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非晚》 楔子 白晚那天是被窗外的麻雀吵醒的。 她从床上爬下来的时候,先揉了揉还惺忪的双眼,又立刻打开窗子,随手抓了窗台的一本画册,用力地朝树杈上甩了甩: “去去去!快走开!” 然而一个力度没有控制好,直接将手中的画册甩了出去,被惊着的麻雀们叽叽喳喳地散了。 “姐姐!那是我的东西!” 这声充满怨怼的童声,将白晚拉回清醒的状态。 来人正是她的妹妹——白音。 八岁的小女孩,此刻脸上的情绪正如刚在窗边聒噪的麻雀般,对着白晚就展开了新一轮的攻势, “那些画是我的作业,下周就要交了!我画了好久!哦对,里面还有妈妈的画,你帮我找回来,不然……不然妈妈会伤心的!” 说着下一秒就要哭给白晚看。 白晚一个箭步冲上去捂住她的嘴—— “好好好你别哭,我帮你找回来就是了!” 白音黑亮的眼中原本已噙满了泪水,但听到姐姐的妥协后,立刻乖乖地眨了眨眼,点点头。 这兔崽子小小年纪就够精的,还敢拿妈妈来做挡箭牌?! 白晚趴在窗台上逡巡地望着,看画册大概落到了哪里…… 姐妹两人的房间在二楼,窗台下正好是一片花圃,而花圃边上,此时却有一个熟悉的身影—— “夏叔早啊!” 白晚喊出声。 夏鸿,是父亲从大学出道创业时起的合作伙伴兼同窗挚友。 而她们的父亲白长黎,是丰海市内,正炙手可热的慕白集团的创始人兼董事长。 这突如其来的呼唤,令夏鸿闻声抬头: “小晚啊?周末还起得这么早?!” “都怪阿音不小心掉了画册!夏叔,能帮我找找看吗?应该是掉到这附近啦!” 话音刚落,小小的白音不服地嘟哝着:“明明是姐把我画册丢下去的,还要怪我……” “行了行了,姐这就下去跟夏叔一起帮你找回来哈?别埋怨了。” 周末的阳光比平日里更灵动可人,白晚还是乐意因为这个小插曲牺牲一点赖床的时间的,她随手挽了一下头发,拍了拍妹妹的脑袋,两人赖着一起下楼了。 “姐,妈妈昨天晚上帮我画的那幅画特别美!一会儿找到了给你看!” 小女孩又开始叽叽喳喳地开启了她的话题。 “知道啦知道啦!妈妈的画哪有不好看的?你今天早上有去叫妈妈起床嘛?” 白晚拉着妹妹的手,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应着她。 “没呢,妈妈昨天晚上为了给我画画,睡得很晚,我想她多睡会儿。” “你这丫头?居然让妈妈连夜赶工,太过分了!?” “是妈妈自愿的!我本来想陪她画完的,但妈妈看我困了就让我先回去睡了……” 白晚轻轻翻了个白眼,点了点女孩的太阳穴,示意她下不为例。 她们的母亲向来嗜画如命,一旦开始作画便废寝忘食,可惜嫁给了父亲白长黎,再多的天赋和光芒也注定要被埋没在慕白集团这巨大的光环之下,静悄悄地如昙花一般,在无人知晓时盛开几分。 不过最近母亲的身体也不太好,怎么会突然帮妹妹连夜作画呢?一定是这丫头鬼缠着妈妈才妥协的。 白家的宅子是法式风格的建筑,一层与二层之间用回旋式楼梯连接,在楼梯处的空间正好被用作会客厅。 两姐妹刚下楼,就听到父亲的会客室里好似还有陌生人的声音。 是谁周末还特意来家里?来找父亲聊工作的? 象牙色的实木门虚掩着,白晚好奇地朝门缝处凑了凑,屋内的对话影影绰绰地传出来—— “这种事有必要让你特意跑一趟?” 白长黎的声音听上去有些烦躁。 “长黎,你到底还要拖多久?” 这是一个女人的声音,音色柔和,但语气却很急切。 “你干嘛逼我?我之前就告诉你,现在还不是时候。” “那到底什么才是时候?你明明……” 女人的话忽的被白音的手上银手镯剐蹭门板的声音打断,两人都好似紧张地望向了会客室的门—— “进来!” 白长黎的声音一回平日的严肃,白晚给妹妹使了个“都怪你”的眼色,便畏畏缩缩地推开了门, “……爸,早啊。” 看到是两个女儿,白长黎的神色悄然放松了一下。 “是你们啊,早餐吃了吗?” “还没,一会儿等妈妈一起吃。” 白晚木木地答,眼神却不自觉被站在父亲身边的陌生女人吸引—— 她穿着一身白色香风套装,头发简单地散在肩头,却分明有精心打理过的痕迹,肉桂色的唇膏衬得她的面孔格外迷人,但眼底却莫名透着股精明劲。 “菁云,这是我两个女儿,白晚和白音。这位是丰海银行的陈行长,你们叫她陈阿姨就好。” 可就在这一瞬间,白晚仿佛看透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她突然防备地看着陈菁云,轻轻咬了下嘴唇,还是倔强地称呼了一声: “陈行长好。” 陈菁云毫无拘谨地回以亲近的笑容: “阿晚是?常听你爸爸说起你来着,今年该有……十六了?” “十五。”白晚面无表情地纠正。 对方还未搭话,妹妹白音却在此刻突然摇了摇姐姐的手: “姐,我们快去找画册?” 白晚的眼神这才从陈菁云身上移走,低头注视着妹妹那双杏仁般的双眼,心里暗自飘起一丝怅然—— 她的妹妹还这么小,什么都还不懂的年纪。 她拉着妹妹从会客厅出来,朝那个花圃走去。 夏鸿手里正拿着那本掉落的画册,看到姐妹二人,笑盈盈地走上去,直接把画册递给了白音,顺势蹲下身来抚摸了她的额头: “阿音的画真是越来越好看了,将来是想要做像妈妈一样的画家吗?” “我妈妈也算不上画家。” 白晚嘲讽着来了句,夏鸿才意识到自己失言了,还没说什么来挽回,就被身边的小白音忽然打断—— “姐!妈妈给我画的那张画没了!” 她抬起头,黑亮的瞳孔中满是不快。 “没了?可我刚刚根本没打开过你的画册!” 夏鸿也顺势安抚:“我刚刚也留意了,没发现别的东西阿音。” “也许掉下来的时候被风吹到哪里了,姐姐陪你再找找?” 看着白音一脸不肯罢休的样子,白晚只能这么宽慰。 “也谢谢夏叔,您今天来是要找我爸吗?” “你提醒我了,要跟他商量一下关于最近集团的一笔融资渠道的事。” 会客厅的那个女人是丰海银行的,既然夏鸿今天也来了,难道是她想多了?今天他们就是来谈工作的? “那您先去忙,我陪阿音就行!” 但一刻钟后,依旧毫无发现。 这边都是绿植和花圃,如果有一幅突兀的画,应该也很容易被发现才对。 “可能妈妈并没有给你,是你记错了,阿音?” 白音撅起小嘴反驳道:“没有…妈妈给我了” “那你告诉我,妈妈是什么时候给你的?又是怎么给你的?” “…妈妈说她画完会帮我放进画册的。” “那你有亲眼看到妈妈给你放进画册嘛?” 白音鼓了下小腮帮,不服气却又委屈地摇了摇头。 “好啦好啦,妈妈一定是想让你早点睡觉才这么说的。说不定,她根本还没画完,要不就是画完了也忘了放进去,我们待会儿去问问她,一切不就真相大白了?” 上楼的时候,白晚还是抑不住目光,瞥了眼会客厅,这次的门严严实实地关好了,她仿佛能听到室内断断续续的讨论,嗡嗡地送进耳朵里…… 不知为何,白晚心里忽然莫名生出一种烦躁。 从早上被麻雀吵醒开始,妹妹又闹着要找画,一贯只有在工作日才有人的会客厅,今天却有一个陌生女人,容貌姣好,装扮精致。 他们那会儿真的在聊工作吗?妈妈的画画完了吗? 走到妈妈卧室门前,白晚停顿了,听说妈妈昨晚好像没吃完晚饭就回房间了,那是不是给她准备好早餐再来找她比较好呢? “姐,我们敲门?” 白音扯了扯她的袖口。 她突然大梦初醒般被拉了回来,在犹豫什么?还是先把妈妈叫醒。 于是,她用左手生硬地敲了敲门,右手依旧拉着白音。 可是屋内没有反应。 “妈?你醒了吗?” 又敲了三下,依旧无人应答。 白音也跟着敲了敲门: “妈妈,你有把阿音的画画好吗?我可以来拿嘛?” 毫无声息。 白晚拉着妹妹的那只手的温度逐渐下降,不知从什么时候冒出了涔涔冷汗…… “妈!我们进来了?” 她用力拉开了门闩,但眼前这荒诞的场景,令她感到自己还身处梦中—— 麻雀还没开始叽叽喳喳,她还没有被吵醒,还没有打开窗子,画册还没有掉,阿音也没有吵闹着要画,她的周末还应该在床上等待着自然醒…… “妈妈——” 白音先失声喊了出来! 但就在那一秒,白晚本能地跪到地上,双手用力捂住了妹妹白音的双眼,尽管眼前的景象她自己都无法相信…… 母亲躺在床上,面容平静,手腕上的鲜血滴落到地板上,几乎已经凝固,而雪白的床单也被染红—— 仿佛洁白的雪原上开出了嫣红的花蕊,像母亲平日里最爱的留白式作画,神秘又震撼。 她们的母亲那样忘我地眷恋着自己的艺术,此时此刻却如同一幅凄美落败的画作,安静地离开了这个世界。 长大后的白音,总是会想起那天清晨,就像是一场蒙太奇的记忆…… 在姐姐白晚蒙上她双眼的那一刻,她忽然明白——妈妈走了。 据说后来看到了她的遗书,是自杀。 也许她嫁给爸爸后过得并不快乐,也许是因为爸爸对她的天赋无动于衷?她那时候还不太明白。 最终白音也没能问到她,那幅画到底画完了没有?可能她并没有画,一个对这个世界毫无眷恋的人,怎么会有心思作画呢? 而那天,姐姐白晚在看到母亲的遗体后整个人就失控了,直到有人来现场处理,她疯了般地跑去白长黎的会客厅,不由分说地就开始疯狂辱骂着自己的父亲,和那个叫做陈菁云的女人…… 白音在门外听得真真假假,她一直在喊: “是你害死了我妈妈!我知道是你!是你们合起伙来害死了她!我要报警!” 看着姐姐从会客厅踉跄地冲出来,不小心撞到了她,她永远都记得白晚当时狼狈的模样—— 满面泪光,发丝凌乱,可她眼底的冷漠和愤恨却像是一把藏不住的匕首。 她头也不回地走了,却将她留在了这里。 大概过了一个多月,失踪的白晚出了车祸,沿海高架失事,尸体都没打捞上来。 “所以姐姐不回来了吗?” 年仅八岁的白音在听到这样的消息时,没有泪如雨下,反倒淡定又懵懂地问出了这样的一句话。 “姐姐……现在暂时回不来了,等阿音长大了,也许她就想你了,就想要回来看阿音了。” “长大还要多久?” 白长黎的表情五味杂陈,他一手将小女儿搂入怀中,口中却不停地叹息。 她还这么小,该如何承受得住母亲与姐姐的相继离世啊,她是那样的崇拜着母亲,并依赖着姐姐。 但其实,彼时的白音就已经明白——她们都去世了,父亲却还假装安慰自己,姐姐只是暂时离开……以为她还什么都不懂。 真可笑,她为什么要懂呢?她也希望自己不懂,这样她也根本不会在意后来发生的一切—— 同年深秋,白长黎与那天在场的女人陈菁云举办了婚礼,她带着自己的儿子陈翊,搬进了白家的宅子里。 妈妈和姐姐走了,陈家母子来了,而她明明什么都没有做,可却什么都变了,她的心像是被搬空了。 白音的童年就在那个秋季戛然而止,止步在那个姐姐被麻雀吵醒的早晨,止步在在看到妈妈躺在冰冷的床板上,和被姐姐白晚紧紧捂住双眼的那一刻。 第1章 扑朔 “太太,这鸡汤我帮您看着就行!小翊少爷马上就到了,你快出去等他!” 听了保姆方姨这话,陈菁云识趣走出了厨房,坐在餐厅旁视野极好的落地窗边。 这里视野明朗,能第一时间看到进院子的人—— 她的儿子陈翊,两个小时前说飞机已经落地了,这会儿也该到了。 刚到九月,秋雨就不落烦扰地洒了下来,不急不躁地滋润着还未开败的枝叶。 不消几时,一个俊秀挺拔的身影走入了雨雾中,他步伐沉稳,黑色风衣和同色系的伞辉映得体—— “我回来了。” 刚进门的陈翊把浸了些雨水的外套挂上衣架,随后径直走向餐厅,望着满桌的家乡菜,他不由得笑了: “果然还是家里的菜闻着香。” 陈菁云从碗橱里收拾出了几副餐具出来,打量着离家一个月的儿子,他脸上的骨骼好似更分明了,张口埋怨着: “看你整个人都瘦了一圈,在那边都没有好好吃饭?” “不是,妈。” 陈翊不紧不慢,将被打湿的袖口稍折了一下,“我吃不惯当地的东西,中餐厅里吃来吃去还是那几样,所以打算以后自己做饭。” 陈翊下周就要迎来他十八岁的成人礼,在那之后,也将正式启程去美国宾西法尼亚大学读商学院了。 过去的这一个月,他是专程去参加一场学术交流会,而这交流会的名额只开放给已拿到offer的学生,他们的专业仅有不到五个名额,而他作为慕白集团董事长的“公子”,理所应当地获得了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哎呦!我们陈大公子还会做饭呢?” “熟能生巧,学一学就会了,对我来说不难。” 陈翊从小就是这样,学什么都很快,只要他说不难,陈菁云那是放一万个心。 她欣慰地打量着面前的天之骄子,从前眉宇间的那股稚气,此刻已化作了内敛的底气。 “怕你刚回来水土不服,这个红枣莲子粥养胃的,先尝尝!” 陈菁云将一碗热粥推到了他眼前,陈翊刚要动勺,却意识到餐桌上的人好像还没到齐。 “只有我们两个人吃吗?” “噢,你爸还在工作,一会儿就来,我们先吃不必等他!” “那阿音呢?” “她还没放学。” 陈菁云漫不经心地回答。 他异父异母的妹妹白音,今年十五岁,高中开学没多久。她在家里向来没什么存在感,所以一起用餐的时候,便是一家人最齐整的时候。 每当这时候,她总会安静地坐在那默默吃完,再不声不响地离开。 所以他的母亲陈菁云总是会习惯性地忽视她。 “对了妈,等我正式开学后,除了金融我打算再多修一个艺术类的学位。” “你怎么突然想学这个?” 陈菁云拿筷子的那双手凭空停了几秒,面露疑色。 陈翊从小成绩优异,白长黎也十分看重他这一身钻研活道的思维能力,这次送他去宾大,就是本着要把他当做接班人的资质去培养的。 “我一直没怎么涉猎过这一领域,多修一门课,也方便今后帮衬爸的工作,听说慕白发家的时候,也没少通过艺术品投资,丰海大学的艺设学院也算是原始积累,不是吗?” 这话一出,陈菁云那面不改色的脸,仿佛忽然被针刺了一般—— “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跟现在有什么关系?” 她稍有意味地朝餐厅门口瞟了瞟,压低了嗓音: “别三心二意的,我是无所谓你怎样,但只怕你爸会不高兴。” 这么多年了,还是这套说辞。 陈翊早就听不惯了,不耐烦地怼道:“妈你不累吗?你怎么总是这样顾虑我爸的想法?多修一门课而已,我爸怎么会不开心?” 陈菁云低下头,显然是对这个话题十分抗拒,可对面的陈翊不以为然—— “十一岁那年你带着我来到这个家,表面上你跟爸感情融洽,但你私下分明就是忌惮着他,对? 慕白集团的地位在丰海举足轻重,当年要不是他出资,丰海银行可能至今都在负债,但当年没有你自己的坚持,不管是慕白还是丰海银行,都不会有今天……” “住口!” 陈菁云骤然打断他,手里的筷子差点没有拿稳—— “陈翊我警告过你,不该想的别想,不该问的别问,别让我一次次地重复!你想学什么都行,学艺术不行!” 见状,陈翊一时也没按捺下情绪,顺势冲动拍案而起: “我马上就成年了,你这样编排命令我有意思吗?!” “那你这样吵吵嚷嚷的就有意思了?” 突然出现在餐厅外的白长黎,瞬间扑灭了母子间的情绪,陈菁云连忙起身打圆场—— “长黎你忙完了?” 她刚想叫方姨添一份餐具,却发现桌上早就放齐了…… “真巧,小翊也刚到家,我今天亲手煲了鸡汤……快坐下吃饭。” 白长黎徐徐坐到餐桌的最上位,盯着右手边的陈翊阴阳怪气补了句: “才去了一个月美国就觉得翅膀硬了?都敢拍案而起了?” “哎呀小翊跟我开玩笑呢!他说在那边学做饭,我开玩笑取笑他,结果就跟我急了。” 陈菁云的语调软下来,夹了颗虾仁给他。 白长黎略过她,问陈翊:“你刚说谁编排你?” 看到陈菁云给他递来急切暗示的眼神,他顺着打了个马虎眼—— “我妈不同意我修双学位,我气不过才那么怼的。” 这些年来与白长黎相处,陈翊已经熟知了他的脾气,他的这个继父对自己大部分时间还是体贴的,但他明白,这份体贴来源于那层并不存在于两人之间的血缘。 白长黎自然精明,神色略略反问:“那你还想修什么?” 那洞若观火的眼神,心机分明若揭,陈翊沉默片刻,终于无视了陈菁云闪烁不定的暗示迎头道破: “我想修艺术品鉴赏、或者西方美术史之类的,不是都说艺多不压身嘛,爸觉得怎么样?” 白长黎的眸光微微跳动了一下,本以为他会追问一二,可居然只是淡淡一笑—— “你这脑子学这种东西,有点小题大做?既然决定修双学位了,就别想着偷懒,怎么也得修个法学,编程之类的才算物尽其用嘛?” 虽然是揶揄,却也带着几分顾左右而言他,也带着几分煞有介事。 陈翊:“爸说得有道理,那我就把这些都考虑进去好了,不过我还是更想把……” “哎,长黎,下周末给陈翊举办成人礼,南风父女俩都会来,她刚刚终于回我信了!” 陈菁云见缝插针地夺去了陈翊的话语权,朝着丈夫激动交代。 白长黎转向妻子,“那到时候我叫上夏鸿,三家一起摆个家宴,小翊出国之前正好一起聚聚。” “对呀,自从姐夫俞凡把公司交给南风后,我们几家真的好久没聚了!” 俞凡是陈翊的姨夫,陈菁云的姐夫。 陈翊还在上小学的时候,他的姨妈陈向荣就因病过世了,是母亲陈菁云的亲姐姐。陈家的条件在当时也算是优渥一时,小女儿陈菁云年纪轻轻就坐上了丰海银行的管理层,大女儿陈向荣则是十足潜力股,和丈夫俞凡经营着一家叫做鑫荣实业的股份制公司。 “南风接管鑫荣实业后忙的焦头烂额的,趁这个机会让她过来,让陈翊好好跟她取取经!” 俞南风就是俞凡与陈向荣的女儿,陈翊的表姐,听说最近刚刚接手她父亲的烂摊子… 至少从陈翊这么多年来的道听途说来看,的确是挺烂的了,听说这两年还筹备上市,但动不动就亏损赤字不景气,市值也疯狂暴跌…… 现在表姐俞南风接手,不知道她是会被誉为接盘神操手呢?还是料理后事小能手呢?如果再无法扭转乾坤的话,到底是丰海银行去捞人呢?还是慕白集团去撤资呢? 陈翊的心思早已飘忽,仿佛忘了刚刚那段插曲,直到听到陈菁云忽然来了句—— “阿音回来了?” 不知何时,白长黎的亲生女儿白音已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餐厅门口。 转脸看到她的那一刻,陈翊忽得感到窗外的雨声变得格外清晰,她那头绸缎般的黑发服帖地散在肩颈上,发梢朦胧,还沾着些潮湿的雨滴。 与她瓷白的肤色相得益彰,她微微抬眼,那双淡若秋水的眸子就这样撞进了陈翊的视线…… 时隔一个月,进入高中的白音,仿佛还是那副“生人勿进”的模样。 果然,还没等他开口,白音对着白长黎就是不咸不淡的一句交代: “今天功课有点多,我先上楼了。” 白长黎点头,没作半点挽留之意,这是常态。正如白音也会下意识地去忽视他们母子一样。 可陈翊的心思却像淋了雨一样,雨不大,也不冷,但就是让他感到黏黏糊糊的不自在。 看到一个月未见的自己,白音的眼里并无半点波澜起伏,更别说一句问候的话。 现实让他的构想一次次地落空——在这个家里,她丝毫不在意任何人。 看着她正离开的身影,陈翊翻涌着扑朔的心情。 他想再说些什么,至少留她一起吃饭? 比如:“今天的菜都很好吃,要不一起吃?” 或者:“你功课难吗?我可以帮你看看反正我现在也没事了……” 再或者:“你怎么更瘦了?是高中功课太多了吗?” 但他知道自己不会开口了,因为下一个瞬间发生的事,足以令所有人猝不及防! 白音路过厨房门口时,那碗刚出锅冒着热气的乌鸡汤突然从方姨手中滑落,汤不偏不倚地泼洒到白音的手臂上,砂锅也毋庸置疑地碎了! 方姨当即大叫,吓得在场的人都是一阵慌乱! “啊!小姐你从哪冒出来的?!吓死我了……” 而陈翊几乎是一个箭步就从座位上冲了上去——“先别说了方姨!快去拿药箱和纱布!” 他立刻打断方姨的不知所言,扶着瘫坐在地的白音的肩膀——她的整个左手瞬间被烫得通红,像被涂上了一层厚厚的颜料。 “能站起来吗?我扶你站起来?” 白音眉头紧锁并不好受,但却依旧强忍着疼痛点了点头。 陈翊小心翼翼地将她从地板上扶起来,走到了厨房的水槽边,他拧开水龙头,清澈的水流哗啦啦地流下来。 他正欲去拉她那只受伤的手,但对方却下意识地后缩了一下,略带防备地来了句: “我自己来。” 注意到她微微拘束的表情,陈翊默然收回了已悬在半空的手。 越是看到她对自己不冷不热的态度,他心底深处的怅然就越深,他在意着她,就像他刚刚下意识的那样,尽管他表面上从来都是云淡风轻的。 而他庆幸,这次他终于迈出了这一步。 此刻,白音那只涨得通红的手,正在流动的清水下浇灌,像是一颗还未破土的嫩芽刚刚经历了一场干旱的折磨,此时更发奋地破土而出为了汲取新鲜露水的营养。 她那原本如象牙般白皙的手腕,此刻已浮起了红肿的水泡。 “药箱和纱布拿来了,先包扎,烫伤得赶紧处理!” 陈菁云在厨房外催促着二人,而白音忽略掉陈翊欲搀扶的手,先一步离开了厨房。 几人来到餐厅旁的小客厅,方姨打开药箱拿出了一支处理烫伤用的镇定凝胶,直接噗嗤就挤了小半管出去,手上一边帮她涂匀,一边嘴里还继续碎碎念着: “小姐啊你说你也是,走个路也不当心,厨房门口还是得看个路的,刚出锅的汤水……” 一直沉默着的白长黎竟突然提高了声量打断—— “这时候了还不消停,烫伤的也不是你,怎么?是想让阿音给你道歉,都怪她让你这鸡汤白熬了吗?!” 这话一吼,几乎震慑了在场的所有人包括白音在内…… 陈翊始料未及地望着白长黎的脸,他极少因家务事发脾气,甚至很少会这样极力地维护白音——即使那是他的亲生女儿。 大概因为自己是继子,少了与生俱来的血缘关系和童年陪伴,白长黎才会给他一种恰如其分也不失偏颇的分寸感。 但后来才意识到,他待自己亲生女儿也是这般不失偏颇,甚至还不如对他那般亲近自然。 同样,白音对自己的父亲,也并没有像传统认知里那样的女儿一样,对父亲有着无尽的崇拜与依偎。 一个不宠爱女儿的父亲和一个不依赖父亲的女儿。 但此时此刻,这个父亲忽然做出了一个极力维护且宠爱女儿的举动…… 白长黎史无前例地发了飙,方姨涂药膏的手瞬间就僵住了,整个人是又呆又怕。 看到眼前的氛围,陈菁云赶紧走到丈夫身边宽慰着: “长黎你消消气,汤没了就没了,人没事最好……” “是啊是啊白总您别跟我一般见识我这人嘴巴笨……” 方姨不由分说地丢下了药膏和纱布,起身开始叽叽喳喳地辩解。 白音虽被晾在一旁,但依旧旁若无人,自己默默地把整只手涂均匀了。 见此情景,陈翊顺势坐去了她身边,拿起了方姨丢下的纱布,剪开了几段,默不作声地作势要帮她包扎。 “一会儿请医生来看看有没有伤到筋骨。” “应该没有,用不着看医生。” “刚出锅的汤水这么烫,请医生来看一下情况,别逞强。” 白音起初还有点迟疑,但看到对方的动作已经在手边,也只能老实伸手任他帮忙了。 他低头缠纱布的动作温柔而认真,可语气里的不容置疑让人无法反驳…… 女孩的身形有些单薄,像一头瘦弱的梅花鹿,娇弱却矜贵,原本细腻白皙的皮肤,现在却满目疮痍……真是忍不住让人心疼。 看着自己被包得像木乃伊一般的左手,白音不由得质疑地睨着他。 “你确定这样没问题?” 他干咳了一声,略心虚地解释: “…包扎得太松,就没什么用了?” 方姨那边的絮絮叨叨还不得止,着实才是让他们头疼的—— “小姐今天受了伤怪我,但我当时真的是吓坏了,我这人胆小太太知道,咱那会儿也是不知道该说些啥了,白总、小姐您别往心里去……” “方姨别自责了。” 白音站起身来,看着这三人的眼里不温不火,“汤反正都洒出来了,也不能再收回去。我的伤,陈翊已经帮我处理了,应该没事了。” 她从来都没叫过陈翊“哥哥”,总是不客气地称他的大名,陈翊也都习惯了,父母也没说什么,久而久之就算是默认了。 她走到白长黎面前,将那只木乃伊一般的左手举起来给他看。 白长黎脸上的情绪此刻已然略缓和了三分,盯着那只木乃伊的一般的手研究了半天,抬起头来先是看了一眼白音,又转而瞥了一眼陈翊,与白音刚刚的反应如出一辙: “你确定这种包扎没有问题?” 众人顺着他的目光落在白音的手上,粗糙又笨拙的做工,伤口已经被纱布裹得‘查无此伤’。 白音心底的笑意已经做好了要冲出准备,但到嘴边还是化作了一句不咸不淡的回答: “应该。” “哎呀少爷,谁教你这么包扎的?这样包会发炎的!”方姨一脸无奈地摇摇头。 而陈翊,好容易在白音面前表现一回,此刻也终于经不住这番嘲讽,终于投降: “……我第一次给人包扎,没什么经验,要不我拆了重新弄?” 白音立刻将手收回去,摆到方姨面前—— “要不还是麻烦方姨?术业有专攻。” 陈翊虽吃了瘪,但也没什么好埋怨的,他明白,白音这么做只是为了让方姨有个台阶下,今晚的插曲已经够多了,早点息事宁人。 白音与他,像是彼此最熟悉的陌生人。 如果她不是白长黎的女儿就好了。 或者,他也不是陈菁云的儿子也好。 这样白音或许不会对自己那样“视若无睹”。 那这样的时刻,两个人会不会也会因彼此的遭遇,而默契一笑呢? 晚餐之后,医生来仔细检查一下白音的伤口,还好只是皮外伤,但要完全恢复可能确实需要养上个把月份。 这倒是终于给陈翊找到了一个能每天与白音搭话的理由——寒暄几句她的伤势。 他最近雀跃了不少,而这雀跃,也被他母亲陈菁云细细地看了个囫囵。 第2章 独钟 陈翊的成人礼定在了这周六。 而他的表姐俞南风,在那天特意精心打扮了一番。 午后三点多,白家宅邸的花园里宾客满座,初秋的景致不如春夏那般争奇斗艳,花匠们还是费了一番功夫来打理这枝枝蔓蔓,蔷薇藤开得正浓艳,一路攀爬到了墙外…… 但俞南风最爱的,还是那每年秋季都开得最盛的洋桔梗,今年的也毫不逊色,尤其是美人怀里那几株。 而这怀抱桔梗的美人,正是白音——怀中抱着的几株紫色的洋桔梗,着实令人驻足。 她一时愣神,认出了白家的小女儿,接管公司之后,也有小半年没见过了。 十五岁的女孩已初见长成之姿,微卷的发梢比平日的黑长直添了几分灵动,奶白色欧根纱的伞裙配着一双同色系镂花手套,呼应着显得娇美可人。 熙攘之间,她的眼波在人群中宛转,这场景仿若一幅待定格的油画,着实吸睛—— “阿音!” 俞南风朝她招了招手,白音的眼神被吸引,不急不缓地走过来: “南风姐今天到得好早。” 白音并没有像寻常少女那样,立刻绽放开笑容,反而是嘴角慢慢地牵出笑意,而眼里仍旧是一片淡淡然的秋水。 “这不是想早点来看看你们嘛?顺便尝尝你们家的甜品,我可是日思夜想着呢!” 话音还没落,就被身后的一声戏谑接过了话头—— “南风姐什么时候变成吃货了?!” 来人正是慕白集团现任董事夏鸿的儿子——夏明彻。 他比白音大一岁,今年高二,是丰海一中人见人点头的校草,又因专修美术油画,所以担得上这个‘集美貌才华于一身’的美称。 即使是今天这样的场合,他依旧我行我素地卫衣配背带裤,一手携着画具,一手攥着几株白色的洋桔梗,气定神闲地走过来。 “夏明彻!你这兔崽子!” 俞南风冲他取笑,“你还学会先发制人了?吃这块谁能比得上你啊?!” “哎天地良心,我今天还真不是来吃的,我可是有正事要办!” 夏明彻的皮肤像他喜欢的油画一样细腻,笑起来的时候朗月星目,与阳光也更相衬,这可是令好多女生都望尘莫及的姿色! 而他身边还跟着一个年龄相仿的女孩,虽打扮得灵巧精致,却与场合完全不相衬,第一次见女生带着贝雷帽、穿着jk格裙来参加宴请,妆面也是马马虎虎,不过细看之下也是个清秀的小美女—— “这是阿音的朋友,程灵溪,周末闲着也是闲着,请她来一起玩!” 俞南风冲女孩婉约一笑,伸出手来:“你好啊,我叫俞南风,你可以跟他们一样叫我南风姐!” 这个叫做程灵溪的女孩,非但不怎么怯场,还十分爽利地伸出手来与她相握,还主动晃了几下—— “好的南风姐!刚刚我还在说,是谁穿这么好看的裙子,现在一看,人比裙子更好看,你可真是妥妥的衣服架子啊!” 说罢就咧开一个灿烂的笑容,尤其是那双灵动的杏眼着实讨喜。 这个程灵溪年龄不大,嘴倒是挺甜!不过她夸得却有其事—— 俞南风的身形凹凸有致,祖母绿丝绒连衣裙贴合得恰到好处,阳光映着她耳边与颈间的珍珠,明丽而柔美,像极了维米尔画作下恰到好处的光影与肤色的糅合。 “那可不?我们南风姐什么风格都能驾驭,今天这珍珠是点睛之笔,有《戴珍珠耳环的少女》那味儿了!”夏明彻接过程灵溪的夸赞,大胆奉承。 “行了你光说不练假把式!既然大画家都发话了,那不如直接给我画一幅‘戴珍珠耳环的姐姐’?” “……啊?这可不太好办,我今天已经被预约了啊,你得排队。” 说罢他就走到白音身边,将手里的花束交给她,原来手里的花是道具啊! 程灵溪在一旁忍不住戳穿:“明彻,讲话要讲清楚!明明是你预约阿音做模特的好吗?!” 夏明彻丢给她一个“就你话多”的眼神,俞南风一脸看破道: “怪不得阿音今天打扮得这么漂亮,原来是托了你的福。” 而白音原本默不作声,但脸上也盈出了些笑意。 夏明彻懒得跟她们掰扯,直接搬来椅子坐好开始作画了。 他拿出削好的素描笔,浅浅淡淡地在纸面上勾勒起大致的轮廓,身边的程灵溪好奇地打量着他的一举一动,眼神时而困惑又顿悟,时而又崇拜爱慕…… 这场景落在俞南风眼里,仿佛是另一幅画。 她从甜品区端了一盘巧克力,顺带瞥了一眼白长黎夫妇的方向,回来后,跟做画模的白音闲聊起来。 “阿音,这个叫程灵溪的姑娘跟你很合得来嘛?” 大概是照顾明彻作画的缘故,白音并没有看着她,只是言简意赅地答:“灵溪喜欢热闹,我们就请她来玩了。” “这是好事啊,听说你很少会带朋友来家玩的。” 白音眼神一顿,轻轻点头。 程灵溪与她的确是缘分,她个性沉稳惯了,不太喜欢跟人打交道,但开学以来二人一直坐同桌。 从小,班里的同学都知道她有一个不俗的背景,那些赶着与她打交道的人,不是对自己一副阿谀奉承的造作做派,就是将有求于你写在脸上,要不然就是敬而远之无人问津。 这样的同伴,她都不喜欢,但也对这样的遭遇深以为常,从来没有指望过能和谁深交。 但是程灵溪的出现,某种程度上让她看到了与众不同的影子——她就像个不知疲倦的小太阳,人见人爱。 班里的人不是对她谄媚,就是将她孤立,而程灵溪恰到好处的分寸感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舒心。 在程灵溪眼里,她是没有架子,却依旧矜贵泰然的千金。在白音眼里,程灵溪也是大大咧咧,却细腻友善的邻家妹妹。 所以她平生第一次,乐意对同学敞开心扉。 “不过我猜,除了喜欢热闹,她应该……喜欢夏明彻?” 俞南风突然刻意压低了声音,了然于胸地探问,令白音稍作促狭。 “……不愧是南风姐,一眼就看破了。” “谁还没年轻过啊,就你们这个年纪这点小心思,我再吃不透,那我的青春还真的喂狗了。” 俞南风吃了一块巧克力,将盘子递到白音面前,白音摇了摇头拒绝了。 “不过是个人都看得出来,明彻从小就对你有意思,你呢?你什么意思啊?” “我没什么意思。” 俞南风还记得当年第一次来白家,本来是看陈翊母子的,但碰巧遇见了夏鸿带着儿子在花园里玩,一来二去这个小明彻便跟她熟络起来。 这些孩子里,白音是最小的,却也是最难“相处”的,她总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毕竟她和陈翊都是后母那边的孩子,有些隔阂也正常,后来大概是看出俞南风对他们三个都一视同仁,并没把她当“外人”对待,这个女孩才肯接纳并叫她一声“南风姐”。 “你对明彻没有半点意思?” 白音没接话。 虽然是要好的青梅竹马,但要论这感情到什么地步了,她还真的难以用“喜欢”去定义,比起“喜欢”,她觉得夏明彻更像是一个事事都关照自己的亲人,但终究不是亲人。 “我可告诉你阿音,夏明彻这个兔崽子在我面前不着四六的,但是凭他的颜值和才华,在你们学校的那绝对是一骑绝尘,我可奉劝你一句——千万别大意失荆州……” “南风姐,我爸好像进屋了,你不去跟他打招呼吗?” 白音不温不火地打断了她的演绎,不过这话的内容,让俞南风有点猝不及防……她下意识地瞄了眼白长黎夫妻,周遭的人依旧不减,她暗叹了口气,继续作罢。 “我听说鑫荣最近的情况依然不太好,你今天来不是因为这个嘛?” 白音漫不经心地闻了一下怀里的花,可这话里有话的说辞,让俞南风的内心泛起了层层波澜—— 自从父亲俞凡做了甩手掌柜,俞南风算是受命于危难之时,先是放弃了热爱的画廊的工作,硬着头皮来接管公司。 她从小就自命不凡,本来就看不上自己父亲唯利是图又吊儿郎当的个性,所以去年毕业后与自己室友经营着一家画廊。 虽然收益甚微,但是好在她的运营和管理得以让画廊在丰海小有名气,但是今年年初,鑫荣终于因经营不善而面临倒闭的危机,父亲却反而一蹶不振整日酗酒逃避。 奈何这企业当初也有母亲的心血,她实在不忍心看着它就这样倒在父亲手里,只能选择割爱而放手一搏…… 一开始就遇上了一堆烂账,花了小几个月的时间整改,总算把大致的问题和方向拎清楚了,正是重振旗鼓进行宣发,缺乏资金引流的时候,才只能来求助慕白这棵大树…… “你看出来了?” “按场合来讲,今天的主角应该是陈翊,南风姐怎么也应该先去找他叙旧才对,但你反而没有在意他,却一开始就在留意我爸那边,所以我刚刚问了你是不是要找他打招呼,当你看到他身边一直有其他人在,就作罢了,那看来你找他一定是有更重要的事了,至少是需要单独时间好好谈的。” 在她一贯的印象里,白音是寡言少语的,情绪很少流于表面,可刚刚那段话“缜密解读”,她觉得这小姑娘着实有点‘深藏不露’了。 “没想到,阿音的小心思这么细腻啊?” “你想多了南风姐,我只是最近偶尔听我爸谈起来这些事,随便添油加醋了几句而已。” 见俞南风的眼里“狐疑”不减,白音聪明地岔开了话题—— “我倒是看到陈翊去二楼了,南风姐不去见见今天的主角吗?” 陈翊刚从一堆‘酒杯’中逃脱,躲到了二楼露天阳台上吹风。 他双手撑着围栏,半梦半醒地望着楼下熙熙攘攘的人群,他的大脑已经昏昏欲睡,意识却还被刚刚灌下的酒精拉扯着,极度亢奋。 “这是哪家少爷喝酒喝得这么惨烈啊?” 俞南风的声音打得陈翊一个激灵,彻底回了神—— “南风姐!好久不见。” “不愧是成人礼啊!这一身酒气的!” 俞南风假装嫌弃地冲他身边的空气挥了挥手,捂了捂鼻子。 “今天我生日,总不能不给客人面子。” 而这些客人里,十有八九都是他并不相熟的所谓的“商界名流”,而这些人里,又有多少人能成为自己将来的资源,或者是慕白的资源,不得而知。 想到这些,他眼中的混沌瞬间被疲惫占据。 俞南风给他递了杯白水,顺便一脸新奇地打量着这个刚刚成年的表弟——别说,这男孩子长开好像也是瞬间的事情,有日子没见,他身上‘荷尔蒙’气息已稍见眉目了…… 他今天穿着一套灰蓝色的法兰绒西装,配着黑色领带,打了一个半温莎结,尤其是那颗灰银狐头袖扣,配的神秘又有味道,与他硬朗的轮廓相得益彰。 “真是人靠衣装马靠鞍,今天这身行头,衬得我们陈翊少爷帅得不止一星半点啊!” “别取笑我了,这身行头把我今天束缚得不行!” “这就受不了了?以后这样的场面还多着呢!” 此话一落,陈翊的心情更加跃然脸上,也被俞南风悉数抓住: “怎么,有心事啊?” 他的确有心事,从他回来之后就开始了… “你知道,我爸妈为什么抗拒我辅修艺术吗?” 俞南风一愣:“从何说起?” 陈翊将前几天在餐桌上发生的事讲了一遍,谁知对方又是一个来扫他兴的—— “你说说你啊,哪壶不开提哪壶不是?你不会不知道,小姨夫的前妻是就搞艺术的?” “我当然知道。” “那不就得了?后来她抑郁自杀过世,你父母结婚……可想而知,在小姨和小姨夫这,‘搞艺术’这事,多少会有点心理阴影?” 对于小姨夫来说,那是他的第一任妻子,听说他们年轻的时候还是很恩爱的,甚至连‘慕白’的名号都是取自二人的名字,但最后发生了那样的事……两人总归是有情分在,姨夫当然不愿提及。 至于小姨那更别说了,那可是他丈夫的前妻,感情这块上她多少会尴尬,所以她自然也不希望你去涉猎这个,别说他们,要是我,我也不乐意你学。” 尽管俞南风分析得头头是道,可他心里依旧犯嘀咕…… 如果是念及旧情,那白长黎当时怎么会那样坦然自若地打量着自己,而他彼时的眼里分明毫无避讳和惘然可言。 而他的母亲陈菁云就更不用说,当时那张皇失措的神色,实在难说是在吃“丈夫发妻”的醋,否则怎么会那样紧张? 他总觉得,这两人都在瞒着什么,也许是同一件事,也许是不同的事情。 看着陈翊这若有所思的模样,俞南风再次反问: “不过我也挺好奇,你是怎么想的,怎么突然想学这个了?” 闻此,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划了一下鼻梁,打了个马虎眼: “也没什么,就是心血来潮而已。” 最近在美国的这段时日,他看到学校的画廊作品集锦,在城市里走街串巷时,不经意之间出现的涂鸦,和悬挂在长廊上的画作,总是让他想到了白音——她好像一直很喜欢这些东西。 听说白音小时候跟着生母学画画,可是他和母亲来到白家之后,再也没有见到她画过,她的画具被束之高阁,可她却酷爱看各种画展,但再没亲自提起画笔了。 同在一个屋檐下生活这么久,他那么在意她,却始终未能对她做出什么实质性的理解,可他的内心深处,愈来愈渴望多了解她一点点。 所以他才想选修这些,尽管自己都觉得荒诞。 “你这心血可不能乱来潮啊,”俞南风打趣着,“小姨小姨夫对你寄予厚望,你这冷不丁来个‘改弦更张’,他们肯定不乐意的,你以为小姨夫这些年来对你细心栽培,是为了什么?” 陈翊蹙眉,面无表情地接下去—— “爸希望我能心无旁骛地接管慕白。” “对啊!为什么是你呢?慕白能有今日的成就,缺不了夏叔和小姨那一份……但是夏明彻这小子,眼看着是要守他的画过一辈子了,一心只想搞艺术,让他接管企业,那就是要他的命!哦,还有阿音…” 听到这个字眼,陈翊眼眸微动,不自觉地瞟了一眼,楼下花园里正在写生的那三人…… “阿音这孩子不善言辞,姨夫根本没想过让她接管,所以这个重担自然而然,只能落在你肩头了,如果你再‘改行’,那他们肯定不同意,你要好好体谅他们!” 这俞南风果真是接管了公司,究因溯果起来还头头是道,陈翊再不接受,那简直就是对她大不敬了—— “不愧是俞总,这说辞让小弟甘拜下风!” 俞南风撞了一下他的手肘,“你少来这套!” 听说她在接管公司之后也并非一帆风顺,想到鑫荣最近的风波,陈翊煞风景地“关心了”一句: “最近鑫荣的事情……解决了?” “你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啊!?” 她立马还陈翊一个白眼,“还没解决,今天不就是来解决的?” “啊?怪不得,原来今天来我的成人礼,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陈翊叹了口气,佯装出一副‘失望万分’的模样。 有的时候俞南风还真是生气,不愧是自己表弟,这陈翊阴阳怪气起别人时的语调,跟自己居然如出一辙! “够了啊你!我说你们兄妹俩,一个二个都这么机灵,给我留点面子不行吗?” “……你说阿音?” 原来白音的心思,也这么细腻嘛? 也?为什么要用“也”? 陈翊下意识地又往白音夏明彻那里看了一眼,正好看到了那个站在夏明彻旁边的女孩。 “阿音今天还带了朋友来?” “对啊,那个女孩又机灵又会来事,而且……” 俞南风停顿了一下,作出八卦的窃窃私语的动作——“她绝对喜欢夏明彻,但你也知道,夏明彻的心思从小就全放在阿音一个人身上,希望他们三个,啧啧啧,别弄得不好收场就行……” 听她说起夏明彻和白音的事,陈翊心里的那片湖泊也不由得泛起来褶皱。 “照你这么说,那个女孩这么机灵,她会留意不到吗?而且……青春期的感情来得快去得也快,有什么好当真的。” 这最后一句话,说完自己也空落落的,他是说给最近忽然看清了内心的自己吗?还是给从小就喜欢跟着白音团团转的夏明彻? “看来陈翊同学今天喝了酒,对这小情小爱的事都感兴趣了?” “?” “你刚刚一直在往楼下瞄,瞄得就是阿音?” 陈翊一口气把水喝完,“那又怎么了?你既然提到她了,那我下意识去看她有什么不对吗?” 见他不甘示弱,俞南风心中明了,正要放大招,怎奈身后方姨一句——“白总和太太在找你呢!”,精准打断了二人的对话。 “来了来了!谢谢方姨!” 俞南风那会儿特意请方姨帮忙留意,临走还扯了一下陈翊的袖角,警告他: “今天家宴结束我再来问你,别想逃!” 说实话,陈翊是有些虎口脱险在心口的,看来俞南风这只老虎,今天不问出他的底色是势必不会善罢甘休了。 记得与母亲刚到白家那会儿,陈翊时时刻刻要看白长黎的脸色,如履薄冰。人生的前十一年像是场清醒的梦,他从未见过自己的生父,总是陈菁云带着他东奔西走,小时候多亏姨母陈向荣的帮衬,他们母子二人的生活总归也算圆满。 可母亲陈菁云心里明白,姨妈去世后,被俞凡接手的公司经营多少寡淡,如果不能找到一棵更大的树去傍身,那么这样的生活早晚会堕入深渊。 所以她与白长黎这场婚姻,本就是一场孤注一掷的交易。 解决了危机的丰海银行,尘埃落定的慕白集团,还有预备草船借箭的鑫荣实业。 而搬来白家之后的生活,对于母子二人而言是来之不易的,他无从选择,只能遵从父母的意愿,多年来规矩本分,从来都不会忤逆他们的意思。 好在白长黎也尽心尽力,不仅把他当作继承人来培养,让他去学习涉猎各项技能,更在生活上对他,也是恰如其分的关心,作为父亲,白长黎几乎……让人挑不出毛病。 越是如此,他越是需要顾及,顾及着本分、妥协、不落口实…… 那么多东西要学,那么多面具要带,他已无暇顾及其他,可只有一个人,着实让他分心——白音。 从见到她的第一眼开始,他就不可避免地被这个女孩吸引——那不可一世的淡漠,还有那绝无乖张的坦然,以及并无半分娇嗔的个性。 他觉得某些时刻,也许是可以对她感同身受的,但有些时候,他又觉得自己哪里配去共情她? 他忍不住羡慕起白音,她可以不必掩藏内心的漠然,甚至是对生父的不咸不淡,可以不必像他这样,凡事都要多想一步…… 可他知道,这样的想法很荒谬。 他怎么能喜欢上继父的女儿呢? 而失去了生母,又被“鸠占雀巢”的白音,又怎么会看上他这个继母的儿子? 躺在阳台长椅上的陈翊,想到这里,不由得赧然地用食指刮了刮鼻梁,酒意渐消,他漫无目的地仰望着已经擦黑的天空。 这个夜晚居然连颗星星都没有,刚刚也没有晚霞,看来最近又要阴雨连绵了。 第3章 白家家宴 程灵溪这人呢,是个典型的社牛,还喜欢热闹。 可再怎么爱热闹,刚读高中的她第一次参加这样的大场面,在座的宾客对于她如今的社交能力而言,完全是超了纲。 一周前,当夏明彻问她这周六要不要来白家参加晚宴时,她猛吸一口气——居然怂了。 毕竟这种“上流社会”的正经宴会,她顶多在电视剧里见识过,亲身体验这种事,至少十五岁的她,从未想过。 “灵溪你来呗?人再多有我和阿音罩着你!” 夏明彻轻打了个响指,打消了她心里的退堂鼓。 而白音在一旁也是副央求的模样,她终于排除万难地点点头。 三人有这样的默契和情谊,源于那场放学后不合时宜的雨。 那是开学第一周周五,下学后的雨水落得急切,没有带伞的程灵溪,只能忿忿不平地回到教室里等哥哥来接,而那天在教室里等人的,除了她,就是白音。 虽然已经坐同桌一周了,但两人的交集仿佛就是从那一天开始的…… 空余一人的教室,白音本安静地坐在位置上翻阅油画册,看到突然闯入如同落汤鸡一般的自己,白音默不作声地递上来一条毛巾,叮嘱她擦拭被雨水淋湿的头发…… 她第一次觉得,这个看上去疏离淡然的千金身上,散发着干净温暖的力量。 后来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两人还在聊文艺复兴拉斐尔发家史的时候,教室里突然闯入了一个如油画般明媚的少年——夏明彻。 几乎是在那一瞬间,她仿佛突然理解了那句话——“当你出现的时候,世间万物都黯然失色。” 她对这个美术生高二学长,一见钟情了。 可是很快她就知道了,原来他和白音是家世相当的青梅竹马,而碰巧的是,这位竹马钟情青梅已久。 她以为自己没有机会了,可不争气的她,有一天竟然被白音撞破了心事—— 被选为班长的她上一秒还在自习课主持纪律,下一秒忽然看到班里的同学看着门外窃窃私语,原来是夏明彻在外对她招手,她几乎是跳着出去的,结果夏明彻只是托自己转交烫伤药给白音,叮嘱她及时换药…… 明明知道可能会是这样的结果,但回到教室的她,脸上几乎每一寸都写着失落…… “灵溪,你喜欢夏明彻?” 放学后,原本要先走的她突然被白音的一句话吓得抖了三抖。 “对不起,我没有要破坏你们的意思。” 白音无奈苦笑:“你在说什么?我跟他又不是一对。” “???” “其实下雨那天我就看出来了,所以我想,声明‘我们不是男女朋友’这一点,是不是会让你好受点?” “你们明明这么要好,居然不是……” “灵溪,不管别人怎么想,但我对他确实没有那个意思,不过如果你喜欢他,我也许可以帮帮你?” 这还是印象中的白音吗? 印象中的她,是亲近中带着疏离的千金、幽默中带着疏远的贵族,而这朵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的高岭之花,居然现在要帮她这个小屌丝,追全校女生都垂涎的校草、兼明恋自己的竹马? 她第一次在白音面前失语了。 虽然三人现在的确是好朋友,但她始终都没敢主动提出类似‘周末一起出去玩’这种活动,生怕人家觉得自己太接地气。 结果第二天放学,看到夏明彻一出现,白音竟自然而然地拉着自己,开口就是一顿猛虎发言: “明彻,这周六我想请灵溪来我们家参加宴请,可她死活不肯说她怯场,我怎么都劝不动,要不你来劝劝?” 于是,她就这样顺理成章地成了那个来参加豪门宴会的小透明。 这记忆真是让她终身难忘。 午后的阳光温柔地洒在花园里,夏明彻的笔触细腻地勾勒出女孩的轮廓,那双鹿眼望着白音,满溢温柔,仿佛女孩就是秋日里那株醉人的桔梗,令他的视线久久无法偏移…… 程灵溪也想不通,夏明彻这种表里如一的、暖如骄阳般的人,怎么会有人忍心不去靠近? 或许白音如山间皎月,清冷疏离,本就不属于这热情暖溢的太阳? 眼看着天色渐暗,三人收了画具就回到了主厅,等着主人翁祝词结束这场宴会。 而那个本场宴会的主角陈翊,此时正站在白长鸿身后,依次为在场的宾客致以感谢。 原来他就是慕白集团的继承人,白长黎的继子,白音没有血缘关系的哥哥。 可白音对他反倒是一副事不关己、我们不熟的态度。 也对,继母的儿子,有什么感情可言呢? 程灵溪盯着不远处的陈翊看了会儿,百无聊赖地对身边的白音闲话: “阿音,我发现这个陈翊……是有几分姿色的啊!” “是吗?” 白音原本没抬眼,却应着程灵溪的话,瞟了不远处的陈翊一下,调侃着反问:“那跟夏明彻比呢?” 程灵溪扶额:“哎呀,你这么对比就没意思了!他们两个根本就不是一个类型的,夏明彻呢是翩翩美少年,但陈翊是……” 她摸了摸下巴,仔细斟酌着该怎么形容才好,“是气质笔挺的帅啊!” 可白音毫不领情地点了她一句:“那有什么好看的?我让你来是看美少年的,不是看‘帅哥’的。” 程灵溪不服地撇撇嘴,跟她熟络之后才发现,白音这张嘴平时不是不用,而是都用到正事上了,指哪打哪,一说一个准。 她朝着角落里摆弄画具的美少年瞄了一眼——她的社牛能力在夏明彻面前,实在是小巫见大巫了。 闲聊之余,致辞也结束了。 晚上是白家的“家宴”。 听说白长黎一直视夏鸿如家人般亲近,而陈菁云那边,就只与姐夫俞凡和侄女俞南风来往密切。所以这场家宴,自然只有他们三家的份。 程灵溪刚要与与白音、夏明彻道别,白长黎已随着散开的人群走到了女儿身边,关切地问: “我看你戴了一整天这个手套,会影响手上的伤吗?” 他的眼神落到了白音包裹着镂空手套的左手上。 “已经快结痂了,戴手套就是遮一下伤口,不要紧。” 白音一回往常的状态,回得不紧不慢,音调也没了起伏。 白长黎睇了眼白音还裸露在外的肩膀,顺手将自己的外套褪下给她披上。 “傍晚起风后还是挺凉的,要注意保暖。” 白音这才认真抬眼看了自己的父亲,竟还愣了一两秒:“……好。” 之前就听夏明彻提过,白音的父亲常年忙事业,对这个女儿一直都疏于照料,论起女儿的个性喜好,还不如夏明彻对白音知根知底,而论培养成本,他在白音身上投入的精力,甚至也不如陈翊这个继子。 但眼前这个的举动,倒是在程灵溪这个外人看来,一点也不像对女儿‘疏于照料’的样子,反倒还挺上心的? “听说今天你朋友来了,我想着怎么也得来见见。” 白长黎的目光说着就移到了这里,来自大佬的压迫感突然就给到了她—— 白音见势介绍道:“这是我朋友程灵溪。” “你好,灵溪。” 白长黎礼貌地向她伸出右手——程灵溪一时紧张,竟出乎意料地将两只手都甩到了面前,空气似乎有一秒钟的凝滞……她只能佯装无意又诚挚地,用双手包裹住了白长黎伸出的那只大手: “白……白伯伯您好!我是白音的同桌程灵溪,今天来给您添麻烦啦,感谢您的盛情款待!” 她搜罗着电视剧小说里的场面台词,精心配比出美好的笑容。 “我前段时间听阿音提起你,今天总算是见到庐山真容了。” 他给了女儿一个原来如此的眼神,而白音却在一旁不动声色地垂了垂眼眶——她并没有跟父亲提起过。 “阿音平时不是很爱讲话,确实需要一个像你这样开朗的朋友在身边。” “您客气啦,阿音也是我见过最优秀的女孩子,我们本就气场相投!” 白长黎脸上虽对她和善地笑着,风度斐然,却令她感受不到任何亲近,甚至看久了,还有些不知所措,她赶紧将手窘迫地背在了身后,喃喃找话: “不过今天也是我第一次来这样的场合,我社交经验匪浅,您别嫌弃我不懂事就好…” “哈哈哈你还是个孩子,又不是我的员工,我怎么会在意这种事呢?何况你是我女儿选择的朋友,阿音都不嫌弃你,我怎么敢嫌弃呢?” 白长黎脸上的笑容更加浓郁了些,还顺手揽了一下白音,而白音的脸上稍纵即逝的一刹的局促。 这时候,旁边的应侍给他们递了一个讯息,应该是说晚餐已经准备好了。 白音也不知葫芦里卖什么药,就势提议——“爸,灵溪好容易来一趟,要不让她留下一起用餐?” 程灵溪立刻颅内地震! 这姐今天这么“仗势欺人”的吗?她原本就觉得自己今天青铜误入王者局,台词都现场编得没油了,还要让她继续上场? 看着院外还是呜呜泱泱的渐次离开的人群,她窘迫道:“这……这不太好?毕竟是你们家宴……” 白长黎显然也没想到白音居然会来这么一出,但毕竟自己是主导者,总归不能在这种时刻驳女儿的面子,尽管诧异,但还是将计就计地劝道—— “家宴就是为了邀请与我白家亲近的人,我跟夏明彻的父亲,就是亲近的人,而你跟阿音也是亲近的朋友,这也没什么不妥,灵溪就留下一起?” 他依旧亲昵地揽着白音的肩膀,目光柔和却坚定地睇着程灵溪。 程灵溪不知所措地瞄了白音一眼,仓促间白音挣脱了父亲,上前拉起她的手: “留下呗,请你来我家玩,怎么能不留你吃晚饭?” 程灵溪“欲哭无泪”地妥协,可进屋前白音竟然悄悄补了一句:“晚上结束,让明彻顺路送你回家,这么想是不是赚了?” 白家家宴,带上程灵溪一共有十人出席。 而宴会厅的长餐桌正好是十人台,左四右四前后各一。 落座时毋庸置疑,白长黎自然是坐在餐头柜最前面的位置。 他的左手边落座的是妻子陈菁云、姐夫俞凡、俞南风和陈翊。而右手边则是一家三口夏鸿、明旻、夏明彻和白音。 白音虽然是女儿,但她不喜欢坐前面凑热闹,平时吃饭也是能坐多远坐多远。 本来程灵溪只能坐在餐桌最尾端,放眼望去,与白长黎的直接对视,尴尬到家,身后又不时会有新的菜品端来,前后夹击,真是妥妥的兵家必争之地…… 开餐前,大概是看出了程灵溪的局促,原本已经落座的白音,悄咪咪起身拍了拍她: “灵溪,你坐这里不方便,我们换一下位置?” 看到好姐妹朝自己递出了一个势在必得的眼神,程灵溪立刻会意,坐到了夏明彻旁边,程灵溪与夏明彻相视一笑,以示礼貌。 主位的白长黎举起了手中的红酒,念道——“在座的都是自家人,该说的场面话下午都说过了,晚餐诸位就请便!” 众人附和着举了下面前的高脚杯,轻轻掇了一口,而他们三个未成年人则是抿了口橙汁。 晚餐正式开始,大家都开始各自聊天,程灵溪这才放下了那颗世俗的心脏,感觉呼吸都顺畅了不少,这个位置的视野确实也舒服多了—— 这个餐厅的布局典雅至极,置身之内仿佛已经回到了十八世纪的欧洲庄园,红木色的长餐桌之后,餐头柜两旁,一边立着一个缩小版的大卫雕塑、另一侧则是一个栩栩如生的鹰标本。 而令她眼神驻足的,则是餐头柜背后的墙面上,一副色泽奇妙的油画,她不由得想起来白音有次翻看的画集,好像就出现过这幅画,画册的标题叫什么——“光与影的浪漫”。 “你是在看这幅画吗?” 身边的夏明彻忽然认真地问,即刻占据了她所有视线,她点点头: “我觉得这幅画有点眼熟,之前阿音喜欢的画家作品集里,好像也有这幅。” “这幅画的画家是我的偶像,莫奈。” 听到这个名字,那程灵溪自然不陌生,即使不是美术生,那莫奈的名号也是如雷贯耳。 “是那个莫奈???” “还能有几个莫奈?就是那个画睡莲、日出印象的莫奈呗。” 看来没露怯,程灵溪原来如此地“哦~”了一声。 “那你……是因为阿音喜欢莫奈,所以也喜欢的吗?” 刚问出口就想撤回了:程灵溪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我才不喜欢莫奈,他的画总是模模糊糊看不清人脸,也看不清画面。” 白音猝不及防地加入了他们的对话,识趣地“撇清关系”,随口补了一句,“但我妈妈喜欢他的画,尤其是这幅《干草堆》。” 但夏明彻很明显对白音的上一段话十分不满—— “你这么说可太肤浅了啊,莫奈的画原本就是在魂不在形,我跟你们说,莫奈对于光线色彩的把握真是绝了,只有真迹才可以领略到他那种,无与伦比的感知能力!” 看着夏明彻这跃跃欲试的架势,恨不得立刻支起小黑板,要给她们从光学原理科普到色彩构图。 “你们看这幅《干草堆》啊,整个系列他画了二十多幅,是莫奈画作生涯里花费时间最多的作品。在莫奈眼里,这样稀松平常的干草都充斥着各种情绪,或神秘、或温暖、或孤独……不同光线下的干草堆,也向人讲述着不同情感,而这,就是他与不同观赏者之间产生的独一无二的共鸣……” 夏明彻的眼神不觉间,开始跟着这幅画的细节游走,语气愈加生动,直到他的双眼间困惑渐显…… “明彻不愧是美术高材生,这时候都不忘品鉴名画?” 大概是被他眉飞色舞的样子所吸引,坐在主位的白长黎回头看了眼挂在墙上的画作,忽然打趣道: “怎么?看到这幅画心动了?” 此时,众人的目光不是在看夏明彻就是在看那副画。 “这样,等你上了大学,我就把这幅画当做升学礼物送你如何?这是当年我在纽约拍下来的其中一幅,可是货真价实的莫奈真迹。” …… 此话一出,不知在场各位的内心反应如何,但程灵溪着实,倒吸了一口没出息的气。 价值几个亿的升学礼物,这还上什么学?! 谁能料到白长黎会来这么一出? 夏明彻的脸上先是一阵短路般的懵圈,然后又变得极度震惊,赶紧站起来结结巴巴着解释: “…您别误会白伯伯,我就是聊到了这刹不住嘴,不是想讨画的意思。” “长黎,你就别吓唬他了,”他的父亲夏鸿见状,赶紧在白长黎旁边摆了摆手附和:“他哪敢收你这么大礼啊?你要真送他,明旻回家还得给他收拾一间屋子,单独供着呢!” “就是的呀!白总您别吓唬我啦,我们家的空间可收拾不起这间屋子了!” 夏明彻的母亲明旻,笑容可人,细声细语的,怪不得夏明彻这么好看,母亲的优点几乎一个都没落下。 这一幅画,引得全场都笑了起来,还好主菜上了,才算是把这个画的事划水过去。 而白音望着眼前的整块牛排,陷入了沉思—— 左手的伤虽然不怎么疼了,但用力气总归会有些影响,她试着磨了几下,发现切起来还是费劲。 “我来帮你。” 没等她抬头,眼前的盘子和刀叉一并被右手边的陈翊挪开,三下五除二间,“坚如磐石”的七分熟牛排已经被瓜分整齐,甚至还被贴心地匀称切成了更小块,方便白音一个女孩子进食。 完成后的陈翊,将餐盘稳妥地推回到白音手边,顺便还将刀叉的位置摆好了。 白音显然是被这通“不容辩驳”的帮助打了一个措手不及,今晚第一次,她与身边的一直沉默的陈翊四目相对了。 “……谢谢。” 说罢她就低下头,将刀叉的位置换了一下,小口小口地将牛肉送进嘴里。 “你是用左手拿刀、右手拿叉的吗?” 陈翊感到好奇,脱口而出。 “嗯,我习惯了。” 怪不得她刚刚怎么都切不好,还真有点……与众不同。 而刚坐下的夏明彻,仿佛还沉浸在刚刚社死的阴影里,他叉起一块牛排送进嘴里,这块还是三分熟,吃到嘴里能感到血水还在口中打转,生硬得跟他此刻的心境没有两样。 “说起来,明彻明年就要考学了,你们什么打算啊?”陈菁云顺口问着对面的夏鸿夫妇。 “打算送他进巴黎美术学院,”夏鸿隔着明旻,顾了的儿子一眼,“当然最终还是看他自己。” “学油画去欧洲最好,明彻这孩子从小就天赋异禀,走这条路是老天赏饭吃!” “哎呀,这明彻学美术也是兴趣,他爸爸最初也不想他搞艺术,以前因为这事,爷儿俩没少闹脾气呢…”明旻捧哏。 夏鸿:“咳,过去的琐事有什么好再反复说的?” 明旻扶了扶鬓角的碎发,有些不满:“这不是聊到了嘛,都是自己人,大家都知道的,我又没乱讲。” 夏鸿显然是不想与明旻争论,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只能顺着她的话: “是是是大家都知道的,当年就是你非要和儿子站一边,我才妥协的嘛!” “哈哈哈夏鸿,我看你们两个还跟大学的时候一样,人前看不惯彼此,其实私下里啊恩爱得不行!看到你们斗嘴,就让我想到以前大学的时候了,真是怀念……” 看着身边这两个老同学还这样打情骂俏,白长黎唏嘘道。 “这都过去多少年了?孩子都这么大了,白总还取笑我们呢!”明旻赧然,一旁的陈菁云和俞凡也取笑开来,注意力全然不在“孩子们”身上了。嘻嘻哈哈地聊起了他们当年的事。 他们三人如何创业,如何一拍即合,创立了慕白,随后又是如何与陈菁云彼时的丰海银行相互依存,从革命友情到各自的互生情愫…… 甚至连俞凡都没少提起已故的发妻陈向荣,从他们如何经营,俞南风又是如何争气,如何不易…… 真是一场场常听常新的佳话论坛。 只有白音的脸上演不出任何情绪,因为他们的口中弯弯绕绕,只字未提那个当年与他们一同从校园里走出来的人,她的母亲——林慕。 她早已习惯了这群人对自己,对自己母亲的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毕竟那对于他们来说,要么是不值一提的往事、要么是一言即爆的雷区。 没人会涉足、更没人想要涉足。 “你还好吗,阿音?” 不知过了多久,程灵溪忽然撞了撞自己的手肘,向她投来担忧的目光——“你脸色不太好哎。” 白音无动于衷地望着那群正在慷慨陈词的人,明明坐在一张餐桌上,摆着所谓的“家宴”,她却始终像是个局外人。 对于他们这群人,白音也是一样,不会涉足、也不想涉足。 她丝毫没了心情,眼前的餐食也变得索然无味。 “我出去走走。” 白音直接起身离开了餐厅,在座的大人们,也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竟无一人追问关心,仿佛还沉浸在当初的回忆里,流连忘返。 只有程灵溪和夏明彻,跟着她同时从座位上弹坐起来,随着她一起出了餐厅。 而见此况的陈翊,也几乎是下意识地起身要走—— 这浩浩荡荡的阵仗,倒是引得大人们不得不在意了,尤其是陈菁云,一声“小翊”使得他刹住了脚—— “今天是庆祝你成人的,瞧我们聊得太开心,都忘了你这个主角了。” 陈翊好整以暇地转过身来,望着眼前渐次安静的场面,和这群他再熟悉不过家人,却也有一刹那的陌生感涌上心头。 陈菁云悠悠开口提醒:“好久没见你姨夫了?今天成人礼,不如你给他敬个酒?” 第4章 不欢而散 话在嘴边,酒在手上,陈翊不得不按捺住刚刚的心绪,默默点下了头。 而他的姨夫俞凡,早就不知道提前喝了多少酒,此刻双颊红到耳垂。 不过俞凡本来就好这口,或许坐下来就没停过,这劲头又越来越放肆。 陈翊默默回到位置上,添上了点自己杯中的酒,今天的酒还是俞凡最爱的罗曼尼康帝,怪不得他这么贪杯。 他绕过了俞南风,走到俞凡身旁,略显笨拙地清了清嗓子—— “姨夫,好久不见,感谢您今天来给我捧场,成年后的第一次家宴,我敬您!” 俞凡坐在位置上打了个酒嗝,随后有些颤颤巍巍地直起身来,俞南风在一旁略担忧地搀了一把。 只见他费了点劲才转过身来,与面对着陈翊站着,踉跄着半举着酒杯,还未开口,扑面而来的酒气令陈翊不合时宜地蹙了下眉头…… “爸,我可知道你的身体状况,要忌酒的,怎么还喝这么多?!” 大概是看出了陈翊的表情,俞南风顺口埋怨道。 “你瞎担心什么!?医生前两天才来检查过,没什么大问题,在家天天被你唠叨,出来还不让你爸痛快点?” 俞凡不耐烦的样子让俞南风略带怨气地别过了头,也不吭声了,而接下来,陈翊就只能如罚站般听俞凡在面前演讲—— “小翊,你也算是我和向荣看着长大的孩子,你姨母生前很疼你,可惜天不假年。这么多年来,我带着你姐南风,你母亲带着你,都不容易,好在南风和你如今都能独当一面了,南风接了我的烂摊子,没少遭罪……” 他假意给了陈菁云一个眼神,然而当下的场面却忽然走向了一个尴尬的氛围—— “你呢,跟着菁云也没少遭罪,她当年一个人拉扯你,又嫁到白家来,但你是现在是慕白集团的少爷了,现在要去美国念书,前途不可估量啊,姨夫我是真心为你感到骄傲。” “姨夫,您喝多了,”陈翊接话,“听南风姐说您身体抱恙,那这杯酒就由我来代您喝?” 俞凡这会儿是真的醉意上头,不仅在当着诸位的面尴尬陈词,甚至对于陈翊替他喝酒这个行为,也迷糊着并没阻拦,任由着陈翊干下自己杯中的酒,又将他手里的酒喝下…… 陈菁云怎么也没料到俞凡居然会这样失态,眼里担心儿子的焦灼似乎都要溢出餐桌。 眼看着一连两杯红酒下肚,初碰酒精的陈翊还没来得及缓和一下,对面的俞凡酩酊又无脑地来了句: “不愧是南风,这酒量……随我哈哈哈哈哈哈哈!” 对面的明旻一个忍俊不禁,惹得在座的人一阵哄堂—— “爸…你喝多了说什么胡话呢,”俞南风赶紧站起来,作势要把俞凡塞回位置上坐好,“你女儿我在这呢!” “哈哈哈哈哈原来你才是我的南风啊!怎么跟小翊这么像啊?” 俞南风现在恨不得当场挖个地洞钻进去,不对,还要把她这不争气的父亲一起推进去! “南风姐小心!” 说时迟那时快,眼看着俞凡下一秒将酒吐了出来,陈翊赶紧将俞南风朝自己身旁拽了一下。 “啊——” 这一吐,吓得在场的人几乎同一时间从座位上跳起来,除了白长黎。 陈翊反应很快,当即就在俞凡要倒地的瞬间扶紧了。 但此时的俞凡已经完全醉入胡话连篇的状态,口中不知道嘟囔些什么…… “姨夫喝多了,我先带他去醒醒酒?”说着陈翊就要把他往门外领。 “让方姨领着去!”陈菁云张皇打断。 方姨识趣地过去搭上了俞凡的肩膀:“少爷我带他,我知道解酒药在哪!” 刚刚那一幕突然到所有人毫无准备,而俞南风更加惊魂未定,看到方姨把俞凡带出去,她声音颤抖着深鞠一躬,几乎哽咽着对白长黎夫妇道歉—— “姨夫小姨,对不起,没想到今天我爸居然这样失态!” 陈菁云起先也是一副甫神未定的样子,但看到这一幕,作为长辈,只能赶紧走到俞南风身边,拉着她的手安慰道“没事没事”。 可俞南风却依旧十分忧心地望着一直坐在主位的白长黎。 发生了这样的事,他从陈翊敬酒开始,就一直无动于衷吗? “小姨夫,您……还好吗?” 众人的目光随着这句话,终于纷纷落到了一直沉默的白长黎身上,而他也应声抬起了眼眶,这气氛已经被搅合得七七八八了,三个孩子突然离场,俞凡忽然醉酒失态,而现在这个家宴,终于要迎来他的最后一击了。 他紧紧地捂住自己的胃部,眉眼间的威严早已消散,他缓缓抬头望着面前这群人,妻子、儿子、亲友、家人…… 在那一刻,他却突然想念起了那个好久不见的人。 下一秒,空气终于得以短暂归于平静,他的眼前忽然一黑。 白音几乎忘了那天是怎么被带到医院的,又是怎么结束的。 她只记得自己从餐厅逃出来,坐在院子的台阶上吹风,程灵溪和夏明彻紧随她后,陪着她谈天说地,聊起来她妈妈的往事,夏明彻还夸林慕阿姨的作品很有辨识度,而程灵溪靠在她肩头,艳羡着说—— “阿音你这么美好的女孩子,是个人都很难抵抗你的魅力,不要不开心好嘛?!” 她就要将适才在餐桌里的窒息情绪抛之脑后,可从屋子里传来的骚动还是让她不知所措了。 听到救护车的声音渐渐传来,停在了家门口,随后方姨和陈翊扶着白长黎从客厅里出来,放在了担架上…… 白音立刻站起来奔过去,看到白长黎的脸色苍白,眉头紧锁、双眼垂下。 看到陈翊正过身子,她愣怔着问:“……爸怎么了?” “应该是急性胃炎,刚刚忽然昏过去了,才叫了救护车。” 对方话音刚落,陈菁云那边就催促着陈翊赶紧一起陪着去医院,而他几乎也是下意识地问白音—— “你要去吗?” “我也要去。” 两人同时开口,指向了一个答案。 这是今晚第二次四目相望。 他们互相点点头,白音却在要上车时像是忽然想起来了什么,回头对夏明彻交代——“明彻,麻烦你们送灵溪回去好吗?” 这样急转直下的结局,是谁也料想不到的,在场的人只能选择妥协。 程灵溪望着白音他们坐上救护车匆匆离去,实在是对今晚突如其来的状况感到心悸不已。 医院手术室门外。 青绿色的顶光晃得陈翊眼睛疼,他不停地在踱步,而旁边的陈菁云早已经焦灼得没了动作,只能悄悄地抹眼泪。 “都怪我,没想到你姨夫今天这个样子,我那会儿一直担心你突然喝了这么多酒,会不会身体受不了,完全没有在意你爸爸胃不舒服在强撑,哎……” 听着陈菁云哭天抹泪的架势,白音终于按捺不住,冷冰冰地质问道: “那会儿你们聊天的时候,我爸脸色好像就不太对了,你们完全没有注意吗?” 她从坐上救护车时就在回忆,离开餐厅那会儿,白长黎虽然跟那群人聊得火热,但表情里确实有些不自在,彼时还没想到这么多,但这会儿看来,应该就是胃不太舒服? 可听她这若有所指的质问,陈菁云显然不平,反问: “既然你看出来了,那你跑出去那会儿,怎么不上来关心你爸爸舒不舒服呢?” 就知道会这样,白音垂下眼眸,一句话也懒得说。 “晚餐大家聊得都热闹,你们三个那会儿不也是对那画谈得津津有味?后来我们大人聊起来,你们三两个的接连跑出去了,要不是我叫上小翊,这会儿你爸爸还不知道什么情况呢……” “少说两句。” 陈翊听得发懵,不由分说地打断了陈菁云的说辞。 手术室外终于又归于短暂的沉默,不久后,随着白长黎救治的结束,手术门外再度陷入零星的聒噪。 “病人是急性胃溃疡,症状已经持续一段时间了,你们家属最近都没留意到吗?” “那他现在要不要紧?”陈菁云眼中噙泪,冷光下的轮廓竟然愈加细腻。 她当年也是个美人。 “目前情况一般,保守治疗,希望不会进一步扩散。” 今晚这个插曲是个意外,白长黎的胃只能算暂时恢复了,还需要住院观察一段时间,陈菁云作为妻子,自然选择了留在医院陪护,而陈翊和白音只能先回家。 出了医院的门,已是深更半夜。 初秋的空气打在皮肤上,微凉湿润的气息钻进鼻腔里,白音适时打了个喷嚏,反应过来的时候,身体已被厚重的法兰绒包裹——是陈翊的外套。 她刚转头顾了他一眼,发现陈翊已对着自己家的座驾招手。 那一刻,她忽然从他身上感受到了一种与众不同的温暖。 这种温暖,不同于夏明彻那种骄阳四溢的灼热感,快要将她这块冰山融化,而是像深潭之中涌动而出的山泉,微凉、潮湿,可打在身上,又如同细雨蒙蒙,丝丝密密,沁人心扉。 归家的车程里,二人几乎是一路不语。 直到快要到白家宅邸的时候,白音的手机响了起来,来电的人是夏明彻—— “阿音,伯父身体还好吗?” “医生说需要留院观察,有人在医院陪护,我们只能先回家。” “你们?你和陈翊吗?” “嗯。” “……哦好。” 白音下意识地瞥了一眼身边的人,车里安静得出奇,即使不用放话外音,他也一定听得到夏明彻的声音。 “灵溪呢?你有把她安全送到家吗?” “有有有,”夏明彻听起来敷敷衍衍,“你交代的事我能不照做嘛大小姐!” 白音却戏谑着警告他:“这不是我交代的,是你本来就要做的事,你别忘了,最终可是你劝动灵溪来的。” “行啊你阿音,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什么意思……” “好了,你早点休息,改天再见。” 白音适时掐断了对话,家里的院灯已然进入视野。 下了车,她的眼神潦潦带过了陈翊一眼,没做停留,自顾自地往宅子方向走着。 陈翊身高腿长,步子本来可以迈得更大一些,但他还是下意识地配合着白音的步伐,两人不约而同地并排顺着院廊走向宅邸。 思索了半天,陈翊还是选择打破了沉默—— “你是在帮你朋友,追夏明彻吗?” 显然没想到陈翊会问她这事,她潦草带过:“我只是觉得她性格很好,跟明彻在一块热热闹闹的,很开心。” 陈翊点点头,“那……夏明彻要去巴黎读书,你会和他一起去吗?” 他想问,你喜欢夏明彻吗? “我又不学美术,应该不去。” 所以她知道夏明彻的意思,但却没有任何回应。 “阿音,其实我……”陈翊顿了顿,换了一种说法,“我一直觉得你挺聪明的,也许将来可以去美国读金融什么的,我也可以帮你,你考虑过吗?” 我一直挺喜欢你的,要不要跟我一起去美国读书? 而这段话突如其来的,令白音属实摸不着头脑,完全不知道陈翊在这闲扯些什么。 “……等我读大学,你都该毕业了?帮我什么?” 她直白地表达了出来,不明所以盯着他的侧脸看了几秒……淡淡然地补了句: “我对爸的工作丝毫不感兴趣,也没考虑未来的事。” 陈翊感到自己的脸竟然微烫,还好天色已晚,廊灯宛转,他此刻的内心深处,如卧着几只蝴蝶般惴惴。 还好,这段路结束了,两人已走入大客厅,卧室分属不同的方向,陈翊木然说了句“晚安”,转身就要上楼,谁承想,白音在背后叫住了他—— “……哎。” 他回头。 “你的外套,不要了吗?” 看着躺在白音手上那件法兰绒外套,不禁轻笑了一声:“谢谢。” “应该是我谢谢你借给我?” “哦……也对。” 这次轮到白音轻笑了,此时此刻,她突然明白了夏明彻从前总是在自己面前吐槽的那句:难道只有我觉得陈翊这人闷头闷脑的吗? 不过,这种闷,也并不招人嫌,反倒还觉得挺可爱的。 拿到了外套的陈翊,看到了白音左手上的镂空手套,下意识地又关心了句—— “手上的伤好些了吗?” “快好了。那我先回房了。” 他愣怔着点点头,看着白音柔柔地笑了,几乎是转瞬即逝—— “对了,生日快乐。” 在那一刻,卧在他心里的那些蝴蝶,仿佛瞬间振翅飞翔,畅然而纯粹。 望着白音离开的背影,逐渐消失在了他的视线里,陈翊愣站在原地好久才回过神来,注意到自己手肘上的外套,竟然还带着一丝洋桔梗的清香。 他笑了,春心荡漾的样子,仿若春日里破冰的一瞬间。 “咳咳……” 还没等他回味几秒,他惊恐地发觉客厅里居然还站着一个人! 而这个人好巧不巧,是俞南风! “南……南风姐,你怎么在这?” “我爸喝多了,小姨说今天就先住下,我只能留下陪他。其实我一直都在这坐着,可能你们家沙发太大了,大少爷大小姐都没留意我在。” 她直起身子,抱起双臂,踢着拖鞋走到陈翊身旁,可是姿态依旧高贵。 “果然下午那会儿,小翊少爷的心事被我猜中了?你对白音,有点别的心思?” 一腔暖流顺着血管流了进了心窝,心口传来阵阵的刺意,陈翊习惯性就是一个否认——“没有。” “别嘴硬了,抛开刚刚那会儿,在餐厅里我都看出来了,你原本要坐在小姨旁边的,但是硬说要跟我坐在一起,最后硬是挨着她坐,还贴心地给人家切牛排……” 平生第一次陈翊觉得自己没有理由反驳,他以为自己今晚势必要被俞南风取笑了,可谁知,她忽然敛起松弛的表情,语重心长地给了自己当头一棒。 “陈翊,就像你说的,青春期的感情来得快去的也快,不管你心里对她的想法到什么地步了,我劝你,趁早收了心去美国好好念。” 他原以为,南风姐既然猜到了怎么也会揶揄两下,但她却给了陈翊句言简意赅的劝告: “总之你们两个不可能的,不该想的别想,省得招惹是非。” 他从未想过与白音有什么结果,所做的一切不过就是心思使然。 为什么她和陈菁云都要重复那句:不该想的别想。 有些事就像是潜伏在心底里的种子,在不经意间发酵,比如他对白音的心思,比如他们家的往事,比如每个人的话里有话…… 是啊,他们两个尽管没有血缘关系,但在外界看来就是一对兄妹,父母、家族、势力,错综交织,真有什么,最终也不过是沦为谈资,和博弈的牺牲品。 俞南风这始料未及的劝诫,就像是一记耳光,与其说是“教训”与“威胁”,不如说是打醒了他。 “你想多了南风姐,我对她就是出于家人的关心而已。” 陈翊苦笑着承认,“我爸的病来得突然,还不知道会不会恶化,我根本没有心思管其他人。” 俞南风这才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搭上了他的肩膀—— “姨夫的事刚刚小姨电话跟我也讲了,先观察,如果真的有什么问题,我跟我爸也可以帮忙,他也是个药罐子,久病成医,到时候可以介绍好的医生给姨夫。” “嗯。” “时间不早了,早点休息。” 生活的齿轮继续转动,没多久后,白长黎出院了,但也胃也因此落下病根,平时的饮食也是格外小心谨慎。 而白音依旧每天按部就班地上下学,与程灵溪、夏明彻三个人谈天说地,仿佛日子过得无忧无虑。 陈翊则不久后去了美国费城的宾夕法尼亚大学,十二个小时的时差,和需要重新适应的气候环境,让他暂时忘却了心底里的困扰。 但生命却对他们所有人的遭遇都还以重击,不是所有的破冰都代表着新的机遇,有时也只是为了让它昙花一现罢了。 第5章 昔日余晖 “哥们儿,你看那边那个!辣不辣?!” 陈翊顺着同伴leon的手指的方向,轻描淡写地瞥了眼那位身材凹凸有致的金发女郎,看着对方一脸兴奋的样子,自己却不置一词地摇了摇头。 “我说你啊,来宾大三年多了,也没见过你交女朋友,这好容易来了趟west ast,也不打算来场热烈的‘crh’吗?” 陈翊喝了口手边的june bug,没什么兴致地摆摆手,将遮阳帽顺势往脸上一盖,摆出一副不想营业的架势。 加利福尼亚的金色海滩此刻正要迎来另一场夕阳的落幕。 来美国三年,都还没尽情领略过西海岸的风情,这次跟leon从费城一路自驾,享受着被誉为金子般的阳光和热浪般的海岸线,这可真是块挥洒自由的极乐之地。 听说国内的那群人,这个夏天过得也很精彩—— 鑫荣实业终于要上市了,俞南风夙愿得偿,以她那个性,恐怕得开心个几天几夜做梦都会笑醒。 白音在国内高考刚结束,最近在报志愿,之前他还玩笑着建议白长黎,要不要考虑让她也来美国,但总归只是玩笑话,白音更加不以为意。 夏明彻倒是去年被保送去了丰海大学,在国际上与世界四大美院相比,丰大无法望其项背,但它的美术资源在全国也是数一数二的,就冲这一点,每年多少艺考生挤破头都想进丰大。 不过夏明彻居然放弃了巴黎美术学院的offer,他是着实没料到的,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白音不愿出国的原因。 不过比起猜白音要去哪里上学,当务之急是他的伴手礼又有的愁了,前几年都是让leon帮忙物色的,其他人还好,白音对于那些浮华奢靡的珠宝首饰奢品包包,偏偏是淡淡然。 今年又要以升学礼以及成人礼的名义送给她,肯定不能像前两年那么随意,他要好好挑一挑…… “leon,有什么是能当做成人礼送给女生的?” 陈翊将帽子挪开,直截了当地问, “怎么?又是送给你妹妹的?” 他点头。 “哎老弟,我越来越感觉你不会……” leon坏笑着顿了一下,心有所指的样子让陈翊感到有些莫名的心虚。 “你不会是个妹控?” “……” 陈翊翻了个白眼,“你动漫看多了?她要读大学了,又赶上成年,今年的礼物我想花点心思,这不挺正常的吗?” “欸,你紧张个啥?咱又没说你不正常……” “你到底有没有主意?”陈翊一脸嫌弃又不耐烦地催促着对方。 “我想想……今年的确得花点心思啊?我猜之前那些乱七八糟的,她肯定也不稀罕?” 陈翊表示认同:知我者,leon也。 “那……就投其所好呗?她有什么爱好吗?” “她喜欢……画。” 陈翊想了半天,才蹦出这一个字。 “画?那咱干脆,去艺术品拍卖行拍一件送回去呗?” “不行,太小题大做了。” 陈翊几乎是立刻驳回了这个建议。 他本来就不算内行,白音也不是什么画都会喜欢,这礼物的容错率实在不划算。 更何况,夏明彻大概也会送她同样的礼物,甚至还是亲笔画就,那这礼物的意义,岂不是相形见绌了? 他正想着这些,思绪却被leon的催促猛得拽回海边—— “哎!哥们儿!你手机响半天了!” 他取下墨镜,逐渐辨认出了来电号码…… 是母亲陈菁云,怎么会这个时间打来电话?国内应该还在凌晨。 此刻夕阳西下,而海滩上的人群依旧热热闹闹地拥簇成一团,他恍然困惑,起身走到人少安静一些的地方,按下了接听键—— “喂妈?这个时间还没休息吗?” “……小翊,你快回来。” 