四岁!这些人失心疯了不成?” 谢明诚目光转向,依旧淡然喝着茶的青衣少年,不满道:“哥,你就不管管。” 谢明礼眼皮都没动一下,抬手翻了一页《周髀算经》,完全把谢明诚的话当耳旁风。 谢玉衡嘴角噙着笑意,一只手由谢知意把脉,一只手搅动着腊八粥。 笑道:“二哥,哪有把财神爷往外推的道理。” 甭管那些心怀不轨家的姑娘,是否认真学。钱拿着补贴那些个家穷的女学子,不也挺好。 谢云华耳垂微红,眼睛不知该落在何处。 家主还小,只当是财神爷送钱来了,以后她可要多看着点。 “也对,你是亭侯,娶她十七八个也是可以的。如此这般每个女子读十年书,就是三百多两银子。” 谢明诚往柱子上一靠,双手环胸。觉得玉衡说得很有道理。 谢明诚眼前一亮,比卖皂还划算。皂需要材料、人工。 玉衡弟弟这是无本生意啊! 谢明礼真的很想拆开谢明诚的脑子看看,是不是一半面一半水,一晃就成了浆糊。 抬手赏了他一个糖炒栗子。 谢明诚捂着被砸的手臂,痛苦哀嚎,道:“哥你干嘛,你不能因为嫉妒玉衡弟弟,可以娶十七八个漂亮夫人。” 谢知意把完脉,掩唇偷笑。明诚哥真是个呆子。 果不其然,又是一个飞栗。谢明诚愤怒嚎叫着找他大哥干架去了。 “可有诊出什么?” 谢玉衡眸中带笑,目光落在蓝衣小姑娘身上。 谢知意点头又摇头,叹气道:“终究是纸上得来终觉浅。” 很快小姑娘又扬起明媚的笑,家主给她的医书许多方子,都是大梁前所未闻的,她已经很满足了。 红衣小童给她盛了一碗腊八粥,温声道:“明年上元节后启学,知意姐姐便可跟着吴大夫学把脉之术了。” “家主,谢谢你。” 小姑娘双手接过腊八粥,满眼崇拜的看着谢玉衡。 这傻姑娘,谢玉衡给她添了一大勺糖。 看着褐色的粗糖,小童轻叩瓷碗,改明有空把白砂糖弄出来,专供富商有钱的大''客户''。 “好呀,我说你们几个到哪去了,原是躲这当小馋猫来了。”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段茹一身绯色长衫,提着一个食盒,豪爽的大踏步走进西侧院。 谢云华明眸微动,打趣道:“哪就躲着段姑娘了,桌上还有,你自个想吃多少吃多少。” 段茹嘻嘻一笑,她也不过是随口说说,倒也不是真的想要吃腊八粥。 将竹木食盒放在桌上,从下层里取出一碗碗冰疙瘩。 谢明诚拍拍被他哥按在地上摩擦,而沾染上灰尘的衣服,凑过来一瞧。 “不是段茹,我还以为是什么好东西,寒冬腊月的你吃冰疙瘩。” 段茹没好气的白他一眼,难怪被谢家大哥揍。好好一个人怎么就长了张嘴。 “你懂个屁,这叫冻冰。腊八吃腊七冻的冰,一年肚子不会疼。” 说着又从上层食盒取出各色果酱,给冰疙瘩都捣得细碎,和着果酱搅拌均匀,最后淋上蜂蜜。 “亭侯尝尝味道如何。”深棕色的粗瓷碗内,金色的流沙裹挟着红色的梅子酱。 谢玉衡就着适才吃腊八粥的勺子,舀了一勺送入口中。 入口即化,冰凉顺喉。与后世的冰沙有几分相似。 “若此物夏日售卖,生意必然红火。” 谢明诚接过捣冰的活计,除了谢明礼,都围在桌边自己调配果酱。 段茹得了夸赞,喜上眉梢道:“我来时带了两盆春兰,年后开花。亭侯可莫要天天拿水浇它。” 偷听的谢明礼闻言轻笑出声,这几年来,小妹辣手摧花之名远扬十里八乡。 谢玉衡干咳一声掩饰尴尬,她也不想的,就是控制不住自己想要给花浇水。 还好常禾及时解围,“乐器到了,大人让亭侯过去看看,想学哪种?” 谢玉衡起身告辞,跟着常禾到了前院厢房。 第34章 君子六艺——乐艺 莲勺池家 “君子六艺,女子八雅。八音中除却编钟、磬此类只有乐府才有的乐器外。” “适合男子习的乐器不过土革丝竹匏木之类。小家伙,你看看想学什么?” 司远道抚着山羊胡子,啧,陈大人办事效率越来越高了,不过七日就把乐器送来了。 谢玉衡绕着长桌转了几圈,最终选定了一支玉笛。 白玉为主体,两头各有和田碧玉作为点缀。 她倒是没什么特别喜欢的乐器,不过是因着在藏宝阁放映先祖的影像时,隐约有几个吹笛的画面。 “你倒是个会选的。”司远道乐呵呵道,目光定到一处,似在回忆谁。 许久才道:“这是齐代帝,赏赐给一位极其喜好笛子的臣子的。 那臣子一次未用此笛,直到被广孝帝抄家,此玉笛一直好好安放在锦盒之内。可惜,可惜” 可惜英雄不得善终,全家抄斩。 倒是听说一些乡野传闻,似乎保下了一支血脉。只是几百年来,再未闻扬州钱塘谢家之名,想来传闻也只是传闻。 “说起来,你同那位大臣还是同姓呢。”司远道回过神来。 低头一看,就见小童咬着下唇,眼含热泪。 给司远道吓得三魂六魄,只剩下了一魄。赶紧蹲下身,拿袖子小心的擦掉眼泪。 轻声哄道:“这是怎么了啊,不喜欢老夫夸你有眼光啊。那我下次不夸了,不哭啊。” 平日里,小家伙乖巧沉稳得不像个小孩,特别容易让人忽视他的年龄。这委屈巴巴的小模样,看得老头子心似乎被人抓了一把,难受得厉害。 突然,一个念头从司远道脑中划过手下一顿,悄声询问道:“莫非江陵谢家同那位大臣有关联?” “我乃谢谦第二十世孙。”稚嫩的童音,直击司远道的心房。 谢玉衡垂眸,看着鞋上的小老虎绣片。 选这笛子倒是误打误撞探出,先生是知晓先祖的。 谢谦一生为国为民,死后却无一任皇帝为其翻案。那便只能是当初谋害先祖之人的后代,一直手握权势。 如此,也好。敌在明,我在暗。 司远道瞳孔微缩,陛下给他谢玉衡的信息只有祖孙三代的。他来清河村有几个月了,也路过几次谢家祖祠。 毕竟人谢家的祖祠,他一个外姓人,无故提出要去祭拜算是什么个事? “先前与陈大人一同前来的,有一位户部官员,名为池柏。就是去哪都穿一身白的那个,你可见过?” 谢玉衡点点头,不止见过,还交手过。 想来现在池柏某些功能应该开始不行了。喜欢缠着男人,那只能助他一臂之力了。没办法,主打的就是一个心善乐于助人。 司远道长叹一声,带有厚茧的手,牵着谢玉衡坐到书桌前。 就着喝剩下茶水,倒入砚台开始磨墨。 “当年夺门之变,谋害你先祖谢谦的池家,便是如今上京莲勺的池家。 世人皆知池贼,可池家根基深厚,与诸多世家有联姻。不仅如此……” 司远道从笔搁上取下一支兼毫笔,蘸墨,提笔。在纸上勾勒出几道线条,然后圈住一处,题上乌孙国三个字。 “楚天辰在位时,乌孙国昆莫求娶大梁公主。那时适龄的公主只有楚天辰最宠爱的明珠公主。于是” 谢玉衡顺着司远道的话往下说:“于是,楚天辰选了池家的女儿。” 她听爹爹提起过,乌孙国的昆莫有大梁一半的血脉,没想到竟是池家。 司远道点头,圈出上京莲勺的位置。一个大大的箭头指向乌孙国。 接着道:“楚天辰封池柏的姑姑,池瑶。为明月公主前往乌孙国和亲。那池瑶从小就被池家当太子妃培养,手腕心计皆有。” 加之背后还有楚天辰和池家,上一任乌孙昆莫死后,直接推了池瑶之子上位。” 司远道长叹一声,将纸取下,在炭火中燃了个干净,这东西可不兴外穿。 “从此,乌孙替大梁抵挡一部分南下的匈奴人。池家也通过乌孙将大梁的丝绸、瓷器、茶叶售往西域各国。 楚天辰乐得当甩手掌柜,便把国内的丝绸生意全权交给池家打理,如今大梁七成的丝绸产业都掌握在池家手里。” 谢玉衡抚摸着玉笛,沉声道:“所以现在大梁国库空虚,却拿池家没什么办法。” 有乌孙国昆莫,抄家,抄不得。 楚珩攻打上京时,池家领着其他世家出城投降迎接新帝。 如此,罚,也罚不得。 就这见风使舵的本事,难怪几百年屹立不倒。 司远道疼惜的摸摸小弟子的头,安抚道:“别怕,池家几百年来得罪的人肯定不少,不会多在意你谢家。” 况且,陛下也不打算让池家一直蹦跶。 等等,好像有哪里不对!司远道瞪大了双眼看着谢玉衡,道:“你怎么知道国库空虚的?” 谢玉衡单纯的眨眨眼,道:“先前感觉陈大人挺穷的样子,加之您说池家掌控七成丝绸,可不就国库空虚…吗。” 因为先前陈秋说的是,世家的小姐夫人,而不是上京的,也不包括朝廷官员。 小老头吹胡子瞪眼,感觉被套话了是怎么回事。 谢玉衡赶紧转移话题道:“先生教我吹笛,玉衡也想了解先祖指下的风雅。” 走先祖未走完之路,吹先祖喜爱之笛。先祖未完成的夙愿,由她来完成。 不过,她可没先祖那般良善哦。 …… 一个时辰后,前院厢房传出刺耳的笛声。 屋顶树梢的鸟雀,闻声纷纷逃命似的飞离谢家前院。 屋外,常禾,目光涣散。 屋内,司远道,欲哭无泪。 听别人吹笛子要钱,听小玉衡吹笛子,是要命啊! 看着司远道僵硬的表情,谢玉衡摸摸鼻子,她好像是没有这方面的天赋。唉,只能空间苦练了。 翌日。 谢庭海一大早的,就把谢玉衡昨日要的甘蔗寻来,不太确定的问司远道:“司大人,世上真有像雪一样白的糖吗?” 司远道没形象的打了个哈欠,沉思道:“如雪的老夫倒是未曾见过,宫中御膳房的糖也不过是琥珀色的。” 第35章 天籁之笛 制白糖 “叽叽叽”一只白色小团雀慌忙撞入谢庭海怀里,谢庭海赶紧伸手接住。 顺着鸟头的羽毛一路向下顺毛。问道:“这是怎么了?慌慌张张的,莫不是谁家狸奴偷跑进来了。” “叽叽叽,叽叽!”小小狸奴岂能吓得着本朱雀神鸟,是你侄女吹笛子,鸟听了一晚上快夭寿了! 谢玉衡手持玉笛,跟在两个哥哥身后,慢条斯理的走过东角门。轻笑道:“它呀,想听玉衡吹笛子。这不,没吹给它听生气了。” 司远道嘴角抽搐,不愧是他弟子养的鸟,喜好非同一般。 朱雀气呼呼的扇着翅膀,“叽叽叽”谁想听你吹笛子,你不要污蔑鸟。 谢庭海手捧着小团雀,与自己对视。哄道:“雀儿乖,玉衡还小。回头我哼小曲儿给你听。” 朱雀鸟身一僵,谢大伯哼小曲和谢玉衡吹笛子,二人都可以组一个夺命魔音组合了。 谢明诚将木质大漏斗放下,用衣角擦了擦额头细汗。道:“待玉衡有空吹给二哥听听,二哥也做一回风雅之士。” 谢明礼整理着衣服上沾染的稻草,听到小妹应好。 同情的看了谢明诚一眼,昨日他想向司大人请教一道题。行至院外,恰逢‘天籁之音’,鸟雀出逃。不知道的还以为司大人在研究什么折磨犯人的刑罚。 司远道怕再聊下去,小玉衡就要现场演奏一曲。忙转移话题道:“不是要制作白糖吗,老夫可否留下观摩一二。” 若是可行,直接让陛下出钱出人,和谢家合伙。当然分红谢家占大头,好歹是人家的方子。 先生待玉衡极好,别说观摩,直接把“黄泥脱色法”给先生都行。不过还需实践是否能成功脱色。 被誉为工艺百科全书的《天工开物》中所记载的制作白糖之法,第一步榨汁。 将甘蔗切成小节,反复捶打出蔗汁。 谢玉衡见谢庭海满头大汗的样子,如果大量生产还需制造糖车,不然这太累人了。 谢庭海脱掉棉衣,接过常禾递来的茶水,咕嘟咕嘟两口就没了。 豪爽道:“这甘蔗渣倒是可以留着熏腊肉,回头让司大人尝尝我们江陵的腊肉,那叫一绝!” 司大人本是皇上指给小玉衡的先生,顺带把自家两小子也教了,还指导弟弟庭江。也不能占人家便宜不是,今年腊肉熏得多多的,让司大人带回去给家里人尝尝。 司远道哈哈一笑,道:“那老夫可有口福了,不瞒你说,这人啊上了年纪就好一口吃食。” 厨房里,谢玉衡指导大哥将蔗汁倒入锅中。看水花为色,其花煎至细嫩,如煮羹沸。以手捻试,粘手则信来矣。 谢明礼将黄黑色的沙糖浆倒入木桶内,等待糖冷却的时间。司远道抓着三只小花猫上乐理课,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司远道看着谢家大房两兄弟面如土色。摸着山羊胡,嘴角的笑,简直比驯服烈马的头还难压。 暮色西沉,谢明诚拖着疲惫的躯壳。一进东角门,就看见小团雀站在枝头,叽叽喳喳个不停仿佛在嘲笑他的天真。 谢明诚欲哭无泪,真的想抽早晨的自己两大嘴巴子,杀我别用玉衡吹笛。 “杵在那干嘛,快来帮忙。”谢庭海提出已经凝成黑沙糖浆的木桶。 谢明诚扶住底部被塞上稻草的大漏斗,看着黑沙糖浆缓缓流入其中,疑惑问道:“等凝固后再用黄泥水一淋,当真就能变成白色的糖?” 谢玉衡对此亦心存狐疑,但是古籍中记载的,想来应该不会有错。 去孔中塞草,用黄泥水淋下。其中黑滓入缸内,溜内尽成白霜。最上一层厚五寸许,洁白异常。 黄泥水一遍一遍浇过黑沙糖,终于! 得到了一盆糖泥水,和少许黑色残渣。 一时间,院内风停鸟不鸣,连空气都透着尴尬的气息。 谢明礼轻咳一声,安慰道:“许是哪里出了岔子,幸好没有一次用完,要不再试试?” 又得到几盆糖泥水后刚找借口去空间翻看了《天工开物》的谢玉衡,目光复杂的蹲在石阶上。 大漏斗和瓦溜的作用是相似的,所有的步骤也没有错。如此,失败只有一种可能,书中记载错误了。 或许糖泥水中,可以加入活性炭进行脱色。然而大概率得到的是黄糖,而非白糖。 谢玉衡灵光一闪,如果加入灵泉水呢。灵泉水可去除人体中的杂质,自然也可以去除别的物体杂质。 先前池柏夜访谢家水缸下药,她换成灵泉水。全家人拉了几天肚子后,皮肤倒是白上许多,半年多没人再生过病。 理论上应该可行,不过白糖是用来卖的,不能加太多灵泉水。 众人面面相觑,看着蹲在地上一声不吭的红色小团子。小玉衡从小机智过人,就没有他做不成的事。突逢打击,心里肯定难受极了。 谢明礼正欲开导小妹,就见小团子突然站起身来。 谢玉衡出声道,“二哥帮我,玉衡亲自来试一次。” 将稻草重新塞回漏斗底部,再放上一大坨黑沙塘。夕阳洒在黄泥水上,波光漾漾。 红衣小童伸出白皙的手臂,拿小瓢舀满泥水,呼啦一声倒入漏斗中。 “啪嗒,啪嗒”黑色的水顺着漏斗滴落在盆里。谢庭海倏地起身,小凳子顺着石阶滚落在青石砖上,无人在意。 谢明诚作为第一时间见证奇迹的,更是激动得双手颤抖。兴奋道:“成了,成了!” 众人围过来一瞅,就见斗内稻草上白色的沙糖块,如雪般洁白。 小团子脸上绽放开笑颜,这瓢泥水不过加了一滴灵泉水。 如此,也不用担心白糖异效。除非拿白糖当饭吃,不过糖尿病会先一步到来。 谢明礼洗净手后,小心取出糖块。就见糖块上层白皙如雪,只有挨着稻草那面还有些许的淡黄。 司远道指着下端的淡黄色,道:“宫中和世家富商用的,就是此种颜色的糖。” 说罢,在众人诧异的眼光中,拎起小团子进屋,商议能否和陛下合伙做这生意。 第36章 李家流放幽州 红色小团子眉毛微蹙,司远道只以为她不乐意四六分账,忙道:“三七也成啊。陛下三,你七。” 虽然小家伙有个清河亭侯封号在身上,还真不一定能保得住方子。上京世家肮脏的手段,管你亭侯不亭侯的。 谢玉衡默了,她懂,人微保不住方子。 一开始她是打算拉先生入伙,好歹司远道乃前户部尚书。还是辞官暂退,等陛下有钱了另建皇宫就回去。 可是《天工开物》这黄泥脱色的法子,它不行啊!它只能做出糖泥巴水啊! “制作方法需改动一二,玉衡在黄泥水中加入了一种新土,这种土只有玉衡知道哪里有。”谢玉衡思绪飞快转动。 灵泉水与土结合,掩盖灵泉水的功效。神不知鬼不觉混入真黄泥水之中。 司远道摆摆手,无所谓道:“无妨,到时候让陛下每月派人来取便是。” 陛下怕小鬼误入商途长歪,又收罗乐府乐器供他选择。难道会为了这么点事,逼迫谢玉衡交出土的地址。 况且,若楚小子知道谢玉衡是谢谦后人,不得乐疯了。 啧,他才不告诉皇上,这是他们君臣二人的因果。 “既如此,二八分账。陛下八,我二。” 谢玉衡小脸严肃的看着司远,道:“不过,玉衡还有一个要求。” 司远道一愣,没想到自家弟子如此大方。老手激动的握住小团子胳膊,道:“你说。” 只要不是太离谱的,他豁出一张老脸,躺在朝堂上耍赖也要替小玉衡完成心愿! 谢玉衡附在司远道耳边,悄声说出自己的要求。 司远道的瞳孔瞬间放大,目光复杂的看着小团子。叹道:“谢谦有你这样的后辈,九泉之下也能瞑目了。”抬手揉乱小鬼的头发。 一老一小转战到书房,谢玉衡用她专属的小号兼毫笔,在桑皮纸上勾勒着糖车的模样。细细讲述每个部位是何作用。 听得司远道真想撬开她小脑瓜看看,到底怎么长的这般聪慧。 就在这时,院外突然传来王二麻子焦急的声音:“不好了,小玉衡。” 谢玉衡手一抖,墨滴在糖车样图上,将刚画的细节毁了个干净。 “何事慌张?” 王二麻子双手撑膝,上气不接下气道:“半个时辰前,我听到隔壁春喜媳妇在和人争吵,我想着” 谢玉衡深吸一口气,道:“王二叔,您就说怎么了。”半天说不到重点,真的是急死人。 “啊,哦好,知意流了好多血,谢太叔公晕过去了,李盼儿不见了。”王二麻子话音未落,谢玉衡已经扔下笔,跑了出去。 王二麻子一愣,又赶忙向书院跑去通知谢春喜。 刚出谢家没两步,就被司远道骑马追上。弯腰一提,直接把小家伙提到马背上。就这小短腿,跑半天才到不了村头。 谢家新建的院子挨着竹林,后边就是谢氏学院。去村头的路走过上百次,从没一次觉得如此漫长。 看着快速掠过的房屋,昨日那个小姑娘还笑吟吟的替她诊脉,满怀期待着年后跟吴大夫学医。 太叔公家门前围了一堆人,众人听到马蹄声,回首见是谢家家主和据说是上京来的大人,纷纷让出道来。 司远道翻身下马,抱着谢玉衡往里走。司远道身高八尺,谢玉衡越过村民们的头顶,直接就看见了厢房边一抹刺眼的鲜红。 谢玉衡呼吸一窒,心中隐有猜测。 走进屋内,司远道将她放下来,默默的出去了,谢家的事他不方便掺和。 太叔公被人掐人中悠悠转醒,颤抖着手看向谢玉衡,声若蚊蝇道:“李盼儿把把家主给知意的医书抢走了”。说完吐出一口鲜血,人看着却是清醒了些。 谢玉衡转头吩咐,旁边一个谢氏族人去报官,那人犹豫了一下,还是照家主说的去做。 走向床边,已经有略通医术的猎户替谢知意包扎好了头。小姑娘死气沉沉的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如纸。 谢玉衡想了想,端起桌上的茶碗。借着袖袋的掩护,从空间中用纸包住少许面粉,取出倒入茶盏中,实则悄悄把茶水换成灵泉水。 流了那么多血,能不能撑到县里的大夫来都不好说。 谢玉衡将茶碗递给旁边的谷氏,道:“麻烦婶婶给知意灌进去,这是爹爹先前在凉州救了一位贵人给的药,说是病危时可救命。” 谷氏接过茶盏,坐在床边,捏开谢知意的下巴,开始灌药。想来这药是谢庭江留给谢玉衡急用的,如今倒是给谢知意吃了。 灌下去不到一刻钟,谢知意的脸色就开始好转。谢玉衡长舒一口气,替她掖好被子。 谢玉衡看向杵着当柱子的谢春喜,微蹙眉道:“春喜叔,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叶氏也在一旁劝道:“是啊,春喜。这次是抢医书给她娘家,那下次呢?” 第一时间赶来照顾的王婆子,翻了个白眼。抚了一下头顶她儿子给她新买的银簪。阴阳怪气道:“就李盼儿那娘家,还巴巴的抢夫家的东西送回去,笑死个人。” 回春堂李家生五个女儿,才得李福全一个儿子,李盼儿行二。 听说当年谢春喜从枝江院试,回江陵突遇到大雨。脚崴了和李盼儿同一个破庙躲雨,李盼儿帮谢春喜医治伤,二人因此生情。 纳征订盟后,李家临时要多给二十两银子,谢家太叔公也给了。这二十两银子要她说,都够谢春喜治多少次脚了。 黑心肝的,以后她家麻子可不能娶这样的媳妇。 谢春喜长长呼出一口浊气,闭了闭眼,眼角滑落一滴泪。随后,目光坚定走到谢知意的小书桌前,研墨,提笔。 谷氏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道:“这可不是太叔公家的,这是亭侯的医书。” 永平元年,腊月十一。 江陵第二大的医馆回春堂,因抢夺清河亭侯的医书被官府查封。 依大梁律法,李家全家刺字流放幽州。李盼儿躲避着衙役要给她套脚铐。道:“差爷,我是外嫁之女,怎么能算是李家人。” 衙役嗤笑一声,从同行手里接过一封信递给李盼儿。信封上赫然两个大字,休书。 李盼儿眼中被恐惧布满,尖叫道:“不可能,不可能,谢郎不会休我的。”女人疯癫的抢过信封,一目十行的看了起来。 “谢春喜,有妻李盼儿。因其盗窃,故立此休书休之,此后各自婚嫁,永无争执。恐后无凭,自愿立此书约为照。” 纸从李盼儿手中滑落,任由着衙役推搡着出了回春堂。 她的谢郎教她识字,替她描眉。谢郎怎么会休她?李盼儿突然推了衙役一把,挣扎着要跑。可脚铐已上,没跑两步并摔倒在地上。 “谢郎,谢郎。”李盼儿泪如雨下,往日二人的甜蜜历历在目,是什么时候开始变的。“谢知意,你怎么不去死啊——” 衙役骂骂咧咧的给了李盼儿一鞭子,真他娘的晦气,这辈子没见过这么蠢的人。被娘家撺掇着去抢亭侯的东西,茅坑里点灯——找屎。 主街马车上,头缠绕着纱布的谢知意,面无表情的将车帷放下。 对着谢玉衡微笑道:“家主,你再给我讲讲书中的义妁女医,知意也想成为那样的人。” 第37章 县试报名 五人结保 霜风吹客衣,寒日照行归 隔壁马车,谢春喜眼神空洞。在他心里知意胜过千百个儿子。儿子没有就没有,他又不会纳妾,为何李盼儿苦苦执着。 谢越忠看着远处街角还在闹腾李家人,重重地叹口气。道: “春喜啊,老头子我还能有几年活头,知意以后可就靠你一人了。至于那些个续弦,你想也别想。亲娘尚且如此,后娘还能待知意如亲生的吗?” 许久,谢春喜眼中的光缓缓汇聚。是啊,他还有知意,祖父一直期盼着他能考上举人。 一开口声音沙哑得不像话,道:“您这是说的哪里话,怎就没几年活头了。孙儿还打算考个进士给您看。” 谢春喜苦笑一声,接着道:“续弦什么的,我未曾想过。” “能考上举人,我都要去祖坟多烧几炷香,还进士。知意都八岁了,当爹的还没个正形。”谢越忠无情拒绝谢春喜画的大饼。 谢春喜当年院试,是个吊车尾的,差一点就和秀才之名失之交臂。 被打击的谢春喜坐直身体,不服气道:“不是,祖父。有你这样打击上进心的吗。万一我道心破损了呢,知意以后咋办。” 谢越忠别过头去,小声嘀咕道:“你有个鬼的道心。”唯有微微上扬的嘴角泄露出老者心情不错。 车内坐着当空气的谢竹青,谢竹书兄弟二人对视一笑。真好,三年前那位意气风发但不‘靠谱’的春喜叔,又要回来了。 两辆马车缓缓向县衙驶去,前些日子县着已经公告,永平二年的县试时间定在二月初一。 此次竹青、竹书兄弟二人,同着谢知意和太叔公去德济堂复诊,顺路一起去礼房报名。 谢竹书掀开车帷一角,探出半张脸去,感受着街道上的热闹。 一头驴子,不知怎的站在街道上不肯走了。老人家使劲拽着驴套,依旧纹丝不动。难怪骂人倔驴倔驴的,这驴是真倔啊。 有巡逻的衙役见了,赶紧过来帮忙将驴子拖到一边。老人从车上拿上两颗大白菜,非要往衙役怀里塞,二人正你推过来,我推过去。 谢竹书青涩的脸上浮现一抹笑容,竹青见了小声问道:“看到什么了,如此高兴。” “一头不肯走的倔驴。”谢竹书答道。 庭江叔说的盛世之景,大抵如此。如今牲畜可入城,有专门停放的地方,却由原来的十文降为一文。 许多离江陵城远的老人,也能进城卖点自家种的菜。就算卖不完,也不至于停车费的本都回不了。 两辆马车刚驶进县衙的街道,就见报考的学子的队伍,已经排到了县衙之外。 谢明诚看着眼前的长龙,苦着一张脸道:“怎么这么多人啊。万一我没考上,岂不是很丢玉衡的脸。” 谢玉衡扶着大哥结实的小臂,小心的踩着马凳下车。笑道:“科举可不就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无妨,玉衡脸皮厚,不怕二哥没考好。” 主要是战乱三年朝廷未开科考,可不就全挤着明年考。 谢知意坐在马车内,羡慕的目光落在谢明诚身上,明诚哥哪怕学得不好,也是可以参加科举的。 向谢玉衡三人挥挥手,示意他们安心去报名。脑中一个模糊的念头飞速划过,广收弟子,女医考试。 谢春喜领着五只去排队,他是秀才,是要给几人作保的。 心中暗忖:还好不是前朝时,得一等秀才廪生才可作保,不然他末等秀才可没有这资格。 有眼熟谢玉衡的衙役,看见一行人后小跑过来,见礼道:“亭侯可是与县令有要事相商。” 言下之意便是,您去了就直接礼房报名,喝口茶歇会儿再出来。省得大冷天还要在这排队。 感受到周围投射过来的视线,谢玉衡笑着婉拒了。她是亭侯特殊照顾说得过去,其他参加科举的谢氏子弟可不是。这仇恨,还是不拉的好。 谢明礼从袖袋中取出一个小荷包,避开众人视线递给衙役,说是给衙役买酒暖身钱。 但一般来讲衙役是不饮酒的。衙役饮酒需提前向上司报备,避免喝酒突发急事,找不着人,或者找到了,人喝醉了。 衙役接过,脸上的笑又真诚了几分。道:“那小的先告退了,亭侯有事只管叫小的。小的名叫胡金荣,家住南街十八巷。” “现在打个招呼,都需要自报家门了吗?”谢明诚看着衙役离去的背影,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 谢玉衡抱着汤婆子,无奈呼出一口白雾。考完三试,还是让二哥去学武比较好。就这个脑子进官场,不得被文官玩得骨头渣都不剩。 说笑间倒是时间过得飞快,很快轮到谢玉衡几人进礼房。 递上户籍,谢春喜认保后。由小吏带着到隔壁房间,记录下几人的身份样貌,包括身材高矮,体貌特征,面色黑白。 前面一个大叔胡须的多少都要记载在案。若是考前把须子剪了,并算作不是一人。 谢玉衡看到自己的那一张纸上写着,脸苍白,略病容 谢竹书小声嘀咕道:“这万一玉衡考前病好了气色红润了呢。” 小吏耐心解释道:“这倒也没什么事,反正都认得亭侯。”笑话,陛下钦点的亭侯科举入仕,谁嫌命长挑这种小毛病。 出了县衙,谢玉衡提议把年货也买了。谢竹书几人也顺势说想要去书肆买书,于是兵分两路。 三人一人啃着一个热乎乎的肉夹馍,谢明诚咽下一口肉,赞道:“这凉州的肉什么馍,倒是别有一番风味。对了,司大人不是交洲人士吗,除夕将至不回交洲吗?” 谢玉衡两只手捧着肉夹馍,思虑片刻后道:“该是不回的,不过二哥莫要在先生面前提及这事。” 谢明礼心中隐隐有所猜测。司大人来这么久了,从未收到过家书,也未曾提起家人。想来要么是于家里关系极差,要么 闻言,谢明诚开心道:“那太好了,咱们直接买头羊回去,晚上让先生尝尝烤全羊。”才不是因为他想吃。 第38章 四眼铁包金小狗富贵 谢明礼和谢玉衡二人看透不说透,任谢明诚带路去买了两只大肥羊,一只养着除夕吃。付了钱让店家直接给送到清河村去。 沿着南街人流往前走,街上人们摩肩接踵。谢明诚在前面开道。 突然瞅见路边的竹筐里一水的四眼铁包金。激动地回头对谢玉衡道:“有四眼铁包金的小狗,玉衡可要瞧瞧。” 谢玉衡一愣,不知道什么是铁包金。但看二哥兴奋的样子,估计是比较罕见的品种?遂点点头。 谢明礼牵着她的手走的摊位前,竹筐里五只黑黄的小奶狗。 背部呈黑色,眉毛、面颊、胸部,四肢带有黄色的毛。倒与后世黑色的小八嘎犬有点相似。 谢明礼开口询问道:“老伯,你这狗怎么卖的?” 狗贩子掀起眼皮,打量着几人的穿着,不知道谁家的公子哥来城南寻乐子。正想开口,狠狠宰一笔,一道声音忽然插入。 “明礼明诚,小玉衡!” 钱天来刚收完一只猪,从巷子里出来就见着妹子家几个孩子,站在狗贩子前。 “大舅。” 三只乖乖打招呼。因着孟氏没有娘家,钱家待谢玉衡也极好,谢玉衡并跟着明礼明诚一起叫大舅。 “诶!”钱天来高兴的应了一声,走到近前。道:“想买狗崽子啊,来,舅帮你们选。” 钱天来伸手从竹筐里抓出一只狗崽子,将小狗翻了面,肚皮朝上。 指着小狗下巴上一个小肉瘤道:“此处长一根胡须的最好,两根的次之,三根尚可,四根的就算了哈哈。” 三只凑过头去一瞧,居然刚好是一根胡须的。 谢明诚小声嘀咕道:“这要是卖狗的把多余的胡须拔掉,不全都是一根胡须的。” 钱天来笑着指向被狗夹住的尾巴,道:“所以这拎起来,夹着尾巴的不能要。” 说着又从竹筐里换了一只,狗贩子太阳穴跳了跳。 本以为来了几只小肥羊,没成想引来了一只狼。没好气道:“买就买,别挑来挑去的。” 钱天来看着新换的这只狗崽子下巴上的胡须又是一根,意味深长的看了狗贩子一眼。道: “四眼铁包金固然稀缺,但富贵人家更爱黄狗白面。老哥你这也不太好卖。” 狗贩子不吭声,低头抠着鞋底的泥巴,心中腹诽:他姥姥的,今天出门没看黄历,遇到个懂行的。 这只狗崽倒是不夹尾巴,不过一放到地上就想找地方躲起来。是个胆小的。 又换了两只,钱天来才将选中的狗崽子递给谢明诚,道: “胡须不晓得到底是几根的,不过拎起来不夹尾,也不怕生,黑舌头,是条好狗。” 转身对狗贩道:“老哥,你看看这只狗多少钱?” “一贯五百文。”狗贩子僵硬的扯扯嘴角,到嘴的肥羊飞了,明着宰客又会被驱逐出市,好心痛。 钱天来直接掏出荷包付钱,给了个一两的碎银子,又挑了个更小块的。“你称称可够500文。” 狗贩子拿出一杆秤,把碎银放上去。眯着眼看了半天,把称拿给钱天来看,示意多了一点点。 钱天来豪爽摆摆手,不用他找了。明礼、明诚全程也没制止大舅付钱,钱氏开玉昭堂后,也有补贴娘家。 更别说今年清河村的人,看在谢玉衡的面子上,基本早早就约好了钱家人杀年猪。 只待腊月二十之后,钱家人怕是要忙的脚打后脑勺。杀一只猪一百文,一人一天杀五六头都算少的。 回到马车上后,小狗崽子放在中间,围着几人的脚转来转去。 最后选定谢玉衡,两只前腿扒着谢玉衡的腿,摇着尾巴哼哧哼哧的想要爬上去。 谢玉衡伸手把它捞到怀里,小家伙还有点重哩。 “不如给它起个名字。”谢明诚提议道,许律家有只白面黄狗,叫旺财。 他觉得这名字取得就很不错,取个类似有福气的好。 谢玉衡摸着软乎乎的狗头,心中一片柔软。凝思片刻道:“要不叫富贵?” 谢明诚高兴一拍手,赞道:“这个好,一听就很喜气。” 不愧是玉衡弟弟,和他心有灵犀。听着比旺财还好听。 谢明礼翻书的手指微顿,唉,算了,弟弟妹妹开心就好。 马车摇摇晃晃回到了清河村,一下马车几人就被司远道抓去做他自个出的考卷。 美其名曰,快到县试了更要努力,万万不可松懈功课。 直到除夕当天,三人才从魔爪之下逃脱。 司远道满意的抚着山羊胡子,他是为了谢家的孩子开小灶,开到除夕。 这不能再开口问他回不回交洲过年了? 常禾默默往后退一步,诡计多端的大人!还好被折磨的不是我。 今年祭祖由谢玉衡领队,吟诵祭祖文。在祖祠上完香后午时已过,谢氏族人差不多都各回各家吃午饭去了。 司远道鬼鬼祟祟的从大门边探出个头来,吓得谢明诚一激灵。 司大人该不会要出尔反尔,今天除夕还要讲学,还要不要人活了。 谢庭海嫌弃的看了二儿子一眼,就这点出息。多少人求司大人讲学都求不来,身在福中不知福! 得知司远道只是想祭拜谢家先祖后,谢明诚狠狠舒了一口气,贴着门边出去玩了。 司远道从谢玉衡手里接过六根香,点燃后看着谢谦的牌位上,只有一个谢字。 不由鼻子一酸,谢氏旁支族人只知谢家先祖是个大官。到底是何人,叫什么名字只有嫡支和每任族长知晓。 谢玉衡给自己也再点上六支香,轻声道:“先祖一定很开心,先生能来祭拜他老人家。” 司远道快速的眨着眼睛,把眼泪又憋了回去。想起初九时,谢玉衡附在他耳边说的要求。 “他日谢家剑指池贼,要池家一个不留。” 杀,杀死池家那些王八羔子! 他娘的当年山海关之变,没有谢谦。 狄戎人早就将上京屠了个干净,南下不知还要死多少汉人。哪还有他池家几百年世家什么事。呸! 司远道恭敬地上完香后,一吸鼻子,对谢玉衡道:“小玉衡不是说要弄什么风蛋糕,为师饿了。” 谢玉衡眨眨眼,先生这是在撒娇吗? 第39章 谢氏学院启学 爆竹声中岁欲除,屠苏酒后笑平生。 吃过午饭后,谢家,厨房。 空气中弥漫着蛋糕的香甜气息,谢明诚像小狗一样守在泥砖砌成的烤炉边。 而真正的小狗富贵,正在努力扑一只误入厨房的蝴蝶。 柳氏与钱氏围桌而坐包饺子。常禾也在一旁帮忙,将白白胖胖的饺子放入竹筛。 常禾不解的询问道:“为何饺子全都是素馅的?” 柳氏折着饺子的花边,和蔼道:“新年吃素馅饺子,一年素素净净,平安顺利。” “还需配上豆腐,柿饼,吃三鲜菜,那才叫一绝。”搅拌蛋黄的谢庭海插话道。 常禾恍然大悟,原来吃饺子还有这么多讲究。悄悄看了一眼自家大人,他是大人捡回来的,从来没过过这样的年。 司远道用舌头抵住上颚,这莫名的多愁善感是怎么回事。 他女儿和绵绵离他而去快二十年了,自那之后他再也没过过像样的年。自陛下起兵后,在军中过了四次年。 第一年攻下益州,为了稳住民心,不拿百姓一针一线。 除夕当日全军将士还是像往日一般,馒头咸菜,只多了一碗肉汤。 司远道背过身去,偷偷用衣袖擦去眼角的湿润。 刚转身回来,就见自家弟子站在他身后,今儿除夕他反倒是不穿那红袍了,一身蓝白的圆领袍,绣着青黄色的竹叶。 奇奇怪怪的小鬼! 谢玉衡扫过先生袖口处。一片深色的痕迹,献宝一样,从身后将装有戚风蛋糕的菊花纹盘碟递给司远道: “先生,除夕快乐!” “除夕快乐。”小家伙。 永平二年,正月十六。谢氏学院启学。 谢玉衡站在大门口,观察着前来报名的学子。许家两辆马车在不远处停下,后边的马车里下来三个小姑娘 谢玉衡与许律的眼神在空中交汇,许律尴尬的移开视线。 心虚,不敢对视,根本不敢对视。亭侯把他当朋友,他爹想把亭侯变成女婿。 抬头看看天色,估摸着也快到时间了。 谢玉衡恶趣味的抬手和许律打招呼,“许兄。” 许律恨不得自己聋了,左看看右看看。然后被许父一掌推出去,道:“你这孩子看什么呢,亭侯叫你。” 许律苦着一张脸上前,小声试图解释:“家父,年纪大了,脑子不太好使。” 谢玉衡把玩着红玉,笑道:“令尊还未到四十,不算老。” 许律连忙拱手做求饶状。两人嘻嘻哈哈相互打趣,这才走上学院的铺设的青石板。 “听说你今年要下场?” “嗯。许兄呢?” 富贵跟在谢玉衡脚边,一会儿去扒拉小主人的虎头鞋,一会儿调皮的跑到前面去。然后来个脸刹,甩甩狗头继续追蝇扑蝶。 “我家夫子让我下场试试,说是今年考生最多,题目可能也是最难的。” 许律看向前方,眼前仿佛白茫茫一片,不知身在何处。 从小家中长辈让他怎样,他就怎样。似乎从未考虑过自己想要什么,一直都是被他人推着向前走。 谢玉衡看着少年迷茫的模样,轻声安慰道:“许兄不过十一岁,多少人一辈子考不上秀才都是常有的事,不必给自己太多压力。” “玉衡快,吉时快到了。” 许律刚想开口,就被谢明诚喊叫的声音打断。 “失陪。” 谢玉衡拱拱手,向学院大门的方向跑去。胖乎乎的四眼铁包金小狗也追随主人步伐,撒开丫子快乐的奔跑。 许律停在原地,远远看着红衣小童在鞭炮声中,同家人以及那位上京的大人,一起扯下了遮盖牌匾的红布。 蓝底铜字的四个大字,谢氏书院在阳光下折射出耀眼的光芒。 周围的村民不论男女老少,都仰慕的看着谢玉衡,仿佛在看自己信仰的神明。 许律唇角缓缓上扬,他好像知道他想要什么了。 许家嫡子只有他一个,他外祖家不会允许,他爹把许家交到庶子手中。 等他爹百年之后,许家的命运的大船由他掌舵,他可不能把族人带到沟里去。 他许律,要撑起许家的门楣。 族谱重新写,他做第一页! 许律转身回走,半路遇到自己的亲妹子许吟秋。问道:“吟秋,父亲母亲可还在马车那?” 许吟秋不知从哪个村民得来一爪南瓜子,毫无大家小姐形象的吐掉瓜子壳,道:“没呢,不过该是在谢家附近,你找找。” 说完也不搭理他,继续往学院走。她去瞅瞅她爹给她选的''小夫君'',丫鬟紫鹃赶紧跟上。 许律早习惯了,妹妹人前人后两副面孔,倒也不恼。 沿着谢家外转了一圈,才在溪边的草亭子里发现二人的身影。 “父亲,孩儿想去谢氏学院念学。”许律站亭外,一旁的野梅随风摇曳着枝丫。 许母柳眉微微拧起,不赞同道: “谢庭江和谢春喜的学识,都比不上家中为你请的夫子。再说这每日往返奔波,不如在家中多睡会儿。” 许律轻轻摇头,看着枝头迎着寒风盛开的梅花,道: “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夫子是举人,但也受限于许家,并不会对孩儿过分严厉。” 许母还想什么,被许父抬手制止了。许父打量着自己唯一的嫡子,颇有一种吾家有儿初长成的感觉。 沉吟道:“律儿长大了,谢春喜学识确实不如刘夫子。听闻那位大人也是时常教导谢庭江,学识说不定早就超过了刘夫子。只是不能考取功名罢了。” 许父走到亭边,看着南去的溪水。感慨道: “那清河亭侯五岁便下场科举。哪怕不中,此子心态也是值得你学习的。谢氏书院,你想去就去。” 许律喜上眉梢,对着父母深深躬身一礼,转身脚步轻快的向谢氏书院走去。 谢氏书院束修不过二两,许家嫡公子这点银子身上还是有的。 且说这边,许吟秋没找到''小夫君'',在女子学堂的窗外偷听起课来。 女子学堂的夫子是一位十五岁左右的姑娘,在他们许家,这个年龄的姑娘,早就定亲待嫁闺中了。 听了一会不过是寻常的开蒙,许吟秋无趣的将瓜子壳递到紫鹃手中,准备拍拍屁股走人。 就见那女夫子换了本书,拿出一个算筹!这她可就不困了。 她娘给她请的女夫子,就知道教一些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学什么女德女戒。这谢氏书院居然教算学! 谢玉衡和柳氏过来时,看到的就是——许吟秋整个人快扒到窗户上的模样。 第40章 今晚全场谢亭侯买单! 紫鹃悄悄用胳膊肘捅捅自家小姐,许吟秋不搭理。再捅,许吟秋微恼,转头欲问这紫鹃丫鬟干嘛呢。 就见谢玉衡笑吟吟的看着她,那标志性不太健康的样子,许吟秋一眼就认出来,这是她爹给她选的''小夫君'',清河亭侯。 许吟秋深吸一口气,站直身体。扬起标准的大姐闺秀笑容,翩翩然行了一礼。与刚才趴在窗户上的姑娘判若两人。 完了,她的形象啊啊啊。 谢玉衡眉眼间沾染上几分笑意,这许家姑娘有意思。人前人后,两副面孔。 “今儿早上是试课,许姑娘想听,可以直接进课堂里坐着听。”这木质的窗户可不经扒。 许吟秋犹豫不过片刻,索性破罐子破摔。 摊牌了,不装了。 一跺脚直接拉着自家丫鬟,从后门猫着腰去听谢云华讲学,算筹到底该怎么打。 谢玉衡站在许家小姐先前站立的窗边,向内看去,屋内不过十几人。还有几位是对她图谋不轨的。 道阻且长,行则将至。行而不辍,未来可期。 “走,祖母,我们去看下一个。”家中每人都有自己的事忙,避免柳氏一人觉得无聊乏味。谢玉衡做主让柳氏担任监院之职。 主要管理学院的钱物,以及夫子月钱发放。好在柳氏是识字的,自个也上进,现在每日学习的劲头比谢玉衡还足。 刚从厨堂的院子出来,谢玉衡手中拿着厨堂李夫子,非要塞给她的烤串,感慨道: “厨堂学子居然是第二多的,玉衡以为该是绣堂。” 祖孙二人穿过弧形拱门,柳氏轻笑解释道: “穷苦人家学个手艺,可以传好几代人呢。再不济学个刀工,进酒楼饭馆当个帮厨,也比土里刨食看天吃饭强些。” 谢玉衡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咬下一口外焦里嫩的烤肉。 是这个理儿,在这个信息不发达的年代,穷人家一门手艺,比读几年书还不定考得上功名强。 该说不说,这李寻欢厨艺真不错。不枉她用两本菜谱请(忽悠)过来,签了二十年的契约。 远山横落日,归鸟度平川。 喧闹一天的谢氏学院终于安静下来,夫子院里,谢玉衡翻看着各堂的报名情况: 男子学堂七十二人,女子学堂二十六人。 厨堂三十七人,绣堂三十二人。武堂二十二人,药堂十二人。 其中男子学堂一半多都是启蒙的小娃娃。 一边喝茶的吴大夫,对自己门下的弟子数量颇为满意。不多不少,多了吵得他头疼。 咳,主要是没空看小玉衡给他的医书,那上面新奇的知识太令人着迷了。 谢玉衡白皙的手指,停留在男子学堂名单上一人的名字上。 许律,这大少爷莫不是被他爹给逼疯了。 “开饭啦,祖母和李夫子让各位过去呢。”门外传来谢虎的声音。 …… 学院食堂,四周点着成排的油灯,将室内照得如同白日。 食堂是按谢玉衡的意思,直接建了个可容纳五百人的。那些离家远的学子,今儿交了束修后已住在学院内,此时都局促不安地站在堂内。 食物的香气像是长了腿地调皮小精灵,拼了命地往鼻子里钻。 食堂内中间用竹子编制成的屏风,将男女学子分隔开来。 小姑娘们不安的站在一起,虽学院男女住宿的地方一南一北。女宿养了几只大狗,还有谢氏的女性长辈每日轮守。 可到底是第一次离家的小孩子,心中还是忍不住害怕。 方觉月与大多数,住在学院内的学子一样,花上一两文的柴火锅钱。 用自己带的米粮摊了个玉米面饼子,裹着咸菜就算是晚餐。 可闻着香甜的气息,方觉月的唾液疯狂分泌。 柳半夏从后边悄悄回到队伍中,小声对方觉月道:“听说是学院叫大家吃饭哩。” 方觉月不安的扯了扯,明显短许多的棉袄袖子,问道:“要钱不?” “不知道哩。”柳半夏舔了舔唇,她家比方觉月富裕些,但从未闻过这么香的食物。 如果收钱的话,得要多少钱才吃得起啊? 谢玉衡领着一众夫子推门而入,冷风裹挟着清冷的梅香吹进室内。 众学子随声望去,只见红衣小童面冠如玉,腰间一块红色飞鸟玉佩,昭示着主人的身份,清河亭侯。 学子们绞尽脑汁,用着各色奇怪的礼仪,向谢玉衡见礼。“见过清河亭侯。” 谢玉衡唇边勾起一抹笑意,扬声道:“无需多礼。今晚全场餐食,本侯付钱。” “叽叽叽。”你好中二啊。 朱雀蹲在富贵狗头上吐槽,鸟音刚落,富贵忽然向前冲去,圆滚滚的小团雀差点栽下来。 “叽叽叽。”你这笨狗干嘛呢,要出鸟命了啊—— “真真的吗?”方觉月目光落在厨堂学子,端出来的一个个木制大盆。 肉堆成小山,还有不知道是什么的黄色东西,散发着鸡蛋的香气。 吴大夫带头,给自己的两个女弟子一人塞一个木制餐盘。乐呵呵道:“亭侯说话还有假的,快去打菜。” 谢玉衡看着一个身上棉服满是补丁的,瘦弱学子蹲下身,将厨堂学子打饭时,不小心掉落在地上的一小撮米饭,捡起来毫无芥蒂的吃掉。 把玩红玉的手微微收紧,谢玉衡深深呼出一口气。 不知皇上的红薯推行得如何,一亩红薯伺候好,全家一年的粮食便有了。 谢玉衡一行人打好饭菜,进了隔壁小房间用膳。 学子们这才叽叽喳喳的小声议论起来,“亭侯人真好,划分学地请我们吃这么好的饭菜。” 方觉月呆呆的看着碗里冒尖的白米饭,哽咽道:“我家过年吃得都没这么好。” 柳半夏舔掉嘴边的蛋糕渣,认可的点点头。“我一定要跟夫子好好学医,学神农尝百草,将来一定要把亭侯的病治好!” 这蛋糕好吃是好吃,就是吃快了噎得慌。咕嘟咕嘟给自己灌了小半碗水后,柳半夏招手示意周围女学子都靠过来。 小声道:“我听说啊,除了现有的每堂一亩学地。后续表现好的前三个堂,还可以再多一亩。” “若两亩都种红薯,咱们女子学堂岂不是除了交税的部分。都可以养活现有的整个堂学子了。”女子学堂的学子插话道。 “但这个表现好是怎么定的啊?” 方觉月想着学院规则手册上的,年考第一可免除束修。道:“会不会和年考有关,普遍考得好的才可以。” 小姑娘们觉得她说得很有道理,心里都暗戳戳的决定,逼自己堂的同窗好好学。 朱雀站在一个碟子里,啄食着李夫子给它特制的小蛋糕。 听着隔壁的谈话,拿黑豆眼瞅着谢玉衡,疑惑道:“叽叽叽?”你这样做不会亏吗? 第41章 县试前 谢玉衡轻轻用竹筷敲朱雀不太聪明的鸟头,却什么也没说。 她空间的粮食鸡鸭鱼肉都快堆成山了,只是不便拿出来。 谢家的田地基本都租出去了,有玉昭堂在,也不在乎那每年的那一点租金。 倒不如用来收买人心,反正地是学子们自己种,还能落个好名声,何乐而不为。 思及此,夹起几根茶树菇食之,香味浓郁,质地细嫩。就是有点塞牙! 以学院现有的束修收入,刨除夫子月钱,余下不多。 谢玉衡垂眸,此次科举她必须尽全力取得一个好成绩,不然学院真就是赔本赚吆喝,纯刷声望。 乍暖还寒二月天,谢玉衡站在窗边向外看去,只有檐下几盏灯笼在黑夜中随风摇晃。 嘎吱一声门被推开,又被人迅速带上。 “怎的把窗开得这样大,可莫要着凉了。” 孟氏从衣橱里取出一件斗篷给她披上。 谢玉衡温热的小手覆上,孟氏的手,轻声道:“玉衡不冷。” 朱雀乃八卦四象中的太阳之象,属性为火。 被它强行契约榨干了异能,总该有些好处的。 谢庭江环视一圈没有发现小团雀的身影,担忧的开口:“雀儿呢?” 家中还有司大人和常禾,自是不方便直呼凤凰的。 他们可以为玉衡豁出命去,但不能去赌司大人的万一。 “睡觉呢。” 谢玉衡指尖拂过腰间的红玉,唇边勾起一抹笑。什么朱雀,以她看叫猪雀还差不多。 朱雀似心有灵犀般,从红玉中探出一个毛绒绒白色的鸟头,眼睛都还闭着的。 一会儿又缩了回去,继续睡鸟觉。 夫妇二人第一次直视''神迹,不免有些愣神。 回过神来,谢玉衡突然被孟氏抱紧,鼻间全是孟氏的气息。 孟氏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玉衡想做什么就去做,哪怕是我同你爹爹,会一直站在我们家小玉衡身后。” 谢玉衡知道,虽孟氏没说明的言下之意是:哪怕造反 安抚的回抱孟氏,柔声道:“娘亲就等着,玉衡给你争诰命夫人。”说完傲娇的看了谢庭江一眼。 谢庭江哭笑不得,伸手环抱住母女二人。 他早就隐约觉得玉衡入仕与先祖有关,做父亲的不能给予仕途上的助力。 只能广收学子,待那些个学子入仕,承一份师徒之情,能为玉衡所用。 父爱无声,一室温馨。 笃笃的敲门声响起,常禾的声音隔着门传进室内。 “小公子,县里已经放了响头炮,可以准备出发了。” 响头炮一般是在寅时,由县衙礼房的人在主街上燃放。 提醒学子们该起床的起床了,可以开始做入场准备了。 常禾昨个就守在县里,只待响头炮一放就回来通知谢家人。 谢庭江打开门,一手拎着谢玉衡的考篮,一手塞给常禾一个沉甸甸的荷包。 常禾看着荷包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这本来就是他作为下人该做的事。 “收着,玉昭堂新年礼盒赚得盆满钵满,他不差这点钱。”司远道身披一件浅灰色薄斗篷,站在院口拱门处。 司远道对于弟子的聪颖毋庸置疑,可到底才五岁,心中还是放心不下。 “见过先生。”谢玉衡对司远道拱手一礼,先生斗篷之下还是昨日的衣服,许是还未入睡就又起了。 司远道拍拍小弟子的肩,一起往大门走去。 司远道大手搓揉着被冷风吹得有些僵硬的脸,道: “此次科举,是朝廷派学政到各地巡考,你在学政们那可都是挂了名的。若想取得头彩,只怕文章要比平日里更出彩一些。” 学政前日一到江陵就进了贡院, 本地驻军把贡院围了个水泄不通。一只鸟也飞不进去,谁也不知来的学政是何许人也。 因着楚珩早年打仗时,采用先礼后兵的政策。 不降再武力碾压过去,许多地方官依旧是旧时人,只待朝纲稳固后,再同那些个贪官污吏秋后算账。 “玉衡反倒觉得,如此这般比刘县令当主考官好些,毕竟爹爹与刘县令相识。 我又有爵位在身,学政主考可避免一些流言蜚语。” 谢玉衡目视前方,大门处已经围满了村民,人人手举灯笼火把,将前方的路照得亮堂堂。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家主来了。” 人群顿时骚动起来,赵红梅将一篮粽子放在门边,粽子以红绳缠绕,还冒着热气。 赵红梅紧张的搓搓手,“我晓得科举不能乱吃东西,这粽子,不若等家主考完回家再吃。” 谢秀笑嘻嘻的放上一提桂花糕,道:“祖母本是想来的,她年纪大了,起时我没叫她,家主莫怪。” 司远道摸着山羊胡子,欣慰的看着村民你一把桂圆,我一捧柚子叶。力所能及送着各色各样寓意高中的物件。 谢玉衡同家人一一谢过村民,这才与两位兄长一起上马车。 “谢亭侯——” 众人闻声望去,就见由谢家去学院的那条青石板路上,学子们手持油灯齐齐看着那道红色的身影。 肖鹤云作为学子代表,上前将一小束荷花献给谢玉衡。“莲通连,祝亭侯一路连科。” 少年声线发紧,紧张得拿花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谢玉衡笑着接过,道:“这二月荷花可是难寻,代本侯谢过诸位学子。” 谢庭江伸手挡在小玉衡身后,避免她没站稳不小心摔倒。 小童举荷轻嗅花香,只见荷花瓣上还带有些许微小的露珠。 想来是刚摘下不久,也不知这些学子从哪得来的,有心了。 遥向学子处举起荷花,示意她甚是欢喜。 随后带着荷花,踏上最后一阶马凳进了马车内。 谢庭江长腿一跨,与谢庭海一起坐在前室的位置。 马车平稳的向江陵城方向驶去,直到看不见一点光亮。柳氏才赶着一群小兔崽子去睡觉,下晌可是司大人讲学。 不说还好,一说学子们的眼睛更亮了几分。 睡不着,根本睡不着。 谢玉衡一行人,与其他清河村参加科举的村民,在玉昭堂会合。 那些个家里没有马车的,前一日就住进玉昭堂后院。 谢春喜没形象的蹲在玉昭堂门边,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道:“才放了第二响呢,估计还要半个时辰才开始入场。” 第42章 县试搜身 谢庭海靠在门框上,上下打量着谢春喜的发型。打趣道:“要是我媳妇在,肯定要说你有碍玉昭堂观瞻。” 谢玉衡看了一眼谢春喜凌乱的头发,唇边扬起一抹笑意。 岂止是有碍观瞻,简直是可以直接做鸟窝了。 后院里,异姓考生围桌而坐,吃着各自带的干粮,凑合就算是一餐。 谢氏子弟在厨房里,人手一碗热腾腾的汤面。 叶氏走私账,全都给窝了个鸡蛋。芥菜干和瘦肉丝为佐,淋上芝麻油,喷喷香。 不是叶氏小气,不给异姓的学子吃。万一没考好怪到谢氏头上,得不偿失。 卯时初,长街上,衙役点燃最后一响鞭炮,提醒考生们可以到贡院集合了。 谢庭江拿着从贡院告知牌上抄录来的考场名单,谢玉衡一行五人自东门进入考场。 待赶到东门时,门前已经有许多学子。 主簿按报名顺序高声念着考生的名字,被念者,高声应有,某某保。保人也需高声回应,某某保。 谢玉衡就见有一个老秀才,居然保了三十多个学子,想来保人也算秀才的收入之一。 一盏茶后,主簿用略沙哑的声音念道:“谢玉衡。” 红衣小童出列,高声应有,道:“清河村秀才,谢春喜作保。” 谢春喜紧跟着道:“谢春喜保。” 众人纷纷探头,去看传说中的病秧子谢亭侯。果真面色比常人白上几分,生得倒是仪表堂堂,可惜了。 不少人心生怜悯,五岁小童能否自理不说,还是个病秧子。天可怜见的,在这冷风里坐一天可会加重病情呐? 也有近日才赶回江陵祖籍的考生,见一个病怏怏的小童,竟有胆参加科举。 不知该说是逞匹夫之勇,还是故意出风头。反正五岁考不上,谁也不会说什么,还道一声好心性。 梁江不屑的撇撇嘴,他自小在扬州文人堆里长大,都不敢五岁下场。 几年未回荆州,夜郎自大之辈真是愈发多了。 也不知道他爹为什么要举家搬回江陵,姑娘都没扬州的水灵。前些天遇到个姑娘,居然手里拿着算筹!荒谬至极! 核实身份后,谢玉衡接过考篮,顶着谢庭江担忧的目光进了搜身的房间。 负责搜身的亦是江陵驻军,显然士卒对清河亭侯,久仰病秧子大名。 谢玉衡一进门,士卒就拱手一礼,道:“谢亭侯,小的得罪了。” 科举搜身需褪去衣物,检查是否夹带小抄,历年来各种小抄层出不穷。 如糕点大小的小册子、在鞋底绣字的,在大腿根写小抄的,衣服里层夹带的等等。 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作弊考生做不到的。 “无妨。”谢玉衡将考篮递给另一名士卒检查,腰间红色飞鸟玉佩微微发烫。 在两名士卒眼里,场景变成了,''谢亭侯''主动解开外衫,递给他们检查。 最后只着一条亵裤,负责搜身的士兵手飞快略过''谢亭侯''的亵裤。 确定没有夹带小抄之类,又说了一句冒犯。 而真正的谢玉衡,平静的站在一旁围观。 待''谢亭侯''穿好衣后,谢玉衡上前一步接替''谢亭侯''的动作,腰间玉佩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 幻术消。 此等幻术用来作弊自是无敌的,不过谢玉衡更想知道,以自己才识能否比得过古代的天才。 况且,神鸟朱雀选契约人,自然也是考虑过人品的。 士卒低着头不敢直视,将检查后的考篮,双手递还给谢玉衡。 内心暗忖,不愧是亭侯! 表面看着像个病秧子,小身板倒像是打小练武般结实。 谢玉衡提着大考篮出来,就见谢明礼以龟速行走着。 见她平安出来,兄妹二人对视一眼。这才大跨步的走到主考学政处。用互结亲供单换取答题纸。 主考学政接过谢玉衡的互结亲供单。目光扫过考生名字,偏头看小童一眼,这位便是,陛下钦点入仕的清河亭侯。 身子骨不好还要参加科举,年龄又这么小,朝廷缺人也不带陛下这样薅的。 唉,回头得让巡考学官看着点,别倒在贡院万一嘎了,他不好交代啊。 谢玉衡领完答题纸,找到自己的位置。 地字五号,不挨着茅厕,也吹不着冷风。 谢玉衡动动佩戴家主戒指的手,放下大考篮。看着高度到自己胸前的考桌。 还好先生考虑周到,让竹编能手谢来福给她做了个折叠小竹凳。 将坐板抽出挨着墙边放好,又把考桌下调到坐板的位置。 谢玉衡拿出蚕丝坐垫放竹凳上,嗯,不是很舒适,也就只能这样了。 巡考学官好笑的看着小童一阵乒乒乓乓,这倒是个聪明的。 号舍考桌高度,都是统一的,不可能单单为谁另起一个。 比起站在坐板上危险作答,如此更加稳妥。只是现在的高度对于小童而言,又矮了些,做题时恐也不能坐着。 …… 辰时初,金灿灿的阳光洒在成排号舍的青瓦上。 谢玉衡一边研墨,一边看着士卒发放下来的考题。 四书第一题:“巍巍乎,其有成功也,焕乎,其有文章。” 这题倒是有意思,此乃论语中夸赞尧帝的一篇文章。 很容易让考生误解为,对当今圣上kuku一顿吹就可以了,毕竟楚珩造反上位众所周知,出这么一题也很合理嘛。 谢玉衡唇边勾起一抹自信的笑,起身将凳子挪到一边,提笔沾墨在草稿纸上落字。 巍巍乎,则天之大。君主依照天道治理天下,则上下同心,万民生德。 上天有好生之德,天道涵盖仁、义、礼、智、信等,乃教化天下,成就千秋功德的根本标准。 行天道,故而推行人道讲信修睦,启太平盛世 坐在小凳子上,认真检查三遍确认无误后。 谢玉衡从考篮里取出已经被切成细条的巧克力,站久了补充一下能量。 又在号舍内活动了一下筋骨,倒是让两侧的学子好一顿抓耳挠腮。 隔壁这小娃娃干嘛呢,一来就拆考桌,这会儿搁号舍里练武吗。 可惜成排的号舍,每人只可以看到前排号舍的后墙。 若是从号舍探出头来去看谢玉衡在干嘛,那是要被判为抄袭他人的,直接请出考场都算轻的。 恐无须科举,就已吃上国家饭,遥遥领先同龄人! 第43章 县试进行中 谢玉衡于右侧落笔,先将籍贯、亲供、祖三代等个人资料填上,这才开始着手誊抄到答题纸上。 约莫巳时初。士卒手提大竹篮,依次发放第二卷试题。 五经一题,及五言试帖诗一首。如此,本次考试所有题都已经下发完毕。 谢玉衡解开捆绑卷题的红绳,目光落在纸上。这第二题,前个才同两位兄长一起做过。 司大人先前估算二哥过县试有点难,如今看来,许是可以险过。 谢玉衡脑中浮现二哥傻笑的样子,不由眉眼间沾染上几分笑意。 心中已成章,落笔如有神。 金黄色柔和的阳光洒在小童细软的发丝上,如仙人抚顶。 落下最后一笔,空气中已有各色食物的香气,想来午时将近。 谢玉衡看着已经被拆下的座板,不太方便放试卷。倒不如一鼓作气把剩下的试帖诗一起做完。 五言试帖诗的题目只有一个字,梅。 闭上眼,前世学过的诗词,有关于梅花的一一在眼前化成黑色字符。 谢玉衡嘴边勾起一抹自信的笑,轻轻晃头,将脑中的字符甩出去。 她,文科高考状元。 不屑于盗用古人的诗词,成自己之名。 换上兼毫笔,在稿纸上勾勒出梅枝的线条。碾碎红豆糕,指腹沾上点点暗红,替梅枝姑娘涂抹春妆。 调皮的风钻进号舍,纸章随风摇曳,满室''梅''香。 午时刚过,谢玉衡把座板与考桌恢复原位,伸手拉响了缴卷的铃铛。 附近几排号舍的考生,纷纷心下大骇。何许人也,这么早就缴卷了? 个别消息灵通的学子,暗暗揣测,该是扬州回来的那位梁家公子。 听闻六岁识得四书五经,如今不过舞勺之年。 唯有谢玉衡隔壁号舍的考生,正抓耳挠腮思考,五经题如何作答。 突闻铃声,手抖差点污了答题纸,郁闷得想要吐血。 这是谁家的小鬼,进考场来玩,搞人心态是? 巡考学官一身蓝色官袍,站在谢玉衡的考舍前,身后还有一名士卒。 “可是身子有何不适?”巡考学官仔细打量着她的脸色,生怕这祖宗倒在了贡院。 “学生身体未有不适之处。” 谢玉衡将答题纸连同稿纸,一起递给巡考学官。 为避免借于他人,稿纸是要一同上交的,再者也可作为审查考生答题伪实的参考。 再三打量确定小祖宗没啥事,巡考学官这才领着她,向主考学政所在的清风楼而去。 路行几步,学官注意到小小童子的大大考篮。 心中想着卖清河亭侯一个好,伸手就要从谢玉衡手中拿过考篮。 哪知她恰巧换了只手提。如此,考篮便挨着士卒那边了。 谢玉衡似笑非笑与之对视一眼,防人之心不可无。 甭管这学官有心还是无意,考篮里万一多了点东西。谁也说不清,道不明。 巡考学官回过神来,亦是惊得一身冷汗。完了,差点把谢亭侯推坑里去怎么办? 清风楼,楼高五丈。 乃主考学政监考之处,若登于顶楼,可将所有考舍情况尽数收入眼底。 “谢亭侯身有异否?”蒋学政用棉布擦拭着手上水渍。 学官答否,迟疑了一会儿道:“为早作答完,许还未用昼食。” 蒋学政动作一顿,沉思片刻道:“去问厨房要一份膳食,要热的。” 既已缴卷,倒也算不上违规。主要是饿出个好歹,他负不起责 拿起答题纸开始翻阅,一手标准欧体字映入眼帘。 严谨工整,刚劲挺拔,堪称为楷书中的精品。 “文思敏捷,聪明过人,真乃麒麟才子。”看完所答一题,蒋学政不禁感慨道。 陛下不愧是陛下,眼光毒辣! “拿稿纸来,本官看一下此子破题之法。” 士卒忙递上几张稿纸,蒋学政一一看去,频频点头。 不由的长叹一声:“江山代有才人出啊。” 恰逢副学政巡场归来,好奇道:“何方神圣,当得起蒋大人如此赞誉,且让下官瞧上一瞧。” 蒋学政随手将最后一张稿纸递给他,眼神专注的看着五经题稿纸,不时与答题纸对比一二。 副学政满怀期待接过一瞧,咦,竟是一幅画。 红沙点缀梅枝细腻的线条,淡墨轻染间引人入胜。 “哦?以画稿写诗,倒是头一回见。”副学政凑近一闻,梅花原是糕点所做。 正好蒋学政又翻过一页,喃喃道: “梅树几年栽,今成庭下台。暗香盈满室,疑是有春来。” 好一个,是有春来。是非似。 世人皆知傲雪凌梅,可梅花是冬末春初时节才开花。 梅花绽放,可不就,是有春来。 “本以为此子聪颖已是难得,未曾想在诗艺一途亦颇有建树。” 副学政轻摇手中画稿,头疼道: “待来日发案,头三名的稿纸也需抄录一份贴出,蒋大人你看这” 大眼瞪小眼,一时两无言。 二人心中这是已将谢玉衡,与前三名划上等号。 只是秉公执法,待卷全阅后,方可下最终决定名几。 贡院卯开,最早未时才开。 且需凑齐四十人,由主考学政亲自取下封印,称之为放头牌。 月字排考舍的巡考学官,领着梁江来缴卷时。见着的就是谢玉衡坐在清风楼下,啃食着不知名糕点的模样。 “你且在此等候,不可随意走动。”巡考学官丢下一句,径直走入楼内。 梁江皱眉,显然没想到,小小江陵能有人比他先缴卷。 只当是小儿图名,交了白卷,或乱写一通。 往旁边一站,状似无意之间小声道:“真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参加县试。” 谢玉衡挑眉,此人脑有重疾? 小童拍拍手上的糕点残渣,唇边带笑,轻声道:“狗,所言有理。” “你”梁江面色不愉,正欲与夜郎小儿辩论一番。 学官端着一碗鸡蛋羹走来,冷冷瞥他一眼。提前缴卷可以,大声说话不行。 将鸡蛋羹平稳放到谢玉衡的考篮里,温声道: “蒋学政念及年幼考生体弱,特意吩咐人做的。有江陵驻军将士全程监督,谢亭侯可放心食用。” 瞧瞧这说话的艺术。 一句话,点明谢玉衡身份,受重视程度,还替顶头上司扬了个爱幼的好名声。 第44章 玉衡放心飞,大哥永相随! 谢玉衡起身拱手致谢,按理亭侯是不用给一个小小学官问礼的。 可身处于考场之内,作为考生要执学生礼。 学官表面一片祥和,手却在背在身后,疯狂的搓着,烫啊。 小声寒暄两句,回去继续巡考了。 而一旁的梁江,心中如同被扔下一记响雷。 清河亭侯,谢氏玉衡。 他家在扬州有一间澡豆铺子,梁家祖传的方子。 鹌鹑蛋大小的澡豆,最下等的也可卖五十文一个。 更别提专供扬州富家小姐们的,最上等澡豆,十两一个,百家求。 可谓是日入斗金。 年前一位会稽郡的商人,从荆州带回一种名为皂的物品。 价格比他家澡豆便宜不说,块头还是澡豆的好几倍。 会稽郡商人赚得盆满钵满,他梁家生意却日渐惨淡。那皂正是出自清河亭侯谢家的玉昭堂。 梁江冷哼一声,待他取得县案首之名。 将清河亭侯的颜面踩在脚下,看他嚣张到几时。 春寒之下,鸡蛋羹放了不过一会儿,炙热的温度便已经降了下来。 谢玉衡端起小碗,手一顿,随后用勺子将鸡蛋羹捣得稀碎。 目光冰冷的落在,碗底的沉淀灰色物。 有毒,且是在鸡蛋羹进蒸笼前下的,所以才会沉至碗底。 虽,地字巡考学官先前有提篮之举,可如此明目张胆陷害朝廷侯爵。 哪怕她只是小小的亭侯,他全家每人十个脑袋也是不够砍的。 想来是另有他人贡院之内都能动手,只能让司大人出手调查了。 从考篮里取出水囊,晃了晃,剩余不多,里面是柳氏子时起床熬制的姜蜜水。 谢玉衡仰头,喝了个干净,随后将鸡蛋羹小心倒入其内。 梁江眼含讥讽之意,到底是没底蕴的暴发户,一副穷酸做派。 他梁家的小斯,都做不出此等丢人现眼之举,连个鸡蛋羹都要打荷带走。 思及此,梁江怪里怪气的叹息一声,“唉呀。” 从上等金镶玉竹做的考篮里,取出一把斑竹梅鹿折扇,轻轻给自己扇着风。 雅,实在太雅了! 谢玉衡嫌弃的把小凳子,往旁边挪了挪。 二月天扇扇子。 有病,实在太有病了! 申时,蒋学政取下贡院大门的封条,前四十位缴卷的考生鱼贯而出。 此为放头牌,之后再开门就是放次牌。而后三牌,直到最后的放末牌。 天黑以后,还未作答完的考生,只能遗憾退场,来年再战。 谢明礼一手提着两只考篮,护着已经困到不行的小玉衡出了长街。 谁懂啊,凌晨一点多起床,现在还没合过眼。 “诶,庭江。” “你说这两兄弟,脑子怎么就全长明礼一人身上了?” 长街路口,谢庭海看着一高一矮两道走近的身影,小声向自家弟弟吐槽道。 用脚趾头都能想到,谢明诚起码次牌之后才能出贡院。 谢庭江轻笑一声,带动右脸上的疤痕,显得有几分匪气。 用手挡住唇形,侧身靠近谢庭海,道:“哥,你说有没有可能,明诚肖父。” 谢庭海感觉牙痒痒,鼻腔里发出哼的一声,上前几步直接把谢玉衡抱上马车。 “谢谢大伯。”小娃娃稚嫩困倦的声音,抚慰着他受伤的心灵。 “乖哈。”谢庭海伸出大手,控制着力道在小娃娃头上摸了摸。 成功获得:谢庭江无语的眼神+1 直到谢明礼取出一物,小声道:“此乃学官给玉衡的鸡蛋羹。” 谢庭海半倚在马猿上,得意的抖着腿,道:“瞧瞧我们家玉衡,那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啊。” 以后不知道迷死多少小姑娘,乐坏丈母娘。 谢庭海挠挠头,好像有哪里不对。 “有毒。”少年语不惊人死不休。 “什唔唔唔。”谢庭江眼疾手快,捂住谢庭海的嘴。 谢庭江眉间一座小山拔地而起,道:“我去刘咏那打听一下。哥,你带着玉衡回去找司大人。” 随后歉意的目光,落在青衣少年身上,道:“就麻烦明礼,在此等候明诚出考场。” 明诚虽已十二,到底还是个半大孩子。第一次参加科考,出来没有家人迎接,难免心中失落。 只是又委屈了明礼。 “二叔客气了,本是明礼作为兄长应做之事。”谢明礼手指微微收紧。 九年前,是二叔顶了谢家兵役之位。 虽父亲和二叔谁去都行,但明眼人都知道二叔才是更有出息的那个。 不管皇上出于何种目的让妹妹入仕,可玉衡心地善良,如何能斗得过那些官场上的老狐狸。 这不,还没进朝堂已经开始下毒了! 父亲没能护住二叔,他做大哥的一定会努力护住妹妹。 君不见书中所载,千年前有一对苏氏兄弟入朝为官。 弟弟为了,成为兄长政治上的支持和庇护,一路干到宰相。 明礼虽为兄,心亦往之。 玉衡放心飞,大哥永相随! 三日后,贡院西墙。 今日北风呼啸,墙下等待贴榜的人,却是挤得满头大汗。 长街外。 不知道谁家的公子哥,几人站在一块,手持折扇,人均一副骚包模样。 “你们听说了没,县试那天有人给谢亭侯下毒,真是胆大包天!” 蓝少年站累了,往小斯搬来的椅子上一坐。道:“我说甄酉谦,你这消息也太落后了。” 合扇轻拍掌心,向几位好友招招手。示意靠过来,小爷给你们讲点不一样的。 待几人脑袋凑在一起,蓝衣少年清了清嗓子,这才道: “听我三叔说,是上京的人指使的。不过具体是谁,就不得而知了。” 有人轻蔑的切了一声,“就这?我还以为你知道是谁呢。” 说话之人正是甄酉谦。 少年十根手指上,戴满了各色各样的戒指,在太阳下折射出亮瞎人眼的光芒。 蓝衣少年不服气道:“这还不够?说明上京有人惧怕清河亭侯呗。” “要我说没必要,亭侯才多大,能过县试?” 自前朝起,县试五场改为一场。 不过大大增加了院试的难度,成童生易,秀才难。 所以县里才有那么多,一辈子考不中的老童生只能给幼儿启蒙。 甄酉谦眼珠子一转,他家和玉昭堂生意上有所来往。 外人不知,他却知晓谢亭侯聪慧异于常人。 故作挑衅道:“你做不到,不代表谢亭侯做不到。要我说此次县案首必是谢亭侯!” 第45章 案首谢亭侯! “我我确实做不到。”蓝衣少年逞强道。 “那梁江呢,六岁熟读四书五经,他定是本次县案首!” 甄酉谦从手上,褪下一枚珍珠瑞兽纹金戒指。道: “不若我们赌上一赌,本次县试到底谁能一举夺魁,我就赌谢亭侯!” 哪怕未中,今日力挺谢亭侯之事也会传到谢家耳朵里。输了不过赔上些银子,若中了更是不亏。 此等划算的买卖,路过这个村,没这店。 “我赌梁江!” “我也赌梁江。” 一时之间场面热火朝天,多数人下注到梁江县案首,也有赌其他人的。 许家茶楼,二楼。 许律双手环臂看着下面的闹剧,实时播报道:“梁家小斯也去下注了。” 谢玉衡笑眯眯掏出两张百两银票,道:“常禾,你也去。” 要不是怕他们没钱,输不起,她都想直接掏出一张千两的银票。 “还有我,还有我。我出五十两。”谢明诚忙鞋底抠出一张银票,这是他娘给的压岁钱。 常禾面如苦瓜,接过银票,噔噔瞪下楼去了。 司远道放下花瓷茶盏,打趣道:“小玉衡,对自己竟有此般自信。” 谢玉衡提起小茶壶,给司远道的茶盏又满上。 这才道:“诶,先生说的这是哪里话,弟子这不是对您有自信嘛。” 主要是当日在贡院内短暂接触梁江,脑子不太灵光的样子。 若此人都能成为案首,她不得不自傲一回,在江陵没有敌手。 “小皮猴。”司远道笑骂一句,小心端起茶盏,一饮而尽。 谢玉衡是个极好教的弟子,凡有不懂之处,教学一遍,第二天保准就能举一反三。 莫不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在梦里也在刻苦学习? 如此想着,那池柏,未免太不识好歹。 自己吃坏肚子,大庭广众之下出丑。却把仇记到小玉衡身上,千里迢迢指使人下毒来了。 还是不知不觉间把人身体拖垮,后宅阴私之毒。 哼,小老头生气的把茶盏重重放回桌面。 谢玉衡眸光微动,猜到先生肯定是想起下毒之事。 唉,想来是有人发现自己不行了。 她真是心底善良有成人之美,池柏怎的不领情呢。 池家暂时动不了,且看池家这次要出多少血,才能保住嫡长孙。 茶盖轻浮过水面,左右滑动间,多余的茶水沿着茶盏流到茶船里。 楼下忽传一阵骚动,侧头看去,原来是有衙役去西墙贴榜了。 赌局已下,无须差人去瞧,自有人看完榜回来高声唱名。 吃完一盏茶后,就见蓝衣少年的小厮,抱着一卷抄录的名单往自家公子身边挤。 蓝衣少年轻摇折扇,微抬下巴道:“甄酉谦,你就等着把城南那家成衣铺卖掉,赔钱哈哈哈哈。” 说着挥手示意众人往旁边站站,给他家小厮让条道。 蓝衣少年把折扇抛给小厮,伸手接过名单。 展开一瞧,瞬间身体僵硬,眼中一片震惊之色。 见他久久不言,甄酉谦踮起脚一瞥,随后大笑出声:“哈哈哈哈,不好意思诸位,正是谢亭侯的县案首。” “承让,承让。”甄酉谦对着人群拱拱手,当然主要是对下注梁江的赌客。 表面客气,实则炫耀。 下注梁江为案首的人,仿佛吞了一只绿眼大苍蝇,恶心!难受! 斜对面茶楼里。 梁江本是举止儒雅的品茶,闻楼下喧哗,青瓷茶盏瞬间四分五裂。 咬牙切齿道:“怎么可能,定是那些个学政学官攀龙附凤,随我去看可有答纸誊抄贴出。” 谢玉衡与二哥默契同时举杯,“干——” 一杯敬梁江,一杯敬银两。 却说,贡院,西墙之下。 此时看完榜的学子已经散去了一些,余下的多为凑热闹之辈。 占据最佳看榜位置的,王二麻子亦是一脸震惊。 我滴个乖乖,他是知道小玉衡聪慧,没想到居然是案首! 从上往下看,第一便是谢玉衡的名字,然后是谢明礼。 再才是他们口中,议论纷纷的梁家公子。 王二麻子心中暗忖,什么扬州回来的,也不过如此。 “这谢明礼是何许人也,怎从未听过?”有人疑惑道。 “你傻啊,人家姓谢,肯定是清河亭侯家里人。” “诶,按你们这样说来,那第五名的谢竹青岂不也是。” 有好事者在榜上细细搜寻,前二十名竟有五名学子姓谢! 显然其他人注意到了,又一窝蜂往贴考生答纸考纸的地方去,想要一瞧谢家子弟的文章。 把好不容易挤进来的梁江给挤了出去,还被人踩了几脚。 一位替自家孩子看榜的老者,不解问道:“这谢亭侯的答纸旁怎还有副画啊?” “此乃作画为诗稿,真是前所未闻啊。” “暗香盈满室,疑是有春来。好诗,好诗啊。”花白了胡子的老考生,赞道。 有人扶墙哀嚎痛哭,“四书题,不是,对圣上赞誉就可以吗?” 原是跑题落榜的学子,自以为揣测了出题者的心思,殊不知此等朝纲之重事,怎会有送分题? 好在尚且年轻,来年依旧可以下场。 跟在自家小厮身后,梁江终于再次挤了进来。 梁江眼睛赤红看完,谢家兄弟的文章确实可圈可点,倒也算不上多优秀。 不过,仗着是江陵地头蛇,学政学官给几分薄面罢了。 冷哼一声,故作淡定的优雅转身离去。 府、院两试,在荆州治所——武陵郡临沅,小小亭侯还能再让人放水不成。 有认识梁江的学子撇撇嘴,扬州和荆州都是科举大州,但荆州人口更多,师资也没扬州好。 凭什么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扬州混不下去,才想着回祖籍荆州逞英雄的鼠辈罢了。 流星透疏水,走月逆行云。 “大哥,我不想去游学。”谢明诚低头,抠着手指上的死皮。 他的成绩去了府试,也是白去。 县试前二十名,谢氏占五个。但另一个是谢秀的哥哥谢林。 他第九十八名,以往每县过院试,中秀才者不过十人左右。 可不就是白去,游学还花银子。虽然他们家现在不缺,也不能大手大脚不是。 谢明礼恍若未闻,依旧翻看着手中书页。 谢明诚悄悄瞥了一眼,上面全是一些奇奇怪怪的符号。 许久,谢明礼轻叹一声。道:“明诚,你觉得以我们家现在的家境,请丫鬟小厮可请得?” 第46章 震惊明诚一百年,弟弟变成妹妹,怎么办在线等!游学 “自是请得。”谢明诚挠挠头,不太明白大哥问他这个作甚。 “那你觉得,为何不买?”谢明礼合上书,直直对上明诚的眼睛。 谢明诚抓耳挠腮,凝思半天憋出一句,“保持节俭家风?” 青衣少年站起身,替自家弟弟正衣冠。 轻声道:“因玉衡是女子,早年楚天辰在位的荒唐事,若不女扮男装,只怕活不过周岁。” 谢明诚如遭雷劈,弟弟突然变妹妹怎么办?在线等。 过往他未曾在意过的细节,从记忆深处飘出。 大哥以前爱笑,以捉弄他为乐,自玉衡弟妹妹出生后,仿佛一夜之间长成大人模样。 还有他要拉着玉衡一起去嘘嘘,大哥总是各种理由拦着,偶尔还会揍他一顿。 谢明诚委屈,嘟囔道:“所以就我不知道,都瞒着我。” 谢明礼挑眉不置可否,以往明诚年幼心里藏不住事,不告诉才是最好的保护。 反问道:“那游学,你去是不去?随行还有许律,我也不能时刻在玉衡左右,万一” 谢明诚脑中浮现,许律拉着玉衡去嘘嘘的画面,打了个寒战。 一拍胸脯,道:“我去,大哥你放心,有我在谁也别想靠近玉衡。” 打发谢明诚回房睡觉后,谢明礼揉揉太阳穴。 从袖袋里掏出一个成人巴掌大小的黑色物体,不小心误触某处,房间内响起清脆的电子音。 “归零。” 翌日,阳光正好。 谢家三辆马车,停在江陵城外的官道上,唯见中间的马车刷着红漆。 许律眼睛一亮,抬腿就往里边钻。 自入谢氏学院以来,积极和谢家搞好关系,他蹭个马车不过分。 “许律,你们许家没有自己的马车吗?”谢明诚伸手抵在车厢上,不让许律再进半步。 一辆马车至多坐四人,就已经很拥挤了,岂能让许律这小子碰着他家玉衡! 没看见司大人都在另外一辆马车吗。 许律一愣,以往也不是没有蹭过谢家的马车,怎的今日就不行了? 只得干巴巴回了一句,“人多热闹。” 谢玉衡眉间沾染上几分笑意,道:“路途遥远,人多挤着不舒服。你呀,还是回自家马车。” 江陵至临沅,快马不过两天就到。倒算不上路途遥远,左右不过到处游学花费些时间。 见客人都到到齐整,镖头巡视一圈确认无误后,骑马领着车队出发。 马车摇摇晃晃,使人昏昏欲睡。 谢玉衡看着二哥眼下的乌青,若有所思的看向自家大哥。 阳光不时透过摇晃的车帷,洒在少年的脸上,翩翩君子,温润如玉。 “可瞧出什么了,比如一朵花?”谢明礼声音里带着笑意。 谢玉衡给膝上的朱雀喂食松子,摇头打趣道:“不止一朵。” 昨日下晌从县里回来,媒婆一波接一波,都快把谢家门槛踏平了,全都是给大哥说媒来的。 恐之后也不得安身日子,无法静心学习,这才有了游学。 谢玉衡起身换了个位置,坐到谢明诚旁边掀开车帷。 向外看去,一枝枝青绿色的春芽随风而动。 感受到身旁的气息,谢明诚全身僵硬一动不敢动,心思百转千回。 玉衡妹妹长大后,定是不能娶妻的。他比不上大哥聪明,说不定孩子像他一般蠢笨。 倒不如他不娶妻,这样玉衡妹妹也不会显得鹤立鸡群。 谢明诚点点头,没错,就这样愉快的决定了。 才不是因为他觉得一个人玩乐更爽! 山谷苍烟薄,穿林白日斜。 “夫地形者,兵之助也。” 一名五十岁左右的老者,给几个孩子讲着兵法。 谢明诚伏于小案桌,疯狂记着司大人说的话,手都快写抽筋了。 “你们且说,在这山谷之中,该如何作战?”司远道转过身来,眼神扫过后面几个做鹌鹑状的孩子。 谢玉衡挑眉,凤雏都殒命于天隙,这不赶紧溜等死吗? 先生这是给人挖坑呢,抬手给自己斟上一盏茶,准备看戏。 嗯,可惜二哥还在kuku做笔记。不然问他要点瓜子,更妙! 久未见有人作答,司远道开始随机死亡点名。 “呃竹书认为,这个狭路相逢勇者胜,该勇猛出击。” 谢竹书欲哭无泪,他不小心司大人对视,就点中他了。 司远道面无表情,双手背在身后。勇,太勇了,勇得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余光扫到悠哉悠哉,喝茶的小弟子,道:“玉衡,你来答。” 吃瓜中的谢玉衡微愣,站起身来,沉思片刻后道: “两山相向,涧道狭窄的谷地不宜作战。若我方占据高处,则部署军队等待敌军到来。” “反之,我军该主动撤离,不可交锋。也可引诱敌军出兵,待行至有利地势时回师反击。” “好——” 山上传来人声,回荡在山谷之内。 镖师们立刻将一群小鸡仔挡在身后,林镖头不动声色取出弓箭。 高声道:“何方人士躲躲藏藏,兄台不如出来一见。” 一青年男子探出身道:“我乃武陵郡,神武营校尉赵无眠,驯烈马,途经此处。” 谢玉衡淡定的从二哥袖袋里,掏出一把瓜子。 照无眠,不应有恨。 好名字。 这边林镖头也报上自家镖局名号,只说是护送人,没有泄露一丝客户信息。 半个时辰后,暮色西斜。 一行人在溪边安营扎寨,远处村落袅袅青烟。 赵无眠拽着烈马的缰绳,不解的问:“你们有老有小,何不进村借宿?” “俗话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司远道指着溪中一物,道: “此物,叶浮于水,根可食之。” 司远道摸着山羊胡子,乐呵呵看向诸位学子。道:“就考你们每人诵一句相关诗词,自己做的也行。” 许律道心崩溃,谁懂啊,我一个金枝玉叶的富家公子,哪认识什么野菜。 第47章 辩才之会 别说许律富家公子哥不认识,谢玉衡自小被家人呵护长大,也不识得 “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谢明礼手持一册书卷,声音低沉而磁性。 此物可食,民间俗称''红丝根''。 除非家里揭不开锅,又或尝个野趣,多数被农家用做鸭子的食物。 “参差荇菜,左右采之。”许律立马接道,嘿嘿,又成功蒙混过一关。 谢竹书也不甘落后,道:“参差荇菜,左右芼之。” 谢明诚哀怨的看向大哥,咱俩还是不是兄弟了,居然不提前告知于我。 谢玉衡行至溪边,捞取几根荇菜,细细打量。 茎细长柔软多枝,叶片小巧别致,似睡莲。水中的荇菜随着流左右轻轻飘动。 谢玉沉吟一会儿,现场作诗,道:“三寸柔丝荇带罗,白头相对梦成窠(ke)。” 一对雎鸠飞过水面。 对面溪边,一只白胸膛的雎鸠鸟,站在露出水面的石头上,呱呱的叫着。 谢玉衡默,这古今发音变化,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赵无眠大手一拍马颈,感概道:“古有陈思王七步成诗,今有幸一睹神童风采,不负此行。” 先前见此子颇有将才之姿,本想招揽进神武营。而今看来,是神武营容不下这麒麟才子。 谢竹书点点头,满眼崇拜的看着自家小家主,一副迷弟模样。 其他人也都与有荣焉,仿佛在夸他们自己一般无二。 “哈哈哈哈,我的弟子岂能有差。”司远道抚着山羊胡子,目光掠过其他学子,这些孩子也都不差! 常禾垂眸,大人分明认出赵无眠,乃赵将军之子。偏要弯弯绕绕炫耀一番,以此打消招揽之意。 啧。 自与赵无眠分别之后,谢玉衡一行直接走官道,入了荆州治所,临沅。 因着朝廷缺高级人才,每州两三郡一起进行府、院试。 而江陵所在的南郡,便是同武陵郡的学子同场考试。 入临沅已半月有余,不时听闻有南郡学子水土不服,临沅的药铺、医馆可谓是生意兴隆。 而谢玉衡一行学子的名字,也渐渐流传于两地学子之间。 无他,临沅正在举行辩才之会。 半月前不知哪来一老头,带着一水的年轻学子挑翻好些个学院。 其中还有一小娃娃,不过五岁上下,脑子好使还生得一张利嘴。 有学院的输不起山长耍赖,竟是直接被那老头骂哭了。 偏是一句脏话没有,所骂皆有理有据,引经据典。 一南郡学子在床上躺了好些天,难得身子好转出门闲逛,顺便打听本次参加府试的学子,实力几何。 刚推开门,就见学子打扮的人全都朝一个地方走去。 南郡学子忙拦住一人,急切问道:“兄台,你们这是要去哪?莫不是府试提前了?” “什么啊,你没听说吗。”那人扯回自己的衣袖道: “今个桃园学院辩才之会的最后一场,临沅和江陵的县案首同场论辩,去晚了可没好位置了。” 司远道示意谢玉衡看向对面一人,道:“此子便是齐砚州,临沅的县案首。” 顿了一下接着道:“也是你大哥府试的对手。” 至于为什么不是自家子弟的,司远道毫不浮夸的说,谢玉衡现在去参加会试也是使得。 谢玉衡与齐砚州的目光在空中交汇,互相点头致意。 谢玉衡手持茶盏,送到唇边轻呷一口。 目光落在齐砚州身后的一名学子,一身上等交洲月华锦,腰间佩玉,束发的玉簪,无不是精贵之物。 想到本次论题,''钱乃万恶之首否''。谢玉衡唇边绽放一抹笑意,她找到了他们的''卧底队友''。 齐风,乃齐砚州的庶弟。 听闻其母玉嫣然,曾是临沅春风楼里的头牌,被齐老爷赎身后百般宠爱,苦等十几年,终于气死了正妻。 却逢楚珩上位,直接下令不许抬妾为妻,违者直接吃国家饭。 谢玉衡单手撑着下颌,笑眯眯的看着齐风,像是一只待宰的羔羊。 桃园学院广场之上已经人满为患,山长一声锣响,宣告辩才之会最后一场开始。 双方学子你来我往,好不热闹。 齐砚州覆手而立,道:“孟子曰:人之初性本善。人之为恶并非本性使然,钱乃诱使人迷失本心,是为恶也。” “建德七年汉寿水灾,诸多富商慷慨解囊,捐银施粥救助灾民。钱恶,岂能救人矣?” 春风吹动青衣少年的衣袂,少年的声音,随风散落在每个人的心头。 下面围观的学子点点头,认可道:“对啊,我老家就是汉寿的,听我祖父说那年朝廷赈灾粮迟迟不下,死了好多人呢。” “既钱非恶,何故外地学子初到临沅水土不服,城中不少医馆趁机涨价?落草为寇的土匪拦路打劫,又是为的哪般?” “左右不过都是为了钱,出卖自己的良知罢了。君不见慷慨解囊之辈少有,抢劫盗窃之鼠常在。” 桃园学院方说话之人,面露怜悯之色,想来是心地良善之人。 适才觉得谢明礼说得对的学子,这会儿又觉得此人说得也在理。 挠挠头,他感觉自己像是一株墙头草,风吹两边倒。 只会说:他说得在理,他说得好像也对。 谢林不太好意思的站起身,轻咳一声,道: “我家贫寒薄田不过几亩,父母已故,唯有一老祖母辛苦拉扯我兄妹三人成人。幸得同村大户出资,今日才能在此与诸位论辩。” 说到此处,谢林耳垂微红,感激的看了红衣小娃娃一眼,接着道: “君子求财,取之有道。小人求财,却爱杀烧抢盗。可见人之恶不在于钱,而在于个人。” 谢林落座,齐风起身转动手上玉扳指,面带不屑之意道: “《义侠记萌奸》曰:有钱可使鬼推磨,一分钱钞一分货。” “钱非恶,何来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之说。历朝历代贪官污吏如雨后春笋,烧不尽的野草一般。” “听闻你们江陵的县令,还是买官上位的,不知出银何许啊?” 临沅学子哄堂大笑,幸得是官府备案过的辩才之会。 第48章 府试 平日这样高声议论朝廷官员,恐是早就被请去县衙吃茶了。 齐砚州端起茶盏,嘴角挂着讽刺的笑意。 可不就是有钱能使鬼推磨,他母亲被玉嫣然气死,外祖家却被父亲用钱摆平了。 齐风听着台下的笑声,仿佛受到莫大的鼓舞。 他在扬州游学时,与梁江结交。 此次自是不免替他出一番气,再说踩着亭侯扬名,此等好事岂能错过。 高台之上,新任郡守庄昀,捻起半杏仁饼到嘴里。 嫌弃的看了一眼齐风,他治下怎有如此蠢笨的学子。 挑拨生事,不利于朝纲。 就算以后有幸考中进士,今日之事难免不被人拿出来说道。 谢玉衡轻笑一声,拍案而起。对着北方拱拱手,道: “听闻圣上攻临沅时,前荆州郡守,宁死不降,拿城中百姓的命不当命。” “不知,可是有人给他十万雪花银,还是其性本恶该诛呢?” 谢玉衡微微弯腰,拿起一盏茶,一饮而尽,接着道: “人不止贪钱,也贪睡,贪吃,贪玩。” “诚如诸位所见,齐家玉姨娘贪图主母之位。而谢某一副病身,唯贪一个好身体罢了。” 说着,掩唇假咳几声。一副病弱公子的模样。 来而不往非礼也,刘咏虽是买官,却是个为民办事的好县令。 正在吃茶的许律差点呛个半死。 要不是熟识之后见他吃嘛嘛香,力大可打死牛,他差点就信了! “有人不择手段,有人安分守己。” “今日我以万恶之源,资助学子游学,既钱为恶,焉能结出善果?” “是矣,恶在前,钱在后。钱非万恶之首。” 最后一柱香燃尽,宣告五年一届的辩才之会结束。 “好!”高台之前庄昀站起来,带头鼓掌。 台下也一片叫好之声,齐风都快气疯了。 他在家中受尽宠爱,可终究是,庶子。 最是见不得他人提及此事,难怪梁江提起这小童就咬牙切齿。 齐风拂袖而去,待他回去和母亲商议一番,还是早日除掉齐砚州的好。 受邀观赛的学官经一番讨论,一致决定谢玉衡一行所代表的,南郡江陵谢氏学院获胜。 奖励笔墨纸砚各五箱。 不知何人走漏风声,红衣小童乃是江陵清河亭侯,一时间谢玉衡名声大震。 登门拜访之人不计其数,当然主要是冲着司远道来的。 谢亭侯一个小娃娃,联姻都太早了! 而司远道也会挑选一些,适合自家小弟子去的宴会,一同出席。 他是陛下指定的先生,亦是谢玉衡的师父。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自是不得多为他考量几分,他日入朝为官,总会有用人的时候。 宴席上,司远道深吸一口气。 不对啊。 他年龄都和玉衡祖母柳氏,差不多大了,这辈分是不是乱套了。 赵峥干了一海碗酒,疑惑的看着老友,道: “咋啦,怕你小弟子在我府上吃亏。” “诶,放心好了,就他那副病文弱书生的样子,谁敢欺负他。” 赵峥忙夹了一筷子肉。 好险,病秧子差点脱口而出,司远道不得把他家上下给掀咯。 都怪外面那些人瞎他娘的乱传。 小辈这边席面,听着先生与赵将军的争执。 谢玉衡手持茶盏,挡住上扬的嘴角。 她又不是真病,自是不介意那些个病秧子名号的,还能时不时装病坑别人一把。 瞧瞧,辩才大会才过去多少天,已经有不少人替齐家已故的主母鸣不平了。 若齐砚州手中有证据,倒是可以趁机把玉嫣然扳倒。 不过恶之首是齐父,扳倒一位玉姨娘。还会有金姨娘,银姨娘,石头姨娘 临沅朝雨邑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 谢玉衡刚出搜身的房间,就见齐砚州从隔壁出来。 齐砚州一愣,因着在考场之内,并不方便打招呼,只能微笑拱手致意。 因着玉嫣然育有齐风一子,最后也没能拿她怎样,左右不过是打发出府,去郊外庄子‘养病’了。 倒也无妨,他已经替他父亲觅得了三位新花魁,夜夜做新郎。 谢玉衡此次号舍又是地字排,有天字排号舍在前方挡风。 充当副考学政巡场的庄昀,有趣的看着小童拆考桌。 仰头看看天色,暂无下雨之意。 说来也巧,四月本是清明时节细雨纷纷。 连着下了好几天绵雨,今日府试倒是停了。 如此也好,免得雨水污了考生的卷子。 …… 虽未下雨,天色却是依旧暗沉。 谢玉衡从考篮里取出青铜灯架,拼接好后燃上蜡烛,放在身后号舍的死角固定好。 不知蜡烛是何种工艺制成,竟有丝丝松香随之飘散。 倒是好生缓解了,附近号舍考生的鼻子。 雨后号舍内发霉,这味儿可真让人难受的。 有考生小声嘀咕道:“也不知谁家娇气的公子哥,进考场还带熏香的。” 辰时,锣响,士卒提篮奔波于号舍之间发放卷题。 谢玉衡用镇纸压住题卷,待瞧清楚考题,微微一愣。 像府试此等小试,都是地方出题。 武陵郡所出的四书题,是: “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 这谁出的考题,真是虾仁猪心啊。 这让先前楚珩攻武陵时,支持前任郡守的临沅考生们。 不得被膈应死,还要捏着鼻子作答。 只因,前荆州郡守除了后者,天时地利都有。 却败在了人和,弩箭未制成,临沅就已城乱,前郡守也不知死在了谁的锄头之下。 谢玉衡嘴角噙着笑意,在稿纸上落笔。 域民不以封疆之界,固国不以山溪之险,威天下不以兵革之利…… 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 多助之至,天下顺之。故君子有不战,战必胜矣。 誊抄完后。距离巳时,发放第二卷试题还有些时间。 谢玉衡假借从考篮里拿东西,直接把答题纸塞进空间保存。 考桌上放着一个青绿色圆润的小茶壶,冒着热气。 水用的是临进贡院时,才装入水囊的热水。 此时温度刚好,谢玉衡手持小茶盏,小口的品着茶,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 巡场至此的庄昀,嘴角抽搐。 不愧是司远道的弟子,师徒俩都不走寻常路。 一个文官拿着长枪追着敌军嘎嘎乱杀,一个考生在紧张的贡院里品茶。 谢玉衡疑惑抬眸,郡守在这停留时间是否过长了? 想了想,又从考篮里拿出一只小茶盏,扣扣嗖嗖倒上半盏茶。 不是她小气,水囊能装的水就那么多。一小壶茶不停续,这合理吗。 小手将茶盏推向桌边,谢玉衡眨眼示意:喝茶。 大可不必! 第49章 黑心学政到底是道德的沦丧,还是人性的扭曲。 庄昀摇头,到底顾虑着自己的身份,不宜在一处停留过久,免得给这小儿带去不必要的麻烦。 双手一背,顶着谢玉衡不解的眼神离去。 吃完一小壶茶后,第二卷考题也终于发放到舍。 云:乐只君子,民之父母。 谢玉衡挑眉,摸摸光滑的下巴。很是好奇,究竟是何方高人出的题。 不是恶心考生,就是给考生挖坑。 ''乐只君子,民之父母。''乃是诗经小雅中的《南有台山》,妙就妙在前面的那一个''云''字。 无''云''诗经,有''云''大学,且是大学最后一章。 不仅考验考生的细心,还考察考生对大学一书,整体知识掌握程度。 正在当‘场溜子’的某人,突觉鼻子发痒,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庄昀揉揉发酸的鼻子,心中暗忖:莫不是昨夜着了凉,不慎感染了风寒? 谢玉衡轻叩桌面,在脑中打一遍初稿,又去看下一题。 七言试帖诗一首,以清明为题。 闭目不过数息,谢玉衡心中已成诗行。提笔直接在稿纸上落字,只待最后誊抄即可。 “东风细雨落残泥,花满江山草色萋。惆怅清明何处是,夕阳芳树鹧鸪啼。” 满意的轻轻点头,这才折回去做天坑题。 由,平天下在治其国的主要理念展开,结合五大要素细论。 再以德本财末,仁者以财发身,不仁者以身发财作为收尾。 几位翩翩少年郎手持油纸伞,漫步在临沅街头,正各自分享着府试一场的见解。 “啊——” “不是诗经吗?那我此题岂不全是红叉。” 谢明诚哀嚎一声,耷拉着脑袋,仿佛被抽取掉灵魂。难受,想哭。 答纸以圆圈标记为最佳,三角形其次,方块形再次,打叉则是鸭蛋。 拿殿试来说,打叉超过两个只能列三甲进士,两个以内则是二甲。 至于一二甲之争,则由红圈数量定胜负。 谢玉衡小口啃食着手中的艾团,被坑的考生竟在我身边还是二哥。 身后传来车轮滚动的声音,正巧此处街道狭小。 街道边,还被商贩的摊位占用了一些空间,众人只得止步,让马车先行。 谢竹青出声安慰道:“倒也无妨,想来跑题之考生不止你一人。” 谢明诚苦着一张脸,便没有被安慰到。吐槽道:“到底是哪个黑心学政出的考题。” 黑心学政放下里层的车帷,嗯!临沅的春色真不错。 某人悠哉的翘起二郎腿,考生痛苦,他就开心了,果然人的快乐是建立在他人痛苦之上。 又连着考了两日,这般府试总算是完了。 后两日的考题一如既往,题题把考生往坑里带,颇有不坑死你算我输的意思。 谢玉衡把玩着白子,等待谢明诚落子。 微微偏头,窗外细雨朦胧,海棠花盛开在枝头。 两人身披蓑衣,打着油纸伞正往这边来。 谢玉衡看着还在抓耳挠腮,苦思悯想的二哥,笑道:“要不,今日就到这里?” “好啊,好啊,我们明日再战。” 谢明诚开心的把黑子扔回棋盒里,反正再下一百遍,也还是一样的结局。 “你啊,什么时候才能有个兄长的样子。” 钱氏将油纸伞放在屋外,取下蓑衣,步入堂内。 谢玉衡眸染笑意,将白子拾入盒内。 谢明诚一愣,这才欢喜的上前。道:“娘,你怎么来了,爹爹和叔婶、祖母可来了?” 说着往外探去,只见一陌生少年站在屋檐下,并无他人。 钱氏掏出一封信递给谢玉衡,道: “自你们几个县试取得好名次之后,求学的人把谢氏书院那条青石板路,走得缝隙里根草不生。” 想着柳氏由忧心学院入不敷出,转而开始焦虑学院容不下学子。 谢玉衡不由轻笑一声,道:“辛苦伯母跑这一趟。” “诶,哪里话。”钱氏摆摆手,接着道: “左右也是要来临沅的玉昭堂盘账的。哪就辛苦了,你且看信,我先去玉昭堂有点事。” 说完风风火火的,拎着谢明诚一起出了屋子。 谢玉衡无奈摇头,伯母的性子,同凤辣子倒有几分相似。 展信阅之,是母亲的笔迹。想来也是爹爹作为山长,定忙得脚打后脑勺。 洋洋洒洒一半多的纸张,都是母亲的关切思念之意。 看得谢玉衡心中一片柔软,直到末尾才有几行小字。 池家赔银十万两,陛下赠送一书童,闻文武双全,去留由衡衡自决之。 谢玉衡这才拿着信纸,朝门口走去。适才二哥的愣神,想必人在屋外。 “见过亭侯。”听到脚步声,少年回身行礼。 谢玉衡打量着少年,约莫不过十一二岁,和他二哥差不多的年龄。 出声问道:“可有名字?” “请亭侯赐名。”少年又是一礼,这便是原来有,现在也没了的意思。 谢玉衡一手撑在门框上,头疼,她最是不擅长取名之事。 嗯招财,好像俗气些。旺财的话,许律家的狗就叫这名。 不知何时,谢明礼一袭青衣持伞站在院门处,似看穿自家妹妹所想一般。 温声道:“玉衡不嫌弃的话,不若我取几个,你来挑如何。”如此也算玉衡自己给选的名。 随风吹落一片海棠花瓣落在纸上,谢玉衡指间略过一个个名字。 最后落在,容时二字上。 “时不可兮再得,聊逍遥兮容与。” 红衣小童转身,目光落在少年身上。道:“你便叫容时。” 几日后,容时把一千两银票的定金交给屋主,等会去衙门更换地契,再行支付剩余三千两。 钱氏打量着园内景观,咂舌道:“这么一处院落,竟要四千两。” 谢玉衡手指抚过柱子上的精细刻画,笑道:“临沅乃荆州治所,自是贵些的。” “四千两还是托齐公子,这位本地大户关系才买得到。”说着向齐砚州拱手致谢。 此处地段极佳,装修精致,家具均有。 自己住,或者留用以后清河村的学子科举借宿,哪怕是过两年,转手卖了也有得赚。 只因屋主在扬州行商出了岔子,缺钱才急于出手。 这没点内行人关系,早就被本地的富商买走了。 第50章 奥斯卡影帝司大人生日快乐! 齐砚州哪受得起这礼,赶紧躲开了。忙道: “亭侯这是哪的话,砚州能在家中有一席之地。还多亏了亭侯,那日在辩才之会上出言相助。” 本次府试天坑题一道接一道,齐风早就被坑到沟里去了。 清晨他出门时,听门房的人说,齐风在春风楼买醉,已连宿两夜了。 没有玉嫣然时刻在身边提点,想来不日临沅满城皆知,齐风的风流之名。 四月十六。 已过辰时,天色依旧雾蒙蒙一片。 司远道在自己院内打完一套八段锦,唯有枝头鸟鸣一两声,院外依旧静悄悄的。 接过常禾递来的汗巾,擦拭着额头。问道:“孩子们呢,都还没起?” 不应该啊,平日里这时早就闹哄哄一片了。 念书的念书,练武的练武,还有小馋猫嚷嚷着要早上吃什么,下晌要吃什么 常禾垂眸,手在衣服之下紧张的握成拳。心虚道: “起了的,不过都出去玩了。” “说是去一位桃园学院的学子庄子上钓鱼,日落后才归家。” 谁懂啊,第一次撒谎真的好紧张呜呜,常禾有罪,抱歉了大人。 好在司远道不关注这些个细节,长叹一声,脸上难免落寞。 今日,是他五十一岁生辰。 虽多年未过,可一个人孤零零的在家中,心中难免不得劲。 常禾手指卷着袖子的布料,轻声道:“听闻今个,临沅梨园来了北边的戏班子,会唱地道的《长坂坡》呢。” “大人,可要去瞧瞧?” 隔壁院子,谢明诚整个人都快贴在墙上了。 心中默念:去去去,快答应啊。 司远道站在原地思考许久,深深的叹了口气。道:“那行,去看看。” 一墙之隔,谢明诚立马各种比划手势,司大人同意了! 谢玉衡竖起食指,示意二哥动静小点,先生好歹是在军中待过的,万一注意到了呢。 直到司远道和常禾出了大门。 朱雀这才飞回来报信,“叽叽叽叽叽。”司大人被忽悠走了,你们可以开始布置了。 众人鬼鬼祟祟的从隔壁院子出来,搬花的搬花,备菜的备菜,各司其职,忙碌成一片。 突然,大门外传来常禾大声说话的声音,“大人,我昨日夜观天象,今儿不会下雨。” “可快拉倒,就你那三脚猫功夫的观星术。哼,老夫才不信。” 司远道略嫌弃的看了常禾一眼。从上京去江陵时,这孩子路上没少看天象。 他说明日天晴,必下暴雨! 常禾心里苦啊,只能期盼适才的声音,能提醒到各位公子。 嘎吱一声,大门被推开,司远道自顾自的往自己院子走去。 路过一处院子时,一个枇杷顺着台阶滚落下来,正好停在司远道脚边。 司远道面带疑惑的捡起枇杷。 瞬息之间,谢玉衡与怀中朱雀对视一眼,一切竟在不言中。 谢玉衡把朱雀往司远道那边一抛,小团雀在空中转了几圈后,刚好落在枇杷上。 “嗯?” 还没搞明白枇杷从哪来的司远道,看着天降的朱雀。沉声道:“小家伙,你也一只鸟啊。” “叽叽叽。”那肯定不是的。 后边假山里的谢玉衡,树上的谢明诚,趴在花圃里的谢竹青,屋内的许律 嗷,他们是人,不是鸟。 想了想,白色的小团雀点点头,它是一只鸟。 司远道用手指轻点它的鸟头,道:“既如此,就随老夫的一起去听戏。” 看着啄食枇杷,欲行毁尸灭迹之举的白色小团雀。 老者唇角微勾,不愧是他弟子养的鸟啊,通人性。 回到自己院内拿伞,顺带换了身最喜爱的衣裳,甚至学着城里那些年轻公子哥的模样,手拿一把折扇。 然后快步出了门,似乎迫不及待要去看戏了。 众人这才舒了一口气,看司大人装扮,该是不会再折还回来了。 那是自然。 司远道在梨园,把所有优怜能唱的戏都看了一遍,就这还没天黑。 楼下戏台上的伶人,咿咿呀呀的舞着水袖。 司远道轻吹热茶,余光看着常禾皱眉苦思的样子。 这傻孩子,演技堪忧啊。 司远道放下茶盏,打了个哈欠。故意道:“常禾啊,老夫困了,不若咱们” “不若咱们就东市逛逛!”常禾立马接道。 今天就是死外边,从这二楼跳下去,他绝不会让大人提前回家! 司远道轻笑一声,摸着山羊胡子,道:“嗯那行。” 朱雀在常禾头顶翻了个身,完球了,司大人这老狐狸什么时候知道的。 直到戌时,夜幕笼罩临沅城。主仆二人这才推开谢府的大门,府内漆黑一片,不见半点灯盏。 一丝火光自后院冲天而起,最后嘭的一声在天空中绽放出绚烂的烟火。 众人手提着灯笼从最近的院子内走出,齐道: “山色既无尽,公寿亦如山。” 司远道看着一排小家伙笑嘻嘻的望着他,背后是漫天烟火,院内的灯笼一盏一盏缓缓亮起。 突觉今夜的风太过不解风情,竟往他眼里刮沙子! 谢玉衡提着小虎灯,难得孩子气蹦蹦跳跳的到司远道身边,道:“先生,生辰快乐。” 近一年的相处之下,谢玉衡基本上把司远道的个人信息,猜了八九不离十。 譬如:司大人家里只有他一人了。 若是光明正大的请人到府置办生日宴,先生不愿意是一说。 他日回到朝廷难免还有不长眼的御史弹劾,倒不如由他组织谋划。 反正,来都来了,他还只是个孩子。 司远道抬头望天,抚着山羊胡子,故作深沉道:“嗯,你们有心了,都是好孩子。” 实则疯狂眨眼睛,把泪憋回去。 “还搁这站在干嘛呢,老司,菜都凉了。” 赵峥倚在墙上,单手枕于脑后,手里抛着一小坛子酒玩。 和谐而温馨的泡泡,啪的一下就碎了。 第51章 月宿东井而雾 有水患 “你这酒蒙子,怎也来了。”被打破祥和气氛的司远道,似恼瞪老友一眼。 言罢,一甩衣袖带着弟子往后院宴席走去。 赵峥大笑两声,倒也不恼。友不损,不为至交。 神武营,乃当年制作神弩留下的将士。 后,战乱平,不少无家可归的荆州将士,也划入神武营麾下。 神武营,也算是荆州人数最多的军营。 此次他应红衣小娃娃约,前来赴宴,一是替老友庆生辰。二是神弩制作的方法,像是从天而降。 天下初定后,论功封赏。唯有清河亭侯是突然冒出来的。 关于封爵原由,唯有含糊几句,献宝有功。 他是个武人,却不是个蠢人,心中隐有猜测。 喝完两坛酒后 “嗟哉!怎就备这么点酒。”赵峥一双铜铃大眼看着容时。 这他怎么给老司头灌呸,敬酒!套话。 容时眨着无辜的眼睛,恭谨道: “公子说,今个唯有赵将军一人饮酒,为不误将军明日政事。所未多备。” 当然谢玉衡的原话是,小饮怡情,大饮伤身。 虽本次受邀宾客,多为临沅文人墨客,万一喝醉被谁套了话,岂不是反倒助小人行事。 桃园学院叶山长放下筷子,用手绢文雅的擦拭着嘴边油渍。 好奇道:“哦?此次宴席竟是谢亭侯安排的。” 这倒有意思,每人的菜肴都是单独一份盘子装着的,各有不同。 他乃临沅本地人士就好一口茱萸,越辣越爱。此次席面所用之''茱萸''不觉一丝苦味。 “玉衡不过出了个点子罢了,其他都是与诸位兄长一起完成的。” 坐在司远道下首的红衣小童,不骄不躁缓缓道来。 ''许兄长''闻言感动得kuku干了一碗大米饭。 金枝玉叶的许公子还是第一次进厨房,尽管他只负责烧火,还差点把厨房点了 叶山长无不羡慕的看着司远道,酸溜溜道:“你这弟子倒是个体贴的。” “哈哈哈哈,那是自然。”别人羡慕不来的。司远道得意的抚着山羊胡子。 叶山长扭头,没眼看,根本没眼看,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满城都是齐风那蠢货,风流少年的流言蜚语,避免连累学院名声,还是早日找个借口踢出桃园学院。 一顿饭,除了郁闷没套到话的赵峥,宾客皆欢。 素月分辉,明河共影,表里俱澄澈。 今夜难得可见星子,已至亥时。红衣小童未就寝。 谢玉衡在画纸上落下最后一点笔,一幅月下竹影图赫然纸上。 小童走出亭子,伸懒腰举头望月。 倏地,红衣小童的动作像是被定格一般,一动不动。 视线内,唯见月亮停留在,朱雀七宿之首的井木犴。 君主运用法令公平合理,则井宿明亮,排列整齐。 谢玉衡把朱雀揉醒,问道:“你可能感知何处将有水患?” “叽叽叽叽。”我只是一只丧失神力的朱雀,现在唯能施展一些幻术尔。 谢玉衡把朱雀捧在手心里,示意它看井宿的位置。 此时正是月亮停留在井宿,且周围灰蒙蒙的。 朱雀瞪大了黑豆眼,月宿东井,有水事,若水令,不雨则风。 月宿东井而雾,有水患。 “叽叽叽叽”星象远近相看各不同,临沅所观其象,必是临沅即有水患。 谢玉衡皱眉,也不知官府可有会观星之术的人。 临沅南临沅水,若有水患不堪设想。 不过此时已晚,且郡守庄大人因兼职副考学政,还在贡院里关着批卷,待明日贴榜方出。 至于找那些个郡丞,同样要等到庄昀出贡院。 赵峥,身份不合适,又没到十万火急的时候。总不能让人家顶着撤职的风险,去做防御水患的准备工作。 却说庄昀这边,最后一日还在争辩,哪张答纸第二名。 庄昀站在椅子上,举着一张纸声音沙哑道:“要我说此卷,才配第二。” 此卷破题思路,与第一名的略有相同之处,深得庄昀的黑心。 另一个学官不服输得站在桌子上,也双手举着一张纸,道:“此卷亦不差!” 主考学政扶额,头疼。 偏偏两卷红圈数量相同,投票支持的人数居然也相同。 主考学政用力一清嗓子,双手往下压。大声道:“行了行了,都多大的人了,跟三岁小童掐架似的。” 提笔落字,每份纸张大小相同,揉成六个纸团子的。 主考学政疲惫道:“轮流抓阄,谁的姓氏先出三个,谁支持的卷子为第二。” 继续闹下去,明天的榜还贴不贴了! 庄昀和另一个学官无语,有这么不靠谱的主考学政吗。 却都口嫌身正,划拳定谁先抓。 学官哈哈一笑,对着庄昀拱拱手道:“庄大人,承让。” 庄昀挑眉,反正又看不见字,先抓、后抓的无所谓。 学官认真挑选了一个纸团子,紧张的展开一看,赫然一个庄字。 “哈哈哈哈哈。”庄昀一撩衣袍,得意的把腿撑在椅子上。 单手撑于膝,随意挑了个纸团,又是一庄。 学官想着适才认真挑选,结果替他人做嫁衣。冷哼一声,亦随意挑选一个。 余下四个纸团,只有一个庄字纸团,剩下三个是自己的姓。 总不能四选一,还能是他庄 呸,学官撅着嘴,愤愤把展开的庄字纸团,拍在庄昀面前。 “哈哈哈哈哈哈,哎哟不行,我肚子疼哈哈哈。” 庄昀捧腹大笑,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全靠对手送得好,得来全不费工夫。 其他学官也忍俊不禁,庄大人这运气忒好了些。 一番闹剧罢,众学官这才着手拆掉,糊住考生信息的封纸。 好在先前其他的已经排好名次,现在只需拆名誊写排名即可。 次日,空气中弥漫着湿润的水意。 蜻蜓在院内飞来飞去,偶有几只迷糊蛋闯入室内,扰得下棋的师徒二人心神不宁。 “嗯,若真有水患将至,提早做些准备总归是好的。” 司远道落下一子,吃了谢玉衡一小片白子。 谢玉衡挑眉,倒也不慌,将白字落在预想之位上。 缓缓道:“只是如何提前准备,田地里的庄稼是挪不走的。” 如今已四月中旬,秧苗基本上都已插下。 第52章 府试排名 临沅水患 司远道叹气一声,道:“娘要嫁人,天要下雨,谁也拦不住。” 忽闻院外喧闹声,司远道将手中棋子,尽数放回棋盒。 乐呵呵道:“想来是他们看榜归来,走走走,看你大哥排名几何。” 谢玉衡看着棋局,先生的黑子已经入局,想来小老头也是发现了。 轻笑一声,跟着司远道后面出了院子。 “啊——我们玉衡怎么这么厉害,又是案首!” 谢明诚高兴的抱起谢玉衡转圈圈,转着转着,突觉凉飕飕的。 原来是大哥的眼神真可怕。 谢明诚尴尬的把玉衡弟妹妹放回地上,心虚的摸摸鼻子,他这不是忘了嘛。 想着又难免有几分失落,一行人就他没过府试。 谢明诚抿抿唇,掩去眼中失落之色。故作开心道:“嘻嘻,玉衡你可记得那梁江吗?” 谢玉衡心中思量着二哥的未来,漫不经心点点头。 二月天扇扇子,脑壳有包,想忘都难。 “此次不过二十五名,竹书都行十七呢。“ 谢明诚眉飞色舞的说着,谁让梁江那憨狗到处和人说江陵县试有黑幕。 打脸来得太快,就像风雨如磐。 当时看榜梁江好生被人嘲笑了一番,不如人,当自砺。搬弄是非,非君子也。 容时几分诧异的目光,落在谢竹书身上。 要知道这可是府试,能保持县试的名次不变,就算是天纵奇才。 主子身边各个是人才啊。 谢竹书挠挠脑袋,有些腼腆的道: “都是借家主的光,听司大人讲学,以前很多不懂的,如拨开云雾见青天。” 司远道傲娇的抚着山羊胡子,寒门难出贵子,不止是在物质条件比不上富贵人家。 重要的是师资被垄断,好学院大门朝南开,没钱你别来。 更别提请专门的夫子单独教学的。 少年们嘻嘻哈哈的围坐在亭子里,七嘴八舌的说着各自的名次,还有听来的八卦。 此次府试,谢玉衡为府案首,谢明礼行二,齐砚州行三。 谢竹青倒是取代了许律的第四,第五名是桃园学院的学子,第六才是许律,至于谢林依旧稳定第十。 谢明诚,名落孙山。 “听衙门的人说,大哥和齐砚州的名次,还是抓阄决定的呢。” 谢明诚靠在亭柱上,眉眼弯弯看不出一点悲伤。 司远道微眯着眼,摸着山羊胡子道:“哦?还有此事,不过运气也是实力的一种。” 谢玉衡若有所思的摸了一下家主戒指,既是家主,该是能囊括族人? 也不对,二哥都榜上无名了。 忽然,一道闪电劈在隔壁人家院子里,众人都被吓了一跳。 随之而来是轰隆隆的雷鸣声,谢玉衡小手撑在石桌面,面色深沉的看着亭外。 “怎么了?” 谢明礼站起身来,走到谢玉衡身边。轻声问道:“可是吓着了。” 谢玉衡摇摇头,转身与司远道对视一眼,不能再等了。 如今榜已张贴,想来庄大人亦从贡院出来了。 红衣小童吩咐道:“容时,去把马车赶到前门。” 谢明礼探出半个身子,天色暗沉,瞬息就有豆大的雨滴落在脸上。 青衣少年骨节分明的手指,擦拭掉水珠。 自入四月以来,临沅一直细雨绵绵。 往年在江陵多数是清明前后偶有小雨,过后晴空,直到端阳时前后才有如此大雨。 谢明礼目送自家妹妹和司大人离去,转身回院写信。 趁现在水位未涨,得赶紧差人回江陵问问,家中可有异否? 兼职黑心学政的庄昀打着哈欠,刚出贡院就被人堵了。 马车内,气氛一片凝重。 庄昀眉头紧锁,困意早就飞到九霄云外。 这是他上任荆州郡守的第二个年头,如若真发生水患。 哪怕在他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发生,事后抢救及时,依旧会被闲出屁的御史参上一本。 车外哗啦啦的大雨,提醒着庄昀时间紧迫。 庄昀一咬牙,道:“我信司大人,若无水患,责任全由庄某一人承担。” 谢玉衡把玩着腰间红玉,全当是背景板。 人小言轻,是她,也不会把五岁稚子的话当真。 司远道没好气的哼了一声,到底没说是谢玉衡观星所察。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没有水患,他好歹可以抵挡住流言蜚语的压力,大不了不回朝廷,当个普通老百姓。 玉衡不行,他还小。 若真有水患,届时再表明也不迟。 二人又交谈了一些,防范水患之事,直到马车停在府衙前。 庄昀挥手制止了要打伞的随从,直接顶着大雨快步跑进府衙内。 谢玉衡放下车帷,擦拭掉吹进来的雨滴,赞道:“庄大人倒是个好官。” “他啊,家中陷入党争,被楚天辰流放到交洲西南一带。被陛下救下时,全家就剩他一个了。” 司远道目光没有焦点,似在回忆什么。 某种程度上,他和庄昀小子有相似之处。 临沅的暴雨一连下了三日,依旧没有停歇的意思。 谢玉衡披着蓑衣站在城墙上,城下已经搭起一个个窝棚。 这些都是家在地势低处,已被洪水淹没了无处可去的村民,不时有百姓痛苦的哭嚎声。 尽管庄昀提前做了准备工作,可不是人人都信他。 总有些犟种死到临头才幡然醒悟,自私自利,留下生者悲痛。 容时替自家主子撑着伞,目光落在不远处的沅水边上。 水位再涨,临沅城危矣! “现在几时了?”谢玉衡看着远处,顶着暴雨搬运沙包的神武营将士。 其中一位士卒,该是战场上落下了残疾,脚不太方便依旧咬牙扛着沙包。 容时在心里粗粗估算了一下,回道:“该是近午时了。” “让大哥他们找城中酒楼借些人手,替将士们下碗热汤面。” 谢玉衡递给容时一个金质长命锁,这是前几个月大哥补给她的,大哥一看便知是她。 容时接过,犹豫了片刻还是道:“公子,您一人注意安全。” 然后把伞交给谢玉衡,戴上斗笠跑进雨里。 朱雀站在谢玉衡肩膀上,抖动一下有些湿意的翅膀。 “叽叽叽叽?”军中不是有干粮吗。 “你也说了是干粮,那东西吃多了对身体能好吗?”谢玉衡撑着伞往城下走去。 现在的干粮是一种名为糗的食物,将米面炒熟之后,加水搅拌,捏成块晒干,形似锅巴。 第53章 讹钱不成反被讹 “快!养济院房子塌了。” 刚下城墙,就见神武营校尉赵无眠,带着一队人马往城南而去。 谢玉衡脚步一顿,目光落在队伍中一个矮小的身影上,二哥。 一身褐色短打,身上各处皆有泥污,想来是从某处塌了的房子刚出来。 谢明诚小跑跟在队伍后边,完全没注意到城墙下的小身影。 虽水患,城墙依旧有守卫站岗,谁胆大包天在守卫眼皮子底下搞事。简直茅坑里点灯,找屎。 “叽叽叽叽。”哎呀,吃盐的傻小子长大了。 谢玉衡脸上挂着老父亲般,欣慰的笑容,轻声道:“二哥,只是神经比较粗,一直都是个极心善的。” 梁国没有武举,本想着先让二哥习武,以后再行打算。 而今看来二哥找到了自己的路,只是,如此二哥就要和家人分隔两地了。 小童如玉的手指轻叩伞杆,临沅快马两日到江陵。若在两地修一条运河,只需要一夜多即可抵达。 江陵往东是华容,云梦泽一带到处是沼泽易迷失方向。便只能南下连接洈水、澧水,最后与沅水会合。 不过纯人工挖掘费时费力费钱,只能暂时搁置。等以后火药弄出来,直接炸开再修建省时省事。 心中思绪已过万重山,转动指间的油纸伞。小小的人儿,迈着四方步走进瓮城。 一进瓮城犹如仙境,雾气缭绕就是这雾有点呛人。 小月城内两边支着施粥的摊子,因连下几日雨,柴火多少带点潮意,这烧起来可不就呛人嘛。 谢玉衡被呛得连打几个喷嚏,鼻子红红的,衬得整个人愈发的像个病弱小公子。 “那个哥哥,这粥给你。” 谢玉衡小手揉了揉,被烟熏得有些难受的眼睛。 好一会儿,才看清眼前站的小姑娘。一身打满了补丁粗布麻衣,黑瘦的双手捧着一碗粥。 这位哥哥好生可怜,一个人生病了没有爹娘在身边像她一样。 正欲开口,就见一膀大腰圆的妇人,上前抢过碗。 尖着嗓子道:“好你个克父克母的贱丫头,这等粗劣之食岂能给贵人吃。” 说完,像是怕谢玉衡开罪,抬手就要给小姑娘一个大嘴巴子。 贱丫头不懂,她可是瞧得明明白白,这小公子腰间的红玉价值不菲! 指定是哪家地主的傻儿子,跑到这脏乱的地方来玩。 谢玉衡皱眉,伸手捏住胖妇人的手。 胖妇人挣扎着要抽出手,却怎么也挣不开。 不由心下大骇,要知道就她这体格子,男人她也打得过。 谢玉衡面无表情甩开胖妇人的手。惯力之下,胖妇人哎哟一声,直接摔倒在泥泞的道路上。 谢玉衡用手绢,擦拭着方才捏胖妇人的那只手。慢条斯理道:“婶子心里有脏东西,看谁都是脏的。” “哎哟,我腰折了,你今天不赔我五十两银子,别想走。” 胖妇人也不搭谢玉衡的话头,只是扶着胖腰哎哟的叫唤。巴结不了,就讹点银子花花。 在外行走,主打一个脑瓜子灵活多变。 维持施粥秩序的衙役,闻声而来快步上前,对着小公子抱拳一礼。恭敬道:“谢亭侯,可是有人闹事?” 话未说完,躺在地上装柔弱的胖妇人,一个鲤鱼打挺站起身来,脚底抹油一溜烟跑了。 他大爷的,居然是个侯爷!她是想碰瓷,不是想找死。 朱雀瞪大了黑豆眼,对胖妇人的灵活度叹为观止。 可惜,已有别的衙役去追了。 她逃他追,她插翅难飞。 半盏茶后,谢玉衡悠闲坐在衙役给准备的椅子上,递给小姑娘几颗松子糖。 从难民口中得知了,这小丫头的基本信息。 父母双亡,家中田产被祖父以孝道占据,胖妇人便是其祖母,最爱的大儿媳妇。 谢玉衡单手撑着下颚,笑眯眯看向胖妇人,道:“婶子,适才闪到腰了,要去医馆?” 胖妇人被衙役压跪在地上,谄媚一笑,“没有的事,是我脑子不清楚,胡言乱语。” 她家那口子说了,做人要能屈能伸。占不到便宜次换个目标就行,反正无本买卖,稳赚不赔。 谢玉衡点点头,似乎认可了胖妇人的说辞。随后,突然掩唇一阵猛咳。 吓得一旁的衙役,心都快跳出嗓子眼了,小祖宗可别在他职权范围内出事。 “快去请大夫!”衙役推了一把,旁边傻楞的同僚。 谢玉衡小模样别提多可怜,虚弱的摆摆手。道:“不不用了。” 又掩唇咳了几声,道:“都是老毛病了,外边的大夫看不了的。” 衙役都想给她跪了,确有传闻谢亭侯从小身子骨不好是个病秧子,这咋办啊。 那同僚却是眼珠子骨碌一转,指着胖妇人,厉声道:“好个刁妇,气病了亭侯你可知罪!” “啊?”胖妇人迷茫的眨着绿豆眼,觉得此幕似曾相识。 “是本侯身子骨差,衙役大哥莫怪罪婶子。” 谢玉衡小手搭上衙役乙的手臂,表面像是制止模样,实则手指轻敲几下衙役手臂内侧。 衙役乙见果然如心中所料,正色道:“您说的这是哪里话,谁不知您入临沅来从未犯病。” 扭头对胖妇人冷哼一声,“亭侯心善,不代表官府不追究你的责任。今儿你赔了药钱就算了事,不然进里边蹲几天也行。” “不是,我”胖妇人欲哭无泪,总算反应过来,这是被讹了!! 围观的人群中窜出一精瘦男子,直接滑跪到谢玉衡脚边。 讨好道:“我媳妇不懂事,不知亭侯几钱一副药啊。” 谢玉衡似笑非笑的眼神落在男子身上,只是依旧虚弱道: “无妨的,本侯的药,焉能是寻常百姓付得起的,衙役大哥还是算了。” 她开口要的,和刁民“主动”给的,焉能是一码事。 经过衙役乙与男子一番口舌,最后咬牙赔了谢玉衡十两药钱。 谢玉衡掂量着手中银锭,也就能讹这么多了。 可惜小姑娘祖父母还活着,占个孝字,田产要回来恐需扯皮许久。 第54章 风波平 回头让伯母找人试探那家人口风,看能不能把小姑娘买下来,送去谢氏学院念书。 谢玉衡轻笑一声,想来出了这么多的血,巴不得早点脱手回点本。 窝棚里,男子心疼的数着剩余银子,没好气道:“你说你,没事招惹那尊煞星干嘛。” 胖妇人扭着手帕,委屈巴巴的道:“还不是死丫头多管闲事,人一侯爷缺她碗破粥喝。” “哼。”男子冷哼一声,“改明儿,让娘把那死丫头卖了,长大再卖指不定还要吃多少粮食。” 男子撇撇嘴,没说的是,他家没一个长得好看的。死丫头长大后万一更丑,没人要赔手里咋办。 来给神武营将士送面条的谢明礼,得知瓮城闹剧后,宠溺点点谢玉衡的额头,道:“调皮。” 谢玉衡坐在马车前室上,晃悠着小短腿,冲大哥做了个鬼脸。 谢明礼从隔壁马车提出一个食盒。温声道:“祥云糕点铺新出炉的荷花酥,你尝尝。” 浅粉色的酥皮层层绽放,内里淡黄色的花蕊,入口酥脆绵密。 看着青衣少年前去帮忙架打饭的背影,谢玉衡眨眨眼。也不知谁人能摘下,她家这朵君子兰。 大雨冲刷着临时支起的雨棚,神武营将士分批进来用饭。 “别说,这淋一天雨,吃个热乎的真舒坦。”五大三粗的士卒,端起碗将汤面喝了个干净。 快速洗好碗,又冲进雨里去扛沙包。 一位年轻士卒,自昨个忙到现在就没吃过饭,手抖得筷子都拿不稳。 索性也顾不得烫,直接伸手抓着吃。身后城内是他的家,家中有老母。还有数以万计手无缚鸡之力的老百姓。 “多谢了,谢家小子。” “替我谢过清河亭侯。” 一声声急切的道谢,一个个顶着大雨艰难前行。 或许未来历史上都找寻不到他们个人的一丝痕迹,唯有某年何事多少人一笔带过。 翌日清晨,谢玉衡打着哈欠推开房门。阳光洒在院内,台阶之下波光荡漾。 “我估摸着公子也该醒了。” 容时一身短打,卷着裤腿,淌过院子里的水。 将一盆热水放在谢玉衡身边,将帕子拧得半干,递给自家主子。一边把知道的消息告知于谢玉衡。 坏消息:后半夜上游水库被冲破,被沅水边的沙包挡住了,但没完全挡住,水还是漫进了城内。 好消息:雨暂时停了。 谢玉衡擦完脸,声音还带着些许困意,问道:“那城外窝棚里的人呢。” “前半夜时,庄大人做主让他们上城墙了。” 容时又将帕子清洗一遍,直接把水倒在台阶之下。反正到处都是水,也不在乎多这一点。 谢玉衡摩挲着红玉,好在提前准备了,否则指不定要被洪水冲走多少人。 突然,哐镗一声,主仆二人同时望去。 就见谢明诚划着一个大木盆,卡在了院门处。 谢玉衡扶额,亏得昨日才觉二哥有所长进。 二十四小时体验卡是。 谢明诚高兴招手道:“小玉衡,快来玩啊。水里好多鱼呢,还有小王八。” 鱼努力蹦跶着身子,似不甘心屈居于木盆之内。 谢玉衡一打开谢府大门,引入眼帘的是满地各色各样的东西,根本无处落脚。 还不断有百姓打扮模样的人前来赠礼。 “谢亭侯——” 不知是谁高喊一声,顿时街道上涌满了人。 谢玉衡回首望向众人,只见他们个个微笑的看着她,二哥还冲她做了古怪的个鬼脸。 难怪,这些家伙,一大早撺掇着她开门。 今日四月二十五,距离洪水漫城已过去四天。 那些只能在城墙上躲避洪水的村民,也陆陆续续回到了自己的村庄。 而司远道在拒绝了第一位百姓的感谢后,表示他不会观星之术。 观星之人乃本次府案首,谢家玉衡也。 众人一开始不信,直到赵峥出来担保,多年好友他还能不知道老司头。 不会观星是假的,但稀烂是真的。 十有九不准,详情参考教出来的常禾。 “哈哈哈哈哈,不愧是老本官和诸同僚一起看中的府案首。” 庄昀一身深绯色官袍,走在众人之前,收敛了适才吊儿郎当的样子。 “本官,代临沅百姓,谢过亭侯。”庄昀正色深鞠一礼。 身后的一众百姓也跟着鞠礼,道:“多谢亭侯。” 声音响彻云霄,大半个临沅城都听得见。 谢玉衡站在原处,并没有挪动步子。她自认受得起这一礼。 只是在庄昀直起身之后,拱手一礼道:“玉衡虽晓观星之术,若无庄大人雷霆决策。亦是英雄无用武之地。” 庄昀摆摆手,什么狗屁雷霆决策。换个稍微心里装着百姓的官来,也是一样的。 目光落在不骄不躁的红衣小童身上,真乃如玉君子也。 “真是可惜了呀,小玉衡如此人才,不能收入神武营麾下。”赵峥直接一处礼物少的地方翻墙而入。 而庄昀寒暄过后美滋滋上了马车,回府衙继续处理政务。 嘿嘿,虽然是小家伙提供的星象,可政绩却算是他的。 此等聪颖的孩子哪里有卖,想买! 司远道无语的眼神落在翻墙而入的大汉身上,嫌弃道:“你能不能有点长辈的样子,教坏了小孩怎么办。” “怎么会呢,你看我家无眠也没长歪啊。”赵峥拍拍身上的灰尘。 吩咐容时找人处理门前,一堆杂七杂八的礼物。 谢玉衡笑着道:“玉衡确不能入神武营,将军不若看看我家二哥合适否。” 谢明诚一愣,此次府试就他一人未过,说不难过是假的。 可总不能因他一人情绪,扰了大家的兴致。 “哦?” 赵峥犀利的目光落在谢明诚身上,那日抢救塌毁房屋,他在自家儿子身后见过这小子。 “梁国十三州虽平。若西域有战,神武营亦是要出征的。” 谢明诚拱手道:“明诚不怕刀山火海,任凭将军调令。” 谢玉衡挑眉,西域都是些小国,部落之类的。 若有战,得是多大的战争,才能让处于中心地带的荆州出兵。 倒不如说扬州沿海倭寇横行,可信度更高。 第55章 二哥入神武营 赵峥哈哈一笑,大掌拍在谢明诚的肩膀上,道:“好小子有胆气。” 随即捏捏少年臑(nao)肉,倒是紧实。 赵峥满意的点头,不过十二。 能过县试说明肚子里也有点水墨,又有胆量,军中缺的就是文武两全的人才,好好培养一番,他日或成一员猛将。 枝头的燕子穿着花衣,站在枝头煽动着翅膀,似乎也在为谢明诚鼓掌。 钱氏愣在原地,手扶着雕花石拱门。 看着自己儿子拜赵峥为师,脸上是止不住的喜意。一双漂亮的丹凤眼眶里,却是渐渐噙满泪水。 在她眼里,不论谢明诚长多大,永远都是一个孩子。 阳光透过新生的绿叶洒在地上,形成一片片斑驳的光影。 谢明诚抱着钱氏胳膊痛哭:“娘,我走之后,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鼻涕眼泪一并擦到钱氏衣服上。 钱氏强忍着想扇他的念头,将谢明诚的脸按远了些。 无奈道:“行了,又没战乱,说得一去不复返似的。” 海棠树下,谢玉衡坐在小摇椅上,以蒲扇掩面,偷笑。 大伯母最初的怜惜之情,这几日已被二哥缠得丁点不剩。 谢明诚转而看向手持一本书卷的青衣少年,委屈巴巴唤了一声,“大哥。 谢明礼挑眉,翻过一页,温声道:“赵校尉等许久了,明诚莫要胡闹。” 旁边吃茶看戏的赵无眠表示,军中无所事,不介意多看一会儿戏,哦不,多等一会儿。 “小玉衡。”谢明诚小狗般湿漉漉的眼神,蹲到谢玉衡面前。 谢玉衡从身旁的容时手中取过一个包袱,道:“想来银两伯母已替二哥备好,里边是一些个头疼脑热的药,玉衡都已标注写明。” “呜呜呜,还是小玉衡对二哥好。”谢明诚作势就要抱住谢玉衡再哭一场。 谢玉衡额头一跳,眼疾手快把包袱塞到谢明诚怀里。 谢明诚吸吸鼻子,又去嚯嚯朱雀。捧着白色的小团雀,可怜巴巴道:“我就要离开了,你记得想我。” 朱雀点点鸟头,这傻孩子,没有他真是少许多乐趣,鸟肯定会想你的! 白色的小团雀在翅膀下啄啊啄,叼着一根羽毛放到谢明诚手里。 礼轻鸟意重,要别的,它也没有。 谢明诚目光呆呆地看着白羽,书上说,鸟赠羽是求偶 虽然人鸟殊途,他会努力学武学兵法的,以后好好待鸟! 直到看不见马匹的影子,钱氏的眼泪这才夺眶而出,说舍得是假,可总不能把孩子一辈子困在身边。 谢玉衡呼出一口浊气,抬手接住被风吹落的树叶。 人生不过泻水置平地,各自东西南北流。 山巅的风景,与诸君共赏,方为美景。 谢明礼本还担心母亲,会失落难过好一段时间。 哪知下晌就风风火火的去资助养济堂了,说是要给谢家的孩子积善。回来时还带着一个黑黑瘦瘦的小姑娘。 府内亭台楼阁雕梁画栋,小姑娘看了一眼就不敢再看,低头不安的搅动着手指。 她被伯母调教好些日子了,丫鬟懂的她基本也晓得了,比如说不能乱看乱说 谢玉衡手中一纸轻飘飘卖身契,姜稚鱼,四岁。 不过六两银子,驴子都要九两一头呢。无奈叹息一声,吩咐府上新买的婆子,带小姑娘下去洗漱。 烛光在少年脸上摇曳,许律放下手中的青瓷茶盏,开口询问道: “买这么个小丫头作甚,你家又没姑娘,需要培养贴身心腹丫头。” 谢玉衡手指轻叩桌面,笑道:“就不能因为是我心地善良,见不得人间疾苦。” 许律淡定的表情龟裂开来,想起之前那讹人的妇人,反被他讹了十两银子。 掩唇假咳两声,道:“唉,想我年纪轻轻,竟老眼昏花了,该如何是好。” 意思就是:没看出来,真没看出来。 谢明礼在纸上画着奇怪的符号,头也不抬的道:“挖以永治。” “不是,谢大哥咱们还有没有同窗之情了。”许律心痛拍桌,震起茶盏内的水圈圈涟漪。 谢明礼笔下一顿,凝思片刻,认真道:“我与你确实算不上同窗,你入谢氏学院时,我已不在内就读。” 许律默,谢明诚走的第一天,想他,想他,想他。 而谢明诚这边,第一天入军营,看什么都新鲜。 他原本以为是军营里该是一顶顶帐篷,哪知竟是成排的房屋。 赵无眠笑着解释道:“帐篷是行军时才用到的,南方潮湿多虫,住久了再强悍的将士也顶不住。” 推开原色的木门,室内的布置随着油灯的光亮,缓缓呈现于谢明诚眼前。 一床一柜一桌一椅,没了。 “军中条件简陋了些,你若缺什么,待休沐时可以去城里采买。”赵无眠尴尬挠头,白天光顾着看戏忘这回事了。 谢明诚将两个包袱往床上一放,道:“不碍事的,赵大哥。” “听我二叔说他参军时,睡得大通铺一间几十个人呢。”就这么个小房间,还是赵无眠校尉院子里的厢房。 赵无眠把油灯放在桌上,道:“你先收拾,我先去帮你把被子领回来。” 此时不过五月,夜里还是有些凉的。 赵无眠走后,孤独感环绕着谢明诚。少年坐在床边,呆呆地望着油灯摇曳的火光。 想家了。 谢明诚深吸一口气,用力晃了晃脑袋。不行,大哥和小玉衡都那么厉害,他不能落下才是。 他知道自己不是很聪明,可不能总是做被护着那个,他也想为家人遮风挡雨。 谢明诚站起身来,母亲给他准备包袱时,他就在一旁,倒是知晓有些什么。 径直解开谢玉衡给的小包袱,里边是一个个纸包。每个纸包上写着各自的功效。 有风寒的,有拉肚子的,甚至还有蚊虫叮咬后用的 蚊虫叮咬后不是用唾沫一涂就好了吗,不涂也成,掐个十字隔天就消了。 带着疑惑解开,里边是几个小铁盒子,壳上还有未完全刮干净的红纹。 谢明诚悟了,这些东西都不能拿出来见人,需得藏好。 谢府。 门房小厮带着一行人匆匆忙忙往正厅而来。 “小玉衡。” 闻声,红衣小童停止了与许律的''友好交谈'',惊喜的回眸。 第56章 姜稚鱼: 学武就没人打我了吧? “爹爹娘亲,你们怎么来了。” 谢庭江三步并作两步走到谢玉衡面前,左右打量确认没事。 这才道:“听闻临沅水患,本是接到你大哥信就出发了。” “哪知澧水泛滥,绕路花了好些时间。” 孟氏迈着优雅的步子,柳眉微弯,宠溺道:“一入临沅就听路人提起谢府案,你呀。” 谢庭海摸着下巴上的胡茬,哈哈一笑道:“这说明咱们家小玉衡优秀品德高,走哪都是被夸的。” 许律险些给茶呛死,他们说的这人,和他认识的黑心讹人亭侯,是同一人吗? 心中嘀咕,却是识趣的默默出去了。 人一大家子,他个外人在那杵着算啥回事。 举目望着天上的小月牙儿,晚风拂面,他有些想家了 一番寒暄后,谢庭海这才觉得有哪里不对。疑惑道:“明诚呢?咋,病了啊。” 钱氏翻了个大白眼,背过身去懒得理他。 有这样做爹的吗,好半天才察觉到二儿子不在。 “明诚拜入神武营将军赵峥门下了,今日入营。” 谢明礼终于解开了这道的算学题,慢条斯理把毛笔搁在笔架上。 好半晌,谢庭海眼眶红红,叹气道:“也好,是我做爹的没啥本事,要你们自己谋出路。” 谢玉衡半靠在孟氏怀里,困意席卷而来。 大伯这话其实也没说错,哪怕后世,条条大路通罗马,有的人就生在罗马。 大多数家庭孩子的高度,取决于父母的条件。 偏有些父母平平无奇,还要指责孩子不能带他们跨越阶层,可笑。 像谢庭海此般清醒的,都算是极少数,祖坟冒青烟了。 几辆马车缓缓驶出临沅城,院试要到八月才考。 一行学子,或多或少都有些想家了。 司远道亦是想念谢氏学院,厨堂夫子李寻欢做的菜! 谢知意揉揉太阳穴,将医书收了起来。 看着头晕,也不知明礼哥如何做到的,在哪都能看书。 她是随孟婶婶一起来的,不过在城外给灾后拉肚子的人义诊去了。 目光落在黑瘦的姜稚鱼身上,道:“先前同你说的,可想好要学什么?” “我我想学武可以吗?” 姜稚鱼手指不自觉的卷着衣角,伯母仗着力气大,男人都打得过。 她学武是不是,就没人打她了? 谢知意扔了一块松子糖到嘴里,含糊不清的道:“阔以啊。” 没想到这么个小胳膊小腿的家伙,居然想学武,难道这就是所谓人不可貌相 远处一座山上,谢明诚与赵无眠一人一马,眺望着那车队。 昨日休沐,他与家人见了一面。再相见起码八月 红漆木马车内,谢玉衡似心有所感,掀开车帷望向远处的山峰。 山被茂密的树所覆盖,什么也看不到。 昨日才知,神武营是随荆州治所,所在驻扎。 谢氏祖坟在江陵,总不能迁坟到临沅发展。 那么,给江陵升咖呢。 走时绿芽才上枝头,回时江陵已绿意满城。 远处田野里水车不知疲倦的转动,田间一片生机盎然。 正所谓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日上三竿,谢玉衡被敲门声吵醒。 一打开门,富贵热情摇着尾巴,哼哼唧唧的围着她脚边打转。 “陈大人来了。”容时裤脚上海沾染着梅花泥脚印,一看就是富贵这小坏蛋干的。 谢玉衡摸摸富贵狗头,疑惑道:“陈秋?陈大人?他来做甚。” 谁家好人侍卫统领,天天往皇宫外跑。 “哟,小玉衡都不带想我的,陈叔叔很难过啊。”陈秋端着一碟新出炉的小蛋糕,靠在院门处。 说完打了个响亮的嗝,隔老远,谢玉衡都听见了。 陈秋尴尬的揉了揉鼻子,从怀里掏出几张银票。道:“白糖的分红,陛下让我给你送来。” 谢玉衡披散着长发,接过银票,数了数竟有五万两。 二八分账,楚珩二十万。 陈秋叹气一声,沮丧道:“好不容易从那些富户手里坑点钱,一次水灾连本带利掏出去了。” 谢玉衡将银票递给容时收好,沉吟道:“除了临沅一带,难道别处也有水患。” 陈秋顺着墙滑坐在地,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扬州,吴郡知府为推行改稻为桑。开凿河道淹了两个县。” 扬州吴郡沿海,且漕运发达,向来是人口密集之地。 内陆寻常县城不过万人以内,吴郡却是可以上万 改稻为桑,谢玉衡细细品着这四个字。桑叶,丝绸。 “可是与池家有关?” 陈秋伸出魔爪,捏了捏小童正色的脸,“你这小家伙到底是吃什么长大的,脑瓜子这么灵光。” “是巴结池家的狗腿子。” 能说的也就这么多,至于巡抚南下扬州调查,这些丁点不能外露。 谢玉衡垂眸,如此说来,池家的势力,倒比她想的还要深。 “我估摸着红薯封赏秋收后能下,你若能考个小三元”陈秋看着红衣小童,你懂我的意思。 谢玉衡认真点头,拱手道:“多谢陈叔叔提点。” 虽然她不在乎赏赐,第一近侍外加侍卫统领的示好,总不能往外推不是。 陈秋抬头看看天色,此次他随赈灾的银子一并南下,另有要事,不能耽搁太长时间。 起身揉了揉红衣小鬼头的乱发,“叔走了。” 目送陈秋的背影消失在转角,谢玉衡转身吩咐道: “容时,你去学院知会一声,就说今晚本侯讲学观星之术。” 然后回房,关门,往床上一趴,继续睡大觉。 不知是否因为最近长身体,总是容易犯困。 “所谓月经于箕则多风,离于毕则多雨。”随着谢玉衡说话,皮影戏的月亮也缓缓移动。 站在学子大后方的甄酉谦,努力踮起脚尖,这啥也看不到啊。 那日的蓝衣少年梅行云,坐在房顶,看着下面的挠头的甄酉谦, 颇为得意的换了个姿势,把手放在膝上。 还是他位置好,看得清楚。 树上突然掉下一片''落叶'',落在梅行云手背上。 一开始没当回事,直到''落叶''动了起来 第57章 欢喜冤家 书院学士服 “啊——” 梅行云惊恐的,手舞足蹈想要把''落叶''甩下去,一时忘记了自己还在房顶。 于是在众人的震惊中,向下栽去 好在千钧一发之际,被同在屋顶的两哥们,一人拽住了一只腿。 附近的人赶紧过去帮忙。 今儿,已是清河亭侯的观星讲学第五日,江陵城内不少凑热闹的学子都来听学,将谢氏学院挤得无处下脚。 于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爬房顶的,挂树上的。你要是能让学院里的几条大狗不叫唤,你骑狗身上都行。 但,万不可搞出人命啊。 谢玉衡手中的讲稿递给容时,对前面几排的谢氏学院学子,道:“今日就到这里。” 未曾想今日会有如此多人,可惜唯有学院建立时,广场做了扩音设计,不能换个更大些的地方。 甄酉谦伸手取下,仍旧扒在梅行云衣服上的叶子虫。 无情嘲笑道:“不是,梅大公子,被小小一只虫子吓成这样。” 叶子虫露出手脚,在甄酉谦指下挣扎。 梅行云打了个冷战,头皮一阵酥麻。什么怪物虫子,不动的时候跟树叶一样。 “别动。” 吴大夫按住他的脸,指着一处伤口对药堂学子们道:“擦伤受伤浅,结痂后痂皮呈片、条状,或片中带细。” 被当讲学样本的梅行云欲哭无泪,蹭着吴大夫从药箱里翻找东西。 小声问药堂学子:“我这可会留疤?” 谢知意将灯笼往吴大夫那边提了一点,无语道:“若你手贱,提前抠下自是会留疤。” “那这到底是会不会留” 话未说完,吴大夫用奇怪的东西,夹着一个棉花团子放到他的脸上摩擦。 “啊,疼疼疼” 梅行云杀猪般的嚎叫响彻在广场上空,少年两眼泪汪汪。 这药堂当真教学正经医术吗!! “行了,男子汉大丈夫,就这点疼都受不了。” 吴大夫脸上毫不掩饰的嫌弃,这酒精棉球一般他还舍不得用呢,扔了一瓶金疮药到梅行云怀里。 “等会去山长院把屋顶瓦片的钱赔了,诊金加金疮药一贯五百文。” 收拾好药箱,吴大夫摇头带着一串药堂学子走了。 他可得抓紧了手底下这些学医的小娃娃,小姑娘万不可找此等娇娥男。 看着甄酉谦嫌弃的眼神,梅行云试图解释,“不是,真的很疼啊。” 甄酉谦晃了晃手中的叶子虫,正经其事的道:“嗯,真的很可怕呀!” 这厢。 谢玉衡在食堂干完饭后,拎着肚皮滚滚不想动弹的猪雀。 刚出食堂大门,就被学子们围住。谢玉衡挑眉,问道:“何事?” 学子们我推你,你推我。 最后还是送绣样路过的谢招娣,道:“他们想要统一的学士服,柳监院说要问过你的意见才行呢。” 因着考虑到贫困学子,所以谢氏学院没有规定的学士服。 偶有一些家里有钱的公子哥,学着谢玉衡一袭红衣,但没那颜值气质根本压不住一身红。 红衣小童微微皱眉,一纤瘦学子站出来,挠挠头不好意思的道: “我知学院是为了我们家境贫寒的学子考虑,就就江陵的学院交流时,我们也想有学士服,感觉很好。” 纤瘦学子不知该如何形容,换而言之就是,归属感。 谢玉衡手有一下,没一下的rua着小猪雀。道:“此事,院内学子可全部经过商议?” “让让让。” 许律从学子中挤出来,一展折扇道:“放心好了,都商讨过的。” “食堂补贴住宿学子的伙食,能省下不少钱呢。再说了那些公子哥,可乐意帮忙出这些钱。” 谢玉衡轻笑一声,这话说得好像他许律不是个公子哥似的。“既然都已商议过,那行。” “那我们谢氏学院的学士服什么颜色啊?” “我觉得青山学院的绿色,不太好,他们那学士帽” “可红色布料比较贵啊” 听着学子们七嘴八舌的议论开来。 谢玉衡小手摸着下巴也开始思考这个问题。 她穿红色还是因为家主戒指乌龙事件,娘亲为图一个喜庆给她带来好运,久而久之也穿习惯了。 红色布料,不论麻,棉,丝绸确实都要贵上一些。 想到先祖谢谦的那一句,‘俗话说红衣官袍,乃百姓血染,我穿蓝图个干净。’ 谢玉衡开口道:“便用蓝色的,便宜,耐脏。” “好耶,我们也有学士服了。” “看下次青山学院那些学子还狗叫。” 刚从山长院交完罚款出来的梅行云,得意道:“刚好是我最喜欢的蓝色,甄酉谦,你说我和亭侯是不是心有灵犀。” 甄酉谦上下打量他几眼,道:“你家没铜镜和我说啊,回头我让人给你送两块,没事多照哈。” “再说,你又不是谢氏学院的学子,和你有个屁关系。” 梅行云恼羞成怒,大吼一声,挥舞着双拳,向甄酉谦扑过去。 “甄酉谦你他大爷的,小爷今天要杀了你。” 谢玉衡拎着小猪雀,穿过这对欢喜冤家。年轻人就是身体好有活力。 她困得只想与周公相会。 步转回廊,半落玉兰婉婉香。 谢玉衡翻看着一沓学士服样式图,最终选定了一张绣有竹叶样式的。 男女皆可,清雅又不失美感。 谢玉衡提笔沾上红墨,在空白处画了个圈。 递给谢招娣,打趣道:“以招娣姐的能力,都可以开家成衣铺了。” 谢招娣腼腆的笑了笑,道:“哪是那么好开的,我还得给两个妹妹攒嫁妆,以后莫要她们被人欺了去。” 像她娘就是分文嫁妆没有,又一连生了她们三姐妹,被吕氏欺负得抬不起头来。 她隐约觉得好像不嫁人也行,终究现在只是一个模模糊糊的念头。 红色的墨在天青釉圆形笔洗中晕染开来,谢玉衡反复刮洗着毛笔,一心二用道: “招娣姐可以去找我祖母,学院可拨款学子开店。按例分成,若是赔了算学院的。” 第58章 要想富,先修路! 谢招娣柳眉弯弯,喜不自胜道:“此话当真?” “玉衡何时说话不真过?”谢玉衡不答反问,将毛笔搁置在笔架上。 谢招娣想到新结识的厨堂好友,余清音。 轻咬下嘴唇,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问道:“是绣堂独有的,还是都可。” “均可,不过都需经过考核。” 那种一看就是赔本赚吆喝的,谢氏学院敬谢不敏,投资不是做慈善。 谢玉衡目送谢招娣开心离去的背影。 嘴角也不由扬起一抹微笑,几年前只能低眉顺眼的谢招娣,如今已经是个大姑娘了。 抬手将昨夜剩余的茶水,倒入花盆中。 嗯,节约用水。 朱雀鸟眼看着芍药有些泛黄的叶子,歪了歪鸟头。 感觉芍药命不久矣 “叽叽叽叽。” 虽说世家大族可以熬死一茬又一茬的皇帝,可你该如何确保谢氏后人心思一直纯正。 谢玉衡给茶壶换上新的茶叶,凝思片刻道: “先祖高义,我心仰之。遂抬谢氏之姓,平冤案,让谢氏重登历史大舞台。” 热水入壶,清新的龙井茶香盈满室。 想到后世的核废水,还有数以千万同胞的性命。 谢玉衡如星般璀璨的眸子冷意泛滥,“可我本意是以身入局,为岛国制定芒种计划。” 寸草不生,即为亡。留岛不留人。 朱雀鸟眼写满震惊,“叽叽叽叽。”你不怕后世之人说你残忍吗? 谢玉衡摸摸小下巴,似在认真思考。 片刻后,摊摊手,状似无奈道:“那我只能用''乱世先杀圣母''作为墓志铭了。” “叽叽?” 谢玉衡点点它不太灵光的鸟头,给自己斟了一盏茶。 身前哪管身后事,做好当下,无愧于心,足矣。 微雨过,小荷翻,榴花开欲然。 谢玉衡和司远道,一人一张小板凳,坐在溪边垂钓。 司远道吹胡子瞪眼的,看着红衣小童一会儿一条的。他这边静悄悄毫无动静。 眼睛一转道:“小玉衡啊,咱俩换个位置如何,为师此处视野开阔赏景极佳。” 谢玉衡眨着无辜的双眼,您看我像三岁小孩吗。 以手掩唇遮盖笑意,道:“先生说得在理,玉衡也觉得钓累了,欣赏一下美景是极好的。” 于是,司远道美滋滋的和谢玉衡换了位置。 常禾与容时皆满头黑线,一时分不清到底谁是师,谁是徒。 将铒取下,空钩入水。 谢玉衡当真开始欣赏起美景来,溪对岸是成片的庄稼,老农牵着牛走在田埂上,更远处还有两人叉腰似在对骂? 江陵若想取临沅而代之,钱、才、军事地位均不可少。 才已经在路上了,军事则需要用钱去修建瓮城。 俗话说:要想富,先修路。 清河村至江陵十六里路,若雇人修路,每人每天百文,三十人一月,便需九十两。 至于整个江陵的路 谢玉衡全身家当不过二十万两白银上下,大头还是池家的赔款。 国家果然是个吞钱机器,重徭役则失民心,不徭役真烧钱。 不知像池家这样的冤大头,上京可还有? 反正她百毒不侵,不介意多来几次,几十次也成。 “先生,如何可以减少修路的开支呢?” 谢玉衡转头看向,换了位置依旧静悄悄,郁闷的的某人。 司远道双眼微眯,眼角的皱纹可以夹死蚊子。沉思片刻道:“一般来讲修路都是徭役,又或者用些犯人。” 将钓竿挪了个位置,老者接着道: “也可以让他人帮你修,譬如手上有什么紧俏的货物,那些商人,自然乐得去修路换取资格。” 就像朝廷发生重大事故,缺钱国库里没银子。只能让富商''捐钱'',以此封些个好听、没权没用的官,是差不多的道理。 谢玉衡小手把玩着红玉,喃喃道:“有什么能让商人抢着修路的货物” 身后,谢来福挑着一担牛粪,两个箩筐一晃一晃的。 他只是路过,并没有人在意。 戌时,观星之术讲学开始。 村里不少孩子端着饭碗找一处地方,边吃边听。 “诗经有云:''东有启明,西有长庚。''” “启明和长庚都是同一颗星,因出现的时间不同,叫法不一样。亦可称之为太白金星。” 谢玉衡挑眉,其实也可直接称呼其为,金星。 一个孩子快速把饭咽下去,疑惑问道:“是不是清晨醒来还挂着天上,最亮的星星?” 谢玉衡点头,手指向西南方一颗明亮的星星道:“那颗便是太白金星。” 于是,学院内一众人等顺着红衣小童所指的方向看去,像是成排的向日葵成精。 王二麻子就在此时,拍了拍瞪大了眼在寻找太白金星的谢庭海。 谢庭海猝不及防被他吓了一激灵,小声道:“作甚的,吓老子一跳。” 王二麻子附在谢庭海耳边,好一阵嘀嘀咕咕。然后二人一起蹑手蹑脚离开了。 谢明礼双手环臂,看着奇怪的二人,想了想抬脚跟了上去。 一直不远不近的跟着,直到村南,王二麻子拉着谢庭海躲到柴火垛子里。 谢明礼一挑剑眉,直接站在旁边屋檐下的阴影里,光明正大偷听。 难怪今日学院少了许多人,原都跑这来了。 村南大皂角树下,众人围篝火而坐成一个大圈。 谢来福一边敲着鞋底干涸的泥巴,一边道: “家主带我们种红薯,又建作坊发工钱的。娃娃也有便宜的学院念,咱也不能一直占人家便宜不是。” “唉,是啊。可惜我老娘走得早,不然也能享几天福。”一个汉子搭话道。 “我全家都记得家主的好呢,就是没啥帮得着忙的地方” 谢弘挠挠头,大咧咧道:“来福,你就说是啥事,我还想去听家主讲星星呢。” 谢来福磕掉鞋里的沙土,将鞋穿上。 这才道:“早晨我听家主的意思,好像是想修路,估摸着也就修清河到江陵这一段。” “我滴个乖乖,这要是请人得花多少银子。” 谢弘心里盘算开来,大工八十,一月三十天。八十加八十,一百六,再加八十 不一会儿,谢弘就算晕了。 第59章 修路(下)政绩长腿了 “花那冤枉钱干啥,咱谢家人一人一锄头,不下一旬就能给它干完咯。” 赵红梅声音一扬,双手叉腰,冲谢弘翻了个大白眼。 什么榆木脑袋,要家主花钱修路,谢来福把大家伙叫这来,玩扮家家酒不成? 谢来贵拿树枝在地上一阵划拉,道:“红梅嫂子说得在理。” “现下田里的活计基本上都干完了,剩下就是一些追肥除草的简单事。” “倒不如大家伙一块凑几天把路给修了,反正都要用这条路的。” 人群七嘴八舌的议论开来,商量着自家出谁。 桂花奶奶望着谢来福,开口道:“我家谢木在县里做木匠走不开,剩下两个小的也顶不上。” “老婆子出点银钱,来福啊,你看行不?” 谢来福一愣,哪个谁缺心眼的,把桂花婶子也给叫来了。 连忙道:“您说的这是哪的话,您家啥情况大家都清楚,哪能要您的钱。” “一码归一码,亲兄弟还明算账哩。” 桂花奶奶从淡黄色绣着桂枝的荷包里,取出一小块碎银子,就要塞到谢来福手里。 “诶,不能收。”谢来福将桂花奶奶的手推回去。 你来我往,上演着几千年的传统戏码。 几次三番下来,桂花奶奶额头青筋直跳,这谢来福咋这么虎呢。忍无可忍道: “今个这银子你收也得收,不收也得收。” “老娘就告诉你,谁也不能破这例,受了家主的好,别回头找有的没的借口不出一分力!” 说完,把碎银子放到一旁呆滞的谢来贵手里,一转身潇洒走了。 人群默默为她让出一条道来,目送花白了头发老人离开。 谢永贵把自家媳妇,惊掉的下巴接回去。笑道:“桂花婶子,以前可是十里八乡都有名的泼辣性子。” 直到丈夫、儿子、儿媳相继离世,一人扛起养育三个孙子女的责任。 做起了卖桂花糕的生意,这才收敛起了爆竹脾气。 倒是众人都忘了,桂花奶奶曾是明媚无忧的小辣椒。 经过桂花奶奶这么一闹腾,个别有小心思,想要躲懒的人家,也乖乖推出自家修路的人选。 皓月当空,村南散会后。 王二麻子带着谢庭海,从柴火垛子里出来。 二人脸上均是被树枝,长时间挤压而形成的红痕。 月亮将两人的身影拉得长长。 王二麻子叼着几根干枯的松针,双手枕在脑后,无不艳羡的道:“啧,有时真羡慕你们谢氏心齐。” 谢庭海大笑两声,不说话,只低头去拍打衣服上沾染的木屑。 绝对的心齐,源于绝对的利益。 翌日谢来福起了个大早,把叶里正从被窝里挖出来。 一行人披星戴月往江陵县城而去,修路此等大事当然是要向当地县衙报备。 若是大工程还需上奏朝廷,许可后方可动工。 县衙外,几个大汉蹲在墙下。 “早睡早起,保重身体——” 打更人的声音,隔着几条街都听得见。 叶里正裹紧了身上的衣服,哈欠连天。 泪眼朦胧的道:“看,我就说了衙门没这么早开门。” 谢来福递给每人一个梅干菜饼子,精神抖擞道:“我这不是想着,终于轮到咱们为家主做回事,激动得一宿睡不着。” 年轻人就是身体好啊。 叶里正用手撑着沉重的头,想再眯会儿,困死老头了。 嘎吱一声,县衙大门被人打开,门房小厮探头探脑的,又把门给关上了。 因着谢玉衡的关系,县衙里的人,对这位清河村里正倒是极为熟悉。 不一会儿。 刘咏只披着外衣,从县衙后院匆匆出来。 亦是打着哈欠,看着墙下几人,问道:“可是出啥急事了?” 阿弥陀佛,菩萨保佑,别是那小祖宗出啥事了。 谢来福紧张的搓搓手,将自己的来意简单陈述后,刘咏立马就不困了。 还有这种好事,村民自己修路,不需要衙门出钱粮,也不以徭役之名。 大手一挥,直接盖章同意了。 送走谢来福一行人,刘咏摸着胡子嘿嘿傻乐。 起猛了,政绩长腿自己送上门了。 古人诚不欺我:早起的鸟儿有虫吃。 竹水俱葱翠,花蝶两飞翔。 一只早起的胖嘟嘟大绿虫子,正欢快的啃食着嫩竹叶。 高树枝头山雀伺机而动,黑影闪过,唯剩竹枝轻轻晃动,绿虫不知所踪。 早起的虫儿被鸟吃。 谢玉衡默默收回视线,继续在画纸上落笔,进行收尾工作。 容时来报时,不小心往画上瞥了一眼。 别人画虾画虎画马,他家主子画大胖虫子…… 小声汇报着村头的热火朝天,谢玉衡笔下一顿。 沉思片刻后道:“你去厨堂请些学子烧菜,菜式你自己定即可。” “是。” 这可把药堂的学子羡慕坏了。 如今村里办大型红白喜事,都会请学得好的厨堂学子做帮厨,就连给亭侯做事也都是有工钱拿的。 “知意,你说我们什么时候才能赚钱啊。”方觉月翻晒着药材,眼神中写满了迷茫。 谢知意一心一意的碾磨着药材,头也不抬的道:“只需在岁考中,药堂取得前三名,便可用学地种药材卖钱。” 方觉月轻咬下唇,卖药材的钱那么多人分,平摊到每人手中能有多少。 早知这样她选绣堂就好了,绣堂帮忙缝制学士服,赚钱到手抽筋。 临近午时,清河村村头。 汉子们一边侃大山,一边挥舞着各自手里的锄头铲子,虽每人都是满头大汗,倒也不算太累。 谢来福古铜色的手遮住太阳耀眼的光芒,眼睛丈量着从辰时到现在的进度,约莫快一里。 这还是早上耽搁了些时间,想来统共修完不过八日便可。 正估算着进度,就见家主带着一队人,推着板车打村里出来。 离得近些的,已经闻到饭菜的香味。 不由咽下一口唾液,突觉得手里的锄头千斤重,肚子咕咕叫唤,干不动了。 让大哥招呼大家伙吃饭,谢玉衡找到谢来福,笑道:“叔伯们倒是把我当外人了,悄悄干大事都不叫上玉衡。” 说着递上一张银票,欲往谢来福手里塞。 哪知谢来福后退一步,躲钱像躲瘟疫似的。 第60章 清河村5A级景区计划书!启动 连连摆手道:“家主每日念书已经够累了,哪能拿这些事污了家主的耳。” 说完一溜烟跑路了,只留下飞扬的尘土。 嘿,家主小短腿岂能追得上我。这就是竹青说的什么,嗯,走为上计! 谢玉衡无奈摇头,眸子里沾染上点点笑意。既不收,她亦不会强迫人收下。 汉子们也顾不得脏,各自找了片阴凉地吃饭。 只见每人一碗冒尖的大白米饭,另有菜荤素各半,外加一块金黄色的鸡蛋糕。 虽清河村大多数人,跟着谢玉衡赚了不少钱。 有些个把鸡蛋糕揣兜里的,想带回去给自家媳妇或娃吃。 还是有一小部分人刚挣扎出温饱线,悄悄端着餐盘往家去,想与家人一起食用。 众人也当默契当作没看见,选择性眼瞎。 王二麻子恨不能自戳双目,他娘凭借着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本事,成功混到了皂作坊的高层。 日子过得比他还快活,压根用不着他巴巴带个鸡蛋糕回去孝敬。 明明是五月天,却让他觉得空虚,寂寞,冷。 端着餐盘一屁股坐到谢来贵身边,小声道:“哥,你们谢氏有未婚的姑娘不?” 谢来贵险些给饭噎死,这街溜子,不会看上他家云华了。 “咋?”谢来贵眼神不善的盯着王二麻子。 另一边的手悄悄摸了块大石头,只要王二麻子敢说想娶云华,就送他去见吴大夫那看脑子。 王二麻子挠挠头,来贵哥看着怎么不太高兴的样子。 犹豫片刻,不好意思的道:“就想问你能不能给我介绍个媳妇,我上门也成。” 谢来贵舒了一口气,把石头一扔,大口扒饭。 沉思良久方道:“倒还真有一个,不过你娘能同意你上门吗?” 王二麻子打了个嗝,道:“怎么就不能了,哥又不是不知道我长啥样。” “至于去穷山沟里''娶''一个,我是不想的。反正我就喜欢你们谢氏的姑娘。” 嘿嘿,谢氏多好,人多热闹,还有谢玉衡这么个聪明的神仙子。 “村南头,谢富海的大女儿。” “说过四次媒,男方都死了。如今已双十年华” 谢来贵只是随口一说,未曾把这事放在心上。 毕竟那姑娘克夫的名头在外,谁也不敢拿自己的命去赌。 众人拾柴火焰高,不过七日,清河村至江陵县城这段路,就修好了。 比原先宽了一倍不止,可四辆马车并行,倒比官道还气派几分。 而谢玉衡也终于想好,如何吸引商人(大冤种)到江陵来修路。 首先将清河村打造成5a级风景区,佐以谢氏书院之名,成天下文人墨客向往之地。 无利不起早的商人,自然闻着味就来江陵投资了。 比用某一种货物作为修路条件,更具有可持续性发展价值。 司远道一手拿着乖徒儿的,清河村风景区计划稿纸,一手摸着山羊胡子。 不同季节盛开的花卉均有,搭配栽种在清河村各处,确保四季都可赏花。 春赏百花曲水流觞,夏乘舟听雨打青荷。 秋宴桂花满山飘香,冬煮酒温茶梅花雪。 司远道将纸搁回桌面,笑道:“一年四季,被你这小家伙安排得明明白白。” “可仅此,还不足以吸引天下学子。” 谢玉衡斟了一盏茶,送于司远道,又给自己斟茶。 吃过半盏,这才道:“若是,谢氏书院有一棵四季常开的桂花树呢。” “什么?在哪,快带老夫去看看。” 司远道把茶盏往桌上一放,牵着小玉衡就往外走。 谢玉衡轻笑一声,道:“树还在半路上呢,先生莫急。” 村口。 村里种田的老把式,稀罕的看着十头牛,至于三架牛车才能拉动的大树。 他们表示,树哪有牛好看,瞧瞧这小角,多可爱。 “庭海,你说的当真,这牛大家伙都可以租用?” 谢庭海解着绑桂花树的麻绳,回道:“我家小玉衡说的还能有假不成。” “农忙时务农,空时用做牛车每日往返江陵,大家伙也不用走路那么辛苦。” 一位花白了头发的老者,小心翼翼的摸上牛光滑的皮毛,声音些许颤抖的道: “老谢家真是祖宗保佑,家主真是那天上神仙子啊。” 郭老婆子撇撇嘴,她又不是谢家人。 才十头牛,农忙时轮到猴年马月去,有钱也不知道多买几头。 “祖母,让我看看。”赵二狗一把挤开郭老婆子,别人只顾着看牛,他却是闻到了桂花香。 现在可是五月,哪来的桂花。 郭老婆子被大孙子这么一推,直接尖叫一声掉沟渠里去了,好一阵兵荒马乱才把她给拉上来。 司远道一行来时,就见女人头顶淤泥,一身狼狈。 显然司远道心思只在那棵大树上,唯有谢玉衡路过瞥了她一眼,嗯,造型别致。 待司远道问即树从何而来,谢庭海憨笑两声,摸了摸小玉衡的头。 只道:“偶然所得,一花匠举家迁往扬州,这传家的桂花树也带不走便只好卖了。” 甭管司远道信不信,反正清河村人深信不疑。 毕竟运气也是实力的一种,而谢家的运气有目共睹。 司远道心疼的拾起一根断落得枝丫,感慨道: “自古民间多奇人啊,我倒也曾见过,交州有人种出四季盛开的月月红。” 稀罕完,众人抬着四季桂——天香台阁移栽到竹林后山。 至于为何不是谢氏学院,当然是,谢氏学院双要建一个更大的。 柳氏噼里啪啦的打着算盘,小声嘀咕道:“倒不如一开始,建个超大的。” 谢玉衡端茶掩笑,也不知是谁,几个月前还在担心学院亏本。 在每日听先生讲学、督工、晚上空间当卷王,三点一线的日子中,时间一天天过去。 再回临沅准备参加院试,已是七月十五中元节。 一入临沅城,家家户户门前焚香,燃纸钱,偶有抽泣一两声。 谢玉衡正要放下车帷,就见馄饨摊上坐着一熟人。 小脸带上几分笑意,喊道:“二哥。” 第61章 中元节 小三元之争 馄饨摊上坐着的少年,一袭墨绿色圆领袍,正猛猛干饭,突闻熟悉的声音。 惊喜回眸,不由兴奋的站起身,大喊一声:“小玉衡。” 惹得周围的人纷纷侧目,主要震惊于少年身侧小案上一摞的碗 众人稍稍寒暄过后,谢明诚豪气点单,“老板,每人上一碗馄饨,都要加香油的。” “好嘞,客官您稍等啊。” 卖馄饨的是一对老夫妻,冒着热气的大锅里滚动着几根大骨头。 包馄饨的老妇人手快得只剩下一道残影。 谢竹书看着一摞的碗,啧啧称奇道:“明诚,你这真够能吃的啊。” 谢明礼微皱眉,替小玉衡理好,在马车内睡一宿凌乱的头发。这才问道:“可是里边饭食不够吃?” “够是够,就是”谢明诚一连打了好几个嗝,喝两碗粗茶汤子才暂缓住。 缓了口气,接着道:“就忒难吃了点,先前吃了大半个月的杨梅炒扁豆。” 他现在看见杨梅和扁豆就想吐 司远道摸着山羊胡子,笑咪咪道:“许是收了周边农家卖不掉的,数量太多便只好做成菜了。” 常禾无语望天,以前跟随陛下打天下时,大人负责军粮等事宜有过桔子炒白菜,至今印象深刻。 许律手拿两根竹筷挥舞着玩儿,颇为疑惑道:“既卖不掉,杨梅何不酿成酒,或制成蜜饯?” 老板端上两碗馄饨,道:“看公子打扮像是富贵人家,糖那精贵东西,哪能酿酒糟蹋了。” “成了还好,万一没成”老者摇头继续折返端馄饨去了。 不识人间疾苦的许大公子,尴尬的摸摸鼻子。 馄饨皮薄馅儿足,口感鲜美。 热气拂面,谢玉衡搅动着汤匙,以便馄饨温度更快的降下。 思绪翻了几个筋斗云,飘到九霄云外。 荆州举业文人乃大梁最多,却都以内卷学习为主,偶有学院之间交流也多是茶果点心。 不像扬州那些个文人骚客,爱吟诗作对。逢宴必有酒,且果酒、清酒居多。 酒水装坛走陆路易碎,若走长江水路可稳妥许多。 不知齐家有没有兴趣做这生意。 祥云酒楼里,二楼雅间。 梁江倚窗伫望着斜对面的馄饨摊,目光复杂。 他自认学识不低,不可能输给一个五岁小孩。 可他不仅输了一次四月府试贴榜当天,临沅城忙着防备水患。 他倒是将谢玉衡的答题卷纸、稿纸,仔细看了许多遍。 其中七言试帖诗清明为最妙,稿纸上无一痕迹,竟像是口占而成。 更别提那其中两句:“东风细雨落残泥,花满江山草色萋。” 如今可谓是满城学子皆奉为上品,口口相传,逢宴必拿出来鉴赏一番。 一男子出声打趣道:“梁师弟望久,敢是街市上有甚趣事否?” 齐风凑过头来,顺着梁江的方向一看,撇撇嘴道: “我当是梁兄在看谁家漂亮小娘子,看得如此入迷。原是病秧子亭侯。” “哦?可是武陵的府案首,谢玉衡。”那男子似也来了兴趣,行至窗边眺望。 梁江轻笑一声让出位置。双手环臂靠在木壁上,状似轻蔑道:“那红衣小童便是谢玉衡,亦是师兄小三元的对手。” 他的''好师兄''左嘉,是长沙、零陵、桂阳三郡府试的案首。 至于荆州余下两郡联考的府案首,在县试时未取得案首之名,不在小三元争夺范围之内。 左嘉微眯起狭长的眼睛,依旧看不太清,只能无奈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摇头道:“师弟竟被如此小儿踩在头上,真是越活越过去了。” 左嘉低头饮茶,敛去眸中深思。 梁江此人自大有之,却万不可能小小的县试案首都拿不下,看来那小儿确有两把刷子。 梁江眸中闪过一丝不悦,嘴角强扯出笑意。道:“师兄出马,小三元必如探囊取物耳。” 左嘉淡淡嗯了一声,细细翻看齐风递来的春风楼花娘册。 比不上扬州的瘦马,勉强将就一下还行。 见此,梁江舔了舔唇。外地人尚不知江陵城,这几个月的变化。 他作为江陵人知晓得一清二楚,就连他爹都说清河亭侯在下一盘很大的棋,若是成了江陵 果然带齐风这呆子,一起来是正确的选择。 希望师兄好好享受温柔乡,届时也感受一下被小儿踩在脚下的滋味,哈哈哈。 待左嘉选定花娘,三人往楼下走去。 隔壁祥云糕点铺,传出阵阵荷花酥的香气。 “新鲜出炉的荷花酥嘞,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左嘉心下微动,脚步一顿。 祥云荷花酥远近闻名,在考生圈子里亦是广为流传,被誉为来武陵郡不可不尝的美食之一。 又听那小二叫喊:“谢亭侯吃了都赞不绝口的荷花酥,快来买嘞。” 左嘉嗤笑一声,一展折扇,昂着头继续往前走。道: “世人皆爱那些荷花酥啊,栗子糕的俗物。我倒觉得龙须酥堪配入口。” 齐风点头如捣蒜,连连称是。 糕点铺小二看傻子一样看着三人,哪来的失心疯,晦气。 小声骂道:“他姥姥的,脑子有疾。” “人为阳,鬼为阴;陆为阳,水为阴。” “所以,上元节张灯在陆地,而中元节张灯于水。” 司远道领着一群小的,看临沅中元节过会的热闹,一边为他们讲解传授知识。 “大人,为何中元节亦可称之为盂兰盆节?”谢竹书小心躲避开临街人家烧的立香。 司远道摸着山羊胡子,解释道:“左右不过佛道两家的称呼罢了,盂兰盆节是佛家的叫法。” 朱雀站在谢明诚肩上点点鸟头,鸟今天又学到了新知识! 城中内河,两岸灯火通明。 柳枝随风摇晃,似故去之魂轻轻抚慰在世的亲人。 此处人多,谢明礼牵紧了自家小妹。微弯腰,温言问道:“可要去放河灯?” 身后跟着的容时,总觉得哪里不对,他的活是不是被抢了 “好啊。”谢玉衡乖巧点头。 江陵倒没放河灯的习惯,待她仔细观摩一番,江陵明年也会有的! 第62章 公子哥VS公子哥,许贼胜! 货郎们挑着河灯,从这头走到那头,又从那头行至这头。 河灯多以敬神灯(头灯)、莲花灯、粽子灯三种为主。由纸张、竹篾等材料制成。 敬神灯,四周灯柱以红色或绿色彩纸相衬托,取天下太平、五谷丰登或国泰民安中的任意一个词贴在四面。 河岸边,人们手持香烛,跪拜在地,虔诚地向祖先祈祷。祈求祖先保佑家人平安、五谷丰登、子孙满堂。 孩子们则兴奋地追逐着河灯,欢声笑语回荡在夜空中,不时传来长辈呵斥小孩莫要离水太近的声音。 谢玉衡蹲在青石板上,将一盏莲花灯放入河内。 小手轻轻拨动水面,莲花灯随着水流,缓缓与一盏盏河灯在夜幕下会合。 河灯的光芒映照在河水上,波光粼粼,如同一幅流动的水墨画。 谢明诚一心只顾着自家妹妹安全,见小玉衡放完河灯。 偏头一看,自己早前放入的粽子灯,同一盏莲花灯一起被茂密的长垂柳拌住了,一动不动。 “啊,我的河灯!” 谢明诚哀嚎一声,四下环顾想要寻根棍子,去拯救两盏河灯。 却见一根竹竿穿过柳枝,直接将粽子灯打入水底。 而莲花灯少了纠缠,则沿着水流继续飘向远方。 左嘉眼中带着笑意,将竹竿递还给临街店铺的伙计,一副儒雅风度翩翩公子模样。 谢明诚等人正要上前与之理论一番,就见一年轻学子模样的人跳出来。 义愤填膺的指责道:“你这人咋这样,明明两只河灯都可以解困,你偏要打落一只。” 左嘉微愣,似未曾想到还可以这般操作。温声道:“是在下考虑不周,实属抱歉。” 说着又转向围观过来的众人,高声询问是谁的河灯,他可以照价赔偿。 春风楼临水而建,他一出来就见谢玉衡等人在放河灯。 其中一墨绿圆领袍的小子,绑着护腕,想必定是习武之人。 那粽子河灯,为谁而放,不言而喻。 多巧啊,就卡住了,这不是老天爷在预示他嘛。 左嘉愉快的轻轻转动腕间的佛珠,身后跟着的书童一副怯生生的模样。 许律伸手拦住打算上前的谢明诚,眼神示意让他来。 好歹他许律也是前江陵首富家的公子。 一看便知对方肚子里装的什么色墨水,黑心小王八搁这演戏呢。 小爷今天不坑死你。 许律手持白玉折扇,走动间,腰间挂着的玉佩流苏穗子左右摇晃。 “这位大叔,那粽子河灯乃在下之物。”许律对着左嘉一拱手,脸上写满了心疼河灯。 他年龄不过二九,这小兔崽子看着都十二三岁了,叫他叔? 左嘉转动佛珠的手一僵,皮笑肉不笑吩咐自家书童赔钱。 许律看着书童手上的十几枚铜钱,似笑非笑的对上左嘉的眸子。 摇头道:“本公子的河灯,以上等金丝楠木为灯柱,凝霜纸为身,极品蜂蜡雕花为烛。” 折扇轻拍手心,眯起了漂亮的丹凤眼,道:“既然大叔要照价赔偿,这点可不够啊。” 吃瓜群众谢明诚震惊的张大嘴巴,都可以放下一个鸡蛋了。 难怪,听闻玉衡妹妹先前水患时在瓮城,讹了人家十两银子。 原来是许律这厮给带坏的! 谢明诚痛心疾首,半蹲下身和谢玉衡头平行的位置。 小声问道:“万一,那人下去捞咋办啊?” 什么上等金丝楠木,就货郎卖的,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河灯了。 谢玉衡轻笑一声,小手遮住唇形,道:“内河水深三米多,又是黑灯瞎火的,他如何去捞?” “那明日天亮之后,不也可以。”谢明诚挠挠头,纯澈的眸子里倒映着红衣小童的模样。 谢玉衡眨眨眼,悄声道:“咬死不认即可。” 明个捞不捞得到是一说,沉水的河灯多了去。 再者,她连夜做一个扔到河里,坐实许律所说,也不是不行。 谢明诚瞳孔地震。 听听,这是一个乖巧孩子能说出来的话吗? 他单纯可爱天真无邪的可爱妹妹,当真被许贼带沟里去了! 果然大哥说得对的,不能让许贼离小玉衡太近。 这厢,许律得胜归来,将一张五十两银票塞到谢明诚手里。 谢明诚撇嘴,转头把银票又塞到大哥手里。 他才不要许贼的钱,他是个有道德底线的良好士兵! 啧,原来讹人这么爽啊。 许大公子得意的哼着小曲,看得还未离去的左嘉牙痒痒。 书童小声问道:“公子,我们何不报官,他这不是讹人吗?” 左嘉横他一眼,距离院试不过半月,这时报官,不定要拖到什么时候。 主要他不想和官府的人打交道 谢明礼手持银票,快步上了桥。高声道:“凡有卖粽子河灯的,我全买了。” 一时间货郎争先恐后的往那处去。 谢明礼唇边勾起一抹冷笑,意味深长的目光,落在长廊下左嘉的身上。 适才许律与左嘉商谈''赔款''的时候,早有认识左嘉的好事者,将其身份抖落于众。 如此,左嘉打掉明诚的粽子河灯,多半乃故意为之。 可惜左嘉视力不好,看不清少年的表情。 青衣少年一一付着货郎们的钱款,一群小的负责kuku放河灯。 水中粽子河灯成串,倒是别有一番风情。 谢玉衡对着自家书童耳语几句。 容时点头,行至空处,对着四方学子模样的人。 拱手一礼道:“谢氏学院放粽灯,祝诸位考生皆榜上有名!” 武陵、南郡两地考生,纷纷对着谢家人拱手致谢。 有人高声道:“祝谢亭侯一举夺魁,成最小年龄的小三元第一人。” “谢亭侯!小三元!” “同祝谢氏学院学子高中!” 近两日才到临沅的外地考生,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小声向周围人打听,“这谢亭侯是谁啊?” 被问者,立马科普谢亭侯的光辉事迹,从辩才大会到临沅水患,说得他是口干舌燥。 “如此说来,我们桂阳三郡的府案首左嘉,倒是不及这谢亭侯。” 那考生满脸钦佩,恨不能现在就与谢亭侯结识一番。 身后路过的左嘉冷笑一声,天资聪颖又如何,神童又怎样,他背后可是 第63章 左嘉被套麻袋 谢玉衡一行,向最初出声指责左嘉的学子致谢后,转身欲走。 那学子耳垂微红,腼腆的道:“南街有过会的热闹可看,你们有意的话可以去瞅瞅。” 谢明礼拱手道:“多谢告知。” 学子摇头,全无指责左嘉时的气势,红着脸快步走了。 啊——,谢亭侯小大人的样子好可爱,好想捏捏他的小脸! 天色尚早,众人又去了南街看过会。 有卖果食,种生,花果之类的东西,也有卖《尊胜经》和《目连经》的小书摊。 有勾栏瓦肆里的优伶,在街道上表演《目连救母》的。可谓是热闹非凡。 一出戏唱罢。 谢明诚拎着小篮桑葚,给前来讨赏的优伶,锣放上些许铜板。 谢明诚搓了一下黑紫的手指,感慨道:“真好看,真想天天都放假啊。” 此次中元节神武营连带着休沐,共放四日假。 下次再放便是中秋了,还有一个月呢。 许律啧啧两声,打趣道:“你今晚睡觉,就以此为话本做梦好了。” 见两人又开始斗嘴,谢明礼扶额,感觉耳边有一万只鸭子在叫唤。 是了,二人都是十二三岁的年龄,也都是公鸭嗓 看完过会回府已是戌时,白玉盘高悬于空。 谢明诚左顾右盼,最后疑惑问红衣小童,“小玉衡,容时哪去了?” 谢玉衡慢条斯理的清洗着手上的黑紫,道:“去买荷花酥了,二哥有什么事吗?” “嗷,没啥事,就是想找容时切磋一下。” 谢明诚抬头望天,这个时候祥云糕点铺还开门吗? 翌日,炎夏永昼。 谢玉衡与司远道在书房对弈,黑方的棋子如同黑色的铁骑,紧紧地围住了白方的地盘。 红衣小童目光深邃,手指在白色的棋子上轻轻滑过,仿佛在感受着棋子的温度。 反之老者淡然的喝着茶,甚至有点昏昏欲睡。 容时站在谢玉衡身后观棋,心里替自家主子捏一把汗。 因为他和常禾下赌,赌注是替对方洗一个月衣服 谢玉衡的手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稳稳地将白子落在了棋盘上。 这一步棋犹如一记重拳,成功切断了黑方的一条大龙。 嗯? 司远道精神一振,二人又开始新一轮厮杀。 谢明诚来时,红衣小童正单手撑在小几上,眼睛微眯,一副快睡着的模样。 谢玉衡懒洋洋看向来人,慵懒的和二哥打了个招呼。 谢明诚婉拒了容时端来的热茶,抄起小榻上的蒲扇,呼呼给自己扇风。 一边眉飞色舞的讲着,今个街市上听来的热闹。 “那左嘉,就昨个夜里被许律讹钱那位,竟是被人套麻袋打了。” “听说是昨酉时末报的官,到现今还没抓到人呢。” “也不知哪位绿林好汉动的手,真想结识一番。” 谢明诚一口气说了一长串,觉得嗓子有些冒烟,风风火火的又跑去正厅端来一碟西瓜。 司远道乐呵呵的摸着山羊胡子,眼角余光瞥了容时一眼。 绿林好汉,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亲军营里出来的给小儿当书童,这事也就他家陛下干得出来。 不过!他弟子值得! 谢玉衡嘴角噙着一抹笑,道:“像二哥这般丹心侠骨,想来一定有机会认识。” “是吗?” “我也觉得嘿嘿。” 谢明诚龇牙一笑,西瓜汁顺着手滴落在盆里。 容时目光落在少年唇边的一粒西瓜籽,略感好笑。 主子三兄弟,虽然是堂的,这二公子怎能缺心眼成这样? 因着桂阳三郡的府案首,左嘉被人套麻袋打了,一时之间临沅城内戒严。 却说好几日过去,凶手的一点影子也没查到。 “要我说定是谢家那小子干的,不然早就查出来了。” 齐风冷笑一声,重重将天青色茶盏搁在桌上。 左嘉心里恨得牙痒痒,面上却还要维护自己儒雅公子的模样。 叹气道:“唉,齐二公子口说无凭,万不可冤枉好人啊。” 不过,齐家好歹也算是临沅的富商之一。 寻个由头给谢家找点麻烦,又或者凭空捏造点证据亦是可以做到的。 希望齐风可以领会到,他言下之意。 哪知齐风直接站起身,居高临下道:“我好心替左兄说话,左兄竟觉得我在冤枉人。” “不是”左嘉目瞪口呆。 齐风冷哼一声,直接甩袖离开了,出去时还特意将门摔得嘭的一声巨响。 亏得梁江将他夸得天上,有地上无。竟是如此是非不分之人,依他看不过如此! 一旁当背景板的梁江深吸一口气,端茶的手都在微微颤抖,憋笑憋的。 他这师兄,处处想强过别人一头。偏又极好面子,可谓是又当又立。 比茅坑里的绿眼苍蝇还恶心人。 左嘉幽幽呷了一口茶,看着梁江语重心长道: “子曰:''无忧不如己者'',师弟择友的眼光,还有待提高啊。” “师兄说得是。” 梁江悠闲的翘着二郎腿,知他是吃瘪故意膈应人,也不往心里去。 看得左嘉更加郁闷,这都是些什么人啊! 嘭地一声,大门又被人摔响。 左嘉还以为是齐风又回来了,暗暗翻了个白眼,心里琢磨着如何进行''说教''。 却被人一把从太师椅上扯了下来,左嘉眼前是一双沾了泥土的军靴,又惊又怒道: “依大梁律,无故入家者,杖八十。” “光天化日之下强闯民宅,你们眼里还有没有王法了。” 左嘉挣扎着要爬起来,又被军靴一脚踹倒。 一张搜查令,贴在左嘉苍白的脑门上,赵峥痞里痞气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神武营协助办案,桂阳郡临武县考生,左嘉。” “涉及勾结院试主考学政,奉命前来缉拿。” 左嘉手心冷汗直冒,舔了舔冰冷的唇。 强装镇定,笑道:“我不知你在说些什么,听闻谢亭侯的二哥,拜入神武营将军门下。” “竟是不知神武营竟改姓了谢。” 赵峥嗤笑一声,用力一脚把左嘉踹得后退老远。 什么玩意,死到临头还不忘泼脏水。 就他那缺心眼少根筋的徒弟,能让神武营姓谢,下下辈子都不可能。 第64章 吏部考功司郎中 祝道卿 完了,一切都完了。 既敢在未定罪的情况下对他出手,想来 左嘉面色如土,身体控制不住的颤抖。 手捂在伤处,大口大口喘着粗气。额角渗出的冷汗打湿了发鬓,顺着下颚滴落在华贵的锦袍上。 赵峥足踏太师椅,拍拍军靴上的尘土。痞气的吹了个口哨,立马有人上前将左嘉拖走。 赵峥死亡视线,转向一旁的梁江。 少年立马识相的举起手,乖乖跟在士卒身后。 梁江自幼在扬州花花世界长大,有时确实瞧不起荆州山沟沟里的土包子,是有点自大在身上。 但不代表他有胆勾结主考学政,一经查出轻则刺字流放,重则抄家掉脑袋。 去他大爷的,该死的左嘉! 他若不受牵连,出来一定要去临武县刨了左家祖坟! 七月初七。 吏部考功司郎中祝道卿,在家中留下厚厚一沓认罪血书后,拔剑自刎。 血书上所牵扯官员,大大小小竟有数百人之多。 同日吏部左侍郎因失职,被暂免官位,于家中自省。 自此不断有新任命的巡抚大臣,携密旨从上京出发,连夜赶往大梁各州。 而荆州巡抚,在抵达武陵郡当天。 直接绕道临沅郊外的神武营,持令命赵峥协助办案。 至夜深,才悄悄进城。 荆州''黑心''郡守,庄昀。于睡梦中被人挖出来,丢进贡院。 临时顶替,荆州本次院试主考学政,开始枯燥乏味的禁闭生活。 而司远道则被请入府衙,代理荆州郡守之位,直到庄昀出''狱''。 府衙内。 “徐月明脑瓜子虽不太好使,与祝道卿倒是伉俪情深。” 许文远说得有些乏了,端起茶盏,茶盖轻拂水面,清新的龙井茶香扑鼻而来。 轻呷一口茶汤,合上眼细细品鉴。 “啊?这徐月明又是谁啊。” 谢明诚急不可耐的晃动着凳子,像是屁股下长了针尖,坐不安稳。 谢玉衡舀了一勺西瓜送入口中,睫毛上下缓缓扇动。 姓徐,会和传闻中楚天辰的宠妃有关吗。 放下茶盏的许文远,看了一眼荆州巡抚。 见上司没有制止之意,便继续开口道:“这徐月明,乃是楚天辰的” 许文远顿了一下,仔细斟酌用词,“楚天辰的爱妾徐家嫡幼女徐娇,的庶长姐。” 大半个时辰后 许文远才将这位,前吏部考功司郎中,祝道卿的故事才算说完。 考功司。 乃朝廷中负责科举的部门,同时负责文武百官的考核。 考功司郎中,属于官小权大。 而这官小,那也是放在上京中为小,放在地方上可与知府平级。 谢玉衡手指轻敲瓜皮,脑海中梳理着,许文远说得乱七八糟的故事。 真不知他这荆州监察御史怎么当上的 这祝道卿,本是前益州郡守,家中不受宠的庶子。 楚天辰在位时,同其父入上京祝寿。 徐月明被嫡母设计嫁给了祝道卿,阴差阳错,二人倒算是恩爱异常。 楚珩拿下益州后。 祝道卿追随其出征,在军中任一小小主事。 正因这小小主事之位,楚天辰的人找上他。 以徐月明之母的性命,威胁祝道卿为内应,传递楚珩军中消息。 不舍爱妻天天以泪洗面,祝道卿开始向楚天辰的人传递军情,只是准确度太低了。 祝道卿推说是军中职位太低,接触不到有效的消息。 正巧了,那段时间楚天辰的军队,被打得屁滚尿流,只能退守冀州以北。 许多原本打算放弃的城镇,楚天辰的人提前传递消息给祝道卿。 助其提升军中职位,以此提高祝道卿获取的消息准确度。 祝道卿来者不拒,只是升官后传递的消息,准确度依旧一半一半,真真假假。 而祝道卿仔细思量后,觉得楚天辰没人性,没有前途。 便故意犯了个小错,调到大后方去了。 直到去年,楚珩称帝。 祝道卿作为稀缺文学份子,任吏部考功司郎中。 楚天辰的人再次找上他,随行还有一只徐家姨娘已经风干的断掌。 其夫人徐月明看到断掌,直接晕死过去。 醒后以死相逼,要祝道卿替楚天辰复位计划卖命。 战乱四年未开科举,本次举业考生是近百年来最多的。 若此次科举塞人成了,后果不堪设想 好在,祝道卿良心未泯。 亦觉得楚天辰复位后,爱妻之母同样逃不了一死,最多在徐家主母手下苟且偷生。 索性直接和楚珩摊牌了,二人联手设局,准备把楚天辰的人坑个底朝天。 可惜,祝道卿与同僚在书房商议时,被徐月明不小心听到。 郁郁寡欢数日后,趁着祝道卿不在家中,悬梁自尽 祝道卿回府后悲痛万分,留下血书为证,自刎追随爱妻而去。 剩下的局则由楚珩收尾。 以上,来自许文远所述。 谢玉衡对其真实性表示怀疑,小手胡乱拨动着算筹珠子,敛去眸中深思。 倒不如说,祝道卿一开始就是楚天辰的棋子。 而楚珩的人利用祝道卿,传递假消息把敌军往坑里带。 最后榨干祝道卿的剩余价值,拔掉楚天辰在国内剩余的爪牙。 许文远所述消息的准确度,嗯也一半一半。 被司远道抓来当壮丁的谢明礼办事回来,给谢玉衡带了一食盒的祥云荷花酥。 荆州巡抚——林旌,目光落在小家伙身上。 小家伙双手拿着荷花酥,小口享用的模样别提多可爱。 到底还是个孩子,林旌笑着摇摇头。 翻看青衣少年递上的抄家家产名册,林旌忍不住赞道:“算学不错。” 扭头对司远道,笑道:“想来户部十年内要添一名大才。” 老狐狸乐呵呵的摸着山羊胡子,只道是:“巡抚过誉了。” 别以为他没看到,林旌适才看小玉衡的眼神。 谢明礼算学极好,谢玉衡也不差,甚至更佳。 他林旌懂个屁。 小家伙是给自家大哥表现的机会,如此兄友弟恭又聪颖的弟子哪里找! 第65章 皇上也要给几分薄面!院试 暮色西沉。 被抓壮丁的司远道,终于带着兄妹二人回府。 老者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 唯有不时转动的眼珠,透露着主人的大脑依旧在高速运转。 自马车进入主街中,从纱窗向外瞧了一瞧。 其街市之萧条,人烟之稀少,与往日喧闹大有不同。 想来也是,自巡抚抵达临沅数日。 已有不少人被拉去菜市口砍了头,至今血迹犹在。 城中不论考生亦或者普通老百姓,均是大门紧闭,在家中学起了闺阁女子的做派。 谢玉衡放下车帷,长长呼出一口浊气。 一将功成万骨枯。 科举,何尝不是另一种不见刀光剑影的战争。 司远道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笑道:“你素来是个爱热闹的,可是觉得无趣了?” 谢明礼翻阅书籍的手指亦是一顿,目光落在小童身上。 “那倒没有,今日听了许大人讲的故事,收获颇多。” 谢玉衡温言作答,只心中有千万种猜测,却不便宣之于口。 譬如:若祝道卿真如她猜想那般,最初便是楚天辰安排的钉子。 弄死后,编撰一番故事,人人传颂祝道卿明辨是非,忠君为主。 亦,可显当今陛下乃民心所向。 只是,这便是她极其不喜的。 何需冠以徐月明之名,罪祸皆因女子而起。 与夏之妹喜,商之妲己,周之褒姒,唐之玉环又有何异? 世上哪来那么多痴情种子,何况是在权力至上的古代。 祝道卿所为违背人性,不合常理。 综上种种不过是她的推断,具体如何需入朝廷后。 方能缓解细推,揭开迷雾背后的真实风景。 车轮滚过一处不太平坦的青石板路,马车内众人猝不及防都被颠了一下。 司远道笑眯眯,摸着山羊胡子不说话。 什么伉俪情深。 左右不过是上京里那些''稀缺''笔杆子,捏造出来的故事。 都酸掉牙了,前言不搭后语的。 祝道卿的良心,早就被狗吃到了肚子里,渣滓都不剩。 谢明礼在外跑了大半天,潦草吃了两杯茶就算午饭,自是不知什么许大人的故事。 青衣少年亦有不解之处:“既然大人可在外担任官职,当时为何直接要辞官。” 相处一年有余,司大人的事,也知道了个七七八八。 “老夫也没想到陛下,直接同意辞官了。” 此乃为人处世之道,先提出一个对方不可能接受的请求,进而达成自己的真实目的。 司远道大笑两声,伸手欲拿一块酥油雪糕。 谢玉衡小手挡住食盒,正色提醒道:“先生,你适才摸了胡子没洗手。” 小老头吹胡子瞪眼,道:“这不干不净吃了没病。” 夭寿了,徒弟管起师父了! 谢玉衡坚定摇头,一老一小在马车内,比起谁眼睛大来。 谢明礼清俊的脸上染上笑意,握拳掩唇轻咳一声,继续翻阅手中书籍。 院试前一日,正好亦是二哥谢明诚休沐之日。 难得的临近午时才至谢府,谢明礼还忧心傻狍子弟弟,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小玉衡!” 谢明诚大步走进正厅,把在街市上买的茶果点心往桌上一放。 拉着处于懵圈状态的谢玉衡出了院子,直到确定周围没人。 谢明诚才从袖袋里拿出一个平安符,递给谢玉衡。鬼鬼祟祟的道: “咱不兴学那些,心术不正的勾搭学政。” “嘿嘿,不过这符是我找高僧开过光的。” “多谢二哥,玉衡很喜欢。” 谢玉衡笑着接过平安符,摩挲着符四周边缘的祥云花纹。 细看之下,此符和街边小贩售卖的,没啥两样 毕竟是二哥的一片赤子之心,她定好好存放。 谢明诚挠挠头,嘿嘿傻笑两声。 还是玉衡妹妹最好了,就算给根草她也喜欢。 少年想到了什么,抿了抿唇。 谢明诚小声道:“你莫要给自己太大压力,考不上小三元也没啥。” “二哥放心好了,玉衡不在乎身外之名。” 谢玉衡伸手摘下谢明诚头发上,不知哪沾来的一截干草。 谢明诚不好意思的晃了晃头,眼睛谨慎的往四周看了看。 手竖着,遮挡住唇形。 道:“不过,二哥给你找了个关系,一定保你院试取得好成绩。” “就算是皇上也要给几分薄面。” 谢玉衡歪头,满脑门问号,什么人背景这么硬。 太后? 这是她二哥能接触到的? 红衣小童疑惑问道:“谁啊?” 谢明诚故作深沉,学着大哥往日的样子,轻咳一声,压低了声音道: “文殊菩萨。” 谢玉衡: 怎么能不算皇上也要给几分薄面呢 院试三年考两次,多在八月。 一般于本州治所就考,或朝廷下派的学政驻扎处。 通过县试、府试、院试三试,方可称之为秀才。 万事万物,想要进阶需先入门。 想当师傅,先做学徒。想科举,先当秀才。 秀才,不过是科举考取官名的一块敲门砖。 只有胜利者,方可晋级下一场角逐。 多少人在四书五经中耗尽了年华,苦苦求而不得也不愿脱下身上的长衫。 谢玉衡站在一旁,看着士卒,比先前两试还严格的搜身。 幸得她是清河亭侯,朱雀法术所幻之''谢亭侯''不用一丝不挂。 倒是听闻殿试时,需得脱衣沐浴,换上朝廷准备得新衣服。 美其名曰:体恤考生远道而来去晦气,有利于功名前程。 实则,为了更好的杜绝考生夹带''答案''入场。 红色飞鸟玉佩轻轻晃动。 谢玉衡接替过''谢亭侯''的动作,提着考篮入了贡院。 谢玉衡从''黑心''主考学政处,换过答题纸,循着号舍的方向走去。 今日院试第一场,亦是八月初一。 乃三伏里最热的中伏。 殿内,庄昀发丝迎着风的节奏起舞,感受来自屋外的凉风。 黑心中忍不住嘀咕:昨个热得他三更都没睡着,今儿倒是见了鬼了,凉风嗖嗖的刮。 君不见,他都快热得长痱子了。 舒服,多刮点! 第66章 院试天字排号舍看大戏 太阳害羞的躲在云层后边,窥视人间。 不少考生庆幸不已,若是像前几日那般炎热。 除了天字第一排的考舍,能吹得一点风。其他考舍恐如蒸笼一般难受。 恐作答时,汗液不小心滴落,在答题纸上污了卷面。 哪怕答得再好,也免不得要扣些分的。 谢明礼正坐于号舍内,长腿微伸出考舍,风便轻轻拂过。 少年眸子里染上几分笑意,他家小妹当真是个仙女。 嗯,还是上天宠爱那种。 却说,仙谢玉衡号舍这边。 谢玉衡坐在小凳子上,嗑瓜子看士卒打鸟。 就这么一会儿,已经嘎了三只小咕咕了,不得不说这小兵箭术真不赖。 原来坐天字排号舍这么有趣啊! 捡鸽子尸体的士卒,抬头正好对上红衣小童亮晶晶的视线。 士卒一愣,也不在乎恶不恶心,直接把鸽子揣兜里了。 他认识的,这位是清河亭侯。 临沅水患多亏了有他示警,没能造成太大损失。 士卒用脚踢了几下有血的地方,试图将血迹蹭去。 这些个蠢人,还没开考就飞鸽传书。 莫要惊吓住小亭侯,本来身子骨就不回,别回头夜晚梦魇了。 这厢,发放完答题纸出来溜达的庄昀,无语的看着正嗑瓜子的小家伙。 谁家好人考场还带瓜子啊 索幸还未正式开考,随他去了。 谢玉衡眨眨眼,亦是发现了考场溜子庄昀。 院试主考学政,可不是一般人能担任的。 况且,听闻八月十五后的秋闱,同样也是庄大人主考。 想来明年的吏部考功司,考核后。 如无意外,庄大人就会被调回上京。 如此,本次荆州乡试的考生,明年参加春闱,若有幸登得天子堂。 庄昀作为座主,正好可以培养自己门生。 时间刚刚好,想来是上边有意栽培庄昀。 是矣,庄昀无父无母无妻无子,作为大臣是极好用的。 谢玉衡垂眸,将葵花籽壳收入考篮内,拿手帕擦拭着小手。 继而取出砚台毛笔之类用具,开始研墨。 辰时,锣响三声。 谢玉衡把玩着红鸟飞玉,等待士卒发放卷题。 紧张自是有的,太多人关注她是否能中小三元了。 可她,已经尽到她能做的一切了。 若不中 谢玉衡深呼吸几次,不中就不中。 不紧张无用,紧张亦是无用。 忽又见一只羽箭射中小咕咕,小咕咕直直坠落在院墙之外。 谢玉衡挑眉,此等热闹不是天字第一排号舍,当真是瞧不见。 奇怪的人生阅历增加了。 士卒弯腰轻轻放下卷题,离开时,隐约可见他上扬的嘴角。 她也不想拆桌板,身高不允许啊 缓缓打开卷题,以雕成富贵四眼小狗样式的镇纸,压住微翘起的纸张。 待看清题后,谢玉衡心头猛地一跳。 周围亦是传来考生吸气的声音。 院试共两场,今个为正场,明天为第二场。 正试考《四书》两文,诗一。 复试考《四书》文,《小学》论,诗各一。 而,卷题之上,赫然是一道五经题。 “何忧乎驩(huān)兜,何迁乎有苗,何畏乎巧言令色孔壬(rén)?” 此乃出自《尚书》,被后世称之为''天下第一天书''的《虞夏书》中的: 《皋(gāo)陶(yáo)谟(o)》。 这题放在乡试之中亦是使得的。 谢玉衡严重怀疑,是不是因为祝道卿事件。 把乡试的备用卷,拿来院试用了。 片刻后,谢玉衡眉间舒畅开来。四书五经她早已习得滚瓜烂熟。 如此一来,倒是离小三元更近了一步。 手指轻叩桌面,沉思着破题之法。 清风楼顶层。 荆州巡抚林旌,和庄昀并肩而立,观察着下方的考生。 不少考生抓耳挠腮,更有甚者,直接崩溃趴在桌板上摆大烂。 林旌目光落在,离清风楼最近的天字排号舍。 红衣小童一脸淡然,唯有轻轻扣动的手指,透露出其主人便不是在发呆。 林旌暗暗点头,此子不过五岁,做不出也是正常的。 就这通身的淡然气质,比那些年龄大的考生强太多。 风将庄昀的衣袂吹得胡乱飞舞。 看着下方的惨状,庄昀轻啧一声,道:“林大人,你说太师咋想的?” “乡试的题改改减减,直接拿来院试用了。” 他觉得府试时,他出的题已经够坑了。 如果说他是把考生往坑里带。 那太师就是一脚把考生全踹坑里,只看谁有本事爬出来了。 太师不愧是太师,心比他还黑! 林旌拧起眉,小声道:“庄大人,慎言才是。” 早知庄昀是个不太靠谱的,未曾想这么不靠谱。 议论太师,嫌自个升官太快了吗? 庄昀摸摸鼻子,想起林旌本来的身份——督察院右副都御使。 这老头回去不会参他一本 林旌转身,欲离这不靠谱的家伙远点,就见那红衣小童竟然动笔了! 不由低声喃喃道:“这怎么可能?” 庄昀挑眉,往那处瞥了一眼,小声道:“林大人,万事皆有可能。” 然后,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巡场去咯。 嘿,他的小病宝宝真给他长脸,回头让人送点名贵药材去谢府。 毛笔在稿纸上舞动,墨汁如同黑色的丝绸般流淌而出。 谢玉衡的手指轻轻按压着毛笔,笔触如行云流水,字迹流畅而有力。 此题若想得高分,需结合皋陶谟全文三个部分作答。 以九德:宽而栗,柔而立,愿而恭,乱而敬。 扰而毅,直而温,简而廉,刚而塞,强而义作为人的道德基础准则 无教逸欲有邦,兢兢业业,一日二日万几。 无旷庶民,天工,人其代之 两刻钟后。 谢玉衡才堪堪收笔,揉了揉有些抽筋的手腕。 从考篮里取出水囊,泡上一小壶茶。 一边品茶,一边检查,好不自在。 隔壁号舍的考生闻着茶香,都快郁闷出内伤了。 他乃江夏籍的考生。 对这位小亭侯早有耳闻,也赏鉴过其府试所做的诗,堪称一绝! 可,没人告诉他,坐在谢亭侯隔壁,是如此的折磨人心志! 题本来就超纲,旁边还有个悠哉悠哉泡茶的,还要不要人活了啊。 第67章 院试《郑伯克段于鄢》 仔细检查数遍,对部分进行修改后。 谢玉衡没有急着誊抄,当下觉得甚好。 过后脑子脱离题纲,不定灵光一闪,有更优之选。 茶,自是不能多喝。 凡离号舍,上茅房者。 需在答题纸上盖个屎戳子,判卷的学官多觉此晦气,不会给高分。 她亦不想在号舍内解决这种事,虽有幻术可进空间。 就怕万一巡考学政察觉,得不偿失。 遂,收好答纸、稿纸伏案少憩。 直至发放第二张卷题时,谢玉衡这才抬起头来。 那士卒倒是好生被吓了一跳。 他本打算,悄悄碰谢亭侯手臂提醒一番,免得卷题被风吹走了。 此乃违规之举,士卒提心吊胆的,可不就被惊吓住了。 谢玉衡微笑点头致意,接过卷成细长圆筒的纸张。 士卒胸膛里像是揣着一只麋鹿,满心房乱窜。同手同脚的给下一位考生发卷去了。 谢玉衡展卷一瞧,赫然又是一道五经题: ‘不及黄泉,无相见也。’ 翻译成大白话就是:‘不到阴间,就不要再见面。’ 此乃出自五经之一《春秋左氏传》,名篇《郑伯克段于鄢》。 谢玉衡手指抚过腰间,以石青丝线绣着竹叶的蓝缎荷包,里边装的是二哥给的平安符。 小童似想到什么有趣的事情,嘴角上扬,一对浅浅的梨涡隐隐浮现。 这篇文章,她前世便已研究透彻过。 二哥找的关系果然很''硬''啊。 郑伯克段于鄢,讲的是春秋早期,一对兄弟相争的故事。 简单来讲就是: 一位公主嫁到另一个国家为后,生长子时难产了。 所以公主给长子取名为''寐生''。并且极其厌恶他,偏爱小儿子。 多次请求丈夫,立小儿子为太子。 当时都是立嫡立长,为了不动摇国本,丈夫还是传位给了长子。 长子继位后。这当妈的,一招以退为进,给小儿子要了个大城。 小儿子到封地也不安分,对四周城市拳打脚踢,kuku就是一顿扩张。 长子的大臣也慌啊,也是kuku一顿上折子,让长子出军把小儿子嘎了。 长子稳坐钓鱼台不慌不忙,便说一句有名的话:“多行不义,必自毙。” 完事,公主妈也不甘示弱,给小儿子当内应,开都城城门,造大儿子的反。 要不怎么说你哥,永远是你哥。 长子一出手,直接把弟弟打得屁滚尿流,逃命去了。 然后呢,这长子把公主妈软禁到一个城里。 便放狠话:“不及黄泉,无相见也。” 不久之后,长子又后悔了。 于是一位大臣提出一个办法:派人挖地,直到挖出泉水,两人便可相见。 最后母子如初。 完事又对孝道那是kuku一顿吹啊。 什么孝子不匮,永锡尔类。 谢玉衡眸中寒星点点,活动了一下手腕。 据她所研究,当时恶劣的母子关系,是会被当时百姓说闲话的,长久不利于国家发展。 遂,郑庄公将计就计,母子如初。 所谓的初,是公主妈看长子不顺眼,长子亦怨恨老妈偏心。 互看不顺眼,互有怨恨,即为初。 因古人着书,惜字如金。 故而结合隐公、易经等,方可得知庄公,所做不过是迫于道德压力。 在砚台边沿舔狼毫毛笔,把多余的墨刮掉,小小的号舍内弥漫着淡淡的墨香。 谢玉衡指间控制着笔尖的力度与速度,在稿纸上留下一个个行楷小字。 虽知事实是怎么回事,但作答,确是截然相反的方向。 无他,主流思想是——''百善孝为先''。 在科举出现之前,多为举孝廉做官。 即《孝经纬》中所说:只有在家中尽孝,才可能在朝廷尽忠。 思及此,谢玉衡挑眉。 得亏朱雀,没把她坑到更封建的朝代,不然把它架在火上烤了吃。 飞鸟玉佩里呼呼大睡的猪雀,忽觉一阵热意。 睁开黑豆眼,环视一圈玉内。 红彤彤一片无事发生,又躺回去了。 春困夏乏秋盹冬眠,一年四季都适合睡鸟觉! 洋洋洒洒写了大半张稿纸,这才堪堪收笔。 转而又去看那试贴诗:七绝、秋香 七绝全诗四句,每句七言,有严格的格律要求。 至此,谢玉衡确定无疑,这九成是乡试的卷子。 所谓秋香,指的是秋日开放的花,多指菊花、桂花。 倒是未闻,过往朝代中有唐伯虎点秋香的故事。 不然亦可作一人名。 谢玉衡唇角扬起一抹笑,这倒是巧了,瞌睡有人送枕头。 谢氏书院四季桂天香台阁,扬名的好机会,她岂能错过。 取之茶壶内浸泡过的茶叶,碾成细末,加之少许墨水,作为桂叶颜料所用。 以栗糕点缀枝头。 一幅《桂花图》跃然纸上,散发着栗糕的清香。 谢玉衡思量不过片刻,在旁题上四句七言,云: 桂花香满月轮斜,银汉无声玉树遮。 一曲霓裳云外奏,凤箫何处落天霞。 将三题之稿检查数遍,进行一二处修改。 方以欧体楷书,写上个人信息,再誊抄至答题纸上。 谢玉衡未时便已交了卷,一直等到临近酉时,也没凑够放头牌的四十人。 且大多是上了年纪的,其中便有那江夏、南阳二郡的府案首——蒙子义。 一个约莫三十岁上下的中年大叔。 见小童向自己看来,蒙大叔回以和蔼亲切的微笑。 家中幼子与小童年龄相近,却远不及谢亭侯之头脑。 他看过谢亭侯府试所做文章,武陵郡的题比江夏郡难数倍不止,且道道天坑。 蒙子义摇摇头,何拿幼子做比。他亦自愧不如矣。 祝道卿一案后,他老家的县令也在砍头之列。 也就是说或许,他亦可能是县案首。 不少同乡为他感到惋惜,他却觉得命里无时莫强求。 求而不得,反阻上进之心。 戌时,祥云酒楼三楼包房。 许律抱着谢明礼一只胳膊,哀嚎之声可掀翻屋顶。 “明诚,我的明诚,我心甚痛,我心甚悲。” “我的明诚,你快回来——” 他家中虽请过夫子,可所学五经不过一二,哪就能会做题了呢。 无奈只能胡诌几句作答,想来不日就可抱着武陵特产——鸭蛋回家见双亲。 第68章 好哥哥和鸭蛋 谢明礼淡定品茗,不为所动。 仅剩不多的良心,顾及着少年破碎的心,没一把推开他。 谢竹书咽下一小块五香糕,一股子药味。 其难吃程度,让他不由自主打了个寒战。 嗯不过被阿姐知道他浪费粮食,一定会揍他的。 看着还在鬼嚎的许大公子,谢竹书小天使出声安慰道:“你莫要难过了,还有我陪你一起呢。” “再者,院试三年两次,且又不需重考县府二试。” “不就是落榜嘛,只当是积累一次经验了。” 不说落榜还好,一说落榜,许律更是觉得世界一片灰白。 考完后众人对过答案,对比之下 他的最差,就连谢竹书所答都比他好! 也是,竹青竹书兄弟二人,向来是和谢明礼一起学习的。 谁能想到他许律,有朝一日居然垫底。 “大哥,你是我亲哥。” 许律可怜兮兮看着谢明礼。 青衣少年挑眉,不,他嫌弃,有一个弟弟闹腾够他头疼了。 “待我回江陵,就让我爹认明诚为义子。” 他回来科举,替我垫底! “我许家的家产,分他一半。” “好哥哥,你就让明诚别学那什么武了。” 谢玉衡搓搓胳膊,感觉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良心清零的青衣少年幽幽转过头,面无表情。 声音似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威胁道:“你别逼我扇你。” 谢明礼把明诚按在地上摩擦的画面,闪过许律的脑海。 戏精立马收功,挪到司大人旁边坐下,安全感+999 许律以茶代酒,一饮而尽,难受。 独在异乡为异客,不逢佳节也思亲! 司远道乐呵呵摸着山羊胡子,倒是难得出言安慰道: “你对律法颇为精通,此消彼长,科举一事来日方长。” 谢玉衡认可点头。许律人如其名,精通律法,如同行走的半部《大梁律》。 咚咚的敲门声响起,小二们端着各色佳肴鱼贯而入。 复试罢了。 学政学官们加班加点的阅卷。 若是拖得晚些,乡试开始还未张榜,平生出许多笑话。 是夜。 贡院内灯火通明,庄昀挂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眼神无光。 送走最后一位考生,牛头不对马嘴的答卷。 庄昀把沾着红墨的毛笔往笔架上一搁,端起茶盏牛饮,直接干了底朝天。 茶喝多了,提神效果甚微。 “我眯会儿,半个时辰后记得叫我。” 庄昀哪怕已极困了,睡前还在计算离乡试还有多少时辰。 今日已是八月初九,离乡试不过六日。 不是学官们效率低,实在是荆州考生太多了 荆州人口在十三州中最多,历来举业考生也是最多。 且朝廷数年未开科举,可不就一窝蜂的全挤着今年。 哪怕是早早借调了各郡的学官,亦是不够用的。 这一觉竟是睡到了天明。 庄昀把眼屎抠掉,揉揉眼睛。 强光透过打开的窗洒进殿内,让他有些许不适。 各学官亦是趴在自己的案桌上睡着了,幸得是夏日,不然个个都得感冒喝汤药。 亦,不幸是夏日,殿内的发酵的汗臭味令人头晕目眩。 庄昀快步走至窗边,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 殿外驻守的士卒,看他一眼,又继续目不斜视的站岗。 榜未出。 学政学官皆不可出殿,吃喝拉撒,皆由专人送来接走。 忽然,咚的一声。庄昀回头闻声寻去。 竟是一位学官睡姿不佳,从两张长凳上滚落下来。 “哎哟——” 学官哎哟的叫唤着,手捂脑门。 竟刚好磕到不知哪个傻缺,掉到地上的毛笔竿子,疼得他龇牙咧嘴。 其他学官陆陆续续的被吵醒,迷蒙中眼去看罪魁祸首。 皆是长叹一声,认命的爬起来继续排榜。 受伤的学官也自个涂药去了。 唯一安抚到学官们受伤心灵的,大抵便是此次鸭蛋众多。 榜,甚是好排。 一名学官案桌上平铺着答卷,数着红圈的数量。 待至诗时,不由惊叹出声。 “好诗,好诗啊!” 且说纸上红圈之多,便知此卷必可列入前三。 “什么好诗,我瞅瞅。” 旁边的学官带着一身酸臭味过来,低头一看,喃喃道: “桂花香满月轮斜,银汉无声玉树遮。一曲霓裳云外奏,凤箫何处落天霞。” “当真是好诗。” 众人闻声大半都围了过来,批卷昏昏欲睡,凑热闹精神抖擞。 “银汉指的是吴刚,这霓裳” “唐明皇梦游月宫,听闻仙乐,醒来后便写成了着名的《霓裳曲》。” “月宫中有桂树,故称广寒仙。” “甚妙,甚妙啊!” 见学官们都在吃瓜第一线,庄昀仗着自己官大,直接挤进内围。 低头一瞧,嚯,这字很眼熟啊。 这便是为何大试主考学政,皆需朝廷派人的原因了。 糊名等于没糊。 好在上位者对于庄昀之''黑心''了解透彻,倒无需顾及他会暗箱操作。 有人按着糊名处的编号寻来稿纸。 数日高温之下,栗糕所作之桂花早已干枯。 却依旧可见其画艺之精湛,只是可惜有的''桂花''瓣已经掉落,但别添一番风采。 “庄大人,我提议此卷为第一。” “我也是。” 庄昀摸摸下巴上的胡茬,眼睛微眯。 正色道:“待全排好再说。” 当真不是他大公无私,纯粹是对谢玉衡的自信。 没必要临门一脚帮了倒忙,万一有人借题发挥呢。 他坑人无数,可不想把自己和小家伙坑进去。 然后,双手一挥轰散众人,早干完,早收工啊。 殿内汗臭味很好闻吗! 贡院长街旁边的茶楼。 早就在院试前,就被双倍价格谢家定下,只待张榜这日使用。 “以往倒是不见小公子,看榜这般积极。” 常禾打趣道,今儿贴榜,可惜大人还在府衙当壮丁。 谢玉衡微微一笑,“前些日子,被许律狠狠宰了一笔,今日看他抱蛋来的。” “不就是蛋嘛,本公子还年轻,来年再战小爷必一举夺魁。” 许律斜倚着窗框,哼着小曲儿,全无先前沮丧之意。 无他,谢玉衡给的太多了。 哦不,是他宰得太多了。 只见西墙之下人头攒动,便知是贡院的衙役来贴榜了。 第69章 外祖永昌伯府 早有茶楼的小二,在天未亮时,便守于西墙之下,只待张了榜。 回来报于诸位贵人,一来是可显茶楼服务之周到,二来也能得个赏钱。 尽管如此。 谢林在听闻张榜时,还是起身下楼去凑一份热闹。 谢林乃是桂花奶奶的孙子,谢秀的二哥。 大哥谢木于县中做木匠,家中力气活计,全都落在少年的肩膀上。 每日需得天未亮时,起床去溪边挑水,三日劈一次柴。方才去谢氏书院。 谢林下了楼,随着众多考生的人流,往贡院西墙而去。 起初,谢玉衡在楼上还能瞧见谢林。 一阵风吹过,发丝挡住小童的视线。 待拨开发丝后,再去看,人流中的考生个个都是谢林。 对面茶楼。 一位半老徐娘头戴金丝攒珠髻,绾着梅花琉璃钗。 漂亮的狐狸眼,疑惑的看着对面茶楼趴在窗边的小童。 轻摇黄色纱贴棱绢雕骨柄团扇,慵懒开口。 “李嬷嬷,你瞧对面那小儿。” “与裴妤那贱人生的女儿,倒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李嬷嬷闻言上前,站在妇人身后一步。 努力睁大浑浊的老眼,随后摇头叹息道: “回伯夫人的话,老奴眼睛不中用,看不太清。” 那华贵妇人轻哼一声,下巴微抬,侧身将团扇扔进李嬷嬷怀里。 狐狸眼却依旧盯着对面小童,手不自觉摩挲着,尾指的赤金嵌翡翠滴珠护甲。 红衣小童似也察觉到她的视线,目光冷冷望来,转身回座了。 正巧,妇人所在的雅间门被人推开。 一男一女,三四个仆从则留在外。 女子约莫二十多岁的样子,却是一副骄横模样。 只见她嘟起粉唇,语气极为不悦道: “贡院压根不让人进。” “让人传话,那庄昀竟不识好歹,不肯出来见女儿。” 转而又去拉妇人的衣袖,撒娇道:“娘,那庄昀都三十有一了,我才不想嫁。” “年龄大会疼人,娘还能害你不成。” 妇人翘起兰花指,轻点女子的额头。 嘎吱—— 此时无风,窗户竟是动了一下。 雅间内几人都是一脸警惕之色,男子快步上前探头出去查看。 窗外无事发生,男子犹豫着开口道:“许是鸟,或谁家狸奴弄出来的动静。” “嗯,疏缈的事,还是回住处再说。” 妇人呷一口茶,嫌弃又放下。什么上等毛峰,难喝得要死。 “对了。” “适才见着个小童,与孟婉宁极其相像。” “鸿儿,你确定那小贱人死在了凉州。” 这男子正是永昌伯世子,孟疏鸿。 重新站回木窗上的朱雀,睁大了鸟眼。 瓜之大,一鸟吃不下。 原是谢玉衡察觉到妇人,赤裸裸打量的视线。 暗中指使某只快胖成球的鸟,听墙角来了。 孟疏鸿坐在圆凳上,翘起二郎腿。 “娘你就把心揣回肚子里,我办事还不放心? “凉州城破时,我亲眼看到匈奴人骑着高头大马,追她砍去。” “她这都不死,莫不是有九条命?” 永昌伯夫人吴氏,看着自家儿子吊儿郎当的样子。 她怎么能放心又没亲眼见着那小蹄子死在刀下。 忽然楼下传来一阵嘈杂之声,继而是敲锣打鼓的声音,由远而近。 孟疏鸿长腿一跨,便已至窗边。 只见下方一小二打扮的人,引着报喜的衙役进了对面茶楼。 许律从扔了个荷包到,容时身前桌上的木盘里。 害,除了来给谢家兄弟报喜,难不成还能是给他? “恭喜,恭喜啊。” 听着上楼的脚步声愈发近了,容时迅速打开荷包,里面竟是一小兜金瓜子。 容时微愣,转看向自家主子。 谢玉衡单手撑着小脸,笑道:“谢,许大公子添赏。” 许律耳傲娇的哼唧两声,折扇轻拍着手掌心。 这边小二已经领着衙役上来了,小二满脸喜气,正要开口祝贺。就被后边的衙役挤开了。 后来居上的粗脸衙役嘴一咧,高声道: “恭贺谢亭候摘得院案首,成小三元之名!” 好家伙,这一嗓子惊天动地。楼上楼下都听个一清二楚。 谢玉衡揉了揉耳朵,不骄不躁的吩咐容时发赏钱。 一时之间,人人称道一声。 “谢亭候,为人虚怀若谷!” 那衙役颠了颠重手的红封,嘴都快咧到耳朵根了。 看得旁边的小二牙痒痒,去他大爷的,这本该是他的! 小二上前一步,故意露出看榜时被踩掉脚后跟。 拱手一礼道:“恭贺谢明礼公子,取得第二的好成绩。” 虽然他不知道谁是谢明礼,贺就完事了。 瞧这沉甸甸的红封,它不香吗。 楼梯上站满了人,不知谁家姑娘议论了一声。 “这已是谢明礼公子三次第二了。” “好可惜啊,怎的次次被谢亭候压一头。” 只因谢亭候还太小了,有些个家里五岁都还在吃奶呢! 谢家,只有谢明礼已到了婚配的年龄。 左右不过一些个临沅的怀春少女,梦想与谢明礼被看添香成就一段佳话,说的胡话罢了。 二楼空气里弥漫着尴尬的味道。 谢明礼蹙眉,重重将茶盏放在桌上。 起身一甩袖子,对着适才出声的地方。 冷声道:“明礼不才,堪得的第二。还是托了舍弟的福,蹭名师之课。” “不然,在下名落孙山亦是不定。” 谢玉衡淡然吃着茶,实则用精神力往那处探去。 让她看看,哪个脑子不灵光的姑娘,想做她大嫂。 粗脸衙役已过而立之年,哪能不懂出声这位小姑娘的心思。 可如此拎不清,谁敢娶回家?恐搅得家宅不宁,兄弟反目。 忙打着哈哈,又将场子活络起来。 许律吹了个口哨。 拖着和茶楼换的一大盆铜板,直接从二楼撒币,引得街道上围观的人哄抢。 掌柜趁机宣传着自家的茶楼,场面可谓是喜气洋洋,人声鼎沸,热火朝天。 孟疏鸿去对面茶楼打听完消息,回到雅间,表情古怪。 “娘,你说的那个很像孟婉宁的小娃。” 孟疏鸿停顿了一下,吃了碗茶平复心情,方才接着道: “乃本次荆州院试的案首,还是个小三元呢!” 第70章 左嘉流放 吴氏柳眉微蹙,感叹道:“那小儿总角之年未到,竟已是小三元了。” “此等天纵奇才,定非池中之物。” 说着,瞪了不争气的女儿一眼,她怎生出这么个蠢货。 “你说你,唉,怎的就反正伯府也养得起。” 府里也没个庶子庶女,真是想联姻都拿不出人来。 孟疏缈吐了吐舌头,她娘先前让她嫁的是,楚天辰亲信二品将军。 可惜,被派到益州,成了当今陛下军队的刀下亡魂。 本来永昌伯府,作为开国的功勋的面子,也没剩多少。 如今新君上位,再不识相点,把楚天辰亲信的孽种弄死,她在上京都快没立脚之处了。 左右不过是个女娃,长得又不像她,死了就死了呗。 吴氏真是看着兄妹二人就脑仁疼,一甩袖子。 道:“既然庄昀人在里边,见不到。还在这作甚?” 见永昌伯府一行人走了,窗外的小团雀飞回对面茶楼。 信息量太大,鸟脑要爆炸啦! 朱雀站在谢玉衡的茶盏旁,张开鸟嘴欲把听窗角得来的消息,告知于她。 然后,谢玉衡伸出小手,轻捏住了鸟喙 朱雀:oo? 谢玉衡摇头,此处人多口杂,不便交流。 近午时,谢玉衡一行才驱车出了贡院长街,汇入主街。 哪知刚行没多远,居然堵车了,马车,骡车,还有直接骑骡子的,都堵在一块。 许律大半个身子探出车窗外,自来熟的直接问隔壁车夫。 “大哥,这是怎的回事啊?” 那车夫显然是没见过,如此''豪迈不拘小节''的公子哥。 挠挠头,憨憨道:“俺也不太清楚。” 听君一席话,如听一席话。 许律默默收回身子。 不一会儿。 有官差过来开道,让马车往两边赶赶。 谢玉衡和趴在临街的车窗向外看去,此乃吃瓜最佳位置。 许律腿一跨,欲凑到谢玉衡身边一起看。 然后,八月的天,许律突觉一股凉意。 谢明礼快一步坐到谢玉衡身边,用眼神示意,这个位置他要了。 许律目瞪口呆。 小玉衡又不是姑娘家,谢大哥至于防贼一样防他吗? 许大公子傲娇的哼一声,直接掀开车帘,蹲在前室和车夫大哥唠起嗑来。 只见一队人头戴木枷,脚上的粗铁链一个连着一个,穿过主街往北城门而去。 不时有人绊倒了,导致前边的人也跟着摔跤。 左嘉刚从地上挣扎着爬起来,官差的鞭子就落下。 闷哼一声,左嘉摇晃着跟上队伍。若是再倒,就不止是一鞭子了。 “那不是左嘉吗?” “我说怎么最近没见着他,原来” 听着周围的议论声,左嘉真想往他们嘴里都塞上米田共。 谢玉衡目光落在这些人脸上,有的刺了字,有的没有。 刺了字的想来都是和学政有勾结,且不浅的。 不仅,此生都不会受到重用。到了流放之地,也只能做最下等低贱的事。 譬如左嘉,就是刺了字的。 前方一长沙郡学子出声讥讽道:“哟,这不是左案首吗?” “怎么几日不见,不想当小三元,改当流犯了吗哈哈哈。” 左嘉取得府案首当日,可没少阴阳怪气,他们长沙郡和零陵郡的考生拿不出手。 许律也跟着凑热闹,吐掉瓜子壳,笑眯眯道:“半月多未见,左大叔怎混到这种地步了。” 左嘉双手紧握成拳,只低头看着前面人的脚后跟。 他要忍,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没走两步,一杯滚烫的热茶迎面浇在左嘉身上。 “在下,赏左''案首''茶一杯。” 少年脸上漾着笑意,眸子里的寒意却深不见底。 他姐姐本是春风楼里,卖艺不卖身的琴瑟女。平日里只需弹些个曲目,是个轻松又钱多活计。 偏生被这左嘉瞧上,还有玩弄女子的特殊癖好。 既然喜欢热蜡,想来热茶也定是很欢喜。 “你!” 左嘉双目赤红的盯着少年,恨不能往他脸上,滴上滚烫的热蜡油。 没待他继续说话,就被骑马赶来的官差又一鞭子。 “磨磨唧唧的做什么呢!” 左嘉被打得身体往一边偏,死咬住下唇,不知为何觉得官差在针对他。 抬头正好又对上谢玉衡,似笑非笑的眼。 前些日子,衙役将供词放在林旌案桌上。 被风吹落了两页到隔壁桌司远道那,正好是梁江的供词,被谢玉衡拾起还给了巡抚。 作为师弟梁江为了撇清关系,该招的,不该招的全招了。 此等道貌岸然的人渣,谢玉衡自当让人好好照顾一番。 想了想,诛心到底。 谢玉衡探出小脑袋,对左嘉道:“梁江去刨你家祖坟了。” 那可不嘛,梁江因和左嘉走太近,前两次的考试成绩直接作废。 外加停考六年,审完放出来那日,便往东南而去了。 算算时间,嗯应该已经刨完了。 左嘉身心疲惫却不敢再磨叽,摇晃着身子继续往前走。 临武左家,乃诗礼簪缨之族,出过不少学政学官。 此次亦在抄家流放之列,左嘉不由恍惚,他真的可以东山再起吗? 等了近一刻钟,主街才恢复通行。 马车摇摇晃晃继续上路。 谢玉衡打了个哈欠,一开始觉得新奇,后来便看倦了。 “唉,早不流放,迟不流放,偏偏是今日。” 许律看着谢玉衡打了个哈欠,也跟着打哈欠,眼泪汪汪的。 虽早就知道自己榜上无名,但就是睡不着,起了个大早,现在困死他了。 谢明礼以手掩面,亦是打了个哈欠,温声道:“就得是今日。” “为何?” “杀鸡儆猴。” 谢玉衡补充道:“本次录取不足六百人,平均到每县不过三人。” “以此对比,榜上无名的考生。只是落榜,不是人头落地,也不是流放。已算不错了。” 说着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年龄小,人矮的好处——可以在马车里打八段锦。 许律龇牙,说实话看着流放队伍时,确实有诡异的被安抚到一点 树叶沙沙作响,天空布满了繁星。 谢玉衡拎着越来越沉的猪雀,进了空间。 朱雀叽里咕噜的把白日听到的,全部告知于谢玉衡。 “如此说来,我那人渣外祖父,便是永昌伯爷。” 谢玉衡冷哼一声,小三和男人,没有一个是好东西。 第71章 小玉衡的别致爱好:养蚊子 且说大梁男子可三妻四妾,但宠妾灭妻的,却是少有人在。 那些个薄祚寒门,一夫一妻尚且生活过得拘谨。 每日为了五斗米而奔波,何来余钱纳一房美妾。 可见,三妻四妾者多为家境殷实之辈,唯有钱不可少矣。 除突发横财暴富,皆讲究个脸面二字,正妻也大多门当户对。 更别提世家大族之间互相通婚,外家女想嫁进去,比登天还难。 空间牧场内。 红衣小娃娃手持利刃,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一连送了五头二师兄上西天。 朱雀缩了缩鸟头,虽知谢玉衡非真的五岁孩童,这画面真的很吓鸟啊! 哐当一声,谢玉衡把刀扔进铁桶里。 谢玉衡眸光微动,对于外祖家,娘亲几乎从不提及,外人便也当做娘亲是个孤女。 呵,永昌伯府真是好得很。 这不二不四的玩意儿,眼光倒是毒辣,庄昀确有前途无量之相。 不过,既然是她的''庶姨娘''。 她怎能放心让''庶姨娘'',嫁庄昀这种心里盛满黑水的人。 翌日清晨。 园里的桂花树,已经伸展出茂盛的枝丫,偶有鹅黄点缀绿叶之间。 一大早,谢府的小厮婆子就忙碌了起来,不时欢天喜地往谢玉衡的院子去。 就连许律的书童亦在其中。 许大公子黑眸划过疑惑,伸手拦住他问道:“这是在作甚?” “嘿嘿嘿,一会儿再同公子说。” 手持一纱兜的书童,像泥鳅一样,轻松钻过许律设的障碍。 许律翻了个白眼,这书童怕不是吃了疯药,不能要了。 好歹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到底也没追究其没大没小,许律抬脚跟了上去。 一直跟到谢玉衡的院子,恰好言尺同容时换完赏出来,主仆二人大眼瞪小眼。 “嘻嘻,这是替公子换的烤肉券,公子先拿着,小的再去抓。” 言尺将一小张盖了红印章的纸,塞到许律手中。 一阵风似的走了,又一阵风刮来。 谢竹书举着拳头,擦着许律身边,跑进院子。 “家主,抓到了,抓到了。” 谢竹书喘着粗气,将手伸进纱笼里,小心翼翼展开。 然后,就听谢竹书哀嚎道:“啊!它怎么想不开自杀了。” 谢玉衡凑近仔细一瞧,依据蚊子尸体形状,无需法医执照,也可一眼分辨出。 应是死于他杀,而非自杀。 海棠树下,两位束发的青年正在对弈。 一人开口道:“无妨,届时竹书可吃我多余的那份。” 杀蚊''凶手''不愿做啃哥族,抄起一个纱兜,又去捉蚊子了。 谢玉衡摆在院内的案桌上,设着豫州青瓷美人觚。 觚内插着几根带着鹅黄的桂枝,隐隐约约散发着清新的桂花香。 另有纸糊的奇怪物件一个,白色细纱长笼一只。 许律探头去瞧那物件,上边放着一片透光的药玉,纸壁上还扎有细孔。 往内看去,只见里边飞蚊数十只。 疑惑道:“你寻这么些蚊子作甚?” “若要灭蚊,只需燃上几根艾条,定叫它们去了见阎王。” “养着玩。”谢玉衡眼睛笑得像是月牙儿,抬手将一块黄色的西瓜送入口中。 “噫!咤嗟!” 许律打了个冷战,感觉头皮一阵发麻。 “你这爱好,真别致哈。” 说完,许律脚底抹油,去看谢明礼和谢竹青下棋了,感觉晚走一步都会被抓去喂蚊子。 趁着谢竹青思考的间隙,与谢明礼闲聊。 许律这才知道,为何谢府上下仆从,皆欢天喜地的展开捉蚊大业。 有两赏可选: 一是,可兑换谢玉衡提供的,特殊调料品所制的烤肉。 数月前在司大人生日宴上,许律知其味之鲜美,使人念念不忘。 二是,普通的猪肉。 府上活契的下人多是选后者,譬如竹书还有他的书童,则是选其一。 谢府夜食烤肉,本次院试榜上有名者,可多一份。 至于何人榜上有名,除却谢家嫡支兄弟二人,便只有谢竹青挂了个尾榜。 其余人等,皆抱荆州院试特产——鸭蛋。 倒不是谢玉衡厚此薄彼,亏待了未上榜的谢氏子弟和许律。 这段时间司大人忙于政务,还另请了桃园学院退休的夫子,上门进行教学。 左右不过,是个无伤大雅的奖惩机制罢了,没上榜还想食炙肉,就得自己付出劳动换取。 戌时,太白金星高悬于空。 谢玉衡在圈养蚊子的纸笼里,滴入几滴灵泉水。 见蚊子争先恐后吸食后,继而又滴上一大滴黑色液体。 蚊子发了疯似的吸食,不一会儿,便大半去见了阎王。 朱雀在案桌上踱来踱去,颇为不解。 “叽叽叽叽。” 像先前池柏那样,直接精神力凝聚成针,扎她不就行了。 谢玉衡轻轻摇头,道:“这次的毒不一样,需得连用十天以上。” “我总不能天天夜里,爬起来去扎她。” 白色的小团雀歪了歪鸟头,疑惑的目光落在小童身上。 “叽叽叽?”什么毒? “不过是,末世真言散的改良版。” 朱雀看着谢玉衡笑眯眯,人畜无害的样子,直觉告诉它没这么简单。 不告诉鸟算了,鸟才不想知道。 “叽!”哼! 又看了一会儿,蚊子的状况。 容时便来报,“公子,可以用膳了。” 今个已是八月十三,皓月当空,已近满月。 待进了后边院子,众人已等候在此。 见谢玉衡来了,方设桌椅,陆陆续续上菜。 茶足饭饱,谢竹书摸着圆滚滚的小肚子,感慨道:“我下辈子,下下辈子还要和家主同族。” 许律漱了口,一抹嘴巴上的水渍,道:“瞧你这点出息,不若直接做小玉衡的哥哥。” “原来,许大公子这么想做玉衡的哥哥。” 谢玉衡右腿前伸,左腿搭在右腿上,双手交叉放于丹田处。 一副矜贵小公子模样,倒比许律更像江陵首富家的公子。 嗷,谢家已经是江陵首富了,那没鸟事了。 朱雀蹲在谢玉衡肩头,鸟头一点一点的,吃饱了就犯鸟困。 成功收到谢明礼眼刀的许律,欲哭无泪。 还好临到嘴边换了个词,不然 第72章 瓜主?苦主!谢明礼 若是说想做小玉衡的爹。 不得被谢明礼打包连夜扔出府去,这多丢人啊。 天下没有哪个男子,不想做自己好兄弟的爹! 许律眼神心虚闪烁,转移话题道:“小玉衡,你要去参加乡试吗?” 虽说,作为证明考生身份的秀才帖未发。 谢玉衡小三元名声在外,也无需外物证明身份。 众人都看向烛光照耀下,显得格外精雕玉琢的小娃娃。 “不去。” 谢玉衡慢条斯理剥去葡萄的外衣,现在参加乡试,她未有十足的把握拿下解元。 加班才回的司远道,步入院内听的便是这话。 疑惑问道:“什么不去啊?” “回先生,许律问我是否乡试下场。” 估摸着先生还未用膳,谢玉衡递上一碟蟹黄酥,忙又吩咐了小厮去将温着的菜端上来。 司远道一撩衣袍,坐在石凳上。 一连吃了两块,方觉肚子没那么饿了。 将蟹黄酥放在一旁,又吃了碗茶。 这才道:“堆出于岸,流必湍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前鉴不远,覆车继轨。” “小玉衡现风头大盛,暗地里不知多少人嫉妒,乡试晚几年再下不迟。” 司远道眉毛微蹙。 今儿临放衙时,突闻衙役来报: 有传言本次院试案首谢玉衡,与庄昀乃旧识,二人勾结取小三元之名。 忙派了人去查,到底是何人在背后捣鬼,方回府迟了些。 按理桃园辩才大会,以及府试的卷面稿纸都已贴出,折服诸多学子。 何来这莫须有的流言,虽是流言也需及时处理,不然脏水到身,洗去亦留水渍! “谢先生教诲。” 谢玉衡深鞠一礼,直起身后。看着依旧苦思状的司远道,笑道: “今儿有烤肉呢,先生还是先用膳,饿久伤胃。” 司远道大手揉乱她的头发,叹气道: “唉,常禾你瞧瞧,徒弟管起师父来了。” 常禾不想说话! 别以为我听不出来,言下的炫耀之意! 三更半夜。 谢玉衡正在灵田里苦读。 隔壁田里支了一顶蚊帐,朱雀正在其内训蚊子。 它堂堂朱雀神鸟,居然陪蚊子训练! 越想越觉得委屈,一不注意拍死了一只 朱雀傻眼,迅速伸出鸟爪毁尸灭迹,将其踩入土里。 继而认命的兢兢业业训练起蚊子来。 吸食灵泉水后的蚊子,倒沾染上几分灵气,寿命也长了不少。 灵田里的时间过了几天,蚊子已有九成九,可以躲避开人类速度拍来的巴掌。 外加还生了好几百号小蚊子。 朱雀一边训练蚊子,一边问道:“为何此次你取得小三元,藏宝阁没反应?” 谢玉衡挑眉,这她咋知道,对于藏宝阁开放,只有模糊一句。 ''谢氏繁荣到一定程度,方再可开一层。'' 翻了一页书,道:“许是繁荣度不够,时机未到。” 斗转星移,又是一天傍晚。 晚霞洒在临沅城内,为其镀上一层金光。 因着早上司远道上衙时,说过今晚不回府用膳。 一群小的打算直接当街溜子,逛灯会,零嘴当饭吃。 好在谢明礼作为大哥还是靠谱的,眼刀之下,众生平等。 拎着一串小的,去酒楼正经吃了饭,方才出发去看社火花灯。 城内,各家酒楼门前,摆放着木质的彩楼,花头画竿上悬挂着醉仙锦旗。 偶有取下锦旗的彩楼,便是代表: ‘此间酒楼的桂花酒已售完,请客人到别家去买。’ 街道两边,有售卖各种时令瓜果的小摊。 此时,谢玉衡一行正欣赏一盏无骨花灯。 无骨花灯没有骨架,全由纸片拼接,绣娘需扎上几十万针方可完成。 谢玉衡星眸亮晶晶的看着花灯,她可算知晓。 为何后世电视剧中,贵女们会为了一盏花灯,和人大打出手,甚至争得头破血流。 不是贵女没脑子,属实是道具跟不上剧本。 可惜,此盏花灯乃镇店之宝,不对外售卖,或参加灯谜。 无偿赠送,更是想都别想。 不如回家早点洗洗睡,梦里什么都有。 “谢公子。” 一道娇滴滴的声音,在众人身后响起。 于是谢竹青、谢竹书、谢林通通回了头。 谢玉衡亦是疑惑回眸,这么多姓谢的,不知是哪位哥哥的桃花呀。 看到女子脸时,谢玉衡看了一眼自家大哥。 这位,便是院试张榜那日。 在楼道里出声,脑子不清醒那位姑娘。 谢竹书挠挠头,问道:“不知姑娘找哪位谢公子?” 他们一行可有五个姓谢的呢! “谢,谢明礼公子。” 说完,姑娘害羞的垂下头,露在外的耳垂微微泛红,白皙的手指搅动着纱绢。 谢竹青暗地里给了自家堂弟一脚。 “唔,呜呜呜。” 在他尖叫出声前,谢竹青快速捂住其嘴巴,免再生事端。 看这姑娘的穿着,就不是普通人家。 运用排除法,首先绝对不可能是找他们仨的。 其次,姑娘扭捏的模样,很像是谢荷姐见着王二麻子的模样。 家主年龄太小过于荒谬,亦是不可能。 只有受伤的谢竹书眼中满是悲伤,眼角泪光点点。 呜呜呜,今天也是想姐姐的一天。 “何事?” 谢明礼冷眸淡淡扫了一眼,声音毫无波澜,全凭个人修养撑着回话。 姑娘像是受不了谢明礼的冷淡态度,身体摇摇晃晃,往后退了一步。 轻咬下唇开口道:“想请谢公子,一起登楼拜月。” 见谢明礼剑眉微蹙,忙又补充道:“大家一起亦是可以的。” 许律直接抄起,隔壁小摊上切成块的西瓜。 递给老板一块碎银子,当街吃起了自助餐。 许律冲谢玉衡招招手,示意,来啊,一起吃瓜啊。 谢玉衡有心无力,晚饭在大哥眼刀之下,吃得饱饱的,只能摇头婉拒。 瓜主,哦不,苦主! 苦主·谢明礼眸光微沉,声音依旧似古井里的水,毫无波澜。 “我与姑娘素不相识,且我们一行都是男子。” “男女有别,就不必了。” 说着带头往前走去,去看下一家的展示的花灯。 一群小的忙跟上,唯与谢明礼同岁的谢竹青,走在最后压阵,避免谁不小心走散。 第73章 贺家姑娘 万不可讳疾忌医啊 因着明日多数要在家中赏月,今个城里看过会的人倒是多。 谢玉衡年龄尚小,个子矮。 行至热闹处,便只能看见大人的衣袍。 谢明礼快走几步,停下来等自家妹妹,牵起她的手,避免被人流挤散。 谢玉衡微微偏头,看着自家大哥的侧颜。 人如其名,大哥向来是守礼、明理的,倒难得见大哥此般态度。 一女子,主动邀一群男子拜月。 只需稍想便知,姑娘家的名声是极重要的。 若那位姑娘与大哥传出一二蜚语,后果 要么大哥娶了她,或纳为妾室。 且不说大哥前途如何,单是娶一个不喜欢的姑娘也还勉强可以接受。 可问题来了,这姑娘搞事能力有点强。 都可以联系书肆出版《一句话,如何挑拨兄弟之间的关系》了。 如若纳为妾室那将来又有何颜面对大嫂? 谁家好儿郎,未娶正妻便先纳妾。别到时候叫人直接打出门去。 又或者,让那姑娘绞了头发做姑子去,从此青灯古佛。 不论哪种,都是谢玉衡不想看到的。 看着前方那道身影,牵起了红衣小童的手。 女子杏眼里写满了不悦之色,被丫鬟搀扶的那只手,指甲狠狠掐入其手背。 凭什么谢公子那般温雅之人,要讨好一个小娃过活。 丫鬟雪雁吃痛,却不敢叫唤。 只苦着一张小脸,期期艾艾道:“小姐,要不咱们还是回去。” “要是夫人知道,定又要罚数月不准出门。” “回去?” 贺思思自嘲的冷笑一声。 “回去等着嫁进沈家吗?凭什么嫡姐要嫁的是读书人,将来做官夫人。” “我却只能嫁给商户沈家的嫡次子。” 雪雁手微微颤抖,手背上已经沁出些许的鲜红。 可大小姐生得花容月貌,四书五经皆晓,才华样貌皆有。 自家小姐年幼丧母,被老爷惯得只略识几个大字。 就是平日里那些个消遣的话本子,还是识字的丫鬟念于小姐听。 小丫鬟张了张嘴,到底什么也没说 看着谢玉衡一行就要进入一处,只对文人墨客开放的茶楼。 贺思思一咬牙,一跺脚提着裙摆,小跑追了上去。 “谢公子,请稍等。” 谁知一行少年郎,竟像是后面有恶鬼在追,走得更快了。 贺思思眼圈泛红,想着一辈子,都要比不过嫡姐的悲惨生活。 眼见着追不上了,站在原地大声道 “只要公子愿意,思思亦可劝说父亲,为你请得进士为夫子。” “公子不必再看他人脸色过活。” 楼上、楼下,街市上的人,皆看怪物一样看着绿衣女子。 巡逻至此的衙役,亦是目瞪口呆。 好家伙,当街追求,这大胆程度可比凉州的女子。 听着背后传来的声音,谢玉衡倒也有几分恼了。 这姑娘,真是不把人往死里坑,不罢休啊。 矜贵的红衣小公子,方踏上第一阶楼梯,回眸嘴角浮现一抹浅笑。 上下打量一番贺思思,道:“这位姑娘脑有疾,该去看大夫才是,我大哥可不会瞧病。” 说着叹气一声,像个小老头似的,感慨道:“唉,姐姐年纪轻轻的,万不可讳疾忌医啊。” “噗呲,哈哈哈。” 不知谁没忍不住笑出了声,屋内屋外人们的低笑声,传入贺思思的耳朵。 贺思思虽是庶出,可也是贺家老爷捧在手心娇惯长大的。 就连家中嫡母也只是小惩,从不打骂折辱人。 她何能受得了这等委屈,杏眼一瞪,就准备发火骂人。 雪雁拼命拉着自家小姐,苦苦哀求道:“不可啊小姐,那可是谢亭候,辱骂朝廷公侯是要打板子的。” 况且!旁边还有俩衙役呢,这不是嫌自己命太长了吗。 贺思思气得跟个河豚似的,腮帮子鼓鼓,眼中热泪打转。只能可怜兮兮的望向谢明礼。 可惜,演给了瞎子看。 谢明礼正替他家小姑娘正发冠,也不知在哪弄歪的,惯像个小皮猴。 将镶嵌翡翠的发簪,重新插入发冠内。 谢明礼浅掀眼皮,对着贺思思,道:“明礼不曾看谁脸色过活,还请姑娘自重!” 说完一行人上楼去了,言语虽简洁,其意却是极重。 “啪。” 响亮的巴掌声,在茶楼门口响起。 “闹够了没有,贺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贺繁星正同闺中蜜友逛灯会,逛着逛着,就听见有人说贺家的小女儿当街邀请外男拜月。 气得贺繁星肝疼,打听好位置,直接带着仆从杀了过来。 贺思思捂着火辣辣疼的脸,杏眼圆睁,不可置信道:“你打我,贺繁星你居然敢打我。” “我要回去告诉爹爹。” “既如此,那我便送你一程,庶妹不必客气。” 贺繁星一挥手,两个粗使婆子,不顾贺思思挣扎,强行将其架上了马车。 “贺繁星,你唔唔唔——” 贺思思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婆子捂住了嘴。 车帘落下,不顾贺思思挣扎露在外的双腿,车夫立马扬鞭往贺府而去。 恐慢了半拍,这位又发疯折腾出新花样。 贺繁星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往外走了几步。 对着茶楼二楼,举止娴雅行了一礼,道:“贺家管教庶女不严,让亭侯见笑了。” 谢玉衡单手撑在木框上,笑眯眯道:“这位姐姐,比先前那位知书明理许多,只是” 红衣小公子话音一顿,右手接过一盏茶,仔细端详一方茶汤。 好一会儿,才晃了晃茶盏,慢悠悠道:“本侯,向来见不得身边之人受委屈。” 贺家庶女不要名声,她大哥还要呢。 谢玉衡犀利的眼神,直直看向楼下之人。 瞬间,小小的人儿,彷若身居高位多年的权臣。 其视线令人避之不及,恐对视一眼就会被灼伤。 贺繁星忙低了头,避其锋芒。 本以为,谢亭候是个五岁小儿,沟通起来没那么费劲。 倒是她门缝里看人,把人瞧扁了。 快速调整好心态,贺繁星深吸一口气,脸上挂着得体的笑。 翩然又是一礼,道:“繁星愚钝,还请亭侯明示。” 谢玉衡抬手,容时会意,下楼与贺繁星大丫鬟沟通去了。 来而不往,非礼也。 希望贺家庶女,喜欢她要求的道歉方法。 满室寂静。 谢玉衡端着茶盏,顶着二楼众茶客的眼神。 迈着四方步,不慌不忙的回到座位上。 一落座,就快被谢竹书满眼的崇拜,闪瞎双眼。 “适才,家主身上的气质。” “和司大人教了几遍我解题思路,我还是不懂的训人样子好像。” “一样威武霸气!” 谢竹青: 不会形容,可以不形容。 谢玉衡轻笑一声,只道是:“本侯向来护短,他日竹书受了欺负,尽管报我名号。” 轻品一口温茶,眼神的扫过二楼诸多的鹌鹑。 一来,可解释大哥看人脸色行事,纯属贺家庶女虚构。 二来,往后见着想要欺负谢家的人,自己掂量掂量。 “哦?” “只怕是亭侯的名号太小,不是很管用啊。” 第74章 永昌伯世子 男子吊儿郎当的,踏上最后一阶木质台阶,立在楼口处。 手摇折扇,身上衣袍的布料,以及所用之配饰,无不精美贵重。 朱雀轻啄谢玉衡的小手。“叽叽叽。” 是你那庶舅舅。 谢玉衡挑眉,神色自若的摸摸鸟头。 “玉衡现在的爵位是小了点,不过” 谢玉衡打量着孟疏鸿的脸。脸色暗淡,眼睛浮肿无神,乌青的眼袋,眼角已有些许细纹。 基本符合医书上,肾虚者的面相。 小童唇边勾起一抹天真无邪的笑,“不过玉衡还小,来日方长。” “也罢,像大叔这般上了年纪的人,是不会懂的。” 孟疏鸿用力将折扇收起,狞笑几声。 这几日在家,她娘天天念叨,他不如一个五岁小儿,秀才都考不上。 念得他都快烦死了!! 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出来透口气,又遇到这小崽子装模作样,拽得跟天王老子一样。 真是长了张极像孟婉宁的脸,一样的讨人厌,要不是他那好妹妹死得早。 他都要忍不住怀疑,这小兔崽子,是不是孟婉宁的儿子。 “谢小三元没听过一句话吗?” “慧极早夭啊。” 孟疏鸿右手持折扇,有节奏的轻轻拍打着左手掌心。 迈着二五八六的步子,往谢玉衡这桌来。 谢明礼几个大的对视一眼,站起身挡在谢玉衡面前,眼神不善的看着来人。 后边有几位临沅本地学子,趁孟疏鸿不注意悄悄下了楼。 孟疏鸿轻蔑的目光,扫过拦路的几个小崽子。 从腰间取下代表身份的腰牌,在众人眼前晃了晃。 “见着了吗,小兔崽子们。” 永昌伯乃正四品,永昌伯世子从四品。 不多不少,刚好比亭侯高一品。 随后,厉声呵道:“都给本世子滚开。” “呵。” 谢明礼冷笑一声,一袭青衫如笔直的玉竹,站在谢玉衡面前一动不动。 “永昌伯世子的威风,上京已经装不下了吗?竟刮到荆州来了。” 孟疏鸿脸顿时垮了下来,正是因为永昌伯府在上京,说话的分量越来越低。 才借母亲省亲的名义回荆州,想办法把庄昀这个潜力股拿下。 “哟,谢秀才公,这是打算对本世子不敬吗?” 须臾,孟疏鸿的眼里便盛满了不屑,折扇挑起谢明礼的下巴,逼迫少年直视他的眼睛。 “都给本世子跪下见礼!” “听到了吗?” 谁知,变故突起。 红衣小公子,快步走出少年们的保护圈。 然后,抬起右腿,一脚把孟疏鸿给踹倒在地。 得亏孟疏鸿占了个年龄优势,谢玉衡身高不够,出脚不太方便。 不然一脚踹肚子上,可以像李福全一样飞老远,嵌入墙里。 一时之间,二楼只有茶盏落地清脆的咔嚓声,还有孟疏鸿捂着腿痛苦的抽气声。 学子手中的茶盏在地上开了花,碎成渣。失神喃喃道: “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 旁边的人显然持不同意见,小声道: “可拉倒,敢踹永昌伯世子,有没有小命都不定呢。” 小三元又如何,亭侯又怎样。 人家是开国便封了的伯爵之位,谢亭候真是唉。 然后那人摇摇头,悄么声的溜了。怕晚走一步,就被永昌伯世子迁怒。 孟疏鸿满目赤红,瞪着红衣小童,狰狞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 “无知小儿,以下犯上,你就等死。” 谢玉衡脸上挂着无害的笑容,淡然从袖中取出一物件。 那是一块极品羊脂白玉,玉佩上雕栩栩如生的五爪龙。 赫然是几年前,楚珩路过江陵时,所赠的玉佩。 “永昌伯世子见多识广,不若你替我瞧瞧。” “这是何物?” 谢玉衡拾起他掉落在地的白玉扇子,拍了拍孟疏鸿石化的脸,又戳了戳他的腰、以及伤腿。 痛得孟疏鸿黯淡的脸色,也起了红晕,甚至有猪肝色的迹象。 谢玉衡笑眯眯打量其迅速变化的脸色,觉得自己颇有神医之姿。 “确实是玉衡冒犯了。” “不若玉衡,现在就给世子跪下赔不是。” 红衣小童手持着玉佩,作势就要往地上跪去。 谢竹书想要上前拉住家主,有什么大不敬的罪,还有他们做哥哥的挡着呢。 虽然不是亲哥,亦都是姓谢的,有难同当! 刚上前一步,就被谢竹青伸手拦住了。谢竹书满脑门问号,见堂哥摇头。 又去看谢玉衡那边。 孟疏鸿双手用力托住谢玉衡的膝盖。 最后,竟不顾腿上的疼痛,站起身直接将她提了起来。 谢玉衡双脚离地,不解道:“世子这是作甚,要陪玉衡玩吗?” 说着,努力晃动小身子,诶,好玩儿。 孟疏鸿额头沁出冷汗,疼的!咬牙切齿道:“这玉佩你从哪来的。” 大梁每位王爷都有一块五爪龙玉佩,代代相传。 只不过所用材质不同。而羊脂白玉,正是 “呀,是四年前一位叔叔给的,不如你猜猜是谁?” 四年前,今上亲自率兵攻打荆州。 孟疏鸿冷汗出得更加厉害,他突然想起,去年一道奇怪的圣旨。 皇上下令让一个四岁小童科举入仕,当时他的爱妾难产去世了,只顾着每日买醉,倒没关注具体是谁。 如果是这小兔崽子在皇上那挂了号的,还真是动不了。 “这是怎么回事啊?” 躲在角落的胖胖学子,胳膊肘捅了捅身边的同伴。 被捅的瘦竹竿学子,一脸懵逼。“我也不知道哇,估计那个东西很厉害?” 唯有谢玉衡附近,还剩几个胆大没跑路的。 看着玉佩上的龙,眼珠子都快掉到地上了。 “你到底想干什么?”孟疏鸿的声音艰难的从喉咙里发出。 谢玉衡故作叹气道:“世子骂我早夭。” “玉衡不想活了,这就遂了世子的愿,去死。” 转而又看向谢明礼,“呜呜大哥,我走之后,你们一定要照顾好我爹娘。” 说完,挣脱孟疏鸿的手,往窗边扑去。 虽知道这小鬼是在演戏,但,孟疏鸿不得不陪演 拉住谢玉衡的手,孟疏鸿深呼吸好几次,这才忍住想杀人的心情。 “叔叔和你闹着玩呢,玉衡乖哈。” 谢玉衡另一只手遮挡住眼睛,只呜呜的‘哭’,道: “世子莫不是当玉衡三岁小孩呢,你还要哥哥们跪下,这也是玩吗?” 孟疏鸿眼白满是红血丝,大口喘着气,真想把这小鬼直接扔下去。 “那人是谁啊,怎么把谢亭侯弄哭了?” 楼下街市上的人,对着二楼窗户指指点点。 当然,主要是对着孟疏鸿指指点点。 第75章 世子?柿子! 楼下纷杂口声入耳,孟疏鸿感觉牙根痒痒,忽然眼中精光一闪。 悄悄松了握住小童手的力道,阴笑着小声威胁道:“有本事,你就真跳。” 谢玉衡右手往下挪了点,露出一双璀璨的星眸。对着孟疏鸿展露最纯真的笑容,道: “二楼跳下去不会死。” “但逼得亭侯跳楼,不知世子家有几等的功勋够这样造?” “还是说世子乃开明兽转世,有九首不成?” 离建国之初都老久了,没有哪个皇帝,会喜欢占着茅坑不拉屎,碍眼又碍事的开国勋贵。 想来永昌伯府的日子,也不太好过。 不然,怎的眼巴巴跑到荆州来,以求通过女子的裙带关系固位。 聚集楼下的人愈发多了,口声嘈杂。 一个穿着粗布麻衣的婶子,咔咔几口啃完手中的脆梨。 往后一抛果核,也不管砸没砸到大冤种。 朝地上狠啐一口道:“我呸。” “管他天王老子也好,老娘只认谢亭候预知水患,救我全家老小。” 然后,大手一挥,带着四个年轻力壮的儿子,闯入茶楼。 也不顾什么茶楼,只对文人墨客开放的狗屁规矩。 直接推开欲拦不拦的店家小二,气势汹汹往楼上去。 有大婶带头,立马有人跟上,众人皆是一脸愤慨。 茶楼的老掌柜拿着扫帚,乐滋滋站在柜台边。随意挥动两下,扫着‘皇帝的新垃圾’。 随便两位祖宗,把茶楼闹得地覆天翻。 正好茶楼也有些年头了,老掌柜都不需要找算命的瞎子掐算。 便知良辰吉日已到,茶楼是时候翻新一下了! 扫着扫着,忽见洗得发白的布鞋,出现在视线之内。 抬头一看,赫然是一位白发老妪。 “去二楼,往在那边走。”老掌柜好心给指了楼梯的方向。 哪知,白发老妪一把抢过他的扫帚,威风凛凛拖着往楼上去。 老掌柜大惊失色,忙道:“老姐姐,使不得啊,使不得啊。” 两位祖宗闹起来,最多就是毁桌坏椅。 他吃的盐,比谢亭候吃的饭还多。 自然知道,贵人们之间那点弯弯绕绕的心理博弈。 可,这要是谁真出了事,他他拿什么翻新茶楼啊,怕是茶楼不赔进去就算好了。 老婆婆步子走得飞快,和她满头的白发,一点也对不上号。 反倒是养尊处优久了的老掌柜,快爬几阶楼梯,就累得气喘吁吁了。 双手捶打着酸疼的膝盖,眼见新楼起了,转眼,楼塌了! 他扫地也不过做做样子罢了,哪就比得过干了一辈子农活,手脚麻利的老妇。 茶楼,二楼。 谢玉衡满脸天真的坐在桌子上,小脚一晃一晃,像是年画里出来的福娃娃。 只是这位福娃娃脸色不太好,瞧着倒怪让人心疼。 目光穿过几位围着她嘘寒问暖,心肝宝贝儿叫的婶子。 落在被众人包围的孟疏鸿身上。 孟疏鸿气得浑身颤抖,指着众人道: “你们这群刁民,要造反不成?本世子,乃开国永昌伯府的。” 怕刁民不懂世子是什么品阶。 孟疏鸿忙又补充道:“十个县令加起来,都不如一个世子的身价。” 最开始带头冲锋的婶子双手叉腰,往孟疏鸿脸上啐了一口唾沫。 “我呸,哪来的盲流子,居敢冒充那什么伯世子。” “昔日万岁爷攻下临沅,对百姓都是爱护有加。” “你算个什么东西敢当冒充世子,对临沅小功臣指手画脚,还逼迫其跳楼。” “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一副肾虚的模样。” 孟疏鸿满脸涨红,虽他也没个功名啥的,但胜在有个好爹,乃开国功勋之后。 何曾受过这等委屈,被人当众指着鼻子骂。 在上京,比他家世厉害的,他不会去招惹。 比他弱的,也会审时度势。该避让避让,当然是别人避让他! 毕竟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永昌伯府再落魄亦是有爵之家。 孟疏鸿忍着恶心,把唾沫擦掉,往腰间摸去。 那里,挂着证明他世子身份的腰牌。 孟疏鸿信心满满,只待身份一亮,就送这些刁民去吃牢饭! 可,腰间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 “什么柿子,老婆子看你是坨屎。” 恰好,白发老妪登上最后一阶楼梯,扛着扫帚就冲来。 包围圈最外边,有个年轻小伙子想要拦下,让老婆婆别太冲动。 在其没有亮明永昌伯世子的身份,嘴上骂战是可以的,毕竟法不责众。 陛下亦是个明君,总不能把他们都砍了。 动手那是绝对不可以,这动手后 万一人家亮出身份证明,那是铁定的要挨一百板子。 年轻人都遭不住一百板子,何况是位老人家。 老婆婆仿若未闻,直接一把推开挡在身前的人。 她儿子尚在人世的时候,遇到的便是这种纨绔,随意捏个由头,就沉了河。 如今她家就她一个,她死了不亏,打死这王八羔子血赚! 没想到老妪力气这般大,小伙子猝不及防被推了个四脚朝天。 疼得他龇牙咧嘴,揉了揉摔成四瓣的屁股。 抬头去看,就见——老婆婆已迅速杀进内围。 一扫帚直接呼在,依旧低头寻找腰牌的孟疏鸿头上。 二楼鸦雀无声,一切都发生得太快。 只有少数几个注意到的,譬如谢玉衡,正悠闲晃着腿看孟疏鸿被打。 至于,孟疏鸿的腰牌。 早在二人近距离接触过程中,被她收进空间里了。 就算是闹到府衙去,他没有证明身份的腰牌。 百姓只需咬死不认识,即可。 反正,谁背后还没个撑腰的人! 孟疏鸿被老婆婆拿着扫帚,追得满室乱窜。 虽他占了个腿长的优势,但被谢玉衡踹的腿还疼着,亦是跑不快。 时不时挨上一扫帚,那狼狈样儿。 害,别提了。 刚上二楼的许文远眉头紧锁,嫌弃的目光落在孟疏鸿身上。 “都给本官住手!” 身后的官差,迅速将追逐的二人分隔开来。 第76章 母亲亦是女子,为何这般对她? 孟疏鸿披头散发躲到许文远身后,他认识这个御史。 一阵跑动之后,腿疼得厉害。孟疏鸿身子一抖一抖的,脸上的冷汗打湿了发鬓。 掀开头发露出更加苍白,肾虚的脸。 凑近许文远道:“许御史,是我啊,永昌伯世子。” “前两个月,你还参了我一本来着。” 许文远不动声色,往旁边挪了几步,淡淡道:“下官自是认得世子的。” “哈哈哈。” 孟疏鸿大笑不止,一双阴鸷的眼睛扫过室内众人。 “许御史,这群刁民以下犯上。速速将他们拿下!” 谁知,许文远仿若未闻,径直走到谢玉衡面前。 拱手一礼道:“司大人的马车,在楼下等谢亭候呢。” 谢玉衡目光略过,楼梯口探头探脑的几个临沅学子。 便知此次闹剧,孟疏鸿定是讨不着好处。 “辛苦许大人了。” 谢玉衡回以一礼,带着谢明礼等人,慢条斯理的往楼下而去。 行至楼梯转角时,听得许文远一声厉呵,“永昌伯世子孟疏鸿,指使人传播不实之言。” “污蔑本朝四品官员及五品亭侯,人证物证俱在。” “速将其拿下!” 谢玉衡唇角上扬,露出真心的笑容,心中一片暖洋。 想来先生近两日府衙加班,为的就是此事。 吩咐容时留下处理后续事务,以及确保仗义出手的百姓人身安全。 方下了楼,坐上司远道的马车。 一行六人将马车挤得满满当当,还有两只坐在前室一左一右,当着车夫的保镖。 得亏是双马拉的,一匹马可遭不住这重量。 许律仿佛才回过神来,后怕的拍了拍胸膛。道: “小玉衡,你先前认识那永昌伯世子吗?” “咋跟个疯狗似的,见你就咬。” 谢玉衡摇头,她也是在朱雀听窗角后,才让容时去调查。 在此之前,未曾知晓有关这位‘庶舅舅’的信息。 “今儿早上,我去祥云糕点铺定广寒糕时。” “便听有人小声议论,小玉衡的三元之名来路不正,原是他指使传播的。” 谢明礼手背上的青筋分明,薄唇抿成一条线。 他垂下眸子,马车摇摇晃晃,少年的心情亦是晃晃荡荡。 怨恨自己的无能,这已是小玉衡,第二次直面权力的压迫了。 “无冤无仇的为何要针对家主,他脑有疾?” 谢竹书嘟囔道,想不明白家主这么好的人,怎会还有人不喜欢。 司远道摸着山羊胡子,目光深远。“上京世家勋贵的败类,大抵都如此,惯是恃强凌弱之辈。” “面对自己强的人屁都不放一个,对于比自己弱的” “小人无节,弃本逐末。喜思其与,怒思其夺。”话及此处,司远道叹气一声。 许律心中琢磨着相关律法,疑惑道:“大人,那最后会如何处置永昌伯世子呢?” “押送回京,移交大理寺。” 司远道摸了摸,谢玉衡后脑勺的软发,目光柔和下来。 出声安慰道:“贴榜当日为师就已写了信,随巡抚的折子一同递往上京。” “不必担心,永昌伯府报复。” 谢玉衡抚摸着朱雀的羽毛,她明白先生言下之意。 相较于一个碍眼且无用的,世家公子哥。 楚珩更器重,她这可造之材。 皓月当空。 谢玉衡独坐于烛光之下,案桌上摊开摆放着一本打开的大梁风俗趣事书籍。 美人觚里,换上了新折的桂枝。 鹅黄的花苞较之前日更多,香气亦是馥郁。清新的桂花香,盈满室内。 桌上设笔墨纸砚等书房用具,唯不见那日纸糊的奇怪物件。 一阵风吹进室内,一只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黑鹤,站在窗前。 长长的鸟喙,叼着已经破了的纸笼。 谢玉衡接过那物件,撕成小块扔进香炉里。 啪嗒一声,打火机点燃了纸,炉内顿时一片橙红。 摇晃的火焰,倒映在小童的眼里。仿佛在其眸子里也燃了一把火。 已经变回白色小团雀的朱雀,站在她肩头,用毛茸茸的脑袋蹭了蹭谢玉衡。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东风’,于八月底方出贡院。 彼时孟疏鸿,已在府衙大牢里蹲了五天六夜。 谢玉衡透过马车的纱窗向外看去,只见庄昀一出贡院,就被一对母女逮着了。 “见过庄郡守。” 孟疏缈优雅一礼,身上的贵气,非荆州一般的富家之女可媲美。 “有事?” 庄昀挑眉,眼睛却是看向更年长的吴氏。 说着毫不在意的,扯了扯身上的衣服。贡院沐浴不便,他已三日未洗澡。 今日秋老虎正厉害的紧,衣服早被汗水浸湿。领口向内折进,硌得人极其不舒服。 吴氏温婉一笑,倒也不见礼。只是道:“闻名不如见面,庄大人倒比传言中更甚。” 庄昀摸着胡茬,砸下嘴。 传言,什么传言? ‘坐牢’许久,外边又有什么新的风向了? 莫不是,他乃府试出题的黑心学政的事,不小心走漏了? “夫人有事直说,在下还有要事。” 黑心学政眉头微蹙,他现在只想快点回府洗个澡,懒得听这些弯弯绕绕的官话。 孟疏缈心生一阵厌烦之意,她同母亲在外等他许久。 他这是什么态度? 胡子拉碴的,一身汗臭味难闻死了。一点也比不上,上京里那些公子。 一个巴掌落在孟疏缈脸上。 “娘,你打我作甚!” 孟疏缈回过神来,捂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吴氏。 “庄某不才,确实比不上上京的世家公子。” “恕不奉陪!” 原是在孟疏缈不知觉间,将心里话说了出来。 看着甩袖离去的庄昀,吴氏冷冷扔下一句,“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孟疏缈摸着迅速红肿的脸,眼泪夺眶而出。 心中逐渐烧起一股无名之火。 凭什么兄长可以今日会酒,明日观花,后日聚赌嫖娼,无所不至。 她却要像个工具一样,今日被嫁给武将,明日嫁给文臣。 “在母亲心里女儿到底是什么,一个联姻的工具吗?” 孟疏缈吼出这句话后,抱膝蹲在贡院门前哭泣不止,肩膀一抽一抽。 母亲亦是女子,为何这般对她? 第77章 心地善良的谢亭候 吴氏华丽的马车毫不留情驶出长街,不曾有半刻停留之意。 庄昀这条路,被孟疏缈这蠢货堵死了。 她得另想办法,在鸿儿被押送回上京之前,捞出来。 待进了大理寺便再无转圜的余地,她可就这么一个儿子。 思及此,吴氏面若寒霜,手指微微用力。 刺耳的声音,令缩在马车角落的李嬷嬷,好一阵头皮发麻。 赤金嵌翡翠滴珠护甲,在车壁留下一道长长的印记。 她孟疏缈以为现在的荣华富贵,是怎么来的? 是母凭子贵,就算孟疏鸿再不是个东西,也是个儿子。 这女儿向来是个没脑子的,胜在略哄两句就听话了,用起来倒是顺心。 近几日老是和她对着干,待捞出鸿儿。 再行''教导'',如果教而无用,不知悔改,也别怪她这当娘的无情。 谁也别想撼动她的利益。 谢玉衡缓缓放下车帷,马车内明亮的光线一点点减少。 孟疏缈当着庄昀的面,说出心中所想,便算坏了吴氏的计划。 改良版真言散的毒还未到十天,倒是有意外之喜——吴氏和孟疏缈的母女之情脆弱不堪。 想来也是,重男轻女的扭曲心态,不分有钱、没钱。 只是没钱的家庭,重男轻女就格外打眼一些。 谢玉衡轻轻按动,对面座位下一处木板。 打开暗格内,取出一沓资料,翻出孟疏鸿的那页。 喜食杏仁育有二女,无子。 看来只能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送孟疏鸿去和池柏当好基友了。 至于吴氏,已三十有七。努努力,拼个三胎也不是不行。 谢玉衡嘴角扬起一抹笑,唉,她真是心地善良。 帮助他人,体验不同人生。今日,日行一善已完成√ 容时看着主子脸上——‘纯真的笑容’。 心里柔软成一片,暗暗下定决心要守护好公子! 人长大之后,甚少发自内心的笑容。 别提在朝为官,更需谨言慎行。被御史参本事小,被政敌抓住攻击事大。 只希望公子纯真的笑容,能久一些再久一些。 幼时不幸的人需一生去治愈,而幼时的幸福却可以,在往后的难捱的日子里化成蜜糖。 外表朴素的马车,缓缓驶出长街。 无人留意,原本蹲在贡院门前哭泣的女子,不知何时消失不见。 毕竟,亲娘都不曾真心在意。 当天晚上,孟疏鸿进监狱以来,第一次加餐。 孟疏鸿满头长发披散开来,像个乞丐。身上的衣服脏得,已经看不出原本精细花纹。 离得近了还隐隐闻一股汗臭,夹带着些许尿骚味。 吃喝拉撒都在牢房内解决,他有个自己的小单间,已经很不错了! 此时他的面前放着一个精致的食盒,三层食盒里装的都是杏仁糕。 孟疏鸿颤抖着脏兮兮的手,直接抓起杏仁糕,就往嘴里送。 他已连吃数日白粥加咸菜,都快吃吐了。 直到塞得腮帮子鼓鼓的,才满心欢喜,以为是母亲托关系送来的。 毕竟是他最爱吃的,杏仁糕呀。 吃着吃着,牢房里的火光暗淡了下来。 想到自己灰暗一片的未来,孟疏鸿忍不住落下热泪。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想他永昌伯世子,从小要什么有什么,一朝一日竟沦落为阶下之囚。 或再不能同好友斗鸡走马,游山玩水。 片刻后,孟疏鸿眼里又闪过一抹怨恨,手里的杏仁糕突然不香了。 只是为了不饿肚子,也不想吃牢房提供的清粥咸菜,无知觉的往嘴里塞着, 双眼无神流着热泪,落在他的手背上。 最后乌黑的泪滴滚入杏仁糕,成为蘸料,被孟疏鸿吃入口中。 好在牢房光线不亮,金枝玉叶惯了的永昌伯世子,不至于当场呕了出去。 孟疏鸿无比后悔,为什么要来荆州。 只要守着孟家祖上的荫庇过日子,管他后代如何。 反正人死之后都是一捧黄土,亦不能变成金子。儿孙自有儿孙福,生前哪管身后事。 他亦确实不是读书的料子,人各有所长嘛,哪有人都一样的? 先生教的不进脑子,他有什么办法,人活着一定要和他人比吗? 永昌伯府在上京,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为何娘亲执着于往上爬,从不问他想要什么 次日清晨。 府衙监狱后边巷子里的人家,养的公鸡打过两次鸣后, 牢房里依旧昏暗一片,唯有少许的阳光,透过高处细窄的窗,洒在牢房黑得发亮的地上。 对面牢房的犯人伸长了腿,想要够孟疏鸿放在牢房边,装有杏仁糕的食盒。 铁链磕碰在铁杆上,铛铛作响。 牢房经上千年,无数能工巧匠的优化,又怎么可能够得到。 被吵醒的孟疏鸿单手撑头,侧躺着看他徒劳无功,脸上露出一个嘲讽的笑。 须臾,孟疏鸿从稻草铺垫而成的床上起来,得意的伸了个懒腰。 一大早就有乐子看,啧,真不错! 许是吃饱了,昨夜一夜好眠,就是做了个奇怪的梦。 炎夏永昼,难以消遣。 孟疏鸿拿起一块杏仁糕,故意吃得唧作响,不时做出品尝上等佳肴的古怪模样。 “哎呀,杏仁糕,真好吃啊。” 孟疏鸿说话的声音,和吃杏仁糕的唧声,回荡在这片小小天地。 对面牢房老头沉默的听着,默默往他自己的牢房角落走去,像是放弃了争夺。 孟疏鸿无趣的撇撇嘴,就这? 他就算是蹲牢房,也比他们这些贱民过得好,有人送吃食。 谁知下一秒,夜香盈满室。 孟疏鸿全身都被浇满了夜香,至于食盒内剩余的杏仁糕,更是不能吃了。 浓郁的味道,弥漫在他的鼻尖。 孟疏鸿扶着围栏,吐得昏天地暗。 早起,本就肚子空空,不过食几块杏仁糕,亦是一起吐了出来。 吐到最后无物可吐,竟呕一些黄水。 牢房里回荡着,老头疯狂的大笑声。 转角处,差役探头看了一眼,回去继续和同僚侃大山。 再撑一会儿,就换班了。 第78章 哥哥,钱钱 谁脑子有坑,临下衙前给自己揽活。 八月最后一日。 荆州各地的考生,带上各自的行装细软,以及馈送亲友之临沅特产,陆陆续续出了临沅城。 小月城内,两个月前为给院、乡二试讨彩头,新栽的桂花树。 如今被人薅秃了枝丫,只余下高处绿油油的桂叶,不见半点鹅黄。 只因,谢小三元院试所作的秋香诗。那句“一曲霓裳云外奏,凤萧何处落天霞。” 从此,每日离开的考生,凡友人相送城外,皆折桂花枝相送。 桂花有广寒高甲之谶,外吹上一段萧音附庸风雅。 雅,实在是太雅了! 雅得,后离开的考生无枝可折,只好花上一二文钱,从小贩手中购买。 一时间,倒为临沅本地乡民,提供了不少就业机会。 怎能不算是另一种形式的‘高中’呢? 未取官身,便已为民,谋得生财之道。 谢家的马车车队,停在临近外城门处,几棵光秃秃的桂花树下。 每辆马车里都塞着友人赠送的桂花枝,以及广寒糕。 谢明诚将买来的一节桂花枝,赠于谢玉衡肩头的白色小团雀。 朱雀歪了歪鸟头,它又不参加科举,这也用不上哇。 如果是食用鸟吃素,但不吃桂花。 遂,摇摇鸟头,坚定的拒绝了。 咋回事啊,神鸟不喜欢‘广寒仙’吗?它们不是同僚吗? 谢明诚不解的挠挠头,只能退而求此次,塞到玉衡妹妹手中。 那厢,司远道和庄黑心在桂花树下,琴萧合奏《阳关三叠》。 丝竹之声入耳,牵动着游子的悲伤。 一想到下次再见家人,便得岁末年关。谢明诚就忍不住鼻尖发酸。 谢明诚撅起的嘴,可以挂上一只油壶。委屈巴巴的往谢玉衡身侧的,青衣男子蹭去。 抱着谢明礼的胳膊,摇啊摇,一切尽在不言中! 谢明礼面色柔软,安抚摸了摸弟弟头顶。 嗯,发质略粗,没小妹的好摸。 谢明礼温声道:“好好习武,一个人要照顾好自己。” “早晚天气寒凉,且记得加衣。” 丝竹声略加停顿,原是庄昀突然兴起,邀谢玉衡一起合奏。 笛声加入琴萧中,弥漫在离别人心头的伤感之情,瞬间灰飞烟灭。 城门口,原本还在依依惜别的几位考生。 两句寒暄完,快速骑上骡子,似乎晚走一步,命丧当场。 谢明诚黑眸澄澈,认真的点头,吸了吸鼻子,道: “哥哥,钱钱。” 谢明礼额角青筋直跳,面无表情取下腰间荷包,拍到谢明诚手中。 终究是满腔的兄弟情,错付了! 一曲罢,庄黑心借口府衙还有公事,飞速上马逃离小月城。 只是庄昀离去的背影,举止奇怪,似在拍打自己的嘴巴。 谢玉衡将玉笛交由容时,收入锦盒内。 摸了摸光滑的小下巴,回想着适才的纰漏。道: “今年忙着备考,倒是许久未吹笛了,手法都生疏不少。” “没有啊,我觉得玉衡的笛艺精进不少呢!”谢明诚喜滋滋掂着青绿色的荷包。 谢玉衡星眸看向二哥,笑问道:“二哥此话当真?莫不是框玉衡的。” 被质疑的谢明诚,嘟囔道:“我怎会框你,二哥是那样的人吗?” 确实进步很多呀,嗯,以前是听半个时辰就想投江,追随屈子而去。 现在只需要听一刻钟,这怎么能不算是进步呢? 