电话那头,母亲的声音颤抖着,像是鼓起了好大的勇气才说出来接下来的话…… 而听完这段话的陈翊,内心就像那即将退潮的海浪,前一秒还激情澎湃着追赶落日,这一刻却不得不在一片喧嚣声里,奋力退回到属于自己的海域。 他恍惚着回头看向海滩上的那群人。 他们嬉闹、叫喊,这里就像是他们挥洒自由与张扬的圣地,手中觥筹交错着,脸上的笑意燃烧着如盛夏的烈日,夕阳的余韵扭送着他们的狂妄与兴奋,沉入海岸线的另一端。 而他的心也随着西沉的落日,直至夜色降临,才知这场狂欢对他而言,更像是一场虚妄的梦,他竟有一刹那分不清这是现实还是梦境—— 不知道是吹了太久咸味的海风,还是电话里的情绪过于热烈而感染到他,视线里的光影忽然模糊了起来,重叠,交叉,又再度清晰。 接下来的陈翊,毅然中断了与leon这场夏日酣梦般的旅行,直接订了飞回国的机票,连夜开车去了旧金山的机场,打道回国,飞机上的十几个小时都未曾合眼。 而从落地丰海到回家的这一路上,他始终都一言不发,像是还未清醒的样子,直到他推开了白家大门的那一刻…… 满目的挽联与黄白相间的花束占满了他的视线,白长黎的黑白肖像正摆在厅堂中央,照片上的他还带着威严中掺着一丝和蔼的笑容—— 也是他每年回国时在机场接自己时会展开的笑颜,但世事难料,今年再次见到他这样的笑,竟然是在这样的场合下…… 他凝视着父亲白长黎的遗像,缓缓地走到厅中央,随之入耳的是母亲啜泣的声音… 他沙哑着开口:“……医生不是说已经没事了?” 自从他成人礼的家宴上,白长黎被查出胃溃疡,原本以为术后遵医嘱注意调养,就没什么大碍了。 可谁知这两年竟然每况愈下,最终被确诊为胃癌。 他那时人还在美国,只是一直听说在接受治疗,也从未听说会这么严重,谁承想会这么突然……突然到他甚至都没能来得及去接受这一切。 “昨天凌晨,病情突然恶化了…” 陈菁云的声音颤抖不已,眼眶早已哭红了,俞南风一直在身边安抚着她。 陈翊欲言又止了几次才继续问出口: “为什么不提早告诉我?这样我至少可以……可以回来看爸最后一眼?” “姨夫的病其实一个月前就开始恶化了,用的都是最好的药物和治疗方案,即使在最后一刻,医生也在拼命地挽救他…可惜还是……” 俞南风代替在一旁已经泣不成声的母亲回答了他,可她的尾声也逐渐被堵在了嗓子眼里。 陈翊沉默了,只感如鲠在喉,身体也在拼命下坠。 陈菁云擦了擦眼中的泪,依旧抽噎着开口,“之前没告诉你,是不想耽误你的学业,你爸爸也百般阻挠不让告诉你……但我真的没想到,他竟然就这么……是我没有照顾好你爸爸!都是我的错!为什么…为什么啊” 她眼里的泪水再次如泉涌般溢出眼眶,用更加令人心碎地哭腔嘶吼着,回荡在毫无生气的灵堂里。 “南风,要不你先陪她去休息会儿?这里还有我。” 适才一直寡言的夏鸿见状提议。 说罢就招呼着方姨跟俞南风一起搀扶着陈菁云,离开了这间吊唁厅。 从夏鸿口中得知,原来陈菁云从前天晚上父亲病情恶化,到接受抢救手术失败,到现在已经三十多个小时没合眼了,承受得痛苦不比他急忙赶回国少。 “夏叔,这两天麻烦您和南风姐了,有什么我能帮的…” “放心陈翊,”夏鸿接过他的话,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姨夫这会儿在打点墓地,葬礼这边有我们操心。” 听到‘葬礼’‘墓地’这样的词语,陈翊心下战栗,他怎么都没想到,上次见到白长黎的光景——他明明还笑得那样开怀爽利,但此刻竟已与他们阴阳相隔…… “长黎走得突然,别说你妈妈,即使是我一时也难以接受。” 也对,这么多年来他们二人如兄弟般,从毕业起就在一起摸爬滚打的情谊,又在在事业上相互扶持,此时也只能惘然。 “生死难料,这日子还是要过下去的,对了,你爸爸生前立下了遗嘱,将来慕白的重任会落到你头上,不过这都是后话。” 夏鸿看到他的神情疲惫又恍惚,建议:“这一路回来你也辛苦得很,要不先去睡一觉?” 这一路上他始终都神经紧绷,身心早已疲乏不堪。 他刚想点头,略略扫视了一眼这个吊唁厅,一个念头如烟雾般沁入了他的脑海—— 此刻吊唁的人群里,唯独不见白音的身影。 “阿音呢?” 丰海大学美术学院。 初夏的雨来得湍急,陈翊撑着伞,步履急切地绕过教学楼门口的雕塑喷泉,还未进入大楼,恰巧看到夏明彻下楼—— 二人几乎是同时注意到了彼此,隔着教学楼前的台阶,视线相交的那一刻,对方的眼神里各自闪过一丝诧异。 陈翊直截了当地问:“阿音在哪?” “我怎么会知道?” 听到‘阿音’这两个字,夏明彻的语气明显下沉了起来。 “她没有来找过你吗?” “没有。” “你知不知道她会去哪?” “不知道。” 看到对方丝毫不配合的态度,甚至还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他也渐渐愠恼起来—— “你应该也知道我为什么来找你,夏叔说因为我爸去世,她有些情绪失控离开了家,你们关系一直很好,你要是知道什么就说一声,藏着掖着有意思吗?” “少摆出一副少爷架子来质问我!怎么?刚继任就开始在这给我摆谱了?!” 对方这么一吼,陈翊才注意到夏明彻平时那双明亮的眼睛,此刻却被不甘和愠怒的情绪团团侵蚀。第一次听他这样讲话,陈翊也是莫名其妙,两人仿佛各自都窝了几个世纪的火,应着今天这场面爆发了。 “夏明彻你别拐弯抹角,我爸去世,阿音离家出走,我比任何人都更能对她感同身受,轮不到你在这阴阳怪气。” “亏你说得出来感同身受这种词?”夏明彻语调里不带一丝温度,“阿音十年如一日的生活你能共情吗?失去所有亲人的痛苦你能承受吗?!” “你到底想说什么?” “她失去了这个世界上最后的亲人,但这不过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我问你陈翊,你觉得你了解过白音吗?” “我当然了解,我知道她喜欢什么,也知道她失去了亲人后的每一天都不好受,所以这次,我不希望她再像从前那样无助,不管她心里怎么看我,我始终都拿她当家人看待,不想她再受打击!” 夏明彻突然露出了一个嘲讽的笑—— “说得比唱的都好听,你扪心自问,你觉得你们拿她当过家人吗?哪次不都只是表面上的和和气气,有去真正了解过她吗?又关心过她几次呢? 这么多年来,她在白家就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存在,一个名存实亡的‘大小姐’,她父亲去世了,她消失了,对于你们来讲,这难道不是一件天大的喜事吗?” 陈翊心中的那堵高墙正在被这番话逐步离析瓦解, “……什么意思?” “呵”,夏明彻轻蔑地从鼻腔里扯出一丝嘲讽。 “阿音她不会再回来了,你们死了这条心!” 就在这一瞬间,他忽然真切地感受到,也许白音就像是天上的一弯明月,那么平常,那么皎洁,但又那样冷,那样远…… 而当他已习惯了这束冷月的光芒时,她却不告而别地隐入天际,消散在大雾与风雨里了。 他什么也没抓住。 “你撒谎。” 陈翊的声音没有了适才的笃定,他不相信,白长黎去世了,身为子女,他要继承慕白集团的总裁一职,而亲生女儿,却选择了销声匿迹吗? “撒谎?你要不要回去问问你母亲,看看是不是我撒谎?” 雨势渐强,雨点打落在伞上的声音几乎盖住二人的辩驳。 “我只是告诉你,阿音就是这样在白家过活的,如今有这样的一个契机,就当是她解脱了。陈翊,求你们放过她。” 听完这句话,陈翊握着雨伞的手轻晃,警觉着反问:“你是说,我妈做了什么?” 仿佛瞬间明白了什么,陈翊猛得转身,急切地想要拉回夏明彻—— “这些都是阿音让你说给我听得?她到底在哪?” 但对方已彻底走进雨中,透过雨水之间的窸窣,他只听到一句: “她再也不想看到你们了。” 在那之后,白音果然人间蒸发了。 甚至连白长黎的葬礼,她都未能来参加。 陈翊以为夏明彻只是在给自己开个玩笑,可那句话就像是一个魔咒一样,不断地盘桓在他脑海里—— “她不会回来了” “她再也不想见到你们了” “你们死了这条心” 关于这一点,他在葬礼结束的当天就去质问了自己的母亲。 可陈菁云的态度却云淡风轻,丝毫没有认为此事有什么不妥—— “警察打听到这孩子目前已经离开丰海,说是今后直接去首都上大学,以后也不打算回来了,她自己当时也说了,不愿意见到我们,你夏叔百般劝解都没有用,那丫头还真是个倔脾气。 “股份嘛,自然是有她那一份的,不过念及目前的情况,暂时转给了你夏叔,她也亲自签了转让合同。等以后她想明白了,该是她的还会是她的。眼看着也成年了,人家既然有自己的考量,那我们就不干涉人家的决定了。” “真的是她的决定吗?”陈翊愤然反诘。 “我看是你们逼她做的决定?这么大的事,她就这么云淡风轻地一走了之了?她是我爸的亲生女儿,但凡她不是疯了,就不会走得这么干脆!” “疯了?是啊,她就是疯了!” 见陈翊反应如此强烈,陈菁云不示弱地回怼: “她听到你爸去世,二话没说就冲到我面前,你猜她怎么说?她居然说你爸是我害死的!她当时的样子简直就是个疯子!” 陈菁云气不过地回忆当时的场面,“还好你姨夫和南风把她拉住了,不然你以为,你母亲现在能完好无损地坐在你面前吗?” 陈翊看着自己的母亲忽然怒火中烧的样子,心里的疑问仿佛瞬间得到了解答。 这么多年来,陈菁云虽表面上对白音亲切有加,但心里对她并无接纳,前天夏明彻说的话,无疑在向他锤证这一点。 他无法想象出白音‘像个疯子’一样、歇斯底里的模样,就算她当时不肯接受父亲去世的事实,又怎么会无缘无故地去跑去找不怎么待见的后妈撒气呢? “就算是我爸离世,她为什么一定要对你说那样的话?” “够了!你是我儿子!白音那丫头说到底跟你非亲非故,你那么在乎她,怎么不在乎当时你母亲我是什么感受?!” 陈菁云嚯得起身居高临下地瞪着自己的儿子,眼里全是委屈与愤恨,将手里的茶盏粗暴地甩到茶几上,磕碰的声音格外刺耳—— 这一摔,无疑是同时点燃了母子间愤愤不平的怒火,陈翊更加不客气地斥责: “这么多年了,你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承认与他们‘非亲非故’了,也不必在他们面前惺惺作态地装‘好人’了!现在我爸走了,白音也离开了,白家所有的一切,包括整个慕白集团眼看着就是你的囊中之物了,有现在这一刻,其他那些感受对你来说还重要吗?!” 这场争论注定是一场无结果的发泄,最终以陈菁云甩了陈翊一个耳光告终。 “你爱怎么想怎么想,我现在所拥有的的一切,也并非都是靠白长黎所赐,但是你如今所拥有的,全是靠我争取来的,所以陈翊你少在我面前耀武扬威。” 他如今还未完成学业,只能由夏鸿暂代总裁一职,而夏鸿又恰巧也是慕白的元老之一,即使一年后正式接任,难保夏鸿后续会以‘代理总裁’的身份去制约彼时的自己,只会更加束手束脚。 “我知道了妈。” 陈翊只能深呼一口气,按下胸中所有的情绪,“说到底,我只是……担心阿音而已。” “担心她?用不着你来担心,离开了白家,她指不定过得多潇洒惬意呢。”陈菁云冷冰冰的揶揄,“好好回美国完成你的学业,回来之后,有的是让你担心的事。” 说罢,陈菁云就离开了。 陈翊若有所思地望着茶几上那盏已然凉尽的茶水,人走茶凉莫过于此。 他知道,白音的离开并不是偶然,也许是谁的计划,也许又是一个圈套,总之不像母亲说得那样一清二白…… 可彼时的他,太过人微言轻,又处于这样一个受人摆布的地位,对于这样的状况,他根本无能为力。 白音并没有人间蒸发,但是她的的确确又在他的世界蒸发了。 而她仿佛逃离了这个牢笼,可他又被同时关进了牢笼。 阿音,三年了,我不但没能抓住你,反而将你越推越远了。 也许他们两个,都永远无法得到真正意义上的圆满。 陈翊苦笑着,怅然若失地摸了摸鼻梁,端起那盏凉透的茶水,一饮而下,苦涩的茶味裹挟着喉咙里的干燥直冲脾胃。 第6章 初夏 初夏的脚步走得缓慢,不知经历了多少春雨的洗涤,丰海大学法学院楼下的梧桐才亭亭如盖起来,将通往宿舍楼那条林荫小路遮盖得严严实实。 每逢仲夏时节,法学生们最爱的这条路——几近凉爽,忙里偷闲,天光蔽日,一叶障目。 “今年夏天才刚刚开始,我们却要走了!” 程灵溪打开宿舍的窗子,抬头望着满目苍翠,感慨着这四年时光如流水,匆匆而过。 宿舍内,正在挑拣衣服的室友周小齐抽空问—— “下周就要离校,你们未来都怎么打算的啊?” 还没来得及接话,另一个室友蒋椿见缝插针地率先回答—— “我考上了家里的法院编制,丰海的门槛太高了,包吃包住的铁饭碗才自在!” 蒋椿看似漫不经心地,在书桌前拿起镜子摆弄着自己的刘海。 周小齐:“能考上编制也很不容易啦,不过我还是打算先留在丰海试试水,之前听了好多场宣讲会,挺多事务所都在招聘……” 蒋椿:“丰海的就业前景的确不错,不过你也得有所辨别,啧,我劝你啊,就投慕白旗下的企业,工资待遇都不错!将来的简历肯定也好看!” 周小齐:“慕白?你是说那个各大产业几乎都掺一手的慕白集团吗?应该不好进……” 蒋椿放下手里的镜子,双手环抱着撑起上半身坐在桌子上,势要与周小齐娓娓道来—— “所以才要投它啊!强有力的集团背景做背书,二十多年慕白的股份还能在丰海金融市场上叱咤风云,各个领域都有所涉猎,前景肯定不错。” “所以慕白旗下也有法务相关的资源喽?” “你这不是废话嘛?咱上大学那年,慕白刚换ceo,所以策略从那时起就有所改变了,法务的需求向来是只增不减的!晟莘法务咨询你们知道吗?法资的行业龙头,据说今年就要跟慕白合作了,不考虑看看?” 周小齐挠了挠头,半天问出来一句:“蒋椿,这些消息,你都是怎么知道的啊?” 蒋椿一脸得意,趾高气昂地显摆:“这个嘛……自然是家里有人,低调低调!” 她假意做了个“嘘”的手势,别提多虚张声势了。 “不过咱们刚上大学的时候,慕白就换ceo了,但慕白的策略,直到去年才有了起色,一个ceo上任第三年才搞出东西,也真是挺优柔寡断的哈?” 蒋椿满面得意,好像她才是那个最懂商业逻辑的人。 周小齐知道她的平时那吹嘘的德行,也就不接话了,自顾自地继续收拾自己手头的衣服,谁知蒋椿忽然从桌上下来,上前抢过她手里的白t,嫌弃地摇摇头—— “这个你大一都在穿了,还不舍得扔啊,料子都皱了!” “你还给我!我都穿习惯了不想扔!” 蒋椿依旧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讥讽道: “周小齐,你这毛病得改改了,别跟慕白的ceo一样优柔寡断,人家可是总裁,你是什么啊?” “你什么意思啊?慕白的ceo管我们什么事啊?!” 周小齐听出对方语气里对她的不屑,极不自在。 “ceo是不是优柔寡断不重要,但是多管闲事就是你的不对了。” 两人的对话忽然被另一个声音打断,她们闻声望向倚靠在窗边的程灵溪—— 从蒋椿打开窗户开始,她就已经默默地站在那里注视着楼下来去的行人,偶然听到室友无意中竟聊起了慕白集团,心里不由得悸动。 本来不想插话,但又实在看不下去蒋椿这套,这才极不情愿地插了这一嘴。 她走回房间,果断地将白t从蒋椿手里夺回来,塞回到周小齐手里,嘴里继续噎道: “还有,慕白的新ceo是去年才正式上任的,前两年只是董事代理而已,照理说,人家刚上任不到一年就整出这么多新花样,有的是风风火火的闯劲儿,还轮不到你来说人家行事寡断不寡断。有这耍花腔的工夫,管好你自己!” 她毫不客气地怼了蒋椿,这突如其来的打脸显然是让她格外吃瘪。 而周小齐正用“五体投地”的眼神看向她,“灵溪,那你怎么会知道这些啊?” “这又不是什么商业机密,多看看新闻公众号什么都有了,小齐,别傻乎乎人家说啥都信。” 她阴阳怪气的语调让一旁的蒋椿更加不爽了,自感没趣,背过身子也去收拾东西了。 蒋椿最擅长的,就是秀优越和对别人指指点点了,尤其是对周小齐这种单纯的小透明,明明她自己就是小镇出身,但是却硬要在她们面前摆出一种‘大城市’的优越,她永远都是学富五车的‘懂王’,也永远都是走在‘时尚的最前沿’。总是对着别人指点江山。 谁要是不服,她就变着法地说一些让人窝火的话,程灵溪早就看她不惯了。 “灵溪,你毕业后打算去哪里工作啊?”周小齐问起来。 “我啊…” 还真问到她了,她的工作还没敲定,一时语塞。 看着蒋椿的眼神也有意无意地瞟着自己,她正想着用什么理由搪塞,好巧不巧,楼下一声清脆的车铃声,给了她一个台阶下。 她贴近窗台,神采奕奕地朝楼下的人挥了挥手—— “你等一下啊,我这就下去啦!” 周小齐惊喜地捂住了嘴,激动欣慰的心情溢于言表: “夏学长来接你啦?!” “除了他还能是谁?” 程灵溪提起整理好的大书包,说罢便雀跃成一溜烟下楼了。 周小齐一脸痴笑着走到窗台前,看到楼下的那位已经毕业的学长夏明彻—— 他此时正安静在倚靠在单车旁,阳光透过茂密的梧桐剪影,稀疏地打在他的脸上,那双澄澈的双眼正慵懒地半眯着…… 看到程灵溪步履轻快地从楼上下来,他的表情瞬间柔和了起来,女孩亲昵地揽了一下他的手臂,两人有说有笑地顺着林荫道离开了。 “他们两个真的在一起啦!我磕了四年的cp终于成真了?!” 但身边的蒋椿依旧一脸不爽—— 夏明彻当年在丰大可是男神般的存在,刚读大一的蒋椿加入了美术学院创办的‘油画周刊’,内容是夏明彻负责,有一周正好轮到她来排版,所以与夏明彻接触多了点,甚至两人还为了商量刊物格式,一起走到法学院的宿舍楼下。 那段时间,她没少在宿舍里吹嘘自己跟夏明彻关系不一般…… 但假的真不了,那次夏明彻来她们宿舍楼下,她佯装不经意地上去问他:‘你怎么来了?’,但对方却无辜地瞄了一眼身旁的程灵溪,直白表示‘我找她啊。’ 蒋椿那晚的表情像是坐了几十次过山车,简直没有比这更社死的场面。 后来她得知原来那两人高中就认识了,关系好像还很不一般,这件事也令她在程灵溪面前的‘优越感’大打折扣,久而久之便演变成了阴阳怪气,即使到这一刻,蒋椿还是依旧会扫兴地嚼舌根—— “能在一起为啥还不早在一起?大学四年都吊着人家……” “蒋椿,你怎么能这么说呢?灵溪怎么就吊着人家了?!”周小齐忿忿不平, “我又没说程灵溪,我说夏明彻,反正我是觉得他有时候在程灵溪面前……也不过如此嘛。” “我看你啊,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 没想到毕业前,还能狠狠拿捏这个自以为是的蒋椿,程灵溪感到全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都在欢呼雀跃,得意忘形的样子溢于言表。 看到夏明彻时,也不自觉地揽了一下他的手臂,他倒也没有立刻挣脱,只是顺手接过她手中不算轻的书包,放进了车篮里,又自然地转身推起了单车。 两人也就顺势分开了,看到程灵溪脸上藏不住的窃喜,他忍不住问: “什么事这么开心啊?” 程灵溪眉飞色舞地将刚刚在宿舍里的事讲了一遍。 “你是不知道看着蒋椿吃瘪有多好笑,可比大一你来宿舍楼下找我那次痛快多了!” “瞧把你得意的,一起住了四年,现在还这么较劲吗?” “她这人嘴太满,一副全世界我是爹的样子,还见人下菜!整个宿舍就喜欢拿小齐这个软柿子捏,我早就看不下去了!” “这么说,她不怕你啊?”夏明彻接道。 “她大概觉得我是本地人,之前又有你这个男神学长‘撑腰’,所以明面上不敢惹我,但是只要一逮着机会啊,就对我疯狂暗示! 你知道吗?当年听说咱俩并不是情侣后啊,她可是在宿舍里明嘲暗讽我好几天呢?!所以我刚刚下楼前,还不忘杀杀她的锐气!” “你说什么了?” “就假装说我们在一起了啊!” “程灵溪!你瞎说什么呢?!” 大概是没想到她居然这么拿自己当挡箭牌,夏明彻忽然很激动—— “哎呀开玩笑而已啊!反正下周就各奔东西了,谁还在乎这点事啊?况且蒋椿这人那么肤浅……毕业后我可不想跟她有交集,晦气!” 听完她这一顿叽里呱啦,夏明彻被逗得粲然一笑,蜻蜓点水般地拍了一下她的后脑勺—— “那我还真挺佩服这个蒋椿的,连你程灵溪都退避三舍?” 她感受到夏明彻的适才手掌的动作,面颊忽得泛起来一丝微热。 “得了!我啊,以前觉得自己社交这块特别了不起,但上了大学之后遇到的这些个人啊,真的让我怀疑人生,甚至都懒得再社交了,想当年,连阿音这样的’高岭之花’我都处得来……” 听到‘阿音’二字,夏明彻推着车把的手明显有一刹那的停滞,眼神也跟着恍惚了几秒。 程灵溪这才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失言,赶紧岔开了话题: “哦对了,你不是说南风姐给你推荐了个工作?是做什么的啊?” 夏明彻也顺势恢复了神情:“是她当年与校友合作开的那个画廊,让我去打杂,下周去报道。” 他毕业的这一年,天南海北到处采风写生,前段时间终于决定回丰海安定下来,‘胸无大志’的他对工作只有三个要求——安静、清闲、能画画。 这么看来,这个画廊与他的要求属于高度契合了。 “哦对了你呢?之前拿的那么多offer,有想好去哪个了吗?” 夏明彻若有所指地问。 不提还好,一提就让她头疼,她的成绩向来名列前茅,总归是大大小小的机会不少,但是一直都没有那个她最心仪的公司向她伸出橄榄枝,她等了半个多月了,看来是没有什么机会了。 看到程灵溪这愁眉苦脸的样子,夏明彻不仅没有感同身受,反倒是一脸早知如此、不厚道地笑了。 “夏明彻你什么意思啊?!” 程灵溪的杏眼瞪得像铜铃一般,恶狠狠挥着手就想去锤他,不得不说,经历了这么些年,两人的默契竟然让彼此成了欢喜冤家。 对方立刻缴械投降—— “哎哎哎!把我锤死了可没人能送你进晟莘法务了啊!” 当时是,程灵溪握紧的拳头竟出乎意料地停在了半空,“什么?!” 夏明彻终于不再卖关子了,他从衣兜里掏出来一张卡片,正面是烫金字体印出来的“晟莘法务咨询所”,而背面,则是一串内推码。 “……” 程灵溪无语,“这玩意儿我已经输进去八个了,没鸟用!” “哎,这可不是普通的内推码!”夏明彻朝她眨眼,她的心短暂地为这一刻动了两秒,“这可是……鑫荣实业的俞总,亲自推荐!” “上次她给我画廊钥匙的时候,顺便问了一下你的近况,我就说你最近每天双手合十,祈求上苍,‘信女愿一生荤素搭配,只求晟莘大佬们给个机会’……” “呸……学得挺像。”程灵溪努了努嘴。 “然后呢,我就问南风姐,能不能让晟莘大佬给你个机会,顺便就把你价值两百的简历发给了她,你也知道,鑫荣的法务板块一直都是晟莘负责的,天大地大,哪有甲方的面子大,南风姐这人多好说话,自然肯帮你这个忙,要不你再试最后一次?” 程灵溪兴奋得不知所措,恨不得当场没出息地亲夏明彻一口,但她骨子里那仅剩不多的矜持,还是拉住了她,只化作了两下欢呼的跳跃! “这简直就是雪中送炭啊!明彻我太激动了!我好爱你!!!” 夏明彻竟噗嗤一声笑了,说起来,他早就看出程灵溪的心思,但这还是她第一次这么明目张胆,虽然明白她只是高兴得语无伦次而已。 “别爱我,程律,爱俞总。” “爱爱爱必须爱,待会儿回家我就疯狂告白她!” 看她这副迫不及待的样子,夏明彻熟稔地蹬上单车,程灵溪也默契地整理了长裙侧坐上去。 过去的三四年间,他们曾多次穿梭在这条必经之路上…… 春日两侧的灌木丛周围会花团锦簇,夏季的梧桐叶会替他们遮挡住刺眼的烈日,秋天又会满地枯枝焦叶,单车轧上去吱吱作响,宣示着落叶归根的寂静,但在落雪的日子里又会让这里再镀盛装,仿若天地一皑。 不知觉间,这样的日子便也如同那些落败于秋天的枝叶,终究是被卷入时光洪流,迭代着一届又一届的青春盛开又归来。 程灵溪的家离丰海大学不远,是老城区,附近的路也不宽阔,单车便是这附近最受欢迎的交通工具。 这几年来,夏明彻偶尔会在周末的时候顺便载她回家,不过一次也没送到过家门口—— 因为程灵溪家门口是一处不算平缓的斜坡,她每次只会让他送到坡下。 但是顾及到这次她还有不轻的东西要拎,夏明彻自然送佛送到西,他将单车支在一边,拎起程灵溪的东西,两人顺着斜坡向上走着。 看着程灵溪此刻,还是未能从半只脚已经踏入晟莘事务所的欢喜中拔出来,夏明彻酝酿半天,觉得有必要提醒一下她—— “灵溪,虽然作为外行,但还是要丑话对你说在前面,这也是……南风姐要提醒你的,晟莘这样的虽然名气大,平台硬,但内部竞争会很激烈,不像你想的那么简单,更何况它马上还要……” ——嘭! 话音未落,一个篮球出其不意重重砸在地面,又快速回弹起来,眼看着分秒就要撞到人脸上—— “小心!” 夏明彻下意识就伸出臂膀挡在程灵溪面前,篮球不偏不倚地砸到了他小臂上!又因身处斜坡,直接打得他一个趔趄,程灵溪也眼疾手快地拉了一把—— “你没事?!” “没受伤?!” 惊魂甫定之下,两人四目相对,异口同声地问道。 说时迟,那时快,对面的人,也同样眼疾手快地接住了被弹回的篮球。 走到二人面前,若有所思地望着他们—— “我的好妹子今天回家也不提前说一声?” 程灵溪闻声抬头,看清楚来人后,脸色一垮,张嘴就是一顿埋怨: “哥!你怎么回事!打球都不看着点的嘛?!” 这人倒也没有直接理会程灵溪,反倒是慵懒地托起篮球撑在肩膀上,懒洋洋地望着正检查小臂的夏明彻,语气傲佻地“关心”了句: “哎?没事?” 夏明彻被砸得有些懵,支吾着应道:“……没事。” 这人才开始饶有兴味地对这位细皮嫩肉的男生,上下打量起来,看到被砸到的那块儿有些蹭破了点皮,他本来还不以为意,看到这却忽然恍然大悟一般,刻意拖长了语调问道: “你就是那个……夏明彻?” “明彻,这是我哥,程灵舟。”程灵溪顺口接过了哥哥的话。 夏明彻动作稍显促狭,懵圈地伸出手与他打了招呼: “哦你好,哥……额,不是……哥……” 大概是意识到这称呼有些别扭,看到他一脸的无所适从,对面的人伸出手自我介绍了起来—— “叫我舟哥,我同事都这么叫的。” “嗯……舟哥。” 程灵舟理着寸头,正午的阳光下额头沁出来微微薄汗,皮肤不算白净也并不细腻,听说程灵溪的哥哥是警察,一看就知他一定是常年出外勤。 尽管身形健硕颇有阳刚之气,但五官也不似印象里那般粗枝大叶,倒是棱角分明,还有几分痞帅的气质。 “小溪可没少跟我说你呢……” 话音还没落,身边的程灵溪赶紧给他使了一个‘赶紧闭嘴’的眼色。 程灵舟的神态却依旧松弛,爽朗地笑了起来,露出来一口白牙,话锋一转, “哎,刚刚不好意思啊,要不进屋给你涂点药?” “……不用不用,这点擦伤不要紧。” 看到夏明彻手里还拎着书包,程灵溪反手就劝他赶紧放下—— “那个……我家就这栋!一会儿我哥帮我拎进去,辛苦你啦!擦伤……回去记得自己处理一下。” 刚进门的程灵舟举着刚从冰箱里拿出的可乐,程灵溪顺手就抓起来打开,一饮而快。 “你说你啊,让人自己回家处理干嘛?我给你制造多好的机会呢……” “别自作聪明了哥,你这也太危险……” 程灵溪嘟囔着,但很快她便意识到了不对劲—— “不对啊?你不会一开始就是故意的?!这大中午的,门口那么大一斜坡,你怎么会这时候在那儿打球?你就是故意的!” “欸,开个玩笑啦!”程灵舟拿起他的老干部水杯喝了口水。 “我刚刚在二楼窗户边就看见你俩了,还以为你背着我谈了恋爱呢,就想去会会这人,但砸了之后才发觉这男生有点眼熟,果然就是你经常挂嘴边的那个夏明彻,就想着帮你一把,结果你还不配合……” “你这‘会会’的方式有点危险?你就没想过万一没控制好砸到我们脸上怎么办啊?!” “不可能,哥的技术你还不知道哇?退一万步讲,就算真的失手也是砸他的脸上,怎么会砸你呢?”程灵舟坏笑。 “……” “没想到这小子,看似是个‘文弱小白脸’,但反应倒是挺快,还挺识相,知道要护着你……” “行了行了,别再开这种玩笑了!八字都没一撇呢!” 看到程灵舟调侃自己,她让他赶紧打住,这会儿的心思想不了别的,起身去包里翻出了夏明彻给她的名片,甩到了他面前—— “看!我拿到了大佬的内推,决定最终一试!” 程灵舟看着她眼中的热忱仿佛下一秒就要溢出眼眶,瞟了一眼那张名片,有些怔忡…… “晟莘?决定了?” “当然!” “……是慕白集团旗下的?”他接过名片,神情有些若有所思。 程灵溪微怔,慕白? 难道这次被蒋椿那个花拳绣腿的料对了? 不过俞南风的公司本来也是慕白出资的,所以晟莘即使跟慕白有关系也是理所应当的? “不晓得,反正……它很牛就对了。” 她毫不在意地从程灵舟手里抽回名片,拎起自己的东西便要回房, “我先回屋睡一觉,爸妈回来你也跟他们说一声,省的他们再唠叨我不好好找工作!” 看着妹妹雀跃的样子,令程灵舟安心了不少,听说她之前投递了很多简历,为了法考也是寝食难安的,现在也算是有种‘天道酬勤’的意味了。 他朝她点点头,也忘了那会儿想说什么,反正也没那么着急,让她先好好休息。 第7章 ‘秋意非晚\’ 浓稠的夕阳包裹着丰海市,一抹馥郁跃然江上,中央商务区华灯初上。 陈翊拖着略倦怠的步伐回到总裁办公室,顺手脱下外套挂在衣帽架上,本想直接将领带取下,但注意到他的助理简璐正在饮水台边准备茶饮,才停住了手上的动作,直接坐到软椅上。 简璐将泡好的茶端到了他手边,见陈翊眉心倦蹙,一只手不停地捏着鼻梁,就势问道: “陈总是在想明天董事会的事吗?” 她一毕业就进了慕白,被派来总裁办给陈翊做助理,做事细腻、举止得体,早就练就了一双洞察上司心思的慧眼。 明天的董事会要商讨新一季的商务拓展计划,陈翊希望慕白在丰海的产业类型能够平衡发展,所以在看各大企业的投资收购机会。 陈翊点头“嗯”了句,疲乏地抿了口茶,而这灌进口中味道却格外新鲜,是之前没有尝过的滋味。 仿佛放松了一下他适才的紧绷,醇厚的茶香被浅淡的薄荷味包裹着,像是被烈日浇灌之下的汗流浃背,却被一股清凉的汽水直冲脾胃,冰箱里未蒸发完整的水蒸气,顺着脖颈流入胸口,阵阵透凉。 “这是什么茶?” “这是tr新出的云顶乌龙,陈总,”简璐回复,“之前的红茶您说太浓了,所以换了这款给您尝尝,味道还好?” 了解自己上司的口味习惯,是她的必备技能。 “tr?toffee river ffee?”陈翊一怔,“他们家还做茶饮嘛?” “tr最近在研发符合年轻人口味的茶叶,这款云顶乌龙好评最多。” 没想到一个以做咖啡起家的品牌,刚崭露头角没多久,就开始尝试新的领域,但品控也挺用心。 最近陈翊优先考虑的,就是快消品牌的收购,tr作为新型快消饮品产业,口碑和销量都很可观,本就是收购意向里的一员。 “我需要tr近三年的市场数据背景,越详细越好,明天董事会之前,能给我吗?” 简璐轻松回复:“没问题陈总,所有收购提案的相关数据,我都提前做过整理,待会儿复核一下,下班前就能给你。” “那就好,你去忙。” 简璐礼貌点头,离开了他的办公室。 说起来,简璐是从首大毕业的?他一直觉得这样资质,来做助理真是屈了大才,这样游刃有余的态度、恰到好处的效率,完全可以担任更有力量的职位。 下班时分,简璐如约将资料给了他,并且还将一些详细的数据做了结构性分析模型,打印下来,方便陈翊更加清晰地对比信息。 他就这样审阅着手里的资料走进电梯里,快要关门的时候,夏鸿却恍然出现在了电梯外,陈翊恰如其分地按下按钮—— 夏鸿走进来,电梯门应声而闭。 两人相视一笑,空间局促,气氛也局促。 瞥了眼陈翊手里的资料,夏鸿煞有介事地问: “明天董事会要讲的?” 陈翊略有防备地给了他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刚做好。” 夏鸿却意味深长地摇摇头。 陈翊早就看出来,他并不赞同自己收购快消品牌的想法。 前些年的慕白一直都在舒适区里转圈,房地产,金融,外贸……他上任以来也算是让行业兼并遍地开花,翻起了些浪花,但翻来翻去总归有所欠缺。 而以慕白当前的实力,完全可以去挖掘小众利基市场,奈何以夏鸿为首的董事和股东们,却并不赞同他的看法。 他们总说,投资说到底也要看成本,与其去投小众品牌和行业铤而走险,倒不如直接坐收大众化的渔利来的轻松实在。 而与自己“亲近”闻名的夏董在这件事上,也是抱着一种遮遮掩掩的态度。 念及此,陈翊深感自己在集团的处境,实在是进退两难。 他不能一直被制约,还是要积攒起自己的资源才可以。 “夏叔一会儿还要去哪吗?” 看他匆忙的神色,一点也没有要下班的如释重负。 “哦,鑫荣那边有个合作方要见,临时约到了今晚,南风最近抽不开身,我先替她赶过去。” 白长黎在世的时候,鑫荣的很多事都是跟他直接对接,俞南风与夏鸿工作上的交集倒也没有很多。 但父亲去世后,夏鸿接手了很多父亲当初的案例,现在他在公司里又如鱼得水,难免与俞南风的交涉也多了。 “南风姐现在居然有这么大面子,都能央得起夏叔亲自去谈合作?” 陈翊若有所指地开了夏鸿一个玩笑。 “你可别误会啊,我就是还南风一个人情,仅此一次。” 夏鸿连忙哂笑,“她上周帮明彻安顿好了工作,算是解决了我这两年的一个心头大患,虽然南风也就是动动嘴皮子,但我作为长辈好歹要记挂一下?何况这个合作本来也是我引介的资源……” “明彻回来了?” “是啊,南风帮我安排他去了那个画廊,就是她之前与朋友的合伙开的,去打打下手,没事画个画,他愿意的话,自己的拙作还能出售……” 夏鸿虽然对儿子从事艺术这件事上热情不高,但拗不过儿子喜欢又天赋异禀,这个当父亲的怎么着也不至于拖后腿,如果能利用自己的资源帮衬他,也不是什么难事…… “以明彻的才华,在画廊卖画会不会有些屈才了?” 夏鸿顿了两秒,耐着性子揶揄儿子:“这小子从小就不按常理出牌,当初上学也让我几天没睡好觉,但你明旻阿姨又护犊子,就先由他去。” 俞南风当年工作的画廊,先前听说有两年资金周转不足,都快要歇业了,没想到最终还是挺过来了? 不知道这里面有没有鑫荣从中斡旋,毕竟俞南风对那间画廊还是有感情的,现在又安排了夏明彻去那里…… “南风姐的画廊还在江陵南路101号吗?” 电梯到达了停车一层,两人走了出去。 夏鸿张望着自己车有没有开来,嘴上回得马马虎虎: “应该,我没留意过。” 座驾到了,他转身拍了拍陈翊的肩膀,提醒他明天董事会好好准备,就扬长而去了。 陈翊却满腹狐疑地坐进了自己车里——他虽然是总裁,但不喜欢被人接送,上班以来,一直都是独自驾驶。 他一直没有启动引擎,心思泛泛,不自觉地拿出手机检索了那个地址“江陵南路101号”…… 这是他对当年俞南风不断重复的“我们新开的画廊”,唯一的印象。 词条自动蹦了出来——“谈笑风生”画廊。 看来这两年势头又起来了,评论的日期还都挺新,他点开来默默滑动着那些评论…… “这个画廊真的绝了,每个季度的主题都不一样,装潢也很有品,本人艺术生,今年暑假要亲自去丰海打卡了!!!” “偶尔会拍卖一些小众作品,不过创作者本身没有太大名气,所以报价也不会很高,艺术嘛,贵在眼缘和审美感受,体验很不错!” “老板眼光独到,也有一定的商业头脑,有些画作的确很符合当下审美,还挺值得一去的,推荐!” “太坑了!这画廊什么背景啊,这么高贵的?以为自己是艺术界的爱某仕吗?不需要预约,但会限流,现在看个展都来饥饿营销那一套???” “活久见!不就是挂了个丰海大学赞助的名吗?我是没看出来作品有多特别,一堆无病呻吟的艺术家通过网红效应在那自抬身价?真是世间万物皆可网红。” …… 当年这画廊能开出来,的确沾了丰海大学的光,起初的很多作品都是借来的,费了俞南风她们不少口舌,想要售卖就更是难上加难了。 不过现在都可以售卖了,那是否意味着画廊也买下了很多画作的版权,代理权?作品虽然小众,但这卖画所吃的利润,怎么也不会是一笔小数目? 这些人葫芦里在卖什么药?还是他最近压力太大,太过草木皆兵了? 他扫了一眼手腕上的时间,盯着户外正绚烂的夕阳,将tr的资料暂且放在一边,手里缓缓滑动着方向盘,不自觉地驶向了那个地址——江陵南路101号。 陈翊到“谈笑风生”的时候,天色将晚。 血橙色的夕阳如油画般刷在江对岸写字楼的侧影上,其他景物已然褪去暖光,黑夜谧蓝色的前调映到画廊的招牌上,门口还立着一幅宣传海报。 陈翊想凑近看清楚上面的字眼,正巧从画廊里走出来一个人,倏然提醒: “我们今天闭店了,明天再来。” 说罢她便要扛着宣传板回到室内,未过耳的利落短发,配上一身中性的装扮,陈翊差点就认成了一个男孩。 “我听说贵廊有画作售卖,慕名前来,不知道有没有这个荣幸,能破例观赏一下是什么样的作品。” 这话一出,对方的确有所动容,不过跟他预料之内的回应有所不同—— “你是……陈翊?” 他一脸诧异。 “我是南风的朋友,邹笑,画廊开业那年我去过她家,那次正好你也在,我记得当时你才……十四五岁?” 被她这么一讲,陈翊才想起了她口中的那次记忆……邹笑就是那个当年与俞南风合作开画廊的元老之一,可惜现在,真正留在这里的人,也只有她了。 这个邹笑的记忆力倒是出奇得好,居然过这么多年还能一眼认出自己。 既然都是“老熟人”,邹笑再没有一副生人勿扰的样子,顺势扛着海报示意他一起进了画廊。 “真是男大十八变,你现在居然长得这么一表人才?不愧是南风的表弟,颜值一点也不输啊!” 她把海报放在门口,将室内原本已经调暗的灯光重新打开—— 这原本是一间洋房,现在整体被改造成了画廊展厅的式样,所以面积并没有很大,只是打通了很多过去繁琐的布局,为了使得空间更加敞亮宽阔,以方便展览作品的同时,还可以保证人流不至于太拥挤。 怪不得网上评论说会限流,这个空间对人流的容纳度,确实与正常展厅不能比。 “你随便看看?今天算是破例给南风的表弟、兼现在的金主一个包场的机会。” 邹笑带着几分幽默与自得讲解着: “我们一楼是日常的主览区,展出的都是常驻的经典,这些作品的版权都归我们‘谈笑风生’所有,二楼是主题展,每季度主题不同,最近还在筹备新项目——秋意非晚。 初步定在九月上线,三楼是露天咖啡和画室,画室暂不对客人开放。售卖作品没有特别标记,能卖的话我们直接讲价格。” 听她讲着画廊的布局,陈翊闲适地沿着墙边和回廊观瞻着这些作品—— 一楼的这些画作风格迥异,类别也是五花八门,油画素描风景画肖像画应有尽有,甚至还有些雕塑作品…… “我听说,画廊近年来的客流量很大,邹笑姐还应付得来吗?” “还可以,最初在洋房里办画廊,就是想着清静好打理,没想到现在反而人多了……南风在的时候画廊也没有这么忙,她走后我一个人也可以应付,最近眼看着暑假又要来了,才招了个人来帮忙。” “南风姐向来念旧,当年离开画廊也是出于无奈,现在公司运转良好,资金方面也没那么紧俏了,她应该…多少会投资一下别的?” 陈翊假意漫不经心地聊着,没想到这邹笑倒也聪明,一下子就意会了他这个话里有话,她爽利地笑了一声,大方回应: “她那个性啊,上学的时候就‘嗜赌如命’,什么都敢做,现在又是名副其实的老板了,投资的东西肯定只多不少,她就是命中注定不该留下,不然我还真担心这画廊被她‘赌’没了。” 这段回复,好像什么都说了,又仿佛什么都没说。 陈翊笑了笑,没有接话。 他漫无目的地划过眼前一幅幅作品,不经意间被那幅海报上一双熟悉的眼眸吸引—— 背景板上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这双眼睛像是一把钥匙,有魔力般撬开了他的回忆…… “这幅画在哪?” “这幅画嘛?在二楼,准备在九月上线的作品。” 邹笑引他到了光线昏暗的二楼,只开了角落未展出画作的灯光。 她从几幅未开封的作品里抽出来了这幅体量不大、装裱精简无比的一幅画,蒙在画外的一层层包装被扯开,陈翊的呼吸也连着滞后了几秒—— 画里的少女,十五六岁的年纪,一袭珠白色的连衣裙配上一双柔和又慵懒的目光,在秋日的阳光下,她怀里那束开得正艳的洋桔梗,刹那间唤醒了潜伏在心底搁浅了七年的记忆。 盛秋的花园里,略施粉黛的少女,凌晨的医院外,不易察觉的一个喷嚏,怀揣着冰雪初融的心情,第一次祝福他生日快乐,还有留在外套上那抹似有若无的花香…… 回忆如丝线般从他身体的角落里钻出,开始不断地缠绕粘连。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问道: “这幅画可以卖给我吗?” “不可以。” 另一个人的声音毫无征兆地顺着二楼空旷的回廊,狠狠拉扯住了他的念头。 这声音的主人便是夏明彻。 此刻他正居高临下地站在三楼与二楼扶梯的拐角处,一脸防备地打量着陈翊。 “这幅画我不卖。” 没有商量余地,他径直走到二人中间,不由分说地将画从陈翊手中夺走—— 而陈翊心里那面即将编织成形的网,仿若也随着这一举动,瞬间拧成了一团死结。 邹笑适时圆场: “额……陈老板,这是这幅画的作者夏明彻,这幅画目前版权还在他手里。不过能售卖作品给您,那也是我们‘谈笑风生’求之不得的。” 陈翊知道这么多年来,夏明彻还在因为白音的事对他耿耿于怀,这桩生意岂止是难谈,简直就是找不着门。 他敛下所有可能迸发的情绪,不急不缓地寒暄: “好久不见明彻,今天我顺路来看看,没想到碰到你。” 可对方显然并不领情—— “是吗?陈总日理万机的,怎么会跟这小洋房‘顺路’?” 陈翊才不会着他的道,将话题绕了回来—— “洋房虽小,但是这地方卧虎藏龙啊?你的作品还是一如既往地特别,尤其是这幅画,很符合我的预期……” “你的预期?”夏明彻忽然不领情地反讽,“应该是出乎你的预料?第一次来我们画廊就有意外收获,那陈总下一步是不是要考虑收购画廊,顺便再买下我的作品版权?” 陈翊感到心中的结已经被拉扯拖拽得失去了形状——这些年来,夏明彻每次看到自己都是一副“无话可说,无可奉告”的模样,虽说不上不礼貌,但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冷嘲热讽…… 今天很明显是被触到了逆鳞——白音。 “就算要收购画廊,也是南风姐要考虑的事情,毕竟‘谈笑风生’里有她曾经的心血,慕白自然不会夺人所爱。” 他平和地回应着夏明彻的疏离,暗暗提醒他,不要得寸进尺。 “好啊,既然陈总考虑得这么贴心,那这幅画也算是我的心血,我想……你也不会夺人所爱?” 在微弱的灯光之下,夏明彻脸部轮廓稍显模糊,表情甚至还有一丝阴翳,丝毫没有给对方台阶的意思。 两人的视线胶着着,在幽暗的光线下,像化不开的浓墨—— “咳咳,之前听南风说你们两家算是世交,怎么今天我看……两位少爷不像是‘世交’,倒像是有‘世仇’呢?” 邹笑打量着两人之间这股莫名的不和谐, “一幅画而已别伤了和气,不然这样陈总,这幅画本来就是‘秋意非晚’项目要展出的内容之一,我们画廊虽然算不上什么大咖,但售卖竞拍向来是公开透明的,如果您真的喜欢,等我们九月画展正式上线了,您再来拍下……” “不必了。”陈翊一回公事公办的态度, “艺术品讲究眼缘,也讲究一个你情我愿。既然夏老板如此抵触将画卖给我这个外行,” 他刻意加重了‘夏老板’这三个字,语气里带着一些嘲弄—— “那我也不强求了,毕竟,强扭的瓜不甜。” 他就着二楼微弱的光亮审视了一眼手表, “今天打扰二位了,我先走了。” 第8章 “阿音” 第二天一早,简璐一如既往地在大堂等候,看到陈翊的身影立刻就迎了上去,眼疾手快地将昨晚额外整理的文件和资料递给他。 嘴上还不忘给他同步一些日常行程的安排—— “陈总,这些是您要的其他收购意向企业的概览和近两年的财务报告,还有相关的利弊分析。 今天下午两点跟晟莘的吴总有一个约谈,关于法务外包相关的事宜,丰海银行的褚行长最近刚上任,约的是下午四点在23楼的私人茶水…不过如果您时间不凑巧,可以推辞掉。 另外,根据您的要求,市场部已经对接好了tr方面,tr也一直在跟我们争取时间,不过最近您的日程还有些满,我再协调一下……” 简璐总会在早上报告给他当天所有的行程安排,他会适当回应和调整,但由于今天董事会的缘故,陈翊并没有仔细听…… 最近几个员工电梯正在维修,所以他们只能走正常的访客电梯,正值早高峰,看着前排人头攒动的电梯口,陈翊颇为担忧地看了一眼手边,简璐赶忙提醒: “我已经给前台讲了,8号电梯这会儿已经为您空出来了。” 陈翊草草点头,但就在即将走到电梯拐角前的那一刻,一个身着正肩西服的女人忽然出现,一个手掌猝然就伸到了到陈翊眼前—— “陈总早上好!” 这令陈翊猝不及防。 “我是tr总部的市场总监,邓微,登门唐突,望您理解!我们这次亲自前来,是想确认一下收购意向的事,请务必……” “不好意思邓总监!约谈的事会再安排,我们陈总正在赶时间!” 简璐见状打断。 “正是之前的约谈时间被一再延期,所以我才会亲自登门!实不相瞒,我们已经来丰海快半个月了,理解您日理万机,但总部那边实在是逼得太紧了,这次来我们都是做好完全的打算,企划书也已经拟好,就在我助理手里……” 眼看着自己的电梯即将到达,陈翊潦草开口打断: “今天让简璐给你们答复,请问可以让一下了吗?我的电梯要到了。” 他不由分说地迈步走到电梯门口。 慌乱之间,身后传来一阵焦急的步伐,不出几秒,就听到有人不小心滑到在地的动静—— 正是邓微的助理,她大概买了五六杯咖啡,可能是想等见到他后顺势分给他们? 这小助理刚毕业的样子,做事莽撞,高跟鞋都没有穿稳就急急忙忙地跑了过来,从大堂穿梭到这人群参差,不知道这小姑娘此时此刻又会是什么心情。 而跌落在地的不止有女孩和咖啡,还有她手里那散落一地的tr企划书…… 邓薇赶紧蹲下身子去将她搀起来,她可能是感到过于羞愧,始终都不肯抬起头,直接就蹲在那里捡起了企划案,嘴里也一直卑微着重复着“对不起对不起……” “别捡了!先把备份拿出来!” “……备份我今天没带来。” “你?!” 陈翊轻扫了一眼身后的兵荒马乱,可心思全然都在即将开始的董事会上。 踏进电梯后,他才正视到电梯外的一片狼藉—— 挥洒一团的咖啡渍,满地铺张的企划书,真算得上是个鸡飞蛋打。 那个女孩不经意间,撩拨了一下遮挡视线的长发,那慌乱羞赧的侧脸忽得闯入视线,给了陈翊会心一击!令他内心筑起的那堵理智的高墙,即刻有了坍塌之势。 只需要一秒,他就可以再次走出电梯,去看清虚实…… 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来,可简璐却在身后提醒他:“您放心陈总,我们赶得上董事会的。” 这句话再次将他心里的那堵快要坍塌的墙面,狠狠地填上了水泥。 他的喉结上下动了动,默默地收回那只半空中的手,原本胶着在女孩身上的眼神,也被适时关闭的电梯大门拦腰斩断,冰冷的电梯门上倒映出自己的样子,口中还是不自觉地低喊了一声: “……阿音?” “陈总,您说什么?” 陈翊强迫拉自己回到现实,也许是看错了,怎么可能是她呢?如果是她,她怎么还会愿意回丰海? 难道是昨天晚上去了趟画廊,让他想起了一些陈年旧事?还是最近因为公司的事神经紧绷,让他产生了幻觉? “简璐,我记得,tr的总部……是在首都?” “是在首都,去年才在丰海设立了分部,陈总。” 电梯已然开始运行,看着楼层显示屏上的数字,如百米冲刺般不断增长,他却只感重心逐渐下坠,令他恍惚难安,电梯上升得飞快,以恼人的速度刺激着他的耳膜,可今天这不适感竟格外强烈—— 他就站在原地,呼吸之间,却终究还是离她越来越远了。 电梯门打开,陈翊敛容正色走进了会议室,换回了以往的姿态,开启了今日的谈资。 程灵溪入职的第一周,虽有着初级律师的头衔,却还没有被安排到初级律师的工作。 此时此刻,她正顶着随时能把人蒸发的烈日,马不停蹄地冲去离慕白大厦最近的toffee river ffee——已在取餐,室外温度三十八,头上的汗还来不及擦。 下午两点,他们晟莘的吴总要与慕白约谈法务外包的事,为了节省人力成本,慕白集团准备尝试法务板块外包服务。 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作为丰海的行业标杆,晟莘法务自然不会放过。毕竟拿下慕白集团的首席法务可比承接其他中小企业的法务,性价比高多了! 俗话说得好,背靠大树好乘凉。 tr的热度几乎霸榜了各大团购与媒体平台,它依托平价抢占市场,受到了打工人的青睐和追捧,据说还在不停地辐射拓展,摆明了就是要打破行业规则的节奏…… 虽然但是!它们连多开几家分店的钱都没有吗?! 这偌大的中心商务区,居然只有一家tr的门店,而且还要走过一段人行天桥! 程灵溪不理解。 一进店面,她的鼻腔立刻充斥进了一股醇厚浓郁的咖啡豆的味道,她头顶上淋着烈日的灼热感瞬间被平息。 她径直走到台前,却被告知还没做好,需要稍等。 也好,趁这会儿凉快凉快摸个鱼…… “你说我还能指望你做点什么?!身为助理,你就是这样给我办事的?” 上班时间,咖啡店人也不多,角落里突如其来责难声,令她闻声探头。 说话的女人坐在角落的椅子上,脸上堆满了无奈愠怒,而对面被她斥责的女生,只能大略看到一个背影—— 普通的职场正装打扮,身形单薄,但包臀裙却又给她的身材增添了一丝含苞待放的曲线,乌黑靓丽的直发半披在腰间,随着她微弱的头部动作,像是一汪藏在深山里的瀑布般神秘幽静。 “我这次你带到丰海,让你亲自参与这个项目,已经够提携你了!?这么重要的时刻,你居然连备份都不带,连这种工作自觉都没有吗?! 我们前期做了多少交涉,你不是不知道,公司这次成败全仰仗慕白肯不肯赏脸了,慕白晾了我们一周多了,今天我们不请自来已经是做好背水一战的准备,你倒好,关键时刻掉链子?!” 对面的女生见缝插针地为自己辩解: “对不起微姐。我那会儿买咖啡没把握好时间,电梯区人又太多,这个tr距离又远,结果就耽误了时间,我不是故意拖延!” “那企划备份呢?!在人家面前出了洋相不说,结果连备份也拿不出来?你让人家怎么想我们公司?我们tr虽然算不上什么大企业,但这两年积累的声誉和口碑,也不是让你用来在投资人面前消耗的?!” 程灵溪听得七七八八,大概也搞明白什么意思了—— 这两人原本今天来慕白约见投资人,结果因为买咖啡耽误了时间,慌乱间还泼了咖啡,这一幕又好巧不巧地被投资人撞见个正着,结果手头上也没有备份,让人白看了一场笑话,自己也吃了个洋相亏。 的确尴尬。 “你是不是跟慕白有仇啊,还是故意想搅黄我们生意?!” “没有,微姐。” 慕白这么大的资本家,仇家应该只多不少?不过这小助理何德何能把慕白当仇家? “那你到底还想不想干了白音?!” 对方的这一声“白音”,着实如天降大水,直接一瓢浇到自己脑门上,嗡嗡的。 这么一看,她的背影与白音是有些相像。 她不自觉地走近,想要看清这人的脸,可前台却在此时叫到了她的订单—— “204号订单!程灵溪小姐您的饮料好啦!” 听到自己的名字,程灵溪虎躯一震,生怕声音太大把“白音”吓走了! 她赶紧回到前台快速地过了一遍饮料的数量,发现没少,便立刻朝刚刚的角落找去—— 可“白音”却没了身影,只看到“她”的上司还满脸不平静地坐在那,握着手机不停打字。 “白音”去哪了? 是去洗手间了吗? 你在想什么呢程灵溪?仅仅是相似的背影和名字而已,相似的人太多了,四年的时间足以可以让一个人有很多变化…… 况且,做事毫无章法,还会慌张地把事情搞砸,还有那辩解时毫无说服力的陈词,实在是不像白音的风格。 这个声音颤抖且卑微的女孩,怎么会是一向冷静自若,淡定如菊的白音呢? 而白音,又怎么会甘心,在一个一心想要跪舔慕白的企业上班?以她当年的心气,她怎么能忍受? “滴滴。” 微信的消息催命般地震动了起来,来不及考虑“白音”了,不然再耽搁下去,难保不被自己的上司像刚刚那样骂…… 她手里提着一堆饮料,也没打开手机细看,一路小跑着顶着烈日回到慕白大楼,马不停蹄地闯进了电梯里,到达了会议即将召开的49层。 晟莘今天来的几个员工,包括吴总在内,都在候客厅里坐着。 看到程灵溪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进来,直属经理廖曼顺手接下一兜咖啡,嘴里还嘀咕她一句: “怎么去了这么久?陈总这会儿空下来了,随时都可能叫我们。” 廖曼先将咖啡悉数分给了吴总他们,看了眼只剩下两杯的袋子,而程灵溪一脸无辜地来了句: “曼姐,这两杯就是咱俩的,那杯云顶乌龙是我的……” 听了这话,廖曼的愁容立刻浮上脑门:“你没看到最后给你发的消息吗?” 这话听得程灵溪全身上下的毛孔都在发麻,她赶紧打开手机—— “记得给陈总和简小姐多带两杯。” 而那时的自己,正以百米赛跑的姿势冲进慕白大堂里…… “曼姐对不起!我忘了看您的消息!” 廖曼的脸没比程灵溪的好看多少,但这种场面,程灵溪不怕呀!这会儿显然是来不及再去买了,那就牺牲小我,成就大佬,把自己的饮料贡献出去呗。 她拍拍胸脯说: “不怕不怕,我有办法曼姐!” 简璐正好从旁边的房间走出来告诉晟莘的人,陈总已经空下来了,可以准备入会了。 程灵溪的小嘴巴蜜一抹,端起两杯饮品就凑到简璐身边,甜甜地念了句: “简璐姐!给你的饮料!不知道您跟陈总的口味,就特意买了他们家最经典的拿铁,还有……新出的茶系列,这款云顶乌龙,好评很多的!” 廖曼在心里默默嘀咕:不愧是鑫荣的俞总推荐的人,跟俞南风一样灵敏。 而简璐在听到“云顶乌龙”的时候,眼睛一亮—— “我喝什么都ok的,倒是陈总,确实喜欢tr的云顶乌龙,没想到你还挺会买的,那这杯一会儿就给陈总?” 好家伙,这都能歪打正着?廖曼和程灵溪面面相觑,各自欣喜。 没想到,陈翊居然这么接地气,果然还是同龄人,即使大名鼎鼎的慕白总裁,也和她这普罗大众一样,爱喝tr这么平价的饮品,倒是令她产生了一种,我与大佬可以一起喝茶的错觉。 会议开始前,看到简璐将那杯原本属于自己的云顶乌龙,递给正一丝不苟研究外包方案的陈翊。 她不禁想起了唯一一次去白家的事情,那场表面平静、却又不欢而散、插曲频出的晚宴。 他当时就坐在自己对面,彼时还是性情稳重的少年,而此刻这般专注的神态,倒是给人一种超越年龄的成熟感,可他今年也不过二十五岁而已…… 大多数的男性在这个年龄,有的还带着些稚气未脱的天真不羁,有的还怀揣着青春余韵的一腔赤诚,有的甚至还在初入职场的洪流里摸爬滚打,渴望着扶摇直上,一日千里…… 但二十五岁的陈翊,骨骼分明的脸上写着利落与坚定,当年眉宇间的那股硬朗的锐气,被眼中那股蜻蜓点水般的倦意冲刷了不少,却也丝毫掩盖不了他骨子里的气宇轩昂。 程灵溪心里小声嘀咕:陈翊这气质和脸蛋,丝毫不输夏明彻,还是一如既往的帅,不过她还是更喜欢夏明彻那一款…… “这是tr的云顶乌龙吗?”陈翊突然没来由地问了句。 晟莘的吴总顺口接话:“没错,刚让我们的新人捎带的,看来没带错,陈总也是年轻人,都喜欢这个口味的咖啡?” 吴总显然是没注意到陈翊喝得那杯是乌龙茶,程灵溪只能礼貌地解释道: “对啊,tr的咖啡确实好喝,但陈总喝得这杯乌龙茶也不错,多亏了简璐姐提醒我陈总的口味,不然刚刚差点就买错了!” 此话一落,简璐饶有兴味地看了一眼对面的程灵溪。 这个初入职场的小丫头还挺识趣,没有着急忙慌为自己邀功,还三言两语就帮吴总指正了饮料是茶,也没有驳了自己上司的面子,还反把好人的角色推给了准甲方的人做了一把,挺机灵。 陈翊寻着声音,两人短暂地对视了一下,又很快回过神附和了句: “有心了,之前我只是随口一说,简璐也太细致了。” 陈翊对她应该没什么印象了?毕竟已经过去七年了。 而这七年,用物是人非来形容,也不为过。 随着会议逐渐滑向正题,程灵溪也开始了漫长的两个小时速记,不一会儿便把原本的八卦思绪稀释得一干二净。 她甚至还在想,下班后去画廊找夏明彻,要不要给他讲那会儿疑似遇到“白音”的事…… 第9章 心火 处理完法务外包后,陈翊全身心地扑在了快消品牌收购这件事上。 上次在董事会上,虽明面上看大佬们对新兴品牌的收购兴趣寥寥,但排斥的声音已经少了许多。 纵观各大相关品牌企业的形势,tr的数据毋庸置疑是所有竞品里最讨喜的,无论是从知名度,定价,销量,还是未来五年的快消市场走势上来看,是个十足的潜力股。 那次电梯风波之后,邓微已经不止一次明里暗里地表示歉意与愧疚,这次更是不遗余力地去争取这个机会,权衡之下,陈翊当然要会会这个邓微。 但只要一想到那个电梯外“惊鸿一瞥”的人,他就陷入了一场莫名的心理缠斗,思绪一阵阵翻涌。 是幻觉吗?当时董事会的事已经扰得他焦头烂额,难保当时就出现了什么‘精神错乱’,他不相信,白音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这样的思绪让他感到荒诞至极,去画廊无意中看到的那幅画,像一把钥匙,鬼使神差地撬开了他内心深处的那扇门…… 他瞥了一眼手边已凉透的茶——难道白音真的在tr吗? 如果真是这样,是否意味着待会儿就要与她重逢了呢? 冷掉的茶水被简璐适时地替换成了热饮,他抿了一口,心间的那团火苗忽然被燎燃起来,像是天寒地冻的雪原,燃起的一片干柴不小心烫到了蜷缩在角落里的他,令他久久不能平静。 “陈总,邓总监她们已经到了。” 陈翊敲打键盘的手指忽然停顿了一下,没有抬头,只是粗略地瞟了一眼时间:“这么早?” “是的,她们很积极。” “等我十分钟。”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鼻尖,那团火好似蔓延到了嗓子眼—— 如果真的是她,那该以什么样的姿态相见呢? 她一定知道现在自己是什么身份,那她会作何反应?会礼貌地称呼他?还是会波澜不惊,假装不认识自己? 那我该怎么面对她? 到这里才发觉,他表面上虽紧张,但心底里,却又实在期待与白音重逢,可随之而来的便是怯懦—— 如果真的在这里相遇,他待会儿还能保持理智吗?他还能毫无偏私地去权衡利弊吗? 这么多年来,他好似设想了千万种与她重逢场景,却又好像从未设想过哪种会真的实现。 他人已经走到了会议室门外,思绪正如那次在画廊里一样,丝丝细密的线条拧成了网又缩成了一团结,横亘在心头的那团火上,下一秒可能就会化作灰烬。 但在他推开会议室大门,看到邓微和她的助理转过身时,那团火却瞬间熄灭了,眼前的人消除了他刚刚所有的臆测—— “陈总下午好!” 两人站起身来,异口同声地笑脸迎接着。 而邓微身边的人,不是她。 心里被泼了一桶水,但他脸上那无知无觉的面具已适时戴起,那双刚刚还因期待而舒张的瞳孔,也恢复了往常的镇定。 邓微将那份未能及时递交的企划案客气地交到他手中。 “陈总,上次唐突冒犯到您,还请见谅,我们已经自查,并且做好员工教育了。” 陈翊瞥了一眼坐在邓微身后的助理,这女孩一看就是新入职场的样子,畏首畏尾,手里的小动作不断。 她的相貌平平无奇,与白音并无相似之处。 他的心放了下来,也沉了下去,像是被开了一场玩笑。 寒暄之后,邓微便正襟危坐着,讲起了tr的企划案里的细节,从拆分数据,到对比商业模式,以及对未来五年内计划的架构和施展,听上去有理有据,毫无压力。 邓微讲述得气定神闲,眼神犀利笃定,没有丝毫怯场纠结的表达。 “陈总,我们十分重视且珍惜这次和贵司合作的机会,未来tr也会在丰海市设立分公司,已达到更好的对接。” “邓总,这都是后话。” 陈翊打断道。 显然,这令邓微她们有些意外。 “企划案上,tr对未来饮品类快消行业的市场占有率有很大的野心,但据我所知,国内目前的咖啡市场十分活跃,除了咖啡本身,部分甜品店,餐厅的自己的咖啡品牌也开始逐渐火热,tr还算新秀,有太多资本和品牌在相关案例上栽跟头了,难保tr只是另一个昙花一现。从实操上来讲,贵司将如何说服我未来三到五年,tr还能拥有如今的品牌价值和资本价值呢?” 邓微还在酝酿该如何回话,可她身后的助理倒先自告奋勇地率先回答: “那个,陈总,关于这个,我们刚刚的企划书里都有说,关于tr的市场占有率的前瞻性,还有过去一年销量的增量,甚至还有平台的销售渠道,都可以作为我们未来营业额增长的参考……” 听着她照着手里的备份拙劣地棒读,陈翊再次打断: “我没有否认这些数据,相反的,如果不是因为这些数据,我也不会安排这次今天的会议,可数据总归只是数据,它充其量只是一个门槛。而我想听的,是你们企划书里没有的东西。” 小助理懵住了,毫无经验的眼神,飘忽到邓微这边,可她却佩服地笑了: “我早听说,陈总的商务策略十分激进,向来不怯于新的尝试,我想,贵集团这么多年的资源积累,正是可以放开手去投资的最大资本……” “邓总监,您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邓微看到,陈翊那双深邃而犀利的眼神中,透露着原本不属于这个年龄的讳莫如深,他摆明了是一句废话都不想听,也并不想兜圈子。 她这才组织好语言,淡定开口: “关于这个,倒也不难解释,不过我想先问一下陈总,您作为一个顾客而言,对我们tr的产品服务,是怎样的认知体验呢?” 陈翊思考了片刻: “我只喝过你们今年新推出的云顶乌龙。没有咖啡那么苦,也没有传统茶叶那么浓郁,对我来说口感刚刚好。” “那请问陈总会回购吗?” “会,但只是一段时间。” “那如果有一天tr又出了新口味的饮品,会选择尝试吗?” “如果口味不错的话,也许。” “但凭一款‘云顶乌龙’而言,您就已经成为我们的目标群体之一了,但您身为集团ceo,收入水平放眼整个丰海也是塔顶的范畴,然而tr的饮品价格亲民,已经是普通上班族的心头好,可即使如此,它依然可以吸引到像您这样层级的人群,这难道不是一种渗透优势吗?” 陈翊笑了:“邓总监拿我来举例,无可厚非,但这并没有说服力。” “当然,这也正是我要提及的一点,茶系列。” 这次邓微的言语更加坚实有力了, “您知道我们是做咖啡起家的,茶系列是今年刚刚推出,但从销量和客户反馈来看,茶叶的市场数据已经超出我们的预期。 开拓新的产品渠道和种类,这就是一个新的突破。除了个人消费者之外,有不少企业也开始大批量订购我们的茶叶了,而茶叶系列的定价是要高于咖啡的。所以,未来tr的企业定位是会有所转变的,如果资金顺利的话,我们完全有能力和基础客群,去大胆研发新的产品思路。” 陈翊见缝插针,“那如果现在慕白愿意收购tr,你们又会从哪里开刀呢?” “增设线下门店。不知道您平时有没有留意过,cbd目前只有一家tr的门店,位置也不甚方便,离贵司大楼还一段距离的,现在这么热的天气,自然更加影响上班族‘取餐’的时间和体验。 上周来见您那天,我正巧去那家tr门店坐了会儿,这是我亲自观察到的,很多来店里的客人都不会久坐,反而都会急匆匆地离开,门店的宣传作用被削减,成本上无疑也是内耗的。 除此之外,丰海其他门店的选址也多少有些难自洽的问题。因此未来的tr在丰海的门店增设和选址问题,将会是铺陈的第一步。” 陈翊其实心里早有定数,只是想看看tr的态度,没想到这个邓微的理念与他的思考竟如出一辙,倒也有趣。 “比起空谈大方向和数据走势,我会更加注重这些细节的东西,我想这些,应该都是无法事无巨细地体现在企划书里的,却又是您想听到的关键因素。不知道我这些回答,您还满意吗?” 他微微扬笑,认可着回复—— “那希望,未来tr不负所望,合作愉快!” 此话一出,邓微长舒一口气,脸上立刻露出了得偿所愿的笑容。 两人起身,礼貌握手。 “后续工作的对接,简璐会来安排。” 陈翊说罢就离开,但却被邓微的一声“留步”叫住—— “劳烦您和简小姐这么久,如今合作达成,不知道……我司有没有这个荣幸,待会儿请陈总吃个简餐?” “吃饭就不必了,我没有这个习惯。” 陈翊一口回绝。 “哎,陈总,您别着急拒绝,”邓微再次话里有话地暗示道,“其实,是未来我们丰海分部的主要负责人的邀请,来之前他还特意跟我交代,不知道您肯不肯赏脸,他想趁此机会跟您叙叙旧。” “叙旧?” “您大学是在宾大读的?那您还记不记得李君昂?他的英文名是leon。” 像是突然被猫挠了一下,陈翊眼里瞬间展现出不可思议。 他下意识地掏出了手机,果然,屏幕上赫然亮出了一段未读消息—— “哥们儿,结束了记得给微姐和我一个面子,晚上来吃饭!几年没见了,给你带了礼物,陈总肯定喜欢!” 自从毕业后,他与leon就没怎么正经见过面,偶尔微信上寒暄两句,永远都在“见面聊”的路上。 陈翊怎么也没想到,毕业后的第一次会晤,两人居然是以这样的身份,在这样的场合之下。 到了这家叫做“鹿鸣轩”的餐厅门前,他泊好车,拉开车门,没走两步就看到他的老朋友leon,身形悠哉,神采奕奕地站在餐厅门口,一脸八百年没见过自己的模样,上来就是一通哥们间的捶胸顿足。 当年他一回国就直接接管慕白了,没有毕业旅行,没有三两朋友的聚会,很多次校友会的邀请,也都因为集团的工作而婉拒了,不少同学都以为是他接管了公司,摇身一变成了总裁,身份悬殊的渐渐地都疏远了他,而身份相似的,自然也是有自己的生活要理。 只有李君昂这个朋友算是跟他有点同病相怜,他家里是开外贸公司的,自然也是个富二代,对陈翊的遭遇,正如他当年的说法:“表示理解,深表同情。” 但李君昂可是个狂放不羁爱自由的人,毕业两三年了,对接管自己家的企业丝毫不来电,刚开始还挺说想自己创业,没想到现在又辗转来回,混去了tr。 “来丰海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 “嗬!我的好兄弟,我还不知道你那性子,不提前说,那不是怕你任人唯亲嘛!” 他这咋咋唬唬的个性是一点没变! “那你现在给我摆这一出,难道我就没有‘任人唯亲’的嫌疑了?”陈翊对眼前这位仁兄依旧表示无奈。 “那不能够!我这还没正式上任呢,所以刚开始给您对接工作的啊,还得是我们微姐!”他说着就对着邓微那边打了个响指, “怎么样?我就知道微姐这波肯定是旗开得胜,是不是让我们陈总刮目相看啊?” 陈翊这才明白,为何刚刚邓微在会议上明明那样据理力争,却在结束后有些意料之外的惊喜。 原来是李君昂这小子,早就深谙他那套思维逻辑,在话术上肯定是没少帮邓微出主意。 邓微在一旁从容地颔首回应着,嘴上也不忘自谦几句。 “陈总您别见怪啊,我前天才得知leon跟您是旧识,想到趁此机会也好让你们老朋友聚一聚,还得感谢陈总肯赏光。” 他虽感到有些被摆了一道,但却实在又没什么可抱怨的,毕竟邓微也好,李君昂也好,为了tr的未来,这行为确实无可指摘。 尽管唐突,但见到老朋友算是个意外之喜,何况待会儿有leon在,他也没有那么不自在了,这心绪可以说是彻底放松了下来了。 一行人有说有笑地上了餐厅二楼。 李君昂一只手搭着陈翊的肩膀,正如当年两人在美国一样,嘴上还大刀阔斧地展示着他脱口秀一般的表演,脚步轻健地推搡着他,顺势推开了套间的门…… 那一刹那,一个惊弓之鸟的身影蓦然回头,与他的视线毫无防备地相交在了这个空间里—— 即使过去了四年,这张脸还是如拼图一般,恰如其分地对上了他心底里的印记…… 那一刻,他原本被轻松的氛围所牵动的嘴角,毫无生机地耷拉了回去,像是被抽去了几块神经,眼里涌现的诧异与猝不及防,如同被注射了一剂强行针,打得他一个措手不及,又有点抽痛。 她的轮廓还是那样柔美,白皙的肤色经历了岁月的打磨,染上了一丝恬静的气质,黑发如瀑,眼波如秋。 他愣怔地盯着不知为何出现在这里的白音,久久未作出反应。 直到对方的声音平静响起,像是湖面上刚刚泼洒过一阵细雨—— “晚上好,陈总。” 第10章 心雨 她竟然叫自己‘陈总’? 这还是第一次被这样叫得慌乱如麻。 这突如其来的陌生与杂念,让他像个哑巴一样失语。 你怎么在这?你果然在这?你在tr干什么?你知道会遇到我吗? …… 千百种的疑问交织在一起,心中那已被缠绕成一股死结的网,正在被横在心口的那团烈焰疯狂灼烧着,很快就会化为灰烬。 “哎!” 李君昂突然朝陈翊肩膀上拍了一下!“怎么样?漂亮?我们部门的颜值担当,小白!” 陈翊蓦然盯着李君昂,满脸狐疑,却还是语塞了。 “leon,别乱开玩笑!”邓微打趣着制止, “陈总不好意思哈,这是我之前的助理白音,上次在贵司大堂电梯门口,打翻了咖啡,差点耽误您时间。今天安排她先来订位置,刚毕业毛手毛脚的不懂事,您别介意啊?” 原来那个小助理真的是她! “哦噢~原来是有这么一段渊源呢?” 李君昂一口‘原来如此’的语气,“微姐,我们陈总向来大人有大量,怎么会计较这种事呢?” 说罢还不忘给陈翊使了一个眼色!难道他早就知道? 陈翊定了定神,轻咳两声掩饰尴尬:“怪不得,我觉得有些……眼熟。” 看到白音的眼神也有意无意地躲着自己,陈翊只能假装无事,顺着李君昂的推搡,在场所有人欣然落座。 这家餐厅的套间是十分规矩的中式圆桌。 正当陈翊担心好哥们儿会不会恬不知耻地将白音与他安排在一起时,她倒是十分自觉地坐在了离自己最远的位置,所以他身边还是简璐和李君昂,但用餐过程中,必不可少的眼神碰撞总是在所难免…… 明面上,白音摆出一副淡定从容的样子,但眉宇间却不间断地透露出一种‘避之不及’的疏离。 邓微与李君昂高谈阔论着,言语间透露出来,白音原本是邓微的助手,毕业之前就在tr实习…… 这次与慕白顺利达成合作,不久之后,邓微还会回首都总部那边,今后丰海相关的事宜将会交由李君昂这行人,白音也会留在丰海,在他手下做事。 而白天开会时,陈翊见到的那个平平无奇的女生,就是接替白音职位的人——所以才会有了今天的乌龙。 陈翊的心思像是坐了一整天的过山车,每切换一个场景都令他感到日月如新,明明下午那会儿,走进会议室与tr谈判之前,他甚至都在肚子里打好了腹稿,以为打开门,会见到白音,可推开门的一刹那,预期落空了,他白白‘提心吊胆’了一场。 他从那一刻起,就丢掉了这个包袱,将所有的杂念清零。 可正当他已经将悬在半空的心安心地塞回肚子里时,半路杀出来了一个李君昂,三言两语间,原本已经放松下的心绪,却在他真正遇到白音那一秒,化为长在心口的一根倒刺,每次无意中与她的对视与游离,都刮得他刺痒生疼。 这顿饭他吃得味同嚼蜡。 原本话就不多的他,这次更是惜字如金,心不在焉。 他配合地点头迎合每一次对话,用尽全身解数使自己表现出“事不关己”的淡定,全程滴酒未沾。 嘴上说着习惯了自己开车,其实是害怕自己会不会借着酒意说出什么荒唐的话。虽然这些年来,他早已习惯了应酬,可这次他不用沾酒,就已经开始不知所云了。 就这样,一场“荒谬”又“轻松”的晚餐,在一片喧哗奉承的热闹中走向尾声。 趁着女士们去盥洗室补妆的空档,李君昂揽着陈翊的肩膀,朝停车场各自的座驾走去,而他的嘴就没闲着—— “如何啊?陈总,这份见面礼您可还满意吗?” 陈翊颇不满地瞪了他一眼,示意他从实招来! “唉……说来也巧,当年我回国误打误撞被tr相中,他们看中了我的家族背景,就开发了一个项目,微姐是我的伯乐,今年去首都大学校园招聘的时候,结实了你妹妹白音,因为小弟我有幸瞟到过,当年你放在皮夹子里的照片……” 听到这句,陈翊不由得心神一绷:这臭小子居然观察得这么仔细? “说真的啊,她变化还是挺大的,但毕竟气质摆在那,别人都美在人间,她的美啊,说在大气层都不为过啊,不愧是陈总的眼光……” 看到陈翊眼里仿佛下一秒就要放出刀子,李君昂赶紧继续他的“供词”: “……她先前只是实习,但微姐却很看重她,听说那叫一个敢拼敢闯,跟外表这娇弱小猫咪的样子反差太大了,你敢信?四十度的天,跟着市场部那群‘老油条’跑渠道,不带喊累的,产出率在实习生里那也是妥妥的c位,在下佩服!一点也不像是笼中金丝雀,倒像是……带刺的玫瑰。” “你这是什么形容?” “嗐,这不是很形象吗?我听说了你家当年的事,哥们儿是真挺唏嘘的,所以看到你妹妹现在这样,也是感慨……这些年她应该没少受苦?她工作时的样子啊,一点不像个富家千金。” 陈翊早料到白音可能面对这样的生活,但真的听到时,心口还是被恶狠狠地揪了一下。 “那她,知道我们认识吗?” “知道,当初我还故意问她,有没有什么家人?本来想开个玩笑,就装十三来了句:‘我认识你哥陈翊,现在是慕白的总裁’,结果她那脸啊耷拉得老长,还说什么‘我可没有这么高贵的哥’之类的,场面一度十分尴尬,后来,还是那谁……” 这名字还没说出来,他下意识一顿,而陈翊也正好抓到了破绽,李君昂吃瘪地瞥到对方犀利的眼眸—— “刚刚吃饭,我就注意到了,你跟简璐认识?” “啊呀啊呀,我就没打算瞒你,你看我这不就提到了,是这样,我跟简璐就是在那次首都大学的招聘会上认识的,当时我就……你懂的见色起意……后来知道她当年也是首都大学的本科,后来去英国读研,那次算是作为优秀毕业生返校回的首大,再后来就听说她要来你身边做助理了…… 哥们儿当时心里那个担心啊,毕竟我们陈总这么优秀又帅气的总裁,那可不轻易就俘获了女人的芳心?你们两个也算是郎才女貌,朝夕相处,说不定就……” “打住,说人话。”陈翊无语。 “就是担心这个‘说不定’嘛,但是咱又能怎样呢?只能凭一己之力把人追到手了呗?” “所以,李经理之所以来丰海,就为了追一个女生?” “嗐!也不全是,虽然我家有股份,但还没到只手遮天的地步。只是微姐这步棋赶得早不如赶得巧嘛?我当时提到了你,这么大的人脉资源,安排我来丰海那简直是如鱼游水儿啊!我就想,这岂不是一举两得,哎不对,现在是一举三得,那何乐而不为呢?” “三得?成了顶多事业爱情双丰收,哪里来的三得?”陈翊接口问。 “我说,陈翊,” 李君昂忽然郑重其事地再次将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这也是今晚第一次叫了他全名,根据以往的经验,一般李君昂这么称呼自己,那一定是及其严肃的事情—— “实话实说,你当年是喜欢你妹妹白音?” …… “你胡说什么呢?这种玩笑还没开够?!” 陈翊像是一只惊弓之鸟,条件反射般反驳了回去。 李君昂不乐意听了: “我还不了解你?如果是真的玩笑,你根本不屑一顾的,但是只有关于她的玩笑,你哪次不是立马反驳,有时候又暴跳如雷,你难道不知道?反反复复的否认就是肯定吗?” 陈翊略羞恼地怼了句:“关你什么事?你到底想干嘛?” “你别谈其色变啊,我是说,你看你们又没有血缘关系,喜欢又怎样?我……只是出于兄弟间的关心,以前我不理解,但是现在,我遇到了简璐…… 我知道打从心底里喜欢一个人,但又得不到她,贼难受啊,所以哥们儿就想帮你一把,也算是帮我一把!” “别胡说八道了,简璐跟我就是纯粹的工作关系,你要是因为她也用不着饶这么一大圈……” “哎不是!我没说你跟简璐,我是真的挺为你跟你妹妹……啊不对,你跟白音感到可惜…” “没什么可惜的,你自己也知道她有多不待见我。” “陈翊你个榆木脑袋!怎么一遇到这种事就不开窍啊?”李君昂急得龇牙咧嘴,满脸恨铁不成钢的, “听说要来丰海跟慕白谈合作,白音本来是十万个不愿意,但微姐强势啊,她也没办法,本以为出差之后就回首都了,这倒好,微姐经过打翻咖啡的事起,就不满意她了,所以以后,她就只能留在丰海跟着哥们我混了,反正短期之内是回不了首都了,所以你看?这不是明摆着在给你冰释前嫌铺路? 我可知道啊,你因为当年的事,对她岂止是‘有点’愧疚?不知道是谁天天在费城,喝醉了天天在那说胡话‘老子宁可不当这总裁,也不能失去白音!’‘如果她回来,老子把总裁给她当’——” “你他么给我闭嘴!” 看着李君昂浮夸地模仿自己当年‘没出息’的模样,他立马放下人前那副“礼貌威严”的总裁气场,重重地锤了他一拳。 疯闹间,邓微她们正朝正朝着他们停车场的方向张望,缓缓走来。 “leon,跟陈总聊什么呢?这么热闹?” 邓微走近的时候,李君昂的代驾也正好赶到,他顺势拉开车门,大摇大摆地“指挥”着: “女士们请,坐我车,送你们回去?” 几人推搡之间陆续落座,走在最后的白音看位置不太够,就老实呆在了外面。 李君昂朝陈翊使了个眼色,朝白音递了句:“小白,我的车不太够了,不然你坐……” “我家就在这附近,走两步就到了,不用车就行。” 千算万算,没算到白音会用这样的理由拒绝…… “你这么快就租好房子了?”邓微的新助理从车里探出脑袋问。 白音点头。 “看这天气,应该马上要下雨了?” 她朝天空瞅了一眼,轻描淡写地提醒,语气里却听不出半点担心的意味。 陈翊与李君昂也不约而同地抬头望了望天,这乌云团集,劲风拂面的架势,的确是暴雨的前兆,夏天的雨,总是任性地来去自如。 “我载你?” 他甚至都没来得及将眼神看向她,对方又不容置喙地拒绝了。 “不必,我拐两个弯就到了,跟您不顺路。” 她的声音没有温度也毫无起伏,言罢便踏着不急不缓的步伐,朝相反的方向离去了。 想法落空,不过本来也不该抱什么希望,他对自己刚刚的行为暗讽——她这么不待见自己,怎么会和他一同驱车呢? 