看着二哥满脸诚恳,谢玉衡顺着朱雀,昨儿因没睡姿不好,而产生的呆毛。 既然最耿直的二哥都如此说,那想来该是没错! “咳咳咳,咳咳。” 听着兄弟二人的对话,司远道一时不察喝茶岔了气。 身侧的常禾,忙轻拍大人的背。 谢玉衡迈着小短腿,走到司远道身边。关切问道:“先生没事?” 因咳嗽而脸色微红的司远道摆摆手,复杂的目光落在一起过来的谢明诚身上。 好好的小伙子,唉! 许律亦是一言难尽的看着谢明诚,总不能因为在军营里待久了,各方面的审美也降低了。 一前一后,两辆装潢尚可的马车,在离谢家不远的桂花树停下。 后边的马车,下来一位绿色罗裙的姑娘。面带纱巾,只叫人看得见一双炯炯有神的杏眼。 贺思思轻咬下唇,在两辆马车间磨蹭,脚下像被刚蒸熟的糯米黏在了地上。 见她久久不行,前面的马车内,传出一道威严的女声: “怎的,那日敢当街拦住人家谢公子,邀其拜月。” “今儿是乌龟看青天,缩头缩脑了。” 贺思思眼前一片薄雾,细着嗓子,娇娇的唤了一声。 “爹爹。” 声音像那山路十八弯,弯了又弯。 “咳,思思啊。” “就听你母亲的,那谢亭候,咱普通商户人家惹不起啊。” 绣着青莲的蜀锻鞋面上,坠着的东珠链,随着其主人的步伐晃晃荡荡。 果然,外祖母说得对,没亲娘的孩子像根草。 听着贺思思走远的脚步声。 马车内贺家主母,慵懒的靠在软垫上,朱唇轻启: “老爷看看,自己宠出来个什么玩意儿。” “怎的配沈家嫡次子,她还委屈上了?” “呵,这得是人沈二公子喜欢她。不然就她庶女的身份,既不识字,也不会管家。嫁得了谁?” 贺家老爷将满是皱纹的苦瓜脸,凑近自家夫人,试图解释。 “这,这我不也是心疼她从小没娘,我也没想到啊。” 继而气势不足的,小声补充道:“思思识字的,就是不太多” 贺家主母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换了一边坐,懒得搭理这脑子搭错筋的老货。 晦气! 这厢,贺思思迈着利落的步子,走到谢家车队旁。 身后没有撑腰的人,一举一动反倒没那么小家子气。 谢玉衡坐在容时搬出的竹椅上,怀抱小半个西瓜,就等着这出戏上演。 “思思无状,羞愧俯伏,请公子见谅,因” 贺思思磕磕绊绊背诵着自己的罪状,不时拿出稿子看上两眼。 众人默默的看着,既不出声,也不阻止。 第79章 回江陵的路上 不时有路过的人,驻足观看。 打量的目光落在贺思思身上,听着她说的越来越离谱,觉得这姑娘脑子可能有点问题。 老爷爷遗憾摇头,牵着老伙计——一头油光滑亮的毛驴走了。 好好一姑娘,咋脑子有病。 可不嘛,好好一姑娘,非要坏了自己和他人的名声。 强行捆绑成一体,这谁能有福消受。 以谢玉衡后世的眼光来看,她敬佩贺思思,勇敢追求男子的勇气。 但,她贺思思是真心喜欢大哥吗? 只是小姑娘的胜负心,想要比嫡姐嫁的人更有前途罢了。 谢明礼是什么,任她挑选的大白菜吗。 一篇道歉稿念完,周围已聚集不少人。 贺思思捂着脸冲出了人群,感觉在临沅城再无颜见人了。 闷着头,没跑多远,便撞进一人的胸膛。 是交州西南独有的药香沉木,轻微的药材气息在贺思思鼻尖环绕。 那人赶紧拉开与贺思思的身位,声音青涩带着些许腼腆。 “思不,贺二姑娘。” 贺思思抬头,一双红彤彤的兔子眼,看着被撞之人。 正是沈家二公子。 也对,一两一金的交州药香沉木,岂是一般人家用得起的。 若说她此时最不想见到的人的里,便有一个沈朝暮。 贺思思咬唇,逼迫自己不在其面前落下泪来,侧开身位往贺家的马车而去。 就在要与沈朝暮擦肩而过时,手腕处传来温热。 “贺二姑娘,请恕沈某冒犯。” 见贺思思驻足回眸,沈朝暮忙放开握住她的手。男子眼神飘忽不定,尴尬的不知该安放在何处。 “沈某记得七年前,城南医馆有患者持刀捅老大夫。” “当时周围有许多人,却只有一位小姑娘勇敢挺身而出,给了那歹徒一窑砖。” 耳垂微微泛着红的沈朝暮,声音里带着无限惋惜。 “贺二姑娘,知道谁吗?” 贺思思死死咬住嘴唇,眼泪还是夺眶而出。 用小手臂处的袖子一把擦去泪,一双兔儿眼恶狠狠瞪着沈朝暮,道: “沈二公子怀念的那个人,早就死了。” 死在了七年前的冬天,随着她娘一起埋进了棺材里。 沈朝暮伸出一只如玉的手,想要替她擦去热泪。 思及二人身份于礼不合,又缩了回去,递上一方手绢。 沈朝暮垂眸,轻声道:“没有死,她一直在你心里。” “只要你想,她就能活。” 二人,对视许久。 将其中利害关系分析一遍,贺思思对着沈朝暮展颜笑道: “沈二公子说得对,是思思钻牛角尖了。” 说着款款一礼,竟有几分大家闺秀的影子。 微提着裙摆,快步折返谢家车队。 找到青衣青年,对着其深鞠一礼道:“先前是我思想狭隘了,给公子带来诸多困扰,万分抱歉。” 谢明礼眉毛微蹙,看了眼沈朝暮的方向。面无表情道了一声,“无事。” 绕过她递给齐砚州一本书,二人说着话,全然不把贺思思放在心上。 贺思思倒也不恼,又对着谢玉衡一礼,方回了贺家马车。 马车碾过土路,带起飞扬的尘土,留下一道道车辙。 归乡途漫漫,少年们聚在谢玉衡的马车打叶子牌。 读书人不讲究,那些个金银身外之物,只要输了,便往脸上贴上一张罚条。 主要是每个人对钱的定义不一样,许大公子这种把银子当铜板使的,输了不觉得肉疼。 这要换了谢氏其他几位小家伙,不仅肉疼,那是心肝都疼。 谢玉衡悠哉悠哉,喝着上个县城买的紫苏饮子。 如果,忽略她贴得满脸都是的白色罚条,倒也算得上惬意。 “小玉衡,到你了。” 许律额头上贴着一张罚条,配上他一袭湛蓝色的圆领袍,像是个被封印的小僵尸。 谢玉衡咽下紫苏饮子,压根不用去看出的什么牌。 便说:“过。”笑死,一手小牌,出门的机会都没有。 谢竹书听着家主稚嫩的声音,就想笑。 无他,谢玉衡的手气属实‘好’到无人可敌。 罪过,罪过,他怎么可以笑话家主。 可是真的很好笑啊哈哈哈。 随着谢竹书憋笑,气息从鼻孔里喷出,吹动罚条尾端。 “咳,家主,后来贺思思,怎又向明礼大哥道歉啊。” 谢竹书清清嗓子,挑了个话题,转移自己无处安放的笑意。 抬手将遮住眼睛的罚条别到耳后,谢玉衡淡淡道:“给沈二公子表态。” “表态?” “害,她名声都那样了。”许律将手中几张叶子牌调换位置,拎了个雕花蜜饯,扔到嘴里。 谢竹书挠挠头还是不太懂,疑惑的看向家主。 刚刚谢明礼压了许律的牌,现在轮到谢明礼出,青衣青年单出了一张最小的。 谢玉衡立马接上,感天动地! 终于轮到她的叶子牌也出了门。 见许律又是一张大牌压上,谢玉衡端来一碟甜瓜,直接靠着软垫摆烂。 “贺思思先是当街追求大哥外加挑拨离间。” “正常家庭,都不会喜欢这种儿媳妇。” 谢玉衡顿了一下,吃掉两块甜瓜。在谢竹书‘然后呢,然后呢’的眼神中。 叹了口气,才道:“名声对于女子是极重要的,贺思思这般坏了名声,本身亦无一长。” “除了沈家次子,她再无旁的好姻缘可选。” 但沈家当家做主的却是沈母,一个白手起家的女强人。 贺思思在她手底下讨生活,够呛! 谢玉衡垂眸,叉起一块甜瓜,端详着其橙黄的果肉。 脑中回想着,容时所调查的关于贺思思资料。 贺思思属于一手好牌打得稀巴烂,虽是庶女,却有一家之主的宠爱。 不会管家,可以说是嫡母不教。 这不识字,多多少少就说不过去了。 年幼丧母固然可怜,以此为不学习的借口,表面上获得了贺家老爷更多的宠爱。 长远来看,则弊大于利。 谢竹书想起自家姐姐谢云华。今年已及笄,媒婆把他家门槛都快踏没了。 不过姐姐对婚姻一事,似乎兴趣缺缺。 媒婆上门几次不成,竟说些个胡话,最后都叫娘亲拿着大棒子打了出去。 第80章 谢氏学院秋学初考 清河村民风淳朴,唯郭老婆子几个碎嘴的老妇,却也未闻关于姐姐不好的传言。 谢竹书取出一张叶子牌,放到小几上。 小脸突然变得肃然,下次院试他一定要过! 哪怕是姐姐一辈子不嫁,他也会护着姐姐,成为姐姐的护城墙。 嗯,回江陵后就辅导姐姐,秋学初考拿个好名次! 一局叶子牌罢,谢玉衡和谢竹书脑门上又添一张罚条。 谢玉衡无奈摆手,让位给谢林。 不需要给自家妹妹放水,谢明礼直接大杀特杀,把三个小家伙手里的牌算得死死的。 马车里不时传出少年的哀嚎,惊得路边的鸟儿飞离官道,到更深处的林子里去。 上京。 户部已将今年秋收,头茬的数据呈报上来。 楚珩拿着奏折的手指微微颤抖,知道红薯产量高是一回事,直观实际的数据还是觉得很震惊。 其中有一户农家,按照所教学的方法,结以自家沤肥之法,竟亩产高达八千斤! “好!” “好!” “好!” 楚珩眼眶微红难掩激动之情,将奏折翻来覆去地看了又看。 朝廷不用每年支大笔的银子赈饥荒,百姓也不会再成片的饿死街头! 太好了! “陛下,右副都御使,林大人求见。” “准。”楚珩端起冀州花瓷茶盏,热气拂面,清新的龙井茶香扑鼻而来。 小口啜饮,温热的水流稍稍平复了激动的心情。 心下暗忖,得从私库里给小家伙再添点赏。 青年侍卫将林大人请进去后,又回到自己的位置站岗。 今天陛下心情挺不错!可以稍稍走个神,想想后天休沐去哪消磨时光。 刚这么想没多久,殿内就传来瓷器摔碎的清脆声。 “混账东西!” “让永昌伯给朕滚进宫来!” 立马有小侍从,着急忙慌地从殿内小跑出来,下了台阶往外而去。 青年侍卫咽了口唾沫,默默站得更笔直了些。 殿内。 林旌以额抵地,跪在黄金地砖上。却老神在在,没有半点慌张。 他慌啥,永昌伯世子,又不是他儿子。 这么个纨绔,也就世代单传的永昌伯府稀罕。 给他都不要,怕污了林家的门楣,百年之后都无颜见列祖列宗! 只是没想到陛下如此看中清河亭候,林旌手指轻触黄金地砖,眼底划过一缕精光。 朝堂的风,要转向了。 金丝楠木案桌后,楚珩紧皱的眉头,可以夹死蚊子。 谢玉衡双亲祖宗三代他都清楚,本想着这永昌伯,将来成为小家伙的一块垫脚石。 如今看来,倒像个路障! 怎样能合理的去人留爵,不知孟婉宁外祖裴家,可还有余下的血脉 楚珩脑子飞速转着,下意识想喝口茶,伸手却摸了个空。 心火噌噌往上冒啊,该死的永昌伯! 他十金一个的冀州花瓷茶盏,百姓得种多少万斤红薯才够买一个。 九月初八,江陵。 荆州南郡处于大梁的中心地带,四季分明。 但江陵城治下的清河村,景致和别处不太一样。 白露已过,村内依旧花团锦簇。 每户人家的屋旁都侧立着青竹,还有桂花树从墙头探出来。 街道两旁的花圃里,开满了各色的菊花,其中不乏许多品种奇特的。 哪怕是蒙子义这种游历了半个大梁的,亦未曾见过。 三十多的大叔不顾形象,直接半蹲在花圃边,端详一株通体碧绿,每朵花都呈球形的菊花。 与他同行的是一位华衣二十多岁的男子,只见男子四周鬼鬼祟祟打量一番后,见没人。 才小声道:“蒙兄,要不咱偷偷挖一株,反正这么多,也不会有人注意到。” 蒙子义摇头,痛心疾首道:“时帆啊,咱读书人能不能,别动不动就偷啊挖啊的。” “君子不窃!咱就不能来点礼貌的,比如说买” 李时帆手轻戳了戳绿色的花瓣,嘟囔道:“那人家能卖吗,这得多少银子一株啊。” “上回我在长沙郡拍卖行,看到一株绿色的牡丹,可是拍出了万两呢。” 二人的家境只能说是尚可,一时间都沉默了。 “亏得江夏郡那些井底之蛙,天天以为荆州武陵第一,江夏行二。” “真该让他们出来,瞧瞧外边有多繁华。” 李时帆撇撇嘴,站起身拍拍衣服上的灰尘。 一转身。 就见着一个小姑娘不知何时,站在自己身后,险些没把李时帆吓死。 李时帆尴尬的抬头望天。清了清嗓子,感叹道:“啊,今儿天气真好啊!” 李时帆的脚趾在千层底的布鞋内,抠啊抠。 还好,没真动手挖绿菊,不然被扭送官府多丢人。 阴天也算是好天气? 叶翠芬噗呲一乐,打量了一下二人的装束,道:“今个是谢氏书院,秋学的初考。” “两位叔伯若有功名在身,可前去帮忙阅卷,事后能自选一盆花呢。” 说完背着小药篓,往新谢氏学院而去。 今儿是男女学堂同考,明儿她们药堂。 想到自己和谢家的知意姐姐一个组,小姑娘忍不住蹦蹦跳跳,像是只活泼的兔儿。 蒙子义喃喃道:“秋学初考。” 各地学院入学时间不同,但大抵都是要避开农忙时节的。 多以‘正月农事毕,八月暑退,十一月砚冰冻时。’安排教学。 “走啊蒙兄,有白送的,不要白不要。” 李时帆拖着好兄弟往前走,走了一段路程,突然停了下来。 蒙子义疑惑道:“怎么了?” 李时帆嘿嘿笑了两声,挠头道:“蒙兄,这谢氏书院在哪啊?” 等二人打听好谢氏书院的位置,报上阅卷之名。 才知道谢氏学院的秋学初考,主考出题者竟是司远道。 看完初考的题卷后,李时帆瞪大了眼,讶然道:“此,堪比江夏县试也。” 蒙子义目光透过窗棂,看着广场上的参考学子,竟男女皆有。 广场一分为二,男女各一边。只是明显男学子,要多于女学子。 谢云华淡然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目光落在被镇纸压着的试卷上。 她作为女子学堂的夫之一,自是听了不少‘污言秽语’。 ‘女孩子家家学什么四书五经,看女四书,懂纺绩井舀便可。’ 包括男子学堂那边,亦有少部分学子持此观点。 第81章 谢氏书院秋考第二竟是女子 但,明面上议论这些个是会被逐出学院的,此乃每个学子入学时签了契约的。 所以赵三豆那批人,只能像见不得光的老鼠,背后议论一二。 广场高台之上,被祖母抓壮丁的谢玉衡小手背在身后,一副小大人的模样监考。 往下看去,所有考生的动作一览无余。 男子考生那边,最后端的一位学子抠完鼻屎,瞄准前方人的后背弹射出去,然后脱了鞋,又开始抠脚上的死皮。 谢玉衡抽了抽嘴角,属实是辣眼睛。步下高台,巡考去了。 秋学初考之后,会按学子成绩重新划分合适的班。 当然最重要的是,女考生这边,不止有普通的学子,也有夫子。 此次考试与女夫子们实属重中之重,因着学院已定下由她们进行开蒙教学,不论男女。 如若本次取得好成绩,一来可打脸一些瞧不起她们的人。 二嘛,既然都可以教学启蒙了。再深造一番,往上走走也很合理嘛。 缓缓图之,而其事卒成。 目光落在竹纸上的簪花小楷,谢玉衡眸中闪过一丝赞赏,云华姐姐的破题之法甚是不错。 想了想,谢玉衡又转悠到男考生那边。 找到谢竹书的位置,探头看着纸上所言之物,在心中对比姐弟二人的答题思路。 被家主盯着看的谢竹书忽觉压力山大,呼吸不畅。 墨在稿纸上晕染成一团,呃,他要写什么字来着 意识到自己影响到了考生,谢玉衡些许心虚的摸摸鼻子走了。 她寻思着这孩子,已经参加过三次朝廷举办的大试了,心态该稳些才是。 余光里的一抹红色小身影终于消失,谢竹书长舒一口气。 家主给他的压力,比院试巡场的学官还大,毕竟学官又不是他所崇拜之人! 谢竹书晃了晃头,将脑子里面和水分离开来,灵台一片清明,下笔如有神。 本次秋学初考,除已取得秀才功名的学子,均需参加。 转了一圈的谢玉衡,回到高台之上拿起茶盏,掀开茶盖,茶香在空气中流动,入口温度刚好。 一双星眸落在女子考生那片,谢云华瘦削的身子,多少让人心生怜悯之意。 听祖母说,云华姐姐吃住都在学院的夫子院。 有课的日子认真备课,无课时,便去冲击备考秀才那一批的男学堂听课。 亥时末歇,卯时便起,其作息堪比后世之高中生。 须臾,谢玉衡唇边扬起笑,为谢云华而感到高兴。 只是,竹书小天使少不得尝一尝,谷婶子的一''餐''竹笋炒肉。 午时刚过,便由厨堂学子发放下统一的餐食。 不论身份,考生与夫子皆分得一碗压实的白米饭,上头浇着厚厚一层软嫩肉糜。 再配上一份酸豆角炒肉沫,四五块红烧肉,六七片解腻的南瓜。外加一枚茶汤煮的鸡子,与一块切片下来的瑞士卷。 吃得秋日方入院的新学子,眼含热泪。 突然觉得题难点没什么,哪怕是天天考试也是使得,如此这般荤素皆有,便算是神仙般的日子。 学院专供外客休息的燕知阁内,有游学至此的外地学子,有打算跳槽前来观摩下家情况的其他学院夫子,也有慕天香台阁四季桂之名而来的文人。 靠近窗户的位置,吃得撑肠拄腹的李时帆,摸着圆滚滚的小肚子,打了个巨响亮的嗝。 一时间吸引阁内诸多人的视线,对面而坐的蒙子义羞愧捂面,很想当做不认识此人。 偏生李时帆本人没这个知觉,拉住蒙子义的袖子道:“蒙兄,你说谢氏书院收咱们这么大的学子吗?” 蒙子义不动声色,扯回自己的半截衣袖。 努努嘴,示意他看墙上张贴的谢氏书院院规。道:“喏,女子无年龄限制,男子只收未行冠礼的。” 李时帆摸着下巴上的胡茬,眼睛微微眯起。 思考着把夫人送来谢氏书院,他每日以探视家眷之名,到书院食堂吃饭的可行性。 或者,他男扮女装? 无他,那什么卷,真是吃得他舌头都要香掉了。 门口处传来脚步声,打断了李时帆天马行空的想法。 举目望去,只见一红衣小公子刚跨过门槛,生得粉雕玉琢,脸上的两分病色,更让人疼惜几分。 肩上站着一只白色的小团子,身后跟着个少年,单凭衣着来看,该是谢家的书童或者小厮。 “见过谢亭侯。”不论有无功名在身,众人纷纷起身见礼。 谢玉衡还以一礼,这才道:“学院确实不收已行冠礼的学子,但收夫子呀。” 说着看向蒙子义,微微一笑。 早前已了解谢氏书院夫子待遇的蒙子义,自是有几分心动,但不多。 只见他犹豫着开口道:“不瞒亭侯,三年之后我要下场乡试,这” 以蒙子义院试行三的成绩,乡试中举是十拿九稳的事。 蒙子义所答,似早在谢玉衡预料之中。 红衣矜贵小公子,神色自若开口,“学院会根据夫子个人情况,安排教学时间,不会耽误蒙大叔温书。” “再者,凡学院夫子,每月可听司大人讲学一次。” 此时,蒙子义脸上犹豫之色,已去得七七八八。 谢玉衡嘴角上扬,余下的一两分,则需得考虑家产、家人安排等事宜。 总不能动动嘴皮子,人家就立马跟你走了。 留给蒙子义,及其他文人思考的时间,谢玉衡带着容时出了燕知阁。 刚拐过转角,阁内便起纷杂的议论声。 谢玉衡脚步一顿,闭眼倾听几息。 须臾睁开眼,脸上浮现自信的笑容,大步离去。 经过几轮考试后,秋分当日,谢氏学院秋学考的成绩单才贴出。 只见公示榜上,每堂前十的学子名字,由红纸单独抄录一份。 而男女学堂的四书考,许律名列第一。 第二名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是今年方及笄的谢云华,亦是女子学堂的夫子, 就连谢林都在其之下,更别提县试、府试都在谢林之下的谢竹书。 第82章 云华亦想帮助更多女子 众学子围着公示榜,对着谢云华的名字议论纷纷。 特意从江陵城玉昭堂赶回来的谷氏,看完榜后亦是呆愣住许久。 然后面无表情走进最近教室的内,从大竹扫帚中抽出一根枯竹枝。 “谢竹书!” 谷氏找到好大儿,直接一竹枝抽过去。 “嗷——” “娘你干嘛打我?!” 谢竹书捂着被竹枝末尾抽到的地方,嚎叫一声,一步蹦开老远。 谷氏追在他身后,怒道:“得亏你今年忙着备考,没空教你姐。” “不然,你姐要被你个小兔崽子,不知道带到哪条阴沟里去。” “你给我站住!” “我不!” 谢竹书一边跑一边摇头,他才不傻,停下来被打吗。 谢玉衡站在屋檐下,笑看这一出闹剧。 富贵趴在其脚边,吐着舌头。 圆溜溜的狗眼看着广场上追逐的母子二人,尾巴一摇一摇的,不知在为谁加油助威。 公示榜后边成排的木芙蓉,迎着秋风盛开。 女孩子们兴奋的围在谢云华身边,崇拜道:“云华姐,你好厉害啊!” “对啊,比某些人强多了,譬如那什么豆哈哈哈。” “这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脑瓜子也不好使,只怕是做上门女婿都没人要。” 段茹拍着好姐姐的肩膀,一脸挑衅看着几个男子的小团体。 她爹以前走镖的,现被聘请为谢氏学院武堂的夫子,才不怕得罪这些白切鸡。 再说,是他们先嘴臭在前,说什么女子不如男,不如当嫁娘,相夫教子才是好娇娘。 哪怕闹到山长谢庭江那,亦是她们占理。 赵三豆气得脸一阵白一阵红,正想开口反击。有小弟拍拍他的肩,眼神示意谢亭候在不远处。 无奈只能怒瞪段茹一眼,连狠话都不敢放一句,带着自己的小弟灰溜溜走了。 他娘的,姓段的男人婆,且走着瞧,看她能不能嫁得出去。 他祖母说了,不嫁人生子的女子,都是不完整的。 到时候段茹哭鼻子求他纳为妾室,他也不是不能考虑一下哈哈哈。 若是段茹知道他在想什么,定要把她爹的臭袜子塞他嘴里,套上麻袋,让他知道花儿为什么那样红。 谢云华看着小姐妹,还有自己的学子。纤细的手一挥,霸气道:“今儿,我请姐妹们到食堂吃大餐。” “好耶,云华姐姐最好了!” “我将来也要像夫子一样厉害!” “夫子好棒啊,我好喜欢夫子。”头发梳成两半的总角之年小姑娘,抱着谢云华的手臂撒娇。 被姐妹们夸赞时,谢云华没害羞腼腆。 此时被自己的学子这么一闹,倒是面若桃李,耳垂微烫。 她哪有她们夸的那么好,也会担心自己学艺不精,把她们带到沟里去。 那可真是遭老罪,需得把先前学的错误知识与方法推翻,再接受新的知识。 别问她怎么知道的! 问就是,小时候打少了! 小姑娘们簇拥着谢云华往食堂而去,刚行几步就见不远处屋檐下,一位红衣小公子正目视她们这边。 谢云华挥挥手,赶着一群皮猴子先去食堂,她晚些去结账。 “家主。” 谢玉衡对其眨眨眼,笑道:“恭喜云华姐姐,取得第二的好成绩。” 许律胜在一个许家的底蕴上,从小习书早,没有五经题。 亦没有她与大哥,及谢竹青,第一算是正常发挥。 而谢云华正经习四书五经,才四五年光景。 此等天赋,加之以刻苦努力,是许律也不可及的。 若谢云华为男子下场科举,不比那些自诩是读书人的差,可惜,可惜 “是云华,该谢家主。”谢云华摇头。 走到谢玉衡身边,扫一扫石阶上的灰尘,便直接坐了上去。 谢云华仰头望天,今儿天气不错,蓝天白云一目了然。 “更小时候,也是这般的天气。” “那时觉得长大以后,嫁给一个和我爹品性差不多的男人,就算不错了。” 谢云华自嘲的笑了笑,像是嘲笑那时的自己思想狭隘。 挪开富贵,谢玉衡霸占了它原本的位置。 轻声道:“云华姐姐不必嘲笑小时候的自己,想来当时她也很迷茫。” “没关系,她现在已经走出来了,不是吗?” 谢云华双手撑在身后,仰头望天,眼前出现些许白雾。 “是啊。” 她已经比许多女子幸运了,她有开明的母亲,有爱护自己的家人。有很好的家主。 谢竹书归来江陵,同她讲了许多临沅的趣事。 其中就有贺思思的,原来平头百姓眼里的富家''贵女'',亦有着自己的苦恼。 也同她们乡下女子一般,将一生寄托于婚嫁之事上。 可惜,科举只许男子可考。 纵使,她可证明女子不比男子脑子笨多少。 如此想着,谢云华又苦笑一声,“有时,我觉得科举真是” 富贵突然从谢玉衡手下,扑到谢云华怀里,打断了谢云华原本要说的话。 谢云华一方手慌脚乱,才把富贵制服。撸着富贵的狗头,富贵的狗尾巴摇得快成影了。 偏头去看家主,就见谢玉衡冲着她一笑。悄声道:“有的事,天知地知,不必宣之于口。” 谢云华手下一顿,富贵欲求不满的左右蹭着她的手,发出哼哼唧唧的叫声。 摸着四眼铁包金小狗黑亮的毛发,谢云华垂下眼睑。 她懂了,她是吃螃蟹的人,但不能把螃蟹的美味到处宣传。 因为,还轮不到女子吃螃蟹。 是她贪心了 谢云华喉头微哽,看着家主小小的身子,却觉得比庙里供奉的神明还要高大。 可家主亦是男子。 须臾,谢云华晃了晃头,家主是玉衡就行了,其他无关紧要。 家主大人啊,她的神明。 谢云华目光逐渐转为坚定,她也成为像家主一样的人,尽自己可能去帮助更多女子。 “啊——,姐姐救我啊——” 谢竹书不知从哪窜了出来,见着谢云华的身影,就往这处跑来。 谷氏气喘吁吁的叉着腰,跟在后边,手持竹枝指着谢竹书道: 第83章 秋日野趣 谢永康父子 “改明儿,你就和你姐作息一样,亥歇卯起。” “再发现你学艺不精还乱教,看老娘抽不死你。” 谢云华眉眼含笑,想着食堂里还等着自己的姑娘们。 向家主告辞,挥挥手不带走一片云彩。 她可没趁机报复谢竹书的意思,只是觉得被带沟里的人,她一个就够了! 无奈,谢竹书只能躲到谢玉衡的身后。 谢玉衡不过五岁多,哪就能挡得住一个半大小伙子的身躯。 被抢了位置的富贵,老大不乐意。前脚往谢竹书腿上扒,给深色的袍子添上了几朵浅色梅花。 谢玉衡轻轻敲了敲它的狗头,富贵这才停止调皮,只是依旧围着二人打转,对着谢竹书狗视眈眈。 看着叉腰休息的谷氏,谢玉衡莞尔,替谢竹书求情。 “谷婶婶便饶了他这一回。若有下次,且让玉衡开了祖祠,罚他跪上三天三夜。” 谢竹书点头如捣蒜,“对啊,娘,我再也不敢了。” 辅车相依,唇齿相寒。 他与姐姐是一条船上的,不能谁落开谁太远。 要不,下次换姐姐教他? 谷氏把竹枝一扔,“家主每日事情繁忙。哪能因为这些个小事叨扰。再不济,下次叫你来贵叔抽他。” “娘,你是我亲娘吗?” 谢竹书悲痛万分,蹲下身抱住富贵儿,哀嚎声狗都觉得辣耳朵。 前肢抵着少年,拼了狗命拉开距离。 谷氏简直没眼看自家儿子这副鬼样子,嫌弃的别开眼,与谢玉衡寒暄两句便离开了。 临走前,谢玉衡还听见谷氏小声嘀咕着,“咋生这么个糟心玩意儿,人竹青多靠谱一小伙子,堂兄弟怎的能差这么些老远。” 谢玉衡双手互插袖子,微微侧目看着‘糟心玩意儿’已经和富贵玩到一片去了。 笑着摇了摇头,仰头看蓝色天幕上的白色流云。 秋分前后最是农忙时,想来不久她的赏赐也该下来了。 会是什么呢 日子一天天过去,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 几场秋雨罢,百花凋零。只剩一些个秋日的花,如秋菊、木芙蓉、凤尾兰零星开着花。 余下便只谢氏书院那棵,四季常开的天香台阁桂花树。依旧迎着秋风绽放一茬茬花苞,引得诸多文人前来观赏。 “甚至还有人半夜偷爬进来,想折几支桂枝回去。” “哪知刚落了半只脚,便叫学院养的大狗发现了。那贼子有心无胆,竟慌乱间从墙头栽下来,将头给磕了个碗大的口子,流了老些血。” “还好巡夜的叔伯发现了,忙叫了药堂的人来救治。不然” 余下不必多说,懂的都懂。 繁星点点,秋风萧瑟。 深秋天黑得早,刚过戌时,天便已经黑了,月亮挂上枝头。 谢氏几个大的孩子齐聚在谢玉衡家,在厨房院子里燃起了火塘,火塘里插着密密麻麻的竹签。 上头插着鸡翅、鸭胗、鲤鱼,还有小半扇乳猪,隔壁烤炉里还烤着一只羊。 刷上今年新榨的芝麻油,再撒上一把辣椒面,烤得诸物滋滋作响,别提多喷香。 谢招娣给鸡翅翻了个面,听着谢竹书给从县城里学木工回来的谢木,讲述着学院里发生的趣事。 胳膊肘捅了捅一旁的谢云华,谢招娣出声打趣。“诶,你看竹书那有声有色的模样。” “等清音她们厨堂的酒楼开了起来,若生意惨淡。可请他去当说书先生,就着三两闲话,定下饭极了,” 周边听见的人笑作一团,谢玉衡亦是笑弯了眉眼,摸着富贵的狗头,手上心头尽是暖意。 “招娣姐姐可说好的,届时不请我去,莫怪竹书恼了姐姐。” 谢竹书只顺着竿子往上爬,全然一副不介意被打趣的豁达模样。 谢招娣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只道是:“好好好,哪能忘得了你这只能说会道的黄鹂鸟。” 谢明礼将几根有些烧焦的竹签,往后挪了挪。取下一串已经烤得差不多的鸡翅递给自家小妹。 不忘叮嘱一番,“小心烫,待稍凉些再吃。” 谢玉衡接过两个鸡中翅串成的串,道:“谢谢大哥,玉衡晓得的。”说着冲谢明礼调皮的眨眨眼。 谢明礼的目光温柔而祥和,刚转头就见容时匆匆跨过院门,直往这边而来。 谢明礼无奈叹息一声,进厨房替自家小妹煮粥去了。估摸着小家伙今晚又有得忙。 果不其然,待洗好米上了炉灶,再出来院中已经没有了那道红色的小身影。 一前一后两道身影,披着银白的月光往正厅而去。 经一面长满爬山虎的墙,又过了两道门,主仆二人刚出抄手游廊,一衙役装束的人便迎了上来。 胡金荣对着谢玉衡拱手一礼道:“见过谢亭侯。” 谢玉衡摆手,示意不必多礼。领着往正厅而去,一边走一边问道:“现人在何处?” 胡金荣落后谢玉衡两步,微弓着身子回话。 “那谢永康父子现处苗学政家中。小的临出城时,听手底下人来报,说是苗府正乒乒乓乓的收拾行李呢。” “估摸着该是明日天亮以后,开了城门就往苗学政祖籍——益州巴郡而去。” 踏上青石台阶,步入正厅。 谢玉衡在东边的主位落座,胡金荣则坐在西边末尾,屁股也只是稍稍挨着椅子的边儿,不敢坐得太满,恐失了礼数。 茶水早就摆了上来,谢家仆从正是从临沅谢府带回来的。 下次去便得下次了,用不着那么多仆从留守临沅,只需几个靠谱的便可。 谢玉衡眉头微蹙,轻提起茶盖又放下。“只谢永康父子,可还有别人?” 胡金荣端着茶盏暖手,思量片刻道: “苗家确只有他们父子二人。今儿临关城门时,倒是抓了两个没有户籍的夫妻带着一孩子,现在县衙大牢关着。” 除了科举、节日期间,江陵城门寅时开,戌时关。 四季轮转,天黑的时间不同,各地城门关的时间也各有不同。 具体,依当地居民生活作息而定。 譬如临沅这种大城,又有神武营驻守附近,不关城门也是使得。 第84章 鸣鼓升堂 扭头吩咐了厅内候着的小厮,去厨房院子请谢招娣来,谢玉衡有一下没一下的用茶盖拂过水面。 虽不知消失不见多年的,谢永康父子怎的又回来了。 谢玉衡垂眸,端起茶盏,一饮而尽。 长长的睫毛和茶盏的阴影,遮盖住她眼底划过的寒光。 她可没忘,是谁害得娘亲早产。若没朱雀带着她及时穿过来,恐怕孟氏早就一尸两命,香消玉殒了。 既然天堂有路不走,地狱无门闯进来。 便只好日行一善,真的送他们下地狱了。 谢玉衡嘴角勾起一抹和善的笑,“容时,你且去学院请爹娘回来,今儿夜里,咱们去县衙唱大戏。” 古代书信慢,如果是遇上跨州办案,更是没个三年五载难办下来。 荆州容不了身,想跑路,狗洞都没有。 马蹄在街道上发出哒哒的声音,传出去老远。 戌正,江陵城两侧房屋星星点点的透出光亮,还有调皮的孩子在巷口玩耍。 听到马蹄声,孩子们趴在巷口探出毛茸茸的脑袋,对着马车远去的背影叽叽喳喳。 “关城门之后,不是不能再进出吗?” “你傻啊,没看见前面有个差老爷领着嘛,估计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一个大孩子双手叉腰,小脸写满了骄傲。给小伙伴们进行科普仪式。“那可是谢亭侯的马车,县试那日我大哥和我说的。” “我娘说等明年我再长大些,就送我去谢氏书院念书呢。” 一个流着鼻涕的小姑娘,一边说,一边用黑得有些发亮的袖口擦去鼻涕。 同行的小姑娘无不羡慕道,“你娘真好,我也想去,听说谢氏书院有棵桂花树,现在还开着花呢。” 小孩子们,又叽叽喳喳讨论起桂花来。 至于那谢家的马车,在玉昭堂姐接上谷掌柜,便直奔县衙而去。 大梁治下,每座县衙大门口都设有一只大鼓。 一是:升堂聚众。 衙役分布在衙内各处,听到鼓声,便知是县令要去大堂了,当日上衙的衙役需得快速到场。 也是方便城内居民,若闻鼓声有冤,可直接当堂就述。 二来,县令不上堂时,可让上访的民众自行敲鼓。 但,仅限于紧急事务! 若是鸡毛蒜皮的小事来敲鼓,则要吃上一通板子。 “咚——” “咚——” “咚——” 夜本寂静,鼓声顺着主街传出去老远。 谢玉衡拿着鼓槌,一下接着一下敲着,似要把这天都敲破。 谢迎娣拉了拉二姐的袖子,附在谢来娣耳边,小声询问,“家主不是可以直接给县太爷,递帖子进去吗?” 看着梳着两个羊角辫的小妹,谢来娣摸摸她的头。悄声道:“二姐也不清楚,不过既然家主这样做,肯定有他的道理。” 谢招娣看着两个妹妹,笑着摇了摇头。目光落在孟婉宁身上,愧疚和感激交织在一起。 愧疚,当年没有立刻把谢齐临捅出来,让他还活了这么多年。 感激,孟婶婶不计前嫌,教她们绣艺。 有大胆的人带头过来围观,陆陆续续便有其他人跟上。 虽然捏,咱江陵的县令没啥文化底子,但是个平易近人的好官! 直到围观的人,在县衙门口站了个半圈,才有衙役姗姗来迟打开大门。 扫视一圈众人后,衙役淡淡开口道:“何人深夜鸣鼓!” “本侯。” 谢玉衡一脸漠然,双手背在身后。 衙役忙循声望去,就见小小的人儿,站在石柱后边,倒是叫人一下子没能瞧见。 衙役喜上眉梢,本以为是哪个混球深夜找事。没想到竟是天上掉了馅饼,明日太阳要打西边出来。 他只是个没有工食银的白役,若能巴结谢亭侯一二。 不说成为正役,哪怕是做个小吏,也不过是亭侯动动嘴皮子的事。 衙役兴奋的搓了搓冰凉的手背,往前踏了一步,好日子就在眼前向他招手。 然后,就被正役胡金荣,直接一把往后推开。 衙役一脸不爽,觉得胡金荣是抢功来了,正想豁出去与之争个高低。就被胡金荣手底下的两个白役,直接捂着嘴拖走了。 顿时只觉今儿衙内灯火黯淡,连月光也褪了色。他眼前依旧是一片黑暗,吃香喝辣好日子亦随着他离谢亭侯的距离一般,越来越远。 而这厢,胡金荣与谢玉衡对视一眼,只当做不认识,公事公办。 “无恶——” “恶无——” 公堂之上,左右两侧衙役手持上黑下红的杀威棒,快速击打着地面。 一边衙役嘴里喊着“无恶”,另一边嘴里喊着“恶无”。 谢玉衡一身浅蓝色的袍子立于堂中,听着两边交叉的声音,倒像是“威武”。 刘咏拿起惊堂木轻轻拍在桌面,深怕吓着了这宝贝疙瘩。 哪知衙役们,这是第一次近距离接触谢亭候。激动得号子喊老大声,压根没人听见几不可闻的惊堂木拍桌声。 本该严肃的场面,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很想笑。老主簿别过头去,两撇八字胡一颤一颤的。 刘咏尴尬的清了清嗓子,抬手用力一拍惊堂木,堂内这才肃静下来。 “堂下何人,所告何事?” 谢玉衡有秀才功名在身,无需下跪。 再加之以亭爵,若下跪,可以直接把刘咏跪进,吏部考功司十二案之一的检法案。 因着入堂无名者需得下跪,谢庭江同孟氏等人站在堂外,倒也没让他们一起进来。 谢玉衡板着小脸,正色道:“清河村谢氏玉衡,状告苗越窝藏罪犯。” 说完从袖中取出卷好的状纸,递交给最近的衙役。 衙役努力克制着激动得心情,抿着唇接过状纸,转交给刘咏。 高堂之上,刘咏和老主簿的头凑在一块,同看状纸。 越看越气,气得刘咏用力一拍惊堂木,怒道:“去给老子把苗越和他女婿、外甥找来。” 吼完才后知后觉,完球了,别吓着他的小乖乖。 小心往谢玉衡那里看去,就见小童正坐在衙役搬来的条凳上,慢条斯理的喝着茶。 县衙哪有好茶,都是些从老农手里收来的茶叶片子,到他手上倒像是什么琼浆玉液。 刘咏暗暗舒了口气,没吓着就好,没吓着就好。 一盏茶罢,衙役们押着苗越、谢永康父子进了大堂。 第85章 他怎么就没文化了! 这么快,还得力于苗家的房子地段好,不然可有得等。 因是被衙役押着进来的,倒未见谢庭江等人,唯见堂内坐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 头戴束发青玉冠,穿一件涧石蓝斜领箭袖长袍,白色的领边隐有银线。系着一条月白绣如意纹的腰带,登着宝蓝缎小朝靴。 不知是谁家的贵公子。 谢齐临自卑的垂下眼,少年的自傲,早在这几年随父亲‘雄心’,四处奔走碰壁中荡然无存。 忽地,他腘窝被人用力踹了一下,扑通一声跪倒在青石砖面上。 三人同时被踹,唯谢永康双手死死撑住砖面,嘴里嚷嚷着自己是秀才,见官可不跪。 看着跪在一旁的苗越,谢永康脸色不愉,恨其不争道,“岳父,你我有秀才功名在身,怎可跪失文人的风骨。” 苗越眼皮都没掀一下,像是成了怵头鳖。 见谢永康死活不肯跪,衙役也来了火气,两人同时出脚,一人踹一腘窝。 谢永康再撑不住,扑通一声巨响,跪倒在地。 上半身亦控制不住向前扑去,额头在青砖上磕了个结实。 待衙役把他拉起来扶正,额头已快速起了个鼓包。谢永康只觉脑瓜子嗡嗡地,天旋地转。 见此惨状,围观之人齐齐大喝一声。 “好——” 早在等待期间,老主簿已将状纸念予围观之人听。 至于你说冤枉好人? 害,谢亭候慧眼识薯,可救多少饥民。冤死一个咋啦? 况且咱江陵清河亭侯,也不是那样的人儿。 若你要问谢亭侯哪里好,自个路边随便找个小孩问问,都能现场给你来两段。 “无恶——” “恶无——” 惊堂木啪的一声重重拍在桌上,吓得谢永康父子抖了三抖。 尤其是谢永康,岳丈的异常,让他感到格外胆战心惊。 该不会是那件事可明明半个时辰前,他们还一起其乐融融的吃饭。 谢永康咬牙,心中暗骂:真是越老越胆小如鼠,贪生怕死的老货。 高堂之上,刘咏厉声呵问:“谢齐临,景元二年,腊月二十九午时末,你在何处?” 一双厉眼死死盯着谢齐临,生怕漏看了他一丝小动作。 事实证明,刘咏高估了谢齐临。 景元二年,腊月二十九。 那是他第一次害人所以记得格外清楚,他推了同族的一位双身子的妇人。 谢齐临身子控制不住颤抖,苍白着一张脸抬头。后知后觉去看,那坐在条凳上的贵气小公子。 眉目之间却有几分眼熟,烛光像是给小童脸上添了暖色的面脂,遮盖住了那两分病弱公子的气质。 谢玉衡冲着谢齐临扬起一个笑容,戏谑的眼神像是看着有趣的猎物。 自家顽妹被爹送给一位大人物时,那位大人见谢凤娇,亦如谢玉衡这般表情。 后来再见谢凤娇,便只剩一具被草席裹着的尸体 谢齐临双手紧握成拳,咬紧了下唇,眼神飘忽不定,不敢与人对视。 谢永康强忍着头疼,见自己儿子这鬼样子,气不打一处来。 嚷嚷道:“都好几年前的事,谁还记得清,县令莫不是要屈打成招。” 堂上刘咏还未开口,外头的烂菜叶子便扔了进来。 一妇人掐着粗腰,指着谢永康骂道:“天雷劈了脑子,五马分尸的没良心的种子。 “刘大人虽说没什么文化,却比某些书读到狗肚子里的人,好千倍、万倍。不会做那些个伤天害理的事。” 说罢,又从身旁男子提着的竹篮里。拿出一个烂菜帮子,对准谢永康后脑勺砸了过去。 妇人感受着周围人羡慕的眼神,得意的捋了捋耳边碎发。 还是她机智,趁着衙役去逮人的功夫,让自家男人回家,把打算沤肥的烂菜叶子都拿了来。 瞧瞧这些小呆瓜,只有羡慕的份。 烂菜帮子嘭的一声,砸到谢永康的后脖颈,疼得他龇牙咧嘴。 这会儿他是前边疼,后边也疼。 高堂之上刘咏淡定吃着茶,也不出声让衙役维护秩序。 单从谢齐临的各方面神态来看,很符合罪犯的反应。 就是堂外这妇人说的话,他咋这么不爱听呢! 他怎么就没文化了!不就是,不会念叨那些之乎者也吗?!他又不去当教书先生! 刘咏舌头在嘴内一番搅动,侧头呸的一声,吐出片墨绿色的茶叶。 老主簿捋着八字胡的手一顿,凑近刘咏小声提醒,“大人,注意形象啊。” 刘咏身子一僵,抬手摸了摸胡须。 余光往谢玉衡那瞟去,见她没有注意,这才放松了僵硬的肌肉。 没看见就好,他的形象啊!本就不高大,不能再低了! 刘咏收敛起乱七八糟的想法,天色不早了,小娃娃该早点睡觉,长身体呢! 让人把谢永康的嘴堵上,继续询问谢齐临。 “堂下犯人所犯罪行,从实招来。” 谢齐临垂着头,只道是不知道大人在说什么,记不清了,不知道。 诸如此类车轱辘话来回念叨,几番审讯下来,倒是让谢齐临原本颤抖的身子,稳住了一些。 似乎谎话说多,便连自己也一起骗过去了。 谢招娣与二妹对视一眼,请示过后,并肩步入堂内。 “民女,谢招娣。” “民女,谢来娣。” “见过大人。” 姐妹二人内里着谢氏书院的学子服,外套一件宝蓝色环纹褙子,一举一动大方雅致。 若说是哪家的大家小姐,谢齐临都信。 “你们还没怎么还”谢齐临错愕不已。 当年不是说好,把三个赔钱货卖到楼子里去。 他们一直没有和吕氏会合,还只当是战乱吕氏路上出了意外 谢招娣冷冷瞥他一眼,双手交叠认真叩首道:“当年我与二妹亲眼所见,大堂哥推了谢亭候之母” 话未说完,谢齐临便以数倍的音量,将谢招娣的声音盖了去。 “两位妹妹说话可要讲究证据,空口无凭。” “我还看你们姐妹二人,和县令一张床上睡过呢!” 第86章 苗越反水 谢永康父子入狱 谢招娣神色自若,不受其污言秽语半点影响。 直起身子与刘咏,目光坦然与之对视。 “民女,确无证据。” 谢齐临心中暗喜,呵,果然拿捏女人,只需要往名声上扯就可以了。 不愧是爹教他的方法,就是管用。 又是咚的一声。 这次被砸的不是谢永康,而是他的好大儿谢齐临。 谢招娣轻蔑地看了眼,捂着后脑勺的谢齐临。 转而,正色道:“民女谢招娣愿以性命起誓,所言皆实。” “若有半点作假,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谁知话音刚落,堂外众人纷纷脸色大变,只因头顶真的的有轰隆隆雷响。 “哈哈哈哈。” 谢齐临微愣住后,大笑不止。 竟然连老天的帮他,他谢齐临命不该绝,他才是天之骄子! 谢玉衡淡定提起小茶壶,又给自己续了一杯茶。 鸟憋久了,放出来溜溜。 朱雀得意的县衙马头墙上踱着鸟步,这就是玉衡说的那什么。 灰色小爪爪从翅膀后方伸出,挠了挠鸟头。 什么狂亡来着,真是鸟年纪大了,记忆力不好使! 可惜,鸟不遂人愿。 谢齐临暗暗祈祷,来一道雷真把谢招娣劈了。 雷声却越来越小,直到消失,也没有落下半点雷光。 “我滴个乖乖,这是起誓成了?” 一个汉子后怕的拍了拍胸口,看来以后不能再随便发誓了。 刘咏亦是拂去额头的虚汗,又是一拍惊堂木。 “哼,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给我用刑。” 立马有两个衙役上前,当场就要扒了谢齐临裤子行杖刑。 老主簿赶忙出声,挥手赶脏东西似的。“拖出去,没看见还有两个小姑娘吗。” 两个愣头青衙役,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将谢齐临拖了出去。 老主簿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果然衙内这些到现在没讨到媳妇,也不是没有原因的。 堂外吃瓜的女群众,纷纷转身的转身,还有埋在自家男人怀里的。 也有那上了年纪的婶子,对谢齐临光溜溜的屁股蛋子,指指点点。 “哎哟,我滴老天诶,白得晃眼睛。”一婶子嗑着瓜子,眼睛睁得大大,生怕错过一丝细节。 几杖下去,那白嫩的屁股蛋子上,便开了红色的花。 谢齐临脸色通红,有羞的,有疼的。 他咬牙趴在长凳上,心里憋着一团气。 最好把他打死,这样还能给刘咏,和谢家那短命鬼扣一口黑锅。 随着红花越开越多,谢齐临眼前一阵一阵发黑。 模模糊糊间,谢齐临听到了一声,“我招。” 是苗越的声音。 外祖父虽然没有他推孟婉宁的证据,但有他们伪造路引去投奔楚天辰的证据。 完了。 谢齐临再坚持不住,直接昏死了过去。 而堂内,苗越从替谢永康操作秀才之位,到假路引。 能招的,不能招的全招了,主打一个诚恳认罪好市民。 然后,竟也从袖中掏出一张状纸。 “罪民状告谢永康与枝江盲流勾结,行,明娶,实为玷污女子清白的局” 说着苗越老泪纵横,匍匐在地上哭得泣不成声,那模样瞧着倒是怪可怜。 他与亡妻青梅竹马,可惜天意弄人,生下女儿就撒手人寰。 他一个人把女儿拉扯大,谁知及笄那年竟是被歹人下了药,''幸''得谢永康相救,到底失了清白,还闹得沸沸扬扬。 无奈悲痛万分也只好嫁女,婚后二人倒也算恩爱,儿女双全。 如果春芃不曾发现,谢永康与枝江盲流子的通信,许是一辈子都要被蒙在鼓里。 恩人,变仇人。 春芃只给他来信一封,便再没了消息。 前些日子再见谢永康,说,春芃路上得病去了。 他自是不信这些个鬼话,春芃从小身子骨极好,风寒未有几次,怎的出去一遭就去了? 也私底下询问过,春芃的儿子谢齐临,可他却支支吾吾的答不上是什么病,何时染的。 所以他在回益州的路上,给这对狼心狗肺的父子,安排好了''土匪'' 天下初定,山上有几个''土匪''怎么了。 行李都收拾好了,却被抓到县衙来,本以为这两人要逃过一劫。 没想到细察之下,发觉谢亭侯与他有同样的想法,都想送谢永康父子上西天,寻经问道哈哈哈。 花白了头发的老者哭着哭着,又笑出了声,瞧着倒有几分疯癫之像。 永平二年,十月中旬,江陵城。 江陵同枝江协同办案,捕获一作案多年的团伙。 这个团伙主营的业务,便是帮助一些地位低,有野心没实力的男子娶‘富家女’。 同时传得沸沸扬扬的,还有谢齐临,谋害未出世的谢亭侯一案。 有女儿的人家骂完丧尽天良的贼子,又骂谢齐临心思歹毒,十岁就会害人,果然和他爹一样不是个好东西。 谢玉衡的手被谢庭江牵着,走在昏暗的石阶上。 脚步声在寂静的牢房里,格外突兀。 跟在后面的容时提着灯笼,牢内到处结着蜘蛛网。 有灰溜溜的老鼠亦是瘦小的模样,不像临沅府衙牢房的硕大。 领头的差役将火把,插在墙壁上的一个铁环。 回头对谢家父子恭敬一礼,“那小的先告退了,两位若有事,直接高声唤我就是。” “有劳。” 谢庭江颔首,递给差役一个荷包。“天气愈发寒凉,下衙后买些酒吃暖暖身子。” 差役喜滋滋接过沉手的荷包走了,反正这处关押的犯人,是递了折子上去要斩首的,打骂都不会有人在意。 “呵呵呵” 牢内的人嗤笑出声,随后一阵猛烈的咳嗽,似要把心肺都要咳出来。 十月深夜寒凉,穷苦人家都盖不上保暖的棉被,何况是牢房。 “你可真是生了个好儿子,不像谢齐临那蠢货。” 谢永康靠在稀薄的稻草堆上,裹着黑硬的被子。羡慕的目光,落在谢庭江身边的小小身影。 五岁的小三元啊,为什么不是他儿子呢? 谢庭江轻扬嘴角,牵动着脸上的疤。略带嘲讽之意道:“子不教,父之过。” 谢永康像是被踩到尾巴的猫,立刻出声反驳。“你怎知我没有教。” “分明就是他蠢笨如猪,如朽木不可雕也。” 第87章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右边的牢房内,传出轻微摩擦声。 谢玉衡闻声侧目,只见里边一个巨大的''蚕蛹''在稻草之上蠕动。 此间牢房,倒是甚巧。刚好处于转角,与谢永康相连的这边是一面承重墙。 如若犯人押送进来前,蒙了眼,不知隔壁亦是牢房倒是个审作案团伙的好地方。 除个别高智商,且通晓刑侦手法的极恶之徒,大多数犯人心理防设都不是很高,如此,足以用来审二人及以上的团伙。 当然能留江陵本地就审的,大抵也非什么精细谋划的大案。 “墨子叹染丝,所叹一何长。染于苍则苍,染于黄则黄。” 谢庭江捏了捏自家闺女的小手,出声打断正喋喋不休,说着自己儿子如何蠢笨的父亲。 “每个婴孩出生时都是一块白玉,后续成何种模样,由周遭环境及父母而定。” “不然,何来孟母三迁?” 谢永康轻嗤一声,数了数手指,“我迁了啊,我都迁了十多次了。” “他谢齐临就是烂泥扶不上墙。” “三年前,用他妹妹换,他与明珠公主的爱女共处一室。他居然什么也不干,这要是把其给睡了,现在什么荣华富贵没有!” 谢庭江眉头紧锁,此等令人作呕的污言秽语,真是污了他宝贝闺女的耳朵。 低头见女儿面色无异,谢庭江稍松了口气,转望牢房巷子尽头的小窗,那里有太阳洒进来的光。 “昏天暗地的牢房里待久了,这青天白日的,你竟做起梦来。” “你口中的明珠公主,不过是大梁目前追捕的犯人之一,何来的荣华富贵?” “谢齐临不做那等龌龊之事,说明他良心未泯。而你——”说着,谢庭江直视牢内人的眼睛。 “丧尽天良,为了利益不择手段,又有何资格指责自己孩子的不是?” 谢永康低笑出声,瞬间脸色又转为狰狞,近乎癫狂。两步跨至近前,抓住铁栏,怒视着谢庭江。 “你懂什么,你是谢家的嫡支。家有良田数十亩吃喝不愁,哪怕是你爹病重没钱,也有人自动送银子上门。” “我呢?我家有什么?当年我祖父,被你祖父害得去武陵挖矿死了,祖母病重一文铜板都借不到!” “我不过是不想再重蹈覆辙,往上爬何错之有?” 谢永康眼白布满了红血丝,牙齿上下磨得咯咯作响。 此等霸道不讲理的言论,谢庭江同谢玉衡都是第一次听说。 分明是他家为过继之事,给玉衡曾祖母下毒在先,挖矿恰逢矿洞塌方,死了也是罪有应得。 谢庭江忍了又忍,忍一时越想越气,伸手捂住宝贝闺女的眼睛。 长腿准确通过铁栏空隙处,一脚把谢永康又踹回了稻草上,而且踹的位置正好是男人的第三条腿。 站在谢玉衡肩头,原本困唧唧的白团子,睁大了鸟眼困意全无。 “叽!”真不愧是父女! 谢玉衡眨眨眼,睫毛调皮的扇动着亲爹手掌心,不就是踹人嘛,这有啥不可看的。 身后提着灯笼的容时,感觉某处隐隐作痛,默默移开视线,看着右边牢房的‘蚕蛹’,已经破茧出一个头来,''蝶''正竖耳听着这边动静。 谢永康捂着两腿之间,蜷缩在稻草上直抽冷气。 谢庭江另一只手摸着脸上的疤,笑得痞气,“不论你是真不知上一辈的事,还是假不知。” “人有上进之心,固然是件好事。可为了一己之私不择手段,甚至教给下一代错误的认知,种下仇恨的种子以此激励其努力。” “你,枉为人父!” 说完,也不再去看谢永康。直接抱起自己闺女往外走去。 路过右边牢房时,一只手伸出拽住了谢庭江的衣袍角。 谢齐临脸色如纸般苍白,拖着半截未蜕完的''蚕蛹''。气若游丝地唤了一声:“庭江叔。” 谢庭江毫不留情,转动腰身,直接将袍子角从他手中挣脱开来。 苦笑浮上谢齐临惨白的脸,自那日大堂之上用刑后,县丞也单独提审过他几次。 他始终没有招供,包括他知道的,他爹另一个案子的关键证据。 今儿昏迷中被转移至此处,没想到对他还算不错的父亲,竟是这般看他的。 因着也药可上,伤口腐烂发炎,几次梦见了他太奶。 恐怕他爹也以为,他早就死了。 “何事?” 谢庭江冷冷的目光落在地上半截''蚕蛹'',他虽不赞同谢永康的育儿之道,不代表能原谅他儿子。 未曾想他还会和自己说话,谢齐临眼角划过热泪,只嗫嚅道:“抱歉。” 隔壁听到动静的谢永康,挣扎着往墙这边来。稍稍直起身又疼得冷汗直冒,只能又躺回地上。 谢庭江蹲下身掏出手绢,借着烛光替他擦去眼角的泪。温声道:“你是个聪明孩子,该知道怎样才算抱歉。” 谢齐临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滚落,喉咙里像是被什么堵住一般,说不出话。 只重重的点了点头。 谢庭江无奈叹息一声,把手绢放在谢齐临头边。再起身,抱着自家闺女头也不回的走了。 谢家父女走后,立马有差役将谢齐临转移了牢房,还‘好心’的送上药和食物。 毕竟,骆驼背上的最后一根稻草已落下。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翌日清晨。 天刚蒙蒙亮时,县里就来人传来消息,谢齐临全招了。 彼时,谢玉衡正在王二麻子家吃茶,看王二麻子穿着红彤彤的喜服,在室内踱来踱去。 今儿是谢荷娶新郎的日子,经王二麻子几个月锲而不舍的努力,终于被美人抱得归 说来也巧,谢荷先前说亲四次,男方都在未过门一个月前死了,从此背上了克夫的名号。 如今,这都拜堂当天了,王二麻子还活蹦乱跳的,村里人都真心的称道一声:此乃天作之缘。 郑玄注《周礼》指出:古娶妻之礼,以昏为期。 故而又因女子属阴,黄昏‘阳往而阴来’,视黄昏为即时,而男子入赘则在大清早。 第88章 王二麻子婚礼的沉默震耳欲聋 “庭海哥,现在几时了,咋迎亲的队伍还没来呢。” 王二麻子手指不自觉握紧,一屁股坐在谢庭海旁边。 谢庭海一脸困倦,摇了摇头。“你看我像知道的样?” 因着王二麻子也无兄弟姐妹,家中只有一老母。便由好兄弟谢庭海一家充作是''娘家人''。 “也对。” 王二麻子打量一番谢庭海,觉得他的好哥们不太靠谱,继而又去骚扰谢庭江。 刚进门的王婆,见自家儿子此般恨嫁模样,嫌弃的撇撇嘴。 糟心玩意儿! 将一碟异形荷花酥,放到谢玉衡身侧的桌子上。听闻小家伙好这口,她学了许久,到底也只能做成开不了花的荷花苞 “谢谢王婆婆。” 谢玉衡展颜一笑,王婆只觉他仿若年画上的仙童般讨喜可人。 “客气啥,就当婆婆这是自己家。” 王婆又从旁边的长案上端来花生、板栗、枣等喜庆干果。巴不得把所有好东西都送到谢玉衡面前。 只盼着将来王二麻子和谢荷的孩子,莫要像王二麻子,还是多像谢荷比较好。 据她观察!谢氏普遍都不丑,当然小娃娃里最好看的还属谢玉衡!要是能有谢玉衡的模样一二,王婆晚上睡觉都能笑醒。 辰时,喜鹊在柿子树上叫喳喳,王二麻子也终于等来了迎亲的队伍。 谢玉衡一身蓝白的圆领袍,立于屋前,笑盈盈看着一袭红衣衬,人比花娇的谢荷, 谢荷脸红得像柿子,往日里打趣新郎官的话,都被谢氏那些皮猴子拿来打趣她了。 “好玉衡,你且饶了姨姨一回。”谢荷话音未落,便有人上前往谢玉衡手里塞了一打红封。 谢玉衡捧着一堆红封哭笑不得,还是坚定摇头道:“那可不行,虽王二叔是男子,这催妆诗还是要做一做的。” 主要图个喜庆热闹,谢荷也只是识得一些字,哪就能做催妆诗。 好在谢氏这边读书人众多,立马交头接耳议论开来。 身前的读书人还在叽叽喳喳,身后突然嘎吱一声,门自己打开了。 王二麻子拿着红盖头,大大咧咧道:“要啥催妆诗啊,我都收拾好哩。” 众人的沉默——震耳欲聋。 没见过这么恨嫁的新郎! 谢玉衡眉眼弯弯,退到一旁,把空间让给新人。 听着窗边太叔公小声询问,屋内的谢庭海:“你们咋不拦着点,让他个混球乱来。” 谢庭海把瓜子往桌上一搁,叹气道:“唉,您是不知道,他一盏茶要问多少次‘什么时候可以出去’。我和庭江被他念得脑仁疼。” 说着,瞅了眼和谢荷一起拜别王婆的王二麻子,哥们那笑都快咧到耳后根了。 那可不嘛,终于成为了谢氏的人,王二麻子心里美得咕噜咕噜的冒泡儿。 有情人终成眷属,谢玉衡和谢招娣缀在队伍的后边。 “幸好,那日城外被抓的没户籍三人不是我爹娘。” 谢招娣略羡慕的目光,落在前面喜气洋洋的谢荷家人身上。 须臾,她又收回视线,她觉得现在的日子也不错,世上比她过得好的女子多了去,羡慕不过来。 谢玉衡笑了笑,摩挲腰间红玉。 谢齐临的供词,有关于谢招娣的包子爹娘的信息。 四年前便已死于山间猛虎口下,用脚指头想想都知道,估计和谢永康脱不开关系。 没道理三年前谢凤娇一个娇弱的小姑娘还活着,而年轻力壮,常年干农活的夫妇却逃不开虎口。 “招娣姐有没有考虑,如果不在了,立女户?” 女户,自前朝便开始推行。 只是楚天辰在位期间,为了让女子早嫁人多生孩子,亦在于让女子只能依靠男人过活,将其废除多年。 而,楚珩登基后又启用了。 凡家中父母不在者,女子有自己的经济来源便可单独立户。 当然也需如男户主一般,进行纳税。 所以虽有这么一个政策,单独立女户的人却并没有多少。 “女户” 谢招娣喃喃,心头猛地一跳,难道家主有了她爹娘的确切消息,他们已经不在世了吗。 想明白过来的谢招娣喉头微哽,心中百感交集,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只木然跟着喜庆的迎亲队伍往前走。 对于爹娘,她自是有怨的。 怨他们软弱无能,护不住自己,亦护不住孩子。怨他们安心做二叔家的奴隶,还要带上她们姐妹仨一起 保养多年依旧残留薄茧的手,往脸上发凉的地方摸去,一手的湿润。 谢招娣深吸一口气,胡乱抹去脸上泪痕。强颜欢笑道:“也挺好的,他们只一心盼着生个儿子,若尚在,将来有了弟弟” 恐怕她与妹妹们辛苦得来的一切,都保不住。 谢招娣垂眸,说她自私也好,无情也罢。 她就是不想把自己的努力拱手相让与他人,哪怕是血亲弟弟。 谢玉衡笑了笑,便不说话。 在古代传播男女平等,优生优育的思想,无异于痴人说梦。怕不是还要被人当做邪教,一把火烧了。 如云华、竹书姐弟家,那般一碗水能尽量端平的父母少有人在。 手心手背都是肉。然事实是,手心的肉就是比手背厚。 单说她的院子里的两盆兰花,一盆是墨兰,另一盆也是墨兰。 其中一盆的枝叶茂盛更合她眼缘,平日也难免多偏爱几分。不仅移栽到上等冀州瓷花盆里,连土都是空间的营养土。 就是不知道怎的回事,叶子越来越黄了。 莫不是野猪吃不了细糠,墨兰用不了好盆? 谢玉衡眸底闪过了然的光芒,摸着小下巴,觉得自己分析颇有几分道理。 毕竟有古训云: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想来她养的墨兰大抵也是如此。 “哟,来得巧了,今儿倒能蹭上一杯喜酒。” 哒哒的马蹄声自身后传来,谢玉衡回眸,只见来人骑着一匹枣红色的大马,绯色的官袍上,缀着老虎图案的补子。 谢玉衡驻足,笑眯眯打了个招呼:“陈叔叔。” 第89章 陈秋喝喜酒 乡间野趣 利落翻身下马,陈秋走至谢玉衡近前。 像是平常人家的长辈一般,将小玉衡抱起来转了个圈儿。 颇有感慨道:“一别数月,又长高不少啊。” 陈秋身高八尺,而今谢玉衡的头在他胸膛下方一点。 拨了拨小家伙的发冠,陈秋心中琢磨着小家伙身长该有五尺。这在同龄人里算是比较高的了,也不知吃什么长大的。 “行啊你小子,竟真考了个小三元。” 陈秋拍了拍谢玉衡的肩膀,真可谓是汉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啊。 谢玉衡微微一笑,谦虚道:“侥幸罢了,此次院试许多人不会,倒让玉衡取了个巧。” “得,别给你陈叔叔我来这套官腔啊,不爱听。” 陈秋牵着马,和小家伙并排着往前走。 谢玉衡摸摸鼻子,那不然呢?得意的说,啊对对对,院试小菜一碟。 这万一传出去,不得被其他考生一人一口唾沫把她给淹了。 远处锣鼓声已停,想来是到了地方。 离得太远,看不太真切。陈秋微眯起眼,只见那花轿上下来个虎背熊腰的姑娘,反倒是那新郎官颇有弱柳扶风之姿。 咋说呢,某种意义上也算是般配 陈秋嘴角抽搐,感觉画面些许辣眼睛。 倒是这清河村变化挺大,街道往两边扩了一些,花圃里零星开着他不认识的花。 “听闻谢氏书院,有一棵四季常开的桂花树?” “确有一棵。”谢玉衡挑眉,消息这么快就传到上京了? 陈秋看着小家伙脸上的疑惑,似笑非笑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陈叔叔的意思是,献给?”说着,谢玉衡手指了指天。 陈秋赶忙摆手,往后看了一眼,见随行的人和车队还有些距离,才松了口气。 敲敲她的小脑瓜,俯身小声道:“平日的聪明劲呢。” 谢玉衡小手捂着被敲的地方,眨了眨澄澈的星眸,她还只是个孩子啊。 陈秋叹气,对着谢玉衡耳语几句。继而又装作无事一般,欣赏两侧花圃里的残花。 谢玉衡嘴角噙着一抹笑意,眸子里却冷得出奇。 就知道有人背后捣鬼,又双是池柏这朵白莲花。 真行啊,勾搭个御史参她,就是不知道这御史多大岁数了,爱好挺别致啊。 越想越歪,谢玉衡晃了晃脑袋,将乱七八糟的甩出脑内。 就见自家师父从旁边的小道上走来,拱手唤了一声:“先生。” 陈秋闻声亦是一礼,司远道步子一顿,又装作无事人一般同二人打招呼。 “司大人这是钓鱼去了?” 陈秋目光落在后边常禾手里的鱼篓,里边空无一物。 司远道尴尬地抚着山羊胡子,陈秋这么没眼力劲的近侍,到底怎么得陛下青睐的! 生硬的转移话题,“今儿村里有人结亲,陈大人若不急着回京复命,不如留下一起小酌两杯。” 陈秋掩唇轻咳两声,强忍笑意道:“秋正有此意。” 村南头。 几人鬼鬼祟祟躲在草垛子后边,看着两道红色的身影被众人簇拥着进了屋后。 穿着满是补丁薄袄的中年妇人嗫嚅开口:“娘那可是谢氏族长,可是谢亭侯。咱们去闹不太好。” 老妇翻了个白眼,往儿媳身上狠狠啐了一口浓痰:“癞狗扶不上墙的种子,自个儿子叫那小娼妇克死了,都不晓得出头。” “那万一,把咱送进县衙大牢怎么办?” 中年妇人忍着恶心,敢怒不敢言。她今个早起右边眉毛就一直跳,心中没底慌得很。 “娘们就是胆子小,她谢荷克死我胡家未来的秀才公,合着就该守一辈子的寡,还有脸招婿美不死她。” 胡老汉往草垛子上擦完鼻屎,黑黢黢的手指又伸进鼻孔里挖呀挖。 公婆的行径看得赵氏直犯恶心,瞥了眼旁边扣着牙垢的丈夫,更生一肚子闷气。 说到底也没个人考虑过闹事的后果,赵氏暗暗翻了个白眼。可惜她娘家哥嫂不待见她,在家从父,出家从夫,她亦没得别的可选。 胡铁柱凑近老妇,咧嘴一笑,“娘啊,咱什么时候进去。” 谢氏全族跟着谢家那小崽子吃香喝辣的,这次指定能讹笔大的。 嘿嘿嘿,扶风馆里前月新来了几个细皮嫩肉的,他可是馋了许久。 牛氏踮脚往谢荷家看了看,只道是再等等,待客到齐了再说。 巳时,谢富海专门给大女儿起的新房院内,已经宾客满座。 院内外摆满了桌椅,每张桌子上放着一个红泥制的小火炉,上边温着农家自酿的米酒,另放有酒篘在侧。 吃席的人们叽叽喳喳议论着今天的主角,单单只是王二麻子清早那一出,就叫人能话上许久的乐子。 “都说富海家的大闺女克夫嫁不出去,原是在这等着好姻缘。” 一个女婿半个儿,真真是叫人羡慕得眼睛红。 有知情者呸了一声,道:“要我说前头那四人,可真真是把荷丫头害惨了。” “哦?这怎么说。”旁边好事的人问道,手里不忘抓把瓜子。 “且说那第一个,定的是下河村猎户家。人自个上山遇到大虫被咬断了腿。偏生是后娘当家,舍不得银钱请好大夫。最后竟是全身没一处好肉,腐烂而死。” “你且说道说道,这如何能怨得着荷丫头。” 围观好事之人,点头附和道:“这该怪那丧了良心的后娘才是。要我说咱谢荷丫头是个有福气的,有福之女,不进无福之门。” “可不就是这个理儿。” “那后边三个呢?”好事者继续问道,红色的瓜子磕得嘎巴作响,一口一口不带缓的。 谁知那知情者一甩手绢,只道是今大喜的日子,改明儿再同老姐妹细说,莫要坏了气氛。 东厢房房门紧闭,屋内单独设一桌,正是谢玉衡等人。 陈秋将芦苇编织而成的窗帘子往上卷好,阳光洒进室内,尘埃在光道中起起伏伏。 “未曾想这乡下地界,也是人才辈出。”陈秋不由失笑,且说那二人,一唱一和就把主人家身上的脏水洗去大半。 外加告诫一番其他人,莫要说些不该说的话。 第90章 席间闹剧 坐在桌子西边的礼部小官,薛宽不以为然撇撇嘴: “哪用得着那么麻烦,一句话拐三百六十个弯。谁敢逼逼赖赖一些有的没的,直接揍得他亲娘都不认识。” 陈秋勾了勾唇,长腿一跨。坐在东边谢玉衡旁边的圆凳上。 偏头对薛宽道:“啧,就你这模样,真该叫都察院那些老酸儒来瞧瞧。可比我们武官还简单粗暴,叫你在礼部真是屈才了。” 薛宽嘿嘿笑了两声,一脸讨好看着陈秋。“要不陈哥你把我要到禁军营去,礼部成天君子长,君子短的,听得我头都大了。” 可不就趁着有出外派的任务,别人都嫌苦,乐得他捡个漏儿。 “那可不行,你家就你一根独苗。若有什么闪失,他日黄泉之下,我有何颜面去见你大哥。” 陈秋坚定摇头,不顾薛宽的哀嚎。 从兜中取出几个油纸裹严实的球体,放到谢玉衡面前。 陈秋换上老父亲般慈爱的笑容,温声道:“上京的莲子糖,你尝尝可喜欢?” 谢玉衡道谢后,剥去油纸将一枚莲子糖放入口中。 清甜酥脆的外壳,裹挟着软糯的莲子。吃完整个竟无一丝苦意,想来是制作时将莲心抽了去。 薛宽幽幽的目光落在谢玉衡身上,嘴里嘟囔道:“陈哥你变了,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你以前有好吃的都是留给我的。” 谢玉衡剥糖纸的手丝毫不顿,微微泛着黄的莲子糖,衬得她手指愈发苍白。 几分心虚突涌上薛宽心头,他本是和陈秋闹着玩。 这小侯爷病歪歪的,别误会了去,气病了咋办? 陈秋额角青筋直跳,一拍桌子,没好气道:“多大人,也不知害臊。跟个小孩争糖吃,咋的户部少你俸禄了。” 薛宽心虚做鹌鹑状,司远道正在此时推门而入,抚着山羊胡子,一脸正色道:“户部怎么少俸禄了?” 跟在其身后的常禾一手中提着坛桂花酒,看酒坛的样式该是谢氏学院厨堂出品,另一手提着外边普通的酒坛,上贴红色菱形小纸,写着个囍字。 “没有的事,就薛宽这混小子,和玉衡比小呢。”陈秋取过酒篘,放在桌上的另一空坛上。 从常禾手中接过普通米酒,去掉封口,哗啦一声尽数倒在酒篘,过滤掉绿色的泡沫。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的诗意气氛也随之破灭。 屋内擅文之人,无不沉默,就挺无助的。 咋说呢,有时候觉得都察院的御史们,说得也挺在理。 爆竹在大门之外炸开,噼里啪啦好不热闹。碎了满地的红纸屑,更添一分喜气。 帮厨们端着菜像泥鳅一样穿梭人流送往各桌,而东厢房内的则由谢荷亲爹——谢富海亲自送上。 “来咯,粉蒸鹅肉。各位大人吃好喝好,有啥不够的尽管和老朽说。” 谢富海将被墨绿荷叶包裹着的鹅肉送上桌,又转至谢玉衡处,放上一碗精致的蟹酿橙。 “多谢富海叔。” “叫谢荷那克夫的小娼妇给我滚出来!” 谢玉衡的声音,被屋外突如其来的大嗓门盖了去。 屋内众人纷纷眉头微蹙,谢富海打着哈哈让各官老爷,继续吃好喝好,提着木质托盘出去了。 薛宽直接把筷子往桌上一放,拿眼瞅着陈秋。只待陈秋一声令下,他立马出去把闹事之人揍得满地找牙。 等了一会儿,见陈秋依旧和司远道飞觥限斝。 薛宽拖着圆凳凑到谢玉衡边,问道:“小侯爷,这您不管管?您可还是谢氏家主呢。” 谢玉衡淡定舀了一勺蟹肉,架在碗上放凉。这才慢条斯理道:“不急。” 谢氏有两百多户,若凡事必躬亲,她分身也乏术。 况且,他日入上京,总不能连带着谢氏全族一同带了去。 便只吩咐容时去谢氏书院寻一位学子,继而悠然吃起茶来。 玉衡不急,薛宽急! 心中暗忖:这侯爷真真是个小娃娃,不靠谱得很,也不怕族人被欺负了去。 于是饭也不吃了,酒也不喝了,拖着圆凳又到窗前,巴巴的往外看着,深怕主人家吃了亏。 只见院中站一老妇,双手叉着水桶腰。 后边站着一对稍年轻些的男女,还有一老汉正俯身徒手往旁边桌上抓菜。那指甲里的黑泥,看得一旁的人直倒胃口。 一个吊儿郎当的声音响起:“你谢荷姑奶奶在呢,这还没到过年呢,咋就提前找你姑奶奶磕头来了,老虔婆你真孝啊。” 谢荷与王二麻子携手自后院出来,手里还拿着酒杯,许是适才在后边敬酒来着。 谢荷一身红衣,牛氏只觉格外刺眼。“我呸,谢荷个小骚货克死四个男人,和该把头发绞了,上山做姑子去。” 王二麻子吊儿郎当的模样一收,手里的酒杯直冲着牛氏脑门砸了过去。 “别人刷牙用盐,你用屎!癞蛤蟆装青蛙,长得丑玩得花。” 牛氏倒也身子灵活,直接弯腰一躲。 可巧了,正砸在胡铁柱的命根子上。疼得他也顾不得形象,捂着伤口直嚎。 胡老汉嗦干净手指头,这才去扶受伤的胡铁柱。“哎哟,儿啊,你没事。” 牛氏扭头见此,直接往地上一坐,duang的一声扬起灰尘一片。肥硕的双手拍打着大腿啪啪作响。 “该死的小娼妇勾搭奸夫,这是要我老胡家绝后啊。” “可怜我大孙子,被这天煞孤星的小贱蹄子连累死得早啊。偏叫这有娘生没娘养的破鞋,被人捡去,欺负我这没后的老人啊。” 闻周遭再无口声,牛氏暗暗得意。 不是她吹,她撒泼打滚在上河村没有敌手,凡要点脸面的人家,都会早早拿银钱堵了她的口。 微微掀开眼皮,擦了擦不存在的眼泪。却见院内众宾客看猴子把戏,一样看着她。 还有一瘦黑男人站在圆凳上磕着瓜子,见她不吱声了,赵二狗啐出瓜子皮,道: “继续啊,老虔婆你也不用担心,以后没人养你。” “改明儿,你赵二爷给介绍个杂耍班子,你这比那杂耍猴戏好看多了哈哈哈。” 院内人跟着哈哈大笑,将牛氏的哭嚎无视了个彻底。 第91章 天凉了 上河胡家该亡了 真真是笑话,什么牛鬼蛇神,都能到他们清河村装大爷来了。 谢荷名声坏了,清河村的姑娘都得受连累。 这年头谁家还没个未嫁的姑娘,就算现在没有,将来也会有。 尤其是玉昭堂生意红火之后,不论掌柜或作坊工人,皆是选女工优先聘用。 许多外嫁之女,还拖家带口的回到了清河村,女娃在清河村可不是赔钱货。 就说那赵二狗的祖母,碎嘴的郭老婆子心中亦是这般想的。 虽平日和村里人有些口角,却也懂得对外时需一条心,待他日行走在外能有个帮衬。 况且她家也有个如花似玉的小孙女,等着将来嫁个富贵人家,糊涂的油蒙了心才会替外村之人说话。 “你,你们”牛氏气结,这清河村和上河村的人不一样呢。 谢富海站在一旁冷冷道:“当初是你们家死皮赖脸的非要结亲。” “我看胡睿那小伙子也算靠谱,便答应了。别说得好像是我家赖着你家似的。” 牛氏眼珠子一转,耍起了无赖:“我不管,今儿谢家不赔百两银子。我就天天带着人来闹,叫你们不得安生,谢氏的姑娘都别想有好名声。” 此话一出,便是惹了众怒,院子里个个摩拳擦掌。 若不是顾及着屋内还有大人物,定叫这老虔婆,余生只能在床上躺着吃喝拉撒。 薛宽亦是急得在屋内团团转,“小侯爷,你且发句话。” “薛宽没别的本事,就是一身蛮力无处可使。” 陈秋扶额,头疼。骂道:“你这般猴急做甚的,就是报官也需时间。你自己胡闹,别带着小玉衡。” “您自个不就是官吗,还需要报哪门子的官。”薛宽嘟囔道,扣着窗框的手青筋暴起,想来或是真的气极了。 陈秋起身给了他一脚,“黄汤没喝多少,瞧你倒是醉得分不清东南西北。我们是来作甚的,可想起来了?” 一脚踹醒了薛宽,他们是奉命送赏来的。 这等民间纠纷,甚至不需要惊动县令,一村之里正便可管得。只是涉及两个村子,去另一个村请人也要时间。 谢玉衡垂眸淡定喝茶,这薛宽,说他是个大老粗,还知道让她发话。 若出了什么事,便可直接往她身上一推,说只是奉命行事。 若不是这就有意思了,只是不知陈秋知情与否? 听先前的谈话,二人交情颇深,且薛家只余他一人。 被踹后的薛宽安分下来,搬着自己的圆凳回到座位上,像个听话的乖宝宝。 却说谢荷家院外,进来二人。 一人正是谢玉衡的书童容时。另一人则是秋学新入的学子,甄酉谦。 “哟,今儿刮的是哪里的丧门风,把胡大娘给吹来了?” 甄酉谦开口就是阴阳怪气。“你家胡睿欠扶风馆的八十两银子,什么时候还啊。” “这胡睿是谁啊?”有人问道。 “胡睿便是胡大娘的大孙子。”甄酉谦龇牙,好心替那人解惑。却惊得满院子的人掉了下巴。 扶风馆,可是江陵城有名的男妓院,馆内男子皆敷脂粉,盛装饰,呼谓亦如妇人。 一条完整的线,在谢荷脑中逐渐清晰起来。 胡睿乃青山学院的学子,去年秋末与她偶然结识,说是不怕她‘克夫’的名号。 为人谦逊有礼,对她尊重有加,也不像那些个臭男人般眼睛乱瞟。父亲对他亦是满意,虽他家长辈不尽如人意,却也承诺了成婚后另住。 没想到年后不久便死了,原因不晓,胡家只说是她克的,无奈退婚又赔钱。 谢荷感觉喉间一阵恶心翻涌,还是强压了下去。此时若吐了,指不定又要传出什么风言风语。 “甄,甄公子。您怎么来了。”胡铁柱依旧捂着被砸伤的某处,姿势怪异,让人看了便觉得会长针眼。 甄酉谦嫌弃的撇撇嘴,继而换上笑容。行至谢荷与王二麻面前,拱手道:“临受谢亭侯邀,前来讨杯喜酒。” “未早备礼,只待来日将差人那胡家欠银契书送来,当做是二位的贺礼,还望不要嫌弃。” 王二麻子乐呵呵道:“不嫌弃不嫌弃,甄公子里边请。” 说完看了容时一眼,见他没有另外之意。便引着甄酉谦往另一处贵客之地去,而非东厢房。 而胡家众人只觉得天塌了一般,尤其是胡大娘牛氏,竟生生呕出一口血来。 她那有秀才之资的大孙子,大年三十自买了虎狼之药,去扶风馆寻欢作乐,哪知食用过量与小倌双双死在床上。 死了便死了,却因着是胡睿有错在先,胡家还要赔偿扶风馆小倌的命钱。与扶风馆东家——甄家签下巨额债务契约书。 且还是那种在官府备了案的,到期若不能及时还清银子,家中田产都要被官府的人强收了去。 本是走投无路,担着得罪谢亭侯的风险,来谢荷家讹点钱。 谁知钱没讹到,契书转手被甄酉谦,送给了谢荷做贺礼。 如此,他们的债主便由甄酉谦,改为谢荷家,再无讹到钱的可能。 “天要亡我上河胡家啊”牛氏喃喃道。 这话,让儿媳赵氏有点摸不着头脑,婆婆又不姓胡,咋是她的胡家呢? 到底是没敢问出声,在谢家不善的眼神中,胡家父子抬着牛氏,一行人灰溜溜走了。 东厢房内,薛宽眼底划过一丝古怪的情绪,只一瞬,又接着大口喝酒大口吃肉。 酒至午时方散,令有官员着算了良辰,酉初才算是吉时。 遂,开祖祠。 扫地的扫地,擦门窗的擦门窗,谢氏族人忙得不可开交。 细丝铁力木长案上已供有两卷圣旨,如今便要供上第三卷。 真是叫太叔公有些恍惚,回头去看那一身蓝白的小童,与上京的大人站在一起不知在说些什么。 正午的阳光洒在他略苍白的容颜上,仿若清辉流转,如上好美玉。 陈秋伸出魔爪,将小家伙的头揉乱。反正吉时还久,等会回去再梳几遍都行。 “想多了长不高,放心你陈叔叔心里有数呢。” 第92章 特封为江陵县侯 晚云收,淡天一片琉璃。 一江秋水,映着已哺将暮的天色。两岸的秋山,依旧在袅娜迎人。 三簇苇丛,叶子贴在水面上,四对?鶒穿梭其中,高枝上的芦花随之摇晃,在夕阳的照射下轻轻地亮光。 五只?鶒结伴展翅飞翔,越过六七栋,朦胧在晚霞中的青墙黛瓦民房。 八牕玲珑的谢氏祖祠外,九成清河村人伸长了脖子往里看,场面十分热闹。 以谢玉衡为首,谢家嫡支在后,旁支依关系远近站立位置各有不同。 只见那谢氏家主玉衡,鬓若刀裁,眉如墨画。身着绯色织金白泽的补子圆领袍,腰束十一环金蹀躞带,右系双色文昌结穿飞鸟红玉缀长穗。 双耳三足紫铜螭兽炉里最后一炷香燃尽,陈秋从香案上取下圣旨,一声锣响。 人人皆撩袍下跪,动作整齐划一,无须礼部官员指导。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之亭侯,清河谢氏玉衡。天资聪颖,慧眼识珠,屡献其宝,功在千秋。” “朕心甚慰,着吏部从重议奖,特封为江陵县侯,食邑三千户,良田千亩。” “赏:麒麟锦衣、金冠玉带。凝霜纸百刀,交州紫砂麒麟赐福端砚,青玉荷式洗,掐丝珐琅河清海晏烛台一对” 半盏茶后。 听着陈秋逐渐沙哑的声音,司远道膝盖一阵发酸。 心中暗忖:陛下这是去哪发了横财,国库充盈了?什么时候把皇宫另择一地新盖。 “青玉舟形砚滴一个,钦此!”陈秋只觉口干舌燥,喉咙有冒烟的迹象。 陈秋话音刚落,谢玉衡精神为之一振,异能时隔近六年再次升级,空间之内藏宝阁似也有异动。 “江陵侯,接旨。” 陈秋笑眯眯看着出神的谢玉衡,到底还是个孩子。 陛下为了小家伙这县侯之名,在朝堂之上和都察院那些个御史对‘骂’了好几日呢。 谢玉衡回过神来,对陈秋感激一笑。双手接过圣旨,“臣,谢主隆恩!”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民高呼万岁后,随谢玉衡而起。无不心中澎湃,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而这厢,陈秋完成自己的任务后,谢家给的荷包也顾不得收。 马不停蹄找到一壶凉茶,提起kuku就往嘴里灌,如鲸吸牛饮般喝完才觉喉咙好受一些。 抬手粗鲁抹掉唇边的水渍,转身就见薛宽和一个小孩不知道在嘀嘀咕咕什么。 供好圣旨的谢玉衡过来,顺着陈秋的视线看去。薛宽一身蓝色圆领官袍上绣鹭鸶补子,在人群中格外扎眼。 却说那小孩,正是外嫁回村的谢氏女——谢茹的孩子。 姓刘,名七安,乃谢虎之表弟。 为人乖觉,与其表哥是截然相反的性格,长了八百个心眼子。 目送二人出宗祠,谢玉衡一手拇指扣在蹀躞带与衣服之间。拿一双星眸瞅着陈秋,意思是:你确定没问题。 陈秋瞪大了双眼:叔说了放心,你这小娃子咋不信呢 看着祖祠内二人身着官服,大眼瞪小眼的模样。郭老婆子撇撇嘴,觉得喉中一阵酸涩。 遂,拉着一旁的王婆吐酸水,小声道:“老姐姐,这谢家真是走狗屎运。随随便便从异商手里买个红薯,就这成了县侯,啧啧啧。” 郭老婆子咋舌,握着王婆的手,力道不由也重了几分。 “这你就不懂了,运气也是实力的一种。不像有的人天天在街上闲逛也不见买个绿薯,蓝薯的。” 王婆用力将手抽出,冲她翻了个大白眼。扶了扶发间好儿媳给买的梅花金钗。 看得郭老婆子更加眼红,心中暗啐一口:又没歪,扶个屁扶。生怕谁看不见似的,谁家好儿郎会入赘。 再说她家二狗子闲逛咋了,又没花别人家一个铜板,总有一日也会发现个宝贝封侯拜相。 到底是顾及着四周都是谢氏族人,郭老婆子冷哼一声,一甩手帕子,气呼呼走了。 深秋里天黑得快,不过两盏茶的功夫,就已经黑得差不多了。 长庚星高悬于空,一行人披着月光往谢家而去。 随行官员们双手互插袖中,以此阻挡住一部分寒风。 一位和薛宽穿着同样款式官袍的男子,探索的目光落在薛宽衣袍上的泥点子。 男子张了张嘴想关心两句,想到薛宽和陈大人的关系,以及薛宽那比武官更直的脾气,又把嘴闭上了。 只默默加快了步伐,待明日去谢氏书院,看完那传闻中的四季常开的桂花,他就向陈大人申请去住江陵驿站。 一入谢家,各种食物的香气直往鼻子里钻。 忙碌大半天,早已饥肠辘辘的官员们肚子纷纷奏乐。咕咕声令刚下完蛋的母鸡都自愧不如。 桌上的菜肴丰盛而不奢侈,都是些寻常能见的食材,只是做法颇新。 陈秋啃完一根羊排,将其放在羊排骨头筑成的高台上,打了个嗝。 凑近还在小口啃食得乖宝宝旁边,问道:“你们学院这鸡蛋糕啊,什么卷的能放几天啊。” 谢玉衡略思量一会儿,摇摇头表示不知道。 知识盲区了叔,问得很好,下次可不要再问了。 一直关注着自家闺女的谢庭江面色微醺,放下酒盏,脱口而出:“鸡蛋糕能放三日左右,瑞士卷只可存放一两日,便会变味。” “多谢庭江兄解惑。” 陈秋对着谢庭江拱拱手,心下叹息,看来陛下是吃不到这美食了,唉。 如此想着,陈秋又拿起筷子,小心夹了一块瑞士卷到碗里。 没关系,他可以形容给陛下听,秋是个贴心的近侍! 谢庭江似懂陈秋之意,不过这食谱是闺女的,他亦不能越过小玉衡直接送人,侧过身与司远道继续款斟漫饮。 饭毕,各有丫鬟小厮捧上茶来。 本次主厨余清音,亦在收碗筷的仆人中。作为一个厨子,见着菜碟碗盘所剩无几,自是称心快意。 谢玉衡在擦手巾上,擦去洗手后残余的水渍。眼神逮住脸上特意画了丑妆的余清音,笑道:“今儿,辛苦清音姐姐了。” 身着粗布素衣的余清音黄脸,鼻间一片雀斑。回道:“您这是哪里的话,分内之事不辛苦。” 第93章 空间升级《四面楚歌》 “劳烦姐姐明日托李夫子,教陈大人的随侍怎么做鸡蛋糕和瑞士卷。” 谢玉衡眨眨眼,余清音一个二八年华小姑娘,自是不适合去教男随侍做菜。 余清音点头,同着收拾碗筷的婆子们一起出去了。 陈秋的手下瞧了余清音一眼。又快速把眼睛挪开,内心震惊不已。好家伙,好久没见这么丑的姑娘了。 不过,倒不是因为余清音‘丑’而挪开眼。哪怕是个丫鬟,他作为男子怎能盯着一个姑娘家看,有失礼数! 陈秋端着酒盏,从司远道那边过来。面色微醺,说话却有些大舌头。“好,好小子,不愧是是陛下看中的宝贝疙瘩,就是贴贴心哈。” 陈秋晃了晃头,对着谢玉衡身边的椅子道:“你,你别晃啊,晃得我头晕,晕哎,小家伙你咋头上长,长了犄角。” 一旁的谢玉衡: 谢玉衡扶额,吩咐小厮去厨房备下醒酒汤,却被告知老爷已经吩咐过了。 谢玉衡抬眸望向自家老爹,只见谢庭江手边放着一小坛酒,似是从凉州带回,平日宝贝得紧的柳林酒。 柳林酒,名字听着颇具诗意,酒色亦是清亮透明,醇香芬芳但度数其高。 难怪陈秋这等武官都给干趴下了。 直到最后。 只剩司远道一人坐于桌前,司远道大笑两声,“没一个能喝的!”又给自己倒上了一盏。 偏厅里,与大哥对弈的谢玉衡落下一子。听着先生得意的笑声,不由摇头。 当初在临沅夜宴,赵峥似有灌先生酒之意,如今看来,是她多虑了。 然后,突地哐嘡一声巨响,兄妹二人赶忙扔了棋子往正厅跑。 只见司远道整个人带着椅子,倒在瘦小的常禾身上。酒沿着桌边滴落在小书童的鞋面,另有一张椅子亦倒在地,想来是常禾慌忙间弄倒的。 将常禾解救出来,又将诸位‘不靠谱’的长者着人送回各院。 谢明礼抬手替谢玉衡拾去发上,一片不知何时沾上的落叶。温声道:“回去早点休息。” 谢玉衡乖巧点头,与大哥告别。 回到自己的院子里后,关好门窗,拎着在屋内当大家闺鸟的朱雀,闪身进了空间。 空间内,灵田由原本的十亩,变成了百亩,别墅第三层开启。 绯色的身影闪烁,再现便是在别墅第三层,三层只有两个房间。 意念一动,两间门同时打开,立于半空之中望去。左边的房间内承放着各色冷武,多是唐刀、弓箭。右边房间则是,热武。 脚在空中轻点,下一秒谢玉衡出现在左边的房间内,指尖抚过透明的玻璃,脑中思索什么武器比较适合二哥。 荆州军如若出兵,无非西南下万象国,或西出西域各部落。 至于北上匈奴,有上京在荆州北面,该是轮不到荆州军。 走过陌刀的区域,谢玉衡继续往里走,然后在唐横刀的展柜站定。 唐横刀,全长七十至八十厘米,刃长五十厘米至六十厘米。 刀柄两端较宽,中部稍细,便于单手持握。 取出一把稍短些的横刀,褪去漆黑朴素的刀鞘,刀身笔直,单面开刃,折射着耀眼的光。 谢玉衡偏头从朱雀身上拔下一根羽毛,放在刀刃上,微用力,立马断成两半。 朱雀气呼呼控诉道:“你为什么不拔自己的头发!” “因为会疼啊,小呆瓜。” 谢玉衡挑眉,将刀入鞘放置一旁,等出去时再拿。 “那我就不会疼了吗!”朱雀炸毛,气死鸟了!鸟要折寿了! 谢玉衡轻笑一声,往外走。道:“会啊,可你是神鸟诶,我只是个五岁的孩子。” “伟大的神鸟朱雀,该不会舍得让一个孩子受疼。” 朱雀鸟脑卡壳,她说得似乎也有道理啊。它堂堂神鸟,护佑孩子好像也对哦。 见朱雀没了动静,谢玉衡轻咳一声,掩盖即将溢于言表的笑意。 站在外边走廊谢玉衡脚步一顿,目光落在收藏热武的房间。眸色起起沉沉,到底还是没有进去,直接闪身到谢氏藏宝阁。 将朱雀放在一旁,谢玉衡推门而入。 殿内依旧是那金丝楠木桌,只不过往外看去,已是三层楼的高度。 桌上只有一张纸,取而阅之。 此乃一曲谱,名为《四面楚歌》,对其描述仅有六字:可使他人破防。 谢玉衡一脑门问号,就被藏宝阁弹了出去。 “这么快?”刚从牧场,弄来一只鸡当坐骑的朱雀目瞪喙呆。 谢玉衡瞥了一眼,蹲在大公鸡背上的白色小团子,啧,没眼看。 绯色小娃娃垂眸,仔细琢磨‘他人破防’四字。既如此,不若在牲畜身上一试,让她看看怎么个破防法。 闭上眼精神力一动,立马有一古琴从仓库飞出。眼见谢玉衡要走,朱雀立马飞到她的肩头,自己飞多费劲,有顺风车不搭是鸟脑有疾。 空间牧场处,谢玉衡一手抄着古琴,一手把大公鸡扔回鸡圈。 摆好古琴,谢玉衡拨弄了一下琴弦,空间内的笛子被朱雀耍性子全扔了出去。 不过她跟着先生也学过一点古琴,勉强算得上会弹。 朱雀特意找了棵,离得远些的歪脖子树准备睡觉,早知是弹琴它就不来了。 悠扬的琴声自谢玉衡指尖流淌开来,恍惚间,她仿佛身至垓下,成为江东弟子中的一员。四面传来楚歌,悲从中来。 以上,是谢玉衡所听到的版本。 朱雀将鸟头埋入树洞,想死,真的想死,鸟这辈子没听过这么难听的琴声! 而鸡圈里的鸡,亦是纷纷扑腾。最后竟像是发了疯,一个接着一个撞墙自杀。 一曲罢,谢玉衡缓缓睁开眼,眸中一丝红光飞速划过。 伸手揉了揉眉心,只觉得此曲常弹定伤身。 回过神来,浓重的血腥之气扑鼻而来。谢玉衡抬眸望去,只见鸡圈里的鸡躺了一地,还有一只大公鸡正往地上磕着头。 谢玉衡心下一惊,忙去寻朱雀。 最后在一棵歪脖子树洞里,找到了睡着(实为昏迷)了的小东西。 谢玉衡无奈叹息,这鸟是真能睡啊。疼惜地摸了摸适才拔鸟毛的地方,所幸没事就好。 第94章 更女户 三年后 谢玉衡带着小东西和唐横刀出了空间,轻柔将鸟放进黄花梨木雕花鸟屋。 待洗漱后,又在香炉里燃上一根鹅梨帐中香,清甜的香气缓缓盈满室内。 一夜无话。 翌日清晨,太阳初升。 谢招娣三姐妹便向学院告了假,乘每日进城的骡车往江陵而去。 骡车走得不急不慌,不如马车快,也不及牛车慢。 招娣与来娣的心情沉重,反倒是最小的迎娣心情颇为不错,她脑中零星一些关于爹娘的记忆,都是不好的。 是祖母指着她们仨骂赔钱货,是父亲的沉默,是母亲的每夜哭泣,是他们每天盼着生个儿子继承家里的破锅碗瓢盆。 小姑娘趴在车窗边,看着眼前划过的风景。尽管现在是秋日,百花凋零,可四季轮转,春天总会到来。 江陵城县衙,谢招娣递上户籍,说清楚来意后。 很快就有小吏,依据谢招娣所述成衣铺去核实,只待证明其确有合法经济来源,便可立女户。 县丞摸着花白的胡子,和蔼道:“几位姑娘且等等,我们也都是要走流程办事的。” 谢招娣端坐在一旁的条凳上,大方回道:“民女晓得的,有劳大人操劳。” 县丞摆手,低头翻了翻几人的户籍。牢里那小子招供之后,这户人家户籍没了大半。 可怜见的都是些女娃子,还好自己能撑起门户,不然咋个过活。 不过这三姐妹的名字,忒寒碜了些。县丞眸子里闪过一丝犹豫,还是开口:“这,你们可想换个名字?” 三姐妹震惊抬头,齐齐道:“可以吗?” 县丞见姐妹几个户籍乃清河谢氏,本是打算卖新晋的江陵侯一个好,结果被这三姐妹的反应,弄得老脸微红。 惭愧啊,惭愧。 县丞叹了口气,一边给泡茶,一边道:“自是可以的,不过需等得久些。只待户部三年一换户籍时,本官递上更名申请即可。” “你们也知道的今上登基不过一年多,户部工作自是繁忙,如今这一换都还没开始,指不定要等到猴年马月去。” 谢招娣站起身,目光炯炯的看着县丞,炙热的眼神快把县丞灼烧出两个洞。“无妨,就是多久也等得。多谢大人告知!” 谢来娣上前,悄咪咪往县丞手里塞了张百两银票。 县丞在谢侯的一丢丢人情,和现成的银子之间犹豫片刻,还是选择了后者。 没法子,他上有八十岁老母,下有几岁嗷嗷待哺的曾孙子。 一大家子就指望着他的俸禄过活,绝不是因为她给得实在太多了! 待小吏调查完归来,县丞开了凭证,和蔼可亲的告诉她们,待下次休沐完,便可来取女户户籍。 回清河村的路上,谢来娣低头摆弄荷包,不时叹气。 谢迎娣眼珠子一转,故做西子捧心状,“二姐,你咋给他那么多钱,咱家一半多的家产呢。” 谢来娣点点她额头,道:“瞧你这傻样。那老头心里指不定,盘算着把这人情算到家主身上去,一百两买个干净,划算!” “钱没了可以再挣,没有孟婶婶教我们绣技,我们只怕是这一百两银子都没有,哪能给人家添麻烦。” 谢迎娣做了个鬼脸,“二姐,庙里和尚的位置该让你坐,你可比他们会念经多了。” “好啊你,学了些精致的淘气,打趣起我来了。”谢来娣直接上手挠谢迎娣的痒肉,姐妹二人在车厢内闹做一团。 谢招娣唇角情不自禁上扬,挑起车帷向外看去。 不同于小时候,与父亲卖完菜回村路上的忐忑不安。村里再没有骂她们的吕氏。 而她,取代一生狭隘的祖父谢五成为了新户主。 骡车沿路返回,一阵风将车幔吹开,阳光洒在三个小姑娘身上,暖洋洋的如沐春风。 只待真正的春天到来,便迎着春雨抽枝发芽,开出属于自己的花。 …… 屋外,池塘不时传来,锦鲤调皮越水的哗啦声。西窗下,树影摇曳在书案上,两人正在对弈。 “新制糖之法,不如先前的快,也麻烦许多。唯胜一个多产。”谢玉衡落下一子。 新制白糖之法,依《兴化府志》,《南产志》记载结合《淡水厅志》及后世土法制白糖,这一年多来在空间实验失败了上百次,方得出可行之法。 陈秋手边摊着一本打开的棋谱,“慢些又何妨,正好将价格再翻上一番。” 一边说着,一边低头翻阅棋谱。 谢玉衡莞尔,也随他去,悠然喝起茶来。高处的朱雀不满的叽叽喳喳。 ‘你就宠他。’ 茶香四溢,入口微酸,不知是谁悄悄打翻了醋坛。 容时挑帘而入,禀报道:“公子,刘家小子求见。” “允。” 不一会儿,刘七安进入室内,冲着二人行了一礼。 刘七安打量的目光悄悄落在陈秋身上,心中一时有点拿不定主意,该不该说。 “有事但说无妨,陈大人是个好官。”谢玉衡单手撑着下颚,笑眯眯看着刘七安。 “家主是这样的,那个那个礼部的大人,掉村南头林子里的沼泽里了。”刘七安不安的挪动了一脚,他的鞋边沿沾染着黑色的土。 “掉下去多久了,沼泽多深?”陈秋冷笑一声,将棋谱合上。 刘七安沉思片刻道:“一刻有余,听外祖母说该是有六尺多深。” 刚好能给薛宽留个脑袋在外面,刘七安垂眸,昨日那厮拐弯抹角的向他打听家主先前在哪挖的土。 这他咋知道,他今年才随母亲回清河村。不过看那人就不是个好人,不坑一把,他晚上都遗憾得睡不着! 陈秋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又打了个哈欠。“才一刻钟啊。” 说完又坐回去,捧着他那棋谱,琢磨着怎样能把谢玉衡的棋子,吃干抹净。 陈秋摩挲着光滑的棋子,庶子就是庶子,上不得台面。可惜薛大哥英年早逝,陛下对薛家的补偿便宜了这麻瓜。 刘七安微愣,这位大人似乎不太一样? 谢玉衡轻笑,吩咐容时带刘七安去找柳氏,她记得最近与江夏郡有个游学项目,这灵活的脑瓜子,多出去历练历练。 直到一个时辰后,有从江陵县回来的村民慌忙来报,城中有八百里加急的官差路过。 陈秋才让人去把薛宽挖出来,也不管其死活直接扔进马车。 另带着两个去学做点心,结果差点把人家厨堂烧了的手下。与从谢玉衡那打劫来的好东西,马队一路往北疾驰而去。 迎着夕阳,看着只剩下一片飞扬的尘埃。 谢玉衡轻叹一口气,从江陵过的八百里加急,如今便只有南边万象国。 总不能是楚珩自己老巢交州反了,只是万象国国如其名,是个略棘手的敌人。 永平五年,八月。 自永平二年万象进攻交州日南郡,至今两军交战,打打停停已有三年有余。 万象国像个烦人的蚊子一样,时不时来骚扰一下,也不和你对打,吸点血就立马跑路,把边境将士恶心得够呛。 临沅小月城内的桂花香,随风飘散至城外。 城外一道道如松竹般挺拔的身影,这些都是即将前往边境支援战事的年轻将士。 年老孤寡的阿婆端着饺子,给年轻的小兵们挨个喂饺子,喂几个就叮嘱一番:“一定要平安归来啊。” 可战场上刀剑无眼,哪能个个都平安归来呢。 挺着孕肚的年轻姑娘,替身着军袍的士卒整理着衣领,“你定要回来,不然我抛下你的孩子,改嫁了去。” 年轻士卒眼眶红红,还故作轻松,“那你可要说话算话,如若我回不” 第95章 懂事的明诚 明礼亦未寝 剩下的话,便被姑娘纤细的手堵住了。“哼,我怎的瞧上你这么个缺心眼的,惯是会气我。” 士卒睫毛微微颤动,滚烫的泪滴落在姑娘的手背上。二人也不得旁人的眼光,紧紧相拥在一起。 谢明诚身着紧身窄袖的军袍,脸上尚存着几分稚气笑,少年迎着阳光龇牙,“小玉衡,二哥俊不?” 说着做了几个古怪的姿势,逗得众人眉眼弯弯。 “俊,二哥貌比潘安,颜如宋玉。” 谢玉衡眸子里的笑不见底,提着小包袱的手指微微用力。 十二岁的二哥,会不舍得与家人分离,抱着伯母哭鼻子。 十五岁的二哥,已经会故意逗笑家人,消散伤感的情绪。 谢明诚看着一旁清雅脱俗的谢明礼,眼珠子一转。 提出一个不亚于‘我和你妈同时掉水里,你先救谁’的送命题。 “那我和大哥谁更俊?” 谢玉衡视线左右摇摆,就在众人以为她要说:二哥更俊的时候。 她只是笑道:“各有各的俊,大哥是清雅的俊,二哥是明朗的俊。” 谢明诚用力揉揉她的头,嘟囔道:“你倒是个小滑头,两边都不得罪。” 远处号角声吹响,谢明诚绞尽脑汁,弄出来的活跃气氛也随之消散。 钱氏再忍不住靠近谢庭海的胸膛,小声啜泣起来。 谢玉衡将小包袱递给谢明诚,兄妹二人长长对视一眼,一切都在不言之中。 谢明诚握着包袱的手紧了又松,大步走到钱氏与谢庭海面前。 一撩衣袍跪下,声音瓮声瓮气的:“娘且放心,孩儿定为您争个诰命回来。” 钱氏眼含热泪,摇着头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俯身抚摸少年脸的手微微颤抖,她才不想要什么诰命,她只要她儿能平安归来。 谢庭海揉了揉发酸的鼻尖,重重拍了拍谢明诚的肩。“打不过就跑,晓得不,别犯傻。” 谢明诚对着自家老爹,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军令如山,战场上后退,只会比前进死得更快。 远处的号角声变了调,终究是什么也没说。 结结实实磕了个头,谢明诚快速翻身上马。 最后回头重重看了众人一眼,似乎想把他们的身影刻入脑海,然后扬鞭打马追大部队而去。 林中飞出一只巨雕,展翅在空中盘旋一圈,而后追随远行的队伍而去。 朱雀恹恹地缩回谢玉衡袖中,后者抬头望天,眼中有湿热之意。 永平二年,万象国内,全境爆发蝗灾。 连带交州日南郡亦受了牵连,但日南郡有大梁朝廷颁发赈灾粮。 万象国民无所食,寸绿不存。一连数年都没缓过来,只能抢大梁的粮食。 虽有战象以一当十,最多只能到睦南关外徘徊,却不足为虑。 而今年北方少雨,待冬日里草场枯死,匈奴人定会大批南下。 届时南北若同时开战,劳民伤财于国本不利。 便只能先把蹦跶的万象国打安分了,冬日可全力对战匈奴。 谢玉衡无奈叹息一声。 永平,永平,楚珩取的年号是极好的,可哪能事事尽如人意,当真永远太平。 “叹气多了,长不高。”谢明礼拉起她的手,用折扇轻轻敲了一下。 “大哥。”谢玉衡侧目。 “嗯,大哥在呢。” 青年替她整理被谢明诚揉乱的发,“明诚不是个小孩子了,他亦不想落后于我们。” “我知道的,只是依旧担心。” 谢玉衡垂眸,道理她都懂。可十五岁在后世还没成年呢,现在也是,男子二十行冠礼方算成年。 谢明礼失笑,“你这话叫明诚知道了,定恨不能嚷嚷得全天下人都知道。”说完也是不由的长叹一声。 傻弟弟长大了,有了自己的主意,倒是叫人忧心。 似解人间意,方还晴朗的天空,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 一行人忙上了马车,钱氏拉着谢玉衡和谢明礼的手,絮絮叨叨的叮嘱。 “回去记得喝姜汤,别感感染了风寒,在贡院里可难受呢。” 谢玉衡侧靠在钱氏肩上,“那玉衡要喝伯母煮的姜汤,不是伯母煮的,我不喝。” 钱氏宠溺摸着她的发,嘴里应着好好好。 只是心中依旧挂念谢明诚,南下本就紧急,如今又下了雨,可千万不要生病才是。 回了谢府,钱氏便张罗着煮姜汤,又让人送了玉昭堂的账本来,忙得不可开交。 忙些好。忙些,没空胡思乱想。 谢玉衡收回视线,从棋盒中取出一子,在指尖旋转。 “唉,你若明年下场会试中了,年龄太小也不会重用,何不晚几年再下呢?” 司远道随意落下一子,显然心不在此。 谢玉衡眸色深沉,叫人看不清在想什么。“左右都是要在翰林院待上三年,不如早些去。” 这话说得,进士如探囊取物一般。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 司远道气得吹胡子瞪眼,将手中棋子尽数放入棋盒。 没好气道:“你这话莫要到外面说,不然你便只可中午出门,早晚被人套了麻袋打上一顿。” “先生这是不信自己,还是不信玉衡。” 谢玉衡神色自若端起一碟广寒糕,行至知鱼榭旁,倚栏看着池中在荷叶下吐泡泡的锦鲤。 也不知道二哥怎么喂的,不过每月几次休沐,将这一池的锦鲤,快喂成了猪。 司远道头疼,一开始他还能教这弟子,近两年,他便只能教些个其他的如礼、乐、射、御之类的。 其学习进度亦是惊人,初学不会,睡一觉立马熟练了,真是叫人怀疑他是不是睡梦中也在学习。 “哼,孩子大了不由师父。” 司远道郁闷,端起杨梅渴水一饮而尽。 谢玉衡沉默不语,虽目前来看楚珩是个不错的君王,可她的目标是岛国,还要替先祖平反。 她亦不能长生,此生要做的事太多,她怕做不完。 司远道咂下嘴,摸着山羊胡子,乐道:“不过九岁的进士,为师也很有面啊。” “这不把上京那些老匹夫,眼睛都羡慕红了哈哈哈哈。” 司远道兴奋搓手,一想到那些老狗气得要死的模样,他就想半夜跑他们府门前弹琴。 容时端着姜汤搁置在石桌上,替司远道和谢玉衡一人盛了一碗。 谢玉衡坐回去,“先生,您听过一句民间俗语吗?” “哦?什么俗语?” “又哭又笑,黄” 话未说完,便被司远道塞了一块广寒糕。 谢玉衡挑眉,别以为她没看到。这不讲卫生的小老头,刚刚摸了胡子没不洗手! 伸出手出栏将广寒糕捏碎,四分五裂的广寒糕落入池中。 池内胖嘟嘟的锦鲤,灵活的争夺着广寒糕,溅起水声一片。 流云缓动,蝉鸣蛙叫,夜色香暗。 谢玉衡顶着一头鸡窝从床上坐起。 叔可忍婶不可忍,谁家好人蝉半夜开演唱会啊! 斜钉着四根湘妃竹的门,嘎吱一声打开。正在院内上窜下跳,抓知了的容时闻声望去。 就见自家主子一脸杀气,手里还提着把剑。 然后歘的一声,钉在不远处的树上,那处蝉鸣立马消失不见。今夜颇热,容时却感到一股凉意。 忽地,一阵流水般的琴声从隔壁的院子传来。 索性也是睡不着,大哥亦未寝。谢玉衡直接踩着墙边的梯子爬了过去。 “你啊,好好的路不走,偏要翻墙。”谢明礼右手贴琴,中指向外弹出,动作平滑优雅。 谢玉衡顺着谢明礼里这边的梯子爬下,庭下如积水空明,水中藻荇交横。 坐在谢明礼对面的蒲团上,竹影摇曳落在琴上。 端起竹几上两盏茶中的一盏,入口温度正好,谢玉衡便笑着打趣道:“大哥不去当算命先生,真是可惜了。” 谢明礼指尖琴声不止,轻笑,“哪有你说的那般厉害,不过是知道某只小皮猴子若被吵醒,定少不了一阵心烦。” 第96章 明礼的大哥风范 雕兄 琴声清越悠扬,仿佛踏入苍翠蓊郁的松林,潺潺溪流,幽幽鸟鸣。 谢玉衡一扫先前被蝉鸣的烦闷,不由也来了兴致。指尖轻叩竹几,一只玉笛现于手中。 谢明礼呼吸一顿,倒不惊讶于神迹。毕竟私底下见过许多次,他也有一名为‘计算机’的神器。 只是突觉今夜的风有点灼人,他好想逃但作为大哥的担当,不允许他做出此等伤人之举。 谢玉衡横笛,嘴唇搁在笛口上,‘格外嘹亮’的笛声响彻谢府,枝头求偶吱哇乱叫的雄蝉作鸟兽散。 渐渐地琴声被笛声带跑偏,越来越难听 谢明礼的院外,常禾拼命拽着,手里抄着一条长凳的司远道。常禾苦着一张脸,“大人,冷静啊冷静。” 冷静个屁,司远道朝着院门怒吼道:“你们两个小兔崽子,大晚上的不睡觉,做哪门子妖。” 其实现在不过亥时,也就晚上九点多。 两个小兔崽子心虚停手,互视一眼。谢明礼笑意隐隐,温声道:“回去睡,司大人这里我来摆平。” 说着如释重负的起身,离开的背影有着几分狼狈。谢玉衡叹气,迎着月光原路返回。 跳下院墙时,隐约听见司大人和大哥的对话,“他胡闹,你怎的也跟着胡闹。” 谢明礼着一袭月白长衫,身形笔直修长。笑意温和,让人如沐春风。 已经和司远道差不多高的男子,乖巧拱礼认错:“确是明礼先奏的琴,大人若罚,罚明礼一人便可。” 司远道傲娇哼了一声,压根不吃他这套。略沉思片刻,“既如此,便以‘称物平施’为题,明日一早交于我。” “是。”谢明礼嘴角依旧是温和的笑意,这种罚,外面多少人求而不得。 司远道甩袖,背着手慢悠悠地往自己院子而去。 穿过一段抄手游廊,司远道举头望月,重叹一声,“常禾啊,你说,是不是离上京的文人圈子久了,老夫于八音的造诣下降了。” “唉,这小家伙几年笛艺一无长进,反倒越来越难以入耳。” 常禾默,咱就是说有没有可能,小公子他天生乐艺不通 常禾挠了挠头,绞尽脑汁憋出一句:“小的觉得大公子琴学得挺不错,颇有大人的风范。” 司远道侧首,幽幽看了小书童一眼。 谢明礼是学得不错,但他是谢玉衡的师父啊,他日回上京,他怎么和陛下交代。 凡读书人皆通六艺,偏偏 司远道又是一声重重的叹息,随夏风消散在夜空中。 沅南一带。 神武营南下的将士们,亥时方才埋锅做饭。 哪怕常年经受训练,马上奔波一天依旧是人人腰酸背痛,屁股疼。 谢明诚蹲在一处野草丛中,面色尴尬,“雕兄,现在也没啥危险,要不您先去溜达溜达。” ‘雕兄’歪了歪头,不是很听得懂人话。 它是前段时间,朱雀从深山老林里‘友好交流’一番,带回来的小弟。 ‘雕兄’一身傲骨,桀骜不驯!本是不愿的。但是那个两脚兽有很好喝的水。所以它臣服了,绝迹不是因为打不过朱雀。 谢明诚扶额头疼,这简直比屁股痛更让他难受。试问谁被看着解手,能拉得出来。 “明诚你好了没,开饭了。”草丛外,传来赵无眠的声音。 拉屎不易,明诚叹气。无奈只能将裤子提起,系好腰带。 谢明诚一脸悲愤走出草丛,身后三尺高的大雕跟着走出,一摇一晃地看起来不太聪明的样子。 一出来就迎接了众人的注目礼,赵峥扔了根树枝进火堆里,微眯起眼,回忆道:“我曾听,季大将军提及匈奴人训雕。” “需得趁母雕外出,悄悄偷走幼雕。从小培养感情训练许久,野外试飞也不定全都飞回匈奴人手里。” 赵无眠看着快穿一条裤子的一人一鸟,嘴角抽搐,因着父子二人在外以上下级相称,倒也未冒然出声。 树下,给马梳完鬃毛的副将,叉腰哈哈大笑:“老赵你是不是记错了,你看这雕都快认明诚小子做爹了哈哈哈。” “放你娘的屁,老子正值壮年怎么可能记错。”赵峥直接抄起一截木棍朝他砸去。 副将敏捷躲过,看着金雕若有所思。然后与赵峥对视一眼,二人配合默契,自是不必多言。 赵峥朝着谢明诚招招手,三人一鸟脱离开营地,商量着怎么金雕作用最大化。 街道两边店肆林立,朝阳普洒在青砖黛瓦,或楼阁飞檐之上,给整个临沅城都添上了一份美感。 今日中秋,亦是乡试的前一日,秀才们单独出行或结伴,前往贡院的公示榜查看明日自个从哪个门入考场。 大街上买卖声,吆喝声,讨价还价声,声声入耳。桂花香,各色美食的香夹杂着路人身上的汗臭,息息入鼻。 身着丝绸的富家公子,一手折扇,一手鼻烟壶。与汗臭之人擦肩而过,便要取下鼻烟壶的塞,凑近鼻尖闻上一闻。 围观完算命的摊子,谢竹书一行继续往前行。 谢竹书回忆着适才摊位上,求算自己儿子能不能高中的老妇。 摇头道:“真不知那些求人算命的,如何想的。身上衣服快洗烂都不舍得换,算命掏钱倒是大方得很。” 若算命真能凭八字断人一生,花上些许钱财,还能改运道。 那算命的,何不第一个改自己的? “一个收钱谋生,一个图个慰藉。本还犹犹豫豫之人,听算命的说自己能行,一努力可不就成了。” 谢林发表着自己,对于算命先生的看法。其手指上挂着个油纸包,里边装着吃不下的半个大肉包子。 迎面一人手里拿着白瓷荷花纹鼻烟壶,冷笑道: “哪来的小叫花子,按你这么说,求财之人只需信念强烈,便可成真。那满临沅的商户世家都不用活了。” 男子声音之大,惹得周围人纷纷侧目。 大商小贩心中所想,亦如男子说的一般。谁不想发财,可发财是想就能成的吗? 第97章 魔法打败魔法 乡试入场 谢林默默用袖子遮住半个大肉包子,解释道:“阁下误解了,信念和努力缺一不可。” “单出信念,没有努力只会成为空想。反之亦然,没有明确信念的努力,结果可能南辕北辙,如无头苍蝇。” 秦东流刚被同窗嘲笑鼻烟壶样式老旧,本是心中不爽。 这会儿见一穿着朴素的小叫花子敢和他顶嘴,更是怒火中烧。 随手一指路边文人打扮的男子,道:“你想中举吗,你平日刻苦努力学习吗?” 路人男子一脸懵逼,却还是点点头。 秦东流双手举高哈哈大笑,道:“谁人不努力,谁人不想中举,又有几人能摘得桂枝。” 谢林几人看神经病一样看着他。 “不能中举,说明不够努力呗。” 许律翻了大大的个白眼,不想理会这猪精,带头往前走,却又被秦东流狗皮膏药一样拦住去路。 秦东流发福的脸上嵌着一双绿豆小眼睛,笑得猥琐令人作呕。“我看几位像是考生,若是没考中,可否也是不够努力啊。” 许律挑眉,院试三年两次,他便三年考了两次。 对于没中是不够努力,他是打心底认可的,但是这话从猪精嘴里说出来,就是不得劲! 许律气极反笑,环视一圈,对着围观人群中的一个乞丐说:“你想一夜暴富吗?你想衣食无忧吗?你想生活不愁吗?” 乞丐不明所以点点头,吸了吸鼻涕,“俺做梦都想捏。” 许律从荷包中取出一张五十两银票,对着众人展示一圈真假。 冲着秦东流蔑视一笑,“求财之人只需信念强烈,便可成真。”然后将银票塞到乞丐手中。 秦东流家中有点小钱,却也不是这么个有钱法。不然,也不会被同窗嘲笑鼻烟壶样式老旧。 只见他脸气成猪肝色,一双绿豆眼盯着乞丐手里的银票,恨不能抢过来占为己有。 许律嗤笑一声,再往前开路,便未受到猪精的阻拦。 谢竹书挠挠头,小声问谢林:“这是不是,就是家主说的‘魔法打败魔法’。” 谢林捏着油纸包,思索片刻道:“应该是。” 前方祥云糕点铺,已经能看见大堂之内谢玉衡兄弟二人的身影,几人忙加快了脚步。 谢玉衡指尖夹着一块状元糕,色泽虎黄,松脆香甜。 传闻有一皇帝微服私访,偶食此糕惊为天人。回宫后依旧怀念,便差人去原处寻。谁知那做糕点的小伙子,已进京赶考去了。 进京考生何其多,于是皇帝‘灵机一动’出了一道考题——做糕点。最后便只有那小伙子做出此题,被钦点为状元,故此得名状元糕。 谢玉衡面无表情,听着小二绘声绘色讲述状元糕的来源。 这玩意八成是读书人自己写的,骗骗自己可以,别把大家一起骗了。 谢明礼单手撑于桌面,看着自己妹妹油盐不进的样子,无奈摇头。 这店小二本是认出了她,铆足了劲表演,奈何妹妹是石头,明月照沟渠。 抬眸见谢竹书一行到了,便两厢汇合往贡院而去。这事让下人来做也可,主要是图个气氛,考前出来走走放松一二。 今夜无心赏月,各自检查一番明日要带的东西可有遗漏,譬如证明身份的秀才帖与户籍,是万万不可缺的。 还有笔墨纸砚,以及吃食等。吃食是由谢府统一提供的方便面。夏日炎热,菜肴糕点不易存放,自带米粮均不如方便面省心省力。 乡试亦称:秋闱。需在贡院内待九天六夜,分三场考,每场三天两夜。 因着谢府离贡院近,直近卯时,一行人才出发。 远处天边方泛起鱼肚白,而等待入场的秀才们,已经挤满了长街。 虽秋老虎依旧厉害得紧,清晨露重寒凉,考生们都三三两两的挤在一块。 谢府四辆马车在长街外停下,打头的是侯爷规制马车,后面则是载有谢氏书院参考之秀才。 谢氏书院连夫子带学子,参加乡试共有十一人。夫子是谢春喜和蒙子义。学子除先前的队伍,另有甄酉谦,梅行云,叶季川及谢远山。 不论夫子与学子,皆穿绣着墨绿竹叶的蓝袍,一时间倒是格外扎眼,惹得众人纷纷侧目。 只见打头那辆马车内,一总角之年孩童生的白皙秀丽,着一袭红色云纹长衫,头发高高束起,一副利落的俊俏模样。 “诶,那位是不是江陵侯。”一考生提着考篮,对踩着马凳下车的谢玉衡行注目礼。 “江陵侯三品爵位,按律有了上朝的资格,何故还来科举走一遭?” “切,你也不看看江陵侯才多大点,他上朝能做什么?” 一老秀才气定神闲地抚着花白的胡子,慢悠悠道:“江陵侯的头衔。只是陛下为其保驾护航的虚名。” “他要走的路,不是一般人能走的,至少老夫是走不了咯。” 说完老秀才叹了口气,五岁的小三元,前无古人,后也不见得有来者。 如不出意外,江陵侯定当青史留名,流芳百世。至于那意外 一穿着华贵的公子哥手摇折扇,就地摆摊卖弄自己的见识。“我上半年至江陵游历,听当地人说江陵侯活不过弱冠之年呢!” 此话一出,周遭一片寂静。 公子哥感觉有哪里不对,顺着众人的视线僵硬转头,就见那活不过弱冠之年的江陵侯,就在几步之外。 谢玉衡向他点头致意,神色自若的带着几人往北门而去。 江陵侯本就命不长,这还当场听到了。不但没有为难他,还和他打招呼。该怎样强大的内心,才能支撑住。 公子哥心里那个悔啊,抬手给了自己两巴掌,“我不是人,不是人。” 呜呜呜,考完他就去庙里给江陵侯立长生牌位。 闲话间天色又亮了些,四门鞭炮齐鸣,一声锣响,提醒考生可持秀才帖入考场了。 乡试与县、府、院试三试不同,不用念名入场,只需核实秀才帖与其本人的真伪即可。 司远道絮絮叨叨说着:“晚上切莫贪凉不盖被子,若身体哪里不舒服,要及时找巡考学政,切莫硬抗。” 第98章 乡试人才辈出 谢玉衡不厌其烦地点头,“玉衡已铭记于心,先生在家也要记得,摸完胡须,净手后再碰吃食。” 谢明礼轻咳一声,别过头去。一双漂亮的瑞凤眼中写满了笑意。 司远道摸着胡子的手一僵,老脸一红,“知道了知道了,小小年纪这般唠叨。” 谢玉衡眨着无辜的眼,怎么有小老头倒打一耙,分明是先生更唠叨。 前方官吏大声呵斥道:“说了不行就是不行,更好户籍再来。” 抬头望去,就见门口一年轻考生提着考篮,正与负责检验秀才帖之官吏理论。 “你们怎么如此不近人情呢,户籍三年一换,这不是还没到时间吗?” 甄酉谦横了梅行云一眼,“去看看咋回事。” “为啥你自己不去。”梅行云站着不动,他此次来就是感受一下秋闱的氛围,以他的院试榜上倒数第二的水平,压根不可能过乡试。 甄酉谦凉凉看他一眼,“这还没娶到我家妹子,就使唤不动人了。” 梅行云深呼吸几次,挤出一个笑脸。“大哥您说的哪里话,我这就去,这就去。” 看着两个欢喜冤家,许律笑得花枝乱颤,张开肩膀就要往谢玉衡身上搭去,然后搭在了谢明礼胳膊上。 许律对上谢明礼无情的眼神,默默把手挪开,摸摸鼻子。见过护妹妹护得眼珠子似的,第一次见护弟弟的。 许律脑中突然灵光一闪! 随后震惊地看着谢明礼,谢家大哥已近弱冠依旧没有定亲,亦没听说有安排通房丫头,该不会是不行! 谢明礼皱眉,见许律这幅傻样,就知道他指定没想什么好东西。 这厮除涉及律法相关时脑瓜子好使,其他时间就跟他那傻萝卜弟弟一模一样。 不一会儿,梅行云就打听完消息回来了。 原是那位考生的户籍上,记载嘴边有一黑痣。现在没了,男子自述是与姑娘相看时把痣祛了,所以才对不上号。 “害,要我说,这人也真够倒霉的。”梅行云不知从哪掏出一把葵花籽,这玩意西域来的可贵着呢。 谢玉衡挑眉,“那人看样貌该有二十有余,身上亦是绸缎衣裳,何至于沦落需相看姑娘的地界。” “对哦。”梅行云一拍脑门,像他早在两年前就与甄家姑娘定了亲,越是有点底蕴的人家,越是定亲早。 不待梅行云仔细回味,那厢闹剧又起,一个中年男子光溜溜的被士卒押了出来。 顿时一片哗然,谢玉衡只来得及看一白花花的半个臂膀,就被谢明礼挡住了视线。 看着眼前一片青色,谢玉衡哭笑不得,倒也未挣扎着要去看。 因为已从前面人的惊呼声中,得知是个什么情况——男子大腿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小抄,就连某处也是。 真可谓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轮至谢玉衡递上秀才帖与户籍,官吏略对比后,拱手一礼放行。 待过了搜身,换好答题纸,天色已经大亮。 秋风徐徐吹人倦,谢玉衡找到自己的号舍,放好恭桶与大考篮。 虽贡院内有茅房,但!离开号舍方便,需在答题纸上盖上一个黑色的屎戳子。不仅影响卷面观感,还有阅卷官觉得晦气,或怀疑此考生存作弊之疑。 是以,多数考生会选择自带一个恭桶,真所谓吃喝拉撒睡,全在一个小小的号舍之内。 好在谢玉衡尚且年幼,两块板子一搭,将将可以睡得下,倒不用向其他考生一般,只能蜷缩着身子。且有空间与朱雀,可进空间解决人生大事。 从考篮内拿出香炉,燃上一塔形的艾香放至角落。继而又从考篮里取出两块铁力木,垫在座板之下增加高度。 谢玉衡莞尔,幸得她侯爵的封号,搜查的士卒没至于把这铁力木劈开来看看,可有夹带。 没办法,八岁的身高尴尬,座板原本的高度不够。至于坐竹凳又高了些。 收拾好一切,谢玉衡便开始研墨,第一场虽然有三天两夜,题可不少,且每篇限制于七百字内。 共计二十四道题。四书,每书一题;五经,每经四题。 四书中《论语》、《孟子》是必做的,余下二选一即可。 五经中,只选一经作。其余四经均可放弃,叫‘专治一经’。 故而先前的院试二题不仅超难度,且是不同的经,属实是难倒了一大批人。 辰时,士卒挨个号舍发放试题卷轴。 二十四题听着怪多,到纸上不过短短一卷。 展而阅之,两遍后谢玉衡已确定下要做之题,将其誊抄至稿纸上。 五经题她选的是《周易》,乃万经之首也。 去看那首题正是第一卦,乾卦:‘君子建德修业,忠信,所以进德也。修辞立其诚,所以居业。’ 谢玉衡阖眼,须臾睁开眼。深呼吸几次后,整个人显得格外冷静,进入一种心若止水的心态。提笔沾墨落笔一气呵成。 何谓‘进德’,忠信而已,何谓‘修业’,修辞立诚而已。 继而细述,进德修业需知至至之,知终终之。居高不骄,在下不忧。因其时而惕,虽危无咎。 子曰: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与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进德修业更成氛围,正所谓,德不孤,必有邻! 最后以‘君子进德修业,欲及时也’收尾。 谢玉衡将笔搁在笔架上,活动了一下有些酸的手腕。丝丝缕缕糕点的香气入鼻,想来已近午时。 贡院中发放简单的吃食,馒头咸菜,不过是那种硬得能当砖头使的馒头。 谢玉衡小手拿着馒头在桌面上敲了敲,咚咚作响! 建议让厨子改行,去兵部任职亦有一席之地。 这小馒头用来打战,一砸一个脑震荡! 将题卷答题纸等一并仔细收好,谢玉衡从考篮内,取出一个精致的雕花食盒。 里面是些个易消化的饭菜,也就今天能吃得。放至明日定是发了酸,变了质,食恐危矣。 清风楼上,主考学政傅策慈爱的目光,落在乖宝宝模样吃饭的江陵侯。 傅策摩挲着下巴上的短须,回忆着离京前自家孙儿抱着自己大腿,不让自己走的可爱模样,不由心下一片柔软。 视线微转,吓得傅策直接拔掉了几根须子。 第99章 乡试 谢玉衡夹了一块排骨放进口中,听着喧闹之声。 心中不由感慨,秋闱可真是人才辈出,做饭差点把自己烧了的竟也有。 不过片刻,立马有巡查学政与士卒维持秩序,贡院又安静下来。 至于烧了自己的那位仁兄,被抬到清风楼医治去了,你问他的考试成绩怎么算,自是喜提临沅特产零鸭蛋。 午后阳光和煦,秋风适宜催人困意。 虽昨晚早睡,经半个时辰排队搜身等一应事宜,难免几分倦意。不少考生饭后伏案少憩,谢玉衡亦在其内。 当谢玉衡再次醒来,是被一阵响亮‘水声’吵醒的。 谢玉衡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异味隐隐从隔壁传来。 无奈,只能从考篮中挑出一支苏合香燃上,辛香之气沿着谢玉衡号舍飘出。一些已经提笔与考题对线的考生,闻此香均是精神一振。 唯有隔壁的大哥,心下尴尬暗骂,也不知是谁家的公子哥,矫情! 谢玉衡呼出一口浊气,待闻不到那异味后。将心绪平静下来。方借着考篮的遮掩,把卷题从空间转移出。 静心后下笔如有神助,灵思泉涌。一口气直接将四道《周易》题全都做完,斜阳洒在号舍之内。 谢玉衡一边喝着冷泡的龙井,一边在稿纸上进行一二修改。 谢玉衡脸上带着满足的笑意,唇齿之间满是龙井的清香。世间之茶诸多,她唯爱龙井。 两道脚步声越来越近,谢玉衡挑眉,直接稿纸一并收了起来。这才第一日,怎的就有人去茅房了? 是以,当秦东流路过,偏头想要一瞧这位江陵侯的稿纸。哪怕是窥得一二也够他用了,结果只看见小孩哥在淡定喝茶。 “干什么,探头探脑的!” 身后的士卒立马呵斥,眼神不善地盯着秦东流。 秦东流立马对着士卒点头哈腰,一脸菜色往茅房而去。 入场时,他见与这位传闻中的神童一排号舍,还兴奋了一会儿。 若借出恭的名义,窥得一二解题思路,岂不是稳赚。反正盖屎戳子就盖,他又不图名列前茅,只要中举就够了。 谁知道这小鬼题不做,搁那喝茶,喝喝喝!喝死得了! 秦东流咬牙切齿,拳头捏得咯嘣作响。没注意后边的士卒腋下夹着长枪,掏出个小本子,拿着炭笔正疾书。 待二人又折返后,谢玉衡拿出另一张折好题的稿纸。上书三道四书题,除二道必做题,余下二选一,她择了《中庸》的题。 谢玉衡慵懒地用手臂撑住脑袋,另一只手摩挲着温热的茶盏,心中默念:‘博厚,所以载物也;高明,所以覆物也;悠久,所以成物也。’ 谢玉衡微眯起眼,如果用一个最精炼的字,去代表儒家的精神,那非‘诚’莫属,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一番思量,心下已有解题之法。却便不忙着落笔,继而又看向剩余两道。待思路全部理顺,夕阳已经为贡院渡上一道金光。 听着隔壁的水声,谢玉衡揉了揉眉心,无奈叹息一声,开始落笔。 直至夜幕悄然降临,四周考生皆已开始吃糕点的吃糕点,做饭的做饭。 空气中不时夹杂食物焦糊的气息,谢玉衡燃上两根蜡烛,将小小的号舍照得亮堂,又伏案奋笔疾书。 属实受不了,隔壁那位水牛转世的仁兄,早做完早交卷,早解脱! 多数考生天黑之后就不再动笔,蜡烛这等奢侈品,只有富商高官之家才用得起。 寻常百姓照明多用油灯,而常以一灯如豆形容油灯,可见其照明效果属实一般。 看着隔壁洒在地上的烛光,嫉妒使水牛兄面无全非。却还是默默往那边挪了挪屁股,借着一点烛光,修改自己的稿纸。 真想在墙上凿个洞! 小小的人儿,不时停笔剪烛。直到月上柳梢头,谢玉衡已将所有题目做完,周围已隐隐有呼噜声。 将板拆下横做床,解下腰间飞鸟红玉。熄灭了蜡烛,闪身进空间洗漱一番,顺便吃了个饭才出来。 给小肚子盖上蚕丝被,小小的人儿朦胧睡去。 这一夜可谓是精彩绝伦,打呼的,磨牙的,讲梦话的,竟还有人半夜摔下去,给自己脑袋磕个大包的。 又一次被吵醒,谢玉衡沉默了。号舍两侧都有墙,她属实很好奇,怎样的睡姿才能掉下去。 无奈精神力探进空间掏啊掏,掏出一副耳塞,方才继续睡下。 一觉睡到日上三竿,谢玉衡睁开眼,有一瞬觉得躺在棺材里,腰酸背痛的。 不经摇头,真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将昨日所做之题,检查数遍后,略做一二修改。仔细誊抄完收好,便使朱雀在外,进空间躲避隔壁水牛兄去了。 直到第三日下晌酉时,主考学政命人敲锣,巡考学官挨个号舍收卷,谢玉衡这才彻底逃离了水牛兄的折磨。 如此第一场完,考生可有一夜时间,用以换洗衣服,整理被褥,更换笔墨吃食烛台等,待明日一早又入场,第二场亦是同样的流程。 第三场考经史时务策五篇,乃三场中最难的。 不仅考察士子们的历史知识,亦考察每人对于现实事务的独特见解。 加之还有每篇三百字的限制,这不是后世的作文,字数越多越难。 而是反过来,在规定范围之内,把自己所要表达的都写完,才算出彩。 饶是谢玉衡亦用了近两天时间作答,斟词酌句尽量言简意赅。 是夜,谢玉衡躺在木板上,斜着的视角,零星可见天上的星辰。 考生的呼噜声,夹杂着蝈蝈、蟋蟀的声音,在耳边合奏秋夜曲。 星河流转,谢玉衡眼饧欲睡时,忽闻两道脚步声由远至近。心下疑惑,微掀开眼皮。 就见一脸不愉的士卒举着火把身后,跟着个畏畏缩缩的考生,往茅房而去。 谢玉衡阖上眼,下一秒立马睁开眼,快速坐起身。 将将躲开了考生手里的木刺,木刺没入木板之内,不敢想若是没躲开会是怎样情形。 第100章 江陵侯遇刺 一击不成,男子袖中又迅速滑出一根长条石制镇纸,往谢玉衡脑袋上砸去。 这时,士卒也听到动静转过身来,只来得及大叫一声:“小心!” 眼见石制镇纸,就要砸中谢玉衡的后脑勺,考生脸上挂着诡异的笑容。 谁知谢玉衡就像背后长了眼,整个人迅速往墙上贴去,竟躲开了去。 说来话长,实则一切发生于瞬息之间。 谢玉衡快速转身,双手撑住两边墙面,整个人腾空,抬脚朝着男子腹部猛地一踹,男子瞬间朝着前排号舍的墙壁飞去。 好在控制了力道,只是整个墙体震了震,便未塌陷。 前排号舍的考生从睡梦中惊醒,一摸脸上的沙土,忙惊慌起身大喊:“地动了,地动了!” 这厢,士卒回过神来,扔了火把,持着红缨枪与男子对打起来。 附近号舍的考生,早已在那猛然一踹下醒来,见号军与一男子对打起来。虽不明所以,但!号军总不会有错的。 谢玉衡隔壁号舍的老秀才,在自己卷了边儿的考篮内好一阵翻找。掏出半个馒头,待二人又一次打到自己号舍面前。 老秀才大喊一声小心,士卒闻声收枪下腰躲过,馒头正中男子的脑门。 本就受了伤,这会儿更是眼冒金星,几招下来被士卒制服在地。 老秀才隔着嘴唇,摸摸有些松动的牙齿。看着被制服在地的男子,冷哼一声。 小样,贡院发的馒头差点把他老牙磕没了,砸不死你丫的。 前后一番动静,贡院内被惊醒之人不在其数。一时间如菜市场般哗然。 好在主考学政傅策,快速组织人维持秩序,又很快安静下来。 燃上蜡烛照明,谢玉衡用力拔出钉在‘床’上的木刺。 木刺,色棕,木纹棕眼粗长,乃是大梁硬度行三的铁力木。她用来垫座板的亦是此木。 如今木刺的头已经折了,谢玉衡嘴角噙着笑意,白皙的手指拂过木刺,笑眯眯看向被士卒压在地上的男子。 男子胸膛起伏,脸颊贴着地面。鲜红的血,顺着嘴角流出滴落在地上,一双阴鸷的眼死死盯着谢玉衡。 见他冥顽不灵的样子,谢玉衡叹气摇头,小脸上写满了‘哀愁’,她寻思没见过这人啊。 怎的还开始搞刺杀了呢,到底是谁这样玩不起? 总角之年的小儿,冲着男子甜甜一笑,笑得人畜无害天真无邪。烛光摇曳在她身后,仿佛一个仙童一般。 木刺在谢玉衡掌中转了个圈,随后,破开长空直直朝着男子脑袋飞去。 带队赶来的唐锦瞳孔微缩,动作快脑子一步,长枪脱手欲拦下那木刺。 心下暗恼:江陵侯到底是个小孩,这人若死了,他日有人以此为借,说江陵侯成绩有异怎么办? 况且发生这事,他作为号军统领问责首当其中。人若还死无对证,岂不是上面的所有怒火他一人承担。 可终究是木刺快一步。 木刺擦着男子耳边而过,削下了小半个耳朵,鲜血直流。 同排考舍,捂着眼偷看的几个考生见此一阵鬼叫,叫得比男子本人还凄惨。 而追随木刺的长枪,则继续飞往前方,枪尖在地面留下一道长长的印迹,方才哐嘡一声落地,惊起一片尘埃。 谢玉衡半点眼神,也没留给唐锦一行。用脚趾头都能想到,这些大头兵心里在想什么。 至于到时候男子反咬她一口,说是帮忙作弊什么的。其性坚贞不屈,遂,行刺杀之举。平添许多没必要的麻烦,倒不如一开始来点真言散。 唐锦带人上前,朝着悠然泡茶的江陵侯拱手一礼,仔细打量见其无异,长舒一口气。 无声打了个手势,号军押着男子离开了考舍之间的小巷。 清风楼。 傅策只着一件中衣,这会儿从江陵侯遇刺中中回过神来,方觉凉意。听完唐锦手下的汇报,傅策沉思不语。 一旁学官脱下自己的官袍,贴心地披在傅策肩上。小声问道:“大人,可要派大夫去瞧瞧。” 毕竟那位个病秧子,他可是听入场的考生说,活不过二十呢。 傅策摆手,“不必了,既然唐统领说无事,再派大夫去,画虎不成反类犬。” “是。” 斗转星移,夕阳西下,一声锣响宣告本次秋闱结束。 士卒挨个号舍收答题纸与稿纸后,考生们熙熙攘攘往各门挤去,嘴里议论着凌晨发生的事迹。 谢玉衡悠然坐在号舍里,打算等人少些再走。隔壁号舍的老秀才探个头过来,犹豫着开口:“小家伙,你没事?” “无事。”谢玉衡浅然一笑,从考篮里拿出备用的砚台,递给老秀才。 “只开了砚,未曾使用,就当是感谢老先生仗义出手相助的谢礼,还望莫要嫌弃。” 老秀才眼前一亮:“君子扶人之危,周人之急,这怎么好意思。” 说是这么说,老秀才的手还是很诚实的接过砚台。试问天底下能有几个士子能抵挡住交州紫砂端砚的诱惑。 旁边围观的考生,羡慕得眼圈都红了。 谁还没个贡院发放的馒头了,怎么自己当时没出手! “老头,给我摸摸。”一年轻考生自来熟的搭上老秀才的肩,立马有别的考生围过来。 谢玉衡莞尔,偏头在人群后看见了一道青色的身影,脸上挂满了担忧。 提着考篮,绕过赏鉴端砚的考生们,轻轻唤了一声,“大哥。” 谢明礼将她仔细打量一番,沙哑着嗓子道:“没事就好。” 天知道,他听闻江陵侯遇刺时,心都快跳出嗓子眼了。得亏是巡考学官见他心不在焉,好心提点了一番。 接过谢玉衡手中的考篮,兄妹二人往北面出口而去,路上又遇到其他几个谢氏书院的孩子,脸上皆有担忧之色。 许大公子磕着从梅行云那得来得葵花籽,道:“你这又得罪了哪路神仙,竟能派人到乡试上。” 谢玉衡摊手:“我一个平平无奇心地善良乐于助人的小郎君,能得罪谁?” 久久的沉默,环绕在许律头顶上空。 第101章 君子六艺——射艺 想起与谢玉衡第二次见面时,李福全被他一脚踹到了墙上扣不下来,后来临沅水患又装病坑人钱财。 心地善良,这词和他挨得着一点边吗?! 许律呸的一声,吐出瓜子壳。绝对没有觉得江陵侯不要脸的意思。纯属是他个人修养奇差,喜欢乱吐果壳。 谢竹书一脸愤然:“就是啊,像家主这么至纯至善之人已经不多了,怎么还有人刺杀,真该让他们去幽州北部种红薯!” 这下不只是许律沉默了,谢玉衡亦是抬头望天。 梅行云嘴角抽搐,“老弟啊,咱书院药堂有会瞧眼睛的不?” 对于突然转到这个话题,谢竹书不明所以,却还是乖巧答道:“吴大夫和知意妹妹都会的,行云兄你眼睛不舒服吗?” 梅行云:“没有。” 沉默是今晚的沅桥,长平桥,万安桥,是你丫的能不能睁开眼,仔细瞧一瞧。 至纯至善的谢氏家主玉衡,带着谢氏书院的小呆瓜,小灵瓜上了谢府的马车。 临沅谢府。 “这回可又是清吏司姓池的那个?还是永昌伯世子?”谢小呆瓜疑惑,敬仰地看向上首的司远道。 司远道目光深远,沉声道:“池家那小子早就被革职了,至于永昌伯府没有世子。” 消息滞后的谢小呆瓜惊掉了下巴,谢竹青实在看不下去堂弟这副蠢样,往他嘴里塞了块广寒糕。 谢竹书眨眨清澈的眼睛,拿出糕点,“多谢堂哥。” “玉衡已将所有认识的人在脑中过了一遍,除池孟两家,暂未与他人结怨。”谢玉衡放下茶盏,看向司远道:“估计孟家没有这手笔,会不会是池家?” 孟家能有这手笔,怎至于千里迢迢赶到荆州,想与庄昀联姻。 司远道抚着山羊胡子,道:“池家势力主要是在扬州一带,该另有其人。” 一时之间,正厅陷入了沉寂。 谢竹书看看堂哥,又看看司远道。还是问出心中疑惑:“能参加乡试的考生,需有秀才功名在身,行刺证明其功夫亦尚可。” “为何选定在贡院动手,而浪费这样一个人才呢?” 常禾看着谢玉衡身后站立的某人,小声道:“就容时这样的,不得派三个以上来。” 谢玉衡莞尔,容时自三年前跟着她,不时也会离开一段时间进修。 许律轻摇折扇,“小竹书你这就不懂了,于某些人而言,一个文武双全的秀才,远不及武功高强的楞头鹅好用。” 谢竹书眼里闪过智慧的光芒,恍然大悟!随后反驳道:“我比你大,你该称我为兄才对。” 许律叉了一块甜瓜入口,目光落在谢竹书的娃娃脸上啧啧摇头。 碍于司远道在场,谢竹书面上无异,悄悄往许律脚上一踩。 顿时把许律疼得龇牙咧嘴的,眼见着二人又闹腾起来。 谢玉衡眉间染上几分笑意,侧首与司远道对视一眼,师徒默契不必多言。 翌日。 微风习习,吹皱一池秋水。白中带红的荷花在清晨薄雾摇曳,欲隐欲现。两只胖嘟嘟的红色锦鲤,调皮跃上同一块翠玉圆盘。荷叶不堪重负,咔嚓一声折了。 乡试连考了九天,虽中间有两夜调整,一群士子都清瘦了不少(除了梅行云)。 “甄酉谦,你别以为你是我大舅子,我就不敢削你。”圆润的梅行云手持镶满玉石的宝剑,追着甄酉谦进了抄手游廊。 甄酉谦不慌不忙地倒退着跑,冲着梅行云得意道:“就你?现在都快胖成猪了,还是下辈子再说。”路过知鱼榭时,还停下来向司远道和谢玉衡见了礼。 “啊——甄酉谦,小爷杀了你。”梅行云扛着宝剑一阵风似的窜过知鱼榭,带起的风吹动了谢玉衡的发丝,及司远道的须子。 司远道目送二人离去,感慨道:“一大清早的就打打杀杀。” 谢玉衡甩头,直接将马尾重新甩回身后。笑道:“先生可是觉得吵闹了些。” 司远道看着谢玉衡摇头,“这才是年轻人的朝气,哪像你们兄弟二人。” “哎,不说了,老夫头疼。”司远道叹气,谢家三兄弟就老二看着比较有少年气。 谢玉衡挑眉,先生觉得我与他同辈怎么办,在线等! 不过细算下来,两世年龄,再加上在空间灵田学习的时间,她好像比先生年龄还大谢玉衡默默落白子。 “今儿也不早了,下棋就到这里。你这年纪也可以开始学习射艺了。” “走走走,为师教你射箭去。”司远道起身,疾步如风片刻不带停留, 谢玉衡端起茶盏,缓缓送至唇边。 视线一转,落在池中未散的白雾,雾都还没散呢,怎么能算晚? 自家师父能怎么办,宠着呗。谢玉衡将茶盏放在棋盘边,不急不缓往后院而去。 荷塘中飞出一只杜松蜻蜓误入知鱼榭,蜻蜓落在一处棋盘小歇,补全了棋局。只见白色的棋子如囚笼,将黑子禁锢在一方,再无生机可还。 后院空地上已经竖起了箭靶,在各处闹腾的士子,也全被常禾逮了过来。 “仁者如射,射者正己而后发。”司远道替谢玉衡挑选着合适的弓箭,一边传授知识。反正放一只羊是放,一群羊也是放。 倒不如一块教了,免得那小家伙学太快,让他这做师父的没一点参与感。 司远道放下檍木弓,想着小家伙力气似乎挺大的。继而改选了一把桑弓。 递给谢玉衡,司远道开口:“凡取干之道七:柘为上,镱次之,糜桑次之,橘次之,木瓜次之,荆次之,竹为下。” “你便且先试试这桑弓,不行再换。” “是。”谢玉衡接过弓,后世一句诗蹦入脑海。 谢小公子嘴角上扬,好一个桑弓。不过此桑非彼桑,是桑柘木,而非糜桑。 甄酉谦和梅行云两个有钱公子哥,自是早就习过六艺中的射艺,学得嘛,稀松平常。 此时二人正在菜鸡互啄,一会儿射这个靶,一会儿射那个靶,靶靶皆空,属实是卧龙凤雏之争。 第102章 绵绵思远道 司远道‘嫌弃’地挥赶二人,笑道:“行了,别搁这现眼了,把箭支捡回来,老夫重新教你们射艺。” “得嘞,大人您真是那天上文武曲星下凡,拯救我等迷路的羔羊。”梅行云将弓一收,屁颠屁颠捡箭去了。 “能迷路的能是什么好羔羊,不如今晚烤了下酒。”甄酉谦扬起唇角,出言嘲讽。 一边拿着一条襻膊,欲帮谢玉衡把袖子搂起。 这等伺候人的活计,甄大公子做得毫无心理负担,甚至乐在其中。 出生世代商贾之家的甄酉谦,心中自有一把算筹。 能和谢家打好关系自是利大于弊,且看这几年江陵城蒸蒸日上,甄、许两家亦是跟着水涨船高。 谁知 “我来。” 阳光洒在谢明礼的脸上,温和却让人感觉不到一丝暖意。 甄酉谦微愣,还是乖乖的将襻膊递到谢明礼手上。 啧,今天也是羡慕别人有兄长的一天。 心中郁闷,甄酉谦又去找梅行云的不痛快,他姥姥的没兄长就算了,还被这狗东西偷了家。 “你没吃饭啊,捡那么慢,对得起你一身肥肉吗。” 谢玉衡和谢明礼相视一笑,谢小公子展开双臂,襻膊穿过双袖,最后系在脖子后方。 要说射箭,自是佩戴护臂更好。 不过因是临时起意教学,每个人手臂尺寸不一。倒不如襻膊来得简单,随意裁剪下细长布条即可。 司远道从常禾捧着的精致木盒中,取出自己的老伙计,满是风霜的手爱惜地抚过弓身。 目光温和似水,像是在看自己的爱人。 已经站成一排的小羊羔,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摸不着头脑。 谢玉衡手指轻轻勾住弓弦,心下猜测,这弓大抵是已故的师娘所赠之物。 偶听常禾提及,师娘是先生捡回家的孤女,就连名字也是先生取的。 她亦曾不止一次,听先生酒后念叨过绵绵二字 楚天辰可真该死,谢玉衡眼底划过一丝戾气。 司远道从与亡妻中的记忆中回过神来,看着一排朝气蓬勃的小伙子,心中萧瑟之意不免消散几分。 “这射箭呢,首要站直,双脚平行,右手持弓,放于身体右前方。”司远道手持弓箭,示范拿弓的姿势。 身后的小羊羔们,依葫芦画瓢。 容时双手双臂靠在一旁的大树下,看着谢竹书左手持弓。 顿觉一阵眼睛疼,默默转移开视线,嗯,还是自家主子比较养眼。 主子身高近六尺,在同龄孩童里算是高个的了。 大公子让厨房每日采买新鲜的牛奶,他则早晚热牛奶给主子喝,莫不是与这个有关? 不知这等养孩秘方,可否能用于军中? 如此,大梁将士也无需惧高头大马的匈奴人。 “拉弓要一气呵成,弦靠在鼻嘴之间,手贴于下巴之下,双眼不得离开靶心。” 司远道示范完,挨个检查调整小羊羔们举弓的姿势,不时进行一二指导。 司远道半蹲下身子,视线与谢玉衡的弓箭准心齐平。 “头不动,再上一点点。”大手握住小手微微调整了一下弓的位置。 “诶,好,就是这样。” 司远道摸着山羊胡子,笑得春风得意,师父难得有用武之地。 哼两句小曲儿,小老头迈着轻快的步伐,去指导下一个迷路的小羊羔。 谢玉衡唇角微微上扬,许久未用弓了,确实有些手生。 流云变换,靶影倾斜,后院少年们已开始自己练习射箭。 司远道则坐在树下的石凳上,悠闲品茶,不时出声指导一二。 忽地,常禾自院外急匆匆走到司远道身边,俯身耳语两句。 司远道脸色突变,丢下一句,“你们先练着,不懂的地方互相教一下。” 而后主仆二人匆匆离去。 闻声,谢玉衡挑眉,看着又双脱靶的羽箭。 头也不回的直接将弓抛给容时,后者稳稳接住。 此时太阳已高升,虽是八月末,还是有些晒人的。 谢玉衡用袖子擦着额头的细汗,往树下石桌走去。 容时跟在后边,看着有些‘落寞’的背影,犹豫着开口:“要不我教主子射箭。” 谢玉衡脚步一顿,道不用。径直走到树下直接往竹椅里一躺,抬手给自己倒了杯茶。 容时从未见过主子如此,破罐子破摔的模样。 哪怕是乐艺一途,主子毫无天赋,仍旧是愈挫愈勇,越吹越难听,主打一个锲而不舍。 不免有些担心,君子六艺,主子已经废了乐艺。 如果射艺再不行的话他日去了上京,逢狩猎或射箭的宴席。 只怕少不了,要被那些个钟鼎之家的富家公子,私下议论一番,泼皮无礼些的恐当面也说。 不行,回头得让司大人好好劝告一番,实在不行他豁出去,以下犯上求到夫人老爷那去,也不能让主子摆大烂。 心下百转千回,容时紧抿着唇,默默给主子打扇。 谢玉衡捏着葡萄往嘴里送,悠哉看着少年们射箭。 “甄酉谦,咱们来比试一番,输了的人叫对方一旬哥哥。” 梅行云经名师指导,现在那是信心爆棚。 “不用比试,我也是你哥。”甄酉谦翻了个白眼,继续从箭篓里取箭。 梅行云手指插入发间,散发热量。略思索一番道:“那我再加一块半斤的上等桐烟灰墨,这总行了。” “行行行。” 说话的却不是甄酉谦,而是许律,“嘻嘻,我也来,我添五十两白银,就不用你叫哥哥了。” 桐烟灰墨,由油灯燃烧时产生的烟而制成,可谓是一两黄金一两墨。 且有价无市,得提前与匠人预定,年才交货。上等的那更是想都不敢想,普通百姓家可作为传家之宝的存在。 甄酉谦斜了梅行云这厮一眼,莫不是先前和他闹着玩时,给他的自信,真当谁都和他一样了。 看着桐油烟墨的份上,应道:“行啊,想要提前叫哥,自当满足你的心愿。” 梅行云得意地扬眉,果然他娘说得对,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先前他可是让着甄酉谦的,才不会输给眼睛没他好使的钱串子。 第103章 【比试】好好好,都这样玩是吧 至于许律。司远道挨个教导时,他也瞧了,许律和甄酉谦半斤八两,都是花花架子。 梅行云叉腰仰天大笑,仿佛胜利就在眼前,甄酉谦伏低做小叫他哥哥的模样。 众人:不太能理解他在笑什么,好像癫子。 许律碰碰甄酉谦的肩,“梅家将来交到他手上,当真没有问题吗?” “不然梅家,为何求娶舍妹。” 甄酉谦咬牙切齿,恨不能将梅行云挫骨扬灰。好好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这谁见了不心痛。 不知想到了什么,许律悄悄看了曾经的‘妹夫’人选一眼。 父亲昔日的决定他嗤之以鼻,现在他后悔不已!如果能重来~ 谢玉衡被看得莫名其妙,一股寒意自背后升起。 谢玉衡微眯起眼,嘴角勾起一个恶劣的笑,高声道:“如此趣事,算我一个。” 没什么,就是想体验一下被叫哥哥的感觉。 “呃” 梅行云偷瞄了一眼谢明礼,江陵侯的箭法今日才学。 那是有目共睹,十箭九空。 许律脑中浮现小家伙叫他哥哥的模样,强压下嘴角的笑意,“咳,这不太合适。” 谢明礼凉凉看了二人一眼,替谢玉衡重新挽好袖子后,温声道:“去。” 谢玉衡从风中凌乱的容时手中,接过桑弓,笑道:“待玉衡取得桐烟灰墨,送于大哥做礼。” 桂芳未歇,阳光正好,风拂动着少年们的衣角。 第一轮由谢玉衡首射,第二轮则倒序,谢玉衡为最后。 如此两次轮转,共计四轮,以累计环数最高者为第一。 谢玉衡想着其他三人,半吊子都不是的水准。 搭弓射箭,开闸放水。 箭中靶后,立马有小厮小跑过去查看,然后高声喊道:“小公子,二环!” 许律衷心夸赞道:“哎哟,不错嘛小玉衡,居然没有脱靶。” 许律心中琢磨着,甄酉谦最多能射个五环。 偏头去看甄酉谦射箭,只见其气质与适才完全不一样,箭离弦,正中八环之内。 一时间,除甄酉谦外三人都有些沉默。 “你他大爷的,甄酉谦你卑鄙无耻!” 梅行云怒指甄酉谦,无耻小人居然藏巧于拙。 甄酉谦淡淡道:“过奖,过奖。” 许律收起玩笑之意,屏息凝神,指间微微颤动,稍偏了准心,七环。 梅行云亦是七环。 第二轮射箭的顺序反过来,待轮到谢玉衡时,甄酉谦已共计16环,许律13环,梅行云12环。 梅行云弓指甄酉谦,骂道:“你无耻,你不要脸。” 甄酉谦掏掏耳朵,“又不是我提出的比试,弟弟乖,别无理取闹。” 就连许律亦是在旁边说了句,“一二三四五六七,孝悌忠信礼义廉。” 上联没有八,下联没有耻。 意为:王八,无耻。 无人在意的谢玉衡挑眉,好好好,都这样玩是。 那厢梅行云和甄酉谦还在斗嘴,只闻笃的一声,小家伙居然又没脱靶。 二人转头望去,只见羽箭正中靶心。 众人皆一脸震惊,不过更倾向于,谢玉衡是踩了狗屎运射中靶心。 至此,第二轮完,谢玉衡11分垫底。 许律手持一盏茶,咋舌道:“哎哟,小玉衡运气不错嘛。” 对于谢玉衡的好运,许律深有体会。 这家伙逛个庙会,能把店家藏在木箱夹层里的内部头奖给抽出来。 运气不错吗? 谢玉衡长发高高束于脑后,白皙的手指自箭篓中取出一支羽箭,缓缓拉弓上弦。 羽箭无声无息射出,直到钉在靶上发出笃的一声。 赫然又是十环! “咳咳咳” 许律差点被茶给呛死,满脸不可置信看向谢玉衡。 容时亦是差点从树上栽下来,别问他为什么爬树上去。 问就是一叶障目,眼不见心不烦。 谢玉衡偏头一笑,对着另外三人道:“玉衡在家中最小,还未被人唤过哥哥呢。” 许律和梅行云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危机。 倒是甄酉谦,只要稳定发挥,稳拿第一。 待第四轮,轮到谢玉衡时。梅行云四轮共计25环,许律28环,甄酉谦33环。 而谢玉衡前三轮共计21环,哪怕是第四轮再中一个十环,亦是不如甄酉谦环数高。 甄酉谦拉弓的手指微微颤抖,还好稳定发挥。 尊敬江陵侯是一码事,称呼比自己小将近一半的孩童为哥哥,是另一码事。 谢玉衡目光从记分牌上移开,快速抽出三支羽箭,挽弓射箭一气呵成。 三支羽箭如蛟龙出海,伴随着破空的啸声,直奔箭靶而去。“笃”的一声巨响,箭靶应声倒地。 不待躲在一旁瑟瑟发抖的小厮去看,容时直接轻功越过场地,略使上几分力气才将箭靶扶起,只见三箭齐齐穿透了靶心。 “噫吁嚱!”容时忍不住惊叹。 梅行云抛弓,滑跪到谢玉衡身边,抱住其小腿道: “哥!你是我亲哥。好哥哥你这脑瓜子吃什么长大的,我回去让我家厨娘照着做。”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甄酉谦,你莫欺少年不得志! 谢玉衡一身恶寒,欲要把腿拔出来。谁知梅行云抱得极紧,在不伤及他的情况下拔出,还真有点难。 “你起开。” “我不!”梅行云死皮赖脸道,“好哥哥就告诉我嘛,你每天吃什么。” “梅脸皮,你就死了这条心,脑子天生的后天补不了。” 甄酉谦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看向谢玉衡的眼神中,多了几分男人之间才有的佩服。 “你说什么,甄不要脸,是谁最开始藏巧于拙。”梅行云松开谢玉衡的小腿,指着甄酉谦怒道。 谢玉衡摸摸鼻子,好像是她来着? 树下。 谢竹青抬手‘咔嚓’一声将堂弟的下巴合上,视线转向淡定吃茶的青衣男子。 问道:“你早就知道了?难怪一开始不担心家主会输。” 谢明礼慢悠悠道:“不知。” “只是相信我家小玉衡,凡做,事必成!” 谢明礼望向那道已经初露光芒的身影,脸上浮现老父亲般欣慰的笑容。 天下才共一石,谢家玉衡独得八斗。 第104章 锦衣卫旧部 许律目光从容时扶起的箭靶上收回来,难以置信地转看向谢玉衡。 他与甄酉谦,梅行云这等商贾之家,自幼习君子六艺,至今堪堪不过超常发挥能射个八、九环。 许律叹道:“噫吁嚱,你,你怎么做到的!” 周围人亦是竖起耳朵,纷纷看向场地之中红衣玉面小郎君。 谢玉衡拿手绢擦拭着额头的细汗,笑问道:“想知道?” 许律眼中闪过一丝犹疑,直觉哪里不对,思前想后一番没觉得哪有问题,遂,还是点了点头。 只见太阳之下,谢玉衡扬起比阳光还灿烂的笑容,说出来的话比腊月岁寒还要令人脊背发凉。 “叫哥哥,我就告诉你。” 许律当场石化,恨不能天上降下一道雷,把先前上赶着要参加比试的自己劈了。 许律丢下一句,“算了,我也不是很想知道。突忆起答应舍妹的临沅土物未买,在下先走一步。”光速溜之大吉。 看着许律跑路的背影,梅行云撇撇嘴,没胆气玩不起。 不像他男子汉大丈夫敢作敢当,凑近谢玉衡身旁,道:“我想知道,小哥哥你告诉我。” 谢玉衡饱满笑意的目光,看着真诚求知的梅行云。 故作沉思状,片刻后道:“大抵是长了个天才脑袋,一学就会。” 说完潇洒转身,往谢明礼那处而去。 快到院门的许律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就知道谢玉衡这家伙心是黑的,蹦不出啥好话。 “哈哈哈,哈鹅鹅鹅” 甄酉谦捧腹大笑,笑声吵到了梅行云的耳朵,二人又双叒叕追打起来。 “调皮。” 谢明礼替谢玉衡斟好一杯茶,轻轻放到她那面的石桌边。 谢玉衡冲着其眨眨无辜的眼,“玉衡这是有问必答,替人解惑的大善事,哪有调皮。大哥可莫要污蔑我。” “你啊你。”谢明礼轻笑一声,无奈宠溺摇头。 谢玉衡端起茶盏一饮而尽,冷泡的龙井似还加了桂花,喝完唇齿留香。 知玉衡者,明礼也。 谢竹书捧着一块甜瓜,不解道:“家主,为何学院不教学六艺八雅啊?” 见谢玉衡扭头看来,忙又补充:“我没别的意思,就六艺八雅亦可以增加学院收入嘛。”主打一个坑有钱人。 “人的精力是有限的,鱼和熊掌不可兼得。”谢玉衡笑了一下,将茶盏放回桌面。 “况且谢氏书院不也有自己的四艺,我听闻男子学堂有一学子,课余时学绣,竟也学得有模有样。” 谢竹书挠挠头,觉得家主答非所问, 再想问就见谢玉衡笑盈盈看着他,挠头的手一顿,他感觉好像抓到了什么东西? 谢氏学院多年以来一直保持低束修,若要增加学院收入,直接提高束修便可。 而今,江陵城两成的掌柜都是女子。 至于才两成,还是因着谢氏书院学成出去的女子不多。再过几年,想来还能翻个倍。 增设女子八雅谢竹书垂眸,若心思正还好,心思不正,恐是要走上弯路,为人妻妾了去。 梅行云脸上顶着半个脚印过来,扫了眼沉思的呆头鹅,一屁股霸占了最后一个位置。 “城外有个猎场,里面都是些野养的兔子之类,要不要去玩玩。”梅行云也不用人招呼,直接从果盘里拿吃的。 谢林问道:“这,大抵要多少银子一人啊?” “不贵,就五两银子一人。两个时辰随便射,射多少都算你的。”梅行云剥着葡萄皮,头也不抬的回道。 谢林默了,这五两得够买多少只兔子直接买的不香吗? “你们这群小兔崽子,哪也别想去。”众人身后传来司远道的声音。 梅行云身子一僵,手中已剥完皮的葡萄,顺着桌边留下一道湿润的痕迹,无声滚落在地。 完了,他突然想起普通五口之家一年的嚼用似乎在五两左右。 呜呜呜,司大人和江陵侯会不会,觉得他梅行云是个锦衣纨绔。 谢玉衡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头快垂到桌子下边的梅行云,起身见礼。 司远道摆摆手,“这几日城内捉拿要犯,都在府上安分些。” “可是有什么江洋大盗路过临沅?”谢竹书眼睛亮得像灯笼。 “没事多做几篇策论,少看话本子。”司远道抬手给了他一板栗,疼得小呆瓜双眼泪汪汪的。 谢玉衡轻笑出声,然后亦喜提司大人给的一脑瓜崩,倒是不疼。 “尤其是你这小家伙,这几日有什么事让别人去做,容时莫要离太远。”司远道转头叮嘱容时。 “是。”容时抱拳一礼。 众人脸色一变,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谢玉衡沉吟片刻道:“可是先前在贡院内刺杀之人,还有同伙?” “嗯。”司远道坐在梅行云让出的位置,叹了口气。“是锦衣卫旧部。” 锦衣卫,楚天辰的人! “听闻那人早就逃到匈奴地界去了,为何还要派人刺杀江陵侯?”甄酉谦刚洗完手,衣袍上还有残余的脚印。 常禾翻了个白眼,一边替司远道斟茶,一边道:“还能咋的,嫉妒呗。自个没有神童,便也不许别人有。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这种畜生竟还有人效忠!”谢竹书气愤地狠狠啃了一口甜瓜,连带着些许绿皮都吞咽下肚。 谢玉衡与司远道师徒二人皆饮茶不语,有钱能使鬼推磨,何况楚天辰有的是整个大梁国库。 等等,匈奴。 谢玉衡深吸一口气,今年匈奴人草场少雨,若与楚天辰勾结一处 突然桌下的手被人轻轻拍了拍,司远道安慰道:“无妨。” 他八岁弟子都能想到的事,朝堂那些个老匹夫若想不到,可以直接把头割下来,当蹴鞠踢了。 谢玉衡轻点头,继续吃茶,思考事情。 看得其他人满脑门问号,什么无妨,无妨什么?他们有错过什么重要的信息吗? 就这样士子们也开始了大家闺秀的生活,第三日梅行云就受不了了,连夜写了厚厚一沓家书,让母亲不必太拘束家中姐妹,这日子简直不是人过的! 第105章 捷报高中 临沅城上空仿佛笼罩了一片阴云,风雨欲来。城中行人匆匆,一片寂寥。 直到桂榜张桂之日,考生们才纷纷结伴出行。 长街外,茶楼里满是高谈阔论之声。 “你们听说了没,那日贡院刺杀江陵侯的是锦衣卫!城中还有不少锦衣卫呢。” “是滴捏,我家旁边住了个老吏,听说在府衙干了二十多年。昨个半夜里头给府衙滴人抓走咯,那场面老嘿人咯。”一蓝衣士子摇头晃脑地说着自己的见识。 旁边的士子嘴角抽搐,“哥们,你是最近才回荆州的。” “你啷个晓得,我祖籍荆州南阳滴。不过之前一直和我夫人在益州生活,想着下场试一哈能不能中举,就回来咯。” 说着蓝衣士子一脸震惊的看着他,“你你你,你晓得这么清楚,该不会是锦衣卫。” 满堂士子无语,哥们就你这口音,用得着是锦衣卫吗,不聋的都能听出来。 “那江陵侯此次成绩岂不堪忧?” 谁能在被刺杀后还稳定发挥,就是提笔的手,怕是也要忍不住发抖。 “诶,如此说来解元非老彭莫属啊。”士子们皆望向角落里的一位老者。 彭微澜已近天命之年,曾也是桂阳郡远近闻名的天才少年。 可惜被锦衣卫迫害腿不能行,落了残疾便也就失去了下场的资格,去年听说是被游医给治好了。 此时彭微澜面无波澜,淡定喝着自己的茶,对众人打量仿若未闻。 见老者不搭腔,士子们又议论开来。“那贺家女婿亦颇有解元之风,且沉淀多年,不比这些新瓜蛋子强。” “我倒是觉得那蒙子义有可能,人家在谢氏书院三年,估计没少受那位大人的指导。” 谢府。 受司大人指导多年的蒙子义,正与谢春喜对弈。 “蒙兄,你说我这若是没中,多没脸啊。”谢春喜叹气,听着隔壁院内传来小辈们的欢闹声,感觉压力山大。 蒙子义抚须大笑,“我还以为贤弟堪比城墙的脸皮,该是不会在乎此等小事。” 谢春喜苦笑,他家知意出落得愈发漂亮,时不时还跟着吴大夫出去当游医。 他这做爹的若不能立起来,将来知意受了欺负怎么办,总不能事事指着小玉衡撑腰。 见他依旧愁眉苦脸,蒙子义手中棋子滑入棋盒,正色道:“贤弟莫忧,你虽非天资聪颖之辈,但胜在刻苦努力啊,想来也定能榜上有名。” 谢春喜:“多谢蒙兄宽慰。” 安慰得很好,下次不要安慰了! 约莫又过了两盏茶时间,贡院打开紧闭多日的门士卒出来张桂榜。 另有府衙礼房的人在旁,只待张好榜。就个个骑着高头大马,高举彩旗、旌幌。一路上鸣炮奏乐,吹吹打打,热闹犹如结亲一般往谢府而去。 凡前往中举的士子家报喜一般不少于三人,却说这队伍竟有十多人,真是令人瞠目咋舌。 有眼尖的小孩忙呼朋唤友,追着队伍而去。这户人家赏钱指定不少哩! 隔着老远就听见了敲锣打鼓之声,少年们歇了飞花令,命人将大门打开,另将早就备好的喜钱抬出。 谢府共十三人参加秋闱,总不能一人不中,是以喜钱早就备下。 梅行云叼着一根凉州羊肉干,双手枕于脑后,“哎,快乐都是诸君的,与我无半点干系。” “傻孩子,怎的就没有关系了,今儿晚宴你可以多吃几碗饭啊。”甄酉谦拍拍他的后背,大笑着追上前面的队伍。 却说大门一片锣响,三匹大马将将在门口停下,士卒忙下了马,高声道:“快请谢老爷出来,高中了!” 门房挠挠头,“咱府上好些姓谢的呢,您找哪位啊。” “自是江陵侯,谢玉衡谢老爷。” “还有谢明礼老爷,高中乡试第三名经魁!” 待谢玉衡一行,转过黄花梨木架子大理石的大插屏。 厅堂内报帖已升挂起一片,处于正中的是“捷报贵府老爷谢玉衡,高中荆州乡试第一名解元。” 细细数来竟有十二张报帖,要知道荆州作为科举大州,乡试定额不过一百二十名,如此谢府便是占了十分之一。 那士卒们对着出来的士子们是kuku一顿拜贺啊,沉甸甸的红封收到嘴咧耳后根。 “恭喜老爷,贺喜老爷高中举人。”一士卒对着梅行云真诚祝贺,满脸喜气。 待抬头一看,被梅行云脸上的怨气吓得后退一步。 梅行云幽幽道:“好巧,谢氏学院参考十一人,唯一没中的正是在下。” 士卒擦了一把脸上不存在的汗,又抬起笑容道:“这近朱者赤,想来士子不日定可高中,高中哈!” 说完赶紧溜了,本打算明儿休沐去赌坊里玩两把,这运气算了。 那厢荆州新任郡守的小厮,持帖拜见谢玉衡。“代我家大人贺江陵侯夺得乡试魁首。” 容时立马递给一个红封,小厮接过道谢一番,忙又将帖子奉上,“明日府衙设鹿鸣宴,望江陵侯赏脸。” 鹿鸣宴,乃是乡试放榜次日,宴请新科举人及各学官与地方官员的一种宴会,因饮宴前需奏《鹿鸣》之曲,故而称为鹿鸣宴。 谢玉衡示意容时接过帖子,便道届时定然赴宴。 只是其身后诸位新晋举人老爷,脸上神色各异,心中皆为明日宴席坐在谢玉衡身边的人燃上一根香烛。 就连取得第四名的经魁蒙子义,突然觉得好像中举也就那样,其实不去这什么鹿鸣宴也行的,要不今晚连夜跑路。 门外小厮撒着铜钱,惹得孩子们哄抢。 有大伯指着谢府的牌匾,教导孩子。“里边有个谢解元,今年不过八岁便已连中四元,你要向他学习!别一天到斗鸡走马的,没出息。” 孩子不为所动,翻了个白眼,“那你和娘,也没给我一个像谢解元般聪明的脑瓜子啊。” “嘿,你这小兔崽子。” 大伯恼羞成怒,抬手就要给自家孩子一点颜色瞧瞧。 第106章 鹿鸣宴 立有谢府小厮上前劝阻,“老哥哥,孩子还小,需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言传身教。待以时日,方晓父母爱子之良苦用心。” “怎可当街训儿呢,况且这”小厮眼神示意了一下谢府里边的热闹,对着大伯一笑至之。 意思是:谢府喜事临门,您这在门前训子算个什么回事儿,故意打江陵侯的脸呢? 大伯虽听得云里雾里的,不过最后的眼神警告,他可瞧得明白了。 擦了擦额头上不存在的冷汗,对着小厮点头哈腰道:“多谢小哥提点,被这小兔崽子气昏头了,差点冲撞了贵人。” 小厮微微一笑,临行前瞥了那小孩一眼,不由嘴角抽搐,迅速移开视线。心下暗忖:这孩子长得真够寒碜的,个头看着约莫和江陵侯相似的年岁,长得却像个已过而立之年。 而周遭围观贺喜之人,则是对着适才一幕小声议论着。 “常言道:‘宰相门前七品官’,这谢解元府上的小厮,竟也能出口成章。” 粗布麻衣的婶子啐出瓜子皮,道:“文绉绉的玩意,听得老娘脑仁疼。不过,俺倒想把家里那小子进谢氏书院去哩,可惜江陵太远,俺又心疼俺儿年幼。” 旁边认识她的婆子,翻了个白眼转过身去。就她儿子那德行,莫不当谢氏书院是收鸡鸭鹅毛的货郎,啥货色都要。 而已无人在意的‘父子’二人对视一眼,默默离去。 谢解元之名如秋风,一日吹遍临沅城。谁人听闻了不称道一声,此子非池中之物,乃大才也。 亦有那不服气的士子,嚷嚷着八岁的举人怎么可能。待他人把江陵侯乡试卷面抄录本,贴到他面前,便再也不吱声。 且说临沅城,府衙后院。 新任荆州郡守周参云正在写折子,书房向北常年阴凉,便是白日里也需点灯。 问章拨弄了一下灯芯,刹那间,灯光便更亮了些。 “问章啊,你说这八岁解元,算本官的政绩吗?”周参云搁下笔,一边检查奏折可有纰漏,一边问长随。 问章不假思索道:“算司大人的。” “”周参云叹气,虽早知如此,还是心存侥幸。这么大个政绩不是他的,心好痛! 文官三载考绩,考课标准便是‘四善二十七最’。其中当地文化政绩亦在考核评判之内。 虽每州举人有定额,但这年轻的举人和年迈的举人,完全是两码事。 前者可以用几十年,后者嘛咳,指不定没两年就嘎了。朝廷还得出抚恤银子,交接亦是麻烦事。 将奏折平铺晾墨,周参云叹气道:“唉,江陵的那几个年轻士子,总该算本官政绩。” 问章贴心的替周参云斟茶,“许还是算司大人的,又或者算江陵侯的。” 毕竟,那些士子是在江陵侯族内书院就读,和他家大人没有关系。 周参云幽幽的目光,落在惯会扎心的长随身上,重重叹息一声,摆手道:“罢罢,时也,命也。” 秋雨来势汹汹,下了一夜亦未停歇。雨水顺着瓦垄滴落在积水处,泛起万千涟漪。 本是打算在院外设的鹿鸣宴,只能设于室内。新晋举子三三两两一处,或赏菊,或吟诗作对。 “这谢解元莫不是路上出了什么事,让我们这些老头子等唉。” 说话之人正是乡试行五的经魁——兰攸宁。 老者清瘦高鼻深目,语气宠溺像是个关爱幼小的长辈,说的话却阴阳怪气,不怀好意。 彭微澜冷哼一声,离这母婢,脑有大疾之人远些,恐被沾染了晦气。 “劳兰经魁挂念,本侯尚是长身体的年龄,贪睡起迟了些。真是抱歉。” 众人闻声望去,一总角孩童为首。 着一件红色箭袖长袍,玉冠束发,马尾悬于身后。只面白唇淡,不似健康之相。 身侧青衣男子儒雅温润似玉,另有一抱剑少年稍后一步。 再之后十余人,便是一水蓝袍,全都目光不善的看着兰攸宁。 扮做书童的梅行云扯了扯帽檐,嘀咕道:“这不是还没到开宴的时候吗,他莫不是赶着投胎,等不及了。” “噗嗤。”许律忍不住噗嗤一乐,冲梅行云竖了个大拇指。 周遭听到这话的举子面色各异,如果说江陵侯的是软刀子扎人心坎,这书童就是大柴刀kuku一顿砍。 兰攸宁颤抖着手,指着梅行云,怒道:“竖子不读书,不足为语。” 梅行云撇撇嘴,却没说自己是假书童,真秀才。 昨儿张榜前,这老头亦是众人猜测的解元热门人选之一。 谁知竟是前三都未进,只得了个第五。这老不羞的直接在茶楼闹了起来,嚷嚷有黑幕。 要他说确有黑幕,这等人都能行五,他梅行云岂不是都能中状元! 谢玉衡走到近前,用折扇将老头的手指给按了回去。道:“君子背后不言人,兰经魁人不如其名啊。” 哙哙其正,哕哕其冥,君子攸宁。 谢玉衡似笑非笑看他一眼,言罢潇洒转身,袍摆在空中划出一个漂亮的弧度,往东面的次座而去。 落在后的容时,冷冷目光落其身上,手中剑微微出鞘,剑光一闪。 吓得兰攸宁喉咙里的话又憋了回去,桌下另一只手青筋鼓起,微微颤动。 按理宴席是不可带刀剑的,但谢玉衡是江陵侯。 加之前些日子贡院遇刺,便特人特例,准许其随侍带剑赴宴。 感受着周围打趣的目光,兰攸宁恨得牙根痒痒,那刺客怎没把谢玉衡这小兔崽子给宰了。 这厢,谢玉衡方落座便有举子前来结交见礼。 谢玉衡一一回礼,不似刚才对兰攸宁那般以侯自称。 倒让想与谢玉衡交流学识的举子大松一口气,愈发觉得这江陵侯,小娃娃大人做派的模样着实让人欢喜。 见此,其他意动的举子纷纷围了过去,只留兰攸宁一人在原处,好不尴尬。 “听闻谢氏书院有一印书法,可不用每次开模另刻,便可印出字来,可是当真?” 第107章 一口吃不成大胖子 “吾亦有闻!” 现下书籍印刷皆以单页雕刻一板,若是雕刻过程中失误,又或日后保存不慎损坏,需整板重新刻字。 可谓是耗时耗力,且大批书板存放亦是不易。 谢玉衡笑答道:“确有此物,其名为活字印刷。” 谢氏书院学子多了,每次考试都是一件大工程。便把活字印刷弄了出来,空闲时亦可印刷江陵城报,也算是谢氏书院营收之一。 举子们接头接耳议论纷纷,直呼奇也。 但无人提出要观摩一二,毕竟这等东西换在谁家,都是传家宝的存在,你多大的脸还好意思要看看。 “哼,沽名钓誉之辈。若真有此般奇物,何不广而推之?” 一直暗戳戳注意这边的兰攸宁出声讥讽:“如此简单便可印刷,那大梁士子亦不必苦于书籍之昂贵,人人可买得起书,为朝廷贡献更多人才。” 说完,兰攸宁对着北方拱了拱手。 这话,不可谓不恶毒。 往小了说,是谢玉衡小气抠搜,有好东西不愿分享。又或满口大话,人品不佳。 往大了说,便是谢玉衡不愿大梁朝廷有更多可用之材,其心可诛! 举子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乏家境贫寒之辈,心中对兰攸宁的话很是认可。 谢竹书气鼓鼓的,双目赤红盯着兰攸宁,双手紧握成拳,骨节嘎巴作响。 虽他亦觉得此物推广开来,天下可多许多学子。但家主这么做,定有他的道理!家主总归是不会错的! 这个坏老头若为官,定是那等是非好坏不分,颠倒黑白的坏官! “是啊,我兄长本也是极其聪颖的,但家穷供不起两个读书人。便只有我一人念学,若是书籍价廉,或许” 一个衣着朴素的举子掩面而泣,似为他的好兄长道不平。 坐在旁边,手里正抓着把紫莹莹的葡萄,直接一整个啃着的许律,闻言嗤笑一声:“兄台这话,倒是有趣得很。” “成书虽贵,但每家书肆书籍皆可外借供人抄录。且不说你家本就有书,竟是空白的录本亦买不起?再者二人共学一书又有何不可?” 许律上下打量着举子一番,龇牙一笑,露出沾染着紫色葡萄皮的大门牙,道: “秀才可参加官府岁试,若为上等,每月可领取粮食。况且,还可免八十亩田地的赋税,你哥念不了书,怎也该怪不到书价之上。” “该是兄弟不和,才对啊。”许律摇头,继续啃他的葡萄去了。 朴素衣着的举子身形一僵,不曾想这谢氏书院未及弱冠之年的小娃,一个赛一个嘴毒。 感受着周围人的目光,举子强装镇定下来,苦笑道:“是在下想岔了,家兄不念学想来另有原因。不过这活什么术若是真的,确实功在千秋,利在万民。” 谢玉衡勾起唇角,看着无辜弱小做低头状的举子,这是道德绑架? 笑话,她像是有道德的人吗?虽平日以乐于助人自夸,可她心中很有数,不论池柏,还是孟疏鸿,她所做所为皆不算什么善事。 谢玉衡侧头,小声询问谢明礼,“大哥,玉衡道德高尚否?” “高,小玉衡是大哥见过道德最高尚之人。”谢明礼笑得温文尔雅,将一小碟剥好的香榧果递到她面前。 “”大哥对她的滤镜似乎有点重。 谢玉衡默默拿了一个香榧果品尝,香酥可口。 那厢举子们还在议论纷纷,有持谢氏私有之物,可不公之于众的。亦有持降成书价格,利学子进读观点的。 谢玉衡慵懒抬手,将桌上茶盏扫落在地。瓷器清脆的碎裂声打断了众举子议论,皆闻声望来。 谢玉衡却像没事人一样,不急不缓吩咐容时,宴后将茶盏的钱赔给府衙。 随后目光冷冷扫一眼兰攸宁,高声道:“在下只问兰经魁几个问题,若兰经魁可解,本侯便将活字印刷术上交朝廷。”说着,谢玉衡亦是对北方拱拱手。 “士子若家中贫寒,薄田不过数亩,不足以生活所需。无抄书此类可边抄边学的活计,人人皆识字更无代写书信的困惑,又该如何获得束修的银钱?” “若中秀才者多,朝廷新政未出,岁试粮发还是不发?赋税免还是不免?县、府、院三试的保人是否依旧维持原状,只秀才便可?” 大厅内落针可闻,持公布活字印刷术,降成书价格,利学子进读观点的举子们低垂着头,像个被训话的小孩儿。 其中不少人,未中秀才前,便是闲暇时替书肆抄书获取束修银钱。 可惜时间太过久远,久到他们忘记了,自己最初的模样。 谢玉衡冷笑一声,去年岁末,陈秋来送年礼时,便已将活字印刷术之事呈报楚珩,至今未闻后续。 用得着这老头自恃聪明,在这搅弄是非。 兰攸宁憋得满脸通红,脑中思绪飞速旋转。半天也没想好该如何安置现下的士子,直接牺牲近百年的读书人吗?他好像亦在其中。 见他不吱声,谢玉衡扬唇,乘胜追击,“忆往昔,历朝历代推行新政新法何少了流血之人? “兰经魁,你比本侯年岁长好几倍。亦该知晓一口吃不成大胖子,只会把自己噎死。” 话毕,谢玉衡坐回椅子,端起府衙小厮新上的茶水。 一面慵懒吃起茶来,一面欣赏兰攸宁脸上的红红绿绿,似调料盘般缤纷多彩。你卖老,我卖幼,且看谁心中更不舒服。 数年来被玉昭堂影响倒闭,关门大吉的澡豆店不计其数,不过终究只是商业一途上的,不涉及国之根本。 活字印刷术出,成书价格打骨折也不为过。却可让许多人买得起书,提高全民文化素质。 这自是利国利民的好事,可也需朝廷颁新法配合进行。 不然,读书人以笔为器,虽不见刀光剑影,亦可掀起风浪让朝廷头疼。 步子迈太大,只会扯到蛋。 “好!” “闻人不如见面,今日一见,江陵侯倒比传言中神童之名更甚!” 第108章 笛声悟道 荆州郡守周参云,同乡试主考学政傅策并肩缓步向内,身后跟着众学官。 众举子忙向为首二人持学生礼,“见过周大人,傅大人!” 周参云大笑两声,和气摆手道:“不必多礼,不必多礼。” “来时见诸位辩论精彩,特命人不打扰诸君。倒是本官行了小人之事,非君子所为。” 众举子汗颜,这周大人是全听见了? 不过人家四品大员自谦,他们却不可顺着竿子往上爬。 遂,打着官腔寒暄数言,便都默契带过。 周参云带着官员们往东面主桌而去,路过谢玉衡位置时,停下拱手打招呼,“见过江陵侯。” 谢玉衡忙起身避开,回礼道:“学生见过周大人,傅大人。” “哈哈哈哈,听闻你这小家伙喜食荷花酥。”周参云身后的问章递上一个竹篾编藤食盒。 “此乃内子亲手所做,品尝一二,莫嫌弃。” 容时上前双手接过食盒,谢玉衡又一拱手道:“多谢周夫人厚爱,玉衡心甚悦之。” 兰攸宁看着这幕,牙都要咬碎了。小声吐槽,“哼,四十好几的人,讨好一个小娃娃,真是书读到了狗肚子里。” 坐在他旁边的举子,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荆州治所将换,江陵城虽有三千户是江陵侯的食邑。 但那商户税收,可都是实打实的银子。周大人不和江陵侯打好关系,难不成要得罪?那才是书读到了狗肚子里。 举子轻轻将椅子挪远了些。 真晦气,和这么个大傻子坐一块,他乡试怎么考的第五名?有黑幕是。 主桌那边周参云还在说着官话,容时从食盒中取出一个荷花酥。 薄如纸的淡粉色花瓣,含着鹅黄色的花蕊,瞧着倒是比祥云糕点铺的品相更佳。 谢玉衡莞尔,周夫人有心了。 待吃了两个荷花酥,又喝了一盏茶。官话听得谢玉衡耳朵都快起茧子了,此不亚于后世学校周一校长的唠叨。 终于,周参云一声令下,鹿鸣宴正式开始。 举子们合诵《鹿鸣》,你弹琴来,他吹箫,琴瑟和鸣好不热闹。 还有那豪迈不羁的举子,跳着潇洒倜傥硬朗的魁星舞。 而谢玉衡端坐在原位,只跟着诵读《鹿鸣》,未吹笛。 没办法,许律给的太多了。 虽不知为何,但不吹就不吹。又少不了一块肉,还能多许多小钱钱。 “呦呦鹿鸣,食野之苓。我有嘉宾,鼓瑟鼓琴以燕乐嘉宾之心。” 诵罢,乐罢。 举子官员们之间的距离,拉近了不少。不少人脸上挂着意犹未尽之色。 “傅大人琴艺极佳,令某大饱耳福。”有举子起身恭维。 傅策抚着胡子,谦虚道:“哪里哪里,年纪大了亦许久未弹,生疏不少。” 傅策身后的小厮低头看脚尖,大人明明昨天练到半夜才睡。 “我游历江陵时,听闻江陵侯笛艺极佳,可惜今日未能一闻啊。” 一锦衣举子出声,脸上遗憾之色不似作假。 “咳咳咳” 谢氏书院的举子们,像是突然一起患了肺痨,咳个不停。 谢竹青和谢明礼隔空对视一眼,扶额,头疼。 谢氏书院有些个调皮的,听了小玉衡的‘天籁之笛音’。 不愿只有自个受这灵魂上的折磨,于是逢人便说:江陵侯笛艺甚佳,以此坑人。 被坑的人悟道后,又去忽悠下一批。你看,谣言可不就是这么起来的。 “哦?不知周某今日,可否有幸一闻江陵侯之笛音。”周参云先前还只当他是尚年幼,未习乐艺。 周参云幼时家穷,未曾正经习过六艺。 不过跟着村中长辈习过笛,毕竟笛箫便宜嘛。虽学得七七八八,勉强也算通晓乐理,便亦独爱笛音。 此时,周参云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谢玉衡,脸上真诚之色亦不似作假。 许律头都快摇成拨浪鼓了,别啊,大人作甚如此想不开啊! 可惜,周参云一个眼角都没留给他。 没一会儿,倒把自己给摇晕了,扑通一声趴在桌上。 “这不太好,诸君都已奏罢。” 谢玉衡犹豫着开口,主要是答应了许律,君子怎可言而无信!绝不是因为给的太多了! “无妨,我为江陵侯做伴。” 傅策大手一挥,亦凑上了这热闹。 谢玉衡亦不好一推再推,静待周参云命人送上新笛。 而谢氏书院的举子们,你撕纸来,他撕手绢,如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想方设法堵住耳朵。 他们旁边的举子看得一脸懵逼,小声问道:“这是干啥呢?” 谢林摇摇头,“你不懂,就像白天不懂夜的黑。” 家主是个好人,吹笛子时除外。 “莫名其妙。”举子嘀咕一声,那厢谢玉衡已拿到笛子。 不少举子过去凑热闹,有拿二胡的,有搬箜篌的,还有打板的 赫然一个古代版交响乐团。 举子们心里美滋滋的,和江陵侯合奏,这以后说出去多有面。 各司其职,各就各位。由傅策领奏,乐起! 一开始还好好的,直到谢玉衡的笛声加入进来,傅策指间一抖,差点弹错一个音。 傅大人眼里写满了迷茫,难道是今儿起床的姿势不对,这笛声不似凡间之音啊。 有此迷茫不在少数,不过举子们面上不显,保持着读书人的基本涵养。 于是,迷茫者见他人面色如常,愈发迷茫,难道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直到一个拉二胡的哥们,再忍不住,手下一抖,拉出一段同锯木头般的声音,彻底打乱了众人的节奏。 那哥们垂头,面色涨红。对着谢玉衡拱手,“在下在下内急,扰了侯爷的雅意,实属抱歉。” “无妨。”谢玉衡面带微笑,丝毫不恼。 “哈哈哈,这人有三急嘛,不碍事去去。” 傅策擦了一把额头的汗,替那举子解围。 那哥们一脸便秘之色,快步出了大厅。 众举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这才从对方脸上看出如释重负之色,皆是苦笑对视。 看着偷笑的谢氏书院举子,他们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第109章 买簪 直男审美 “江陵侯真是笛艺精湛啊。”一个举子举杯高声赞道。 “是矣,吾从未听过此般‘美妙’之笛音,托江陵侯的福,有幸一闻,乃不负此生。” 主桌众官员们默默喝茶的喝茶,吃瓜果点心的吃瓜果点心。 周参云悔不当初啊,他好像对笛音也没那么热爱了。以茶代酒一饮而尽! 唯兰攸宁老脸懵逼,看着举子们脸上真诚的认可之色。 莫不是他老耳不好使了?这笛音焉是人能听的? 甭管是不是,散席之后,举子们默契对外称江陵侯乐理了得,堪称一绝! 听了想自裁,你就说绝不绝! 街道上飘着细密的横雨,青石板湿漉漉的。 一群阳光的少年,提着宴会上打包的鹿鸣饼,结伴去买临沅土物特产。 榜也出了,宴也吃了,也是时候回江陵了。 待岁末荆州的治所,便要由临沅改为江陵,想来以后无事再少来临沅的机会。 “那个,嗯” 路过琳琅阁,梅行云扭扭捏捏,支支吾吾的。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甄酉谦抬手给了他一巴掌,这副鬼样子真辣眼睛。 “我想给你妹买簪子。” 簪子,乃男女之间的定情信物。 若是男子赠送女子发簪,则意为求此女为妻。 反之,女赠男。则是代表女子只为正室,不做妾。 而琳琅阁,便是以掐丝珐琅簪闻名武陵郡,其细腻之工艺在荆州亦是独一份。 谢氏书院众人,皆心照不宣的脸上带笑,磕到了,磕到了。 甄酉谦手痒很想揍人,抬腿给了梅行云一脚,“还不快去,磨叽什么!” 早知就不问了,狗嘴里能吐出啥委婉的话。 梅行云委屈,这不是大家都一块嘛,他总得问问。 “我们一起,我也想给姐姐买一根,哦不三根!”谢竹书拍拍鼓鼓囊囊的荷包。 昨个家主给的奖励,考上举人的都有,他还是第一次这么富呢。 “我也,我给妹妹买根。”谢林面带腼腆之色。 有人带头,众人亦想着自家女眷,一起进了琳琅阁。 阁内,有好些女眷正在挑选首饰。秦东流亦在,陪新结识的姑娘挑选发钗。 见姑娘瞧不上便宜的,秦东流满脸肉疼之色。 男子汉大丈夫又不好在姑娘面前哭穷,只能眼不见心不烦,移开视线。 打眼瞧见刚进来的谢林,有几分眼熟,是前些日子街上遇到的穷酸小兔崽子。 “哟。”秦东流阴阳怪气的,正欲嘲讽土包子也有钱逛琳琅阁。 就见这行人手中都提着一个油纸包,油纸上印着食草的鹿,此乃每年鹿鸣宴结束后,赠送举子们的鹿鸣饼。 仔细一看,那江陵侯亦在其中。见众人闻声望来,秦东流咽下一口唾沫,故作轻松左右瞧瞧,道:“哟,今个天气真不错哈!” 众人上下打量一番秦东流,下雨还天气不错,鉴定为脑有大疾。 许律路过秦东流时嗤笑一声,嘲讽之意令秦东流憋红了脸,却再不敢出言挑衅。 “你认识那人?”谢玉衡回眸,见那男子身体微微颤动,想来气得不轻。 许律吊儿郎当地抛着荷包,“算是,乡试前一天遇到的,一耍杂戏的。” 谢玉衡估摸这男子不是什么好人,便跟着琳琅阁的小二直接往楼上去。 她亦打算给娘亲,还有族中几位优秀的女孩子买些饰品。 掐丝珐琅,由金、银、铜丝线巧妙掐制成各种形状,再以珐琅进行填充烧制而成。 谢玉衡就着垫布拿起一根簪子,花瓣色泽层次分明,花蕊由一根根纤细的金属丝编织而成,中间是一颗圆形的珍珠,在烛光下闪烁着光芒。 簪子通体散发着温婉的气息,倒极适合娘亲。将其交由容时拿着,继续往下看去。 “我们好了,小玉衡还在挑呢?”梅行云手里拿着一把簪子,像不要钱的一样。 谢玉衡挑眉,这么快? 侧头看向梅行云手中的簪子,怎么说呢旁边的小二,嘴都快咧到耳后根了。 梅行云这给人家清库存呢? “你要不再挑挑”谢玉衡委婉提醒。 梅行云龇牙,“挑过了啊,我觉得都挺好看的嘿嘿。” 这可是他按照玉容妹妹稳重的性子,精心挑选的款式。嘿嘿,玉容妹妹收到一定喜欢。 一侧的谢竹书看着他手中的簪子,又对比了一下自己手中的。 认真地点点头,嗯,都挺好看的,一样的‘沉稳大气’款。 谢玉衡扶额,这都是些什么直男审美,给娘亲戴都嫌老气。 “竹书哥,你确定云华姐姐收到簪子后不会揍你。” “啊?” 谢竹书不解,有礼物为何姐姐还要打他啊。不解的询问身边的谢明礼道:“明礼哥,这不好看吗?” 谢明礼垂眸,扫了一眼容时手中的簪子,默默将簪子用袖子遮挡住,或许男女之间审美不一样。 便用谢竹书的口头禅回道:“玉衡如此说,定有他的道理,你再挑挑。” “那好,明礼哥你选的借我参考一下呗。”谢竹书挠挠头。 谢明礼轻咳一声,道:“我还未挑选好,况且我是给母亲买的,同云华岁数相差甚远,款式偏年长,无法作为参考。” “行。” 谢竹书眼珠子一转,找谢竹青去了。 堂哥可是已经成了亲的,他选的定然能做参考之用。 而谢明礼观摩一番,自家妹妹是如何挑选的。略思量后,替钱氏挑了一支明艳大气的发钗。 待谢玉衡几人挑好,那厢梅行云坐在二楼供客人小憩的位置上。 已经干完了两碟龙眼锦,替甄酉谦拿着鹿鸣饼亦被他解开品尝了。 “嗝,你们这也太慢了,跟我娘似的。” 梅行云起身伸了个懒腰,感觉全身筋骨都拉伸后,又瘫回椅子中。 许律一支未买,纯陪逛。闻言有意逗他一二,“嗯,像你娘也不是不行,好大儿。” 扔下话,许律便一溜烟下楼去了。 “我去你大爷的,许律你给我站住。”梅行云拍椅而起,起身直追许律而去。 第110章 雇镖师回江陵 端茶回来的小二忙喊道:“公子,你的簪子——” 楼下传来梅行云的声音,“甄酉谦你帮我拿着!许律你”声音便愈发远了。 谢玉衡无奈摇头,“这几人啊,一天不闹腾全身不舒服。” 闻言,中年男掌柜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自己都是个小娃娃,老气横秋的倒像个小老头。 其他人亦是憋笑得厉害,谢明礼也无奈摇头,“我倒希望你像他们那般,闹腾,有朝气些好。” 谢玉衡侧身,让位置给容时付钱,笑道:“那待二哥回来,大哥可莫要嫌我们俩吵闹。” 说完谢玉衡叹息一声,二哥一走近一月了,也没来封家书。想来也是军中各项行动都需保密,怎能轻易送出书信。 谢明礼安抚地轻拍她肩膀,温声道:“定是不嫌。” 要嫌弃,也是嫌弃谢明诚。 一行人结了账,掌柜喜笑颜开的将财神爷们送出老远,甩着手帕,“下次到临沅,再来琳琅阁玩啊。” 谢竹书打了个寒战,头皮发麻。中年大叔做这模样,实在瘆得慌。 买好临沅土物赠礼等物,便又去镖局雇佣镖师。 谢玉衡虽为县侯,但本朝只有王爵,才可有自己的护卫军,且人数有严格限制。 至于侯爵,若不是领兵将军,那便是一个兵也没有的。当然胆子大的亦可养私兵,只不过呢,一旦被发现全家就要踏上西行取经之路。 是矣,不论谢玉衡或是富家子弟,长途出行除了护院,主要还是雇佣镖师。 好在,平安镖局同玉昭堂合作多年,见是谢家生意,还是那小家主江陵侯。 武力值最高的镖师,便自掏腰包垫上毁约金,直接推了另外的单子,势必要把这小祖宗平安送回江陵。 谢玉衡看着五大三粗的汉子,道:“这哪能让武镖头自个贴银子。” 无需谢玉衡吩咐,容时有眼色的准备上前给银子。 谁知竟被其他人拦住了,梅行云笑嘻嘻道:“这哪能让江陵侯出银子啊,是不是啊兄弟们!” 且不说在考期间吃喝谢府全包,便是那司大人的小灶,捧着金子打灯笼都找不着。 谢竹书往堂哥那边挪了一步,嘴上附和着,“是!”心中却道谁和你是兄弟,他和谢竹青才是兄弟,血亲那种。 少年们有钱的多出,没钱的少出。反正这钱,绝迹不能让谢玉衡出的。 最后直接将平安镖局,在临沅的镖师全包了下来。 用梅行云的话来说,当初在贡院都有人胆大包天行刺谢玉衡。镖师多总比少好,主打一个稳妥! 此话令众人直呼,梅行云莫不是被鬼上了身,竟能说出这般条理清晰的话来。 “放你娘的屁,小爷好歹也是秀才,秀才!”正经不过片刻,梅行云便又去追着谢远山捶。 谢玉衡与大哥对视一眼,笑意在眸底漾开。 雇好了镖师,便回府收拾细软,准备打道回府! “容哥,这锦鲤要捞出来带走不?” 小厮看着一池的猪鲤,向小公子的书童兼贴身侍卫询问。 容时手中拿着个账本,沉默片刻道:“捞出来放哪?” 要带的东西本就多,难不成还要两架马车用来放鱼缸。 “自是带回江陵放池塘里啊。”小厮不假思索回答。 二公子谢明诚随军出征还未归,待归来时,想必荆州治所已更至江陵。府上又不留人,还留着这鱼干啥。 “” 这小厮谁买的,怎么透露着一股主子二哥的气息。 “留着,待你们走后,我让人捞到我家去。”抄手游廊下,齐砚州与谢玉衡并行而来,细看其实齐砚州稍后半步。 齐砚州目光落在池中,缓慢扭动身体的胖锦鲤。 说话的声音不由也带上几分笑意,“能把锦鲤喂成这样,侯爷的二哥亦算奇男子。” “可惜山高路远,马车上人尚且被颠得五荤六素,这鱼若带回江陵,不知能存几。”谢玉衡扶栏,星眸中划过一丝惋惜。 江陵谢氏发展处处需要银钱,倒不如把这房子出手。以目前的价格,还能赚点。待治所正式换了,那真保不准赔本方出。 “无妨,待侯爷说的水运打通,齐某亲自送回。”齐砚州出声安抚道,说着面上亦是带上几分离别之愁。 他与江陵侯年岁相差甚多,不过小家伙的学识却是一等一,便是他家夫子不懂之处,亦能指导一二。 两两无言,一高一矮继续往前走,待行至无人处。 齐砚州遥望池中青青荷叶,叹息一声,轻声问道:“值得吗?” “值得。”谢玉衡双手背于身后,聪明人打交道,自是不必事事都说明。 先祖身死都不曾后悔,她何觉不值。 九月初九,初阳方升,秋风飒爽,菊花飘香。 举子们不论真心假意,来了好几十个,皆举酒相送。 “此地一为别,愿诸位福履将之,成之,事事顺遂!” 齐砚州亲自递上一黑漆雕花檀木食盒,“重阳糕,可做路上吃食,还望不要嫌弃。”谢明礼接过,温和道了谢。 谢玉衡方从容时手中接了茶盏,站于在众人前,“来年春日,我们上京再见!”说着一饮而尽。 “上京不见不散!”举子们高呼应答,似要把云霄都喊破。 其实他们与江陵侯也没多熟,不过是想着来年春日北上京都。若能如谢氏书院学子般,得江陵侯一二照拂便足矣,毕竟都是荆州老乡嘛。 “这小家伙。”司远道放下车帷,笑得脸上皱纹成了一朵菊花。 那些举子若是安分守己之辈还好,若不是司远道摇头,只怕不用小家伙自己出手,便有人要替他扫清障碍。 如此想着,司远道陡然一拍大腿。 不行啊,陛下这么护着,不经历风雨小树苗怎能茁壮成长!但要让小家伙吃苦头,他又舍不得。 常禾收拾着马车内的物件,余光看见自家大人眉头一会儿拧,一会儿松,活像是偷学了梨园里益州优伶变脸的绝活。 在司大人表演变脸绝活中,车队缓缓而动。 第111章 谁拿南瓜砸小爷 一辆接着一辆马车,驶出青石板路面,压上土路。 虽车队靠边而行,但路就那么宽点。许多挑着时蔬瓜果,打算进城的百姓纷纷驻足避让。 前方有一老伯,挑着担子摇摇晃晃往旁边走。车队放慢速度,恐不小心发生磕碰,另有谢府护院前去帮忙。 村民之间的寒暄声,透过车窗传入车内人耳中。“老李家的,你家这石榴今年结得不错啊。” “哪里好哟,你瞅瞅这皮麻得嘞。一点也不中看,哪卖得上好价。” 李婆子拿出一个石榴给那人看,不过眉眼间却还是带着笑意。 那人蹲着轻拍自个箩筐里的南瓜,道:“庄户人家哪在意这些个,中吃就行。” “再说嘞,就算是有钱人家厨娘买了去。那不也都是下人剥好的,管它好不好看。” “是这个理。”李婆子将石榴放回筐中,看着长长的车队。 疑惑道:“这谁家的车队这么长,也没听说临沅哪家大户要搬走啊。” “不晓得。”那人偏头,向树荫下的小童大声问道:“乖孙,你看那马车插的旗帜上是啥字。” 树荫下看书的小童,高声回道:“是谢!多谢的谢。” “哎哟,不会是江陵侯的。”那人竖着手指一顿算。 可不,前些个日子秋闱张榜完,临沅近来每日都有远行的士子,或骑马北上,或乘舟东行。 李婆子尖叫出声:“什么?!江陵侯。是不是几年前那个清河亭侯啊。” 农家妇女少有关注朝廷动向的,每日除了下田劳作,还要浣衣煮饭,忙得不可开交。 倒是上了年纪的男人们,常对此津津乐道。哪怕在田间地头,亦能杵着锄头,聊上那么几句。 “且看最前头那辆最华贵的,你还见过临沅谁家有,那可是侯爵专属的。” 另一边的中年男人,嘴里嚼着半截甘草根,吸吮甜意。颇为得意的卖弄自己的见识。 李婆子也顾不得,与他计较这有啥可让他得意的。忙让自家男人挑起石榴追着头车而去。 可人挑着重物,哪能追得上马车。况且头车最先行,已经离开老远了。 那厢,李婆子见追不上头车,直接将石榴抛入就近的马车里。 眼眶泛着红,李婆子声音无不颤抖的道:“俺们一直记得咧,三年前是侯爷提醒庄大人水患。前些年田里没啥好东西,而今大人升官不晓得到哪去了,不是俺们不晓得报恩嘞。” 于大人物而言,水患一事或许是政绩,是考核上的一抹朱红。 于万千普通百姓而言,能提前将值钱的家当转移,不至于人财两空。这是救了他们的命啊。 旁边避让的百姓,亦随着李婆子加入投喂马车的队伍中。 谢竹书刚伸出手给银子,就被一个大白菜砸回了车厢。 要说最惨的还属梅行云,正低头捡石榴呢。从天而降一南瓜,把他砸得两眼昏花,痛苦道:“哪个缺心眼的,拿南瓜砸小爷。” 听着马车里的哀嚎,路边小童低头心虚地扯了扯,打满补丁的袖子。 完了,他一时兴奋没想起来,南瓜皮硬得嘞,不知道有没有把人砸坏。 然后,一个银锭砸在小童手臂,微微发麻。小童抬头望去,却不见何人所为,只能茫然捡起银锭。 看着车队,小童心中生长出朦胧的向往之意,感觉好威风啊,他也想这般被乡亲们爱护 甄酉谦眼眶微湿,双手枕于脑后。用脚踢了踢躺尸的梅行云。“行了,哥帮你报仇了。” 生子当如谢玉衡,如今他方知父亲言下之意。 谢明礼一袭儒雅青衫,骑马跟在谢玉衡车旁。听着后方的骚动,侧首询问镖师什么个情况。 镖师挠挠头,瞅了一眼马车,“该是给侯爷送礼来的,俺也不太清楚,猜的嘿嘿。” 镖师摸了摸包袱里的木盒子,里面是他娘非要他带上的狮蛮糕,说是给江陵侯的,不是给他的。 这江陵侯啥好东西没吃过,他咋拿得出手啊,万一嫌弃咋办 谢明礼驱马往回行。 半路遇到副镖头正挠头,这拦是不拦啊。 他作为临沅本地人,太了解这些人心里想的啥了。别说,要不是身份限制,他都想亲自上阵。 瞧瞧这些人咋扔的,扔四五次都扔不进,急死人哩。 “谢大公子,可要让车队停下。”副镖头眼见一抹青色身影从眼前掠过,忙骑马追上询问。 “不必,加速前进。” “哦,那好。”副镖头面带遗憾,轻夹马腹吩咐人去了。 要他说停下多好啊,装满再行,路上江陵侯都不用使人买菜了,可省下一笔银子呢。 待谢明礼至农户们面前,最后一辆载着箱笼的马车亦驶远了。 谢明礼翻身下马,对着众人拱手道:“承蒙乡亲们厚爱,在下代舍弟谢过诸位。” 如泉水般的声音,流淌在每个人耳边。大姑娘小媳妇皆悄悄烫了脸,全无刚才抛瓜果之猛相。 “那什么,小伙子有空常来临沅玩啊,记得带上小侯爷。”老李头赤着一只脚,站在泥路上,想来是追逐马车过程中不小心被谁踩了去。 谢明礼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只温声道:“好,一定。” 可乡亲们心里都清楚,此去一别,小侯爷来年定北上春闱,便是不中,无事也不会再来临沅了。 谢明礼打了个手势,立马有谢家护院上前给农户们银钱。 自己则脱下鞋,只着白袜,走到老李头面前,轻声道:“老先生的脚似与在下的一般大,若不介意,便先着此鞋。” 老李头退后一步连连摆手,“这怎么要得,您是贵人,我们田里刨食的赤脚惯了,不穿也使得的。” 谢明礼却仿若未闻,有力的手臂扶住老李头,微微一提,立马有护院迅速将鞋穿在老李头脚上。 此乃北门,最近的村落亦得走上一个时辰。赤脚在沙土上行走,如何使得?难道农户老人,会舍得花钱买上一双草鞋吗。 谢明礼快步走到马边,长腿一跨翻身上马,阳光从侧面洒在他的脸上,仿佛镀上了一层金光。 第112章 交州矮脚滇马 “他日有机会,欢迎诸位到江陵做客。” 说着,谢明礼马背上冲众人一拱手,打马而去。谢氏护院亦同行,惊起尘土一片。 老李头双手掩面,老泪纵横。天下官员若皆如谢家子,大梁何愁不兴啊! 城墙马面之后,周参云长叹一声,“问章啊你说,你家大人我有朝一日可否能有万民相送之景。” 问章不假思索道:“有的。” 周参云背着手往城墙下去,并没有把长随的话放在心头。 问章默默跟在其身后,他倒不是哄大人开心。周大人虽然抠门了点,铁公鸡了些!但确实是个好官。 因为不好的,这几年已陆陆续续被刑部和大理寺嘎了目前有的地方虽也有苗头,却不如废帝在位时那般乌烟瘴气。毕竟,水至清则无鱼。 车轮滚滚向前,谢玉衡捧着半个红澄澄的石榴,是位老婆婆塞到护院手中的,又转交到她这处。 现下九月上旬,石榴方上市,正贵时。 红玉晕肌赋满色,骊珠充腹饱含浆。想来是那户农家精心伺候果树,方结此果。 石榴麻皮病,乃生长过程中最普遍一种病害。 她记得空间内有农业相关书籍,不知可有记载石榴麻皮病相关?若可治,亦能提高果农的收入。 谢玉衡垂眸,此时不便,只能待到晚上城镇休息时再行翻看。 带有麻点的石榴皮一点一点剥落,容时小心将石榴籽剥入乳白瓷小碗中。 这石榴外表长得不太美观,籽却个个红澄饱满。就像其原本的主人,虽不见多么高大的身份,多么美观的外表,但心是好的。 用小勺舀着吃完大半个石榴,谢玉衡单手撑着马车窗框,微眯起眼看着骑马的大哥,心中像是进了只蚂蚁,痒痒的。 她的小马驹在江陵,便未带来临沅。 是矣,到了下个城镇时立马让容时去买只小马来。 一旁的武镖头,正往水囊里灌着粗茶汤子,闻言给出建议。 “小公子不如买交州滇马,滇马矮脚,稳健耐力长。比其他马种的小马驹还好些,反正咱们有车队走得也不快。” 常禾看了一眼自家大人,诧异道:“此处竟有滇马!” 司远道拿着竹筷,没好气地敲了一下脑子不太灵活的书童。 “此地位于澧县临沅之间,乃商队北上必经之路,且离下个城镇较远,商马虺隤,亦可及时更换补充。” 酒楼的小二奉上茶水点心,脸上扬着热情的笑,“这位客官说的在理。滇马最适宜各种山路。商队若运输贵重物品,首选便是交州滇马。” ‘贵重物品’点点头,“那便依武镖头所言,买匹滇马。” 容时应是,抄起佩剑出了酒楼。 梅行云眼珠子一转,玉容妹妹个子不高,他怎么没想到给买只滇马呢。待回了江陵可以教学为由,常递帖子约出来玩。 想到此,梅行云忙也起身追容时而去,“容小哥,等等在下——” “他去干嘛,他那么高还用得着骑滇马吗?”谢竹书叉起一块米糕,疑惑目送梅行云离去的背影。 甄酉谦嗤笑一声,梅行云肚子里的花花肠子一瞧便知。 当他这亲哥哥是死的不成,要他来教。还是早晨那南瓜不够大,砸躺着才会老实。 谢玉衡端着茶盏吃茶,目光在甄酉谦身上转了一圈,猜了个七七八八。 沉稳大小姐x二傻子少爷,嗯,磕到了。 目光又转到自家大哥身上,翩翩君子温润如玉,不知未来大嫂会是怎样的性子。 谢玉衡单手抵住下颚,思绪飞到九霄云外。调皮古灵精怪的? 还是和大哥一样稳重的?好像也不太行,大哥已经稳重了,两个稳重的在一起岂不是闷得慌。 谢玉衡用力甩甩头,不论怎样是大哥喜欢的,人不坏就成。 得亏大伯和大伯母开明,不似寻常长辈那般催婚催得紧,不然她现在都可以当叔叔了。 殊不知其实是谢明礼,私下与钱氏和谢庭海谈过了。 小妹不能娶妻,亦不能嫁人,他与明诚晚婚,或不婚,皆可暂时为小妹抵挡一二。 况且小妹说了太早成亲,于女子身体不好。 “嗯?怎么了,头不舒服吗?”谢明礼温润的嗓音在头顶响起,大手探上谢玉衡的额头,感受无异,方收回。 谢玉衡摸摸鼻子,有点心虚,“没有不舒服,就是想岔了一些东西。” 谢明礼轻笑,见小妹这副心虚的样子,看来与他有关了。 小二递上一卷竹简,每根竹片上刻菜名,下刻价钱,此乃酒楼的菜单。 “司伯伯想吃什么?”谢明礼接过竹简,询问司远道。在外不便直呼大人,却还是要以尊长喜好为先。 “老夫随便,都可以。”司远道头也不回地摆摆手,小老头正在逗弄掌柜养的大王八。 那乌龟墨绿色的龟壳比盆还大,想来送走了掌柜祖上几代人。谢明礼收回视线,又询问谢玉衡可有什么想吃的。 “玉衡亦是都可。”谢玉衡端着茶盏,掩饰上扬的嘴角。 谢明礼无奈一笑摇头,“调皮。” “明礼哥,你咋不问我想吃什么?”许律翘着二郎腿,拿着一串糖葫芦啃,吃得嘴边都是红色的糖渣。 隔壁桌,谢竹青都能闻到山楂的酸味,得亏他吃得下。 谢明礼眼角都没给他一个,“我以为,你该是没有忌口的。”闻言谢竹书笑趴在桌上,那味他闻着牙酸。 许律毫无羞色,继续将糖葫芦咬得嘎嘣作响,叹气道:“唉,也不知道咋回事,最近特别喜欢吃酸的。” “许是有了。”谢竹青淡淡补刀。 许律嘴角抽搐,“小姑娘抹唇脂,你抹刀子?开口就伤人。”言罢,抬手就将竹签扔了过去。 谢竹青淡定弯腰躲过,笑眯眯道:“诶,年轻人不要这么冲动嘛。” “什么有了?”谢竹书一脸懵逼凑近询问,谢竹青抬手一把将他头推开了些,“小孩一边玩去。” 谢竹书嘀咕道:“我都十六了,才不是小孩。” 第113章 谢小公子昏迷 谢明礼扫了闹腾的几人,先按小妹和司大人的喜好,点了几道易消化的菜。又点别的。 末了,又添上一道燋酸豏。 镖师们坐在堂内另一侧,拿着自己的干粮就着粗茶食用,多是些环饼,或煮熟但已凉掉的红薯之类。 谢明礼出声叫住要走的小二,“给那边的客人,每桌上一盘包子,要肉馅的。” “这位客官,咱们店现做,恐来不…”小二话未说完,就被掌柜大屁股挤到一边去。 掌柜是个发福的中年男人,蓄着八字胡,腰间悬着一个金算筹挂件。 此时他满脸堆着笑,对谢明礼作揖,道:“公子若是不介意,鄙人差杂役去外边买,所需价格皆如铺子里一样,绝不多收公子一文钱。” “可。”谢明礼从长凳上的包袱里,拿出半吊钱递给掌柜。 掌柜不由心下一骇,这位公子算得可真快,还不用打算筹。 城中肉包每个三文,若那边的客人每人三个,差不多就是半吊钱。 收了钱,掌柜的对一行人身份琢磨片刻,面上尊敬之色更甚。招呼小二给那边的客人每桌送壶热汤。 “多谢大公子。”武镖头端着盛满浊酒的海碗,对谢明礼敬了敬,一饮而尽。 镖师本就是高收入行业,除却每次出镖前会发一笔银子,另还有镖局每月结一次佣金。 押镖护送期间,镖师的伙食是自个解决的,吃啥全看你个人舍不舍得花钱。 不过是平安镖局的兄弟们,都上有老下有小,舍不得花罢了。 后堂,小二竖拿着木质托盘,不解的问掌柜,“姨夫,现在午时后厨本就忙不过来,怎还差人帮忙去买包子。” “你懂个屁,你看看那群人的穿着,再看外边的马车,那是普通人吗?” “再说他们点那么多菜,够咱开门几天的生意了,帮忙买点东西咋啦,你小子真是不懂做人道理。” 掌柜摸着圆滚滚的肚子,眼里满是睿智的光芒。 “除个别的,其他人穿着很普通啊。”小二挠挠头,还是不太懂。 掌柜啧了一声,那叫低调有内涵。 也懒得和这蠢外甥解释,挥手赶道:“去去去,上菜去。记得洗手啊,别砸了我百年老店的招牌。” 大堂里,镖师们喝着粗茶侃大山。 刚从酒楼茅房出来的谢远山,穿一身普通的粗布褐衣,行走在大堂中毫不起眼。 一人忽站起身惊讶道:“好你个老刘,拿狮蛮糕当干粮,看来上次走幽州没少赚啊。” 老刘忙扯了他的袖子,悄声道:“你别瞎说,这是我娘让给江陵侯的。这你也知道,贵人吃的哪能和咱们粗人一样。” 那人扫了一眼另一边的贵人们,重重拍了拍他肩膀,唉,一切尽在不言中! 老刘叹息一声,准备自个把老娘的心意吃了。反正只要他不说,老娘又不知道给没给江陵侯。 就听见一道稚嫩的声音响起,“那就是狮蛮糕吗?玉衡还未曾吃过呢,我可以花钱和大伯买吗?” 以精细白面制成方糕,上插各色小彩旗,按色彩堆放各色果仁,果干。又以面粉制成狮子、蛮王的形状,放在最上面,故称作‘狮蛮糕’。 虽不是多么精细昂贵的材料,却极其麻烦,更别提将狮蛮雕得栩栩如生。 这是瞌睡有人送枕头,送的还是金枕头。 一时间老刘愣住了,还是同桌的人在桌下用力踩了他一脚,方回过神来。 “可可以的,不用钱。”老刘红了脸,疼的! 最后在谢玉衡的坚持下,老刘还是收了钱。 铜板在他手心里滚烫,老刘紧紧抿着唇,他觉得庙里该供江陵侯才是,反正那些个什么神供着也没啥屁用。 河神村里年年供,也没见风调雨顺,水患来时给点神迹提醒。 酒足饭饱,容时亦买马归来,众人休息片刻便又启程。 上路后谢玉衡骑着矮脚的滇马,而容时坐在马车前室,吃着谢玉衡命人打荷的饭菜,竟全都是他喜欢的。 容时垂眸,公子是怎么知道的? 谢府下人有下人的饭菜,他虽为公子近侍菜的规制不同,却从不点菜,向来是厨房做什么吃什么。 矮脚马独有的马蹄声从前方传来,容时抬眸,就见红衣小公子手里拿着一支长枪,上叉一条黄褐色蛇。 容时的沉默震耳欲聋,如公子这般年岁的小娃,看着蛇不哭就算不错了,还能给弄死 正悠哉看风景的梅行云,视线一转全身僵硬,说话的声音都劈了叉,“谢明礼,你能不能管管你弟弟啊——” 谢明礼一手握着缰绳,一手拿着水囊。男子仰头喝水,喉结上下滚动,对梅行云的鬼叫仿若未闻。 男子汉大丈夫,焉能见长虫便腿软乎? 青衣男子眼睛微微眯起,不过回头可以叮嘱一下小妹,有毒的别碰。 谢玉衡眨眨眼,秋风起,三蛇肥。 这可是三蛇之一的滑鼠蛇,佐以鸡丝菊花煲汤,味极鲜,便是直接烤着吃亦是不错。 考虑到梅行云怕蛇,谢玉衡贴心的骑马到车队另一边去,肥蛇蛇继续迎着午后暖阳在枪尖晃荡。 蛇蛇我啊,出来晒个太阳就没命啦! 夕阳西斜,暮色洒落人间,车队披着晚霞赶往下一个城镇。 “前面的再穿过一个山谷便到了。”武镖头骑着高头大马,与谢玉衡的矮脚马并行。 “我知晓,前些年与先生游学时曾路过此处。”谢玉衡面带回忆之色。 那时先生,还考他们该此种地形该如何作战,隐约记得谢竹书说的似乎是直接上?谢玉衡眉眼间不由染上几分笑意。 忽然自手指一股痛感,迅速向上直奔心脏而去,心脏猛地一缩,小人儿往马下栽去。 “小玉衡——” “谢小公子!” “家主!” 好在武镖头在侧,及时扶住了。谢玉衡本就白皙的脸,现在更是惨白。 谢明礼弃马快步上前,将其从马背上抱下,焦急道:“可是哪里不舒服?” 忙探她的额头,见无异又搭上其手腕处的脉络。骨节分明的手指微微颤抖,重新搭了几次后,府医也被容时用轻功带了过来。 “大公子,老朽来。” 小老头眼睛亮晶晶的,意犹未尽,好刺激好想再来一次。 第114章 来年今日便是他的忌日 谢明礼喉头滚动几次,竟是一句有劳也说不出。只能微侧开身,让出位置给府医把脉。 小老头稳稳搭上谢玉衡白皙的手腕,眉头越皱越紧,看得谢明礼等一众人等心越来越凉。 梅行云拿着根手臂粗的大人参,在旁焦急地踱来踱去。 这是他娘给他秋闱时补充体力的,不过他清楚自己几斤几两,定是过不了乡试,倒没用上。 主要是这玩意苦的,不好吃! 谢春喜亦是拿着女儿给他备的人参丹,若府医说要,他立马奉上。 谢竹书紧绷着小脸,很想问怎么样了,又怕打扰到府医诊脉。手下一个用力直接将路边小儿手臂粗的小树折了。 “倒是没什么事,脉象一切正常……” 感受着周遭的视线,府医顶着巨大的压力说出这话。 “叽叽叽叽!”都昏迷了还没事,庸医,庸医! 朱雀蹲在谢玉衡身旁,不仔细看压根没注意到这小家伙。 谢明礼亦是皱眉,若神鸟不在,他定相信府医的诊断。 毕竟小妹出生不久闹出过一次乌龙,但它在,似乎还对府医诊断颇有不满。 “穿过前面的山谷就是东兴镇,镇上定有大夫。不若加速前进,请镇上的大夫瞧瞧。” 一镖师出声道,不是他怀疑这小老头的医术,毕竟多一个大夫瞧,多份心安。 “不可!”司远道及府医、武镖头等略懂医理的人同时出声。 司远道面色沉重,“昏迷之人不可随意移动,更不可马车上颠簸。”转向容时吩咐道:“你骑马快行,去镇上重金请个大夫来。” 话未说完,容时便骑马飞出,司远道没好气大声吼道:“记得对人家大夫态度好点,咳咳咳” 风灌进司远道喉咙里,好一阵猛咳。 府医欲替其把脉,被司远道摆手拒绝了。“附近找个地方扎营,将江陵侯安置好,府医在旁候着。” 风愈发大了,天色也渐渐暗沉下来。 容时感觉脸上冰冰凉凉的,他知那是泪,却不想稍放慢速度,抬手擦拭一二。 自他被送到公子身边,公子便是那副病恹恹的样子。 不过司大人和谢家人都说没事,这几年相处下来倒也确实无事。便是他都感染过几次风寒,公子却像只健壮的小牛犊,一次未病。 他以为传言不可信,只当是嫉妒公子才华的宵小之辈乱传 公子那般好的人,那般多利国利民的想法还未实施,怎可,怎可 他还记得两年前,公子得知他身世时,小小的人摸着他头,雄心壮志的说将来定让大梁每个百姓都不饿肚子,不再卖儿卖女。 便只当做是哄他的,他亦觉十分感动。 鞭子落在马背上,马儿吃痛跑得更快了些。 哒哒的马蹄声回荡在山谷,山上一个黑影探出头,又缩了回去。 若谢府小厮在这,定能认出此人的脸同张贴桂榜那日,在门前被训的‘小孩’一模一样。 男子身形较之那日已高了许多,总归不是很高便是。 男子摇了摇头,小声道:“只一人快马而行,那速度该是送什么紧急公文。” 一个刀疤脸冷哼一声,提着大刀往藏大石的地方去。“既然是逆帝的紧急公文,也一起宰了。” “不可。” 男子伸手拦住,“此次目标主要还是那姓谢的小崽子,如今已连中四元。逆帝还捧他,估计是想以此制衡世家。” “想得倒美,万岁爷都没做成的事,怎能让楚珩那逆贼顺心如意做成了。”男子脸上挂着不怀好意的笑。 待马蹄声出了山谷,想着事成之后的赏钱,男子阴恻恻笑出声,“什么神童,什么麒麟子,来年今日便是他的忌日,哈哈哈嘎” 倏地,男子的笑戛然而止,‘大伯’手中绣春刀贴上他的脖颈,冷冷道:“再笑大些,叫天下人都知晓。” 一阵寒意顺着男子的尾椎骨往上窜,男子吞了口唾沫,双腿颤抖小声求饶,“小的错了,求千户大人饶命,求大人饶命!” 千户冷哼一声,将刀从他脖颈处移开,就在男子以为逃过一劫的时候。 刀光一闪,男子艰难转动眼珠,不可置信的看向千户大人,随后倒扑通一声落在地,身体不时抽搐着,直到最后一动不动,山谷两岸重归寂静。 周遭潜伏之人,连一个眼神也没留给男子的尸体,各在原处似与秋日夜晚的寒风融为一体。 唯那刀疤脸趴在地上瑟瑟发抖,紧紧咬住衣袖,不让牙齿打颤的声音传出。 又过两刻钟,一辆马车自东兴镇的方向疾驰而来,马车内不时传出让驾驶的男子慢些的声音。 一道身影无声靠近千户,悄声道:“看衣服像是先前过去那男子。” “去探探谢家那小子到哪了。”千户皱眉,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是。” 却说车队这边,扎营后不久谢玉衡就醒了。望着头顶的帐篷,谢玉衡有些恍惚,不知今夕何夕。 “叽叽叽!”你醒啦! 朱雀迈着鸟爪,想要靠近和谢玉衡脸蛋贴贴,然后被谢明礼长手一捉,放到一边。 朱雀生气炸毛,“叽叽叽叽!”坏人,坏人! 谢明礼冲它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搭上谢玉衡的脉搏。 感觉手腕处的凉意,谢玉衡回过神来,昏迷前的一幕幕在眼前划过,戴着家主戒指的地方微微发烫。 “大哥,我没事。”谢玉衡坐起身子,半靠在被软垫包裹着箱笼上。 然后,被谢明礼瞪了一眼。 感受到来自大哥血脉的压制,谢玉摸了摸鼻子,犹豫着开口,“那不然……或许,大概,可能有事?” 话音刚落,就被谢明礼紧紧抱住。 感受到大哥身躯的颤抖,谢玉衡抿唇,伸手在他背上安抚地拍了拍,她也不知道家主戒指会突然来这么一出。 剩下府医和朱雀大眼瞪小眼,朱雀往旁挪了挪鸟爪。 哼,鸟是不可能和丑丑小老头抱抱的! 府医小老头捋着八字胡,小公子这鸟真通人性啊,不知道吃起来味道如何。 第115章 多思则神殆 也就这般想想,府医可不敢动小公子的东西。 不说其本身是个侯爷,大公子亦是护得跟眼珠子一样,便是那二公子回来都能把他这一身老骨头给拆咯。 朱雀倒是忽觉一阵凉意,白色的小团雀左右探头瞧了瞧,这帐篷也没漏风呀。 想不明白便不想了,朱雀晃晃鸟头,扑棱着翅膀落到烛台旁,烤火! 那厢,谢明礼从失而复得的心情中回过神来,把令人忧心的小家伙一把塞回了被子里,掖好被角,抬手招呼府医过来把脉。 虽他适才把脉没觉得有什么问题,毕竟只是略通的半吊子 谢明礼高大的影子印在帐篷上,双手背于身后看府医诊脉。 府医先是对其的眼睛,舌苔等进行查看。又对询问身体可有不适之处。 这才静心调气,方搭上谢玉衡的脉搏。心神集中于指下,细心切按小半盏茶后。 起身对谢明礼拱手道:“小公子目微赤,舌微黄,许是舟车劳顿导致。不过脉象无异亦不打紧的,且多休息,莫食煎炸炒、炙烤,以茱萸或辣椒为佐之物便可。” 谢玉衡:“”你直说我只能吃清汤寡水得了。 “有劳,府医先出去用饭。”谢明礼颔首,侧身让开帐篷帘子的位置。 待府医出去后,谢明礼略做思考,还是走到帘子旁伸手将其卷起。外面的火光照耀在男子的脸上,一片温和。 男女有别,刚刚他已是失礼。 闻谢玉衡已醒来,陆陆续续有人前来探望。 梅行云蹲在床边,小声道:“听谢大哥说你要忌口,那蛇不经放,便让竹书他们烤了。” “那烤得老香了,你能吃不?” 梅行云脑中浮现烤蛇肉的场景,不禁咂下嘴。仿佛闻到了那诱人的香气,真香啊。 “不能。”毫无温度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谢明礼半挽着袖子,露出结实的小臂。 一手抓着苟延残喘还在挣扎的野鸡,一手握着桑弓。 司大人说得对,这群兔崽子一天不打上房揭瓦。一会儿不见,就鼓捣着吃烤蛇肉,属实欠揍得很。 “呵呵呵,那什么,小玉衡你先休息,我明日再来看你。” 梅行云心虚讪笑两声,缓缓退出谢明礼视线后,迅速跑路。 喷香的蛇肉,小爷来也! 谢明礼把司远道请来坐镇后,自个则亲自去给谢玉衡煲鸡丝粥。 小家伙惯是个嘴叼的,若食一些清汤寡水。只怕是不出今夜,便要可怜兮兮地望着他要吃香的喝辣的。 听着司远道翻动书页的声音,谢玉衡摩挲着家主戒指,眼中一片沉思之色。 这家主戒指除了病秧子滤镜,随机好运气以及强身健体外,还有便是抵挡一次致命之击。 如此算是已经抵挡了吗?那会是什么谢玉衡眉头紧锁,一时想不到有何危险在身边。 温热的触感抚上她额头,谢玉衡一愣,抬眸便见司远道正满脸忧心的看着她。不由喃喃唤了一声:“先生。” “多思,则神殆。” 司远道指尖在她眉心一点,重新替她掖好被子。 谢玉衡望着帐篷顶,忽想起自醒来还未见过容时,这不太符合容时的性子,便问其下落。 “他啊,去东兴镇请大夫去了。”司远道看了一眼烛台。常禾立马会意,拿起剪子,剪去多余的灯芯。 东兴镇! 谢玉衡陡然坐起,若车队进入山谷,两山相向。 仅需待他们行至山谷中,将两头一堵,便是卧龙凤雏同处于山谷之中,亦插翅难飞。 “怎了,可是哪有不适之处?”司远道忙扔下书卷,焦急询问。 谢玉衡摇头,扯住司远道袖子,“先生,容时走了有多久了?” 若如她所想,就怕歹人认识容时,双拳难敌四手,恐 司远道估摸着容时的速度,斟酌着开口,“该是在返程途中。” 正说着,容时挑帘而入,身后跟着四个小老头皆一脸菜色,其中一人衣服上还有呕吐的污秽物。 见主子醒来,容时惊喜出声,“公子。”随后全身发软无一丝力气,向前倒去。 一小老头忙伸手去抓,却只抓住了其腰带,小老头尴尬的拿着腰带,这小伙子咋不系好腰带呢…… 还得是常禾,及时送上单薄的肩膀,将其抵住了。 帐篷内又一阵兵荒马乱,小老头替容时把脉完,没好气道:“邪风入体,悲喜过度心神受伤,好生养着。” 他本提着药箱准备家去,就见这小伙子打马疾驰而来。夜晚风寒跑了这么些距离,那能不邪风入体吗。 年轻的时候不好好照顾身体,老了活造业哦。 小老头摇着头,到一边开药去了。 许律看看椅子上的容时,又看看床上谢玉衡,小声嘀咕,“你们主仆二人,是不是遇到了啥脏东西,咋一个接一个的倒。” 容时正想出声反驳,是他自己没仔细身体,与公子无关。 就见谢玉衡点点头,认可道:“许兄说得不无道理!” “我听闻孱陵有一寺庙,因其内苍天古树,松柏桑翠,人皆呼作松柏寺。” “寺内香火旺盛,乃是方圆百里最灵验的佛家圣地。” “而今秋闱已完,北上尚早。不若去孱陵走一遭,学那佛学子弟去庙里拜拜菩萨,求得观音施一二仙脂露去去邪晦,诸位觉得如何?” 许律不可置信地看向她,“你烧坏脑子了?居然也信起佛来?” 说着就伸手往她额头探去,而后被谢玉衡一把拍开。 谢明礼搅动着鸡丝肉粥,目光落在谢玉衡白皙的小脸上,出声道:“那便去孱陵,多的费用全由我出。” 梅行云顿觉唇齿间满是酸涩之味,偷瞄了一眼甄酉谦。都是哥哥,瞧瞧这差距! “谢大哥,慈母多败儿啊!” 谢明礼,谢玉衡:“” “形容得很好,下次不要再形容了,怪丢人的。”甄酉谦掩面,很不想认识他。 梅行云捂住胸口做西子捧心状,可怜道:“感情淡了呗,没有兄弟情了呗,甄哥哥怪冷酷无情的。” “滚。” 第116章 气死鸟了! 甄酉谦抬腿给了他一脚,拽着这丢人现眼的家伙出了帐篷,去收拾细软。 经过梅行云这一通搅和,帐篷内沉重的气息散去不少。 司远道回忆着曾看过的荆州舆图,“这去孱陵,便要折返至田家湾,向东北而行。” “待到孱陵可改走水路,乘船不出半夜便可到江陵。” 武镖头高大的身躯站在帘边,豪爽笑道:“如此一来,倒也不用谢大公子加钱,待送到孱陵,我等便可身退。” 水路当然也有水匪,不过因着临近江陵地界,水匪较之别处,要少上许多。 再者就是给水匪十个胆子,那也不敢劫江陵侯的船啊。人家是求财,又不是求死。 “不可,本就是你们推掉别的单子,接了我们的。绕路费时自是要加钱的。” 谢明礼手背贴上碗壁感受温度,见武镖头还欲推辞。“若武叔执意如此,只怕是到家后,在下少不了要被家父训诫一通。” “公子大气,我替兄弟们先行谢过。” 武镖头抱拳一礼,多年来平安镖局得以稳站武陵第一镖局,多亏了谢家的玉昭堂的生意照拂。 要他说便是不收钱,护送这趟也是使得。 谢玉衡扯过被子偷笑,大伯训大哥?是大哥训大伯才对。 此乃千古以来,太子立嫡立长的道理。 多子家庭若能将最大的孩子威严立起来,无需长者多劳。 大孩子自会以身作则,教导小的。而小的见长辈以大孩子意见为首,便也会尊重大孩子。 且看如今,大哥一人可训谢氏嫡支大房全家。 待众人离去准备绕路之行,就连容时亦被四个小老头抬到别处去了。 谢明礼将小萝卜从被窝里挖出来,将碗稳妥放至其手中。 轻声道:“为何突然想去孱陵,我可不信我们家小玉衡忽遁入空门,信起那些神佛。” 谢明礼温和的目光,落在枕头边呼呼大睡的猪雀身上。 毕竟都有神鸟了,不是吗? 勺子碰到碗壁的清脆声,回荡在帐篷内,谢玉衡尚思索着如何解释。 谢明礼起身摸摸她的头,“吃完早点休息,我的帐篷就在隔壁,有事记得唤我。” 目送谢明礼离去的背影,谢玉衡垂眸,事推人走,绕道孱陵亦是她临时起意,所有一切不过都是猜测。 谢玉衡抬手将猪雀儿戳醒,猪雀迷瞪着黑豆眼。 “叽叽?”干啥? 谢玉衡起身下床,从茶壶里倒出茶水,用手沾着在小桌子上写字。 ‘换色,去前方山谷看看。’ 白色的小团雀立马通体漆黑,像是掉进了墨缸。抬爪就要去钻帐篷,然后被谢玉衡一把抓住。 白衣小公子蹲在地上,手中捧着一个黑团子。谢玉衡嘴型动了动,朱雀点头,小翅膀拍拍胸脯。 “叽叽叽叽叽。”鸟知道的,定注意安全! 谢玉衡掀起帐篷一条缝,将其悄然放出。黑色的鸟儿离开营地后,化作大雕往山谷快速飞去。 让鸟瞧瞧是哪路傻缺,要迫害它好不容易从异世拐来的冤大头。 一天天的不干正事,还不让别人干正事,气死鸟了! 奉千户大人命,前往打探谢玉衡一行到哪的男子,只身骑马于道上,手中拿着谢玉衡的画像正瞧。 “长得倒不错,可惜不是个娘们嘿嘿,不是娘们也行。” 男子面上挂着淫荡的笑,难怪圣上喜欢小女娃,他尝过一次滋味后,便再也忘不了。 可惜匈奴地界尽是些歪瓜捏枣,还有异味,不似中原女子般身上自有一股香气。 待本次任务完成,定要去扬州瘦马窟里好生逍遥快活一番。 天空中一声尖利的鸟鸣,将男子龌龊的思想拉回现实。 男子伸出舌头舔了一下嘴唇,将画像塞回怀中,正打算打马加速。 一只黑色巨雕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俯冲下来。男子忙整个身子向后倒去,将将躲过。 那巨雕却像是和他杠上一般,又折回。男子拔刀抵抗,借着月光隐约在巨雕眼里瞧见了讥讽? 男子心中燃烧起一股怒火,抬刀劈向它的脖颈,怒吼一声:“畜生,受死!” 谁知那巨雕不躲不避,只忽地消失不见,又出现。 坚硬的鸟喙在男子持刀的手上重重一啄,绣春刀哐当一声掉落在地。 男子从蒙圈中回过神来,看鬼一样看着巨雕,一夹马腹,迅速甩开距离。 巨雕不慌不忙在地上,左右擦拭干净鸟喙上的血迹。 待男子只剩下一个小小的黑影,巨雕展开双翼,不过数息便已追上那男子。 男子掏出金钱镖,却为时已晚。鸟爪抓住他肩膀猛地一拽,直接甩下马,将男子摔得七荤八素。 而马继续往前奔去,压根不管背上有没有少了什么。 刚缓过一会,那巨雕左右探头,似在打量他的身形,而后巨雕居然也变大了些。 男子眼中划过一丝狠厉,各种暗器掷出,巨雕又像先前那般忽而不见,忽又出现。 不过这次他倒是瞧清楚了,是变小了,而非不见了男子咬牙,此处前不着后不着店,况且山沟沟里也没人。 男子倏地眼珠轱辘一转,扑通跪地向着巨雕kuku磕头。“求雕大爷饶命,饶命啊。” 见巨雕没有果真进一步行动,男子心下一喜,余光扫到近处掉落在地的飞镖。 一边悄悄往那处挪,一边哄鸟拖延时间,“小的皮糙肉厚好吃,前面有个小娃娃他的肉嫩,好吃!” 说着从怀里掏出谢玉衡的画像,展开给巨雕看。 谁知那巨雕直接夺过,衔在鸟喙中。然后直接抓住男子的肩膀,飞向云霄之上。 外趾直接贯穿其皮肉,男子尖叫声传出老远,在这片山际听着怪渗人,可惜山中无人,唯有猛兽飞禽。 待飞至极限处,巨雕眼中划过一缕红光。 一松鸟爪,男子从云霄上直直往下坠,落在树林中一声巨响,惊飞鸟雀无数。 待树林重归于寂静,一只黑色小乌鸦站在树干上,看着地上模糊的一片,挥动着翅膀继续往山谷那边飞去。 远处山间深潭里,裹着石头的一张纸沉在水底,随着鱼儿在旁游动,不时有墨丝飘出。 第117章 世间第一人 秋风调皮地擦拭着树叶,发出沙沙的声音,似乎在述说山神的故事,夜晚的空气凉爽且清新。 皓月繁星倒映在白衣小公子的眸中,谢玉衡深吸一口气,浓郁的草木清新气息入鼻。 脑中回忆着,朱雀打探回来的信息:山谷两岸藏大石,树林中埋伏黑衣人数百人之多。 可真是大手笔呢。谢玉衡抿起一个小弧度的微笑,附近的空气仿佛凝滞,充斥着肃杀之意。 抬手招来一个守夜的护院,她隐约记得这孩子的父亲似是谢弘,一问果真如此。 谢玉衡折身自帐篷里,取出代表江陵侯身份的腰带递给谢山。 “你且连夜折返澧县,重金雇佣城内镖师、武师,而后速归。”谢玉衡又将厚厚一沓银票放至其手中。 荆州九郡一百多个县,而最近的澧县只是一个小县。 又因临近孱陵与临沅两个大城,守备兵力估计不过百人左右,且调动起来极其麻烦,倒不如雇人方便。 谢山张口几次又闭上,想问此举原何? 但想到父亲叮嘱的,为人护院有护院的本分,不该打听的别打听,敏感之事,听见了也当没听见。 且家主待他们不薄,工钱比外面给得高,府上还有的武师教导,外边多少人不知道提着灯笼,找门路想进谢家谋一份差事呢。 思及此,谢山重重点头,只道是:“定不负家主所托。”便取了马鞭,迎着月色出了营地。 “这不是谢山老弟,这么晚这是去哪啊?” 一五大三粗的镖师一边系着裤腰带,一边从往营地走。 谢山扫了那镖师一眼,“是张大哥啊,你这是解手才回?” 见他点头,又笑道:“小公子突然想食澧县的葡萄,这不,差小的去买呢。” “哈哈哈,咱武陵澧县的葡萄确实一绝,老弟快去,别让侯爷久等了,夜里注意安全啊。”张长福豪爽挥挥手。 待谢山走后,他面上笑容陡然一收,粗鲁地扯了扯裤腰带,面无表情地往镖师守夜处走去。 澧县葡萄好吃,但死贵死贵的,也就这些公子哥吃得起咯。 他幺儿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想到家中幺儿,张长福脸上浮现真诚的笑意,他家幺儿最是聪慧的孩子。 如今不过七岁已过县试、府试,待来年过了院试,便是秀才。 只是可惜,荆州已经有了一个神童 “老张啊,想啥呢笑得这么孟浪。”篝火旁,别的镖师打趣道。 张长福挥手作势驱赶,笑道:“想我闺女呢,这孩子是个有福气的,临行前收到书信,说是很受女婿宠爱。” 那人闻言讪笑两声,往篝火堆里添了几根粗木,不再言语。 命运就是这般不公,他和媳妇追了两胎都是男娃。 偏偏张长福得了三个闺女,那最小的闺女方至金钗之年。好好地姑娘去给老头子做妾,真是造孽。 张长福自顾自哼着小曲,浑不在意他是怎么想的。 他一田舍郎夫懂个屁,他家幺儿可是将相之才,为了家族,为了儿子,能成为垫脚石是他闺女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大晚上不睡觉,杵外边想什么这般出神?”无奈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修长的手指为谢玉衡披上一件外衫。 谢玉衡回眸,就见一袭月白长衫的谢明礼立于身侧。 皎洁的月光撒在其身上,衬得整个人如上等美玉,一头青丝披散于身后,想来是从暖和的被窝中方起。 “在想前方的风景,是为何般。” 谢玉衡轻叹一声,谢山走了已有一个多时辰,快马也该快到澧县了。 话里有话,谢明礼亦不是个傻的,扫了一眼远处巡夜的护院和镖师们,“去溪边走走?” 谢玉衡颔首,兄妹二人取了灯笼往营地后边的溪边而去。 涓涓的溪水,裹挟着绿叶红花向东方缓缓流淌,各种昆虫的叫声此起彼伏。 一高一矮沿着溪边闲谈慢行,高个男子手中提着一盏交叉骨结构的竹编灯笼。 两人脚边,不时有蚂蚱之类节肢动物受惊蹦开。 “如此说来,倒像是那楚天辰命不久矣,临死前想要再恶心今上一回。”谢明礼沉声道,将灯笼往上提了些。 谢玉衡轻轻点头,“我亦此般推测,楚天辰年近古稀,早些年想来各种丹药也没少吃。只是” 二人同时驻足沉默,谢明礼亦知晓,大梁国库被楚天辰带着出了国境。 只怕这比钱,最后都要落入匈奴人手中,成为砍向大梁将士的利器。 许久,谢明礼轻俯下身,视线与谢玉衡齐平。 看着她的眸子,认真道:“我亦是谢谦后人,先祖的冤案,为兄就是拼了命亦会努力为其平案。” 谢明礼睫毛微微颤动,喉头滚动几次才继续开口,“便算是大哥自私,不想我们家小玉衡再涉陷。” 谢玉衡抿唇,将视线移开不与大哥对视。 她知道大哥的意思,只是她贪心,所图太多,何止是为先祖平案。 在这吃人的时代,女子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她们过得太苦太苦。 如清河村郭老婆子那般,嘴碎加上嫉妒之心,以及狭隘的认知,便再无人能看见,她比男子还要坚韧数倍的性格。 再如,后世半夜还在苦学外语的千万学子,因偏科外语成绩不好,便要与梦中情校失之交臂。 或,隔壁岛国不顾地球命运共同体的,往海里排核废水,而引发末世。 一桩桩,一件件。 她非圣母,只是觉得兴百姓苦,亡百姓苦,便妄想能给当下的百姓一点甜,哪怕只是一点点。 见谢玉衡转移开视线,谢明礼便知她的选择。 直起身摸了摸她的软发,轻声道:“没事,是大哥一时想岔了。” 从谢氏书院种种新策及江陵城现下,可观小妹所图之大。 只是为人兄长,便一心只想着家人平安,是他狭隘了。 “我们家小玉衡啊,乃世间心胸宽广第一人。” 谢明礼的声音随着风,传出去老远。 第118章 有来无回 谢玉衡想起给隔壁邻居制定的‘芒种’计划。 如若成功,想必后世少不了对她泯灭人性,嗜杀成性的描写。 一时只觉脸上臊得慌,嘟囔道:“玉衡哪有大哥说的那般好。” 谢明礼轻笑一声,抬手示意她接过灯笼。 谢玉衡不解的接过,就见大哥往后退一大步,全身气质陡然严肃。 左手在外,双手合抱拱手高举,然后自上而下,竟是行了一个长揖礼。 “不才明礼,见过江陵侯。” 谢玉衡忙连跨几步躲避,大呼,“兄弟之情竟如镜中花,水中月。我待兄长真心实意,兄长却想折寿于我。” 谢明礼直起身,就见小家伙站在一棵树旁,笑盈盈地看着他。 男子无奈摇头,道是真心想为她手中一枚破敌之棋,经这一搅和倒像一场闹剧,令他哭笑不得。 只能道一句,你啊。言尽宠溺无奈之意。 二人继续沿着溪边漫步,从朝廷推行的各种新法,聊到他国异闻。 走累了,便坐在溪边一块大石上,谢玉衡抱膝,望着月光下随水流轻轻摇曳的黄色荇花。 “大哥觉得,我为乌孙国君制定的话本子可好?” 谢明礼认真思索片刻,答道:“实施起来,可能比较困难。” 谢玉衡扬唇一笑,正欲细说自己的计划。突觉脚下土地似在震动,与谢明礼迅速对视一眼,抬脚便往营地的方向跑去。 不是地动,便是有大批人马靠近。 没跑两步,远远就见营地上空,绽放出一朵红色的烟火,在这黑夜格外显目。 二人心下皆是一骇,齐声道,“有内应!” 本以为那人被朱雀嘎了,该是没这么快查探到他们的行迹。 夜晚行路不安全,且需持火把照明更加显目。算着今夜谢山去澧县雇人,天明之前便可赶回。 万没想到居然有内奸。 毕竟谢府小厮和护院,多数是签了死契的下人,且爹娘俱在江陵。余下便是谢氏族人,谢玉衡失势于他们并无好处。 至于那些镖师,皆是玉昭堂合作多年的,无一是新入之人。 谢玉衡一边跑,一边趁二人被树挡住的间隙,从空间调出弓箭抛给谢明礼。 谢明礼稳稳接过,“我先行,你且保护好自己,倘若便自己先走。”说完,长腿大步向前。 不止司大人还在营地,便是为那些谢氏族人,他亦要回去一趟。 任谢玉衡小短腿跑冒烟,只能远远瞧见谢明礼的背影。 急促呼吸着秋日寒夜的冷风,谢玉衡觉喉间一片灼烧感,平生第一次觉得她的异能鸡肋既不能瞬移,亦不能折叠空间。 好在,待谢玉衡赶回营地时,依旧只闻阵阵马蹄声,未见有人攻入。 谢玉衡不由舒了一口气,营地位置乃司远道所选,处于类似葫芦的地形之中,亦是兵家中典型的隘形。 所谓隘形者,我先居之,必盈之以待敌。 况且,她还让人用草木去给葫芦口做了掩盖,清理了车辙。 虽可能依旧残有痕迹,细瞧之下亦能分辨不同,总好过什么也没做。 营地中火都已熄灭,月光下,小厮们在一堆箱笼里,寻找存放弓箭等武器的箱子。 梅行云紧挨着甄酉谦,手中提着他那镶满玉石的宝剑。说话的声音发着抖:“会不会只是路过啊。” 可惜无人答他,只因方才的信号弹,便知绝不可能是路过。 司远道双手杵长剑于地,从容不迫的安排事宜,“明礼容时,你两护着江陵侯,还有士子们先往后撤。护院同老夫留下拖延时间。” 一双厉眼不时扫过人群,想要分辨出放信号弹之人。 可惜,适才众人都在睡觉休息,纵然有守夜之人,亦不知具体何人所为。 武镖头亦是气急,生怕是自己镖局里的人放出的信号弹。忙表态道:“我等一起留下,全听大人号令!” 谢玉衡甩开容时想要握住她的手,“先生待吾如亲子,怎可大难临前弃先生于不顾。” “男子汉大丈夫,岂能临阵脱逃!” 司远道语塞,很想说你个八岁奶娃,算个屁的男子汉大丈夫。 终究顾及在众人面前,要给他这位江陵侯留颜面。所谓人前不训子,弟子亦是同理。 往前是葫芦口为隘形,他们暂时占据优势。 往后是山林,只能步行为圮地。圮地不能快速通过,则危矣,思及此便也由他去了。 只杵了杵长剑,继续‘点兵点将’。有空和这小家伙争执,不若做多些安排。 镖师队伍中,一高大的身躯低垂着头,心中满是疑惑:为何千户大人他们还没找到口子,便是找不到口子,借着月光亦能瞧见车辙才是。 朱雀悄咪咪飞到谢玉衡身边,在她肩头站立,白色的小团子蹭了蹭她的脖颈。 “叽叽叽叽”可要本神鸟出马,叫他们有来无回! 谢玉衡拍拍小团子,摇了摇头。她虽心有一丢丢大义,但不想去考验人心。 不到生死关头,千钧一发之际,她都不会将朱雀暴露大庭广众之下。 况且,这丫的没神力,最多只能对付一两个,或在旁骚扰,有来无回的,还指不定是谁 那厢,锦衣卫探路之人,绕着信号弹发出的位置找了好几圈。得到千户一顿臭骂后,终于找到了被草木掩盖的口子。 “千户大人,找到了!在这!”那人惊喜的扒开草木,满心欢喜准备上马夺得头功重赏。 数支羽箭破空而来,将其射杀于半空,连带着在其后方的人亦中了箭。 千户随手扔开抓来挡箭的冤大头,迅速往旁躲去。大拇指划过被树枝刮伤的脸颊,眸中浮现一抹快意,谢玉衡等人越是聪慧,他便觉得越爽快。 把这样一个天才斩于刀下,一定刺激极了。 千户微眯起狭长的眼眸,从脖颈处拿出一个骨笛,有节奏的吹响后,那些锦衣卫立马变换队形,往内冲。 他倒要瞧瞧,是他们箭快,还是他们人快! 第119章 小公子真鬼上身了 “甄酉谦,你说废帝到底给他们灌了什么迷魂汤,让他们如此忠心耿耿。” 梅行云声音似从深渊中飘出来,握弓的手不住颤抖。 他只是个从小吃喝玩乐惯了的公子哥,见过最血腥的画面,亦不过是狩个野兔、野鸡啥的,后续烤了吃。 那也是有下人动手处理,更别提杀人 “我怎么知道,狗喜欢吃屎呗。” 甄酉谦亦是手指微微颤抖,却还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视着前方,随着司远道敲响的的击鼓声,沾毒、搭弓、放箭一气呵成。 废帝朝令夕改,今年风调雨顺,便是托了天子福,需缴一笔龙恩税。 反之若有天灾,无灾地区的民众还是要多缴税,说是赈灾为民所用,实际上,压根没有一个铜板到灾区。 同样的疑惑众人心中皆有,哪怕如许律这般打小家境殷实之辈,亦觉得废帝不如当今圣上。 谢竹书箭术一般,便只负责从几个老大夫那搬运毒药,正所谓医毒不分家。处于山郊野外,有毒之物自不在少数。 谢竹书在堂哥脚边放下一捆沾了毒的羽箭,少年的脸上写满了迷茫,“哥,你说容时真能从东兴镇带回援兵吗?” “会,家主在民间声望不低,若出事,东兴镇官吏定讨不了好果子吃。”谢竹青垂眸,拾箭。 其实他心里也没底,虽司大人是此般安排,可东兴镇是一个镇镇上能有几个大头兵。 随着又一声鼓响,羽箭再次射出。 而葫芦口后方不远处,埋伏的镖师护院们,内心惊诧于司远道一个文官居然会指挥作战。 有镖师回望营地方向,小声嘀咕:“俺没想到那些读书人居然还会射箭捏,一直以为他们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嘞。” “听说那是什么艺,俺也不懂,听说有钱的读书人都要学那玩意儿。” 一大汉吸了吸鼻子,手中大刀饥渴难耐。 他们这些臭走镖的,便是把脑袋拴在裤腰带在过活,指不定哪天就被阎王爷看上带走。 如不是家中无薄田,为了一家老小生计,谁想过这刀尖舔血的日子。 所幸,镖头和谢家人看起来都挺不错的,故有一死他薛仁也带不怕的! 他相信活着的人,定能照顾好他的家人。 不知何时鼓声慢了,羽箭也渐渐少了。 千户唇角一勾,知他们羽箭剩余不多。 手一挥,锦衣卫们手持千锤百炼的绣春刀,踩着同伴尸体从葫芦口进入。 武镖头从阴影里窜出,手起刀落将一个锦衣卫头颅收割,热血溅了他一身。 也顾不得去擦,只振臂高呼,“兄弟们随我杀了这群狗娘养的。” 他心中隐有猜测,那信号弹许是镖局的人放的。 毕竟谢府的护院小厮和江陵侯都是利益共同体,没道理要陷谢玉衡于不利之地。 至于那几个外姓士子,脑瓜子看起来都不太灵光,像书呆子,亦不是干这种事的料。 若真如此,只怕是他武家的镖局信誉尽毁,玉昭堂的生意也别想再接,兄弟们亦是要跟着吃挂落儿,受千夫所指。 倒不如殊死一搏,胜了算将功折过,败了也留清白在人间。 好在入口狭隘,锦衣卫并不能大批人马同时进入,一时间倒对付得过来,镖师们心下感慨司远道选营地的眼光属实毒辣。 方砍翻一个锦衣卫,武镖头无意间一瞥,却令他睚眦俱裂,“张长福——” 那厢,五大三粗的汉子手持大刀,距离司远道仅一步之遥,脸上挂着狰狞的笑意。 “你死了,想来那些蠢笨的读书人,肯定会方寸大乱。” “等你死了,姓谢那小子也死了,我儿子就是荆州的神童哈哈哈哈。” 司远道神色自若抽出剑,割去碍事的袖袍,“竖子欺吾年老,吾手中宝剑却不老。” 二人力量悬殊,司远道并不与其正面硬刚,进退有度,颇有以柔克刚的意味。 谢竹青手中羽箭对着打斗的二人好一会儿,终究还是一咬牙,射向了跃进的锦衣卫。 箭上有毒,他不敢赌会不会射偏。 靠近葫芦口那面山上,几人正艰难往上爬。 两个小厮手中抬着一个奇怪的东西,小公子说是喇嘛,可做扩大声音之用。 真奇怪,喇嘛不该在庙里吗? 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小公子却还要吹笛子,大公子也真是的,不管就算了,还跟着胡来。 唉,真是那什么商子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可怜他们做下人的,跟错了主子,就是造孽啊。 闻下头武镖头所喊,兄妹二人于半山腰回身望去。只见几个护院抄着家伙想要往司远道那赶,却被锦衣卫拦住了去路。 至于拿着大棒槌想要上前帮忙的谢竹书,直接被张长福一脚踹开了去。 反令司远道分心,险些受伤。 谢玉衡回眸与谢明礼对视一眼,谢明礼点头,带着两个小厮先行。 谢玉衡拍拍肩头的朱雀,朱雀立马会意。 ‘红衣小公子’慢悠悠跟在三人后面,一会儿摸摸树叶,一会儿拿木棍捅捅鸟窝。 余光注意着谢玉衡的小厮更加郁闷,往日里小公子是极聪慧的,怎的今夜跟地主家傻儿子似的,莫不是真的被鬼上了身。 想到此,两人都是一哆嗦。 腰也不酸了,腿也不疼了,爬起山来也不呼哧呼哧喘气了。 感觉套个犁耙可以一口气犁三亩地了,抬着木制大喇叭走得飞快。 星光灿烂,青山黛染。 几许清风拂起红衣小公子的发丝,谢玉衡于山间树下举起漆黑的狙击枪,手指在扳机处悬停。 面如冠玉的小脸上一片肃杀之色,透过倍镜观察着打斗的二人,心中飞速计算张长福的下一步的位置。 只见谢竹书撑着大棒槌又一次爬起来,张长福狞笑着,抬刀就要砍去少年的头颅。 谢玉衡眸中划过一丝红光,手指落下。一颗子弹无声飞出,穿过喧嚣的夜,贯穿张长福脖颈射入后方泥土中。 张长福只觉颈部火辣辣的疼,似有什么东西从中穿了过去,有热流涌入衣服里。 未及他抬手去摸,谢竹书便拿着大棒槌狠狠往他头上敲去,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 第120章 司远道的一世才名,危!! “我要你当内应,要你和坏人同流合污!” “家主那么好你们为什么要杀他,你们的良心被狗吃了吗!” “司大人是好人,你也要杀!你是人不是!没人伦的混账东西。” 谢竹书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今日发生的一切,对这个十六岁的少年来说,一时难以消化完。 直到司远道握住他的手,“够了,竹书。” 说罢,搂住少年,轻拍了拍其有些单薄的后背。 谢竹书手中余下的半截棒槌,咚一声落地,他双眼空洞无神,眼泪浸湿了司远道的外衫。 他杀人了,杀人了 司远道无奈叹息一声,抬手招来谢竹青,现下可不是开导这孩子的时机。 待兄弟二人离去后,司远道朝着对面山上望了望,一道红色的身影,紧跟在白色身影后方。 他记得刚才张长福突然愣住,似是另一个方向什么东西导致受了伤。 司远道敛去眸中热意,抬手将张长福本就血肉模糊的脖颈,又剁了个稀烂。 看得前来汇报的小厮全身汗毛倒竖。 司远道凉凉扫他一眼,“怎么,堵山口的大石还没找来?” “找来了,找来了!”小厮点头如捣蒜,生怕迟了,被剁成肉泥的就是他。 “那还不快去下一步,要老夫重复一次?” “不用不用。”小厮脚底抹油,迅速开溜,跑开老远后才擦了擦脑门上的汗,司大人,恐怖如斯! 司远道背着手,观察现下战况。 他和张长福交手时间并不长,士子们依旧躲在各处射杀着锦衣卫。 只是余下羽箭均不多,有的甚至用上了小厮临时削制的竹箭,准度大幅下降。 司远道长叹一声,估摸着容时和常禾也该到东兴镇了。 如此想着往旁边走了两步,司远道磕了磕鞋,像是鞋里进了沙石。 末了又在地上刮了刮鞋底子,一副爱干净小老头的样子。 待刮完鞋底子方大步上前,重捶一声大鼓。 早已砍完路障树,躲在葫芦口不远处的小厮们,闻鼓声全部出动推动着大石,往葫芦口推去。 可惜,锦衣卫亦发现了他们的举动,不顾镖师和护院,纷纷直奔他们而来。 不知何时射出的羽箭沾染上了火苗,藏在葫芦口的黑衣小厮,迅速浇上一桶油。 顿时落在尸体堆上的火苗蹿起老高,‘烤肉’的香气弥散内外。 只是,他已冲入锦衣卫人堆,再想出便难了。 锦衣卫自然也发现了他,迅速给了他一刀。 小厮脸上挂着笑,朝着那锦衣卫脸上喷了一口血,艰难出声:“渣滓” 他没有爹娘在江陵,废帝在位朝廷年年重税,重徭役,他爹娘早在他六岁的时候,便相继疲劳去世。 他本是临沅城郊破庙,将要饿死的小乞儿。 水患那年,幸得谢二公子收进府中为厮。 方吃了几年饱饭,年年有新衣穿,有暖和的被子盖,空闲时还能跟着府上夫子识字,他已经很满足了 锦衣卫又在他身上捅了多少刀,他数不清了,只仰头面带微笑的往后倒去。 二公子,小的有多护住小公子一会儿 若有来生,元宝还想入谢府望二公子,千万别嫌弃小的厚颜,小的可以少吃饭多做活 元宝倒在尸体堆上,火苗很快窜上他的身子,原是他在自己衣服上也泼了油。 火势凶猛,暂时阻挡住了锦衣卫的步伐,待锦衣卫将火势扑小。 只闻轰隆一声,巨石堵住葫芦口,锦衣卫想要再爬进来,便更加困难。 一时间双方竟开始互推石头,锦衣卫那边占着人多,一个劲猛推。 可谢府这边亦有个司远道,这位可是曾跟随楚珩,征战十三州打天下的后勤部长。 护院大力负责推石,镖师砍从空隙处钻进来的锦衣卫。 士子们远程射击爬上石头的人,小厮们则忙着用先前砍倒的树,搭建各种阻挡巨石往后退的架子。 那厢,谢玉衡和谢明礼亦是终于登顶,挥手让两个抬喇叭的小厮下去帮忙。 谢明礼借着草木掩护,半蹲着观察下方战况,想要将这群人的头儿找出。 谢玉衡手中笛子转了一圈,脑中回忆着《四面楚歌》的曲谱,正欲吹响,朱雀立在笛子尾端。 “叽叽叽叽!”我要进空间! 谢玉衡奇怪的看它一眼,先前不还雄赳赳气昂昂的要锦衣卫有来无回,这会儿怎么要进空间去? 小鸟的心思你别猜,猜来猜去也猜不明白! 进了空间的朱雀,长长舒了一口鸟气,终于又一次能在谢玉衡演奏前跑路。嗯,去灵田整点瓜果吃! 朱雀的日子那是舒畅了,外边的人很想死啊。 一锦衣卫抱着头,双目赤红。“我去你大爷的,谁吹得笛子真他娘难听。” 谢府这边早已堵住耳朵的护院,趁他病要他命,抬腿给了他某处一脚,男人最懂男人哪里最薄弱! 而后亦是揉了揉太阳穴,啊,头疼又悲从心来是怎么回事?! 司远道身形一晃,谢远山贴心送上两个棉球。老者摆摆手,道:“我有” 只是觉得,他司远道一世才名。 今日过后就要因弟子的魔音,毁于一旦,难免有些感伤。 半山腰,哭得鼻涕一把眼泪一把的两个小厮,原来小公子的‘喇嘛’威力如此之巨大。 “哇,我想娘了——” 另一个小厮指甲掐入掌心,声音似从牙缝里挤出,“还好,你是想娘。我是,想死啊!” 却说,东兴镇那边。 朦胧夜色迷人眼,镇长正在娇妻美妾的温柔乡里甜蜜蜜,被长随敲门打扰好事,那可谓是怒火中烧啊。 见到容时和常禾,得知其来意后如坠冰窟,冰火两重天差点给老镇长干晕过去。 还是常禾掐其人中方醒,老镇长忙张罗着人去街上敲锣打鼓。 东兴镇,只是一个镇啊,那是一兵一卒也没有的。老镇长都要哭了,这不是为难老头吗。 好在镇上都是沾亲带故的,也给老镇长几分薄面。咳,毕竟老镇长也算是一方‘土皇帝’嘛。 是矣,当镇上的人听闻江陵侯在他们地界被追杀,你抄着菜刀,我扛着锄头跟着常禾便出发。 第121章 雀占鸠巢 男女老少加起来有一千多人,武力不够人数来凑。一人扔块石头亦能把锦衣卫砸得脑袋开花。 “打头那小奴说有赏钱,也不晓得能有多少赏钱。”一扛着锄头的汉子,嘴里叼着根干茅。 镇长的面子也就那么大,真得出动大批人,还得利诱。 “切,谈钱,多俗气!” 黄年小儿手持大刀一脸正气,另只手拍了拍胸脯,大声道:“我等江湖儿郎,路见不平一声吼,拔刀就相助!” 谁知,被他娘夺过杀猪刀,一脚直接给踹出队伍。 “给老娘滚一边去,睡不着就点灯写二十篇大字。要是老娘回来还没写完,仔细你的皮!” 黄年小儿拍拍屁股上的鞋印子,噘着嘴往家的方向走,哼,等他长大定要投到江陵侯门下! 他最喜欢听夫子讲江陵侯的故事了,听闻江陵侯有三头六臂,早就想一睹其容颜是何种模样。 可惜娘不让他去呜呜,下次再有人找娘杀鸡,他不帮忙抓鸡脚了。 东兴镇出人多,却都是些普通人家,无马只步行,这速度着实令常禾有些心灰意冷也不知大人能不能撑到他们到。 至于容时,则持司远道印信,绕道去神武营求援。 虽年轻将士南下支援交州战事去了,总归还有些兵卒留守军营。 葫芦口外,千户两个眼珠子上泛着红丝,抽刀砍翻一个打算对自己人拔刀相向的锦衣卫。 那人从悲痛中回过神来,只来得及抬手挣扎一二,便抽搐着倒去,为脚下泥土的红又添上了新鲜血液。 “暗二,暗二。”千户叫了两声没人应,扭头给浑身忧郁气息的暗二来了两耳光。 见他神思清明,千户方吩咐道:“传令下去,全部堵耳大声喊叫,破此魔音。” 暗二摸了摸被火辣辣疼的脸颊,眨着迷茫地眼,“啊,头儿,喊什么?” “随便!” 千户咬牙,这还要人教吗,什么猪脑子?里面装的怕不是屎。 不一会儿,葫芦口外锦衣卫们纷纷高声大喊:“随便——,水边——” 声音震耳欲聋,倒真缓解了不多魔音带来的干扰。 一镖师刚从大夫那包扎好胳膊,这会儿又提着刀来支援。 见从空隙钻进来的锦衣卫,嘴里一边喊着什么,一边向他砍来。 虽有些摸不着头脑,镖师一弯腰躲过,起身时迅速从树边拾起一块‘泥巴’往他嘴里塞去。 ‘泥巴’入口,锦衣卫两眼翻白,直接扶着树干直接吐了。 镖师这才反应过来,泥巴似乎手感不太对,凑近一闻,亦是一声干呕。 抬刀帮锦衣卫大哥解脱,那厢又挤进一个,亦是大喊着向他砍来。 镖师躲避不及,刚包扎好的胳膊又被砍伤,好在手插进了那人的嘴巴。 同样的方式解决两人,镖师晃了晃因失血多而有些眩晕的头,手在两人衣服擦拭数遍,迈着东倒西歪的步子往后方走去。 望着下方乱吼乱叫的一群猴子,谢明礼终于在一棵树后找到了疑似锦衣卫头儿的人。 与自家小妹沟通一二后,谢明礼拿着一把漆黑的弓,缓缓绕行。 待行至合适的位置,月白长衫下摆亦沾染了不少泥泞。 如此这般,亦未减谢明礼半分风雅气质,身姿挺拔,手中复合弓拉至满弦。 往日如潺潺春水般温和的眸子里,游荡着冷冽的肃杀之气。 脚下地面震荡,千户突觉一股危机感,举目四望,终于在山上发现了一道白色的身影。 一支漆黑的箭直破长空,飞速向他射来。千户手快过脑子,快速拉过一个着软甲的锦衣卫做挡。 谁知那箭毫无压力的穿过了软甲,又穿过了做挡的锦衣卫身体,正中他的腹部,钉在了树上。 这怎么可能! “头儿!” 暗二焦急地呼道,抬刀想要帮千户斩去后方的箭。谁知一砍,刀却砍豁了一个口子。 这可是千锤百炼的绣春刀啊! 暗二傻眼片刻,忙扔了刀,想要将千户拔出来。 地面的震动愈发强烈,震耳的马蹄声已隐隐可闻。 暗二被千户一掌推开,“把你的脏手离老子远点,滚。” 暗二仿若未闻,头儿跟着万岁吃金丹,渐渐像是变了一个人。 可他一直记得,当年初入营,他被老油子差点打死,是头儿救了他。 “滚啊,老子叫你滚啊,你就这么贱吗?” 千户双目赤红如血,抬腿给了他一脚,腹部的血也在动作间流得更多。 暗二被踢开,又去拔箭。终于皇天不负苦心人,二人齐齐摔到地上。 好在有暗二做肉垫,不至于千户大人受到二次伤害。 高处,谢明礼看着下方叠在一块的两人,手中弓箭再次拉至满弦。 多感人的兄弟情。 白衣男子侧握着弓身,轻笑一声,眸子里却没有一丝笑意。 扫了一眼快到近处的滚滚尘烟,谢明礼一甩长袖,拂衣而去。 本还挤着葫芦口想要进去的锦衣卫们,回头一望,顿时手脚大乱,想要找千户大人看他如何决断,却不见其踪影。 只有一个年轻的锦衣卫在一棵树下发现了,千户大人和暗二的尸体。 二人胸膛被一支黑色的箭贯穿,从暗二后背右方插入,贯穿后,射入千户的左胸膛。 箭上有毒!这是他的第一想法。 随后惊喜发现箭的材质似大有不同,忙用布包着拔了出来,连带着千户腹部那根一起拔出后,迅速扎入密林中。 寒风迎面,难消他眸中热意。内心忍不住狂喜,发了发了,将这箭献给万岁爷,定能得到重赏! 不远处,墨绿色的鸟立于枝头,几乎与树林融为一体。只见其抬爪踹飞一只示爱的斑头鸺鹠。 “叽叽!”丢下一句流氓,朱雀展翅继续不远不近的跟着那人,寻找合适的时机。 待朱雀带着两支后世精密材料所制的箭,飞回营地。 没来得及逃走的锦衣卫被捆了一地,横七竖八躺在地上,葫芦口内外站身着明光铠的士兵。 朱雀鸟眼一转,找了棵高树,霸道踹飞原住民,雀占鸠巢! 第122章 震惊!长公主要收江陵侯为义子 可巧,被拍晕掉下树的斑鸠,正砸中一个鬼鬼祟祟蠕动着想去够瓷片的锦衣卫。 “别动!”银白的枪尖擦在他脖颈,刺入泥土里。 那人恨恨回瞪着明光铠的士兵,余光扫到正被府医把脉的谢玉衡一张小脸惨白。 突然大笑道:“闻江陵侯深受逆贼宠爱,而今看来不过如此,一个庶出的妹妹都有自己的兵,侯” 话未说完,一支羽箭正中他的咽喉。 今夜射箭许久,早已疲惫不堪的许律握弓的手不住颤抖,大声道:“按大梁律,叛国辱君,斩立决!” 按大梁律,本朝公侯伯子男,若非武将皆无自己的兵。 他们方被长宁长公主解围,此人便心怀不轨之意,想要挑拨离间,属实该死! 若长公主的人将其斩杀,有杀人灭口心虚之意。若是谢家人射杀,倒显得攀炎附势。 不若他来做这恶人,大不了不入仕,回去继承家业做江陵逍遥富商。 “小哥好箭法!” 一飒爽女兵高声赞道,要不是在外边要顾及殿下形象,岚越都想吹个口哨。 “许兄射艺确实精湛。” 谢玉衡掩唇轻咳两声,狙击枪的后坐力,加之音攻曲对精神的消耗,她这会儿是真觉得身体有些不适。 她知许律的意思,亦懂那女兵出声夸赞的缘由,三方人马默契揭过锦衣卫的狂言。 “以霈,去把第二个马车里的东西拿来。” 出声的是一名身着玄色劲装的女子,乌黑长发仅一根缎带束成简单的马尾,眉眼凌厉英气。 此人正是楚珩的庶妹——长宁长公主,楚蓁。 谢玉衡垂眸,想起前两年先生同她说的,楚珩幼时如那《郑伯克段于鄢》里的郑庄公差不多。 唯一不同之处便是——其胞弟,目前是个拎得清的,没想造自家老哥的反,一心只做逍遥王爷。 每日走马观花,斗鸡走狗,属实是都察院御史们会行走的业绩。 年幼时,楚珩没少受季太妃关照,登基后以季大将军屡立战功为由,力排众议封楚蓁为长宁长公主,听闻还把太后气得够呛。 谢玉衡从思绪中回过神来,颇为可惜手边没有瓜子,不然磕个几碟都不带尽兴的。 嗯?谢玉衡看着眼前一堆盒子,星眸里颇为不解。 送她的?这未免太多了点。 又是啪的一声,海碗大的灵芝没有任何保护的,直接放在最盒子上方。 看得一旁的府医内心直呼,暴增天物啊! 以霈擦了擦额角的汗,对楚蓁一拱手道:“殿下,已全部搬完。” 楚蓁看着被各色珍稀药材包围的谢玉衡,满意地点了点头。 她就说嘛,她皇长兄一个大老粗,身边跟着个陈秋小老粗,两个大男人怎么懂如何照顾小娃! 也不知道给点补品,看这小脸白的,可怜哟。 “吾常听皇兄提及江陵侯聪慧过人,乃大梁第一神童也。” “往日里便是出宫看个过会,吃个鱼脍,皇兄也念叨着谢小公子何日能到上京,一同品鉴。” 楚蓁眼里满是真诚,亲自将有个歪斜的锦盒重新放好,见锦盒都整整齐齐的方满意的一点头,这样顺眼多了! 谢玉衡微笑,要不是见过后世各种电视剧皇室的勾心斗角,或史书上的君臣博弈,她差点就信了。 但表面功夫还是要做的,谢玉衡抬手,让眼珠子快贴到灵芝上的府医先下去。 方认真地点点头,稚嫩的声音回道:“劳陛下挂念,玉衡深感荣幸。” 楚蓁一眼看穿,反问道:“你不信?” 身后的以霈重咳一声,殿下啊,有的话咱自个心里知道就行了,不用说出来。 一时间空气里的尴尬都快凝成实质,不论谢玉衡这边的人,还是楚蓁那边是兵卒 谢玉衡扶额兴叹,她演技有这般差吗? 倒也不是她演技太烂,属实是楚蓁从小见惯了太后精湛的演技。 可谓明珠在前,鱼目在后。对比之下,谢玉衡的演技方显得有些不够看 楚蓁上前两步,双手握住她的肩膀,无比真诚道:“别不信啊小家伙,真的。” 尤其是都察院那帮臭酸儒没事找事时,皇兄就会念叨江陵侯的名字好几天。 那是恨不能其原地长大,立马入朝啊。 叫那群老不羞的好好瞧瞧,自个才学都不如一小辈,怎好意思以文人自居。 “殿下,男女有别。”以霈小声提醒道。 楚蓁看了看,满脸稚嫩的谢玉衡。内心嘀咕,这小家伙最多算男童,又不是男人。 却还是松了手,话头一转,“害,不信就不信,换做是我,我亦不信。” 众人:“”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大逆不道的话。 谢玉衡悠然端起茶盏吃茶,敛去眸中深思。 楚蓁敢如此说话行事,要么是季家功高盖主,不把当今放在眼里。 要么是她本人,极其受楚珩宠信。显然后者可能性居多。 “这样,你我结拜为姐弟,今后你唤我义姐,我唤你义弟!” “以后在外行走报姐的名号,出去游学啥的,姐派人保护你,如何?”楚蓁裙摆一转,在谢玉衡旁的椅子落座。 那边正审人的司远道,再听不下午楚蓁的胡说八道。 “蓁蓁啊,你就消停些。小玉衡唤陛下为叔,唤你为姐这算个怎么回事?” “对哦。”楚蓁仔细琢磨一番,“还是司伯伯说得在理。” 司远道欣慰地一抚山羊胡子,司家与季家算是世交,他也算是看着楚蓁长大的。 难为这孩子听完,前往澧县雇人的谢山所述,立马察觉不对,率兵赶来。 想到这,司远道又暗戳戳看了一眼自家小弟子。哼,弟子长大了,有小秘密不和小老头说了! 楚蓁转念一拍手,兴奋道:“不若我收你为义子,这样辈分就对了!” 听表嫂说生孩子老痛了,肚子上还会长难看的纹,她这直接白捡一个哈哈哈,血赚! 谢玉衡被茶呛到好一阵猛咳,这位公主可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就连其同样粗脑筋的侍女岚越,亦觉得自家殿下,这话属实不妥! 她家殿下年方二九,未及桃李年华。虽是上京有名的老姑娘,但万没到收义子的地步啊! 第123章 审讯 司远道头疼,都说外甥似舅。 楚蓁这丫头,可不就像她那只会打仗的二傻子——小舅舅季青临一样。 忙叫她一起帮忙审人,不然好心经她的嘴亦能变成坏意。 司远道仰天长叹,好好一小姑娘,咋就长了张嘴呢。 看着先生头疼的模样,谢玉衡唇角上扬起一个小的弧度,不过片刻笑容转瞬即逝。 看得余光注意她的楚蓁,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这小娃怎比她母妃还难哄?小小年纪愁眉苦脸,如何能行? 谢玉衡起身,只身往葫芦口的方向走去。谢府的小厮,护院都有一枚刻着自己名字的腰牌,她会带他们回江陵 白皙的小手在灰烬里翻找,谢明礼想要上前帮忙,却被司远道伸手制止。 “这是他要经历的成长,外人无法代劳。” 司远道满是风霜的眼里,如宽广无际的大海,波澜不惊。 这只是开始,一将功成万骨枯。越往高处走,明枪暗箭只多不少。 哪个千古留名的能臣脚下没有万丈血海,便是他,亦满手鲜血。 谢明礼深吸一口气,双手紧握成拳微微颤抖。看着那道小身影,只觉心尖被人凌迟般疼痛。 以小妹的能耐,他信她有法子能保全所有人。但就像小妹私下赠予他的各种物品一般,这些万不可被外人瞧见。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便也只能维持原状 谢玉衡将盏满灰烬的腰牌擦了擦,借着士兵手里的火把看清了,上刻的元宝二字。 似是上次托齐砚州卖宅子时,那个说要把一池锦鲤捞回江陵的孩子。 摩挲着有些漆黑的腰牌,谢玉衡目光愣愣有些出神,如果为这些离去之人雕像,会不会显得她很虚伪? 尽管锦衣卫人数之多,但热武对冷兵器的碾压毋庸置疑…… 不知何时,谢氏其他族人自发走到她身边,和她一起翻找护院、小厮、以及镖师的遗物。 靠在一棵大树下休憩的许律于甄酉谦对视一眼,亦起身往那处走去。 “喂,你们两个去干嘛?” 梅行云双手泡在热水里,谢家府医说如此可缓解,频繁射箭后的皮肉颤抖。 得到的只有,甄酉谦和许律同时竖起的尾指。 梅行云不解,不就是些下人死了吗? 有钱再买多少都有,便是那些镖师,本来就脑袋拴在裤腰带上过活的刀尖舔血之徒。 想了想就他不去好像也不太合适,梅行云起身甩了甩手上的水,抬腿快步追上二人,一边胳膊搭一人。 营地背风的角落里,被抓来帮忙审人的谢明礼,目光幽幽望了一眼司远道。 合理怀疑司大人,一开始就打定主意要抓他做壮丁。 司远道假装没看见其眼神,清了清嗓子,继续教导他审讯之法: “观其言,如所述属实必出言有章,反之言辞闪烁,杂乱无章。” 司大人课堂开讲后,谢明礼便敛了神色,认真听学。他只有多学一些,以后方能帮上小妹。 “再者直视对方眼睛,如撒谎者不敢正视”全部要素教完后,司远道一摆手,让他自己挑个人审讯。 谢明礼点头,拖了个被捆成麻花的锦衣卫到树后去,临了又出声询问:“可要留其活口?” 司远道看着数量还多的锦衣卫,无所谓道:“不留也行。” 倒也没指望着谢明礼真能问点什么出来,给他练练手罢了。 不一小会儿,谢明礼一脸风轻云淡地走了出来,唯骨节分明修长的手指上残留些许血迹。 对他家玉衡图谋不轨者,死! 谢明礼冰冷的眼神划过躺在地上的‘迷路羔羊们’,认真挑选下一个受害者。 平日里自觉心狠手辣的锦衣卫,纷纷瞳孔一缩。 糟糕,出任务的姿势不对,遇到活阎王了。 你看看那老头审讯,都是先礼后兵。这哥们,方才可没听见他问一句话啊。 被谢明礼选中的下一人泪流满面,要不是嘴被堵住,他真想冲着其大吼,方才那老头是这样教你的吗! 树后,谢明礼手中短匕顺着其脸上的刀疤轻轻划过,留下一道血线。 刀疤男唔唔的使劲挣扎,也顾不得脸上的疼痛。对谢明礼使劲挤着他那小眼睛: 哥们,我招啊,我招!你倒把我嘴里的布头取出来啊。 谢明礼似笑非笑看他一眼,用匕首挑掉其口中的布,声音如秋夜里的寒风:“说。” 刀疤男吞了口唾沫,强装镇静,一双绿豆眼努力与谢明礼对视,“俺就是个底层新入的,不知道大人知道啥啊,唔唔!” 在其大声尖叫前,谢明礼又将布塞回他嘴里。叫得太难听了,莫惊扰到他家乖觉的小妹。 白衫男子手中匕首一转,在刀疤男胳膊上剐下一圈肉来。 末了,还不忘在他衣服上,擦拭指尖不小心沾染的血迹。 再次将其口中布头挑去,刀疤男吸了吸鼻子,声音颤抖,两腿之间亦有异味传出。 “大人饶命啊,饶命,我说我说,我知道的都说。” “我本是山间一土匪,自逆,陛下登基后朝廷老是剿匪,这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了嘛,就入了锦衣卫” 不远处站岗士兵抽了抽嘴角,人家是过不下去,上山当土匪。 这家伙倒好,土匪当不下去,直接叛国做奸细,何不扶摇直上九万里。 “我是糊涂的油糊了心,求大人网开一面,小的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交代完知道的一切,刀疤男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恳求谢明礼网开一面。 “好。”谢明礼轻声应道,面容在树影遮盖之下,叫人瞧不清他在想什么。 刀疤男喜笑颜开,吹出一个大鼻涕泡泡。不曾想下一秒身子便向一旁歪去,扑通一声倒地,再也不起。 谢明礼深呼吸几次,平缓情绪。 俯身嗅了嗅身上的血腥气,还是先沐浴再去揪小家伙回帐篷休息。 男子月白的长衫,下摆沾着泥泞,腰间还有斑驳的血迹。明明是一副标准的文人模样,却叫人看了脊背发凉。 第124章 长公主的‘爱心\’早膳 楚蓁目送谢明礼离去,直到其消失在视线范围之内。 方凑近司远道,“司伯伯,这等杀人不眨眼的好材料,你怎能藏私呢?不若介绍到小舅舅军中去,他日定成一猛将!” “你快拉倒,人我户部定下了。”司远道一把将她头推开,“去去去,别打扰老夫审人。” “司伯伯,你可曾听过一句民间俗语,小气鬼喝凉水!” 楚蓁抬腿给死活不肯招,还骂骂咧咧的锦衣卫来了一脚。 目光落在疼得打滚的锦衣卫,司远道太阳穴突突的疼,小声道:“你这丫头,就不能文雅些注意点形象,你换个地方踹啊。” 楚蓁看着蜷缩成虾的贼子,疑惑道:“这哪不文雅了,小舅舅就是这般教我的啊,踹男子就得踹这,快准狠!” 司远道深吸一口气,季青临这小兔崽子! 他日,小玉衡去了上京,定让其离这厮远些,免得带坏了他苦心栽培的相才。 将谢府西去的小厮护院们的腰牌收好,谢玉衡凭借记忆中的模样,为每人作画。 来日回了江陵,着人按画做个等高的泥像,再修个专门存放的地方,以供后世人瞻仰。 墨在纸上晕染开来,谢竹青等人在旁擦拭着腰牌,倒显得一片宁和之相。 直到谢明礼更衣出来,强行勒令一群小的去睡觉,方散了去。 可经历如此惊心动魄的一夜,谁又能安稳入睡呢。 谢竹青帐篷里,堂兄弟二人同榻而眠。 感受着旁边一直瑟瑟发抖的堂弟,谢竹青哄小孩一样拍着其臂膀。 直到谢竹书缓缓睡去,谢竹青毫无睡意地看着帐篷顶,今天亦是他第一次杀人。 家主盖世之才,乃庙堂之器,想来以后的日子亦不会太平静。 不过他怎么觉得,明礼同小玉衡入仕别有图谋呢? 谢竹青皱眉苦思冥想许久,仍未解其意。但,被子却又在离他远去! 双一次将被子夺回,他开始后悔同意谢竹书共榻了。 以前也没听二婶和云华妹妹,提及这小子睡觉不老实啊! 这厢,谢明礼替熟睡的小玉衡掖好被角,方轻柔起身出了帐篷。 举目仰望漫天繁星,忆起刀疤男的口供: 楚天辰已然查出,当年是小妹献的弩箭图纸。所以不惜出动大批人马前来截杀,一来泄愤,二亦有向楚珩挑衅之意。 比较好的消息是,荆州部锦衣卫今夜九成出动了,余下便是执行特殊任务的。 不过刀疤男在内职位不高,了解不多,不知司大人他们可有收获。 微风轻起,一声叹息随风飘散。 谢明礼回到自己帐篷后,燃烛看了近一个时辰的书,直至天将亮时方歇。 日上三竿,帐篷之外嘈杂声一片。 “俺不要钱,俺家杀猪的有钱哩,等看一眼神童俺就走!” “听我儿子说江陵侯有三头六臂,不晓得真的假的,我也想瞧上一瞧。” 听着外面的说话声,‘三头六臂’的谢玉衡从榻上坐起,顶着乱糟糟的头发,打了个大大哈欠。 困,好困,大困特困!没过一会儿,小身影又躺了回去。 一人掀帘而入,“小懒猫该起床了,刘司阶与东兴镇诸乡亲,已在外久候,再迟怕是无米供人午食。” 拨浪鼓的声音在头顶响起,谢玉衡迷蒙着双眼抓住,声音懒洋洋的,“大哥多大人了,还玩这个。” 如春风般和煦的笑声在帐篷内响起,“这是长公主送于你的。”笑里打趣之意尽显。 谢明礼将温度适宜的热脸帕,盖在谢玉衡小脸上,见其彻底清醒过来便打帘又出去了。 谢玉衡:“”这玩意她一岁就不玩了。 抬手自己擦干净了脸,翻身下床,整理好仪容方出了帐篷。 明亮的阳光洒在面上,令她有片刻恍惚,抬手遮于眉上,才瞧清营地内外密密麻麻站满了人,有普通衣着的百姓,亦有着军袍的神武营士兵。 不知何人高喊了一声,“江陵侯出来了。” 人群顿时喧闹起来,如同菜市场一般热闹。神武营士兵们齐齐向那道红色的小身影,拱手见礼道:“见过江陵侯!” “原来江陵侯也是两只胳膊一个脑袋啊。”不知是谁感慨道。 谢玉衡哭笑不得,真三头六臂她还是人吗? 向众人表达感激之意,又与神武营的刘司阶寒暄后,小家伙又被谢明礼抓去用早膳。 将其放到厨帐里,谢明礼便又双忙去了。 处理谢府小厮护院后事,以及镖师那边的家属抚恤银,还有给东兴镇那边的赏钱,谢大公子可谓是忙得不可开交。 谢玉衡看着眼前一碗黑乎乎的物体,略感疑惑,也没听说谢府的厨子也牺牲了啊? 这玩意怎么看都不太像能吃的样子 拿筷子戳了戳,散发着一股奇怪的药味,总不能是营中还有人要毒害她? 正打算招呼小厮问问,一道飒爽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这是我做的药膳,你尝尝味道如何?” 楚蓁迈着豪爽的步子,坐在谢玉衡对面,满脸期待的看着他。 谢玉衡看看楚蓁,又看看碗里的黑色物体,这玩意儿怎么都和药膳挨不着边,倒挺符合黑暗料理的水准 纵是谢玉衡百毒不侵,也不想胃遭这罪。只能委婉拒绝,“有劳长公主费心,只是臣没什么胃口,只想食些茶水。” 说着,抬手给自己斟了杯粗茶压压惊。 楚蓁豪气一摆手,克制住想要一捏谢玉衡小脸的冲动。 “你唤我阿姐便是。倒是我想得不周,前两年我第一次上战场,也是几日没胃口呢。” 谢玉衡垂眸,轻声道:“这于礼不和。”白皙的手指拂过瓷杯外壁。 内心盘算开来,他日长公主若能成一女将军,谢氏书院武堂里的女学子亦能多条出路,便是其他亦可缓缓图之一二。 见他依旧一副小老头的做派,楚蓁噗嗤一乐,好一会儿才缓过来,清了清嗓子,正色道: “昨儿是我说话未过脑子,只想着你若为我义子,我的护卫军便可随你调动,并无折辱之意。” 第125章 食君之禄 忠君之事 “臣知殿下其意本善,未觉有不妥之处。” 谢玉衡轻轻勾起唇角,微歪了歪头冲楚蓁眨眨眼。 想来楚蓁于皇家之中,亦是极受宠的。不然也不会有根这么粗的神经。倒,挺可爱的。 楚蓁在她小脸上未瞧出虚假之意,大笑两声,从旁边桌子取下一碗。 自个斟了满满一碗茶,对谢玉衡一抬,“小家伙爽快人,我喜欢!” 随之一干二净,霸气将碗搁在桌上。 难怪皇兄老是挂念着,聪慧又知礼的小娃谁能不爱! 心下不由真有几分惋惜,眼下南有万象国作乱,北有匈奴人虎视眈眈。 她作为大梁唯一适婚的公主,承万民之俸皇室之禄,若朝廷有和亲需要,自当挺身而出。 至于和亲的国家,左右不过是乌孙国,或者西域大部落酋长。 可能她这辈子,都不会有一个纯正大梁血脉的孩子…… 楚蓁抬手想要一摸小家伙可爱的脸,就见侍女以霈大步而入,俯下身子附在她耳边低语一番。 楚蓁重重一拍桌子,将那碗黑暗料理震了三震,咬牙切齿道:“贼子,竟敢!” 楚蓁忍着怒意,迅速rua了一把谢玉衡的小脸,“阿姐还有事,下次再见,小家伙!” 便和以霈一起快步出了厨帐,去找司远道辞行。 谢玉衡白皙的手指,抚上适才被楚蓁摸的地方,她听见了那侍女所言: ‘据匈奴境内细作来报,楚天辰已将半数之财赠予匈奴单于。 东匈奴铁骑半月前突然南下并州,屠武泉城数千人后迅速离去。’ …… 自五年前,楚天辰携带巨额财产逃入匈奴境内。 孤军深入他国境内追捕,显然是不明之举。当时大梁急需休养生息,亦不宜挑起外战。 且匈奴自前前朝起,没粮就南下抢劫。那时的匈奴叫瓦剌曾一路南下直逼国门,以至于北方被攻破的城池,十室九空。 现下北三州的子民,都是后来各地迁入的。 是矣,两国属于世仇,不可能让大梁派军深入追杀楚天辰。 便是准许大军入内,你也得考虑考虑,这里边是不是有什么阴谋,前方是否有个大坑等着你。 如此只能安排小批精锐,悄悄潜入匈奴地界,待寻至其踪迹将之刺杀。 而楚天辰会与匈奴人勾结,亦在谢玉衡预料之内。楚天辰只是昏庸自私又贪图享乐一心求长生,却不是个傻的。 谢玉衡呼出一口浊气,亦是在桌上重重一拍,转身离去。 待厨子端着谢玉衡的早膳出来,疑惑道:“大公子不是说巳时抓小公子来用膳的吗,这人呢?” 走动间,腿不小心触碰到一面桌子。谁知其想不开,立马四分五裂散架了。 厨子傻眼,这是个什么情况? 快步走至帐前左右瞧瞧,见四下无人注意将帘子一盖,快速毁尸灭迹。 终于将所有木头扔进土灶里燃烧,厨子心虚地摸了一把额头的汗。还好昨日混乱,少张桌子应该不打紧的 厨子后知后觉看向自己健硕(虚胖)的腿,莫不是昨夜经一场战乱,他于睡梦之中,被江湖高手传授了武林绝学? 毕竟茶楼里的说书先生,都是这般讲的——无名小子突得几十年内力,从此出任武林盟主,迎娶富家女。 厨子眼珠子咕噜噜一转,寻来根粗木,往上一跺。 不过片刻,厨帐上空响起一道杀猪般的嚎叫声。 当谢竹书将这事讲给谢玉衡听的时候,一行人已经再次启程,直奔江陵。 谢玉衡翻地理志的手一顿,忆起那桌子似经自己与楚蓁之手,四分五裂亦算正常就是厨子脑瓜子有点不正常。 “你咋知道的?”谢远山好奇问道,手中亦是捧着一卷书。 经昨日一事,众士子可谓是上进之心猛长。此时几人挤在谢玉衡的大马车里,一边看书一边交流。 谢竹青用手绢擦掉鼻涕,说话的声音瓮声瓮气:“他帮我去府医那拿药,厨子亦在。” 谢玉衡对厨子智商颇感堪忧,掀起车帷让容时等会儿到地,把厨子看诊药钱记她私账上。 如今谢家两房按例出银子交到公账上,若有什么宴席应酬,或发放下人月银之类走的便是公账。至于自个想要买什么东西,则是走私账。 譬如,明礼明诚两兄弟的零花钱,是大房自己出的。 准确来说只有谢明诚是领零花钱的,谢明礼早就可以自行支取了。 所谓亲兄弟明算账嘛,含含糊糊的日久岁长恐生嫌隙,反不利于家族发展。 于东兴镇与乡亲们挥别,在神武营司阶护送下,终于在一日清晨看见了沐浴在晨曦中的江陵城。 较之前几年,江陵城扩建了三倍不止。单就那巍峨的城墙,便是扬州那等富庶之地的大城亦比不上。 江陵城东西南北四面,其中三面建有瓮城,唯北面未建,以宽今上圣心。 现下每面城墙有门数二,一是瓮城之门,二是各小门。 因着瓮城内各军事建筑尚未修建完,寻日里便仅开小门。待他日修建完了,这门还得砌上砖,堵严实的。 不过因着南临汉江,打水路过来的游商与文人便格外多些。 此时不过卯初,南门进城的马车驴车骡车排出老远。 有前来游历的文人墨客,有做生意的脚商,亦有进城贩卖瓜果时蔬的南村老农。 隔老远,城墙上便有眼尖的站岗士卒瞧见了谢玉衡的车驾,忙招呼人去开瓮城之门,供江陵侯的车马入城。 好歹,这江陵城大部分是江陵侯自个出的钱,少部分是城内富商集体出资。总该有些特殊待遇,不然岂不是太冤大头了。 要按谢玉衡的意思,她本就有抬江陵城的想法,不仅为了二哥,亦为了先祖,以及未来某些布局。 加之每年江陵城有三千户税是缴给她的,这税可不是按户收的,那是按每户多少人算的。 江陵城发展愈好,于谢玉衡而言食邑更多。所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 在其位谋其政,任其职尽其责也。 第126章 真·祖上积德 南城门附近,跟随家中长辈入城,未及入学启蒙的孩提们,不论认不认识都聚在一块玩耍,手持各形状的树枝扮演着将军与士卒。 只待轮至其长辈时,唤一声便脱离了去,随家人一起入城。 “哈,我乃大梁季大将军,尔等南蛮还不乖乖束手就擒!” 一个约莫五六岁的小胖墩鼻下挂着两条清鼻涕,手持一根直溜的木棍,正威风凛凛与小伙伴对砍。 谁知小伙伴突然扔了木枝,冲着他身后挥舞着双手,激动大声喊道:“江陵侯回来了!江陵侯回来了!” 一时间,排队的人群沸腾了起来,人人伸长了脖子往后看去。 外地人是想一睹荆州远近闻名的神童,至于江陵本地人嘛,谢玉衡更像是他们自家的孩儿。 孩子出去了,做长辈的心中自是免不了挂念。 江陵侯睡得好不好啊,吃得香不香啊,可瘦了没,可平安否? 可莫要在外看上别的的城池,不回来了呀 外商嘴角一抽,瞥了眼身侧嘀嘀咕咕的大婶子。老姐姐,这最后一句才是你想要说的! 试问大梁十三州,谁不想要这么一个生财有道,又用之于民的江陵侯呢? 大抵是谢家祖上积了八辈子德,八年前祖坟冒青烟,才出了个谢玉衡。 嘿,你别说,这要是谢玉衡本人知道了,都得亲自夸您一声实乃蛔虫也。 城南外的官道两旁种满了柳树,如今依旧枝头带着绿,随风摇曳似在欢迎故人归乡。 打头的是神武营刘司阶,并着两名身着银铠的士兵,再往后便是着军袍的人,将谢玉衡的马车四周围得严严实实,神武营的军旗随风飘扬。 “咦?娘亲娘亲,爹爹不是说玉衡哥哥去考试了吗?怎么有兵伯伯呀?” 梳着两个小揪揪的女童,眨着好奇的大眼睛,扯着自家娘亲的袖子询问。“是不是玉衡哥哥带兵去打象象国了呀?” 妇人愣了一会儿,才摸了摸女童的软发,脸上挂着温婉的笑。 “嗯,江陵侯最厉害了。江陵侯一出手定叫万象南蛮屁滚尿流!。” 女童开心地蹦蹦跳跳,“好耶,太好啦,等开春我就去谢氏书院念学,以后和玉衡哥哥一起打坏人!” 大人们却没有女童这般好心情,随着车队的前进,他们已然瞧见最后几辆马车上挂着白布 江陵侯秋闱贡院遇刺的消息,早就随着最早一批,觉得上桂榜无望的秀才回乡传遍了江陵城。 这可是路上又出了什么事? 车队气氛看起来格外沉重,未闻一星半点的欢声笑语。便是往日里江陵侯身边最闹腾的那几个,城中富商之子亦未闻其声。 原是前两日谢竹青不慎感染了风寒,少年郎们也没个顾忌继续一起习书。马车内空气流通不畅,可不就一下全给放倒了。 这会儿,都躺在各自马车里呢,哪能欢乐得起来啊。 眼见着谢玉衡的马车便要入瓮城,有卷着衣袖赤膊的大汉气喘吁吁跑过来,刚靠近就立马被神武营将士用长枪交叉拦住。 大汉在士卒划定之外的距离站定,喘着粗气大声问道:“问江陵侯安。” 就见那马车的车帷微动,如玉石雕琢的小公子微笑着和他打了个招呼,“一切安好,劳烦大伯挂念,秋凉注意保暖。” “嘿嘿嘿,好,好好。”见江陵侯面色如常,大汉憨笑挠着头,目送其马车进入瓮城城门。 瓮城内空空如也,未种植任何植物,仅靠着内城墙的地方还有一座在建的箭楼。 若有外敌来犯,一入瓮城便如活靶,先受一批箭雨再说。 刘司阶打远远瞧见江陵城起,便开始暗暗打量这座传闻中,三年取临沅而代之的新晋大城。 至于为啥是暗暗打量,当然是他作为司阶也是要脸的啊! 怎能表现得像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多丢神武营的脸面啊! 出了内城门便是南桂大街,城墙之下的花圃内整齐栽种着桂花树苗。 这些都是谢氏书院那棵四季桂天香台阁,扦插过来的。想必再过些年,满城四季都能闻到清新的广寒香。 刘司阶不过是多瞧了几眼,便有江陵城本地人警惕的看着他,这人想干嘛?莫不是想偷他们的桂花小苗苗。 被瞪了几眼的刘司阶嘴角抽搐,不是哥们,你且瞧我这一身青色彪补官袍!我能为了偷你个苗,丢官吗! 从南桂大街汇入主街,刘司阶的郁闷之情,便被眼前繁荣景色所惊飞。 主街宽约十丈,两侧楼阁鳞次栉比,凡二楼以上皆垂各色绿植,想来春日定是一番盛景。 沿街房屋是统一的棕墙朱柱黛瓦,只各家店铺的招幡有所不同。 有三角垂长条的,有普通方形写字的,还有衣形的等等,各色各样的招幡随风飘荡。 远处还有一座绿瓦朱漆的钟楼,隐隐可见。 街上车马粼粼,人流如织。孩童们手持冰糖葫芦穿梭于人群中嬉闹,笑声与商贩们的吆喝声,顾客们的还价声编织成一曲盛景之乐。 汇入主街后,车队速度便放缓了下来。虽车队仅占两丈,亦要警防突有孩童从街巷钻出。 早有入城的百姓将江陵侯回城的消息广而告之,此时临街商铺不时有女子朝车队抛花,没花的便抛些瓜果。 至于抛手绢,那是万万不行的。女子手绢属于私物,岂能随意抛赠? 当然,花肯定也不是抛给谢玉衡的。且听姑娘们嘴里喊着的名字,便知谢大公子才是她们的赠花对象。 可惜她们心心念念的谢大公子,正斜靠在谢玉衡的马车里量体温。 翩翩君子温润如玉,只是这玉面色微绯,额上还搭着一条白色的汗巾,显然亦是受谢竹青风寒牵连的人之一。 突然一甜瓜自车窗而入,马车内二人默契一躲,甜瓜四分五裂的躺在厢板上。 谢玉衡无奈摇头,出声道:“这喜爱之情,一般人还真是无福消受。” 马车外,刘司阶揉了揉额头的包,认可地一点头,这简直防不胜防啊,躲了一个还有下一个。 绝不是因为将军出征了,他们训练有所懈怠! 第127章 杏林阁 “举觞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树临风前。” “假以时日,这凭栏赠花之人的目标,便要换做我家玉衡儿。”谢明礼声音沙哑,头晕畏寒得紧。 谢玉衡从大哥手中接过一长形物体,一边观察着上端的数字,一边笑道:“肃肃如松下风,论儒雅玉衡不及大哥万分之一。” 嗯,温度较之昨夜已降下不少,具体还得找术业有专攻的大夫瞧一瞧。 至于您说府医,府医亦在被放倒人之内…… 许律进城后便换乘了马,此时他骑在谢玉衡马车之侧,“我说你们两兄弟,能不能不要那什么互吹,啊,啊嚏——” 话未说完,就闻一声惊天动地的喷嚏声。 然后一只手毫不客气地伸进马车内,“有没有手帕。”许律瓮声瓮气的声音传来。 谢明礼骨节分明的手指微微掀开车帷,目光落在其用手捂着的鼻子,默默递上自己的手帕。 “多谢。”许律就着手帕擦擦。 远远瞧见杏林阁的牌匾,同兄弟俩招呼一声,自个骑马先行了。 目送许律离去的背影,谢明礼意味深长一笑,看得谢玉衡莫名其妙,“大哥为何发笑?” 谢明礼只摸摸她的软发,并不做多解释。嗯,他家玉衡还小。 谢玉衡:“???”大哥昨夜烧坏脑子了? 杏林阁占据江陵城最中心的位置,乃谢玉衡亲自定址。这位置不论打东南西北哪处来,距离都是最近的。 虽名为阁,实则是个院子。院前挂一简单木制牌匾,上书三个馆阁体大字——杏林阁。 两层或以上的房子叫重屋,一面或两面有窗的为楼,而四面有窗的多层重屋即为阁。 院内正中一四层高阁,阁旁立一苍天银杏古树,此时叶子边缘微泛着黄,落在低层房檐上成就一方诗情画意。 阁后另有几排厢房,听说是供远道而来的病人使用。不过为避免无赖,也是要收钱的,左右比外边的客栈稍便宜些。 “听说杏林阁的大夫多数是些女子,哼,小姑娘作甚的大夫,整天接触男人成何体统!” 穿着锦绸华衣的男子手摇折扇,站在旁边的茶楼门前对杏林阁评头论足。 “哦?按这位大叔这么说,女子接触外男为不洁,那”打茶楼里出来的许吟秋,眼神上下打量这男子一番。 然后手绢掩唇做了个嫌弃的表情,什么也没说,挥挥手带着手捧账本的丫鬟走了。 许大小姐如今可忙得很,家中兄长入仕,现下她跟着父亲经商。 他日父亲老去,这江陵城许家的生意,便要交到她手上,可没空与其详论‘他才是在脏东西’的道理。 “小姐,你看那可是大公子?”紫鹃看着杏林阁门前一道身影出声道。 许吟秋微眯起狭长的凤眸,扶了扶头上步摇。瞧清确属自家兄长,极为嫌弃地翻了个白眼。 “哼,回江陵也不知同家里说一声。”说着,许吟秋继续往许家马车的方向走。 紫鹃调整了一下捧账本的手,“小姐不和大公子打个招呼吗?” 好歹亦是一个娘生的,况且她也许久未见大公子了。 许吟秋双翻了个白眼,摆摆手,“男大不经留啊。” 回眸深深看了眼从小陪自己长大的丫鬟,到底什么也没说踏着马凳上了车。 紫鹃轻咬下唇,没听说大公子对哪家姑娘有意思啊,就连夫人给安排的通房丫鬟也没碰过,杏林阁莫不是 紫鹃垂眸,虽小姐亦每日奔波在外接触各种人等,但于杏林阁的女医们终究是不同的。 女医们需得近近距离病患接触,单单是把脉就逃不开的肢体接触,更别提还有些蛮流子病者。 马车驶过杏林阁,透过车窗,许吟秋看着平日里,勉强还算有点精明的大哥! 此时笑得跟二傻子一样! “啧。”许吟秋嫌弃一咋舌,放下车帷,这便宜样简直没眼看。 杏林阁。 许律吸了吸鼻子,努力克制着上扬的嘴角。 从包袱里取出一书,递给谢知意,轻声道:“这是我在临沅偶然所得,也不知有没有用,若无用你且拿去垫桌角。” 二楼的吴大夫挪了个位置,睁大了眼睛看清书封上所写,竟是前朝一名医的行医手札。 “许大哥这太贵重了,知意不能收。” 正值豆蔻年华的少女,长着一张鹅蛋脸,明眸皓齿。其惊才绝艳的医术叫人见之忘俗。 将手札塞回许律包袱里,为了避免再次你推我送。 谢知意浅浅一笑,转移话题道:“怎就你一人先回?我爹爹还有玉衡他们呢?” 许律挠挠头,只道是还在后边,他一人快马先行的。 院内突抬进一kuku流血的老太,谢知意忙招呼了几个帮手,拎着药箱赶过去。 许律眼巴巴看着,仅说了几句话的小姑娘远去的背影。只觉心跳得厉害,却不知何种缘由。 少年如玉的手指抚上胸口,眸中满是疑惑,莫不是竹青哥得的不是风寒,而是其他什么要命的病。 顿时,许律脸色煞白。别说他还没振兴许家门楣,族谱打他这页开始写。 他还没帮知意妹妹挑个好的赘婿呢,再说春喜叔是个不靠谱的,谢氏太叔公年纪也大了!知意妹妹以后咋办?! 忙蹬蹬蹬的上了楼去,抓住吴大夫袖子,苦着一张脸道:“吴大夫你帮我瞧瞧,可是得了什么不治之症。” 刚刚还满脸春风呢,这会要死了? 吴大夫莫名其妙瞥他一眼,将袖子从许律手中拯救出来。懒洋洋道:“把手伸出来,老夫看看。” 片刻后,吴大夫收回手,悠然给自己斟了杯茶。“感染了风寒,不好生居于马车内,还骑马快行,确实” 吴大夫借着茶盏遮掩嘴角的笑,看来这小子还不知晓自己的心意呢,好玩真好玩哈哈哈哈。 见许律一副傻掉的样子,吴大夫也不急着往下说,心中琢磨着这小子何时看上他宝贝徒弟的,他寻思这两人也没咋接触过啊。 便是许律患了病,许家亦有自个的大夫,到底是什么时候呢? 第128章 欲固东南者,必争江汉 柳半夏打大堂上二楼来取东西,看着许律面色如土的模样,疑惑道:“许大公子你干嘛呢?一副要死的样子。” “对啊,我要死了”许律双眼无神,喃喃应道。 柳半夏瞅了一眼夫子,又看了一脸想不开的许律,莫名其妙! 取了物什,柳半夏对吴大夫道:“对了,先生,江陵侯他们的车队快到门口了,听闻不少士子都生病了呢。” “不过弟子方接了个,上门替生产妇人看诊的急单,就麻烦先生您老啦!”说完,挥挥手一溜烟下楼去了。 有正事,吴大夫也不折磨许律了,简单叮嘱一番,风寒莫骑马,岂不是嫌命长焉? 是矣,当谢玉衡一行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许律满脸幽怨,活像谁欠他八百万两银子没还的样子。 “哟,一会儿不见,小许这么颓啦。” 梅行云拍拍他的肩膀,无情嘲笑。 得到许律一声带着怒意的滚,梅行云亦不生气,哼着小曲自个找空闲的大夫看诊去了。 谢玉衡看了眼许律,叛逆期的少年,真是喜怒无常啊。 待一群病秧子看完诊,每人喜提几副药,便各回各家,各找各爹娘。 而谢玉衡一行的车队穿过几条街,又自江陵城东门出,往清河村而去。 刘司阶骑马在侧,疑惑出声:“侯爷何不居于城中,亦更安全些。” 且不是说江陵城乃谢玉衡自个出银大头,如此这般岂不是太冤大头? 谢玉衡望着远处绿莹莹的地头,笑道:“反正在哪都是住不长的,城中匠气略重了些,倒不如乡间野趣瞧着愉悦。” “侯爷大气!实乃吾辈之楷模,佩服佩服!” 刘司阶冲着车窗内的小公子一拱手,只觉江陵侯不愧是陛下钦点入仕的人。 瞧瞧这气量!瞧瞧这自信,像笃定自己明年春闱定能榜上有名一般! 谢明礼轻笑不语,明明是某只小懒猫,不堪城内钟楼每日大清早扰人清梦。 谢玉衡只笑回一声:“司阶过誉了。”送上门的夸奖,哪有往外推的理。 待至清河村,早有亲友长辈在此等候,另还有不少凑热闹的文人,好一阵嘘寒问暖后,方各随了家人家去。 因着谢玉衡两次遇刺,倒是冲淡了许多中举的欢喜之情。 只着了个休沐之日,各举子齐聚在谢氏书院,只邀亲友一并简单吃个席就算完了,往后便又每日凑在谢家一块儿温书。 原本谢竹书是没打算下场明年春闱的,可一想到将来家主需要面对的危险。 便又觉得下场一试又有何不可,不中算是积累经验,中了更好可以助家助一臂之力。 于是,每日天未亮便点灯习书,晚上还整了根长布条垂于房梁,末端系着长发。 谢云华第一次瞧见时,还以为傻弟弟要想不开,忙一脚把他踹开。 给其脑门磕个大包几日未消,只好在家中当起大家闺秀来。 这日,谢如月三姐妹同谢云华,以及其他要好姐妹在谢玉衡这处取生意经,听得云华如此说,顿时都笑做一团。 “哈哈哈笑死我了。竹书有你这么个姐姐,真是他八辈子修来的福气。”谢如月笑倒在二妹如星身上,眼角带着晶莹的泪光。 谢玉衡亦是眉眼弯弯,她说怎的最近几日未见谢竹书,原是这么回事。 “那是当然,他上辈子定是做了大善之事才能做我谢云华的弟弟。” 谢云华捻了块碧涧豆儿糕在指间,明明是最简单不过的动作,却处处透着一股精致的雅气,叫墙边洒扫的小厮红了脸。 “云华姐不知羞。” 谢如光冲对面龄近桃李的女子做了个鬼脸,惹得谢云华直接往她嘴里塞茶果子。 谢如月收了笑,替谢玉衡将茶水续上。道:“不过话说回来,关于酒楼家主可有何奇思妙想?” 谢玉衡单手撑着下颚,沉思片刻道:“倒是有一个,我且问诸位姐姐,觉得江陵位置如何?” 诸姑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还是谢如光咽下栗子雪花糕最先发声,“甚好!” “哦?好在何处?”谢玉衡笑眯眯问道。 谢如光摇头晃脑思考小半晌,道:“我也说不上来,就是觉得挺好的,十三州一京的商队都有路过。” 谢玉衡赞道:“观察甚微,不错。” 古代舆图乃是机密之物,能注意到来江陵的各地商队都有,亦算谢如光心细。 谢如光腼腆的挠挠头,这不是大家都知道的吗。 “莫不是要做那些商队的生意?”余清音抬手将枣咬得咯嘣作响,实在不太明白江陵侯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是,也不是。”谢玉衡只这么答上一句,便自得吃起茶来。 谢云华轻摇着团扇,脑中思绪飞速旋转。 须臾,手指沾着茶水在石桌上画着线条,“荆州西临益州,东挨扬州,往南是交州,往北是上京。” “大梁十三个州一京,荆州便挨着四个” 谢玉衡咽下清茶,目光落在谢云华身上,云华姐姐这脑子比谢竹书那小呆瓜的好使多了。 “该是还挨着豫州的,我听我爹提及过,自江夏郡往北入豫州。”段茹出声道。 屋檐上,抱剑而躺的容时懒洋洋插话:“南阳郡往北是雍州。” 这也不算什么机密,不过是各州大体的位置罢了,便是常走镖的都清楚。 一张些许模糊的大梁地图,浮现在谢云华的脑海,震惊的看向谢玉衡,莫不是…… 谢玉衡扬唇一笑,霸气将茶盏往桌上一放,“欲固东南者,必争江汉。欲窥中原者,必得淮泗。” “有江汉而无淮泗,国必弱;有淮泗而无江汉之上游者,国必危。” “而江陵东临云梦泽,若有外地深入荆州,自随枣走廊及义阳三关来犯,江陵正属枢纽之位。” 江陵向西正对着入益州的枢纽夷陵,向北是正对着襄阳的沔水通道。 南临汉江,北望沔水,同时虎视各大江小道,襟江带湖,实属形胜之地。 谢玉衡一笑,后面的军事分析,自个心里清楚就行。可不兴现下说出来,不然传出去还以为她这江陵侯要造反呢。 第129章 云华之辉 院外,白墙之旁的树顶细枝上,零星挂着晶莹剔透的小灯笼。 一只麻雀立于粗枝上左顾右盼似在放风,另一只雀儿小喙飞啄红灯笼,不时发出愉悦的叽叽喳喳声。 黛瓦正脊之上,容时单手枕在脑后,微微侧首,看向谢玉衡的眼神中满是崇拜。 他家主子是那天底下难寻的将才,百步穿杨又通晓兵法。要他说拘于朝堂之上才叫浪费人才! 一人穿过曲折环绕的走马廊,遥唤屋顶上那人。 “容时——” 唤人者正是常禾,听到他的声音,容时一惊险些被自己口水呛到。 心下不由也有几分心虚,忙飞身下屋,细问何事? “老夫人叫咱们过去量衣呢。”常禾笑嘻嘻道,一脸开心的孩子气。 两少年并肩而行,两麻雀被常禾的声音从枝头惊飞。 越过白墙黛瓦的漏砖墙,悄悄落在姑娘们所坐石桌旁的桂花树上,似也想加入的聊天行列。 谢如星提青瓷圆茶壶起身,替谢玉衡的茶盏中又添上新泡的菊花茶。 带着几分笑意求饶道:“好家主,可莫要扯什么之乎者也了,听得我快要与周公相会去了。” 谢玉衡食指中指并拢轻敲桌面,随之视线转向谢云华,道:“云华姐姐有何高见?” “如此说来,江陵处于大梁的中心位置?”谢云华黛眉微蹙,若如此先前何不见江陵有大批驻军。 谢玉衡徐徐咽下一口带着菊花清香的茶水,神色镇定道:“大抵上差不多,若论极中不如襄阳。” 襄阳、江陵、西陵形三足鼎立之势,可挡南下之敌。 这也是为何昔年楚珩拿下益州,由勋县入荆,直取襄阳重地。 若由交州北上出兵,荆州三路大军汇合那估计打够呛。 不过先前荆州治所的位置也有问题,武陵临沅不论商业人口,或战略价值皆不如江汉三城,这亦是她能顺利抬江陵上位的原因之一。 “然后呢?”谢如星毫无形象地打了个哈欠,这些人怎么说话跟大便秘结似的,一节一节。 谢云华嫣然一笑,道:“我猜家主的意思是,所开酒楼可集大梁十三州一京的美食。” “不过这般,每日所耗食材种类颇多。云华斗胆再一猜,就是家主先前说的那什么预约制?” “寻常菜肴每日供应,若是比较难寻又或价高的,便需要提前预约。” “所谓物以稀为贵,就像如月她们的锦绣坊一样,限定的款贵女们抢着要。” 说完,谢云华以手绢掩唇,冲谢如月调皮地眨眨眼。 谢玉衡往椅背上一靠,感慨道:“知我者,云华也。” 谢云华若生于后世,想来亦是一方女强人,还是高智商那种。 须臾,谢玉衡脸上浮现浅浅的酒窝,没关系,她会让这个时代的人亦能一睹云华之辉。 被夸的谢云华只觉脸颊‘微’烫,可煎鸡蛋。绯着面写完拜帖递给余清音,道: “我亦不确定,许家是否会同意合作之仪,具体还得你自个与许家小姐商谈。” 既开酒楼,自是与许家合作最好。有现成的供应链,何舍近求远自己去打通各关卡的关系。 “多谢江陵侯,云华姐,还有诸位姐姐。”余清音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她原是枝江下属一山村农女,几年前到谢氏书院来想着学一门手艺,学成回去和家里人摆个小摊啥的,谁曾想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妹子不必客气。”谢如星挤眉弄眼的,逗得众人忍俊不禁。 余清音抿唇垂首,羞红了脸。此次谢林中举之后,便向她表明了心意。 他说他喜欢她做的菜,问她可否能为他做一辈子?又或者教他做菜,他一辈子做予她吃。 如今二人已定亲,婚期定在明年秋后,但她家里人却已被接到清河村,托江陵侯关系还更了户籍。 谢玉衡笑眯眯看着余清音头上的珐琅簪子,原来那日谢林不仅是为妹妹买簪亦是许人正妻之位。 以谢林之龄,明年春闱下场后若能中进士,定然有更好的京中贵女可选,不过,他已寻得他此生最珍贵的姑娘。 正说着,那厢一群少年郎勾肩搭背的入了院子。 见谢玉衡院内有娇娘做客,又挠挠头退了出去。 谢玉衡‘喜静’院中除洒扫小厮,平日里便只有容时一人伺候。可巧容时被常禾唤去了,不就没人通报了。 谢明礼缓缓走来,向诸位姑娘见过礼,姑娘们又还了礼。谢明礼方对谢玉衡道:“他们闹着要寻你一块秋钓,可去否?” 谢玉衡尚未作答,院外便传来梅行云的声音,“诸位姑娘可一同前去,我马车上钓竿多着呢!” 说着冲谢林流里流气的一挑眉,哥对你好,给你制造机会。 男女不可私下相见,通常是要递上拜帖。当然村里亦没这么多规矩,总归还是要同女方家人招呼一声,但一群人一起出游便又是另一回事。 是矣,当一群少男少女们结伴往村南溪边而去。便有两只猴儿,只各自红着脸垂眸看地,像是怕遗漏地上他人掉落的铜板。 路上不时偶遇闻谢氏书院之名而来的文人,赏着路边的秋菊呢,迎面就看见一男子脸红得跟猴子屁股似的。 “小兄弟,你身恙否?可要送你去药堂瞧瞧。”那文人打扮的好心路人,冲着谢林喊道。 羞得谢林连忙摆手,走得更快了些,说是到前头去领路,惹得众人又是一阵哄笑。 “玉衡哥哥,可要和图南一起玩推枣磨?”临近村南头,一小孩突然唤住谢玉衡。 谢玉衡步伐微顿,忆起这孩子的名字还是她给取的,便挥手让众人先行。 谁知众人笑嘻嘻的说要看她玩,就连谢明礼亦是兴趣盎然。 拜托,故作老成的小大人玩真小孩的游戏,这谁看了不迷糊! 谢玉衡:“” ‘背负青天,而莫之夭阏者,而后乃今将图南’。 只是当年给卫氏曲解为‘图男’之意,歪打正着隔年卫氏竟真就生了个男孩。 第130章 谢图南姐弟 却也因着图南之名,对这女儿倒算还行,不至于像谢如月三姐妹以前过的那般可怜。 卫氏家没有围墙亦没有篱笆,高大的枇杷树遮挡住大多阳光,树下两小童围凳而站。 待走近了,方瞧见圆凳上的枣儿,原是姐弟俩在玩推枣磨。此乃和秋钓边一样,属秋后的消遣之一。 推枣磨即:三短竹签插半枣,留有枣核在外,又取细长竹篾插二枣。 将插有枣子的竹篾,放至在枣核上。一推便旋转起来,以转圈多者为胜。 待姐弟俩转过后,谢玉衡微俯身拿着竹篾,将其放在枣核上,轻轻一推枣,便摇摇晃晃缓慢转了起来。 被图之男名叫谢小宝,见枣动起来。拿黑得发亮的衣袖一擦鼻涕,嘴里嘟嘟囔囔,“壹,贰,叁……” 数至叁时一边枣便落在了圆凳上,旋转亦随机停止。 “我赢咯,我赢咯!”谢小宝立刻开心蹦跳着,两条清鼻涕快流到嘴边也顾不得去擦。 谢图南眨着明亮的大眼睛,看着谢玉衡,道:“原来玉衡哥哥也有不会的。” “这是自然,玉衡哥哥也是人,又不是神,哪有样样都会的。” “正所谓人各有所长,各有所短。”谢玉衡唇边勾起一抹笑,伸出手温柔地揉了揉小姑娘的头。 况且神也只精通某一种,譬如财神,灶神便是财神,亦有文、武之分。 须臾,谢玉衡默默收回手背于身后。这孩子不知几日未沐发了,摸了一手的油。 这倒也不能怪谢图南,现下都是这样的。尤其这入秋后天气一日赛一日寒凉,为避免感染了风寒,大人都甚少沐发,何况是小孩。 听得谢玉衡如此说,谢图南仿佛受到莫大鼓舞,抿了抿有些干裂的唇,道: “我喜欢习武,可我娘说是开春以后送我去女学堂,以后做掌柜赚大钱,给小宝娶媳妇用。” 谢玉衡挑眉,族人家事她不宜做过多干涉,重男轻女这种几千年流传下来的思想,亦不会轻易被扭转。 而今能因利送女儿入学,已算往前跨了一步。 “你该不会是想要家主和你娘说,让你去武堂?” 趁二人说话间推枣磨把谢小宝,赢得快要哭了的谢如光插话道。 谢图南低头,拔着手指上的倒刺。“不不是的,我听过云华姐姐的公开课,只觉我的长处并不在书经筹算。” 偶听村中上了年纪的婆婆们提及,云华、如月姐姐是嫁不出去的老姑娘。 她心中却十分羡慕,姐姐们可以不用睡漏雨的房子,可以三餐有肉吃,可以不用因为小宝自己摔倒而被骂。 而且云华姐姐还有一座自己的房子,她远远看过,青砖黛瓦花墙好看极了,便是九天上的仙女住的也就那般。 许律偏过头去,可能因为他也有妹妹,惯是看不得这种场面。 这当娘的说的什么狗屁话,让女儿赚钱给儿子当彩礼!养不起就别生! 许律牙齿磨得咯吱作响,知意妹妹以后招婿,万不能挑这种人家的儿郎,吟秋可是拿了不少吃绝户的案子给他看。 谢玉衡叹了口气,半蹲下身子与小姑娘的视线齐平。再次摸了摸她的头,直视她的眼。 正色道:“武与文,亦各有所长,各有所短焉。” “你只听了各堂招学之课,未细知,又何能知晓其表里是否如一?” 谢玉衡侧首,问人群中一个肤色有些黑的小姑娘,“稚鱼你且说说,你平日里都做些什么?” 姜稚鱼龇牙一笑,爽朗答到:“鸡鸣时起,先打一套五禽戏,扎一个时辰的桩步,后随夫子一起绕村跑三圈,再学其他,至暮习字看书。” “一年四季,除了休沐、患病外,便是年节亦雷打不动。” “哦对了,凡习武入门者,先扎三年桩步。” 说完,姜稚鱼又是龇牙一笑,近铜黑色的皮肤衬着她的牙雪白。 谢玉衡又问谢秀,谢秀答:“亦鸡鸣时起,洗漱完天渐亮,便可坐于室外看今儿要学之书。白日听学,饭隙练字,夜晚温书,除休沐外从不间断。” “嘻嘻,其实我觉得习书比习武简单多了。这要我去扎桩步,估计半盏茶不到便要双腿发抖,犹如耄耋老者。” “秀秀,你这话不对。你且看太叔公已然耄耋,抄着鞋底子追春喜叔走得飞快。”谢林出声将小妹的台给拆了。 惹得谢秀抱臂一声冷哼,众人大笑。 谢玉衡只看着眼前的女童,她更倾向于谢图南入女子学堂为最优选。 若习武,卫氏不会给她晚上看书习字的时间。 世间如贺思思般,想要通过嫁人改变命运的女子。最终不过是从一个火坑,跳到另一个未知的坑。 将命运托于他人之手,是古人眼光的局限。是无人供女子生产资料,是一代又一代人的言传身教,在女子灵魂深处打上了思想的钢印。 而不在于女子个人。 唯明事知理,方能自救。 她现能为这个时代女性做的,也不过是提供生产资料,缓缓图之。 譬如后世男女平等宣言,只能束之高阁,万不可对外言之。 谢图南听着两位姐姐文武之不同作息,心中些许迷惑,她常帮娘亲干活,娘也常夸她力气大,这般不是习武的材料吗? 谢玉衡站起身拍了拍她的小肩膀,认真道:“你年岁方小,不妨先尝试一番。” “至于用力之久,而一旦豁然贯通焉,则众物之表里精粗无不到。” “如习女红一般,初学者不必担心绣得不好,只需要落下第一针便可。” 谢图南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谢玉衡见此又将话揉碎了,讲透了说于她听。 一番口舌之后,谢图南学着父亲往日的模样,对着谢玉衡拱手道:“多谢玉衡哥哥。” 谢玉衡莞尔,轻握住她的小手纠正道:“男子拱手作礼是右手握拳,左手在外,女子则要反过来。” 谢图南小手一阵忙活,确认无误后方又重新道谢。 走出卫氏家后,梅行云咔嚓一声嗑开一粒葵瓜子,“幼时常听母亲提及,穷苦人家的孩子懂事早,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第131章 秋钓边 此话一出,队伍顿时陷入安静。 梅行云忙吐了瓜壳,找补道:“我没有嘲讽你们的意思啊,就,就觉得那孩子不过五六岁的年纪,所思所想怪多的” 梅行云向甄酉谦投向求救的视线,成功得到大舅子一枚白眼。 “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从小受中长辈宠爱,无忧无虑。” 甄家中可不像梅家、许家那般简单,他父亲给他造了不少庶弟,就连庶兄亦有。 得亏外祖家给力,不然渣爹宠妾灭妻未无不可,亦幸得如今有律法约束。 加之他从小努力勤奋刻苦,又与江陵侯交好,而今才能稳坐甄家下任掌舵人的位置。 谢如月脸上挂着淡然的笑,柔声道:“农家孩子所谓的懂事,不过是懂得如何替家中分担农务罢了。” “如甄大小姐那般,从小造就的八面玲珑心,却是我等需花上大量时间才能赶上。” 谢如月仰天兴叹一声,她走了十几年才拥有一个正常无歧义的名字。 不再是招谁而来,不再是迎谁而来,亦不是盼谁而来。 孟婶婶给她们取了好听的名字:如月、如星、如光。以孟婶婶的才华,自是取得出更有深意文雅之名。 但孟婶婶说,望她们姐妹三人从今往后,人如其名,受万众瞩目。 她心悦之,只觉极好。 谢如星握着大姐的一只手,谢如光不甘落后忙挽着另一边胳膊,三位妙龄少女并肩而行,为萧萧秋色平添一分活力。 谢玉衡把玩着手中青枣,缓缓道之:“如月姐姐说得极是,那些个钟鸣鼎食之家的世家子,从小耳熟目染,熟知常人不知之事,便是将来走何种路亦家中早早做好谋划。” 说着谢玉衡看了许律一眼,许律轻点头,“确实如此,年幼不知何,前些年方晓家中长辈良苦用心。” “且我家亦算不上什么钟鼎之家,不过是商贾罢了。” 众人的话听得梅行云脸颊发热,手中瓜子也不香了,怎么越听越觉得他像个生在福中不知福的纨绔子弟? 湛蓝的天空,一排排大雁携家带口结伴南飞,不时变换队形。曾经被野兔当做家的草坡,已种满了各色绿植花卉。 几个文人打扮的男子,在花圃中的八角亭内横桌作画,还有位乐艺堪比江陵侯的大叔,在旁强行附庸风雅。 一群朝气蓬勃的年轻人拿着鱼竿,往下走,来到溪边各自找地方垂钓。 眼见谢秀愈发往溪水深处走,谢玉衡抛竿,道:“暑退寒来,水深处太阳晒不透,鱼儿会往水浅暖处游,秀儿姐不妨找方水浅的之处。” “竟还有这种说法,我还只当是秋日鱼儿肥。”谢秀驻足认真打量溪水的深度,一瞥她二哥的位置挺不错的。 谢秀黑亮的眼睛一转,将细长鱼竿往肩上一扛,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过去把谢林的位置霸占了。 谢林哭笑不得,估计这小妮子,是报他适才调侃她之仇。 提竿欲再寻一处,便被余清音唤住,“谢林哥,不若你到这处来。此处水浅,亦还可以再坐几人。” 谢林抬眸望去,只见余清音右手边还坐着谢如星。 思量片刻,行至余清音左手边隔着几步的距离,放下小马扎,正准备垂钓呢。 那厢谢如星哈哈大笑着提桶跑路了,徒留二人在一块。 谢云华见此噗嗤一笑,小声道:“看来,是不能指望他俩能钓上鱼了。” 谢如星将钓具往她大姐旁的地上一放,看着那两个快成木头的人。 双手叉着细腰大声打趣道:“我喜欢吃甜的,来日谢林哥记得喜糖给我包最大份的。” 许久才传来谢林有些结巴的声音,“少,少不了你的。” 惹得众人又是一阵大笑,谢秀扶额,她哥怼她的时候嘴皮子不是挺利索的,这会怎么跟愣头驴一样。 谢如星笑弯了腰,半蹲在地上,突然一只白皙的小手伸过来,上面还有个小油纸包。 “莲子糖。”谢玉衡微微偏头,示意她收下。 从谢如星的角度看去,太阳就在红衣小公子的脑后,如同佛家的大光相一般。 谢如星嘻嘻笑着双手接过,“谢谢家主,等我钓上鱼来定第一个烤了给家主吃。” 谢玉衡只笑着说好,便与谢如月说起生意上的事来。 谢如星拾一枚莲子糖放入口中,明明是很清淡的甜,她却觉得甜到了心里。 不记得是几岁的事了,隐约记得用大堂哥喝完糖水的碗,用水再冲一遍便觉得已是人间幸事。 一约莫五十岁上下的妇人,带着一个女孩在不远处地头劳作。 谢大妮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微眯起浑浊的老眼,眺望着溪边朝气蓬勃的少男少女们。 而后,极为嫌弃地撇撇嘴,对着认真挥舞着小锄头的外孙女谆谆教诲, “我告诉你啊,万不可学那谢如月三姐妹。” “没爹没娘的小蹄子,那等打趣男人的话也说得出口,真是不知廉耻,难怪一把年纪了还嫁不出去。” 听着她的声音,林金花心中几乎是立刻就生出一股郁气,胸口闷闷的堵得慌,只默默锄着地,道:“知道了。” “嘿,我跟你说话呢,你这是什么态度。” 谢大妮把锄头往地头一扔,两步上前抓着林金花的头发,强迫其抬起头来。 看着光滑的脸蛋,谢大妮老眼中划过一丝嫉妒,抬手啪啪就给了她几个响亮的耳光。 “小贱蹄子,跟你那娘一样是个娼妇,摆着这样一张脸想要勾引谁呢?” “难不成打算勾引江陵侯,也不撒泼尿照照自己配不配。”谢大妮hetui——往林金花脸上吐了一口浓痰。 林金花鼻子里喷出一股热气,面带嘲讽地浅笑了下,任由谢大妮抓着她的头发,也不做任何反抗。 以前也解释过,却得到外祖母更重的毒打,老女人就是看她不爽故意挑刺。 见她不哭反笑,谢大妮火气噌噌往上冒,拽着林金花往地上掷去。 第132章 你这是在威胁本侯? 见林金花如破烂布玩偶一般躺在泥地里,谢大妮心中这才舒畅一些。 狞笑两声,抬腿横跨坐在小姑娘瘦削的身子上,就要左右开弓。 一支竹箭破空而来,擦着谢大妮的手背而过。 感觉手背上火辣辣的疼,谢大妮哎哟一声,忙收回手去看,只见手背上被擦破了一层皮,伤口四周正渗着鲜红的血。 鲜红的血顺着谢大妮的手背,滴落在小姑娘的唇边。 看着呆滞的谢大妮,林金花伸出粉舌舔舐掉,眼中闪着疯狂的快意,心中亦是前所未有的畅快。 “杀人了,杀人了——” 谢大妮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起身尖叫着跑到隔壁地里的男人身后。 感受到自家媳妇杀人的视线,谢弘嘴角抽了抽,为了避免晚上跪搓衣板。 抬手将谢大妮从他身后扯出,“婶子,没人要杀你。” 谢大妮双腿发着抖,捧着流血不止的手,颤抖着送到谢弘面前,“真杀人了,有人要杀我!” 谢弘努努嘴,示意她看溪边的田埂。 只见金冠高高束着马尾的一红衣小公子,站在高高的田埂上,手中正把玩着一把木制的弓。 谢云华小声给谢玉衡做着科普,“那妇人是外嫁前两年回村的,听我爹说那一脉就剩她一个了。” “嫁的丈夫是个赌徒。当年族里还去了好些人,强行让那男人写了和离书,这才带着儿子和外孙女回村。” “刚回来时人看着还挺和善的去年就这样了。” “估计晚上家去,这姑娘少不了一顿” 谢玉衡挑眉,眼见那老妇越来越近,抬手制止了谢云华继续往下说。 记恨她一人还好,谢云华尚且年轻又是女子,被这等人缠上亦够头疼一番。 “玉衡练箭术呢,真是个勤奋的好孩子。”谢大妮讪笑两声,眼珠子轱辘转着,举着流血的手欲伸到谢玉衡眼下。 旁边横飞出一石子,正落在她腕处。 谢明礼冷冽的声音传来,“什么都往江陵侯面前送,惊吓到了,你可担待得起。” 谢大妮咬牙,腕处骨头传来刺痛,她不就是想要点药钱吗,怎么就吓得着这小畜生。 谢大妮强笑着,扯了扯嘴角,“这读书人都说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我也不要多了。玉衡给一千,哦不,一万两银子药钱就可以了。” “哈?一万两?你的手是金子做的不成?” 谢如星仿若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手叉腰,一手指着谢大妮手上的伤口。 “我可是跟知意一起盘过医馆账目的,你这,五百个铜板都用不了!” 谢大妮也不吭声,就拿一双阴恻恻的老眼瞅着谢玉衡。 一万两对于这小畜生来说不过是毛毛雨,那么多钱都撒了出去,都是姓谢的给她怎么了?有了钱,她家林梓就可以再娶个媳妇,回头三年抱俩胖孙子。 许久,谢玉衡轻笑一声,侧首对许律说:“倒是难得了,竟还有人要讹我。” 许律满头黑线,略带同情地看了看老妇,上一个讹小玉衡的,被反讹了多少银子来着? 谢玉衡扬唇,抬弓在谢大妮手背伤口处又拍了拍,笑道:“你这是威胁本侯?” “嗯按大梁律辱骂本朝侯爵是怎么判来着?” 许律立马接上:“按大梁律第一百六十九条,杖一百!” “谁听到我骂你了,你们是一伙的,就可以随意污蔑平头百姓了吗?” 谢大妮老眼里划过一丝阴狠,往后退了两步,暂避开谢玉衡手中的弓。 “有!俺听到嘞,她说江陵侯的坏话。”地里,谢弘的媳妇李氏大声喊道。 林金花看着谢大妮脸上忍耐的怒意,脸上迸发出灿烂的笑。 都说谢氏家主是个极好的人,可一个小儿能坐稳江陵侯的位子,真的仅靠两次献物吗? 再看城中舆论,无一不是利江陵侯的,真不知谢大妮哪来的勇气。 谢大妮眸中闪烁,她祖父在世醉酒时,曾说过一言,可做威胁这小兔崽子之用。 她正欲开口,地间跑来一人,冲她挥手大声道:“大妮啊,你儿子被衙里的人抓了,快些去城里看看!” “什么!”谢大妮尖叫一声,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别人地里的白菜秧子,跑向那人。 “咋回事啊,我儿最是乖巧怎会被抓?会不会有什么误会?”谢大妮回头看了谢玉衡一眼。 看着回首的老妇,谢如星嗤笑一声,“莫不是她以为是家主让人给抓的。” “你少说些,别到时候真赖上家主,平生出许多麻烦。”谢如月依旧坐在她原来的位置,神色自若地钓着鱼。 将一条小溪斑放入木桶中,谢如月侧目,看向坐在地头的小姑娘。 八月她去布行查验新货的路上,偶遇过这姑娘。一人粗暴将她塞到大汉怀里,那大汉对姑娘上下其手 她当时就制止过,结果那人说,他是林金花的父亲。 后来,她询问过衙役这种事会如何判,只得一句‘未有相关律法规定不可以这样,闹到大堂之上也是清官难断家务事,多半和稀泥。’ 事关女子清誉,她也不好对外言说。 只私下赠过一些吃食、女子的小衣之类,也不过两次。 再见,小姑娘便说:小衣已被外祖母剪成碎布扔进灶炉烧了,让她别再送了,浪费了她的银子。 谢玉衡手指轻敲弓身,心中盘着等会让人去江陵城里看看,具体是个什么情况。 转身正欲将弓归还给梅行云,就见那厮已经卷起袍子,直接站在浅水里拿着自制鱼叉,刺着——‘皇帝的新鱼’。 甄酉谦见他这幅丢人的样子,咬牙道:“这鱼,你是非吃不可吗?”到底母亲看上这小子哪里,将玉容许给这么个二愣子! “不行啊,我答应了玉你妹妹要带鱼给她看的。”梅行云继续往前趟去,将一片溪水搅得浑浊不堪。 谢玉衡轻笑摇头,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傻人亦有傻福。 似未曾注意到,地间有一道视线一直注视着她。 第133章 不及我家玉衡万分之一 “诶,你这孩子叫啥来着。”谢弘搔搔头,看向地里的林金花。 谢弘道:“俺家有骡车,要不要送你去城里看看,你爹发生啥事了?” 林金花收回投放在红衣小公子身上的视线,面无表情地拾起锄头。 狠狠往土里一挖,方冷冷道:“有什么好看的,一辈子在牢里待着最好。” “你这姑娘咋一根筋呢?你外祖母不是个好的,所以你才更要和你爹关系处好才是啊,你这都快议亲的年龄了,没有娘家人” 谢弘话未说完,就被李氏抄着做农活换下来的布鞋,给了两鞋底子。“不会说话你就闭嘴。” “媳妇~”谢弘委屈,拍了拍胳膊衣服上的鞋印子。 他这不也是替那小姑娘着想嘛,村里女娃不是进谢氏书院,就是进玉昭堂作坊做活有自己的工钱。 谢大妮刚回村本也是在作坊帮忙的,后来本性暴露,加之手脚不干净就被赶了出来,连带着这孩子亦不能进。 这便是谢氏族规上的连坐规制,只要你全家还在江陵一日,在谢氏嫡支产业下做活就得遵守,否则一人不行,全家不用。 当然若你若按族规来,不搞什么幺蛾子,也少不了你的好处。 除书院便宜束修外,逢年过节都有节礼。 若是女子,三月初三上巳节,还有玉昭堂赠送的女儿节礼一份,每年可不花银子到杏林阁诊平安脉。 如怀孕,生孩子前后一个月不上,工月钱照发不误! 若是男子中秀才、举人皆有赏银,便是他日赶考入京所需费用谢家全包。 更别提因为慕谢氏书院名而来的文人,你在家门前支个小摊,卖点吃食都能赚不少。 可惜他家都是粗人,先前让他媳妇李氏去厨堂学做菜,差点给人大厨房给烧了。 他们家摆摊是行不通咯,反正自家吃的也不讲究那些个,实在吃腻歪了,就去书院食堂花上些铜板,亦能吃上一顿不错的。 是矣,当李氏从竹篮里,掏出一个黑乎乎的东西递给林金花时。 林金花神情有些许恍惚,这是个啥? “饼子,你别看它不好看”实际也不好吃 李氏不太好意思的笑了笑,又道:“可是很顶饿的。” 林金花抿了抿唇,本来疼得没有知觉的胃,不知是否因为有食物在眼前,这会又开始隐隐作痛了。 林金花沾着泥泞的双手在衣服上擦了擦,才从李氏手中接过,声音干涩道:“谢谢婶子。” 小姑娘垂眸将饼子一分为二,正欲将多的那半归还给李氏,抬头却只见李氏的背影。 热意浮上林金花的眼,她又拼命的快速眨眼,将其憋了回去涌入心头,全身都暖洋洋的。 这个村子的人都很好,好到她觉得肮脏的自己配不上。 吃完饼子林金花又一人翻起地来,看得谢如星颇为不解,嘟囔道:“她咋还做,是我直接把锄头扔咯,谁爱干谁干。” 谢如星拿树枝戳戳木桶里的鱼,也不知道那姑娘父亲犯的啥事。 若是严重咳,其实也不是,不可以大义灭亲,这样的外祖母还不如没有的好。 反正江陵现下大多数铺子都收女伙计,她可以边干活存钱,以后到书院进学个手艺干点轻松的,亦能养活自己。 谢如星正想着出神,突然传来梅行云的大笑,“哈哈哈哈,小爷叉到了。” 只见其竹制鱼叉上叉着一条——成人尾指大的小鱼。 “这么小一条,能被你插中亦算一绝活。” 什么是明夸暗损,这就是了。 可惜,梅大公子听完谢如星的话,认可地点点头,“我也觉得,小爷简直太酷了。” 众人:“” 谢玉衡嘴角勾起一抹笑,笑意却不达眼底。心中思量着如何把谢大妮送走,这性子留在村里迟早是个祸害。 便向谢云华打探起其详细的来源,谢明礼见此将她鱼竿拿了过去,一人顾两竿。 “一开始是到谢虎他娘那哭诉,她在夫家过得如何如何惨。” 谢云华顿了一下接着道:“大家伙都知道的,红梅婶子一直都是个热心肠,又有几分侠义在身上。” “加之谢大妮最初表现得确实温良又无害,就”谢云华叹气一声,请神容易,送神难。 谢秀插嘴道:“我听祖母说,那位当年似乎不是正经出嫁的。具体我亦不是很清楚,祖母说不让这些事,脏了我们小辈的耳。” 谢玉衡一脸沉思,不是正经出嫁?那便是为人妾室后来扶正,又或者私奔? 回头让人去谢大妮前夫家瞧瞧,她不介意送老不羞的正经出嫁一次。 赌徒配泼妇,天造地设的一对。该锁死,怎能分开呢。 “几位妹妹还有小玉衡,且过来烤鱼。鱼都钓够了,再钓该支个摊子去卖了。” 谢竹青在不远处唤道,少年郎们已生起了火,鱼也剖腹洗净。 待围坐一起,每人手上分得一条鱼自个烤。 秋钓不就图个野趣,想吃现成的烤鱼,不如直接到酒楼饭馆更快些。 看着众人的大鱼,又对比下自己不够塞牙缝的小鱼。梅行云吸吸鼻子,怎的一个凄凄惨惨戚戚。 还是甄酉谦看过不去他这傻样,分一鱼予他,得到梅行云连珠炮似的一通马屁。 看着梅行云直接拿着伸到火堆中,谢明礼笑着帮小妹的鱼位置调动了一下,方温声提醒道: “用火的热度炙烤,而非用火苗舔舐。那般鱼未熟,树枝便要被烧断了。” “嗷嗷,原来是这样的吗?”梅行云依葫芦画瓢,然后对着青衣男子满脸崇拜道: “谢大哥懂得好多啊,文武双全,算学亦会,食亦精晓。” “不及我家玉衡万分之一。”谢明礼垂眸,温柔地摸摸小家伙的头。 梅行云噘嘴,谢大哥简直就是一个秀弟狂魔。悄悄倾斜身子靠近甄酉谦,正想悄声同他说牙酸。 被甄酉谦误以为他也想摸摸头,直接无情铁手推开了。真是的多大人了,不看看自己和江陵侯差多少岁。 人家大哥摸小弟头是温馨美好,他摸梅行云,呵呵呵呵他怕忍不住把这厮头给拧下来当球踢。 第134章 征兵 梅行云就着甄酉谦的力道,直接躺倒在地,双手枕在脑后看蓝天白云悠悠。 微侧目就见一穿着破烂的姑娘,扛着两把锄头走在田埂上。 梅行云微眯起狭长的眼,这位便是江陵侯他们谈论的,那老不死的的外孙女。 梅行云轻啧一声,这瘦的,他家洒扫丫头都比这健壮。 梅大公子一个起身,直接将甄酉谦给他的那条大鱼从火堆旁取下,回身道:“喂,那丫头,那边扛锄头的姑娘等一下。” 待梅行云唤了两次,林金花才疑惑抬眸,就见一着水纹绿衣衫男子手中拿着一条有些漆黑的鱼。 梅行云清了清嗓子,斟酌着用词,“这,这鱼钓多了,送你。” 谢玉衡扫了一眼,那条用细竹枝串起来的小鱼,嗯,实在太多了。 林金花明显感到周围地头里的 人视线,只淡淡道:“多谢好意,不用了。”便直接扛着锄头,快步走了。 梅行云目送她离去的背影,挠挠头颇为不解,他也没表现出施舍的意思啊,咋还是走了。 郁闷坐回火堆,衣摆沾染上尘土也没心情拍拍,像个打架输了的楞头鹅。 谢玉衡眸中倒映着摇曳的火光,“出于善意的鲁莽之行,也许反而害人。” “啊?”梅行云迷茫抬头,拿着树枝的手指指尖微微泛白,“不就送条鱼吗?她不也没收,能有啥的。” 谢玉衡不语,谢云华接着往下道:“听闻梅大公子家庭简单,许是不知于女子而言,名声是极重要的。” “先前那姑娘已被其外祖母泼了一份脏水,而今你再赠鱼,外人怎知公子‘至纯至善’的本性,只会当是那姑娘” 余下的话谢云华未言尽,众人都已知晓。 咔嚓一声,梅行云手中树枝一断为二,张大了嘴巴,道:“那咋办啊?你们刚刚怎么不制止我啊。” 梅行云又偷偷去看甄酉谦,总不能把那姑娘给纳了?谁家好人公子哥正妻未过门,便先纳了妾。 他爹娘,加上甄酉谦不得一起把他打死,梅行云打了个冷战,离火堆更近了些。 甄酉谦眼皮都没动一下,凉凉道:“谁是你肚子里的蛔虫不成?你都已经喊出来了,再制止有用吗?亡羊补牢,为时已晚。” 许久,谢如月才幽幽叹息一声,“她不是那种在意流言蜚语的性子,亦不会寻了短见,只是梅大公子可能会被谢大妮盯上。” 梅行云才舒了一口气,拍了拍胸脯,道:“那没事,大不了我就在家哪也不去,她总不能爬墙进去堵我。” “八月在临沅谢府时,也不知是谁,在府呆了不过三日,就给令堂写了厚厚一沓家书。” 一边说着,谢竹书一边比划了一个离谱的厚度,众人忍俊不禁。 “江陵侯——” 远处一个小人影,以手做喇叭状向这边喊道。 众人纷纷望去,只瞧见那人着了一身官袍,脸却是一点也看不清。 所幸,那人亦只是确认一下,这群人里有没有谢玉衡。见有人起身挥手,便上了马直往这处来。 待到近前,胡金荣翻身下马,快步到谢玉衡面前,见了礼,方喘着气道:“朝廷征兵,战事将起。” 说着递给谢玉衡一张纸,“告示已贴,这是小的抄录下来的摹本。” 众人皆是一惊,收敛了玩乐的心思,聚拢到谢玉衡身后一起去看那纸。 ‘奉皇上之命,宣告天下现急需征集英勇善战之士,组雄师御外敌。’ ‘今招募壮丁,龄十六至四十之间,身强体壮,有勇有谋,立志报国者,均可报名应征。’ 谢云华占据最佳位置,因着她是姑娘家,其他男子亦不好太凑近。 只能在后边拼命踮起脚尖,谢竹青和甄酉谦直接将除谢玉衡外,最小的许律扛了起来,让他念出来。 “我军优待英勇士兵,凡应征者每月一两白银薪俸,且可领功行赏,但战场上生死难料,若有畏惧者,请勿来应征。” 梅行云嘴角抽搐,“这谁写的征军告示,整挺好。” 哪个正常男儿受得起这样的激将法,怕?那就不是男人! 要不是他家就他一个独苗苗,他都想投笔从戎! “凡我大梁子民,均有护国守土之责;当以身许国,奋勇争先,愿天下壮士,踊跃应征,共筑大梁辉煌!” “敬请天下百姓,互相转告,共宣此令!” 久久的沉默后,谢玉衡将纸张递给他人,同胡金荣话道:“不过是送个告示摹本,胡典史差下面人来送便是。” “闲着也是闲着,不碍事的,出来骑骑马还能锻炼身体。”胡金荣打着哈哈。 典史掌缉捕、监狱怎么可能闲,尤其是江陵城扩大之后,这四方游人多了,那偷鸡摸狗之人亦是与日俱增,又临近治所交接更是忙得不可开交。 不过,他胡金荣从一个小衙役爬到典史,靠的不就是有啥消息,第一时间给江陵侯送来。 这关系近了嘛,上级自然也会提拔你,反正只是一未入流的佐杂官,谁做不是做。 谢玉衡也不过是客气寒暄,胡金荣的心思她亦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听他如此答复,笑了笑,“适听农作的村民闲谈,听闻今日衙内抓了一清河村的人?” 胡金荣微愣,思索片刻,点了点头道:“确有一人,是个牧猪奴。从赌场里出来,抢了一双身子妇人发间的银簪。” 胡金荣小心打量着谢玉衡的神色,心中揣度,江陵侯是认识这人?莫不是要保?但治所交接在即,恐怕有点难。 如此想着,便也斟酌着言语问了出来。谢玉衡轻轻摇头,道:“不必,按律办事。” 许律勾着谢竹书的肩膀,笑嘻嘻道:“按大梁律法,这白日抢夺,形同强盗。杖一百,流三千里。” “既是双身子妇人,若伤了人便还要罪加一等,斩首亦无不可。” 胡金荣震惊地目光落在许律身上,“早闻江陵侯身边有一士子,精通大梁律法,可倒背如流,想来就是这位公子。” 第135章 谢家小懒猫 许律强压下嘴角的笑,摆摆手装作毫不在意道:“过誉了,都是瞎传的,大梁律法那么多哪能倒背如流。” 胡金荣摸了摸胡子,也不拆穿少年人的小骄傲。他儿子能有这脑子,别说暗自窃喜。 他都能拿个锣天天上街去敲,恨不得嚷嚷的全天下人都知道。 可惜,他那儿子!不想了,来气! “那小的先回城里了,随时欢迎江陵侯,差人指导卑职为官上的不足。” 胡金荣拱手辞别,披着暮色霞光又往江陵城而去。 谢林长叹道:“胡典史这说话的门道,真是绝了。” 什么指导不足,分明是有啥吩咐您派人来说一声就成。 “谢林哥亦不差。”余清音小声道。 二人相视一眼,又迅速转开头悄悄红了耳垂。 看得梅行云牙又酸了,他又不能天天给玉容递帖子。 甄酉谦也是的,出来玩也不知道带着玉容妹妹一起。思及此,梅行云幽怨地瞥了大舅哥一眼。 甄酉谦还在思考征兵之事,朝廷打仗有的东西物价恐将涨,他得回城中同父亲商议。 便也向谢玉衡提出告别之意,顺便将意犹未尽的二傻子梅行云一起提走了。 暮色起,秋风扬,想来北方的草场已枯黄。 翌日,清河村,卯正。 太阳还未完全升起,天空中弥漫着一层雾气。 远处山峦若隐若现,像是一幅水墨画。近处的田野、花木、田野都被薄雾笼罩,仿佛披上了一层绫纱。 村民们早早就起来忙碌,挑着箩筐老牛作伴,身影在雾气中时隐时现。 不住谢氏书院的学子们,手里提着在村中小摊上买的,还冒热气着的早食,小跑向书院方向。 昨日休沐,今日一个个便都起床困难。 加之天气日渐寒凉,仿佛与床被是多年的老伴,每日晨醒,都要好好耳鬓厮磨一番方依依惜别。 素来贪睡的谢家小懒猫,今儿却是起了个大早。 屋内红泥小火炉上煮着地黄馎饦汤,还只是微微冒着热气。 窗下探入一枝广寒仙,窥探正于黄花梨木榻上在对弈的二人,乃司远道和谢明礼。 谢玉衡捧着一碗栗米粥在旁,迷蒙着眼,仿佛随时都能睡去。 司远道落下一子,点点她的额头,打趣道:“还说要早点去翰林院熬资历呢,我看你这小家伙,每日早卯都更呛。” 谢明礼亦是轻笑,温声道:“若是困,便再去睡会儿。” 谢玉衡摇头打了个哈欠,泪眼朦胧的。 放下碗,下了榻,出去打了一套八段锦。带着微微的寒意再入内,已是精神抖擞的模样。 常禾替她另盛了一碗地黄馎饦,提醒道:“小心烫。” 此乃药膳的一种,养气补血。 只是味道嘛,谢玉衡苦着一张小脸,苦,太苦了! 司远道哈哈一笑,抚着山羊胡子乐呵呵道:“上京中的小娃,每年都食几次地黄馎饦,去虫积养气血。” 来自师父沉重的爱,谢玉衡欲哭无泪,她直接吃宝塔糖不香吗? 三人下棋的下棋,吃苦的吃苦,不时议论着征兵之事。 待吃完一碗地黄馎饦,谢玉衡感觉都快去见先祖谢谦了。 幽幽开了口:“上次于东兴镇葫芦谷,我听长公主身边的侍女说,废帝半数家产落入单于之手,月前东匈奴还南下屠城。” “匈奴人可是会大举南下?” 谢明礼落下一子,剑眉微蹙。如若此般,只怕春闱会改期,更遥遥无期也。 司远道老眼紧盯着棋盘,不急不缓道:“现在的匈奴单于,亦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头子。现下他手中有钱,还大举南下作甚。” “打仗哪有不死人的?不过做样子给某人看罢了,欲图剩余之财。” “发兵亦是三个台吉带兵出征。三人非一母所出,又怎会用尽全力攻打大梁。若是另外两个趁机夺权,岂不白白替他人做了嫁衣。” 谢玉衡把玩着二人的棋子,沉思片刻道:“而今只看老单于还能活多久,若新单于继位稳固后,恐就是大举南下之时。” 新官上任三把火,新君亦是如此。 楚珩当年不立即烧,那是国库空虚实在没钱,穷得叮当响了。若大梁人力财力皆能再战,大军早就追到匈奴境内把楚天辰砍了喂狗。 司远道看着耀眼的小弟子,笑抚长须,道:“幸得谢家神仙子,识番外之薯。” “而今我大梁子民只要勤快些的便饿不死,那白糖,在扬州一带亦是卖得极好,才得现能以禄征兵。” “咳咳咳”谢玉衡脸颊微烫,虽平日里亦有人以神仙子唤她。 但从先生嘴里说出来,总觉得怪怪的怪不好意思的。 见小家伙呛到,谢明礼笑着替她斟上一杯茶。“可不是,往年朝廷征兵那都是强制的,不去便得交上许多银子。” 说着谢明礼嘴角的笑却是缓缓垂了下去,谢玉衡亦是,兄妹二人齐齐叹气一声。 父亲(二叔),可惜,可叹! 司远道却跟没事人一样,眼里划过老狐狸才能看懂的光芒。捻了块芝麻绿豆糕,细细尝之。 忽一人打帘而入,小厮拱手见礼后道:“昨日谢大妮之子,于城中抢夺双身子妇人发间银簪,被好心人送至医馆。” “今日卯时,那妇人被谢大妮气得血崩,待吴大夫带人赶到时,已经没了气息,一尸两命。” “现下,谢大妮正在妇人身去的门口大闹,说是”小厮有些吞吐,不敢去看谢玉衡。 最终心一横,眼一闭,道:“说是江陵侯的祖母。” “放他娘的狗屁!”门外传来一声怒喝。 要不是手里拿着的是,给小乖孙女做的新中衣,柳氏都能直接给撕咯。 谢明礼忙下榻出了门,将柳氏迎进来,安抚着其怒气。 有女眷,虽相识多年,司远道却也还是不好继续待在这。 只说是有解决不了的地方记得去找他,便带着常禾出了谢玉衡的院子。 这等谢氏族内之事,他不方便出面,亦相信小弟子的脑瓜子。 再不济,不还有个谢明礼,谢庭江,谢家老太太也是个厉害的嘛。 第136章 谢明礼应该在车顶 谢明礼捧上一盏温热的秋茶,放到柳氏身侧的案几上。 “不过泼妇尔,何以气坏了咱江陵谢氏书院的柳监院。”谢玉衡小手轻轻拍抚着柳氏的手背。 柳氏反握住她的小手,满眼的忧虑,问道:“什么时候了,你这小家伙莫要嘴贫,这可会给你带来什么不好的影响啊?” 本来女扮男装入仕已够老太太忧心的了,但她家玉衡是有大志向的。 乃九天玄女下凡来拯救人间的,这万一有啥污点,对功德飞升可有什么影响啊? “最多被御史参个治家御下不严,具体还得去城里看看,到底是个什么情况。”谢玉衡嘴角噙着一抹笑,笑不达眼底。 谢大妮这泼妇,蛮不讲理有之,重男轻女有之 你说她存了心,故意把人给气死,她更倾向于有人设局故意为之。 她儿子还在牢里,怎有闲心去找那孕妇的不是,脑有深疾而不自知,欲一同医治? 谢玉衡侧首,吩咐小厮:“去请太叔公来。” 帘动,谢玉衡轻阖上眼,一盘棋局浮现于眼前。 黑白二子,象征日月、阴阳、昼夜。四方的棋盘,圆形的棋子,象征着天圆地方。 她持白子,黑子落棋第一手——下天元。 直到小厮轻唤一声,“小公子,太叔公到了。” 谢玉衡方从棋局中抽神回身,眸中闪过一丝冷意。 车轮滚滚向前,在道路上留下一道道车辙,秋风拂帷,露出谢玉衡白皙如玉的小脸。 谢玉衡车队后边,一辆马车鬼鬼祟祟。谢庭海收回探出的头,疑惑道:“咱们怎么不和小玉衡一道,这般尾随不是君子所为。” “小玉衡明年春闱,若是留下,以后少不了要面对朝堂里那些老狐狸。便是有司大人和明礼在侧,总不能时时护着,想来司大人亦是此意。” “而今在江陵城内,亦算得上是自个的地盘,给小家伙用来练手正合适。” 谢庭江说得头头是道,如果忽略其宽袖下微微收紧的手指,倒真像个放任孩子历练的无情长辈。 “二弟说得在理,但是咱所为确实非君子,啊——媳妇你干嘛掐我。” 谢庭海陡然挺直了脊梁,声音亦变了调。 看着对面钱氏和谢庭海闹腾,孟氏葱白似的手指执着湖色绸绣手帕,掩在唇边,露出一双微弯的丹凤眼悄悄打趣某人。 明明心里担心得不行,还要装得一本正经的模样。 谢庭江耳垂微烫,轻咳一声。借着宽袖的遮挡,宽大而温暖修长的手,包裹住女子的纤纤玉手,轻轻捏了捏,夫人不也一样。 正襟危坐的谢明礼:“” 他觉得他应该在车顶,而不是在车里。 谢明礼以手掩唇清了清嗓子,轻声道:“我去前室,同穆泽一起赶车。” “那不行,被小玉衡发现咋办。”谢庭海一把又把大儿子给按了回去。 谢明礼扶额头疼,以妹妹的脑子和容时的武力,该早就发现了。 确也如此,早在最初容时便已禀告于谢玉衡,说是大公子的长随穆泽赶着马车在后边。 更别提谢庭海那一声惊飞林中山雀的尖叫,不知道才有鬼了。 马车摇摇晃晃驶过东城门,一路不时有百姓驻足见礼。 江陵城平康坊内,谢大妮的心情亦如竹筒里的水,晃晃荡荡。她现在是又害怕又忧心,还有一点暗爽。 “苍天大老爷啊,我就说了那么一句,谁知道她能气得血崩了。” 谢大妮赖在医馆门前的额青石板地上,短粗的手指在地上拍打,啪啪作响。 斜角里一个被差役拦住不能上前的妇人,高鼻深目,双目赤红死死盯着谢大妮,恨不能食她肉喝她的血。 妇人沙哑着嗓子嘶吼道:“你不是女子吗?你没生过孩子吗?你不知动了胎气的妇人需得静养吗?!” 谢大妮被她的模样吓得往后缩了缩,却还是嘴硬:“这要不是她自个心里有鬼,谁还能把她给活活气死了。” “再说了,咱村里的媳妇哪有你们羌人娇气,便是怀胎九月亦挺着大肚子下田干农活。” 周围好事的坊间乡里议论纷纷,但此时已日上三竿,还未到店里做活的,不是家里有点小钱,或是老人,便是那等游手好闲之辈。 零星还有些住在附近客栈的游子,听闻是江陵侯的祖母在此,亦是过来凑一份热闹。 “年初谢氏书院启学时,我远远瞧过柳监院,也不长她这寒碜样啊,这八成是冒充的。” “这可说不准,谁有胆量冒充江陵侯的祖母啊,我看这气势十有八九就是!” 一文人打扮的学子闻言嘴角抽搐,抬眸去看那说话的人,果不其然吊儿郎当的模样,一看就不是啥好人。 便是他这等游历四方之人,从未见过江陵侯之祖母。 单看这老妇的说话做事,亦知绝无可能,他断是不信大梁的麒麟童子祖母会是此般模样。 议论声不绝于耳。 唯有一老者杵着拐杖,同情看着那双目赤红的妇人,摇头叹气道: “唉,老头子也算是看着她们娘俩长大的。可怜见的,平日里也算极好的人,坊间谁有麻烦事都帮着搭把手。” “早些年西羌部落亦算是大梁的地界,废帝在位时图长生不老之术,连失数城,本是异地商人,而今却成了异族非我邦人。” 有老者开了口子,顿时又有人街声应道:“可不是,叶希丫头年初才嫁了个好人家,这才过几天好日子啊?” “男人去东兴镇走趟镖没了,想着有个遗腹子以后长大能撑起门楣,亦能勉强过活。这下好,全去了,就留下个老母,造孽啊。” 听着坊间乡亲纷纷开始同情那妇人,谢大妮也是慌了,怀里如同揣了一只上蹿下跳的老鼠,将心鼓敲得砰砰作响。 她家中无马无驴的,出行全靠双腿昨日临关城门前才进的城。 因着出来得匆忙,没带户籍也住不了客栈,又怕被夜里巡逻的差役发现,给抓到牢里去。 就近寻了个坊,踩着坊墙便爬了进来。角落里蜷缩着过了一夜,还未去打听她儿被关在哪。便听几个药童议论: 第137章 谢氏族规第一条是何? ‘昨儿一跛脚男子赌红了眼,出了赌场,把一双身子年轻妇人的银簪抢了做赌资。 现下,人经过大夫一夜施针抢救,正在他们医馆内躺着,母子平安好生养着来年定能抱个大胖小子。’ 跛脚赌钱,谢大妮一听可不就是她儿。可怜她儿被关在牢里,这赔钱货竟还能抱胖孙子。 便恶向胆边生,一路尾随药童来到医馆门前,大喊一句:“不要脸的狐媚子勾引她儿,肚子里揣的也不知是谁的野种。” 谁知没一会儿传出那年轻妇人血流不止,有血崩之相。 医馆的大夫忙差药童去杏林阁去请吴大夫来,待吴大夫赶来时,年轻妇人已没了气息,听说里面血流了一地,一尸两命! 心中的老鼠上窜下跳得厉害,似要把心鼓捶烂方休。谢大妮后背浸出的冷汗湿了衣裳,秋风一吹只觉全身发着凉。 忽闻,坊外一阵嘈杂之声,隐约听见有人见礼,原是江陵侯亲临。 谢大妮如死灰复燃,身上暖意回笼,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爬起来,冲着那羌人啐了一口唾沫,“也不看看是谁的地界,一个羌人也敢在大梁的地界撒起野来。” 又对差役颐指气使,“还不快把我儿放了,就是你们昨抓的那个,江陵侯的叔叔你们得罪得起吗?” 年轻的差役被气得脸红脖子粗,典史昨儿夜里去津乡那边查一宗杀人案去了,现在还没回来。 小伙子握刀的手微微颤抖,低声问班头,“等会儿江陵侯来了,咱真要把人给放了吗?” 班头淡定的磕着坊间乡里给的南瓜子,眼皮都没掀一下,“急啥,先去见江陵侯。” 拍掉手中的壳屑,班头又伸了个懒腰。 年轻人啊,还是得多历练。 就这老太婆能是江陵侯的亲祖母,他把衙前两石狮子给啃咯。 对于这种有近距离接触江陵侯的机会,坊间顿时沸腾了起来,还有那怀着孕的妇人,追着谢玉衡马车外的木框一顿摸,嘴里不时发出咯咯的笑声。 令谢家的护院看得头皮发麻,此人怕不是魔怔得了阳狂病。 正欲邀妇人旁边一点莫追车而行,避免误伤。谁知那妇人又自己走了,真是令人摸不着头脑。 待马车停稳,谢大妮挤开人墙,大声哀嚎道:“玉衡啊,你可算是来了,这些刁民是一点也不把咱谢家放在眼里啊!” 嘴上是这么说,实然谢大妮自己心里亦没底。都说江陵侯护短,她也没见过啊,况且昨儿还把这小兔崽子得罪了。 不过亦没关系,她祖父是上上一任谢氏族长,曾言谢氏先祖不能被外人知晓。 她小时候也悄悄偷祖父的钥匙,见祠堂看过,先祖的排位确实无名只有一个姓。 如果,这小兔崽子不肯帮她,也休怪她翻脸不认人。 为首的马车内静悄悄,无人应答,围观众人亦是闭嘴不敢言,只睁大了眼睛,生怕错过一个细节。 却见后边马车上下来一个麻利的中年妇人,几步上前,抬手就给了谢大妮一个大嘴巴子,将谢大妮打得一个趔趄,向一旁倒去。 旁边是个老汉,见状忙挤着他人往一边躲避开去,于是谢大妮被打了一大嘴巴子后,扑通一声摔倒在地。 那麻利的中年妇人厉眼扫过谢大妮,呵道:“谁和你是一个谢家,一个及笄之年未到,便与货郎淫奔的无颜之徒。” “族里怜惜你所托非人,将你接回。你就是这般恩强仇报的?” 一番话,点明了谢大妮的身份。 顿时,围观之人打量的目光流连在谢大妮身上,别提还有那不忌口的老无赖。 谢大妮面红耳赤,犹如被人扒光了衣服扔在大街上示众。 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气得浑身发抖,“你又是哪根葱,能代表谢氏说话。” “我的侍女,何不能代我言?”后边马车里传来柳氏的声音。 原来这中年妇人名唤木槿。 是谢玉衡为柳氏精挑细选的婢女,能识字,亦略通晓医术,最重要的武力杠杠的,平日里在江陵城绝对够用。 那麻利妇人转身正欲去伺候柳氏下马车,谢大妮就嚎叫着冲其后背扑了过去。 “不过是一个伺候人的下贱胚子,烂嘴的蹄子,我撕烂你的嘴!” 谢大妮方只走了两步,就被容时的剑拦住了去路。 容时冷瞥她一眼,厉声斥道:“江陵侯面前,岂容你放肆!” 立马有两个孔武有力的护院上前,一左一右架住其胳膊,令她不得动弹。 一盏茶吃罢,车帘微动,一只白皙的手伸出,而后是麒麟织锦纹皮护腕,待元青朝靴踏出。 只闻扑通一声,谢大妮被容时从后方踹腘窝,正跪在谢玉衡马车面前。 有离得近的分明瞧见了那地竟都有些裂开,谢大妮亦是疼得龇牙咧嘴,膝盖处隐有鲜红渗出。 围观之人只觉得自己的膝盖,亦隐隐作痛起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高呼:“见过江陵侯,侯爷万安!” 一个接着一个,跪成了一片。 众人垂首,看着自己眼前的一方小天地。久久未闻江陵侯的声音,不由心生疑惑。 有胆子大的悄悄抬眸去看,只见红衣玉面的小公子,立于马车前室俯视众生。 白皙得过分的手中持着一根漆黑发亮的蛇鞭,尾端缠绕在指间。谢玉衡笑问谢大妮:“谢氏族规第一条是何?” 明明是笑着的,却令谢大妮遍体生寒。可这谢氏族规,她哪晓得是什么?隐约记得是有人同她说过。 可这玩意又不能吃又不能喝,更不能变出银子来,记它作甚? 见谢大妮满脸茫然之色,众人心中亦是疑惑,皆闻谢氏一族待遇甚高。 普通人家的女娃子削尖了脑袋往里面嫁,便是那等城中小康之家,亦是不乏有嫁女者。 更有甄家这般的,家中儿子多得可做一支蹴鞠队伍的,老爷子直言给谢云华瞧上哪个,做上门女婿亦是使得。 谢玉衡轻笑一声,打了个手势。八十高龄的谢越忠老爷子,花白了头发,迈着稳健的步伐自人群中走出。 第138章 吾家有主初长成 谢越忠对着红衣小公子一拱手,摸着花白的须子,瞪视一眼谢大妮。 朗声道:“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谢氏族规第一条,不敬家主者,鞭二十。” 以前的谢氏族规,自是没有这条的。 乃谢玉衡接任后,众长者商议加上去的,毕竟家主尚且年幼,难免有些老不羞的,不要脸以辈分压人。 “我,我哪有不敬家主,我对家主的敬重之心明月可鉴!” 谢大妮疼得双腿颤动,扯着嗓子大声叫屈。因旁边有把明晃晃的剑,却也不敢多动一下。 谢玉衡唇角一勾,方才衙役班头从另一边车窗,递进一折成小块的纸。 将事情来龙去脉告知于她,现下已八成确定这就是一个局。 好在,谢大妮是个脑瓜子不太灵光的。 “尔昨日口出诳语,吾小惩于尔。不过手背擦破了些皮,便寻吾要一万两银子药钱。这,如何算得上敬?” 谢玉衡此话一出,周围顿时响起一片吸气声。“我滴个乖乖,一万两,她的手莫不是琉璃瓦做的!” “我二堂弟在许家酒楼做活,一月才能有三贯大钱,一万两这晚上睡觉都能睡在钱堆上了。” 有小儿掰着手指头,细细算着:“我家卖豆腐一块豆腐一文钱,一板豆腐三十文,呃这得卖多少豆腐才有一万两啊?” 旁边一老妇,伸手拍了拍他不太聪明的脑瓜子,“叫你念书,偏要去喂猪。” “你只要晓得卖一辈子豆腐都卖不了一万两银子,就得了。” “婶子你这话不能这样说。只要铁蛋从现在起每日晨起卖三十板豆腐,也就三十多年就可以卖够一万两了。”另一边,吊儿郎当的年轻人小声插话道。 老妇眼皮跳了跳,正想开口呵斥这二流子莫要带歪她的大孙子,就闻前头传来啪一声巨响,随后是女人凄厉的惨叫。 悄悄抬眸望去,就见荆州麒麟子手中蛇鞭正滴着血,脸上挂着同谢大公子如出一辙的温和笑意,却让人瞧得遍体生寒。 老妇不自觉打了个哆嗦,忙微侧身子想要去捂住自己孙儿的眼。却发现那二流子年轻人,用一方洗得泛白的手绢,盖在了铁蛋头上。 “诗经有云:邦畿千里,惟民所止。又云:缗蛮黄鸟,止于丘偶。于止,知其所止,可以人不如鸟乎!” “此不仁不义,不善不慈者,枉为我谢氏女。今日本侯亲正家风,凡我谢氏子孙皆应洁身自好,修身正心齐家。” 还略显稚嫩的声音,回荡在在场每一个人心头 随谢玉衡一起入江陵城的谢氏村民,各家代表人出列拱手齐声道:“谨遵家主教诲!” 其中当属年轻一辈,几乎是吼出来的。眼底难藏的雀跃之色,心中仿佛被点燃了一团熊熊燃烧的火。 家主尚年幼,又忙举业,只过问族中重要之事。 平日里族人之间那些鸡皮蒜毛的事,亦不便拿去叨扰家主,主要还是几位德高望重的长辈出面调解。 谁懂啊!看着他们推举出来的家主一点点长大,一点点变成大人模样。 队伍中的谢远山吸了吸鼻子,他好像突然懂了,为何明礼哥总是看两个弟弟笑。 吾家有主初长成! 秋日清晨的阳光,透过云层撒在江陵城的空气中,形成了一道道斑驳的光束。 光束交织在一起,形成巨大的光环,正好将那马车上小小的人儿笼罩在其中。 如同功德圆满,就要羽化飞天的仙尊一般。 在谢氏其他族人眼里,谢玉衡是神仙子,是带领谢氏一族往上走的希望。 可在谢大妮眼里,他是厉鬼,是要夺她命的活阎王,没有人比她更清楚那一鞭有多重。 “不不,你不能!谢氏先祖唔唔。” 谢大妮正欲开口以先祖之事威胁,就被容时用手帕堵住了嘴巴。 谢玉衡微微挑眉,后世电视剧看得多了。这等用刑时当然要堵嘴,要不然爆出点什么劲爆之事,或者凭空捏造点什么,她岂不是白忙活了! 谢玉衡款步下了马车,亲自将最近一位老者从地上扶起。温声道:“倒是玉衡气昏了头,忘记诸位依旧跪在地上,且快快请起。” 待众人起身后,又是对着百姓们一拱手道:“劳诸位带小孩的先行回避一二,莫要惊吓住了,恐夜晚生了梦魇。” 先前替铁蛋盖手绢的二流子年轻人,双手环臂靠在沿街朱柱上。 只觉江陵侯有趣得很,自己都是个小娃娃,还要别的小娃娃回避。 对了,他一开始来这干嘛来着? 年轻人不解地挠挠头,在发间找出一个虱子,直接掐死,在指尖留下朱红的血迹。 血,顺着谢大妮身子不要钱的往下淌,就连屠n代的老屠夫亦别过眼去,不敢细看。 他们杀猪的,讲究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主打一个快刀斩肥猪! 谢玉衡面色如常,每次落鞭,必深见骨,皮肉翻飞。 女子立世本难,谢大妮亦是活了五十多岁的人了,不可能不明白这个道理。 坊外茶楼,一老者凭栏抚须长叹:“有慈天下之怀,亦有无情惩恶之手腕。司近舟好福气啊,得此麒麟子传承衣钵。” “也是赶巧的师徒缘,那段时间司大人闹着要辞官,可不就指给江陵侯做先生。”长随打扮的人手捧一件鹤氅,欲为老者披上。 “楼高风大,大人且注意身子。” 老者摆手道:“不用了,那妇人夫家那边可处理妥当。” “已处理妥当,着人看着呢。”长随恭敬作答。 “那便走,并州战事将启,也该回上京了。”老者最后远眺那红衣小少年一眼,拍栏转身离去。 跌履带上悬挂着武德司的腰牌,随老者走动间微微晃动,在阳光的折射下发出亮眼的光芒。 楚珩登基后,废东西二厂锦衣卫。 明面上没有任何可监督百官的机构,暗地里却有武德司代为执事,只不过行事风格,与废帝手下的锦衣卫大有不同,皆以人为本。 第139章 女仵作赵栀 先前长公主楚蓁,能闻谢山言,便猜定其中定有乾坤。亦是得知武德司的消息。 ‘荆州锦衣卫余部秘密活动,尚未知其踪迹。’ 至于谢玉衡为何指使谢山去澧县雇人,则被楚蓁归结于,神童的脑瓜子就是好使! 如那千年前的卧龙先生一般神机妙算!此般人物自有一番脾性,定当好生哄着,令其为大梁效劳! 二十鞭完,谢大妮已如烂泥一般昏倒在地上。 周围尚在围观看戏之人,皆面带惧色望着那红衣玉面小公子。 江陵城上至八十岁老人,下至牙牙学语的幼童,皆知谢家神仙子机智过人,为人和善亲民。 而今方知,其不止是江陵城百姓们所爱护的孩童,亦是真真正正的一方侯爵。 吾城有神仙子,已初见其光芒! 有老童生蹒跚着步伐,抚着老旧的牌坊门,迷蒙着泪眼仰天长叹:“天佑我大梁,天佑我江陵啊!” 假以时日,谢江陵的名声必传遍四海八荒。他作为土生土长的江陵人,如何能不欣慰,如何能不骄傲啊! 未离去的孩童牵着父亲的手,不解的问:“江陵侯好凶呀,那老爷爷为何还说天佑大梁?” “嗯爹爹也不知道,不若囡囡自己去问一下老爷爷?”那男子鼓励地看着自己的女儿。 小姑娘眨着纯真的大眼睛,小跑到老童生的身边又将问题重复了一遍。 老童生答:“望往昔,历朝历代哪位名臣是慈悲佛性?” “唯二者皆有之,方成大事也,我不如江陵侯啊。” 老者摇头,今日之事他瞧得透彻,分明是有人设局要污江陵侯的名声。 若其一来便揪谢大妮口出狂言,气死双生子妇人之事,罚责鞭二十。便是坐实了谢大妮所为。 而反其道而行之,以别的错处惩戒,既撇清了干系,又震慑了围观之人。 更别提其中途还让长者携小儿回避,偏生自己又还是个小儿,无端叫人心生几分怜悯之意。 小童依旧不解其意,学着大人模样谢过之后,蹦蹦跳跳回到父亲身边。将其复述给男子。 男子笑抚她头道:“那等我家囡囡再长大些,到谢氏书院去习字便懂得了。” 小姑娘歪头应好,由男子牵着手出了坊,往主街而去。 接过容时递来的白色帕巾,谢玉衡垂眸仔细擦拭着手指,想起谢大妮先前所言,星眸危险地眯起,小声吩咐容时几句。 待将谢大妮这边的后续事宜交待妥当,便将帕巾放回容时手中,自己走向那医馆廊下高鼻深目的中年妇人。 “在下治家不严,让那赌瘾蒙心的贼子抢簪伤了令爱,这有一千两聊表心意。” 谢玉衡拱手一礼,又从袖中掏出一张银票递给那妇人,“非买婶子之心,亦非堵婶子之口。实,衡亦悲痛矣。” 谢大妮气死人之事存疑,但其子伤人属实。中年妇人自幼跟着父亲四处行商,见多了人情冷暖,如何能看不懂谢玉衡之意。 是矣,步溪往后退了一步,还礼后摇了摇头。 低叹道:“民妇岂敢怪罪侯爷。侯爷乃大善之人,而今城中未见一乞儿,全靠侯爷慷慨解囊广建善堂。便是民妇,亦曾受善堂恩惠得以苟且。” 闻言,谢玉衡挑眉爽利收起银票,这和班头给她的关于步溪信息差不多。 是不敢,而非不能;有怨,但还能分辨是非,这便好办。 谢玉衡转过身去,双手背于身后,一副老谋深算的模样。 看着谢大妮被人拖上板车,轻声道:“吾知婶子心中有怨,为人父母理当如此。” “婶子可信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步溪一愣,猛地抬头看向板车上的血人。沉思许久,苦涩一笑,“如侯爷要验尸,请便。” “多谢。”谢玉衡拱手一礼,和聪明人打交道就是省口舌。 既妇人称她为大善人,便该有善报。 她要洗去谢氏污点,便要验尸确定其是否真的因气到血崩无法医治,还有另有其因。 而恶有恶报,便是对妇人的承诺。 当然亦可以侯爵之名强压验尸,不过此般行径,何苦先前那么多铺垫? 一番话如同加了密,听得一旁的小衙役云里雾里的。 眨着迷茫的眼问:“头儿,这啥意思啊,都是大梁语,我咋听不明白呢?” 班头撇嘴,嫌弃地推开他的头,没好气道:“去去去,没听见侯爷吩咐呢,去寻个女仵作来。” “女仵作啊,而今在城中的不就赵栀一人,她脾气老大了,能来吗?”小衙役揉着头,嘟囔道。 “哪来那么废话,你同她说是江陵侯让她来的,保准她来得飞快。” 班头踹他一脚,要不是江陵城发展太快,哪会招这愣头青进衙役班子。 真是一步一教,说得他喉咙都快冒烟了。 小衙役只当是赵栀畏惧江陵侯威名,待其说何人请她去的。 果不其然赵栀提着工具箱,直接抢了他的马,跟后面有人追杀她似的,一溜烟没了影。 只留下小衙役在门前大喊:“我的马啊——” 不过一盏茶功夫,赵栀便赶到坊间医馆。对着谢玉衡直接扑通一个大礼,“民女见过江陵侯!” 正在喝茶解渴的衙役班头险些被呛到,谢玉衡亦是微愣,抬手示意其起身,“不必多礼,劳请这位姐姐,对里间的双身子妇人检查一二。” 赵栀点头如捣蒜,拍了拍胸脯,朗声道:“您放心,小的定不负侯爷所望!”说罢,正色进了医馆。 步溪站在谢玉衡身后,喉头微哽小声道:“多谢侯爷,侯爷费心了。” 江陵城中,女仵作亦近年才有,也就两个,听说脾气都不太好。 也是,验尸这种事,在外人眼里本就沾着点晦气。又是女子,难免有些质疑之声,一来二去谁脾气能好得了。 谢玉衡手持茶盖轻拂水面,只道一句,“世间女子多有不易之处。” 便将茶盏送至唇边,一饮而尽,将其放回附近居民搬来的桌子上。 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扣着,随着她越往上走,倒是愈发热闹了起来。 第140章 雾里寻花 刺杀、截杀,而今是,毁名。 只需略一思考便知,这等需要脑子的事,不似楚天辰财大气粗的主干得出来的,况且略毁名而不至伤了根本。 那便只有上京城中的人,且是文人。会是上京所谓的世家大族吗? 谢玉衡举目远眺,望向街道的尽头,人来人往,车水马龙一片繁荣之相。 坊间秋风吹起了她的衣袂,鲜红色的袍袖上祥云纹若隐若现。 即使是在屋檐之下,没有阳光的照耀,亦不能遮挡小公子身上的一丝一毫的贵气。 “回禀侯爷,小的在死者口中发现了红花的残渣。” 不知何时,赵栀又折返回来,将团起的一方白绢展在谢玉衡面前,便是班头亦来不及阻止。 后头的衙役班头懊恼捶柱,赵栀这姑娘仵作技艺那是杠杠的,府衙内的老仵作都对之赞不绝口。 唯独其在关于江陵侯的事情上,就跟他那愣头青的手下似的,为了能近距离接触侯爷,真是什么污秽东西都往侯爷跟前送 谢玉衡神色如常,扫视一眼,白绢上的一丝红。 又转而看向惨白着张脸的步溪,问道:“本侯来时听闻令爱之夫,乃一镖师。” “于九月初接一前往东兴镇的单子,至今未归,可有此事?” 步溪嘴唇蠕动几次,聪明人的可悲之处,便在于此。 而今,一切的一切都在步溪脑中串联了起来。 年初,希儿不顾她反对嫁给一外来的镖师。好在二人婚后亦算恩爱异常,除走镖外,朝暮相伴。 直到九月初,东兴镇。听坊间传闻,那可是江陵侯回江陵,遭遇截杀的地方啊。 她的希儿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身份?希儿莫不是忘了,早些年她们母女相依为命险些饿死街头的时候,是受了何人的救济? 她悉心教导的希儿,怎会变成如此恩将仇报之人? 两行清泪顺着步溪的脸颊滑落,中年妇人对着谢玉衡扑通一声。 跪倒在地,只匍匐着身子微微颤动,什么也没说,却胜过千言万语。 谢玉衡淡然一笑,甩袖起身。丢下一句,“去死者夫家。”离开,便直接踏着马凳上了马车。 待跟着衙役班头一路往北,到达江陵城西北面对一个新坊。 谢玉衡挑起车帷,举目望去,青石而制的石牌坊高高耸立在街旁。 牌坊底座上刻着精细的花纹图案,横梁上还题着诗。 牌坊整体端庄大气,雕刻精细,在阳光的照射下更显庄重。 此处的房子少说也要几百两,哪是寻常镖师舍得买的。况且,既住在此般地界的孕妇,又怎会无故到芙蓉街赌场附近出没。 谢玉衡叹息无奈摇头,回头得让祖母给学院的年轻姑娘们,私底下讲讲恋爱课。 学会辨别什么样的人,才是值得托付终身。万万不可恋爱脑啊! 问息而忧,容时轻声问道:“公子可是觉得乏了,要不要唤大公子来?” 自家主子惯像是个贪睡的小狸猫。今儿难得早起,本打算与司大人还有大公子商议征兵之事,万没想到一事未平,一事又起。 “不必。” 谢玉衡并不打算多言,阳光洒在其脸上,如扇的睫毛在眼睑投下一片淡淡的阴影。 不由看得容时有些心疼,主子何不晚几年再入仕,怎就急于一时,这般压榨自己。 随着班头一声到了,主仆二人下了马车,早有人将宅门大开,谢玉衡迈着石阶往内,穿过短廊。 院内一切收入眼底,庭中巨大的木瓜海棠树绿意盎然,已有绿果挂枝头。 房屋门窗材皆以湘妃竹为主,檐下挂着画眉鸟的雕花笼,大堂门边还有一个箩筐,里面放着针头线脑。 谢玉衡弯腰拾起,那细细针脚缝制而成的小衣,轻轻拂去上边的尘土,将其放回箩筐。 手指却在箩筐内碰到一物,取出一看正是一封信,展而阅之。 ‘江陵侯是害死你丈夫的凶手,如想报仇,于九月二十二日到芙蓉街有一跛脚赌徒届时有人将你送至珍康医馆,次日服红花即可,江陵侯定身败名裂。'' 谢玉衡挑眉,如今陷害都这么光明正大的?来往信件都留着?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 小公子你是否有许多问号谢玉衡一言难尽的将信递给班头。 班头看完亦是一脸便秘,嘀咕道:“这要是让她变卖家产,赎回丈夫,她岂不也照做,将银两一并奉上?” 见容时侧首看来,班头忙摆手道:“我没这个意思啊,我瞎说的啊。”又清了清嗓子,指挥人搜罗一番,看可有其他线索。 自己心中却是止不住雀跃起来,事关江陵侯这可是大案!这不得往上再走走? 或者年岁将近,添点赏钱也行啊,班头强压下嘴角的笑意,迈着轻快地步伐进了大堂旁的厢房。 而谢玉衡则是沿廊漫步,闲庭于中,是为避嫌。 细思来去,此案表面看着像是叶希为爱飞蛾扑火,舍身陷她于不利之地。 却处处透着蹊跷,不论是尸体口中残留的红花,还是那封信,皆闻诡异之息。 如雾里寻花,令她有些摸不着头脑。 忽而步止,谢玉衡垂眸,看向摆在地上的一封信,信封上书着五个大字——‘江陵侯亲启’。 有趣,搁这钓鱼呢,哦不,钓侯爷呢。 谢玉衡轻勾唇角,直接绕开了那信。屋檐上两位梁上君子大眼瞪小眼。 ‘江陵侯怎么不按套路来?’ ‘我咋知道啊?我要是知道江陵侯脑子里咋想的,还在武德司混,早他娘的科举当大官去了。’ 久久的沉默环绕着二人,直到容时提剑找上他们 听着隔壁院内传来乒乒乓乓的打斗声,谢玉衡坐在木瓜海棠树下,稻草编织而成的秋千上,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掌心的稻草辫,微微扎手。秋千晃悠不过一小会儿,容时便站在了她身前,手中拿着适才那信封。 秋千上摇晃的小公子一怔,再抬眸望向容时,开口调侃道:“哪来的妖精,将我家书童夺舍了去?” 第141章 楚氏皇家秘辛 “容时有错,再也不敢。” 容时弃剑跪地,低低垂下头颅,露出线条流顺的麦色脖颈,如将自己软肋展示给屠夫的乖巧小羊羔。 谢玉衡嘴角噙着笑意,只需略加思考,便知信笺源自何人之手,无奈道:“罢,罢。可是那位要给我的?” “来人未曾明说,应该是。” 容时眸中闪过疑惑,按那两人所述。 这信该由主子‘无意间’发现,打开,方为计成。而今这一切都乱了还能有用吗? 谢玉衡接过信笺,展阅之,神色骤变,又复风轻。 全部看完后,寻容时要来火折子,就地直接燃了。 火光在谢玉衡眸中起起伏伏,最后化为缕缕青烟,余下黑灰色的纸灰,亦随着小公子一脚,飞飞湮灭。 容时立在一侧,见主子脸色古怪,他心中忐忑,却不敢多言。 他本是主子的书童,却替他人做了信使,有愧,有罪。 许久,谢玉衡长叹一声:“人生自古谁无死,早死晚死都得死,何忧心明日太阳会不会升起,不若想想今儿晚上吃什么?” 粉雕玉琢的小公子微微侧首,笑问道:“容时,你且说说今儿晚上,本侯吃什么好呢?” “秋燥,宜食麻以润燥。”容时抿唇,恭敬作答。 秋千上的小公子,笑盈盈地看着他,歪了歪头道:“嗯…容时言之有理,可吾想食佛跳墙,还要容时亲手做的。” 容时擅武通文,厨艺技能暂未点亮。黑色劲装的少年看着足尖点地,轻轻摇晃的小公子。 知主子是小惩,只尊敬拱手应是,抿唇琢磨着回去向谢氏书院,厨堂的夫子请教一番。 随着秋千晃得越来越高,谢玉衡侧目,目送隔壁院子内的两道身影,踩着各家的房顶快速远去,很快便没了踪迹。 谢玉衡垂眉,眸中布满了沉思,秋千摇晃的速度亦渐渐放缓,像是母亲慈抚着孩童凌乱的思弦。 在楚珩曾赏赐下来的书中,自包括《梁史》。其中囊括大梁历任皇帝,及各时间节点重要事迹。 据载所述:除了梁太祖、高祖,还有现苟活在匈奴境内的楚天辰。 过往的大梁皇帝,无一不是未及知天命之龄,就早早去世。 去世之因,千奇百怪。有夺位被嘎的,有冬猎被狗熊拍死的简而言之,就是没几个寿终正寝的。 当初她看着,便觉得有些奇怪。 哪怕是史官后续有所改动。那些无争斗突然嘎掉的皇帝,实属太倒霉了些? 也曾阴谋论,觉得其中定掩藏着,不为世人知晓的秘辛。 旁敲侧击询问过司大人,得到的结论那就是事实。 而今,经信中所述,一切皆明。‘楚家皇帝均短命,活不过五十。’ 便也解释得通,废帝楚天辰求长生的疯狂之举。 谢玉衡思绪从信笺中抽回,又将秋千晃动。只传男不传女的遗传病吗? 须臾,谢玉衡又笑起来。结合先前,这信或该是由她无意间发现打开,继而以为是废帝故意为之,实最后的挑拨之意。 只是檐上两个呆头鹅‘办事不利’,最后经由容时转交她手。那幕后唯有当定陛下——楚珩之人。 其意为何,试探?提前托孤? 楚珩方三十出头正值壮年,哪怕按信上所述,活不过五十,不也还有十多年活头。 再者,托孤这事轮得到她一个十岁未至的小儿? 谢玉衡揉了揉有些发疼的太阳穴,君心似海,楚珩下的什么棋,她暂看不太明白,此事又不便同司大人说,真真叫人是头疼得紧。 “班头!书房好像有暗阁。” 东厢房后,有搜罗的衙役探出头喊道:“我等尝试了下,未找到在哪打开,可要去府衙寻会机关术的?” 刚跨出门槛的班头正欲开口同意,便见那如玉树般的小公子,开了金口,“府衙来回需得两盏茶的时间,此时已近饭点,不若本侯一试?” “哦?侯爷竟还会机关术!您请——” 班头脸上迸发出惊喜之意,弓腰展手示意谢玉衡先行。 谢玉衡颔首,神秘地笑了笑道:“略通一二。” 机关术是不懂的,不过暗阁什么,空间异能却是可以感觉出来。 待进了书房,虽一眼便知机关在哪,谢玉衡还是假装四处探寻一番,最后才挪动墙角一个太湖石摆件。 墙壁咔嚓一声向两边褪去,众衙役两眼冒星星的看着谢玉衡。 有人感慨道:“早闻江陵侯聪慧过人,乐艺更是堪称一绝,未曾想竟是全才!” “实属外人过誉了,本侯亦有不会之事。”谢玉衡神色自若,眉眼间毫无居傲之色。 她实不解种植花草之术,年初与大哥、二哥同在院中种下茶树,只待寒露过后采做寒露秋茶。 而今大哥茶树的长得甚好,二哥的只有小厮打理,长亦算不错。唯她种的,咳已经重新换了树,现在长得还行。 不过,她亦总结了多年种花经验,只需常换新花,花便常开不败! 目送衙役们进入暗阁,容时额头划过黑线。 先前有闻,那日截杀,主子一曲磨百人拖延时间,颇具卧龙先生空城弹琴音攻之影。 只需结合主子平日里的笛音,容时用脚趾头想想,都知道是何种难听的境界。谁知乐艺精湛的谣言,传得倒愈发离谱起来 不过半盏茶功夫,入暗阁的衙役又都折返回来。 为首二人抬着一箱子的信笺,想也知道定是锦衣卫内部的通信。 看衙役们脸上的兴奋之色,谢玉衡倒像是意料之中,毫无意外。 毕竟,已有红花在先,不是? 只命人将其直接送去给司远道,谢玉衡便小手一挥,豪气万丈。 “辛苦诸位,已差闲汉去许家酒楼订包厢,午食大家一起凑个趣儿。” 此话一出,顿时引得衙役们欢呼雀跃。直呼侯爷霸气,好话更是不要钱似的往外掉。 许家酒楼菜品繁而精,自不是普通衙役能吃得起的。 可谓想要马儿跑得好,便要多喂草,此正是收买人心的学问。 第142章 那娘亲多疼玉衡一些 一行人热热闹闹的去许家酒楼食了饭,那厢胡金荣也从津乡赶了回来,便交由他进行后续一些扫尾工作。 谢玉衡则带着疲惫回了清河村,到家后先倒床上睡了个天昏地暗,待再醒来时已近黄昏。 暮色西斜,竹影深。两两时禽噪夕阳。 谢玉衡从床上坐起,脑子尚还存有几分迷糊。较之午时,却没那么疼了。 “我猜,咱们家衡衡也该醒了,果不其然。” 床幔外,传来孟氏温婉的声音,而后幔被纤纤玉指掀开。 美妇人坐在床边,宠溺轻点谢玉衡的小鼻尖。 “娘亲。” 谢玉衡如雏鸟归巢般扑入孟氏怀里,轻阖上眼,清幽素雅的兰香在鼻尖环绕。 孟氏脸上挂着心疼之色,疼惜地轻拍她后背,柔声道:“娘亲在呢。” “咱们家衡衡不用那么努力,得了空亦可歇息一二。为娘见了,心甚疼之啊。” 这孩子当年在临沅与她庶兄之争,瞒她许久,后来还是从他人口中得知。 孟疏鸿为人心胸狭隘阴险,叫她忧心许久,生怕那小人又报复回来。 直到小玉衡被封了县侯,这才稍稍放下心。至少在品阶上,她的心肝肉儿压永昌伯府一头。 这些年来除却教人习绣,孟氏亦有发展自己的事业,在荆州开了不少绣阁。 更别提早年间买下的铺子,随着江陵城壮大,转手亦能卖上不少银钱。 谢玉衡蹭了蹭孟氏的下颚,轻声道:“那娘亲多疼玉衡一些,让孩儿更有动力为娘亲争得诰命夫人之位。” “好好好,都依你。再说娘亲不疼你,还能疼谁?” 孟氏以手作梳,替谢玉衡理着长发。 却也没说诸如‘娘亲不要诰命,只要你’之类的话。 孟氏惯是知道她家小玉衡的脾气,那别提十头牛拉不回来,百头来了亦是白搭。 娘俩温馨没一会儿,常禾便来来问谢玉衡醒了没,说是司远道请小公子过去有事相商。 孟氏放开谢玉衡,又替她重新束了发,将其送至司远道院前,方才离去。 一转身,孟氏丹凤眼中的温色便收敛了去,她自知,此局乃冲她家玉衡名声而来。 她这做娘的,要说什么别的惊天大本事没有。就是有点小钱,可送北疆将士一些棉衣鞋袜。 名声?便是散尽私银,她也为小玉衡图了。 孟氏唇角噙着没有温度的笑,出了门,直往谢氏书院绣堂而去。她家衡衡,从来都不是一个人。 却说谢玉衡这边,进了司远道的书房,便见小老头屋内信笺如天女散花一般,铺呈在地面。 常禾尴尬笑了两声,忙低头又理出一条路来。 案桌之后,司远道头也不抬的奋笔疾书:“老夫还以为你这懒猫儿,要晚些时间才醒,我这也还有一些未写完,你且先自个玩会儿。” 谢玉衡轻应一声,看了一会儿司远道写字。常禾便奉上茶,又捧来新鲜茶果点心来,引至窗边榻下就坐。 榻上一黄花梨木棋桌,上还有厮杀后的残局。 谢玉衡垂眸仔细端详一二,捻起黑子落在十一之九的位置。 顿时,如龙点睛,黑棋又活了起来。 踩着铁力木足承上了榻,一撩衣袍跪坐于棋桌间。抬手一边自个同自个下起棋来,一边理着脑中的思路。 此局背后之手,定需事先设局,使谢大妮之子林梓入套,待其赌红了眼,失了心智。 一出赌坊叶希‘恰巧’路过,又见其头上戴了银簪,值钱又不是很值钱那种。 换而言之,便是属于林梓能得罪得起行列。毕竟若是金簪,其主人必非富即贵。 抢夺中,叶希受了伤被好心人送进医馆。可巧,谢大妮躲入的坊就是医馆所在之坊,而今想来,该是有人故意引谢大妮往那坊而去。 至于死者叶希口中残留的红花,虽吴大夫赶到后,未曾与死者接触。万万不该有残留才是,亦属于有人后来放入。 只是两拨人马,便不是同一方的。后者该是楚珩的人,前者尚未可知。 前者寻了谢氏的漏洞,欲污她谢氏之名。 后者助她颇多,想来叶希夫家之物,皆出于他手。 便是那宅子房屋门窗所用的湘妃竹,虽有做旧处理,仔细辨别仍旧可以看出是近日更换。 如此,便坐实叶希夫家‘镖师’的身份有猫腻,叶希自杀设局,也就不足一提。 加之又有锦衣卫来往信笺,且不论其真假,想来是楚珩有意功过相抵的意思。 至于那封信谢玉衡指间微动,‘啪嗒’一声在棋盘上落下一枚白子,转而又捻起黑子。 她不信楚珩要效仿楚天辰,收罗‘天命之女’行那等龌龊之事,以此续命。 可让她一个经过后世高等教育的人,相信有一种遗传病,传男不传女,还传了几百年。 且每个有遗传病的人,刚好又是皇帝。 换而言之呢,便是谁当皇帝,谁就有这种短命病,活不过五十岁。她更加不信!这不鬼扯吗! 但古人不定这么想 倏地,谢玉衡指间一顿,棋子啪嗒滚落在棋盘,扰乱了棋局。 只能是人为! 可楚珩的意思到底是什么?谢玉衡垂眸,百思不得其解,偏此事涉及皇室秘辛,又不便同先生说。 幽幽叹气一声,捧起茶来,细嗅茶香,后而品之。 “小小年纪,叹的气比我这个老头子还多!” 司远道拿着一张折好的纸,往谢玉衡棋桌前一搁。 拾起一枚雕花蜜饯放入口中,小老头愉悦的舒展开眉头, 这才接着开口:“信笺我都看完了,有用的都在上边,回头你且挑拣着些,写到折子上便可。” “有劳先生为玉衡操劳,先生请喝茶!”谢玉衡从旁边桌上,替司远道斟上一盏茶,又将先生爱吃之物尽数移至其近前。 “小滑头,这点就想收买老夫?!”司远道笑骂一句,话题一转问道:“那谢大妮你作何打算?” “玉衡已命人去她前夫家传话,便说是她偷了银子不承认,必使其复婚,想来恶人自有恶人磨。”谢玉衡抬眸,微歪头问道:“不知先生觉得可妥当?” 第143章 江陵侯府 “甚好。不过传话之人需挑得谨慎靠谱的,莫出了纰漏。” 司远道刚吃完雕花蜜饯,又从就近的金边瓷碟内,拿起一块金黄的蟹粉酥。 所谓秋风起,蟹儿肥。大梁之蟹,当属扬州吴郡——阳城湖里的湖蟹最为肥美。 听常禾提及这蟹是许家那小子送来的,而今,且看这碟内成叠的蟹粉酥。 想来,除了各房长辈那各送了些,余下的尽数被小家伙,使人送至他这处做了点心。 偏一声不吭,又不邀功,平日的机灵劲不见半分。这样的弟子,叫人如何不想多宠爱几分呢?! 烤得酥脆的皮在唇齿之间咔嚓作响,司远道一手托在颌下,接住掉落的残渣。哪怕如此山羊胡子依旧少不了,披上金黄星星而作的新衣。 司远道眯起老谋深算的眼,白日里他虽未至现场,可一言一行尽入他耳。 小家伙到底是年幼,手段稚嫩了些。 如谢大妮这般,不敬族长之鼠辈。此事虽为棋子,任人左右。到底是一粒老鼠屎。要他说,直接除根更加干净。 谢玉衡只低垂着头,借着洒进室内的夕阳,看先生替她总结好的锦衣卫信笺内部资料。 若是知道司远道心中所想,定要高呼一声‘先生大义,实乃大善之人也。’ 待事情始末调查清楚后,谢大妮自逃不了一死,不过‘土匪’一刀砍了,属实太便宜了她。 再说,那林金花小姑娘。已经有人趁许家酒楼用膳时,求她保下。 谢大妮的赌鬼儿子林梓,进了大牢不知归期。而谢大妮在清河村再无立足之地,回到赌鬼前夫家。 她又该如何向前夫求取生存资料,不过卖外孙女罢了。 却说,那纸上书荆州锦衣卫剩余不多的残部信息外,竟还有上林苑监一官员牵扯其内 谢玉衡微微蹙眉,与司远道交换过意见之后,便未将其纳入折子备写范围之内。 几日后,待叶希案调查清楚,谢玉衡第一次给楚珩写奏事折。 凡大梁官员,京官四级以上,地方官三级以上,可直接递折子到御前。 至于其他些个小官,则各找各家上司,一层一层往上递,最后汇集到各部头头那代呈,或由通政司呈至内阁。 谢玉衡板着小脸写完草本后,寻司远道看过,做几处修改,再行誊抄至正式的奏本之上。 而谢明礼则全程在旁围观,这等机密之课,可遇而不可求,是天下多少士子一辈子都触及不到的。 待写完后,取出落灰的江陵侯金印往奏本上一盖,完事! 将奏折交由容时递往江陵通政司办事处,此事便算是告一段落。 却说,通政司办事处的人,一收到江陵侯的折子,那是马不停蹄的往上京赶。 也不知是司大人没教还是咋地,人家别的官员都知道逢年过节的给陛下问个好。 便是不逢年节,也要扯个今年夏天热,陛下您注意龙体啦啦一大堆。或者吃了个什么好吃的玩意,亦要上个给陛下说道说道,以此刷刷存在感。 偏江陵侯受封以来,此次是第一次上奏,那通政司的小吏能不激动吗。 原本半旬多才能赶到的路程,愣是四天就跑到了,擦着天黑宫门落锁前递了进去。 戌时正,垂拱殿内灯火通明,已过而立之年的帝王,埋首于公务之中。 北疆战事将起,到处都要钱。户部要钱,工部要钱,兵部也要钱!年近岁末,礼部又少不了支一笔银子! 楚珩看着折子长叹一声,还是刑部好啊,不要银子好养活,还能不时抄个家,送点钱入国库,不似其他讨债鬼 忽闻轻微的脚步声,楚珩头也不抬地道:“今日需看的折子颇多,让皇后不必等朕,自先食之。” “陛下,是臣。”陈秋轻咳一声,见礼后呈上一物,“江陵侯的折子。” 楚珩挑眉,脸上毫不意外之色。招招手,示意陈秋送上前来。 待接过折子一看,通篇公事公办的口吻,仿佛间看到了一个小版的司远道楚珩笑骂一句:“小没良心的,也不知道问候一下他楚叔叔。” 这可是冤枉了谢玉衡和司远道,毕竟这可是严谨着称的‘奏事折’。不过是帝王的小烦恼罢了。 “当年陛下与江陵侯相见,侯爷尚小,许是记不太清了。” 陈秋像个老嬷嬷似的,替楚珩换掉茶盏里已经凉掉的茶水。又补充道:“便是微臣,亦不记得四岁之前的事。” 楚珩嗤笑一声,修长健硕的双腿在案下交叠,长手一伸,寻了本废话满篇的折子砸在陈秋背上。 “好你个陈秋,从实招来。上次去荆州,那小家伙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 陈秋被砸得不痛不痒,反倒是嬉皮笑脸替楚珩斟上一杯新茶,故弄玄虚道:“等江陵侯来了上京,陛下就知道了。” 倒令一旁新进的小太监瞧得胆战心惊,双腿颤抖,深怕楚珩突然暴怒,将一殿的人拖出去砍了脑袋。 那可是陛下啊,陈统领竟敢此般态度同皇上说话! 闻言,楚珩摩挲着下巴上的胡茬,似在仔细思考这个问题,听武德司的人说,小家伙似明年便要接着春闱。 想来君臣见面之日,亦不会太远!不行,得让人加快江陵侯府的进程。 楚珩突然起身,重重一拍金丝楠木案桌,将小太监吓得直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楚珩眼角都没给小太监一个,随手指了一人,道:“去寻内官监的人,从朕私库里拨银子,务必在明年开春前将江陵侯府竣工。” “是。”那人按捺住心中的惊讶之情,轻手轻脚退了出去。 前半刻钟,还听陛下嘀咕要抠了殿内金砖充作军饷,怎的这会儿就要自个掏银子给一个三品县侯建宅子? 干爹诚不欺我,伴君如伴虎,君心似海难测! 安排好江陵侯府的事宜,楚珩这才提了朱笔批谢玉衡的折子。对于此事帝王心中早有定数。 第144章 世家之女 从能不为己而活 便是那日,谢玉衡那句:“人生自古谁无死,早死晚死都得死,何忧心明日太阳会不会升起” 亦由武德司的呆子传入他耳。 想到这,楚珩又开始有些头疼,两年前科举,是招了一批读书人入朝堂,而今也都配到各处。 倒是手底下这些跟他打天下的老伙计,这脑瓜子着实令他瞧了眼睛疼。 楚珩笔下一顿,不禁想到谢玉衡之父——谢庭江。 此人学识渊博,据司远道言,其学习速度亦是飞快。 想来小家伙的天资聪颖,便随的是他父亲。可惜脸上有疤,不能举业入仕。他亦曾邀请过,却被婉拒。 而今,小玉衡即将入仕。做父亲的难道依旧居于小村庄,做一名教书先生? 长夜漫漫,星河流转。今儿收到荆州来信的,可不止楚珩一人。 上京较之荆州更北一些,而今城内树叶尽已泛黄。 而一座低调奢华有内涵的府邸里,书房花几上的寒兰花叶柔嫩,开得正盛。 外界看来极其不合的兄弟二人,坐于紫檀木罗汉床上,气氛和谐。 年轻些的男子撑案兴叹:“可惜了,上林苑那位没成。想来年后开春,上京五大世家,又要少一家咯。” 上京本有八大世家,几年来已折了近半。 各家家主如坐针毡,深怕哪一天帝王的屠刀便收割掉自家头颅。 “区区小儿,闻其活不过弱冠之年,动手实乃画蛇添足。”年长的男子抚着长须,须子隐隐可见白丝。 年轻男子丢了块糖霜饼入口,拍了拍手上粉渣,咽下霜饼后,又吃了半盏茶。 方道:“嘻嘻,这不是他们家瞧上了大哥您的续弦之位。” “如闻弦歌而知雅意,自己愿意当车前卒,去试探那小崽子在陛下心中的地位。殊不知”年轻男子摇了摇头,便未道明。 众世家皆以为,谢江陵是陛下准备,用来劈向上京各世家的利剑。 实际上他大哥才是世家内部的剑。 年长者举手抬足中,都透露着上位者的气息,他沉声道:“目前最重要的是,务必让明年的选秀进行下去。” “几年前陛下以天下初定,国库空虚为由推了选秀。我也只能忍痛让盛氏病逝,君儿守孝三年。” “而今孝期将出,府中亦无人可再逝,不能让陛下以战事缺钱为由,又把选秀推了。” 年轻些的男子摸了摸下巴上的胡茬,思考片刻后,两人转而商议起生意上的事来。 书房外,树下房檐上,阴影处均有暗卫值守。 直到亥时换岗,一名身体高大的女暗卫悄悄往后院女眷处摸去。 东北角一个院子内,女暗卫将适才听到的书房谈话,尽数告知于‘君儿小姐’。 君儿肤若凝脂眉若远山,如瀑般的黑发齐齐披在脑后。她听完冷笑连连,眼中有热泪盈眶。 “我就知是他害死了母亲,说什么家族大义,全都是狗屁。” “还不是为了他的帝王梦,父亲真是想得美啊。” 君儿对镜展颜一笑,轻笑出声。奁上华丽的朱钗如蒙上一层尘埃,失了颜色。 她如玉般的手指抚上小腹,脸上的笑愈发癫狂,这里不会诞出龙子。 争宠什么的,她亦没有兴趣,能灭九族她倒是感兴趣得很呐。 要不是外祖母还活着 君儿垂下美眸,拉住女暗卫的疤痕满满的手,指间顺着疤痕轻轻抚过。 女暗卫顿觉一股麻意自尾椎骨生起,颤抖着声音唤了一声:“大小姐。” “听闻江陵侯族中有一学院,广收女学子。习四书五经算学,与男子无异。” “他日我若入了宫,你便寻了机会假死了去,且替我去看看里边是何种模样。待学成之后,亦不必来寻我。” “世家之女,从不能为己而活。你便替我去看看,大梁各处的风光。” 君儿冲她甜甜一笑,女暗卫喉头万般哽咽,却又不忍拒绝,只能紧抿唇点了点头。 野花似泣红妆泪,寒露满枝枝不胜。 清晨醒来,凭栏推窗,举目向外望去院内的菊花已次第变黄,池中苹花渐老,梧叶飘黄。 距离江陵贴下征兵告示,已过去半月,今日便是远行的日子。 谢氏不少男儿都报名参了军,就连王二麻子亦雄心壮志,拍着胸脯说要让谢荷做将军夫人。 谢虎则弃笔从了戎,说是此生无望考秀才,难听他爹唤他‘爹’。倒不如学好兄弟谢明诚从了军,挣个军功,混个低级校尉。 还问他爹谢永贵,届时可唤他爹否?被永贵叔抄着扁担追得满村跑。 思及此,铜镜里玉面小公子的脸上,不由带上几分笑意。 “想什么,这么开心?”谢明礼温润的声音在头顶响起,男子修长的指握住细软的发。 今儿二叔二婶都有事,便由他这做大哥的替小妹束发。 “想着谢虎那日,被永贵叔追着打的事呢。”谢玉衡嘻嘻笑道。 闻言,谢明礼亦是轻笑出声。好在傻弟弟谢明诚,没有谢虎这么虎。不然,他亦可在村中上演《追弟打》。 将簪子插入玉冠,一个高马尾不太健康的俊逸小公子,便出现在眼前。 兄妹二人结伴往谢氏祖祠而去,容时默默跟在其后,心中感慨:主子和大公子的兄弟情,真是堪比千年前苏氏兄弟。 谢氏祖祠前,早已人满为患,摩肩接踵。见谢玉衡来,忙都侧开身子,让出道来。 “见过家主!”迎着众人的注目礼和一声声见礼,兄妹二人步入祖祠内。 祖祠内,站满了此次应征的男儿。一角还有想参军,却苦于朝廷只征男丁身强力壮的姑娘们。 谢玉衡重新净了手,从太叔公手里接过三炷香,认真对着谢谦的无名牌位拜了拜。 将香插入香炉,又从另一人手中接过粗瓷碗,碗内漂浮着绿蚁。 谢明礼眸中微动,未做阻拦,只是从旁边矮桌上倒上一杯清水,给小家伙等会漱口用。 第145章 于道各努力,千里自同风 堂下男儿,十几岁至三十几岁皆有。 此刻皆手持一褐色粗瓷茶碗,碗内盛的却不是茶,而是酒。 谢玉衡一一望去,想要记下每个人的模样,众人亦一一回以赤诚炙热的目光。 他们,已不是八年前小山村里的土包子了,他们也懂些朝廷派系纷争。 咳虽然懂得还是不多,也十窍通了九窍。 小家主明年入仕,虽有司大人为师。 可到底司大人离京多年,剩余之人脉,能否用得上暂且不说,终究不是他们谢氏自家人。 家主带他们致富脱贫,让他们能吃饱饭,年年穿得上新衣。 族中老有所依,幼有所养。便是走出去说自个姓谢,都要被人高看几眼。 他们也想为家主,家族尽一份薄力。 “于道各努力,千里自同风。” “且尽手中酒,愿诸君来年,依旧共此时!”谢玉衡双手捧着碗,向前一送,仰头一饮而尽。 “愿将腰下剑,直为斩楼兰——” 堂下众人齐声,对着谢玉衡微躬身,亦一饮而尽。 浓郁醇厚的米酒入喉,甜中带酸,酸中带辣。 谢玉衡的小脸顿时皱成小包子,她看先生和父亲饮酒时颇津津有味。 怎的此般难喝,莫不是这酒坏了? 身侧传来闷笑声,谢明礼递上早已备好的清水,送至谢玉衡手中。 “幼时我也曾偷喝你大伯碗中酒,亦如这般模样。后来喝多,便习惯了。” 谢明礼说得风轻云淡,可谢玉衡知兄长并非好酒之人,现下饮酒多是应酬。 一杯清水下去,方觉喉间好受许多。“多谢大哥。”谢玉衡无不感激道。 谢明礼一袭青色斜领箭袖长袍,剑眉微弯,嘴角噙着笑意。 从她手中接过竹制而成的杯,看着家主小大人继续训话。 谢家大哥难得的英气飒爽模样,倒是叫祠堂外探着脑袋,往内偷瞧的外姓姑娘们,羞红了脸。 唯姜稚鱼的眼神,始终落在红衣少年郎身上。她后来才知,江陵侯当年‘讹钱’只是为了助她脱困。 可惜现下征兵只收男丁,姜稚鱼握紧了腰间的木剑,心中暗暗下定某个决心,断然转身离去,今日休沐加练! 江陵侯那神仙般的人物,她高攀不起,自也不会有什么龌龊之心。 唯愿成君手中剑,斩尽天下不义人! 训毕,谢玉衡拍拍手。谢如星带着绣堂学子,给每个参军的男儿发放新衣。 每人两身黑色劲装,右胸处绣一只红色飞鸟,隐有‘谢’字暗纹。内里领口则用白布缝制了各人的名字。 叫祠堂外围观的他姓参军的儿郎,好生羡慕。叶成林拿胳膊肘碰碰老父亲,小声嘟囔:“爹,你咋不姓谢呢?” 叶里正瞪他一眼,“都可以当祖父的人了,没个正形,信不信老子打得你不信邪。” 叶成林撇撇嘴,又去捣鼓自己的大儿子叶季川,“小川啊,男儿家不能太含蓄,有喜欢的姑娘就要主动些。你瞧人王二麻子,学着点。” 叶季川:“”抬眸寻望去,王二麻子正在谢氏祖祠内,捧着新衣笑得见牙不见眼。 “哈哈哈,成林叔这是你的,大家都有呢。” 不知何时,谢如星带人从另一边绕出了来。听到叶氏祖孙三人的谈话笑得眼睛只剩下个月牙儿。 叶成林尴尬一笑,从绣堂学子手中接过衣服,是一样的料子。 只是胸口处没有绣那红色飞鸟,展开在身上比试了一下,竟刚好,不由惊讶出声。 谢如星脸上昂着骄傲的笑,“大姐先前找玉芝妹妹时,与成林叔打过照面,大姐的眼睛就是尺。” “真乃奇女子!”周遭一片议论之声。 虽谢如月三姐妹无父无母,与孤儿无异。 奈何人家命好,拜了谢氏家主之母为师,而今姐妹几个日子过得愈发红火。 听闻已计划去襄阳开锦绣坊分店呢! 目送谢如星小姑娘远去,叶成林没好气暗戳戳给了木头儿子一脚。 叶季川低头看了看袍子上的脚印,无奈叹了口气。 他好歹是个举人,虽然是吊车尾的倒也不至于,上赶着给人当上门女婿。 咳,其实也不是不行。 叶季川抿唇,悄悄握紧了袖子中的手。那人是天上云,他如地上泥。 伊人志向远大,他不过泛泛之辈,岂能高攀尔。 赠完了衣,看着内外皆是与家人惜别男儿。此等伤怀之景,叫谢玉衡亦眼眶微热。 古来征战几人回,清河村经数年发展已成一方大村,而今参军之士五百余人,谢氏男儿占四百多。 谢明礼看出了自家妹妹的伤怀,提议道:“别时尚早,出去走走?” 谢玉衡轻一点头,兄妹二人悄悄出了谢氏祖祠,容时在后抱着剑不远不近的跟着。 既不打扰主子兄弟二人叙话,又能观察可有危险之处。 “我爹爹,要去做大英雄咯。” “我家大哥哥也是呢,哈——打跑匈奴贼——” 沿溪南行,不时有幼童嬉闹着从三人身边跑过。 他们年龄尚小,不知上战场刀剑无眼,是要丢命的事。 只因最近自家父兄,待他们格外温柔,娇惯了些。偶听得些大人议论,便觉得父兄是这世间最威武之人。 青砖黛瓦白墙,乌桕树叶已红似火。 谢玉衡站在岔路口,感慨道:“也不知,二哥在交州如何了。” “前些日子才传来交州捷报,小懒猫这是今儿起太早,又给忘了?” 谢明礼出声打趣道,伸手从树上采摘下一枚红叶放到小家伙的手中。 谢玉衡手指转动着红叶之柄,难得小孩子心性道:“大哥亦说了,是交州的捷报,又不是二哥的,才不算数。” “原来在我家小玉衡心中,明诚才是最重要的哥哥啊。”谢明礼揉了揉她的头,故意打岔。 谢玉衡小脸红彤彤的,垂着小脑袋数着手指:“都重要。大哥重要,二哥亦重要。娘亲也重要,雀雀重要” 见妹妹难得的愈发孩子气,谢明礼颇觉新奇。而后突然想到什么,俯身一看,扶额。 第146章 玉衡酒后醉话 原来,他谢家的小姑娘竟是个一杯倒。 一手搀着谢玉衡的小臂,避免她给摔了,谢明礼侧身向容时招了招手。 容时疑惑上前,待瞧至自家主子的模样,顿时明了。 那米酒,是村里人自己酿的,度数不高。司大人平日拿来当水喝都不会醉 谢明礼轻声道:“你去城中和周郡守说一声,午时饯行会,江陵侯许是赶不上了。” 治所本该年底才搬来江陵,因着前些日子的事,陛下直接一纸诏书,让周参云提前挪窝。也是前两日刚到,每天忙得脚打后脑勺。 容时应是,便先行往谢家的方向,取马去。 谢明礼本是扶着谢玉衡走,直到小家伙步子越走越歪,每次都要往溪边走去,只能蹲下身来,背在身后。 …… 迷蒙间,不知今夕何年。 眼前是一盆已经枯萎的花,一个涂脂抹粉的中年女人,揪着小姑娘的头发,骂道:“不是让你给花浇水吗,这点小事都做不好,你还能做好什么!” 不远处沙发上,一大腹便便的男人调着电视频道,添油加醋。 “女人就是靠不住,千百年流传下来的话,总归是有些道理的,还是要生儿子啊!” “最近中考,作业太多我忘了。”小姑娘期期艾艾的解释,而中年妇人压根不听,只 最后小姑娘蜷缩在角落紧紧捂住脑袋,避免被打到脑瓜子。老师说了,唯有读书改变命运,不能被打坏脑子。 …… “别打我玉衡知道错了……” “玉衡下次一定记得给花浇水,一定记得” 谢明礼脊背陡然一僵,隔着秋衣,隐隐感到后背有温热的湿意。 青衣男子薄唇紧抿成一条线,继续稳健的向前走着,只觉得一颗心都快要碎成了渣。 他们一直以为小妹是九天玄女下凡渡劫来,原来是个,不受待见的仙女? 原来,也不是小妹手痒,每天都要拿水嚯嚯一次花草。小妹是因为忘记给仙花浇水,才被贬下凡来的吗? 那这九霄之上神仙,未免太不近人情了些。 谢明礼呼吸一窒,脚下一滑,险些带着谢玉衡进沟里去。 还是路过的旅人,及时扶了一把,“小兄弟你没事?可要帮忙。” 谢明礼牵强的笑了笑,强压下心头的悲痛,道:“劳烦兄台去谢氏书院,寻柳监院回家一趟。” 谢明礼微微侧身,示意男子取下他腰间的玉佩。 男子照做,打量了一番手中白玉质地,看着已经离去的兄弟二人。 小声嘀咕道:“清河村真是民风淳朴,也不怕我带着这玉跑路了。” 忽地,男子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挠了挠头,站在原地想半天,这才想起似听同窗提过一嘴,这谢氏书院的监院乃江陵侯之祖母。 确实,适才那红衣小公子被人背在背上,面色较之旁人白许多。 听闻江陵侯活不过弱冠之年,这是发了病? “我滴个乖乖。” 男子瞪眼看着手中‘山芋’。这谁敢拿了跑路,不得被官府通缉到天涯海角。 忙迈开步子,往谢氏书院而去。 再说谢明礼这边,背着谢玉衡回了谢家,刚跨过门槛,便和打算出去钓鱼的司远道撞了个正着。 “哎哟,小玉衡这是咋啦。” 司远道手中新制的鱼竿一抛,忙上前来,探了探谢玉衡的额头。 谢明礼额上布满了细汗,说话时微喘着气:“祠堂饯辞时喝米酒,醉了。” 常禾欲上前来接过,被谢明礼微侧开身子避开了。 虽常听小妹提起一些比较新颖的想法,倒不惧于什么男女八岁不同席的话。 可玉衡到底是女子,他做哥哥的尚能喘气,能尽一分力是一分。 “去取些干梅花瓣来,老夫去给小家伙做醒酒汤。” 司远道皱眉,一边吩咐常禾,一边看着兄弟二人远去的背影。 嘀咕道:“这是喝了多少,醉成这样。明礼做大哥的性子最是稳妥,也不像会不拦着,任小家伙猛喝啊?” 司远道摇摇头,背着手往厨房而去。 时和院内,风摇翠竹。 临着主屋和书房门前的花草恹恹,打算做寒露茶的第二棵茶树,亦半死不活的样子。 正在桂花树枝头梳羽的朱雀,闻脚步声,抬起鸟头一看,险些栽下树去。 忙扑棱着翅膀落在谢明礼肩头,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直到谢明礼将小玉衡放到床上,才同它解释只是醉了。肉眼可见的,炸毛白色小团雀的羽毛松弛下来。 朱雀重重呼出一口鸟气,往案几上啪叽一瘫。 方才,瞧见谢明礼一副要死的表情,还以为谢玉衡咋了,真是吓死鸟了! 片刻后,小厮将温水送来,谢明礼修长的手指拧去帕子里的水,回身坐到床边替小家伙擦脸。 擦至眼角时,指间一顿。他家妹妹,真是个傻姑娘。 经历那等苛责之事,却依旧对世间凡人报以善意,怎么会有这般傻的孩子。 谢明礼深吸一口气,强行逼回眸中热意。下手更加轻柔,恐惊醒梦中人。 柳氏着急忙慌地快步进房内,看着床上的躺着人儿,心如刀割。 “这怎的回事?莫不是又有不长眼的腌臜东西。” 待谢明礼说明缘由,又道:“祖母替玉衡换身宽松些的衣裳。”说着,便转身出了谢玉衡的房间。 谢明礼背着一只手,走到屋檐下。俯视看去,尽是蔫头巴脑的兰花。 青衣男子蹲下身,骨节分明的手,颤抖着抚上长叶。 他未同祖母说玉衡的醉话,此乃小妹私事。未经其同意,不宜对他人广而言之。 “叽叽叽?”你咋了? 从进院便开始奇奇怪怪的,朱雀小小一团,站在谢明礼脚边,歪着鸟头瞅他。 谢明礼听不懂它说的是什么,只将其捧入手心,声线不稳,似自言自语:“小玉衡,是此间最良善的孩子。” “叽叽叽!”那当然! 朱雀得意地挺挺胸脯,它选人的眼光杠杠的。 想着谢明礼听不懂,又来回点着鸟头,直到晕乎乎的跌倒在谢明礼掌心,两只黑豆鸟眼冒星星。 第147章 谢氏大义 谢明礼:“”不行,待明诚回来得让他离鸟远些。免得把他浅薄的脑力,传染给小妹的鸟。 这鸟瓜子瞧着不甚灵光,近明诚者黑,更不灵光了该如何是好? 屋内。 柳氏替谢玉衡换好衣服,又拿帕子轻柔替其擦拭手脚,这才盖好小被子。 看着孙女眉间的小山,柳氏伸出有些皱纹的手轻轻抚平了去。 起身从柜中取了鹅梨帐中安神香,燃于黄花梨木翘头案上的香炉里。 待一切做完,方蹑手蹑脚出了屋。 看着蹲在檐下的大孙子,柳氏轻无声叹了口气,拍了拍谢明礼的肩。 柳氏温声开口:“我们家明礼,都快行冠礼的人了。怎的不开心时,还跟个小孩儿似的,闭口不言学做木头人。” 谢明礼起身,唤了一声祖母,便又跟锯了嘴的葫芦似的。 他已经习惯了,有负面情绪时自己消化。 身为长兄,自当为弟弟妹妹挡一方风雨,做一番榜样。 “一转眼,我大孙子都十九了。”见到他不言,柳氏伸手替他理衣袍上的褶皱。 理平褶皱后,柳氏拍了拍好大孙的手臂,笑道:“当年你二叔亦如今日般,弃笔从了戎。 “我们明礼啊,小小一只抱着二叔的大腿嗷嗷大哭,怎样都不肯撒手。” 谢明礼垂眸,以手掩唇轻咳一声,耳垂微微发烫。“有这回事吗?” 柳氏笑得慈爱,牵着他的手,轻轻拍了拍。 当然没这回事啦,傻孩子。 嘴上却道:“你那时还小,哪能记得这些个。后来嗓子都哭哑了,哭累了睡着后,你爹才抱着你回家。” 谢明礼剑眉微蹙,他怎的一点印象也没有?莫不是真因那时年岁太小不记得了 “咳我去看司大人煮醒酒茶,需不需要帮忙!” 生硬的找个了由头,谢明礼几乎是落荒而逃,大跨着步子往外走。 属实不能接受自己小时候是个哭包,这传出去,他身为长兄的威严何在! 柳氏笑眯眯看着大孙子离去的背影,孩子大了,有啥事都憋在心里。 整日端着长兄的架子,她瞅着都累得慌。 只盼着他日遇一良人,知他懂他,解他百般忧愁。 解决了大孙子的心情问题,柳氏又折返屋内,照顾小孙女。 别人家孩子是不懂事,做长辈的,操不完的心。 他们家倒反过来,是孩子太懂事。而忧心,莫要什么都憋在心里,给憋坏了。 倒也不完全对,明诚那傻小子除外。 想到谢明诚,柳氏又叹了口气。得,兄妹仨没一个省心的! …… 江陵,北城门。 秋风嘶吼咆哮,将城墙上的大梁旌旗吹得咧咧作响。 城墙下,两列神武营士兵站得笔直,手中银枪在阳光照耀下,发出尖锐刺眼的光。 城内外人们熙熙攘攘,与应征参军的家人惜别。 一位十七岁的少年方与家人分别,眸里攒着热浪,只是咬牙死死撑着。 娘亲说了,男子汉大丈夫,流血不流泪! 忽见,身边之人都往一处跑去,还以为是提前集合了,忙也提着小包袱跟着跑过去。 待到近前,才知道原来是谢氏书院的夫子和学子,无偿为人画像。 少年站在人群中,左顾右盼,寻了个看起来比较和蔼的大叔问道:“当真不要钱?” “不要钱嘞,不过人手不够,每人只能画一张。” “你看那个是江陵侯的父亲。他说的,绝对算数哩!”大叔一手紧紧牵着个小姑娘,一手指给少年看。 少年粗粗看了一眼,向大叔连连道谢后,忙又挤出去。 往适才与家人分别的地方跑去,不知娘和妹妹离开了没。 他们村只有地主老爷才有一张画像,听闻是找青山学院山长画的,花了好几百两银子呢。 便是找寻常文人画像,没个一贯钱以上,你都分不清画的是人,还是鬼! 好在,少年的家人并未走远。 “每人只画一张,那画一张你的,留着给娘没事可以看看。” 妇人眼睛红得像个兔子,想来亦是刚刚分别后忍不住泪湿了衣裳。 少年抿唇,他知道娘的意思,万一他有不测只垂着头,默默带着娘和妹妹又往那处走。 爹爹病重,家中急需银子。 等他学成,考秀才。只怕他爹坟头草都能一丈高了。参军就不一样,下个月便有钱可以寄回家。 “让让,麻烦小哥让一下。”身后传来女子清脆如铜铃般的声音。 少年忙带着家人侧身,只见一车队排出去老远,皆是驴子拉的板车,板车上放着折叠成摞的棉衣。 “多谢小哥。”谢如光对着少年龇牙一笑,打算继续往前去开道。 沿街有认识谢如光的掌柜,高声问道:“谢三丫头,你大姐这是哪接的大单啊?快过年了,锦绣坊真是好生意啊。” “哪啊,这是我师父替江陵侯祈福,送给参军将士的。”谢如光回眸对那掌柜展颜一笑。 “这只是一部分呢,师父说了北边比荆州要冷许多。将士们多一件棉衣,可以和军中发下来的交替着穿。” 那掌柜吸了一口冷气,眼睛瞪得像铜铃。从一旁小摊上的商贩那,抢来算盘,噼里啪啦一顿打。 “一尺棉布二十文文,壮年男子一身八尺布上下,单是布料钱就要一百六十文。” “一斤棉花一百二十五文,且看那棉衣鼓鼓囊囊,便算个四斤棉花。也就是六百六十文。” “再加上绣娘的手工钱,这不得八百多文一件的本。” 谢如光嘻嘻笑道:“也不全是呢,布是甄家出的。之后还有一万件送往并州呢。” 眼见着车队远了。 谢如光冲掌柜挥挥手,“不和叔侃了,我先走一步,改日有空寻令爱一起吃茶。” 说罢,蹦跳追着车队而去。 听着掌柜和那姑娘的对话,少年忽觉一阵昏厥之意。一万多件棉衣啊,这不得上万的银子往外扔。 “你没事,小兄弟。”掌柜及时扶住少年,避免其将摊位上的胭脂水粉撞倒。 少年摇了摇头,喉间苦涩。道了一句:“谢氏真乃大义之人。” 第148章 江陵侯病了? “那可不是,咱们江陵侯谢氏都是顶顶心善的。”旁边一个扛着冰糖葫芦售卖的老人家,插话道: “我家那口子上月不小心摔断了腿,一下子拿不出那么多银子,来付诊金和药钱。杏林阁给赊账呢,在官府鉴证那签了契约书,每个月慢慢还!” “可以赊账?”少年的娘陡然抬眸,直直望着那老人。 老人被她这眼神看得发怵,往后退了一步,“是,是啊。你们不知道吗?” “杏林阁属谢氏书院药堂名下,凡穷苦人家看病均可赊账,女大夫医术亦是杠杠的。” 少年感觉头晕得更加厉害了,“他们难道不怕赊了账,收不回钱吗?” 老人家却没在说话,只是笑了笑。 江陵侯食邑三千户,便是江陵侯不在意那点小钱。 那过了官府的契书,自有下边的人,上赶着帮忙催账。 再说了,谁那么丧良心啊。人家好心给你赊账,你还赖账不还,也不怕被周遭邻居知道,一人一口唾沫把你淹了。 中年妇人抱着少年,长长一声哀嚎。 “我的儿啊——” 少年闭了闭眼,他们村是今年才划入江陵的,先前一直属当阳管辖。 距离江陵甚远,从不知道这等事,若是知道 爹爹的病可以到杏林阁治,他也可以继续念书,等考取功名后,数倍偿还亦无不可。 可惜为时已晚。朝廷征兵是自愿报名的。 凡应征者,到期未到,视为逃兵,按律处罚。 “走娘,我们去画像” 少年强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一手搀扶着妇人,一手牵着妹妹,往画像的地方而去。 远远还能听见少年的声音,“等我走了,娘带爹去杏林阁看诊。军中月钱发下来,我就寄回来,早治早好。” 街边茶楼上,许吟秋轻啧一声,从窗边收回视线。“也不知道哪嘎达的小可怜。” 厢房内,许家主扶额头疼。 闺女这段时间,和幽州女商人生意经谈得火热。 就是这幽州口音,亦学了个七七八八,听得他脑仁疼。 许夫人还以为,他是后悔送的千担粮食。抚着鎏金镂空护甲,数落道: “现在知道悔了,早干嘛去了。让你别送那么多,偏就不听。” 听得许家主莫名其妙,满脑门问号。狠狠皱眉道:“不是和你说了,以后律儿入仕,还得靠江陵侯。” “咱许家在江陵排得上名号,在上京算个啥?你这当娘的,怎么就不能替律儿多想想。” 许吟秋眨眨眼,因为父亲赠军千担粮,还加了江陵侯的名,说是两家合送的。 母亲不满好些日子,前几日父亲不是已哄好了吗。怎又吵起来了? 许夫人亦是很懵逼啊,刚刚他不是头疼后悔吗。却还是嘴硬道:“那你用红薯充一部分不行吗,再说了红薯亩产那么高,朝廷缺你这点粮吗?” 许家主拍桌而去,抖着手对许夫人指了半天,丢下一句:“妇人之仁。”走了。 出了厢房才想起吟秋亦是女子,许家主又是一阵头疼。 长随在后边,小声支着主意:“老爷不若替夫人请一位谢氏学院的女夫子,教夫人一些个四书五经。” “毕竟小姐就是学了两年,而今城中较之那些个少家主,亦不遑多让。” 许家主眼珠子一转,哈哈大笑,拍了拍长随的肩膀,“好小子,还是你有法子。” 随即脸色又一僵,谢氏书院的女夫子,可不是那么好请的。 主要是学成的女子没那么多总不能让夫人和女儿共用一师。 头疼,属实头疼! …… 北城门外,尘烟滚滚,沿道两旁的茶摊上坐满了人。 三个衣着华贵的年轻公子坐在简陋的茶摊里,如鹤立鸡群。 看着络绎不绝装棉衣的驴车,和许家长工运送的粮车。 梅行云收回视线,将二郎腿放下,重重将粗瓷茶碗搁在桌上。 一拍木桌冲许律道:“好啊你小子,背着我们悄悄干大事,咱们还是不是兄弟了!” 许律淡然而坐,瞥了一眼炸毛的某人。嫌弃道:“咱俩什么时候是兄弟了,再说,你大舅哥不也掺了一脚。” “什么?”梅行云一脸不可置信,转看向甄酉谦。忽想到什么,“棉衣的布是不是?” 甄酉谦挑眉,不置可否。甄家已经在慢慢转型,从那什么,转到布行。 小倌倌的皮肉生意来钱多且快,但是不易做大。到新一个地方,就得拜山头,孝敬银子少不了。 布行就不一样了,开遍全大梁都行。况且背靠谢氏,还有锦绣坊,也不愁卖不出去。 梅行云低头掰着手指,嗯江陵城中卖古玩字画的店,一大半都是他家的,还有些卖花鸟的铺子。 但,都不适合送入军中! 总不能打仗的时候,从背后掏朵花出来,把敌军迷得五迷三道。 简直他娘的,好似那阳狂病患者。 见他此般愁眉苦脸的模样,甄酉谦一勾唇角,提议道:“虽不能送将士,你可以把花搬到江陵侯院中,一样有用。” “你又不是不知道,江陵侯嚯嚯花草的速度有多快,不出两月我家花鸟铺子就得全部关门大吉。” 梅行云无语望青天,也不知道江陵侯,怎的那么喜欢给花浇水,似一天不浇浑身痒痒。 在少年们的打趣中时间过得飞快,越来越临近新兵蛋子们出发的时间。 众士卒翘首以盼,他们的宝贝甜蜜饯江陵侯。却只盼到一人一骑快马。 得到挂着两个大大黑眼圈的郡守周参云,一句:“江陵侯身体不适,不能来了。” 风呼啸而过,吹在每个人心头。 众人面面相觑,都闻江陵侯病弱,活不到弱冠之年。 这是病了? 倒也有那清河村的,被旁人询问,亦一脸懵逼。 他们以为家主不同路呢,咋知道具体啥回事?不过却也没说江陵侯身体好着呢。 哼,家主做了那么多,让他们心疼一会儿怎么了。 看着下面众人一副,江陵侯是不是命不长的忧心表情。 第149章 絜矩之道 明算科 周参云心情那个无语啊,这要他怎么说。难道实话实说,江陵侯一杯倒,醉了? 不说他日与谢玉衡同朝为官,是为同僚。 便出于长辈爱护小辈之心,亦要替小家伙维护几分薄面。 该鼓舞的气势的话也说完了,便将新兵蛋子们,交给负责带队北上的兵部武选司员外郎。 现下已是袅袅凉风动,凄凄寒露零的时节。 若是岁末,匈奴人大规模南下,怕是这些新兵蛋子训练没几日。便要上了战场,来年又有几人能还? 周参云背着手,叹息一声。满身的愁云压住了,近日换新居折席带来的困意。 “大人,这是老朽自家炒的茶叶子冲泡的。不是什么好东西,您要不要喝点解解乏?” 路旁茶摊,一穿着简单的老者,扬着真挚淳朴的笑。满是皱褶的手里,端着一个褐色粗瓷碗。 周参云侧目,看去只见茶摊上其他碗或多或少豁了口子,唯有老者手中的碗完好无缺,想来是他认真挑选过的。 “多谢老先生。” 周参云爽快接过茶碗,咕噜咕噜地饮了起来。 见周参云不嫌弃,老者脸上的笑容更大了些,不好意思地在围布上擦了擦手,道:“不谢,不谢,大人也是辛苦。” 当真是很普通的茶,还炒得有些过了火气。却如甘甜的泉水一般,流淌在周参云心头。 江陵,真乃一座奇城也。 百姓质朴,就连那些个无利不起早的商人,亦自愿掏腰包往外撒银子。 周参云何尝不知其中弯绕,仰天大笑去。 “若天下商贾能伪善一辈子,怎又不是一种真善。” “上老老而民兴孝,上长长而民兴弟,上恤孤而民不倍,江陵侯有絜矩之道也。” …… “而民不倍,是以君子有絜矩之道也。所恶于上,毋以使下;所恶于下,毋以事下” 听着堂内学子们的念书声,谢玉衡揉了揉太阳穴,未曾想被一杯米酒放倒,睡了一日一夜。 “你爹和你伯父,都是能喝之人。便是你长兄亦能喝不少,怎的你这小家伙一杯就倒哈哈哈。” 司远道一开始是纳闷,后来越说越觉得好笑,竟忍不住大笑出声。 “许是年岁太小。”谢玉衡叹气,用手示意先生,里边的学子还在念书呢。 司远道憋笑,铁手拍了拍谢玉衡的肩,“嗯虽说酒喝不了多少,好在小身板倒挺结实。” “不能喝,倒也没事。反正也没多少人,敢强行灌你的酒。” 谢玉衡乖巧点头,心中默默却在盘算,看来每晚空间内除习书外,另还需加以锻炼酒量。 入了仕,文人之间宴席少不了喝些清酒。便是不图千杯不倒之名,总不能一杯倒了不是? 师徒二人一边说着话,一边往鸿鹄院而去。 原是前几日,打算参加明年秀才三试的,学子们课试的卷子。被司远道要来给一群举子们练手用。 所谓掌握一门知识,最快的方法,便是自个做夫子,去教人。 当然最后定名,还是要经由司远道过目一番。 待谢玉衡同司远道到时,院内其他举子早已埋阅卷中。 倒是梅行云这个半桶水晃荡的秀才,落榜的举子。在其中充当起小厮来,不时为这个倒茶,那个研墨的。 偶听蒙子义和谢明礼议题,如醍醐灌顶,离十窍皆通又进一步。 司远道眼神示意谢玉衡去,自个则拖来一小交椅。坐在上边悠然煮起茶来,从袖中掏出不知哪位村民给的,山栗烤了起来。 看得常禾心中泪淌一地,他家大人是越发有隐士之风了。 谢玉衡坐在众举子给她留的最中心位置,方拿起一张卷子,粗略扫过,便觉两眼一黑。 问:‘今有雉兔同笼,上有三十五头,下有九十四足,问雉兔各几何?’ 学子答皆无,因他具食完矣 本因喝了解酒茶,已好转许多的头,又开始疼了起来。 谢玉衡伸手去拿方才梅行云给倒的茶,水温略烫,小口品之。 梅行云好奇是何方神卷,令谢玉衡一来,便一副孺子不可教也的模样,凑过头去看那白纸墨字。 待瞧清了上书何物,梅行云被唾液呛到。 扶案,偏开头去,掩唇好一阵猛咳。 一旁的许律被吸引过来,举目看去,看完亦是吃了屎的模样。 沉默片刻方道:“这位学子,胃口颇为不错。” “能一口气吃下二十三只鸡,十二只兔。亦不能算胃口不错行列内,应划入山海经饕餮一族。” 谢玉衡叹气,提笔将学子的名字,记到一旁的稿纸上。 打算事后赠此学子一套谢氏独家算学题,为秋日霜礼。 科举自古以文取士,只去年岁末时,与陈秋交谈。 在其有意透露之下,知楚珩有意开明算科,即,专门选拔算学人才的科举考试。 只是官阶可能不是很高,也算为底层学子们多了一条出路。 谢玉衡一连阅了几张卷,此批打算下文试的学子们,算学属实堪忧甚至不如女子学堂那边的女学子。 又阅了份奇子所答,谢玉衡拍案起身,实属折磨。 向司远道告了假,从夫子院寻了本《周脾算经》,板着小脸给学子们补课去了。 一上午天字班的学子们,被谢玉衡训得狗血淋头,恨不能挖个地洞钻进去。 直到临近饭点,谢明礼来寻小家伙用膳,这才将狗血淋头的学子们解救了来。 王修勾着同窗的肩往食堂而去,小声嘀咕:“我等乃读书文雅之人,又不像女子学堂那边,要去做掌柜,学甚的算学?” “哎呀王兄,江陵侯这么做定有他的原因。” “不得不说经江陵侯一番讲解,我昨日不懂的题,倒是摸到了一点门槛。” 柳明手里还拿着一支炭笔,在另只手掌心,写写算算。 见他油盐不进,王明翻了个白眼,做不屑撇嘴状:“那你算,我先去食堂,去晚可就没杏酪鹅了。” “嗯嗯。” 柳明正算至关键节点,敷衍应了一声,也不在乎能不能吃到杏酪鹅。 第150章 诡计多端的学子 倒令王明愈发郁闷,快步往食堂而去。 待行至柳明看不到的地方,左顾右盼一番,确认四下无人,撩起衣袍转身绕路,大跨步跑向男公斋。 可恶,光顾着忽悠柳明那呆子,他都快把江陵侯说的算学要点,忘记了。 岁考头名可免束修,虽他家不缺那二两束修银子。 但!!父亲答应了,若他取得岁考头名。奖励一匹河西马,他都去马场看过了,那马,模样老俊哩。 几竿修竹后高高的方亭上,目睹一切的朱雀,惊呆了鸟眼,这是楞个操作呀? 少顷,朱雀抖落一身鸟皮疙瘩,得出‘人心难测,学子诡计多端’的结论。 还是它家玉衡宝宝最单纯善良,不愧是它精心挑选之人。 白色小团子如比想着,一边认同地点了点鸟头。 另一边抬腿把欲抢回自己窝的,白脸蓝毛大山雀踹飞。 “鹅一只,不剁碎佐盐腌之,而后置汤锣蒸熟,以杏腻浇供,故名杏酪鹅。” “而这鹅中,自当属下庄最好吃,肉瘦而不柴,一咬便满口脂香。” 司远道讲解着吃的学问,一边使公筷,夹了只鹅腿放入谢玉衡碗中。 司远道又笑道,“适常禾来报。言你将一个及冠学子给训哭了,倒颇有老夫之风范哈哈哈。” 坐在桌尾的梅行云打了个寒颤,忙将热茶捧至手心,吸取暖意。 司大人平日里瞧着怪平易近人,唯有听他讲学时,方知其中严厉。 谢玉衡面上一囧,拿温热的帕巾擦拭着手。道:“先生你是不知,那雉兔同笼的题,那些学子是如何答的。” “有答他自个全食了,亦有书放狼入笼,全食尽无的” 司远道哈哈一笑,目光扫过做鹌鹑状的梅行云等人。 “也叫你们这群木猴子知晓,老夫往日批尔等卷面时,有多头疼。” 欲哭但无泪。 尤其是蒙子义,作为在场唯一的大龄举子,压力山大! 他突然也不是很想参加明年春闱了,留在谢氏书院,当个普通教书先生也挺好的呜呜。 只待司远道和谢玉衡正式动筷后,蒙子义梅行云等人化悲愤为食欲,kuku干饭! 寂然饭毕,又盥洗净了手。 梅行云瘫在?鶒木罗圈椅里,打了个惊天动地的饱嗝,直引得甄酉谦的白眼刀不要钱的向他扎来。 干啥啥不行,干饭第一名。 谢玉衡笑着把玩一青釉牡丹纹方形小镇纸,忽闻笃笃的敲门声。举目望去,见是谢永贵。 谢玉衡收敛了笑意,把镇纸放回原处,起身出了门,将谢永贵带至一苍天文冠树下。 谢永贵将一张薄纸悄悄递给谢玉衡,小声道:“谢大妮被她前夫接回去那日,遇到了土匪。一家子值钱不值钱的,尽数被抢了去。” “那片,是属枝江与江陵交界处,报了官亦没人管。” 虽是交界处,亦属于江陵管辖。只不过因着谢玉衡的态度,下边人不想管罢了。 谢玉衡接过薄纸,看也不看,从袖袋中取出一小荷包,将其塞了进去。 谢永贵左右看了看,俯身凑在谢玉衡耳边,接着道:“都打听清楚了,她是前前任族长的孙女。也就是太叔公前边那个,死老些年了。” “据她自个说,当年听她祖父酒后,提了一嘴谢氏先祖来头匪浅。” “加之其偷进过祖祠,瞧先祖之牌位,只有姓而无名,便以为是什么犯了罪的。” 赫然,谢永贵眼底划过一丝狠意,又迅速掩盖了去。悄声道:“家主放心,我已寻了人,令其再不能言。” 也就舌断,手筋断。 不然,也不会那么急着把林金花卖了,还是卖到那种地方。 不过这般血腥之事,岂能说出来污了小玉衡的耳朵。 此祸端,本是他媳妇侠心而起,该由他了结。 “永贵叔办事,玉衡放心。”谢玉衡笑意晏晏,他既不说,她也不问。 这些个大人,心中的称可比她更清楚。 如果她倒了,谢氏的光辉亦不复存在。 便是为了自个利益,亦会维护她的利益,一如江陵城大多数人,亦是此般想法。 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呸,全城沾光! 谢永贵看着矜贵小公子有些苍白的脸,吞下了喉间关于先祖的问题。 转而从兜中,掏出一把兔子形状的松子糖,“谢念那丫头,说要给他玉衡哥哥也甜甜嘴。不是啥值钱的玩意,小玉衡可别嫌弃哈哈哈。” 单看那上等油纸,仔细包裹的兔耳松子糖,便知定是谢永贵买给谢虎的妹妹的。 什么谢念给她,不过是大人的借口。 谢玉衡也不推拒,笑着接过,二人又聊了一会儿,谢永贵说家中还有事,便告了辞。 转身向檐上的容时招了招手,将装有林金花卖身契的,小荷包放于他掌,道:“你且去寻祖母,让祖母转交给如月姐。” 谢如月本就因大龄未嫁,被人背后议论纷纷。容时为书童,亦算外男,还是多经一道手,少些蜚语好。 反正下晌,她就在谢氏书院阅卷哪也不去。 容时松了一口气,好在是送物。他那赔罪的佛跳墙,还没学会呢 上次做的佛跳墙,连带着毒翻好些个厨堂学子。他自己亦是顶着寒风,蹲了大半夜的茅房。 见容时光速跑路,谢玉衡浅笑又入屋内,与好友们阅卷,时而插科打诨。 俯仰之间,一个下晌便已过去。 残阳瑟瑟上琐窗,梧桐恨夜寒,有广寒香盈袖,道不尽晚秋意。 呼吸间满是桂花的清香,谢玉衡已经挑选好她认为最优的卷子。 此刻,手撑于案侧首,视线掠过洒满熔金的窗,望着楼外暮云。 昨日醉酒,忆起许多不太好的事,那些深藏于记忆深处,阴暗而不能示人之事 “小玉衡,且看给你带什么来了?” 谢明礼迎着暮阳,手里提着三层黑漆嵌兽食盒,向她走来。 谢玉衡鼻尖微动,惊讶道:“是祥云铺的荷花酥?” “大哥何时偷偷学了缩地成寸的法子,竟不告知于我。” 第151章 空中楼阁 华而不实 荷花酥,当属武陵郡临沅,祥云铺子的最好吃。 其带有独具一格的香甜之气,食用起来亦是甜而不腻。 “便是大哥真的偷习了道家仙法,藏着不告知外人,焉能瞒着我家小玉衡。” 谢明礼将食盒放在谢玉衡案边,修长的手指取出一层食盒,送于司远道圆桌处,这才折身回来。 青衣男子温声解释道:“是砚州来了,带了祥云酒楼的厨子。还有彭微澜。” “是那位乡试亚元?” 谢玉衡疑惑抬眸,隐约记得乡试排名在大哥之上的人,是叫彭微澜这名。 谢明礼点点头,接着道:“说来也巧,替彭微澜医腿的游医,正是吴大夫和知意那些个药堂弟子。 “此次来是想在书院中任夫子职,在你父亲山长院中商议事宜呢。” 梅行云凑过来,猛吸荷花酥的香气,“那看来,谢氏书院又要添一猛将啊。” 谢明礼毫不留情,将他毛茸茸的头拍开。 被推开梅行云做可怜巴巴状,属实辣眼睛得很。 司远道移开视线,拍掉手中荷花酥残渣,起身道:“行了,天也快黑了,把你们挑好的卷子拿来老夫看看。” 各举子,忙将自个挑好的卷子,呈于司远道。 而谢明礼同谢玉衡,还有蒙子义选中的是同一张。故而,先前谢明礼出去取了齐砚州带来的食盒。 咋说呢,有这三位爷在前边,其他举子挑起来心里压力挺大的。 说不受其影响是不可能的,却还是竭力摒除杂念,挑出自己认为最好的。 司远道一会儿点头,一会儿停顿。 看得年轻举子们心中的半桶水,七上八下。 司远道不时出声,指出各人的卷中有哪不好,直到甄酉谦所挑的卷子。 “嗯,是你会挑的风格。” 司远道出声‘赞’道,听得甄酉谦立马挺直了脊背,直和梁柱比挺拔。 谢玉衡微微侧首,举目看去,此卷通篇辞藻华丽。 若是太平盛世,想来会有主考官喜欢。只是……现下并不算盛世。 司远道重重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我且问你,学子读书举业是为了什么?” “为了做官?报效大梁。” 甄酉谦往日里,面对梅行云的底气十足,到司远道这便如漏了气的鱼泡,瘪得不能再瘪。 “你既知是为了举业做官,那老夫且问你,是忧国忧民之心重要,还是辞藻华丽重要?” “如此这般,入了仕,何能对百姓之苦,设身处地的着想?” “只怕所行之策,亦如那空中楼阁,华而不实。不能切百姓之痛处,恐还加之于身。” 一番话,说得室内落针可闻。 这不是此卷学子的问题,亦是甄酉谦的问题。 每人所挑之卷,便代表各人。 谢明礼幼时家中亦是贫苦,祖父病逝,二叔被迫从军。至于蒙子义,更是普通之家。 断有一个谢玉衡,受族中长辈娇宠长大。而身在村中,亦能耳濡目染,对百姓之苦双目可视。 其实司远道,更怀疑这小家伙,是不是如传闻一般是个神仙子谁家八岁小儿心怀天下! 哦,他家的弟子啊,那没事了。 司远道的话如一盆凉水将他浇醒,甄酉谦醍醐灌顶。 许是受家中过往产业,倌院还有青楼的影响。幼时听人吟唱的华美之词曲,便也入木三分,刻进了他的脑海。 “酉谦谢大人教导。” 甄酉谦对司远道长长一揖。 司远道摆摆手,是看在他家乖觉小玉衡的份上,亦是看在甄家包了孟氏棉衣所有布的份上。 一旁的梅行云听得懵懵懂懂,却也知晓有司大人这般良师指导一二,真是祖坟冒青烟! 暗戳戳瞥了一眼装荷花酥的木盒,琢磨着回头挑些古玩字画,送给谢玉衡和司远道,还有谢山长和谢大哥! 哼,又不止齐砚州一人会送礼。 直到司远道将所有人挑选之卷,点评一番后。定下谢玉衡兄弟二人,及蒙子义共同挑选的为头名。 其他人挑选之卷,一如秋闱排名一般,依次往后排开。 满山秋色,少年郎们或垂头丧气,或嬉戏玩闹各自家去。 而谢玉衡同谢明礼则往山长院去,见了齐砚州。得知其欲留至年后,一同北上春闱。 谢玉衡眸色微动,便知原何。齐砚州母亲早已去世,外祖家亦是靠不住的。 现虽明面上是齐父爱妾在掌家,实际上齐砚州才是背后之人。 “我已在村中租好房舍,只是他日,谢兄和江陵侯莫要嫌某叨扰才是。” 齐砚州手持折扇,一副翩翩公子如玉的模样。面上带着笑,眸底暗藏悲伤。 母亲被府中姨娘气死,外祖家却被父亲用钱摆平。 而今,外祖家竟舔着脸上门,说是让送他表妹入府,为他父亲妾室,何其可笑! 谢明礼只说是不会。齐砚州转身从包袱里,拿出一个小包袱。 双手呈给谢玉衡,道:“这是那宅子所卖之钱,尽数在此,共七千两银票,你且数数。” “不用数,我自信得过齐大哥。”谢玉衡接过看了不看,直接又转于容时。 齐砚州张了张口,喉间有万般感慨,尽化作一句:“玉之独绝,世无其二。” 谢明礼长身在侧,闻声认可点头应是。 “行了去吃饭。晚了,食堂便渣都不剩了。”谢庭江同彭微澜从另一间房间出来,笑道。 抬手摸了摸闺女的头,小家伙越长大,他这做父亲的越不好亲近。 不止女大避父,哪有父子成天处一块的。 次日,山冥云阴,天寒雨意浓,寥寥数枝幽艳湿啼红。 村民们戴笠披蓑,行于沟塍。 寒露到立冬,翻地冻死虫。 甄酉谦亦做老农打扮,卷着裤腿,手拿锄头埋首于谢家农田里。 此时天色尚早,离司远道讲学好有些时间,他可感百姓之苦。 谢玉衡打着哈欠,与谢明礼并排站在一棵歪脖子树下。 抬手擦去眼角湿意,欣慰的目光落在田间那道身影上,谢玉衡正欲称赞一番甄酉谦的进取之心。 好几辆马车便停于两人身边,容时身影一动,便从隔壁的大乌桕树上下了来,站在谢玉衡身旁。 第152章 凛冬已至 许律睡觉居然?! “是我,是我。” 梅行云从其中一辆马车跳下来,手里还捧着几卷画轴。 谢玉衡疑惑的目光扫视几辆马车,“你亦要搬入村中居住?” “啊?” 梅行云一愣,又很快顺着竿子往上爬,从善如流道:“也不是不行。” 正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嘛。 昨儿夜里家去,将大舅哥的事同家人一说。母亲连夜携他,用‘香火’砸开了城东寺庙的门,给文殊菩萨拜了三拜。 更别提,父母得知他要赠礼时,如闻弦歌而知雅意。打包了老些,便是其中一店镇店之宝都拿来了。 再三叮嘱,要跟着江陵侯多学着点。司大人漏出来的一点才华,但凡他能接得住,便都算祖坟冒了青烟。 梅行云话一出,谢玉衡便知是自个误会了。 此人,乃非常之人。 亦不可,以寻常人行径加之推断! 梅行云把画轴往容时怀里一塞,又打马车内,小心抱出一个雕花大木盒子,置于前室,缓缓打开。 梅行云双手又在衣服上狠狠擦拭几遍,这才上手将其捧了出来。 “前朝的青花绕枝抱月瓶,赠你!” 梅行云欲将其塞至谢玉衡怀里,看了眼矮自己老半些的小少年。 思忖片刻,梅行云谨慎往旁边迈了一步,塞到谢明礼手中。 谢玉衡粗扫一眼,便知其价值不菲。“你家犯了事?”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怎么会呢,我家合法做生意。不以次充好,不以假乱真,可是大大的良民。” 梅行云昂着骄傲的头颅,像一只开屏的孔雀。 谢明礼闻声道:“多谢好意,此物贵重,谢家不收。” 说完,缓步上前,将抱月瓶又放回了大木盒之中。 容时亦用眼神询问过,谢玉衡的意见后,将画轴放回了梅家马车。 看着拍拍手离去的三人,梅行云傻眼,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直到甄酉谦扛着锄头路过,淡淡道:“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贿赂江陵侯,还是当街贿赂。” 梅行云这才后知后觉,发现周围有不少围观之人。除了清河村的村民,亦有外来之旅人。 一咬牙,挥手让小厮们赶马车原路返回,忙大步追上去,向甄酉谦取送礼之道。 一路纠缠到谢家,这才乖乖拿出书本,认真听司远道讲学。 讲学,偶尔亦会由谢玉衡给他们讲,司远道在旁偶做补充。 也是直到这时他们方知,谢玉衡的学识竟与司远道不相上下。 梅行云坐在堂下吃力的旁听,心中暗自琢磨,岁末谢氏祭祖时,他亦要跟着去瞅瞅。 谢氏祖坟是怎样个构造,朝向如何?旁边栽何树,何花。 怎的这谢氏聪明的脑瓜子一个赛一个,便是那谢竹书亦进步神速。 殊不知,谢竹书睡得比狗晚,起得比鸡早。 每日晨起先猛灌一壶凉茶提神,偶学至崩溃,大哭时亦有之,偷偷哭完便又加倍努力。 焉不能进步神速? 更别提谢玉衡,有个空间灵田时间与外界不一,每日夜里习书一半,锻炼酒量一半。 …… 如此这般,每日辰时起听讲,午时饭后做题(挨司大人骂)。 晚上还要点灯习别的,偶尔去谢氏书院给学子们讲学。 便连休沐,也被司远道抹了。 直到冬至前一日,天气愈发寒凉冻砚。司远道堪堪饶过这群木牛,给放了几日短假。 十一月下旬,江陵已大寒,纷纷细雪满阶头。 “今年较之往年倒是更冷些,也不知北方如何了?” 谢秀神情低落的托着腮,用绣花鞋尖,轻轻扒拉地上躺尸的富贵。 谢知意攀上谢秀的肩,递上一朵早开的层次渐变洒金梅。 宽慰道:“我的秀秀姐啊,可莫要叹气了。你瞧,这花都要随你叹息,谢了去。” “哪有那么夸张,我这不是担心我大哥嘛。” 谢秀羞恼接过洒金梅短枝,趁谢知意没反应过来,快速起身,将其别在谢知意耳边。 然后,鼓掌调笑道:“好一个人比花娇的小娇娘,且看他日谁家儿郎,能入谢家门。” 对于谢知意以后招婿这件事,是众所周知的。 毕竟,春喜叔这么多年来,也没再娶的打算。再说他们谢氏的小神医,岂能便宜外人了去。 “惯知道你是不知羞的,看打!”谢知意抄起桌上一根大菰菜,便追着谢秀去。 富贵亦起身朝着谢秀扑去,一身肥肉duangduang的。 这么多年来,富贵早已熟悉了谢氏小辈们的气味。至于你问它是什么气味 当然每次他们来时,给它带的各种食物香气! 一时间,满室都是少女铜铃般的笑声。 陪同妹妹与谢玉衡,谢云华等人商议酒楼之事的许律,眼角余光一直追随着那道活力的身影。 听着谢秀的话,心中像是打翻了陈年的老醋坛,只觉难受得紧,偏生又不知是何缘由? 谢玉衡连唤了两声许律依旧未应,疑惑挑眉,沿着其目光看去,见是谢知意。 不过在谢玉衡看来,二人都还是未成年,倒也没往那方面想。 再者他们俩也没可能,一个要接许家的班底,一个注定不会外嫁的谢家女。 实属八竿子打不着。 许吟秋将笔放回笔架,及时出声救场:“我哥昨儿夜里滚下了床,这会儿许是犯困呢。” 说着,许吟秋在桌下狠狠踩了许律的脚一下,见兄长回过神来。 这才掩唇低低笑道:“哥哥也真是的,这么大人了,还能睡觉滚下床。” 许律睡觉滚下床?! 谢玉衡上下打量许律几眼,‘没看出来,你竟是这样的许律。’ 许律张了张口,想否认妹妹的话又不行。总不能说他看谢知意,看出了神,这不是坏人家姑娘名声吗? “没关系的许兄,漫漫人生路,贵在多体验。” 谢玉衡伸手拍拍许律的肩。 如果忽略掉谢玉衡嘴角的笑意,倒真是一副安慰知己的好模样。 许律差亿点就信了,属于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只能抬手给自己斟了满满一杯茶,如牛嚼牡丹,一饮而尽。 第153章 战事推演 围炉煮茶 谢玉衡两根手指按着契书草本,推至许律面前,道:“酒楼五五分账,许兄且看如何?” 许律拾起契书,粗粗扫视几眼。提笔在暖砚上沾了墨,将分账改为六四。 “毕竟在江陵地界,还得多多仰望我们的江陵侯。”许律说着,便又将契书又交还给谢玉衡。 见他此般,谢玉衡亦不坚持五五分账,只道:“来年春日便要北上,真要有什么事。山高水远,我亦无可奈何。” “权当是给我哥交的保护费。我家哥哥惯是个没啥脑子的,到了上京还望江陵侯照拂一二。” 许吟秋嘻嘻笑着,忙不迭地给谢玉衡斟了一杯热茶。 谢云华倒是听出点名堂来,美眸在许律和谢知意身上流转,笑得意味深长。 “许家姐姐客气了,我与许兄本就是多年好友。好友之间照拂本是应该的。” 谢玉衡垂眸看着微微漾着的茶水,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莫不是许家主还没打消,想让她做许家女婿的打算? “家主,家主——” 谢玉衡正琢磨出神,一道带着喜气的声音在屋外响起,越来越近。 谢竹书也顾不得在门口抖落裘衣上的细雪,大跨步直接往内。 直到在谢玉衡面前站定,满脸喜意,却还故作沉稳。 谢竹书卖关子道:“家主,我有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要听哪个?” 谢玉衡轻笑一声,反问:“我有两个巴掌,左巴掌和右巴掌,你又要哪个?” “什么嘛,果然不能让我姐和家主待太久。就这么一小会儿,就被我姐带坏了。” 见谢玉衡不按套路来,谢竹书沮丧地一屁股坐到空置的圆凳上。 “你在嘀咕什么?” 谢云华淡淡的声音,如十八层地狱下的恶鬼,似索谢竹书命来。 谢竹书刚挨着凳子的屁股又站起身,麻溜站到谢云华身后,替她捏肩。 “我说我姐气质美如兰,才华馥比仙。质傲清霜色,香含秋露华。” “噗嗤——” 室内众人顿时笑作一团,只有谢竹书受伤的世界达成了。 谢竹书倒也不恼,男子汉大丈夫,能逗乐家人亦是一种能耐。 只故作委屈状,将适才听来的消息娓娓道来: 原是交州战事大捷的消息,八百里加急路过江陵,在驿站换马时,正巧谢竹书路过。 因是大胜,也不拘于不可告外人。 那小吏便向路人提了一嘴,神武营南下支援的将士不日就可回荆。 坏消息是,今日新出炉的府报上书:东匈奴二台吉正集结军队,似大规模南下。季大将军已带兵赶往并州。 想到八月时被屠武泉城,众人都觉得心中压抑得紧,还有那多愁善感的眼中饱含热泪。 谢玉衡手摩挲着茶盏暖壁,眸色浮浮沉沉,叹息道:“如若北方战事吃紧,想来二哥他们也待不到来年,便又要北上。” “楚天辰真他娘的是一粒老鼠屎,在哪都待不安生。” 谢秀咬牙,气极直接将紫皮甘蔗一掰两段。 还觉得不解气,又上牙去咬,嚼了几口,啐到地上,狠狠用鞋踩瘪方散了郁气。 谢玉衡起身,走至窗前的黄花梨木长案。 铺开一张竹纸,以镇纸压之,提笔推演起二台吉从哪攻打,何时攻打。 那厢姑娘们也凑在一块儿,叽叽喳喳的议论起来。不时指使在场唯二两位男子取物煮茶。 “诶,不过咱们学孟婶婶,亦制棉衣相送?”谢秀方取了吹管,递给许律。 谢云华摇头道:“现下冬日里,棉花正贵着呢。我等便是掏空了各自的家产,亦凑不了多少。” 姑娘们聊得起劲,那厢谢玉衡推演得起劲,偏谢竹书又被支出去拿炭了。 可怜的许大公子拿着吹管,有些茫然无措,还故作镇定,暗自琢磨着这玩意咋用的。 偏也巧,谢玉衡这院子里寻常小厮是少了些。东西器物却常有人打理的,便是这吹管亦擦得透亮。 许律忽忆起,司大人曾言‘入仕为官者,该贴近百姓生活,而非高高在上,华而不实。’ 顿感十分之贴切。 还是谢知意使茶则,取了茶叶来。见他还未动作,纤手一指轻声道: “那头是搁到炉里的,这头是吹的,可明白了?” 许律面上发烫喉咙发紧,只顾着小鸡啄米般点头,根本不敢正眼看谢知意。 余光一直注意着这边的谢云华,憋笑得茶盏都要拿不稳了。 虽她不打算结婚,做一辈子的女夫子,欲为天下女子明志。 但看这两个小的,还怪有意思。一个啥也不懂没开窍,一个半懂不懂。 谢云华美目流转,浅笑嫣然。 不过还是得看着些,家主年龄尚小不通情事,知意家又都是大老爷们。 清河村不讲究盲婚哑嫁,却也莫要弄出私相授受之事。许律是男子无妨,知意为女子总归是吃亏的。 …… 不通情事的谢小家主,埋头一阵推演。 虽不知晓两军具体兵力,可若她是二台吉,定会选择年关时节出兵。 定襄、武都一带均有威严的长城,唯自武泉入云中郡,可一路无阻往南。 如此这般,便是大梁占优。 守偏关一带,便可遏制二台吉南下之势。 匈奴有骁勇不要命的铁骑,大梁亦有弩箭,亦有保家卫国不怕死的将士。 此局,若无意外,大梁胜! 谢玉衡呼出一团白气,心中的大石将将落了地。取了纸撕成细条,随手放入室内的大炭炉中。 见她忙完,谢知意忙挥着小手,示意家主过来喝茶。 苔枝缀新梅,有翠禽小小,枝上立。 屋外细琼纷飞,欲为此间万物换上新衣。 屋内木炭烧得噼里啪啦作响,紫泥小炉在风炉上咕噜咕噜冒着热气。 谢云华笑眯眯将茶盏放回桌上,打趣道:“还得是在家主这,才能喝到好茶。” “水呢,是明礼哥大清早去山间取的山泉水。茶和茶具亦是最好的,就是这煮茶人的手艺差了些。” 许吟秋咂下嘴,认可地点点头:“回头我就让我哥多学着点,假以时日定能煮得一手好茶。” 第154章 二哥冬至来信 谢云华和许吟秋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看得谢玉衡满脑门问号,她不过离开了一小会儿。 这两人何时关系这般好了?眼神交流都整出来了。 “我怎没喝出来,感觉都一个味啊。” 谢秀瞅着茶盏,似要把其瞧出一朵花来。很快又抛之脑后,将适才姐妹们议论的问题,抛给家主大人。 谢玉衡双手往椅背后枕去,娘亲以她的名义,前后共计送了近两万件棉衣。 这般手笔,要她们这些小姑娘断是拿不出来的,且纯手工制作亦需要时间。 略沉思片刻,谢玉衡侧目看向谢知意,问道:“现下附子多少文一钱?” 谢知意手里捧着空盏,不假思索道:“今年附子便宜着呢,只三四文左右一钱。” 附子乃是乌头的附属品。 乌头有剧毒,种植野生皆有,开紫色小花,亦被誉为‘蛇蝎美人’,常用于打仗涂箭头。 许是楚珩早有计划,近年来广宣乌头制土农药的法子,种植乌头的农户倒是不少。 征兵告示一贴,今年农户种植的乌头,便都由朝廷稍低于市场的价收了去。 而作为广为种植的乌头附属品,附子价格亦不会高到哪里去。 “家主莫不是要制冻疮膏?” 谢知意脑子转得飞快,早已背得滚瓜烂熟的医书张口就来: “以附子二枚,二姜二两,捣罗以散,入绵中如装袜,如有疮腰,即以腊月独脂涂之。” “附子散,可内服,亦可外敷。实属寻常百姓家简易又便宜的好药。” 谢知意站起身来,合掌一拍,双眼亮得发奇。“家主的意思是,赠药?” 悄悄注意着她的许律,眼角余光亦要亮得直做烛。谢家妹妹好生厉害! “正是。” “常言道:冬至尾,天寒地坼冻死鬼。今年冬至在月尾,现下荆州已冻砚时节,北方只会更冷。” 谢玉衡想了想,又补充道: “只是此批附子散,送至北方后。亦需及时从别的州调来附子,避免本土百姓用药昂贵。” “这个无妨,此钱我许家出了!凡今年去杏林阁看冻伤之百姓,皆由许家报销。” 许吟秋豪爽把茶盏往小几上一放,颇有一掷千金,只为红颜一笑那味。 谢玉衡:“”莫不是这姑娘真打算嫁入谢家? 她无心无力啊。 谢玉衡默默带着圆帽椅,往许律那边挪了点。 暗暗戳了戳许律拿着火筴的小臂,小声道:“令妹这般,当真没问题吗?” 许律小心夹着木炭,放入火炉中。摇了摇头,道:“吟秋自己手中有许多铺子呢,无妨的。” 鸡同鸭讲! 谢玉衡又捧上新煮的茶,听姑娘们朝气蓬勃的商议着‘附子散’的事宜。 当日刘司阶问她,何不居于城中。 她恼城中晨钟扰人清梦是真,贪得农家几分野趣亦是真。 人之一生,如泻水置平地,各自东西南北流。 想来,此情此景。他日北上,再难现。 窗外苔枝上的翠鸟,似被室内嬉闹所扰,振翅飞离枝头。 越过白墙黛瓦青砖朱柱,越过松竹梅岁寒三友,立在村边溪头无叶的垂柳。 孩童们嬉戏打闹,有拿木剑扮大将军酒的,有翻花绳的,亦有被邻家护院大鹅追着满街乱跑的。 有村民蹲于溪边,苦苦刷洗着黑驴皮。那被大鹅追的小丫头,从小兜兜里掏出手绢擦掉鼻涕。 一开口,便是和谢虎如出一辙的虎味儿:“王婆婆,你干哈哩,这皮子洗了就不能穿了呀。” 王婆回眸一看,“是念丫头啊。”忙站起来,哄着这小娃子到一旁玩去。 天寒地冻的,万一掉到水里,那可真要遭老罪。 倒也有那识货的村民路过,一眼便知王婆的打算,这是打算给江陵侯熬阿胶呢。 细细算起来,今年,许是江陵侯最后一次在村中过生辰了。 往后做了大官,哪还会回来,回来恐也只是祭祖罢了。 是以,各家都暗戳戳备着生辰礼,都想尽自己所知所能做到的最好之物,呈给谢家神仙子。 翌日,冬至。 谢氏子弟均起了个大早,跟着谢玉衡祭了祖,这才各自回家食早饭。 “冬至饺子带汤喝,不怕身上起冻疮。”容时将一碗温度正好的饺子,放于谢玉衡面前。 青花缠枝莲纹碗里盛着一个个月牙儿,月牙儿上还有着漂亮的褶。 谢玉衡只是笑着,拿筷子轻扣桌面,掀眸问道:“早些时日,你应下的佛跳墙如何了?” 容时头耷拉下去,像雪雨里滚过一遭的富贵。低声道:“要不主子您抽我几十鞭子,出出气。” 佛会不会跳墙,他暂且不知。他倒是学得想找个崖来跳一跳。 他自己是个不值钱的身子,吃坏了肚子跑几次茅房便是,怎能污了主子的口。 便是这饺子,亦是从厨房端来现成的。 “你啊,莫要逗他了。瞧这是什么?” 谢明礼一袭黑色长衫,一手撑着油纸伞,一手拿着一个小包袱。 只一眼便知那是交州独有的月华锦,谢玉衡惊喜道:“莫不是二哥托人寄来的?” “嗯。” 把油纸伞递给小厮,谢明礼又抖落裘衣的寒意,这才入了内。 “一大早平安镖局的人送来的,想来一路上没少换马。” 将小包袱打开,厚厚一沓的信,信封上写了名。 谢玉衡只寻了自个的打开,细细看去。 通篇都是二哥的所见所闻,以及他多么勇猛的自夸 唯最后一句‘可在小年夜前回江陵’,勉强算是有用信息。 谢明礼和谢玉衡兄妹二人,同步看完各自的信,又默契的同时叹气。 唉,孩子长大了,知道报喜不报忧了。 谢明礼抬手招来穆泽,让其按信封上之名,给各处送去。 这才发现包袱内还有一白色小松果? 上系一红绸,写着歪歪扭扭的字,是给小玉衡的。 “瞧着材质倒不似玉,莫不是象牙?”谢玉衡拿手指戳了戳‘白松果’。 这个呀,二哥还是小胖墩的时候就说了,乃剑也。 第155章 江陵巾帼大义明理 常禾抱着一摞账本进来,只扫了一眼,便笑道:“公子好眼力,可不就是象牙” “小的曾见过大人替夫人雕的梅花簪,便是此般细腻材质。不过细瞧之下,可见上边有细小的纹路。” 将奶白色的小肥剑握在手中,冰凉的触感使人精神一振。 谢玉衡使人替常禾斟上暖茶,就着饺子闲话了些关于象牙之事。待饭毕,这才翻起常禾放在桌上的账本。 大梁秋税十月初一开仓,腊月前封仓。今儿已是十一月廿九,她的三千户食邑早就收了上来。 除商贾之家缴的五万多两白银,另有各种农作物若干,其中当属红薯为大头。 便是让谢玉衡天天啃红薯,啃到老去那一天亦啃不完。 更别说她空间里的粮亦成山堆,于是小手一挥,直接随知意她们赠药一道北上,送入军中。 另着人每日在城中施八宝粥到腊八,这可不是赈灾的那种粥。 且看那入城卖菜的小老头带着小孙女,一人一碗热乎乎的粥,两根竹筷插在碗中都不带倒的。 蔗糖更是不要钱的放,吃下去真真是唇齿留香,甜滋滋的,甜到心坎里去了。 让司远道直打趣,“他日玉衡若为地方官,离任时万民伞都要收到手软。” “哪有先生说得那般夸张,不过取之于民用之于民,不足挂齿之事。” 谢玉衡笑意晏晏,落子吃掉司远道一大片黑子。 气得小老头直耍赖,要悔棋。谢玉衡也随他去,脸上一副‘我能拿你怎么办’的宠溺模样。 常禾碰碰容时的胳膊,小声道:“大人和公子真是越发颠倒,分不清谁是长谁是幼。” 容时瞥了他一眼,往旁边挪了一步,继续在自己佛跳墙手册上修修改改。 果不其然,不过几息,一个橘子直砸向常禾。“哼,别以为老夫年纪大了,耳朵不好使!” 常禾,‘卒’。 腊月廿三,北方小年。 并州北部云中郡,雪后初晴。风却不愿减去半点威风,依旧将士兵们的衣袂吹得翻飞作响。 中军大帐中,季青临正与副将对着舆图商议军事。忽有人来寻,说是户部并州清吏司又来了人。 季青临直接将舆图一卷,抛进副将怀里。自个乐呵呵挑帘而出,随口询问亲兵:“这是又送什么好东西来了。” 财神爷上门,这谁不喜欢。 自上旬清吏司的人,送来一批荆州的棉衣。中旬又有扬州富商们筹款而制的裘衣。 棉衣甚好,倒是那裘衣令季青临很是不解,寻思筹划之人脑子是不是被驴踢了,哪有将士上战场还披裘衣的。 只能寻了本地绣娘,点灯熬油的进行改制。 到了营前,方知其竟是一批草药。听户部的人说,此乃江陵城的姑娘们聚银所购。 另还有江陵侯赠了粮若干,不过尚在大后方。待到下次,由钱粮官押送朝廷的粮草时一起送来。 季青临直接拔剑割开一个布袋,只见里边另还装有小布袋,每个布袋上还写有用量,用法。 可见其负责人之心细,不由迎风感慨:“民间都传‘生子当生谢江陵。’可本将军瞧着这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江陵巾帼亦是大义明理之士。” 并州清吏司主事,擦了擦帽子下额角的细汗,心中暗忖:将军所言咋和他听的版本不一样? 民间不都传江陵女子比凉州的更彪悍婚后不伺候婆母的亦大有人在,反倒学起男子做掌柜的做掌柜,做账房的做账房。 此般不通井臼之事的女子,真不知怎的能嫁出去!实属荒谬,偏朝中无一人上书弹劾江陵侯。 甭管他怎么想,也不过是个没有上朝资格的六品青衣小官。 季青临大手一挥,草药直接拉回营中。待军医检验过后,方命人传令下去,有冻疮者可至军医帐中领药。 倒不知何处走漏风声,不过半日,领药者便知,此药乃江陵姑娘们所赠。 一个个五大三粗的汉子莫名红了脸,皆在心中暗暗发誓,定叫匈奴铁骑越不过云中郡半步。 唯大帐中,副将拿怪异的眼神瞅着季青临,没想到你是这样的大将军!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却说江陵这边,按谢明诚信上所述‘小年夜前可回江陵。’ 谢家人自廿三等到廿四下晌,依旧不见半点大军归城的影子。 残雪墙阴处,满瓮梅香,幽幽入鼻来。 城门楼前方,谢玉衡金冠束发,身着红袍,系云纹暗金腰带,外披一件白狐领大氅。 身侧站一着天青长衫,披黑色大氅的高个男子。他手中持一把八角形油纸伞,伞的四面画着四君子,八角绘有修竹图案。 看着谢玉衡几分苍白病色的小脸,周参云搓了搓有些冻僵的手,又将其凑近嘴边,一连哈出几口热气,这才道: “这雪日行军,自是比往日里要慢些。加之荆州未曾收到,神武营要调动的消息,侯爷不必担心。” 谢玉衡微微侧目,道:“玉衡知晓的,只是近日看书乏了,便想着感受一番这户外风情。” “倒是周大人,不若入楼去烤烤火,喝杯热茶?”看着周参云发红的鼻尖,谢玉衡弯了眉眼。 这位大人可有趣,自临沅搬来江陵折席许久,夜不能好寐。熬到忙完秋税诸多事宜后,才差人把临沅的床搬到江陵来。 真叫人好奇,周大人是不是到哪,都带着这床走? “这哪成,哪有侯爷在外候着,下官在里边取暖喝茶的道理。” 周参云双手互插袖内,要不是在外得维持官颜,他都想缩起脖子避免寒风之撩拨。 见他如此坚持,谢玉衡也不再劝。只是侧首递给容时一个眼神,后者立知其意,直接往城墙上一跃而下。 不过片刻,容时折身回来,手里还拿着一个精致的汤婆子。 将汤婆子,直接往惊魂未定的周参云手中一塞。容时便抱剑到一旁,又和柱子比直去了。 城墙下茶摊,被抢汤婆子的梅某人口中鸟语芬芳,发出刺耳的尖叫: “小爷的汤婆子——” 第156章 谢明诚2.0版本 “该,谁让你把容时的《如何制作佛跳墙》手册,给当废纸烧了。” “没半夜摸进梅府把你脖子抹了,你就偷着乐。” 许律翘着二郎腿,手里还把玩着一块暖玉。 “不是,我” 梅行云抓耳挠腮,想为自己辩解。思路理到最后,划过一声惊天动地的咆哮。 “啊——”那天为何把眼睛遗落在家?! 引得周遭路人看阳狂病病人一样看着他,甄酉谦和许律则默契端着茶碗转身,直接换了一个桌,羞与他同坐。 梅行云声音方落,远处有鸟立马接上,发出响彻云霄的长啼,自远而近。 许律啧啧称奇,“没想到梅兄还会鸟语。” “我去你大爷的,许狗拿命来。” 梅行云直接抄起茶摊老板的吹火棍,追杀许律。 许律比梅行云年岁略小些,身手却矫捷好几倍。在雪地留下一串脚印,直把梅行云当狗遛。 “少者活力盛,梁儿当如此。”谢玉衡背手,笑看下方闹剧。 周参云嘴角抽搐,明明他才是最小那个。这话说得,像是活了八九十岁的老头子。 不过几息,先前回复梅行云惨叫的鸟,已经出现在众人视线范围内。 展翅半丈多宽,直飞往江陵城门楼的方向。 城墙上的守卫如临大敌,纷纷提弓赶往江陵侯和周大人的方向。 众人欲搭弓射雕,却被容时制止。有守卫不满道:“我知你是江陵侯的书童,武功了得。可此般场景,岂是你一人可挡?” “侯爷和大人出了什么事,你焉能负得起责?” 容时冷冷瞥视那守卫一眼,若非收到主子命令,他又怎会出手阻止。真是和梅家那位一样脑子被驴踢了。 说话间,大雕却已至近前。 一团白色的小东西从谢玉衡大氅领下钻出,只瞧了大雕一眼。 金雕便乖乖收了翅膀,迈着傻里傻气的步伐走到谢玉衡脚边。 谢玉衡轻笑一声,自氅下伸出手摸了摸它的头,“小东西,你带二哥平安回来了?” “啊——” 金雕犹豫片刻,晃了晃不太灵光的雕头,叫了一声作为回应。 本如临大敌的守卫们傻了眼,只听闻江陵侯养鸟,没听说还养了只这玩意啊。 唯周参云眼中划过了然之色,甚至有几分手痒。 此雕飞于空中时威风凛凛,落于地上像只呆头鹅想摸。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已近黄昏,城外茶摊人数不减反多增,皆是想一睹神武营将士风采之辈。 远处山林鸟雀惊飞,伴随着地面的震动和越来越近的马蹄声。 很快神武营出征的将士们,便出现在城外官道上,旌旗随风飘扬,只是人数不及去时多。 江陵城的百姓们夹道相迎,许多人都是头一回见神武营精锐部队。 个个骑着高头大马,年轻力壮的模样,别提多招大婶子小媳妇的喜欢。 谢明诚单手握着缰绳,远远便瞧见了他大哥。 没办法,谢明礼一身黑氅在这冰天雪地里,属实太过显眼了些。 然后,才瞧见他家小妹的一个头。嗯,这城墙砌得太高了些,绝不是他家小玉衡矮了。 谢明诚放开缰绳,扬起灿烂的笑,冲城墙上挥手。 城墙后立刻有一只小手回应了他,雕兄亦是展翅高飞,绕着城门楼长鸣。 瓮城门早已打开,双方交接一些必要的手续后,神武营将士们便驱马而入,一路往北,向神武营新营地而去。 因此次出征并非主力,只是支援,倒也用不着去上京走一遭,独赵峥一人回京汇报工作即可。 况且今已腊月廿四,朝廷早就封了印,汇报亦是年后再说的事。 谢玉衡叹了口气,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军中亦有军规。想来二哥他们要先回营,明日才能再见。 “瞧着了,没有少胳膊少腿,我们也走。” 谢明礼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 谁知马车行至东门外,早有一人一马在那等候。 容时夜视极好,远远便瞧见了。食指弯曲敲了敲车厢。 谢玉衡疑惑探头,然后惊喜唤道:“二哥!” 谢明诚直接把缰绳扔给谢家护院,右手一撑便上了马车。解释道:“明儿军中亦是休假,师父直接让我先回了。” “那可好,本以为二哥无法在家中吃小年夜饭呢。”谢玉衡仔细打量着谢明诚。 经三个多月战争的洗礼,少年看起来倒是沉稳了许多。 右眉尾有一小块淡淡的疤,下巴上满是青色的胡茬。 谢明诚被瞧得不太好意思,挠挠头又不好意思地摸了摸眉尾的疤。嘀咕道:“我就说丑了些,偏赵无眠那厮框我。” 那厢,谢明礼刚吩咐完小厮快马先行,告知家人这一好消息,另加几道谢明诚喜欢吃的菜。 收回身,谢明礼扫了一眼,“小小浅疤,回去寻娘要一瓶祛疤膏,日夜涂之,不出半月即可去除。” 在谢玉衡面前,谢明诚还端着做哥哥的架子。 这会儿,被谢明礼这么一说,鼻尖倒有些发酸。 初入战场时的害怕,第一次杀人来不及多恐慌,便又挥刀向下一个,像是没有感情的刽子手,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还有眼见着同袍被砍下马,再也起不来。或被象蹄踏得分不清面目,又或好不容易救回了城,却没能扛过夜里的高热。 谢明诚再忍不住,一手揽着妹妹,一手揽着大哥。 一会儿蹭蹭这个的头,一会儿在另一个人衣服上擦鼻涕。 少年咬着牙,无声落泪。 谢玉衡垂眸,伸出小手轻轻拍着谢明诚的后背。不拍倒好,一拍正好拍在谢明诚伤处。 马车内顿时传出一声凄惨的驴叫,谢明诚泪眼汪汪回望谢玉衡。 妹妹这小手怕不是摸了狗屎,不然怎的一拍一个准。 本还嫌弃傻弟弟在他衣服上擦鼻涕的谢明礼,紧张出声:“受伤了,还没好?我看看严重吗。” 谢明礼修长的手指握住谢明诚的衣服,而后,突然想起什么,又放下了。 谢明诚一副誓死不被羞辱的模样,捂紧衣服往谢玉衡边上坐,嘟囔道:“就一个箭伤,不严重。” 第157章 团圆小年夜 也就最后一场战役,跟随将军攻入木州城后,被一个躲藏在暗巷的漏网之鱼放了暗箭。 那箭不止有倒钩,还有毒。军医只拔了箭,却瞧不出箭上抹的是什么毒。 赵无眠又替他抓了个当地的赤脚大夫,那大夫叽叽哇哇一通鸟语,笑死,根本听不懂。 当天夜里便高热不止,迷迷糊糊间疼醒了一次。直接抓起小妹给的退热药,一口闷了一小把。 虽小妹千叮咛万嘱咐得按量服用,只是当时烧得他都快去见太奶了,也顾不得那么多,好在还能活着再见家人,真好 马车行驶在平稳的大道上,谢明诚支开话题,眉飞色舞的讲着自己一路的见识: 比房屋还大的象,还有像冬瓜的果子,掰开里边全是甜滋滋的黄色果肉。 说得起劲,又让人把他马背上鼓鼓囊囊的马褡子取来,掏啊掏,掏出几个果核给兄妹二人看。 “玉衡你且看看,这可能种得?不过那边也是吃米面的,只做法不同。” 谢明诚记得妹妹发给平安镖局的任务: 如果在别处发现有不同的可食用之物,甭管好不好吃,带回来就完事。 谢玉衡打量着手中的褐色果核,该是菠萝蜜的种子,她记得原产地似是热带的阿三。 “这个只能种在交州以南一带,喜又热又湿的地方生长,逢冷难活。”两个果核在谢玉衡手中转动。 谢明诚挠挠头,神武营治军极严,严令禁止营中士兵破城后,在城中烧杀抢掠。 不过师父也说了,交州本地军那是被万象国的狗皮膏药烦得不行,士兵们心里憋着郁气,需要发泄,却也是禁止屠杀无辜百姓的。 虽也有神武营士兵悄悄尾随着交州军一起浑水摸鱼,不过他一次也没有去,只在两军交战后的战场上,捡了些破烂。 马车在谢家大门前停下,早有家人守候在门口,望眼欲穿。 谢明诚方跳下马车就被钱氏一把攥住,钱氏眼角带着红,手颤颤巍巍地扶上谢明诚的脸,笑道: “瘦了些,但肉扎实多了,也长高了些。” 这孩子打小就是个胖乎乎的,十岁左右才开始抽条,这一抽啊,便再也没胖没回去了。 眼见嫂子又要落泪,谢庭江给了木楞着的大哥一脚,直接上前将谢玉衡抱下马车, 谢庭海被踹回神,揉了揉有些发酸的鼻子,上前给钱氏披上大氅,学着谢明礼的语调温声道:“外边风大,孩儿他娘回家去说。” 这话,着实令在场众人都打了个哆嗦。 谢明诚一手牵着大哥,一手牵着母亲,快步往里走。 几月不见,父亲变得恐怖如斯! 谢玉衡亦晃了晃爹娘的手,一家三口相视一笑。 一行人进了门,穿过抄手游廊,又到中堂给先祖的牌位上了香,这才到膳厅用饭。 黄花梨木大圆桌上已摆满了各色佳肴,众人按位落座,待柳氏和司远道动过筷子之后。 谢明诚方拿起筷子,夹了一根笋鲊。入口微酸嘎嘣脆,实属配白粥的上品搭档。 明明是最简单不过的食材,险些令谢明诚落下泪来,侧首和谢玉衡吐槽道: “玉衡你是不知,他们当地人吃什么,都要沾一个叫鱼露的东西。” “大军返回前一直在木州城内,每天醒来闻到的都是那味。唉,你别听这名怪好听的,真是” 谢明诚将声音压低,凑近谢玉衡小声道:“和我爹穿了几天没洗的臭足衣,味道一模一样。” 谢玉衡筷下一顿,先是看了大伯一眼,又看了看碗中的江白鱼,突然就没了胃口。 “这万象国的鱼露啊,酿造过程和大梁的酱油差不多。”左边位置上司远道乐呵呵道。 谢庭海给自己斟满了酒,听着司远道的话,嘀咕一声:“那不就是鱼尸水吗。” 继谢玉衡觉得没有胃口之后,谢明诚亦觉得刚夹的炙羊排不香了,甚至有点想吐,因为他真的尝过。 好在司远道及时出声,又将话题岔开了去,询问谢明诚本次随军出征的收获。 众人听着二人议事,并不觉得有何不妥,这么多年来,他们早已把司远道当成自家人了。 “师父说此次我出力颇多,许能得个致果校尉。”说着,谢明诚瞥了一眼门外的傻雕。 妹妹养的的鸟,似乎脑瓜子都不太灵光。 不过也不是太蠢笨,查探敌情这种事多教几遍雕兄也就学会了。 就是外出行军时,他走哪跟哪,叫人拉屎都拉不顺畅 闻言,司远道笑呵呵看向,捧着小碗喝汤的谢玉衡。 小家伙不说话时,倒还是比较符合他这个年龄的,让人瞧着心中格生喜爱之意。 赵峥不知谢玉衡两次遇刺,所以觉得明诚小子至多得个致果校尉,他倒觉得不止于此。 一场热闹的小年夜饭,直到戌时才散去。 明月如霜,霜洒人间。 窗外红梅落雪,檐下大红灯笼下的流苏,随风轻轻飘动。 屋内围炉煮茶,炭火烧得正旺。 谢明诚的院子一直有人打扫,更别提收到来信后,柳氏还着人大扫除了一番。 此时,谢明诚正躺在今儿大早新换的衾被上,赤裸着上身。 少年背上几道疤痕在烛光下摇曳,晃得谢明礼眼睛疼。 更别提后腰还有一处伤,隐有鲜红的血渗出。 谢明诚双手撑在枕头上,侧首对着大哥无声说着什么,还用手指了指隔断用的曲屏。 谢明礼挑眉,直接用沾染了不明棕褐色液体的裹帘,往伤处一擦。 刹那间,谢明诚瞪大了眼,身体亦微微颤抖。 只是死咬着下唇,恐发出一点声音让正厅里的妹妹担心。 可,仅就一屏之隔,外加有着空间异能的谢玉衡,又如何能感知不到呢 谢玉衡放下茶盏,无声叹了口气,起身让下人们都回去早点休息。 容时亦是识趣的退了出去,兄弟三人许久未见,定有说不尽的话。 而屋内,谢明诚嘴里咬的换成了手绢,额头上满是疼出来的细汗,目光却坚定的望着前方。 第158章 端水大师谢明诚 读书,他比不上大哥和妹妹的天赋,甚至比不上族中子弟的。 以前活得懵懵懂懂,有大哥和家人护着,他也没有什么特别想要的东西。 而今,他方知妹妹所行之事,女扮男装科举入仕,乃大不敬欺君之罪。 但家人都默默支持,妹妹脑瓜子是家里最聪明的,总归是有她的原因。 杀人固然可怕,可被杀更让人害怕。他能做的唯有爬高些,再爬高些。 一将功成万骨枯。 为了家人,此途,他无悔。况且他谢明诚的妹妹,可是仙女! “行了,把衣服穿上。” 谢明礼替他重新清洗好患处后,自顾走到一旁的盥洗架,洗去手上的脓血。 虽谢明诚未说明此伤是如何受的。但按时间推算,大抵是最后几场战役受的。 按理受伤的士兵,本该在交州养好伤后再行返回。偏就他能耐,带伤上路。 谢明诚快速穿好衣服,又将脸上细汗擦了去。对着盥洗架上的铜镜照了照,见额边的发皆汗湿了去。 索性直接用未拧干的帕巾往上边擦,伪装成被水打湿的样子。 一切做好,这才拿着马褡子,绕开曲屏到正厅去。 厅中圆桌上摆满了各色水果,一看就是出自他的仙女妹妹之手。 谢明诚挠了挠头,将马褡子往身后藏了藏。突然觉得他在战场上,捡的破烂怪拿不出手 谢玉衡往香炉里不要钱似的,加雪中春信的香料,抬眸见谢明诚的动作,打趣道: “二哥手里拿的什么好东西,竟还藏着掖着,不让我和大哥瞧。” 谢明诚上前一步,直接将马褡子递了过去,不好意思道:“就,就一些不太值钱的破烂玩意儿,和万象国的土物。” 谢明礼则从小妹手中接过香炉,燃起后放至门口,待香四溢,可掩盖住屋内不该出现在这个时令的瓜果气味。 夜里再一通风,明儿早上下人来打扫什么也闻不到。 谢玉衡小手在马褡子里掏啊掏,掏出了一把牛角梳,又一把牛角梳 埋头啃西瓜里的谢明诚,抬眸一囧,解释道:“我听木州城的人说,当地年岁大的人都用这个梳头,就给家里每人买了一把。” 且看牛角梳上的精致雕花,便知其价格定然不菲。 谢玉衡笑道:“那玉衡先拿一把去,明儿一早就用它梳头。” 见她此般回答,少年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瓜也不啃了。 上前拿起马褡子,又牵起小妹的手。 走到榻边,直接拿着马褡子两边一抖,东西哗啦啦的掉落出来。 有银子铜板、宝石、象牙制的小摆件,还有两把折扇 谢明诚拿起折扇,往谢玉衡和谢明礼手中一塞,道:“这是在敌军大帐里找着的,正好大哥和玉衡一人一把。” 谢明诚又搔了搔头,其实他只找着了一把,另一把是寻人高价换的。反正他是个粗人,又用不上这东西,给大哥和小妹正好。 谢·端水大师·明诚 谢玉衡缓缓展开折扇,牙扇通体奶白,薄如纸。 上雕栩栩如生的楼台亭阁,透雕拉丝浮雕多种工艺并用,可谓是精妙绝伦。 “吾心甚悦。” 兄妹三人秉烛夜谈,打谢明诚所见所闻,聊到北边的战事,从广寒宫高悬于空,到红日悄悄探出头窥探人间。 直到谢庭海寻谢明礼找不到人,找到谢明诚这边。 这才发现兄妹三人都在一块。 小玉衡睡在里间盖好了被子,兄弟二人则挤在外间书房榻上,旁边的小几上还有开封的酒坛。 想来定是这两小子趁小玉衡睡着后,摸到厨房去偷了酒来。 谢庭海没好气的,给了谢明诚露在外边的大腿一巴掌。 替兄弟二人扯好被子,又去寻自家弟弟谢庭江,将小玉衡抱回院子去。 当谢玉衡再次醒来已是午后,无精打采的坐在圆凳上。 容时拿着牛角梳替谢玉衡束发,见主子这般迷糊模样,笑道:“主子兄弟几个,感情倒是少有的好。” 便是上京城中最负盛名的世家,亦不及谢家,那兄弟二人斗得跟乌鸡眼似的。 谢玉衡眨着困乏的眼,懒洋洋道:“是祖母教得好,一代代便传了下来。” 容时一想,也是这个理,大爷和二爷感情亦是极好。 谢玉衡发未束完,谢明诚就挂着两大黑眼圈,扛着大铁铲,说要带谢玉衡去堆雪狮。 只是最后堆出来的雪狮,不能说十分像,只能说一点边也挨不着…… 就这样跟着二哥今日冰嬉,明日打叶子戏,很快就到了腊月廿十九。 是谢玉衡的生辰,亦是除夕。 一大早谢玉衡从暖和的被窝里爬起来,带着族人踩着青石板路去祭了祖,在祠堂说了些场面话,便又回家躺回床上补觉了。 倒不是小玉衡贪睡,属实是前一日被谢明诚拉着,和齐砚州还有大哥打叶子戏到后半夜,困得慌。 一处亭子里,收到谢玉衡睡回笼觉去了的消息,谢明诚一脸贼笑,不似个好人。 “哥,我就说了,我办事你放心。”谢明诚一拍胸脯,得意之色尽显。 谢明礼难得认可地点头,拍了拍弟弟的肩,“那你在家守着,千万别让小玉衡出了大门。” 谢明礼话音刚落,一个圆滚滚的东西从亭子上滑落下来。谢明诚随意伸手,将小朱雀正好接住。 一人一鸟,大眼瞪黑豆眼。 谢明诚用袖子盖住白色小团雀的头,侧首小声询问谢明礼。 “大哥,这应该都听到了,又不能灭口,咋办啊?” 谢明礼揉了揉太阳穴,从他手中接过白色小团子,到一旁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的给朱雀洗脑去了。 经谢明礼一番语言洗礼,朱雀拿小翅膀拍拍胸脯,“叽叽叽叽。”我定不会做出卖组织的事。 谢明礼上下打量着朱雀不太灵光的鸟头,想了想还是直接给揣怀里。 向谢明诚叮嘱道:“如果小玉衡醒了,问起鸟的事,你就说是我带出去了。” 说罢,便匆匆离去。不一会儿,谢明诚亦离开了,唯剩一排翠竹枝戴白。 第159章 庆生 永平六年 庭后修竹长琅玕,任是隆冬不畏寒,亭亭青翠拂云端。 谢玉衡睁开眼,双目所视皆为昏暗。独锦帐外,檀木香几上的鎏金麒麟纹小铜炉内,有星星点点的火光。 呼吸间满是鹅梨帐中香的气味,木香中带着淡淡的药香,还有丝丝缕缕梨的清甜。 现下不知是何时,万簌俱寂,唯闻折竹一声。 谢玉衡揉了揉眼,从床上坐起。将衾被上二哥亲手缝制的,能吓哭三岁小儿的布玩偶放到一旁,着中衣中裤便下了床。 异能在身,谢玉衡倒也不用烛光照明。 只是若有外人在,见她此般长发垂于脑后,中衣中裤皆白,肤色亦白于常人,定叫其吓得三魂七魄都离了躯,从此长眠不再起。 行至桌边,抬手给自己斟了盏茶,温度适宜不冷不热。想来是常有人前来更换,以备她醒后饮用。 谢玉衡眸中盛满了笑意,微仰头将茶水一饮而尽。 明前龙井最是鲜嫩,不宜久泡,味有些重了 放下茶盏,取一旁的火折子燃了蜡烛。刚穿换好衣服,一只白色小团子就从支摘窗下悄悄钻了进来。 谢玉衡轻弹一下朱雀的鸟头后,兀自走到照台前,简单束了发。 轻拍了拍肩,朱雀闻弦歌而知雅意。扑腾着小翅膀立于其肩头,还不忘用小脑瓜讨好地蹭蹭她的脖子。 被鸟羽刺得痒痒,谢玉衡缩了缩脖子,轻声呵道:“别闹。” 迈着四方步,转过紫檀架子水墨插屏,走到正厅往外望去,一片漆黑。 谢玉衡嘴角噙着一抹趣然,就在她以为会有烟火迸射长空时,一盏盏孔明灯在视线内缓缓升起。 稍加快了步伐出了屋,待行至庭院中的清幽梅径,前方已升起漫天的孔明灯。 灯辉笼罩,方圆几里亮如白昼,将梅树的枝叶照得分明。 墨影铺地,忽闻身后一声烟火绽放前的长鸣,谢玉衡转身回眸望去。 只见巨大的烟花自院后上空绽开,红烟儿,金烟儿,一个赶一个,噼里啪啦争相开艳。 火树梨花不夜天,流光溢彩夜辉煌。疑是星落,又似月悬,庭外人连袖,高唱贺辰词。 友自八方来,提灯层叠将衡围。众人将小小少年高高抛起,又稳稳接住,脸上皆洋溢着喜气的笑。 又一次乘风而起,谢玉衡视线越过人群,望向檐下长者。 除了家中长辈和司大人,还有周参云和一位着猛兽补子青袍的陌生男子,皆笑看庭中盛景。 直至临近子时,清河村这片小天地,方消停许多。 齐聚在谢氏书院的广场上,燃起巨大的篝火,共同守岁。 明亮的跳跃的火光照耀在每个人脸上,亦照进心头。 在清河村,在江陵。 女子可拿起针线做绣娘,亦可掏出算盘任账房。 可学医救人,可学厨掌勺,亦可习武做女镖师。 可自己养活自己,可像男人一样缴纳赋税,立女户行走此天地之间。 谢云华脸上两片飞霞,打了个酒嗝。 看那如玉树般的少年郎,心中又觉得有些难过。 她的神明,即将去远方。 感知到谢云华的视线,谢玉衡朝她浅笑一下,又与周参云司远道等人议事。 那青袍官员名唤卢青,谢玉衡觉得他有些眼熟,一时倒不记得在哪见过。 除给她送来楚珩赏赐的年礼,还带来了陛下钦点谢明诚,入京进亲军营深造的消息。 亲军营内个个能文能武,容时便是从里边出来的。 卢青小心打量着谢玉衡脸上的神色,宽慰道: “侯爷也不必担心,二公子的军衔年后开印便能下来,里面也不会有不长眼的敢欺负二公子。” 谢玉衡只点点头,拾了枚雕花梅球儿入口。把玩着红玉,流苏随她手间动作晃动。 宰相门前七品官,二哥那点拼了命得来的军衔能有多高?估计在上京都不够看的 越是接近权利的地方,越是会看人下菜碟。 看来楚珩是让她竭尽全力去考,加之先前的信笺内的皇家秘辛。楚珩到底要做什么? 谢玉衡蹙眉,正欲细想,就被谢明诚牵了起来,“快到子时了,小玉衡走,我们去放烟火。” 被谢明诚带到书院的莲轩,水中莲花早就随秋风败了,此时水中漂浮着一盏盏莲花河灯。 谢念还在从箩筐往外拿莲灯,递给甄酉谦等人将其点燃,又放入水中。 甄酉谦在村中耕耘了两个月农田,早就和村里的小孩混了个脸熟。 劳作两个月,除了手的茧子厚了几层。少年的心智,亦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断然决定沉淀三年,再行参加春闱。 看着手拿线香的矜贵小公子,甄酉谦已被折服得五体投地。 他想,做官得最高境界大抵就是如此,得万民主动为其庆生辰。 谢家门前,百姓送的各种礼都快堆成小山了,此之谓忧民者,民自忧之。 “甄家哥哥你看啥捏,莲灯都堆成小山啦!” 谢念的声音,让甄酉谦从憧憬中抽回神来。 甄酉谦拿自己干净的手绢,替小姑娘擦了擦脸上不知哪蹭的脏污。 柔声道:“莲灯够了,哥哥带你放烟火去。” 说着直接将四岁的小丫头夹在腋下,往谢玉衡几人那处杀去。 本是最为雅意的莲轩,顿时闹如菜场,传出各年龄段的嬉笑声。 直到计时的香燃尽,书院内的大钟被人敲响,少年少女们抬头去看空中火树,互道新春嘉平,长乐未央。 过了除夕,便是永平六年。 谢玉衡亦忙着交接各项事宜,家主之位卸不了,便只能将族中之事暂托于大伯。 将对女子学堂后续安排的计划书交给柳氏,又同钱氏谢如月等人商再把分店之事。 至少她未在上京扎根的情况,还是不去上京摊这浑水的好。 直到临出发前一夜,谢玉衡赖在孟氏房中,依偎在其温暖的怀里,谢玉衡久久不言。 倒是孟氏轻轻顺着她的发,温声道:“娘知道我们家玉衡啊,是顶顶好的。” “到了上京不用担心我,这不还有你爹也在家中吗。” 第160章 离别 北上 谢玉衡抿唇,眼眶湿热,伸手环抱住孟氏。 现在带娘亲回上京,不定会遇到永昌伯府的人碍眼,倒不如 谢玉衡袖子里的手悄悄握紧,待她替娘亲请的诰命,定风光接其回京。 孟氏眼眶里的泪,无声落在谢玉衡的发上。却还努力维持着平稳的语气。“傻孩子。” 她也看书习经了解时政,自是知道现下入京,说不定成为衡衡的拖累,倒不如在荆州替小家伙经营好名声。 只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往年除了参加科举考试,几乎不曾长时间分开,叫她如何舍得。 谢庭江捧着一个白瓷小坛子,挑帘入内,将其放在榻上的矮桌。 这才俯身左右端详妻女,打趣道:“叫我瞧瞧,是哪里来的两只花猫。” 孟氏被他的搞怪模样逗乐,一手护着谢玉衡。 另一只手直接给他小臂上来了一巴掌。小声骂道:“孩子面前,没个正形。” 谢庭江哈哈一笑,摸了摸小玉衡的后脑勺道:“今日上元节,怎能少了白家的水团。” 让人取了碗来,谢庭江亲自给妻女盛上水团,一家人口边吃边聊,不知不觉已近亥时正,下人已被谢庭江都打发回去睡觉了。 看着依旧不舍分离的妻女,谢庭江轻声道:“你们娘俩睡床,我睡榻上。” 说着,便起身去落地大柜子中取出新的衾被,换掉床上旧的。 孟氏和谢玉衡睡新的,他睡旧的。一如,谢玉衡刚出生时那般模样。 不知过去了多久,听着妻女平缓的呼吸声。谢庭江从衾被中伸出手,摸了摸脸上的疤。 司大人说起过,他去上京,定能在国子监有一席之地。得个祭酒当当,也不是不可能。 只是他若有意逐鹿朝堂,最初便应了楚珩之邀。祭酒,是国子监的祭酒。 而谢氏书院山长,是谢氏的,亦是玉衡后续坚定不移的力量。 翌日,正月十六。 江陵城北门,长亭外,官道边。 到官府领了火牌进京赶考的举子们马车,跟在谢氏车队的后面。 这些都是附近几个郡的,如交州益州西南之地的举子,早就在腊月时便出发了。 除了路上可能发生意外多耗费时日,还得考虑水土不服,给自个身体适应的时间。 长长的车队旁,还有两队威风凛凛的神武营将士共计七百余人,随新晋振威校尉谢明诚一同入亲卫营。 调令文书早在年关朝廷封印前,就由吏部发出。只是恰逢年底荆州大雪封山,直到前几日才送到。 谢玉衡手里捧着一个用红布盖着的东西,依依向家人告别后,走向自己的马车。 马车两侧插着明晃晃的黄色旗帜,上书四个大字——‘奉旨会试。’ 谢玉衡踏上马凳,一阵风调皮的吹起红布,露出牌位上的一个谢字,也只有一个谢字。 草亭下,甄酉谦横笛演奏阳关三叠,送别好友。本就伤感的众人闻此曲,更是不舍,跟着车队走出去老远。 可送君千里终须一别,谢玉衡对众人长揖一礼道:“诸位且就送到这罢,天寒路滑回去时注意脚下。” 谢念骑在谢永贵脖子上,不舍的问道:“玉衡哥哥,你还会回来吗?” “当然。” 谢玉衡冲小丫头微微一笑。“总有一天上京到江陵,一日便可抵达。” “大梁四海皆平,百姓都能安居乐业,我们念念小丫头也能天天吃上糖。” 谢念高兴地挥舞着双手,“那太好啦,我可以天天吃糖啦。” 谢永贵额头划过三条黑线,他闺女是懂抓重点的。 至于什么江陵一日到上京,众人也只当是谢玉衡哄小孩的。 如扬州漕运之便捷,也要水上走好几日,最后转陆路再走好些时日才能到上京。 马车再次缓缓启程,这次没有人再跟着走,直到车尾都消失在众人眼前,这才依依不舍的回家去。 城墙上,还能看着车队的周参云感叹道:“令郎真是好风骨,慎修好生令某羡慕啊。” 谢庭江一笑,双手背在身后,沉声道:“是谢氏的好福气。” 周参云琢磨着先前听到的传闻,‘江陵侯出生前,谢氏祖坟着火。’ 摸了摸下巴上的胡茬,要不今年清明祭祖时,把周家的祖坟烧一烧? 就是不知这人为的,它管不管用啊? 周参云晃了晃头,将这不太靠谱的想法甩出脑后,换了一脸正色,“慎修,当真要无偿教城中善堂里的孩子?” “这是自然,也算是替我儿积德。” “那我们边走边谈,慎修请。”周参云做了个请的手势,全然不顾自己才是荆州父母官。 笑话,荆州的读书人当然越多越好,这是政绩啊! 这政绩还长了腿啊!自己送上门来了!他晚上睡觉都能笑醒! 二人往城墙下去,而举子们的马车也是换了一条路,再看不见影子。 因有的地方雪还未完全化开,马车每天能行驶的里程并不算多。 远远有土匪瞧见了车队,也不敢上前打劫,只能眼睁睁看着肥羊从眼前路过。 打不过是一回事,那中间的豪华马车上还插着明黄色的旗帜,他们是求财,又不是求死。 打劫了这玩意,来日不得被朝廷正规军,直接踏平了山头,祖宗十八代都给刨出来碾成粉扬了。 倒是谢玉衡这一行举子太多,让沿途的驿站头疼。 凡持有火牌的举子,皆可无偿使用驿站,这也算是楚珩优待读书人的政策之一。 可谁家举人进京赶考成群结队啊,不斗得跟乌鸡眼似的,就不错了。 驿丞没法子,只能找当地县令拨款,租用了几家客栈,才给这些祖宗们都住下。 倒有不少人,想要拜访荆州鼎鼎大名的九岁江陵侯,却都被挡了回去。 理由是江陵侯身子不好,不见外客。 偶有当地官员想要结交,谢玉衡就拿着手绢掩唇kuku一阵咳。 那小脸白的,唇色浅的,谁能说这是装的?! 唯许律觉得此幕似曾相识他也曾是被诓骗的一员 第161章 到京 问候庶舅 因着是进京赶考,司远道也未做绕道游学之事。 举子们每日白天赶路,算好路程,在关闭城门前入城。 车队马不停蹄,终于在正月最后一日到了上京。 驶过碧绿丝绦相夹的官道,巍峨的城墙映入眼帘。 单就门楼便有十余间,彩绘的红砖和粉面彩皮的瓦当做饰,大梁镶金边的红色国旗迎风飘扬,真可谓是美轮美奂。 城南共有三门,此处乃正南的明德门。一门有五道,五道门同宽同高。 中间门道的朱门紧闭,那是唯有天子出行时,才会打开的专用门。 此时已近午时,跨着骏马,牵着骡子的商人们行色匆匆,行至门道焦急等待守卫检验身份入城。 忽闻后方喧闹之声,骑着骆驼的凉州商人回眸,只见两列高头大马的骑兵护送着一支车队。 不禁心中暗忖,这又是哪个大人物回京,上次这般阵仗还是长公主回京。 倒有别州那赶考的举子,瞧见了谢玉衡马车上,插着的奉旨会试旗帜。 泛着酸意道:“切,一个病秧子罢了。” 此话一出,周遭与他的同乡举子,立刻同步往旁边跨一大步。徒留他在原地,好不尴尬。 横了一眼那脑子不太灵光的举子,谢明诚生气地放下车帷,继续低头啃食手中的冷糕。 等会儿入了城,他要先去右领军卫处报到,本打算到城中买点热乎的。 但想起司大人说过的:‘为官者不可在马背上吃东西,更不可以边走边吃。’ 若被都察院的御史看到,是要被弹劾有辱官缄的 谢玉衡给谢明诚倒了一杯温茶,笑眯眯道:“二哥同他们置什的气,玉衡身子好不好,二哥还不清楚?” 想着谢玉衡力大可打死牛,把人踹墙上抠不下来的模样。 谢明诚神色缓和了些,接过茶,嘟囔道:“我就是听不得他们说你不好。” 谢明礼拿着手中茶盏状似随意不小心,与谢明诚的茶杯碰了一下,马车内回荡瓷器碰撞的清脆声响。 后者闻声立马收敛了脸上神色,换上大人的沉稳模样。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不能成为妹妹的漏洞。 江陵的风刮不到上京城,谢玉衡一行举子,同众人一起排队入城。 不过四个门道同时检验,倒也没等多久,便入了六朝古都上京城。 在朱雀大街与部分举子分别,车队往司远道在京中的宅子崇义坊而去。 马车驶在四十多丈宽的朱雀大街上,司远道摸着山羊胡子,给马车内几人做着科普: “要说这外来赶考的举子啊,大多数都住在崇仁坊和颁政坊。” “不过二者挨着皇城,住店费用亦是颇高,乃一般人家承受不起的。” “当然也可投宿本州驻京的会馆,这个倒不收取住宿钱。” 谢玉衡透过微微摇晃的车纱,看着外边的繁荣之景, 笑道:“先生要收多少住宿银子直说就是,玉衡别的没有,就是有亿点钱。” 听着她的胡话,司远道故作恼怒状,屈指敲了敲小家伙的额头,“老夫全都要,你也给我?” 谢玉衡做沉思状,思考片刻道:“那不行,玉衡要留下一部分吃饭的银子,剩下的自是可以全给先生。” “你这小滑头,就你长了张会说话的嘴。” 司远道‘嫌弃’道,脸上笑却像一朵盛开的菊花。 忽闻咚咚咚的鼓声,谢玉衡向外看去,只见街上挑着各色货物的小商小贩,鞋底子都快迈得起火星子了。 不同于江陵城,按东西南北四方划分商业区,按区售卖不同的货物,譬如富贵月半狗,就是在卖牲畜的城南买的。 上京有东、西两市,东市卖的东西高大上一些。西市平民商贩居多,还有些西域等他国商人的货物,亦在西市出售。 “这是开市鼓,等到了家去沐浴一番,你们可以去逛逛。” 司远道笑呵呵端起一盏温茶。 谢玉衡乖巧点点头,扬着小脸问司远道:“先生,找薙工是不是得到西市去寻?” 司远道一愣,思索一会儿才道:“每个坊内都有,西市最多。再说了” 老者打量一番谢玉衡的小脸,“你又没到长须的年纪,寻薙工作甚?” 谢玉衡看向车窗外,随意道:“就是想修剪一下发,剪一丢丢。” 有民间俗语,正月剃头死舅舅。 她都到上京了,不问候一下庶舅孟疏鸿,岂不是显得她太没礼貌。 就修个发,唉,谁叫她是个懂礼貌的好孩子。 “咳咳咳咳” 显然司远道亦猜到几分,接过谢明礼递来的手帕,一言难尽地擦去须子上的水。 算了,反正永昌伯府是小家伙外祖家的事,也没几个人知道,剪就剪。 这么乖巧聪颖的弟子,难得有个心愿,惯着点怎么了! 车队一路往北,骑兵护道,车插黄旗,好不威风。 开明坊茶楼上,几位文人模样的男子凭栏而望。 其中一人出声道:“荆州那位入京了。” “终于” 圆桌旁一蓝袍男子低喃道。 “终于什么啊,我说池兄你也是,与江陵侯的恩怨乃你二叔房中之事。” “这上京城,谁不知道你们池家大房和二房不和,都快成生死对头了?” “你何苦往自个身上,揽这莫须有的仇恨种子?” 卢沛然恨铁不成钢地拍着桌子,将白皙的手掌心拍得红彤彤。 池松只摇了摇头,苦涩一笑,将手中已经凉掉的茶水,仰头一饮而尽。 “莫不是那池柏欺负你,或者池家族中还没认可你?” 卢沛然深深叹了口气,拍了拍好友的肩。安慰道:“池兄莫怕,我朝为官只看才华学识品性,不看出身。” “就算不被族中认可那又如何?。” 池家世代单传,到池柏这一辈便只剩他一个独苗苗,只是前几年不知怎的染上了断袖之癖。 后来被罢了官,池家又赔了好些银子,池柏便开始整夜留宿,平康坊内的南风馆 好在大房主母病逝后,池家大老爷从外边接回了一个外室子,也就是池松。 第162章 上京富贵迷人眼 不过在国子监就读了三年,去岁秋闱竟一举拿下上京的解元,实属今年中状元的热门人选。 听着好友的安慰,池松喉间更加苦涩。什么不被池家认可,他压根就不在乎,他又不是池家的人! 要不是池二老爷,拿他老母亲的性命做胁。 他又怎会抛名换姓,做了池家的家奴,只为扼住江陵侯的三元之路。 “哎呀,我说你们上京人好生无趣,江陵举子哪有平康坊里的姑娘们好看。” 一人端着一碟滴酥进了厢房,将碟子随意往桌上一放。 江济舟捻了块滴酥走两步,靠在窗边一边吃着茶点,一边去看那已过去大半的车队。 是挺威风的,不过被截杀两次换来的威风,他可不确定有江陵侯那么好命。 江济舟轻啧一声,正欲转身,就见其中一辆马车的车帷被风吹起。 露出女子姣好的面容,堪称一绝! 哪怕只是远远瞧着,便知女子定是极清冷的性子。 江济舟手中的滴酥不知何时落了地,感觉鼻头一热,抬手摸去一片鲜红。 “呀,表兄你咋流血了?” 卢沛然方着小二重新泡壶茶来,转头就见江济舟一手的血,忙掏出手绢替其擦拭。 江济舟摇了摇头,逞强道:“我没事。”一把握住卢沛然的手腕。 焦急问道:“江陵侯有姐姐?还是说他大哥已经娶妻?” “啊?” 卢沛然被他问得满脑门问号,适才表兄不还对江陵举子没兴趣吗? “江陵侯家中唯有兄弟三人,未闻其两位兄长娶妻的消息。” 一旁的池松淡淡出声道。 江济舟此人才学甚是不错,乃扬州的解元,只是为人颇为风流。 池松垂眸,指甲悄悄掐入肉里而不自知。 不知这公子哥看上谁了,不过能给江陵侯找些麻烦,干扰其心情,也算不错。 听着池松的话,江济舟眼前一亮,直接抢过卢沛然的手绢,细细擦去了鼻血。 而后丢下一句告辞,一溜烟下了楼去。 卢沛然看看池松,又看看没影的表兄,“不是,姨母说了让给表兄在京中相看姑娘的啊” 本来表兄风流之名在外,就没几个大户人家瞧得上,这卢沛然头疼,这都什么事啊。 楼外车队滚滚向前,谢知意叽叽喳喳的,和谢云华说着她瞧见的热闹。 “云华姐,街上好多异族人啊,加起来比我十几年见的都多!” 谢云华温柔抬手,将她有些凌乱的发髻正了正。点了点她的鼻尖,揶揄道: “亏得春喜叔和太叔公担心你会想家,我瞧你啊,是乐不思蜀了。” “哪有,等到了司大人住处,我就给他们写信。” 谢知意吐了吐舌头,一副活泼模样,又探头去看外边的热闹。 难怪家主说女子要多看外边的风景,才能明辨什么是好的,什么是坏的。 早年随吴大夫游遍了荆州,她以为江陵便是极好的了。 未曾想上京重楼飞阁随处可见,层台累榭,车马骈阗,真真是软红十丈富贵迷人眼。 谢云华一手撑着下颚,继续看膝上的算经。 她本以为会留在江陵一直做女夫子,毕竟孟婶婶都没来。 明算科,明算科,她愿一试,也不在乎官职高低,可皇上会允女子入仕吗? 谢云华手指微微收紧,呼出一口气来,拍了拍脸颊,将心神收回。 无妨,她还未到二十,她可以等,等家主大权在握 待能远远瞧见雄伟壮丽的皇城,车队一分为三。 一行往北入皇城报道,一行往东北崇仁坊而去。 谢玉衡一行则往东去,司远道在崇义坊的宅子。 自西坊门而入,行驶不过一会儿就到了。 两座威严的石狮子在府外镇守,朱门紧闭,上端一块烫金牌匾,上书气派的‘司府’二字,乃楚珩亲笔所题。 常禾拿钥匙上前开了门,引领众人往内走。当年大人辞官,离京前家中下人皆散尽,只将这宅子托付给好友打理。 而今府内花草绿植依旧,梁柱不染尘灰。 常禾手里提着一个大木箱,背上背着个大包袱,龇牙向司远道一笑。“大人您瞧,杨大人一直把你放在心里呢。” 司远道亦是一手夹着一个包袱,半点瞧不见曾经的朝廷二品大员伟大形象,倒像是个田舍汉。 扫了一眼园中景色,笑道:“那得看梅花树下,埋着的青梅酒少了多少坛。才能知道杨成务是把老夫放心里,还是揣脘腹里。” 跟在二人身后的谢玉衡噗呲一乐,想来这位杨大人,亦是好酒之人。 笑问道:“这位大人的名字,可是取自开物成务,如斯而己者也。” “嗯,成务是他的字,你唤他师叔也行。” “回头啊,老夫带你们去他府上狠狠宰上一笔。”司远道哈哈大笑,笑声之大惊飞鸟雀。 谢玉衡扶额,好像先生才是那个把好友揣脘腹里的 一行人来来回回将行李都搬了回去,已饿得饥肠辘辘,司远道大手一挥直接带一群皮猴子,去不远处的东市下馆子。 个个吃得小肚子溜圆,打着饱嗝又杀去西市,直到关城门的暮鼓敲响,这才踩着鼓点匆匆回了坊。 上京作为一国之都,夜禁什么自是比其他地方要严苛些,除特定节日外,暮鼓敲完关城门前都必须回到坊内。 否则啊,不论官民,没有通行证,被巡逻的人抓到就是一顿胖揍。 “当然只要你给的钱足够多,恰巧那巡逻的人又是个贪财的睁眼瞎,就当没看见放过你了。” 常禾小声给士子们讲解着上京城的规矩。 谢竹书脸上写满了不可置信:“啊?那如果是坏人呢?” 这简直颠覆了他今日对上京城的印象。 “你傻啊,肯定要查户籍路引之类的啊。”许律手里提着好几个不同形状的油纸包,一晃一晃的。 谢玉衡提着一个虾灯,随她走动,虾亦挥动着手脚。 她笑道:“所以需要都察院御史们的存在,督察百官一言一行。” “你们是不是忘了什么正事?” 谢竹青皱眉,总觉得还有什么重要的事落下了。 第163章 开物成务 杨大人 “我猜,可是兄长们忘记去报考了?” 谢知意一双瞳剪水微微弯起,掩唇一笑。手中提篮花灯也随之轻轻晃动,好一左家娇女俏模样。 众举子齐齐一愣,司远道亦是一怔,迅速反应过来。 打着哈哈道:“明儿方入杏月,春闱定在三月里,倒也不急。” “好你个司近舟,入京第一天带着士子去吃喝玩乐。叫你去教书育人,真误人子弟也。” 一道声音自众人前方传来,说的话叫举子们听着好生恼怒。 谢竹书正欲上前一步,与之辩驳三百回合‘论司大人为人师长,有多靠谱,’就被谢玉衡抬脚挡住。 谢玉衡冲他微微摇头,此人说话怪不客气,却无指责之意。 果不其然,司远道转过身去,看清那人模样后,抚着须子揶揄道: “哟,这是哪来的老贼啊。暮合方至,可是爬墙欲偷我的青梅酒也?” 那‘老贼’只身站在石狮子旁,提着微微泛着黄的简单竹制灯笼。 只瞧其脸,倒和司远道差不多的年岁。却是满头银丝,鬓角发白。 唯一双厉眼如风中吹不灭的春烛,散发着久居高位的利光,令人不敢直视。 ‘误人子弟的先生’和‘欲偷青梅酒的老贼’隔空对视良久。 似要从对方老脸上看出一朵花来,又似想瞧出对方,这些年来过得可还好? 直到暮鼓最后一声敲完,四方巨大的坊门在坊卒推动下,齐齐发出刺破长空的嘎吱声响。 司远道向谢玉衡招招手,示意其过来。 谢玉衡将虾灯递给大哥拿着,迅速自查一番身上衣服可有不整之处。 这才迈着稳健的步伐走上前去,在司远道身后一步站定。 司远道拍了拍她的肩膀,指着那‘老贼’毫不客气道: “小玉衡,快叫师叔,可是难得有机会,让这铁公鸡大出血一次。” 谢玉衡合手,乖巧长揖一礼,“玉衡见过师叔。” 心中琢磨开,原来这位便是杨成务,杨大人。 没想到老友来这么一出,杨成务恨不能家去,寻庖丁要来一盆狗血,照着司近舟老脸泼下去。 可惜坊门已关,杨成务只能将腰间佩玉解下,换上和蔼慈祥的笑。 “老夫擦着暮鼓时分才散值,身上也没带什么值钱的玩意儿,这玉你且拿去玩。” 眼前少年个头挺高,身高约六尺。就是这果真如传闻中一般面若蒲柳,似早夭之相。 谢玉衡眨了眨眼,略作思索,又揖了一礼。 正色道:“君子无故,玉不离身。师叔散了值便赶来见先生,想来此玉乃师叔时常佩戴,极喜爱之物。” “常言道君子不夺人所好,玉衡却之不恭,受之有愧。” 谢竹书擦了擦额角的汗,这要是他。 早在老者递玉时,就巴巴上去接了,哪还有这么多弯弯绕绕的。 杨成务睨一眼司远道,怕老友过得不好,又怕老友过得太好。 此般聪慧的弟子,为何不是他的! 抚着银须,杨成务上前将玉放入谢玉衡的小手中,平缓而温和道: “确实是老夫深爱之物,不过也有一言,长者赐不可辞。” 司远道这才哈哈大笑,轻拍谢玉衡的后背,让她把玉收了。 又寒暄一二,便携友带幼进了府去。 虽暮鼓毕,城门各房门皆闭,上京城内纵横三十八条主干道,禁止在外行走。 但是这各个坊里,却都还热闹着呢。 单就杨成务踩着暮鼓拜访司府,暗处便有好些人探头探脑的围观。 想来不出三日,满京尽知工部杨尚书赠玉江陵侯。 司府简素的中堂内,各举子轮流在杨成务面前露了个脸,便都退了去。 唯谢玉衡同谢明礼兄弟二人,被司远道开口留下在侧旁听。 温杯后,杨成务往白瓷茶盏内,投入扁平的绿翠。 合盖摇晃数息,低嗅其香,清幽茶香入鼻。 杨成务阖眼回味,感慨道:“珍珍此茶,怀金求市而不能见其影。实和璧隋珠,难得之品。” 有的人表面上赞茶,实则夸人也。 司远道提壶替他斟上温水,笑道:“他啊可是个皮猴。惯会顺着竿子往上爬,可不禁成务如此夸赞。” 杨成务慈爱的目光落在谢玉衡身上,心中惋惜之意更甚。 偏谢玉衡本人在场,不便询问其身体之事,也就转了话头。 “去岁王徽告老还乡,陛下着颜敬之迁任吏部尚书。” “而今兵部之位空悬,一切事务暂由唐侍郎管理。” “想来不日陛下就会召你入宫,近舟是何打算?” 杨成务拿盖拨去茶沫,端起茶盏小口啜饮。 对于他们这些陪着造反打天下的老臣,皇上还是很厚待的。 一是陛下以仁治国,施仁政,以身作则。 二来,朝廷能用之才青黄不接。先前科举选上之人,还需走很长的路才能成材。岂因缺人而乱用乎? 不过杨成务在心底默默叹息。 当年陛下表面看似放近舟离京,实则使的一手绝妙攻心计。 多年朝夕相处,是块石头都能处出感情来。 弟子年幼入仕,朝中无人相护,近舟的性子焉能放任不管? 果不其然,司远道沉默片刻后,似毫不在意地摆摆手道: “不就是兵部吗。正好拨乱反正那会儿,就是我负责统筹之事,这有何难?” 事,自是不难。 难的是司远道心里槛。日日对着爱女香消玉殒之地,与夜夜揭疤有何异矣? 堂内陷入诡异的寂静,唯听堂后风穿林,忽闻一阵咕咕声响。 杨成务面色一僵,只顾着踩暮鼓闭坊前,来与老友相见,倒是忘记用膳了。 两盏清茶下肚,得不到后续补充,五脏庙可不就闹腾了起来。 谢明礼起身说是有别的要事,一会儿再来。实际上啊,是寻人给杨成务做饭去了。 “言念君子,温其如玉。他日金榜题名,不知多少人为之大打出手。” 杨成务笑眯两只眼,不露一丝白。 众所周知,朝廷缺才。 而这几届的新科进士,都是官僚地主、达官显贵们择婿的最佳人选。 保不齐谁就是以后的一方大吏,或入阁青史留名。 第164章 晨钟暮鼓 是以,京中不少有女儿的人家,倒不急于一时婚配,哪怕是十七八了依旧留在家中。 毕竟京中有为之士,初婚年龄大抵都在三十左右。 这门当户对的,或许嫌弃人姑娘家,十七八岁的年龄大了些。 那啥也没有的新科进士,官场上有老丈人提携一把,不知少走多少弯路。 便是提携不了,教一些官场上的弯弯绕绕,也好过自己摸着石头过河不是? 像谢明礼这样的,别说老丈人喜欢,便是姑娘家自个瞧着亦是欢喜得紧。 “哼,一天到晚尸位素餐,就知道琢磨裙带关系。我看打了也是白打。” 司远道冷哼一声,他惯是瞧不上,这种把女儿当货品一般的人家。 杨成务怕他又想到伤心事,忙哄小孩般:“是是是,这不有咱近舟和江陵侯在吗,来喝茶喝茶。” “喝茶多没意思,走,挖酒去。” 司远道大手一挥,带着杨成务去寻锄头挖青梅酒了。 等谢明礼端着一碗阳春白面来,中堂内只剩下自家妹妹,小脑袋瓜一点一点的,在打瞌睡。 是了,舟车劳顿又一连逛东西两市。 及冠男子尚觉得有些吃不消,何况九岁的小身子。 “逛的时候起劲,这会儿倒打起瞌睡来了。” 谢明礼无奈宠溺摇头,把面放至八仙桌上,将妹妹背回她的院子中。 又差人送来热水,替她擦拭了一下手和脸,盖好被子,这才出了门去。 杳霭流玉,斗转星移。 宫树鸟飞月欲西时,大梁宫城正门上的城楼,撞响了第一声晨钟。 不过几息,上京城内各钟楼,及一百多所寺庙道观,自宫城往外依次跟进。 而后各街鼓敲响,坊门大开。钟声交织着鼓声,是头沉睡的猪都能被叫醒了。 很显然举子们不是猪,个个打着哈欠到中堂,睡是睡不着的,困却还是困的。 正巧,司远道送杨成务出门去,杨大人作为朝廷二品大员工部尚书,自是要上朝滴。 司远道自己嘛,也要出城办点私事。 路过中堂时,看着蹲在檐下一脸幽怨的小弟子。 顿时发出无情的嘲笑声,杨成务不解,司远道答道:“小娃子长身体贪睡了些,以前住在乡下,没这晨钟暮鼓的。” 杨成务面露了然之色,无情又浇上一盆冷水。 笑道:“如今算是冬夜,城门坊门每日寅时一刻开。” “这点卯嘛,自是卯时要到各部就位,否则便算迩晚。不论大官或小吏,迩晚于考绩总归是不好的。” “谢,先生和师叔教诲。”谢玉衡欲哭无泪,起身作揖。 杨成务笑眯眯摆手,一边与司远道谈着事,一边继续往外走。 好在崇义坊离皇城近,不然那可真是,每日上朝或点卯都够呛。 很显然,这便是杨成务要传递给众举子的信息,虽司远道也有说过,总归没有亲身经历来得感受真切。 譬如谢竹青和谢林,两人一个已成亲,一个已经定了亲。 短居他人之家尚可,久居那成何体统。 谢竹书悄悄摸到他姐身边,嘀咕道:“我就说英年早婚不好,还好咱俩没成婚,将来可以继续死皮赖脸跟着家主。” 谢云华睨他一眼,默默侧开身子。谢竹青的眼刀,咻咻的直接扎在谢竹书身上。 谢竹书是没有英年早婚,但感觉离‘英年早逝’不远了。 经一番闹腾,少年少女们踩着最后一波咚咚鼓出了门。 上京城虽分东西两市,但这坊内,还是有各种各样做生意滴。 寻了一家灶火熊熊燃烧的店,各点上一碗馎饦,在这春寒料峭的清晨吃上一碗热气腾腾的面片儿汤,别提多舒畅。 吃完馎饦,又到一凉州阿婆那买上几个肉夹馍。馍皮酥脆,肉馅料足且鲜,真真是人间美味。 像这样能吃到不同地方的地道美食,普天之下也就上京古都可以做到。哦不,江陵也即将可以。 吃饱喝足后,就要去办正事了。自安上门,查了公验入皇城。 由杂役领着到礼部递交文状,又有户部官员在侧,核实每人户籍上的信息,确认无误这才算是报了春闱的名。 从皇城出来,因离午时开市还有些时辰。一行人又去了颁政坊,此处寺观颇多,乃京中文人爱往之地。 “不愧是文人墨客流连之所。” 谢知意看着一块被题满了诗的巨石,目瞪口呆。 她也不想表现得太像田舍汉,实属此景江陵未之有也。 江陵倒有题壁的,不过那些‘白壁’都是木板粉刷后,可拆卸的,写满了又换一块新的。 哪有这般丧心病狂,连石头也不放过的。 谢玉衡自一告知板背面上移开视线,寻容时要来笔墨。 从竹筒里倒出墨汁,提笔沾墨,在板后上留下四字金言后,满意离去。 许律勾着谢竹书的肩,一边啃着不知路上拿买的糖葫芦,一边念出板上的字。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 而后是另一个人的字迹,“莫欺壮年穷!” 下有人接,“莫欺花甲穷!” 最后四个墨迹未干的大字——“死者为大!” 许律、谢竹书:“”这字你就看,一看一个不吭声。 见弟弟脸色奇怪,谢云华亦微提裙摆上前,而后亦是沉默离去。 嗯,家主还小,会恶作剧也很正常,符合孩童的心性。 待谢玉衡一行全部离去,一窥视已久的华服男子,自旁边寺庙出来。 凑到告知板后一瞧,顿时庙旁响起经久不消的鹅叫。 鹅叫完,男子双臂一使劲,直接把给告知板拆咯。 嘿嘿,晚上直接扛进宫。让皇兄瞧瞧他选中的小屁孩,到底是个什么心性。 午时后,谢玉衡一行便去了西市。 西市内书肆书摊众多,有许多外边没有的三坟五典,虽可能是残本,也能一饱读书人的眼福。 随着人流进入市内,吆喝声叫卖声不绝于耳,更有甚者直接上街揽客。 方从热情的小二臂下逃脱,就听见前方的吵闹声。 “谁人不知,上京八大世家,而今只剩下四家。” 第165章 池杨状元之争 “刚开年尤家就被抄了家,流放益州西南哀牢山。这指不定啊” 男子不怀好意的目光,扫视过卢沛然忍怒的脸,言语间诅咒之意尽显。 大梁丝绸产业,半数在池家手里握着。这卢家虽不及另外几家富庶,颇有清流之风,在文人圈子里却影响甚广。 早年废帝在位时,都察院的御史一半出自卢氏门下。 现在扬州北面一带,学子拜师,还是皆以入卢氏门为荣。 男子忽大笑一声,从怀里掏出厚厚一沓银票,高声道:“要我说啊,还是杨公子最有望夺得状元之名。” 随后,男子将银票豪爽拍入,一位小二打扮的人手中。 银票在小二手中迅速翻动,不过十几息的功夫,小二敲响了店门朱柱上悬挂的锣,贺道:“下注万两,赌杨秉文公子夺大魁。” 京城内讨生活的人也不是二傻子,所谓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这杨公子乃是交州杨家,是皇上老巢的人。哪有不点自己人当状元,反而选那谁的 霎时,围观之人争先恐后掏钱下注。 谢玉衡兴趣盎然的目光,从门头悬挂着的镶金边牌匾掠过。 这赌坊名字倒是取得不错,金玉满堂。 想着适才男子与小二的小动作,谢玉衡轻勾唇角,只怕这金玉满的是赌坊老板的堂,而非下注之人的 只是,赌坊老板又如何知晓谁能中状元? 谢玉衡手指摩挲着,从书摊淘来的半本破烂古籍,心下暗暗推演开来。 那厢,卢沛然差点被男子阴阳怪气的话气厥过去,好半晌才缓过神来。 卢沛然气愤道:“池兄乃上京解元,说是当今大梁第一才子也不为过。” “且圣上明哲,忧劳四海,定知晓谁才是肱骨之才。” 说着拿出身上所有钱,加起来也不过一百两多点。 遂,又解下腰间玉佩和玉带钩,连带白玉折扇一并递给了小二。 小二笑容可掬,捧着卢沛然的东西进了内去,寻懂行的师傅折算价格。 卢沛然身侧的江济舟,轻啧一声。 池松这是救过表弟的命?这话是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的? 不过作为纵横花场的老手,江济舟桃花眼一眯。 他自也给不少姑娘当过听众,听她们讲述负心汉的故事。 也常告知姑娘们,看一个男子是否情深于你。你要看他生气时,是何种模样? 是不管不顾,什么话都往外说?还是依旧保持风度。 当然,他江济舟肯定是后者。 江济舟合扇,使扇子拍了拍,正舌战田舍郎的卢沛然。 懒洋洋道:“表弟,你怎么不给我下注啊?” 卢沛然百忙之中抽空回了头,哄小孩似的对江济舟道:“表兄乖,别闹。”然后又和田舍郎辩驳去了。 倒是旁边一位大婶子,视线上下打量一番江济舟,热切询问道:“小兄弟,你叫啥名啊?” 江济舟理发整衣,风度翩翩一展折扇,如那雄孔雀开屏一般。 又清了清嗓子,道:“在下乃庐江郡首富之子,扬州永平五年秋闱解元。” “貌比潘安,颜如宋玉,才同子建,富比石崇。”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江济舟是也。” 啪叽,许律手中新买的炙鹅脯掉到了地上,眼皮一阵乱跳。 喟叹:“某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现在你见到了。”谢玉衡淡淡补刀。 那大婶子的热情不如刚才,二话不说打开用布盖着的小竹篮,从里取出一圆形物体。 “小兄弟买铜镜不,自家磨的,老亮哩!”照照你自己是个啥玩意! 江济舟努力维持着风流倜傥的笑,动了动嘴皮,“不用,我家,有,铜镜。” “那可惜哩。” 大婶子扶了扶耳边发上,插着的淡粉梅花,提着竹篮扭着腰身走了。 还以为是哪州有大为的举子,打算下注搏一搏呢。 原来是大名鼎鼎的风流才子江济舟,自去年岁末入京,连宿平康坊一个月! 我滴个老天爷,陛下那么圣明的人,怎会点他做状元郎! 却说谢云华,见谢知意久久看着江济舟,心下警钟大响。知意这个年龄,最是小姑娘们春心萌动时。 谢云华捏捏谢知意小脸蛋,语重心长道:“此人巧舌如簧,脸赛城墙。” 实非良配! 谢知意收回目光,懵懂地点了点头。她只是觉得这人有点像小时候的爹爹,爹爹以前也是此般不要脸,逗得身边人欢笑。 可自和娘和离之后,便再少见到爹爹的笑。还有人暗地里嘲笑爹爹绝户,或撺掇着再娶生个儿子继承家业。 谢知意暗暗咬牙,握紧小拳头,她定要做义妁那般青史留名的女医! “什么叫脸赛城墙?你这话” 江济舟闻声转身,正欲与说话之人辩驳一番,他分明是颜赛潘安! 只见女子眉目清绝,墨发如云。身上穿着织金瑞纹杏色交领袄,外搭一件编织绣珠缠枝云肩 江济舟还未看完,谢玉衡往前一步遮挡住谢云华,一双星眸如覆冰霜。 只是小家伙年岁尚小,谢云华个子也不矮,便还剩下谢云华的头露在外边。 江济舟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盯着人姑娘看有多失礼,忙作揖。 “姑娘此话说得甚是在理,是在下脸赛城墙,冒昧了姑娘,实在抱歉。” 谢云华神色淡淡,微微颔首。 同谢玉衡耳语几句后,牵上谢知意的手,带着新买的丫鬟婆子,去了斜对面的柜坊。 不一会儿,柜坊里出来两个杂役。抬着一箱银子,送入金玉满堂,立马有小二出来敲锣高喝: “下注两千两,赌江陵侯夺大魁。” 街上茶楼里的文人墨客,顿时一片哗然。 毕竟昨日见着谢玉衡一行入京的算是少数。今日午时未过,消息也没来得及广传开来。 “不是说江陵侯才八岁吗?这就下场春闱了?” 一个中年举子迷茫望天。他也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啊,老天爷为何不厚爱他几分? 第166章 下注十万两 夜半抠金砖 “大伯,江陵侯九岁了。” 许律笑嘻嘻从他身边路过,谢家姐姐真不够意思,悄悄发大财,也不带律一个。 中年举子无语,“这八岁九岁的,有区别吗?” 眼见一群差不多年岁的少年,护着一个小小少年离开。中年举子脑中灵光一闪,却没能抓住。 又过一会儿,柜坊杂役捧一雕花木箱,复入金玉满堂。小二复高喝: “下注十万两,赌江陵侯夺大魁。” 哗然不止的人群,突然安静下来。 而后,普通老百姓疯狂的往赌坊内挤,争着抢着要下注江陵侯中状元。 他们不懂到底谁的才华更高,不过这都下十万两了,总不能是扔着玩,图听个响。 反倒是茶楼厢房里,那些自诩高雅之士的文人,对此不屑一顾。 “矮子里拔高个呗,荆州雅气凋零,尽是些只会钻研举业之道的匠才,俗不可耐。” “要我说啊,这状元还是得在池、杨之间。不过这池杨,着实有趣得很。” “杨秉文会试成绩不如池松,但人家祖父是工部尚书,又比池松之父强。” 茶楼下,江济舟退到无人的角落,持扇轻拍手心。 回想刚刚挡在那姑娘面前的少年,想来就是江陵侯。不过,最重要的是女子未梳妇人发。 江济舟鼻头一热,忙用手去接,又是一手红。 卢沛然被疯狂的百姓挤出来,一言难尽看着自家表兄。 夜夜留宿平康坊,火气还能这么大。表兄的身子骨,真是异于常人 车马粼粼,人流如织。 不时有西域商人,用蹩脚的大梁官话吆喝叫卖。 一行朝气蓬勃的少男少女,方从一位卖枣子蜜饯的西域小摊离开,叽叽喳喳着讨论下一个目的地。 谢竹书怀抱着几本新买的书,上京哪都好,就是这书比之江陵贵太多了。 摸摸空空的荷包,谢竹书垮着脸长叹:“我什么时候才能像许律和明礼哥,一样有钱啊!” 方才下注的那十万两,他们几个就只出了个零头,大头全是许律和谢明礼出的。 “今晚就可以。” 谢云华拍了拍弟弟的肩,安慰道:“晚上睡前,你以此为话本子,去梦中达成心愿。” “姐,你还是不是我亲姐了。” 谢竹书想哭,他娘是江陵的玉昭堂掌柜,每年分红不少,但终究是没富几年。 比不上许家数代人积累下来的底蕴,也比不上可随意支取银子的谢明礼。 谢云华面露慈爱的笑容,温声道:“也可以不是。” 谢竹书瘪嘴,正打算寻家主主持公道,就见谢玉衡在一小摊驻足。 说是小摊,实际只是用粗麻简单铺在地面上,一些灰扑扑破烂的铜器摆在上边。 谢玉衡拾起一个少了个耳的簋,仔细端详簋内的符号。 感觉有点像是甲骨文,属于是知识盲区不太确定。 拂过簋外壁上的土锈,上面有一些划痕,显然是被人用利器打磨过,着实可惜。 “这个是怎么卖的?”谢玉衡头也不抬的问道。 皮肤黝黑的老伯,掀了一下眼皮,伸出两根手指,意思是两百文。 付了钱,谢玉衡直接捧起破簋,边走边瞧,不时拿手绢擦去簋底的灰土。 徒留那老伯,看着手里的二两银子傻了眼。我滴个亲娘老爷,果然村里人没说错,这西市就是好卖东西啊。 从卖吃食的摊位离开,前来与谢玉衡等人汇合的许律,疑惑道: “玉衡你买这破玩意作甚?喜欢铜器的话,回头让梅行云托镖师送来,他家店里老多这铜疙瘩。” 谢玉衡将簋底展给他看,“上面有字。” “你还认识这个?” 许律瞪大了眼睛,也没看出刻的是什么鸟语。 谢玉衡摇摇头,寻思朱雀会不会认识。 不认识亦无妨,等她死后一起埋葬。 反正小小一个,也占用不了多大地方,大不了把墓修大一些就是。 此处虽是平行时空,她却也真诚希望,让过去拥有未来,让未来了解过去更多一些。 倒是谢明礼仔细看过簋底刻画的符号,暗暗铭记于心,以后行走在外可帮小妹多留意。 西市之大,半天压根逛不完。踩着暮鼓回家的少年们,围坐亭中。 谢竹书给新买的书,仔细包着布衣,嘀咕道:“东西市为何不全天开放?江陵也分区,倒没这么麻烦。” “一国之都,进出城自是需查得更严些。再说了,你以为谁都每天有空上市内逛游。” 谢云华语气好不嫌弃,却还是帮着二傻子弟弟一起包书。 谢玉衡则使软毛刷,仔细擦去破簋上的土锈,“云华姐姐说得在理,现下北边战乱,严好过松。” “江陵居住人数不足十万,居上京者,我估摸着十倍有之。商人也需要时间备货不是?” 当然主要还是夜禁的问题。 夜禁不解,便是东西二市,每日同城门一起开关,也改善不到哪里去。 而取消夜禁,又需要增加大批巡夜之人。 不仅是出于安全,还有晚上燃灯烛可能起火的问题,处处要人,亦处处要朝廷出银子。 谢玉衡叹息一声,楚珩好不容易存点家底,南北两方又相继起了战事,这皇帝当得 “不是,皇兄,这是六朝古都啊,这地砖你就给抠了啊?!” 扛着告知板进宫的楚琛,一进殿内,就见楚珩搁那蹲着抠金地砖,难怪伺候的人都被遣到外边去了。 “少废话,给我滚过来把这一排金砖给抠出来。” 楚珩拿着两块厚实的金砖起身,用脚划了一段距离。 回头添一些普通砖进去补全,再把金丝楠木多宝阁移过来,正好可以遮挡住。 反正又看不着的玩意,抠了就抠了。以后国库有钱再补上,没钱就这样了。 楚琛直接抱住楚珩的大腿,耍起了无赖。“皇兄,别为难弟弟,你就我这么一个弟弟啊。” “滚。” 楚珩忍住给他一脚的冲动,拿沉甸甸的金砖敲了敲楚琛的手,示意其放开。 后人发现,最多记载他这个造反皇帝的不是,关这兔崽子什么事。 第167章 帝后往事 司远道归朝 感受到来自亲哥血脉的压制,楚琛立马换上狗腿的嘴脸。 谄媚道:“得嘞!皇兄忙于政事辛苦一天了,您去休息。” “这金砖就由弟弟来抠,定给皇兄抠得完完整整的。”楚琛又给楚珩的衣袍裤腿仔细理好。 做好一切,楚琛挂着壮士一去不复返的悲壮表情,执小花铲铲撬金地砖去了。 楚珩嗤笑一声,也不管他心情具体如何。兀自走到金丝楠木长案前。 将金砖放好后,持冷掉的茶水倒在绢布上,擦拭着手。 蹲着乖巧挖砖的楚琛,偷偷打量皇兄神色,估摸都察院那些满身墨臭的书袋子,又上书让皇兄广选贵女入宫,尽快开枝散叶之类。 把皇兄给得罪了,他正好撞火上楚琛收回视线,心中苦泪如泉涌。 都怪自己入宫前,没找钦天监的算个良辰吉时,失策失策啊。 “这是何物?” 楚珩步至告知板前,抬手就把盖在上头的布掀了去。 楚琛双瞳陡然放大,他虽抱了看热闹不怕事大的心,不代表他想火上浇油啊。 皇兄本就在气头上,万一气急把那小家伙给砍了,或免去其功名,他这不是害人吗。 楚琛脑中飞速运转,解释道:“呃,就就顺路给御膳房送点柴火。” “朕倒不知这去御膳房的路,何时顺到立政殿来了,你新凿的?” 楚珩手下一用力,毫不犹豫将布扯了下来,木板上的墨字立马现于眼前。 楚琛咽了口唾沫,心中默默祈祷:皇兄不认识谢玉衡的字迹。 毕竟确有违君子之礼节,夸大的说是刻薄也非不可。 “就这?” 楚珩挑眉,还以为是什么大逆不道,骂他昏君的话。“谢家那小家伙写的?” “皇兄怎么知道?”楚珩脱口而出,说完就后悔了,这嘴怎么就不听使唤呢。 就在楚琛以为皇兄要发火的时候,楚珩轻笑一声,道:“我要是跟你一样的脑子,这大梁国君早就易主了。” “此话虽有嘲讽之意,倒也没添错。所谓宁欺白头翁,不欺少年穷。” “这都快入土的人了,碌碌无为一生,难道还指望其临死前硬气一回,痴人说梦!” 楚琛眨眨眼,总觉得皇兄在阴阳怪气九皇叔,哦不,废物楚天辰! 可转念一想,先前武德司所查到信息。 一直有只无形的大手,暗中操控着大梁每任帝君的寿命,故意制造意外死亡。 思及到此,楚琛底气不足的道: “哥要不你就听大臣的选妃入宫,左右到时候孩子生出来,记到嫂嫂名下就是。” 殿内久久的沉默后,楚珩叹息一声,捏了捏发紧的眉心,道: “若去母留子,他日我去了。这孩子知道自己身世要复仇,届时何人能护住你嫂嫂?” “若不去母,他日成人大权在握。是两宫太后并立引发朝堂动荡?还是” 余下之话未尽,楚琛却深知其意。 早年,皇兄方接过淮王的位置,奉诏带新婚嫂嫂入京冬猎。 皇兄随楚天辰一起入了猎场,结果 楚天辰那爬龙床上位的娘,让嫂嫂在冰天雪地里跪了一个多时辰。 已成形的胎儿流了,还落下病根从此再难有孕 可怜皇兄皇嫂青梅竹马珠联璧合,故剑情深。 此后每每因皇嫂,主动给皇兄房中纳人而争吵。 到最后,皇兄拿嫂嫂也没了办法,人是如嫂嫂愿纳了。 只是就目前皇兄已三十出头,膝下却没个一儿半女,可见皇兄从来没有碰过那些女人。 “谢氏玉衡未及两岁之龄便显相能,实属稀世之才。” “好生栽培,他日定珺璟如晔,雯华若锦。成盐梅舟楫,一德务臣君。” 听着楚珩饱含深意的话,楚琛一颗跳动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桎梏住,难受得紧。 母亲自幼偏爱于他,可到最后皇兄还想着,若意外离去,把皇位传于他 楚琛小声嘟囔道:“我才不当皇帝,皇帝又不能每日走马斗鸡,逛平康坊的。皇兄还是自个注意身子,活成精怪。” 楚珩将靠墙的香几上的香炉取下,转而把那告知板放了上去。 对于弟弟孩子气的话并不做答,真到了那时候,由不得他想不想。 弟弟开拓不足,守成有余。有良臣辅佐,也不至于再让大梁百姓们流离失所,妻离子散。 殿外一鼓春雷惊响,不多时绿杨风急,如油贵雨落满地。 惊蛰到,桃始华。 又三日,二月初五大朝会。前户部尚书司远道归朝,起任兵部尚书。 此后上门拜访之人络绎不绝,可除杨家以外之人,司远道一概不见,均谢绝。 随之广传于京城上层圈子的,还有其弟子——江陵侯已报名春闱之事。 另传西市金玉满堂,有人豪赌一注十万两,赌谢玉衡夺得状元之位。 顿如冷水进热油锅,炸翻满城文人举子。 不乏有鸡鹜争食之人,夜宿平康坊南曲内,醉与花娘把酒言:“百般苦学,不如拜一高师为徒,省万愁。” 另有吴下阿蒙道:“唉,谁叫人家命好呢,慧眼识珠,什么好东西都往山犄角旮旯里跑。” “后日花朝曲江宴,便知其到底是猫还是虎。” “我看啊,充其量就是一只病猫,就怕他到时候不敢来哈哈哈哈。” 春光如织,树生新翠,垂朱英。 待司远道散值后,谢玉衡一行跟着他,一道去赴杨府的家宴。 所谓家宴,自是只邀请了在京的谢玉衡、谢明礼兄弟二人。 却又因着杨家有女,又带上了云华和知意。 于阍室前稍作等候,不一会儿,就有一约莫十七八岁的少年亲自出门相迎。 少年一身普通月白长衫,深揖一礼道:“秉文见过司大人,见过江陵侯。” 杨秉文虽未见过谢玉衡,可场上只有她一人年岁最小,不需多加思考便知其身份。 谢玉衡亦在端量杨秉文,忽想到一事。 她唤杨成务师叔,可杨秉文是杨大人之孙,又比她年岁大上许多。这要是以后相熟了,称呼可有得乱 第168章 赴宴杨家收获诗迷 随杨秉文入了院,所经之处皆以简朴为主,偶有几株奇花异草。 听说还是先前从司大人家里挖来的,也难怪那日司远道趣唤杨成务为老贼。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檀香,谢玉衡轻叹一声,想起司远道所述杨家往事: 爱妻早亡,留一子,随楚珩打天下时战死。 儿媳得此消息,悲伤过度之下早产,一尸两命也追着去了奈何桥。 徒留龙凤胎孙子孙女陪伴杨成务,也难怪明明比司远道年岁还小些,就已满头银发。 穿过抄手游廊,便见一头白发的老人背手站在檐下,“来都来了,你这人也不记得带点礼。” 空手而来的司远道毫不羞愧,道:“你我管鲍车笠之交,不需外物以证。” 这一人不要脸开口要礼,另一人厚颜毫无羞耻,听得双方小辈都是好一阵汗颜。 杨秉文擦了擦额上不存在的汗,忙引着众人入中堂去。 方聊上几句便有一妙龄少女入内,举止大方的见了礼,坐在谢云华旁,只一双美目总忍不住往谢玉衡那处看。 待谢玉衡疑惑抬眸,她又收回了视线。 杨成务见此,哈哈大笑道:“这是云照。她啊可喜欢你的诗,最爱你府试所作那首《清明》。” “细细算来那时玉衡未及六岁,便已妙笔生花,才华横溢,真是汉江后浪拍前浪,我等老咯。” 说完,举盏同司远道以茶代酒,盏碰盏,一水入喉。 杨成务回味着唇齿之间明前龙井的清香,心下暗忖:上次还是打劫少了,就该整坛茶叶都揣袖里带走。 谢玉衡微怔,向杨云照点头至意,倒第一次见有人是她的诗迷。 又闲聊两盏茶的功夫,便有下人陆续将饭菜呈上,都是些极地道的交州菜。 口味清淡,清中鲜,淡中美。 酒足饭饱后,早已是夜禁时分。杨成务和司远道去书房议政事,几个小辈这才放开了些。 “东风细雨落残泥,花满江山草色萋。惆怅清明何处是,夕阳芳树鹧鸪啼。” 杨云照诵完谢玉衡的诗,眼巴巴望着她,“侯爷何时再出新作?云照想拜读新作已许久。” 京中并非无人喜欢谢玉衡的诗,属实是她写得太少了。 也就考一次写一次,十根手指头都数得过来。 那些个风流才子在平康坊待一宿,作的诗都不止这个数。 所以,外边传荆州读书人匠气重也是有原因的 谢玉衡手持一本杨秉文给的古籍,道:“圣上赐福百官休沐三日,后日花朝节,已应二哥之邀同去拜文昌帝君,待拜完文昌帝君便去曲江宴。” 这曲江宴年年都有,景元年间由卢家在朝御史主办。 现下则是皇上的胞弟上京知名gai溜子,哦不,知名花鸟大家——瑞王在弄。 是以,不少参加春闱的举子,都想在曲江宴上一展风采。 哪怕是得不到瑞王青睐,那曲江也有不少游玩踏青的贵女嘛。 若能结识深交一番,这哪怕中不了进士,那对前途也是大大有益滴。 抱着类似想法的贵女,亦不在少数。 只不过人家看的是有潜力的举子,才不是什么绿豆眼半腹墨水的王八羔子。 月色穿帘风入竹,谢玉衡兄妹二人同杨秉文,从诸子百家聊到现下时政,而杨云照亦同云华知意打得火热。 眼见那亲密的阵势,谢玉衡撑着下颚,笑道:“瞧三位姐姐,一会儿功夫,都快义结金兰了。” 被仰慕之人唤为姐姐,杨云照脸色一红,腼腆道:“云华姐学识渊博,知意妹妹通晓医理,实属我学习效仿之榜样。” “嘻嘻,我觉得云照姐姐也很厉害,懂制香,还精通乐理。” 谢知意持一块月牙栗糕,小啃一口咽下后,继续道: “野鸟窥我醉,溪云照我眠。云照云华,听着倒怪像一对亲姐妹。” 谢云华玉指轻点她额头,调侃道:“那这样,不若你改名叫云意。这样就是我们仨听着像是亲姐妹了。” “嗯,我也觉得甚好。”谢玉衡跟着打趣。 气得谢知意直跺脚,“家主你也跟着云华姐姐胡闹。” 杨秉文疑惑道:“家主?”谢明礼在旁小声简单解释了一下。 听后恍然大悟,杨秉文感叹道:“当真如祖父所言,汉江后浪拍前浪,我不如江陵侯啊。” 一番交流,杨秉文早被谢玉衡知识之渊博折服,更别提其部分想法观点别出机杼,令人闻之耳目一新。 杨云照眼珠子一转,打算明日让婆子也使银子去下下注。 至于下注中状元之人嘛,咳咳,首先排除她哥。 不是她做妹妹的无情无义,胳膊肘往外拐,实属哥哥对手是劲敌呀。 不远处,同一片月色下的卢家,灯火通明。 卢沛然手持几张薄纸,仰视前方的卢父,喃喃道:“父亲,这样做不太好?” 卢父冷哼一声,“有何不好?这诗是按你往日诗风做的,便是国子监祭酒来了,也瞧不出分毫差别。” “要不是你没用,比不上池杨二人之名。我卢家钟鸣鼎食之家,诗礼簪缨之族。” “何须如以此下作手段,买通瑞王亲信,提前帮你备诗作词!” 卢父狠狠一拍紫檀木八仙桌,起身甩袖离去。路过跪着的卢沛然时,不带一丝停留。 待脚步声远去,脸色煞白的卢沛然再忍不住,男儿热泪滚滚掉落,无声发泄心中郁气。 他确实不如池兄和杨秉文,可他不也比他们年岁都小吗!若都是同龄,还指不定状元之名是谁的。 可他也知,一朝天子一朝臣。三年之后再下场春闱,读书人便不如现在这般金贵。 暗地里指不定有多少人期盼卢家倒下,一蹶不振 卢沛然眼底划过一丝坚定,抬袖擦去眸中水雾。 低头查看怀中纸张可有损坏,小心将弯曲的纸角拂平,踉跄起身往自己院子走。 他得早些把这些诗词,背得滚瓜烂熟,不能糟蹋父亲望子成才之心。 二月十二,青色十里,春波荡漾,绿杨烟外晓寒轻,红杏枝头春意闹。 第169章 道佛通吃 谢玉衡一行人拜完文昌帝君,出观没多远。 谢明诚提议道:“要不咱们再去拜拜文殊菩萨?” 路旁鸦雀立在枝头嘎嘎叫唤,发出难听的声音。 谢玉衡汗颜道:“二哥这咱是不是专情一些,哪有同时拜道佛两家的。” 谢明诚双臂交叉,枕于脑后。 他也不知道妹妹是哪家的仙女嘛,万一道家文昌帝君不管呢?! 多拜一家,多一份保障! “这我都打听清楚了,这拜文殊菩萨,就得去大兴善寺。” “好些偏远地方的教徒千里迢迢,三步一叩首朝拜到寺里。” 谢玉衡浅笑摇头,怎么说也是二哥一番好意,便也就应下了。 一迎面而来白白嫩嫩的绿衣小道士,头顶蔫大白菜,背后竹篓装满满一筐红薯,手里还捧着一大坛杜康。 路过谢玉衡等人时,小道士冷哼一声,道:“贪得无厌!” 谢玉衡眼皮微动,容时便已横剑拦住小道士的去路。 “新入观的小道士不懂规矩,冒犯了诸善男子,深感歉意,还请贵人恕罪。” 身后传来女子的声音。 回身望去,只见一紫衣坤道出了观,对众人拱手致歉,态度诚恳。 谢玉衡看着仍一脸倔强的小道士,扬唇笑道:“这位道童倒也没说错,是我等贪得无厌。” “可想要家人身体康健,事事顺心如意之愿,又有何罪矣?” “好人之所恶,恶人之所好,是谓拂人之性,菑必逮夫身。” 说完对紫衣坤道拱手还以半礼,转身带众离去。 紫衣坤道对着谢玉衡等人离去的背影,作揖念道:“慈悲。” 待小道士走到近前,坤道冰冷的眼神落在他身上。 冷声道:“寄人篱下就要有寄人篱下的自觉,还当自己是金枝玉贵的尤家小公子呢。” “管好嘴少给观里惹事,不然,休怪我不念旧情。” 小道士,哦不,穿一身道袍的罪臣尤氏小公子抿紧唇,气呼呼带着一堆东西进了观。 已经走开老远的谢林,回头望了一眼竹林深处的道观,嘀咕道:“我倒是第一次见有女道长的观。” 谢玉衡笑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孤阴不生孤阳不长,阴阳相配天地正位。” “是以大道不分男女,讲究众生平等。只是江陵少寺观,显少见到罢了。” “哈哈哈,谢林哥要多出来走走才是,莫要整天带着家中看书,都快看成书呆子啦。” 谢知意拿着一支红萼白杏花,调皮打趣谢林。 谢林摸摸头,不太好意思道:“勤能补拙,还是等考完后再出来转。” “考完后不就每日上值了吗,这可难了,唉,谢林哥你不知道” 谢明诚搭上谢林的肩,大倒每日点卯的苦水。 若不逢年节之类的,一旬才休沐一天,哪有闲空逛上京。 要不是给妹妹和大哥,找关系保佑春闱顺利,他都想直接躺床上睡个天昏地暗。 听着兄长们的谈话,谢玉衡勾起唇角。相较于道家,佛教有利于稳固社会安定,利统治者。 不过,她觉得道家阴阳平等的观点,大有所谋。 出了道观所在的密林,一行人又乘马车,前往大兴善寺拜文殊菩萨。 车轮沿着朱雀大街滚滚向南前行,越接近大兴善寺所在之处,路边三步一叩首的信徒便越多。 多是些穿着朴素的老百姓,有凌乱着头发的老妇,有背着瘦弱孩子的父母,亦有远道而来的小僧。 他们每行一步都极为虔诚,双手合十,每次叩首都是那么庄重而有力。 马车拐了个弯,没行多远前面的路就堵住了,行如龟速。 容时很快打探消息回来,撩开车帘,向谢玉衡汇报道: “前面有个小孩掉到坊边沟渠里去了,救上来已出气多,进气少。围观看客们说是只能断气等死了。” 果不其然,容时话音刚落,前头就传来妇人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我的命根子啊——” 谢知意犹豫片刻,还是向谢玉衡询问,“家主,我可否去看看?” 医者仁心,家主将那么多宝贵新奇医治方法教给她,她想救人,但又怕给家主惹麻烦。 “去,我们家的小神医,有什么事我担着。”谢玉衡一笑。 他双手交叉随意放在膝上,说这话时满城春光都不如他温煦。 阳光透过木制车窗散落在他指间,却仿佛整个人都镶嵌上一层光边。 她的家主啊,是此间最上乘的少年。 谢知意从马车储物格取出小医箱,急急忙忙拨开围观的人群挤了进去,后边马车的许律见状,也忙跟了过去,保证其安全。 可任谢知意如何说破嘴皮,那妇人就是不肯让谢知意看诊救助, “你个小丫头片子才多大啊,哪就会看病了。”妇人抱着脸色发青的小孩,死不撒手。 她儿本就遭了大罪,临死前,哪还能让这来路不明的之女子玷污了去。 “是啊,我瞅着这姑娘还没十五,莫不是打娘胎,就开始学医了哈哈哈哈。” 周围好事之徒揶揄出声。 那孩子溺水的妇人,也是含着泪眼,苦口婆心劝道: “小姑娘家家,作甚的在外抛头露面啊。还是回去做女工,寻个好夫郎嫁了才是正理。” 可怜她好不容易得了个儿子,老天爷不长眼还收了去。 “我的儿啊——”妇人又开始哭嚎。 “本侯府上供养的神医,好心行善。竟还推三阻四,不识抬举的东西。” 谢玉衡环臂站在马车前室上,俯瞰愚民。 眼见那孩子面色越发青紫,谢玉衡直接招手,示意谢知意回了。 阎王要小孩活,给送了个小神医恰好路过,奈何亲娘给拒了。 生死有命,娘要孩死,孩不得不死。 众人看着那矜贵小少年,低声议论纷纷,“这是哪个侯爷?咋以前没见过。” “你傻啊,大梁还有第二个这么小的侯爷吗,肯定是江陵侯!” 当然他没说的是,难不成还有第二个病秧子侯爷 谢玉衡嘴角噙着讽刺的笑,眼见着那妇人知道她身份后,又去求谢知意别走。 第170章 谢知意——小神医 这就是人的劣根性,轻易拥有时不屑一顾,失去了才懂得珍惜。 不过,谢玉衡也没继续干预谢知意的选择,小神医需要扬名的机会,现下正好。 谁说女子不如男,谁言女子只能金屋做娇娘。 “民妇有眼不识泰山,求小神医救救我儿,救救我儿啊。” 妇人不住地往地上磕头,很快额上就血迹斑斑,还有血顺着鼻翼流下。 妇人心里那是一个悔啊,早知是替江陵侯看病的大夫,她哪还往外推。 众所周知江陵侯是病秧子,府上的大夫定也有过人之处啊。 谢知意冷然着脸,扬声道:“那就请在场诸位做个见证,是这你当娘的阻挠他人救治,而今我也没有十足的把握救回。” “若救不回,便也只能怪你这做娘的愚昧。” 周围立马有人高声叫好,“女侠说得对,真不知道这人怎么当的娘。” “有人好心出手救治,就死马当活马医呗,竟还不愿意哈哈哈哈。” 听着周围人的附和声,妇人有些发懵。 明明他们刚才还跟着她一起说这小姑娘不行来着,怎么这会儿就变卦了。 想着心肝宝贝儿子的性命,妇人咬牙起了个毒誓,若救不回,和谢知意毫无干系。 其话音刚落,又有女子进来,手拿一纸契书,上边的墨迹还未干,想来是刚写完的。 妇人照女子言,在契书上按了手印,谢云华这才示意知意小姑娘去救人。 什么毒誓,什么鬼神,她只信家主一个神明。 家主就是天,家主就是地,别的都是狗屁,不如一纸契书来得稳妥。 那厢,谢知意将小孩平放在地上,先探其颈部脉搏,感受到还有微弱的跳动,顿时松了一口气。 妇人虽愚笨不堪,可其爱子之心,却比之她娘李氏好太多。或许她是儿子,她娘也会这般待她 谢知意摇摇头,将乱七八糟的甩出脑中,快速清理小孩口中异物。 直接从医箱里取出剪子,将其衣服剪开露出胸膛,正欲俯身替其做人工呼吸时。 许律上前捏紧小孩鼻子,使其仰头抬颏,往内吹气。 这些他跟着学过,虽然吴大夫主张医者眼中不分男女,可他不愿谢知意一个小姑娘,在此大庭广众之下,做这事。 江陵民风多年来愈发开放,可六朝古都的上京,底蕴还深长 谢知意怔了一下,立马去观察孩子的胸廓可有起伏。 待许律吹过五次气后,谢知意掌根放在小孩胸骨中下段,快速按压。 见二人举止奇怪,围观看客们想议论,又碍于江陵侯在场不敢说,只等干瞪着眼看着。 倒是谢玉衡看着配合默契的二人,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很像是她把大哥养得好好的花,搬到自己院子里 谢玉衡挑帘而入,目光落在正襟危坐,手持一卷古书在看的男子身上。 察觉小妹久久凝视,谢明礼视线从书上移开,脸上挂着儒雅的笑,如春风拂面,透露着深沉内敛的谦和。 谢明礼温声问道:“怎么了,可是有什么我们江陵侯解决不了的事?” “大哥,你觉得许律他” 谢玉衡蹙眉,考虑到外边不时有人路过,怕影响到谢知意的名誉。 压低声音小声道:“他是不是心悦知意?” 谢明礼眉目含笑,轻声道:“嗯,不过当局者,他可能还未明晓自己的心意。” 谢玉衡星眸微眯,欲控诉大哥有八卦,居然藏着掖着,就听外边一片惊讶之声。 “诶!快看,快看!这小娃子会自己吐纳了。” “我滴个天神姥爷,这也太神奇了,这位姑娘莫不是啥子神医转世哦?!” 更多的人则是在高喊:“小神医,小神医。” 谢玉衡与谢明礼相视一笑,各取了茶盏,为谢知意而庆祝干杯。 而小神医谢知意虚脱的坐在地上,脸上的汗大颗大颗往下滚落。 她自幼跟着曾祖父打八段锦,加之平日里亦有锻炼,力气已是比寻常女子大上许多。 可连着按压几轮,此时只觉得全身骨头都透着疲惫。 目光落在靠着妇人怀里,自主吐纳的小孩,谢知意脸上绽出一个浅浅的笑。 这模样瞧得许律心里难受极了,想拿手绢替她擦去汗水,又怕污其闺誉,只能在人群中搜寻谢云华的身影。 他没注意的是,谢知意的视线在小孩身上停留不过片刻,便转到他身上。 谢知意身为女子,自下定决心学医那天起。 便知这条路上需要面对的风雨之多,早就做好面对流言蜚语的准备。 谢知意阖上眼,直到熟悉的梅香将她扶起。 她不用睁眼也知是谁,随着谢云华的步子慢慢往外走。 她听见越来越多的称赞声,还有身后一直跟随的脚步。 曲江边,花开红树乱莺啼,草长平池白鹭飞。 一处被花树环绕遮挡的偏僻亭子里,两位性趣相投的男子,对面而坐。 还有一小厮打扮的人,正在小声汇报:“在青云观外与小道士论道后,便又往大兴善寺的方向去了。” 池柏摆摆手,那人立马飞身不见,赫然是一名暗卫。 “是不是不来了,也对,山沟沟里的田舍郎怎登得上大雅之堂。” 孟疏鸿狞笑着啃食一块炙羊排,活像是要吃谁的肉。 当年他娘找遍了关系,也不没能免去他的责罚。 免除了世子之名,五十杖刑一次不减落在他背后,还在大理寺里蹲了两年,天知道他是怎么熬过来的。 出狱后,收到一份令他震惊,惊掉下巴的卷宗: 那小兔崽子是孟婉宁的儿子,也就是他的好外甥。 他本想告知母亲此事,可母亲那时只顾着腹中的胎儿 池柏白孟疏鸿一眼,翘着兰花指,使手绢替他擦去唇边的油污,气吐如兰: “急什么?就算他此次不来,难不成还能考得过我那好弟弟。” “倒是你家中那女人是怎么回事,你不是说对女子不行吗。” 池柏佯装恼怒,手往他胸膛拍去,立马被孟疏鸿握住掌中,细细把玩。 第171章 勤恳的庄大人 池柏顺势直接坐上孟疏鸿的大腿,另一只手解开其腰带,划入衣内。 孟疏鸿闷哼一声,喉头滚动,心猿意马,欲火中烧。 也不知是不是杖刑的时候打坏了什么,还是在牢里待久了。 出来后看条狗都觉得眉清目秀,反倒是对女人越来越没兴趣,主要有心无力。 本打算找池家二房的独苗苗,一起寻谢玉衡那小兔崽子的麻烦,谁知池柏竟比女子更勾人。 感受着那手愈发往下,孟疏鸿声音沙哑,出声哄道: “你又不是不知,自我娘不小心掉了孩子后,身子一日不如一日。” “成天念叨着孩子,偏又霸着父亲不许他纳妾。我总不能眼见着孟家绝了后,反正只是一个孩子,名义上是我的就行。” 池柏听了不为所动,手不带停留。 孟疏鸿眼角发红,惩罚性咬上池柏的耳垂,喘气道:“等会儿,还有正事呢。” 池柏柔声道:“你且放心,这曲江宴入场的资格,男子六艺取其一而过。满荆州都传那小子笛技乐理精湛,八成是选乐艺。” “所用器具皆由乐府提供,我早寻人做好了手脚,定叫他出了丑去。便是不选乐艺,宴上还有我弟,他想出彩,可难。” 池柏目光端详着孟疏鸿的脸,不得不说孟家人没一个丑的,孟疏鸿比平康坊南曲里那些小倌好看千百倍。 池柏使另一只手的手指,沿着孟疏鸿的脸一路向下。按上他的唇。 轻声道:“你现在的正事,是我。” 