而李君昂临走前,却走到陈翊身边,拍拍肩膀与他道别: “那哥们儿,今天就先到这,以后合作愉快!” 陈翊回过头来,顿顿地回拍了一下他的手背,谁知对方竟一脸坏笑地在他耳边念了句: “dasel distress,一会儿记得带把伞。” 陈翊眼眸一颤。 坐在驾驶座上的他,并没有立刻开车,却心有余味地瞄了一眼副驾驶座前储物格。 李君昂的话语还像蚊蝇一般在脑内回旋着—— “你当年是喜欢她的?” “你们又没有血缘关系” “喜欢一人却得不到那可太难受了” “这不是明摆着在给你冰释前嫌铺路?” 可那又能怎样? 他跟白音之间的隔阂,难道仅仅只是这所谓的“没有血缘”的亲,和“离家四年”的嫌吗? 荒唐! 就算她今后留在丰海又怎样?难道她就会接受自己,接受当年的一切吗? 她可能还暗暗不爽,今晚被他们摆了一道,她会不会认为自己与李君昂在故意使她难堪? 他的思绪像是一颗浸了水的海绵,疑窦与顾及如从海绵里挤压出来的水一般迸发,无法停滞。 他必须停止思考任何与白音相关的一切,把今晚当做一场稀松平常的赴宴…… 啪嗒啪嗒…… 雨水终于还是意料之内地降落了,仿若陈翊如麻的思绪滴滴坠落,又拧巴着相融,流淌在车窗上…… 随着一声夏雷的轰鸣,雷电忽闪了两下,适才还拖泥带水的雨滴,此刻化作暴雨哗然而坠——冲刷掉了他眼前车窗上所有的顾虑! 下一秒,他果断伸手拖开副驾的储物格,快速抽出那把几乎都没怎么用过的伞,另一只手扯开驾驶座的车门,整个人就这样毫无保留地闯入了雨幕里…… 他随着刚刚目送着白音离开的方向,下意识地寻找着…… 她应该不会走远。 此时雨势汹汹,人行道的两侧的雨水如积满了的水潭似的,街道旁的下水管道快要吞吐不下,像是即将要溺水的无助孩童。 第一个是丁字路口,毫无悬念只能这样走…… 可下一个岔路口,他还是踟蹰了。 他张望四周,看到路口的老鞋匠还在梧桐树下,门店不大,屋檐处刚好遮蔽风雨,嘴里啰嗦着: “这雨下得真大,这会儿谁在外面谁倒霉喽!” 老城区道路狭窄,梧桐茂密,老丰海人却依旧在这里做着小本生意…… “老板您有没有看到一个女孩,穿着黑色连衣裙背着帆布包?” 鞋匠大爷伸手指了一个方向,“她本来想修鞋子的,看到下雨了就赶紧跑了!” 他无所顾忌地冲向那个方向—— 皮鞋和裤脚被雨水浸得不成模样,因走得过急,前襟也被打湿了不少。 暴雨如注,这本不宽敞的街道被拥堵鸣笛的车辆填满,堵得水泄不通,幸好他没有开车,否则这会儿还不知道要怎样。 终于,在不远处的一颗梧桐树下,他看到那个身影正在树下躲雨,已被淋得半湿…… “阿音?!” 可对方却立刻回身,像是落荒而逃! 也许是这场湍急的大雨给了他勇气,也许是她的逃避激起了他的义无反顾,他顾不得忸怩,迈着大步穿过了满是车流的小马路,带着命令的口吻朝她喊去—— “白音!!!” 可对方依旧没有要停下的样子,倔强地、踉跄地走到人行道边缘——可她的鞋跟已经坏掉了。 难道就厌恶自己到这种程度?哪怕是一个举手之劳的帮助都不肯接受? 周围拥堵的车辆终于有了些疏通,车辆逐渐疾驰着加速,他眼看着处在边缘的白音一个趔趄就要倒在路边—— 说时迟那时快,陈翊适时跨了过去,瞬间抓住她的手臂,将她整个人拖到自己的伞下,而自己又立刻背过去,帮她挡下来那疾驰而往的车辆溅过来的积水—— “小心!” 上一秒还各自‘狼狈’的二人,此刻已经共同站在伞下,这突如其来的接触和眼神相交,让陈翊的心跳混乱地滚了几个节拍。 而白音此刻样子,像极了一只暴风雨里无家可归的猫,眼神里些许惊慌,头发因雨水的缘故,全然没有了晚餐时的精致光泽,碎发湿漉漉地贴在脸颊上,连衣裙几乎湿透了…… 陈翊的指尖触到她手肘上的皮肤,身体里透出来汩汩凉意,甚至还在发抖——虽然是夏天,但被这么凶猛的雨水一淋,是会遭不住的。 “……刚刚怎么不在鞋匠那里多等一会儿?总好过淋雨。” 半天,陈翊才说出来这么一句。 “反正今晚已经够狼狈了,不在乎多淋这点雨。” 她的声音依旧不温不火,像伞外的雨水,她倔强地别过脸,根本不看自己。 她刚工作,岗位就被调换,不被经理待见,留在了并不想留的城市,今天晚上在餐桌上也没少被新助理打趣…… 而最让她感到“耻辱”的,也许是与他这个非亲非故的家人狭路相逢,却还要遮遮掩掩,假装奉承。 过去的她虽然寡言淡然,但骨子里又是多么清高孤傲,面对这些令人咋舌的事情,她又该如何甘心?如何去待见他,这个某种意义上的始作俑者呢? “既然知道今晚是什么局,那干嘛还要来?” 陈翊了然发问。 “这是我的工作,我没有选择。而tr除了仰仗慕白,也没有选择。” 无法反驳。 所以为了tr,她也还是来了。 雨势不减,这终究不是聊天的好时机。 “你家在哪?我送你回去。” “不必了。” “走,回去坐车,我开车送你。” “我说过了,不必。” “那你是想我陪你在这里站一夜吗?!” 伴着伞外哗啦啦的雨声,陈翊的心思竟然被她三番两次地拒绝,搅和得急躁起来,这句话不自觉就脱口而出了…… 可他立刻就后悔了,脑子里不知怎的想到了李君昂撩妹时经常说的话:记住,任何时候都不要对女孩子大嗓门,不然只会让人更讨厌你! 他还在搜罗着要怎么圆后面的话,怎奈白音竟然也来了句出其不意—— “……是你不请自来的,我又没有求你!你是想继续看我落魄潦倒的模样吗陈总?那你已经看到了,满意了吗?!” 陈翊强压下心底里愤愤不平的情绪,假装镇静解释: “我知道你不想见我,但此时此刻,我站到你身边,就只是想送你回家,完全不是你想的那样,对你的遭遇幸灾乐祸,嘲笑你被淋成落汤鸡样子。你可以不领情,但至少别曲解我的关心。” 陈翊的话语掷地有声地落在伞间,白音适才眼中冷冰冰的光,缓缓淡了下来。 两人之间的氛围仿佛也因此变得不似刚刚那样凌厉…… 白音这才注意到,陈翊此刻的境遇也没有好很多—— 浸湿的前襟与袖口,还有刚刚被溅到的裤腿,贴在鬓角被半濡湿的碎发,无不宣示着他的‘狼狈’。 沉默了好久,白音才幽幽开口: “我家马上就到了,用不着坐车。” 陈翊瞥了眼她被磨红的脚—— “你的脚都这样了,还能走吗?” 没想到他会注意到这一点,白音意外地低了低头,她的脚后跟被磨出了不少红印子,甚至有的水泡已经破了。 她索性将这双鞋子脱下来,两只纤细白嫩的脚就这样赤条条地踩在石板上! 抬头坚定地来了句: “鞋子可以丢掉,我慢慢走回去,我一个独居女性,不想别人知道我家在哪,这么解释,可以接受吗?” 她还是一如既往地……条理清晰,一针见血。这个理由,他再找借口下去,就不礼貌了。 “那这把伞你拿好,一会儿走慢点,小心石子。” 雨打在伞顶的声音渐次稀落,他将伞轻轻推到白音手边,直到对方的手实实地架好了伞柄,他才回身走出这把遮蔽倾盆大雨的伞。 重新踏入雨幕的陈翊,泛滥着的思绪像是决堤的洪水—— 虽然她回来了,但还是不愿与他有什么交集…… 他明白了,淋一场雨把他心里的火扑灭!顺便冲刷掉那张已团成死结的网! 那晚到家时,他的母亲陈菁云被狼狈不堪的他吓了一跳,一边张罗方姨给他拿换洗的睡衣,一边嘴上又碎碎嚷嚷着埋怨: “哎呀怎么回事,我记得有给你车上放过一把备用伞的啊?!” 而第二天一早,当李君昂听说了他的“英雄救美未遂”的经历时,他再次愤然捶胸咒骂着他这好兄弟的榆木脑袋: “陈翊你是不是块木头啊?!她鞋都坏了,你怎么忍心让她一个人在雨里走回家?!大老远跑过去递一把伞算怎么回事啊?!她刚把伞撑好,你就一个猝不及防的公主抱上去!这天时地利人和的,你浪费了一次叠buff的好机会啊!” 他半晌才回:“那样不是会令她更讨厌?” 李君昂只能发一个大拇指的表情包,顺带一句: “不愧是我的好陈总,活该你单身!” 第11章 落定 程灵溪无论如何都预料不到,与白音的重逢,会是在夏明彻的“引介”之下。 自从夏明彻从自己口中听到了疑似“白音”的消息后,大概消失了一个星期,昨晚的他忽然一个电话过来,带着他那久违的欣喜若狂、又急不可耐的语气—— “灵溪!你这周末有空吗?阿音她果然回来了,这周末一起去看她?地址发你!” 上次夏明彻这么兴奋得不着边际,还是他卖掉了自己高中的毕业作品,拿到了人生第一桶金的时候。 而听到这个消息的程灵溪,震惊之余,却还有那么一瞬间恍惚——我没看错?所以那天在咖啡店的果然是白音? 那天她在慕白开完会后,径直如约去了夏明彻工作的“谈笑风生”画廊,她到的时候,夏明彻正对着江对岸丰海市的一幅夕阳天际线,描摹得痴痴入迷。 三言两语间他们就聊到了今日的所见所闻,程灵溪一个没忍住就将白天的tr的事脱口而出。 谁知夏明彻竟一时间慌了神,没拿稳手上的调色板,直接将对岸的天际线一分为二,引得楼下的邹笑也一脸不明所以地赶来,看到他们两个脸色都很微妙,还以为她才订的肖像模具毁了,结果只是毁了一幅未完成的画而已…… 道完歉后的夏明彻,直接请了一个星期的假,把程灵溪悔得肠子都青了。 白音当年走得彻底,她再也没联系上过,连夏明彻都没能有消息,他整日郁郁寡欢,性子都没当年那么肆意跳脱了。 尽管他表面上总还是那样无拘无束,可程灵溪知道,他内心深处的倒刺就是白音的不辞而别。 而她当天的惊鸿一瞥,竟然真的被夏明彻抓住了一线希望? 她点开了夏明彻发的那个地址——离画廊好近,也是在老城区。 下了公交不久,沿着蜿蜒的小路,一步步拐到巷子里。 夏日正午的光线,透过老城区茂密的梧桐,像铜钱一般洒落在地面上,光影间蝉鸣不绝于耳—— “你好阿姨,我找一下203的……白音?” 这只是一幢老旧的住宅,连小区都算不上。外表是翻新得有模有样,但内部依旧不服改造,破旧不堪,连门禁都没安装,楼道里即使是像这样的大白天也乌漆嘛黑的…… 门口的老阿姨吱呀一声打开了公门,一句话没回,示意她自己上楼。 不会找错了地方?想到当年自己第一次去白家宅子的光景,白音现在是怎么甘心屈尊住这么老旧的房子的…… 直到她忐忑敲响了203的门,迎面出现的是自己多年未见,但风姿未消的好友——白音。 那一瞬间仿佛世纪之久,她的眼神里多了些独属于岁月的成熟与倦乏,只穿了身简单的居家便服,乌黑柔顺的黑发半披着,略显随意,却依旧不减当年的遗世独立。 对视之间,白音原本平静的脸上立刻浮上了一丝笑意: “灵溪?你来了?” 程灵溪却忽然语塞——明明已经打了很多腹稿,见面后要说些什么做些什么,许久未见,我一定要主动表达亲密……但话到嘴边,只听到她支支吾吾地一句: “……我还以为找错地方了。” “快进来,外面热!” 白音顺手拿过了她手上的啤酒——这是昨天晚上程灵溪回复夏明彻的:“我带点啤酒?权当是庆祝我们三人重逢!” 她进了门,屋内的场景近乎一览无余——虽然只有一扇窗户,但这间不到四十平的小屋子采光异常得好,这房子外部老旧,内部也算得体,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大概是刚搬来的缘故,屋子显得空荡荡的,还未归整的物品未拆封堆在角落里不少。 空间不大的开放式厨房里,夏明彻已提前到达,烟雾缭绕着准备着待会儿的菜肴,看到程灵溪到了,他也冲这边点点头应了句—— “来了?” 白音把啤酒放到了小餐台上,看到程灵溪还愣愣地环顾着一周,好整以暇地提醒: “怎么?现在还觉得走错了?” 她觉得自己像是做了好久的梦,乍醒之下,千言万语却忽然间化作了一个笨拙的拥抱—— 白音的身形还是很纤瘦,她的发香正若有似无地钻进她的鼻腔里,那是与记忆中不太一样的味道,却让她倍感熟悉。 “阿音!你到底还当我是好朋友吗?!当年为什么要不告而别?这次要不是明彻,你还打算躲我们躲多久?你到底还有多少事情瞒着我?!” 短暂的宕机后,程灵溪的脑子和嘴,像是瞬间被打通了任督二脉,脱口就是一串追问。 “先坐下吃饭,慢慢跟你讲!” 夏明彻端上来两盘刚出锅的菜,催促着二人。 三人围着小餐台坐了下来,空间局促,几乎是手臂碰手臂,筷子碰筷子。 白音赧然:“不好意思哈,我现在资金有限,只能租这么大的房子。” “过几天我帮你找个大点的房子,房租的事可以找我爸。” “我不是这个意思明彻,我不想再麻烦夏叔了,你也不行!” 看着二人这你一言我一语的架势,仿佛确实有不少瞒着自己的行径,程灵溪听着更加不爽了—— “哎哎,我说你们两个在这搞什么加密对话?好歹尊重一下我,既然被叫来了,那我是不是有权力要求一下信息共享?” 程灵溪的眼神里‘从实招来’的命令几乎就要溢出眼眶—— 白音低下头,噗嗤一声笑了。 “灵溪,你还真是一点没变。” 她与夏明彻相视一笑,示意他先讲起。 “行,那我先招,”夏明彻说,“首先呢,那天你在cbd的tr看到的那个女孩,确实就是白音…… 夏明彻听到自己那天在tr的见闻,就感到了有什么不对,他这些年来一直怀疑父亲夏鸿瞒着自己,暗自知道些关于白音的事情,所以他当时反应强烈,直接从画廊打道回府“质问”父亲,夏鸿自然不会上来就和盘托出,毕竟想也知道,明彻这些年肯定没少干这样的事情。 “我已经知道了,她现在在tr工作,是不是过两天慕白就要收购的那个公司?!” 夏明彻看到父亲脸上一僵,乘胜追击—— “爸,这些年你是不是瞒着我知道阿音的一些事情?” 三言两语的激将法,夏鸿竟然真的信了! 在儿子的层层近乎歇斯底里的逼问下,夏鸿终于“招了”…… 据说这父子俩的‘心结’,从当年明彻没有去巴黎读书起就结下了,后来白音又因为白家的事离开丰海,夏明彻心里自然不好过了很久,当年没少因为白音的事埋怨自己父亲。 后来大学多少次为了白音逃课去首都,大一大二的成绩一直平平,甚至都萌生了从丰大退学的念头,夏鸿怎么能让自己的儿子这么荒废,于是当年才串通白音,算是上演了一出‘苦肉计’。 夏明彻从此不再总逃课了,也正因为白音的再次‘消失’,他虽表面上一蹶不振了一段,但很快就化悲愤为灵感,逐渐开始走向“正道”…… 可惜,江山易改,禀性难移,他的命格里,几乎没有事业心这种东西,才会有现在的画廊‘闲差’,在父亲夏鸿眼里,儿子永远都是个扶不起的阿斗。 而白音的情况,夏鸿这些年来不能说是了如指掌,但怎么着也是略有耳闻了—— 对于她的学业和工作,多少都会有所了解,所以自然知道她现在要回丰海工作了,但自己儿子现在刚“老实”下来,他早以为白音这事也算是‘时过境迁’了,结果半路杀出个程灵溪的“火眼金睛”,与自己儿子这无意中的‘一唱一和’,打得一手好配合,竟让夏鸿破开尊口,瞒了两三年的“秘密”,就这么被窃走了? 而知晓了真相的夏明彻,这一周更加不会闲着,白音实在是经不住他势不可挡的“骚扰”,终于肯回归现实,于是就有了现在这三人的“世纪会晤”…… “这么说来,阿音你以后是不是就不回首都了?” 程灵溪依旧感到不可思议,从她今天推开这个门开始,获得的信息就一个比一个悬浮离奇……好像已经解释通了,可又感觉自己还是在被蒙在鼓里。 “以后不好说,”白音的口气略显无奈,“本来以为是出差,结果临时换了差事,就要长期驻扎了,只能先这样。” “那你……”程灵溪瞥了一眼夏明彻,还是讲了出来,“那你的公司被慕白收购了,以后岂不是要经常与慕白打交道啊?那你的身份会不会也很尴尬?” 白音摇了摇头:“公司里除了我现在的主管,李君昂,也没多少人知道我的背景,tr起步也就是这五六年间的事,背调还没精确到那么详尽。至于被谁收购,也不是我们能做得了主的,我只管安心本分地做好我自己的工作就好。” “唉,说得也是,早知道tr会被慕白收购,你也许就不进这个公司了?” “这件事,只能说是天不遂人愿。我还没毕业就在tr实习了,上课的时候兼职,放假全职,后来邓微看中了我,觉得我还是一个挺能吃苦耐劳的人,就让我在市场部实习,这是一年前的事了。 原本就是做一些市场调研的数据工作,后来tr的资金紧俏,裁掉了很多人,而我当时只是一个连全职都无法做到的实习生,就当我以为自己也离走人不远的时候,微姐居然选择让我去做她的助理,我自然而然地留了下来。 那时我还很庆幸,毕竟有一份稳定的工作收入,对于这些年的我来说实在是太重要了,所以其实我很感激当初的她…… 后来提到了tr要被收购,在首都的资源都碰壁了,然后就听说,总部可能会找丰海的资本,那时我就感到了不妙……我知道慕白对我们来说已经是十拿九稳,微姐又要带着我亲自来丰海面见‘甲方’,我只能迫于现实……于是就有了现在的结果。” 程灵溪认真听着,也为自己好朋友这些年的经历唏嘘着,一个从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千金,一朝跌落神坛,又怎能不感喟造化弄人? “照你这么说,那个微姐之前对你这么看中,怎么说翻脸就翻脸了?”夏明彻忽然警觉着问。 “微姐她向来赏罚分明,在一些事上不留情面,所以我算是被罚到丰海来了。” “这算什么‘赏罚分明’?直接把你的岗位从总部调到刚设立的分部,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她就是针对你!” “我倒觉得,与其说是针对我,不如说是她偏袒另一个人罢了。” “?” “就是职场一贯老掉牙的套路,有人兢兢业业,就会有人浑水摸鱼,赏罚分明,有时候不是赏该赏的,而是赏了需要赏的。 两周前,一个新人通过裙带关系进了我们部门,本来是安排她留下的,微姐那几天本来就愁这个资方收购的事,她又做得异常得细心,又深谙溜须拍马那一套,谁让我碰巧关键时候失职,所以第二次去见慕白投资人的时候,微姐就带了她去,就有了现在的我……” “这人是谁啊?!脸皮也太厚了?” 程灵溪被气得破口吐槽,但谁知道白音接下来的话,差点没让她一口咸菜喷出来—— “听说也是丰大的,因为是裙带关系,专业也不相干。 说不定你们还真的认识?叫……蒋椿。” 第12章 重开宴 听到这个名字,一旁的夏明彻倒是先坐不住了,像是被踩中了笑点一样,放下手里的饭碗,低头扶额,咯咯地笑得好大声—— “灵溪,怕啥来啥,还说以后再也没有交集,看来你跟你室友的未尽的缘分,现在续到阿音这里来了!?” 白音一脸不知所云。 程灵溪翻了一个巨大的白眼,嘴里的榨菜突然就不香了,还包了一团米直接僵在嘴里,这一口吃了她个满嘴齁咸。 这交集看似不是冲她,但这巧合发生在白音身上依旧让她感到十分不爽! “这个蒋椿就是死鸭子嘴硬!不膈应人不爽!简直是阴魂不散!明彻,我怎么说来着,没冤枉她?当时她可是趾高气昂地在宿舍里说要回老家准备法考,现在倒好,去tr市场部给人点头哈腰去了?! 哎阿音,你都不知道,托她的福,我这四年怎么过的,天天在宿舍里听她讲‘子虚乌有的八卦奇谈’,‘丰海商界的机密要务’,‘校园里暗恋她的八百个男生’,哦!还有还有…… 在被明彻跟我打脸之前的‘我是艺术系学长的独一无二’!你要是不认识她,还真以为她是哪家董事长的千金呢!迪士尼公主都没她会的东西多!世界首富都没她的发财致富见解独到!” 白音与夏明彻顿时笑作一团,一副听笑话的做派。 “你别笑啊,以后你们共事的时候,可要小心一点,千万别被她‘暗算了’!” “我说呢,连我们大名鼎鼎的三寸不烂之舌程灵溪都奈何不了的人物,难怪我会被挤兑到这个地步了。” 白音却释怀又宠溺地朝着对面气鼓鼓的女孩笑了笑。 “不过灵溪,你也不用这么生气,她既然顶替了我,那今后还是跟着微姐回首都的,以后说不定不用低头不见抬头见。” “是啊,灵溪!”夏明彻插嘴道,“你这么想啊!我们还得感谢她,要不是她顶了阿音的位置,那现在留在丰海的不就是她本人了?哪天你们就狭路相逢了,不是更膈应你?拿她换阿音,这个买卖很值啊!” 程灵溪真的没想到,这个世界竟然如此小,小到自己可以在咖啡厅惊鸿一瞥四年未见的挚友,也小到可以让四年未见的挚友碰到自己忍受了四年的室友…… “行……反正以后她要是欺负你,你就随时叫我,她的痛点我还是知道的,总不能让她胡作非为,再去恶心一遍阿音。” 白音连连点头,生怕不这么做,程灵溪今天连饭都吃不下了。 一餐刚毕,夏明彻自觉地去刷碗,另一边两个躲在窗边讲起了悄悄话,窗外可以看到这一方午后的安逸—— 成群的小孩子们嘻嘻哈哈地玩着游戏,在巷子里追逐打闹,躲在阴凉处你追我赶,楼上邻居打开窗子,不耐烦地数落着“大中午这么热得天能不能消停会儿?!”,楼下小贩嘴里叽里呱啦地碎碎念着“真是矫情!”,坐在他小店门口正晒太阳的盲人,戴着遮阳帽,朝着那群孩子打着‘嘘’的手势,示意他们动静小点…… “阿音,你怎么想到住在这里的啊?这边都是老房子,巷子又窄又吵闹,来的时候我看连门禁都没有,安全吗?” “这边治安还是很不错的,老年人多,虽然不大,但足够我一个人住了。” “你没住过这种房子?我就是在这种巷子里长大的,老城区人虽然多,但是真的要注意,虽然现在这几年丰海治安好很多了,但我小时候的家就被偷过……你平时要关好门窗。” “我会注意的,但这里房租便宜,又离公司近,tr在丰海的分部就在老城区这边,而且,这里又离明彻的画廊和你的公司都不远,以后我们说不定可以经常约饭呢?” 原来白音已经知道画廊的事了,甚至还知道了自己现在的公司在cbd…那看来,夏明彻还是已经跟她讲过好多。 明明互相已经四年没有见了,可从她进门到现在,她对白音的近况几乎一无所知,而白音对自己却仿佛没有这样的认知……可她仿佛已经从夏明彻那里,将她这些年的状况了如指掌了…… 她心里又有了一丝酸楚——也许从一开始,她就是一个横在这两人身边多余的人,四年前是这样,白音回来了,现在还是这样,夏明彻像是活过来了一样,她再也不用害怕不小心说错了话触到他的逆鳞,再也不用被误会他们是情侣。 今后她将会回到四年前的光景,做回那个两人之间的活宝。 “话说阿音,你公司正好被慕白收购,你从首都回来这件事,你后母他们知道吗?” 白音脸上有稍纵即逝的促狭,但很快被坦然取缔—— “我没打算让他们知道,当年我离开的时候就希望与他们划清界限,他们要怎么做是他们的事,反正我始终是问心无愧的那个人。” 原以为离开了白家,离开了丰海,就可以逃脱那个所谓的“牢笼”,虽然憋屈,可她却可以选择一种属于自己的、不被支配的人生,对于被束缚了十余年的白音而言,倒也不失为一种解脱和重生。 但造化弄人,命运偏偏让她第一个工作就遇到‘本家’做甲方,甚至现在临时被换了岗位,要留在丰海,这以后要是与慕白协作,那岂不就是妥妥的“大型打脸现场”,这‘奇耻大辱’她白音的内心如何能毫无波澜? “阿音,这些年你肯定吃了不少苦?” 白音轻瞟了一眼还在厨房忙碌的夏明彻,悄悄地说: “灵溪,你知道吗?我已经没有什么可失去的了。过去的我总是在经历变故,那时候我觉得,生命就像是一剂慢性毒药,最开始无知无觉,但是等意识到之后的走的每一步,都让自己离病入膏肓更进一步。 所以那时的我选择了逃离,当年我可以做到义无反顾,如今也可以做到重新开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都可以奉陪。” 这才是白音啊,骨子里的清醒高贵与倔强不渝,脸上的泰然自若与不可一世,这些美好并没有随着这些年的变故,而消沉进淤泥里。 下午,他们提出帮白音收拾屋子—— 看着这满屋的狼藉一片,他们将还没有归置到位的东西摆放整齐。 在这个过程中,程灵溪诧异发觉,白音真正从首都带回来的旧物很少,除了一些衣物和日用品之外,几乎没有什么新鲜的,而更早之前在丰海时的旧物,更是找不到痕迹,仿佛她就是一个凭空出现的人,行囊里没有任何过往经历的残留。 直到一切都已经归置完毕,夏明彻将一些废弃的纸箱子和塑料搬到楼下扔掉,程灵溪无意中瞥见——白音的门外赫然立着一把黑色的伞。 来的时候没有留意到,伞骨不小,通体漆黑,看上去像是商务人士会用的类型,一看就价值不菲…… 不过这样的伞,她之前看到夏明彻的爸爸也有过,话说昨天晚上下了好大的一场雨—— 难道夏明彻昨天晚上就已经来过这里了? 程灵溪的脑回路已经完全刹不住车了,她不敢想象昨天晚上的画面……雨夜,雷鸣,男孩撑着伞将女孩送回家,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而这两人原本就是青梅竹马,再加上明彻对白音早就情根深种……然后两人就干柴烈火,就—— “阿音,怎么有把伞放在外面?” 正脑补出神的功夫,夏明彻便已折回来了,看到他将那把“充满了故事”的伞直接顺手带了进来。 而白音放下了手上的活,走过去接去了伞: “……昨天下雨,我放在外面沥水的,忘了拿进来。” 看到她的脸上片刻即逝的尴尬,而夏明彻仿佛也毫无知觉的表情,程灵溪这才让脑子里的景象来了个急刹车—— 这伞不是夏明彻的,自己差点想歪…… “这把伞,是谁的?” 夏明彻忽然眉心微动,煞有介事地问出口。 “同事的。”白音转身将伞收进储物箱里,“昨天晚上我们聚餐,结束的时候下雨了,同事借的。” 夏明彻刚想继续问点什么,却看到白音毫不在意的样子,欲言又止。 程灵溪不禁感受到了些许的微妙的情绪暗暗攒动,而这样的感觉直到离开白音家的时候都没有消退。 白音从不辞而别,如今却不告而归。 而自己,也像是做了一场很久很久的梦,醒来之后理所应当地接受了这一切,却莫名其妙的不知所措起来,在一些细节上更是无从谈起…… 伸到她脸上的冰可乐,猝然打断了她宕机的大脑,吓她了一跳—— “啊好凉!别闹,哥!” 程灵舟替她打开了这罐可乐,不偏不倚地放她手里,轻松地坐到她身边。 “回到家就一直坐在这里发呆,怎么?今天跟老朋友处的不开心?” 他最近没怎么出外勤,案子也都简单,看得出过得有些小潇洒。 “那倒也没有,就是感觉……像做了场梦。” “怎么说?” “白音怪怪的,夏明彻怪怪的,我也怪怪的。” “什么乱七八糟的?合着你们三个今天是搞怪三人组呗?” 程灵溪不满地瞪了把自己当笑话的哥哥一眼,程灵舟立刻放下手里的啤酒,双手做了个投降状,欠了欠身子坐起来,细听妹妹的讲述和“吐槽”…… 看到自己妹妹大刀阔斧地对今天的所见所闻所感进行一比一还原,程灵舟假装皱了皱眉—— “怎么样哥?用你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洞察力告诉我,是不是很奇怪?” 程灵舟停顿两秒,警觉地开口:“如果一定要说有什么‘不太对’,那就是一切有点‘太对了’ “上次你说在咖啡店碰到了白音,结果再见面,你们就姐妹相认了,的确不可思议,这是第一巧。 你告诉了夏明彻,而他反手就去找他父亲,还正好把几年都守口如瓶的事情,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抖落了出来,这是第二巧。 这最后一巧,自然就是你的室友,现在成了白音的同事,还挤掉了她的位置。” 程灵溪忽然茅塞顿开似的地对着他重重点头,一脸期待想听的进一步分析—— “可是在我看来呢,虽然巧,但的确又是情理之中,你想啊,没有你无意中的‘撞见’,夏明彻怎么能说服他爸爸?他这么想让白音回来,把你的见闻当成了救命稻草,死命抓住,功课做足,足以让他父亲‘不自信’露出马脚了,当然我个人认为还是死缠烂打居多。 但结果就是白音确实回来了,这是不争的事实,而这也是夏明彻这么多年来最想要达成的目的。 至于你的室友成了白音的同事,用你们的话说,就是‘这个世界真的太小’,这种小概率的事情……倒也不是完全不会发生的事。你说对?” 程灵溪被他说得一愣一愣的,迟疑着开口: “……所以这些事都没有什么问题,是我自己想太多了?” “不过……我好妹妹无意中的发现,竟然引发了这么多事,的确是有些存疑,但苦于没有破绽,也没有证据,所以目前看来呢,信息不足,还需要进一步的搜证,完善信息……” “打住打住!”程灵溪嘴里的可乐都快流出来了,“你以为你在办案子呢?!还进一步搜查?” “哈哈哈哈我这不是配合你表演嘛!就这么点事,看把你敏感的?” 原来程灵舟一直在跟自己玩侦探游戏呢,显然是没把自己的话放在心上,程灵溪又剜了他一眼! “小溪,好朋友既然回来了,你应该替她感到欣慰才对,怎么现在还疑神疑鬼起来了?” 是啊,她自己都说不出来个所以然来,程灵舟这个“外人”又怎么可能看得出这些个恩怨情仇呢? 唉不想了不想了,可能是最近开始看案件卷宗了,看什么都疑神疑鬼的…… 白音家老房子的空调一点都不制冷,收拾屋子的时候就已经大汗淋漓了,刚喝了杯冰镇快乐水,这会儿心神气力恢复了一些,悠哉悠哉地上楼冲凉去了。 程灵舟看着妹妹这一系列反应,不禁心里打起了鼓…… 她的敏感并不是毫无道理的,自己刚刚那些疑虑也并非全是玩笑,怎奈自己又不好多管闲事…… 灵溪说得对,这并不是他平时接的案子,只是三个年轻人别扭又腻歪的久别重逢而已,再奇怪的事也因着岁月的打磨,而变的平常了。 他的饮料喝完了,看着电视里的新闻正咿咿呀呀的播报。 最近tr被慕白集团收购以后,股价一路高走,好不景气,看来是真的要迎来春天了。 第13章 一出好戏 tr被收购了以后的第一个月,除了提高宣传力度之外,选址的实用性上相较于之前也高了许多。 邓微帮李君昂他们敲定了未来的方向后,就马不停蹄地带着新助理蒋椿回了首都。 “你听说了吗?他们说微姐还会被调回来的,可能会来丰海视察,老李让我们不要掉以轻心。” “这太正常了,慕白给tr投了五百万,三年之内就要看到成果,总部那边能不着急嘛?依微姐那个性啊,恨不得替leon守在丰海,现在全国的产值全看首都跟丰海了!这么一折腾,丰海这边肯定是主战场了。” “微姐上面还有大老板,她的日子也不好过的!不过那个蒋椿就惨喽,跟着微姐回去,可不是天天开会听训的节奏,还不如留在这里,反正‘山高皇帝远’,没事还能摸摸鱼,哼哼!” “谁说不是呢?依我看啊,现在留在丰海的才是最大赢家!总部那边也太卷了,留下来简直是天赐良机,对小白?” 听到工位对面的两个同事,一唱一和地公然八卦,突然就拉自己入局,白音一下子打了个挺,轻笑敷衍着回了句: “还好还好,服从老板们的安排嘛。” “哎小白,听说微姐老李跟慕白的总裁吃‘开工饭’那次,你也去了,见到白总本人什么感觉啊?我听说是个大帅哥呢!?” “你可长点心!什么白总,人家姓陈,陈总!” “啊?他不是前白董的儿子吗?” “你哪来山顶洞人?不知道他只是前白总的继子?啧啧啧。” “我管他继不继的,帅就行,俺就喜欢帅的!” “人家再帅跟你有啥关系,八百年都不一定见得着人家一次……” 看到这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又聊开了,白音也没有搭话,手里稀稀拉拉地敲击着键盘,不一会儿聊天框里弹出了一则消息——fro leon: “滴滴小白,来我办公室一趟,跟你商量个事儿!” 李君昂的办公室非常精简,跟团队其他人在一个楼层,中间也没有什么百叶窗遮挡,就这么大开大合地处在走廊尽头,与他平时没什么架子的调调保持着高度一致。 白音敲了敲门,欠身进去。 “您找我?” “嗐,别叫‘您’,我听着别扭,都是同事!” 李君昂摆了摆手,示意白音坐在对面—— “最近商拓那边有几个渠道还不错,我想让你跟着去跑一跑,你看看这几个,哪个最好拿捏?” 李君昂将电脑屏幕转到她这边,指了指相关的信息。 他给出的三个目标客群分别是丰海市近两年最热门的三个大型娱乐场所及项目——丰海丽行酒店集团、海滨森林主题乐园、凯尔兰购物中心。 她稍加思索了一下,说: “这三个都是丰海数一数二的企业集团,能与任何一个达成协作,于我们公司而言都是难得的机遇。 丽行是丰海老牌的酒店集团了,业务范围囊括广泛,从酒店一体式的服务,旅游,度假包括近两年来承接的运动、高端社交等领域,都很受当地人欢迎,而且客流量可观,如果我们可以成为它的餐饮项目的供应商之一,那算得上是跨越一大步了!” “那你是觉得丽行可以放第一个?” “也不是,”白音皱了皱眉头,“丽行虽然品牌过硬,客户基群大,但……据我所知,它的目标人群与我们品牌的目标市场几乎可以说是,恰恰相反。 并且,因为它是老牌酒店集团,合作的品牌方近年来趋于稳定,我们tr作为新兴企业,在它的一众竞品里,未必有多少胜算。” 李君昂也认可地点点头,白音继续: “而在这一点上,凯尔兰也是一样的,这个商贸集团最初在丰海发家,虽然已经辐射到周边城市,但体量上依旧不够大。 它是典型的购物商务一体化的模式,购物中心和商务楼在性能上,对于我们咖啡的需求十分松散,并不能达到一个密集的订单量,顶多是在商场里开一两家门店的作用而已。” “所以……” 李君昂顺着白音的目光,指了指中间的那个logo——海滨森林主题乐园。 “所以,你也觉得这个最合适对?” 白音看着李君昂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显然是故意让自己说了一堆纸上谈兵的理论,只能继续配合: “主题乐园听起来剑走偏锋了些,但就我们目前的实力以及需求来看,它的确是最合适的合作方,因为背靠湿地公园,近两年才打造的这个主题乐园,周边的裙带经济圈都在发展,票价也优惠,客户男女老少皆宜。 况且他们本就在招商引流,暑假一到,人流量剧增,五花八门的活动也不少,平时又有网红打卡自带流量,给合作商家的福利也不少,所以,谈起合作的难易度,以及后续成果的时效性,它无疑都是最稳的。” “bravo!不愧是微姐带出来的,见地就是犀利周到!深得我心!” “leon,别演了,”白音一脸看穿的表情, “这么大的事,你肯定早就有想法了,怎么会来过问我的意见?你就是为了找个理由让我来‘附和’,然后‘将计就计’的?” 李君昂抿抿嘴,做了一个“fe”的手势,打趣地奉承了一句: “哎小白,你说你这么聪明的脑子,有什么事是能难倒你的吗?” “有,比如现在就离开丰海。”她无关痛痒地回了句。 “哎哎哎,不许再说这种话了,”李君昂制止, “说回来哈,既然我们英雄所见略同,那我就放心了!是这样,我前几天打通了这个乐园的渠道,近期就打算去盘一盘,听说老板是丰海本地人,讲究得很,到时候你陪我一起去会会他?” 白音看着自己老板这一脸得意的神情,无奈地叹口气,点头应道: “可以啊,你是老板,工作上的事都听老板差遣。” 她哪里会跟什么丰海本地人打交道,她自己的丰海话都说得七零八碎的,这李君昂也不知道抽什么风,这种事还要绕这么一大圈提醒她。 “好嘞!那咱们就说好了,这周末,海滨森林主题乐园,不见不散!” 盛夏时节的海滨森林公园是个惬意的天然氧,远离市区的喧嚣与热岛效应的高温蒸汽流,天气格外适宜可人。 微风掠过林梢,经过大自然的洗礼,于身处其中的人而言,可谓是偷得浮生半日闲。 这座装潢古色古香的别墅,矗立在湿地公园与乐园交界处,主人是乐园项目的出资以及策划人,也是乐园项目目前最大的股东,姓董,名天戈。 “哎呀,董某今天三生有幸,能请到慕白的陈总来此一聚,我这小宅今日有你慕白的总裁坐镇,那可真是蓬荜生辉啊哈哈哈哈!” 一口文绉绉的场面话,却被董天戈说得浮于表面,听起来令人毫无触动。 “董老板这是哪里话,周末还来叨扰,是我唐突。” 陈翊这话回得也是一个心口不一。 大周末的还要他亲自来“谈生意”,难免让人觉得他这个总裁毫无架子,这种事还要亲力亲为——这可不是他一贯的作风。 “欸,哪里话哪里话,您肯来赏光,那真是天赐良运于董某,慕白集团可是我们未来的大靠山,乐园的活动承接全靠贵司的加成了!” 董天戈嘴上阿谀奉承着,高谈阔论着他对未来乐园的展望,右手粗粝的指缝里的雪茄,如同夹缝求生般奄奄一息。 而另一只手则轻佻地指使着帮佣给陈翊斟茶,陈翊抿了一口,立刻品出来这好茶愣是被无心人糟践到了发霉,轻声咳嗽了两声,放下杯子,面不改色地念了句: “董老板品味这么独到,这茶应该被珍藏得有些年头了?” 董天戈也不是个耳目闭塞的人,一听就知陈翊话里有话,他眉头一皱,丢下手里的杯子,戚戚抱怨: “哎呀这绿茶放久了就容易有霉味,夏天又热!哎算了算了,别泡了,你,去把这茶叶倒掉,茶具也一起拿出去洗干净!” 他使唤着身边人,好不羞赧。 “陈总见笑了,我这别墅靠海临树的,也就夏天偶尔来避避暑,也不知道这平时打理的人干什么吃的……” “理解,”陈翊笑,“绿茶的口感很大程度依赖茶叶的新鲜度,董老板还是懂行的,这绿茶是上好的西湖龙井,茶味清香持久又馥郁…… 不过您这么懂茶,应该不会不知道龙井的储存条件,我刚刚尝了一口,底味还在,不过就是没有……那么香醇了,我猜,这茶包装之前就已经拆封了,应该是跟冰箱里储存的其他东西串味了?” “……” 董天戈脸上的红一会儿就青了,他哪里懂什么茶叶,不过是附庸风雅,昨天临时找来了些龙井,想着给自己充场面的,结果天气这么热,他手下的人更不懂贮藏,可能就是随手一丢,不知道串了几个味,喝起来就像发霉了一样。 “我昨天才到别墅,手下的人也不懂这茶的名贵,陈总这一通解惑,还真是帮我一个大忙,哎,倒是董某在您面前班门弄斧了,没想到您年纪轻轻,对茶叶还这么有研究啊?” “我母亲爱喝茶,耳濡目染而已。”陈翊话头一指,“巧了,她最喜欢的也是这西湖龙井。” “哦!是吗?!令堂喜欢龙井啊?怪不得……那您呢?您喜欢什么茶啊?” 看来这董天戈对茶叶的研究,真的是徒有其表。当一个人说不出来多少见地时,就会习惯性地将话题再抛回原点。 “我啊……”陈翊假意思索了会儿,“比起绿茶,我更喜欢乌龙,茶中美人,味道适宜,口味浓淡折中,没有红茶那么醇厚苦涩,也没有绿茶那么清新淡雅,泡几道就没了口味。” “没想到啊,陈总这么年轻,也喜欢喝茶还颇有见地,我还以为你们都喜欢喝咖啡呢。” “董老板这就小看我们年轻人了,茶叶本来就不是长辈们的专属,反倒聊起线下热门的饮品,我倒对咖啡没有什么想法,茶叶的反倒会多讲几句,这也是我个人的喜好……” 一直沉默在一旁的简璐下意识笑了一下。 对面的董天戈忽然间就抓住了这一“破绽”,好奇地看了眼简璐,不过也颇带着些打量女性的眼光扫了她一眼。 大概是感觉到自己有些失态,简璐先是看了眼自己老板,像是拿到了应允般打趣着解释: “不好意思董老板,我就是想到,陈总最近爱喝的就是这个乌龙……” 董天戈一听这,脸上立刻露出了原来如此的笑意。 “不瞒您说啊,说起来这饮料,我最近还真打算招商引资,他们在考察商铺,听说tr的茶叶系列最近动作挺大的,毕竟是您麾下的企业,品控这块我是没得说,就是不知道对方的诚意如何……” 刚谈及此,董天戈的助理忽然推门走进来,躬身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 “你看,说曹操曹操到,tr的人已经来了!” tr被慕白收购的消息最近几乎上了各大新闻头条,业内人士没有不知道的,董天戈也不例外,他三周以前原本是想约陈翊来他的宅子小坐,旨在给他的乐园“增砖添瓦、再添薪柴”结果半路杀出个李君昂。 这小子的性子像开摩托车一样,横冲直撞,连带着tr那些人“死乞白赖”地非要约这周日,董天戈没办法才同意的,但他心底隐约也看出来点什么猫腻,好一个甲乙合并,声东击西。 果不其然,主题乐园招商经理魏仲海带着tr的人,说着就进来了。 陈翊看到李君昂率先迈着不疾不徐地步子进门,一米八几的身高,也是丰神俊朗,而他身后跟着的助理,虽然矮了他小半头,但她身上独一无二的气质却让人难以忽视。 陈翊的目光不自觉地落在了她身上,可当二人即将对视时,陈翊又“战术性”地低下头,没来由地喝了口杯里残余的绿茶,瞬间一股霉意入喉。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喝这口茶,不过看李君昂“昂首阔步”的模样,计划应该是顺利的—— 三天前,他这满脑异想天开的事业心的好哥们李君昂,一心想要将手里的盘做大做强,tr想在园区里开设门店,并且想成为他们的供应商之一,他就言笑晏晏地跑来问陈翊这个“甲方爸爸”,是不是最近乐园的老板想要巴结慕白,急于给这个项目拉投资? 谁都知道,海滨乐园这两年的营业额并不好看,所以他们才想拉拢慕白,背靠大树好乘凉嘛,慕白这棵参天巨松是个企业都想分一杯羹。 而且老板董天戈这人,是出了名的人傻钱多,鼠目寸光,听风就是雨,刚跟他斡旋了两句,才知这人附庸风雅,好不虚伪,听说私生活也很混乱…… 说来也稀奇,这样的一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暴发户’,没有上过几年学,也没什么管理经验,却能把这么大项目管理的井井有条。 除了这半路出家的“钞能力”和这一身附庸风雅,吹嘘遛马的本事,他的下属和搭档魏仲海,经常被称作董天戈的智多星,所以这个项目真正的策划执行人是招商经理,魏仲海,而董天戈则是货真价实的金主爸爸。 那这魏仲海必定是只足智多谋的老狐狸,李君昂与陈翊商议着,既然这样,那还不如直接从董天戈这里开刀。 一来他是实际掌舵人,掌握着招商的经济命脉,魏仲海这边再怎么难攻破,董天戈那边点头,他总归不好说什么,二来董魏两人都无疑垂涎着慕白的“施舍”。 而tr最近被慕白收购后,涨势一路长虹,而有他慕白总裁坐镇,怎么也会给慕白一个跪舔的大面子,双方都是将计就计地各取所需,简直完美! 李君昂讲完就戏精上身,重重地拍着陈翊的肩膀—— “绝了绝了!哥们我们来个里应外合,我到时候就应付姓魏的,老董的戏就靠你演了,他这人啊人傻钱多又好面子,你随便勾勾手指,他准下不来台,旁敲侧击两句tr,这不就都成了?!老董一点头,姓魏的再怎么在那搅动风雨,我们也不怕!” 陈翊只觉得他身为甲方,又是一团之主,却是被李君昂这个乙方老弟演得像个某传销组织头目,他觉得自从这个朋友回到身边之后,他好似真的行事更加大胆了,谁给他的勇气? —— 此时此刻,看到李君昂与白音两人一先一后登场,陈翊的心还是被轻敲了一下。 白音今天穿着一身乳白色的西装短裙,衬得她的线条干净利落,俨然已经有了职场女性该有的落落大方,可她今天又踩了双高跟鞋,这让陈翊心底的那块柔软,又炸开了锅似的不平静——他想到之前那次,在雨中,她被高跟鞋磨坏了脚……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不瞒您说,陈总,我与仲海今天还约了tr的负责人来,这位是李经理!不过想来二人都认识了?tr的涨势迅猛,让我董某也是不由得心生佩服与艳羡啊哈哈哈!” 董天戈看着三人陆续进门,起身招呼。 陈翊与李君昂交换了一个眼神,假装点头问候了一下,刻意避开了他身后的白音,只扫了一眼最旁边的魏仲海。 他估摸着不到四十岁的模样,带着一副方框眼睛,清瘦又干瘪,更透露出一股老谋深算的味道了。 “哈哈哈,老板,刚刚跟李经理他们,聊得挺顺利的,我们是听厨房说已经准备好了饭菜,想着既然你这边陈总也在,不如一起?” 魏仲海笑意不达眼底地催了句。 董天戈自然在一旁捧着: “来来来!我今天特意交代了厨房,做了些丰海的家常菜,陈总可愿意赏光啊?” 第14章 乐园救美 餐厅即在旁厅,三方各两人,陆续圆桌落座。 这四个男人一台戏,白音主动拉了简璐坐在一起,摆出来一副不想奉陪的架势。 丰海菜肴向来以色香味淡着称,李君昂吃不惯,动作间就表现出兴味不高的样子,坐他身边的魏仲海一下子自然捕捉到了,玩味地问: “李经理吃不惯丰海菜?看你筷子都没动几下?” “嗐!您也知道tr刚在丰海立住脚,实在是太忙了,我这一个月吃饭都是三下五除二的,这猛得坐下桌来细嚼慢咽还真不习惯,但我知道,丰海人讲究,是我太糙了哈哈哈!” 魏仲海嘴角抬了一下,没有接话,可一旁的董天戈却识趣接道, “今天也算是走巧了,我听说简小姐也是首都人,特意吩咐厨房做了酱肘子,一会儿你们尝尝,正宗不正宗?” 董天戈热情地大笑妄想活跃气氛,却还不忘偷瞟对面一眼,简璐只礼貌地回了个笑。 但董天戈却不以为意,眼神无理又顺带扫了一眼她身边的白音——那眼里暧昧的光简直要溢出餐厅—— “看来贵司招人,形象要求是第一位?看您二位这真是如花似玉,赏心悦目啊?” 这董天戈果然是传说中的看到年轻漂亮的女人,就招架不住,刚陈翊就注意到他跟自己“品茶”时,还不忘单方面跟简璐眉来眼去,极其轻浮。 “欸,董老板,您这话可肤浅了!”另一边的李君昂已先发制人。 “您看看陈总是什么身份,他的助理怎么着也得是才貌双全的背景,否则怎么能帮陈总镇住那杂七杂八的小虾米呢?不但这个啊,我们tr的小白,业务能力也很强的,我们公司可从来不养花瓶!” “李经理这话我信,刚刚在厅外,白小姐的话术能力我可是看在眼里的,您二位配合得那可是叫一个天衣无缝!”话题被魏仲海顺了过去, “白小姐年纪轻轻,工作水平也相当,听说是…才刚毕业没多久才来丰海?白小姐老家哪里的啊?” 魏仲海若有所指地点了一句,仿佛是在暗示给他的老板董天戈。 惹得白音先是一怔,老老实实地答:“我就是丰海人。” “哦?”一听这,董天戈忽得又来劲了,竟语气轻佻地对着白音,用丰海话问了句什么。 白音听得真真假假——虽然没大明白,但大概不是什么好听话。 “董老板这个问题问得唐突,小白完全可以拒绝回答。” 陈翊这话一怼,董天戈脸上晴转多云,云里全是裹不住的尴尬,而其余四人可以说是游离状况外,压根没听懂问了啥。 “小白年轻,虽然长在丰海,但大概也不怎么说家乡话,您还是别开小姑娘玩笑了。” “哎哈哈哈哈对啊对啊,我就开个玩笑,想着是老乡嘛哈哈,没想到……您倒是听懂了,还以为陈总年轻,听不懂家乡话呢!” 结果陈翊顺势就怼了句丰海话给他,当场打脸: “我母亲就是丰海人,我当然听得懂丰海话,平时不说而已。” 这照得董天戈是“老脸一红”,自讨没趣。而李君昂则不由得调侃回去—— “哎哎,董老板,魏经理,不瞒您二位,我跟陈总是大学同学,同窗四年都没听过他讲家乡话,今天倒是托二位的福,让我一饱耳福啊哈哈哈!感谢感谢!” 他这一掺和表面是有些插科打诨,实则是给那两个瘟神一个台阶下,不然这饭是无论如何结束不了了! 果不其然,这场闹剧般的午饭吃得在场的人,各怀心绪——有提心吊胆的,有暗自窃喜的,有隔岸观火的,甚至也有心口不一的…… 餐毕之时,董天戈与魏仲海提议下午请诸位去乐园里玩,美其名曰:指导工作,实则:给金主爸爸拍马屁。 几人来到主题乐园的检票口。 趁魏仲海去一旁售票厅核销,以及董天戈在一旁抽雪茄的空档,李君昂跟陈翊嘀咕起了今天的成果—— “我觉得这把稳了,多谢哥们儿!你三言两语就把董天戈那个茶盲给聊趴了,我在一边疯狂给魏仲海输出我们的饮品优势,虽然魏狐狸贼精贼精的,但董天戈可是个要面子的,等着,这波稳了!” “leon,像我这样为你们乙方着想的甲方,全丰海应该找不到第二个了。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陈翊无奈。 “大佬大佬,感谢您的‘施舍’,但也算是双赢嘛?!tr受益,那就是您受益,而且,这董天戈人傻钱多,以后慕白入了股,那更是一举多得的好处!” 李君昂揶揄,“而且,您这次,说得好听是给我这个哥们面子,说隐晦点,是给家属面子……” “说什么呢?!”陈翊一个眼神瞪了过去,“什么家属?” “哎?我没说错啊,你俩名字现在难道不在一个户口本上?不会,这么狠心,还真给人注销啊?!” “闭嘴。”陈翊心里翻了个白眼。 说起来,李君昂说到这个计划的时候,陈翊一开始是拒绝的,但这小子实在是精,居然还拿白音打掩护—— “你是不知道那董天戈简直就是个老流氓,我要是单独带白音去,他肯定给迷得五迷三道的,难保到时候说点废话,做点破事,我们是求人办事,没法说啥,但您去了就不一样了啊?他还仰您鼻息,怎么敢当您的面乱来!毕竟您是正人君子……” “别装傻,你让我去,不就是因为我肯定要带简璐去?” 虽然对自己的感情迟钝,但对别人的感情,陈翊可一点不含糊,即使没有李君昂在这里煽风点火,他这一个月来也没少看到简璐对着手机屏幕发笑,偶尔提到他,简璐还喜笑颜开的,也许这就是恋爱的样子? “我带简璐去的话,那按照你的想法,为你和简璐创造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当然还有我和阿……和小白,还有,促成两桩生意,这不是一举四得的好机会?谁不去谁是傻x。” “哈哈哈恭喜我的好兄弟都会抢答了!”李君昂拍手称快,一下子将陈翊揽到肩头! 陈翊不禁想,自从这个leon回来,他不仅做事开始洋洋洒洒了,说话也更加口无遮拦起来,这好像是病,得治。 之前给白音撑伞那次实属尴尬,他回去思来想去,觉得那天的自己大概是心绪冲昏了头,最后才不了了之。 可不得不说,自从知道白音回到了丰海,而且还跟自己的好朋友有这样的一个渊源,尽管微妙,但心底莫名涌出了一种落定的安心和满足感。 偶尔听到李君昂开起玩笑,表面上是毒舌加白眼,心里是说不来的暧昧与窃喜……这好像也是病,也得治。 他回过神的时候,白音和简璐正好从售票厅旁边的盥洗室出来,夺目的日光下,白音一头柔顺的黑发格外亮眼,不过比起这个,更加动人的则是她那双匀称的纤纤玉腿,在日光之下显得更加白皙颀长,宛如一泓清泉般,令人驻目。 这好像是他第一次看白音穿短裙,原来他记忆中那个清瘦文弱的少女,如今已经出落得这般亭亭玉立,妩媚动人了…… 陈翊不自觉地多看了两秒,他潜意识里那颗种子仿佛又要破土而出,但他却理智地告诫自己——不该这样。 他很快便面无表情地将目光移到别处,看到李君昂迎上了简璐,想要帮她撑伞,但简璐却有些赧然地婉拒了,她反而退后几步,拉着白音一起走到遮阳伞下。 几人渐次围了过来,这董天戈浑身都散发着一股刺鼻的烟草味,引得身边的魏仲海都忍不住咳嗽了几声,看起来即使是自己老板,他也有些吃不消这味道。 不过没多少人能受得了?董天戈这德行,不就是互联网上经常说的,整日烟酒又好色没啥文化的,中年下头油腻男?可偏偏还是个“老板”。 随后几人一起进了主题乐园。 “在这样的天气选择到乐园排队玩项目,等于慢性自杀。” 这是陈翊听李君昂说的,而三个小时后的他,觉得言之有理。 的确,虽然他们有内部快速票,并不需要排队,甚至就差把“关系户”这三个大字拉条横幅竖在身上了,怎奈这主题乐园实在是太大,各个项目之间的游走就已经能累掉半条腿了。 加之周末的原因,人群熙攘,孩童的追逐喧哗和游客们抱怨的声音,就已经让人兴致寥寥,而好玩的室外项目,现在在众人看来,就是煎熬这两个字本身,实在让人难以做到“甘之如饴”。 玩过了最有名的几个项目,魏仲海提议去园区餐厅喝下午茶,剩下半晌可以悠哉悠哉地歇息,随后日落时分去坐园区的明星项目——海滨摩天轮。 据说这个摩天轮上的视野是整个园区最开阔的,尤其以日落时分的“森林寂静,海滨喧嚣”的动静结合意境最为出圈,被誉为丰海郊区浪漫打卡地之最。 董天戈一直吵闹说什么:“放心放心,今天傍晚的摩天轮被咱们包圆了!仲海安排好啦!咱们啊就享受浪漫海滨森林的落日就好了!” 果不其然,六点半一到,海滨摩天轮本轮的最后一组客人下车,工作人员们跟着魏仲海的编排,将闲杂客人疏散离场,好给老板贵客们让坐。 李君昂忍不住嘟囔了句:“这么大阵仗,至于吗?” 陈翊笑了,“他们没少打听我的喜好,知道我不喜欢聚众热闹,今天下午的很多项目,也几乎是包场的,所以这个自然也要包?” “下午那项目吵吵嚷嚷的,包场确实清净,但这摩天轮,本来一个包厢就那么两个座位,还非要清一圈的场……唉,这老董为了巴结你还真是煞费苦心。” 陈翊当然也觉得多此一举,但董天戈那盛情难却的样子,实在让他懒得去“客气”。 看样子闲杂人等赶得差不多了,魏仲海走到他们面前,先扫了眼陈翊身旁的简璐,经过了今天下午这一遭,谁都看出来李君昂对简璐的殷切,所以主动提出了要和陈翊一同乘坐,说正好有些关于乐园项目未来的规划可以请他参谋,就着摩天轮的得天独厚的视野条件,可以更加直观地讲述那些规划…… 这的确无可厚非,今天一整天他就看出来魏仲海对他倒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所以这会儿他会主动邀请,也没什么意外的。 —— 而白音这边,她一下午除了对简璐说说笑笑,对李君昂礼貌回复以外,对其他人几乎是保持缄默,装哑巴,让走就走,让玩就玩,让茶歇就茶歇,乖得不行,除了偶尔要避开与陈翊无意中交错的眼神,和董天戈那时不时露出玩味又审视的笑容,她几乎将透明人这三个字诠释到位。 现在的她,独自站在摩天轮候车厅的一旁,望着被分割开的天空出神,日光渐次稀疏,海滨日落的景象跃然眼前,她不知道在思考着什么,但却被蓦然出现的董天戈的声音打断—— “白小姐,在看落日啊?” 她朝其他人那里瞟了一眼,魏仲海面对着那三人,不知道在说些什么,陈翊与李君昂也略感认同的样子,全然没有注意到她这边。 “只是发呆而已,董老板。”她回复得平淡而敷衍。 “白小姐这么年轻,业务能力却这么好,不知道……是不是有点别的运气啊?” 董天戈忽然走近了一步,他身上那股难闻的烟草味直冲鼻腔,声音也变得不可言说的油腻。 “您是指什么样的运气?” “啧……”董天戈语气逐渐轻浮,“今天下午仲海也跟我提了,董某认为你刚毕业,有此资质,实在是难得,那你应该知道,什么叫千里马遇伯乐,你有没有想过,你的伯乐也许还在后面呢?” “我刚毕业,目前工作的状态我很满意。” 董天戈饶有兴味地笑了起来,身体也不知不觉凑得白音越来越近,眼神几乎放光地滑到了她那双白皙又性感的双腿上。 “实不相瞒,董某能有今天,也是经历了不少风风雨雨,所以看到你们这些初入社会的孩子啊,就十分亲切,你我又是同乡,实在是有很多经验想要跟白小姐分享,不如一会儿,我们在摩天轮上好好聊聊?” 说话间他那条猥琐的臂膀就要几乎就要搭上白音的肩膀,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向后缩了一缩。 “不用了。” 看到她脚上踩的高跟鞋没有站稳,董天戈顺势就将他的咸猪手搭了上去—— “当心啊!今天穿着高跟鞋玩了一天肯定累坏了?” “董老板,您自重!”白音愠恼地想要甩开他,可那双手却像狗皮膏药似的。 “出来谈生意还穿这么短的裙子,勾引谁呢……” 正当董天戈的流氓行径即将露出狐狸尾巴之时,身后的一句贸然的打断,几乎是让白音不由分说地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董老板!” 是陈翊。 他的外套正随意地搭在手肘上,衬衣的扣子因下午的活动早已被解开了两颗,矫健而修长的身形剪影,在日落的映衬下显得格外高大巍然,不由得令人心生依赖。 “董老板,不好意思,待会儿可能需要我跟小白同坐了。” 白音此刻也顾不得什么尴尬和困惑,赶紧趁机摆脱了董天戈,甚至还往陈翊这边下意识地躲了躲。 董天戈显然一副没想到会有这个结果的模样,嘴里支支吾吾地含糊着:“啊?陈总不打算跟简小姐,或者仲海……” “您不知道嘛?君昂是我助理简璐的男朋友,别的项目也就罢了,这个项目,我总不好‘夺人所爱’嘛,所以他刚刚托我照顾一下小白。” 董天戈半天没吭声,往回看了看,李君昂与简璐此刻正言笑晏晏着踏上了一节摩天轮。 “您还有什么顾虑吗?” 陈翊的眼神若有所思地催促着,董天戈自然只能败下阵来,毕竟再解释什么魏仲海要跟他聊工作什么的,已经完全没了份量,只会显得刻意,他这流氓举动本来就上不来台面,肯定就只能照办了呗。 于是含糊着说了句“行啊行啊”,就悻悻地走开了。 留下心神甫定的白音,与暗自松了一口气的陈翊。 看到董天戈最后不着头脑地独自坐上了一节包厢,为了与他隔开些距离,陈翊过了几分钟才哑然开口: “我们也坐上去?” “……好。” 两人走到台前,白音本要直接上去,却被身后陈翊的一句“等一下”制止。 她回头,陈翊顺势将手里的外套递给她,并在她接过的刹那,悄声在她耳边送了句:“记得,出来工作尽量不要穿短裙。” 明明是一句忠告,可他却讲得却轻盈柔和。 白音讪讪地接过那个外套,将它围在腰上,钻进了这节包厢,陈翊随后,两人相对而坐。 随着工作人员将这节包厢的门重重落锁,耳边的熙攘顿时消散,重心仿佛也消失了一半,场景外,是愈渐浓烈的晚霞,森林里新鲜的氧气与海滨温柔的海风交融着,坠入一场难以言语的静谧。 第15章 爆裂 包厢外的景致逐渐随着夕日西沉,不远处,夜色正侵蚀着周遭,冷暖交替之间,包厢内两人仿若失语,谁都不想率先戳破这稀薄的空气。 陈翊的手机屏幕微微亮起,看到来人的消息,仿佛李君昂那恨铁不成钢的“劝导”已经在他耳边响起—— “说话啊陈翊!你俩看谁比谁气长是不是?” 陈翊在心里冷笑了一下回复:“说得轻巧,也不知道刚刚是谁出得馊主意?” “这怎么能说是‘馊主意’呢?不是我帮你放哨,你个缺根筋的都要被魏仲海拉走了好不好?!” —— 那会儿他刚想答应魏仲海一起乘摩天轮,却还是心有余味地顾及了一下白音,李君昂还是机警的,指了指董天戈他们二人的方位,看到董天戈的背影几乎盖过了整个白音,难保他待会儿耍流氓,这怎么能袖手旁观呢? 他也顾不上魏仲海把话说完,几乎是撞着他冲了过去,还好及时。 —— “你……” “谢谢……” 两人同时开口,打破了尴尬的氛围,陈翊示意白音先说。 “谢谢你刚刚替我解围。” 她的话虽平淡,但仍能听出一股感激之意,看来刚刚的情形确实令她方寸大乱了。 “没什么。他没出息的样子从中午的饭桌上就开始了,一下午眼也没消停过。” “你是说那会儿在餐桌上他的那句调侃吗?” “你听懂了?”陈翊有些意外。 “没有,反正不是什么好话?” 陈翊记得听白长黎说过,白音的母亲不是丰海人,但是她又从小跟母亲呆的久,压根不讲家乡话,后来白母去世,自不必说。 “话倒不是不好,只是场合不对,”陈翊顿了顿,“他问你有没有男朋友,还说……‘你长得这么好看身材又好,男朋友应该艳福不浅’。” 听到这,白音的表情显然是些收不住了,“那种场合,他居然都敢这么嚣张?” 陈翊还是第一次看到她眼里起这么大波澜,但也很直白地安慰道: “我那会儿拆穿了他的把戏,他根本不是丰海人,还装模作样地拿腔拿调,leon跟简璐是首都人,魏仲海也是来丰海打工的,董天戈自作聪明,以为在场的没人听得懂他这轻浮又蹩脚的话。 之前跟他喝茶的时候,他就五次三番地瞟简璐,后来可能是觉得你更对她胃口,下午leon又跟简璐走得近,就开始盯上你了。” 白音了然点头。 “董天戈这种人的做派你也知道了,你的工作少不了奔波,以后对这样的人记得警醒一些,除了我刚刚的提醒,还有……” 陈翊还是忍不住提了出来,“工作也不是一定要穿高跟鞋,今天一天,应该很累?” 白音愣怔了会儿,竟然有些戏谑地笑了笑, “这话,刚刚董老板也对我说过。” “……” 这么久没相处,他都快要忘了,白音当年在家里,可是最会“阴阳怪气”着让人难以捉摸的。 陈翊一时也没找到怎么接的话,对方倒是主动迎上来一句认同: “不过你的初衷跟董老板不同,以后我会尽量注意着装和鞋子的。” 过去的白音,不会为悬而未决的话题找补,至少,对他是这样。 他那颗悬着的心弦松弛了一些,原以为这次又会像上次那样如坐针毡,但此刻两人的氛围,居然有渐暖的趋势。 可能是他这次的英雄救美,救到了实处,也可能自己刚说的话,真实地令她感到了安慰。 包厢外天色渐暗,远处灯塔的光忽明忽暗地照射着,偶有海鸥的阵阵啾鸣穿耳而过,空旷幽静,有令人心境平和的力量。 陈翊微微颔首,但还是忍不住补了句: “当然,你今天的衣服和鞋子都很好看,只是……我认为工作的时候舒适得体就够了,倒也不用那么漂亮,虽然……你也不是故意打扮的。” 他说着,脸上不自觉就升起了一丝赧意,而听了这话的白音,也被戳穿似的解释: “其实我本来是打算穿正装的,但leon说可以稍微打扮一下,毕竟是出外勤,而且又是男客户的话,打扮一下也没什么不好的……” “这是什么话?!” 这贸然打断令白音有些哑然,她下意识地抬起双眸,猝然对上了陈翊的眼睛,可对方却立刻闪避了去。 陈翊立即一回常态地解释。 “……我的意思是,leon这人想法多,性子跳脱,做事随缘,他的话…你不必言出必行。” 李君昂这小子果然只有馊主意!他肯定是故意旁敲侧击着让白音打扮好看点! 听了这话的白音,淡淡的地点了点头,坦然回应: “不过leon这样的个性挺好的,做我们这个工作,会来事能撑得住场面,和他这样的活宝在一块儿共事,会少很多烦恼,这么一想,简璐姐和他谈恋爱,应该会很开心。” 女孩子是不是都喜欢像leon这种个性爽朗,大大咧咧,又会逗女生开心的男生? 陈翊想到今天下午,李君昂对简璐的种种“殷勤”,又是不厌其烦地配合她们打卡拍照,又是时不时查查攻略告诉她哪里会出片,甚至连下午吃刨冰,都是他主动提议的。 实则是为了满足简璐的私心,她前段时间在公司里就有念叨过的‘网红刨冰’。 他们两人还在美国上学时,陈翊早就领略过李君昂那一身正中下怀、恰如其分般的“芳心收割机”式撩妹技巧。 不过那时候的李君昂,就是一游戏人生的纨绔子弟,陈翊对他根本没什么羡慕欣赏的姿态,只觉得二人虽然个性迥异,却互补得当,也算是一见如故。 所以陈翊依旧维持本心,做他的“高冷学霸”,心里只有他的学业与事业,无心恋爱与感情,有不少追求者,他也从来不放在心上,所以没有一段真正开始的感情。 但此情此景,此时此刻,他却真的打从心底里有些羡慕李君昂。 毕竟白音一直这么文静自持,跟他一样的“惜字如金”,按李君昂的话来说,就是“两座冰山碰到了一起,总要有一座先沉底。” 也许自己的性子再活泼一点,白音对他或许就是另一番景致。 追忆之间,全景式的摩天轮包厢外,已然被刷上夜幕的底色。 二人的包厢已到达顶峰,窗外的夕照渐次消弭,取而代之的则是乐园灯火通明,闪烁靓丽的夜景。 白音则拿出手机,对着厢外的景色拍了一下。 由于夜晚光线略暗,摩天轮内的灯光也并不明亮,她手机自带的闪光灯跟着忽闪了两下…… 幽暗狭小的空间里,微微的闪光之间,陈翊恍然看清了她的轮廓和剪影,心仿若也跟着闪光灯颤了一下…… 怪不得这个摩天轮总是和“爱情”“浪漫”联系到一起,不说别的,这逼仄狭小的空间里,的确令人感到暧昧丛生。 还好他算是个优游自若的人,与白音也完全没到那个份儿上…… 不然此情此景,难保暧昧期间的情侣会做些什么,例如现在的李君昂和简璐。 “对不起,我忘了关闪光灯。” 大概是意识到陈翊停在自己身上的目光,白音立刻将闪光灯调至关闭。 “想拍就拍,我不在意。” 他默默地垂下了眼眸,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继续,明明是有千言万语但这些年来这些疑窦早就杂糅成了浆糊一般,从何说起? 而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何必在这样的场景下说出来给她添堵呢? 包厢里寂静如斯。 忽然,一道刺眼的橘光毫无来由地闯入他的视野—— 白音不是已经将闪光灯关了吗?怎么还这么亮? 厢外“哐当”一声巨响,耳边回荡金属与钢铁间的闷声躁动!整个包厢如地狱般剧烈地晃动了起来! 在那一刻,他怀疑自己在做一场惊悚的噩梦…… 傍晚六点五十分。 一声急促拨入的手机铃声,引得程灵溪一个激灵从沙发上跳起来, “哥!你手机!” 程灵舟原本在院子里漫无目的地打球,听到客厅妹妹的一声呼喊和手机铃声的骚扰,他二话不说接了起来—— “舟哥!赶紧!出事了!海滨森林乐园的摩天轮炸了!” 来电的是他的徒弟,肖越。 “知道了,我这会儿立刻就赶过去,伤亡情况怎样?” “听说一个包厢爆炸,里面的人当场就死了,不知道还有没有其他的爆破装置,消防队和当地分局已经派人去了!” “摩天轮上一共有多少人?” “听说不超过八个。” “别着急,带着弟兄们,赶过去注意安全!我马上到!” 他扔掉手边的球,挂下电话,抓了件外套就往外跑。 “哥!出什么事了?!” 程灵溪从他接起电话的那一刻起,就感到这次的案子绝不简单,程灵舟的脸直接垮了下来,挂了之后的这一同操作,让她也跟着心惊胆战。 “海滨乐园的摩天轮爆炸了,有人员伤亡,紧急任务,晚上回不来了,不用给我我留门!” “……什么?” “走了!” 看着程灵舟匆忙急促地从家里跳出去的样子,她心里陡然升起了一丝阴霾—— 海滨森林乐园?摩天轮? 她想起前两天,本来想约白音出去逛街,但是她的回复: “这周日不太行哎,我得跟leon去海滨森林乐园那里谈渠道,谈得下来的话我们这个月的业绩就拉满了!” “真的吗?海滨森林乐园哎?一定记得去坐那个摩天轮,听说景色贼出片,你记得多拍点照片给我!” “好啊,leon说了会顺便去乐园玩一玩。” 而她怔怔地望着手机里,那个白音十几分钟前拍给自己的那张摩天轮夜景…… 她真的去了,而且她还正好在摩天轮里面,还给自己拍了照…… 她抓起手机屏幕就是一阵狂按:“阿音你在吗?你说话!快回我!”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无论是语音还是消息都无人应答。 她不知所措地在客厅踱来踱去,突然整个人垮在沙发上,眼泪不争气地落了下来—— 不知为何,下意识拨通了一个可能已经于事无补的电话,语无伦次地哭喊出来: “明彻!明彻!快救救阿音!她可能出事了!” 程灵舟马不停蹄地赶到乐园摩天轮项目下,警戒线已然拉起,周围全是救援疏散人员的身影,警铃与消防铃声交错喧攘,镇得人心惊肉跳,尽管如此,乐园里其他的游客还是有不少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叽叽喳喳地议论着—— “真是百闻不如一见!还以为周日乐园加放烟花了呢!” “还烟花呢?听说炸死了个人,贼惨烈!” “摩天轮那么密闭的空间,从里面爆炸,那人可不死得碎碎的!?” “哎呀快打住!!越说越恐怖!谁能想到大周末得能发生这样的事……” 境界线里的片警不耐烦地催促着: “哎哎哎!别站在这闲聊了,快疏散去安全区!” 程灵舟不顾周遭人群的争论与推搡,手臂一甩刑警队长证件,径直拨开警戒线钻了进去,看到肖越便立刻迎了过去问:“现在是什么情况?人都救出来了吗?” “其他厢里的人都没事,五分钟前已经都安全救下来了,当时摩天轮受到冲击暂停了,后来启动了应急装置,可以重新启动,但是为了安全起见,还是都靠人为救下来了,这一圈人不多,还好只是炸了一个厢……” “还好只是一个?”程灵舟一脸阴沉地瞪了这个徒弟一眼,肖越立即意识到自己表述得有失偏颇, “……一个厢被炸毁了,里面的人当场毙命,死者叫董天戈,今年四十六岁,是这家乐园的股东和开发商之一,之所以会乘摩天轮是因为要陪投资人。” “爆炸原因有初步调查吗?” “初步断定是被包厢的应急装置里被人动了手脚,可能是人为原因引爆,还在调查中,不过火力并没有很大,万幸邻厢里没有人,所以即使火势蔓延也没有伤及其他,相关包厢还在逐节排查。” “所以现在,案发时摩天轮上所有的人,都已经平安落地了对吗?都是些什么人啊?” “慕白集团的总裁和助理,tr丰海分部的渠道经理和助理,还有乐园的魏经理,这会儿让他们都在救护区域等着了。” “敢情这大周日的,到这玩卧虎藏龙来了?” 程灵舟也忍不住吐槽了一句,和肖越一起赶去了现场的救护区域。 周遭喧闹嘈杂地救火与叫喊声不绝于耳,程灵舟看到刚刚肖越提到的那一行人,此刻一个个面露难色地呆聚在敞开的救护车后。 两个女生正披着毛毯坐在那里,一个满脸担忧地望着站在身边的男生,另一个则后怕地像只应激的猫,蜷缩在一旁,毛毯里面已经披了一身男士西装。 “我叫程灵舟,是负责调查此案的警队,待会儿还要辛苦下各位,涉及到案情,有些问题需要诸位配合回答。” 程灵舟利索地亮了眼警官证,肖越随后。 “警官同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听到来人是警察,李君昂赶紧跑上来一顿“质问”,“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难道乐园的安保排查这么鸡肋吗?!” “请冷静!”程灵舟不怒自威的一句话,令来人立刻吃瘪了一般熄了火。 “安保的问题我们已经有同事去核查,之所以要留各位,是因我们初步怀疑,这是一起蓄意破坏和谋杀。” 听到这“谋杀”这两个字,在场的所有人都立刻露出了警觉的态势。 从适才就一身冷静自持的青年都若有所思地朝这边偏了偏头,另一个有些柴瘦干瘪的中年人也骇然地扶了扶眼镜。 “君昂,你别激动,我们配合警官就好。” 程灵舟猜想,这两人应该是情侣?刚刚两人的举动就异常亲昵,老板和助理谈恋爱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也是时候搞清楚这几个人具体的身份、关系、目的和行动线了。 第16章 复盘 “我是魏仲海,乐园项目的招商经理,死者是我老板。我们今天是来谈项目合作的。 “老板想要慕白集团的投资,我呢,主要负责招商项目,所以准股东慕白,和未来的商业伙伴tr就约到了一起,工作一谈完,下午就顺老板的意思,请大家来乐园玩一玩~ “关于包场嘛,我都是按照董老板的吩咐,为了陈总的游玩体验,早就交代工作人员清场了,会发生这样的事……我真的万万没想到。” 程灵舟嘴里没由来地念了句: “这凶手还挺有良心的,先清场,再杀人。” 魏仲海却显得一脸不悦:“警官先生,你这话什么意思?” “你们大概什么时候来玩摩天轮的?上去前你有发觉周围有什么异常吗?”程灵舟忽略了他的反问,继续他的盘问。 “……六点多到的这里,也没什么异常?就是上去前那会儿,本来想请陈总一同坐来着,结果被拒绝了,我就等老板和客人们都上去了才上的。” “哦?那怎么不直接和董老板同坐一个包厢呢?” “……我们老板他喜欢抽雪茄,我向来不喜欢那味道,这个他自己也知道,包括我们同事也是,这没什么奇怪的?” 程灵舟点点头,继续:“这么说,魏经理是最清楚董先生今天行程的了?” “对啊,”魏仲海警觉,“这怎么了?别说今天,老板每天的行程我们几乎都晓得,又不是什么机密。” “别激动啊魏先生,我们只是例行确认而已。对了,我们还注意到,案发时你在摩天轮3号包厢里,大概是在摩天轮中轴线的右上四十五度左右,离董老板的12号最远,您本身又是内部人员,所以应该也知晓乐园的安保系统的逻辑……” “警察同志,就算我是内部人员,那我也不能随意改装我们的器械装置啊,要人老命了!况且爆炸后,在场的没受伤也吓得半条命快没了,我再想杀人,也不至于害我自己?!” 他痛心疾首地啰嗦,程灵舟再次点头,似笑非笑地准备盘问下一个了。 “那是当然,我们相信。” —— “我李君昂,代表tr来谈合作的,我完全不知道老董……董老板今天下午会有什么具体活动,来到乐园就是一被牵着鼻子走的工具人,哦,我同事小白也是,我们啥也不知道。” 程灵舟顺着他的目光瞅了眼那还蜷缩在救护车后的女生,原来他的助理竟然不是刚刚那个? “你之前和董老板认识?” “……董老板嘛,之前有过几面之缘,不熟。他是我们的渠道之一,前期总归有交涉,不过我主要是和魏经理对接的。” “那今天的合作谈成了吗?” “本来是稳的啊,但这还没签合同,人就没了!”想到这,李君昂突然一脸到嘴的鸭子飞了的样子,满脸不悦地大叹一口气。 “那你跟其他人认识吗?刚刚那个劝你冷静的女生,你们是情侣?” “呃…算是,刚刚是的嘿嘿。”他突然又老脸一红,“其他人嘛,小白是我助理,陈翊……陈总是我们tr的投资方,就甲方,所以就是三方各有牵扯,今天就凑一起了,巧了嘛这不是?” 见这人变脸比翻书还快,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话剧社的演员,毕竟脸长得也不赖,就是性子有点……没心没肺。 “哦?那你们这甲乙方的关系还挺模范的,齐头并进啊?” “一般一般,各取所需。” 程灵舟挑了挑眉,示意他吐完, “……陈翊是我大学同学,我们私下关系也不错,行了?” “上车前你有发现什么异常吗?你在做什么?” “上车前……我就等候差遣呗,我反正早就跟陈翊说了,晚上摩天轮要跟简璐一起坐,没什么异常……哦,董天戈色心大发算吗?” 程灵舟一挑眉毛:“怎么说?” 李君昂讲了一下上车前他看到的那三人的事。 “那我可不可以这么理解,你跟你的好朋友兼甲方,互相心仪上了对方的助理?”程灵舟的眼神和语气里夹杂着些狗血的无奈。 “哎对对对,机警还是你……不对!”李君昂赶紧闭了嘴,“陈翊那是纯粹人好!” 程灵舟撇了撇嘴,满脸写着:信你个鬼。 —— 另一边的肖越,刚刚问完简璐,现在轮到了陈翊。 “一周前约好来跟董天戈谈投资,乐园项目的负责人跟我助理简璐确认的时间和流程。 “案发时我们的包厢正停到最上方,离出事包厢的最近,由于事发突然,我们的包厢又在最高处,所以被困了很久。 “今天是我第一次见董天戈,私人方面与他没有交集,工作上的交集,仅限今天。 “魏经理今天之前不认识,上车前他想找我同坐聊工作的事,但我拒绝了。” 明明回答像抢答似的,但却令人毫不反感,甚至还有一股不敢打断的威严在。 不愧是慕白的总裁,这一套回答堪称模板级,应该让其他当事人学学,省得都跟挤牙膏似的。 但肖越震惊之余,还是发现了一个突破点—— “你拒绝了魏经理,却去跟李君昂的助理同坐了,所以跟她很熟喽?不然干嘛不跟自己助理坐一起?” 陈翊先是抬眼看了肖越一眼,沉默了几秒,张口解释: “因为李君昂是简璐的男朋友。” …… “仅此而已?”他半信半疑地瞟了眼女孩身上披着的西装。 听陈翊说了上车前的插曲,关于董天戈的咸猪手,以及他的及时解围—— 没想到啊……这陈总表面看起来淡定如斯,居然会对一个初入职场的下属这么关心? “这么说来,你还算是她的救命恩人了?” 陈翊显然是对这句话很不满意,煞有介事地望了一眼不远处的她,很快收回眼光,语气冷淡地念了句: “肖警官,这句话最好不要让她听到,不然待会儿您的审讯可能会没办法进行。” 肖越入警还没多久,原本就被队长兼师父程灵舟诟病讲话没轻没重,也没什么威慑力,这上来就被问询人给反教育了,心里一万个不甘心。 他默默地走到那个女孩前,简短地开场: “例行询问,请问姓名?” 她仿佛没听见般,依旧有些哆嗦,眼神也没什么光彩,原本就白皙的肤色上,显得脸更加煞白。 肖越见状挠了挠头,这反应倒还真是被陈翊一语成谶,不过也不算稀奇,正巧程灵舟走了过来,与肖越交换了一下眼神,看她蜷缩着坐在那里,应该是受了不小惊吓,和自己妹妹差不多年纪的女孩,为了令其卸下防备,程灵舟俯下身来—— “你还好吗?要不要再帮你再拿一个毯子来?” 她机械地摇摇头。 程灵舟也注意到她的膝盖上有两块淤紫,不算太严重,大概是刚刚在摩天轮上的时候,不小心磕碰到的,已经让医护人员上过一层药了。 她看上去就像是应激一般,可明明这么害怕了,却没有看出有任何流泪的迹象,仿佛只是……害怕? “放心,这会儿已经没事了,我们问询,也只是记录一下当事人基本信息,了解一下案发时你们的情况,方便我们调查。” 对方的眼神这才有所反应地挪到他身上,程灵舟瞥到她胸前挂的工牌,表情一顿。 想到妹妹近几周在耳边叽叽喳喳的名字,以及tr的铺天盖地的新闻,而如今两者居然如此巧合地重叠在了眼前这人的身上—— “你就是白音?” 他哂笑一声,“我叫程灵舟,还有个妹妹,叫程灵溪。” 听到“程灵溪”这三个字时,白音刚刚还满身防备的架势此刻开始悄然溶解。 “……你是灵溪的哥哥?” “没错,我就是她口中那别无二致的‘好哥哥’。” 大概是想到程灵溪时常在自己耳边那‘聒噪’的吐槽和抱怨,她此刻竟扯出了点笑意。 “早听说她哥哥是警察,没想到竟然这么巧……” 程灵舟瞥了一眼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自己身后的陈翊,若有所指地接着白音的话说—— “是的确很巧,说说?二位。” 程灵舟站起身来,拍了拍手,颓然叉起了腰杆,眼神若有所指地游走在两人之间。 “白小姐这么害怕,是不是在我们来之前就猜到了什么?” 六点四十分,爆炸发生。 车厢急剧猛烈地晃动,陈翊的眼前一阵眩晕,厢身也开始不受控地朝一方倾斜,原本就在在最顶点相视而坐的二人,忽得相撞—— 白音几乎是瞬间撞进了陈翊的手肘间,他下意识地将白音护进怀里,用手护住她的头,在这样千钧一发又不明所以的情形之下,他最初嗅到的是她的发香…… 但很快,他感到白音的身体和呼吸微微颤栗,鼻息间还夹杂了些疼痛难忍的喘息——刚刚包厢的瞬间倾斜,产生了巨大的冲击力,她的双腿毫无悬念地磕在了对面的椅座上! 