说完,两片薄唇相贴,满园杏花摇曳,白里透粉,粉里透红。 远处高阁,本只是凭窗赏景的楚蓁震惊!目瞪口呆。 一不留神被茶点噎住,忙快步到案边持起茶碗,一口干了。 见横躺在太师椅里的楚琛,一手拿着金玉满堂的账册,一手执茶碗美滋滋啜饮。 楚蓁手一撑坐上案头,从觚中取出柳枝,随意拿着晃悠,问道:“二哥,我问你个事。” “昂,你说,听着呢。” 楚琛头也不抬的道,他现在心情可美。 许是永平三年的状元出自上京解元,今年池松上京解元的名头,倒吸引不少人下注哈哈哈。 楚琛美滋滋又喝了一口茶,对大梁这头吞金兽而言,金玉满堂这点钱或许是杯水车薪。 但积少成多,聚沙成塔,聊胜于无嘛。 “外边不是说那孟疏鸿不行了吗?怎还能和池柏搅和到一块去?” “他俩不应该都是,那什么吗哥你常去平康坊,这是怎么回事?” 楚蓁语不惊人死不休。 楚琛直接呛咳不止,咳得肺都要出来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眼泪横流地坐直身子。 一言难尽看着妹妹,虽不是同母而生,感情却是极好的,更别提皇兄幼时还多受季太妃照顾。 楚琛一把夺过楚蓁手中柳枝,作势要抽她。 “我我怎么知道他们怎样,我那是去北曲找姑娘听曲,谈诗论赋。” “倒是你个姑娘家的,怎能,怎能如此不知羞。” 楚蓁白他一眼,淡淡出声:“男子流连平康坊是风流,女子稍加谈论便是不知羞。” 楚琛头疼,焦躁地抓了抓发,道:“好妹妹,你可饶了我。你明知我不是这个意思。” “只是有能干的男子多爱温婉含蓄,我非让你也去学。” “咱能不能装装样子,先把驸马骗到手再说,入了公主府那还不是随你怎样。” “不然我每次进宫,都要被太妃捉去,念叨几遍你的婚事,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楚蓁眸色渐渐暗淡下来,两位兄长觉得普通的男子配不上她。 可有为之士,又如何甘愿做公主裙下之臣。 楚蓁嘟囔道:“我才不成亲,指不定哪日北奴大军南下。” “到时候我就带着人马去乌孙和亲,正好番国国君配大梁公主,绝配!” “净说些胡话,哪就轮得到你去和亲。大臣世家里随便挑一个闺女,封了公主就是,他乌孙昆莫敢不认是大梁公主?” 楚琛大掌一拍案桌,难得支棱起兄长风范。 楚蓁轻哼一声,晃动双腿,转看向窗外。声音似云缥缈: “兄长和母妃舍不得我远嫁,难道大臣们就舍得了?” “便是舍得,那姑娘又怎愿意?皇室人食天下百姓之禄,我既为长公主,自当危急时,为百姓献己。” 再者乌孙国君算是池家大老爷的外甥,又怎是轻易能用假公主混淆得过去的。 楚蓁垂眉,脑中闪过一道月白之影,很快被摁灭了去。 端过桌上姜丝蜜饯果碟,直接倒大半到掌中,囫囵塞进嘴里,辛辣之味刺激让她无暇作他想。 “不选大臣之女就不选,怎这般糟践自己。” 楚琛忙拍去她手中剩余的姜丝蜜饯,这玩意用各种香料重腌而成。 可不是什么能多吃的茶点果子。 谢玉衡一行拜完文殊菩萨出来,刚从朱雀大街往曲江方向,行驶没多一会儿,便有一老熟人拦车蹭座。 看着自来熟大跨进来的庄昀,谢玉衡笑着打趣道:“还是上京水土养人,竟把庄大人也养成了好风雅的性子。” “非也,非也。” 庄昀故弄玄虚,竖起手指摇了摇。 “我这可是去找政绩的,今儿曲江宴可不止你们举子爱去,那些个文官也爱去得很。” 宽敞的马车内外陷入沉默,谢明诚骑马在外,默默把腰身又挺直了些。 深怕哪里没注意到,被这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参个有辱官缄。 庄昀毫不把自己当外人,斟茶吃茶果点心,好不自在,还不忘招揽众人一块。 “愣着干嘛,吃糕喝茶啊。” 谢玉衡轻笑一声,道:“庄大人为官甚勤恳,实属我辈效仿之楷模。” 缩在角落当鹌鹑的谢竹书瑟瑟发抖,难得休沐,还有御史同僚暗处纠察。 等着朝参日参你一本,官场恐怖如斯! “诶,江陵侯哪里话,你是不知” 庄昀摇了摇头,压低声音道: “左都御史每日午时用饭前,都要长篇大论训话一番,待他训完话再好吃的饭菜都味同嚼蜡,这都察院简直不是人待的地方。” 第172章 家主之笛音岂能轻易示人! “哎呀,还是多攒一些政绩,尽早调到别的部门好,久待感觉人都要折寿了。” 庄昀笑眯眯说着话,浑然不把谢玉衡当外人。 谢玉衡不接他倒苦水的话茬,反调侃道:“大梁有庄大人这样负责的御史,实属幸事,百官之福也。” “哈哈哈哈,若让那些偷摸有小动作的官员知晓,定要将这福气转赠送给你才是。” 庄昀笑得肚子疼。 明明几年前,还是个善良天真可爱的小娃娃,怎的几年不见,竟也变得和他一样是个心黑的。 不过他喜欢,官场上可不会因为你年岁小,就让着你。 远远能瞧见曲江外的绿柳红杏时,庄昀咽下最后一块梨干,打了个饱嗝,环视一圈车内的小娃子。 开口道:“这曲江啊,本是中榜进士庆祝之所,奈何高祖时期,有一探花郎宴上酒醉,失足跌入江中溺亡。” “其胞姐乃宫中贵妃,受不了弟弟逝去的沉重打击,没多久亦跟随自缢而去。” “后来再为中榜进士庆祝,便改到龙池,故名龙池宴,亦称跃龙宴。” 庄昀不知从哪掏出一把折扇,惬意扇风,笑看谢玉衡小脸沉思的模样。 这些倒从未听司远道讲过,也是,司家根基在交州。而庄昀却是土生土长的上京人士。 “多谢庄大人告知。” 谢玉衡拱手一礼,史与实不一,其中自有需避讳之处。 “就当是付茶果点心的费用,多谢江陵侯款待。” 庄昀叫停马车,迈着潇洒步子去,找会走路的政绩了。 谢竹书于心中,默默为今日在曲江的官员点个根白蜡。 真是为官者,需时刻注意自己一言一行啊。 马车又行一段便停下,改步行入内。 草茸茸,柳松松,细卷玻璃水面风,穿花蛱蝶深深见,点水蜻蜓款款飞。 沿堤绕池游,常遇岁三友,碧绿丝绦长垂柳,杏雪簇枝头。 “原来这曲江宴,还需自己获得资格才能入楼啊。” 谢竹书挠头,君子六艺他无一不会,亦无一精通 谢云华从卖花小童中接过杏花枝,出声指点:“你可以去参加数艺,就书院所教完全可碾压他州举子。” “那我呢?云华姐姐。” 在马车上休息许久的谢知意,又恢复活泼模样。 谢知意掰着手指道:“琴棋书画我不懂,诗酒花茶也不会。”是只懂看病的小医痴一枚。 “无妨,我对这种宴会亦没什么兴趣,届时我们可在外逛园子。”许律出声道。 父亲不靠谱,唯一靠谱的曾祖父已垂垂老矣,玉衡亦有一大堆的事要忙,这小姑娘着实让人心疼。 谢玉衡:“”她怎么以前就没发现呢,许律之心路人皆知! “虽不可带侍从入内,想来我带个大夫随行,应该还是可以的。” 毕竟江陵侯病秧子美名在外,总不能放任她在宴上嘎了。 待众人确定下来各自要参加的,谢玉衡亦决定跟随大哥选乐艺,却遭到了全部人的反对。 “家主的笛声,岂能轻易示人!”这是谢竹书。 “就是,就是。”附和的是谢林和其他人。 谢明礼笑着将她高束的马尾理了理,温声道:“不若选数艺,我们家小玉衡算得可快,不用等。” 谢玉衡奇怪地扫视一圈众人,“那行。” 反正她什么都可以。 众人这才齐齐舒了一口气,暗暗给谢明礼竖起大拇指,不愧是谢大哥。 在江陵传谢玉衡乐理精湛,那是坑人好玩,独痛苦不如众痛苦。 这种场合为了江陵侯名誉着想,还是先别展示乐艺了。 六艺考核之处依次排开,倒是极巧,本担心乐艺需一个一个排,等许久。 这会儿场内只有寥寥几人,很快就轮到谢明礼。 男子坐在红木琴台前,身穿一袭青色长衫,修长的手指拨动琴弦,仿佛与琴声融为一体。 琴声悠扬而深沉,如同一条清澈的小溪,缓缓流淌在附近每一个角落。 一曲罢,谢明礼睁开眼,轻呼出一口气。 他琴技许久未进,本想同上京好琴之人交流一番,未曾想参加乐艺考核之人甚少。 顺利从考核官手中取到铭牌,门外参加乐艺考核的人却陡然增多。 谢明礼蹙眉快步出了门,走到谢玉衡等人旁,晃了晃掌中木牌,道:“走,我们去下一个。” “啊?这位小公子不参加吗?” 旁边一位手捧木盒的杂役出声问道。 谢玉衡淡淡扫视其一眼,直接把他当空气,带人离去。 一路上遇到之人不少,便是那些个卖花的小童,都能凭她腰间所用侯爷品阶专用蹀躞带,推断出她身份。 这杂役反倒不知,更别提木盒之内是笛子,把谁当傻子呢。 眼见着谢玉衡一行离去,那杂役懵了,这咋和池公子吩咐的不太一样。 不是说江陵侯乐理精湛在荆州文人圈子广为流传吗? 忙弃了木盒,往池柏所在之处去通报消息。 而谢玉衡这边也拿到了数理题,每人题目不一样。 只是案上皆有一香炉,计算每人所用之时间,香尽未算出则视为失败。 ‘今有物不知其数,三三数之余二,五五数之余三,七七数之余二,问物几何?’ 谢玉衡以袖掩唇打了个哈欠,后直接提笔沾墨落字,行云流水,都不带打草稿的。 杂役拿着火镰,正准备点燃香炉里的香,然后就见参考之人拿着纸张交卷去了。 杂役和其他参考文人:oo? 堂上几个考核官,乃楚琛从户部借来加班的大冤种。 邱平见一小儿进来,不过一会儿便上前交卷,心中好生恼怒。 正欲呵斥小儿夜郎自大,就见其腰间玉质蹀躞带,銙十个不止。 立马将欲出口的话咽了回去,转而换上讨好的嘴脸。 谢玉衡挑眉,哟不巧,这是遇到益州变脸传人了。 路过邱平,直接递交中间的考核官。 数理主考官接过卷面,看过计算过程和答案后,摸着短须,温和问道:“可是先前做过此题?” 第173章 闻弦歌而知雅意 主考官乃国子监穆司业,休沐日被抓来当大冤种,也不觉得郁闷,反乐在其中。 他目光深邃,不着痕迹地打量,这位传闻中的神童江陵侯。 堂下红衣少年挺拔如松,宛如玉树临风,谦逊拱手作答:“回大人,学生未曾做过。” “那下官斗胆再问侯爷一题。”穆骥站起身,对着谢玉衡长揖一礼。 后者又还以一礼,道:“大人请问。” 场内文人纷纷竖起耳朵,不时旁边人以目光无声交流,眼内难掩震惊之色。 也有那胆大的,见众人视线都在江陵侯身上,忙展题卷向好友求助。 穆骥手指滑过银白的须发,脸上满是岁月沉淀的痕迹,朗声开口: “今有垣厚五尺,两鼠对穿,大鼠日一尺,小鼠也日一尺,大鼠日自倍,小鼠日自半,问何日相逢?各穿几何?” 场外围观群众,或陪同参考之人,听得两眼冒金星。 小声道:“啥玩意,每个字都是大梁话,连起来咋就听不懂了?” 头顶四方帽的男子,好心解释:“就是说俩耗子对着打洞,大鼠小鼠第一天都打一尺。” “第二天起,大鼠每天多打一半,小鼠少打一半,问它俩啥时候能见面。” 那人抓抓头,嘀咕道:“直接给俩耗子每只来一榔头,偷菜贼鼠还见面,见阎王老爷去。” 男子汗颜,正打算从箧笥中取出笔墨纸计算一番。 就闻场内稚气未脱的声音,吐字清晰答道: “于第三日,一个时辰又三刻钟后相逢,相遇时大鼠穿墙约三尺四寸七分,小鼠一尺五寸三分。” 不知谁小声讥讽:“装什么装,既不打算筹,也不用纸张,张口就来瞎编乱造谁不会啊。” 声音虽小,奈何室内安静,便也如雷贯耳般传入每人耳中。 穆骥目光如炬,冷冷扫过后方某士子,慢条斯理道:“此乃去年国子监上舍岁考之题,无一人做对。” “老夫不过将尺寸略加修改,江陵侯所答乃正解矣。” 不仅是正解,还能精确到时辰点刻。 穆骥看谢玉衡的眼神愈发欣赏,这小娃子,比国子监里那些个愣头驴好多了,知礼聪颖。 便是其师本人——兵部尚书司远道来了,未必算得有这么快 须臾,穆骥又陷入懊恼的情绪中,怎么当初自己不辞官呢,白捡一天资聪颖的弟子啊。 闻穆司业言,满室皆惊。 有一埋首落笔飞速计算的商贾之子,脸上写满惊愕,眼中流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他一岁时抓周,抓的就是他爹的金珠盘,自幼在算学一途也算天赋异禀。 本想着快江陵侯一步算出,扬自己之名。 此举虽不仁,可机会难得,过时不候,谁曾想…竟是空想。 在他惊讶愣神中,旁边又有一考核官出题,谢玉衡亦快速作答。 如此快问快答来了两次,就见穆骥从靠屏风放着的箱笼里,掏出发黄的书册,择一题而问。 感觉明显加深了难度的题,谢玉衡星眸一转,抬袖掩住半张小脸。 kuku咳了起来,虚弱道:“突觉身体不适,家中长兄数艺不在玉衡之下,不若让兄长替玉衡作答。” 穆骥忙指使杂役替谢玉衡搬来椅子,又奉上温度适宜的茶水。 见她咳得没那么厉害,这才舒了一口气。 问得起劲,倒忘记了这位可是个大名鼎鼎的病秧子。 听闻来京路途中还数次病重,那些想巴结的大官小吏都无法上门呢。 穆骥心中涌起一股深深惋惜之情,眼神转向场外围观之人,高声询问:“何人是谢大公子,请上前来。” 自家看着长大的妹妹,只见其抬袖时,便知她下一步要做什么。 谢明礼心生暖意,步伐沉稳,每一步都如同落在琴弦上,既有节奏感又从容不迫。 站在堂下,先是对穆骥等人拱手一礼。随后也不需穆骥再重复念题。 便将正确之解侃侃道来,自信而谦和。 看得穆骥眼前发亮,江陵侯身子骨不好,这位看着倒是没啥毛病,是块为朝廷效劳的好料子。 谢玉衡‘虚弱’地靠在椅背上,充满笑意的目光落在大哥身上。 许是有人准备在乐艺坑她,倒连累大哥绝妙的琴声,无人欣赏。 不过,是金子在哪都会发亮。 察觉到堂后渐渐离去的细碎脚步声,谢玉衡眸光微动,不动声色继续吃茶。 杏花随风在枝头轻轻颤动,一男一女并肩行在青石小径,身后有宫人不远不近的跟着。 “见贤能举,倒是个不妒贤嫉能的好孩子。” 女子衣着淡雅,姣好容颜挂着笑,既温柔又不失端庄。 楚珩大掌下微微用力,捏了捏女子的柔荑。无奈道:“和季二妹妹一个性子,你自是觉得极好的。” “王行儿你多大了?都是做皇帝的人了,怎还跟个小孩儿似的。” 季平君挣脱他的桎梏,不轻不重往楚珩小臂上拍了一下。 她自知他在意指什么,可王行儿,已经不是她一个人的王行儿了。 不再是那个交州不受宠的世子。 他是楚珩,是天下百姓的君。 不论是为人妻,或是为人臣,她都该为大局着想,哪怕心如刀绞。 楚珩长眸微眯,俯身女子耳边低语几句。 顿时,季平君脸红得像只虾子,瞪视某不正经的一眼,甩袖大步往前走。 男子笑得满面春风,眼见着前方那心尖尖上的人儿,越走越快。 楚珩假意哀嚎:“我家季二妹妹都不知道疼人的,朕昨儿批折子到子时,也没有人心疼,唉。” 后边,武力高深的侍卫统领——陈秋恨不能把自己耳朵割了,再戳瞎双目。 明明是某人被皇后冷落许久,今日难得得了空哄媳妇,挑衣服到半夜。 知他是故意卖惨,季平君还是驻足,佯嗔道:“折子留到今儿再批不行?就你能的,还挑灯夜批。” “这不是花朝节,挂念着季二妹妹在宫中无趣,出来散散心。” 楚珩狭长眸子里盛满得逞的笑意,快步上前环抱住女子腰身。 把头抵在她的肩上,委屈低喃道:“季二妹妹,别再让大臣们的女儿进宫了。” 第174章 项庄舞剑 意在沛公 “进宫来还得好吃好喝供着,着实浪费银子。况且你也知道的,我一生只想要像你的孩儿。” 季平君黯然垂眸,拂过平坦的小腹。 粗粝的大掌覆上柔荑,楚珩声音低哑道:“杜院使不是说了,只是机会少,不是完全没可能。” 一对璧人十指交叉,漫天杏花雨落。 累坏暗处上蹿下跳,踹树的侍卫统领大人。 二人杏花微雨下缠绵许久,男子直接将女子打横抱起,大步流星往皇家芙蓉园方向去。 眼见后边那些宫人还要跟着,气喘吁吁的陈秋忙挥挥手,示意别跟着了。 他自己同暗处保护之人,却还是不远不近的跟着,总得保障帝后的安全。 陈秋抽空擦了擦脑门上的汗,他做侍卫统领容易吗,容易吗! 既要当红娘营造氛围!还要当护卫! 偶尔还得当信使,都没空去谢玉衡小家伙那打劫好东西哦不,问候一下。 不过现下春闱在即,确实也不是合宜的见面时机。 谢玉衡一行带着穆骥依依不舍的目光,和场内其他人想要将谢氏兄弟二人,生吞活剥的眼神,离开了数艺场。 “啧,那些人看你俩的目光,绝了。” 许律咋舌道,偏二人没一个露怯,皆是风轻云淡,毫无碾压掉其他人自尊的心理负担。 谢玉衡优哉游哉道:“若不趁起风时扬帆,船又怎会大力向前进。” 况且又不是正经科举考试,乾坤未定,一切皆有可能。 “你呀,小小年纪,到底上哪学的这么多老气横秋的话。” 谢明礼心疼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自上次醉酒偶然得知,妹妹不是受宠的仙女,便又每日读书到深夜,只盼他日能助其一臂之力。 谢玉衡与二哥对视而笑,视线转回谢明礼身上,笑道:“大哥不知道吗?这是跟你学的啊。” 说完做了个调皮的鬼脸,拉着谢明诚大步往前去。 “哈哈哈哈哈——” 别的年龄小不敢笑,但作为谢明礼的好哥们,谢竹青可毫不见外,笑得直不起腰来。 谢明礼无奈摇头,常言长兄如父。 自古有二子之家,都是长子更沉稳些的他爹谢庭海除外。 自一处月洞门递交上铭牌,便入了紫云阁范围内。 园内人声鼎沸,中间使精致雕花折屏风分隔开来,男女各占一面。 方入园,一直关注着入口这边的杨云照,便将云华知意接了去。 而谢玉衡一行则步入男席这边,男席一角热火朝天的进行着行酒令。 杨秉文小声给几人科普:“那位律录事,乃平康坊北曲名妓宋茗。” 平康坊分四曲,北曲皆是卖艺不卖身的清倌人,反之南曲则尽是酒肉之地。 几人点点头,对其兴趣缺缺。 主要是小玉衡他一杯倒啊。总不能都去了,就剩他一人干坐着。 而谢玉衡经每夜空间训练,已从一杯倒增加到两杯倒。 虽进展缓慢,好歹也算是在进步…… 见众人没有要去凑热闹的意思,杨秉文眸光一转,笑道: “那我带你们去逛逛园子,紫云阁内也有不少名家书画可看。” 谢玉衡拱手道:“有劳秉文兄。” 杨秉文憋笑,赶忙摆手。按辈分来说他还算是江陵侯的晚辈。 小家伙甚是乖觉可人得紧,一口一个秉文兄的。 这要是被他家老爷子知道,不得拿大棒槌追着他打。 眼见谢玉衡一行进来没一会儿,又逛园子去了。 池松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兴致缺缺往椅背上一靠,本以为能探得江陵侯一二实力。 有会看脸色的狗腿子,立马高声道: “唉,这荆州的举子实力不行啊,也难怪都说荆人匠气重,没一个能行的。” “这倒也不能怪荆州匠人,人穷乡僻壤的,举业人数却众多。可不得削尖了脑袋,往科举经题下死功夫哈哈哈。” 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明指荆州举子,实际上含沙射影谢玉衡一行。 毕竟荆州普通举子匠气重,作为解元的谢玉衡匠气岂不是更重。 “哈哈哈,春日气暖。果然这多舌的鸦雀也多了起来,这鸦雀之舌啊,在荆州可是上好的下酒菜。” 齐砚州轻摇折扇,身后跟着其他荆州举子,皆怒视池松一帮人。 “倒是极巧,在兖州也是。” “这鸦雀之舌,就得趁其活着的时候拔下来,入沸腾的油锅一炸,别提多美味。” 说话之人乃兖州解元傅清臣,他隔空遥向齐砚州拱手一礼。 兖州土地不及扬州富饶,甚至有的地方可以说是贫瘠,饿死之民常年有。 壮年成丁皆外出讨生活,少小离家老大回。 直到江陵侯发现红薯可食,被朝廷广泛推广,大多数贫苦人家这才吃得饱肚子,免去与亲友分别之苦。 此等利民大善之人,便当真是匠气重那又如何? 当谁都像他们世家大族吃喝不愁,每日拿他人作乐? “请。” 池松展臂,手中琉璃杯向下倒去,意在:言多,不如行酒令上见真章。 一番喧闹后,傅清臣溃败,更别提不是解元的齐砚州。 听着周遭人的恭维声,及嘲讽另外两州举子的声音。 池松疲惫阖眼,自嘲一笑,他都快忘了,他亦是兖州人士啊。 父亲在世时,他念书天赋本就不差 后来入了池府,若是没考好便会收到老母血淋淋的断指,他怎敢不努力念书,他怎敢有一日懈怠。 而今,他也算如父亲遗愿撑起了门楣,只不过撑的是别人家的。 池松睁开眼眸色猩红,陡然提起酒壶直接往嘴里灌去,而后摔壶,甩袖离去。 柳鬖鬖,水挼蓝,翠相搀。 紫云阁二楼,一红衣少年凭窗而立,将下方闹剧尽数收入眼底。 谢玉衡手指轻轻扣着木窗下槛,这位上京解元似对她有莫名的敌意。 都传池家两房老爷斗得跟乌鸡眼似的,池柏之事,池松身为大房子嗣该开心才是。 奇哉,怪哉! 总不能是骨科?! 谢玉衡被自己想法恶心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忙隔着衣服搓了搓手臂。 “可是冷了?”谢明礼温润的嗓音在身后响起。 第175章 须知少年凌云志 谢玉衡摇头,转移话题道:“闻其宴诗作魁者,可选一作而归。大哥可有瞧上的大家画作?” “哟,江陵侯这话说得,像是曲江宴魁首唾手可得,探囊取物一般简单。” 池柏仿佛没有骨头支撑,懒洋洋靠在门框上,腰间束带亦是松松垮垮。 谢竹青眉头微锁,他已娶妻,自知池柏这模样是刚才做了什么事 上前挡在二人中间,将视线隔开。 可惜谢玉衡已瞧见池柏脖颈的红印,压下喉间滚动的恶心感,偏头笑道: “大哥,你瞧这位老人家倒是有趣,须知少年凌云志,曾许人间第一流。” “想来老人家的志气早已淡然无存,沦落尘世中的俗人。” “便也推己及人,自己做不到的事,觉得他人也做不到。” 大梁十三州一京各解元的卷面,她都曾翻阅过,自知自己的实力在何处。 加以每晚空间昼夜不分的苦学,她自当得起这份傲气。 曾几何时,她何尝不是如谢竹书一般,学至崩溃。 可每每看到当下女子的困境,以及可推断的未来之景,她如何又能不勤勉苦学。 平行时空故土的疮痍,她将数倍加之于敌。她非大善之人,也愿担起后世之骂名。 “你啊,调皮。” “都说这老小孩蛮不讲理,你又何与那品行不端之辈计较,白费光阴。” 谢明礼唇角笑意分明,眸中却冷光流转。 兄妹二人一唱一和,把池柏气得够呛。 偏这二楼满堂皆是年轻少年,确实他年纪最大,也担得起一声‘老人家。’ 池柏忽笑了起来:“那我恭候江陵侯的大作,且莫,丢了人才是。” 意味深长看了谢明礼一眼,姗姗离去。 去给好弟弟的皮紧一紧,麒麟才子嘛,逼一逼总归是有的。 暮色收尽溢清寒,银汉无声转玉盘。 已过暮鼓时分,曲江紫云楼正是热闹时。 园子中间的折屏已撤了去,改为一条条长案,案上摆满简单的瓜果点心,菜肴亦是寻常菜色。 谢竹书食一块李子雪花糕,刚入口就被酸得皱起眉头。忙端起茶碗,咕噜咕噜压去唇舌间的酸味。 谢玉衡见此,默默放下夹李子雪花糕的筷子。 身侧传来轻笑一声,谢明礼张开手,几枚精巧的松子糖赫然在掌心。 “等散了宴,着人给小馋猫备拨霞供。现在啊,还是先随便吃点垫一垫。” “嗯,谢谢大哥。”谢玉衡乖巧接过糖,一双星眸不动声色打量四周。 下晌之事,已听荆州举子细细说过。 谢玉衡唇角勾起一抹了然的笑意,总得让人爬得高些,摔下来的声音才够响不是。 “让让让,给我腾个位置。” 庄昀腋下夹着小册子,一屁股坐在谢玉衡另一侧,霸占了谢明诚的位置。 谢明诚声音带着几分委屈:“庄大人也能进来?” “我怎么就不能进来了,好歹我也是精通六艺之人。小小考核,不在话下!”庄昀满脸笑意。 看来今儿逮到的政绩不少。 忽传来一阵喧哗,原来是池家的狗腿子护着池松入场。 只见那中间之人一脸惨白之色,倒比谢玉衡更像病秧子。 谢玉衡挑眉,脑中某个想法愈发合理起来。 其中一狗腿子看着谢玉衡一席,含沙射影道:“哟,池兄你快瞧,好多缩头王八羔子哈哈哈。” 庄昀桌下翘起二郎腿,直接取一杯垫做笔舔,从随身竹筒里倒出涓涓墨水,又将小册子摊开。 诶,来活了。 谢明诚探头一瞧,只见上书:工部屯田司马主事,教子无方,举止言语粗鄙不堪 “这也算?”谢明诚小声问道。 庄昀抬手将他毛茸茸的头推开些,这家伙挡着光了。 随后,以同样的小声回道:“怎么不算,所谓治国必先齐其家,其家不可教而能教人者,无之。” 谢玉衡含笑吃茶,教子无方可大可小,偏那不长眼的将庄昀也一道骂了进去。 很是期待庄昀明日上朝的战绩,倒是可惜了,不能亲眼目睹。 待人都到齐了,楚琛方从紫云楼最高层下去,讲了一大堆必要的废话。 这才引入主题:“相信诸位也赏过了这园内春红,那是美不胜收啊。” “不若诸君猜猜本王最爱之物,或吟诗作对,或挥墨成画” 同平康坊名妓宋茗,玩了大半天行酒令的举子们,懵了。 往年不是直接公布要求的吗?几言,平仄又如何。 惟卢沛然端起茶盏来,悄悄松了口气,还好他早有准备。 任台下男女议论纷纷,楚琛直接往主位上一靠。 舞姬们缓缓步入宴会场地,随着轻柔的丝竹之声响起,翩翩起舞,轻盈飘逸,仿佛云中的仙子降临人间。 谢竹书试探性夹了一筷子不认识的肉脯,嘀咕道:“园中花植起码上百种,这咋知道瑞王喜欢什么?” 谢玉衡一一回想下晌所见之景,亦是眉头紧蹙。 庄昀饱含笑意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悄悄比划了个要钱的手势。 谢玉衡见了,默默将椅子往大哥那边挪了些。 合理怀疑这厮钓鱼执法,指不定明日就参她一本——江陵侯贿赂朝廷要员。 庄昀佯怒道:“咱俩什么交情,我是那种人吗?” 谢玉衡点头,其他人亦点点头。 庄昀内伤,郁闷使筷子夹了块糕点,入口差点把他老牙酸掉,又在心中默默将光禄寺的混蛋骂了个遍。 平日里廊下食难吃就算了,接个宴席的活计,也能做得难吃要死。 “会不会是蕙兰?一楼有个偏殿,可是挂了许多名家所作的兰花图。”许律出声道。 庄昀:“咳咳咳” 谢玉衡眸光一转,看向庄昀问道:“京中知瑞王所好之物者,多否?” “知之甚少,寥寥无几,我亦是偶然得知。” 庄昀笑得像只老狐狸,就在他以为谢玉衡要继续问时,她又沉默了。 谢玉衡阖眼,仔细回想园内一亭一景,世间文人雅客,多爱四君子及岁寒三友。 而园林常客,当属岁寒三友。 细细想来,园内花圃主景、背景皆有差异,唯客景始终是 第176章 齐砚州贴脸开大 “是竹。”谢玉衡睁开眼,星眸光华流溢。 “咳咳咳咳。”庄昀咳得更加厉害,却是被谢玉衡惊住,汤食岔了气。 谢明礼斟上一杯新茶,遥递给庄昀,温声道:“我听我们家小玉衡的。” “嘻嘻,我也听家主的。”作为谢玉衡铁杆粉丝,谢竹书不甘示弱接上。 抬手招杂役送来笔墨纸砚,满案少年皆苦思冥想起来。 至于庄昀说:万一谢玉衡猜错了咋办。 举子们道:那就错了呗,反正又不是科举考试,读书累了出来散散心罢了。 上京那片举子有人看荆州的土包子都动了笔,不顺眼道: “哼,装什么装。我等上京子弟都不知之事,他们倒是了如指掌。” “你少说些,没看见庄瘟神在那桌吗?” 旁边人拉了拉他的衣袖,那瘟神岂是好惹的。 若不小心被缠上,不得被坑下一层皮来。 池松不动声色,悄然将掌心糯米纸扔进茶盏中,而后一饮而尽。便也抬手招来杂役上笔墨纸砚。 只是在他人询问其打算做什么诗时,池松笑道:“我不过也是猜的,你们也知道” 同桌之人讪讪收了声,私下传递各种眼神。 自去年秋闱后池松愈发受池家大老爷器重,倒是快忘记了,他乃长在乡下的外室子。 池松垂眸掩去眼中猩红,指节捏得发白。临近酉时时他去出恭,又收到了母亲一根断指。 池松深呼吸几次才平复好心绪,努力将心神放到诗作上。 他若不赢此局,池柏那疯子定又要对母亲举起屠刀。 星月皎洁,明河在天。 不止男文人们交了诗作,亦有才女不甘示弱,各种妙手丹青叫人见之忘俗,诗词朗朗上口。 眼见着楚琛身边两个太监,将厚厚一沓诗画稿挑挑,就只剩下薄薄一层。 楚琛这才伸出尊手,一一看去。 “别听外边都传瑞王游手好闲。”庄昀夹着花生米吃,一边小酌着酒。 谢明诚问道:“那实际上呢?” 庄昀笑眯眯将杯中酒尽数入喉,“实际上确实如此,每日游山玩水,于平康坊同名妓们吟诗作对。” 凑近了耳朵的许律无语,“听君一席话,如听一席话。” 谢玉衡若有所思,只眸光一转,向庄昀伸出小手,悄声道:“一千两,你议论瑞王之事,我就不外传。” “噗——” 庄昀不可置信望向谢玉衡,“咱俩什么交情,谈钱多伤感情。” 谢玉衡眨眨眼,思索片刻道:“咱俩应该是没有交情,严格来算是你欠我人情。” 庄昀捂住心口,指责某个小没良心的,“我一年俸禄才三百两,你个江陵侯富得流油,还问我要钱。” “我也穷啊,庄大人又不是不知道,玉衡家大业大那么多人要养活。”谢玉衡一本正经胡说八道。 庄昀深吸一口气,“我差亿点就信了你的鬼话,别给我说谢氏满族,都指望你九岁小娃养着。” 谢玉衡微微一笑,眼角余光见一鬼鬼祟祟的身影离开,这才不继续逗庄昀。 显然庄昀亦看到了,目光深沉看向那处,池家大房的狗。 看来池家大房和二房,果真不似外表所见那般不和。 却说楚琛看到卢沛然的诗后,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 持朱笔给几首诗提了名次,挥手让太监誊抄送至各桌。 便优哉游哉一边饮酒,一边鉴赏画作。 不多时底下便起惊讶声:“什么,池松竟然才得第五末名!” 池松眼前一片眩晕,忙夺过纸张一一看去,喃喃道:“怎么可能” 论诗,他可能不如风流才子江济舟,也万不该才第五啊。 “青松翠竹森万竿,翠叶团云映阑干。风吹雨洗芙蓉色,日照波澄翡翠寒。” “清香满室生幽趣,雅韵凌霄动羽翰。欲向瑶池问仙伯,此君何必羡陵安。” “我家住在江陵滨,岁晚相逢话旧蟠。自笑年少两鬓短,每思烟水五湖宽。” 杨云照拿着谢玉衡的诗稿,越念越心疼,擦了擦眼角的泪,声音哽咽道: “可怜江陵侯小小年纪,离家千里下春闱,思念家人就算了,平白还要受池家那群人的奚落。” “叔可忍婶不可忍!琬君你要立起来啊,怎能让那外室子欺负到头上去,坏你池家家风。” 一女子拍案而起,对身侧温婉女子道。 池琬君眼皮都没动一下,继续吃茶。 有人拉了拉女子的袖子,小声劝道: “你又不是不知琬君家里什么个情况,亲娘死了,她自个活着都艰难。” 忽听男席那边,一声阴阳怪气的‘哟’,格外刺耳。 “我倒瞧得稀奇,这第一竟是我荆州江陵侯。” 齐砚州轻摇折扇,一手拿着谢玉衡的诗稿,纸张空白处还有一个显目的朱色‘壹’字。 “青松翠竹森万竿,翠叶团云映阑干。风吹雨洗芙蓉色,日照波澄翡翠寒。” 齐砚州啧啧道: “这美得哟,不比什么‘风生碧涧鸣清韵,日落青岩隐素姿。万簌俱惊春意动,三花已见夏阴滋。’好听好看好多了!” 齐砚州笑看窝在椅子里,一脸木然意气风发不在的池松,后四句正是池松所作。 池松像是丢了魂,听不见外界的声音,只一脸颓色。 倒是攀附池家的狗各个气红了眼,捏紧拳头,偏偏瑞王在场,还有个暗戳戳参人的瘟神。 马家公子放狠话道:“你别得意太早,不过一首诗罢了。会试只考策论经义,届时场上见真章。” 齐砚州轻笑一声,全然不把狗吠放在耳中,一扫下晌的郁闷之气。 处于荆州案的谢竹书,擦了擦额角的汗,担忧道:“齐公子这般贴脸嘲讽,不会被打吗?” “什么,有政绩?不是有人打架?” 庄昀微醺,迷瞪着眼看向齐砚州那边。 谢玉衡默默持茶,目光落在第二名的卢沛然诗稿上。 相较其秋闱所作,进步甚多。京中真是卧虎藏龙,天才之辈层出。 许久,谢玉衡缓缓放下诗稿。 现下本是每晚一半锻炼酒量,一半温书,看来这酒量得晚些再练了。 第177章 一笔写不出两个池字 透过摇曳的烛光,不时走动的人影。 谢玉衡目光远远投向上京学子那桌,池松身上似有一种难以言说的矛盾感,是什么呢 手指轻轻地敲击着茶杯,谢玉衡陷入沉思。 池府暗卫众多,不便让朱雀冒险查探,倒是散席后,可在池松身上做一二文章。 谢玉衡垂下眼睑,那边传来女子的欢呼雀跃之声,原是池家大小姐的画作得了头名。 如此看来,池家大房兄妹二人,对瑞王的喜好都了如指掌。 不,应该说是——池家。 “久闻江陵侯大名,某一直想登门拜访。但听闻侯爷身体欠安,不便打扰,故而未能如愿。” “今日幸得见江陵侯,果真如传闻中所言,才情出众,风华绝代,令人叹为观止。与您相比,某实感自愧不如,深感敬仰。” 谢玉衡循声望去,只见那日西市曾有过一面之缘的男子,翩翩有礼站在一旁,与之前厚颜无耻的模样大相径庭。 可惜,看云华姐姐的眼神太过直白,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谢玉衡冷笑一声,恰好瑞王身边的太监前来相请,便直接起身离开了。 春夜里尚存有一些冷意,却比不过江济舟心冷。 他掏出随身雕花铜镜,左右瞧了瞧,这长得也不寒碜啊? 虽不至于男女通吃,万不该受此冷落才对啊。 况且,他适才诗作还取得了第三名,过来结交一番也合情合理啊? 某孔雀风中凌乱,怀疑人生。 谢竹书艰难咽下一块硬邦邦的,不知是什么的肉。 侧首同堂哥小声说话:“本还不理解家主装病,今日得见这拍马屁的功夫,倒觉得着实浪费时辰。” “听这废话,还不如多看会儿书,便是什么也不做,睡觉养会儿神也是极好的。” 谢竹青扶额道:“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他对你姐图谋不轨,欲做你姐夫。” “什么!”谢竹书拍案而起,对江济舟远去的背影怒目而视。 紫云楼,谢玉衡挑了一幅前朝大家的双钩兰花图,正等太监将其装入锦盒。 一女子稍移玉步,款款而来,举手投足尽显钟鼎之家的底蕴风范。 池琬君略微福身一礼,不卑不亢道:“见过侯爷。” 谢玉衡颔首见礼,便移开视线。 男女八岁不同席,她已是九岁‘男儿’,自当避讳些外女。 对于江陵侯略显冷淡的态度,池琬君莞尔一笑,想来惟有此般玲珑心思之人,才能做出那等让女子习书经,学算理之事。 两人擦肩而过时,谢玉衡被她不轻不重撞了一下,折成小块的纸,塞入谢玉衡之手。 “小女子席上贪吃了几杯酒,突感头晕,还望侯爷见谅。” 池琬君微曲着膝,大方一礼。 眼见替自己包画的太监,抱着锦盒走了过来。 谢玉衡眸色微沉,摆摆手道:“无妨,池小姐小心些,本侯先走一步。” 谢玉衡袖下手指微动,直接将纸块收入空间,从太监手中接过锦盒,大步离去。 回到席间,将锦盒交给谢明礼,又与他州文人交流一二学习心得。 直到临近戌时末,曲江宴这才散了去。 庄昀则继续厚颜无耻地蹭谢家的车,用他的话来说就是: “没办法,上京好地段的宅子可不便宜。平日不省着点,哪能买得起。” 在善和坊将庄昀放下,谢玉衡的马车则掉头往崇义坊方向驶去。 只是那本该回家睡大觉的庄大人,行至半途,回望空空荡荡的街道。立即改了道,直入皇城,又进宫门。 披星戴月,谢玉衡一行终于到了家,堂中摆放着司远道让人早就备下的饭菜,显然他对这些个宴会是什么德兴,心知肚明。 吃饱喝足,各自便回了自己的住处。 窗外桃红三两枝,谢玉衡泡在浴桶里,水气氤氲,消除一天的疲惫。 垂眸看向掌中池琬君所给的纸,上面只有一个略显潦草的字,应该说是一笔写成的‘池’字。 “一笔写不出两个池字吗?”谢玉衡喃喃道。 按此推算,池家大房、二房不和是假,属迷惑外人的障眼法。 可池琬君,亦是池家人。 须臾,谢玉衡轻笑一声,眸中闪过冷意。 几百年前,池家对谢家可没有心慈手软,满门忠烈抄斩,大臣们群谏方存一丝血脉。 而今,吃着先祖人血的馒头发家的池家,她一个也不会落下。 祸不及子女的前提是——惠不及子女。 朱雀从窗户缝隙钻进来,见到的便是谢玉衡一脸寒霜真想扑棱翅膀出去吹冷风。 “回来了。” 谢玉衡幽幽望着,那打算溜之大吉的小肥鸟。 朱雀浑身羽毛倒竖,忙狗腿在木桶边缘落下,汇报自己跟踪池松之行的收获: 散席后,池松便浑浑噩噩地到了曲江一处亭子,不仅是池柏在,孟疏鸿也在,二人举止颇为亲密。 听到这,谢玉衡湿漉漉的手指一弹,将细小的水珠弹到朱雀身上。 笑道:“阴差阳错做了一回红娘,成一线姻缘。不若我也替你寻一个伴来。” “叽叽叽叽!”大可不必! 朱雀甩了甩羽毛,它乃神鸟,没有雌雄之分,普天之下独一个。 避免谢玉衡真打算改行做红娘,朱雀忙叽叽喳喳地继续往下说: 那池松去了之后,直接就给池柏跪下了。说什么不要伤害他的母亲,他可以赎罪云云。 倒是那池柏的嘴脸,着实让鸟瞅着可恶得劲。 池柏说池家钟鼎世家,有最好的大夫,最好的药材替池松的母亲看伤,叫他不必担心母亲死活。 朱雀眨着黑豆眼,将后续辣鸟眼的画面省略了去。 “叽叽叽”然后池松就被人带走了。 谢玉衡若有所思,池大老爷在朝为官任工部右侍郎,池二老爷则在外经商,负责扬州丝绸等诸多生意。 士农工商,怎么看都是池大老爷要压二老爷一头,加之外界传言两房不和。 又怎会大老爷的外室,在二房侄子手中受折磨,名师精心教导的儿子还给池柏下跪? 第178章 童谣 春闱前 倒像池松不是亲生的。 旧时商贾之子乱认名家先祖,抬高自己地位的有。 倒没听说哪家,鼎盛时期乱认儿子,混淆血脉的。 谢玉衡一掀松木架上的外袍,直接将朱雀整只鸟盖住。 待小团子努力半天拱出来,谢玉衡已穿好衣服,立于书案前。 纸上所书,是不同往日的馆阁体,龙飞凤舞的字透露着丝丝杀气。 墨干后,谢玉衡拿起纸走出屋内,于院中唤容时的名字。 不多时容时从隔壁小院出来,拱手一礼道:“主子,有何吩咐。” “新作的童谣,明儿你寻人教给城中小孩。” 曲江宴过后,谢玉衡一首七律惊四方,名声大振。 再无人敢以匠气重,含沙射影荆州举子。 更别提次日,那些宴会上出言讥讽江陵侯之人,皆被右佥都御史参了一本,其父兄或多或少受到牵连。 一时间,各家都给自己孩子的皮紧了紧。 更有甚者找到国子监祭酒,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一番苦心劝导后 祭酒给学子们堂后作业增加两倍有余。 学子们叫苦连天,哪还有空出去,当满脑子稻草的游尸。 上流社会风起云涌,街坊邻里的普通孩子们,自也有新的乐趣。 “春阳阳,暖和和,蛤蟆老窖唱山歌!” “唱的什么歌?” “池塘外,两只蛤蟆在打架。池塘里,关起门来笑哈哈呀,笑哈哈!” 朗朗上口的童谣,就像春风势不可挡,吹遍大街小巷,也吹进了高门大户池家。 池观旭挥动宽大的衣袖,将案上价值千金的琉璃茶盏一扫而空,尽数摔碎于地。 怒道:“京兆府那些饭桶,每日上值吃空饷的不成。几日了,连个童谣源头都查不出。” 池家两房不和,是乌孙吞并大梁前最好的保护色。 不过池家世代为这片土地效力,他自然不会袖手旁观,任由蛮夷侵占故土。 “大哥莫气,你又不是不知道,这草台拼凑的班子也就那样了。” 池观霁扶着池观旭坐下,又从旁边茶几上端来茶水,伺候他饮茶顺顺气。 小心打量着大哥的脸色,见好转许多,池观霁才开口道: “过几日有一批货到上京,届时大哥让手下人去查封了还有柏儿之事,近日来” 二人密谈许久,直到管家来报:“大老爷一位新入的豆蔻有了小豆荚,可要去看看。” 兄弟二人一扫先前的郁气,已年过五十的池观旭满面春风,容光焕发。 大笑道:“池某人终于也有儿子了哈哈哈哈。” “那大哥快去瞧瞧,女子有孕最是柔弱时,还得好生呵护着些。”池观霁亦是一脸喜气。 目送池观旭和管家离去,池观霁站在堂中眸色起起沉沉。 快速转动着拇指上极品的翡翠玉扳指,不知在思考什么。 几日后,工部都水司查封池家二老爷名下商队货物。 因商队逃纳货税,池家二老爷又补上诸多罚款,叫城中做生意的商贾见了好生肉疼。 “倒还有一趣事,那池家二房的独苗苗,被池右侍郎发配到东南扬州会稽郡,做船工小吏去了。” “还有孟家那个也是根独苗,被弄去西北凉州修长城。” “气得孟家主母让人拖了两桶,热乎乎的大粪浇在池府门口,双方对骂许久。” 方过午时,许律提着妹妹托人送来的江陵土物,来寻谢玉衡。顺便将今日发生的趣事,告知好友。 谢玉衡捻起一块肉脯,笑道:“这不挺好的,一人守一疆。” 许律张了张嘴,到底没将孟池二人之间的苟且告知谢玉衡,怕污了小少年的耳朵。 “倒有一事,最近颇感困扰。” 许律叹气,抚上心口,疑惑道:“最近老是心跳得特别快,也不知咋回事。” 谢玉衡挑眉,胡话那是张口就来,“许是病了。” 说完奇怪看许律一眼,按理说许家这等人家,都会给准备通房丫鬟这哥们咋比她还榆木疙瘩呢。 “玉衡说的不无道理,我这就去寻小神医看看。” 许律像是得到了什么启示,大步流星出了门。 谢玉衡:“???”总觉得有哪不对劲? 她把许律当哥们,许律想当她族姐夫。 她把许律当木头,许律拿她当筏子! 结果,那厢许律还没走到谢知意的院子,就被容时给拦住了。 说是谢玉衡给他量身打造了一份卷子,务必在今儿日落前做完。 看着容时手中厚厚一沓纸张,许律有些傻眼,悄悄递给他一块金子。 问道:“这,可是我有哪里让小玉衡生气了?” 容时不为所动,却还是坦白告知:“我也不知。” 许律这一做便做到了春闱前几日,要不是需得调整心情状态,估计还得做好几天。 好消息是确实有进步,坏消息是 谢知意带着孔武有力的丫鬟婆子,每日早出晚归外出义诊,他俩压根没有碰面的时间。 直到春闱前一日,谢知意挨个替他们诊了平安脉,又将配制好的各色药包分发给众人。 小姑娘指着一包小药丸道:“这是治拉肚子的,感觉不对劲,提前使水冲咽下去一准管用。” 会试不同于乡试。 同样是考三场九日,会试中途却是不可离场,更换笔墨纸砚沐浴之类的,都要一次带齐整。 还好三月天不是很热,倒不必担心满贡院的汗臭味。 只是到了后面几日,考生个人的恭桶满了…… 有些人为避免上茅房,给卷面上留个屎戳子,就会将其倒入装饮水的大缸里。 更别提贡院内水井三年一用,哪怕是清洗了,又怎能比得上,寻常人家日日都用的水井来得干净。 上京贡院位于皇城之内,这也是许多人,人生唯一一次进皇城久呆的机会。 会试当日。 随着城中晨钟报晓,举子们聚集在坊门前,催促坊里管事快些敲咚咚鼓,开坊门放行。 第179章 胆大包天 女扮男装参加科举 坊间管事推开沉重的坊门,伴随着“嘎吱”一声。 举子们像是得到了前进的号角声,迫不及待,争先恐后地往外奔去。 走到大街上,与赶着上朝的官员们混在一起。 你是过去的我,我是未来的你。 延禧门位于皇城东北角,此时不过寅时正两刻,门前已排起了长龙,多是住在附近崇仁坊的举子。 “当真不要我送?” 景风门前,一辆马车里司远道皱着眉,满脸不认同地看着自己小弟子。 谢玉衡将笏囊往司远道怀里一塞,无奈笑道:“真不用啊先生,这不还有常禾在呢?” “再说了今日大朝会,您进了皇城还需走好长一段路,先生还是莫要耽搁了去。” “哼,弟子大了不由师父!” 司远道郁闷地拿着笏囊下了车,弟子太懂事了也不好,搞得他没点存在感。 透过车窗望向那龟速走向景风门的小老头,一股暖流涌上谢玉衡心头。 喊道:“先生,九日后记得来接玉衡。” 司远道闻声迅速转身,美滋滋挥着手,“知道啦一定去接你,快去莫要迟了。” “哼老不羞。” 杨成务在谢玉衡马车旁下了车,看着笑成菊花的好友,简直没眼看! “祖父”杨秉文刚开口。 杨成务立马回道:“咋,你也要老夫去接啊,多大人了还学伢。” “行行行,届时我一定去。” 杨秉文沉默片刻,伸出一只手,道:“祖父你笏囊忘记拿了。” “哈哈嘎嘎嘎” 朱雀在红色飞鸟玉佩里笑得满地打滚,恨不能用鸟爪帮杨师叔抠个洞,把头埋进去。 一番闹剧后,谢玉衡一行马车继续向北前行,只不过远远就有步军设了卡,剩余之路只能步行。 杨秉文取下自己的食盒考篮等用具,就见谢玉衡一行,人手一个奇怪造型的雕花木箱。 箱子两侧挂着竹筒或水囊,上方放着一个竹篮,里面好几个油纸包,想来是今日食用的餐点。 前面不知有个什么机关,将恭桶牢牢固定住。 下方还有四个小轮子,配合一个可调节的‘把手’拖行起来毫不费力。 杨秉文精神有片刻恍惚,他跟随祖父见过不少能工巧匠,却未曾见过哪个木工能有如此奇思妙想。 谢玉衡一行人拖着奇怪的箱子往延禧门走,轮子滚在地上的声音吸引了无数视线。 头顶恭桶,背着装衣服被褥的包袱,一手提食盒,一手提装笔墨纸砚的考篮。 空余手指上还挂俩竹筒的举子,看着谢玉衡一行悠哉的模样好生羡慕。 寅时正三刻时,吏部和礼部的官员也上了值,在延禧门前核验每个举子的身份,十处同验速度颇快。 谢玉衡一行递交上公验等证明身份之物,便继续拖着箱子往延禧门内走。 无需指路牌,更不需要随着人流走。 因为两侧都有身着软甲的步军,基本上是一步一卒,形成了两面人墙。 透过人墙缝隙处,远远可瞧见承天门街的红绿交织的盛况。 赶着上朝的官员们步履匆匆,参试的举子们脸上洋溢着期待和向往。 顺着人墙一直往北走,入了贡院又核验一遍身份,便让到一边候着。 举子们摸不着头脑,不太能理解这是要做什么,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以前也没这回事啊。 谢明礼感受着周遭的湿气,以及淡淡的柴火烟气,担忧地看了自家妹妹一眼。 谢玉衡回以安抚的笑,隐约猜到这回大概是要沐浴方能入场。 果不其然,不多一会儿,就有人带着举子们分批前往各处屋子。 谢玉衡拖着箱子与兄长们分别,跟随号军入了一个大澡堂。 池内已有数个光溜溜露出半个身子的举子。 号军从谢玉衡手中接过箱子,小声道:“侯爷可到那处脱衣。” 说着,他指了指北面一处用竹竿搭制而成的简单更衣处。 “不用了。” 谢玉衡解开腰间玉制蹀躞带,将其放入一旁的桌上。 衣物须更换成朝廷提供的,配饰之类检查过后,却还是可以带入贡院内的。 白皙的手指将红色飞鸟玉佩放在玉制蹀躞带上,两玉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 一道看不见的幻术墙,将整个澡堂笼罩。 号军将‘江陵侯’引至一处角落,此处池底用砖加高过。 可避免水淹‘江陵侯’,到底是年岁太小,个子矮了些。 眼见着‘江陵侯’下了澡池,谢玉衡一闪身入了空间,亦在灵田里泡起澡来,所谓做戏做全套。 澡堂内的举子偷偷打量着这位‘江陵侯,’心中暗自嘀咕: 都说江陵侯是个病秧子,瞧着这小身板倒是挺有料的。 南方举子大多害臊,这般聚众洗澡还是头一遭,都自个偷偷寻一个角落待着。 不似那幽州口音的举子,竟两两搓起背来。 还问一旁站岗的号军有没有汗巾子,就他娘的离了个大谱。 直到一盏茶后,‘江陵侯’跟同举子们一起出了澡池。 有举子就地穿衣,也有举子捧着衣物进了更衣处。 幽州举子大咧咧遛着鸟,嘀咕道:“真搞不懂这些南人,有啥不好意思的。” “有辱斯文!” 擦肩而过的南方举子嫌弃道。 谢玉衡的身形与‘江陵侯’重合,捧上衣物缓慢步入更衣处。 更衣处内里是用粗麻隔成的一个个小隔间,显然也是考虑到了南方举子们的含蓄性子。 谢玉衡很是好奇决定此策时,朝内南北官员大吵的场景。 换好了朝廷提供的衣物,正站在桌边系蹀躞带。 忽闻外边一阵吵闹之声,隐约还有人吹口哨的声音。 将红玉直接往怀里一揣,迅速穿好鞋袜。 待谢玉衡赶到外边时,已有号军出来维持秩序,呵斥举子们快些入内。 “女子就该读女四书烈女传,相夫教子。” “竟胆大包天女扮男装参加科举,此等不守妇道之贱妇就该浸猪笼!” 隔壁澡堂檐下一遛鸟大叔,指着一头发披散只穿着中衣的人骂道。 一位看着像号军头头的人持枪上前,银白的枪尖直指遛鸟大叔喉间。 第180章 会试 以夷制夷 “贡院内大声喧哗,告诫数次无用,取消考试资格。” 很快遛鸟大叔就那样光着身子,被号军压了出去 很难想象这样扔出皇城,该有多丢人。 谢玉衡挑眉,建议他自裁换条命生活。 复杂地望了一眼那只着中衣的女子,谢玉衡转身去取自己的行李箱了。 总有一日,女子会堂堂正正的立在朝堂。 她努力要往上爬,爬到无人动摇她的决策。 前一批泡澡举子离去,江济舟随着号军入内,适才发生之事在外边早就听了个全。 是以,江济舟脱下自己的外袍,团成一个球抛给那女子,潇洒入了澡堂。 唉,他就是看不得女子受委屈,女子嘛,当然是要捧在手心里疼爱的咯。 哪能像先前那人一般,还浸猪笼。 真是粗鄙不堪! 有号军瞅了一眼那相貌难看的女子,与同袍对视后,心照不宣地笑了起来。 真不愧是大名鼎鼎的风流才子江济舟,这哥们那真是不忌口啊,此等丑颜都瞧得上。 至于这女子,得等到主考官忙完后再做决断。 之后嘛,总归要入大理寺审一审。 这一路是怎样混过来的,还有户籍之事亦需严查,一个欺君之罪总归是少不了的。 谢玉衡从澡堂另一侧出去后,未瞧见谢明礼的身影。 也不知是他没出来,还是已经进去了。 一直到步入清远楼,从副考官手中接过的答题纸等物,也没见着谢明礼。 谢玉衡心中一沉,就怕大哥误会是她出了事,做出什么出格的事。 缓步出了大殿,忽闻来处的方向,传来轮子滚地的声音,回眸一望正是如兰君子。 谢明礼轻轻点了点头,兄妹二人就算打过招呼了。 谢玉衡亦不便在此停留过久,拖着行李箱去找自己的号舍。 辰时锣响,伴随着皇城报时鼓咚咚咚的声音,号军给考生们发下第一场的试题。 这场不见刀光剑影的厮杀,才正式开始。 谢玉衡不慌不忙地将试题抄了两份,一份放雕花行李木箱内,一份收入空间。 以防止出了什么意外毁坏试题,那可真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唯赌自己的记性了。 第一场史论五篇,顾名思义以史为论。 其中一题倒是极为有趣:‘北晋结韩以图燕赵,南晋助卫以攻蔡论’ 谢玉衡使紫檀镇纸顺着稿纸压平,提笔徽墨画下南北晋时期的舆图。 谓之以史为论,不仅需对题中历史了解透彻,还需结合现下的情形。 回望两处时空的历史长河,以夷制夷,远交近攻之术层出不穷,有的成了,有的败了。 譬如这晋国,便是败在了卫国手中。 以晋如梁,以燕赵如匈奴,何为卫? 若梁匈之间大战,可结盟者无非乌孙,夫余二国。 至于高丽和西域诸多部落,不是弱如蝼蚁,就是一盘散沙,不足与之为谋。 而有着大梁一半血缘的乌孙昆莫,是结盟的最优人选。 可,当真如此吗? 无论是池家表里不一,还是大梁需通过乌孙,将丝绸瓷器茶叶售往更西方的国家。 乌孙只会是野心越发壮大的狼崽子,而非可密切合作的对象。 大梁现下唯结夫余以制匈奴,攻乌孙将外入经济掌回自己手中。 后壮己国,方与匈奴铁骑抗衡。 可是! 谢玉衡笔下一顿,如果她是乌孙昆莫,身上有着一半的大梁血脉。 她会暗中联合匈奴以图大梁,虽是与虎谋皮,却也因为那一半大梁血脉。 待大梁残血她就可以反水,在民间鼓吹大梁乌孙是一家,继而反攻匈奴。 之后成败未定,需得看乌孙昆莫的脑子和实力如何。 不过池家和乌孙昆莫的人头她都要了,下棋布局谁不会呢。 谢玉衡嘴角噙着冷笑,叫巡视号舍路过的房官见了浑身发寒。 经一番思量,心中已有破题之法,下笔如有神助,思绪如泉涌源源不断。 因是会试,谢玉衡亦是慎中又慎。 到午时号军发放下简单的食物和水,她也不过才做了两道题。 谢玉衡把答题纸等物收放好,拿筷子戳了戳饭菜,不知怎么做的一丝饭菜香气也没有。 与曲江宴上的菜肴同出一辙,估摸着是出自鸿胪寺之手 从木箱内取出小炉子和炭饼,燃起来后从竹筒里倒出水,将一个油纸包解开放入其内加热。 等待食物加热时,就见号军带着考生去打水。 谢玉衡摸摸下巴,今晚倒是可以打些水备着,虽然不真的用,但总归要做做样子。 不过这号军一次只带一个,来来回回好几趟效率低不说,也难怪往年有考生往水缸倒夜香。 清远楼上。 主考官右副都御史燕渡看着下方情形亦是皱眉,倒不如随同饭菜一齐发下去的好。 只是他实在受不了左都御史那张破嘴,吃饭前叭叭个不停! 他想要在年底吏部考核调任到六部去,就不能使新策。 万一出了什么乱子,焉能是他负得起责的? 燕渡抬头望天,索性来了个眼不见为净。 纤云弄巧,饭后谢玉衡憩了一个时辰,又使水冷泡了一壶龙井。 待神思清明,方提笔。 至落日熔金,暮云合璧,歇笔。 随号军去打了水热饭,吃完直接拼凑两块木板往上边一躺。 不愧是一国之都的号舍,比别处大许多,她睡着竟还有多余。 当然也就谢玉衡如此作想,其他考生依旧只能是蜷缩着身子。 不由暗暗咬牙,年龄小参考到底是有些好处,至少能睡好。 也有那心思狭隘之人,觉得江陵侯一小屁孩。 这九日能不能照顾好自己还不一定呢,指不定没几日就哭着喊着要爹娘哈哈。 可惜直到第二场,他们也未听闻江陵侯吵着闹着要回家的消息。 谢玉衡持着五道时务策题的纸,打了个哈欠,头发也只是简单扎了个低马尾。 便是号舍能容下她还有多余,抵不过周围之人呼噜声震天。 更别提还有考生密封不好的恭桶,时时刻刻散发着臭味,燃香都盖不下去。 第181章 谷贱伤农 谁能初心不负 再如此刻从她号舍面前路过的号军,正带着手提恭桶去‘打水’考生。 用脚趾头都能想到打水是幌子,往水缸里倒夜香是真。 偏偏这种形式,存在数百年竟无一人提出改革,着实令人匪夷所思。 谢玉衡叹气,又燃上一根苏合香。 苏合香辟一切不正之气,另有开窍醒神,止痛之功效,着以泡酒当属绝品。 趁着香气正浓,谢玉衡取出压缩饼干胡乱啃上几口,便算是早餐。 若叫谢明礼知道自家妹妹这般潦草,定要拿筷子敲她的头。 同样的把时务策试题抄录两份,分存保管。 谢玉衡并没有急着做题,而是将先前做的五道史论题,又拿出来仔细检查一番,修改一二处,复做新题。 ‘今欲将田赋、徭役等诸多杂征总合,一并征银。然天下虽丰,百姓济否?’ 谢玉衡星眸微动,朝廷竟欲施一条鞭法之策,倒不知是何人想出,实为一天才。 而今大梁收税除商贾,其他多以实物。便如农户的红薯,收上去存放如何是一个大问题。 若将税一并折算为银,除需因地制宜外,还有火耗问题。 最重要的是谷贱伤农,以及不能以银做本位。 一来:就平常的丰收之年,秋收后粮价都大跌。 更别提统一缴税时,大批粮食流入市场,百姓若到钱庄换银子便得多出粮食,反倒更伤农。 不过可组织皇商,将粮食卖往万象国或西域部落缺粮之地。 又带回胡椒等贵重物品卖于富贵之家,则可以形成一个闭环,久而久之还可以文化渗透。 且商队想要行走各处更便捷,就得修路,又可雇佣百姓增加就业人口。 二则是:就长期发展而言,金本位要好过银本位 君不见就小八嘎那么丁大点的地方,银矿比大梁这一大片土地都多。 更别提南美秘鲁银矿,对她故乡历史朝代的冲击性。 欧大陆银金比例十六比一,而彼时她的故乡是六比一。 大航海时代开启后,无数欧人涌入故土换取金子。 又携带大批丝绸、茶叶、瓷器等货物回到欧大陆。 简直就是血赚! 谢玉衡又想又憋闷,不过很快就调整了回来。 倒也无妨,彼时一切尚早。 她都不想和人交易,到时候直接推平,免后世子孙学外语之苦楚。 列强竟是我自己! 谢玉衡毫无羞愧之心,美滋滋下笔破题。 一边琢磨着待所有考试都完了后,就可以开始着手制作蒸汽机。 舍中不知岁月长,斗转星移已过八日景。 谢玉衡早已做完所有题目,并且誊抄完毕。 此时正在空间内kuku打铁,当然是用精神力操控着敲。 以大梁目前工业技术,只能纯手工制作铁管。 一连敲废好几根半成品铁管后谢玉衡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 术业有专攻,还是出去后找打铁的老师傅弄。 什么都自己干,只会把自个累死。 书上不也说了掌权者要知人善用! 愉快的决定后,谢玉衡一闪身又出了空间,待她调整好姿态,朱雀将幻术撤去。 白滚滚的小团子,在红玉内眨着佩服的小黑豆眼,不愧是鸟选定之人。 会念书还会打铁,还这么快就打出来了! 鸟与有荣焉! 只是,外边不知何时飘来了厚厚的乌云,谢玉衡看着直皱眉。 春日多雨,一连七日未下已是幸中之幸,且看这乌云的越来越低,想来会有一场暴雨。 好消息考生有无根水喝了,坏消息 清远楼上,眼见乌云盖顶。 主考官燕渡背着手烦躁地走来走去,这都叫个什么事啊。 要他说往水缸倒夜香的考生,合该全抱鸭蛋回乡,考考考个屁,去他大爷的! 一抬眼见杜副考官正巡场归来,燕渡忙蹬蹬蹬下了楼。 一把拽住杜彰的袖子道:“子彰啊,你说这大雨将至,可要寻人将那水缸里的污物倒了去?” 杜彰不动声色扯回自己的衣袖,拱手一礼道:“下官全听大人的。” 这就是又将皮球踢回了去。 燕渡指着他,气得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这倒,万一出了什么乱子,当先问责的就是他。 这不倒,想来不用明日,就能粪浸贡院。 往日倒也没啥事,谁不是这么过来的。 但此次会试里有个小祖宗,这祖宗还是个病秧子。 这万一出了什么岔子,他也负不起责啊。 再者,司远道那老匹夫把江陵侯当亲孙子看,成天把我家玉衡如何如何挂在嘴边,不得和他不死不休。 烦烦烦!燕渡烦躁地端起桌上凉茶一饮而尽。 调任还是掉任,显而易见这笔账燕渡还是会算的。 一咬牙让人去寻号军管事,分批将水缸里的东西都倒了去。 然后瘫在圆帽椅中,像条失去梦想的咸鱼。 戌时,暮鼓夹杂在大雨声中几不可闻,屋檐若百龙吐水,地上水花四溅。 没写完的考生叫苦连天,只能反过身来蹲在地上。 就着一灯如豆的油灯,在座板上奋笔疾书。 至于后背的衣服被雨打湿,已经管不得那么多。 反正明儿就出贡院了,总不能一夜把人病死。 别说还真有,次日一早好几个考生,被号军从号舍中抬了出去。 多数是喝了不干净的水,拉肚子而亡。 燕渡脱下自己的外袍,披在一个死去的考生身上,长长叹了口气。 看着自己的手,燕渡精神有些恍惚。 遥记当年那个雄心壮志,要替大梁闯出一条新出路的少年。 似也死在了,被楚天辰手下人迫害的岁月里。 逐渐也变成自己曾讨厌的模样只在乎头上一顶乌纱帽。 燕渡缓缓蹲下身子抱住头,无声落泪。 旁边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无一人敢上前。 号舍内,谢玉衡啃着红薯干。 又将答题纸检查数遍,直到酉时号军来收卷,她已基本能倒背如流了。 随着人流出了贡院,又沿着步军人墙出了延禧门。 一眼便瞧见两个小老头正翘首以盼,那扎眼的绯色官袍,想看不见都难。 第182章 会试完 引狼入室 常禾从谢玉衡手中接过行李箱,司远道端量她好一会儿。 心疼道:“瘦了,这得吃多少天才能补回来。” “没有先生” 谢玉衡汗颜,除了答题那几日将就着吃了些。 后边两日她可是在空间放飞自我,一天三顿小烧烤。 “你又看不见自己什么样子,如何知道瘦没瘦。” 司远道取出食盒,将一碟碟热乎的清淡菜肴端出,摆在马车前室上。 愣了会儿,又将其收了回去。 司远道目光落在远处一个绿袍御史身上,嘟囔道: “倒是年纪大记性不好使了,早知让你进马车里吃。” 谢玉衡笑道:“无妨,等家去再吃亦是一样的。” 无官,但有爵位在身,御史非要参她一本也不是不行 趁等待其他人的时间,谢玉衡向司远道打听,入贡院那日的女子,女扮男装事情。 “她本有个双胞胎哥哥,很小的时候感染恶疾死了。” “偏偏家中再无其他男丁,为避免家产被亲戚占了去,老母便将她当男孩养。” “是景元年间中的举人,据她自己口述,那时是贿赂了搜身的号军。” “此次被自称号军之人诓骗,又恰逢考前突然加浴,沐后才能入内。” 司远道叹了口气,为这件事,前几日朝堂上可是吵得不可开交。 “见过司伯祖。” 不知何时杨秉文也出了来,站在一侧,好奇问道:“那处置结果可出来了?” 听得杨成务直翻白眼,怎么的这小兔崽子。 问自己亲祖父会少块肉不成?他难道就不上朝,就不知道? 旁边一位青袍吏部小官哈哈一笑,对着北方拱拱手道:“陛下圣明,加之又有皇后娘娘求情。” “只杖二十,受了些皮肉之苦,倒也因祸得福,被收入宫中做尚服局女官。” 谢玉衡望天,有些沉默。 学四书五经治国之理长大,最后到上尚服局,做掌管服饰的‘女官。’ 这算哪门子的女官,无论前朝还是大梁,凡宫中‘女官’皆是皇帝可临幸的对象。 谢玉衡叹了口气,不过能有这结局,也算不幸中的万幸。 倒也不能苛求太多,任重而道远啊。 “叹气多了,长不高。” 不知何时谢明礼也出了来,男子笑着揉了揉她的发。 谢玉衡扫了眼大哥的状态,除了嘴唇有些干裂,一切尚好。 反驳道:“才不会,我已是同龄孩子里比较高的了。” “是是是,我们家小玉衡是最高的。” 待等一群小的都到齐全了,司远道大手一挥,打道回府。 沐浴饭后,谢玉衡将自己所答默写给司远道,而后挥挥小手,回房睡大觉了。 “这小家伙。” 司远道无奈笑道,倒也没强留下谢玉衡。 硬木板睡了好几日,小家伙是该好生休息休息。 轻轻摇晃的烛火下,老者捧着一张纸,像是捧着一件宝贝。 司远道越看心头越火热,恨不能现在就把谢玉衡从床上摇醒。 师徒二人,好生论辩一番如何改善谷贱伤农之事。 翌日三月初十,正是一旬休沐日。 司远道在书房中处理一些政事,估摸着某只小懒猫也该醒了。 便往谢玉衡院子而去,谁知扑了个空。 被院中小厮告知:“小公子一大早和容时出去了,说是去寻打铁的师傅。” 司远道险些内伤,郁闷折返,正巧半途遇到谢明礼。 老者眼前一亮,弟弟不在,哥哥也行啊。 反正兄弟两个都是脑瓜子灵活的,招手道:“明礼啊,来来来,你可还记得” 角落里,目送二人离去的许律松了口气,一连用了九日脑子。 他现在都觉得脑瓜子嗡嗡的疼,万幸没被司大人逮着。 嗯,找知意小神医看看去。 上京城南归义坊内,大大小小的打铁铺林立,叮叮当当的声音不绝于耳。 谢玉衡在一个打铁铺前站定,见一老一少两人合力打铁,老者持小锤,少者拿大锤。 小锤叮当指方向,大锤哐哐有份量。 轻重交错直把铁铺当乐坊。火树银花,满铺飞舞。 老者头也不抬地道:“小公子且站远些,莫被铁花灼着了衣服。” 谢玉衡依言往后退了些,今儿虽换了身简单的蓝袍,到底站在这城南的普通百姓中,显得扎眼了些。 “小公子可是要做什么器物?俺家有空,走走走上俺家去。” 一大汉从旁边的巷子出来,伸手就要拉着谢玉衡走。 突然一人挡在他面前,容时冷冰冰地目光落在他身上,杀意毫不掩饰。 “你这小厮怎么回事,让你别带小公子来这种地方,万一出了什么事看你怎么和夫人交代。” 另一边出来一中年婆子,看打扮倒像是哪个富贵人家的嬷嬷。 附近本打算出手相助的打铁师傅,有些发懵,一时不清楚谁对谁错。 谢玉衡递给容时一个眼神,望向那嬷嬷道:“我先前在府上,怎没见过你。” 那婆子持手绢掩唇笑道,“老奴一直在后院里伺候,公子哪能尽知晓了去。” “是这样吗?” 谢玉衡歪头,天真地眨着眼。 婆子笑得见牙不见眼,心道是今儿遇到了个脑子不灵光的。 模样倒还不错,真是发了发了。 连忙细声哄道:“是啊小公子,我们快些回去,夫人可担心着呢。” “好啊好啊,我也玩够了,那嬷嬷我们快回去。”谢玉衡主动牵上婆子的手。 哐当一声巨响,那打铁铺里的学徒扛着大铁锤,拦住婆子。 上下打量妇人,总觉得她不似好人。出声道:“且慢。” “我田家祖孙三代皆在此打铁,你是哪家的嬷嬷且报上名来。” 中年婆子与先前那大汉对视一眼,一人拦截,一人抱起谢玉衡就跑。 谢玉衡感受着风从脑后吹来,无聊打了个哈欠,没看出来这婆子力气挺大哦。 看得背后不远不近跟着的容时嘴角直抽抽,这引狼入室的贼倒是头一回见。 七弯八拐,婆子气喘吁吁地将谢玉衡放下。 见她依旧单纯地眨着眼,站在旁边也不知跑。 “真是个傻子。”婆子骂道。 第183章 谁是傻子?打地鼠 谢玉衡扯了扯婆子的衣袖,天真问道:“嬷嬷,什么是傻子呀?” “你这样的就是。” 婆子撇撇嘴,拽着她往一处被大槐树遮挡住房屋走。 谢玉衡一边留意周遭环境,一边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声音清脆:“原来傻子是你这样的呀。” “我说你,你才是傻子!” 婆子从狗洞里一块土砖下取出钥匙,眸中闪烁愤怒的火苗,手中钥匙如同利刃一般,狠狠地扎向谢玉衡。 不待等在容时出手,谢玉衡灵活躲过,弯腰抄起那土砖,直接照着婆子脑门砸去。 土砖顿时四分五裂开来,婆子满眼冒金星,摇摇晃晃地强撑着身子,不愿倒去。 谢玉衡抬腿一脚直接给踹倒在地,从她手中抢过钥匙,灿烂一笑。 “唉,都说了你是傻子,你怎的不信呢?” 将钥匙揣兜里,谢玉衡开口道:“容时,把她拖到一边去。” 容时从对面屋檐跳下,给婆子后脖颈补上一记手刀。 又割下婆子的外袍撕成细条,直接将其捆了个结实,扔到一旁小巷子里去。 见容时回来,谢玉衡竖了个大拇指,“没看出来,容时也很有杀人越货的潜质。” 容时:“不及主子。” 估摸这拐子出门没看黄历,遇上他家公子这么个满肚子墨水的。 钥匙插入老旧的铜锁,只闻咔嚓一声,便打开了。 容时快一步上前推开门,挡着谢玉衡前面,院内就是很常见的农户家样式。 挨着墙边放了一排竹竿搭建而成的架子,上边摆满了一个个大竹筛。 竹筛内晒着野菜干,及一些有些发霉的糙米。 谢玉衡星眸微动,目光落在向阳正房上的大片瓦松。 瓦松长多了会压坏瓦片,人们见了往往都要除了去。 这般大面积生长,只能说明此处已经很久没人居住了。 容时检查一圈归来,附在谢玉衡身边耳语几句。 谢玉衡目光随之转向地窖方向,北方多数人家会在院子里挖个地窖。 冬日前来储藏一些蔬果,之后亦可用做储存冰块,来年夏日或自家用,或卖出补贴家用。 只是这个地窖里藏的是人,还有恶鬼。 “你去外边找个人,去坊街上寻兵马司的人来。”谢玉衡抽出容时的佩剑,剑光晃人眼。 容时犹豫片刻应是,快步出了院子。 来时见前边不远有个修鞋的小铺子,快去快回。想来以公子的身手,应该也不至于出了事。 见容时离去,谢玉衡目光转冷,上前直接一脚踢开,遮挡地窖口的破油纸伞。 然后清了清嗓子,稚嫩的声音大声问道:“有人在家吗?婆婆叫我来此领冰糖葫芦,怎么没人呀。” 地窖里,埋在少女身上的男人一哆嗦。 从极乐世界抽回神,骂骂咧咧穿上裤子,想了想还是抄起桌上的大刀,顺着梯子往上爬去。 临到洞口时,小心探出视线环视一圈,只见一小娃娃蹲在地上,一脸天真地看着他。 谢玉衡龇牙一笑,甜甜道:“伯伯,糖葫芦是找你要吗?” 男人狐疑地打量着谢玉衡的脸,瞅着有几分病气,原来是脑子不好使。 不过也没关系,模样长得倒还不错,钟鼎之家有的人还就好这口呢。 “嗯嗯,你下来,伯伯给你拿。”男人敷衍哄道。 谢玉衡摇摇头往后退去,板着小脸,认真道:“不行,娘亲说了不能到陌生人家里去。” 男人无语,心道你现下不就在别人家,这会儿脑子倒是灵光了。 将拿刀的手往下藏,男人顺着梯子继续往上爬,打算直接把这小兔崽子捆了扔下去。 男人刚探出半个身子,谢玉衡拿起放在一边的大棒子,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照着男人头敲去。 男人险险躲过正欲反手,手臂诡异地发麻,怎么也使不上劲,只能惊恐地瞪着棒槌再一次落下。 咚的一声,男人也步入看星星的后尘,跌回地窖。 谢玉衡从柴垛子里取出容时的剑,顺着梯子向下,最后踩在一滩烂泥似的男人身上。 略微弯腰在男人右臂上一划,取出一根银针。是趁男子躲过后,迅速扎在他身上的。 有毒,但不致命,只是麻痹神经。 听着里边窸窸窣窣的声音,谢玉衡叹了口气,手起剑落,送男人去当了太监。 本来昏过去的男人霎时又被疼醒了,痛苦的嘶吼一声。 谢玉衡挑眉,又送男人去数星星。 而后假借着袖袋的掩饰,掏出一瓶杏林阁出品的金疮药,正欲给男人撒上,避免流血而亡。 毕竟直接见阎王多没意思,就得让这人渣活着,每活一日都算是折磨。 就在此时,一人从地窖口一跃而下,原来是听到男人吼叫,担心自家主子出事的容时。 谢玉衡闪身躲开,而后将药让容时手上一放,风轻云淡道:“辛苦容时给他上药,别死了。” 说完往里走,借着地窖口照进来的光,只见几个孩子像是畜生一般被关在笼子里。 还有一个约莫十三四岁的姑娘,浑身赤裸躺在干草堆上,双眼空洞无神。 谢玉衡闭了闭眼,按捺下想折身回去,将男人碎尸万段的心情。 解开腰带,正欲脱去外袍,就见那姑娘不自觉地往后缩了缩。 谢玉衡指下一顿,也是,她现在是男子装扮,哪怕是个小孩 闭着眼将外袍披在小姑娘身上,而后装作毫不在意地走开,给小姑娘留下缓神的时间。 在大木笼前站定,谢玉衡琢磨着拿剑劈,会不会把剑崩了口子。就察觉到地面上来了人,还是很多。 谢玉衡提剑返回容时身边,将剑往他手中一塞。 正粗鲁给男人止血的容时,默默接过——黑锅。 “可是江陵侯在下边?”有身着盘领窄袍的人探头问道。 谢玉衡扬起纯真的脸,打招呼道:“是我,阁下可是兵马司的兄弟?” “卑职乃京兆府都尉洪晔,侯爷莫怕,我下去背你上来。” 洪晔抬臂,擦了擦额上的豆大的汗。 鬼知道巡逻到打铁街时,路遇两个商贩吵架就调解的功夫,街内忽传有拐子。 第184章 幼女长生道 待他带人赶到,只追上像泥鳅般滑不溜手的男子。 细细询问田家祖孙二人,关于那被拐的孩子模样时。洪晔那是一个头两个大,单听描述就直觉可能是江陵侯。 还好与那出去报官的老鞋匠碰上,给指了条路,不然他不用明日,今天晚上就可以到司尚书家中负荆请罪了。 “不用,我自己爬上去就行。” 谢玉衡说着就往上爬,一边道:“麻烦洪都尉去寻个婆子来,再要一身女子的衣服,约莫豆蔻之年。” “是。” 洪晔转头吩咐手下去寻人,待谢玉衡快爬上来时搭了把手,深怕不小心给摔下去了。 不多时,士卒带着一收拾利索的婆子进来,想来是附近的居民。 不需谢玉衡再开口吩咐,洪晔已让婆子下地窖里去,在京兆府混的,每日遇到的事多了去,这点都瞧不清,他这都尉也不用干了。 没过一会儿,容时拿着谢玉衡的外袍上来。 想了想还是脱下自己的给主子披上,容时挠挠头道:“我出去给主子买身衣服,麻烦洪都尉照看下。” 说完一眨眼就没了踪迹,倒是地窖里传来婆子的声音:“这有个姑娘咧,不过没啥求生的意识哩。俺也背不动,麻烦官爷下来。” 然后又是婆子压低了声音,劝慰女子的话。 谢玉衡坐在门阶上,见洪晔有条不紊的分派人,有在院中搜查证物,有下地窖背人的。 “外边巷子里还有个中年妇人,应该是同伙。”谢玉衡淡淡道,倒是一时把傻子给忘了。 待差役将婆子拖回院中,那没了命根子的男人也被吊了上来。 看得在场差役下身皆是一凉,偷偷打量了一眼谢玉衡,觉得是江陵侯动手的可能性不太大,应该是那护卫干的。 恐怖如斯! 男人,哦不,公公幽幽转醒,感觉下身的疼痛,又想晕厥过去,听着周遭的谈话声,他这才知道那小兔崽子竟是江陵侯。 不顾下身疼痛,抬腿去踢那婆子,骂道:“他姥姥的,老子被你这贱妇害惨了。” 这哪是脑子不好使的送财童子,这他娘的是阎王爷转世。 谢玉衡讽刺一笑,瞧瞧这说话甩锅的艺术,是怪妇人拐错了人,而非后悔自己拐人做了畜生。 洪晔在旁小声道,“按大梁律:拐人者,若期间伤害了孩童,则判死刑。” “不过还需审问可有上家,买家又是何人。” 洪晔眼睛微眯,这些孩子多数都在十岁左右,唯独那姑娘年龄最大,所以才遭了迫害 谢玉衡轻轻点头,因着楚天辰在位期间,迷恋幼女修长生道。 故而楚珩上位后,严令买卖幼女,对买卖双方都施以严法。卖家有罪,买家亦有罪。 长生道凡大梁帝君,命不过五十唯独昏君命长。 谢玉衡手撑着下颌,总觉得这里边应该有所关联。 可惜手上线索太少,推理不出个一二来。 待容时带着新衣回来,谢玉衡换上新袍子,主仆二人出了院门,往打铁铺而去。 洪晔目送谢玉衡离去,又瞅了瞅那双眼无神的小姑娘。 就江陵侯这等良善的心性,他也得下一注谢玉衡最后夺得状元郎,可惜囊中羞涩。 很快洪晔又打起精神来,看向人贩子的眼神像是看财神爷,这案要是破了,府衙也发赏钱。 真财神爷。 打铁铺一条街。 谢玉衡又折返回最初那铺子,叫挂念着田氏祖孙二人好生松了一口气。 “不知小公子要做什么?”田老汉问道。 谢玉衡自荷包内取出一折叠的图纸,递给老者,又细细讲述了自己的要求。 田老汉看着图纸,捋了捋有些焦的胡子,道:“倒是不难,不过这还需得有个模具,小公子急要否?” “不急,但劳烦老先生做得精细些。” 谢玉衡话音刚落,容时便上前爽快付了定金,看得周遭围观之人好生羡慕。 “老田家这是遇到个爽快的主顾了。唉,不像我遇到个田舍汉,一把镰刀给他敲了四五次还不满意。” “切,那也没见你清晨时分出手相助啊,这是人老田家自个凭本事挣来的好主顾,你啊羡慕不来。” 周遭论战四起,谢玉衡带着容时悄然离去,到家后立即被司远道捉去论策,直到日落时分,暮鼓作响,方休。 而京兆府刑狱司的官吏踩着暮鼓,将洪都尉早晨抓回来的卖贼,紧急移交大理寺,谁能想到京城内竟还窝藏着肮脏事。 所谓高门大户,暗地里竟依旧效仿废帝修长生道。 翌日早朝,十三道监察御史齐齐弹劾盛家拐卖幼女。梁帝震怒,着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司会审。 风雨欲来,满城惧惊。 “都说上京盛家有女百家求,而今看来竟都是拐卖而来。自幼在家中教养,择优为女。不优” 谢云华话未说完,余下之意众人皆知。 谢玉衡不慌不忙与杨秉文对弈,还抽空自个泡了盏茶,摇香闻香一样不落。 只是,人贩子是昨儿进京兆府的,夜禁前移交到大理寺。 今儿一早就十三道御史一起弹劾,这里边若说没有皇帝的手笔,她半点不信。 杨云照冷笑一声,讽道:“真真是让人觉得恶心咽不下茶,吃不下饭。不知那些人怎么想的,竟信这个,呵。” 谢玉衡落下一子,淡淡道:“谓之人性也,上位者一言一行,都牵动着百姓的生活。” “去年家母喜爱上杏仁豆腐,不知何人传出后,江陵城中杏仁价格暴涨。” “不过几日,价格一度高到喘鸣的病人买不起入药的杏仁,还是连夜从他城调来,又着杏林阁义诊数日方压下此乱。” “家母所爱之物尚且如此,何况曾是一国之君的楚天辰。” 杨秉文指间棋子久久不落,忆起司远道女儿之事,想来也正因为如此,才将江陵侯教得此般忧国忧民之心性。 转而看向棋局叹息一声,将黑玉棋子放回棋盒中,笑着认了输。 第185章 池家女选秀之事黄 杨秉文亲自给杨云照泡了一盏茶,调侃道:“玉衡这的上等碧涧明月,不知妹妹可有胃口饮用?” 见妹妹毫不犹豫接过茶盏,杨秉文似无意提了一嘴,宽慰杨云照道: “而今盛家出了这等事,你同你那些手帕交,也无须担心池大小姐会入宫选秀。” 谢云华点香的手一顿,很快又恢复淡然模样。 杨家妹妹同池家大小姐交好?上京除了曾给家主下毒那个池家,再无别的。 杨云照持盖拂去茶沫,嘟囔道:“什么啊,哥哥莫要胡说。” “我们只是欣赏琬君的才华,加之当年她母亲突然病死,明眼人都能瞧出不对劲。” “更别提盛夫人尸骨未寒,她父亲就把外室子光明正大接回京” “那池松可比她年岁还大呢,觉得琬君比较可怜罢了。” 杨秉文状似随意扫过视线,注意到谢云华明显舒展开的眉头。 “我的好妹妹,人家再怎么说也是池家大小姐,所传所用之物皆是上品。” 说着,杨秉文叹息一声,又道:“便是祖父一年俸禄,也比不上她一套头面,也不知到底谁更可怜哦。” 一套说辞下来给杨云照干沉默了,摸了摸发间的闹蛾金银珠花树头钗。 在她的所有首饰中,这都算比较贵重的了,还是云华姐姐送她的呢。 小姑娘顿时瘪了嘴,抱住谢云华胳膊,哇哇指控杨秉文不是好兄长。 看透一切的谢玉衡,轻笑一声,道:“秉文兄,实属难得的好兄长。” 若此事经由谢云华,或谢氏其他人自己发现,难保不会误会了去。 谓之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杨云照也很快反应过来,又缠着谢云华一同商议合写话本子的事宜。 直到残阳西斜照窗棂,兄妹二人这才提出告辞。 与此同时,池家。 池琬君站在屋檐下,往前一步就是黄澄澄的夕阳,是光芒万丈的人间。 她却始终无法向前迈出半步。 “那我的母亲,她到底是谁呢?”池琬君喃喃道。 不过半日光景,满城皆知盛家之事,其背后定有推手。 只是她已无心顾及大局,若母亲不是盛家女,是否乃外祖母亲生女儿? 这种可能性很小,小到微乎其微。 池琬君苦笑一声,那外祖母对她的好。 是否又是看在池家的份上?看在她那人模狗样的父亲身上? 在残存的世家中,唯她父亲和卢家在官有职。 陛下大刀嚯嚯向世家,登基不过六年,就已经抄了四家。 而池家,有一个乌孙昆莫的外甥,最是不会轻易被了抄家。 到头来竟都是利益缔结出来的关爱,不过镜花水月,大梦一场。 池琬君低声吟诵,盛夫人在世时曾唱的短歌:“采采芣苢,薄言采之。采采芣苢,薄言有之” 她怎么那么傻,轻易信了母亲哄小孩的话。 而今细细想来,母亲或是哪家农户之女,被拐卖入了盛家。 从此扮演着盛家女的人生嫁入池家,最后为了女儿能合理‘延期婚嫁’而入宫选秀,被枕边人安排了一个病死的结局。 短短一生,就如那短歌一般,从此只能经由他人口中,传出只言片语。 须臾,池琬君唇边绽放出一个讽刺的笑,盛家危。 而她这个盛家女生下的池家女,可利用价值骤降。 美人轻启朱唇,语气神态依旧维持着大小姐的风范,“备车,我要去看唐姨娘。” 旁边的丫鬟仰目看了看天色,嗫嚅道:“小姐,此时天色已晚。” “况且唐姨娘所住之处偏僻,一来一回许是赶不上夜禁前回府。” 小婢女话音刚落,响亮的巴掌声在低调奢华的庭院中响起。 池琬君纤细如玉的手按在小丫鬟脸上,目光冰寒,冷声道:“怎么,本小姐使唤不动你们了?” “奴婢不敢,奴婢不敢,求大小姐息怒。” 那丫鬟被吓得连连磕头,老爷对小姐入宫寄予厚望。 哪个近侍丫鬟伺候不周到,次日就会被处理了去。 “那还不快去!” 池琬君抬脚控制着力道,不轻不重将小丫鬟踹翻。 眼见小丫鬟跌跌撞撞往外跑去,这才冷然扫视院内其他下人一眼。 说好听点是下人,实则一大半都是监视她的。 到了晚上就会跑去管家那,拿她的消息领赏。 偶还有几个还幻想爬上老头子父亲的床,做府上的姨娘。 池琬君讽刺一笑,可惜,父亲只喜欢比他女儿年岁还小的——十三四岁的豆蔻少女。 一辆马车低调驶出池府后门,连赴两日文人宴的池松,拖着疲惫的身子遥望那马车 许久,带着一身酒气的池松,摇摇晃晃入了侧门回到小院中。 想了想还是招来府上唯一的心腹,询问道:“大小姐这个点还出去,要去做什么?” 小厮摇了摇头,说是去马房打听一下。待回来时,小厮吞吞吐吐道:“说,说是去看唐姨娘。” 池松手中的茶盏陡然掉落,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唐姨娘的宅子在昌明坊,内外皆有人严加看守。 ‘唐姨娘’是他的母亲。可笑满池府是半个主子皆能去见她,唯独他不能。 也是,他池松算哪门子的主子。 是夜。 贡院清远楼灯火通明,在入夜后的皇城内显得格外突兀。 楼内,燕渡阅卷累了坐到偏厅,抱着一根长长的甘蔗在啃。 他位置挑得极好,既影响不到堂内学官阅卷,又能将所有人收入眼帘。 不多时,杜彰揉着发疼的头也过了来,寻了根短些的,在袍子上擦擦就地开啃。 清甜的汁水入喉,顿时感觉浑身的疲惫都随之烟消云散。 杜彰嚼了几口,啐到地上。目光落在胡子拉碴的燕渡身上。 小声调侃道:“燕大人这般吃相,不怕被左都御史知道了去?” “背后议论左都御史,杜学士就不怕本官告知左都御史?”燕渡不答反问。 杜彰讪笑两声,见淡黄的汁水顺着燕渡嘴角滴落,转移话题道:“这甘蔗竟能做出如雪般的白糖来,属实稀奇。” 第186章 会试阅卷:设常平仓与商队 燕渡挑眉并不接话,白糖是几年前突然出现,据坊间传闻乃陛下自个的生意。 一经现世就遭钟鼎富贵之家哄抢,曾一度比胡椒价格还高。 当然现在也贵,最白那种只在上九流之间流转。 次些的才会流通到供中九流购买,或者酒楼商贾做生意之用。 反正以他一年的俸禄,也买不了多少白糖,顶多临近年关买点来宴客,撑撑场面。 见燕渡对此话题不感兴趣,杜彰压低了声音,悄声道: “听小道消息说,这里边和江陵那位小侯爷还有关系呢!” 燕渡掀动眼皮,正对上杜彰身后窗外的站岗步军眼神 燕渡抽了抽嘴角,丢开甘蔗,起身理了理官袍,语重心长道: “杜学士以后啊,还是少听这些小道消息为妙。” “指不定哪日就和薛家那个一样,余生只能与床作伴了。” 燕渡说完就回了堂内。 杜彰挠挠头,谓之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他寻思燕大人和左都御史也没啥区别,都能一开口就能把人杵死,哼。 不过要说薛家,杜彰沉默地啃上甘蔗。 薛宽的哥哥和陈统领有过命的交情,亦是为了陛下战死。 这等功勋之家,薛宽本可靠着荫补体面过一生,偏不知受了谁人蛊惑。 去查探‘小道消息’的真伪,最终落得个削官收恩的下场。 杜彰打了个寒战,心中一阵后怕。丢开甘蔗,就着有些黏糊的手,拍了拍发冷发硬的脸颊。 “好一个常平仓!” 堂内惊起一声怒赞。 杜彰忙将自己啃过的甘蔗做个记号,又竖至一旁放好,快速提步往内而走。 一入堂内,便见众同考官围作一团。 只零星几个同考官,依旧埋首于自己的书案前苦苦阅卷。 燕渡那厮彻底放飞自我,毫无维护主考官举止行径的自觉。 直接踩着一位同考官的凳子上,俯视朱卷。 “设场平仓,粮价跌破市场价时,朝廷以高于市场的价格进行回购。” “反之,市场粮价涨至高位,朝廷开仓以低于市场的价格出售。” 那同考官满脸兴奋,激动道:“如此一来,既可避免谷贱伤农,又防止谷贵伤民。” “就这?我以为老李你在激动什么呢,唉。” 一位同考官叹息,悻悻而归继续阅卷。 法子是好法子,问题是朝廷哪来的余钱去收粮啊 国库有双叒叕快穷得叮当响了,耗子去了都得白跑一趟。 他礼部每次找户部要银子,都得提前好几个月打招呼。 不然你就等,等到石泐海枯,也等不来银子。 更别提并州战事自年三十起,到如今还在拉锯,两军时不时干上一架,军饷日日夜夜燃烧不息。 那名叫老李的同考官,手持朱卷继续道:“谷丰之年可组织商队,将多余的粮布等物卖往大梁周边国家。” “继而又将他国之物带回,卖予大梁富裕之家。” “诶,这个我倒是听闻江陵谢家,年后组织了商队去万象国卖粮。当时” 说话之人看了看燕渡,不敢再继续往下说,当时还被都察院的御史弹劾了呢。 说什么助长他国啦啦一大堆,只不过皇上没理就是。 燕渡嘴角抽搐,很想揪着他的耳朵呐喊,弹劾之事又不是他干的,看他作甚! 人一时越想越气,燕渡开口训斥道:“别打岔。” 老李继续道:“外出他国经商由军中士兵护送,而对于商队适当提高商税的同时,亦可对其收取一笔保护费。” “所走之路皆由朝廷划定,商队需自行掏钱修路” 一番念诵,老李口干舌燥,遂清了清嗓子,立马有同僚递上茶水。 老李接过浅啜慢饮,顶着同僚们想要将他胖揍一顿的目光,终于放下茶盏。 开了金口:“此之谓可避免谷贱伤农之法,令需注意火耗问题,及因地制宜之策” 老李说完后,堂内众人久久的沉默。 许久,有人仰头长叹:“可惜糊了名,又有弥封官重新抄录。” “倒不知是哪位奇才有此治国良方,实乃天佑我大梁啊。” 燕渡重重清了清嗓子,睨了那人一眼,这哪个部门的楞头驴,啥话不分场合往外冒。 突然有点理解左都御史是怎么回事?不常念叨这些新官蛋子们,大梁以后不得被他们带歪咯。 亦有人嘀咕道:“会不会是池家那个,毕竟从小长在民间。先前乡试亦是可圈可点,别出机杼。” 有人不赞同,立刻反驳道:“按你这么说,天下贫苦家的士子,都是吃干饭的不成,皆不如他池家子?” 任同僚吵闹,老李不慌不忙粘上批语,又盖上自己的印章。 如此便算做是荐卷,可将其转呈主考官燕渡之手。 燕渡接过,端起官腔高声道:“行了行了都别吵了。” “都各忙各的去,快些阅完,待拟名单时不就知道是何人了?” 而后美滋滋拿着卷子,回到自己的案桌前,从头开始细细阅之,却是越看越热泪盈眶。 本以为缓谷贱伤农之策已算不落窠臼,其他亦是一绝。 仿佛间又看到了年少的自己,也曾许下凌云志,自诩人间第一流。 终究是汉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更比一代强啊,若是左都御史看到此卷定也作此想。 呸,他怎的又想起那尘世碎嘴僧。 燕渡拍了拍头,他莫不是病了? 四月初一,清和雨乍晴。 今儿是会试杏榜张贴的日子,亦是原上京四世家——盛家被抄家流放之日。 一大早的,谢玉衡一行就踩着晨钟就出了坊门,火急火燎的往盛家赶。 用谢玉衡的话来说,榜就在那里又不会长腿跑了,啥时候都能看。 但抄家可是少有,况且还是盘踞上京近两百年的盛家,看头可比杏榜强多了。 是以,当刑部官员带着大理寺及都察院的人,执抄家文书来时。 就见盛家大门口对面排排坐了一溜的少年郎,其中一个还是司尚书之徒 一众大小官员满头黑线,真搞不懂现在的孩子不去看榜,反倒跑到这来看抄家。 第187章 大朝会和谁家黑心的相才苗 “盛家所有男子秋后问斩,已婚育的女子流放幽州北部开垦军田。” “所有盛家子嗣,皆从母一起种红薯。” “其余不明身份的孩子,交由户部清吏司核实身份,遣送原籍” 至此上京八大世家,只余三家苟且。 盛老夫人跪在最前面,低垂着花白了头发的脑袋,不知在想些什么。 忽有一年轻女子,撕心裂肺哭喊:“我本是被拐卖入盛家的,又不是他们盛家的亲生孩子。” “凭什么要随她们一起,去幽州苦寒之地种田。” 幽州北部,一年中有大半年被冰雪覆盖。 北临匈奴,东近夫余,指不定哪日打起来命都没了。 那大理寺官员嗤笑一声,扫了眼女子身上的华贵服饰,不做多解释,已有人去让她闭嘴。 他只抬了抬圣旨,示意盛老夫人接旨。 “今儿要走的路可远,老夫人还是快些接了旨,早点上路。” 说完打了个手势,大小官员各司其职。 搬东西的搬东西,登记造册的登记造册,一切有条不紊的进行。 还有力气大的女使,将夫人小姐们拖入房中,扒下她们身上华贵的服饰,换上粗布麻衣。 回头都给卖咯,换银子入国库。 这种事他们已经干过四次,业务熟练着呢! 看着一箱一箱华贵之物抬出府邸,围观之人亦越来越多。 方瞧见女使捧着一堆衣服路过,谢竹书咋舌道:“竟多数都是扬州云锦所制。” “先前陪姐姐去逛过东市的布行,这云锦,寸锦寸金呢,买不起根本买不起。” 许律双手环臂靠墙站立,出声打趣道: “倒也无妨,等你哪天混上二品大员。一年的俸禄就够给你姐买一身了。” “下辈子一定” 谢竹书欲哭无泪,这二品大员是他想当就能当的吗。 与此同时,宫城内,太极殿。 大朝会上,兵部某二品大员舌战群儒,把礼部官员们骂了个狗血淋头。 司远道着绯色锦鸡补子官袍,与一同色官袍老者并肩而立。 看着是并肩而立,实则司远道的唾沫星子,都快喷道礼部尚书脸上去了 “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 “而今国得良策,说什么朝廷组织商队违背祖宗礼法,沾得满堂铜臭。” “这么说来叶尚书每日饮露水,食天地之气就可过活?礼部公厨可撤乎?” 司远道恨不能抄着笏板敲他头。 他还是户部尚书时候,拨给礼部的公厨本钱,那可是整整一年的本钱啊。 正月拨下去的,嘿,它到三月就没了。 礼部又哭着求着要户部再拨银子,说没钱给鸿胪寺买粮吃饭了。 其实他觉得礼部上下官员,确实都不用吃饭的。 个个铜齿铁牙,能生啃铜板和银子。 欲修道成仙,炼丹羽化飞升了去,不然本钱咋能花得那么快? 经一番调查,方知礼部找的捉钱人是个水桶底子,半点谱也靠不上。 就光会讲究礼法,本钱那是kuku的赔啊,半点不带进账的。 越想越气,司远道暗戳戳往礼部尚书那边挪了一步,欲寻准时机给他来上一脚。 “咳咳。” 楚珩坐在龙椅上视野开阔,对于官员们的小动作那是瞧得一清二楚。 掩唇假意清了清嗓子,提醒某个小老头大朝会上好歹注意点形象。 “商队之事延后再议,诸位爱卿且看此卷所述常平仓,今年可行否?” 楚珩扬手,太监立马上前接过一张糊了名的墨卷,而后递给吏部尚书,再流传大臣之间。 听着下方臣子们小声的议论,楚珩微眯起眸子。 这卷子上月中旬末就到了他手上,至今已同太师商议数次。 如万象国,因蝗灾导致国内无粮,故铤而走险学匈奴人来大粮打秋风。 偏又没有相匹配的快马,年前被打趴下,而今递交降书的使团已在路上。 若是卖粮,确实有可能滋长他国野心。 可如果是每次卖粮的同时,又以稍高于当地的价格,收购一些当地风土之物呢? 譬如西域只能种植青稞,且产量极低。 听小家伙说,那种地方红薯都种活不了。 这不狠狠卖粮,再换成牛羊胡椒之类的回来,又狠狠赚国内富商的钱。 待成年累月养成了习惯,有大梁便宜又实惠的粮食,都不用派人去西域部落传播流言。 西域的百姓们,自个看得见胡椒的利益。 如此一来,谁还愿意苦哈哈种青稞?届时便是大梁控制了西域的命脉。 显然,在场各位老狐狸也不是大傻子,皇帝能想到的,他们自然也能想到。 户部尚书嘀咕道:“这哪是助涨他国气焰,分明是把人往死里坑。” 这墨卷,乃此次会试考生的原卷,瞧着字也是很漂亮的馆阁体。 也不知是哪根相才苗苗所答,就是这苗它有点儿黑心啊 户部尚书借着笏板的遮挡,偷偷瞅了一眼司远道。 看司近舟先前和叶仲良掐架的架势,莫不是江陵侯所答? “臣觉得可行,大有可行!”户部尚书率先出列,作揖一礼高声答道。 “臣附议!” 池观旭晦暗不明的目光,悄然落在前方司远道的身上,持着笏板亦出列高声道:“臣附议。” 心下叹息,谢家那小兔崽子之才,非池松可比。 更何况‘唐姨娘’还被跑了,至今还没抓回。 原本计划着池松会试上,若是压不了谢玉衡的风头。 便使池松见上其母一面,殿试前后找机会把那小兔崽子伤了。 反正又不是他亲生儿子 池观旭指间摩挲,眸中满是沉思之色。 怎么说池家和谢玉衡的梁子,都是因为池柏那蠢货而起。 还好在外界看来,池家大房二房不和,不知,可还有机会拉拢一二这小崽子。 倒是琬君身份尴尬入不了宫,配个侯爷的堂哥也不错。 一番附议之后,朝堂之上大官小员,就商队一事不停发表着自己的见解。 唯没能看到墨卷的,礼部尚书叶仲良有些发懵。 陛下不是让议常平仓吗?怎又扯到商队去了? 第188章 唐姨娘之死 司远道见此微微一笑,深藏功与名。 刚刚是他找准时机拦下了墨卷,没让传到叶仲良那去。 懵?懵就对了,张口闭口祖宗礼法,不发言还是替他省口水呢,哼。 多年不见他和陛下的默契依旧,瞧瞧这配合打的。 先论商队之事,议不通,就改议常平仓,可建常平仓和买粮都得要钱啊。 钱从哪来?商队来啊。 “敢问陛下,这是哪位考生的墨卷?”一官员出列问道。 楚珩挑眉,太监立刻上前躬身小声道:“陛下,现在已是卯时末,张杏榜还得小半盏茶才辰时呢。” 楚珩勾起唇角,爽朗一笑道:“爱卿,稍后便知。” 皇城,延禧门外。 在举子们望穿秋水的眼神中,终于迎来了绿袍的礼部官员。 随着辰时钟响,首先张贴的是副榜。 副榜,亦是未过会试之人,却又要比两榜无名,名落孙山的举子要好一些。 上副榜之人,可免除廷试,由吏部直接授职。 当然也都是些末流小官,如九品国子监学正之类的。 当然也有走狗屎运的,可被皇上特批参加殿试。 不过倒没几个举子急着去看副榜,谁会期待自己没有过会试呢。 杏榜有很多张,礼部官员自末名开始张。 每张一榜,举子们就跟蜜蜂采蜜似的,看着杏就过去了,拼命伸长脖子去看上边有没有自己的名字。 怕末榜有自己的名字,又怕没有,这种心情实属是一种煎熬。 有年纪大的举子,看了几张杏榜没有自己的名字后。 受不了这个刺激,直接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离他最近的站岗步军叹息,将老者拖到安全区域。 倒也不能怪老人家心理承受能力差,近两年贡士都是取年轻的较多。 如一老一少文章同样出彩,红圈数量亦是相同,则年少者更高一名。 年少,他就能干很多很多年啊。 你年老的干两年,刚能独立上手公务。 嘿,告老还乡咯,或者嘎了一命呜呼咯,那还不如不招呢。 “中了,我中了啊啊!”不时有人雀跃欢呼,喜极而泣。 一处阴影下,戴着头巾的妇人眼中饱含热泪,袖子之下仅余的两根手指微微屈起。 举目在人群中搜寻着一道身影,可直到她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她也没能寻到她的儿半个身影。 一人从背后突然捂住她的嘴,迅速向人少处拖去。 “唔唔。” 妇人一边假装努力挣扎,一边用仅存的两根手指。 熟练地从腰间悬挂着的皮套里,拔出匕首直接向后扎去。 贼人吃痛,只一瞬间,妇人抓准时机挣脱开。 拼命向外跑去,就差一步到主街时,妇人又被他追上。 看着前方主路驶过的池家马车,贼人反倒是低低地笑了起来,道: “叫啊,叫救命就会有人来救你。” 妇人无声拼命摇头,可贼人却仿佛拿捏住她的软肋。 逗老鼠一般,将她一把推至阳光下,正巧撞翻一个货郎。 “你走路不长眼睛啊!” 货郎指着妇人骂道,顿时吸引来无数视线。 就连那马车的车帷也悄然掀开。 妇人匍匐在地,用袖子捂住脸瑟瑟发抖,生怕马车里的视线投射在她身上。 她的松儿,那般天资聪颖,才华出众,受上京城多少贵女喜欢。 怎可让人知道,他的母亲是这般模样,岂不叫同窗取笑? 一劲装女子路过,蹲下身好心帮货郎捡东西,实则小声同妇人说了一句话。 马车里,卢沛然嘟囔道:“表兄,这市井小民之间的争吵,有什么好看的?” 江济舟折扇往他头上一拍。 “你懂个屁,为官者就得贴近百姓的日常生活,不然给你个案子,你都不知道咋判。” “啊——死人啦。” 车窗外忽尖叫之声四起,夹杂着货郎有点懵又惊慌失措的声音。 “我没碰她,没碰她,人不是我杀的!” 池松蹙眉,透着那挑开的车帷往外一看,险些令他睚眦欲裂。 那自裁的妇人正是他娘。 母子二人时隔近三年,眼神穿过人群遥遥对视。 妇人身体不时抽搐,涌出更多的血,只是嘴巴一直蠕动着,反复说着:“不要,不要。” 还是很快就没了气息。 卢沛然看着泪流满面的池松,惊讶问道:“池兄你这是怎么了?” 池松神情木然转过头,张了张口,声音梗塞得不像话:“去看榜,你不是想快些知道吗?” “也不是很急着看啦,池兄你真的没事吗?要不找家医馆瞧瞧?” 卢沛然挠挠头,属实不是很放心池松这副模样。 一旁的江济舟嘴角噙着趣味的笑,看着池松挑开帘子,吩咐车夫赶快些。 江济舟轻摇折扇,笑眯眯故意道:“沛然啊,上次曲江宴你的诗作真是一绝。” “想来此次会试排名,在我之上。” “哪里哪里,表兄过誉了,那日只是瞎猫碰上死耗子罢了。” 卢沛然垂眸,不自然的扯着衣袖。 有趣,着实有趣,江济舟目光游移在马车内两人身上。 待江济舟一行到延禧门前,正好赶上张贴最后一张杏榜,亦是本次会试的前十名。 红纸墨字的榜一经贴出,众文人哗然。 “江陵侯的会元,这怎么可能,莫不是有什么内幕?” “是啊,其师可是兵部尚书呢,这里边指不定有什么弯弯绕绕的东西呢。” “放你娘的屁,你没参加曲江宴啊?那日江陵侯所作之诗,换你,你能作得出来吗?” 文人们各持己见,就地开启骂战。 倒也有那脑瓜子灵活的围观之人,眼珠子一转提腿往外跑去。 在路上租条骡子,就直往司府报喜去。 没曾想扑了个空,司大人上朝去了,至于江陵侯一行嘛去看抄家的热闹了。 那人怔了片刻,又立马骑上骡子往盛家去。 盛氏的抄家已进行到尾声,往日里丫鬟婆子环绕的贵妇人,个个戴上脚镣,被差役催促着上路。 “盛氏已够富贵了,真搞不懂为何还要弄出这等事来。” 谢竹书眉毛拧成麻花,这属实让他羞于开口,怎会有男子对小女娃娃有那种感觉 谢玉衡起身伸了个懒腰,懒洋洋道:“人心不足蛇吞象啊。” 第189章 盛家亡 而谢氏起 这山望着那山高,端着粗碗想瓷碗,吃了糠粑馋细粮。 都闻盛家个个温婉又不失庄严,是极佳的当家主母人选。 偌大的府邸内,不知埋葬了多少幼女的尸骨。 又有不知多少未能成为‘盛家女儿’的失败品被送往何方。 谢玉衡面无表情的目光,落在铁链连成串的落魄盛家女眷身上,这里边又有多少人曾也是被拐来的。 当从受害者变成得利者,继而成为迫害者。盛家富贵迷人眼,亦泯灭了人性。 只是盛家与楚天辰迷上幼女修长生道一事,并无瓜葛,仅曾有过供应关系。 谢玉衡垂下眼睑,任阳光在脸上洒下一片阴影。 人性,最经不起利益的考验。 居安思危,谢氏族规也还得再紧紧。 改成连坐制,最好是关系不好的凑成一组,互相监督制衡。 另还可广而告之,请民众监督,奖罚制也得优化一二 成串的种红薯预备役,在差役的催促下垂头丧气地往外走。 忽一人骑着骡子兴高采烈入内,一个接着一个争先恐后,与之盛家形成强烈的对比。 “贺——江陵侯取得会试头名!” 众少年闻之,脸上毫无意外之色。 考后议题司大人便有断言,小玉衡定夺此次头名。 所答之策利国利民,已配青史留名。 大朝会上,太监轻步小跑进大殿报菜名似的,不带喘气的将会试前十的名次一一念诵。 楚珩身边的大太监,小心拆去墨卷的弥封。 露出此卷考生的姓名、籍贯、祖三代等,正是会试头名谢玉衡。 年初参过江陵谢氏组织商队一本的御史,脸色发白,持笏板的手颤抖不止。 虽然监督百官是御史本职公务,但现在司远道已回朝。 而今看陛下的架势,那是恨不得让江陵侯改姓了楚啊,要不辞官回家种田算了? 户部尚书小胡子一抖,眼底精光一闪,率先出列贺道: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喜得麒麟才子!” 呸! 其他大臣在心中暗骂,就你丫的会拍马屁,马屁精。 骂归骂,只是懊恼自己不是第一人,亦跟随贺之。 …… 四月初一过,上京无人不识江陵侯。 茶馆酒楼里的说书先生,将常平仓的好处译成大白话,传述着谢玉衡会试所答之精彩绝伦。 就连街边的小孩,也能对江陵侯的事迹朗朗上口几句。 大兴善寺里谢玉衡的长生牌位,一个接着一个被百姓们立起来。 盛家亡,而谢氏起。 池府。 池琬君神色淡淡,持剪子剪去紫砂花盆里,开得最漂亮的一朵牡丹。 窗外庭院葱蔚洇润,花团锦簇。 几个小丫鬟凑在一块儿,叽叽喳喳小声的议论什么。 池琬君轻移莲步,驻足侧耳,听清楚小丫鬟们所聊为何事后,勾唇一笑。 原来是父亲和二叔真的吵架了,正合她意。 池家也好盛家也罢,都毁灭,伤害她母亲的人都不配苟活于世间。 哪怕她所做之事尽被父亲发现,沦为弃子,也没关系 她的‘好哥哥’脑子是好使的,亦是孝顺的。 唐姨娘是她放走的,街上传话的人也是她派去的,那抓唐姨娘的人也是她让人灭口的。 池松只需假装不知此事,继续借着池家子的外壳。 便可蛰伏在父亲身边,待关键时刻给予致命一击。 一个新面孔的小丫鬟进来,恭敬道:“小姐,老爷叫你过去,说是商议婚事。” 池琬君美眸中划过一丝讽刺,父亲倒是会做生意,会试第二谢明礼也想捉来当女婿。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却说这成为了京中高门大户女婿,热门人选的谢明礼。 已在司府学起了大家闺秀,每日大门不迈,好似那待嫁的娇娘。 “家主,你说怎没人看上我,要我做他家女婿呢?” 谢竹书蹲在谢玉衡旁边,看着家主捣鼓一个奇怪的铁疙瘩。 谢玉衡扫了眼谢竹书,这孩子才十七呢 疑惑道:“何出此问?莫不是竹书哥想娶妻了?” “呃,那倒也没有,就是问问。” 谢竹书挠挠头,只是怀疑自己,是不是太丑了没人看得上 谢玉衡继续组装小蒸汽火车,一边给谢竹书洗脑,哦不,传播新观念。 “你现在娶妻,妻子大抵和你同岁或更小些,女子太早生育对身体不好。” “再说了那些给高门大户做女婿的,虽一开始能收到岳家的助力,以后也是要受制于岳家的。” “好男儿志在四方,要先立业再成家,知道。” 谢竹书郑重地点了点头,拍着胸脯道: “家主你放心好了,我定不会像竹青堂哥一样英年早婚。” 靠岳丈还得出卖自己肉体,不如靠家主,还可以白吃白喝又蹭住! 谢明礼和谢竹青一人提着一大桶石炭,一人挑着水,进了院子。 谢竹青微喘着气,看向谢竹青道:“要不我帮你尝试一下英年早逝?” “呵呵,咳就不辛苦堂哥了,我还没活够呢。” 谢竹书挪着小步子,躲到谢玉衡身后。 组装好简陋的小蒸汽火车后,谢玉衡指导谢竹青将燃烧的石炭和水,分别加入不同的地方。 然后众人齐齐站在谢玉衡划定的区域内,伸长了脖子去看那铁盒子。 许律一边嗑瓜子,一边好奇道:“这玩意真能跑起来,以后岂不是都不用马了?” 谢玉衡拿湿汗巾擦着手上污渍,道:“那是自然,只是你我有生之年,不定能见得着。” 她在空间都不知炸了多少个蒸汽小火车了,这跑不起来。 她让朱雀把它吃咯。 许律:“” 小玉衡说这话,跟西市上能预知未来之事,忽悠人的神棍似的。 一个问题突然划过谢云华的脑中,女子亦跟随问道: “家主,那装煤炭的第一个铁盒子,不会被石炭烧熔吗?” 谢玉衡轻笑一声,答道:“有水便不会。” 红衣少年停顿片刻,将物理常识翻译成大白话,继续道: “水开了,就会吸收掉一部分的热,继而降低铁的受热。” 第190章 争气鸡车很争气 “所以只要有水,便不会把铁盒烧穿。” 谢云华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这是不是和煮汤一个道理,水烧干了不及时加水,铁锅就会被烧穿。” “可以这么理解,蒸汽机就是利用‘汤的热气’推动。” 谢玉衡莞尔一笑,云华姐姐的脑瓜子转得挺快。 那铁盒子光冒白气,却停在原地久久不动。 就在众人以为小玉衡做的,这什么争气鸡车,不争气的时候。 “动了!动了!” 一直紧紧关注,默不作声的谢林激动喊道。 争气鸡车争气地跑了起来,且越跑越快。 伴随匡次匡次的声音,烟雾缭绕半个直廊。 少年少女们跟在后边跑,稀奇得不得了。 下了值的杨成务和司远道,正从岔路一处房屋角转过一来。 眼见一个大黑耗子窜过去,杨成务正欲开口损上好友几句。 然后他的好大孙——杨秉文直接一把把他抱起,放到一旁,立马松手又去追大耗子。 杨成务老牙磨得嘎吱作响,他不要面子的吗,小兔崽子! “杨秉文,你给老夫回来!” 杨成务脱下鞋,怒道。 前方遥遥传来杨秉文声音,“祖父,孙儿耳朵突患聋疾,有事明日再说。” “(鸟语花香)” 杨成务骂骂咧咧又把鞋给穿上,扭头一看。 嘿!司近舟那老狗也不见了。 谢玉衡悠哉悠哉漫步,手里还拿着几个青李。 这会儿才从杨成务面前路过,被银发小老头一把抓住袖子。 “来来来,小玉衡啊,咱俩商议会儿常平仓商队之事咋样啊?” 杨成务扬着和蔼的笑意,是杨秉文从未见过的慈祥模样。 谢玉衡咽下李子肉,眼见烟雾快到直廊尽头了。 果断摇头拒绝道:“要不改日师叔,玉衡这会儿有事呢。” 看着呆滞状态的杨成务,谢玉衡好心往他手里放入一枚青李,加快步伐去追大部队了。 杨成务可怜兮兮目送谢玉衡远去,下意识将青李往嘴里送。 一口差点没被他直接送走,老牙都快被酸掉了! 酸得打了个寒战,杨成务也迈开老腿往前去。 让他瞧瞧,这群人葫芦里卖的什么癫药! 待杨成务搞明白是什么东西后,银发小老头恨不能抱着铁盒子亲上两口。 拿官袍擦了擦争气鸡的灰尘,杨成务眼睛瞪得像铜铃,先是瞪了司远道一眼。 而后,用温柔得能滴出水的声音,问谢玉衡: “乖乖啊,这玩意能不能做成很大个的?” 谢玉衡不动声色搓掉手臂上的鸡皮疙瘩,点头道:“可以的。” 杨成务那可是工部尚书,脑瓜子那是转得嘎嘎快。 这什么鸡,只烧石炭加水就能跑起来,往战场运物资那不是嘎嘎快?! 民夫运军粮,运一半,自个吃一半。 有此神鸡都不用民夫了,能省好些粮食军饷。 “不过这小的蒸汽火车,可在石砖路上跑动,大的却不行。” 谢玉衡补充道。 杨成务一下子从天庭掉到地狱,捂着胸口道: “乖乖啊,你说话能不能别大喘气,师叔年纪大了遭不住哇。” “咳。” 谢玉衡摸了摸鼻尖,她这不是说话的艺术吗。 毕竟以现在大梁工业的水准,造一条铁路可够呛。 朝廷还缺银子更够呛 “不过可以用铁铸造一条轨道,再以碎石木头做枕,便可行驶。” “没有轨道的话,就会陷入土路中。” “便是青砖也承受不住,大蒸汽火车的重量而碎掉。” 心情大起大落,险些给杨成务干晕过去。 他懂了:小鸡便宜,肉没多少,也吃不了多少粮食。 大鸡,造价贵,还挑食难伺候! 哪怕如此,以杨成务老狐狸的眼光,亦能一眼看出此物。 是和扬州运河一样的存在,弊在当代,功在千秋万代! 当然如果朝廷有钱,其实也没啥弊端,说到底都是穷惹的祸 大梁穷哇,举国之财供不出一个麒麟子的奇思妙想。 突然,杨成务放开铁疙瘩,一把把好大孙杨秉文揪出来。 雄赳赳气昂昂地回府了,让人摸不着头脑。 谢玉衡脑顶问号,转看向司远道,开口询问:“师叔这是怎么了?可是刺激坏了脑子?” 要不要找知意瞧瞧 “没啥事,放心好了。” “谓之祸害遗千年,他岂是那般容易受不住打击之人。” 杨成务确实没啥事,反倒是那些强烈不支持商队的人惨了。 还有那些嚯嚯公厨本钱,一年问户部要几次吃饭钱的部门,在朝堂上被杨成务骂了个狗血淋头。 工部直接把都察院的活计抢过去了,下朝后左都御史对杨成务深鞠一礼。 诚恳道:“我泱泱大梁,有杨尚书这般的官员,焉能不繁华?焉能不成盛世之景?实乃” 司远道同情地看着老友,被朝中最能叨叨的人逮住,挥挥手直接走了。 不走留着干嘛,他又没有听和尚念经的癖好。 日子一天天过去,经大臣们每日认真商讨。 最终还是确定下——谢玉衡改良后,更适合大梁一条鞭法,不过亦有些许改动。 除部分地区因地制宜外,改物税为钱税。 百姓们在朝廷指定的钱庄,就可以正常的价格,由粮换成钱财。 另在益州、交州两地试行商队,兖州试设常平仓。 不知不觉已是小满时节,四月廿十一,亦是殿试的日子。 夜莺啼绿柳,皓月醒长空。 谢氏书院参考会试者共六人,六人皆中,自然也是一道参加殿试。 六人丑时便起来沐浴更衣,就连头发,还是由司远道请来的嬷嬷,挨个给束好的。 轮到给谢玉衡束发时,嬷嬷犹豫片刻,还是低声问道: “要不老奴给侯爷上点姑娘家的口脂,看着康健些。” 谢玉衡眨眨眼,铜镜里的人儿也跟着眨眨眼。 少年懒懒开口道:“嬷嬷有心了,倒也不用涂脂。” 反正皇上又不是没见过她,看着有点病色咋了,叫人瞧了更心疼几分不是。 “是。” 嬷嬷心中止不住叹息,在上京城里讨生活的,谁还能不了解朝廷的一二新策。 第191章 殿试 唉,怎的江陵侯就身子骨不好呢! 瞧瞧这小脸白的,看得老婆子怪心疼。 嬷嬷趁谢玉衡不注意,拿手快速拭去眼角的湿意。 今儿是江陵侯顶顶重要的日子,万不可扫了兴致。 谢玉衡摩挲飞鸟红玉的手一顿,好似什么也不知道,继续闭目养神。 五更二点,夜禁止。 一波波报晓的晨钟,荡漾在这座六朝古都的每一个角落。 谢玉衡着一身远山蓝绣竹镶银边襕衫,持刻刀,在一个牌位上不知雕刻什么。 直到坊内的咚咚鼓敲完,谢玉衡才将牌位放回翘头长案。 谢氏子孙各取了三支供香,然后随着谢玉衡撩袍下跪。 许律:“???” 唯一的非谢姓某人,一脸懵逼。他觉得他应该在马车底,而不是在这里。 回过神来的许律,迅速燃上三根香。 也跟着kuku一顿磕头,反正又不会少块肉,磕就完事了。 持香插入香炉中,谢玉衡回眸就见许律诚恳磕头的模样,轻勾唇角,并未阻止。 轮到许律插香时,迅速瞧了一眼那牌位——“谢氏门中先祖。” “咳咳咳,不是玉衡你,你” 许律一言难尽看着谢玉衡。 谢玉衡老神在在,扬唇道:“放心好了,我谢氏先祖乃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你既磕了头,先祖定也会保佑你,殿试取得好成绩。” 许律烟中凌乱,这是保佑不保佑的问题吗? 谁家好士子进京赶考,还带祖宗牌位啊?! 谢玉衡举目向外望去,所视之处,皆为谢谦力挽狂澜守下的国土。 蓝衫少年跨过门槛,将一封信递给容时,吩咐道: “等会儿送到平安镖局去,务必在五月前送至父亲手上。” “是。”容时收好信笺,跟着往外走。 感受到谢玉衡身上的冷冽气息,容时摸不着头脑。 主子的心情就像六月天色,说变就变。 皇城朱雀门前街,停满了各色马车。 卯时正,礼部右侍郎领着贡士们,由朱雀门最左侧的门道进入皇城。 三百多名贡士,走在承天门街青石砖路上,不时有身着青袍绿袍的官员匆匆而过。 参加殿试的当然不止今年的贡士,还有上一届会试上榜,没参加殿试的。 而凡参加殿试者,不存在落榜一说。 只是进行排名,成绩不好的就外放从县令当起。 至于再往前楚天辰在位时期的贡士,那只能抱歉。 士子你啊需重考会试,证明自个肚子里到底是水多一些,还是墨更多一些。 谓之,望山跑死马,望承天门而累垮贡士小老头。 又一个年纪大的贡士累得走不动道,礼部右侍郎无情挥手,让人直接给带下去。 就这体力,回头搁那再站半天答题,不直接晕倒都算祖坟冒青烟。 有贡士暗暗看向最前方的小少年,侧脸便可瞧出其身子骨欠佳。 都说慧极早夭,若是这位江陵侯中途倒下,参加不了殿试,与众人都算是一件幸事。 可惜,他的心思落了空。 直到承天门前排队搜身检查,谢玉衡额头带着细细的汗珠。 毫无走不动昏倒的迹象,反倒是脸色更红润了一些。 搜完身,众贡士又跟着礼部右侍郎入了嘉德门后。 只见数丈高的朱红大门紧闭,贡士们被要求站在原地。 不明所以的贡士四处张望,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原何。 会试第五名的傅清臣也有些无措,他来自兖州贫困的山区,这些事压根不懂。 小心瞧了一眼旁边的谢玉衡,其神色自若,他便也将悬着的心放回了肚子。 直到辰时,四周传来鼓乐之声,朱红色的大门随之缓缓打开。 贡士们跟着礼部右侍郎穿过太极门,立于太极殿丹陛前。 读卷官和受卷官以及数十名执事,立于丹陛上。 在礼右侍郎的小声指导下,谢玉衡带着众考生向诸位考官长揖一礼。 “见过诸位大人。” 谢玉衡直起身时,与其中一位读卷官对上眼。 少年微愣,很快收回视线。 读卷官,通常由内阁大学士,以及六部等其他重要部门的堂上官担任。 谢玉衡垂眸,看着襕衫下摆随风轻轻晃动。 那位读卷官正是新任吏部尚书,同时也是谨身殿大学士。 还是太师之子,亦是陪皇上一起长大的异姓兄长。 前两日同先生去杨师叔家时,在路上遇到过。先生只提了一嘴,却没有打招呼。 纳兰危止悄悄动了动,站久有些僵的老腿。 果然这考官之职还得年轻人来,老咯吃不消。 只一双眼还是看着最矮的那贡士,心中暗忖: 噫!看看这小脸白的,这唇色淡的,这才多大点啊,陛下在造孽哟。 直到辰时一刻,终于有太监从太极殿内出来,指挥所有人入殿。 五拜三叩向皇上行礼后,满头银发的首辅纳兰卿宣读圣旨。 谢玉衡扫了一眼老人家,估摸有个七十多岁。 说话声音却依旧洪亮,一听就是能抄起鞋底子,追着自家儿子跑好几条街那种。 被忽视的楚珩郁闷挑眉,他大梁的皇上,比不上一老头子存在感强。 还是说这小东西真把他给忘了,也对,那时候才一岁多点,记不得也正常。 随着纳兰卿的声音落下,众考生依次入座。 说是座位,实则只有一张案桌,坐那是只有皇上可以坐滴。 谢玉衡指间拂过比他人矮些的案桌,心下微暖,这是按她身高做的,刚好合适。 旁边的贡士,努力克制视线不往谢玉衡那边转。 人比人会气死人,他真的一点也不羡慕呜呜呜。 谢玉衡伸手取过左上角的笔砚等物,一边研墨,一边等待执事官发放下策题。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策题和答题纸皆已发放下来。 谢玉衡目光落在策题上,直到周围都传来下笔之声,她依旧未动。 拇指和中指夹着墨条,缓缓在砚上打着圈儿,时而停下,将研好的墨汁倒入墨盒中。 虽未曾动笔,可那浑身散发着的淡定气息,给旁边考生的压迫性不可谓不大。 第192章 殿试(二) 纳兰卿抚着白须,目光落在谢玉衡身上,赞赏地点点头。 殿试不同于前面的所有考试,惟答题纸一张,可没有多余的纸做草稿之用。 与其求快,不如思量好了再动。 谢玉衡手下动作越来越慢,心神尽数放到策题上。 题共四道,所问大同小异。 总结便是:如何避免上以诚求,下以伪应。 另大梁缺小官小吏,又缺财何解? 谢玉衡将墨条放回,自笔架上取下紫毫毛笔。 屏息静气片刻后,缓缓睁开眼,提笔沾墨,挥翰成风。 ‘上情下达,下情上达。 即可避免上以诚求,下以伪应。 除常派御史巡查,另外为官者也需放下自己的架子,时常深入百姓中去。 询问其可有难处,可有人欺负他们,广聆百姓心声。 长期以往下层官吏自然也会清廉,不敢作恶。 不敢欺上瞒下,有恶亦能及时发现上报。’ 一题答完,谢玉衡无声叹了口气。 朝廷规定是一回事,底下的人怎么做又是另一回事,却总好过什么也没有。 就像甄酉谦在被先生提点之后,天天扛着锄头到地里做农活。 自己切身感受到农户的苦和难,年底直接免了他名下庄子佃农一成租子。 至于缺小官小吏嘛 虽每年参加科举的人很多,却不是每个人都适合做官。 有的人只适合做书袋子,就连教书先生也不适合 此题亦甚得她心。 若陛下采之,操作得当,不定能把云华姐姐她们的才华,展于世人之眼。 哪怕从小官小吏做起,那也是正经的官,正经的吏。 刮去多余的墨汁,谢玉衡再次提笔作答: ‘朝廷可沿袭周制,增设廉、贤、良各科,广泛推荐用人。 而非以读过的书,做过的诗断定一个人的才能,故出宜舒之才。 前朝重诗文,凡事讲究趣味相投。故生好词之严党,成荒唐事,毁百年基业。 且,小官小吏不需要多么渊博的学识,谓之术业有专攻,可由民间精通此道之人胜之。 然凡举荐之人,需谨而慎之,避免’ 楚珩一身明黄朝服,背着手到处溜达,哦不,是巡场! 东瞧瞧,西看看。 绕了一圈却是离某只小家伙越来越近,最后直接站在谢玉衡右后方的过道。 微眯起眸子认真看了起来。 前面都挺不错,只是这—— ‘先有商汤,周武王这样的好皇上。才有伊尹,姜子牙这样的好臣子。’ ‘先有尧舜明君,后有河清海晏’ 楚珩挑眉,小家伙这是夸他呢,还是点他呢? 他自诩不是尧舜禹之流,毕竟一个造反起家,就可抵消大半功绩。 楚珩看得倒起劲。 可怜旁边的考生,心中有怕有畏惧有激动,种种交杂在一起,手都快抖成筛子了。 不禁暗暗佩服江陵侯心态了得,被陛下这样盯着看还能稳稳落笔。 直到临近午时,楚珩才离开太极殿。 谢玉衡嘴角噙着一抹笑意,不知这生财之策,陛下满意否? 节流、开源双管齐下,至于这源嘛 自然是开从凉州到乌孙国更西边的商路。 丝绸这么赚钱的生意,怎能经他国之手卖到更西边呢,泱泱大梁又不是没有商才。 她可没有借刀杀人的意思,嗯,一点也没有,她可是良善的好孩子啊! 离开了太极殿的楚珩,直往太庙而去。 太庙殿内之人尽被遣散了去,楚珩跪在蒲团上。 手持纸钱扔入铜盆,火光摇曳,香烟滚滚。 看着正中那牌位,楚珩笑道:“父亲,你说得极对。” “唯得民心者,可得天下。” “然孩儿得了这天下,日夜思虑,恐还是让万千黎民遭受了苦难。” “亦怕被后世之人挖坟鞭尸,留千古骂名。” “孩儿倒无妨,恐连累了父王之名誉,怕他们说您教子无方。” 楚珩的声音梗塞,父亲也曾是上京城的天之骄子。 是文武双全,是太子的嫡长子,是大梁最正统的继任者。 最后被发配到最南之地做藩王,还要受人监视。 自他记事起,父亲便总是教他仁君之道,唯仁人,谓能人爱之。 母亲总是说父亲得了癔症,还在做皇帝的春秋大梦。 可楚天辰治下的大梁生灵涂炭,民不聊生。 百姓有灾,朝廷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举国上下皆以幼女修长生道。 他觉得恶心,但凡是个正常男人怎会对幼女起兽欲。 楚珩深吸一口气,持手绢擦去一国之君软弱的证据,继续道: “许是您在天上保佑孩儿,送一栋梁之才到我身边。” “您不知道,那孩子脑瓜子不知是什么做的,新奇古怪的点子一个接一个,有的还挺损” 听着墙后,传来楚珩絮絮叨叨的声音,梁太后无声落泪。 那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啊,她又怎能真如郑庄公之母一般,教任他们兄弟相残。 只是她这做母亲的提供不上什么助力,季家握有兵权,她只能 是她对不起珩儿,亦是她对不起季家妹妹。老妇人掩面而泣,努力克制着不发出声响。 一墙之隔,隔的何止是母子之心 午时,有光禄寺的官员给参加殿试的考生们,发放简单的餐食。 谢玉衡捻了块看起来还不错的点心,放入口中,果然是一如既往的难吃。 少年危险地眯起眸子,若可举荐官吏。 她第一个要把谢氏厨堂的学子,举荐入光禄寺! 好好的食材做得这般难吃,真是浪费粮食,还浪费朝廷俸禄! 食用了一块点心,谢玉衡继续作答,进行收尾工作。 末了又检查数遍,确认无误就直接交卷了。 她要到先生那儿去蹭饭,去晚了可就赶不上饭点了。 眼见江陵侯交了卷离开,还在吃饭的考生味同嚼蜡。 本来就不好吃的饭菜点心,更加难吃了 也有考生化悲愤为力量,将猪食放一边去,下笔如有神! 谢玉衡由礼部官员领着,自承天门而出。 而后迈开小短腿,理直气壮去找自家先生蹭饭了。 第193章 柔弱的江陵侯 身高方六尺的小娃娃,行走在满是高个大人的皇城中,别提多打眼。 凡路过之人,都要投射一二目光过来,然后低声和同僚好一阵嘀嘀咕咕。 小娃娃丝毫不受他人打量的眼神所扰,反倒是带路的步军小哥,同手同脚,险些把自己绊倒。 步军耳垂微红,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指着前方右边的衙署,介绍道:“那处是光禄寺,往左就是六部公廨所在。” 谢玉衡抬眸,前面是一个十字路口,手捧食盒的杂役成串,秩序来往无一杂乱。 忽闻,步军肚子传出咕咕的叫声,谢玉衡温和道:“有劳小哥带路,剩下的路本侯认得,你且回去换班用饭。” 谢玉衡打赏了步军两个银制莲蓬,指上挂着锦鲤福寿荷包摇摇晃晃。刚转过街角,迎面遇上一个绯色官袍的人。 双方都是一怔,池观旭缓过神来,笑呵呵道:“小侯爷这是答完题了?” 谢玉衡换上孩子气的表情,冷哼一声,傲娇道:“与你何干。” 池观旭笑容一僵,袖子下的手陡然握紧,眼底划过一丝恼怒。 不过片刻还是换上和蔼的笑容,哄小孩般道:“小侯爷可是对本官有什么误会?” 谢玉衡眨着纯真的星眸,油盐不进道:“哼,玉衡和哥哥们关系最是要好不过,才不要同兄弟不和的人讲话!” 说完,谢玉衡直接就走了,徒留池观旭在原地好不尴尬。 池观旭胡子都快被气歪了,池柏也好,池琬君也罢,还有池家旁支的小辈,何人敢用这语气同他说话。 想着要与谢家结亲,还是强行按捺下心中怒火,狠狠剜了谢玉衡背影一眼,甩袖转身离开。 池观旭的笑容是消失了,根据自然界能量守恒定律,那当然是转移到了谢玉衡脸上啦。 谢玉衡脚步轻快,要不是时间地点不对,她都想拿笛子出来奏上一曲。 小侯爷,本是用来称呼侯府世子的。 池观旭作为朝廷三品大员,不可能不懂这么简单的称呼问题。 敬人者,人敬之。恶心人者,人亦奉还之。 再者,近日京中流传什么谢明礼才子,当配第一才女。 你要问谁是第一才女,自是原本奔着选秀入宫的池家大小姐。 用朱雀不聪明的鸟头,都能想到谁人在背后捣鬼。 更别提池家先祖,是吃着谢谦人血馒头发的家。 她没第一时间给他踹墙上去,都算她心地善良。 路过被堵门的户部,谢玉衡在兵部公廨前站定,仰头对上站岗差役的视线。 谢玉衡出声道:“麻烦通报一声,找司尚书。” 差役皱眉,看小娃的穿着,指不定是谁家的公子哥被带进宫去面见太后,不知怎的跑到皇城来了。 驱赶道:“你这小娃是谁家的,这里可不是小孩子能玩的地方,速速离开。” 谢玉衡摇晃着手中荷包,淡淡道:“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是你大人家的。” 差役神情有些恍惚,似在想起什么,一道声音打断了他的思路。 “谁人不知司大人无妻无子,哪来的小崽子胆大包天,竟敢冒充司大人之子,到兵部公廨来打探消息。” 谢玉衡冷然回眸,只见一老头身着和池观旭一样的绯袍孔雀补子,乃三品文官。 捕捉到老头眼中的恶意,谢玉衡轻勾唇角,道:“今年盛夏倒来得早了些,四月里就有蝉鸣聒噪。” “当捉了去,浸油炸之,佐以茱萸胡椒,却也依旧难以下咽。不知这位大人可知是何缘故?” “大胆!无知小儿竟敢侮辱朝廷命官。” 唐悰手指着谢玉衡,一直抖啊抖,不知是给气的,还是给气的。 谢玉衡歪头,疑惑问道:“我只是问大人为何下重料,炸蝉依旧难以下咽,如何就侮辱了大人?” 说着,她又叹气道:“唉,都是玉衡不好,嘴馋想吃蝉蛹,让大人误会了去。” 玉衡那不是江陵侯的名讳吗?! 旁边呆若木鸡的差役,这才明白哪里不对劲,忙一溜烟跑进兵部公廨摇人去了,这两位祖宗万不能干起来啊。 见差役离去,唐悰狞笑两声,压低了声音威胁道:“小子,你这还未入仕呢,就到处树敌,信不信老夫让你在朝堂上举步难坚。” 此话一出,谢玉衡小手揪住胸口处的衣服布料。 一阵猛咳,而后表情痛苦,就地一躺,活像是被气得发了病。 这突如其来的倒下,让唐悰有些傻眼,正欲去看看这小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唐悰,尓敢!”一声怒吼自门内传出。 司远道脚下生风,眨眼间就到了近前。 一把把唐悰推开,而后立马紧张的去查看谢玉衡状态。 虽是闭着眼,无须空间异能感知光听嘭的一声,就知老头摔得不轻 谢玉衡睁开眼,对上司远道满是担忧眸子,她快速眨眨眼,又很快闭上。 那老头,果如她推断那般,是师叔所言的那位,曾代理兵部尚书之职的唐侍郎。 不然这莫名其妙的恶意,总不能是他吃饱了撑的。 师徒朝夕相处多年,默契自不必多言。 司远道那是又气又心疼,想着昨日被‘雨淋坏’的各州舆图,眼底划过一丝厌烦。 将小家伙抱起,满脸伤怀往外走,悲痛万分道:“小玉衡乖,师父带你回家。” 可谓是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不出半个时辰就在皇城内传开,兵部左侍郎放言,要让江陵侯入仕后举步维艰,把人给气昏过去了。 都察院,庄昀掏出小本子找到唐悰那一页,直接夺过同僚手中笔墨,落笔字字都是唐悰的罪状。 司远道亦是直接告了病假,美名其曰,照顾徒弟。 次日。 楚珩把司远道告病假的折子,往案桌上一扔,又好气又好笑,笑骂道:“好个司远道。” 这唐悰呢,能力是有一点的。 但到底是没上过战场的,真才实干远远不即司远道。 加之唐悰年纪也挺大了,过两年也该退了。 第194章 回江陵种红薯 提他当兵部尚书,不如让司远道来干,还能顺便把某根小苗苗拴住。 一旁的纳兰卿叹气道:“这孩子才高慧极,就是这身子骨属实太弱了些。” “太师不必担心,朕已着杜太医去看了。” 对于谢玉衡被气昏厥此事,楚珩存疑。 真气出个好歹来,司远道怎还会在家照顾徒弟,不早到宫里来找他嚷嚷着要太医。 伸手从案上拿了一本新折子,竟是弹劾唐悰狎妓,哪年哪月哪日哪个姑娘,都写得清清楚楚。 楚珩无语放下折子,他记得那老头年初才过了七十大寿 “太师觉得此事该如何处理?”楚珩问道。 纳兰卿笑抚须子,答道:“陛下既已派杜太医去,想来心中早有决断。” 楚珩端起茶盏,眸中划过一缕危险的光芒。 自小家伙入京,为了他的成绩干净及名誉着想,他从未召见过,倒滋长出一些蝇虫来。 司府。 梨花坠雪,海棠散锦。 自昨日殿试后,少年们方出承天门,便听人议论江陵侯被气晕之事。 待紧赶慢赶到了家原来某只啥事也没有,只是为给司远道出头装的,白担心一场。 此时,一众人围坐海棠树下,肥瘦相间的羊肉,被炭火炙烤得滋滋冒油,香气四溢。 谢玉衡一手执烤羊排,一手持棋与司远道对弈,吃和玩两不耽搁。 被常禾引着进来的杜笙见此,嘴角抽搐。 司大人这照顾得挺好,都照顾到棋盘上了,江陵侯亦不像要一命呜呼的模样。 杜笙放下药箱,拱手一礼道:“见过司大人,江陵侯。” “是杜院使啊,不必多礼。” 司远道乐呵呵将一碟炙羊肉递给杜笙,道:“新烤出来的,尝尝可好吃了。” 杜笙:“” 一盏茶后,杜笙嘴巴被辣得通红,一边扇着风,一边嘶哈嘶哈的不肯住嘴。 “这味道真不错,够味哈!” 司远道一扬手,吩咐道:“常禾啊,拿食盒来,给杜院使再装上些带回家去。” “这多不好意思啊。” 杜笙笑得合不拢嘴,又咕噜咕噜灌了一盏茶。他是土生土长的益州人,就好一口麻辣。 “诶,这有什么的,不过一些吃食。”司远道笑眯眯道。 吃饱喝足又打荷了的杜笙,临出司府前,才想起自己干嘛来的。 又倒回去给谢玉衡把了脉,啥事没有,比他自个的脉象还从容有力。 杜笙自司府离开后,径直回宫给陛下禀报去了,当然打荷的炙羊肉也被楚珩打劫了去。 无视杜笙怨妇般的眼神,楚珩大手一挥直接赏他一头羊,让他退下了。 一头羊换一食盒炙羊肉。杜笙这厮分明血赚,怎的还不满足呢,不懂事! 日升月落,又是两日过去。 自殿试那日气晕江陵侯后,兵部尚书司远道一直告假。 而兵部内一人之下的左侍郎唐悰,又在公廨内重掌了尚书的威风。 朝中风向一时让人摸不着头脑,说陛下看重江陵侯,又任唐悰放纵逍遥。 说不看重,当初封江陵县侯时,陛下那可是舌战群儒,御史的话都不听。 今儿四月二十五,上京城东面春明门外,一大早就围满了等着贴榜的人。 而城内靠近城墙的茶楼,亦是宾客满堂,甚至有人现场开起赌局来,赌谁能攀得最高枝。 凑热闹的百姓们一个劲给谢玉衡下注,有家中长辈在朝为官的知情人士,叹气道: “唉,那江陵侯身子骨不好,原本夺状元的可能性就不太大。” “毕竟状元总不能是个病秧子!偏偏前几日又发生那等事” 唐侍郎在朝为官多年,根基深厚。司远道离朝多年,岂能和他做比? 无非以卵击石,自己争个头破血流。 包厢内,司远道目光落在,自家柔弱的病秧子弟子。 昨日同去郊外垂钓,这小家伙才徒手掰断了一棵碍事的野柳也不知到底谁是病秧子。 感受着先生久久不动的目光,谢玉衡笑道:“莫不是先生后悔陪玉衡胡闹了。” 司远道抬手欲敲她的头,“才名乃身外之物,倒是你啊,到时候跟老夫一起去种红薯,可莫要哭鼻子。” 谢玉衡撑着下颚,轻笑一声道:“玉衡经商也不差,为何要去种红薯?” “士农工商,无权无靠之商,不过是歹人的钱仓罢了,想何时取便何时取。”司远道摇头道。 谢玉衡沉思片刻,认可的点点头,赞同道:“先生言之有理,看来玉衡只能和您一起种红薯了。” 谢竹书一脸懵圈,陛下不是仁君吗?怎么就沦落到回家种红薯了? 谢竹书放下茶盏,认真道:“那我们为何还要来看榜啊,不如直接打道回府算了。” “现在回去,还能赶上最后一茬种夏红薯的时节呢。” 谢玉衡噗嗤一乐,眼睛笑成了月牙儿。 谢竹青叹气,默默把凳子挪远了些。何为书袋子,请看谢竹书。 司远道抚着山羊胡子,笑道:“不急不急,看个榜再回去,也还来得及。” 看着谢竹书点头,谢云华扶额,既然陛下要护着那谁,何必派太医来替家主瞧病呢,岂不是画蛇添足,多此一举。 楼下传来榜兵整齐划一的步伐声,谢竹书黯然目送其出了城门,谓之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们和家主是一体的。 城外人群熙熙攘攘,榜兵为平复考生们的心情,先是虚晃一枪,放出一张空白的虚榜,而后才张贴二十多米长的金榜。 金榜之上,大红的皇帝宝玺之印引人注目。 不仅代表着皇权的庄重与威严,更是对历经十年寒窗苦读的学子们最好的肯定。 城墙上,门楼檐头的琉璃瓦光彩夺目,熠熠生辉。 在晨曦的折射下,散发出耀眼的光芒,闪伤了花白了头发学子的眼,喜极掩面而泣。 路过附近歇歇脚的春燕,也觉得吱哇乱叫的学子们吵闹,振翅高飞入城门,一路往西北飞入皇城官署家。 第195章 大梁史上年岁最小的状元郎 茶楼内,谢玉衡斟茶的手一抖,险些倒到茶盏外边去。 谢明礼接过茶壶,温和问道:“可是昨夜没睡好?” 谢玉衡敛去眸中异色,摇了摇头。微收紧手指,端起茶盏小口品之。 除了异能升至四级外,空间异动不断。谢玉衡阖眼,整个茶楼尽在她‘眼’中,一览无遗。 ‘眼’见二楼转角有只耗子,趁着来往人多,正在偷茶客的荷包。 谢玉衡指间微动,包厢外顿时传来一阵惨痛的尖叫声。 只是这异能每次升级,似都与她的社会地位绑定了…… 那么异能升到五级雷劫,处于异世是否依旧存在呢? 这玩意可不是她能控制,说不升就不升的。 一想到届时可能大庭广众之下,雷直直追着她劈下,那场面属实太美,不敢看。 指不定没被雷劈死,完事就被人当成妖怪抓去烧了 诸多心绪暂放至一旁,谢玉衡睁开眼,眸中红光流转。 坐在对面的司远道震惊地揉了揉眼睛,再去看小弟子的眸子,却什么也没发现。 小老头嘀嘀咕咕:“莫不是年纪大了,眼睛不好使了?” 谢玉衡笑道:“那回府前,去西市买些决明茶。” “上去同秉文兄去一家酒楼的吃饭,那家配制的决明茶就很不错。” 正说着,常禾一脸喜气推门而入,激动高声贺道: “恭喜小公子夺得一甲第一名,大公子夺得一甲第二名。” 常禾缓了口气,继续道:“谢竹青公子二甲十七名,许公子二甲八十名。” “谢林公子三甲七名,谢竹书公子三甲一百零一名。” 满茶楼喧哗起来,热闹如菜市场。 一甲共三人,谢家占两个。 三百多人参加殿试,江陵谢氏书院占六个。 这还是蒙子义的夫人,年后有了身孕,他又留任书院学子三年,不然还有得多。 谢竹书呆呆愣愣的问道:“不用回去种红薯了吗?” 谢玉衡轻笑一声,一本正经道: “嗯倒无需回村种红薯了。不过啊,得改去当粉刷墙面的匠人。” 凡金榜题名者,都会到慈恩寺塔下留下自己的名字,籍贯。 他年若有人做了高官,还得改用朱笔写其名。 趁着书童小厮拦住热情茶客的空隙,匠人们带着司远道赶紧逃离了茶楼。 一路上依旧能听见,年龄相貌家境各不相仿的人,讨论着同一个人: 大梁史上年龄最小的状元郎,谢氏玉衡。 “啊——我半年的工钱啊,不是说池松最有可能得状元吗?!” “真搞不懂陛下怎么想的,竟点一个病秧子做状元,也不怕有损大梁颜面。” “不点江陵侯点你呐,不看看自己多大脸。你是何猪狗啊?我呸!” “就是,还是咱江陵侯好,咱江陵侯是块宝!” 途经骂战无数,这厢歇了那边起。 维护治安的京兆尹差役们鞋底子,都快走得起火星子了。 谢竹书放下车帷,看向一脸淡然的谢玉衡。 问道:“所以这般说来,家主和司大人是在赌陛下是个仁君?” “不是赌。外边的赌徒你也瞧见了,是何气急败坏的模样。” 谢玉衡勾唇一笑,继续道:“是利益权衡。” “我和先生加起来的重量,远远大过唐悰的,所以他从一开始就是必输无疑。” 谢林抿了抿唇,问出心中的疑问:“这不算是试探君心吗?” 谢玉衡食指竖于唇边,表示现下不是谈论这个话题的好时机。 转而又叹了口气,自古君臣之间本就存在博弈。 忠臣需得配良帝,否则只会一败涂地,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譬如工于谋国,拙于谋身的——先祖谢谦。 晋昌坊内,慈恩寺竹林外早就停满了马车。 有香客,有前来题名的新科进士,亦有前来捉婿的高门贵妇。 榜下捉婿,那只能捉到一般的。来这慈恩寺题名的,却尽数都是风流人物。 眼见前方一文人打扮的男子,挣扎着被几个家丁直接抬走 谢玉衡把容时暂借给大哥,笑嘻嘻到前面开路。 这年龄小还是有点好处的,主要是有个爵位在身,谁真敢绑了她去做女婿。 谁知刚转过一个路口,一老者拦住谢玉衡,面色和蔼道: “我家有一女儿,清秀可人。” “愿给侯爷做一房贵妾,不知可否?” 谢玉衡脸上的笑容裂开,别说她没有工具。 就是有,她,才九岁,就纳妾?! 司远道冷哼一声上前,横了那老不死的一眼。 伸出手握住小弟子的手臂,带着她直接往前走去。 一边小声教导道:“玉衡啊,你现在年岁还小。” 司远道老脸通红,重重一清嗓子,道: “好男儿志在四方,年岁太小通男女之事,于以后生育有损。” “先生放心好了,玉衡心中唯有天下百姓,无心风月。”谢玉衡眨着星眸,乖巧作答。 司远道闻后,倒也未多加干涉。孩子还小,现在是心怀天下。 以后遇到喜欢的姑娘,都不用人教,自个都会时不时找理由,和姑娘家见面。 如此想着司远道睨了许律一眼,哼,臭小子! 九层高的慈恩寺塔沐浴在阳光下,塔下少年郎衣袂扬。 杨秉文站在一处阴影里,向谢玉衡招招手。 “去,老夫去找主持说说话。” 司远道轻拍谢玉衡的肩膀,这等小辈们的事,他个老头子搅和在里边,反倒让他们放不开。 “恭贺秉文兄取得二甲第一名。”谢玉衡拱手道。 杨秉文谦虚还礼,道:“哪里哪里,不及状元郎半分风采。” “我说你们两个能不能别恭维来,恭维去的,听得我牙都酸了。” 傅清臣以手捂着腮帮子,笑着打趣二人。 “也罢,也罢,拿笔墨来!” 十几个少年郎各持了笔,一名老进士默默挪脚,欲给他们腾地方。 谢玉衡制止,笑道:“老先生不必换地方,这本就是你先来的。” “这” 老进士看了看一众年少进士,犹豫片刻还是答应下来,三十年前,他也曾二十三。 寺庙厢房窗户支开,正好可以看到塔下的孩子们。 第196章 造神 身披红色袈裟的主持和尚,叹道:“慈恩塔下题名处,十七人中最少年,近舟好福气啊。” “哪是我一人的好福气,是大梁好福气。” “你是不知,适才老夫教他晚些通情事,他说心中只有天下百姓,无心风月哈哈哈。” 司远道笑着摇了摇头,言语间却满是骄傲之色。 “阿弥陀佛,谢施主尚年幼,有些孩子气也是常理。” 主持和尚又念了一句佛号,压低了声音,道: “石家后人已经找到,只是口供什么,还得近舟自己动手调教了。” “多谢无相大师。” 司远道双手合十,举至胸前。 无相深深看了司远道一眼,回身案边,自顾自煮起茶来。 这石家,乃五百多年前罪臣之后。 他找了近五年,直到今年开春,才在青州沿海一个小渔村找到。 只是不知近舟苦寻这人作甚,无相眸色微深,直觉与那小状元有关,却不知原何。 在慈恩寺塔题完名,一众新科进士也混了个面熟,嚷嚷着要新科状元郎请客。 谢玉衡小手一挥,豪爽带着他们去东市下馆子。 顺便在金玉满堂东市总堂,拿回本钱和赢来的赌资。 直到暮鼓时分,才各回了各家。 到家后,谢玉衡直接回了院子,大门一关进了空间。 空间内灵田千亩,别墅和藏宝阁各开一层。 别墅第四层,是她以前睡觉娱乐的地方,倒没什么急着要看的。 意念一动,到了谢氏藏宝阁前。 谢玉衡并未急着进去,喃喃道:“五层” 今天是第四层开,第五层指不定哪一日就开了 她不能去赌,这个时空异能升至五级有没有雷劫。 而今只能将谢氏神仙子的身份坐实,人为造神。 至于神嘛,谢玉衡把朱雀从红玉芥子空间揪出来。 一弹,直接给弹到别墅第四层。 顺便操控精神力给它找了部玄幻片看。 “学着点,怎么装神仙。” 白色小团子倒栽在玻璃水杯里,双爪努力挣扎。 好半天才‘啵’的一声出来,晃了晃有些湿的鸟头。 朱雀炸毛,它本来就是神鸟,还用学人类插根鸟毛演神仙的戏吗?! 待朱雀气呼呼飞到藏宝阁,塔门早已紧闭,只能是吃了闭门羹。 藏宝阁内,谢玉衡从金丝楠木桌上拿起一张纸。 唯见上书:‘香球,可掩盖佩戴者身上所有气味。’ 谢玉衡挑眉,说有用也不是很有用,说没用,又有一点。 等她来了月经后,身上难免会有一些血腥之气,倒是可以掩盖一二。 指间轻轻拨动香球,一股很淡的龙井茶香,夹着丝丝缕缕雪松的香气扑面而来。 清雅中带着些许温和,较为中性。 谢玉衡收了银制香球,推开大门,抬脚差点把某只踩成肉饼子。 “哼!” 朱雀气呼呼落在她头上,“鸟才不看你们人类演的神仙,辣眼睛!” 谢玉衡将它取下,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给它洗脑,“你也不想,届时我被人当成妖孽烧了?” “再说了是谁趁人之危,强行和我契约?” 朱雀鸟眼心虚地四处转悠,“我也母鸡呀,是谁啊那么坏!” 谢玉衡凑近它的头,轻笑两声。 朱雀顿时蔫了头,无精打采道: “我怎么就不像神鸟了,还要学习,要不你还是把我杀了,做成烤鸡。” 谢玉衡伸手捏了捏肉团子,“你还好意思说自己像神鸟,要不我寻个称,给你称称有多重?” “那倒也不用!” 朱雀偏头,生气! 明明是某人天天喂的,把鸟喂胖了,又怪鸟肉多呜呜呜,善变的人类。 谢玉衡收了逗弄它的心思,望向那千亩灵田。 “红薯饱腹感不如稻米,长期食用却会造成腹胀等不良症状。” “且贮藏期短,不适合作为军粮。” “异国商人的理由可以用一次两次,次次用确是行不通的。” “灵田五日稻谷便可成熟,鸡亦是每日可产蛋数十万计,与其放任在空间内浪费,倒不如物尽其用。” 朱雀鸟眼湿润,“可这些都是你的东西啊,我什么也没做,怎能受万民之仰。” “况且,没有我要是你遇上需要检查身份的事怎么办。” 谢玉衡给它顺着毛,笑道:“谁要你天天搁庙里蹲着,受人供奉了。” “再说了,你我是一体的,我助你成真神鸟之名,你也可以给我带来好处。” 朱雀歪了歪鸟头,“什么好处?” “到时便知,你先去给唐悰送份大礼。” 纸笔入手,谢玉衡将白日里打听来的,唐悰住处画给朱雀看。 待朱雀拍着鸟胸脯保证记下了,谢玉衡唇角一勾,把一个小包袱递给它。 嘱咐道:“记得飞高些,莫让巡夜的士兵发现了。” “鸟出手,那必是手到擒来!你且放心睡觉。” 次日,待谢玉衡醒来已是巳时,雨洗娟娟净,风吹细细香。 书斋内,少年们叽叽喳喳谈论,今儿随着晨钟传开的消息。 七十高龄的兵部左侍郎,唐悰有特殊癖好 据巡夜和打更的人说,一直折腾到半夜才歇呢。 许律一脸便色,吐槽道:“真是人老心不老。” 窗边路过的谢玉衡打了个哈欠,困倦问道:“什么人老心不老?” “咳咳。” 屋内顿时传来一片咳嗽声,提醒许律别在小玉衡面前乱说话。 “就我说做人要向司大人学习,人老心不老,逍遥活到老!” 许律擦了擦额角的汗,这才四月底呢,他咋觉得像是在盛夏里。 谢玉衡狐疑地看他一眼,“先生呢,上衙去了?” “对!上衙去了。” 许律欲哭无泪,那是上衙吗,分明是去看唐悰笑话去了。 谢玉衡像是被他的话说服,不再追问,步入屋内,吃了一盏茶。 这才开口道:“你们几个后续是打算参加朝考入翰林,还是参加吏部的考试?” 司远道曾经给他们细细讲过的,进士上等选择入翰林,次任六科给事中。 而后任御史,再次任主事,末等外放做县令。 第197章 忘形之交 友情价 谢竹书挠挠头道:“我和谢林哥,准备直接参加吏部试。” “反正咱也比不过那些脑瓜子好使的,从小官做起,虽是不如翰林清贵,但胜在笨鸟先飞嘛。” 谢玉衡点了点头,一甲可免除朝考直接入翰林。 二甲和三甲却是要过五关,斩六将通朝考方可入内。 至于三甲最后五十名,基本上默认是没有机会入翰林的。 许律戳了戳一旁花几上盛开的牡丹,疑惑道:“那我呢?我二甲八十名,不上不下的” 说着,许律偷偷瞧了谢玉衡一眼,其实他殿试所答,参考融合了不少谢氏书院的教学方策。 还得是他聪明机灵,老早就抱上了小玉衡的粗大腿。 要是搁家里闭门造车,他笃定,贡士他都考不上! 谢玉衡沉思片刻,道:“律兄最好尽力一搏。” 自前朝翰林院诰敕起草的工作,被分割给内阁,故而造成严党一手遮天。 而今少部分会流到翰林院,却依旧保持,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的传统。 “那我岂不是还要每日温书,我现在看到密密麻麻的字就想吐。” 许律哀嚎一声,趴在案桌上装死尸。 “无妨,我这有药。许家大哥若是吐了,尽管服用一颗,药到病除。”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谢知意跨过门槛,进了来,笑道:“我刚义诊回来,恰逢鸿胪寺的人往司府而来,便聊了几句,他们托我带话。” “说是要给新科进士们,量做进士服,此时正在中堂等着呢。” 少年们一窝蜂都出了去,唯谢玉衡写下自己的身高肩宽等,着大哥带了去。 谢玉衡替小姑娘斟了一盏温茶,问道:“今天怎回来这么早?可是有人为难于你?” “没有,有家主江陵侯的名头在,谁敢为难我啊。” 谢知意摇了摇头,只是往日里明媚开朗的小脸,此刻却是耷拉下来的。 谢玉衡单手撑住下颚,笑看谢知意,柔声道:“那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让我们谢家的小神医,这般沮丧啊。” 谢知意看着茶盏里缓缓沉淀下去的茶叶,并不开口说话。 谢玉衡也不催她,只耐心的等着。 许久,谢知意方道:“城中医馆的人来找我,说是近日到他们医馆看病的人与日俱减。” “有的医馆甚至开始入不敷出,请不起坐堂大夫。” “就连城中不少百姓,对他们的医术也开始怀疑。” 谢玉衡微眯起眼,知意医术结合了后世的医学之精华,自是现在的医馆比之不上的。 “就算你一天十二个时辰不阖眼,也看不了多少个病人。” “入不敷出,那只能说明医馆本身就存在经营问题。” 谢知意闻后一拍案桌,将茶盏里的水震了三震。气呼呼道: “我也是这样认为的,我只看诊开方子,又不卖药抢他们生意。他们生意不好,与我何干?” 眼见小姑娘恢复了精气神,谢玉衡一乐,笑道:“那小神医还在苦恼什么?” 谢知意又叹气一声,毫无形象地往案桌上一趴,喃喃道: “上京人口比之江陵,多了近二十倍。加之每日来往客商诸多,他们说看诊病人俱减,只是唬我罢了。” “我只是觉得,自己一个人的力量太过渺小,而生病的百姓又太多。” “有的人求到我面前,已是没得治了。只能开一些减轻痛苦的药方子,之后就回家等死了” 而为了给还活着的家人省些银钱,他们往往连止痛的药方子也不用 谢玉衡轻轻吹散茶汤的热气,沉思片刻道:“不若知意姐姐在上京开个药堂,广收弟子,如此便可解决缺人之问题。” 谢知意立马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道:“那怎么行,且不说家主给的医书价值千金,我怎能外传?” “再说了,我,我才十四,怎就能收徒。” 谢玉衡笑道:“这有何不可外传的?” “难道说小神医对自己的医术没有信心,觉得城中大夫们的医术更好?” 谢知意还是摇头,她在针灸之术上,许是比不过那些老大夫,但对其他还是很有信心的。 谢玉衡起身走到窗边,背手而立,看窗外海棠随风摇晃,叹道: “但愿世间人无病,何妨架上药生尘。” 她回眸,笑看谢知意,道:“这难道不是知意姐姐的心愿吗?” 谢知意揉了揉鼻尖,瓮声瓮气道:“我知道该怎么做了,多谢家主。” “去。有什么解决不了的事,且记得来寻我,还有” 谢玉衡话未说完,就被恢复了精气神的小姑娘打断。 “还有不要跟着病人上家里去,不要轻信男病人的话,要时刻记得带着粗使婆子,知道啦家主大人。” 谢知意做了个鬼脸,嘻嘻笑着出了书斋。 谢玉衡失笑摇头,看着小姑娘们能在自己热爱的行业闪闪发光,她与有荣焉。 从中堂量衣折返回来的许律,目送小姑娘欢快离去的背影。 使胳膊肘捅了捅谢明礼,咋舌道:“咱们小玉衡真能哄小姑娘开心啊,长大以后不知迷倒多少女子。” “你很闲?”谢明礼扫了他一眼。 许律感觉一股危险的气息扑面而来,犹豫道:“应该或许,可能不太闲?” “距离传胪大典还有些时日,另外还有回乡的假期。这段时间我帮你补习一下,避免你朝考成绩太差。” “忘形之交,便给你个友情价。补习一个时辰,五两银子。” 谢明礼说完径直走了,徒留许律在原地,环抱朱柱哀嚎,“不要啊——” “你不要,我要。” “明礼哥等等我,我来——”谢竹书直接解下荷包,追着谢明礼而去。 许律立马不嚎了,骂骂咧咧拔腿追上去,“谢竹书你哪来的银子,先来后到懂不懂,谢大哥先要教我的” 传胪大典是由钦天监算好了吉日的,可巧正是五月初一,大朝会。 那能不巧吗,钦天监监正递了几道吉日的折子,都被楚珩各种各样的理由打回去了。 第198章 万象国使臣 传胪大典 四月三十的,陛下说什么要陪皇后逛园子,不行没空! 五月初二的,陛下说那日他要出宫去检阅军士,也没空! 可不就定在了五月初一,虽不是什么大吉日。 但不是,也可以是! 钦天监监正双手摸上赏银,嘿嘿笑出了声,他真是个体贴善解人意的好臣子! 五月初一,月落参横,启明星高悬于东方。 谢玉衡带着进士们,站在太极门与嘉德门之间,等候宣召。 忽而后边传来一阵脚步声,快成木雕的进士们像是闻到活人气息,纷纷转动眼珠子往旁边看去。 只见礼部的官员,引着身着异服之人,自旁边的西阁门而入,很快就没了影子。 鸿胪寺的官员看了看日头,在心中估算一番现下时辰。 随后凑近谢玉衡,小声卖了个好:“是万象国递降书的使臣。” 谢玉衡微微颔首,这事听先生提及过。 按司远道计算,万象国使臣该是明后日才到,这脚程倒挺快的。 ‘咕咕咕噜’不知哪位进士的肚子闹起了抗议,谢玉衡循声忘去,惟见斜后方的傅清臣尴尬一笑。 想来是怕在殿前失仪,这傻孩子还未曾进食。 谢玉衡从袖袋中掏出,几枚油纸包裹着的人参糖递给他。 傅清臣看了一眼,抬头望天装瞎子的鸿胪寺官员,迅速接过。 无声对谢玉衡说了声谢谢,而后剥开一枚放入口中,甜滋滋的还有股药味。 可怜他后边同是兖州的进士,因着不能说话,眼睛都快瞪出来,郁闷得要吐血了。 不是哥们,他敢给,你真敢吃啊! 也不怕里边有个泻药啥的,人家是侯爷啥事没有,你殿前失仪这辈子就完咯。 约莫又过了小半个时辰,进士们站到怀疑人生的时候。 鼓乐之声四起,太极门开。 鸿胪寺官员引导着进士们入内,按名次,站于文武各官东西班次之后。 谢玉衡前后都是成年男子,她站在其中,唯从旁边才能看见。 抬着龙亭往太极门外去的杂役,见此险些笑出声,忙掐了自己一把,使之剧烈的痛感压过笑意。 不多时阶下鸣鞭三次,钟乐之声再起。 鸿胪寺的官员领着读卷大臣,及执事官进入太极殿内,乐止。 而后白发苍苍的内阁首辅纳兰卿,捧着小金榜来到太极殿檐下,交给叶仲良。 叶仲良从中阶而下,又将小金榜放在丹陛下的黄案上,行三叩礼,大乐再起。 文武百官秩序入太极殿内,而进士们亦由鸿胪寺官员领着入内,站于殿中后方。 见礼后,乐复止。 “永平六年五月初一,策试天下贡士,第一甲赐进士及第,第二甲赐进士出身,第三甲赐同进士出身。” 叶仲良持小金榜,在丹陛东边高声唱名:“第一甲第一名,谢玉衡!” 眼见一个小娃娃,被鸿胪寺官员领着出列。 听着礼官小声翻译,万象国使臣那是目瞪口呆,嘴巴张得大大的,都能塞下一枚鸡蛋了。 这小娃断奶没有,这竟然就是大梁的状元吗? 而且大梁官员们,脸上毫无意外之色。 大梁太可怕啦,大王,我们打不过也是很正常的啊! 看着万象国使臣那傻样,其他文武大臣心中暗暗发笑。 也不知,前几日因陛下要提前张贴金榜,而吵架的人是谁 要不是提前知道状元是谁,这会儿和万象国使臣一起丢脸的就是他们了。 楚珩亦是笑眯眯,慈爱地看着下方的谢玉衡,这是状元吗! 当然是,同时也是他的小福星。 他可还记得东匈奴除夕夜进攻并州,礼部那群蠢猪,连夜爬起来敲承天门。 说什么他造反触怒了上天巴拉巴拉一堆废话,简而言之就是要他下罪己诏! 笑话,楚天辰嚯嚯那么多百姓都没下罪己诏,他下个鬼的罪己诏。 瞧瞧这六元及第,他要是有罪,大梁能出年岁这么小的状元? 一甲唱名都是唱三次,叶仲良每唱一次谢玉衡的名字,唐悰的脸就黑上几分。 本以为陛下会恼怒这小兔崽子和司远道,谁曾想,曾想 唐悰顿感一阵热血上涌,眼前一花摇摇晃晃向旁倒去。 本是往里栽的,被兵部右侍郎不动声色推了一把,转而往外栽去。 可巧,谢玉衡就站在他旁边的道上,眼见就要砸在新科状元身上。 众大臣都吸了口气,不敢再看,谁知那小家伙默默往后退了一步。 咚的一声,唐悰和地砖来了个亲密接触,不省人事。 不待楚珩开口,就已有人将其拖走。 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丢人丢到别国使团面前来了。 那厢叶仲良已经唱至探花:“第一甲第三名,池松!” 池松亦由鸿胪寺官员领着出列,见了礼。 一甲三人依次站在殿中,之后的二甲三甲宣读从略,亦不用出列。 要说这探花郎长得那还真一般,不及榜眼谢明礼,也不及传胪杨秉文。 楚珩开口道:“谢卿殿试所答,‘朝廷可仿之周制增设多科,行推举广泛用人。’不知可有推荐之人。” 谢玉衡上前一步,见礼后作答:“确有。” 大臣们风中凌乱,我滴个乖乖,陛下问,你是真敢顺着竿子往上爬啊。 一时不知该说谢玉衡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还是无知者无畏。 楚珩来了兴致,笑道:“哦?那谢卿想推举何人?” “臣觉得光禄寺的饭菜不甚合胃口,是以,臣想举荐一些厨子。” 谢玉衡还有些稚嫩的声音响彻殿内,大臣们本以为他会推个什么人为官,谁曾想竟是厨子。 不过这说得也在理,光禄寺的饭菜何止是不合胃口。 那是难吃至极,是猪食! 光禄寺卿出列,见礼后反驳道:“谢状元初到上京许是不知,谓之君子,不应溺于口腹之欲!” 开口就是一顶非君子所为的大帽子,谢玉衡挑眉,这么激动 这厮该不会吃了什么回扣,她是推荐厨子,又不是推个人当光禄寺卿。 第199章 打马游街 楚琛悠哉出列,一扯唇角,笑道:“这光禄寺的饭菜,确实不太好吃。” “要按范大人这么说,本王也不是君子了。” 前面着绯袍的老狐狸们,默默把新科状元谢玉衡,在陛下心中的位置往上提了提。 瑞王惯是个游手好闲,逗猫遛狗的主。 今儿替谢玉衡出头说话,指不定是陛下私底下吩咐过什么。 这倒是真冤枉了楚琛,皇上有御膳房开小灶,他可没有啊。 要是逢上朝日,那也是和大臣们一样吃光禄寺的饭菜。 光禄寺的食材五花八门,丰富多彩。可惜都是一个味——难吃得想让人找根房梁上吊的味儿。 “这” 光禄寺卿范泓汗流浃背,绞尽脑汁想着如何解释,方能不得罪瑞王。 楚珩淡淡扫范泓一眼,开口道:“谢卿既有此意,改明儿直接让人去光禄寺点卯。” “也叫朕尝一尝,状元郎推举的厨子手艺。” 谢玉衡应是,君臣二人又就开源节流之策谈论起来。 一问一答,九岁的小娃娃丝毫不惧场,吐字清晰,条理分明。 范泓只能悻悻回了队伍中,新晋状元的锋芒,他暂时是碰不得了。 可是小舅子做的好事,也不能让人知晓啊。 随着君臣二人叙话完,那厢叶仲良,也终于沙哑着嗓子宣读完三甲最后一名。 殿内殿外再次奏响礼乐,司仪官高声道:“新科进士行礼——” 谢玉衡撩袍见礼,闭上眼的那一瞬间,仿佛看见五百年前。 那个独爱蓝袍的少年郎,一如此般登天子堂,为万民立世,力挽狂澜救国救民 可到最后却遭人迫害,尸首分离。 齐朝已亡,池狗当死! 想来父亲此时该是收到了书信,这脏水的滋味,也叫池家好生尝尝。 进士们见完礼,便由礼部官员领着出了殿。 一甲三人自太极门而出,至于二甲三甲的进士,只能由鸿胪寺官员领着走东、西阁门。 就连承天门往日里中间紧闭的门洞,此时亦是打开了。 身穿大红状元袍,头戴金花乌纱帽的谢玉衡,迈着四方步走在最前面。 小小的身子似蕴藏着巨大的光芒,叫人无法直视,池松默默移开眼。 可笑自己先前竟妄想压他一头,虽不知其殿试所答,但就刚刚大殿之上,陛下对这江陵侯那是百分之满意。 更别提谢玉衡会试的卷子,所思所想皆是他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之物。 一岁可言,五岁熟读四书五经下场县试,九岁六元及第新科状元,荆州神童果名不虚传。 望观史河,想来唯有十二岁的甘相,可比之更优。 他池松确实不如江陵侯况且他也再没有软肋了。 走完承天门街,又自朱雀门中门洞而出。 早有鸿胪寺的官员举着‘状元’‘及第’牌子,及状元独有的仪仗伞在旁候着。 惟待谢玉衡一出来,立马有两个黑衣皂隶牵着白马上前。 只是这马对于九岁的新科状元来说,着实太高了些,人都没马背高 倒也不是礼部人考虑不周,滇马脚矮,但模样笨笨呆呆的。属实配不上他们六元及第的状元郎啊! 两个皂隶正欲上前将新科状元郎抱上马,谢玉衡做了个不用的手势。 大庭广众之下,被人抱上去,她不要面子的吗! 谢玉衡伸出手,安抚地顺着鬃毛。不一会儿,白马乖巧低下头来,亲昵地要去蹭她的头。 “乖。” 谢玉衡躲开后,握紧缰绳,接其力蹬上马镫,利落翻身上马。顿时周围传来一片叫好之声。 “好!” “啊——江陵侯好俊呐,姐姐等你长大!” “不是,不是,你不是来看池家公子的吗,你这也太善变了。” “江陵侯看我看我,女大三抱金砖,而我抱三块大金砖!” “崽崽,婶给你在荐福寺立了长生牌,崽崽要长命百岁啊——” 跟在三甲队伍末尾的谢竹书,亦是两眼放光,喃喃道:“家主这也酷了。” “你们都是一族的,怎就谢明礼得了榜眼。” “人家有好东西藏着掖着给自家兄弟,你真是给人卖了,还替人数钱。” 旁边一进士愤愤道,似在替谢竹书打抱不平。 唯一双写满了嫉妒的眼睛,透露出其想取而代之的心情。 谢竹书睨他一眼,这人好像知意妹妹说的那什么,被疯狗咬了没得治的人。 没考好不从自个身上找原因,反倒怨别人,真是奇怪得很。 前方队伍缓缓动了,旗鼓开路,谢玉衡骑马走在进士队伍最前面,仪仗伞随行好不威风。 满城百姓一大早就争先涌出观看,此刻将宽敞的朱雀大街,挤得人满为患。 谢玉衡伸手接住大婶子抛来的早桃,就听有人嘀咕道:“这探花郎,咋还没榜眼好看呢?!” 一甲三人距离离得不是很远,她能听见的,池松自然也能听见,真是笋到家了。 红衣小状元郎骑着银鞍白马,两黑衣皂隶跟随其左右,处处祥和景象。 由礼部户部官员陪同的万象国使团,隐于人墙之后。 万象使臣巴裕风被热闹的氛围感染,喟叹道:“大梁真是地大物博,人才济济,我万象实不能相比。” “那,咱要不找个茶楼,继续商议两国通商之事?” 巴裕风眼巴巴看着户部右侍郎戴辑,大朝会时大梁臣子提了几嘴商队之事。 而后就说到时辰,要办什么大典,就此闭口不提,可是急坏了他。 万象国内蝗灾虽已过去数年,但年年都有新孵化出来的蝗虫。 庄稼长在地里还是芽呢,稍不留神又给你啃了。 不然也不至于老虎屁股上拔毛,打劫大梁啊。 “诶,不急不急。” “这午时也快到了,我带诸位去东市尝尝我大梁的美食。” 戴辑抚着长须,不接万象使臣的话茬。“巴裕大人有所不知,这商队之事,还是适才那位红衣状元郎提出的妙思。” “哦?我听闻贵国状元,今年方才九岁,真乃奇才啊。” 第200章 父慈子孝 巴裕风视线投向远去的进士队伍,真想把那小娃娃绑架回万象国。 反正年岁还小,多多洗脑,也能为己所用。 戴辑一眼看透他心里的小九九,大笑道:“哈哈哈哈,巴裕大人还是别看了,看久伤心啊。” “贵国原本的木州城,就是其兄长所属军队拿下的。” 巴裕风讪笑两声,心中暗骂大梁的老狐狸,面上强力维持着平静,避免再被看穿心思。 “那就依戴大人所言,先去东市用膳,这商队之事咱边走边聊?” 可巧,当巴裕风和户部礼部官员,酒足饭饱从酒楼出来时。 又刚好遇到谢玉衡一行游街完,准备进对面酒楼吃饭。 巴裕风眼前一亮,直往谢玉衡面前窜。 戴辑抚着须子,笑看闹剧也不制止。江陵侯身边那书童据说,是陛下亲卫营出来的,能让巴裕风近身就有鬼了。 果不其然,在离谢玉衡五步远的距离,这位异国使臣,就被容时横剑挡住。 容时目光不善地盯着巴裕风,巴裕风叽里咕噜说了一堆鸟语。 奈何没有翻译跟随,无一人能听得懂。 谢玉衡望了一眼对面酒楼檐下的戴辑,略作思考,直接把巴裕风当了空气,带着好友们进酒楼去了。 每日在空间内加班加点已经够累了,再说这万象使臣脑瓜子,看着不太灵活的样子。 与他说话浪费口舌,不如干饭。 进了酒楼,掌柜的亲自相迎谢玉衡等人,直引上最高层的顶级包厢。 这要是传出去,状元郎喜欢我家酒楼某某菜品。 毫不夸张的说三年之内都不用愁生意,保准赚个盆满钵满! 可羡煞旁边的酒楼掌柜,个个咬碎了牙。 恨不能把这家伙的酒楼连地拔起,把自家的酒楼给按上去。 珍馐美宴上桌,谢明礼持公筷给谢玉衡夹菜,温声道:“多吃点,晚上龙池宴又是光禄寺负责,你定是吃不惯的。” 谢玉衡点头谢过,夹了一块鲥鱼肉入口,细细抿去鱼刺,鲥鱼肉质鲜嫩且带有一种独特的异香。 “可恨海棠无香,鲥鱼多刺。” 谢玉衡叹道,这鲥鱼肉好吃是好吃,就是刺忒多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趁自家妹妹同杨秉文等人,谈起光禄寺卿之事,谢明礼默默取了公筷,为其细细挑出鱼刺。 谢玉衡挑眉,回想着殿上光禄寺卿的嘴脸,道:“倒没看出来,这范大人居然惧内。” “惧内也不算,其妻乃远近闻名的河东狮。” 杨秉文一边说着,一边摇头,接着道:“前年,不是范大人做了什么事,惹其夫人不高兴。” “他夫人拿着菜刀,从城东追到城西,就连巡逻士兵见了也不敢阻拦。” “那最后呢?”谢竹书咽了口唾沫,瑟瑟问道。 杨秉文略过回想,而后道:“最后范大人失足,掉到义宁坊外的排水沟里了。” 此排水沟,非彼排水沟。 上京的排水沟深两到三米,用来排放百姓的生活废水,比如各种洗锅水,洗尿壶屎桶的水 许律干呕一声,忙扔了筷子,快步出了厢房。 到外边逮着一盆盛开的牡丹花猛嗅,活像一个花中色狼。 谢玉衡接过大哥递过来的一小碗鲥鱼肉,执小勺舀着吃,丝毫不受影响。 满满一口无刺的鲥鱼肉入口,小家伙愉悦地眯起了眼,懒洋洋开口道: “光禄寺的饭菜这般难吃,难道满朝文武无一人提过?” 杨秉文一笑,道:“自是有人提过的,只是这厨子换了一茬又一茬,总归人不同,味但同。” 要说这里面没问题,鬼都不信。 谢玉衡狐疑看向杨秉文,后者压低了声音道:“这范夫人,曾是太后贴身伺候的侍女。” 原来如此,谢玉衡眸中闪过一丝了然。 皇上虽与太后不和,明面上却还是要孝敬的。 不看僧面看佛面,这范夫人地位跟着太后水涨船高。 众臣搞过几次,没用就作罢了。 反正大不了晚上回家加加餐嘛,长期以往反倒更助长其歪风邪气。 到了晚上龙池宴,饭菜还是一如既往,好看不好吃。 谢玉衡百无聊赖剥去枇杷的外衣,就是在末世那种恶劣环境下,她也从未亏待过自己的胃。 清甜的枇杷刚入口,那厢就有通报声传来:“陛下驾到——” 是以,当楚珩来时就见他的新科状元郎,腮帮子鼓鼓的像只栖鼠可爱得紧。 该走的流程走完后,楚珩对着陈秋耳语吩咐几句。 不多时,谢玉衡就在众目睽睽之下,由陈秋领着到了皇上跟前。 楚珩挂上和蔼的笑容,问道:“小家伙可还记得朕?” 谢玉衡眨眨眼,迅速琢磨着该如何回答。 是记得显亲近呢,还是不记得显真诚,毕竟谁能记得一岁多事。 “你小时候朕还抱过你呢,还给了你块玉,不记得了?” 楚珩语气中的失落难掩,活像孩子不认他这亲爹似的 坐得比较近的纳兰危止险些给茶噎住,这还是他家冷血无情,可止北三州小儿夜啼的陛下? 莫不是被谁下了降头? 纳兰危止视线不着痕迹移到谢玉衡身上,就见新晋状元郎开口: “记得,陛下之雄伟英姿,臣想忘记都难!” “噗——” 纳兰危止一口茶,差点全喷自己老爹脸上。 谁懂啊,谢玉衡小小年纪,就一把年纪的模样,他真的忍不住哈哈哈。 谢玉衡转动眼眸,就见坐得最近的首辅大人在脱鞋。 然后鞋底子和吏部尚书的脸蛋,来了个亲密接触。 当众训子,这是可以的吗? 楚珩扶额,有时候就挺想把这些大臣丢河里喂鱼的。 着人在楚珩和首辅之间加了一张凳子,谢玉衡也没假意客气,皇上让坐就坐了。 看得下方进士更加眼热几分,如果他们是状元,今儿这份殊荣就是他们的了! 可恨书到用时方知少,策到眼前方动脑。瞧瞧人家江陵侯,老早就在谢氏书院试行新策。 第201章 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 谭寒看着那坐在首辅和皇上之间的小娃,心中五味杂陈,万般不是滋味。 嫉妒有之,愤然亦有之,一个比他年岁小那么多的小娃出风头,就是令他很是不爽! 谭寒收回视线,眼角余光扫到一旁的谢竹书,换上笑脸。 持青瓷酒壶斟上满满一杯,转首,劝谢竹书多多进酒。 若是这小子醉后做出什么囧事,四舍五入也算谢玉衡出丑。 “不不不,不可以谭兄。” “我要是多饮,醉了回去会被家兄往死里死的!” 谢竹书本想说会被他姐揍个半死,话到嘴边考虑到姐姐的闺誉,只能把这口黑锅给堂兄先背一会儿。 谭寒暗暗翻了个白眼,继续热情劝道:“今之谓人生三大喜事之一,正是金榜题名时。” “大喜的日子怎能少酒?你我痛饮一杯,方对得起那些苦读的岁月。” 谢竹书招架不住,只能饮了作罢。 待五杯灵溪酒入喉,谢竹书脸上已飞来两片晚霞。 谭寒转过身去,顺着须子一捋,酒水哗啦啦落了一地。 这才又举酒劝道:“来来来,再饮,再饮,今夜我们不醉不归!” “好你个谭寒,我说怎没在扬州同乡里瞧见你,竟是躲这来灌小娃的酒来了。” 一道慵懒的声音从旁传来,江济舟眉眼上挑。 伸手直接将谢竹书拎了起来,道:“谢明礼找你。” “明礼哥找我,为何要你来传话?” 谢竹书警惕地看着江济舟,他可记得这人,想做他姐夫的坏人! 江济舟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这呆子被人灌酒都不知道。 没好气道:“我怎知道,叫你去你就去,哪来那么多废话。” 听到江济舟不善的语气,谢竹书反倒信了几分,小声说了句多谢,起身往一甲的席位去。 见傻小子离开,江济舟似笑非笑,睨了心虚的谭寒一眼。 随后嗤笑一声,潇洒转身离去。 扬州文风盛行啊,可惜行的都是歪风。 惯爱三三两两凑个宴会啥的,今儿做个诗啊,明儿做个画啊的。 要他说,有的人做出来的酸诗,平仄什么都对不上。 还不如楼里小娘子们做得好呢,尽是歪瓜裂枣的货色,丢扬州的脸面。 望着江济舟离去的背影,谭寒恨恨咬牙。 奈何家在庐江郡经商,就得看江家的脸色行事。 谭寒视线一转,见一人独坐角落饮酒,计又上心头。 换上笑脸走了过去,亲唤一声:“蔡兄。” 一甲案桌的位置不说离皇上很近,也不及三甲那般远。 是以,当谢竹书迷蒙着醉颜,去找谢明礼时,亦被谢玉衡收入眼底。 “小小年纪倒是个操劳的性子,你兄长他们年岁都比你大,还用得着你担心。” 楚珩见谢玉衡扮做大人模样的姿态,着实让人心生喜意。 如此想着,楚珩叹了口气。 若他和皇后的孩子还在,想来比这孩子还要高些。 大梁不必忧心没有储君,他也不必忧虑哪日被人嘎了,无人能护住他心爱之人 谢玉衡歪头,答道:“兄长们待臣都极好。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乃做人之本。” 一语双关。 楚珩亲自将案前一盏贡品枇杷,端到她面前,笑道:“难怪司远道说你这小家伙,是个小滑头。” 谢玉衡笑了笑,毫不怯场。随意拿一枚枇杷,色泽品相俱佳。 剥去外皮,送入口中。比之她一甲案桌上的,好吃多了 难怪某些权利到达一定程度的人,会想做皇上。 吃用什么东西都是最好的,九尊之位可不就诱人得紧。 陈秋抱来一个雕花黑漆嵌玉木盒,放到谢玉衡案边。 楚珩道:“里边是太平坊一座宅子的地契,就当是谢卿近两次献策的奖励。” “谢陛下赏赐。”谢玉衡起身谢礼。 陈秋嘴角抽搐,也不知是谁,早两年好不容易得了空闲,亲自绘江陵侯府图纸。 这会儿装什么大尾巴狼,陛下这脑子,真是有近乎都不会拉,可急死人。 啧,还是没有子嗣给闹的,孩子都不会哄,丢人! 俩人打小一块长大,楚珩还能不知陈秋心中所想。 不动声色踹了某心中大不敬的侍卫,转向谢玉衡,楚珩和蔼道: “这殿试也完了,谢卿何时把上京的府报做起来?” 谢玉衡微愣,她记得前年陈秋将活字印刷之术,禀给皇上来着。 那之后再无相关信息,原来陛下是打算让她自己来吗? 谢玉衡视线落在下方进士们身上,道:“陛下不急的话,便等进士们都回来之后再弄?” 可不止朝廷缺人,她也缺高智商人才 “哈哈哈,谢卿和皇后性子倒是极像。” 他倒想给二人引荐一二,让季二妹妹接受一些谢氏书院的新知识。 免得一天天给他纳新人,他真是头疼得紧。不去她伤心,真去了又怕她还是伤心。 奈何谢玉衡虽才九岁,也算外臣。 楚珩微眯起眼,略作思量道:“听闻谢卿府上有一小神医,改明儿进宫给皇后请个平安脉。” “是。” 谢玉衡眨眨眼,本打算先举荐厨子入光禄寺。 至于厨子嘛,自是男女皆有。 之后再缓缓图之,引荐云华姐姐,没曾想到知意的机缘来得更快些。 楚珩沉思片刻,据闻那小神医年纪似乎不太大,两小娃进后宫,好像也挺怪的 偏偏司远道又没媳妇,杨成务这做师叔的也没有。 楚珩目光落在下方,发抖的纳兰危止身上,道:“明儿,让你媳妇领着谢卿的小神医进宫。” “是,噗嗤” 纳兰危止拱手应是,憋笑憋不住,根本憋不住。 手好痒,好想捏捏状元郎的小脸。 换完衣服回来的纳兰卿回来,又见自家儿子这副鬼样子,没好气照着他后脑勺拍了一下。 谢玉衡捧着茶,眼睛亮晶晶地看着父子二人。 这位置真不错,绝佳吃瓜视野。 “爹,你打我作甚?” 纳兰危止揉了揉后脑勺,他都快四十岁的人了,他不要面子的吗? 第202章 画的写意与写实 纳兰卿瞪他一眼,呼出的气吹起银白胡子,骂道:“打的就是你,丢人玩意!” 他有预感,明儿他就要被御史参个教子无方,圣上面前失仪。 他一生谨言慎行,怎生了这么个逆子。 瞧瞧人家江陵侯,多乖觉可人! “学生参见老师!” 一道声音,打断了父子二人的争论。 顿时周遭人的视线,尽投射在那人身上。 进士们心中暗骂那人不要脸,纷纷后悔,自个怎没想到往陛下面凑,混个脸熟。 大家伙都是参加了殿试的,谁还不是个天子门生! 楚珩做了个让他起身的手势,简洁问道:“何事?” “学生乃蔡霖之孙,斗胆想向谢状元请教画技。” 陈秋站在楚珩与谢玉衡二人身后,小声提醒道:“蔡升元三甲进士,扬州籍。” “其祖父擅绘花鸟,乃扬州画派领头人。” 诗书簪缨世家之子向一九岁小孩挑战,这些进士真是越活越能耐了。 楚珩哈哈一笑,朗声道:“朕听闻去岁征兵时,谢卿之父携院内学子,替应征江陵应征将士们画像。” 他转看向谢玉衡,道:“去玩。” 瞧瞧这说话的艺术! 谢玉衡见台下男子身上并未有敌意,略作思量,小声同语言艺术大家讨了个要求。 楚珩眸中闪过一丝趣味,摆摆手准了,顺便让陈秋去查查背后可有人在捣鬼。 大臣之间有内斗,更方便于上位者管理。但动他的相才苗苗不行! 太师年事已高,其子纳兰危止做次辅尚可,独当一面却还需时间历练再往下就是青黄不接,楚珩甚是头疼。 杂役搬来书案笔墨纸砚,蛤粉等物,谢玉衡从笔帘中取出炭笔,又借来站岗士兵的刀。 小小的人拿着大大刀削笔,看得众人胆战心惊,深怕其一个不小心削到自己,血溅当场。 “他这是在做什么?” “害,谁知道呢,指不定是知道自己比不过蔡兄,等会儿故意伤了手,说比不成免得太丢脸。” 扬州籍几个三甲进士聚在一块,小声咬着耳朵,好似整日坐在村头闲话的长舌虫。 往年都是扬州的进士最多,当然今年也是 只一甲三人,无一人是扬州籍,最厉害的江济舟,也不过才二甲第六名。 蔡升元亦不知,谢玉衡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不过,江陵侯向来敢想常人不敢想之物,看其认真削炭笔的样子,也不像是要拿他寻开心。 晚风拂面,蔡升元的醉意去了几分。 他抿了抿唇,此次取得三甲最后一名,已经很给祖父丢脸。 还被人鼓动着与九岁的江陵侯比画不论输赢,等回乡后定少不了被祖父教训一通。 蔡升元心中叹息,懊恼地拍了拍自己榆木脑袋,之后动手从多宝盒里挑选作画用的矿石。 那厢谢玉衡已经削好了笔,提刀走到案桌边,对着桌子比比划划。 蔡升元默默往旁边挪了些,看不懂江陵侯这是做甚的,但害怕突然给他一刀。 可惜铁力木制的桌子,把刀砍豁了口子,也不定能制成画架。 谢玉衡失望的把刀归还,给满头大汗的站岗士兵。 一身红色状元袍的小少年,持镇纸在画纸上压过。 然后拿炭笔开始在纸上来回画着,不时抬头望向陛下所在的方向。 高台之上楚珩坐直身子,默默换了个比较有帝王之气的姿势。 “他这是在给陛下画像?” 围观之人议论纷纷,就连把酒吟诗的进士们也过来凑热闹。 “说来也是,扬州画派擅花鸟,其中当属蔡老先生画技最为精湛。” “蔡兄虽不如其长兄般得蔡老真传,若论绘花鸟亦是一绝,谢状元想要赢可不就得取巧。” “切,那又如何。画画又不是喝水吃饭,那可是需要长时间训练的,难不成他打娘胎里就开始练了?” 谭寒躲在进士人群中,不时故意压低嗓音,改换音色插上几嘴。 说完后,观察一番其他进士的脸色就走,只是这次再准备换个地方行事时,“陈陈统领。” “带走。” 陈秋打了个手势,身后之人立马押着谭寒离开。 附近的进士瑟瑟发抖,一阵后怕。 还好刚刚怕被有都察院的官吏在暗处观察,没顺着谭寒的话往下说。 不然,这会儿估计他也要随谭寒一起被带走了,可恶的谭寒自己没考好,还到处拉屎! 陈秋睨了那进士一眼,淡淡道:“入仕,如入战场,在这里没有同乡同窗。” 稍有不慎,就会沦为别人手中刀枪,万劫不复。 “多谢陈统领提点。”那进士声音颤抖,似下一秒就要哭出来。 离开此处前,陈秋看了看场中作画的二人。 谭寒这厮殿试成绩不咋样,这借刀杀人使得倒是挺顺手。 聪明劲不往正处使,为蠢也! 小半个时辰后,蔡升元搁笔,画成。看向还在埋首作画的谢玉衡,不由心生几分不解。 只一色炭笔作画,焉能用得着这么长时间? 宫人将蔡升元的画呈上去,顿时传来一阵赞叹之声。 纳兰卿抚须长叹,道:“都说蔡二公子未得蔡老真传,老夫觉得亦相差无几。” “阁老过誉了,某愧不敢当。”蔡升元谦逊拱手一礼。 楚珩扫了一眼展开的画作,一只画眉鸟跃然纸上,旁边还有几簇海棠花做缀。 就还行?这要是换楚琛来,倒是能说个头头是道。 他只是看得多了,才略懂一二。 若是得了闲空,也不会特意去学鉴赏这玩意,不如多想想该如何丰盈国库。 君主乃天下百姓的父母,理应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只是当谢玉衡的画作呈上去时,楚珩那略懂一二的鉴画能力,似突然打通了任督二脉。 持着画作一直说:“这个好啊,这个好!” 下方之人翘首以盼,好在哪啊,到底是怎样个好,陛下您倒是给我们看看啊。 “先生,你看这个。” 楚珩将其展给纳兰卿看。 第203章 ‘兄友弟恭\’ 只见画中的皇上,与身旁的皇上相差无几。 纳兰卿瞳孔陡然放大,正色道:“如若将此画技推广,今后追捕逃犯可提疾速矣。” “若户部着用,也更便于管理核对个人户籍。” “只是”纳兰卿看了一眼,正交谈的谢氏兄弟二人,继续道: “只各家流派皆有独门的技巧,这,画技能外传吗?” 听着父亲和皇上的交谈,纳兰危止心房中仿佛住了只调皮的狸奴。 挠得他片刻不得安生,倾身小声问道:“陛下,臣能不能看看。” 纳兰卿:“” 当谢玉衡叫上前,问及画技可否外传时。她笑道:“臣可能不行。” 纳兰卿老眼黯然失色,心中止不住叹息,唉,到底是人家自个的东西。 当然,圣上下令要强夺也不是不行。 可如此一来,就会伤了臣子的心,传出去还失民心,极其不划算。 楚珩倒是会心一笑,伸出魔爪捏了捏她的小脸,道:“莫要寻你楚叔叔的开心,有什么要求说出来便是。” “臣岂敢寻陛下的开心,只是臣还小,还要长身子呢。” “这教画画吗,不若让臣的兄长来。” “反正兄长也快及冠了,也不需要再长高,这等累活就让兄长来如何?” 谢玉衡歪理一套接一套,把懒说得理直气壮。 哦不,是替大哥争取表现的机会! 要她每日早起教人画画,这等枯燥乏味的工作,还是直接把她杀了更痛快些。 纳兰危止小声嘀咕道:“好一个兄友弟恭” 一时听不出到底是夸谢玉衡呢,还是损 “行,那便依你所言。” 楚珩微眯起眼,突然就很好奇。 等封了官,每日早卯上衙,这小家伙起得来吗? 众人只见谢玉衡的画作呈上去不久,就被叫了上去,没一会儿榜眼也被叫过去了。 蔡升元黯然垂首,看来是江陵侯的画作更胜一筹啊。 待画作在大臣们之间流传完,宫人将两幅画展于台下。 进士们争相一睹究竟,到底是什么样的画作,引得陛下与首辅那般惊喜万分。 “天呐,这、这、这居然画得和陛下一模一样!” “要是通缉的逃犯画像,皆如此般清晰可辨,那赏金岂不是拿到手软?” “你快拉到你,说得跟你看见了穷凶极恶的贼子,就能把他撅倒在地,捆送官府似的。” “不被人家反杀,你就偷着乐,可把你能的。” “难道就我一人觉得,蔡升元的画作更好看唔唔” 这人话未说完,就被同乡捂住了嘴巴。 论政治效用,是谢状元的画技更胜一筹。 若论画的好看,你能说皇上不好看?还想不想当官了你? 听着周遭的议论纷纷,蔡升元看着皇上的画像神情恍惚。 江陵侯对于光线、人物轮廓的刻画,皆在他之上。 可真的能有人,不过九岁之龄就诗书礼乐皆晓,甚至精通画术吗 蔡升元苦笑摇头,望观史之长河,天才神童神奇之多。 只是他们恰巧遇到了一个,便总觉得心有几分不甘。 而今,他输得心服口服。 戌时末,龙池宴散。 按礼,进士们要同鸿胪寺的官员,将一甲三人送回各自的寓所,此之为‘归第’。 谢玉衡方踏上司府的台阶,就听后边有一道声音唤她。 “谢状元且等等” 蔡升元挤出进士人群,谢玉衡回眸看向他,其他人视线亦是投在他身上。 “今日酒后失礼多有得罪,还望侯爷莫要见怪。” 蔡升元深躬一礼,态度诚恳。 谢玉衡道:“无妨。” 她也看了蔡升元的画作,若画花鸟,她还真比不上诗书簪缨之族的孩子。 毕竟其有名师做导,她只在空间内照着书本所言,勤能补拙罢了。 谢玉衡抬腿要走,又被蔡升元唤住。 “还有何事?” 蔡升元挠了挠头,有几分腼腆道:“听闻谢榜眼要教京兆尹官吏画技,我可否旁观一二。” 说完,他就把头低低埋进阴影里。 挑衅完人家弟弟,还要跟着学画技,他感觉要没脸见人了 可他也真的很想知道,如何用炭笔作出那般相像的画。 谢玉衡以手掩面打了个哈欠,道:“此事你同我兄长说便是。” “今儿起得太早,实在困了,恕在下失陪。” 谢玉衡一拱手,拖着疲惫的身躯进了府去。 寅时初便起,直到这会儿都没合过眼,给她跟柱子倚着。她都能直接睡着。 蔡升元及一些也想学画技的人,又将视线投向谢明礼。 见他点头,众人皆欢呼雀跃。 “多谢谢榜眼,那我们就不打搅了,还要送池探花回府呢。” 池松:“” 他也困得要死啊,原来还记得有他这号人 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 有人困倦昏昏欲睡,有人忧愁焦虑无法入眠。 巫凡持剪子剪去多余烛心,见范泓还在屋内走来走去,着实晃眼睛得很。 “唉,姐夫你就不能歇会,我看得眼睛都花了。” 巫凡把剪子随意往紫檀木雕花案几上一搁。 范泓双手紧握成拳,道:“你没听刚刚小厮说的话吗?那小崽子在跃龙宴上大显风头。” “等他举荐之人入了光禄寺,指不定哪日,我头上这顶乌纱帽就没了,没了!” 范泓怒拍八仙桌,乌纱帽没了事小,就怕脑袋也一块搬了家。 巫凡撇撇嘴:“姐夫你好歹也是个光禄寺卿,怕他作甚。” 范泓怒极反笑,“我倒也不怕,倒是某人尽让我给他擦屁股,收拾烂摊子,有本事自己出去横啊!” “行啊,届时我将一切都告知姐姐,她若生气起来,到太后娘娘那告上一状。” “姐夫这脑袋,保不保得住就说不准咯。”巫凡起身作势要走。 范泓急忙拦住,忍怒劝道:“等等等,急什么,说你两句还不爱听了。” 巫凡眸中闪过一缕精光,冷哼一声,顺势坐回官帽椅中。 第204章 金玉满堂幕后老板 “这么多年来,弟弟可有哪次好处短了姐夫的?” “你在外边养的几房娇娘,我又可曾告知过姐姐?姐夫真是没得叫人寒了心去。” 范泓咬牙,出了门唤来自己的亲随,耳语吩咐几句。 次日一早,司远道上衙去了,谢明礼也到京兆尹去教官吏们学绘素描。 谢玉衡一觉睡到近巳时,迷迷糊糊间忽想起一事,好像今儿要去见皇后 昨儿回来时太困,也忘记同容时等人说一声了。 谢玉衡陡然从床上坐起,把正准备叫她起床的容时吓个够呛。 “公子,纳兰夫人来了,还带了个小公子。现云华小姐正在中堂作陪。” 伺候主子盥洗完,容时识趣端着水盆出去。 谢玉衡揉了揉依旧有些困乏的眼,从衣柜中取出县侯的袍子,穿戴整齐后出了院子。 远远见中堂旁那边,有燕子形状的风筝飘在空中。 待谢玉衡穿过抄手游廊,一个小胖墩从旁边的大花盆后窜出。 而后扑通一声。跪在谢玉衡面前,高声唤道:“义父——” 起猛了,天上掉义子了。 谢玉衡扶额,虽早知小胖墩躲在后边,万万没想到 纳兰静眨着纯真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看着这个没比他大几岁的义父。 昨儿父亲同他说了,要同新科状元江陵侯打好关系。 说是跟着江陵侯混,以后定能吃香的喝辣的。 他不喜欢喝辣的,但他喜欢吃香的,最喜欢吃松鼠鳜鱼! 辗转反侧一夜,他思来想去,似唯有父母与孩子之间的关系最为牢靠。 反正他已经有个爹了,不在乎再多一个! “纳兰静!” 妇人咬牙切齿的声音在小胖墩身后响起,如夺命恶鬼般恐怖。 谢玉衡拱手一礼:“见过纳兰夫人。” 想了想还是补充了一句,“孩子还小”要打趁早 纳兰夫人换上慈爱的笑,同谢玉衡打了招呼,而后单手拎起小胖墩往旁边走去。 “义父救我——” 再然后啪的一声,世界安静了。 待纳兰夫人再带着小胖墩回到中堂,就见那差亿点成为她义子的纳兰静。 双手努力去捂屁股蛋子,奈何太胖了根本够不着。 纳兰夫人持绢掩唇,温婉道:“犬子顽劣,让江陵侯见笑了。” “小孩子还是活泼好动些好。”谢玉衡端起茶盏,垂首小饮一口,遮盖眸中笑意。 闲聊几句略熟络后,几人便出府上了马车。 到了皇后居所丽正殿,小胖墩像个小炮弹似的扑进皇后怀里,哇哇大哭告状。 季平君问明缘由后,沉默把小胖墩还给纳兰夫人。 仍能活蹦乱跳,还是打轻了。 转看向一旁的谢玉衡,季平君柔声道:“常听陛下提及江陵侯,今日一见果真是少年英雄。” 谢玉衡垂眸,只专注脚下的地砖,回道:“娘娘谬赞了,臣愧不敢当。” 才聊没一会儿,就有小宫女进来禀报,脸色极其难看,小声道:“太后请江陵侯过去叙话。” 季平君收了笑,想起早些时候听人来报。 说是小朝会后,太后的人就火急火燎把瑞王叫了过去。 而今又叫新科状元过去可谓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但太后占着一个母字,在世一日,皇上便得维持一日表面的孝敬。 季平君无奈,只能让人去季太妃宫中递个口信,让看顾着点,莫要出了什么岔子。 谢玉衡跪在太后殿中,久久不闻太后叫起。 都传太后偏爱幼子瑞王,不喜长子皇上。 恐怕这是要撮合她和瑞王之间的关系,先压她气焰,再 可新科状元同瑞王走近,怎么听都不好听。 这跪久了膝盖疼,正琢磨着要不让朱雀布置个幻术。 一锦衣华服的男子自帘后走出,回身大声道: “儿臣带小状元去玩了,母后头疼就好生歇,儿子改日得了空再来看您。” 帘后人影手臂微动,楚琛见状,拎小鸡似的,拎着谢玉衡离开了太后的宫殿。 直把她塞到轿子上,楚琛才长舒了一口气。 真要当着母后的面和这小家伙拉关系,他怕事后皇兄知道了被打死。 “本王带你玩去,一天天跟小老头似的,看书莫要看成傻子。” 楚琛一声令下,轿子艰难前行。 狭小的空间内,听着轿夫吃力的哼哧声,谢玉衡尽量坐在角落一动不动。 谢玉衡垂眸,解释道:“臣在家中并非每日看书,也会同兄长好友打叶子牌作为消遣。” “叶子牌?那玩意有什么意思。” 楚琛眼珠一动,道:“本王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 出了宫便换乘马车,马车一路摇摇晃晃,到了平康坊内金玉满堂的分堂后门。 在房间内换下了官袍,又戴上面具后,这才跟着楚琛继续往前边走。 谢玉衡打量着四周装潢,试探性问道:“这金玉满堂是殿下的生意?” 楚琛毫不隐饰,得意道:“嗯,怎么样还不错。” 这金玉满堂一年能给国库补贴不少呢。 谢玉衡:“” 忽想起曾在西市的金玉满堂,见过一人,高声鼓舞他人下注池松中状元。 状元还不是皇上点谁,就是谁,反正绝无可能落入世家子嗣之手。 而今看来,池松的探花之名,都有些蹊跷。 七拐八绕的,终于到了金玉满堂大堂,堂内赌客已是人满为患。 “大大大!” “小小小!”诸如此类的声音充斥在谢玉衡耳边。 看着赌红了眼的赌徒,谢玉衡微微蹙眉。 楚琛把玩几个玉骰子,不时探头看看各桌的情况。 回眸见谢玉衡小脸沉思样,笑问道:“可是觉得吾助纣为虐?” 谢玉衡摇头,这些人不在金玉满堂赌,也会在别处赌。 忽见到一熟悉的面孔,谢玉衡同楚琛打了声招呼,便带着几个金玉满堂的打手往那处去。 “庄大叔。”谢玉衡小声唤道。 庄昀给吓一激灵,头上假发险些掉了。 他四处看了看,压低声音道:“你怎么在这啊?” 第205章 庄昀一年俸禄——三个筹码 谢玉衡扫了眼,庄昀桌沿边的竹制筹码,少得可怜。 出声反问道:“不该是我问大叔你为何在此?” 按理这个时辰,庄昀该在都察院上衙才是。 庄昀余光瞥了同桌某赌客一眼,犹豫要不要先把这小家伙给送出去。 那厢,博头已经摇完骰子,娇笑着让人下注了。 旁边的华服男子从怀中掏出两个,精美的刻花螺钿筹码,一把拍在小的那边。 那筹码较之比庄昀的竹筹,不知高上多少个档次。 庄昀注意到谢玉衡端量的眼神,脸上发烫,小声道: “咱不兴比这个啊,叔跟你说啊,来这玩的人都不是啥好人,你可千万莫学!” 谢玉衡点点头,道:“也包括庄叔?” 庄昀:“” 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这就是了。 一双眼布满血丝的干瘦男子,迈着二五八六的步子过来,欲挤走庄昀的位置。 “田舍汉你玩不玩,不玩下去,别占着茅坑不拉屎。” 谢玉衡上前,拿过庄昀剩余不多的筹码。 指间微动,刻花竹筹尽数滑至小的一方。 干痩男子眸光微动,与庄昀对视一眼。 嗤一声,装作骂骂咧咧道,“小子断奶了吗,就来搏头彩,小心输的裤衩子都没有。” “我的好大侄!” 庄昀握住谢玉衡的肩膀摇晃,小声委屈道:“那是我小半个月的俸禄。” 也没听过出公务下赌坊,给核销的,他的钱啊! 他要什么时候,才能在上京地段好的地方,买得起宅子啊! 谢玉衡挣开他的桎梏,诚恳道:“叔,信我否?” 庄昀盯着她澄澈的眸子,虽说在荆州任职时,是这小家伙及时示警灾情 可赌这玩意儿,它没有章律可寻啊! 不然怎每日有那么多,输得倾家荡产的人。 “开了。” 谢玉衡轻声道。 庄昀一边注意着某赌客,一边看着博头手下的骰盅。 这要是开了大没了筹码,他可就得下桌了,那人可还没出手呢。 庄昀肉疼,准备着再掏银子出来换点筹码。 就闻博头娇笑道:“六个一,满盆星,小。” “唉,怎么又是小啊,连开三次小了,我还以为这次会是大呢。”赌客抱怨道。 谢玉衡唇角轻扬,戳了戳呆若木鸡的庄昀,“收筹码了叔。” “哦哦,来了。” 庄昀愣愣地将划分好的筹码,揽到怀里,较之先前已多了两倍有余。 再次下注时,谢玉衡假装犹豫不决,看了庄昀一直注意的那名男子。 身着普通,像是个寻常的市井商人。 不过能被都察院御史注意到的,该不是什么简单人物。 诸赌客见一小鬼下必中,如此三次后。 那名男子似也有些意动,从荷包内取出一些刻花螺钿筹码,打算跟着谢玉衡下注。 “螺钿筹码,一个就是一百两。” 庄昀的声音在谢玉衡头顶响起。 谢玉衡指间微顿,轻声道:“那岂不是三个筹码,就抵叔一年辛苦奔波。” 庄昀深呼吸几次,这孩子,还是小的时候比较可爱! 谢玉衡轻笑一声,推上大多数筹码,不少赌客亦跟着她下,包括那名男子。 谁知这次谢玉衡竟没押对,开了相反的。 “小子,你竟敢耍老子!” 一壮汉拍桌而起,将桌上筹码震了三震。 谢玉衡手撑下巴,压粗了声音道: “阁下莫不是我家狗奴,我去哪,便跟着去哪?” “哈哈哈小子说得在理,没自己的主见,来玩什么博戏。” 赢了钱的赌客,笑呵呵帮谢玉衡搭腔。 谢玉衡把玩着竹筹码,注意到那男子,招来了金玉满堂的小二。 二人正交谈什么,似要兑换筹码 而,说时迟那时快。 庄昀还有几个赌客模样的人,一个箭步上前将那男子制服。 男子脸在桌面上摩擦,骂道:“大胆市井奴,你们可知我是谁?” 有金玉满堂打手上前欲阻拦,先前那干瘦男子掏出一个鱼袋,高声道: “都察院办案,闲杂人等不得阻拦。” 庄昀从他身下扯出一个荷包,打开一瞧,里边还有两个刻花螺钿筹码。 庄昀笑道:“我一年俸禄不过三个螺钿筹码,还得是礼部水土养人。” “五品膳部司郎中,这螺钿筹码说兑就能兑一堆。” 男子挣扎无果,破罐子破摔,狞笑道: “都察院喉舌之司无权拿人,抓了我又如何。” “僭越行事,御史加罪三等。” 除非外派做巡抚,一般情况下。 御史只能把了解的情况,和处理意见奏报给皇帝,无权径行处理。 谢玉衡眸光微动,正欲取下面具。 一只大手伸过来,又给按了回去。 楚琛不知何时,又换回了他那王爷的朝服。 一手风度翩翩地轻摇折扇,一手放在谢玉衡脑瓜子上。 笑道:“本王来得不巧了,遇上这么一出好戏。” 谢玉衡:“” 她本是到皇后宫中,而后被太后打劫了去,又被瑞王拐出了宫。 现下他自个现身了,谁还能猜不到她的身份,瑞王是懂掩耳盗铃的。 只是一切是否太过巧合? 庄昀真的只是一个普通的右佥都御史吗? 谢玉衡垂眸,听着那男子,全然不似刚才那般气壮的语气。 “王爷冤枉啊,我在这看得好好的。” “庄大人一行突然冒出来把我按倒,还往我荷包里塞筹码,简直目无王法啊,殿下。” “哦?这么说来你只是看人博戏,自己没有玩?” 楚琛转看向这桌的博头。 博头俯身一礼,恭谨答道:“回王爷的话,适才这位客人下注八枚螺钿筹码。” “啧啧,八百两啊。” “你别给本王说,这是你四年来不吃不喝攒下的,就为了今儿图一乐呵。” 楚琛似笑非笑看着男子,而后瞬间变了脸色。 扔给庄昀一块牙牌,冷声道:“着本王令,扭送大理寺。” 庄昀接过,与同僚们一起将膳部司郎中贾三龙给捆了。 临走时,庄昀看了看瑞王,又看了看谢玉衡。 一把把小家伙捞起来,一块带走了。 马车在金玉满堂后门停留片刻,有人将谢玉衡县侯的朝服奉上后,这才晃晃悠悠驶向皇城。 第206章 江南暴雨 马车里,庄昀头疼道:“你说你这小家伙,官都还没授呢,就惹上光禄寺那位。” “莫不因其已知之理,知其难,而不为之。” “他日或有一御史,死咬光禄寺卿不放口。” “而其,又不如玉衡这般有名师做佑,有侯爵在身,他岂不是更难?” 谢玉衡望向车窗外,举荐厨子不过是第一步棋罢了。 惟先布局,方达最终目的。 一如多年前的江陵,无人聘用女掌柜,而今男女皆可为之。 况且总不能在皆是男子的朝堂之上,开口就要举荐女子为官,无异于虎口夺食。 缓缓图之,方为正理。 “再说,庄大人不也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吗?” 光禄寺,受礼部膳部司指导工作。 若擅部司郎中贪污,顺藤摸瓜指不定能摸出什么大瓜。 庄昀无奈摇头,笑着弹了谢玉衡一个脑瓜崩,道: “唉,真是什么也瞒不过你这脑瓜子。” “就当是叔回报你,当年示警临沅水患的恩情好了。” 天灾岂能人改变,当时若再晚一日,指不定要死多少百姓。 他也甭想三年核满就入京,做京官咯。 庄昀伸了个懒腰,不过这赌钱真是废神啊。 在赌坊呆半天,感觉精气神都被吸走了。 “庄叔客气了。” 谢玉衡揉了揉略微发疼的脑门,话题一转道:“等从荆州回来,玉衡想弄一个京报。” “不知可否请右佥都御史大人,写几篇文章?有润笔费。” 说这个庄昀可就不困了,立马坐直身子问道: “多少钱?按篇算,还是按字数算?” “日结还是月结,或者年结?” “若是后续卖得好,给加钱吗?” 谢玉衡:“” 看得出来,庄大人确实很想在上京买个宅子。 她轻笑一声道:“润笔费多少暂时未定。” “若是卖得不好,玉衡自个掏腰包给庄叔补上笔墨劳苦费。” “那感情好,回头咱上京兆尹立个契书。” “这就不用了?” “要的要的!” 都察院的公务说多不多,说少不少。 每晚抽点时间出来写几篇文章,那还不是手到钱来,简简单单! 临近皇城时,正好遇上谢知意和纳兰夫人折返。 谢玉衡这才从热情的庄昀手下逃脱,换乘到司府的马车。 回了司府,便开始准备搬家事宜。 太平坊,位于朱雀大街之西,第二街街西从北第一坊。 北抵皇城,东邻善和坊。 坊内有清明渠自南向北流过,实乃官员们的府邸最佳选择之一。 江陵侯府则位于太平坊的东北,登高处可北望皇城的含光门。 五月初五,端阳节,宜迁徙、入宅。 因近来江南一带暴雨频繁,按理今儿本该休沐的。 官员们还是一大早,就入了宫城,上早朝议事去了。 开了坊门后,除收到谢玉衡兄妹二人,被授予官职的勅令外。 另还收到平安镖局的书信一沓。 不止有家里人给谢玉衡兄妹三人的书信,其他族人写给自家孩子的书信也在内。 将书信分好,让容时去各院里叫人来取信。 谢玉衡拆了一封又一封,直至看到伯母给她写的信。 ‘池柏于扬州贱卖良品澡豆,于当地玉昭堂生意冲击巨大。’ ‘然,玉昭堂每日依旧照常启板,伙计工钱照旧发放,令着人每日购入上品澡豆。’ ‘虽有些损失,然就长期而言,若其澡豆一直保持低价,池家大亏。若其改换配方,商誉大损。’ ‘衡衡不必担心,万事皆有伯母在,定叫那池柏赔得裤衩子都不剩!’ 谢玉衡看至最后一行,噗嗤一笑,伯母真是越来越有霸道女总裁的风范。 她早知池柏被其大伯发配到扬州,当小吏准没好事。 毕竟池家两房不和是假,官商互相成就才是真。 只是万万没想到,池柏竟同玉昭堂打起了商战。 若有当地有豪绅,提前收购澡豆的原材料,可直接断其七寸,池家血亏。 只是扬州多产丝绸,而丝绸出口西域之西。 又需经乌孙国之手,想来也没哪个富商敢出手给池柏添堵。 谢玉衡叹气一声,现如今表面上是乌孙暂牵制住了西匈奴,指不定哪日就反了水。 “可是忧愁扬州玉昭堂的生意?” 见妹妹叹息,谢明礼温声问道。 谢玉衡摇了摇头,“扬州那边,已托爹爹备好两手准备。” “惟每年端阳节前后暴雨,苦了当地百姓。” 尤其是扬州钱塘一带,也算是谢谦一脉真正的祖籍 若逢大暴雨,江堤渗透,甚至决堤都是常有。 谓之福源水路,漕运便捷;祸也源水,天灾难挡。 不,祸源自池家灾星! 齐史有载:‘夺门之役,池石密谋,左右悉知,而以报谦。’ ‘时重兵在握,灭池石如摧枯拉朽耳’ 先祖明明可以杀了池石两家,甚至夺了大齐的江山。 然,为了天下百姓,为了大齐的江山社稷,他什么也没有做。 池石为让叫门天子皇位坐得稳当,还要给先祖按上一个莫须有的罪名,可笑,何其可笑。 而至今,先祖之名,仅流传野史之间。 正史,依旧是歪曲非直的正史。 拿热武直接炸了多没意思,她要池家也同样尝尝脏水的滋味。 还有那个池家外孙乌孙昆莫,也得抓来玩玩才是。 谢玉衡眸中划过一丝狠厉,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抚上她的头顶,安抚地顺了顺。 谢明礼柔声道:“要不,做点别的转移下心神?” “怒伤肝虑伤脾,莫因贼鼠气病了我们家的小状元。” 谢玉衡阖眼深呼吸几次,压下心底的烦躁,略作思量道: “玉衡想吹玉笛,大哥陪奏可否?” “甚好,近来教京兆尹官吏学绘,我也许久未碰琴了,想来指法生疏不少。” “你不说,改日我得了空,也定要找玉衡合奏一番。” 谢明礼身姿挺拔,脸上挂着温和的笑意,让人见之如沐春风。 来拿信的谢竹青打了个寒战,夭寿了,好哥们的耳朵该不会出了毛病。 玉衡之笛,岂是人间可闻? 该是九泉之音,听者不可瞑目也! 第207章 唐悰被勒令休致 曲未终,人已作鸟兽散。 谢竹青等人排排坐在水榭边,耳朵里塞了小布团,仍挡不住绕梁三尺的魔音贯耳。 “家主心情不好时,这笛声的磨人之功,也跟着精湛不少” 谢竹书看完家书后,将信纸往脸上一盖。 整个人往后倒在地上,一派安详模样。 谢知意撑着下颚,望向池中那躲在石缝间的忧愁小鱼。叹气道: “唉,我还以为,家主面对任何事都不会生气呢。” 谢云华葱白玉指,轻点她的眉心,打趣道:“瞧你这话说的。” “倒显得家主如那无七情六欲,断绝情爱的神仙一般。” 但,家主确实是她的神明。 谢知意调皮吐了吐舌头,开始认真思考,如何才能逗得家主开心。 可思来想去,她好像只会看病 总不能给家主表演一个原地诊脉? 方想没一会儿,就见门房小厮步伐匆匆,去往笛声悠扬之处,而后魔音戛然而止。 容时几个起落后,稳稳站在在谢知意前。 拱手一礼道:“知意小姐,主子让你过去。” “我可以去不?”许律凑上来小声问道。 容时神情淡然,点了点头。 谢二公子说得极对,许乃贼子也,有不良之心。 不过主子对此二人之事,未曾加于干涉,自也轮不到他一个做书童的置喙。 鸟兽归中堂。 中堂的贵重摆件俱已收入箱笼,此时显得格外空旷。 谢玉衡坐八仙桌之左,一名陌生男子坐于右,另有一家丁捧着锦盒拘束站在一旁。 见谢知意进来,男子眼前一亮,起身拱手一礼道: “想来这位便是近来风靡上京的谢小神医,久仰久仰!” “公子过誉了。” 谢知意还以一礼,往左边次位坐去。 跟在后边嗑瓜子的许律,舌尖抵着上颚转了一圈,莫名的酸爽感涌上心头。 少年把瓜子凑近眼前,仔细瞅了瞅,又嗅了嗅。 许律不解,这瓜子也没坏啊,咋磕着烧心呢? 谢玉衡放下茶盏,介绍道:“这位是杜院使之子,亦在太医院任职,人称小杜太医。” “在下杜泽,字望舒,唤我望舒便可。” 杜望舒犹豫片刻,接着道:“杜某此次贸然登门,是受前兵部左侍郎夫人之托。” “请谢小神医过府替唐老爷子看诊。” 自五月初一传胪大典那日,唐悰猝然倒地昏厥。 醒后便口斜眼歪,半身不遂。 也随着司远道回归兵部,雷厉风行将唐悰指使人毁坏舆图的证据呈上。 唐悰被勒令休致,树倒猢狲散。 往日上赶着巴结之人,纷纷退避三舍。 “他不是很能的,要家主入朝后举步维艰,这会儿知道求人了,早干嘛去了。” 谢竹书抱臂,冷哼一声。 看个鬼的诊,不给他下点乌头毒死他就不错了。 杜望舒微微一笑,并不恼怒。 要不是在益州时欠了唐家一个人情,他也不想做这等讨人嫌之事。 反倒是一旁手捧锦盒的家丁,面显恼色。 一看就知乃唐家的下人,像其主子一样,一时还没能接受身份地位一落千丈。 谢玉衡看向谢知意,笑道:“诊金是斑龙头茬二杠茸切下来的全腊片,有五十片之多。” “若知意姐姐不想去,直接拒绝也无事。” 这种全腊片,一根鹿茸只能切出来三、四片,这五十片说是价值千金也不为过。 众人嘴角抽搐,想起前段时间——唐府夜半传出震耳之呻吟声。 面色各有不异,不由都在心里嘀咕: 这老头真是人老心不老,一把年纪还色心不死,还男女不忌。 要不是这回半身不遂,估计这鹿茸片,也要尽数落入其腹。 就是不知拿此作为诊金,是唐悰自个的意愿,还是唐老夫人 谢知意犹豫道:“这若是治好了,会不会又为难家主?” 虽然这头茬二杠茸片确实可贵,但家主才是最宝贵的! “他都已经被勒令休致了,如何再能为难得了我。” 谢玉衡轻笑一声,这老头健全时,都没能斗过她与先生联手。 加之指使人毁坏舆图,要不是看在其一把年纪。 也确实为大梁做出过不少贡献,早就进大理寺吃饭去了。 谢知意看杜望舒道:“那行,不过我要先查验其成色,还有脉案。” “那是自然。” 杜望舒起身从药箱中取出一个小册子,末了又让那家丁把锦盒打开。 看着二人交流脉象病况,许律感觉眼睛有点不舒服,凑到谢玉衡身边小声道: “莫不是知意妹妹缺药材了?” “我许家虽是主营餐食,那鹿也算是野味,搞点头茬二杠茸的切片有啥难的?” 谢玉衡眼皮微动,要不是认识多年的好友,她现在就想一脚把这厮给踹墙上去。 “那是西域天山的货,再说了” 谢玉衡上下打量一番许律,余下之言到底是没说出口。 这算是知意姐姐,凭本事赚来的药材。 这俩人现在懵懵懂懂,谢知意收许家的药材,算是怎么个回事? 再说了,许夫人那边也不是个很好相处的,别到时候成了拿人手短。 许律疑惑,“说什么?” 说话说一半的人,吃炙羊排没有安息茴香! 谢玉衡神秘地摇了摇头,虽说许夫人不咋滴,许兄为人还是不错滴。 感情嘛,顺其自然发展最好。 绝非因见许律吃飞醋而不自知,觉得很有趣! 看完脉案及鹿茸的品质,谢知意带上会腿脚功夫的丫鬟婆子。 另有容时、谢竹青随行,跟着杜望舒一道去了唐家。 谢竹书拍了拍,倚在门边望穿秋水的许律,道: “诶别看了,这都没影了,吉时已到准备搬家了。” 不是说富贵人家,都会给自家公子哥安排通房丫头。 许律咋跟永贵叔家那头老驴似的?谢竹书挠挠头,不是很懂。 搬家的吉时,是司远道按谢玉衡的生辰,托钦天监的人算好的,是在午时。 明明早上还艳阳高照,近午时竟下起了暴雨,谢玉衡觉得钦天监的人在鬼扯。 第208章 折吉时 搬新家 天幕仿佛被撕开一道口子,暴雨倾盆,狂风裹雨拍窗棂,发出沉重有力的声响。 谢竹书放窗架的功夫,袖袍就染上浓重的湿意。 他嘟囔道:“午时,真的是吉时吗?” 谢玉衡背手站在门下,望着无边雨际。眸色也随黑压压的乌云,暗不见底。 直至坊中报时的钟声敲响,提醒人们午时已到。 有下人来报蓑草都已铺盖好,谢玉衡微微点头,道:“那便启。” “等到了侯府,着人煮些姜汤分发下去。” “若有染疾,凡看诊之费用,一切皆由府中报销。” “是。” 那下人抱拳一礼退下,去传达谢玉衡的意思。 谢竹书仍旧不解:“为何披风戴雨的搬家,何不再等等,晚些时候雨小些再走。” “这可是钦天监算好的时辰。” 谢玉衡没头没脑的回了这么一句,谢竹书听得一头雾水。 他寻思他也不是很笨啊,怎家主说的话,他就是听不懂呢? 长长的车队缓慢行驶在朱雀大街,凡有巡逻士卒询问。 一并回以:“是寻钦天监算好的吉时。” 士卒们皆无语望天,这暴雨?这吉时?这有没有搞错? 也只当是谢玉衡年龄还小,唯一个年纪大的司远道,还在宫中商议江南暴雨之事宜。 说是搬家,就真的只是搬家。 人员一如在司府之时,就连司远道的东西,也一道搬了过去。 不然留一小老头一人住那边,也怪冷清。 至于原本打算自个租房子的,谢竹青和谢林,在了解了上京租金和房价后。 也只能向谢竹书学习厚颜之术,蹭家主的房子住。 便宜地段的宅子,离皇城远。 每日天未亮,就得守着坊门等敲咚咚鼓放行,然后一路疾行,才能踩着点点卯。 若是逢上个暴雨暴雪的天气,路上出了岔子,那指定是赶不上点卯的。 至于离皇城近的那真是贵得要死! 一年俸禄除去日常嚼用,房屋租子都不够付的。 更别提为官之后,不时有些同僚之间的应酬。 总不能白吃白喝,做分文不掏的铁公鸡。 而又有大梁祖制,凡王公贵戚及三品以上官员,至户部交银一千两。 可在自己在坊墙开门,不走坊门,自家出入。 不过一般没点家底的,又或想省点钱的,也都懒得去另外捣鼓个外大门。 反正夜禁时间无故在外行走,若被巡逻士卒逮着了。 喜提京兆尹监狱几日游事小,要是再被御史参上一本,直接削官外放也不无可能。 太平坊只有东、西、南三个坊门,北望皇城的那面墙是不开坊门的。 是以,江陵侯府虽坐北朝南,外大门却是在东边坊墙开出来的。 入了乌头外门,道路两边栽种的绿柳,随风舞动着枝条,热烈欢迎主人的到来。 远远瞧见绿色琉璃瓦做饰的飞檐重楼,白墙朱门气派非凡,这才是真正的大门。 上悬一牌匾,书龙飞凤舞江陵侯府四个大字。 谢竹书感叹道:“这字好有气势,也不知描的何人字样。” 谢玉衡小声说了句什么,却被暴雨吞没,外人不得听之。 惟见谢竹书陡然睁大了眼睛,心下一片讶然,家主似比他想象中更得陛下青睐。 不禁升起几分好奇,家主最初所献之宝,究竟为何物? 正门外的空地上,排列竖立一根根长戟,每根戟上都系有幡旗。 只是此时骤雨倾盆,幡旗都耷拉成一团。 谢竹书披蓑举伞上前,一一数过去,整整有十根。 这都是王公贵族,及三品以上官员才可摆放的戟架。 他上手摸了摸,喃喃道:“我是不太可能当上三品大官的,能摸摸也不错。” 众人被他逗乐,噗嗤一笑。 许律高声道:“瞧你那点儿志气,活像个七老八十,余生无望的老头子。” 谢竹书嘁他一声,自个感情都摸不清的人,还好意思说他。 嬉闹着入了府,府内亭台楼阁错落有致,一看就是出自名家之手。 葱郁的西府海棠花树越墙而出,伸出扶疏的枝丫。 惟枝头剩下零星的粉白,地上落花堆积似雪。 谢云华喟叹道:“倒是可惜了。” 谢玉衡站在堂阶下,负手而立,道:“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待明年春日,望与诸君共此时。” 谢竹书嘻嘻笑道:“那看来在明年今日前,都不用担心被赶出府去。” 谢玉衡无奈摇头,笑着让他们各去收拾自个房间。 许律等男子自是住在前院一处院落,至于谢云华及谢知意。 按谢玉衡的意思,可往后院住。 她们却说什么万万不可,那是要留给未来江陵侯夫人的 只在西边择了一院,二人同院而居,亦可做伴。 正在众人忙碌时,江陵侯府也迎来了第一位客人,一位不速之客。 不知谁家小厮,顶着瓢盆大雨将江陵侯府外门,敲得砰砰作响。 正在整理阍室的门房小厮,郁闷抬头,嘟囔道:“下着暴雨呢,谁会这是时间上门来。” 取了蓑衣,快步走到外大门,大声问道:“谁啊?” “永昌伯来访,速速将门打开!”小厮高声道。 门房皱眉,并没有立刻开门,反倒折身回去禀报了。 心下骂道:什么玩意,永昌伯是三品,他家主子江陵侯也是三品,属于平级。 真要论的话,那永昌伯还是被削过的,等他嘎掉,世上就再无永昌伯了。 有什么好豪横的,真当自个还是开国功勋呢。 小厮砸门半天,未闻反应,亦是回去禀告自自家主子,“老爷,这江陵侯不开门。” 孟昌冷哼一声道:“不孝子孙,和他那娘一样。都是不仁不义之辈!” “去给我喊门,此等不孝不尊长辈之人,岂配入朝为官?” 小厮应是,回到江陵侯府外门,依孟昌之言边敲边喊,惹得路人频频回眸。 临近善和坊的街道,停靠了一辆朴素不起眼的马车。 “哎呀呀,没想到姐夫消息如此之广,竟还知此等秘辛之事。” 巫凡摇头晃脑,咋舌不已。 第209章 裴忌 “说什么效仿周制,举贤良广设科举哈哈哈。” “我倒要看这小子,如何顶着大不孝之名,平步青云” 范泓横他一眼,冷声道:“行了,在外边给我收敛些。” “最近江南暴雨频频,圣上心情不佳,你也少惹是生非。” 巫凡揉揉耳朵,一副不太耐烦听的样子。 “知道啦知道啦,真是和我姐一样唠叨。” 见他态度如此敷衍,范泓袖子紧紧握成拳,努力克制着心中怒火,道: “记得把尾巴扫干净了,别遗漏什么。” “你我可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船翻了谁也讨不了好去。” 巫凡翘起二郎腿,一晃一晃的,吊儿郎当道: “姐夫把心揣回肚子里,唯有死人最牢靠。” “那老太婆早就处理干净了,想必这时他们母子,已在九泉之下团聚了。” 说完,巫凡脸上绽放出恶劣的笑,伸出舌头舔了舔上嘴唇。 礼部膳部司郎中,除了喜欢赌钱外,还是个远近闻名的大孝子,‘赚’来的钱都孝敬给了老母。 可惜咯,贾母闻其子在大理寺监狱内自杀后,承受不住打击也跟着去了。 马车外巫凡的小厮,听得脊背一阵发凉。 贾三龙与巫凡,私底下也算是拜把子的兄弟。 贾大人一人扛住了所有,将老母托付给主子,结果 江陵侯府。 听完门房来报,谢玉衡久久不言, 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轻轻扣着紫檀木八仙桌面,不知在想些什么。 有书童代劳整理房屋的许律端着茶,一会儿看看谢玉衡,一会儿看看谢明礼。 这会儿要是来点瓜子,在手边那真是神仙般的日子。 哦不,不对,他的好兄弟出了事,他怎能看热闹! 许律思考片刻,清了清嗓子,提议道: “那就说小玉衡搬家路上感染风寒病了,不见外客。” “那我是否太弱不禁风了些?” 谢玉衡勾唇一笑,反问道。 许律端详一番好兄弟,认真道:“就你这脸色,说是没有感染风寒都没人信。” “许兄说得也有几分道理。” 谢玉衡似认可了他的意见,而后招来穆泽,道:“取我的帖子,去庄大人府上走一趟。” “就说江陵侯府门前,有长了腿脚的政绩,让他家大人快些来,不然政绩就可跑了。” 这面绝迹是不能见的,亲也是不能认的。 不然一个孝字压下来,直接给她摁泥里去了。 不过,这等砸门之行径,却是可以参上一本的,毕竟此乃皇上亲赐的宅子。 目送穆泽离去,许律迟疑道:“这能有用吗?” 万一,小玉衡真是永昌伯的外孙 清官难断家务事,闹上大理寺也是一锅乱粥。 “要不我雇人打他一顿,揍他个半身不遂,余生只能躺在床上。” “若被发现了,大不了我进狱里玩几年。” “出狱后回江陵当个土财主,届时你可得罩着我。” 许律说得轻巧,可熟读大梁律法的他,如何不知殴打朝廷官员,究竟是何等下场。 谢玉衡出言拒绝了。 有没有用,得看庄昀是不是皇上的人 她总觉得那日赌坊之事,有些蹊跷。 若不是,她也可以给永昌伯找点事分分神。 譬如拿回外婆的嫁妆,顺便帮永昌伯府清清库房。 谢玉衡笑眯眯看向花几上,某只认真练习演技的小团子。 永昌伯府不及池家底蕴,一路幻术摸进府,虽是累鸟了些,也不是行不通。 江陵侯府外,永昌伯府的小厮依旧砸门叫喊: “我家老爷乃江陵侯之外祖,快把门打开!” “劝你们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此等不孝子孙,永昌伯就是直接打死了也可以的!” 马车内孟昌听得很是舒心,小辈孝顺长辈天经地义。 贫苦之家父母直接卖儿卖女都是可以的,皆不受朝廷法律管辖。 哪能像这小兔崽子一样,毒害亲舅舅,把舅舅送进牢里的。 一想到他唯一的儿子,现在被发配到凉州那种苦难之地受难,他就一阵心疼。 这万一出了什么意外,他岂不是绝后了? 江陵侯虽是县侯,却和他平级。 本以为这辈子都不能出这口恶气,没想到哈哈哈哈 孟昌大笑出声,真可谓是天无绝人之路啊。 几日前偶然得知,他们之间竟还有这等关系。 又着户部好友探查一番户籍,其母之名,果然是他那逆女——孟婉宁。 更别提吴氏曾说,二人极像。 一道冷清的声音,在围观人群后方响起。 “永昌伯好大的威风,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地狱里的阎王,要谁死,谁就得死。” 一老者一手举伞,一手推着木制四轮车。 说话之人,正是坐乘在四轮车上的男子。 他身形消瘦,膝盖以下空空荡荡。 “我倒不知,何时伯爷打死侯爷,而无罪。” “这是永昌伯府新出的话本子?还是永昌伯学的杂戏,准备和怜人抢生意?” 男子字字句句,讽刺之意拉满。 那小厮气得满脸涨红,结结巴巴道: “你,你算哪根葱,伯府之事哪,哪轮得到你个残人置喙。” “建德年间都察院左都御史,裴同叔之孙裴忌。” “拜见姑父。” 裴忌说是拜见,却不见半点动作。 此言一出,如扔下一记惊天炸雷。 太平坊临近善和坊,两坊所住大多数都是官员。 又或者是家境富裕之家,对朝廷动向很是了解。 “裴家竟还有人活着?” “几年前我记得我家老爷提过一嘴,说是裴家之事平反了,当时还觉得奇怪呢,人都死完了平反有啥用。” “唉,自裴老爷子死后” “就我想知道,江陵侯到底是不是永昌伯的外孙吗?” 孟昌陡然掀开车帷,不可置信的望向裴忌,喃喃道:“不可能,你怎么可能还活着” “哦?姑父见到侄儿活着,似不是很高兴啊?” 裴忌手撑在四轮车把手上,忽换了脸色,厉声道:“原来你也知对不起姑姑!” “当年你求娶姑姑,立誓此生不负,还有勋国公夫人作证。” 第210章 认亲 “那你呢?你是如何对待我姑姑的?” 裴忌眼角发红,想要把孟昌撕碎剁了喂狗,干瘦的手掌青筋暴起。 他凄笑一声,接着道:“庶子却比府上嫡女生得更早。” “永昌伯怕不是早在婚前就和吴氏苟合,求娶姑姑,只为图我裴家之势。” “眼见我裴家倒了,便任由妾室欺压主母。此等宠妾灭妻,信口开河之辈。” “现下还在这装疯卖傻,逮着我大梁神童新科状元认亲?” 裴忌手往后一指,大声道:“今儿我便说,我身后之老奴乃汝父,你认是不认?” “不认你就是大不孝,自己爹都不认的杂碎。” 孟昌咬牙,骂道:“你放屁,我父亲乃是前任永昌伯,岂是这等卑贱之人!” 裴忌笑着摇头,打了个手势。 身后的老奴将他调转方向,面向围观之人。 男子双手张开缓缓抬起,笑道:“诸位请瞧。” “孟老爷子真是叫永昌伯府的利益蒙了眼,自己的亲爹都不认了。” 围观群众哈哈一笑,知裴忌是在瞎说,却也乐得附和。 世家也好,大梁开国功勋的后辈也罢,手里都有常人不可有之利益。 若谁倒了,这些利益虽落不到他们之手,能跟着喝点汤也是不错。 孟昌心脏扑通扑通跳个不停,太阳穴一阵一阵的胀疼,浑身被气得发抖。 回身四顾,在茶几上拿了个茶杯,然后重重朝裴忌脑后砸去。 带人赶来的陈秋远远见了,瞳孔微缩。 裴家可就一根独苗苗了,还是从幽州北寒森山老林里,好不容易挖出来的。 利箭破空,一支射出,立马又接上一支。 后射出的箭推了前面的箭一程,飞速向前,射穿茶杯。 江陵侯府紧闭的大门,不知何时打开。 红衣少年手持一个弩箭,微微歪头瞄准着孟昌。 “家母乃凉州孤女,被家父救于匈奴人马蹄之下。” “不认识什么永昌伯,孟老爷子还是不要乱认亲戚的好。” 说着她调整了一下手中弩机,叹气道: “也怪玉衡太过出色,九岁状元及第,谁家不想要玉衡这样的小辈呢。” 她对围观叔婶展颜一笑,上了年纪的婶子顿时感觉心都要化了。 挥舞着手帕,大声道:“我家老爷是工科给事中人,不是啥大官,欢迎江陵侯过府来玩,我家就在” “好不要脸!诶,我家住在有空来玩啊!” 裴忌双手微微发抖,小声催促老奴快些推着他离开。 他这等残败之躯,该寻个黑暗的角落苟活于世。 要不是得知今日江陵侯搬家,他也不会想来远远看一眼。 没曾想遇上这等事,那孩子也不便出面,他裴家没能护住姑姑,护住表妹。 总不能,到今还不能为给表妹之子出口恶气,大不了就是一死。 老奴不为所动,叹息道:“老奴年纪大了,指不定哪日就去了,到时候何人来照顾公子饮食起居。” “再说了,公子难道不想再见见表小姐吗?” “闭嘴,你是主子还是我是主子。” 裴忌咬牙,眸中红丝遍布,自己动手去滚轮子。 奈何老奴卡死了,任裴忌如何努力都是无用功。 孟昌掀开车帘一角,看着谢玉衡手中的弩箭,浑身一抖,迅速将帘子放下。 孟昌身体往旁边藏了藏,高声道:“放肆!你母亲就是这样教你忤逆长辈的?” “大胆贼子,皇城脚下扰乱治安,居心叵测。带走!” 陈秋头戴斗笠,身披蓑衣骑着高头大马。 一声令下,身后跟着的禁军立马把孟昌从马车上,揪了下来捆成一团。 孟昌傻眼,挣扎道:“陈统领你是不是搞错人了,我没有扰乱治安啊。” “怎么没有,瞧瞧把我大梁神童吓的,若是吓出毛病来,就你这猪脑子赔得起吗?” 陈秋手持缰绳一指,孟昌顺势望去,就见适才那拿着弩机的小崽子。 手中空空,害怕的躲在其兄长后边,只露出毛茸茸的小半个脑袋。 孟昌郁闷得想要吐血三升,明明刚才还不是这样的! 正要解释,他是谢玉衡的外祖父,口中就被禁军塞进了一团臭袜子。 孟昌自小养尊处优到一把年纪,哪受过这等对待,直接被熏得两眼冒金星 这厢,刚把孟昌扔上马背,享受无根水的沐浴。 那边庄昀火急火燎出了含光门,远远瞧见禁军营的人,扶墙哀嚎道: “我的政绩啊——” 到底是晚来一步。 原是孟昌刚开始让小厮叫门时,就有含光门站岗的守卫见了,立马禀报给头儿。 头儿听后一琢磨,这事京兆尹和城防司巡逻的人都不便出手,思前想后直接找陈秋把事一说。 “所以,才有了陈叔叔及时救玉衡于水火之中。”谢玉衡拱手向陈秋致谢。 陈秋摆手,“口头上的谢多肤浅啊。” “嗯这样,先前那什么软乎乎的卷糕子有没有,给叔来点。” “那个要烤炉,江陵侯府还没来得及搭建呢,要不陈叔叔换个别的?” 陈秋摸着下巴,思量自己要吃什么,太多想吃的了,都怪谢氏学院的厨子调教得太出色。 要不是近日江南水情凶急,他都想找陛下请个假,直接到江陵侯府蹭饭。 二人熟络的对话,听得马背上的孟昌瑟瑟发抖,那人也没告诉他这小兔崽子和陈统领很熟啊。 围观之人亦是用眼神交流着,这等消息先前居然都不知道! 陈秋是谁! 掌禁军营的两城侍卫统领,皇帝身边第一红人! 平时做近侍,战时披甲上阵当前锋,幽州小儿见之色变! 送走了陈秋,围观之人也散去不少。 谢玉衡接过伞,一步步迈向那被困在四轮车上之人,轻唤一声:“裴家舅舅。” 裴忌身子微微发颤,枯瘦的双手掩面,并不想被谢玉衡瞧见他的模样。 “江陵侯认错人了,在下不过是一个仰慕裴同叔的小人,平日里闲得发慌,到装摇撞骗罢了。” “是这样吗?” 谢玉衡走到他面前,歪头问道。 裴忌胡乱点着头,“是,是是。” “可我听娘亲说过,她幼时被邻家小孩欺负,也是裴家舅舅为她出的头。” 第211章 裴家往事 谢玉衡视线落在裴忌左手食指上的疤痕,温和一笑,问道: “既如此,那本侯可否有幸邀请这位,仰慕裴大人的侠义之士,过府共享迁居宴?” 裴忌还未出声呢,那老奴已经利落将他调转方向,往江陵侯府外门而去。 “林叔你停下!停下……林义你放肆!” 任裴忌如何骂骂咧咧,林义装聋作哑到底。 不是他不尊重公子,自新帝的人将公子寻回,也给安排了府邸银钱。 奈何公子一并全给拒了,平日里只靠两人接些木工活计,或者替人抄写书信过活。 夏日还好,一到冬日,公子的腿受了寒就发疼。 常在夜间疼醒,睁眼到天明。 长此以往,恐早早就追大人而去,裴家真的就再无活人了。 …… 说是迁居宴,实则只邀请了三两好友。 “吃啊,你跟他客气啥。这小家伙富得流油,来来来多吃点。” 庄昀持公筷kuku给裴忌夹着菜,不一会儿,裴忌碗内就堆出一座小山。 裴忌偏头掩唇轻咳几声,咳意歇下才转过头来,垂眸低声道:“我知道” 他知道江陵侯食邑三千户,那位姓陈的统领都同他说过,他本是不信的。 直到今年谢玉衡入京,他远远也看过那孩子几次,样貌确实和表妹极其相像。 他才确信荆州神童,竟是他表外甥。 若祖父还活着,见到如此出色的小辈,不定有多高兴。 庄昀不解:“你知道,那你还不吃?我还想天天来江陵侯府蹭饭呢。” 奈何身份不合适庄昀眸底划过一丝异色。 贾三龙在大理寺畏罪自杀,其母闻其死讯,竟悲伤过度也跟着嘎了。 这里边没有猫腻,鬼都不信。 而今案子明面上还在大理寺,实则已转到武德司。 “这是何物?甚是清香可口。” 庄昀筷指一道菜问道。 谢玉衡出声解释道:“此乃交州西南的做法,新鲜的南瓜子剥壳取仁,点成豆腐。” “再配上鸡鸭等物熬成的高汤,一道小火温煮一个时辰即可。” 庄昀咋舌道:“吃过此等精致的美食,焉能再吃得下光禄寺那猪食般的饭菜。” 谢玉衡勾唇一笑,试探问道:“庄叔也说了,我富得流油。” “供十个庄叔来蹭吃蹭喝,也是供得起的。” “不若庄叔每日直接到府上就膳,也可省去聘请厨子的费用。” 庄昀摇头婉拒,直接将话题转到别的地方去。 谢玉衡夹起一块蒸鹅脯送入口中,若有所思。 饭后,庄昀和司远道到书房商议江南水情之宜。 谢玉衡屏退无关人等,向裴忌提议,让谢知意给他看看腿。 裴忌袖子下的手指微微蜷缩,断然拒绝:“不,不用了,男女授受不亲。” “在下卑贱残缺之身,岂能污了姑娘声誉。” 谢知意将小药箱一放,双手叉腰看着裴忌。 那眼神,好像在看几岁不听话的小孩。 “大夫眼里无男女之分。” 裴忌一时哑然。 许久,男子苦涩一笑,将袍子微微撩起,中裤下半部分空空荡荡。 谢玉衡和老奴林义对视一眼,先后出了门。 小院回廊处,绿意黯魂伤。 看着满院残花,听着林义叙述裴家旧时话,伤感便又多上几分。 “想来侯爷也是知道的,这都察院一般都是左在京,右外放。” “更别提当年大人为左都御史,乃都察院一把手。” “可那年,大人还是被废帝外派凉州任巡抚。而就在大人回京不久,废帝开始痴迷幼女修长生之道” “大人好言劝谏,落得那么个下场。” 林义说到这叹气一声,当初表小姐才几岁,也是险些入了宫。 谢玉衡星眸微眯,脑中闪过一个念头。 ‘裴曾外祖当年莫不是去暗查,楚氏皇帝活不过五十之事?’ 林义拭去眼角的泪,继续道:“老奴和公子,总觉得这里边应该别有隐情。” “大人当年该还有别的任务,巡抚只是个幌子。” “但当年老奴陪公子在扬州游学,得知裴家抄家的消息时,大人和两位老爷都已经被斩了首。” “余下男丁皆流放幽州凤城,女子则充为益州军妓。” “陛下也着人去益州那边寻了,没有找到,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谢玉衡手下一个用力,摆放在此的芍药花花盆直接裂开,窸窸窣窣往下掉着泥土渣。 她声音发紧,问道:“那为何只剩下裴忌舅舅一人?” “当年我尚年幼,押送我去幽州的差役,路遇上大雪崩山死了。” 空灵不似人间的男声响起。 不知何时,容时推着裴忌出了房门,停在不远处。 廊下烛光摇晃在男子清瘦的面容上,一双瑞凤眼饱含悲伤。 裴忌仰头望向黑寂的夜空,自嘲地笑了一声,道: “当时我还想着,我绝不能做逃犯,想着裴家有一日能东山再起” “结果找到的却只有兄长们的尸体,要不是有追随裴家之人,及时出手相救,我亦是刀下一缕亡魂。” “到最后逃到凤城外深山老林里,就只剩下我和林叔两人。” 只语片言,道尽半生苦楚。 从无忧无虑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府上小少爷,到罪犯,再逃犯,最后沦为山中野人。 最饿的时候和恶狗抢过食。 最冷的时候冻坏了双腿,成了再不能行的废人。 目光落在裴忌脸上的苦笑,谢玉衡心中怪不是滋味。 只是这追杀裴家之人,不知出自何人之手? 是过往的仇家,或是背后那只掌控帝王命数之手 伤感之意压得几人快喘不过气来,谢玉衡故意岔开话题,道: “这位侠士是不是搞错了,你说并非本侯之表舅,怎么这会儿又认起亲来?” 裴忌尴尬轻咳几声,垂首道: “林叔不都把裴家的底,都透给你这小家伙了,莫要打趣我了。” “嗯那可不行,让我想想该怎样惩罚裴家舅舅呢。” 谢玉衡故作沉思,踱来踱去。 忽一拍手,道:“就罚舅舅陪玉衡回江陵省亲,如何?” 考中进士,乃光宗耀祖之事。 第212章 回江陵省亲 对于新科进士们,朝廷一般会依据其家乡离京都之远近,给出不同的省亲假期。 不论远近,总归都有富余。 以此彰显十年寒窗苦读,取得功名的不易,也是显示皇恩浩荡的一种手段。 “当然也可以乘机捞钱” 傅清臣尴尬的摸了摸鼻子,他同乡就打算这样干! 许律纠正道:“说捞钱多俗气,应该说是拜客,拜客懂不懂!” 朱雀在旁听得无语,不就是打秋风嘛,人类说法怪多样的。 “走了,再不走天黑前赶不到下一个大城驿站了。” 谢玉衡招手,朱雀立马飞立她的肩头。 今儿五月初八,亦是芒种。 上京城外送别的人,早将官道两边的绿柳折了个干净。 许律追上谢玉衡,欲言又止道:“知意妹妹真不跟咱们一起回去?” “怎能让知意,和那杜家谁一起去扬州支援灾情。” 那杜望舒可是有三个通房丫头的人! 最重要的是他是杜院使的嫡长子,不适合入赘! “又不是只有知意一人,竹书和秉文兄,还有云照姐姐不也随行……” “丫鬟婆子们也是签了死契的,有何可忧?” 谢玉衡很想把许律的脑瓜子撬开,看看里边装的到底是什么。 许律也说不上来哪里不对,挠了挠头,好像他是在无理取闹。 各自上了马车,车队缓缓启程,回江陵。 “那孩子,心悦知意。” 裴忌被衣袍覆盖的腿上,放着一个未打磨完的肥鸟木雕,面色也比前几日好多了。 谢玉衡点头,“可难,知意姐姐是要招婿的,许家又只他一个嫡子。” 裴忌笑道:“你这操心的,倒像他们二人的长辈。” “这都是跟大哥学的。” 旁边坐着好好看书的谢明礼,突然收到妹妹赠来的一口黑锅。 无奈宠溺道:“嗯,我教的。” 马车内满是温馨,裴忌眉眼间染上真情实感的笑意。 忽忆起曾几何时,他和兄长也是这般 裴忌脸上笑意淡了几分,低头继续打磨那肥鸟木雕。 风吹起浅色车帷,官道两旁的百姓们面朝泥土背朝天,忙着安苗插秧。 回程,虽不及年初上京赶考时,雪未化难行。 但也是细雨绵绵不断,稍有不慎就可能车盘打滑,陷入泥里。 直到八日后,才驶入江陵地界。 朱雀立在车顶,鸟头上带着个木制小斗笠,是裴忌给雕的。 白色小团子舒展了一下鸟身,每日呆在马车上真是要憋死鸟了。 其他人也差不多,都是坐得骨头都快散架了。 谢玉衡生无可恋扔了个酸梅入口,被酸得一激灵,才觉得自己还活着。 望着马车顶,谢玉衡叹道:“要是把蒸汽火车造起来,不说一日到江陵,三日内能到我都很满意。” 谢玉衡忽灵光一闪,陡然坐起身来,把雕木头的裴忌吓得险些伤了手。 “我先前怎没想起来!” “想起什么?” 谢明礼递过手绢,示意小花猫擦擦唇边的污渍。 谢玉衡接过胡乱擦了擦,双眼亮晶晶道:“我们可以先做个短的呀,也没规定一开始就要搞一个特长线的。” 谢明礼胸膛起伏,发出温和的笑声,道:“我们还以为,就得那么长的才可以呢。” 谢玉衡不好意思地拿起茶盏,咕噜噜一饮而尽。 倒是她思想局限住了,要是先做个短的。 商人闻利而动,何须等大梁国库丰盈起来。 真真是舍近求远了。 “就是先前说的那什么争气鸡火车?”裴忌好奇问道。 谢玉衡应是,拉出暗阁,毫不避讳将蒸汽机内部结构图递给裴忌。 这玩意儿,一个人弄着头疼,都没空做其他的。 多一个人懂,多一份头疼! 谁知裴忌接过去后,不知不觉竟看入了神。 待回过神来,马车又过数里路。 他沉思片刻,开口询问:“此物,可否用在纺车上?” 谢玉衡点头,赞道:“舅舅真乃天才也。” 蒸汽机不止可以用在纺织机上,还能造挖掘机等等 只是如此一来,若没有他人帮忙,她怕是累死在空间灵田里。 裴忌老脸微微发烫,尴尬道:“在山中那几年,都是自己种菜织布自给自足,对纺车也如家人一般熟悉。” “既然车路难造,何不先做蒸汽纺车?” 谢玉衡又斟满茶,饮去大半,方道:“大梁有许多优秀的织女,一时倒不急于此。” 世间女子生存本微,何再夺了为数不多的生计去。 “况且” 谢玉衡笑了一下,望向车窗外绿意农田。道:“几年前扬州就有官员为改稻为桑,趁雨势开凿河道故意淹毁农田。” “推出此物,届时不知又有多少农田被淹毁。” 岂不是助涨池家气焰?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还是玉衡考虑得周到,是我想得简单了。” 裴忌将图纸送回,对于江陵女子‘彪悍’之事,他亦有耳闻。 而‘彪悍’的本源,来自于这位九岁的小少年。 他给了她们自食其力的机会,给了她们同男子一样的地位。 “舅舅也很是极细致之人,竟能单凭图纸,就可推断其用处。” 说话间,马车已驶入江陵城。 随着荆州治所的迁移,江陵较之去年更加繁华。 来往客商不计其数,倒显得谢玉衡一行的马车没那么打眼。 惟有少数眼界开阔的,能认得出中间那辆是侯爷规格的马车。 许律在一个路口,与谢玉衡一行分离。 只道别时,谢玉衡见他面色如土。 还以为是水土不服,嘱咐其严重的话,去杏林阁看看。 谁知此言一出,许律脚下一滑险些栽倒,囫囵寒暄几句,狼狈地走了。 越是临近清河村,裴忌越是紧张,不时扯扯衣袍,反复查看中裤有没有露出。 表兄妹两个,已经二十多年未曾见过了。 最后一次见表妹,她还是个可爱的小娃娃。 而今她的孩子都已九岁有余,他们两个也是他在世上最后的亲人了 清河村。 早有人先一步报信,孟婉宁和柳氏等人在村前候着,翘首以盼。 终于远远瞧见那马车,众人明知那马车会来,还是忍不住迈开步子,上前迎接。 第213章 贵重的‘礼物\’ 道路两侧,树影参差空隙处,萱草肆意生长。 仲夏的风拂过细柳,柳枝轻扬,似挽留游人莫要离去,又似母亲张开怀抱迎接游子归乡。 车队人疲马惫,挡不住少年人心中的雀跃,也挡不住春风草长的思念。 “娘亲——” 一颗毛茸茸的小脑袋探出车窗,遥向为首的孟婉宁挥手。 孟婉宁应了一声,再听到小玉衡的声音,她险些掉下泪来。 儿行千里母担忧,何况是上京那种汇集三教九流之人的地方。 孟婉宁假意捋发,拭去眼角的湿意,转而换上笑脸,快步来到谢玉衡的马车旁。 已过三十的妇人,岁月未在她脸上留下半分痕迹,肌肤依旧散发着如少女般的光泽。 谢玉衡摸着小下巴,端详孟婉宁片刻,而后故作沉稳道:“娘亲瘦了。” “看来玉衡不在家的日子,有人没有乖乖吃饭呐。” 孟婉宁嫣然一笑,伸出玉指点了点,某只如狸奴般调皮的小家伙鼻尖。 “让我看看是谁家调皮的狸猫,在这胡说八道,原来是我家的啊。” 继而又解释道:“许是近来常打马球,总是动着,便瘦了些。” 谢玉衡嘻嘻一笑,道:“我给娘亲带了份礼物。” 说着,小少年回身从马车内取出一支点翠牡丹花簪,轻轻插在孟婉宁的发间。 “当初在东市见着,便觉得极适合娘亲,果然美人就得配美簪。” “可谓是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娘亲真乃玉衡心中第一美人是也。” 谢玉衡双手托腮,好听话不要钱的往外蹦。 听得驻足围观之路人一阵汗颜,江陵侯才九岁就这么会哄姑娘开心,长大后还得了。 虽然这姑娘是其亲娘 孟婉宁被她逗乐,笑道:“莫不是我家衡衡调皮,在路上偷偷捅了蜂巢,吃了蜜。” “才没有,玉衡可是个实诚的好孩子。” “再说,捅蜂窝这种事用得着偷偷的吗,我都是光明正大的捅。” 坐在马车前边的容时呛咳一声,反手摸了摸后背被蜂蛰的伤处,已经快好了。 夫人和主子不愧是母子,真是母子连心啊。 赶路无聊乏味,主子见了道旁树上蜂窝,那是真去嚯嚯 见她真捧出一小坛蜂蜜,孟婉宁突感头疼。 女儿太调皮了怎么办?! “玉衡还有一礼物要送给娘亲,不过太重了,我搬不动。只好麻烦娘亲自己上来了。” 谢玉衡小脸委屈巴巴的,好像确实在怪‘礼物’太沉了。 车帘微动,‘礼物’紧张地握住袖子,与亲人再次四目相视,似隔千万年之久。 而后孟婉宁转看向谢玉衡,柔声问道:“是何物,乃我家大力士举不动的。” 谢玉衡眨了眨眼,她觉得马车内空气有些凝滞,很想出去透透气 谢明礼掩唇轻笑一声,及时出声为妹妹和裴先生缓解尴尬。 经此乌龙打岔,也算是歪打正着,兄妹多年未见之生硬,缓和了不少。 尽管裴忌挑了些有趣的事讲,被勾起回忆的孟婉宁,还是频频拭泪。 裴家未倒那几年,她还是上京城中永昌伯府唯一的大小姐。 后来裴家人死的死,流放的流放。 父亲宠妾灭妻,任由吴氏将她扔到凉州,险些丧命匈奴铁骑之下。 直接一刀死了,都算是极好的结局,更多边境女子是被掳走。 至于被掳之后 无外乎成为匈奴人的‘下崽’器皿,侥幸能嫁于匈奴人为妻,都算是祖坟冒青烟。 马车一路回了谢家,谢家中堂装潢低调韵长。 下人奉上茶果点心,裴忌欲言又止,不时望向谢玉衡。 孟婉宁捧起茶,微微垂首,温声道:“他,待我极好。” 未言是谁,只见孟婉宁脸上绯红,就知乃谢庭江也。 裴忌见表妹流露真诚的笑,不由也为其而感到高兴。 也是,能教养出谢玉衡这般的孩子,非家风正不可。 “前些日子扬州大雨,他带书院学子去受灾的城镇帮忙了。” “说是这样的游学,定能让学子们印象深刻,此生难忘。” “他日入了仕,若能记得百姓一二苦楚,也不枉此行。” 裴忌点头认同,叹息一声道:“我们在路上也听闻了,五月初六钱塘决堤” 天灾无情,而人有情。 “吴郡受灾最是严重,路上所遇之扬州客商,都说是有什么灾星到了扬州,才引起上天震怒。” 谢玉衡和孟婉宁相视一眼,又各自移开。 两人话谈间,一头月半乎乎的狗子duangduang而入,直扑向谢玉衡。 谢玉衡:“” 她那么俊的铁包金富贵,如昙花一现,一去不复返。 孟婉宁见了也很是头疼,美人扶额道:“一日三餐给它定了额的,奈何村民们溺爱” 谢玉衡揉着富贵软乎乎的狗头,道:“这瞅着,富贵似比我还重些了。” “改明儿得和村里人说一声,莫要再投喂了,太胖也不好。” 小(胖)狗黑亮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瞅着小主人。 全然不知,自己即将要面对的是何种悲苦生活。 一道明媚的女声,由远而近传入大堂。 “婉宁啊,咱今儿是去打马球,还是听戏啊?” “听下人说瓦肆那边,新来了一批交州的优怜,会唱地道的《牡丹亭》。” 牡丹不牡丹的倒不重要,重要的是扮汤显祖那小生,模样甚是俊俏! 许夫人脸上挂着笑,刚跨入中堂,就见谢玉衡和富贵齐齐看向她。 她一愣,下意识道:“玉衡回来了啊。” 谢玉衡只颔首致意。 许夫人倏地合掌一拍,懊恼道:“坏了,我倒给忘了,律儿近日到江陵。” “那婉宁我们改日再一起去看牡丹亭,我先回了哈——” 许夫人匆忙告辞,一阵风似的来了,又一阵风似的走了。 谢玉衡叹为观止,道:“这许家夫人,变化可真够大啊!” 她记得去岁许夫人还是眼睛长头顶,谁也瞧不上眼。 第214章 工业水平不够,人多基数来凑 “这说来话长。” 孟婉宁温婉笑道:“年后不久,许家主求到你祖母那,说是要给许夫人寻个夫子。” “那这是求到了?” 裴忌疑惑道,不然小玉衡也不会说其变化之大。 谢玉衡勾唇一笑,起身至下人端来的水中,仔细盥洗手。 书院的女夫子可不是地里的韭菜,割后不久又长出来,可稀缺抢手得很。 果不其然,孟婉宁摇头道:“哪能啊,去岁结业的早就被人定下了。” “许家主只能出重金,让谢氏族中优秀两个小姑娘,去许府小住了些时日。” “虽如月、如光名义上是去寻许家小姐亲香,实则是为其母之师。” 谢玉衡挑眉,许夫人可不是好学的性子。 做惯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富家夫人,还会想学什么四书五经吗。 遂,出声问道:“那许夫人肯学?” “自是不肯的。” 孟婉宁掩唇轻咳一声,抬手示意谢玉衡过来,附其耳边细语几句。 裴忌就见着那孩子,平时惯是沉稳的小脸瞬间龟裂开来,不由心下几分好奇。 孟婉宁继续道:“后来,许夫人就把她月钱给断了。” 谢玉衡额上黑线遍布,断许吟秋月钱有什么用,小姑娘自己优秀得很。 手上有铺子财源滚滚,就算许家行内下禁令。 只要许吟秋和谢如月几个关系依旧,在江陵谁敢买许家的账,毁谢家情面。 不过这养男宠,许家姑娘思想确实前卫 “正好那段时间,许家主宠爱一贵妾,也就对许夫人冷落了些。这女儿和丈夫都不搭理她,可不就” 孟婉宁一笑,后宅妇人所仰仗的不过是娘家给的底气,或是子女的出息。 至于全指望男人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 那还是早些洗洗睡,梦里什么都有。 谢玉衡打趣道:“所以,娘亲就做了一回渡人的观世音菩萨,允许家夫人进茶会?” 说是茶会,实则只是江陵部分夫人们,聚在一起喝喝茶,聊聊天,听戏打马球之类的。 总而言之,就是交换各自手上的信息,或借机奉承孟婉宁。 万一得了青睐,自家生意也能跟着水涨船高。 孟婉宁也能借此会,替女儿笼络人心,反正休闲在哪不是休。 “你不是同许家那孩子关系还不错吗?” 孟婉宁点了点她的额头,“自会试成绩传回江陵后,许夫人腰杆也硬了起来。” “反倒是许家主现下每日晨练,恐许夫人也” 谢玉衡汗颜,许夫人这种自幼读《女四书》、《列女传》的人。 经短短几个月,就能进化出一颗养面首的心? 这加了密的对话,听得裴忌云里雾里。 却觉得表妹同小玉衡之间,相处模式很是新奇。 一般人家,母亲哪会同孩子说这些后宅之事,唯恐污其耳,扰其心志。 正说着,容时进来禀报道:“主子,城中铁匠已到。” “去。” 孟婉宁轻轻拍了拍小家伙的手,且来日方长,孩子也有自己的路要走。 目送三人离去,孟婉宁也开始忙碌起来。 江南大雨,今年丝绸价格,定受其波及。 各地绣阁定价也要相对做出调整,提前备货之类,可谓事务繁多。 城中铁匠除必留之人,八成被抽调过来,帮江陵侯造争气鸡。 这也就是在江陵,若是上京那可真是够呛。 别提用条路做实验,需要跑的手续之繁多。 要先到京兆尹报备,京兆尹再呈给工部,后又递交内阁,到末了还不定能批下来 而在江陵,只需找周参云报备,说一声就成。 郡守大人都恨不能亲自抡锤上阵! 经数百铁匠,日夜不息,不出五日就将蒸汽机火车造出。 主要是组装之人,唯谢氏匠人忙活,不然还可以更快! 可谓是,工业水平不够,人多基数来凑! 五月廿十一,阳光明媚,甚至有点毒辣。 已近夏至,早蝉随日出爬上枝头,鸣叫不休。 清河村头道旁,早些年不知何人吐出的石榴籽,已成茂密大树。 挺拔高耸,枝干逎劲,绿叶婆娑,缀着朵朵红火。 一只鞋底,悄然靠近石榴树干上鸣叫着的蝉。 随着啪的一声,蝉蝉既短又长的一生,宣告完结。 谢越忠鼻子里喷出一股热气,嘀咕道:“聒噪!” 继而又看向那停在枕木上的巨大铁疙瘩,玉衡说这是什么争气鸡车。 名字怪拗口的,鸡不像鸡,车不像车,倒像个铁笼子,还是密不透风那种。 “这玩意儿,真能跑起来吗?” 虽对江陵侯之奇思妙想见多不怪,可你说这铁疙瘩能自己跑。 不需要人拉,更不需牛马骡驴,他们倒还真不信。 “俺也觉得不太可能,哪就能自己走捏,那岂不是成了精怪。” 骑在黄牛背上的小儿,脆生生道:“听说过人参精,狐狸精,我还是第一次听闻有铁精。” 围观的其他大人:“” 这谁家的孩子,家里大人怎么什么都教啊! 狐狸精这是妖怪吗!? “既如此,可愿随本侯一道见识这铁精是如何走的?” 谢玉衡身着浅蓝长衫,手持象牙折扇,只是瞧着便有几分凉爽之意。 有村民闻后,嚎道:“家主你要自己坐这铁疙瘩?” “万万不可啊家主,三思啊。” 这万一出了什么事,再上哪找个能带他们一起发家致富之人。 谢越忠亦是不太赞同,前日夜里睡得好好的。 忽闻一声巨响,感觉整个村子都震了三震,事后方闻是争气鸡炸了。 他出声道:“要不还是我来,老头子的脑子还没生锈,学得会也看得清。” “一把老骨头拆了扔路上,狗都不拾,死了也就死了。” 谢玉衡轻笑一声,道:“这精怪是第一次走人间的道,需得玉衡好生教导教导,免得又生气炸炉撂挑子。” 前日炸了那个,不过是她为警醒匠人们,而故意未点明其纰漏处。 毕竟各零件虽是分工制作,只要铁匠们凑一块,也能将其拼凑个七七八八。 既警示已出,他日若有人自己搞蒸汽机炸了。 只能说是自食其果,与她无关。 第215章 火车试行 “玉衡哥哥,玉衡哥哥,这个争气鸡车可以带我去找哥哥吗?” “我都好久没看到哥哥了” 谢念小丫头占着人小,轻松从围观的人墙中挤进来。 一双水汪汪如黑葡萄般的大眼睛望着谢玉衡,叫人心生怜惜。 谢玉衡收了象牙折扇,温声道:“这个,现在还不行” “不过呢,倒是可以带念念去江陵十味居,吃冰雪冷元子。” “好耶,冰雪冷元子要吃要吃!” 小丫头有了好吃的,兴奋得手舞足蹈。 一改适才颓然可怜模样,直接把谢虎老哥抛到九霄云外。 哥哥可以以后再看,十味居的冷元子错过就不再有! 谢玉衡失笑,戳了戳谢念头上红绳捆着的两个小揪揪,这虎子兄妹二人也不知像了谁 一人日思夜想,如何才能让永贵叔叫他为爹的逆举。 一人见吃则忘亲 两人说话间,村中壮年男子自工坊中,又推出几个上了色的大铁盒子。 沿着木轨前行,直到和大铁疙瘩拼钩在一处。 谢永贵抬袖擦去额上豆大的汗珠,抬腿走了过来,伸出魔爪捏了捏自家女儿软乎乎的小脸蛋。 而后爽朗一笑,看向谢玉衡道:“都已经拼接好了,就等家主一声令下,咱这铁公鸡就可以试行了。” “辛苦了。” 谢玉衡的目光在谢念脸上,两个黝黑的手指印略做停留,抬腿走向木轨边。 木轨上停靠着一短列火车,不含火车头,共计五节车厢,其中一节用来装石炭等必要之物。 余下便是两客两货,用来向今日围观的商人展示之用。 寻着外面可见的一一检查过去,不时出声为谢氏族人讲解一二,哪哪是万不能出岔子的。 看不见的内里则由精神力探过,尽数确认无误后,谢玉衡这才吩咐人燃炭加水。 梅行云站在路旁,努力挥动着双手。“我我我,小玉衡我要坐!” 谢玉衡扬唇笑道:“你就不怕它又炸了炉,梅家可就你一个独子。” “所谓人生自古谁无死,早死晚死都得死,小爷才不惧于此。” 梅行云说得怪大义凛然,实则只是信谢玉衡不会把自个给炸了。 再说了谢家本家人不也没做阻拦吗,他有啥好怕的。 “既如此,请。” 有梅行云开头,其他年少无畏之人纷纷踊跃参与,深怕落人之后没了位置。 直把货厢都装满了人,还有不少意动之士抱憾而归。 客厢过道,铺陈着柔软厚实的西域地衣,图案花纹鲜艳而美丽。 谢玉衡坐在鸂鶒木罗汉床上,手指轻扣案几桌面,亦在打量客厢内的陈设。 人多干活就是快,唯一不足的便是——夏日坐在这里边,属实太热了些。 正如此想着,谢庭海从窗处递来一盆冰,并嘱咐谢明礼,道:“放小玉衡旁边。” 谢竹青睨好兄弟一眼,打趣道:“你莫非是伯父从河中捡回来的?” “你这种没有兄弟的人,不懂。” 谢明礼浑然不受其干扰,扬唇略做反击。 谢竹青正想说他怎么就没有兄弟姐妹了,忽闻‘呜——’的一声长鸣。 谢玉衡从冰盆中捞了块冰疙瘩,便往火车头而去,另外两人也赶忙跟上。 谢永贵坐在驾驶位上,座位下放着一盆半化的冰水。 旁边是燃石炭的大铁炉,还未靠近,就已经感到其炙热的温度。 这要是肌肤不小心触碰到,定能立马烤熟。 另一侧还有一位副驾驶,主要负责侦看路况。 谢永贵挠挠头,不好意思道:“刚刚铁公鸡好像动了一下,一时激动误触了喇叭” “无妨,人都有第一次。”况且谢永贵也不过才学了两日。 谢玉衡捧着冰站在其旁,一起等待最后的加压。 倒是外边围观的人,见这铁疙瘩久久不动,心中都觉得这玩意怎么可能自己跑得起来。 只是碍于江陵侯的面子,不敢大声议论罢了。 反正人家请铁匠,木工啥的都给了工钱。 就当是小孩玩了,也花的是人家自个的银钱,外人管不着。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用眼神交流着‘就说了这玩意不行’的信息。 而铁疙瘩之内,气缸压力越来越高 终于水蒸气推动活塞,带动车轮前进至于速度嘛非常之感人,时走时停的。 不少孩子在戒线之外,来回奔跑嬉戏打闹。 从车头跑到车尾,又从车尾跑到车头,似在嘲笑这东西可与乌龟媲美。 “我看这不该叫‘争气鸡’,该叫‘不争气龟’才是!” “你胡说,先知君只是在陆上慢,人家在水里游得可快了。” 听着外边小孩的议论声,谢永贵汗流浃背,有热的也有紧张的。 若按家主描述的,真正行驶起来的速度,说是日行千里也不为过。 届时上京到江陵,真的就可以一日便到。 而他,他!是第一个会开蒸汽机车的人!想想就很激动! 火车冒出的烟和气越来越多,火车的速度也缓缓提起,再不能任由孩子们往返。 而后越来越快,需得大人跑着才能追上。 车厢内人们激动的声音,欲把厢顶掀起。 “啊——居然真的跑起来了。” 梅行云看着外边拼命追赶的人,双手做喇叭状喊道:“你跑这么慢,你没吃饭啊!” 那人一个趔趄,险些栽倒,咬牙道:“你嘴这么欠,不怕被揍啊!” “打我啊,打我啊,来呀来呀,追上我再说略略略。”梅行云冲他做了个鬼脸。 “小兔崽子,有本事你下来!” “我不我没本事,你有本事,你上来啊!” 火车又一个提速,直接将追赶之人甩在车后,只能闻着尾烟,捶地生叹。 葱蔚洇润的山林中,冒着烟的火车沿着木轨一路疾行。 差役夹紧马腹随行在侧,不时出声大喊:“让开,让开——” 目送那物什离去,一老人家揉了揉眼睛,喃喃道:“人老咯,不中用了。” “竟看见着火的房子长了腿,还跑得飞快。” 第216章 知意来信——瘟疫 江陵城东城墙上站满了人,城墙下也有站岗士卒,避免百姓误入火车试行区域。 “诶,你们看那处山林是不是着火了!” “不止着了,还在动呢。” 周参云负手而立,听着周遭的议论声,郡守大人藏在袖中的手微微颤抖。 他隐约觉得,这似乎已经不属于政绩范围之内了。 谢氏神仙子果名不虚传,捣鼓个玩具,都能开天辟地。 等那着了火的房子到了近前,不少百姓跪地求拜,直呼神迹也。 周参云伸手拧了问章胳膊一下,得到长随吃痛的吸气声,他拍了拍胸脯:“果真不是在做梦。” 问章捂着被拧的地方,有时候他也挺想报官的 火车稳稳停在预留好的位置,人们自车厢内而下,短短一刻多钟的功夫,仿若隔世之久。 他们这才明白,年初上京赶考时,谢玉衡说的那句:“终有一日上京到江陵,一日便可抵达。” 不是哄小孩的话,而是真的存在。 身着浅蓝长衫的少年,阖眼斜倚在客厢内,额角鬓发尽数被汗浸湿,依旧挡不住他光芒似万丈。 周参云对着谢玉衡长揖一礼,叹道:“得见此神物现世,实乃周某三生有幸啊。” “江陵侯麒麟之才,吾辈八辈不能及也。” 谢玉衡未曾避开,只笑道:“此事也多亏了周大人帮忙。” “不然单凭我一人,亦是调动不了那么多铁匠和铁。” 大梁虽不严格管制百姓使用铁具,可大量用铁,也是需要登记报备的。 周参云伸手摸了摸车厢,有几分不好意思道:“不知可否,让周某乘此物感受一下。” 火车又来回行驶了几次,见谢永贵能熟络独立上手驾驶后,谢玉衡携亲带友到了十味居, 十味居,正是谢氏书院和许家合办的酒楼。 集大梁十三州一京美食为一体,行预约制。属各地客商、游人来江陵必去之处。 更有言:‘到十味居,方知食为何味。’ 只是今儿清了场,惟接待受邀的客人,正是谢玉衡等人中进士后的请宴。 酒楼内只有三三两两上了年纪的亲友,稍微腿脚能动的,都去看蒸汽火车了。 哦不,还有一人。 谢玉衡看向那独坐窗边的忧郁公子,出声道:“你水土不服还没好?” 许律一僵,苦涩的笑了笑,既点头又摇头的。 待靠近了些,才闻到其身上有淡淡的酒味。 梅行云搭上他的肩膀,道:“不是,你不是考挺好的吗?都二甲八十名呢,咋还借酒消愁呢。” “要是我能考这么好,我成天上街上敲锣打鼓去,流水席摆它个七天七夜,都不带歇的。” 许律垂眸,低声道:“和成绩无关。” 想起什么来的梅行云,陡然睁大了眼睛,面带尴尬道:“这吟秋。” “确实嗯也没什么,小姑娘手里有钱,请几个漂亮的护卫也没什么的嘛。” 许律沉默走开,什么叫交友不慎,这就是了!此与伤口撒盐有何异矣? 他倒也不是那种迂腐的兄长,可!吟秋养男宠这事,到底太过新颖,他忧心城中流言会对其不利。 最忧心的自属谢知意。 许律指间微微收紧,眸中暗色浮沉,回想起那些逾越的话,恨不能扇自己两耳光。 他有什么资格说杜望舒,他自己不也 谢玉衡摸着小下巴,目光落在许律落寞的背影上,怎觉得这厮像是失恋了呢? 正琢磨着呢,容时快步进来,递上一信笺,道:“知意小姐来信。” 将许律是否有恋爱过之事抛至一边,谢玉衡拆开信笺,一一看去。 ‘自五月初六钱塘江水决堤,朝廷赈灾及时。’ ‘然,好景不长。城中陆续有百姓出现咳嗽咯血之状,我与小杜太医推断此乃瘟疫之兆也’ 谢玉衡蹙眉,呢喃出声:“瘟疫?” 常言道:‘大灾之后,必有大疫。’ 可自江南水情传入京中,大臣们日夜商议,已推举出不少救灾之策。 按令,灾后淹死的畜生一律集中处理,城中燃苍术、艾草等保持整洁。 太医院拨出人马南下巡诊,为的就是防止瘟疫发生。 虽此也非万全之策,亦胜于无。 许律不知何时走了过来,他出声问道:“什么瘟疫,我可否看看?” 谢玉衡将信递给他,一边吩咐容时,去杏林阁把吴大夫请来。 容时这才刚走出十味居的大门,许律就跟一阵风似的,从他身边刮了过去 “啧,没看出来啊,许律腿脚也是很灵活的嘛。”梅行云咋舌道。 余清音端着一碟精致的荷花酥,从后堂出来,轻笑道: “若是甄二小姐出了什么事,想来梅公子比许公子还要灵活。” 梅行云不好意思的清了清嗓子,故作镇定道:“怎、怎么可能,小爷是那样的人吗?” “怎么,你还敢不是?” 感受到来自大舅哥的压迫,梅行云立马换上狗腿的嘴脸,伺候大舅哥甄酉谦去了。 甄酉谦赏了梅行云一枚白眼,看向谢玉衡道:“若有用得着甄家的地方,玉衡尽管开口。” 谢玉衡从沉思中抽回神来,爹爹和不少谢氏子弟都在那边,她准备亲自去瞧瞧,到底是怎么个回事。 她扬唇道:“我自是不与你们客气方,倒确实需借你家纱布一用。” 自去岁年末,甄家囊括了孟婉宁赠棉衣所需得布料,那布行生意也是愈发如火如荼。 而制作简版口罩,需得用到大量细纱布。 惟属和杏林阁有合作的甄家,能做得出符合谢玉衡标准的细纱布。 甄酉谦起身,作伤心状,开口道:“唉,侯爷去上京走了一遭,这关系倒生分了不少。” “你只管说要多少,什么时候要?我这就让人去准备。” 甄家以前做生意孝敬地头蛇,打点官员之类的,银子也少不了。 而今借着江陵侯的势,已省去不少开销,还能避免同行之间的恶劣竞争。 第217章 扬州灾星 危害四方 谢玉衡心下快速计算一番,将需要用到之细纱布的数,报给甄酉谦。 “得嘞,那改日在沾沾小状元喜气。” 甄酉谦从桌上拿了个荷花酥,一边啃着,一边快步往外走去。 谢玉衡一行也开始商议起‘瘟疫’之事,谢林与余清音对视一眼。 得到余清音无声的鼓励后,谢林出声道:“家主,我同你一块儿去。” 谁知,谢玉衡摇了摇头,道:“若事态严重,想来还得封城。” “而上京作为一国之都,也会限制来自疫区人员的进入。” “我与大哥已是封了官的,倒可以同翰林院直接请假,你们几个却不可错过两考之期。” 朝考与吏部试定在八月中旬,此去归期未知,朝廷也不可能为部门进士而延期考试。 “那竹书和秉文不是在扬州,还有扬州归乡的进士” 谢玉衡还是摇头,分析道:“秉文兄有杨师叔,便是错过此次朝考入不了翰林院,问题也不大。” 至于谢竹书本是为护谢知意安危才跟着去的,而今只能希望疫区问题不要继续严重才好。 只是车马书信慢,消息具有滞后性,不知此时情况如何了? 孟婉宁同几位夫人一进来,就见小辈们凑在一块不知在嘀嘀咕咕什么。 孟婉宁出声问道:“这是怎么了?都聚在这块儿满面愁容的。” 谢玉衡回身望去,就见孟氏带着几位夫人一同进来,身旁跟着的侍女锦绣,手里还捧着一个坛子。 只见坛边红绸已是褪了色的,谢玉衡估摸着,这是当年她满月时埋在老宅后院的状元红。 将事情始末同孟婉宁一说,成功得到娘亲愁容+1 有夫人嘀咕道:“莫不是扬州真的有灾星,这水灾瘟疫一个接一个的,都不让人喘口气!” 旁边满头华丽簪钗的夫人,接话道:“可不是,哪年端午前后不是下暴雨,偏今年最严重。” “本打算生辰时,让我家老爷给买几匹云锦做衣裳。” “可自扬州暴雨后,这云锦价格那是一天一个价。也不知哪来的灾星,真是晦气!” 某背后主使脸不红心不跳地持茶轻抿,眸中一片趣然。 汉江下游水患年年都有,只不过今年江陵府报经常刊登罢了。 家里稍微有点钱的都会定府报,反正也不贵,就几文钱的纸墨费。 加之娘亲的茶会,若有提及此事者,就会得到江陵侯母亲的称赞——‘有大家风范。’ 继而好生议论一番,哪些行业可能受其波及可能涨价,家里有生意的可要提前备货。 又恰逢钱塘决堤,将扬州灾星之事推至高峰。 本是不信的人,心中也会存有几分怀疑。 池观旭利用工部右侍郎之职,将孟疏鸿、池柏二人,一人支到扬州,一人派到凉州。 为保齐池柏所剩不多的名声,可真是煞费苦心。 见容时领着吴大夫来了,谢玉衡直接将茶一饮而尽,带人去楼上包厢内商议事情。 保持优雅坐姿的一位夫人,顿时谢了气去,往椅背上一靠,叹道: “婉宁啊,你家玉衡真是愈发出色了,端坐在那我就觉得有股压力,活像是看见了郡守大人。” “哪有你说的那么夸张,你是不知她调皮的时候。”孟婉宁笑着摇头,脸上的宠溺之色近乎实质。 另一位夫人插话道:“咱江陵侯出色那可是实打实的,九岁的状元。” “唉,我家那小子能考中秀才,我都要去庙里给菩萨多上几炷香!” 她话头一转道:“话说,婉宁你放心就让他往扬州跑啊,这” 这江陵侯本来身子骨就不太好,万一再染上了疫疾她家生意每年打点,又要多出好些银子! 孟婉宁轻叹一声,道:“孩子有自个的想法,我们做大人的总不好干涉太多,再说他爹也在那边呢。” 理是这么个理,可又哪个做母亲的,真能放任孩子想怎么来就怎么来? 可能对孩子自个不利不说,万一孩子的心野管不住了 就像许家那个,得亏是孟婉宁拉了一把。 众贵夫人羡慕谢玉衡出色是一回事,可真要按孟婉宁的育儿方法教孩子,又是另一回事。 万一儿女离心,掌控不了,娘家再使不上力的话,老了可有孤苦日子过。 不过婉宁有一句话说得极对,靠人不如靠己,唯有自己有,才是真的有! 贵夫人们刚还说着孩子的话题,又立马开始谈论起生意上的事。 而江陵城外,也在紧急加铺木轨。半天八十文的工钱,一大堆人抢着干。 有没抢到名额的大汉,叹息不已:“唉,要是江陵侯常在江陵就好了。” “你傻啊,这玩意跑这么快,指不定以后常需要人铺设,不若趁现下在旁多学着点。” 大汉撇撇嘴,嘀咕道:“你也说了是别人,那能和江陵侯一样吗?无奸不商,恨不能一个人当两个用。” 从东城门一直到南边港口,虽有些距离,但胜在人多,木轨很快就铺设好。 火车来回拉着要援驰扬州的物资,一次可拉老多,却只需烧石炭便可。 城中客商人见了很是意动,可也知此物,需得经过朝廷审批才可大量生产。 不然就一个木轨路都能把人难死,没有府衙准许铺了也是白铺。完事定个破坏官道,还得送自己进监狱吃官府饭。 很想把江陵侯打包,塞进回上京的马车是怎么回事? 一时间商人们对扬州的灾星,亦是恨得牙根痒痒,骂声连片。 