这出乎意料的变故在分秒之间上演得心惊胆战,摩天轮因车厢爆炸,而强行暂停了下来。 惊魂甫定之间,白音已偏过脑袋,默默地坐回了对面。 陈翊此刻想不了别的,赶紧回头朝下方望了望,包厢的熊熊大火令他心中暗生怖意——厢里的人肯定活不了了,而他看不出那个包厢具体是谁…… 李君昂和简璐的包厢也在下方…… “……是爆炸吗?”白音心有余悸地开口。 “好像是。” 滴滴滴滴滴滴—— 刺耳的消息提醒如死机了般响彻在密闭的空间里,陈翊赶紧查看,一颗心悬回了一半——看来不是那小子。 “陈翊!” “哥们说话!” “你没事?!” “你t的要是活着就别装死啊!” “你包厢在我们上面几个啊?!!” 陈翊立刻回拨了过去—— “我们现在没事,你们呢?在哪个位置?” “卧槽!火星子差点打到我们包厢顶上,把我和小璐吓个半死!马上就要轮到我们下车了,结果来这出?这什么?!余兴节目吗?!” “现在不是贫嘴的时候leon,火势还在蔓延,也不清楚爆炸原因,一个厢爆炸,难保其他的会不会继续,你们好好呆在包厢里别乱碰任何东西。” “……?这难道不是事故吗?怎么被你说得这么吓人!” “我这个角度,看不清你和董天戈他们的具体方位,但你们两组都是在我之前的,如果你没问题,那么出事的就只能是董天戈的包厢了。” “老董??你是说,董天戈他们难道已经……” “董天戈很有可能已经出事了,魏仲海还不清楚。你的包厢是最前面的,董天戈是在你之后独自一个人进的包厢,而我跟他的包厢,大概只差了四个。” “五个。”白音插嘴纠正,“你递给我衣服那会儿,正好过了一个。” 陈翊抬眼,面露疑色。 “哎行了行了,小璐已经在报警了,先保命要紧……” 后面的话断断续续,大概是摩天轮里信号不好,再加上又发生了爆炸,他们还在半空,信号受到干扰,既然李君昂他们已经在下方了,就让他们报警。 陈翊挂了电话,表情阴翳地望着下方那一团火焰,堕入沉思。 “照你刚刚的推断,董……董天戈现在,已经死了?” 白音再度打破平静,她的声音微微发怵,一个刚刚还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的人,一瞬间说没就没了,实在不可思议。 “有可能。” “……” “你别怕。至少目前看来,我们还是安全的。” “难道是包厢里装了炸弹?” 陈翊不确信地摇头,“还不知道是不是炸弹引起的,也有可能是其他原因引起了爆炸,也有可能……只是那一个包厢有什么问题。” “如果是后者,那岂不是有人蓄意……” “这样的蓄意也太明目张胆了点,简直就是在挑衅。” 白音的话令他感到不妙,他蹙起了眉头:可如果,那人并不是冲着董天戈来的呢? 董天戈的包厢,原本是自己要坐的,如果那会儿没有白音的事,他和魏仲海就要上去了,可偏偏发生了那档子事,他去解了围,董天戈便坐上了他和魏仲海的包厢,而自己则和白音同坐进了后面的。 不对,那魏仲海和董天戈怎么没有坐在一起?董天戈是独自进了包厢,没有和魏仲海一起。 难道,董天戈成了自己的替死鬼? 可魏仲海那会儿本来要拉着自己一起坐的,难道他也不知情? “你有注意到魏仲海在哪吗?他有没有上摩天轮?”陈翊忽然问。 白音立刻环顾下方与周遭,他们这个位置几乎是最高点,所以视野应该是最完整的,可毕竟是夜晚,窗外的景象看得影影绰绰。 “他好像是在我们后面上来的,不过具体在哪个包厢看不太清楚,太暗了……” 她下意识地回过身子探望,眼睛几乎要贴在透明的窗上。 “你是觉得魏经理有问题吗?” “可能。” “可如果他有问题,那岂不是哪种猜想,都说不通?” 陈翊抬头,蹙起的眉头下那双眼,意外地望向白音那惊觉的双眸,显然,她的思绪与自己不谋而合了—— “如果是冲你,慕白的总裁,那他刚刚为什么要拉着你?除非他想同归于尽。” 白音口中陈述着,话语间的战栗却没有丝毫减弱, “如果他想要加害董天戈,那按现在的情形看,不就是昭告所有人,他就是凶手吗?他刻意没有和董老板坐在一起,反而最后一个上车,还坐在最远的方位,他会这么蠢吗?” 蠢吗? 陈翊心中一动,但有的时候,“蠢”就是对手法最大的掩饰。 “我会去查一查,乐园背后的资本,除了董天戈,还有谁。” 而听了这话的白音,却眉头更加紧锁……仿佛是思考着什么很恼人的事情。 陈翊却还暗自庆幸,幸亏他那会儿没有妥协,如果白音跟董天戈坐在同一节包厢,那这会儿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你刚刚没有和董天戈同坐,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此话一出,白音的脸色非但没有好转,反而是彻底绷不住了,变得铁青,整个身体也开始微微颤抖,呼吸声加剧着回荡在逼仄的包厢里…… 的确,害怕也正常,没有什么比劫后余生更令人感到庆幸与后怕。 她的两只手摩挲在膝盖的磕碰处,紧紧闭上了双眼,仿佛是想要将自己迅速从噩梦中抽离,嘴里忽然念念有词: “我不该回来的,我当时就该坚持……” “阿音,你冷静,这件事跟你无关。” 陈翊安抚着用手掌覆上她的手腕。 “真的无关吗?” 她抬起脸庞,眼里泛着将信将疑的光,“我只是突然想到,我今天不管是跟你,还是跟董天戈坐在一起,可能都死定了,希望万幸,是真的‘万幸’……” 听了这话,电光火石间,陈翊乍然又有了一个细思极恐的猜测,只是这条线,需要他之后死命地追查了…… 而后,白音也缓缓将手从他的温度中抽离。 陆地上隐约传来了救护车消防车的鸣笛…… 消防员陆续赶到,扑灭了着火的那几个包厢后,铺设好救援绳索,准备依次救助困在包厢里的人,他们的方位已经被锁定。 这度日如年的几分钟,马上就可以过去了。 不消几分,包厢的门被消防员撬开,裹挟着大自然与火药味的风瞬间灌入了包厢,两人依次获救,心事重重,没了言语。 第17章 疑窦 “这么说,白小姐是因为想到自己刚‘死里逃生’,才这么害怕的吗?” 听陈翊简述完在摩天轮爆炸后,二人在包厢里暗自揣测的推论,程灵舟将信将疑地反问。 “这种事本来就可怕,下来之后又听说董老板人都炸碎了……实在是让人……脊背发凉。” “不过我们的猜想,只是主观臆测,至于真相到底是什么,还要劳烦警官们彻查。” 陈翊的这段话,明面上是说给警察们的,但实则是宽慰白音的,尽管白音这害怕的架势,一点没有被宽慰的意思。 肖越不由得联想到程灵舟那会儿说的那句‘好哥哥’,暗自吐槽:这两人既然是兄妹,那为什么陈翊刚刚不直说呢? 陈翊明明表现得很关心她,却自始至终都与她保持距离,更没有近身安慰,而白音又是一副压根不认识陈翊的样子。 真别扭! 不止他俩,其余那几个人的表现几乎可以用各有千秋来形容,那个魏仲海,明明与那几人不熟,但总是有意无意地扎堆在他们身边,脸色一会儿凝重,一会儿无奈的,反正纠结得很。一问上什么,没说几句就开始倒苦水……一副老板死了痛彻心扉,实则与我无关的德行。 李君昂简璐这一对也问不出个所以然,一个咋咋呼呼,一个一问三不知的,没一点有效信息,果然,别妄想从热恋的人身上获取任何理性价值。 这时过来一位鉴识科的刑警,走到了程灵舟身侧,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 “董天戈包厢里放有易燃爆的氢化物?这种即使是在工厂里也要做专业防护的高危物质,为什么会轻易被装置在娱乐项目上?交代排查乐园所有相关项目,务必查出来出处!” 看来确实不是炸弹,而是氢化物与另一种物质混合发生反应,才致使了爆炸发生。 “还有!”程灵舟激动地好似想到了什么,“其他摩天轮包厢里有没有问题?” “其他乘客的车厢,除了9号车厢,其他都没有发现这种装置。” 案发时,有乘客的车厢一共是四节,而整个摩天轮一共只有20节车厢,并不算多。 董天戈出事的车厢是12号,9号车厢坐的是李君昂与简璐,而陈翊与白音的车厢是17号,魏仲海的是3号。 案发时,出事的12号位于摩天轮左侧几乎四十五度的方位,还有小半圈就可以着陆,同样安装了易燃装置的9号车厢,案发时还差两个包厢就可以着陆了,所以当时优先救了他们两人。 最顶点位置的17号,与还在右半环的3号,没有易燃装置,所以自然没有受到波及。 如果是蓄意要害董天戈,凶手就要精准地预判被害者一定会上这节车厢,但如果12号和9号都有雷区,那9号又是什么原因没有引起爆炸呢? “那16号车厢呢?”白音忽然站起来问,“就是我和陈总车厢的前一个?” 听到这句问询,程灵舟也仿佛有了新的发现,转身望着白音那双迫切惶恐的双眼, “已经在逐节排查了。” 将全部的车厢全都装上太过张扬,工程巨大,只选取一两个又实在难判断当时的被害人的意愿,所以干脆动一半的手脚,这样成功率与失算率对半,只要牢牢锁住半圆就够了。 果然,十分钟后,得到消息——9到16号车厢全都被检查出氢化物装置,所以凶手只要安排被害者能进这几个车厢的任何一个就够了。 问题车厢一共有八节,而16号车厢,正如白音那会儿说的,如果陈翊没有给她递衣服,那他们也将会进入这个死亡车厢。 “舟哥,这……这不就意味着,3号的魏仲海嫌疑最大吗?!他完全在安全区啊,因为他知道那半圆有问题!” 肖越激动地在程灵舟耳边小声推理着,可他的师父程灵舟此时却皱着眉心,不置一词。 他难道是想一锅端? 另一边,当事人那一堆里也传来李君昂骂骂咧咧的控诉,白天还和颜悦色、诚意合作的架势此时已荡然无存—— “魏仲海?!你这明摆着是要置我们所有人于死地啊?按照你的计划,我们三拨人今天全都要交代到这不可?!你到底安得什么心?” “李经理,你不要血口喷人!我与你们无冤无仇为什么要害你们?况且,害了你们拉不到投资,又没了靠山,于我有什么好处?!” 而且你可别忘了,我真要害你们,那我那会儿何必极力邀请陈总跟我同坐呢?难道我当时是不想活了吗?!明明我们都是死里逃生,为什么下来了还要被你扣帽子?” 没想到啊,这魏狐狸平时看着对人毕恭毕敬的,听说过狗急跳墙,原来狐狸急了也一样跳墙。 “什么扣帽子?你少在这避重就轻,既然你自己也提到了,那我倒要问问,我们陈总都拒绝你了,你自己一个人干嘛还非要坐摩天轮?” “一个人怎么了?我看到你们都上去了,我一个在下面呆着也是呆着,不如上去歇会儿,不行吗?照你这么怀疑,我要是真没上去那才更可疑,不是吗?” 魏仲海的满腔的怒气也不打一处来,透过眼镜里的光,仿佛燃烧着火焰般反驳着。 “你!”李君昂被他的有理有据怼得哑口无言。 程灵舟看到这边乌烟瘴气,赶紧闻声劝架,魏仲海顺势朝他吐起苦水—— “程警官,你说我能不激动吗?明明我们大家遭了这么一出罪,都是死里逃生的,我却被怀疑成了杀人凶手,这不分青红皂白地栽赃我,我还不如跟老板一起炸死在天上!” “哎哎哎,不至于不至于!冷静一下!” 说急了,他恶狠狠地瞪李君昂一眼, “李经理,我看你这么着急扣帽子给我,不会是自己心虚?说起来,你还是第一个上车的人呢,虽然你的车厢也有什么危险装置,但谁知道你是不是在搞‘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那一套?!” 李君昂听到这,实在是气急败坏,干脆不演了! “你这狐狸放什么狗屁呢?!你少在干扰视线!我告诉你你别以为我不知道,这几个人里数你最鸡贼!人前一副好好先生的样子,人后谁知道跟老董有什么鸡毛的勾当!” 看两人马上就要干起来的架势,程灵舟和肖越上去先各自稳住二人—— “两位都冷静一下!”程灵舟宽慰, “我知道您几位心里都压着一股怨气呢,我们查案是靠证据说话的,不是靠谁的怀疑和猜想,清者自清嘛!各自冷静一下哈。” 李君昂直接转过身不想看那张脸了。 看着魏仲海也一脸无奈地朝李君昂几人的方向摇了摇头,程灵舟悄悄拍了拍他的肩膀: “不过魏经理,鉴于您是这几个当事人中,与被害者交集最多的,我们还是有些问题,想请教您一下……” 程灵舟侧过旁人,压低了声音与魏仲海说, “您跟董老板的工作与私底下关系如何啊?” “老板……是我的恩人,跟他干之前,做的很多工作都不得上司提携,直到遇到我们董老板…… 虽然他在外人口中风评不好,是半路出家的‘暴发户’,但是他却一直赏识我,待遇薪酬上就不说了,公司项目上大大小小的事,他都与我商议, 甚至……甚至与我还有股权分红,我没少吃红利……所以您说,他这一走,我是真的一点好处捞不着啊。” “股权多吗?” “哎,这个您可以查到的,也不多,而且都是以他的名义,我…就是白吃利息的。” “那……他跟你们其他同事相处如何啊?” “他工作上对接最多的,除了我之外,就是海滨乐园的人事经理,何谦,还有我们的产品经理,冯双洲,就是负责我们乐园内项目开发和维护的,最近乐园这么火,全仰仗他的眼光。 不过他们与老板的私下关系如何,我不太了解……” 程灵舟点点头走开了,回身交代了肖越以及其他人,说要去看一下现场。 简单地勘察了一下,所谓的氢化物装置十分小巧,埋伏在包厢的座位下,紧挨逃生装置,普通的乘客哪能看出猫腻? 不过也正是因为分量有限,爆炸之后才并没有过多波及其他车厢,好在他们的包厢间隔也不近,不然难保会伤及更多。 那这些装置是什么时候被安置在这八个包厢里的?又是什么人做的安全检查? 也许可以在刚刚魏仲海口中的那两人身上下功夫? 他隐约感到,这个案子没有那么简单,而那个慕白的总裁陈翊,他在爆炸后的那番猜测未必没有道理—— 想要加害慕白总裁的仇家,未必比他董天戈少。 不过可惜的是,这个摩天轮车厢内并没有安排摄像头,设计之初就是考虑到包厢的私密性才没有装置。 外部倒是有安装设备,可是主控室那边行为懒散,有些摄像头居然直接坏掉了,仅有的那几个还都不是高清的。 这个摩天轮……简直就是犯罪分子的温床啊。 程灵舟本来想点支烟,却想到这里刚刚发生了爆炸,环境特殊,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转头交代肖越,召集所有当事人,回警局做笔录。 听说要转移阵地,一行人也各怀情绪地准备起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李君昂还被魏仲海气得不轻,这会儿只想赶紧回家睡觉,听到还要回警局,自然是那个意见最大的: “哎我说,这都什么事啊?九点多了还要回警局?这到市区都得多久了,非得今晚做吗?” “警察有警察的流程,服从配合,leon!”简璐在他身后煞有介事地提醒。 听到女朋友都这么说了,李君昂自然又鸡贼地拖慢了步伐,顺手揽了上了简璐,脸上又瞬间洋溢着万幸的光,臭屁地瞥了一眼陈翊…… 而他的好哥们儿,此刻根本无暇看他们秀恩爱,反而跟身边的白音一个表情——陷入沉思。 如果不是那会儿自己机缘巧合的举动,也许他们两个也跟董天戈一起,殒命在漆黑又热闹的夜空上方…… 可是,李君昂和简璐的问题车厢,却平安降落了。 那么凶手到底是用什么方法,精准地让他想要的包厢被彻底点燃呢? 他们刚刚越过警戒线,准备跟着一行警察上车,人群里却忽然冲出来一个身影,如梭子般几乎是撞到了白音身前!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阿音!!” 白音的思绪显然也是被来人的出现打断了,刚还满脸困顿的面容,立刻浮起了几分情绪。 夏明彻不由分说地一把将白音紧紧扣进怀里,大概是看到她毫发无损的样子,他此刻的拥抱也显得如释重负。 其他人在一旁俨然就是一副不知所措,又摸不着头脑的模样,只有陈翊眼里还混着些不明所以的……艳羡? 这夏明彻大学这几年没少长个子,现在已经高白音这么多了,记得高中的时候,他们两人并排走,还是肩并肩的模样…… “……明彻?你怎么来了?” 白音适时地从他的怀抱中脱身,迟疑地问。 “我早就到了!接到灵溪的电话,我二话没说就赶来了,还好你没事…” “灵溪?”她看了眼刚坐上车的程灵舟,才明白缘由, “哎呀你们太过啦,我本来就没什么事,就算真的有事,也轮不到你们两个来救啊?” “你还好意思说,既然你没事,干嘛不第一时间给我们报平安?我打了你好几个电话都没接!” 夏明彻埋怨。 白音这才意识到,意外发生后,她都没看过手机,所以伸手下意识朝衣兜里摸了摸…… 半天才意识到,这原来是陈翊的西装口袋。 她不自觉地瞟了一眼身后的陈翊…… 陈翊以为她终于找到由头要将外套还给自己了,但对方却又很快收回了目光,转而从跨包里摸索到手机,对夏明彻解释: “我的手机工作时间一直都是静音,事发突然,我又被吓到了,也没留意看消息,对不起!下次不会了……” “什么下次?没有下次了!” 夏明彻略带愠恼地接过这句话,还抛给陈翊一个不能细品的眼神,仿佛是在埋怨——下次别跟这家伙出来。 “我说诸位……本来时间就紧迫,咱回警局慢慢白活行不?” 陈翊以为,李君昂今晚说在明面上的话,就这一句最得他心。 而车上的程灵舟看到这一景致,眼里倒是一番趣味。 那行人陆陆续续坐上了后面同事的车子,他跟肖越也见势跟上了。 第18章 若揭 “舟哥,你有头绪了吗?” 这是肖越每次在一轮问询后,上车必问的一句开场白。 “我说你,每次都只会问,啥时候能自己有点头绪?” 程灵舟说着点了跟烟,衔在嘴里,微微开了些车窗,望着前方的路况,愁绪犹如烟雾缭绕在身侧,又渐渐被风吸出窗外。 “……嗐,”肖越撇撇嘴,“这不是问习惯了吗?毕竟每次舟哥的推断都很精彩。” “那这次……你先推?” 肖越啊肖越,你这嘴,干嘛挖坑给自己跳哇? “……行,但是我说错了可不能笑话我。”他讪讪地清了清嗓子,思索了几秒, “咳咳,我觉得,那个魏仲海……很有问题。你看啊,这几个人里,只有他与死者交集最多,几乎算得上知根知底 但这样的关系,却不肯最终跟董天戈坐一个包厢,偏偏自己坐,好巧不巧的,就他自己不在‘危险车厢’里。 但他又是乐园的人,十分了解内部的工作运营和章程,所以肯定也知道摩天轮那里的监控设备不好,他又是干招商的,难保认识些什么可疑分子,然后串通一气,搞到那些‘易爆物品’偷偷藏进摩天轮里,很可疑啊……” 程灵舟听完咧开了嘴,露出一口白牙,笑得好不爽利。 “可以啊,思路对了,但你只是在假定层面完成了推断,完全忽略到了刚刚问询环节的有效信息。” 肖越咽了口唾沫,讪讪道:“你是指我们刚刚问询?可舟哥你上次不还说我,不能轻易相信当事人的话,要相信动机和合理性……” “让你不要全盘相信,不是让你全盘忽略,”程灵舟吐了口烟丝,无奈道: “比如啊,他没有和董天戈坐在一个包厢,是因为他说他不喜欢雪茄的味道,而董老板偏偏爱抽,在这种时刻,他当然有充分的理由可以避开同坐一个包厢,他是可以撒谎,但是这样的谎言验证性极强,根本没有意义。 再有啊,你说他独独一个人坐到了‘安全区’,这个他也解释过,跟那个李君昂吵架那会儿,他被陈翊拒绝,但又不想跟老板同坐,所以一个人最后慢吞吞地上了摩天轮。” 肖越听完煞有介事地点头,却又忽然觉得哪不对:“不是,舟哥,可我还是觉得他不太对……” “哪里不对?”程灵舟动了动眼皮,若有所思地瞟了眼副驾上的徒弟, “我想到了!”肖越忽然灵光一现,“因为他!太激动了!他是所有人中,表现得最不淡定的!” 程灵舟会心一笑,这么显而易见的纰漏,让他这个刚入队不久的徒儿练习,看来还是有些为难了? “终于想到点子上了,”程灵舟说,“没错,最初问他的时候,他就表现得异常防备,恨不得我问一句,他解释十句,生怕我们会怀疑到他头上。 跟李君昂吵那会儿,我更加笃定他的嫌疑,一个状况外的人在遭遇了这种事,怎么会上来解释自己的‘清白’,去急于佐证自己的‘不合理’? 他自以为解释得天衣无缝,但也正是因为他太过敏感,这矛盾感和违和感很难让人忽视。” 肖越顿时拍手称快!“对啊对啊!我就说!” “别得意,这只是入门,那如果要你反驳我刚刚的解释,你会怎么做?” 肖越这开心消失的猝不及防,又是头皮一紧:“他只坐‘安全区’这个,我有点头绪了,但抽雪茄这个,我还真没想好……” “有的那个先说来听听?” “其实我也是刚刚在你说的时候意识到的,这几个人很奇怪,明明这一圈都清场了,但他们坐得未免……太分散了点。 就说这嫌疑最大的魏仲海,跟老板董天戈差得也太远了,足足有半圈,这就算是为了躲‘雪茄’味,这躲得也太过分了?豌豆公主在世吗? 而且,我记得陈翊跟我说,这魏仲海原本极力邀请与他同坐,后来是被拒绝,这几人才这样编排的,那按照这个说法,20个厢位的摩天轮,大概转完一圈也就二十分钟,一个厢位一分钟。 李君昂和简璐最先上,随后是被白音陈翊劝退的董天戈,他在3分钟后坐上了摩天轮,陈翊和白音则隔得比较久,据说是因为白音那会儿心有余悸,而陈翊又临时借了她外套,所以隔了5分钟, 而魏仲海呢?偏偏与董天戈隔了10分钟,与陈翊他们隔了也有6分钟,在这十几分钟的时间里,他又犹豫什么呢?” “你想得没错,这很可疑,而有一句话,他说得看似无法反驳,却也不堪细思,‘如果我不上去,岂不是嫌疑更大?’反推之下,隔了这么久才上去,会不会就是为了他能说出这句话呢?” “对啊舟哥!他绝对可疑!” 肖越正一脸恍然大悟,却被程灵舟再次无情打断—— “但是现在还是空中楼阁。”他踩了下刹车,此时已准备驶进市区了, “他的动机目前尚不明确,具体的手法又是什么不得而知,易爆品的来源也是一个大工程,更加没有可以直接指向他的证据,所以刚刚的所有也只是我们初步的推论而已…… 回去先扒一下他与董天戈的关系,往深了查,找动机,然后再去查一下他口中的那两个人,冯双洲和何谦,可能能挖出来氢化物装置相关的线索,等信息获取完毕,再去证明这道题。” “这么说……舟哥,我最初的想法是对的,你也觉得魏仲海就是凶手?” “哎,说话严谨啊,嫌疑人就是嫌疑人,不要随便下定论,还不长记性……” 程灵舟白了他一眼,拐了弯,上了高架。 “不过,关于抽雪茄那个,我在上车那会儿发现了一个,差点被忽略的突破口。” “什么?” “那会儿在现场,因为爆炸,我没敢抽烟,后来上车的时候点着了,我突然想到,董天戈是酷爱抽雪茄的,也许易爆品就是遇到了点燃的雪茄,才瞬间爆炸的…… 也可能是这样的原因,其他没有引燃品的却有问题的车厢,才都没有发生直接爆炸。 鉴识科说,易爆品虽然装置了不少,但每个厢的分量都不多,所以才没有造成串联引爆,也是万幸,李君昂那个车厢事发时在最下方,也得亏救援及时,才没有造成更多的伤亡……” 肖越此时在一旁已经愣得五体投地,“原来如此,李君昂他们不抽烟所以没有引爆,而陈翊他们也没抽烟,再加上本来就因为插曲没有坐到相应的车厢里,自然也没事…… 而魏仲海深知自己老板的个性,在自家设施里,自然会忽略掉‘禁止抽烟’的标识……” 程灵舟将烟蒂捻灭,“只是初步怀疑而已,这样就算行得通,也很难判断凶手最初的目的究竟是什么,我总觉得,如果这魏仲海真的这么想,那这个手法也太笨了,轻易就被戳穿,而他自己的供词又是破绽百出,太难让人信服了。” 程灵舟顿了顿,取了烟蒂,捻灭在一旁,顺手扶上了上唇,若有所思着说: “而那个陈翊与白音之间,也有可以挖掘的信息。” 肖越一听这,一个响指打得车子内的气氛活跃了起来: “对舟哥?你也觉得他俩怪怪的?刚要不是你说他是她哥,我可是真一点没看出来……” “不是这个奇怪,”程灵舟打断,“而是白音的反应,她看上去未免害怕过头了。” “哎舟哥,这一点上,我可真不没觉得奇怪啊,人家一个女孩子,刚入职场,周末还得跟着老板们加班谈生意,又被揩油又差点没命的,搁谁身上谁能还能保持冷静啊?哎,你代入一下小溪不久知道了?” 程灵舟斜睨了这徒弟一眼,这话题他反驳得挺像那么回事的。 他的这个徒弟肖越啊,出了名的没皮没脸,照其他同事调侃的:出门全靠一张嘴,除了出警时刻偶尔掉掉链子,其他时候要么说到到人心坎上,要么怼得人哑口无言。 此时此刻,他属于后者,不过他倒是很好奇这个白音,也不知道是妹妹经常提到的缘故,还是对她在这件案子里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感到好奇。 她那会儿问了一句16号车厢的事,很显然,根据他们的推测,这次凶手很有可能不止想害董天戈。 那如果有人想要害慕白的总裁陈翊,那总不至于用雪茄这一点搪塞,如果他们正好坐在了16号车厢之前,他和白音都不抽雪茄,凶手又怎么样让他们的车厢被燃爆呢? 氢化物,除了易燃,还会对什么行为和物质发生反应? 警局外,一行车辆的引擎声划破午夜的寂静,使得本来还在门口台阶上打盹儿的程灵溪忽然精神抖擞。 车子陆续停泊下人,她看到自己熟悉的身影,一个鲤鱼打挺,冲上去就是一个熊抱—— 程灵舟离老远就看到了她作势飞奔的身影,刚懒洋洋地张开双臂准备等待妹妹的“审判”,却不想这次却被她当场扑了个空,程灵溪一个神龙摆尾,打得他一个当场社会性死亡—— “阿音!你怎么样?明彻跟我说了你人没事,怎么我看膝盖上还这么大一块啊?!” 白音再次见怪不怪地长叹了口气,宽慰着来了句:“虚惊一场而已,已经没事了,不过为了给你拍这张‘打卡照’啊,真是让我见识到赴汤蹈火什么样了……” “哎呀都怪我都怪我,我不该说拜托你的,什么照片什么打卡的……” “好啦灵溪,我就开个玩笑,没怪你!而且那张照片我也没拍好,闪光灯忘了关,想给你重拍来着,结果就发生了爆炸……” 看到妹妹竟然毫无愧疚地无视了自己这个哥哥,程灵舟本就打算走近揶揄一番,却在听到白音这句话后,面色一转,直接插嘴: “你在案发前开了闪光灯,拍了照片?” 此话一出,刚下车还没安定心神的一群人,包括夏明彻、陈翊在内,都好似警觉地回望着他。 “照片呢?可以借我看一眼吗?” 白音怔忡着就下意识地去口袋里取手机,却被程灵溪一把截胡—— “哎呀我手机上就有,阿音当时直接发给我的,我给你看!” 她一把调出了那张照片——的确,这张图就像白音说得那样,因为闪光灯过强,厢外的景致被磨得模模糊糊,毫无美感可言,不仅如此,车厢反光感极强,他甚至都能看到车厢上倒映出陈翊那陷入沉思的表情。 “哥,看出什么来吗?照片里是不是有隐藏线索?” 妹妹一脸好奇的表情,程灵舟置若罔闻,闲闲地来了句: “没有,太糊了,什么也看不到,”他将手机推回去,摇摇头,对着当事人们说了句: “今天太晚了,各位尽快去录笔录!” 刚要进门的时候,夏明彻忽得一把拉住白音,将身上的外套取下,说:“阿音,你披我的?” 他早就看白音身上的西装外套不爽了,终于逮着机会让她换下来了! 而陈翊也正巧看到这一幕,忍无可忍地地来了句:“夏明彻你至于吗?” 至于像个小孩儿一样宣示主权吗? 后面这句陈翊还是烂在肚子里了,毕竟白音还在场,这句话一出他也很尴尬。 来警局的路上,原本是他和白音两人坐在后排,半路杀出来的夏明彻愣是硬挤着横在两人中间,要不是白音好言好语跟警察说,他夏明彻压根儿上不了车…… “警官先生,这么晚了也没地铁,我朋友因为等我手机都用没电了也打不了车,能不能让他搭个顺风车啊? “我知道警车不是随随便便,但反正我跟陈翊总是要回去的,您就当他也是当事人……当事人的家属?不行啊? “哦对了,他认识程警官,经常去他家蹭吃蹭喝,还跟程警官互切过篮球,他妹妹都认得他,真不是外人……” …… 陈翊平生第一次听白音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真是大开眼界,他站在一旁,默默观察着,窃笑了好久。 就是看到夏明彻跟她一唱一和有点不爽,但更不爽的还在后面—— 上车后的他,听到夏明彻一路在他耳边对着白音叽叽喳喳、嘘寒问暖,三番两次听出来他就是故意在他面前“耀武扬威”的。 他以前没发现夏明彻这人,幼稚得可笑,他父亲夏鸿的精明愣是一点没遗传给儿子。 夏明彻还没把反驳他的话说出来,他手里的衣服竟被白音一把拽去—— “行啊,那待会儿我披在腿上。” 程灵舟催促:“无关人员在外稍等,麻烦配合我们工作,谢谢!” 对陈翊,程灵舟多问了一些关于背景方面相关的——尤其是慕白旗下有哪些重工业工厂? “关于这些企业的名单,回头我可以让简璐发您一份,但是慕白名下的产业虽多,但还不至于到违法乱纪的地步,这样明目张胆的危险成分外泄,怎么着也不是个小工程,现在跟踪科技这么发达,随便一个定位都能轻易找到途径,犯罪分子会这么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你既然说了,这么明目张胆的行径,就像是在挑衅,那犯罪分子自然在这块儿的心思,昭然若揭。 但再昭然若揭的心思,也不代表行径也如此,而我们要做的,就是将他们自以为万无一失的犯罪行径,变成有理有据的事实。” 陈翊自然认同地点头,而程灵舟话锋一转—— “对了,你和白音的私人关系如何?” 陈翊愣怔了两秒,疑惑反问:“这与案情有关吗?” “当然有,”程灵舟喝了一口水,悠悠地解释:“不管是按照你自己的猜测,还是我们的推断,你很有可能是这次案件的潜在受害人,凶手害董天戈可能只是其中一个结果而已,如果凶手实施顺利的话,最糟糕的情况,或许真的把你们一网打尽了…… 我没有八卦的意思,我知道你是她‘哥哥’,也是听我那个妹妹之前谈起来过,听说你们两个的关系不温不火,但今天看二位案发后的反应……也不尽然。 你几乎无时无刻都在关注着白音的情绪,而白音虽然表面上不与你亲近,但也不抗拒你对她的关心和照顾,所以我想问问你的真实想法?” “就像你说的,我们私下关系,的确不温不火。” 陈翊嘴上毫无波澜地道出这一句。 “我们只是名义上的‘兄妹’,这是我们家内部矛盾的遗留……她已经离开家很久了,这次回来也是为了工作暂驻。这些年私下里,我们没有任何交集。” 程灵舟心领神会地点点头,笑了。 笔录结束后,已然是后半夜了。程灵舟刚出来打算抽根烟,却被警局门口这一幕惊得有些不是滋味—— 自己的妹妹,程灵溪的头正不偏不倚地枕在夏明彻肩膀上,睡得正酣畅。 可夏明彻则是看到这一行人出来,一个激灵站了起来,赶紧跑到白音身旁,作势就想送她回家: “阿音,我送你回去?” 看到这,程灵舟心里更不是滋味了,上去就泼了盆冷水: “怎么?大晚上的,我们警局的办公室看来是入不了夏少爷的法眼,还非要带着小溪在门口吹冷风?” “啊……不是,”夏明彻显然是没料到灵溪亲哥这一层“血脉”压制,吞吐着解释:“是小溪说大夏天晚上屋里闷,想在外面透透风,我就是想着大晚上的,我才陪她……” “你还有理了?夏天晚上就不怕感冒了?” “哥!你们警局的空调也太猛了,哪有自然风凉快啊?” 程灵溪醒眼惺忪地加塞道。 但程灵舟这会儿不想和他们掰扯这个,无视了妹妹和事佬的行径,看了眼身旁的白音,对着夏明彻郑重其事地说: “你还不能带走她,有些话,白小姐要跟我单独谈谈。待会儿我们会派人送她回去,你,先给我把程灵溪带回去。” 他不置可否地命令道,夏明彻深深地看了白音一眼,她也识趣地点点头。 看着夏明彻回身二话没说就劝走了程灵溪,而另一波人包括李君昂简璐和魏仲海,也在被肖越催促着,陈翊则安静地在一边,审视着所有人的举动。 “程警官,找我是什么事?” 程灵舟将白音引到走廊尽头。 “白小姐这么聪明,应该猜到我要说的是什么了?” 白音摇了摇头,自嘲地笑了:“你是什么时候发觉的?” “一开始看到你被吓到,我就感到奇怪,虽然经历过那样的事过度惊吓也和合理,但你的反射弧有点过度了,让我很难去忽视。 后来在现场,你也不止一次地提醒着我们一些可关注的方向,直到离开现场,准备上车前,因为夏明彻的突然出现,让你差点就要露出‘破绽’。 而回到警局后,得亏灵溪那会儿主动将照片翻出来了,不然你是不是又要‘露馅’了? 而后我又看到陈翊的一些表现,想到你二人的一些‘恩怨’,让我不得不怀疑,你是有点问题的。” “听程警官这意思,是觉得我有嫌疑?” “所有与案件有关的自然都有嫌疑,可是凶手,只有一个,但能不能揪出来他,就要看你手里那关键的证据,能给我们多大把握。” 程灵舟的眼神犀利地滑到白音的西装口袋上,不置可否地暗示着她,揭开另一层真相。 “东西是不是可以交出来,让我们迈出下一步了呢?” 第19章 设局 凌晨的车内,窗外的街道静悄悄得无声息,只有偶尔攒动的车灯打着照亮。 夏明彻与程灵溪并排坐在出租车后座上。 车内,类似“海滨森林乐园摩天轮失事”的话题开始不断地涌入各样的自媒体、电台里。夏明彻听得心力交瘁,让司机关掉了广播。 思绪飘然—— 昨天傍晚,夏明彻突然接到程灵溪的催命般的来电,他想也没想就要动身去海滨乐园。 他出门就拦了车,临走前还对自己父亲嘀咕一句: “她最好没事。” 也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自己就是要去那里,只要看到白音完好无恙的样子就好。 程灵溪本来还吵着无论如何都要带上她,但他无奈地看了眼时间: “去你那里还要绕路,我去就行了,你安心呆着。” 到了案发现场,看到惶恐张罗的人群,在耳边的手机就没放下来过,端得他手都酸了1可对方没有丝毫要回应的意思。 在警戒线外,他不停地问询着里面的刑警,最后通过路人甲们的只言片语里才得知: 出事的只有一个包厢,死的是一个中年男人,其他人都获救了。 他的心这才放下来一半,而另一半则是在看到白音的身影,从一行人中恍然出现的时候,他终于按捺不住,欣喜若狂地朝她奔去…… 可看到她身边的那群人,又顿时感到有一股说不出的烦躁,尤其是看到她身上还披着陈翊的外套,他很恼火,却又一时按下了性子,最终在警局爆发了,但白音还是不领他的情,却把他们两个的外套全拿走了…… —— “灵溪,谢谢你昨天及时告诉我这件事。” “我昨天也是太着急了,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打给了你,明明你也不能做什么……” 是啊,他的确什么都不能做,甚至还添了麻烦。 昨天晚上白音还费心帮他跟警察周旋,虽然他也说了不少好话,但搁在过去,他是不会觉得有什么的,但现在,他竟然有种给她添了麻烦,又无能无力的感受…… “明彻你别多想啊,阿音劫后余生看到你,总归是宽慰的!从前咱们就是一根绳子上的的蚂蚱,现在更是!” “一根绳子上的蚂蚱”。 夏明彻眉头蓦然紧蹙,明明他从小就是与阿音共进退的,可如今她回来了,却对他产生了一种莫名的距离感…… 明明再次回到了他身边,可他们像是渐行渐远了。 他觉得夏鸿有什么事情瞒着他,也很担心这次的事,会不会有一部分,不是冲董天戈,也不是冲陈翊,而是冲着白音呢? “哎你说……我哥为什么要留阿音借一步说话?” 程灵溪悠悠地来了一句。 夏明彻想了半天,没有回应。 后半夜的天空神秘幽静,若明若暗的月轮还悬在半空。 程灵舟指尖的香烟已经燃了一半,他用它在空气中轻点了一下白音的口袋。 “现在是不是可以让我看一下,这口袋里的证据?” 白音那原本如秋水般平静的眼波,此刻忽得泛起了微澜,终于还是苦笑了一下,从她身上那原本属于陈翊的西装口袋里,摸索出了一只已然灭掉的雪茄。 “程警官是什么时候意识到,我口袋里有东西的?” “回警局前,夏明彻问你为什么不看手机的时候,你下意识地摸了口袋,发现这是陈翊的口袋,你当时就瞟了他一眼,但其实那时候,你是发现了口袋里有东西? 可能是职业性警觉,我觉得你当时的反应很奇怪,如果里面没有东西,那你该直接去找自己的手机,否则,依你与陈翊,夏明彻之间的关系,也应该在意识到衣服不是自己的后,把它还给陈翊。 但你两者都没有,反而是直接当做无事发生,略过重点,转而去回答夏明彻不回手机的问题,明明一句‘我手机关机’就够了,偏偏要多解释几句有的没的。 我就笃信,这衣兜里一定有什么,让你在意的,可能是跟这个案件有关的,但却不好在那个场合下掏出来的东西。 到了警局后,你又刻意对灵溪提到照片还有闪光灯的事,其实是想借这个机会,展示给我照片看……” 白音饶有兴味地点头,“那照片里有什么破绽吗?” “不,照片里没有什么值得额外注意的,而你想提醒我的,只有‘闪光灯’这个点…… 正常来说,如果一个空间里有氢化物,那么点燃雪茄则不一定是唯一的引爆条件,闪光灯也可以是其中之一。 毕竟闪光灯里的元素本身就十分活跃不稳定,这也是很多工厂里原料储存仓库里,除了有‘禁止明火’的标识之外,也一般会有‘禁止闪光灯’‘禁止拍照’的标识。 而你正好使用了闪光灯,你最初会想到什么‘必死无疑’,大概也是在说这个? 但白音小姐,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闪光灯并不一定是引爆的条件之一。因为它的误伤性太大了,试想,八个车厢里都被装置了‘氢化物’,不可能是瞬间而为。 而摩天轮每天接待的客人有那么多,拍照开闪光灯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所以凶手不可能在你们这些人‘包圆’之前,瞬间装置好这些东西。 你逃过一劫的确是因为没有坐上‘问题车厢’,但罪魁祸首却并不是闪光灯,反倒是这根未燃尽的雪茄。” 程灵舟伸出一只搜证塑料,白音回将“雪茄”装了进去。 “不过你当时的提示,的确给了我一个方向,也让我彻底排除了其他引爆的可能性。 所以刚刚肖越特意问了简璐关于‘有没有在包厢里开闪光灯拍照片’这个问题,她的回事是肯定的,但他们被安装了引爆装置的9号车厢,依旧安然无恙,所以闪光灯得以排除。 那让我们继续回到存疑的口袋……录笔录前,你宁可多拿一件夏明彻的外套,也不愿将陈翊的那件脱下归还,后来我就询问了陈翊关于你们私下关系如何,而他的回答也给了我坚信的理由—— 一个没有什么感情的名义上的兄长,但他口袋里还有重要的东西,你不得不在时机成熟前按下‘外套’不动……” 程灵舟双手抱臂,身子微微倚靠在走廊上, “直到刚才,你都没有任何要褪去这件外套的意思,我想,你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想要单独跟谁说…… 我看你完全没有想单独约陈翊的意思,我就不请自来了。 你也算是帮了我们打开了新的思路,这‘燃烧了一半的雪茄’,我们会进行dna以及指纹提取,一旦有突破那将也会对我们的案件侦查取得很大的进展。现在,轮到你一吐为快了。” 白音看着那跟萎靡在塑料袋子里的雪茄,陷入了回忆—— “从陈翊把衣服递给我,将它围在腰间的时候,我就感觉到一丝异样,但是那时候在摩天轮上,没有多想。 后来发生爆炸,救援人员在半空中将摩天轮的门锁撬开,我感觉有些冷,我就将衣服披到身上,大概是那会儿在半空风有些大,所以一股雪茄的味道忽然就飘过来,虽然只有那么一两秒…… 因为救援紧迫,我没来得及再去细想,到了地面却越想越奇怪,如果说我们的车厢里有雪茄的味道,那意味着什么呢? ‘易爆品’的查出让我想通了一点,董天戈是踩了‘易爆品’装置,以及雪茄点燃的两个雷区,所以他出事了,而其他的车厢,失去任何其中一个引爆条件,则都不能成立。 于是我和陈翊,都在回想那会儿在车厢里,我们是否有作出一些什么动作,可能会引发爆炸起火,思来想去,只有闪光灯……” 不过,我始终不敢与陈翊有什么互通,因为魏仲海……他总是不停地在我身边徘徊,我根本不敢有什么举措……” 程灵舟眯起了双眼。 是啊,白音那会儿表现得害怕又拘谨,现在想来,分明是做戏给魏仲海看,所以她装作一副应激过度的样子,这样的话魏仲海也不敢拿她怎样了。 雪茄可能就是魏仲海在他们上摩天轮之前,趁人不备塞进了陈翊的口袋,陈翊没有在意,而后又借给了白音。 魏仲海一定是看到了这一幕,所以在事后想尽办法接近白音,可能是想收回这个不起眼的却奇怪的证据。 “其实那会儿,我确实很害怕,魏仲海的行为只是给了我一个‘心有余悸’的外衣罢了。” “那你令你真正害怕的理由,究竟是什么?” 程灵舟微颔首,煞有介事地锁住了白音的双眼。 白音则深深吸了一口气,吐出了那句横亘在嗓子眼里的推测:“我怀疑……这件事背后,不仅仅是冲着陈翊,还有冲着我来的成分。” 程灵舟迟疑了两秒,警觉反问: “你是怀疑,这背后的人只是借魏仲海的手,杀董天戈的人,诛慕白集团的心?” “程警官,您应该一早也看出来了,害董天戈只是一环,如果按照凶手原本的计划,昨晚的被带走的,应该有四个,包括魏仲海本人。 您之前应该没少听灵溪讲过我过去的事,我只是最近才偶然回到丰海的。 在谈这个合作的之前,我有了解过海滨乐园的组织架构,董天戈最近想拉拢慕白,但背后又有什么人是不想促成这合作的呢?” 程灵舟唏嘘: “借魏仲海的手,除掉两个心头大患,还能顺便将所有责任推给‘同归于尽’的魏仲海?” 说出这句话时,他内心是感到无比荒诞,但又念及妹妹之前给自己讲述的白音过去的遭遇。 她当年虽不起眼,却是白长黎实打实的女儿,而现在她回来了,又好巧不巧地跟陈翊坐上了一辆摩天轮,这一网打尽,岂不是更绝? “你是聪明的,但我们警察办案是讲究证据的,别的暂且不谈,这一根雪茄也只能证明魏仲海的嫌疑,离定他的罪,还差之分毫。 但你的这一通推断,我们只能作为一个参考而已。 至于魏仲海本人,等化验结果一出来,就会拘捕问话。我会尽全力从他这里挖出东西。不过……” 程灵舟想到妹妹对自己说过的那些话,“如果此案彻查之后,确有你刚刚猜测的事,我程灵舟以人民警察的名义担保,不会让其伤害牵连到白小姐你的。” 闻此,白音忽然抬起眼帘,郑重其事地望着程灵舟,那双如鹰隼般的眼中,盛满了正直不可侵犯的光,辉映着远方泛起的熹微,她如释重负着说: “谢谢你,程警官……灵溪能有您这样家人,真是太好了。” 程灵舟望着眼前这个与妹妹年龄个头都差不多,个性经历却迥然不同的女孩,心中不免有些唏嘘—— 这孩子最渴望的,也许就是有人能够如家人一般地,对自己关怀备至? “不管怎么说,我相信白小姐身边,也是不乏关心你的人的。” 看到走廊尽头的人影,程灵舟轻声咳嗽了两声,示意白音回头—— 晨光熹微,蛋黄般的朝霞漫溢在天空这片巨大的平底锅里,充满烟火气的新的一天终于来了。 走廊尽头,是陈翊高大却颓然的身影,折腾了一晚上,他眉宇间独一份的矜贵,此刻看来未免松弛了不少,但那双原本带着些倦意的目光,却在瞥见白音的身影后,泛起了一丝光彩。 白音转身朝他走去,将那身已经被蹂躏得不行的外套递给他: “物归原主,不辱使命。” 他刚接过,白音又轻飘飘地加了句:“不过以后可能不能再穿了,口袋里都焦黑了,还好衣服用料考究,雪茄也没有燃起来。” 陈翊却噗嗤一声笑了,这笑意在他那疲惫的面容上显得格格不入,声音里却还是藏不住如释重负—— “衣服和雪茄,哪有你这机灵的脑瓜重要?” 白音抬眼,看到他一副想开玩笑,却又笨拙疲惫的模样,嘴上也不自觉地配合地吐出了一丝小嘲讽—— “彼此彼此。” —— 17号摩天轮的车厢被消防员们撬开,陈翊与白音按照指示接受营救。 雪茄稍纵即逝的微弱气息,警觉间的四目相对,让二人立刻心领神会了彼此所疑。 “待会儿不要乱走动,有发现再说。” 近乎耳语般的命令就这样毫无征兆地钻进了她的耳膜,但她还作出任何反应,陈翊便示意让她先跟着消防员下去。 也许这也是某种意义上的默契,被成功解救到地面后,陈翊本想找个机会与白音细细去解释,除了一开始李君昂的咋咋呼呼,就是魏仲海莫名的阻扰了。 趁魏仲海被审问的空隙,她与不远处的陈翊面面相觑,却没敢作出任何稍微打草惊蛇的举动。 了解了大致的案情后,陈翊更加确认魏仲海的嫌疑,为了让他尽快在警察面前露出马脚,那会儿在李君昂耳边小声嘟囔了几句:“只有魏仲海在安全区啊?” 没想到这leon果然会来事,三言两语就上去跟魏仲海battle起来,看得警察也是心知肚明。 而后就是半路上车的夏明彻,让白音偶然发现了这个奇怪的“证据”。 白音回头望向自己的那一刻,他会意了对方的眼神,那眸光里的意外与肯定——西装口袋里有东西。 既然是在自己的口袋,那势必是魏仲海出其不意地塞进去的,而陈翊傍晚那会儿将外套挎在手肘上,又怎么会一直在意口袋被放了东西呢? 她犹豫着回头又当做无事发生的样子,却并没有将这个可能会对案情产生扭转的证据,直接抛出去。 的确,当时的情形,即使掏出来这个东西,也不能直接去定魏仲海的罪,反而是给他更多狡辩的借口。 不如先按下不动,等回了警局,录好笔录,让魏仲海以为今天晚上的自己没有一锤定音,让他先心痒痒一会儿,最好是多露出点马脚。 他决定配合白音,伺机而动。 白音显然有自己的考量,凭他们现在之间的关系,她未必会对自己吐露心扉,比起他,白音显然是更相信警察。 所以一路上,虽然没有过多的交流,陈翊也没有在行为上给她压力——他相信白音。 录完笔录出来后,随着夏明彻、程灵溪那群人的喧攘退场,他等在廊外,不自觉地将注意力放在了魏仲海身上。 直到看着程灵舟带着白音去到一边,他心中笃定,证据要浮出水面了,而他也恰到好处地拦住了魏仲海的去路—— “魏经理,董老板的事我感到十分抱歉,但是后面的合作,我们还可以找您对接吗?” 听到陈翊这不着边际的问询,魏仲海还没缓过神来,手指茫然地推了推镜框: “……您还真是什么时候都不忘工作,这个时候提合作,不合时宜?” “也是,事发突然,不过这事本来用不着我操心,但谁让将来钱也是从我腰包里出呢,免不了想多问一句,”陈翊轻笑, “不过,乐园项目这么大,背后不只董老板一人说了算?” 魏仲海偏过脸,不言语。 “我记得董老板当年‘一夜暴富’,也不全是像外界传的那样‘瞎猫碰上死耗子’?今时不比往日,一本万利的买卖背后,不掺任何水分。只有小说才会这么写。” 陈翊看着天空渐次熹微,转身幽幽地说了一句:“魏经理,你好好想想?卧薪尝胆而已,用不着这么卖力。” “你怎么知道……”魏仲海的瞳孔忽然急剧舒张。 “我要去取我的外套了,希望物归原主的时候,它是安然无恙的。” 第20章 入局 “好一个心有灵犀一点通,打得一手好配合啊?!” 李君昂一个惊觉拍案而起,不过案没有被他拍绝,手里的咖啡倒是被他拍绝了,吓得旁边的扫地阿姨一个哆嗦。 魏仲海伏法的第三天,两人在cbd新开业的tr店铺,丰海最奢华的购物中心外场—— 李君昂赶紧双手合十,不停给阿姨鞠躬道歉,然后环顾一周,安稳坐下来压低嗓子问陈翊: “所以也就是说,你俩那天从摩天轮下来后,全都是在……逢场作戏?就为了引魏狐狸上钩?” “引他上钩倒不至于,警察付出得比我们多,我们只是拖延了证据的时间而已。”陈翊咽了口云顶乌龙。 “况且一个雪茄并不能一锤定音,那上面没有他的dna,只有他的指纹。想想也对,他本来就不抽雪茄,只需要点燃这个动作,就足以达成他的目的。” 李君昂摇了摇头,“那也不对啊,照你们的说法,他提前点燃了雪茄塞到你口袋里,雪茄的味道那么冲,他不怕提早露出马脚啊?而且你们一直都没发现,说明它燃烧得根本不全面,那怎么致命啊?” “他应该是在我们等在摩天轮下面那会儿,将这雪茄趁我们不注意的时候塞进来的。 你还记不记得,那时候他极力想与我同坐,但你那会儿提醒了我小白在被董天戈骚扰,我们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过去…… 魏仲海很机警,料定了我不会和他同坐,所以赶紧就把偷偷燃着的雪茄,趁着我从他身边借过的时候,丢进了口袋。虽然险,但总归是成了。 那会儿本来就在露天场地,董天戈身上雪茄味很重,所以这也算是个障眼法,可惜的是,这个方法太蠢了,胜算不大,也容易露出马脚…… 雪茄果然没多久就在口袋里自己熄灭了,虽不能定罪,但也终归留下来了不光彩的证据。更加祸不单行的是,因为这个外套,促使了我们没能坐上那个危险车厢。他的计划完全落空了。” 听完这段阐述的李君昂,沉默了良久,一片唏嘘,嘬了两口咖啡,又意识到不对—— “等会儿,你这说得有头有脸的,但我怎么觉得还是说不通啊?” 陈翊嘴角勾起来一抹淡然的笑意,深邃的眼里又满是心机:“是不是觉得,魏仲海这法子太蠢了,不像是一个头脑清楚的成年人能干出来的事?” “对啊!他可是只狐狸,就算要害人,这小儿科的把戏,狗都不信啊?!” “……狐狸总归会露出马脚,也就没那么神秘了,他把雪茄塞进我衣兜的那一刻,就已经是在破罐破摔了。” “?” “我想,他原本的计划,应该是他要和我一同坐上摩天轮,然后同归于尽,但没想到小白完全打乱了他的计划,弄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李君昂的眼里像是做了玻尿酸填充,瞬间大得惊人—— “我去!?你越说越离谱了啊!姓魏的抽什么风要寻死啊?” “其实,那天发生爆炸后,我立刻派人去调查魏仲海的背景……他今年三十九岁,离异,独自一人在丰海工作,但他曾经有过一个女儿……” —— 魏仲海的女儿魏鱼,去世那年只有九岁,死于创伤后应激反应——自残。 而这创伤,就是在她早年时期,歹人留给魏鱼的童年阴影,歹人,就是这董天戈。 不过彼时的董天戈,还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地痞流氓,市井巷子出身,天天跟着一帮社会混混赌博斗殴,走街串巷,甚至也没少做偷鸡摸狗的事,但就是抓不到证据,街坊邻里只能对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谁让他家里也有点正经买卖,就是私下没少捞不干净的油水罢了。 董天戈这人,没别的爱好,喝酒抽烟玩女人,而他当年玩的女人,也不见得都是女人。 七岁的魏鱼正值懵懂又敏感的年岁,在一个放学后的雨天,惨遭了董天戈一行人的毒手。 那天她只感天昏地暗,仿佛是跌入了一场莫大又莫名的黑暗旋涡,回到家后,看到妈妈正焦躁地在厨房为自己忙活晚饭,看都没看自己一眼,劈头就埋怨她怎么回来这么晚?! 她冲进卧室,将自己关进逼仄昏暗的衣橱里,放声大哭,窗外的雨没有感情地透过纱窗,弹进她的桌台上、床铺上,像是为她的遭遇,表示着无关痛痒的同情。 魏仲海那天回来立刻发现不对,与女儿僵持了好久,才从魏鱼泣不成声的哭腔里,捕捉到了那贱人的信息——总是在巷子里晃来晃去的烟鬼。 魏仲海当时很想替女儿报仇,可是他的妻子却再三阻挠,说董天戈那种人是亡命之徒,跟他作对今后准没好日子过,女儿这事虽然凄惨,但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魏鱼毕竟还小,就当是小孩丢了件玩具,被家人揍了一顿,过段时间就好了,早点息事宁人,让这事赶紧过去。 就这样,事情好似被敷衍了过去,但魏鱼变得不再开朗,她不敢与人交流,甚至也不敢与男同学接触,甚至那段时间,谁碰她,她就如一只暴跳的兔子般惊恐万分。 “神经病。” 这是她的同班同学对她的一致看法。 她不是没有跟父母讲过这些事,可是妈妈每次的回复都很敷衍,丝毫没觉得这是别人的错,反倒是埋怨她为什么非要想这么多。 可她又哪里明白? 她只是一个七岁的孩子,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被大人欺负,也不知道为什么受了欺负却还要藏着掖着,更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受欺负的是自己,却要被他人指责。 爸爸虽然是站在她这边的,可是却很懦弱,他向来不敢反驳妻子,只因他当时没什么出息,而妻子当时做的审计工作,是整个家庭的顶梁柱。 又过了两年,他们的生活逐渐好转,魏仲海挣到了点钱,想在女儿生日那天买个像样的生日礼物,他精挑细选了好久,挑中了一个纯金的小金鱼挂坠,兴致勃勃地回到家—— 看到女儿毫无声息地躺在地板上的那一刻,他手里握着那只刚开封的金鱼挂坠,仿若活了般,就那样从手心里滑落了出去,坠在冰冷的地板上,毫无生机地游弋在女儿手腕中流出的,汩汩的热血里。 血还是热的,但女儿的身体冰冷得像是未解冻的带鱼,僵硬又无力。 而他的妻子呢?那天她原本说是会回家做饭的,怎么不见人呢? 一小时后的急诊室外,他的妻子踏着慌乱的步伐,脸上却一副大梦初醒的表情,魏仲海瞪着她,原本精致的妆容,已经有些花了,衣服颜色艳丽,却看起来俗不可耐。 她去哪儿了呢? 私会情人了? 魏仲海当下就看明白了,他早就有怀疑,不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现在,因为这个女人这些年对女儿对这个家的漠不关心,魏鱼现在走了,躺在冰冷的医院太平间里。 他将千斤重的怒火,发泄给妻子,又恨不得立刻出了医院去把董天戈砍了,可是他当初的无能还是令他刹住了念头—— 他那骨瘦如柴的身板,根本架不住董天戈那群弟兄们几轮掂量。 但听说董天戈现在投了不少项目,小有成绩,发了财,像他这样的人,一招龙在天,凡土脚下泥,他又怎么会记得当初被自己害惨的人呢? 可笑,这到底是是什么世道? 他魏仲海虽没出息,可也算是兢兢业业,他照顾这个家庭,可是却连女儿也保护不了,也无法为她主持公道。 妻子呢?背着自己偷人,如果不是她那天临时出门,女儿也许还会有救…… 他什么也没得到,而害死自己女儿的始作俑者,却一朝云起,逍遥法外…… —— 警局内,讲完这一切的魏仲海冷不丁的笑了。 程灵舟听完这个故事,除了唏嘘与喟叹,还有一丝溢出眼眶的不快。 “对你当年的经历我表示同情,但这不能为你当下的故意杀人开脱。” “我本来就不打算开脱,董天戈他就是该死,这么多年的隐忍,我恨不得把他千刀万剐,炸碎他也是便宜他了!” 魏仲海整个人无力地颓在审讯椅上,昏暗的房间里,只有几束没有温度的白炽灯映在他身上,他的脸隐在光影之下,只有镜片与手铐的光泽若隐若现、毫无生气。 “所以你承认,摩天轮上那8个装置是你伙同别人提前装好,也料定了他会抽雪茄,用这样的方法害死了他?” 魏仲海百无聊赖地点头。 “那为什么还要害陈翊?” 可他却突然嗤笑起来,狰狞得过份扭曲,用双手摩挲着脸—— “如果你们一定要问……那就是嫉妒呗,他年纪轻轻家庭事业各个拔尖,像我这样一辈子都被人嫌弃又一事无成的人来说,当然会嫉妒呗。” 他说得有气无力,像在讲着与自己完全无关的事。 “你不要以为认罪了,就代表你可以肆无忌惮地撒谎。” 程灵舟一眼看穿了他的掩饰,“你明明是受人指使。” 魏仲海取下来镜框使劲揉了揉眼,一副事不关己的嘴脸。 “我们已经在查背后的那几家公司的原材料了,魏仲海,既然你已经选择了认罪自首,那也请你认清现实。 你的仇也报了,没必要为背后的罪犯继续包庇,供出来所有关系人,在法庭上,说不定也可以对你的量刑从轻处理。” “程警官,感谢你还肯听我讲这些陈年旧事,不过我现在,什么都不在乎了,你说得对…… 我就是想在摩天轮上与姓董的同归于尽的,我留到最后上车,就是为了确保目标人物在我之前坐上问题车辆,但是没想到的是,计划被那女孩打乱了。” “但你慌神的时间也太长了,我猜你那时候分明是在联系同伙,后来你无奈为了不被怀疑,只能一个人硬上了后面的车厢。” 程灵舟毫不留情地戳穿了他。 “关于这一点,你有证据吗?”魏仲海不在怕的。 “好啊,那我倒要问问有证据的,氢化物的装置你是怎么搞到手的?这种东西,不是你随随便便能拿到的?” “……那个是冯双洲帮我弄的,想问就去问他,我反正就知道这么多。” 魏仲海是真的破罐子破摔,什么都不在乎了,这话一说完,直接向后一仰,恨不得当场闭关。 程灵舟与肖越面面相觑的时候,门外的一声传令,将程灵舟叫了出去——是局长施炜。 “灵舟,如果从他这挖不出什么有用的,就不要再死磕了,尽早去找新的突破口。 这次事件影响十分恶劣,市里面高度重视,毕竟牵连到丰海的知名企业,社会讨论度现在还没下去。” “您放心,接下来怎么查我心里有数。” 自从这件案子之后,程灵舟回家也就只管睡觉,胡茬都没刮干净。 “灵舟,你要是真还拿我当师父,那这次的事,就做出点成绩来。” 施炜的眼里满是无奈,但程灵舟知道,这无奈并不是对他—— 明明这次的被害者是董天戈,但现在大家的讨论愈演愈烈,还全都是关于慕白的,说什么的都有—— 有的财经媒体报道得口若悬河,说什么慕白掌握着整个丰海的经济命脉,如果一旦这次ceo出了事,背后的阴谋以及经济的走势可想而知,细思极恐; 有的商业阴谋论选手,甚至直接抛出丰海的经济圈要变天了的传言,恨不得撺掇所有人赶紧把手里对慕白的一些持仓股票清空,仿若股灾又要来了,结果看到文章结尾才发现,是给自己家券商冲业绩呢…… 还有一些娱乐媒体,更加肆无忌惮天马行空,说这些都是豪门恩怨,一出精彩绝伦的伦理大戏正在上演,甚至还有编剧为此灵感大发,要写剧本…… 更有的冷门小众“饭圈”,居然建话题讨论“总裁是个危险职业,不如来娱乐圈发展,哥哥的事业照样风生水起。” 程灵舟觉得最后这个是最离谱的,这关娱乐圈哪门子事嘛? 但又想到现在的年轻人,颜值即正义的信条,再想想陈翊的那张脸和背景,倒也没什么稀奇了…… 不过话说回来,他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舆论的关注点都在慕白这里,但这样的风向,无疑给他的调查提供了一个看似明确的方向。 那天凌晨程灵舟拿到证据后,立刻让鉴识科进行化验,那支雪茄上,除了一星半点的白音的指纹,确实有不少魏仲海的指纹。 而巧的是,魏仲海的衣兜里,还有一只一模一样的雪茄,后来说是他备用的,那天拿了两只。 而让他解释:为什么不抽雪茄却还要带雪茄在身上,并且还要将点燃的雪茄丢进陈翊口袋的时候,他虽最开始以给老板备用为由来抵抗,但很快便被证实,老板董天戈的雪茄几乎都是随身携带,不会假手于人,而且也不会带这么多在身上。 而关于那个氢化物装置,魏仲海最开始虽然缄口不言,但扛不住警察们一次又一次地追问。 尤其是说到,事发当天摩天轮项目机房的监控都被破坏了,但是却在隔壁项目的监控录像里,发现了两人连夜进出摩天轮的录像,这就是所谓的百密一疏? 石锤定音,人事经理冯双洲少不了被传讯了。 所以,程灵舟与白音、陈翊的推断八九不离十—— 魏仲海那天要害的,不仅仅是董天戈,还有慕白的总裁,陈翊。 而这个对人生已然了无生趣的人,有那么一瞬间,是想极力拉着陈翊同归于尽在天上的。 但可惜,陈翊没给他这个机会,而他自己也没有半点身为“凶手”的自觉,留下这一堆漏洞的烂摊子,背后的人应该恨他恨得牙痒痒。 他魏仲海前半生碌碌无为,家庭工作没有过过一天被认同的日子,而现在的他,还是没能逃过被正义追责,被邪恶嫌弃的命运,而跟着董天戈卧薪尝胆的那几年,也不过都是他自欺欺人的假象罢了。 不过,这场被搞砸了的案子,却给了陈翊一个重新认识白音的契机。 有了这次心照不宣的默契,这两人再打照面,也不会有之前的不自在了。 第21章 天降大任 八月份的天热得让人喘不过气,对于大周一的早晨去cbd的打工人来说,分秒必争、步履维艰。 当程灵溪不知第几次踩着点坐到工位上时,她的经理廖曼正一脸严肃地在晨会上布置本周的任务。 看到程灵溪步子鬼祟地溜到位子上,她假装没看见,继续口中的话: “前段时间这个摩天轮案影响有多大,咱们都有目共睹,我们组是负责对接慕白这边业务的,所以最近要跟进的案子比较多,尤其是跟慕白有关联的那些企业,还是要辛苦大家调查一下相关卷宗了。” 整个组的气压莫名低了下来,窸窣的讨论声里还夹杂着不少抱怨。 “开工!” 廖曼转身要回办公室之前,敲了敲程灵溪的桌角,示意她进来一下。 身上的热汗还没被空调蒸干,冷汗又跟着冒了出来…… 完了,自己每天踩点到的行径,终于被领导抓包,并且忍无可忍了…… 她忐忑着走进廖曼办公室。 “听说摩天轮的案子,是你家属负责侦破的?案发当晚,你还一起在警局里?” 廖曼这一开口,把程灵溪打得像个丈二的和尚,难道曼姐拿错剧本了? “我就开门见山了,慕白想让我们查鑫荣实业。但这是陈总秘密交于的一个额外任务,他不想打草惊蛇,所以他……” 廖曼顿了下,换了个说法,“所以我们觉得,你是比较合适的人选。” 啥玩意?这几句话的信息量有点让程灵溪招架不住,像是一步一个坑,敞开着等着她踩下去。 “……呃,所以您从陈总那边了解到,我认识案件的当事人与负责人,再加上此任务的保密性,从业务要求与人际纽带上来看,陈总和您都认为,我会是这个案件的理想调查人之一,对吗?” 廖曼会意一笑,“可以,看来你作为法学生,提纲挈领的思维还算过关。” “哈哈感谢曼姐的认可,不过……”程灵溪勉强做了个表面功夫,“我资历尚浅,这个任务交给我,陈总能放心吗……” “如果按我们公司的章程,和我的规矩,这个任务是怎么也轮不到你的。”廖曼适时泼了盆冷水, “认可你的,主要还是陈总。你很幸运,我想他应该是从‘云顶乌龙’那次就记得你了,再加上这次案件,陈总对你印象就更加深刻了,所以,这也算是你的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好的曼姐,请您放心!我肯定全力以赴,不辜负您二位的厚爱!” 程灵溪表面上重重点头,实则内心慌得一批。 她回到工位后,打开了电脑网页,漫无目的地在搜索框里键入“海滨摩天轮”自动推荐就蹦出来层出不穷的相关头条—— 一些八卦炒作营销的,她随便敷衍地滑了过去,但关于一些慕白背后的发酵故事,不由得仔细看了几篇。 她检索了会儿,只感头皮发麻。 说起来稀奇,这个案子明明只有董天戈一个死者,后续的话题却全都聚焦到了慕白相关的企业上,好像是故意整蛊似的…… 听哥哥说,陈翊这次算是死里逃生,媒体为了炒作,没少报道有的没的。 而且关于摩天轮里被安置的氢化物设备,肯定跟哪个重工业工厂有关,否则他魏仲海和冯双洲再大本事,哪里能弄来这么多原材料?还都顺利地放进了摩天轮里,这伙同配合作案的嫌疑也太明显了…… 程灵溪托着腮帮,手里不自觉地转动着笔杆——思考的时候手里一定要转点东西。 陈翊为什么要突然调查鑫荣呢? 不论是慕白还是他自己,经历了摩天轮这次的事情,都有种被卷入到了一场莫名的话题旋涡里。 关于氢化物的事情,警察肯定也在顺藤摸瓜地查证,对于与董天戈背后相关的企业公司、集团,还有慕白旗下的重工业…… 但是层层递进上去,也是一道推理题,而他陈翊要做的,是一道证明题。 所以关于调查鑫荣的初衷,她大概能猜出个大概—— 陈翊不想打草惊蛇,因为鑫荣的老板是俞南风,而俞南风近几年与夏鸿走得很近,夏鸿的股权和地位现在在慕白举足轻重,陈翊不可能不忌惮他。 虽然明面上,夏鸿是元老也是长辈,但谁都看得出来,他们两人向来貌合神离,谁也不服谁的权力,背后又有怎样的暗流涌动谁也不好说…… 这也是程灵溪入职后根据同事们的只言片语,以及自发查证、翻看相关卷宗了解到的。 总之,慕白的水很深,可能也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清澈见底。 这么想来,陈翊想要把调查的任务交给她这个职场小白,也好似不言而喻了。 一来,她没有立场背景清晰,二来,又对他们家的事略知一二。 何况,他应该知道白音跟她的关系,虽然白音现在回到了丰海,但依旧与慕白不温不火,这次事件也牵扯到她,依陈翊那天的架势,总归不会对白音不管不问? “滴滴——” 她的微信里弹出来廖曼的一则消息: “这是陈总的私人微信,有重大发现记得第一时间汇报。ps:其他事别打扰陈总。” 程灵溪难以置信地睁大了双眼,看来这陈翊这次是来真格的啊,都不让加助理简璐的,直接就批准她越级汇报了? 行,既然慕白的总裁都对我寄予厚望,那我也没什么可胆怯的,说加就加! 没想到她这样的小虾米,居然有一天可以为慕白集团调查秘密案子,人生的际遇真是顶奇妙。 她很想转手把这个奇妙的消息,发在与夏明彻和白音的三个人的群里,又想到那俩人对陈翊分别微妙,又避之不及的态度…… 算了,既然都说是“秘密任务”了,说出去不是违反职业道德? 陈翊今天的行程依旧被安排得很满。 一场九死一生的案件并不能为他的工作带来多少喘息。 反倒是,这次的案子给他本不富裕的业余时间,雪上加霜。 此刻的办公室里,夏鸿正在对他进行新一波“教育洗脑”: “因为这个案子,慕白的股票估值有部分回撤,相关的企业也受到不少影响,包括丰海银行、券商上个月推的几支基金,里面关于慕白这块儿的持仓都占大头,褚行长那边压力也很大……” “金融市场本来就是莫测的,即使没有这档子事,慕白的行情也不会一直都向好,”陈翊冷言打断, “况且今年开年以来的股市行情就是走低,六月份之后才有了回暖,现在不过是一定程度的回撤而已,没什么大惊小怪的。褚行长听风就是雨的,他丰海银行也不是只靠慕白挣钱,压力总不会比我大。” 夏鸿听完这段话,若有所思地笑了:“没想到,你现在居然也会阴阳怪气了?不过就是海滨乐园这个项目搞砸了,不三不四的小企业这种事也难说,吸取教训就好了。” 陈翊不置一词。 与乐园项目合作,的确是他的想法,夏鸿他们并不怎么认同,所以这时候又来发牢骚了? 六月的“回暖”还多亏了他的远见,快消品牌的作用弥补了不少,现在他也算是鬼门关门口溜了一圈,倒也成了他的错了? 这群乌合之众,只会在这种时候跑出来搅动风云,扰乱他的视听。 “小翊放宽心,慕白什么大风大浪都见过,这点小插曲,奈何不了什么,” 夏鸿毫无诚意着安慰,“你呢,刚接任没几年,想要赶快做出点成绩来,我很理解,不过急功近利没有用,慕白现在需要的,不是什么突破创新,而是稳重求进的资本……” “简璐,帮我换杯美式!” 陈翊再次打断,脸冷得跟冰块似的,“茶没喝几口就没有味道了,还不如喝白水。” 他急躁地将杯子推到桌角,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脑屏幕,没有半点要聊下去的兴致。 说不出任何有用的举措,只会装出一副事后诸葛老好人的样子,讲些冠冕堂皇的说辞,毫无意义。 夏鸿见状,不咸不淡地叹了口气,识趣地起身离开了。 “夏董慢走。” 简璐对着出门的夏鸿招呼一声,给陈翊端上来了一杯美式,看着自己的老板此刻满腔不忿,又无法宣泄的样子,不由心生一计—— “陈总?今天的茶不好喝啊?” “太淡了。” “哦……可能小白喜欢淡一点的味道?她才推荐给我的,我们都还觉得不错,说有空可以让您也尝尝。” 听到“小白”这两个字,陈翊的心里那根原本严肃紧绷的弦,忽然放松了下去,眼里的烦扰也被刹那的光彩挤占。 他下意识抬眼看了一下简璐,略微笑了: “你谈恋爱后越来越像leon了,现在都敢这么放肆了?” 简璐轻咳了两声,捂住了一声笑意: “陈总你知道的,我这人平时不爱开玩笑,就是想让您心情好一些。不过这茶确实是小白推荐的,没撒谎。” “我知道了,你先去忙,有事叫你。” 简璐应了声刚要出门,再次被陈翊叫住了—— “最近除了茶,你们……还聊过什么吗?” “嗯……也没怎么聊,我跟小白关系也没那么亲密,不如把她微信推给您,您亲自聊?” “不必了,你去。” 当年白音离开家的时候还不怎么用微信,即使有那也删了。 自从上次的案子后,他与白音还没什么直接交流,据说leon给白音分享过他的微信,但都被她用各种理由‘无视’了,不接受也不拒绝。 不知道的还以为白音才是慕白的总裁,天天忙得连微信都不看…… 陈翊也不着急,至少他确定,白音现在总不至于“讨厌”她了,这也是算是某种意义上的进步? 毕竟上次他们配合得……说不上心有灵犀,也算是心照不宣?而且她那样子,可能除了很亲密的朋友,她也不会天天抱着手机聊天。 亲密好友?陈翊不由得想到了那天晚上,刚到警局时猝不及防冲到白音身边的身影,他认得她,她叫程灵溪。 他们其实见过不止一次了,不管是七年前的成人礼晚宴上,那个紧张兮兮的高中生,还是一个多月前,在晟莘与慕白的合作会议上,那个巧舌如簧又很会来事的法务新人……都让他感受到了这个女孩的机灵劲儿。 案发那天,他得知了她的另一个身份——程警官的妹妹。 不知不觉间,这个神出鬼没的女孩竟然已经与他们产生了这么多的交集。 从过去高中时期,到现在白音重回丰海,她始终都与白音与夏明彻二人保持着亲密的关系,又对他们家的事有所了解,她现在又在与慕白合作的晟莘法务任职,哥哥是负责摩天轮案的刑警…… 冥冥之中,陈翊有了一个风险极大,却又十分掩人耳目的大胆想法。 他想到,七年前那次以姨夫醉酒、父亲昏倒而不欢而散的家宴,她当时年纪不大,却做到了对那次的经历守口如瓶。 思索了片刻,陈翊拿出手机,打出了一段话发给了晟莘的廖曼—— “关于那件事,如果还找不到合适的人选,不如我来推荐一个。” 两人做了交涉后,廖曼说: “陈总放心,我会和她解释的,那如果有相关的结果,是要通过我来汇报给您吗?” 廖曼是他的人,但也还没到心腹的份上,在末尾,他犹豫着打下了这样一段话: “直接让她汇报给我。” 陈翊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也许有一天他可以通过程灵溪,了解到不止鑫荣的事? 第22章 暗流 tr分部,李君昂的办公室里,邓微正上演着一场苦口婆心的“劝慰”。 “leon,你自己算算,这个案子结束到现在多久了?董老板人是意外去世了,你手里的渠道也连带着一起去世了吗?” 邓微一脸焦灼又失望的神色,往身后的椅子上一倒,眉心都快挤成了山峰。 “微姐您别着急啊,这次让乐园的渠道暂时搁置了,但合作嘛……总归是要慢慢谈的,至少这个季度的销售额没有减不是吗?门店量扩展得也还不错……” “你少来这套!我都亲自来了,难道你还不明白总部那边逼得有多紧吗?这次损失海滨乐园这个大项目,他们就差把你拎回去开研讨会了,先是不做好目标背调,而后还跟着慕白挂在热搜榜上快半个月。” “挂半个月不是正给我们积攒流量的吗?这热搜对我们产品质量又没有影响……” “还耍贫嘴?海滨乐园的背调你有做好吗?是谁的主意?” “是我,微姐。” 白音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已经站在门口等候发落了。 “微姐,潜在渠道的背调都是我去做的,当时leon也没少参考我的建议,所以我有责任。” “哎哎微姐,这个没有什么好追责的啊,小白才干商拓没多久,经验不足很正常,而且在问她的想法之前我就敲定了海滨乐园这条线,但谁能想到会发生这档子事? 再说了,慕白作为我们现在的投资方,跟tr有业务往来是再正常不过的事,而且这案子明显还有猫腻,我们都是受害者……” “够了!”邓微感觉被吵得脑仁疼, “不管怎么说,你们现在完好无损地站在这里,还是tr的员工,还是要弥补上个月的损失。我们做市场的,只能用业绩和产出,去堵内外所有人的嘴!这点道理还要我挑明嘛?!” 李君昂无奈又不服气地长叹一口气,恢复了正经的腔调: “我当然明白,所以现在丽行和凯尔兰的合作,已经提上日程了,但还是那句话:合作总归是要慢慢谈的。我们在尽全力了,但我想微姐您不会不清楚,这两个骨头一点也不比乐园好啃。” 听到这两个企业,邓微的脸色才略微敛起了厉色,“我知道,这两个确实不容易,但如果你有一定的把握,我可以帮你们谈。” 李君昂与白音暗自相视一笑,显然,这两人就是在这等着邓微这句话呢,总部这次直接把她亲自调到丰海坐镇,不做出点结果,她又怎么好意思回去交差呢? “咳……那微姐,咱们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嘿嘿!” 李君昂一副奸计得逞的表情,刮了刮鼻子,即刻又对着邓微言笑晏晏起来。 “行了别说废话了,你们目前谈到哪一步了?是想先拿下哪一个?” 她心知肚明地白了李君昂一眼,争分夺秒着切入了主题。 “目前是这样,我们打算先搞定凯尔兰,因为它旗下的购物中心是丰海历史最久的,谈下来几间店铺应该是不在话下,至于后续的对接,可以慢慢磨,对方的诚意从目前交涉来看,希望还是很大的。” “既然都不在话下了,那应该很快就可以有结果了,那这个凯尔兰应该也不需要我出马?” “嘿嘿,知我者微姐也,”李君昂谄媚一笑,“海滨乐园眼看凉了,既然您都亲自出马了,总不见得一个合作可以搪塞住总部那边,不如咱搞票大的,俗话说好事成双,财源滚滚啊!微姐你说是不是啊?” “好你个leon,现在居然这么老奸巨猾了,知道我什么意思就好。” “跟您共事这么久,别的不敢说,猜您心思这块儿,我可是全公司第一。要不然就这么着?凯尔兰由我们承包了,最难啃的丽行,就由您……” “由我和白音承包?凯尔兰全权由你负责。” 邓微不由分说地打断了李君昂自认为一骑绝尘的安排—— “微姐,您这……这怎么还带回马枪的?” 李君昂与白音明显都未料到邓微会这样编排,白音握在咖啡上的手,若有所思地摩挲着。 “leon,以白音的能力只去帮你打打杂,也实在屈才了,趁这个机会,我带着她好好见识一下真正的挑战,也算是不枉我当年辛苦栽培她,怎么样?” 邓微的眼神凌厉地瞟到白音身上,冷萃咖啡里的冰块正躺在其中消解着,杯壁上被洇出了不少水汽。 白音的手被沁得微凉,抬起手时,指尖还坠着水滴。 “可是凯尔兰这条线,我们的计划都铺陈一半了,您这突然再让她跟您去掰扯丽行,这有点太……强人所难了?” 李君昂看出了白音动作间的促狭,刚想帮她开解,谁知白音竟蓦然同意: “我没有问题,能再次和微姐学习共事,这是对我能力的莫大认可,我没有意见。” 她处变不惊的眼神落在邓微身上,口气也坚定,颇有背水一战的意味。 邓微会心一笑,算是达成了共识。 见这两个当事人都一拍即合了,李君昂自然只能连连附和—— “行行行,那咱几个就……守望相助,旗开得胜哈!” 冯双洲被带到警局问询的第三次,终于忍受不了审讯室暗无天日的阴冷,与对面两人看透一切的神情,隔了一层单面玻璃,被人当做动物观赏般的羞愧感从他的五脏六腑里钻出来。 “……老魏确实想要害我们老板,但我也是偶然得知的,有一次庆功会的酒席结束后,我趁着去厕所的机会,无意中听到我们老板调侃他…… 说什么,‘你女儿要是长大了,也是块被人糟践的料,还不如被人提前享用’什么的,我听着就不对劲……” “所以你就以此为由,去激他复仇?” 程灵舟一脸漠然,声音没有起伏,空荡幽暗的审讯室内,像是一种无形的宣判。 “…不是我激,他自己本来就有这个打算,就算没我,他也会想别的办法去……” 冯双洲擦了擦手心的汗。 “那你跟董天戈又是什么仇什么怨?为什么要帮魏仲海害人?” “……我,我贪财…” “把董天戈害死,他的财就能到你手上了?怎么,难道乐园项目幕后的实际掌权人,是你这个项目经理?” “没有……不是不是。” “那氢化物装置是从哪里来的?魏仲海交代得很清楚,是你给他弄来的,这么受管制的东西,我不信你能凭空说弄就弄来。” “偷来的!偷来的行了?!” “偷谁的?怎么偷出来的?” “……我拉项目时候认识的,开厂子的。” “厂子叫什么?隶属哪家企业?负责人是谁?” “一个钢铁厂,企业老总,好像姓宋……” 冯双洲颤颤巍巍地讲出了他早已昭然若揭的“秘密”,终于还是耷拉下了脑袋。 盛夏时节的审讯室里,空气里是没什么温度,有的只是穿透嫌疑人全身的羞愧难当。 白家宅邸,温室里的花叶正开得浓烈。 五十岁的陈菁云风韵犹存,手上握着剪刀,不急不缓地落在待修剪的枝叶上,与一旁的方姨寒暄说笑,等待着即将出现的人。 “你说这南风也真是的,现在物流这么方便,生日礼物直接寄给我好了,还非要这会儿亲自送来。” “这俞小姐打小就周到,给您的礼物哪一年含糊过啊?更何况今年还是您五十岁生辰,要不是您当时坚持,依俞小姐的性子,那不得给您办场风风光光的‘寿宴’啊?” “哎呦那可别了,我现在啊,是越来越不喜欢家里人多,这人一多,我耳朵边儿就嗡嗡的,吵得头疼!我好容易现在做了甩手掌柜,正滋润几天呢……” 她这边话音刚落,花房门口就传来了耍小性般的“讨伐声”—— “听小姨这意思,是嫌我们吵了?早知道我今天就不亲自登门啦!” 俞南风今天穿得随意,乐福鞋配托特包,长裙的裙摆像奶茶一样丝滑,搭了条新款丝巾在颈间,慵懒而随意,妆容也是淡淡的,与平日里雷厉风行的气场全然不同。 