次日。 一轮金日铺水中,半江瑟瑟半江黄。 江陵汉江港口边,梅行云不解的问:“反正朝廷知道后,也会加派人手和物资,你何必还白送那么多东西?” 谢玉衡背手而立,看着力工来来往往将货物搬运上船,淡淡道:“钱多,烧着玩儿。” 梅行云:“”可恶啊!太可恶了!好想揍小玉衡一顿! 谢玉衡勾唇一笑,忽闻来处有马蹄之声,循声望去。 第218章 律之所向 心之所往 只见做男子打扮的许吟秋,身骑白马。 左右随行两个帅气的护卫身后是看不见尾的马车车队。 许吟秋隔着老远下了马,只身步行至到谢玉衡面前,拱手一礼道: “奉家兄之命,赠药材十车、纱布棉花各两车,余下皆是细粮。” 谢玉衡星眸微动,问道:“他人呢?” 许吟秋沉思片刻道:“于家中复习功课,备朝考。” 自昨儿许律突然回家,一改前几日的颓废,像是变了个人似的。 吩咐完她要做之事,就把自己关在书房,吃饭睡觉都在书房,任谁敲门也不开。 许吟秋抿唇,想问发生了何事。 又怕自己唐突询问,坏了人家姑娘的名声,到底没有开口。 谢玉衡望向金光粼粼的江面,心下叹息。 许律这是下定决心,要按死萌芽的感情? 也是,现在除非过不下去的穷苦人家,哪个有志气的男儿愿意入赘。 谢玉衡回身入了自己的马车,借着掩饰从空间内取出一本书。 将书交给许吟秋,道:“此乃我备考会试做下的笔记,现将其赠予许兄,望对他有所帮助。” “多谢江陵侯。” 许吟秋郑重收下,目送红衣少年上了船。 直到船起航再看不见,许吟秋才叹息一声,道:“回。” 她自认有接手许家的能力,故而也不在乎外人如何看的。 男宠养了就养了,反正又没做什么更出格的事。 也算是为兄长铺路,只是兄长似乎不愿意入赘。 许家书房内。 许律嘴唇发裂,埋首于书籍之中,不时提笔疯狂做着笔记。 直看完一本,才觉得饥肠辘辘,腹痛难忍。 少年僵硬起身,蹒跚走到门边。将早就凉了的饭菜端到案边,食而不知其味。 自上京回江陵的途中无聊,他便翻看起给妹妹买的话本子。 不得不说上京才女众多,就连话本子的选材也甚是新颖。 较之那些书生所写的《中状元后,我娶了大官之女》、《第一美人非我不嫁》什么的好看多了,感情也甚是细腻。 细腻到直接点亮了他懵懵懂懂的感情,他方知自己肮脏的心思。 妄他自诩什么知律懂法的正人君子,不过一个小人罢了 许律扒了一口白米饭入口,为何知意需得招婿,为何他没有个嫡亲兄弟? 为何人劈成两半不能活,许他一半孝父母,一半护佳人 为何明明是最简单的米饭,吃着会有淡淡的咸味? 咚咚的敲门声响起,许律胡乱擦去脸上的湿意,拿过早已凉透的茶,仰头一饮而尽。 又清了清嗓子,这才出声道:“谁啊?什么事?” “我,律儿你把门打开。”许家主沉稳的声音在外响起。 许律刚想要开口婉拒其意,就闻许家主叹息一声,接着道: “关于那位谢家姑娘的事,为父想同你谈谈。” 做父亲的如何看不懂孩子的心思,简直和他当年一模一样。 书案边,父子二人对面而坐。 许家主翻了翻许律总结的各知识点,笑道:“你殿试前若能有这么用功,想来名次还能再提提。” 见许律偏着头不说话,以及避免被他瞧见发红的眼眶。 许家主又叹气一声,道:“想来你也知道,我和你娘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也不仅是我同你母亲这样,大多数人都是这般。唯强强联合,方能使家族这艘大船保持前行。” 许律沉默不说话,许家,不止是他家。 还有旁支数百人,靠许家酒楼上下游产业吃饭过活。 他曾放言,要撑起许家的门楣,要许家的族谱从他一页开始书写。 也正是因为他懂这些,懂家族的责任,才觉得痛苦万分。 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许家主起身从旁边的多宝阁柜子,取下棋盘,道:“你觉得江陵侯此人如何?谢家往后又如何?” “玉衡为人甚好。至于谢家往后,孩儿只知定是许家八马不能及的。” 许家主嘴角抽搐,虽然许律这孩子说得是大实话,但听着怪扎心的。 “既如此,你又在害怕什么?怕他日被人说吃软饭?” 许律想也不想,脱口而出:“我从未觉得入赘有何丢脸之处。” 话音刚落,许律恨不能抽自己两嘴巴子,嘴巴快过脑子。 许家主大笑两声,将棋盘放在书案上,道:“既不怕,何躲在此?” “您莫不是想把许家传给哪位庶出的弟弟?在这试探我口风来了。” “母亲有些想法虽跟不上江陵发展之步伐,但母亲亦是一片真诚爱子之心。” “若您将许家传于庶子,旁人如何看待母亲不说。” “您走之后,母亲私下便得看庶子脸色过活,还有吟秋,庶弟焉能待其真善” 许家主听得越来越头疼,“停,你说的这都什么玩意,为父什么时候说要传给你那些弟弟了。” 许律一愣,喃喃道:“那还能传给谁,莫不是母亲有了?” “只是有了,现在还不能确定男女,所以您还是在探我口风。” 许家主突然觉得这孩子能考上二甲八十名,已经算是烧高香了。 他冷哼一声,道:“我就不能传给吟秋?” 许律傻眼,上下打量一番父亲。小声道:“没看出来,您是有如此新想法之人。” 许家主忍无可忍,将便宜儿子从椅上拽下开揍。 一盏茶后,许家主累得气喘吁吁,许律被揍趴在地。 父子俩,一人脸上挂一食铁兽眼圈。 “明儿开宗祠大会,另请城中有脸面的人做个见证,待我百年之后,许家传给吟秋,这样放心了?” 许律还是有些不信,仰头牵动伤处,吸了口冷气道:“您莫不是吃错了药?” “既然以后许家八匹马都赶不上谢家,你入赘都算许家赚了,那蒸汽机车啧啧” 许家主抚着胡子,他是父亲,也是个商人,一个精明的商人。 不然,也不会在谢玉衡还小的时候,就一眼看出此子非池中之物,一遇风雨化作龙。 只是律儿入赘后,便一生只能守着一人。 男子独有的逍遥快活是万不能碰的,那小家伙可是个护短的主。 第219章 有女同行,航行不利 “可我还未同她表明心意,亦不知卿心,是否似我心” 入赘之事,甚远。 许律垂眸,明亮的阳光穿透明瓦,铺呈在他眼前,于坠入黑暗的他而言,着实诱人得紧。 少年伸出手,轻轻触碰那处明亮,光撒在他修长的指上,温暖令人痴迷。 须臾,他收回手撑起半个身子,仰头与许家主对视,想要从父亲眸中瞧出可有半分虚假。 许久,正色道:“明日何时开宗祠大会?” “辰时!” 许家主踹了许律一脚,没好气道:“滚,看着老子心烦。” 这兄妹二人,一个未曾表明心意,就做起龟鳖之派。 一个未婚配,出入带两俊秀护卫,子女果真都是讨债鬼 书房再次归于寂静,白衫少年长发披散,平躺于青色雕花地砖之上,整个人沐浴在金辉之下。 屋外鸟啼宛转悠扬,娓娓动听,全然不似一个时辰前,那般吵闹让人头疼得紧。 许律望着手中的荷包,喃喃道:“真好。” 真好,他可以有机会表明自己的心意。 荷包内装的是,春闱时谢知意给的治泻疾药丸。 一个个小巧玲珑,外边还裹着一层白色糖霜,着实可爱得紧。 许律将荷包捂在胸膛,阖眼细细感受着心跳的加速,嘴角扬起的幅度不受控的上扬,再上扬。 倏地,他起身坐回书案前,不论父亲真心或假意。 为了母亲妹妹与卿,他都需加倍努力,乾坤夕惕,功不唐捐。 五月廿十三,许家宗祠大会,许家主宣布下任家主为——嫡女许吟秋。 如石入静湖,惊起千层浪万丈楼高。 且任风浪再高,许律一人一马,疾向江陵南面港口。 一直默默跟在其身后的马车,在南城门驻足,目送少年远去。 许吟秋唇角一勾,咋舌道:“爹,你瞧哥哥这不值钱的样子。” 许家主以手掩面,看什么看,他没眼看! “万一,那姑娘瞧不上律儿怎么办?”许夫人略带埋怨地瞪了许家主一眼。 “连个姑娘都拿不下,你指望他回来接手许家,不给带沟里去?” “再说了士农工商,好好的官途不走,回来当劳什子富商,指不定那日被人抄了家,白为他人作嫁衣!” 眼见父母又要吵起来,许吟秋鬼鬼祟祟往马车外蹭去。 许家主眼睛一竖,严声道:“干什么去?不去巡铺子,莫不是又要寻你那些护卫?” 许吟秋辩驳道:“哪啊,这可是天大的冤枉。我是去寻木材商人,那蒸汽机车您也看到了。” “我估摸着以后大梁各州都要铺木轨,反正铁杉木好好保存,可以放好些年呢。” “何不趁现在价格还没涨上去,先买一些备着?届时自家用,或转手卖了都是极好的。” 许家主尴尬地清了清嗓子,挥挥手道:“行,去去。钱不够直接从账上支。” 汉江自西向东流,而经一日一夜航行的谢玉衡等人,于清晨时分驶入富春地界。 也是夜里入了扬州地界方知,钱唐县早在前几日就封了城。 各城门皆有重兵把守,不许人员进出。且连带渡口,也只准有通行令的船只驶入。 好在富春离钱唐县也不是很远,等会到了港口可换乘马车。 谢玉衡站在甲板之上,举目望向两岸。 山色连绵起伏,重峦叠嶂,在晨雾中隐隐约约,时隐时现,一片浮岚暖翠,烟岚云岫之景。 茫茫江水一色,岸边草林茂密,时有村舍、茅亭点缀其间。 偶逢江边有花甲之年老者,垂钓竹舟边,几只野鹜凫游嬉戏在附近。 “若非赶着去钱唐时间不够,真想把这一幕画下来。” 谢云华双手放在护栏上,发丝迎风飘扬,衣袂纷飞。 谢玉衡见她眉间忧喜之意各半,出声安慰道:“待回程时逆水行舟。” “大把的空闲光阴,可供云华姐姐描绘丹青,届时姐姐莫要厌烦了去才好。” “家主惯会哄我开心。” 谢云华嫣然一笑,迎风的眸子中光华流转,像是璀璨的明珠。 只是她意并不在此,她仰头睁大了眼,似想要将富春江景深深刻入脑中。 幼时,爹爹还做漕夫时,带着她和竹书一起去扬州游玩,同样的货船,同样的是在江陵登船 只是船行至一半,那些人说什么‘有女同行,航行不利。’ 说女子属阴,男子属阳。 船水相接乃是极阴之地,需得男子的阳进行调和。万不可让女子上船,否则就会阴阳失调,于行不利。 哪怕那时她未过总角之龄,按他们的说法也是属阴的。 到最后还是爹爹塞了管事好些银钱,她才没被半途丢下船去,却也只能缩在暗不见天日的底层船舱里。 也难怪娘亲哄她说家中有事,就不一道去了。 客船倒也接待女客,但寻常人家哪舍得特意花那个银钱,只为去扬州游玩一趟。 “家主,你可曾听闻货船‘有女同行,航行不利’一言?”谢云华偏头问道。 谢玉衡踱步到容时等人旁边,伸手将烤鱼翻了个面,道:“我只听过有鱼炙烤,不佐生姜会很腥。” 梅行云噗嗤一乐,险些给烤鱼加上他独家口水,还好谢竹青及时出手,将他头扭到一边去。 谢竹青递给妹妹一串刀鱼,温声道:“这个炙好了,你先拿着吃。且小心些,莫被鱼刺卡着了。” 谢玉衡接过烤鱼,将其举至迎风处,利用江风降温。 她看向谢云华,分析道:“谓之有女同行,不利航行。” “说到底不过是为避免男女同船,增添一些风月笔墨,而凭空捏造之言。” 见谢云华面上还有几分不解,谢玉衡揉了揉鼻尖,这她也不好说得太过直白啊 略做思索,她道:“公鸡们会为争夺母鸡而打架,乃至头破血流。” “公鸡为保自己的声誉和领地安危,所以捏造了母鸡坏的流言。” “大抵就是这样的。” 谢玉衡满意地点了点头,她真是个会打比方的小能手。 第220章 钱唐自古繁华 甲板上的其他‘公鸡’:“” 谢云华若有所思,她幼时不懂,还当真有此一说。 再后来读了男子举业的书,便觉得是船上管事,为谋财夺利而杜撰之言。 说到底,世间万物皆逃不过一个‘利’字,无论大利小利。 只是为何偏偏要女子受这污名?而非男子约束自个? “什么公鸡母鸡,要小爷说打架的都不是好鸡,该全给它杀咯,做成烤鸡!” 梅行云脚踏小杌子,手举一烤鱼,说得豪情万丈,略有侠士之风。 因船舶皆是木制,隔音效果并不好。 下层船工们低低的笑声穿透木板,传入众人之耳。 甄酉谦掩面,真想把这丢人现眼的妹夫,一脚给踹江里去喂江鲟。 船工们的笑声里,夹杂了一道刻薄的男音。 他道:“呵,说到底还不是母鸡自己骚得很,引得公鸡相争,不然哪来红颜祸水一词。” 谢秀几个小姑娘听后面露恼意,各个气得捏紧了拳头。 可又不便下到船舱去与其辩驳,平白失了身份。 “这五月末的刀鱼,到底是过了时候,不够肥美。” 谢玉衡将吃了大半的烤鱼一掷,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后,落入波涛江水之中。 主仆二人多年默契,容时不知何时离开了甲板,去处理那只聒噪的公鸡。 这货船乃许家的船,谢玉衡想炒个鱿鱼,简直不费吹灰之力,信手拈来。 可惜有公鸡因贪图口舌之快,便要失谋生的食槽,焉不知其学过算学否? 一位族中的姑娘被江风迷了眼,她小步到了谢玉衡旁边,倚栏望向滚滚汉江。 “家主,若有母鸡,逼迫另一只小母鸡婚配呢?这又是为何” 姑娘声音带着几分哽咽,风轻轻一吹就散。 谢玉衡微微蹙眉,族中不许卖儿卖女。 可若假以婚配之名,倒也叫人一时叫不出什么名堂。 谢玉衡扫了一眼竖着耳朵的梅行云等人,将其带到甲板另一边。 看着比自己还好些的孩子,满眼皆是信赖。 谢玉衡轻声问道:“可是你母亲逼迫你成婚?” 姑娘垂首揪着手帕,似下了很大的决心,才咬着唇道: “是姑姑,她总说女子不嫁,会给家中带去不幸,会破财会克亲” 谢氏族人太多,谢玉衡一时倒想不起这姑娘是谁。 父母又是何人,更别提多半早在她出生前就已经外嫁的姑姑,又属于是哪根葱 “你且瞧着云华姐姐,可有克亲?可有给家中带去不幸?” 姑娘摇了摇头,道:“未曾,我也不信这些个。” “只是不知我能给姑姑带去什么好处?她每次到家中来,都会说一番逼迫我成婚的话。” 谢玉衡道:“无利可图,不代表人心无恶。” 此处背阴,风吹着有几分凉意,更凉的却是姑娘的心。 她喃喃道:“可她是我姑姑啊。” 谢玉衡挑眉,自谢大妮之事后。 对想要回村的外嫁之女便严格许多,不能回的多半有些个毛病。 “姑姑又如何?” “有的亲母尚且如此,何况是姑姑。人性如此,天性使然,性本恶也。” 这番话,对于自幼接受‘人之初,性本善’观念的孩子冲击,不可谓不大。 姑娘内心挣扎矛盾,诸多心绪搅成一团乱麻。 见她垂眸不说话,谢玉衡望向浪花滚滚的江水。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既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她以利为饵,诱天下人抬一抬大梁女子之位。 哪怕在她死后,又恢复旧颜色。 至少曾为她们点亮一方烛光,后世若有人效仿,亦有迹可寻。 哪怕她将科技的种子播下,之后依旧有人行闭关锁国之举,至少她尚活着时 …… 船舶穿梭于江面,顺江东流。不出小半个时辰,就到了富春城渡口。 富春城乃吴郡为数不多的大城,人口繁多,八街九陌。 只渡口附近屋舍,多是残垣断壁,偶存有完好的青砖围墙也是一片斑驳。 反倒是落脚的栈桥,虽满是泥脚印,依稀可见木色犹新。 想来暴雨那几日,富春城亦未幸免于难,这些栈桥都是新建的。 众人见了沉默亦心情沉重,相较于书本上,寥寥几笔对于苦难的记录。 直面天灾无情,更让人刻骨铭心。 谢玉衡一行分工协作,雇镖局、租马车有序不乱。 穿街过巷时,频见背后插了麦草的孩子。 麦子,卖子。 只是被卖的多是女孩子…… 除非实在活不下去,到易子而食的地步,男孩甚少被卖,都是家里的宝贝疙瘩,要传宗接代的。 谢云华见了心生怜意,寻了几个长相好看,眼神端正的买下,趁未出发前去官府盖了红契。 梅行云不解,却也不敢开谢云华的玩笑,只心下琢磨谢家姐姐竟也是个看脸的。 待寻好人马,出发去钱唐县已近午时。 负责此次护镖的镖头,找到谢玉衡又将话重复一遍。 他道:“小公子,咱们可是说好的啊。那钱唐县已是封了城,进不去的。” “若公子到了地,又想折返,就得” 镖头比了个加钱的手势,深怕这位不食人间疾苦的富家小公子,到了地又闹着回。 “无碍,你只管做你该做之事。” 谢玉衡亮出自己江陵侯的腰牌,在镖头面前晃了晃又收回怀中。 此等灾后混乱之时,还是亮明自己的身份为好,可省去不少麻烦事。 富春至钱唐县,不过百多里路。 路程虽短,奈何谢玉衡一行物资甚多,于山间着实显眼得很。 不幸被一伙流窜的马匪给盯上了,好在,镖师们个个勇猛无比。 好像马匪们是自己的杀父仇人一般,比之对方更凶猛几分。 到最后马匪或死、或伤、或逃,伤的皆成了俘虏。 待带回富春可与官府换赏钱,也属于镖师们不可多得的外快。 钱唐自古繁华,烟柳画桥,风帘翠幕,云树绕堤沙 当然这些谢玉衡都没看见,唯见一座死气沉沉的城沐浴在夕阳之下,处处衰败之景。 与镖师们暂别,车队驶向城外驻扎成片的帐篷。 谢玉衡递上自己的理腰牌,不多时自营中出现一熟面孔。 “庄大人?你怎么在这?” 庄昀看天看地,莫名有几分心虚。 他又清了清嗓子,故作镇定道:“我怎么就不能在这?” “谓之左在京右外放,我任了扬州巡抚,刚好比你大一级。” 说着他对谢玉衡挤眉弄眼,若论品阶,小家伙的三品县侯,比之他右佥都御史高一大阶,不过没有实权就是。 想着想着,庄昀从谢玉衡的询问中回过神来,啧了一声: “这话该我问你才是,你这小家伙怎么会在这?” 谢玉衡道:“我父亲在此,还有秉文兄,不知庄大人可有其下落?” 谢知意的信笺最后道明,同她爹在钱唐城中一处医馆。 只是此时已是封了城,里面何种情形亦是未知。 庄昀唤来一人,着谢玉衡将几人名字样貌报上,便带人入了营地。 第221章 巡抚庄昀 方入了营中,打眼便瞧见一棵浓翠蔽日的桑树下。 几个身着蓝色直缀的人,聚在长方竹桌旁各自忙碌。 庄昀出声为谢玉衡介绍,道:“这是扬州医署拨过来的大夫。” “此次来援的太医,本该与我一道南下。” “奈何身娇体弱的,骑马不过半日就躺下了,许还要晚两天才到。” 日夜兼程,马都受不了,更何况是人。 也就庄昀这种,曾被楚天辰从上京流放至交州西南,徒步走过近三千里的狠人。 接到扬州巡抚的敕令后,一路上步履不停,夜以继日的赶路,速度可与六百里加急军令相媲美。 瘟疫来势汹汹,他虽不懂医理,但他懂早到一日,就能早一日安抚百姓们的悬着心。 “不知玉衡可否要一份脉案?” “你还懂医理?!” 庄昀惊得脚下一个趔趄,险些摔了个大马趴。 他惊魂未定的目光,游移在谢玉衡身上。 九岁六元及第的状元,通晓天文会观星,而今还懂医理,还要不要人活了! 谢玉衡摇了摇头,“只略晓药理,看诊把脉什么是一概不懂的。” “不过,玉衡带了几个大夫来,谢知意的师父也在其中……” 谢玉衡话还未说完,庄昀已走出了营地木墙鹿砦。 这孩子真是!带了人来咋不早说! 上京谢小神医之名,他亦有耳闻。 既是小神医的师父,想来定是个仙风道骨的老神医! 一盏茶后,庄昀看着与医署大夫打成一团的吴大夫。 身着麻袍,脚踏草履。 裤腿微微卷起,还露出几根妩媚的腿毛。 一手摇着蒲扇给自个打风,另一只手也在是很忙。 不时解下腰间成串的荷包,拿出各种蜜饯果子干往嘴里送。 要不是一双锐眼紧紧盯着脉案,偶尔还沉思冥想。 他都要以为,这是谢玉衡路边随手捡来的田舍汉,唬他玩的。 许是能人志士多有些特殊的癖好,庄昀又将视线投至手中之物。 完了,又依谢玉衡先前所言试戴了一番。 既闷又热,还有一股淡淡的药味萦绕在鼻尖。 方戴了一会儿,庄昀热得就受不了。 将其小心取下,又折好放在掌心,略带几分犹疑开了口。 “若将此物发于城中百姓,不使些强硬手段,怕是行不通。” 再过些时日便是小暑,日头是一日赛一日的毒。 这等炎热天气,再戴个这玩意儿,怕不是还没染疫疾,就要先得了疰夏! 谢玉衡坐在小杌子上,怀抱半个小西瓜,咽下甜滋滋的瓜瓤,方道: “钱唐县百姓数以万计,便是我娘亲铺下绣娘们飞针走线,皆是生了一双铁手、金眼。” “可自我得到消息出发,统共不过半日一夜的光景,怎能缝制出那么多?” “那这是……” 庄昀不解,捏了捏那名为口罩的物什。 “给城中大夫的,他们日日接触病人,自比常人更容易染上疫疾。” “而今尚不知如何根治,大夫们舍己为人,万不能折损了才是,良医成材可难了。” 谢玉衡叹了口气,舀了一勺西瓜入口。 她也不是没尝试过看医书,只是很多后世医治手法,不符合现在的条件,二者又需结合…… 属实是看得她头晕脑胀,目眩发昏。 所谓术业有专攻,还是不为难自己的好! 当然,此物现下最主要的作用,还是用于传递信息。 只要谢氏书院学子见了,便知她亦与他们同在。 谢玉衡持勺,无意识地搅捣瓜瓤。 父亲之慧结合知意之能,万不该将自己陷于城中才是。 想来,父亲还是想为给她所设之局,再添一把火…… 庄昀掸了掸袍子上的褶皱,站起身来,安抚地揉了揉小家伙的头。 “可有要带之物,我寻人将其送进去。” 他任巡抚,暗地里不知道,还有多少眼睛盯着。 有些事,却是万不可为的,譬如将人偷偷接出城。 无异于飞蛾扑火,自取灭亡。 若东窗事发,鸡飞蛋打属轻,追责罪更大。 谢玉衡摇了摇头,“没有要带之物。” “只是劳烦庄叔,明儿着人将父亲的大概方位告知与我。” “如此,便是玉衡思念父亲时,也好知道该看向哪个方向。” 说完,她耷拉下脑袋。 懂事乖巧的模样,让庄昀见了心下一软。 任这小家伙如何聪慧,到底还是个九岁的孩子,也会像寻常孩童一般思念父亲。 庄昀方应下,就有身着绿色官袍的人来寻他。 目送庄昀离去,谢玉衡眨了眨眼,将西瓜放到一旁圆杌上。 若她所推无误,庄昀该是皇上的人。 或者说,皇上手中有类似锦衣卫的暗处势力。 次日,随太医们一起到的还有,江陵独眼大侠——许律。 梅行云开口嘲笑道:“许律你这咋弄的,这妆容怪别致的哈哈哈哈!” “你喜欢?要不我也送你一个?” 许律活动了一下手腕,嘎巴作响。 颇有梅行云敢说试试,就一拳送他逝世的意思。 “不了,你还是留着自己喜欢。” 梅行云摇头,坚决拒绝! 随后哼着小曲儿,打算去找甄酉谦,将独眼大侠来了之事告知于他。 临走到半路,他又折返了回来,掏出一个铜镜扔到许律怀中,然后拔腿就跑。 “梅、行、云——” 谢玉衡托着下颚,目送许律精神抖擞地追梅行云而去,一改前几日的颓废失意。 莫不是,许律和许家主摊了牌,被揍一顿逐出家门了? 一转数日已过。 每日清晨,城西都会飘起黑灰色的烟,夹杂着丝丝缕缕的焦臭气息。 谢玉衡从庄昀手下得知,父亲于城中大概的位置后,夜里也由朱雀充当过几次信鸽。 得知父亲知意一切皆好,惟几个书院学子不慎染疾,好在发现医治早。 而今状态虽不算很好,倒也不至于过几日就嘎了。 化成城西一缕青烟,灰飞烟灭。 谢玉衡也放下心来,每日带着人去附近村落当街溜子。 哦不,是救助灾民! 只是今日有所不同,她遇到了两个只会阿巴阿巴的人。 第222章 奇怪的‘哑巴兄弟\’ 谢玉衡瞧着这二人,长相有几分怪异,又不会说话。 像大梁人,又不是很像。 且眼神躲闪飘忽不定,瞅着倒不像啥好人。 谢玉衡略加思索,示意容时寻个村民来问问。 不过一会儿,容时自旁边破旧草屋内,找来一个杵着拐杖的阿婆。 无他,病了的都被送进城中疠所了。 至于尚康健的壮年男子,则是都去修江堤。 修江堤是由朝廷管饭,可为家中省些口粮。 再者,也会发放些工钱吃食,不多,但聊胜于无。 所以,村中唯剩老弱病残幼小。 阿婆衣衫褴褛,说话时露出所剩不多的牙齿。 “阿拉阿伐晓得,伊拉啥辰光勒的,费正上额哦都……” “……” 谢玉衡扶额,辛苦老人家叽里咕噜一大堆。 她愣是什么信息,也没听出来。 身后传来一声,如春风般温和的轻笑。 “阿婆说,这两人大抵是上个月到在这的。” “平日只住在溪上游的窝棚里,至于具体是哪里人她也不知道。” “听村里人说此二人是哑巴,乃兄弟也。江未决堤前,以在城中捡食乞讨为生。” 谢玉衡闻着那淡雅的幽兰气息,无需转身,便知来者何人。 她不动声色打量着那哑巴兄弟,道:“大哥什么时候偷偷学了钱唐话?” “跟着户部赈灾的人,前后忙碌数日,只略听得懂罢了。” “说,倒是不会说的。” 谢明礼弯唇一笑,也循着谢玉衡的视线望去。 而后,眉毛亦是狠狠一皱。 此二人,生的是及冠男子面孔,看着得有个二三十岁了。 就是这个子,瞧着比之玉衡也没高多少,半尺都没有。 虽也有些穷苦之家的男子,个子不高,却也没矮到这个地步。 兄妹二人正琢磨着,那厢梅行云上蹿下跳,左摸右瞧。 最后,站在他认为武力值最高的容时身侧。 脸一板,狐假虎威道:“你们两个公验,户籍拿出来瞧瞧。” “嘎,嘎,嘎……” 一只黄褐麻鸭带着两个小鸭子,大摇大摆从梅行云身边路过。 梅行云感觉尊严受到极大的侮辱! 上前几步,一收折扇指着二人,又将话重复了一遍。 许是他表情太过骇人,又许是‘哑巴兄弟’心孤意怯,依旧未做任何表示。 正当谢玉衡思考,此二人是否既哑又聋之际,异变突起。 其中一人,雷霆不及掩耳之势给了梅行云一拳,然后迅速往林中逃去。 两人个子虽矮,但腿脚极快,像是有阎王爷在后面追一般,被激发出无限潜力。 可惜,快不过谢玉衡手中的箭。 一人小腿中了一箭之后,很快就被庄昀拨给她的两个士卒追上,捆成麻花带了回来。 而此时,钱唐县城中人心惶惶,人人自危。 至封城已过去一旬,扬州医署的人来了一波又一波,就连上京城中的太医也来了人。 但,每日清晨城西焚烧尸体的青烟不减,夜里邻里克制的低咳嗽声剧增。 若满城的人皆咳之,而依旧未得根治之法,等待钱唐百姓的唯有——烧城。 每个人心中都像压了一座大山,压得他们都快喘不过气了。 终于,在这日发放每天的汤药时,有人憋不住,彻底爆发了。 “天天喝这苦药汤子,老子舌头都要苦掉了。” “也没见咳嗽咯血的人少一个,喝你大爷的,一群庸医!” 男子一脚踹翻滚烫的汤锅,后边掌勺的差役一个躲闪不及,大半个身子被热汤浇灌。 “啊——” 差役痛苦的哀鸣,像是进攻的号角,又好几个壮汉去踹汤药、火炉。 已是炎炎夏日,再加之以滚烫的汤药。 一时间,此处发药的窝棚,如同人间炼狱般可怖,皮肉翻滚,血肉横流。 更有甚者,直接抓过身旁的妇女上下其手,揉捏搓圆。 男人狠狠扇了身下挣扎的女人一巴掌,骂道: “给老子装什么贞洁烈女,你那痨病鬼进疠所好几日了。” “难不成,你还指望他能回来救你不成哈哈哈哈——” 女人像是被扼住喉咙,无声落泪。 此处,乃城南最偏僻处。 便是巡逻的士卒,来回到此也得一盏茶的功夫,谁又能来救她呢…… 对上临街窄巷里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女人拼命了地摇头。 不要出来囡囡,不要…… 这些人已经不是人,是畜生。 她的囡囡才五岁,万一畜生们对其下手。 她还那么小,以后该怎么活啊…… ‘啪’的又是一耳光,男人啐了口唾沫到她脸上,暗骂一句婊子。 趁妇人头晕眼花之际,哗啦一声,公然行起了那苟且之事。 巷子里的小姑娘懵懵懂懂,只见娘亲被人按在身下揍打。 气呼呼扔了爹爹给编的草蚂蚱,挥舞着小拳头冲那男人而去。 “不许你欺负娘亲——” 粉嫩嫩的小拳头,砸在男人身上不痛不痒,倒像是捶背一样,令人舒坦。 男人狞笑两声,“痨病鬼好福气,可惜是个短命的,只能由我代为享用了。” “不许你说爹爹是痨病鬼,他会好的,会好的!” 小姑娘黑葡萄似的大眼睛里,泛着晶莹点点。 街头田大娘总是爱唤她小痨病鬼,田大娘坏,这个人也坏! 小姑娘张开嘴,露出小颗可爱的小虎牙,然后 “嘶——” 男人重重吸了一口气,感受到背后传来的痛意,什么旖旎心思都没了。 反手给了小贱丫头一巴掌,男人骂骂咧咧从女人身上起来,却又被妇人死死抱住了腿。 妇人头晕脑胀的,只看见女儿一团模糊影子。 她费劲全力嘶喊道:“囡囡快跑,到主街上去——” 话未说完,男人就给了妇人心窝处来了一脚。 囚禁男人双腿的胳膊无力垂下,妇人嘴角溢出鲜血,只一双眼依旧追随着那团模糊的影子。 嘴唇开开合合,再没发出一丝声音。 这种闹剧,在这片小天地比比皆是,人人自顾不暇。 躲在房屋中的人不敢出门,恐也成了一缕幽魂。 壮年男子身高腿长,不费吹灰之力就把小姑娘擒在手中,气愤之下欲将其直接摔死作罢。 第223章 乌龟守备 忽而想到,废帝曾以幼女修长生道。 既然庸医无法根治疫疾,何不多多尝试。 万一真的能长生,岂不是发了 男人弯腰拾起,地上不知何人遗落的裤腰带,利落将小姑娘手脚捆了个结实。 任其像个蚕蛹般,在地上一拱一拱努力蠕动。 也挣不脱,男人掌中紧握着的裤腰带末端。 男人闭眼想着软烟楼里的花魁,以此寻找兴致。 待兴致再起,男人将蚕蛹放在地上。 单腿制住其不得动弹,正欲剥去蚕蛹的外壳。 一块青砖狠狠拍在他后脑勺上,鲜血四溅。 些许砖渣混合着热血,沿着男人下颚滴落在小姑娘脸上。 “别怕。” 一只纤细但带有薄茧的手,轻轻遮盖住小姑娘的眼睛。 阳光撒在她的手上,从指缝处溜进细小的光。 暖暖的、亮亮的让人很安心。 她记得这位姐姐的声音,她还可以出去玩的时候。 就是这位姐姐,曾替爹爹看的病,是爹爹要回来了吗 豆蔻少女乌云叠鬓,桃腮柳腰,如海棠醉日般,晃着其他男人的眼。 城南贫民窟里的妇人姑娘,哪比得上有人伺候,细皮嫩肉的富家小姐。 有人眼里闪着跃跃欲试的光,到底顾忌着那狠绝的一砖头。 还有那看着就很孔武有力的丫鬟婆子,一时未敢出手。 可他忌惮,不代表其他人也如此作想。 “啊——” 悲痛欲绝的惨叫,惊飞附近枝头的鸟雀。 布谷鸟振翅高飞,飞出这人间炼狱。 越过高筑的城墙,掠过斑驳村庄。 最后落在一处草亭歇歇脚,一边听两脚兽的急报。 “城中乱民四起,好些刁民齐齐冲进县衙,把县令给砍了。” “偏得今儿一早,抚台大人去余暨巡视了。” “而今唯有卫守备在营,得知此消息时” 那差役怯怯看了一眼谢玉衡,底气不足道:“就就昏过去了,至今未醒。” “还请江陵侯出面,主持大局!” 谢玉衡一行少年人,听得那是火冒三丈。 什么主持大局,分明是请君背锅。 梅行云开了嗓子就骂:“我去你大爷的!” “营中那么多大夫,治不好一个晕倒的守备?” “他这守备莫不是泥做的,经不得一点风浪?” “遇到点事就昏倒,简直滑天下之大稽,令小爷大开眼界。” “他日回了荆州,小爷定请人为其写传,书名就叫《乌龟守备》,定叫他遗臭万年!” 梅行云说得慷慨激昂,不慎牵动脸上的伤。 顿时,心中火气又旺上几分。 他怒气冲冲朝着那两个‘哑巴’走去,抬腿给了两脚泄愤。 他们本是抓了这两来路不明的贼子,准备回去交给守备审问一番来路。 未曾想半路遇到这差役,竟要小玉衡去顶锅,收拾烂摊子! 谢玉衡手指勾玩着弓弦,唇角勾起一抹冷笑,道: “你且先回去告诉他,别忘了本侯师从兵部尚书。” “他想只谋个失职的罪,本侯准了。” “只是明年就不知其在何处任职了,益州西南如何?又或者并州前线?” 吏部掌天下文官录用,而兵部是掌武官,虽大规模调兵需得经内阁批准。 若只是将一个守备,扔到鸟不拉屎的地方去,简直操纵自如,轻而易举。 那差役脸色一白,似没想到江陵侯这么难搞,还将守备大人的心思尽数猜中。 只能哆哆嗦嗦上了马,回程禀报去了。 待谢玉衡的马车停在营外,一人热情迎上。 直抢了谢家下人的活计,体贴的替谢玉衡放好马凳,一边恭维道: “侯爷府上的大夫,真乃神医下凡,扁鹊转世,华佗附体。” “一手医术那是着手成春呐!这给下官扎了一针,就好了嘿嘿。” 张春生擦了擦额角的冷汗,又赶忙用手拦在谢玉衡身侧。 “侯爷小心脚下,莫要摔着了。” 谢玉衡似笑非睨他一眼,笑道:“既然本侯府上神医妙手回春。” “张守备莫要忘了把诊金付一下,本侯也不多要,就十两银子。” “这是一定,一定的。” 张春生肉疼,十两银子虽不算多。 但他本就是装晕啊,有没有大夫瞧他都一样会醒! 可对比被扔到益州西南,穷得鸟不拉屎的地方 又或者,派到并州前线,指不定哪日就见了曾祖母 他觉得就,也还行! 银子嘛,往后只要还在扬州,就可以再捞回来! 谢玉衡方下了马车,就听见城门处传来嘭的一声巨响,显然是有人在里边撞门。 张春生亦是脸上难看,这都叫什么事啊。 前几日都好好的,今儿抚台大人一出去巡视,就生事端。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这守备看巡抚不顺眼,在故意搞事情呢。 早在路上着朱雀探过城中情况,谢玉衡冷声吩咐: “寻几个弓箭手,待城门破了,将领头闹事的一并射杀。” 张春生犹豫道:“这不太好?” 谢玉衡脸上挂着,明晃晃的讽刺笑意。 “怎么?不是守备大人寻本侯回来主持大局的?” “这会儿便又不算数了,张大人莫不是拿本侯寻开心?” 明明是九岁的小娃,张春生却觉得,其比之抚台大人给人压力更大。 忙道:“下官不敢!” “本侯也不是那等任性妄为、专断独行的。” “若张大人有自个的章程,也不妨说出来,大家共行商讨一番。” 张春生只能讪着一张脸赔笑,他要是有章程,至于装晕吗! 可转念一想,又觉得如此甚妙。 若是出了什么篓子,一概往这小崽子身上推。 反正他只是听命行事,正好如他一开始安排好的计划。 年轻人就是太过刚直! 殊不知在官场上,有时就得装瞎充聋,方能混得长久! 如此想着,张春生也就命人按谢玉衡所言行事。 颇有将此事,全权交给江陵侯处理的意思。 半盏茶的功夫,城门轰隆一声倒地,惊起尘土遮日。 尘沙飞扬中,几人大声喊道:“兄弟们冲啊,留在城中唯有死路一条!” 第224章 平钱唐之乱 “那群庸医根本不会治病!” “每日拿着我等缴纳的血汗钱,尸位素餐!” 马背上谢玉衡蹙眉,自楚珩上位后,田税已降至十五税一。 大梁朝廷挡匈奴铁骑,危难时护百姓安危,拨款赈灾,缴税本是民与国之间的双赢。 相较于楚天辰在位时期,十税五甚至六、七、八。 每每税完,余粮只够勉强吃到来年春日。 万一收成不好,还得卖儿卖女补上,已算是极轻了。 不敢造楚天辰的反,而今倒是敢带人闹事。 一人靠近谢玉衡,他手拿弓箭,挠了挠头:“侯爷,这也看不清谁是说话的人啊” “且看谁人身上有红色颜料,莫要射错了。” 谢玉衡神色淡然,自箭囊中取出几支箭。 靠近箭头的位置,还系着几个红色鱼泡。 弓箭手更为不解,江陵侯这是要作甚啊? 不是说,江陵侯是个活不到及冠之年的病秧子吗,咋还能射箭捏。 少年搭弓射箭一气呵成,箭出则中。 鱼泡也随之破裂,为那人衣服增添几分鲜艳的色彩。 那弓箭手眼睛瞪得溜圆,我滴个亲娘嘞,这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既然侯爷箭术如此高超,何有他们用武之地? “愣着作甚?还不快快补箭,杀鸡儆猴抓紧时机。” “是是是。” 弓箭手不明所以,却依旧照令行事。 守备大人说了,一切都听江陵侯安排! 数箭齐发,将先前鼓动出逃的人,皆是射成了箭靶。 站在旁边的人惊恐尖叫,抱头鼠窜。 奈何再无出声鼓舞带领之人,有的往里跑,有的往外逃,乱作一团散沙。 直到重重一声锣响,将众人心神拉回。 百姓们群龙无首,瑟瑟向前望去。 惟见,为首的赫然是一位面白如纸的柔弱小公子。 坐在马背上,一副随时会被风吹倒的样子。 谢玉衡身侧的弓箭手,看得目瞪口呆。 眼见那原本是江陵侯在使的弓箭,到了其兄长手中,还有一息变柔弱的江陵侯。 那个杀伐果断的江陵侯呢? 他揉了揉眼睛,莫不是今儿起猛了。昨夜没睡好,生了幻觉? “咳咳” 谢玉衡‘柔弱’地掩唇咳了两声。 钱唐百姓们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疫症就是这样的。 先是咳嗽,最后咯血,然后一命呜呼去见太奶! 莫不是城外也有了瘟疫! 这么想想,好像在城内待着也不错! 至少每日发放吃食,不用为吃喝奔波!于是众人又往后退了几步。 谢玉衡谆谆善诱:“我知诸位心中憋闷,只这寻医问诊,看病开方都需要时日。” “且此病来势汹汹,又是大梁史上未有过之疾,望诸位再耐心多等些时日。” 按近几日递出的医案来看,虽仍未有治愈咯血重疾之人。 可只要初咳时及时医治,也都是能控制得住的,每日因病去世的人也在减少。 “小畜生,你站着说话不腰疼,有本事你进来等死啊!” 人群后头不知谁吼了这么一句,刹那间,百姓们平息下的情绪又被挑拨起来。 “可不是嘛……” “说得轻松。” 谢玉衡指下微动,容时立马进去把那人给揪了出来。 只是带人站在百姓们的前端,并不回到驻军队伍中。 怕接触间身上已携带了疫疾,按主子的说法: ‘凡染病皆有因,有因口水相染的,亦有因呼吸而染的,还有’ 许律黑布蒙眼,手里还拿着根竹竿,探到谢玉衡身边,高声道: “按大梁律:第一百六十九卷,辱骂本朝公侯,杖一百!” 立马有两个弓箭手,弃了弓,抄起杂役挑箭用的扁担,上去kukku就是一顿揍。 他姥姥的,好好地非要闹事!闹事! 眼见沸腾的人群又安静下去,谢玉衡瞥了一眼许律,侧身小声道: “许兄何时在梨园挂了名,这演起瞎子来,怪有模有样的。” 许律:“彼此彼此。” 一个装病,一个装瞎,半斤八两谁也别说谁! 许律掌心一片湿意,深怕谢知意就在某处看着。 万不能让其见着‘真容’才是,待他眼处淤青褪去他再去表明心意? 而那边,弓箭手带了浓烈个人感情的杖刑。 实施未过半,男子后背已一片模糊,昏死过去。 百姓们又往后退了几步,看向谢玉衡的眼神带上了几分敬畏。 “恰好本侯父亲也在城中,便如此人所愿,本侯入城与诸位一起抵抗疫疾!” “这” 百姓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许多人其实并不知晓谢玉衡是谁。 只是这公侯入城万一出了什么事,会不会怪罪到他们身上啊? “万万不可啊,侯爷!” 张春生扑通一声跪倒在谢玉衡马下,哭得那是涕泪横飞。 扬州漕运便捷,偶尔有些个商人想要逃个税啥的,孝敬银子可抵一年俸禄。 而今闹事的人也杀了,这小子要是入了城,染病死了。 上边怪罪下来,谁来替他背锅啊! 他还想继续在扬州混吃等死呢! “张守备不必担心,本侯兄长还是在外的,若有什么事全权由他解释。” 谢玉衡笑意不达眼底,这种尸位素餐之人,才是真正浪费百姓们辛苦纳的税。 许律犹豫再三,还是开口道:“我随玉衡一道进去。” 谢玉衡挑眉,饶有兴致地打量许律一番。 这哥们自打江陵来了之后,就一言不发,天天躲在帐篷里废寝忘食地看书。 这许家到底是发生了什么?真真是叫人好奇得很。 任张春生如何求爷爷告奶奶,依旧挡不住谢玉衡入城的脚步。 谢玉衡压低了声音道:“而今城中县令已死,无人做主,张大人该是知晓本侯源何入城才是。” “有这闲时,不如早点着人去接抚台大人回钱唐来。” 张春生张了张嘴,他好歹也是在扬州官场混了好些年的人,怎就不知! 这小子是进去安抚人心的! 可这万一死了,也是真没人替他顶锅啊!真是愁死人了! 谢玉衡带几人往城中而去,临入城门洞时,又止了步。 张春生喜出望外,还以为这小子想通了,就听其大声道: 第225章 江陵侯的方案 “大哥,帮我把那两个哑巴送来!” 反正在城中还不知要呆多久,得了空可学学审犯人,所谓技多不压身。 待哑巴兄弟被送来,容时一手拎起一个,毫不费力。 隐于暗处的人见此,只能将按捺下心中的小心思,随着百姓一起退去。 眼见谢玉衡一行在城中没了影,张春生看着还傻愣在原地的士卒们。 一想到自己在小崽子面前低三下四的样子,都被他们瞧了去,心下火起。 怒声骂道:“没看见城门破了吗?都愣着干嘛呢。” “等着本官动手修不成,一群没用的东西!” 士卒们忙作鸟兽散,各忙各的。 没活的也假装忙碌,用手给马梳着鬓毛。 只是在张春生离开时,纷纷暗送上一枚白眼。 没用的东西,说别人没用! 不就仗着自己有个妹妹,给兵部左侍郎当妾吗! 张春生步履匆匆回了帐中,屏退了伺候之人,拿出笔墨纸砚开始写信。 自入了五月,扬州暴雨频频,末了钱唐又遭了灾。 他都好久没联系上唐侍郎的人了,也不知京中现下情况如何。 不然,他岂能受制于那小子之手。 谁还没个后台?尚书是大,但为官也讲究个先来后到的根基。 谢玉衡自入了城中,安抚百姓、收拾烂摊子可谓是忙得不可开交。 好在有谢庭江及谢氏书院学子帮忙,一切事宜处理得倒也算是顺手。 窗外流金砾石,烈日无情炭烤着大地。 知了蝉不知躲在哪处绿荫下,吱哇叫个不停。 写好了今日疬所情况录,谢玉衡正欲喝口茶歇会儿。 就闻有巡逻士卒有事来报,他犹犹豫豫,还有些弓着身子。 谢玉衡咽下茶水,疑惑问道:“何事如此难以启齿?” “就,就城南有个姑娘” 士卒迅速看了谢玉衡一眼,接着道:“好像和侯爷还是一个姓的。” 旁边记录衙役阵亡名单的许律,闻言手下一抖,在纸上留下一团墨。 “究竟发生了何事?”许律出声问道。 士卒还是那副死样子,捂着某处,又羞又怕道:“那姑娘割了好些男子的命根子。” “那处偏僻,现在两方人马正在僵持,十夫长让我回来问问侯爷怎么处理。” “” 城南,西南坊内。 谢玉衡马车距离三足鼎立现场,还有些距离。 远远就听见一妇人尖锐的声音: “烂了心的小贱蹄子,割去我男人的命根子。” “这要我以后怎么活啊,军爷你们要为我做主啊!” 一道年轻些的声音道:“你男人只是没了命根子,又不是没了命,有什么不可以活的。” 朱雀站在谢玉衡肩头,认可地点了点鸟头,此人说得在理! 一阵笑声后,那道尖锐的女声再次响起:“你个千人骑万人跨的浪蹄子,一双玉臂谁都能枕,自然可活!” 谢玉衡蹙眉,眸中盛满了厌恶之情,出声催促车夫再赶快些。 知意并非凶残之人,如此行径,想来定还发生了其他的事。 伴随车夫‘吁’的一声,还未停稳许律就已经窜了出去,险些在三方人马面前拜了个早年。 可见着那道熟悉的身影一切安好,他便也觉得真拜个早年,也没什么。 柳半夏站在谢知意身后,气得浑身发抖,这妇人真是个泼妇,好坏不分! 谢知意冷笑连连,“适才我带人来时,尔等躲在屋舍之中,不出一言。” “就眼睁睁看着你们的丈夫,你们的兄弟凌辱别的女子,她们难道就能活了?” “换做你们,你们就能活了?” 巴掌不落在自己身上,就永远不知道疼。 见一半多士卒都去迎家主了,谢知意两步上前,抬手就给了那妇人一大嘴巴子。 她唇角扬起讽刺的笑,道:“婶子若是离了男人那物什活不了,我出钱替婶子买一个昆仑奴。” 昆仑奴个子虽然不高,但身强力壮又不挑食,极好养活,而且都传那什么比大梁男子厉害! 士卒小伙子们憋红了脸,这姑娘说得怪合情合理的。 就是这咋感觉他们也一并被嘲讽了进去? 妇人从被扇耳光中回过神来,喃喃道:“你敢打我?” 而后猛地向谢知意扑过去,“老娘和你这贱蹄子拼了!” 可惜,被士卒们拦住,任她如何扑腾也够不到谢知意一片衣角。 “天杀的小贱蹄子勾结了军爷,一起迫害我们啊——” 谢玉衡这时也到了跟前,她好言劝道:“婶婶莫要哭嚎了,本侯这就为你做主。” 妇人眼珠子轱辘一转,立马收了声,狐疑道:“当真?” “你是哪个侯爷,我咋从来没见过,年岁这么小你不会是骗人的。” 谢玉衡手持腰牌在她眼前晃了晃,妇人见士卒们对她也确实遵从,心下不由也信了几分。 “本侯曾听闻断指者,若是及时治疗缝回去,这手指啊就还能用,想来亦有异曲同工之妙。” “是以,本侯这有两个解决方案,婶婶可要选其一。” 妇人换上得意的嘴脸,冲谢知意等人轻蔑一笑。 风情万种冲谢玉衡抛了个媚眼,柔声道:“侯爷说,民妇听着呢。” 谢知意的丫鬟婆子有些摸不着头脑,江陵侯这是要做什么?怎还帮那婆子说话? 谢玉衡轻笑一声,倒是不急说自己方案是何,只视线转向坊内。 坊内一片鲜红,左边是一排男子,皆痛苦呻吟,身下某处一马平川。 右边是女子的尸体,有龄至中年的,有芳华正茂的,亦有十岁未到的 “这第一种方案呢,就是婶婶也感受一下相同的痛苦,本侯就可为你做主,将那贼子按律” 话未说完,妇人就尖叫出声:“我才不要,不要第一种方案!” 谢玉衡沉默看着她发疯,周围嗤笑声此起彼伏。 这人好生奇怪,明明自己接受不了之事,却觉得别人可以接受。 谢玉衡轻叹一声,似无奈道:“既如此,那就只有第二种方案了。” “按大梁律,强奸者该当何罪?” 第226章 会说话的哑巴 许律上前一步,高声道:“按大梁律,不和之谓强。” “强奸者处以杖刑,至人受伤或死亡者,处以绞刑。” 杖刑也好,绞刑也罢,两者都是死刑,只不过死法不一样。 谢玉衡冲着十夫长一拱手,“有劳。” 十夫长忙躲避开,又回了礼,恭敬道:“不敢不敢,这都是我等该做的。” 这也是为何他让人护着谢知意一方,左右不过是怕这些刁民再生事端。 又闹起事来冲城,不然一开始就直接缉拿回监狱了。 “不行,没有他我下半辈子怎么活啊!” 妇人红着一双眼,扑通一声归向旁边围观的街坊,求道: “大家都是街坊邻居,求求你们就帮忙说句话。” “我家那个以前也少帮你们修个瓦,提桶水啥的。” “他不过就是一时糊涂,犯了天下男人都会犯的错,贪色也罪不至死啊。” 围观的街坊们面面相觑,好像也是这个理。 到底大家是一起生活了几十年的邻居,所谓得饶人处且饶人嘛。 有人张开了嘴,正要说话。 许律笑嘻嘻道:“我泱泱大梁有一套完整的律法,也讲仁孝,许亲亲相首匿而无罪。” “但,这不是亲人的,包庇就得论罪处理咯。” 那人又把嘴合上了,万没有帮人说话,把自己搭上的道理。 妇人求助无望,真可谓是恨极了许律,红着眼起身张牙舞爪就朝许律扑去。 谢玉衡脚下微动,片刻又收回。 只见谢知意一把扯过许律,反手又给了妇人一巴掌。 谢玉衡背手,仰天长叹,“容时你看,天甚蓝之,云甚白之!” 容时依言抬头,“” 盛阳刺眼,看一会儿感觉眼睛快瞎了。 猝不及防,被谢知意拽了个趔趄的许律微愣。 感受着小臂搭着的一抹温热,心如擂鼓。 他垂眼看着小姑娘的发顶,淡淡药香萦绕在他鼻尖。 少年喉结微动,到底顾忌着谢知意的闺誉,手臂微动挣脱开去。 他慌忙移开眼,眼神飘忽不定,不知该放在何处。 想着适才玉衡所言天之蓝,便也跟着抬头一瞧 啊,好刺眼! 妇人被士卒制服,只能眼睁睁看着,变成太监的丈夫被人押走。 要不说谢知意医术好呢,只断根不伤身。 还让人给涂了金疮药,简直是善良的仙女下凡! 以上,是来自许律的观点。 衙署内,谢玉衡听得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重重一声叹息:“许师父,能不能别念了。” “信男一生为善,罪不至此啊。” “我” 许律耳垂微微发烫,可脑中就是不受控的一次次回想,谢知意拽他那一幕。 谢玉衡手指轻扣书案,在室内留下笃笃的声响。 她略加思索,闻问道:“你父亲同意了?” 多年好友,忘形之交,自不必什么都说明。 “嗯。” 许律抿唇,努力克制着上扬的唇角。 “如此说来,你这眼睛也是他揍的。” 谢玉衡望向衙署外,一片浅绿色裙角微微飘扬在门边。 “他说要将家主之位传给吟秋,我不信,就” 衙署外,替狱囚看完病的谢知意。 本打算顺道再替许律看一下眼睛的伤,未曾想家主和许家公子正在议此事。 许律的心思,云华姐姐为避免他二人做出逾越之事,是同她说过的。 可他是许家唯一的嫡子,她是亦是家中不外嫁的独女。 两人肩上担负着各自的责任,她知二人隔着天涯海角,风马牛不相及 谢知意转身,只见容时在她身后不远处,猝不及防被吓了一跳。 容时欲出声询问,谢知意竖起手指比了个噤声的手指,悄然离去了。 容时入了内,见许家公子也在,便只禀报:“主子,那两人不是哑巴。” “适才学子来报,说是那二人在看守的人假意离去后,交谈许久。” “只是所言之物无人听得懂,也寻了扬州本地人来听,只说不是钱唐土话,也不是扬州话。” 谢玉衡若有所思,那两兄弟属实太矮了些,面孔也不似大梁人。 只是不知其是夫余人,还是高丽人,又或者自前朝就销声匿迹的倭人。 若是后者,大梁可真是四面受敌了。 “先饿着,水也只给一点,待我得了空再审。” 这一等就是两日后,直到庄昀回到钱唐临任了一个县令,才将谢玉衡解救出来。 又好生睡了个觉,直至桑榆暮影之时,谢玉衡才推开关押着哑巴兄弟的房门。 金黄色的夕阳洒在昏暗的柴房内,光束内粉尘飞扬,似梦似幻。 看着已经饿得两眼发黑,只能躺在地上的哑巴兄弟。 谢玉衡说了几句,后世耳熟能详的日语进行试探,结果那两人没一点反应。 莫不是因为,后世日语的发音完全不一样,所以听不懂? 那便只能让其学会大梁话了。 谢玉衡星眸微眯,着容时打开食盒,食物的香气顿时盈满室内。 “啊,啊—” 其中一人奋力蠕动身子,去够食盒。 可惜,每次快要够到的时候,就被容时移到另一个地方去。 直到他再不动弹争夺,容时这才放在其面前,道:“吃,饭。” 那人不明所以,容时直接抄起剑柄,在其背上狠狠一敲。 反复来了几次,那人磕磕巴巴道:“次,凡。” 谢玉衡抱臂噗嗤一笑,调侃道:“没瞧出来,容时颇有学医的天赋。” “这可使哑巴开口说话的能力,堪称一绝。” 容时尴尬一笑,转移话题道:“可他们学会大梁话,不就听得懂我们在说什么了吗?” 谢玉衡目光扫过疼得龇牙咧嘴的那人,“不学,未必就听不懂。” 那人身子一僵,转瞬即逝,又继续在地上蠕动。 谢玉衡唇角上扬,道:“就辛苦容时,好生教导一下此二人了。” “听闻城东有一处庙,极其灵验,我同爹爹去看看就回。” 关于此庙,有说是前朝大官的,有说是某个神仙的,可谓是众说纷纭。 “反正自我曾祖父时,此庙就在这里了。” 第227章 谢谦像 扶桑人 老道士眉毛像两把白色的长剑,横卧在深陷的眼窝之上。 身形消瘦,却不显得羸弱。 穿一件洗得泛白的道袍,颇有几分仙风道骨之气。 他絮絮叨叨说着此庙的往事,眼中有热泪盈眶:“虽不知此像原身究竟是何人。” “惟记曾祖离世前,喃喃言之‘其是一位顶天立地、英勇无畏的大英雄。” “忠心义烈,与日月争光。” 望着那几经修复,已与原主样貌相差甚远的泥像。 还有那落了灰的匾额,上书‘延年益寿’四个大字。 谢玉衡鼻尖微微泛酸,‘延益’正是谢谦的字。 谦受益,谦是益的前提条件,益是谦的后果 只听老道士声音中的哽咽,便知其不可能不知此像为谁而立。 没想到在谢谦祖籍之地,还有百姓悄悄供奉他,哪怕他满身污名未曾洗去。 看着玉洁松贞的父子二人,老道士阖了阖眼,强忍住心中的酸涩。 许是元始天尊也看不过去,英雄之名掩于尘埃之下,便让谢氏再出了一个六元及第的神童。 虽此谢非彼谢,能见谢氏再起,他亦觉得此生无憾。 望向那落了灰的木匾额,老道士颤颤巍巍开了口:“贫道年老,腿脚不便。” “可否劳烦两位善男子,扫一扫这匾额上的灰尘。” “这是自然,举手之劳,乐意之至。” 谢庭江取来院中竹竿,将席芨草扫帚捆了上下。 末了,又脱下外衫披在外头。 老道士嘴唇嗫嚅几下,到底什么话也未说。 父女二人一起扫去了匾额上的尘埃,又供上香火,磕了头这才离去。 走在空空荡荡的街道上,前后唯有巡逻的士卒。 “原来爹爹选择到钱唐来,是这个意思。” 谢庭江温柔摸了摸她的头,笑道:“倒也是意外之喜,来之前并不知道有此一庙。” 自四月末,收到小玉衡托平安镖局送回的信笺。 他便选定钱唐县散播舆论,不止因为钱唐是人口大县,位置奇特乃入海之口。 且若逢暴雨,十有八九都是扬州受灾最严重的地方。 也因为钱唐,是先祖谢谦的祖籍啊,此地几百年前曾是谢氏真正的根。 作为父亲,他竭力满足女儿的心愿。 作为谢氏子孙,他亦有为谢谦正名之责。 钱唐乱局已过去三日,纵有六元及第的新科状元江陵侯亲自入城。 可百姓们心中无数,依旧看不到前路在何处,每日仍忐忑不安,辗转反侧。 每日领汤药时,就一起痛骂扬州灾星,恨不能食其肉,啖其骨! “去年多种了几亩桑树,本以为能供得上春蚕嚼用。” “现在树蚕皆死,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谁不是呢,都怪那灾星,真他娘晦气。也不知到底是谁,老子要是知道,高低把他大爷祖坟撅了!” 一人向附近的坊里招了招手,压低了声音道:“我听人说,是池家那个。” “哪个?有话你支支吾吾啥!” 他挤眉弄眼,道:“就那个啊,还能有哪个池家?” “你说的莫不是池柏池公子?这咋可能?” 扬州一大半丝绸,都是池家二老爷收走的。 走凉州,入乌孙卖给更西边的国家,这都是蚕户们都知道的事! “咋不可能,自池柏来了扬州,先是在山阴船厂监工。” “结果他监工的船出海后,直接沉了!” “我滴个老天爷,好几百号人在船上呢,而后不久船厂又着了火,又死好些人。” “自近五月暴雨就一直下个不停,老天爷也是看不过去啊!” “他若不是灾星,为何被发配到这地界来?还好男风,这是正常男人做的事吗?” 旁边的人一琢磨,好像是这回事,正要继续往下探讨。 就听见前方医士敲锣,大喊:“那边的,别靠在一起!” 街坊邻居忙作鸟兽散,各自排队领药去了。 一开始谢氏书院的大夫说,离得近会加快感染疫疾。 他们还不信,而今看来倒有几分道理! 这么说来,江陵侯真如传闻一般乃神仙子也。 能识红薯,家中书院大夫也是奇才,真是个福宝宝! 有人暗戳戳想着,今岁年画娃娃不知可能用江陵侯的画像,沾沾福气! 至于那灾星,仔细一想,好像池柏确有灾星之风,走哪死哪真晦气! 与此同时,扬州各地讨伐池柏灾星的声音,也是此起彼伏。 传入庄昀之耳时,庄昀正和吴大夫翻查钱唐县志。 不耐烦挥手道:“知道了,百姓们也受了苦,说几句咋了,少他几两肉不成?!” 长随挠挠头,还真少了几两肉。 前几日池柏出行,路遇悍农,被人拿锄头在大腿上,挖去碗大块肉。 看着抚台大人忙碌的样子,长随将剩下未尽之言尽数咽回肚中,也帮忙一起翻看县志。 斗转星移,不知又几。 谢玉衡啃过盆大的百毒不侵丸,压根不惧疫疾。 每日吃吃喝喝,闲时就去审(折磨)哑巴兄弟。 终于在这日清晨顶不住,其中一人说着蹩脚的大梁话,道:“我们,系最东边滴,扶桑果仁。” 容时替谢玉衡搬来一张太师椅,又拿来瓜果点心等物,让主子最高待遇吃瓜。 谢玉衡舀着雪泡豆儿水饮用,甜滋滋冰冰凉凉的。 扫了眼咽口水的扶桑人,她勾唇一笑,“这就说完了?唉,看来还得饿上几日。” 扶桑人喉头滚动,一声响亮的咽口水声后,目光躲闪道:“我嗦,我嗦。” “我们系,下大雪时候出滴海,船失去了方向,莫知在哪上滴岸” 谢玉衡放下青瓷碗,轻笑出声,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悠闲起身,陡然拔出容时的佩剑。 以雷霆不及掩耳之势,砍去另一个饿晕在地的扶桑人耳朵。 柴房顿时传出一阵杀猪般的嚎叫,鲜热的血顺着那人指缝一直流个不停。 最开始说话的男子,面白如纸。 焦急地朝着弟弟的方向蠕动,还未靠近又被容时一脚踹开了去。 他不知主子为何不喜此二人,但主子的喜好,就是他的喜好。 第228章 宫泽幕府武士 主子这么做,定然有他非做不可的原因! 比如说这两人长得确实,很对不起别人的眼睛,又矮又难看! 见谢玉衡再不同往日,只是在精神上折磨他们。 扶桑人手脚冰凉,颤抖不止,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 经短暂的挣扎后,还是觉得自己和弟弟的命更重要,他道: “我们确实系扶桑人,贵国以前也叫我们东瀛。” “自三百多年前,进攻贵国多次兵败,扶桑陷入长达两百多年的内乱。” “各幕府轮番上场,直到百年前宫泽幕府一统诸岛,扶桑百姓们才开始休养生息。” 谢玉衡潇洒转身,又坐回椅子里。 一副矜贵慵懒模样,叫人摸不清这人到底是什么脾性。 “只是近年来,神山连连降下惩罚。大将军为转移内乱,便将视线投射至贵国领土” “我和次郎,都是幕府里最普通的武士,所知不多。” 谢玉衡见他神情并不躲闪,倒也信了几分。 扬唇问道:“此次钱唐之疫,可与你们有关?” 山下大郎犹豫片刻,见弟弟面无血色,已近昏厥之相,点了点头。 与此同时,钱唐城外营中。 经数日翻寻县志、府志,庄昀终于找到姜朝时扬州曾起的瘟疫记载。 ‘自与倭战后,城中百姓初咳,后泻,末咯血不治而亡。焚三城,而平之’ 庄昀一怔,这到最后也没治愈之策啊,而且症状也不太一样。 忙唤了吴大夫,一齐观阅。 吴大夫衣襟半敞,手持蒲扇摇个不停,接过府志一瞧。 连道:“就是这个,就是这个!” 说完直接把蒲扇一抛,拔腿就往药帐钻。 虽无记载治愈之方,可知道其来源及曾用过的药方,亦有几分帮助。 被蒲扇砸脸的庄昀:“” 还是很怀疑这老头医术水平! 这边,谢玉衡带着自家人,往山下大郎所述的地址赶。 此处位于城东南,仍属贫民居住范围之内。 不过较之居住在西南的人,又要富一丢丢。 到了地,容时上前自袖中拿出一根铁丝。 左右捅了几下,那锁嘎巴一声,在谢竹书震惊的目光中就打开了。 谢竹书眸中写满了不可置信,‘没想到容时你是这样的人!’ 莫名其妙! 容时瞥他一眼,带头入内。 谢竹书手拿大棒槌,前后左右探头四顾,警惕性十足。 虽不知家主为何没让士卒们来,但他一定会保护好家主的! 然后‘扑通’一声,谢竹书被门槛绊倒了。 远处巡逻队:“” 年轻的士卒凑近十夫长,小声询问:“头儿,咱真的不用去帮忙吗?” 十夫长嘴角抽搐,摇头道:“不用,侯爷没开口咱就不必去碍眼。” 且他记得那户人家,只一人,是个更夫。 “不是说就一人吗!” 谢竹书看着床上两个鼓包,转身利落把谢玉衡眼睛捂上。 家主还小,还是个孩子!不能脏了眼睛! 许律拿眼神示意谢竹书带小玉衡出去,语带嘲讽道: “哟,这不是那日的婶子吗?您这么快就改嫁了呀?” 谢玉衡挑眉,不动异能,她亦大概猜到里边是什么个情形。 在妇人再一次撒泼中,容时直接擒着屋主到了院中。 谢玉衡坐在石凳上打眼一瞧,赫然又是一个扶桑人。 个子比之山下兄弟要高些,也没那么丑。 只是这能在城中做更夫,想来户籍之事还有待推敲,指不定还有大梁官员搅合在内。 这等麻烦事,谢玉衡不想参合。 打了个手势,示意容时把小八嘎给庄昀的人送去。 那扶桑人本以为会遭谢玉衡一番审问,谁曾想直接被捆成麻花,抬上了马车,不知驶向何方。 次日,除得知吴大夫在尝试开方外。 另有钱唐临时县令信笺一封,上言:‘日前,江陵侯逮一倭,其任更夫,疫属人为投毒。’ 喜怒交加,险些没把多日操劳的庄昀干晕过去。 一番思量过后,庄昀只身前往附近一村落,敲响了钱唐县武德司据点的大门。 永平六年,夏。 六月十五,楚珩下朝后便收到扬州武德司的急信。 待展开一瞧,看得大梁皇帝陛下两眼发黑。 北有匈奴虎视眈眈,西有乌孙狼崽子。 南有万象暂时是安分了,这会儿销声匿迹许久的倭国又来凑热闹! 不过转念一想,好在,此次扬州巡抚派的是庄昀。 楚珩手持信纸靠近烛台,看着燃烧的火苗,眼底匿藏着深不见底的寒潭。 近来,不时有开国功勋之后‘满腔热忱,好言劝谏’让他下罪己诏。 以平上天之怒,早解扬州之祸。 信纸尽数焚为灰烬,楚珩吩咐道:“听闻扬州有灾星现世。” “属实让朕寝食难安,着钦天监监正速来见朕。” “是。” 殿中一宫人默默退了出去,楚珩也坐回龙椅神色晦暗不明。 他睨了一眼旁边眼观鼻,鼻观心的陈秋,沉声问道:“你说那小家伙啥时候回京来?” 周参云上的折子看得他心怪痒痒,待他派人去荆州,谁知扑了个空! 那小家伙一日不得安生的,把自己折腾到钱唐县里去了。 唉,叫他晚上睡觉都睡不安生,深怕这小苗苗一不留神染疫折在了钱唐。 “这,臣也不知啊……” “不过吏部那边给的假是三个月,想来最迟八月前也该回京了。” 楚珩赏了他一个白眼,尽是废话! 骂道:“你就不想看看,那日行千里的蒸汽机车?” 陈秋沉默片刻,委婉提醒道:“臣是想的,但国库的条件许是不太想。” “给朕滚一边去,看着朕就心烦。” 陈秋依言往旁边站了站,笑道:“不过臣倒有一法子,或许能让江陵侯提早回京?” 楚珩端起茶盏,猛灌一口后,眼神示意他有屁快放。 “这孟昌爵位是一撸到底了,可他府上属于伯爵之物,至今未归还完。” “不过,孟昌到底占了个长辈的名分在,不若问问江陵侯本人如何处理……” 陈秋眨眨眼,余下之意尽在不言中。 说来这孟昌也怪倒霉,正好那几日陛下因扬州水情心情不好。 第229章 风箱里的老鼠 又听闻其去江陵侯府闹事,震怒之下。 直接咔——把永昌伯的爵给削没了。 不然,那些开国勋贵们也不会由此及彼。 深怕陛下哪一日把他们也给削了,连连谏言要陛下因扬州之灾,下罪己诏。 而这永昌伯府,不知供奉了哪方得道高僧,竟是能掐会算。 提前将府上值钱之物,在敕令下达前,尽数转移走了。 京兆伊、刑部、大理寺的人轮番上阵,愣是没找出蛛丝马迹来。 楚珩冷哼一声,手背上青筋微微鼓起。 持着茶盏重重往案上放去,临了还是轻柔搁下,震碎了费银子。 要不是顾及他大梁的神才童子,早寻个罪名。 把孟昌那老匹夫,直接剁剁喂狗得了。 好坏不分的蠢物,难怪只得孟疏鸿一个废物儿子。 楚珩沉思片刻,道:“朕记得榜眼龄近冠岁,似就在六月下旬。” “是,谢榜眼生辰乃六月廿十四的,不到一旬了。” 睨了一眼陈秋,楚珩笑骂一句:“你倒记得清楚。” “近来你也辛苦了,而今扬州一切向好。” “若小家伙不愿提前回京,权当给你放个假,届时随其一道回京就成。” “臣,谢陛下龙恩。” 陈秋拜谢后,方道:“为陛下分忧,乃臣分内之事。再说了没有主子,哪来陈秋今日。” 陈秋冲着楚珩龇牙一笑,不是因为主子当了皇帝,才有他陈秋侍卫统领之职。 而是没有楚珩,他陈秋早在五岁的冬日,就饿死街头。 他们是君臣,是主仆,亦是过命交情的兄弟 看着陈秋的‘傻样’,楚珩心中涌出一股暖流,流入四肢百骸。 前些年国库穷得叮当响的时候,这傻子外边得个赏银,都要交给他。 偏偏这傻子,给钱不要,给美人也不要。 楚珩大掌胡乱揉了下脸,从案上取出一劄子来看。 说话的声音,带着几不可察的波动,道:“行了,去交接,免得临出发又手忙脚乱。” “是。” 陈秋恭敬行了个礼,脚步轻快的出了殿,正与赶来的钦天监监正擦肩而过。 远处一小宫女见陈秋出来,匆忙离去。 一路未做耽搁,径直回了宫中一处小佛堂,将路遇钦天监监正一事禀于太后。 太后抄录经书的手一顿,沉思许久,懒懒开口道: “既如此范泓那边,皇帝的人要查,便让他们查好了。” 一个嬷嬷悄然退出屋内,太后轻叹一声,将笔放回案头的笔搁。 亲自持绢,细细擦拭着先帝的牌位。 她眸色复杂,心下有着千言万语,却万不可对外人言之。 世家也好,开国遗留下来的勋贵也罢。 珩儿与他们之间的博弈,自不可避免。 而她做母亲的,亦不愿看到自己的孩子下罪己诏。 如果定要有一人要下罪己诏,那便由她这纵容手下的太后来最合适。 只是孩子大了,有了自己的主意。 不再是那个雨夜里哭着质问她,为何只疼爱弟弟的孩子 太后指下一顿,不由想到新科小状元,那日在她殿前跪了许久,也如当年珩儿一般大。 雍容的妇人开口道:“让瑞王来一趟。” 小半个时辰后。 “什么?” 楚琛的声音大得可以掀开佛堂的屋顶,意识到失态后,忙又压低了声音道: “不是母后,孩儿,孩儿一个王爷,去给新晋榜眼庆冠岁?” 楚琛指了指自己,觉得母后所言属实天荒夜谈,“您觉得这合适吗?” 他倒不觉得有什么丢分的,只是! 他是王爷啊!他要避嫌啊! 谁家好人王爷去接近大臣啊,还是那种看着就很有出息的大臣。 这是结党营私,是茅坑里点灯找屎啊!他还不想英年早逝啊! 太后背对着楚琛翻了个白眼,缓缓温和劝道:“有什么不合适的。” “谢氏兄弟二人都是有大才学的,这又弄出了那什么蒸汽机车。” “你多多结交对你没坏处!我已着人都备好了礼,你人到了就行。” 楚琛想要吐血,要不是娘从小就偏疼他一些! 他都怀疑母后是不是故意把他往坑里推! 总不能母后真如郑庄公之母一般,让他篡了皇兄的位 思及此,楚琛狠狠打了个寒战。 上次依母后言和谢玉衡拉关系,去赌坊逛了一圈,回头就被皇兄好一顿批。 这次?他不得被扒下一层皮来。 楚琛头摇得拨浪鼓似的,“我不去,坚决不去!我可忙着呢!” “扬州之难,已是收尾时节,你有何可忙的?” 楚琛一时无言,自是忙着每日赌坊坑大冤种。 偶尔和平康坊的姑娘们谈诗论赋,做他的逍遥王爷 皇家优秀的人有一个就行了,他要是上进,反助长了大臣们的邪心,更易生乱。 经过太后小半个时辰敦敦教诲,楚琛最终还是答应了荆州之行。 他神情呆滞,步入垂拱殿,似幽魂般唤了一声:“皇兄——” “滚。” “得嘞!” 楚琛麻溜转身就走,想来自他进宫,便有人禀于皇兄。 以皇兄的聪慧,自能猜到母后同他说了什么。 唉,他真没比风箱里的老鼠好多少去。 须臾,他又恢复往日里的风流倜傥潇洒模样,轻摇玉扇。 同身边小厮道:“所谓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 换个人来当母后的孩子,指不定就要和皇兄干起架来了! 他为大梁百姓平静美好的生活,真是操碎了心啊! 自知钱唐城中瘟疫,乃人为投毒之后。 严格控制各处水源,晚上加多了巡逻人马。 加之吴大夫所开之药方,城中病人每日康复者愈多,已于六月十六解禁。 早云飞火燎长空,白日浑如堕甑中,身热汗如浆。 谢明礼帐中却无一冰盘,因其病了,不能再见凉。 墨色的发丝贴着男子的下颚,衬得其面色愈发苍白。 “吴大夫已来看过的,只是小小的风寒。” “想来是替庄大人核算账目时,贪了凉多放了几个冰盘,这才染上咳咳” 话未说完,谢明礼又偏开头去,掩唇好一阵咳。 第230章 灾星示众游扬州 “这话,若自二哥口中说出,玉衡自是信的!” 谢玉衡板着小脸,劝诫着大哥不能太过操劳,疲劳过度也是会生病的! 谢庭江在旁笑道:“明礼你也有今日哈哈哈……” “要是你爹在此,定要寻人将此画下来,作为祖传之物。” 往日都是谢明礼板着脸训教一群小的,今儿倒是反过来了,着实有趣得紧。 谢明礼幽幽叹了口气,这事他爹确实干得出来。 这厢,也取笑完了,到底也是自家的孩子,谢庭江亦是心疼的。 听穆泽说,常半夜听到大公子压抑克制的咳嗽声。 谢庭江便出了帐,到外头望风去了。 谢玉衡从空间内取出止咳糖浆,小脑袋凑近量杯,照着说明书,给大哥倒了大半杯。 谢明礼接过后,本以为会是苦的谁知平生第一次,被糖给齁得难受。 修长的手向一旁茶几上的探去,却被谢玉衡先一步截胡。 小家伙摇头,义正言辞道:“不行,得一盏茶后才可以喝水。” 谢明礼乖乖收回手,只是喉间还是难受得紧,感觉几个月都不想再吃甜物了…… 见大哥眉间微蹙,谢玉衡托腮,递上一物,笑意晏晏道: “本是打算等大哥生辰再送给大哥的,这会儿,倒是可以转移一下注意力。” 那物什圆圆的,外壳似由金制而成。 打开盖子便见一个极透无瑕的弧形琉璃瓦,罩住了蓝玉盘。 蓝玉盘上刻有许多阿拉伯数字,他学用计算器时,同妹妹学过的这个。 那名为计算器之物,若是不精通算盘之人,上手极其简单。 若二者皆熟练,则算盘更快些。 谢明礼语带几分犹疑:“这是……日晷?” 可这般小巧的日晷,可握在掌心,无需太阳便可转动的,他还是第一次见。 如此想着他又哑然失笑,妹妹变出的许多东西,他都是第一次见。 “嗯,差不多。” “其名为怀表,是看时辰用的。子时所对应的便是11至1点之间” 谢玉衡细细解释了几个时辰,谢明礼就能举一反三,将十二时辰对了个全。 日晷,通常一城之中也就一个,若是贫困之地,那是一个也没有的。 若逢阴天雨天,便只能由漏刻辨时。 “此物甚是精巧,竟可随身携带。” 谢明礼指腹摩挲着怀表的外壳,眸中喜爱之意浓烈,少有的情绪外露。 “大哥喜欢就好。” 三人又絮了会儿话,见谢明礼面露疲惫之色。 父女二人这才离开,去给卖丝绸的百姓核对银钱。 扬州胜产丝绸,较之荆州便宜不少。 虽百姓所卖大多是去年余下的,品相亦是不错,比之娘亲绣阁拿货价还要低上许多。 除帮庄大人算账之外,谢明礼每日抽空还要收,周围村民送来的丝绸。 事务繁多,也难怪累病了。 此般收丝绸,一来可为孟婉宁之绣阁,节省些拿货的银钱。 二来亦可图个好名声,这名,还是谢玉衡的名。 百姓们排着队,手里或挎着篮子,或将丝绸直接捧在手中,脸上洋溢着喜悦的笑容。 “还是江陵侯好啊,又给咱送吃食,又买丝绸。” “那可不是,听说寻得疫症良方的,也是江陵侯的大夫呢!” “咱钱唐,啥时候也出一个像江陵侯这样的侯爷啊?” “你今晚早些睡,梦里啥都有。” 钱唐自古繁华,可也就五百多年前,出了个从一品的少保。 再往后啊,二品以上大官都没一个! 收丝绸用了几日,终是在六月二十准备回江陵,毕竟谢明礼的二十岁的及冠礼总不能在外过。 庄昀随着谢玉衡一行,慢慢往前两日才修好的钱唐县渡口走。 渡口附近房屋尽随着大水毁坏,而今只支起了些草棚,供商贩们售卖些简单吃食。 庄昀叹息一声,道:“老天无情啊。” 话音刚落,旁边就有一位年轻妇人冷哼一声,“还不是池柏那害人精,惹得老天爷震怒!” 说完挎着篮子,快步挤进前边的人墙,抄起一个菜帮子砸在某人身上。 谢竹书单是看着都觉得疼,缩了缩脖子,谁说扬州姑娘温婉可人,纯纯的欺诈! 他瞧着和他姐差不多彪悍! “池柏到钱唐来了?” 谢玉衡抬头望向前方的人墙,人矮啥也看不见 庄昀点点头,道:“灾星游遍扬州由百姓们出气,乃陛下的旨意。” 谢竹书挠了挠头,他记得池家好像有个侍郎? 遂,出声问道:“这池家能同意吗?” “不同意还能咋地,这可是钦天监监正算出来的。”庄昀说得意味深长。 关于钦天监是否靠谱,早在谢玉衡搬家的时候就已领教过。 吉时大暴雨,真的太吉了!吉到家了! 谢竹书喃喃道:“难道监正更厉害些?” 谢玉衡勾唇一笑,打趣道:“庄大人的消息甚是灵通。” “呵呵,这任巡抚嘛,消息自是要比常的快一些。” 庄昀笑着转移话题,道:“且快些登船,回程逆水行舟许要走上几日,莫要耽搁了。” 一行人继续往前走,人群中池柏被百姓们菜帮子,干了的狗屎砸得狼狈至极。 偏那些个差役站在一旁,只拦着不让他离开,对于百姓之恶行不管不问。 他不过是漏查了船只,一些贱民淹死就淹死了,凭什么怪到他头上来。 嘭的一声,不知谁扔了个石头,砸得池柏头晕目眩,直往地上栽去。 那些干站着看戏的差役,也终于出手制止百姓。 按上头的吩咐,这可是得到扬州各处走一趟的。 万不能才出山阴没几日就给弄死了啊,别的地方百姓还没出气呢! 池柏迷迷糊糊间,透过略松散开的人墙,似看见了一位故人——谢玉衡。 他本以为池松可以扼杀其风头,谁曾想竟是个草包,连个孩子都比不过! 细细想来,似从遇到谢玉衡起,他就一直倒霉。 最初只是对女人无法提起兴致,好在体现了不同的快乐后他也还能接受。 再然后,便害得池家被罚了十万白银,这银子他拿去找小倌,都能找老多了! 第231章 民心所向 什么灾星?! 谢玉衡才是不折不扣的灾星! 如此想着,他也大声嘶吼了出来。 一时间,钱唐渡口陷入一片诡异的寂静。 谢玉衡闻言,回身扬唇一笑,险些刺瞎了池柏的眼。 池柏艰难举起戴了镣铐的手,满目赤红,近乎癫狂: “是他,他才是灾星,他是妖孽!” “自从我遇见他,就没一日是不倒霉的!他唔” 一块烂木头砸在他后心处,打断了池柏未尽之言。 池柏闷哼一声,好半天没缓过神来。 旁边还有颤颤巍巍的老媪,杵着拐棍要去敲池柏的头。 幸由差役及时拦下了,好说歹说才劝下。 老媪棍指池柏,怒声骂道: “你倒霉,那是因为你自个本身就是个灾星!” “别以为老婆子在扬州就不知道,没脸没皮的东西。” “千里指使人给江陵侯下毒,你良心被狗吃了不成!” 旁边的人立马帮腔:“是啊,危害扬州还很不够。” “而今还要祸害江陵侯下水,烂了心的坏种,灾星呸——” “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玩意,干啥啥不行。” “还好意思,和六元及第的大梁第一神童相比,提鞋你都不配!” 讨伐之声,此起彼伏。 扬州蚕户们的丝绸,除少数卖给大梁其他地方的商人。 大头还是卖给池家,由乌孙出口更西边的国家。 然,池二老爷也不是什么好相与的。 年节好时,丝绸产量多,压价! 年节不好时,更是以品质不佳为由,挑挑拣拣,贱价收丝绸! 反正就大梁丝绸的盘子就那么大,不卖给池家,本国也用不了那么多。 扬州蚕农苦池久矣,只是苦于没有其他退路可选。 而今,钦天监监正都说池柏是灾星,那他就是灾星! 这恶气先出了再说! 有年轻的妇人涕泗滂沱,指着池柏道:“若非因你监工失职,不合格的船出了海。” “我儿、我夫又怎会死!你说啊你,你个丧良心的灾星!” 对于钟鼎之家的大少爷而言,他们是庶民。 可对于落难者的家人而言,又是谁家的孩子,谁家的父母丧了命。 此后,重阳登高遍插茱萸少一人,除夕团年饭再不能全。 恢复密麻的人墙里,池柏护着脑袋苟延残喘,背上脸上尽是伤。 心中怒火滔天,却不懂为何这些贱民,不怕得罪他父亲? 为何陛下,不怕得罪乌孙昆莫表哥。 为何父亲和大伯还没来救他 若每个城都是如此,他焉能有命游完扬州? “不要,不要我不要。” 池柏近乎癫狂地向外爬去,指甲抠入泥中,渗出丝丝鲜血。 可惜,不论是差役或围观百姓,都不会允许他逃离。 只看像猴戏一样,看着他一次又一次做无用功。 快爬到人墙边,又被人一脚踹了回去。 再无往日池家二房大少爷,半点威风可寻。 “走了。” 谢庭江宽厚的大掌,牵住谢玉衡的小手。 父女二人的视线,从池柏那处移开。 最后眺望钱唐县东方一眼,转身离去。 逆水行舟,不进则退,速度比之来时不知慢了多少。 那美不胜收的江景,日日看也失了几分颜色,亦是由白月光变成了白饭粒。 朱雀同在船上歇脚的苍鹭,打完架回来,飞进谢玉衡一人独享的豪华船舱。 谢玉衡手持一本乐谱,真正细细阅读。 余光瞥见,朱雀蔫头巴脑的样子,她挑眉问道:“打输了?” 朱雀挺胸抬头,“叽叽叽!” 那怎么可能! 谢玉衡轻笑一声,并不戳穿某只的谎言。 在船上不便变幻鸟形,朱雀以这圆滚滚的小团子之躯。 同苍鹭打架,没被一爪踹江里喂鱼,都算不错了。 不一会儿,“叽叽叽叽!”无聊,无聊,好无聊 朱雀在案几上踱来踱去,鸟生乏味啊! 倏地,白色小团子猛地止步,歪着鸟头问谢玉衡:“叽叽叽?” “池柏灾星游扬州,任百姓们出气。鸟觉得他八成,是没有命活着游完的。” “为何池家那个做官的,这回没有捞他呀?” 谢玉衡翻了一页,道:“池柏这名声,池观旭拿什么捞?” “已是万民心之所向,加以皇帝在后,推波助澜。” “就算池柏他爹,拿出再多的银两,也不够填这扬州之难,平不了百姓心中的怒火。” “再说了,池柏只是池观旭的侄子,他‘儿子’池松可是探花郎,岂能因柏而坏松?” “叽叽叽!?” “可你先前,不是说池家两房私下关系很好嘛?” “你还给编了一首童谣呢!” 谢玉衡视线从书上移开,屈指弹了它一个脑瓜崩,道: “人与人之间,多是利益交换、捆绑,哪来那么多真情实意。” “不然也不会是,池家二老爷负责收丝绸。” “运丝绸出大梁的人,却是池家大老爷——工部右侍郎负责。” “兄弟二人互相制衡,互相需要。” 朱雀瞪大了鸟眼,“叽叽叽!” 两脚兽的心思好复杂! 谢玉衡勾唇一笑,池家有个乌孙昆莫外甥,皇上不能直接砍了。 想来着池观旭为工部右侍郎,楚珩也是存在离间此二人的心思。 而池柏,就是镜子上的第一条裂缝。 还多亏了池观旭把池柏调离上京,方便谢玉衡出手布局。 思及此,谢玉衡心情大好,自锦盒中取出玉笛。 照着刚看的乐谱,扬指奏上一曲。 ‘悠扬’的笛声顺着江风,穿过各船板,传入每个人的耳朵。 本就晕船的谢竹书,经家主这‘悦耳动听’的笛声一刺激,直接吐了个昏天暗地。 吐完后,倒舒坦许多,谢竹书趴在船板上。 哆哆嗦嗦举起手,喉间发出微弱的声音: “珍爱生命,让家主远离笛子!” 第三日傍晚,货船在江陵渡口靠岸。 纤夫们屈着身子,听着领头人的口号,吃力的将船拉往岸边。 谢明诚坐在,离江边最近的一个茶摊内。 手持折扇,遮挡住大半张脸,只露出剑眉星目和脑门。 本以为大哥的及冠礼,他是回不来的。 幸好有陈大统领出面,替他讨了一个月的假。 第232章 冠者,礼之始也 这大半年里,除休沐外,他每日都刻苦操练! 他!已经不是过去的他了! 他!感觉现在可以一拳把大哥打趴下! 终于完成小时候的心愿! 只是谢明诚看着自货船下来的青衣男子。 脸带病色,偶尔还掩唇咳嗽! 谢明诚震惊!不解! 不过一个多月未见,大哥这是咋啦? 莫不是,也被妹妹传染了病秧子外表,变得弱不禁风啦? 谢明诚突然一拍桌子,粗瓷茶碗里的水震了三震。 他捏了捏自己结实的小臂,喃喃道:“果然,谢家还是得靠我支撑门户!” 隔壁桌子的许吟秋,看着混迹在谢氏书院学子队伍中,左右交谈的许律。 再看看谢知意后边跟着个,沉稳又不失年轻的男子。 许吟秋同样一拍桌面,咬牙道: “我怎有这么个,榆木疙瘩做的兄长!讨女孩子欢心都不会!” 总不能是因为哥哥,没有通房丫头教导? 所以开了窍,但又没完全开窍? 但这会儿再找人教好像也晚了,谁家上门女婿学这个。 这厢,谢玉衡等人方步上栈桥,谢明诚就快步迎上前。 黑衣少年冲着谢明礼一拍胸脯,保证道:“哥,你放心好了,有我在定能护好家人!” 众人:???? 什么情况,发生了他们不知道的事吗? 还有,谢明诚不是该在上京亲卫营吗? 谢明礼幽幽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一眼看穿傻子弟弟,心里想的是什么。 青衣男子轻轻嗯了一声,谢明诚立马打了鸡血似的。 接过哥哥、妹妹、二叔手中的包袱,大步走在最前面,展示自己的力量! 谢玉衡憋笑憋得肚子疼,她觉得二哥即使不从军。 仅在瓦肆当个搞笑优伶,也能闯出一番名堂。 谢明诚大步走了一会儿,忽回过神来,退回来问道:“你们咋不问我,也出现在江陵?” 谢明礼笑道:“我以为,你该是藏不住话的。” 谢明诚一时语塞,可恶,一起长大的大哥,太了解他了! “哼,那我偏不说。” 谢明礼傲娇一哼,找谢玉衡闲话去了,哥哥哪有妹妹香! 才聊没一会儿,谢明诚就快把他今天穿的裤衩子是什么颜色,全都告诉自家妹妹了。 谢明诚压低了声音道:“我是随陈统领一起回的,瑞王也来了。” “不过他化名陈冬,在外人面前,假装是陈统领的弟弟。” 谢玉衡挑眉,同样小小声问道:“瑞王来干嘛的?” “说是给大哥庆冠岁,带了老些礼品呢。” “不过我看婶婶写的礼单,倒有许多是你这个年岁用的物什。” 谢玉衡点头,那看来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了。 也不知,瑞王这葫芦里卖的到底什么药。 一伙人站在先前修建的,蒸汽火车渡口站点,等了没一会儿。 着了火的铁房子便呜呜而来,停稳后,乘客都下了车。 驾驶室的人也要下来,要将火车头解开,人力推行到另一头车厢。 楚琛发衫尽湿,同陈秋道:“回程就该我了,你都比我多开一次了!” 他俩身后的谢永贵,嘴角抽搐。 不是很懂这两位大人,沉迷于开蒸汽机车的爱好! 虽然他也有过 可现下大暑已过,那驾驶室内简直和蒸笼似的,不是人待的地方。 楚琛捋了捋汗湿了的发,一转身就看见谢玉衡,道:“哟,小家伙回来了。” 谢玉衡拱手一礼,“见过,陈二叔。” “噗——哈哈哈哈” 咕噜咕噜灌水的陈秋,笑得要死。 楚琛也不恼怒,笑眯眯应了一声,“诶!” 反正小时候在交州,他本就是跟在,大哥和陈秋屁股后头的小屁孩。 “走,二叔带你回家!” 楚琛自信满满,往已经掉了头的火车头走。 他自到江陵那日便开始学,现下已能独立上手! 谢庭江:“” 总觉得此人,也是来同他抢宝贝闺女的。 而许律,在被自家妹妹好一通教训后,也被塞入了回清河村的火车。 隔日便是六月廿十四,是谢明礼二十岁的生辰。 然,及冠礼并非在男子二十岁生辰当天举行。 通常要请人卜筮一个吉日,再行邀请宾客,谢明礼的冠礼定在六月廿十七。 是个阴天。 谢家大书房的院中,竹枝摇曳,松影参差,泉水叮咚。 葡萄架下,楚琛躺在摇椅上伸了个懒腰,发出愉悦的感叹: “天天大太阳,我感觉都快成烤肉了!” “今儿倒是个好日子,确实是吉日啊。” 谢竹书认可点头,他目光澄澈无垢,接话道: “我也觉得,不知钱婶婶哪里找的高人,倒比钦天监算的准多了。” 虽传胪大典上,楚琛也出席过。 奈何谢竹书属三甲,名次还靠后。 压根瞧不见最前边的瑞王殿下长啥样,还真当他是陈大人的弟弟了。 楚琛闻言,哈哈大笑:“吾与君同,亦觉得钦天监那些人是吃干饭的。” 东厢房内,谢明诚啃着瓜,嘀咕道:“小玉衡,咱们真的不告诉竹书吗?” “万一他说错话得罪了咋办。” 谢玉衡扫了眼,远处葡萄架下和谐的几人,道:“不用,直亦有直的好处。” 看着妹妹写字没一会儿,谢明诚又不安分,凑近谢玉衡,悄声问道: “小玉衡你知不知道,二叔给大哥取了什么字啊?” “不知,爹爹瞒得可好了。” 谢玉衡摇头,放下笔,拿着镇纸在四方压好。 “走,我们也该去祖祠了。” 自祖祠告完祖宗,谢明礼便回自个院中沐浴更衣。 谢玉衡同二哥在前院接待来客,当然主要是年轻一辈的,年长的由谢庭海等人接待。 负责主持冠礼的是太叔公,谢越忠。 一来,其是族中年岁最大的长辈了。 二嘛,则是因为老爷子为人品德甚佳,。 且现已八十二岁高龄,也算是给谢明礼添个长寿的福气。 一阵喜乐后,谢庭海上台高声道:“今儿天炎暑热,承蒙诸位不弃前来,谢某感激不尽” 出口成章,辞藻华丽。 谢明诚怀疑的目光落在自家老爹身上,微微侧身,同谢玉衡说着悄悄话: “这是我爹吗?莫不是被黄皮子上了身?” 第233章 明礼通达,清润不垢 谢玉衡看着,台上谢庭海陡然握紧的拳头。 肯定道:“玉衡觉得,大伯该是本人无误的!” “是吗我咋觉得不像呢?” “没用稿子能说成这样,真不像我爹能做出来的事。” 谢明诚垂头一边给妹妹剥着瓜子,一边喋喋不休的嘀咕。 谢玉衡清了几次嗓子提醒,都未能打断二哥作死。 只能默默接过瓜子仁,算了,晚上给二哥送点药。 离得最近的贵客席,楚琛忍俊不禁。 这兄弟仨倒有意思,一大一小两个鬼精鬼精的,千百个心眼子不止。 唯这老二谢明诚,心眼好似被人用泥巴堵死了,哈哈哈哈哈。 谢庭海致词毕,向全场作揖,又向为谢明礼加冠的太叔公作揖。 惟路过谢明诚时,怒瞪便宜儿子一眼,恨不能当场给他一脚。 谢明诚颇为不解,挠挠头,嘟囔道:“我又哪惹爹生气了?” 谢玉衡:“许是因为二哥刚进来时,先迈的右脚。” 前边充当赞礼的谢永贵,听着兄弟二人的对话。 狠狠掐了自己大腿一把,才憋住笑意。 眼见炉中香就要燃尽,谢永贵高声唱道: “良辰吉时已至,请大公子——” 谢竹青等好友,你弹琴来我吹箫。 充满祝贺的喜乐之声,萦绕在精心布置的场中。 谢玉衡向往的目光,流连在乐队之处,她也想为大哥成丁礼奏笛来着。 可惜爹爹说作为大哥的‘兄弟’,她得观礼! 羲和悄悄在云层中探出眼,也想凑个热闹,金黄色的视线投射在人间。 盛夏出生的谢明礼一身短褐,萧萧肃肃,爽朗清举,随乐走出。 纵是童子粗布服,穿在男子身上,亦未减去半分清雅气质。 使人见之心静,如身处竹林之中,添凉风几许,拂去夏日燥热。 待谢明礼跪坐在香案前,谢永贵高声贺道:“令月吉日,始加元服。” “弃尔幼志,顺尔成德。” “寿考惟祺,介尔景福。” 谢越忠从木托上取下,黑麻布所制的缁布冠,为谢明礼初加冠。 老者的手微微颤抖,这孩子哪有什么童稚之心,需要抛弃。 自其祖父去世,二叔被迫从军,他就已摒弃童心。 学起大人的沉稳模样,一学就是十几载。 每次加冠,都需更换一套相对应的衣服。 三次加冠后,谢明礼一身玄色爵弁服,衬得整个人愈发稳重,金质玉相。 谢明诚咋舌道:“不愧是我哥,忒俊!” 谢玉衡眸色微动,手缩回宽袖中,一只录音笔藏于掌心。 “二哥你刚说了什么,玉衡没有听清楚。” 谢明诚有几分不好意思,又重复了一次,就见妹妹脸上洋溢出灿烂的笑。 ??? 一股莫名的凉意攀上谢明诚肩头,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兄妹二人说话间,已有人展开卷轴,供谢庭江取字用。 谢明诚眼巴巴,探头看着,二叔慢条斯理上前。 谢庭江先是替谢明礼理了理衣冠,这才笑道:“明礼修身,知礼明德,行礼明事。” “君子以德为玉,明礼通达,清润不垢。” “而今礼已知行合一,二叔愿你贯彻始终,不染浊泥。” 谢庭江提笔沾墨,在卷轴上落下一个龙威凤舞的‘清’字。 “明礼,清之。” 谢明礼端正行礼拜谢,温声道:“明礼,谢二叔赐字。” 礼毕,亲友们围着谢明礼叽叽喳喳。 谢明诚暗自琢磨着,自己的表字。依据大哥的‘明礼通达,清润不垢。’ 是为清之。 那他是什么,勇之?敢之?还是猛之? 霸之好像也不错! 看着朝气蓬勃的年轻人,宾客们无不羡慕,感叹道:“这老谢家祖坟的风水,是真的好啊!” “一门出两个逸群之才,一个状元一个榜眼,我等望尘莫及啊。” “你这话说得可不中听,那老二是缺心眼了点,人也不差啊!” “要我说,主要还是人谢家氛围好,家庭和睦,兄友弟恭。” “那不然你成天搁家里吵闹打骂,哎哟那孩子遭老罪了,还得分心去顾着你们大人的心绪。” 谢清之的成丁礼,直到傍晚鸟归巢时分,才散尽了宾客,结束一日的热闹。 是夜,兄妹三人屏退了下人,在清河村莲湖,湖心亭赏月。 夜风徐徐,荷叶轻曳。满亭荷香,伴蛙鸣。 谢明礼盥洗完手后,坐在石凳上。 替小玉衡剥着莲子,旁边还放着一本摊开的书卷,不时看上一眼。 而谢明诚和谢玉衡 亭外湖边,又双一条鱼从谢明诚鱼叉下逃脱 谢玉衡委婉道:“二哥,你是不是累了。要不歇会儿,换玉衡来。” “我不累,刚刚只是失误,失误!” “小玉衡你信我,下次肯定能叉上来!” 谢明诚以奇怪的姿势,沿着湖边走。 要不是他爹踹得他屁股疼,影响发挥! 他堂堂校尉,岂能让小小游鱼逃脱! 一盏茶后,空军选手孜孜不倦叉鱼,谢玉衡无奈回到亭中,喝水。 谢明礼出声安慰道:“无妨,等会让人送鱼来便是。” “倒也不是馋鱼,只是二哥的伤,不易多动。” 说起这个 谢明礼一时无言,怎么说呢。从小到大明诚挨的打,都是他自找的。 谢玉衡眉间微动,掏出白日里的录音笔,在指间转了转。 高声道:“大哥,我给你看个宝贝。” 远处,沉迷叉鱼的谢明诚竖起了耳朵,悄悄往亭子边挪动。 隐隐约约,似听到了自己的声音? 再往近了些,方听见他的声音,一直重复说着:“不愧是我哥,忒俊!” 谢明诚忙丢了鱼叉,也不怕大步扯着屁股疼了。 羞耻的嗷一声,扑向亭中二人。 “啊——” “士可杀,不可辱!我和你们两个拼啦!” 湖边岸上,陈秋负手而立。 看着远处几个跳脱的人影,脸上不由染上几分笑意。 他身后的侍从,不解问道:“江陵侯都回来好些时日了,大人为何不催促其回京?” 陈秋回身扫了他一眼,淡淡道:“我来此,就已经代表催了。” 第234章 资本家的祖师爷 “人生能有几回年少时,往后他们再想像这般玩闹,可难。” “便让他们多玩会儿。” 往后兄弟几个,每日卯时点卯,若不逢节假,便是一旬休一日。 且上京夜禁极严,无要事无通行证,不得外出。 更别提谢二还是个武官,古来征战几人回,指不定哪回出征就 侍从揉了揉眼睛,夜里风大,进沙子了。 他也想起自己幼时的好友了,虽两人都是活着的。 好友却在留在幽州做驻军,无诏不能离开幽州。 山高水远,各自有着各自的责任。 想来,此生再难相见。 因着谢明礼及冠之事,一连忙了数日的谢玉衡,次日难得起了个大迟。 醒来时,已日上三竿。 房中下人新添的冰盘,也化了大半。 洗漱更衣完,谢玉衡揉了揉困乏的眼,想起还有俩扶桑人要安置。 在大书房葡萄架下,寻到瑞王等人。 谢玉衡接过大哥递来的冷萃龙井,小饮一口,方道: “先前在扬州抓到的两个扶桑人,庄大人许我带了回来。” 楚琛正仰头,在藤蔓间寻觅着泛紫的葡萄。 闻言毫不在意,摆摆手道:“庄昀同意了,那便随你怎么处置。” 庄昀可是武德司的人,既然他同意,那就基本也等同于皇兄同意了。 现下葡萄才刚开始熟,谢家厨房也有采买葡萄,只是 楚琛手贱,下人洗好的不想吃,就想吃自个在枝头摘的。 眼见他吃了个才微微泛红的葡萄,被酸得直吸气。 谢玉衡眸底含笑,道:“先前在西市看到一本残书,说是扶桑国有许多银矿。” “所以,玉衡打算让此二人留在清河村。” “假以时日同化了去,可作为内奸。”带路党! 好家伙,楚琛那是目瞪口呆,这小家伙想得可真够长远! 他坐回竹椅上,思量片刻道:“此言当真?可知银矿大抵有多少?” 西市各种商人都有,甚至不远万里前来的西域商人亦是有的。 书摊如云,常有文人墨客前往去淘一淘三坟五典。 是以,谢玉衡能见着这种书,倒没什么奇怪。 “自是当真,书上说是比大梁全境银矿还多呢。” 一旁的陈秋,亦是抱臂蹙眉沉思,“可大梁无擅水战之师,且战船也是年久失修。” 谢玉衡单手撑着下颚,一边舀食着容时端来的绿豆粥。 她分析道:“如今宫泽幕府,有意通过外战转移内乱,大梁水师重组,势在必行。” “若只在岸边防守,是不能将其狼子野心歼灭的。倒不如趁其内乱,给予沉痛一击。” “将扶桑国彻底纳入大梁版图之内,免除后世之忧。” “又或者把能用之物尽数搬完,扔弃不要也是可以的。” 楚琛欲哭无泪,这孩子想法是极好的 奈何,大梁穷啊!太穷了,我的孩啊! 好在交州那边的商队,已经定下与万象国通商。 如果实行得好,来年其他州亦可效仿。 组建水师之事,还得等几年再说。 若是北边又逢匈奴作乱,那更是有得等了 见楚琛不说话,谢玉衡接着道:“届时可把扶桑人调到,西边凉州等荒凉地去放牧开荒。” “这可是不要钱的劳工,反正大梁现在有红薯,纵是一天三顿也吃不完。” 谢明诚趴在竹凳上,嘀咕道:“红薯是多得吃不完,但吃多了烧心啊。” “二哥说得在理,所以为了能让劳力干得久些,可配些咸菜疙瘩。” “烧心了,就啃一口咸菜,准能压下去难受的劲。” 这要是后世的资本家来了,都得叫谢玉衡一声祖师爷。 但这是在大梁,百姓们才刚刚能吃饱饭呢。 有得吃就不错了,还挑挑拣拣,美得你。 陈秋重重叹息一声,道:“此事,回京后我会禀给陛下。” 虽说武德司那边,也有抓来的其他扶桑人。 但武德司监狱是什么地方——酷刑之地,想要同化扶桑人? 那是不可能的,各种死法倒是有的。 谢玉衡眨眨眼,小手一摊:“所以,有毒药吗?” “一下子毒不死人,又得按期服用解药那种,给扶桑人吃的。” 陈秋嘴角抽搐,他就说这小家伙,怎么突然提及扶桑人的事。 “你家不是有个药堂吗,药毒不分家。” 谢玉衡摇头:“那不一样。” 她要想同化扶桑人,他日,势必有政敌以此攻击她。 若是皇帝和瑞王也搅合在内,那就只等着傻子往坑里掉了。 既能省毒药钱,又能坑人,这多好玩啊。 楚琛想的却是,这孩子是忠臣啊!大大的忠臣! 知道养扶桑人,会引起帝王的猜忌。 但是!这个毒由皇家提供。 那扶桑人生死,也算是掌握在皇家手中。 哪怕同化了,也不能彻底为谢玉衡所用。 楚琛刚着人把毒药给了谢玉衡,容时进来禀报道: “主子,书院那边传话来,说是已经准备好了,可以带着殿下和陈大人去参观了。” 清河后山有书院,近水临桥。 有竹有松兼有鹤,更多枝头朵朵凌霄。 一行人走在竹林青石小径上,有说有笑。 陈秋和谢玉衡掉在最后头,将前永昌伯之事,讲于谢玉衡听。 到最后,询问她想如何处理孟昌。 对于孟昌被夺爵,谢玉衡颇感意外,思索一会儿道:“可否要个断亲书?” “最好是他主动给的那种。” 前边的楚琛回头道:“这有何难,包在我身上。” 家徒四壁,养不起孩子的鸿鹄之志。 但这点小事,对于瑞王殿下来说,那是简简单单! 反正,大家伙都知道母后偏爱他,不喜欢皇兄。 到时候随便一忽悠,那还不是手到擒来。 如此想着,楚琛忽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但又说不上来。 “头疼。” 他啧了一声,继续往前走。 先去参观的是药堂,毕竟此次钱唐之疫,就是吴大夫所解。 可惜小老头不愿入太医院,杜望舒为此遗憾许久。 临着药堂还有几丈远,便听见一声凄厉的哀嚎,惊飞附近雀鸟。 第235章 剖腹取子之术 对面石径路上,还有团团血迹。 谢玉衡蹙眉,加快脚步,其他人亦随之。 方入了内,便见叶翠芬满面怒容,指着一老妇人,训道: “早同你说了,堂嫂大抵是怀了两个。” “若生不下来,就得及时叫吴大夫给剖出来,你愣是给拖到大出血才送来。” “您可就堂哥一个独子啊!” 老妇人嗫嚅几下嘴唇,讪讪道:“哪个女人不生孩子。” “谁知道她这么没用,孩子都生不下来” 她儿参军回来,起码能混个校尉当当? 哪能让一个大字不识的妇人,占着校尉夫人位置。 再说了,这媳妇怀孕的时候,吃什么都要加点茱萸。 老妇人不屑地撇撇嘴,不像她怀儿子的时候,就好一口酸! 生下来果然就是个儿子。 揣两个赔钱丫头片子,生下来干啥? 叶氏,又不像谢氏女娃子那般,每年还能领到族里发放的年礼。 要不是怕和老头子那边不好交代,谢氏书院药堂她都不想来! 叶翠芬苦读医书,接受新医学理念。 猝不及防,听到老妇人这毫无常理的话,险些给气晕过去。 小姑娘牙齿磨得咯吱作响,要不是这老虔婆是她堂祖母。 真想拿切药材用的铡刀,给她脖颈处‘咔’来一下! 台基边,谢玉衡听其他药堂学子,将事情始末讲完。 厌恶地扫了老妇人一眼,低声吩咐容时:“去请叶里正来。” 本打算今儿带瑞王参观学院,也更方便她引荐学子入仕。 未曾想,遇到弱者挥刀向更弱者 那她只能日行一善,助老妇人成为最弱者。 谢玉衡垂眸,敛去眼底的冷意,道:“让陈二叔见笑了。” 楚琛摆手,“没什么的,谁家没本难念的经呢。” 皇家也有!一想到母后,他也是头疼得紧。 倒是杜望舒,看着屋内有序不乱,各司其职的药堂学子们。 不太好意思的同谢玉衡道:“不知在下,可否进去旁观一二?” 在扬州时,他同谢知意交流过剖腹之术,可惜只有吴大夫会。 屋内已搭起四面折布屏,谢玉衡果断拒绝:“今日不行,此妊娘已开始剖腹。” “用了大量麻沸散,意识许是不清了,若旁观需得经其本人同意才行。” 杜望舒回过味来,拱手一礼,“是望舒失礼了。” 虽大夫眼里无男女,可那位老媪,一看就是不好相与的。 他日,指不定因他围观之事,如何磋磨儿媳妇。 楚琛其实也挺想看看的,钟鸣鼎食之家亦有剖腹取子的 不过剖了,就只能活孩子。 这种母子皆活的,倒是头一次听闻。 由于吴大夫和药堂出色的弟子,皆帮妇人剖腹去了。 谢玉衡只能带人先参观其他的,一边等叶里正的到来。 药堂西院,有许多年幼的女孩子,正顶着灼灼夏日翻晒药材。 不知是楚琛还是陈秋的随从,出声问道:“这一路走来,怎大多都是女学子啊?” 旁边一位药堂学子,骄傲道:“那当然是只有咱一家书院,教女子学医。” “这些翻药材的小姑娘,都是云华姑娘从扬州带回来的。” 小姑娘们长相都不错,若落在其他人手中,指不定就要沦落到烟尘之地去。 谢玉衡接话道:“这般苦是苦了些,以后都是她们自己吃饭的手艺。” “不苦哒,比在家里好多啦!” “可以吃饱饭饭,还不用因为弟弟,寄几摔跤被娘亲打!” “我好喜欢这里呀!要是能早点来就好啦!” 靠近门边一位小姑娘蹲在地上,手里拿着药材,仰慕地看着谢玉衡。 她听大姐姐说了,都是因为这位穿红衣服的哥哥,才有了谢氏书院。 谢竹书嘀咕道:“我小时候摔倒,我娘不仅不打我姐,还接着揍我呢。” “边揍边骂我,两只眼睛是油灯,只管亮,不管看” 楚琛挑眉,“你娘骂得没错啊。你自己摔倒的,为何要打你姐?” “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谢竹书连连摆手,解释道:“我是在想,是不是因为我娘并不偏心于我,所以姐姐才那么优秀。” 谢竹书龇牙一笑,他姐可比许多男子都厉害呢。 他与有荣焉! 容时带着一身汗意,回到谢玉衡身边,小声说了几句。 谢玉衡点头,转看向谢明礼道:“有劳大哥,替玉衡带两位叔叔去别处逛逛。” 一行人兵分两路,惟在旁指导药堂学子的杜望舒,暂时留下了。 谢玉衡来到药堂中院时,一位老者正同那老妇人吵得热火朝天。 老妇人忽然尖叫着,冲向檐下的叶翠芬,又黑又长的指甲,欲毁了小姑娘年轻娇嫩的脸。 “小小年纪不学好,挑拨长辈和离。” “你这搅事精,以后谁家娶了你都不得安生——” 谢玉衡揉了揉耳朵,吐出一个字:“吵。” 闻言,容时直接横剑在叶翠芬前面。 老妇人抓了一手的血,当然是她自己的血。 趁老妇人尖叫出声前,回过神来的叶翠芬,抓起条凳上还没来及清洗的纱布,塞入其口。 带着脓的药纱别提多恶心,老妇人欲用被割破的手取出。 谁知容时的剑像是长了眼睛,手到哪,剑就跟着到哪。 谢玉衡看向叶里正,叹了口气道:“此乃叶氏家务事,按理来说本侯管不着。” 说是这么说,但在这灼灼夏日里,叶里正却听得满身直冒冷汗。 谢氏管不了叶氏,但这里正江陵侯还不是想换谁就换谁。 这分明是赤裸裸的威胁啊! 叶里正欲哭无泪,只能对谢玉衡道:“侯爷稍等,卑职定给侯爷一个满意的交代。” 蝉鸣夏燥,谢玉衡坐在廊下条凳上,容时在旁轻轻打着风。 她微微侧目,望向端着血水,进进出出的药堂学子。 少年眸色起起伏伏,不知在想些什么。 容时出声安慰:“吴大夫医术高超,想来定能母子平安。” 谢玉衡摇了摇头,“并非忧虑此事。” 第236章 哥哥,次糖! 只是有一瞬觉得,很是心烦,有的人就不配过好日子。 他们应该活在烂泥里,腐烂发臭。 “哥哥,给你次糖!” 适才在西院见过的小丫头,龇着微微泛黄的牙,笑得格外阳光。 小姑娘掌心被油纸包裹着的糖,已有些融化,渗出点点棕黄色的糖浆。 见谢玉衡不说话,小姑娘另一只手,紧张地抓了抓裙摆,解释道:“我没有吃过哒,是干净的。” “刚刚翻药材的时候,放在小杌子上忘记拿回去,晒化啦!” 谢玉衡眸子里的光重新聚集起来,从小姑娘掌心拾起糖果,剥开放入口中。 是最便宜的饴糖,许是药堂中哪位学子给的。 “很甜,很好次哒,对!” “嗯,很甜” “那我先去帮姐姐们晾晒纱布啦,哥哥要开心呀!” 看着小姑娘蹦蹦跳跳的离开,谢玉衡突然t了后世言情小说。 阴郁的男主,为何会对阳光开朗的女主一见钟情这小太阳谁顶得住。 有人不配活在阳光下,但,下一代值得。 正想着,那老妇人冲过来一个滑跪,跪倒在谢玉衡面前,不住的磕头求饶: “民妇错了,民妇错了。” “我不该打叶翠芬,求求你了,侯爷求求你,不要让老头子休了我。” “我都一把年纪了,娘家嫂子不喜欢我,我离开清河村怎么活啊——” 她涕泪横流,看得谢玉衡直泛恶心,移开视线,却并未出声让她起身。 没想到才磕了一会儿,又磕叶翠芬去了。 “伯婆给你磕头了,翠芬,你行行好高抬贵手,饶老婆子一条命。” 叶翠芬躲开后,冷笑一声道:“那你有想过饶堂嫂一条命?” “以前想着把堂哥过继给我家,霸占我家财产,现在” “哼,真当是谁也不知道,你心里打的什么算盘。呸!为老不尊。” 叶里正真是丢不起这个人,忙掏了钱,让学院里的杂役帮忙,给老妇拖了出去。 他回到谢玉衡身边,汇报道:“这已经给了休书。” “下晌就去府衙备案,想来以后也没啥好日子过的。” 你说这唯一的儿子参军去了,儿媳妇揣两娃。 嘿,她还嫌弃上了。叶里正真是搞不懂这人怎么想的。 谢玉衡挥挥手,示意自己知道了。 与此同时,屋内传来婴孩的啼哭声,不止一个。 有学子议论道:“这小孩咋这么丑啊,猴子都比她好看。” “说得跟你刚生下来,就美得跟天仙似的。” “抱旁边去,莫挡着老夫的光。”这是吴大夫的声音。 谢玉衡起身伸了个懒腰,“走,去寻大哥他们。” 楚琛刚在绣堂看完飞针走线,刺绣嘎嘎厉害的少年。 转眼,又在武堂见着了徒手劈断木板的姑娘。 任他见识多广,也不由感慨一句:“谢氏书院真是奇人倍出啊!” 谢玉衡从另一侧石径路上过来,笑道: “武堂的女学子,在江陵城中高门贵户家的夫人小姐圈子里,可抢手得很。” 楚琛轻摇折扇,道:“吾方瞧着学子们,也有上兵法之课。” “若只作为城中贵妇小姐们的女护卫,倒有些大材小用了。” 谢玉衡一笑,并不接话。 楚琛亦不便多言,他倒想举荐人进凉州娘子军,奈何身份又不太合适啊。 走着走着,楚琛突然瞪了陈秋一眼。 ‘作为皇兄的第一近侍,有人才,也不知举荐一二。’ 莫名被瞪的陈秋:??? 天地良心,这人才,又不是地里的韭菜,说有就有的。 他上次来江陵还是在上次 这种需要多年刻苦学习,方能长成之才,一只手都数得清。 男女子学堂,今儿在一起上大课。 讲师是谢庭江抓来的壮丁,二甲第八十名进士——许律。 少年缓行于学子间,朗声道:“立善法于天下,则天下治,立善法于一国,则一国治。” “法,乃国之权衡也,时之准绳也。故而国无法不治,民无法不立” 目光扫到窗外鬼鬼祟祟的一行人,许律话音一顿。 见其中没有熟悉的那道身影,他继续不慌不忙的给学子们讲学。 他隐约感觉到,陈秋的那位弟弟——陈冬,身份大抵不凡。 虽妹妹让他在情事上多主动些,可他却觉得眼下最要紧之事,还是翰林院的朝考。 他可以吃软饭,但更想成为她的依靠。 楚琛戳了戳小家伙的手臂,压低了声音道:“令尊真不去上京?在这白瞎了人才啊,去国子监多好!” 谢玉衡摇头,“国子监的监生,多是官员勋贵世家之子,爹爹去了也教不出人才。” 好像也是这个理!楚琛心中扼腕。 从大课堂离开,又去参观了活字印刷,楚琛感觉自己像个乡巴佬 谢玉衡逐一解释,介绍:“比之雕版便捷些,但对印刷工人要求也高,需得识字,还要细心。” “一份黄麻纸府报,仅需一文钱,便是普通百姓家亦是看得起的。” “白麻纸的又贵一点,专供商贾有钱之家的也贵亿点。” 楚琛唯一一个被允许跟进来的暗卫,惊叹道: “可这都只是最基本的纸墨费,给工人的钱都不够回本的。” “莫不是书院学子无偿代劳?” 谢竹书道:“只卖府报自是亏本的,但是我们家主聪明着呢,才不会做赔本买卖。” 他拿过一张昨日的江陵府报,指着一处,道:“酒楼,成衣铺子啥的都可以登报,但是得给钱。” 暗卫今儿可算是开了眼,将惊掉的下巴接回去,正了正姿态,他是瑞王的人,不能给殿下丢人! 而他尊敬的瑞王殿下,和蔼地摸着谢玉衡的头,无比亲切道: “要不吾认你做义子,以后出去有人欺负你,只管报吾的名号!” 谢玉衡:“” 楚琛真不愧是楚蓁的哥哥,兄妹俩的爱好都很一致! 第237章 谢知意的选择 “咳咳。” 陈秋站立在旁,轻轻翻动着江陵府报。 不忘及时出声,提醒某位智商掉线的王爷。 此举,于礼不合。 回过神来的楚琛,叹了一声,道:“着实是吾失礼了。” “真不知道你这小家伙,脑瓜子是怎么长的,属实” 是,大梁之幸。 楚琛垂眸笑看谢玉衡,一个关于平康坊的商业计划,在他心中迅速成形。 《美人报》且看谁人能‘登榜’,自是有钱者居上。 不过小家伙才九岁,太小了! 不便与其商议细枝末节,回头找他大哥谢明礼谈去! 楚琛视线蓦然一转,就见谢庭江站在门边,正看着他二人。 楚琛笑容一僵,下意识有几分心虚,迅速把手从小家伙头顶移开。 谢庭江淡淡开口:“午时将至,可去书院食堂用膳了。” 青砖黛瓦的书院内,随着午时的钟声,学子们或只身,或结伴前往食堂。 前往食堂的主道两侧,绿树成荫,花蔓爬满墙。 人行走其间,步步生凉。 行未过半,楚琛忽然止步,站在竹篱花圃外,微微倾身。 指间轻轻拨动,一株粉色八仙花,叹道:“此花着实娇嫩可人。” “难怪近年来,崇仁坊中的文人骚客,隐以入谢氏书院游玩为荣。” 入谢氏书院观花赏景,都得提前给山长谢庭江递拜帖,准允了才可入内。 也有些歪门邪道,比如在书院门前,给自己‘咔’来一刀,血流满地。 自然会有药堂的学子抬你进去,权当诊费做门票。 谢明礼温声解释道:“若想八仙开粉色的花。” “只需在其结出花苞时,在盆中加入适量的灰岩粉末即可。” 也就是小玉衡说的什么碳酸钙。 妹妹养花的新颖理念一套一套的,奈何 栽树树死,种花花亡,养草草枯,妥妥的一草木杀手。 只是,思及其酒后醉言,心疼就蔓延了谢明礼的四肢百骸。 他们家小玉衡啊,是个小傻子。 明明自己吃过苦,受过罪。却还心怀天下,悲天悯人。 “哦?竟还可以人为调色,吾倒是第一次听闻。” 楚琛继续往前走,不时驻足兴叹一番。 御花园里,各种名贵花草皆有。 然,谢氏书院虽都是些普通常见之草木,却都有新的模样。 一路磨蹭到食堂,楼内早已经熙熙攘攘,坐满堂。 踏着新刷了桐油的楼梯往上走,引得学子们不时接头接耳,小声攀谈。 到了顶楼往外望去,谢氏书院楼台亭阁,阶柳庭花,尽收入眼底。 从药堂赶过来的杜望舒扶栏,心下感叹:‘真是生子当生谢玉衡,入学当入谢氏院。’ 方喝了半盏茶,就有厨堂学子鱼贯而入,呈上各种美味佳肴。 偶有几个胆大的,悄悄看上谢玉衡一眼,激动得手都在颤抖。 绕着近乎半个房间大的圆桌,各自落了座。 因是在学院,倒也没有那么多男女分席,食不言等杂七杂八的规矩。 监院柳氏,绣堂夫子孟婉宁,乃至于云华、知意等人亦在其中。 杜望舒先是向吴大夫敬了酒,末了,又望向大圆桌另一边的女客。 谦逊拱手一礼道:“于众人面前相邀,实属望舒失礼。” “只是家父来信,催促某快些回京。故而,望舒诚邀谢姑娘入太医院。” “不知可愿否?” 在场的谢姑娘有好几个,但懂医术的,唯有谢知意一人。 谢玉衡坐在男客这边,左手一个小碗,是父亲给剥好的虾团。 右手一个小碗,是大哥给挑干净鱼刺的纯肉。 她看向对面认真思考的知意小姑娘,也好奇她会做何选择。 谢玉衡的目光又落到许律身上,这厮竟然一脸平淡! 手里还拿着一本书在看,颇有废寝忘食的境界。 谢明礼轻笑一声,压低了声音同她解释道:“他先前懵懂不知自己心意,全凭热血行事。” “而今明了,自当保持距离,方乃君子所为。” 谢明礼乃君子也,许律亦是之。 爱是克制,是守礼,是万事以对方角度着想。 听着杜望舒的话,许律看不见书,食也不知其味。 太医院不同于别的地方,有女医专门给宫中娘娘们看诊。 是以,杜望舒作为院使之子,相邀入院,倒也未有不合理之处。 只是此去太医院,风险势必倍增。 他尚未朝考,身上没个一官半职。若有事,他鞭长莫及,束手无策。 可见她有好的前程,苦学多年之才,可展于世人之眼,他也由心感到高兴。 谢知意沉思许久,方起身回了一礼,道:“多谢小杜太医相邀,只是知意意不在太医院。” 她欲广收弟子,扩招女医,开医学考试。 这些,入了太医院方寸之地后,实施起来太过困难。 虽有荣身,亦受其困。 她自认无家主之能,可行两全之法,唯有舍其一了。 接连被拒,杜望舒说不遗憾都没人信。 他自嘲地笑了笑,又道:“既如此,不知两位可有举荐之人?” “在下可推一名御医,一名御医又可配两名医士。” 也就是三个名额,医士相当于御医实习生。 谢玉衡在脑中,将药堂学子过了一遍。 目前能独当一面的,也就谢知意一人,其他都还差些火候。 这大夫可不是农户,误诊又或是开错了方子,都是要死人的。 细细想来,杜望舒果然还是冲着药堂夫子来的。 果然在皇城混的,没一个简单,都是狐狸精! 那厢,吴大夫同杜望舒,及谢庭江这个山长离席,到一旁茶桌去商谈合适的人选。 楚琛已经吃得饱饱的,往椅背上大爷似的一靠,感慨道: “也难怪你这小家伙,要举荐厨子入光禄寺。”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对比之下,光禄寺那群蠢猪做的,简直就是猪食!” 谢竹书认可点头:“猪做出来的,自然是猪食,因为他们自己就是猪啊。” 谢竹青扶额,堂弟这嘴快的,他想捂都来不及。 谢竹青亦未见过瑞王之真容,只就其骂光禄寺的人,毫不畏惧之意,可知其身份非凡。 第238章 回上京 楚琛亦是点头认可谢竹书:“小兄弟说得在理,可不就是猪做的猪食。” 陈秋幽幽道:“那我们这些,吃了多年猪食的人是什么?” 没见过骂人,还把自己带上的。 饭桌上,众人一时沉默不语。 没吃过的,好奇光禄寺的饭菜,到底是怎么个难吃程度。 吃过的谢邀,有感觉被冒犯到。 楚琛脸上闪一丝厌烦,礼部膳部司郎中那狗东西,入大理寺没几天就自杀了。 空有其与光禄寺卿勾结贪污之猜测,奈何一查近两个月,依旧无所进展,属实烦人得很。 楚琛起身坐到谢玉衡旁边,道:“你们这厨堂有多少学子啊,学成的又有多少?” “吾全要了,改明儿就随吾一道回上京,吾定保其首尾无伤。” 知道其真实身份的柳氏,不卑不亢出声道: “这厨堂学子,今年共计四百三十六人。” “今夏结业的不过百余人,另有一些出色的,早被城中酒楼定下了。” “暂时无业的,大抵五十人左右。” 光禄寺,不仅负责皇城各衙署的吃食,京兆尹及城中巡逻士卒,亦由其提供。 这区区五十人,都不够塞牙缝的。 楚琛问道:“能提前结业吗?” 柳氏慈爱地笑了笑,拒绝道:“这不行的。学艺不精,焉能外出就业?” 到时候,丢的可是谢氏书院的脸面。 楚琛其实觉得学艺不精,也不是不行 反正都是一个学院学的,再差,能差过光禄寺那群猪吗! 但谢老太太的顾虑,他也能理解。 倒是这一大家子,他觉得甚是有趣,各司其职,没有一个闲人。 要不,他也给母后找点事做? 免得一点到晚,要他和这个那个大臣交好,尽给皇兄添乱。 楚琛思索片刻,道:“吾不日就要回京,若有想要入光禄寺谋业者,还麻烦柳监院这两日辛苦操劳。” “这光禄寺休沐,亦与其他官员相差无几。不逢年节,一旬休一日。” “厨艺优秀者,可为上品厨子,一月俸禄四两银子,一年四十八两。” 这俸禄,可谓是不高,再高国库也给不起。 厨堂出去的学子给酒楼打工,混得好一月十几二十两也是有的。 但又胜在光禄寺,贴了一层朝廷的金边。 他日不干了,自己回乡开一家酒楼,说出去多少能涨点面子。 “陈二公子够敞亮,老身定给你办得妥妥的!” 柳氏直接起身,走到楼内的围栏边,高声宣布此事。 楼下未离去的学子哗然一片,无不羡慕厨堂学子。 银钱是不太多,说出去有面啊,说不定还能见到皇上。 谢玉衡不动声色喝着杨梅渴水,祖母这招属实是高。 再过三个月秋学,就是新的招生期,此时若传出厨堂学子入了光禄寺。 指不定那些个富贵人家,还要把科举无望的庶子,送进来学厨艺。 这些地主家的傻儿子,属于书院食堂营收的大头。 左右庶子又不继承家业,科举又不成。 能混个光禄寺厨子,以后再找门路往上爬呗。 君不见,现在的光禄寺卿——范泓,就是先前淮王府上的厨房管事。 这么一想,楚天辰的人说现下朝廷是草台班子,倒也没错 楼下的议论之声方小了点,那厢谢庭江又扔下一颗重磅炸弹。 药堂也可有两个名额,可入太医院做医士。 “当初我娘逼我选药堂,我还不愿意来着。而今看来,我娘真是有远见啊——” “嘁,说得你能比得过半夏师姐她们,那批第一年入学的学子似的。” “你好酸啊!” “我知道你们科举很难,但你先别难。” “先听我得意地唱,得意地唱一首小曲~~~” “滚啊——” 二楼。 不能科举,也没有什么举荐名额的女学子们:“” 谢明礼的表妹,钱多多龇牙一笑,以茶代酒举杯,高声道: “咱们念书,图个知事明理。” “下月暑假,我打算与兄长,去太和山游玩一番。” “闻其雾绕云缠翠秀,游人自在画中行,可有人要与我共探其究竟啊。” “我,我去!” “我也去,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我早就想出去看看了!” 接话应和之声此起彼伏,把一楼之喧哗都掩盖了去。 谢玉衡笑看大哥,道:“看来大哥给表姐备下的一百零八张卷题,只能留到过年才有空做了。” “什么?一百零八张!” 谢明诚大为震惊!这是人能干出来的事? 不由打了个冷战,还好他没继续科举。 不然他都能想象得到,作为亲弟弟的他,是怎样一个悲惨生活。 谢明礼扫了他一眼,悠悠道:“你也数日未操练了,快要回京了。” “别人带的都是特色土物,你总不能带一身赘肉回去。” 谢明诚嘀咕道:“我这伤还没好呢,谁家伤号还操练啊。” “说得也不无道理。” 谢明诚一喜,就听大哥接着道:“我寻几本兵书给你看。” “不要啊,哥,你是我亲哥啊——” 谢明诚的哀嚎,成功盖过楼下所有学子的议论声。 楼外,立在檐铃歇脚的小雀,也嫌他聒噪,扇扇翅膀到别处去了。 唯有清脆的铃声,轻轻飘荡此方。 秋天的第一缕晨风,吹动檐铃,铃响留恋处,执手相看泪眼。 七月初十,立秋。 前些日子,方送了别谢明诚一行,今儿便又要送谢玉衡等人。 谢庭海拍了拍大儿子的肩,红着眼道:“去,记得照顾好小玉衡。” “也照顾好自己。” 谢明礼深深一礼,声音也染上些许波澜,道:“明礼知晓,望君与吾同。” “知道了,走走。” “万一路上有事耽搁,闭城门前就赶不上大城的驿站了。” 实际上谢庭海也就听了个半懂,大概感觉到那么个味 这厢,谢玉衡也与父母、祖母辞别。带上裴家舅舅,再次踏上返京的路程。 此去一别,山高水远。 公务繁忙,且岁末年假不足一月,许是再难归乡。 第239章 池柏身死 犹记五月归时,道路两旁蓊蔚洇润,红情绿意。 如今越往北走,树叶渐黄,秋风愈发凉爽。 一路上给即将参加朝考,及吏部试的许律等人答疑解惑,倒也不算无聊。 惟谢竹书这三甲吊车尾的,越临近上京,便越是焦虑。 到最后要靠谢知意给他开一些安神药,才能入眠。 又一日在茶摊歇脚,顺便给也马也喂喂草料。 谢竹书垂头丧气道:“姐,你说若只我一人外放咋办啊。” “我能做好一方父母官吗?” 他书读得不少,奈何都是纸上谈兵。 “如何不能,你是分辨不了是非,还是会受人贿赂?” 谢云华说到最后,直接一巴掌拍在少年的后背,‘啪’的一声巨响。 疼得谢竹书龇牙咧嘴,什么焦虑、犹豫、恐惧通通烟消云散。 谢竹书反手揉着疼处,嘟囔道:“我这不是怕万一,有人要陷家主于不利。” “从我这处入手,我反应不过来,连累了家主嘛” 谢玉衡持茶碗轻抿一口,笑道:“无妨。” “二哥说先回去,替你们拜了文昌帝君。” “想来届时你们定都能取得好成绩。” “说得好像在理,等到了上京我也去拜拜。” 综合清之和家主的成绩而言,谢竹书觉得拜神仙,多少或许有点用? 正说话间,打远处来了一支挂着白幡的丧葬队。 马车上各种冥物陈设,浩浩荡荡,竟有两三里之长。 茶客们议论纷纷:“不知上京哪位豪门巨室,家中有人离世啊?” 有人接话道:“这排场,起码得是个公侯?” “我先前见过老开国公出殡,差不多也就这样了!” 此处至京都,不过一日的脚程,来往客商奇多。 这般奢华的排场,总归不是普通人家。 待到了近前,瞧着那花圈上的挽联。 赫然是池二商贾之子,池柏。 亦是上个月钦天监监正,夜观天象所推算出来的扬州灾星! 稍微了解些朝廷时政的茶客,皆是一愣,各自用眼神无声说着: ‘这池家也忒大胆!’ 目送丧葬队远去,谢竹书这才惊讶出声:“池柏这就死了?” 从扬州到上京甚远,略推时间便知。 大抵是在他们离开钱唐没多久,就死了。 谢云华神色自若吃着点心,丝毫不受影响:“照那日的情形,死了不是很正常。” 许律嘴角抽搐,道:“重点难道不是,这丧葬队规模僭越了吗?” 谢玉衡点头,确实僭越了。 想来池家大老爷,少不了要被御史参上两本。 另一本,自然是‘灾星焉能回国都上京乎?’ 不过,这兄弟俩感情脆弱程度 在她预料之外。 谢玉衡喝完茶碗里的水,示意容时结账,“我们也走,马车摇晃书看久了头晕。” “早一日到上京,你们也好安心在家中备考。” 车队再次启程,一直不远不近的跟着那丧葬队后边。 直至霸陵分岔路口,丧葬队往东北去莲勺,谢玉衡一行向西至上京。 一路鞍马劳顿,紧赶慢赶,终于在关城门前入了上京。 暮色四合,华灯初上。 此时的池家,一片死寂。 刚散值不久的池观旭,怒气冲冲进了池琬君的院子。 “滚开。” 呵退想要进去通报的下人,池观旭一脚踹开了房门。 屋内陈设富丽堂皇,处处垂挂着烟云软纱。 装饰所用之字画,无不是外界千金难求的大家之作。 女子坐在书案前,手持一卷诗集在看,就连池观旭进来,亦未分半个眼角。 池观旭见了更是来火,快步上前,扬手直接给了她一巴掌。 “逆女!” “见了为父,也不知道起身见礼。” 池琬君姣好的容颜,霎时间现出一个巴掌印。 她仍偏着头,语带讥讽:“父亲自幼教导我,应知书达礼,万不可行鲁莽之举。” “而今看来,竟是只许州官放火,做父亲的踹女儿的房门,不许” 池琬君话未说完,又是一个巴掌,狠狠落在她脸上。 池观旭手指插入她的发间,用力一扯,逼迫其与自己对视,咬牙道: “你那日进我书房,做了什么?!做了什么啊?” “我池家鸣钟列鼎之族,数代人的辛苦努力,就要毁在你这不孝女的手上!” 池琬君似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昂着脖颈,大笑不止。 许久,方道:“父亲不都知道了吗,为何还来问我。” “莫不是,不喜欢琬君送你的生辰礼物?” “再者下月便是中秋佳节,大堂哥总不能流落在外,做一个孤魂野鬼。” 说到最后,池琬君娇笑连连。 什么父女兄弟之情,都比不过父亲心中的大业。 无论是她母亲,又或是池柏那蠢物。谁影响到他的大业,都会被无情抛弃。 她也不想作为联姻的工具,为他笼络新科榜眼谢明礼。 谢家,教女子明理,为女子谋业。 她怎能玷污了去。 池观旭气极反笑,狞笑道:“好好好,好得很啊。” “既如此有孝心,为父也定当中秋前,送你和盛家老夫人团圆。” 池琬君有一瞬眸色极为复杂,片刻又恢复原状,轻启朱唇: “那真是,辛苦父亲了。” 池观旭冷哼一声,甩袖而去。 临出院门时,驻足恶狠狠吩咐道:“看好大小姐,从今以后,不许她踏出房门半步!” 听着外边丫鬟婆子们应是的声音,池琬君玉指抚上火辣辣的脸颊。 幽州苦寒之地,想来再过一个月就要雪花飘飘了,外祖母若还活着,想来这个冬日是极其难熬的 须臾,她又讽刺一笑。 盛家谋利,自民间收罗女子,择优为亲。 父亲娶母亲乃为利,外祖母‘疼爱’她亦是! 只希望此次,能将她那人模狗样的父亲,打入尘埃里,再不得翻身。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 池观旭亲自送一名御史,进入自己嫡亲女儿的房间 满室荒唐 池观旭面无表情,站在廊下听了一会儿,大步离去。 第240章 各怀鬼胎 谋生如谋棋,不受掌控之废棋,当物尽其用。 一路大步流星到了书房,池观旭深呼吸几次,调整好表情后,才推门而入。 他痛心疾首道:“琬君那孩子,被我娇惯坏了。” “连累柏儿,死后还要受颠沛流离之苦。” 池观霁摆摆手,面沉如水,沉默不语。 “不过这凡事都有两面性,既柏儿的尸身已运回莲勺。” “虽不可明着葬入祖坟,改日着人开棺,寻个尸体调换了去。” “也免后人祭拜,寻不到地方。观霁,你觉得呢?” 池观旭坐在其对面,满脸惋惜痛苦之情。 池观霁垂眸,只道:“都听大哥的。” “唉。” 池观旭叹了一声,伸手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知你心中有怨。” “只是当日钦天监监正步步相逼,我也没有办法。” “事后亦着人去查了,那流言像是从天而降,全无踪迹可循。” 见弟弟依旧只吃茶不说话。 池观旭话头一转,道:“不过,我倒觉得是那谢家小子搞得鬼。” “前些年,柏儿不是给他下毒指不定一直怀恨在心,伺机报复。” 池观霁似被他的话所打动,怒然拍桌,“大哥不必多说,道理我都明白。” “说来,这小子也确实邪乎。” “那日孟昌仅和他碰了一面,就被夺了爵。府上值钱之物,亦是凭空消失。” “若真有灾星,我觉得该是他这妖孽才对!” 池观旭又叹道:“到底是我这做大伯的失误,当时只顾着琬君入宫选秀之事。” “未能在其展露风头前,将其斩杀了去。” 池观霁双手紧握成拳,“大哥不必担心,杀子之仇不共戴天,我定让他讨不好好果子吃。” 见仇恨已然转移,目的达成的池观旭,心下长长舒了一口气。 池家到他兄弟二人这一代,子嗣难有 而今池柏已死,更方便他掌控池观霁。 闲聊了一会,池观旭便推脱有事,先离开了。 池观霁独坐片刻也起身离去,回院后,一夜未眠。 次日一早就出了府,乔装改扮一番往南出了城,到了一处偏僻的村落。 一个孩子远远瞧见他,欣喜唤道:“爹爹!” 江陵侯府。 一大清早的,瑞王就差人将孟昌,和她娘的断亲书送了来。 也不知道他许(忽悠)了孟昌什么承诺,而今竟是半城皆知,被夺了爵的永昌伯。 主动和前夫人所生的女儿,断亲了! 裴忌冷笑一声道:“贪心不足蛇吞象,也不怕把自己撑死。” 谢玉衡拿着喷壶,给菖蒲浇水,笑道:“贪,好啊。” “还就怕他不贪,像块狗皮膏药似的粘着,怪恶心。” 菖蒲绿意盎然,生机勃勃的模样,让人见了着实喜爱。 满满一壶水浇完,谢玉衡满意地点点头。 这草,乃文人案头清供之佳品。 当然,最主要的是没兰花那么娇弱,动不动就嗝屁! 裴忌欲言又止,很想说这水是不是浇太多了 就见其身后的谢明礼,冲他摇了摇头。 正巧门房小厮小跑而来,禀报道:“侯爷,宫里来人,说是让您入宫一趟。” 谢玉衡便先回自个院中,更换朝服去了。 裴忌默默拿起那盆可怜的菖蒲,微微倾斜盆身。 将多余的水倒出去,暂时挽救了它的小命 江陵侯府,离皇城只隔了一条街的距离,倒也不用乘马车。 跟随引路侍卫入了宫城,七拐八弯到了垂拱殿。 距离主殿还有些距离,里边激烈的争吵声,却已清晰可闻。 “工部右侍郎治家不严,纵其弟抬灾星之尸回司隶,其心可诛啊陛下!” “高大人此话不在理啊,上京谁人不知池家两房不和?其弟所做之事,焉能怪到池右侍郎身上?” “就算兄弟不和,他作为兄长,亦有约束之责!” “所谓治国必齐其家者,难道一个不和,就谁都可以乱来? “说到底还是池家目无王法,视梁律于无物!” “我知高大人年少时,父母被奸商所害。而今圣上明治于天下,高大人莫要杯弓蛇影才是啊。” 谢玉衡在外稍候片刻,听着里边的争论声。 不由感慨,后者甩锅能力突出,不去做厨子,真是白瞎了人才。 通报回来的小侍从,尊敬道:“江陵侯请——” 谢玉衡颔首,跨过门槛,径直入了殿内,迅速扫视了一眼。 只见殿中,多是青衣绿袍的常参官。 “见过陛下。” “谢卿无需多礼,来人赐座。” 原本吵得脸红脖子粗的御史们,纷纷看向新入殿的谢玉衡。 适才,那位颇有厨师之才的嗓音,又在殿内响起: “常言道,惯子如杀子。” “作为臣子,为陛下分忧乃分内之事,站一会儿又有何妨?” “陛下如此宠爱谢状元,着实不妥!” 十三道监察御史有百余人,虽都是七品芝麻小官。 然,下可弹劾百官,上可谏言天子,官微权重。 是不用逢一、五、九朝会,就可以每日参见皇上的常参官。亦与六科合称为——科道官。 谢玉衡眼皮微掀,见皇上未出言制止她走动。 不慌不忙,稳稳落座。 高台龙椅之上,楚珩颇为感慨:“方卿啊,不愧出生于诗书簪缨之族。” 方风煦面上一喜,忙谢皇上夸奖。 忽闻旁边‘咔嚓’一声,悄悄转动眼珠看去,就见宫人在给那小子剥胡桃!! 不等他震惊回身,楚珩语气陡然转冷,“既然方卿如此喜欢替朕分忧。” “那就去承天门外站着,等天快黑时,再回去。” “啊?”方风煦傻眼。 怀疑自己是不是昨夜操劳过度,这会儿出现了幻觉,听错了。 他家住在丰安坊,离皇城老远。 若天快黑时再回家,坊门关闭前,定是赶不回去的。 指不定遇上巡逻士卒,还要被逮去蹲京兆府大牢 方风煦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大义凛然道:“陛下,自古以来,各朝皆设言官之职。” 第241章 牙尖嘴利 “肃清吏治,正朝风。” “而今微臣不过谏言一句,陛下便要降下责罚。” “属实是寒了臣子的心,往后何人再敢直言乎!” 他以头抵地,语气极为悲壮,竟还有几个跟着一道跪下了。 楚珩大掌覆在龙椅把手上,手背青筋骤起,真想一剑把这臭儒给砍了。 什么不斩言官,放他娘的狗屁! 一道些许稚嫩的声音,忽然响起:“可是陛下心情不大好。” “方大人作为臣子,不为陛下分忧。反拒责于外,火上浇油。” “万一把皇上气病了,该如何是好呀,方大人?” 适才与之争论的高御史,听完谢玉衡所言,立马出列道: “方御史欲图不轨,其心可诛啊!陛下!” 方风煦匍匐在地,本还暗暗得意着,这会儿懵圈了。 他试图解释道:“我,不是,臣绝无此意啊,臣” 楚珩打断道:“行了,一天天的不得安生,吵得朕头疼。” “工部右侍郎之事,明日朝会再议。” “都下去,江陵侯留下。” 众常参官甭管情愿与否,都只能退了出去。 离开了大殿,方风煦冷哼一声,“牙尖嘴利。” 众官员默不吭声,却皆知他说的是江陵侯,兼新科状元——谢玉衡。 高御史不屑地嗤了一声,道:“方大人倒是很有自知之明。” “你!” 方风煦正要说什么,就被后边出来的陈秋打断,“方御史还是快些到承天门去站岗。” “若是迟了,陛下真的被气病,方御史负得起责否?” 方风煦无奈咬牙,道:“是。” 他感觉周围同僚看他的眼神,似都充满了嘲笑,不由对谢玉衡的恨又多上几分。 尤其是高御史路过他时,还啧啧了两声。 在死对头面前丢了脸,简直比直接杀了他还难受! 殿内。 耳根子终于清净了的楚珩,招手示意谢玉衡过来。 跟着楚珩到了处理政务的后殿,楚珩站在书案边,不知在翻找着什么。 好一会儿,才从奏折底下找出几张地契,塞入谢玉衡的手中。 楚珩叹了口气,道:“这是你外祖母陪嫁之物,有的已经被孟昌变卖了去,所剩不多。” 薄薄几张地契,谢玉衡却觉有千斤重。 曾同裴忌舅舅商论过,孟昌当年为何求娶外祖母。 一为裴家的清名,二为外祖母的嫁妆。 当年裴家老夫人乃商贾之女,十里红妆嫁给裴同叔,有一半嫁妆给了外祖母。 可惜,裴家倒台后,孟昌连装都不愿再装 不是宠妾灭妻,是早就有所图谋。 见小家伙愣着不说话,楚珩也有几分不太好意思,清了清嗓子道: “另有一些古董字画,已被孟昌提前转移,暂不知去向。” 谢玉衡移开眼,她知道在哪 “谢陛下为臣费心。” 楚珩啧了一声,伸出魔爪捏了捏她的脸,笑道:“小小年纪,就一把年纪,以后老了还得了。” “无人的时候,就像幼时那般唤吾楚叔叔。” 说完,楚珩自己倒是无奈地摇了摇头。 那时这小家伙不过一岁多,豆大一点,又怎么还会记得。 “走,吾带你逛逛御花园。” 说是逛御花园,实际上只走了一会儿,便入了一处湖边的水榭。 宫人都离得远远的,楚珩这才道:“池二家那儿子,在富春被人一锄头挖断了脖颈。” “想来昨日你们在霸陵附近,也遇到了。” 谢玉衡点头,道:“其丧葬队规模比之公侯,实在僭越。” 虽是实话实说,楚珩却莫名听出一股落井下石的意味来。 不由哑然失笑,想起上个月扬州武德司查到的消息: 池柏灾星之事,似有谢庭江的手笔。 好在,他已着人彻底扫了尾。任池家的外甥去了,也查不出有用的东西。 楚珩又就蒸汽火车之事,询问了一些情况。 谢玉衡亦一一作答:“江陵地势平坦,修建木轨极其方便。” “若北上连接司隶,又入上京。” “则需经涢山、秦岭,修建起来许是要费些年头。” 楚珩听得心痒痒,但只要一想到国库,他的心就冷静得可怕! 又不好在孩子面前哭穷,只能化作一缕叹息,随秋风飘散。 谢玉衡一眼便瞧出楚珩心中所想,憋笑道:“玉衡有一计,可不用户部掏银子修木轨。” 楚珩眼前一亮,忙道:“哦?是何良策,且快说来听听。” “同商队之法类似,左右不过是让商人们见其利,自己掏腰包修木轨。” “维护,也是他们自个去维护,每年还得给朝廷交银子。” 楚珩听后沉思,他没见过蒸汽火车到底有多快,只听陈秋和弟弟说了几嘴。 商人重利,向来只有钱流入自个的口袋,万没有往外掏的道理。 谢玉衡补充道:“都闻交州荔枝清甜可口,可惜离开枝头。” “一日色变,二日香无,三日味变。四、五日色香味俱失。” “便是从交州东北入扬州,走水路,复转陆路。” “日日以冰鉴保存,也不能在其色香味失之前,送入上京。” “可若上京自交州有一木轨,蒸汽火车不说两三日能到。四五日内总归是可以的。” 楚珩听得心头愈发火热,颇为感慨道:“自离开交州,吾亦有数年未食过新鲜荔枝。” 多是些荔枝所制的果脯,至于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转运荔枝入京 他又不是楚天辰那等昏君!劳民伤财! “若今儿东、西两市有人贩卖新鲜荔枝,楚叔叔可会着人出宫购买?” 谢玉衡昂着头,笑问大梁国君。 “会!” 楚珩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如此说来,铺设木轨的使用权还可以定高些。” 楚珩心下快速盘算,若小家伙所言不假,何怕无人出钱乎? 恐届时,商贾们还会为争夺木轨之权,打起来。 如此,又可以增定一条律法,损坏木轨者需高额赔偿! 所赔之钱一半入国库,一半给商贾修路! 既警告了心怀不轨之人,增加商贾的信心,又可增加国库之收入。 第242章 司大人的小心思 越想越觉得可行,忙让人去工部衙署请尚书杨成务。 “户部尚书,还有大理寺卿也给朕叫来!” “还有” 楚珩细算了一下要叫的人之多,一摆手,道:“算了,明日早朝再议。” 宫人又默默退了回去,干爹诚我不欺。 帝王的心思你别猜,猜来猜去也猜不明白。 变化之快,让人摸不着头脑。 谢玉衡摸摸鼻子,还是决定浇上一盆冷水。 她提醒道:“大梁地广,修建木轨需得工部都水司,精通地质数理之人,翻山越岭到各处实地勘察地形。” “若只按现下的官道扩建,许是不太行,有的地方不适宜火车行驶。” 谢玉衡沉默了一会儿,又道:“况且有的地方还需架桥,以大梁目前的桥,玉衡觉得无一能够承其重。” 被浇一头冷水的楚珩,手很痒,很想把这小家伙揍一顿! 他摆摆手道:“桥虽没有,可以船渡。” “左右多费点功夫,大梁人多,倒也不惧火车遇水就撂挑子不干了。” 如此一来,又可增加百姓们谋生的活计,且不用背井离乡千里之外。 真不错! 至于翻山越岭查勘地形,这肯定是要的,至于精通地质数理之人才 楚珩问道:“你可有举荐之人?” 谢玉衡摇头:“唯有精通算学之人,至于皆通晓的,没有。” 缺人啊楚珩摩挲着手指,微眯起眼沉思着。 看来确实有必要增加,其他科目的科举,多方面选拔人才。 君臣二人商议许久,又让谢玉衡着人把府上的小火车拿了过来,在宫中演示一遍。 引得往日里那些独守闺房的妃子们,竞相出殿,远远观看。 惟皇后一人陪在楚珩左右,不时还与谢玉衡交谈几句。 有妃子嫉妒得险些把帕子揪坏,凭什么一个不能生育的女人,占着皇后之位! 装什么贤良大度,为陛下选妃。 还不是霸着陛下,不让到别人宫里去,她们和守活寡有何异矣? 在宫中用了膳,临出宫前,又接下明日上朝的事。 谢玉衡坐在回程的软轿里,手撑着小脑袋,兀自琢磨:总觉得皇上像个npc。 一靠近,就有做不完的任务! 想来明日朝会,又将是一片血雨腥风。 回了江陵侯府,谢玉衡就钻进书房,备战朝会! 谢明礼、谢竹书等人得此消息后,纷纷前来相助。 谢玉衡埋首书卷中,一边说道:“你们过几日就考试了,这不太好,我与大哥两人足以。” “多一日不多,少一日不少!” “你我兄弟之情,同族之谊,岂能半日也亦无之!” 说得倒像那么回事 但谢玉衡严重怀疑,他们是想借机摸鱼 见家主不再说话,谢竹书松了一口气,他真是看书要看吐了。 虽然现在也是看书,但不用刻意牢记于心啊。 次日,廿十五。 在京六品以上官员,都需参加早朝。 天还未亮,晨钟还未响。 谢玉衡就被司远道挖出来,焚香沐浴好一番洗漱,又换上昨日火斗熨过朝服。 如此一番折腾,还是未到五更二点解夜禁。 坐在海棠树下石凳上,谢玉衡幽怨地看着自家先生。 司远道:“” 不敢对视,根本不敢对视,心虚! 直到晨钟报晓,司远道这才把笏板往谢玉衡手里一塞,拎着小弟子出了门。 一路往皇城而去,雄赳赳,气昂昂。 叫含光门的守卫见了,心下嘀咕:往日里司大人,不都是踩着点去上朝的吗? 今日咋跟打了鸡血似的。 待瞧见他身旁的小少年,便又觉得许是做师父的,要给徒弟树立正面形象,? 一路疾行到中华门外,结果中华门还没开! 又等了一会儿,才陆陆续续有官员到来。 司远道慈爱的替谢玉衡整了整,已经很整齐的衣冠 “咦司近舟,你咋把小玉衡带来了?” 杨成务一出声,顿时吸引住所有官员的视线。 司远道抚着山羊胡子,笑道:“哎,昨儿这孩子,不是被陛下宣进宫了嘛。” “这不,今日就让上朝来了哈哈哈。” 杨成务嘴角抽搐,如何不知道老友的那点花花肠子,暗骂一句臭不要脸。 走近谢玉衡,银发老者掏出一把人参糖来,温柔嘱咐道: “待会儿若是站不住了,便吃一颗。” “多谢师叔。” 谢玉衡乖巧的模样,引得不少官员上前搭讪。 “司大人真是好福气啊,有此弟子继承衣钵,此生无憾矣!” 司远道哈哈大笑:“哪里,哪里。” “还是陛下有眼光,指了个这么好的徒弟给我。” 同僚咬牙,好恨啊。 当初辞官的怎么不是自己! “听闻江陵侯做一车,可日行千里!” 司远道谦虚道:“小孩子做的玩具,一开始也没想到,能有这么大作用。” 同僚握拳,手好痒啊。 谁家孩子做玩具,能做出这么个玩意来! 谢玉衡拉了拉司远道的袖子,先生再这样炫耀下去,恐怕离被打不远了…… 正好此时身后的中华门,嘎吱一声打开了。 各大小官员忙噤了声,往内走。 司远道手护着谢玉衡半边肩膀,避免小家伙被人不小心撞倒。 入了中华殿内,因着天色还未大亮,两侧依旧燃着蜡烛。 文官站左,武官站右。 因为大、中、小朝会皆有,所以每次站位也都不太一样。 还有最近调入京中的官员,因不懂站位之别,同人争吵起来。 眼见都察院那帮御史,掏出炭笔kuku往笏板上写。 谢玉衡小声问道:“先生,我站哪啊?” 按官阶名次站列,侯爷该是站一品大员之后,二品官员之前。 可小家伙是县侯,乃三品…… 若按其在翰林院的官职,乃从六品修撰,压根没有上中朝会的资格。 司远道也有些懵,唤来叶仲良。结果他一个礼部尚书,居然也不太清楚! 就在这时,一个小太监快步过来,见了礼后。 他开口道:“陛下让杂家来和侯爷说一声,您站在二品之后,三品之首就行。” 第243章 君子?煤炭球! “有劳公公通传。” 司远道拱手一礼,小太监立马躲闪开去,连道:“使不得,使不得。” 忙又回了一礼,弓腰默默退了去。 而三品官员之首,吏部左侍郎听了太监所言,默默往旁边挪了一个位置。 其他三品以下官员,皆是如此。 因着一排只站三人,轮到池观旭往后让位时。 不仅往后退了一排,还是在最左的位置。 前边还有根柱子,刚好把烛光全给挡了。 不仔细看,压根没人能注意到他。 池观旭紧握着笏板,心中仿佛被人堵了一块巨石。 郁气困于心,闷得慌。 他为皇上毁了四个世家大族,才爬到工部侍郎之位,还是个右的。 这小兔崽子什么也没干,就站在他前边了! 公理何存?天理何在? 好在他已将池柏之死,栽到谢家身上。 想来弟弟池观霁,不日就该去信乌孙。 没有了乌孙国抵挡西匈奴,他倒要看看楚珩这龙椅,还坐不坐得稳! 这边,司远道正同谢玉衡前后官员,打着招呼。 老者深鞠一礼,道:“孩子还小,万一有什么纰漏。” “还劳烦诸位提点,老夫在此先谢过了!” 朝会,不同于传胪大典,时刻有鸿胪寺官员在旁提点着小玉衡。 万一有啥纰漏,就算皇帝有心包庇,也难免传出一些难听的流言。 官员们回礼道:“司大人客气了,提携小辈,乃吾辈应做之事。” 虽说这老头,先前在门外炫耀弟子。 让人见了想套上麻袋,狠狠揍他一顿。 可一颗拳拳爱子之心,也着实令他们动容。 司远道又唠叨了谢玉衡许久,就连第一碎嘴僧,左都御史也再听不下去。 碎嘴御史大人回身,颇为嫌弃地一挥袖子,道:“行了行了,别叨叨了。” “定给你看好宝贝徒弟,少不了他一根毫毛!” 谢玉衡左手边的右都御史燕渡,憋笑都快憋出内伤了。 原来比之都察院左都御史,更能唠叨的,是师父啊。 谢玉衡眉眼弯弯,劝道:“先生去,玉衡可聪明着呢。” 司远道叹息一声,只能往前走去,一边心下嘀咕道: 你聪明,聪明得不知浇死了,老夫书房中多少盆兰花…… 见他回来,杨成务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老友便宜师父的样子,真是没眼看啊,没眼看! 不过较之其几年前,每日上朝如丧考妣。 如此倒也甚好,至少有个活人样 没等多久,一身皇帝朝服的楚珩入了殿,踩着御阶登上高台。 视线往下一扫,他的福星小疙瘩,太矮了 站在大臣堆里,压根看不见人影。 楚珩:“” 待楚珩坐好,太监高声道:“瞻呼——” 谢玉衡随众大臣一起,双手横持笏板,齐于眉心,躬身一礼。 太监又言:“山呼——” 谢玉衡不慌不忙,将笏板转回竖立模样,持于掌心,又是躬身一礼。 与大臣们齐声道:“陛下福体万安——” 稚嫩的声音不可谓不显耳,不知谁没忍住噗嗤笑出声。 像是打开了什么不得了的开关,笑声此起彼伏。 司远道怒,很想给前边带头发笑的,吏部尚书纳兰危止,屁股上来一脚。 平身后,纳兰危止忙出列,躬身歉意道:“臣失礼,请陛下责罚!” 着实是那小家伙声音太可爱了,瞧着比他小儿子没大多少岁。 一开口,就像活了几百年老妖怪般沉稳。 反差太大,他实在忍不住哈哈哈。 楚珩凉凉看了他一眼,幽幽道:“公谦笑的又不是朕,还是和正主道歉较为有诚意。” 公谦,正是纳兰危止的字。 幼时楚珩受教于其父纳兰卿,纳兰危止得了空,就带着楚珩出去同人打架。 纳兰危止丝毫不恼,持着笏板,走到谢玉衡那排。 冲小家伙长揖一礼道:“江陵侯着实可爱得紧,是在下失礼,还望见谅。” “纳兰大人言重了,君子心藏万丈海,眼无俗世光。” “区区一笑,无甚要紧。” 谢玉衡亦回一礼,稚嫩的声音落在殿内每个人心头。 那些笑了的,不由心生愧疚。恨不能时光倒流,给刚才的自己两耳光。 瞧瞧什么叫君子,这就是了! 唯后边的庄昀嘴角抽搐,这小家伙和他都是一样似的,属黑心。 什么君子,就一小煤炭球,黑死人不偿命那种。 你就信他是个君子,哪天惹着了,看他坑不死你。 一番闹剧过后,朝会步入正轨。 先由户部汇报了一下,部分地区试行一条鞭法之事宜。 又有礼部,将下月十五秋祭安排呈上。 随着谈论朝政,天色逐渐大亮。 殿内的蜡烛,也不知何时被宫人撤了去。 直到谢玉衡前边的左都御史,同右手边的右都御史一道出列,高声道: “臣等弹劾工部右侍郎池观旭,纵弟抬灾星之尸回京。” “其于礼不合,于情不该。” “实不尊、不敬大梁律法也!” 吏部左侍郎倏地发现,身边那个无精打采的小娃娃,一瞬间就精神了起来? 谢玉衡凌晨两点没到,就被先生挖起来,这会儿估摸着已近巳时。 这小孩的身子,真是又困又饿。 都察院,乃喉舌之司。 不用刀剑,亦可剥下人的一层皮肉来。 谢玉衡眼睛亮晶晶的,正准备洗耳恭听一场大论。 谁知,池观旭直接认罪了。 “臣有罪,不该因和弟弟从小关系不好,就不加以管教。” “以纵其酿下大祸,实乃臣御下不严,管家不利。” 说到这,池观旭话音一顿。 他将官帽摘下,放至地上,道:“臣无颜面见陛下,愿辞去工部之职。” “待于家中,好生教导弟弟。以正家风,以慰扬州英魂。” 谢玉衡微眯起眼,好一招以退为进! 若池观旭辞官,那么大梁的丝绸出口,全然掌握在池家之手不说。 朝廷还少了个人质,扣押官员在京合理,扣押商人 那就是送上乌孙昆莫手里的开战理由。 除非大梁闪击乌孙,把乌孙给灭了。 第244章 舌战群儒 不然两国交战时,旁边虎视眈眈的匈奴,稍微搞点事,都够大梁喝一壶。 一时间殿内,落针可闻。 以纳兰卿为首几个老臣,皆是一脸怒容。 都是成了精的老狐狸,谁还听不出池观旭的话外之音。 归根究底,还是楚天辰那蠢东西,搞出来的烂摊子。 自己不愿嫁公主,封池家女和亲,还助成狼子野心。 楚珩重重一拍龙椅扶手,笑道:“哈哈哈,公谦你看池卿都是可以做祖父的人了。” “竟还耍起小孩子脾性,闹辞官。” 君臣之间博弈,相互阴阳,属实精彩。 谢玉衡垂下眼睑,既然庄昀是皇上的人。 那么想来皇上也定知晓,池松不是池观旭的亲生儿子。 而池观旭亲生的子嗣,唯有池琬君据说本是打算送入宫中。 盛家倒,而池琬君入宫之事黄。 所以楚珩此言,既阴阳了池观旭没有儿子,又做不成皇子的外祖父。 高,属实是高。 一番推拉后,以池观旭罚俸一年,作为闹剧收尾。 对于钟鼓馔玉的池家而言,罚五百两俸禄,就跟洒洒水似的,不痛不痒。 殿内气氛凝重,大臣们垂绅正笏。 深怕哪里出了纰漏,惹得心情不大好的陛下,龙颜震怒。 楚珩唇角却漾开一抹笑,池观旭保不了池柏,但保得了自己官职。 池观霁千万别让他失望才是 “今日早朝还有一事。” “想来诸位最近也有所耳闻,江陵侯捣鼓的小玩意,可日行千里之远。” “陈秋与瑞王,上月同去了江陵。亲自体验数次,确定所言非虚。” “朕打算先在荆州境内试行,若可行则推广至全国。” 户部左侍郎艰难出列,道:“陛下,这扬州水患已拨出三十万两赈灾银子。” “另还有并州将士们,到年尾也该发军饷了。” 谢玉衡身边的燕渡,注意到陛下的视线,不时往这边瞟。 奈何某只小娃娃年岁小,个子太矮,压根瞧不见。 燕渡小声道:“若有相对之策,持笏出列。” 吏部左侍郎手里的笏板也‘点了点头’,谢玉衡深吸一口气,绕过成了精的笏板。 站于殿中,高声回道:“修建木轨,及造车所用之银钱,可由商户出钱。” 末了,又将昨日同楚珩说过之言,精简后又说了一遍。 不用户部出钱,那户部左侍郎就没话说了,默默退了回去。 大理寺寺丞出列,反驳道:“江陵侯年幼许是不知。” “那些个商人之间,无利不起早不说,内部之间亦存在争斗。” “若花大笔银子修建起来的木轨,被人损坏一节便跑不动。” “岂不是还得朝廷派人,日夜防贼。大梁地广,焉能每处都守得住?” 谢玉衡挑眉,这哪个部门的大傻缺。 自是制严法啊,一举多得啊。 她叹了一声,为其智商感到担忧,而后道:“有高人之行者,固见非于世。” “有独知之虑者,必见骜于民。” “是以,有富裕之财者,他人必妒之。莫不因其妒,而不行也?” “虽限其名额,不代表商人之间,不可以合作共赢。商人逐利,但不是大傻子” 这话听到大理寺寺丞耳朵里,总觉得有点怪怪的 感觉被骂了,但没有证据。 “再者,严其法、全其律。奖发现贼子之人,重罚损坏之人。” “且沿途亦有添炭之站点,商人可聘人入站,沿途巡视,倒也不必朝廷出人。” 谢玉衡微微侧身,回望那人,笑道:“仅玉衡之拙见。” “此事关乎商贾个人之利,想来彼时,他们会有更全面之策。” “不知这位大人,可还有疑乎?” 大理寺寺丞灰溜溜回到队伍中去了,临了还被大理寺卿瞪上一眼。 没脑子的蠢货,丢人现眼! “臣亦有异!” 一人紧蹙眉头出列,忧心道:“天下养马的牧民,多如牛毛。” “此物可日行千里,若普及,将来岂不是都没人买马了?” 吏部左侍郎,小声提醒谢玉衡:“御马司司正。” 谢玉衡恍然大悟,原来事关自己饭碗啊。 她答道:“适才也说了,此物需得在木轨上行驶。” “只就短程而言,其启动需耗费之时,换做骑马,恐怕早就到了。” “更别提山路崎岖闭塞之处,无法通行的地方,数不胜数。” “其优势在长途平坦之地,而非短程。” “却也因其带动沿路之民生发展,当地百姓手里,有了多余的银钱。” “马匹也可像寻常牛驴一般,成为家家户户常见之物。倒也无需担心,有车而无马。” 谢玉衡垂眸,至少在这司正寿终正寝前,是这样的。 时代发展之潮流不可逆,随着大梁工业的进步,车取代马,是迟早的事。 御马司司正还想再说什么,却无意瞥见高台之上,他家陛下频频点头 无奈,只能折身回伍。 谢玉衡成算在心,所答亦引经据典,精妙绝伦。 着实令在场之官员心下大为感叹,此子不凡啊! 本还有些问题的小官,也都不敢再出列。 自认辩不过江陵侯,也惹不起护犊子的兵部尚书司远道。 谢玉衡正琢磨着,是不是该回队伍中去了,就见前方走出一绯袍二品大员。 叶仲良向楚珩一礼,道:“臣,有异议。” “此物虽新颖,亦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之物。” “炀帝修漕运而导致灭国之灾,始皇修长城而民暴起。” “万不可为啊,陛下!” 司远道怒火中烧,先前问这厮‘小玉衡该站哪。’ 这老狗还说不知道,现在想来大抵是装的,这老狗就是看不得小玉衡好! 司远道正欲出列,与之对骂三百回合,却被户部尚书给扯了回去。 户部尚书冲他摇了摇头,示意司远道看皇上。 皇上亦是不赞同地看着司远道,“江陵侯可有话说?” 谢玉衡只道十字真言:“天以新为运,人以新为生。” 其本义暂且不谈,何为天? 第245章 泱泱大梁,定叫四方来贺! 自然是贵为天子的皇上,为天。 天子以新的为运道,百姓以新君为生! 加上其本来的意思: ‘人不要拘泥于当前之新,不要停留现有事物的层面上,而要不断地变化思想。’ 可谓是既回了叶仲良,又略讽刺其是不知变通的,老古董思想。 完了,还顺道拍了皇上的马屁。 文官们叹为观止,纷纷惊叹谢玉衡脑子转得之快。 真不愧是,大梁史上——年龄最小的状元郎。 他们本以为是陛下,为全谢玉衡六元及第的神童之名。 而今看来 真是汉江后浪拍前浪,他们死在沙堤上 哦不,是叶仲良死在最下边! 文官们唰唰跪了一地,齐声高呼:“天以新为运,人以新为生!” 旁边看戏的武官,一脸懵逼。 啊?? 什么个情况? 怎么就跪了呢? 说好的一起入朝为官,建设大梁,结果这会儿不带他们玩? 再看前边一脸煞白的叶仲良,跟死了亲爹似的。 武官们顿觉头好痒,感觉要长脑子了! 忙也乱七八糟地跟着跪下,含糊道:“天新为运人咕噜噜新生!” 回过神来的叶仲良扑通一声,直直跪倒在地。 “臣对陛下之敬,天地可证,日月可鉴啊。” “万不敢,有不诚之心。” 他只是怕大梁再次纲纪紊乱,礼乐崩坏。 让百姓流离失所,易子而食。 自古开创新法,新物的朝代,到最后哪个不是战乱四起,山河破碎,国破家亡。 惟有不变,胜万变! 楚珩轻叹一声,叶仲良心中所想,他大概也知晓。 “苟利于民,不必法古;苟周于事,不必循俗。” “旧朝的错误,诸卿该铭记于心,避免再犯。” “却也不必事事效古制,遵旧法。” “若无人敢尝试新物,大梁何日方知红薯可食?” 多年以前楚珩一人扫万难,给谢玉衡封了个江陵县侯。 当时对于红薯的产量,哪怕有真实计簿摆在眼前,他们亦不太相信。 而此后,大梁再没闹过饥荒,致使百姓背井离乡。 证明谢玉衡是对的,陛下也是对的! 户部尚书立马高声道:“陛下数言,文思澎湃,字字珠玑,句句经典。” “臣聆听圣言,已兴奋得不辨东西,不分南北。” “祝贺陛下喜得江陵侯,逸群之才,玉质金相。” “我泱泱大梁,他日必叫四方来贺!” 谢玉衡的反击,令叶仲良心惊胆颤。 陛下所言,让叶仲良开始自省。 然,多年同僚的背刺,抢拍陛下马屁。 更令叶仲良心寒,透心凉! 谢玉衡随其他大臣,一起高声道:“我泱泱大梁,他日必叫四方来贺!” 贺? 要她说不如直接平了,物资收了,人拉去幽州开大荒! 物尽其用,人尽其才。 楚珩起身大笑,道:“好好好,诸卿齐心,我大梁何愁不强。” 让大臣们平了身,楚珩沉思片刻,朗声宣布: “今后逢一、五日江陵侯可上朝,散朝后再去翰林院上衙。” 方准备回队伍中的谢玉衡,又退回去谢礼。 本打算在翰林院熬资历,没曾想变成一人打两份工。 可这份殊荣,真真是大梁官员头一份。 就连瑞王楚琛,也就有事的时候才来上一下朝。 更别提,那些开国遗留下来的勋贵,手里兵权早被削了个干净。 一年到尾,惟年节时可露个面,刷刷存在感。 朝会直到临近午时,才结束。 殿外,飞檐下早已有杂役摆好案桌,等大臣们出来,就开始上菜。 司远道一边牵着谢玉衡,一边给她解释:“这叫廊下食,都是四菜一汤。” “只要是上朝的日子都有,不过内阁大学士们,一般是在政事堂食用。” 谢玉衡视线扫过案上的菜肴,都是四菜一汤不假 但明显二品官员的饭菜,要精致许多。 瞧着倒像谢氏书院,厨堂学子的手笔。 三品往后的依旧是那猪食样包括她的 司远道将自己的饭菜,和谢玉衡的调换了一下。 “为师年纪大了,吃点清淡的对身子好。” “你正长个子呢,多吃点。” 杨成务也端着饭菜过来,把鹿肉尽数夹到谢玉衡碗中,道: “师叔年纪也大了,麻烦小玉衡帮我解决一下。” 谢玉衡心中涌过一股暖流,笑道:“待会儿,玉衡可以出宫去吃。” “还是先生和师叔上衙辛苦,该多吃些才对。” 有武官路过,见此三人谦让模样,冷哼一声,道: “都怪有人站着茅坑,不拉屎啊!” 立马有文官回道:“比喻得很好,就是下次能不能,别在吃饭的时候比喻。” 光禄寺卿范泓,听得脸色铁青,想起瑞王带回来的厨子。 那些厨子里竟还有女的,简直天大的笑话。 娘们在家中做个煮饭婆,勉强还行。 入光禄寺当厨子,可是光宗耀祖之事,岂能让娘们沾了晦气! 说到底,还是谢玉衡那小畜生,搞什么举荐制! 害得他被瑞王敲打,就连他夫人入宫找太后哭诉,都不好使。 范泓恨恨望向谢玉衡那处,正好池观旭路过,接受到他的视线。 池观旭蹙眉,这饭桶,又发的什么阳狂病。 不敢去找武官的不痛快,拿文官当软柿子捏? “哼!” 池观旭冷哼一声,回他一个蔑视的眼神。 范泓本就在气头上,霎时拍桌而起,怒道:“池观旭你什么意思!” 谢玉衡闻声回眸,哟,狗咬狗。 池观旭嗤笑一声,手指自己:“本官什么意思?范大人难道不知?” 眼见都察院的御史,视线纷纷投向此处。 两人同时冷哼一声,各自回座就餐。 谢玉衡心下一动,同两位师长打了招呼,端着小碗,往后边走。 小娃娃路过三品大员区域时,略作停留。 从怀里掏出一把糖,分给燕渡和吏部左侍郎,阳光笑道:“适才,多谢两位叔叔指点。” “有空,玉衡请你们吃饭!” “哪里哪里,侯爷客气了,做长辈的本该爱护小辈。” 客套一番,谢玉衡继续往后边窜,反正又没明文规定,不许走动。 第246章 风水轮流转,土匪轮流当 也就察院的御史们,像是被封印了一般,在自己座位上默默干饭。 谢玉衡一路溜到,五品官员的区域。 把碗往御马司司正,桌案上一放。 给老伯吓得够呛,忙灌了一大口水,司正道:“侯爷可是有事?” 谢玉衡点头,眼神示意他往旁边挪挪,给让个座。 “方才在殿上,有许多话未说完,这会儿想找伯伯谈一谈。” “侯爷请说。” 周围官员,纷纷竖起耳朵。 饭菜不好吃,来点下饭的谈资也行啊。 “玉衡读史书时,常见匈奴人南下,掠夺我大梁边境城镇。” “着实可恶,着实可恨!” 旁边一武官,叹气道:“唉,匈奴人个个彪悍,全民皆兵。” “每次抢完就跑,塞外草原一大片一大片的,谁知道他们跑哪去。” 谢玉衡笑道:“我二哥有一只大雕,可做探视之用。” “可也才一只啊,匈奴一个部落都好几只呢。” “是啊是啊” 谢玉衡老神在在,不慌不忙地夹了块炙鹿肉入口,还是熟悉的味道最好吃。 悠悠道:“咱们又不去抢部落老巢。” “再说了,也可以收罗民间会巡鹰之人,再多训些嘛。” “若设一支骑兵,也如同匈奴人一般抢完就跑,诸位大人觉得如何?” “这” 自古以来,都是匈奴人南下抢劫,也没听说过抢劫回去的啊 一时不知谁更土匪 ‘小土匪’看向御马司司正,一本正经道: “民间训鹰的有能之士,重金即可招揽。” “可畜养战马的重任,唯有御马司这等,朝廷重要衙门才可以胜任。” “所以,咱能不能抢回去,全靠司正伯伯了啊!” 司正有点懵,本以为要没了吃饭的碗,结果换了个更大的? 不远处,杨成务嘴角抽搐,同老友道:“这司正,都快被小家伙忽悠瘸了。” “成务你这话不对。我们家小玉衡,说得也很有道理啊。” “怎么就兴匈奴人抢我们,我们不能抢回去。” 司远道认真思考后,其实觉得谢玉衡的想法,也不是不可行。 什么大国风范表面赞词,都不如抢到手里的够实际。 杨成务睨了一眼司远道,夹了一筷子时蔬,垂眸深思。 好像是有点道理哈 武官们也坐不住了,纷纷端着碗挤到那处去。 来给谢玉衡送菜的陈秋,问司远道:“江陵侯人呢?” “喏,那边。”司远道一指。 那处人挤人,聊得热火朝天,各抒己见。 压根看不见谢玉衡在哪,也听不见其声音。 陈秋:“” 桌前池观旭眉头紧锁,能夹死一只苍蝇。 平日里为保持外人眼里,池家两房不和的假象,他午饭一直都是在宫内吃。 此时他肚子一阵绞痛,隐有泻肚的迹象。 忙扔了筷子,往外走去。 正好陈秋提着食盒往里走,池观旭只能微微侧身,给他让路。 谁知,就这么一小会儿的功夫 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黄河落九天。 “yue~” 工部左侍郎直接吐了,然后一个接一个的干呕。 有甚者直接爬过围栏,飞快逃离池观旭这处。 陈秋蹙眉,继续往里走。 只希望,不要影响到小家伙的胃口。 范泓叹气,似好言劝道:“池大人年纪大了,这入了秋容易着凉,还是去太医院勤快些比较好啊。” “这般” 他以手做扇,在鼻子下扇了扇。“怪丢人的。” 不就仗着有个乌孙国君外甥,有什么豪横的。 池观旭咬牙,阴毒的目光游离在范泓身上。 冷哼一声,转身快步离去。 谢玉衡抬眸,就见陈秋站在案前。“陈叔叔。” 陈秋见她碗中的鹿肉,一挑眉头。 得,看来陛下是白操心。 两位尚书短着自己,也不会短着这小家伙。 陈秋将食盒往案上一放,道:“陛下让给送来的,在谈什么,如此热闹。” 正在兴头上的武官们,七嘴八舌将谢玉衡的‘土匪计划’告知陈秋。 陈秋鼓励地,拍了拍司正的肩膀,“好好干!” 司正容光焕发,仿若散发第二春般兴奋,忙道:“一定,下官一定!” 待陈秋走后,司正冲谢玉衡歉意一礼。 “先前是下官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实在惭愧。” 谢玉衡摆摆手,“不碍事,人之常情,本侯可以理解。” 眼见前方文官们提前散了去,谢玉衡扬唇一笑,深藏功与名。 从宫中回去后,谢玉衡径直回了自己院子,补觉! 而大书房内,昨日的摸鱼人,今儿被谢明礼逮着做卷题,怎的一个惨字。 两日后,吏部试与翰林院朝考,同时进行。 将几人送入考场,又去寻庄昀要来之前商议好的文章。 谢玉衡这才出了皇城,让车夫调转马车,去怀贞坊。 今儿谢知意的医馆开业,她这做家主的,怎么也该去捧捧场。 怀贞坊,和江陵侯府所在的太平坊,隔了三个坊。 不算太远,也不是很近。 与此同时,杏林阁上京分阁街道对面,站了好几个人,对着医院指指点点。 “哎哟,世风日下啊,两个小姑娘都敢出来开医馆咯。” “连个坐堂老大夫都没有,真是笑死个人。” “是啊,小姑娘作甚的学男子,抛头露面。” “以后谁家敢娶这样的媳妇,真是丢死人了” 医馆内柳半夏握紧拳头,咬牙瞪着对面几人,恨不能给他们一人来一拳。 洪晔一脸难为,同谢知意道:“他们没到医馆门前闹事,在下想管也是有心无力。” 去扬州走了一遭的谢知意,已然成长许多,她无所谓道: “无妨,不过几个丧家之犬。” 不好好经营医馆,全靠坑蒙拐骗的庸医。 医馆倒闭竟还怪她先前义诊,影响了他们的生意,着实可笑。 医馆内,谢知意等人不慌不忙,继续布置装潢。 被无视的几人,气得够呛。 其中的老妇人,细声安抚着自己儿子。 一双浑浊老眼轱辘转动,老妇人大声道:“快来看啊,女人行医咯!” 第247章 巾帼之才不让须眉 “诸位街坊,你们不知道。” “这医术啊,是向来传男不传女的,也不知道这两人安的什么心。” 老妇人自腰间扯下,红艳艳的手帕,眸中盛满了恶意。 持帕掩唇,娇笑道:“恐怕替人看诊是假,卖弄风骚才是真。” “恐是别出心裁,想攀个富家公子哥,嫁入高门哟。” 适才几人,只属于议论行列内,此刻倒算得上污人名讳。 洪晔听得眉头直皱,正欲过去将其捉拿。 就见那老妇人浑浊的老眼,倏地明光锃亮 洪晔脚下一顿,抬手制止了,身后跟着的差役。 这老妇人冲他来的。 他身着京兆尹都尉服,若出面。 便会立刻老妇被扣上,他是谢知意勾搭的男人之名。 洪晔偏头低声吩咐:“回衙里,叫些杂扫婆子来。” 难怪江陵侯让他,照看着点医馆。 这等底层的老妇,确实难缠得很,还惯会掐姑娘家的痛处。 街上不少人驻足,对着医馆指指点点,说长道短。 快气成河豚的柳半夏,将包药材的桑皮纸,往柜台一放。 怒气冲冲,抄起扫帚,就要出去和人干架。 在江陵别说女子医活人,就是看死人的女仵作,也是有的。 老虔婆坐井观天,少见多怪! 谢知意拦住她,道:“不可。” 柳半夏跺脚,嚷嚷道:“知意,你何时学起了,泥菩萨的脾性。” “我都快被这夜郎婆气死了,去她二大爷的。” “若叫我知道她家祖坟在哪,连夜去给她刨了!” 谢知意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笑道:“白日放烟火,只能瞧个烟,听个响。” “这会儿有人出力气,给咱们聚集街坊看客宣传。” “可省一大笔银子呢,岂不美哉?” 柳半夏不解,“省银子?” 医馆大门边,有两盆花,一盆是万寿菊,另一盆也是万寿菊,代表着健康平安之意。 几个利落的婆子,自医馆内而出。 走动间带起的风,轻拂过菊叶,绿叶左右摇晃,似在鼓掌助威。 一婆子敲响了铜锣,高声道:“这会儿,还未到医馆开张的吉时。” “主家小姐着老婆子,为大家伙说一段书,另外还有赏,诸位街坊请听好了” 围观群众,看热闹不怕事大,纷纷鼓掌叫好。 更有甚者,回家去搬来桌椅茶,配上炒得喷香的南瓜子。 这小日子过的,别提多有味有滋。 婆子一双厉眼扫过,对边街道的五人。 持着鼓棒,又往锣上一敲,开了嗓:“话说城南大通坊。” “坊内有家医馆,馆内住了一家五口人。” “医术传男不传女呀,可惜他家男儿脑如猪,无奈从医不成,改成‘商’。” “坑蒙拐骗,忽悠病患,卖高价又治不好病的药。” 围观街坊,也都不是傻蛋。 顿时厌恶的眼神,纷纷往那五人身上扫。 “我上回感染风寒,吃了近半个月的苦药汤子都没好。那庸医,竟还让我买根人参回去补补!” “我滴个乖乖,老婆子不晓得啥医理,但这感染风寒时进补,不是找死吗。” “那可不,这些庸医眼里只有钱。” “要我说,都该早些死了去,叫后辈子孙多烧些,保准够用八辈子!” 透过窗棂往外看的柳半夏,给谢知意竖了个大拇指。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高!” 说话间,那老妇人已是听得火冒三丈高。 张牙舞爪地扑向,说书的婆子。 老妇尖声道:“你儿子才蠢如猪,烂嘴货一辈子都生不出儿子!” 说书的婆子嘴角抽搐,还正巧 她确实没儿子,只有两个女儿,在江陵谢氏书院念书。 但那又怎么了,江陵侯给知意小姐选侍女,工钱可是外边的好几倍呢! 主家又好相处,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好活计。 两方人马,战争一触即发,围观群众纷纷退避三舍。 不多时,那五人就被揍得,浑身骨头散架似的疼。 只躺在地上哎哟,哎哟的叫唤。 老妇人眼睛一竖,冲抬头望天的洪晔,喊道:“你这官怎么当的!” “就这样看着良民被打,我要去敲登闻鼓告你!” 洪晔背在身后的手,打了个手势。 立马有机灵的下属,出来道:“你这婆子,好大的胆子,竟当街勾引都尉大人。” “为了吸引大人的视线,真是煞费苦心!” 不知何人在人群中,唏嘘道:“她都能做那位官爷的娘了,还贼心不死呢。” 眼见自家老头子,越发不善的目光盯着自己,老妇人真是百口莫辩啊。 那说书的婆子,掐准时机又一敲锣,将老妇人说的话掩盖了过去。 她高声道:“我家小姐心善,每日义诊十位患者。” 婆子睨了一眼,被自家男人狠狠踹了一脚的老妇人,真是活该。 同为女子,在败坏她人声誉时,怎没想到自己也会尝此恶果。 不乏对义诊意动之人,奈何谢知意年龄,确实太小了些。 正犹豫间,一妇人牵着小男孩挤进人墙,跪倒在医馆门口。 “五个月前大兴善寺外,多亏小谢神医出手搭救,捡回我儿一条狗命。” “家穷无以回报大恩,便只能给小神医磕几个头。” 一石激起千层浪,围观人群顿时沸腾,热闹如菜场。 “原来是小谢神医啊,小谢神医从江陵侯府辞工了吗?” “什么小谢神医,俺咋没听说过。” “那你还是继续不知道!”那人扔下这么一句,忙往家中跑。 他家小女不过几个月大,前些个入秋感染了风寒,看了几家大夫都不敢下药。 得赶紧抱来,让小谢神医瞧瞧。 不远处,茶馆外边的小摊,谢玉衡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她来时,恰逢‘说书婆子’出来。知意自个有想法,倒也不必她出手。 她谢家的姑娘,才华机智不输于男儿。 正如此想着,旁边巷子一人鬼鬼祟祟地探出一个头,望向医馆那边。 谢玉衡微眯起眼,道:“信修?” 那男子听后一惊,不待回望谢玉衡一眼,拔腿就跑。 第248章 任钱唐县令 谢玉衡老神在在,稳坐茶摊,不慌不忙地饮着茶。 不过片刻,名唤信修的男子,就被容时逮了回来。 信修哭丧着一张脸,弱弱唤声:“侯爷。” “说,你怎么在这。” 难怪今儿许律去朝考,是自己提的东西,原是随从被指使到这来了。 信修垂头,尴尬抠着指甲,“小的路过” 谢玉衡把玩着褐色粗瓷茶盏,勾唇一笑,打趣道: “想来等会儿,杏林阁定是忙得不可开交,你便留下搭把手。” 信修傻眼。 一想到要和公子心尖尖上的人,打照面,他就急得满头大汗。 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信修面如苦瓜,道:“是公子让小的去寻,那日溺水的孩子。” “若有人闹事,便使其打断。若是无人,也可趁机添把火” 说曹操,曹操到。那妇人拍了拍信修的臂膀,手一摊。 理直气壮道:“说好的钱呢?我找你好半天,还以为你不认账跑了呢。” 然她视线一转,就见谢玉衡笑盈盈地看着自己。 “钱啊,不知令郎几钱一斤。” “不若先把本侯府医,那日的诊费给付了?” 妇人讪笑两声,道:“侯爷你认错人了,什么大兴善寺民妇没去过,没去过呵呵。” 说完,抱起她的胖胖宝贝疙瘩,迅速跑路。 容时望着妇人离去的背影,咋舌道:“这等力气,不去怀远营做个女兵,真是可惜了。” 谢玉衡眼眸里盛满着茶水的倒影,轻叹一声。 灵魂烙印,去除起来,任重而道远啊。 “走,也该到吉时了。” 小谢神医在怀贞坊的消息,不胫而走,百姓们奔走相告。 不出半个时辰,前来寻医问药之人,就将杏林阁围了个水泄不通。 连吉时,也只草草放了半挂炮仗完事。 到后来,即使信修站在凳子上去,敲高声宣告:“今日义诊名额已满。” 依旧挡不住百姓们的热情,直嚷嚷道:“在哪看病,不都需要给钱。” “给谁给不是给,不如给小谢神医。” “再说哩,吾系扬州钱唐滴。还要多谢小神医,支援钱唐之疫咧。” 信修挠头,透过窗棂望向大堂内的女子。 娉婷十五胜天仙,白日姮娥旱地莲。 谢姑娘人美,心更美! 要不是他家公子,胜在认识江陵侯早。 再晚几年,估计上门都轮不到公子的号 两竿落日溪桥上,半缕轻烟柳影中。 直到日暮时分,杏林阁才关了门。 从考场下来,就过来帮忙的许律等人,累瘫在马车里一动不动。 回了府,吃过饭,依旧是那个死样。 司远道捋着山羊胡子,不解问道:“平时里不都挺能闹腾的吗,怎么,这都没考好?” 几人对视一眼,谢竹青道:“许是担心,谁被外放了去。” 参加吏部试的,惟三甲的谢林和谢竹书。 朝考的则是,谢竹青和许律。 朝考未过之人,转由吏部分配职位,大概率也是外放做县令。 旁边巨大的西府海棠树,已经开始挂果,一簇簇嫩绿的海棠果,摇缀枝头。 树下,谢玉衡一边听着,司远道温和开导士子们,一边与大哥对弈。 白色的小猪雀,蹲在她的肩头,呼呼大睡。 她抬眸,与青衣男子对视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之中。 自钱唐县令,被暴民杀害后。 朝廷一直未委派新的县令,依旧是庄昀先前点的,临时县令代理。 她猜新任县令,大抵会出自江陵。 支援了扬州的谢氏书院,谢氏进士可能性最大。 谢氏进士可借由余下之情,更快展开工作。 而其中 “什么,谢林被点去钱唐做县令了?” 今儿七月三十,是官员们的休沐日,亦是两考出成绩之日。 一大清早,轮守的吏部官员,就将两份委任状递进江陵侯府。 谢林捧着委任状,呆若木鸡。 早有所料的谢玉衡,无声叹了口气。顺手拿起茶盏,给菖蒲浇浇水,换个口味。 谢竹青和许律居二甲进士之位,且复习刻苦,考入翰林院,十拿九稳。 唯谢竹书和谢林二人三甲,可有操作之余。 竹书尚有些稚子的纯钝之情。 唯沉稳、沉默少言的谢林,最为合适。 其粗中有细,又早在入京会试前,就许了农家女正妻之位,两人也如期完婚。 这样的人,再差又能差到哪里去。 吏部选任官员,不止看成绩,也看其个人经历。 司远道阖眼躺在摇椅中,悠闲地轻摇团扇。 小老头懒洋洋道:“钱唐乃扬州大县,人口比之江陵还多,倒也不是什么坏的去处。” “加之今年才遭了灾,也容易做出政绩,升任也快。” “只有一点,若扶桑来犯,钱唐临海容易做为登陆之点,较为甚危险。 司远道陡然睁开眼,眸中闪过一丝果决的杀意。 谢林指间摩挲着,腰间悬挂的丑丑同心结。 他沉思片刻,回道:“家主曾教诲,上位者一言一行,都牵动着百姓的生活。” “某不惧危难险阻,只怕自己哪里做得不好,有了纰漏,伤了民生。” 谢林还记得,孟婶婶喜食杏仁豆腐,那段时日。 江陵高门贵妇竞相跟随,城中杏仁价格屡涨新高。 他怕。 怕他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他而死。 谢竹书捧着自己,七品监察御史的委任状,皱着脸道: “若是谢林哥还做不好,换我来,定做得更差!” 说到底,还是谢氏一族,变化太大了。 小时候都是吃不饱饭,碗里见不得几片肉的萝卜头。 突然就要任一城之县令,难免有些无措。 谢林想了想,若谢竹书任钱唐县令片刻后,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 见他如此,司远道不由哈哈大笑。 小老头乐极生悲,不慎头发被卷入摇椅竹片种,一动就疼。 待给常禾解救出来,司远道捋须,道:“放心好了,那钱唐守备已换了新的。” “虽不是老夫的亲信,其为人率直,克己奉公。” “若有扶桑人来犯,是个不错的搭档,倒也不必太过忧心。” 说话间,去翰林院看榜的下人,也回来了。 第249章 逃离上京 小厮沿着抄手游廊,一路快行,到了众人面前。 他满脸喜气,拱手贺道:“两位公子皆已通过,等会就有尚衣局的人来量身,裁定官袍。” “明日就可以同侯爷及大公子,一道去翰林点卯了。” “赏。” 许律一声令下。 信修立马掏出一个金元宝,塞入其手。 乐得小厮找不着北,一两金十两银子,这元宝少说也有个五两。 见好友高兴,谢林自也不便再多说什么丧气话,扰了大家的兴头。 反正事成定局,他也改变不了什么 许律起身,走至谢林面前。 从腰间解下自己的玉佩,道:“这是许家的信物。” “许家每日有往返扬州的商船,各地府城有货仓、据点。” “你若有需,尽管持此玉佩去寻许家的人,见此玉如见我。” 谢林连连摆手,道:“此物贵重,我不能收。” “再说我拿了,你用什么?” 许律把玉往他手里一塞,理直气壮道:“我刷脸啊,回头让父亲再捎一块来就行。” 谢林一时语塞不知该说他什么好,推脱不下,只能道了一句:“多谢!” 说话间,几名女子并肩而来。 谢知意的视线在许律身上略作停留,递上一本崭新的小册子。 “这是一些寻常病症的方子,依据病急轻缓,各有不同。” 谢林接过后,随手一翻 恰好翻到,不伤身的避子汤药方知意妹妹哪都好,就是太体贴了些…… 谢玉衡给菖蒲浇完水,手撑着下颚。 好奇地打量着对面俩人,许律耳朵红,是因为见着了知意。 谢林是?这都成婚了,见了心上人,还如此腼腆? “此乃关于钱唐的信息,尚未来得及装订,你到钱唐后再寻匠人缝制。” 谢明礼手中的书稿,厚厚一沓。 最上边一张,墨迹犹新,想来是刚刚才写完。 谢林微怔,这没个几天,定是写不了真多。清之是如何知晓,必有人要去钱唐? 心中纵有万般疑惑,可现下旁人众多,他也不便宣之于口。 又过了小半盏茶功夫,见该送的都送完了。 谢玉衡悠然起身,领着谢林到自己的院子。 屏退了下人,谁也不知她与谢林说了什么。 只谢林再出来时,眼中多了几分坚定,手中还拿着一个锦囊。 谢竹书坐在抄手游廊的栏杆上,叹气道:“唉,没爱了呗,家主和谢林哥说悄悄话。” “竹书公子若想外放,且求一求大人。去吏部尚书那走个人情,也不是不行。” 常禾持着剪子,正在给司远道的月月红修枝。 近来他同上林苑的官吏,学会了不少花草种植之技。 这花啊,得多修,来年才开得更好、更盛! 因着委任状急,谢林当天晌午后,就携妻出发下扬州。 在清河村时,常禾也没少吃,桂花奶奶做的桂花糕。 于是也向司远道讨了个假,同谢玉衡一行,一道去城外送别谢林。 小辈们都离了府,司远道抚须长叹:“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啊。” 难得这些小萝卜头,多年以来初心不变,相互扶持。 只是小老头眼神一转,似年纪大了,眼花了,出现了幻觉! 早上还开得好好的月月红,如今只剩下一节枝丫立盆头…… “老夫的花呢!!” 难道是小玉衡不喜欢浇水溺爱了,改为用大剪子嚯嚯了! 对于自己莫名背上,一口大黑锅之事,谢玉衡全然不知。 此时,城南外,官道边。 青林点白云,偶有红叶染其间。 往来送别之人,不计其数。亦有如谢林一般,赶着上任的外放官员。 谢知意亦是难得抽出空来,同几个小姐妹凑在一块儿,不知在嘀嘀咕咕什么。 离别之际,最伤怀。 谢竹书眼眶微红,声音也带着几分哽咽:“本以为,我们可以一起看荆州火车的建成,一起见证上京府报的诞生。” “但没关系,我会一直记得你的谢林哥,你永远活在我的心中” 谢玉衡听得额头布满黑线,微微侧身,同谢明礼小声道: “竹书这话说的,跟谢林哥一去不复返似的。” 谢明礼闷笑出声,小声回道:“他啊,离挨打不远了。” 果不其然,谢云华三步并做两步,走过来。 扬手给谢竹书背上,来了个大逼斗,“行了,不会说你就闭嘴你。” “嗷。” 谢竹书控诉地望着自家姐姐,哀怨地唤了一声:“姐,我还是你亲弟吗!” “我也想不是。”谢云华叹气。 很难想象,弟弟这副不靠谱的鬼样子,能做得好御史之职。 谢竹青肆意搭上谢林的肩膀,好哥俩似的一拍胸脯,保证道:“我和竹书不一样。” “届时,我会给你去信的,将每一步进展都告知与你。” “让你远在钱唐,也能有一丢丢的参与感。” 谢林无语,毫不留情拍掉谢竹青的胳膊,“那我岂不是还要多谢你。” “如果你想,也不是不行。” 交友不慎啊! 这都是些什么人啊!还不如年龄最小的家主靠谱。 谢林循着家主的身影望去,就见 小家主正在看,旁边吹箫送别之人,眸中也有些意动之色。 一股凉意攀上谢林的脊梁,忙不迭道:“那个,家主……我也该出发了,早上路,早一日到扬州。” 再不上路,就会被家主送‘上路。’ 刚着容时去马车里取笛子的谢玉衡,仰头看了看天色。 “也是,那你路上且多注意安全。” “若有搞不定之事,记得及时来信。或去信江陵,寻我父亲。” “多谢家主为某操劳,我这就启程了,家主在京也要多照顾自个的身子。” 说完,谢林深深一礼,然后携妻余清音麻溜上了马车,好似身后有黑白无常在追魂夺命。 数声风笛离别时,几只野鸟惊飞林。 本还依依惜别的其他路人,纷纷挎包上了马,逃命去也。 马车内,谢林双手捂住余清音的耳朵,催促车夫再赶快些。 第250章 当街打架 目送车队疾驰而去,直到再也看不见影子。 谢玉衡放下笛子,叹道:“谢林哥不愧是,最适宜钱唐县令之人啊。” 惟这份急着去任地的心,就胜过许多人! “嗯。” 扫了一眼如槁木死灰的其他人,谢明礼轻笑道:“我谢家家主,笛艺又精进不少。” 引得众人眼神控诉,你就宠他,慈哥多败弟! 对于好友的弟控,谢竹青早已习惯了,他出声提议道:“时辰尚早,不若去东、西两市逛逛?” “明儿以后想逛,可就等休沐日了。” 主要是夫人随他入京,前段时间忙着复习之事。 前两日又去知意医馆帮忙,一直也没能带星瑜,去逛逛两市。 谢竹青望向谢云华身边站着的,青衣温婉女子,正是他妻阮星瑜。 她本是他启蒙先生家的女儿,圣上起兵那几年,恰逢老先生故去。 星瑜被恶叔叔赶出家门,卖入花柳之地。 她拼死逃出来那日,正好他去县里有事,便替她出了赎身的银子 道旁,葱郁的油松树下。 许律目光落在谢知意身上,又很快移开,少年压低了声音问道:“你去吗?” 谢知意毫不犹豫地摇头,“我得去医馆,说好的每日义诊十人,不可失信于人。” “那我,我去帮忙记账” 其他人正纷杂议论着,先去哪条街逛吃。 此刻,却都竖耳倾听,眼中尽是熊熊燃烧的八卦小火苗。 谢知意嫣然一笑,含笑打趣道:“医馆请了账房先生,你莫不是要同他抢活?” 许律面上一囧,耳垂发烫,“那,让他休息一日?” “噗嗤——” 谢竹青搭着谢明礼肩,笑得喘不过气。 “哎哟我不行了,哈哈哈哈。” “清之,你以后该不会像许律一样哈哈哈。” 谢明礼无情道:“滚。” 早些年,谢玉衡还会期待自家嫂嫂什么样,谁知大哥愈发清心寡欲。 也不对,大嫂姓书,大哥日日夜夜爱不释手。 奇怪的东西,磕到了! 那被笑声吵到了两人,四目相视,又做贼似的飞快移开。 谢知意小声嘟囔一句:“呆子。” 在扬州时,这呆子每日一大清早,帮她把药材分拣好。 偏还学起了做好事不留名,初见时,还以为是自己睡迷糊了。 “嗯。” 许律轻轻嗯了一声,妹妹说的,姑娘家说什么都得应着! 谢知意眉目含笑,“城南有个多年卧病在床的病患,你便随我走一趟。” 谢竹书高声道:“好,我也去!” 他得去盯着许律这贼子,就像先前盯着杜望舒一样! 就这样谢知意和许律,带着谢竹书这个一千瓦大灯泡,去了医馆。 而谢玉衡一行去了东市。 东市热闹非凡,商铺高高悬挂的幌子,随风飘扬。 川流不息的人流,人人脸上流淌着笑意。 行走其间,仿佛处于盛世大梁。 阮星瑜盯着前方的一高一矮,青衣温文尔雅的兄长,牵着红衣调皮的少年郎。 饶是她随着婆母,参加过不少江陵的宴会,仍觉得江陵侯府最为气派。 可惜,她只是借住其间,若能 正想得出神,一只温热的大掌,牵上阮星瑜的柔荑。 女子羞涩小声唤了一声:“夫君。” 谢竹青将两人十指相扣的手,高高举起,嘚瑟道:“咱也有,还是相扣的呢。” 听着后边传来的动静,谢玉衡拉了拉大哥袖子,道:“大哥,你有没有觉得咱几个在发光。” 嘎嘎亮,一千瓦那种。 “嗯?” 谢明礼含笑,打量一番谢玉衡等人。 青衣男子故作沉声道:“好像是的,那我们走快些,甩开他们。” 眼见容时在前边开路,几人越走越快。 谢竹青喊道:“谢清之,咱俩还是不是,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兄弟了。” 远方传来谢明礼的声音,轻轻的两个字“不是”,听得谢竹青险些出了内伤。 街道上行人摩肩接踵,谢玉衡几人走走停停,不时买上一些小食。 容时和谢明礼手上,尽挂着谢玉衡买的吃食,部分是给司大人打荷的。 谢玉衡手捧一竹筒紫苏饮,竹筒里插着根芦苇竿子,可做吸管之用。 “可惜二哥不知到哪出任务去了,也不知中秋前,能不能赶回来。” 谢明礼亦是心下默默担忧,温声道:“傻人有傻福,明诚定能平安归来。” “若叫二哥听到,大哥说他傻,定要嚷嚷着与大哥打上一架。” 谢明礼哑然失笑,确实是明诚能干出来的事。 方转过一个街角。 “打架了打架了,快去看啊——” 看热闹的人,飞速从几人身边,窜过。 眼见前方路口,被看热闹的人堵满。 谢玉衡几人只能上了旁边的茶楼,略做休息等待,顺便也瞧一瞧打架的热闹。 上了楼,谢玉衡倚栏往下看。 围观人群中,两队人马正打得火热,其中一人瞧着还有几分眼熟。 有人惊呼出声:“哎哟,这不池家二老爷吗?” “另一人是谁啊?咋没见过呢。” 对面酒楼,一名看热闹不怕事大的干瘦男子,探半个身子高声道: “哟,这不是光禄寺卿小舅子巫凡吗,几日不见这么垃啦?” 被楼上的恶言影响,巫凡一时分神。 被池观霁一脚踹飞在地,下巴正好磕在道旁台基上。 两颗牙混着血肉,飞溅出来,满口的血。 弟弟对上小舅子,池观霁完胜。 谢玉衡微眯起眼,敢如此当街闹事。莫不是池观旭,查出了什么有趣的东西? 没过一会儿,巡逻治安队匆忙赶来,将两方人马通通拷回京兆尹。 翌日。 八月初一,大朝会,凡在京官员皆可参加。 谢玉衡方出江陵侯府,便见许多小吏正在道路两侧,捆扎竹篾,制花灯。 中秋未到,意已浓。 入了承天门,四人往太极殿的方向。 而许律同谢竹青,则是穿过归仁门去翰林院。 他们还只是庶吉士,身无半品官职,没有上大朝会的资格。 谢玉衡到太极殿时,已有许多官员,三三两两站在一处,商议低声商议政事。 第251章 借刀杀人 “诶,对咯,你站这儿。” 礼部同鸿胪寺的官员们,引导新入朝的官员,找到各自的位置。 “哼。” 司远道见此,冷哼一声,将谢玉衡托付给燕渡。 小老头手一背,找叶仲良老匹夫算账去了。 以前每月初一的大朝会,可没有人引导站位,吵架都是常有的事。 谢玉衡回眸,望向快站到殿外去的谢竹书,及谢明礼。 谢竹书乖宝宝似的,站在监察御史堆里一言不发。 而谢明礼着一袭青色官袍,上锈鸂鶒补子。 手持槐木笏板,正与翰林院的同僚,低声交谈。 似察觉到谢玉衡的视线,男子抬眸回以温和一笑,示意自家妹妹不必担心。 燕渡的声音,忽的在谢玉衡头顶响起:“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斐君子,如切如磋。” “江陵的水土,真是养人啊。” “倒让在下,也想把家中不成器的儿孙,扔到谢氏书院去,好生磨炼一番。” 任燕渡官居三品,奈何子孙不成器,国子监考试,次次争夺倒数第一! 别的官员,见了都察院御史皆是心虚、害怕。 他见了国子监的夫子,亦是心虚得很 谢玉衡收回视线,笑道:“若是燕大人舍得,也不是不行。” 江陵不比上京,处处达官显贵。 上京的官二代科举不成,还有别的门路。 譬如可以先做个没有品阶的小吏,之后慢慢往上爬。 又或者哪次做事,得了贵人的赏识,提携一把,胜过读书数年。 燕渡抚须,无奈苦笑,“犬子顽劣不堪,怎能扰了谢氏书院的清幽雅境。” “江陵侯黄口之龄,便已风华大盛。劣子骑八匹马都追赶不及。” 谢玉衡还未开口,前面的左都御史转过身来,训诫道: “自己当老子的都比不上,还指望小辈更胜一筹。” “子曰,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将加人,先问己” 左都御史一直念叨到快开朝,才堪堪放过燕渡。 耳根子终于清净了,谢玉衡幽幽呼出一口气,心下默默为谢竹书燃了三根香 开朝后,大臣们各自汇报工作,各抒己见。 谢玉衡也将上京府报安排呈上,按理刊印之事,本该由国子监及武英殿负责。 楚珩沉思片刻道:“先交由工部刊印,杨卿你且看着办。” 此言一出,三品以上官员,心下皆是一骇。 无他,武英殿大学士,正是礼部尚书叶仲良。 纷纷猜测陛下这是什么意思,莫不是这武英殿大学士的位置,要换人? 内阁六名大学士,而兵部与工部,无人入阁。 若陛下要抬,作为江陵侯老师的司远道,那不是应该将此事交由兵部? 陛下的心,海底针!捞不着,猜不透。 谢玉衡方回到队列中,就听见一道有些耳熟的声音: “臣弹劾光禄寺卿范泓,指使小舅子敛财!” 范泓听得满头大汗,昨日小舅子同人打架入了京兆尹大牢,还是他给出来的。 忙不迭出了列,高声道:“臣冤枉啊!” “臣谨行俭用,节衣缩食。一年到尾不过两身新衣。” “便是鞋袜破了洞,缝缝补补又将就着穿用。” “方御史弹劾也得讲究个证据,莫要仗着自己御史之身,就可以搬弄是非,无中生有!” 谁人不知前些日子,方风煦被陛下嫌弃,罚站承天门,直至天渐黑才出宫。 谢玉衡垂眸,原来‘厨王’御史,是池观旭的人。 方风煦气势毫不见微,继续道:“臣确实没有实质证据。” “只是昨儿休沐,臣在酒楼遇到一人。其自称,乃光禄寺卿小舅子的结拜兄弟。” “可将不好的食材高价卖出,便是再多也吃得下,且每日都收!” “敢问范大人,除了光禄寺,京中谁人还能用得上那么多的食材?” “各衙署,可是没给光禄寺公厨银子?难道我等就不配吃点好的?” 字字诛心,句句入骨。 本只是看戏的大臣,也怒瞪范泓。 天杀的,那猪食本也吃着习惯了,谁知瑞王从江陵带回了好些厨子。 那饭菜做的嘎嘎香! 对比之下,光禄寺厨子做的猪食,愈发难以下口! 可惜江陵厨子不太多,太后太妃那边还送了几个过去。 而今只有二品以上官员的午食,才是江陵厨子做的,旁人只有羡慕的份。 范泓脑瓜子嗡嗡的,巫凡的结拜兄弟他都不知道有多少个。 一咬牙,给方风煦反扣一口黑锅回去。 “无证之言,岂能上堂乎?” “那臣还说今儿一早遇到一人,说方御史狎妓呢!” 早预料到范泓会反扣一口大锅,方风煦勾唇一笑,道:“那人名唤张先,家住宣阳坊。” “陛下圣明,且派人查探一番便知真伪。” “倒是范大人,同朝为官,竟” 方风煦摇了摇头,似不认可范泓此般,狗急跳墙之行径。 话至此,想来那名为张先之人,已然被池家收买。 谢玉衡指间摩挲着象牙笏板,仅一个拉肚子,池观旭就要把人搞垮 真是一把好刀,下次还借。 散朝后,范泓就被都察院同大理寺的人带走,一切事务暂由左少卿负责。 方与司远道道别,往翰林院的方向走,一人拦住谢玉衡的去路。 男子向谢玉衡深鞠一礼,“下官乃光禄寺左少卿,冒昧拦下江陵侯,实属抱歉。” 谢玉衡摆手,男子不太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道:“听闻瑞王带回京的厨子,出自谢氏书院。” “下官想问问侯爷,这厨艺可外传否?” “你想要江陵的厨子,教那群尸位素餐之人?” 谢玉衡挑眉,她用朱雀的鸟头都能猜到,光禄寺内的厨子,起码一大半是范泓的人。 男子连连摆手,“不不不,下官是想让他们作为厨掌事,指导厨役烧菜。” “如此一来,其他官员就不用继续吃,那等猪猪都觉得不好吃的饭菜了!” 男子擦了擦额角的汗,平日骂习惯了。 第252章 饱腹之人,不该同饥民争食 好险,猪食二字差点脱口而出。 一旁,陪同谢玉衡一起止步的翰林院学士,杜彰亦是一脸期待看着谢玉衡。 翰林院乃清水衙门,没有外快。 公厨银子也是少少的,吃的自也好不到哪里去。 谢玉衡负手而立,远眺秋日霞光,洒在朱甍碧瓦上。 少年轻轻开口:“光禄寺卿之事尚未明了,少卿如此行事。” “就不怕他日范大人回衙,秋后算账?” 她可记得,秉文兄曾言:‘范泓之妻,曾是太后的贴身侍女。’ “最多也就清算下官一人,能给同僚们吃上美味的饭菜,下官死也值得了。” “至于江陵厨子那边,侯爷也放心。” “瑞王殿下早就打过招呼的,谁敢动,就送谁进刑部大牢。” 男子眸中闪着睿智的光芒,他心中自有一番考量。 趁范泓停职被查期间,让大臣们都吃过江陵厨子,指导出来的饭菜。 且不说多么美味,定能比那猪食,强上不少。 等范泓回来谁还愿再吃那等猪食,只怕墙未倒,就已众人推之。 谢玉衡打量的目光落在男子身上,男子不躲不闪,坦然将自己的野心表露。 须臾,谢玉衡笑道:“少卿匠心独具,得此上司,乃书院学子们之幸事。” 厨子只是做菜的,厨掌事可就是手中有权之人,虽权不多 男子闻言一喜,这便是代表江陵侯同意了,忙恭维道: “哪里哪里,都是谢氏书院人杰地灵,教得好。” 一番客套,谢玉衡等人与男子分别,穿左延明门,往翰林院的方向走。 任七品编修的池松,状似无意提起: “昨日东市,二叔同巫凡打架之事,可与今日朝堂纠纷有瓜葛?” 杜彰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道:“这个啊,你们两家也是多年的恩怨了。” “当年你未回上京,池家便只有池灾星一个男丁。” “但范大人的夫人能生啊,足足七个嫡子,啧啧。” 杜彰连连咂舌,他就没见过这么能生的人,还全都是男娃。 谢玉衡仰头问道:“然后呢?” “后来喜欢上范家二儿子,他们两家还打了一架呢。” “再之后范家人见了池家人,便要出言讥讽几句,池家没儿子。” “直到池编修被接回上京,一举夺得解元之名,才将此闹剧压下去。” 杜彰面上有几分尴尬,池柏喜欢男人这事,也不好和江陵侯一个小娃,说得太清楚。 万一给人家好好的男娃,搞成了池柏那样似的。 司尚书不得连夜提剑,把他劈成两半。 谢玉衡摩挲着光滑的下巴,这范家人说得也没错呀,池家可不就没儿子嘛。 唯一的子嗣池柏,嘎了。剩个池松,还是个冒牌货。 着实是她冤枉了范泓,这范家简直都是清汤大老爷,个个明察秋毫啊! 杜彰身旁地侍读学士,不停给自家大人使眼色。 ‘大人,你问府报之事啊,问啊!’ 不是说,府报有一份收入归翰林院吗? 他们翰林官员,实在穷得很啊。 又不能收受贿赂,有时纸墨都得从院里薅 像他做个从五品侍读,一年俸禄不到贰佰两,家中又无帮扶之处。 可谓是一年到尾,尽给上京房主做贡献。 加之一家老小的嚼用,有时银子不够用,还得找放贷的佛寺,借些‘香积钱’。 我佛只渡有钱人,但佛法却不可染铜臭。 故而,借来的本钱名叫‘功德’,多出的利息则称之为‘福报’ 杜彰回了他一个白眼,哪有一上来就说正事的。 不得先聊聊天,拉拉关系。大傻蛋! 谢玉衡似知道他心中所想一般,解下腰间荷包,取出折叠成小块的纸张。 “此乃江陵七月初十的府报,大人请看。” 杜彰手在官袍上蹭了蹭,才双手接过,如获至宝一般,小心打开。 府报上,除有江陵府衙的最新政策外,在角落居然还有个通缉令! 有提醒百姓,秋后干燥防火之事项,另有学子写的论题,还有个连载小故事 其花样之多,让杜彰神情有些恍惚。 江陵,当真和他们处于同一朝代吗? 好想去看看啊,可往返一路的花费,就抵得上他大半年的俸禄。 杜彰苦笑不已,向谢玉衡征求过意见后,将府报递给其他人传阅。 “此物甚是精妙,且不似常见雕版刊印而成。” “想来这就是,传言中的活字印刷所制?” “正是。” 杜彰心下微动,此物在工部刊印,而杨尚书与司尚书乃至交好友。 杨尚书好,则利好江陵侯。 而礼部尚书固守成规,屡次制止新策推行 大抵是真的要从内阁退下来,给人让位置了。 只是入阁之人,不知是杨尚书,还是司尚书。 “大概何时,可以开始刊印?” “不瞒侯爷说,咱翰林院属实是清水衙门。” “只养活一个人还好,若是拖家带口的,手里难免拮据些。这若能早日刊印……” 杜彰未尽之言,路人皆知。 谢玉衡略作盘算,道:“等刊印的物什,运进工部就成。” 杜彰又询问了一些,如何盈利之事宜。 说话间,步入了翰林院。 院内楼台亭阁应有尽有,不时有庶吉士穿廊而过,谈议着秋祭稿文之事。 “若侯爷有兴致,也可写上一篇。” “不过最后是由侍讲们,共同商议哪篇可用,不是我一人可定的” 谢玉衡拒绝道:“我并不缺出名之处,还是留给更有需要的人。” 谓之,饱腹之人,不该同饥民争食。 杜彰嘴唇嗫嚅几下,最后化为一声赞叹:“侯爷,大气矣。” 若谢玉衡写秋祭稿文,即便不出彩。 亦有想讨好之人,使之出彩。 如此一来,院内庶吉士们,想要在皇上面前露脸,就更难了些。 翰林院最高官阶,不过杜彰五品学士。 谢玉衡一袭绯红侯爵朝服,行走其间,不可谓不打眼。 向杜彰询问了更衣之处,便去寻谢竹青,要来修撰的青色官袍。 第253章 给京报写文章 青衣前后,各缝有鹭鸶刺绣补子。 补子上的白鹭脚踏松竹,振翅欲飞。 其代表路途坦顺,一路清风之意。 只是青衣更衬人无色,当谢玉衡穿着这么一身,回到国史馆 蹲守在谢玉衡案桌边,搓手手期待的侍读、侍讲们脸上的笑容,戛然而止。 纷纷用谴责的目光,怒视杜彰。 杜大人你还是人吗? 早闻江陵侯是个病秧子,怎也不让他多休息会儿? 万一累垮了,谁来给翰林院增加营收啊! 杜彰:??? 有病,这些同僚不是你们闹着要来的? 见几人奇怪的举止,谢玉衡脚步一顿,出声询问:“杜大人,可是还有哪里不清楚的?” “没有没有,就是” 杜彰说着瞪了其他人一眼,道:“就是他们想来问问侯爷。” “这上京的第一份府报,想让您写篇文章,您可愿否?” 所谓,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 府报,在江陵卖得甚好,不代表在上京亦可通吃啊。 而谢玉衡六元及第,在民间声望亦是不错的。 万一府报卖得不好,好歹还有江陵侯之名,可以兜兜底,不至于太差。 谢玉衡略加思索,便知他们心中所想。 提着装有朝服的小包袱,将其往案桌上一放。 又抬手给自己斟了一盏茶,一饮而尽。 谢玉衡方道:“可有规定的题材,还是任我自选?” 一名侍讲学士诚恳道:“这倒没有,侯爷两试所书,我等亦是看过的。” “其璧坐玑驰,斐然成章,想来侯爷写什么都不会差!” 主要是来时路上讨论过,江陵事物之新。 他们闻所未闻,见所未见。若规定题材,想来还会拘束了灵思。 不如反其道而行之,任谢玉衡自个写。 万一搞出点什么新东西,只江陵侯的文章,便可卖出不少! 谢玉衡点头,应下这份差事。 而侍讲侍读们,各有公务在身。有入宫给皇家讲书的,有下晌给庶吉士们上课的。 近距离见过传闻中的江陵侯后,也都散了去。 国史馆内其他官员,这才开始偷偷打量谢玉衡。 九岁半之龄。 个子比之成丁要矮上许多,可在同龄人中,已算是高的了。 其大哥谢明礼,身高近八尺,可见谢玉衡将来也不会是个矮的。 听闻荆州人士言,其六艺俱佳,笛音最精湛,可惜活不到及冠之年 旁厅,池松收回视线,垂下眼睑。 想起‘二叔’与‘父亲’的吩咐,前者命他有机会,就铲除谢玉衡。 后者让他与之交好,趁机哄骗蒸汽火车的图纸 甚至不惜许下,让他一辈子做池家子之诺。 呵,池家子,池家的棋子。 且见其亲女池琬君的下场,便知池家子的身份,狗屁不是! 窗外风吹竹叶沙沙作响,阳光透过窗棂,在谢玉衡案桌上写尽秋意。 少年依靠在椅背上,悠然品茗,不时阖眼聆听风吹细竹林。 一名修撰寻书路过,见其阖眼悠闲模样,暗暗翻了个白眼。 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小子,是来游玩的呢。 他出身商贾之家,对府报增收什么的,没有兴趣。 只是苦了他与另一位修撰,得此同僚。 是万不指望,谢玉衡能分担修史之任一二咯。 且不管他心中有多少忿懥,谢玉衡直近午时,亦未动一书,一笔。 不曾修史,也不曾落笔书写文章。 心静,则神策生,虑远,则计谋成。 府报的成功她并不担心,只是这文章比之殿试,重要性没差多少。 若写得不好,不止是丢她与先生的颜面。 还有点她为状元的皇上,及江陵诸多百姓。 午时,悠扬的钟声,回荡在宫城内。 谢玉衡起身,同兄长一起,往翰林院膳房方向走去。 池松亦默默跟在二人身后,谢玉衡回眸扫了他一眼。 在国史馆中,惟他们三人是新入,许是其有抱团取暖之意。 谢明礼温声问道:“文章可有头绪了?” 谢玉衡点头,“准荆州试行火车之公文,想来近日也该到江陵了。” “加之中秋在即,玉衡心中已有锦绣文章。” 兄弟二人说话,并不避讳池松,不论是对朝政之见解,或家长里短。 都让池松觉得,他像沟渠里暗不见光的鼠蚁,窥探着人间之光。 回想幼时,母亲常教导他君子之道。 可他如此行径,实与君子不相干。 池松藏于袖中手,悄悄握紧。 在下一个路口时,池松陡然加快脚步,先谢玉衡二人而去。 他会想其他办法,取得池观旭的信任,但不能祸害了大梁的栋梁之才。 盯着池松匆匆远去的背影,谢玉衡指间微动,摩挲着腰间红玉。 这池松,自会试之后便再没针对过她,也不知发生了何事 总不能是因池柏,被调离了上京,不也还有个池家二爷在嘛。 翰林院膳房在庶常馆旁边,修得宏大严整。 墙壁上还刻有大家之文,圣人之训。 早有光禄寺的杂役,将饭菜端来,其相不佳,味却是甚香,与之往日猪食好得太多。 有侍读啧啧两声,众人却莫名都懂了他的意思。 范泓,尸位素餐也! 谢玉衡路过五经博士那桌时,亦听有人小声咒道:“王八蛋,最好别回来了。” 五经博士乃世袭制,代代相传,家中富裕,鸣钟列鼎。 若非‘生活所迫’,谁乐意吃光禄寺的猪食啊! 谢玉衡有两份餐食,一份是江陵侯的,一份是修撰的。 她一人自也吃不了那么多,由谢明礼帮拿一份,便去寻许律和谢竹青了。 与此同时。 皇城内,都察院膳房。 比之宫城内的翰林院,都察院的饭菜更早到一些。 可是!在场御史无一人动筷! 谢竹书饥肠辘辘,欲哭无泪,望着最前面的左都御史。 这小老头是真能说啊,一连训诫了近两刻钟,都不带休息会儿的。 “至论不如清,清廉之名靠的是清廉之为!” “而百官之清廉,除其个人修身外,还需得都察院时刻监督其行。” 第254章 与神童的差距 “然,执纪者必先守纪,律人者必先律己” 先前有听庄大人说,都察院御史不易。 谁曾想,竟是这么个不易之法啊! 谢竹书正想着出神,旁边同他一起新入朝的哥们。 扑通一声,栽倒在地。 猝不及防,谢竹书也被吓了一跳,忙与同桌之人,将其扶起。 左都御史见此,才意犹未尽的收了‘经’。 又着人拿他的腰牌,去请太医,准了御史们开始吃饭。 饭后,谢玉衡便开始着写文章,不时拧眉沉思,更换词汇。 直近申时才写完,谢玉衡将笔搁回笔架上,揉了揉有些泛酸的手腕。 小歇片刻,便从谢明礼手中接过,已编好顺序的史书。 编撰史籍,需得翻看大量官方文书,民间书籍。 全部看完之后,方可着手编撰。 谢玉衡才看了没一会儿,申时的钟声便敲响了。 若无急事、要紧之事,官员们大多在申时下衙。 这衙,她是一刻也不会多上的! 见谢玉衡立马合书的模样,早上寻书那修撰崔海,撇了撇嘴。 表面功夫,装装样子。 谢玉衡向另一位修撰询问道:“这位同僚,不知这书,可否带回家中去看?” 钟翰手指压着书本一页,语带腼腆,细声道:“可以的,不过需找学士大人备案。” “有些是孤本,万不可弄失了去。” “多谢仁兄。” 谢玉衡将一个鼓鼓囊囊的荷包,放在钟翰案桌边。 “一点零嘴,莫要嫌弃。” 几颗饱满的榛子,蹦跳出荷包,滚落在钟翰臂旁。 树之榛栗,椅桐梓漆,爰伐琴瑟。 榛子,乃上流之果也。这等品相,更是不知要贵多少。 “诶。” 钟翰一怔,正要将其返还。 就见青衣小少年,已开心地抱着书,找他哥去了。 钟翰抿了抿唇,案桌下他脚趾紧扣鞋底,这鞋昨儿还好好的。 今日晌午饭时,被庶吉士踩了一脚后跟。 线竟都崩断了,鞋底与鞋身分体,叫他好生尴尬。 这榛子拿去当铺亦是有人收的。 买些线头线脑就可将鞋补好,剩余之钱,还可以给夫人买匹布,做身新秋裳。 因着鞋子坏了,钟翰要等到人都走了,才走。 而谢玉衡兄妹二人,早早在杜彰处,将要带出翰林院的书籍备了案。 在庶常馆外略作等待,与许律、谢竹青一道出了宫。 刚入江陵侯府,便见换上常服的谢竹书,步伐匆匆,似要出门。 谢竹青拦下他,问道:“咋,第一天就有重任啊?” “不,我只是在向庄大人学习。” 谢竹书掏出小本本和炭笔,一本正经道:“趁尚未夜禁,我去外边瞧瞧。” “看有无不遵守律法的大冤种,哦不,大梁官员!” 谢玉衡温馨提醒:“脱了官袍,你能认识几个大臣?” 闻言,谢竹书脸色一垮,他认识的大臣,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我的天呐——” 他要何年何月,才能从都察院出去啊。 待谢玉衡将事情始末问清,小少年垫脚,同情地拍了拍谢竹书的肩。 谢玉衡叹了一声,道:“好惨啊,还好不是我。” 本以为是安慰,没想到是刀子,谢竹书心碎得稀巴烂。 “好惨啊,还好也不是我。” 谢竹青和许律,依次拍过他的肩膀,进府去了。 直到谢明礼,谢竹书泪眼汪汪望着他,“清之兄。” “勉哉!” 随后,谢明礼亦伸手拍了拍他,跨过门槛,往府内走。 谢竹书郁闷到内伤,这都是些什么损友啊!! 可当日夜里,谢竹书还是收到了‘损友们’画的画像。 皆是素描,只画技略有参差。画像旁还注明了是何人,在何处任职。 虽只凭借记忆绘画,定与其本人有所差别,也聊胜于无。 翌日一早。 画卯后,谢玉衡坐在自己案桌上,吃着带进来的早食。 热气腾腾的馎饦汤,吃得少年小脸红扑扑的。 钟翰无声踱到她身旁,悄悄放下两枚茶鸡子,又悄悄退回自己的位席。 谢玉衡仿若未曾察觉一般,只是在吃完馎饦后。 利落剥了个茶鸡子,三两口啃了个干净。 一直悄然注意她的钟翰,暗暗松了口气,生怕谢玉衡嫌弃。 虽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但听大夫说小孩要多吃鸡子,可以长高高。 饭后,谢玉衡便开始着手编写,前朝一位官员的传记。 令姗姗来迟的崔海,险些把眼珠子瞪掉。 默默在其身后观看了一会儿,又寻来书对比一二,竟丝毫无差。 其笔下生辉,文如华星秋月。 不一会儿,等待墨干的纸张,就铺满案。 崔海感觉头晕目眩的,难道他一夜睡过了一个秋? 可刚才画卯,确实是永平六年秋,八月初二啊。 难道,这就是他和神童的差距吗 崔海沮丧地回到自己的案桌,颓废不过片刻,亦如打了鸡血,似与谢玉衡一争高低。 奈何他书未看完,写写停停,实不能追上。 直到巳时,杜彰同户部之人,来唤谢玉衡有事相商。 崔海才长舒一口气,和这小子共事,压力山大啊! 那厢,活字印刷的工具,已尽数搬入工部。 杨成务托人来传,说定不会让她讨厌之人的狗腿子,靠近半步! 师叔不知谢家与池家之仇,只当是她因着池柏下毒的事,不喜池家,着实可爱得紧。 谢玉衡轻笑一声,将纸张塞入袖袋中。 继续与户部官员,商谈京报招商之事宜。 “只江陵府报而言,最大的广告位是一千两银子,一个月。” “京中,我暂不知商户们营收何几。建议价高者得之,进行拍卖。” 戴辑揉了揉耳朵,不可置信地问道:“你说多少,一千两一个月?一千两?!” “正是。” 谢玉衡神色自若,端起茶盏,不见丝毫怯意。 “包年的话,会略有优惠。不过需对其商户品行,全方位调查核实一番。” “另也需在契约书上注明,如因商户个人原因,导致其口碑大崩。” 第255章 陛下的眼光,毒辣! “刊印方,不仅可单方面解约,商户亦需赔偿一笔违约金。” 府报,不仅可盈利增收,亦可提高民众的文治、礼义。 最主要的是,掌握舆论导向。 若逢战时也不惧他国细作浑水摸鱼,散播流言,搅乱民心。 戴辑不禁感叹,陛下眼光之毒辣,早早下旨命江陵侯科举入仕。 此等奸诈小心肝,去商途也能混得如鱼得水,富甲一方。 岂不是白白浪费了,这经邦济世之才。 坐在一旁,杜彰指间反复摩挲着,那份江陵府报。 其四角泛着毛边,已经有些磨损。 杜彰紧蹙眉头,眼下挂了两个青紫袋。 昨儿喜忧交加,搞得他大半夜,还在床上翻来覆去烙饼。 临近解夜禁时分,方眯了会儿。 杜彰问道:“这要是,拍不出高价如何是好啊?” “那些个商人最是狡诈,指不定沆瀣一气,一道压价呢!” 谢玉衡斜倚在官帽椅内,手撑着头。 一双星眸含着笑意,周身环绕着若有似无的禅茶,清雅之气。 “设最低起拍价即可,另外,亦可着人暗中加价搅局。” “可京中商贾大多互相认识,莫名有人搅局,不是很容易被发现?” 谢玉衡挑眉,笑道:“是以,本侯觉得在竞拍日,定在八月初十左右最为合适。” “彼时临近中秋,想来对火车有意动的荆州商人,也该到京了。” 届时许家也会来人,许家那老狐狸,为了许律能成功上门,定十分乐意做这根‘搅屎棍’。 “只是户部的诸位,许是要加个值。” 戴辑正听得起劲,连连摆手道:“不碍事,比起被其他衙署堵门要钱,加个值算啥的。” 大不了,他自个掏腰包,请手下人去吃顿好的。 此事做成,不说能增加朝廷多少营收。 光是见证上京府报的诞生,就很激动人心啊! 等待刊印的除了正经上京府报,亦称为京报。 另外还有谢云华同杨云照,及一些才女联合创办的女子周报。 及,瑞王的平康坊美人报 顾名思义,爱她就要给她花钱,让她登上美人报,头榜头条! 不过种种,都需排在京报之后发行。 多方人马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来了八月初十。 晨钟响,万户家门开,桂子清香扑鼻来。 上京城各条主街,每隔八丈远,就竖有一个大红的花灯台。 沿街商铺纷纷挂起,红色帷幔做饰。 又在店门前,摆放上自家定做的花灯。 引得孩童们驻足观赏,不时点评上一句:“谁谁家的更好看!” 偶尔还产生口角之争,附近巡逻的京兆尹差役见了,哈哈大笑。 若他们动手来,差役就会上前制止,给孩子们当起清汤大老爷,开始和稀泥! 满城的繁华,软红香土。 是迎中秋,亦是欢迎远道而来的荆州商人。 作为第一批吃螃蟹的人,谁也不知,几年能将荆州各处地质勘察完。 更不知几年后,朝廷的政策是否更改,又或换了新君。 一切忙碌都成打水漂,付之东流。 可他们不知是信江陵侯,还是信当今陛下。 自文书到了荆州地界后,一个个义无反顾的前来,深怕落人之后。 今儿一旬一日的休沐,谢玉衡却还是起了个大早,守在城门口。 见门洞内一波波行人出了又入,只为等待那熟悉的身影,再次出现在眼前。 一如五月时,家人盼小辈一般,小辈亦在盼着他们的到来。 “信上说,太叔公和春喜叔也来呢。” 谢竹书幸灾乐祸瞄了眼许律,贼子之心,路人皆知! 许律风轻云淡回他一枚白眼,实际上,少年一颗心都快跳出嗓子眼了。 丑女婿总得见公婆,况且他不丑! 只是,他还没有表明心意呢都怪庶常馆课业太繁忙,绝不是,他屡次不敢。 看着许律那耳垂红得要滴出血来,还故作镇定的模样,谢玉衡忍不住笑了出声。 恋爱,还是看别人谈比较有意思。 许律咬牙,压低了声音放狠话:“等你们有了喜欢的姑娘,看我如何嘲笑尔等。” “哦——喜欢的姑娘。”谢竹书怪里怪气学了一句。 惹得许律直接抄起旁边小孩的糖葫芦,往他头上敲去。 “谢竹书!” 两人打闹起劲。 谢玉衡无奈摇头,给了小孩十个铜板,让他重新买去。 不远处茶摊,被夺了爵,只能降低消费的孟昌。 恶狠狠地盯着朝气蓬勃的少年郎,年轻真是好啊。 不像他想再要个儿子,都有心无力 偏偏疏鸿房中那个生的是女娃!真晦气! 可转念一想,瑞王殿下曾许下的承诺,孟昌就忍不住大笑出声。 他日瑞王登基,许他做国舅爷!这女娃也不算是全然无用! 同桌的茶客,见此人喜怒无常的疯癫模样,打了个寒战。 忙端起自己的茶果点子,高声道:“掌柜的,还有没有空位,给我要换张座。” 跑腿的小二,蹬蹬下了楼,迎道:“来了,来了,您这边请” 说完便引着茶客往内走。 “来了,来了!” 只见巍峨的门洞外,一支车队正在缓慢接受守卫的检查。 打头那辆马车,车窗口伸出一只狗头,满脸兴奋打量四周。 谢竹书雀跃道:“家主的富贵也来了!” 上次回家省亲,就他爹一人在家里 他娘忙着跑荆州各处玉昭堂的生意,压根没见着。 这次说好了,一道来上京! “你激动就激动,掐我干嘛?” 谢竹青实不能忍,抬手给他臂上来了一巴掌。 方核验完户籍路引,富贵胖狗也发现了谢玉衡小主子。 任下人将它费力抱下马车,屁颠屁颠向谢玉衡跑去。 谢玉衡亦向门洞方向,快步走去。 而后,少年完美错开富贵,手一撑上了马车,开心唤道:“娘亲!” 富贵胖爪爪在道上留下长长一道印,刹车不及,撞上后面的谢明礼方才停止。 猝不及防,谢明礼也被月半犭句撞了个趔趄,任富贵热情围着长腿打转。 第256章 桂子落,往事知多少 谢明礼看它一眼,就觉得眼睛疼,扶额头疼道: “玉衡不是让你减肥,怎又胖了回去?” “汪汪汪!” 马车上,柳氏微微探出头,“每日在马车上只吃不动,能不胖吗。” “别说富贵胖了,我觉得自个都胖了不少呢。” 谢玉衡抱着孟婉宁的手臂,笑道:“这叫丰腴,有福气!” “叽叽叽叽!” 我和富贵就是胖,你们人类就是有福气,好双标哇! 朱雀抗议!生气地飞到谢玉衡头上。 感觉顶了一坨铁的谢玉衡:“” 你对自己的重量,真是没一点数啊! 马车外,骑马而行的谢庭海笑道:“要说我们玉衡啊,花花草草虽养得不好。” “但是养猪还是很有一手的嘛,哈哈哈哈” 谢庭海笑声戛然而止,因为‘秤砣猪’落他头顶了,还抓他头发 钱秀娥见了,笑骂一句:“活该!” 又不是不知道,小玉衡鸟的不同之处,叫他嘴欠。 车内车外喜气洋洋,谢竹书等人也各寻到家人的马车,与家人好生亲香亲香。 车帷摇曳间,可见少年一脸纯真,眸亮如星。 不知他同妇人说了什么,逗得妇人笑如春日早樱,明艳动人。 叶仲良放下车帘,格挡住视线,心情极为复杂地长叹一声。 褪去了官袍,谢玉衡也如寻常孩童一般。 他也知谢玉衡所为,或许利民。 一如当年开西域以西的商道,可谁知今日之谢家,他日不会成为又一个池家。 官场浮沉几十载,谁能初心不负,持之以恒。 丝丝缕缕广寒香入鼻,叶仲良以掌掩面,老泪横流。 三十六年前,建德元年。 时任礼部右侍郎的叶惟,被同僚排挤。 接下了出使西域以西,游说大月氏联合抗匈奴之任。 那也是一年秋日,此去经年,他再没收到父亲的只语片言。 后来大梁与乌孙联姻,助乌孙吞并大月氏,开西域以西的商路。 每破大月氏一城,乌孙将士便屠城数日。 见人就杀,见财就抢,野狗路过都要被砍了吃肉 他便也知,他再没了父亲 此后,大梁靠着商路商税,暂时丰盈了国库。 可也失去了对江南丝绸的控制权,池家野心日渐膨大。 你走之后,我成为了你,饱读诗书,助淮王造反。 从礼部右侍郎到尚书,等到头发也开始花白,等到桂子落了又开。 年复一年,可你曾答应的,春日陪我去赏杏之言,一直未能实现。 “孩儿不想赏杏,只想再见您一面” 车轮滚滚向前,覆盖了旧的车辙,又印上新的,一如人生红尘。 一长串马车停留在江陵侯府前,谢氏族人皆暂住侯府。 唯许家主揪着许律的耳朵,赶往牙行,去看房! 谢春喜还在后头喊道:“许律这孩子还未及冠呢,住一起也没啥的啊!” 江陵侯府这么大,又分前后院。 男子每日天未亮就上衙去了,不特意找,除了吃饭时压根碰不着面。 谢玉衡默默拍了拍富贵的狗头。 但愿春喜叔得知许律的贼心后,忆起这话,不会想扇自己大嘴巴子。 还别说,省亲那段时日,许律时常指导谢春喜,备战三年后的会试。 两人之间关系,诡异的亲近了不少。 知情人一言难尽,不知情人一脸懵逼,一道入了府去。 众人先在中堂,拜过先祖牌位后。才各由下人领着去客房,放置行李。 谢越忠看着那原本只有一个‘谢’字的牌位,后边又新添了几个字。 ‘谢氏门中先祖’ 老头子鼻尖一酸,心头更多的是期待。 他一把老骨头,也不知能不能见到,先祖谢谦沉冤莫雪之日。 谢越忠拜了又拜,谢春喜在旁边看着,深怕他不小心一头栽进香炉里。 只是老头子越拜,眼神越发火热? 都恨不能抱着先祖牌位,亲上两口似的。 香炉内插满了线香,浓烟飘出屋外。 钻进谢玉衡的鼻子,惹得她鼻中刺痒,连打了两个喷嚏。 谢玉衡揉了揉鼻子,又从容时手中接过一张纸,亲自递给孟婉宁。 瓮声瓮气道:“这是断亲书。” 虽早知玉衡托瑞王之事,孟婉宁还是指间微顿,接过展开,一目十行看完。 当年裴家倒后不久,吴氏母子就光明正大,入住永昌伯府。 吴氏不时阴阳母亲,生不出儿子,是下不出蛋的母鸡,孟昌也任由吴氏欺辱母亲。 呵,她倒是生了个儿子。 可十个、百个、千个孟疏鸿,都比不上她家玉衡一根头发丝! “娘亲” 谢玉衡持绢,轻轻擦拭孟婉宁颊上的泪水,眸中盛满了心疼。 谢庭江将搂住她的肩膀,安抚地拍着,道:“来时不都说好了,这是大喜的事。” “往后,他便再不能拿着长辈的身份,压你们母子二人。” 孟婉宁的眼泪夺眶而出,“我只是,只是替我娘不值。” 旁边的裴忌亦是眼尾泛红,紧握四轮车扶手的指间微微泛白。 裴妤,当年乃都察院左都御史之女,配个公侯世子也是使得。 哪就轮得到孟昌,这无兵无权的永昌伯。 只是他为图裴家名利,演得一出好戏,连一双利眼的左都御史也骗了去。 勋国公面前,立誓此生不负裴妤的是他。 雪夜裴府门前长跪不起,一夜白头,情根深种的是他。 裴妤随口一句,想见传闻中的并蒂莲。 他便差人连夜从赶往扬州,寻遍江南之地,将其捧来送她的是他。 到最后,伤了裴妤的也是他! 裴家倒后的冬夜里,府上不拨炭火。 如莲般高雅的裴家大小姐,抱着年幼的孟婉宁,一遍又一遍替女儿搓热手脚。 一遍又一遍呢喃旧事旧情,一遍又一遍叮嘱她,万不可将真心托付给男人。 便是如今,她与谢庭江成婚多年,玉衡都已九岁。 她心悦谢庭江,可也未曾停滞半分脚步,哪怕有一日谢庭江负了她。 她的绣阁,她的弟子遍布荆州。 也足够她与玉衡,此生不愁吃喝! 第257章 爱是常觉亏欠 美人簌簌落泪,看得谢庭江心如刀割。 婉宁有许多事不便与玉衡讲,他却是知晓的。 便也时常觉得自己无能,亏欠了她们母女二人。 低声啜泣好半晌,孟婉宁才止住了泪,心中是前所未有的松快。 她温声道:“此次前来上京,也是想看看我家玉衡,过得好不好。” “且看这江陵侯府中,玉阶彤庭,画栋飞甍,园中花草亦是名贵品种。” “我便也把心揣回肚子里,知你往日寄回家中的信笺,并非报喜不报忧。” “那是!玉衡出手,定叫八方牛马蛇神,俯首称臣。” 谢玉衡昂着头,脸上尽是少年的春风得意。 孟婉宁好笑地点了点她的鼻尖,宠溺道:“你啊,就会逗为娘开心。” “还有一事要同你说,四月里不是准了益州、交州两地,同邻国通商之事。” “七月下旬,有从磐启国回来的益州商人,在江陵兜售蚌珠。” 孟婉宁招来侍女锦绣,吩咐其去马车内取一物什。 不一会儿,锦绣捧着精美的沉香木匣子回来,将其轻轻放在谢玉衡面前的石桌上。 啪嗒一声,匣子打开。 几颗与铜板一般大的蚌珠,躺在丝绸上,流光溢彩。 谢玉衡捡起一颗握在手里,细细把玩。 其个头圆润,质地细腻似玉,触如上品羊脂。 “据大梁地理志中记载,自益州去磐启国,需翻越昆仑墟。” “便是今年去,明年也一定能回。这” 谢玉衡看着手中蚌珠,颇为不解。 孟婉宁净了面,拿帕子擦拭着下颚的水渍,笑道: “那益州商人说,他们是打益州南部永昌郡出发。” “到了掸国走水路出海,之后再转海行,便到了磐启湾。” “磐启盛产蚌珠,瓷器茶叶丝绸之类的,却是寥寥无几。” 话说至此,谢玉衡便也知道了娘亲是什么意思。 大梁出口乌孙以西的商路,被池家外甥把控。 若能在磐启湾一带,开辟另一条水上丝绸之路。 虽不及乌孙之路,途经国家之多,亦能以物换物,赚个盆满钵满。 将无关的下人都屏退了去,谢玉衡望向孟婉宁,其眸如明珠,神采奕奕。 爱人如养花,娘亲已经变成食人花啦! “不过玉衡听闻天竺人也擅织丝绸,磐启人何不买邻国的?” “反舍近求远,购买大梁的丝绸?” 谢庭江哈哈一笑,与有荣焉道:“自是天竺人的丝绸,织样粗简了些。” “不像你娘亲绣阁出品,巧夺天工,栩栩如生。” “不然那益州商人,何苦千里迢迢跑到江陵来。不如立马折返,还能赶在年关前大赚一笔。” 孟婉宁嗔他一眼,拉起谢玉衡的小手,心疼抚过其指间的薄茧。 “海上多风险,且磐启国小,所能吃下的丝绸恐是不多。” “我打算九月里,亲自去扬州收丝绸。届时行踪飘忽不定,恐你忧心,便提前来与你一道说了。” 九月谢氏书院秋学已开,谢庭江自是不能陪同一起去的。 谢玉衡略作思量,便让容时去取楚珩赠她的白玉来。 反正在京刷脸就成,也用不上这玩意儿。 “既然磐启国那边,对精致的丝绸制品感兴趣,想来掸国和万象国亦是如此。” “万象国一年四季多炎热,想来扇类需求多一些。” “娘亲也可同交州商人接触接触,不过啊,需得拉上一些同盟,一家独大,易成靶子。” “知道啦,就属我家玉衡脑瓜子转得快” 说话间,司远道也从衙署回来了。 匈奴人活跃于秋冬之季,兵部亦忙于此时,不时休沐也加值。 寒暄几句,司远道便抓着谢庭江,到书房开小灶补课去了。 教不了儿子,老子勉强还能再教教。 临近晌午,许律耷拉着头,如行尸走肉一般,穿廊而来。 “哟,一会儿不见,许大公子这是咋啦?” 谢竹书语气里满是幸灾乐祸,叫这厮先前拿糖葫芦黏他头发。 哈哈哈哈,遭天谴了! 许律都懒得理他,直接略过,一屁股坐到谢玉衡旁的石凳上。 自袖中掏出一纸,拍在桌上。 谢玉衡瞥见纸上太平坊地契几个字,就想笑。 促狭的目光,在许律身上打了个转。 谢玉衡揶揄道:“这太平坊的房子可不便宜,许家主真是舍得下血本。” 许律:“” 谢邀,他今日在梨园戏班子挂了个角,出演尸体。 许律重叹一声,脚勾住石凳柱子,顺势一躺霸占了好几个石凳。 少年的袍角落在地上,目光看向天上。 未明自己心意时,便觉得无一人可与那人相配。 明晓自己心意后,亦是如此。 爱常使人自卑,常觉对方如天上之云,不可高攀。 恐她选了别人,又恐表明心意后,连现下的朋友关系都无法维系,此生陌路如过客。 一张脸突然出现在许律的视野内,谢春喜伸手拍了拍他的肩。 “可是庶常馆课业太重?或有不明之处?” 谢春喜语气犹如邻家长辈一般和蔼,轻柔。 许律身子一僵,立马坐起身来,“没,没有” 谢竹书不知从哪端来一碟葵花籽,坐在谢玉衡另一边。 两人边嗑瓜子,边看此二人唠嗑。 咔咔的嗑瓜子声,不绝于耳,听得谢春喜莫名其妙。 这瓜子,有这么好吃吗? 谢春喜伸出手抓了一小把,磕了几个,感觉也一般啊 待谢知意从城南义诊回来,见到的便是几人凑一起,嗑瓜子的诡异画面 厉害了我的爹,吃自家的瓜! 好在没过一会儿,就有下人来邀,“饭菜已摆好,诸位请移步饭厅。” 热闹的午饭过后,又小歇了片刻。 直到下人来报,开市鼓已经敲响,谢玉衡几人这才出发去东市。 东市最大酒楼,今日却不对外开放。 谢玉衡等人从后门而入,由户部官员领着,一路上了三楼临时搭建的包厢。 往下看去,一楼大厅已是人满为患,热闹如菜市场。 许律从纱窗边折返,走到桌旁。抬手给自己倒了盏茶,一盏接一盏。 第258章 有空一起去户部喝茶 午饭时,春喜叔非要和他坐一块儿,讨论诗词。 他食不知味,不知夹了多少兰熏下肚,这会儿离了府,方觉口干难耐。 见谢竹书笑得找不着北,谢玉衡亦被他笑声所感染,眉间染上些许笑意。 较之其他人入赘谢玉衡更偏向于多年好友许律,知根知底。 且许家根基在江陵,需得看谢家行事。 只是情之一字,并非一人可写成,还是顺其自然,不插手的好。 两盏茶喝罢,包厢的门又被推开。 楚琛进来全然不需要人招待,自顾自取了干净的茶盏。 饮上一杯,方打了声招呼:“这人挺多啊。” “你今儿不上值吗?临近中秋,我见城中守备日渐增多,士卒无一空闲者。” 对于这位陈大人的弟弟,谢竹书总觉得他像个纨绔,还是败家那种! 楚琛闷笑不止,连连点头:“今儿你们休沐,我也休。” 这小玩意真有意思,不枉他给左都御史提了一嘴。 这等直言不讳的谏言之才,就该都察院收着! 好在此时楼下传来一声锣响,京报广告拍卖开场。 酒楼掌柜口绽莲花,将规则娓娓道来,临了又着荆州商人讲解了一番。 掌柜落下一锤,高声道:“两千两银子起拍,一次加价不得少于一百两!” 楼上楼下喧哗一片,却无一人叫价。 多数商人来之前便已商议好,低价轮流登报,合作共赢! 二楼包厢内,池观霁同京中布行龙头,慵懒靠在椅背上。 池观霁双眸晦暗不明,他不知池柏的死,是否真的与谢玉衡有关。 但,大哥见死不救的仇,他记下了! 同样是乌孙昆莫的舅舅,凭什么他就要做那块踏脚石,助大哥登上天子之位 池观霁恶劣地勾了勾唇,好在他又不止池柏一个儿子。 “我听闻这刊印之术,别有门道,不如雕刻之繁琐,十分简便。” “令兄在工部就职,不知” 一旁的商人,语带试探又夹杂着几分谄媚。 池观霁略一扬眉,懒懒开口道:“此物什,杨成务那老狐狸看得严实。” “再说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陛下态度摆明了此物暂不外传,你莫不是活腻歪了,想被抄九族?” 商人讪笑两声,眼中闪过缕缕心虚。 若真得此工艺,何还在大梁苟且?天高任鸟飞,他国自有留爷处。 池观霁扫了眼他的憋闷模样,只一瞬,又将视线投向楼下的寂静。 “江陵的地头蛇,到了上京地界,也得乖乖做条蠕虫。” 站在角落里的护卫,听二爷此言,便知池观霁还是恨谢玉衡的。 不然怎会联合上京商人,让户部的人下不来台 就在户部官员急得团团转的时候,一道有些熟悉的声音,自三楼响起:“五千两——” 此言一出,顿如冷水入油锅,楼下商人瞬间炸了锅。 有人拍桌而起,高声嚷嚷:“谁啊,懂不懂上京的规矩是?” “想要恶意抬价,是打算一辈子不入上京了吗?” 其言语间针对之意明显,显然是冲着近日入京的荆州商人说的。 三楼包厢,许家主不慌不忙,夹起一片上京清酱肉送入口中。 清酱肉越嚼越香,后味浓厚,可以进一批回荆州倒卖! 入油锅的冷水,却并非许家主,而是楚琛。 临开市前一个时辰,武德司的人方来报,此事池家也掺和在内。 若池家是利诱,那他就威胁。 楚琛支开窗,往下一扫,淡然开口:“本王,确实不知上京的规矩。” “不若适才出声那位仁兄,回头同我一道去户部喝喝茶,指导本王一二?” 谢玉衡手指轻扣桌面,眸中一片清明。 商人的账可不兴查,户部的茶也不兴喝。 喝着喝着,指不定就喝到京兆尹,蹲大牢去了。 如果说先前是冷水入油锅,那这会儿简直就是,火塘里扔炮仗直接炸了。 一楼大厅的商人们,如同无头苍蝇一般惊慌失措。 同样懵圈的还有谢竹书,什么东西,他刚才没听错? 本王?王爷?瑞王! 想起自己在清河村说过的话,谢竹书此刻很想拿块豆腐,一头撞死算了。 二楼某个包厢,走出一位大腹便便的商人,向瑞王见礼后。 他哈哈笑道:“听闻殿下前几日,收了个古玩铺子。” “这古玩嘛,酒香不怕巷子深。恳请王爷抬爱,就将这次机会让给在下!” 说完一拱手,高声道:“金缕堂,出价八千两!” 谢竹书小声咕哝道:“金缕堂?我咋觉得有些耳熟呢?” “上京唯一一家卖云锦的,先前你同云华姐姐去逛过的。” 谢玉衡听着楼下的哗然,颇觉有趣。 金缕堂能从池家嘴里,撕下最肥的一块肉。 且吃了多年,未被分食,单这见风使舵的本事便是一流。 想来这东家,本也打算同流合污,轮流低价登报,奈何楚琛横插一脚。 他便又立马改队,首先竞价,既能卖瑞王一个好,又能背刺幕后主使。 至于这幕后之主使谢玉衡抬脚,轻踩木地板。 “就是那个二品大员一年俸禄,才可以买一身云锦衣裳的金缕堂啊” 谢竹书掰着手指头,他现在是七品,若三年考核,每次升半品 顺利的话三十年后,他四十八岁或许可以混到二品! 有金缕堂东家搅局,商人之间薄如蝉翼的盟约,瞬间分崩离析。 小虾米根本没有出价的资格,各行龙头争相竞价。 你方唱罢我登场,将价格吵出新高。 最后还是金缕堂,以一万八千两的高价,拿下京报一个月时间最佳广告位。其他零杂狗碎,也拍出小几千两。 拍卖会结束后,二楼包厢。 金缕堂东家送走户部官员后,嗤笑两声。 “要说这些人也真是有意思,都是千年的狐狸,搁这玩什么聊斋!” 旁边的下人,连忙出声恭维:“还是主子最有远见,想来池家那位可难受的紧了。” 这边谢玉衡方出酒楼,就见庄昀倚着马,冲她一扬眉。 庄昀笑道:“你这小家伙,可算出来了。” 第259章 供词 “见庄叔一脸喜气,莫不是好事将近,邀玉衡去做压床童子?” 庄昀佯怒,瞪她一眼,“唉,你这小没良心的,亏我得了范泓的消息,特意来告知于你。” “你竟学起那些老头子的做派,催人成婚!” 说着他又叹息一声,无比伤怀道:“到底是这叔侄之情,随汉江东流一去不复返。” 谢玉衡拧眉沉思片刻,方道:“严格来讲,庄大人较之于家父年长几岁。” “咱俩确实也算不上叔侄,勉强可算伯侄。” 伯字一出,庄昀顿觉自己老了十岁不止,直接可与司远道等人划为同辈。 眼见周围越来越多人,竖起耳朵旁听,庄昀自来熟的往谢家马车走。 “得,咱们也别在这当猴子,且回府去,我同你细说。” 江陵侯府书房内,两人对面而坐。 谢玉衡手持一份范泓供词,一一看去,其小舅子贪污的公厨银子数额,着实惊人。 “那日同你在金玉满堂赌坊,抓住的礼部膳部司郎中贾三龙,正是其小舅子巫凡的结拜兄弟。” “方风煦在酒楼遇到的张先,亦是巫凡的结拜兄弟。” 谢玉衡伸手从案桌上,拿过茶盏,幽幽道: “做巫凡的结拜兄弟,想来如同吃饭喝水一般简单,供他有利可图就行。” 庄昀失笑,“你别说,他确实还有五个这样的结拜兄弟,有几个已经死了。” “包括贾三龙?” “是,关进大理寺没几日,就自戕了。” 庄昀叹了口气,要不是贾三龙那边的线索断了,此案也不至于查这么久。 “若逢重大宴会,或有御史去光禄寺监察,贾三龙便提前告示光禄寺卿,做好表面功夫以供检查。” “而张先负责在民间收罗便宜的食材,再高价卖给光禄寺。” “左右最后煮得稀烂,如同猪食一般。只要没有异味,也看不出食材的好坏。” 谢玉衡轻嗤一声,“如此看来,光禄寺那些个厨子,也是一丘之貉。” “说是厨子,倒也不全都是正经厨子出身。” “多是军中退下的伙夫,或是战后的伤兵残将,所以朝中之人才多有忍让。” 司远道推门而入,冷哼一声道:“兵部职方清吏司,又没少他们的抚恤银子。” “有困难之处也可与兵部说,自会想办法安排其他岗位,以供其养家糊口。” “可他们不该贪各衙署给的公厨银子,那公厨本钱,也是大梁百姓的血与汗!” 天气明明已经转凉,庄昀却听得一脑门的汗,忙抬袖擦了擦。 连声道:“是是是,司大人说得是,我这也没帮他们说话啊” 庄昀委屈,他不就提了一嘴光禄寺厨子的出身吗。 司远道扫他一眼,边拿椅子边问道:“此事,虽是我家玉衡提出举荐而起,后续却与他无关。” “你拿这事来同他说作甚?” “你又不是不知,范泓的夫人出自哪里,别到时候又被牵连进去。” 他可还记得呢,他宝贝疙瘩在太后殿中跪了许久! 他重话都舍不得说一句,太后居然罚跪! 庄昀此时真的很想跳渭水里去洗一洗,忙起身帮司远道把椅子放到案桌边,又亲自给斟了茶。 这才道:“您别急啊,您看这个。” 庄昀在桌上翻找一番,寻了另一份巫凡的供词,递给司远道。 司远道十行俱下,很快看到重点。 ‘五月,姐夫为避免事情败露,让江陵侯停止举荐,知难而退。’ ‘命人告知前永昌伯孟昌,其二人乃祖孙关系。’ ‘一可报当年临沅之仇,二可逼迫江陵侯找人将孟疏鸿,从凉州调回’ “混账东西!” 司远道怒拍案桌,茶水被震出,险些湿了其他供词。 “此二人现在是狗咬狗,互相甩责。不过孟昌那边” 说着庄昀看向谢玉衡,余下未尽之意,众人皆知。 随后,庄昀摸了摸鼻子,他倒是还知道一事。 孟疏鸿和池柏搅合一起后,吴氏觉得此生无望,便和孟昌又怀上了一个。 可惜,孟疏鸿也是个狠角色,直接把自己亲娘的胎给落了! 吴氏一大把年纪,又伤了身子,自是再难有孕。 于是,转过头去给孟昌下了绝育的毒,这一家子可真够有意思。 万一孟昌哪日发现了,保不齐得赖上谢玉衡这唯一有出息的外孙,还是趁早解决掉的好。 司远道沉思片刻,凝重道:“此事,我同陛下去说,多谢庄大人前来告知。” “哪里哪里,我还没谢小家伙帮我平钱唐之乱呢。” 目送司远道风风火火离开,谢玉衡道:“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倒是庄大人中秋不如过府一叙?也可给家中厨子放个假。” “不了哈哈哈,中秋这么好的节日,自然有许多人按耐不住,我得去捡政绩!” 他逝去的家人样貌,都已经有些模糊,记不清了。 可每到团圆的节日,就会变得格外清晰。 万一没忍住落了泪,岂不是坏了别人家,团圆美满的氛围 倒不如多出去走走,抓几个丢失了初心的官员,可免去许多百姓之家分崩离析。 两人闲聊间,又有下人来报,说是杨成务请谢玉衡,去工部衙署走一趟。 见谢玉衡离去,庄昀也收拾收拾准备告辞。 只是在触及张先的供词时,庄昀指间微微一顿。 此人并非因见,巫凡其他结拜兄弟身死感到后怕,才上方风煦 工部衙署,新辟的刊印坊。坊外有驻军把守,禁止闲杂人等窥探。 坊内不止杨成务在此,就连一把年纪的太师纳兰卿也在。 若非楚珩被司远道绊住脚,高低也得来瞧一瞧。 识字的工役将字块挑选出,并且排列好,由专人再检查三遍确认无误,方进入下一环节。 至于印刷,不识字的普通杂役亦可。 裴忌由人推着穿梭其间,不时捞起一篇,仔细查看可有纰漏。 昔年裴家满门言官,忠肝义胆,树清官场从不惧生死,不怕遭人暗算。 第260章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 而今唯一的血脉,只能坐在四轮车上,叫纳兰卿看了如何不泪湿眼眶。 可在谢玉衡看来,裴家舅舅愿意出现在人前,已是很大的进步。 身残如陷于泥塘,只要志不残一朝得飞,便可高万丈! 直到暮鼓时分,谢玉衡方从工部衙署离开。 出了皇城,司远道的马车早已等候在外,孟婉宁同谢庭江亦在其中。 一路行驶到春明城门旁,谢玉衡撩开车帷往外看去。 此时闭城鼓已经敲响,路上行人神色匆忙,唯有少数逆行向外,或是赶着出城的商人,或是孟昌。 “陛下寻了个由头,让他去幽州凤城当县令。” “等到了幽州地界,已是满天飞雪时节,路上遇到个雪崩也很正常。” 司远道寥寥数言,便断定了孟昌的生死。 孟婉宁神色淡淡,仿若即将赴死的人,不是她的父亲一般。 “不碍着我家玉衡便可,辛苦先生操劳。” 司远道目光落在谢玉衡的侧脸上,叹息道:“我与夫人之女若还活着,孙儿该也有小玉衡这么大了。” 谢玉衡回过头来,鼻头微皱,嘀咕道:“先生想提辈分直说便是,倒不用绕这么大个圈子。” 司远道心头那点刚聚集起来的伤怀,噼里啪啦,碎了一地。 “哼。怎么,老夫想提辈分,你这小家伙真敢叫不成?” “那是不可能的。” 见师徒二人斗起嘴来,孟婉宁哑然失笑,视线往外看去,车窗外早已没了孟家马车的影子。 落日熔金,暮云合璧。太阳落了又升,斗转星移,已是次日清晨。 今日小朝会,亦是京报发行的日子。 谢玉衡听着大理寺卿官员,汇报范泓案始末。心下思量范家会得个什么样的处置。 虽说范泓同巫凡属狗咬狗,可范泓早有惧内之名在外,加之其夫人身份的特殊,可谓是打狗也要看主人。 难保不会将所有错处,归咎于巫凡一人身上。 大理寺卿话音刚落,便听高台之上的楚珩,毫不犹豫道:“范府女子打入宫中浣衣局,其余人等一切按律处置。” 按律,贪污严重者,斩!且子孙三代不得为官。 一名礼部官员出列道:“陛下,这是否太重了些,毕竟范泓也算是……老臣啊!” 他说得委婉,谢玉衡却听得明白。什么老臣,永平都才六年。 不过是隐晦提醒,大家伙都是一起陪着楚珩打天下的,这样做恐寒了别的臣子的心啊!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无以规矩,不成方圆。” 楚珩犀利的目光,一一扫过台下群臣。 他知初心易得,始终难守。在财权色面前,难免有人丢失了本心。 可大梁现下四面皆是豺狼虎豹,若此时倒下。 等待大梁百姓的,将是人间炼狱! “为君之道,必须先存百姓。若损百姓以奉其身,犹割股以啖腹,腹饱而身毙。” “若安天下,必须先正其身,未有身正而影曲,上治而下乱者。朕每思伤其身者不在外物,皆由嗜欲以成其祸。” “朕犹记当年起兵之时,彼时交州数年天灾,未得当时朝廷,一分一毫赈灾之粮财。” “是交州的百姓,家家户户省吃俭用,从嘴里省下一点粮食,以供军粮!” “诸卿可还记得,曾许下之言。当使称常平,使心如明镜,辨善恶是非!”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啊,诸卿!” 楚珩的话犹如一根大棒槌,敲在每个背离本心的大臣脑门上。 当初造反图的是什么,是为天下百姓能安居乐业!为了掀翻楚天辰的暴政! 谁能保证今日之他们,他日不会被人推翻,成为乱刀之下一缕亡魂。 “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彼为善之。” “得陛下如此圣明之君,亦是天下百姓之幸矣。” 江陵侯略显稚嫩的声音,回荡在大殿之内,亦回荡在每个人的心头。 有人心中唾骂谢玉衡小小年纪,竟学起户部尚书的做派,拍人马屁。 有人鼻头眼眶皆是一热,险些落下泪来。 能让孩子们吃饱饭,穿暖衣,本就是他们最初的心愿。 而今,下一代中最出色那一个,与他们同在此处。 何能不动容乎?何能不叩问自心,有愧乎? 然,真正的马屁精户部尚书,一个出列,举着笏板板板正正行了个礼。 而后,高声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陛下圣明啊!” 这殿中,心思各异的大臣们,也只能跟着附和其言,高呼楚珩乃圣明之君也。 范泓的落幕,成就了光禄寺左少卿,褚绪。 一越成为新的光禄寺卿,可惜今日他并没有上朝的资格。 不然定是觉得,当日向谢玉衡请求,将江陵厨子提为厨掌事之举,实乃一步妙棋。 礼部又将八月十五秋祭月的安排尽数禀报,此后无人再有事要奏。 可陛下未言退朝,众臣也知为何,只能站在原处默等人来报。 殿外,浮云舒五色,玛瑙应霜天。 同一片浮云之下的上京城中,今儿多了许多卖‘抱’的小童。 “卖报咯,卖报咯,黄麻纸的一文钱一份!” 总角小童腋下夹着一沓报纸,另一只手里也拿着一张,向路过的行人挥舞。 可惜归义坊内,尽是一些打铁的粗人,手艺代代相传,识字的倒真没多少。 一个光着膀子,卷着裤腿的大汉,嘴里还叼着一根毛针草。 他手心朝上,冲小童道:“拿来看看!” “不行,这要钱的,你看了不买怎么办?” 大汉快速咀嚼掉毛针草的甜,仰头一啐,吐出老远。 然后冲着小童,一挑眉:“嘿,你这小子怎么做生意的? “老子不看看货好不好,怎的知道该不该买?” 小童一听,挠了挠头总觉得有哪里不对,但又说不上来。 只能弱弱的将一份报纸递给了他,那大汉看了许久,就在小童鼓起勇气想要开口,问他要钱的时候。 大汉将报纸扔回他脸上,摆摆手道:“也就那样,不买了不买了!” 第261章 谢修撰擢升侍读 “你这人咋这样啊?”小童咕哝一句,却也不敢拿大汉怎么样。 只能叹气一声,认命的把盖在脸上的报纸取下,伸手将报纸上的折痕抚平。 小童郁闷正欲离开之际,一群身着文人长衫的人,涌入街道。 为首几人在见到小童时,犹如狸奴见着了耗子一般,眼神倏地明亮。 “这!这还有!” 文人们争先恐后,蜂拥而上,见者纷纷退避三舍。 唯那大汉正得意自己占了便宜,回味报纸上的内容想得出神,未曾留意,躲闪不及。 被人挤到一旁,踩上了不知谁扔的瓜皮,摔了个四仰八叉。 刚坐起来,又不知谁的皮札?砸在脑门上,可算是彻底昏过去,不省人事了。 文人们在小童身边围成了一个圈儿,还有人脸都不要了,直接踩着人墙往上爬。 被人抓下来,鞋也被扔了,却也不急着去找。只顾伸着手高声道:“给我留一份啊!” “读书人争争抢抢,成何体统,真是有辱斯文!” “你说得对,有本事你别挤我啊……到底是谁有辱斯文啊!” “那谁,你家里不是经商的吗,满身铜臭你能看得懂吗,不如给我。如此才不算浪费了江陵侯的大作!” “嘁,我家经商怎么了?” “该缴的税没少缴,本大爷看得懂火车之论和朝政部分就行,要你管那么多。” “莫不是你家住东海,你搁里边当王八总管,管得宽?” 上京城一百零八个坊,每坊报纸却只有一千张份额。 北边的坊供不应求,也就导致了此番文人抢报之情形,在城南各坊轮番上演。 也有那脑瓜子灵活,以正常价格收了小童贩卖的黄麻纸报。 直接翻倍价格卖出去,干起了倒卖的活计。 种种事迹传回宫中,惹得群臣心中也是好奇不已,这京报上到底写了啥? 楚珩龙颜大悦,视线往谢玉衡那处一放,想看一看他的小福星。 好嘛又给忘了,这小家伙太矮了些,看不着! 楚珩大掌在龙椅扶手上拍了拍,旁边太监机灵的悄悄离开。 不一会儿,太监捧来一沓宣纸材质的京报,依次分发下去。 只见质地绵韧,光洁如玉的宣纸上,除了初九那日的朝政外。 另还有江陵侯,谓之火车一物的策论一篇。旁边配了一幅,精细度不是很高的蒸汽火车图。 诸大臣这才知道,原来传闻中的争气鸡,长这么个丑模样! 这一论,将中秋团圆之节,与之火车新物完美融合一体。 让人恨不能现在就将,那名为争气鸡车之物,铺满大梁一京十三州。 “此后千里江陵一日还,万里河山游子尽归乡……阖家团圆,欢聚一堂!” 叶仲良努力克制手地颤动,可惜一滴水落在纸上,氤氲了墨,片刻就模糊成一团。 谢玉衡以利诱商人修建火车木轨,有利可图的,真的只有商人吗…… 此物如长城,又同扬州漕运一般,皆是功在千秋,利在万代! “荆州商人那边,户部这几日加加值,把这事好生谈妥当。” “工部亦要加紧培养招揽,勘察地质方面的人才……” 楚珩话头一转,道:“另,擢升谢修撰为侍读学士,吏部回头将鱼符什么给换一下。” “是!” 站在谢玉衡后边的大臣,无不羡慕地看着那红袍少年郎。 踏着四方步,持着象牙笏板,板板正正的谢礼。 虽年幼,一言一行,却早已是君子风范。 这升官速度,属实是让他们望尘莫及。 唉,倒也羡慕不来,这新的脑瓜子就是好使啊。 唯池观旭,眼神复杂地盯着那道小身影,若池松那边拉拢不成,此子必除之! 中秋佳节除了个别衙署,其他从八月十三开始皆,放假三日。 同时城中解除夜禁,万民同乐,共游灯会! 谢竹书左手拿着自西域商人那儿,买的炙羊肉串在啃。 右手挂满了他姐买的玩意,眼睛也不空着,试图将上京中秋夜的繁华,通通装入脑海。 可人只有一双眼,又怎能处处看得过来,谢竹书感慨道:“啊,要是天天都过节就好了!” 谢玉衡扬唇笑道:“你这话,莫叫左都御史听见了。” “不然啊,可得拎着你好生一番教导。” 谢庭海亦是哈哈大笑,出声打趣:“哈哈哈哈,那不是竹书可要小心些。” “我听闻你们都察院的,最喜欢这种节日抓政绩了,切莫要被同僚抓了,那可真是怪丢人的。” “啊?这事都传到外面来了吗?”谢竹书震惊。 “你尽听他瞎说,定是清之同他说了,他又来唬你的。” 谢玉衡仰头看了谢明礼一眼,见他微微点头,就知谢来贵所说不假。 谢玉衡拉了拉大哥的袖子,“我们去找二哥,这里就留给他们。” “好。” 说来谢明诚也够倒霉催的,前日刚出任务回来。 还没喘口气呢,便又被城防司征用,维护这三日夜里京城的治安。 治安倒还好,主要是这灯会,尽是易燃之物所制。 加之晚上常有风,一个不注意就着了火。常常是这边火刚熄,那边又有火起。 喜气洋洋之节,花好月圆之夜。百姓安定之下,有一群人默默负重前行。 谢明礼问了好几个巡逻队,方知最近时间点,何人在何处见了亲卫营的队伍。 一路逛去,沿街酒楼彩楼彩灯应有尽有,只是酒旗皆已拿下,示意本店已无酒可卖。 丝竹之声鼎沸,里巷间的孩童拿着木制刀剑,追逐嬉闹。 有年轻男女驻足在灯谜摊位前,女子满脸期待,男子则是一脸懵圈。 路过的茶馆里,茶客们正高声谈论,这两日的京报时政。 “要说这金缕堂老板,活该他赚钱!” “怎么说?” “前些日子,不是高价拍下了京报一个月的那什么位来着。” “这几日的报纸图案是一天一个换,那衣裙好看得哟,我都想去买两身穿穿!” “哈哈哈,就你长这副熊样,穿了也是白瞎了裙子。” “重点难道不是,金缕堂的衣服,我等普通人买不起吗?” 第262章 江陵七子 永平八年秋 “害,以前是买不起,也不敢去店里看。现在花一文钱就能在纸上看看,也不错嘛。” 茶客说话间,不知谁家带头放起了的烟火,便不带停歇的。 惹得孩童们也没了嬉闹的心思,纷纷仰头观看,火树银花。 唯一群男子无心天上之景,因为他们心中有更紧要的事。 是要急着去平康坊里,给喜欢的姑娘打榜上美人报呢。 甭管写诗或用钱,总得出一头,方能代表自己一片心意! 谢玉衡见了连连摇头,“我道那日瑞王为何神情古怪,原来是寻大哥谈这等美人报之事。” 谢明礼闷笑几声,复有些无奈道:“这法子虽有些损,但想来今年国库定能丰盈不少。” “倒也比不上云华她们的女子报,将赵仵作之事,编成了绘声绘色的故事。” “翰林院里那些个在京的庶吉士,被自家姐妹催问后续如何,却也不敢去问你。” “便寻到我这来,问我可知。” 兄妹二人虽行于闹市,言行举止皆是淡然模样,惹得路人频频回头观看。 待寻到谢明诚时,亲卫营的队伍刚扑救完一家酒楼,坐在道牙上休息。 “二哥。” 正在吃鸡蛋的谢明诚,猝不及防听到妹妹的声音,囫囵不及给噎住了。 谢明礼神色一敛,加快脚步,一巴掌拍在谢明诚两片肩胛骨之中。 谢明诚吐出小半个鸡蛋黄,澄澈的眸子里,尽是泪意。 “又没人和你抢食,你真行啊谢明诚。” 谢明礼又是一巴掌,直把谢明诚拍了个趔趄,疼得龇牙咧嘴。 “哥,你真是亲哥啊,下手一点也不收着力。” 见他这副鬼样子,谢明礼又有些心疼,只得偏过头去,不再看这糟心弟弟。 谢玉衡从容时手中接过水囊,打开后递给谢明诚,道:“先喝口水。” 谢明诚接过后,嘟囔道:“还是玉衡好,哼。” 他当然知道大哥是刀子嘴豆腐心,可他也不想让大哥和小妹知道,那鸡子是火堆里捡的。 虽被人踩了两脚,到底是没坏的,就那样扔了也怪可惜 “还没到换班的时辰吗?” 谢玉衡问向旁边坐着的人,那士卒年岁和谢明诚差不多,只摇了摇头。 “应该还有小半个时辰,你们且先去玩,等换了班我去寻你们。” 水沿着谢明诚满是青色胡茬的下颚滴落,也不知几日没修整过了。 刚说完,不远处又响起一声声急促的哨令。 谢明诚撑着道牙一个起身,把水囊塞回大哥手里。 临了,又用脏兮兮的手,捏了捏谢玉衡的脸,笑嘻嘻道:“走了,等哥回来带你放烟火。” 说完立马收了笑容,利落翻身上马,带人赶往哨响之处。 明明才相见,便又要相离。兄妹二人目送亲卫营的队伍离去,齐齐叹息一声。 深怕哪一日,谢明诚走了就再也不回 谢玉衡眨了眨眼,将眸底的热意逼退,仰头望向无边的黑幕。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 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街边桂子落了又开,开了又落,复开满树广寒仙。 “还有小半个时辰就是子时,想来宫中的烟火也快放了,回去找谢竹书他们。” 青衣男子微微侧目,看向红衣少年郎,见她点头,二人折身往云间茶楼方向走。 圆月高悬于空,月辉淹没人间,微风吹拂,花灯摇。 街边大大小小的灯谜摊,依旧人满为患。 抱着孩子的男人苦思冥想,好半晌仍是一筹莫展。 梳着妇人发髻的女子在旁,以帕掩唇,眼睛笑成了月牙儿。 步入云间茶楼,沿着旋梯一直往上走。二楼正对宫城方向的包厢,早就被许律包下。 坐在其间,窗外美景尽览。楼下说书先生的话,也听得一清二楚。 茶客们起着哄:“换一个!换一个,赵栀女仵作的故事,听得我耳朵都起茧子了。” “得嘞,诸位客官且听好了。” “却说那江陵七子,近年来可谓是名动上京。” “且先说远在扬州的谢林,初到钱唐便接手了水灾后的烂摊子。” “谁都以为他会被当地暴民刁难,毕竟,诶,大家都懂的!” 说书先生一捋胡子,意味深长一笑。 二楼,暴躁的纨绔一把推开包厢门,往下嚷嚷道:“什么啊?老头,你能不能说了,不能说换个人来。” 惹得茶客们纷纷举目,有人道:“永平六年钱唐暴乱,把县令都给砍了。你竟不知?你还是不是大梁人?” 纨绔语塞,撇撇嘴到底什么也没说,往下扔了个银锭,又返回自个包厢。 说书先生将银锭收拢入袖中,清了清嗓子,继续道:“这谢林到任后各项政策,实行起来是得格外的顺利。” “不过老朽觉得,多半是先前有江陵侯亲自入城安抚。所以百姓们对谢林这个新县令,才接受得如此之快。” “疏掏淤泥,治理河道,兴办学堂。农忙时,带领县衙中的差役们一起帮百姓抢收。” “岁末空闲时啊,也会走街串巷,询问百姓可有困难之处。” 包厢内,谢竹书吸了吸鼻子,道:“我谢林哥,真是青天大老爷,吾辈学习之榜样!” 谢玉衡扫了一眼,他桌前的小册子。笑道:“你也不差。” 想来明日又有不少人,要遭殃咯。 “再说这江陵侯的兄长,哈哈老朽知道,这也是不少在场姑娘爱听的。” 一楼大厅内,一名女镖师将刀往桌上一拍,“别磨叽了,快些点!” 说书先生也不恼,笑呵呵开了口:“却说这谢清之,当年高中榜眼,许多人都说是托了江陵侯的福。” “可这两年来,他个人的努力,那也是有目共睹的。” “除一开始在国史馆中编修史传,休沐或岁末年假时,也常常帮加值的衙署,无偿做活。” “或是帮户部盘账,或是同工部修斗拱哎呀,实在太多了,老朽都说不完啊!” 第263章 江陵六花 谢竹书听后噗呲一乐,露出沾着紫葡萄皮的牙。 “清之兄,分明是去帮工部算船舶承重。” “怎到这说书先生的嘴里,就变成修斗拱了?” “你不也说了,他就是一说书先生。听个趣儿就行,哪能当真?” 谢玉衡言笑晏晏,如白玉般细长的手指,握住壶柄。 微微使力,又给自己倒了一碗冰镇酸梅汤。 琥珀色的酸梅汤,摇曳在素瓷白碗中。 随着冰块的轻轻碰撞,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 抿上一口,在这闷热的中秋,别提多舒爽! “晚饭时吃了好些阳城蟹,刚刚出去看社火花灯,吃了一碗冰雪凉水荔枝膏,两碟酥山。” “现在又开始喝冰镇酸梅汤” 听着大哥幽幽的声音,谢玉衡略带心虚地摸了摸鼻子,连道:“最后一碗,最后一碗!” 谢明礼却是一点也不信的,这两年被她忽悠得找不到北大臣,还少吗! 妹妹的嘴,骗人的鬼! 谢明礼直接起身,端起那壶冰镇酸梅汤,出了包厢,寻小二拿走了。 谢玉衡只能捧着那小半碗酸梅汤,小口小口喝着。 小家伙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可就是让谢竹书等人,瞧着就是怪可怜的。 常调侃谢清之,慈兄多败弟。 这会儿换做他们又觉得,嗯…家主年龄还小,多喝点酸梅汤怎么了! 包厢内众人皆是欲言又止,到底无人敢挑战,谢明礼作为大哥的威严 楼下的说书先生,依旧滔滔不绝,口若悬河。 “如将才华比作剑,那么勤奋就是一块磨刀石。” “谢清之的才,加之其勤奋努力。而今不过二十二岁,已是从五品侍读学士!” 茶客们纷纷交头接耳,“要我说啊,要是能读书有出路,还是从文的好。” “同样是从五品,江陵侯的二哥游骑将军,去年说是去熊耳山一带剿匪。” “当时我正好在洛宁探亲,我可是亲眼看着谢小将军整一血人,被抬进医馆的,能活下来可真是祖宗保佑了!” “害,谁说不是呢,我家那孩子整天拿根木棍砍砍杀杀。” “说是不念书,长大后要从军去,听得我都想给他两大耳刮子!” 不知是不是今儿茶楼的厨子心情不好,谢玉衡手里的酸梅汤,也越喝越涩,越喝越酸。 盘踞熊耳山一带的,是匪,也不是匪。 不过一些苟延残喘的锦衣卫,聚在一起占山为王,打劫路过的脚商村民。 她知二哥心中总是挂念着,当年东兴镇附近山谷,她遇刺一事。 心中总是憋着一股气,想要将楚天辰的狗,尽数杀尽。 刚得了空,就往云间茶楼赶了过来的谢明诚。 一推包厢门,见着谢玉衡眼中伤感。把刀一放,道:“哟,谁欺负我家小玉衡了。” “给二哥说,二哥揍他满地找牙!” 说着,谢明诚气势不足地瞄了谢明礼一眼,在这包厢内,就属大哥最坏! 谢明礼:“”这大过节的,也不太方便动手。 明儿就让这蠢弟弟知道,花儿为何那样红! 单说力量方面,谢明礼已比不上常年操练的谢明诚。 一身硬邦邦的腱子肉,打他纯属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但可以智取。 谢玉衡摇头,轻声道:“没有,倒是二哥在营中每日,也要记得擦祛疤膏。” 谢明诚一怔,呃上次用了祛疤膏扔哪去了来着?床底,柜子里? “哈哈,这记得的记得的,反正穿着衣服也看不着” 顶着妹妹看透一切的眼神,谢明诚越说越虚。 目光四周一扫,转移话题道:“许律和知意还没回呢?” “没呢,估摸着在放河灯那边。” 谢云华翻了一页手中的算经,继续道:“反正平日里,两人都忙,难得得个空一起游灯会。” “左右两人已经定了亲,又有下人跟着,也不会出什么事。” 谢竹青哈哈一笑,“要我说许律这小子,也真能憋。” “直到年初被大理寺卿赏识,这才同知意表明心意,啧啧。” 谢如月倚栏望月,喃喃道:“正所谓一身清贫怎敢入繁华,两袖清风怎敢误佳人。” “身无所长,又怎敢表明心意。” “许律虽是入赘,我倒觉得比之许多男子,要强上许多!” 谢云华嫣然一笑,合书掩面,只露出一双光华流转的美眸,打趣道: “莫不是,咱如月也有了心上人,恨嫁了不成?” “可拉倒!” 谢如月一想起接近她的那些男人,就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个个算盘珠子都快蹦她脸上了。 什么入赘,三年抱俩。 女孩跟她姓,男孩跟男方姓,以后老有所依,呸! 谢氏族人那么多,她随便挑一个孩子过继,谁家不乐意不成。再不行也可以去父留子嘛咳咳 “唉,还是你好啊。”谢如月看了一眼,她手中的算经书。 虽未名何意,在场众人皆知。 随着火车勘察推进,水师建战船,处处需要精通算学之才。 前年年末虽开了一场明算科,仅男子参考。参加之人,却远不够空缺的。 毕竟明算科进士官职属实太低,升职又遥遥无期。 寻常人家学得起算学的,自然是去学四书五经更好。 能走正道科举入仕的,哪瞧得上明算科那点儿芝麻大的官。 是以,家主有言,明算科男女同考,势在必行! “羡慕我作甚?我还没羡慕你富得流油呢。” 谢云华伸手不轻不重,拍了她一下,笑道:“有所得,必有所失。” 谢如月摇头,垂下眼睑不再说话,她只是觉得入仕能帮家主更多一些。 就在此时,楼下传来抚尺重重拍打桌子的声音。 说书先生清了清嗓子,道:“说完这江陵七子,我便同诸位说说江陵六花。” “首先这如月、如星、如光三朵姐妹花,大家伙都知道的。” “每年都同江陵侯之母,捐赠棉衣给北疆将士,实乃大善之人啊!” “至于这谢秀啊,在其兄长至钱唐做县令后。” “便也带人前去支援,在钱唐广开善坊,女子学堂!也是为大善!” 第264章 江陵侯真活不过弱冠之年! 说书先生喝了口茶,接着道:“再说,咱们大家伙都熟知的赵栀,赵仵作的故事主编者——谢云华。” “听闻其出生时,百里彩云环绕,故名为云华,实属一奇女子也!” “噗——” 谢竹青被茶水呛到,笑岔了气,好半晌才缓过来,道: “我虽没比云华大几个月,这什么出生时彩云环绕,哪来的谣言哈哈哈” “这说书先生,比我这亲弟弟知道还多啊。” 谢竹书亦是连连称叹。 说话间,自窗外已传来子时的钟声,一波波荡漾开来。 宫城上方也绽放出绚丽的烟火,灯树千光照,花焰七枝开。 纷纷灿烂如星陨,赫赫喧豗似火攻。 “这两年商队也赚了不少钱,我原本以为今年会有中秋宫宴呢。” 谢竹书扶着阑干,望向空中那美丽的烟火。 他们的陛下属实是铁公鸡转世,一毛不拔。 简直是抠门她娘,给抠门开门,抠门到家了! 说是中秋休沐,就真的只是休沐! 宫宴什么是没有的,大费银子的事你想都别想,最多给每个大臣发些月团。 还是那种只有官阶高的,食材用料好,官阶低的就普普通通 “君子以思患而豫防之。” 谢玉衡倚窗,侧脸在烟火的照耀下,显得红扑扑的。 只是谢玉衡蹙眉,手抚上小腹,攥紧了衣袍。 倏地头脑发晕,眼前一片模糊,只能无力背靠墙壁缓缓滑落。 众人齐声惊恐道:“小玉衡!” 离得最近的谢明诚率先窜出,给谢玉衡做了肉垫,避免其磕到地板上。 然后将其半揽在怀中,此时谢明礼也到了近前,搭上谢玉衡的手腕。 方触碰到肌肤,冰凉的触感传来,谢明礼狠狠一拧眉。 迅速扫了眼其他人穿着,皆是只着一件外衫,内搭不是竹衣就是素纱。 谢明礼快速脱了自己的外衫,披在谢玉衡身上,这才重新开始把脉。 那边谢明诚也没闲着,沉着冷静吩咐道:“容时,你且去寻知意,黑墨就在后院。” 黑墨是谢明诚马的名字,因全身漆黑,故得谢玉衡赐名——黑墨。 谢明诚觉得没有比这更贴切的了,妹妹的脑瓜子就是好使! 可此时少年的一颗心,仿佛被人攥在手心里,狠狠捏着,难受的紧。 “疼……” 谢玉衡只觉全身无力,冷得很,脑子也昏昏沉沉,眼皮似有千斤重。 最重要的是,小腹阵阵绞痛…… 谢明诚面色焦急,往日稳稳握刀的手,不住地发着抖:“哪疼啊,二哥陪你一起疼!” 反正他皮糙肉厚的,不知挨了多少刀箭早就习惯了。 ‘往来流利,如珠走盘,是为滑脉。’ 滑脉,除喜脉外,亦可见于女子癸水时。 谢明礼指下微顿,玉衡年近十二,也是寻常女子该来月信的年龄了。 偏今儿闷热难受得紧,这小家伙又贪凉,晚上吃了许多冰饮,可不就…… 唉,小家伙自己遭罪啊! 谢明礼用外衫把谢玉衡裹了个严实,拍了拍谢明诚道: “你们先送玉衡上马车,我等会儿就来。” 众人虽心中有疑,可谢明礼作为家主的大哥,总归不会害家主。 谢明诚微微弯腰,双手绕过谢玉衡的膝盖和背部,稳稳将她抱起。 谢竹书也早已将厢门大开,任谢明诚通过后,一行人快步离去。 “咦,那不是谢小将军吗?我早些时候,还在城南见过他呢!” “云华姑娘貌美如花,真乃咏絮之才啊!” “谢小将军怀里抱的那个,莫不是江陵侯?!” “我天,这脸白的!” “早闻江陵侯活不到弱冠之年,而今……等等,江陵侯多少岁来着……” “果然早慧必早夭啊,真是可惜了,也不知道能不能好。” 听着外边的议论声,谢明礼快速检查,包厢内谢玉衡触碰过的地方,可有残留的血迹。 只在墙根处和坐过的凳子上,发现少量血迹。 谢明礼蹲下身,用手绢沾了茶水,仔细擦拭数遍那处墙根。 末了,又将几人未喝完酸梅汤,倒在包厢各处。 确认无误后,方简单擦拭过那凳子,直接拿在手里,推开厢门走了出去。 “不用找了,多了的算赏钱。” 抬手扔给小二一枚银锭,谢明礼只着白色中衣,快步下了楼。 谢玉衡的马车,早已往江陵侯府去。 只剩谢竹书双眼无神环抱膝盖,蹲在另一辆马车里。 见谢明礼还带了张凳子上来,谢竹书脑子有些懵,不太明白清之兄这是干啥呢? 可见其面沉如水,谢竹书乖巧缩成一团,不敢吱声。 江陵侯中秋夜在茶楼昏倒,不省人事的消息不胫而走。 像是长了翅膀一般,飞入各高门大院,豪庭贵府。几家欢喜,几家愁。 池家,水榭边。 池观旭手里拿着羊脂白玉九连环,正逗弄着怀中小儿。 听完下人的汇报,池观旭将小儿子,交给乳母带下去。 池观霁望着满池月华,大笑道:“如此,那计划便再等等。” “这小子自己病死了。总好过我们动手,留人把柄要强。” 池观旭亦是哈哈大笑,“先前还以为活不过弱冠之年是谣传,没想到竟是真的。” 那云间茶楼,可是池家二夫人的产业。 早在众人高呼玉衡之名时,便有人悄悄偷听包厢内的动静。 小二亲眼目睹了,谢玉衡苍白无色的脸,才将其禀报给信人。 “说起来,我儿真是佑我哈哈哈!” 池观旭微眯着眼,脸上满是慈父的笑。 被笑容刺痛的池观霁,仿佛没事人一样,扬眉附和道:“那可不,难怪楚天辰要寻幼女。” “这年纪小的女子,生出来的孩子,就打娘胎里带了气运啊。” “观霁啊,我知你和弟妹感情深。” “可天底下,哪有男子为女人守身如玉的,不若再要个孩子,你也还年轻。” 池观旭好言相劝,池观霁却连连摆手,“算了,可能我这辈子没有子嗣缘。” “反正大哥有孩子,咱池家有后就行!” 第265章 母子不和 吵架 池观旭略带审视的目光,在池观霁身上停留片刻。 见他神色诚恳,也不似作假。 池观旭心下暗暗满意,面上却是愁云遍布。 他重重叹息一声,转移了话题:“近年来大梁边境州城,接二连三与异国通商。” “庆儿那边商路也受到影响,几个老不死的王叔,又出来搅事。” 池观霁翘着二郎腿,使玉筷夹了团逢泽鹿肉入嘴,又饮了一口酒。 冷哼一声,道:“这几年池瑶的胃口,亦是愈发大了。” “吃痛长长记性也好,免得分不清如今她王太后的荣耀,是谁给的!” “哈哈哈,也是这个理,来喝酒喝酒。” 兄弟二人把酒言欢,明月悬空,夜色愈浓。 而宫城中,打算睡下的楚珩得知此消息后,顷刻间,倦意全无! “什么?快传杜笙去江陵侯府!” 一遭造反,国库穷得叮当响。而今,终于稍稍有了好转。 他的相才苗苗,要夭折了?! 楚珩郁闷得想要吐血,边走边任宫人往他身上套衣服。 快步出了皇后的丽正殿,直往嘉福门而去。 谁知方绕过两道宫墙,便见月光之下,一顶软轿停在朱门之前。 守门官弓着腰拘谨站在一旁,恨不能就地打个洞,把头埋进去。 楚珩脚步一顿,低低唤了声:“母后?” “亲卫、禁军两营毫无安排,为了个小儿,你便如此贸然出宫!” “置天下倾颓于不顾,你父皇教你的遇事沉稳,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不成?!” “三十好几的人了,后宫独宠一人。膝下没个一儿半女,也不知着急。” “哀家怎就生了你这么个逆子!” 中秋夜,太后本是在太庙中陪同先帝。 身边粗使嬷嬷出去拿夜膳小食,恰逢小宫人匆匆而行,将其手中的食物撞到。 小宫人急着报信,便只能将事情始末,同嬷嬷略说了一二,求了个饶,慌忙离去。 知子莫若母,是以,太后得知后,早早便来堵楚珩。 楚珩背在身后的手,拳头握了又松,松了又握,努力克制心中焦急。 楚家皇帝活不过天命之年,贸然出宫,确实有太多未知的危险 可母亲自幼偏爱楚琛,对他不闻不问,甚至是厌恶。 此番发问,听在楚珩耳中,着实刺耳得紧 昏暗的烛光,摇曳在楚珩脸上,他轻笑出声:“这不正如了您的意……” “吾死之后,楚琛继位您依旧是尊贵的大梁太后” 一番话,刺痛母子二人。 也刺痛了周围的宫人,宫人们纷纷做鹌鹑状。 夭寿了,事后该不会被灭口! 太后颤抖着手,指着他半天说不出话。 楚珩深呼吸几次,稍平定了心情,偏头吩咐身后宫人,“若杜笙没有法子。” “便让太医院都全都给朕过去看,去民间寻良医!” 宫人应是快步离去。 月光下,正值壮年的帝王,缓缓走向那华贵的轿辇。 待到近前,楚珩单膝跪地,手搭在膝盖上。 仰望着他的生母,笑问道:“怎么?您不是最宠爱楚琛吗?” “幼时他喜欢的东西,我做兄长的,便需让着弟弟,全部拱手相让!” 楚珩笑着笑着,眼尾也泛了红。 “莫不是您以为,等公谦等人老去后,还有其他人可以顶起朝廷的梁柱?” “还有人同谢玉衡一般,有经邦济世之才?” 若他能活到七老八十,自是不担心朝臣无才。 可那把刀!谁也不知何时会落在他脖子上。 而四周皆是豺狼虎豹,他焉能拿大梁百姓的命去赌? 焉能让楚琛有一丝可能,成亡国之君,背千古骂名。 太后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移开视线。 “我泱泱大梁,人才济济,何至于托付于一小儿身上。” “年轻一代谢清之可用,杨秉文亦可,便是那傅清臣也行。” 楚珩剑眉微挑,反问道:“谢玉衡身死,莫不是您以为谢清之还会在朝为官?” “便是司远道都留不住!” “至于那杨秉文,起码也还需十年磨炼,方能独当一面。” 这两年,虽荆州境内长的火车轨道,进展缓慢,甚至可以说是毫无进展 但江陵一带,地势平坦的区域,皆是扩充官道,铺设木轨。 以前枝江至江陵,马车得走上近一天,而今仅需小半个时辰! 两地居民往来,如吃饭喝水一般简单。 要不是他做皇帝的走不开,他都想去瞧瞧 “夜寒露重,太后和皇上怎都在此站着,切莫感染了风寒,可难受着呢。” 皇后季平君扶着季太妃,缓步而来。 月华温柔如水,却也不得不在更柔和的季太妃面前败下阵来。 有季太妃在中,缓和母子二人的关系。 最后还是楚珩还是给孝道让步,不出宫,可也睡不着。 “去,从朕私库拨银子,早日把战船修建出来。” 楚珩坐在丽正殿亭中,手里拿着酒猛灌,旁边花竹摇曳。 几壶酒下肚,楚珩喃喃道:“我倒不信有什么蓬莱仙岛,长生不老的仙丹。” 但,他第一次真切的希望,世上真的有可医治百病的仙丹 年初匈奴境内的探子传来消息,老单于病重垂危,指不定哪日就死了。 之后不论哪个台吉上位,只要楚天辰手中之财尚在,便会对大梁大举发兵 加之池家那个,也是蠢蠢欲动! 男人伏在石桌上,一个茶杯摇摇欲坠。他伸手接住,将其好生放好,才又趴回桌上。 只剩一声呢喃,随秋风飘散:“父王做明君好难啊” 江陵侯府。 现下闷热得厉害,而谢玉衡房中,却燃起了熊熊燃烧的炭火。 只是路过,就让人觉得无法忍受。 而谢明礼兄弟二人,自回来后便一直守在房内。 至于司远道小老头遭不住晕过去了,府医把脉后说没什么事。 谢明礼也就做主,让司大人继续晕着了。 第266章 江陵侯恐烟火之症 替谢玉衡简单擦拭了手脚,其他的兄弟二人却是不便的。 谢明礼写好给家人的信笺,让穆泽送往平安镖局,务必快速送到江陵。 今年中秋,恰逢谢氏书院秋学扩招,又因着商队,玉昭堂和绣阁生意亦是忙碌得紧。 谢玉衡早在八月初就写信,让家里人可在乡试张榜后。 得了空,再同江陵举子们一起来,谁曾想突然发生了这种事。 看着床上毫无血色的小人儿,兄弟二人皆是沉默不语,心如刀割。 她心疼祖母柳氏丧夫,子孙又各有忙碌,不能陪伴膝下。 便教她管理书院,成为荆州唯一的女监院。 她怕二房发达了,大房默默疏远,便将各种皂的配方捧上。 她心疼天下女子,以己为旁,谢氏为棋,一步步提升女子的生存空间。 她忧天下之忧,科举入仕。 不惧发明火车引来他国的视线,让天下游子,千万里都能归乡。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他们家玉衡啊,一颗心装得了全天下的百姓。 装得下每个家人亲友,便是路边遇到的小乞儿也装入心中。 可却从不曾将自己,放在心中。 谢明诚偏过头去,两行清泪,划过少年的脸颊。 便是去年谢明诚差一点死了,救回来后很长一段时间,都疼得浑身冒冷汗,也未曾流一滴泪。 倏地,谢明诚站起身,喃喃道:“有了,有了!” 疯癫的模样把谢明礼同朱雀,还有捧着药进来的谢知意,都吓了一跳。 “知意妹妹,你这药且等会儿,我去去就回。” 谢知意熬的药,是谢明礼让开的,最温和的止痛汤药。 而谢明诚才想起,妹妹给他的药里,是有止疼药的! 反正,他觉得妹妹给的东西,总好过大梁本土的。 谢明诚边跑,边给了自己两巴掌,“大哥说得真是没错,我真是猪脑子!” 到了自己院中,谢明诚气喘吁吁打开暗室。 又从里边找出一个箱子,开了好几道锁,才掏出黄白色的奇怪药丸。 等他跑到谢玉衡的院子,恰好见到杜笙往这边走,少年连忙加快了脚步。 还不忘顺手把院门关上,略加阻拦其步伐。 等灌完药,杜笙踏入房中的一刻。 谢玉衡枕边的朱雀也倏地‘熟睡’一动不动,像只假鸟。 杜笙将药箱放好,平复好自己的呼吸,才把上谢玉衡的脉。 可怜见的他都一把年纪了,睡得好好的,被陈大人从床上叫醒。 得知自己曾诊断无事的谢玉衡,突然昏厥,面白如纸。 他更是一口气没提上来,险些没晕过去! 只是这个脉象向谢氏兄弟二人询问,也没能问出能用的来 望闻问切都走了一遭,杜笙眼中一片迷茫之色。 就是身子虚了点,咋就昏倒了呢?啊?难道是什么新的,未知的病? 等杜笙的同僚被陈秋逮来了,得到的亦是相同的结论。 可愁坏了小老头们,杜笙讪讪看向陈秋,道:“这目前看着是没什么事?” “其他的得等侯爷醒来之后,问问病患本人才知道” 陈秋沉默不语,对太医院这群老头医术,表示严重怀疑! 瞧这小脸白的,给他说没事?!三岁小孩都不信! 这一夜,注定许多人无法入眠,清晨雨打窗棂。 泥土潮湿的香气,夹杂着丝丝缕缕的桂子香,弥漫各处。 谢玉衡再次睁开眼,已是日上三竿,近巳时。 半夜醒了一次,同兄长们略说明情况。 便进空间换了衣服,卫生巾之类的,继续睡了。 她扫了一眼小几上计时的沙漏,陡然坐起。 完了,今儿点卯没去!容时同大哥竟也没叫她! “醒了?” 一只大掌覆上她有些冰的额头,谢玉衡眨眨眼,“瑞王殿下?” “看来没烧坏脑子啊!” “皇兄想来看你来着,有事绊着了,让吾先来看看。” 楚琛收回手,往外喊了一句。 旁厅迷迷糊糊打着瞌睡的杜笙,立马提着药箱进来。 再次替谢玉衡把过脉后,杜笙仍是不解,问道:“侯爷,身子可有哪里不适?” 谢玉衡沉思片刻,答道:“昨日临窗见烟火,忽觉头疼难耐,其他的倒也没有。” 杜笙:??? 莫不是惧怕烟火,这是什么病?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啊! 以前也没听过江陵侯怕烟火啊?咋活了十多年,突然怕了? 楚琛怀疑的目光落在杜笙身上,那眼神分明是,你行不行啊? 杜笙郁闷,很想拿本厚医书,一头撞死算了。 “现下好些了,有劳杜院使守夜。” 谢玉衡握了握衾被,她前世十三岁方初潮。 加之今生十年未有过,早也成了习惯。 是以,虽家人都有叮嘱,她也没想到会来这么早 盛夏里吃再多的冰,也没见有事,哪知这么巧就碰上了。 杜笙回到太医院后,便埋头医书。 惟亲近之同僚问起,才稍稍透露,江陵侯许是得了恐烟火之症。 几日后,池观旭得此消息,也是一脸莫名。喃喃道:“恐烟火?” 翰林院。 今儿给庶常馆的庶吉士们上课的,正是谢玉衡。 虽是给庶吉士上课,可也有不少,国子监的监生前来旁听。 无他,江陵侯讲的东西太过新奇,天文地理皆有,尽是未闻之论。 “许兄,干爹身子好些了吗?” 许律:“” 许律睨了纳兰静一眼,属实不想回答他的问题。 唤他为兄,唤谢玉衡为干爹,那他唤玉衡为? 见许律不说话,纳兰静眨巴着澄澈的大眼睛,一副要哭的样子。 “好了好了,等会你不就能见到了。” 许律叹气,首辅大人和吏部尚书,脑子都挺聪明的啊。 这纳兰静咋跟小玉衡二哥似的。 要他说,纳兰静不该唤玉衡为干爹。 应该认明诚为干爹,这俩脑回路,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 比之亲爹,更像亲爹。 闲聊间,已临近上课时分,谢玉衡拿着书步入庶常馆。 纳兰静如同小炮弹似的,跑向谢玉衡身边。 “干爹——” 第267章 圣僧?神棍! 随着纳兰静一声惊天动地的干爹,庶常馆内士子也纷纷望去。 只见那捧书少年,一袭白鹇补子青官袍。未及十二,身高却已近七尺。 似是这两年抽条厉害,个子窜得猛了些,衬得整个人愈发清瘦。 加之肤色略苍白,更显得几分病态。 她容颜如画,眸光温澈。 初看眼底似盛满了醉人的春酿,令人如沐春风。 细品方知,春酿中夹杂着丝丝缕缕的冰雾,又让人觉得寒凉。 似温和,又似清冷。 所行之策,皆发于民,博爱世人。 可当你真的想要靠近她,便又发现距离似有她千万里远,遥不可及。 其沉静而清雅,气质清贵,犹如九天之上的谪仙,高不可攀。 谢玉衡只淡淡扫了纳兰静一眼,后者便立刻刹住脚步。 小胖子双手临空,扑腾半天站稳后,立马调转方向,跑得比之兔子更快。 迅速回到自己座位上,将书拿出,坐得板正! 叫馆内其他士子见了,心中憋笑不已。 想来便是纳兰大人亲自来了,也没能像江陵侯这般只一个眼神,就将纳兰静拿捏得死死的。 少不得要动上手脚,又或戒尺,好生‘慈爱交流’一番,方奏此效。 一堂课听下来,叫士子们如痴如醉,意犹未尽! 而谢玉衡收拾着书本,正准备离开庶常馆时。 忽被国子监的监生,出声唤住:“学士大人。” “这世上焉能人能稳坐滚烫的油锅,而不受伤?” 谢玉衡还未出声,便有另一道声音,迫不及待道: “陆升,你家请不起圣僧,大方承认你家穷不就行了。” “竟还拿这等事来烦扰侯爷,真是不知好歹!” 谢玉衡挑眉,待将事情始末问清方知,原来是近日京中来了一位万象国的圣僧。 因在沸腾的油锅中打坐,而毫发无伤。 被京中豪门巨室,奉为座上之宾,轮流请至家中看风水,祛病消灾除魔。 现下,正在那位出声反驳的监生家中做法事,一场一千两 谢玉衡眸色微动,这当神棍,比正经做生意还赚钱啊! 还是无本买卖,所有开销由买家出! 既有了名,又得了钱。 就是只能每天中午时分出门,因为早晚会被人打上一顿…… “学士大人,您觉得这圣僧是真的会仙法吗?” 陆升眼中满是期盼之色,若真的是圣僧…… 他便是砸锅卖铁,去偷去抢也要凑够一千两,给祖母看病! “你被热油溅到,可会烫伤?我会你会,他人自也是一样的。” 听着谢玉衡的话,陆升眼中的光芒缓缓黯淡如下,犹如灰扑扑的珠子,只做装饰之用。 先前抢话的监生,正是开国公家的小儿子祝无恙,他咕哝道: “嘁,圣僧和普通人一样,那还叫圣僧吗……” 谢玉衡扫了他一眼,唤来庶常馆的杂役,低声吩咐几句。 一盏茶后,庶常馆外架起了大锅。 庶吉士和监生们站在一块,低声议论。“莫不是学士大人,也打算下油锅?” “真的假的啊,人下油锅,岂不是被炸成渣了……” “反正我觉得江陵侯肯定有他的法子,指不定那和尚是骗人的呢!” 祝无恙闻言撇撇嘴,“哪来的穷鬼,请不起圣僧就请不起,还好意思说别人是骗人的。” “浅见寡识,与井底之蛙有何异以?” 纳兰静叉腰,怒视他道:“你家有钱,怎么不见分我等一点!” “我家有钱,凭什么要给你们啊?” “哪来的穷鬼,给不起就给不起,还要装作抠门小气,哼!” 祝无恙脸颊抽搐,要不是这小子是吏部尚书之子,他真想直接揍这小子一顿。 纳兰静怼完,傲娇地哼了一声,走到指挥杂役往锅里倒醋的谢玉衡身边。 “干……学士大人!” 原本要喊干爹的,被谢玉衡轻轻一瞥,小胖子立马改了称呼。 就这识时务的本领,谢玉衡觉得他以后若是举业不成。 还可以去工部当个战船掌舵手,那是绝对稳妥的! “人生自古谁无死,早死晚死都得死,静儿愿以身试油锅!” 嘿嘿,干爹从来不做没有把握的事。 想来这下油锅,也不会有事。倒不如趁此机会,和干爹多拉拉关系! 片刻后,小胖子纳兰静只着中衣蹲坐在大铁锅里,这画面……别提多别致。 杂役继续往锅里倒并州陈醋,直到快满了,这才添上小半桶油。 油浮在醋上,油汪汪的一层。 若是不明之人见了,十有八九误以为全都是油。 谢玉衡吩咐人将火点燃,众人就这样看着铁锅炖……吏部尚书之子。 这要是来个其他官员路过此地,高低给吓个半死。 火在灶中燃,纳兰静在锅中嚷:“干爹,要是我死了。” “你记得逢年过节,多给静儿烧点松鼠鳜鱼,要江陵侯主厨烧的!” 他吃过一次,至今难忘! 便是他娘从江陵高价聘了个谢氏书院的厨子,他也觉得没有干爹府上做的好吃。 许律无语望天,这小子为了吃口松鼠鳜鱼,算盘珠子都快崩玉衡脸上了。 谢玉衡:“……加柴。” 火燃得愈发旺,不一会儿纳兰静就脑门直冒汗,热的!但也不是很烫! 见温度也差不多,谢玉衡提着一小麻袋贝壳粉,直接倒入锅中。 没一会儿,油便沸腾了起来,咕噜咕噜冒着泡,还有丝丝缕缕的‘水汽’。 而纳兰静丝毫无伤,甚至还能啃上两口好友递来的糕点。 谢玉衡面向士子们,尽量用他们能听得懂的方式,解释道: “这醋呢和水一样,密度比之油要大。” “所以倒在一起便是油在上层,醋在下层。” “而醋的沸腾点,比之油又要低一些。” “加之事先在身上藏好贝壳粉,或石灰石之类,利用其与醋的反应,而形成气泡和烟雾。” “看起来,也就像稳坐滚烫的油锅,而丝毫无损。” 也就是利用,碳酸钙遇到稀醋酸,发生泡沸的原理。 谢玉衡让人将纳兰静给抱出来,想了想又补充道: 第268章 孩子不愿吃药怎么办?百家有女一家留 “如果是出去忽悠人,最好配合一些浓郁香料使用,并且和他人保持一定距离。” 有见过圣僧打坐油锅的士子,连连点头。 “那圣……神棍可不就是让人在特定区域外看的,说是离得近了,有碍他施展功法。” “学士大人懂得好多啊,别说我妹妹成天捧着江陵侯的诗文看,我也快了!” “什么沸腾点、密度、反应,这是大梁话吗,我咋听着头晕呢……” “还好我家不信佛,啧啧一千两银子,干点啥不香啊。” “有人不知暗地里做了什么亏心事,要请神棍去邪哈哈哈。” 祝无恙含恨咬牙,恨不能现在就回去,把家中那神棍给打死! 不敢迁怒谢玉衡,便只能怨恨地瞪了陆升一眼,悄然离去。 陆升耷拉着脑袋,祖母的病去杏林阁看过。 小神医说没得救,且时日无多,如今圣僧也是假的…… 谢玉衡叹息一声,拍了拍少年的肩膀,无声离开了。 陆升的好友上前来,安慰他道:“如今,知道那老秃驴是个神棍倒也好,这段时间你好生陪陪你祖母。” 还好事先询问了江陵侯,不然人财两空,前途尽毁……那才真是违背老人家的心愿。 陆升点头,随着少年的动作,几滴泪撒于空。 村里人都说他这一脉,乃齐朝倒数第二任首辅——陆华期之后。 为何他的脑子如此蠢笨,如果能早些发现祖母的病就不会这样了。 谢玉衡正往国史馆走,远远瞧见陈秋的身影,她就想立马打道回府,光速跑路。 可终究是晚了一步,被逮到立政殿,谢玉衡望着碗内乌漆嘛黑的药膳 这玩意吃了几天,吃得她都快想吐了。 一开始,是苦得怀疑人生。 后来楚珩让人在里边加了蜂蜜,又稍改了药方,就变成了难吃又苦的药膳。 楚珩看着她面如菜色,久久不动勺子,也有几分心虚,移开视线道: “常言道,良药苦口利于病,这吃药才能好得快不是” 他这不也是担心,这小家伙真如传言一般,未及弱冠之年就夭折了。 谢玉衡幽幽道:“也有言,是药三分毒!” 楚珩一噎,平生第一次觉得,这小家伙脑子灵光转得快,也不太好! 见自家陛下难得吃瘪,陈秋憋笑憋得肚子疼。 哈哈哈哈,谁家皇上监督臣子按时吃药膳,还被怼得没话说啊。 还好宫人及时来报,“陛下,户部尚书求见。” 楚珩清了清嗓子,“宣!”缓步回到案后。 还不忘眼神示意谢玉衡赶紧趁热吃,冷了更难吃,这傻孩子! 郑修进来时,便瞥见江陵侯坐在一旁,小桌上还有几个碗。 能得陛下如此关爱,真是令他等羡慕不来。 谢玉衡生无可恋地舀起一勺,正对上郑修羡慕的眼神。 果然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 郑修见礼递上折子后,也得了赐座,“陛下,这兖州及扬州豫章郡一带,未婚配之成丁甚多。” “这已是今年第二回,有饱腹之丁,占山为王了。” “兖州当地也派了人去剿匪,那群土匪,竟嚷嚷着要朝廷发媳妇” 楚珩冷哼一声,重重将折子摔到一边。 “十几年前,百家有女一家留。” “个个捧着女婴,送到富贵人家练长命之妖术,以换取换银钱,要么生下来直接溺毙。” “现下娶不上媳妇,还要朝廷来管!” 郑修亦是汗颜,可不就是这个理,全都是自己作的。 楚珩气归气,可这么一大批未婚之成丁。 对于寻常百姓的生活而言,到底是个不稳定的因素,要趁早解决。 遂,命人将内阁重臣们请来一道议事。 楚珩扫了眼不远处‘磨洋工’的谢玉衡,补充道:“把兵部尚书也叫上。” 等待间,楚珩压低了声音询问郑修:“郑卿啊,你家中小儿不愿吃药时,是如何解决的?” 他和皇后又没孩子,着实没这方面的经验啊! 郑修眼角直抽,您倒不如直接说江陵侯,不乐意吃药膳咋办就行。 “这一般是用零嘴哄之,实在不行也可以上点手段。” 楚珩剑眉微挑,什么手段? “打一顿就乖乖吃药了!” 全程听得清清楚楚的谢玉衡:“” 楚珩听后直摇头,就这么一根相才苗苗,打坏了他上哪再找一个去! 余光瞥见谢玉衡略停顿的动作,楚珩清了清嗓子,语重心长道: “郑卿啊,这教育孩子呢,要晓之以理动之以情。” “需得温和教育,怎么能动不动就打啊揍啊的,有辱斯文!” 这声音大得,连殿外站岗的侍卫,都听得清清楚楚。 “陛下说得是,是臣粗鲁了些。” 郑修对自家陛下有多溺爱江陵侯,可算是有了清晰的认知! 先是在谢玉衡还在荆州时,便掏私库银子,修建江陵侯府。 入仕两年多,直升正五品翰林院学士,就这升官的速度,属实让人见了眼红! 如今,不过一句揍孩子的话,还得特意给解释 莫不是陛下盼孩子盼疯了?把江陵侯当自家孩子了! 在郑修天马行空的想法中,内阁大学士们同司远道,也到了立政殿。 而那难吃得要命的药膳,谢玉衡也终于吃完了,正欲退下,就被楚珩叫去,坐在司远道旁边。 内阁大学士共六人,除首辅太师纳兰卿,个个都是公廨里的一二把手。 次辅,谨身殿大学士。早在永平六年末,由吏部尚书更为刑部尚书——颜敬之。 自古吏部尚书不入阁,因为吏部本就是六部之首,再入阁,手中权利实在太大了些。 也就是楚珩信任自己老师的儿子,才着其兼任了一段时间。 而武英殿大学士,则由原来的礼部尚书叶仲良,更为杨成务。 叶仲良往后退两阶,任东阁大学士。 司远道并不在内阁之内,然内阁大学士们见他在,却也不觉有何意外。 谁让他有个六元及第的神童弟子呢! 第269章 以文化人,摊丁入亩 八张官帽椅,在楚珩案前,分两行排开。 谢玉衡坐在第二排靠边的位置,大多数时候,只是听他们商议。 除非被问及,并不随意插嘴,卖弄学识。 老首辅发表完自己的看法,杨成务捋着白须,沉思片刻开口道: “下次征兵,可先征这两处,劳役亦是。” “红薯普及才几年,给这些人吃饱了撑的,力气大得没地方使!” “杨大人说得在理,可如此也是治标不治本啊!” 谢玉衡垂眸,何为本,自是重男轻女的本。 哪怕是后世亦是此般,百家有女一家留,一家有女百家求! 司远道看了宝贝徒弟一眼,道:“臣倒觉得,可效仿江陵谢氏书院开设官学,以文,化人。” “除习各种手艺之外,另也可上些思想课,习仁义礼智信,温良恭谦让。” “长期以往,只需形成习惯,必可提高百姓之素养。” 户部的郑修听到这话,简直想哭。 “司大人,这两年商队虽是赚了点钱。” “可这匈奴老单于,指不定哪天就嗝屁了。” “咱得备着军费开支,哪能有闲钱办官学啊。” 谢氏书院低束修,一开始有江陵侯家出资垫着。 后来又同书院学子合伙做生意,可自给自足。 但官学性质不同,朝廷官方之学,不可与商挨边啊。 司远道叹息一声,他也任过户部尚书,自知户部的难处。 说到底,还是家底薄。 不然直接开善堂,把被抛弃的女婴全部收养了,哪来这么多男女比例失衡。 一时间,殿内陷入低迷的沉默中。 楚珩也是重叹一声,昏君易做,明君难为啊。 他望向唯一一道青色的身影,问道:“谢卿,可有何妙思啊?” 谢玉衡略作思量,道:“我亦赞同先生所言,应以文,教化人。” “习文,化人需经得多年习惯,代代相传,此利在千秋矣。” “然,郑大人说得也对,此时更重要的是防北贼,银子需仅在要紧处花。” “不过节流不如开源,玉衡认为其本,该是出自丁银上。” 郑修道:“可近年来普及推行一条鞭法之策,已是接连减税,丁银在其中,占得也不多啊。” 颜敬之一针见血道:“不多,却不代表所有人都愿意出这笔钱。再者孩子也是人,也要张口吃饭。” 谢玉衡起身拱手一礼,道:“所以,臣斗胆直言。” 楚珩挥手,宫人见此都识趣的退了出去。 “臣认为,此源该开自于田。将丁银核定标准,均摊入田赋中,统收田税!” “田税之标准,该以其肥沃程度,及大小衡量。只要有一亩田地,便得交一亩田银。” “如此田在哪,农民便可在哪缴税,有利于农民的流动,亦促动地方发展及婚嫁。” 文渊阁大学士,吏部右侍郎听得云里雾里的。 出口问道:“怎就促动了地方发展,及婚嫁呢?” 不待谢玉衡开口回他,司远道便怼了回去,“你傻啊,既税之对象是田地,而非人口。” “当地之路引,便也不需管得那么严实。可多开路引,以供农民外出务工。” “务工便有钱,有了多余的银钱。过年回家你不得给你家小娃买点新衣零嘴啥的?” “钱存多了,你不把家中房屋修整一下?再买个骡马之类的,那获利商人的税不也得多缴?” 吏部右侍郎咕哝道:“可这和兖州,及扬州豫章郡成丁多,无女嫁,有何之关联?” 别说司远道听了想翻白眼,便是老首辅听了都不住扶额。 臣子,都是打天下的老臣子。 就是这位的脑子,属实是有点令人感到堪忧。 陈秋叹气,这位可是内阁中年纪最小的,方及四十。 也难怪自家陛下每天忧虑,等司远道这批老臣退了,无人可用 谢玉衡忍着笑,解释道:“这有钱,便可创办如谢氏书院一般的官学,男女皆可学手艺。” “如此在少了丁银的情况之下,女子也能自己赚钱,溺死的女婴也就没那么多了。” “加以多年之教化,提高民之温良素养,也不会动不动就占山为王,威胁朝廷。” “另可用多余之银钱,购买官田出租,以租金创办收容女婴之善堂。” “如此一来,生了女儿不想要的,也可送至善堂,由善堂抚养。” “等女婴长大以后,亦需为善堂赚够养育所费之银钱。” “方可自行离去立女户,只需十余年,善堂便可自给自足。” 谢玉衡话音一顿,望向楚珩,又是一礼。沉声道: “只是如此摊税入田,势必动了地主们与诸多世家勋贵之利。” “其乱,不比成丁占山为王要小。” 说着,谢玉衡换上一副忧愁的面孔,语带忧伤道:“今儿,在庶常馆给士子们上课。” “临了被一家贫监生唤住,询问万象国圣僧一事。” “那圣僧给京中高门贵户,做一场法事,便收取一千两银子。” “这一千两,够三百多户寻常百姓一年的开支。” 翰林院在宫城之中,楚珩自也知道此事。 武德司的人,将谢玉衡拆穿神棍之事一汇报,他便已着僧录司去处理了。 至于得罪乡绅及勋贵世家 楚珩自幼跟随其父,习明君之道,心中自有一番雄心壮志。 不然也不会见民困潦倒,揭竿而起,直接造反把楚天辰赶下龙椅。 不止是大臣们想青史留名,流芳百世,他做皇帝的也想啊! 不然谁不知吃好的用好的,谁又不知享乐呢。 君不见《大学》有言:德者本也,财者末也。外本内末,争民施夺! 想名垂千史,必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好,这家呢楚珩暂时也是一团乱麻,没子嗣,又同母后关系又很僵。 但,舍小家,为大家! 舍豪绅,为百姓!他楚珩不惧! 君臣热火朝天的商议,唯吏部右侍郎仍一知半解。 最开始陛下,不是让他们来解决,不能娶妻的成丁问题吗?? 他来时路上都想好了,可以先从别的国家。 第270章 给谢玉衡认个名头响亮的祖宗 买些女奴供两地之男丁购买,反正能生孩子就行。 那西域的女奴高鼻深目,异域风情十足,老漂亮了! 再说了,江陵女子彪悍,不就是因为学得太多了吗?女人嘛,学太多也不好。 可这般想法,他也就只敢在心里想想。 司远道同杨成务,还有他们陛下。都是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的大情种。 根本不懂男人真正的快乐! 吏部右侍郎沉默的,听着他们热火朝天的商议。 可惜最后的商议结果是:此策暂时还不能实施,得先防着北边的匈奴。 不过有此良策,户部便可在这几年,先把土地丈量好。 一切备好,等他日将匈奴打趴,就可出其不意,开始实施。 至于地主豪绅们不满?呵,那你就不满,届时直接武力镇压! 自立政殿出来后,除了吏部右侍郎和叶仲良,皆是用羡慕的目光看着司远道。 心里那个悔啊,当初辞官的怎就不是自己! 白捡这么聪明个弟子,何愁不名留千史啊! 司远道享受着同僚们艳羡的眼光,心中那个得意啊。 这还多亏了陈秋哈哈哈哈,改日得了空,请他吃酒! 等司远道请陈秋吃完酒,已是八月廿七。 是夜。 满身酒气的陈秋刚进宫门,正想同自家陛下汇报一下,自己同司远道聊了些什么 就听下边的人来报,“头儿,不好了!” “城防司的人来传,说是上京城南外聚集了一批人马!” 陈秋脚下一个趔趄,险些踩空台阶,给那小侍卫拜了个早年。 忙差他去汇报给皇上,自己则折返城门边,翻身上马,一路往城南而去。 待他火急火燎赶到城南,就见城南兵马指挥使,站在城墙上一脸懵逼,旁边的弓箭手亦是如此。 “什么情况?”陈秋焦急问道。 “这下官也不知啊,他们就在那扎营了。” 陈秋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一看,屁的扎营,连个帐篷都没有,就生了几堆篝火。 陈秋强忍想要一脚将他踹下城墙的冲动,亲自调了一队精锐,出城去了。 望着那远去的队伍,城南兵马司指挥使喃喃道: “不愧是可止幽州小儿夜啼的陈大人,此等胆量,属实令人佩服。” 多年以来,人们早已习惯了,陈秋乃皇上的第一近侍。 可谁又记得,他也曾是军中最猛的前锋,从不畏死。 待陈秋带人赶到篝火不远处,只见那群人毫无任何防御之势,似只是寻个地休息一般。 而听闻到马蹄声的谢庭江,也起身望向来声处。 陈秋看清后一怔,打了个手势,示意不必攻击。 “谢慎修?怎的是你?” 谢庭江拱拱手,道:“前些时日收到清之来信,吾儿” 听着他声音里的哽咽,陈秋也知道为人父母的,得到消息该有多担心孩子。 只是他视线一转,嘴角抽搐,“这些也是?” 聚集此处人马,估摸着有五十人左右。 就连谢玉衡之母及其伯母,两位女流亦在其中。 身强力壮之男子,接连骑马赶路都受不了,两位夫人着实令陈秋动容。 梅行云抖着腿,走上前去,冲陈秋拱手一礼道:“我与江陵侯乃多年好友,闻其突发疾病,心中甚是忧虑!” 说完梅行云伸手按住大腿,这腿,不是他想抖的啊。 实在是多日骑马赶路,他也控制不住啊! 陆陆续续有人出声道:“我与江陵侯乃同族,受其恩惠,自来一见!” “我虽不是谢氏之人,与江陵侯也不熟识。” “可江陵的百姓,谁没受过江陵侯的恩惠。恩人生病,我心忧之,恨不能以己待之!” 陈秋把马鞭一放,走到谢庭江身旁,“江陵侯的病目前已经无碍,太医们都已诊过。” 只是谁也不知谢玉衡的病,会不会是全新的,未知的病种。 谁也不能保证,他真的可以健康活到及冠 陈秋叹了口气,命人将此乌龙事情之始末回禀。 他自个则往篝火边一坐,“你们这么多人,我倒也无权直接放行入城,诸位辛苦且稍等片刻。” “无妨,便是在城外歇一夜又何妨?” “我与我儿离得近,我知她好,我便也安心了。” 孟婉宁声音坚韧,可听在其他士卒耳中,只觉得今夜的风大得很,刮人眼睛生疼! 是否早慧必早夭,是否好人注定不长命? 如楚天辰般的祸害,便可苟活一年又一年,老天真是不公啊! 金秋嵋月撒满长街,报信的士卒披月急行,往返朱雀大街。 终是在子时前,将陛下准许通行的命令带回。 免了谢庭江一行以天为被,以地为席的一夜。 丽正殿中,经一通乌龙楚珩睡意全无,携皇后夜游园子。 花前月下,宫人离得老远。 季平君缓缓开口:“你就不怕,来日谢家也同池家一般,野心膨大?” 楚珩稍用力捏了捏她的柔荑,“一岁半便能说出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之言。” “我不信,谢家有危害天下之心。” 楚珩笑了笑,倘若有一天,他已死去 大梁四面来敌,楚琛抵挡不住。 他倒愿谢家揭竿而起,能护住大梁的百姓安宁。 非我同族,其心可诛! 见他情绪低落,季平君晃了晃手,温婉笑道:“说起来,这位谢家少年郎,倒有几分谢延益的影子。” “一样是姓谢,一样喜欢笛子,一样也是经邦济世之才。” “可惜谢延益并无后人,其荣名也只能在野史中方可一见” 楚珩脚下一顿,道:“无妨,等灭了池家就为老先生正名。” “届时,还可以给那小家伙,认个名头响亮的祖宗。” 左右乱认祖宗这种事又不是没人干过。 都过去几百年了,谢延益又没有后人,挂个名还不是简简单单! “你这人,真是。你有考虑过人江陵侯愿不愿意吗?”季平君哭笑不得,捶他一拳。 谁知被楚珩反握制住,拦腰抱起往殿内而去。 “那小家伙鬼精鬼精的,我猜他定是乐意!” 第271章 应激反应,选育良种 秋风习习,一夜好眠。 直到次日晨醒,谢玉衡方知家人千里疾行,昨儿夜里才到了京。 又怕扰着她休息,夜半入了江陵侯府,竟无一人告知于她。 少年只着一件中衣,端坐在床上。 长发随意披散在脑后,脸上还带着几分残余的困倦。 孟婉宁见了又是心疼,又是好笑。 “也不知是哪个小懒猫,早几年嚷嚷着早日入翰林熬资历。” “是大哥!” 一口大黑锅自帐中飞出,越过屏风,直扣在正厅与谢庭江一道喝茶的谢明礼身上。 所谓女大避父,兄长也在其中。 听着妹妹的顽皮话,谢明礼丝毫不恼,眉目之间反染上几分笑意。 在他看来弟弟、妹妹本该如此天真无忧无虑的生活,都是他做兄长的无能…… 思虑间,容时快步而来,入了屋内,向他二人见了礼。 复冲屏风一拱手,禀报道:“主子,宫中传来口信,说是放主子半个月的假,好生陪伴家人。” “另有言,若身子有不适之处,随时可寻吏部请长假。” 这假,本是谢玉衡中秋夜病倒之后,便有了的。 只谢玉衡觉得自个身子并无大碍,依旧每日至翰林院正常上值。 听着容时的脚步声远去,孟婉宁轻叹一声,眸中满是疼惜。 “往日里,身子骨不是是极好的吗?怎吃了些冰凉之物就……” 谢明礼寄回江陵的信笺中,并未明说具体什么个情况。 她也是夜半到京,才了解细枝末节。 谁知此言一出,谢玉衡陡然握紧了衾被。 呼吸也随之加重不少,自眼底溢出星星点点的悲痛之色。 尘封已久的前世记忆,像是开了闸的洪水,汹涌而来。 她初潮之时,被生身母亲骂了许久,尽是一些荡妇羞辱之言…… 彼时,尚对月经一事懵懵懂懂,她不明白流了那么多血、那么痛,怎还与不知廉耻挂上了钩? 此后若每逢其心情不好,便要被羞辱一通,不时还挨上一顿毒打…… 见谢玉衡久久不言,眼尾也泛了红。 孟婉宁一阵后悔,心疼地把她搂入怀中,语带哽咽: “好好好,我们家衡衡喜欢吃冰物,那是它们的福气。” “娘不问就是,不问就是……” 听着里间的不对劲,谢庭江同谢明礼对视一眼,同时起身,往内走去。 而谢明礼仅走到屏风边,便止了步。 看着妹妹眼底化不开的伤痛之色,谢明礼亦是呼吸一窒,忆起玉衡那次酒后醉言。 莫非…… 只是小几上计时的沙漏,也快到寅时末了。 不等他细想,只能同谢庭江打了招呼,先去翰林院上值。 谢明礼离去的步伐狼狈不已,全无往日淡雅平稳君子之风。 可孟婉宁及谢庭江二人,为人父母,也都不是傻的。 虽不知谢玉衡酒后醉言,可多年以来的相处,大概也能感受得到一些。 夫妻二人心如刀绞,魂如剑割。 外边人都说他们家玉衡啊,是顶顶聪慧的神童。 可他们分明觉得,世上再没有比玉衡更傻的孩子…… 似是感受到小主人的悲伤,富贵也扒拉在床边,毛茸茸头一个劲去蹭谢玉衡的手。 好半晌,谢玉衡才从回忆中挣扎出来。 感受到孟婉宁微微发抖的身子,谢玉衡伸手回抱住她。 下巴抵在孟婉宁的肩膀上,泛着红的眼,望向谢庭江。 “玉衡想写两本书,赠予谢氏书院的学子。” “一本是关于女子身体之事,另一本则是男子的” 教姑娘们,如何正确认知生理之事。至于男子的,纯属掩人耳目顺带之物。 “我们家小玉衡写得了诗,做得了文章,如今又要出书了!” “让为父看看,谁家的宝贝疙瘩这么棒啊!” 谢庭江伸手环抱住母女二人,一时满室温情,秋阳胜春朝。 等谢玉衡编写好两本书,已是两日之后。 浓雾知秋晨气润,江陵侯府的马车迎着朝阳出了城,直往裴家庄子方向而去。 十里西畴熟稻香,槿花篱落竹丝长,垂垂山果挂青黄。 秋分前后,正是农忙之季,家家户户都在抢收抢种。 走在田垄之上,鼻尖满是泥土的清香。 庄园管事满脸喜气,“咱按侯爷的吩咐,择优选种,育秧插种。” “中旬里收的早茬水稻,已打完晒干。着人称了一下,亩产居然近六百斤呢!” 这个庄子上的田,便不算多么肥沃。还能亩产近六百斤,已算是很高产了! 谢玉衡微微颔首,瞥了眼坐在富贵狗头上的胖雀儿。 这家伙也不是全然无用,在播种鸡的方面,还是挺有前途的。 见谢玉衡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朱雀得意地昂起短脖。 哼,鸟出马,一个顶俩! 正得意着,富贵却发现了一只鬼鬼祟祟的偃鼠,顿时狗眼一亮,撒开丫子就去追。 可苦了没有防备的朱雀,乐极生悲,一头栽进田地里,还是头朝下那种。 谢玉衡:“” 这鸟真是一点儿也不禁夸…… 从庄子上带了一麻袋稻谷回城,已近午时。 踩着开市鼓,又去西市买了好些羊毛。 自与西域诸多部落通商以来,各种畜牧品是不带缺的。 因买得多,商家还给送货上门。只回府之时,路见快马,直入皇城。 谢玉衡指下微顿,心下估量许是又发生了什么要紧之事。 可今日休沐,也只能等到明日大朝会,才知其具体。 “你说这玩意是整块的,能缝制成衣服,我能理解。” “这!一堆散毛!能制衣服??” 梅行云岔开着腿,以奇怪的姿势,看着谢玉衡指挥人洗晒羊毛。 这腿是越来越疼啊!每天醒来都比前一天更疼! 他真佩服孟婶婶,眉头都不带皱一下的。实属狠人,女中豪杰也! 谢玉衡反问道:“莲花丝都能制衣,为何羊毛不可?” “再者,其既能编织为地衣,自也能编为人衣。” 只是羊毛纺织成线的方法,西域人不愿透露罢了,她在空间也未找到相关书籍。 梅行云活动了下酸疼的腿,好像也是这个理哈? 第272章 大朝会的争吵 都是衣服,没啥毛病。 “若公子真能用羊毛做出衣服,那咱大梁庄户人家,今后过冬便又有了多的选择!” 听着锦绣的话,谢玉衡笑道:“我倒不会做衣服,不过是纸上谈兵罢了。” “真要动起手来,还得多多麻烦娘亲和如月姐姐。” 那厢,孟婉宁和谢如月也带人在旁,拆西域地衣。 谢如月捋着线,沉思片刻道:“此物编织,与棉麻布匹无异。” “可若用它手工编织衣裳,我一时竟也毫无头绪” 无论棉麻丝绸,又或者动物猛兽之皮毛,制衣皆是裁布缝制。 从未听过手织而成的,且线路,不可同地衣一般紧实。 这不漏风吗,如何能保暖? 孟婉宁倒看过成品毛衣,是衡衡拿出来的。 只是这小家伙的描述,什么用木针打出来的,她也是听得云里雾里 不过此物出,定能给她家宝贝衡衡政绩再添一笔。 便是点灯熬夜,她也要在入冬前,早日弄出来! 次日,九月初一,大朝会。 一开朝,楚珩便扔下一颗重磅炸弹,“昨儿得报,匈奴老单于前些日子已经病逝!” “虽指明了大台吉继位,可从并州上月的前线军报来看。” “二台吉也是调兵回了单于庭,想来此时几个台吉,已是动起手来。” 群臣面面相觑,有人道:“陛下,要不咱趁其乱,将他们一口气打趴下咯。” “也省得,常年派兵驻防边境,可省好大一笔开支呢!” 右边有武官翻了个白眼,出列道:“咱大梁以步兵为主,骑兵为辅。” “骑兵营全部深入匈奴境内,只怕会遭到三位台吉的联合反攻。” “骑兵在人数上不占优势,又不熟识地形。这不纯给人喂菜,送军械吗?” 余光瞥见那人目瞪口呆,武官忍着翻白眼的冲动,接着道: “至于步兵草原地广不便排兵布阵且先不说。” “等大军走到单于庭,恐怕黄花菜都凉了。” 主要还是马的品种问题,匈奴马更高大敏捷,远不是中原马匹可比的。 加之史书对匈奴人有载:儿能骑羊,引射鸟鼠。 人家自幼会骑射,大梁的骑兵还得训练多年,方见其效。 谢玉衡收回思绪,心下也是一声叹息。 文官不解,“那咱们就只能守着,等他们来打啊?” 武官瞄了一眼谢玉衡的方向,清了清嗓子。 “也不是不行,先前江陵侯不是提出一法子。” “就咱们也可以趁乱,给他们再搞点事情,骚扰完就跑,恶心死匈奴人。” 此法听在礼部官员的耳中,只觉礼乐崩坏,荒谬之极! “荒谬!我泱泱大梁礼仪之邦,岂能学那北蛮子,使那等下三滥的手段!” “这叫兵不厌诈,礼尚往来!” “什么礼尚往来,这词能用在这吗?没脑子的莽夫,气煞我也!” “那你说咋办?” “你们礼部,又没有张子那般三寸不烂之舌,有不动刀枪退敌之法。还好意思说我们?” 眼见武官集团,同礼部的人,有在大殿之上动手的架势。 楚珩重重一拍龙椅把手,双方可算是安分了下来。 只依旧各不服气,互看不顺眼。 “意见相左,尤需冷静平和商议,吵吵嚷嚷成何体统?” “陛下息怒!” 楚珩忍着骂人的心情,龙袖之下大拇指暗暗揉着发疼的掌心。 还息怒呢,他都快安息了! “诸位卿家,可还有别的意见?” “臣有议!” 自最前方王公之列,走出一个中年男子,他手持象牙笏板俯身一礼,朗声道: “我大梁乃礼仪之邦,自是不能学那等流寇的做法。” 礼部官员听后纷纷点头,真不愧是开国公。 钟鸣鼎食之家的礼仪,就是学得好啊,不像某些人,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是以,臣觉得大梁可暗中帮助某位台吉,掌单于之位。” “之后可派公主和亲,两国结亲。如此不废一兵一卒,便可成边境百年安宁。” 楚珩冰冷的目光,直插在开国公身上。 和亲?谁去和,自是皇室唯一的公主——长宁长公主,楚蓁。 然,楚蓁之母乃季太妃。 其弟季大将军在并州前线,辛苦抵御与匈奴人多年。 一回头你给人家外甥女,扔去匈奴和亲,怕不是嫌还不够乱?! “放你娘的屁,当年高祖有言:大梁不和亲、不称臣、不赔款、不岁贡!” “先前昏君在位,已与乌孙联姻,而今竟还要和亲,我大梁的威严何在?” 武官们看着礼部官员,小嘴叭叭个不停。 就差指着开国公鼻子骂了,有违祖制了。 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咋?礼部的人不是主张不战吗? 何止是武官们懵逼,开国公自己也很懵啊 开国公思量片刻,开了口:“这将士们主战,诸位不同意,而今和亲又不赞同。” 他冲高台之上的楚珩,一拱手道:“臣无能,属实不知礼部是何想法。” 谢玉衡瞥了一眼,快气成河豚的礼部官员,忽灵光一闪,该不会是 果不其然,下一秒礼部官员道:“我等,只是不赞同那等下流手段,何时说过不战乎?” “我大梁千年以来,与匈奴人已是世仇,怎能和亲?” “我大梁要战,便光明正大的战!” “和亲?绝不可能!” 说好听点是和亲,实际上就是以公主嫁妆的名义,送粮送财以求和平。 比之下三流的手段,更丢大梁的脸! “我滴个乖乖,没想到你们礼部这么彪悍的啊” 不知哪位武官嘀咕了一句,众臣满头大汗,竟是他们误会了礼部? 叶仲良冷哼一声,好歹都是随陛下打天下的。 虽有的地方矫枉过正,但他们的骨气,可没丢呢! “好!” 楚珩高喝一声,随后扫了眼开国公郁闷的表情,他活像是吃了几斤屎。 楚珩唇边浮起一抹冷笑,当年为之大局,不斩勋贵。 而开国公作为勋贵之首,早两年孟昌被夺爵时,许是兔死狐悲。 第273章 开国公掉坑里了 因着扬州水患之事,竟还带领勋贵们逼他下罪己诏,真把自己当根蒜了! 感受到周遭揶揄的目光,开国公咬牙,道:“臣还有事要禀,事关江陵侯!” 江陵侯三个字一出,众臣都噤了声,竖耳倾听。 谁人不知谢玉衡入朝,两年便直升翰林院学士。 若非再往上走,够不到明年会试主考官的位置,又不符合副考官规制,恐怕还得再升升。 是以,朝中只要没瞎的,都能看出来。 他们家陛下啊,是在给谢玉衡铺路呢! 就这份宠信,若非帝后青梅竹马,鹣鲽情深。 免不了还要怀疑一番,谢家小子,可是陛下遗留在外的血脉。 “臣的大儿子,久闻江陵谢氏书院之名,上个月慕名而去。” “不曾想,却在清河村发现,江陵侯的族人与扶桑人同吃同住,言笑晏晏,情同手足!” “陛下派人前去查探一二便知,臣绝无半分虚构之言,实属江陵侯其心可诛啊!” 开国公就差把绣有通敌卖国的帽子,直接扣在谢玉衡头上了。 前几日,开国公府一千两请‘圣僧’做法事,引得其他勋贵之家,争先下定金。 谁知被谢玉衡揭穿,其竟是个神棍。 致使开国公在其他勋贵面前跌了份,自是要想法子找回场子的。 群臣面面相觑时,就见瑞王行礼后,转身面向开国公。 楚琛轻啧两声,道:“开国公有所不知。” “这扶桑人啊虽是养在江陵,可身中奇毒,每月需从本王手中拿解药。” “此乃江陵侯一计也,本王知,皇兄也知。” “至于具体是何,开国公不若寻个圣僧推演一番?” 群臣憋笑,笋,太笋了! 慈恩寺竹林的笋,都被瑞王拔光了! 开国公气得手抖,这段时日除丢面子外,他还被御史参了好几本。 更别提僧录司把那神棍带走,可没还他银子啊 楚珩嫌弃瞥他一眼,“行了,瞧着开国公也脸色不太好。” “以后无事,还是在家好生修养。” 言下之意便是,往后没要紧事,别来上朝碍眼,还浪费时间。 只怕散了朝,这勋贵之首,便要换个人来当了。 燕渡目光落在旁边的少年身上,因靠得近,还能嗅到一股清淡的雅香。 似茶似松,若有若无,幽静绝尘。 只见其神色自若,风轻云淡,仿佛一切了然于心,尽在掌握之中。 燕渡收回视线,心中细细一番推算。 恐怕今日之局,谢玉衡早在两年前就已设好。 只待大傻子往里跳,把自己摔个半死。 彼时,谢玉衡不过九岁竟能有如此城府,着实非凡! “着荆州神武营,不日前往凉州边镇,另从” 楚珩有条不紊的安排军务,记性不好的大臣,皆提笔在笏板上写个不停。 到最后还是采用了,谢玉衡的‘土匪’战策,不过只在并州东匈奴,二台吉的地盘实施。 二台吉。在三个台吉中兵力属最强,也是和大梁关系最不好的。 与其让他当上新任匈奴单于,不如换另外两位台吉。 便是换不了,也能恶心死他。 武官们个个打了鸡血似的兴奋,摩拳擦掌。 风水轮流转,土匪轮流当,终于轮到他大梁了! 反观礼部官员表情,皆是一言难尽,就觉得怪丢脸的 “臣恳请陛下,加开明算科,广收精通地质堪算之人才。” 杨成务叹息道:“若能将火车,普及大梁十三州。” “不说大军一日到边境,便是军粮,也能省下不少。” 所谓,大军未动,粮草先行。 而这粮草只一部分是给军队的,大多数都要在路上消耗了去。 民夫运到前线的路上要吃粮,回来又要吃。 若有火车,那也就火车吃点儿石炭。 速度慢点也没关系,至少不需要那么多民夫了啊! 楚珩沉思许久,才缓缓开了金口:“明算科设于明年会试之后,准女子参考。” “这陛下!” 众人见叶仲良出列,还以为这老头又要扯一堆礼制反对。谁知,他竟 “陛下,这是否太迟了些啊?” “且届时考官们忙于阅卷,又着何人监考呢?” 谢玉衡还以为是自己听错声音了,疑惑抬眸。 确实是礼部尚书叶仲良没错,莫不是被鬼上了身? 吏部左侍郎小声解释道:“叶尚书只有一个儿子,可惜战死了。” “不过膝下有七个孙女,个个都是饱读诗书的才女。” 谢玉衡:“”大千世界,果真唯有利益动人心。 如果不动,那大概是利没对胃口。 楚珩笑骂一句,而后道:“凡我大梁女子皆可参考,若是定在今年。” “只怕离得远的,便赶不上了。” “不过朕记得翰林院侍读学士,谢清之算学不错,可任考官之职。” “陛下不可啊!” 叶仲良老脸一红,支支吾吾道:“这,谢侍读才华出众相貌亦是出众” “既是男女同考,这女子万一” “往后以座师之名拜访,走得太近,总归不太好” 杨成务翻了个白眼,你直接说你孙女,心悦谢明礼不就得了。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谦谦君子,淑女慕之,都是很正常的事! 楚珩琢磨一会儿,道:“倒也是这个理儿。” 既是第一次,保不齐要出什么乱子。 谢清之作为谢玉衡的兄长,名誉受污,指不定要牵连到小家伙。 “诸位卿家,可有其他人选推荐啊?” “臣举荐户部右侍郎,戴辑戴大人!” 楚珩与众臣像是葵花一般,纷纷望向戴辑,然后又纷纷摇头。 有武官点评道:“戴大人虽是一把年纪了,勉强也算得上风韵犹存,底蕴十足。” 风韵犹存的戴辑嘴角抽搐,到底是谁教他如此用成语的! 已升至左佥都御史的庄昀,灵机一动,高声道:“臣举荐左都御史!” “大人已年过六十,白发苍苍。” “最重要的是,大人他以身作则,严于律己。” “乃都察院之表率,诸位同僚学习之榜样。如此严己之人,定能当此大任!” 别说,还真挺合适。 第274章 明算科,准女子同考 左都御史,亦是算学的一把好手。 加之年纪也大了,老脸皱巴巴的,反正与好看挨不着边。 主要那一张碎嘴,其夫人都受不了,何况其他女子呢。 便是假意接近,忍受住了左都御史的聒噪。可左都御史,那是真的铁面无私啊! 谢玉衡忍笑,她怎觉得是庄昀受不了其念经之功。 故意把左都御史,支离都察院一段时间呢? 有人道:“可永平六年的会试主考,也不过是右都御史。” “这是明算科由左都御史为主考,否大材小用了些?” 左都御史却道:“能为大梁出一份力,尽一份心,乃臣的本分。” “既是出力,无分大力、小力,聚在一起都是好力。” 楚珩仔细思索一番,亦是点头。 除六部尚书,确实没有比左都御史,更适合的人了。 明算科,开设男女同考之顺利,令谢竹书大为吃惊。 尤其是礼部那群老学究,个个都像锯了嘴的葫芦,沉默寡言,简直让人匪夷所思。 殊不知,有官员岁末年假时,已悄悄去过江陵。 将火车描绘得犹如仙器一般,这等日行千里的仙器,他们也想要! 那些祖籍是交州,或益州南部的官员。 新朝建立几年,他们就有几年没回过故乡了。 家中亲友,真的如信中所言,一切安好? 在他们的努力下,故土是否变得更好了? 他们,也想故乡的风,故乡的月啊 朝中缺算学之人才,招揽便是,左右不过一些末流小官。 反正光禄寺都有女厨管了,也不在乎再多几个。 散了朝,官员们往外走去。 有新入京的官员,猛地一吸鼻子,感慨道:“这饭菜可真香啊!” “便是外边酒楼,也不过如此了。” “哈哈哈,也就这两年才好些,以前唉,以前不提也罢” 谢玉衡在人群中,寻找户部尚书的身影,“郑大人,请留步!” 郑修本是要同另外几位大学士,一道去政事堂用膳。 被谢玉衡这么一叫,诸大学士齐齐止步。 无他,大学士们不论高低,都要一起用膳。 若中途有人离去,还需要停筷等候呢。 左右都是等,不如听听小神童有什么事! 不乏其他普通官员,亦是如此想法。 饭什么时候都可以吃,若是错过的赚钱的机会,那就是真的错过了。 呸,是岂能错过关爱小辈的机会! “此乃,庄子上产的稻谷。” “非肥沃之田,据管事所言,亦可亩产近六百斤。” 谢玉衡自腰间解下一个鼓鼓囊囊的荷包,递给郑修。 “让我看看。”杨成务上手直接扒开,旁边的叶仲良。 他可还记得呢,这老狗前两年针对他的宝贝师侄! 郑修指间微动,解开一看,只见里边的稻谷个个饱满而金黄。 少许分给同僚观看,郑修出声问道:“可是什么新的水稻品种?” 谢玉衡摇头,“只是最普通的粳米罢了,庄中管事年年选育优种,培育而出。” 红玉内的朱雀,懒懒翻了个身,分明是它不时充当播种机。 夜衔空间出品的种子,撒到秧田里。 见有新的宝贝,有的大臣直接饭也不吃了,围着谢玉衡同郑修,讨要种子。 宫人也将此事禀给皇上,楚珩幽幽道:“谢卿为何不直接给朕啊?” 别以为他瞧不出来,这小家伙在江陵干的事,各种给女子创造谋生之位。 他刚刚才宣布,明算科男女同考。 嘿,结果这小家伙,转头有好东西先给郑修了! 陈秋给自家陛下沏了一盏凉茶,“户部掌田赋之事,给郑大人也是合情合理。” 楚珩扫了眼凉茶,“朕不需要这苦玩意。” “陛下,凉茶苦口利于心火啊。” 楚珩总觉得有几分耳熟,咬牙道:“滚一边去,别搁着碍眼!” 陈秋麻溜的出了殿,一路又溜回太极殿。 太极殿外,谢玉衡同郑修等人坐在廊下边吃饭,边商议事情。 “我觉得可在民间举办一个比赛,以谁种出的蔬果粮食大或重,为胜者。” “长期选育良种,代代相传,一代更比一代强。” 听着谢玉衡的话,旁边有官员插话道:“俺老家益州滴,以前就是个种田的。” “咱庄户人家,谁种出了更大的果子。” “自然是藏着掖着,留着自家种。往后卖的钱也能多些,哪还能拿出来。” 谢玉衡笑道:“白拿出来,自是没人愿意的,若有奖银呢?” 郑修忽然就觉得手中的稻谷,好像也不那么可爱了。 警惕地看了谢玉衡一眼,道:“先说好的啊,太多银子户部可拿不出。” 司远道使公筷,往谢玉衡碗里放了一块少刺的鱼腩。 完事,冲郑修翻了个白眼,“抠死你得了。” “嘿,老司你这话可不地道啊,你又不是没在户部干过。” “但我现在又不在户部。” 郑修语塞,司近舟这厮真是越来越不要脸了。 谢玉衡轻笑出声,“寻常农家,两银子便够一年开支。” “只十两左右,想来大有人参与。” 郑修长舒一口气,不要很多钱就好,就好! 廊下食吃完,谢玉衡便直接出了宫,隔着含光门还有老远。 就见富贵站在门洞另一头,遥遥冲她摇着尾巴。 谢玉衡不免心下一软,加快了脚步。 待走近了,富贵更是热情地直往少年身上扑。 捏了捏它的胖爪爪,又蹂躏一番软乎乎的狗头,一人一狗往江陵侯府而去。 只是这狗,走着走着就走到了,挑着卖零嘴的小贩面前,然后不动了! 少年无奈扶额,却只能掏出些许铜板,给它买上吃的,这才继续往前走。 “原来江陵侯也有无奈的时候,哈哈哈” 含光门的守卫见了哈哈大笑,平日里只觉这位小大人,太过一本正经。 分明才十岁出头的年纪,却言行犹如经历千帆万事的老者,波澜不惊。 此番染上几分烟火气,倒也如邻家弟弟一般,可爱得紧。 回了侯府,将明算科之事同谢云华一说。 往日沉稳里最是沉稳的姑娘,也不由喜形于色,问清开考之时日。 “家主稍等,我先给秀儿她们写信!” 谢云华拎起裙摆,大跨步进了书房。 待研磨好墨,下笔,手却一直微微颤抖,在纸上氤出团团墨迹,歪歪扭扭。 第275章 通房丫头 苦读十数载,终有一朝可见众人前。 她如何能不激动,如何能不感动? 当年,她娘也是极爱读书的,可惜大舅无能,至今未过县试。 外祖便将所有错处,归咎到娘看书一事上,觉得是娘克着了大舅。 前几年也是极搞笑的,外祖母还有脸上门攀亲戚。 要将她说给大表哥做平妻,亲上加亲 她偏要活出个人样,叫他们知晓,女子也能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 谢云华笑着笑着,竟落下泪来。 滴在纸上,本就模糊成团的字迹,更是糊成一团。 “我来。” 谢玉衡的声音在身侧响起,谢云华往旁退了一步,让出位置。 少年自笔架上取下一支新笔,沾墨挥毫。 却不再是如印刷一般标准的馆阁体,转折利落,笔底龙蛇,已是自成一派。 谢玉衡头也不抬地道:“平安镖局,比不得朝廷驿吏的速度。” “想来,书信会比公文晚到几日。” 谢云华轻轻摇头,“不妨事的,只是想将此番喜悦之情,分享给她们。” 说罢,谢云华目光从信纸上移开,落在谢玉衡身上。 永平元年,乞巧节上。 那个信誓旦旦,要姐姐们都有学子可教的稚童,如今愈发出色。 而江陵的女子,从可任女掌柜女账房,女夫子,再到可与男子一般参加科举 虽明面上,皆不是家主所推动的。 可只要细细分辨便知,事事皆由家主而起。 最初由玉昭堂,开聘用女掌柜头。 不论是讨好,或是其他,江陵的许家等商贾,都跟随其后。 两年火车推行,虽是商队出资,可也不能任由商队乱铺设木轨。 需由朝廷勘察过地质,划地方可,此番便等需要大量相关之人才。 可这等小官,又是正经科举之士瞧不上的,便落得了女子身上 那再往后呢 谢云华收回视线,只觉家主棋艺绝世无双,举棋若定,烛照数计。 书房内只剩下,风吹动纸张,发出的猎猎声响。 侍女轻手轻脚捧着茶水入内,给谢玉衡同谢云华奉上后,又悄然退去。 正值豆蔻年华的丫鬟,穿过几个回廊,回到一处院落。 院内。 丫鬟婆子们,或蹲或坐在小杌子上,梳理着羊毛。 小丫鬟将茶托往旁一放,也加入其中。 云华姑娘那边不常用下人,她反倒觉得,更该为侯府多做些事。 桃树下,身着水红色的丫鬟,压低嗓音道: “诶,我听说啊。夫人这次为了,赶来上京看侯爷。” “可是推掉了一笔大单呢,据悉少说得有个二十万两。” 一位年长的嬷嬷听后,撇嘴道:“少见多怪!” “孩子出了事,哪个做母亲的,还能安心继续谈生意。” 还是她家侯爷这种,世上难有第二个的神童。 别说二十万两,就是五十万两也得推! 那丫鬟讪笑两声,眼珠子一转,道:“你们说夫人这次来。” “会不会给侯爷,选几个通房丫头啊?” 上京那些世家大族,公子哥到了十一二岁,家里都会给安排通房丫鬟。 教晓情事,免得见了外边的妖精,被勾了心智,坏了身子。 “该是不会?” “毕竟大公子和二公子,都没有通房呢,就连竹书公子也没有。” “那怎么一样啊,咱家公子可是侯爷!” 嬷嬷瞪了那水红衣裳的丫鬟,厉声道:“行了!这等事也不是我们这些做下人,能掺和的。” “若有心思不正者,想想谢小将军的手段!” 院内一众丫鬟,齐齐打了个寒战。 年初有个丫鬟脱光了,爬上江陵侯的床。 平日里最好相处,便是下人出了差错,也从不怪罪的二公子。 得知此事之后,直接让人给捆了。 不知是怎样的手法,打了整整两百军杖,那丫鬟血肉模糊都还没断气。 受够了折磨,方一剑送她见阎王。 谢云华院中那个小丫鬟,目光落在桃树下,发抖的水红色身影。 不由翻了个白眼,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在侯府吃好穿好,就连月事带也是府上发的。 闲暇时,还能跟着管事学字、看书,还有月银领。 怎还生了那等肮脏心思,呸,不知羞! 院外竹墙下,一道靓丽的青色身影,步伐凌乱,快速离去。 孟婉宁那么多生意,都只属于江陵侯一人。 谁又能不想,做侯府的女主人呢 明算科,准女子参考的消息,不到半日就传遍上京。 平康坊里的姑娘们,以宋茗为首的清倌人,纷纷掏钱赎身。 可老鸨怎又会轻易放她们离去,赎身银子,一涨再涨。 到最后离开平康坊的女子,一只手都数得过来,便是宋茗也未能离开。 无奈只能替楼中,年幼的小丫头赎了身。 如同亲母一般,日夜教习。 她们走过的路,万不希望有后人再走了。 清倌又如何,才华出众,受文人才子追捧又如何。 终究是妓,属贱籍 而池家。 女暗卫好不容易寻了机会,入了池琬君的院子。 将明算科准女子参考一事,告知池琬君。 女子半倚在床上,她面色发黄,眼神空洞无神,轻笑两声。 抬手伸至眼前,昔年光滑的手背上,已长满了红点。 池琬君喃喃道:“若能早两年该多好” “迟了,一切都迟了。” 她也曾后悔,为何没有听父亲的话,去勾引谢明礼。 可现在后悔也无用了池琬君脸上挂着凄笑,眸底毫无生机。 女暗卫心疼地拉起她的手,“只要小姐同老爷低个头。” “往后寻了女医好生看病,一切都会好的。” “会好的” 池琬君嗤笑,朝中那么多官员都入过她的院子,怎么可能会好? “啊——滚啊,都给我滚!” 池琬君突然发怒,扬手给了女暗卫一巴掌,又扯掉她好些头发。 女暗卫似是被打懵了,攥紧掌心之物,无声唤了一声小姐。 “滚啊!” 池琬君双目赤红,两行血泪,自眼中流出。 她好恨,恨谢玉衡任人贩子拐走,引发盛家之案。 第276章 弃子,柳氏留京 致使她无缘入宫选秀,沦为一枚弃子。 恨谢玉衡,为何不早两年将火车推出,明算科也会随之提前。 恨少年为天下女子谋福,却偏偏漏了她一人 那就让江陵侯,永远记住她好了 池琬君扬手,又给了女暗卫一巴掌,“滚开,看得本小姐心烦!” 泪顺着女暗卫眼角滑落,很快又被其擦去。 女暗卫将掌心之物小心收好,最后看了池琬君一眼,快步离去。 出了院子,女暗卫冲守门的婆子道:“小姐又犯癫病了,快叫府医来。” “是。” 婆子磨磨蹭蹭,以龟速往外院去。 女暗卫深吸了一口气,压下想杀人的心情。 仔细打量四周,迅速往池府侧门而去,一路上尽往人少的地方走。 这厢,女暗卫刚经过一个转角,早已等候在此的两个暗卫,同时向她出手。 刀光剑影间,不出半盏茶功夫,女暗卫便败下阵来。 被人利落抹了脖子,血流一地,她眼睛瞪得大大的,死不瞑目。 听到外边没了动静,池松自旁边院落走出,踢了踢女暗卫的尸体。 确认死透了,方在尸体上摸寻起来。 “果然。” 池松扯出一条丝绢,展开一看,赫然是血书名录一封。 皆是池琬君这些年,所接触过的官员。 迅速扫了两眼,池松嫌弃地将手绢丢给暗卫。 “去交给父亲,就说一切都已处理干净。” 池观旭拿到血书后,连连摇头,叹道:“女生外向啊,真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当年让人放走唐姨娘,如今又不知要给谁传消息。” “既然蛀牙已经拔出,这没用的白眼狼,也解决了。” 池观旭摆摆手,立马有暗卫离去。 他转看向前来送物的暗卫,问道:“大公子那边拿到血书之后,都做了些什么?” “只扫了一眼,便交给小的。之后到水榭边,钓鱼去了。” 池观旭微眯起眼,轻哼一声,“他倒是个识趣的。” 当年唐姨娘,被那池琬君小畜生放走,他还担心了好长一段时间。 好在,池松之前也是长在山沟沟里,没什么见识的。 年轻人嘛,权色钱财来一套,没几个能抵抗得住。 池观旭走到里间,给小儿掖了掖被,慈爱地点点他的小鼻子,和蔼道: “有你池松哥哥给你铺路,往后你啊,尽管享福便是。” 九月十三,谢玉衡恢复上衙的第一天。 柳氏带着谢氏书院的,学子们入了京。 梅行云掰着手指头,细算着甄酉谦一行,路上花费的时日。 “八月十六入贡院,考九日,八月廿五出考场。” “不是甄酉谦,你们怎么路上走这么久?” 甄酉谦叹气:“别提了,路过涢山一带。被山匪盯上了,去贼窝里走了一遭。” “啧啧啧,这没把你绑去当压寨夫人?” “滚一边去。” 甄酉谦抬腿给了他一脚。 好不容易,腿不疼了的梅行云,又改成屁股蛋子疼了。 所以,谢玉衡几个申时下值后。 见到的梅行云,走哪都捂着屁股,活像个秀翘臀的变态! 谢玉衡一言难尽的移开眼,去了柳氏的院子。 院内不止柳氏在,孟婉宁及谢庭江,还有大房夫妇亦在。 “书院那边,暂时由蒙子义撑着,不过到底是” “为父过两日便要回去了,之后便由你祖母在京照顾你。” 谢庭江看向宝贝闺女的眼神,满是不舍。 江陵到底是要给他家玉衡,积攒人脉的老巢,需得好生经营。 谢玉衡微微蹙眉,道:“上次只是偶然,玉衡知道如何照顾自己的。” “不需要祖母在京,陪伴左右。” “这孩子” 柳氏拉过谢玉衡的手,爱抚地拍了拍,打趣到:“我家玉衡,莫不是嫌弃祖母老了?” “才没有,祖母经营书院多年,已是一番心血。” “如今要舍了去,玉衡觉得甚是可惜。” “京中不同江陵,祖母若想再开女子学堂,怕是比较困难。” 谢玉衡摸了摸鼻子,主要是那些,看她不顺眼的官员。 在她这找不到疏漏,便去寻她身边之人的短处。 就连知意的杏林阁,都被搞过几次。 柳氏发间已有许多白发,望向谢玉衡的眼神中,满是疼惜。 到底是谁在谣传,她家玉衡乃神童。她分明觉得这就是个小傻子! “书院是心血,但我们家衡衡啊,是祖母的心头肉。” “血可以不要,心头肉岂能没有?” “左右祖母年纪也大了,也该享享清福咯。” 就这样柳氏留在京中,谢庭江同大房夫妇二人,又折返江陵。 孟婉宁也在日夜赶工,尝试各种方法织羊毛衣。 终是在五日后,织出了第一件完整的毛衣。 而谢秀带着钱唐的举子,也从扬州赶了过来。 谢玉衡在书房内写折子,屋外男男女女叽叽喳喳成一团,格外热闹。 待折子写完,连同孟婉宁新织的毛衣,一并送进了宫。 “若你们上个月来就好了,上月中秋有三日假呢。” 谢竹书伸出三根手指头,一脸惋惜。 谢玉衡坐在海棠树下,同甄酉谦对弈,闻其惋惜之意,笑道: “无妨,等下月十五下元节,亦有三日假。” 谢竹书哀嚎一声,“可是下元节,晚上有夜禁啊。” 上京夜禁极严,除个别节日外,其他时日都不能出去的。 谢玉衡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可惜匈奴老单于嘎了。 不然今年税收收上来,就可以 方落下一子,将甄酉谦的棋吃了大半,陈秋便来了。 “哟,这么热闹呢。” 陈秋丝毫不把自己当外人,各桌上抓了一把吃的揣兜里。 这才找到谢玉衡,道:“陛下让你明儿,带令堂入宫一趟。” 谢玉衡微微颔首,就听陈秋指导甄酉谦,“下这,下这。” 抬眸望去,只见正好下在了,她先前设好的圈套中。 谢玉衡挑眉,毫不犹豫落子跟上。 不出几个回合,甄酉谦的棋便死了大半。 “什么都信,只会害了自己。” 尤其是陈秋这臭棋篓子的话 甄酉谦幽幽望向陈秋,后者抬头望天,感慨道: “啊,我忽然想起,宫中还有要事。” “就先走一步!”说完,陈秋卷起几份吃食光速跑路。 第277章 摇光星,不破不立 八角亭下。 拘谨坐着的钱唐举子,小声询问谢秀:“刚才那位,可是宫中的大人物?” 谢秀点头,“陛下身边的第一近侍,你说大不大?” 举子眼中,满是不可置信,就刚才那顺零嘴的手法 说是钱唐县里的街溜子,都有人信。 夫子不是说,越大的官,架子也越大吗? 谢秀冲他眨眨眼,“若你们以后私下遇到了,最好还是恭敬着些。” 听着她饱含深意的话,钱唐几位举子,沉思片刻,恍然大悟。 原来那位大人,只对江陵侯没有架子啊! 一位举子端起茶盏,借着喝茶掩饰,余光瞥向海棠树下。 树下的少年对面坐了两人,一老一少,竟是以一对二。 “我觉得应该下这!” “你看,下这等会玉衡这片子,就都没气了。” 司远道一手捋着山羊胡子,一手在棋盘上,比划了个圈。 先前,已被陈秋坑过一次的甄酉谦,对此持怀疑态度。 可左思右想,也找不到更好的落子点。 便也只能听司远道所言,落在棋盘十之九的位置,吃掉谢玉衡五枚白子。 谢玉衡夹起一枚棋子,沉思几息,不慌不忙继续布局。 不出五手,白子落于天元,九成黑子的气数尽无。 甄酉谦傻眼,司远道吹胡子瞪眼,“这不算,不算,重来。” 小老头耍赖的,从谢玉衡这边的棋盒,掏回黑子。 又将吃掉的五枚白子,摆回棋盘,退回先前的棋局。 一老一少抓耳挠腮,悔棋好几次后,谢竹书也过来凑一份热闹。 咳,主要是他想教他姐,也有心无力啊。 在都察院待了两年,各种条律倒是熟记于心。 至于以前学的早在吏部试后,就已还给诸位夫子了。 红衣少年持茶浅啜,哪怕是一对三。 依旧处之泰然,镇定自若,且不落于下风。 直到日薄桑榆,流金淹没江陵侯府。 谢玉衡才慵懒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她对面是一堆被杀穿了的大冤种。 个个像是霜打了的茄子,蔫头巴脑,没精打采。 刚回府的许律见此,扬声笑道:“你们怎如此想不开呢?” “竟寻家主下棋,这不是纯纯找虐吗?” “下次记得找他打叶子牌,准赢!” 会算牌又如何,会使诈又如何,纵使算无遗策。 奈何谢玉衡每次打叶子牌,都能完美抓到一手小牌,还是连门都出不去的那种。 甄酉谦含笑打趣道:“有挑战才有进步,倒是你这家主喊得,越来越顺口了。” “唉,京中不知多少人想叫,还没有门路呢。” 许律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他回身望向身后的少女,温柔伸手,扶着谢知意上了台阶。 “杀狗啦——” 梅行云大声嚷嚷一句,捂着屁股,一瘸一拐往外走,真是腻得没眼看! 哼,早知道他把玉容妹妹也带上! 卧在谢玉衡脚边的富贵,闻声立刻瞪大了狗眼。 起身,警惕打量四周一圈,往外窜去。 直跑到出声嚷嚷的梅行云,前面几步,然后也‘瘸’起后腿。 一瘸一拐的,不时还停下来,回看梅行云几眼。 梅行云:“” 谢邀,有感觉被侮辱到。 梅行云怒,“这狗,怎跟小玉衡一个性子啊!” 正逢谢明礼捧着书卷往内走,淡淡睨他一眼,“你说跟谁?” “跟我,跟我” 梅行云欲哭无泪,江陵侯府这么大,却没有一个地方,可以容下他! 谢玉衡含笑上前,从大哥手中选出几份试卷。 叫上谢云华、谢秀及段茹等几位姑娘,到书房正堂开小灶补课。 而谢明礼则领着江陵、钱唐两地的举子,就在户外上课。 只是屋内的江陵侯,讲学温柔。 姑娘们不懂的地方,那是掰开了,揉碎了的讲。 而屋外谢明礼一个提问,直让举子们想原地挖个洞。把头埋进去,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好在饭后,兄弟俩交换了学生。 烛光下,钱唐举子,瑟瑟发抖。 就是江陵侯怎和县令大人,说得不太一样,好似精通益州变脸绝学的优伶。 这个铁面无私,比之谢明礼还要凶悍的江陵侯,是从哪冒出来的哇! 可他们也知,这是托了县令大人的福,才能入江陵侯府听学。 被训就被训,被训习惯就好了呜呜呜 这一训,就是直训到亥时,方各抱了一堆策论题回到客房。 其中一位谢氏书院的举子,路过某处院落时。 无意间瞥见一人独坐于亭,对月而饮,正是谢竹青。 钦天监,观星台。 监正手中,把玩着两个金元宝。 心中不住叹息,自永平六年灾星一事后,便再没了‘外快’可赚。 他的两个好大儿,马上也到娶妻的年纪了,这银子是一点也不够用啊! 监正叹息一声,仰头望去。 嗯紫微星状态良好,那他的饭碗也一切安好! 再往旁看去,只见北斗之柄指西,七颗星中属玉衡星最为明亮。 玉衡星一左一右,是开阳星与天权星。 也正是民间所言之武曲星,及文曲星。 监正摩挲金元宝的手一顿,又往旁看去,却见那摇光星,忽明忽暗。 他喃喃出声:“破军星,不破不立。破而后立,否极泰来。” 斗转星移,金鸡唱晓。 已过了寒露的秋日清晨,一吐一吸间,尽是寒冷之气。 饶是孟婉宁同许多商人谈过生意,见过不少大场面,行走在皇城之中。 依旧紧张不已,深怕哪里不小心出了岔子,给她家衡衡丢脸! 谢玉衡出声宽慰道:“娘亲不必担心,陛下和皇后娘娘,都是极好相处的。” 前边一位,昨儿才被楚珩训得狗血淋头的御史,听得想要吐血。 陛下,好相处?有没有搞错? 御史回身正想与之辩论三百回合,斗志在触及谢玉衡的一瞬间,立马萎了。 是江陵侯啊,那没事了。 陛下对着铜镜训自个,也不会训这宝贝疙瘩! 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谢玉衡一路向宫城而去,承天门旁,早有宫人在此等候。 第278章 谢家,不与百姓争利 与上朝司远道分别后,便由宫人领着,去了皇后的丽正殿。 入了主殿,皇后早已洗漱装扮好,端坐在龙纹交椅中。 行礼后,立马就被赐了座位,季平君温声解释道: “今儿逢九,有个小朝会,辛苦两位,稍等片刻。” 这话自是同孟婉宁说的,谢玉衡已入仕两年多,大小朝会的时间再清楚不过。 皇后话音刚落,宫女就鱼贯而入,捧上茶果点心。 孟婉宁见其中,还有她家衡衡,最是喜爱的荷花酥。 心中提着的那口气,可算是松了下不少。 官话开场,寒暄一二,孟婉宁和季平君便越聊越热络。 毕竟两人年龄没差多少,也都是见多识广的。 谢玉衡只在旁边负责吃茶,她作为外臣,不便与皇后多言。 直到小半个时辰后,楚珩风风火火入了殿内。 谢玉衡同孟婉宁起身,正要再次行礼。 “不必多礼!” 楚珩摆摆手,而后就着皇后的茶杯,给快冒烟的喉咙,先灌了一盏茶。 一盏接一盏,直把茶壶里的茶水,喝了个干干净净,活像上辈子渴死似的。 季平君以手掩目,头疼。某人真是一点形象也不要了 “陈秋办事去了,轮值的宫人许是新来的。朕几次要喝水,向她使眼神都没注意到。” “今儿都是些重臣,若直言要饮水。” “那宫人少不得要被,礼部及都察院的大臣罚上一罚。” “左右不过忍一忍,到皇后这来也是有水喝的。” 楚珩笑着,将宫女重新斟满水的茶盏,轻柔放入季平君掌中。 谢玉衡和孟婉宁眼观鼻,鼻观心。 她们应该在屋顶,而不是屋内! 季平君暗暗踩了他一脚,眼神示意他,还有要紧的正事呢。 楚珩忍痛坐到旁边交椅,回看史书,哪任皇后不争风吃醋啥的。 偏偏他的皇后,最是以大局为重!他心好累。 谢玉衡垂眸,回想入殿时所见之牌匾。 丽正殿,立政殿,果真是帝后情深。 皇家无小事,帝后和睦可省去许多争端,亦可成为百姓向往的一种潮流。 楚珩缓过劲来,出声询问:“这毛衣质地软和,穿着温暖。” “就是不知,做此一件,需耗费多少时日?” 这是谢玉衡折子上没有写的,主要是她也没问娘亲。 再说了,什么都写得清清楚楚,哪来今日的入宫呢。 楚珩是看向谢玉衡的,话却是问孟婉宁的。 主要是他做皇上的,直接看臣子的母亲也不太合适啊。 “若是一人编织,要七日往上走。” “若分工合作,三人一日便可。此法虽快,却有个弊端。” “因个人熟练不一,手法不一,织出来的毛衣,针法许是参差不齐,有碍观瞻。” 孟婉宁条理清晰,利弊皆言。 不因创新物而邀功,也不故意隐瞒,或夸夸其谈。 季平君目光落在,麒麟补子绯色袍少年身上。 想来也是,能教出这般出色的孩儿,其母又怎会是个愚钝的。 楚珩点头,心下计算着时日。 下月十四便是立冬,京中百姓倒来得及,在入冬前织一两件毛衣御寒。 军中,看来就只能等明年了,唉…… 谢玉衡适时出声道:“这一整件的毛衣,织起来颇费时日。” “若是手衣” 谢玉衡看向娘亲,孟婉宁接道:“一人,两个时辰便可。” 楚珩拍案而起,欣喜看向谢玉衡。 只觉得这小家伙是他肚子里的蛔虫,将他心思猜得透透的! 并州在上京北边,冬日要冷上许多。 若能有手衣,将士们也能好过一些。 “还可织鞋袜、帽子、围项,便是小童玩具之类,亦是可以的。” “只是母亲觉得能在入冬前,早一日告于世人,百姓们就能早一日穿上暖衣。” “益州商人也可趁冬日下雪前,再跑一趟西域部落,收购羊毛。” “也就没将其他东西,尽数都织个模样出来。加上民间手巧之人颇多,想来他日定能将毛线用出一朵花来。” 谢玉衡脸上挂着纯真的笑,却叫楚珩看着直想哭。 这要是别的人家,谁会上交给朝廷啊! 都恨不能自家藏着掖着,悄悄买羊毛,雇佣女工编织。 再到入冬后,盘个店铺,赚得盆满钵满! 也就谢家这小傻子,有啥好东西都想着他。 白糖是,红薯是,现在毛衣也是 楚珩抬头望向屋顶,快速揉了揉鼻子,将泪意逼退。 他是做皇上的,是大人!怎能在小臣子面前掉泪! 孟婉宁望着扮乖巧的闺女,一时无言。 怎么说呢,以前总是担心她家衡衡,在朝中被人欺负。 而今看来这皇上,都快被衡衡忽悠成瘸子了。 以后啊,还是担心衡衡不要太欺负别人 谢玉衡眨眨眼,她也没说错啊,娘亲本来也是这样想的。 她不过稍稍加工了一下语言。 唯有真诚,才是必杀技! 玉昭堂和娘亲的绣堂,已经很赚钱啦。 肥皂和精致的绣品,也不是生活的必需品。 谢家,不与百姓争利。 几人又聊了一些细枝末节,楚珩便让人叫户部尚书来。 赶紧的往西域加派商队,收羊毛! 而皇后则跟着孟婉宁,开始学织毛衣。 哦,也不止皇后一人,宫内其他摆设也跟着一起。 用楚珩的话就是:“反正都送进宫来了,总不能干养着吃白饭。” 可怜有的世家小姐,自生下来就是被人伺候长大。 没曾想,一朝入了宫墙,竟还要学什么织毛衣! 一处殿内,华衣女子抬袖将毛线球扫落一地。 她生得娇俏可人,可惜满面狰狞。十分的可人,也变成了十分可怕。 “装什么贤良大度,怎也没见让皇上雨露均沾!” “自己生不了孩子,还不让别人生!” 女子抬手抓起上等豫州茶盏,狠狠砸在地上。 一连砸了数个,才觉心中郁气消散不少。 复又想起家中送来的天竺国神药,女子勾了勾唇角,抬手招来侍女。 “去打听打听,咱们的皇后娘娘,每个月是什么时候来葵水。” 皇后什么时候来葵水,谢玉衡不知道,但她现在还在月事期间。 第279章 陛下,你就宠他吧! 虽是忌了口,可久坐总归有些不太舒服。 与户部尚书谈事的楚珩,注意到少年面上细微的变化。 还以为这孩子是内急了,毕竟人有三急,可在历朝历代礼仪规定。 在帝王面前,哪怕是尿裤子,也不能言明自己要出恭。 楚珩体贴道:“出去玩会儿,等会有事,朕派人去寻你。” 玩会儿? 郑修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夭寿了! 谁家大臣谈着谈着事,出去玩的,陛下你就宠他! 谢玉衡乍听此话,亦是一怔,不太懂天子跳跃的脑回路。 可关于正事,该说的,她也说完了。 于是起身谢礼,退了出去。 站在廊下,呼吸着户外的清新空气,仰目望去,视之所及。 皆是画栋雕梁,玉兰绕砌,神霄绛阙,富丽堂皇。 谢玉衡收回视线,只觉着这六朝古都的宫城,犹如一座华丽的牢笼。 千百年来,不知埋葬了多少亡魂。就连先生之女 可究竟是什么原因,导致梁高祖后边的皇帝。 除楚天辰外,无一任皇帝,活得过天命之年。 史记:‘纯宗继位三年病逝,传其弟。’ 纯宗之弟,也就是楚天辰的祖父,楚珩的曾曾祖父。 她编过史,自知其中水分。 成王败寇,只怕当年梁纯宗病逝,存在不少猫腻 那么,背后掌握帝王命数的,会是以前效忠纯宗的人吗? 谢玉衡敛去深思,又想起楚珩适才说的‘等会儿还有事。’ 便抬脚往外走去,向宫人询问了恭房的位置。 待到了恭房,直接将门反锁,入了空间。 更换完卫生巾,又对镜仔细检查一番,确认衣袍上毫无遗漏,方出了空间。 有藏宝阁给的香球在,自也不必担心,被人嗅到血腥之气。 虽空间内囤有不少卫生巾,却是不便拿出来,给祖母和娘亲使用。 古代的月事带,百姓多是用布缝合,内里装草木灰。 稍微有点钱的,内里填充改用棉花,或吸水性强的纸张,用过即丢,或下人清洗。 主要还是棉花产量太低,亩产不过百斤左右。 当年,百姓都吃不饱饭,时常闹饥荒,她只能先拿红薯出来。 这异国商人的由头,可有一,却不可有二。 看来唯等明年户部‘选种大赛’后,再想办法,将棉花种子调换。 谢玉衡推开恭房的门,至墙边盥洗池净了手,沿原路返回。 殿内。 户部尚书已经离去,楚珩则换了一身常服,正摩挲着那件毛衣。 此物,较之裘衣,不需一整块的皮子。 又是穿在里面的,不易磨损,且羊毛剃了可以再长。 棉花产量不高,有此衣物,百姓们冬日也能好过一些。 见谢玉衡进来,楚珩吩咐宫人将其收好,起身爽朗笑道: “走,楚叔叔带你去看有趣的。” 沿着宫城内往北走,直到最北边的芳林门附近。 陈秋带着两队禁军,护着三辆马车,只是 每辆马车都由六匹马拉的,属天子独有的六驾规制。 谢玉衡脚下一顿,目光在附近寻找,可有空余的马匹。 而前面的楚珩,闻身后脚步声戛然而止,疑惑回眸。 只见那小傻子不知在寻些什么,楚珩招手道:“来啊!愣着作甚,上车啊。” “这陛下,这于礼不合。”谢玉衡拱手一礼。 楚珩顿时如见礼部的老学究,脑仁疼! 亏得那群吃干饭的勋贵,还暗戳戳谏言。 说什么臣子如女人,不能太宠着、惯着。 瞧瞧,谢玉衡这礼法铭记于心的模样,是那种会恃宠而骄的人吗! 楚珩向前两步,稍压低声音,道:“另外两辆不坐人。” 话说得含糊,谢玉衡却恍然明悟。 另外两辆马车,乃掩人耳目,混淆视线之用。 心下不由有些同情楚珩,做个皇上可真够累的。 一年有大半的时间,得待在宫墙之内。 好不容易出个门,还要时刻警惕被人嘎了。 莫名觉得被同情了的楚珩:??? 现在的小娃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奇怪的东西? 说话间,司远道同一位青袍官员,从另外的方向而来。 见礼后,一道上了马车。 好在,好歹是皇帝的车架,够宽敞,坐四人也不会觉得拥挤。 当然,如果要挤,也是谢玉衡同司远道,及起居郎三人挤着。 做人臣子的,怎也不可能让皇上挤着。 队伍缓缓往城外驶去,虽未打华盖,亦有百姓认出,此乃天子车架。 纷纷自发跪地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圣人无恒心,以百姓之心为心。 谢玉衡注意到楚珩袖下的手,紧握成拳,微微颤动。 她垂眸,移开视线。 如楚珩这般爱民的君主,确实当得起一声明君,堪配得万岁。 而楚珩亦觉得谢玉衡这小家伙,真是他的福星小疙瘩。 细细算来,当年军临江陵城下。 本只是一时兴起,去清河村散散心,顺道看看有无良才可收。 虽唯有一适龄良才,谢玉衡之父,不愿跟他走! 但得了神弩图纸,弓箭手难训,神弩手易成啊。 是以,短短几年,便扫平了大梁十三州。 若战线时间拉长,恐怕各州都要蹦出‘楚家后人’,或‘前朝皇室’了。 他登基的第一年,本是让陈秋去给这小家伙封个亭侯。 当时确实也是穷,没啥拿得出手的。一个子,恨不能掰开当两瓣花。 可这小家伙,又给他送了个红薯。 所谓,食为政首,粮稳则天下安。 百姓们能吃饱饭,填饱肚子,就不会造他的反! 得以几年喘息的时日,不然别提匈奴人南下。 就仅仅是万象国作乱,都够大梁南边喝一壶。 再往后啊,好在及时派司远道去教他习书,没给歪上商途去咯。 举业后各种良策频出,若非调查过谢玉衡,确实是景元二年末生于清河村。 他都要忍不住怀疑,谢玉衡是不是天上哪位神仙下凡来。 可谓真是,他老楚家祖坟冒青烟! 哦不,是他父王的坟冒了青烟。 楚天辰那大傻缺的手下,还去清河村查探过。 第280章 游城北军营 得亏他的福星小疙瘩,不是姑娘家。 不然他上哪哭,能再哭来一个经邦济世之才! 武德司,对谢氏书院调查的很是详细。 他大抵也猜到几分,谢玉衡欲为之事。 许是因着其母孟婉宁,幼时遭遇诸多不公,便也使其对女子多了几分怜悯。 左右他和皇后,若是 浩浩荡荡的队伍,行驶在上京城外,走了近三刻钟,就到了城北的军营。 未下马车,响彻云霄的操练口号声,已传入耳中。 待下了马车,只觉脚下泥土都在轻轻震动。 城北军营临水而建,举目望去,巍峨的城墙上,鲜艳的旌旗迎风飘扬。 “参见陛下!”一名中年男子快步上前见礼。 司远道趁机同谢玉衡,小声嘀咕:“这里多数是新兵,你二哥不在此处。” 亲卫营不属兵部管辖,他也只大概知道个方位,具体在哪是一概不知的。 谢玉衡点点头,左右明儿休沐,二哥若无任务也会回城。 只是大梁阅兵多在秋冬农闲之季,但自楚珩上位之后,一次未开。 她用朱雀的鸟头都能想到,大抵还是为了省钱 入了营,司远道有政事在身,直往议事厅而去,楚珩则领着谢玉衡逛军营。 秋风萧瑟,演武场上,士兵们依旧只着单衣。 手持长枪,带起阵阵凌厉的枪风,就是扬起的灰尘有点大。 不过有楚珩在,自是观赏亦得最佳的位置。 校尉领着直接上了城墙,往下看,更是壮观极了。 一时竟不知,是演武场上的士兵们动作太过整齐,还是仅一个士兵,其余皆是分身。 行至另一处校场,画风突变。 咚咚的鼓声,有节奏地敲击着。 扛着大纛的士兵骑在马背上,旗帜迎风招展。 尽管队形是有些凌乱,但校尉也介绍了,都是训练不到半个月的新兵。 如果楚珩不蹙眉的话,谢玉衡觉得还挺好的 鼓声止,而士卒停。 教头高声道:“你们,是我带过最有灵性的新兵!” “兵法都不用教,皆是无师自通!” “就这声东击西的能力啊,到了战场上,敌军都得被你们搞迷糊!” 话,听着像是好话。谢玉衡总觉得有哪不太对劲 似与后世之“你们是我带过最‘好’的一届”有异曲同工之处。 陈秋凑到谢玉衡身边,幸灾乐祸道:“适才的鼓声,是往东进攻。” 谢玉衡:“”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刚才整个队伍都是往西跑,教头是懂阴阳的。 而下方扛大纛的士兵,闻教头之言,满脸喜气,眼中闪烁着清澈的愚蠢。 他兴奋地骑着马,原地绕了一圈,高兴道:“真的吗?教头。” “俺娘也说,俺天生就是当兵的料子,嘿嘿。” “放你娘的狗屁!”教头骂道:“给老子滚下来,先去打三天鼓。” “他姥姥的,东西不分,鼓声不辨。” “等上了战场,整个大军不都给你带沟里去。” 眼见那士兵耷拉下脑袋,校尉赶忙擦了擦额角的细汗,带着楚珩往下一处去。 陈秋与谢玉衡并行,一路同她解释:“大纛立,则军心汇聚,稳如泰山。” “大纛倒,则军心涣散,不堪一击。” “且战场上厮杀生死关头,谁能仔细辨别鼓声,多数还是看旗帜行事。” “除大纛外,大梁另还有五色联络旗,若举黄旗,则代表前方无碍,可畅通无阻。” “可若有敌情,且人多。亦是黄旗,不同的是需旋转挥舞” 谢玉衡听得津津有味,前边的校尉,瞪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这可是军机啊!可陛下一言不发,便知其也是默认允许的。 我滴个老天爷,这般带在身边教诲,太子也不过如此了。 可谢玉衡只是个侯啊,还是三品县侯! 莫不是外边流言都是真的?江陵侯真的是陛下流落在外的子嗣! 校尉想得正出神,下边已经传来马场教头的骂声:“你垂着脑袋,看马头干嘛呢?” “它头上有金子啊?看前面啊!” 教头话音还未落地,又听有人嚷嚷道:“教头,我前面道上有排戟架啊——” 教头回:“撞上去!” “这不太好——” “那你还不赶紧重心后移,缩短缰绳,让马停下!” 教头转身喝水,喝完一模胡子,仰天长叹: “我他娘上辈子到底造了什么孽,这辈子教这么一群孽障” 话未说完,对上几双眼睛。 其中一位还是万岁爷,教头给跪了,他到底造了什么孽啊 骂人,好像还被最最顶头的上司,看了个全程。 好在万岁爷没有问责的意思,只是偏头,同身边的少年不知说了些什么,便都离开了。 逛了大半圈,等到议事厅时,已近午时。 议事厅内,站了九个年轻力壮的士卒。 通身的气质,与外边的大头兵截然不同。 倒与谢玉衡初见容时时有几分相像,这么一想,都是亲卫营的。 她二哥,咋就没有这种气质呢?总不能是入营时间还不够长? 楚珩放下茶盏,道:“你们几个,往后便听从江陵侯号令,护其安危。” 九人齐声道:“是!” 而后齐齐转向谢玉衡,单膝跪地,齐声道:“请主子赐名。” 旁边吃茶果的司远道,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被饼子噎住。 忙不迭灌了一大口茶汤,复又略带同情地看了九人一眼。 他家宝贝弟子文采出众,六元及第! 但是取名,真的是一言难尽。 譬如富贵,又如谢明礼的马全白,则为白雪。 谢明诚的马通体漆黑,则为黑墨 唯一一个过得去的容时,还是谢明礼取了一大堆,玉衡挑的。 谢玉衡拧眉沉思,这九人,也没啥个人特色。 一口气取九个,还真是怪头疼的。 思虑片刻,谢玉衡道:“你们按年龄排序,从一至九,姓为容。” “噗——” 陈秋一口茶,险些喷校尉满脸,乐道:“你莫不是个天才,哈哈哈哈。” 第281章 秋日赏枫 容时,容十。 从一到十,一个不落! 楚珩剑眉微挑,倒也没说什么。 意外发现他的小福星疙瘩,竟也有缺点,平添了几分人味。 若司远道知道,自家陛下心中所想,定强烈推荐他听小玉衡吹笛。 不仅有人味,还有孟婆汤味! 只是笛声一出,他这先生之名,怕就要掉地上去了 午后又去研武司转了一圈,便打道回了上京。 得知谢玉衡带了九个护卫回来,并且取名容一至容九的容时:“” 感谢主子的大哥!感谢主子的眼光! 次日休沐。 任晨钟悠扬,入仕两年多的几人,依旧稳睡如泰山。 休沐不睡懒觉,等于没休。 惟谢玉衡起了个大早,少年披散着长发,一边吃着早膳,一边看今日的京报。 京报运营两年多,在翰林院中已自成一套系统。 今日之京报,是大哥写的,关于羊毛衣的文章,言简意赅述明效用。 ‘另有言羊奶的好处,如,多喝可增强抗风寒能力,亦有助小儿长高。’ 末了,还附加哪些人不可喝羊奶,及误食后如何急救。 真可谓读其文,知其人。字里行间,皆是人品。 等到日上三竿,众人才懒洋洋汇集到书房。 实在是前段时间秋收,各衙署都忙得很,有缺人之处都往庶常馆借调。 不止是农民秋收累,他们也累啊。 谢竹书捧着一小册子,精神抖擞道:“昨儿听都察院的同僚说,东郭外的枫林已红。” “还有人在附近开了个马球场,投壶、捶丸亦是有的,要不要去看看?” 谢云华埋首题册,头也不抬的道:“我看你啊。” “想赏枫凑热闹是假,想看有没有大冤种才是真。” “嘿嘿,还是姐你懂我。” 谢竹书挠了挠头,只觉姐姐是他肚子里的蛔虫,什么都瞒不过她。 “正好娘亲忙碌许久,加之举子们,且一道出去放松放松。” 谢玉衡唤了人,让去告知娘亲及祖母。 谢云华抬手往茶盏里,投了一大把茶叶,泡久绝对的提神醒脑。 她道:“我和秀儿几个就不去了,多刷几道题。免得开考后,遇到不会的。” “姐,明算科科举得明年开春后呢,何急于一日呢?” 谢竹书欲将谢云华的题册拿走,成功得到谢云华杀人的眼神一枚。 谢玉衡轻笑一声,道:“刚则易折,紧弦容断。动静相济,劳逸适度。” “左右不过一日光景,权当给自己放个假,松松精神,学起来更快一些。” “嗯,就听家主的。”谢云华搁笔合书,一气呵成。 谢竹书:?? “姐,做人不能太双标!” “弟弟的心,也是心,碎了就补回不来了。”谢竹书做西子捧心状。 谢明诚一拍他的肩膀,笑道:“莫要气馁,我给你熬点浆糊,补补许是还能用的。” “哈哈哈哈——” 众人的笑声传出书房,惊飞鸟雀,好半晌才落回枝头。 前往春明门的大街上,一队年轻男女骑马而行。 后边还跟着几辆马车,装的是老人家柳氏,及不会骑马的举子们。 沿街,不时有姑娘自楼上抛下绢花,手绢。 “啊——是谢清之,今日京报的文章就是他写的!” “百年难得一见的谢小将军,许久不见,又俊了不少!” “我觉得谢小御史也很可爱啊,给他一拳,一定能哭许久!” “” 谢明诚往后扫了一眼,谢竹书立刻警惕地骑着马,到谢云华旁边去了。 想多了,他是在看他家小玉衡。 只见沿街不少百姓,直往谢玉衡手里塞瓜果点心,直到她再也拿不下,才不甘退去。 “就你跑得快,可把你显得。” “你家柿子还没我家的甜呢!也好意思给崽江陵侯吃。” “嘿,我就是腿长,咋滴?有本事你多长几寸啊。” 截然不同的画风,令钱唐举子见了懵逼。 莫不是江陵侯年岁太小了,姑娘家都不喜欢? 可再怎么说,也是一侯爷啊。喜欢,那自是喜欢的。 只不过是属于,过年贴的年画上那种,对神明的喜欢。 求考必过,拜谢玉衡的画像。求财,还是拜谢玉衡的画像! 钱唐举子不解:“为啥啊?” “害,六元及第,史上最小的状元郎,这还不够保佑你逢考必过?” “至于财嘛,嘿嘿嘿” 路边的小商贩贼笑几声,不待钱唐举子听完后边的话,马车已经驶远。 自是因为商队,还有火车。 君不见荆州商人,日夜盼着工部的人,早日勘察完地质。 只待南北木轨一铺,交州的荔枝,运到荆州最南边。 然后,火车呜呜的就到了荆州最北边,快马加鞭一日入上京,数钱数到手抽筋啊! 听完谢氏书院学子的解释,钱唐举子问道:“那为何不在上京铺设呢?” 谢氏书院学子摇头,“争气鸡可是会炸的,人都直接炸成渣渣!” 言下之意便是,在京都不行。 万一有人以此对天子不利,城墙都直接给你炸个窟窿,别提人了。 这鸡的速度跑起来,拦都拦不住,实在太危险啦! 江枫渐老,汀蕙半凋。 三三两两的文人墨客聚在一处,或对叶吟诗,或挥墨成画。 沿着小径往内走,愈发幽静雅意。 一处草亭内,几位华服少年脚踏石凳,高声笑谈: “那许律,年初得了大理寺卿的青睐,我还以为会扶摇直上。” “谁知他竟转头入赘了谢家,还是个女医,真是自轻自贱啊!” “徐兄说得对,好男儿志在四方,又不是那等穷得饭都吃不起的人家。” “竟还入赘,真是丢我等男儿的脸面!” 第282章 好男不上门,好女不二嫁 徐尧,乃勋国公最小的儿子,亦是永平三年的进士。 至今不过在大理寺中,混了七品评事的官职。 偏大理寺卿铁面无私,财色一概不收。 想走门路升升官,都找不到窗! 徐尧轻嗤一声,“只怕有的人,醉翁之意不在酒,意在江陵侯。” “一个活不过及冠之年的病秧子,也值得入赘讨好。” “现在的庶吉士,真是越活越过去了,没有一点文人风骨!” 那狗腿子何万,耸了耸眉,猥琐笑道:“少不得是那女医,私底下玩得花呢。” “有的人,表面看着循规蹈矩,背地里就好这口。” 亭内之人纷纷秒懂,露出意味深长地笑。 就在这时,两个学子装扮的人,并肩走在小径上,踩着落叶嘎吱作响。 “可惜答应了先生,明早得交上一幅秋枫图。” “不然就可以留在山下,看江陵六子打马球了。” 他的同伴正想答话,可无意一抬眸,就见草亭内几人,个个华服贵饰。 最中间那个,还一脸不善地盯着他们,同伴心下紧张,咽了口唾沫,出言催促道: “且快些走!早点画完也好早些回去。” 目送两人快速离去的背影,徐尧眼珠子一转,吩咐道: “去找祝无恙来,马球可是他的强项。” 在场谁人不知,上个月开国公请了个神棍,奉为圣僧,结果被谢玉衡揭穿了把戏。 给开国公气得直接在朝堂上,给江陵侯扣大不逆的帽子。 谁知还是棋差一招,自己又给掉坑里去了。 是以,现在勋贵们皆以勋国公府,徐家,马首是瞻。 徐尧这是要借刀杀人 山下,马球场。 谢玉衡凭栏望着,女场那边,姑娘们朝气蓬勃的模样,唇角也不由跟着上扬。 这‘羡慕’的模样,叫谢明诚见了,心头为之一酸。 打马球属剧烈运动,细细算来,小玉衡应该还在月事期间? 做女子真辛苦啊,每个月都得有几天,啥好玩的都不能玩! 谢明诚走上前,背倚在谢玉衡旁边的栏杆上。 侧首,朗声道:“下次休沐,二哥陪你一起来打马球。” 谢玉衡摇头,“打马球,得势均力敌才好玩。” 江陵侯府外墙,与坊墙之间的空地。 圈了一小块地,用做马球场。 几人下值后无事,常相约打马球,不说技术多么厉害。 至少面对这种开放的马球场,只默契,就足以秒杀大半的人。 “啊?” 牛头不对马嘴的回答,着实令谢明诚有些懵,难道是他会错意了? 小玉衡不是羡慕姑娘们,可以打马球? 正懵圈着,女场那边却传来吵闹声。 “哟,许公子不愧是上门女婿啊,这真是够体贴的!” “女人下个马,都眼巴巴扶着,确实很有赘婿的天赋哈哈哈哈” 恶劣的嘲笑声,传出去老远,引得八方视线汇聚一处。 眼见周围过来看戏的人,越来越多。 许律却神色自若,不慌不忙,递给谢知意一个水囊。 随后目光才扫向对面,为首之人似有几分眼熟,但不记得在哪见过。 许律轻笑道:“大梁律法,未有一条言明,男不可入赘也。” “我为大梁之子民,遵律守法。不做偷鸡摸狗之事,不口吐粪便。” “只是我瞧着几位,颇有滚粪郎之赋,不知可是其近亲乎?” 滚粪郎,俗称屎壳郎,爱好吃 刚和谢玉衡一起赶过来的谢明诚,喉头一阵恶心。 是他多虑了,许贼乃贼子也,岂是任人揉捏的泥团! 见祝无恙被寥寥数言,堵得没话说。 何万咬牙,暗骂一句废物。高声道:“有些人要讨好江陵侯,可不就得表现勤快些!” 一句话,将许律从遵纪之君子,贬为无耻之小人。 炸起周遭议论声一片,“说得也有道理啊,常言道:好男不上门,好女不二嫁。” “若非因有利可图,焉能摒弃尊严?” “老子就是饿死,也不给人做上门女婿。” “入赘,孩子都不定是自己的!” 许律与人群后的谢玉衡对视一眼,点头致意,示意他自己可以。 当他决定的那一刻起,便知往后要面对的,是何种流言蜚语。 可,他家知意啊 因其母生育时难产,再难有孕。便将所有过错,归咎到知意身上。 在无人关注的岁月里,他家小姑娘,不知吃了多少苦处。 于亲母的谩骂白眼中,盛开出纯洁无瑕的花,生出救民济世之心。 知意从不说的那些往事,他细敲、缓推,理清的一星半点。 就已够他心疼,夜夜辗转难眠。 许律替谢知意正了正发钗,环顾四周,最后与何万对视。 “想来阁下,从未被人真心疼爱过。” “是以,便以己度人。觉得世上不可能存在,丝毫掺杂利益的感情。” “在下亲自扶未婚妻下马,不过是担心其可能不慎踩空。” 话音还未落地,就有人回怼道: “不是有下人吗,至于自个上吗?真是丢我们男人的脸!” 许律无奈叹出一口气,而后正色道:“可若你真心喜欢一人,又怎能放心他人之手?” 一语双关,堪称一绝。 不仅是下马,亦是整个人生啊。 你若真的爱她,又怎能放心,让他人参与进她的人生呢。 你又如何能够保证,他,会比你更爱她。 爱是自私的,所以,他入赘也没什么关系,他不觉得丢脸 秋风止。 而爱意,流淌不息。 马球场上,年轻姑娘们羡慕的目光,落在谢知意身上。 “我一直以为江陵七子中,谢小御史是最勇的那个。” “今日方知,原来是许公子。” “什么,最勇的难道不是谢小将军吗?” “可我觉得江陵侯也很勇啊,应该说,他好像就没有怕的” 没有怕的的江陵侯,吃了一嘴狗粮,幽幽道: “二哥,我觉得咱们就不应该过来。” 谢明诚认可点头,随后瞪了许贼一眼。 狗贼骚话连篇,莫要带坏了他家小玉衡! 第283章 徐老夫人,陆华期 许律:??? 谢明诚这厮,眼睛好像有那个大病,回头让知意给瞧瞧! 被许律之言,震惊许久的祝无恙。回过神来,深深看了许律一眼。 祝无恙拱手一礼,道:“你说得对,先前是在下无礼了。” 若父亲也能如此,母亲就不会年纪轻轻,郁郁而终 何万想要吐血,不是哥们,我找你来是搞事的啊! 江陵侯都把你开国公府的脸面,按在地上摩擦了。 完事,你被人家轻而易举,寥寥数语就给说服了?啊?? 当真是江陵侯身边无闲人,人均长了一张利嘴? 许律懒得多看祝无恙一眼,道歉有用的话,还要大理寺做什么。 牵着谢知意挤出人群,同谢家人一起离去。 马球场旁边的茶楼上,一白发老妪,视线紧紧黏着谢玉衡身上。 直到再也看不见,方叹息一声,惋惜道: “可惜了啊。” “孟昌那蠢货,不知瑞王下了什么降头。” “劝都劝不住,直接一纸断亲书,舍了孟婉宁这女儿。” 徐尧嘻嘻笑道:“所以蠢人死得早啊,若有轮回道,孟昌也该两岁了。” 老妪睨了徐尧一眼,这孙子,也没比孟昌聪明到哪里去。 办事不利索,手底下也尽是些蠢人。 徐老夫人随便寻了个由头,将他打发了出去。 转看向自己的二儿子,开口道:“安儿在庶常馆寻了好些人,都未能笼络到谢玉衡。” “而今看来,也只能从别处下手。” 徐泊闻毫不在意地挥挥手,道:“娘,你就放心。” “等那孟婉宁一离开上京,孩儿就跟上去。” “好女怕缠郎,娘在手,儿子也得跟我走!” 徐老夫人嗯了一声,老眼里满是算计。 当年孟昌在她面前立誓,此生不负裴妤。 勋贵之间,各家儿郎是个什么情况,自也是心里门清。 但永昌伯府与裴家联姻,对各勋贵也有好处,她就什么也没说。 可惜,裴家没过几年就倒了 没曾想二十多年后,又起了一个外孙谢玉衡。 徐老夫人想得出神,忽一人着急忙慌来报:“不好了,老夫人。” “道观里的香炉被香客推倒了,尤小公子的腿被,被砸断了” 徐老夫人眼皮微掀,淡然道:“腿断了就找大夫,若是没得治,就及时截肢保命。” “事后,多送几个年轻漂亮的姑娘过去,早日诞下子嗣。” 虽早知老夫人的手段,那人还是一哆嗦。 尤家三房的小公子,可是纯宗的后人啊。 到老夫人手里,怎的跟配种公猪似的 却说谢玉衡一行赏完枫,打城南入城。 正排队等待公验呢,就见自城中出来一支丧葬队,说是丧葬队,那都是往大了说。 只几人抬着棺木,连吹吹打打的乐师都没有。 陆升扛着灵幡,双目赤红而无神,如同行尸走肉般,走在最前边。 长辈去世,守孝三年。他守了一个又一个的三年。 此后他再无亲人,也再不需要守孝了 此后,门后空留孝子棍,再无叮嘱寒添衣。 谢玉衡叹口气道:“容时,且拿五十两银票给他,好生安葬了老人家。” 要说这陆升,也真够倒霉催的。 其祖父追随楚珩造反,虽然只是负责粮草押送的小管事,但平天下之后缺人啊! 小管事摇身一变,成了户部的六品主事结果没过半年,突发疾病死了。 因要守孝,自是错过了永平二年的科举。 眼见三年孝期满,永平五年他爹剿匪,被带锈的剑砍了一刀,人就没了。 至于他娘,则是在陆升去国子监上学的一个清晨,直接悬梁自尽了。 谢竹书疑惑道:“兵部不是发抚恤金吗?这白事怎还办得如此窘迫?” “陆升祖母脑中有疾,发作起来,无比疼痛。” 谢知意话未讲完,众人却已知晓。 陆升大抵是拿了钱,给老人家买止疼药吃了 车轮滚滚向前,而故人停在原地,惟回忆中可寻其零星踪迹。 城外,陆升愣愣拿着银票,张了张口,什么声音也发不出。 心碎肠断,泪早流干。 若非祖母临去之前,紧攥着他的手,将陆家代代相传的任务告知于他。 他,一人苟活于世,又有什么意思。 齐朝倒数第二任首辅,陆华期。二十岁进士及第,得状元之名。 却遭同乡陷害,入狱多年,苟延残喘等死之际。 当时的兵部尚书谢谦,刚打跑北面的狄戎人,扶齐代帝上位。 正是缺人之际,得知陆华期之才,谢谦亲自调看卷宗,为其翻案。 此后,常带在身边教诲,与师无异。 直到夺门之变陆华期再次入狱。 可笑,最后无人可用,狗皇帝又将陆华期请出山。 陆家先祖亦怜悯天下百姓,无奈只好日夜替杀师之人,打理朝政。 可惜,直到最后混到首辅之位,亦未能替谢谦翻案。 狗皇帝怎会让他翻案呢,那岂不是告诉天下人。 他的皇帝之位,是夺来的,是杀功臣抢来的。 正春风得意的池家、石家,又怎会不制止呢? 那岂不是告知众人,他们谋害忠臣!他们是千古罪人! 陆升仅知道,当年谢家有一丝血脉被保下来。 可茫茫人海,大梁十三州一京。 他又该如何去寻,陆家五百多年前的恩人。 少年衣袂被风猎猎吹响,白色的灵幡随风飘扬。 陆升陡然握紧手中的银票,回身望向城中,那只剩下一个小点的马车。 四马齐驱,侯爷规制。 一样姓谢,一样的经邦济世之才,会是江陵侯吗? 回到江陵侯府后,谢知意便让下人买了一堆兔子回来,练习解剖之术。 陆升祖母脑外凸有瘤也,她推测许是脑中瘤子太大,引发凸起。 只是现下之人,接受剖腹取子的都没多少,怎可能让她剖脑子。 就算让她剖,她也不能保证,是否切坏什么东西,之后愈合又是否良好。 第284章 小玉衡碰见死耗子 “所以这就是咱们,连吃几日全兔宴的理由吗?” 已是三日后,谢竹书目光呆滞地看着满桌兔肉,毫无胃口,甚至有点想吐 谢竹青扶额道:“知意啊,你小时候可不是这样的。” “抓了小兔子你都舍不得杀,还要养起来,如今真是女大十八变!” “可这些兔子都是康健的啊,总不能用完就扔了,那多浪费!” 谢知意夹了一块麻辣兔肉入口,是有些腻 她模糊记得小时候,跟着爹爹去抓野兔。 那时候村里孩子都没有什么肉吃,很多人分着吃几口野兔肉,老开心了。 谢玉衡戳了戳碗中的兔肉,无奈道:“这兔肉吃不完,就让府中下人带回家去。” 左右也不差那点银子 站在一旁的侍奉茶水的下人,哭丧着脸,道:“侯爷,咱们也领了好些兔子肉了。” “俺娘说,今儿要是再拿兔子肉回去,就把我打成兔崽子!” 众人:“” “我滴个乖乖,怕不是整个上京城的兔子,都被你们杏林阁的女医嚯嚯了。” 谢竹书震惊,江陵侯府下人不说很多,一百多个还是有的! “还好” 谢知意迅速瞄了眼,埋头干饭的某人。 都是许律找人买的,她也不是很清楚。 “若能将剖术普及,以后很多无法医治的病,都可以治愈。” “便是断了腿的士兵,也能剖开正骨,不必做跛子。” 隔壁饭厅,拖家带口来蹭饭的杨成务,乍听此言,激动拍桌。 “此话当真?!” “何止士兵易骨折,不少匠人开山建桥,也常受此伤。” “只是较之士兵,匠人们鲜少有人问津。” 谢知意仰慕地看了一眼谢玉衡,道:“自是当真,知意怎敢拿家主的师叔寻开心。” 她悄悄握紧掌心的筷子,这些与大梁本土不同的医治方法,皆出自家主给的医书, 以家主聪颖,若想学医,定也是轻而易举。 可那么宝贵的医书,家主说给就给了她她也不能辜负家主的期望。 定倾心为其,打造一支医疗兵争光! 今儿晚饭吃得早,饭都吃完了,天还未全黑。 江陵府外,与坊墙之间的空地上,摆了好些箭靶。 红衣少年挽弓射箭,箭去如流星,击碎长空,暮阳洒此中。 阮星瑜呼吸一窒,心头猛地一跳。 江陵侯人如其名,似玉也。 随着其长大,身上的光芒也愈发夺目。 恐怕再过几年,上京城便要转了风向,谁家有女不慕谢玉衡。 而这偌大华贵的江陵侯府,也会迎来女主人。 只是如此一想,她便觉心如刀割。 惟女人最懂女人的心思,届时江陵侯夫人定会不喜她,说不得还要将她赶出府去。 毕竟她与谢云华等人不同,她非谢姓 “星瑜,可是身子有不适之处?” 阮星瑜回过神来,就见谢竹青站在她面前,一脸担心地看着她。 不远处的谢知意,亦是投来关怀的目光。 “竹青哥都叫你好多次都没反应,要不,我替嫂嫂把个平安脉?” 闻谢知意言,那红衣少年郎,亦是微微侧目,夕阳撒在他的侧颜上。 琼姿皎皎,玉影翩翩,如谪仙。 阮星瑜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离谢竹青更远了些,垂眸道: “不,不用了,许是昨儿没睡好。” 说完她便后悔不已,怎没寻个好些的借口,这话听着多暧昧。 谢竹青本已抬起的手,又默默垂了下去。 余光瞥见许律揶揄的目光,他心中苦涩。 他与夫人,分床而睡很久了。 “那你先回去好好歇息,等休沐,我带你去东市玩。” 临近散馆考试,谢竹青想着与家主他们多呆一会儿。 射箭,又不是一直射。 也会聊一些朝政相关,听君一言,胜闭门读十书。 “嗯。” 阮星瑜点点头,带着侍女回府去了。 谢竹书挑眉道:“哥,有你这样当人夫君的吗?也不知道教教嫂子算学。” 许律坐在小杌子上,替谢知意碾着草药,道: “对啊,等云华几个考了明算科,我家知意又每日忙杏林阁。” “岂不就阮嫂一人在江陵侯府了,那多无趣。” 谢竹青头疼,家中父母催生,多年好友催教算学。 是他不想吗?是她不想啊! 虽不知为何,谢竹青就是有这种感觉 可夫妻之事,他不便与父母言,更不便同这些未婚的损友言明。 谢明礼握弓的小臂微微绷紧,看了自家妹妹一眼,剑眉微蹙。 他是打算晚婚,不是不通晓情事。 适才,阮星瑜看小玉衡的眼神,可算不上纯净 莫名被大哥看了一眼的谢玉衡:?? 回了大哥一个眼神:‘她是家主,可也不能管人家夫妻感情啊!’ 谢明礼叹气。 得,当初能发现许律的心思,都算小玉衡碰见了死耗子。 青衣男子将弓扔给随侍穆泽,走向谢竹青,道:“喝点?” 谢竹青挑眉,应道:“行。” “喝什么,带我一个!” 谢竹书凑过头来,满脸期待看着谢明礼。 莫不是家主给的茶叶,他喝过一次,至今难忘! 谢竹青睨他一眼,道:“你现在朝向西北方,张开嘴就能喝到。” 谢竹书照做,“然后呢?” 遥遥传来,谢明礼含笑的声音,“纯正的西北风,味道可还行?” 谢玉衡轻笑出声,如果大哥未曾经历父亲从军,祖父离世,想来也会如谢竹青一般。 比之谦谦君子,她更愿大哥无拘的做自己。 无人知晓,谢明礼与谢竹青聊了什么。 只夜色深沉后,谢竹青带着浓重的酒意回到房中。 “星瑜” 他牵住阮星瑜的手,脸也悄然靠近,她的脸颊。 呼吸交缠,暧昧横生。 阮星瑜身体一僵,挣脱开他的桎梏,似几分害羞道: “谢郎怎的满身酒气,要不先去洗洗” 谢竹青阖眼,下巴抵在她的肩头,嘴角噙着消息。 许久,方懒懒嗯了一声。 第285章 高丽小皇子要来大梁 见他离去,阮星瑜狠狠松了口气。 快速拆掉发钗,往床上一躺,盖被睡觉。 等谢竹青再回来时,阮星瑜已经睡着了。 谢竹青坐在床沿,眸色复杂地看着她的侧颜。 烛光摇曳,女子的容颜安详而恬静,一如初见 直到蜡在烛身堆积大半,只着一件中衣的谢竹青。 起身,吹灭了蜡烛,脚步轻轻,往院内配套的小书房而去。 听着脚步声消失,阮星瑜陡然睁开眼,衾被下的手,紧紧攥着床单。 其手感顺滑,乃益州上品的蜀锦。 寻常人家都舍不得买,江陵侯府却直接用来做床单。 上京富贵迷人眼,其中当属江陵侯府最为耀眼,一如红衣美少年 次日,九月廿四。 天气愈发寒冷,谢玉衡给庶常馆上完课,便往东厅而去。 “学士大人!” 谢玉衡循声望去,就见陆升站在不远处。其脸色苍白,眼下一片青紫。 “何事?” 见周围人投来打量的目光,陆升上前几步,看着比自己还矮些的少年。 洗得泛白的长衫下,膝盖微屈,直到视线与谢玉衡齐平。 陆升方道:“多谢大人赠银,陆某会尽快还给侯爷的。” 谢玉衡只点了点头,“不急,且将自己先照顾妥当。” “你家人若还在世,定也不想见你此般沮丧模样。” 忽然被人关心,陆升险些落下泪来。 忙快速眨眼,将泪意逼退,垂眸小声道:“多谢侯爷关心,只是我还有一事想问侯爷。” 有问而不直言,反压低声音。 谢玉衡指间相互摩挲一下,带着他回到了东厅。 让杂役在屋外候着,谢玉衡比了个手势,示意他写在纸上。 陆升拿过墨条,哪怕心中焦急万分。 也一直保持匀速研墨,如此方不伤砚台。 秋风拂叶,沙沙作响。 纸上明亮的墨迹,一个问题直扣谢玉衡心门。 ‘江陵侯祖上之籍可是扬州钱唐?’ 谢玉衡波澜不惊,摇头道:“我家世代都在荆州,本侯亦是乃土生土长的江陵人。” 陆升苦笑,搁了笔。 想来也是,就算当时谢谦的血脉被保了下来。 历经五百多年,谁又能保证,其不在几次天下大乱中,亡了血脉。 只是陆升往后退了几步,似下定了某种决心,郑重对着谢玉衡一礼。 “庶常馆散馆在即,不知在下以后有不晓之处,可否登门拜访求教?” 仅见那日江陵侯赠银,便知其是个心善的。 祖母在世时,有言:如要向人求助,要向帮助过你的人求助,而非你帮过之人。 一至二,易。零至一,难。 果不其然,就闻谢玉衡道:“可。” 反正教谢氏书院,及钱唐的举子也是教。 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 陆升又是深深一礼,转身时目光坚定。 陆氏祖传家训:‘待人至诚,做事厚道,知恩图报。’ 便是为了活下去的理由,他也会努力为谢谦翻案。 先生之高义,该居于庙堂。 而非埋名无姓,唯野史方见片语只言。 目送陆升离去,谢玉衡取出火折子,将那张纸燃了干净。 这陆升,她亦是好奇得很……只是,还没到动池家时候。 十三州的商队,全面展开不过两年。 逼急了,狗才会跳墙! 乌孙急不急,礼部不知道,但高丽似乎挺急的。 “不是,这高丽小皇子有病?” 礼部右侍郎谭理,一大早就收到,幽州边境递交礼部的折子。 他的同僚以书掩面,打趣道:“你这话莫叫尚书大人听见了,不然有你好果子吃。” “都快过年了,这人还往别的国家跑?他自己是没家吗!” 谭理不解,非常不解! 主要是这个时间,幽州那边已经下雪了,路上怎也得走小两个月。 谁去迎接,谁就在半路过年。 “而且,我听回京述职的幽州武官说,那高丽小皇子,脾气也是极不好的。” “我等气急,又不能把他砍了,重言都不能相向。” “万一不慎引发两国开战,就成了千古罪人。” 谭理烦躁地在堂内踱来踱去,而后一拍手道: “你说,这庶吉士散馆考试,它能不能提前啊,左右也不差最后两个月学习。” 同僚咂了一下嘴,道:“我估摸着不太行,要不明儿上朝你试试?” 试试就逝世,翌日谭理提出此议。 没等陛下开口,先被叶仲良大义灭亲,训了半天。 谢玉衡借着笏板遮挡,看了楚珩一眼。 只见其面色深沉如水,满身写着‘朕不高兴!’ 这接待他国使臣,既费银子,又费人! 可不巧,大梁缺人又缺德,哦不,缺财! 咱铁公鸡转世的皇帝陛下,能不生气嘛。 楚珩差不多就是这样想的,有这银子接待他国使臣。 不如修个路啊,造个船啊,给缺水地区的村民挖个井啊。 便是什么也不造,直接发给臣子当过年红封,也不错啊! 司远道沉思片刻,出列道:“据幽州边境消息来报,高丽皇帝已是垂垂老矣。” “小皇子虽是受宠,但朝中是其同父异母的太子长兄掌权,且两方多年不和。” “臣斗胆猜测,许是太子一方要借刀杀人,或是趁机夺权!” “是以,咱们倒也可以晾上一晾。” 要不是手持笏板,谭理高低得给司远道鼓个掌。 能教出江陵侯六元及第,果然这当老师的,也是有亿点东西在身上。 叶仲良沉默不言,他反对谭理之策,只因提前散馆考试,会打乱吏部许多安排。 谁又真的想为迎接使团,寒冬腊月的,在外头过年。 不过一个小国,怕他不成! 于是高丽小皇子来梁的事,就这样先放一边了。左右正式的国书,还没递上来。 散朝后,谢玉衡被唤去垂拱殿。 楚珩和蔼道:“近日城中已组织的人,教百姓织毛衣。” “你娘的诰命,且再等些时日。” “多谢陛下!”谢玉衡拱手一礼。 既然是诰命,那必是五品以上,以下则为敕命。 有诰命在身,娘亲行走在外谈生意,若遭人陷害或为难。 第286章 夏嫔下毒 当地官员都无权处理,需得层层递交折子,直递到皇帝案前。 得了皇上的许可,又夺了诰命,方可依法处置。 若是不允,官员还动了私刑,那就是藐视皇权。 赏!九族消消乐。 君臣说话间,忽有宫人来报:“陛下,夏嫔奉皇后之命,给您送养肝茶来了。” 谢玉衡识趣的告退,出殿时见一名华服女子,从北面的抄手游廊,款款而来。 她相貌生得极其可人,想来就是适才宫人所提之夏嫔。 谢玉衡只略扫了一眼,便快速收回视线。 众所周知,帝后情深。但皇后无子,且难有身孕。 虽不时有新人被送入宫,但多年以来,皇帝膝下子嗣依旧是零鸭蛋。 幼时相识,青梅竹马,结发夫妻,亦如李与长孙。 如陛下只因畏惧季家兵权,何不去母留子,将孩子放到皇后膝下抚养。 无他,唯只有皇后生的孩子,有继承权尔。 唯有真母子,日后新君继位,若逢事发,皇后才不会被‘清算’。 这份爱,过于沉重。 是以,皇后也常为新人引荐。 望有一人入天子之眼,承龙恩,绵延子嗣。 沿着朱红宫墙,往翰林院的方向走。 谢玉衡踏着稳健的四方步,不急不缓。 凡路过之宫人,总要投上几寸目光,悄悄打量。 襟抱光风霁月,气概乔岳泰山。 这是大多数人,对谢江陵的印象。 唯与其亲近之友才知道——谢玉衡乃黑心芝麻馅。 回到翰林院后,谢玉衡方处理完一份公务,就闻厅外一片呜呜渣渣。 “咋不让我们出去呢?” “那等会吃饭怎么办啊,光禄寺的人能将饭食送进来吗?” “都这情况了,还惦记着午饭你还是多想想自己项上人头!” 谢玉衡蹙眉,起身往外走去。 正逢谢明礼来寻她,兄妹二人对视一眼,又折回东厅。 “宫城被禁军封了,各殿、衙署都不许出入。” 谢明礼语含担忧,封宫城,无非那几位出了事。 小玉衡方从垂拱殿回来不久,切莫要被牵扯进去。 谢明礼垂眸,看着矮自己一个头的妹妹,低声道: “若事情牵涉于你,你且先行离去。” 他信妹妹的不凡,定有逃离之策。 谢玉衡笑笑,并不作答。 若真到了那种地步,大不了把这六朝古都给炸了。 也省了从农耕时代,到工业时代的过渡,朱雀直接封神! 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之后,谢玉衡默默在脑中。 将入垂拱殿,到回翰林院的一路,细细回想了一遍。 莫非 谢玉衡沉声道:“我离开时,有妃嫔给陛下送茶汤。” “可天子之食,一概有人试毒。” 不然历任皇帝,早就死了千八百次。 只是这般光明正大的下毒,难道是觉得,自己九族之人太多了? 夏嫔送的茶汤,陈秋亲自尝过,又拿银针试过。 确认无毒,才给自家陛下饮用。 谁知那玩意似乎喝得少,效果也微乎其微。 等药效稍稍显出来,为时已晚 夏嫔像条蛇似的往楚珩身上缠,气吐如兰,娇滴滴唤了一声:“陛下。” “滚开!” 楚珩双目赤红,直接一脚踹开夏嫔。 他额上有密密麻麻的细汗,呼吸急促。 楚珩闭了闭眼,强压下不适之感,吩咐道:“传龙辇去丽正殿。” 陈秋微怔,上月他给皇后送过八珍汤,皇后娘娘的月信,似就在这几日。 可陛下的吩咐,他也不得不从。 扫了殿内宫人一眼,陈秋补充道:“传太医!” 然后扛起他家陛下,扔上龙辇,跟着一道往丽正殿去。 至于夏嫔,自有武德司的人在暗处看着。 可巧季太妃正在皇后宫中,得知此等荒谬之事,直接命人封了宫城。 细查这等肮脏玩意,到底是从哪进来的! 一个时辰后。 季平君掌心一片火辣辣的疼,看着身边疲惫睡去之人。 她无声叹了口气,心疼地替楚珩抚平,眉间微蹙的小山。 世人皆道:‘最是无情帝王家’,偏他是个傻的。 太医诊过脉,只说是的法子最不伤身的。 谓之是药三分毒,何况压制这等虎狼之药,药方又得重上几分。 君心如此,她便是做那等红颜祸水之妖后,又能如何?! 季平君轻手轻脚下床,出了寝殿,贴身侍女也忙跟上。 直到确定不会吵到殿内之人,季平君方止了步,沉声吩咐道: “明日一早,宣谢家那位小神医入宫。” 侍女微愣,随后惊喜道:“娘娘,您可算是想通了!” “奴婢早就说了,再寻外边的大夫看看,也没什么的。” “虽那谢小神医年纪轻,可万一瞎猫碰见死耗子呢” 她家娘娘以前当王妃的时候,活泼开朗多了。 可自打跟着陛下,当了皇后,脸上的笑容也是一日日淡去。 娘娘以前受了寒,再难有子嗣。 早些年亦是看过无数名医,每次开始前都是满怀希望,每次也都期望落空。 渐渐地,便也就不想再寻医问诊。 可为了江山社稷之稳定,还得每年换着花样的,选新人入宫。 深怕她人,分不去帝王的宠爱。 “就你话多!” 季平君曲指,轻弹侍女一个脑瓜崩。 却不慎牵动了掌心的痛,可谓是伤敌八百,自损一千。 侍女笑得见牙不见眼,道:“那给皇上下药的夏嫔,娘娘可要处置了?全当是杀鸡儆猴。” 季平君摇头,“命已定,何画蛇添足?” 不论是楚珩自己,或是季太妃、太后都不会放过,这等使下三滥手段之人。 她又何必多此一举? “既然宫中女眷,觉得平日里生活甚是乏味。” “传令下去,自后日起,恢复每日晨起请安。” “都给本宫按时按点,到殿内学织毛衣。” 季平君细细将安排吩咐下去,临了又着陈秋,把楚珩未批完的折子拿来。 在寝殿床边支了个案桌,执笔在稿纸上,写下自己的见解。 待楚珩醒后,只看看可用否,能用的照抄上去就行。 第287章 师徒情薄如雾,户部哭穷 往日楚珩同她讲过不少朝政,是以,折子看起来并不算困难。 时间在笔下悄悄流逝,期间还有陈秋来报。 已摸查到天竺国神药,入宫的渠道,太妃着人将宫城解了封。 落日熔金,暮云合璧。 季平君手持吏部左侍郎的折子,不知不觉看入了神。 此乃明年春后,关于明算科安排的表陈。 不由的又想起那个麒麟才子——江陵侯。 她莞尔一笑,那小家伙果如某人所说,是天生的经邦济世之才。 从未在明面上提及,让女子亦能参加科举。 只默默为大梁添了许多,需要明算科人才之事。 时推人走,缺随空出。 若非知晓武德司所调查的细枝末节,谁又能知道。 这一切的背后推手,不过是一个未及冠的少年。 季平君亦是女子,且才学不浅。 生于武将之家,却饱读诗书。 她也曾羡慕兄长们从武不成,还可从文举业。 不像女子饱读四书五经,最后却只能被看添香,居于内宅。 楚珩不知何时醒来,手枕在头下,宠溺的目光落在女子身上。 青梅竹马,他自知她心中所憾。 只是他的季二妹妹太过克制,守礼。 好在,他还有小福星疙瘩帮忙。 她所遗憾的,他都会尽力实现 季平君在脑中构思好,该如何答复吏部左侍郎的折子,正欲提笔落字。 忽闻身后一阵布料摩擦的声音,男子温热的掌,覆上她的手。 “手疼就歇会儿,你说于我听便是。” 季平君回眸,正对上男子疼惜的眼神,脸颊发烫,忙错开视线道: “左侍郎安排极为妥帖,倒没有需更正之处。” “只是觉得世间女子多有不易,就算有珠算惊艳之才。” “若是离上京远的,保不齐要因,望路上所需的巨额花费,而被迫止步。” “嗯” 楚珩微眯起眼,沉思片刻道:“那就从我们私库里出。” “此次明算科进京赶考的路费,凡是女子都给报销了。” 季平君白他一眼,“不知道的还以为王行儿,私库里有千万两黄金。” “我是觉得,可为那些考上功名的女子报销。” “既确保录用之人,有真才实学,又不浪费了银子。” “你又不是不知,往年商人为避税,与进京赶考的举人,同流合污避税。” “可如此一来,保不齐又有大臣觉得厚此薄彼。” “加之正经的科举,都没这待遇,许还要闹起来。” 季平君认真分析利弊,说完却不见楚珩半声回复,女子疑惑抬眸。 一吻落下,以唇封缄。辗转交缠,满室旖旎。 许久,室内方传来楚珩沙哑的声音:“都听你的。” “王行儿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很像个昏君!” “有内阁大学士和小福星疙瘩在,我当会儿昏君也没事。” “江陵侯才十一岁!你如此压榨,还是不是人唔” 十一岁的江陵侯摸完鱼,下了值。 很是好奇,今日早上宫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司远道看着谢玉衡好奇的眼神,只觉脑仁疼。 太妃虽是及时封锁了消息,作为兵部尚书的司远道,也还是听到了一些风声。 只能含糊道:“的确是下毒,不过陛下中毒不深。” “已着太医院解了毒,你就放心。” 谢玉衡眨眨眼,她是想吃瓜啊! 下人都屏退了,就给她听这个? 若皇上有事,宫城焉能再解封乎? “先生,你看玉衡像大傻子吗?” 司远道摇头,“不,你是小傻子!” 小傻子:“”师徒之情淡如薄雾,风吹就散! 次日无朝会,不需要上朝。 可户部尚书郑修,自立政殿走了一遭,心情郁闷得想上坟的。 沮丧着一张老脸,入了翰林院,找到谢玉衡好一阵哭诉。 “小玉衡啊,你又不是不知道,咱商队才赚了多少钱啊。” “陛下就要给明算科考中的女子,报销路费!” 那是路费吗,那分明是郑修的血肉骨髓! 谢玉衡听后点头,“此举甚是不错,陛下大善也!” 此,正合她心意,只是不能经她之口提出罢了。 没想到谢玉衡这么个反应,郑修语塞,商队不是这小家伙提出的吗? 这不是他的心血吗?如今这心血白送给别人,不心疼吗? 郑修如此想,便也如此问了。 谢玉衡反问道:“取之于民,用之于民,有何心疼之处?” “且仅中榜女子报销,又非全部,是为鼓励也。” “若郑大人觉得不可行,亦可广劝天下士子弃经习算,参考明算科。” “如此一来,大梁倒也不必让女子参加明算科了。只是天下男儿恐没几个愿意的!” 世间男子,能走正经科举的。 谁瞧得上明算科,不过九品芝麻大一点的官。 道理郑修都懂,可国库好不容易有一点点积蓄 他也是想省着点嘛,万一发生啥意外呢。 郑修不太好意思地干笑两声,道:“这不是快到年底了嘛,官员们的俸禄也该发了。” “明年开春后,又得拨给各衙署拨公厨钱。” “那高丽的小皇子又要来京,总不能啥也不弄,丢大梁的脸面。” 郑修叹口气,接着道:“更别提还有军费开支,将士们吃的、用的到处要钱。” “明年雨季前,各州的水利要检修。万一哪里遭了灾,还得掏银子赈灾。” 简而言之,就是恨不能掰开一个子,当两瓣花! 谢玉衡听得眼角直抽抽,建议道:“大人,可去观里寻个财神爷拜一拜。” “诶,财神爷哪有咱江陵侯好使!” 郑修诚恳地看着谢玉衡,荆州商贾多是拜谢玉衡的画像。 他亦觉得拜财神,不如拜谢玉衡来得快。 谢玉衡手指桌面上敲击几下,抛出一个疑问:“既然这公厨银子拨给各衙署后,亦是要寻捉钱人,使之钱生钱。” “捉钱人能力高低又各有不同,譬如礼部的捉钱人,年年都能亏本,都察院的刚好只够用。” “可户部的却是每年都有富余,甚至翻倍。” 第288章 给皇后娘娘看病 郑修也不是傻的,听谢玉衡如此说,便知其意。 “江陵侯的意思是,这公厨银子由户部统一调用?” “正是。” “既然这公厨钱,最后还是要入光禄寺。何多此一举,到各衙署中走一遭?” 郑修犹豫道:“可前朝以来,一直设有公厨银子。” “这笔钱,不仅负责官员们在值时吃饭的花费。” “还有偶尔各堂之内,公宴花费亦是由此而出。” 也就是公款吃喝。 谢玉衡勾唇一笑,目光直视郑修,声音坚定道: “从来如此,便是对吗?” 短短八个字,郑修灵魂深处如遭人一闷棍,倏地醒神。 只是,他莫名觉得谢玉衡,不仅在说公厨银子 郑修思虑许久,一咬牙,拍案而起,“倒是老夫年纪大了,不如江陵侯果敢。” “破旧立新,强国富民。” 说完转身而去,颇有‘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悲壮之感。 此策,动人利益,势必会受人阻挠。 可若能实施下去,往后能省下的钱不在少数! 在东厅院外等候的户部小官,一脸懵逼地看着自家大人,气势汹汹走出来。 心中咯噔一下,莫不是尚书大人和江陵侯闹翻了? 忙快步跟上去,旁敲侧击打听一番。 得知大人未和江陵侯吵架时,小官松了一口气。 不说陛下如何看重,便是司大人和杨大人两位尚书,都是护短的主。 没吵架就好,没吵架就好! “你且回公廨,将礼部的账本拿来。” “本官要和叶仲良那老匹夫,好生算算账!” “啊?” 小官怀疑自己昨夜没睡好,精神恍惚,出现了幻听。 他家大人,不是去找江陵侯要生财之策吗? 不是打算赖掉,明算科女子的奖银吗? 怎的这是要去和礼部干架啊? 郑修嫌弃地瞥他一眼,又将话重复了一次。 没胆量的东西,改革还得靠他这把老骨头,哼! 小官张了张嘴,到底什么也没说 其实他觉得,江陵侯以后去礼部也是一把好手。 若出使他国,保准也能将敌国之人,忽悠成傻子。 送走郑修没多久,又有宫人来请谢玉衡前去丽正殿。 丽正殿内,谢知意也在。 谢玉衡见礼后,皇后便让她先坐到一旁吃茶。 季平君转看向谢知意,柔声道:“江陵侯也在此,你且安心看诊就是。” “是。”谢知意举止得体。 虽长于乡野,混迹市井。可该学的礼仪,亦是跟着嬷嬷学过,一个不落。 皇后宫中的侍女见此,不由对谢知意的期望又大一了些。 若娘娘能再怀上孩子。 太后那边,应该就不会捣鼓瑞王,多和朝中大臣亲近了? 谢玉衡没坐一会儿,楚珩就黑着一张脸入了丽正殿。 刚处理完夏嫔,皇帝陛下心情正烦着呢。 夏家,乃吏部右侍郎之家,亦是瑞王王妃的母家。 夏家的女子,皆是典型的空有美貌之外壳。 内里一堆柳絮,中看不中用! 当年楚琛执意娶要夏家女,他就觉得不妥! 偏偏一贯疼爱楚琛的母亲,居然同意了 他做兄长的,也不好插手弟弟的婚事。 加之楚琛自个喜欢,便也只能如此。 吏部右侍郎这狗东西,真是打的好算盘。 做瑞王的岳丈还不够,竟还想当国舅! 楚珩那个气啊,可见爱妻和臣子都在主殿之内。 深呼吸几次,将心中怒火强压了下去。 在东边主座落座,同谢玉衡聊起明算科之事。 然后又似无意间透露,给录用的女子报销路费,乃皇后所提出。 谢玉衡:“”中午都不用吃饭了,帝后的狗粮管饱! 那厢,谢知意也给皇后检查把脉完。 拿起宫人早已备好的纸笔,落字开方。 “嗣子汤暖宫助孕,在月信后第十一天开始服用。” “药浴副作用较小,效果也较微,娘娘需得长期坚持使用” 谢知意絮絮叨叨,将各注意事项说完。 末了,犹豫片刻还是道:“备孕之事在男女双方。” 也就是也瞅瞅陛下的脉象,季平君纤手一挥,准! 至于楚珩能有啥意见,皇后愿意看大夫,他偷着乐还来不及,又怎会拒绝。 见宫人及皇后,注意力都在楚珩身上。 谢玉衡起身,拿着茶壶亲自去加了水,又不动声色坐回椅子中。 谢知意把完楚珩的脉,默默给开了个去肝火的方子。 陈秋凑近一瞧,憋笑得厉害。 可不是嘛,陛下心火一直都是嘎嘎盛。 不然也不会让夏嫔寻到机会,假冒皇后的名义送‘养肝茶’到垂拱殿。 “这备孕呢,夫妻双方都需保持心情愉悦,且忌酒、晚睡。” “每日适当散步,活动手脚。或是打八段锦亦是可以的,如此三月之后” 由一个小姑娘讲述备孕之法,季平君脸颊染上几分热意。 尤其见某人认真聆听的模样,更是燥得慌! 执起楚珩的茶盏,喝茶掩饰尴尬。 可茶水入口却是冷的,但格外清甜。 季平君微微蹙眉,这是给皇上和江陵侯的茶水,怎可用冷水? 楚珩身体康健倒也无妨,可江陵侯身子柔弱得很,别回头拉了肚子。 她目光扫向宫人,严声道:“这茶是谁泡的?” “是臣泡的,可是手艺不太好,难喝得紧?” 谢玉衡眨着澄澈的眼,看着季平君。 季平君心下一软,将剩余之茶水一言而尽,温声道:“甚是解渴,好喝得紧。” 像是怕谢玉衡不信一般,季平君持茶壶又倒了一杯。 直将凉茶水喝了干净,才松了口气,让人重新泡壶茶来。 随后慈爱看着谢玉衡,温柔叮嘱道:“上京不及江陵,深秋气冷,早晚记得多添衣服。” 谢玉衡乖巧点头,叫季平君看了更是母爱大发。 还好她及时发现凉水萃茶,不然这小家伙回头闹肚子咋整。 谢玉衡眸底带着几分笑意,虽不知灵泉水对助孕有用与否。 总归不是毒药,与身体无害。 不过,皇后许是要拉肚子的所幸份量不多,也不严重。 就当是给明算科中榜女子,报销路费的谢礼好了。 谢玉衡垂眸,此般可体谅女子难处的皇后,倒方便她以后计划。 第289章 事在人为 等谢知意将备孕事项叮嘱完,楚珩笑问她想要何赏赐。 谢知意微怔,只是看一次病罢了。 有赏赐,大抵还是看在家主的面子上。 小姑娘沉思片刻,深深看了一眼谢玉衡,直向着帝后跪了下去。 “民女在城中有一家医馆,收有近百名女医。” 殿外杂扫的宫人,心中暗暗估摸着这位江陵侯的族姐。 许是想让娘娘或陛下,给题个字啥的,作为金字招牌,撇了撇嘴继续扫地。 她家里穷,又没有江陵侯这般好的族长。 唯一个身世干净,进宫当了洒扫丫鬟。 可惜陛下眼里只有皇后,不然 “民女听闻北边许是不安分,是以,民女想带女医支援军中。” “女医们身世干净,原本也都有些医药底子,虽暂时还无法独当一面。” “可为士兵们包扎清理伤口,都是可以的。” 楚珩规定,军中不许设红帐,更不允将士狎妓。 可怎么说军中都是些男子,女医贸然进军中,保不齐要生什么乱子。 而各地驻军,唯有怀远营娘子军,和并州季大将军的军中,有些少许女医。 谢知意想去的,也正是皇后之兄——季青临,季大将军麾下。 怀远营娘子军,并不上第一前线。 虽是安全,但能立功的机会也少。 楚珩看了眼老神在在的谢玉衡,出言调侃: “谢卿倒是淡定,有临危不乱之大将风范。” “陛下过誉了,只是孩子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也是好事,玉衡怎能加以阻拦?” 丽正殿内其他人:“” 江陵侯自己都才十一岁多点呢,说别人是个孩子?! 季平君眉间带笑,可看向谢知意,又消失不见。 “你这孩子倒是有心的,只是前线危险万分,非同儿戏,稍有不慎便会丧命。” “且本宫听闻,你家中有一高龄曾祖父” 季平君缓缓劝道,谢知意面容坚毅。 “正是因曾祖年事已高,所以,民女想让他看看。” “民女不比男儿差,亦是他宣之于口,炫之于人的骄傲!” 季平君亲自上前将她扶起,连声赞道:“好好好,好孩子。” “既你决心已定,本宫又有何理由阻拦,只是如此倒算不上赏赐。” 季平君回望楚珩一眼,道:“等本宫有了身孕之后,你再启程去并州。” “这段时日,也可多陪陪家人。” 谢玉衡轻轻吹动茶水,心下已将皇后的打算,猜了个七七八八。 季大将军乃皇后之兄长,若皇后有孕,知意再去并州。 定能受到大将军的礼待,在军中也会更加安全。 然,这是在谢玉衡不知,季青临同季平君的关系远近之下推理的。 楚珩却是知晓,若这小姑娘,真能让他夫妻二人,有上子嗣。 不说受到礼待,就是让季青临把谢知意,当祖宗供着都乐意得很! 如果说,翰林院谢清之是个弟控,那么季青临就是妥妥的妹控! 不然太后为何用心良苦,让楚珩养在季太妃膝下,使之与季平君青梅竹马 却说翰林院这边,谢竹青正同许律等人,商议哪处的房子比较好。 许律一手持书,一手碾草药。还能再分一缕心神,与谢竹青唠嗑: “你弟竹书不是说,要一辈子赖着家主吗?” 谢竹青亦是手捧一本书卷,叹道:“哪能啊,云华以后嫁人与否暂且不说。” “竹书以后娶妻,总不能也在江陵侯府办喜事。” “以前是家主年龄还小,住也无妨。” “眼见家主也快到娶妻的年龄了,再住下去就不合适了。” 许律将书搁到一旁,疑惑道:“可你也不至于,这么急着找房子。” “等散馆考试之后,再找也行啊。” 谢竹青眸中闪过一丝伤痛,主要是星瑜 他怕再在江陵侯府住下去,会生出什么乱子。 他之与阮星瑜,勉强也算得上是自幼相识。 她是他启蒙先生的女儿,可自谢氏学堂建立之后,便再也没去过县里的书院。 再相遇,她已被恶叔婶卖入花柳之地。 她逃出花楼时头发凌乱,赤足带血,慌不择路撞进他怀里。 因是启蒙先生之女,他也就出了银子替她赎身,将她安置在清河村中。 只是一次在河边,星瑜不慎落了水,恰好他路过相救。 河边浣衣之人何其多,众目睽睽之下,肌肤相贴,也算是坏了人家姑娘的声誉。 便寻母亲为他二人准备婚事,虽阮父已去,该走的六礼却是一个没少。 她是他明媒正娶的妻,是以,每当竹书那小子,调侃他英年早婚。 他怕她得知后不开心,便也总是训斥竹书莫要胡闹。 他犹然记得,初入书院时。 县里的公子哥,嘲笑他和清之是乡下孩子。 是她挺身而出,仗义疏言,骂跑了那些公子哥。 可是谢竹青闭了闭眼,自入京以后两年多,他亦是感觉他二人愈发疏远。 他以为是他忙于庶常馆课业,少了陪伴,方才如此。 可那日与清之,饮酒话谈 见谢竹青久久不言,许律拧眉道:“我爹给我和知意买的宅子旁边那户,倒正急于出手。” “可你也知上京城的房子有多贵,太平坊的更贵。” “多少钱?” 许律回想了一下,道:“三万多点。” 自然不可能是三万文钱。 谢竹青把书往脸上一盖,得,他可算知道,庄昀为何努力给京报写稿。 上京盛大,居而不易。可这家,也是必须搬的。 散值后,许律等人回府,谢竹青则继续出去找房子。 阮星瑜自然也察觉到此事,她凭栏望着江陵侯府中精致的景色。 一亭一瓦,一花一木皆为上品,这般的园子,买都买不来。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从花楼女子爬到良家子正妻之位,她信事在人为。 且江陵侯未有通房丫头,这等愣头青小子,一朝通晓情事,最是易拿捏。 而‘愣头青小子’谢玉衡正在大厨房,指挥厨子做伊府面。 这伊府面乃是方便面的前身,可惜她原来的世界,被小八嘎占了去。 无妨,她会努力把这个时空的小八嘎灭了! 陈秋环臂,提出疑问:“以鸡蛋液和面?” “那何不以现成的面条,淋上鸡蛋液呢?” 第290章 伊府面 谢玉衡把玩红玉的手一顿,伊府面的做法,乃书中所载。 若要她自己说个头道来,还真是不解其中意。 她前世的厨艺,仅熟了,能吃就行。 这辈子因家人厚爱,加之又有下人,更是不需要自己动手。 谢玉衡无奈摇了摇头,只道是:“陈叔叔问得很好,下次莫要再问了。” 陈秋闻言噗嗤一乐,笑道:“没想到你这小家伙,竟也有不懂之处哈哈哈!” 搞半天原来是纸上谈兵,偏生那认真的小模样,叫人格外信服。 “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 “再者人的精力也是有限的,玉衡又非仙人,有不懂的也很正常。” 譬如娘亲绝学——双面三异绣,让她来绣,保准一绣一个不吱声。 就算手指扎满针眼,也绣不出个所以然。 少年立于厨房中,通身流淌着,如静谧流水的自谦。 一句诗跃然陈秋之脑中,不由吟诵出口:“未出土时先有节,便凌云去也无心。” 世间文人墨客,多爱梅竹兰。 可真如其品性的,却寥寥无几。 而谢家独占二,谢清之如兰,谢玉衡如竹,皆君子也。 趴在灶台边的富贵头上的朱雀,无语转了个方向,把鸟屁股朝向陈秋。 谢玉衡若是竹子,定也是那种里边装满墨水的。 外似君子,内里黑死你。 说话间厨子已将面和好,卷成长条,切为细细的面。 下锅煮熟后捞起,过一遍凉水。 稍烘干了水份,又加入少许油,避免其黏在一块。 如此一番,便可下油锅,开炸! 热油咕噜咕噜冒着泡,不一会儿,伊府面的面香,就萦绕在每个人的鼻间。 随着厨子持筷搅拌,伊府面成了一个个小面团儿,金黄可爱。 梅行云抄起一个面团儿,往碗里一扔,加以各种早就备好的佐料。 开水一冲,紧紧巴巴的面团儿,又都缓缓舒展开来。 梅行云试吃后,点评道:“此物,吃起来与寻常面条相差无几。” “食用起来亦是便捷,只需开水一烫即可。” “若用于军粮,那将士们岂不是都能,随时吃上热乎的啦!” 谢玉衡轻笑一声,“这又是鸡蛋,又是油炸的,军中伙食可没这么好。” 依先生兵部的工作,所备之军粮,多是粟米、红薯。 便捷的也就炒面,锅盔饼之类。 另有一种类似方便饭的,大米煮熟之后再晾干,吃时亦是热水冲泡即可。 哪个都比不上,伊府面的成本之大。 “啊?” 梅行云吃面的动作一顿,挠了挠头。 亏他觉得自己难得聪明一次,原来不行啊。 甄酉谦嫌弃地移开目光,不知柴米油盐贵,说的就是梅行云这种公子哥。 陈秋点头,“若军中以此作为口粮,怕是千万军费都不够用的。” “不过”陈秋勾唇一笑。 “明年春日后,卖给科举之人,倒是极为合适。” 谢玉衡沉思片刻道:“也可在益州,与西域部落的交接之处。” “建立作坊,卖给西域诸部落。” “此物不仅食用起来方便,如西域干燥之地,便是保存个半年也是使得。” 陈秋吃面的动作一顿,热泪盈眶看向谢玉衡,“这方子,你愿交于朝廷?” 谢玉衡点头,“这有何不可?适才陈叔叔也见了,此物做起来不难。” “厨艺精湛的厨子,看一眼便知其做法。” “加之西域那边不产水稻,昼夜温差大,又不易养活鸡鸭。” “出口西域,卖给富裕的人家,也是图个新鲜的玩意儿。” 但陈秋想的却是,户部才往西域加派了,收羊毛的商队。 此番一收一卖,当真如谢玉衡当年殿试所答 大梁卖给西域人,西域当地没有的东西。 以大梁人口之多,又收以诸多当地物品。 长期以往,当真是可以形成文化渗透,便是边境之地同化亦无不可能。 还得是他陈秋,当年提了一嘴去清河村,陛下才能得此人才! 忽视掉,周围人敬神一般的目光,谢玉衡掰了一块面饼到口中。 酥脆程度,不及后世的方便面。 但以大梁现在的工业水平,也就这样了。 反正再不能让小八嘎,把东方之精髓占为己有,混淆历史! 想来明日得知此事,户部那小老头,定能乐得不辨东南西北。 厨房中一阵忙碌,暮色也愈发浓郁,陈秋搬了一箩筐面团儿回宫。 而谢竹青院中,刚沐浴完的阮星瑜。 心中估算着,谢竹青回府的时间。 又打听到谢玉衡,已回了江陵侯府主院。 阮星瑜将伺候之后屏退,关了房门。自衣橱中取出一件纱衣,穿在最里边。 对镜自照,女子曼妙的胴体,直晃人眼。 该细的地方细,该大的地方大。 是江陵城花楼老鸨曾说过的,男人最喜欢的体型。 阮星瑜抚上镜中女子的容颜,喃喃道:“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 想要什么,便要自己努力争取! 此乃,谢氏书院女子学堂,每个姑娘都学过的。 听闻源于江陵侯之口,族中各种女子福利政策,亦是出于江陵侯之手。 此般心善,能体贴女子的男儿,定也能体谅她的苦处。 阮星瑜妩媚一笑,谢竹青就是个极好的例子。 可惜啊,身世到底不如江陵侯,家底也薄。 买个房子还挑挑拣拣,寒碜极了。 休沐里陪她逛东市,也都是捡一些不贵的店里去,真是怪丢人的。 阮星瑜从妆匣暗格中取出一物,正是花楼中惯用催情之物。 她为江陵侯准备近两年了,终于等到男孩长为男人。 再等一会儿,谢竹青也该回来了,正好事发后可为她求情一番。 夫妻一场,她自知谢竹青心善重情,看在谢竹青的面子上。 她能留得一条命,先做侯府的妾室,之后再往上爬便是。 左右江陵侯年龄还小,还没到娶正妻的岁数。 一想到以后的富贵生活,阮星瑜就止不住的高兴。 挽发间,低声哼唱着小曲儿。 而她没注意到,被她屏退的一个小丫鬟,又悄然回到了院内。 她脸贴近窗棂,正往里偷看。 这小丫鬟,乃柳氏派来监视的。 自从,谢明礼觉察到,阮星瑜的肮脏心思后。 第291章 破君 先是委婉提点了谢竹青,又与祖母柳氏说清了始末。 可此事不可谓不棘手,谢竹青与谢明礼乃总角之交,且谢竹青之阮星瑜又有真情。 稍处理不好,多年好友,反目成仇亦是可能。 加之谢来福与叶氏,也算是族中谢氏高层。 便不能像先前爬床的小丫鬟一般,直接打死。 再说阮星瑜也还没开始爬,没有实质的证据。 是以,柳氏先是去信江陵,让谢竹青爹娘尽快来京,又着人日夜监视阮星瑜。 可小丫鬟万万没想到,竹青夫人居然这么快就藏不住了! 她悄悄离开,寻到附近的小厮,让其将事情传给老夫人。 然后又折回院内,看着阮星瑜身上,那几乎和没穿的纱衣。 小丫鬟眼中,燃起熊熊怒火! 江陵侯神仙般的人物,要娶妻也是娶高门贵女! 教习情事的通房丫头,也该是身世清白之人,怎能是兄长好友之妻?! 此般坏江陵侯的名声,这女人着实可恶得紧! 小丫鬟气鼓鼓握紧了拳头,恨不能给阮星瑜脸上来两拳。 一处院落中,柳氏得此消息之后,闭了闭眼,无奈叹息一声。 让人告知于谢明礼,又着人快去寻孟婉宁和谢竹青回来。 谢明礼知晓后,提着茶果点心,往谢玉衡院子而去。 女大避父、避兄。往日无事,他都不主动去玉衡院中。 所以,才有了让阮星瑜觉得自己有机可乘。 夕阳西斜。 谢竹青一路疾驰回府,下了马,快步跨过江陵侯府门槛。 他身后跟着谢明礼的亲随——穆泽。 路上已将小丫鬟所见,尽数告知于他。 秋风瑟瑟,一如谢竹青的心。 他乃家中独子,二十多载可谓顺风顺水,无一波折。 跟随好友习于名师之下,一路科举,也算名次皆在前茅。 可一切不过随波逐流,是家中父母之期望,亦是周围好友所走之路。 有时他也会迷茫,人生的小船以后该去往何方。 直到娶妻后,为父母妻儿他亦是日夜苦读,势要成为他们的靠山。 对比家主,确实是他谢竹青无能。 可,那是他谢家的家主啊,是荆州的江陵侯。 她怎能,怎能! 此事一出,若叫外人知晓。 不定要怎样嘲笑家主,说不得还要被御史参上几本,贬官亦是可能。 谢竹青脚步踉跄进了院内,无声挥手,让那小丫鬟退了出去。 站在门前矗立许久,眼见已经穿戴整齐的阮星瑜,将一包白色粉末。 投入瓷盅中,细细搅拌。 谢竹青眸底,却是前所未有之清明。 他自然也察觉到,往日里给阮星瑜买衣,买簪子,她细微的嫌弃之意。 可翰林本是清贵地。 庶吉士更是没有俸禄,自掏腰包,学习为官之道。 哪怕有家主创办之报纸,可能翰林才人何其多。 一月能被选用一稿,都算是他文学渊博。 若非家中富庶,哪个二十出头的少年,兜里不拮据 他年年得父母补贴,已是羞愧不已,竭尽自己所能给她最好的。 结果呢 谢竹青苦笑,他都忍不住赞叹一声,夫人眼光极好。 一下子就挑中谢氏一族,最有钱,最有出息那个。 可这是他谢氏的家主,他虽偶尔有些迷茫,却不是不知家主之所为。 为天下,为黎民。 亦为千万女子,不再做她今日所为之事。 能凭自己的能力,干干净净挣钱,清清白白行走世间。 谢竹青深吸一口气,推开房门。 屋内,正幻想当上江陵侯夫人的阮星瑜,被开门声吓了个激灵。 见谢竹青黑着一张脸,阮星瑜心下一个咯噔,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谢郎今儿怎这么早就回了,可是看好了房子?” 阮星瑜面上做着温婉的模样,眼角余光,却是快速扫遍周围。 确定除汤盅,无遗漏之处才松了一口气。 谢竹青嗯了一声,不做详答。 走到桌边坐下,指了指那瓷盅,“夫人给我准备的?” 阮星瑜眸光一闪,掩唇虚咳两声,道:“是我自己补身子用的。” “不过已经凉了,难喝得紧,等会儿叫下人重新煮一个。” 是催情之物,可她却不想与谢竹青,再发生那档子事。 谢竹青看她许久,直把阮星瑜看得假装害羞,低垂下头。 男子倏地起身,攥住她的手腕,去扯她的衣服。 “你做什么!谢竹青你抓疼了,放开!” 这突然的动作,让阮星瑜惊恐万分。努力挣扎,想要挣脱他的桎梏。 可往日里,知意云华等人锻炼身体时。 她为了保持弱柳扶风之姿,从不参与其中。 又怎能比得上成年男子的力气,不过是无用功罢了。 见她内里,果如穆泽所言仅着一件纱衣。 便是连亵衣都未穿,如楼子里卖身的花娘一般。 谢竹青轻嗤一声,“夫人今日,格外有情致!” 可心里有了别的人,阮星瑜便再难与谢竹青,生起亲近之心。 只能语带委屈道:“我昨日来了月信” 谢竹青听后,果真放开了她的手。 只是下一秒,男子便拿了那汤盅,猛地朝她嘴中灌去。 任阮星瑜如何挣扎求饶,还是喝了大半入肚。 捕捉到阮星瑜眸底的恨意,谢竹青冷淡起身,掸了掸衣服上的褶皱,大步离去。 只听房门嘭的一声关闭,又传来落锁之声。 阮星瑜躺在地上,眼泪流入发鬓。 刚才心中尚存有侥幸,可事到如今。 她如何能看不出,谢竹青已是全然知晓 只是,他终究没有证据不是吗?她只需咬死不认即可。 见门外背影挺立,阮星瑜行至门边,柔弱唤了一声:“谢郎。” 谢竹青久久未给她反应,阮星瑜声音也带上了哭音。 “我就知道,当初谢郎的话都是骗人的。” “说什么不嫌弃,我入过花楼,还是嫌我脏,不愿碰我。” 门外谢竹青负手而立,只觉从未认识过阮星瑜。 分明,是她不愿。 他何曾嫌弃过,若真的嫌弃,又怎会娶她为妻 谢竹青压下心中悲痛,抬眸便见对面屋顶坐了三人。 赫然是家主和清之,以及抱剑的容时,都在嗑瓜子。 谢竹青:“” 心底伤感倏地去了大半,很想对天咆哮,这都是什么损友! 谢玉衡冲他招招手,示意一起来啊。 来呀,吃自己的瓜! 第292章 破而后立,否极泰来 谢竹青站在原地许久,他知这是家主给递的台阶 家主的好,总如细雨春风,润物无声。 脑瓜子稍微笨点,都瞧不出的那种。 他伫立良久,屋顶的人也一直面带和煦的微笑,看着他。 而身后房中,是阮星瑜愈发癫狂的声音。 “爹爹说得对,从来薄幸男儿辈,多负了佳人意!” “男人没一个好东西,骗子!都是骗子哈哈哈哈” 她声音凄凉而悲惨。 若非亲眼所见,她将药粉投入盅中,当真是一副被人辜负的好模样。 阮星瑜赌谢竹青的心软,赌她爹在他心中,犹存有份量。 可惜,谢竹青的心已被伤透。 更别提十个启蒙先生,都不及谢玉衡及谢明礼,千万分之一的份量。 只是启蒙先生罢了,又不是没给束修,白嫖上课。 谢竹青抬脚,步下台阶。 行至对面房屋后方,沿着木梯爬了上去。 一红一青兄弟二人,指间剥着葵花籽,目光态度一如既往。 谢竹青更觉喉间苦涩,默默坐在边缘,不发一言。 风愈发大了,暮色也渐渐暗沉。 谢明礼将一把剥好的瓜子仁,递给谢玉衡,看向谢竹青开了口: “我细细想过,你与阮星瑜相熟之因,总觉有些蹊跷。” “譬如她落水之日,周围皆是浣衣之人。” “而村中会水之人,却不在少数。” “何就刚好,你路过时,众目睽睽她就落了水?” 谢竹青一怔,双手放在膝上,回想多年以前的场景。 其他记忆虽有些模糊,可事关唯一心动的女子,回忆犹新。 正如清之所言,刚好他路过,她便落了水。 他曾以为,这是天定的缘分,还与众人之前炫耀过。 而今看来,只怕是人为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谢玉衡吃完瓜子仁,拍去掌中的粉屑,问道:“当初的花楼,可还尚在?” 见谢竹青沉思片刻点头,她又继续道:“且着人打听一番,当年阮星瑜之品性。” “逃跑又是何因,便一切皆明了。” 不论是负了初心,或是从一而终的坏,在谢玉衡看来都毫无差别。 一如官场,且不论你一开始就打算做个贪官。 或是入仕后,为财色权贵而腐败。 都改变不了,你已是贪官的结果。 只是谢竹青之与大哥,乃多年知交好友,其妻却想 唉,谢玉衡有时候也挺想,请家法为自个做主的 谢竹青听后却摇了摇头,望向远方,叹道:“来回江陵颇费银钱,家主不必为此破财。” 这话,便是要放弃阮星瑜的意思了。 阮星瑜之所为,不顾他与清之的友谊,不顾家主会面临之局面,只一己之私。 甚至,可能带坏知意、谢秀等人。 只需爬床,便可轻易拥有荣华富贵。 这叫日夜努力的学堂姑娘们,该置于何处? 此举,与谢氏书院女子学堂,教学之理念相背。 与家主多年经营,好不容易扭转过来的,江陵风气相背。 他有母亲,亦有堂妹,自也知女子的苦处。 他可丧妻,却不可成为谢氏一族之罪人,乃至千古万年。 夜色苍茫,长庚星高悬于空。 谢玉衡遥指一颗明亮的星星,道:“此星,名为摇光。” “在民间亦被称之为破军星,有不破不立之意。” “便以此星为愿,祝竹青兄破旧立新,生生不息。” 看着少年肃穆的侧脸,谢竹青与好友相视一眼,他心中仿佛被点燃一团新的火苗。 不破不立,破而后立,否极泰来。 为家主,为父母,为天下之万千黎民。 竹青,必身先士卒,加倍努力! 萧瑟秋风起,梧桐月色凉。 几人下了屋顶,各自离去。 谢竹青推开房门,只见屋内一片狼藉。 女子媚眼如丝,面色绯红,如烂泥般瘫倒在地。 谢竹青淡淡道:“明日我寻馆中请假,送你回江陵。” 回江陵,自是不可能回清河谢家。而是从哪来,回哪去。 “不——” 阮星瑜尖叫一声,不论是花楼,又或是叔叔家。 她回去,都没有好果子吃。 “不要谢郎,我不要回去!” “我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啊,你怎能让他人碰我啊——” 阮星瑜蠕动着去够,谢竹青衣袍的下摆。 男子却默默往后退了一步,道:“我不介意。诚如,我不在意曾有人碰过你。” 阮星瑜手一僵,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滴落在地。 完了,一切都完了 为什么他今日会提前回府,为什么! 为什么她的计划好好的,却出了问题? 为什么?她不过是想要生活更好一些,她何错之有?要落得如此下场! 阮星瑜陡然起身,拔下头上的簪子,往谢竹青脖间插去。 可惜,她所爱之弱柳扶风之姿。 加以催情之药物,助使她手脚绵软无力。 往日都不是谢竹青的对手,现在更不是。 谢竹青轻而易举夺过簪子,这精致的掐丝珐琅簪。 乃永平五年秋乡试后,众人一起至琳琅阁所买。 簪,正妻之位也。 谢竹青掌下用力,来回掰折几次。 簪子便断成两节,落在地上叮当一声,再也恢复不了原状。 而阮星瑜身上之药效,似乎愈发浓烈。 再也顾不得疼,赤红着水眸,往谢竹青身上缠去。 男子不为所动,冷淡吐出一字:“脏。” 阮星瑜如坠冰窟,她知他不嫌弃。 往日常以此示弱谋其心软,可真当听谢竹青如此说 尘封的记忆如潮水一般涌来,让她喘不过气,只抱头喃喃道:“不要,不要!” 谢竹青直接甩袖离去,不忘将门重新锁好,又让婆子看好房屋。 入了书房,挑灯夜读。 而谢玉衡回到自己院中后,孟婉宁早已等候多时。 见她回来,忙上下打量一番。 确定没有任何问题,才松了一口气。 将容时打发走,谢玉衡环住孟婉宁的胳膊,笑道: “向来只有玉衡坑别人的份,哪有被坑的时候。” 再说了,藏宝阁那盆大的百毒不侵丸,她也不是白吃的。 第293章 江陵侯之母,大善人! 现在回想起那药味,她都有点想吐 好在藏宝阁后面两次给的东西,都还不错。 如乐谱,又如可掩藏身上所有气味的香球。 后者朱雀认同,至于乐谱却不敢苟同。 音攻曲加上玉衡之笛,简直是绝上加绝,让他人步上黄泉绝路! 母女二人私话许久,窗外月明如水。 同一片月光之下的宫城内,丽正殿。 季平君已是不知第几次入恭房了,可把楚珩心疼得不行。 让太医来把脉瞧病,开了药,亲自到小厨房煎药。 “我就说这天气喝凉的,得拉肚子。还好没让那小家伙喝了。” 季平君虚弱地揉着肚子,生无可恋的趴在贵妃榻上。 侍女替她擦拭额头冷汗,心疼道:“娘娘当时直接倒了便是。” “何必全喝了,这会儿可遭罪难受得紧!” “不就多上几次恭房吗?”季平君摆摆手。 “那小家伙自己泡的,我直接倒了算哪门子事?指不定还以为我怕他下毒呢。” 侍女心下嘀咕:按这上恭房的频率,可不就是跟中毒似的 得亏陛下不在乎娘娘这副模样,不然啊,不定觉得多晦气呢。 可她也不敢明说,她家娘娘,许是因为自个没有孩子。 对臣子家中的孩儿,总是多几分宽容。 更别提,本就年岁不大的江陵侯。 比之当年娘娘流掉那个胎儿,没小几岁。 有人一夜难眠,有人与书共枕,斗转星移,日升月落。 清晨霜寒,谢玉衡内里穿上了,孟婉宁日夜赶织的羊毛长衫。 外边再套上官袍,别提多暖和。 吃上一碗热气腾腾的伊府面,更是热得鼻尖直冒汗。 她对面坐着郑修和一位户部小官,郑修小老头满脸红光。 看谢玉衡的眼神,犹如他家好大孙,刚出生时一般明亮。真是恨不能亲上两口。 郑修感慨道:“江陵侯一家都是大义之人啊!” 他亦早有耳闻,江陵侯之母创羊毛衣之事。 可惜老妻年纪大了,眼神不太好使。 只能他自个每日下衙后,躲在书房中悄悄织一会儿。 等织成,怕是冬日早已到来。 果不其然,立冬当日。 郑修的毛衣,紧赶慢赶织完,收了尾。 忙带着浅粉色的毛衣,找老妻要夸奖去。 而上京城中,部分百姓学得针织手艺后,并不拘于羊毛。 各出奇思,用兔毛、驼毛等,将毛衣织出新模样。 家家户户皆赞江陵侯之母,心灵手巧又不徇私,属大善人也。 至于江陵侯之母嘛,恰巧亦是今日离京。 她呀,要回荆州给她家衡衡赚银票,赚得多多的! 再者,年底绣阁的账该盘了,北面的棉衣也该送了,忙着哩! 于道各努力,千里自同风。 不仅适用好友,亦可用之亲情啊。 谁家有志儿郎不离乡,嗷,上京本土的勋贵啊,那没事了。 咱老谢家,确实还没这条件。 城外北风无情咆哮,直刮得人头发乱舞,耳朵生疼。 孟婉宁看着伫立在寒风中的谢玉衡,催促道:“快些进马车去,免得感染了风寒。” “今日休沐不急回府,我看着娘亲走。” 谢玉衡被风吹得,只能微眯着眼。 叫孟婉宁见了更是心疼,快速上了马车,又掀开帘子叮嘱道: “娘这就走了,你快回去,回去昂!” 谢玉衡不为所动,反叮嘱容一、容二路上好生保护孟婉宁。 叫刚从江陵折返上京不久的谢竹青,看得眉目间也染上笑意。 家主和孟婶婶之间的相处模式,倒也有趣得很。 有时似母子,有时又似颠倒过来。 家主人小小,一天到晚,心操得不少。 可想到自花楼老鸨那得来的消息,谢竹青的笑,便又消失不见。 逃跑是假,联合楼中打手,高价让他赎身是真 一切,皆是圈套,阮星瑜的圈套。 而今,又是孑然一身,他却不敢再触情之一字。 那厢谢玉衡也已叮嘱完,目送孟婉宁车队离去许久。 方转身上了自己的马车,打道回府。 却说孟婉宁的马车,在官道上行驶了半日。 忽遇一马车侧翻,正好将本就不宽的路,堵了个严实。 镖师打探完情况,回来请示道:“夫人,那人的马折了腿。” “问咱们,可否搭上一程?” 孟婉宁挑开车帷,远远便见一文人打扮的男子,局促的站在道旁。 孟婉宁放下车帷,果决道:“不搭,帮他挪到一边去别挡着路,若是不愿便我们改道。” 镖师挠挠头,不太明白一向心善的谢夫人。 今儿怎的变了性子,成了铁石心肠。 但谁付钱谁是大爷,出门在外主打一个诚信,一切都听雇主的! 镖师带着几分歉意,去同那男子商议,帮他把马车挪到一旁去。 徐泊闻直听得嘴角抽搐,说好的江陵侯之母,最是良善呢? 果然都是装的! “这,您也瞧见了,我这马着实是伤了腿走不了。” “加之此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 “若无人捎上一程,怕是等天黑得宿在外边。” “您也知道这天气,在外边睡一晚,不得冻死了去。” 意思就是,我不挪。挪了谁带他一程! 镖师无法,只能又折回去同孟婉宁商议。 徐泊闻面上做着无辜模样,心下只觉得,这回估计十拿九稳。 往荆州去,这是最近的一条道。总不能绕路 刚如此想着,那边马车却齐齐调转马头,真的打算绕路了。 徐泊闻:??? 忙拔腿追上去,可人家是马车,还好像背后有鬼追似的,赶得飞快。 任徐泊闻吃了满嘴的尘土,望着车队离去的影子,傻了眼。 这女人,怎跟她儿子一样,鬼精鬼精的不按常理出牌? 而孟婉宁的马车内,容一将徐泊闻追车队的奇怪举止,禀报给她。 孟婉宁轻笑一声,持起茶盏,浅抿一口。 她之良善,只因她家衡衡。 不然指望她一个五六岁就没了娘,吃尽苦头的女子,对陌生男人大发善心? 也不知哪家的傻蛋,长得不如她家庭江,想得倒是挺美。 想从她这入手,坏她家衡衡之业。别说没门,就是窗也没有! 第294章 螳螂捕蝉,勋国公在后 徐泊闻这边进展不顺,而其兄勋国公。 却是极为顺利的拿到了,军中被策反之人,传递出来的弩箭图纸。 “且快马送去益州西南,早日造出来。” 勋国公将摹本交给心腹,又吃了一盏茶,平复下激动的心情。 这才抬脚,往徐老夫人院中去。 徐老夫人的院子。 粗看极为简朴,细看方知其一桌一椅,皆为良匠精雕细琢而成。 且说那三等丫鬟坐着的小杌子,都是交州上等紫檀木所制。 刚请安完出来的徐尧,拍栏兴叹: “咱们这钟鸣鼎食之家的底蕴,岂是一般暴发户可比的!” 身后的庶弟闻言,赶忙跟着吹捧。 “那可不是,二哥天寒有裘衣、手炉,燃的炭也是无烟银丝炭。” “不像有的人家,空有其表,内里草絮一堆,还搞出个什么毛衣来。” “不过是畜生一堆杂毛,可真是寒碜,笑死个人。” 徐尧听后舒心极了,仰天哈哈大笑。 自谢玉衡入京以后,谁家孩子没被父母拿来与之做比? 如徐尧这般,在家比不上自家大哥,在朝中亦比不过同龄之人。 每每听到父亲与祖母谈及,生子当如谢玉衡,就觉得恶心聒噪得很! 所谓不可在背后念叨人,徐尧心里刚这么想。 他爹勋国公在墙外,已将两人对话听了个十全十。 中年男子黑着脸,步入垂花门,两步上前,抬腿给了庶子一脚。 随后冷哼一声,甩袖离去,扔下一句: “没用的东西,一天到晚学女人在背后嚼舌根。” 其言语间的嫌弃,丝毫不加掩饰,随寒风一道刺入庶子的心窝。 “父亲教训的是。” 被骂的庶子忍痛匍匐,对着勋国公远去的背影,磕了个头。 待他起身,徐尧早就溜之大吉,无影无踪了。 庶子苦涩一笑,像他这般的庶子 除跟在徐尧后边,到老夫人面前刷刷脸。 等到了寒冬,日子也不会比寻常百姓的生活,好到哪里去。 庶子深深看了一眼勋国公,然后转身一瘸一拐,离开了徐老夫人的院子。 如果徐家数代人的计划,真的可以在父亲这辈成功。 那他以后是不是就是皇子了? 当了皇子冬日里是否就能有足够的炭火,不必夜里冻醒? 是不是也能如徐尧一般,用上无烟的银丝炭? 庶子如何作想,勋国公丝毫没有兴趣揣测。 他女人无数,膝下有三十多个儿子,加之女儿,更是多达五十多名子女。 除个别出色的有些印象,其他孩子,他连名字都不定叫得上来。 小佛堂内。 香烟萦绕,徐老夫人跪在丝绸蒲团上,一脸虔诚。 刚听完侍女将外边的闹剧汇报完,又闻门外一声声:“见过国公。” 皮靴之声刚落地,徐老夫人就缓缓开口:“子不在多,贵精尔。” 生子当生谢玉衡,这话也没说错。 徐家五十多个孩子,都不如人家一个! 勋国公先上了一炷香,然后往徐老夫人旁边的蒲团一跪。 这才含笑开口道:“寻常人家自是精为好,可咱徐家又不是养不起。” “孩子多才好,多子多福嘛。” 他还想效仿盛家呢,自民间拐来幼女,收做女儿。 培养后嫁入朝臣家,可日夜监视,又可吹枕边风,简直一举多得。 闲聊几句,勋国公便将弩箭图纸之事,告知于徐老夫人。 本以为母亲也会开心,谁知徐老夫人阖眼转动佛珠,却叹了一口气。 “今日早些时候,北曲那个托人传话来。” “说是昨儿酒言,咱陛下要对世家勋贵用狠的了。” “摊丁银入田亩,以田之大小肥沃程度论赋税。” 勋国公面上喜气也淡了去,沉声良久方道:“难怪庄子上的管事说” “今年缴税后,户部的人到各处丈量土地,只言是要重新登记。” “而今想来,只怕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此举,可谓是动到世家勋贵的命根子! 不说钟鸣鼎食之家要喝一壶,就是寻常地主也难受得紧。 如勋贵之家,皆是随开国皇帝打天下之人,田地免税。 而地主之流,田地多挂靠举人名下,或是自家有举业出息之小辈。 若按田地缴税,一年不知道要多缴多少税。 此策,利平民,却不利富贵之家! 小佛堂内一时陷入沉寂。 只剩院外廊下的笼中画眉鸟,上蹿下跳,叽喳叫唤,不知人间疾苦将至。 “既未发公文,想来那位也是打算来个先斩后奏。” “先将田地丈量好,等全部妥当,又无战乱之时推行。” 勋国公细细分析,头头是道。 到最后扬唇一笑,道:“倒也不是什么坏事。” “左右咱徐家营收大头,也不在田地里。”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有人替咱们干活,乐见其成即可。” 待楚珩将田地丈量完,想来届时也该和乌孙那边打起来了。 到时候,趁乱先把尤家那小子扶上去,之后 徐老夫人睁开眼,目视前方的佛像,“听下人说,乌孙那边最近也很是不老实?” “嗯,大梁商队如今遍地开花,不必困于一线出西域以西。” “对乌孙冲击不可谓不大,早两个月就听说,其国中各老王爷都躁动得很。” “加之又无大梁国君支持,池家那小子,日子也是难过得紧。” “上次收到消息说是,他最近在接触匈奴二台吉。” “许是要助二台吉夺位,两国结盟。” 徐老夫人指间一顿,佛珠也随之停止转动。 “如此一来,池家那个年纪也大了。” “如今又有了儿子,怕是也等不久就要动手了。” 勋国公嗤笑一声,“他家啊” “且让他先行也无妨,先替咱试试,楚珩可还有别的底牌。” 当年楚天辰沉迷幼女修道,亦有徐家同其他世家,在背后推波助澜。 譬如楚天辰之宠妃,徐娇。 及前吏部考功司郎中祝道卿之妻,徐明月。 皆属徐家旁支,只不过多年无所联系。 两家也不来往,许多人早已忘却罢了。 第295章 交州的蔬果,阳光房 当初本想着,让楚天辰继续昏庸下去,再消耗一番民心。 谁知半路杀出个程咬金。 楚珩这小子从交州举兵,一路势如破竹。 直把楚天辰赶出大梁境内,自个当了皇帝。 可谓是忙活一场,尽给他人做了嫁衣。 徐老夫人真是想想都郁闷,重重叹息一声,继续转动手中佛珠。 却说楚珩这小子,刚得了随交州通政司驿使。 随交州刺史折子,一道送来的蔬果。 忙命人挑选一些好看的,没有损坏的,让陈秋给谢玉衡送去。 最近武德司,可是逮了不少敌国探子。 莫叫他的小福星疙瘩,被别的国家忽悠去了! 陈秋啧啧两声,抱臂看着宫人挑选蔬果。 真可谓是,交州刺史将心照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至于‘沟渠’本人,正在作画。 画的是满院温馨和睦,众人一起包饺子之图。 富贵前爪扒上桌沿,热切的目光,紧盯胖乎乎的饺子。 然后艰难扭头,回望谢玉衡,尾巴快摇出影,喉间也发出嘤嘤的声音。 自离开清河村,狗狗它啊,好日子就到了头呀。 江陵侯府中,无人敢私下喂它。 餐食,皆以谢玉衡严格制定的菜单为准。 谢玉衡唇角上扬,“莫叫,等会吃饭定少不了你的。” 富贵仿佛听懂一般,当真就收回爪子,蹦跳到谢玉衡脚边卧下。 一幅画画完,饺子也包得差不多了。 看着满竹筛的白胖饺子,杨成务感慨道:“当年随陛下打天下之时。” “哪有这条件,便是过年也就馒头兑点咸菜,将就过了。” 司远道眸中亦是浮起回忆之色,抬手欲抚须。 可手上尽是面粉,便又只好尴尬放下。 司远道叹了一声:“可不是。” “如今百姓们也都能吃饱肚子,虽肉腥不定常见,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走。” “他们的努力,也不算白费。” 他们,自然指的是战死之人。 钱唐举子闻言,惊讶抬眸,道:“两位大人,都身居高位。” “过年居然也只食馒头咸菜乎?” 司远道与杨成务相视一眼,哈哈大笑:“这有何不可?” 司杨两家,虽未有泼天之富贵。可为起兵,亦捐出不少钱财。 一句有何不可,将钱唐举子问得,怔在当场。 如今方知,景元年间陛下入扬州,为何如入无人之境? 为何多城县令开门,携民相迎! 谢玉衡搁下兼毫笔,看了眼呆愣的举子,笑道: “尧、舜帅天下以仁,而民从之。” “桀、纣帅天下以暴,而民从之。” “陛下仁厚,先生与师叔亦仁厚之辈,民何不从乎?” 扬州水利便捷,自古乃繁华富庶之地。 自然而然当地百姓,受楚天辰爪牙的压迫也不会少。 亦所谓之得民心者,得天下也。 陈秋站在月洞门下,不知听了多久,此时鼓掌高声喝道: “好——” 这番话,若叫陛下亲耳听见,定能感动得热泪盈眶。 可惜他家陛下无要事,还是少出宫的好! 免得哪天,被不知名之势力嘎了。 陈秋叫好完,便抬腿往内走,他身后还跟着好些个抬筐的杂役。 “这是交州的橘子,尝尝。” 陈秋将自袖袋中,掏出一个有些温热的橘子,递给谢玉衡。 又道:“陛下让给送些交州蔬果来。” 陈秋往杂役那边扬了扬下巴,示意那些就是。 至于交州刺史之名,陈秋直接略过了。 给自家陛下刷好印象,他是懂做近侍的! 举子们无不羡慕地,看着那一筐筐蔬果抬入堂中。 除交州南部,其他地方入了冬。 便只剩下萝卜白菜,或是咸菜疙瘩,菜干之流。 想吃新鲜蔬菜,无异于痴人说梦。 谢玉衡谢过后,邀陈秋吃盏热茶再回宫。 陈秋欣然应下,随司杨谢玉衡三人去了大书房。 商议一二政事,便有下人奉上茶果点心。 却见其中摆着一碟西瓜,陈秋手一抖,茶水险些落到衣服上。 语带迟疑,问道:“京中还有卖西瓜的交州商贩?” 也就交州的气候,才能在冬日依旧结出瓜果。 可交州至上京甚远,不论走水路或是陆路,都不能在其坏掉之前,送入上京。 不然,交州刺史所进献之蔬果中,也会再添西瓜一席。 谢玉衡放下茶盏,道:“府上花匠种的,陈叔叔可要摘几个回宫?” 种的?上京种西瓜? 陈秋:oo? 跟随谢玉衡,到江陵侯府西北角一处院落。 陈秋望着,那透明琉璃瓦而制房子内部,目瞪口呆。 他忽然觉得他家陛下给的东西,挺拿不出手的。 至少,人家自个有,也就算不上稀罕物。 谢玉衡介绍道:“此屋名为阳光房,晴朗时可聚热于内。” “若天冷无阳之日,亦可燃火升温,或堆放生石灰。” “生石灰?” “正是,生石灰吸水散热,亦可升温也。” 也就是利用氧化钙遇水放热之原理,谢玉衡勾唇一笑。 对着阳光房一展手,意思是可要进内瞧瞧? 这,陈秋自是不会错过的,就连杨成务亦是第一次见。 虽来江陵侯府几次,见新鲜之瓜果,便也只当是买的。 他还得给孙子攒聘礼,给孙女攒嫁妆。 问了也舍不得买,倒不如不问,谁知竟是自己种的! 杨成务瞪了司远道一眼,司远道抚须的手一顿,这老狗莫名其妙的! 莫不是知意说的那什么,更年气到了?情绪反复无常? 从小门而入,待全部入内后。伺候蔬果的下人,又立马将门关上。 避免暖气外漏,或冷气入内,冻死了瓜果。 人行其中,如处春日暖阳之下,和煦万分。 瓜果惬意的展着枝丫,陈秋抱着一个大西瓜,直呼: “小玉衡有好东西,也不记得同你陈叔叔说一声。” “咱们还是不是好叔侄了!” 谓之不打无准备之战,愈行策,必先试验。 此乃谢玉衡,大多数时候的行事准则。 “这也是今年才建的,现下方入冬,往后再冷些,还不确定呢。” 第296章 旧年之诺 上京,年年冬日都会下雪,比江陵冷上许多。 此物造价极高,若贸然推行,最后青色却皆冻死地头。 岂不是,白给他人递上把柄? 陈秋自然也知这个理。 只是无论第几次,见谢玉衡老成持重,成算在心的模样。 都不免惊讶一番,其稳扎稳打的心态,着实非一般人可比。 除在科举一途上,再未见其有半分‘冒进’之举。 殊不知,某人心之大,一个大梁装不下。 衡之志,在后世千秋万代,所做所谋之事过多。 若不早些入仕,恐今生做不完啊! 陈秋询问过阳光房造价之后,忽然觉得怀里的西瓜不是瓜,是金疙瘩! 得,这玩意,陛下肯定舍不得在宫里造一个,实在太费钱了! 谢玉衡一眼看出陈秋心中所想,低笑两声。 “此物造价确实颇高,却非用过一次,便不可再用了。” “加之冬日里的瓜果,亦可卖出高价。” 谢玉衡话音微顿,心下快速计算一番,“若顺利尔,不出两年即可回本。” 可自古农民看天吃饭,若遇上大雪或者冰雹,即为不顺。 别说回本赚钱,裤衩子都给赔得一干二净! 陈秋抱瓜沉思片刻,环视附近地头一圈,提出疑问:“为何不种些名贵花草?” “京中那些钟鸣鼎食之家,一年到尾光是在花木上,都要花十多万两银子。” 谢玉衡半蹲下身,一手搭在膝上,一手抚了抚娇嫩的青苗。 “民以食为天,玉衡并不想让此物沦为,专属上流人士的花房。” 少年话落,满室寂,唯听屋外风瑟瑟。 阳光房内众人,佩服地目光纷纷投向谢玉衡。 什么叫天生的当官料子,这就是了! 感受到众人的视线,谢玉衡淡淡笑了笑。 她不过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比他们看得更远一些罢了。 且暖室大棚最关键之材料现在还没到时候拿出。 经谢玉衡同意后,陈秋用来时盛交州蔬果的筐子。 装了不少江陵侯府中出产之瓜果,回了宫。 楚珩见了,真是一时不知该说他什么好。 “朕原是让你去送东西的,你倒好,又给带回来一堆” 季平君持绢掩唇轻笑,出言替陈秋解围,“所谓来而不往非礼也。” “这关系嘛,自是有来有往,才更加密切。” “对啊陛下,臣跟您说啊,这瓜老甜了。” “入齿便作冰雪声,嘎嘎好吃!” 楚珩无奈看向季平君,你听听这话,他是能想这么多的人? 季平君眼中浮现笑意点点,笑道:“倒也无妨。” “左右当年白糖之宜,陛下曾允其一诺。” “只待静候他日,江陵侯寻上门来。” “也不怕陛下一颗爱臣之心,无处安放。” 说起这个,楚珩陷入沉思,多年来那小家伙都没找他兑现。 莫不是,憋了个大的? 可他贵为天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自当守诺! 当然,如果涉及危害万千黎民,他还是要考虑考虑的。 不过他也相信,他的小福星疙瘩,绝不是这样的人! 过了立冬,次日十月十五便是下元节。 “十月望为下元节,俗传水官解厄之辰。” “而下元节源于道家三官,即,天官尧、地官舜、水官禹。” “谓之天官赐福,地官赦罪,水官解厄。亦对应上、中、下元节。” 谢氏族人皆着素衣,跪在江陵侯府中堂之内。 最前方的谢玉衡,对族人们谆谆教诲,祭水官,拜先祖。 过府打算蹭饭,哦不,是做客!的纳兰静。 啃着豆沙骨朵,仰慕地目光,落在堂内少年身上。 “干爹懂得好多啊!” 容时无声出现在他身后,啪的一声,一摞试卷放在纳兰静身边的案上。 “主子说,纳兰公子做完这些卷子,也可像他一样学识渊博!” 看着近一尺厚的卷子 纳兰静眼皮狂跳,干爹莫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 怎连他要说什么话,都能算到? 这合理吗?难道这就是他与神童干爹的差距吗? “可是,今日国子监放假诶” 纳兰静讪笑两声,只觉手中的豆沙骨朵,也失了味,不好吃了! 容时嗯了一声,不为所动。 国子监放假,和主子布置课业有何关联吗?没有关联! 在容时这儿碰了壁,纳兰静只能眼巴巴盼着谢玉衡出来。 典雅的中堂内,谢氏族人轮流祭拜先祖。 铜盆内,金钱袋的灰烬渐渐成堆,而堂内亦是烟雾缭绕。 少年着一身蓝袍,隐没其中,浑不受所扰。 待族人都祭拜完,谢玉衡最后添上三炷香,插于翘头案上,牌位旁的香炉中。 目视谢氏门中先祖的牌位,谢玉衡眸中流露出敬仰之色。 声财具备,只待东风吹,商旗扬,狗急跳了墙。 于灰蒙的烟雾中转身,谢玉衡一步步往外走去。 外边的人,一时看不清她的容颜,唯见一蓝袍人尔。 司远道抚着山羊胡子,眼底写满疼惜之色。 红,为其母之关爱。愿其如火,燃尽一切不祥之物,平安顺遂。 蓝为谢氏门中先祖之高义,继其衣钵。 纳兰静可看不出这些,他被飘出来的烟雾呛得,连打好几个喷嚏。 揉了揉发酸的鼻子,纳兰静泪眼婆娑地看着谢玉衡。 “学士大人,我可以不写试卷吗?” 谢玉衡站在檐下,淡扫他一眼,“可以。” 纳兰静蹦跳起身,高呼一声:“好耶!” 可惜脚还未落地,就听谢玉衡接着道:“容时,送客!” 纳兰静一口气没接上来,咳了两声,忙道:“别啊!我写,我写还不成吗” 呜呜呜,母亲说得对,天底下没有的午餐! 谢玉衡勾唇一笑,循着青石台阶而下,至江陵侯府隔壁看了看施工进展。 此处院落,地段极佳,占地颇广。 乃阮星瑜之事后不久,族中长者凑钱买下的。 花了近五万两巨款,地契却挂在她的名下。 谢玉衡打算着工人修建成一栋栋小楼,花园共用。 如此,可居之处增多,亦可容纳更多的人。 第297章 体贴的谢竹书,沿海生乱 刚巡视完两处,便有下人匆匆而来,递上一封信笺。 谢玉衡接过,扫了一眼信封上的字迹,便知乃父亲所写。 寻了个静谧之处,展信阅之。 洋洋洒洒一大半都是关怀之言,谢玉衡嘴角轻轻上扬。 父爱如阳,温暖无声。 在这尊师重道的古代,她自知爹爹为何留守江陵。 看至最后,唯见寥寥数言,简单告知,阮星瑜已死。 谢玉衡夹着信纸的指间微动,在纸上留下一道折痕。 其实也不难理解,阮星瑜居江陵侯府两年。 所知之事,远胜他人。 谢玉衡估摸着,她死的过程,许是算不上多么舒畅。 该说不说,父女二人哪怕隔着千里,依旧有点默契在身上。 自阮星瑜被送回江陵,谢庭江了解情况后。 便让人毒哑了她的喉咙,又折断了手。 如此,可杜绝其向外界传递消息的可能。 至于死法自然也是以其人之道,还之其身。 每天一包花楼秘药。 谢庭江也没让人再找些男子,对其进行凌辱。 可药吃多了嘛,总归是不好的,连吃几日就一命呜呼,去了黄泉。 但这般血腥手段,谢庭江怎么可能,尽数告知他家宝贝闺女! 谢玉衡沉思片刻,细细算来。谢竹青返京的途中,阮星瑜便死了 只是车马慢,传递书信不便,消息具有滞后性罢了。 少年起身,持信去寻谢竹青等人。 谢竹青同许律,正在大书房复习。 散馆考试将近,事关未来仕途,两人片刻不敢松懈。 谢竹青得知阮星瑜身死之事后,神色淡然,替谢玉衡斟茶一盏。 温声道:“多谢家主告知。” 既知一切皆为骗局,又囚心于原地,止步不前? 他是这么想的,但旁边的谢竹书却是不知。 怕堂哥伤心难过,谢竹书叹气一声,转移话题道,“哥,你们千万别入都察院。” “这儿每天都得受左都御史的荼毒,简直不是人过的日子” “你这话说得,咱们有得选似的。” 许律从书中抽神,瞥他一眼,又往嘴里扔了瓣橘肉。 所谓散馆考试,不仅考庶吉士。 就连谢玉衡、谢明礼及池松,一甲三人,也得参加。 若成绩不好,现有的官职,还得往下降呢! 只是谢玉衡鬼才一个,压根不需要复习,睡前看一看就可过目不忘。 至于谢明礼,那更是卷王中的卷王,兄弟俩都叫人望尘莫及。 谢玉衡笑道:“听闻大理寺卿,对许兄青睐有加,怎就没得选了?” 某人年初,路见不平一声吼。 帮一位无父无母,被亲戚霸占了家产的孩子,无偿打官司。 直打得,满京都闻许律之名。 皆戏称,人如其名,乃行走的半部《大梁律》。 “啊!如此说来,倒只有我哥没地方去了。” 谢竹书掰着手指头算,“你们看嘛,许律在大理寺挂了名。” “清之兄,去哪也都是香饽饽。” “至于家主,更是别提了,各衙署都欢迎得很。” “可不就只剩下我哥了” 唯有谢竹青受伤的世界,成功达成! 谢竹青咬牙:“算得很好,下次不要再算了!” 谢竹书摸了摸鼻尖,心虚地移开视线。 他原本是想帮堂哥转移悲伤的但好像伤上加伤了? 旁边书房的谢云华谢秀等人,听了也是眉目染笑。 只是笑笑,又很快投入到题海中遨游。 自朝廷准女子参加,明算科的公文张出后。 近日来,陆续已有其他州的女子入了京。 其中不乏江南商贾家的小姐们,个个都是打算筹的一把好手。 就连许吟秋都来信直呼,可惜爹娘没能再生一个弟弟或妹妹! 无奈许律已与谢知意定了亲,许吟秋想参加明算科也是不行了。 总不能许家偌大的家业,无人继承。 下元节的三日休沐,在看书阅史中,匆匆而过。 谢玉衡刚至翰林院画了卯,就有宫人匆匆来请,去垂拱殿议事。 今日不逢一五九,按理除常参官外,是不上朝面圣的。 此般急迫诏人议事,恐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果不其然,待谢玉衡赶到垂拱殿。 殿内,朝中三品以上官员俱在,绯袍大员们站得满满当当。 而谢玉衡一身翰林院学士青袍,站在其中,别提多打眼。 惹得扬州来的通政司小驿吏,目光频频投向谢玉衡。 心中暗忖,想来这位就是江陵侯。 当真是看着不太健康,命活不长的样子。 大抵,真的是天妒英才! 驿吏心下叹息间,楚珩已是沉着脸入了殿。 群臣见礼后,楚珩道:“今日召诸位卿家来,是为一要事。” “上旬,扬州吴郡沿海,接连数个村落被屠,钱财人皆失” 人,自然是女人。 女子与生具有的生育价值,在未开化的蛮族眼中。 便是一件物品,一个生儿育女的机器。 谢玉衡手指微缩,莫不是 正如此想着,楚珩的话也证实了她心中所想。 “据查,乃扶桑贼子所为!” 朝中上下,一片哗然。 北边不安分就算了,而今沿海地区也来凑个热闹。 待匈奴内部安定,届时两面环敌。 不敢想,大梁即将面对的会是何种局面? 有官员出言催促道:“杨大人,你们工部战船造快些啊!” “司大人,兵部也赶紧扩招水师啊!” 杨、司两位尚书,手一摊——户部,加大力度打钱! 可怜郑修小老头,公厨银子改革不顺,而今又要往外大把大把掏钱。 真可谓是郁闷到了极点! 谢玉衡抓准时机提出,明年可增加商队之宜。 左右羊毛衣保暖的功效,已是有目共睹。 就连现在,不少大臣里边还穿着呢! 原本群臣还可惜,西域部落能吃下的货物,并不算太多。 毕竟西域以西,是连绵不绝的雪山,高不可攀。 人家就那么大的地盘,就那么多的人。 若想出口西域以西,还是得走乌孙国门前过。 现在好嘛,我年年从你手中收羊毛,加上其他杂七杂八的。 第298章 《齐史》有矛盾之处 你手里有钱了,不得消费点大梁的好东西。 买点丝绸、大米蔬菜啥的换换新口味? 如此一来,近几年都可与之西域,形成商业循环,互有来往。 户部官员们,自是举笏板赞成谢玉衡的提议。 钱,唯有流动起来,大家才能都赚到钱。 反观武官们听得一脸懵逼,啥玩意啊? 这钱不是左手倒右手?怎就赚了钱呢? 再说了,这么多商队遍地开花分流,乌孙昆莫能乐意嘛 可言归正传,如何防御、反攻敌人,到底还是武官们更熟悉一些。 只是倭夷鼠伏海岛,因风之便,以肆侵掠,其来如奔狼,其去若惊鸟。 来或莫知,去不易捕。 武官们各出奇策,却总感觉差了点意思。 因大梁好几百年来,未有倭寇犯之,水师才刚有个雏形。 大型战船数量,更是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加之大梁海岸线之长,鬼知道倭寇会在哪里登陆。 谢玉衡垂眸,所以还是得全面发展,直捅老巢,方可永除后患。 临时朝会,一直近午时方散了去。 谢玉衡循着宫墙,往翰林院的方向走。 她身后,池观旭眼神晦暗,看了青衣官袍少年一眼。 他到现在都记得,这小子殿试那日,给他甩脸子! 他好心问候一句,却是热脸贴了冷屁股,平生第一回! 池观旭压下心中愤怒,吐出一口浊气,抬脚往宫城城外方向去。 两人背道而驰,一如池谢两家。 池观旭已老,而少年刚刚崭露头角,风华正茂。 回到翰林院,谢玉衡俯首案前,思索着对倭之策,不时提笔记录一二。 扶桑人擅刀,属近战,与匈奴人截然不同。 对扶桑人,可先采用弓弩远攻消耗 谢玉衡笔下忽而一顿,匈奴人擅弓,怕被近身,而扶桑恰恰相反。 也不知双方打一架,谁的胜算更大? 须臾,谢玉衡笑着摇了摇头,匈奴人亦算炎黄子孙,小八嘎可不是。 “大人,钟修撰求见。” “让他进来。” 谢玉衡搁下笔,顺着明亮的墨迹又看了一遍。 确定无错漏之处,方拿起镇纸,压在纸张空白的地方。 一会儿的功夫,钟翰也已到了近前,他俯身一礼道:“见过学士大人!” 谢玉衡手臂微抬,道:“不必多礼。” 而后拿起案边的茶壶,给钟翰斟了一盏茶。 清新的茶香萦绕鼻尖,钟翰小声且快速的说了句:“多谢。” 茶盏触感温润,茶汤色泽清亮,入口鲜爽。 若非钟翰脸皮薄,又不喜与人相处。只贪这口茶汤,都要一日来寻谢玉衡三回。 吃了小半盏茶,钟翰方拿出一本书,犹豫着开了口。 “近日翻阅《齐史》我总觉有一处,不太对劲。” 谢玉衡挑眉,顺着他翻开的书页看去,赫然是齐代帝最后的为政时期。 “嗯史书记载谢谦夺门之变,欲要谋反当皇帝。” 钟翰眉头紧蹙,极为不解,“可先前山海关之变,孝帝被狄戎人所擒。” “是谢谦力挽狂澜,阻断狄戎南下之势。” “若彼时其趁机夺位,比之书中所载,夺门的时间点更为合适。” “可他并没有趁机夺位,反倒是择立新君,推了代帝上位。” “何舍近而求远乎?” 谢玉衡执盖轻拂过水面,盖盏相碰,发出悦耳的叮当声。 少年抬眸,对上钟翰的眼。 后者眼中有不解,有生气,亦有了然 钟翰不好意思地移开眼,挠了挠头。 正犹豫要不要说,野史所载的谢谦,是主张国重君轻之千古。 却忽然意识到,谢谦、谢玉衡皆为谢姓 在他欲深思细想之时,谢玉衡出声道:“便将它暂时先拿出来。” “等明年殿试后,再着新任修撰重修。” “啊?重、重修?”钟翰张大了嘴巴,目瞪口呆。 是他理解的那个重修吗?重修,不仅需阅读大量书籍。 最重要的是,得看看现下,可还有相关人物的后人尚在。 若身居高位,手握重权。 贸然修改恐会引其不悦,致使朝廷动荡。 谢玉衡轻笑一声,反问道:“钟大人拿书而来,难道不是正有此意?” “下官确有此意” 钟翰犹豫再三还是道:“可此事关系重大,还需陛下同意才行。” 关系,自然是池家的关系。 为一个早已死了五百多年的人,而与乌孙为敌,显然不是明智之举。 “届时,本侯亲自去与陛下说。” 得到谢玉衡如此回复,钟翰莫名觉得,这事兴许能成? 咳咳毕竟那啥,不都在传江陵侯,是陛下流落在外的血脉吗! 送走钟翰,谢玉衡着人将那张,写有对倭寇之策的纸,给司远道送去。 自己则拿了几本书,往庶常馆而去,给庶吉士们无偿补课。 临近散馆考试,也再不许国子监的监生,前来旁听。 馆中气氛日复一日凝重,未曾想谢玉衡竟会给他们补课。 有几个多愁善感的庶吉士,更是偷偷红了眼眶。 “我等与学士大人同参散馆之试,本属竞争关系。” “可大人却还愿意,百忙之中抽空给我等补课。” 说话的庶吉士语带哽咽,握书的手也轻轻颤抖。 如一石激起千层浪,其他庶吉士也陆续开口道:“是啊。” “当初还觉得不服气来着,学士大人比我们年幼太多。” “便总觉得是因有侯爵之名在前,方助得六元及第,状元之名。” “而今” 那庶吉士摇了摇头,“叫八匹马拉我,都追赶不上大人的步伐。” 谢玉衡之才,不仅在诗经策论,另还有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什么争气鸡原理,每回都是听得他云里雾里。 分明都是大梁话,却如听天书一般,晦涩难懂! 有庶吉士闻他之言,不屑地撇了撇嘴。 这拍马屁的手段,真是高明极了。 再说了,补课所有庶吉士都听,这和没补有什么区别? 听着台下庶吉士们叽叽喳喳一片,谢玉衡唇角微微上扬。 她与他们,从来都不是竞争关系。 以后,他们之间也不会是 馆内喧闹不过片刻,就全都安静下来,乖乖听讲。 谢玉衡期间又将今日临时朝会之事,拿出来让众庶吉士议。 分为两派,一方充当大梁,一方充当扶桑。 大梁出策,扶桑解策。 查漏补缺,不断完善,倒还真的议出点有用的东西来。 谢玉衡直接让人回东厅,拿一本空白的折子来。 提笔将众庶吉士议出的结果写上,未署自己的名,只言共议之论。 在众庶吉士手中传阅过一遍后,方落上翰林院学士之印,着人送去给陛下。 “你们说学士大人之后,会去哪个衙署啊?” “要是考得不好,能分到学士大人手下干活也不错啊,至少不会被抢功!” “诶,会不会是直接入天官衙门?” 所谓天官,自是六部之首,吏部。 “可我觉得大人很适合工部但工部在六部之中属最低” 诸多议论纷杂,不止庶吉士们好奇。 就连皇城各公廨的官员们,亦是好奇得很。 户部公廨内。 右侍郎戴辑,看着顶头上司郑修,道:“尚书大人。” “那江陵侯,在荆州可是被当财神爷一样拜的。” “这您不得想想法子,同纳兰尚书说说,给分到咱户部来?” “不说别的,就那公厨改革。” “只要江陵侯一开口,陛下保准立马就能下道旨意,命各部配合。” “比您天天被礼部那群老狗骂好多了。” 郑修额角青筋狂跳,什么叫他被礼部的老狗骂? 等礼部问户部要钱,有得他们哭的时候! 郑修冷哼一声,道:“你当老夫这点账都算不明白?!” “此事,不在纳兰尚书管辖范围之内。” 言下之意便是,谢玉衡去哪,吏部尚书说了不算,得看陛下想让她去哪。 戴辑遗憾地,捋了捋胡子。 琢磨着,要不趁散馆考试还未开始,先到观内拜拜各路神仙? 保佑陛下将江陵侯分到户部来。 同样的事,亦在工部上演。 “杨大人,您可是江陵侯的师叔啊!” “咱们能不能硬起腰杆,就看您可否把谢江陵拐来工部!” 杨成务:“” “本官是他师叔,那老司尚书还是他师父呢!” 师叔再亲,能亲过师父去? 况且,工部还有个池观旭,杨成务也不是很想那小家伙来。 万一他不在公廨的时候,池观旭以官职欺压,他家宝贝师侄咋办? 思及此,杨成务连连摆手,“去去去,闲得没事做,就下船厂去当木匠。” 小官只能一步三回头,依依不舍的离开了,杨成务办事的厅堂。 诸多猜测云云,但大家都默契觉得,谢玉衡绝无可能入礼部。 虽然江陵侯平日里,看着谦逊有礼 但,那是你和他不熟! 熟了便知,这厮长了一副黑心肝,反正和礼挨不着边儿! 到时候,可别把礼部那群老头,气成了太医院的常客。 甭管外界议论如何纷杂,谢玉衡依旧每日按时点卯。 给庶吉士们补课,又或是写稿,偶尔被唤去垂拱殿议事。 如此过了一个多月。 十一月廿九,冬至,翰林院散馆考试,也如期而至。 谢玉衡沿着下人扫出来的道,刚出了院子,就见大哥等人早已等候在外。 梅风搅雪,竹影铺阶。 “可算出来了,唉,不得不说,也真的羡慕家主的睡眠质量!” 许律站在一棵大松柏树下,含笑看着红袍白裘少年。 谢玉衡扬唇笑道:“你若羡慕,只管寻知意姐姐,开一副安神助眠之药便是。” 许律摇头,“近来天气愈发寒凉,城中生病的百姓也不少。” “她啊,忙着呢。” 谢竹书也学着许律的宠溺语气,道:“哦~她啊,忙着呢——” 惹得众人哈哈大笑,许律:“” 迟早把这些损友都沙了! 众人一道去饭厅用了早膳,临出府时,许律等谢玉衡和司远道走过。 而后迅速踹了道旁的树一脚,枝头细雪纷扬而下。 同时响彻云霄的,还有谢竹书一声尖叫:“许律——” 谢玉衡早在许律踹树之时,就已攥紧裘衣,替先生挡住后边袭来的寒风。 听着后方传来,骂骂咧咧的吵闹声,司远道抚须: “老夫没事,一把老骨头还健朗着呢。” 他说完,反倒是担忧地看了谢玉衡一眼,“倒是你这孩子,身子当真无碍?” 本来相处多年,司远道也信杜笙和吴大夫的医术。 奈何八月十五,这小家伙昏厥亦是为真。 谢玉衡摇头,“真的没事,玉衡骗先生作甚?” 至于,自杜笙之口流传出去的她恐惧烟火之事。 谢玉衡眸中浮现笑意,有的事自己知道就行,无关大碍,也不需特意解释一番。 倒是月初时,楚珩旁敲侧击询问过一次,她怕鞭炮否? 烟花,她都不怕。又怎会怕鞭炮,她又不是年兽。 只是没想到,后来楚珩直接下令,上京城内今年过年禁止燃放烟花 待她知晓时,旨意已下 她严重怀疑皇上,是想把宫城过年燃放的烟花的钱,也给省了。 毕竟宫城之烟花,大而华丽,最重要的是——造价也贵! 放一次烟花,少说都得几万两银子,干点啥不香。 各庶吉士皆往翰林参加考试,而此时城南。 第一批从西域收羊毛回来的商队,正在排队等待守卫查验。 不止查人户籍路引之类的,就连货物也需检查一番,全部查验完,才可入内。 “这是发生啥事了,咋查得这么严啊?” 商人双手互插袖中,说话间呼出一团白气,疑惑的目光看向周围之人。 旁边挑着箩筐的百姓,瞥他一眼,确定是大梁人,才道: “前几日高丽的国书递到了,说是一个啥皇子要来。” “你说这玩意,他是不是有病啊!不好好搁家里过年,四处乱窜!” 第299章 散馆考试,抛砖引玉 商人用力眨了眨,被寒风吹得生疼的眼睛。 只高丽皇子要来,也用不上这么大阵仗?! 正想着,忽闻守卫呵斥声:“上旬就张了告示,今年上京城中禁止燃放烟火。” “我见你路引,亦未曾离开过司隶,为何明知故犯?” 商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 其目光躲闪,压根不敢与守卫对视。 他身侧的骡车上,柴火覆盖之下,尽是烟花。 中年男子结结巴巴道:“俺,俺也不知道啊。” “俺这些天都没出过村子,哪知道什么告示不告示的!” 守卫睨他一眼,打了个手势,立马有其他守卫也围了过来。 随后,厉声道:“朝廷要令,凡张之告示,各亭长都需及时普及。” “我见你乃长门亭户籍,可我日守此处,见过长门亭下村落的村民,不计其数。” “倒是未曾有闻,长门亭里正玩忽职守,敷衍塞责。” “还请至京兆尹府走一回。” 说话间,旁边有一村民附和道:“对啊,俺就是长门亭的,俺们亭长老负责哩。” “你谁啊,哪个村的,莫要胡咧咧坏了俺们亭长的名声!” 男子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他本就是半路临时接的活计。 说是帮忙运烟花进城,给他一百两银子! 谁曾想,居然查得这么严! “来人,拿下!” 守卫一声令下,立马有人将中年男子围了起来。 商人收回看热闹的目光,忙不迭掏出怀里的路引、出关文书、路引之类的。 反复检查数遍,确认没有遗漏之处,才松了一口气。 他正经做生意的,朝廷不让卖就不卖! 这亦是,上京城中大多数百姓心中所想。 跟着朝廷安排走,有肉吃! 反正烟花那玩意,他们砸锅卖铁也买不起。 往年,也只是看看富贵人家放的。 若不巧,逢上个干燥天气,保不齐谁家房子还给点着了。 偏偏你又不知是谁放的,真是告上京兆尹府,都没法说理。 况且不放烟花,等至腊八节,各家户主还可以到京兆尹府,领一份食材呢。 那不比看烟花有意思多了! 日上柳梢头,却如夜明珠,只管亮,不管暖。 好在,今年用来散馆考试的殿中,炭火燃得足足的。 主考官吏部尚书——纳兰危止进来时,被室内温度惊得,眼皮跳了三跳。 打眼一瞧,哟,炭还是无烟炭呢。 忙又往后退了几步,寻日望去,今儿太阳也不是打西边出来的啊。 他家铁公鸡陛下,居然舍得拔毛了,啧啧啧! 不过,他用脚趾头都能猜到。 八成是陛下怕,某根病秧子相才苗苗,冻出病来。 如此想着,纳兰危止目光在殿内搜寻一圈,找到谢玉衡的位置,走了过去。 试卷,早由副考官等人发放下了,此时少年正在提笔作答。 只是所答中规中矩,不算出彩,也不算不佳。 纳兰危止似想到了什么,又去看了谢明礼的所答。 果不其然,亦如其弟。 纳兰危止无语,合着这兄弟俩,搁这压分呢 也是,以这俩人出色的程度,两年多来已是有目共睹。 不需要再来一场散馆考试,证明什么。 考完后,谢玉衡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该说不说,绞尽脑汁答得不好,也是一件费脑力的活! 刚歇没一会儿,庶吉士们便都围了过来,一道商讨此次考试之策。 有庶吉士两眼放光,兴奋道:“这题竟和我猜得差不多,果真是和北蛮子有关。” 他又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还得多谢学士大人,教我们如何分辨时政之重要性。” 要不然,复习到高丽小皇子事件上。 看一堆礼制相关的书,你就哭去! 谢玉衡温和一笑:“只是题型罢了,至于如何作答,还是全靠你们个人之才学。” 趁着殿内炭火还未燃尽,众士子高声论政,各抒己见,好不热闹。 唯池松坐在原处,与众人不入。 他的‘好父亲’居然要 池松闭了闭眼,再次睁眼时,又是上京城中寻常世家子弟的做派。 掸了掸衣袍上的褶皱,拿起上等狐裘往外走去。 正好与来寻谢玉衡的陈秋,打了个照面。 “陈大人。”池松俯身一礼。 陈秋惯性摆手,半分目光都未留给他,直往谢玉衡那处去。 听着士子们各抒己见,侃侃而谈。 谢玉衡还不时出言,指出哪有改进之处。 陈秋回想起自家陛下拿到江陵侯卷子时,那垮脸的速度,真是此生未见! 侍卫统领大人,站在外围清了清嗓子。 奈何士子们谈论得正高兴,声音可比菜市场,哪能听得见他清喉咙啊。 还是一个爬到别人背上的庶吉士看见了,颤抖着手指向陈秋。 众人这才整理仪表,慌忙见礼。 “奉陛下口谕,宣江陵侯及谢侍读面觐——” 两盏茶后,垂拱殿内。 纳兰危止看着并行进殿的兄弟二人,憋笑憋得端茶的手,都在轻微颤抖。 让你俩压分,直接加试陛下亲自面考。 另还有六部尚书,及内阁大学士们做陪,压分爽哈哈哈! “臣见过陛下!” 两人齐齐一礼。 楚珩将两张卷子拍在案上,摆摆手示意两人平身。 亏得他早早召集内阁成员,就等着小福星疙瘩有何新奇之思。 结果平平无奇,中规中矩。 楚珩叹气,怎的别人家臣子都是内斗,恨不得争个你死我活。 他的小福星疙瘩,咋就一点也不争呢! “你们二人将此策论题,现场再重答一次。” 楚珩目光如炬,看向兄弟俩,真是一个个不省心的! 谢玉衡年纪小就算了,谢明礼这做大哥的,也不知道争一争! 顶着皇上和六部尚书,及内阁大学士们,考察的目光做答。 这可不比,坐在殿内答题轻松多少。 若是心理承受能力不行的,说话结巴,或是手脚发软皆是有的。 谢明礼深吸一口气,往前一步,率先作答。 他信小玉衡绝对有更好之策,那就由他来做引玉的砖好了。 第300章 兵部武库司郎中 男子声线平稳缓缓道来,偶有停顿思考之处,也不会超过三息。 由内而外,散发着儒雅斯文的气息。 令在场不少家中有女的大人,心动不已,这是做女婿好苗子啊! 待谢明礼答完,楚珩又询问过几个问题,皆是回答得有理有据。 楚珩满意地点点头,“听闻,谢卿自幼喜读算学?” 谢明礼微怔,没想到如此细节之事,陛下都知晓。 也不过一瞬的功夫,谢明礼便又敛下心神,答道: “回陛下,臣的祖父因病去世。” “加之,二叔因家中无钱抵兵役,从军六年容貌尽毁。” “是以,幼时常喜钱,亦好算学。” 众大人恍然,谢明礼的二叔,那便是谢玉衡之父了。 往日只见谢明礼,极其爱护这个堂弟,没曾想还有这么一层渊源在内。 关于大哥小时候,谢玉衡知道的并不多。 只就为何不变卖家中田产一事,询问过祖母。 方知那时为给祖父治病,田产皆已卖得差不多了,后来才陆陆续续买了回来。 楚珩重重叹息一声,看向郑修道:“既是所好之物,你便先去户部。” 只是这爱好,建立在亲人逝世,被迫离乡奔赴战场上,着实过于沉重。 谢明礼谢恩后,便轮到谢玉衡作答。 谢玉衡先是,往礼部尚书那看了一眼。 惹得楚珩等人,也跟着她一起,看了叶仲良一眼。 叶仲良:??? 他啥也没干啊,话都没说一句,看他作甚? 莫不是今儿赶着上朝,脸没洗干净,有眼屎? 谢玉衡轻咳了一声,“臣觉得,最好的防御就是进攻。” “匈奴人多数时候,只在秋冬之季,南下打劫边境。” “是以,臣觉得我军可在春日,派出精锐骑兵,杀夺匈奴人的牛羊。” “或烧草断水,皆可导致牲畜大量死亡,从而间接削弱匈奴的战斗力。” 叶仲良蹙眉,不解问道:“为何得是在春日?” 谢玉衡又咳了一声,目光移至旁边的烛台,道:“就春天嘛,万物复苏!” 甭管,叶仲良听没听懂。 作为大哥的谢明礼,和作为先生的司远道,都听懂了 司远道老脸一红,低声同一脸莫名的杨成务,解释道: “牛羊多是在春日交配” 夏日酷热,秋、冬食物稀缺。 唯有春天气候温暖,食物资源丰富,有利动物繁殖的成功率。 趁春日繁殖的季节打杀,又烧草断水的。 一套组合拳下来,给匈奴人安排得明明白白。 众人表情一言难尽,一时都不知该说什么好 办法是好的,就是难怪先前谢玉衡看了叶仲良一眼。 且看叶仲良现在的脸色,就知其肚子里憋了一大堆,关于有失礼数的话。 叶仲良深呼吸几次,终是压下个人情绪,憋出一句: “若匈奴人受到欺压后,组织大规模反攻,又该如何是好?” 谢玉衡答:“请君入瓮,大梁之骑兵不如匈奴强悍。” “但骑兵优势,在地势开阔之处。” “若入城,则如瓮中之鳖任人捕捉。” “巷战,步兵乃大梁之优也。” “以己之长,攻敌之短。” “待他日我国战马成群,敌军也被消耗得差不多,便是反攻之时!” 楚珩拍案而起,大声赞道:“好——” 九五之尊目光热切望着殿中少年,随后又在心中惋惜不已。 可惜,小福星疙瘩身子骨不好。 不然文可提笔安天下,武可上马定乾坤! 只谢玉衡一人,就可顶两人用,他晚上做梦都能笑醒! 其他官员心中,大抵亦是如此作想。 许,真的是天妒英才 叶仲良本还觉得,陛下禁止上京城燃放烟花之令,过于苛刻且莫名其妙。 而今想来,大概与江陵侯的病情有关? 楚珩沉思良久,方道:“便先任武库司郎中。” 武库司郎中,属兵部,正五品。 在师父门下,谢玉衡人身安全也有保障! 再说了,小家伙身上还有个翰林院学士之职,得过了明年会试再换人。 这段时间,若有公务繁忙之时,司远道这个当先生的,直接顶上嘛! 此般安排,倒不出纳兰危止所料。 以下下任首辅的标准,去培养谢玉衡,自是六部各衙署,都要走一遭的。 就好像你家累千金,若不知底层货物运作来往之原理。 底下人可不会事事尽数告知于你,知你不懂。 说不得,还要联合起来诓骗你。 偌大家业,亦可顷刻之间,灰飞湮灭。 从垂拱殿出来后,谢玉衡便直接跟着司远道,去了兵部公廨。 六部公廨都在一处,遥见司远道领着谢玉衡而来。 戴辑环臂倚在户部大门上,嫌弃地看了一眼郑修。 他家大人,除了拍陛下马屁的时候嘎嘎顺溜,其余时候嘛 唉,不提也罢。戴辑摇头,往内走去。 郑修嘀咕一句:“莫名其妙。” 给这些下属自由过了火,竟都学会嫌弃长官了! 司远道给谢玉衡拢了拢裘衣,师徒二人从郑修身边经过,更显得郑修‘孤苦伶仃’! 北风吹那个,雪花飘,郑修那个心凉凉啊! 郑修拍了拍胸脯,还好里边穿的是,儿媳妇给织的羊毛衣,暖和! 户部尚书傲娇冷哼一声,亦抬脚入了公廨大门。 朱红色大门往里开,高高的门槛,需得微提着衣袍下摆才能跨过。 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大堂五楹,亦是司远道寻常办公之处。 中堂门前,两根漆柱上悬挂着楹联。 谢玉衡喃喃出声:“以武止戈,砺兵砺志图宏愿。” “强军为国,铸剑铸矛保万家。” 司远道仰目,抚着山羊胡子,叹道:“这楹联啊,六朝以来一直未曾改动过。” “哪里掉了漆,补补便是。” 仿佛间,谢玉衡似跨越时间,见到了五百年前的谢谦。 先祖,是否也与她一样,在此抬眸呢喃过这副楹联呢? 北风不解人间意,不仅刮得耳朵生疼,就连心也开始疼了 第301章 兵部左侍郎,魏迟 师徒二人,同时陷入沉默之中。 一人自右边厢房而出,见堂前此景。 那人脚步一顿,出声调侃道:“哟,咱尚书大人,终于舍得带宝贝弟子来公廨了啊!” 谢玉衡回过神来,循声望去。 来人正是唐悰退仕后,新任兵部左侍郎——魏迟。 魏迟是军中退下来的。 听先生说,若其一直在并州前线。 许是天命之年前,便可擢升至大将军。 只是不知为何,无伤,却退居京都,改做了个文官。 虽为左侍郎,奈何出身武将。 在军中声望颇高,大抵此生是无望再进一步了。 魏迟生得五大三粗,络腮胡子上,还挂着点心屑。 甚至,腰间还别有一个,杏叶黄的酒葫芦 司远道看得眼皮直跳,咬牙道:“上衙期间,严令饮酒。” 魏迟解下腰间酒葫芦,在手中抛了抛,嘻嘻笑道: “知道的,知道的!里边是茶水,不信大人您闻闻。” 魏迟上前,将酒葫芦递给司远道,一边冲谢玉衡挤眉弄眼的。 他家尚书大人,可宝贝得紧江陵侯,平日里也不带来兵部公廨玩玩。 也就只能上朝之日,偶尔能搭上几句话。 毕竟谢玉衡一杯倒的酒量司远道至今记忆犹新,他能不看紧点吗! 司远道拔掉塞子后,凑近鼻尖闻了闻。 虽有淡淡之酒味,却是葫芦本身常年装酒所至。 内里果如魏迟所言,乃茶水也。 多半这酒蒙子图闻个味儿,解馋! 司远道将葫芦还给他,边拉着谢玉衡往堂内走。 边道:“得亏咱兵部离都察院远。” “不然啊,也不用等初一大朝会,等会儿你就得被参一本。” 魏迟被训也不恼怒,反倒是嘿嘿一笑。 挠了挠后脑勺,跟在俩人后头。 “这哪能啊,再说了,不是还有大人您在吗?!” “保准能和那碎嘴僧打个平手!” 魏迟话头一转,道:“不过,大人啊!” “那武库司郎中,吏部什么时候给咱们补上啊!” “哎哟不瞒您说,我看着那一摞摞的账本。真是头昏脑涨,昏昏欲睡啊!” “您说是不是近日天气寒凉,我也染上了风寒?” 关于兵部四司,官场上向来流传着: “武选武选,多恩多怨。车架车架,不上不下。” “职方职方,又穷又忙。武库武库,又闲又富。”的顺口溜。 不过,现在有司远道这样负责的上司,又有左都御史那般严苛的都察院长官 所谓的武库富裕,也不过是一句空话。 谁敢在军械上捞油水,简直是太岁头上动土,找死! 是以,便也就只剩下一个闲。 可再闲的衙门,到了年底,那也是忙得像木老牛似的,旋转个不停。 恰好,上一任武库司郎中的老娘死了。 回益州老家奔丧去了,完事还得守孝三年。 这武库司的公务啊,便暂由魏迟处理。 司远道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 “可拉倒你,壮得跟牛似的,还感染风寒呢!” 魏迟又是嘿嘿一笑,道:“您也知道,我自幼跟随兄长习武。” “能拽几句文,写得了一手还算不错的字,已算是极好了。” “叫我每日盯着那些账本,真是一个头两个大!” 谢玉衡听后,笑着开口:“离下衙,尚还有一个多时辰。” “正好玉衡也熟悉熟悉一下兵部公务,劳魏大人告知账本在何处?” 魏迟先是一惊,然后迅速反应过来,乐道: “我原以为,今儿是大人带侯爷过来玩玩。” “未曾想,竟是新任武库司郎中哈哈哈哈!” 魏迟放荡不羁的笑声,惹得堂内办公的官员,皆是循声望来。 有人小声交谈道:“散馆考试不是两个时辰前,才结束吗?” “成绩这么快就出来了?” 另一人用兵籍名册挡脸,偷偷打量谢玉衡,小声回道: “咱家大人的弟子,自是与众不同的,许是陛下亲自阅卷也不一定呢!” “啧,你瞧这个子长得,年十二便已身高近七尺!” 说着,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短腿,唉,着实令人心痛啊! 而那厢,司远道倒也未阻拦谢玉衡所为。 左右小玉衡在算学一途上,亦是建树颇高! 小小账本,还不是手到擒来! 不过账本,皆在魏迟处。 而魏迟与司远道,又同在司务厅办公。 司远道便着皂隶在自己长案边,另外支了张桌子。 又搬来椅子,就成了谢玉衡临时办公地点。 见桌子支好,魏迟直接递来一本厚厚的账册。 心下琢磨这一本,都够谢玉衡看好些天的了。 任务勉强也算减轻,魏迟愉悦地拍了拍手。 便回自己座位上,解下腰间酒葫芦灌了几口后,继续埋首办公了。 武库司的账本,大抵是些军械研发、采购方面的开支,另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收入。 需统计好了,在年底封印前,交由户部核对。 若有纰漏处,少不得要被请去户部喝茶。 若喝得不好,便还要尝尝都察院的茶。 若两处茶都喝不好,那只能送您去大理寺大牢里,品一品‘粗茶’了。 谢玉衡一边看账,一边持茶浅饮。 只偶尔提笔,在纸上画着奇怪的符号。 路过的皂隶无意间瞥见,暗暗摇头。 心中暗忖:江陵侯到底还是个十一二岁的孩子啊! 亏得尚书大人隔三岔五吹嘘,自家弟子有多厉害! 这感觉和他儿子也差不多嘛,绘画,还没他儿子画的一半好看呢! 如此说来,他儿子岂不是也有状元之天赋? 时间在指间翻书阅字中,迅速流逝。 下衙的钟声波波荡漾开来,而司务厅,只零星几人离去。 其余人包括司远道这位尚书,依旧忙于公务。 待谢玉衡将账册,从头到尾再次核对一番。 抬头一瞧旁边先生案上的小沙漏,竟是已近酉时。 避免打扰到办公的司远道,谢玉衡轻手轻脚起身,拿着账本及稿纸,行至魏迟桌边。 放轻了声音道:“魏大人,此册我已全部算完。” “什么?!” 魏迟震惊,不可置信地看向谢玉衡,亦惊得满厅官员看向他二人。 第302章 兵者,国之大事也 这倒也不能怪他魏迟大惊小怪 如此厚一本账册! 便是国子监中,最擅长算学的穆司业来了,也得算半天啊! 见先生也吵到,投来视线。 谢玉衡心下叹气,翻开账册一页。 继续道:“除扬州歙县,秋后采买的军需有所纰漏外,其余大抵无差。” 魏迟接过账册,定睛一瞧,此乃一批长枪的费用。 魏迟仔细看了半晌,疑惑道:“这没有?” “各材料费用正常,就连匠人工钱,亦无不妥之处。” 谢玉衡摇头,解释道:“歙县,盛产枪杆所需的牛筋木。” “故而,采买牛筋木所需的费用,应当比之别处,要更便宜一些才是。” “譬如扬州沿海盛产鱼虾,若在当地举办宴席,海货之价就不能以内地价格为准。” 一青色官袍人,朗声道:“江陵侯说得在理!” “谈某祖籍扬州吴郡,幼时常吃不上肉,便捉来螃蟹解馋,吃蟹如饮水,不费一文钱。” “而上京离其甚远,谈某如今再是想吃螃蟹,却是舍不得买了。” 说着那人苦涩一笑,上京盛大,居而不易也。 “是这个理。” 司远道不知何时,走到谢玉衡身侧。 他探手拿过那账册,细细查看一番,又塞回魏迟手中。 便唤了一小吏的名字,拿了令,安排人去扬州查探一番,具体是个什么情况。 唯魏迟看着手中的账册,目瞪口呆! “我滴个乖乖!” 魏迟不信邪地,唤来几个略通算学的小吏,现场开算。 就连打算下衙的官员,也来凑一份热闹。 还有腿长者,自户部公廨借来备用之算盘,人手一个。 顿时,厅内响起一阵噼里啪啦的算盘声。 众人拾柴火焰高,不出一盏茶功夫,便将此账册全部核对完。 确定唯有那一处纰漏。 在旁边帮忙端茶倒水的皂隶,心下一片骇然。 一个多时辰,就能核对完一本厚账? 可他也没看见江陵侯打过算盘啊?莫不是瞎猫碰见了死耗子? 魏迟起身,冲司远道抱拳一礼,贺道:“江陵侯果如大人所言,乃玉质金相也!” “就此算学之本领,某自愧不如啊!” 随后大笑道:“哈哈哈,还好江陵侯没被户部抢走!” 官吏们,亦是点头附和。 可不是嘛,六部官员谁不想把这摇钱树,先扛回自家公廨内栽着。 那户部的老头,得了什么面,工部又有京报 嘿嘿,不知他们兵部以后会有什么? “本官的弟子,自是世间第一等!” “行了,也都别搁这站着了,天色不早,都赶紧回去。” 看着司远道,用手遮挡住嘴角上扬的角度,就知小老头心里肯定乐到不行。 谢玉衡的眼底,不由也划过一丝笑意。 她算是空降而来,任的还是——武库司郎中。 常言,六部有四司为贵。 其二为,吏部负责文官选拔、分配的文选司。 和负责科举,及考核官员的考功司。 另外两个,便是兵部负责武官选授的武选司,及掌天下军械的武库司。 四司,皆属于职低,权大之流。 虽有陛下的宠信,及先生的爱护。 但立威、竖信之事,岂能他人代行? 且她有不少研发新军械的方案,处处要钱! 倒不如一开始就展现真才实学,免得后续多费口舌。 可怜兵部的官吏们,还以为他家尚书大人,请了位财神爷回来。 殊不知财神爷是来花钱的! 皇城各部散衙后,江陵侯任武库司郎中的消息。 如漫天琼玉一般,纷纷扬扬,落入各官宦之家。 卢家。 几位京中世家公子,围炉而坐。 其中一人气愤道;“我家旁支有个叔叔,今儿就在垂拱殿当值。” “听他说,谢玉衡同谢明礼兄弟俩,故意压分答得不好。” “才引得陛下震怒,命他二人,到殿中再次作答。” 他冷哼一声,重重一拍桌子。 震得手掌生疼,忙不迭又吸了一口冷气。 缓了好一会儿,才接着道:“这兄弟俩,真是好算计。如此一来,名官皆得。” 对面的卢沛然,牵强地笑了笑,低声道:“不争,就是最大的争。” 另一名举酒叹道:“人家江陵侯,本就是司尚书之徒。” “岂能与我等常人一般,总归是有些特权的。” “倒是池兄,令尊可给你安排好了?” 被点名的池松一怔,道:“父亲不过是工部右侍郎,一切也只能听从吏部安排。” 池观旭,倒希望他也能入兵部 毕竟兵者,国之大事! 入兵部,便可知朝廷军队大体的动向,甚至收买边境将士 众世家公子哥,又是好一番长吁短叹,以及各种酸言秽语。 歪在旁边罗汉床上的江济舟,手持夜光杯,对烛观赏。 闻众人的对话,江济舟暗暗翻了个白眼。 枉为读书人,此等背后搬弄是非,着实非君子所为。 若非今儿乃卢父的生辰,他才懒得来卢家。 翌日,冬月最后一日,亦是休沐。 当然这个休沐,也只是就官员而言。 吏部却还在加班加点,批阅散馆考试的卷面。 无他,礼部和鸿胪寺联合施压。 高丽小皇子,来大梁的国书已经递上。 拖了几日,再压着就不合适了。 总得派人去迎接不是?咳咳,这年轻人嘛,就要多历练 说白了就是礼部和鸿胪寺的官员,都不想大冷天的往外跑,在外边过年。 是以,午时刚过吏部的版檄,就送进了江陵侯府。 许律毫无意外的入了大理寺,而谢竹青入了礼部。 礼部啊谢玉衡挑眉,略带同情的看了一眼谢竹青。 谢竹青被家主这眼神,看得全身发毛,不解道:“可是有不妥之处?” 谢玉衡点头,“礼部同鸿胪寺的人,都不想去迎高丽小皇子。” “那总不能,让堂哥一个新上任的仪制司员外郎,去迎接?” 谢竹书震惊! 谢玉衡从大哥手中接过热茶,笑道:“那自是不能的。” 第303章 机遇,不会入室绑架 “我估摸着许是左、右侍郎出其一。余下其他,多是新入之人。” “依左在京的原则,是礼部右侍郎谭理的可能性,又要更大一些。” 谢竹书听后,掰着手指头一阵算,道: “若是近日出发,除夕当日,许也是赶不到边境的。” 他抬眸,同情的目光落在谢竹青身上:“哥,你太惨了,过年得在外边过!” 谢竹青指间摩挲版檄,沉思许久,道:“常言道,危机与机遇并存。” “况且只是在外面过年而已,又不是上刀山,下火海。” “此,有何可惧?” 谢竹青说话时,眼神如磐,坚定不移。 于家主,他心敬之,亦有愧之。 便是真的上刀山,下火海,他也义不容辞! 他知,无家主,则无他今日。 若没有娘入玉昭堂干活,他还得花大把时间,抄书赚钱。 更别提有司远道这样的名师,可指点不明之处。 还有家主的宽容,家主如和煦春风般的处事,不至于他失妻又失友。 桩桩件件,条条种种。 家主之好,岂是寥寥数言,便可说尽? 愿化三尺剑,为君破风斩长空! 谢竹书嘀咕道:“说是这么说,可幽州一带,冬日山中雪崩可不少。” 家主的裴家舅舅,又如孟昌,都遇到过雪崩。 前者侥幸逃脱,后者凉凉。 然而,不论谢竹书怎么说,谢竹青心意已定。 便是未点名让他前去,他也会自荐! 谢玉衡双手捧着温热的茶盏,侧首看向窗外,细雪纷纷落枝头。 “不畏山高路远的跋涉者,山川必回馈以最奇绝的秀色。” 机遇,从不会入室绑架人。 休沐的时光,总是稍纵即逝。 转眼便是腊月初一,大朝会。 无出谢玉衡所料,开朝第一件事便是,定下去迎接高丽小皇子的人选。 领队的大冤种,正是礼部右侍郎,谭理。 谭理想哭,恨不能原地请个病假,明年开春后再回来上朝。 夫人前不久才给他生了个宝贝闺女,他还没稀罕够呢! 这一去一回的,起码两个多月,万一闺女把他给忘了咋办? 谭理难过,而楚珩听着户部汇报,今年的商队还有各项税收,心情那是嘎嘎美! 有钱好啊,兜里有钱,心不慌! 知道了,国库大概得情况。 谢玉衡也在心下琢磨,如何改良大梁现有的军械。 当年给楚珩那弩箭图纸各种小的弩倒是造出来了,而大型床弩却没有一个。 三弓床弩,射程高达七百步。 不论是对战匈奴,或扶桑,都是杀伤力极大的武器。 另外还可发射踏橛箭,钉入城墙,于进攻城战尤其有效。 是以,当这样一份图纸摆在兵部司务厅时。 一部分官员,热烈上前围观。 另一部分官员,惊恐往后退了三步。 “什么?江陵侯不是财神爷吗?” “这玩意造出来,得费多少银子?” 谢玉衡笑道:“无妨,今儿早朝听户部说了,咱大梁现在有钱!” 官吏们嘴角抽搐,若知道你要嚯嚯银子。 户部官员一定悔得肠子都青了,恨不能回溯时空,把自己毒哑! 到底是哪里出了错,为什么别的衙署都是赚钱。 来了兵部,江陵侯咋就变成花钱的了? 谢玉衡难得良心发现,他们着实沮丧,又出言安慰道: “有此攻城利器,咱们大梁也可以去抢别人的!” 谁知官吏们听后,头摇得更加厉害。 只觉往日司大人,吹嘘自家弟子,有多良善的滤镜碎了一地。 司远道扫了那几人一眼,凉凉道: “实在是闲,就去把衙内各个屋顶的雪,都扫一遍。” 他旁边的魏迟,饶有兴致地看着谢玉衡。 当年之神弩图纸,莫不也是这小家伙拿出来的? 细细算来,时间点似乎也对得上。 只是那时他并不在军中,兄长也还未离世。 魏迟敛下心中思绪,笑呵呵开口: “有此利器,岂不是八百米外,便可直取敌军项上人头?” 谢玉衡肯定道:“能看得清又瞄得准,且在对方不动的情况下,是可以的。” 得,这回换魏迟语塞了。 就好像商贾卖东西,将商品好与不好的地方,都告知于你。 但只需稍作权衡,便知此物利大于弊! 打仗时,不说人挤人。 最起码的队伍阵型,你总要保持。 这箭若真能射那么远,往敌军人堆里射,保准是一射一个准! 更别提如寻常羽箭一般,裹上燃料。 隔着老远,往敌军军营里射,点火那也是嘎嘎方便啊。 思及此,司远道和魏迟对视一眼,拉起谢玉衡就往外走。 找陛下要军费去! 三人出了兵部公廨,快步往宫城内去。 魏迟真是恨不能一手拎一个,一老一小,走得慢啊! 别晚一步,被礼部那群狗东西先要走了! 要他说那什么高丽小皇子,招待个鬼,爱来不来,不来拉到! 而礼部此时,愁云遍布。 官吏皆做鹌鹑状,生怕被谭理点了名。 越往幽州那边走,就越是冷,谁乐意大冷天在外边过年! “下官乃新晋仪制司员外郎,谢竹青。” “愿随侍郎大人,前往幽州边境迎高丽使团!” 司务厅内,官吏们不可置信的抬头,好家伙,还真有啊! 谭理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扫了眼谢竹青。 男子着一袭文人襕衫,手上捧着崭新的青衣官袍。 便知其是新入之人,只是,这姓谢 “江陵谢氏?” “正是。” 正厅的叶仲良闻声,亦投来视线。 虽说江陵侯有的想法,不合常理,有违礼制。 但不得不说,江陵谢氏,都是一等一的人才。 只这份胆气,就比那些老油子,不知强了多少! 跟在谢竹青身后的卢沛然,瞥见叶仲良赞赏的眼神。 犹豫片刻,也上前一步道:“我亦愿随谭侍郎前往!” 卢沛然故作的豪迈之姿,叫其他官吏瞧了直撇嘴。 就连叶仲良也收回视线,继续埋首公务。 不知谁咕哝了一句,“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上战场呢。” 第304章 三弓床弩 卢沛然袖子下的手,陡然握紧。 凭什么谢竹青得到的是赞赏,他便是讥讽。 就因为他江陵谢氏,出了个侯爷吗 谭理倒不分其他,分别看了两人的版檄。 吏部分派官职,不仅看散馆考试的成绩,亦要结合殿试排名。 是以,两人皆为二甲进士。 但谢竹青是二甲第十七名,而卢沛然是四十三名。 散馆考试,谢竹青名列前茅,加之在庶常馆期间表现优秀。 所以吏部任其为,从五品仪制司员外郎。 卢沛然两次成绩差不多,则为六品仪制司主事。 谢竹青属卢沛然上级,老牌世家公子哥,给陛下宠臣的族兄打下手。 谭理挑眉,这安排,指定是纳兰尚书弄的。 谭理看向谢竹青,和蔼道:“你既为仪制司员外郎,此行便随本官走一趟。” “至于卢主事” 扫了眼厅内其他鹌鹑,谭理无奈道:“也一道去。” 谭理又挑了些人,新老官员皆有,定下人选,写好行程安排表。 便抄起奏本,往宫城内走去。 先去找陛下汇报一番,然后去户部要银子,最后再去兵部拿驿符。 而此时,垂拱殿内,君臣几人聊得那是热火朝天。 “此物同弩箭一样,有着相同的缺点——上箭慢。” 谢玉衡将优缺点细细道来,“且床弩大,需要的人手,较之普通弩箭更多。” 楚珩霸气一摆手,“无妨!” “所谓有所长,必有所短。利大于弊,便是神兵利器!” 谢玉衡又补充道:“此物需得以铁叶为翎,造价颇高!” 楚珩又一摆手,“没关系!” “我大梁现在有钱,再说了明年商队还加派,钱更多!” 魏迟在旁,听得呆若木鸡。 他家陛下,不是一毛不拔的铁公鸡吗? 这大方程度,他严重怀疑陛下,是不是被黄皮子上了身 谢玉衡眉间带笑,道:“不过若是我方战胜,便都可回收。” “所以,造价倒也不是很高。” 打仗,打的可不止是仗,是为各种资源。 便是敌军身上的鞋、袜、裤衩子,你要是瞧得上,也尽可扒下来。 至于射出的弓箭、弩箭那也都是要回收的! 若当一次性产品使用,几个国库够嚯嚯啊? 楚珩那个感动啊,瞧瞧朕的小福星疙瘩,就是体贴! 一把推开,陈秋快黏到图纸上的脑袋。 楚珩执起纸张细看,真是越看越喜欢。 忙让人备轿,几人一道去了皇城军器监。 因走的是长乐门,所以自然也就没碰见谭理。 可怜的礼部右侍郎,走得浑身冒汗,好不容易到了垂拱殿。 却被告知陛下同江陵侯,还有兵部两位大人去军器监了。 谭理:“” 就说高丽小皇子这糟心玩意儿,大过年往别的国家跑,指定有什么大病! 看看,这还没碰面呢,就已经把倒霉病传给他了! 军器监,位于六部公廨之右。 与六部之间,还隔了一个都水监,便不算多远。 军器监内有两署,分别为弩坊署和甲坊署。 谢玉衡一行,去的正是弩坊署。 一入其内,热浪便迎面而来,犹如身处夏日一般炙热。 叮叮当当,敲打的声音更是不绝于耳。 举目望去,只见各匠分工明确,一道工序完,便快速传给下一道。 楚珩直接抬手制止了,监正欲让匠人停下手中活计见礼。 只道是:“找些手艺好,靠得住的过来。” 待人找齐,几个老匠人聚在一起看着那图纸,嘀嘀咕咕半天。 终是有人憋不出,出声询问:“陛下,为何这三弓,是二正而一反呢?” 谢玉衡往前一步,正色道:“同样的拉力下,三正弓之弓弦移动行程,远远低于两正一反。” “两正一反,储备之力道,亦是三正弓的两倍。” “几位老师傅,若有废弃之弓,可亲试一番便知。” 说干就干,有工匠得了楚珩许可后,拿来六把弓。 依图纸所示,暂绑在长棍上,又将弓弦分别捆好。 只是最后一把弓,有一正一反之差。 无需上箭,如楚珩、魏迟、司远道这种亲自上过战场的,只一眼便看出差距在何处。 魏迟上前,试着拉动那两正一反的弓。 着两人踩踏住木棍,避免滚动。 魏迟毫不迟疑,用双手拉弦,使出吃奶的劲 然后把弓扯了下来,结实的摔了个屁股蹲儿! 那声音,陈秋听着都替他觉得疼! 众人:“” 工匠擦了擦额头的细汗,连忙解释道:“因着是试验,许是未捆得太扎实” 楚珩并未计较这些个小事,左右已经证实,谢玉衡所言无误。 忙着人下去,开造啊! 大型完整的三弓床弩,谢玉衡估摸着没几个月做不出来。 毕竟弓弦所用之水牛筋,需得揉搓到柔软。 再浸泡到特殊的油中,最后由动物胶进行固定。 可所谓好酒不怕巷子深,好兵器不怕等的时间长。 从军器所回宫后,楚珩深刻觉得。 自己把小福星疙瘩放在武库司,就是最正确的选择! 季平君掩唇笑道:“明明某人,当时只想着谢江陵的安危。” “觉得在其师门下,最为安全。如今又换了一副说辞” 楚珩面上一囧,可见爱妻笑如春花,只觉喉间发紧。 一把握住季平君的柔荑,温声道:“那咱们赶紧要个孩子。” “让那小家伙,给咱们的孩儿做老师。” 季平君坚决摇头,掏出一个小本本,认真道:“王行儿,你瞧好了。” “谢小神医说了,得三个月之后才可同房” 椒房内,皇后叭叭个不停,皇上生无可恋。 造反成功后,我在宫城禁欲当和尚! 却说谢玉衡回到兵部公廨后,竟是遇到了一认识之人。 他手捧青色官袍,一双桃花眼看狗都深情! 正是前风流才子——江济舟。 至于为何加一个前字,那可是说来话长。 长话短说便是,这厮自从永平六年,一见云华误终身。 第305章 谋士以身入局 得知谢氏家风后,竟也是学起了男德,再不踏入平康坊半步。 只是落花有意,而流水无情。 更别提谢家子对族姐的爱护之心,江济舟便也只能做: 女子周报的忠实读者,谢云华主编的头号铁杆粉丝。 谢玉衡收回视线,低声询问司远道,“先生,那江济舟在兵部任何职务?” 司远道抚着山羊胡子的手一顿,“我还没来得及看呢。” 无论是扬州海防,或是开春后安排人马,骚扰匈奴。 还有过年,封印期间的京都安危等等 哪一样,单拿出来。 都比兵部内部人员调动,更加重要。 后边,诡异姿势行走的魏迟,开口道:“四司主事,皆有空缺之处。” “既然与小玉衡是同一榜的进士,入武库司的可能性,许是更大一些。” 俗话说:一个篱笆三个桩,一个好汉三个帮。 陛下培养江陵侯之心,那是路人皆知啊! 然,其他几位谢家子也都不差。 总不能夺了人家的前程,来给谢玉衡打下手。 这江济舟就不一样了,其母出自上京卢氏! 可劲造,抢功劳也没关系! 咱皇帝陛下保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哦不,那是直接把两只眼都给闭上。 入了司务厅,司远道和魏迟各自忙碌,而谢玉衡也着皂隶抱着一大堆账本。 穿过司务厅,继续往兵部公廨内部走。 行过一段风雨长廊后,便到了地方。 武库司旁边是职方司,隔着一堵照壁的对面,则是另外两司。 职方司官吏进进出出,十二分的忙碌。 反观武库司,一片祥和安宁,偶有出入犹如两个世界一般。 谢玉衡挑眉,沿青石台阶而上,入了厅堂。 “见过谢郎中——” 一入厅内,官吏纷纷见礼,江济舟亦在其中。 谢玉衡摆摆手,说了几句客套的官话。 便坐至正厅主案,开始翻看账本。 连续看了两本后,谢玉衡按了按眉心。 眼角余光无意间瞥见,厅内几个摸鱼的官吏。 少年骨节分明的手指,在案上敲了敲。 这武库司确实是个闲处 须臾,谢玉衡嘴角上扬,将账本暂时先搁置一旁。 取来空白纸张,写下关于推行武举的想法。 北面匈奴,暂时不知道内部是个什么情况。 不过两国之间积怨深久,若想大梁后世无忧,匈奴必除。 水师,亦需要大量会水的士卒,如此一来 谢玉衡笔下一顿,叹息一声,持笔涂掉几行小字。 现在,还未到推举女兵之时,至少得先有一名女将军打头。 谢玉衡垂眸沉思,如若长公主那边不成。 再过两年,她也只能另想办法。 把谢氏书院武堂女子,推进怀远营娘子军中。 谋士以身入局,必胜天半子! 而此时长公主楚蓁,正在凉州边境外当土匪 楚蓁骑在马背上,小臂处还有一道在淌血的伤。 可她看着成群的牛羊,一点儿也不觉得疼。 其侍女岚越,手持弯刀,感慨道:“原来抢别人这么爽啊!” “殿下,离过年还有些时日,要不咱们再干一票?!” 岚越两眼放光看着楚蓁。 楚蓁道:“我看你啊,回去都可以找个山头,圈地当土匪了。” 一众士卒闻言哈哈大笑,可每人手下的动作,却丝毫不见停顿。 岚越嘟哝道:“那可不行,土匪祸害的是咱大梁的百姓。” “要祸害,就得祸害别人家的!” 楚蓁听得眼皮直抽抽,她是不是还得夸一下岚越,恩怨分明,劫富济贫? 抬头望了望天色,楚蓁出言催促手下人快些。 忽有人来报,说是在羊圈柴火垛里,发现了几个大梁女子 待楚蓁赶到,只见羊屎堆上几名女子衣不蔽体。 女子们瑟瑟发抖,手脚皆长满冻疮。 唯其中一个腹部微微隆起的女子,手脚发青发紫,却没长冻疮。 楚蓁蹙眉,忙扯下身后披风,盖在几人身上,又着人去拿些皮子来。 跟在她身后的岚越,亦是脱下自己的外衣。 给那个有身孕的女子裹好,安抚道:“我家殿下,定将你们平安带回大梁。” 可谁知那女子竟是狰狞一笑,往岚越眼睛啐了口唾沫。 随后,一把扯掉还带着岚越体温的外衣,疯狂捶打自己的肚子。 癫狂道:“大梁,什么大梁,自己子民都保护不好的大梁哈哈哈——” 事情发生得太快,岚越强忍眼睛中的不适之感。 抬手去制止女子的动作,却又被拍了几巴掌。 “她要求死,便让她死去。” 楚蓁拉过岚越的手,拿手绢,替她细细擦拭眼睛。 岚越眼睛不适,只能喃喃唤了一句:“殿下” 这样做传出去,对她家殿下的名声,许是不太好。 “好啊,诸位都听见了吗?” “这什么殿下,让我们去死,哈哈哈去死啊——” 女子声音尖锐,听得众人直皱眉头。 士卒们亦是欲言又止,想要开口替女子求情。 可军令如山,又岂能轻易违抗? 角落里一个被铁链锁着的女人,扒开成坨的头发,喉咙里发出沙哑的声音: “吵死了,还让不让人睡觉!” 士卒们:“” 合着刚刚我们搁外边,热火朝天地打了半天,你都稳睡如泰山呐! 被铁链拴住的女人,扫了眼装疯的女子,嗤笑道: “被你骗来的女子,没有二十个,也有十多个。” “现在搁这装什么装,恶心!” 说着女人当真是呕了起来,可惜多日未进食。 只吐了些黄水出来,再无其他。 边陲之地,女子,多悲凉。 自幼长于边境,哪怕家里人每日念叨,万不可轻信陌生人啊! 可面对与自己同性别的女子,十分的提防,也减去了七成。 楚蓁将一切事情调查清楚后,强忍怒气,让女军医给那颠婆治病! 她,要带她回上京! 此等女中恶瘤,当受万千女子唾骂! 驱赶牛羊至边镇,留下伤员。 楚蓁便带着人马,往上京方向而去。 五日后,上京城外。冬雾弥漫,琼玉纷飞。 第306章 错,在长公主! 楚蓁带着人马,排在人最多的一个门洞后方。 岚越倚在一辆装猪的木笼车架上,一边高声道:“大家快过来看一看,瞧一瞧咯。” “此人勾结匈奴蛮子,拐骗归德一带女子出境!” 霎时间,道旁行人纷纷投来憎恶的目光。 更有甚者,直接蹲地抓了一把雪。 揉成团,往木笼内砸去。 一老婆婆杵着拐棍,泪流满面,手不住的颤抖, “杀千刀的玩意,她们都是你的同族啊——” 建德年间,她也被匈奴人掳走过,那简直不是人呆的地方 父子兄弟伦理全无,女人如衣服,谁都可以穿。 可被敌人掳走,和被同族骗走,那完全就是两码事! 笼子内的女子嗤笑一声,“那不然呢,我就不需要活路了吗?”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何错之有!” 错,只错在这劳什子长公主! 不好好待在宫内绣花,竟学起男人披甲上阵,直接带人把那小部落给灭了。 亏她好不容易才混到首领身边,又有了孩子,眼见日子就要熬出头了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我没有错,没有错!” 女子突然癫狂地握住车架,疯狂摇晃。 岚越忍无可忍,得到自家殿下示意之后,直接把人敲晕了事。 而城门前这一幕,被无数有女儿的人家,铭记于心。 看来以后啊,不仅要叮嘱闺女,别信男子的鬼话。 便是女人的,也别轻易相信! 谢玉衡得知此事时,已是下了衙,正与好友们对弈聊政,围炉煮茶。 谢玉衡眼皮微掀,对上谢云华的视线,前者含笑轻轻点头。 又三日,上京新一期女子周报,便刊登上此事。 惹得满城百姓,愤慨讨伐,还有不少才女写诗讥讽。 城南水渠边,万户捣衣声,夹杂着骂声。 “嘿,我就想不明白了。” “她都能自个出来了,为啥不跑呢?” 旁边一壮汉半蹲着,在水中漂洗着一件浅色百迭裙。 头也不回的答道:“钱和权,总图一个呗。” “还是我媳妇好,手又巧。” “还被皇后娘娘选去,教人织毛衣,嘿嘿嘿” 一开始说话那人翻了个白眼,咕哝道:“谁问你这个了?” 可举目望去,水渠边浣洗衣物的,竟有一半多都是男子。 害,谁让他们自个手笨呢,学不会那啥织毛衣。 再加上寒冬腊月的,各家店铺也都准备歇业了。 出去找活,也找不着啊。 是以,家里洗衣做饭的活计,可不就都得他们自己来了。 有人抱怨道:“江陵侯啥时候给弄点,咱们男人也能干的活啊。” “这把女人都叫去了,俺喝个茶啥的,还得自己动手!” “怎么没有了,那蒸汽机车,需要大把的勘算人才,你会吗?” “哈哈哈哈” 众人嬉笑声中,一男子终于洗完一家子的衣服。 他提着木桶起身,只觉腰酸得不是自己的了。 “哎哟,老子的腰。” 可想想媳妇以往每日都得如此,他又有何颜面叫苦。 还是赶紧家去,晾好了衣服,等媳妇回来也能吃上口热乎的! 而城东,礼部迎高丽小皇子的车队,也于今日出发。 看着灰蒙蒙的天空,回想起钦天监说的: “今儿定是个好天气,也是上路的吉日。” 谭理嘴角抽搐,到底还是一声令下,出发! 谢竹青同几位仪制司官员,挤在一辆马车里。 而他手中仍握住一卷书,关于礼制,他还有许多要学的。 好在山高路远,车马慢,他刚好可以多学学。 卢沛然见此,亦不甘示弱。学着谢竹青的模样,也开始看起书来。 只是没看一会儿,他就头晕目眩,晕车想吐。 越临近年底,兵部便越忙。 毕竟封印期间,各处安防必须妥当,才能让百姓们快乐过年呀。 就连武库司的摸鱼仙人们,也都被谢玉衡抓去各处帮忙。 摸鱼人一开始自是不愿的,能摸鱼,谁还去卷生卷死啊! 最重要的是,也不多发一份俸禄啊! 可是摸鱼人,咽下口中唾液。 想着下衙后,就可以吃一块西瓜。 月底评选第一名,还可以带一个回家! 这寒冬腊月的,西瓜多稀罕,不吃拿去卖了也成啊! 卷!卷不死就往死里卷! 至于摸鱼仙人们的头头 正在军器监,同楚珩、司远道、楚蓁等人,看三弓床弩的进展。 三弓床弩的进展目前只造出来个架子。 上边光秃秃的,啥也没有。 倒是做了几个小型的样品,楚珩和司远道,爱不释手地握着仔细观详。 谢玉衡走到楚蓁身边,将一盏茶递给她。 “多谢!” 楚蓁双手接过,心下不由赞叹一声,这小家伙长得可真够快的。 当年初见,才丁点儿大,而今已能一身官袍立朝堂了。 谢玉衡举目望向天空,似无意赞道:“殿下,真乃女中豪杰。” “竟能单独带人,灭了匈奴一个小部落。” 楚蓁明媚一笑,飒爽道:“不过是两百来人,聚集在一处。” “小打小闹罢了,倒也算不上什么小部落。” “想当年,我这个年岁再大一点,舅舅和皇兄都带人扫天下了。” 楚蓁说着,敬佩的目光投向楚珩。 楚珩头也不抬的回道:“在其位,而谋其政。” “你自幼养在太妃膝下,学的是四书五经,是绣花恬静。” 楚珩话未说太多,在场的聪明人却都明了。 楚珩被老淮王,也就是追封的先帝。 自幼教导明君之策,方有如今的成果。 先有因,而后有果。 而非朕是天子,天命所归! 所谓,圣明之君,必有忠贤之臣。 楚蓁看向谢玉衡,只见少年垂眸盯着茶水,不知在思考什么。 也只有不说话的时候,才能在其身上,寻到几丝符合年龄的气息。 想起江陵的谢氏书院女夫子们,楚蓁眼底闪过一丝挣扎。 舅舅已是兵权在握,她若再掌兵 季家,少不得要被放在火上烤。 第307章 吾国有神仙子,何惧四方蛮夷? 楚蓁心中如何挣扎作想,谢玉衡暂且不知,该说的已经说完。 再说得明白一些,就有煽动人心之疑了。 少年将眼神递往楚珩处。 有此攻城利器,她就不信,陛下心里没一点儿野心。 无论君臣,谁人不想千古留名。 就连那昏君楚天辰,亦有勤政之时。 楚珩看着手里的小型三弓床弩,那是越看越喜欢。 若非大庭广众之下,真是恨不能亲上两口。 虽然这模型,比之正常弩箭。 上箭更麻烦,可它只是个模型啊! 假以时日,大的造出来 什么扶桑战船,射穿全都射穿! 他的小福星疙瘩,之前同楚琛说的那什么来着,岛上有银矿? 没有,也可以去看看嘛! 只是 楚珩眸色倏地一暗,武德司查了几年,还没查出控制皇帝背后之手。 他造反起家,自诩不是天命之子,自然也不信什么天命如此。 陈秋沾着泥点子的军靴,刚踏进院中。 见他家陛下面带忧伤之色 莫不是小玉衡也有失手之时? 三弓床弩,行不通? 接收到陈秋‘有我在,你放心’的眼神,谢玉衡满脸疑惑。 陈叔叔,这是又脑补了些什么 陈秋两步上前,规矩见了礼,“陛下,有匈奴境内传回的最新消息。” 保准皇上一听到这事,就不会再注意三弓床弩之事! 果不其然,楚珩目光立马从弩上移开,匠人们闻声也识趣退下。 他们都是淮王府中的老伙计了。 自知什么该听,什么时候该走。 陈秋上前递上一张极小的纸,“大台吉,被另外两位台吉联手针对。” “于上月下旬,带着残部逃出单于庭,目前暂不知去向。” 匈奴老单于去世,这种权力交接的时期。 虽然大梁大部队,并不能深入。 但不代表楚珩及武德司,不给他们添乱子啊。 这个月派人假装二台吉的人,刺杀大台吉。 下个月让人给水源下毒,嫁祸给三台吉。 主打一个,我目前灭不了你,但可以搅浑水恶心你! 谢玉衡眸光微动,“臣若没有记错,老单于是传位于大台吉的?” 楚蓁在旁点头,“没错,是这样的!” “三台吉母族部落强盛,而二台吉” “若无人相助,恐是没有与三台吉平起平坐,联手的资格。” 楚珩摩挲着指下弩身,笑问道:“既如此,你这小家伙便说说。” “这二台吉与谁联手?是高丽,还是夫余?” 谢玉衡稍作沉思,道:“首先绝无可能是高丽。” “高丽,地小人少。给二台吉提供不了太大的助力。” 楚蓁听得眉眼弯弯,这小家伙,倒不如直接说: ——高丽弱如蝼蚁,没有和大国谈判的资格。 “加之,高丽已递上小皇子来梁国书,没必要再白送大梁一个质子。” “而根据先生所教,二台吉势力范围属东,并州幽州以北。” 谢玉衡放下茶盏,拱手一礼道:“形禁势格,利从近取,害以远隔。上火下泽。” “是以,臣觉得,二台吉许是和乌孙结了盟。” 二台吉想上位,做匈奴单于。 而乌孙这两年多来,屡受大梁商队冲击,利益大损。 甚至有西域部落,直接收了大梁商人卖的瓷器茶叶等。 偷渡过了乌孙边境,卖到更西边的国家去,转手利润翻几翻! 乌孙能不急吗? 可它似乎忘了,这一切本就是大梁给予的。 不过,这都还只是开始谢玉衡唇角轻轻上扬。 就像对弈之时,对方完全按照你预想一般。 落子,于陷阱之位。你能不高兴吗? 楚珩看着少年上扬的唇角,似求夸奖的样子。 哈哈大笑两声,含笑道:“好好好,吾国有神仙子,何惧四方蛮夷!” 楚珩的笑声,随寒风传出去老远。 似要把这寒冬的天笑破,立刻迎来风暖日丽,韶光淑气。 惟陈秋,瞅瞅他家陛下,又看看谢玉衡。 嚯,合着他白担心一场呗! 自军器所离开后,楚珩又点了些大臣的名字。 到垂拱殿,共同商议此事。 谢玉衡在其中,众臣并不觉得意外。 只是没想到,长公主楚蓁亦在。 满室男子,且都是外臣。 楚蓁也觉得有几分不适,犹豫开口道:“那个皇兄,要不我先出去?” “怎的,莫不是觉得殿内太暖和了,要出去吹冷风?” 楚蓁嘴角抽搐,现在外边冰天雪地,被风吹几息,耳朵就如刀割般疼痛。 楚珩持着舆图,从她身旁掠过。 “既然不出去吹冷风,那就随朕一道看舆图。” 随着啪的一声,舆图在长案上铺展开。 郑修站在离楚珩最远的地方,附和道:“是啊,殿下,外边老冷了!” 说着,郑修揉了揉发酸的老鼻子,最近有点不太舒服。 一把老骨头了,天气寒凉就容易感染风寒! 吃了几天苦药汤子,也不见好! 让儿子去杏林阁买点药丸子,居然还要病人本人到现场。 偏年底户部忙得要死,等他下衙赶到杏林阁,早就关门大吉了。 小老头眼睛滴溜溜转,看向某小只。 要不今儿下了衙,直接到江陵侯府蹭饭,顺便再看个诊! 谢玉衡抬眸,正对上他不怀好意的目光。 谢玉衡:“” 总觉得这些大臣,有时脑子不太正常! 一盏茶后,所有大臣到齐,皆围在长案边,看着舆图议事。 而楚蓁作为唯一的女子,自是站在年纪最大的太师,和年纪最小的谢玉衡中间。 对此,众臣并无异议。 不说陛下自幼养在季太妃膝下,与皇后青梅竹马。 季青临大将军,手握重兵,也不是那么好惹的。 主要是他们大多数人,也算是看着楚蓁长大的,全当个小辈了。 只是,众臣往日里说得慷慨激昂时,不免口水四溅,争锋相对。 若有意见相左之处,没有楚珩在中调和。 当场打起来,也不是没有无可能! 但,今儿个个都修身养性,秉节持重 第308章 三足鼎立 楚珩眼底藏着笑意,没想到妹妹还有这种用途。 眼见一人,与纳兰危止的观点,几次相背。 看不见的地方,纳兰危止的手指,重重抠在案边。 他深吸几口气,艰难扯出一抹笑,还是选择‘平和’相议。 谢玉衡亦是难得见此情形,心下一片趣然。 想来,纳兰大人亦是把楚蓁当妹妹看待,努力保持形象呢。 几番口舌之后,楚蓁忍不住开口道:“且不说二台吉,八成与乌孙同流合污。” “助他夺位,如何对得起并州前线,奋勇杀敌的将士们!” 此言一出,满殿陷入寂静。 楚珩深深看了那人一眼,刑部左侍郎。 新朝廷,建立快十年。 某些人的胆气,怕是早就被吃到狗肚子里去了。 谢玉衡轻轻放下茶盏。 可再轻的动作,在此寂静的殿内,都显得格外突出。 少年含笑开口道:“臣觉得殿下说得极对,乌孙和二台吉,既已经结盟。” “此时大梁再贴上去,未免有点” 少年的声音,陡地转冷,“有失大国颜面!” 其他人脸颊狂抽,你有把这玩意儿,放在心里过吗? 让御马司养马,组土匪队,打劫匈奴人! 让户部组商队,文化渗透,同化西域,万象国人! 让兵部明年开春后,安排人马嚯嚯牛羊,不让人家繁衍生息! 什么大国颜面,不是早就被你用来扫地了吗! 刑部左侍郎,恼怒道:“那大梁来日,岂不是要同时面对三方来敌?” “东有扶桑倭寇,现在是小打小闹,以后呢?大批战船压境咋办?” “季大将军用兵神武,可也只有一人,分身乏术。” “届时,何人再去抵御乌孙人?” 当年扫天下,三军并进。 后军,由太师和司远道领兵。 那时纳兰卿才六十多岁,遇到敌袭,还可上战马,指挥军队作战。 司远道亦还未老,持长枪杀进敌军,几个来回,都不带喘气的。 现在也是一把老骨头了! 前军由季青临大将军领兵,中军则陛下亲自带领。 而今,能单独领军出战的年轻将领。 亦如文臣一般,青黄不接! 总不能天子亲征? 皇上膝下又无子嗣,稍有什么损伤,就是大乱! 谢玉衡按了按,有些发疼的太阳穴。 不是很想和这胆小鬼说话! 少年叹息一声,幽幽道:“为何不能助三台吉呢?” 纳兰危止见谢玉衡,无奈的模样。 心中的气消了大半,递给楚珩一个眼神。 你就看,也不是往日我脾气不好啊! 瞅瞅这都是什么大傻蛋,谁和他说话,谁就得被气得脑瓜子疼! 刑部左侍郎一怔,立马回道:“若不出大半兵力,许是无法帮三台吉,夺下单于之位。” “届时并州北面,还是要面对二台吉的铁骑啊!” 谢玉衡扶额,不是很能理解,他的脑回路 敌人的敌人,虽不可能真的成为朋友,但也可牵制一部分啊! 三足鼎立,是不香吗? 倒是楚蓁细细思索谢玉衡,说过的话后。 伸出被手指,往舆图上某处一指,道:“可以三足鼎立啊!” “二台吉的地盘在东边,故而远交近攻,与乌孙合盟。” “到时候,我们可助三台吉夺得,西边凉州北面一带的地盘。” “如此,乌孙、二、三台吉,形成三足鼎立之势,我大梁便可趁机继续发展民生。” 谢玉衡往后两步,拱手一礼,“殿下大才!” 楚珩含笑看着此二人,鼓掌夸赞,“皇妹之才,不输男儿啊。” 楚蓁不太好思道:“皇兄过誉了,也是听江陵侯说了一点,才想到的。” “若让我一人想,许是也要想上几日的。” 旁边白发苍苍的太师,眼底弥漫着,看透一切的清明。 散馆面考那日,谢清之抛砖引玉。 今日,抛砖之人变成了谢玉衡,只为引出长公主。 这兄弟俩,倒都是虚怀若谷,清气若兰之人。 司远道亦是笑眯眯摸着山羊胡子,这傻孩子,唉! 几个老狐狸各自交换眼神,一切竟在不言之中。 至于叶仲良,选择性,眼瞎心盲了 反正礼乐崩坏,又不是一天两天,以后日子还长着呢! “那怀远营的娘子军,领军之人也空置了许久,如今看来” 纳兰危止未尽之言,众人皆知是何意——由长公主掌! 楚珩沉吟片刻道:“长公主,袭击匈奴部落之事。” “稍后司尚书留下,与朕再行商议一番。” 是兵部的司远道,而非礼部的叶仲良。 若以公主之身受奖,则是礼部着办。 毕竟兵部,掌的是天下武官选拔,奖罚等。 惟刑部左侍郎,脸色难看。 如今再看不明白,他是被人当了筏子,这一把年纪也算是白活了! 难怪作为兵部尚书的司远道,不发一言! 可陛下,到底是怎么想的? 季家。 已有一个季大将军掌数十万大军,如今长公主又掌兵。 就算是爱屋及乌,宠爱皇后,也不至于爱到这个地步? 就不怕他日,季家颠了楚氏的江山? 同样的问题,待朝臣都离开后。 楚蓁也委婉同楚珩提了一嘴。 楚珩揉了揉她的头,笑道:“怎么?不高兴?” 楚蓁咕哝道:“倒没有,就是怕皇兄难为。” 楚珩踱回案前,看着囊括匈奴、乌孙、高丽、夫余等等国的舆图。 向她招招手,待楚蓁疑惑看向舆图。 楚珩手指沿着舆图画了一个圈,“你说,吾将此都纳入大梁版图如何?” “啊?” 楚蓁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这几乎把周边国家都给灭了啊! 楚珩好笑地屈指,在她额头上,轻轻敲了敲。 “怎么?觉得你皇兄不行?” 楚蓁看着楚珩半晌,小鸡啄米式点头。 楚珩笑容一僵,果断加大力度,重新赏了她一个重板栗。 殿内顿时响起,楚蓁的痛呼声。 楚珩走到窗边,窗外风雪狂暴,却抵不过他眼底蕴含的野心。 男子沉声道:“明算科开考后,荆州各山地勘察进度加快。” 第309章 有何不可? “待木轨铺满大梁十三州,千里江陵一日还。” “我大梁军队,几日便可抵达边境。” “运粮民夫大量减少,军粮亦是如此。” “加以三弓床弩之神器,何不能将周边扫平?” 楚珩声音深沉有力,缓叙鲲鹏之志。 稍作停顿,不知想到了什么,男子轻笑出声:“那小家伙不知为何。” “似与扶桑有不共戴天之仇一般,想要灭而后快。” 楚蓁捂着额头,望向那道颀长沉稳的身影,问道:“那皇兄是何打算?” “他啊” 楚珩尾音拉长,言语间尽是子侄般的宠溺之气。 “只红薯一物,便救天下诸多饥民。” “不就想灭个岛上蛮夷?这,有何不可?” 殿内宫人被惊得,屏息凝神,有何不可! 天呐,要知道 “你以前不是这样的,皇兄。” “你说要善待百姓,得民心者得天下!” “非我族之心,有何可得之必要?” 楚蓁:“” 好像也挺有道理的哈! 楚珩回身,兄妹二人长久的对视。 楚蓁知兄长言下之意,如此开疆拓境,需要大量将才。 而她,确实懂些兵法…… 楚蓁沉思良久,出声道:“适才议会,江陵侯于兵法造诣上,亦是颇高。” 烛光摇曳中,楚珩重叹一声,“是啊” 可惜身子骨不好。 楚珩招来陈秋,询问道:“派去寻仙丹之船队,可有靠谱消息传回?” 陈秋欲哭无泪,就差给楚珩跪了。 “我的陛下诶!仙丹有那么好寻的?” “有那么好寻,废帝他还至于” 至于用幼女修长生道吗! 又是一声叹气,在殿中铺陈开来。 那等阴损的法子,有没有用且不说。 楚珩倒不愿,那孩子染上那等嗜好 天色灰蒙一片,偶有细雪落肩头。 从垂拱殿出去之后。 谢玉衡就察觉到,郑修一直不远不近的,跟在她与先生身后。 甚至,先生从荷包中,掏出小鱼干。 投喂宫墙上,不知哪宫妃嫔养的小狸奴。 郑修也止步等候。 但回皇城六部的道,大抵都差不多,总不好出声质问 直到回到皇城,打户部公廨路过。 郑修亦过户部而不入,继续鬼鬼祟祟,跟在二人身后。 司远道眉头微拧,止步给谢玉衡拢了拢大氅。 转身,睨了某人一眼。 “郑大人,户部很闲?” 那必不可能,年底最忙的就是户部和吏部! 郑修在俩人几步外站定,摇头道: “忙着呢,要不把你宝贝弟子借去户部几天?” 司远道送他一枚白眼,回身拉着谢玉衡小臂,欲往兵部公廨走。 “别啊,司近舟你这人真是” 郑修赶忙提步追上,他不就开个玩笑嘛,又不是真的要借。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司远道竖眉以对,一边示意让谢玉衡先回公廨去。 这天儿,冷着呢,别给冻生病了! 这边正担忧着,那边郑修打了个大大的喷嚏,直把墙头细雪震落。 郑修揉了揉,发酸发痒的鼻子,才将来意说明。 谢玉衡轻笑一声道:“不若,郑大人先入公廨喝口热茶。” “我办事之厅堂中,备有杏林阁常用之药物。” 郑修忙不迭拱手一礼,道:“好好好,多谢江陵侯。” 听着他浓重的鼻音,谢玉衡回以一礼,快步往兵部公廨而去。 许是因着,先生以前也任过户部尚书的缘故。 不少无趣之人,常拿两位长者,做比较,甚是偶出难听之言。 加之,先生常居江陵侯侯府,除师叔有时会过府做客。 及纳兰尚书,偶尔去抓某个嘴馋的逆子回府。 其他三部的尚书,倒一次未与司远道私下饮宴。 谢玉衡快步上了台阶,跨过门槛。 一路快行,身后马尾几缕长发,被凌冽的步风带起,凭空漂浮。 红袍白氅金冠,玉面小少年,玉洁松贞。 明明是再平常不过的步伐,扑面而来的压迫感。 叫旁人见了,都忍不住屏息几瞬,唯恐惊扰天上人。 江济舟抄录完一页兵籍,便见自家头儿,步入武库司厅堂。 少年站于鸂鶒木闷户橱前,拉出抽屉,一番翻找。 取出一个白色瓷瓶,又转身离去。 江济舟打了个哈欠,摇了摇头,自案边取过茶盏,一饮而尽。 江陵侯,人小小,一天到晚忙不少。 江济舟勾唇一笑,眼中盛满暖意。 想来也是,惟在如此开明的小家主,带领之下。 谢家姑娘,才可如蒙尘之明珠一般。 一朝拨云去雾,才华得现于世人之眼。 只是 江济舟收了笑,懊恼地啧了一声,只一瞬又恢复玩世不恭的神色。 将茶盏放回原处,继续提笔抄录。 室外的雪,不知何时渐渐停了。 日子在忙碌中,一天天过去。 又是一次朝会,楚珩告于群臣: “今年,便于腊月廿三封印,年后初八开朝。” 谢玉衡明显感觉到,殿中气氛,一瞬之间,就变得轻松欢快起来。 她面上也不由带上几分笑意,谁不喜欢放假呢。 细细算来,自上次收到江陵来信。 估摸着母亲他们,差不多也是封印前后到京。 只是这放假,却也不是在京所有官员都放。 皇城各衙署里啊,还是要留人轮守的,多是新入朝之新人。 譬如永平六年末,谢竹书就轮守过都察院。 但只要不是什么,火烧眉毛的大事。 多数还是留到年后,开朝再行处理。 就在群臣以为,本次朝会进展到尾声之时。 吏部尚书——纳兰危止持象牙白笏板,出列。 沉声道:“启禀陛下,自永平三年,第一批进士外放。” “永平六年,第二批进士外放” 永平六年进士。 正是六元及第,史上最小状元郎谢玉衡,中榜那一年。 而今回看,当初真是神仙打架! 各州世家子弟汇集京都,上京莲勺池家,诗书簪缨之族卢家。 扬州,庐江郡首富江家。荆州,武陵郡首富齐家。 杀出一州豪绅子弟重围的,贫困之家兖州解元,傅清臣。 第310章 不知百姓疾苦,不如回家种红薯! 以及工部尚书杨成务之孙,杨秉文。 更别提谢家那兄弟俩。 是以,不少人过了会试之后,决定下次殿试再战! 也就是明年,永平九年之殿试。 “文官三年考绩,今年已评定、核实完毕。” “在考核过程中,我部发现,大量出身富贵之家的官员。” “空有其表,只会纸上谈书!实际所施之策,一塌糊涂!” 谢玉衡听着,纳兰危止严厉的声音,独响在大殿之内。 这也是当年先生,指出甄酉谦毛病所在之处。 空中楼阁,华而不实,不贴于民生。 未下过田地之人,怎知水稻几时插苗,又是何时收割? 怎知贫苦百姓之家,真正所需何政? 哪怕有家中重金聘请的师爷。 可人家是主子,你一个师爷! 又怎好指手画脚太多,不同流合污,已算不错。 谢玉衡心思几个回转,便已猜到吏部,要作何打算。 果不其然,纳兰危止例完典型人物后,沉声道: “而今,各州升调回京的人员已满,京中空缺之席甚少。。” “臣建议,明年进士皆下放至基层,历练两年!” “惟基层,乃国之根本。” “入民间,方知何为明策!” 纳兰危止说完,深深俯身一礼。 殿内被沉默覆盖,无一人出声。 就连楚珩,亦未发表自己的意见。 部分官员们不说话,是因为他们家中,明年亦有下场的小辈。 吏部这么一搞,家中子弟真正入仕,岂不是又晚一年? 可其余五部尚书,无人带头反对。 其他人心中干着急,却也不敢贸然出言。 然而,对于此事,六部尚书皆是知晓。 不论出身高低,他们都见过百姓最苦的模样。 建德年间,交州雪灾,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若非楚珩,开王府粮仓赈灾。 只怕易子而食,也不无可能。 可当时的官员,只顾钟情享乐! 偶有一二良心尚存之人,口吐荒谬之言:“既无米可食,何不宰些鸡鸭?” 此策,早在楚珩起义之前,众老臣就已商议好了。 只是前几年,朝中文臣空缺。 而今已足,自当改革新立! 忽然传来轻微的衣物摩擦声,众臣眼角余光纷纷寻去。 只见江陵侯正往外走,顿时皆是眼前一亮。 对啊,江陵侯族中可是有个谢氏书院。 此举,对谢氏书院的学子们,亦是不利! 