而她身后,跟着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孩,看上去要比她小上五六岁的样子,打扮与她今天的风格相似,可骨子里透出的气质却大相径庭,倒像是个如假包换的温婉大小姐,从发丝精致到指尖的那种。 “正说着你呢你就到了?不会是故意偷听小姨的话?我可没那意思!” 陈菁云立刻换上了笑颜相迎的神态,顺势将手里多余地枝叶丢到了一边,由方姨料理。 俞南风自然也不见外,亲昵地揽上陈菁云的胳膊, “开个玩笑嘛小姨,我早就说要来看看你呢,最近事情实在是太多了,忙得我是不可开交!” “行了行了,知道你现在忙,这四个字你都说几年了?”陈菁云佯装戳破,而俞南风也顺手掏出了准备好的生日礼物—— “来!小姨,我亲自给您带上!” 她从包里抽出来一只包装精美的首饰盒,里面是一支翡翠绿的挂坠,虽然是翡翠,可晶莹得确宛如琥珀般的质感,看上去便知价值不菲。不过价值这块儿,对她们这种身份而言,本就是稀松平常的事—— 陈菁云虽不再年轻,可皮肤依旧保养得极好,若不是那双历经了岁月的双眼,已澄澈不再,在她身上仍旧看不到许多岁月流失的痕迹,她的脖子从年轻的时候就肤如凝脂,颀长动人,如今的年岁,皮肤也只是有了些许下垂,却风姿犹在。 当俞南风小心翼翼地将挂坠戴上她的脖颈,她淡然一笑的风姿,却也可与周遭的夏花一同媲美。 “哎呀!不愧是袅袅,这眼光是真的独特,这吊坠搭配小姨的气质,太出尘了!” 俞南风若有所指地望向她身后的人,惹得陈菁云的眼神也下意识地落在了她身上—— “哎?这位不会就是?” “瞧我今天这脑子?送礼物的人这么激动,都忘了介绍选礼物的人!”俞南风转身, “这位就是宋总的女儿,宋知袅,我们都叫她袅袅!今年这礼物啊,多亏了袅袅帮我物色,我的花样都翻不出新了,偏偏今年又很重要,这才找她帮我!怎么样小姨,是不是慧眼独具?” “喔!原来是宋小姐!怪不得南风今天非要亲自登门,可算是肯让我见真人啦?!” 陈菁云眼前一亮,开始仔细地打量起了宋知袅。 “陈行长好,您叫我袅袅就可以。这礼物嘛,就是给南风姐稍微提了点建议,你别嫌弃就好。” 她微微颔首,莞尔一笑,实在是得体。 “叫我陈阿姨,我早就不做行长了,听起来太见外了!”陈菁云拍了拍她的手腕,“这礼物我满意得很!” 临川钢铁是鑫荣实业旗下最早的企业之一,而这企业就是以宋知袅的父亲宋临川的本名命名的,当年陈向荣在世的时候,宋氏就已经与鑫荣有向好的兼容,这些年来,随着鑫荣的“起死回生”,他们也算是在实业集团里稳坐江山。 而这个企业千金宋知袅,又恰巧是俞南风的学妹,本科在丰海大学,又刚从美国研究生毕业回来,现在在临川钢铁做财务工作。 于公于私,宋知袅自然与俞南风相交甚好。 而这次俞南风要引荐她来认识陈菁云,是还另有一些私人原因—— “小姨,这大周末的,陈翊没在家陪你啊?” “还说呢?他最近是挂在工作上了,之前非要周末去谈业务,结果发生那事,吓得我那一个星期都睡不好觉! 现在倒好,听说前几天被他夏叔怼了几句,天天赌气似的往公司跑,非要做出点‘成绩’,但我哪安心啊?你也知道摩天轮的事,你说他怎么就不知道多长点心呢?” “小姨您不是给他安插了不少保镖?” “带了两天就不让跟了,说什么太显眼怕打草惊蛇,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什么明星呢?这么有排场……” 俞南风听完就大笑了起来:“他现在这身份,可不比明星架子重多了?他还真是一点没变,原以为他现在接管了集团,会变得柔软些,没想到性子还是那么固执?” “可不是嘛?犟得像头牛!唉……” 陈菁云叹了一口不成器的气,也才注意到一直沉默在旁的宋知袅忍俊不禁的样子,才提到: “袅袅,既然来了,今天晚上就留下一起吃饭,正好陈翊晚上也回来,到时候……阿姨介绍你们认识一下?” “嗯,能认识陈总是我的荣幸!” 她的声音柔柔的,像是一弯清泉淌过山涧,润物细无声。 “不过你千万别先入为主,你们年岁相仿,之前还都在美国读书,肯定聊得来,别把他当‘老板’‘总裁’!” 陈菁云笑着宽慰,流云般的眼睛里满是愉悦。 “对啊对啊,”俞南风接道,“袅袅,我跟你说,不管你之前在媒体还是在网络上听说过什么,我劝你在今晚见到他之前,赶紧‘一键清理’掉,不然你这脑子里的系统啊,绝对会‘卡顿’的!” 宋知袅捂了捂嘴唇:“这么夸张的吗?” 俞南风识趣地与陈菁云面面相觑,似乎是在得到当事人母亲的确认,才敢大胆开麦—— “陈翊这人啊,从小就做事专注,不达目的不罢休,所以学什么都学得快,不过这点呢,放在工作上是完美适配,放在做人上啊,就难免有点钻牛角尖了……他认定的东西啊,十头牛都拉不回来,固执得很!” 宋知袅听到这里,不由得眨了眨眼, “那这其实也是一种魅力?这样的人,对待自己喜欢的人,也会一样专注。” 俞南风若有所思地笑了一下,帮她理了理乌黑修长的头发…… “那是当然,可是他这人太闷了,我从来没听说他身边有过女朋友,大概……也是没有人能入得了他法眼?” 陈菁云与她相视一笑,暗示确实如此,但是垂眸的瞬间却有那么点漠然。 “陈总这么优秀的人,眼光高一点也正常。”宋知袅回应道,“不过其他的我不敢说,有一点我今天才真的见识到了,” 她望着陈菁云脖颈上,那条自己挑选的挂坠,目光随之移到了她的双眼,浅笑着夸赞: “陈总的眉眼很像您,很是俊美,即使是明星里面,也挑不出像您母子两人这样出尘的气质啊?” 陈菁云闻此,会心一笑,心里面对这个姑娘更加认可了。 花房里,三个女人时不时的盈盈细语,打趣玩笑,与娇艳锦簇的花束一同在夏日的温室里绽放,各怀心事。 第23章 决意 丽行酒店铂金私人泳池。 李君昂正懒洋洋地躺在长椅上,悠闲地吸着手里的巴黎气泡水,另一只手随意着划拉着手机屏幕,余光却不可抗拒地被泳池里的一方魅力吸引—— 他的同伴又是轮一鼓作气游回到的浅水区,握着扶手从水中探出身来,矫健又撩人的腹肌,匀称而精致的身体线条,就这样随着水花滑落蓦然显露,如一尾鳞片娇美的锦鲤跃然眼前。 他随手将泳镜推至额间,水珠攀附着他精雕细琢的眉眼一滚而下,然后用力地吐息了一口水面上的氧气,就着水力,撑着池台利落地从泳池里弹出…… 看着来人将泳巾随意地披在身上擦拭,把泳帽和泳镜利索取下,额间的碎发洇着水珠,璀璨的荷尔蒙气息喷薄着,顺势就倒在了李君昂身旁的躺椅上…… 他的内心大受震撼但表面依旧风平浪静—— 陈翊这小子的身材管理越来越精致了,简直比在美国的时候还要过分! 宽肩窄腰,这该死的雄性魅力,穿衣显瘦,脱衣有肉,就他这身材和脸蛋……他一男的看了都心尖一颤,更别说女的了,谁看了不迷糊? “你说说你,大周末的非要出来游泳,你家里不就有泳池?”李君昂揶揄。 陈翊习惯性地先看了眼手机,眉心微动,快速地回复着什么,脸上却已经写着兴味不浓了, “家里今天有人要来,能躲就躲。” “呦呵!谁啊?这么讨我们陈总嫌?”李君昂说着将另一杯气泡水递给他,“不会是我们夏董?” 陈翊淡然一笑,摇摇头。 虽然与李君昂关系好,但是有关他们家那些盘根错节的事,能少提还是少提,毕竟现在也算是敏感时期,何况他与李君昂还有商业合作这一层关系。 他无奈地将陈菁云发来这段话杵到了李君昂眼前—— “今天晚上早点回家,有重要的客人来介绍你认识。” “哎这不是典型的‘你妈叫你回家吃饭’吗?你说这大周末的,既然是阿姨提的,我看肯定不是啥工作上的人,铁定跟私人相关,哎不会是……要给你介绍对象?” 李君昂灵光闪现,分析得头头是道,陈翊却不置可否地轻笑: “如果真是这样,那这个对象,也一定不是什么阿猫阿狗之类的人物。” “那不是废话?你们家哪是小门小户攀附得起的?不过就是这背后的利害关系得问清楚,别娶回家后发现……” 感受到陈翊的无奈的白眼锤到自己脸上,李君昂才刹住嘴里的话: “不好意思说顺嘴了,咱陈总,早就心有所属,非她不娶!” “打住leon,跟这无关,”陈翊淡道,“只是自从上次的事情发生后,我越发感到,身边的一些‘卧龙凤雏’好似要藏不住了……” “你们慕白家大业大的,人多事杂,有这状况也难免,不过哥们劝你一句,有啥事不要都自己扛,哪怕你不好告诉哥们我,也要有个可以商量的人……” “你指谁?”陈翊瞥了他一眼,显然是对这小子所指的人心知肚明。 “继续装傻你个‘怂总’!我看你啥时候加上她微信,把你在公司舌战群儒那功夫用在这上面,她早就跟你回家了!” “你少站着说话不腰疼,我跟她又不像你和简璐,能水到渠成。” 陈翊抿了口气泡水,又咸又涩的味道在口中打转,格外清爽, “她没那么容易能接受我,上次也是事发突然,没办法,你应该清楚的,谈客户都要慢慢磨,更何况……是她呢?” 李君昂不置可否地抬了抬眉毛,表示有道理。 “行,你能想开就好,至少咱陈总现在……算是在追女孩了?有进步有进步!” 听到“追”这个字眼,陈翊感到嘴里有无数只蝌蚪在游弋,心也在噔噔作响—— 这算是在追她吗? 平心而论,他自己都不知道现在对白音该是什么态度…… 这些年他辗转来回,不管是在美国还是回国后,他是遇到过各色各样的女孩,有的婀娜纤巧,有的美艳动人,更有的婉约从容…… 可从没有一个女孩,像白音那样出尘,有着遗世而独立的气质,也有一股神秘又摄人心魂的力量,令他捉摸不透,难以忘却。 她淡然恬静又满腹心事,像一团握不住的烟雾,氤氲着缭绕着他的心绪,他刚想要伸手想要触碰,对方又一溜烟地消失在尘埃里…… 这是他年少时,唯一未能抓住的遗憾,所以他对白音的感情是毋庸置疑的。 原以为白音再也不会出现在他的生命里了,可一次毫无征兆的重逢,几乎打乱了他所有的心绪,同时又让他暗自庆幸—— 乐园摩天轮那天,两人咫尺即逝的瞬间,陈翊终于直面了自己多年来的内心—— 他是喜欢她的,是男女之间的渴望,而且从来都没变过。 李君昂说的没错,既然上天让她再次回到丰海,他就不能再踌躇怯懦。 这一次无论结果,他都要拼尽全力去证明——他陈翊可以做好白音的家人,并且保护好她。 陈翊这样想着,脸上的笑容也跟着温柔了起来,看得李君昂脸上是一派欣慰——木头终于开窍了。 “哎哎哎,既然都提到这了,哥们儿我给你透个题呗……” “?” “丽行,是我们tr最近要打通的渠道之一,但很不幸……哥们儿我被勒令与小白兵分两路了,所以这个烫手山芋,现在是邓微带小白来做,但微姐那行事风格,不知道会不会折腾小白……” 陈翊听闻,脸色显然一变,“邓微回来了?” “还不是我们乐园项目没谈下来,总部要搞我们呗?唉我都习惯了,就是这次微姐亲自上阵,还非带着小白,不知道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邓微之前因为备份事件把白音换掉,所以白音不得已才留在了丰海,现在又回来主动要求带着白音谈丽行这么大的客户……她到底安得什么心? “你们要和丽行对接?” 陈翊环视了一圈设施环境,自己目前身处的地界,就是李君昂口中大名鼎鼎的“新渠道”,不免在意。 “嗯哼!哎?反正你也不想在家里呆,不如多来丽行串串门,干脆住上个十天半个月,保管你跟小白偶遇,千载难逢的机会!哥们儿是不是又给你想了一好辙?” 听李君昂这眉飞色舞的建议,简直比他自己谈恋爱都上心。 陈翊早已习惯了李君昂对自己“感情进展”的指手画脚,一脸气定神闲地喝完最后一口气泡水,将那双修长傲人的腿随意地搭在了长椅上,整个人直接躺了下去,一如当年二人在西海岸那样,对leon的高谈论阔悉听尊便。 “哎我跟你说,这追女孩啊,虽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但是咱也不能太低调,得时不时地制造点……偶遇啊,意外啊,然后才能顺理成章,不然你这打好的完美地基,上来停工十天半个月,人心思都飘没了怎么行? 要我说,你们两个这种情况,复杂虽复杂,但也不难解,只能智取,不能硬上!你最大的优势在于,知根知底,你们两个这种类型在言情小说里……叫那什么,伪骨科,破镜重圆,情有独钟,一般套路就是重新认识,解除误会,就可以欢喜收场了!” 谁料陈翊噗嗤一声,嘲讽着回了他一嘴:“拉倒,拿言情小说的套路来比照我跟白音,你这是在拿我寻开心呢?” 这懒懒的语气,学的跟李君昂一模一样,“平时少跟简璐聊点有的没的,知道得还不少。” 有一说一,这陈翊在感情里是个憨憨,但在察言观色洞察人心上,真是一刻都含糊不了,他李君昂一男的能懂什么言情小说,一听就知道没少跟女朋友八卦陈翊跟白音的事,这些肯定是简璐给的“参考”。 “哥们儿这不是想帮你……” “行了行了,好哥们儿,”,陈翊说着又翻起身来,游了好一会儿往后一躺还真有些困倦。 “我回房间歇会儿,你随意,今天算我请你的,今天晚上我得直接回家了,下次一起吃饭!” 他拍了拍李君昂的肩膀,绕到长椅离开了露天泳池。 回到房间里,他简单冲了个凉,吹干了湿漉漉的头发,不加修饰的额发懒懒地垂在鬓角,没了人前那副容光焕发的姿态,此刻带着些许慵懒的疲倦感,像只正在打盹的缅因猫。 不消一会儿,这只困倦的大猫沉沉地遁入了短暂的梦乡—— 梦里的他回到了十八岁,秋意盎然的花园里,他风尘仆仆的姿态,伸手将法兰绒西装外套披到女孩身上,她正在洋桔梗的簇拥下笑得正浓…… 场景一转,秋风瑟瑟,雨意潇潇,他的脚下忽然多了一把巨大的黑伞,白音却不见了踪影。 单薄的内衬不消片刻就被雨水侵湿,可他只能踯躅在原地,不知所云…… 突然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破,他感到脑内一阵晕眩,睁开双眼意识到自己还坐在摩天轮上,可对面除了自己的外套,分明不见任何人…… 白音呢? 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摸西装里口袋,灭掉的雪茄已经将布料染黑了,里面却除了他震动的手机,并无其他。 他打开手机,里面是白音留下的讯息:也许我一开始就不该回来。 不…… 黑色的幕布如漆般拉下,不远处,夏明彻和白音紧紧依偎在一把透明的伞里,两人还是年少时的模样,缱绻在伞下的样子像极了情侣间的喃喃细语……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身后又突然传来了另一个白音的声音: “这么多年来,你们带给我的只有冷漠,你有什么资格说关心我?” 她还在雨里,每个秋季略带微凉的雨里。 “阿音!” 他下意识地吼了出来,身体也终于如挣脱了禁锢般朝她奔去—— 这次,他终于抓住了她,不是胳膊,不是手腕,而是狠狠地将她禁锢在怀里。 雨却突然停了。 可怀里的气息正在逐渐消散……他听到自己情不自禁地,略带恳求的低语: “阿音,你不要再走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缓缓睁开微润的眼皮,房间里若明若暗的灯光闪烁着,另一只枕头不知怎得正被他紧紧抱住,他像是淋了雨的孩子,有些无助,有些怅然若失。 手机屏幕此刻亮了几秒,看到陈菁云的催促的消息,他慢吞吞地起身,洗了把脸,出门驱车,就着夜色的流动离开了富丽堂皇的丽行酒店。 当夜的月光些许明亮,大约是近期晴空万里的缘故。 白宅前院。 陈翊将车子开进车库,独自一人踏着院子里皎洁的月色,徐徐走向主宅的会客厅。 想来挺怪,今天居然没有人迎接,自从上次的案子发生后,每次他一进门都会有人来接洽他,不知道的还以为哪个大明星忙着躲狗仔呢。 今天这是什么客人,居然让那个对自己一贯紧张的母亲,都收起对自己牵肠挂肚那一套了? 快要走进主厅之时,他的耳边渐次传来断断续续的钢琴奏鸣曲,不出几个音节,他便听出这曲子是贝多芬的月光奏鸣曲第一乐章,呼应着今晚这清冷的的月色,竟还挺应景。 家里的钢琴自从父亲去世后,鲜少有人去碰了,他之前也学过,不过也就是当个业余谈资,耳朵倒是比手指还灵。 随着距离的拉近,流水般的曲调逐渐清晰,抑扬顿挫地婉转起来——这是个陌生人?他有些好奇。 钢琴就在主厅隔壁,他应声而去,耳边的悠扬随着他推开门的瞬间,清晰明亮地撞入耳膜,而那弹奏者的背影,倩丽优雅,指与肘的交互也格外自然…… 望着此人的背影,陈翊忽得有一瞬间的茫然—— 如瀑的长发,典雅的腰身,让他不自觉地想到了另一个人,白音。 可面前这人并不是她。 他眼眸中的笃定悄然而至,静静地走向她,等待着此人一曲终了,停下月光略带悲怆的这一乐章。 而后,平静的气氛被他的一句话淡然打破—— “最后四个小节的节奏,有些乱了。” 女孩的表现有些意外,她赶紧站起身来,回头朝着陈翊略茫然地开口: “不好意思,我没意识到有人进来。” 陈翊定定地望着她的双眼,不消一会儿,他便看透了来由。 “你前面弹得都很流畅,不过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从我推开门之后,你的节奏开始有些拖沓了,是因为听到有人进来,所以有些紧张吗?” 女孩圆亮的眼中充满了不可思议,仿佛被陈翊一语道破般,竟有些赧然。 “其实……最后那一段我本就没有弹得很流畅,献丑了。” 这女孩嘴上这么说,但陈翊早就看出来这里面的猫腻——原来在这等着他呢? “月光的第一乐章本来就不简单,其中的包含的情绪转换,还有指法技巧练习都不容易,你刚刚弹得那一段,已经可以说是出神入化了。” 陈翊还是礼貌地夸赞了一下,看到对方的嘴角刚要勾起一丝弧度,他竟毫不留情地接道: “不然的话,我妈也不会让你在这,弹着琴等我回来。” “……” 空气直接凝固了,宋知袅一脸不知所措地朝后看了看,这演员演不下去了,导演组也该登场讲戏了。 果不其然,不一会儿,角落里,传来了两个女人悻悻的步伐声。 陈翊则依旧一脸悠哉淡定的神情。 第24章 袅袅 “说你闷你还真是闷,怎么这么不解风情?” 俞南风率先给陈翊记一大过。 “人家袅袅的钢琴可是赛级水平,拿过国家级奖项的,轮得着你在这指手画脚啊?会抡几次菜刀还真拿自己当厨子了……” “我刚刚就那么一说,只是因为我……”陈翊顿了顿,略带抱歉地笑了笑: “有些饿了,想激这两位出来吃饭,宋小姐别在意。” “陈总怎么知道我姓宋?”宋知袅惊讶。 “听说鑫荣旗下的临川钢铁,在行业里势头很足,我早就有耳闻,南风姐又不止一次提起宋总的女儿最近刚刚回国,各方面都很优秀,听到她刚刚叫你的小名,就多揣测了一下。” 还有一些原因,他没放在台面上讲—— 陈菁云三番两次地与俞南风提起,什么时候介绍她认识认识,虽然没明说,但他也不傻,再加上今天下午不停地催促,还有那会儿刻意配着钢琴搞什么“神秘”,这意思不就是明摆着呢? “行了行了,别在这说这些个聪明话了,”陈菁云白了儿子一眼,“既然饿了,咱们就去餐厅吃饭。” 说着两只手各自挎起宋知袅与俞南风,将陈翊撇在身后,四人朝小餐厅走去,嘴里还不忘埋怨: “知道饿,还不知道早点回来?你看看,让我们三个女士等你这么久,天都黑透了!” 听她这语气,显然是对刚刚的剧情没朝着她设想的那般发展,反而还被陈翊当场戳穿,她这心里是指不定又气又赧,无处宣发了。 小餐厅里。 方姨将做好的饭菜温上了一遍,顺便将做好的点心一起端了上来。 看到母亲和俞南风串通一气般地坐到了餐桌一侧,刻意将宋知袅身边的位置空了出来,明摆着等着自己落座。 陈翊只能不失体面地如她们所愿了。 “袅袅啊,今天都是家常菜,你别嫌弃!一会儿多吃点甜品,方姨的手艺你放心!”陈菁云说。 宋知袅浅浅地笑道:“早听南风姐提起过,您家的甜品可比外面西点店里的都好吃,今天我真是有口福了!先谢谢方姨了!” 听这话,方姨也在一旁满脸心悦地笑了起来。 对于今晚这场戏的戏眼,陈翊看得明明白白。 果然,还没动筷几个回合,陈菁云又开始点人了: “哎袅袅?瞧我这记性,你说你之前是在美国哪个学校来着?” “阿姨,我硕士在宾大读的。” 还没等对面二位使眼色,陈翊自然主动接上了她们想要的对白—— “哦?那还挺巧,我也是在宾大,不过本科毕业就回国了,没有继续读研。” 宋知袅自然地接下去: “您早些回国是为了接管大局,能力使然,学历只是点缀。我当初本科毕业还是个楞头青,根本不懂经营,这才被我爸勒令干脆去多读了一个硕士…… 不过我听阿姨说,陈总您当时还修了两个学位,成绩都是名列前茅?” 还没等他反应,俞南风又立刻抢去了话柄:“可不是!陈翊从小就是学霸,除了学习啥也不会,现在工作了,除了工作也是啥也不会!” 他假装附和:“有道理,还是南风姐了解我。” “有吗?”宋知袅笑意盈盈地瞥了一眼陈翊,柔和地反驳道: “南风姐这就太刻板印象了,别的不讲,陈总的艺术造诣明明也很高,那会儿居然能听出来我节奏乱了,要知道,没怎么涉猎过的人,可不会轻易捕捉到这一点。 正所谓‘曲有误周郎顾’嘛,况且,我的钢琴水平向来自诩不低,只会弹几个音阶的人,耳朵哪有这么灵的?” 好家伙,这都能被她夸出花来,原本那会儿“取笑”她节奏不好,就是探探这几人虚实,这会儿倒是被她说得有反将一军的意味,这话夸了陈翊也夸了自己,真是滴水不漏。 “宋小姐当时学的什么?”他转而问。 “我学的会计,不过成绩一般,现在在我爸的公司里,也是刚刚在学习做财务……” “是吗?”陈翊忽然饶有兴致地认真望了她一眼,“那宋小姐打算女承父业吗?” 宋知袅讪讪:“我胸无大志的,我爸才不放心将企业交给我呢,能负责财务工作啊,已经是对我网开一面了。” “我之前了解过,宋总名下的很多工程,收成都很可观,不过一个月前,听说有些财务危机,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原因,才请宋小姐……您这个值得信任的女儿,来亲自坐镇呢?” 宋知袅猛得一愣,并没有预料到他会问到这…… “咳咳……你们同龄人聊天就好好聊,别这么见外!” 陈菁云率先耐不住了性子,她冷言打断,暗自斜了陈翊一眼, “什么陈总宋小姐的,在自己家里听着真别扭!” 陈翊收回了眼神,兀自吃起了饭,其实他根本不在乎这个问题的答案,就是想看看她们几人的反应。 真有什么不满,那也是她们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宋知袅这才尴尬地点头。 俞南风见状,朝着陈翊又是一记埋怨, “你看袅袅,我没说错?职业病,到了哪里都是问东问西的聊工作! 我说陈翊,你年纪也不大,怎么就这么没有人情味呢?这大周末的,好容易我们几个聚一聚,怎么?倒成了你搜刮情报的场了?” 陈翊从坐在餐桌上开始,胃口就开始逐渐消减,听了这话终于是彻底兴味索然—— 他将筷子轻轻放下,拿起餐纸抿了抿唇: “我没有别的意思,扰了三位雅兴了,我吃饱了,失陪。” 陈翊嚯得起身上楼,对面那两位也神色凝重,但看到他一脸不可侵犯的神色,又念及宋知袅在场,两人只能默默任他离开。 “袅袅你别在意,他最近是太忙了,平时也不这样的……” 陈菁云看到儿子已经走出去,低声对着宋知袅解释。 “是啊,之前的舆论对慕白争议很大,他最近的确是有点压力……” 宋知袅却煞有介事地回了句: “是那个摩天轮爆炸案吗?我听说这个案子牵扯挺多的,难怪陈总心不在焉。” “牵扯多不多的,反正破案是警察的事,我们管好自己的事就行了!” 宋知袅心事重重地瞟了眼身边已然空掉的位置,他的甜品还一口没动,看来是对今天晚上这突如其来的“安排”并不买账…… 今天临出门时,俞南风特意嘱咐自己把头发拉直,说这样看起来清爽一点…… 可这样的方式,对于陈翊而言,也许并不受用。 安谧的书房内,陈翊只开了一盏乳白色的桌台灯,防蓝光的镜片上反射着笔记本诡谲的光线,手指轻轻地滑动着屏幕上的资料—— 这是用餐之前那会儿,他交代简璐帮他查的关于临川钢铁月前的事件…… 宋临川原本就和俞南风这个背后靠山交好,近几年的业务收益可观,可不知为何夏天后突然出现了财务亏空,动作开始大了起来,据说是贷款逾期,很多项目工程都延期了,而他们本身作为供应商,很多货品居然也出现了短缺和质量问题…… 越是这种时候,企业越是容易拆东墙补西墙,实在是有些不着调。 “陈总,临川钢铁相关的资料我目前能查到的就是这些,至于更多的,等下周去了公司,法务那边应该可以查到更多。” 简璐的语音响起来,陈翊还没来得及回复什么,书房的门被叩响—— 陈菁云不出意料地走了进来,陈翊淡定地将手机锁了屏,电脑界面也适时切到了其他内容。 “怎么又不开灯啊?” 陈菁云略带埋怨地将吊灯打开,走到他桌旁,“我看你最近戴眼镜的时间都长了,还不长记性。” “眼镜只是办公时候戴,平时用不上。” 他说着便取了下来,放在一边。 陈菁云轻飘飘地瞄了一眼他的屏幕,悠悠地说:“慕白这么多员工,大周末得还需要你这么费心思?” 陈翊苦笑了一下,顺着她的意思,将笔记本合上,来个自告奋勇:“妈说得对,以后我在家尽量不工作了。” “小翊,我没有埋怨你在家谈工作不行,只是今天袅袅在,你刚刚突然离席,实在是有失风度,况且你也该知道我跟南风什么意思……” “那你也应该知道,我不喜欢这样,对宋小姐更没有那个意思。” 陈翊的身体本能地靠向椅背,双手交叠着,定定地看向陈菁云—— “不过我倒是很好奇,为什么会是她呢?” 陈菁云淡淡开口: “袅袅怎么了?相貌气质和谈吐样样俱全,南风之前也不止一次跟我提到,难道你不喜欢这种类型吗?” 这了然于心的语气,令他蓦然想起多年前,那段与俞南风在自己十八岁成人礼时的那段“体己话”…… 是了,怪不得,那会儿他觉得宋知袅的背影很像白音,原来这么多年来,俞南风始终都替他默默地记挂着……记挂到现如今还要盘算到这个地步? 白音当年不辞而别,她们没有一个人肯花费功夫去过问和挽留,却在四年之后,妄想利用“白音”来拴住他这个当年最大的遗产“受益人”? 何其古怪,何其讽刺! 他胸中翻涌起不小浪花,但到了嘴边又不得不按下不谈,转而反问: “应该不止是因为她是我喜欢的类型这么简单?难道她的家世背景,你们没考虑过?” “临川钢铁跟我们比起来,体量是不大,但是作为鑫荣旗下的王牌企业,行业风头已经被他占尽了,宋临川这人手腕铁血,之前我还在丰海银行的时候就有耳闻,南风袅袅私交好多年了,把她介绍给你也没什么不妥?” 陈翊郑重其事地望着她,“妈,如果真的只是一场商业上的’相亲’,那我并不会猜忌这个,但你明知道刚刚发生的那件案子,背后的人还没揪出来,我和……” 他差点将“阿音”这两字脱口而出,话到嘴边赶紧咽了回去—— “我和慕白到底谁才是他们的最终目的,还是一个悬而未决的问题,警察本来就在调查所有可能与氢化物相关的企业工厂,尤其是和慕白有牵扯的,别说临川钢铁,即使是南风姐的鑫荣也逃不脱彻查。 但在这个节骨眼上,你跟南风姐的算盘却突然打到了临川钢铁上,你们到底……是什么居心?” 陈翊的这最后一句话,比起说这是一句质询,更像是一种劝导,夹杂着难以言明的无奈,却掷地有声。 陈菁云盯住儿子那双凌厉又担忧的双眸,终是有种被他看穿,却依旧要继续掩饰的高傲—— “小翊,我知道你稳重多思,但过犹不及的道理,你不会不懂。在这个节骨眼上,鑫荣也好,临川也罢,如果他们里面真的出了‘内鬼’,那你南风姐这一行为,不是自掘坟墓嘛? 况且一个企业之内本就鱼龙混杂,真有什么,一个小鱼小虾因个人过失犯了糊涂,难到还要归咎于整个企业,甚至是企业主头上吗?顶多算是员工失则,律师都会去解决的,根本轮不道我们去操心…” 望着陈翊将信将疑的神色,陈菁云顿了一下, “总之介绍小宋给你认识,那是南风念叨了好几个月的事了,可能这时机……确实选的敏感,但我们真的没多想,你也别胡乱猜测。” 她这说得头头是道又难以辩驳的,陈翊也不好追问了。 “也怪我,应该提早给你打声招呼的,弄得今晚不欢而散,我也有责任!” “妈,我不是……” 她立刻去按下陈翊的肩膀—— “不管怎么说,妈单纯就是觉得袅袅这孩子挺讨人喜欢的,你们才第一次见面,要是没感觉,那就……以后慢慢说?” 说罢,她就离开了书房,陈翊的脑海里不自觉地浮现出了一个词——落荒而逃。 他的母亲陈菁云向来擅长以话术技巧“混淆视听”,这么多年了,从未变过。 不过今晚这一局,算是给了他一个警惕…… 正想着,他的手机屏突然亮了一下,微信里有一则“请求添加好友”的消息—— 来自白音。 他忽得从椅背上正襟危坐起来,手指间踌躇着,不可思议地立刻按下了“接受”。 白音终于加了他,她终于想通了? 明暗交错的书房光线里,他盯着空空如也的对话框,愣怔又亢奋,不知所言,不知所措。 他酝酿着开场白,想尽量让自己显得很自然—— “你最近怎么样?” 这个不好,太无趣了。 “听说你要跟邓微搭档去谈丽行?” 这也不对,显得自己知道得太多。 “上次的案子,对你还有影响吗?” 不行,何必上来就提这么沉重的话题。 …… 来回折腾几次,没有一句是被成功发送的,正当他还在纠结的时候,白音的消息,倒是适时甩了过来—— “陈总好,我听leon说您在丽行是铂金,由于最近被安排的工作任务,想请教您关于丽行对铂金会员服务的偏好和种类,对比一下和普通会员有什么差别。 网络上的信息都很笼统,据我所知,铂金的等级,整个丰海也不超过它总客群的百分之四,所以想向您请教一下。 但如果您不方便的话,那就打扰了。” 所以这才是她加自己的原因吗? “方便。” 他立刻回了过去,自然方便,不方便……也会想办法方便。 他以为白音会准备以提问的方式“采访”他时,对方又一个猝不及防,直接甩给了他一个问卷…… “那您有空的时候做一下这个问卷?问卷是我自己做的,方便后期数据处理。麻烦了。” 她话说得这样滴水不漏,一度让欣喜的他怀疑,也许她加了全丰海所有在丽行有铂金会员的人,这只是一条转发消息……也不是不可能。 他本来已经打算将“知道了,做好了给你”编辑发送了,却不知为何,耳边好似又响起来了李君昂的夺命按头诀—— “人家都主动了,你这时候还装什么高冷?!” 他立刻删除刚刚编辑好的对话,改口:“deadle什么时候?” “下周五之前。” “我知道了。” …… 再次沉默,陈翊觉得自己还是把天聊死了。 “您还有话对我说吗?” “?” “没什么,看您刚刚一直在‘输入’,以为是有什么别的要交代。” 所以自己刚刚的行径,已经被她“看穿”了? 陈翊苦笑了一下,手指下意识地刮蹭着鼻梁,忽得对自己刚刚所有的举动和对话,都感到无奈至极…… 也许他不适合玩套路,真诚或许更能出其不意呢? 他赧然地揉了揉眉心,大大方方地说出了心里话: “我是想说,虽然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原因,但你终于肯加我了?不过不用这么客气,你可以像以前那样,叫我的名字。” 第25章 意外之邀 周四,丽行酒店大堂。 铂金会员的服务经理谢凌,正懒懒地坐在等候区的沙发上。 早晨临时接到客户陈翊的要求,说是今天下午会有一个慕白的合作伙伴应上级的要求,需要亲自来参观一下铂金会员的区域与服务。 不仅如此,总助简璐还发来一个问卷,说要将里面的内容全部囊括,越详细越好。 谢凌原以为对方会迟到个一两分钟,正悠哉地刷着视频时,忽然被打断—— “请问您是谢经理吗?” 这声音虽不大,语调却格外平稳,来人一副好整以暇,正经八百的姿态询问着自己,谢凌顺手收了手机站起来: “是我,您就是白小姐?” “麻烦您等我这么久。” 谢凌这才了然作出一副如释重负的姿态——“不麻烦不麻烦,他们说您公司离得远,我还以为您会晚来一会儿……” “我今天就是来工作的,不会迟到,请问我们要从哪里开始?” 对方这语气,明摆是想直奔主题,不想废话。 谢凌说罢就引着她去电梯旁—— “请跟我来,我是负责铂金会员的客户经理,陈总这个客人,一向都是我这边接洽的,您这边的要求我已经了解了。 也根据您的问卷出了一份报告,待会儿直接发给您,但看到您问卷里有一些关于铂金会员服务和区域的开放式问题,比起文字叙述,我想还是直接带您参观体验比较直观。” 话音一落,电梯上行。 听到“参观”二字,白音脸上显出了些乍然。 “体验?” “我看了您问卷的问题,还是挺细致的,就差把相关客群的模型建出来给我们填补了。” 谢凌笑着夸赞,“所以陈总才会特意交代,务必约您亲自来进行市场调研。” “……其实我想要的,不过就是一些数据而已。” 但,来都来了,接下来的一个多小时的时间里,谢凌还是引白音参观了丽行铂金专属的区域,其中包括娱乐、活动甚至还有办公空间。 不得不说,丽行针对铂金会员会的服务范畴简直是壕无人性,每季度甚至月度都会有各种主题的高端活动,比如环球金融大佬讲座、高尔夫、马术、红酒品鉴等…… 而这些场地也未必都在丽行酒店,很多都是在市郊的雇佣场地,而这些供应商与丽行都是达成长久合作的。 不得不说,老牌酒店集团的超服务囊括确实很广泛,而针对铂金会员相关的会员供应商,与丽行的普通会员比起来,几乎是天差地别。 在资本这里,有钱能使鬼推磨这句话,简直就是万物生存的法则。 参观完这些公共服务区域,谢凌带她走到办公区域的沙发隔间里,每个隔间也都十分私密且舒适。 她拿出手中备好的u盘,将其插入并连接上了私密空间的电脑屏幕—— “参观了这么多,给您预先看一下问卷报告,如果您有不明白或者想补充的地方,也好直接提。” 看这不容置喙的架势,白音终于忍不住打断: “谢经理,其实不用这么麻烦的……您今天带我参观这么多,已经够直观了,资料也都是一手的,接下来就不耽误您更多时间了,剩下的我可以自行回去整理。” 从这个女孩进到丽行大堂开始,谢凌就留意到,不论自己嘴上对铂金的服务如何大肆宣传,每个区域有多豪华奢靡,白音的表情却一直都不温不火。 要知道往常普通参观者看着铂金的服务区域,或多或少脸上嘴里少不了叹为观止和不可思议…… 但这女孩自始至终都表现得淡定自若,不为所动的样子,俨然一副只是为了工作而来,其余的与我无关。 可谢凌的专业素养克制了她的“八卦”,也公事公办地回复她: “那就看您方便,报告我会发给你的工作邮箱,那这会儿,我就直接带你进行最后一项了,请跟我来——” 谢凌利索地带她走进另一端私密性更强的电梯,而电梯上赫然标示着:铂金尊享专属。 “针对铂金会员的量级,我们提供一款特别量级的总统商务套房,不比普通的别墅套房,这间是集卧室、办公、休闲还有厨房于一体的,市区仅此一家,仅顶级会员才享有的特权。 应您问卷的要求,少了这个重量级的部分,那白小姐的调研报告,怎么都不算完整?” “…倒也没有那么仔细,大致的服务方向我都了解了,我这会儿要赶时间回去,因为这个报告明天上班之前要交给老板的。” 白音显然是被这一个小时的“行程”搞得不知所云…… “白小姐,我也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望您理解。” 谢凌从容又不落尴尬地解释,话都说到这了,白音只能暂时妥协。 这人待人接物的分寸感和原则性也太强了点。 电梯停在了12层,谢凌带她到1201的客房门前,熟稔地按了一下铃,下一个瞬间,房门突然被一个熟悉的人打开—— “晚上好小白,问卷调研报告还满意吗?” “……简璐姐?” 白音脸上一阵怔忡讶异后,好似立刻明白了什么…… “这会儿刚好六点,报告我已经托leon以你的名义发给邓总监了,所以你的任务完成了,可以下班了。” 简璐还不忘严谨地瞄了眼手表,轻松地就像在做日常汇报—— “麻烦谢经理你这么久,接下来交给我就好了,谢谢你!” 听简璐这么一说,谢凌才一脸完璧归赵的样子,微笑着转身离开了…… 身后的白音跟着简璐的打趣声,一起去了屋内,房门重重关上…… 手机恰巧响起,谢凌看了眼来电显示的人,苦恼地按下接听键,抱怨着说了两句就挂断了,准备回到岗位继续工作。 白音被今天晚上这一串“参观”打得一个措手不及,身子也被动地挪进了屋子,望着这间商务型奢靡的套间客厅,心思不自觉地收紧。 偌大的落地窗外,夏日阳光的余韵被窗格收入室内,细密的晚风带着霞光荡起了柔和的乳白色窗纱,室外一汪清澈滢蓝的泳池透着窗纱若隐若现…… 她好奇地朝那边望了一眼,水上的波光平静而柔和,静谧非常。 简璐在她耳边轻盈地提醒——“陈总还在浴室冲凉呢,我先带你去餐厅?” 白音那张恍然隔世的脸上,仿佛在说: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听说tr最近要对接丽行,你又主动寻求帮助,我们当然要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 不过陈总今天白天有些忙,丽行的谢经理对接工作倒是一直很细腻,就托她帮你完善报告,借这个机会,顺便请你来放松一下。” “让简璐姐费心了,不过今天的参观……有点小题大做了。” 望着白音脸上尽力显出镇定自若的表情,简璐不由得窃喜。 “这有什么?我没费什么心思,主要是谢经理看中陈总这个客户才乐意帮忙,你每天工作那么辛苦,让你以市场调研的名义来一趟丽行,算是忙里偷闲歇一歇,不亏。” 二人来到了餐厅,餐桌上已然摆好了几道菜样,看上去十分家常,但卖相却格外好看,而厨房里飘来的鸡汤清香,也令她倍感熟悉…… “你先坐,我去看看鸡汤好了没?” 简璐随手拉了把椅子就拐去厨房了,徒留一句白音的疑惑: “……我一定要留下吃饭吗?” 话音刚落,从她身后蓦地响起了一句猝不及防的答复—— “你回来后,一直没有机会请你吃顿饭,我想,择日不如撞日。” 来人的语气却异常淡定,不知什么时候,陈翊已一身轻便又日常的装束,悄然出现在了身后。 他先是云淡风轻地瞥了白音一眼,然后随意地坐在了她对面的位置上。 白音身子略微僵持,目光却下意识地打量着这个难说亲疏的人—— 她是没想到,陈翊居然这么猝不及防地出现在身后。 可这毕竟是他的房间,他出现在这里,倒也自然。 不过,这次的他没有西装革履,没有紧绷的身形和眼神,衬衫敞开了扣子,露出了锁骨之间的皮肤,休闲的灰黑色的内衬,中和掉了他气质里的凌冽,发型也随意得平易近人。 如果不是他那偶尔讳莫如深的眼神,此刻他坐在餐桌上,俨然就是一个清爽利落的大学生模样。 她似乎还能闻到空气里,属于他的那股若有若无的木质调的香水,包裹着洗发水的清香…… 简璐从厨房里端着鸡汤出来,不忘催促: “小白快坐啊,这汤还是陈总亲自煲的呢!” 看着简璐将菜品摆齐整后,一脸迫不及待要收工的表情,白音脱口追问: “简璐姐要走吗?” “对啊,我也跟leon约好啦,你们慢慢聊,那我……下班了?” 她朝陈翊使了个眼色,说着挎上背包,一脸圆满完成任务的神色离开了,徒留房间里的二人,各怀心事…… 大约是看到了白音此刻的局促,陈翊主动开口询问—— “抱歉,没有提前问你,你今天晚上还有别的安排吗?” 他的身子倾到了餐桌边,语气听上去淡淡然,眼神却无比明亮与迫切。 “……暂时没有。” 陈翊这才如释重负地点点头。 餐厅里飘着饭菜的清香,回应着窗外暖风的叨扰,他淡定地将白音的汤碗拿到手边,主动帮她盛汤…… 看这场面,今天这局是不吃不行了? 白音犹豫僵持片刻,还是妥协落座了,但她也不含糊,坐下就问—— “陈总怎么突然要请我吃饭?” 陈翊瞥了她一眼,静静地将盛好的鸡汤,推到她面前: “周日晚上那个问题,你怎么不回我?” 白音这才反应过来,那天微信上陈翊对她说:你可以像过去那样,叫我的名字。 但白音并没有正面回应他,反倒是略过了这个问题,没再提了。 所以他索性为了这个问题,今天铺排这么一出? 这搁在过去的陈翊身上,就像是让他当着所有人的面吹上瓶酒那么招摇显眼……完全不像是他的做派。 白音却恍然大悟般地笑了,声音很柔也很轻,像是夏日的晚风,悠扬而纯粹,吹进了某人心里,吹得他心旌摇曳。 “你这么在意这个问题吗?不惜绕这么一大圈,万一我今天晚上真的有其他安排呢?” 她的声音多了几分慵懒,甚至还有些许揶揄。 “我问过leon,最近邓微回来后你们忙前忙后,根本就没什么业余时间。尤其是铂金客户群的调研交给你来收集,你那天来问我后,我特意交代了简璐,报告现在已经发给了邓微,你的任务完成了,也赶到了你说的周五之前,我这也算……不负期待。” 听这意思,是“还好你来找我帮你,我也圆满帮你完成了任务?” 白音悠悠打趣: “谢谢陈总的关照,不过即使没有你,我一样可以找到途径去收集,不过就是数据杂一点,方向不明晰一点……” “但你还是等到了现在,不是吗?” 陈翊胸有成竹地打断,白音脸上的窘迫稍纵即逝…… “从周日晚上到今天,你完全可以像你说的那样找其他办法,但你依旧没有,反倒还是等到了现在。说明你的‘其他方法’,并没有达到你任务的预期,那我这唯一的稻草,岂不是还是要发挥它关键的作用?” 白音被戳中心事般,浅浅一笑。 她吞咽下嘴里的味道,终于抬起眼眸,定定地望向陈翊。 那若有所思的眼神里,仿若蕴含了无数耐人寻味的情绪。 短暂的沉默后,他转而问起: “还合你口味吗?我好久没煲汤了,不知道还是不是你习惯的味道……” —— 曾经陈翊暑假回国的时候,三番两次地想在父母面前“露两手”,有那么几天,厨房几乎被他和方姨霸占了,陈菁云每次看着儿子在厨房忙前忙后的模样,又是欣慰又是担忧的。 他每次做完的菜,总是不厌其烦地询问父母:怎么样好吃吗? 如果答复是赞不绝口的表扬,他就知道还有待改善。 如果在座吃得安稳妥当,那就是对他的厨艺渗入精髓,参透奥妙的夸奖。 他第一次煲得鸡汤端上桌,父母尝了几口,旁敲侧击地说:“味道很鲜,就是有些淡了。” “那我回头再研究一下……” 可身边地白音忽然悠悠地来了句:“是吗?我觉得这个味道刚好啊。” 那一刻陈翊的心上像是被浇了两勺蜂蜜,搅拌着酱醋腌入味了般的有成就感。 所以,尽管其他的菜式他会琢磨着添油加醋地修改,但只有这个鸡汤,他怎么都不舍得多加那两勺盐,即使后来不止一次地被母亲“诟病”,他只是讪讪地答曰: “我又忘了,下次注意。” 但看到白音每次都默默地多喝一碗,他就知道这话说出去就当是失忆了。 后来白音离开了,他也很少做鸡汤给母亲喝了,时间久了也手生,今天即使是请白音吃饭,他也是提早下了班,提前来忙活这么久,就为了这一刻在她面前还可以云淡风轻地说出:怎么样?是不是当年的味道? —— “今天这些菜都很家常,我很久没下厨了,算是临时抱佛脚……” “麻烦陈总了,久别重逢为了显示诚意,还特地亲自下厨。” “不麻烦,合你胃口就好。” 陈翊不紧不慢地用公筷夹了一颗虾仁放在了她碗里,男人刚沐浴过后的那股清香再次扑鼻而来,转瞬即逝…… 鬼使神差地,白音下意识地问—— “你刚刚去冲凉,是为了掩盖身上下厨的饭菜油烟味?” 大概是没想到她会提到这个,陈翊讪讪应了句:“嗯,我不想满身油烟味地跟人用餐。” 白音无辜哂笑:“那陈总还挺讲究的。” 陈翊终于有些按捺不住心底的别扭,苦笑提醒:“别叫我‘陈总’了,听着好别扭,明明我们过去……” “陈翊。” 这猝不及防的称谓,让陈翊还未脱出口的话下意识停顿了下来。 白音将汤碗推开,忽然煞有介事地望着他—— “你今天请我来这儿吃饭,就只是为了跟我聊家常的吗?” 第26章 密语 浓烈的夕阳如打碎了的鸡尾酒,浇进了窗外的游泳池里,泛着粼粼微光,顺着风与窗纱泼洒着,染上了室内两人的侧颜。 “如果你今天请我来,是想听我回答你上周日的问题,那么这个目的你已经达到了,陈翊。” 白音抬起眼,与他毫无保留地相对,但对方也没有摆出讶然的样子,反而也淡定自若地回望着她。 “但显然,这不是你唯一的目的。” 白音表面上若无其事,内里已经在准备掏空他的心思了。 “从刚一进门我就猜到,你这几天应该都住在这酒店里?” 陈翊不自觉地笑了,“怎么说?” “首先是你房间里的味道,不是丽行酒店专用的调香,也不是所谓铂金特有的调香,而恰巧……是你惯用的香水。” 她想到在摩天轮里,慌乱之间撞到了他胸口上时,那转瞬即逝的淡雅朴实的木质香调,与适才进门那扑鼻而来的味道,还有他沐浴露的味道如出一辙。 如果没有生活过得痕迹,那这房间香味怎么来的如此自然。 “还有,就是室内的乱中有序,酒店的房间一般都是干净整洁的,但这种规整一板一眼,毫无温度,虽然会有服务人员每天来整理打扫, 但比如杯子,还有tr的茶包,都搁置在顺手的位置,而你的泳镜和泳帽,也放在泳池旁边的躺椅上,这些你用惯的东西,都是自己带来的? 忙里偷闲绕这么大圈,我想肯定不止是吃饭,回答问卷,追问称呼这么简单,所以……” 白音将双手的手指懒懒地交叉,下巴悠悠地抵在指缝间,盛满了秋水的眸子里,看不出什么较大的波澜,却已在陈翊的内心掀起了阵阵涟漪。 “你应该是最近发现了什么,要跟我讲?” 晚霞的殷红映在陈翊的脸上,一半柔和而亲近,一半则看不出虚实。 沉默良久,陈翊迥然开口: “你的脑瓜这么灵光,也许比我更适合做这个总裁。” 白音盯着他的眼里,带着与七年前神似的不屑一顾。 最近一直住在这里,意味着他不怎么回家,而请吃饭的地点却偏偏在这个私密的地方,那就是有什么不太好在外面场合下说的话。 此刻,陈翊终于敛去了玩笑,严肃起来: “不开玩笑了,你说得对,我今天见你,是有点事要提醒你。 我怀疑,摩天轮上的装置跟鑫荣脱不了干系,所以我找人去暗中调查鑫荣目前背后的势力,发现鑫荣旗下的临川钢铁最近的举动很怪异,打算盯一下,你也要注意防备相关人士。” 白音微怔,“临川钢铁?是宋临川的那个?” “嗯,临川钢铁实力不小,是鑫荣上市以来最引以为傲的企业了,所以宋家与南风姐的关系也很微妙。你应该有听说过?” 白音不咸不淡地瞥了他一眼,点点头,继续吃菜。 没想到,陈翊当年与俞南风那般“姐弟情深”,现如今竟然也会因为生意场上的事心生嫌隙。 她甚至都没问,为什么陈翊笃定摩天轮一案,会与鑫荣关系重大…… “我知道,不过比起临川钢铁,宋临川的女儿确实让我更有印象……” 这倒让陈翊一愣,“你认识她?” “算不上认识,一面之缘而已。” 白音娓娓道来—— “当时我还在上高中,你应该是在美国上学,那几年南风姐……”白音顿了一下,改口继续, “俞总隔三差五来家里看我爸,不得不说,鑫荣当年能渡过难关跻身上市公司的行列,慕白没少下功夫,而当年鑫荣旗下出力最大的,就是这个宋临川。 鑫荣上市后,办了一场庆功宴,为了不驳慕白的面子,特意经由我爸的授意,把宴请场地设在了我家,就是在那场庆功宴上,我第一次见到了宋临川的女儿。 她长得实在漂亮,身材高挑,气质又温婉,还弹得一手好琴,那天没少出风头,俞总大概是从那时候开始,与他女儿走得特别近……” 听到这里,陈翊忽然追问:“那场宴请,我妈在哪?” 白音微怔,要知道她向来与陈菁云不对付,能不提则不提她,但陈翊显然是忘记了这一点,反而一脸煞有介事的架势, “我不太记得了,你怎么这么问?” “……哦,没什么。” 陈翊心思微动,关于俞南风和陈菁云想要介绍宋知袅给他认识的事,如果他没记错,那次也是陈菁云第一次见宋知袅。 可多年前的庆功会上,宋知袅既然那样夺人眼球,连白音这样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人,都对她印象如此深刻,很难想象陈菁云会完全无知无觉,除非她那次不在。 “宋知袅最近怎么了吗?” 白音将他的思绪拉回,陈翊按下疑惑,讲了一下前几天他“被迫”相亲的尬事…… “这样啊……” 听完后的白音思绪宛转,未几缓缓托出她的想法: “宋氏最近动静这么大,当年通过这个女儿攀上了鑫荣,现在这么敏感的阶段,又攀上了慕白,你是怀疑宋临川表面上得寸进尺,实则是想暗度陈仓?雁过无痕?” 这段话听得陈翊堪堪认可,一副的偶遇知音的表情。 白音:“那你觉得宋知袅怎么样?” 陈翊:“我没怎么觉得。” 白音:“可你刚刚不是说,俞总明摆着是想撮合你们两个,那这一点,你是怎么想的?” 陈翊:“我当然是没怎么想。” 他这一口一句不屑一顾的语气,令白音“大失所望”—— “你怎么能不想呢?既然这里面这么大的猫腻,你难道就没想过,可以先从她入手,探出点什么风声?” “你是说让我亲近宋知袅?” “当然,没有什么比这更‘近水楼台先得月’的好处了,你怎么反倒这个时候开始犯糊涂了?这可不像……” 白音的埋怨还没落地,对方那双原本讳莫如深的眼睛里,忽得闪过一丝惊喜, 那一瞬间,就像是白音说了什么夸他的话一般纯粹,他的嘴角上扬,转而来了句—— “果然,还是你能懂我,阿音。” 这下轮到白音愣怔了,她向来只按照自己的喜恶行事,对于她不在乎的人和事,向来没有多余的情感投射,当年对陈菁云是这样、甚至对白长黎也是这样…… 至于陈翊,就更不必讲了。 可此刻,看起来冷洌严谨,却追求刻意完美的陈翊,出其不意的一句调侃,像是一记暗器,悄无声息地落在她对陈翊一贯的“印象”版图上,随即有了分崩离析之势。 “……你本来就是这么想的,只是故意装糊涂?” 他点点头,轻快解释:“我今天叫你来,除了告诉你这些,就是想听听你的想法。现在看来,我们在这件事上,又不谋而合了。” 陈翊满身畅意地站起身来, “自从经历了上次乐园的案子,我发觉,其实我们还是很有默契的,而且,那个案子背后牵涉很深,你我显然都无法完全置身事外……” 他一边解释,一边走向冰箱, “其实上次的事,你也怀疑对方想要一网打尽的不只是我,而是任何对慕白已经或者可能会把控主权的人,对?而两种人也正巧是你和我。 那次你不肯对我说,一来时间紧迫没有机会,二来我想,你并不肯信任我?” 屋外的景致已然擦黑,万家灯火冉冉亮起。 他打开冰箱,白音听到玻璃容器们相互碰撞的乒乓的脆响,看着它们,陈翊自然而然问了句: “喝点什么?” 白音瞟了一眼那些华丽精致的洋酒瓶子,不假思索交代:“我不喝酒,喝可乐。” 陈翊却有点意外地瞥了她一眼,但也没多说什么,只听话地点点头,从角落里扒拉出了一罐可乐。 同时也拿上了他最常喝的威士忌johnie walker蓝标。 他在台上轻车熟路地抽出两只玻璃杯,其中一个倒上可乐,另一个里则是放了预先准备好的冰球,斟满了威士忌。 白音就这样默不作声地,观望着这个又熟悉又陌生的男人,优游自若地举着两个杯子走到自己面前…… “其实上次的事情,我也后怕极了,而同样可以跟我感同身受的人……只有你,阿音。” 他格外认真地俯下身子,忽得望着她的眼眸,说: “所以,我才想要见你。” 听到这句话时,她竟不知所措地抬起脸庞,不自觉对上他微亮的眸光,带着一种深远又寂静的情感,如月下山泉,虽清凉却有沁人心脾的温润。 白音缓缓伸出手,刚触碰到那微亮的杯壁,完全还没想好要怎么接他的话,对方又话锋一转,像是逃也似的避开,又留有余温: “你什么时候开始喝可乐了?” 她接过杯子,杯身还沁着冰块洇出的水珠,像她此刻的内心,冰凉却有带着淡淡的温度。 迟疑三两秒,她不甘示弱地回敬—— “你都可以喝酒,我愿意喝可乐又怎么了?” 两人不约而同地笑出了声,大概是回忆起了什么琐碎的事…… —— 白音从小就不怎么喝可乐,陈翊第一次回国,做了一顿可乐鸡翅,白音却尝了一口就放在了一边,他当时认真追问:“是不是做太苦了?” 她毫无兴致地回复:“我不喜欢可乐。” 陈翊顿时也不知道怎么接了,气氛一度有些僵硬,还好白长黎给她圆个场: “阿音从小就不喜欢汽水,倔得很!” —— 而白音调侃他喝酒,就是想到他成人礼上那次,喝得脑瓜子乱炖,虽然那时候跟他也不熟,但是他的洋相还是有所耳闻的,夏明彻那天也没少在她耳边吐槽: “哎?看陈翊平时那样子,我还以为他多能喝呢,结果酒量也不过如此。” “你幸灾乐祸个什么劲,明彻?”程灵溪揶揄,“人家刚成年才喝酒……” “……等我成年之后,肯定不会比他现在差!” 可惜这夏明彻后来啊,是雷声大雨点小,酒量反正至今都被程灵溪调侃为——薛定谔的酒量。 —— 夜色浓郁而静谧,星光缀缀,城市璀璨的灯光映射着屋外泳池的粼粼细波。 追忆间,两人已经坐到了泳池边的躺椅上,吹着夏日里温柔的晚风,过滤掉层层热浪,洇着面前池水的清凉,打在发丝与脸颊上,惬意舒爽。 “没想到,大名鼎鼎的陈总人前明明一副滴酒不沾的做派,私下里也会独自小酌?” “场面上的酒能应付就应付。私下的酒,自然是一种喜好,喜好能享受就享受。” 陈翊掇了一口威士忌,冰凉热辣的口感直冲眉心,他用余光瞥到了白音的侧脸—— 虽然是在躺椅上,可她的体态依旧端正,微风拂过她的长发,他甚至都能感到她的几缕发丝,若即若离地飘到自己的衣袖上,带来阵阵清香。他开口试探—— “所以我们都会因着时间的改变,去打破一些自己给自己的规则,对?” 此话一出,白音的脸又生硬地别了过去—— “也许,不过我喝可乐是因为它又便宜又快乐,对于现在的我而言刚刚好,我可没您那么浪漫的闲情逸致,可以有钱有闲到品遍世界美酒。” 原来那道坎即使他不提,也无法轻易去触碰和逾越。 两人都不约而同地沉默了。 他明白,所谓的时过境迁,不过是像他这样置身事外的人,安慰自己的理由,而从没有人真正在意过,承担了结果的人是否还有接受“时过境迁”的勇气,而他又有什么资格去给白音宽慰? “阿音,” 陈翊终于鼓足了勇气,问出了那句藏在心底的疑问, “你当年离开,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空气寂静,晚风沉默。 望着白音渐次拘谨的身体,和不置一词的回应,让他开始有些踌躇了,如那会儿的白音所讲,他今天绕这么大一圈请她过来,私心是想见她,顺便讲一下宋家的事,否则他又该向谁吐露他的无奈呢? 可他偏偏又是个得寸进尺的人,他知道,不管时间长短,结果如何,这道坎,这个心结,是他与她真正意义上破冰的第一道关卡,否则再多试探与宽慰,都是白费力气。 “都过去那么久了,再有什么难言之隐,也都隐得得过且过了,有什么好问的。” 白音的语气冷淡无起伏,像是谁在三伏天往陈翊的怀里揣了一颗冰球,他拿在手里,堪堪溶解,却也冰得他无知无觉。 “我知道,当年你离开,并不是所谓的巧合,而是……被我妈还有夏叔他们动了手脚?” “夏明彻告诉你的?” “他没有明说,但我猜得到,而且我还知道,是你故意让他说那些话给我听的。” “既然你都猜到了,那还有什么好问的?” “可我并不了解全貌。” “全貌是什么重要吗?反正已经不会有人在乎了,我也已经……都释然了。” 白音哽着嗓子,硬从嘴里扯出来最后一句话,她第一次觉得兑了冰的可乐这么苦涩,涩得嗓子发凉发痛,余味却又是灼烧的感觉。 “释然?如果你真的释然了,那为什么会在我提到这件事后,还会是这个反应?” 窥见了她的无奈纠结,陈翊索性将手里的饮了一半的威士忌放在圆桌上,整个人从躺椅上坐起。 适才的骄矜与忸怩,因着二人来回的推脱消解到荡然无存,烈酒的后劲如鲠在喉。 “当年的我,无力逆转局面,所以只能看着身边所有人,编排你不辞而别,编排我莫名继任,这件事已经困扰了我四年…… 而现在,你回来了,我需要知道当年的真相,我想知道到底是什么,让你不得不离开?让我愧疚了这么久?!” 他呼吸微澜,口中的话语却掷地有声地敲打着白音的耳膜,撞击着她的心口,不怒自威的气势里,是在记忆中的他里寻不到的信赖。 这话说得白音心有所触,她抬眸的瞬间,对上面前这个眸光深邃而迫切的男人。 她摩挲着手里的杯子,冰块全然稀释进了可乐里,哑然开口: “……如果我说,当年我其实是被算计着赶出来的,你会相信吗?” 第27章 往事可追 白音望着微微波动的水面,低垂的眼波似是也跟着回忆流转,将她带回了四年前,那个噩梦般的夏日—— 在她的印象里,白长黎这个父亲与其说是父亲,不如说是一个有着血缘关系的陌生人。 至少她始终这样认为。 从她记事开始,白长黎就对女儿们不温不火,随着母亲和姐姐的相继离世,白长黎更加对她没有任何亲近之意了。 他从来不记得女儿的生日,却每年都会提到陈翊的生日;他从来都不过问她的成绩和爱好,却总是带着陈翊去参加涉猎各种兴趣课程,甚至是聚会;每次在家里看到她,白长黎顶多会寒暄两句有的没的,就再也没有了“父亲的关心”,却总是对着陈菁云母子家长里短嘱咐许多…… 这个家,白音就像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局外人,她不止一次地想要逃离,想要远离这个对她而言毫无温度的大宅子。 如果没有妈妈与姐姐的事,白音也许会像正常的重组家庭的孩子那样,会去向父亲争取些什么,可她从来没有,她只感到白长黎离她好远,远到与她无关。 起初的她,也不止一次地迷茫过——明明我才是你的女儿,明明我都已经失去了妈妈和姐姐,明明你是我唯一的亲人了,可你为什么总是待我像是个外来人一样,毫无触动? 后来,她逐渐懂事了,她也不再奢求白长黎会对自己有什么“父爱”,隐约能够体会白长黎那苍白无力的用意,也许是因为他在畏惧,他在后悔—— 不管怎么说,他没能保全前妻和大女儿,而唯一留下的小女儿白音,像是一根横亘在心间的刺,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他内心深处最怯懦、最无能那部分灵魂。 但他终究也有扛不住的时候,白音在他身边逐渐长大,他愈发感觉到小女儿这偏离又清傲的个性,对他早已是木石之心,此时的他又开始后悔这些年的忽视与放任。 “你与你妈妈可真是像啊。” 十八岁的白音来到他的床前,他还在打着点滴,气息断断续续地呼进呼出,手术后的他虚弱得有些可怜,哪里还有半分站在金字塔尖睥睨群英之势? 陈菁云还在门外与主治医师搭话,白音就是趁这么会儿空档,悄无声息地坐到了他身边,听到他吐出来这么一句。 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下意识地将一边的头发捋到耳后,朝白长黎身侧挪了几寸—— “你说什么?” “你比阿晚,更像她。” 白音沉默了好久,不知该如何接话。 他有好久好久没有提到过这对已故的母女了,怎么会突然在这个时候说这个? “阿音,这些年在家里,辛苦你了,等你上大学,可以离开家,甚至是离开丰海…到时候,你可以有自己的生活。” “怎么想到说这个?”白音淡淡抛出疑问。 “有些话,即使不说,我也看得出来,”他的声音听上去沙哑无比,仿佛下一秒就要睡去,但依旧强撑着一股精气神,继续说下去, “这么些年来,你怨恨我这个爸爸,而我又是怎么逃避着你的,你虽然话少,但心思细腻,你早就看出了?” 白音不语,眼里依旧不带丝毫温度,望着白长黎苍白的脸庞。 “每当我看到你的脸,总是不自觉地想到林慕,想到我们还在校园的时候,那时候我们每天奔波辛苦,年轻气盛,整日整夜为了工作睡不好觉,吃饭都掐着时间……但现在回想起来那段时光,却又那么纯粹……” 说起来,“慕白”就是在他们结婚后创立的,那时候还只是一个小型的证券公司,为了融资他与夏鸿每日奔走,慕白的一草一木都是他们曾经共同创造的砖瓦,从最初的夹缝求生,不断地拓宽业务,一步步用了二十五年的时间,走到了后来的行业顶尖,名列丰海商界前茅…… 可如此之大的成就,当年从创业初期就陪伴在他身边的林慕,却根本没来得及看到这个时代的到来。 她义无反顾地留在了那个秋天,那个被冠以他们二人名字的“商界奇谈”,正式开始“攻城略地”的秋意正浓的季节。 “阿音,我不管在名利场上如何搅动风云,但对你们三人的亏欠,这辈子无论如何都还不清…… 她们都已经不在了,慕白的股份,你的那部分爸爸发誓会加倍补偿给你,不管你到时候有没有心思,该是你的,永远都是你的,如果你将来不想留在丰海……那就也当是我留给你的一个后手。 阿音,也算是帮帮爸爸……” 说着他就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了,白音还没来得及消化刚刚的那段话,屋外的陈菁云就突然走了进来—— “长黎啊,医生说……” “嘘。” 看到白音的手势,陈菁云脸上适才还轻松愉悦的笑容,瞬间凝固下来,看到病床上的丈夫已昏沉着睡去,便识趣地不再言语。 白音默不作声地离开了病房,刚刚的那几分钟,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 明明是那样简单的话语,听起来却像是交代后事一样,白音心里竟然有些惴惴不安,可她也没有细想,回到家里满心疲惫地睡了一觉。 人真是奇怪的动物,只有在脆弱的时候,才会原形毕露出那么一些可怜之意,而当他得意的时候,又何曾想过那些藏在他心底里,那些令他羞愧又难过的事物呢? 像是点燃的香烟,失意的时候偶尔谈及,感伤地陈词两句,然后去美化一些味道,短暂地麻痹一下内心,一根烟抽罢了,烟蒂还是被碾碎在烟灰缸里,随便摆摆手,眼前的云雾也跟着消散了,看不出任何痕迹,除了身体上夹带着些许呛人鼻息的余味。 后来的那几天,白音并没有去看白长黎,反倒是跟着程灵溪一起研究如何报志愿的事,她们两个的成绩不相上下,考丰海大学是绰绰有余,但是只要一想到白长黎那天的话,她心中惴惴—— “你可以选择你自己的生活”“哪怕是离开丰海”。 她迟疑了。 尽管那几天夏明彻和程灵溪都在旁敲侧击地撺掇着自己,她还是选择了先搁置。 冥冥之中,这条路就是这样被打通了…… 填报志愿的三天前,白长黎病逝了。 那是一个凌晨,白音得到消息后,先是完全不敢相信,然后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半个魂一般,被带到医院去。 看到太平间冰冷的光芒下,白长黎的脸色平静而深沉,只是在白炽灯的映衬下,更加灰白惨淡,白音甚至都能感受到他冰凉的温度从手边传来…… 即使是平日里再无知无觉,甚至是再满心怨怼的人,此刻成为了一具毫无温度的躯体,没有了思想,没有了言语,没有了感情。 那一刻,无数记忆如碎片般扎进她的脑袋,让一贯冷静淡定的她,忽然就变得遍体鳞伤般无助而愤恨。 他最后一句话是什么来着? “也算是帮帮爸爸……” 帮你?我怎么帮你?帮你什么? 帮你恢复健康,让你回到你所谓的名利场上继续叱咤风云? 帮你照看慕白,让你现在离开了也不能将你半生的基业垮掉? 帮你赎罪,找出逼死妈妈和姐姐的罪魁祸首,好让你走得更安心落意一些? 那你呢?你现在走了,对我这个女儿半点留恋都没有,你从头到尾就只在乎你的“基业”,你跟陈菁云结婚是为了给慕白融资,你培养陈翊也是为了慕白后继有人,你把股权给我,是为了赎罪,是为了让你去了那边后见到林慕,好可以对她说:我给我们的女儿留了后路,我尽力了!? 你以为你这几年开始理解我关心我,我就该领你的情吗?妈妈和姐姐走的时候,只有八岁的我是那么无助,你有想过我的绝望吗?你有过对我的半点宽慰吗?你组建了新的家庭,却始终对我不闻不问,除了物质,你有给过我半点父亲的关怀吗? 这些话就像是一道道魔咒,在她耳边倾巢而出,泪水如决堤般倾泻而下,可她依旧哭得悄无声息,就像她多年来在白家的表现一样。 “白长黎,你不配!” 白音对着他早已黯淡无光的脸呵斥了一句,空旷的房间里,回声都听起来那么刺耳。 她将白布重新盖回到白长黎的遗容上,转身决绝地走了出去。 此刻的大脑已经兴奋到不可理喻,积攒了十几年的埋怨、愤恨、无奈与不知所措,此刻全都在白音脑中炸裂开来—— 她的父亲就这样走了?她不甘心,他不配就这样离开! 手术结束那天,不是说一切都没问题了吗?怎么会忽然急转直下? 白音木然迈向主诊室,现在那里也许正群英荟萃,满口感喟唏嘘着慕白董事长的离世,什么人道貌岸然地陈词,什么人又无可奈何地痛哭流涕,又有什么人摆出一副世事无常的做派,宽慰着在场所有人? 嘭—— 主诊室的门被乍然推开,这场景似乎不言而喻了。 白音似是一缕游魂般,黑发散落,眼角的泪水已然干涸。 在场的人看到此刻的她,却是毫无触动,似是没有任何人想起过她,这个真正意义上的“集团千金”。 她看到夏鸿坐在椅子上,双手扶额,不掩愁容,明旻没有来。 而俞南风的父亲俞凡,也在一边与医生痛心疾首地了解情况—— “张医生,这到底怎么回事?你不是再三说治疗方案没有问题,怎么会……” “俞总,手术治疗也不是有百分百的成功率,还要看病人的身体状况,白总的事我们真的尽全力了。” 另一边,俞南风正陪着陈菁云在角落里,她满脸清泪,刚刚挂断了与大洋彼岸儿子的电话—— “小翊,你快回来……” 白音此刻只觉得自己是一个跳梁小丑,这么多年来,被这群人耍得团团转…… 这一秒,她像是回到了八岁那年的清晨,看着母亲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模样,她无能为力,白晚发疯了一般去找父亲和陈菁云理论,拨动了她体内的一根崩裂的弦,她脑壳嗡嗡作响,不知当时哪里来的胆量,忽然冲到陈菁云面前,嘲讽着笑了一声—— “你满意了吗?” 此话一出,在场的所有人,包括主治医师张若青都一脸懵地朝角落看去。 “你处心积虑的结果达成了,陈菁云,你还想做什么?满意了吗?” 陈菁云还没反应过来,刚刚挂断手里电话,身边的俞南风却立刻挡到了她前面—— “阿音,你在说什么?小姨什么时候处心积虑了?!” “你从前逼死了我母亲还有姐姐,现在利用完了我父亲,所以也要把他逼死对吗?!我们白家难道是欠你的?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哭哭啼啼?!你这个道貌岸然不折不扣杀人凶手!!” “你在这胡说八道什么?!白音!” 俞南风竟丝毫不甘示弱地怼回去,顺带着将陈菁云更加完好地护在身后。 听到白音这一通出其不意地哭吼,其他人也都闻声围了过来,蓄势待发地想要劝解。 “自从姨夫生病,哪次不是小姨从早到晚陪同,没日没夜地奔波照料,而你呢?身为他的女儿,你又做了什么吗?!你怎么好意思现在站在这里曲解小姨的好意?还诬陷她是‘杀人凶手’?你安得什么心?!” “曲解?诬陷?”白音眼中闪着无可救药的嘲弄, “到底是谁好意思站在这里?我爸走了,你们所有人都开心了才对?这么多年来你们把我当空气,我对你们的行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现在托你们的福,我所有的亲人都没了,难道我连质问的资格都没有吗?你们这群乌合之众?!难道是我说中了你们的痛处,让你们无可遮掩了吗?!” “够了!” 陈菁云蓦地怒吼,从俞南风身后走上前来,眼神里也透出死一般的绝望—— “你懂什么?你不过就个乳臭未干的丫头!从我到了白家你对我什么态度,你我都心知肚明,现在给我摆大小姐的谱,以为在这里口出狂言,就可以改变什么吗? 我告诉你,今天走的人,不止是你爸爸,更是我的丈夫!我知道你多年来怨恨着我,因为你母亲和姐姐,你觉得我鸠占鹊巢,毁了你的人生,可除此之外你又看到了什么? 你凭什么觉得你一厢情愿的想法就是事实?!你说我是杀人凶手,你有证据吗白音?!跟你姐姐一样无能,只会在这种时候发了疯一样像疯狗乱咬!” 白音眼里的泪水积攒得像一汪湖水,就势倾泻而出,她忽然歇斯底里地吼: “你闭嘴!你没有资格提我姐姐!如果你有本事,就把我一起杀了,然后让在场的人都看着你,你这个凶手是怎么一步步攫取我家财产,又杀人灭口的?!” “阿音!你冷静!” 夏鸿此刻也终于按捺不住场面的失控,终于冲过来把白音拖到身边,另一边俞家父女也将陈菁云拽到一旁。 但两人的视线依旧如铁丝般碰撞着,嘴里吐露的话早已不辩真假…… “你这不知好歹的臭丫头!这个时候来质问我,你父亲生病后你有来看望过几次?你说我没有资格哭哭啼啼,那你又有什么资格替他去主持公道?! 你不是对他没有感情吗?你不是对我们所有人都没有感情吗?你有本事就拿出证据来!没本事的话,就给我滚!不要在这里添堵!!!” 主诊室内这戏剧化的一夜,最终以白音头也不回地冲出门外而告终。 夏鸿追到了楼下,却还是不见了她的踪影,不消一会儿,他仿佛想到了什么,赶紧打电话给儿子夏明彻,焦急地嘱咐了一句: “你白伯伯走了,阿音情绪失控,她可能会去找你,不许你陪她擅作主张,一定要给我把她稳住!听到没有你个小兔崽子!” 哗啦啦地一阵怒风席卷着吹来,丰海的夏天来得静悄悄。 第28章 冰释 “后来我去找了明彻,他倒是很听夏叔的话,对我百般劝解。可我当时很崩溃,躲在他丰大的画室里,整整三天……” 听到这里,陈翊不禁想到那个与夏明彻在丰大美术学院对峙的雨天,所以他没有找错人,白音真的去找了夏明彻,而依旧与他擦肩而过…… 不过在那样的情形下,白音应该并不想见到自己。 但她依旧让夏明彻对自己说了那样的话,尝试去唤醒自己当时那个“被蒙在鼓里的人”。 “葬礼之前,夏叔来找了我……” —— “阿音,大学你要留在丰海吗?” 志愿填报的最后一天,夏鸿来到了夏明彻的画室。 “既然陈菁云都说了,有本事就找出证据,没本事就滚。我现在确实没本事,怎么好意思留在‘白家’?” “你陈阿姨说得都是气话,夏叔今天来,是想听你自己真正的想法?” 她煞有介事地转眼望着坐在身边的夏鸿,念了句: “我已经报了首都大学,不留在丰海,以后也不必委屈他们。” “也好,我会帮你安排好的。”夏鸿思忖片刻,继续开口: “你那天……为什么会说,你陈阿姨是‘杀人凶手’?” 白音拿着画笔帮夏明彻填色的手忽然僵了一下, “……我不知道,但我就是觉得奇怪,我爸的病发展得太快了,夏叔,您难道就不觉得奇怪吗?” 夏鸿微微颔首,只无奈地笑了一声:“癌症恶化的速度本就是一夕之间……况且,人的生命不就是毫无定数的吗?虽然你年纪不大,但我想,你应该能理解这一点。” 白音彻底停住了手里的动作,她忽然觉得眼前这张画,要比任何时候都单调,就像她已经过去的十八年的人生一样。 身边的亲人一个又一个地离她而去,留下的人,算计着她父亲的家产和她将要继承的股权…… “夏叔,你今天是来安慰我,还是来给陈菁云做说客的?” 夏鸿从内衬的衣兜里抽出来一张机票—— “这是去首都的机票,住处也帮你安排好了,去了那边,一切照旧,至于将来要不要回来,你自己决定。” 白音愣怔地望着他手里那微不足道的一张纸,自嘲地说: “所以,是明摆着要我走了?前几天我闹了一场,是不是正好如了你们的愿,省得你们想方设法地游说我?” “阿音,我知道你现在只是在置气,你父亲走了,不管你对他生前是什么感情,你总归是咽不下这口气的,所以不管你相不相信……” 夏鸿将机票硬塞进了白音手里,重重地拍着她的瘦弱的肩膀, “让你离开丰海,也是你爸爸生前的意思,而你自己,不也是早就这么想过了?不然为什么明彻和你的好朋友劝你报丰海的学校,你却还犹犹豫豫?” 白音狐疑地看着他,这么些年来,她从未认真审视过这个人,她父亲最信赖的好友,夏明彻的父亲,也是慕白集团运筹帷幄的第二股东…… “说白了阿音,不管事情的真相是什么,你有心结,你怨愤,不甘,因为你从小受到了不公的待遇,叔叔我看在眼里,但事已至此,而且无法改变,孩子,先离开丰海,就当是……避避风头。” 避风头? “放心,”夏鸿低下头来,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了句什么。 白音的眼中忽然闪过一丝惶恐……可对方却再次直起身子,理了理领口,一回常态地说: “明天是你爸爸的葬礼,我会代你去参加的,去了首都那边,遇到困难随时联络我,当然最近集团会比较忙,你找明彻这小子也可以。” 白音将信将疑地望着夏鸿坚定的神色。 难道他为她安排这么多,就没有任何私欲吗? 白长黎已经走了,按照遗嘱,陈翊将来会继任总裁,他可以做慕白背后最大的股东,而自己刚成年,对集团没有管理权,只有从父亲那里继承来的股份,却也多少会为他保管…… 可她别无选择,留下来会怎样被这群人算计,这谁都不得而知,哪怕这只是一个披着缓兵之计的圈套,她似乎也只能任由自己钻进去。 而现在,四年过去了,她也习惯了离开丰海的日子,她有了自己的生活和工作,后来拒绝了夏家对她的“施舍”。 渐渐发现,其实这样的日子没有什么不好,她直到大学毕业,都没想过白长黎留给她的“后路”,甚至觉得自己这样也自在。 可回到丰海后,看似平静的日子开始泛起浪花,也许她确实不该回来…… —— “所以我答应跟着邓微来谈丽行,就是希望能再次得到肯定,这样我也许就可以再回去首都,离开丰海。” 白音结束了陈述,手里的可乐已然见底。 “所以你当年,的确是被夏叔和我妈‘劝’走的,他们连爸的葬礼都没有让你参加,就让你签了股份转让协议?” 她沉默着点头。 陈翊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坐回到她身边,抿了一口酒,淡道: “夏叔这些年,笼络人脉,积累资源,对慕白的建树是不小,甚至现在,我这个总裁遇到事情,都要让他几分……你的那部分股份现在都在他的名下。” “我知道。”白音说, “既然是‘后手’那就是要在不得已的时候才会用,况且即使真的在夏叔手里,法律上承认的,只是他替我暂时料理罢了。” “那关于我母亲是凶手的事……当年你是怎么想的?” 陈翊看着她,现在他终于了解到了当年所有的来龙去脉,却还是心有余悸地问出了这句话。 可白音依旧不愿再提下去这件事。 “我当年也问过我母亲,但她三缄其口,所以想问你,你是怎么认为的?” 他催促着,语气却十分平静。 可白音只冷冷地回答: “事情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现在来问我的想法还有什么意义吗?就算你的母亲是无辜的,我与她的结也不是因此而结下的,但如果她有嫌疑,那你希望我去指控你母亲吗?!” 陈翊拿着杯子的手微微一颤。 这么多年来,他无数次想到过这个念头—— 如果陈菁云真的是害死白长黎的始作俑者,那他又当如何? 他现在拥有的一切都是拜母亲所赐,成也萧何败萧何罢了。 白音也永远不可能接受自己,这是无可辩驳的事实。 可如果她母亲不是凶手,但他们当年的到来,给白音带去的一切痛苦,终究是不可挽回的伤痛和阴影,她依旧不可能接受自己。 而现在呢?白音想尽一切办法想要离开这里,离开他们所有人,她回来了,只是因为工作而无可奈何,她今天赴约了,也只是因为巧合…… 她徒手撕开当年的裂缝,毫无掩饰地将那层雾一般的真相摆列在眼前,他仿佛也跟她回到了白长黎离世的那个夜晚,那个人头攒动,各怀心事的主诊室里,几人无情的对峙…… “‘大义灭亲’这样的事,我不想做,但如果她真的有问题,我也不是不能不能去查。” 此话一出,白音嘲弄着笑出了声—— “值得吗?不管当年发生了什么,你现在是慕白的总裁,即使我回到丰海也对你的位置毫无兴趣,当年的事就让它过去不好吗?” “一个月前我的确是这样想的,但现在,你我都知道这里面有隐情,上次海滨乐园发生的事,你觉得我们还能置身事外吗?” 下一秒,陈翊的眼眸紧紧地攫住她的目光,没有丝毫的躲闪和忸怩,大概是喝了酒的缘故,他此刻有着一种难以言语的沉醉的勇气。 “我想查清楚,不仅是为你,也为了我自己,你以为我这四年日子过得就风生水起吗?” 两人对峙的分秒内,白音顺手夺过他手里的威士忌,令他毫无防备。 她忽得不明所以仰起头来将半杯威士忌一饮而尽!然后嚯得站起身来,快步朝泳池走去。 那一刻,陈翊以为她要不管不顾地跳进泳池里,他立刻起身,朝她大喊——“阿音!” 只见她步伐踉跄地奔到池边,猛得伸手将杯子甩着扔进了池水里! 大概是因刚刚猛然灌了半杯烈酒的缘故,她的身体在池边摇摇欲坠。 陈翊赶紧上去将她整个人拽了回来,一时间担心她脚下不稳,竟心有余悸地地将她牢牢锁进怀里—— 她的秀发上还带着些微凉的触感,身体如梅花鹿般,瘦而不柴。 除此之外,他还闻到了johnie walker那一惯烈性的酒精味……也许是他身上的,也许是白音身上的,总之已分不清楚。 他虽然很贪恋这一瞬间的贴近,但很快还是放开了她,望着她因刚刚喝了的烈酒而微微泛红的双颊,紧张喘息着问: “你在做什么?!” “你知道这叫什么吗?” 白音默默地推开二人之间的距离,望着刚刚杯子沉底的方向,悠悠开口: “透明的杯子和冰块一起沉入水里,没有痕迹,一个会融化,一个不会,但你不会去找了,所以他们的存在于此刻而言没有意义,他们意义只在于,有酒的时候。” 所以她只是在告诉自己,时过境迁,所有的辩驳错过了正确的时机,都会变得没有分量。 “你怎么知道我不会去找?一个东西有没有意义,不在于它的状态,而是它对一个人的价值。” 陈翊的眸子里此时满溢坚定与信任,让她恍然一愣…… 星夜逐渐深邃,晚上的凉风更大了些,白音乌黑的长发有些凌乱着浮动着…… 二人神色交替间,她被衣兜里的手机铃声打断,她大梦初醒地回了对方: “我这就下去,你等我五分钟就好。” 