在群臣期待的目光中,谢玉衡俯身一礼,高声道:“臣,支持纳兰大人之策!” “恩泽百姓,乃为政之本。” “若不知民生疾苦,不如回家种红薯!” 等待谢玉衡反对的大臣:??? 刑部左侍郎,忙不迭出列道:“臣有异议!” “这做官,就像喝水吃饭,谁也不是天生就会的啊!” “基层医药皆差,若有身子骨不好的劳累得病。” “加之治疗不及时,岂不是白瞎了人才!” 这,就差直说 若是江陵侯下基层,感染什么疾病嘎了,浪费人才 司远道忍了又忍,忍无可忍。 出列与对方好一番辩驳,辩得他哑口无言。 中途还回身,试图持笏板往他头上呼。 你丫的,吃饱了撑的,居然敢咒老夫的弟子! 好在叶仲良,眼疾手快,给拉住了。 如此一来,其他有异议的大臣。 眼观鼻,鼻观心。 不敢发言,根本不敢发言。 “行了,此事公谦说得也不无道理。” 楚珩的视线,从刑部左侍郎面上扫过。 “新朝廷建立,也快十年了。” “虞卿啊,你可还记得,你的初心啊!” 刑部左侍郎,身形一僵。 早已淡化的记忆,如潮水般蜂拥而来。 他年轻时举业,数次不中。 诗词一般,亦不好女色。 家中也无钱财,可让他走后门,同考官投其所好一番 能有今日,全靠当年他为一贫民,无偿奔波数年。 破一人命官司,得入当时还是淮王的楚珩之眼。 刑部左侍郎膝盖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冰凉的地板上。 以头抵地,无声泣泪。 有此扣人魂弦深处的发问,其他官员心里苦,也只能尽藏于腹中。 算了,儿孙自有儿孙福! 站在最前面的纳兰危止,同高台上的楚珩对视一眼。 楚珩搭在龙椅扶手上的指骨微动。 “既无人再有异议,便依吏部所言,行新法!” 散朝后。 谢玉衡带着,撰写科举改革公文的任务,回了翰林院。 没了庶吉士后的翰林,空荡沉寂一片。 唯有几只不畏寒凉的鸟雀,立在梅枝咕咕的叫着。 谢玉衡着杂役,召来院内之人,将任务分发下去。 众侍读侍讲离去之后,惟钟翰犹豫着留下。 “大人,那修史之事” “无妨,好事不怕晚,再等两年亦无妨。” 谢玉衡漫不经心地,摩挲着茶盏温暖的侧壁,视线投向窗外。 两名青袍官员,并肩而来。 正是被留翰林的池松,和杨秉文。 寂静的小天地,便是枝头厚雪落地,亦听得一清二楚。 钟翰亦听到了,愈行愈近的脚步声。 张了张嘴,还想说些什么,却怕被外人知晓。 俯身一礼,便退了出去。 “见过学士大人!”两人齐身一礼。 谢玉衡手臂微抬,示意他俩找位置坐下。 池松看了一眼,闲情雅致品茗的杨秉文。 心知司杨之交,便先开了口:“此次不请而来。” “是想询问大人,今年何人留守翰林?” 谢玉衡不疾不徐地品了一口茶,沉思片刻方道: “历来是新入朝之官员,轮守。” “今年,便由杨编修和钟侍讲轮守。” 钟翰此人做学问不错,秉文兄正好可跟其学习一二。 谢玉衡所答,丝毫不出池松所料,亦不出池观霁所推测。 正好池家也已经准备好了。 池松走后,杨秉文无奈道:“如此这般针对池家,你啊,也不怕被池侍郎记恨上。” 谢玉衡扬唇笑道:“还就怕他不敢呢。” 前两年,池松亦是没有留守过翰林院的。 自池松被点为探花郎,愈发受池观霁器重。 甭管这里边是真是假,池观霁要感到生气才好 听出谢玉衡话里的弦外之音,杨秉文持盖,拂茶沫的手微顿。 “若有需要之处,尽管寻我祖父。” 杨秉文本来是想说,寻他与祖父。 可转念一想,他官职还没谢玉衡高呢,能帮到啥 第311章 傅清臣,杨云照 捕捉到杨秉文,眸底几抹不易察觉的沮丧。 谢玉衡顺其自然,笑应道:“那是自然,玉衡怎会和师叔客气!” 她话说得极为顺口,仿若真叔侄一般,全然不把杨家当做外人。 杨秉文听后,僵硬的脊背,缓缓泄了力。 眼眉间也带出和煦的笑意。 于公,玉衡之才,天下鲜有。 若折于贼子之手,是大梁的损失。 于私,因着祖父和司伯公乃管鲍之交,三家常有走动。 他亦把谢玉衡当邻家弟弟一般,自不希望他任何闪失。 一盏暖茶入腹,两人就当下之朝政,商议起来。 谢玉衡不时抛出几个问题,让杨秉文独自作答。 添水加炭的杂役,见此般‘长幼颠倒’亦觉有趣得紧。 直到几位侍读将公文呈上,谢玉衡这才止了话头。 少年垂眸,认真检查一番。 确认无所纰漏之处,小心将其放至旁边的长案上。 杨秉文提起茶壶,给两人的茶盏,均添了七分满的茶水。 待谢玉衡回到正案之前,执盏品茗。 杨秉文持盏的指尖微微泛白,话在喉间滚动几次,终是不太好意思的开了口。 “此次前来,还有一事相求。” “秉文兄尽管说便是,你我二人,何用得上求之一字。” 谢玉衡迅速在脑中过了一遍,最近杨家有何不顺之处。 答案是没有。 不由也有几分疑惑,看向杨秉文。 男子以手掩唇轻咳一声,眼神也飘向别处。 “这属实是杨家的不情之请。” “实不相瞒,乃舍妹与傅清臣的婚事,想请令堂做个牵线人。” “这有何不可,不过一小事尔。” 谢玉衡眨了眨眼,就这啊。 可转念一想,也是这个理。 杨家无女眷,先生嘛也没有。 虽祖母在京,可与两位长者,亦是止于礼数,未有深交。 此事,由借先生之口,转述给祖母,不太合适。 由师叔直接和祖母说,那更是不合适! 俗话说三媒六聘。 其中两个媒人,由男女双方各请一人。 余下的那一个,便是中间的牵线人。 只是这俩人啥时候的事,她怎一点风声也没听到 谢玉衡微眯起眼,看向杨秉文。 被她看得心里发虚,杨秉文伸手摸了摸鼻尖,道: “今夏,云照去一书肆。” “那天,大半日都是晴空万里,偏临夜禁时分,突然下起来暴雨。” “傅清臣将自己的伞,赠予云照,自个顶着瓢盆大雨便走了” 谢玉衡指尖轻点桌面,她倒记得那段时间。 傅清臣感染风寒许久,一个人搬着桌椅,坐到庶常馆最后边。 合着还有这么一层缘故。 “之前,两人还没确定下来,并未曾对外言说。” 杨秉文亦回想起那段时日。 傅清臣家贫,加之庶常馆无入账之银。 纯掏钱学习,哪怕替人写稿,也是不够用的。 是以,拿药也只是紧着最便宜的,这才病了许久 谢玉衡出声问道:“那傅家父母,大抵何时到京?” “约莫也是年前几日。”杨秉文垂眼。 若傅家长辈不好相处,那这门亲,也是万不可结的。 谢玉衡心中大抵亦此般作想。 农家贵子,多被家族给予厚望。 且大梁自古以来讲究一个孝字,还得多考量考量,再行打算。 “定下来哪日相看,秉文兄尽管往府中递信便是。” “多谢玉衡。” 杨秉文起身一礼,又以茶代酒敬了一杯。 待杨秉文离开后,谢玉衡拿着那份公文,往垂拱殿而去。 公文写得不错。 但楚珩一瞅,便知不是小家伙所写。 “你倒是个大方的,凡事紧着下边人。” 谢玉衡嗓音含笑,“就不能是微臣图当一个甩手掌柜,躲个清闲?” 楚珩大笑两声,赞道:“躲得好!” “你身子骨不好,自当少些疲惫,就该让他们多动动脑子!” 站在一旁的陈秋:“” 您刚刚还骂扬州一官员呢,说他寻人代写折子。 怎不寻人,帮他把钱财也都花了? 陛下可真是,双标得明明白白的 公文张出之后。 上京满城举子哗然,不乏英勇之士,在崇仁坊公然反对此事。 只是,朝廷亦不打无准备的仗。 派出朝中心怀黎民的老儒,将举子们辩得羞愧难当。 走投无路后,便又有人撺掇着官二代们闹事。 官二代们:“不敢,绝对不敢!” 谁还没被家中大人训诫过,别在外边搞事。 不然啊,你爹或者你祖父,头上的乌纱帽都得换一换。 详情参考虞侍郎! 依旧是侍郎没错,可左右调换,白熬了几年。 原本此生是有机会入阁的。 现在好了,除非再活个十几二十年。 否则,甭想! 至于谢玉衡那句:“若不知民生疾苦,不如回家种红薯!” 更是在传播的过程中,更迭出多个版本。 诸如什么‘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地头挖红薯’云云。 在举子们无效的反抗中,年假如期而来。 腊月廿三,封存官印。 惟少许官员,留守皇城。 其中自然就有,新任大理寺评事,许律。 新任户部凉州清吏司郎中,谢明礼。 还有工部营缮司员外郎,傅清臣。 至于谢玉衡武库司本就是个闲地。 往日都是摸鱼,身兼二职也不耽误,自然也轮不到武库司轮守。 然,这日谢玉衡,却依旧起了个大早。 无他,入仕近三年。早起,已成生物钟。 在院内用过早膳后,谢玉衡伏案,又将武举方案,完善了一些。 考试项目除了有马射、步射、平射、马枪、负重以外。 另还有视力考核。 而容时全程在侧,替自家主子研墨。 以及,不时往砚台下方掏空的暖室,添加小块的炭火。 避免墨汁冻结,影响主子使用。 而屋外容三至容九,眼睛贴在窗枢上,无不羡慕地看着容时。 活像不受宠的小可怜 可不是嘛,主子一个月就休沐几日。 若不出府,便多数时候是容时在其左右伺候。 第312章 年假开始! 他们每日除了训练,就是吃饭睡觉,感觉 有他们,没他们,江陵侯府没啥两样。 容六小声反驳:“怎么不一样了?” “咱们来了,江陵侯府还得多出伙食费呢!” “还有换季的衣服,月钱” “行了知道了,闭嘴你!” 容四捂住他的嘴,自己心里知道就好。 说出来,他们不要面子的吗! 听着外边传来的细微声响,谢玉衡停了笔。 容时低声询问:“可是他们吵着主子了?” 谢玉衡摇头,小声同他说了几句。 容时应下差事后,将手中墨条放回墨盒中,转身往外走去。 跨过门槛,容时站在廊柱下。 看着那迅速站成一排的人,眉角不受控地跳了跳。 “主子说,你们若是无事。” “可煮些伊府面,给隔壁修缮房屋的匠人送去” 江陵侯府隔壁的院子,在工匠们紧赶慢赶之下,已临近尾声。 只待谢氏族人到京,便可择良日搬进去。 后续有不完善之处,再行雇人改动。 “是!” 众人应是,争先恐后往外涌去。 然后几人卡住了院门,谁也不肯往后退一步。 看得容时眼睛疼,少有个聪明的容六,直接爬墙出去。 可伴随着,院外传来的哎哟一声,想来也是摔得不轻。 容时沉默地回到屋内,给炭盆中加上新炭,又给谢玉衡斟好茶。 这才回到案边,继续研墨。 只在心底想着:主子没我可真不行! 那些都是不靠谱的傻蛋! 这倒也不能怪傻蛋们,呸,容数字们。 他们在营中学的是如何噶人,以及其他兵法之流。 这伺候人是头一回啊!情绪激动,难免出错。 可偏偏谢玉衡,又不喜太多人近身。 真是英雄毫无用武之地! 傻蛋们一窝蜂挤进大厨房,煮好面,又一窝蜂跑到隔壁关心匠人们。 好一方嘘寒问暖,给匠人们感动得稀里哗啦。 直拍胸脯保证,年前定能完工! 谢玉衡得知始末之后,亦是哭笑不得。 静候纸上墨迹由亮转暗,便拿着纸,去寻司远道。 老者右臂撑在棋案上,垂眸,细细阅过每个字。 少年捧着热茶,浅啜一口。 将适才在外行走,所受之冷意,尽数驱散。 “玉衡觉得,可在其中添加兵法相关之试。” “可又犹豫,天下学子识字、通兵法,却不走科举的,少之又少。” 谢玉衡眸中有纠结之色。 如谢氏书院一般的武堂,文武都教,在大梁都为极少数。 除非官宦子弟,又或者富贵人家。 学武已是破费钱财,哪还有钱,再供孩子学习兵法。 司远道沉思片刻,“精武而不晓文,目不识丁,为莽夫也。” “为师觉得,可在后边的考试,增加军事战略相关之策论。” “且不论其字写得如何,一名良将,自当文韬武略。” 说着,老者伸手,揉了揉小弟子的发。 “若是那些纨绔进士,亦能像我家小玉衡这般。” “为万民着想之心,吏部何至于改革科举。” 再过几天,就满十二岁的谢玉衡,已是许久未被人摸过头。 嗓音深处,带出几分不好意思。 “先生过誉了。” “谓之此消彼长,爱民,有时或也困于民。” “譬如武举,少不得要纠结几日,方下最后之定论。” 司远道听后大笑两声,语带宠溺道:“你这小家伙!” “月有阴晴圆缺,你未满十二。” “便能想得如此之全面,已算是奇才。” “如视力考核,叫老夫来了,少不得也是要忘上一忘。” 谢玉衡指尖捻起一枚棋子,轻敲桌面。 解释道:“三弓床弩射程虽远,若瞄准之人,五十步外六亲不认。” “百步开外,什么看不清,那也是白瞎了此弩。” “故而,玉衡觉得其中视力考核,亦是极为重要。” 司远道抚着山羊胡子,默默的听着,眼底、心里尽是骄傲之色。 想来明年开朝之后,那些老东西,又双叒叕,被震掉眼珠子的模样, 他就忍不住想笑,起身拍了拍谢玉衡的肩,豪气万丈道: “咱俩也许久未一起钓过鱼了。” “走,今日陪为师钓个尽兴!” 司远道打发时间钓鱼,心情不好钓鱼,心情好亦钓鱼。 可惜直到谢明礼几人下衙回来,也没钓上一条。 许律瞅着凿开的冰面,咋说呢,就这还钓不上来。 “这要不拿个网兜来捞?” “我觉得这样,可能会更快一些!” 司远道果断拒绝,“钓鱼之乐趣在于钓、鱼。” “而非鱼之本身。” 可眼见一条鱼蹦出冰面,也不愿咬钩。 司远道:“” 小老头生气地收杆,环视一圈小辈。 “除了玉衡和明礼,其他的都随老夫到大书房去。” “且让老夫瞧瞧,你们课业可还扎实!” 说完,迈着稳健的步子,走了! 众人眼刀,纷纷扎向许律。 你说你,好好的,多什么嘴啊! 许律轻咳一声,快步追上司远道,“大人,您不能厚此薄彼啊。” “玉衡还是您嫡亲弟子呢,您怎能把他排除在外!” 兄弟就要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不用!” “也就你们几个不成器的,出去别说听过老夫的课!” 司远道的声音远远传来,众人只觉雪花飘飘,己心插满刀刀。 临近傍晚,司隶蓝田一带。 距离上京,还有近半日路程。 一支长长的车队,行驶在蜿蜒崎岖的官道上。 谢庭江掀开车帘,往外看去。 日照金山,如诗如画,如梦似幻。 谢庭江却无心欣赏,沉声吩咐道: “加快速度,天黑之前,务必入蓝田城内!” 车夫和镖师同时应是,镖师打马前行,扬声通知各处。 “哎呀,如此良辰美景,当赋诗一首!” “谢兄却焦急赶路,实在不好,不好啊。” 徐泊闻手持玉骨扇,一身骚包蓝,披着白裘,骑马在另侧。 其身后还跟着十几人,皆是孔武有力之流。 谢庭江神色自若,放下车帘,只当他是狗叫。 第313章 特授三品淑人 与谢庭江,同乘一辆马车的孟婉宁。 自然也听到了,徐泊闻饱含拉踩之意的话。 这人,自她十月中旬离京。 便跟那绿头苍蝇似的,走哪跟哪,着实恶心得紧。 见孟婉宁柳眉微蹙,谢庭江动作轻柔,将她揽入怀中。 “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夫人,怎还自己忧愁起来了?” 枕着他跳动的胸膛,孟婉宁回想起,初遇徐泊闻那日的情形。 幽幽叹了口气:“这人不安好心,分明是冲我们家衡衡来的。” 谢庭江闷笑两声,出言赞道:“夫人慧眼识珠!” “如此,为夫倒不必学许家主一般,每日晨起锻体炼魄。” 孟婉宁撑着他的胸膛起身,嗔他一眼。 “我和你说正事呢!” 谢庭江擒住她的手腕,轻轻一带,又将人拉近。 在女子额上,落下珍视一吻。 嗓音带着几分沙哑,缓缓道来:“离开江陵时,我着周郡守查过此人路引。” “乃勋国公之弟,徐泊闻。” “咱们一行有老有少,动起手来,不定能讨得着好。” 谢庭江手指勾住女子脸边,几缕发丝,替她挽至耳后。 “此事关键,在夫人。” “只要夫人之心,似我心。再来十七八个,也是百搭。” 孟婉宁对上他情意翻滚的眸子,嫣然一笑。 车厢内,你侬我侬时。 外边的徐泊闻,又开始作妖。 手持铜镜,左照右瞧。 “哎呀,本公子这张脸,着实是不错啊!” “不像某些人,脸上还有条疤,恶心死了哈哈哈嘎嘎” 徐泊闻的笑声,戛然而止。 他黑眸中倒映着车厢,车帷微动,露出一对男女。 如交颈鸳鸯般,亲昵无间。 容一瞥他一眼,唇齿间发出一声不屑的嗤笑。 夫人和老爷,情比金坚。 便是没有感情,夫人为了主子,也不会选这等骚孔雀。 活像啃了二百五十个茶饼,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子茶味。 接下去很长一段路,徐泊闻都阴沉着一张脸,一言不发。 他就想不明白,他——勋国公二爷。 是没有功名官爵,那谢庭江不也没有吗! 这女人都三十好几了,虽保养得不错。 要不是为了谢玉衡,谁乐意娶一个生过孩子的女人。 给脸不要脸的贱人! 次日。 腊月廿四,小年。 按理来说上京属北方,该过廿三的小年。 可自楚珩改年换号,君臣一群人大多都是打南边来的。 朝廷的人,皆是廿四的小年。 积年累月的,百姓们可不就也跟着改了小年的日子。 江陵侯府。 一大早,柳氏就给下人们安排好任务。 大厨房亦是忙得热火朝天。 大锅小灶里,煮着谢玉衡爱吃的点心佳肴。 保准谢玉衡一睁眼,就能吃到热乎美味的朝食。 待谢玉衡吃完饭,正准备换衣,去城门处迎一迎家人。 谁知,宫里竟来了人。 陈秋指挥人,抬着一批批腊赐入了府。 所谓腊赐,与年终奖差不多。 吃的用的一应俱全,其中还有几大箱胡椒。 叫暂住在客房的谢氏书院举子见了,无不惊叹。 胡椒,乃西域之物,贵如金! 而今竟跟路边大白菜似的,抬入侯府。 此般圣眷,叫人怎不羡慕! 待腊赐搬完,谢玉衡以为陈秋要回宫之时。 其稳坐泰山,一边啃着牛肉干,一边掏出个长方形盒子。 长长的车队,行驶在朱雀大街上。 拐过一个弯,往太平坊方向而去。 众人远远便见巍峨的皇城,和独占一角的华贵府邸。 江陵侯府牌匾上的金字,在阳光照射下,熠熠生辉。 门下设一香案,一袭红衣少年郎。 正与身着官袍之人,小声交谈。 听到车轮碾在青石板路上的声响。 门下少年转首,看向众人的方向。 第一次入京的谢氏太叔公,时隔两年多,再见谢玉衡 要不是少年眉眼间,有着谢庭江夫妇的影子。 以及那白于常人的肤色,他都不敢认,这是他们谢氏的家主。 谢氏已扶摇而上,只是不知他有生之年。 可否得见先祖之光,重现世人之眼呐 最前面的孟婉宁,扶着谢庭江结实的小臂,下了马车。 一见那香案,谢庭江小声笑道:“看来今后,为夫也可靠着夫人过活。” “孩子面前,没个正形!”孟婉宁嗔他一眼。 当初谢玉衡写那折子,她没看过。 本以为是给她家衡衡争的功,谁知这傻孩子,又给了她。 傻孩子——谢玉衡,见父母和睦,恩爱如初。 唇侧扬起一抹弧度,上前唤了爹娘。 便着人先回府换了新衣,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江陵侯之母孟氏。” “淑温居质,兰质蕙心,清芳桂郁,睿问川流” “慧心巧思,大义上献羊毛织衣之法,特授三品淑人,主者施行!” 孟婉宁有些恍惚。 她本以为不过五六品的宜人、安人。 谁知竟是三品淑人! 要知道,孟昌未被夺爵之前,也不过才四品啊。 若她那渣爹还活着,不还得向她行礼 见孟婉宁失神,旁边的谢玉衡轻咳一声,小声提醒: “娘亲,该接旨了。” 陈秋大抵也猜到孟婉宁心中所想,心中暗叹一声。 这位前永昌伯府的大小姐,幼年丧母,外祖之家被屠。 又被继母弄去边塞之地,险些丢了命,而今也算是苦尽甘来。 孟婉宁回过神来,从陈秋手中接过圣旨,高呼:“谢主隆恩!” 众人起身,容六几个立马抬着箩筐出了府。 用瓢舀着铜板、糖果往外撒。 谢玉衡毫不避讳地,给陈秋塞了一个荷包,笑问道: “陈叔叔,可要在府中吃了午食再回宫?” 陈秋看了看天色,“我还是先回宫,再来蹭饭!” “若是来迟了,你们尽管先吃,给我留点剩的就行。” 陈秋是这么说,但哪能真给他留剩饭。 是以,午食还是等陈秋到了府,才开的饭。 同时江陵侯之母,被封淑人之消息,席卷高门大户。 勋国公府,徐家。 看着活像八辈子没吃过饭的二儿子。 第314章 冬日侯府来客 徐老夫人无奈地叹了口气。 徐泊闻捧着盛熊汤的小碗,吸溜一饮而尽,发出愉悦的兴叹。 “母亲,您是不知道。” “儿子这两个多月在外面吃的,那简直是猪食。” “乡村野夫煮的,难吃得要命,食材亦不新鲜。” 勋国公冷哼一声,将筷子重重拍在桌上。 “什么事都办不好,一天到晚就知道吃!” 徐泊闻不乐意了,“嘿,大哥你这话不地道啊。” “你是不知道那娘们有多难搞,软硬不吃啊!” 徐老夫人沉声道:“再难搞不也是个女人。” “实在不行,你又不是没有那种药。” 徐泊闻撇撇嘴,“那娘们身边有俩侍卫。” “其中一个精通药理,催情药压根没有用武之地。” “你就不知道把人支开?”勋国公拍桌,简直快被这弟弟蠢哭了。 “大哥站着说话不腰疼,哪有那么容易。” “那娘们跟谢玉衡那小子一样,贼精贼精的,根本支不开” 徐泊闻一张嘴,叭叭个不停。 反正就是不承认,自己办事不利。 气得勋国公脑瓜子嗡嗡的,直接甩袖而去。 看着大儿子消失的背影,徐老夫人闭了闭眼。 再次睁开,眸中又是一片精明算计之色。 屏退了仆人,无人知母子私下商议了什么。 …… 而谢庭江和孟婉宁,亦未将徐泊闻之事,告知谢玉衡。 他们家衡衡,平时已够忙的了,这点儿小事怎能扰其耳。 只谢庭江,入了司远道的院子。 同小老头叙话许久,询问不少关于勋国公府的事。 “勋国公,与开国公都属开国功勋世家。” “大梁建国至今,也已有两百余年。” “各勋贵之家,早在陛下入主上京之前。便只剩名头,手无半分实权。” 司远道持盏喝了口茶水,继续道:“虽无实权,但底蕴深厚,亦非常人可比。” 谢庭江问道:“那徐家二老爷呢?” 司远道微眯起眼,沉思许久,才道:“徐泊闻啊,上京有名的浪荡子。” “娶妻五次,皆和离。” 谢庭江剑眉微蹙,隐约觉得其中有些蹊跷。 屋内炭暖话缓,室外大雪飞扬。 过了小年,离过年便越来越近。 江陵侯府隔壁的院子,在匠人们赶工之下,终于在廿七完工。 谢竹青等人便从江陵侯府,搬至隔壁居住。 只是临着侯府的墙,有一道小门,平日来往依旧便捷。 谢知意当然也有一栋房子。 太叔公见后直呼:“此生无憾!” “我们家知意啊,那是一顶一的厉害,不输谁家男儿哈哈哈。” 看着太叔公开朗的笑颜,谢玉衡面上带笑。 女子本就不比男儿差! 太叔公笑够了,不知想到什么,低落出声。 “那是不是,再过不久,知意就要去并州了啊。” 谢知意给皇后瞧病之事。 谢玉衡同谢知意,还有许律,写往江陵的信中,都隐约提过。 所以,太叔公这才不惧舟车劳顿,定要来上京看上一眼。 战场无小事,万一就是最后一面了。 谢知意与许律上前劝慰太叔公,谢玉衡则悄然退了出去。 少年负手而立,望向北方。 细细算来,三月之期已过。 而从知意不时进宫给皇后把脉,亦可得知,其身子骨本就健朗。 只是体寒,加之长期郁结于心,不利有孕。 现下身子已调理好,想来不久,就有喜鹊立枝头报喜。 正如谢玉衡所推测那般,自从前几日,满三月之期。 帝后情浓胜新婚。 又恰逢年假无事,简直是腻歪得没眼看。 当日下晌,杨家祖孙二人,及傅清臣父母,登入江陵侯府之门。 傅清臣父母,皆是普通的农民。 儿子高中进士之后,日子才好过一些。 可上京盛大,居而不易。 老两口也依旧紧着吃穿用度,努力攒钱。存多了,便托人送至上京。 此次听闻要拜访,儿子的好友,及上司。 更是拿出压箱底的衣服,拾掇干净,生怕给儿子丢了脸面。 可入了江陵侯府,方知他们压箱底的衣服,还不如人家下人穿的。 不由心生几分忐忑,更加拘束。 穿过几条长廊,傅清臣带着父母到了中堂。 冲着主位上的谢玉衡,俯身一礼:“见过侯爷!” 傅父傅母依着葫芦画瓢,慢半拍见了礼。 “你我之间,何必多礼。” “吾还未谢当年曲江宴上,傅兄为吾仗义执言呢,怎如此客气。” 傅清臣听谢玉衡如此说,只是浅浅一笑。 虽江陵侯未曾正式表示过谢意,可当初他亦不是图谢礼而出头。 纯属看不惯,池松那群人的小人行径。 再说了,这两年多来,亦没少受江陵侯的关照与提点。 然听着谢玉衡尚有些稚嫩的声音。 傅父傅母皆是一怔,想看一眼传闻中的江陵侯。 可思及儿子叮嘱过的礼数,又不敢看。 只低垂着头,随着下人引导,坐至客位。 对面的杨秉文与杨成务对视一眼,各持茶啜饮。 礼数不算周全,但也不是那等粗蛮之家。 谢玉衡又客套几句,接下去便是上一辈的主场。 孟婉宁也寻了个由头,与傅母‘逛园子’去了。 而傅清臣,面对当朝两位尚书,还有一位天子宠臣的打量与询问。 心中压力不可谓不大,不多时背后就渗出一层细汗。 待杨成务问完之空隙,谢玉衡笑眯眯开口: “不知傅兄,可曾听闻牛郎织女的故事。” “此故事家喻户晓,下官自也是听过的。” “哦?” “那不知,傅兄如何看待牛郎此人?” 谢玉衡右手手肘,抵住八仙桌桌面,白皙的指骨撑着下颚。 目光似纯真少年般,清澈无邪。 只是傅清臣知其舌战群儒之战绩,倒也不会真把谢玉衡当小孩看。 这问题,也不会是普通问题。 傅清臣沉思好一会儿,在腹中打好草稿,这才道: “我的见解,许是与常人有些不同。” “愿闻其详。” 傅清臣呼出一口气,道:“牛郎织女,常为世人津津乐道。” “人人皆同情牛郎织女,分隔两地之不易” “然,我却觉得,牛郎乃小人,而非君子。” 第315章 牛郎织女,大梁的子民 “其行径,着实卑鄙不堪!” 似没想到,傅清臣能有此,全然不同于主流的观点。 堂内众人皆是一怔,又很快回过神来。 不约而同,竖耳倾听。 谢玉衡也来了几分兴致,笑问道:“哦?傅兄何出此言?” “子曰非礼勿视,非礼勿听。偷窥他人沐浴,实属下流泼皮之行径!” “且不问自取,是为贼也。” 傅清臣眸底愠色涌动,言词愈发慷慨激昂。 “怎还强人所难,又无三媒六聘,官府之文书” “某觉得,这牛郎与僻壤之地的无赖,无所差别。” “都是不择手段,哄骗女子的渣滓。” 傅父在旁嘀咕道:“咋一样了?” “泼皮无赖,还得小心被人打死,或扭送官府呢。” “牛郎啥也不用,白得两娃娃。又不需下狱服役,还一大堆人同情哩!” “不晓得哪个憨包,正事不干,成天打酣,写本孽账!” 傅父半土半文,还带着些兖州口音的官话。 叫人听了,却笑出不来。 可不就是这个理。 明明是罪犯,稍一加工,便成了流传千古的悲情男主角。 那王母啊,就成了棒打鸳鸯,不解风情的冷血丈母娘! 谢玉衡垂眸,轻轻吹动茶汤。 如《牛郎织女》这般的故事,多是穷书生所写。 与之高门大户、书香门第家的小姐,不顾一切爱上我。 有异曲同工之妙。 而傅清臣同杨云照,亦与之有些许相像之处。 故而,她才有此一问。 想试探傅清臣,是否支持牛郎之所为?同情二人感情之艰难。 等傅清臣,琢磨过味来。 一家人已从江陵侯府出来,走了老远。 他脚下一顿,笑着摇了摇头,倒也未觉有被冒犯。 父母之爱子,则计谋深远。 云照能有此般,关怀她的家人亲友。 他亦为她感到高兴。 只是不知他,可否入得了尚书大人之眼。 杨成务是否满意暂且不知,司远道那是挺满意的。 “家世是差了点,可这孩子,念书做官也都还不错嘛。” “当然最不错的,还得是我们家小玉衡!” 小老头笑呵呵将一把剥好的松子,放入谢玉衡手中。 松子仁个个饱满,散发着玉质般的光泽。 杨成务白他一眼,看向孟婉宁后边花案上,几朵盛开的腊梅。 打听起傅母的为人。 毕竟这非礼勿视嘛,他直视人家年轻夫人,也不太合适啊! 孟婉宁沉思片刻,道:“外秀慧中,慈母心肠。” “至于别的,还需得朝夕相处之人,方得其真性情。” “此事我已派人前去兖州,傅清臣之乡打听。” 杨成务放下茶盏,起身拱手一礼。 “今日之事,有劳淑人操劳。” 孟婉宁连忙避开,又回以一礼,道:“大人乃我家玉衡的师叔。” “我便也算是云照半个婶娘,不过说会儿子话的功夫,有何操劳不操劳的。” 正说这话,那厢杨云照同谢云华几个,已到了门外。 二十出头的姑娘们,稳重中又夹带着几分娇俏,实属冬日一景也。 司远道出声打趣:“这不,说曹操曹操就到哈哈哈。” 几人见过礼后,杨云照含笑看向谢玉衡,柔道: “竹书几个皮猴子,撺了个局。” “打算去城南,无偿给百姓们写楹联。” “托我们来问一声,侯爷可要一道前去,凑个趣儿。” 谢玉衡掸了掸衣袍上的褶皱,起身。 “姐姐们诚心相邀,玉衡怎有不去之理。” 见此情形,孟婉宁忙着人去灌汤婆子,又拿来大氅。 确保她家衡衡,从头到脚都是暖的。 这才慈爱地替她理了理发,“去。” 城南。 城南多贫困之家。 一年四季之中,冬日是最能体现,一个家庭财富水准的季节。 又一个耳生冻疮,手肿如萝卜的老婆婆,前来领春联。 杨云照眼尾泛红,只觉心中,像是塞了一块浸了水的棉花,难受得紧。 今日无雨,雨滴却滴落在红纸之上,一滴又一滴。 老婆婆颤颤巍巍开了口:“小姑娘这是咋啦?” “莫不是瞒着家里人出来的家中大人不准?” “老婆子不要这楹联了,你快家去,昂——” 杨云照摇头,想要说话,眼泪却掉得更加厉害。 不远处的谢玉衡见了,离开自己桌席。 眼神示意谢云华,先扶杨云照到一旁歇着。 继而换上笑颜,同老婆婆解释道:“家姐心善,见不得百姓生活苦难。” 老婆婆抓了抓有些发痒的手,往杨云照的方向看了一眼。 确定其无事,才收回视线。 和蔼道:“这有啥的。” “更难的时候,都挺过来了。现在能吃饱穿暖,已是神仙般的日子哩。” “冻疮嘛,常在外边走动。洗衣洗菜的,都有的啦。” 说话间。 谢玉衡已写好一对楹联,将其用镇纸压住,等候墨干。 少年看向老婆婆,温声道:“您哪日得了空,可到怀贞坊的杏林阁去。” “那儿,每日发放治冻疮的药膏,不要钱的。” 老婆婆听后摇了摇头,“老婆子都一把年纪了,不讲究那些个。” “还是让年轻的娃子们去领。” 谢玉衡哭笑不得,只能让容时从马车里,拿来药箱里备用的药膏。 连带着墨迹已干的春联,一起卷好,塞入老婆婆手中。 “你这孩子”老婆婆眼角湿润,“你们是哪家的啊?” 她在上京,也生活了大半辈子。 咋从没听说,哪个富贵人家子弟,出落得如此菩萨心肠。 “我们都是大梁的子民!” 谢明诚的声音,从街巷的另一头传来。 少年牵着马,脸上挂着明朗的笑意,往谢玉衡这处走。 谢玉衡眼前一亮,搁下笔,连忙唤道:“二哥!” 谢明诚喉头滚动几次,思及在外,到底是未唤出谢玉衡的名字。 三步并作两步,几息就到了近前。 “刚回府,听娘说你们出来了。” “怕你不安全,便寻了过来。” 这个不安全,自然指的是池家。 池柏下毒在先。 第316章 兄妹三人,围炉叙话 之后二叔远赴扬州,操控舆论,将池柏送上灾星之位。 也算是,间接送池柏上了西天。 先前京中就有传闻,是二叔干的。 只是被京兆尹压了下去罢了。 加之大梁商队,对乌孙的财政收入,冲击颇大。 而商队,又是由妹妹提议推行的。 万一被记恨上,又偷偷下手咋办?! 谢玉衡眨了眨眼,她还就等着池家动手呢。 可在外边,也不方便说话,只能让二哥先在旁裁纸。 等回了府,兄妹三人难得齐聚一堂。 围炉煮茶,听雪敲竹,好不风雅。 如果谢明诚,没有在炉上边,支了个烧烤架。 正往牛肉串上,撒孜然等调料,惹得三人喷嚏连连的话 或许,大概,可能也算挺风雅的 谢明礼快速起身,支开窗子,使外边的空气,流通入内。 谢玉衡这才觉得好受一些,揉了揉鼻子。 也走到窗边去,呼吸新鲜空气。 那厢谢明诚也将调料刷完,亦是红着眼,来到两人身边。 谢明诚咕哝道:“早知道就让大厨房那边弄好,再送过来了。” “他们弄的,可没有二哥烤的好吃。” “嘿嘿,那是自然!” “咱们行军在外,若宿于山林,多是猎些野东西烤来吃!” 说话间,风忽地转变的了方向。 一股穿堂风,裹挟着呛人的烟雾,往窗边袭来。 惹得三人各自侧首,齐齐打了个喷嚏。 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是笑出了声。 待烟雾小些,这才又坐回原位。 谢明诚叹道:“吃口炙牛肉,可真是难啊。” 牛,属朝廷保护牲畜。 《大梁律卷·十五,厩库》有载:主自杀马牛者,徒一年。 意思是,杀掉自己养的马牛,要服一年苦役。 现下,市场上偶有卖牛肉的。 那都是老死的牛,或突发意外死亡的。 至于这个‘意外死亡’水分,不可谓不多。 譬如魏迟庄子上养的牛,像是集体得了抑郁症。 经常想不开自杀,成为魏迟酒桌上的,一道下酒菜。 而谢明诚这牛肉。 是回城时,从农民手中买的。 谢玉衡眼底尽是笑意,“二哥想吃与玉衡说便是。” 谢明诚坚决摇头。 “那可不成,这味呛人十里,还是要走个明路的好。” “我才不想小玉衡被人盯上。” 谢明诚龇牙一笑,伸手欲揉谢玉衡的头。 半途却被谢明礼截下。 谢明礼的嗓音,似从地狱深处传来。 “你要不要看看,你手上有多少油污!” 谢明诚收回手一瞧,干笑两声。 忙掏出手帕,一通搓揉。 等待肉熟透的期间,三人交换着,各自手上所知的朝政消息。 到最后,谢明诚犹豫着开了口:“明年,亲卫营许是也要支援前线。” 虽军令未发。 三足鼎立之势,一旦无法达成。 那大梁将要面对的就是,匈奴和乌孙的联手 居安思危,思则有备,有备无患。 一时间,沉默随着炙牛肉的香气,铺满室内。 “害,知意都不怕上前线,我一大老爷们有什么好怕的。” “再说了,又不是没有去过前线。” 谢明诚无所谓地挠了挠头,出言开导,兄长和妹妹。 见俩人依旧不买账,只能干笑两声,强硬将话题转移。 “既然,乌孙和二台吉有所勾结。” “我倒觉得池家,许是要对小玉衡下手了。” 谢玉衡微眯起眼,淡然道:“只要在上京城中。” “便是着人刺杀,也掀不起多大的风浪。” 对于上京的治安,谢明诚还是认可的。 虽有夜禁,晚上无聊得紧。 但安全指数,绝对是杠杠的! 再说了,江陵侯府和皇城,就隔着一条街。 池家总不能胆大包天,在皇帝眼皮子底下,搞暗杀那一套。 至于下毒,谢玉衡晓药理,又百毒不侵。 站在谢明诚肩膀上的朱雀,歪了歪鸟头。 着实推理不出,池家的王八羔子,会从哪下手呀! 谢明礼持火夹,往炉内添了几块炭。 沉声道:“乌孙昆莫朝纲不稳,需得靠外战,转移内乱视线。” “这些都与池家无关,甚至有利池家。” “所以,就算池观旭自己也有野心,不定会真的下死手。” 谢明诚眉尾一挑,“他都五十好几了,可真能沉得住气。” “也不怕,把野心带到棺材里去。” 谢玉衡轻笑出声,“二哥,这话若叫他听见了。” “指不定暗杀名单上,还要再加一位。” “加就加,我才不怕!” 谢明诚笑得灿烂。 关于谢、池两家的恩怨,他也是永平六年末,才知晓的。 自然也知晓了妹妹的安排。 步步为营,引君入瓮。 以商队打压乌孙,又可壮大大梁实力。 只待商队,对乌孙的影响越来越大。 那么,乌孙昆莫对推行商队之人,也会怨恨,更怨池家不阻止此策。 此为离间。 虽二者关系,本就如萍浮于表面。 提前撕破脸,也可打乱他们的计划。 再加之,朝堂之上,小玉衡明着讨厌池家人。 甭管你池家两房,表面上不合,本质上就是一家嘛。 毕竟有池柏下毒在先,厌恶也是合情合理。 总不能人家捅你一刀,你还凑个笑脸过去,贱不贱啊。 是以,乌孙之怨,加以朝堂上的针对。 池家对小玉衡动手,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而只要玉衡在上京城中,不说绝对安全。 反正大规模的刺杀,肯定是行不通的。 如此,其他可行之策,便所剩不多。 若不能一击将玉衡压入泥底,等待池家的,将是陛下疯狂的打击。 而,要陛下对小玉衡失了宠信。 余下之策,便更少了。 此为,请君入瓮。 只是有一点,谢明诚想不明白,如果池家也有不轨之心。 那兵呢?兵养在何处? 别说,谢明诚想不明白。 就是有武德司的楚珩,多年来,亦没查出半点消息。 可要他信池家安分守己,那他也是绝对不信的。 “这按理来说,若要起兵。” “离上京不远的池家老巢——莲勺,是屯兵最佳选择之地。” 第317章 江陵侯的十二岁生辰 “可武德司的人都快住那了,愣是什么也查不出来。” 楚珩侧躺在床上,一手支着下颚。 一手替季平君暖着,因来葵水而不舒服的小腹。 季平君迟疑片刻,出声道:“会不会是养在深山之中?” “若要养一批军队,运送粮草的队伍,必是成群。” “可周边半点痕迹都无,倒也不像是养在深山之中。” 楚珩眉头微蹙。 总不是他冤枉了池家? 可就武德司所查,池家两房不和是假,暗中勾缠乌孙是真。 以他和太师所推测,池家与乌孙欲行,里应外合。 然,内里无应?骗鬼呢! 季平君伸手,抚平他的眉头。 嗓音柔软温婉。“待乌孙明面上,与大梁撕破脸面。” “你就可给那小家伙,认个新祖宗了。” 楚珩眸色转温,笑道:“说起来,再过两日便是那小家伙,十二岁的生辰。” “日子过得真快啊,一转眼十多年就过去了。” 楚珩面露回忆之色,“当年初见他时,还是小小一团。” “再过两年,都可以娶妻生子了。” 季平君摇头,“这可说不准,谢家那兄弟俩,不也还未娶妻吗?” “也是。” “男人三十而立,倒也不急于一时。” 再说他一做皇上的,插手臣子婚事,也不太合适。 只是没有正妻,保不准私下有几个通房小妾的,这谁知道呢。 腊月廿九。 谢玉衡的生辰,如期而至。 一大早的,门房就收到一大堆拜帖。 可惜,除了谢玉衡熟识之人,谁也甭想入府半步。 江陵侯府的热闹,从白日一直到月上柳梢,亦未散去星点。 有为谢玉衡作诗的,有绘画的,亦有奏乐的。 听得谢玉衡不由也有些手痒,唤来容时,去房中取笛。 司远道斟酒的手一抖,夭寿了,他的名节要失 可今日是这小家伙的生辰,总不好扫了寿星的兴。 只能以酒浇愁,愁更愁! 杨成务见此情形,桌下踹了他一脚。 “今儿,可是你宝贝弟子的生辰。” “你这做师父的,苦着一张脸不太合适?!” 司远道睨他一眼,抬手,又将酒一饮而尽。 “你懂个屁!” “嘿,司近舟” 杨成务正欲说什么,那边谢玉衡已经拿到笛子。 一奏,惊魂! 喝酒喝得有些上头的陈秋,一个激灵,坐直了身子。 莫不是酒喝多了,出现了幻听? 正懵着,谢庭江跟没事人一样,搭上他的肩膀。 “来啊,陈大人走一个?” 陈秋摇头,打了个酒嗝,连连摆手。 “不,不了” “好像有点喝多了,我,我要先回府了” 陈秋摇摇晃晃往外走去,这幻听,听得他脑瓜子疼。 还是赶紧回府睡觉。 谢庭江见他脚步打幌,却逃命似的,走得飞快。 无奈摇头,将酒杯放至一旁,亲自送其出府。 目睹一切的庄昀:“” 酒不醉人,人自醉,他也想回家了 杨成务喃喃道:“这不对啊,不是都说江陵侯乐艺一绝。” “莫不是老夫喝多了,耳朵不好使了?” 杨成务不解!非常不解! 司远道眼珠一转,抚须笑道:“老夫的乐理,你也是知晓的。” “我家玉衡,那自也是没得差。” “听听,这笛声多么动听!” 司远道一脸沉迷音色的模样,如痴如醉。 杨成务:??? 好像也有道理哈,司近舟这狗东西,琴艺确实没话说。 总不能教出个弟子,吹个笛子,这么个狗屎样。 不远处的杨秉文,嘴角抽搐,默默将酒壶拿远了些。 江陵侯府的酒水好喝,没错。 就是喝多了,容易被人忽悠成傻子 一曲罢,满室寂。 司远道暗暗松了口气,得亏今日之西,唯有谢玉衡的亲友。 许律几个,看热闹不怕事大的,带头打破安静。 “好——” “呜呼哉!家主的笛艺,又精湛不少啊!” 夸赞之声,此起彼伏。 听得傅清臣,夹菜的手微微一顿。 他家穷,君子六艺如乐、御、射之流。 需花费大量银子堆砌的, 他都没学过 但,他在红白喜事上,亦是听过人奏乐的。 无一如江陵侯所奏这般‘动听’? 傅清臣正如此想着,就见对面女席。 杨云照一脸崇拜,看着谢玉衡。 “侯爷真是太棒了,诗作口占而来,乐艺亦是此间难得!” 傅清臣收回视线,云照都如此说。 那想来笛艺高深之人,确如江陵侯一般。 杨云照旁边的谢云华扶额,她视家主为神明。 可在乐之一途上,家主的天赋,属实一般! 怎也没想到,云照居然觉得好听 那是当然。 杨云照对谢玉衡的滤镜,比城墙还厚。 每日晨起,拜读其诗作文章。 又时常询问兄长和祖父,谢玉衡在朝堂之上的表现。 哪怕谢玉衡放个臭屁,杨云照也能说是香的! 直到时近亥时。 热闹一整天的江陵侯府,才稍稍安静下来。 因着夜禁的关系。 其他人,又不像陈秋一般。 夜行在外,而不需通行证,便都宿在客房。 一伙人往外走去。 谢玉衡也扶着有些醉的司远道,慢慢下了台阶。 “先生,小心脚下。” “嗯为师知道的,看着呢!” 司远道说着,当真也睁大了眼睛,仔细看向脚下。 就在这时,前方的天空,倏地绽放一朵盛大的烟火。 将附近的天地,照得亮如白昼。 伴随着嘭的一声巨响,将众人醉意,惊去大半。 几乎是同时。 司远道当机立断,捂住谢玉衡的眼。 仰头怒视,那绚烂的烟花。 陛下明令禁止,城中燃放烟火。 为的是什么? 还不是他家宝贝小玉衡,中秋看了这玩意,脑瓜子疼,发了病。 谢玉衡目不能视,然只听,便也知道个大概。 感受到司远道,微微颤抖的手。 少年低低唤了一声:“先生。” “莫怕,为师在呢!” 司远道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转看向一旁的青衣男子。 第318章 池观旭的儿子死了 “明礼啊,你先带小玉衡进屋里去。” “且叫老夫瞧一瞧,何方牛马,胆敢对我弟子不利!” 有明令在前。 城中勋贵之家,没有哪个敢明着面,挑衅朝廷的威严。 且这烟花放的位置,离江陵侯府极近,想来就在附近不远。 谢玉衡回到房中后,斜倚在窗边。 她眼中倒映着五彩斑斓的烟花,经久不散。 谢明诚看着那烟花直乐,“这莫不是池家的手笔?” “就这,也太搞笑了哈哈哈哈”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给玉衡庆祝生辰呢。” 谢明礼斜睨他一眼,“你也说了,那是不知道的。” “外人只知,玉衡恐烟花之谣言。” “若真如传闻中一般,玉衡此时又当如何?” 谢明诚收了笑,紧抿下唇。 若真如传言一般,此时妹妹自是病发,指不定性命垂危 谁也没想到,永平八年最后两日,竟还发生了这档子事。 那日,太平坊附近几个坊的居民,皆围观了一场烟火盛宴。 唯少数人知晓,江陵侯患有稀罕之病——恐惧烟火。 皇帝震怒,连夜召见京兆尹,命他速查此事背后主使。 连带着五城兵马司,也吃了瓜落。 三令五申,不准烟花入城,还是入了! 可不就把他的小福星疙瘩给吓病了,过年都不得安生! 至于生了病的,小福星疙瘩本人 送至最后一批探病的亲友,直接把衾被一掀,下床连喝了三盏凉茶。 屋内好几个炭盆,给热的! 朱雀站在窗棱上吹冷风,不解地歪了歪鸟头。 “叽叽叽” 你这装病,不是给自己找罪受吗! 谢玉衡摇头,却并未出声同它解释。 屋外有人。 混淆视线,为其一。 其二,便是女子之身。 来葵水期间,总归多有不便。 如骑马、长时间剧烈运动等,皆是不行的,于身体有害。 往后在葵水期间,假借生病的缘故,可省去不少口舌。 快乐假期的时光,总是飞逝而过。 眨眼又开了朝,开始每日点卯的生活。 期间京兆尹抓了不少街溜子,乃当日燃放烟火之人。 依其口供,顺藤摸瓜,又抓了不少人。 直到最后,武德司将指向池家的线索,摆在楚珩案前。 楚珩冷笑连连,“好好好,好得很啊,池观旭。” “既如此,他那宝贝小儿子,也夭折了。” “是。” 武德司不仅可查案,亦可刺杀下毒等等。 业务之广,全凭楚珩需要。 只是,池家内部防卫森严,入府刺杀代价颇大,唯另取其道。 彼时正逢正月十五,上元节灯会,热闹非凡。 十里灯华,三步一景,五步一换。 灯笼的形状,或飞禽走兽,或奇花异草,叫人看得眼花缭乱。 谢玉衡一行,行走期间,不可谓不打眼。 年长的端方温和,谦逊有礼。 年幼的朝气蓬勃,意气风发。 不远处,望火楼上。 楚蓁负手而立,目光一直追随着,某道青色身影。 当年那人月白长衫,挽弓搭箭,一气呵成。 一记便是多年。 岚越顺着她的视线看去,贼贼笑道: “殿下喜欢,何不寻陛下,求一道赐婚圣旨。” 楚蓁睨她一眼,抬手,屈指。 毫不留情地,弹了岚越一个脑瓜崩,疼得她龇牙咧嘴。 “以他之才,不该为人裙下之臣。” 岚越揉着痛处,咕哝道:“可好不容易,有人能入殿下之眼。” “就这样放弃,多可惜啊!” 楚蓁垂眸,“喜欢,又不一定要得到。” “成为驸马,于他而言是折辱,对谢氏亦是。” “岂能因一己之私,坏了皇兄,好不容易寻来的良才。” 倒不如像现在这样,在各自的领域,闪闪发光。 只偶尔看上一眼,知道他和他身边之人安好,便足矣。 岚越还要说点什么,就见另一边的街道,混乱突起。 有妇人尖叫之声,亦有孩童啼哭之声。 楚蓁迅速收敛好情绪,往那处看了一眼。 可惜太乱了,什么也看不清。 忙带人往下走去,一边吩咐道:“去寻兵马司的人,来维持秩序。” 而谢玉衡一行,正在一处灯谜摊位前。 谢明诚正苦思冥想呢,忽闻后边人潮涌动。 忙化身为母鸡,护着谢玉衡先到一旁屋檐之下。 又折身回去,引导人群疏散。 等人潮散去,几人寻人一番打听。 才知道原来是,那边刚刚发生了命案! “哎哟我滴老天爷,真是嘿死人咯,还好窝跑得快!” 货郎拍手,给自己顺着气。 “怎么说?老哥。”谢明诚递上一竹筒姜蜜水。 货郎警惕看他一眼,确定不要钱。 这才接过,咕噜咕噜,两下喝了个干净。 完事一抹嘴巴,开口道:“刚那头儿,有两个小娃子。” “其中一个年岁小些,看着才两岁多点儿。” “但你不要瞧人家小哇,丫鬟婆子一大堆,也不晓得是啷个家头的公子哥。” 说着话,货郎只觉腿脚发软得厉害。 就地扫了扫灰,坐下后,继续道:“偏生也是个霸道的。” “一眼就瞧中了别人家娃娃,手里头的灯笼。” “那人家娃娃咋个让嘛,你要就给你哦,莫不当自己是天王老爷。” 货郎重重叹息一声,谢竹书追问道:“然后呢?” “然后啊,当然是两边的人,打起来了撒。” “还不等巡逻队到,那个要抢人灯笼的小娃,人头就落了地。” “那血飚得,老高了。” 货郎啧啧两声,似回想到当时情形,又打了个冷战。 谢竹书听完之后,说不上来什么心情。 同情好像没有。 这种仗着家世,欺负人的小公子哥。 谢家以前没发达的时候。 他在书院念书,又不是没遇到过。 可让他觉得大快人心,好像也没有。 就是一整个复杂情绪。 直到次日方知,死的那个小娃。 是工部右侍郎,池观旭的小儿子。 老来得子,在家中备受宠爱。 池观旭平日里,爱护得跟眼珠子似的。 可惜,昨儿兄弟俩,一个忙于烟花扫尾之事。 第319章 高丽使团到京 另一个忙于,乌孙同二台吉那边一堆破事。 小公子闹着要去看灯会,社火杂耍。 这众所周知的嘛,上京,乃一国之都。 安全指数,那是嘎嘎高! 池观旭便也准了,暗里还派出好些暗卫。 谁知此去一别,便是永别。 暗卫也都如石沉大海,了无音讯。 今日一大早的,池观旭都没去点卯。 他双目布满红血丝,看着眼前的小棺材。 小娃娃往日里的一颦一笑,皆在他眼前浮现。 蹒跚学步时,摇摇晃晃扑进他怀里。 牙牙学语时,口齿不清的唤他爹爹。 他厌恶谁,便也跟着说杀杀杀,杀死它,给爹爹出气! “啊——” 痛苦嘶吼的声,欲掀开灵堂的瓦片。 他侧后方,一身素衣的池观霁。 唇边现出一抹讥讽,转瞬而逝。 这丧子之痛,也该叫大哥好生体会一番。 才不枉他颇费口舌,给那小子描绘,上元灯会有多漂亮 觉陛下震怒,而递刀子。 这事,可不止大哥一人会干 自入了春,日子是一天比一天暖和。 进京赶考的举子,亦是愈发多了起来。 不止男儿们,每日持卷温书。 就连城中女娇娘们,也是算经书籍不离手。 一时间,勤学之风浓烈。 伴随着阵阵春风,给城外的绿柳,皆裁剪出新的模样。 迎接高丽小皇子使团,也在二月初二龙抬头这日,到了京。 得知此事时。 谢玉衡正与楚珩,在军器所,看刚完工的三弓床弩。 “这么快?”楚珩挑眉。 “听说是那小皇子,烦人得很!” “谭侍郎为了让他少说些话,就加快了路程” 听传话的宫人如此说,楚珩一摆手。 “既如此烦人,那迟些日子再见!” 三弓床弩完工,他心情好着呢。 怎能让这糟心玩意,坏了心情! 不知想到了什么,楚珩又叫住那宫人。 “诶,等等!” “陛下还有何吩咐?” “初五朝会,让鸿胪寺的人带他觐见。” “是!” 谢玉衡目光落在三弓床弩上,心中约莫猜到了,楚珩的打算。 果不其然,就听楚珩朗声道:“走,咱找个地方试弩去。” 要说在何处试这床弩呢。 一时半会儿的,不出城,倒还真没那么大的地方可以试。 无奈,只得在宫城中,寻了宽敞的地。 每隔五十步,设一靶子。 只到五百步,便到了顶,后边是宫墙,设不了了。 三弓床弩摆好。 谢玉衡看着陈秋带着侍卫们,费劲地转动转轴。 转轴摩擦,不时发出嘎吱的声响,听得人头皮发麻。 待弦拉紧,又重新瞄准一番,陈秋一声令下,“放——” 超大号铁箭,飞射而出。 带着凌冽的风,贯穿一排排靶子,最后钉在了宫墙上。 发出嘭的一声巨响,谢玉衡脚下的地,都在微微颤动。 楚珩连连赞叹:“有此神兵利器,天佑我大梁啊!” 谢玉衡与其他人一起,弯腰一礼。 “恭贺陛下,喜得神器!” 楚珩亲自扶起谢玉衡,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天佑大梁,送一神仙麒麟子给他啊! “好孩子!” 楚珩看着谢玉衡许久,这会儿他是喜忧参半。 喜的是这孩子,脑瓜子顶顶聪明。 忧的是这孩子,身子骨也嘎嘎差劲 是以,这日谢玉衡下衙后。 又是一大堆稀罕药材,流水般的,送入江陵侯府。 送走宫人,谢玉衡回到大书房。 院中谢明礼等人已煮好茶,就等她了。 谢玉衡在主位落座,又从大哥手中接过茶盏。 谢竹青这才开始讲述,这一路的见闻。 谢秀听得津津有味,不时提出一二问题,谢竹青也耐心解答。 “此次随高丽小皇子一起来的,还有高丽的户部尚书,朴息。” 谢竹青看向谢玉衡,声音放低:“一路上,两人多有不合之处。” “据我推测,此人,应该是高丽太子的人。” “户部。”谢玉衡咀嚼着这两个字。 户部,民、财也。 大梁无高丽子民,是以,便唯有财可图之。 谢明礼神色微动,显然也是想到了这一层。 男子开口,嗓音清润。 “高丽弹丸之地,地产稀薄,总不能是与大梁通商?” 谢云华听得此话,沉思许久,饶她看书良多。 愣是没想起来,高丽有何土物,可供两国通商之用 谢竹书拧着眉,发问道:“高丽有啥啊?” 谢玉衡含笑看他一眼,“什么也没有。” “他们有的,大梁亦有。” 谢秀一拍手,道:“既无物通商,总不能是求娶公主?” 毕竟公主的嫁妆,一向丰厚。 像高丽这种小国,娶个大国公主,简直就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反正风吹两边倒,你强我跟你混。 你弱了,一脚把你踹开,抱别人大腿去。 “这不能多大的脸啊,那么丁大点的地方。” “还好意思求娶我大梁公主?” 许律右手拇指和食指接近,比了个一丢丢的手势。 谢玉衡不知想到了什么,手握成拳,掩于唇前,轻咳一声。 “你这手势,莫要在高丽人面前比划。” “不然,对方可能会对你破口大骂。” 许律将手势凑近看了看,“为何不能?” “这有什么不妥之处吗?” 谢玉衡眨眨眼,“要不,你试试?” 试试就逝世。 初四下晌,许律到京兆尹府转接一份卷宗,正好碰到一高丽人。 叽里咕噜,说了一大堆听不懂的话。 京兆府差役们一脸懵逼,听不懂,根本听不懂! 许律犹豫片刻,终究是好奇,占于上风。 对着高丽人,做了小玉衡说不能做的那个手势。 然后,就见那高丽人面色倏地涨红,叽里咕噜更加激烈。 甚至还有唾沫星子,飞溅到许律脸上。 许律擦了一把脸,又冲他做了那个手势。 高丽人怒了! 以雷霆不及掩耳之势,给了许律一脚。 许律一时不察。 躲避时,为时已晚,小腿上还是挨了一脚。 谢知意听完全部过程,哭笑不得。 “你说你,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这会儿,可不就是自己遭罪。” “这不是有谢小神医在吗?再重的伤,都能妙手回春。” 谢知意耳垂微烫,将药放他旁边案上,懒得搭理这人。 “诶,知意妹妹,你说这手势,它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许律比了个手势,百思不得其解。 第320章 梁国人是小偷! 谢知意摇头,只道是不知。 “不若你去问问家主?” 许律找到谢玉衡时。 她正陪同杨成务及司远道,商议杨傅两家的婚事。 许律悄悄摸到她身旁,将此问题,小声抛出。 谢玉衡略带尴尬,轻咳一声。 惹得旁边的孟婉宁,投来关心的视线。 看着许律认真,求解惑的眼神。 可现下人多,母亲又在身侧 谢玉衡只能再次将问题,踢到别处。 “许兄可去寻竹青兄,或至礼部。” “找个懂高丽话的译官,细细询问一番。” 许律听后,微眯起眼。 结合玉衡的神色,再加之他被高丽人踹。 这玩意,指定不是什么好的手势! 却说,专供外国使臣休息的驿馆内。 高丽小皇子,手持一份上京京报,看得津津乐道。 看,自然是看不懂的。 不过,旁边有懂大梁话的官员翻译,他边听边看! 高丽小皇子感慨道:“当时在边境,便觉幽州月报,非同寻凡。” “没想到在梁国的京都,竟是一日一发售!” 下首位的小官,扬着谄媚笑,出声恭维道: “等回国后,殿下亦可弄个京报,保准皇上龙心大悦!” 高丽小皇子,抬手拿起,刻花菱口盘中的鲜嫩滇刺枣。 一边啃食,一边垂眸深思。 “此物,一日一发雕刻起来极为困难。” “想来梁国用后的雕版,多得都能可当柴烧了。” 高丽小皇子撇撇嘴,抬手又往盘中,抓了好几个滇刺枣。 梁国不就占着自己地盘大,得天独厚嘛。 他高丽,要是也有此辽阔之疆土。 指不定比梁国,还要强上千百倍! 小官走近高丽小皇子,待到近前,蹲下身子。 嗓音做贼似的,轻轻小声。 “咱们不定要每天发售啊,也可学幽州那边,按月或旬发售。” 高丽小皇子一怔,迅速反应过来,赞道: “对哦,还是朴罗你聪明!” “比你那,脑子不知道转弯的族兄强多了!” 朴罗故作腼腆地笑了笑,看向案边的上京京报。 “而且咱们可以,直接翻译梁国的京报。” “有现成的,亦可省去不少力气。” 高丽小皇子,面带犹疑之色。 “这样不太好?” 朴罗又道:“殿下在宫中有所不知。” “这文人骚客,写的话本子都有相似之处。” “而上京京报所述,也不过是些生活常识科普。” 见小皇子面色松动。 朴罗嗅着滇刺枣的清香,咽了口唾沫。 继续道:“再说了,梁国的中秋节,还是偷得咱高丽的呢。” “那时候咱们是新罗时期,国力强盛!” “在八月十五,曾打赢过北面的夫余人,当然那时候夫余也不叫夫余。” “咱高丽先辈们,到梁国游玩,每逢八月十五庆祝战胜。” “谁知长期以往,竟成了梁国的节日,真是天大的笑话!” 高丽小皇子,怒拍桌面。 力度之大,将盘中最后一枚青枣,震了三震。 “可恶的梁国人,真是小偷!” 其声音之大,楼下的朴息都听到了。 朴息眼皮微掀,淡淡道:“咱小殿下,真是在哪都管不好那张嘴。” 屋内高丽太子党官员,出声附和。 “可不是这个理!” “皇上也不知怎么想的,让他来与大梁商议。” “不把大梁得罪死,出兵攻打高丽,都算阿弥陀佛了!” 众人摇头。 朴息亦是重重一声叹息。“前一个时辰,听人来报。” “小殿下的人,在京师衙门,已对大梁官员动了手脚。” 一人出声询问:“这,对方官职何几啊?” “若是官职低,倒还好,若官职高” 余下之意不必多说。 若官职高,明日面觐大梁皇帝,就等着被骂! “官职倒是不高,只大理寺七品评事。” 听着朴息的话,众人皆松了半口气。 为何是半口气,请听朴息接下来所说。 “那评事,和江陵侯有着姻亲关系,且是多年好友。” 众人眼前一黑。 眼前齐齐飘过两个大字——完了! 大梁天子宠臣,江陵侯之名,一路上他们可没少听说。 九岁状元及第,听说还是连中六元,拿了六个第一那种! 识得红薯之神物,可让大梁百姓填饱肚子。 闻其身子骨不好。 大梁民间还有不少人,自发为其立长生牌位。 可惜幽州边境防得死死的,出入关卡,都要搜身! 严禁携带红薯出境! 有一次他们的人,翻了百里大山,好不容易带出几个红薯。 谁知道大梁的人,居然翻山越岭,也追了过来。 又给抢了回去,地都给刨得干干净净,不留一个芽! 小国便是如此,哪怕对方骑着你脸上拉屎,也只能忍着。 不然能咋办,本来就不占理。 打又打不过,北面还有个世仇国——夫余,虎视眈眈。 不抱紧大梁的大腿,哪天夫余打过来,哭都没地方哭去! 至于你说匈奴人? 可快拉倒,一群蛮夷。 与他们交易,不亚于与虎谋皮,火中取栗,飞蛾扑火,自取灭亡! “那咋办啊,大人!” 下属们急得团团转。 “这评事找江陵侯告一状,我们岂不是都完了?!” “那太子殿下交代的任务” 朴息也是头疼,“能怎么办!” “现下,唯有走一步看一步了。” 若许律知道,他们心中所想,定然嗤之以鼻。 多大的人了?被人打了还告家主。 这等小事,拿去扰玉衡的清净,他都觉得脸上臊得慌! 况且一开始,是他不知道,那手势是什么意思 若他猜测无错,许是有冒犯之意。 他冒犯在先,挨了人家一脚,也算扯平了。 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 不搬弄是非,颠倒黑白! 一夜雨疏风骤。 至鸡鸣时,依旧细雨朦胧。 官员们至皇城前,下了车轿,纷纷打伞入内。 司远道手持大伞,伞之大,四人都遮得下。 却依旧往谢玉衡那边倾斜,风斜,莫吹着他家小玉衡。 老者的声音慈爱,温和。 “这以前啊,便是下了雨,也不准打伞、穿蓑、戴斗笠的。” “咱们陛下仁厚,以仁治天下,准百官下雨天,持伞上朝。” 第321章 肾虚的池观旭 说着,司远道笑了一声,“得亏今儿不是初一。” “若是大朝会,那些站在外边的。” “少不得,还是要淋到一些雨的” 旁边的谢玉衡,手持灯笼,亦往先生那边提着。 时辰尚早,加之又是下雨天,天色昏暗。 难免有路不平之处,或水坑水洼。 先生瞧见了,也可及时避开。 待司远道说完,谢玉衡亦是笑着回应。 言出,必有回响! 这般师徒和睦的样子,叫后边的官员,见了无不羡慕。 不少官员出声自嘲:“唉,当初辞官的,怎就不是我呢?” 戴笠披蓑的魏迟,大步流星。 路过时,带起一阵疾风,不忘扔下一句。 “你和江陵侯,没师徒缘呗!” 那人:“” 有时候就挺想打人的! 但魏迟是战场上退下来的,真动起手来,还指不定谁打谁呢。 只能默默翻了白眼,心道一句:‘莽夫!’将话题转移到别处。 嗓音极轻,道:“池侍郎,都告假一个多月了。” “眼见下个月明算科就要开考了,人手够了之后,工部可有得忙。” “诶,你们说,右侍郎会不会换个人啊?” 旁边一人,也压低了声音道:“这也不好说啊” 毕竟,人家有个乌孙昆莫外甥。 所谓不看佛面,看僧面。 虽今年开朝后,大梁默默出兵,暗中协助匈奴三台吉。 可到底大梁和乌孙两国,表面上还是比较和睦的。 我知你,暗中支持二台吉。 你知我,暗中支持三台吉。 半斤八两,谁也别说谁不义! 可乌孙昆莫,不是这么觉得的。 分明是大梁毁约在先,竟然同西域那些部落通商。 更有甚者,走益州南部,到磐启国的都有。 虽然这磐启国,离乌孙十万八千里。 中间还隔着,不可翻越之大山,两国八竿子打不着。 可乌孙到手的油水,是实打实的少了啊! 这不,大梁协助三台吉的先锋部队,估摸着前不久才到前线。 乌孙昆莫后脚,又双叒叕来信了。 池家。 池观霁手持信笺,入了豆蔻院。 待下人通报后,又等了好一会儿,池观旭才理着衣服出来。 池观霁上前,递上信笺,“池瑶的信。” “她问为何没将大梁出兵,援助三台吉之事,告知乌孙。” 池观旭冷哼一声,直接掠过,看都懒得看。 “说得好像他们和匈奴合作,提前告知了我们一样!” 池观霁收了信,笑嘻嘻坐回八仙桌次位上。 “这个大哥,不是早就猜到了嘛。” “唉,到底是女生外向啊!” “当年要不是池家同意陛下,封她为明月公主,和亲乌孙。” “她现在哪有王太后,临朝听政的好日子过。” 池观旭听得直冒鬼火,推测到池瑶所为是一回事。 池瑶当真做了,又是另一回事。 更别提,还是不打招呼那种! 池观旭咬牙:“贱人!” “要不是这贱人,一直来信催促,对谢玉衡那小崽子动手!” “我儿,又怎会怎会” 池观旭声线发抖,眸中满是悲痛中之色。 他一生只得池琬君一个亲女,好不容易才有个儿子。 结果看个灯会,没了 三司查了又查,只抓住个女子,说是另外一个小娃的母亲。 他,又不是没在官场上混过。 自然知道死囚替换,堵人口舌之手法。 他儿,分明是楚珩的人,动手杀的。 不然这偌大的上京,谁还能有这手笔? 楚珩是在警告他,莫要对江陵侯下手。 多可笑,当年兵临上京城下。 还是他带人开的城门,八大世家,他出卖了一家又一家。 可还是不如一个小崽子,在楚珩心中的份量,哈哈哈哈 池观旭突然发笑,吓了正在喝茶的池观霁一大跳。 池观霁面带担忧,连声唤道:“大哥,大哥!” 声音中浓浓的关切之意,听得池观旭动容。 回过神来,池观旭疲惫地挥了挥手,“你先下去,我一个人静会儿。” “那大哥你也注意身子。” 池观霁轻手轻脚,退出屋去。 待行至无人处,脸上的笑,是再也忍不住。 唇角高高挂起,脚步亦是轻快不少。 可力保自己的官位,但不保他家池柏。 想把他拿捏得死死的? 呵,那大家都‘没’儿子好了。 反正他又不急,儿子这玩意,他多着呢。 再说了,什么池瑶催促,大哥自己不也怨谢玉衡嘛。 觉得自己曾热脸贴冷屁股,丢了脸面! 嘁。 池观霁走后的屋内,一片寂静。 池观旭坐在官帽椅中许久,像是没有气息的雕塑。 他阖眼,深思良久。 睁开眼后,眸底划过一丝疑惑。 在盛氏还活着那几年,为保池盛两家的关系,他是没碰过别的女人。 但那女人死后,他年纪虽然也大了 但没道理,这么多年辛苦耕耘,才得一个儿子。 其他有孕的女子,一个都没有。 池观旭双手撑着椅子扶手,倏地站起身来。 大声唤道:“管家!” 屋外的管家,快步入内,“老爷,有何吩咐?” “去”池观旭本来想说,去叫府医。 可话到嘴边,临时改变了主意。 “悄悄去寻个妆艺精巧的来。” “啊?” 管家微怔,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池观旭又将话重复了一遍,“啊什么,快去啊!” “记得背着人,别让他人知道了!” 不然他一个大老爷们,和娘们一样描眉化妆。 传出去,他不要面子的吗 待改装完,发也染了黑。 池观旭对镜照了照,感觉年轻了五岁不止。 带着几名心腹,悄悄出了府,一路往怀贞坊而去。 杏林阁才开门不久,没想到一大清早的,就有病人上门。 谢知意打量一番来人,觉得有几分眼熟,但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大伯哪里不舒服?” 谢知意扬手,示意他坐。 池观旭夹着嗓子,道:“就子嗣不丰。” “想着是不是身子出了问题,来找小谢神医看看。” 原来这种病,难怪声音听着有些像太监…… 谢知意在他腕上搭上一层细纱,开始把脉。 片刻后,谢知意点点头,“脉象虚浮,是有点肾虚。” 池观旭面色尴尬。 第322章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这段时日,他忙着再耕耘出一个儿子,是有点过度 可这话,由一个年轻姑娘之口,如此直白的说出。 他真是又羞又怒。 感觉到脉象突兀的变化,谢知意习以为常。 “没事的,大伯。” “咱有病就治,不搞讳疾忌医那一套,才能尽快康复不是?” 等待脉象平复期间,谢知意又询问了一些其他问题。 待池观旭说完。 谢知意喃喃出声:“尿频、尿急,偶感疼痛” 莫不是结石? 此病,多发于官吏身上。 因着上朝或上衙,不能多喝水,随时喝水。 故而,常有肾痛之人,多半是内有结石。 家主给的医书上,虽有记载,可剖而取之。 但工具不全,她剖术手法,亦有些生疏。 且也不能十成十确定,就是结石还是保守治疗的好。 见她眉头微蹙,沉思的模样。 关系到自己是否绝后,池观旭心中,不由也有些发怵。 如寻常病人一般,问道:“小姑娘,这可否能治啊?” 谢知意回过神来,抬眸看向池观旭。 诡异的熟悉之感,愈发强烈。 她一眨眼,敛去深思。 “许是要做些检查,方知具体是何病理。” 谢知意抬手,招来一个男药童。 “给这位老爷检查一下。” 当着池观旭的面,谢知意同药童说明,检查哪里,如何检查。 然后,俩人齐齐看向池观旭。 在听闻要脱裤子检查,还有指诊 池观旭老脸通红,忍了又忍,思及谢知意的神医之名。 还是跟着药童,入了一间厢房。 谢知意扫了眼,门外候着的随从。 脑中想着在哪见过这人,面上却丝毫不显,依旧神色自若。 跟家主混,长八百个心眼子! 期间又有一个腿断了的病人,被家人抬着,前来复诊。 谢知意细细检查后,又好一番叮嘱。 被药童手指,插入后庭检查过的池观旭。 见此情形,强压下心中恼怒之意。 杏林阁看病的法子奇怪,不过确实也有两把刷子。 至于谢知意 待他又有了儿子,大业事成,也不介意在后宫给她挪个位置。 回到案边,谢知意听完药童的描述。 “指可触及硬结,按压时疼痛” 谢知意心下已八成确定,是精囊结石,可面上却依旧做凝思模样。 直看得池观旭,一颗心七上八下。 她轻咳一声,指出池观旭一处未言说的病情。 “想来老先生,行房事之时,偶有痛感还带有血色。” 前者,池观旭确实曾有过几次,后者未曾细看过。 “此病较为罕见,我得去信荆州,问问我师父。” 谢知意略带歉意地,看了池观旭一眼。 听她如此说,池观旭反倒安慰起她来。 “没事的小姑娘,我等得!” 腿断都能接好,他便是等上一等,又有何妨? 送走池观旭后,又看了两个病人。 谢知意方回到后堂,自书案上取下炭笔。 凭借尚未模糊的记忆,快速描绘着池观旭的容貌。 总不能是平白无故的眼熟,还是问问家主比较好。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却说谢玉衡这边,开了朝后。 鸿胪寺官员,引着高丽人入殿,拜见楚珩后。 高丽小皇子,当众出言指责。 昨儿有人在京兆府,嘲讽他使团里的人。 “哦?” 楚珩挑眉,“不知是朕哪位卿家啊?” 朴息等人,想要说些什么,却被楚珩一个眼神制止了。 连同鸿胪寺的译官,亦不翻译朴息等人的话。 高丽小皇子,面露满意之色。 觉得这梁国皇帝,为人还不错嘛。 和他爹差不多,就是他爹的年岁,要更大一些。 而译官擦了擦额头的汗,继续翻译道: “说是早打听清楚了,乃大理寺评事——许律。” 大理寺卿闻言,微微蹙眉。 持笏出列道:“陛下,这其中,想来是有误会。” “许律这孩子,心肠是极好的,怎会出言挑衅他国使臣?!” 楚珩手往下压了压,唇边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浅笑。 “陈卿稍安勿躁!” “大理寺断案,都讲究个人证、物证俱全且唤许评事入殿。” 对于小福星疙瘩的素养品行,他还是相信的。 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这叫许律的孩子,定然也是个好孩子! 楚珩话音刚落,立马有太监高声道: “宣,大理寺许评事,觐见——” 对于许律,谢玉衡并不担心。 左右不过一个手势,抵死不认。 或以文化差异,为托词,皆可。 倒是这高丽小皇子,当真如竹青兄所言一般,着实烦人。 宣觐的声音,一波波荡开。 直传到殿外大门,一侍卫快步离去。 此人是陈秋的直系手下。 传唤回程的路上,便将事情始末,皆与许律说明。 是以,当许律入殿后,面上未有丝毫慌乱之色。 “拜见陛下,陛下福体万安!” 楚珩让其平身后,扫了台下的高丽小皇子一眼。 “闻许卿出言嘲讽高丽使团之人,可有其事?” 许律俯身一礼,道:“回陛下的话,未曾有过!” 高丽小皇子听完译官的话,回身,轻蔑地睨了许律一眼。 “敢做不敢当的懦夫。” “想不到大如梁国,竟有此般胆小如鼷之辈!” “我高丽最下等的贱奴,都比你有骨气。” 许律不急不缓,目光清正。 言正声韧,条理清晰。 “臣,当日奉陈大人之命,前往京兆府调拿卷宗。” “正逢一高丽外臣,于其内,不知言何,急得手忙脚乱的。” “臣好心上前,欲问何故,未曾想竟遭其拳脚相向!” 许律言至此处,向楚珩请示,伤处可否示众。 “准!” 谢玉衡会心一笑。 二哥有言,律乃贼子也。 贼子,又怎会轻易被人拿捏了去? 是以,许律微微撩起裤腿,露出伤处。 经过一夜半天多的发酵,其小腿腿肚子上的青紫,格外夺目。 险些晃瞎高丽使臣的眼。 第323章 手势的意思,原来是...... 前面一众大臣,余光瞥见朴息等人,面白如纸的脸庞。 心下快意,如盛夏里一抹穿堂风,令每根毛发都舒爽到战栗! 甭管高丽人,来大梁所图为何。 现下看来是倒打一耙不成,要自食其果了哈哈哈 许律展示完,放下裤腿。 接着道:“京兆府当日在场之差役,皆可为臣证明。” “臣,绝对没有出言挑衅” “还请陛下为臣做主!” 说完,青衣官袍少年,一扯青袍下摆,直直跪了下去。 其言语间的委屈,是聋子都能看得见! 高丽小皇子,觉得他的人,也挺委屈的。 立刻反驳道:“你分明就比了个手势,讥讽他那处短小!” 跪在地上的许律,听着译官的话,恍然大悟。 原来那手势是短小的意思啊! 如此想着,往谢玉衡那处瞟了一眼。 小玉衡懂的可真不少! “贵国就是这样办案的,着实令某大开眼界!” 高丽小皇子那张嘴啊,是叭叭个不停。 朴息等人,都想给他跪了。 奈何大梁的译官,压根翻译他们说的话。 说了,也是白说。 听得他们附近的大梁武官,两眼蒙圈。 叽里咕噜的,说的啥玩意?! “行了,金旭佑!” 楚珩肃眉,厉声将高丽小皇子的话语截断。 “是汝有言在先,乃朕之臣子,出言嘲讽。” “怎的,而今又变成手势了?” “如此反复无常,莫不是把朕的朝堂,当成了你们高丽的菜市场!” 威严的声音,铺陈满大殿每个角落。 不论大梁或是高丽臣子,都跪了一地。 直呼:“陛下息怒!” 就连高丽小皇子金旭佑,亦跪在其中。 他本不愿跪的 他在高丽,都不跪父皇和皇后,到梁国来跪皇帝? 不可能! 奈何两个高丽太子党的使臣,一左一右,把他给摁地上了。 金旭佑挣扎几下,没挣开。 却不经意抬眸,对上楚珩锐利的眼神,一股寒意直冲心头。 金旭佑嗓子发堵,手脚发软,不敢再加造次。 忍着强烈的羞辱,匍匐在地。 心里依旧恨得牙根痒痒。 明明就是梁国人先挑衅的,梁帝的脸,怎说变就变呢! 如此不通礼法,也难怪把高丽的中秋节,抢占了过去。 不要脸!全都不要脸! 任金旭佑心中有多少忿懥,最后还是朴息等人。 呈上高丽的献礼礼单,这场闹剧,才勉强收场。 朴息心下重重一声叹息。 想来大梁皇帝,对自家臣子的修养,有着高度信任。 或者私下有一股势力,监察百官品性! 只是不知,是否因大梁皇帝,早就知道高丽的打算。 才顺坡下驴,任由小皇子在大殿之上,出言不逊 看似宠溺,实则捧杀啊。 如今,礼单已献上。 通商的请求,却是半点不敢再提。 有钱入账,楚珩铁公鸡的心情。 那自然是,咳稍微好了一点点。 至于高丽的打算? 他有许多猜测,具体是什么,还真不知道。 只不过是,驿馆有武德司的人。 把金旭佑和朴罗的对话,原原本本传回罢了。 什么中秋节源自高丽!可去他二大爷的。 《周礼》有记:‘中秋夜迎寒。’ 早在周代,人们秋收后。 为答谢神邸的护佑,而举行的祭月庆祝。 彼时气候已凉未寒,天高气爽,月朗中天。 亦是观赏月亮的最佳时令,随着时间的推移,祭月逐渐被赏月所替代。 什么源自新罗战胜夫余,狗屁不是! 大梁周代时,高丽人指不定还在哪旮沓,当野人呢! 还偷京报回高丽。 散朝后。 由垂拱殿后殿离开的楚珩,想到此,不由轻嗤一声。 而前殿的大臣们,亦是三三两两,结伴散去。 郑修快步下了台阶,路过叶仲良时,冷哼了一声。 叶仲良:??? 这人有病,莫名其妙! 眼前谢玉衡和司远道等人,就在前面不远处。 郑修快步追上,开始疯狂倒苦水。 “江陵侯有所不知啊,这些高丽的王八羔子。” “成天龟缩在驿馆内,如蝗虫过境一般,啃食各种能吃的。” “就那从交州运来的,老贵老贵的滇刺枣。” “每日份量,吃得一干二净不说,还有脸再要!” 活像八辈子,没吃过一顿好的的土包子! 真是快气死郑修了!都是钱啊! 户部好不容易有点钱,就给礼部这样造啊。 “若对方知礼守法,倒也还好。” “可今日也瞧见了,什么礼数,是半点不懂的。” “颠倒是非,倒打一耙,栽赃陷害,反倒是很有一手。” 谢玉衡摸了摸鼻子,这事 非要算谁挑衅在先,按在许律头上,其实也没啥毛病 可谓是好奇害死猫,不过她才不会说。 只道是:“高丽已经呈礼赔罪。” “郑大人莫要气恼,免得气伤了身子。” “所谓和气生财嘛,陈大人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言下之意,便是高丽明面上,已经赔罪了。 虽然高丽人,先一步回驿馆搬献礼了。 但郑大人你这样,大庭广众之下。 言辞激烈,议人是非,总归不太好的。 你瞧,旁边还有个陈大人听着呢! 大理寺卿颔首,“正是。” 他话音刚落,后边老当益壮的左都御史,亦追了上来。 攥着郑修,到一旁思想教育去了。 众人同情的目送他离去,顺便加快了脚步。 念叨了郑大人,就不能再念叨他们了哟! 待高丽人苦着脸,将礼送进皇城。 由户部检查后,这才该入国库的入国库,该入皇上私库的入私库。 私库的礼单,方送至楚珩手上,楚珩便着人去叫谢玉衡。 楚珩指间在礼单上轻点,“这高丽,也就人参还不错了。” “正好,可以给那小家伙补补身子。” 此时,谢玉衡正在兵部公廨,司务厅。 司务厅内,众兵部高级官员,正在议事。 议的,自然是高丽之事。 “就今儿早朝,陛下的态度,莫不是打算以后灭了高丽?” 魏迟摆手,嫌弃道:“那破地方,还不如咱幽州呢。” “打下来干啥?” 第324章 高丽半岛 前朝时期。 扶桑之前身——东瀛帝国,由高丽半岛进攻高丽。 高丽跟纸糊的一样,被倭寇一碰就稀碎。 还是前朝出军,帮高丽人打跑了东瀛,重创倭寇,使其安分三百多年。 不过现在高丽史书上,所记载的是: ‘高丽xx将军用兵如神,高丽士兵,神勇无比,将东瀛倭寇灭之’ 右侍郎吃了一盏茶,幽幽叹道:“高丽半岛,也就鸭绿江上游有些用处。” “整个半岛,少农田,而多山地。” “此般种种暂且不说,单就前朝的兵部后勤日志所载。” “到了冬日里,若北风减弱,靠海的平地,就变成了泥滩。” “运粮队伍,简直是寸步难行。” 正是被前朝兵部后勤称之为,噩梦的地区。 现下运粮,多以马车骡车等,各种车为主。 泥滩之地,车,你就甭想了。 车轱辘不给你全卡里边,便偷着乐! “可扶桑现下,不止对我国扬州沿海一带骚扰。” “对高丽半岛下面两个国家,亦是动手动脚。” 年轻的声音,在司务厅内响起,众人循声望向谢玉衡。 魏迟伸手,乐呵呵摸了一把她的头。 得到少年的带着无奈,又有些生气的瞪视后。 魏迟爽朗笑道:“他高丽史书,不是记载,三百多年前。” “是他们的大将军用兵如神,赶跑了扶桑人。” “就看这次,没有大梁出兵,他们的大将军还能不能再赶一次。” 众人哈哈大笑。 谢玉衡重新理好了发,道:“话是这么说。” “可唇亡齿寒道理,想来诸位叔伯亦是懂的。” “高丽半岛于扶桑,乃跳板。夺得高丽后,便可得染指中原的机会。” “于大梁,便是刺向扶桑的匕首。” 十几息前,还在笑的众人,又齐齐叹了一口气。 在兵部干活的,谁还不懂呢。 只是高丽这种,扭曲事实之为。 着实是如鲠在喉,恶心得紧。 一直不发一言的司远道,目露满意之色,顺便抛出一个的问题。 “若大梁夺得高丽,届时不仅要面对,蠢蠢欲动的扶桑人。” “便是高丽北面的夫余,恐也不满。” “夫余,或由友而变敌,又该如何啊?” 问题之尖锐,哪怕是魏迟等人,后背亦是一紧。 纷纷庆幸,还好他们不是尚书大人的弟子! 谢玉衡毫不犹豫,起身。 对着司远道一礼,声正腔圆,述凌云之志。 “弟子觉得,莫不因其难,而不为之?” “世间万物,瞬息万变。” “仅由小窥大,大梁数千年来,一直向前发展。他国,又怎会一直困于原地?” “早在齐朝时期,便有金发碧眼、肤色雪白之人,远渡重洋而来。” “今日唯扶桑犯尔,他日又当如何?” 又当如何?真是个好问题。 魏迟收了痞笑,竖耳细听谢玉衡之言。 金发碧眼的异国人,唯在史书上可见寥寥数言。 若是不常看书的,许是一时想不起这码事。 金发碧眼白肤,自然不可能是扶桑那群矮坨坨。 也不可能是西域的,至于天竺人,亦是不长那样。 谁也不知他们具体在何处,国力如何。 若有朝一日,如扶桑人一般 魏迟打了个冷战,不敢再往下想。 谢玉衡看向诸位长者,缓缓道来:“早在千年之前,武帝出兵,夺高丽、设四郡。” “高丽半岛之战略价值,自不必赘述。” “玉衡觉得,只要利大于弊,便可行之。” “当富国强兵,迎难而上!” 言至最后。 谢玉衡心下,对于楚珩今日早朝态度的猜测,便愈发清晰。 欲灭扶桑,必夺高丽半岛! 陛下他啊,是明君,是雄主。 此后,想灭小八嘎的,便又多一人。 思及此,谢玉衡眸中之光,愈发明亮。 司远道脸上,亦露出了然的笑容,只道是: “江山代有才人出,一辈更比一辈强。” “我们这些老家伙啊,也不必担心百年之后,大梁动荡不安咯。” 几个老伙计,心照不宣,相视笑之。 见司务厅内安静下来,偷听许久的陈秋,咂下嘴。 怎的他家陛下,每次吃屎哦不见臣子之大才,都赶不上热乎的呢? 陈秋可惜地摇摇头,脚下加重,带出声响,往内走去。 一现身影,魏迟就冲他遥遥举杯。 “哟,陈大人偷听够了,进来喝口热茶?” 虽陈秋悄无声息,止了通报之人。 可这是兵部公廨,又怎能真的瞒得滴水不漏呢? 陈秋倒也不意外,笑道:“我可不是偷听,我方才就站在廊下的柱子后边。” “是光明正大的听!” 司务厅内众人:“” 陈秋的脸皮,一如既往——赛城墙! 待其言明来意,谢玉衡随陈秋一道离去。 垂拱殿内,箱笼锦盒成堆。 楚珩把品质好的高丽参,都挑拣出来,给了他的小福星疙瘩。 完事,对谢玉衡道:“今儿朝会,许律也受了委屈。” “你且去挑一件,也当是朕安抚之礼。” 谢玉衡脚下微顿,犹豫片刻 还是将手势的来龙去脉,同楚珩细细说了。 楚珩闷笑两声,挥挥手,“无事,去选。” 左右,不过趁机借势发挥。 他又不在乎是真是假,是否有乌龙。 自家臣子,他这做君主的不护着,难道指望外人不成? 谢玉衡站在锦盒面前,端详好一会儿。 怎么说呢,东西的材质,都还不错 但做工图案什么的,总有几分照猫画虎的感觉,透着一股小家子气。 无奈,只能随意挑选了一个砚台。 较于高丽之物,‘陛下赏赐’这个名头,或更得许贼之心。 见谢玉衡挑完,楚珩招来陈秋,手一指,道: “那边两个箱子里的物件,让户部折成银子。” “给此次远去幽州的官员,每人加赏半个月俸禄。” “余下的,全部充入国库。” 陈秋应是,至殿外唤来几名侍卫,将箱子抬了出去。 谢玉衡这才上前,俯身,郑重一礼,“谢陛下赏赐!” 前所未有的郑重感,扑面而来。 第325章 永平九年,曲江宴 楚珩亲自上前,将小臣子扶起。 君臣二人又商议许久,直到日渐西斜,谢玉衡这才从宫中离去。 目送小家伙远去的背影,楚珩眸中含笑。 唉,臣子太聪明了,什么都瞒不住啊。 不过,他喜欢! 不论乌孙还是高丽,又或者夫余,匈奴人。 只要大梁稍有倒下的可能,他们便会立刻出兵,抢占中原。 宣称自己也是炎黄子孙的后裔,承大梁数千年文化之遗产。 有三弓床弩之神器,国库也日渐丰盈,又有良臣相佐。 他学始帝扫六合,平天下,又有何惧? 倒确实有一惧 到底是哪个傻缺,在背后拿捏大梁国君的命数! 楚珩摇了摇头,披着夕阳,往丽正殿而去。 江陵侯府。 谢玉衡一回来,谢知意便拿了画稿,寻了来。 谢玉衡只一瞥,“此人,乃池柏之大伯。” “工部右侍郎,池观旭,字道古。” “难怪觉得有些眼熟。”谢知意喃喃出声。 池柏灾星的画像,曾贴满大街小巷,她自也是看过的。 且此人曾对家主下毒,印象也就格外深刻。 谢玉衡放下画稿,温声问道:“他因丧子之痛,请假在家。” “莫不是去你杏林阁,寻不痛快了?” 谢知意姣好的面容,一瞬间变得有些古怪。 “就来看病的。” “哦?是什么病?” “精囊结石。” 谢玉衡微眯起眼,这病,哪怕是后世亦是罕见的。 “我借口要去信江陵,问问师父。” “家主,这病,给他治是不治啊?” 谢玉衡敛眸沉思。 结石。 若小,吃药尚有可能排出。 若大,不论在哪个位置,在这医疗水平落后的古代。 不开刀,想取出来,难! 至于精囊结石,她隐约记得,自行排出的可能性极小。 若治疗,也不过是些寻常药物手段。 谢玉衡摆手道:“治也无妨,左右那么大把年纪了” 精子的质量,也高不到哪里去。 “不过,这可是大主顾。”谢玉衡笑看谢知意。 后者,闻弦歌而知雅意。 谢知意立刻点头道:“家主放心好了,我定狠狠宰他一笔。” 正好,现下春寒料峭的,不少百姓感染了风寒。 就拿池观旭的诊金,给百姓们,发放汤药好了。 虽要给池观旭治病,可先前也是说好的,去信荆州。 一来一回的,要十几日。 回信未归。 一年一度的花朝节,及三年一度的曲江宴,已先到来。 只是今年的曲江宴,有所不同。 因着明算科,准女子参考。 故而,女子八雅,男子六艺的考核,便也不拘着性别。 女子可选六艺,男子亦可选八雅。 只是考核过关的数量,由一改二。 需得过了两门考核,方可得,入曲江宴的资格。 且时间紧迫,唯有一个早上,因为曲江宴提前至下晌。 虽加了种种条规,参考之人的心情,却比往年更加雀跃。 因为,下晌的曲江宴。 不止有六部重臣,还有陛下亲临! 一大早的。 谢云华等姑娘家,及谢氏书院今年参考的举子,便出发去了曲池。 至于谢玉衡 谢邀,她还任着翰林院学士之职。 这马上就要,进贡院坐大牢了。 司远道可不是抓着她,好一番叮嘱。 什么可以做的,什么万不可为的。 直念叨到大半夜,见小徒弟困得两眼睁不开了,才堪堪放过。 这会儿,可不就还在睡大觉呢。 左右花朝节放假,多睡一会儿,也无妨大事。 曲江池畔,露花倒影,烟芜蘸碧,灵沼波暖。 春日美景,鲜艳旖旎,令人流连。 可惜高丽使团之人,无心美景,只在江陵侯。 自初五朝会,他们面觐过梁帝一次,此后再无召见。 寻至礼部鸿胪寺,也只推托是,君心不可测,他们也不知道! 可这国书已递,在大梁停留的时间,都是有定数的啊。 到期未离,虽亦可商议 就这态度,估摸着成功续期的可能性,也不太大。 是以,这两日双方人马,都在努力寻找门路。 亦在互相甩锅。 朴息一派,高丽太子党之流。 怨小皇子金旭佑没脑子,在朝会上闹事,惹怒梁帝。 金旭佑一派,则怪朴息等人,提前将礼献上,让他们现在敲门砖都没了。 曲江池畔,一处方亭之中。 朴息一派的官员,咬牙骂道:“亏得他们还有脸怪我们,提前把礼献上了。” “要不是金旭佑栽赃大梁官员,惹怒梁帝,何至于如此狼狈?” “当日若不献礼,只怕是直接就被驱逐出境。” “唉。” 朴息叹道:“而今,唯有看看这位大梁天子的宠臣,能否帮忙说上几句话。” 说着,又吩咐人,去各路口打听消息。 而不远处,高丽小皇子一派,直接派人拦了一个举子。 唯一会说梁国话的朴罗,打量一番举子的穿着。 只见其一袭文人长衫,边角已洗得泛了毛边,显然不是个有钱人。 “喂,你知不知道,你们那什么江陵侯,何时来啊?” 举子扫他一眼,翻了个白眼。 往旁边走了两步,直接掠过。 “你!” 朴罗面上挂不住,伸手又要拦人。 却被道路两侧站岗的侍卫,横枪挡住去路。 “今日之考核,于我国举子尤为重要。” “还望高丽外臣,莫要横加阻拦,误人前程!” 朴罗眼底阴云密布。 他在高丽,虽没任多大的官职,但有金旭佑做靠山。 自然也受人追捧,没人敢甩脸子,更别提亮兵器。 朴罗阴毒的目光,扫过那两个侍卫。 用高丽语骂了一句,“狗奴才!”愤愤甩袖离去。 两个侍卫听不懂,可单凭朴罗的脸色,也猜到,不是什么好词。 撇撇嘴,又站回原处。 侍卫也是兵,谁还不知道高丽厚颜无耻,篡改前朝历史呢。 果然上梁不正,下梁歪,没一个好东西! 还打听他们的江陵侯? 何不以溺自照,先看看自己是个什么玩意。 朴罗悻悻而归,还未开口说话,便先得了金旭佑一脚。 “没用的东西,这点小事都办不好!” 第326章 梁奴,卑鄙无耻! “殿下息怒,息怒莫气坏了身子。” 朴罗忍痛,挂上谄媚讨好的笑。 “卑职确实无能,可这些大梁人,也着实可恨得很呐。” 说着,朴罗又是一声叹息。 言语之间,满是为高丽感到的不值。 “这些大梁人,全然不把咱高丽放在眼里。” “我说在为殿您下办事,谁知有俩大梁侍卫,直接横枪拦住我的去路。” “还说高丽小皇子算什么东西,也配在大梁的地界,吆五喝六,这” “这办事不利,也不能全怪卑职一人啊。” 朴罗说完,微抬眼皮,悄悄打量高丽小皇子的神色。 只见金旭佑,瞪眼竖眉,抬手重重一拍石桌。 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梁奴,卑鄙无耻!” 金旭佑双目赤红,“抢了我们的佳节,霸占我们的国土。” “而今还多加羞辱,世上怎有如此不要脸的国度!” 依高丽史书记载。 大梁幽州、及冀州一带。 自两千多年前,就是高丽的地盘。 冀州多田地,盛产谷物,乃北方重要粮食储备地之一。 若高丽有冀州,何愁百姓吃不饱饭。 以至于,年年春夏交接之际,青黄不接之时,要闹上一阵饥荒。 若收成不好,又逢天灾,易子而食也不是没有过。 是以,此次小皇子和太子党羽。 虽为通商而来,实则,还为红薯一物。 眼见日头逐渐高升。 却依旧未闻,关于谢玉衡的半点消息。 高丽太子一党,有人按耐不住,出主意道: “先前以为这玩意,只能用果实种,而今知其藤蔓亦可。” “要不咱找机会,往身上揣一根藤蔓,带回去。” “他们总不能让咱,脱光了衣服,搜身?” 朴息目露不赞同之色,“大梁对此物出入国境,严格把控。” “贸然带回,只怕他日,成大梁对高丽开战的理由啊。” “那咋办啊?” 那人焦急地抓了抓头发,又忍不住,咒骂了金旭佑几句。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糟心玩意。” 正烦着,忽有人来报。 “江陵侯打北门而入,正往芙蓉园方向而去。” 朴息连忙快速起身,许是近几日没休息好。 贸然站起,头晕目眩好一会儿,才道: “快去!” “莫要被金旭佑那边的抢先,又给得罪了。” 谁知刚走出没多远,便遇上大梁官员。 鸿胪寺寺丞,出示了象征身份的鱼符。 双方互相见了礼后。 寺丞乐呵呵道:“在下奉命前来,邀请诸位参加曲江宴。” 朴息等人微怔,有人眼底浮现出怒色。 合着大梁这群人,看他们瞎忙活一早上,很好玩是?! 那自然是极好玩的。 高丽人蹲守江陵侯之事,早经一举子之口,在曲江池边传遍了。 其无礼之举,更是广为流传。 是以,当朴息等人,坐在芙蓉园广场,高丽使团的席位上。 只觉四方打量之视线,格外令人不适。 临近午时。 谢玉衡与好友们,一道入场。 十数人中,当属绯袍少年,最年幼,亦最为夺目。 “见过江陵侯。” 一路走来,不时有侍卫、官员与谢玉衡打招呼。 谢玉衡亦含笑,一一点头致意。 入了场中,与好友们分别。 谢玉衡抬脚,往三品之席走去。 今日曲江宴,不仅是才子、才女们的展示台。 亦是,大梁向高丽秀肌肉的表演会。 免得一天到晚的,暗戳戳觊觎大梁的东西。 谢玉衡刚落座。 便听吏部左侍郎与身边人,小声交谈的声音。 “咱陛下,可算舍得办个像样的宴会了。” 可不是,他们的铁公鸡陛下拔毛,属实百年难得一见! 谢玉衡抬眸,往下看去。 说实在的,她觉得和三年前的曲江宴。 除在人数上有所差异,其他的并无多大区别。 再说了,皇上不抠?那还是皇上吗?! 也不对,楚珩对她倒是挺大方的。 江陵侯府,库房里的药材,多得可以开药铺了。 一盏茶下肚,楚珩携皇后,及六部重臣而来。 众人起身见礼,声音响彻云霄。 礼毕,寒暄完。 由鸿胪寺官员组织安排,今日通过考核的人,分类逐一表演。 女子八雅中,当属琴之一雅,最为精彩绝伦。 众人本以为,女子娇柔。 许是奏《梅花三弄》之类,高洁曲目。 谁曾想一曲肃杀的《十面埋伏》直听得大梁一方,心绪激昂。 反观高丽一方,身处春日,依旧觉得毛骨悚然,脊背发凉 楚珩闻后爽朗大笑,鼓掌叫好。 “好——” “不愧是我大梁的姑娘,珺璟如晔,雯华若锦,风骨峻峭,赏!” 谢玉衡手臂抵着案桌,眸底亦是欣慰的笑意。 古往今来。 女子,本就不是天生的闺房娇娘。 不过是封建陋习下,被规训好的模样。 君不见,后世三寸金足的小脚女娘。 国难当前,亦能提枪上战场。 思绪间,已轮至男子六艺。 忽自高丽那处,传来金旭佑大声说话的声音。 只是叽里呱啦一通,除高丽人,和鸿胪寺及礼部的译官,谁也听不懂。 译官得了上司的准许,高声翻译道: “高丽小皇子欲邀江陵侯,比试射艺。” “若高丽赢,江陵侯需答应一个要求。” “若江陵侯赢,则将朔州城赠与大梁。” 此言一出,满场哗然。 而金旭佑,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高丽男子亦学男子六艺,只不过礼艺上有所不同。 书艺嘛,谢玉衡九岁六元及第。 金旭佑自认比不上人家长处,首先就排除在外。 数艺,他十窍通九窍,亦排除在外。 至于乐艺,闻江陵侯笛技一绝,至于多绝,倒不知其中奥妙。 左右都这么说,想来亦是很不错。 这般排除之下,便只剩下射和御。 此二者,正好也是他所擅长的。 不过这江陵侯一个病秧子,他大发慈悲,不与之比御。 只射艺,便足以将其按在地上摩擦。 金旭佑是如此做想,朴息也大差不差。 虽觉得金旭佑此举,过于胜之不武 第327章 比试射艺 倒也不是,全然不可取。 且看梁帝眉间,时而蹙起的小山。 便知其心动朔州城,但奈何臣子病弱啊。 上场,也唯有丢人的份。 金旭佑信心满满,不由又出言挑衅道: “闻,梁国江陵侯才高八斗,聪明睿智。” “莫不是徒有虚名,连君子六艺都不甚精湛?” “如此胆小不敢应战,怕也是以讹传讹,徒有虚名罢了。” “还不如我高丽之小儿,虽无大才,但胜在虚心诚实。不自大,空有其表!” 礼部译官,将他所说之话,原原本本的翻译了。 甚至绘声绘色,学着金旭佑的语调,嘲讽之意十足。 霎时,就把仇恨拉满了。 译官暗暗,冲谢竹青挤眉弄眼。 别人不知道,江陵侯射艺咋样。 他可是听谢竹青提过的,江陵侯一发三箭,皆中靶心! 他就不信,高丽那小瘪三也能做到。 然,楚珩犹豫再三,还是准备拒绝。 朔州城,临近幽州。 城虽大,却也不是什么富庶之地。 他知道谢玉衡射艺还算不错,但不清楚金旭佑那边的啊! 万一,小家伙比不过金旭佑呢? 他丢脸倒也无妨。 可这小家伙一路来,都是顺风顺水的。 一朝受到打击,从此萎靡不振咋办?! 适当的挫折,使人成长。 但也不是如此大庭广众之下啊! 楚珩正要开口,就听到小福星疙瘩的声音,传入耳中。 “臣愿为陛下,夺得朔州城!” 楚珩冲陈秋一使眼色。 去和那小傻子说,他不想要朔州城! 早知这孩子胡来,就该让她坐太师旁边,好生看着! 楚珩又双要张口,欲将话题引至别处去。 就听他的兵部尚书,司远道乐呵呵开了口。 “陛下,这有人送城上门,岂有不收之理?” 别人不知道谢玉衡的射艺,他这做师父的还不清楚吗! 说是百步穿杨,也不为过! 楚珩:“” 有时,他这做皇帝的,也挺无助的 有了司远道,这拖后腿的大臣。 加之高丽那边的译官,已将师徒二人的话,尽数翻译完。 金旭佑听后,抬脚往台下走去。 “来啊江陵侯,莫不是只会嘴上说说,不敢场上见真章哈哈哈” 可惜,这话可没大梁译官帮他翻译,也就他自己过个嘴瘾。 听完陈秋的传话,谢玉衡嘴角扬起一抹笑意。 轻声道:“劳陈叔叔与陛下通传,信玉衡,定能赢得朔州城。” 不多时,终于得到楚珩点头。 谢玉衡亦抬脚,往下走去。 有皂隶,跟其左右,迅速为她绑着护腕。 官袍袖广,不利于拉弓射箭。 待皂隶系好,谢玉衡亦到了场边。 原本准备上场,展示射艺的大梁举子,恭敬上前。 将自己的弓,呈给谢玉衡。 “我与侯爷身量差不多,此弓桑木所制,愿开于侯爷之手。” 谢玉衡抬手,接过弓,道一句:“多谢,必不失君之所望。” 全场瞩目之下,少年往前走,举子则往台下去。 台上大梁群臣,无不担忧望着绯袍少年。 “都说江陵侯乐艺一绝,可也没听说其射艺如何啊?” 陈秋听得此话,不由嘴角抽搐。 回想起去岁,谢玉衡生辰之时,那惊天之曲,确实也算是一绝。 陈秋瞄了一眼自家陛下,心下琢磨,改日也该叫陛下听一听。 就是不知,到时候陛下还能不能,昧着良心说。 天底下就没有,小福星疙瘩不会的! 如此一思量。 若非时机不合适,陈秋真想现在就鼓捣 呸,是现在就建议陛下,洗耳恭听玉衡奏笛! 楚珩被他打量得,一股寒意,直从脚掌心往上窜。 略带疑惑,快速扫了陈秋一眼。 不知这狗下属,脑子里在想些什么奇怪的东西,又将视线投回场中。 场内,因着原本只是表演赛。 现在需将靶子重放,连带后边的人,也得挪个位置。 金旭佑挑完弓,在手中掂了掂。 啧,不得不说。 虽然梁国人素养不咋滴,但好东西还是挺多的。 金旭佑眼底,浮现垂涎之色。 此次,若能与梁国达成通商之协。 待回国后,不论朝中或民间,对他都将大为赞扬。 届时长兄的太子之位,还能不能坐稳呢 金旭佑唇角上扬,睨了眼还在竖靶子的梁国人。 抬脚走向谢玉衡,在距离其两步远时,止步。 金旭佑笑道:“久仰江陵侯大名,听闻谢江陵才高八斗。” “在商之一途上,亦有独特的见解。” “待比试完,可共商两国通商之事。” 这话说得,像是对赢下比赛,有绝对的信心。 听完译官的翻译,谢玉衡淡淡扫他一眼。 嗓音平静无痕。“本侯倒是不知,高丽有何物可供两国通商?” 西域有畜牧产品,南边的万象等国,盛产果脯之类的。 至于高丽北面的夫余。 人家酿的酒,那是嘎嘎好喝,颇得幽州百姓们喜爱。 听谢玉衡如此问,金旭佑微怔。 这位梁国的神童,好像见识不咋滴啊! 顿时也来了兴致,滔滔不绝的,安利高丽的好东西。 “我高丽临海,螺钿制品,精美绝伦。” “只要姑娘家见了,必定移不开眼。” 谢玉衡回想在垂拱殿,见过的螺钿制品 “螺钿工艺,贵国还是在前朝时,派人到大梁学习的。” “恕本侯直言,尔等的螺钿饰品,着实是糟蹋了好材料。” “若蚌能成精,怕是要蹦跳上岸,口吐人言。骂上几天,不带停!” 两人的对话,可是译官实时翻译的。 闻谢玉衡之言,看台之上,笑声此起彼伏。 “噗哈哈哈哈——” “江陵侯这张嘴,真是绝了哈哈哈!” “那可不是,听说才五岁多的时候,就跟着司大人。” “参加学院辩会,打遍武陵无敌手呢!” “就我好奇高丽的螺钿饰品,有多难看吗?都把蚌气得骂娘了” 蚌想不想骂娘,金旭佑暂时不知道,但他现在挺想骂娘的。 什么叫是高丽向梁国学的? 第328章 崽崽,你还有什么惊喜是我们不知道的! 分明是他高丽沿海渔民,自己创造的! 梁国人歪曲事实,给自个脸上贴金有一套。 金旭佑按下心中不满,又道:“我国酸菜,亦是极为可口。” “酸菜呈放在坛内,可保存很长时间。” 谢玉衡:“” 红衣少年,指间勾了勾弓弦。 对这位高丽的小皇子,智商表示严重的怀疑。 转而看向一旁的高丽译官,问道:“贵国皇子,都是如此不通庶务的?” 且不说,大梁本就有酸菜 高丽国内,收成不好之时,还要到幽州大量购买白菜呢。 若通商,那份量,高丽自己也供应不上。 合着你从我这买白菜,制成酸菜,又卖回来?! 大梁百姓是没了手,不会制作酸菜? 还是他高丽的酸菜,有金子为佐? 别说大梁群臣听了无语。 就是高丽的译官自个听了,亦恨不能就地挖个洞,把头埋进去。 小殿下衣来伸手,饭来张口。 就连吃鱼,都有下人将鱼刺,全都挑干净。 又怎会真的了解百姓疾苦。 小殿下和大梁的江陵侯,也没差多少岁啊脑瓜子怎就差这么远呢? 高丽席上,朴息以手掩面,实在是丢脸啊。 可高丽属实需要红薯,便也只能当自己眼瞎耳聋。 见靶子已经安好,有人问朴息。 “大人,可要与大梁签个契书,万一输了赖账咋办?” 金旭佑人虽蠢笨,但射艺也确实没得说。 在高丽国内,属于最顶级的水准。 朴息摆手,“不了,如此显得太过步步紧逼。” 那人点了点头,也是这个理。 再说了,万一金旭佑输了他们也可以赖掉。 哪能真的白送一座城给大梁。 说话间,下方已敲响锣鼓。 司射高声宣告比赛规则:“比赛分三轮,每轮四支箭。” “一番射,二十五步距离。” “二番射,五十步距离。” “三番射,一百步距离。” “射中靶心为十分,以此类推,每轮分数多者为胜。” “每次搭弓射箭,不得超过三十息三局两胜制!” 金旭佑率先往箭篓走去,路过谢玉衡时,冷哼一声。 看不起他高丽的东西又如何? 待他赢得比赛,还不是得乖乖答应要求。 片刻后,两人站于各自的靶子,二十五步外的距离。 金旭佑毫不犹豫,搭弓射箭,一箭射中靶心。 一箭射完,剩下三箭亦快速射出,皆是十环。 风缓,云慢。 魏迟站起身来,目光不太和善地,盯着金旭佑。 “难怪这酸菜精敢出言挑衅,确实有两把刷子。” 大梁官员们,不由都为谢玉衡捏了一把汗。 唯司远道、谢明礼几人。 隔三差五与谢玉衡一起,在府中射箭锻炼身体的。 神色自若,丝毫不见慌张之色。 风微微扬起少年的发,阳光照在金冠之上,折射出耀眼的光芒。 谢玉衡眼皮微掀,浑然不受金旭佑的战绩所扰。 目视前方靶心,指间夹起箭身,搭箭挽弓放箭,一气呵成。 箭破空而出,几息后,笃的一声,亦定在靶心的位置。 不慌不忙的射完四箭,亦是全中靶心,皆为十环。 此局,平! 谢玉衡射箭过程中,群臣全程屏住呼吸。 这会儿,齐齐呼出一口气。 “我滴个老天爷,江陵侯还藏着这么一手呢!?” “不好说,这才二十五步,便是我小儿子认真射,也能皆中靶心。” 金旭佑微眯起眼,睨了谢玉衡一眼。 “下局,你可就没这么好运了。” 谢玉衡挑眉,听不懂酸菜疙瘩,在说什么鸟语。 金旭佑见她面色如常,嘴角一抽。 忘了译官在场边,没人翻译,这病秧子听不懂高丽语。 很快第二局开始。 太阳不知什么时候,也从云后露出半边脸,窥探人间。 极其影响人的视线。 金旭佑淡然射箭,四箭仍旧皆中靶心。 完事,冲谢玉衡挑衅地举了举弓。 他母妃可是武将之女,他亦打小就跟着几个舅舅学武。 不然他怎么有资本,可以和长兄争太子之位。 只靠父皇的宠爱,那未免太过缥缈。 唯有男人,最了解男人,是什么德性。 谢玉衡往金旭佑那边的靶子,看了一眼。 一连射出两箭,皆中靶心之后。 谢玉衡指间夹住两根箭,就要往弦上放。 金旭佑双手环臂,嗤笑一声。 “小子,你真敢托大大” 金旭佑话音未落,谢玉衡手中之箭,已脱弦而去。 “江陵侯,两箭十环——” 随着看靶皂隶的高声宣告,全场沸腾。 就连楚珩都忍不住,拍案叫绝。 “哈哈哈,朕就知道,谢卿不会给朕丢脸!” 季平君小声在旁拆台。 “也不知道刚刚是谁,一直担心江陵侯会输。” “咳咳有吗?反正不是我!” 楚珩坚决否认。 “皇后可知道是谁?” 季平君让侍女取来铜镜,往楚珩案上一放。 “喏,陛下自个看。” 楚珩:“” 皇后的体贴,一如既往! 而才子、才女席的年轻男女们,亦激动地挥舞着双手。 “啊——江陵侯——打倒高丽酸鸡!” “江陵侯世间第一等,此间最上乘!” “崽崽,你还有惊喜是我们不知道的!” 看着旁边姑娘们,脸上慈祥如母的笑容。 谢氏书院举子们,不知想到了什么,齐齐打了个冷战。 有啊,那堪称一绝的笛子,你们就不知道! 反观高丽使臣那边,可就没这么好心情了。 个个绷着一张驴脸,更有甚者,手脚发软,瑟瑟发抖。 “咱们的朔州城,真的要白送给大梁吗” 无人应答他的话,只因下方已定下,二番射仍为平局。 最为关键的第三场,也取完箭了。 正式开始前,金旭佑嘴角噙着讥讽的笑,看向谢玉衡。 “不就是两箭齐发?谁还不会了。” 说是如此说,可第三局的距离是百步。 饶是他也能做到,两箭齐发。 可还是临近三十息时限,才将将射出。 过了好一会儿,才传来皂隶报数的声音。 第329章 臣,幸不辱命 “高丽金旭佑皇子,两箭皆中靶心,十环——” 高丽使团欢呼不止,大梁群臣寂然。 “小殿下威武——” “小殿下,太棒了。叫梁国人好好看看,什么才叫男子汉!” “小殿下,虽然你脑瓜子不太聪明,但你射艺,是这个” 高丽太子一党,有人冲金旭佑,遥遥竖起大拇指。 不知何时,双方人马,暂将仇恨放下。 金旭佑蠢则蠢矣。 但此刻他们是一体的,不论胜负,都代表高丽的颜面。 金旭佑翻了个白眼,什么叫他脑瓜子不太聪明。 可长兄的人,夸他射艺好,勉强也算是在长兄脸上踩了一脚。 金旭佑信心满满,再次两箭搭弓。 可眼角余光,却见谢玉衡亦是箭搭弓弦。 一支箭罢了,金旭佑不屑地移开眼。 也不是哪个阿猫阿狗,都像他一样,生下来就有最好的师资。 两支羽箭破空而出,谁知刚射出去没多一会儿 金旭佑,眼见旁边的谢玉衡也松了手。 那支箭,直追他的箭而去。 且速度,远快于他的箭。 金旭佑大吼一声:“不——” 下意识往前追了几步,可那是箭啊,离弦的箭啊。 又怎能追得上呢? 只能眼睁睁看着,三箭交汇之势。 谢玉衡所射出的箭,强势挡在两支箭前方。 三箭相撞,发出急促刺耳的声响后。 两支箭飞行的速度大减,只堪堪中了个一环。 此时,金旭佑第三局共计:二十一分。 谢玉衡余下三箭,怎么射,除非脱靶,不然 大概率,还是高于金旭佑的分数。 金旭佑恼怒瞪视谢玉衡,只见其垂眸取箭。 金旭佑眸中恶意横生,起身,往谢玉衡手腕撞去。 这要是撞了个结实,断腕也不是没有可能。 谢玉衡眼尾染笑,不慌不忙地将箭头,对准金旭佑的方向。 眼见就要撞出几个血窟窿,金旭佑此时再收力,已是来不及。 只能错开方向,往旁倒去。 而就在这空隙之间,谢玉衡手中三支箭,搭上弓,迅速离弦。 众人屏息凝神,一瞬不瞬地盯着三支羽箭,齐齐钉在靶子上。 此刻的欢呼,更胜于先前。 而场上,异族服饰的金旭佑倒地。 唯一袭少年,握弓独立。 风卷起她的衣袂起舞,金冠所束的高马尾。 几缕发,半扬在空中。 其身形之朗逸,容貌之美好。 竟让才华横溢、饱读诗书的才子佳人们。 一时,也找不到合适的赞美之词。 只一遍又一遍,唤着她的名字,她的封号。 像是要与适才高丽使团的欢呼声,比个高低,经久不息。 声音,昭聋发聩! “江陵侯、江陵侯、江陵” “谢玉衡、谢玉衡!此间最上乘!” 就连高台之上的楚珩,也忘了表情管理。 龙颜大悦,哈哈大笑。 抬掌将铜镜按倒,楚珩笑道:“这小家伙哈哈哈,不愧是朕十年前就看好的!” 这经邦济世之小苗苗,他真是越看越满意。 民间都传,生子当生谢玉衡。 他和皇后,有个孩子就满足啦,倒也不指望如谢玉衡一般。 左右,到时候将小家伙忽悠去做老师。 师父如此,徒弟又能差到哪里去呢? 楚珩心中的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场下金旭佑大声嚷嚷道: “此次比试不算,你卑鄙使诈!” “若非你将我的箭,射偏离了方向,我怎会输?” 金旭佑咬牙,怒视谢玉衡。 果然大梁人,都卑鄙无耻。 待译官将他的话翻译。 年轻人那边,不知谁脱下了鞋子,用力往场中掷去。 “输给江陵侯,你不丢人。不识自己几斤几两,才是真丢人!” 可惜,距离甚远,鞋子没能砸金旭佑脑门上。 谢玉衡眼尾微挑,骨节分明的手,握着弓身。 桑弓,向他微微一抬。 少年嗓音中含着笑意,“那便,再加试一场好了。” “此次,本侯不干扰你。” 金旭佑双目赤红,愤愤起身,去取箭。 谢玉衡则握弓,往场边而去,当真不打扰他。 金旭佑本也想学谢玉衡,三箭齐发。 可尝试了一下,掌握不住,还是分两次,而射之。 至多不过平局。 他就不信,没有干扰,谢玉衡还能玩出一朵花来。 那,当然是可能的啦,大傻蛋! 谢玉衡是谁,九岁六元及第,大梁史上年龄最小的状元郎! 各种坑人小妙招,谁能比她心更‘脏’啊! 只见其借来一条深青色手帕,取箭后,蒙眼而立。 金旭佑;? 听着周边女子传来的尖叫声,金旭佑气咻咻握紧拳头。 这小子,别太能装! 金旭佑眸中满是恶意,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就好玩了。 谢玉衡像是故意耍他一样,慢悠悠取箭,又慢悠悠搭弓。 不知道,是不是金旭佑的错觉。 只觉箭的射速,也是慢悠悠的 然,最后还是落于靶心。 金旭佑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他的舅舅,乃高丽箭术最好的勇士。 他怎么可能比不过,梁国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崽子。 怎么可能! 加试,两人分数,皆四十。 可这胜负嘛,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得出 “江陵侯厉害,我已经说腻了,某些人能不能别再碰瓷啦!” “已过午时,我们家崽崽还没吃饭呢!” “饿坏了,你们高丽赔得起吗?” 谢玉衡扯下手帕,抬脚往场边走去。 哪知金旭佑几步追上,一把夺过手帕。 “猫腻,一定是有猫” 金旭佑看着几乎不透光的手帕,心中骄傲,陡然崩塌。 茫然跌坐在地。 “母妃说,我是世上最聪慧的小孩。” “舅舅说,我是天生就是习武的将才。” “骗人的,都是骗人的” 不知他在叽歪什么鸟语,谢玉衡蹲下身,将那手帕拾起,抖了抖灰。 抬步,掠过金旭佑, 将手帕归还,又给了清洗费。 这才回到席间,冲楚珩端方一礼,朗声道: “臣,幸不辱命!” 第330章 给小辈们练手正合适 “好好好,好孩子。” 楚珩离座,伸手,亲自将红衣少年扶起。 又好一番称赞,赏赐之物如报菜名一般,行云流水,滔滔不绝。 直听得太师旁边的纳兰危止,被酒水呛到,一阵猛咳。 纳兰危止抬头,寻日望去。 今儿早起事忙,倒是忘记看,太阳是打哪边升起的。 怕是酒喝多了,出现幻听。 他们的铁公鸡陛下,竟然拔毛了! 有此想法的,又何止纳兰危止一个。 就连谢明礼旁边的同僚,亦是举杯,感叹不已。 用胳膊肘,碰了碰谢明礼。 青衣小官凑近,压低了声音道: “要是陛下有女,怕不是要将公主,许给你弟弟。” 谢明礼面色平淡,扫他一眼。 “大庭广众之下,还是谨言慎行的好。” 那人讪笑两声,坐直身子,借饮酒掩饰尴尬。 本想拍马屁,和谢明礼拉拉关系。 不过好像,马屁拍到马蹄上了 可他说得也没错啊,嫁公主又不是尚公主。 前者是女婿,后者是上门女婿。 一字之差,身份荣耀,天差地别。 谢明礼修长如玉竹的手指,握上酒盏。 稍一摩挲,送至唇边,一饮而尽。 别说小玉衡是姑娘家,不能娶妻。 便是男子身,公主也不是那么好娶的。 再者,小玉衡为大梁,赢得朔州城。 受点赏赐之物,不也是应当的?! 大梁江陵侯,比试赢得了朔州城。 上至天子,下至皂隶,那都是喜气洋洋! 收到谢玉衡和金旭佑,比试的消息,才赶过来的楚琛。 同谢玉衡挤在一桌。 楚琛看向高丽使团那边,个个如丧考妣,像是死了亲娘 他啧啧两声,道:“高丽这群狗东西,咋这副表情?” “该不会是想赖账,不给朔州城?” 谢玉衡默不作声,吃着楚珩给夹的菜。 那不然呢。 输了一座城,还要人家欢天喜地,属实太为难人了点。 楚珩意味深长地笑道:“想赖账,那更好了。” 还真别说,金旭佑当真有这个打算。 金旭佑撇撇嘴,“反正又没签契书,抵死不认便是。” “不可!” 朴息不赞同道:“言而无信,非君子所为。” “那就白送梁国一座城?” 金旭佑嗓音上扬,带着几分尖锐。 “朴大人,你莫不是被梁国人收买了?” 朴息太阳穴突突直跳,“要不要,下官提醒一下殿下。” ”是您一意孤行,非要同江陵侯比试。” “偏又技不如人,落了下层。” “这才导致,我国朔州城易主,冠他人之姓。” 金旭佑嗤笑一声,桌下翘起二郎腿。 “朴大人当时不也是,没有出言制止吗?” “而今,反怪本皇子技不如人。” “依本皇子看,朴大人见风使舵的本事,也很不错啊。” 朴息蹙眉不语。 可他手下,同是太子一党的人,却不会甘受金旭佑的羞辱。 双方唇枪舌战,吵得不可开交。 就着高丽吵架的场面,谢玉衡都多吃了半碗饭。 狗咬狗,属实精彩! 楚琛这时也琢磨过味来,小声问楚珩: “皇兄莫不是打算对高丽” 楚琛比了个动手的手势。 “杀鸡焉用牛刀?” 楚珩睨他一眼,夹了块鹿肉入口,又饮了口酒。 方道:“弹丸之地,给小辈们练手倒还不错。” 说是弹丸之地,好歹也算是个国家,下面还有俩附属国呢。 不过,对于大梁这样的,庞然大物来讲。 高丽,确实还不如一州之大。 正儿八经的大将军,带兵去打,无异于用三弓床弩打蚊子。 不如给楚蓁几个新将领,练练手。 他记得小福星疙瘩,还有个二哥,在亲卫营中来着。 学了两三年,也该出去练练了。 谢玉衡在侧,将皇家兄弟二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给小辈们练手。’ 她估摸着,是前线回了消息,进展顺利。 不然,依二哥年前所推测,亲卫营亦要到并州前线去。 正思绪着。 下方六艺表演的人,彻底散了场。 军器所的人,推着一个用黑布盖着的庞然大物,缓缓而行。 本次曲江宴的重头大戏——三弓床弩。 “此床弩,射程可达五百步!” 听着匠人的介绍,在场八成的人,都是倒吸一口凉气。 要知道寻常弓箭手,射程至多不过百步。 像金旭佑和谢玉衡,极限许能射个一百二十步左右。 五百步啊! 岂不是隔老远,就能取敌人上将之首级! 如冷水溅入热油锅,又惊起一片哗然。 可见兵部之人,淡定如老僧坐化,便知是早就都知晓了的。 虽未说是谁发明的,可群臣脑海中,却都出现了谢玉衡的身影。 郑修叹息一声,再次惋惜。 谢玉衡怎的就没拨来户部呢? 这要是来户部,国库的钱财,早就多得溢出来了! 若谢玉衡,知道小老头心中所想。 定建议他去找个山头,寻土匪拜个师。 无他,唯抢劫,可暴富尔。 金旭佑盯着那庞然大物,不可置信地道: “五百步,这怎么可能?!” 那当然,不可能。 负责演示的侍卫,掏了掏耳朵。 这只是他们眼睛,所能看清的最远范围。 三弓床弩的最远射程,可高达七、八百步。 不过除非患有远视病的人,其他人也看不了那么远。 陛下也说了,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才能坑死人不偿命。 射程五百步,你就信。 等到了战场上,嘿,一信一个不吱声! 待侍卫们,将三弓床弩演示一遍。 眼见那如同长枪一般的大铁箭,穿池而过,飞行约三四百步后。 扎在一棵大垂柳树上,最后咔嚓一声,直接折了。 楚珩听完侍卫的回禀,心下略微可惜。 可惜了,一棵好树啊! 这么大一棵,重新买又得花钱! 可若换宽敞地方演示,少不得要分两次宴会办,那花的银子更多呢。 谢玉衡扫了眼高丽使团,皆呆若木鸡,活像是被吓傻了。 那可不,先前还打算,赖掉朔州城呢。 这会儿见了‘神器’的威力,着实不知该如何是好。 心下唯有一个念头:别说朔州城不保,只怕 挤在青衣官袍席中的徐尧,面色亦是一僵。 他爹前不久,才得了弩箭的图纸。 这咋又出来个特大号的? 而且二叔那边 第331章 入贡院,坐大牢 原本打算,趁孟婉宁外出江陵谈生意,寻机会绑了去。 谁知今年那娘们,自上京回去后,一天到晚就搁江陵待着。 像孵蛋母鸡似的,不挪窝了! 简直是哪哪都不顺! 越想,徐尧越是坐不安。 被他晃得眼睛疼的寺副,没好气道:“挪来挪去的,你屁股上长鸡眼了?” 同桌之人,皆投来揶揄的眼神。 就连许律,亦投去打量的目光。 徐尧冷哼一声,冲许律翻了个白眼,靠女人的软蛋! 莫名其妙,许律回以一个白眼。 别以为他不知道,这狗玩意的二叔,正勾搭孟婶婶呢。 虽然,孟婶婶并不想让小玉衡操心。 可容一容二两个,去年年底,可是一直跟在孟婶婶左右的。 有这等事,自然也不会瞒着谢玉衡,这个做主子的。 一个不算盛大的曲江宴,各人藏着千条百条心思不止。 只待帝后先行离去后,各路人马,各寻借口,先后离席。 唯剩举子才女们,仍旧兴奋议论。 几位姑娘凑至一块儿,其中一人道: “早闻江陵侯乐理一绝,今日竟还得见其射艺。” “啊,真是死也无憾了呀!” 另一人道:“唉,我倒也想如江陵侯一般。” “将来某一日,亦能为大梁争光。” “可我只会打算盘,总不能和人比,谁打算盘打得快?” 她的好友,出言打趣道:“你可以一算盘砸死敌军首将。” “如此,便也算是为大梁争光,哈哈哈” “好你个皮猴子,不若你先扛着古琴砸人,给我打个样。” 追逐打闹间,姑娘们没有注意到。 她们适才谈论的主角,正从她们身后的小径而过。 春风和煦,阳光正好,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走。 红衣少年,轻勾唇角。 眸中光华流转,盛满了欣慰的笑。 回了江陵侯府。 谢玉衡在大书房,给参考明算科的姑娘们,出卷子。 直到傍晚时分,陈秋满脸喜气的登门。 一跨进书房,就是一声惊天地,泣鬼神的呐喊。 “啊——” 谢玉衡揉了揉耳朵,搁下笔。 疑惑地目光,落在陈秋身上。 “陈叔叔这是受到什么刺激了?可要寻知意来看看?” “不用哈哈哈,不用!” 陈秋目光亮得可做灯,反复地搓了搓手,暂时按捺住激动的心情。 凑近谢玉衡,低声道:“皇后娘娘有喜了!” 原来是回宫之后,宫人奉上茶果点心,先给主子垫垫胃。 其中有一道酥黄独,平日里甚得皇后喜爱。 哪知,今儿一食,竟直接吐了。 一开始还以为有人投毒呢,可把丽正殿的宫人吓够呛。 直到太医去了,一诊,竟是已有一个多月的身孕。 笑道:“乃孕吐也,而非中毒。” 听陈秋讲完事情始末,谢玉衡笑道:“如此甚好。” “今后陛下便再也不用愁,礼部大臣们催选妃了。” 陈秋摸了摸下巴,“还真不一定” 要按礼部那群老头的想法,皇家子嗣嘛,当然是越多越好啦。 多得能组成一支马球队,才叫稳妥。 咳,不过这事和谢玉衡一个十二岁小娃细说,也不太好。 好像这孩子,还没通房丫头来着。 别万一给人带坏了,那可真是罪过。 陈秋小声叮嘱道:“娘娘胎位未稳,现下还未对外言说。” “陛下着我来,也是想问问谢姑娘,想要何时去并州?” 这是一开始答应好谢知意的。 若皇后有孕,即可前往并州季大将军营下。 楚珩当真能如约放人,着实也令谢玉衡刮目相看。 且不说别的,就谢知意的医术。 能留京,一直到皇后生产,亦可增加不少安全感。 谢玉衡并未让人去请谢知意。 只是询问了,陛下打算对外宣告的时间,便送走了陈秋。 淡黄的烛光下,少年站在书案前,沉思良久。 三日后,她就要入贡院。 少说半个月的时间,无法出来。 此事,倒也不便在此时告知谢知意。 万一发生什么意外,她鞭长莫及。 三日后,二月十五。 别人上朝,谢玉衡和其他考官,开始坐大牢。 司远道亲自将她送至贡院门口,又叮嘱许久,才依依不舍的离去。 要不是司大人还得上朝,戴辑觉得,他还能再唠叨会儿。 戴辑,户部右侍郎,亦是本次会试的主考官。 和谢玉衡一起任副考官的。 还有大理寺左少卿,鸿胪寺卿,外加一个御史。 每人可带一名不识字的随从入内。 不过因着楚珩挂念,有人对他的小福星疙瘩动手。 便也特许,谢玉衡带了容时入内。 可叫容三容九几个,又是好生一番嫉妒。 没办法,谁让主子不喜欢下人近身呢。 唯容时一个伺候多年的,熟悉谢玉衡习惯,用得最为顺手。 另还有一些普通的巡场同考官,这些人可就不许带随从入内了。 坐大牢期间,所有事物都得自己动手。 入了贡院,所有东西,经由号军检查一番后。 确定没有任何,可往外传递消息的物件,这才准许通行。 谢玉衡跟着戴辑,往清风楼走。 清风楼二楼,是副考官的住处,主考官在三楼。 至于同考官请看后边的一排矮房子。 两三人一间,暂且不说。 等到阅卷的时候,所有人不可离开清风楼,便只能打地铺了。 不过做考官嘛,也都有银子拿的。 还是很多家境清贫的官员,抢着干这份活计。 这不比礼部那些大冤种,冰天雪地的。 远赴千里之外,接酸菜疙瘩轻松多了? 二楼除厅堂外,另有四间房。 谢玉衡的房间,在东北角,窗户朝向考舍的方向。 看着小小少年,带着随从,认真铺床的模样。 戴辑捋了捋长须,莫名有种带儿子的感觉 他摇了摇头,又叮嘱几句,有事尽管去寻他,便带着随从先离开了。 待谢玉衡房间整理好,最后一位姗姗来迟的御史。 扛着大包小包,只露出一张脸在外。 那模样,别提多滑稽。 谢玉衡打眼望去,这御史,她见过! 第332章 贡院考官日常 永平六年,池柏身死之后,尸体被运回上京。 便是此人,率先奏本,弹劾池观旭。 当时高御史,还与池家派系那位方御史,有过口舌之争。 只是后来此事,池观旭以退为进,也并未伤及池家根本。 而高御史,明知池家根基之深厚。 如苍天巨树,难以撼动。 却依旧敢仗义执言,不畏强权。 文人风骨,在他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谢玉衡眼神示意容时,上前搭把手。 察觉身后包袱的减轻,满头大汗的高御史,道了一句:“多谢侯爷。” 正巧,西北角房间的大理寺左少卿,也走了出来。 见此情形,出声打趣道:“哟,老高啊,你这是把家也给搬来了啊?” 高御史无奈,长叹一声。 “别提了。”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一睡外边的枕衾,就全身起疹子。” “可不是走哪,都离不开这些老伙计。” 贡院给考官们,也准备了被子。 可那被子,就像水缸一样,三年才用一次。 平日里也没人拿出去晒晒,洗洗被套啥的,一股子霉味。 要是运气好啊,指不定还有俩蘑菇,长在上边呢。 夜里饿了,还可以揪下来加个餐! 谈笑间。 众人各搭把手,帮高御史,把东西拿进了房间。 只是东西拿进去之后,众人便又都退了出去。 谁还没点隐私呢,又不是亲兄弟,或自家下人。 万一瞧见点不该看的,那多尴尬啊! 譬如鸿胪寺卿,这位永平三年的榜眼。 刚来之时,随从没拿稳,掉落出一个包袱。 一水的红裤衩,洒落在地,那场面 害,别提了。 容时当时,本想去接水,给主子煮壶热茶。 见那场面,又默默把脚收了回去 直到外边收拾完,才当做什么也没看见,下楼打水。 毕竟,会试要到三月初一才开考。 这么长时间,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关系还是处融洽比较好。 又过了两个时辰,所有考官都入了贡院。 给这片沉寂了近三年的小天地,染上几分喧闹的烟火气。 而其中,除谢玉衡所任职的——翰林院学士,是每次会试必有的。 其他副考官及同考官,以及外帘官,都是今日方定下的。 一经定下,便只有少许时间,供其收拾东西。 且全程有步军盯着,甭想传递消息。 直到入了贡院,检查完,开始坐大牢。 至此,你以为这就结束了? 不不不,贡院内的号军,亦是有监督考官之职的。 更别提,副考官中还有个高御史。 可谓是里里外外,都安排得明明白白的。 甭想与考生有一丝一缕勾结的可能! 临近午时。 清风楼,一楼大堂内。 主考官戴辑,刚训完话,便有杂役送来饭菜。 虽是贡院之内,各考官的饭菜,却还是按品阶发放。 最高如戴辑,谢玉衡皆是三品规制。 也就比其他人,多了两道肉菜。 好在现在的光禄寺,已经不是以前的猪食作坊。 不论食材高贵,都是人间美味! 席间不乏有人感叹:“多亏了江陵侯,举荐厨子入光禄寺。” “不然啊,我都得把我老娘做的酱菜,全都带来贡院。” 又有人附和道:“可不是,我听说钱唐县令夫人,厨艺最好!” “可惜没入光禄寺,不能一饱口福啊!” 大理寺左少卿,摇了摇头,“有现在的就不错了,还挑三拣四。” 就着三两闲话,众人也都熟络不少。 饭后,稍憩片刻。 戴辑便领着人,巡视贡院。 虽然会试考题,是由内阁大学士们拟题多份,由皇上选题。 试卷要到会试当日凌晨,才会送入贡院。 但是,也不代表考官们,要无所事事,到开考之日。 如安排人掏洗水井啊。 检查各处考舍内,可有上一届考生留下的字迹啊,等等。 谢玉衡刚在一处号舍内,发现墙砖和座板上,都有题字。 下一个号舍更厉害,恭桶外壁都写了满字 好在近三年过去,屎尿早已风化,不至于那么恶心。 谢玉衡淡定移开视线,让身后跟着的杂役,将恭桶提了出去。 这些都是能洗刷掉的。 如用利器刻字,打磨不掉的那种。 还得及时上报,让人来换。 一个特大型的考试,考官们要做的,不仅是明面上的维持秩序,阅卷等。 这些琐事,鲜少被人提及,却也是必不可缺的。 直到三日后,所有号舍才检查完毕。 趁戴辑等人正忙于,贡院防火的事宜。 谢玉衡则带着人,仔细洗刷贡院内的水缸。 就连那几口水井,亦是容时下去,反复清洗过。 鸿胪寺卿见此,眸色微动。 幽幽叹了口气,道:“哪怕侯爷让人洗得再干净,等到了后面几日,依旧” 依旧会有人,为了答卷不被盖上屎戳子,而往水缸里倒夜香。 谢玉衡负手而立,看着干净的缸壁。 少年嗓音清润。“至少,他们最开始用的水,是干净的。” “若带了可接水的器具,省着点喝,亦能喝到最后一日。” 其实,由贡院发食用水,是最简单的,但也是最复杂的。 多了一道工序,便多了作弊的可能。 鸿胪寺卿也是一路科举过来的,听得此言,不由感慨一句。 “侯爷大善。” 每次会试,都有考生因饮用不洁之水,而拉肚子。 若脱水,又强撑着继续考死在号舍内的,也不是没有。 “当不得什么大善,举手之劳罢了。” 贡院内一片祥和友善。 而贡院之外,风雨欲来。 自二月十五,考官们入贡院之后。 上京城内,流言四起。 “都说江陵侯,给谢氏书院的举子泄题,我反正是不信的。” “江陵侯那是神仙一般的人物,心地最是善良不过一孩子,怎会泄题呢?” 城南各街巷,对近日广为流传之事,议论纷纷。 一贼眉鼠眼的男子,嘴里叼着根绿茅。 趁人不注意,偷偷给要卖的柴火中,加了点水。 如此,卖时可重秤不少呢。 第333章 江陵侯泄题 完事后,男子也加入议论之中。 “大婶子,你这话也不能这么说啊。” “那俗话不都说,知人知面不知心。” “谁知道江陵侯,是不是长着长着,就长歪了呢。” 他旁边的妇人,正是夸谢玉衡心善之人。 闻言,往地上啐了一口,冲男子翻了个白眼。 “可快拉倒,就你那王八绿豆眼,看谁都像你自个。” “江陵侯的师父,那可是司大人。” “司大人,你晓得的伐?是兵部尚书哩,掌大梁所有武官任选。” “人家考不上进士,不晓得让司大人安排的咯,至于做这种事?” 话糙,理不糙。 可当民间流言,传入宫闱时。 还是有御史,入宫,参了谢玉衡一本。 垂拱殿内。 今儿,虽不是朝会之日,但几位重臣,仍在其内。 与他们家陛下商榷,对高丽出兵的安排。 然此时,殿中站一青袍御史,语气痛心疾首。 “自江陵侯入朝以来,结党营私,拉帮结派!” “而今,又提前泄题给谢氏书院的举子。” “只恐他日庙堂之上,皆言谢氏之语,而不见陛下之光辉啊!” 说着,扑通一声给跪了,以头抵地。 态度不可谓不诚恳,语气不可谓不真切。 旁边吃茶的魏迟,心下暗暗点评: 这厮去梨园,不出三月,定能担得头角儿! 楚珩剑眉微挑,“结党营私,拉帮结派?” “正是!”御史高声应道。 随后,他往司远道处睇了一眼。 身体微微颤抖,吸了口气。 仿佛下定某种决心一般,态度坚定道: “江陵侯占着自己,师从司尚书,拉帮结派,排挤非荆州籍的士子。” “平日只同江陵籍人士来往,在翰林院中,排挤池侍读。” “此事在翰林院中,乃众所周知之事,陛下宣任意人来,一问便知。” 杨成务,本还忧心好友与师侄。 此时松了一口气不说,甚至有点想笑 小师侄排挤池松是真,可池家给她下毒,那也是真啊。 池家两房不和,那不也是同出一脉吗? 至于所谓拉帮结派,只和荆州籍士子来往。 不更证明小师侄,没有结党营私吗。 谁结党只结自个州的啊,这么明显! 楚珩睨了那御史一眼,反问道:“今岁刚调回京的?” “是。” “先前在何处任职?” 御史心中一喜,忙道:“微臣,乃永平三年二甲进士。” “任舒县县令三年,考核皆是极佳。” 舒县,属庐江郡,扬州。 楚珩微眯起眼,上下打量他一圈,挥手让人先退下了。 待御史离去后,唤来陈秋耳语吩咐几句,陈秋也快步离开。 老首辅纳兰卿,抚着白须,缓缓开了口。 “前几日的三弓床弩,怕是射穿了不少人的胆。” “怕是有人自诩聪明,揣度圣意” 余下之话未尽,然在场的老狐狸们皆知。 许是有人觉得,到了卸磨杀驴的时候。 毕竟谢玉衡在民间声望,还是挺高的。 过年那会儿生病,京中不少百姓,自发为其祈福。 京中大小寺庙里,也总能寻到,百姓们给江陵侯立的长生牌位。 楚珩冷哼一声,“朕又不是楚天辰那昏君!” “倒让朕瞧瞧,谁在背后捣鬼。” 他还指望小福星疙瘩,身体健朗,给太子做先生呢。 什么卸磨杀驴,磨盘都还没开始转呢,就把驴杀了。 他脑子又没被驴踢了! 会试未至,风雨先来。 上京城中。 关于‘江陵侯泄题,给谢氏书院举子’的流言,愈演愈烈。 可往日里对事关谢玉衡流言,抓得最紧的京兆府。 这回,却未见半点动作。 也使得不少人,觉得自己所猜之想,果然没错。 京郊,一处精致的别苑中。 开国公嗤笑一声,懒洋洋道:“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世人都说,慧极早夭,也不是全无道理。” 他对面的中年男子,不发一言。 卢家主,摩挲着袖口的布料。 事情过于顺利,他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但,卢家等不得了。 吏部改革科举,凡进士,都得下放两年。 卢氏,以诗礼传家。 于平民庶务之上,所涉不深。 早些年扬州学子,皆以拜入卢氏门下为荣。 而今,钱唐有个谢氏书院分院不说。 那些富贵之家甚至不远千里,将家中子弟,送去江陵谢氏书院就读。 再过几年,谁还记得卢氏之名? 上京八大世家,而今只剩池、卢、聂三家。 就曲江宴那日,可见楚珩的雄心壮志。 但,打仗哪哪都要钱啊。 他就不信,那位不会再动屠刀。 毕竟,抄家是来钱最快的法子 无名,则如案板之上,任人宰割的肉。 卢家主重重叹息一声,道:“士农工商,读书人不以诗礼为先,竟学什么基层事务。” “真是礼乐崩坏,纲纪废弛。恐世风日下,大乱不久矣。” 开国公大笑道:“哈哈哈,如此正好!” “待卢老弟重新出山,莫要忘了老哥我啊。” 他才不在乎,谢、卢两家,谁家书院桃李结得更多。 纯粹因谢玉衡那小子,导致他丢了几次面子,看不顺眼罢了。 当这流言,传入贡院时,已是几日之后。 大理寺左少卿,一脸便秘的表情。 “不是,这么明显的鬼扯,也有人信?” “会试之题,都是内阁所出。” “别说江陵侯不知道考题,就是戴大人也不知啊。” 高御史叹道:“虽是如此,可那些贫困地区的举子。” “在京中又没有门路,怎知到底是谁出的考题。” 扬州富庶之地,向来流行考前拜谒考官。 但!这些和普通之家的学子,没有半文钱关系。 别说拜谒,连考官是谁都不知道,上哪拜去? “所以,此局不仅是冲我而来,亦是冲着贫困举子而去。” “若举子头脑不清,贸然行事,只怕要被革去考试的资格。” 谢玉衡神色自若,眉间不见丝毫恼怒,惊慌之色。 “你这小家伙,倒是坐得安稳。” 第334章 君仁,则臣敬 一道含笑的声音,自门外传来。 陈秋踏月而来,手上还提着一个食盒。 众人忙起身见礼,“见过陈大人!” “不必多礼。” 陈秋抬了抬手,往谢玉衡身边走来。 “奉陛下之命,给你送点吃食。”陈秋眨眨眼。 谢玉衡接过,打开一瞧。 里面是一个个还冒着热气的荷花酥。 闻味便知,是祖母亲手所做。 江陵侯府位于皇城西南,而贡院在皇城东北角。 这一路,少不得快马加鞭,才能在荷花酥尚热之时送到。 “多谢陈叔叔。” 少年声音中,盛满了真挚的谢意。 反叫陈秋有几分不好意思,扫了眼竖耳偷听的其他人。 陈秋随手拖过一张椅子,坐在谢玉衡旁边。 清了清嗓子,道:“此事已查出些眉目了。” “你莫怕,陛下是圣明之主,不会做那等卸磨杀驴之事。” 陈秋伸手,在少年头上摸了一把。 手感不错,再摸一把。 谢玉衡:“” 人小,就这点不好。 无情拍掉陈秋的狗爪,谢玉衡望着窗外明月。 “我自是相信陛下的,陛下是我见过最好的君主。” 少年眸中,光华流转,语气真诚。 全然不似逢场作戏,虚与委蛇。 戴辑等人心头微颤。 都言谢玉衡聪慧,得陛下喜爱。 恐怕更得圣心的,是这份稚子之情。 见堂内,倏地没了声。 谢玉衡疑惑回眸,就见众人,皆是一脸佩服地看着她。 顺便吹捧一句罢了,这些人偷偷脑补了些什么 再说了,若楚珩真对她起了杀心,准备卸磨杀驴。 她立马就能让朱雀衔着炸弹,充当轰炸机。 夜袭宫城,直接炸成废墟。 君仁,则臣敬。 信楚珩乃明君是一码事,真的以性命相托,是另一码事。 陈秋满腔感叹,化作一句“好孩子。” 拍了拍少年的肩,回了宫去,将此事与楚珩一说。 楚珩只觉一股陌生的情绪,填满胸膛。 沉默良久,他一拍手,道:“陈秋,你说朕收小家伙为义子如何?” “你看,朕打天下的时候,路过那么多城池,也见过别的神童。” “就属这小家伙,最聪慧,最旺朕!” 陈秋:“”这话,似有些耳熟。 瑞王,好像也说过。 他家陛下和瑞王,不愧是亲兄弟! “臣觉得,不如何。” “外边本就有流言,说江陵侯是您的私生子。” “若认为义子,怕是流言更甚。” “他日,怕是不利于江陵侯娶妻。” 楚珩负手而立于窗前,遗憾叹气。 “距离会试也没几日了,那边也尽快收尾了。” “是。” 二月廿五。 距离会试开考,还有五日。 距离高丽使团离京,还有七日。 崇仁坊内,鸡鸣之时,天色才蒙蒙亮。 出坊的人聚集在坊门口,等待咚咚鼓敲响,开门放行。 等候之时,不免闲话几句。 其中当属——‘江陵侯泄题’一事,最为人们津津乐道。 “这事要是真的,咱们这些穷苦举子,以后咋办啊?” “家中为给我,凑够上京赶考的银钱。” “借了好些亲戚的印子钱,若考不上” 印子钱,利滚利。 他呼吸陡然加重,呼哧呼哧喘着气,不敢再往下细想。 他旁边有人附和道:“是啊,今科进士,还要下放两年呢。” “咱又不是那等请得起师爷的,唉,难啊!” 一时间,群情愤然。 就在有人撺掇去皇城闹事之时,坊门开了。 迎面两队身着铠甲,骑着高头大马的士兵,叫人见了心中发寒。 陈秋扬手打了个手势,士兵拿着画像,立马进坊抓人。 其中便有适才,说自己上京赶考的银钱,是借的那位。 陈秋唇角勾起一抹冷笑,使马鞭,拍了拍他发白的脸。 随后扬声呵道:“身为举子,可在当地府城参与选官。” “虽不是高官厚禄,但也可温饱全家之肚。” “便是嫌弃官职不高,亦可入一学院。” “担任一两年教书先生。何至于沦落到借钱赶考的地步?” 举子瑟瑟发抖,结结巴巴道:“我,我祖母年事已高,高。” “我想着在她去世前,考个进士给老人家看。” “哦?” 陈秋不怒反笑,自怀中掏出一张纸,贴在他脸上。 “崇仁坊离皇城近,可房价亦是一等一的高。” “各地在京都有会馆,家贫如你,不选会馆,又不择远处而居。” “却选择崇仁坊中,租住一日五百文的客栈,偶尔还能去平康坊喝花酒。” “当真是,大孝之心啊!” 一石激起千层浪,旁边有举子惊道:“天呐,五百文一日的客栈。” “这住一个月,不得近二十两银子。” “我还是和同窗一起租的大通铺呢一个月才五百文。” 崇仁坊文人墨客甚多,比之会馆,信息获得更加便捷。 离皇城也近,参考之日,也不必那么匆忙。 可家贫,有家贫的过法。 没见过哪家大傻蛋,穷得叮当响。 还要睡天字一号房,喝花酒、睡娇娘。 除非收钱办事,搅弄是非,有别的收入! 举子们想明白其中道理,纷纷往后退了好几步。 深怕与其多了纠葛,被视为同伙。 见举子们识趣,陈秋也不多加为难。 按武德司近日调查的结果,又抓了几人。 着人在坊边张贴了告示,便带人赶往下一处。 “会试考题,皆由内阁大学士们所出。” “开考前一日,试卷才会送至贡院” 同样的告示,在城中各坊,各重要街道均有张贴。 可仍有人发表着,众人皆醉,我独醒的言论。 “杨尚书与司尚书,乃至交好友。” “若透露一二,也非不可能之事啊!” 只是这次,再无人附和。 反倒有人悄悄寻了巡逻差役,直接举报。 附带赠送京兆府出品的牢饭一份。 无需参加会试,便已遥遥领先其他举子,先一步吃上国家饭! 事到如今,再分不清好歹。 也枉为读书人,白读了那么多年的圣贤书。 一时间,坊间风向调转。 第335章 高丽危矣!会试入场 “先前没敢说来着,反正我觉得进士下放这事。” “对我们这些普通家境的,不是啥坏事。” “左右做惯了农活,手上有茧,脚下熟路。” “倒是那些,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公子哥,少不得要被刷下去一大批呢。” 类似的言论,在城中各坊传开。 有机灵的,顿时明白其中的弯弯绕绕。 “我等不知,会试之题由谁出,可那些公子哥肯定知道啊!” 可谓是一语道破天机。 有人后怕道:“要是我们去闹事”怕是都得被革去考试资格。 加之江陵侯谢氏书院,也被打压下去。 吏部改革,少不得要缓上一缓,或直接实施不通。 这和十多年前,楚天辰在位时期,又有何差别? “背后之人,当真是其心可诛。” “此举,既可谋害江陵侯,又能祸害朝纲。” “莫叫我知道是何人所为,不然,我定到他家门前屙尿!” 好在此案,三司会审,暗地里还有武德司协助。 终是在二月廿九,会试前一日,将审理结果公布。 同时,礼部仪制司主事——卢沛然,被瑞王楚琛举报。 永平六年,其在曲江宴上,所作之诗,出自他人之手。 鉴其人品不行,吏部直接罢免其官职,永不录用。 卢沛然行尸走肉的回了家。 后脚便有三司官员,带着抄没家产的文书,入了卢家家门。 与此同时,夺爵文书,也送至开国公府。 一日倒台两个勋贵世家,京中人人自危。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前段时间,闹得沸沸扬扬的‘江陵侯泄题’一事。 想必,就是出自这两府。 那些跟着诋毁过江陵侯的举子,一边收拾包袱,准备跑路。 一边骂骂咧咧:“他姥姥的,这些有钱人,脑子被驴踢了不成?” 不是被驴踢了,只是自诩了解帝王之心。 以己度人,觉得天下君主,都是一丘之貉。 无容人之心,宽人之量。 到头来聪明反被聪明误,大梦一场,满盘皆输。 与那些举子一起跑路的,还有高丽使团。 这事他们也掺和了一脚。 只是梁帝未派人追究,他们也乐得装作不知。 提前寻至礼部,递交离境的请求,一经批准,马上走人。 深怕晚走一步,项上人头,就被留在此处。 他们算是明白了。 这江陵侯,说不得当真就是梁帝流落在外的私生子! 不然咋护得跟眼珠子似的,还抄了两个大家族。 我滴个乖乖,梁国太可怕了,以后再也不要来了! 坐在离京的马车上,有高丽使臣感慨道: “如此说来,当日小殿下,没被梁帝着人直接砍了。” “真是福大命大!” 朴息阖眼假寐,心中像是有十五只桶吊水——七上八下。 什么福大命大,分明是大梁皇帝,故意放回去的开战索引。 他得快些回去,告知太子殿下。 可大梁神兵之威,历历在目。 高丽,危矣! 次日三月初一,会试如期而至。 方过丑时,谢玉衡便起了床。 睡在外间的容时,听到动静,迅速起身。 揉了把脸,看了眼计时沙漏,走到屏风边。 轻声道:“今儿起,事多繁忙,午时怕是也不能午睡。” “时辰尚早,主子可再多睡一会。” 谢玉衡穿好外袍,正在系腰带,闻言回道: “无妨,昨日睡得比较早,已是睡够了的。” 听主子如此说,容时也不再多劝。 从盥洗架上端起木盆,给谢玉衡打水去了。 待洗漱完,同楼的另外三位考官,亦惺忪着睡眼起了床。 见年龄最小的早已洗漱好,坐在厅中吃茶醒神了。 不由皆是老脸一红,羞愧啊,羞愧!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 本次会试的试卷,与今日考官们的朝食,才一起送来。 一众考官迅速吃完,便各司其职,准备迎接考生。 至于看试题? 又不是他们考试,看个鬼的看! 万一泄题,正好你又看了。 那可真是长八张嘴,都说不清。 自认为没有,江陵侯在陛下心里的份量。 便也不做那等,立于危墙之下的事。 报晓的晨钟,波波荡开。 谢玉衡站在清风楼上。 看着贡院外的步军,手持线香,点燃鞭炮的引线。 这是提醒考生们,可以入场了。 千门次第开,八方举子,入门来。 求仕之路,犹如灾年施粥的窝棚一般,拥挤不堪。 而她已经取得,其中最浓稠的一碗。 事到如今,勉强也算支起了,半个可供女子排队的小窝棚。 真不错! 少年嘴角挂着明朗的笑意,抬脚往楼下走去。 第一批沐浴更衣完的举子,前来更换答题纸时。 见其中一位考官,比自己还年幼,不由揉了揉眼。 确认不是自己洗久了,导致眼花,才惊叹一声:“江陵侯!” 谢玉衡敛眉,声音严厉道:“换了答题纸,就赶紧找自己的考舍。” “莫要在此停留!” 威严的上位者气息,扑面而来。 举子一激灵,忙不迭从鸿胪寺卿手中,接过答题纸。 随后抄起自己考篮,快速跑路。 谁说的江陵侯最是和善,好凶呜呜呜! 不过,倒也激起不少考生,心中的斗志。 江陵侯比他们小那么多,都能高中状元,他们还有何颜面不努力! 而前段时间,同谢玉衡一起,处于风口浪尖的谢氏书院举子们。 也是一起来的。 虽沐浴更衣暂时分开了,来换答题纸也都差不多。 只是都默契的不找谢玉衡换,多数选择了,看着最为严厉的大理寺左少卿。 大理寺左少卿:“” 所有考生都入内后,大理寺左少卿掏出一个铜镜。 左瞅瞅,右瞧瞧。 他才三十多呢,正值壮年,还没有戴大人老呢! 如此想着,便也嘀咕出声。 谢玉衡打量一眼两人,笑道:“许是戴大人风韵犹存,看着比较和蔼。” 关于戴辑风韵犹存。 此事,可是经朝会武官们集体认证的。 中年美大叔戴辑,无语望青天。 看看,好好一个六元及第的状元郎! 被那些五大三粗的武官,给带歪了! 第336章 监考完,出大牢 玩笑过后,各行其事。 谢玉衡与戴辑一起,站在清风楼,最顶楼。 往下看去,所有号舍,尽收入眼底。 除了边边角角的,号舍内有少许视觉盲区,其他皆是一览无遗。 至于戴辑为何不安排,谢玉衡去巡场? 倒也不是顾及其江陵侯的身份,不敢使唤。 只是整个贡院内,属她最年少。 让她去巡场怕不是去给考生,增加心理压力 是以,会试共九天。 谢玉衡有一大半的时间,是在清风楼上,充当人形了望机。 哪怕下雨,亦有容时撑伞在侧,风雨无阻。 监考,也使谢玉衡,增长了不少奇怪的见识。 考生入贡院,需沐浴更衣,方得入内。 按理来说,如此严苛流程。 法外狂徒想要作弊,那定是难上加难,难于上青云。 可俗话说:‘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这入了贡院,现场贿赂隔壁考生,使其提供一二思路的有之。 趁朦胧夜色,黑色鸽子飞入贡院的,亦有之。 更有考生,先后摇铃上茅房,在茅坑木板上,留下破题之法。 可谓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直到九日后。 举子们都出了贡院,各考官开始阅卷,依旧对此津津乐道,回味无穷。 大理寺左少卿,写完评语,搁下朱笔。 乐呵呵道:“得亏今年有江陵侯,让书童下井仔细清理了井壁。” “这拉肚子的考生啊,比之往年少了许多。” “不然啊那个在茅房木板上找字,却不慎摔入坑中的小子,可不只是崴脚那么简单了。” 说完,他啧啧两声,意味深长。 若如往年一般,拉肚子的人多,少不得要喝上几口 谢玉衡刚端起的茶盏,又放了回去,继续提笔批卷。 不用苦茶提神,仅听大理寺左少卿的话。 便足以让人恶心到倦意全无。 一众考官焚膏继晷的批卷,终是在下旬之前,将所有考卷阅完。 余下便是排榜,只需数卷面上的朱圈数量。 依多者在前,少者在后,倒也简单。 只是不论阅卷期间,还是数朱圈期间,谢玉衡都未有过荐卷。 所谓荐卷,便是将自己觉得好的卷子,写上评语,交给主考官。 戴辑还以为她是因着泄题风波,不敢荐卷。 为此,也曾旁敲侧击,询问过谢玉衡。 “可是顾及先前之事?” 谢玉衡淡定答道:“许是所有答得一般的卷子,都分到我这处来了。” “玉衡觉得,所答毫无亮点。” “荐卷,也不过是浪费大人的时间,不如不荐。” 参加会试的举子,如过江之鲫,多如牛毛。 谢氏书院和钱唐籍举子,在其中,连零头都算不上。 会试,五十取一。 那些值得副考官荐卷的,少不得是前几名,哪能刚好就落在谢玉衡手中。 只是,排榜数圈之时。 倒还真有一张卷子,答题风格,很像某个熟识的好友。 谢玉衡目光,迅速扫过卷面。 朱圈甚多,还得了一位同考官的荐卷资格。 她神色如常,将朱圈数量,写至一旁封名之处,并未做多言举。 又两日,排完榜。 前十的卷子,由主考官戴辑,递交皇上,再阅一次。 其他考官,则各回各家。 自谢玉衡二月十五入贡院,已过去一个多月。 江陵侯府上至柳氏,下至富贵,对她都很是想念。 富贵热情地拿狗头,去蹭谢玉衡的腿。 喉间还发出求摸摸的,嘤咛之声。 柳氏亦是拉着她,好一番打量。 少顷,小老太太声音微颤,心疼道:“瘦了,可得好好补补。” “贡院内考官们的吃食,都极好的。” “就是后面阅卷的时候,同考官都不得出清风楼,到了晚上鼾声吵闹。” “许是没睡好,影响了胃口。” 谢玉衡安抚地,拍了拍祖母柳氏的手。 飞鸟红玉中的朱雀,懒懒翻了个身。 那鼾声何止是吵闹,简直是震耳欲聋!! 到了深夜,整个清风楼都笼罩在,此起彼伏的呼噜声中 朱雀小小的鸟头,怎么也想不明白! 不都是文官吗,怎么打起呼噜来,一个赛一个响亮? 祖孙二人,闲话一会儿。 知道宝贝孙女没啥事,柳氏这才把心放回肚子中。 又亲自到大厨房,给谢玉衡煮她爱吃的去了。 而暂居于客院的甄酉谦,及其他谢氏书院举子。 闻长者离开,前来拜谒。 谢玉衡望向有些拘谨的举子们,笑问道:“可是想知道成绩如何?” 众人集体摇头。 甄酉谦不知被谁推了一把,站在最前面,挠了挠头。 “就,想问问先前那事,对侯爷可有影响?” 虽然司大人,说是没事。 但总归要听谢玉衡亲口确定,他们才放心。 可先前会试,也就入场,换答题纸时,与谢玉衡打了个照面。 后来就再没看到过了。 谢玉衡轻笑一声,道:“我能有什么事?” “有事的,不早就被抄没家产了。” 一个被夺爵,一个被抄没家产,沦为普通老百姓。 人啊,有的时候还是笨点好。 不然,聪明反被聪明误。 众举子齐声道:“那就好,那就好!” 便借口有事,先后离开,让谢玉衡好生休息。 绝口不问谢玉衡,可否知道自己的成绩如何如何。 反正,都考完了,过几天就张榜了。 早一些知道成绩,和晚一些知道,也没太大差别。 别反倒又连累谢玉衡,那才是真的罪过,有愧于山长谢庭江的教诲。 至于谢玉衡休息,那暂时是不可能休息的! 明算科开考在即。 她得去看看,谢云华等人的学业,复习得如何了。 毕竟这是第一次,准女子参加的科举。 虽是明算科,那也是经朝廷官方认证,光明正大许可的啊! 若谢云华等人,成绩好。 说不得以后许多女子的一生,也可就此改写。 另外入贡院这么长时间,朝政变化,得尽快了解全面。 还有江陵,及各地好友来的书信啊,也要看看不是? 所以,从贡院出来,虽是多了半个月的休假。 第337章 急急急,财神爷来礼部了! 但谢玉衡,依旧每天忙碌。 直到三月廿九,明算科开考。 将谢云华等人送入考场,谢玉衡并未急着离开。 马车停在路边。 少年骨节分明的手指,捻起车帷一角,往外看去。 有衣着朴素,且打着补子的中年妇人。 排在入场队伍中,紧张地攥紧手帕,不时东张西望。 亦有锦衣华服的千金小姐,仆人环伺,打伞的、拎考篮的,一应俱全。 然,更多的还是男子 正想得出神,忽有一道流里流气的声音,传入耳中。 “娘们考什么科举啊?” “给你个算盘,你打得明白吗!” 男子眼神轻佻,上下扫视着,被挤出队伍的女子。 “哟,这还梳的妇人发髻呢!” “不好好在家相夫教子,出来抛头露面,想勾引谁呢哈哈。” 谢玉衡刚吩咐完容时,让他去寻维护治安的步军。 就见那背对着她的女子,扬手,果决地扇了男子一巴掌。 一瞬间,唯有远处商贩的叫卖声,隐隐传来。 男子亦没想到,皇城脚下,竟有人敢当街动手! 还是这么多人眼皮子底下,顿时也来了火气。 啐了一口浓痰,狠厉地盯着女子,骂道:“臭娘们,给脸不要脸是!” 直接擒住女子的胳膊,扬手就要打回去。 忽觉手腕处剧痛,像是有针扎在里面,忙撒开手,想看看咋回事。 女子瞥见他身后的来人,立马换了副嘴脸。 柔弱无比,娇声哭诉道:“哎哟,军爷啊,民妇本是打算参加明算科考试。” “可这人,不分青红皂白,就把我挤出队伍了。” “还多加嘲讽,对我动手动脚” 说完,往步军身后躲去。 也是这时,谢玉衡才看清女子的脸——孟疏缈。 她那脑残外祖父的庶女。 谢玉衡放下车帷,指骨轻扣马车内的小茶几桌面。 遥思多年以前,孟疏缈还是一个娇气的富家小姐。 吴氏欲将其嫁给庄昀,她还嫌弃来着。 也不知,这些年经历了什么。 现下言行举止,倒与坊间民妇,相差无几。 虽永昌伯府没了,孟昌和吴氏也嘎了,但 谢玉衡垂眸,看着白皙的手掌,不知在想些什么。 直到容时回来复命,谢玉衡吩咐道:“去含光门,我去礼部有点事。” 凡科举,必到礼部报名。 需核实考生身份,公验等物,才可报名成功。 以她现在的身份,在明算科报考的人中,查个人还是可以的。 礼部小官看着这位天子近臣,面带谄媚,讨好道: “报考的人属实太多,下官也不太清楚,有没有叫孟疏缈的。” “不过这查阅名录,需得经侍郎尚书大人许可。” “侯爷稍等片刻,下官去去就来!” 小官手脚飞快的,给谢玉衡斟好茶。 然后脚底抹油,一溜烟,没了影。 财神爷到礼部了! 他得赶紧找尚书大人汇报! 不,不太行,叶大人年纪大了,思想跟不上,万一把财神爷得罪咋办。 要不,还是找谭侍郎! 哪知刚踏进礼部司务厅,就和叶仲良碰了个面对面。 小官讪笑两声,弱弱见了个礼。 “下官见过叶尚书。” 叶仲良摆摆手,“本家衙署内,不必多礼。” “倒是你,急急忙忙的,出了什么要紧事不成?” 小官笑容一僵,这要他咋说呢。 六部中,吏部掌文官任选,也没啥要钱的地方。 工部有京报,亦能赚钱。 刑部更别提了,隔三差五抄个家,属六部中最好养活的。 兵部虽然花钱,但强兵啊。 唯有礼部,花钱的地方多,又无进账之处。 每次找户部要钱,都感觉低人五等! 这送财童子,好不容易来了礼部,不得留下一二赚钱的门路,再放走。 “就就是那个” 小官支支吾吾,眼神往厅内瞟去。 可巧,两位侍郎都不在 “哪个?” “就江陵侯来了,说想查一个报考明算科的女子。” 小官想哭。 然,欲哭无泪。 叶仲良微微蹙眉,那孩子不按常理出牌,却也不是那等无理取闹的。 莫非明算科中,混入了他国的奸细。 思及此,叶仲良忙出声问道:“叫什么名字?” “孟疏缈。” 听到是姓孟的,叶仲良沉思片刻,便明白过来。 心下估摸着,大抵和前永昌伯府有关。 那孟昌的坟头草,都不知有几丈高了。 这人,又是打哪里冒出来的呢? 闻孟昌有二女,一为江陵侯之母。 二女。孟家早在好几年前,就上报官府,说是病逝了。 叶仲良心下疑惑,亲自取了,存放明算科报名册柜子的钥匙。 可当细细翻阅几遍之后,却查无此人! 有官员小声道:“莫不侯爷看错了” “叽叽叽叽!”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鸟当年亲自去听的墙角,怎么可能认错! 谢玉衡还未说话,她肩头的肥雀儿,倒叽叽喳喳个不停。 伸手捏住某只的鸟喙,谢玉衡道: “当年吴氏欲将其联姻谋利,后报其病逝,销户。” “是否有更名换姓之可能?” 永平二年,孟疏鸿着人传播她的流言蜚语,事发后。 吴氏为捞儿子,四处奔波无果。 最后找到庄昀头上,欲结百年之好,迂回捞出好大儿。 可彼时,孟疏缈中了药,口出真言,句句从心。 最后闹得不欢而散。 吴氏甩袖离开之时,可没有带上孟疏缈。 回京后亦是忙着捞儿子,再生一个儿子,哪有心思顾得上这女儿。 听得谢玉衡如此说。 小官回想起,适才翻阅看到的一人。 迅速拿起一本名簿,书页翻动,最后停留在某页。 小官看着墨字,喃喃出声:“关疏缈,益州人士。” “年后随夫入京,现居城南开明坊内” 这就没错了。 孟疏缈的前夫,正是姓关,乃楚天辰在位时期的将军也。 “这关远,也算是将军府的亲兵。” “当年益州战败,关远投降及时,保下一命。” 第338章 远视眼,千里目 被叶仲良请来,核对名簿的户部官员。 看着关远的户籍信息,嘴角抽搐。 也就是说,关远的前主子,死后没几年。 关远,就娶了前主母,还共同育下一女 抛开这些狗血的八卦,暂且不谈。 若关疏渺真的是孟疏渺,那户籍绝对出了大问题! 想明白过来的礼部小官,亦是一脸苦瓜相。 谁能想到,财神爷到衙署,竟是送案子来了。 那可真是冤枉了谢玉衡! 她也不知道里边,居然还有这么多弯弯绕绕。 只是奇怪,孟疏缈性情的变化,想来确认一番罢了。 她轻轻地来了,又轻轻地走了。 徒留礼部和户部的官员,大眼瞪小眼,加班又加点。 说到底,还是楚天辰遗留下来的问题。 早些年,楚珩刚登基那会儿,人手不足。 各地县令,除了作恶多端之鼠辈。 其他,未进行大规模的更换,亦有维稳民心之意。 直至后来科举取士,同进士或朝考成绩差的进士,分批下放基层。 这才更换掉,那些尸位素餐之辈。 然,这些问题,唯有他人举报,或事发后,才得现于青天白日之下。 只可惜叶仲良,原本答应两个孙女,待明算科考完后。 带她们去东市好生游玩一番,而今看来 他也要当一次,失信于人的鸽子了。 在两部衙署官员的忙碌中,迎来了四月初五。 正是熏风解愠,昼景清和,新霁时候。 上京城大街小巷,皆是人满为患。 人们登高楼,挤人墙,都想一睹明算科之榜。 刚转过崇仁坊,马车就被堵得动不了。 得了假的谢明诚,撩开车帷一看,惊叹道: “我天,今儿不是会试张榜的日子吗?” “怎都来看明算科的榜了?” 谢玉衡温和笑道:“许是因着,此乃大梁有史以来,第一次准女子参考的科举。” “便都想来瞧个热闹。” 正说着,外边传来喧闹声。 “我下两百文,赌明算科头名定是个爷们!” “嘁,你这下了,跟没下有何差别啊。” “总不能娘们家家的,比爷们还厉害哈哈哈。” “可不就是这个理,女人天生情感细腻,算学这等废脑子的事,还是男人更胜一筹” 有人看热闹,有人想着看笑话。 虽然自己资质平平,但却看不得别的女子,比自己厉害。 污言秽语,传入谢明诚之耳。 谢小将军放下车帷,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姑娘家怎么了? 他家小玉衡就是姑娘家,还是大梁最小的状元呢。 也没见同年哪个男子,越过了去。 一群傻狍子! 见谢明诚气咻咻的模样,谢玉衡忍笑,宽慰道: “云华姐姐所答,默给我看过。” “我估摸着,成绩定差不到哪里去。” “二哥同那些庸才置气作甚?” 谢明诚傲娇地哼了一声,嘟囔道:“才不是因为这个。” 云华等人成绩如何,他倒不是很关心。 只因着小玉衡也是姑娘,听着那些话,不免觉得有些生气。 “算了算了,不说这些不开心的。” 谢明诚摆摆手,弓腰,抬脚往外走。 “我下去看看,前边路什么时候才能通。” “那二哥注意安全,莫要被人挤着了。” “知道啦,你放心好了!” “只有你二哥我,挤别人的份!” 谢玉衡:“” 立在茶案上的朱雀,笑得满桌打滚。 得,这傻小子,还骄傲上了。 要笑死鸟了,哈哈哈哈哈 说起来,谢明诚此次休沐。 实际上,是与家人告别的假。 只待正式的调令下来,便要出兵东征高丽。 谢玉衡手肘抵在膝盖上,垂眸沉思。 暂不知匈奴那边,是个什么情况。 然就高丽而言,其国内可领兵的将军。 唯小皇子——金旭佑的外祖家,几个舅舅堪当大用。 如此一来,那朔州城,想来也是不会给的。 正好,亦可作为大梁开战的由头。 只是届时高丽太子,又该何处呢? 高丽皇帝,本就偏爱金旭佑的生母,加之太子手上又无兵权。 不知,可否有策反高丽太子的可能 正推演着,谢明诚长腿一跨,入了车厢。 抬手拿起茶盏,猛灌一口,完事一抹嘴,道:“前面路口堵死了。” “要不等会儿,我和容时去看榜。” “玉衡你带着云华姐几个,就近找个茶楼歇着?” 谢玉衡摇头,“倒也不用。” “我记得永兴坊,有好些面向皇城东墙的茶楼。” “不若我们去那等张榜。” 谢明诚,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 “啊?可在茶楼上也瞧不清啊!” 他又没有远视眼,千里目。 在茶楼看,怕不是只能看见些黑点点 谢玉衡神秘一笑。 抬手,自车厢内暗格,取出一长条锦盒。 将其递给谢明诚,道:“此物,于行军探查敌情有利。” 谢明诚露出了然的神色,他懂!定是神物! 见他傻了唧的表情,谢玉衡:“” 她对二哥带兵打仗的能力,还是很怀疑。 当真不会把队伍,带到沟里去吗? 红衣少年无奈叹气,手指按住木盒,微微用力,将其打开。 里边盛放着一‘铁棒’外边还刻有精美的图案。 谢明诚拿起,左瞧瞧,右瞧瞧。 最后无师自通的,将其凑近眼边。 紧接着,谢明诚惊讶道:“玉衡,你变得好小啊!” “有没有可能,二哥你拿反了” “嗷,是这样吗?!” 谢明诚手忙脚乱的,将手中铁棒,调转了方向。 “哇——” 谢明诚惊讶于眼前的景象,大,一切都放大了。 谢玉衡含笑,给他解释其中原理。 明白过来的谢明诚,忙摸索着厢壁,拉开车帷,往外看去。 正好对上不远处,一矮小之男子的鼻孔。 其鼻毛茂盛,还有不少鹅黄色的鼻屎,夹杂其中 谢明诚喉间直泛恶心,连忙把‘铁棒’从眼前挪开。 用袖子,爱惜地擦了擦‘铁棒’上不存在的灰尘。 随后,谢明诚看向谢玉衡,不知道该说啥。 第339章 明算科张榜 他知道妹妹送给大哥的怀表,那玩意看时辰,可方便了! 但他几乎都在军营中,哪怕出任务,身边亦有不少同伴。 是以,他虽羡慕大哥有怀表。 但觉得,他没有,才更好! 毕竟,若是哪日出任务,万一受了重伤。 需得被大夫扒光光看伤,他往哪藏啊? 又或者直接昏了过去,真是被谁摸走,都不知道。 而今。 这玩意,外表与普通的铁棒子,没啥区别。 想来定是玉衡,精心改良过的。 果然!在妹妹心里,他比大哥更重要! 谢明诚龇牙一笑,大咧咧的,想要抱一下谢玉衡。 临到手边,思及玉衡是姑娘家。 忙避开一些,只虚揽了一下。 嗓音爽朗,又透着几分孩子气。 “二哥定把那金旭佑的狗头取下,送给玉衡做生辰礼。” 谢玉衡还未开口,朱雀已是笑得不行。 不是,谁家好人,拿人头当生辰礼啊! 谢玉衡:“倒也不用,二哥自己注意安全就行。” 谢明诚挠了挠后脑勺,拧眉沉思。 “可高丽,好像也没别的好东西了?” 高丽参还不错。 但人参这玩意,又不能当饭吃。 吃多了,反倒还流鼻血呢。 谢明诚这边正想着,那边乐得找不到北的朱雀。 乐极生悲,爪下一滑,往茶案下栽去。 正好那处逼仄,不便于翅膀展开。 “叽叽!”夭寿啦! 谢明诚果断出手,将其稳稳接住,放回茶案上。 揉了一把雀头,道:“小心些。” 一通乌龙过后,前方道路依旧堵塞。 谢玉衡一行只能下了马车,步行往内走去。 待入了永兴坊的茶楼,楼内亦在议论明算科之事。 老账房在柜台之后,噼里啪啦的打着算盘。 “唉,若非算学之官升迁无望,老朽都想下场一试啊!” 有茶客笑道:“你这话说的,倒像你下场,就定能考中似的。” 老账房一捋八字胡,轻哼一声。 “老朽在京中,干了近三十多年账房,这点自信还是有的!” “可惜咯,九品官职,俸禄也低。” “老朽一家老小,十多口人,尽指望着我一人的月钱过活。” “若是当了算学监事,怕是全家都要自插麦草,卖身去。” 九品官,一年俸六十两。 放在小地方,这是巨款! 放在上京也就那样,租房子你都得往城外,郊区租。 还是那句老话,上京盛大,居而不易啊! 而且这算学监事,还是到处跑那种。 钻山穿林,计算山路要怎么开。 又或者随船下水,万一遇到做工不好的,便是船毁人亡 然,谢云华等人却觉得。 谢秀惊道:“六十两,我的天这么多?” 梅行云敲桌,提醒道:“这是上京、上京!” “租赁房屋贵,吃饭喝水啥啥都贵!” “就连你倒夜香,也得付钱给人家!” 夜香啊这可是肥田的好东西。 在江陵,或者其他地方,都是农户抢着收。 但在上京,你得给收夜香的人钱 要不然,你自己到城外找农户谈拢,每月啥时候来拉。 谢秀白梅行云一眼,“你懂个屁!” 谢玉衡见了,轻笑一声,持盏饮茶。 女子能自个挣钱的都不多,何况是吃皇粮,拿朝廷俸禄。 六十两年俸,细算下来,每月不过五两银子。 与其说俸禄多。 不如说,是女子能得到的,实在太少。 几人斗嘴间,楼下楼外忽而哗然。 有人高声呼朋唤友,“张榜了,张榜了,快去看呐!” 茶客一窝蜂往外挤去,促使楼内,顿时安静不少。 谢玉衡几人,亦是起身,往窗边走去。 打眼望去,自皇城延喜门出来一支队伍,其中一人手捧卷轴。 而临近张榜之处的人群,拥挤不堪。 只这一会儿的功夫,谢玉衡便见着好几个偷儿,在其中浑水摸鱼。 招来容时,一番指认。 热心良民容时得令,噔噔下了楼,捉贼去了。 而那边张榜的步军,也终于清出一片空地。 众人翘首以盼中,明算科的榜,自后往前贴。 谢明诚拿着望远镜,一一看去。 没有他们江陵姑娘的名字,还是没有 “你先前说的,那什么礼部尚书家小孙女,大概在两百多名的样子。” 谢秀几个眼巴巴看着,谢明诚手里的雕花铁棒。 她们来得晚,又是姑娘家。 若在人群中,挤着看榜会有盲流子,趁机揩油。 这会儿,可真是心急如焚。 怕在后边的名次,又怕榜上无名,给家主丢了脸面。 可待榜全部张好,依旧不见谢明诚说话。 几个姑娘,心中皆是咯噔一下。 就见谢明诚哈哈一笑,将望远镜递给了谢云华。 “云华姐,还是自己看。” 谢云华小心接过,依其言,凑近眼边。 看清之后,才渐渐往榜上移去。 沿着明黄色的绢布,一直往前看去。 偶见熟悉的名字,稍作停顿。 她任女子京报主编之职,这些年,也结识了不少京中姑娘。 见有参加明算科之人,榜上有名。 她亦为她们而感到开心! “段茹,第一百零七名。” “谢秀,第六十六名。” 谢云华话音刚落,段茹和谢秀两个,就开心地抱在一起。 整个二楼,都洋溢着她俩兴奋的尖叫。 “啊——” 段茹单手搂着谢秀,手下一使力,直接将她脚尖带离起地,原地转起了圈。 “好你个秀儿,说什么在扬州忙着弄学堂,没空习算学。” “考得比我还好,且快从实招来,是不是半夜偷摸着内卷!” 谢秀嗓音轻快,满是笑意。 “清汤大老爷明鉴啊,我在扬州那真的是,每日忙得脚打后脑勺。” “也就休沐时,二哥得空会指导了我一二。” “至于来了上京之后,大家不都是吃一样的饭,做一样的题?” 段茹转得也有些头晕,将谢秀放下来。 两人跌跌撞撞,一块儿往桌椅处栽去。 段茹晃了晃脑袋,结果眼前更天旋地转。 她竖起一根手指,嘟囔道:“我才不管,你考得比我好,秀儿你要请客!” 第340章 切身体会中榜之悦 “好说好说,不过许是也轮不到我请客。” “云华姐的成绩,还没出来吗” 谢秀咕哝两句,却是头晕得厉害。 索性横臂,趴在桌上休息。 只是胸膛里的心,一直扑通扑通跳个不停,眼圈也泛了红。 她,谢秀,父母早亡。 上面有两个哥哥。 大哥叫谢木,在江陵是个普通的木匠,手极巧。 二哥叫谢林,在钱唐任县令,百姓们夸他是个好官。 是祖母卖桂花糕,抚养他们兄妹三个成人。 学技的学技、上学堂的上学堂。 当年。 庭江叔,初设学堂,准女子亦可就读。 祖母义无反顾,送她入学。 入谢氏学堂后,也有不少人觉得,祖母属实不该。 说是该把大哥叫回来,去念书。 至于她一个女娃子,将来总归是,要嫁到别人家的。 学了也是白学,念了也是白念,何苦便宜了外人? 可祖母说:‘这个世道,姑娘家想要生存,总是格外很艰难。’ 有的刚生下来,就被掐死、溺亡,或遗弃。 有的,侥幸成年及笄。 也不过是从在自己家,操持家务。 转变成,到夫家操持家务。 哪个农家,娶妻不是娶贤。 女子既要生儿育女,又要同男子一般,下田劳作。 一生希望,寄于一人。 唯愿遇良人,妥当安放己身。 可,人性难辨,人心却易变。 祖母说,‘不指望我们家秀秀啊,将来能有多大的本事。’ ‘最起码,受了欺骗,得了委屈。’ ‘懂理明律,也可为自己争取一二余地。’ ‘不至于将所有希望,寄托于他人,遇事两眼瞎。’ 她是喜欢读书的,非常喜欢。 可世道如此,女子读再多的书,也不能如男子一般,科举入仕。 这些年来,迷茫有之,挣扎有之。 直到,到了扬州,到了钱唐。 二哥任县令,家主又是江陵侯,是天子近臣。 讨好二哥的人,也如过江之鲫,数不清。 各种想入县令衙门后院的扬州瘦马,她也见了不少。 其中,不乏才识比二哥还高的。 她总觉得可惜,却又无可奈何。 再三纠结之下,去信江陵,询问庭江叔。 可否在钱唐,办一个谢氏书院,分院? 此举,可帮二哥积攒政绩,亦可给钱唐的姑娘们,多几条出路。 一如当年,谢氏学堂一般。 果不其然,得到庭江叔的大力支持。 就连家主,也每个月去信一封,指导学堂建成。 直到她得信上京备考明算科,钱唐的学院,已有不少女子入学。 而今,她明算科第六十六名。 虽不是很靠前的名次,但她真的真的觉得好开心啊。 手中有权,有钱,才可以帮助更多的人啊! 才能成为祖母的,骄傲和底气! 谢玉衡看着,匍匐在案的两位姑娘。 肩膀皆是一耸一耸的,时有清泪落下,在裙衫开出一朵朵小花。 她不动声色移开视线,回到桌边。 持过茶盏,把玩一二。凑至唇边,一饮而尽。 这颗树,早在十二年前种下,现已开始分枝生长。 只待他日,开花结果。 风一吹,种子便遍地发芽,扎根大梁一京十三州。 而窗边的谢云华,沿着明黄绢布一直往前,往前。 越是往前,手便颤抖得愈发厉害。 直到在最前方,红色印章旁,发现自己的名字。 ‘第一名谢云华,荆州江陵人,女,二十有二。’ 她呼吸一滞,只觉得好一阵头晕目眩。 直到此时,她才切身体会到。 那些中举上榜的男子,为何见自己榜上有名后,喜极而泣,兴奋癫狂非人。 就在此时,楼外不远,传来一声惊天暴喝。 “周应淮第二名,我服!” “凭什么一娘们,也排在我前头啊。” 旁边有人劝道:“哎哟,辛兄你快别说了。” “你没看见那姑娘,是江陵谢氏吗?这怎么惹得起的啊!” 那辛姓男子,乍然听得此话。 心中怒火,如遭油浇,燃得更加厉害。 先前就有传言,说江陵侯会试泄题。 虽然朝廷辟了谣,还抓了不少人。 但谁知道会不会是陛下,为包庇江陵侯,而为之。 可这些话,他也就只敢在脑中想想。 真说出来那便是质疑圣上,外加诽谤侯爷。 少不得要进京兆府,吃上一顿板子。 可怒火憋在心中,发泄不出,他感觉都快气炸了! “我家几代都是账房,就连我抓周,抓的也是算盘!” “还请在场诸位,替辛某转达一句话,就说辛某邀谢姑娘一战高低” 茶楼内,看着聚拢的人群。 几位姑娘,中榜的喜悦,均被冲散。 谢秀担忧的目光,落在谢云华身上。 转而看向谢玉衡,忧心忡忡道:“家主,云华姐要不要应战啊。” 谢玉衡不急不缓,神色淡然。 抬手从高足浅圈盘中,捻起一块碧涧豆儿糕。 掰开少许,放入口中细细品尝,甜得发腻 “只听声音,就知是其是个泼皮没脸的。” 谢玉衡唇角勾起一抹冷笑,眸底冷光乍现。 “前十的卷子,同会试一样,排名都是陛下亲定的。” “他要质疑,便质疑去。” 旁边吃瓜的梅行云,听得倒吸一口凉气。 这是质疑吗? 这分明是找死好! 宣战的消息传得越广,凉得更厉害 辛平知道不能质疑,先前‘江陵侯会试泄题’,一案的结论。 然,却不知明算科前十,也是由皇上钦点。 这消息,若非朝中之人,当真还不了解! 毕竟上一次明算科,从出题到排名,都是主考官一人决断。 可这次不同。 火车的好处,已是看得见,摸得着的。 加之工部水师战船的算学人手,亦是不足。 楚珩,怎能不亲自过问? 而且,此次明算科考试。 其中有一题,乃国子监所有司业,一起出的。 经数月集思广益,几次更改,不断拔高题的难度。 此次答对之人,不过三人。 也正是排名前三的——谢云华、周应淮、辛平。 第341章 公正的左都御史大人 谢云华沉吟许久,出声道:“家主,我想与他一比。” 此人,固然是在找死。 可她也非两耳不闻窗边事。 前段时间,围绕家主的流言蜚语,她亦气愤非常! 而今能有机会,以算学一战。 便是输了,她也要在输之前,证明她是有真材实料的! 同时,亦可侧面为家主正名。 什么泄题,他们谢氏不需要! 谢玉衡看着她认真的模样。 自腰间解下,江陵侯的腰牌,递给身后当背景的容六。 吩咐道:“去国子监,请穆司业,就说本侯劳烦他当回考官。” 国子监,本就在皇城不远。 容六初次上岗,更是想好好表现一番。 不出两刻钟,便带着人回来了,甚至还多一个凑热闹的国子监祭酒。 祭酒乐呵呵,同谢玉衡解释道: “就是想来看看,哪个傻蛋,如此大胆。” 如此大胆,胆敢质疑陛下! 谢玉衡微挑眉尾,看向下方,已经开始比试的两人,毫不担心。 云华,全才也。 有她和大哥教诲,偶尔还有先生指点。 便是比之朝中一些官员,也比得上。 茶楼一楼大堂,茶客站满堂。 有人眼神悄悄往楼上瞟,看向那红衣少年郎。 其眉目间,不经意流露出来的锋芒,令人不敢直视太久。 想想也是,古往今来,能成为天子近臣的,又有哪一个是简单人物? 下方比试愈发火热,两人打得有来有往。 只是男子的额角,细汗密布。 反观女子,依旧风轻云淡。 当比试的消息,由回都察院办事的御史,传入左都御史之耳。 左都御史,什么也没说。 只是去了垂拱殿一趟,方进去没多一会儿,便有宫人快步出来。 不出多久,皇城外张榜的侍卫,再次出来。 此次,张贴的是前十的试卷。 同时,辛谢的比试,也到了尾声。 两人一开始,是有来有往。 可到后来,当辛平意识到谢云华,是有真才实学的。 心下不由也有几分慌张,数次算题,都算错了数。 最后一题罢,谢云华颔首,冷声道:“承让。” 说完,潇洒举步,往楼上走去。 徒留辛平呆愣在原地,久久回不过神来。 怎么可能! 他怎么可能,会输给一个小娘们! 哪怕谢云华打娘胎里,就开始打算盘,到如今也不过二十几年。 可他,学算学三十多年了啊! “明算科前十的试卷,张出来了。” 有人看完回来,调侃道:“辛平啊,你输得也不冤!” “人家排名第一的姑娘,刚刚赢了你,算学也算是在你之上。” “最重要的是,人家字写得好看啊!” “就你那一手狗爬字,没给你判个零鸭蛋,都算是主考官公正。” 茶客中,一人兴奋附和。 “那当然,左都御史大人,最是公正无私!” “我听说一开始明算科主考官,定的是江陵侯的大哥,还有戴侍郎。” “不过两位容貌俱佳,才改为左都御史大人” 话题不知何时跑偏。 谢玉衡一行,也趁茶客们议论之时,悄然离去。 与看会试榜的甄酉谦等人,汇合后。 便踩着开市鼓,去了东市一处酒楼。 此时,谢云华与辛平一事,也已经传开。 等待上菜的饕餮们,议论纷纷。 “要我说啊,没考过女子,倒也不丢人。” “丢人的是,事后还找人传战书。” 文人长衫的男子,说完摇了摇头,眸中满是不赞同之色。 “可不是这个理!” “就那会试,听闻谢氏书院参考十一人,有七人上榜。” 另外一人,跟着叹了口气。 “可惜,谢氏书院不收,二十岁以上的男学子。” 长衫男子,合扇轻拍手心,道:“但女子没有年龄限制啊!” “你大姐,年前不是和离了?” “如今,朝廷准女子参加明算科,不若让你大姐去。” “我姐一个弱女子,远赴千里之外念学。这能行吗?” 正往楼上走的谢玉衡,听得议论之声,并未止步。 念书习算,枯燥无味,且需长久坚持。 这种事得本人愿意才行。 不然,去,也是白去。 不过能有此想法,也算是一种进步了。 梅行云连连咋舌,“甄酉谦,你可真行啊,会试居然第十六名。” 说着,回身看向谢云华,挤眉弄眼道: “今儿,甄酉谦请客,不劳烦几位姑娘破费。” 他不坑甄酉谦一把大的,今晚睡觉都不香! 甄酉谦一眼看穿,这狗妹夫心里,打的什么小九九。 却还是爽快应道:“行啊,今儿我请。” 说起来,这段时间,客居江陵侯府中。 没少受江陵侯指导,却无端连累其,受人诋毁。 这人情,便是请千万顿饭,也补不回来。 会试张榜之后,殿试也就不远了。 而本次参考的贡士,少部分娇气公子哥,准备三年之后再下场。 万一这三年期间,吏部又改革了呢? 不用下放基层,还能在沉浸复习三年,岂不是美滋滋! 殿试开考当日。 大梁第一批,正经科考出身的女官。 也已入皇城各部,工作数日。 八品以下官职,皆着绿袍。 在皇城中,虽只比杂役小吏略高一些但末流小官,也是官啊! 谢云华几个上衙,比谢竹青等人,还要积极。 那是起得比鸡早,到点也不下衙,无偿加班! 看得同科的其他人,很想吐血三升。 明算科升职,暂时是没有升职这一说的纯九品芝麻官。 俸禄,也是不带涨的。 这么卷,能图着啥好处不成?有病是! 倒是各部的堂官们,很是满意。 吏部衙署。 看着各部呈上来,对新晋女官们的评价。 纳兰危止笑道:“原本还担心,这些姑娘家入朝,会影响其他官员的心志。” “而今看来,倒也确实是影响了哈哈哈” 只不过,此影响,非彼影响! 吏部右侍郎,撇了撇嘴。 “这才开始呢,谁刚入朝的时候不积极,以后难说。” 尤其是,得知算官升职无望之后。 他就不信那些女的,不会想勾搭人,利用裙带关系。 想方设法,往上走走。 第342章 几位姑奶奶别卷了! 纳兰危止轻笑一声,合上折子。 “天下之难持者莫如心,天下之易染者莫如欲。” “行程万里,初心如一者,寥寥无几。” 他话音一顿,意味深长地,睨了吏部右侍郎一眼。 “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乃人之常情。” “夏侍郎,你说呢?” 夏右侍郎,扯了扯嘴角,眼底划过一丝不悦。 干巴巴说了一句:“大人说得在理。” “下官还有些公务未处理,就先告辞了。” “嗯,去。” 目送夏侍郎离去,纳兰危止啧了一声。 将手中的折子,扔回书案上。 “一个初心早就被狗吃了的人,竟说他人以后,初心易丢。” 纳兰危止,轻嗤一声。“着实可笑!” “许是以为,他夏家所做之事,无人知晓。” 户部尚书郑修,自屏风后走出。 他本是来与纳兰危止,商议案情。 未曾想,夏右侍郎突然来此。 因着案情,部分尚未明朗,需得保密。 便只好暂时藏身于,屏风之后。 “说起来,当日封宫城一事,闹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 “可具体发生的何事,也确实没几个人知道。” 纳兰危止一扬手,示意郑修坐。 又唤来亲信皂隶,重新斟上茶水。 郑修饮了半盏,幽幽叹了口气。 帝后情深,朝中惯有大臣,喜欢劝谏陛下,雨露均沾。 没曾想,夏嫔之事 陛下哪怕中药,也不愿碰别的女人。 郑修叹道:“当初没迁怒于夏家,已算是陛下开恩。” “就听刚才夏侍郎的态度,恕我直言,怕是依旧贼心不死啊。” 纳兰危止,手持茶盖。 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茶盏,瓷器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 纳兰危止沉思片刻,方道:“贼心不死又如何?” “如今皇后胎位已稳,只是不知是男是女” 皇后有孕之事,到现在还是瞒着的,惟少数人知晓。 可月份渐大,日头也渐渐毒辣。 夏日衣裳轻薄,想来也瞒不了多久。 郑修蹙眉,犹豫片刻,压低了声音道:“那,瑞王那边” 瑞王妃,乃夏家之女。 王府,庶子庶女倒是有几个,王妃却没有一儿半女。 若夏家存有异心,从瑞王处下手,比再送女入宫,要容易得多。 纳兰危止深深看了他一眼,而后,轻声笑道: “瑞王殿下是个好孩子,不必担心。” 郑修一愣,喃喃道:“好孩子?” 这个评价,倒是颇为新颖。 纳兰卿作为太师,陛下的老师。 而纳兰危止,勉强也算得上,是陛下半个兄长。 夸瑞王一句好孩子,虽有违君臣之仪,但亦无不可。 “是啊,殿下是个好孩子。” 当年,瑞王也是有心仪姑娘的只可惜对方,亦出身武将之家。 得知兄长造反的打算后,几经思量。 最后还是选定了,空有容貌的夏家女,为正妃。 哪知,夏家攀上富贵,野心也如原上野草,风吹见长。 纳兰危止说完,久久不语,目光微移看向窗外。 窗外,几簇淡紫的丁香,点缀绿意枝头。 风一路过,便也随之轻轻摇曳。 像这样的丁香花树,在皇城各衙署内,或多或少都有栽种。 几朵淡紫色的花瓣,被风吹落到石桌上。 石桌旁,树影之外,坐了几名靓丽的女子。 这几位,是暂拨到户部的女算官。 一粗犷男子,身着绿色官袍,单手端着餐盘。 在不远处的廊下,眺望此处。 见其中一人无误,便大跨步,也往丁香树下而来。 人还未到近前,他豪爽的声音,就已经先一步传开。 “哎哟,我的几位姑奶奶,可算是找着你们” 他声音陡然一顿,仿佛突然被人掐住了脖颈。 无他只因视野盲区内,坐着两位大爷。 一位是江陵侯,一位是凉州清吏司郎中。 哪个,都不是他这种九品算官,能惹得起的。 此时,两位大爷正齐齐向他看来。 他讪笑两声,忙挂上真挚的笑容。 快步上前,俯身见礼。 “卑职见过江陵侯,见过郎中大人。” 谢玉衡颔首,没拿筷子的左手,微微一抬。 “起,不必多礼。” “方才听你所言,找本侯几位族姐,有事?” 族姐二字,话音尤重。 听得男子一激灵,还未彻底直起的腰,又弯了下去。 “呃这个,卑职确实,可能有一点点事。” 谢玉衡又一抬手,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只是锐利的眼神,如锋利的刀刃一般,尽数落在男人身上。 她旁边谢明礼一脸风轻云淡,就连谢云华几个,亦未出声。 如云华、谢秀几人,这样的年轻姑娘。 通过明算科考试的,到底算是少数。 哪怕未施粉黛,容貌亦是出色。 在这男子为多数的皇城中,说实在的,并不算是一件好事。 可凡事必有先驱者,又怎能因噎废食。 粗狂男子鼻尖上,浸出密密麻麻的汗珠。 结结巴巴道:“就,就是,是” 这要他怎么说,他就是过来打个招呼。 顺便想让几位姑奶奶,能不能别那么卷。 这要是说出来,会不会显得他,很不思进取? 正纠结着,旁边插进一道声音。 “卑职周应淮,见过两位大人。” “由于先前辛平与谢同僚比试,闹得沸沸扬扬。” “辛平成绩取消后,后边人的名次,便也都跟着往上移了一位。” “他,乃新的第三名,陈清。” 谢玉衡抬眸,看了周应淮一眼。 自报家门,条理清晰。 且称谢云华为‘同僚’,而非‘姑奶奶’。 比之那位名叫陈清的男子,强太多。 见江陵侯未发怒,周应淮松了一口气,继续道: “因着几位同僚,数日来勤恳异常!” 说着,他目光清正,看了谢云华等人一眼。 “其他同僚,也不便先一步离去。” “陈清,家有老母卧病在床。” “许是想着与几位同僚商议一下,可否按时点卯,按时下衙。” 陈清感激地目光,落在周应淮身上。 第343章 大朝会,鼓舞士气 忙不迭接话道:“正是,正是!” 谢玉衡挑眉,这加班与否,全靠自愿。 正如云华几个,加值没有奖励。 同样的,按时下衙,也不会有人拦着扣钱! 谢玉衡递了一个眼神给谢云华,示意她们自行处理。 便持筷,用起膳食来。 谢云华微微蹙眉,“我等加值,是想多学一些东西。” “陈同僚想早些回去,直接走便是。” 陈清搓了搓手,还想说什么,却被周应淮拦下。 周应淮拱手一礼道:“多谢告知,打扰几位用膳了。” 说完,拽着陈清便走了。 “莫名其妙。” 谢秀嘟囔道:“他想早些下值,有谁拦着他不成?” “他老母卧病在床,又不是我的老母,也不是我们害的。” 本还有些郁闷的其他人,闻言皆是一笑。 谢明礼持公筷,剔去鱼腩的刺,后放入谢玉衡的食盘中。 温声解释道:“待户部旧账盘完,你们就得去工部。” “之后,被派去江南造船还好。” “若是分到勘察地质,少不得要跋山涉水,夜宿荒野。” 谢秀啃了一大口红薯,腮帮子鼓鼓的。 含糊道:“合着,他就是不想离京呗。” 谢明礼温和一笑,并未出言否认。 谢玉衡垂眸,夹起没有刺的鱼腩。 送入口中咀嚼一二,便可以肆无忌惮的咽下。 她眉头微拧,心中盘算开来。 跋山涉水,勘算地质,少说也得花上三四年的时间。 尤其是秦岭一带,开山还是绕路,都需反复推算。 如此一来,到真正铺设轨道,起码五年以后。 届时若无意外,大梁国库丰盈异常,便可对外动兵。 地盘打下来,总得派人去管理。 异族人,也得有人训化,洗脑遵从大梁的规矩。 可唯有一点,女子为官,若想走正常科举取士。 除非大梁现有的地盘,再扩大两倍,不然 谢玉衡晃了晃头,将脑中思绪甩出,这些都还太长远。 眼前有更好的选择。 谢玉衡轻声道:“若几位姐姐,想往走走。” 她手指往上指了指,继续道:“我倒觉得,可自请去勘察地质。” 左右这两年,朝中也不会有什么大的变化。 在京,虽离天子近,容易入堂官之眼。 可受到的限制,也同样也有很多。 而火车铺设。 哪怕改朝换代,只要皇帝不是昏庸、贪图享乐之辈,大抵都会推行。 等大梁一京十三州铺满,还有很长的时间 谢云华沉思不过片刻,与另外两人,互相对视一圈。 点头,齐声应道:“正好,我们也想去大梁各处看看。” 他人唯恐避之不及,她们义不容辞! 诚如谢明礼所言。 户部的旧账,不过是给新任算官们,学习用的。 还未过今科传胪大典,户部的账,便已全部核算完毕。 只是今岁科举,倒没有什么特别打眼的人。 毕竟上一届永平六年,才是神仙打架,还打出一个六元及第状元郎。 至于今科状元郎。 是一位来自益州的中年男子,还有些秃顶。 谢玉衡也只听甄酉谦,提及一句。 “他啊,是个怕媳妇的。用益州话来说,就是耙耳朵” 而谢氏书院,参考七人。 其中以甄酉谦名次最佳,喜得殿试第二十七名,属二甲。 不过,甭管一甲二甲三甲的。 就是甲鱼来了,也得下基层干两年再说。 若是那等纸上谈兵之辈 来来来,出门右拐,上林苑有请。 或者,到隔壁国子监,去当个司业,教书育人也是不错滴。 反正做不了实事的进士,你也甭想担有实权的职。 今年,没有万象国使团入京。 传胪大典,早在四月底便办完了。 是以,五月初一,一月一次的大朝会这日,一切如常。 倒也有异常,譬如最后面的绿袍小官,多了些姑娘。 好在今日未下雨,排到殿外老远的,九品末流小官们。 不至于一边上朝,一边沐浴。 “瞻笏——” “山呼——” “陛下福体万安!” 随着前面官员动作,一一见礼。 无人能知晓,谢云华此刻的心情。 哪怕站在最外层,见不到天子之颜,听不到帝王之音。 仅着一身绿袍,以女子之身,立于此处,她便觉得热泪盈眶。 而她也知,这一切都是家主的努力。 若世间当真有神明,应该是玉衡的模样。 八品以下着绿袍,七品至五品着青袍,四品以上着绯袍。 而此时,大殿之内。 一袭绯袍,锦鸡补子的户部尚书。 正在汇报,由孟疏渺之事,牵扯出来的案情。 “前益州奉节县令,收受贿赂!” “在我朝初立,未彻底统计完户籍之时,出售买卖户籍” 此案,大抵脉络已清。 不过具体的,还是得派巡抚,到益州走一趟。 楚珩刚指派完巡抚,司远道出列道:“高丽使团,回国已有月余。” “而我国边境,至今未闻,半点关于朔州城的消息。” 一礼部官员接话道:“到底是弹丸之地,蛮夷之国,竟无半点信用!” 又有人道:“你可别这么说,人家可是自称礼仪之邦呢。” 此言一出,群臣嘴角抽搐。 礼仪之邦?多大的脸啊! 仅就与高丽打交道的两次,高丽哪次表现出‘礼’了? 是在朝堂之上,污蔑他大梁臣子。 还是曲江宴上挑衅江陵侯,自取其辱。 越想越气,一武官气咻咻出列。 单膝跪地,抱拳行一军礼,高声道:“臣愿带兵出战,夺回朔州城!” 其他武官,顿时不乐意了。 好啊,你自己出风头,不带上我们是。 立马也跟着出列,高呼:“臣也愿意!” 谢玉衡:“” 她记得这事,先生和几位大学士,同陛下早就商量好了的。 这会儿,搁这一唱一和演戏呢。 估摸着适才出声的小官,也是陛下安排的。 瞧瞧这怒火挑得,那是一绝啊! 哦不,用兵部的话来说,这叫鼓舞将领士气 第344章 确定!对高丽出兵 可放眼望去,出列的武官。 又或者说,在京的武官,大多上了年纪。 发间已有银丝缕缕,脸上也写满岁月的痕迹。 惟后面,青绿袍子的低阶武官,墨发未染半分雪。 只是眼神中,还带一些清澈的愚蠢有待磨炼。 思绪间,有一青袍御史,持笏自文官队伍中走出。 见礼后,他高声道:“臣觉得,此时大梁不宜出兵。” 此言一出,大殿内,陷入了片刻的寂静,鸦雀无声。 谢玉衡睇了一眼,前面的左都御史。 碎嘴大人,老神在在,丝毫见不慌忙。 也是,都察院监督百官,谏言天子。 长官有约束下属之责,却也不能拘束着,不让人发表意见。 高台龙椅之上,楚珩挑眉,疑惑地哦了一声。 继而问道:“爱卿,何出此言啊?” 御史目光坦荡,正色道:“回陛下,臣是这样觉得的。” “大梁现下,北面正与匈奴开战。” “再对高丽出兵,后勤开销,许是甚多。” “倘若遇到天灾什么的,恐外贼趁机进攻。届时东征高丽之军,回兵不及时” 外贼,自然指的是乌孙。 匈奴两个台吉,为争单于之位,打得不可开交。 暂时没空,来大梁找不痛快。 “爱卿所虑,不无道理。” 御史嘴角刚刚上扬,就听自家陛下道: “而今可单独领兵之大将,无外乎神武营的赵将军,与季大将军。” “赵将军年纪也大了。” “季大将军,也不会戏本子中的分身之能。” “此时有现成的磨刀石,难不成要待他日,对兵匈奴乌孙时再磨?” 谢玉衡垂眸,匈奴属纯游牧民族,乌孙则是半农、半畜牧。 两国将士,体质都不是弱鸡。 其中当属匈奴人,最是人高马大,身强力壮。 若以此二国,磨将练兵 许是上一场战争,刚有进步。 下一场,嘎,没啦。 御史想明白过来,嘴唇嗫嚅几下,额头已是布满细汗。 到底是术业有专攻。 陛下及几位尚书大人,眼光之长远,非常人可比。 楚珩见他无言,挥手道:“回队伍中去。” 又问:“可还有人有异议?” “臣等无议——” 楚珩欣慰地点了点头,选了几个稳重年纪大的武官。 便道:“着,怀化中郎将赵无眠,为本次出兵高丽的主将。” “另由长公主楚蓁,领怀远营娘子军。” “自定州出兵,夺回幽州乐浪郡!” 乐浪郡。 约莫在二十年前,还是属于大梁的。 其位于幽州最东边,高丽的西南方。 在楚珩起兵那几年,楚天辰占据北四洲时期。 楚天辰哪管什么高丽不高丽的,所有兵力对准南边的楚珩。 乐浪郡,可不就让高丽给抢了去,毕竟这技不如人嘛。 楚珩登基后,不愿与他国开战,也就当乐浪郡不是大梁的。 当然主要原因,还是当时国库太穷 钱要花在刀刃上,某只铁公鸡,自然也不会对高丽出兵。 而今,有人!有钱!有兵器! 这一次,定叫高丽奴满地找牙! 对于长公主领兵一事。 当然,有异议的人,绝不在少数。 只是谁想出列,谁被陛下杀人的目光凝视。 加之自家衙署的头儿,不发一言。 便也知此事已成定局,无人能够更改。 强行出列发言,无异于给陛下找不痛快,给自己官途找不顺畅。 然,就在这时。 谢玉衡持笏出列了! 不少官员,眼前一亮。 可惜,谢玉衡注定要让他们失望。 她不过是趁热打铁,呈上关于武举之策罢了。 经近半年时间,完善好的武举方案。 丝毫不出意外的,得到楚珩准许。 “赛程全面合理,既此事由谢卿提及,武举便由武库司办。” 不少人暗暗心惊。 江陵侯才担任了会试副考官,又推办武举! 陛下当真是,不怕江陵侯结党营私,谢氏有谋逆之心啊? 这不,刚散朝呢。 便有御史,快步追上楚珩。 那是苦口婆心,kuku一顿谏言啊。 楚珩无语,挥手打断:“行了!” “爱卿若是闲得慌,去吏部领个职,到郡县巡视一段时间。” 说完,直接转身走了。 这些个吃饱了撑的。 一天天,不是让他后宫雨露均沾,就是别单宠信某个大臣。 若换做是自己,呵,那定是比谁都欢喜! 像谢玉衡这样聪明的,母亲又每年给军队送棉大衣。 族人也是个顶个的优秀,又省心。 他巴不得满朝臣子,都如谢玉衡一般。 还愁什么国库空虚啊,民心不稳啊,无人可用啊。 他每天晚上睡觉做梦,都能笑醒! 却说,朝臣那边。 商议了大半个早上,个个肚子饿得如鼓响。 此时,都在吃廊下食。 其中当属武官们,聊得最是热火朝天。 反观都察院御史那边,死了亲娘似的,安静如鸡,规规矩矩。 谢秀等人,在九品官阶范围内,并未去寻任何人。 看着唯一一处死寂,谢云华筷子一顿。 往日常听弟弟竹书提及,都察院氛围不是人呆的地,今儿可算是领教了。 好惨,还好不是她 吃完廊下食,就都往各自的衙署而去。 谢玉衡与司远道并行。 看着前面,乐呵呵与武官勾肩搭背的魏迟。 侧首,轻声询问自家先生:“听闻魏侍郎,乃前线退下来的。” “且有很大希望,接任大将军之职,那为何没继续任武将呢?” 司远道抚着山羊胡子,重重叹了一声。 声音低沉,道:“比之魏迟更有大将风范的,是他的兄长。” “只可惜其兄为救魏迟而死。此后,符叙便再见不得血。” 符叙,通福续,乃魏迟的字。 想来也是,一个大将军,又怎能怕血呢。 而兄长为救自己死于眼前,所需承受的心理压力。 也远胜于,寻常战友,倒在眼前。 正想着,前头的魏迟止了步。 回身,大幅度的向他俩挥着手。 “哎呀,我的两位大人诶,走快一点啊!” 第345章 固步自封,自寻死路 司远道背着手,依旧老神在在,笑骂一句。 “多大的人了,回个衙署,还不识路不成?” 魏迟笑嘻嘻应道:“那当然啊,这路还得大人您领着。” “您领着我,我领着小玉衡。” 由不得先前与魏迟勾肩搭背的武官,细细咀嚼这话的深意。 便听司远道,含笑道:“就你会说话。” “且走,回去商议武举之事。” 魏迟向武官豪爽一挥手。 在经过下一个路口时,谢玉衡一行,往兵部方向而去。 武官,停留在原地。 看着那三道,渐行渐远的背影。 许久,他摇了摇头,重重叹息一声。 都言司尚书,收了个好徒弟。 可司尚书之女,便死于这偌大的宫城之中。 都言魏迟,用兵如神,是季大将军后的接班人。 可战场上瞬息万变,刀剑无眼。 相依为命的兄长,为救自己,死于眼前。 都言江陵侯乃麒麟子转世,古今第一神童。 可身弱多病,活不过弱冠之年。 “老弱病残。” 武官嘀咕一句,抬脚领军卫所走去。 可就是这样的,老弱病残班子。 将兵部各项事宜,安排得妥妥当当。 自五月初一大朝会,正式宣布对高丽动兵。 不出三日,兵部就已安排好,运送粮草的路线,及各项事宜。 此时,上京城,东城外。 谢玉衡与兵部车架司郎中,站在户部管粮的官员身旁。 看着一辆辆满载粮食的马车,有序不乱的,沿着路边驶出。 马蹄声清脆响亮,踏起尘土飞扬。 时有入城的百姓,驻足观望,低头议论一番,便进了城去。 阵阵马蹄声中,一道有些颤抖的声音,在官员之列响起。 “大人,那朔州城也没啥好的,穷乡僻壤。” “咱们……就非要对高丽出兵吗?” 谢玉衡循声望去。 只见发声之人,是一个生面孔,想来是户部官吏。 户部仓场总督,睨他一眼。 回眸便见谢玉衡,也注意到那人。 仓场总督将手中粮册,交给身后小吏,按了按有些发疼的太阳穴。 才无奈开口道:“你这话,要是叫你爹听见了,非得把你吊起来揍一顿不可。” 户部小官抿了抿唇,垂下眼睑,低落地看着脚下道路。 “我只是觉得,大梁现在就挺好的了。” “国力日渐强盛,也可抵挡住外敌来犯。” “打仗,总归是要死人的……” 大梁百姓像现在这样,安居乐业的不好吗? 东征高丽,和防守匈奴不同。 前者,是主动选择的。 若选择不进攻,就可以减少,很多不必要的伤亡。 手下人一而再再而三的,不赞同陛下决策。 更遑论,旁边还有个天子近臣,仓场总督心中那个尴尬啊…… 忙侧首,小声同谢玉衡解释几句。 “这孩子的父亲,是百夫长,已被选入东征大军之中……” 如此,便也可以理解,为何不赞同出兵。 谢玉衡呼吸略顿,目光投向,运送粮食队伍的远方。 诚如一将功成万骨枯,秦王扫六合,战死之人不计其数。 可是…… “本侯闲暇时,曾看过一话本子。” 谢玉衡微眯起眼,精致的容颜,转向那瑟缩的户部小官。 “话本子上有一国家,国力强盛,天下无敌……只可惜好景不长……” 谢玉衡声音逐渐低沉,听得周遭的官吏,也跟着提起一口气到嗓子眼。 户部小官,出声问道:“那,后来呢?” “后来啊,遇到一个君主闭关锁国,又逢别的国家快速发展。” “到最后……国破家亡……” “”外侵之敌,用那个国家的子民,做了许多惨绝人寰的事,屠城都算是寻常操作。” 谢玉衡神情冰冷,看得人脚底生凉,直窜脊梁。 有人蹙眉沉思,喃喃低语:“还有比屠城更惨无人道的事?” “把母子放在同一个大铁箱内,然后用火炙烤。” “以此观察母亲,会不会踩着孩子求生,或将孩子高举,让孩子多活一会儿……” “把活人放在蒸笼里蒸干…把孕妇腹中的胎儿直接剖出,制成标本。” 谢玉衡怕他们听不懂,又补充了一句:“就像,草药样本一样。” 众人闻言,齐齐打了个寒颤。 现在打仗,也不是没有屠城。 譬如,匈奴二台吉在永平五年,就屠了武泉城…… 虽两者都很恶毒。 但相较之下,江陵侯所言话本子中的国度,其所遇之外敌。 更加丧尽天良,令人作呕。 “yue……”不知何人干呕出声。 随后,就像是打开了什么开关一样,一个接一个,开始俯身干呕。 令刚好路过的百姓两眼蒙圈,抬臂闻了闻自己的衣袖。 嘀咕道:“我前天才洗过澡,这也不臭啊!” 大婶犹豫片刻,上前几步,谨慎问道:“几位官爷可是病了?” “可要民妇帮忙,去城中请个大夫?” 谢玉衡唇角上扬,温声回道: “不用了,他们没病,婶子有事自忙去。” 大婶将信将疑。 看着其中一人,手掌撑着地面,吐了一小滩黄胆水。 这模样看着,着实不太像没病…… 吐黄胆水的官员,感觉吐出来好受多了。 一抹嘴巴,就地躺下,有气无力道:“写这话本子的人,真是……” 说着,他话音一卡,陡然瞪大了眼。 与其说写这话本子的人恶趣味,不如说,如果有一天大梁…… 他忙咽了口唾沫,不敢再往下想,将目光投向那红衣少年郎。 只见她指间把玩着腰间红玉,嗓音清润。 “墨守成规,固步自封,不思进取,必死无疑!” 她不信后来之人,能够一步一步遵照计划缓缓图之。 所以,便想趁活着之时,尽可能多做一些。 哪怕后面有大傻蛋,也不至于……重蹈覆辙。 不仅因进攻,是最好的防守。 亦是因为,兖州多成丁,而少女性之势。 随着时间的推移,势必也会在大梁其他州显现。 这一切,才刚刚开始! 自她出生以前,荒诞的幼女长生道,就已有十多年。 而她出生之后,此道也并未停歇。 加之几年战乱,被抛弃,被溺毙的女婴,多不胜数…… 第346章 落子无悔 她现十二岁。 再过几年,等到景元年间出生的婴孩,也到了适婚的年龄。 届时可婚配的女子,只会更少。 兖州成丁占山为王,要挟朝廷发媳妇之案,历历在目。 打仗何尝不是一种,消耗成丁的手段呢…… 可若不消耗。 在这古代,可没有如后世互联网一般,低廉的奶头乐,可供成丁们打发时间。 就连到瓦肆听个曲儿,看个戏,都得花钱。 更遑论花柳之地,不论高雅低俗,没钱你甭进。 长期以往,聚众闹事,烧杀抢掠事小。 倘若聚集起来造反,那必成为大梁内部的刀剑。 本是同根生,却要手足相残的局面。 既如此,倒不如向外…… 也可避免大梁以后,遇到昏庸之辈主权,致使悲剧重演。 谢玉衡闭了闭眼,宽袖之下的指尖,微微发着颤。 有一瞬,她觉得,她与小八嘎好像也没多大区别…… 助掌权之人野心膨大,发动战争,夺地灭国。 因成丁过多,会导致社会动荡不安,所以送上战场。 少顷之间,她睁开眼,眸中一片清明。 便是后世,人人口诛笔伐的罪臣又如何。 棋局已上,落子无悔。 少年转身,官袍凌空划出一道锋利的弧度。 随后,负手而去。 只是她所走的每一步,都如同载满粮草的马车,沉重向前,滚滚不息…… 两日后。 谢玉衡等人,于南城门外折柳。 送别了下放基层的甄酉谦,及谢氏书院的五名进士。 随行还有南下勘算地质的算官,以及工部官员。 谢秀几个姑娘家,尚是第一次接这等外放的差事。 不由觉得格外新奇,连带离别的伤怀,也淡去不少。 又四天,五月初十。 按理,本该是一旬一日的百官休沐。 然而此时,却都聚集在东城门外。 旌旗随风飘扬,猎猎作响。 帝后携百官,送别东征的将士们。 也是这时,群臣方知皇后有喜了,陛下有后了! 有武将骑在马背上,大声喊话道:“陛下,您不厚道啊!” 这话说的,得亏是楚珩为帝。 换做楚天辰……武将的人头,怕是早就落地了。 楚珩覆着皇后的手,笑问道:“朕怎么就不厚道了?” “这还用咱们说嘛,娘娘有喜,您还藏着掖着的!” 武官话音刚落,立马有文官出声回怼。 “孕者,前三个月最为重要。” “若不藏着点,动着娘娘胎气,该如何是好啊。” 且看皇后微微显怀的小腹,估摸着得有个四五月了? 武将挠了挠脑袋,丝毫不恼,憨憨一笑。 大咧咧道:“行了,知道你们文官学识多,花花肠子多。” “你们在京好好干活,我等出去,把高丽小酸菜干趴下。” “来年,正好给太子殿下做生辰礼!” 随军一起的出发的,还有一支军医队。 谢玉衡看着许律,滔滔不绝地叮嘱谢知意。 什么路上注意安全啊 到了季大将军营中,不要往前线冲啊啦啦一大堆。 谢玉衡晃了晃头,这两人简直是没眼看! 她转身抬脚,往适才来时的方向,而去。 此刻,亲卫营将士与家人告别的时间已过。 年方十九的谢小将军,身后领着一支两千人左右的队伍。 至于他本人,则身骑黑马,手轻轻带着缰绳,一脸肃然。 然而,当谢明诚眼角余光,瞥见一道红色身影时。 脸上的肃然,霎时间随风飘散,转换成明朗的笑意。 此次出征,危险与机遇并存。 他才不要做那个,被大哥和妹妹护着的人。 他已经长大了,快及冠了,也可为兄长和妹妹遮风挡雨! 离谢明诚最近的亲兵,见头儿变脸速度之快。 不由,嘴角一阵抽搐。 只觉得他们的头儿,指定是去过益州,学过变脸绝技! 可当见到谢玉衡的身影,走入视野,又觉得合情合理…… 谁不想有这么可爱聪颖,还是天子近臣的弟弟呢? 首先,他想…… 红衣少年眉眼含笑,又向谢明诚招了招手。 只是笑意不达少年眼底,唯浮于表面。 此去山高路远,书信不便。 经此一别,不知何日能得再见。 二哥心心念念的成丁及冠礼,许也要在战场上度过…… 不过,到时候可以,提前将公务处理完。 远赴幽州,给二哥过生辰。 定能给他一个大大的惊吓,哦不,惊喜! 日渐高升。 最后一批将士,与家人告别后。 百官归位,与帝后一起送别东征将士们。 呜呜的号角声中,大军渐行渐远,一路东去。 直到再也看不见,号角声停,而呜呜之声不停…… 谢玉衡眼尾泛红,直到再看不见飞扬旌旗。 这才收回视线,折返城中。 路过朱雀大街时。 恰逢流放之人,被差役从大理寺大牢中押出,将路暂时挡住。 周遭又是呜呜声一片。 只是这回,谢玉衡等人,却无一人情绪受到感染,甚至觉得活该。 非大罪之人,岂能流放乎? 见其中一人,正是关远。 其手脚,皆戴有重重的镣铐。 许律不知从哪掏出一把瓜子,边嗑边道: “先前在衙内听左少卿说,关远将孟疏缈更户籍之事,全部揽下了。” “嗯。” 谢玉衡轻轻点头,这事她听礼部官员亦提及过。 正聊着,容时打听完消息,回禀道:“此次流放,是往凉州那边去的。” 凉州,孟疏鸿也在那儿做苦役呢。 谢玉衡眉尾微挑,正要开口说什么。 忽有一人,向着她直冲过来。 容时迅速横剑阻拦,厉喝一声:“站住!” 与此同时,谢明礼和许律也默契往前一步。 来人听到呵斥,急忙刹住脚步,却还是险些撞上剑鞘。 她身体前后摇晃,好一阵手忙脚乱,才站定在谢玉衡三步开外。 其眼眶通红,头发凌乱。 姣好的容颜上,还有未干透的泪痕。 她声音沙哑:“我……民妇对不住侯爷,对不住淑人。” 孟疏缈说着,直直跪下。 扑通一声巨响。 听得谢竹书也觉得,自己的膝盖骨疼得厉害。 “如果,你是来寻本侯求情的,那你可是找错人了。” 第347章 我们,更高处见 谢玉衡嗓音淡淡。 她抬手,从许贼处拿了一小撮葵花籽。 孟疏缈以头抵地,瘦削的身子微微颤抖。 她知道自己的罪恶,罄竹难书。 幼时在永昌伯府,也曾也欺负过孟婉宁,以此换得母亲的夸赞。 可现在……她娘她爹,都死了。 听关郎说,若非留着永昌伯府的家财,等待合适的时机,传给江陵侯。 否则,陛下早在好几年前。 当年孟疏鸿,于武陵郡临沅闹事之时,就夺了永昌伯府的爵。 只是永昌伯府,数代积累的家产,似被父亲提前转移到别处。 就连三司之人,几次前往永昌伯府,都未搜查出半点踪迹。 可惜,直到父亲身死异乡,仍未闻寻出踪迹。 “求求您,求求您行行好,给我们夫妻俩指一条活路。” 孟疏缈簌簌落泪,声音悲伤难掩。 一手持路引,风尘仆仆的旅人,见了顿时心生怜悯。 打量一番场景,对谢玉衡道:“小娃儿,这莫不是你家长辈喏?” “一家人有话好好说嘛,人家都给你跪下咯,就帮帮忙噻。” 谢竹书抬手,一拍脑门。 “得,今儿起早了,竟看见活佛了!” 完事,谢竹书冲旅人高声问道:“听闻益州有一大佛,莫不是照着您刻的?” 旅人应道:“是有一座大佛噻,就在峨眉山不远喏。” “不过也不是照着我刻滴,要是照着我刻,那得了哇!” 围观人群,顿时发出一阵爆笑。 而谢玉衡往前两步,在孟疏缈面前,半蹲下身。 声音依旧如平静的湖水,了无波痕。 “若道歉有用,还用京兆府、大理寺、刑部作甚?” “与其在这求一个不可能,当年,何不多多行善呢?” 关于过去,娘亲从未多言。 可一个十多岁的姑娘家,离开故土,到了凉州那等边陲之地。 险些惨死匈奴铁骑之下,用富贵的狗头都能想到。 娘亲受过的苦难,不胜枚举。 谢玉衡轻笑一声,掌心一松。 葵花籽稀稀拉拉的,落孟疏缈眼前。 待掌心空无一物,谢玉衡起身,往前走去。 原本挡了路的流放队伍,也被差役暴力拽到一旁,空出一角。 领头的差役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恭敬道:“侯爷请。” 听着脚步声渐渐离去,孟疏缈猛地抬起头。 与吴氏一模一样的狐狸眼中,噙满了泪水。 她撑着地面起身,跌跌撞撞又追谢玉衡而去。 关远见了,眸中闪过一丝心疼,下意识想替她擦去泪水。 可镣铐已上,别提走不了两步远,就是手也束缚于枷锁之内。 只能沙哑着嗓子,道:“小姐,莫要求他了,关远不配” 孟疏缈含泪摇头,“不,关郎。” “都是我不好,早知如此,我就不该来参考明算。” 都是她不好,想要证明自己,并不比草包孟疏鸿差。 这才倒是户籍事发,牵连关远遭受流放之灾。 “不,小姐你很好,你是世间最好的姑娘,不可说自己不好” 本来跟在谢玉衡身后,走得好好的许律,忍无可忍。 驻足回身,先是一言难尽的扫了两人一眼。 随后,许律扯了扯嘴角,没好气开口道: “我说你们两个,不就是流个放吗?还是相隔不远的凉州。” “我国,有一套完整的律法!” “差役负责将犯人,按时押送到指定流放地点。” “路上就把你们打死,那当地的苦活,谁干啊?负责的差役不得受罚吗?” “至于整得跟生死别离似的,难舍难分吗?啊?啊?啊?啊?” 听着后面传来的咆哮,谢玉衡掩唇轻咳一声,眸中含笑。 半个多时辰前,也不知是谁,比之孟关还要难舍难分 红衣少年,无奈地摇了摇头。 再不闻身后之事,径直往江陵侯府方向而去。 谢竹青跟其身后,压低了声音,询问道:“家主可要解决孟疏鸿?” 谢玉衡挥了挥手,“不必,那边自有陛下的人盯着。” “与其一刀让他死了痛快,不若如现在这般。” “每日提心吊胆,担心我可会对他下手,又有夜以继日做不完的苦活。” 费心劳神,精神与肉体双倍煎熬。 相较之下,孟昌遇雪崩直接嘎了,倒还算比较舒坦。 说话间,已步入江陵侯府。 府内依旧花团锦簇,蓊蔚洇润。 唯不见旧友,围坐桌前,持茶笑言。 西府海棠树下,红衣少年执盏,迎上篮中其他茶杯。 瓷器相碰,叮当作响。 “我们,更高处见。” 五年后,永平十四年。 春和景明,花光柳影,桃李争妍。 上京城,朱雀大街上。 商人旅客,熙熙攘攘,热闹非常。 大街小巷,茶楼坐满堂。 说书先生手持折扇,身着一袭青色文人长衫,却是已经洗到泛了毛边。 “话接上回,咱大梁老百姓都知道的,这高丽啊,属实忒不要脸!” “自封草包将军为战神不说,还给自家百姓洗脑,中秋节是大梁偷的高丽。” 一茶客朗声笑道:“如今,风水轮流转。” “轮到我们大梁给高丽百姓洗脑,哈哈哈。” 旁桌之人,出声纠正道:“江陵侯说这叫同化,什么洗脑,用词太粗鲁啦!” “可就是洗脑啊。”那人咕哝道。 就是说出一朵花来,那也还是忽悠,洗脑。 他日日都看京报,看反诈宣传小知识,甭想骗到他! 邻桌茶客脸颊抽搐,不想与这二傻子说话。 侧耳,继续听说书先生讲故事。 这故事啊,哪怕是听到耳朵起茧子,都不会腻。 “却说永平九年,曲江宴上江陵侯大显神威,赢得朔州城。” “哪知高丽酸菜使团回国后,言而无信,耍赖皮,不要脸!” 说书先生一收扇子,气愤地在掌心一拍。 茶楼边,倚着门框蹭听的小孩,也跟着喊道:“不要脸——” “我大梁天子发威,派神兵出征,大军才走至半路,就有消息传来。” “嘿,竟是那小皇子的外祖家,直接反了高丽皇!” 有西域商人,用蹩脚的大梁话问道: “那笑酸材疙瘩,算系前朝余孽?还系算新君滴外甥呐?” 第348章 永平十四年春 有茶客不屑地嗤笑一声。 “还小酸菜疙瘩呢,金旭佑回国不久啊。” “就被新君以勾结大梁,出卖国土之名,给五马分尸了!” “这会儿,估计坟头草,都得有几丈高了。” 听到五马分尸,西域商人不禁倒吸一口凉气,打了个寒颤。 忙不迭捧着茶碗,灌了一大口热茶入腹,这才觉得稍稍好转。 “我滴锅老天鹅,高丽银,太阔怕啦!” 茶楼大堂角落里。 前高丽太子金潇,听及此,嗤笑出声。 瘦削的指骨,抓起茶杯,轻轻晃荡,慢慢悠悠地开了嗓。 自言自语道:“也不知我那好父亲和小弟,在九泉之下,见面了没有。” 五年前,为与大梁通商。 他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劝说父亲良久。 终得父亲首肯,哪知,临了还要加上金旭佑那个草包。 他知道,父亲有改立太子的想法。 若真能与大梁通商,大梁的红薯,能种进高丽百姓的田间。 便是被废、被杀,他也心甘情愿。 可惜,金旭佑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朔州城输给大梁的消息,刚传回高丽。 他的好父亲,就暗戳戳联系上,金旭佑的外祖家。 废太子!对他赶尽杀绝! 他逃,他们追。 到最后插翅难飞,无路可逃之时。 是大梁皇帝,安插在高丽的势力,将他救出。 而金旭佑外祖家,却趁此时机,调转兵马。 大军兵临高丽皇城之下,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皇帝之位,就易了主。 之后不久,金旭佑与使臣,回国,奔赴死亡。 同年九月。 大梁军队,到达两国交接之处后,兵分两路。 一路东出,直取朔州城。 另一路南下,从大梁幽州,最东南的定州出兵,向乐浪进军。 新君对此,虽早有防范。 可大梁有一种弩箭,其形如长枪,势如破竹。 射程,最低也有六百步。 听闻此乃大梁神童,江陵侯所制,曾在宴上演示过。 那时,大梁人说的是,射程有五百步 正因信息不对等,又轻信传言。 一箭,就射死了金旭佑的二舅,也射穿了高丽百姓的胆。 新君一开始还不服气,要与大梁死拼。 奈何拼了三年,死伤无数 直到退守平壤以南,才终于想到投降,做附属国。 彼时,西有大梁虎视眈眈,东边沿海还有倭寇不时骚扰。 可惜,大梁也并不接受投降。 好在大梁主将赵无眠,下令减缓进攻。 哪知,这才是噩梦的开始 此后的高丽,犹如磨刀石一般。 接受来自大梁年轻将领们,各种千奇百怪的战术。 其中,当属一位名叫谢明诚的小将,战术最脏。 什么声东击西,调虎离山,都是常规操作。 别人围困,都是想尽办法,消耗城中粮草。 他也围困,也想办法消耗城中粮草。 但是每日饭时,他就着人,在离城门不远不近的地方,埋锅做饭。 距离拿捏得死死的,既叫高丽的弓箭手射不着。 又能使饭菜的香味,飘入城内。 饭菜那叫一个香啊,就连高丽最好的酒楼,也比不上。 可怜高丽士兵,一边闻着饭菜的香气。 一边听着大梁译官喊话,大抵是大梁如何如何好云云。 白日动摇军心,到了晚上,也不让人安宁。 谢明诚时不时,着人夜敲战鼓。 守城的将军,闻鼓声而起,手忙脚乱一阵防守。 结果等到天色大亮,大梁军队没来。 嘿,就是逗你玩儿。 高丽士兵,被折磨得精神萎靡。 如此,提心吊胆,好一段时间。 大梁的战鼓,又一次在深夜敲响。 高丽的将军,一咬牙,决定不去防守了,全当没听见。 反正去了,也是白去,倒不如让士兵们睡个好觉。 结果,你猜怎么着。 嘿,谢明诚那小子,带人夜袭啦! 这仗你就打,一打一个神经衰弱。 也是这时,高丽百姓方知,这位谢小将军啊,乃大梁江陵侯的兄长。 金潇思及此,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来大梁,已近五年光景。 自也听闻了不少,关于江陵侯的传闻。 那江陵侯,现下还未满十八,便已是正四品左佥都御史。 其中,当然有来自大梁天子的看重,有心栽培。 但其本人,多年以来。 在六部皆任过职,表现都很不错。 ——于工部。 改良‘琉璃’的工艺,使得‘琉璃’造价大幅度降低。 ——于吏部。 推、建官学。 然,此官学,非彼官学。 是官员上的学,而非白身念书的地方。 不止教低品阶官员,如何做一名好官。 还有各种思想课程,‘超度净化’灵魂。 ——于户部。 协同其长兄谢明礼,举办‘选种大赛’。 对国家而言,只需出少许奖银。 便使得百姓积极参与,上交各类良种参赛。 而棉花种子,经多年选种,择优培育。 现,亩产已高达400斤! ——于礼部。 嗯气翻一群小老头,也算是江陵侯的政绩吗? 不过倒也算是给礼部官员们,寻到个赚外快的法子。 给高丽的百姓洗脑,哦不,是上课! 什么天下大同啊,千年以前,高丽百姓也是大梁的子民。 我们都是三皇五帝的后人,是一家人嘛。 只不过你们高丽皇帝,良心大大滴坏! 篡改史书,传给你们错误的观念 如此一通洗脑,完事,又教他们学大梁官话。 当然啦,也是要钱的。 咳,至于你说没钱。 没关系嘛,大梁朝廷很好说话的,可以先借给你。 以后有钱再还,当然啦,利息也是有的。 至于你不好好学习,也不接受大梁的洗脑。 来嘞,西北凉州边塞,开垦荒田一位。 又或者,看看交州岭南。 你是喜欢挖铁矿啊,还是挖铜矿啊? 大梁地大物博,总有适合你的苦力活。 您也甭担心会饿着,一日三餐,红薯管饱! 要是吃得烧心了,还有咸菜提供。 若生病了,也没关系。 咱大梁有大夫,给看病! 且上工时间,安排合理,也不会故意磋磨异族人。 第349章 天杀的狗秀才 一时间,倒有不少,宁死不降的高丽百姓。 觉得这日子,竟比在高丽,还要强上许多? 你看嘛,有吃有住,还有人看病。 挖完一天的矿,还有大梁官员,给你‘上课’,教你识字! 我滴个老天爷,这大梁,咋和高丽史书上写的,不一样捏。 ——于刑部。 据传闻,江陵侯改进了不少破案手法,及刑具。 但具体是什么,金潇却是不知,也不想知道。 再者,他一个异国的废太子,打听那么多,也没好处。 至于江陵侯本人,于去年岁末之时。 领了幽州巡抚之职,到前线巡视。 细细算来,约莫也快回京了。 大堂中央,说书先生仍绘声绘色地,讲着故事。 金潇身体往后靠去,倚在墙上,抬头看向窗外。 窗外斜阳照眼帘,庭院梨花密如雪。 梨花淡白柳深青,一风拂过,梨花落地染尘泥。 上京。 郑县十里外,官道旁,一农家茶肆。 穿红戴绿的胖妇人,满脸喜气,进了后院。 还未入厨房,便大声唤道:“弟妹啊,今儿来了大主顾!” “三百多号人呢,现下能用的水,有多少啊?” 厨房里的年轻妇人,闻言一蹙眉,起身迎上胖妇人。 握住她的手腕,压低了声音问道:“三百多号人?” “嫂子可瞧出是什么来头,莫要像老赵家那般引贼入室,全家都死光了。” “哎呀,你放心好啦,弟妹。” 胖妇人将手抽出,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 “做主那个穿的是官袍,还绯色的呐。” 年轻妇人喃喃道:“绯色?那起码得四品大官了” 胖妇人也不管她,几步到了灶前,抓起锅盖一瞅。 热气拂面,遮挡住视线。 胖妇人用手扇了扇,好一会儿才看清水量。 “弟妹啊,你先去给官爷们泡茶,完事回来继续烧。” 胖妇人自顾自说着话,转身欲走,眼神在年轻妇人还算清秀的容颜上一扫。 又这身回去,拿起木瓢,嘀咕道:“算了,还是我自己去。” 虽然来的是官爷。 但谁知道,这些当官的,会不会见色起意,生了什么歹心。 这条官道,东起青州沿海,西至凉州边塞。 自东往西,连接大梁五个州。 是以,若逢官道附近有村子,沿途开饭馆、茶肆的也不在少数。 譬如,年初全家死光的老赵家,就是卖吃食的。 他婆娘,卤得一手好肉。 往来不少客商,都爱到他家去。 他家有个小女儿啊,年芳十四,生得清秀脱俗 可惜,生于底层农家。 注定留不住,也护不住这样一位娇客,反倒会引来心怀不轨之人。 一个骤雨倾盆的夜,不知哪来的贼子,摸入小饭馆。 将他家小女儿掳走,还杀了全家。 天色大亮后,给饭馆送食材的村民,见饭馆久久不开门。 才有推门而入报了官,收敛尸身。 可大雨下了一整夜,什么脚印、马蹄印,都冲刷得一干二净。 官府又去哪里查呢? 到头来,也不过是在卷宗上,再添一宗悬案罢了。 胖妇人重重叹息一声,从回忆中抽回神来。 又舀了一瓢水,到铜壶之中,这才放下葫芦瓢。 她提着八成满的热水,走得十分稳当。 出了厨房,往前院而去。 穿堂而过,掀开遮阳的草帘。 由暗转明,视线有片刻模糊,胖妇人站在原处,微恍少顷。 这才抬眸,望向自家茶肆前院。 院内,摆在外的桌椅,皆坐满了带刀的士兵。 唯有西边树下的两桌,士兵稍少些。 临近清明,梨花已开得十分茂盛。 树下几名黑衣劲装男子,皆配长剑,宽肩窄腰,身姿挺拔。 看得胖妇人老脸一红,忍不住心中腹诽: ‘怪道男人都喜欢年轻的姑娘,她也一样’ 东风忽起,吹落梨花雨。 不知他们在聊些什么,一名黑衣男子倏地起身,去追打另一人。 露出被遮挡住的红衣男子,看模样,约莫十七八岁的样子。 其长发,以玉冠高高束起。 望着追逐打闹的手下,眉眼间尽是柔和的笑意。 面如冠玉,玉质金相,也不知上京哪户世家子弟。 明明穿的是最为明亮的红衣,却莫名有一种不可高攀之雅意。 唯觉画册里,貌美的神仙,可与之一较高低。 胖妇人不由看愣了神,呆呆地往前走。 忘了脚下还有台阶,不慎踏空! “小心。”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低沉的嗓音,在她身侧响起。 容一扶住妇人的手臂,待她站稳后,迅速抽离。 随后,握住铜壶的提手,容一道:“我来,有劳婶子。” “哦哦,好好” 容一接过,提着铜壶往回走。 被刚才那一出,惊吓得一身冷汗的胖妇人,目送他离去。 片刻,又将目光投向红衣处。 十七八岁,绯色官袍 总觉得有些熟悉,可是到底是哪,她又说不上来。 就在这时,一名士卒大步入了院内。 朗声问道:“侯爷,此处距离郑县,估摸着还有十里左右。” “等会儿,可要入城中休息一番?” “不用,尽量在天黑之前入渭南。” 侯爷! 士卒刚开口说话。 院子另一端,传来一道高昂的女声,顿时将他的声音盖了过去。 “我滴娘累,您莫不是江陵侯!” 胖妇人快步上前,两眼放光地看着江陵侯。 说着,就要跪下磕头。 谢玉衡,向离妇人最近的容六,使了个眼神。 容六顿时会意。 一边扶起胖妇人,一边笑嘻嘻道:“婶子这是作甚的。” “咱们是客人,哪有掌柜跪茶客的理儿。” “我我我,觉得,就心里欢喜。” 胖妇人激动得语无伦次,完事一拍手,怒道: “镇上那天杀的狗秀才,画得和本人有一点相像之处吗!” 容六听得一脸莫名,这婶子脑回路,跳得真够快的。 这都哪跟哪啊! 谢玉衡唇角轻扬,估摸妇人说的是——她的画像。 近年来,常有商贾,奉她为在世财神。 第350章 永平十二年榜眼,陆升 然,活人不受祭拜。 画像与她,自然也就没有丝毫相似之处。 虽然她也不在乎这些个。 就在这时,院外传来一道拘谨的声音。 “那个你们这还接客吗?” 顿时,院内大半士卒,都被吸引去视线。 陆升咽了口唾沫,牵着毛驴的手,微微颤抖。 自永平八年,祖母去世后,他又双守孝三年。 孝期期满之后,下场科举。 终是在永平十二年的殿试中,取得一甲第二名的好成绩。 之后,被下放到青州沿海做县丞。 而今两年期满,他也要回京,参加翰林院的朝考了。 只是一路走来,接济了不少,家贫又急用钱之人。 现下唯有一头小毛驴,一兜子青州海货,和十几个铜板 没关系,等到了郑县,他可以先到官衙借点钱。 作为榜眼,这点颜面他还是有的! 就是现在,毛驴和他,都饿得前胸贴后背,两眼冒金星 “这” 这开门做生意,八方都是客。 要换做是往常,她自然是接的 若贸然拒绝,不知对官声可会有影响? 万一传出去,连累了江陵侯咋办? 胖妇人眨眨眼,扭头,看向谢玉衡。 少年骨节分明的手指,捏住茶碗,正垂眸喝茶呢! 谢玉衡从容不迫,喝完大半碗热茶,这才搁下碗。 抬眸,往院门方向望去。 就见一衣衫褴褛,风尘碌碌的及冠男子,正轻抚着毛驴, “陆升?” 陆升亦是一怔,定睛一瞧,随后惊喜唤道:“侯爷!” 人生三大喜事之一,他乡遇故知! 一盏茶后。 陆升一口气吃了半碟梨花酥,方觉得胃没那么疼了。 不太好意思地开口道:“没想到侯爷,还记得在下。” 胆敢问她,祖籍可是扬州钱唐? 她自然格外印象深刻。 谢玉衡轻笑一声,“大梁的榜眼,想忘记也难。” 看着自家主子,睁眼说瞎话的容时:“” 他记得先前,永平十二年的状元,与主子面对面攀谈。 主子都没认出来 这会儿,倒是记得一个榜眼?! “不过榜眼罢了,哪能比得上侯爷六元及第。” 陆升不太好意思地,抿了抿唇。 垂眸看向地面,脚尖微动,鞋底就和鞋身分了家。 这个季节潮湿异常,鞋子湿湿干干,其连接的线,就容易崩断。 不过他也没有多余的钱,去买双新的。 等到了下个城镇,买点针线自己缝缝就是。 好在谢玉衡也没问,他一个进士及第,怎搞得如此狼狈。 先前陆升站在院门处,隔得远,谢玉衡异能感知不到。 这会离得近了,又如何能察觉不到呢? 趁着陆升低头的空隙,谢玉衡对容六,打了个几个手势。 容六会意,向其他人抛了个挑衅的眼神。 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往拴马车的方向而去。 容一至九咬牙,手好痒,好想揍人! 其中当属容一容二,最为无语。 其他人,与容六这个老六相处几年了,早就熟悉了。 唯有他俩,是前年——永平十二年,太叔公去世。 谢玉衡携许律知意等人,回江陵奔丧后,才跟着谢玉衡折返上京。 不过,谢家太叔公八十七才去世,也算是很高龄长寿了。 老人家临死前,也见到了知意小姐在军中的作为。 现在军中,谁人不知谢小神医之名。 而此次,主子领幽州巡抚之职。 也是为去前线看看,知意小姐的状况。 好在,谢家的姑娘,似乎都随了主子,生了一颗七窍玲珑心。 聪颖又坚韧,如凌梅傲雪。 容一胡思乱想间,容六这老六,又得意的回来了。 手里还拿着一双,崭新的浅口布鞋。 谢玉衡接过,亲自递给陆升,温声道:“他们只一双鞋,这是我未穿过的。” “许是鞋码有些小,好过穿着湿鞋,这天气受凉容易感染风寒。” 陆升好一番推辞,最后还是收下。 俯下身换鞋时,陆升再忍不住。 一眨眼,滚烫的热泪,就坠了地。 自亲人一个接一个的离世,他再没感受过如此细微的关怀。 不,也感受过的,也是江陵侯。 陆升的身子微微颤抖,在场之人默默移开视线。 他们家主子,是世间最好最好的主子,嘿嘿! 唯容八盯着陆升的脚许久,估摸着他和陆升,鞋码差不多。 然后坐到竹凳上,把鞋袜一拖。 将一双泛着黄的袜子,递给陆升。 “那个,我这袜子我穿过的,可能有点臭哈,你别嫌弃。” 何止是有点臭 几乎是他脱下的瞬间,谢玉衡就起身,一言难尽地往茶肆走去。 容六只觉一股腐烂的臭味,直冲脑门,熏得他朝食都快要吐出来了。 干呕了一声,怒道:“我去你大爷的,容八!” “我看你该改名叫王八!” 容八把臭袜子,往陆升手里一塞,迅速穿好鞋。 起身与容六对骂,“凭什么啊,我是随容时姓,又不是随你姓!” “我看你才该改名叫,六子,街溜子!”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袜子也臭得要死。” “死人闻了,都能蹦起来,扛着棺材跑三里路” 容六闻言恼羞成怒,抬脚踹向容八。 两人扭打成团,其他人习以为常。 唯陆升,嗅了嗅手中还带着温度的袜子。 嘀咕道:“这也不臭啊” 他身边不远处的容二,听到这话一脸震惊! 这莫不是个傻子,还是鼻子有问题? 可真切的关心之情,又怎么会臭呢? 陆升褪下潮湿的鞋袜,又用衣袍擦了擦脚。 这才换上‘不臭’的袜子,穿上新鞋。 完事,陆升站起身感受了一下。 是小了些,有一点挤脚,但也还在可以接受的范围之内。 江陵侯身高七尺半有多,这脚倒是与他一般,比寻常男子要小上许多。 不过,暖暖的,他很喜欢。 陆升脸上洋溢着,发自内心的笑意。 然,一支羽箭破空而来,直直射向他。 “小心——” “有刺客!” 几乎是同时,容六和容八,叫喊出声。 第351章 茶肆危机 彼时,容八后背紧贴着地面,侧着脸,努力避开容六的臭脚。 同时抬腿,踹向容六的下颌。 两人的脸,皆朝着院外的方向。 只不过一人视野在天空,一人目光挨着地面,直射出院外。 见异变突起,两人迅速分开。 好在,就在两人出声之时,其他人也有所察觉。 容一利落横剑,打掉那支射向陆升的箭。 拽着其衣领,往容八处,一推:“带着他,去找主子。” “是!” 瞬息之间,箭如雨下。 除了容时,一直紧跟着谢玉衡以外。 另外九人,有序分为两队。 由容一领着容三四五六,在外迅速指挥士卒躲避,应敌之策。 精通医术的容二,则带着容七八九,迅速往茶肆内去寻谢玉衡。 而士卒当中,亦有一人。 当机立断,掏出一个信号弹点燃。 咻——的一声,火光带着尾烟,直窜云霄。 这一切,都仅在十几息以内。 配合之默契,令被容八拽着的陆升见了,目瞪口呆。 这得并肩作战过多少次,才能养成如此深厚的默契。 茶肆内。 谢玉衡亦早在羽箭入院时,就察觉到异常。 从袖中掏出某只雀儿,指间微微用力,唤醒了猪雀。 朱雀睁眼:oo? “北边敌袭,小心。” 言简意赅,朱雀却听得,明明白白。 翅膀一拍胸脯,“叽叽!” 得嘞! 说完,振翅高飞。 侦察鸡,哦不,侦察雀出动! 容时微眯起眼。 看着胖成球的白色小团子,费劲巴拉地扇动翅膀。 若非在幽州时,几遇到高丽人刺杀,是这小家伙提前示警主子。 他都要觉得是肉鸟打狗,有去无回了。 这边,谢玉衡刚放飞朱雀。 容二等人,也赶到了她身旁,见自家主子无事,才齐齐松了一口气。 容八将陆升放下后,不用谢玉衡吩咐。 提着剑,到后院去寻掌柜一家,另外亦可看看,后边可有来敌。 容二则开始汇报情况。 “依箭势,属下估摸着对方弓箭手,起码得有五十人左右” 谢玉衡微微颔首,“倒是大手笔。” 大梁军队,现在大批使用的是弩箭。 培养一个弩箭手,训练两三天就能上手。 可一个合格的弓箭手,得两三年往上走。 如此,可不就是,正如谢玉衡所言,乃大手笔也。 说话间,几人往前院走去。 陆升不知从哪拿来一根木棍,双手横握于身前,也跟在谢玉衡后边。 箭雨,不知何时已停。 好在除了最开始,有人不幸中箭外。 后来又有容一指挥得当,躲避及时,并未出现大规模的伤亡。 谢玉衡站在茶肆大堂廊下,看着刀光剑影一片。 围院子用的木篱笆花墙,早就被人踹倒。 院外马匹躁动不安地乱撞。 就连陆升那头毛驴,屁股上也中了一箭,正咴咴地叫着。 陆升见了,面上闪过一丝心疼。 这家伙,可是他花了六两巨款买的。 一路上跟着他,吃不好睡不好的。 他犹豫着开了口,“咱们不去帮忙吗?” 粗略看去,双方人数似差不多。 只不过士卒这边,都是正规军出身,配合远胜常人。 且有刀阵,有指挥,并也使得战力更胜一筹。 谢玉衡侧身,看了陆升一眼。 抬手,从旁边桌上拿起一把竹筷。 “他们奉命护我安危,我若身边无人,或持剑杀上前,只会使他们分心。” 陆升看着她的动作,以为她寻求东西护身,便将自己的长棍递给她。 谢玉衡摇了摇头。 下一秒,一根筷子在她掌间,被折成两段。 陆升只觉一阵袖风拂面,再睁眼看去,半截竹筷早不知去向。 他不由咽了口唾沫。 双方刀剑纠缠,身影重叠,多有走动。 侯爷如此果断出手,是真不怕扎到自己人啊。 可眼见冲得最前的贼子,接连倒地。 其中还有两个,脖颈处鲜血四射,喷涌而出,颤抖着身子倒下。 离得近的士卒,被溅了满脸的血。 士卒抹了一把脸,定睛一瞧。 这才发现,其喉间插着一根小木棍? 士卒吹了个响亮的口哨,冲谢玉衡等人的方向,竖起大拇指。 “这准头,绝了!” 然后,提刀支援别处去了。 也正是这时,朱雀从后院飞进茶肆大堂。 最后落在谢玉衡肩头,好一番叽叽喳喳。 鸟鸣声刚完。 便见谢玉衡手臂微抬,鼓励似地拍了拍,白色团雀的脑袋。 完事,又招来容九耳语几句。 容九点头,提剑快步往后院而去。 陆升:??? 他怎么感觉,江陵侯可以听懂鸟语? 陆升晃了晃头,将这荒谬的想法,甩出脑外。 一盏茶后。 刀剑相击之声,渐弱。 所剩不多的几个刺客,对视一眼。 将一个受了伤的同伴,往前重重一推。 暂挡住士卒们的去路,迅速往后撤去。 陆升拿着长棍,下意识往前走了一步,“诶,这些人,怎么跑了啊。” 浑身上下都是血的容六,嘴角抽搐。 “不跑,是准备留下来,后日过清明吗?” 谢玉衡眉峰微挑,“跑不了的。” 她话音还未落地。 陆升便见官道对面的密林中,射出一支箭,一支接一支 也并非全部都射中要处,甚至不需要射中。 只需表达一个意思,便可阻缓贼子后撤的步伐。 生死拼杀之际,瞬息万变。 仅此十几息,士卒已快步追上,打掉其刀剑,欲捉活口。 哪知一个个口吐黑血,竟是自杀了! 谢玉衡长身而立,眸色平淡无波。 似是丝毫不意外,刺客会自杀一般。 “容二去给将士们看伤,若有亡者,记其样貌上名册。” “是。” 看着满地的血腥,谢玉衡阖眼,抬手捏了捏发疼的眉心。 陆升满目凄凉,嗓音干涩无比。 “一开始还想问侯爷,莫不是要带人去剿匪” “原来巡抚如此危险。” 想来侍卫们,默契无比的配合。 也是在一次次刺杀中,磨练出来的。 容时淡淡道:“巡抚在外,若非乱世,固然有一定的遇刺危险。” 第352章 为侯爷战死,是卑职的荣幸 “然,此时已是上京地界。” “想来,也非因巡查之事,而刺杀侯爷。” 巡抚出事,问责当地官员。 毕竟去哪,都需要路引。 若刺客是外来的,路引属伪造。 路过的城市,是怎么检查的公验,问责! 若刺客没有路引,无迹可寻。 那估摸着,往日就潜伏在周边不远,还是问责! 陆升了然。 可细细思来,江陵侯之才,非一日可言完。 若能斩杀,于大梁而言,是一大损失。 于江陵侯之下的官员而言,是出头之日。 如此想来,若非江陵侯的仇敌,就是 陆升正想将自己的分析,告知于谢玉衡。 抬头,身侧之人,却换成了胖妇人,一脸悲切。 “哎哟,我的桌椅板凳啊” 她还才刚开始哭嚎,容时便将两张银票塞入她手中。 胖妇人定睛一瞧,瞳孔瞬间放大,竟有两百两! 顿时,喜笑颜开。 “哎哟,我的桌椅板凳啊!” “在下面好好过清明昂,别想家,家里已经没有你们的位置啦!” 陆升:“” 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 陆升看着红衣男子,蹲在一个伤者面前,不知在说些什么。 抿了抿唇,往自己毛驴的方向看了一眼。 随后,抬脚往容八那边而去,看可有帮忙之处。 反正毛驴伤都伤了,早些拔箭和晚些拔箭,也没啥区别。 大不了,他步行去郑县。 陆升路过谢玉衡处时,听到士卒微弱的说话声。 定睛看去。 只见其上半身,插着一把剑。 剑直接贯穿,从后背而出,伤口处正往外淌着鲜血。 “卑职乃兖州人士,侯爷也知道,我们那边” “人多地少,若收成不好,常有饥荒,卖儿鬻女都是常事。” 士卒脸上浮现回忆之色。 他八岁那年春日,暴雨连绵,淹毁了农田。 虽有朝廷赈灾,可兖州的人,实在太多了,多到不如一条狗值钱。 他的姐姐,被爹娘插上麦草,换了一袋发霉的粗米。 他不愿吃,饿到晕倒。 到最后还是被母亲,强行灌了米汤入腹。 姐姐,是个脑瓜子很灵活的姑娘。 后来他去寻过,只寻到了一副白骨。 姐姐若能活到现在,参加明算科。 定比他,一个空有蛮力的粗人有出息。 如此艰难的过了两年,结果又逢旱灾,庄稼全给干死了。 这次,他也被插上了麦草。 可惜。 他是个男孩,长得也不好看,根本没人要。 于是,父亲与村中另一户人家商量好,换子 好在那时大梁有的州县,已经开始种红薯。 朝廷赈灾粮下来,红薯管够,吃到肚皮撑破,都有得吃 此次被选中为江陵侯的护卫,说实在,他挺开心的。 江陵侯 四舍五入,算是他的救命恩人,也不为过。 滚滚热泪,顺着士卒眼角滑落。 “无侯爷,无以卑职,今日。” “为护侯爷而死,是,卑职的荣幸。” “只是做人好苦啊,卑职下辈子,不想做人了” 士卒眼珠微微转动,看向谢玉衡肩头的白色小团子。 “做侯爷的鸟,就挺好的。” “听闻侯爷还有一只狗,我做狗也行,不挑的。” 朱雀震惊,竟然有人想要当狗! 谢玉衡:“” 她轻咳了一声,道:“虽然本侯不太精通医理,但这剑,该是没伤及心肺。” 谢玉衡垂眸,视线落在士卒左肋下处。 没伤及心肺,但其他的,很难保证。 若伤及其他器官,便是后世也难救治,更别提还有拔剑后的出血问题。 正好容二也已将药物备好,“我来主子。” 谢玉衡叹了口气,起身,让出位置。 看着士卒求生意志不太强的眸子,谢玉衡道:“你若能活下来。” “回头,我向陛下讨要过来,以后你便是容十一。” 原本还死气沉沉的士卒,顿时两眼发亮。 觉得头不昏了,眼皮不重了,伤口处也不疼了。 他懂! 是回光返照,出现错觉了。 眼见士卒精神转好,又瞬间萎靡下去。 谢玉衡:? 她身后的容时,开口道:“主子,你这饼太大,把他噎住了。” 可现下的情况,就像癌症晚期患者。 倘若有根萝卜吊着,激发患者生的意志,尚且有一丝可能存活。 反之,必死! 谢玉衡只得将话,又重复一遍。 士卒这回,才真的肯相信,不是错觉。 就在此刻,容九拖着一人,从官道对面的树林中走出。 “主子,这人服毒了,不过还没吐血呢” 此人正是,先前潜伏于树林之中,射箭逼退己方人马的幕后黑手。 眼见那人像死猪一样,被容九拖着,在地上留下一道深深的血痕。 谢玉衡抬脚,往官道方向而去。 而,她刚走没两步。 士卒嘴角扯出一抹笑意,手陡然抬起,欲将剑再往体内送进几分。 院内受伤的兄弟,那么多。 就算他侥幸真的活了下来。 那下次。 会不会有人效仿,也将自己置之于死地? 江陵侯会不会再收容十二,十三,他不在乎! 只是不希望,有人为此赌命。 更不希望心怀不轨之人,以此,混迹到侯爷身边。 况且,为侯爷战死,本是他的荣幸 士卒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可当他手握上剑柄之时。 容二无情伸手拍开,“干什么,伤患就要有伤患的样子。” “拔剑,得等会让我来。” 容二定定地看着士卒,随后让人将他手脚固定住,纹丝不动,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通医理,但也出身于军营。 自然知道,他们这类人在想些什么。 若换做是他自己,许也会这么做。 甚至是换个主子,他也不会出手制止。 惟,谢玉衡不行。 主子心善,又聪颖,定能推断出他为何求死。 他跟在淑人身边,听其说了不少侯爷小时候的趣事。 自然,也将谢玉衡当半个弟弟看。 为人兄长,又怎能舍得见其难过。 虽他的身份,并不配为江陵侯的‘兄长’。 第353章 江陵侯莫不是要屈打成招 容二低垂下眉眼。 一边从药箱中取出各种用具,一边继续对士卒道: “既有胆气寻死,为何没有胆量活下来,为侯爷斩尽魑魅?” “难不成,是质疑我的医术?” “我跟你说啊,我可是跟着谢小神医学过的。” “不说学了十成十,十之一二还是有的” 士卒想说不是。 可额上布满豆大的冷汗,他费劲力气,也只使得嘴唇,嗫嚅几下。 经刚才那一番折腾,现在他已是疼得说不出话来。 容二持剪子,一点一点,剪开他的衣服。 又道:“更遑论我们家侯爷,也不似外人想象那般。” “是天真无邪,好混弄之辈。” 容二话音刚落,官道路边,就传来一声痛苦万分的嘶吼。 士卒转动眼珠,循声望去。 只见红衣男子,一手按住刺客的肩膀。 另一只手,白皙的长指,盈盈握住刺客的小臂。 然后,猛地一扭! 又是一声杀猪般的嚎叫,响彻云霄。 院内诸多士卒,第一次见江陵侯如此模样,不由齐齐咽了口唾沫。 其中,当属离谢玉衡最近的胖妇人,受到的刺激最大。 她手中端着一盆水,本是打算给江陵侯,用来浇醒这刺客。 哪知,压根用不上 扭断刺客两条胳膊的谢玉衡,唇边噙着一抹笑意,眸中没有半分恐惧。 看得胖妇人头皮一阵发麻,端着水,慌慌张张地跑开了。 我滴个亲娘嘞,吓死人了! 刺客,本是被容九打晕过去的,被谢玉衡如此暴力的唤醒。 更是对谢玉衡恨得牙痒痒。 若非这小子,老爷唯一的儿子,怎会无端被皇上的人砍了。 还是当街惨死,身首异处的死法。 他咬牙。 阴狠如淬了毒的眼神,直瞪向谢玉衡。 清了清嗓子,用高丽口音,开口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但你别想从我这,得知半点有用的消息。” 谢玉衡眉峰微挑,反问道:“哦?是吗?” 她轻笑一声,对上男子更加阴鸷的眼。 其眼中的恨意,几乎凝为实质。 “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本侯,本侯,很不喜欢。” 说完。 谢玉衡抬手,从容九手中拿过剑。 然后,对准他的左眼珠,直接刺了进去 一时间,万物寂静,唯剩猪的嚎叫。 不知何人,小声嘀咕道:“都说江陵侯任刑部郎中时,改进了不少刑罚。” “原本我是不信的,现在我信了” 可是,面对想要置自己于死地之人。 又有几人,能够克制愤怒呢? 谢玉衡抬手,搽去脸上沾染的热血。 她站在原处,一动不动。 眸中风云万变,叫人琢磨不透,她在想什么。 大梁对高丽的战争,有她的手笔。 毕竟,什么三皇五帝的洗脑话术。 包装得再好,说得再好听。 也改变不了高丽半岛,唯个别朝代,属于大梁的国土。 多数时候,是一个独立的国家。 所以,不愿归顺大梁的高丽人,恨她。 她可以理解,也可以坦然接受。 但,大梁的百姓恨她? 她自认对得起,大梁九成九的百姓。 谢玉衡冷笑一声。 轻抬长腿,踹了一脚地上扭动的蛆虫。 这一脚,像是踹中了男子什么开关。 他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左眼血流如注,右眼亦是血红一片。 缓了一会儿,他狞笑出声:“哈哈哈哈哈” “就这?” “这就是江陵侯,对犯人的全部手段吗?” “莫不是,打算等会让人给我治伤。” “打一棒子,再来颗甜枣,以此收买人心?” “实不相瞒,我已服毒,鸩毒的份量,只比那群蝼蚁的少上些许。” 男子眼中满是戏谑,话语轻蔑极了。 一旁的容九,听得心中直冒鬼火。 暗戳戳,拔出靴子内的匕首。 只要谢玉衡一声令下,他就上去捅死这丫的。 谢玉衡睨他一眼,淡定地,从容时手中接过湿帕。 待她不慌不忙地,擦完脸。 谢玉衡慢悠悠道:“归顺大梁的高丽族百姓,说话固然带有几分高丽口音。” “但,不是你这样的。” 说着,谢玉衡指间捏住帕子一角,手腕微一使力。 帕子凌空‘啪’的一声,迅速鞭上男子受伤的左眼。 男子吃痛,来不及细想,自己口音哪里不对。 就听谢玉衡道:“此处离郑县,十里之远。” “与莲勺,中间夹着一条渭河,相隔不过百里。” “莲勺,池家的老家。” 男子尚且完好的右眼瞳孔,猛地放大。 随后迅速压下震惊,只道是:“哦?这池家,又如何惹得江陵侯不痛快。” “竟使侯爷,要‘屈打成招’做假口供不成。” 谢玉衡敏锐地捕捉到,他眸色变化。 顿时,心下了然。 男子的音量不大,可耐不过,这官道处于山郊野外。 除了士卒,还有茶肆掌柜一家,再无旁人。 掌柜一家躲在后院,士卒训练有素,各司其职,也不会大声喧哗。 这话,便也传入了大多数人耳中。 士卒首领,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闻言大声回道: “什么屈打成招?你不要乱讲啊!” “分明是你自己走路不长眼,撞树上,戳瞎了自己的眼,搁这怪谁呢?” 其他士卒:“” 头儿,你要不要听听,你说的这是什么东西? 谁家好人,走路能把自己眼睛,戳个大血窟窿啊! 哦,是坏人啊,那没事了。 坏人脑子不好使,能戳瞎自己,也很正常嘛! 男子听得这话,险些被气到吐血。 他就想不明白了。 这些人,不过是食朝廷俸禄的武夫。 为了个八竿子打不着,且没有丝毫血缘关系的侯爷拼命。 赳赳武夫,有勇无谋! 不像他,跟着老爷。 一年劳苦费,便是寻常官员一辈子,都触及不到的数目 哪怕他死之后,老爷也会厚待他的家人。 可惜,二老爷临时抽调了一批人马,到另一处去。 说是江陵侯一个病秧子,又骑不得马。 没有那么快,到郑县地界。 不然,此次定叫江陵侯,葬身此处! 第354章 尽人事,听天命 有涓涓血泪,自男子眼角流出。 谢玉衡倾下身,以掌遮唇,压低了声音道: “本侯,不需要口供。” “本侯早已为你家主子,量身制定了,身败名裂的死亡剧本。” “不久之后,便送他下去,与你们团聚。” 谢玉衡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这声音,极轻,极轻。 落在男子心中,却犹如一块巨石。 压得他喘不过气,呼吸困难 男子眼珠艰难转动,看向自己的左胸膛。 那里,插着一把匕首。 握着它的指骨,白皙如玉! 谢玉衡松开手,毫不留恋地起身。 转身间,有春风拂过她的官袍。 绯色的官袍,随风飘扬至一边。 她身后。 男子后知后觉,眼中满是不解。 什么叫做早就制定好了? 什么又是会送老爷,与他们团聚? 那他的家人怎么办? 来不及再多想,男子‘噗——’的一声,喷吐出一口鲜血。 少许,溅射到绯色的官袍上。 让红色更红,红到心惊胆颤! 谢玉衡一步一步,缓而稳地,往院中走去。 先祖之言,在她耳畔不断回响。 ‘俗话说,红衣官袍是百姓血染,我穿蓝图个干净。’ ‘一旦退往江南,江北之地的百姓,尽成奴隶。’ ‘主张南迁者,斩!’ ‘兵部的眼里,没有[和]字,只有一战!’ ‘打不赢嘛,就想办法,打赢为止。’ ‘日月山河还在,莫哭’ ‘没人烧纸钱又如何?’ ‘无妨,我清贫惯了。’ 谢玉衡眼尾泛红,眼前一片雾气朦胧。 暖风拂面,醉人眼。 不远处的梨花,纷纷扬扬,如细雪般落下。 恍惚间。 树下似站着一蓝衣老者,正仰头,欣赏此间美景。 她喉头滚动几次,先祖二字,哽在喉间。 到底,未发一言。 只,默默加快步伐。 谁知春风不解人间意,带着她绯色的官袍狂舞。 在下一次落脚时,钻入鞋下,迫使她往地上栽去。 “主子——” “侯爷小心。” ‘扑通’一声,谢玉衡顾不得疼,只抬眸去看树下。 树下,已空无一人 泥土的芬芳,夹着梨花香。 还有丝丝缕缕的血腥气,直往鼻子里钻。 她阖眼,额头抵着冰冷的地面。 几滴清泪,坠入泥间,留下浅浅的印。 纵使,与先祖身着一样的官袍。 纵使,同样在兵部任过职。 她也做不到,如先祖一般。 逢昏庸之主,力挽狂澜。 到最后,却沉静地看着池石二家,给他扣上谋反的罪名。 她会生气,会恼怒。 会将那狗皇帝的江山,搅个天翻地覆。 可惜,隔着五百多年,想鞭尸都找不到地方 等等,鞭尸?! 那狗东西陵墓在哪来着? 谢玉衡手撑住地面,半支起身。 本来想扶她起来的容时微怔,犹豫片刻,还是收回了手。 主子,不喜他人触碰。 谢玉衡挑眉,问道:“你可知,齐英宗的陵墓在何处?” “啊,啊?” 容时脑袋卡壳。 不太清楚,刚刚还被悲伤环绕的主子。 怎的下一息,就询问他,齐英宗的陵墓在何处 齐英宗,乃前前朝的‘战神’皇帝。 但,他的墓,并不在齐陵之中。 有野史言:齐朝末年,战乱四起。 末代齐帝,为避免父亲的墓被人刨了,给移到别处去了。 容时挠头,“属下不知。” 谢玉衡无奈起身,指间扫去,身上各处的泥尘。 她侧首,往容二处看了一眼。 那名士卒脸色苍白的,躺在其他士卒的衣袍上。 身下一片鲜红,染湿大半衣衫。 好在剑已拔出,容二正用纱布为其包扎。 可这,仅仅才刚开始。 能否扛过去,只看他个人了。 谢玉衡轻叹一声。 负手走至拴马处,上了自己的马车。 拉下车厢后面的座椅,自里面的包袱里,取出一身蓝色的新衣。 入空间,更换了去。 又挑拣了些抗炎的药物,研磨成粉末。 装入瓷瓶之中,与灵泉水混合,摇晃使其融合。 “这回,可是真的尽人事,听天命了。” 谢玉衡喃喃一句,闪身出了空间。 撩开车帘,便见旁边不远处。 陆升正爱惜地,摸着他的那头毛驴。 然后,以雷霆不及掩耳之势,拔掉毛驴身上的箭。 顿时,血,喷涌而出。 想来是伤到了动脉。 谢玉衡正如此想。 就见陆升,又慌慌张张把箭插了回去,惹得毛驴一阵痛苦的嘶鸣。 但至少,不再喷血了。 谢玉衡、朱雀:“” 附近的容时、容六:“” 容六上前,惊叹道:“哥们,你是阎王爷转世!” “这,我,这,它喷血,我一时也没想到,就插了回去。” 陆升语无伦次,急得满头大汗,手上全是毛驴的血。 容六无语。 掏出自己随身携带的金疮药,又伸手,问他要来手绢。 利落拔了箭,把金疮药一股脑往毛驴伤处倒。 药物刺激,又疼得毛驴嗷嗷叫唤 谢玉衡默默移开眼,长腿一跨,下了马车。 回到院中,将手中瓷瓶给了容二。 “等会儿给他灌一些,夜里若是发热,便全部灌下。” 容二,无比郑重地接过。 杏林阁,有许多外边没有的好东西。 主子作为江陵侯,好东西自然也少不了。 好东西他倒不在乎,反正一身医术,也是为主子效劳的。 唯一,让容二感到遗憾的是: 江陵杏林阁,吴大夫那小老头,不再收徒了,唉。 谢玉衡低声吩咐道:“这几日,你和容一,便先在此处安置。” “待他伤好转之后,再行回京。” “是。” 院内外,皆有士卒收拾着尸体。 对方的就尽数扔至一处,至少把官道清理出来。 谢玉衡孤身行至梨花树下,在一张尚完好的竹凳上坐下。 阖眼,假寐。 不知过去了多久,急促的马蹄声,由远而近。 最后,停在茶肆破烂的院墙外。 陪戎副尉,看着那堆积如山的尸体,眼前一黑。 忙抓住一人询问,“你们护送是何人?” “江陵侯。” 第355章 太子四岁半 陪戎副尉这会儿,不禁觉得眼前一黑。 就连他此生的仕途,也是一片黑暗。 虽然,他一个从九品副尉,也升不了多高 士卒头领,上前问道:“你是驻守郑县的?” “正是,正是。” 陪戎副尉忙不迭,掏出自己的木质腰牌。 士卒头领,认真检查过真伪后,一挥手。 “进去,侯爷在里边。” 陪戎副尉软着手脚,走进院中。 举目四望。 待看到梨花树下的,蓝色颀长身影,这才松了一口气。 没少胳膊少腿,这就好,这就好。 他深吸一口气,只觉今日春光正好。 风也温柔,阳也和煦,眼前一片清明! 陪戎副尉快步上前,单膝跪地,郑重行了个礼。 “下官救驾来迟,还望侯爷见谅。” 谢玉衡眼睛未睁,只微抬了抬手。 “起。” 嗓音毫无波澜,听不出悲喜。 可莫名,陪戎副尉就是觉得江陵侯,心情不大好。 他摸了摸鼻尖,自报家门后,又让出示腰牌,让旁边的容时检查一番。 这才解释道:“此处位于山野,虽也属于郑县范围,但还是有些距离的。” “是巡山的差役,看到信号弹,这才上报” 陪戎副尉说完,心里也是发苦。 这到底,是哪路王八羔子! 胆大包天,竟对天子第一近臣动手。 “嗯,本侯知道的,你先下去。” 副尉应是,带着人帮忙收尸去了。 直到日薄西山,所有尸体才处理完。 在那些刺客身上,或多或少,都搜出了关于‘高丽’的物品。 马车重新上路,陆升看着蓝衣男子,指间微动。 一粒高丽花纹的图案纽扣,在其指尖转动几次,被掷出车窗外。 陆升小声点评:“祸水东引,灯下黑。” 谢玉衡轻“嗯”一声,手肘撑着茶案。 状似无意寻了个话头,开口问道:“听闻你家祖上,出过首辅?” 陆升不太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是齐朝倒数第二任首辅,陆华期。” “据族里人说,我这一脉是嫡支。” “不过,旁支也常以陆首辅后人自居,想来是经由他们之口,传了出去。” 说着,陆升有些低落的垂下头,叹了一声,道: “唉,想来我此生都追赶不上,陆首辅的高度了。” 谢玉衡轻笑一声,出言安慰道:“要按你这么说,世间难有几人可比肩陆首辅。” “我觉得侯爷就可以” 车轮滚滚向西。 陆升的毛驴,也装入了临时打制的木笼里,由别的马车拖着。 赶车的容六嘀咕道:“我倒还不如一头驴子,驴子还不用赶车呢。” 他旁边的容八,手持马鞭,慢悠悠开了嗓。 “笼子里边还有空处,你要是喜欢,尽管进去。” “我才不要!” 车队到达郑县后,休息了一晚上。 次日一早。 楚琛便带着一千多人马,等候在驿站门外,亲自护送谢玉衡回上京城。 当然,也顺带囊括了陆升。 陆升坐在马车里,只觉手脚都不知该如何安放。 夭寿了,亲王护道。 便是先祖陆华期,也没这待遇? 这倒也正巧。 昨儿,楚琛才带人在渭河边,砸了池家老二的商船队伍。 那一片的渭河水,到今太阳初升时,都还是红的。 不过,这等血腥之事,楚琛也不会说出来吓唬小孩。 一直将谢玉衡,护送到上京宫城东门。 楚琛没形象地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敲了敲车厢。 声音满含困倦。 “到了,本王昨儿睡得晚,就不陪你这小家伙入宫了。” “有劳王爷。” “客气了哈” 楚琛说着,又打了个哈欠。 引得他周围的侍卫,也跟着打哈欠。 谢玉衡粗略扫了一眼,见楚琛带来之人,眼下皆是一片乌青。 看来没睡好是假,做贼去了才是真。 不过,这都不是她该问的。 道别后,谢玉衡抬脚,往宫城内走去。 嘉福门处,陈秋带着一个小东西,早已在那等候。 那小东西伸长了脖颈,望穿秋水。 “秋秋,玉衡锅锅怎么还没有来呀。” ‘秋秋’嘴角抽搐,哄道:“殿下再从一数至一百,江陵侯就该到了。” 小东西叉腰,回身。 黑葡萄般的大眼睛里,燃烧着愤怒的小火苗。 他认真的掰着手指头,控诉道: “秋秋刚才也是这么说的,你已经骗了我五次啦!” 陈秋蹲下身,捏了捏他的手。 笑道:“臣哪敢哄骗太子殿下。” “真的。殿下再数一遍,江陵侯就到了。” 小太子皱着鼻子,仔细思考了一番。 “那好,我最后最后最后在信秋秋一次。” 说完,又乖乖站回去数数了。 “壹,贰,叁” 稚嫩的童音,回响在宫门处,传出去老远。 嬷嬷看着被忽悠成小傻瓜的太子殿下,无奈摇了摇头。 小太子出生于,永平九年,十月下旬。 现已四岁半。 好在,以往殿下问及江陵侯,何时回京之时。 陈秋也是如此,哄转移开殿下的注意力。 陛下和娘娘,也都知道的,未曾干涉。 不然陈统领,长了九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可直到小太子,又数到九十的时候。 依旧没有看到,谢玉衡的身影。 他脸上是难以掩饰的失落。 不由放慢了声调,想要一百,慢一些到来。 “九十五九十六” 忽有清幽的禅茶香气拂过鼻尖,小太子眼前一亮。 欣喜叫道:“玉衡锅锅回来啦!” 嬷嬷往门外一望,空空如也。 正觉得她们家小殿下,真被陈统领忽悠傻了 一袭侯爷朝服的谢玉衡,转过墙角,出现在视野之内。 “真是奇了。” 嬷嬷震惊! 总不能真是心有灵犀? 自太子出生以后。 楚珩为了套牢,呸,是为了让好大儿,拴住小福星疙瘩的心。 从小培养深厚的感情,万一以后他嘎了! 小福星疙瘩也能对好大儿,有几分兄弟之情,爱护之心。 他便也能够,含笑九泉了。 他啊,不指望好大儿,以后有多大出息。 第356章 子肖父,半斤八两 再说了,单听谢玉衡话。 再差,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开拓不足,守成有余嘛。 是以,自小太子出生后,帝后常唤谢玉衡进宫。 楚政,两岁以前。 谢玉衡对其成长,并未有任何干涉。 直到两岁以后,才逐渐教导其识字,辨数。 如今,虽未正式授予东宫官职,谢玉衡已算是半个师父。 这厢,谢玉衡刚转过墙角。 便见一个小人儿,向她跑来。 “玉衡锅锅——” 谢玉衡无奈。 这孩子,也不知是口音问题,还是年龄问题。 总把哥哥唤锅锅,纠正了几次,都未能改过来。 正想着,小东西跑着跑着。 啪叽,摔地上了 谢玉衡:“” 若非于礼不合,她当真很想说一句:‘过年还早,不必急着拜年’。 陈秋亦是扶额,不忍直视。 只觉自家小殿下,比起谢玉衡小时候,差了不止一星半点。 他记得,天下刚平那会儿。 他领命去江陵宣旨,这小家伙,似就是四岁半。 当时,便已能识得红薯这类的神物。 哦不,那红薯前一年,就已经有村民种了。 也就是说,是三岁多的时候 陈秋幽幽叹了口气,看着谢玉衡将小太子扶起。 果然,这人比人,气死人啊。 还好他没有孩子,不然,他得急死!! 谢玉衡扯住小东西的衣袍,微一用力,抖去泥尘。 扫了眼地砖,用鞋尖一点。果不其然,轻轻摇晃。 大人鞋长,不会踩空。小孩鞋小,便会摔倒。 朝一旁的侍卫道:“此处地砖,该寻人换了。” 谢玉衡起身,欲牵着小东西的手。 哪知小东西把手往后一缩,一本正经道: “我听,宫女姐姐们说,玉衡锅锅不喜欢离人太近。” 说着,往旁边大跨一步,颇有划楚河为界的意思。 谢玉衡低头,看着人小鬼大的小东西。 唇角轻扬,“殿下有心了。” “那是当然啦,母后说我是最贴心的宝贝。” “就是,母后总是很忙。” 小东西说着说着,小脑袋瓜,就耷拉了下去。 谢玉衡轻拍他的后背,安慰道:“没关系,殿下可以比娘娘更忙。” “回头,我让容时送些练习册来。” “殿下也可以开始学着控笔了。” 望观天下,哪有这样江陵侯安慰人的! 嬷嬷一言难尽地,跟在三人身后。 全然不知,喜提了一堆作业的小太子,依旧满脸喜气。 “太好啦!先前玉衡锅锅谱的《三字经》曲,我已经会唱啦!” 说着,小太子挠了挠头。 玉衡锅锅谱的曲子。 乐府的艺人,弹得很好听,唱的也很好听。 就是最开始,听玉衡锅锅吹奏的时候,听得他头痛痛。 不过,父皇说,玉衡锅锅的笛音很是绝妙。 想来那段时间,是他刚好感染了风寒,所以才会头痛的? 在小太子的胡思乱想中,垂拱殿很快就到了。 殿内。 不仅有已入不惑之年的楚珩,还有六十有三的司远道,以及耄耋之年的老太师。 三人皆是眉头紧锁,见谢玉衡和小太子进来。 谢玉衡安然无恙,没有少胳膊少腿,也没有哪里受伤。 这才,落下心中担忧的大石。 楚珩上前,亲自将谢玉衡扶起。认真打量一番,再三确认没有受伤。 连声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一道稚嫩的童音,从下方传来,“儿臣有事。” 楚珩:? 他低头,拿眼神询问楚政。‘你有啥事?’ 小太子举起手,指着适才摔红的地方。 “摔倒了,要父皇呼呼。” 楚珩见了,额角青筋直跳。“男子汉大丈夫,流血不流泪!” “这点小伤,都算不上,呼你个头。” 小太子委屈地放下手,“可我是小人,还不是大丈夫。” 谢玉衡扫了一眼,才到自己腰的小太子。 小人。 小的人,没毛病。 只是听得楚珩这位老父亲,两眼发黑。 要不是为了皇后,老年生活安稳。他都想直接过继一个得了 “行行行,朕给你吹。” 楚珩敷衍地吹完,完事一挥手,让嬷嬷直接带走。 蠢里蠢气的,在这看得他眼睛疼。 “吾记得,玉衡五岁半,便下场县府院三试,取得秀才之名。” “这孩子唉!” “吾寻思,吾和皇后,也非蠢笨之人啊!” 育儿不易,楚珩叹气。 太师放下茶盏,笑着开口道: “太子年幼可人,与陛下小时候,倒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言下之意便是,太子和您小时候一模一样。 子肖父,半斤八两,谁也别说谁。 “呵呵,这,竟有这回事吗,朕都不太记得了” 楚珩一边说着,一边给自己的先生使眼色。 在小臣子面前,先生给他留点脸啊! 纳兰卿抚着白须,不再说话。 他只是觉得,‘真诚’对谢玉衡这孩子,是绝杀。 一番关心,嘘寒问暖后。 君臣各自落座。 谢玉衡呈上,此次幽州之行的折子。 楚珩看过之后,折子转递给太师和司远道。 见三人都看得差不多,谢玉衡开口道:“而今高丽占据平壤以南,汉城以北一带。” “与最南边的马韩、辰韩,形成对峙。” “以往二韩向高丽岁贡称臣,现在两国联盟倒可与之碰上一碰。” 高丽史书,字字珠玑,言明大梁是侵占他们土地的坏人。 大梁抢他们的中秋节,偷学他们的螺钿工艺 可城市的名字,却以大梁的文字命名,何其可笑。 谢玉衡的眉眼,不由染上些许笑意。 继续道:“现在安州以北,皆归于大梁。” “鸭绿江一带,还在那生活的高丽百姓,也都回归正常劳作。” “臣觉得,已是时候将大梁百姓,迁于东北。” “那些学会大梁官话的高丽族百姓,也可分派各州,融入大梁。” 纳兰卿点了点头,出声问道: “那依江陵侯所言,应先迁哪处的百姓比较好?” 大梁人,自古讲究一个落叶归根。 此等迁居他处,往大了说,是为不孝,也不为过。 第357章 机会只留给有眼光之人 “兖州地少人多,可先迁此处。” “另外也可在各州公布,有自愿前往者,由官府组织送往东北。” “只可惜长春以北,由夫余占据。平原开阔之地,不算太多。” 谢玉衡话音一顿,又补充道:“虽是山林,但地广人稀。” “多分些地,想来也有百姓愿意去的。” “总好过都挤在一处,守着一亩三分薄地,艰难糊口。” 还真难说 楚珩回想片刻,开口道:“朕记得打天下那会儿,路过扬州一个村子。” “整个村子都穷得要死,地,也都是山地。” “据闻,以前也是有机会,迁去凉州的。” “土地成倍的给,但是他们不去。” “还得意洋洋地说:‘江南自古繁华,遍地富庶人家,他们才不去那等边塞之地。’” 要不是楚珩离宫太久,会有人身危险。 真想返回扬州,去看看那个小村子,到底‘富’成啥样了。 楚珩爱民,但也深刻觉得有的人,合该穷一辈子! 见楚珩面色不愉,谢玉衡含笑开口道:“咱大梁新得的土地,平原较少,山地更多。” “可眼下,荆州已开始铺设木轨。” “木轨这东西,淋了雨受了潮,就容易坏。” 楚珩闻言,眼前一亮,示意谢玉衡接着往下说。 他就知道,他的小福星疙瘩,办法嘎嘎多! 哦不,现在已经是大福星疙瘩了,孩子长大了,也长高了。 唉,是他老了 楚珩心中五味杂陈,谢玉衡的声音,徐徐在殿内展开。 “臣觉得可在丹东建港,合理砍伐林木。” “走水运,至青州也好,扬州也罢,皆可运回中原内陆。” “而其中,伐木工人,又或是码头力工,这都是最基本的养家糊口手段。” “至于脑子灵活之辈,亦可趁机开店,赚取银钱。” 谢玉衡说着,轻笑一声,道:“机会,是留给有眼光之人争取的。” “与其说是自愿迁居,不如说,是看谁的头脑更加灵活。” “那等平庸之辈,不愿去,便不去。” 扶贫,不扶蠢笨懒。 费心费力,还落不着一句好,何苦来哉。 十七岁的少年,继承了谢家的良好血脉,身姿颀长。 只端坐在官帽椅中,一举一动,都叫殿内的宫女,瞧红了脸。 楚珩眼中,亦满是赞赏之色。 颇有一种吾家有子,初长成的荣耀感。 等等,什么吾家有子,他家只有傻儿子! 楚珩从欣喜中,抽回神来。 又询问了一些事宜,关心了一下大福星疙瘩的身体,便放谢玉衡和司远道回府了。 舟车劳顿的,要不是为了看看人是否安好,早该让人休息去。 明日清明,朝中休沐三日。 今日,已是第二日休沐。 一出皇城。 便见谢明礼等人,站在江陵侯府外,如葵花一般,齐齐望向皇城处。 时过境迁。 谢明礼也早已在奔三的路途上,一去不复返。 岁月萃人,还有几个月,便满二十八岁的谢明礼。 一袭松青长衫,玉冠束发,衬得人愈发儒雅沉稳。 他指间轻握着,富贵的狗绳。 富贵啊,也已经是条十三岁的老狗了。 好在,月半狗自江陵来上京以后。 严格把控健康饮食,狗身还算健朗! 此时,一见谢玉衡的身影。 便直起前腿,嘤嘤地叫着,尾巴也摇出影。 谢明礼俯身,解开它脖颈处的连接。轻拍它的狗头,温声道:“去。” 富贵顿如脱了缰的野马,灵活穿过人流,扑向那道日思夜想的身影。 谢玉衡在它往身上扑时,直接握住它的前爪。 少年含笑看着,富贵热情洋溢的狗头。 笑道:“本侯,可就这一身干净的朝服了。” “若叫你勾坏,便没衣服穿了。” 说完。 谢玉衡用一只手,握住它两个毛茸茸的爪爪。 抬手,在它早已做好被抚摸的狗头上,爱抚地摸了摸。 人的一生有很多个十年,可狗的一生,两个都难。 “今日准你加餐。” 谢玉衡话音刚落。 司远道明显感觉到‘狗尾巴牌风扇’扇出的风,力道更大了些。 不由哑然失笑。 玉衡啊,养花养草养树,一养一个死。 养狗养鸟,倒是一个赛一个通人性。 不过也正是玉衡领巡抚,离京之后。 他方知,府上,原来还有另一个潜藏的花草杀手。 正是他的好书童——常禾! 还说什么,是跟上林苑官员学的。 有的花,就得剪枝,来年才能开得更加茂盛! 亏得玉衡,白替他背了那么多年的黑锅!臭小子! 司远道想着就来气,瞪了走到近前的常禾一眼。 常禾不解挠头,大人这是又怎么了?侯爷安然回来,不是该高兴吗? 许律勾着谢竹书的肩,也到了近前。 关心过后,许贼一扬唇,道:“欢迎回家,家主大人。”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谢玉衡都不用看他,就能猜到其来意。 “信,在马车里,你寻容时要去。” 信,当然是谢知意的信。 因着太叔公去世,知意需得守孝三年。是以,两人仍未完婚。 谢竹书看着,与自己差不多高的家主,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自谢玉衡,任左佥都御史后。 左都御史大人,可算是放过他们的耳朵,不再在每日吃饭时念叨。 但是!以上仅限于谢玉衡在的时候。 呜呜呜,家主一走,左都御史便又开始念叨了 这小老头,不是最公正的吗,咋还搞双标呢。 谢竹书本想同谢玉衡,哭诉一番。 可当得知其,又双遇到刺杀,千言万语,只化做一声叹息。 努力,努力,再努力! 谢竹书掏出一个本子,递给谢玉衡,道:“这是近两个月,违纪的官员名录。” 谢玉衡扫了一眼,推了回去。 嗓音含笑道:“若是十万火急的,事关社稷,你定是早就呈了上去。” “余下的,想来也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 “若由我弹劾,少不得原本罚俸的,就改为削官了。” 谢竹书挠头,好像也是这个理。 这不就相当于,夫子喜欢的学生,告了状云云某某不好。 夫子当然格外重视!从重处罚。 他记得其中最严重的一个,似是一御史狎妓 大梁有律,官员不得狎妓。 若御史犯罪,任何罪,惩罚都再加三等! 打板子的,改流放。 流放的,直接嘎,脑袋搬家咯。 第358章 要普天之下,皆知谢谦之名 不过,狎妓也只是官员个人作风问题,可大可小。 家主才刚回京,还是先好生休息两天。 如此想着,谢竹书又道:“那晚上,我做东,给家主接风洗尘。” “太平坊内,今年新开了一家炙羊肉的店。” “是左匈奴人开的,味道极好!” 说完,他龇牙一笑。 自匈奴老单于死后,传位于大台吉。 惹得另外两个台吉不满,纷纷回单于庭夺位。 后,大梁助三台吉,乌孙助二台吉。 现在二、三台吉,将匈奴地界一分为二,各自执政。 二台吉,占据并州北面,原匈奴三分之二的地界,为东匈奴。 三台吉,则占据凉州北面,原匈奴地界,西面一带。 他本是拥有三分之一匈奴国土的,奈何被乌孙夺了一部分去 三台吉境内,政局稳固后。 于永平十一年,向大梁称臣,每年岁贡,得封西贤王之名。 故而,民间将其称之为左匈奴,或者西匈奴。 谢玉衡眉眼含笑,打趣道:“那极好,今儿可算有机会能宰你一回了。” 谢竹书拍了拍荷包,笑道:“银两早已备好,就等家主来宰了!” 虽入朝八年,归来仍是七品监察御史。 但他又没成家,也无子嗣。 加之,职为御史。 平日里,也就和都察院的同僚,一起下下馆子,偶尔聚一聚。 至于别的衙署官员,可结交,却不可深交。 不然,今日吃他请客的饭菜茶汤,明儿遇到他犯事。 你是弹劾,还是不弹劾? 纠察,还是不纠察? 是以,往日里除了给姐姐云华,买些姑娘家的衣服首饰。 谢竹书也没别的,太大开支。 正说着话,谢明礼也终于穿过马路,在谢玉衡身边站定。 认真打量过自家妹妹,确定没有受伤之处。 谢明礼默默放下担忧着的心,出声道: “适才穆泽来报,林梓已经入京。” “林梓?” 谢竹书重复一遍这名字,总觉得有几分耳熟。 旁边,手持一本天竺语佛经的谢竹青,开口道: “谢大妮的赌鬼儿子,林金花的父亲。” 谢竹书恍然,“哦,原来是他啊!” 这狗东西,当年被人设计,去抢夺孕妇发间的簪子。 结果,次日妇人就死了! 还好查出来,是其自己服了药。 不然,家主还没入京春闱,便先背上一个治家不严的名声。 之后会试殿试考得再好,也不能入前几名,更不可能被点为状元。 许律也想起来是何人,一挑眉,问道:“他这是出狱了?” 过失杀人,按律当流放,此生皆为苦役。 然,当年之事,虽查明,为他人设局。 可谢玉衡没发话,林梓也就继续在牢里待着了。 这一待,就是八年多! 谢玉衡点头,扫了眼,人来人往的街道。 “回府再说。” 穿过北街,再行几步,便入了峥嵘轩峻的江陵侯府。 入了府,柳氏抓着宝贝孙女,又是好一阵嘘寒问暖。 直到小半个时辰后,才堪堪放过谢玉衡的耳朵。 随后,谢玉衡便带着大哥,和先生入了自己院中的小书房。 不多时,容时又将林金花送了进去。 看着被容六几个把守的院门,许律啧了一声。 “说好的回府说,合着不是和我们说啊!” “这兄弟情,风轻轻一吹就散啊。” 谢竹书淡淡道:“可你和家主,本来也不是兄弟啊。” “严格来讲,你是” “嗯,家主同族姐姐的上门夫婿,还是未过门的!” 许律搭上他的肩膀,坏笑一声。 “还用得着你说,我是你们谢氏的上门女婿,这不是满朝文武都知道的?!” “你且等着,晚上吃饭,我吃不垮你!” “哼,那家店好吃又实惠,你敞开肚子吃便是,我还怕你不成。” 而院内,书房。 谢玉衡言明自己的计划后,暗暗观察着林金花的神色。 当年那个被祖母按在田地间,扇耳光的小姑娘。 而今也近桃李之年,出落得愈发漂亮。 只是不知为何,极其厌恶男人。 平日行径,也略有好女风的嫌疑 林金花沉思也不过片刻,起身对着谢玉衡恭敬一礼。 正色道:“多亏了侯爷,奴婢才未流落花柳之地。” “侯爷放心,明儿我定将戏演得妥妥的!” 谢玉衡放下茶盏,抬手示意其起身,不必多礼。 嗓音清润,道:“你是如月姐的人,不必对我自称奴婢。” 林金花摇头,嫣然一笑,眸染春色,暖意弥漫。 “主子说,家主于她是大恩人。” “没有家主,也不会有她们三姐妹今日。” “对于主子的恩人,奴婢便是再卑微,也是使得。” 谢玉衡:“” 抬手,骨节分明的食指,轻点太阳穴。 按下脑中愈发荒谬的想法,出言,让林金花先退下了。 林金花离开后。 司远道开口道:“你倒是个沉得住气的。” “入朝以来,这么久,都未提及谢少保的只言片语。” 谢玉衡目视前方,轻叹一声。 “便是平了案,先祖也不能死而复生。” “与其草草平了冤情,倒不如来场大的。” “我要普天之下所有人,都知晓先祖之名。” 而今,谢氏书院出来的学子,各处落草生根。 有任一方父母官的,有自立门户开学院的,亦有从了商,行走四方的 只待一日现冤情,定有八方来支援。 司远道抚着山羊胡子,老谋深算的眼中,划过一缕赞赏。 他那边,石家后人的口供,也早已训好。 惟等玉衡落子,他便紧跟其上。 弟子有事,他这做人师父的,怎能独享清净? 真期待,陛下得知小家伙,就是谢谦后人的表情。 定比去年,初闻玉衡之笛音的表情,要柔和正常很多哈哈哈。 一旁的谢明礼,放下茶盏。 笑看谢玉衡,温声道:“如今事全交代完了。” “咱们家侯爷,一路舟车劳顿的,也该去休息了。” 谢玉衡摇头,敛了眉间的一点笑意,嗓音转低。 “此次巡视,路遇几次刺杀,死了不少侍卫。” 第359章 林梓入京,好兄弟老王 “还得让容时去寻士卒首领,要一份名录。” “死去的要补偿,受伤的,也该让杏林阁的大夫好好看看,莫要留下残伤。” 镖师也好,侍卫武将也罢。 所谋生的工具,便是他们自己的身体。 “你当你师父是死的不成?” 司远道小老头,傲娇地冷哼一声。 “行了,听你大哥的,先去休息。” “抚恤名录之事,本就属兵部管辖,回头我让人抄录一份就是。” 谢明礼亦道:“左右柳半夏也常过府,给祖母请平安脉。” “杏林阁的人,我亦是熟悉的。” “你且安心去休息,为兄定将事办妥当。” 说着,谢明礼的目光,在她眼下的乌青处稍做停留。 想来陛下亦是瞧见了,才这么快放玉衡出宫。 不然,按往日陛下里的热络,不得聊上半天。 谢玉衡无奈,只能谢过先生和长兄。 先行回房,休息去了。 此时,上京城内,朱雀大街上。 一个衣衫褴褛,风尘碌碌的男子,正仰望着上京的繁华。 好在盛大的上京,容得下左匈奴人,亦装得下西域游商。 自然也不在乎,再多一个风尘仆仆,没见识的旅客。 再者,在上京这样的人多了去,已是屡见不鲜。 这位没见识的旅客,正是林梓。 此刻,他的眸中,盛着一位西域美人。 美人从头到脚,都是装饰着华美的金饰。 林梓瞪大了双眼,喃喃道:“简直就是行走的财神” 可惜! 街上,巡逻的差役来来往往。 甚至每隔一段距离,就设有望火楼。 楼上站岗的侍卫,不仅观看城中哪处有火情,亦看不法之徒。 他也不想刚来上京,就蹲进大牢。 他还得去找不孝女,要点钱花花。 林梓也是出狱后方知,林金花那不孝女,竟成了谢家的奴婢。 虽是为人奴婢,但那可是江陵谢家啊! 天子近臣,江陵侯谢玉衡的谢家! 好,原本也是他娘的母家。 可惜他娘被谢氏除名,早几年就去世了。 林梓好一会儿,才依依不舍地,从美人身上收回视线。 叹道:“唉,娘怎就这么拎不清呢。” “我坐牢无妨,和谢家关系,要维持住啊。” 他摇头,自怀中掏出一张纸。 那是一份上京女子报。 林梓小心地展开,报纸两道折痕的中央,已破了一条缝,可见翻看次数之多。 “东市,北巷” 他喃喃着一个成衣铺的广告地址。 哪怕这个地址,在他来上京的路上,已经呢喃过数百次。 可未曾亲眼见着,心中就依旧没底,用想要再确认一番。 反复看了数遍,林梓的目光,最后定格在一行小字上。 ‘本店可上门量身定衣,如有需要,托人至xx联系掌柜林金花。’ 林梓脸上扬起一抹不怀好意的笑。 得亏小时候,娘压着他读书识字。 不然,怎能知道这小妮子,竟在大梁最繁华的市场中,当掌柜。 一想到以后吃香喝辣的生活,林梓就忍不住哈哈大笑。 惹得周围路过之人,皆拿异样的眼神看他。 这人莫不是个疯子? 似被他不羁的笑声所吸引,一锦衣男子上前打招呼道: “哟,这不是林兄吗?” “最近在哪发财,竟来上京了。” 林梓收了笑,上下打量一番来人。 见其衣,乃绸缎所制,却也不是很贵的那一种。 要么是装大款的,要么是小富之家。 林梓心下给男子评定完,挂上自认为温和的笑意。 出声道:“不知这位贤弟是?” “我老王啊,你不记得了?” 男子说完,自来熟地搭上林梓的肩膀。 “咱们以前,同桌玩过骰子,你不记得了?” 林梓哪记得这些,再说了,姓王的多了去了。 他幼时念书,就认识好几个! 正欲拍掉他的手,就听‘老王’道: “难得他乡遇故知,这也快到饭点了,不若我带林兄去西市吃一顿?” 林梓抬起的手,又收了回去。 他出狱后,把老头子的田产卖了大半,才凑够上京的路费。 身上银钱已是不多,这会儿有人请客,岂有错过之理。 顿时笑道:“行啊,客随主便,你说去哪就去哪。” 反正,他一大老爷们,长得又不好看,还怕被卖了不成? 老王眼底闪过一丝精光,眨眼,迅速消失不见。 热络地拉着林梓,到路边寻了个骡车,摇摇晃晃往西市而去。 小半个时辰后,林梓摸着溜圆的肚子,从酒楼走出。 打了个响亮的嗝后,他伸手,拍了拍老王的胳膊。 “行啊老王够敞亮,请你哥来这种好地方吃饭!” 老王豪爽一笑,“咱江湖爷们,就讲一个义气!” “实不相瞒,当年见林兄在赌桌上,那一掷千金的气量。” “我就知林兄非同凡响,定不是池中之物。” 林梓本就喝了几杯酒,此时听得几句好话,更是飘飘然。 脸上挂着得意的笑,嘴上却道:“哪里哪里,都是过去的事了。” ‘老王’嘴角的笑,愈发深了。 亲自扶着林梓下了台阶,老王道:“不知今日可否有幸,再一睹林兄的气魄?” “这” 林梓踏下台阶,仿佛也从云端坠下凡间。 眼睛滴溜溜转了一圈,语含悲切道:“来上京途中,遇到拦路的土匪。” “大半银钱都被抢了去,现下身上银钱所剩不多。” “不过我女儿,在东市做女掌柜,生意好得很呢,日进斗金!” 老王听完,浑然不在意似的一挥手。 “这有啥的,你我兄弟一场,我请你便是。” 不等林梓拒绝的时间,他又道:“还是林兄好福气啊,不像我” 老王重重叹气一声,惹得林梓不解追问道:“你怎么了?” 老王摇头,“家门不幸,不说也罢!” 林梓琢磨出几分味来,估摸着是家有不孝子孙。 顿时心下更是得意,都说女儿是赔钱货。 他林梓的女儿,是个会赚钱的,不比男儿差。 当然,要是有个儿子就更好了! 毕竟人死之后,总得有人给他摔盆不是,他也总得有后啊。 可娶媳妇要钱,便是随便买个女的生娃,也一样要银子。 第360章 宰羊 钱啊钱,林梓不由有些手痒。 他仔细回想,适才与老王聊天,可有透露成衣铺的详细地址。 反复思量几遍,确定没有! 林梓心头一喜。 若是输得多,大不了跑路呗。 反正上京百万人口,多如牛毛,老王上哪找他去? 心下有了主意,林梓假意出言安慰道: “你也莫要太过伤心,儿孙自有儿孙福嘛。” 老王又重重叹气一声,脸上愁云遍布。 “可不是这个理。” “唉,可惜林兄今日没有兴致,我这便也家去,咱哥俩改日再聚。” 老王要回家,这哪行啊! 林梓连忙拉住他的衣袖,见他投来不解的目光 林梓道:“既然贤弟心情不好,我这做哥哥的,舍命陪君子又能如何?” “就是这上京,我也不熟。” “你说去哪玩,我跟你去便是。” 老王笑道:“玩赌,自然是去金玉满堂!” 林梓有一瞬觉得,他的笑里,别有深意。 但话又说回来,他一个大老爷们,长得又不好看,还能把他卖了? 林梓随着老王,入了金玉满堂赌坊。 店内富丽堂皇的装潢,令他应接不暇。 更遑论,筹码居然也有精细的刻花! 其中尤属螺钿筹码,最为精美好看,犹如上等的小插画摆件。 林梓不禁暗暗咋舌。 单买这玩意,估计都得花好几两银子。 这要是不小心,被赌客顺走了,赌坊岂不是血亏。 他左顾右盼,只觉空气中,在弥漫着金钱的气息。 然,楼上亦有一人,在看着他。 楚琛没形象地倚在栏杆上,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伸手,揉了揉发疼的脑门心。 心下叹息,果然是年纪大了,不能通宵达旦不睡觉。 补了近一个白天的觉,精气神愣是半点没缓过来。 又瞥了一眼林梓,楚琛懒懒开口,声线慵懒至极。 “这就是,那小家伙送来的羊?” 他身后一人回道:“是。” “可有说了如何宰杀?” “往死里宰。” 看着林梓那穷样,楚琛啧了一声,嫌弃道:“这寒酸玩意,能有多少油水。” 可略一思量,便知谢玉衡所想。 打了个手势,道:“去,给他安排上,最好的博头。” 楚琛说完,伸了个懒腰,抬脚往三楼走去。 前几年,他依靠美人报,赚了不少银子。 当然,也都上交给皇兄的国库了。 可惜那时,小家伙太过年幼。 此等涉及风月之事,不便与之商议。 不然让小家伙,细细改良一番,定能大赚特赚! 现在啊,那些打榜的大傻子,也都琢磨过味来。 抠抠搜搜的,难有几个愿意花钱,给心上人出名的。 如此想着,楚琛嗤笑出声:“哎呀,都言妓子无情。” “可若个个情深义重,单靠文人士子画的大饼,怕是早就饿死街头了。” “既想要美人身与心,又想不花一文钱,可笑,可笑啊。” 他摇头晃脑,兴叹不已。 而楼下,林梓看了一会儿,便被老王拉着上了赌桌。 一开始,他还比较犹豫畏缩。 直到下了两次比大小,皆猜对之后,便也逐渐放开手脚。 “大、大、大!” “小、小、小!” 伴随着周围赌客的哟呵声,林梓犹如赌神附体。 十次下赌,能有七八次赌对。 他身前的筹码,也越来越多。 不知何时,已敲响了闭坊鼓,西市关市,可赌坊内依旧热闹非凡。 赌客们,要直到明日开市,才会各自家去。 至于饿了困了,也请客官放心。 金玉满堂,乃上京城最大的赌坊,多家连锁,且有吃有喝有地方睡。 保准每位赌客都能——宾至如归! 耿斜河,疏星淡月,断云微度。 夜禁,也只是各主街道,不许无关人等在外行走。 各坊关起门来,坊内,依旧是热闹非凡。 此时,太平坊内。 卖吃食的各家酒楼饭肆,也都坐满了食客。 一家左匈奴人,开的炙羊肉店中。 陆升嗅着焦香的羊肉,狠狠咽了口唾沫。 他已经很久没吃过羊肉了 青州沿海,羊肉比精米还贵,根本买不起。 唯海货便宜,十文钱就能吃到吐。 谢玉衡将竹简菜单,传给陆升。 笑道:“今日谢御史请客,陆兄不必同他客气。” 陆升双手接过竹简,只点头应是,却并未点太多。 他不知,江陵侯出于何种缘故,竟着人邀他,一起吃夜食。 但,为客者。 又怎能真的,顺着主家的杆子,往上爬。 见他拘束,谢玉衡扬了扬眉尾。 只等在所有人,点完之后。 又加了几道菜,及一头烤全羊。 等待上菜期间,只能闻着别桌的菜香,着实无趣得很。 谢竹青几个,捡了些非机密、无关紧要的公务聊了起来。 许律一只手枕在脑后,声音里夹杂着,几分看热闹的恶趣味。 “年底万国商会将至,最近户部那群人,都快忙死了。” 谢竹书认同地点头,“嗯,我听说还要把我姐他们,给全都调回来呢。” “可现在,荆州都已经开始铺设木枕了,好些地方,短途已经通车。” “正是关键时候,怎能离得开人,万一有差池” 陆升坐在一旁,感觉受益颇丰。 他抬眸,悄悄看了眼,坐司远道左手边的谢玉衡。 红衣少年,大多数时候,也只是静静听着他们发言。 偶尔,才一针见血的插上两句。 这万国商会。 是三年前,谢玉衡还在户部任职时,与谢明礼,一起策划的。 即,大梁对外广邀各国。 共同参与,永平十四年的商业探讨会。 当然,如果能带点,大梁没有的粮食作物、蔬菜瓜果之类的来。 大梁更加热烈欢迎! 该说不说 谢玉衡这算盘珠子,都快崩到,各邻国掌权者的脑门上了。 但你不来?你敢不来? 你小子,是不是瞧不起大梁啊? 来来来,请往东北看看高丽。 这,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嘛,都快被打到灭国了 试问,除了匈奴蛮子,没分家的时候。 周边邻国,还有谁能正面与大梁叫板? 再说了,凡与大梁通商的国家,都没少受到好处。 第361章 小土匪心里不得劲! 吃饱了撑的,才和大梁动手。 大梁[交州南边]的[万象国]。 是最早与大梁通商的国家,也是受益最多的。 原本饱受蝗灾之苦,穷到恶向胆边生,打劫大梁的地步。 结果呢,被揍趴下,两国通商之后。 万象国百姓,是吃饱了肚子,也治好了蝗灾。 瓜果啥的,在树上没熟的时候,摘下来。 走海运,运到大梁江南,价格翻一番。 结果怎么着! 嘿,两国百姓,都觉得自己赚了! 回程,又拉着大梁精美的瓷器丝绸,卖给自己国家的百姓。 简直就是血赚! 至于[益州南边]的[掸国]。 说实在的,这国家挺没存在感的,且多山林少耕地。 就连隔壁万象国,出兵打劫他,都得饿着肚子,哭着回家。 要啥啥没有,就一堆山林树木破石头,又不能吃! 不过,倒引得不少大梁富商,前去赌石,开翡翠。 结果,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都被当地土匪头子,直接给绑架了! 还是益州出兵,才将人解救出来当然也只是救回了一部分。 现在大梁和掸国,还在冷战呢。 指不定哪天楚珩心情不好,大手一挥,就要对掸国动兵。 [益州的西南边],是[磐启国]。 虽是位于大梁西南,但有连绵不断的昆仑墟,隔断了两国。 除了从掸国境内走之外,翻山是很难翻过去的。 [磐启国]东边是掸国,西边则是[天竺国]。 不过大梁与之相隔甚远,两国交流并不多。 也就僧录司,曾组织过僧人,前去天竺进修学习佛经。 大梁北面。 东边的幽州、并州以北一带,是[东匈奴人]。 西边的雍州、凉州以北一带,则是西贤王治下的[西匈奴人]。 也称之为,左匈奴人。 谢玉衡等人,就餐的这家饭馆。 从掌柜到跑堂小二,都是左匈奴人。 此时,一名小二正站在大堂门口,热情吆喝。 “匈奴羊肉串,五文钱一串,十文钱两串。” “更有炙全羊,等君进店品尝!” 正喝茶的谢玉衡,险些被茶水呛到。 匈奴 乃大梁自古以来,对北方游牧民族的蔑称。 其国家,正式名为——鲜卑。 就连司远道听得此吆喝声,亦是感到一阵头疼。 看向常禾,吩咐道:“去问问店家,他们这大梁官话跟谁学的。” 许律闻言,看了谢竹青一眼。 谢竹青将手中的天竺佛经,往桌上一搁。 “看我作甚?我又不会匈奴语。” 许律摇头,“不,我的意思是,你们礼部的人心真脏。” 教匈奴人,自称匈奴,可不就是心脏得很嘛 “就不能是家主在礼部的时候,把他们带坏了?” 许律认真一思量。 似是被谢竹青的话说服,颇为赞同地点了点头。 无端飞来一口大锅,砸中谢玉衡:“” 谢明礼眉目含笑,温和出声:“怎么会呢,玉衡的心最为纯净不过。” “清之啊,要不你,去杏林阁看看” 谢竹青屈指,点了点眼角。 家主人好,他是认同的。 家主心黑,他也是认同的。 谢明礼扫他一眼,淡淡道:“不必了,但我建议你,快些学会天竺语。” “不然,等到了年底,咱大梁就得派光头僧人充当译官了。” 谢竹青顿如霜打的茄子,没精打采的。 伸手,无力拿起桌上的书,吐槽道:“这天竺语,真是” “学得我,感觉舌头脑子,都不是自己的了。” 说着,谢竹青现场来了一段。 叽里呱啦的,如同鸟语。 满室人皆蒙圈,啥玩意啊? 陆升回过神来,揉了揉耳朵,道:“我以前觉得高丽语,算是比较难学的。” “而今看来,还是天竺语更胜一筹。” 谢玉衡道:“毕竟隔着一个难以翻越的昆仑墟,大梁与其几千年,少有往来。” 说着,她微眯起眼。 视线穿过珠帘,看向外边,忙里忙外的异族店小二。 现在礼部官员学天竺语,是为了与天竺人打交道时,不被诓骗。 至于以后大梁后世子民,若想学习外语。 她更希望是全凭兴趣出发。 谢玉衡收回视线,垂眸,摆弄了一下腰间悬挂着的红玉。 说实在,天竺那地方,挺不错的。 气候和地理条件,都适合种粮食,及各种经济作物。 且再往西,便是各种丰富的油田资源。 好地方,让别人给占着。 着实让谢玉衡这个小土匪,觉得心里很不得劲啊! 若大梁对外出兵,要么发展海军。 要么西出,取乌孙等西域国家,彻底打通西域之路最后发展为陆权国。 谢玉衡正想得出神,掌柜的亲自带人将烤全羊送上。 无意间,对上江陵侯的眼神。 掌柜的只觉头皮发麻,脊背一阵发凉。 总觉得自己被饿狼盯上了,下一息就要被咬下一口肉来。 可他好好的做生意,也没惹事哇! 该缴的税,他一点都没少啊! 再说哩,他一个普普通通的匈奴银,能有啥是大梁江陵侯瞧得上的? 掌柜的讨好一笑,对着上位的司远道,道: “适才大人着人来问,咱家在哪学滴官话。” “咱当时只顾着学习去嘞,没敢问先生是何名,又是何官职。” 司远道点了点头,询问了他大抵何时学的。 便同其友好解释了一番‘匈奴’的由来,纠正其应自称西鲜卑。 毕竟两国以后,也会是一家人嘛。 掌柜的对着司远道深深一礼,随后大咧咧笑道。 “这有啥的,匈奴就匈奴嘛。” “大梁不是有句古话,叫什么大丈夫,不拘小节。” “只要能赚钱,小的自称狗奴都行!” 众人:“” 谢竹书咕哝道:“难怪这家店生意极好” 就这格局,属实是常人比不上的。 掌柜的离开后,众人让司远道和谢玉衡先挑,这才各自持刀取肉。 一顿夜食后,各回各家。 陆升不住在太平坊,只能跟着谢玉衡回了侯府,暂居客房。 一夜无梦,次日送走陆升后。 谢玉衡便陪同司远道,出城扫墓。 第362章 咱们就让让池大人吧 清娥画扇中,春树郁金红,路上行人匆匆。 今日,时逢清明。 一大清早,出城的人,比入城的还多。 有外籍官员、文人士子携妻带友,出城踏青春游的。 更多的是,如司远道这般,出城扫墓祭祀亲人的。 摇摇晃晃,向前的马车内。 司远道眼中,布满了红血丝,眼下亦是一片乌紫。 谢玉衡见了,不免心疼。 想来定是先生昨夜思及妻女,没有休息好。 忙在脑中翻捡了些,幽州前线发生的事,讲给先生听。 闲话哄师父间,常禾驾着马车,已是出了城。 不知转入哪条道,常禾突然勒马止行。 与此同时,旁边传来一道粗犷的声音。 “你他娘的眼瞎啊,差一点撞上了!” “真是个废物!连个车都不会赶,回家吃屎算了。” 常禾还未回话。 后边骑马跟行的容六,打马到车厢边。 打眼一瞧,两车的距离。 容六挑眉,回道:“这不是没撞上吗?” “你激动个屁啊,跟死了亲爹似的!” “再说了,是我们先上桥的。” “你们非得赶着去投胎,这才差点撞上,你怪谁呢?!” 容六忽而换了语气,态度极为诚恳,建议道: “你这倒打一耙,甩锅的能力,可谓是一绝啊。” “要不你也别做车夫了,改行当厨子,定也能混得风生水起,起起落落落落” 容六连珠炮似的,说了一长串。 直把对面车夫的脸,气成猪肝色。 握马鞭的手,也一直颤抖个不停,跟得了癫痫似的。 车夫鞭指容六,怒道:“好小子,知道马车里坐的是谁吗?” “我看你,是不想在上京混了” 马车内,谢玉衡闻言起身,换到容六说话那边。 挑起车帷,往外看去。 正好,对面马车的主家,也烦躁地掀起车帷。 两人视线,隔空交汇。 谢玉衡唇边,扬起一抹笑,只是这笑 司远道瞧了,只觉得又要有人,要遭殃咯。 微微倾身,小老头也往外看去。 哟,不巧了对面之人,正是池观旭! 谢玉衡扬声打招呼道:“原来是池大人啊,失敬失敬。” 池观旭木着老张脸,不发一言。 这小鬼,自入仕以来,就没给过他好脸。 总不能是因着,前两日刺杀之事,突然怕了? 他正想着。就见谢玉衡侧首,冲赶车之人,道: “常禾你是倒不知,这池大人啊,老年得一子,宠溺得很。” “可惜,而今唯有侍弄孙儿,以解心中乏闷。” “咱们把车往旁边赶赶,让池大人先去见幺儿。” 说完,谢玉衡冲池观旭,明朗一笑。 她没阻拦知意,给老头开药,治疗精囊结石。 可这玩意,若是大颗,又怎能是吃药,能吃好的 先前能得一子,都算是池家祖坟冒青烟了。 可惜咯,暴毙于市! 池观旭咬牙,怒拍车窗窗棱。 “谢玉衡!” 谢玉衡笑眯眯应道:“本侯在呢。” “怎么?难道是池大人,不想先去看幺儿?” “那本侯也不同池大人客气了,常禾,走!” 谢玉衡话音刚落,常禾立刻应是,扬鞭打马。 徒留池观旭,望着迅速离去的马车,恨得牙根痒痒。 手握成拳,往车厢厢壁上,狠狠一砸。 “竖子竟敢!” 拿他儿说事! 池观旭阴沉着一张脸,眼睛里似淬了毒般阴寒。 上月池瑶来信,说是乌孙,参加万国商会的‘商队’已经出发。 算算日子,应该早就到凉州边境了。 他倒要看看,这小子能得意到什么时候! 池观旭冷哼一声,隔着车帘,对车夫道:“还不敢赶车,没用的东西。” 自从得知对方主人身份,就一直做鹌鹑状的车夫。 忙不迭出声应道:“是是” 车轮碾过泥路,留下一道道长长的车辙印,最后停在一处桃林外。 桃花清香袭人,旖旎多姿。 谢玉衡踩着杌凳下了马车,而后在旁站定,伸出手。 司远道的手,搭在谢玉衡结实的小臂上,缓缓下了马车。 落地后,先是深深望了一眼桃林。 眸中溢满了悲伤,许久,他轻拍了拍谢玉衡的臂膀。 一边带头往前走,一边道:“你这小家伙下棋,老头子我向来是看不太明白。” 就像烟火之事,这小家伙分明是不怕的,可偏偏也不去解释。 昨儿同林金花商议时,也让那姑娘想法子激怒林梓。 然后扮演弱者的角色,将事情闹大 今日恰巧碰上池观旭,又故意戳人痛处。 谢玉衡跟着司远道身后,始终保持,落后半步的距离。 闻言笑道:“人在愤怒之时,会丧失一些理智。” “至于后续安排” 一老一少,边走边聊,渐往桃林深处而去。 常禾和容时几个,则不远不近的跟在后边。 走着走着,常禾对容六,暗暗竖起个大拇指。 ‘老弟,先前那一番话,绝了!’ 容六以手做梳,回了个‘那当然’的表情。 容八见了,冷哼一声。 快走到容时身边,悄悄伸出手指,戳了戳容时。 “哥,主子平时看哪些书?” 容时回以不解的目光,“你小子打听这事作甚?” 容八往容六的方向,努了努嘴。 “老六的嘴皮子,和主子一样利索,俺也想学学。” “那你不如直接去问容六。” 容时眼前,前方的红衣男子,眼角余光微倾。 在心中,默默给容八点了根蜡。 以他对主子的了解,等回府之后。 容八,定能喜提一堆,艰深晦涩难懂的书籍 桃林茂盛,灼灼其华,相映成红。 谁人相思成疾,染十里春风。 却说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西市。 林梓,被关在金玉满堂赌坊后院。 他浑身上下,只着一件红色裤衩子。 蹲在地上,紧紧环抱自己的身躯,以此汲取微薄的暖意。 直到这时,他精神还有些恍惚。 昨儿一开始,他犹如赌神附体,次次得中。 他也想过,是不是老王联合赌坊,给他下套呢? 可有的时候,他又没押中! 再说了,这么大一个赌坊。 仅每日兑换筹码的抽成,便可做到日进斗金,富得流油。 怎,还会坑他一个刚出狱,没啥钱的普通老百姓? 他才刚来上京,只认识一个老王,又不可能得罪了谁。 第363章 金花,他的女儿 是以,唯有他运气好,可以解释得通。 可后来输赢次数调转。 十次,有七八次没压对。 老王劝他收手,说改日再陪他来。 可他先前,已经赢了那么多次,运气怎么可能一直差下去! 然事实摆在眼前,就是可能 林梓眨了眨酸涩的眼,他身上所有钱财都被搜了去。 就连衣服也被扒了,送到隔壁当铺折了价。 另外,还欠下一千多两赌债。 他原本抱着,输了大不了跑路的心思。 可路引和户籍,也都被收了去。 哪怕想法子跑路了,没有户籍路引,出去也是寸步难行。 虽说找到上京的荆州会馆,也可补办。 可是,据闻金玉满堂赌坊,背后的老板和京兆府有关系。 便是补办了户籍路引。 他那被按下手印,签下的契书,在官府亦可生效 他逃到天涯海角,只要还在大梁境内,就必须还钱。 好在,他还有个女儿。 “金花,金花” 林梓一遍又一遍,呢喃着女儿的名字,犹如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一般。 直到开市鼓响,才有小二打着哈欠,来给他开门。 小二看了眼林梓的状态,嫌弃地撇撇嘴。 扬手,将一件最便宜的短褐,扔向林梓。 短褐,还是别人穿过那种,也不知是从谁身上扒下来的。 林梓也顾不得那么多,连忙抓过地上的短褐,往身上套。 期间,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 也不知,是衣服本身携带着的粉尘,刺激的。 还是冻一夜,感染了风寒。 随着其接二连三的喷嚏,一股口水臭,从柴房内飘出。 小二皱起了眉头,手在鼻子前扇了扇,出言催促道:“快点的,一大老爷们,磨磨唧唧。” 小二说着,翻了个白眼。 也不知王爷哪找来的大傻子,没钱还赖在赌桌上,让人宰。 身上仅一两多的本钱,能输一千多两不收手,着实大胆。 某种程度上,小二也挺佩服林梓的。 林梓哆嗦着手脚,穿好衣服,终于觉得身上暖和些了。 抬脚往前一走,只觉腿脚发麻,毫无知觉。 只能舔着脸,又向小二要时间缓解。 小二上下打量林梓几遍,语带怀疑。 “什么在东市有个当女掌柜的女儿,你该不会是骗人的?” “这会儿,搁这拖延时间,等会儿想法子逃走?” 林梓哭丧着脸,连道:“不敢,不敢,小的是真的腿麻啊。” 他这辈子,做过最大胆的事。 就是在赌坊外,抢了一妇人发间的簪子。 也就是那一次,导致他吃了八年国家饭! 隔三差五,到处辛苦劳作不说,工钱分文没有。 一年到尾。 吃的,翻来覆去也就几样,红薯咸菜萝卜汤 小二睨他一眼,抬手将柴房门关了,外加落了锁。 一盏茶后。 小二带着两个五大三粗的打手,重新打开柴房的门。 看得林梓,更是心里发凉。 无奈啊,只得带着两位大爷,出了赌坊。 再次行于青天白日之下,林梓恍若隔世。 不禁喃喃道:“若此次事情解决,我再也不碰赌了” 林梓身旁,一左一右两个打手。 听得此话,嗤之以鼻。 能有几个赌鬼,真把赌戒掉的? 不过是现下兜里没钱,嘴上说说罢了。 “行了,咱哥俩没空听你废话,赶紧带路。” 说着,其中一个大汉,用力推了林梓一把。 林梓被推了个趔趄,也只能忍气吞声,带着人往东市而去。 东市,较之西市更加整洁。 街道两旁店铺的装潢,也更加好看。 就连门下悬挂的灯笼,都绘有精致的图案。 可当林梓,按着女子报上的广告地址,寻到成衣铺时。 只觉先前所见,都不如眼前店铺之华贵典雅。 门头悬一雕花匾额,上书三个簪花秀字——锦绣坊。 匾额之下,对着街道的,是琉璃拼制而成的‘墙’。 露出店内漂亮的裙衫,那裙子还穿在木头人身上,将每一团绣花都完美展示。 简直就是林梓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之物。 一想到如此华贵的店铺掌柜,竟是他的女儿。 他觉得心中似有一股暖泉,正咕嘟咕嘟地冒着泡。 直把他浑身,都泡得舒坦! 可当他眼角余光,瞥到不远处的两个打手。 林梓心中的暖泉,顿时如遭倾盆雨雹,凉了个彻底。 苦涩一笑,抬脚往店内走去。 入了店,更是暖香袭人。 早就注意到他的男小二,上前拱手一礼,热情问道: “请问这位客人,是想给令嫒还是令正购衣?” “又或者,给自己来一身?本店亦有男款提供。” 林梓拘束地扯了扯自己的衣服,冲小二露出一个谄笑。 “我不买衣服,我来找林金花的,劳烦小哥通传一声。” 见小二面露打量之意,林梓忙补了一句:“我是他爹。” 小二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随后态度陡然转冷,扔下一句。 “你且在此等着,我上去找林掌柜。” 被甩了脸子,林梓也不敢生怒,只乖乖站在原处。 用眼角余光,四处打量着周围装潢,和木头人身上的衣服。 只见柜台旁的八仙桌上,放着一件极为华贵的红色衣衫。 上边还插有绣花针,许是还没做完。 但仅看布料裁剪,便知是男款。 林梓眨了眨眼,在脑中幻想自己穿上后,该是何种的气派。 可直到他站得腿脚发僵,也不见男小二带着林金花下来。 且进出的客人,都用奇怪的眼神看他,把林梓看得浑身不舒坦。 林梓暗暗咬牙。 这逆女,也不知在搞些什么,磨磨蹭蹭的。 又过了约莫半盏茶的功夫,楼梯处传来脚步声,还有林金花的说话声。 “您放心好了,既是指定了如光小姐绣。” “本店也不会做那等自砸招牌之事,转到别的绣娘之手,冠上如光小姐之名。” 声音由远而近。 林梓也终于看到几道靓丽的身影,从二楼下来。 林金花身旁,有一位戴着帷帽的姑娘。 穿着华贵,举止优雅,声音也柔得能掐出水来。 “林掌柜既如此说了,我便放心了。” “不瞒你说,我最是喜欢如光的绣艺。” 林金花扫了眼,大堂内傻站着的林梓。仿若未觉一般,继续同女客闲话。 直到将其送出店门,上了马车,这才折返店中。 一入店,一道凌厉的掌风,迎面向她劈来。 第364章 酒量有进步 林金花眼底寒芒乍现。 不躲不避,结结实实挨了林梓一巴掌。 ‘啪’的一声巨响。 林金花向旁趔趄了几步,可脊背,依旧挺得笔直。 脸上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疼,林金花抬手,制止了欲上前帮忙的小二们。 低眉顺眼唤了一声:“爹。” 被周围人集体怒视的林梓,本还心里发慌,见林金花如此窝囊模样。 林梓冷哼一声,顿时底气十足。 “你个不孝女,还记得我是你爹啊。” “让老子站在这等这么久,脚都酸了!” 林金花抬手,将散落的几缕青丝,勾至耳后。 随后走近林梓,福了福身,压低声音道: “我不仅记得,你是我爹。” “还记得永平元年,你欠了赌坊五两银子,差点被砍去手脚。” “之后,你去当了几个月小倌呢。” 林金花直起身,嘴角噙着讥讽的笑意。 可惜他爹长得丑,自卖自身,卖不出好价钱。 , 不然,也不至于辛苦好几个月。 林梓眼前发黑,原本准备要钱的话,被堵在喉咙里,转而被怒火替代。 虽林金花的声音极小,但他总觉得周围之人。 似乎都在用异样的眼光,打量着他。 犹如被人剥了衣服,扔入闹市一般,令他羞耻不堪。 他怒不可遏,咆哮一声:“逆女!” 举着巴掌,再次挥向林金花。 哪知这回林金花,竟迅速往后退去。 一巴掌落空,林梓更是恼怒。 提步追出店外,街上人头攒动,林金花就站在店铺台阶之下。 她转身,哭得梨花带雨,声音悲切动人。 “爹爹,你莫要再赌了。” “你抢夺祖父的地契,强行卖了田地,这让祖父怎么活啊?” 林梓一怔。 没来得及细想,林金花是如何知晓,他抢了他爹的地契。 就见有路人挺身而出,义愤填膺道:“我平生最恨赌徒!” “我看你年纪也不小了,你父亲年岁估计挺高了。” “怎能做出,如此丧尽天良之事!” “你的良心被狗吃了不成?” 林梓双手紧握成拳,回怼道:“我是我爹的儿子,我爹百年之后,田地也是我的。” “不过是提前拿过来用用罢了,有何不可?” 对面茶楼,一人隔着窗纱往外看。 闻林梓言,点评道:“真是大孝子啊,他爹摊上这么个儿子,可真够倒霉的。” 谢玉衡摇了摇,琉璃盏中的葡萄酒。 嗓音无比慵懒,“怎会呢?” “他父亲也是个赌鬼,且《三字经》有言,子不教父之过。” “不过是自食其果罢了。” 谢玉衡轻笑一声,举杯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 看得对面的谢明礼,一阵头疼,欲言又止。 谢玉衡扬唇笑道:“大哥放心好了,玉衡酒量已有所提升。” 啄食梨花糕的朱雀,百忙之中,抽出空来,点点鸟头。 “叽叽叽叽” 啊对对对! 某人训练酒量近十年,终于从一杯倒变成五杯倒。 酒量真是‘巨’——大的提升,啊! 谢玉衡闻鸟语,危险地眯起眼。 伸手,屈指,轻弹了它一个脑瓜崩。 然后起身,亦行至窗边,往下看去。 楼下,已有不少围观之人。 按理来说,往日这个时候。 该有京兆府的巡逻差役过来,询问发生了何事,维护治安。 可今日,未见一役。 聚集此处的吃瓜群众,可不就越来越多。 无他,只因差役,都被谢玉衡身边这位都尉洪晔。 调到东市南边,帮人清理拦路的货物去了。 至于不慎滑落,拦路的货物,自然也是谢玉衡安排的人。 此时楼下,讨伐林梓之声沸沸扬扬。 甚至有文人,当场做了首打油诗,来骂林梓。 锦绣坊旁边店铺的迎客小二,也跟着起哄道: “这位爷莫不是抢了父亲,又要来抢林掌柜的体己银子?” “真是造孽啊!” “诸位看官有所不知,林掌柜也是个苦命人啊。” 做诗的文人,出声问道:“此话怎讲?” “唉,还能咋滴,被亲祖母卖了呗,就为了给这赌鬼还赌债。” 隔壁店小二说完,一抬手,往眼角擦去。 声音也带了几分哽咽,令人听之动容。 若非隔壁胖掌柜出来看戏,离他近。 瞧清楚其脸上,没有半点泪,差点就信了 胖掌柜背着手,小声嘀咕道:“以前没看出来,你还有这本事哈。” 小二以袖遮脸,回道:“别人不知道。” “掌柜的您还不清楚,这锦绣坊背后,究竟是何人的生意?” “有拉关系的机会,得抓住啊!” 胖掌柜恍然大悟! 立马也加入搅混水的阵营中,立志成为最显眼的搅屎棍! 有两位搅屎棍,哦不,是热情的好心百姓声援。 场面更加热闹起来,除对赌徒的厌恶之外。 还有林梓行径,属实过于不孝不仁,与现下主流观念相背。 自然,也就人人唾之。 谢玉衡见事件发酵得差不多,打了个手势。 让都尉洪晔去找手下人,过来准备收尾。 未过一盏茶,洪晔带着十几名差役,挤进人群。 “让让,都让让啊。” “当街打人,无视法度律法,拿下!” 洪晔手一招,好几个差役同时上前,将林梓扣下。 林梓挣扎道:“不是,差爷,我是她爹啊,亲爹!” “她是我生的,我凭什么不能打?” 洪晔凉凉扫了他一眼,“你在家关起门来,如何训子都无人管你。” “但这是皇城,是天子脚下!” “打架斗殴者,不论亲疏,先动手有碍治安者,杖责二十!” “带走!” 胖掌柜圆溜溜的眼睛,骨碌碌一转。 “洪都尉,咱可以去京兆府,围观打板子吗?” 洪晔睇他一眼,“可在府衙外围观,不得有碍办事百姓,也不得干扰衙内正常公务。” “好说好说,咱绝对安分守己的,不给大人添乱。” 有胖掌柜带头,陆续又有一些人,跟在差役队伍后边。 彼时,林梓尚不知晓,打板子是要脱裤子的 只觉上京城的人,真是吃饱了没事干,杖刑都要围观。 第365章 江陵侯府要举办文会宴 在林梓的求饶声中,队伍渐行渐远。 直到再看不见,谢玉衡才收回视线。 从窗边离开,回到茶桌旁。 修长如玉的手指,轻轻扣响桌面,开口道:“走了。” 某只团子,立马放弃盘中所剩无几的花糕,识趣地飞到她的肩头。 “去哪?” 许律疑惑:“你莫不是,也要去看林梓被打板子?” 谢玉衡眉峰微挑,“在许兄心中,本侯竟是那等恶趣味的人?” 看一个渣滓被打屁股,她可是一点兴趣也没有 许律摇头,却道:“依你在刑部,所书之破案手法。” “杀人犯,都会回到犯罪现场,观摩一番。” 结合昨日,唤林金花过府议事。 不难看出,此事背后推手是谢玉衡。 谢玉衡扫他一眼,淡淡道:“二十板子,还打不死他。” “倒是你” 谢玉衡话音微顿,对上许律略带疑惑的目光。 她认真道:“此生若想升上大理寺卿之位,只是将《大梁律》倒背如流,是不行的。” “刑部许多案子,都是下面人调查后,才递上去的。” “若真想学到东西,还是得去下面州县走走。” 都察院监察,刑部破案,大理寺主法。 三个衙署,统称为三司。如逢大案,必是三司会审。 下面的小官专精一科,倒也无妨。 各部衙署的头头,却都要稍懂一点。 不然三司会审,也就没有了意义。 “是!” 许律起身,郑重地向谢玉衡鞠了躬。“多谢,玉衡指教。” “先前留在京,是想等你从幽州回来。” “而今,你与知意皆安,我也可以放心离京了。” 谢玉衡拱手,回以一礼,“许兄客气了。” 最后重重看了他一眼,谢玉衡带人往楼下走去。 与谢氏搭上关系,许律在大理寺的上升之路,注定比别人难上一些。 哪怕楚珩不在意,吏部之人势必也会多番权衡。 否则,以许律这些年的刻苦努力。 怎么也不至于,才往上走了两级,任正六品,大理寺寺正。 关于这点,许律自然也是知晓。 可若没有谢氏,别说二甲进士,与他无缘。 少不得要晚上许多年,才能参加会试。 且看这两年的新科进士,皆要下放基层走一遭。 好几人就因水土不服,医治无效,死了。 他又怎会怨谢家呢,再说了,他不也是谢家的嘿嘿。 踩着木楼梯往下走。 谢玉衡吩咐道:“去杏林阁,请个女医来给林姑娘看伤。” “是。” 容六迅速应是,身子贴着楼梯边,噔噔噔下了楼。 看得慢一步的容八,咬碎了牙。 他真是服了容六这老六! 下了楼,谢玉衡站在茶楼大堂外。 隔街望着锦绣坊内,女小二正拿着毛巾,给林金花敷脸。 谢玉衡稍加犹豫,出言,让人去寻谢如月来店中。 跟在后边的谢竹书,表情略诡异,迟疑道:“这” “嗯?”谢玉衡回眸。 “咳咳。”谢竹书虚咳两声,眼神飘忽。 “就,先前家主未回来时,那个金花,好像对如月姐有点” “我猜到了。” “放心好了,如月姐是聪明人。” “你都能看出来之事,她定也早已知晓。” 谢竹书挠头,怎么感觉,被家主阴阳了智力? 谢玉衡见他表情,轻笑一声。 转身,往一家酒楼走去。 自早晨扫完墓回府,先生心情一直低落,午饭都没吃。 来东市时,给小老头定了桌交州菜,想来会有几分胃口。 到了酒楼,又稍等了一会儿。 所有菜都装上马车后,谢玉衡便回了府。 陪先生用完膳,见其心情好转许多。 谢玉衡笑道:“下晌无事,不若我陪先生去城外钓鱼。” 司远道傲娇地哼了一声,“老夫才不和你钓。” “老夫半天才钓上一条,你那边已经钓好几条了。” 谢玉衡摸了摸鼻尖,“那不然,玉衡不用鱼饵?” 话音还未落地,司远道就觉得他的心情,好多了 好到——想把便宜弟子揍一顿,但又舍不得! ‘不用鱼饵’这是人话吗?! 司远道吹胡子瞪眼,一挥手,道:“去去去,老夫找你杨师叔喝酒去。” “今日休沐,给城外的鱼儿们,也放个假。” 见先生不再沉迷悲伤,谢玉衡轻勾唇角,深藏功与名。 又闲话片刻,直到常禾提着礼来报,“大人,都已准备好了,可以走了。” 司远道嗯了一声,放下茶盏,看向谢玉衡道: “你也去忙,三十多年都这样过来了,为师早就习惯了。” 可若真的习惯,又怎会伤心呢? 谢玉衡没有戳破小老头的谎言,起身一礼,出了司远道的院子,往书房走去。 沿着府上的石径小道而走,眼前、身边皆是蓊蔚洇润,鼻间亦是草木的清香。 没有谢玉衡在府的日子。 花草在花匠们的照料下,生长得格外茂盛 毕竟,常禾只嚯嚯自家大人院中的花植。 谢玉衡不知不觉放缓了脚步,到最后,直接停在了一棵紫藤花树下。 一直默默跟谢玉衡身后的容时,默默给其点了根蜡。 藤啊,一路走好! 谢玉衡仰头,望着紫色的花海,沉思片刻道: “容时,你去同祖母说,这月廿十,府上办文会宴,劳其辛苦。” “是。” 临近黄昏。 江陵侯府的帖子,送往永平六年的,各在京进士的家中。 而此时,池家。 池观旭正听管家汇报着,林梓中午时分,在东市闹事一事。 他蹙眉沉思,总觉得其中哪不太对劲。 正欲细想。 池松手持一物,立在中堂之外,冲他唤了一声:“父亲,孩儿有事求见。” 池观旭将脑中之事,暂搁至一边,沉声道:“进来。” 待池松行至近前,池观旭方瞧清,他手上之物,似是一帖子。 “此乃江陵侯府中下人,适才递来的帖子。” 池松说着,双手将其呈给池观旭。 见其接过,池松继续道:“说是请孩儿,这月二十去参加文会宴。” 第366章 池家 “且江陵侯府的小厮说,永平六年的进士,在京的都有帖子。” 池观旭颔首,表示自己知道了。 随后盯着帖子上的字,良久。 他着实想不明白,谢玉衡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总不能,想在宴会上刺杀池松?又或者下毒? 池观旭唇边,扬起轻蔑的笑意。 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眼,弓腰站着,低眉顺眼的池松。 财、权、女色皆是好东西,可以折断文人士子的腰。 也可,让人心甘情愿改了姓,认贼作父。 又不是他亲生儿子,死了也就死了。 反正‘孙子’他也有了。 虽不是他池家血脉,但谁知道呢。 如此想着,池观旭心下叹息不已,也不知他们池家到底做了什么孽。 他和老二,子嗣都不丰盈。 他好不容易得了个儿子,结果 池观旭眸底逐渐盛满怒意,将帖子往八仙桌上一摔。 看向池松道:“此乃,江陵侯府第一次对外发请帖。” “想来有不少人,为攀得谢府门楣,前往赴宴。” “到底是你们同一年的进士,松儿去结交一二,也有利于今后在朝中走动。” 池松乖巧点头,“是。” 池观旭又看向管家,道:“不过,因着你故去堂兄曾惹下的祸端。” “咱们家同江陵侯府,关系一直比较僵硬,此次就让丁叔陪你一道去。” 池松面露喜色,忙不迭道:“正巧,孩儿也忧心会出什么囧事,丢了咱池家的面子。” 说着,他转向管家,鞠了一礼,声音里充满感激。 “届时,就有劳丁叔提点我一二了。” 丁管家未曾躲避,全然受了一礼,淡淡道:“有老奴在,公子放心。” 池观旭持起茶盏,出声道:“行了松儿,你先退下,我和丁管家还有事情要商议。” “回去多看看往年的卷宗,对你以后仕途有好处。” 池松乖顺应是,俯身一礼。 转身欲走之时,又被池观旭唤住,“回头让你媳妇,把林儿送到前院来,四岁也该启蒙了。” “是。” 池松低垂着眉眼,一副乖顺模样。 “父亲喜欢林儿,是林儿的福气。” 池观旭打量着他的神色,缓缓开口道:“都是一家人,松儿太客气了。” “孩儿有今日,全仰望父亲提携。” “对父亲,便是再多礼,也不为过。” 池松抬头,眸中的仰慕之情,令池观旭一览无遗。 也令池观旭更加嗤之以鼻,放下茶盏,挥了挥手,让他下去了。 出了中堂,池松脸上一直挂着浅浅的笑意。 直到回到自己院中,唤来妻儿,将池观旭之事一说。 见妻子欢天喜地,抱着池林往院外去。 池松宠溺摇头一笑,举步往书房而去。 入了书房,关上房门,池松脸上的笑,转而被冰冷覆盖。 池林,池林。 松、柏、林,皆是木字旁。 不知道的,怕不是以为他们是同一辈的人。 真当他贪图池家富贵,是傻的不成。 池松握紧了拳头,眼里的恨意,几乎凝为实质。 好在,池观旭当年为他择妻之时。 现在的妻子,也想攀上池家的富贵。 一次宴会上,他喝多了酒,寻至一处凉亭休息。 这女人,上前勾引他,还坐到他身上 他本已身陷泥潭,也不愿再牵扯一无辜女子,给池家再增长助力。 便也假意荒诞,随了她的心意。 果不其然,事后不久,便有人寻来。 他到那时方知,他现在的妻子,父亲是上林苑一位小吏。 连九品芝麻官都不是! 全靠好姐妹,才得以混入宴会。 不过,这都无关紧要 她图池家之权,他图,有个不无辜之妻。 某种程度来讲,他们二人,确实也算得上是‘天作之合’。 池观旭一开始,自是不同意的。 可奈何,众目睽睽之下,他要了人家姑娘的身子。 便是不同意,又有哪家高官之女,愿意嫁于他这样的人。 也就那一次,还未过门,便有了孩子。 说实在的,他对这个孩子,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 但,池观旭却格外欢喜。 他知道府上有个院子,关着十三四岁的女孩子,专门供池观旭享用。 池观旭似乎觉得,那般年龄的女孩子,生出来的孩子,更加聪慧。 可惜,多年未曾得偿所愿,唯得一子,暴毙于市。 所以,池林一出生,便深得池观旭的宠爱。 远胜他这个,明面上的便宜儿子。 甚至往他院中,安插了不少暗卫。 只是这两日,似抽走了几个。 今日出府,听闻江陵侯回京途中遇刺,不知可有此事有关? 忽而,门外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由远而近。 池松忙敛了神色,放轻脚步,往书案边走去。 现在他手上。 有在帮池琬君传递消息的女暗卫,身上摸来的纸条。 上面是池琬君以身,拉拢的朝臣。 可池琬君已死,死无对证。 以此,并不能一击扳倒池观旭。 还有另外两件事,一件是池观旭的,却也依旧缺少关键证据。 另一件,则是池观霁的。 当日,池观霁蛊惑他的‘好弟弟’去看花灯社火,碰巧被他看见。 不过,他才不会告诉池观旭。 池松坐到书案后的官帽椅中,持起一本书,开始翻看起来。 而池观霁此时,正躺在莲勺池家老宅。 浑身上下,皆裹满药膏,唯眼睛、鼻子、嘴巴可以动弹。 像个刚从土里刨出来的新鲜尸体! 他瞪大着一双眼,眼中满是惊恐。 自他醒来之后,脑子里不断循环那一夜的场景。 血流成河,尸山遍野。 他自认坏事做得不少,也杀过许多人,可都不及楚琛之血腥。 先将男人的小雀雀,慢刀割下。 然后,再烹饪,使其本人自己吃了。 不吃就拉走至隔壁船,千刀凌迟而死。 他不想死,所以他吃了 结果被扔进火里烧了一圈后,又被扔进冰冷的江水中。 若非打斗时,一个水性好的兄弟,怕死提前跳了江。 抱着块破木板,隐藏在船的阴影之中。 他恐怕,也无命回来。 他此次,以护送商队之名,前来渭水一带。 原本,是为了给好大哥的刺杀计划添乱。 毕竟,比起谢玉衡来,他更厌恶见死不救的池观旭。 谁能想到,遇上楚琛那煞星。 京中都传楚琛,好美色喜诗文,是个实打实的闲散王爷。 第367章 人均八百个心眼子 私底下,竟有如此不为人知的一面。 一行浊泪,顺着池观霁的眼角滑落。 眼泪刺痛烫伤,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疼。 池观霁吃痛,沙哑着嗓子喊道:“来人啊,人都死哪去了!” 嘎吱一声,门被人向内推开。 风也顺势而进,裹挟着一股他熟悉无比的香风。 池观霁满心委屈,唤了一声,“夫人。” 池二夫人的美眸中,夹着一丝厌恶之情,却又很快被她掩盖过去。 她莲步轻移,坐至床边,伤心望着池观霁的眼。 柔声回道:“我在呢,夫君。” 池观霁眨了眨眼,本想暗示夫人,自己流泪,刺到伤处疼得慌。 奈何夫人似乎悲伤过度,未曾在意 他便也不好意思,开口再提。 他沙哑着嗓子,开了口:“夫人,而今上京八大世家,只剩下你我池聂两家。” “有三家,被大哥出卖,抄家的抄家,流放的流放。” “尤家,先前参与设计江陵侯名声一事,被流放至益州西南。” “至于盛家,拐卖幼女,自寻死路。” “卢家自作聪明,以为陛下到了卸磨杀驴之时,也给自己寻了条绝路。” 池二夫人握住池观霁的手,细声问道: “你说这些作甚?怎的跟交代后事似的。” 池观霁被她这一握,又是疼得直吸冷气,缓了好一会儿。 才艰难开口:“我先前还觉得,我可以取大哥而代之。” “不可能的,池家不可能成功的。” 他喃喃了两遍,才继续道:“夫人你看这些年来,什么三弓床弩,千里目。” “此等兵之要器,一个接一个的被制出来。” “乌孙拿什么和大梁打?” 池观霁越是疼痛,脑中思路,反倒越发清晰。 池二夫人垂下眼皮,道:“不是说庆儿,与北面的伊列联姻了,还结盟了斯基泰人。” “举三国之力,又怎会打不过呢?” 池观霁沉默良久。 斯基泰人,与匈奴人一样,属游牧民族。 可现在呢? 匈奴已被分裂成两块,东一块西一块。 那斯基泰人,也不知有多少人马,靠谱与否。 比起大梁眼下可以看得见的,实打实的武器来说。 属实,过于没有说服力。 他还是道:“我觉得不太行。” “庆儿那孩子不是个聪明的,所以池瑶多年以来,未曾放权。” “池瑶到底是个妇人家,哪懂得打仗那些。” 池二夫人静静听着他说话,只是听及最后一句时,心中嗤笑不已。 池瑶再怎么不行,到底还是临朝听政多年的王太后。 能与东匈奴皇博弈,分去楚天辰手中半数之才财,而且 “夫人,要不咱们逃?” 池二夫人,柔柔问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而今不是先前乱时,去哪都需要路引户籍,咱们又能逃去哪里呢?” 池观霁思来想去,总觉得大梁军队能到达的地方,都不安全。 “东渡,去扶桑。” “扶桑?那地方蛮夷之地,如何使得!” 池二夫人拒绝道:“再说了,孩子们以前为避免暴露身份,未请过良师教导。” “若是再去了扶桑,语言不通且不说,能有什么好先生。” 池观霁听后感动不已,望着池二夫人。 深情道:“也就夫人能如此,厚待为夫的其他孩子。” “夫君如此说,就见外了。” “我等世家之女,生来学的就是掌家之道,你的孩子,不就是我的孩子。” 池二夫人羞涩一笑,不轻不重地拍了他一下。 将池观霁准备要说的情话,尽数拍回腹中。 池二夫人见后,低垂着头,更做羞涩模样。 她只得池柏一个儿子。 所谓人心隔肚皮,鬼知道那些外室子,被养成什么模样。 万一起了歹心,欲杀主母,而扶其亲母。 外室,可不是妾室。 虽不受大梁律法之保护,可也不受其束缚啊! 皇上下令,不许妾室扶正。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外室就是最好的身份,只需弄死主母。 便可以续弦之名,光明正大,当上主母。 她已经没了儿子,且现在池观霁也算不上男人了 真把外室子当亲子,那她就是个傻的。 池观霁缓了好半天,才道: “那不然,咱们去你父亲不是在那边,养着一支” 池二夫人听后,微怔。 “可那处,常有大梁商人路过。” “你在外奔波多年,许是认识你的人也不少,我需得和父亲商议商议。” 池观霁,无比温柔地道:“那就有劳夫人了。” 池二夫人羞涩地笑了笑,又闲话几句,便替他掖好被子,出去了。 反手关上房门。 池二夫人的脸,便冷了下去,眸中亦是冷意弥漫。 她,本就是聂家,安插在池家的耳目! 以前觉得,池观霁有几分聪明在身上。 如今看来,这聪明劲,倒是有点多了 可想要下船跑路?没那么容易! 天边的晚霞,逐渐落下,转而被黑幕所替代。 京兆府,大牢内。 林梓从疼痛中醒来,就感觉,似乎有人在摸自己的屁股? 原本还迷迷糊糊地脑子,顿时清醒过来。 林梓忍痛呵道:“谁?” 一道还有些稚嫩的声音,传入他的耳中。 “我,我有瓶金疮药,想给叔涂一下。” 林梓手掌撑着铺地的稻草,艰难转身。 就着走廊昏暗的灯光,看清了对方。 一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小子,眨着清澈的眼,也正瑟瑟望着他。 林梓扯了扯嘴角,问道:“你犯啥事进来的?” 小子,想起狱卒,押送林梓进来时说过的话。 ‘刚入上京第二天就闹事,可真有你的。’ 小子耷拉下脑袋,声音伤感道: “我为给弟弟治病,抢了别人家药铺里的药,被扭送进来的。” 林梓了然,难怪身上有金疮药。 可他刚来上京,不知道。 早在皇后的牵线下,城内已有不少义诊的药铺。 如是老弱病残之家,可低价治病。 亦可等家人病好之后,至官府以工折钱。 见林梓轻易相信,不再询问。 小子眼底冒出一抹绿光,唇边扬起一抹诡异的笑。 第368章 装什么贞洁烈男 他往林梓的方向,又靠近了些。 面上的表情,亦纯良无害。 “这地牢里,潮湿又不通风,不若我先替叔上点药?” 林梓垂眸想了想。 他还得在牢里待五日,若患处发炎,保不齐就交代在牢里。 思及此,林梓往稻草上一趴,下巴抵在手臂上。 懒洋洋道:“那行,你小子也算是有心。” “等出去后,叔罩着你,保准吃香喝辣的!” 对于林梓随口画的大饼,小子嗤之以鼻。 嘴上却说着好听的话,哄着林梓。 就着昏黄的灯光,小子将林梓的裤子,往下褪去。 背对着他的林梓,未察觉小子愈发露骨的眼神。 小子伸出舌尖,舔了舔唇。 该说不说,这厮长得丑,身上倒挺白净。 就是久了未洗澡,有股汗馊味,不过他也不讲究这些。 小子低垂下头,将金疮药抖落在,林梓被打烂的屁股上。 随后,用手指轻柔碾、摸、抚 林梓被这般摸出几分不自在,动了动身子,问道:“你小子,好了没啊?” “也不知道什么时辰,我都困了。” 说着,林梓装模作样地打了个哈欠。 “这药得按压进伤处,才能好得快,叔再忍忍。” 林梓咕哝一句,“还是头一次听说。” 他强忍着不适之感,继续趴在稻草上。 渐渐地,一股困意袭来。 朦胧间,林梓似乎听见,那小子在他耳边,嘀咕了句什么。 他眼皮似有千斤重,如何也睁不开。 直到身后传来刺痛,林梓挣扎良久才睁开眼。 林梓暗骂一句,准备起身,给这小子一点颜色瞧瞧! 可任凭他如何使力,手脚皆是软绵绵一片。 林梓懵了,他十多年前,是当过小倌。 但那是迫于无奈,要还赌资啊! 不然,就被赌坊砍去手脚,他当然是什么来钱快,干什么。 和这会儿,被人男上加男,完全不一样! “来人啊!差爷救命啊——” 林梓使尽浑身力气,叫喊出的声音,如同病猫一般羸弱。 他话音还未落,屁股上就挨了一巴掌。 巴掌声,都比他叫喊的声音大。 林梓心底发凉,一股羞耻感席卷全身。 背后贴上一道火热的身子,小子附在他的耳边,喷出一股热气。 嗤笑道:“叔,没看出来,你这原来已有人开辟过啊。” “滚!” 林梓怒视于他,一双眼几乎要喷出火来。 小子抓住林梓的头发,狠狠往稻草堆上一磕,磕得林梓更加头晕目眩。 “装什么贞洁烈男呢,不看看自己长什么丑样。” “若非小爷被抓进来,大半个月没碰过男人。” “你这种货色,我还瞧不上呢!” 小子阴狠的声音,在林梓头顶打转。 林梓总觉有几分耳熟,他迷蒙着眼,回想起多年以前 彼时,林金花才十岁出头。 他又一次在赌桌上,输光了银钱,还欠下二两银子。 好在,有同村好友出钱,帮他付清了欠款。 却也提出一个要求:‘你家金花,长得不出,送去我家玩两个月呗。’ 因着前任皇帝,喜幼女修长生,民间亦有不少跟随之人。 哪怕新君登基,民间私底下,依旧有着幼女的交易。 比起自卖自身,当然是卖别人更好。 林梓毫不犹豫,就答应了。 待将林金花,送到同村好友家后,他并未急着离开。 那时,他站在院外,听着屋内林金花哭喊的求助声。 也是这般,一声巴掌声后,同村好友骂道:“装什么贞洁烈女!” “平日打猪草,总是从我家门前路过,不是你这贱人先勾引我的” 之后,他便再没有听见,林金花的求助声。 他本想,只这一次,就不让金花做那等事了。 哪知天不遂人愿,两月之期未到,他又欠下赌坊十两银子。 所谓一回生,二回熟。 卖过一次林金花,再卖起来,心中的愧疚便也少了大半。 此后,直到娘和爹和离,他们回了清河村。 才稍减少卖林金花的次数,毕竟,若叫族里发现,保不齐要被赶出去。 可惜,还是有一次,叫同族一的一丫头片子碰到了。 以前似乎叫什么谢招娣来着。 可谁让他是林金花的爹呢,她想管也管不着。 后来,也未在村中听闻此事。 想来是女子之间,惺惺相惜,顾及金花的名声,未曾大肆宣扬 林梓脑子混混沌沌,身体的感知,却格外清晰。 其胡乱思考间,小子使稻草编好了长鞭,将其手捆在牢房边的铁栅栏上。 随后,将自己的臭袜子,塞入林梓嘴中。 巨大的恶臭,熏得林梓灵台,有片刻清明。 可手已被束缚住,下身被打了板子,一动就痛。 又怎能比得过,手脚健全的小子。 尤其是,旁边的牢房里,还有几个人,正津津有味地看着他二人。 林梓真是恨不能,将他们的眼睛,通通戳瞎。 “唔唔唔”口不能言,身不能动。 林梓直到此刻,方体会到林金花的无助。 早知如此,他就不来上京了。 等老头子升了天,他守着田地,也能过活 可惜,悔之晚矣! 转角处,一华衣男子啧啧出声,“果然,恶人还得恶人磨啊。” 陈秋皱着眉,“所以,这便是王爷带臣来此的原因?” “来看两个男人的春宫图?” 楚琛睨他一眼,“你懂个屁!” 陈秋:??? “王爷不说,臣如何知晓?” 陛下这弟弟,真是不能要了! 他回去就劝告皇上,以后得让瑞王,离谢玉衡远点。 免得好好的经邦济世之才,被瑞王这狗东西给带坏了! “是这样的” 楚琛转身,一边往牢外走去。 一边将谢玉衡请他,在赌坊让人坑林梓的事情,告知于陈秋。 末了把东市的事,也一道说了。 走出京兆府大牢,披着皎洁的月色。 楚琛从腰间抽出折扇,轻轻拍打着手心。 出声点评道:“江陵侯,到底还是个未及冠的孩子,手段还是温和了些。” 第369章 脏的到底是谁? 仅就林梓东市之所言,上不孝父,下不爱子之行径。 楚琛就想一脚把林梓,踹去幽州乐浪,开荒伐树,做苦役去! 陈秋深思片刻,略带迟疑道:“会不会是谢玉衡,别有打算?” “王爷,您别好心办坏事” “哎呀,放心好了。” “古人云: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那狗东西死不了!” 楚琛说完,摆摆手,“此事要不要告诉皇兄,你自己看着办。” “本王还有事情要处理,就先走一步。” 唉,他楚琛,本是一个闲散王爷。 每日的爱好,就是看看美人,养养花草,淘淘古玩,开几个店补贴国库。 奈何自五年前,楚蓁掌娘子军,及部分季家军。 从定州出兵,连破高丽数城。 这女将军之位,便也算是坐稳当了。 上有,兢兢业业爱民如子的皇兄。 下有,巾帼不让须眉的皇妹。 夹在中间的楚琛,也被迫卷起来,接手了武德司同知之职。 只是多年以来,部分官员对武德司也有所察觉,行事更加谨慎。 无所谓,反正他跟谢玉衡学的,也从不按常理出牌。 今儿查官,明儿充当水匪,和人干架去。 明月皎皎,星汉西流。 陈秋目送楚琛远去,想了想,还是入宫,将此事禀告给自家陛下。 而江陵侯府。 上了年纪的老者,早已睡下。 谢如月等小辈,则在大书房,就着月色,商议文会宴的安排。 其中老二谢如星,看向谢玉衡。 少年卧于湘妃竹竹椅上,手枕在脑后,慵懒至极。 谢如星眨了眨眼,比起月色更美的,是家主。 她手抵住下巴,出声问道:“家主,咱们就那样便宜的放过林梓吗?” 金花身上发生的事,她也知道,但是不便和家主说啊! 家主是男子,金花是女子。 事关女子名声,自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谢玉衡微掀眼睑,有月华在她眸中流转。 她道:“会有人,出手修理他的。” 毕竟‘宰羊’的屠夫,是武德司的人。 不论是出于个人好奇,又或是,武德司监察百官之责。 瑞王,都会知晓全部过程。 而她,勉强也算是个小辈,‘手法’稚嫩,在所难免。 熟悉武德司业务的‘长辈’,自然也不介意帮她一把。 就算此次无人帮忙,折磨林梓。 等棋全部落子,林梓无可用价值后之值后,她也会处理掉。 谢如星听得云里雾里的,咕哝道: “和家主聊天,真得请个文学大儒,来充当译官才行。” 不然,属实是听不懂哇! 谢玉衡唇畔噙着笑意,并不做多解释。 时机未到,多言无益。 月亮逐渐高升。 谢如月几个,穿过江陵府的西边的小门,回到隔壁的族院。 她们仨姐妹,还有林金花住在一栋房子。 见林金花的房间,依旧亮着烛光,谢如月脚步微顿。 想了想,还是往那房间走去,咯吱一声,推门而入。 扫了眼桌上的账本,谢如月道:“脸上受了伤,怎不早些休息?” “这些账本也不急着对,等伤好了再盘,也是一样的,。” 林金花摇了摇头,道:“左右也是睡不着,倒不如看看账本打发时间。” “倒是主子,这是刚从隔壁回来?可要用点夜食?” 林金花一手持笔,一手按着账本,她侧首看向谢如月。 其极力掩饰着,眸中翻滚的情意。 可是,谢如月十岁出头,便敢毒死祖母。 心思聪颖,非常人可比,加之多年相处,又怎能察觉不到呢? 谢如月叹了口气,举步上前。 抬手欲看其伤处,到底如何。 哪知林金花,先一步偏开头,低声道:“奴婢身脏,主子还是别碰的好。” “你这话,我惯是不爱听的。” 谢如月将她手中的笔夺了去,往笔搁上一放。 林金花低垂着眉眼,并不将笔抢回。 “唉。” 谢如月叹了一声,拉来旁边的圆凳,坐至她身旁。 “男子有很多女人,便是风流。女子,为何不可?” “你且看许律他妹妹,而今在江陵也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女商人。” “前几日我才收到她的来信,说是新收了个西域少年,粘人得很” “在江陵,有谁敢说许吟秋一声脏不成?” “还不是如赞男子一般,称其风流女佳人。” 林金花苦笑道:“可我与许小姐不一样,她是乐在其中” 谢如月拉过她的手,正色道:“世间女子清白之身,被男人碰了,便是脏了?” “那我且问你,脏的到底是何人,何物?” 左右不会是女子本身。 就像一张白纸上,滴了一团黑墨。 不是纸本身黑,而是墨黑。 林金花愣愣地看着她,眸中的情意,再压制不住,几乎要浸出眼眶。 可这回,却轮到谢如月偏开头去。 她叹道:“你的心意,我,知晓的。” “只是抱歉,我不想成亲,并非是因为喜欢女子。” “我喜欢绣艺,想将师父的手艺,发扬光大。” “想为家主,尽一份绵薄之力。” 谢如月忽地笑了一声。 “虽说家主也是男子,可我总觉得,他与别人是不一样的。” 家主,会自己出钱贴补谢氏书院。 让每个来月事的姑娘,月事前后,都能在食堂领到一份红糖姜茶。 若是初潮的姑娘。 学院中,还安排了温柔的大婶子,教导如何使用、制作月事带。 另还教,如何清洗私处等等 而玉昭堂年底的分红,族中女子也都是有的。 且以劳划分,多劳者多得,不是以男女性别之论。 若族中女子出嫁,婚后有生活不幸者。 族中便是赔钱,也会支持和离回家。 咱族中有田有钱,养得起自家姑娘,也不觉得和离丢人。 倘若夫家不好好待之,保准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是以,江陵女子,多数想嫁入谢氏之族。 倒也不是谢氏男儿,个个优秀异于常人,才华横溢。 实在是,族中福利太好,太把女子当人看。 而这一切,皆源于千里之外,远在上京的谢玉衡。 第370章 乌孙要参加万国商会 林金花听后,垂下眸。低低道:“主子无需道歉。” “本就是我僭越,生了不该有之心。” 被生身父亲,当做货品一样交易,她本早已麻木。 可当有一日,有人仗义执言,路见不平,试图制止林梓的恶行。 无论对方是男、是女。 于她而言,都像是一缕暖辉,短暂地驱散了黑暗。 后来如月托江陵侯,将她从烟柳之地赎出。 此后,终得以过上正常人的生活。 她如何能克制,这份情意。 只是,世人对断袖都颇有微词,更何况是磨镜 略带尴尬的沉默,在室内铺陈开来,围绕二人周身。 良久,谢如月开口道:“以前忧心你,思及林家之事,会伤心难过。” “倒未曾问过你,可要将名字改一改?” 林金花摇头,道:“我娘,也姓林。” “不过,她在我五岁的时候,突然就不见了。” “村里人都说,她跟货郎跑了。” “我倒真愿如此,至少她还活着” 闲话剪烛间,不知时间流转。 好在俩人,一人是掌柜,一人是顶尖的绣娘。 皆不用,如官员小吏一般,每日晨起,按时点卯。 梨花淡白柳深青,柳絮飞时,花满城。 可惜满城的春色,在京的官员们,一个月也就几日可以欣赏到。 这不,三月初五,清明假期完。 一个个身着绯袍、青袍的官员。 就着清晨微凉的风,打着哈欠,往宫城而去。 今日逢五,六品以上京官,得上朝! 谢玉衡入了垂拱殿。 多年过去,她左右之人,依旧是原来的人,未有改动。 朝臣见礼后,谢玉衡先行出列。 再次汇报,巡视幽州之事宜,及换民之策。 翩翩少年,玉树兰芝。 不少大臣在心里琢磨,今年年底,吏部考核之后。 这位天子宠臣,又该调往何处。 官职越往上走,越难升迁。 若无空缺,就只得苦熬。 各部尚书,除了吏部尚书纳兰危止,和刑部尚书。 其他人,头发皆已花白。 想来十年之内,朝中必有大的调动。 但,谢玉衡明年会去往何处,各大臣百思不得其解。 思绪间,谢玉衡已回到队伍中。 余光看着身旁的少年,吏部左侍郎,心下泪流满面。 当年这娃,站在朝臣中,离得远的都瞧不见。 而今,竟比他还高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谢玉衡刚站定没过一会儿,礼部尚书叶仲良,持笏出列。 老头见礼后,沉声道:“昨日,凉州边境递来折子。” “言:乌孙于二月中旬,至凉州边境。” “欲呈国书,参加年底的万国商会。” 此言一出,群臣皆是莫名,自然也包括楚珩。 楚珩看向池观旭,朗声问道:“池卿,你可知此事啊?” 池观旭忙不迭出列作答,“回陛下的话,臣不知。” “臣,年事已高,并不参与丝绸贩卖之事,未与乌孙有丝毫来往。” 他低垂着头,高台之上的楚珩,看不清池观旭是何表情。 楚珩挥了挥手,旁边的太监见此,出言让池观旭回去了。 明为询问,实则羞辱。 部分大臣,不禁心下揣摩。 听闻江陵侯回京途中遇刺,莫不是乌孙人搞的鬼? “诸位爱卿,都说说自己的见解。” 随着楚珩一声令下,朝臣各抒己见。 “就东西匈奴之事,咱们和乌孙之间,就差明面上翻脸了。” “乌孙这时候来大梁,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武官一针见血道:“反正,指定没安啥好心。” 靠近中间过道的文官,听后,翻了个白眼。 三岁小孩都知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真是听武官一席话,如听一席话 “那咱们是同意其来大梁,还是不同意啊?” 立刻有人接话道:“知道人家不安好心,还放他们进来,你傻啊!” “一个商队使团,能掀起多大风浪?” “我泱泱大梁,千乘之国,还惧一蛮夷?” 他又迅速回道:“你懂个屁,这叫‘能规避的风险,就提早规避,减少损失’!” “你可快拉倒,别学了江陵侯几句话,就搁着乱用!” 眼见两人手中的笏板,皆是蠢蠢欲动。 似下一息,就要往对方身上呼去。 楚珩扶额。 难怪历任皇帝短寿,指不定是被大臣们常年气的。 谁家好人大臣,不能以理服人,便暗戳戳准备以力服人的! 好在,还有靠谱的官员。 “臣以为,若乌孙心怀不轨,准其商队入梁,正好试探其意。” “虽古人有云,两国交战,不斩来使。” “但” 谢玉衡抬头,眨了眨眼。 欲知后事如何,不若私下没那么多人时,再议? 楚珩瞬间明了。 小福星疙瘩肚子里,指不定又在冒什么坏水。 呸,是聪慧的水! 天子点头,喜爱地看着他的小福星疙瘩。 “等会儿下朝后,谢卿同司、叶两位尚书留下议事。” 其他大臣:??? 有什么是他们不能听的吗? 天地良心啊,他们也是忠心耿耿,忧国忧民的好臣子啊! 哦,也不对,还有俩姓池的呢。 难怪陛下和江陵侯说悄悄话,不带他们一起! 顿时,不少人朝池观旭和池松,飞去眼刀。 池观旭老脸抽搐,心下暗骂不已。 关他什么事! 又不是他,让谢玉衡那小兔崽子不说话。 甭管池观旭,乐不乐意。 反正这口黑锅,他背也得背,不背也得背! 乌孙商队来梁一事,暂告一段落。 又有一官员,出列谏言道:“还有半年多,太子就满五岁了。” “臣觉得,是时候为太子着选辅官,开始正式启蒙!” 此言一出,不少大臣,意动不已。 陛下偏爱江陵侯,可是,太子是未来的新君啊! 哪怕陛下点江陵侯为少傅,可太子的属官,又不止少傅一个。 万一能得太子的信赖,以后便可弯道超车,位列九卿之首。 是以,亦有不少人出列赞同。“臣,附议!” “臣,亦附议!” 唯谢玉衡老神在在,脚下像是生了根,一动不动。 第371章 前朝的西域都护府 吏部左侍郎,疑惑地睇她一眼。 他上个月,奉令入宫议事。 途经御花园时,还听太子在嘀咕,玉衡锅锅什么时候回来。 往日俩人关系,看起来也不错啊。 怎么这会儿,江陵侯不吱声了? 楚珩亦有此疑问,遂,出声问之。 “不若,就由谢卿为少傅,玉衡意下如何啊?” 谢玉衡沉思片刻,答道:“臣,下半年许是有些私事。” “不若先由纳兰首辅,先行教导太子?” 她垂眸,看向地面。 不知,此次乌孙来梁缘何。 她却不想,轻易放过此次机会。 且若是计划顺利,下半年,她应该在 楚珩在腹中喃喃一遍,‘有私事?’ 莫非这孩子,在幽州看上了哪家姑娘,准备成亲? 也不知,是哪家的姑娘。 相貌如何,倒是其次,最重要的是品行要端正! 如此想着,楚珩心下好奇不已。 奈何于朝堂之人,不便出言询问。 也只得挥挥手,让谢玉衡又双回队伍中去。 其他大臣,见此君臣二人之互动。 只觉嘴里塞了个大青桔,酸得要死! 这要是换了别人,当场拒绝皇帝,不得被削官贬职? 小半个时辰后,朝会散。 谢玉衡等几名官员,随着陈秋往内殿走去。 入了内殿,得了赐座,又有宫人奉上茶水。 楚珩看向谢玉衡道:“说,适才朝会上,是何言不可当众言之?” 谢玉衡笑道:“虽说两国交战,不斩来使。” “但,若其心怀不轨,我国亦可效仿之。” “兵书有云,诳也非诳也,实其所诳也,少阴太阴太阳。” “谓之,无中生有。” 谢玉衡话音未落,叶仲良被茶水呛到,好一阵猛咳。 “咳咳咳” 司远道无奈放下自己的茶盏,伸手,拍了拍他的后背。 “哎呀,不就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嘛。” “叶大人也真是的,至于这么吃惊吗,瞧这咳的。” 反正礼乐崩坏,又不是一天两天了 片刻后,叶仲良缓了过来,幽幽地看了司远道一眼。 随后看向楚珩,正色道:“乌孙来梁,八成没安好心,来者不善。” “可我等,若无中生有对其宣战。是否,也会顾及不过来?” “东面高丽战事未平,而并州北境,也需防守东匈奴人。” “便只剩下,人数不算多的益州军,和神武、怀远二营。” “且打仗,打的就是钱和人。有此军费开支,不如用作民生。” 楚珩指尖轻扣桌面,也在沉思此事。 “打高丽,不同于当年打天下。” “攻打高丽,也算得上是收支平衡,甚至还有些许富余。” 毕竟天下,是大梁百姓的天下。 高丽?哈? 大梁,承认你以前是大梁的一部分,就算不错了。 将士们也没屠城啥的。 只针对,各个城中的富户,清理了一番。 高丽百姓,穷得叮当响。 各地主富户,却是个顶个的肥! 就连高丽迁都,也未来得及,将国库所有财产带走。 加之,打到后边。 若大军集结,统一调度,高丽就直接灭国了。 那大梁的新将,上哪再找块,如此顺手的磨刀石。 是以,不出兵的将士闲时,便上山伐木制炭。 冬日之前,运回内陆,又可大赚一笔。 叶仲良老脸抽搐,“陛下,您该不会,真想对乌孙动兵” 楚珩点头,道:“先前未实施商队之时。” “由池家运至乌孙,售卖的丝绸茶叶瓷器等物,不知何其多。” “他乌孙高价往西卖,池家缴上来的商税,却是最低等。” “此间被吞没的钱财,总得让乌孙吐出来。” “另有探子回报,乌孙支持二台吉夺位,分走了不少大梁国库之财。” 楚珩没说的是——武德司有探子回报: 早两年,楚天辰那老狗,似从东匈奴,转移至了乌孙。 对此,楚珩持怀疑态度。 那狗东西,真能活如此长命? 当真是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不过 楚珩叹了口气,道:“若对乌孙动兵,需得将幽州高丽的将士,召回一部分。” “加之,攻得乐浪郡后,送往幽州前线的粮草,多是自青州、扬州走水运。” “与乌孙动兵,运送粮草,便唯有陆路可走。” 叶仲良捋着短须,附和道:“陛下,说得在理!” “凉州以西,西域诸多部落上边,现乌孙之国土,本是前朝的西域都护府。” “可遏制北匈奴,亦可遏制西边蛮夷,战略位置极为重要。” 叶仲良放下捋须的手,叹道:“可惜前朝末年,严党猖獗,致使皇权旁落,形同傀儡。” “这西域都护府,倒是便宜了乌孙。” “不然,大梁对乌孙以西的商路,怎也不会受制于人。” 叶仲良说着,眸中划过一丝悲痛。 若非如此,他的父亲,又怎会奉命去往西域以西,游说大月氏联合抗匈。 以致最后,被效忠的朝廷背刺 废帝楚天辰,朝令夕改。 封池家之女为明月公主,与乌孙联姻,助乌孙吞并了大月氏。 每破一城,便屠一城。 哪怕是九命猫妖,亦是插翅难逃。 叶仲良老眼泛湿,如江陵侯因池柏下毒一事,对池家所有人都厌恶。 也包括乌孙王太后,池瑶。 他对乌孙,屠城灭种之行径,亦是厌恶至极。 叶仲良再次开口,因思及父亲而悲伤,说话的声音也染上些许颤抖。 “打仗开支太大了,更遑论,乌孙与之东匈奴人,亦有勾结。” “若大梁对乌孙动兵,并州幽州北面,势必遭受东匈奴人的进攻。” “臣倒觉得,不若等各州木轨铺设好,再行西征。” 只是那时候,他这把老骨头是否健在,就难说咯 除一开始说了几句话,便一直沉默思考的谢玉衡,抬眸。 问道:“那,乌孙商队,要来大梁的原因呢?” 一句话,将跑偏的话题,又拉了回去。 众人皆是蹙眉,原因?这谁知道! 反正,黄鼠狼给鸡拜年,指定没安啥好心! 第372章 池瑶对大梁,许是有怨 谢玉衡看向楚珩,正色道:“适才,臣仔细思量过。” “乌孙,属半农半牧之国。” “各种农作物,我国已可自足还有富余,并不需要乌孙之农物。” “至于牛羊马匹等畜牧,我国已和西域部落,及西匈奴人有着多年密切交易。” 给楚珩斟茶的陈秋,认可道:“那是!我大梁地大物博,可不光是嘴上说说的。” 谢玉衡笑道:“除非乌孙,以低于西域和西匈奴的价格,将畜牧卖给我们。” “我们并不需要乌孙之货品,且臣觉得乌孙,也不会做这等赔本买卖。” 楚珩颔首,“中山有狼,白眼而杂色。乌孙与其,一般模样。” 若非有更大的利益可图,或走投无路,谁会做赔本买卖? 谢玉衡趁楚珩说话期间,端起茶盏,饮了两口。 饮罢,将茶盏放回左手边的小桌上。 她道:“既乌孙,不是为大梁而来。也断无可能,为与他国通商而来。” 有官员问道:“为何?” 谢玉衡淡淡瞥他一眼,解释道:“本次已递交国书参加万国商会的国家,或部落联盟。” “除西域部落,和西匈奴,离乌孙比较近之外,其他的都相隔甚远。” “如万象、磐启等国,与之相隔几千里。就算通了商,物品价格也是奇高无比。” “若路上突逢意外,便要赔个底朝天,且途经数国,麻烦也不少。” 司远道道:“譬如,自掸国去往磐启,商人便要缴纳一笔过路费。” “好在我国国力强盛,除部分被忽悠去掸国赌石的大冤种,被当地之土匪扣留。” 言及此处,司远道小老头,不厚道地笑了两声。 “掸国朝廷,半点不敢为难大梁商人。” “反之,若大梁南边诸国,与乌孙通商。” “那还不是,我们想扣人就扣人,反正他们又打不过。” 叶仲良,听得司远道的土匪发言,额角青筋直跳。 由孟母三迁,可见孩童成长环境之重要。 司近舟这老匹夫,在江陵侯丁大一点,便做了其师父。 可不就是,大土匪教出一个小土匪。 叶仲良无奈道:“有子曰,礼之用,和为贵;先王之道,斯为美。” “司大人,咱们好歹也是,有着悠久绵长历史的大国。” “怎能,做这等扣人无礼之事?” 司远道睨他一眼,哼了一声。 “打个比方而已,谅南边诸国,也不敢与乌孙通商。” 谢玉衡接话道:“正是这个理。” “抛开南边诸国,能与乌孙通商之国,便只剩下西域部落和西匈奴。” “西匈奴与东匈奴不死不休,而东匈奴背后,是乌孙在支持。” “加之,西匈奴还被乌孙抢了一大块地去。至去年岁末,双方依旧摩擦不断。” “是以,此二国,不存在通商的可能。” “至于西域诸多部落,有大梁售卖的便宜粮食。又何必得罪大梁,舍近求远,择乌孙之物。” 谢玉衡目光陡然转冷,嗓音也较之先前,更加严肃。 “由此,可得出结论——乌孙,绝不是为商而来!” 坐在后边的几位低官阶的常参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虽知乌孙没安好心,可真当确定其别有所图,又不禁觉得有些毛骨悚然。 一七品监察御史,心下腹诽:‘这要是他’ ‘保不齐直接给拒了,或者真当乌孙要参加万国商会’ 他无声叹了口气,果然,还是御史之职更适合他。 只要自个身正,就不怕任何妖魔鬼怪的弯弯绕绕! 小御史旁边坐着的,是礼科都给事中。 吏户兵礼刑工,除了有六部外,另有六科。 与十三道监察御史,合称为科道官,皆属于官微权重之职。 礼科都给事中一拍脑袋,道:“莫非,是乌孙欲对大梁俯首称臣?” 殿内众人:“” 叶仲良微微侧首,看了出言之人一眼。 好嘛,礼科的。 得亏不是礼部的,不然他得气死! 谢玉衡道:“原则上来讲,乌孙于外界之眼中,依旧是大梁之属国。” 如,坟头草三丈高的金旭佑。 因高丽不是大梁的附属国,所以,称其为高丽小皇子,而非王子。 而乌孙昆莫,也就是乌孙王的意思,是王,不是帝。 可话又说回来这关系,早在乌孙支持东匈奴时,就结束了! 大梁现下正式的附属国,也就西匈奴部落联盟一个。 叶仲良按了按发疼的太阳穴,也开口道: “就算乌孙要重新臣服大梁,那也该递交正式的国书,派出正经的协商使团。” “假以商队之名,算是什么回事?” 礼科都给事中,接连被反驳,面上不禁有些滚烫。 他看向态度比较温和的谢玉衡,问道:“江陵侯,既乌孙不是为商而来,那是为何而来?” 谢玉衡闻言,眉尾微挑。“我也不知。” “啊?还有江陵侯不知之事?” 谢玉衡调侃道:“我又不是乌孙人肚子里的蛔虫,也不知晓掐算之术。” “若我真能掐会算,每旬休沐,我就到东市支个摊,给人算命去。” 楚珩听后,不由在脑中浮现出,小福星疙瘩做道士装扮。 坐于闹市之中,一本正经,给人看八字的模样。 别说,就谢玉衡这小忽悠,去算命,定也能赚得盆满钵满! 楚珩忍俊不禁。 却听谢小忽悠又言:“我总觉得,池瑶对大梁,心中该是有恨的。” 叶仲良不解,“有恨?” 谢玉衡点头,幽幽道:“一位年轻漂亮又有才情的姑娘,且家世也不差。” “听闻池家先前,将其作为太子妃培养。” “以当年池家的家世,她便是嫁不了皇子之流,在上京城中随意择一人,也是极好的。” 楚珩沉声道:“世家也好,皇室也罢。” “凡承族之利者,不论男女,遇大事皆身不由己。” 正因如此,他希望皇妹能掌一方军士,为臣,而非空有公主之名。 这样,方算是对得起季太妃,予幼时的他,抚养照看之恩。 第373章 先人易寻,仙人难寻 也正因如此,楚珩可以理解,池瑶会怨恨大梁。 试想一下,皇妹若为和亲公主一路风尘碌碌,暂且不说。 于他国境内,一言一行,皆代表大梁,又怎能有自己家中自在? 谢玉衡的目光,迅速从楚珩面上扫过。 估摸着,楚珩是在想楚蓁之事。 她道:“且池家,并不如陛下一般,为自家妹妹着想。” “据上京城中,老儒生言:‘前乌孙昆莫死后,池家立即伙同废帝楚天辰。’” “‘推其子赫连庆继位,让乌孙为大梁赚取银钱。’” “虽于两国,皆有得利处可无人在乎池瑶,想不想回家。” “哪怕不能久居,只回国看一眼父母也好。” “可池瑶自和亲之后,哪怕池家双亲去世,亦未回国。” “池瑶,对大梁,大抵是心中有怨的。” 谢玉衡以女子之身,换位思考。 觉得池瑶,怨恨大梁的可能性更大。 可她不是池瑶本人,也不知其具体作何感想。 只是结合其身份家境,及心怀鬼胎的池家兄弟,细细推理得出。 有官员无语,嘀咕道:“封其为和亲公主的,是废帝楚天辰啊,她恨大梁作甚?” 莫不是,颅内有大疾? 谢玉衡修长如玉的手指,夹起茶盖。 另一只手,端起茶盏,缓缓凑近唇边。 只静静品茗,并不说话。 也不必她多言,在场众人,除个别脑筋比较直的。 皆知晓,和亲公主,所为的不仅是帝王个人。 亦,包含大梁的百姓 哪怕没有池瑶去和亲,也会有塘瑶、溪瑶、水瑶 殿内的沉默,久久不散。每个人心头都格外沉重。 倘若,池瑶对大梁有恨。 那么此次乌孙商队,来者不善的程度,便要再高一些。 若这时同乌孙开战,东北与高丽,战争未止。 扬州、青州东面沿海,又有扶桑不时骚扰。 更遑论,与乌孙同流合污的东匈奴,骚扰幽州、并州以北。 且乌孙,也不是高丽那等纸糊的菜鸡,一碰,就稀碎。 其半农半牧,也算半个马背上的民族。 楚珩狠狠一皱眉,沉思片刻道:“高丽那边,尽快停战。” “叶卿,你着人尽快前往前线,与之商议停战协议。” “若其不愿停战,便让赵无眠,不必再留其做磨刀石,直接灭了!” “至于乌孙那群中山狼,要来便让他们来。” “朕倒要看看,他们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叶仲良起身应是,恭敬一礼,便先退下了。 楚珩看向陈秋,吩咐道:“去宣其他内阁大学士,前来议事。” “是。” 听闻内阁大学士们要来,其他常参官,也只能将自己的折子奉上,默默退了出去。 反正陛下有看不明白之处,届时也会着人,宣他们去问话。 各司其职。 一时间,殿内便只剩下司远道,及谢玉衡师徒二人,还有脑阔疼的天子。 楚珩连喝了两盏温茶,调整好心绪,换上和蔼的面容。 看向谢玉衡问道:“玉衡去幽州走了一趟,莫不是有喜欢的姑娘了?” 司远道震惊!不可置信地看向谢玉衡。 长大了呗,有小秘密瞒着,不告诉他这小老头了呗。 谢玉衡:“臣,没有心悦的姑娘。” 楚珩不信! 谁还不是从这个年纪过来的,年轻人脸皮薄,他懂的!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有什不好意思的。” “给楚叔叔说说,是哪家姑娘,也叫我好放心啊。” 谢玉衡无奈,道:“是真的没有!” “玉衡心怀天下黎民,可一心不能二用。” “既以身许国,如何再许卿卿?” 楚珩闻言,感动有之,忧心亦有之。 “许了国,如何就不能许卿了啊?” “你且看吾,吾和皇后不也挺好的嘛!” 别说谢玉衡本是女子之身,不能娶妻。 就是男子之身,她也还是不想 爱情,只会影响她拔刀的速度! 谢玉衡唇角轻扬,将话题转移,“十几年前,陛下曾许下臣一诺言。” “不知现下,是否依旧作数?” 终于! 楚珩等了十几年,终于等到谢玉衡开口。 顿时,什么忧心啊,感动啊,通通抛到九天云外去! “自然作数!” “再说了,朕为一国之君,岂有戏言乎?” 司远道老脸抽搐,就搁这装。 以前打天下那会儿,被您忽悠的人,还算少吗? 人家前脚刚投降,后脚,咔——人头落地啦! 黄泉路一位,走好嘞您! “玉衡自是相信楚叔叔的,楚叔叔是最守诺之人!” 难得听到,小福星疙瘩嘴里,冒出好听的话。 楚珩心里乐开了花,面上还要强装一片风轻云淡。 连连摆手,道:“信,乃君子立身之本,不足挂齿。”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良久的沉默后,楚珩:??? 要朕办啥事,你这孩子倒是说啊,可真是急死人了! 可君臣二人,多年相处,楚珩也知谢玉衡的脾性。 问了,指定也问不出啥有用的来。 唉!为君不易,楚珩叹气! 楚珩手往茶盏而去,忽的想起,关于小福星疙瘩的一道传闻。 ‘江陵侯,活不过及冠之年!’ 自当年,派出去寻仙丹的第一批船队,就像泥牛入海,再无踪迹。 等了两年,也没见回国补给啥的。 楚珩觉得,这船队,八成是没寻到仙人,但也去见了先人 无奈,只好再增派一支寻仙丹的队伍。 第二批船队,去年回扬州,补给了一次。 但,毫无仙丹收获! 楚珩懂,先人好寻,仙人难寻! 不然,楚天辰也不会以幼女之歪门邪道,修长生。 可眼见谢玉衡一天天长大,眼见就十七了,年底就十八了。 转眼,马上就要二十,及冠了! 楚珩想要吐血,平时见这孩子,也不怎么感染风寒,倒把这传闻给忘了。 这下好,他还没到五十呢。 指不定他的托孤大臣,就要先走一步。 楚珩扶额,一股忧伤的情绪,萦绕在他身旁。 第374章 你的玉衡锅锅不要你啦! 谢玉衡和司远道:??? 谢玉衡不解! 莫不是陛下更年期提前了,怎喜怒无常的? 她不就是没说,到底是何事要帮忙吗? 至于难过成这样? 谢玉衡犹豫,要不要提前告知楚珩。 就听他们的陛下,幽幽开了口:“玉衡啊,你身子可有何不适之处啊?” “夜晚睡眠如何,平日饭又吃得如何?” 不太懂陛下话题,怎的突然跳至此处。 谢玉衡准备说的话,又咽回腹中。 “多谢楚叔叔关心,玉衡身无不适,寝食皆安。” 楚珩道:“可民间都传” 谢玉衡明了,结合楚珩前后神色。 她估摸着,是关于她活不过二十的那条传闻。 “坊间传闻,不尽可信之。” 司远道点头,意有所指道:“诚如京报之所言,不信谣,不传谣。” 楚珩对上小老头的眼,诡异地听懂了,司远道言下之意。 回想当年,太子才三岁半,不知从哪听来的传闻——江陵侯笛技一绝! 便缠着谢玉衡,要听他的玉衡锅锅吹笛子。 正好那日,他也早早的批完了奏折,便叫上皇后,一起洗耳恭听。 听得他差点去见父王,晚上就寝,皇后还不许他上床 不过,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反正坊间都传,江陵侯乐艺一绝。 他再来个天子认证,谁还敢说不好听! 是以,不信谣,不信谢玉衡乐艺一绝。 不传谣,不帮忙传播,谢玉衡乐艺一绝。 他信了,也传了 如此想着,楚珩心里可算是好受一些。 君臣三人商谈没一会儿,内阁大学士们也到了,谢玉衡适时提出告辞。 至于司远道,其为兵部尚书,自然也是要留下来议事的。 谢玉衡出了殿,各种清新的花香,就扑鼻而来。 她站在廊下,阖眼细细感受了一番。 其中,当属白兰花的香气最为突出。 谢玉衡睁开眼,扫了眼不远处的白兰花树,转身往宫门而去。 她一边走着,一边思考乌孙之事。 若先前推断,全部成立。 那乌孙对大梁动兵的底气,源自何处呢? 谢玉衡眉头微蹙,三弓床弩杀伤力大,却也笨重。 高丽多山林,沿着其官道攻城,倒还算好打。 而乌孙或匈奴,其王庭都是在牧场之内,甚至还有沙漠。 若携三弓床弩出征,遇沙漠地带,只能将其拆了,分而驼之。 到平坦之地,再行组装。 如此,三弓床弩,便毫无作用,还会是累赘 谢玉衡正想着,抬脚跨过宫门门槛。 一道小身影,耷拉着脑袋,蹲在朱墙边,不知等了多久。 嬷嬷和随侍们,齐声见礼道:“见过江陵侯。” 小身影立马直起身,惊喜唤道:“玉衡锅锅!” 谢玉衡拱手一礼,温声道:“臣,见过太子殿下。” 小东西将手里捧着的纸,交给奶娘,抱拳道:“政儿,也见过玉衡锅锅。” 谢玉衡不动声色往旁一步,避开了。 “殿下在此等臣?可是有何要事?” 小太子脸上的笑,瞬间垮了下去。 他低头,稚嫩的声音,听起来闷闷的。 “我刚刚听侍读说,玉衡锅锅在朝会上,拒绝了父皇。” “是不是政儿太笨啦,玉衡锅锅不想教我。” 谢玉衡闻言,眉头皱了一下,扫了眼奶嬷嬷。 奶嬷嬷轻声道:“此事已禀给皇后娘娘,陛下一早上忙着议事,还不知道呢。” “奴同殿下说了,许是侯爷有别的原因,殿下非要自个来问问侯爷。” 比起不知道安了啥心思的侍读,奶嬷嬷更信江陵侯! 谢玉衡蹲下身,视线与小太子的小脑袋瓜子齐平。 “殿下是太子,除面对陛下与娘娘,其他时候,都不该垂头说话。” 小太子闻言,抬起头来,其眸中噙着泪意。 谢玉衡:“” 莫不是她话说重了? 天地良心,两世为人,她也没给人当过娘啊。 小太子不解,“面对先生,也要如此吗?” “荀子有言,国将兴,必贵师而重傅;贵师而重傅,则法度存。” “这还是玉衡锅锅教我的。” 谢玉衡莫名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感觉。 “噗呲——哈哈哈哈” 一道毫不掩饰的笑声,打断两只的思路。 小太子回眸,乖乖唤了一声,“皇叔。” 楚琛摆手,捂着肚子,笑得直不起腰来。 难得一见,谢玉衡这小黑心,也能吃瘪。 “哈哈哈哈嘎嘎嘎” “皇叔,你为何学鸭子叫?” “春江水暖鸭先知,难道皇叔是鸭先知转世?” 楚琛的笑戛然而止,对上谢玉衡含笑的眼神,只觉牙根痒痒。 果然,司远道大黑心,教出谢玉衡这个小黑心。 小黑心,现在又教出一个小小黑心。 楚琛抬脚走近小太子,伸手捏了一把他的脸。 “你的玉衡锅锅不要你啦,不当你的老师!” 楚琛说完,拍拍手,直接往殿内而去。 幼稚! 谢玉衡捏了捏小东西的手,道:“臣下半年许是有事,没有时间教导殿下。” 小太子刚刚还黯淡的眼神,倏地明亮如星。 “那是不是,明年玉衡锅锅就当政儿的老师啦!” 若大梁和乌孙打了起来,这还真不好说 不确定之事,谢玉衡向来不轻易允诺。 只道是:“臣,已将殿下三年之内的课业,全部备好。” 说起课业,小太子抬手,从奶嬷嬷手中拿过纸张,递给谢玉衡。 “容时送来的课业,前天和昨天的,我已经写好啦!” 谢玉衡接过一看,稍微有些歪歪扭扭。 毕竟才刚开始学,也算正常。 “嗯,殿下写得很不错。” 得到谢玉衡的夸奖,小太子乐得眼睛眯成一条缝。 “皇叔说,玉衡锅锅五岁下场科举,还取得了秀才头名。” “政儿,没有玉衡锅锅厉害。” “殿下也很厉害。”谢玉衡由心赞道。 小太子笑得更加灿烂,“那玉衡锅锅,政儿每日的课业,还可以再增加一些吗?” 谢玉衡扬眉,古今难得一见啊。 居然有孩子,愿意给自己加作业。 “殿下尚且年幼,每日习字,不宜过多,否则有伤手腕。” 第375章 为政以德,譬如北辰 “原来是这样呀,那政儿要快快长大!” “长大后,练字练得多多的,就可以帮父皇治理天下啦。” 小团子龇牙一笑,眼睛也弯成一道月牙儿。 多练字=可以帮楚珩治理天下? 谢玉衡不太懂,这两者,是如何划上等号的 清润的嗓音里,带出几分笑意。 “臣记得,曾与殿下说过,如何治理百姓。” “殿下可还记得?” “嗯,这个,那个” 小团子伸出爪爪,挠头。 玉衡锅锅,说过的话太多啦,好难想啊。 刚刚那句话,还是钟大人教给他的呢。 他来时,路上背了好多遍呢。 不过,这不可以告诉玉衡锅锅! 要是玉衡锅锅,嫌他笨怎么办呀?! “为政,什么星辰?” 谢玉衡抓住小团子挠头的手,使其垂于身旁,温声教诲道: “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拱之。” “意思是,以德治事,便会如北极星一般,群星环绕。” 小团子喃喃数遍:“为政以德” “政儿受教啦,多谢玉衡锅锅教导!” 小团子往后退一步,认真拱手一礼。 谢玉衡,完完全全受了这一礼。 末了,站起身,回以一礼。 随后,谢玉衡仰头看向太阳的方位,心下估算一番时间。 “殿下该去上武术课了,臣也还有公务在身。” “好哒,那玉衡锅锅明日见!” 说是武术课 奈何小太子丁大一点,也就跟着侍卫,扎扎马步,打打八段锦啥的。 两人相背而行,一人往宫外皇城而去,一人往宫内而走。 稚嫩的声音,回荡在两面朱墙之间。 “嬷嬷,我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呀?” “殿下该长大的时候,就长大了。” “嬷嬷,你好像玉衡锅锅说的那什么,废话文学啊,说了跟没说一样” 嬷嬷:“” 她就是个做奴婢的,万一说错话,把太子教坏了。 不仅自己掉脑袋,九族也得跟着掉。 “唉。” 楚政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 迈着小短腿,领着一大堆宫人,往东宫而去。 只是路过一处十字路囗时,隐隐听得太监骂人的声音。 “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玩意,真当自己还是举人老爷呢?” “下贱的胚子,得亏皇后娘娘宽厚,不然早死了去!” 小太子面露不解,抬脚换了个方向。 又转过一个墙角,便见御用监总管,太监王喜,正在毒打一名宫女。 不远处,还有一个小宫女,被两个太监拦着。 宫女?举人? 小太子歪头,很是不解。 这厢,太监王喜也听见身后的脚步声,也是一回头。 见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殿下,忙不迭跪倒在地。 “奴才叩见太子殿下,殿下万安!” 楚政扫了它一眼,也未说让它起来。 只是看向身着血衣,无力匍匐在地的宫女。 “这是在作甚?她犯了何错,要行如此重的刑罚?” 王喜眼神闪躲,支支吾吾道: “她贿赂御厨房的厨子,帮她夹带宫外的邪书入内。” “殿下也知道,这书啊,字多,最是容易传递消息了。” 楚政单听它的声音,就知道它在撒谎。 因为他上次,把母后的牡丹花浇死了,也是这般心虚语气 也是那时。 他方知,花花是不能像玉衡锅锅那样,一直浇水,一直浇水。 否则,花花是会死的! 不过,直接告诉玉衡锅锅,如何正确浇水,好像会伤到玉衡锅锅的脸面。 他想了好久,才想到两种,适合玉衡锅锅养的花。 还是怎么浇水,都不会死的! 一个是水仙,一个是碗莲。 水仙有毒,所以他让人,去扬州寻碗莲种子啦。 送给玉衡锅锅的,当然要是最好的! 一道虚弱的声音,忽然打断小太子的胡思乱想。 “回殿下的话” “奴婢,乃尚服局下,司衣局典衣。” “奴婢确实贿赂了他人,帮忙携带书籍入宫。” “却也不是什么邪书,更没有传递消息。” 她伸手,从怀中掏出一本书。 太子身后的奶嬷嬷,睇了一眼,那是一本经注。 说起来这典衣,真是一如既往的胆大包天。 当年女扮男装,与江陵侯同年参加会试。 因要沐浴更衣,方能入场,可不就暴露了。 皇后娘娘求情方保下其一条命,还给当了女官。 这会儿,又让人帮忙带书进宫,可不就是一如既往的胆大包天。 小太子看着书封上的名字,伸手接过,又翻看了一二。 用稚嫩的声音道:“《礼记注疏》是邪书?” 他只是小人,不是蠢人! 他已识得三字经的所有字,还有多! 王喜还欲狡辩什么。 小太子挥挥小手,吩咐道:“去找秋秋,将此事告知于他。” 说完,小东西又皱眉沉思,咕哝道:“私自用刑是什么处罚来着?” 典衣道:“按《大梁律》私自用刑,革其职,杖五十!” 小太子眼前一亮,赞道:“哇,你好聪明呀!” “果然玉衡锅锅说得对,多看书就不会变蠢猪。” 他身后的奶嬷嬷,欲言又止。 想要告知自家小殿下,这位典衣的身份。 可当视线触及其背后的伤,奶嬷嬷心下叹息一声。 算了,都是女子,在宫内生存本就不易。 这姑娘好读书,读傻了,不说也罢。 小太子翻了翻书,道:“你这本注疏,我拿走啦。” “下次你再想买书,就去东宫寻侍卫,让他们去买就好啦。” 典衣目光微怔,若非身后的伤,阵阵刺痛。 她当真以为,她是在做梦。 看着她发愣,小太子又道:“怎么啦,你就是喜欢这一本吗?” “可是不行诶,鸭子公公说得也不无道理。” “书籍可以明理,也可以传递消息。” “不过它已经处罚过你了,我便不再追究。” “这书,没有经过检查,是不能给你的。” 小太子歪头,“难道是你没有银钱,再买书了?” 典衣摇头,无声落泪。 声音哽咽道:“多谢太子殿下。” 第376章 御史狎妓 “不谢不谢,玉衡锅锅说为政以德。” “我身为太子,自当以身作则,使之民德归厚也。” 小太子看了眼她身后的血衣,又着人去请御医,给她看伤。 然后,迈着小短腿,折回原道。 他还要去上武术课呢。 太子一行离开后,小宫女上前扶起典衣。 王喜恶狠狠地瞪了典衣一眼。 “难怪不想和杂家对食,原来是攀上了太子,贱婢!” 典衣眼皮微掀,冷笑一声。 掸了掸衣服上的灰尘,语带讥讽道: “江陵侯说得对,多看书,某些没根的东西,才不会变蠢猪。” “公公,还是多想想自身,我如何,就不劳烦你挂心了。” 说完,一瘸一拐地离开了。 自双胞胎兄长死后,她女扮男装。 她自认不比男子差,只是腿间少了二两肉,便不能参加科举。 她想着,若能科举入仕。 哪怕为一方县令,七品芝麻官,也可护一方女性。 只可惜唉。 不过,现在也不需要她了。 典衣想起适才小太子说的话,不由笑了笑。 也是,唯有江陵侯那般心善之人,才能教出小仁君。 她喃喃道:“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 玉衡,亦是星宿之名。 其位于,北斗七星偏中的位置,何尝不是另一种众星共之。 谢玉衡刚回到都察院的衙署,出入的御史,皆是眼前一亮。 “下官见过左佥都御史大人。” “见过谢大人!”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谢大人可算是回来了!” 谢玉衡嘴角噙着笑意,一一点头致意。 她自也知道,这些御史,为何如此热情。 厅前,一棵花树之下。 一名青衣御史,远远见到谢玉衡的身影,激动得泪流满面。 “我滴个天老爷,江陵侯简直比我亲爹还亲。” “以后吃饭前,再也不用听左都御史大人,念叨一大堆话了。” 很久很久以前,光禄寺还没换人之时,饭难吃就算了。 后来,换了厨子,饭菜嘎嘎香! 可惜,都察院每日饭时,都得听左都御史念上小半个时辰。 忍着饥肠辘辘,嗅着饭菜之香,简直就是折磨!天大的折磨! “你就这么,不喜欢左都御史的教诲?” 一道声音,从青衣御史身后传来。 青衣御史想也不想,点头道:“那当然啊,谁会喜欢念经呢” 他说着说着,忽觉得声音有点耳熟。 很像,他们都察院的某位碎嘴御史大人 青衣御史艰难扭头,正好对上左都御史的死亡凝视。 他伸手,讪笑打招呼道:“呵呵呵,大人早” 左都御史冷哼一声,“这都快午时,也不早了。” “一天到晚,正事不干,蹲这数草不成?” 青衣御史答道:“回大人,下官今日的公务,已经做完了” “做完了,不知道多看些书?” “骐骥一跃,不能十步,驽马十驾,功不在舍” 左都御史大人,滔滔不绝,唾沫横飞。 青衣御史,如丧考妣,很想一死。 好在一道清润的嗓音,及时将他从左都御史嘴下,拯救出来。 “见过苏大人。” 左都御史闻声抬眸,只见一霞姿月韵之美少年,站在三步之外。 “玉衡回来了啊。” 左都御史,话音稍顿,还是出言问道:“乌孙来梁之事,商议得如何了?” 谢玉衡却道:“今儿来时,托竹书带了些明前茶到衙署。” “我与大人,不若边吃边聊?” 左都御史一把年纪,又怎会听不懂,谢玉衡的言下之意。 老者瞥了眼,旁边青衣御史的苦瓜脸。 默许了谢玉衡吃茶谈话之请,带头转身,往都察院司务厅内走。 谢玉衡跟在其身后,路过青衣御史时。 一道微乎其微的声音,传入耳中。 “江陵侯,哦不,义父!您真是比我亲爹还亲!” 谢玉衡:“”大可不必。 一老一少,入了司务厅,就着新茶,聊着政务。 时间飞速而过,转眼便到了午时。 饭后,官员们,皆有一个时辰的休息时间。 有的选择去别的衙署串门子,有的趁此空隙回家一趟。 斑驳的树影,洒在地砖上,暖洋洋的阳光照得人直犯困。 不知哪位御史,感慨道:“江陵侯回来了,真好啊。” “再也不用,听左都御史大人,念叨小半个时辰。” “也可以睡会午觉了,简直就是神仙日子!” 另有一道懒洋洋的声音,插话道: “可不是,咱们大人饿着自己,也不会饿着江陵侯。” 话是实话,就是语气有些阴阳怪气。 让人听了,感觉怪不舒服。 好似左都御史,是在讨好江陵侯一般。 顿时,旁边几名御史,也得噤了声,不再言语。 若谢玉衡在此,定能认出此人。 ——正是当初为池柏尸体回京,替池观旭辩白之人,御史方风煦。 暖风拂面,困意眠眠。 不少官员,都在春日暖阳中睡去。 就在这时,无人注意到。 一名御史悄悄靠近,谢玉衡所在的衙房。 笃笃的敲门声,微乎其微。 若非在外从不熟睡,谢玉衡都听不见这动静。 少年本是伏案浅眠,此时抬起头,脸上还有几道衣服褶皱的红印。 揉了揉太阳穴,抬手给自己先来了一杯凉茶。 谢玉衡这才不急不慌起身,开门去。 嘎吱一声,门从内打开,阳光也在瞬间夺门而入,洒在少年的身上。 “有事?” 亦是一名着青衣的御史,只不过其身上的是鹭鸶补子,属六品。 他点点头。 随后,做贼似的左顾右盼,环视一圈确定无人注意到此处。 才从宽袖中取出一本折子,递给谢玉衡。 谢玉衡接过,打开一瞧。 折子内只有五个字,‘方御史,狎妓。’ 都察院,大大小小的御史加起来,少说有百来号人。 是以,谢玉衡出声问道:“哪个方御史?” 六品御史又左顾右盼一番,做贼似的压低声音,答道: “方风煦,方御史。” 第377章 走流程,准备抓人 谢玉衡微眯起眼,在脑中寻找这一号人物。 方风煦。 出生诗礼簪缨之族,不过,已是破落了的那种。 否则也不会沦落到,去给池观旭当狗的地步。 若审此人,能审出一些有用的东西来。 于她扳倒池家,许是大有用处。 如此想着,谢玉衡目光落在,一直警惕四周可有来人的青衣御史身上。 她将门又打开了些,侧身,道:“进来说。” 御史跟在谢玉衡身后,进了厅内,还不忘反手把门关上。 直到坐于屏风之后,这才松了口气。 谢玉衡取过一只干净的茶盏,抬手给他倒了一盏凉茶。 “临近夏日,我更喜爱冷萃的明前龙井,许与你们常喝的温茶,有所不同。” 御史忙不迭起身,双手接过,“下官就一粗人,喝啥都一样,冷的好,冷的才解渴。” 被他的话逗乐,谢玉衡轻笑一声,扬手示意他坐。 各饮半盏茶后,谢玉衡直视着他的眼,正色道: “都察院口舌之司,监察之职,若御史违纪,罪加三等。” 御史明白谢玉衡的言下之意——造谣,亦是如此。 他点头,认真道:“左佥都御史大人放心,此事千真万确。” 他话音一顿,犹豫片刻,然后垂下头去。 “下官乃永平三年的,三甲进士。” “一路习书举业,全靠平康坊内的姐姐出资。” “前不久休沐,我去寻姐姐,就在楼里与方风煦,碰了个面对面。” “只不过,我认得他,他却不认得我。” 而这,也只是暂时的 谢玉衡手撑着下颚,略作思索。 便知他的姐姐,大抵是卖身的那种 首先,平康坊分南北两曲,北面是清倌人。 平日里也有文官,去听个小曲,做个诗啥的。 这叫附庸风雅,不叫狎妓。 唯有南边,是做皮肉生意的,官员禁止涉足! 既如此,方风煦狎妓。 而与其狎之妓同楼的姐姐,卖艺不卖身可能性,微乎其微。 谢玉衡问道:“按理,你将此事告知苏大人,许是更好一些。” “苏大人正直,不徇私包庇任何人。” “何舍近求远,寻到本官这处而来?” 御史苦笑一声,道:“理,是这么个理。” “可左都御史大人,就是太过正直了。” “他若知此事,只会先行弹劾。” “如此便打草惊蛇,再难抓到方风煦的把柄。” 御史抿了抿唇,继续道:“也不瞒侯爷说,我姐姐是做那等生意的。” “幼时父母早亡,家中财产皆被亲戚占去,姐姐被他们卖入烟柳之地。” “我能有今日,全靠姐姐扶持。” “等今年年底,俸禄发下来。我就可以替姐姐赎身了,不想再节外生枝。” 可到年底,还有九个多月啊! 不是九天,也不是九个时辰,这期间的变数太大。 他怕,在都察院与方风煦碰面。 万一方风煦,想起他来 “若方风煦,知道我与姐姐的关系,保不齐会闹得沸沸扬扬。” “我倒也无妨,反正朝廷选任官员,吏部也会调查来历。” “姐姐已经苦了那么久,我不想她再受人指指点点了。” 御史说完,已是泣不成声。 “都怪我没用,入仕多年,也才混得个六品御史” 谢玉衡叹了一声,出言安慰道: “京官本就难升,你以三甲之身,如今能任六品之职,已算是很不错了。” 谢玉衡话刚说完,又传来笃笃的敲门声。 御史如惊弓之鸟一般,猛地收了声,抬起头来,满眼恐惧的看向屏风。 谢竹书的声音,在外响起:“家主,你在吗?” “柳祖母让我带了些茶点,给你送来!” 谢玉衡扬声道:“进来,记得把门带上。” 门嘎吱一声被人打开,又啪的一声合上。 谢竹书絮絮叨叨的说话声,响在厅内。 “今儿一早,我刚将茶叶送到,就被点去督工了。” “这不,才回来,路过江陵侯府时,去问了问柳祖母,可要要带之物” 谢竹书的声音,在视线触及屋内第三人时,戛然而止。 “家主这还有客人呢” “他来弹劾御史狎妓的。” “狎妓?” 谢竹书瞳孔陡然放大,“莫不是,方风煦?” 谢玉衡侧首,看向他,“你也知道此事?” 谢竹书将食盒放好,挠了挠头,道:“我曾在南北曲交界处的饭馆蹲守过。” “不止一次,看见方风煦从南曲出来。” “但也只是推断其极大可能狎妓,并不确定。” 谢玉衡了然,将食盒打开,三人就着正事,话谈间吃了个干净。 休息时间完,谢竹书和御史离开。 谢玉衡也唤来杂役,将一封信笺,和左佥都御史的鱼符交给他。 出言吩咐道:“去城防司,将此物交给指挥使。” 平康坊,晚上才是最热闹的时候。 而夜间行走在外,需得有通行证。 谢玉衡指尖敲了敲桌面,这夜禁,属实也是麻烦。 现在大梁国库也丰盈了,等事忙完,也可以开始着手推行解禁。 将剩余之公务处理完,谢玉衡亲自去大理寺走了一趟。 毕竟都察院有监察之职,无拿人之权。 要想现场拿下方风煦,还得有大理寺的人。 大理寺。 谢明礼刚回衙署,就见一道绯色的身影,从另一边而来。 待走近后,谢明礼温声问道:“眼见就快要下衙了,怎这时候来大理寺。” “有点事,抓个人,需大理寺配合。” “抓谁?去哪?” “平康坊。” 谢明礼脚步一顿,又恢复寻常。迟疑问道:“莫不是南曲?” 谢玉衡调侃道:“大哥真是聪慧过人,一算便知。” “此等能掐会算的本事,该去东市支个摊,给人算命去。” 谢明礼无奈道:“调皮。” 得亏各衙署的小老头们,身子骨健朗,没被玉衡给气出个好歹。 又行几步,入了大理寺衙署内。 目送自家妹妹,进了大理寺卿的司务厅。 谢明礼长身而立,站在原处,思索良久。 第378章 江陵侯喜欢的姑娘类型 他与玉衡,属堂兄弟关系,若办案,不会分在一块。 倒是许律那家伙,只是个寺丞,正好也有监督之责,可以塞进去。 如此想着,谢明礼抬脚,去寻许律了。 做谢家的上门女婿,加几个值,也是应该的。 蹲在廊下的大理寺右少卿,看看厅内的红衣少年,又看看谢明礼远去的背影。 连声叹道:“啧,这谢家兄弟俩,咋长的啊,一个比一个高。” 他旁边站岗的侍卫,翻了个白眼,道: “都一家人,祖传的呗,不然还能咋滴。” 右少卿起身,骂道:“我还不知道,要你说,滚滚滚” 侍卫垂眸,看着右少卿有些秃的头顶。 补刀道:“又矮,又秃。” “士可杀不可辱,去你大爷的!本官和你这傻缺拼了。” 右少卿抬脚踹侍卫,侍卫轻松躲过。 听着外边乱糟糟一片。 谢玉衡嘴角带笑,感慨道:“大理寺的氛围,真活泼。” 大理寺卿:“一时不知,侯爷这到底是夸,还是损。” “当然是夸啊!” “好歹咱俩也是同场监考过的,你还不知我是什么人?” 大理寺卿脸颊抽搐,很想说,可快拉倒你。 就是因为同场监考过,又同朝为官多年。 谁还能不知道,江陵侯是个黑心的啊? 也就民间百姓,和底层官员不知。 白面水团之内,包的是黑芝麻! 黑的不只有芝麻,还有夜幕。 是夜,华灯初上,天空却黑蒙蒙一片,不见半点星子。 此时,平康坊内。 谢玉衡带着都察院、大理寺、还有京兆府的人,乔装改扮后蹲守在南曲各处。 各个花楼之前,张灯结彩,热闹非凡。 有衣着清凉的姑娘,迎来送往。 酒楼二楼,许律以手遮眼。 “不是,谁家好人,带准上门女婿来这种地方啊?” 他话音刚落,对面花楼一女子娇柔的声音,传入众人耳中。 “小爷,下来玩啊。” “奴家会的可多了,保准将您伺候得妥妥的!” 许律打了个寒颤,离窗边更远了些。 唯谢玉衡不动声色站在窗边,眸中满是怜悯。 青楼女子的卖身契,绝大多数都在老鸨手中。 除非顶尖的名妓,才有和老鸨议价谈判的资格。 若遇到还存有良知的老鸨,便也能侥幸分得银钱。 否则,便是穷其一生,到自己手上的钱,也没几个。 楼下,适才那位冲着许律吆喝的女子,对上谢玉衡眼。 那眼神,如同寺庙道观里的神像一般慈爱,怜悯。 她本要宣之于口的吆喝声,尽数堵在喉间,发不出一言。 她们不如北曲里的姑娘,能歌会舞,写诗作画,弹琴谱曲。 只恰好,长了张还算看得过去的脸皮,便一双玉臂千人枕。 初时,也会幻想,哪位恩客能替自己赎身。 软枕暖被里,听过太多逢场作戏的甜言蜜语。 可惜,直到最后,方知全是骗局。 那些人,情浓之时的眼神。 都比不过,眼前这位,戴着半边面具男子的‘干净’。 可她愣神也不过片刻,便敛了心绪,继续揽客。 而谢玉衡,也将视线投向别处。 子曰:‘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 好色,也是人之常情。 她尚不能以一己之力,拔除大梁各地的青楼。 也只能默默提高女子的地位,积年累月,代代相传。 望有后来者,可完善之。 等了许久,各处乔装改扮的官差,都未见到方风煦半点身影。 陪谢玉衡一起蹲守的京兆府差役,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咕哝道:“这小子,该不会今儿没来。” “也是,天天都来,他哪来那么多银子。” 这地方,可是销金窟,再多银钱都不够花的。 谢玉衡想着,方风煦与池家的关系。 若其为池家谋事,钱,还真不可能有缺。 正想着,一女子打扮的人,将裙摆提得老高。 噔噔噔,快速上了楼。 一说话,竟是男人的声音,“来了来了,去了隔壁街的青楼。” “走!” 随着谢玉衡一声令下,众人皆跟在‘女子’身后。 许律跟在后头,嘀咕道:“以前怎没看出来呢,右少卿竟还有此爱好” 一行人,一路疾行,到了另一条街。 眼前这队人气势汹汹,来者不善。 一身形矮小的龟公,眼皮一跳,拔腿就要往楼内汇报去。 哪知,脚下刚一顿。 就被一直蹲在门口卖胭脂手帕的货郎抓住了。 龟公惊恐道:“你干嘛,市井奴你好大的胆子,知道我们家妈妈是谁?” 二人对峙间,谢玉衡已带人到了眼前。 吩咐人将整个青楼围起来,正好门内也出来一队护卫。 见此架势,顿觉不妙,忙也要拔腿进去汇报。 谢玉衡开口,声音清冷无比。 “都察院左佥都御史,携大理寺办案。” “闲杂人等,不得干涉。” 金质的腰牌,往护卫眼前一晃。 离得最近,看清楚腰牌上江陵侯三个大字,只觉腿软,扑通一声给跪了。 求饶道:“小的只是拿钱办事,就是个打下手的,什么事也没犯啊大人。” 谢玉衡无言,直接掠过大傻子们。 入了楼,胭脂香粉的气息,扑面而来。 丝竹管弦之声,也凑作一堆。 门外发生的事,半点没影响到楼内的热闹。 离门最近的一名女子,倏地见到谢玉衡。 哪怕其戴着半边面具,依旧可以感受到,其非同一般的气质。 “哟,公子今儿有空到南曲来玩啊,不知公子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奴家这样的行吗?” 说完,她抛了个媚眼。 许律犹豫要不要上前,把玉衡的眼睛捂住。 毕竟 他也没听说,谢家叔婶,给玉衡安排了通房丫头啊。 这,要是万一学坏了咋办? 谢玉衡扫她一眼,淡淡道:“我喜欢,金子做的。” 女子满脸迷茫,“金金子做的?” 这是个什么特殊嗜好,以前也没听说过啊。 右少卿一挥手,好心替她解释道: “他喜欢钱,只有别人给他钱的份,断没有他给别人钱的。” 第379章 我与姑娘,不过是聊些诗词歌赋 他不说话还好,一开口,直接把女子雷得里焦外嫩。 女子上下打量着,说话之人。 只见其身着粉色长裙,脑门上,还别了一朵同色牡丹。 脸上的粉,涂得苍白。 再配上‘血盆大口’及其膀大腰圆的身躯。 若叫谁家小娃见了,指定被吓得离了魂,夜里睡不安稳 女子眼角狂抽,讪笑两声,扭着水蛇腰往内走。 一边翻了个白眼,一边小声咕哝道: “一个抠门,喜欢别人给他钱。一个男扮女装,逛青楼。” “我滴个老天爷呀,这都是些什么人啊?” 正说着呢,一华衣男子引着她家宝木,从她身边擦肩而过。 “哎哟,谢大人,真是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啊!” 老鸨对着谢玉衡,福了福身,脸上堆着讨好的媚笑。 谢玉衡打量着楼内的装潢,嗓音丝毫无波,“起,不必多礼。” 老鸨起身后,却依旧半弯着腰。 只轻抬衣袖,擦了擦,额角渗出的细汗。 又忙不迭解释道:“适才那位大人,已同奴说过,是何种情况。” “大人明鉴啊!我们楼是到京兆府,正经办过手续的。” “至于,哪位客人是官爷,身兼何职。” “咱开门做生意的,也不好询问人家身份不是,还望大人体谅” 谢玉衡抬手,打乱老鸨的喋喋不休。 “你且看看此人,入了哪位姑娘房中,带路便是。” 谢玉衡身后的许律闻言,立马掏出一张方风煦的画像,展于老鸨眼下。 老鸨见了,眼皮一跳。 这位,可是楼里的常客,出手也甚是大方! 约莫两盏茶前,还是她亲自引上楼去的。 亏得她还以为,是上京哪家富贵公子哥! 老鸨笑得比哭还难看,“见过,见过,奴家这就带大人去。” 说着,她转身带路,往楼梯方向而去。 谢玉衡不急不慌,跟在老鸨身后。 其风轻云淡的模样,看得不知情的男客,暗骂一句:“装模作样!” 老鸨引着一行人,直上了三楼,最后停在一间紧闭房门的屋子。 老鸨介绍道:“就是这了,他每次来都爱点咱家烟儿,说是最喜欢她的眼睛!” 许律上前,推了推房门,纹丝不动。 “好像里边锁住了。” 他话音刚落。 “我来——” 大理寺右少卿,退开老远。 一把将长裙捞起,直往裙带里扎,露出白色的中裤。 老鸨见此,欲言又止。 最后叹息一声,别过头去,眼不见为净! 就见大理寺右少卿,先是助跑了一段。 待到了近前,抬腿,哐当一脚,踹在了房门上。 然后——没踹开! “哦哟哟哟,痛痛痛痛” 他一屁股坐到地上,抱着抽筋的腿,疼得直吸冷气。 其他人包括老鸨:“” 老鸨嘴角抽搐,这玩意,当真是个做官的? 与此同时,房内的方风煦正在兴头上呢,被这动静差点给吓萎了。 气急败坏,出声骂道:“谁他娘的耍酒疯,耍到老子头上来了!” 可惜,无人应答。 方风煦皱眉,直觉哪里不对。 门外,众人确切听到方风煦的声音后。 谢玉衡上前,伸手拨开粉色娇嫩,抱着腿哭唧唧的右少卿。 抬腿,屈膝,果决一踹。 随后,整个三楼都感受到一股震荡。 而房门,也哐当一声,不堪重负往后倒去。 右少卿咽了口唾沫,弱弱问道:“侯爷,你脚不疼吗?” 谢玉衡打了个手势,示意后边的差役进去拿人。 这才淡淡扫他一眼,答道:“挺疼的。” 然后,跟没事人一样,往屋内走去。 右少卿心下泪流满面,谢玉衡的话,丝毫没有安慰到他。 “我差点就信了。” 谢玉衡踩着倒塌的房门,往内走去。 屋内一片鸡飞狗跳,方风煦身上裹着床单,手持铜制烛台,与差役对峙。 见谢玉衡进来,方风煦声音颤抖,斥道: “江陵侯,你好大的胆子,竟带人私闯商宅!” 谢玉衡看他一眼,都觉得眼睛脏。 只走至窗边,将窗户打开,用叉竿支撑着。 晚风拂面,带走了些许异味,这才觉得呼吸顺畅了些。 那边,差役已将搜查令,逮捕令一一掏出。 “据人举报,都察院御史方风煦狎妓,奉命前来逮捕。” 方风煦出言打断,“放屁,你哪只眼睛,看见我狎妓了!” “我不过是同烟儿姑娘,聊聊诗词歌赋罢了。” 右少卿,拖着抽筋的腿也进了房中,语带讥讽道: “聊诗词歌赋,聊到了床上去。” “不知方御史,聊的是什么淫词艳曲。” “不若说出来,叫诸位同僚一起听听,品鉴一番,平仄韵脚。” 双方对峙间,那位名叫‘烟儿’的女子。 一直环抱着赤裸的身躯,躲在床角瑟瑟发抖。 谢玉衡垂眸,指间捏住八仙桌的桌布,一扯。 拽着桌布,往床边走了几步,扬手一甩,便盖在了那女子身上,遮挡住所有人的视线。 烟儿,眼前一片绯红。 玉指紧紧攥住桌布,微微用力,将盖在头上的桌布。 稍微扯下一点,露出一双美眸。 她看向当中最年轻的那位少年,眸中满是感激之色。 谢玉衡突如其来的动作,吸引住屋内所有人的视线。 右少卿看着女子的眼睛,心头猛地一跳。 像,太像了。 尤其是只露出一双眼睛,简直就是神似 池家那位,曾名满京师的大小姐。 可惜,斯人已逝多年,再不闻其才女之名。 无人知晓,右少卿也曾,深深爱慕过池琬君。 伊人也如同一轮明月,长久悬挂于右少卿的心中。 只是池家家世颇高,他长得又矮,家境亦是一般 右少卿自卑地垂下头去。 就在这时,有一差役,趁方风煦走神的片刻。 上前,出其不意,扯掉方风煦裹在身上的床单 众目睽睽之下,证据确凿 唯谢玉衡,被许律捂住眼睛。 许律念经一样念叨道:“非礼勿视,非礼勿视啊!” 第379章 我与姑娘,不过是聊些诗词歌赋 他不说话还好,一开口,直接把女子雷得里焦外嫩。 女子上下打量着,说话之人。 只见其身着粉色长裙,脑门上,还别了一朵同色牡丹。 脸上的粉,涂得苍白。 再配上‘血盆大口’及其膀大腰圆的身躯。 若叫谁家小娃见了,指定被吓得离了魂,夜里睡不安稳 女子眼角狂抽,讪笑两声,扭着水蛇腰往内走。 一边翻了个白眼,一边小声咕哝道: “一个抠门,喜欢别人给他钱。一个男扮女装,逛青楼。” “我滴个老天爷呀,这都是些什么人啊?” 正说着呢,一华衣男子引着她家宝木,从她身边擦肩而过。 “哎哟,谢大人,真是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啊!” 老鸨对着谢玉衡,福了福身,脸上堆着讨好的媚笑。 谢玉衡打量着楼内的装潢,嗓音丝毫无波,“起,不必多礼。” 老鸨起身后,却依旧半弯着腰。 只轻抬衣袖,擦了擦,额角渗出的细汗。 又忙不迭解释道:“适才那位大人,已同奴说过,是何种情况。” “大人明鉴啊!我们楼是到京兆府,正经办过手续的。” “至于,哪位客人是官爷,身兼何职。” “咱开门做生意的,也不好询问人家身份不是,还望大人体谅” 谢玉衡抬手,打乱老鸨的喋喋不休。 “你且看看此人,入了哪位姑娘房中,带路便是。” 谢玉衡身后的许律闻言,立马掏出一张方风煦的画像,展于老鸨眼下。 老鸨见了,眼皮一跳。 这位,可是楼里的常客,出手也甚是大方! 约莫两盏茶前,还是她亲自引上楼去的。 亏得她还以为,是上京哪家富贵公子哥! 老鸨笑得比哭还难看,“见过,见过,奴家这就带大人去。” 说着,她转身带路,往楼梯方向而去。 谢玉衡不急不慌,跟在老鸨身后。 其风轻云淡的模样,看得不知情的男客,暗骂一句:“装模作样!” 老鸨引着一行人,直上了三楼,最后停在一间紧闭房门的屋子。 老鸨介绍道:“就是这了,他每次来都爱点咱家烟儿,说是最喜欢她的眼睛!” 许律上前,推了推房门,纹丝不动。 “好像里边锁住了。” 他话音刚落。 “我来——” 大理寺右少卿,退开老远。 一把将长裙捞起,直往裙带里扎,露出白色的中裤。 老鸨见此,欲言又止。 最后叹息一声,别过头去,眼不见为净! 就见大理寺右少卿,先是助跑了一段。 待到了近前,抬腿,哐当一脚,踹在了房门上。 然后——没踹开! “哦哟哟哟,痛痛痛痛” 他一屁股坐到地上,抱着抽筋的腿,疼得直吸冷气。 其他人包括老鸨:“” 老鸨嘴角抽搐,这玩意,当真是个做官的? 与此同时,房内的方风煦正在兴头上呢,被这动静差点给吓萎了。 气急败坏,出声骂道:“谁他娘的耍酒疯,耍到老子头上来了!” 可惜,无人应答。 方风煦皱眉,直觉哪里不对。 门外,众人确切听到方风煦的声音后。 谢玉衡上前,伸手拨开粉色娇嫩,抱着腿哭唧唧的右少卿。 抬腿,屈膝,果决一踹。 随后,整个三楼都感受到一股震荡。 而房门,也哐当一声,不堪重负往后倒去。 右少卿咽了口唾沫,弱弱问道:“侯爷,你脚不疼吗?” 谢玉衡打了个手势,示意后边的差役进去拿人。 这才淡淡扫他一眼,答道:“挺疼的。” 然后,跟没事人一样,往屋内走去。 右少卿心下泪流满面,谢玉衡的话,丝毫没有安慰到他。 “我差点就信了。” 谢玉衡踩着倒塌的房门,往内走去。 屋内一片鸡飞狗跳,方风煦身上裹着床单,手持铜制烛台,与差役对峙。 见谢玉衡进来,方风煦声音颤抖,斥道: “江陵侯,你好大的胆子,竟带人私闯商宅!” 谢玉衡看他一眼,都觉得眼睛脏。 只走至窗边,将窗户打开,用叉竿支撑着。 晚风拂面,带走了些许异味,这才觉得呼吸顺畅了些。 那边,差役已将搜查令,逮捕令一一掏出。 “据人举报,都察院御史方风煦狎妓,奉命前来逮捕。” 方风煦出言打断,“放屁,你哪只眼睛,看见我狎妓了!” “我不过是同烟儿姑娘,聊聊诗词歌赋罢了。” 右少卿,拖着抽筋的腿也进了房中,语带讥讽道: “聊诗词歌赋,聊到了床上去。” “不知方御史,聊的是什么淫词艳曲。” “不若说出来,叫诸位同僚一起听听,品鉴一番,平仄韵脚。” 双方对峙间,那位名叫‘烟儿’的女子。 一直环抱着赤裸的身躯,躲在床角瑟瑟发抖。 谢玉衡垂眸,指间捏住八仙桌的桌布,一扯。 拽着桌布,往床边走了几步,扬手一甩,便盖在了那女子身上,遮挡住所有人的视线。 烟儿,眼前一片绯红。 玉指紧紧攥住桌布,微微用力,将盖在头上的桌布。 稍微扯下一点,露出一双美眸。 她看向当中最年轻的那位少年,眸中满是感激之色。 谢玉衡突如其来的动作,吸引住屋内所有人的视线。 右少卿看着女子的眼睛,心头猛地一跳。 像,太像了。 尤其是只露出一双眼睛,简直就是神似 池家那位,曾名满京师的大小姐。 可惜,斯人已逝多年,再不闻其才女之名。 无人知晓,右少卿也曾,深深爱慕过池琬君。 伊人也如同一轮明月,长久悬挂于右少卿的心中。 只是池家家世颇高,他长得又矮,家境亦是一般 右少卿自卑地垂下头去。 就在这时,有一差役,趁方风煦走神的片刻。 上前,出其不意,扯掉方风煦裹在身上的床单 众目睽睽之下,证据确凿 唯谢玉衡,被许律捂住眼睛。 许律念经一样念叨道:“非礼勿视,非礼勿视啊!” 第380章 若有需要......可上堂为证 “本侯也是男人,有何不可看的?!” “那也不行,你小时候,我叫你一起去嘘嘘,你都不去。” “我的你都没看过,怎能看别人的?” 这话说的,活像谢玉衡是好男风的断袖一般 谢玉衡忍了又忍,忍无可忍,抬手一把拍开他的手。 未看,正被差役按在地上,捆绑的方风煦。 谢玉衡直接转身,皮笑肉不笑道:“你这两个月,别想收到知意的信笺。” “别啊,家主,你怎能如此恩将仇报呢!” 恩 屋内其他人嘴角抽搐,谁家大老爷们,要看别人嘘嘘啊。 有病是! 就是平时解手时,都要离得远些,更别提和人一起 众人齐齐打了个冷战,那场面,让人觉得怪别扭的。 插科打诨间,差役已将方风煦捆好。 还不忘捡起,地上的红色裤衩子,塞进他自己嘴中。 谢玉衡略扫了一眼,被五花大绑的方风煦。 吩咐道:“拿床单裹裹,外边那么多姑娘呢。” “啊?可她们不都是妓” 一差役话未说完,就被自家头儿拍了一巴掌。 “叫你裹就裹,哪来那么多屁话。” “哦。” 差役挠了挠头,将先前扯下的床单,又往方风煦身上裹去。 床上的烟儿,簌簌落泪。 妓女,也是人啊,也是女子啊。 如果可以选择,谁愿意选择,走这条路? 可谁又真的把她们当做人看,当做姑娘看待呢? 眼见差役将方风煦裹成了一个蚕蛹,一行人就要离去。 烟儿颤抖着声音,开口道:“他自三个月前起,就时常留宿我这。” “出手较为阔绰,上次还送了我一方紫砂端砚,就在窗边的书案上。” 右少卿拖着还有些疼的腿,到案上一寻。 “嘿,当真是紫砂端砚。” 他左右打量着砚台,“啧啧,这得花好几十两银子?” 许律扫了一眼其成色,“少了,这等成色,少说近两百两。” 右少卿拿着砚台的手,顿时换成两只捧着,深怕一不小心给摔了。 “从五品御史,一年不过一百九十两俸禄。” 右少卿咋舌不已,看向方风煦问道:“方御史,你看我这样的行吗?” “我倒不用这等成色的端砚,再差点也成,我不挑的!” 方风煦口不能言,只能直翻白眼,来表示自己不愿意。 谁他娘的,要养一男人,他又不是断袖! 谢玉衡轻笑一声,“多谢姑娘告知。” 烟儿抿了抿唇,垂下头去,不敢再看谢玉衡。 怕自己多看一眼,便玷污了这神仙般的人物。 “若有需要,烟儿亦可上堂为证。” 许律看向方风煦,笑嘻嘻道:“御史狎妓,罪加三等。” “再加上出手阔绰,指不定还有受贿一条罪。” “如此,两罪并罚,看来有人要去黄泉孟婆处报道咯。” 方风煦瞪向床上女子,一双眼似淬了毒般阴狠。 “唔唔唔”你这毒妇! 可惜,瞪也无用。 “带走!”随着谢玉衡一声令下。 两个五大三粗的差役,抬猪一样,将方风煦抬走了。 出了门,谢玉衡看着满脸肉疼的老鸨,道: “回头你上京兆府的户房去,此门乃办案时所损耗。” “户房之人,来核实过后,会有相应的赔偿。” 老鸨一怔,忙道:“不用不用,这门本就也是年久失修,改换的了。” 官府,不追究御史在她楼里寻欢作乐,就算不错了。 哪还能为了个门钱,真寻上京兆府去,要补偿。 见她如此说,谢玉衡也并未多言,再不做停留,带人走了。 只是行至一楼大堂时,原本的丝竹管弦之声,不知何时已经停了。 客人们瑟瑟发抖挤在一堆,目送着差役抬着蚕蛹出门。 直到那位红衣少年,下了楼。 守在门口,不准任何人出入的差役,才跟其身后,一起离去。 众人齐齐松了口气,“这谁啊?被抓的又是哪位?” “听龟公说,带头抓人的好像是江陵侯!” “难怪!” “也是,除了抓人。江陵谢家的官,我就没见哪个涉足过平康坊” 有人道:“这些当官的真是乏味,一点也不懂女人乐趣。” “哈哈哈哈,你怕是不知,官员狎妓,指不定就跟刚才那位蚕蛹兄一般,直接被抓了。” “要说还是我们白身好啊,想干啥就干啥” 至于蚕蛹兄,被抬出青楼后,暂搁置在路边。 谢玉衡往道路对面扫了一眼,吩咐道:“你们先带着人回大理寺,我还有些事要处理。” “是!” 待差役们都走后,唯剩许律和容时,一左一右站在谢玉衡身旁。 对面走来一人,其身着普通的长衫,冲着谢玉衡拱手一礼。 “多谢大人为民除害。” “执政廉居首,克己奉公,铲奸剪佞整纲纪,乃都察院职责所在。” 谢玉衡解下腰间的荷包,取出两百两银票,递给对方。 御史一愣。 谢玉衡勾唇笑道:“便算是,我先借你的。” “待你年底发了俸禄,再还我便是。” 御史也不是没想过,向好友借钱,先替姐姐赎了身。 可他的好友不多,也都是差不多的官职,且都有一大家子要养活。 一借就借一年多的俸禄,这谁吃得消。 至于,民间私人的印子钱,姐姐又不许他去借。 “多,多谢大人。” 御史眼含热泪,未接过银票,先要跪下给谢玉衡磕头。 哪知被少年抓住手臂,再动不的半分。 谢玉衡嗓音轻快,打趣道:“我是借你的,又不是白送你的,倒也不必行如此大礼。” 许律在旁,也瞧出些端倪来。 估摸着这人,许是急着用钱。 亦是笑道:“你甭和他客气,他三千户食邑,钱这玩意,他多着呢!” 御史眼眶发烫,只得接过,一直说着多谢。 多谢江陵侯愿意借给他钱,多谢江陵侯愿意出手整治方风煦。 多谢江陵侯为顾及他的颜面,将话说得轻快又含蓄 第380章 若有需要......可上堂为证 “本侯也是男人,有何不可看的?!” “那也不行,你小时候,我叫你一起去嘘嘘,你都不去。” “我的你都没看过,怎能看别人的?” 这话说的,活像谢玉衡是好男风的断袖一般 谢玉衡忍了又忍,忍无可忍,抬手一把拍开他的手。 未看,正被差役按在地上,捆绑的方风煦。 谢玉衡直接转身,皮笑肉不笑道:“你这两个月,别想收到知意的信笺。” “别啊,家主,你怎能如此恩将仇报呢!” 恩 屋内其他人嘴角抽搐,谁家大老爷们,要看别人嘘嘘啊。 有病是! 就是平时解手时,都要离得远些,更别提和人一起 众人齐齐打了个冷战,那场面,让人觉得怪别扭的。 插科打诨间,差役已将方风煦捆好。 还不忘捡起,地上的红色裤衩子,塞进他自己嘴中。 谢玉衡略扫了一眼,被五花大绑的方风煦。 吩咐道:“拿床单裹裹,外边那么多姑娘呢。” “啊?可她们不都是妓” 一差役话未说完,就被自家头儿拍了一巴掌。 “叫你裹就裹,哪来那么多屁话。” “哦。” 差役挠了挠头,将先前扯下的床单,又往方风煦身上裹去。 床上的烟儿,簌簌落泪。 妓女,也是人啊,也是女子啊。 如果可以选择,谁愿意选择,走这条路? 可谁又真的把她们当做人看,当做姑娘看待呢? 眼见差役将方风煦裹成了一个蚕蛹,一行人就要离去。 烟儿颤抖着声音,开口道:“他自三个月前起,就时常留宿我这。” “出手较为阔绰,上次还送了我一方紫砂端砚,就在窗边的书案上。” 右少卿拖着还有些疼的腿,到案上一寻。 “嘿,当真是紫砂端砚。” 他左右打量着砚台,“啧啧,这得花好几十两银子?” 许律扫了一眼其成色,“少了,这等成色,少说近两百两。” 右少卿拿着砚台的手,顿时换成两只捧着,深怕一不小心给摔了。 “从五品御史,一年不过一百九十两俸禄。” 右少卿咋舌不已,看向方风煦问道:“方御史,你看我这样的行吗?” “我倒不用这等成色的端砚,再差点也成,我不挑的!” 方风煦口不能言,只能直翻白眼,来表示自己不愿意。 谁他娘的,要养一男人,他又不是断袖! 谢玉衡轻笑一声,“多谢姑娘告知。” 烟儿抿了抿唇,垂下头去,不敢再看谢玉衡。 怕自己多看一眼,便玷污了这神仙般的人物。 “若有需要,烟儿亦可上堂为证。” 许律看向方风煦,笑嘻嘻道:“御史狎妓,罪加三等。” “再加上出手阔绰,指不定还有受贿一条罪。” “如此,两罪并罚,看来有人要去黄泉孟婆处报道咯。” 方风煦瞪向床上女子,一双眼似淬了毒般阴狠。 “唔唔唔”你这毒妇! 可惜,瞪也无用。 “带走!”随着谢玉衡一声令下。 两个五大三粗的差役,抬猪一样,将方风煦抬走了。 出了门,谢玉衡看着满脸肉疼的老鸨,道: “回头你上京兆府的户房去,此门乃办案时所损耗。” “户房之人,来核实过后,会有相应的赔偿。” 老鸨一怔,忙道:“不用不用,这门本就也是年久失修,改换的了。” 官府,不追究御史在她楼里寻欢作乐,就算不错了。 哪还能为了个门钱,真寻上京兆府去,要补偿。 见她如此说,谢玉衡也并未多言,再不做停留,带人走了。 只是行至一楼大堂时,原本的丝竹管弦之声,不知何时已经停了。 客人们瑟瑟发抖挤在一堆,目送着差役抬着蚕蛹出门。 直到那位红衣少年,下了楼。 守在门口,不准任何人出入的差役,才跟其身后,一起离去。 众人齐齐松了口气,“这谁啊?被抓的又是哪位?” “听龟公说,带头抓人的好像是江陵侯!” “难怪!” “也是,除了抓人。江陵谢家的官,我就没见哪个涉足过平康坊” 有人道:“这些当官的真是乏味,一点也不懂女人乐趣。” “哈哈哈哈,你怕是不知,官员狎妓,指不定就跟刚才那位蚕蛹兄一般,直接被抓了。” “要说还是我们白身好啊,想干啥就干啥” 至于蚕蛹兄,被抬出青楼后,暂搁置在路边。 谢玉衡往道路对面扫了一眼,吩咐道:“你们先带着人回大理寺,我还有些事要处理。” “是!” 待差役们都走后,唯剩许律和容时,一左一右站在谢玉衡身旁。 对面走来一人,其身着普通的长衫,冲着谢玉衡拱手一礼。 “多谢大人为民除害。” “执政廉居首,克己奉公,铲奸剪佞整纲纪,乃都察院职责所在。” 谢玉衡解下腰间的荷包,取出两百两银票,递给对方。 御史一愣。 谢玉衡勾唇笑道:“便算是,我先借你的。” “待你年底发了俸禄,再还我便是。” 御史也不是没想过,向好友借钱,先替姐姐赎了身。 可他的好友不多,也都是差不多的官职,且都有一大家子要养活。 一借就借一年多的俸禄,这谁吃得消。 至于,民间私人的印子钱,姐姐又不许他去借。 “多,多谢大人。” 御史眼含热泪,未接过银票,先要跪下给谢玉衡磕头。 哪知被少年抓住手臂,再动不的半分。 谢玉衡嗓音轻快,打趣道:“我是借你的,又不是白送你的,倒也不必行如此大礼。” 许律在旁,也瞧出些端倪来。 估摸着这人,许是急着用钱。 亦是笑道:“你甭和他客气,他三千户食邑,钱这玩意,他多着呢!” 御史眼眶发烫,只得接过,一直说着多谢。 多谢江陵侯愿意借给他钱,多谢江陵侯愿意出手整治方风煦。 多谢江陵侯为顾及他的颜面,将话说得轻快又含蓄 第381章 出门要看黄历 “不必谢我,且谢你自己,未曾泯灭的良心。” 谢玉衡唇角漾着一丝清浅的笑意,见御史愣神。 她抬起手,前后轻轻挥动,一边转身,一边道:“走了,明日见。” 少年的身影,没行几步,便没入来往的人流。 回过神来的御史,撩袍跪地。 冲着谢玉衡离去的背影,磕了一个头。 纵使他有千万斤的良心,也换不来银钱啊! 没有姐姐,又怎能有他今日呢 而前边不远,左顾右盼的许律,见御史之举。 他唤了一声“玉衡”然后,往后努努嘴。 谢玉衡神色淡淡,并未回眸观看。 只缓缓走在,这风花雪月的寻欢场,露水情缘的烟柳巷。 街道上,自然不止两边揽客的娇娘。 还有,挑着各色胭脂手帕售卖的货郎,酒楼饭馆亦是通宵达旦。 许律也早已收回视线,打量着两侧商铺。 穿梭在人流之中,他不由出声感慨。 “我倒是第一次来这儿,感觉比咱太平坊热闹多了。” 谢玉衡浅笑道:“太平坊临近皇城,又多是官员显贵之家。” “夜禁后,若任货郎穿街走巷,兜卖货物,也不太安全。” 是以,若解夜禁开市。 城中望火楼,和巡逻的人手都需增加。 不过此事劳心费神,也急不得。 得等为先祖平案之后,再行打算。 三人闲庭信步,还去金银铺逛了逛。 许律和谢玉衡,各给家中女眷挑了些首饰。 “啧,到底是姑娘多的地方,簪子都比外边的精巧一些。” 谢玉衡睨了一眼,许律所挑的簪子。 那是一支极清雅的玉簪。 不禁想起当年,在临沅。 也只买簪,其他人奇特的审美,似是专门替掌柜清理库存去的。 谢玉衡嗓音含笑,打趣道:“许兄对美的认知,倒是进步不少。” 许律不知想到什么,耳垂倏地一红,含含糊糊转移了话题。 全靠,知意老师教得好 从金银铺出去,又给其他人,带了些零嘴吃食。 这才坐上回太平坊的马车,平康坊位于皇城东南,临近东市。 太平坊则位于皇城西南,与西市还隔着一个坊。 一路上,不时遇到巡逻的士卒,拦车检查通行证。 直到回到太平坊,已是经历了整整五次查验。 谢玉衡踩着杌凳下了马车,一抬头,便见两人,站在侯府门下。 “大哥,秉文兄。” 杨秉文扫了眼,容时手中的大包小包。 调侃道:“我就说今日来得巧,临近戌时末,竟还有宵夜可食,真是有口福了。” 晚风拂面,带来丝丝凉意。 谢明礼看了看,谢玉衡身上较为单薄的袍子。 “还是先进府,未到夏日,夜里风凉。” 一行人入了府,许律又至隔壁唤来‘未寝’的竹青竹书兄弟。 若非有外男杨秉文在场,许律高低得去叫如月几个,一起来凑个热闹。 不过 没过一会儿,受邀而来,一起对着夜色饮酒谈话的,竹青竹书兄弟,拔腿就跑。 直跑到,江陵侯府,与谢氏族院相连之处。 谢竹书双手撑着膝盖,喘着粗气道:“许律,我去你大爷的。” “我把你当兄弟,你竟想谋害我!” 许律亦是扶墙,气喘吁吁。 “你放屁,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我怎知道,玉衡竟突然鸣笛奏乐。” “再说了,你啥时候把我当过兄弟?” 谢竹书直接往地上一躺,道:“任何时候,任何地点。” 完事又叹道:“可怜的秉文兄啊——” “今夜暂居侯府客房,也不知他等会儿,得想个啥理由,才能跑路。” 谢玉衡院子中。 听着琴笛之声,杨秉文面无表情,饮着酒。 内心却是——想死,非常想死! 真恨不能,现在就去侯府马厩,扛着他的爱驹,连夜回到杨府。 真是出门没看黄历,今儿定然不宜拜客,又或诸事不宜! 索幸,没过多久,司远道披着外衫,站在院外。 骂道:“你们几个兔崽子,大晚上不睡觉,搁这做哪门子妖,明儿不上朝啊!” 明儿初六,除了常参官,还当真是不用上朝。 好在,有司远道这一嗓子,也算是将杨秉文拯救出水火之中。 看着自家弟子无辜的眼神,司远道无奈叹了声气。 他自是,很喜爱玉衡这个弟子的,说是当亲子看待也不为过。 以上种种,在玉衡拿笛子的时候除外 终于消停下来的江陵侯府,各回各院,睡觉! 一夜无话。 次日清晨,天空中朦胧飘着小雨,红花绿柳,皆有丝丝雨露缀枝头。 池家。 池观旭正闭着眼,由丫鬟往他身上套官服。 就在这时,忽而有人疾行入屋。 丁管家一脸慌乱,汇报道:“不好了老爷,方风煦昨儿被谢玉衡带人拿了!” 池观旭陡然睁眼,“什么?!” “据平康坊的线人来报,方风煦昨儿去平康坊南曲狎妓,被捉在床啊!” 池观旭一把推开丫鬟,咬牙道:“老二,这月没给他银子吗?” “至于要到那种地方去,还被人抓了现行。” 池观旭浑身热血,直往头上涌去,太阳穴针扎似的疼。 “二老爷离开上京前,已是给过他银子的。” 丁管家欲言又止,犹豫再三,还是将打听来的消息,说了出来。 “据,据闻,方风煦留宿过的青楼女子,或多或少,都、都” “都什么?” “都和大小姐,有相似之处。” 丁管家说完,彻底垂下头去,不敢再看池观旭的表情。 池观旭怒不可遏,抬袖将身旁茶案上的瓷器,尽数扫落在地。 他双目几乎充血,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这个废物!” 他可以拿池琬君笼络朝臣,但,这等事,不能为外人所知。 不然传出去,他池家的脸面,往哪搁? 很快,池观旭又冷静下来,厉声问道:“现在人在何处关着?” 当务之急,是尽快灭口方风煦。 虽没动用过方风煦多少次,但池琬君的事,方风煦是全部知晓的。 第381章 出门要看黄历 “不必谢我,且谢你自己,未曾泯灭的良心。” 谢玉衡唇角漾着一丝清浅的笑意,见御史愣神。 她抬起手,前后轻轻挥动,一边转身,一边道:“走了,明日见。” 少年的身影,没行几步,便没入来往的人流。 回过神来的御史,撩袍跪地。 冲着谢玉衡离去的背影,磕了一个头。 纵使他有千万斤的良心,也换不来银钱啊! 没有姐姐,又怎能有他今日呢 而前边不远,左顾右盼的许律,见御史之举。 他唤了一声“玉衡”然后,往后努努嘴。 谢玉衡神色淡淡,并未回眸观看。 只缓缓走在,这风花雪月的寻欢场,露水情缘的烟柳巷。 街道上,自然不止两边揽客的娇娘。 还有,挑着各色胭脂手帕售卖的货郎,酒楼饭馆亦是通宵达旦。 许律也早已收回视线,打量着两侧商铺。 穿梭在人流之中,他不由出声感慨。 “我倒是第一次来这儿,感觉比咱太平坊热闹多了。” 谢玉衡浅笑道:“太平坊临近皇城,又多是官员显贵之家。” “夜禁后,若任货郎穿街走巷,兜卖货物,也不太安全。” 是以,若解夜禁开市。 城中望火楼,和巡逻的人手都需增加。 不过此事劳心费神,也急不得。 得等为先祖平案之后,再行打算。 三人闲庭信步,还去金银铺逛了逛。 许律和谢玉衡,各给家中女眷挑了些首饰。 “啧,到底是姑娘多的地方,簪子都比外边的精巧一些。” 谢玉衡睨了一眼,许律所挑的簪子。 那是一支极清雅的玉簪。 不禁想起当年,在临沅。 也只买簪,其他人奇特的审美,似是专门替掌柜清理库存去的。 谢玉衡嗓音含笑,打趣道:“许兄对美的认知,倒是进步不少。” 许律不知想到什么,耳垂倏地一红,含含糊糊转移了话题。 全靠,知意老师教得好 从金银铺出去,又给其他人,带了些零嘴吃食。 这才坐上回太平坊的马车,平康坊位于皇城东南,临近东市。 太平坊则位于皇城西南,与西市还隔着一个坊。 一路上,不时遇到巡逻的士卒,拦车检查通行证。 直到回到太平坊,已是经历了整整五次查验。 谢玉衡踩着杌凳下了马车,一抬头,便见两人,站在侯府门下。 “大哥,秉文兄。” 杨秉文扫了眼,容时手中的大包小包。 调侃道:“我就说今日来得巧,临近戌时末,竟还有宵夜可食,真是有口福了。” 晚风拂面,带来丝丝凉意。 谢明礼看了看,谢玉衡身上较为单薄的袍子。 “还是先进府,未到夏日,夜里风凉。” 一行人入了府,许律又至隔壁唤来‘未寝’的竹青竹书兄弟。 若非有外男杨秉文在场,许律高低得去叫如月几个,一起来凑个热闹。 不过 没过一会儿,受邀而来,一起对着夜色饮酒谈话的,竹青竹书兄弟,拔腿就跑。 直跑到,江陵侯府,与谢氏族院相连之处。 谢竹书双手撑着膝盖,喘着粗气道:“许律,我去你大爷的。” “我把你当兄弟,你竟想谋害我!” 许律亦是扶墙,气喘吁吁。 “你放屁,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我怎知道,玉衡竟突然鸣笛奏乐。” “再说了,你啥时候把我当过兄弟?” 谢竹书直接往地上一躺,道:“任何时候,任何地点。” 完事又叹道:“可怜的秉文兄啊——” “今夜暂居侯府客房,也不知他等会儿,得想个啥理由,才能跑路。” 谢玉衡院子中。 听着琴笛之声,杨秉文面无表情,饮着酒。 内心却是——想死,非常想死! 真恨不能,现在就去侯府马厩,扛着他的爱驹,连夜回到杨府。 真是出门没看黄历,今儿定然不宜拜客,又或诸事不宜! 索幸,没过多久,司远道披着外衫,站在院外。 骂道:“你们几个兔崽子,大晚上不睡觉,搁这做哪门子妖,明儿不上朝啊!” 明儿初六,除了常参官,还当真是不用上朝。 好在,有司远道这一嗓子,也算是将杨秉文拯救出水火之中。 看着自家弟子无辜的眼神,司远道无奈叹了声气。 他自是,很喜爱玉衡这个弟子的,说是当亲子看待也不为过。 以上种种,在玉衡拿笛子的时候除外 终于消停下来的江陵侯府,各回各院,睡觉! 一夜无话。 次日清晨,天空中朦胧飘着小雨,红花绿柳,皆有丝丝雨露缀枝头。 池家。 池观旭正闭着眼,由丫鬟往他身上套官服。 就在这时,忽而有人疾行入屋。 丁管家一脸慌乱,汇报道:“不好了老爷,方风煦昨儿被谢玉衡带人拿了!” 池观旭陡然睁眼,“什么?!” “据平康坊的线人来报,方风煦昨儿去平康坊南曲狎妓,被捉在床啊!” 池观旭一把推开丫鬟,咬牙道:“老二,这月没给他银子吗?” “至于要到那种地方去,还被人抓了现行。” 池观旭浑身热血,直往头上涌去,太阳穴针扎似的疼。 “二老爷离开上京前,已是给过他银子的。” 丁管家欲言又止,犹豫再三,还是将打听来的消息,说了出来。 “据,据闻,方风煦留宿过的青楼女子,或多或少,都、都” “都什么?” “都和大小姐,有相似之处。” 丁管家说完,彻底垂下头去,不敢再看池观旭的表情。 池观旭怒不可遏,抬袖将身旁茶案上的瓷器,尽数扫落在地。 他双目几乎充血,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这个废物!” 他可以拿池琬君笼络朝臣,但,这等事,不能为外人所知。 不然传出去,他池家的脸面,往哪搁? 很快,池观旭又冷静下来,厉声问道:“现在人在何处关着?” 当务之急,是尽快灭口方风煦。 虽没动用过方风煦多少次,但池琬君的事,方风煦是全部知晓的。 第382章 前朝末年,失西域都护府 丁管家回道:“许是在大理寺关着。” 池观旭危险地眯起眼,“去联系咱们在大理寺的人,想办法把方风煦灭口了” 丁管家应是,抬脚欲走。 又听池观旭唤道:“等会儿。” 丁管家回身,弓腰道:“老爷还有何吩咐?” “派人去江陵查查,先前在东市闹事的男子,到底是什么来历。” “是。” 听着丁管家的脚步声,快速离去。 一股浊气,从池观旭的鼻腔内重重喷出。 他睇了一眼,旁边瑟瑟发抖的丫鬟。 厉声呵斥道:“还不快过来给我穿衣,没眼力见的东西。” 丫鬟哆哆嗦嗦上前,拿起腰带往池观旭腰间系去。 谁知,快碰到池观旭时,又被其狠狠一推。 柔弱的身躯不受控地往后倒去,只是这回,再没那么好运。 小丫鬟的头,正好磕在地上一铜制大花盆上,血从后脑勺不断涌出。 池观旭看都未看一眼。 直接从她手中,抽出腰带,自己动手系了起来。 穿戴整齐后,池观旭走出房门。 站在廊下,沉声吩咐道:“将屋内的,处理干净了。” 说完,他径直抬脚,走下台阶。 身上的绯色官袍,染上细雨,显得更加深红,像沾上血一般。 他离开之后,有人从花丛中起身,进了屋。 见那女子的身躯还在扭动,一双杏眼,充满了对死亡的恐惧。 暗卫幽幽叹道:“谁叫你入了池府,听了不该听的呢。” “不,不愿” 她不是自愿要来池府的 她话未说完,暗卫已经伸手,掐上她的脖颈 小丫鬟腿脚奋力挣扎几次,便越来越慢。 到最后,手也无力的垂到地上。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变大。 淅淅沥沥,砸在地砖上,似为谁而悲鸣哭泣。 翰林院,杨秉文站在窗边,听雨打枝头。 难得雅意,却难抵倦意。 他打了个哈欠,抬手拿起放在窗沿上,一盏极浓的茶汤,缓缓送至唇边。 正在这时,陆升打伞而入。 闻屋内浓重之茶香,及见杨秉文眼下的青紫。 陆升柔声问道:“大人,莫不是昨儿没睡好?” 杨秉文咕噜咕噜,三两下将茶喝了个干净。 重重叹气一声,道:“算是。” 昨儿夜里,听完玉衡吹笛之后。 他回客房就寝,结果,一晚上做了各种光怪陆离的梦。 犹如未眠一般,疲惫不堪。 先是被饕餮追着啃,他拼命地逃,饕餮拼命地追。 他逃,它追,他插翅难飞 然后,梦境又变成,乌孙联匈奴大军,向大梁进攻。 一路屠城,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直到乌匈联军,兵临京师城下,他和祖父,也死于屠刀之下。 大梁亡国。 杨秉文揉了揉脑袋,将乱七八糟的,甩出脑外。 仅匈奴自个,都分裂成东西两部势力,各自执政,互相看不顺眼。 乌匈,又怎可能,会联合在一起? 杨秉文理清思绪,不由觉得梦境属实过于荒谬。 转看向陆升,出言问道:“可是有何不懂之处?” 陆升摇头。 昨儿他到吏部报到,以榜眼之身,需得再任一年修撰。 之后才能参加散馆考试,结合先前下放基层的表现,正式授官。 而杨秉文,翰林院的顶头上司,五品翰林学士。 陆升听人说,五年以来,杨秉文一直在翰林院深造。 想来再磨炼几年,等六部前面的官职有了空缺,就会直接调任。 思及此,陆升自怀中,掏出一本用油纸包裹的书籍。 摊开一页,指着一处,对杨秉文道:“大人,您看。” “此处,九成九是文官记载错误,或有意为之。” 杨秉文定睛一瞧,‘前朝末年,太监失西域都护府’ 陆升又道:“听闻大人,与江陵侯乃至交好友。” “也不瞒大人说,升曾细细研究过,前两朝的史书。” “大人也知道,成王败寇” “史书,历来也都是由文官编写。” 杨秉文抬了抬手,“此处纰漏,我是知道的。” “不过” 杨秉文微微皱眉,继续道:“还未到时候。” “未到时候?” 陆升不解。 就修正个史书,难道还要找钦天监,推算个良辰吉日不成? 杨秉文“嗯”了一声,随后打了个哈欠。 转身,又给自己斟茶去了。 陆升一脸懵逼,捧着书的指尖,微微收紧。 这只是前朝之史,都如此难以修改,那么齐朝的呢 不论如何,陆家之祖训不可违背,不论隔着多少年。 寻不到钱唐谢氏的后人,他穷其一生,也要为谢谦正名。 陆升垂眸,准备回国史馆,另想办法。 又听杨秉文道:“今年许就能改,你可将史料先行备好。” 陆升喜出望外,忙道:“是,多谢大人。” 杨秉文勾唇一笑,“这月二十,江陵侯府有一宴会。” “虽只邀请永平六年科举之进士,但每人亦可带一仆从。” “届时,不若你与我同去。” “就算不结交三两好友,亦可看他人之言行,学到一二就是赚到。” 江陵侯府的文会宴,陆升自然也是听过的。 此时,听得杨秉文如此说,陆升又是深鞠一礼。 “多谢大人抬举!” 杨秉文又双打了个哈欠,摆摆手道:“忙去,有不懂之处,随时可来问我。” 江陵侯府,文会宴。 乃江陵侯入仕多年,第一次对外发帖,举办宴会。 可惜,只有永平六年的进士,收到了帖子。 一时间,朝中倒有不少酸言酸语。 什么江陵侯拉帮结派啦,不一视同仁啦。 立马遭人回怼,“就连池松都收到了帖子,这还不一视同仁?” “你眼睛瞎了?” “拉帮结派,还拉敌对之人,你们也是搞笑得很!” ‘酸梅’们被怼得哑口无言。 只能眼热地看着永平六年,在京的进士,受尽人追捧。 想去文会宴的,当然不止有‘酸梅’还有瑞王楚琛。 可惜啊,自方风煦被抓。 明面上,是关至大理寺牢房。 第382章 前朝末年,失西域都护府 丁管家回道:“许是在大理寺关着。” 池观旭危险地眯起眼,“去联系咱们在大理寺的人,想办法把方风煦灭口了” 丁管家应是,抬脚欲走。 又听池观旭唤道:“等会儿。” 丁管家回身,弓腰道:“老爷还有何吩咐?” “派人去江陵查查,先前在东市闹事的男子,到底是什么来历。” “是。” 听着丁管家的脚步声,快速离去。 一股浊气,从池观旭的鼻腔内重重喷出。 他睇了一眼,旁边瑟瑟发抖的丫鬟。 厉声呵斥道:“还不快过来给我穿衣,没眼力见的东西。” 丫鬟哆哆嗦嗦上前,拿起腰带往池观旭腰间系去。 谁知,快碰到池观旭时,又被其狠狠一推。 柔弱的身躯不受控地往后倒去,只是这回,再没那么好运。 小丫鬟的头,正好磕在地上一铜制大花盆上,血从后脑勺不断涌出。 池观旭看都未看一眼。 直接从她手中,抽出腰带,自己动手系了起来。 穿戴整齐后,池观旭走出房门。 站在廊下,沉声吩咐道:“将屋内的,处理干净了。” 说完,他径直抬脚,走下台阶。 身上的绯色官袍,染上细雨,显得更加深红,像沾上血一般。 他离开之后,有人从花丛中起身,进了屋。 见那女子的身躯还在扭动,一双杏眼,充满了对死亡的恐惧。 暗卫幽幽叹道:“谁叫你入了池府,听了不该听的呢。” “不,不愿” 她不是自愿要来池府的 她话未说完,暗卫已经伸手,掐上她的脖颈 小丫鬟腿脚奋力挣扎几次,便越来越慢。 到最后,手也无力的垂到地上。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变大。 淅淅沥沥,砸在地砖上,似为谁而悲鸣哭泣。 翰林院,杨秉文站在窗边,听雨打枝头。 难得雅意,却难抵倦意。 他打了个哈欠,抬手拿起放在窗沿上,一盏极浓的茶汤,缓缓送至唇边。 正在这时,陆升打伞而入。 闻屋内浓重之茶香,及见杨秉文眼下的青紫。 陆升柔声问道:“大人,莫不是昨儿没睡好?” 杨秉文咕噜咕噜,三两下将茶喝了个干净。 重重叹气一声,道:“算是。” 昨儿夜里,听完玉衡吹笛之后。 他回客房就寝,结果,一晚上做了各种光怪陆离的梦。 犹如未眠一般,疲惫不堪。 先是被饕餮追着啃,他拼命地逃,饕餮拼命地追。 他逃,它追,他插翅难飞 然后,梦境又变成,乌孙联匈奴大军,向大梁进攻。 一路屠城,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直到乌匈联军,兵临京师城下,他和祖父,也死于屠刀之下。 大梁亡国。 杨秉文揉了揉脑袋,将乱七八糟的,甩出脑外。 仅匈奴自个,都分裂成东西两部势力,各自执政,互相看不顺眼。 乌匈,又怎可能,会联合在一起? 杨秉文理清思绪,不由觉得梦境属实过于荒谬。 转看向陆升,出言问道:“可是有何不懂之处?” 陆升摇头。 昨儿他到吏部报到,以榜眼之身,需得再任一年修撰。 之后才能参加散馆考试,结合先前下放基层的表现,正式授官。 而杨秉文,翰林院的顶头上司,五品翰林学士。 陆升听人说,五年以来,杨秉文一直在翰林院深造。 想来再磨炼几年,等六部前面的官职有了空缺,就会直接调任。 思及此,陆升自怀中,掏出一本用油纸包裹的书籍。 摊开一页,指着一处,对杨秉文道:“大人,您看。” “此处,九成九是文官记载错误,或有意为之。” 杨秉文定睛一瞧,‘前朝末年,太监失西域都护府’ 陆升又道:“听闻大人,与江陵侯乃至交好友。” “也不瞒大人说,升曾细细研究过,前两朝的史书。” “大人也知道,成王败寇” “史书,历来也都是由文官编写。” 杨秉文抬了抬手,“此处纰漏,我是知道的。” “不过” 杨秉文微微皱眉,继续道:“还未到时候。” “未到时候?” 陆升不解。 就修正个史书,难道还要找钦天监,推算个良辰吉日不成? 杨秉文“嗯”了一声,随后打了个哈欠。 转身,又给自己斟茶去了。 陆升一脸懵逼,捧着书的指尖,微微收紧。 这只是前朝之史,都如此难以修改,那么齐朝的呢 不论如何,陆家之祖训不可违背,不论隔着多少年。 寻不到钱唐谢氏的后人,他穷其一生,也要为谢谦正名。 陆升垂眸,准备回国史馆,另想办法。 又听杨秉文道:“今年许就能改,你可将史料先行备好。” 陆升喜出望外,忙道:“是,多谢大人。” 杨秉文勾唇一笑,“这月二十,江陵侯府有一宴会。” “虽只邀请永平六年科举之进士,但每人亦可带一仆从。” “届时,不若你与我同去。” “就算不结交三两好友,亦可看他人之言行,学到一二就是赚到。” 江陵侯府的文会宴,陆升自然也是听过的。 此时,听得杨秉文如此说,陆升又是深鞠一礼。 “多谢大人抬举!” 杨秉文又双打了个哈欠,摆摆手道:“忙去,有不懂之处,随时可来问我。” 江陵侯府,文会宴。 乃江陵侯入仕多年,第一次对外发帖,举办宴会。 可惜,只有永平六年的进士,收到了帖子。 一时间,朝中倒有不少酸言酸语。 什么江陵侯拉帮结派啦,不一视同仁啦。 立马遭人回怼,“就连池松都收到了帖子,这还不一视同仁?” “你眼睛瞎了?” “拉帮结派,还拉敌对之人,你们也是搞笑得很!” ‘酸梅’们被怼得哑口无言。 只能眼热地看着永平六年,在京的进士,受尽人追捧。 想去文会宴的,当然不止有‘酸梅’还有瑞王楚琛。 可惜啊,自方风煦被抓。 明面上,是关至大理寺牢房。 第383章 鱼界好人司远道 实则,私底下早就转移至武德司的地牢了。 楚琛得审人啊! 毕竟这狗玩意,年俸禄那么点儿,出手比他这做王爷的还大方! 价值几百两的紫砂端砚,说送就送,啧啧。 加之,礼部准乌孙商队,来大梁的折子。已经由通政司,发往凉州边境。 上京城的城防,也得加固一番。 楚琛着实忙得很,想去文会宴,也是没空! “我有空呀!” 小酸梅仰头,望着自家皇叔。 楚琛嗤笑一声,“你有空,有个屁用,好好在皇宫待着你。” 小太子耷拉下脑袋,有点难过。 他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去过皇宫以外的地方呢 他知道哒,是为了他的人身安全着想! 可是他真的好想去见,书中所说的高山。 诗中所言之大漠孤烟,画中所描绘绿意江南 见小东西不高兴,楚琛略带心虚地摸了摸鼻子。 可转念一想,若是这小东西,有所不测。 余生被囚在皇位上的,就是自己了,他才不要! 所谓死道友,不可死贫道。 皇帝的乐趣,他是一点也t不到。 为了大梁社稷安稳,他也是煞费苦心啊! “来来来,皇叔教你怎么审坏人,这坏人啊,就像蚂蚁一样。” “谓之千里之堤,溃于蚁穴” 楚琛牵着小东西的手,往地牢深处走去。 越往里走,血腥之气越重。 而,这些都是楚政需得了解知晓的,哪怕他还未满五岁。 三月二十日。 正逢百官一旬一日的休沐。 一大清早,就有驿役自西城门而入,快马加鞭,入了皇城。 算不上八百里加急,只看速度,似也挺急的。 江陵侯府,大门之外,谢玉衡负手而立。 目送驿役和马,消失在视线范围之内,方收回视线。 她身边站着的谢明礼,平静开了口。 “据闻乌孙商队,乃从凉州西宁入境。” “细细算来,也是时候到京了。” 谢玉衡轻笑一声,意有所指道:“明日早朝,想来定是格外热闹。” 谢玉衡话音刚落,身后就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与此同时,司远道的声音,在他俩身后响起。 “不知乌贼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你们俩个小家伙,还是小心些的好。” “乌贼” 谢玉衡喃喃一遍,而后笑道:“先生给取得这名字,倒是极贴切乌孙。” 司远道气咻咻一吹胡子,“为师和你说正经的呢!” 谢玉衡上前,贴心地顺着小老头的背。 出言安慰道:“先生放心好了,瑞王那边审出来的卷宗,您又不是没有看过。” “就不怕,有人不急。” 想起那卷宗,司远道冷哼一声,眸底盛满了厌恶。 这池观旭,着实忒恶心了些! 居然用自己的亲女,笼络朝中大臣。 不是人的东西,枉为人父! 小老头正在心里暗戳戳,将池观旭骂得狗血淋头。 就听一道声音,正在喊他。 “司近舟,你好了没有啊,搁那嘀嘀咕咕些什么呢?” “你该不会是打算认输了?” 谢玉衡与司远道,一起抬头望去。 只见一辆马车,正往这边驶来。 杨成务的头探出车窗,满头银发随风飘扬。 不一会儿,就到了眼前。 司远道又一吹胡子,扬声回道: “杨成务,老夫今儿就叫你这老狗瞧瞧,什么叫鱼获大师!” 听着小老头大言不惭的‘狠话’,谢玉衡无语四望。 嗯她家先生,是鱼界出了名的大好人。 一斤鱼饵下去,亦能收获一斤鱼那种。 反正和鱼获大师,隔着十万八千里不止。 果不其然,就见杨成务嘴角抽搐,道:“可快拉倒你。” 完事,冲着司远道一招手,“行了,快上来。” “今日是他们小辈的聚会,咱俩老头子也出去放松放松。” 若不逢节假日,平日上衙就是,上九日,休一日。 上次放假,还是清明。 下次放假啊,还久着呢,得到端午! 杨成务说话时,杨秉文和陆升挑帘而出,下了马车。 双方人马互相见礼后,谢玉衡亲自将‘鱼获大师’送上马车。 司远道临进车厢时,又回身叮嘱道: “宴会上,若察觉有不妥之处,便派人去宫里找人。” 反正陛下,都把小家伙当下一任太师在培养了。 万一出了什么事,损失最大的还是陛下自个。 “玉衡知道的,先生就和师叔放心去钓鱼。” “玉衡还等着晚上,宵夜烤鱼吃呢。” 说起鱼 司远道清了清嗓子,眼神也开始有些飘忽,全无刚才与老友对骂的气势。 只道是:“一定,一定” 谢玉衡眉眼带笑,微微倾身,拢起车帘到一边。 “那先生和师叔,钓鱼注意安全。” 司远道进去后,车帘放下。 常禾手一撑,坐到杨家车夫旁,一起离去。 眼见马车一路往东城门而去,谢玉衡眨了眨眼,回身问道: “大哥,你说先生今儿能钓到鱼吗?” 谢明礼手握成拳,抬至唇边遮挡住笑意。 温声道:“有杨大人在,应该是能的。” 旁边的杨秉文,亦是轻笑出声。 俩小老头,只是嘴上斗得厉害。 真有什么事,倒是比亲兄弟还亲。 既然,司大人答应了江陵侯,晚上烤鱼吃。 便是俩人加起来,都钓不上一条。 祖父也会想法子,给司大人把鱼弄上来。 反之,若祖父有什么事,司大人也会两肋插刀。 “唉!”谢玉衡叹了一声。 她着实不太明白,为何先生钓鱼时的运气,能差到十次九不中。 就像司远道,也很是不明白。 他司近舟年轻时,好歹也算是交州有名的全才君子。 怎教个弟子,学笛十几载,越吹越难听! 见她愁眉苦脸,谢明礼出言宽慰道: “为之好钓鱼者,无非图个钓的乐趣。” “老人家有点爱好,总比没有的好。” 也总比,逛烟花柳巷的好 “清之,言之有理。”杨秉文抬眸看了看天色,又道: “时辰也不早了,宴会相关事宜,可都安排妥当了?” 第383章 鱼界好人司远道 实则,私底下早就转移至武德司的地牢了。 楚琛得审人啊! 毕竟这狗玩意,年俸禄那么点儿,出手比他这做王爷的还大方! 价值几百两的紫砂端砚,说送就送,啧啧。 加之,礼部准乌孙商队,来大梁的折子。已经由通政司,发往凉州边境。 上京城的城防,也得加固一番。 楚琛着实忙得很,想去文会宴,也是没空! “我有空呀!” 小酸梅仰头,望着自家皇叔。 楚琛嗤笑一声,“你有空,有个屁用,好好在皇宫待着你。” 小太子耷拉下脑袋,有点难过。 他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去过皇宫以外的地方呢 他知道哒,是为了他的人身安全着想! 可是他真的好想去见,书中所说的高山。 诗中所言之大漠孤烟,画中所描绘绿意江南 见小东西不高兴,楚琛略带心虚地摸了摸鼻子。 可转念一想,若是这小东西,有所不测。 余生被囚在皇位上的,就是自己了,他才不要! 所谓死道友,不可死贫道。 皇帝的乐趣,他是一点也t不到。 为了大梁社稷安稳,他也是煞费苦心啊! “来来来,皇叔教你怎么审坏人,这坏人啊,就像蚂蚁一样。” “谓之千里之堤,溃于蚁穴” 楚琛牵着小东西的手,往地牢深处走去。 越往里走,血腥之气越重。 而,这些都是楚政需得了解知晓的,哪怕他还未满五岁。 三月二十日。 正逢百官一旬一日的休沐。 一大清早,就有驿役自西城门而入,快马加鞭,入了皇城。 算不上八百里加急,只看速度,似也挺急的。 江陵侯府,大门之外,谢玉衡负手而立。 目送驿役和马,消失在视线范围之内,方收回视线。 她身边站着的谢明礼,平静开了口。 “据闻乌孙商队,乃从凉州西宁入境。” “细细算来,也是时候到京了。” 谢玉衡轻笑一声,意有所指道:“明日早朝,想来定是格外热闹。” 谢玉衡话音刚落,身后就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与此同时,司远道的声音,在他俩身后响起。 “不知乌贼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你们俩个小家伙,还是小心些的好。” “乌贼” 谢玉衡喃喃一遍,而后笑道:“先生给取得这名字,倒是极贴切乌孙。” 司远道气咻咻一吹胡子,“为师和你说正经的呢!” 谢玉衡上前,贴心地顺着小老头的背。 出言安慰道:“先生放心好了,瑞王那边审出来的卷宗,您又不是没有看过。” “就不怕,有人不急。” 想起那卷宗,司远道冷哼一声,眸底盛满了厌恶。 这池观旭,着实忒恶心了些! 居然用自己的亲女,笼络朝中大臣。 不是人的东西,枉为人父! 小老头正在心里暗戳戳,将池观旭骂得狗血淋头。 就听一道声音,正在喊他。 “司近舟,你好了没有啊,搁那嘀嘀咕咕些什么呢?” “你该不会是打算认输了?” 谢玉衡与司远道,一起抬头望去。 只见一辆马车,正往这边驶来。 杨成务的头探出车窗,满头银发随风飘扬。 不一会儿,就到了眼前。 司远道又一吹胡子,扬声回道: “杨成务,老夫今儿就叫你这老狗瞧瞧,什么叫鱼获大师!” 听着小老头大言不惭的‘狠话’,谢玉衡无语四望。 嗯她家先生,是鱼界出了名的大好人。 一斤鱼饵下去,亦能收获一斤鱼那种。 反正和鱼获大师,隔着十万八千里不止。 果不其然,就见杨成务嘴角抽搐,道:“可快拉倒你。” 完事,冲着司远道一招手,“行了,快上来。” “今日是他们小辈的聚会,咱俩老头子也出去放松放松。” 若不逢节假日,平日上衙就是,上九日,休一日。 上次放假,还是清明。 下次放假啊,还久着呢,得到端午! 杨成务说话时,杨秉文和陆升挑帘而出,下了马车。 双方人马互相见礼后,谢玉衡亲自将‘鱼获大师’送上马车。 司远道临进车厢时,又回身叮嘱道: “宴会上,若察觉有不妥之处,便派人去宫里找人。” 反正陛下,都把小家伙当下一任太师在培养了。 万一出了什么事,损失最大的还是陛下自个。 “玉衡知道的,先生就和师叔放心去钓鱼。” “玉衡还等着晚上,宵夜烤鱼吃呢。” 说起鱼 司远道清了清嗓子,眼神也开始有些飘忽,全无刚才与老友对骂的气势。 只道是:“一定,一定” 谢玉衡眉眼带笑,微微倾身,拢起车帘到一边。 “那先生和师叔,钓鱼注意安全。” 司远道进去后,车帘放下。 常禾手一撑,坐到杨家车夫旁,一起离去。 眼见马车一路往东城门而去,谢玉衡眨了眨眼,回身问道: “大哥,你说先生今儿能钓到鱼吗?” 谢明礼手握成拳,抬至唇边遮挡住笑意。 温声道:“有杨大人在,应该是能的。” 旁边的杨秉文,亦是轻笑出声。 俩小老头,只是嘴上斗得厉害。 真有什么事,倒是比亲兄弟还亲。 既然,司大人答应了江陵侯,晚上烤鱼吃。 便是俩人加起来,都钓不上一条。 祖父也会想法子,给司大人把鱼弄上来。 反之,若祖父有什么事,司大人也会两肋插刀。 “唉!”谢玉衡叹了一声。 她着实不太明白,为何先生钓鱼时的运气,能差到十次九不中。 就像司远道,也很是不明白。 他司近舟年轻时,好歹也算是交州有名的全才君子。 怎教个弟子,学笛十几载,越吹越难听! 见她愁眉苦脸,谢明礼出言宽慰道: “为之好钓鱼者,无非图个钓的乐趣。” “老人家有点爱好,总比没有的好。” 也总比,逛烟花柳巷的好 “清之,言之有理。”杨秉文抬眸看了看天色,又道: “时辰也不早了,宴会相关事宜,可都安排妥当了?” 第384章 马屁拍在了马蹄上 “是否,有我可帮忙之处?” 谢玉衡扬手,示意众人进府,“都安排妥当了,就等人上门就成。” 杨秉文随其入了府,先是去拜见了柳氏。 之后,才随谢玉衡到了中堂,一边等人,一边吃茶议事。 方吃半盏茶,许律几个也过了来,一时间热闹非凡,鸡飞狗跳。 直到辰时末,有门房来报,客人来了。 谢玉衡起身,几人随其后,一起迎接客人去了。 最先来的是,齐砚州及一名益州籍官员。 两人,皆是永平六年科的进士,亦都居于太平坊隔壁的通义坊。 离得近,自当要早些来捧场。 益州籍官员,递上帖子与礼物,冲谢玉衡拱手一礼。 双方寒暄一番,后边又有客人来到。 谢玉衡笑道:“砚州兄,往日亦是江陵侯府的常客。” “便有劳砚州兄,为这位同年引路,至府中先行游玩一番。” 益州籍官员闻言,眼皮一跳。 江陵侯这话,无异于是把齐砚州当自己人看待。 可平日里,也没见两人多有来往啊,奇怪。 他只得心下将齐砚州,与江陵侯的亲近程度,又往上抬了抬。 他向齐砚州拱手一礼,乐呵呵道:“那就劳烦齐同年了。” “跟我来。” 齐砚州扫了他一眼,抬脚先往府内而去。 他在朝中,之所以不常与江陵侯来往,全是因为公务太过繁忙 通政司。 掌内外大小奏折、公文的收发,亦包括收集天下百姓们的建言。 每日忙得脚打后脑勺。 就连吃饭时,都在看某地舆情汇报,看完还得发至各部。 如果是废话,那就是白看。 但,也不得不看! 不看,你怎知他通篇一句话都不能用? 万一,偏偏最后末尾有一句,可用呢? 万一有人威胁,只得以含蓄的方式,藏字汇报呢? 更别提,时不时还得领个差,出京办事。 虽是如此,但荆州齐家和谢家生意上,一直都有来往。 荆州齐家下人,送来的乡土之物。 齐砚州也会着人给江陵侯府送一份,若得了空,也会亲自登门。 是以,两人虽于皇城衙署,不常有交集。 私底下,关系一直都很不错。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登门的客人,愈发多了起来。 排在后边的一位男子,看着前面长长的队伍,嘀咕道: “咱同科殿试的,也就三百来号人。” “有的外派不在京,还有的辞官回家,继承家业去了。” “我还以为,今儿会没多少人来呢。” 他前面的人,嘴角抽搐,回身问道:“哥们,你拿屁股当脑袋的?” “江陵侯府,第一次举办宴会啊!” “听说司尚书也住在府上,若能一见,刷刷脸也是好的啊。” 男子撇撇嘴,“想见司尚书?劝你还是别做这个梦了。” “我家住在东边,早起买菜时,见着司尚书和杨尚书一起出城去了。” 他前面的人,正要说什么。 最前面,忽而传来一阵喧哗。 “你他娘的蔡升元,就那么离不开来媳妇吗?居然还带自己的夫人来!” “是啊,俺还以为,真的就只能带一仆人。” “就把俺家唯一的下人,赶车的车夫一起带来了” “早知道把俺媳妇带上,一起见见世面,” 又有一人道:“我去,还真有人带仆人来的,你莫不是个傻子。” 听着人们的讨论声,谢玉衡看向蔡升元身旁的女子。 “夫人,等会随下人一起往后院去,祖母在后院亦有设宴。” 方才还嘲笑蔡升元的人,笑声戛然而止。 什么?原来还设有女席? 听闻,皇后时常召见,江陵侯的祖母入宫。 有个别消息灵通的,还知道,是关于女子入官学之事。 部分住得比较近的,悄悄退出退伍,准备把‘仆人’换成自家夫人。 至于没有娶妻的,也只能干瞪眼了。 “这蔡升元,真是好运道啊。” “当年以三甲最后一名的成绩,当场挑战江陵侯的画艺,输得裤衩子都不剩。” “都以为这厮,指不定要被派到哪个山沟沟,去当县令。” “哪知道,人家跟着谢家学了那什么素描,如今在刑部吃香得很。” “是啊,这厮真是走狗屎运了。” 谢玉衡往说话声音最大的一处,扫了眼,默默记下几人相貌。 怪道是他人走了狗屎运,不见人家自个有本事,又能屈能伸。 谢竹书,站在谢玉衡身后半步的位置,打量一眼那几人。 他轻声道:“也是三甲的,其中一个我倒是有点印象。” “最先是被分到国子监,后来不知犯了什么错,现在在上林苑种树呢。” 许律双手枕在脑后,点评道:“估摸着他们以为,自己特聪明。” “自以为是公理的化身,替八年前的玉衡,伸张正义呢。” 容八手持托盘过来,将一盏茶,先送至自家主子手上。 后,才由许律等人,自行挑选。 容八嘻嘻笑道:“那些人可真是,马屁拍在了马蹄上。” “咱家主子,可不是那等小心眼的人。” “噗——” 许律还没喝下去的茶,又给笑喷了出来。 他点头,乐得不可开交。 “哈哈哈对,没错,马屁拍在了马蹄上。” 活久见,竟有人说玉衡不小心眼哈哈哈 谢玉衡指尖贴着茶壁,唇角轻扬,笑问容八。 “前些日子,容时给你送去的书,还没看完?” “没,没呢。” 一想起那些书,容八就想拿块豆腐撞死算了。 本是想跟着主子看书,练嘴皮子。 以后和容六骂架的时候,能赢过容六。 谁曾想,当天回府后,容时就给他送来一堆书。 看得他脑瓜子嗡嗡的疼,还被容六嘲笑了好些天。 谢玉衡将杯中最后一口茶饮罢,放回容八手中捧着的木托盘。 对容八道:“记得多看,嘴皮子可以变利索。” “哈哈哈哈哈哈” 许律闻言,更是笑得直不起腰来。 若非,左手扒拉着谢竹书的肩膀,指定要倒到地上去。 而谢竹书的身体,也不受控的,往许律那边倾斜而去。 第384章 马屁拍在了马蹄上 “是否,有我可帮忙之处?” 谢玉衡扬手,示意众人进府,“都安排妥当了,就等人上门就成。” 杨秉文随其入了府,先是去拜见了柳氏。 之后,才随谢玉衡到了中堂,一边等人,一边吃茶议事。 方吃半盏茶,许律几个也过了来,一时间热闹非凡,鸡飞狗跳。 直到辰时末,有门房来报,客人来了。 谢玉衡起身,几人随其后,一起迎接客人去了。 最先来的是,齐砚州及一名益州籍官员。 两人,皆是永平六年科的进士,亦都居于太平坊隔壁的通义坊。 离得近,自当要早些来捧场。 益州籍官员,递上帖子与礼物,冲谢玉衡拱手一礼。 双方寒暄一番,后边又有客人来到。 谢玉衡笑道:“砚州兄,往日亦是江陵侯府的常客。” “便有劳砚州兄,为这位同年引路,至府中先行游玩一番。” 益州籍官员闻言,眼皮一跳。 江陵侯这话,无异于是把齐砚州当自己人看待。 可平日里,也没见两人多有来往啊,奇怪。 他只得心下将齐砚州,与江陵侯的亲近程度,又往上抬了抬。 他向齐砚州拱手一礼,乐呵呵道:“那就劳烦齐同年了。” “跟我来。” 齐砚州扫了他一眼,抬脚先往府内而去。 他在朝中,之所以不常与江陵侯来往,全是因为公务太过繁忙 通政司。 掌内外大小奏折、公文的收发,亦包括收集天下百姓们的建言。 每日忙得脚打后脑勺。 就连吃饭时,都在看某地舆情汇报,看完还得发至各部。 如果是废话,那就是白看。 但,也不得不看! 不看,你怎知他通篇一句话都不能用? 万一,偏偏最后末尾有一句,可用呢? 万一有人威胁,只得以含蓄的方式,藏字汇报呢? 更别提,时不时还得领个差,出京办事。 虽是如此,但荆州齐家和谢家生意上,一直都有来往。 荆州齐家下人,送来的乡土之物。 齐砚州也会着人给江陵侯府送一份,若得了空,也会亲自登门。 是以,两人虽于皇城衙署,不常有交集。 私底下,关系一直都很不错。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登门的客人,愈发多了起来。 排在后边的一位男子,看着前面长长的队伍,嘀咕道: “咱同科殿试的,也就三百来号人。” “有的外派不在京,还有的辞官回家,继承家业去了。” “我还以为,今儿会没多少人来呢。” 他前面的人,嘴角抽搐,回身问道:“哥们,你拿屁股当脑袋的?” “江陵侯府,第一次举办宴会啊!” “听说司尚书也住在府上,若能一见,刷刷脸也是好的啊。” 男子撇撇嘴,“想见司尚书?劝你还是别做这个梦了。” “我家住在东边,早起买菜时,见着司尚书和杨尚书一起出城去了。” 他前面的人,正要说什么。 最前面,忽而传来一阵喧哗。 “你他娘的蔡升元,就那么离不开来媳妇吗?居然还带自己的夫人来!” “是啊,俺还以为,真的就只能带一仆人。” “就把俺家唯一的下人,赶车的车夫一起带来了” “早知道把俺媳妇带上,一起见见世面,” 又有一人道:“我去,还真有人带仆人来的,你莫不是个傻子。” 听着人们的讨论声,谢玉衡看向蔡升元身旁的女子。 “夫人,等会随下人一起往后院去,祖母在后院亦有设宴。” 方才还嘲笑蔡升元的人,笑声戛然而止。 什么?原来还设有女席? 听闻,皇后时常召见,江陵侯的祖母入宫。 有个别消息灵通的,还知道,是关于女子入官学之事。 部分住得比较近的,悄悄退出退伍,准备把‘仆人’换成自家夫人。 至于没有娶妻的,也只能干瞪眼了。 “这蔡升元,真是好运道啊。” “当年以三甲最后一名的成绩,当场挑战江陵侯的画艺,输得裤衩子都不剩。” “都以为这厮,指不定要被派到哪个山沟沟,去当县令。” “哪知道,人家跟着谢家学了那什么素描,如今在刑部吃香得很。” “是啊,这厮真是走狗屎运了。” 谢玉衡往说话声音最大的一处,扫了眼,默默记下几人相貌。 怪道是他人走了狗屎运,不见人家自个有本事,又能屈能伸。 谢竹书,站在谢玉衡身后半步的位置,打量一眼那几人。 他轻声道:“也是三甲的,其中一个我倒是有点印象。” “最先是被分到国子监,后来不知犯了什么错,现在在上林苑种树呢。” 许律双手枕在脑后,点评道:“估摸着他们以为,自己特聪明。” “自以为是公理的化身,替八年前的玉衡,伸张正义呢。” 容八手持托盘过来,将一盏茶,先送至自家主子手上。 后,才由许律等人,自行挑选。 容八嘻嘻笑道:“那些人可真是,马屁拍在了马蹄上。” “咱家主子,可不是那等小心眼的人。” “噗——” 许律还没喝下去的茶,又给笑喷了出来。 他点头,乐得不可开交。 “哈哈哈对,没错,马屁拍在了马蹄上。” 活久见,竟有人说玉衡不小心眼哈哈哈 谢玉衡指尖贴着茶壁,唇角轻扬,笑问容八。 “前些日子,容时给你送去的书,还没看完?” “没,没呢。” 一想起那些书,容八就想拿块豆腐撞死算了。 本是想跟着主子看书,练嘴皮子。 以后和容六骂架的时候,能赢过容六。 谁曾想,当天回府后,容时就给他送来一堆书。 看得他脑瓜子嗡嗡的疼,还被容六嘲笑了好些天。 谢玉衡将杯中最后一口茶饮罢,放回容八手中捧着的木托盘。 对容八道:“记得多看,嘴皮子可以变利索。” “哈哈哈哈哈哈” 许律闻言,更是笑得直不起腰来。 若非,左手扒拉着谢竹书的肩膀,指定要倒到地上去。 而谢竹书的身体,也不受控的,往许律那边倾斜而去。 第385章 谁才是真的狗 他忙不迭抬手,也将茶盏放回托盘之上。 咬牙道:“许律,你莫不是吃了癫药!这有什么好笑的?” 许律摆手,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你不懂哈哈哈哈哈哈” 他可是有幸知道全过程的人,容八求仁得仁,他真的笑死。 被他的笑声感染,谢玉衡眉间,不由也沾染上些许笑意。 只是,当她再次抬眸,望向正门之外。 为数不多的笑意,也尽数收敛了去。 本次宴会,她真正邀请的人,来了。 池松携着丁管家,站在人群后端。 见前面还有许多人,丁管家不悦地皱了皱眉。 “永平六年,参加殿试的在京官员,有如此之多?” 池松懒懒开口道:“都八年多了,便是外派的,也有不少升调回京。” “永平三年、六年的进士,这两科,正逢朝廷缺人之际。” “大多数任的也都是京官,自是比后边的更金贵些。” 后边的,可就没这么好福气了,都得需下放基层两年, 每日,忙于基层事宜。 等回京后按先前的排名,还得参加庶吉士的考试。 一年时间,学完过去三年的课程。 结果,成绩还得结合基层的表现。 想任个有实权的京官,难得很! 所以,当年池观旭让他在会试上,务必压过谢玉衡一头。 不仅,为了给二房那断袖出气,亦为阻断其大三元之路,得个差名次。 可惜 池松弯唇一笑,只是笑意并不达眼底,唯浮于表面。 就像,他与池观旭,虚假的父子情,亦只浮于表面。 池松抬眸,望向正门处,接待客人的红衣少年。 听闻方风煦被抓了,他的‘好父亲’近来心情都不太好的样子。 自‘好弟弟’元宵佳节,惨死街头,池观旭行事愈发癫狂扭曲。 可,任由方风煦被审问,也不像是池观旭的作风。 池松眸中浸出些许疑惑,没来得及沉思细想,很快已轮到他们。 丁管家躬腰,将登门礼和帖子送上。 容时接过,打开登记上礼单,再到高声唱礼。 谢玉衡全程没有看过一眼,如此‘轻蔑’的态度,着实令丁管家感到不愉。 常言道:宰相门前七品官。 何况是曾经作为,上京八大世家的池家。 在池瑶和亲后,到楚珩造反前,池家的日子一直是顺风顺水。 丁管家,亦受万千登门拜访之客的吹捧厚待。 可惜,他家老爷,时运不济。 本想着皇后不能生育,将大小姐送进宫去。 若能诞下皇子,中宫之位,还不是手到擒来。 哪知道盛家竟出了那档子事,拐卖幼女,充为盛家女。 鬼晓得‘原池大夫人’是盛家从哪疙瘩拐来的孩子。 如此,大小姐的血脉,也就不纯了。 来历不明之人,又怎能入得了皇宫? 老爷多年心血,付之东流。 都怪谢家这小子,遇到了拐子,竟就当真让人拐了去。 可谓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实属一煞星! 丁管家心中百般恨得牙痒痒,面上却还得保持谦逊。 毕竟此乃,江陵侯府第一次对外发帖。 来都来了,总得好好看看,这偌大的侯府构造。 若能收买一两个江陵侯府的下人,那就更好了。 如此想着,丁管家默默跟在池松后头,进了侯府。 刚转过影壁,丁管家感觉脑门上一凉。 抬手一抹,赫然是一坨白色鸟屎,还是稀的那种。 他忍了又忍,从兜里拿出手帕,准备擦去污秽。 一个黑色炮仗,穿过抄手游廊,迅速向他撞来,直把丁管家撞到在地。 然后,富贵摇摇尾巴,迈着哒哒哒的步伐,向大门口而去。 池松睨了一眼,疼得满地找牙的丁管家。 本就不好看的脸,此时全都皱在一起,像是失了水分的黄瓜。 他唇角轻轻上扬,不多时,就见谢玉衡牵着罪魁祸首,走了过来。 少年嗓音清润,“真是抱歉,先前有一贼子,也是身着这般衣衫。” “那贼子,见着富贵脖子下挂着的长命锁,便想夺了去,害得它狗命差点没了。” 谢玉衡说着,疼惜地摸了摸富贵狗头。 旁边,立刻有人附和。 “这贼子当真可恶,竟然连狗都不放过。” 谢玉衡叹道:“唉,谁说不是呢。” “是以,富贵方才见着这位池家老奴。” “许是误将其当成了贼子,属实抱歉。” 谢玉衡看向池松,“本侯瞧着,令仆年纪也不小了。” “不若先行回府,等会儿,本侯让杏林阁的医师去看看。” “至于诊金及赔偿费用,池同年也请放心,定是分文不少。” 池松,方要开口说话。 丁管家颤颤巍巍站起身,摆手道:“不,不用了。” “奴才,不过是不小心摔了一跤,怎敢劳烦侯爷。” 谢玉衡唇角的笑意,愈发玩味,“哦?是吗?” “是。” 丁管家的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叫在场不少聪明人,见了颇感奇怪。 江济舟手持折扇,轻拍手心,一双桃花眼微微眯起。 他喃喃出声,“有趣,竟是阳谋。” 江陵侯和池家,到底在搞什么鬼。 总觉得,他们这些其他同年,是江陵侯邀请池家时顺带的 没办法,与谢玉衡一起在兵部任职时。 江济舟作为下属,没少帮忙挖坑。 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挖坑多了,他自然也能识得一二。 只是不知这池家的老狗,心里打的什么坏主意。 在兵部时,他好歹也曾受过江陵侯的坑害,哦不,是教导! 自当为谢大人盯上一盯,莫要被这池家的老狗,钻了空子。 江济舟微眯起桃花笑,抬脚向池松走去。 待到近前,江济舟一挑眉,“一起?” “好。” 几人随着侯府的下人,继续往里走。 因司大人不在府上,只江济舟,去拜见了谢老夫人柳氏。 至于池家之人,柳氏眼皮都懒得掀一下,直接无视。 池松只得在院外等待,来来往往不少宾客,皆投去揶揄的目光。 又双一次接收到白眼,丁管家面色难看,“哼,狗眼看人低的东西。” 第385章 谁才是真的狗 他忙不迭抬手,也将茶盏放回托盘之上。 咬牙道:“许律,你莫不是吃了癫药!这有什么好笑的?” 许律摆手,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你不懂哈哈哈哈哈哈” 他可是有幸知道全过程的人,容八求仁得仁,他真的笑死。 被他的笑声感染,谢玉衡眉间,不由也沾染上些许笑意。 只是,当她再次抬眸,望向正门之外。 为数不多的笑意,也尽数收敛了去。 本次宴会,她真正邀请的人,来了。 池松携着丁管家,站在人群后端。 见前面还有许多人,丁管家不悦地皱了皱眉。 “永平六年,参加殿试的在京官员,有如此之多?” 池松懒懒开口道:“都八年多了,便是外派的,也有不少升调回京。” “永平三年、六年的进士,这两科,正逢朝廷缺人之际。” “大多数任的也都是京官,自是比后边的更金贵些。” 后边的,可就没这么好福气了,都得需下放基层两年, 每日,忙于基层事宜。 等回京后按先前的排名,还得参加庶吉士的考试。 一年时间,学完过去三年的课程。 结果,成绩还得结合基层的表现。 想任个有实权的京官,难得很! 所以,当年池观旭让他在会试上,务必压过谢玉衡一头。 不仅,为了给二房那断袖出气,亦为阻断其大三元之路,得个差名次。 可惜 池松弯唇一笑,只是笑意并不达眼底,唯浮于表面。 就像,他与池观旭,虚假的父子情,亦只浮于表面。 池松抬眸,望向正门处,接待客人的红衣少年。 听闻方风煦被抓了,他的‘好父亲’近来心情都不太好的样子。 自‘好弟弟’元宵佳节,惨死街头,池观旭行事愈发癫狂扭曲。 可,任由方风煦被审问,也不像是池观旭的作风。 池松眸中浸出些许疑惑,没来得及沉思细想,很快已轮到他们。 丁管家躬腰,将登门礼和帖子送上。 容时接过,打开登记上礼单,再到高声唱礼。 谢玉衡全程没有看过一眼,如此‘轻蔑’的态度,着实令丁管家感到不愉。 常言道:宰相门前七品官。 何况是曾经作为,上京八大世家的池家。 在池瑶和亲后,到楚珩造反前,池家的日子一直是顺风顺水。 丁管家,亦受万千登门拜访之客的吹捧厚待。 可惜,他家老爷,时运不济。 本想着皇后不能生育,将大小姐送进宫去。 若能诞下皇子,中宫之位,还不是手到擒来。 哪知道盛家竟出了那档子事,拐卖幼女,充为盛家女。 鬼晓得‘原池大夫人’是盛家从哪疙瘩拐来的孩子。 如此,大小姐的血脉,也就不纯了。 来历不明之人,又怎能入得了皇宫? 老爷多年心血,付之东流。 都怪谢家这小子,遇到了拐子,竟就当真让人拐了去。 可谓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实属一煞星! 丁管家心中百般恨得牙痒痒,面上却还得保持谦逊。 毕竟此乃,江陵侯府第一次对外发帖。 来都来了,总得好好看看,这偌大的侯府构造。 若能收买一两个江陵侯府的下人,那就更好了。 如此想着,丁管家默默跟在池松后头,进了侯府。 刚转过影壁,丁管家感觉脑门上一凉。 抬手一抹,赫然是一坨白色鸟屎,还是稀的那种。 他忍了又忍,从兜里拿出手帕,准备擦去污秽。 一个黑色炮仗,穿过抄手游廊,迅速向他撞来,直把丁管家撞到在地。 然后,富贵摇摇尾巴,迈着哒哒哒的步伐,向大门口而去。 池松睨了一眼,疼得满地找牙的丁管家。 本就不好看的脸,此时全都皱在一起,像是失了水分的黄瓜。 他唇角轻轻上扬,不多时,就见谢玉衡牵着罪魁祸首,走了过来。 少年嗓音清润,“真是抱歉,先前有一贼子,也是身着这般衣衫。” “那贼子,见着富贵脖子下挂着的长命锁,便想夺了去,害得它狗命差点没了。” 谢玉衡说着,疼惜地摸了摸富贵狗头。 旁边,立刻有人附和。 “这贼子当真可恶,竟然连狗都不放过。” 谢玉衡叹道:“唉,谁说不是呢。” “是以,富贵方才见着这位池家老奴。” “许是误将其当成了贼子,属实抱歉。” 谢玉衡看向池松,“本侯瞧着,令仆年纪也不小了。” “不若先行回府,等会儿,本侯让杏林阁的医师去看看。” “至于诊金及赔偿费用,池同年也请放心,定是分文不少。” 池松,方要开口说话。 丁管家颤颤巍巍站起身,摆手道:“不,不用了。” “奴才,不过是不小心摔了一跤,怎敢劳烦侯爷。” 谢玉衡唇角的笑意,愈发玩味,“哦?是吗?” “是。” 丁管家的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叫在场不少聪明人,见了颇感奇怪。 江济舟手持折扇,轻拍手心,一双桃花眼微微眯起。 他喃喃出声,“有趣,竟是阳谋。” 江陵侯和池家,到底在搞什么鬼。 总觉得,他们这些其他同年,是江陵侯邀请池家时顺带的 没办法,与谢玉衡一起在兵部任职时。 江济舟作为下属,没少帮忙挖坑。 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挖坑多了,他自然也能识得一二。 只是不知这池家的老狗,心里打的什么坏主意。 在兵部时,他好歹也曾受过江陵侯的坑害,哦不,是教导! 自当为谢大人盯上一盯,莫要被这池家的老狗,钻了空子。 江济舟微眯起桃花笑,抬脚向池松走去。 待到近前,江济舟一挑眉,“一起?” “好。” 几人随着侯府的下人,继续往里走。 因司大人不在府上,只江济舟,去拜见了谢老夫人柳氏。 至于池家之人,柳氏眼皮都懒得掀一下,直接无视。 池松只得在院外等待,来来往往不少宾客,皆投去揶揄的目光。 又双一次接收到白眼,丁管家面色难看,“哼,狗眼看人低的东西。” 第386章 江池游园 池松低声道:“在他人府上,丁叔还是少说些。” 只兴池柏给江陵侯下毒,不许人家祖母生气,不待见。 纵使,朝夕相处多年。 池松依旧为池家主仆的,厚颜感到无语。 好在没过多久,江济舟就出了来。 “走,趁还未开席,咱们也逛逛这江陵侯府。” “我听闻这侯府,当初还是陛下从自个私库里,拨银子筑的。” 要知道,他们家陛下,可是出了名的铁公鸡 当然,这话江济舟是绝对不能说出来的,自个心里想想就成。 沿着抄手游廊,离开了谢老夫人的院子范围。 一路上,楼台亭阁错落有致,奇花异草皆相映。 当然,大多数地方有下人把守,并不允许进去观看。 允许宾客行走的,也就几个园子,以及侯府的藏书阁。 不少清贫的官员,得知藏书阁亦可进入后,一头就扎进了书堆中。 看得入了迷,也不知吃喝,更不想游玩。 其中有的书籍,还有谢家人看后,题上的注释。 一清贫官员,发出感叹:“诶,原来是这样的吗” 头好痒,感觉要长脑子了。 想挠头,可又怕污了书页,只得克制地跺了跺脚。 江济舟与池松,本是路过此处。 可当江济舟,无意间一瞥又偏头一瞧。 正好瞧见官员手中的书籍,其注释之字迹,正是他可望不可及之人的。 他脚步一顿,迟疑片刻道:“同年,这本书可否借我先看看?” 清贫官员扫他一眼,“懂不懂先来后到” 官员话音戛然而止,只见江济舟递来一张百两银票。 他咽了口唾沫,将书小心递给江济舟。 “大家同朝为官,互帮互助也是应当的!” 官员说完,迅速将银票攥至手心,傻笑着离开。 君子应当远铜臭,但江济舟实在给得太多了! 池松见江济舟捧着书,如饥似渴地看了起来。 “你不逛园子了?” 江济舟摆手,“你们去,我先在此处看书了。” 池松刚想说他也在此,等到开席好了。 丁管家捂着肚子,故作难受,道:“公子,小的许是昨儿没睡好,着了凉。” “这会儿,似想要拉肚子了。” “不若公子在此等候,老奴先失陪一会儿。” 池松抬眸睨了他一眼,将手中的书小心放回。 “我陪丁叔一起去。” 见丁管家面色一僵,池松又道:“万一总不好当着我的面,下狠手。” 池松说着比了个二的手势,其意在提点丁管家。 万一江陵侯府,随便寻个黑锅,给你这条老狗扣上。 他也可在中调和一二,不至于直接等死。 丁管家嘴角抽搐。 别说,就江陵侯那种,不按常理出牌的,还真有这可能 只得带着池松,一起出了藏书阁,寻客人可用的恭房去了。 池家主仆二人走后,江济舟从书中抬起头来,看向柜台处的一名黑色劲装男子。 适才,只江济舟一人面向这人时。 见对方竖起一纸——‘别跟着池家主仆’ 江济舟手指微微弯曲,眸中满是不解。 长了眼的都能看出来,池松身边跟着的那条老狗,指定不是普通仆从。 江陵侯,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他怎的越来越看不明白。 容六手持一托盘,从柜台后走出。 到了江济舟面前,微微躬身一礼。 轻声道:“在下容六,多谢江大人配合。” 随后音量恢复正常,容六嘻嘻笑道: “离开席还有一会儿,江大人先吃点心垫垫肚子。” 江济舟闻言,视线落在木托盘上。 上有一壶茶,另有茶点肉干之类,有咸有甜,且都是扬州口味。 另配有筷子、手帕、湿帕,也不怕用手拈着吃,弄脏了书页。 可谓是面面俱到,细致入微。 却也侧面证明,自他随池松主仆二人入府,就一直有人暗中观察着。 “多谢,有心了,茶点我很喜欢。” 江济舟解下腰间荷包,直接递给容六。 容六瞥了一眼,只荷包的布料,就是云锦所制,不愧是扬州庐江郡首富之子。 他道:“让客人开怀,本就是我等下人应做之事,江大人客气了。” 容六说完,并未接过荷包,拱手一礼,离开了。 江济舟无奈,只得将荷包又系回腰间。 他看了眼精致的茶点,又看了看书上墨迹,最终还是选择先看书。 情不知所起,一往情深。 许是,始于谢云华之貌,忠于谢云华之才及品性。 年少时,流连烟柳之地,喜与美人谈诗论道。 却成了他,与佳人陌路的根本。 江济舟摇头苦笑,喃喃道:“自食其果啊。” 不过,能远远的看着佳人,他也满足了。 却说池松那边,等丁管家出完恭后,俩人漫无目的的瞎逛。 不知哪条道走错了,竟又从另一个方向,绕回了最开始进来的地方。 只不过,现下已再没有入场的宾客。 惟零星几个仆从,在各处洒扫。 池松抬眸望去,只见中堂廊下,摆放着各色花植,开着各色的花儿。 倒是有几盆,不知是什么花,唯剩个花杆,光秃秃的,也不知还能不能活。 池松打量间,丁管家已凑到一洒扫小厮面前,递上一银锭子。 压低了声音,询问道:“诶,小哥这能进去吗?” 丁管家说完,往中堂的方向努了努嘴。 小厮扫了一眼银锭的大小,不屑地道:“这么点?你打发叫花子呢?” 丁管家低头,瞧着手中银锭,估摸着也有个五两。 就这,还少? 这厮来侯府干活前,当土匪的? 丁管家咬牙,真想问问他,侯府给开多少月钱。 却还是又掏出一张五十两的银票,讨好笑道:“小哥拿去买酒喝。” “哼,这还差不多。” 小厮接过银票,又一把抢过丁管家欲收回的银锭。 仔细辨别过银票真伪后,又咬了银锭一口,确认都是真的。 小厮随意地挥挥手,“能进,但是别碰坏东西啊。” 第386章 江池游园 池松低声道:“在他人府上,丁叔还是少说些。” 只兴池柏给江陵侯下毒,不许人家祖母生气,不待见。 纵使,朝夕相处多年。 池松依旧为池家主仆的,厚颜感到无语。 好在没过多久,江济舟就出了来。 “走,趁还未开席,咱们也逛逛这江陵侯府。” “我听闻这侯府,当初还是陛下从自个私库里,拨银子筑的。” 要知道,他们家陛下,可是出了名的铁公鸡 当然,这话江济舟是绝对不能说出来的,自个心里想想就成。 沿着抄手游廊,离开了谢老夫人的院子范围。 一路上,楼台亭阁错落有致,奇花异草皆相映。 当然,大多数地方有下人把守,并不允许进去观看。 允许宾客行走的,也就几个园子,以及侯府的藏书阁。 不少清贫的官员,得知藏书阁亦可进入后,一头就扎进了书堆中。 看得入了迷,也不知吃喝,更不想游玩。 其中有的书籍,还有谢家人看后,题上的注释。 一清贫官员,发出感叹:“诶,原来是这样的吗” 头好痒,感觉要长脑子了。 想挠头,可又怕污了书页,只得克制地跺了跺脚。 江济舟与池松,本是路过此处。 可当江济舟,无意间一瞥又偏头一瞧。 正好瞧见官员手中的书籍,其注释之字迹,正是他可望不可及之人的。 他脚步一顿,迟疑片刻道:“同年,这本书可否借我先看看?” 清贫官员扫他一眼,“懂不懂先来后到” 官员话音戛然而止,只见江济舟递来一张百两银票。 他咽了口唾沫,将书小心递给江济舟。 “大家同朝为官,互帮互助也是应当的!” 官员说完,迅速将银票攥至手心,傻笑着离开。 君子应当远铜臭,但江济舟实在给得太多了! 池松见江济舟捧着书,如饥似渴地看了起来。 “你不逛园子了?” 江济舟摆手,“你们去,我先在此处看书了。” 池松刚想说他也在此,等到开席好了。 丁管家捂着肚子,故作难受,道:“公子,小的许是昨儿没睡好,着了凉。” “这会儿,似想要拉肚子了。” “不若公子在此等候,老奴先失陪一会儿。” 池松抬眸睨了他一眼,将手中的书小心放回。 “我陪丁叔一起去。” 见丁管家面色一僵,池松又道:“万一总不好当着我的面,下狠手。” 池松说着比了个二的手势,其意在提点丁管家。 万一江陵侯府,随便寻个黑锅,给你这条老狗扣上。 他也可在中调和一二,不至于直接等死。 丁管家嘴角抽搐。 别说,就江陵侯那种,不按常理出牌的,还真有这可能 只得带着池松,一起出了藏书阁,寻客人可用的恭房去了。 池家主仆二人走后,江济舟从书中抬起头来,看向柜台处的一名黑色劲装男子。 适才,只江济舟一人面向这人时。 见对方竖起一纸——‘别跟着池家主仆’ 江济舟手指微微弯曲,眸中满是不解。 长了眼的都能看出来,池松身边跟着的那条老狗,指定不是普通仆从。 江陵侯,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他怎的越来越看不明白。 容六手持一托盘,从柜台后走出。 到了江济舟面前,微微躬身一礼。 轻声道:“在下容六,多谢江大人配合。” 随后音量恢复正常,容六嘻嘻笑道: “离开席还有一会儿,江大人先吃点心垫垫肚子。” 江济舟闻言,视线落在木托盘上。 上有一壶茶,另有茶点肉干之类,有咸有甜,且都是扬州口味。 另配有筷子、手帕、湿帕,也不怕用手拈着吃,弄脏了书页。 可谓是面面俱到,细致入微。 却也侧面证明,自他随池松主仆二人入府,就一直有人暗中观察着。 “多谢,有心了,茶点我很喜欢。” 江济舟解下腰间荷包,直接递给容六。 容六瞥了一眼,只荷包的布料,就是云锦所制,不愧是扬州庐江郡首富之子。 他道:“让客人开怀,本就是我等下人应做之事,江大人客气了。” 容六说完,并未接过荷包,拱手一礼,离开了。 江济舟无奈,只得将荷包又系回腰间。 他看了眼精致的茶点,又看了看书上墨迹,最终还是选择先看书。 情不知所起,一往情深。 许是,始于谢云华之貌,忠于谢云华之才及品性。 年少时,流连烟柳之地,喜与美人谈诗论道。 却成了他,与佳人陌路的根本。 江济舟摇头苦笑,喃喃道:“自食其果啊。” 不过,能远远的看着佳人,他也满足了。 却说池松那边,等丁管家出完恭后,俩人漫无目的的瞎逛。 不知哪条道走错了,竟又从另一个方向,绕回了最开始进来的地方。 只不过,现下已再没有入场的宾客。 惟零星几个仆从,在各处洒扫。 池松抬眸望去,只见中堂廊下,摆放着各色花植,开着各色的花儿。 倒是有几盆,不知是什么花,唯剩个花杆,光秃秃的,也不知还能不能活。 池松打量间,丁管家已凑到一洒扫小厮面前,递上一银锭子。 压低了声音,询问道:“诶,小哥这能进去吗?” 丁管家说完,往中堂的方向努了努嘴。 小厮扫了一眼银锭的大小,不屑地道:“这么点?你打发叫花子呢?” 丁管家低头,瞧着手中银锭,估摸着也有个五两。 就这,还少? 这厮来侯府干活前,当土匪的? 丁管家咬牙,真想问问他,侯府给开多少月钱。 却还是又掏出一张五十两的银票,讨好笑道:“小哥拿去买酒喝。” “哼,这还差不多。” 小厮接过银票,又一把抢过丁管家欲收回的银锭。 仔细辨别过银票真伪后,又咬了银锭一口,确认都是真的。 小厮随意地挥挥手,“能进,但是别碰坏东西啊。” 第387章 前朝末年,太监谢平安 “里边可有不少御赐之物,若弄坏了,小心你的脑袋!” 丁管家强忍着怒意,连声应是。 心下却道:‘谁家还没个御赐之物。’ ‘真细算起来,池家历代累积的御赐之物,指定比半路出家的谢氏多。’ 丁管家带着一肚子闷气,回池松身边。 “公子,这中堂可以进,不若我们也进去瞧瞧?” 中堂,又称厅堂,乃会客之地。 若池松未认贼作父,仅以永平六年榜眼的身份登门拜访,谢玉衡便是在此处接待。 可若没有认贼作父,他的探花之名还有没有,也不好说。 毕竟,仅一名之差,殿试第四名的杨秉文,属于交州老臣派系。 池松眼波微动,敛去眸中思绪,出声道:“那便进去看看。” 俩人并肩而行,穿过花圃,踏上廊下石阶。 没行几步,丁管家就见齐砚州同一人,从中堂内出来。 周围的小厮,没有一个多管闲事的,仍各司其职。 “合着,这儿本来就是可以进的。” 丁管家咬牙,一想到被小厮打劫的五十五两银钱,他就觉得肉痛。 池松淡淡瞥他一眼,“宴会宾客众多,江陵侯虽未一个个单独接待。” “可谁家中堂,青天白日的会关起门来。” 自己蠢,上赶着给人送钱去,能怪得了谁? 池松说的是大实话,奈何丁管家,这会儿心情不太好。 听在他的耳中,只觉如说教一般,刺耳难听。 到底不是老爷的亲生孩子,近来因方风煦被抓,而派人灭口,多日无果。 丁管家隐约觉得,池松好像没有先前那般,尊敬他了。 沿着廊下往前走,至门前而止,跨过门框便入了中堂。 堂内布置,严肃宏大,又不失文人之典雅。 墙上悬挂楹联匾额,靠墙摆着一张翘头长案。 案上配有五供,另有一尊牌位。 上书‘谢氏门中先祖’六个大字,另有诸多小字在侧。 只是站得远,丁管家眼睛不太好,有些看不清。 下意识抬脚,往案前走去,刚抬脚,手臂就被池松一把抓住。 池松低声道:“你做什么?人家的祖宗牌位,有什么好看的?” “等会儿莫要被人逮着,冠以不尊他人先辈,大不敬之名。” 丁管家扯出被桎梏的手臂,撇撇嘴道:“我就看看,又不上手。” “总不能是豆腐渣做的,看一眼就坏了。” 眼见丁管家再次上前,池松袖中的手,陡然握紧。 若再出手制止,就太明显了些。 可是。 自方风煦被抓之次日,听闻‘好父亲’派人去江陵查了些什么东西。 三月十五时,还接回一人,客居府上。 听下人说,好像叫什么林梓,还是刚从牢里出来的。 曾听林梓与池家下人吹嘘,‘我娘,可是前前谢氏族长的孙女!’ ‘要是我娘还在,老子指定吃香喝辣的,娶她十七八房美娇娘。’ 更多的,池松就不知道了。 族长之位,向来比寻常族人知道得更多一些,万一 池松抬眸,看向丁管家。 丁管家已经站在八仙桌面前,直直看着那雕花牌位。 只见上书之小字,正是:‘先祖谢平安之灵位,孝孙谢玉衡奉祀。’ 谢平安! 这名字,在凉州最西边的郡县,可谓是人尽皆知。 就连牙牙学语的小童,都能骂上两句。 ‘谢平安,丢西域,狗不如,吃狗屎!’ 诚如小童之所言,西域都护府,便是谢平安弄丢的。 而这谢平安,则是一太监。 听闻,其,极受前朝末年皇帝的宠信。 是以,谢平安的罪行,自然也不只有,弄丢西域那么简单。 还有凉州二十万百姓的生命,皆死于斯基泰人的屠刀之下。 进而导致,前朝末年动荡加剧,各地起义不断,圈地为王,称帝者不胜其数。 动荡之下,底层百姓卖儿鬻女,易子而食,刨坟掘墓,挖尸烹之。 直到梁太祖,扫平各野鸡小王小帝,重新平定一京十三州。 百姓们才得以,重新过上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安稳的生活。 丁管家一瞬不瞬地看着牌位,嘴里喃喃念叨:“难怪,难怪” 难怪林梓和老爷说:‘谢家的先祖,许是有问题。’ 当时,还以为那厮上门,只是想骗点钱花花。 结合先前派人去江陵的调查,丁管家觉得,这十有八九是真的。 毕竟林梓确实是,前前谢氏族长的外曾孙。 知道一些常人不知的,也很正常。 听着丁管家的嘀嘀咕咕,池松皱着眉头,疑惑上前。 先是对着牌位长揖一礼,随后才问丁管家。 “难怪什么?” 丁管家一扬下巴,示意他看牌位。 “喏,谢平安。公子饱读诗书,竟是不知?” 池松看了眼牌位,眉头更是紧锁,袖子下的手,微微一动。 “世间同名的多了去,再说了,那位是太监,哪来的后人” 丁管家摇头,“太监,也不是生下来没有小雀雀的。” 蹲在匾额上边的朱雀,歪了歪鸟头, 什么小雀雀,难道它被发现啦? 它感受了一下,幻术还在呀。 朱雀疑惑探头,看向下方主仆二人。 就在这时,外边传来锣响,还有小厮高声喊话,提醒各宾客,准备开席咯! 池松出声道:“走,先去曲水流觞亭那边。” 池松转身之际,扫了一眼牌位,又见旁边的香炉里,还燃着三炷香。 许是前不久,才有人祭拜过。 他眸中疑云遍布,如何也想不明白。 江陵侯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待两人走后,谢玉衡墙边的小门而出,望着那牌位,她意味深长一笑。 谢玉衡抬起右手,拍了拍左肩,嗓音懒懒的,“走了,带你去吃好吃的。” 朱雀闻声而动,咻地直飞而下。 待在她肩头站定,胖团子扇了扇翅膀,牌位恢复如初。 “叽叽叽叽”咱们是不是太欺负人啦? “本侯从来不欺负人。” 朱雀点头如捣蒜,啊对对对,被你欺负的都不是人 谢玉衡轻笑一声,抬脚,往宴席的地方而去。 第387章 前朝末年,太监谢平安 “里边可有不少御赐之物,若弄坏了,小心你的脑袋!” 丁管家强忍着怒意,连声应是。 心下却道:‘谁家还没个御赐之物。’ ‘真细算起来,池家历代累积的御赐之物,指定比半路出家的谢氏多。’ 丁管家带着一肚子闷气,回池松身边。 “公子,这中堂可以进,不若我们也进去瞧瞧?” 中堂,又称厅堂,乃会客之地。 若池松未认贼作父,仅以永平六年榜眼的身份登门拜访,谢玉衡便是在此处接待。 可若没有认贼作父,他的探花之名还有没有,也不好说。 毕竟,仅一名之差,殿试第四名的杨秉文,属于交州老臣派系。 池松眼波微动,敛去眸中思绪,出声道:“那便进去看看。” 俩人并肩而行,穿过花圃,踏上廊下石阶。 没行几步,丁管家就见齐砚州同一人,从中堂内出来。 周围的小厮,没有一个多管闲事的,仍各司其职。 “合着,这儿本来就是可以进的。” 丁管家咬牙,一想到被小厮打劫的五十五两银钱,他就觉得肉痛。 池松淡淡瞥他一眼,“宴会宾客众多,江陵侯虽未一个个单独接待。” “可谁家中堂,青天白日的会关起门来。” 自己蠢,上赶着给人送钱去,能怪得了谁? 池松说的是大实话,奈何丁管家,这会儿心情不太好。 听在他的耳中,只觉如说教一般,刺耳难听。 到底不是老爷的亲生孩子,近来因方风煦被抓,而派人灭口,多日无果。 丁管家隐约觉得,池松好像没有先前那般,尊敬他了。 沿着廊下往前走,至门前而止,跨过门框便入了中堂。 堂内布置,严肃宏大,又不失文人之典雅。 墙上悬挂楹联匾额,靠墙摆着一张翘头长案。 案上配有五供,另有一尊牌位。 上书‘谢氏门中先祖’六个大字,另有诸多小字在侧。 只是站得远,丁管家眼睛不太好,有些看不清。 下意识抬脚,往案前走去,刚抬脚,手臂就被池松一把抓住。 池松低声道:“你做什么?人家的祖宗牌位,有什么好看的?” “等会儿莫要被人逮着,冠以不尊他人先辈,大不敬之名。” 丁管家扯出被桎梏的手臂,撇撇嘴道:“我就看看,又不上手。” “总不能是豆腐渣做的,看一眼就坏了。” 眼见丁管家再次上前,池松袖中的手,陡然握紧。 若再出手制止,就太明显了些。 可是。 自方风煦被抓之次日,听闻‘好父亲’派人去江陵查了些什么东西。 三月十五时,还接回一人,客居府上。 听下人说,好像叫什么林梓,还是刚从牢里出来的。 曾听林梓与池家下人吹嘘,‘我娘,可是前前谢氏族长的孙女!’ ‘要是我娘还在,老子指定吃香喝辣的,娶她十七八房美娇娘。’ 更多的,池松就不知道了。 族长之位,向来比寻常族人知道得更多一些,万一 池松抬眸,看向丁管家。 丁管家已经站在八仙桌面前,直直看着那雕花牌位。 只见上书之小字,正是:‘先祖谢平安之灵位,孝孙谢玉衡奉祀。’ 谢平安! 这名字,在凉州最西边的郡县,可谓是人尽皆知。 就连牙牙学语的小童,都能骂上两句。 ‘谢平安,丢西域,狗不如,吃狗屎!’ 诚如小童之所言,西域都护府,便是谢平安弄丢的。 而这谢平安,则是一太监。 听闻,其,极受前朝末年皇帝的宠信。 是以,谢平安的罪行,自然也不只有,弄丢西域那么简单。 还有凉州二十万百姓的生命,皆死于斯基泰人的屠刀之下。 进而导致,前朝末年动荡加剧,各地起义不断,圈地为王,称帝者不胜其数。 动荡之下,底层百姓卖儿鬻女,易子而食,刨坟掘墓,挖尸烹之。 直到梁太祖,扫平各野鸡小王小帝,重新平定一京十三州。 百姓们才得以,重新过上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安稳的生活。 丁管家一瞬不瞬地看着牌位,嘴里喃喃念叨:“难怪,难怪” 难怪林梓和老爷说:‘谢家的先祖,许是有问题。’ 当时,还以为那厮上门,只是想骗点钱花花。 结合先前派人去江陵的调查,丁管家觉得,这十有八九是真的。 毕竟林梓确实是,前前谢氏族长的外曾孙。 知道一些常人不知的,也很正常。 听着丁管家的嘀嘀咕咕,池松皱着眉头,疑惑上前。 先是对着牌位长揖一礼,随后才问丁管家。 “难怪什么?” 丁管家一扬下巴,示意他看牌位。 “喏,谢平安。公子饱读诗书,竟是不知?” 池松看了眼牌位,眉头更是紧锁,袖子下的手,微微一动。 “世间同名的多了去,再说了,那位是太监,哪来的后人” 丁管家摇头,“太监,也不是生下来没有小雀雀的。” 蹲在匾额上边的朱雀,歪了歪鸟头, 什么小雀雀,难道它被发现啦? 它感受了一下,幻术还在呀。 朱雀疑惑探头,看向下方主仆二人。 就在这时,外边传来锣响,还有小厮高声喊话,提醒各宾客,准备开席咯! 池松出声道:“走,先去曲水流觞亭那边。” 池松转身之际,扫了一眼牌位,又见旁边的香炉里,还燃着三炷香。 许是前不久,才有人祭拜过。 他眸中疑云遍布,如何也想不明白。 江陵侯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待两人走后,谢玉衡墙边的小门而出,望着那牌位,她意味深长一笑。 谢玉衡抬起右手,拍了拍左肩,嗓音懒懒的,“走了,带你去吃好吃的。” 朱雀闻声而动,咻地直飞而下。 待在她肩头站定,胖团子扇了扇翅膀,牌位恢复如初。 “叽叽叽叽”咱们是不是太欺负人啦? “本侯从来不欺负人。” 朱雀点头如捣蒜,啊对对对,被你欺负的都不是人 谢玉衡轻笑一声,抬脚,往宴席的地方而去。 第388章 我娘已逝多年 曲水流觞亭。 亭边已经坐满了人,此时尚未正式开席。 众人也只是一边吃茶,一边聊天。 “早有耳闻,江陵侯府乃陛下亲自绘图。” “未曾想,竟比想象中,还要精致典雅。” 说话之人,正是先前在藏书阁,给江济舟让书那位。 他环视一圈,只见流水,从身旁蜿蜒而过,流向西侧老远。 说是亭,倒与院子大小,相差无几。 就这手笔,他是很怀疑,当年他们家陛下,莫不是被鬼上身了,竟能如此大方? 正想着,一道道精致的茶点,乘着木碗舟,漂流而来。 他赶忙捞了一碟,来不及放置桌上,已伸手拈心。 入口酥香,恨不能把舌头都吃掉。 如牛嚼牡丹,三两下就咽了下去。 清贫官员咂下嘴,不解地道:“这是什么点心,竟如此美味!” “此乃蟹粉酥,螃蟹是谢林同年,托人运回上京的。” 一道清润的声音,在他右前方响起。 他抬眸一看,忙不迭起身一礼,“侯爷。” 见江陵侯来了,其他人也忙跟着起身见礼,齐声道:“见过江陵侯。” 谢玉衡抬了抬手,笑道:“诸位同年不必多礼。” “今日文会宴,大家以文会友,不谈政事。” 有人不太好意思地道:“我都好久没碰过诗词歌赋了,怕是比不上诸同年。” “俺也一样!” “俺自打入了刑部,每日就是看各种卷宗,做诗什么怕是只能和小娃子比一比。” “别说了,我也一样” “我也是!” 附和之声,此起彼伏。 “无妨,重在参与。”谢玉衡笑道。 “便是一句诗也做不出来,今日的美酒佳肴,也是管够的。” 适才出言的刑部大汉,立刻鼓掌大声赞道:“侯爷大气——” 说话间,又是一声锣响,正式开席了。 下人手持大托盘,将一道道菜肴,稳稳放入水中。 待菜放得差不多,便开始放酒,谁取了酒,便得赋诗一首。 一时间,唱诗之声,此起彼伏。 还有人取来树叶,吹曲伴奏。 刑部大汉,取了一碗酒,亦是口占而来: “醉中何所得,饮者自能言,但见千年在,谁知百代存!” 他后边的人不乐意了,转过身来,无语看着大汉。 “我去你大爷的,你不是说在刑部天天看卷宗吗?” 大汉嘿嘿一笑,也不答他,自顾抬手,将酒饮了个干净。 大蠢驴,他不过是与侯爷客气一番,竟还有人当了真 “好酒!” 谢玉衡坐于最前面,见此,摇头失笑。 都入仕近十年了,还如此单纯轻信他人之言,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飞觥限斝间,众人兴渐浓。 也不知谢玉衡那边的几人,聊了些什么,忽有人惊叹道: “要说才女,池家那位大小姐,诗词歌赋样样精通,可惜红颜薄命!” 声音之大,就连隔着有些距离的,池松及丁管家都听到了。 丁管家心头猛地一跳,如遭雷劈。 十几天前,老爷着人灭口方风煦。 哪知动一枚棋子,被拔出一枚。 到现在,方风煦到底如何了,依旧是两眼一抹黑,全然不知。 丁管家正想着,下意识往谢玉衡那处望去。 谁知,谢玉衡也正看向他,脸上还挂着一抹笑。 丁管家见了,只觉似被豺狼盯上一般,后背一阵发凉。 莫非,方风煦招了? 口供,谢玉衡看了? 刚刚是她故意让人这样说的,以此敲打池家? 丁管家坐立不安,只想快点回府,将今儿遇到的一切,告知自家老爷。 好不容易熬到散席,已是近申时正,丁管家赶忙鼓捣池松,提前离宴。 池松皱眉,小声道:“刚吃完饭就走,这不太好。” 丁管家鼻子里喷出一股热气,不屑地冷哼一声。 “公子莫不是真当自己,能结交上江陵侯?” 池松垂眸,伸指掸了掸衣袍上的褶皱。 随后起身,依丁管家之言,辞别去了。 寻到谢玉衡时,少年脸上贴了好几片白纸条,正在打叶子牌。 池松说出自己的来意,视线正好对上谢玉衡手中的牌。 他不由嘴角抽搐,也难怪,这几人就江陵侯脸上贴了白条。 这牌小的,估摸着等会儿,还有的贴 “唉。” 谢玉衡无奈叹息,将手中的牌往桌上一扣,反正拿不拿也没差! 少年扭头,修长的手指,将脸上的白条勾至一旁。 谢玉衡对上池松的眼,勾唇问道:“本侯听闻,池公子乃外室所生?” 这没头没脑的一问,令池松微怔,却还是很快回道:“正是。” “说起来,本侯倒是从未过府拜会,不知你娘身体可还安康?” 娘已经很久没有人,提及她娘了。 池松眸中的悲伤,几乎要浸出眼眶。 他声音低沉,“劳侯爷挂念,我娘姨娘,已去世多年。” 谢玉衡垂眸,手指轻敲桌面。 当年池松成婚之时,未闻高堂有女眷出面。 原本以为是依旧身不由己,原来竟是已经死了? 那池松,为何还留在池家,受困于人,还是被钱权迷了眼。 谢玉衡脑中思绪瞬间百转,见远处的丁管家东张西望。 谢玉衡出声唤道:“容六,送池大人出府去。” “得嘞。” 容六抄起一竹篮,往池松手里一塞。 “这是回礼,池大人拿好了,来这边走——” 登门做客需送礼,主人家自然也需回礼。 池松手提回礼,默默跟在容六身后。 因被人问及母亲,而带来的悲伤,一直萦绕在他身旁。 当年,母亲死于车水马龙的长街之上。 他却不能下马车,亲自为其收殓尸身。 虽后来有查明,乃池琬君将母亲放出,又着人劝母亲自裁。 母亲许是以为,她没了,他便可以不受池家制裁。 可哪有那么容易,先不提他已上池家户籍,便是敲登闻鼓鸣冤。 那时大梁还没有商队,丝绸之路西出仍依靠乌孙。 如此,登闻鼓敲了也是白敲。 不会定罪池观旭,也不会把池家直接抄了。 第388章 我娘已逝多年 曲水流觞亭。 亭边已经坐满了人,此时尚未正式开席。 众人也只是一边吃茶,一边聊天。 “早有耳闻,江陵侯府乃陛下亲自绘图。” “未曾想,竟比想象中,还要精致典雅。” 说话之人,正是先前在藏书阁,给江济舟让书那位。 他环视一圈,只见流水,从身旁蜿蜒而过,流向西侧老远。 说是亭,倒与院子大小,相差无几。 就这手笔,他是很怀疑,当年他们家陛下,莫不是被鬼上身了,竟能如此大方? 正想着,一道道精致的茶点,乘着木碗舟,漂流而来。 他赶忙捞了一碟,来不及放置桌上,已伸手拈心。 入口酥香,恨不能把舌头都吃掉。 如牛嚼牡丹,三两下就咽了下去。 清贫官员咂下嘴,不解地道:“这是什么点心,竟如此美味!” “此乃蟹粉酥,螃蟹是谢林同年,托人运回上京的。” 一道清润的声音,在他右前方响起。 他抬眸一看,忙不迭起身一礼,“侯爷。” 见江陵侯来了,其他人也忙跟着起身见礼,齐声道:“见过江陵侯。” 谢玉衡抬了抬手,笑道:“诸位同年不必多礼。” “今日文会宴,大家以文会友,不谈政事。” 有人不太好意思地道:“我都好久没碰过诗词歌赋了,怕是比不上诸同年。” “俺也一样!” “俺自打入了刑部,每日就是看各种卷宗,做诗什么怕是只能和小娃子比一比。” “别说了,我也一样” “我也是!” 附和之声,此起彼伏。 “无妨,重在参与。”谢玉衡笑道。 “便是一句诗也做不出来,今日的美酒佳肴,也是管够的。” 适才出言的刑部大汉,立刻鼓掌大声赞道:“侯爷大气——” 说话间,又是一声锣响,正式开席了。 下人手持大托盘,将一道道菜肴,稳稳放入水中。 待菜放得差不多,便开始放酒,谁取了酒,便得赋诗一首。 一时间,唱诗之声,此起彼伏。 还有人取来树叶,吹曲伴奏。 刑部大汉,取了一碗酒,亦是口占而来: “醉中何所得,饮者自能言,但见千年在,谁知百代存!” 他后边的人不乐意了,转过身来,无语看着大汉。 “我去你大爷的,你不是说在刑部天天看卷宗吗?” 大汉嘿嘿一笑,也不答他,自顾抬手,将酒饮了个干净。 大蠢驴,他不过是与侯爷客气一番,竟还有人当了真 “好酒!” 谢玉衡坐于最前面,见此,摇头失笑。 都入仕近十年了,还如此单纯轻信他人之言,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飞觥限斝间,众人兴渐浓。 也不知谢玉衡那边的几人,聊了些什么,忽有人惊叹道: “要说才女,池家那位大小姐,诗词歌赋样样精通,可惜红颜薄命!” 声音之大,就连隔着有些距离的,池松及丁管家都听到了。 丁管家心头猛地一跳,如遭雷劈。 十几天前,老爷着人灭口方风煦。 哪知动一枚棋子,被拔出一枚。 到现在,方风煦到底如何了,依旧是两眼一抹黑,全然不知。 丁管家正想着,下意识往谢玉衡那处望去。 谁知,谢玉衡也正看向他,脸上还挂着一抹笑。 丁管家见了,只觉似被豺狼盯上一般,后背一阵发凉。 莫非,方风煦招了? 口供,谢玉衡看了? 刚刚是她故意让人这样说的,以此敲打池家? 丁管家坐立不安,只想快点回府,将今儿遇到的一切,告知自家老爷。 好不容易熬到散席,已是近申时正,丁管家赶忙鼓捣池松,提前离宴。 池松皱眉,小声道:“刚吃完饭就走,这不太好。” 丁管家鼻子里喷出一股热气,不屑地冷哼一声。 “公子莫不是真当自己,能结交上江陵侯?” 池松垂眸,伸指掸了掸衣袍上的褶皱。 随后起身,依丁管家之言,辞别去了。 寻到谢玉衡时,少年脸上贴了好几片白纸条,正在打叶子牌。 池松说出自己的来意,视线正好对上谢玉衡手中的牌。 他不由嘴角抽搐,也难怪,这几人就江陵侯脸上贴了白条。 这牌小的,估摸着等会儿,还有的贴 “唉。” 谢玉衡无奈叹息,将手中的牌往桌上一扣,反正拿不拿也没差! 少年扭头,修长的手指,将脸上的白条勾至一旁。 谢玉衡对上池松的眼,勾唇问道:“本侯听闻,池公子乃外室所生?” 这没头没脑的一问,令池松微怔,却还是很快回道:“正是。” “说起来,本侯倒是从未过府拜会,不知你娘身体可还安康?” 娘已经很久没有人,提及她娘了。 池松眸中的悲伤,几乎要浸出眼眶。 他声音低沉,“劳侯爷挂念,我娘姨娘,已去世多年。” 谢玉衡垂眸,手指轻敲桌面。 当年池松成婚之时,未闻高堂有女眷出面。 原本以为是依旧身不由己,原来竟是已经死了? 那池松,为何还留在池家,受困于人,还是被钱权迷了眼。 谢玉衡脑中思绪瞬间百转,见远处的丁管家东张西望。 谢玉衡出声唤道:“容六,送池大人出府去。” “得嘞。” 容六抄起一竹篮,往池松手里一塞。 “这是回礼,池大人拿好了,来这边走——” 登门做客需送礼,主人家自然也需回礼。 池松手提回礼,默默跟在容六身后。 因被人问及母亲,而带来的悲伤,一直萦绕在他身旁。 当年,母亲死于车水马龙的长街之上。 他却不能下马车,亲自为其收殓尸身。 虽后来有查明,乃池琬君将母亲放出,又着人劝母亲自裁。 母亲许是以为,她没了,他便可以不受池家制裁。 可哪有那么容易,先不提他已上池家户籍,便是敲登闻鼓鸣冤。 那时大梁还没有商队,丝绸之路西出仍依靠乌孙。 如此,登闻鼓敲了也是白敲。 不会定罪池观旭,也不会把池家直接抄了。 第389章 对弈 举棋不定 且池观旭那老狐狸,亦不会坐以待毙。 只说是弄错人了,又能耐得了他如何? 便是户籍恢复,以池家的暗卫数量,指不定哪日就被人给弄死了。 如此,他便只能蛰伏于池家。 池松眼眶微微泛红。 好在丁管家脑子亦是一片混沌,直到回了池家,也没发现池松的异样。 刚下了马车,丁管家便火急火燎,去寻自家老爷。 此时,池观旭正在自个院中,教乖孙池林习字。 “不好了,老爷,大事不妙啊——” 忽听到丁管家的喊叫,给小孩吓了一跳,手一抖,写歪了。 池观旭皱眉,沉声问道:“发生了何事,如此慌慌张张?” 丁管家看了看池林,凑近池观旭的耳朵。 将谢玉衡一堆人,莫名谈论池琬君之事,及谢平安牌位一并告诉池观旭。 池观旭听得眉头越皱越紧,最后一挥手,吩咐道:“去叫林梓来。” 丁管家应是,脑门上的汗还没干,又迈着老腿去寻林梓了。 一旁的池林,余光瞥见池观旭沉思的模样。 眼珠骨碌碌一转,瘪着嘴,委屈巴巴地看向池观旭。 “祖父,孙儿手酸,今日可不可以不练啦?” 池观旭扫了眼,案上薄薄几张纸,果断出言拒绝。 “不行,少年不向学,终身成愚痴。” “谢玉衡五岁便下场,取得秀才之案首,你现在不学习,将来如何能比得上” 听着祖父叨叨叨个不停,池松无奈垂下头去。 在池观旭看不见的视角,不乐意地撇了撇嘴。 就知道拿他和江陵侯比,怎么不拿父亲,又或者祖父自个,与江陵侯比一比? 池观旭一直说到林梓来,才堪堪收了‘劝学’的话头。 林梓扑通一声,跪下见礼道:“草民见过池大人。” 池观旭眼皮微垂,睇了一眼林梓后,移步坐到一旁的太师椅中。 “你且再将谢氏先祖之事,与我说道说道。” 池观旭未叫起,林梓也只得继续跪在地上。 他开口,将谢氏祖宗的墓碑,有姓而无名之事,又说了一遍。 “这事绝对是真的,大人您不信,随便派个人去江陵查查便知。” “江陵侯起势后,好些人为拉关系,还去祭拜过呢。” 当然娘刚搬回清河村的时候,也拉着他去祭拜过。 那时候,娘在谢氏族人的帮助下,和他的赌鬼爹和离了。 想着拜拜谢氏祖宗,保佑他们仨。 结果呢,现在就只保佑着,林金花那小贱蹄子吃香喝辣的。 林梓动了动,跪得有些疼的膝盖。 要他说,这谢氏祖宗,指定是个好色之徒。 见金花是年轻貌美的小姑娘,才保佑的。 女不孝,就别怪父不仁。 他从牢里出来,寻‘民间百晓生’打听了清楚。 这朝中,除了江陵侯,及有从龙之功的老臣,另外最牛的就是池家。 亲妹妹是乌孙的王太后,外甥是乌孙王! 而且啊,还看谢玉衡那小子不顺眼。 等谢家倒了,他看林金花还能横到哪去。 到时候往平康坊南曲里一卖,指定能卖好几百两。 当然,主要也是因为,那些有从龙之功的老臣家。 林梓试了,全都进不去,就连门房也都懒得搭理他 池观旭慢悠悠喝完两盏茶,见林梓神色,是一如既往的小人做派。 他扬了扬手,“下去。” 林梓撑着地起身,往外走。 他临出门时,池观旭还听见了一声,声音极小的,“莫名其妙。” 池观旭:“” 这么个蠢东西,想来,也不是谢玉衡那小兔崽子派来的。 如此来说,谢氏先祖,当真是有问题。 可谢平安池观旭皱眉。 他非科举出身,唯隐约记得小时候,教书先生似提过谢平安这人。 只是具体是什么,早就忘了个干净。 不过,恰巧府上有一探花郎,是正经科举入仕。 不多时,池松又被唤来。 当被问及,可知谢平安是何人时,池松呼吸一顿,迅速答道: “据史书记载,其乃前朝末年皇帝,极其宠爱的一个宦官。” “后领军出征,丢西域,被敌军斩首。” 丁管家也在旁补充自己的见解,“老爷,老奴就是凉州的。” “您不知道,这谢平安啊,在凉州边陲连三岁小娃都知道,名声臭得很!” 正是因为如此,池观旭才觉得其中有所猫腻。 谢玉衡那小兔崽子,鬼精鬼精的,怎会将如此大的纰漏,呈于外人之眼。 难道,只是同名同姓? 可仅是同名同姓,江陵祖坟的墓碑,何又有姓而无名? 池观旭这边举棋不定,谢玉衡那边,却是又落下一子。 临近黄昏,忽而又有消息传来。 “都察院好些御史被抓了,还是三司一起上门抓的!” 待池观旭,得知被抓之人的名字,老者坐在太师椅上久久不言。 只因那些被抓的御史,皆是与方风煦一起,曾为池家办过事的。 池观旭重重叹了一声,“看来方风煦那边,是全招了。” “那咱们怎么办啊,父亲。”池松面带不安地问道。 池观旭放下茶盏,淡定开口,“急什么,该急的不是我们。” 池松瞳孔骤然一缩,该急的不是池家? 难道方风煦招供,都不能扳倒池家吗? 池观旭微眯起眼,看向窗外,喃喃道:“算算时间,也该到了。” 窗外落日熔金,暮云合璧。 上京城西西城门,一支队伍正等候进城。 队伍里的人,大多数都长着高鼻梁,深眼眶,一看就是异族人。 领头之人递上通关文书,经侍卫核验后,准许入城。 只是居住的地方有固定,需住于东边的崇仁坊。 崇仁坊,历来都是文人扎堆之处。 有科举多年,未能金榜题名的。 亦有准备明年参加会试,提前租房买房备考的。 文人相对于普通百姓而言,脑子要更灵活一些。 再者,本朝举报奸细,有奖余下的不必多说 毕竟平日里最热心的,就是崇仁坊居民。 第389章 对弈 举棋不定 且池观旭那老狐狸,亦不会坐以待毙。 只说是弄错人了,又能耐得了他如何? 便是户籍恢复,以池家的暗卫数量,指不定哪日就被人给弄死了。 如此,他便只能蛰伏于池家。 池松眼眶微微泛红。 好在丁管家脑子亦是一片混沌,直到回了池家,也没发现池松的异样。 刚下了马车,丁管家便火急火燎,去寻自家老爷。 此时,池观旭正在自个院中,教乖孙池林习字。 “不好了,老爷,大事不妙啊——” 忽听到丁管家的喊叫,给小孩吓了一跳,手一抖,写歪了。 池观旭皱眉,沉声问道:“发生了何事,如此慌慌张张?” 丁管家看了看池林,凑近池观旭的耳朵。 将谢玉衡一堆人,莫名谈论池琬君之事,及谢平安牌位一并告诉池观旭。 池观旭听得眉头越皱越紧,最后一挥手,吩咐道:“去叫林梓来。” 丁管家应是,脑门上的汗还没干,又迈着老腿去寻林梓了。 一旁的池林,余光瞥见池观旭沉思的模样。 眼珠骨碌碌一转,瘪着嘴,委屈巴巴地看向池观旭。 “祖父,孙儿手酸,今日可不可以不练啦?” 池观旭扫了眼,案上薄薄几张纸,果断出言拒绝。 “不行,少年不向学,终身成愚痴。” “谢玉衡五岁便下场,取得秀才之案首,你现在不学习,将来如何能比得上” 听着祖父叨叨叨个不停,池松无奈垂下头去。 在池观旭看不见的视角,不乐意地撇了撇嘴。 就知道拿他和江陵侯比,怎么不拿父亲,又或者祖父自个,与江陵侯比一比? 池观旭一直说到林梓来,才堪堪收了‘劝学’的话头。 林梓扑通一声,跪下见礼道:“草民见过池大人。” 池观旭眼皮微垂,睇了一眼林梓后,移步坐到一旁的太师椅中。 “你且再将谢氏先祖之事,与我说道说道。” 池观旭未叫起,林梓也只得继续跪在地上。 他开口,将谢氏祖宗的墓碑,有姓而无名之事,又说了一遍。 “这事绝对是真的,大人您不信,随便派个人去江陵查查便知。” “江陵侯起势后,好些人为拉关系,还去祭拜过呢。” 当然娘刚搬回清河村的时候,也拉着他去祭拜过。 那时候,娘在谢氏族人的帮助下,和他的赌鬼爹和离了。 想着拜拜谢氏祖宗,保佑他们仨。 结果呢,现在就只保佑着,林金花那小贱蹄子吃香喝辣的。 林梓动了动,跪得有些疼的膝盖。 要他说,这谢氏祖宗,指定是个好色之徒。 见金花是年轻貌美的小姑娘,才保佑的。 女不孝,就别怪父不仁。 他从牢里出来,寻‘民间百晓生’打听了清楚。 这朝中,除了江陵侯,及有从龙之功的老臣,另外最牛的就是池家。 亲妹妹是乌孙的王太后,外甥是乌孙王! 而且啊,还看谢玉衡那小子不顺眼。 等谢家倒了,他看林金花还能横到哪去。 到时候往平康坊南曲里一卖,指定能卖好几百两。 当然,主要也是因为,那些有从龙之功的老臣家。 林梓试了,全都进不去,就连门房也都懒得搭理他 池观旭慢悠悠喝完两盏茶,见林梓神色,是一如既往的小人做派。 他扬了扬手,“下去。” 林梓撑着地起身,往外走。 他临出门时,池观旭还听见了一声,声音极小的,“莫名其妙。” 池观旭:“” 这么个蠢东西,想来,也不是谢玉衡那小兔崽子派来的。 如此来说,谢氏先祖,当真是有问题。 可谢平安池观旭皱眉。 他非科举出身,唯隐约记得小时候,教书先生似提过谢平安这人。 只是具体是什么,早就忘了个干净。 不过,恰巧府上有一探花郎,是正经科举入仕。 不多时,池松又被唤来。 当被问及,可知谢平安是何人时,池松呼吸一顿,迅速答道: “据史书记载,其乃前朝末年皇帝,极其宠爱的一个宦官。” “后领军出征,丢西域,被敌军斩首。” 丁管家也在旁补充自己的见解,“老爷,老奴就是凉州的。” “您不知道,这谢平安啊,在凉州边陲连三岁小娃都知道,名声臭得很!” 正是因为如此,池观旭才觉得其中有所猫腻。 谢玉衡那小兔崽子,鬼精鬼精的,怎会将如此大的纰漏,呈于外人之眼。 难道,只是同名同姓? 可仅是同名同姓,江陵祖坟的墓碑,何又有姓而无名? 池观旭这边举棋不定,谢玉衡那边,却是又落下一子。 临近黄昏,忽而又有消息传来。 “都察院好些御史被抓了,还是三司一起上门抓的!” 待池观旭,得知被抓之人的名字,老者坐在太师椅上久久不言。 只因那些被抓的御史,皆是与方风煦一起,曾为池家办过事的。 池观旭重重叹了一声,“看来方风煦那边,是全招了。” “那咱们怎么办啊,父亲。”池松面带不安地问道。 池观旭放下茶盏,淡定开口,“急什么,该急的不是我们。” 池松瞳孔骤然一缩,该急的不是池家? 难道方风煦招供,都不能扳倒池家吗? 池观旭微眯起眼,看向窗外,喃喃道:“算算时间,也该到了。” 窗外落日熔金,暮云合璧。 上京城西西城门,一支队伍正等候进城。 队伍里的人,大多数都长着高鼻梁,深眼眶,一看就是异族人。 领头之人递上通关文书,经侍卫核验后,准许入城。 只是居住的地方有固定,需住于东边的崇仁坊。 崇仁坊,历来都是文人扎堆之处。 有科举多年,未能金榜题名的。 亦有准备明年参加会试,提前租房买房备考的。 文人相对于普通百姓而言,脑子要更灵活一些。 再者,本朝举报奸细,有奖余下的不必多说 毕竟平日里最热心的,就是崇仁坊居民。 第390章 乌孙商队入京,楚清衍 什么小贼小偷的,在崇仁坊都吃不开! 保准你前脚,刚偷了钱。 后脚,就被人举报到巡逻差役那,捉进京兆伊牢房,吃国家饭! 这支队伍的领头之人,啧了一声,用乌孙语吐槽道: “大梁人,肚子里花花肠子真多!” 哪知一侍卫,亦用乌孙语回道:“大梁古语有云,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 “且贵国对我国之民生,了解之透彻。” “看来崇仁坊,确实很适合贵国商队居住。” 侍卫话音稍顿,又道:“另有古语,身正不怕影子歪。” “既贵国,对我国了解之透彻,想来此言也不用我解释一番。” 言下之意便是——你丫的,对我们大梁国情,够了解的啊。 连崇仁坊热心居民多,都清楚。那你们住崇仁坊,真是绝配! 不想被人举报叉去牢房吃茶,就别做那些肮脏事。 这没点文化,还当真是听不懂。 领头之人,名唤——安凡。 是个约莫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长得较为一般 安凡目光阴郁地盯着侍卫,冷笑连连。 他是土生土长的乌孙人。 但对大梁的文化,了解得格外透彻,自然也知晓侍卫的言下之意。 安凡勾起唇角,语带讥讽道:“希望今日,不是最后一次见到你。” 侍卫眯眼笑道:“我亦如此希望。” “哼!”安凡剜了他一眼。 随后回身,扬手一招,“走——” 队伍缓缓而动,每个人经过侍卫处,都需再搜身一次,不准携带任何兵器入城。 而马车内,也早有侍卫检查过。 就连藏在暗阁里的毒药,都被搜了出来。 只是,当一人从马车上走下来。 领头的侍卫面色,变得不太好看。 那人,长的是一张大梁面孔。 而今儿一早,就有驿役上报,楚天辰的孙子,偷藏在商队中! 直到临近上京,才被伴行压队的士卒,发现身份。 “我来。” 领头侍卫,伸手拨开,准备给男子搜身的侍卫。 然后,几乎是羞辱性的搜完了男子的身。 男子面色红得能滴出血来。 他想了想,自他人口中得知的祖父所为,只得抿了抿唇,安静回马车里去了。 毕竟,确实是祖父不对啊。 怎么能用小女孩做那等事,被人反了,也是活该。 祖父罪不可赦,他们这些后人,亦是有罪的 全部人都搜身完毕,队伍这才重新上路,另有差役随行压道。 只是路过太平坊之时,男子掀起车帷,看向那绿色琉璃瓦之处。 听闻,大梁的江陵侯居于太平坊。 不知等会儿,能不能想办法溜出来,见上一见。 将乌孙人的计划,告知于新君的宠臣。 男子正想得出神,安凡骑马到他车厢旁,抬手敲了敲车厢壁。 安凡语带揶揄地道:“清衍,你看这琉璃瓦,真漂亮!” “我们乌孙就没这玩意,还得是大梁地大物博,底蕴深厚啊。” 男子,也就是楚清衍。 楚清衍垂眸,低低开口,“还好,也就那样。” 楚清衍,楚珩。 衍与珩,音不同,字相近。 清衍清衍,实则意为清珩,清除楚珩可见为他取这名字之人的心思。 队伍继续向东驶去,而江陵侯府内,亦有门房,将此事报于谢玉衡。 谢玉衡听后,眸中一片沉思。 她推测,乌孙大概率是来者不善。 可具体是何不善,却不得而知。 且下晌,送别了宾客之后,陈秋传来一消息:‘楚天辰的孙子,也在此次商队之中。’ 谢玉衡执起茶盏,捏起茶盖,轻轻刮去茶沫,才将其凑至唇边。 一杯暖茶下肚,谢玉衡放下空空的茶盏,起身活动了一下手脚。 管它乌孙、乌儿,就是乌父、乌爷、乌祖宗来了。 惹急了她,直接拿热武器炸得稀烂。 眼前不久之前,还蹙眉沉思的谢玉衡,这会儿神情轻松。 朱雀歪头:oo? “叽叽叽” ‘你什么时候瞒着我,去益州偷偷学了变脸!’ 此鸟语一出,谢玉衡唇边的笑容,更加灿烂。 抬腿两步上前,一把抓住猪雀。 谢玉衡,打趣道:“其实,我还学了益州烤鸟,你要不要试试。” 试试就逝世,它才不要! 猪雀连忙挣扎,拼命扇动翅膀,“叽叽叽叽!” ‘来人啊,杀鸟啦,鸟命要嘎啦——’ “不要怕,你瞧,我现在还是挺有钱的,定能用金子给你做个小棺材。” “逢年过节的,定然也会记得,给你烧些好吃的。” 谢玉衡话音刚落,一道温和的笑声,在门口响起。 一人一鸟,循声望去。 见是一袭青色长衫的谢明礼,男子以手掩唇,笑得眉眼弯弯。 朱雀见此,更加努力的扇动翅膀。 “叽叽叽。”杀鸟啦,大哥救命啊! 可惜谢明礼听不懂鸟语,不过还是能看懂一二的。 但,妹妹的鸟,自然是归妹妹管。 这鸟通人性,指定是哪里惹着了小玉衡,才导致妹妹出言恐吓鸟。 他含笑开口道:“竹青几个,已到中堂,就等你过去了。” 谢玉衡点点头,“我这便去请祖母。” “一起。” 中堂。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总觉得有什么重要的事要发生。 唯谢竹书瞪着许律,“你咋在这?” 许律扬眉,“我与知意已定了亲,且走完五礼只等亲迎成婚,为什么不能在这?!” “这不是还没有成吗?” 谢竹书咕哝道:“你还没上咱谢氏族谱呢。” 许律道:“那我走?” 谢竹书摇头,“我就说说既然家主让你来了,那你就是该来的。” “可惜我姐不在,也不知家主要说什么事。” 旁边的谢如月笑道:“既是大家伙都能知道的事,想来等云华回京,定然也能知晓。” “不过是早些晚些,时间上的差异。” 谢竹书挠了挠头,认可道:“也是这个理。” 就是 “姐姐莫要听他胡扯,竹书哥就是想云华姐姐了,又不好意思说,才寻了这么个由头。” 第390章 乌孙商队入京,楚清衍 什么小贼小偷的,在崇仁坊都吃不开! 保准你前脚,刚偷了钱。 后脚,就被人举报到巡逻差役那,捉进京兆伊牢房,吃国家饭! 这支队伍的领头之人,啧了一声,用乌孙语吐槽道: “大梁人,肚子里花花肠子真多!” 哪知一侍卫,亦用乌孙语回道:“大梁古语有云,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 “且贵国对我国之民生,了解之透彻。” “看来崇仁坊,确实很适合贵国商队居住。” 侍卫话音稍顿,又道:“另有古语,身正不怕影子歪。” “既贵国,对我国了解之透彻,想来此言也不用我解释一番。” 言下之意便是——你丫的,对我们大梁国情,够了解的啊。 连崇仁坊热心居民多,都清楚。那你们住崇仁坊,真是绝配! 不想被人举报叉去牢房吃茶,就别做那些肮脏事。 这没点文化,还当真是听不懂。 领头之人,名唤——安凡。 是个约莫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长得较为一般 安凡目光阴郁地盯着侍卫,冷笑连连。 他是土生土长的乌孙人。 但对大梁的文化,了解得格外透彻,自然也知晓侍卫的言下之意。 安凡勾起唇角,语带讥讽道:“希望今日,不是最后一次见到你。” 侍卫眯眼笑道:“我亦如此希望。” “哼!”安凡剜了他一眼。 随后回身,扬手一招,“走——” 队伍缓缓而动,每个人经过侍卫处,都需再搜身一次,不准携带任何兵器入城。 而马车内,也早有侍卫检查过。 就连藏在暗阁里的毒药,都被搜了出来。 只是,当一人从马车上走下来。 领头的侍卫面色,变得不太好看。 那人,长的是一张大梁面孔。 而今儿一早,就有驿役上报,楚天辰的孙子,偷藏在商队中! 直到临近上京,才被伴行压队的士卒,发现身份。 “我来。” 领头侍卫,伸手拨开,准备给男子搜身的侍卫。 然后,几乎是羞辱性的搜完了男子的身。 男子面色红得能滴出血来。 他想了想,自他人口中得知的祖父所为,只得抿了抿唇,安静回马车里去了。 毕竟,确实是祖父不对啊。 怎么能用小女孩做那等事,被人反了,也是活该。 祖父罪不可赦,他们这些后人,亦是有罪的 全部人都搜身完毕,队伍这才重新上路,另有差役随行压道。 只是路过太平坊之时,男子掀起车帷,看向那绿色琉璃瓦之处。 听闻,大梁的江陵侯居于太平坊。 不知等会儿,能不能想办法溜出来,见上一见。 将乌孙人的计划,告知于新君的宠臣。 男子正想得出神,安凡骑马到他车厢旁,抬手敲了敲车厢壁。 安凡语带揶揄地道:“清衍,你看这琉璃瓦,真漂亮!” “我们乌孙就没这玩意,还得是大梁地大物博,底蕴深厚啊。” 男子,也就是楚清衍。 楚清衍垂眸,低低开口,“还好,也就那样。” 楚清衍,楚珩。 衍与珩,音不同,字相近。 清衍清衍,实则意为清珩,清除楚珩可见为他取这名字之人的心思。 队伍继续向东驶去,而江陵侯府内,亦有门房,将此事报于谢玉衡。 谢玉衡听后,眸中一片沉思。 她推测,乌孙大概率是来者不善。 可具体是何不善,却不得而知。 且下晌,送别了宾客之后,陈秋传来一消息:‘楚天辰的孙子,也在此次商队之中。’ 谢玉衡执起茶盏,捏起茶盖,轻轻刮去茶沫,才将其凑至唇边。 一杯暖茶下肚,谢玉衡放下空空的茶盏,起身活动了一下手脚。 管它乌孙、乌儿,就是乌父、乌爷、乌祖宗来了。 惹急了她,直接拿热武器炸得稀烂。 眼前不久之前,还蹙眉沉思的谢玉衡,这会儿神情轻松。 朱雀歪头:oo? “叽叽叽” ‘你什么时候瞒着我,去益州偷偷学了变脸!’ 此鸟语一出,谢玉衡唇边的笑容,更加灿烂。 抬腿两步上前,一把抓住猪雀。 谢玉衡,打趣道:“其实,我还学了益州烤鸟,你要不要试试。” 试试就逝世,它才不要! 猪雀连忙挣扎,拼命扇动翅膀,“叽叽叽叽!” ‘来人啊,杀鸟啦,鸟命要嘎啦——’ “不要怕,你瞧,我现在还是挺有钱的,定能用金子给你做个小棺材。” “逢年过节的,定然也会记得,给你烧些好吃的。” 谢玉衡话音刚落,一道温和的笑声,在门口响起。 一人一鸟,循声望去。 见是一袭青色长衫的谢明礼,男子以手掩唇,笑得眉眼弯弯。 朱雀见此,更加努力的扇动翅膀。 “叽叽叽。”杀鸟啦,大哥救命啊! 可惜谢明礼听不懂鸟语,不过还是能看懂一二的。 但,妹妹的鸟,自然是归妹妹管。 这鸟通人性,指定是哪里惹着了小玉衡,才导致妹妹出言恐吓鸟。 他含笑开口道:“竹青几个,已到中堂,就等你过去了。” 谢玉衡点点头,“我这便去请祖母。” “一起。” 中堂。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总觉得有什么重要的事要发生。 唯谢竹书瞪着许律,“你咋在这?” 许律扬眉,“我与知意已定了亲,且走完五礼只等亲迎成婚,为什么不能在这?!” “这不是还没有成吗?” 谢竹书咕哝道:“你还没上咱谢氏族谱呢。” 许律道:“那我走?” 谢竹书摇头,“我就说说既然家主让你来了,那你就是该来的。” “可惜我姐不在,也不知家主要说什么事。” 旁边的谢如月笑道:“既是大家伙都能知道的事,想来等云华回京,定然也能知晓。” “不过是早些晚些,时间上的差异。” 谢竹书挠了挠头,认可道:“也是这个理。” 就是 “姐姐莫要听他胡扯,竹书哥就是想云华姐姐了,又不好意思说,才寻了这么个由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