她挂了电话,急匆匆地说了句“我得走了”。 “你喝了酒,坐出租不方便,我送你。” 陈翊刚准备随着她一起走,却又被无情打醒—— “不是出租,是明彻,我跟他说我今天来丽行见渠道。” “……哦。” “而且,你也喝酒了,不能开车。” 白音的视线躲闪着,不由分说地背上包,转身离开了,没有任何挽留的余地留给他。 晚风料峭吹酒醒,陈翊怔怔地回望着水面——冰球应该融化在泳池里了。 确实,白音说得一点也没错,自从那天晚上被陈菁云她们“摆了一道”后,他就用忙工作为由住在了丽行,实则是躲着母亲问东问西,而今天约白音来这里,只能说是一点私心。 —— 这周后,他忙里偷闲地打开了那个问卷,这些问题都不在话下,分钟就可以搞定发给她,可是…发了以后岂不是又没有什么理由继续“聊”下去了? 他漫无目的地打开了与白音的聊天框,那天回给她的话仍然没有得到回复,两人的对话也就此歇在这里了,他耿耿于怀……如果可以反客为主就好了。 问卷里那些个开放式问题给了他方向,正所谓实践出真知,不如让她亲自去瞧瞧?反正他最近也住在丽行。 于是他一本正经回复白音—— “我这几天有些忙,问卷我让简璐发给了丽行的人,他们会处理,周五之前会给你答复。” “……这样不好?我就是因为想跟丽行谈合作才做的问卷,如果他们知道我是tr的人,不是很不妥?” “这是他们替我做事,不是替tr做事。如果你真的想谈成合作,正好可以把这当成是一次牵线机会,尊重你的选择。” 半天沉默后,白音果然还是应了下来。 今天,拨开表面所有的掩饰和理由,哪怕白音不理会他的“苦心”,那他以此为由见她一面,也不亏。 —— “行啊哥们儿,你现在开窍了,都会出其不意了?” 陈翊洗漱完后,把今天的事大略地给leon讲了一下,对方一个激动,语音电话就打来了。 此时的陈翊刚刚换上睡衣,疲乏地落在床上。 “我没想过会聊那么多,喝了点酒有些微醺,不知道怎么就聊到了过去。” “得了你,你这叫‘酒不醉人人自醉’,是对她爱的深沉,我还不知道你?有什么心结,说开了不是更好嘛?” 他并没有给李君昂讲他们家事情的原委,所以李君昂自始至终都只以为,白音是单纯的“不满后妈”原因导致“心结”,殊不知这里面盘根错节的事情,拧巴了他们很多年。 “心结哪是说几句话就能解开的?别瞎猜了,但至少,她现在没有那么排斥我了……” “都肯跟您喝一杯酒了那再排斥也不能够?!” 李君昂抓住重点就是顿狠狠重击!这话说得陈翊猝不及防,那会儿他完全都没空去想这些细节。 “……你的重点能不能摆对?” “你别装蒜,我这重点摆得比孙悟空的紧箍咒都正,我要是你,现在就下水把杯子捞起来,以后就用那个杯子喝水!” “……” 不愧是你,真是个狠人。 他望着自己小圆桌上的那只刚刚被捞上来玻璃酒杯——狠人竟是我自己。 白音不是说他不会去理会这些“没有意义”的东西吗?可没有酒的杯子他依旧会去“寻找”。 “唉,就是可惜了,被‘情敌’截胡了,不然的话你们聊嗨了多喝几杯,说不定就住下了,这天时地利人和的,陈总又把局给玩没了……” 那边又传来李君昂戏谑的演讲。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李君昂?” “哈哈哈哈哈哈开个玩笑嘛,我知道咱陈总是正人君子,没人截胡也不做那事,但……哥们儿你这本来晚上请人家姑娘到酒店豪华套间里,吃饭喝酒还在泳池边吹风就很暧昧啊,在我看来,不睡一觉真的说不过去,难道你就真的没想过……” “我明天还有事,先睡了,你陪你家简璐好好睡觉!” “哎你怎么……” 没等对方继续口出狂言,陈翊毅然决然地挂断了电话,世界终于安静了。 他放下手机,闭上眼睛,今晚的那些信息没来由地冲进了他的脑海—— 至少他今天明白了,白音的确被“赶”了出去,尽管她表现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可是试问谁会真的甘心就这样被“鸠占鹊巢”呢? 夏鸿的嫌疑依旧不减,陈翊几乎更加笃定,他可能就是知道些内幕的始作俑者,他是当年那场风波的最大受益者,即使现在白音回来了,他依旧不曾提及股份事宜,仿佛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的模样。 会是他吗? 他和俞南风有牵扯,会不会与宋氏也有牵扯?而他的母亲在其中,又扮演着什么角色呢? 不一会儿,他的思绪辗转着就沉入梦乡,而梦里是威士忌凛冽浓郁的酒精味道,还有与白音发丝缠绕的冰凉温柔的触感。 他的心仿佛就是那块与白音的唇齿短暂相撞的冰球,稍纵即逝的暧昧,意料之外的沉没,随着她的决绝没入深不可测的水底,彻底消融。 第29章 巧妒 白音对于丽行铂金调研的分类与数据,在最终的谈判方案里起到了不少作用,再加上李君昂在一旁的“煽风点火”,邓微现在对白音的刮目相看可以说是实锤了。 而李君昂那边的凯尔兰也很顺利,的确就像他当时保证的那样,谈下来一两个店铺基本是板上钉钉了。 近期tr打算与丽行进行合作约谈,时间暂定下周末。 所以部门里的人最近都格外卖力积极,毕竟这么大的一块肉,谈下来的红利够吃好几个季度的了。 tr几乎都是时刻准备着,再加上邓微作为空降上司,谁也不敢懈怠。 除了一个人——蒋椿。 茶水间,白音正在和那两个酷爱八卦的同事聊天。 蒋椿趁着帮邓微冲咖啡的空档走进来,耳朵也没闲着—— “小白你可真厉害哎,铂金的客群报告做得那么细致,给我们策划方案省了不少时间呢,真好!” “我觉得小白最厉害的是思路,微姐对于这个方向也很买账,毕竟丽行酒店做那么久了,普通入门级的概念不做调研都知道是那一套,但高端商务线能入丰海名流的法眼,肯定是有它独到之处的。” “而且你的样本里,居然都提到有铂金已经是我们茶叶的受众了,这么细节的点你怎么挖出来的?” 听同事们一顿细夸,白音讪讪道: “问卷里有百分比,所以就提了一句……正好我们最近不也在推高端茶饮,想着这也算是一种客群对接,不过高端客群不是那么容易搞定的,这个就只能让大佬们慢慢磨了。” “没事,微姐就是为了这事来的,能不能成还不是看她啊……” “咳!” 看到蒋椿刚刚冲好一杯咖啡,但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她们两个闻声闭嘴,白音倒是毫不在意地抿了口自己的茶。 “你们这个咖啡机……有点问题?分部的机器都是新购的,这么快就坏了?” 蒋椿满脸挑刺地拍打着面前的机器,十分不屑。 “怎么可能?我们天天用都好好的啊。” “是吗?我看你们天天挺闲的,没事就来喝咖啡扯闲天,用得这咖啡机都不工作了。” 白音默默走过去,简单检查了一下,悠悠地来了句: “这个机器很智能的,每杯咖啡结束后会待机十秒,如果你按两次,等待的时间会更长,多等一下就行了。” 话音刚落,面前的机器竟然好巧不巧地开始了又一轮的工作…… 蒋椿只能拿着这杯咖啡默默地在一旁加了两颗糖,正打算习惯性地加两勺咖啡伴侣,却看到白音顺势递上来一杯豆奶—— “微姐说过,她更喜欢咖啡加豆奶。” “用不着你来告诉我,现在我才是她助理。” 蒋椿嘴上虽然理直气壮地怼着,但手里却仍然不情不愿地接过白音手里的豆奶。 白音没有跟她理论,随后跟两个同事回到工位上去了。 “看她那怂样,跟着微姐几个月还真拿自己当根葱了?除了微姐,公司里谁在意她啊?” “天天颐指气使的,生怕大家不知道她当时‘带资进组’那点破事……” “嘘!” 白音使了一个眼色,看着蒋椿悻悻地从茶水间出来,钻进了邓微所在的会议室。 下班后跟夏明彻与程灵溪约好了去吃火锅,所以白音紧赶慢赶把工作做完了。 六点钟一到,拎着包就下了楼。 刚看到那两人的身影,就发现他们身边还站着一个瘟神——没错,就是那个巧言善妒的蒋椿。 她看到程灵溪那一脸似笑非笑的表情,和夏明彻那假装寒暄的态度,不用想都知道这俩人现在经历着什么样的心路历程…… 白音气定神闲地走过去,淡定打断: “你们来得挺准时嘛?” 蒋椿一愣:“……你们认识?” “你们也认识?”白音假装惊讶。 “我之前是丰海大学的,夏学长我们都是校友。” 程灵溪一脸无语凝噎的表情,还在这夏学长长夏学长短呢?装什么装啊?你们很熟吗? 夏明彻看出她懒得搭话的心思,配合她礼貌圆场: “阿音是我们高中同学,听说tr最近挺忙的,想一起吃顿火锅犒劳一下她。” 蒋椿煞有介事地瞟了白音一眼,顺带着也打量了下夏明彻,一眼就看透了些什么。 “原来是这样啊?白音这次可没少立功,微姐也没少夸,是得好好犒劳一下,说起来,我还真想好好取取经呢……” 白音眉心微蹙,有种不好的预感,这人向来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关于丽行的客群背调,就像是身临其境一样,还知道人家房间里有tr的茶包,这么细节的点,你的确可以好好跟我们分享一下,是怎么探知的?难道刻意去开了一间房嘛?” “一个茶包而已,能有什么门道?” “我看过那个问卷,没有后台数据抓取,你是直接出的调研报告,你没有自己开房,那会是谁的?不会是哪个铂金客人的?” 她在这振振有词地阴阳怪气,白音内心早已不再平静,可对方依旧在那里不知死活地持续输出—— “听leon说,上次你们去谈乐园的案子,你跟慕白的陈总好像是不打不相识呢,这次不会就是托他的福? 对了我想起来了,上周四下午你好像去了丽行就没回来……你该不会是用了什么非常手段?这刚毕业也实在是委屈你了……” “你给我适可而止蒋椿!” 还没等白音发招,身边的程灵溪先按捺不住了,她简直就是目眦尽裂,先发制人—— “刚毕业您这堂堂丰大法学院的高材生,不也来tr给人点头哈腰了,刚我还没问您呢,您不是要进法院吗?在这给人端茶送水的,没委屈着您?!” “你……” “你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给谁看呢?之前挤掉阿音的位置,还好意思在这瞎掰?!有句话说得好,是金子总会发光,但你要就是块石头,在哪都会被人踢!山鸡变不了凤凰,山猪吃不了细糠!管好你自己的事!” 程灵溪这一通连珠炮似的输出,着实让人拍手称快——除了蒋椿,她的脸色现在铁青一片: “程灵溪,这不是寝室也不是学校!你说话放尊重点!” “尊重?我看我以前就是太尊重你了,怎么?现在经历了社会毒打牛皮吹不起来了,只能靠碎嘴毒蛇来踩低别人?!优越秀不起来就来歪曲事实搞pua呢!两面三刀一套又一套!” “你他么给我闭嘴!” 蒋椿顿时暴跳如雷,看这架势就要伸手干仗似的,夏明彻下意识地拖拽了一下程灵溪,生怕蒋椿真的“狗急跳墙”。 “程灵溪你以为你是谁啊?你以为你现在就很高贵嘛?给夏明彻当了四年舔狗到现在不还是给别人做嫁衣裳?!别以为我看不出来,这么多年你就是死皮赖脸地缠着夏明彻,现在人家心上人回来了,你还在这装模作样地给谁看呢!?恶不恶心?要点脸你!” “该要点脸的是你蒋椿!” 这声突如其来的低吼,是夏明彻的。 话音刚落,程灵溪也无知无觉地被他护在了身后,蒋椿刚这一套说辞听得她是一阵面红耳赤…… “你听听你说的什么话?!令人作呕!我看装模作样的人是你!你自己干得什么事你心里清楚,灵溪骂你骂得一点都没错,你以为你是谁?!管好你自己的烂摊子。” 夏明彻那张向来俊秀柔美的脸上,此刻盛满了怒不可遏的情绪,一双原本恬静温润的鹿眼,竟然也迸发出了凌厉的攻势。 程灵溪一个大激灵差点以为自己在做梦……蒋椿那会儿那么过分地阴阳白音他都没有跳脚,这会儿她被怼了,他反倒这么义愤填膺地维护自己? 蒋椿的脸像是被人浇了一桶凉水,还没反应过来是该怼还是该怂,身后忽然席卷来了一股压迫感—— “你们这上下班状态让我大开眼界啊。” 是邓微。 两人闻声回头,讶然又窘迫。 而此时公司里的人,也陆陆续续地下班了,所以此刻这精彩的撕逼场面,引来了不少看热闹的同事。 “小蒋,你现在做我助理,没有业绩压力,何必那么斤斤计较?” 蒋椿撇撇嘴,没敢言语。 “还有白音,你是最近表现差强人意,但……有小心思最好是收一收,你要知道,慕白这高枝,不好攀。” “噗……” 程灵溪没忍住嗤笑一声。 要不是她知道白音的“隐藏属性”,她可能真的觉得邓微在对她苦口婆心,但可惜的是,“高枝竟是我自己”这梗忽然就在脑子里冒出来。 对不起,只能先笑为敬! 刚从一场好戏中回神,下一场好戏眼看着又要开始了。 邓微和蒋椿闻声盯着她,程灵溪也毫不尴尬: “不好意思哈,我这人笑点低,您别介意。” 她亲昵地挽过白音的胳膊,让她好离自己近一点,“趾高气昂”地暗怼: “我认识阿音七八年,都是别人上赶着追她,何况我们阿音人美心善能力又强,这‘高攀’嘛……攀上她的叫高攀,攀不上的就是舔狗!” 程灵溪心里默默念叨:陈总,明彻,咱没有任何人身攻击的意思,都是为了维护阿音!得罪了! 白音也暗搓搓地拍了拍她的手,暗示:说过头了啊。 “微姐,我朋友心直口快,你别在意,不过……我的小心思,即使有那也在工作上,您最近才夸过我心思细致,别是让我白开心一场的?” 邓微若有所思地笑了一声,朝着二人念了句: “行了,下班了就好好放松一下,别影响明天工作就行。” 火锅店的空气弥漫着热辣雾气,呛人鲜美的汤底让人欲罢不能。 程灵溪先炫了一堆硬菜,没一会儿就嚷嚷着要歇会儿,而对面的两人还不紧不慢地喝着菌汤,像在养老。 “我说,你们这也太温柔了?吃火锅怎么跟练瑜伽似的?” 夏明彻苦口婆心地劝诫她:“我提醒过你多少次了,要细嚼慢咽,你这样消化系统迟早报修!” 程灵溪白他一眼,仿佛在说:你管我? “我今天难得出口恶气,大学四年都快把我憋坏了,你是不知道今天怼蒋椿的时候我心里有多痛快!要不是邓微突然出现,我恨不得跟她狂喷三百回合!” “得了你,要不是我你早就吃瘪了,还三百回合呢,三个回合都坚持不到。” 想到那会儿夏明彻破天荒的举动,程灵溪心里又痒又痛快。 “不过今天也是让我大开眼界,这蒋椿毕业后,居然都敢这么明目张胆给人穿小鞋了?以前她可是典型的‘见光死’啊?” “她跟微姐关系好,难免眼里不容人。”白音默默来了句。 “这个微姐啊,我还是觉得她有点针对你,阿音,” 程灵溪吸了一口冰可乐,“你没感觉到吗?她作为一个管理者,再怎么与蒋椿通气,那会儿也不能当着那么多人的面那样说你啊,这简直就是挑明了,为了业绩你不惜……” 她刚想说“为工作献身”?忽然闸住,改口:“不惜不择手段,这让你们公司的其他人都怎么想你啊?” 夏明彻在一旁不置一词,显然是不太想提这事,默默地涮肉。 白音倒是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他们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呗,我又不能改变什么。不过今天多亏了你灵溪,要不是你,我那会儿还真没想好怎么反驳。” “所以那个客人,是陈翊吗?” 夏明彻冷不丁来了句,但他甚至都没有转头看白音。 “……是。” “所以你去丽行那天,见得根本不是渠道,而是他?碰巧还留下吃了饭,喝了酒?” 程灵溪那双原本就人畜无害的大杏眼此刻像是打了激素般,瞪得溜溜圆! 卧槽!这是可以知道的吗?!所以白音去的房间,真的是陈翊的?! 她蓦然想到陈翊那张凌厉而略禁欲的脸,还有白音那平日里傲然一切的出尘气质,这俩人还有两幅面孔呢? 他俩那天要是真的……那她程灵溪就是假的。 “那天是碰巧遇到,吃了顿简餐。” 白音说得见怪不怪,夏明彻听得真真假假,两人就此僵持了起来。 程灵溪见势不对,赶紧打圆场—— “哎呀明彻,你看我没说错?你跟阿音这么多年的情分,都被蒋椿三两句话挑拨到了,那更何况是她公司的人呢?!” 她三言两语的工夫,气氛像是被炒热了,白音朝着自己甜甜一笑,继续吃肉,而夏明彻却弱弱地叹了口气,表情还是略显局促。 而更加微妙的是,这俩人后面几乎都没怎么说过什么话…… 分别后,程灵溪没头没脑地想着,从前这两人形影不离,默契如斯,就差如胶似漆耳鬓厮磨了,现在久别重逢了,怎么倒若即若离起来了? 现在想想,那会儿蒋椿话说得那么难听,夏明彻都沉得住气,后来吃火锅的时候无意中提起来这个,他也是兴趣寥寥,像是被逼急了,忍无可忍才说出那话的。 而白音呢?直接就是一个“懒得解释”和“你随意”的态度,丝毫不在意夏明彻会误会…… 过去的白音,虽然明面上也是对一切淡淡然,可她多少还是顾及夏明彻的,难道四年的分别,真的改变了他们? “哎哥,你说这奇不奇怪?这次真的不是我敏感啊……” “程灵溪你能不能等你哥洗完澡再说——” 嘭—— 卫生间里哗啦啦的水流声应声而止,程灵舟换上了一身清爽的t恤,头上的水珠滴滴答答地滚落肩头,看着在门口叽叽喳喳的妹妹,满脸无奈—— “你觉得我刚刚听到你几个字?” “嘿嘿,我就是觉得你太慢了,我明天还得上班,下次让我先!” 她嗤笑着,调皮地斜身钻进了卫生间。 程灵舟无奈隔着门喊: “慢慢洗大小姐!我最近太累了,案子都办不完,你们那些情情爱爱的事啊,另请高明!” 听到“案子”,程灵溪赶紧探出脑袋,见缝插针地问: “氢化物排查有结果吗?” “无关人员,禁止讨论案情。” 他说着就大摇大摆地上楼了。 程灵溪嫌弃地吐了个略略略的表情,今天刺探军情失败,看来她只能完全靠自己了。 她刚打开莲蓬头,手机里跳出来了一段来自廖曼的消息—— 下周六下午,丽行酒店有一场丰海大学主办的音乐会,鑫荣的俞总可能会作为校友方出席。陈总大概率也会去。 第30章 困与绯 与丽行签约定在了本周六,白音被邓微勒令必须出席。 tr毕竟是新型企业,丽行肯考虑高端线的对接,已经是够给他们面子的了,白音作为方案的提出者,总归还是要露个脸。 但她前一天晚上为了准备这次方案的主题文件,并没有休息好。 上午谈判时,白音再次见到了那天引自己在铂金区域参观的谢凌,作为铂金的高级客户经理,她今天一身干练的装扮,公事公办的神色,与那天的气质有所不同。 对视的那一秒,向来淡定如斯的白音也下意识地垂了下眼皮。 毕竟那天的“参观”,于此时的双方而言,怎么想都有些“作弊”的嫌疑。 可谢凌看上去十分淡定,没什么波澜显现,即使是瞥见在场有白音,她的眼神里也没有丝毫的闪躲。 商谈正式开始,白音默默按下心情,开始了她准备好的“谈资”…… 可惜,她的方案还是被驳回了,毕竟铂金是丽行所有客群里的重中之重,tr即使势头再强,丽行也没有到非用不可的的地步。 但因前期有了足够的交涉和数据支撑,最终敲定的方案,是由丽行中端系列与tr对接合作。 所以,tr总归退而求其次,跻身进了丽行供应商的行列之一。 “小白是?你的思路是不错,但从可行性上来讲,市场拓展不是数学题,不是做到最优解才是唯一出路,考虑成本,规避风险,权衡双方需求,才是甲乙方需要的正解。” 从会议室走出来,丽行的商拓经理方旭开始了对白音的谆谆教导。 真是听君一席话,胜似一席话。 她脸上淡淡然,嘴上礼貌回复:“方经理说得对,我刚毕业,要学的东西还有很多。” “哎说到刚毕业啊,你还是比我组里那些新瓜蛋子强多了,他们的思路还没你一半的敏锐,正所谓‘求其上者得其中’嘛,邓总监,也多亏了她这思路,你们tr这回也算是达成使命了哈哈哈哈!” 看这架势,分明就是早就敲定好了这次的方案,何必让她来“出个洋相”,强行加班呢? 说到加班,她今天是强行,但有人可是自愿来的。 今天这场合,蒋椿没有非要来的必要,但她却跃跃欲试,非要屁颠屁颠跟来,一副生怕白音抢了她的“饭碗”的模样。 听着他们继续进行着商业互吹,白音又不受控地打了几个哈欠…… 不行,她得想办法“神隐”一下。 白音见缝插针地溜进了走廊旁边的洗手间,凉水刚扑到脸颊上,一声关切忽从身后来: “你还好吗白小姐?看你没什么精神,昨晚没休息好?” 是谢凌。 白音那双正欲关水龙头的手停顿了一下: “还好,这会儿方案定下来,应该很快就可以下班了。” “也未必?我们方经理跟邓总监聊得投机,那会儿他在问音乐会还有没有余票,可能下午要邀请你们一起去听音乐会呢。‘下班’……可能要推迟了。” 看到白音掬了些水往继续往脸上拍,谢凌将她的粉饼抽了出来,在她面前晃了晃: “要补妆吗?” “谢谢,我带了的。” 谢凌便收回手,气定神闲地给自己补起了妆。 “对了谢经理,上次的事还没向您道谢,多亏您的引荐……” “别谢我,陈总是我的客人,我作为铂金的客户经理,自然是以满足客户的需求为主。” 她一边说着,一边收回粉饼,又从衣兜里抽出口红,肉桂色包裹住了她温柔的唇线,压下了气质里的些许洒脱感。 “你要是想谢,就去谢陈总。” 白音一愣。 确实,那次她还真的一句“谢谢”都没有跟陈翊讲,虽然最后没有达成铂金的方案,但没有那份报告作为参考背书,也不会达成这次“退而求其次”的结果。 “谢经理,其实我和陈总……” “你不要多想,我这人不爱管闲事,对八卦绯闻不感兴趣,所以你和陈总的事,我一个字都不会猜,对别人更是一个字都不会提。” 说罢她坦然一笑,配上刚上的唇色,韵味十足。 一般说出这样的话的人,都是和蒋椿邓微一样,将她和陈翊的关系想入非非了。 可望着此刻的谢凌,白音竟然生出了一股莫名的信任…… 也是,本就没有的事,她更无需辩解。 在镜灯的映射下,谢凌的脸庞流畅又利落,明明西装笔挺,却也散发着莫名的松弛感。 从上次见面,她就留意到这个人,有着张弛有度的分寸感,身为高级客户经理,不卑不亢,可以不问来由事无巨细地铺排好客人的要求,也可以大刀阔斧地朝别人展示着她的原则。 身为丽行的员工,可以被慕白的总裁信任,也不是没有原因的。 有那么一瞬间,白音仿佛从她身上看到了另一个人的影子——白晚。 如果她还在,也许也会是这样的个性,嘴上云淡风轻,内心却不可控地在意着别人的言行举止,淡然的是性格,漠然的是原则。 白音对着谢凌友善一笑,两人一起出了洗手间跟上了大部队。 而后,方旭果然邀请邓微去参加二楼的音乐会。 这场音乐会是丰海大学举办的一场校友会,邀请的人士除了丰大的若干毕业和在校生之外,自然就是丰海一些有头有脸的商界名流。 每隔一年都要在丰海市里举办的,今年的场地正好选在了丽行酒店。 美其名曰“知音难觅,一曲难求”,实则早已演变为一场为丰海大学艺术招揽资源,为丰海企业们求人才的一场,各取所需的商业舞台而已。 为此,酒店还特别安排了一场自助午餐,用餐区和甜品区是分开的,装潢华丽,菜品丰富,十分讲究。 会场设在二楼的音乐厅,规模不大,但布置倒精致。 白音瞥了一眼宣传海报,一个熟悉的身影分散了她的注意——宋知袅。 简介上的用词虽然中肯,但字里行间无不透露宣示着此人的才艺双馨,这样开了金手指般的人生,怎能不招人瞩目呢? 正值正午,虽距离下午正式开场还有些时间,但各行各业的精英们,还有不少丰海大学的在校生,为了利用此活动积累经验和人脉,已经提前到场进自助餐厅区域。 这可是被誉为丰海市酒店天花板的精品巴菲,没人会放过这样一个薅羊毛的机会。 邓微她们一行人找了一个大点的桌子落座。 白音刚去打了杯饮料,一口都没喝到嘴,就看到不远处有一些熟悉的身影,正不急不缓地朝着她们这个方向走来…… 好巧不巧,来人正是陈翊、俞南风,还有那会儿惊鸿一瞥的宋知袅。 她正好坐在最外侧的位置,肯定会被认出来!在这样的场合下与陈翊打招呼,然后再让俞南风认出来……属实有点尴尬。 看着人流渐次分散,白音无奈只能扯个谎,给邓微说有客户给她打电话,便赶紧起身开溜。 慌乱间,她挪去了与那群人完全相反的、偏远的角落里,应该不会有什么人会注意到…… 还好躲得及时,谢凌和邓微正言笑晏晏地起身,与陈翊他们打了个照面:“陈总,好巧!” 他身边的俞南风和宋知袅也跟着礼貌寒暄介绍。 她偷偷地用余光给自己放风…… 干脆也别回去了,默默吃完这顿好了,她随便又去拿了一屉蟹粉小笼和几个糕点桃酥,安静地坐下吃了起来。 过了几分钟,她的视线忽然被一个高大的身影遮挡,她下意识地抬头,看到陈翊似笑非笑地,居高临下地望着自己…… 她略慌张地瞄了眼刚刚的人群,对方却用手指轻轻地按下她的肩膀,让她安心坐好—— “别紧张,俞总和宋小姐刚刚觉得这饭不合胃口,去小餐厅点菜了。我看到你在这,所以我来……” 他顿了一两秒, “看看你。” ……? 她不知所措地用余光打量着来人,依旧不语。 虽然这个位置隐蔽,但也没到大隐隐于市那地步,万一谁一个“心机一瞥”,她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我刚刚看到你们的桌上,还有一杯多余的橙汁,想到之前你说最近跟着邓微谈丽行的合作,就觉得是你的。果然。” “……哦。” 她悄悄咽下了嘴里的剩下的桃酥。 “昨天没休息好吗?怎么看起来这么困?” 有这么明显吗? 但她此时并不想跟陈翊多搭话,所以又是一个默默点头。 陈翊无声地笑了一下,大概也是看出了她的顾及,不急不躁地也点点头,自然地离开了她的视野。 白音顿时感到眼前的汤包有些味道索然。 餐后,露天区域的自助甜品区还不算热闹,白音便想趁音乐会开始前的这一个小时,偷点闲。 刚打算在这摸会儿鱼,又被蒋椿这个扫把星搅了局: “我今天可算是抓到实锤了白音。” 她突然阴阳怪气地冒出来,让坐在角落里的白音不明所以。 “什么实锤?” 蒋椿的嘴角勾起一丝奸计得逞的坏笑,手机屏幕啪得一下,就杵到了白音面前—— 画面里的一男一女,不就是刚刚在餐厅里的她和陈翊吗?而这张图就是陈翊拍在她的肩膀上的一瞬间…… 她的担忧果然还是不孚众望地成真了…… 可是她向来淡定如斯,这样的场面,也不在怕的。 “这算什么实锤?能说明什么?”她平静地抬眼望着来人,站起来身子。 “你跟陈总到底什么关系啊?举止这么亲密?” 听到这里,白音那双淡若秋水的眼眸里,忽然闪过一丝狡黠的不屑一顾, “蒋椿,你还真是闲得。难为你天天这么忙,我几点见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都瞒不过你的眼睛。知道的你是在给微姐当助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当间谍呢。” “你少在这转移视线了……” “这张照片,能说明什么呢?我认识陈总很奇怪吗?上次乐园那个渠道,就是通过他才差点谈成的,而且leon他们本来就是好朋友,否则上次怎么会叫他去呢?” 蒋椿继续吵道:“别以为我看不明白!照你这么说,那刚刚只是打个照面而已,何必那么惊慌离席呢? 说实话白音,你就是处心积虑地想跟微姐回首都,挤占我的位置!你一定是通过上次乐园的事,私底下结实了陈总,这次微姐说带着你谈丽行,你迫不及待地毛遂自荐,主动提出了高端线的思路,因为你知道陈总是铂金,想趁此机会做文章,虽然结果不是这个,但总归是因为这个思路把丽行谈下来了。 而那些数据,根本就是陈总想办法给你弄的,还有什么茶包,难道不是因为你去过他的房间,所以才这么清楚的吗? 连他的房间都去了,我不信你们就是去喝喝茶聊聊天,你就是在跟他搞暧昧,表面上不争不抢,实际上心机比谁都深!” 白音暗自一愣:这蒋椿还真不是个绣花枕头,说的这堆乱七八糟的,百分之七十居然都是对得上的。 她从旁边的餐盘上,拿了一块甜品塞进嘴里,不慌不忙地回应: “不愧是法学院出身,逻辑很清晰啊。但这些你有什么证据吗?退一万步讲,就算我真的跟陈总不清不楚,你又能怎样? 提出思路和方案的人就是我,现在尘埃落定,我就是这次tr的功臣,正所谓英雄不问出处,目标各凭本事,你以为就拿这么一张照片,就可以‘定我的罪’了?” 看白音就这么淡定地阐述自己的立场,让蒋椿更加怒火中烧了: “你可真是不要脸白音,就为了能跟微姐回去,竟然不惜用这些下三滥的伎俩,去跟慕白的总裁上床?!” “……怎么?你嫉妒啊?你也想跟人家总裁上床?” 她仿佛是故意挑唆,用这些名目张胆的话来激她,可白音偏不着她的调。 “也正常,陈总他年纪轻轻,人帅多金的,想跟他睡觉的人,排队都排到了美国,所以你嫉妒得跳脚,我能理解。” 白音觉得现在自己的脸皮真是越来越厚了,这种‘恬不知耻’的话,搁在过去她是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的,但是她只要想到程灵溪上次对她的“谆谆教诲”:只要你不要脸,她的脸就找不着北。 但一阵吹胡子瞪眼后,蒋椿竟然还不认怂,显然是做足了准备: “你少在这里挑拨!不见棺材不落泪是? 一张照片是说明不了什么,但你知道什么叫三人成虎吗?只要我把这张照片卖给媒体,再花点钱让他们大肆渲染,你知道会是什么后果吗? 你觉得现在的媒体和网络,在乎什么是真相吗?他们不是法律机构也不是警察,他们哪管什么证据不证据? 就算没办法证明你们真的有什么,但也没办法证明你们什么也没有?到时候别说tr,即使是整个行业相关论坛,你都会因为这件事被扣上“行为不检”的帽子。 到时候不管你在丰海还是在首都,难道同事员工乃至管理层的人,就不会对你有任何成见吗?” 她说得那些人云亦云的话,对于白音来讲根本就是隔靴搔痒,她根本不在怕的。 但一听到“卖给媒体”,白音的第一反应竟然是——如果媒体看到了我,那岂不是意味着当年那些人,也可以看到我…… 陈菁云、俞南风他们……她自然不希望看到这样的局面! “蒋椿,别危言耸听了,你有多大的面子能让媒体给你做这么大的文章?” 身后,一声熟悉的信誓旦旦的调侃声打断了二人的对峙—— 是程灵溪。 她怎么会在这儿? 第31章 困与渍 “灵溪?你怎么在这?” 她的突然出现,惹得蒋椿一个乍然。 程灵溪走到白音身边,鼓气似的拍了拍她,冲着蒋椿就是一顿输出—— “亏你还是学法的,母校真是白教你四年,知不知道刑法上,诽谤他人怎么判啊?” 蒋椿冷哼了一声,假装不以为意的样子,让程灵溪感到可耻。 “‘以暴力或者其他方法捏造事实诽谤他人,情节严重的,处三年以下有期、拘役、管制或者剥夺政治权利’,按照你的编排,一旦你刚所说的局面达成,捏造事实、散布捏造事实、对特定的人进行针对性的诽谤行为都满足了,至于严不严重,就看现在网络怎么发酵了。 阿音算是‘小人物’不足挂齿,那慕白的总裁呢?慕白背后的董事们呢?你以为你在造谣阿音,难道莫名被你拉下水的慕白集团就会对此坐视不理吗?你当我们干什么吃的?是想收我们晟莘的律师函吗?” 这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程灵溪现在某种程度上来说,身在晟莘,却也是间接给慕白集团打工了。 听了程灵溪这一通辩,蒋椿刚刚还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这会儿明显有点怂了。 看着她满眼怒火无处宣发的样子,让一旁的白音不禁感慨——这程灵溪还真是她的克星。 蒋椿剜了两人一眼,恶狠狠地丢了句:“等着瞧你们!” “雷声大雨点小,装腔作势给谁看呢?” 程灵溪得意地抬了抬下巴,望着她愤愤离开的背影,白音若有所思地问: “你们上学的时候,她也这样吗?” “那可不?见不得别人好,天天对谁都阴阳怪气的。” “上次吃火锅的时候,我记得你还提到,她现在……‘变本加厉’了?” 程灵溪跟上了白音的顾虑,“是有点,不过她现在毕竟有你们微姐给撑腰,自然开始‘原形毕露了’,不过你别往心里去,小人得志而已,就她那三脚猫功夫,翻不出什么水花。” 白音按下心思,转而敛容道:“好好,看来是一物降一物,对付蒋椿啊,还得靠你!” 程灵溪嘿嘿一笑,灵动得像只自得的小鸟。 跟她今天的装扮也是相得益彰,白色连衣裙外面配上了面料硬挺的米色女式西装,还特意化了妆,手里居然还握着一只格外典雅端庄的手拿包……有四两拨千斤那味道了。 “瞧你开心的,还不回答我刚刚的问题,你今天怎么在这里?” “……这不是我们学校主办的音乐会嘛?我来就是蹭吃蹭喝的!” 白音一脸将信将疑地打量着她,她向来不怎么爱参加这种活动,怎么想到来凑这热闹? “你……是不是有案子在查?” 白音微微挑眉,眼神里透着看破的姿态。 程灵溪不可思议地瞟了周围一眼,赶紧压低声音示意她低调点。 “什么案子啊?居然让我们灵溪这么下本?” 还能是谁的案子?你的甲方我的甲方好像都一样。 程灵溪心下吐槽,但想到那个约定俗成的“秘密任务”,她只能按下不谈: “嘿嘿,阿音,理解一下哈,客户信息不方便透露。” 白音抬了抬眼,作出一副了然的神情。 “别光说我啊,我还想问你呢,你们跟丽行的生意是谈成了?” “成是成了,把我也折腾坏了,熬夜整理的材料没用上,一会儿还要强撑着去参加音乐会。” 原来她也要去看那个音乐会啊?看来今天这个活动,声势不小啊。 “哎,既然这么巧,要不要约个晚餐啊?” 她俏皮地撞了撞白音的肩膀。 “你这委托人靠不靠谱啊?查案子的时候还在想这个?” 白音佯装揶揄地逗了她一嘴。 “那又怎么样?查案子不就是弹性时间?” 她不服气地眨巴了一眼,“我哪能跟你这个‘工作狂’比啊,生意都谈成了还这么紧张兮兮的,今天晚上我请客犒劳你哈!这次就咱俩,不叫明彻那个呆瓜了!” 听到‘明彻’这个名字,白音脸上的笑意僵持了一秒,还是拗不过地妥协点头:“好,那结束后见。” 两人刚约好,邓微也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 “你看到蒋椿了没?” 尽管这个名字听起来令人不爽,但白音还是老实回复: “不知道,我没怎么留意。” 邓微又环视了一周,目光落在不知为何出现在这的程灵溪身上,稍稍一动,也没说什么,环顾了一圈后才交代白音: “先不管她了,音乐会马上就开始了,方经理特意给的票,我们先去会场?” “好。” 白音看了程灵溪一眼,面不改色地跟着邓微身后先走了。 不愧是白音,三两眼就看出来程灵溪今天是有备而来,并不是所谓的“蹭吃蹭喝”。 唉,要不是廖曼那天晚上信息暗示自己,她还真的就像无头苍蝇一样不知该从何查起,再多的二手资料,都没有“身临其境”的调查来得实际。 这音乐会好巧不巧是丰海大学主办,她有“校友”光环加持,搞到票子不在话下。 但这样的好日子碰到蒋椿这瘟神真是晦气,听她在白音面前大放厥词,简直就是不可理喻。 她程灵溪怎么能看好朋友被这么欺负?路见不平一声吼,狭路相逢勇者胜! 这会儿那蒋椿大概是被自己一通反向输出气得不行,该不是躲在哪里搜罗别的坏点子的? 下午两点,音乐会正式开始。 台上争奇斗艳,台下群英荟萃,会场座无虚席。 程灵溪还看到了几个曾经在学校里熟悉的身影,有些只出现在历届优秀毕业生合照里的传奇,她今天也算是百闻不如一见——比如人人津津乐道的宋知袅。 听说她是压轴,也算是让她浅浅地期待一下? 但看起来全场的期待值可不是“浅浅”,那简直是求之不得,万人空巷啊…… 她的校友粉丝数量真的可怕,可惜这姐不在娱乐圈,不然这阵仗放之饭圈,怎么着也得是流量起步啊? 宋知袅这会儿正在观众席间,与身边那位与之相当的女郎言笑晏晏,相谈正欢,而这位女郎,毋庸置疑就是程灵溪今天的主要目标人物——俞南风。 她也是丰大校友,现在又是是鑫荣老总,还是丰大优秀毕业生宋知袅的好友,怎么都不会错过这个热闹。 除了宋知袅上台表演的时间,俞南风一直跟她同出同进,恨不得像连体婴一样粘在一起,衬得陈翊在一旁跟个硕大的电灯泡,还是个不想营业的电灯泡。 不用想就知道,一定是俞南风“逼迫”这个表弟一定要出席的,说起来,可能还想牵线搭桥呢。 但至于陈翊自己到底是为何而出席的,他自己心里清楚,这么好的挖掘她与宋家联系的机会,他会放过吗? 所以在这一点上,他与程灵溪是“英雄所见略同”? 可是,这也是令程灵溪今天苦恼的一点。 当事人陈翊都亲自来了,她这个“小白”兼“门外汉”还能从俞南风身上翻出花来吗? 委托人亲自调查,她划水蹭吃蹭喝钱照拿?这钱也太好挣了。 观众渐次入场,程灵溪也跟着落座了,她作为名不见经传的小喽啰,就委身窝在后面几排。 这位置看表演是有点锉,但对于她这种,一会儿要暗中观察的人来说,视野极佳。 她先是看到白音跟着邓微落座,tr的区域靠近中端走廊,属于仅次于坐席的位置,聚光灯打在舞台上,观众席的灯光逐渐暗淡下去。 表演开始没多久后,蒋椿才从外面委身进来,扭扭捏捏地坐过去。 台上悠扬的提琴合奏圆舞曲,如潺潺流水般回荡在会场内,在座的宾客无不被吸引了注意,静静聆听这一曲开场。 丰大音乐系虽然在国内算不上顶尖,但教出的学生也算是别具一格,个个出类拔萃,年年的校友会,都是器乐类表演最为出彩。 但这阳春白雪的曲调,让程灵溪觉得自己的艺术细胞正声嘶力竭地抗议着…… 她只能拿出手机,心思钻到了今天的“任务”里…… 不管怎么说,作为晟莘的一份子,鑫荣实业又是她们的老东家之一,之前经手的很多案例和材料,多少能给她带来点线索。 不过可惜的是,客户案例属于“受限”信息,她不可能大张旗鼓地跑去要特批。要是只能用这样的方式,何必让她来绕弯子呢? 同样,鑫荣就算真有什么把柄,必不可能高调地堆在这里,等着人来查,这不是掩耳盗铃? 况且,鑫荣这些个有的没的、明里暗里的小动作,慕白心里没点数怎么可能呢? 所以程灵溪确定了自己在这个任务里的优势—— 她与俞南风的校友关系,虽然仿佛隔了八辈子,但总归还是沾亲带故的,那么她今天来参加这个“以音会友”,当然算得上合情合理。 一场终了,所有人都在鸣掌喝彩时,她突然注意到俞南风和宋知袅,行动仓皇地离开了会场,这么着急,难道就是去洗手间? 她忽得灵机一动,这机会不就来了吗?总要做点什么的,这钱也不能白拿? 洗手间外,她鬼鬼祟祟地跟上了那两人——看这架势,她们像是遇到了紧急状况? “南风姐,不然就算了,这面积也不大,应该不打紧。” “这可不行,你待会儿是要压轴的!” 俞南风正面脸愁容地,用湿纸巾去擦拭宋知袅礼服裙摆上的一块污渍。 程灵溪悄悄地地瞟了眼裙摆——像是一块油渍,面积不大,随便一打量也不起眼,但是在舞台上灯光一打,观众的目光再长久定格,总归还是能看到这块突兀的。 “要不还是找你化妆师想办法?” 见俞南风起身就要离开,程灵溪赶紧装出一副“万万没想到”的神情,“偶然”出现,加入群聊—— “哎?!南风姐!好久不见,你也来给母校捧场了?” 洗手间此刻人不多,这一声招呼,打得本就愁眉苦脸的二人一个意料之外。 “……灵溪?” 俞南风心思飘忽之余,朝着宋知袅匆匆介绍,“这是我们法学院刚毕业的学妹,程灵溪。” 宋知袅用局促一笑略略回应。 程灵溪与俞南风的关系说起来也是不深不浅,毕竟当年在陈翊成人礼上匆匆一面,也是给她留下了不浅的印象,加之后来与明彻关系熟络,所以俞南风对她也是小半个熟人。 何况,程灵溪现在这份工作还是她引荐的呢。 但很显然,此刻并不是一个客套的好时机,机灵如程灵溪,她早就预想好了接下来的戏码—— 她识趣地注意到了宋知袅的裙摆: “哎?宋学姐,你这裙子是怎么回事?” 两人都尴尬叹气,俞南风解释道: “别提了!都是我那会儿太心急了……”俞南风悻悻, “中午我们本来要吃自助的,但看了半天,我觉得菜做得实在一般,袅袅就主动提出要陪我去小餐厅。 服务员上例汤的时候洒出来了,当时人多也没在意结果刚刚坐在会场上,灯光不小心照到才发现,这一块可不是撒在袅袅裙子上了? 她待会儿要压轴独奏的,就想着赶紧来处理一下。早知道那会儿跟陈翊那个闷头鸭子将就在自助区吃得了,谁知道那餐厅服务员这么不小心……” “哎呀南风姐,这也不关你的事啊,早知道我也不要那么早换礼服了,都是我心急……” 看着两个美女在面前互相揽责,程灵溪着实为她们捏了一把汗:不愧是豪门千金们的对话,心思绕得跟百灵鸟的嗓子似的。 程灵溪直接蹲下凑近,轻轻地扯了一下那块布料,乳白色的缎光面礼裙,把宋知袅的皮肤衬得像泼洒的牛奶般丝滑柔润。 她摩挲了两下那块污渍,已经干在了上面,可一点也不像是食物弄上去的,她下意识地凑近闻了闻,这味道是那股她再熟悉不过的气息—— 是颜料? 宋知袅的礼裙上怎么会有颜料? 她虽然疑惑,却知趣地按下不提,毕竟当务之急是先把污渍处理掉。 “宋学姐,你什么时候上场?” “三点半,还要一个小时。” “时间够的,这种污渍我处理过,正好我包里有带风油精,不过拿点牛奶来稀释一下最好,然后用这边的洗手液清理一下,应该就会淡下来,在舞台上以假乱真应该没什么问题。” 听了这话,俞南风小松一口气,爽利地说:“那太好了,我去找牛奶,你在这帮袅袅处理,同时行动,不耽误时间。” “好,我记得甜品区就有牛奶。”程灵溪顺口提醒。 “是吗?甜品区在哪?” “就在这一层,露天看台那里就是。”宋知袅补了句。 俞南风匆匆踏出了洗手间,朝甜品区走去。 程灵溪则直接掏出了风油精,边涂边小心翼翼地问着:“宋学姐,你平时除了弹琴,还有别的爱好吗?” 听到这个问题,宋知袅似是有几秒的怔忡。 程灵溪煞有介事地抬头,瞬间就对上这满目柔情的双眼—— 她想,如果白音也是被“娇生惯养”长大的女孩,那她的眼神里,大概也可以透出这样的温柔,可这温柔即使是在宋知袅眼里,仿佛也是易碎的。 她的眼底闪过了一丝慌乱,稍纵即逝。 “……你怎么这么问?” 第32章 困与溺 “我是看,这个污渍不太像是食物残留,倒像是颜料……” 程灵溪嘟囔着,想看看宋知袅如何反应。 而对方的瞳孔微微舒张,思索了半天才疑惑反问: “……怎么会是颜料?” “你今天有去过画室之类的地方吗?” 宋知袅摇头。 “那在穿上这件礼服之前,有仔细检查过吗?” “正式装扮之前肯定仔细检查过?有瑕疵的话,我的化妆师也会发现……难道是她疏忽了?” “这个礼服你什么时候拿到的?” “礼服是南风姐上周才送我的,还是她就陪我换上的,所以南风姐才会那么笃定,是中午吃饭的时候泼洒上的。” 看来这俞南风的确对这个宋家的女儿格外地上心,这衣服的料子一摸就知道价值不菲。 按照她们二人的说法,被染上颜料的时间应该在午餐时刻,到下午场开始的这两到三个小时之间…… 如果二人只在餐厅这种场合活动,那势必会被认为是食物的残渣,而没什么绘画基础,又不会仔细研究这污渍的话,的确猜不到会是颜料。 可是餐厅、音乐会这样的场合,又是哪里有机会被颜料染上呢?还是说丽行有这样的地方? 她思考着,手上的动作也没有停下。 颜料的颜色被稀释了一些,污渍也随着面料软了下来。 越看越觉得这个痕迹奇怪,边缘很利落,像是被划上了一大块后顺带留下的印记,而原本大块的污渍……可能是在另外的东西上。 程灵溪还没来得及开口,俞南风正巧赶回来了,手里拿着的一次性纸杯里灌满了牛奶! “这也太多了……不过多了总比少了好,来。” 程灵溪不急不躁地蘸取牛奶,帮宋知袅继续处理裙子,三下五除二间,颜料的污渍果然淡了,用吹风机一吹,几乎看不出什么痕迹了,待会儿登台肯定没有问题。 看到这,俞南风那颗提心吊胆的心终于放了下来,长舒一口气感叹道: “灵溪!幸好碰上了你!你可真是个小机灵鬼!” “麻烦你啦,学妹!”宋知袅也笑着。 程灵溪咧嘴一笑:“不客气不客气,小事一桩!” 此事一闹,差不多耽搁了十几分钟,是时候旁敲侧击地假装邀功一下了。 “能帮上您二位的忙,也是我今天可遇不可求,以后有什么好事记得想着我这个学妹哈!?” 俞南风淡淡地白了她一眼,若有所思地说, “瞧瞧这小心思啊?这就开始想以后了,你自己说说,你南风姐帮衬你的还少吗?现在去了晟莘感觉如何啊?” 姜还是老的辣,俞南风一下子就戳到了她的“把柄”。 “还好还好,基础岗位,还能适应。” “有跟着前辈们接案子吗?或者……有你可以独立接手的小案子?” 这若有所指的神色,着实让怀有二意的程灵溪内心哆嗦了一下—— “当然有!上周我还帮廖曼姐处理好了一起民事纠纷的案子,不过都是些家长里短的,没什么压力,我就负责查阅卷宗和整理材料……” 俞南风一边欣慰地点头,一边拉着她们离开洗手间。 可刚一出门,一个身影从眼前一闪而过—— 蒋椿的表情慌张,动作还有些局促鬼祟,不时低头确认手机,抬头寻找… 这会儿是两点五十分,应该刚刚结束了一场节目,蒋椿怎么这副模样跑出来? “……那个我……我本来是要去洗手间的,结果碰到你们,差点忘了自己哈哈哈!” 她随口扯了个谎,立刻转身,朝着蒋椿刚刚离开的方向找去。 她怎么鬼祟得像一只猫似的消失了……难道又去了甜品区? 中午帮白音打抱不平那会儿就觉得这人奇奇怪怪的,倒想看她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程灵溪再次去了甜品区。 由于正值下午茶时间,这会儿的人要比中午多上许多。 看着人头攒动这架势,她扼腕感叹:我要是当间谍,指定被钉在耻辱柱上。 人这么多,视线早就被打乱了,哪里找得到什么蒋椿? 不过她这次倒是有了新的发现—— 露天场地的甜品区,今天的装潢是欧式轻复古风,中午居然没注意到,花团锦簇的沙发休息区域,居然还有人写生…… 写生?! 她想到了宋知袅裙子上的颜料。 中午那会儿人不多,所以她也没注意到这里,而那时候也没有人在这里画画…… 这些采风写生的,都是丰海大学的美术学院在校生,今天来参加音乐会,顺便也来场景采风,尽管这场景也不大就是了。 难道宋知袅的裙子是在这里被弄上了污渍? 她还未消多想,一个熟悉的身影就出现在视线里,她下意识问: “阿音?你怎么在这?” 而见到自己的白音,脸上诧异的表情跟她脸上没什么差别。 “……我觉得里面有点闷,想出来透透气。” 可白音这心不在焉的神色,一点都不像是出来透气放松的样子。 不仅如此,二人偶遇时对视的那一秒,她明明是有点……措手不及?仿佛见到自己对此刻的她而言,是一件不太理想的事? “你呢?怎么也出来了?”白音接着反问。 她这才大梦初醒,之所以来这,明明是看到了鬼鬼祟祟的蒋椿。 “……你刚刚有看到蒋椿吗?” 白音神色忽然紧绷了一秒,煞有介事地问:“没看到,她又怎么了?” “我刚刚好像看到她来这了,不过,也可能是我看错了。” 白音的脸色又是一顿,似乎是对蒋椿的事,格外踌躇。 “算了算了,不管她了,也别想她的事啦,我们回会场?等结束后,我们去吃好吃的!丽行大厅不见不散!” 程灵溪安慰着推搡着白音,这么讨人厌的扫把星,她自己也恨不得躲她八万里呢?何况被她恶意揣测的白音呢? 白音作出一副轻松的模样来,镇定地笑了一下,挽起了她的胳膊。 两人各怀心事地回到了会场,程灵溪坐回了那个偏僻的角落,而白音也坐到了邓微身后,她能瞥到白音前排蒋椿的位置,此时还是空空如也。 三点半,宋知袅正式登台,台下的掌声如雷贯耳,响彻大厅。 陈翊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他昨天晚上倒是休息得很好,丰海大学的音乐会他没有什么兴趣,可俞南风硬是拉着自己来,其实就是为了给宋知袅捧场。 他早就看明白俞南风这层意思,自从上次“不欢而散”后,他这表姐对当时的自己可是耿耿于怀,知道陈菁云这耳边风吹不进,干脆就亲自上阵,生拉硬拽也要让这俩人有点交集。 要不是想打探宋家的虚实,陈翊这个性,怎么都不会因这种事而妥协的。 堂堂慕白的总裁,大周末陪两个老姐妹在酒店开音乐茶话会,他这总裁当得还真有烟火气。 看着台上的宋知袅行云流水般的演奏,他更加确信那天在自家琴房里,她弹得的确是有失偏颇了。 一袭乳白色的长裙,将宋知袅的身形衬得玲珑典雅,仿佛一只跃跃欲试的天鹅,再搭配上手臂与指尖的来回交错,更显得出尘绝艳。 台下的适龄男同胞们无不对她赞誉有加,而她在台上的惊鸿一瞥,更是恨不得让台下一眼万年。 “啧啧啧……你看看这袅袅,都毕业这么些年了,现在还有这么多人盯着,连在校生都不放过。” 俞南风瞥了一眼观众席上若干丰大男校友,感到没出息的咂咂嘴,眼神转到陈翊这边,想看看她这表弟现在是什么眼神。 结果这人居然煞风景地打了个哈欠?! “哎哎,有没有好好看表演?” “听着呢。” “光听有什么意思,现场演奏,懂不懂什么是视听盛宴?” 俞南风在微弱的光影内,一副恨铁不成钢的眼神剜了他一眼,陈翊假意将身形坐正,原本还面容平静地盯着台上,但眼神竟也跟着心思游离了起来,悄无声息地落在了斜后方的tr观众席间…… 离得很远,远到他在这样的光线下,根本看不清人脸。 她还在吗? 那会儿在餐厅里看到她一副倦怠的模样,却还要全身防备地应付如自己这般的“突发状况”,他实在是有些于心不忍。 不知道她能不能理解,他这一天这度秒如年的处境,和她差点遭遇到俞南风时的感受,可能也大差不差。 收回目光不久后,手机屏幕浅浅地亮起,他瞥了一眼与她的聊天记录…… 他的心思蓦然收紧,然后又被高高挂起。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宋知袅现在弹得曲子,是李斯特的那首耳熟能详的《钟》。 灵活的手指若粒粒珍珠,干脆流畅地敲落在琴键之上,带来阵阵坚定却催促般的时间之音,最终,一曲落地,全场哗然。 四点整,音乐会终于落入尾声。 主持人上来落幕,表演者相继谢幕。 全场的灯光忽然亮如白昼,晃得陈翊眼前些许眩然,还没来得及反应,身边的俞南风竟然不知什么时候跑到了台上,拉起了宋知袅的手,开始陪着她谢幕,合照…… 看着宋知袅被拉来拉去,跟各种人合照留影、拥抱、致谢……俞南风在台上不停地给陈翊使眼色,想让他也上来一起合照。 陈翊哪受得了这种热闹,无奈地摆摆手,但被俞南风可劲瞪了几眼,最后只能上去简单配合了会儿。 这来来回回又耽误了二十几分钟过去。 看到俞南风终于要陪宋知袅去后台换装,他见缝插针地指了指会场外,意思是:我在外面等你们。 音乐会虽结束,但场内场外依旧一片熙攘,耳边嗡嗡作响。 陈翊不喜欢这样的场合,只觉得这种喧嚣浮于表面,让人感到空洞又怅然。 他拖着些许倦怠的步子走出人群,下一秒就看到一个焦急的身影,横冲直撞地跑到自己眼前,焦灼地吐出了一句: “陈总!你有见到阿音嘛?” 他之前安排程灵溪查鑫荣的事,但实际上,二人从来都没有真正面对面讲过话。 没想到第一次对接,她竟问的这个问题。 她满脸愁容的样子,陈翊也顾不得其他,直接反问: “她怎么了?” “她不见了!我们约好的音乐会结束在场外见面,但她现在完全不回我消息,打电话也不接……” 程灵溪颤颤巍巍地握着手机,抖动着亮给陈翊看—— 白音最后一次回她消息还是下午场开始之前,而这会儿,是差不多四点四十分。 “下午三点我还见过她,可一起回了会场后,她就没回过我消息……场内外都找遍了都没有看到她!” “怎么样?你找到白音了吗?” 邓微突然闯过来,也是一副愁容,看样子也在找她这个不知所踪的下属。 “没有。” “这两个人去哪了,音乐会都结束了这么久了!” 陈翊意有所指地插了一句:“两个人?” “我的助理蒋椿,她下午三点还没到就不见了!也一直都没联系到。” 陈翊眼神猛然一颤,忽而快步走向铂金专属电梯,同时又立即拨了一个电话出去—— “谢凌,房卡你给她了吗?” 而在场的邓微和程灵溪面面相觑了一秒,不明所以跟上了陈翊的步伐。 陈翊很快挂断了电话,眉眼间渐渐不掩焦灼。愣怔地对着与她的聊天框,退出又进去——最后的对话时间,还停留在一个小时前…… 电梯里,程灵溪弱弱地问了句:“哪里的房卡?” 陈翊没有回答,气氛莫名又冷又尴尬。 电梯门一开,一行人冲去了陈翊的房间1201,而谢凌已经等在了房间门口,见到飞奔而来的几个身影,有些惊慌失措地解释道:“陈总抱歉,我刚还在会上……” “她什么时候来的?” “我刚刚问了客房部,说是四点前用了房卡……” 听罢,他一言不发地打开了房门—— 映入眼帘的全景式落地窗,乳白色的窗帘虚掩着,能看到些许天蓝色泳池的景致——依旧是每天再熟悉不过的场景。 耳边却传来阵阵哗哗作响的水声…… “浴室!” 不知道谁突然警觉地喊了一声,几人分秒必争地赶去了—— 嘭得一声,浴室的门被重重推开。 眼前的景致让所有人哑然—— 冷白色的浴缸里,水龙头还在无情地吐着水柱,水流汩汩地漫溢出来,满地潮湿…… 浴缸里,女孩的脸被完全吞没,煞白无比,乌黑的长发如水草般放肆蔓延,像极了奄奄一息的躺在水泽里的奥菲莉亚…… “阿音!” 第33章 一触即发 几人赶紧上前,共同将白音从浴缸里拖拽出来,放置在地面上。 她那被水浸湿的脸上,惨淡无光,死气沉沉。 “阿音!你醒醒!你别吓我!” 程灵溪跪坐在她身边,用手掌用力地拍打着她的肩膀,而她丝毫没有回应。 见此情形,谢凌也不由分说地跪坐在另一侧,利落地开始对她进行生命检查—— 翻了翻眼皮,俯下身子观察了几秒,见白音的胸腔还有起伏…… “她还有呼吸,你们都站开一些!让空气流通,我来给她做按压急救,你来做人工呼吸,这样快一点!” 程灵溪重重点头:“好!” 说罢,谢凌就熟稔地帮白音打开气道,开始按压胸口,而程灵溪也随之开始了人工呼吸。 接下来的五分钟里,两人就这样配合交错,不断地重复施救… 陈翊呆立在一旁,望着这个场景,满目怔然。 他的衣袖此刻还滴答着浴缸里的水,手心沁出的汗也跟着一同消融在指尖……跟着他的心一起,狠狠砸向地面。 喉咙哽咽,根本说不出来话,心底里生出股怖意—— 为什么要让白音来这里?为什么要给她这个选择? 陈翊,你真的太冲动了! 如果白音这次真有什么事,只会让他更愧疚! 狭窄的浴室里,水声与喘息声格外刺耳,时间如流水般淌去—— 就在他感到希望渺茫的那一瞬间,白音的手忽然动了一下!还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 那颗悬着的心死灰复燃,他付下身子不敢确信地低声呼唤: “阿音?” 那张原本毫无生气的脸庞忽然有了反应——她迈过脸颊,狠狠吐出来一口水! 她醒了! 白音大口喘息着,满脸惊恐地瞪着天花板,当众人刚要松下一口气时,她竟大梦初醒般地哑声喊道: “蒋椿!快去救蒋椿!她在泳池!” 最先奔出门外的是邓微,其他人紧随其后,随后,一声声凄厉的惨叫撕破了稀薄的空气! “啊——” 泳池中央,摇摇曳曳地横着一个正身朝上的躯体,她看上去已经没了任何生命的迹象。 但最触目惊心的不是她那惨白的脸,而是从她胸口处流出的大片血迹,洇在水里的形态几乎将整个身体完全浸没…… 看到这样的场面,程灵溪吓得出不了声,邓微更是不知所措,甚至想冲去泳池里打捞,却被谢凌紧张的呵斥拦住—— “不……不要动!这是案发现场,应该让警察来看……我们,我们先报警!?” 望着这些人六神无主的样子,陈翊不消思索,直接折回浴室。 他上前去将奄奄一息的白音稳妥地横抱在怀里,径直快步朝门外走去—— “这里等警察来处理!你们都先离开!报警、叫救护车,谢凌,立刻叫人腾出一个房间来,灵溪,跟我过来!” 这一通安排简短明了,陈翊目光笃定,不容置喙,甚至完全没有朝她们那边看一眼。 他的房间里发生了命案,警察必来无疑。而这些人作为现场目击者,一时半会儿都脱不了干系,其他人倒好说,而白音经历了溺水施救,恐怕身体撑不住,至少要先带她离开,做一下检查。 谢凌效率很高,不出两三分钟,对面套房的门卡就被送来了。进屋前,陈翊还是悄声吩咐了一声: “注意一下邓微,别让她乱走动。” 他抱着白音径直去了卧室,程灵溪紧随其后。 陈翊将她放在床上,调整好角度,好让她以一个舒服的姿势靠在床头。 他顺手接过程灵溪递过来的毛巾,不由分说地擦起她还在沥水的头发,动作生疏却轻柔。 一时间,陈翊的头上仿佛飞进了万千只蜜蜂,吵得他脑子嗡嗡作响…… 他表面上游刃有余,内心的感觉像是跟刚刚的白音一样,溺水了一般无助。 隔着毛巾,他手上的动作像是捧着白音湿润的脸颊,耳边的细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上,这样的易碎,这样地落魄,她眼里的秋水,带着倦怠与诧异…… 令他想起那个暴雨的夜晚,在梧桐树下,强行拖拽着她撞进伞下,忸怩与慌乱交织在雨里,忸怩的是他,慌乱的是白音。 而这次则恰恰相反,他的慌乱的呼吸已经印证了内心的狼狈。 她细软羸弱的气息扑在脖颈上,搅乱了他原本就不平静的呼吸…… “她为什么会有房卡?” 白音气若游丝地问出了这句话,一下子将陈翊拉回现实—— “你说什么?谁……” 还没来得及细问,眼前的人却忽得不受控地朝自己怀里倒来,湿漉漉的身体就这样失去平衡,稳稳地靠在了他的肩头上,外套已被濡得潮湿斑驳,不再光鲜笔挺,但此刻的他,当然已来不及在乎。 她呼吸间的气息微凉而颤抖,可体温又夹带着丝丝热浪般的潮意……搅乱了他所有的思绪,不管是她的问题还是她的人,呼之欲出的话语被一键清空。 “天呐!她的身体好烫!肯定是发烧了!” 程灵溪不安地探了探她的额头。 陈翊,你在走什么神?白音在那冷冰冰的水里不知道泡了多久,身体肯定受不了的! “要不我先帮阿音换件干衣服?她现在应该全身都不舒服!” “……好,记得帮她把头发吹干。” 陈翊放开她,刚起身,程灵溪就若有所指地提醒道: “对了陈总,一会儿我会交代医生尽量在酒店里治疗的,毕竟……事关案情。” 他瞥了一眼程灵溪,点头应允,然后好整以暇地将场面交给她,若有所虑地离开了房间。 接到丽行酒店的报案,程灵舟立刻带着人出警。 “死者叫蒋椿,二十三岁,刚大学毕业,目前在tr任职,今天是跟着市场部总监来丽行谈业务的。 尸体被发现时,漂浮在泳池中央,初步判定是溺亡,胸口的刺入伤很潦草,失血量适中,应该是……被一个狭长的利器刺了进去,深度四到五厘米之间。” 肖越简单明了地做着死者情况概述。 “先推入泳池里,又给她胸口来上一刀,这是个障眼法吗?” 程灵舟托着下巴,幽幽地怀疑了一句。 “死亡时间的判断呢?” “大概在四点到四点半之间,尸体发现的时间是在四点四十五分。案发现场是铂金1201室,目前是慕白总裁陈翊的房间。”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次的凶手都敢这么放肆,直接杀到陈翊的房间里了? 看来这件案子十有八九又是有备而来。 “现场有发现什么吗?” “有,泳池底部打捞上来一部手机,应该是死者蒋椿的,正在找技术人员恢复,看看会不会有什么发现,尸体靠近泳池边缘的区域,有微量鲁米诺反应,应该与胸口的出血量有关。 其他的,就是些受害者的私人物品了,包包里面都是些日用品,卫生纸、小镜子,唇膏之类的……” 程灵舟扫了一眼,没搭话,却指了指浴室,问: “这里呢?” “在浴缸底部发现了这个!” 肖越利索地把一个塑料袋子拿到他面前,里面是一把餐刀,还是濡湿的模样。 “当时他们抢救心切,大概没注意到这个。但这可能就是作案工具!” 程灵舟拿起这个餐刀端详着,瞟了一眼餐桌——的确少了一把餐刀。 “尽快提取一下dna痕迹。” 随后,他的目光落到了桌角处被单独拿出的茶杯上,里面剩了些茶水……而餐桌角,以及不远处的地面,也有些水渍和茶叶残渣…… 这应该是发生过一些小争执? “程队,您看这个!” 此刻,另一个警员拿着东西走了过来。 这是一个中长款的风衣外套,做工细致,版型挺廓,应该是定制成衣。但可惜,它此刻的状态很难让人遐想什么,因为它被蹂躏得像一团劣质破布—— 衣物的大部分都被打湿了,下摆处,还有一块难以忽视的白色污渍。 “在浴室洗手台下面的柜子里搜到的。” 程灵舟点点头,随后交代了肖越去查走廊外的监控。 “房间里没有监控,走廊内应该有,去仔仔细细查一遍……” “放心舟哥,监控那边大陆已经去看了,他眼尖,应该很快会有结果。” 既然死亡时间已经有了眉目,那么四点到四点半左右时间的监控,是该开始展开调度了。 走廊内拉着“禁止入内”的警戒条,电梯直梯都被封锁,熙熙攘攘的警员们与救护人员络绎不绝…… 音乐会相关场地暂时封锁,楼下现在积得不少人,都是怨声载道的——好容易周六来五星级酒店看场演出,却遇上这种又邪又冤的事,谁能好受呢? 检查完了现场,他们一并去到对面房间,目击者们被集中在会客厅内。程灵舟扫视了一眼这群人,严肃开口: “鉴于牵扯到刑事案件,各位又是现场目击者,所以请务必配合我们的调查。” 正巧此时,程灵溪满脸焦虑地从卧室里走出来,看到自己的哥哥正要审问,还没来得及想要说什么,对方反倒是先公事公办地问了句: “白音的情况现在有说法吗?” “……有些温烧,医生给她打了点滴,现在还没醒过来。” 程灵舟了然点头,收回了落在妹妹身上的目光,仿佛并不认识般。 随即,他将那个外套展示出来—— “诸位,这个,有人见过吗?知道是谁的吗?” 众人的目光顺着他的指引,落在那个皱巴巴的外套上,程灵溪、谢凌、邓微三人三脸无辜地端详了一番。 “这是谁的?”谢凌略嫌弃地吐槽了一句,但一说出口大概是感到不合时宜,便尴尬地干咳了一声。 “我没见过。”邓微也顺口跟了一嘴。 “我见过。” 在场所有人的注意力一时都落在陈翊身上。 他又审视了一眼那个皱巴巴的物证,平静地答: “这应该是宋知袅的,她与我表姐一同来参加丰大校友音乐会。” 说完,他看了眼手表,“我表姐已经催了我半个小时了,如果她的同伴与案情有关,那还请警方替我解释一下。” “啊!这个污渍……” 一旁沉默的程灵溪这才反应起来——风衣下摆上的那块污渍,不就是那会儿在洗手间帮宋知袅处理的?颜色都一模一样! 怪不得那会儿她觉得那个污渍有些奇怪,原来真正的污渍在这里! 听了她的叙事,程灵舟立刻叫人去请宋知袅。 而这见缝插针的时间,他们也不会闲着,既然白音现在还昏着,那就先从这几个关系人开刀。 他再次将目光落到陈翊身上: “案发地点是你的房间,对此,你有什么要陈述的吗?” 此话一出,在场所有人仿佛都屏住了呼吸,眼神都不深不浅地落在他身上。 但陈翊却表现得淡定从容,简单地捏了捏眉心,说出的话,让众人多少有些失望—— “我不认识死者,不清楚她怎么进的房间。” 程灵舟微微眯了一下眼,一下子看透了些什么,转眼交代了身边的肖越和其他警员: “都别愣在这了,所有人分别询问,同时进行,效率高。” 听了这话,肖越先心领神会,立刻走上前对程灵溪说:“你先跟我来。” 程灵溪面露不安地跟着他去了,碍于两人兄妹的关系,总不好让他来审妹妹? 随后,看到谢凌和邓微也被相继带走问询,程灵舟这才对着陈翊,若有所思地催促—— “可以说了吗?你不知道死者怎么进的房间,那总知道白音怎么进的房间?” 陈翊微微垂了下眼皮,用手指轻轻刮了一下鼻梁,徐徐开口: “……我看她白天状态不太好,出于关心,就把我的房间借给她,她可以去次卧休息……如果她想的话。” “仅此而已?” “……当然。” 望着程灵舟讳莫如深的神色,陈翊虽略作迟疑,但依旧坚定地做了回复。 堂堂慕白的总裁,就算是怜香惜玉也应该再开一间房,怎么就随随便便地把自己的房间交出去了?况且白音跟他关系特别,总是要避嫌的? 程灵舟狐疑地挑了挑眉峰,看陈翊一脸掩饰的模样,知道紧追不舍没用,就换了套路: “大概是什么时候给她的房卡?你亲自给的吗?” “不是我,是我在丽行的经理人谢凌。午饭刚过,我交代这件事后,她就去安排了,下午她微信告诉我白音去房间的时间,大概是在三点半之后,” 他看了眼手机的消息时间,“但……我并不知道房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你的房卡是否有保存完好?还会有其他可能被第三人获得吗?” “我的房卡一直都在身边。”陈翊平淡地陈述,“但关于是否有被第三人拿的可能性……那得问酒店的工作人员了,我不太清楚。” 拥有着他房间“钥匙”的人,除了他自己,应该就是酒店了,待会儿可以重点盘问一下。 不过在发掘这一点之前,程灵舟还是若有所指地,反诘了眼前这个故作镇定的人: “你确定,没有其他要交代了吗?” “你指什么?” “比如,你觉得蒋椿是怎么进到你房间的?会不会是白音带进去的呢?” 陈翊的眸光不经意闪烁了一下,刚想张口反驳些什么,卧室那边就传来了及时雨般的消息—— “程队,白音小姐醒了!” 一听这话,两人都不假思索地快步走到卧室,但陈翊被暂时拦在了门外…… 程灵舟走到床边,看到白音那双微垂的眼眸,疲惫不减,却声色嘶哑着,开口询问: “陈翊在哪?我要见他。” 第34章 “密谋” 白音此刻还打着点滴,刚被护士扶着坐起来。 程灵舟开门见山地交代: “白音小姐,由于你是现场目击证人,所以关于案发时的状况,我们需要你积极配合!” 白音惴惴不安地朝门外撇了一眼,程灵舟随即就看到陈翊焦灼的眼神,便示意他进来,然后不容置喙地对着二人说: “你刚说想见他,如果是与案件有关的事,那我可要强制二位,务必让我旁听了,毕竟人命关天。” 听到“人命关天”四个字,白音那原本有些涣散的眸光,像是忽然被唤醒了一般,紧张地聚焦在了一起。 “……我会配合调查的。” 她的身体还未恢复,总觉得现在能坐起来,全靠着吊瓶吊着一口气…… 程灵舟顿了一两秒,将椅子拉近床边,开口道: “听说你被抢救过来时,第一时间提到了蒋椿在泳池,还让其他人去救,那你有看到凶手的脸吗?当时是什么情况?” 白音咽了口唾沫,摇了摇头否认,近乎低语着讲了起来: “我没有看到凶手的脸,当时我们两个都在泳池附近,有人突然拿东西蒙住了我的脑袋,我反抗,却一点力气都使不上…… 那人力气很大,我的脑袋被蒙住后,慢慢就有点神志不清了,然后感觉自己被拖拽着……到了浴室,再然后,身体周围就灌满了水……” 程灵舟诧异:“那你是怎么看到蒋椿被推进泳池的?” “我没有看到,因为头被蒙上后,我隐约听到‘扑通’一声落水的响声,然后就听到蒋椿在呼救…… 所以才以为她有危险,没想到是这样……这一切都太突然,太莫名了……” 回想起当时噩梦般的经历,她的身体和声音都在微微发颤…… “那时候大概是几点?” “应该过了四点了……我是音乐会结束前后上来的。” 思及此,程灵舟终于再次问出了那久违的疑惑: “那你为什么会在陈翊的房间里呢?总不至于真的是……太困了要来休息?” 听到这问题,白音不觉间皱紧眉头,呼吸也变得有些急促。 陈翊见状,赶紧将床边刚倒的热水递上来,小心翼翼地轻拍了一下她的背。 白音接连喝了几口,心神甫定间下意识地瞄了眼身边的陈翊,两人目光流转间,仿若在相互确认着什么…… 程灵舟的眼神狐疑地在这“兄妹”之间转悠了一圈,直言道: “既然二位都在场,要不要一起交代了?”他“逼问”道,“你们这次又‘密谋’了什么事?” 这“密谋”,源于昨天晚上的一通电话。 昨晚,陈翊被俞南风下了最后通牒:明天丽行的音乐会,记得打扮帅点。 这南风姐不会真打算撮合自己跟宋知袅?如果自己就是不从呢?她会使出什么非常手段吗? 不过即使不看在宋知袅的面子上,也要看在丰大的面子上,场合的确是可以随便应付应付,但衣服什么时候都不能随便应付。 他打开衣柜,扫视着明天可以穿的着装,刚刚随手拿出了一身已经搭配好的西装,微信来了一则提醒,他下意识地去看—— 他之前没有这种下意识,只要手头有事,就断然不可能去开手机,但自从手机联系人里多了一个白音后,这个坏习惯就不负众望地养成了。 可来消息的是廖曼—— “陈总,明天的音乐会程灵溪可能也会去。听说tr的邓微要跟丽行签合同。” 签合同?这么快? 想到之前白音做的“调研”,都要签合同了,说明她成功了? 如果这次与丽行签了合同,她自然也会跟着沾光,说不定能得偿所愿,被邓微赏识,跟着她回总部工作……可是会这么顺利吗? 私心里,他肯定是不希望白音再次离开丰海的,但是跳出私心,他觉得邓微这次回来,有些奇怪…… 按照李君昂的说法,她是因为摩天轮事件之后,受到tr总部的压力,深感丰海市场会就此消沉,所以亲自来“救场”,但是他在那之后,特意去留意了一下tr最近的数据,确实有小幅度的消沉,但总体趋势上瑕不掩瑜,不至于到邓微要亲自出面来“解救”的局面,但邓微却还是来了…… 这还不够,回来后又非要拉着白音一起去谈丽行这块难啃的骨头……即使白音能力出众,但说破天她也只是一个初出茅庐的职场新秀。她有什么理由非得带着她呢? 白音的背景对于邓微来讲,应该是有所隐瞒的。 可她之前因为一件小事就换了她的岗位,现在又是莫名其妙地拉她亲自谈业务,虽然逻辑上也解释得通,可他隐约间就是觉得哪里很牵强…… 他很担心,白音现在这样不知深浅地卖力工作,tr到底会不会真的让她得偿所愿?或者说,邓微会不会让她得偿所愿?明天要签合同,白音会一起去吗? 思索了片刻,还是试探性地发了微信问她: “听说明天你们要和丽行签合同?” 白音过了几分钟才回复: “应该,但还没确定具体方案。” “你会去吗?” “我本来不用去的,但微姐临时说需要我做一下陈述。” “邓微说的?” “嗯,所以我在准备。” 陈翊眉心稍稍皱了一下,编辑了一段话想要发出去,却又来回删改,最后索性直接播了语音电话出去—— 还是打电话比较直接。 而白音则慢吞吞地接了电话,不确定的语气里还带着些疲倦、焦急。 “喂?” 他刚打开抽屉柜,准备要选一个领带,白音的声音突然响起,让他的思绪简短地停顿了片刻。 “……啊,喂。” 真奇怪,本来要直接事情的,怎么听到她的声音,反而忘了怎么开场? “有什么事吗?我还在准备明天的ppt讲演稿,有点忙。” 他这才恢复了些思路,姗姗开口:“……五分钟就好,有重要的事想提醒你。” “什么?” 陈翊抿了抿嘴唇,干脆合上抽屉,索性靠在柜子旁。 “邓微这个人,你最近要顾及一下,我怀疑……她可能知道你的身世,并且会拿这件事做文章,总之,你自己把握好分寸。” 他将自己刚刚的推想和盘托出,结束后,对面沉默了下来,陈翊还以为是网卡了。 “阿音?你听到了吗?” “听到了,不过……” 白音似乎心不在焉,忙着敲击键盘和鼠标的声音,隔着手机都能听到,“即使她们拿我的身份来做文章,又能激起什么样的水花呢?” “你听话,不要掉以轻心。” 大概是听到他的这句“命令”带着点恳求的意味,对方好似轻轻笑了一下,停下了手里的工作: “你是不是觉得,邓微与鑫荣或者宋氏他们有什么联系?” 没想到她又一下子击中要害,果然在这一点上,依旧很默契。 “你认识邓微的时间比我长,这一点上,你应该早就有判断。” 又是一阵敲击键盘的声音后,白音终于停下来,郑重地讨论起了这件事: “其实,你说的事我不是没有猜到,只是之前一直没太放心上,我也是最近才发现端倪的,因为我们公司最近……” 听她欲言又止,陈翊不自觉地重复了一遍她的陈述,像是催促着:“你们公司最近……?” “也没什么,”她的声音听上去讪讪,“就是有一些不太好的风言风语,主要是针对我的,但是邓微也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仅没有替我说话,好像还有些放任自如的意思,确实奇怪。” “针对你的风言风语?” 白音半天没搭话——那难道是和自己有关? “是不是有人说你,为了丽行的合同……不择手段?” 这措辞拿捏得恰到好处,一点也没有暧昧的意思。 “算是。” “谁开的头?” “就是之前占了我助理位置的蒋椿,你见过的?那次饭局上。她之前就对我就不冷不热,这次回来后大概是看微姐带着我对接大业务,对我更不满了,好像我要把她的位子夺回来似的,不过听说,她是邓微的裙带关系进来的。” “所以,这个蒋椿是邓微的人,而邓微对却对你被说闲话这事置之不理,是有点唯恐天下不乱的意思了。” “嗯,是这个样子。” “你跟蒋椿之间的恩怨原本就有迹可循,如果像你说的,她平时就爱争风吃醋搞些小动作,那从一开始邓微拉你来谈丽行就很刻意,有没有可能,蒋椿传你的谣言,正是受了邓微的暗示,她的听之任之就是一种默许。 可邓微身为总监,怎么会跟你这小职员过不去?除非她想通过这件事,来牵扯出来别的,那你身上,最有价值的信息,不正是你原本是慕白家的女儿吗?” 白音顿了一下,辩解着说: “可我的身份,也不完全算是秘密,leon不是一直都知道?还有我的朋友们,包括夏叔他们……虽然我是刻意隐瞒,但这事也还没到机密的份上。” 陈翊一语点破:“所以关键并不在于你的身份本身,而在于知道后,还要拿你的身份开刀这个行为。” 是啊,如果邓微一开始就知道白音的身份,但之前只是闭口不提呢?她假装不知情,到现在是为了钓更大的“鱼”。 她从还没毕业就被邓微“赏识”,这次又被她调来调去,像个提线木偶般被操纵拿捏……摩天轮的案子一结束她就回来了,还带着自己去谈丽行这么关键的业务…… 上次陈翊说鑫荣和临川互相瓜葛,可能是摩天轮案潜在发起者,回来之后没多久,她就看出来蒋椿对自己的成见,不是一般地针对,邓微又态度暧昧,如果真的做了什么文章,那会是关于什么呢? “你想想,如果一旦利用了你的身份,再加上这个谣言,会是什么后果?” 顺着陈翊的思路,白音不自觉地脱口而出—— “‘前慕白董事长的女儿,靠暧昧关系再度上位,与现任总裁关系密切’” 她还真是一点就透。 陈翊欣慰之余,还是赶紧回了正题: “如果真的让他们得逞了,到时候类似花样的标题还不知道怎么编排呢,总之关于慕白的舆论,不会好看……” 可电话那头,白音嘲讽地笑了一声,倔强地来了一句: “可如果只是为了这样的‘花边’,显然太牵强了,这种结果,tr、鑫荣他们又能捞到什么好处?说难听点,他们让慕白难堪,不就是在打衣食父母的脸?” “他们要的也许不是慕白难堪,而是你和我难堪。” “我们有什么难堪?”白音的声音逐渐激动,“你是集团的现任总裁,有暧昧对象,又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况且,我们两个本来就没有血缘关系,就算他们要编排,公关大不了可以说:兄妹两人从小认识,日久生情,现在修成正果而已。” 白音感到荒诞的语气,还有这通振振有辞的辩驳,把陈翊听得一愣。 “原来……你是这么想的?” “难道不是吗?这样的风向,舆论和网友都会买账的,依现在媒体发酵的套路,说是给慕白变相造势也有可能。” 原来她,还有这么反骨的一面呢? “咳……这只是一种可能性而已。” 陈翊只能暗自压下内心的窃喜,正常地去‘游说’她。 “花边新闻杀伤力说大是不大,但也没那么简单,就算撇开宏观方面与企业名誉,你难道甘心被说‘与慕白总裁搞暧昧’吗? 如果公关真的用所谓的……‘修成正果’来救场,那你有想过,这种说法对你的影响吗?难道你真的……就甘心跟我‘日久生情’?” 他本来是一本正经地脱出这段解释,可说到这几个字的时候,心跳确实好像快了一些。 这个阿音,不管不顾过了头,要是真被编排上这种事,反正,吃亏的不是他。 “……我只是举个例子而已。” 白音长叹了口气,应该冷静了一些,语气又归于平淡—— “我只是在表达,这个结果很荒谬,如果他们摆弄一大圈,就为了制造出这些花边,那也太小题大做了。” 陈翊敛了些语气里的欣喜,郑重地附和: “我懂你的意思,所以我只是在提醒你,这只是其中一种可能而已,他们究竟要的是什么,我们无从得知,但总归不会是对你我有利的。” 白音淡淡地“嗯”了一声,暗戳戳地催促着:“那我会留心的,还有别的事吗?” 陈翊踌躇了两秒,还是严肃发问—— “阿音?明天,要不要跟我演出戏?” “什么戏?” “明天丽行,有一场丰大主办的音乐会,如果你们成功签了合同,我猜丽行的人总归会留你们一下,你上午忙完后,记得去餐厅吃饭。那个蒋椿最近不是怀疑你?那我给她一个机会,看看后面会不会有什么水花。” “你想怎么做?” “愿者上钩。”陈翊笑,“如果她‘上钩了’,那这狐狸尾巴就藏不住了。” 看这架势,这戏是非演不可了? “明天你静观其变,一切有我。” 白音只能老实应下:“好,那明天再说,我要继续做ppt了。” “对了阿音,”陈翊忽然打断,“烟灰色的西装,配什么领带比较好?” 白音听到电话那头,有一个拉开抽屉的声音…… “啊?” “你说……蓝棕格纹和黄棕条纹的领带,哪个会好一点啊?” 白音被他这几句话问得不着边际,下意识地在脑子里过一下他说的颜色,顺口回了句: “蓝棕格纹?我很喜欢这个配色。” “好,我也喜欢。” 最后这句话,他似乎是把手机放在嘴边说的,白音甚至能听到他的呼吸,透过手机的电子处理,听上去格外清晰…… 对方又柔和地跟了一句:“早点休息,明天见。” —— 可第二天发生的事,着实是让他们始料不及了。 第35章 弃子 tr与丽行签好合同后,受方旭经理之邀,一行人一起去餐区用餐。 自助餐厅里,陈翊故意去找了“落荒而逃”的白音,这明目张胆的行径,“不负所望”地被蒋椿抓住了“把柄”。 中午她振振有词地跑去找白音理论,但没想到,被半路杀出的程灵溪给搅合了。 但不管怎么说,蒋椿手里既然有了把柄,那就一定不会善罢甘休,这么千载难逢的机会,她怎么会轻易放过呢? “关系”到底是怎样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那会儿说的:三人成虎。 没有真相,那就制造一个真相…… 下午音乐会开场,两点三十分后,白音被陈翊提醒:去甜品区拿他的房卡,让蒋椿进一步地抓住他们“暧昧”的“证据”,到时候来个请君入瓮,反手逼问她关于邓微的事。 这是陈翊告诉她的计划。 在甜品区等谢凌的时候,白音差点跟突然出现的俞南风撞个正着,好在她看上去行色匆匆,只顾着灌了杯牛奶就离开了。 然后谢凌来了—— “陈总说,看你没休息好,让我把这个给你,这个套房有两个卧室的,你可以去次卧,当然,如果你觉得不方便,也可以不去,看你自己,这也是陈总说的。” 望着谢凌手中的那张房卡,白音的脸色实在说不上淡定。 可面前的谢凌却一脸淡定,规规矩矩地将东西带到、话带到,就差把“我可以下班了吗”写脸上了,没有半点八卦的意思。 白音稍稍敛容正色接过那张卡: “我知道了,替我谢谢他的好意。” 看着谢凌离去的身影,白音恍惚……想着脑子里滚过去的各种可能性。 如果她选了去,那么即使逼问出了蒋椿嘴里的话,了解到了邓微背后的人,那群人依旧不会善罢甘休,而她跟陈翊的绯闻,就像是一个定时炸弹,随时会将她拽入这场暗潮交织的旋涡里,到时候她的生活也将充斥着“不安定”。 她想着,眼神竟不自觉地瞥向了角落的写生区,画册上的花朵们各个美妙绰约,可温室里的花朵却美得毫无生命力…… 而在这一片“花团锦簇”间,她猛然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程灵溪。 两人对视之前的那一刻,她条件反射似的收起来手里那张房卡…… 她听程灵溪说到蒋椿可能在这里,她下意识地想:自己刚刚拿卡的事也被她看到了? 回到会场后,白音也的确注意到蒋椿再次不见了踪影,她煞有介事地问邓微:“微姐,蒋椿呢?” 邓微从音乐会舞台上回过神,心不在焉地瞟了自己身侧空空如也的座位—— “哦……她刚说肚子不舒服,应该去卫生间了?” 说完又与一旁的方旭开始了有来有回的探讨,一会儿夸丰大真是人才济济,一会儿夸主办方丽行场面完备…… 三点三十分,宋知袅的登场再次吸引了在场观众的瞩目,蒋椿却一直没出现。 邓微此刻好似与方旭不时谈论着宋知袅的轶事,丝毫没有多余的注意力可以分出来。 而白音此刻的心思,早就没在音乐会上了,心里的那团疑云更加乖觉: 蒋椿都已经离开这么久了,为什么邓微看起来毫不在意?难道是邓微让蒋椿离开的吗? 她下意识地望了一眼陈翊所在的方位—— 他后背的剪影看上去些许慵懒松弛,身旁的两个女孩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很少会关注陈翊这个“局外人”。 这个“策划者”倒是有够气定神闲的。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微信里终于出现了一条久违的提示——是蒋椿。 “谈谈?关于中午那个照片,你还是有顾虑的?要不是程灵溪在那捣乱,说不定我们就达成协议了。” 白音心中暗叹:从某种程度上来讲,这个蒋椿还是挺机警的,可惜是个容易被煽动的家伙。 “照片的事,你想怎样?”白音将计就计地反问。 “你来12楼,我们好好谈。” 正中下怀,不过她怎么知道12楼? “蒋椿找你了吗?” 正巧,陈翊的消息进来。 “找了。要和我谈谈。” 白音盯着微亮的手机屏,有些愣神…… 她到底在做什么? 他到底在做什么? 手指间踌躇地敲出一些文字,想要进一步问些什么,却被台上台下的喧闹吵得无法集中…… “如果你有顾虑,那就不去,交给我也好。” 仿佛是感受到了自己内心的踌躇,陈翊竟然适时发来了这一段话。她那心内那股焦灼,顿时有了几秒放空的喘息…… 思索了一会儿,她还是抽出手机,打开了与蒋椿的聊天框,笃定地回复: “那好,一会儿12楼见。” —— 程灵舟盯着白音的手机里,于三点四十三分发给陈翊的那句:“我准备去了。” 女孩的故事还在继续—— “然后,我就假装自己很担心那张照片被曝光,打算去12楼和她私聊,原本我们计划,故意让她看到我打开了陈翊的房间,从而让她觉得自己拿到了更大的实锤。 她必定会躲在哪个角落里,默默地拍下这一幕,然后会发消息给我,但我就会再次打开房门,质问她为什么跟踪我,从而逼问她背后是不是邓微…… 但我没想到的是,那会儿我刚打开房门,她却已经站在房间里了,我被吓了一跳,还以为自己进错了房间。但蒋椿一脸淡定,立刻把我拉了进去……我整个人都懵了。” 她说到这里时,语气与神色统一得不可思议,难以置信地瞥了身边的陈翊。 “我没有给蒋椿房卡,”陈翊眉心紧琐,“她会在我房间这件事,我完全不知情。” 程灵舟伸手打断,示意他稍安勿躁,转而回到白音的故事上: “然后呢?你们在房间里又发生了什么?” —— 白音不明白蒋椿怎么能进入到陈翊的房间里,她那一刻的大脑仿佛已经被“不明所以”“不知所措”填满,难道这也是陈翊的计划? 她依旧强撑着那股淡定的劲儿,装作泰然地反问: “你怎么会在这里?!照片在哪?” 蒋椿轻蔑地笑了,这奸计得逞的造作语气令人发毛。 “感谢你主动送上门的证据,这下媒体可不全看我脸色了,这么大的乌龙,谁不想分一杯羹呢?” 所以她有备而来,提前算准了时机,录下了她打开房间的视频。虽然有些意外,但某种程度来讲,也算是中了他们的“圈套”—— 看着对方挥舞着手机屏幕,白音嘲讽着脱口而出: “把这些捕风捉影的事卖给媒体,就为了给我扣这顶帽子,至于吗?” 可蒋椿脸上却依旧端着股势在必得的自信。 “亏了微姐这么信任你,”白音刻意加重了“微姐”二字,顺便抓住了对方眼眸里那稍纵即逝的促狭,“她可是tr的骨干,要真的因为这些花边新闻,折了tr和慕白的脸,那到时候谁都不好看,我劝你想清楚。” “要想清楚的人是你!如果你真的那么淡定,那干嘛还来找我?” “找你?”白音冷笑,刻意绕过她走到房间更深处的餐桌上,望着茶具套装,随手抓起了一包tr的茶包,故意朝蒋椿摆了摆,淡若湖泊的眼眸里泛起了一丝精明—— “你在说什么呢?等在这里的明明是你,怎么就成了我找你呢?” 她说话间顺势反客为主,将手里的茶包娴熟地泡在一旁保温的沸腾的开水里,乌龙的清香瞬间扑鼻而来。 “你自己都在陈总的房间里,还贼喊捉贼?原本上午那张照片,是可以掀起来点舆论浪花的,但你偏偏又来这一出是想干嘛? 你自作聪明,以为能拿到我跟陈总暧昧更直接的证据,但实际上,你只是用行动来展示你的计划有多拙劣。 蒋椿,想玩‘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戏码,也要搞清楚自己的定位,别被人利用了都不知道自己在什么位置!” 白音刻意拖慢了最后一句话,本想看看蒋椿会怎么反应,谁知对方竟一下子被惹怒了般—— “你少在这里混淆视听了!”蒋椿怒道,更加紧张的握住了手机,“就凭你这三两句的诡辩,我就拿你没办法了吗?你……你不过就是一个弃子!有什么好嚣张的?!” 就在听到“弃子”两字的这一刻,白音恍然明白了些什么。 她立刻抓住了蒋椿那指着自己鼻尖的手腕!眼神迫然地逼问—— “说!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是谁要把我当弃子?!” 她眼里裹的是愤然,神情却洇出了一丝寒气,白皙的肤色、黑亮的直发,再配上现在眼中少有的凌厉,着实令人不寒而栗了…… 没料到白音的反应为何会如此强烈,蒋椿不知所措的一瞬间,白音顺手将刚刚泡得滚烫的茶水泼洒了一些,到她拿着手机的手上。 蒋椿哀嚎了一声,手机立刻脱了手。 白音一个眼疾手快,即刻捡起她视若“珍宝”的手机! 转换了方位,高高地将手机举在那,目色坚定地望着她: “蒋椿!闹剧结束了,是不是邓微指使你,先在公司里散布关于我的谣言,今天又想通过丽行设局取证,打算攻破我的内心防线,让我露出‘把柄’,承认一些事实,再被你录音收入囊中,好给你们后续的‘花边新闻’添油加醋,让这把火烧得更旺?!” “……什么把柄?!你在说什么?!” 蒋椿还在满脸痛苦地摩挲着手,听到这段话,她那一双不聚光的眼珠子转了好几圈,看似不明所以,实际就是在等白音说出那些话,而她又怎么会轻易上钩? 她这么紧张,无非就是手机在自己手上,而不出所料地话,所有的证据都在她手上……包括她还没承认的:我是白长黎的女儿。 白音冲面前不知所措的蒋椿会心一笑,竟转身跑去了户外泳池边,还没等蒋椿追到,她就用力将手机甩进了泳池深处…… 蒋椿追上来,正好看到这一幕,她看上去方寸大乱,大叫着: “白音你是个疯子吗?!又泼我水又扔我手机!你有病?!” “好了,现在我们可以认真聊聊了,” 白音说着,默默在背后打开了自己手机的录音功能。 泳池边的蒋椿显然是气不打一处来,恶狠狠地瞪着白音,像只野兽的眼神,恨不得将她吃干抹净。 “你和邓微早就计划好了今天的一切,就等刚刚让我亲口承认:我是慕白集团前董事长的女儿,蛰伏多年,一朝回归,与现任总裁暧昧不清,从而来破坏我们两人的名誉,间接破坏慕白的名声。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身为tr员工的邓微本人也捞不着好处,但陈翊告诉我,如果她背后,另有其人呢?她从一年前就接近我,莫名其妙地把你我对调,现在空降回来,又利用你出头给我做文章,合情合理,又掩人耳目……” 蒋椿白了她一眼,愤恨不平,不言语。 “我问你三个问题,”白音冷冷地说。 “第一,我刚刚说的事,是真还是假?第二,你还知道些什么?第三,你是到底是怎么进来的?” “你自己不是清楚得很?分析得头头是道,干嘛还来问我真假?我还知道什么,我知道的多了,比如你注定在tr干不长久,在丰海也待不长久,早晚要卷铺盖走人,并且会身败名裂,‘死’得很难看! 你以为,你是白长黎女儿这件事真的很重要吗?我刚就说,你不过就是一个弃子!你从前是,现在也是!你就是一个被不断抛弃的笑话,你说说,有哪家‘千金’像你这样,像个丧家之犬,人人避而远之!你以为你可以卷土重来,就凭陈翊对你那么点心思吗……” “够了!”白音忍无可忍地吼道,她的话像指甲剐蹭黑板般刺耳,这窒息的触感令她忍无可忍。 她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说这样的话?!这么多事,全都是邓微告诉她的吗? “你跟程灵溪都是一路货色!你们都是高高在上,华而不实的废物!以为一切都是理所应当!你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会在陈翊的房间吗?我那会儿都告诉你了!你的卡是谁的我的卡就是谁的啊哈哈哈哈哈哈!你这自作多情的‘贱货’!” “你……” —— “就是这个时候……有人忽然从身后把我的头蒙住了,然后蒋椿被推进了泳池里,就是刚开始我提到的了。” 白音陈述完了所有,木然地望着自己手上正在打得点滴,针剂刺进血肉里,无知无觉,药物逐渐渗透进身体里。 回忆这场歇斯底里的对白,就像是在喝慢性毒药,腐蚀着自己那还未复原的精力。 她的手紧紧地攥住纸杯,直到被她攥出折痕,再也不能用…… 她的眼里黯然无光,如一潭死水般毫无生机。 陈翊见状,无奈叹息,五味杂陈道—— “阿音,我没有对你隐瞒计划,更没有给蒋椿房卡。即使我再害怕慕白会受牵连,也绝不会做任何会让你置身危险的事情,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 陈翊的声音是柔和的,却也是苦涩的,他的脸上的无奈和懊悔显然已经击溃了他贯日的刚强凌厉,他恨不得将白音揽到怀中去,但犹豫片刻,还是将手安稳地搭在了她的肩膀上,生硬而克制。 而白音的神色,也因着最后那句话,恢复了些许缓和,她抬眸望向那双挚烈的眼。 “我会查清楚所有事,之前的也好,现在的也罢,信我这次,好吗?” 仿佛是没想到陈翊突然会对自己说出这样温存的话,四目相对的瞬间,她竟然忘了自己现在还在审讯…… “咳咳……” 程灵舟打断这两人莫名胶着暧昧的氛围,拉回这个案件本身—— “这么说,案发之前,你与蒋椿就已经起争执了?那个在泳池里找到的死者手机,是你扔进去的?” 白音点头。 “如果你所说的属实,那么就意味着,房间里当时还有第三人在场,否则无法解释你说的,蒙住你的头,推蒋椿下水……那也就是说,拥有房卡的除了陈翊和你,还有蒋椿和凶手?” 这就更奇怪了,这铂金的房间门卡,也太容易到手了? 看来有必要去好好问问那个谢凌,还有那个邓微,她这条线索一定可以查出更多,甚至与上一案所联系的人…… 正巧此时,卧室的门被扣响—— “程队,监控那边已经看完了,有些情况要给您汇报!” 第36章 暗度 光线昏暗的主控室里,闲杂的工作人员已经被请了出去,只留下一个陪同警员在这里翻阅12楼的监控。 大陆,本名叫做陆均屹,是程灵舟的同门师弟,刚刚被调进本厅来。 “有什么发现?”程灵舟单刀直入。 “你看,”他将15:10那一屏暂停下来,“差不多从这个时间开始,1201房间就被除陈翊之外的人打开过,而且还不止一个人进去。” 陆均屹按下键盘,屏幕继续滚动…… 自上而下的镜头里,场景与人物有着大大小小的畸变,不过不影响看到走廊、1201房间门口的情况。 大概在15点11分,画面里相继出现了两个人,一个看样子是保洁人员,推着杂物车和拖把扫帚,停在了1201房前,然后摸索着门禁卡,打开了房门,正巧这时候,画面里出现了另外一个人——谢凌。 她手里提着一个适中的礼盒纸袋,走到1201附近,看到保洁人员正好打开了房门,她说了句什么,顺势就跟着推着车子保洁的一起进去了。 肖越看到这疑惑地问出了声:“这是什么情况?” “你往后看。”陆均屹淡道。 不出两三分钟,房间门再次被打开,出来的人只有谢凌,但是手里的礼盒已经没有了。 而后,陆均屹便开启了倍速播放,程灵舟盯着右上角那串快速滚动的时间,不由得心中一动——那个保洁人员,一直没有出来。 而到了15点46分,画面里才出现了他们熟悉的面孔——白音。 她在门口徘徊了几秒,最后终于还是抽出来房卡,打开了1201…… 令人玩味的是,从她进入房间的一个小时内,直到陈翊他们再次出现,打开房门,都再没有第二人从1201走出来。 “那个保洁人员有问题!我这就去问酒店的安保和客房部,看看是谁假扮的。” 肖越直接一拍脑门就吼了出来。 “是谁假扮的,这还用想?”陆均屹翻了个大白眼。 程灵舟肃然望着监控的屏幕,对陆均屹的猜想了然。 他是指那个莫名出现在房间的蒋椿。 为了向他们证实这一点,陆均屹特意将走廊其他角度的监控都翻找出来,三个小时之内1201附近的监控,全然未有第四人的身影出现。 程灵舟托着下巴陷入了沉思。 如果白音的陈述属实,那么蒋椿就是早于她进入1201房间里,且白音下午三点前从甜品区回到会场时,蒋椿就已经没再出现过了,所以她很大概率就是三点之前溜走的,跟这个监控上的时间,也算吻合。 蒋椿扮成保洁人员,通过门卡权限打开1201,正好可以在房间里伺机而动。 当然,这一切都是在白音的陈述属实的基础上。 可是程灵舟还是提出了质疑: “说这个人是蒋椿,也不是不能成立。但是按照白音的陈述,房间里的第三人,也就是那个推蒋椿下水,拖白音进浴室的凶手,又是怎么进入怎么逃出的呢?” 肖越闻此打了个寒噤,“是啊?” “还有那个谢凌,为什么会跟着进1201?她手里拿的是什么?” 程灵舟从刚刚开始就有些在意这个点,虽然她后来出来了,不过还是很奇怪,她只是陈翊的客户经理而已,怎么能进他的房间呢? “哦,那个刚刚我问过,”陆均屹禅师,“她是受了陈翊的嘱托,帮他放一下tr给的伴手礼,因为下午有音乐会,陈翊走不开,所以临时托她去做的,这一点,陈翊和邓微也都口径一致。” 这倒是惹得程灵舟一阵促狭,“这么说,有1201门卡的人,除了陈翊和白音,还有谢凌了?” “这个点我也怀疑到了,在丽行酒店,谢凌就像是陈翊的秘书似的,事无巨细地能帮就帮,陈翊很信任她,但谢凌这个客户经理也很低调,从来没有因为慕白这客户招摇过。她说这个东西是从邓微那拿到的,就上来放了一下。” 陆均屹陈述期间,程灵舟也没闲着,又将谢凌和保洁进入房间的那几分钟来回看了几遍。 这两人难道狭路相逢?顺带一起进去了,保洁装作在打扫,谢凌放了东西就又出来了,而东西又是邓微给的…… 哪里怪怪的。 对于白音与陈翊的计划,程灵舟依旧存疑,但也因此打开了新的思路—— 程灵溪之前有提到,蒋椿莫名其妙就代替了白音,成为了邓微助理的事情,所以她有问题,也不是不能自洽。 三人依次走出监控室。 “其他几个人,你们还有问出什么特别的吗?” “邓微是死者上司,说蒋椿三点之前离席,之后就没见过她人了,谢凌压根不认识死者,跟她没什么交集。”陆均屹简短解释。 一旁的肖越补了一句,“哦,还有小溪……程灵溪也说,她三点之前看到蒋椿从会场出来,神色慌里慌张的,好像去了甜品区,但不一会儿就不见了。” 所以,目前来看,蒋椿三点之前离席这件事,是实锤了。 主会场和甜品区的监控,也可以盘一下。 如果白音与陈翊的怀疑为真,那么邓微的嫌疑显然是上升的,她是否有教唆引导蒋椿的嫌疑,从而再躲在暗处将她们一网打尽? 可她教唆蒋椿之外,又是如何进入到房间里的呢?她杀掉蒋椿的动机又是什么? 还有一个方向,如果从房卡的角度去反推,谢凌的嫌疑显然也无法忽视。她可是亲自递房卡给白音的人,那房卡在她手里的那段时间,她的行动线是否可以帮她洗清嫌疑呢? 还有宋知袅,原本没有直接证据可以佐证她与案件有关,但是她的外套却被发现在现场,这让案子更加扑朔迷离起来。 程灵舟刚要走回案发现场,却被陆均屹一声“师兄”叫停了一下。 “你是不是怀疑这三个人其中一个人是凶手?” “不对吗?” “我不否认,但还有一人也不是没可能,我想你根本没考虑进去?” 这个师弟向来与他的办案观念不同,虽然思路相似,但他总在究因溯果上另辟蹊径,而可怕的是,有时候又确实被他与众不同的脑回路一矢中的。 程灵舟不答话。 “我听说摩天轮那个案子,白音和陈翊也是当事人,而且还聪明地协助了警方破案,这回再见面,师兄是不是像见了老熟人一样亲切?” “我还没那么自来熟,有屁快放。” 程灵舟听出来他的话里有话,不耐烦地催促。 “我记得你之前经常说,对于当事人的陈述,不要全盘相信,但你现在的推断,是不是自动剔除掉了‘白音在撒谎’这个假设?如果她的陈述存疑,那么她很显然就是第四个嫌疑人,不是吗?” 陆均屹目光如炬,在昏暗的廊灯下,嘈杂的走廊里,显得格外莫测。 “泳池里打捞上来蒋椿的手机,里面证实有白音与陈翊的‘暧昧’照片,但是很遗憾音频没有保存下来,所以她们二人刚进门那会儿,到底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没有人知道。 而浴室找到的白音手机里,倒是有一段录音,算是可以佐证二人在泳池边的部分对话。不过突然中断的录音,后面是否如白音所讲,突然冲出来一个人,蒙住她头的同时,又把蒋椿推进泳池……这个做法依旧存疑。 况且,那段录音里能听出来,白音的真实身份,是慕白前董事长的亲生女儿,如果蒋椿要拿来做文章,那对白音和陈翊本身,还有慕白集团而言,都会掀起来不小舆论风波,蒋椿那会儿话说得那么难听,试问现场的白音怎么会愿意这脏水泼到自己身上呢?” 程灵舟转过脸,与他的视线对峙了两秒,趁气氛还没有冷下去,佯装一笑:“不愧是我的师弟,现在查案的速度都赶得上我这个警队了。” “毕竟这次你还得避嫌,你妹妹好像也卷入其中了?速战速决呗!” 程灵舟顿时感觉被嘲讽了,但对方却依旧气定神闲,头也不回地走到现场。 “今天午餐后,陈总交代我要一张1201的房卡给白小姐,我就尽快帮他申请了,大概是下午两点后我在甜品区把房卡给了她,之后,就帮tr的邓总监捎带了礼品,陈总让我直接送去他的房间,我就去了,应该能解释监控的那回事?” 谢凌平静地阐述着,程灵舟却狐疑地盯住她的瞳孔,发问: “你跟邓微认识吗?” “不熟,工作上的合作关系而已,中午一起用餐的时候,碰到了陈总,她知道了我是陈总的客户经理,tr现在被慕白收购了,她这次来丰海,算是借此由头临时送陈总一个伴手礼?” “临时?不是本来带的吗?” 谢凌摇头,“应该不是,那会儿见到陈总她还挺意外的,坐下后不久我就发现她在叫闪送,可能是觉得难得回来,两手空空的不好意思?具体的我也没问,再后来就是让我稍带了。” 程灵舟颔首继续。 “所以你那会儿在甜品区,先给了白音房卡,而后又去取了邓微的伴手礼,就去了12楼?” “没错。” 谢凌继续点头。 确认完这个,程灵舟自然地将话题引导了房卡上—— “因为你是陈翊的经理,所以才有权限拿他的房卡,方便你帮他做事吗?” 谢凌的眼皮忽得蒲扇了两下,微妙的触动转瞬即逝。 她叹了口气,不太情愿地解释道:“是临时申请的,我没有权限拿客户房卡。” “你们酒店的房卡权限是怎么一个管理流程?这么简单就可以临时申请到?” 谢凌的脸上爬上了些焦灼的怨怼,但看到程灵舟眼里的凛冽,只能按下情绪,悻悻开口: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整个丽行都知道陈总是我的客人,所以客房部通融了一下,送了我一个顺水人情而已,这样做是不合情理,但我没有真的用上。到1201门口的时候,正好看到打扫卫生的阿姨要进去,就顺便一起了。” 这倒是对上了监控,那会儿谢凌的确是跟着保洁一起进去的。 “那会儿我看你还跟保洁说了句话?” “哦是,”谢凌回忆着,“我那会儿说了句‘阿姨要不帮我把这东西捎进去?’,但她支支吾吾地也没答应,我就想还是我进去亲自放进去。” “那个保洁人员,她的表现有没有什么异常?” “……怎么说呢,她一直带着口罩,还有帽子,不过保洁这种打扮很正常,当时也没觉得不太对,但我那会儿就只跟她打了个照面,没什么交流。” “你们一起进去房间,大概有个两到三分钟,那会儿也没有交流吗?你还做了什么?” “我把东西放下后,又特意交代她收拾一下次卧的床品之类的,因为想到白小姐可能会去休息,她就点点头,其他交流就没有了。” “你把伴手礼放在哪了?”程灵舟忽然想到。 “一般这种礼品,我都帮陈总放在次卧,但想到白小姐下午可能会去,所以就放在了主卧门口的柜子上。” 陈翊的主卧离玄关有些远,而现场勘察的时候,也确实看到了那个伴手礼的袋子,不过当时以为这和案子没什么关系,并没有仔细留意,这下可以去留意一下了。 “那东西是我交给谢经理的。” 听到警方提到这个点,邓微立刻配合地作出解释, “今天我是代表tr来谈工作,没想到方经理盛情难却,邀请我们留下吃饭,还顺带去看音乐会。但午饭时碰巧看到陈总,我这回来丰海也小有几个星期了,本来想着什么时候去见一次陈总,汇报一下tr的近况。 我叫了一个闪送,就当是给陈总赔个伴手礼。但下午音乐会开场后,陈总一直脱不开身,让谢经理直接代他拿走,才有了这回事。” 程灵舟询问,“是你亲自拿出来给谢凌的?” “对啊,在音乐会场门口,我亲自递给她的。” “是在三点左右吗?” “我没太注意时间,应该……” “那你当时有注意到蒋椿还在位置上吗?” 听到蒋椿这个名字,邓微的表情显然是一阵怅然,简短地平复了心绪,弱弱地开口: “别提了,我现在真的后悔,回到座位后,我还疑惑怎么蒋椿又没影了,但是因为表演还在进行,方经理也一直跟我聊得投机,就也没在意这孩子的去向……我早该问问的,说不定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 看着邓微满心懊悔的模样,程灵舟心中莫名升起了一团疑云——她真的毫不知情吗? “她们都是你的下属,难道今天一下午,你完全没有关注身旁身后的蒋椿和白音吗?” “我是她们的领导,又不是监护人,两个成年人了,谁能想到……一个多小时而已,就发生了这种事?” 程灵舟忖度了一番,继续发问: “据我了解到的情况,白音和蒋椿之前因你助理岗位的调换,有过嫌隙,她们两个也算是老对头了,所以……我们怀疑今天的案子,十有八九跟这恩怨有关,你对此有什么想说的吗?” 听到“恩怨”这两个字,邓微略略紧张了一下,叹息道: “同事之间争风吃醋多少有点,但她们两个如果因为这事闹成了这样子,也太不值了……” 邓微煞有介事地垂下眼皮,讪讪嘀咕。 “我听说您在tr还是深得员工尊敬的,但对于白音的谣言,和蒋椿对她的争风吃醋,你就没有想过劝慰吗?” “警察同志,我怎么管理下属是我的事,跟案子有直接关系吗?” “我还听说,蒋椿当时进tr也是您引荐的,方便知道一下,蒋椿和您的私人关系是什么?” 程灵舟丝毫不理会她的反诘,迎头继续。 这段话打得邓微一个猝不及防,她好整以暇地捋了捋耳边的头发,轻叹了口气: “……她是我亲戚家的孩子,找工作碰壁,想让我帮帮她,所以刚开始因为她把白音换掉,但明眼人都知道,我一直都欣赏白音,所以这次回丰海让她跟着我谈丽行,也是为了补偿她,没想到让蒋椿误会了。 她这孩子是喜欢做小动作,但平时帮我做事又积极又细心,她们两个原本就适合不同的方向,不知道怎么会闹成这样…… 说到底,还是怪我。警官,你说得对,我早该劝她们的……是我这个上司当得不称职……” 说着说着,邓微竟然泫然欲泣起来,声音也没了最初那气定神闲的味道,甚至还断断续续抽噎着,情绪一下子就崩溃了…… 邓微转瞬间竟成了一个泪人,不停地将手边的纸巾往眼上送,这场面弄得程灵舟一时半会儿也问不下去了。 赶的早不如来得巧,正值此刻,肖越满脸气馁地跑到他耳边带了句—— “舟哥,鑫荣的俞总在外面甩脸子,说要带宋知袅走!音乐会的人现在都还封在楼下,可能这会儿都有点情绪,这会儿大陆拦着呢。” 宋知袅现在的确走不了,程灵舟还有事情要亲自问她。 第37章 插曲 “这已经两个小时了!难道凶手抓不到,我们几百人都要跟着耗在这酒店里一宿吗?” 俞南风怒火中烧的声音几乎贯穿了整个12楼的走廊,各司其职的警员们都为之一振。 “这是案发现场,不是菜市场,由不得你讨价还价!有进展自然会解除封锁,稍安勿躁!” 陆均屹一向对这种吵吵嚷嚷无关人员没有耐心,一句“稍安勿躁”已经是他最大的退让。 “行,你查你的案,我带我的人!” 俞南风完全不领陆均屹的情,抄起一只手隔着警戒线就要将宋知袅拉出去,好在被及时赶到的程灵舟按头制止—— “俞总留步!” 俞南风一愣,旁边的宋知袅见状,也畏畏缩缩地将手又收了回去。 “俞总,百闻不如一见,”程灵舟粲然一笑,走上去伸出手掌,“怪不得灵溪喜欢您,她的个性跟您真是如出一辙,豪爽义气,说一不二!” “……你是?” “程灵舟,灵溪的哥哥,也是负责此案的警队。” 俞南风神色稍稍放松,但依旧有所防备地与他握了手。 “俞总这么心急要带人走啊?” “晚上给袅袅办了庆功宴,江上的游艇都订好了,钱倒是小事,就怕被无关紧要的人搅了心情。”俞南风不屑一顾地解释。 “那恐怕还是要叨扰一下二位的心情了,毕竟这案子人命关天,宋知袅小姐的风衣还……” 俞南风再次按捺不住地打断: “袅袅都说了,那个外套是她已经丢掉不要的,为什么会在案发现场,她一概不知情,更何况她整个下午都在表演,音乐会场的监控,包括摄制组的视频都可以作为她的不在场证明!还有什么可问来问去的?” “俞总别激动啊,除了风衣,还有点其他情况要确认,关于陈翊先生的,可以借一步讲话吗?” 听到“陈翊”的名字,宋知袅忽得抬了抬眼,有些意外,她停顿思索了几秒,转头看了眼俞南风。 “陈翊的情况?”俞南风不解, 程灵舟假意讪讪:“咳……我以为宋小姐是陈总的准女友,是不是会更清楚……” 果然,听到后面那句话,两人神情顿时没那么紧绷了,面面相觑的模样立刻让程灵舟逮着机会,来个顺水推舟——他朝陆均屹使了个眼色。 “哎大陆,这个案子的概况刚刚也盘过了,基本明晰,所以……” 陆均屹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楼下的无关人员,该散就散了?大周末的,别给人添堵,啊?” 陆均屹不明了他葫芦里什么药,但还是照做了。 见此情状,俞南风也有点出乎意料,竟然这么利索地同意了?她还以为要闹上“几个回合”呢? “俞总,楼下待会儿就清净了,您再安心等会儿就好。那宋小姐,可以再宽限我一刻钟吗?” 他讲着礼貌的话,眼里透出的却是不容反抗的威严,惹得俞南风也心知肚明地感喟: “程警官,您这头脑和话术,不去经商还真是可惜了。” 可他只是淡定一笑,带着宋知袅转身再次拐进了1201。 程灵舟将宋知袅对面的椅子拉出来,欠身坐下,切入正题—— “我听说,俞总最近有意撮合你和陈翊?” 宋知袅点头,却暗自喘了一口气。 “算是。”她莞尔一笑,倒也承认得大方。 “我看宋小姐还是很满意俞总给你择的这个对象嘛?” 此话一落,宋知袅忍俊不禁了一下,讪讪然道: “您这不是明知故问吗?陈总这样的条件,放眼整个丰海都算得上是凤毛麟角了,能够被他的家人认可,这怎么也算得上是我的……可遇不可求?” 程灵舟扶了扶额头,佯装尴尬: “说得也是,你们几家都是丰海的商界名流,相互之间联姻也正常,毕竟生意和私下里的合作不少,于公于私……您二位也算得上是,门当户对。” “我们宋家起步晚,跟慕白比起来算不上门当户对,况且……我跟陈总的事八字还没一撇,程警官,不用听风就是雨。” 他这话里有话的架势,令宋知袅脸上很挂不住。 “抱歉,”程灵舟轻笑,“不过我接下来的问题可能还是会有些冒犯……就像您刚刚所讲,陈翊是你的‘可遇不可求’,那如果你看到他对你并不感冒,反而感兴趣的另有其人,你又会作何反应呢?” …… 宋知袅的眸光迅速地闪烁了几下。 “……就算我和他八字没一撇,你也不用这么问?陈总对我一直很好,音乐会还特意来捧我的场,甚至今天打的领带都是我送的……” “是吗?” 程灵舟会心一笑。 “那甜品区的事可以展开讲讲吗?你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怎么就被弄脏了外套,又是怎么匆匆离开的?” 这一串突如其来的诘问,让宋知袅脸上的神采瞬间黯然失色,她不知所措地垂下头,双手放在膝盖上摩挲着,仿佛心底里那股焦躁立刻就要喷薄而出。 “我来先帮你梳理几个漏洞,省得一会儿你还要想办法圆。” 程灵舟双手交叉在桌面上,身体微微前倾着,让宋知袅感到前所未有的压迫。 “首先是你刚刚说的,‘陈总对你很好’,如果确实如此,那为什么中午他没有陪着你们一起在小餐厅用餐,反而是要留在自助餐区呢?他那会儿指认你的风衣,可是没有半点迟疑。 而关于这个风衣上的疑点,一,它的污渍是怎么弄上的?二,你为什么一定要丢弃它?三,为什么它又会出现在犯罪现场?这三个问题,我现在已经有了大略的答案。 关于污渍,灵溪告诉过我们下午帮你清理过礼服,所以那个污渍是颜料,风衣和礼服上的那块原本是一起的,但是明显风衣上的更多,礼服上污渍并不明显。 所以,你当时慌乱之下也没有看清楚,就只处理掉了外套。而弄脏衣服的地点,就是甜品区一角的美术写生区域,因为只有那里有颜料道具。 而你之所以会丢弃它,我想除了最明面上的理由太脏了之外,更多还是为了掩藏你的行踪,比如你带着目的单独来过甜品区。” “……我有什么目的?” “我说的这个目的,可能是偶然之间迸发的,所以你完全没有准备,一切都很拙劣。 比如你下午在灵溪面前,假装不知道在哪里弄上了颜料,但却一口给俞南风指出了甜品区的方位,说明你们两个人今天并没有一起去过甜品区。 你丢掉外套,就是担心俞南风会问及,毕竟她那么‘护犊子’,你害怕她会一个冲动跑到甜品区,不过我觉得,比起她,你其实真正怕的,是同行的陈翊会因此……看到受欺负的白音。” 听到这两个字,宋知袅膝上的那块礼服已然被她抓出了不浅的褶皱。 “我说的哪里不对,你可以指正。” “你都已经分析得这么清楚了,还有什么好指正的。” 宋知袅无奈地垂下眼。 “我分析的,是你的心理,只有猜中了监控拍不到的东西,你才肯放下心理防线,去大方说实话。” “你什么意思……” “你认识白音?今天无意中碰到她了?”程灵舟继续,“你的风衣就是在她差点遇害的浴室里找到的,而且很有可能,是间接戕害白音的凶器。” “……可我没有害她!也没有杀人!” “刚刚的第三个问题,你不想知道答案吗?关于它怎么去到了犯罪现场?” “我不知道!我跟这件事没有关系!因为我根本……” “你根本就没有参与作案。” 程灵舟淡定接过她即将失控的话。 宋知袅的心情仿佛在坐过山车一般,短短几分钟之内,就被操控得七上八下,她恍惚又茫然地望着面前的警察,不知该坐还是站。 “宋小姐,我从头至尾,都没主动提及任何怀疑你是作案人的字眼,倒是你避重就轻的态度,差点让我错以为你可能是,但还好,你刚刚的反应把我又拉了回来。” “……?” “你的担心从头至尾都在于风衣上,因为你不想被问及它怎么在的甜品区,你又是为什么非得丢掉它,因为你今天发现了陈翊的反常,还有那个女孩白音。但你又不愿意被俞南风发现,不然你这面子要往哪里搁? 可你没想到这风衣居然在案发现场找到了,这样的话警察势必会盘问你之前的问题,宋小姐,你实在是太不擅长伪装自己了,至少在这件事上,你的反应都很拙劣。 所以你只能反复强调你与案子无关,说自己没杀人,然后反复重复你不要衣服这件事…… 而一个人越强调的东西,就只会有两种定义,要么它很重要,要么它一点也不重要,而不重要的反面,才是他想极力隐藏的‘重点’。也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宋知袅怅然一叹,她脸上姣美的精致妆容,已经逐渐斑驳脱妆,无精打采,她自嘲地笑了一声,开始了她的陈述…… “今年刚回国,我爸就说让俞总帮我物色男朋友,他们说的就是陈翊本人,但第一次见面我就知道,他对我根本不感兴趣。 我也是个心高气傲的人,今天南风姐硬拉陈翊来,事已至此,虽然尴尬,我也没多说什么。明明他人最近就住在丽行,可上午还是迟到了,明摆着就是没把我当回事。 但今天一见面,我就隐约觉得他怪怪的,不时地看手表,看手机,也不像是工作的事……而且,我总觉得,他甚至还有一些莫名的开心。后来,这个答案被我在午餐的时候撞破了……” 程灵舟抬眼——终于说到了重点。 中午,宋知袅原本和俞南风陈翊三人一同去了自助餐区,还跟tr和丽行的经理们打了个照面,当时陈翊表面上与那几人寒暄,可余光分明是在找寻其他。 当俞南风提出要转战小餐厅时,陈翊几乎又是一口回绝,真奇怪,他向来是吃什么都不挑的,怎么这个时候非要跟她们分开呢? 宋知袅试探性地问了句:“那要不,我也留下来陪你随便吃点好了?” 谁知陈翊竟然意外地推辞,居然还刻意拉自己当救兵—— “南风姐吃不惯自助,既然她想去隔壁点餐,那你就陪她去?好吗袅袅?” 就是这句让她心跳骤停的“袅袅”,让她当即像灵魂出窍般地回了句: “……好啊。” 她一时感到赧然又刻意,在跟着南风姐一起离开之前,她扯了句谎,说自己要先去洗手间方便,让俞南风先去点,自己留了个心眼,窥探到了角落里那令人误会的一幕—— 陈翊将手暧昧地搭在一个女孩的肩膀上,而这个女孩,令她似曾相识…… 原来是这样,这就是他今天一直心不在焉,乐不思蜀的原因吗? 可是这个女孩是谁? 名字到了嘴边却说不出来了……而此时,跟她一样“鬼鬼祟祟”模样的一个女生出现,偷偷用手机拍下了这一幕。 她一派惊慌——这是狗仔吗……可这人不是刚那个邓微身边的助理吗?怎么会这副模样? 她被闹得摸不着头脑,也不知自己该是什么立场,一时无措,只好溜到隔壁餐厅找俞南风了。 饭后,她们刚走到自助餐厅门前,俞南风碰到了现任丰海银行的褚行长,两人交谈甚欢之时,宋知袅正巧看到从餐厅里默默走出了一个女孩——她看到俞南风的背影,蓦然一顿,然后便低下头匆匆离去了。 这不就是那会儿那个女孩吗?陈翊没跟她一起? 鬼使神差地,宋知袅匆匆在俞南风耳边说了句:“我去洗手间,待会儿见。”便迈着祟祟的步子跟她来到了甜品区。 在暗处,影影绰绰的信息朝她袭来,蒋椿对白音的嫉妒,白音的反击,程灵溪的拔刀相助…… 白音,原来是她。 四五年前,鑫荣上市后的庆功宴上,那个清冷沉默的女孩,陈翊名义上的妹妹,白长黎的亲生女儿。没想到如今竟落魄到这般田地…… 可她不是早就离开丰海了吗?怎么现在会在tr工作,还和陈翊有瓜葛?南风姐知道她回来了吗?她刚刚话里若有所指的,跟慕白的总裁不清不楚,是真的吗? 她忽然想到,那会儿陈翊为了见她,急于支开她和俞南风的样子,还有他今天不同往日的那份难以察觉的悠哉,望着甜品托架后女孩脸上那恬淡的气质与神采,还有那一头夺人眼球的迷人黑发,散发着难以言喻的神秘魅力。 所以南风姐那次让自己把头发拉直是这个原因吗?她暗暗地自嘲着笑了,神思也不知道逛到了哪里。 身边的一个大学生从身边焦急地擦过去,他手里那桶废弃的颜料水一个没拿稳撞到她侧身,把她一秒钟回了现实—— 还好甜品区这会儿人不算少,又是露天区域,声音也不大,那三人并没有发觉自己这块动静。 学弟一看是自己连连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帮你去清洗一下?” “……不用不用,也没什么大事。” 嘴上这么说着,但这么大一块印记也着实算不上“没什么”,可跟他们费口舌又生是非,又浪费时间,甚至还有迷弟迷妹们认出了自己,想上来搭讪的,而自己再过不久就要准备入场下午的音乐会了…… 她可不想在此刻打草惊蛇。 俞南风在手机上的催促正好来了:袅袅,你这会儿在哪?我跟陈翊去找你? 她不怕被俞南风看到自己狼狈的模样,但她不想被陈翊看到自己在偷窥他的“绯闻女友”,奇怪,这个措辞好别扭。 面对着大学生的不知所措,她没空解释,索性就直接丢掉。 “你随便处理,我不要了。” 她转身就走出了甜品区,正好与刚在程灵溪处吃瘪的蒋椿,擦身而过…… —— “抱歉,为了自己那点‘小私心’,浪费了你们不少时间?” 宋知袅讲述完了所有,如释重负地吐了口气。 “程警官,我所有的事都阐述完毕了,这个案子,跟我没有关系了?” 程灵舟来回踱着,终于问出了最后的疑虑: “你最后一次见那个外套,是在那个美术学院的学弟手里?” “应该是,我当时走得匆忙,没怎么在意。” “你知道我们在这件风衣上,还发现了什么吗?” “……什么?” “剂量不小的乙-醚。” 第38章 “真相” 乙醚何时被沾染到风衣上这个疑团,在之后宋知袅的陈词中没有任何发现任何端倪,不过这也在程灵舟的预料之中。 虽然宋知袅对乙醚的事一概不知,但至少,给他提供了思考的方向。 根据那个撞到宋知袅的美术生回忆,在那之后,风衣一直随意地放在长椅处,最后是被一个保洁人员处理掉了,警方又细致地翻看了一下相关时间段与地点的监控,这个保洁人员,正是后来潜入到陈翊的房间里的人。 而关于这个保洁人员,陆均屹那边也有同步信息:下午两点之后,有一位保洁轮班时换下了衣服,而接替的人却没有打卡,说自己临时被通知下午的班不必她来了,但她的衣服却不见了。 这两相交汇的线索,几乎可以说是不言而喻。蒋椿死亡前三个小时的行动线,大概如此—— 午饭后在甜品区,与白音、程灵溪争论未果后,她就在音乐会开始前筹备计划,先是扰乱了客房部的视听,成功拿到保洁的衣服,但这个时候她并没有立刻去潜伏,反而是回到音乐会露了个脸。 留意到白音因拿房卡的事暂时离席后,她也紧接着离开会场,慌张地换上了保洁的衣服,三点之前,已经扮成保洁的蒋椿,去甜品区假装以处理垃圾为由,拿走了宋知袅的外套,将其放进了保洁车里。 三点十分之后,在1201门口偶遇拿伴手礼的谢凌,溜进了陈翊的房间,至此,邓微的伴手礼,宋知袅的外套,全都被带入现场,只等白音“上钩”。 伴手礼的袋子里,也被发现有少量乙醚的反应。 而那个伴手礼,是邓微送的。 程灵舟在白板上那一堆人名与线索中,狠狠地圈了一下“邓微”的名字。 “舟哥,会不会就是邓微暗箱操控,让蒋椿在1201里伺机而动,表面上跟她说为了拿白音跟陈翊的暧昧证据,实际就是想置她们于死地,动机肯定是跟这层亲缘关系相关的。有动机,有目的,有可引导的手法……” “推论要靠脑子,肖越。” 还没等程灵舟提出质疑,陆均屹的声音赫然闯入这间不大的审讯室。 “除了那会儿把东西给谢凌,还有中途方便的时间,邓微几乎都没离开过座位,与她同行的丽行、tr一行人可以证明。” 听到陆均屹的闯入,程灵舟下意识地顿了两笔,却也没什么搭话的兴致。 “关于蒋椿的死因,根据法医的初步推断,致死伤并不是溺水,而是胸口那潦草的一刀,所以溺水,才是真正的障眼法。” 听到这个消息,肖越先是一阵泄气,又有些愤然地朝舟哥这里瞄了一眼,程灵舟则不以为意地转而对陆均屹说: “还有要补充的吗?” “我刚又跑了一遍现场,了解了一些遗留问题,基本的情况我都有数了,要听听我的推断吗?” 看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淡定模样,程灵舟内心油然生出一股莫名的不平。 “愿闻其详。” “先复盘整个事件的经过,从今天中午十二点左右开始讲起…… 首先是tr结束了与丽行的会议,一行人来到了自助餐区用餐,而同时,宋知袅、陈翊和俞南风也来到了这里,白音为了所谓的‘请君入瓮’的计划,躲到了角落里,陈翊假装去与其套近乎,被蒋椿偷偷拍了照,而宋知袅撞见了这一幕。 午餐结束后,蒋椿拿着照片去甜品区找白音理论,被程灵溪劝退,这一幕也被刻意跟来的宋知袅看到,紧接着她就被弄脏了外套,将其丢弃在这,与俞南风和陈翊一同去了音乐会场。 而在这期间,蒋椿短暂消失,邓微带着白音一行人先入了场。 两点半,俞南风发现了宋知袅礼服上的污渍,误以为是在餐厅弄的,情急之下,两人跑到会场外的洗手间处理,恰巧碰上了程灵溪…… 哦对我插一句题外话,我觉得灵溪这个行为挺奇怪的,好像是料定会撞破什么事似的,故意这个时候与她们偶遇……” 陆均屹煞有介事地顾了眼前的师兄一眼,立刻又回到主题: “处理完‘污渍’的三人,离开了洗手间,也就是这个时候鬼鬼祟祟的蒋椿,被程灵溪瞄见了,她跟着跑去了甜品区,却并没有看到蒋椿,反而撞见了刚刚拿到1201房卡后的白音,这时候已经三点了。 我猜也就是这个时间左右,蒋椿已经偷偷换上了保洁的衣服,然后溜进甜品区将宋知袅遗弃的风衣拿走,推着保洁车去了12楼。 后面应该就是12楼监控里耐人寻味的一幕,她与帮邓微捎带伴手礼的谢凌偶遇,一同进了陈翊的房间,谢凌放下伴手礼直接离开了,而蒋椿则留在了房间里。四十分钟后,案发。” 陆均屹结束了时间线归属,洋洋洒洒地拿起另一只马克笔,在尚且空白的版面,歪歪扭扭地写上两个疑点: 1乙醚 2谁是目标? “我先说第一点,乙醚是在宋知袅的风衣上发现的,经过查证,同样检测出乙醚的地方,就是留在现场的保洁车,还有伴手礼的袋子,那么这些能推断出什么呢?” “这不是很明显,邓微将带有乙醚的伴手礼带去了现场,蒋椿将其提前泼洒在风衣上,想等时机将白音迷晕。” 肖越顺势接上,有理有据,却被陆均屹直接打回原形—— “照你的说法,蒋椿把白音迷晕,将她拖到浴缸里,弄好了这一切,她再自己给自己一刀,跳进泳池里完成了自杀这场好戏?” 这话听得肖越顿时尴尬火气一起上头,不依不饶地驳回: “我是说,邓微可能就是潜伏在房间里的第三人,按照白音说得那种方法,先把蒋椿推进泳池,然后用风衣蒙上白音的眼睛,拖到浴室,布置好了浴室的现场,再去泳池给蒋椿一刀毙命……” “别忘了,邓微有绝对的不在场证明。” “那谢凌呢?” 程灵舟忽然插嘴,像是打开了新思路,“别忘了,她是最终将伴手礼拿进房间的人,伴手礼的袋子有乙醚反应,她是不是做了手脚,也不是没可能,而且,谢凌还是案发之后,最早到达现场的人。” “唉……”陆均屹失望地摇了摇头,无情地推翻了程灵舟的假设。 “我刚刚也有这种假设,可惜,她比‘邓微’还站不住脚,我问了方旭还有她同办公室的人,她送了伴手礼后,一直到四点半之间,都没离开过办公室,陈翊那会儿打电话给她,她才着急下楼的,她的办公室就在十三楼,哪怕是走步梯,两分钟的时间也够她下楼的了。” “况且,谢凌没有动机,她与涉案的人无冤无仇。唯一可疑的点,就是那张可以打开门的房卡,但我与客房部交涉过,她的确有‘特权’,但今天四点之前,又确实如她所说,房卡还掉了。” 程灵舟垂下眼眶,手指剐蹭着些微下巴残留的胡茬,再次陷入了沉思,这个案子太奇怪了。 每个人的行动线看似已经很明晰了,各自的目的也一样明确,但他隐约就是觉得哪里怪怪的,而且任何一道线都不堪深究。 “那你觉得,乙醚是被谁带进去的?” “是被蒋椿,她先是将乙醚弄在了外套上,准备作势去迷晕白音,没等到真的实施,就被反杀了。外套反而被凶手拿出来藏匿在了浴室处。” “那请问伴手礼袋子里的乙醚,你怎么解释?” “关于这个很难敲定,但我猜测,最可能不过就是蒋椿进房间的时候和谢凌一起,她当时肯定是有些紧张,所以谢凌放下伴手礼一离开,她就跟上去检查,要知道房间里本身是没有任何窃听或者监控设备的,而她肯定也不希望自己接下来做的事被人拿到把柄,所以她那时候一定会更加警惕,把袋子里的礼物单独放在房间,自己则拿了袋子出来,乙醚可能就是这样沾染上的。” “你自己也说了‘可能’,那这个猜测也未必站得住脚。” 陆均屹却苦嘲着笑出了声,转过身子,手里的马克笔重重地点了一下‘谁是目标’。 “但我们要的‘目标’可不是这个,所以讨论乙醚到底沾到了哪里,没有实质性意义,它被带进去,可能被沾染在房间里任何一个角落,但不管在哪里,它的目的也只是为了完成杀人,所以接下来,就不得不提‘谁是目标’的真相了。” 看着对方势在必得的高昂姿态与语气,无疑打磨着自己眼中的犀利与质疑,此刻,他与肖越不得不洗耳恭听。 “我们一直在找同时害蒋椿和白音两个人的凶手,但其实一直都走入了一个误区,那就是认为房间里有第三人,也正因此,邓微就成了看似众矢之的的‘凶手’。可师兄,就像我那会儿提醒你的那样,如果拿掉白音单方面没有任何佐证的解释,把白音代入这个凶手,那么一切都是合乎情理的。” 此话一出,肖越直接瞳孔地震,条件反射地跳出来一段—— “这怎么可能?白音的解释明明有证据,她落在浴室手机里的录音,还有那会儿修复的,蒋椿手机里的照片!” “那你们有仔细复盘过白音手机里的录音吗?它开始的时间是在蒋椿的手机掉入泳池之后,蒋椿的录音内容并没有成功保存,所以关于二人进屋之后的第一场对峙,本身就是存疑的。 而白音的录音内容,全是白音对蒋椿的引导,关于‘弃子’、目的、指向性十分明显,而结尾又是以蒋椿惨叫、落水的声音为终止。可这一点本身就很具有迷惑性。 如果房间里真的有第三人,此时突然冲出来蒙住了正在录音的白音的脸,再同时将蒋椿推入池中,这么紧急的时刻,凶手要兼顾两个人,却还要同时将白音手机里的录音关掉,这不奇怪吗?” “可能那个凶手在暗中看到了白音在录音,反侦察意识很强,怕生事端……” “反侦察意识这么强,何必在紧急时刻去摸索手机,直接把她的手机一起砸掉,或者丢进泳池里,不是更方便吗?就像扔掉蒋椿手机那样?” 肖越被辩驳得哑口无言。 “但如果这个戏一开始就是白音自导自演的,那将一切都能说通。 她‘气急败坏’地将蒋椿推入泳池,再自己将录音停止,假装‘第三人’出现把自己又拖入浴室。房间内也没有监控,也没有明显地拖拽痕迹,所以她到底是自己走去,还是被‘拖进’浴室,不得而知。 而关于浴室溺水这一点,更加可疑,初次案发应该是在四点刚过,那个时候蒋椿已经被推入泳池,生死未卜,距离他们发现白音溺水和尸体的时间,已经过去了半个小时,白音的命也太大了。 同时被乙醚迷晕,还被强行按在那么满的浴缸里,却还能坚持半个小时,这憋气的功夫真的了得。 而蒋椿被刺入的伤口,虽然潦草,但是其实很准,所以当时凶手先是刺入了蒋椿的胸口,一瞬间再将她推入水中,这样不管她会不会游泳,她当时一定束手无措,只能等死。 而这时候的凶手,就可以慢慢悠悠地在屋子里,伪装现场情况,找到那个风衣弄上乙醚,制造出自己被这个风衣蒙蔽的假象,被拖入浴室,放水,自己再躺进去,等水慢慢地没过头顶,等到大家开始找她的时候,她再佯装溺水……” “你是说,白音假装成了受害者,实则是为了演这出戏,杀掉蒋椿,再嫁祸给别人?” 程灵舟不屑一顾地点了一句,大概是看出这师兄对自己的颇有微词,他也丝毫不甘示弱: “师兄,我知道你不愿意这么想,但所有人里面,有作案时间、实施手法、动机甚至是计划的人,只有她。你别忘了,当时看完监控的时候我就提醒你,三点半之后的屋子里,没有进去过第三人,只有白音和蒋椿。” “那证明她作案的证据是什么呢?” “你们还记不记得,那把在浴缸底部发现的餐刀?上面……其实有白音的指纹,而指纹的方位,正好就是握刀刺入的角度。刀刃上也有蒋椿的血迹反应。” 陆均屹一字一句地将这句话送出来,望着程灵舟那不可置信的眼中,逐渐爬上了困顿和无奈…… 作案方法、作案时间、作案动机甚至不存在的不在场证明,全都指向了白音。 随后迎接白音的是一场噩耗——她将作为本案最大的嫌疑人,被执行拘留。 明晃晃的手铐在白炽灯的照耀下,格外刺眼。 下一秒,她那两只细腻的手腕被桎梏在了冰冷的镣铐里…… “哥!你们一定弄错了!” 几人押她等电梯时,程灵溪终于忍无可忍地冲上来: “阿音怎么可能是凶手?!你们的推论只能证明那些行为的合理性,却没有办法证明它的真实性!律师也不会买账的!阿音为什么要杀蒋椿?!就为了那些莫名其妙的谣言吗?如果这样的话,那我也可以有杀人动机……” “够了!程灵溪你给我闭嘴!” 在此之前,程灵舟一直缄口不言,但听到妹妹这段辩驳后,终于也无可忍耐地爆发了—— “程灵溪你还知道你也有‘动机’?我刚刚一直避之不谈,你现在还主动在这耍开是了吗?!少在这丢人现眼,我还没问你,你今天来干嘛了?” “我……” 程灵溪话到嘴边却不得不吞回肚子——她哥程灵舟这么耳聪目明,肯定早就猜出来她今天来干嘛,但现下这个场合,实在不适合交流这些。 “程警官!” 陈翊也闻声走来,简略地暗示程灵溪稍安勿躁。随后,他深邃的目光扫了下电梯前白音的背影。 “她还没有认罪,那餐刀也没有解释,现在还不能敲定最终的结果,对吗?” 程灵舟长叹一口气,闷声“嗯”了一下。 “我不认罪,那法律会判我有罪吗?” 白音冷不丁地询问,白炽光打在她如瀑的黑发上,漠然又冷淡。 陈翊眼里的疼惜一闪即散,坦然回应—— “你是无罪的,我会请最好的律师。” 电梯的门终于开了,伴随着那声沉闷又刺耳的铃声,陆均屹、程灵舟还有肖越等人,共同推搡着白音走进去。 那盏冰冷的顶光,打在她面无表情的脸上,一半阴翳一半疲惫,像是被雾气遮住了月轮的虚实,她微微抬头,眼中那抹淡然已被欲说还休所代替。 陈翊就顺着这束冷漠的光亮,窥探进她深如冰泉的眼眸,而她也回望着自己,那复杂的情绪不辩虚实,可他却看懂了那眸光—— 原来这才是他们的目的,用一则莫须有的绯闻,牺牲一个无辜的人,再将罪名栽赃给离家多年的白家千金,而这个千金还与现任总裁有所暧昧…… 这才是他们真正要打得好算盘。 电梯的门轰然关闭,陈翊面对着那扇紧闭的铁门,一动不动好久。 毕竟这可能是暴风雨来临前,最后的宁静了。 第39章 发酵与转机 尽管社会层面已最大程度地进行消息封锁,但丽行溺水这个案子,从各个方面来讲,显然已经闹得人尽皆知。 酒店被硬生生封了两个小时,撇开工作人员和客人,当天只音乐会就破了几百人次,想完全封锁消息几乎不可能。 世界上本来就没有不透风的墙,而当这堵墙背后又有多方势力交织如流时,墙体被摧残着推翻,被风化腐蚀只是时间的问题。 于是,这起性质恶劣的蓄意谋杀案,毋庸置疑登顶了隔天的热搜榜单,相关话题的后缀是一个个触目惊心的“爆”。 大致分为如下几个板块—— “丽行悬案起因或为‘争宠’”、“慕白隐藏千金归来,疑似被刑拘”、“慕白集团现任总裁绯闻女友捉奸”“多年隐忍、有情人终成兄妹”…… 而评论区精彩程度,也完全不输标题本身—— 1l:卧槽!一觉醒来热搜炸了,居然不是饭圈主场了!吃瓜吃到其他圈? 2l:求科普!慕白到底还有什么惊喜是我们不知道的……我不混商圈,但这案子也太抓马了,所以前董事长的女儿杀了人? 3l:回上层,人生如戏,豪门就是戏眼。失散多年的妹妹归来,跟总裁哥哥搞暧昧,但哥哥金屋藏娇,疑似被妹妹反杀……没十年脑血栓想不出来这事,不会是炒作? 4l:慕白集团有啥可炒作的?他们又不是明星还指望黑红?但我挺意外的,这么大的集团怎么会牵扯到这种事?还任由它流出来……着实看不懂有钱人的这波操作了 5l:附议上楼,虽然本人向来不共情资本家,但是也觉得这个操作有猝不及防那味儿了,等着,一会儿头条必删,瓜田诸位且吃且珍惜。 6l:只有我一个人专注故事本身吗?慕白总裁养女人有什么好意外的?但连自己妹妹都要,还是人吗? 7l:所以…慕白总裁在五星级酒店养女人,被千金妹妹抓奸了,一气之下直接杀了他的马子?现在事情闹这么大,她不会就是为了报复?这么一想总裁好惨一男的…… 8l:醒醒!颜值即正义的“娇妻们”!还在这讨论资本家的事,难道你们不觉得那个被害的女孩很可怜吗?她又做错了什么?要我说,慕白一家子都不是啥好人,共情资本家bs。 9l:大家不要乱开炮!嫌疑人还没敲定,只是有证据指向而已…… 10l:来了来了,楼上该不是慕白的公关代表?开始旁敲侧击地带节奏了 …… 家里的画室里很安静,可屏幕里的话吵得夏明彻面容扭曲。 他怒火中烧地将手机摔到调色盘上,混杂着颜料的水渍飞溅起来,弄脏了他的画布。 下一个动作直接冲到夏鸿的书房里,哐当一声将屏幕甩到夏鸿的眼前—— “慕白的法务和公关在做什么?!这点事都摆平不了!还任其发展?!” 还在看今日慕白股市走向的夏鸿,突然被砸到眼前这五颜六色的手机屏打断,看到儿子这不修边幅还怒气冲冲的架势,心中了然。 该来不来,早晚得发生。 他定下心神,来了个忍俊不禁:“陈翊的台词,怎么被你说了?” 听到这个名字,夏明彻又是气不打一处来, “他还有脸说?!” “这可是你第一次这么为慕白着想,现在觉得陈翊不够格了?” “别转移话题,你知道我只是担心阿音,她现在……” “她现在很安全,非常安全。” 夏鸿将双手交叠在下巴上,势在必得的高傲姿态令夏明彻眉间的褶皱更加紧密。 “一定要用这样的方法吗?阿音被你们这么诬陷,就为了你在慕白的地位?” “诬陷?” 夏鸿适才还稍作矜持自得的神情,忽然收紧了。 “你听听你说这话,像是我儿子吗?!” 那双饱经世事的眼睛,如同一支冰冷的枪杆,猝不及防地抵上了夏明彻的皮肤,而枪杆内的火药依旧滚烫…… “从前你口无遮拦,给我耍性子我都忍了,这些年为你退让的还不多吗?学油画不去欧洲执意留在丰海,后来在大学差点荒废学业,不好好工作,这些我都妥协了,现在又帮你把阿音找回来,你还不知足?” “帮我把阿音找回来?”夏明彻嗤之以鼻着打断,“你当我是傻子吗?你让阿音回来不就是为了做局?她只是你棋盘里一个扰乱众人视听的棋子,只要慕白集团始终掌握在你手里,你才不在乎真相和结果,阿音这次被诬陷只当是弃帅保车了!” “你小子在这发什么疯?还嫌不够乱吗!?” 他的嗓音骤然一升,着实让夏明彻心悸了一秒,说话间,一沓原本放在夏鸿手边的纸张,哗然散落在眼前,纸张上字字句句都是网络上子虚乌有、天花乱坠的谣言绯闻,它们再次无情地冲到眼前,又似散落满地的尘土。 夏明彻面无表情地蹲在地上,潦草地顾了一眼那堆文件。 这是晟莘法务的起诉文案? 桩桩件件列举着其他媒体舆论对慕白的恶意诽谤、造谣谩骂。 “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你看不明白吗?我在帮陈翊和白音做的好事擦屁股,他们背着我们这些股东搞出来这些的糟心事,最后还不是需要我们来公关交涉?年轻气盛,以为自己是福尔摩斯吗?可以力挽狂澜,揪出幕后真凶?” “……可阿音是无辜的!” “她当然是无辜的,但舆论现在已经开始发酵了,现在撤回所有的热搜话题,慕白的名誉也已经受到威胁了,我站在公司角度,只能先保慕白。” 夏鸿白了儿子一眼,双手交叠,沉默着愠恼。 夏明彻眉头紧缩,隐忍着握紧双拳: “阿音的身份一旦牵扯出来,那慕白就不可能独善其身……在你的心里,所有人都不重要,你还是这背后最大的既得利益者,陈翊也好,阿音也罢,你只是在利用他们!甚至是我!还有我母亲…” 夏明彻话音未落,明旻便出现在了书房门口,她端着一盘刚刚清洗好的水果走了进来,看到父子俩这又剑拔弩张的架势,赶紧轻声细语地插嘴道: “刚刚处理好的青提,新鲜着呢,正好你们爷儿俩都在!” 她径直走到夏明彻面前,摘了一个青提,说着就要主动送到儿子嘴里,夏明彻一顿,却还是伸手接过,自己默默塞进嘴里了,酸甜的触感在他口中蔓延,可他心里却感受不到丝毫清爽。 “好吃吗?” “……好吃,谢谢妈。” 夏明彻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声调也柔了些,望着眼前的母亲,双眼弯成了月牙。 “瞧你满身都是油漆味儿!” “……这是颜料。”夏明彻无奈。 “管它什么颜料油漆,快去换身衣服,十分钟后开饭,爸爸也是哈!” 明旻宠溺地央着丈夫和儿子,仿若完全没有嗅到空气中的残留火药味。她顺势将儿子拉出去,直到临出门前,夏鸿再次发话—— “等等。” 夏明彻稍稍愣怔了两秒,父亲的那双眼眸里,情绪难辨。 “你的手机一起拿走。” 他回身接过那个屏幕五彩斑斓的手机,走了出去。 一刻钟后,当他换好衣服,再次打开屏幕,网络上那些吹得天花乱坠的话题和评论,戛然消失,再怎么搜索关键词也找不到任何痕迹。 仿佛那些文字从未存在过一样,但即便如此,那些发酵后的信息,无法归置如昨。 案发两天后,昏暗的探视厅内。 不透风的玻璃将白音与外界堪堪隔开,她像是一条被关在玻璃缸内的金鱼。 廖曼递交完作为律师的探视文件,坐在玻璃的另一端,两人心照不宣地拿起听筒—— “原本陈总想亲自来的,但刑事拘留期间,不允许家属探视,所以委托我这个律师来了。” “嗯。”白音的声音沙哑地穿透听筒。 “关于慕白的谣言和舆论,这两天已经基本压下去了,可你的身份于外界而言,已不完全是秘密了。” 白音再次点头。 在昨天被带回警局的时候就有预料,她一点都不意外。 “不过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要找到证明你不是真凶的证据,那把餐刀上的指纹,只能证明你确实握过匕首,却没有办法证明你用它刺入了蒋椿的胸口。关于这一点,你怎么解释的?” “我的确握过那把餐刀,不过是在我意识模糊的时候。” “怎么意识模糊?” “那时候,我人被放倒在浴缸里,在意识消失之前,我看到餐刀好像在我手上……” 白音皱起了眉心,“但当时因为溺水,又受到乙醚的缘故,意识已经开始混乱,也许是凶手趁乱让我捅了那一刀。” “可这些没有证据支撑,你的溺水中招也可以是自导自演的,完全没有说服力,所以这样的陈述,没有胜算。” 廖曼将笔记翻到了下一页,紧接着问出了句颇有意味的话: “那你被众人救后,为什么又要把餐刀藏到浴缸下?” 听到这,白音的眼睫急剧闪烁了一下。 这个问题无疑是陈翊问的,当时白音醒来之后,第一句话就是让大家去泳池边救蒋椿,于是在场的所有人包括陈翊在内,都先后离开了浴室跑去泳池边。 尸体被发现,几乎所有人都愣在了那里,只有陈翊最先折返了浴室,后来将她带离现场…… “据陈总说,当时你在溺在浴缸里,起初并没注意你手里是否有拿餐刀,但在程灵溪和谢凌帮你做急救的时候,他因为担心你,也一起蹲坐了下来,而那时候,你的手上已经握了一把餐刀。 可当他折返浴室,要将你带出去的时候,你手里却什么都没有了。 我们不认为餐刀会是将你抱起来的时候掉落的,那样的场合下,任何动静都会让人在意。可那把刀,又确确实实地从浴缸底部,被搜了出来…… 也就是说,趁大家发现尸体的那一分钟左右,你故意将手里的刀,顺手扔进了浴缸下面,对吗?” 探视厅冰冷的光仿若一根根又细又尖的针,恰如其分地刺入白音全身上下的毛孔里。 犹豫了十几秒后,白音面无表情地点头默认。 “如果你是无辜的,那这个行为又有什么目的呢?” “……那把刀是被临时塞到我手上的,我只是为了自保。” ‘自保’这两个字也许是经过了听筒的过滤,苍白得像她此刻的脸颊。 “自保?你是说害怕到时候警方会对你起疑心,所以才想通过这个行为将自己撇清关系?” 廖曼的脸上终于挂上了真实的不解,“这种掩耳盗铃的行径,根本无法辩解!” “他们要的,不就是我的百口莫辩吗?”白音拘谨地抱起双臂,一针见血地指出, “廖律师,我是实话实说,你把这些话传达给陈翊,我想……他会理解的。” 廖曼叹息着摇头,手中记录的原子笔停了下来,看了眼时间,再次颇有意味地追问: “说到陈总,他也确实交代了,也许你可以回忆一下案发当天的事情,看有没有什么遗漏?兴许会有什么细节可以作为转机。” 那天一早醒来到案件发生,又莫名被拘留,足以让已经连轴转的白音窒息。 可廖曼这若有所指,却又不知所云的问题,让她眉心微动,下意识地抬起左手,指尖习惯性地放在了唇峰上…… 她心里暗忖:不得不说,陈翊这总裁也不是个绣花枕头。 —— 而等在外面的陈翊,在听完了廖曼的陈述后,神色愀然。 不消几分钟,他想通了些什么,准备立刻赶回案发现场一趟,事不宜迟。 两天前,白音被带走后没多久,他们也被带去录笔录。折腾的时间也没比上次摩天轮的时间少。只是令他意外的是,新闻舆论竟然就这样围绕着他们,愈演愈烈…… 等他终于处理好了所有的事,被告知可以回家等待传唤时,手机里的推送已经炸了。 这两天的腥风血雨眼看着是躲不掉了,于是这几天也就没回家,也实在不想听陈菁云等着要问他的那十万个为什么。 但没想到那群人居然会鱼死网破,为了拉白音和他下水,竟然就这样牺牲掉了蒋椿,媒体那边会怎么报道,他心知肚明,但这确实是那群人想要达成的舆论效果。 他才接任两年,刚开始显山露水,就闹出来这么大的话题,甚至连带着多年“销声匿迹”的白音也被拉下神坛,这下子慕白的名誉可谓是被糟蹋得体无完肤。 但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最大的受益者依旧可以坐享其成。 现在一味去堵媒体的嘴,只会更加掩耳盗铃,想要扳回这一局,只能力挽狂澜,证明白音不是凶手,有理有据,让所有人信服,让他背后想要坐收渔利的人,不会那么轻易得逞。 所以他一定要找到被忽视的点,找到可以突破的证据。 从警局折返回丽行酒店,熟稔地按下了12楼的电梯。 陈翊伫在电梯中央,顶光打在发丝上,他深邃的眉眼间,思绪低沉。修长笔直的身形,此刻也有些令人不寒而栗。 由于还未结案,12楼“禁止入内”的警戒线还没有撤掉。 他与廖曼走到现场,将手里的律师证和准入文书亮了一下,两人便一同进入了1201。 这间几天前还生活的高端总统套房,此刻对他来说却令他感到头皮发麻。 一场阴谋、一次谋杀,可以让习以为常的场面,瞬间变得黯淡、面目全非。 他径直走向窗外的泳池,却发现“老熟人”程灵舟已经站在那里了。 第40章 脱罪 程灵舟右手的指尖草草地夹着烟卷,望着如冰块般寂静的池面沉思。 听到身后有脚步声,他适时转身,年轻的总裁对自己了然一笑: “程警官不是说,为了避嫌,这案子已经不归你负责了嘛?” “局长给我要了审批,这趟浑水我是不得不蹚了。” 程灵舟掐灭手中的烟蒂,拍掉了落在双手上的烟灰,“等这件事过去,我肯定要找程灵溪算账。” 他早就看出来这些人的小动作,如果不是陈翊让她调查什么鑫荣实业,他妹妹程灵溪压根就不会出现在这个地方。 但也正是因程灵溪的介入,让他不得不重视这个案子。 他一定要弄清楚这群乌合之众到底要干嘛。 陈翊识趣地朝廖曼使了个眼色,进入正题: “来之前,我们特意去找白音问了关于她身上存疑的线索,想作为她减轻嫌疑的理由,也许程警官可以帮忙参谋一下?” “比如?” “第一点当然是那把餐刀,指纹只能证明她握过那把刀,但无法证明她握着刀刺向了死者。 现场勘察报告显示,除了这把刀和桌子上的杯子外,房间里其他物品上全都没有发现白音的指纹,包括……浴室现场的地上,她自己的手机。” 程灵舟双手抱臂,“所以?” “这就是第二个疑点,她手机里的录音,正好卡在蒋椿惨叫落水时停止,但如果,她真的在此刻偷偷按下暂停键,那么手机上怎么会没有她自己的指纹?这不是说不通吗? 如果当时都能想到擦掉手机上的指纹,又怎么会忘记擦掉餐刀上的呢?明明这个证据更具有指向性。” 听到这里,程灵舟摇了摇头, “这点我也想到了,可惜没有说服力,不管怎么说,凶器上的指纹的确是她的,而她自己也承认拿过餐刀……” “关于拿餐刀这个动作,我想多问一句,” 陈翊煞有介事地打断,“餐刀上检测出来的指纹,是与白音的右手相吻合的?” 听到这句话,程灵舟脸上那团像是走到岔路的疑云忽得消散,取而代之的是猛然找到方向般的惊喜。 他们来到浴室,走到差点将白音溺毙的浴缸前,陈翊娓娓道来: “当我看到她在浴缸里昏迷,手里又握着那把餐刀的时候,起初只是惊讶和忧心,但当所谓的‘真相’被揭发,却又觉得哪里很违和,我也算是与白音一起长大,说起来……她其实有点‘左撇子’,至少在用餐叉这上面的确如此。” 之前他没怎么往这想,但就在来的路上,过去的记忆就像雨水般侵袭而来—— 过去的那些日子里,他对她每次心不在焉的留意,漫不经心的察觉。 她喜欢用右手撑着书本,左手去翻页,她接东西的时候总是习惯伸出左手,上次在摩天轮案结束后,她用左手将西装递给自己,包括上次在房间里她用左手接过了自己递过去的可乐…… 但白音不算是个十足的“左撇子”,所以他才会下意识忽略这一点,她只是一个在特定的动作下会习惯用左手的人。 尤其是在吃牛排的时候,十八岁成人礼的晚宴,白音坐在对面,牛排送到她面前的时候已经切好了,可她还是下意识地会用左手持餐刀去将牛排切得更小,然后用右手的叉子送进嘴里…… 他终于想明白了其中的关撬!万千次的不经意,都抵不过一次的印象深刻! “她当时躺在这里,握住餐刀的手是右手,所以指纹也应该对应的是右手指纹,但依照她的习惯,她肯定会用惯用力的手去捅这一刀,也就是说,如果她要用餐刀杀人,那她一定会用左手。” 陈翊的眼神落在那个浴缸上,仔仔细细地回溯着彼时细节,恨不得一滴水一根头发都想要还原在脑海里…… “况且,她在浴缸里泡了那么久,手指因为浸泡产生了褶皱,但指纹不会因为水的浸泡而消失,所以我想,是有人蓄意在她意识昏迷的时候,将餐刀放在右手上,就是为了嫁祸给她。 而浴缸正好就在她右边,离她的身体也不远,所以她醒来后还不清楚形势,为了‘自保’只好将餐刀随手丢弃,以求撇清关系。 还有,我们将白音从水中拖出来的时候,她正昏迷,手里的餐刀理应轻易就脱落了,但在后来施救的时候,刀却还在她手里。这难道不能说明什么吗?” 程灵舟此刻也恰如其分地跟上了他的思路, “这说明,刀是在她被从浴缸救出来后,真凶掩人耳目放进她手里的,而动手脚的人,就在发现她溺水,并且合力将她拖出来的,你们几个人之间。” 那会儿为她做心肺复苏,以及施救后接近她的身体的,是谢凌和程灵溪,还有他自己。 “听说当时你因为紧张,蹲下来握住了白音的手?” 程灵舟思绪洞开,正在不断地催促陈翊回到当时的场景—— “是,所以我才留意到了她手里的餐刀。” 程灵舟继续:“那白音当时的手臂是怎样的姿态?” 姿态…… 潮湿的地面、女孩濡湿的脸庞、冰凉的手腕、雪白的浴巾、若隐若现的刀……让彼时的他不明所以。 可刀为什么是若隐若现? “我把她放在地上,她的手臂最初是落在身侧,然后有人给她盖上了浴巾,所以我蹲下来的时候,才注意到她的右手里,有那把餐刀。” “浴巾是谁给的?” 记忆仿佛如潘多拉的魔盒一般,各种细节倾巢而出,细思恐极…… “是邓微,她当时默不作声地递上来,后来谢凌和灵溪就顺手盖在白音身上,说是作为保暖……” 此话一落,身旁的两人,表情都有了不小的轰动,先是廖曼在一旁悠悠地开口: “因为隔着毛巾,所以她自己的指纹也不会沾在上面,而原本的沾染上的指纹的餐刀,也不会被破坏。” 程灵舟不置可否,像是瞬间想明白了什么,鹰隼一般的眼神直直地望向陈翊,随即立刻快步走出浴室,嘴里还催促着门口的警员: “我这会儿要再去看一遍所有监控和现场报告!” 而陈翊和廖曼也突然再被安排:“二位如果方便,麻烦帮我回去问下白音,让她仔细回想一下昨天发生的所有事,任何事都可以,一定还有什么遗漏的!” …… “陈总,那我还要再去问吗?”廖曼朝自己的东家看了眼。 眼看着真凶就要浮出水面了,程灵舟一定是去过一遍监控,去有目的地筛查证据,去给凶手定罪。 而凶手,不就是那个人吗? 只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陈翊的脸上终于露出了势在必得的笑意,“你说,她是不是一点就透?” 廖曼不解,陈翊这久违的笑容里,怎么还带了几分骄傲?但联想到程灵舟刚刚那副被一语道破梦中人的姿态…… “他?您指程警官吗?” 可是陈翊却长舒一口气,放松神色着实跟往常不太一样。 “我待会儿还有事,就不去看她了,替我转告一句,如果事情顺利,明天我就能亲自接她出来。” 现场报告显示,泳池边有少量的血液反应,那就说明蒋椿被捅的时候,凶手和她都是在泳池边的,餐刀右手的指纹虽然明显,却也十分刻意,胸口的那把刀是致命伤,力度强劲。 而伴随着落水前的那段录音,在那样的一个情形之下,白音不可能做到强刺蒋椿、暂停录音,再将蒋椿推入泳池里,何况,她用的还不是自己的惯用手,这样致命的力度,就更讲不通了。 程灵舟此刻的兴奋即将到达临界值,果然他的怀疑没有错,房间里面的确是有第三人的。 她自以为她利用障眼法巧妙地躲过了所有监控、以及所有人的眼睛,在这偌大的酒店里,假装与蒋椿里应外合,来回往返于音乐会场、甜品区、餐厅和12楼珀金区域之间,扰乱众人视听,狠狠地打乱了白音与陈翊的计划,还以为自己做了黄雀,却不知道自己也不过只被人利用的螳螂而已。 而很快,这只螳螂也要被背后的黄雀啄食,它却还无知无觉。 接下来的两三个小时里,程灵舟的眼睛和耳朵都没有闲下来,被各种丽行的监控视频和搜集到的录音充斥填满,万千种画面和声音,终于将他脑内那幅残缺的拼图,归类完整。 而后,他忽然身心轻松,从监控室里出来,折返回12楼的走廊,来回踱步了几圈,包括走廊尽头,连接露天空层的空间,甚至还往角落楼梯间上下走动了几次,最后还回案发现场1201又转了最后两遍,才心满意足地离开。 一旁的两个小警员见状还窃窃私语,“舟哥这至于吗?案子还没破呢,就这么激动得暴走?” “……每次大案获破之前,舟哥都喜欢在案发现场最后走动几圈,这可能就是什么……仪式感?” 而从1201走出来后,程灵舟即刻拨通了肖越的电话,神色与语气都一返常态,肃然问:“让盯梢的人等在那,这会儿我朝那边赶。” “这么快?不愧是舟哥,刚刚陈翊也问我了,哎我觉得他不会副业是便衣……” “少废话!在哪?” 肖越赶紧识趣地吐出来一个地址,那边的声音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电话里的嘟嘟声,像是省略号的点,声行并茂地传达给了他。 第41章 双响 李君昂盯着邓微拿到他面前的,与丽行的合同企划书,愣神了好久才反应过来:原来他们从今天起,就要展开铺盘落到实处了。 可是他的心思怎么都调不过来,丽行的案子闹得这么汹涌,三个当事人都涉及到同事,他一整天的状态都恍惚得不行。 蒋椿被害了,而之前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搭档白音,居然成了最大嫌疑人,老板邓微也对此三缄其口。 眼看着要下班了,他左思右想地还是去给邓微道个别。 “……微姐,那我先走了?” 落日西沉,天色渐暗。 邓微坐在长椅上一副心不在焉的神色,被李君昂这一声打扰,半天才回了声:“好啊。” 下楼的时候李君昂还思忖,之前那摩天轮的案子已经够折腾了,这次又牵扯到了白音,慕白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不知道陈翊还撑不撑得住…… 他刚想掏出手机问候一下,却在开门的瞬间,直接看到陈翊猝不及防地闯进了视线—— “邓微还没走?” 陈翊开门见山,眼里没什么温度,李君昂感到头皮上的汗毛瞬间炸开…… 邓微将百叶窗落下,眼看着夕阳如染料般透过窗的缝隙渗透进来,日光已暗,屋内的光线也跟着打折,她的脸若明若暗,似乎被焦黄的夕阳染上了些许惆怅。 她转身拎起价值上万的包包,势要离开,可办公室门口却站着她们的投资方。 “leon今天总算是准时下班了,看来谈下了丽行,确实让tr轻松了不少?” 陈翊这样睥睨自若的神情,让她有点……不寒而栗。 “只可惜丽行经历了昨天的案子,不知道这次合作的收益什么时候可以变现。” 对方毫不避讳地提起来昨天的事,而这,也是邓微目前并不想面对的。 她惴惴地抿了抿嘴唇,忖度道: “……这案子确实突然,不过hr那边会很快会帮我们将人员配齐的,陈总放心,不会影响tr下一季度的进程。” “一下子少了两个得力干将,邓总监还能说出这样‘鞠躬尽瘁’的话,倒是比我这个资方还懂什么叫不近人情了。” “您这话什么意思?” “你的人死了,我的人被拘捕了。你应该知道我为什么而来?” 急转直下的质问,彷如毫不留情地拨了一下她绷紧的防线。 “抱歉陈总,关于这个案子,我没能帮上什么忙……” “你不是已经帮了大忙了吗?自从tr被收购以来你格外上心,但你作为tr总部的市场部总监,难免对丰海地区的市场过于‘上心’了,甚至亲力亲为,不过这在我看来,是小题大做了点。 先不说tr在丰海的效益本来就很可观,即便是经历了海滨乐园的案子,丢了一大合作,tr也并未真的一蹶不振,但你却仍然在这个节骨眼上回来。 你明知道leon和我的关系,要知道tr在丰海有慕白这个靠山,依你的职级,怎么都不会焦虑到这个程度,可你却还点名了要将谈丽行提上日程,这个目的性有点太强了?” “陈总,说到底,我们tr只是您投资的一个小项目,总不能事事都指望您这日理万机的投资方包办?作为市场总监,为tr谋划考虑是我的职责,况且我来丰海,也是总部那边协商后的结果,即使目的性过强,那也是整个公司的目的所在。” “那整个公司的‘目的’,有包括一定要白音和你亲自谈这个合作吗?” 听到这个名字,邓微的眼皮急剧抖动了一下。 她就知道陈翊的这把火会烧到她身上,只是没想到,竟然这么快! “关于白音的事,我很抱歉,但如果能查出她无罪的证据……” “如果她是无罪的话,那她现在的罪,是在替谁背锅呢?” 更加咄咄逼人的质问,像是一道火舌烫入邓微耳膜,可他的眉宇间却像嵌着寒冰,又透着冷气。 “邓微,你之前,是在暗中帮夏鸿做事?” 窗外的麻雀吱吱呀呀地争吵,血红的夕阳经过茂密的梧桐枝叶和百叶窗阴影的切割,映在邓微杂乱的书桌上,半颓半虚。 “是我后知后觉,现在才看清楚你们的圈套。” 这是一个荒唐得不能再荒唐的圈套。 那是两年前,邓微刚刚被提拔为tr的区域市场总监,彼时的tr,背后没有任何叫得上名头的资方作为背书,就这么一路披荆斩棘,通过不断压低成本,拉低定价,硬是从一条血路出突出重围,闯进了大众视野。 随着销量的递增,引得不少同行竞品的眼红,负面舆论不减,给宣发造成了不小压力,他们初出茅庐怎么能与这么多资本老手竞争? 直到李君昂的出现,给tr的发展亮起了一盏明灯。他的父亲念在儿子“不学无术”的份上,只好委身成了tr的股东之一。 但李君昂却是个踏实肯干好青年,表面上痞里痞气,到了关键时机却十分靠谱。 他最喜欢做的无非是跟人打交道,所以前中期的李君昂拉着他本身家族的人脉,以及曾经在美国上学时的人脉,几乎是带着tr腾飞。 tr的在年轻人里势头正盛,他们趁热打铁,在首都的各大高校举行了宣讲会,校外还有招聘会。 而白音正是此时被发掘的,而也正是这次,邓微还从李君昂嘴里探听到,这个女孩与慕白集团还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她说:“我没有这么高贵的哥哥。” 邓微当天就去查了慕白集团的所有背景,前董事长白长黎将下一任总裁交付给了继子陈翊,既然是继子,那白长黎的亲生孩子是谁?又为什么不交给她呢? 可惜李君昂这张嘴总是在关键时刻过分靠谱了些,她之后旁敲侧击的询问,并没有探听出任何有价值的信息。 但抛开这些,白音作为众多实习生的候选人里,也是妥妥的佼佼者。 她理所应当地入了邓微的法眼,进入到tr实习。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先入为主的关系,她觉得白音这个女孩身上充满了未知的魔力。 她寡言却不失礼节,犀利而不落话柄,恰到好处的聪明落到了实处,让人无可指摘,实在是不像寻常人家的孩子。可她周遭的一切却又无一不宣告着她的寻常。 她对自己的背景从来都是三缄其口,顶多在第一天实习时讲过:她的父母从小离异,氛围很差,成年后来到首都,没再有过联系。 邓微知道这样的说辞是怕落人口实,而这个女孩内心又固执得像凿也凿不开的寒冰。 直到有次临下班的时候,白音突然有些焦急地跑来跟她请假,说学校有些事情着急要回去处理,邓微应允了,口上安慰着“毕业前忙点很正常”,但心里已经浮现了若干疑窦—— 她很少会这么手足无措地跑来请假,现在已经是七月份了,很难想象是因为学校的事情让她这么焦灼。 十分钟后的停车场里,白音正在与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交谈,面露难色,尽管男人对着白音的神色尊重而关切,可眉宇间那股精明依旧令人难以攀附。 邓微当即就看明白了些什么,这个男人的脸,她曾在一期财报上看到过,那是三年多以前,白长黎过世的时候,尽管他不曾显山露水,但是周身的气场令邓微稍加动容,正是慕白集团现任代理董事夏鸿。 她的思绪刚起了眉目,却瞟见白音摇了摇头,决绝地朝着另一个方向离去,而夏鸿的背影此刻让邓微想到了一个词——气势逼人。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他四平八稳的一句话就这样回荡在了鲜少人的停车间。 “……夏董?久仰大名。” 自此,邓微正式成为了夏鸿安插在白音身边的“领路人”,而她要做的就是给予白音无限的信任与鼓励,让她留在tr,这样将来才好理所应当地领她回到丰海,到那时候,她会为了这个工作而不得不留下。 至于邓微为何会攀附夏鸿,不言而喻,夏鸿开出了两个令人眼馋的条件——今后慕白将会成为tr拓宽市场的最大资方,而这个功劳会算在她邓微头上,而彼时,她的职位也不仅限于一个区域市场总监…… 不过这两者都是有先决条件的,夏鸿此时帮她,并不出于慕白,而是私人角度。 “白音这孩子固执得很,贸然让她回丰海,肯定是过于打草惊蛇的,但是工作上的派遣能让她别无选择,你要做的就是想办法让她留在那里,无论用什么手段。” 所以在那之后,她声东击西地撬动了李君昂这条线,有了最好的朋友在,陈翊怎么也不会不给tr的面子,何况李君昂这小子想追简璐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让他去负责丰海地区,他十万个乐意。 计划是顺利的,从她前期搭建桥梁,到后续以出差为由带白音去丰海,再故意用一个理由让白音“不得不”留下…… 一切仿佛就是这样万无一失。 “我承认,我是为夏董做了事,一时鬼迷心窍,但是白音,也未必像您想得那么无辜,比起我和夏董,她最记恨的人是谁,您心里比谁都清楚。” 邓微被逼着承认了过去的事,却颇有一身反骨,立刻将接下来的脏水泼给下一个人。 “我们的家事不劳你费心。” 关于这些事,陈翊自然可以找夏鸿问个清楚,但眼下他不想听她在这里东拉西扯: “你偏偏要掺进来一脚,现在的境遇对于他们来说,是大功告成了,可对你而言,用东窗事发来形容更贴切,不过为此去害死蒋椿,真的有必要吗?” 听到这个指控,邓微的脸色却忽得放松下来,嘲弄地低下头—— “所以,陈总绕这么一大圈,就是为了指控,我是害死蒋椿的真凶这件事吗?” “不,”陈翊抬了抬袖口,淡定地望着邓微胸有成竹的脸,冷笑道:“如果真凶是你,那这会儿站在你面前的,就是警察了。 “而来的是我,我只想听与慕白有关的,费尽心机地将白音‘劝’回来,可不单单是为了这个下马威?” 窗外的麻雀凄厉地惨叫着,扑腾着枝叶。 “夏鸿给的好处的确够丰厚,但思前想后,也不至于让你做到这个地步,他要的只是白音回来,不是让你给她使绊子,那你现在做的事,又是为了拿到谁的嘉奖呢?” 而此刻,窗外分叉的枝叶终于经不住这几只麻雀聒噪的争吵,咔得一声,被折断了根茎。 破旧的老小区里,道路逼仄,人员密集。 所谓的翻新改造,像是一次次地画蛇添足,自我安慰,而租客得到的,不过是不间断的打搅和聒噪。 “这小区也太憋屈了?连个停车位都没有,每天这样出来进去,心里能不堵嘛!?” 肖越的眉心坨成了小山峰,嘴里还不忘吐槽。 程灵舟望着车外,杂乱无章的砂石,无可落脚的空地,还有耳边不绝如尘的机械作业声…… 丰海未拆的旧社区就是这样,随便呼吸一口空气都是砂砾和尘土,呛得人喘不过气。 “谢凌晚上住在这,白天在丽行上班,这落差感怪不得会动这心思……” 程灵舟剜了他一眼:“怎么说话呢?” 终于泊好车的二人,马不停蹄地朝一栋小楼上赶,晚霞渐熄的楼道里,像蜿蜒着没有尽头的沼泽,阴冷潮湿,危机暗伏。 好在赶上了最后一刻,他们成功将谢凌堵在了家门口。 开门的那一瞬间,谢凌先是有那么一秒诧异,但很快,她又切换到了她那天被审问的状态—— “二位警官怎么来了?” “谢小姐,调查有了一些新的进展,有些情况,想要和你最后确认一下,不知道方不方便?” 三人在门口对峙了几秒,谢凌不动声色地咽下了一口气,只能请他们进门。 她慢吞吞地将已然凉却的白水置放到二人面前,但脸上分明写着仓促和心不在焉。 她的房间看起来也有年头了,平平无奇的家具和装潢,空间也是一览无余,在沙发后面,立着个行李箱。 “谢小姐是要出远门吗?” “嗯,公司有个外派,今晚的航班。” “这么仓促?丽行才发生这么大案子,今天就要走,去哪里啊?” “首都。” “谁举荐的?” “还能有谁?我的上司,方旭。” 眼前的人嘴上行云流水地作答,眼神却几次三番地闪烁其辞,全然没了质询时的淡定架势。 “是吗?可方经理那会儿接我电话,完全没提到今天要派您去首都这回事。” 看来她没想到警察居然能这么快就找来。 “让你去的人,是邓微?” 哐当—— 谢凌手里的杯子应声落地,寂静的房间仿佛瞬间被破窗而入般,吓走了窗外老枝丫上的一只乌鸦。 见状,程灵舟若有所思地点了一句: “我看你今天气色不太好,是没有涂口红吗?” 第42章 深渊无光 “怎么?现在警察查案,连涂口红这种事情都要盘问吗?” 就知道直接提邓微,她也不会这么快破防,程灵舟没再卖关子了,正好,将计就计—— “案发后的现场搜证,发现了一些零散的死者生前的随身物品,我们猜想那是蒋椿进入到1201后带进去的,但是你猜怎么着?蒋椿的一支口红上面提取出来的dna,根据检测报告来看,是你的。” 此话一落,谢凌那只正要去捡带地上杯子的手,显然顿了下来,肖越见状,直接一个屈身将杯子捡起来,放在她面前。 谢凌涣散的眼神这才聚焦起来,可脸上的防备也没有退却的意思: “我不是说过了?因为送伴手礼,所以进过一次1201。口红我一般随身揣在口袋里,可能是不小心落在那了,这也不是我第一次这样丢口红了。” “你当我们查案是过家家呢?扯谎也得扯个像样的,就算是不小心丢的,那怎么就正好丢在了蒋椿的口袋里呢?” 肖越这话虽有失严肃,但后半句一出,的确让谢凌的表情挂上了点不易察觉的异样。 “让我们先说回到案件本身,”程灵舟见势开场,“这个案子目前来看,白音是最大的嫌疑人。 毕竟,大家都自然而然认为,和你一起进屋的保洁人员,是蒋椿,而你进去之后三分钟不到又出来了,所有人都理所当然地认为,此时房间里只有蒋椿和白音两人,所以白音才无法彻底脱嫌。 我师弟陆均屹说我,走入了‘白音不是凶手’的误区,当时我还真有些怀疑我的判断,但经过了这两天的反复回想和推断,我觉得,误区是有的,但我没有走入,反倒是让陆均屹走入了。 凶手正是利用了人的思维惯性,再辅以监控记录下的‘真凭实据’和部分凶手自己的‘实话实说’,成功让诸位忽视了他在这个案子里的存在。 所以白音被迫成为了没有不在场证明,也无法自证清白的嫌疑人,可凶手却另有其人,那就是你。 因为除了她们两人之外,你是唯一一个进去过房间的人。” 谢凌哂笑:“程警官,你是忘了我的不在场证明了吗?我当天下午一直都在办公室里开会,直到音乐会结束,陈翊给我打了电话,我才着急赶到现场的。” “那个不在场证明其实很好伪装,你的办公室在十三楼,走两分钟步梯就可以到现场12楼,加之案发紧急,你又加快了脚步,所以解释起来你为何这么快赶到现场,根本不是件难事。 重点在于,你如何地让别人笃定地相信,你在下午三点半之后回到了办公室,并且一直在。 关于这一点,我去问了你办公室对面的小刘,复盘了一下你不在场证明的来龙去脉。” 到这儿,谢凌下意识地抿了抿嘴唇,面不改色地盯着他。 “她说,那天一早与你闲聊,听说了下午三点半你有个会议,是关于复盘丽行与tr合作的,老板不喜欢被打扰,而三点半左右,她也的确看到你急匆匆地走进办公室,小刘与你搭话,你爱答不理,回了句‘我要开会了’就关上了办公室的门。 你会议的语音开得很大,看得出来挺认真的,除了去公共区域接水,几乎都没怎么离开过办公室。 直到快五点的时候,由于音乐会结束了,你的同事们都下楼对接客人,那个时候你的会是否进行到尾声已经不重要了,因为你接到了陈翊的电话。 之所以那么快到现场,也是幸好有这个视频会议,不然你早就到楼下招待客人了,也就没有办法那么快到达现场,对吗?” 谢凌不置一词,眼中的芥蒂已经蔓延到了全身。 “这个不在场证明,我只有一个感觉——破绽百出。 关于开会这一点,你倒是没撒谎,方旭也说那天的确拉你入会来着,不过原本没说你必须要参加,可你以旁听学习为由,硬是参与了这场会。而开会的时间也大致对上了,所以自然没有什么异议。 但那天下午由于音乐会的缘故,留在13楼办公区的同事本来就不多,而那个小刘的工位就在你办公室外面,看起来视听绝佳的位置,可惜背对着你的门,所以视野上并不算很好。 你一早跟她抱怨会议的事,是为了让她加深下午你开会时候的印象,同时也让她不至于冲到你办公室去打扰。 你是聪明的,为了让不在场证明看起来可信,特意从办公室走出去一趟,好让她看到,可惜了……” 程灵舟顿了顿,“那个替你短暂地在办公室‘放风’的人,就是蒋椿?” 谢凌的握在膝盖上的手指忽然扣紧,相互摩挲着,像生了锈的齿轮,不知如何运转,直到手心捏出的汗液将其浸湿。 “为了引白音进1201,你骗蒋椿,说可以帮她拿到他们的把柄,蒋椿真的相信了,于是那天下午,你们就妄想通过这招偷梁换柱,你提前告知换班的保洁下班,这样蒋椿自然而然地伪装成了工作人员,假装与你在1201门口相遇,你们一起进了房间。 而三分钟后,出来的那个‘谢凌’其实是蒋椿假扮的,她替你去办公室溜了一圈,完成了你的不在场证明。 所以那个留在房间里的人,并不是蒋椿,而是你。 你们两人进了1201后,你换上了保洁的衣服,蒋椿则换上了你的衣服,走了出来。你们俩的身高体型很相似,再稍微做上一些伪装动作,瞒过画质并不清晰的监控,不是什么难事,只是由于思维惯性,再加上装扮,会让人习惯性地认为,那会儿出来的就是你谢凌本人。 而后来,假扮你的蒋椿走上了13楼,走进了你的办公室。你身为丽行的老员工也是早就心知肚明的,那就是每层的步梯就在客房走廊的尽头,步梯间和其附近区域,是监控死角,包括12层走廊尽头外,那块不大的露天平台,由于在改造,少有人走动,也完全在监控区域之外。 所以蒋椿在楼道里换下了你的衣服,重新穿上了自己的,而这件留在步梯间的衣服,也成了你结束作案后,伪装自己急匆匆从13楼下来的第一个赶到案发现场时的打扮。” 听完这通详尽的指控,谢凌紧紧抱臂,冷笑驳道: “程警官,你的想象力未免也太丰富了,可蒋椿又不是死在我办公室的。照你的说法,她又跟我换衣服又替我开会的,最后却死在了1201,难道她会移形换影吗?” “移形换影?也不是实现不了,只要对12楼的构造足够了解,并且多一点大胆的尝试,也不是不能完成躲过监控,却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回到房间这件事。 1201的副卧开了一扇窗,这个窗子平时陈翊基本是紧闭的,但是案发之后却是有被打开的痕迹,窗户外面看似是一览无遗的天际线,实则下方是有一个柱棱,几乎是死角,只需要一点巧劲儿,就可以通过窗户从房里穿梭到户外,从而到达12层外鲜有人问津的联结平台,而平台的另一面,正好就是走廊尽头的步梯。 这就是蒋椿帮你完成了不在场证明之后,回到房间的方法,以及你在完成作案后,如何离开房间,假装出现在众人面前的套路。” 长久的沉默,谢凌竟然不明所以地笑了起来,突然鼓起了掌—— “不愧是程警官,居然都能推演得这么仔细?您说这么多细节,不过都是你自己的假设而已。” “听起来是有点假,但是谢凌,有一点你忽略了,可以说这是你最大败笔,你房间的杯子上,竟然检测到了蒋椿的指纹……这说明你办公室的杯子,被蒋椿用过。而蒋椿在案发现场留下的包里,却有一支你的口红,你说这事,是不是很耐人寻味呢?” 在他话语落地之时,谢凌那一直抱在胸前的双臂,忽如大厦将倾般垂落到身侧。 见状,程灵舟终于更加确信了自己的推断,打算直捣黄龙—— “不仅如此,我还知道,邓微和你早就认识?不然何必因为杀人这件事为你找补呢?虽然她已经尽力把嫌疑朝她身上引了,可惜还是露了破绽。” 闻此,谢凌的眼神终于绷不住了般重重落下,彷如触到了雷区的蜗牛。 “你已经查到了…” “我猜,乙醚就是她给你的,将它放在伴手礼袋子里送了进去,所以那个袋子里才会有乙。醚的反应,并不是所谓的风衣被不小心放了进去。在蒋椿假扮你溜出房间的那段时间,你换上了保洁的衣服,戴好了提前备好的手套,防止你的指纹落在房间里,再将用于作案的风衣沾上了乙醚,伺机而动……” 谢凌的思绪跟着程灵舟一起,不自觉地飘回了那个漫长而惊心的下午…… 她原本只想在房间里布置好这个局。蒋椿将她引到卧室里,然后她们会将白音迷晕后,放在陈翊的床上,好让蒋椿去拍摄一些不雅照片,可以更好地在‘绯闻’上添一把火。 同时再利用自己是陈翊的经理人之便,诓骗他回到房间,然后这谣言就被坐实了,这一石二鸟的计策,按蒋椿这急性子,自然迫不及待应下来。 而谢凌会在蒋椿拍照的时候去捅下她这致命一刀,随后再利用白音,将1201伪装成一个,‘因担心花边绯闻被爆,而怒下杀心的犯罪现场’,而凶手白音也会以自杀收场。 这样掩人耳目,谁都不会想到她这个只存在在画面中几十秒的人,会是真正的始作俑者。 可惜,白音这女孩实在是警惕,很快与蒋椿展开拉扯,三眼两语间,居然还洞悉了蒋椿的意图,不仅没着她的道,还抢到了她的手机,让蒋椿摸不到头绪,她又聪明地将‘战场’转移到了户外。 动手的难度越来越大,甚至还听到她们两人聊到了一些话题,她觉得不能再继续下去了,干脆直接冲出来,用沾染了乙。醚的风衣捂住了白音的头,又立刻不由分说地将蒋椿进了水里,好阻止她进一步说出点什么…… 那一瞬间的谢凌,不得不承认,她竟有点不知所措,蒋椿在水中呼救的声音溅着水花拍打在自己身后,而她的手心里还死死地捂住了另一个筹码…… 事不宜迟。 她以最快速度,拖着身体逐渐失去控制的白音去了浴室,哗啦啦的水流倾泻而落,几乎掩盖掉了蒋椿的呼救…… 浴室的门被她重重密闭,户外的嘈杂让她不得不作出这个大胆而危险的举措…… 蒋椿不会游泳,如果不救她,她必死无疑,但是一直这样下去,无疑是对她的拖累,她的眼神定定地落在餐桌上的一把牛排刀上…… 不如还是按照原计划所演,不过就是换了一个地点而已。 蒋椿被同伴的操作吓得胡言乱语,她在水中呼救,望着这个熟悉而陌生的身影从房间里走出来,与往常一样气定神闲的做派。 她一定成功了,虽然有点插曲,但谢凌无所不能,她一定有pn b,她现在已经搞定了白音,要来救自己了! 果不其然,她看到谢凌的已经走到泳池面前,她的轮廓与面容逐渐清晰,而后竭尽全力地跪坐在泳池边缘,将救生圈伸向了自己,那一刻,她的以为自己终于得救了! 她张牙舞爪地、不管不顾地将手从水流的重重阻力中冲了出去,她抓住了救生圈,也站定了脚,可鼻子里依旧呛灌了太多水,她感到脑里昏昏沉沉,也听不清楚声音,但是她马上要触碰到边缘时,胸口猛然被灌入了一通氧气…… 她呛了一下,但这次难受的地方,只剩下胸口的阵阵贯穿。 随后,谢凌用力拔出了那柄餐刀,重重地将她推回到了泳池深处…… 恍惚间,看到那刀尖上殷红的血液滴落在了水边,而她周遭的水,也仿佛开出了鲜艳的花。 对方决绝的转身,蒋椿的喉咙里已嘶喊不出任何求救的话语,她始终都没有怀疑过——可原来,谢凌自始至终想要害的人,竟然是她。 而那个刚刚还在白音面前吹嘘的‘弃子’,也成了她自己…… 在那之后,谢凌很快将留在保洁服上的血迹擦干,她的大脑刚刚从一片混沌中惊醒,事情还没有结束,她的时间不多了,必须以最快的速度料理好所有事。 最大的麻烦只能是白音了。 可是蒋椿的手机被丢进了泳池,如果再用最初的目的来伪装白音去害人,显然没有说服力,现在的场面,摆明了就是会有第三个人在房间里,怎么看都像是贼喊捉贼…… 不如,就用这一招,只不过这个贼,由她变成白音而已。 说不定会更有戏剧性呢? 于是,她将风衣从白音头上扯下来,关掉了淋浴间的水,然后将她拖入浴缸里,故意让白音拿着餐刀…… 本来就只想到这里,但白音的手机忽然响了两声,她才惊觉地意识到,原来她的手机一直在录音! 赶紧用白音的指纹解锁了手机,找到了录音,由于带着手套不能操作屏幕,所以她只能取下来,本想直接删除的,但是一个念头一闪而过——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如果这个录音只停到了蒋椿落水的那一秒,岂不就是她白音痛下杀手最好的时机? 包括那把刀,一个沾有受害人血迹的刀刃,和白音指纹的刀柄,却在白音被救的时候被她发觉有人要陷害,她的第一反应是什么?如果她不藏,那她本就无可辩解,而她一旦藏,那就更加百口莫辩。 她的计划完成了——一个假装声东击西,却贼喊捉贼的瓮中之鳖,够背后所有人为她忙活了。 而她谢凌,却可以悄无声息地隐匿在暗处,再溜之大吉。 当她回到楼道里正准备换上白天蒋椿藏在角落里的衣服时,陈翊的电话进来了:“谢凌,房卡你给她了吗?” “当然给了陈总,她应该还在房间里休息?怎么了?” —— 天色黑得彻底,屋外喧闹施工的声音却依旧嘈杂喧攘,谢凌咂了咂嘴,眉心紧皱的模样像是忍无可忍。 “烦死了,从来都不消停!” “谢凌,你几乎完成了所有的掩藏,甚至连擦去白音手机上的指纹都没有遗漏,也检查了房间里不该属于你的痕迹,但还是……百密一疏,你唯独忘了去看蒋椿的包,也忘了考虑蒋椿在你房间的时候,是否会用你的杯子喝水……” “她就是个白眼狼吸血鬼!” 谢凌终于爆发了,不加掩饰地快步走向窗边,嘭得一声打开窗户,对着楼下施工的工人们喊:“想赶工期拿钱就快点干,干完滚蛋!” 说罢,她又重重将窗子合上,楼下回骂的声音也听不实在,而回过头的谢凌,忿忿的眼里,却流下了一滴懊恼的泪。 “你们应该查到我真实的背景,知道我跟蒋椿的关系了?” 程灵舟长舒一口气,她终于要认罪了。 “其实刚开始没发现什么端倪,也就没继续了。只是被当做嫌疑人的白音,最近回忆起了不少东西,根据她口中的蛛丝马迹,我们才追查到所有的。 其中她回忆起最关键的一点,就是在泳池边她被蒙上了头后,蒋椿落水,她模糊之间仿佛听到,蒋椿求救声喊的是:‘姐!救我!’” 人在生命受到威胁时,会不自觉地向亲近的人呼救,尤其是知道这个人就在身边时,必定会脱口而出。 第43章 旧梦已逝 谢凌从来都没想过,害死蒋椿,这个与她同父异母的妹妹,如此地大快人心,也如此绊人心。 十四岁之前的她,拥有着人生最巅峰的辉煌,从小成绩优异,年年拿优秀干部、三好学生的她,向来是父母的骄傲。 她不止一次地在自己的作文里刻画着“幸福”的模样,母亲作为一名优秀老师的兢兢业业,父亲开了一间小卖部勤勤恳恳,每天回到家她都能吃到父亲做好的饭菜,功课的问题母亲也可以孜孜不倦地解答。 那时的她认为,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孩子,她聪明有潜力,母亲也肯为她花费心力,让她涉猎诸多领域,钢琴、网球、滑雪、夏令营……在这个小镇里,她几乎拥有着最顶尖的教育资源。 那天的网球课刚结束,还没进门就听到屋内父母的吵嚷声—— 隔着老旧的铁门,她听到父亲气急败坏地骂着“没用的娘们,老子早就受够了!”,随后他暴躁起身摔碎了盘子,“这字你签也得签,不签也得签!” 谢凌听到父亲气冲冲的步伐挪到门口的声音,面前的铁门乍然开启,不知为何,她的脚下忽然没了任何支撑,瞬间瘫坐在了地面上,无措地仰起头…… 这是她一次听到母亲哭得那样声嘶力竭,也是第一次听到父亲咆哮得如此骇人。 蒋伟没想到女儿会在门口,但很快没头没脑地朝身后来了句:“我们走!” 谢凌这才注意到,他的身后,还跟着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拥有着与自己同样上挑的丹凤眼型——那是遗传自父亲蒋伟的眼睛。 他们走后,她颤抖着进了家门,看到母亲伤痕累累的手臂,还有那满地散落的碗碟碎片,那一刻,她忽然觉得母亲的伤也打在了自己身上,而地上的碎片,也仿若被吞咽进了嗓子眼里…… 可蒋椿的那双眼睛,像一副烙印,烙在她心里,挥之不去。 之后没多久,她美满的家庭破灭了,父母离婚,她被判给了母亲谢青,也跟着改了姓。 原来父亲蒋伟早就有了外遇,甚至连私生女都六岁了,而外遇的对象,是个经常光顾小卖部的女客人。 她对那人还有点印象,放学到家总是能看到她在那里挑零食,甚至有几次,谢凌还帮她去叫了蒋伟来结账…… 呵。 她也是某种程度上的始作俑者呢? 上了高中的谢凌,成绩依旧如当初那样名列前茅。连班主任都不吝夸赞,对她寄予厚望——绝对是颗冲全国一二高校的种子选手。 那时候她暗自下了决心,她一定要考出去,离开这个小镇,让更多的人看到自己的光芒,让母亲得偿所愿,让父亲追悔莫及。 她本以为会平安无事地度过这最后三年,可惜命运的玩笑像个阴霾,接二连三地朝她袭来——高一暑假刚开始,母亲就遭遇了意外的车祸,当场毙命。 她连最后一面都没来得及见到。 而更加讽刺是,她那天还拿着暑期赴美夏令营的报名表,这是学校千载难逢的项目,如果她能去,将来对申请国际学校的资质上锦上添花。 妈妈的知道的,她说好今天回家给她签字,资金这块不用担心,她早就准备好了一切…… “凌凌啊,你这么优秀,就该去更大的平台!妈妈支持你,你不该在这里蹉跎。” 谢青的眼里跳跃着对女儿无限的憧憬,那是谢凌在那段时光里唯一的慰藉。 可现在,一切都没了。 因未成年,她的抚养权再次落在了亲父手上,她也彻底被扼住了命运的喉咙。 “去什么美国啊?你就没那命,少瞎花钱了!” “这是我妈答应的,你没资格动她的钱!” “放屁!”蒋伟急得满嘴喷沫,也不掩他心底的窃笑,“当时离婚分财产的时候,她手里的子儿一半都是我攒的,现在拿着老子的钱在你这赔钱货面前逞英雄呢?!那臭娘们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你有本事,将来自己挣钱去啊!少打我钱的主意,谢青是一寡妇无事一身轻,我可不一样,老子还有一家老小要养活,现在还多了你一个拖油瓶…… “还没成年的一臭丫头,正经在家考个大学怎么了?能不能给你爹省点心?!” 在那一刻,射进她生命中的那束光彻底黯淡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羞辱和黑暗。 她注定成为蒋家的局外人,后母不待见是常事,这个妹妹也是个蠢而不自知的。 蒋椿知道这个姐姐优秀,却从未真心夸赞,反倒是冷嘲热讽着诋毁:“成绩又不能当饭吃,将来真赚了钱给家里才是真有用。” 她的继母听了这话脸上的笑都快要透出蜜来。 她更想要逃离这个小镇了。 过去是想要证明自己,可现在,只是想要逃,逃得远远的。 她再也不想见到这群人,这样的生活像溺水般窒息。 终究上天还是垂怜于她,高考那年她如愿以偿地拿了他们镇的状元,考入了首都大学。 蒋伟送自己走那天喜笑颜开,一路上恨不得在他的小破车上拉条横幅,让整个镇的人都看看他“引以为傲”的好女儿。 上火车之前,他不忘殷勤地帮女儿搬行李,千叮咛万嘱咐:“凌凌,好好上学,毕业了赚了钱,也算你爹没白辛苦养你!” 而继母则在一旁阴阳怪气地来句:“首都那边花销大,你可别总想着花钱,眼看着你也成年了,首都机会多可以去打打工,将来上班也好有个经验,也多想着点椿椿……” 谢凌默默地白了她一眼,蒋椿却开始对她格外殷勤: “哎妈!那我可以去首都找姐玩吗?听说首都那边的人都很时髦呢?” 谢凌却没来由地说了句:“想时髦怎么不去丰海啊?遍地都是金子。” 一语成谶,她毕了业后,知名酒店集团丽行向她抛来橄榄枝,她毅然决然地来到了丰海,这一呆,就是整整八年。 而离开家的这几年间,她的妹妹蒋椿也没少麻烦自己。 大学期间就不少来首都骚扰她,她知道,这都是继母的算盘,每次来都只给蒋椿出来的路费,吃喝玩乐住和返程的钱,明摆着就是要让她全包,她兼职赚的杯水车薪根本经不住这几遭折腾…… 后来她去了丰海工作,这个蒋椿竟也像一个狗皮膏药似的,贴着自己就考了丰海大学。 听说她的成绩从来都是专业垫底。谁让她听了那没什么见识的父母的话,人云亦云,读了什么法学,说出来好找工作,年薪百万。 她嗤之以鼻,就蒋椿那草包的模样,将来谁找她做法务咨询,简直就是肉包子砸狗,有去无回。 但读了大学的蒋椿,对她的“依赖”也几乎可以说是变本加厉,专业课是没什么长进,夸夸奇谈倒是精进不少,每次从她嘴里听到些什么,赶不及地大喇叭给身边人,生怕室友看不起她。 色厉内荏的纸老虎,跟她那只会打嘴炮的父母如出一辙。 而事业如日中天的谢凌,早已把这家人的做派习以为常,表面上,她依旧会时不时地施舍这个蒋椿,背地里,只是把他们当做一个个笑料,假装无关她的痛痒。 自从工作后,她没再回过那个家,她潜意识里告诉自己,那群人已经与她没有任何关系了。 如果他们一哭二闹三上吊着要钱,她就随便打发点,权当破财消灾了。 直到蒋椿快毕业,她又哭哭啼啼来求着谢凌给她一个容身之处。 不过也早有预料,就她那德行,别说家里的编制,丰海的私企都未必肯招,除了丰海大学这个过硬的牌子还算是有点讲头。 可这个蒋椿居然还挑三拣四,直言如果要做老本行,只去晟莘,否则她宁可转行。 谢凌无语道:“你有什么资格在这提条件?丰大的法学生一抓一大把,人家晟莘凭什么就得看上你这连初律都没考到手的应届生?” 听了这话,蒋椿拎不清那一套又开始发作了: “你不就是当年考上了首大吗?有必要对我丰大捧一踩一吗?没有我爸妈当年给你出资,你就是考上了也是年年拿校补的贫困生?懂不懂感恩啊?!没本事让我进晟莘就直说,有什么好在这摆脸的啊?” 谢凌听了最后那句,也不示弱,一句“我没本事,你回家自求多福”就把蒋椿打回了原型—— “凌凌姐!我的好姐姐!我不进晟莘了,你就帮帮我,我干什么都行!如果我直接回家,我妈一定会把我骂死的…… 你也知道她那性格,从小她就明里暗里地要我比你好……再不济,也得留在丰海工作……你也说了,丰海遍地是金子,我知道你一定有办法……求你了求你了!” 谢凌不由分说地甩开了蒋椿的手,她已经为她开口过很多人了,但是蒋椿自己“心比天高”才惹得最后什么也没有的局面。 这个冤大头她是不会再当了。 可当天晚上,她的手机就被继母和蒋伟连环轰炸,依旧是这些年用烂的那些说辞,跟蒋椿用烂的那套没什么两样。 她烦的不可开交,只能说再尽力看看。 而来的早不如来得巧,第二天的首大老同学聚会上,她就碰到了这个机会。 她见到了邓微。 高自己一届的同系学姐,当年在学校的时候,就没少招揽社团赞助和投资,名字常年挂在优秀毕业生栏里。 两人一见如故,三言两语便聊到了如今的工作,她才知道原来邓微如今已经是tr市场总监了,当年tr建立之初的第一桶金,也是她不遗余力拉来的。 而如今品牌遭遇了危机,选择了拓展丰海分部,急需为分部招聘新人。 谢凌顺口为她这不成器的妹妹多问了一嘴。 谁知邓微竟然用雪中送炭来形容此举,加上她听说谢凌在丽行酒店集团做高级客户经理,手下的客源都是丰海的佼佼者,而tr未来的投资人陈翊,也包含其中。 她不仅不嫌弃蒋椿专业不对口,也没有在意蒋椿的资质有何不妥,反而看了简历后直接走流程留用了。 后来没多久,谢凌听说tr如期被慕白集团收购,蒋椿竟然被邓微升为总监助理,直接带回了首都。 这着实令她神清气爽,以为今后终于可以消停了。 可两个月后,她们又回了丰海,这次邓微竟然主动联系了自己,说是叙旧,并且表示感谢…… 她们虽说是校友,但论起私人情谊,倒还没到那个地步? 商场如战场,没有绝对的利益,就不会有突如其来的情谊。 果然,邓微这次来就是冲着她丽行的身份来的,想让她牵线搭桥罢了。 谢凌自然不能拒绝,方旭也爽快,很快表示可以将音乐会的位置空出来。 只是这次,她的瘟神蒋椿再次恬不知耻地住到她家里—— “我也不知道会在丰海呆多久,我就直接住你家了哦,姐,你不会嫌弃我?” 嫌弃? 说了嫌弃你就会识趣地滚蛋吗? 这段时日的谢凌每天都表现得及其冷漠,蒋椿理所应当地用着她所有的东西,化妆品、日用品,甚至连她杯子里的水都可以大喇喇地往嘴里送,没有丝毫分寸感。 但谢凌知道,蒋椿习惯了这样,她就是为了恶心自己。 听着她每天在自己的屋子里吃她的喝她的用她的,与继母语音的声音比楼下施工队的作业声还要刺耳—— “哎呀吵死了吵死了!”蒋椿一把将耳机取下来,朝着楼下一顿破口大骂! “姐,这么吵你都住得下去?你一个月挣那么多钱,不能换个正常点的房子吗?” “住不下去就走,小白眼狼,我住在哪还轮不到你指手画脚。” 谢凌不屑一顾地阴阳,可瞬间让蒋椿又破了防—— “你说我是白眼狼?!谢凌,轮得到你说吗?你考上大学后回过几趟家?每次回去还要跟爸妈吵架,爸当年没让你出国委屈着你了?他容易吗?不还是要为整个家着想!” 谢凌原本最近就窝了一肚子火,此刻又听这臭丫头提到了这些,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少给我扯这些,你以为你是谁?我告诉你,我不欠你们蒋家的,我工作后为你们做的一切都是施舍!别在这蹬鼻子上脸了臭丫头!” “谢凌!你别不知好歹!明明是我们蒋家收留你施舍你!这么多年你不感恩就算了,还总是在我爸妈面前嘚瑟!神气什么啊你!?你妈当年突然出车祸,要不是爸收留了你,你别说出国了,温饱都没你的份!” “闭嘴!你没资格提我妈!” “我没资格?那你有吗?当年要不是你要出那个国,她去银行给你取钱,能被撞吗?!你就是活该!该你欠我们的!” 蒋椿的这段话,忽然犀利得像把利剑,倏然从鞘内拔出,直直地刺向了谢凌心口。 “……你怎么知道这些?你怎么知道我妈去取钱?我都不知道这些!?” 蒋椿突然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吓得眼神飘来飘去,但谢凌不肯轻易松口,她不由分说地扯住她的衣领,使劲晃着她的脑袋,发疯了般地质问: “说!!!你还知道什么?你今天不把事情说清楚,就他妈给老娘滚蛋!!!” 蒋椿终于意识到自己闯祸了,也第一次真正被谢凌的气场震慑,她颤抖着身躯摇摇晃晃地瘫到了地面,战战兢兢地讲出了当年的往事。 谢青当年的车祸,是意外,但是一场人为的意外。 蒋伟当年与谢青离婚后,除了开小卖部,就是靠搓麻将、玩骰子来点不确定的油水,一来二去的,欠了一屁股债,最近有笔钱是老婆交给他,让他去给蒋椿交钱学钢琴的,也一并输没了…… 没本事的他不敢对老婆说出实情,只能想到拆东墙补西墙。 他知道谢青的存款不少,毕竟除了有教师的稳定收入,偶尔给学生补课也赚了不少外快,最近听说要给凌凌攒钱去美国参加夏令营,怎么可能没钱? 所以,他将那只又臭又坏的手,伸到了前妻那里。 他知道谢青那天要去银行取钱,特地踩点去截她,可刚出了行门看到前夫的谢青,瞬间拉起警戒,自顾自地想要赶紧摆脱他,她死死地护住包里的几沓现金,可是蒋伟还是不停地拉扯她,直到扯着几张票子四散到了大马路上…… “谢青那娘们疯了!拉都不拉不住,我还没反应过来,她就被撞出去了……你说我这……我真的没碰到她!” “哎呀行了行了!人又不是你撞的,司机不是也赔了钱了,咱们也不亏,后来那钱不是绕了一圈还是回来了?椿椿的学费也交了,以后你别赌了,不是每次都有这样的好事给你碰上的……” 这是蒋椿长大后,无意间听到自己父母的一段话。 原来是这样…… 原来母亲的失足对他们来说,是一件好事? 原来这就是她当年没能出国的原因。 真是讽刺啊,自己在蒋家被叫了那么多年的白眼狼吸血鬼,可真正的吸血鬼竟然是他们自己…… 原本是母亲辛苦为自己攒下的血汗钱,却摇身一变,成了蒋椿的钢琴学费…… 而她呢?失去了母亲,失去了出国的机会,失去了所有原本可以降临在自己身上的可能性…支离破碎的家庭,寄人篱下的苦楚,担惊受怕的委屈。 从十四岁起,她的人生就像是断了线的风筝,脱了轨的火车,一头栽进没有终点的黑暗隧道。 她无依无靠,没有人再为了她欢呼鼓舞,有的只是无止尽的算计、愚弄、反咬一口的荒唐言论…… 她疯了,她发疯般地哭了! 蒋椿吓得语无伦次,畏首畏尾地躲回了房间。 一周后,她便成了那具飘在水面上的尸体。 谢凌望着它的那一秒,忽然找到自己这些年的处境——行尸走肉,毫无方向。 蒋椿去世的消息很快传到了蒋伟夫妇耳中,他们当晚就歇斯底里地打电话来质问她,为什么没看好自己的女儿,她这个姐姐是怎么当的? 声嘶力竭、泣不成声、天地不应的哭诉吵得她头疼。 而她只漠然地回了一句:“这可能就是报应?当年欠我母亲的,上天要拿她的命来还。” 电话那头的蒋伟忽然沉默了。 她也挂断了电话。 世界终于清净了。 第44章 新愁 “你母亲谢青去世后,你因为固执,一直没有将户口从谢家迁出,也没有改回你父亲的姓,确实给我们最初调查你背景时,打了个马虎眼。 其实,你从知道母亲的死不是单纯意外时,就动了这个心思?” 程灵舟将她从回忆中带出。 “准确地说,是邓微找我聊tr和酒店谈合作的时候。” 谢凌此刻已心如止水,脸上平静得没有任何波澜。 “蒋椿傻得可怜,她跟我说,她很讨厌公司里那个被她取代了位置的女生,而好巧不巧,陈总第一次让我带着参观酒店的,就是这个白音,我看出来她不是一个简单的角色。 果然,蒋椿在那之后告诉我,邓微她们要给这个女孩下套,可能需要我的帮助,我才知道原来邓微的算盘打到了这里…… 我答应了,但也同时选择了我要做的事情。邓微刚开始是不知道我要杀人的,不过她大概也猜出来,我跟蒋椿的关系实际上不温不火。 反正最终不管是丑闻还是凶案,一旦发生,我们都无法独善其身,所以邓微才会那样替我打掩护……虽然也就是为了她自己。” “你是说,邓微看到白音在浴室的时候,就猜到可能发生了什么,所以她为你递上了那个毛巾,掩盖你临时将餐刀塞进白音手里的行径?” “可以这么说,但纸包不住火,你们查到我,也只是时间问题。所以她在案发之后来找我,订机票让我回首都,避避风头。大概也是可怜我的遭遇……” “所以邓微……没有丝毫授意你去做这件事吗?” 谢凌忽得怔了两秒,苦笑着开口:“……授意?如果一定有谁授意,那我宁愿说是我过世的母亲。” 窗外的夜已然黑透,像一团化不开的浓墨。 无需再问,程灵舟示意肖越将谢凌带走,三人一同走入了这场黑夜。 第二天的警局,几乎是从早忙到晚。 为落网的案犯录笔录,帮白音办理解除拘留手续,一下子这些人就忙到了下午。 当白音被告知已经可以回家的时候,她的脸上露出了意料之内的窃喜。 昨天晚些时候,廖曼就匆匆忙忙地给自己带了一段话——“陈总说不出意外,明天他就能接你回去。” “他……来接我?” 隔着玻璃,廖曼显然有点被白音划重点的能力所折服,她怎么不问“怎么这么快就可以回去?”,反而把重点落在“他来接我”上呢? “是,陈总说有些话想对你讲,所以会亲自来接你。” 再之后,她听说真凶已被查出,这个真凶,是她起初完全不会料到,却在昨天陈翊提醒她回忆细节的时候,偶然意识到的漏网之鱼——谢凌。 果然,人不可貌相。 而从程灵舟口中,她又得知了谢凌的悲惨遭遇,却也忍不住为她唏嘘一二。 只是,犯罪就是犯罪。 尽管她蒋椿死有余辜,尽管她谢凌大快人心,却也无法逆转已经发生的所有人的命运。 回廊中擦肩而过的瞬间,白音望着谢凌的脸平静如斯,眼神淡淡。 她真的不后悔吗? 白音最初不愿意相信她是凶手,因为她私心以为,一个与自己姐姐这么相似的人,无法去想象她犯罪时的癫狂。 “谢凌姐。” 白音第一次用‘姐’这样的称呼叫住了她。 谢凌没有回头,毫无感念地停了下来,如一缕游魂。 “那支口红很适合你,把它弄丢,你一定很难过?” 谢凌的手忽然抖动了一下,原来是她…… “那天你把我弄晕,我其实闻到了一股味道……是你粉饼的味道,当时只是觉得有些熟悉。 直到我昨天回忆起来那天发生的所有事,我想到了那个味道,想到了案发后匆匆一瞥的蒋椿的包包……和你一样的口红。我想应该不会是巧合?可没想到,真的不太巧。” 这么一想,谢凌那天又岂止百密一疏?分明是漏洞百出。 “谢凌姐,尽管我并不喜欢蒋椿,但你明明这么优秀,为了这样的人背负罪名,真的值得吗?” 谢凌自嘲着笑出了声。 “……优秀?我的人生早就脱轨了,有什么值不值得?如果蒋椿能有你一半伶俐,或许我还不至于跟她撕破脸。” “即使你杀了她,你的母亲也回不来了,你的人生也回不来了。” 她说自己的人生在十四岁之后就脱轨了,可殊不知,当她把匕首刺进蒋椿胸膛那一刻,才是她命运真正脱轨的交叉点。 突如其来的泪水,在谢凌的眼眶中决堤。 “你根本就不懂……你不懂……” 白音望着她狼狈不堪的背影,内心深处也翻涌着。 我不懂,我不懂失去亲人的痛苦?还是不懂无奈背井离乡,又不受人待见的委屈? 这些苦与痛已经填满了自己二十余年的人生,而你选择了深渊,而我,却只想竭尽全力地爬出深渊。 谢凌被警员推搡着进了拘留自己的那间屋子,而白音则回过头,走向几日不见的光明,一览无遗地洒向了她的脸庞。 而这道光明先给了她一个久违怀抱——程灵溪。 “太好啦阿音!太好啦阿音!总算是有惊无险!我这几天快要把曼姐烦死了,每天都在问她关于你的案子进展到了哪一步,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她老板呢!” “行了啊你们两个这次,真是让我大开眼界!”夏明彻不满地怼了程灵溪一句,“死神附体啊?去哪哪死人?” “呸呸呸!你快闭嘴!”程灵溪示意他少说两句不吉利的,“不过功夫不负有心人,看到你平安出来我就放心了阿音~要不要去吃火锅?庆祝你出狱……不对,庆祝你有惊无险、沉冤得雪!” 这边两人已经叽叽喳喳得开始调动氛围,白音差点就要被煽动了,但却忽然想到那句“陈总说有话要对你讲,所以会亲自来接你”,一下把她的注意力拉到了别处—— 警局门口,停着辆崭新却低调的宾利,她一眼就认出来这是陈翊的车。 而车里的人大概是看到了自己为此停留的目光,适时从车里下来,利落的眉眼仿佛是瞬间抓住了她的视线,运筹帷幄地撑着车门。 “火锅去吗阿音?” 夏明彻忽然打断她的视线追问道。 白音回过眼,自然而然地拒绝了—— “改天再约,我有点累了,想先回家休息。” 而聪明如程灵溪,她扫到了不远处陈翊的座驾,看到夏明彻一脸不解风情的模样,立刻跟了句: “哦,这几天陈总为了你的事确实没少操心,你休息之余,别忘了慰问一下他哈。” 夏明彻这才察觉陈翊的存在,脸色也因着白音走向他的身影,而变得及其不自在。 可程灵溪在一旁“没心没肺”地招手,让他几番欲言又止的挣扎后,还是选择苦笑着目送他们离开。 望着白音朝自己这边走来,陈翊的内心如释重负。 刚停下车就看到那俩人在门口张罗的架势,还以为自己绝对要被抛下了。 如果真是这样,那就算了,他也不用下车了,行个注目礼,看他们欢天喜地吃火锅,不虚此行。 可白音的视线偏偏又游弋着找到了这边,那一刻,他搭在方向盘上的手指不觉间收紧,一如女孩的目光收紧在自己身上一样。 鬼使神差地,他觉得自己应该出去站着,宣誓主权……不是,表明立场。 反正,他就这么做了。 他拉开副驾驶的车门,小心翼翼地看着白音坐进去,自己也自然而然地委身坐进驾驶座,一如往常。 可车内的氛围,他该如何把控,其实还没太打好腹稿。 他习惯性系上安全扣,合上车窗,刚要启动手刹系统,却发现白音的安全带还没扯完…… 这是白音第一次坐陈翊的车,这副驾不常坐人?这座椅像是从来没人调整过……连扯个安全带都要多伸点手。 动作间,她略急切地拨了拨鬓角的头发,视线被乱在眼前的发丝割裂,可嗅觉,已然被另一人忽然贴近的气息,再度收紧…… “我来帮你。” 陈翊的脸不算近在咫尺,可这话一出,却有了些呼吸相闻的意味…… 像是一块冰,突然烫进了她的皮肤里。 冷着钻进来,温着溶进去。 咔哒—— 随着她身旁安全扣被锁死,她的思绪戛然而止。 他帮她调整了一下座椅,平静地问: “这样坐着舒服吗?” “……嗯。” 他启动了车子。 “冷吗?” “……什么?” “空调的温度。” “有点。” “有点冷?” “……也还好。” 白音的思绪显然还在游离状态,尽管她也不明白怎么会这样,可能这两天呆在警局里弄得她有点迟钝? 陈翊还是略微调高了些温度,她的眼神却被那骨节分明的手吸引了去。 而接着,视线也不自觉地跟着它,溜去了别处… 他落在方向盘上的手,挽起的袖口里透出清晰的腕骨,微微敞开的领口上,若隐若现的喉结…… 她忽然回到多年前的那个午后,程灵溪在耳边打趣着说:“陈翊是气质笔挺的帅啊!” 当时的白音不以为意,可此时的白音,却很想回答当时的程灵溪:“你说得还挺对。” 她回神,决定说点什么打破沉默—— “听说……” “我……” 又和他的话撞了。 陈翊依旧像之前示意她先说。 “听说,你最近为了这案子没少费心,谢谢。” 陈翊稍作愣神,还是跟紧了她的思路。 “这案子事关到整个慕白的声誉,还牵扯到你,怎么费心都不为过。” 车内的空气随着空调风的一呼一吸,将陈翊身上那股淡雅的木质香调,晕染得恰到好处,令白音感到莫名惬意舒适,这几天的疲倦与担忧,在此刻忽得飘然淡却。 “我昨天已经去见了邓微,等你返工,大概也不会见到她了。”陈翊一字一句地托出正事。 “所以,她承认了多少?” “之前与夏鸿串通,把你从首都调过来,但她也说,他们的这场交易,到这基本结束了。 说这次搞到乙、醚,计划诬陷你,又帮谢凌遮掩,说是受了宋氏的指示,伙同蒋椿想要抹黑慕白。” “所以宋氏确实有问题,这么一想,之前摩天轮案,导致爆炸的原材料,铁定是跟‘临川钢铁’脱不了干系了?” 陈翊点头。 “可是,他们怎么想不开要对慕白集团不利?这对一个小小钢铁企业来讲,无异于蚍蜉撼树。 且不说背后的鑫荣如今还仰仗慕白,即使长远看,这对他公司也没有既得好处?况且他不是,还想撮合你和他女儿?” 陈翊的目光再度随着窗外橘色的夕阳,坠入未知的情绪里。 “我起初,也有你所说的这些顾虑,不过回溯这些事,我想只有一个答案可以解释得通。” “什么?” “‘临川钢铁’只是一个障眼法,另有其人假借他们的外衣,在给自己的行径打掩护。这样的话,那么背后的人,应该就是那两个,操持着慕白的二股东夏鸿、仰仗慕白重振旗鼓的俞南风…… 夏鸿的目的自然明显,这么些年,他本就处心积虑地想把整个集团死死攥在他手里,这次的事,打压了我们这些‘继承人’,也昭告了公众,我们这样的人到底配不配分一杯羹,还有待考察。如果他利用这次舆论自导自演,可能性很大。 而俞南风呢,靠着慕白混得风生水起,理应感恩戴德,但她这些年没少积攒人脉和资源,目前势头最盛的,不就是那临川钢铁吗?想要养大自己的池子,摆脱慕白的制约,搞出来这些事,倒也不失为一个合格的下马威。 再不济,他们两人联手打个假动作对付我们,也不是没可能,毕竟他们的目标本就轻易达成一致。” 白音对陈翊的分析十分苟同,她认可之余,还是慎重补了句: “所以你觉得,只有他们两人,有借‘宋氏’打假动作的嫌疑吗?” 她瞥见了陈翊的踌躇,用不痛不痒的口吻替他说出来—— “还有一个人,就是你母亲,丰海银行的前掌控人,陈菁云。” 陈翊不动声色地吞咽下一口气息,眼前的夕阳不知什么时候已然像打翻了的颜料。 “你其实是有怀疑的?只是碍于她是你母亲,所以你选择忽略。” 白音清了清嗓子,将自己的想法一并托出: “她曾经掌管丰海银行这么多年,背后的那些人脉,不说肆无忌惮,蠢蠢欲动总还是有的,毕竟……之前我爸在世的时候,谁不得多看他的脸色?她又是董事长的妻子。 可如今的局面变了,慕白早已不是白家的慕白,而给它背后撑腰的人,由一个人,变成了几群人,谁都想来分一杯羹,谁都想要抢占先机。 那么这个人,怎么就不可能是陈菁云呢?更早的事暂且不谈,至少这些年,她看上去退居幕后,可接她任的行长褚义峰,真的也对慕白‘马首是瞻’吗?” “我懂你的顾虑,”陈翊轻声打断,“可我是她儿子,又已经坐上了总裁的位置,她算计我没有任何意义。你别忘了摩天轮那次,一旦让他们得逞了,一石二鸟,我们两个都会没命,我妈就算为了算计,也不至于要我的命?” 确实,虎毒不食子。 “……也许,这些人最终的目的,都并不是为了算计你我,而是让慕白不被任何一方真正垄断掌控。” 白音的声音掷地有声地落在余晖的最后一道光线里。 “关于对你母亲的猜测,现在看来是有点牵强……可我就是觉得,她确实想要掩饰些什么。” 陈翊知道,白音始终对陈菁云有所芥蒂。 不仅仅是往事的余孽,而这两次的事导致了如今的局面,不得不让她草木皆兵。 自己这些年来看母亲陈菁云,也不是一无所知。 于私,她是他的母亲,理应事事以他的利益为重,可于公,她却更像是“操盘手”,甚至有时,说陈翊是她的“提线木偶”也不为过…… 思及此,仿佛也不言而喻了。 可当真如此吗? 她想要隐瞒的是什么? 眼看着正好绿灯了,他驶向并不宽阔的旧街道,窗外摊铺的烟火气扑面而来,卖着烤红薯的小摊、骑着花车的小贩……可一幕幕生活街景,却被身旁的玻璃车窗生生隔绝。 像是完全没有交集的,两个世界。 他与这里,仿佛格格不入。 “饿了吗?要不要去吃点东西?” 陈翊忽然开口询问,可白音的心思显然还没有缓过来,她根本没注意听问题,直接回了句—— “我家就在前面不远了。” 听这话,是被拒绝了? 陈翊也没追问,老实地将车子停在路边, “是这栋吗?” 白音这才意识到,她根本没告诉过陈翊具体地址,上次雨夜重逢,两人都落败不堪,没想到他还能精准定位到这里…… “是。” 这个男人的推断能力……还是有点可怕的。 陈翊将车门替她打开,白音致谢,其他的也没多说,她转身要过小马路。 是时,一辆自行车横冲直撞了过来,陈翊及时拽了下她的手臂,才让车子顺利通行—— “当心!” 白音被这恰到好处的时机和力度,稳妥地、短暂地贴近了一下他的胸口。 稍纵即逝的温热,令白音措手不及了一瞬。 望着她眼中那转瞬即逝的恍然,陈翊只能佯装淡定地别过眼眸,好整以暇着交代她最后一件事: “现在李君昂是你的直属上司了,我替你多请了两天假,你好好修整,改天见。” 白音唇角稍稍扬笑,回身离开了。 而留在车边的陈翊,只能浅浅扼腕—— 如果李君昂这会儿在,一定又该骂他没发挥好了: “气氛都到这了,你脑子是喝断片了还是cpu烧坏了?连顿饭都请不出口?” 唉,说起来刚那会儿心跳挺快,比上次在泳池边拥到她那次还快。 怎么回事?可能上次喝了点酒,酒壮怂人胆,今天没酒也没胆,只有怂人一个。 此刻的他,只能默默地目送白音的背影隐去进了楼道里,不一会儿,二楼住户的灯也打开了…… 那应该就是她的房间? “你进屋了吗?” 他发了个消息过去。 而对方几乎秒回——“嗯” 看来他的任务完成了,可以离开了。 就在他如释重负,刚坐到车内,还没按下手刹,一个微信电话进来了…… 正是白音。 第45章 “男朋友” 白音刚一进家门,就觉得不对劲——窗户大开着,屋子仿佛有被翻动的痕迹。 闯空门! 这个字眼立刻钻进大脑! 卫生间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应该是藏着没来得及逃跑的人。 瞬间,鸡皮疙瘩爬满了全身…… 她立刻又想到什么,警惕地望向门外—— 果然,猫眼里看到门外还有一个人。看起来五大三粗的,应该是伙同作案,一人入室,一人放风。 没想到这家主人突然就回来了,所以现在白音莫名成了困兽。 先逃? 还是报警? 她掏出手机本能想要直接打110。 不行,万一卫生间的人发现,直接冲出来伤害自己怎么办? 正巧,微信里蹦出来了一则陈翊的消息:“你进屋了吗?” 他还没走!? 白音刚回了个“嗯”字,又觉得打字解释太浪费时间,管不了那么多了,直接一个电话回过去—— 而对方则很快接起来问: “是有东西落在车上了吗?” “……你,你怎么还不回家啊?” 白音只能尽全力让自己声音听起来淡定。 “……什么?” 他这人大智若愚,应该可以听懂她的暗示…… “不就是今天出门没扔垃圾,说了你几句吗?你干嘛跟我置气啊?” “……” “哎呀你快回来,我刚刚进门的时候看到了,垃圾不是我们家的,又是隔壁202,每次都把垃圾堆我们门口!你快回来,我们一起去跟他对质,省得我一个女孩子,他们觉得我好欺负……” 陈翊逐渐警觉起来,一语双关地顺着白音的话反问:“……家里只有你一个人?” “……废话,你没在家,当然只有我一个人,你快回来嘛好不好?” “……好,出门的时候我好像忘了关窗,你先把窗户锁好,我就在路上了。” 白音挂断了电话,立刻照他说的做。 但她始终保持警惕,行动上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甚至嘴里还假意嘟囔了两句:“脾气真大。” 没两分钟,她听到门外响起熟悉的声音—— “不好意思让一下,你挡着我家门了。” 门口那个贼显然一惊,下意识地挪了挪位置,却还是没有要走的意思。 “哎?你是不是就是隔壁202?怎么又把垃圾放我们家门口?” 趁对方摸不着头脑的时候,陈翊赶紧顺势敲了敲门,假装自己是刚赌气回家的“男朋友”: “开门,我回来了!” 白音忐忑地走到门口,心情七上八下地打开房门,但就在她打开房门的一瞬间,她立刻就被来人狠狠拽到身侧,肩膀上落下了他坚实的手掌。 陈翊身上木质调的香味,此刻忽然浓烈地刺激着鼻腔……却诉说着前所未有的安心。 “以后不要把垃圾放在我们家门口了。” 演得还挺像那么回事…… 不过这样子的他,还颇有另一番滋味。 “……你认错人了,这不是202的住户。”白音假装讪讪地圆场。 “这样啊。”陈翊淡道,“那走,我们下楼把垃圾扔了?我可受不了家里不干净。” 说着,他又重重地揽了一下白音的肩膀,还挺……霸道。 白音依然心神不宁,锁门的时候钥匙都多转了几圈…… 陈翊能感受到她的紧张,身体甚至还在微微哆嗦着… 刚下一楼,他们顺势拐进了垃圾房后的角落里,逼仄的空间里,他感受到白音在身前战战兢兢的呼吸声,影影绰绰。 手掌竟不自觉抚上了她的头发,让她可以安心地靠在自己怀里…… 因着这个动作,白音也下意识靠近他的胸口,这一刻,陈翊好像真的是男朋友一样,让她可以放肆地享受他给的安全感。 她就这样无声息地躲在陈翊怀里,直到那贼也下了楼,朝反方向走去。 白音惊魂甫定地喃喃:“……他走了吗?” “嗯,走了。” 陈翊的声音轻柔有力地传到耳朵,甚至有那么一瞬间,她下意识地想要继续赖在他怀里。 但还是矜持地推开了他,不过两人之间的距离依旧亲密,亲密到她还是可以轻易地勾住他的手指…… “还好你反应快,明白我的暗示。”白音故作镇定地来了一句。 “你一直在重复让我‘回家’,还提到了门口的‘垃圾’,还说什么‘他们’觉得你一个女孩子好欺负,暗示给得这么明显再不明白,那我也太迟钝了。 况且,你那会儿突然用那么……娇嗔的语气跟我说话,我就想,事出反常必有妖。” 陈翊笑着,语气里有一丝等待夸奖的雀跃。 可白音听到“娇嗔”二字不由得撇了下眼神,尴尬辩白: “那会儿实在是着急,只能病急乱投医委屈一下你了……陈总您大人有大量,担待一下?” 听到她前所未有放松的语气,着实令陈翊更开颜了,颇有心思地接道: “不过我还以为,你会让我演哥哥之类的,没想到你让我演‘男朋友’。” “哪有女生跟自己哥哥同居的,你肯定只能当我男朋友啊。” 他本来没想到这茬儿,但白音竟真的被他这话带进去了,有种“歪打正着”的感觉,他点头顺便“占了个便宜”: “这倒也是,我的确……只能当你男朋友。” 此话一落,空气中的暧昧再次沉淀,路灯昏暗,看不出白音的脸色,稀疏的光线下,只有一秒,那双向来淡定的双眼忽然闪烁着悸动一下,他确信刚刚的她,一定是又无语又赧然。 像是块石头置入一池湖泊,荡起了阵阵涟漪却掷地有声。 他此刻的五脏六腑像是在消化着万千颗跳跳糖,酥酥麻麻地撩拨着他的神经末梢,却也令他十分享受。 直到耳边响起警车的声音,将沉默的白音拉回现实—— “你报警了?” “他们这是非法入室,还贼心不死,当然要报警处理。” 所以他这么迅速地报了警,将她解救出来,让她把家里窗户和门锁好,就是为了拖延时间,让卫生间里那个贼不要轻易逃跑,好给警察出警预留时间? 缜密、灵敏得……有点“可怕”。 “……谢谢你。” 白音已经不记得,这是今天第几次对他说这句话了。 而后,两个小贼落网了,两人不出意料地被叫去就近的派出所问话录笔录。 虽然是个小案子,但是折腾了不少时间,眼看着又浪费了一个多小时。 大约看到白音是独居女性,他们早就开始蹲点,注意到家里这几天正好没人,终于要动手了。 虽然,小贼们打得金算盘还是落空了,但也着实令人脊背发凉。 从派出所出来后,白音心有余悸,却也如释重负,仿佛下午从警局被释放出来,已经是好久之前的事了…… 而陈翊依旧走在她身边,好似也心事重重…… 路过一家便利店门口,一段清脆的铃声后,推门而出的客人手里刚拿的肉馒头,着实勾起了白音的胃口…… 她还没吃饭呢。 她停下脚步,“我去买点东西,要不要给你也带点?” 可这话一说完,她就后悔了,先不说陈翊现在“锦衣玉食”的条件,大概率不会想吃便利店,就算看得上,又怎么轮得上她请客? 即使抛开过去的所有,两人如今的距离也是云泥之别。 干脆也没等他回答,她侧身就要朝便利店里走,又意料之外地被陈翊握住了手腕—— “别吃便利店了,我带你去吃点好的。” 自然的力度贴着她的皮肤,就像是那会儿在楼下,他拽她的手臂一样。 “……用不着吃好的。” “不是你想的那种‘好’,但能让你填满肚子,正好我也有点饿了,我知道这附近有一家店还不错,一起去?” 他的眼神柔和而笃定——他知道白音不想去吃所谓的山珍海味。 鬼使神差地,她竟然就这么妥协了他的恳请。 他带着白音走回那条很有烟火气的小街,路边的小摊贩百无聊赖地叫卖着已经为数不多的餐食,什么炸串,煎饼果子,烤红薯之类的…… 而花贩看到两人,笑脸相迎着捧上来几支今天还剩下的玫瑰花,谄媚地叫卖道: “今天最后这几支玫瑰,成色都不错,要不要带几支给美女啊?” 瞧着那几只色相一般的玫瑰,陈翊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白音直接拒绝:“玫瑰中看不中用,我不要。” 面对上来这一通反击,花贩反应也是快,反手指着一旁的洋桔梗说:“洋桔梗花期长还漂亮,美女觉得怎么样?” 白音瞟了眼那些桔梗,转身又对陈翊使了个眼色。 陈翊心领神会地对她相视一笑,转头对花贩交代: “那都给我。” 小贩顿时喜笑颜开,慌里慌张、又行云流水地把桔梗包裹完毕,还挺像那么回事…… 望着怀里的桔梗花,白音脸上的表情,破天荒地露出了诧异神色。 她那会儿使眼色明明是让陈翊拒绝,怎么他这次跟自己的暗示来个南辕北辙,直接把花买下来了? 到底还是闷…… “本来是想替你拒绝来着,但想到,你回到丰海受了这么多委屈,今天就当是我借花献佛,向你赔礼,讨你开心一次?” …… 白音脸上的诧异忽得变了性质。 看来还是低估他了,去美国‘花天酒地’了那么些年的大集团总裁,怎么可能那么闷? 就算真的闷,那也是闷骚的闷…… “用一束花来讨女生开心,有点俗。” 她半真半假地开了个玩笑。 “是有点,不过看在今天事发突然份上,请白小姐担待一下,以后有机会我再补上别的?”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比起鲜花,我现在更想吃饭。” 言罢,陈翊扬笑,带着她拐进了下一个岔路口,他们的目的地赫然出现—— 如他所讲,这是一间地道到不行的家常菜馆,此时快十点了,没有堂食的人,店铺的老板和老板娘一前一后地张罗着准备打烊的工作…… 看着迎面走来的两人,老板娘一边收拾桌子,一边仓促地用丰海话问:“要打烊了,吃点什么?” 陈翊也用丰海话轻车熟路地答: “阿姨,两份云吞面和虾饺,不要辣酱。” 老板娘刚应了句好嘞,大概是觉得这个声音略微熟悉,认真的抬头打量了一眼来人,瞳仁里满是惊讶和意外—— “呀!这不是小翊嘛?!终于想到过来啦?” “到附近办点事情,突然有点馋您家的云吞,顺路就过来了,没耽误您打烊?” “哎呀哎呀,这还没打烊呢嘛!快坐快坐,我这就叫你李叔给准备哈!” 在她欣喜地跑去后厨之前,眼角的余光还不忘扫了一眼他身后怀抱着一束桔梗花的女孩,露出一种莫名看透的眼神。 白音好奇地打量了一下这间充满着烟火气息的苍蝇小馆,熟悉的家乡话,地道的小吃,还有暖黄色的灯光打在头顶上,蟹黄虾仁的鲜香荡着浓浓的汤头扑进鼻腔里…… 而坐在她面前的这个人,无论是周身的气场,还有全身的装扮,都与这里格格不入。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陈翊已经改变了太多,可她一时又说不上来,是哪种改变…… “你认识这家店的老板?” “嗯,我在老城区上小学时,每天上下学都会经过这里,就成了常客,后来搬到新区,”他稍作停顿,白音明白他指的是搬到白家, “来得就少了,但还是觉得这家的云吞面做的最好,隔三差五地还会来吃,之前大学暑假回国也会来,但工作后就没什么时间了,算起来,也有四五年没来了,没想到老板娘还记得我。 过去我妈经常忙工作,没太多时间照顾我,所以我经常来这里吃饭,有时干脆就在这里把作业写完,我记得,老板娘的儿子比我小两岁,经常窝在角落里做功课,好几次因为做不出来数学题气得愁眉苦脸,我就去教他了几次。 后来老板娘越来越欢迎我这个‘留守儿童’了,几次三番说要给我免单,权当是给她儿子辅导功课的学费……我当然没有答应,毕竟留下来也是我打扰人家……” 第一次听陈翊讲起来他的过去,白音不由得好奇,他居然会有这样“接地气”的经历? 十一岁之前的陈翊,与十八岁之前的她,有着表面相似,内核截然的生活。 养尊处优、十指不沾阳春水……形容的就是十八岁之前的她,几乎没有在苍蝇小馆的经历。 而想到刚刚那会儿在便利店前,她以为陈翊就像之前的自己一样,原来,还是她肤浅了。 此刻,她终于找到了陈翊身上改变的东西,那是一种逐渐脱离人间烟火,却依然返璞归真的气质。 “来啦来啦!专门多给你们加了云吞,这个点还来吃饭,一看就是馋得不轻!” 老板娘热情地将二人的饭菜端上来,闻着浓浓的汤头,她还真的有些跃跃欲试了。 “这么好看的囡囡,是女朋友啊?” 白音的家乡话虽然不及格,但是这句话还是听懂了的,正想着澄清,就被咬了一口的虾饺烫到…… 陈翊赶紧抽了张纸给她,顺手递又递上了矿泉水:“喝口冷水。” 白音打开润了润舌头,吹了吹气,还好缓过来了。 老板娘也是过来人,一眼看破,也就识趣的没有追问,反而聊起了别的: “小翊这几年不见,倒是变得越来越帅了!以前小时候有礼貌又懂事,真是一直都讨人喜欢……” “哎呀老婆你快来算账,别唧唧歪歪打扰人家吃饭!” 看着这对老夫妻默契地一唱一和,白音又尴尬地夹了一个云吞放在嘴里。 “好吃嘛?” 陈翊有些期待地看着她。 “好吃,汤味浓淡正好。” “之前我做的鸡汤,你觉得正好,我就知道你应该喜欢不太浓的汤,我也一样。” 她自己都从来没在意过的事,他居然一直记得。 “不愧是陈总,记性真好。” “怎么?” “不仅记得我的口味,还记得我拿刀叉的习惯,这次多亏了你的好记性,不然我现在哪能吃上这么好的饭。” 看着白音的神情自若了不少,也没那么拘谨了,陈翊的心里不止一星半点的雀跃,潜意识里的话,如那泓温热的泉水翻涌而上,到了嘴边—— “阿音,回家住?” 白音的神色又瞬间凝固了,他预料到会这样,但他也确信,不会有比此时更合适的时机。 “那里早就不是我家了。” “你回来后,遭遇了太多事情,刚刚还遇到闯空门,我不放心你再这样下去了,回家,就当是保护你自己。” 所以,那会儿他从派出所出来心事重重的样子,就是为了酝酿这一刻吗? 白音垂下眼眸,秋水之上,横了些云吞面缭绕的雾。 “在那里,我就万无一失了嘛?” “我说过,我不会让你置身危险之中。” 陈翊的眸子今夜第一次,如此郑重其事地攫住她的瞳孔,让她的眼波无处遁形…… “况且,你下午还说,对我母亲的立场仍旧保留怀疑态度,难道你不想查清楚当年的事吗?” 这人还真是个狠人,狠起来,连妈都“卖”…… “现在我们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不可能再置身事外了,这局只能靠我们自己破。” 望着他讳莫如深的眼眸,她胸中的波涛翻滚而来,到了嘴边,却化做一句不咸不淡的回复: “好,那一起查清真相。” 她平静地应了下来。 他心里的烟花却悄然盛放。 第46章 千金归来 溺水案因着真凶谢凌的落网,以及对共犯邓微的追诉,眼看着落下帷幕。 而被这起案子撬动的背后势力,自然也开始蠢蠢欲动。 白家宅邸的会客厅。 “我都说了义峰,现在我什么都管不了,银行有什么事,你去让秘书安排时间去见夏鸿。” 现任丰海银行行长褚义峰,坐在沙发上按耐不住,在陈菁云耳边叽叽歪歪,惹得她心思十分不平。 “陈行,您也知道我的性子,从前跟着您的时候,就不是那咄咄逼人的料,之前您在,银行还说得上顺风顺水,能指着慕白背后留点油水,可这两年生意真的不好做……” “我退任之前交代得很清楚,关于慕白那边的合作,行里的商拓会维持,但至于结果如何,那就看你手下的本事了。 今年经济下行,别说我们银行不好做,就是慕白集团也没少亏损,但你现在是总行长,不管是内因还是外因,解决问题是你的责任,现在来求我,远水解不了近渴?” “陈行,这慕白对我来说是远水,对你可不是?” 褚义峰若有所指地点了她,怎奈这陈菁云的脸色立刻变了—— “褚义峰,你这话我可不爱听。” 谁不知道,她陈菁云从前是慕白集团的夫人,现在是“垂怜听政”的“老佛爷”。 “先不说从过去到现在,慕白都是长黎一手操持,他去世后,我是替我儿子看了两年,但也就挂个虚名,全是夏鸿董事打理,自从陈翊正式接任,我可是一概不管的,早就想图清净了,不然我也不至于这么早就退休,连老本行都懒得管了,还要去动慕白的心思?” “可陈行……” “别叫我‘陈行’,我现在可不是行长。”陈菁云猝然打断。 “陈……夫人,抱歉,我失言了,但我今天登门,您不会不懂我什么意思,之前你也是从我这个位置过来的,您不会不懂我的难处…… 这次慕白被卷入舆论,现在是真相大白,摆平了言论,但是这背后千千万双手到底还会伸几次,我们银行到底还能挺多久……这些……” “哎呦这不是褚行长吗?!” 尖细的嗓音,刻意拖长了尾调,恰如其分地打断了这场对话—— “我小姨生日前两周就过了啊,你怎么今天才来贺寿?” 陈菁云像抓住了救命稻草,逮住话头,疯狂推搡—— “南风你来得真是时候,我最近在跟着方姨学烘焙呢,才烤出了一盘纸杯蛋糕,你来尝尝!” 她赶紧起身,张罗方姨从厨房端出来一盘放到茶几上。 “瞧瞧我这记性,都忘了给义峰你端出来尝尝。” 褚义峰见此状,便知今天这场“哭诉”是妥妥无疾而终的架势了,这哪是在招待他,分明是在下逐客令。 “不必了夫人,您与俞总说说体己话,我就先失陪了。” 看着他悻悻离去的身姿,陈菁云长舒一口气:“还好你出现得及时。” “小姨,怎么褚行长都来家里找你了?什么事这么严重?” “还不是丰海银行收益惨淡,他这是指着我给他出谋划策想门道呢,我都退任了,还想让我操心这个,真是拎不清。” “你这退休有段时间了,这褚行长还真是不解风情……” 俞南风附和着,“不过小姨,您现在这日子过得确实滋润,多少人羡慕不来的,才五十岁就‘退休’了,儿子又在集团有一席之地,您这命格啊,道士看了都羡慕。” “行了行了,数你嘴甜,这讨我开心的功夫啊,陈翊是一点都不愿下,你倒是学得彻彻底底。” 眼看着陈菁云这心事重重的样子,俞南风反问: “怎么?陈翊又惹你不开心了?” “你说,这次慕白被推到风口浪尖上这么久,最后竟然是这样一个乌龙,亲姐谋杀亲妹?也是够倒霉,都发生在陈翊的房间,之前的舆论虽然压下来了,但是说得那么难听,真是给集团雪上加霜。” “案子现在不是查清楚了?归根结底,也跟慕白没什么关系。” “就算这案子跟我们没关系,但我还是憋着一股气呢。”陈菁云暗暗道,“……那个丫头,到底是从哪冒出来的?为什么两次出事,她都在场?而陈翊,一次都没跟我提过?他对我这个亲妈,还不如一个假妹妹信任,真是让我太失望了!” 闻此,俞南风煞有介事地追问: “小姨您也不知道啊?我还以为,只有我一个人被蒙在鼓里呢。” “什么意思?” “我不是跟您讲过,案发那天,我去陪袅袅参加了音乐会吗?本来就是想撮合他们,结果因为这案子,游艇派对也取消了,搅和得彻彻底底,还差点把袅袅当成嫌疑人带走,最后我还是看网上爆出来‘千金归来复仇’什么的,才知道,原来白音也在里面! 这案子搞的乌烟瘴气,多亏了夏叔机智,见招拆招,不然我还不知道,原来他们两兄妹在搞这种名堂……” 显然是不满俞南风这最后一句的措辞,陈菁云眼里直接带了点嫌弃: “哪哪都有她,阴魂不散的,真是来着不善,善者不来……” —— “确实,这个家里,来得好像是没有什么善者。”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像是在宣判,不偏不倚地双关了陈菁云。 两人诧异回头,看到玄关处,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了一个人。 而这个人正是她们口中一直议论的白音。 她就站在那里,纯黑色连衣裙,披着同色系的小西装,若隐若现的白皙脖颈间,挂着串纯白无暇的珍珠项链,仿若深海里涌动的精灵,预备破蚌而出。 而她的脸,明明平静无虞,可黑色的瞳眸里,却头一次令人感受到了暗流涌动的潮汐。 而对面的两人,尤其是陈菁云,脸上的表情也不尽平和,从起初的大惊失色,到莫名烦躁,再到一回常态的高傲姿态。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我还以为你会下午来呢,没想到你还挺迫不及待。” 白音不动声色地看了眼手腕处的时间,淡定回复: “现在是12:25分,按照时间段的划分,的确是下午。还没到就听到有人议论我的事,我看‘迫不及待’的另有其人?” 显然是没想到这丫头给她来这出“下马威”,陈菁云不禁暗叹:刚刚送走了一个,又来一个。她自觉没趣,不咸不淡地交代: “方姨已经帮你把房间收拾出来了,让她领你去?” “不必了,我自己认路。” 说罢,白音拖着箱子就上楼了。 她的行李只有这一个箱子,也不重,就装了点衣物,日常用品家里都有,所以她刻意拒绝了陈翊要亲自送她回来的请求。 现在看来是正确的,恐怕陈翊在场,刚刚的场面会影响她发挥,她总归要给陈翊几分面子,但他没在场,她就可以像刚刚那样,张口就来,毕竟打从心底里,她可压根没想给陈菁云面子。 她拖着箱子进了这个离开了四年的房间。 此情此景,百感交织。 想到了陈翊昨天的话:“我让方姨按照你曾经的习惯,重新收拾了你的房间。” 确实,乍一看,跟过去的布局没什么出入。 一样没什么温度,没什么意思。 这个家,也一如既往地没什么意思。 想到刚刚那两人议论的场面,还有看到自己突然出现时,那分秒即逝的慌张模样…… 可笑,贼喊捉贼。 谁知道你们两个又安了什么“好心”呢?还在这里互相装无辜。 着实扫兴…… 陈翊的电话碰巧进来了,此时看到这个名字,莫名更烦了—— “你到家了吗?” “嗯。” “感觉怎么样?吃饭了吗?” “没什么感觉,没吃饭。” “……家里没做饭吗?” “不知道。” 陈翊瞬间懂了。 他确实无法想象白音跑下楼问陈菁云“吃饭叫我”,也无法想象陈菁云会上楼去叫白音“快来吃饭”。 “那我待会儿让方姨给你送到房间里?还是你想吃别的,我给你点到家?” “我自己能点,不用你。” “……是不是我妈刚给你什么‘下马威’了?你别放心上,她这几年也没少唬我。” 真不愧是你,这都猜出来了,不过,可不是她给我,而是我给她。 但转念一想,也没必要告诉他,她是真的有点烦了。 “算是,所以我这会儿不想听你说话。” “……” 陈翊表示可以理解,这叫啥来着,爱屋及乌的反义词——“厌妈及子”。 “好,那我……不烦你了,你记得吃饭,我晚上回去看你。” 白音主动挂断,对面的陈翊,听着“嘟嘟嘟”的回音,内心却是莫名的安心和雀跃。 她都这么烦了,也没有因此不接自己电话。 而且刚刚那看似百无聊赖的回答,更像是在耍脾气。 他还是第一次见识到这样的白音。 他放下手机,不觉间悄悄地笑了,他刮了刮鼻梁,看着眼前的报表……心思却还在神游,真希望时间过得快一点。 他好久没有这么期待下班回家这件事了。 “那个……陈总?” 简璐朝他视线里挥了挥手, “这个anda已经过到第十四页了,您现在还在第四页,要不要同步一下?” 白音真是没有想到,回白家的第一天,就让她碰上了贵客登门。 宋临川和他女儿宋知袅在傍晚时分,如约前来。 不晓得这个“如约”,是真临时还是假预谋。 不过回来之前,白音就已经打好了预防针——来着不善,善者不来。 就像陈菁云白天吐槽她一样。 尽管她十分想要弄清楚宋临川背后到底是在搞什么名堂,但今天这个时机,如果她贸然出现在这个家里……怎么想怎么别扭。 宋临川他们该不该知道她的身份? 上次的案子闹得满城风雨,最后即使真相大白,也少不得人对她,对慕白集团议论纷纷,不就是着了他们的道吗? 这么一想,她的身份“真相大白”,她的回归,也恰好符合这个时机。 她看了眼时间,陈翊怎么还没回来? 他不回来,她怎么找由头下去呢? 她下意识地掏出手机,打开与他的聊天框,半天也没发出去一句话。 这不对。 白音,你有你自己的考量,不应该依赖陈翊。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成了你的“代言人”?成了你的“解语花”? 况且,就他那闷头闷脑的样子,你还指望他回家了来介绍你? —— “诸位,这是我妹妹白音,是之前溺水案的受害者,也是差点被嫁祸的大冤种,现在走投无路只能回家……” 打住—— 想什么不切实际的东西?!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既然选择了这条路,那就是来者不惧。 她将手机锁屏,掏出了那本压在枕头下的《呼啸山庄》,百无聊赖地翻开…… 而楼下的四人,自然又言笑晏晏地戴起来面具,偏厅的钢琴声应夜而起。 今夜的剧本,陈翊觉得颇有上次的味道了,不过不同的是,今天的曲子不是月光,而是欢乐颂。 可他抬头,今夜的月色,并不美。 推开门,气氛,看起来也并不欢乐。 钢琴声戛然而止,四双眼睛闻声寻来,让他还真有那么一瞬间的不知所言。 而他想看到那双眼,果然不在这里。 “陈总,您终于回来了,小女手痒,拿您的琴过过瘾。” 宋临川率先开口,陈翊这才敛起异色。 “好说,宋小姐这样好的琴艺,也是我们家钢琴的荣幸。” 他再次戴上了面具,迎上去与宋临川握了握手——说起来,这还是第一次正式见他。 竟然跟女儿的气质不尽相似,宋临川身材魁梧,中气也足,两鬓虽有老态,可想年轻时也是英姿飒爽的气势。 “晚餐准备好了,既然小翊也回来了,我们就入座?” 陈菁云提醒道,众人纷纷点头,准备落座。 可陈翊还是留意了一眼餐桌上的餐具——果然,也没有她的。 看来,在场的人并没想过这场晚餐需要她。 对于她们来说,这个人在这种场合下,仿佛是避之不及的。 他顺带看了眼手机,她完全没有发消息,看来是也注意到了这一点,压根无从下手?还真沉的住气。 但这样的局面,他可不想单打独斗。 他收起手机,入座前佯装奇怪,大大方方地问:“方姨,你是不是忘了给阿音准备餐具啊?” 此话一落,四双眼睛瞬间又情绪各异地扫了过来……他紧接着就解释: “你们先开始,我上楼叫她,她这人安静惯了,肯定又看书入迷了。” 说完就是一个转身,直接离开了此场景。 徒留这群人气氛哑然,心思各异。 “白音小姐,现在是跟您母子住在一起了吗?” 宋知袅暗戳戳地问出口,而陈菁云和俞南风,面面相觑…… 第47章 不速之邀 陈翊走到白音的房门前。 这么多年,他终于可以期待地敲响这扇门,并且确信可以有回音了。 可下一秒,打开房门的白音,还是给他一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走?下楼吃晚餐。” 白音小心翼翼地朝他身后张望了两眼,斟酌半天明知故问地来句: “跟四大天王?” 陈翊不觉笑出了声,以前没发现,白音骨子里的鬼马叛逆确实不止一星半点。 “跟他们四个同时吃饭的机会千载难逢,难道你不想知道他们今晚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我去了,他们还肯显山露水吗?” “你去了,才是让他们显山露水的好时机,况且我话已经说出来了,你要是不下去,那我也不好收场。” 陈翊这话,根本不给她任何拒绝的余地。 这样的局面她迟早都要面对,况且,这不就是她归来的目的吗? 只是这一刻,的确比想象中来得快了那么一点。 白音的心情一张一翕,跃然脸上,他恰到好处地宽慰道: “放心,待会儿有我在。” “等我换件衣服。” 白音将门轻轻阂上,原本还略感不安的心思,却在看到琳琅满目的衣帽间后,瞬间泛滥到另一种状态—— 当年的衣帽间是都没清理吗?! 不对,这几款不是今年才出的吗?还有些在专柜橱窗里看到的…… 所以只有一种可能——这都是陈翊准备的。 回来之前,他被自己一句话拒绝了接送——“我的衣服一个箱子就够,不用你来。” 所以他知道自己衣服“寒酸”,提前给她安排的? 可其实,她根本不在乎这些,毕竟那些价值成千上万的衣服配饰,十八岁之前的她早已从里到外见识过,早就不以为意了。 四年了,望着这满屋的“珠光宝气”,她恍如隔世。 如果她不曾拥有过这满目珠翠,那么这一刻,对于一个普通女孩来讲,或许就是灰姑娘的高光时刻,也是理所应当芳心暗动的时刻…… 可白音,注定与普通女孩无缘。 她顶多对陈翊的安排,表现出友好的惊讶,再道以平常的感谢。 感谢他肯让自己这个籍籍无名的落魄千金,重出江湖,还肯给自己“千金”的体面,尽管这也是她理所当然的权力。 别的不说,至少此刻,这些个价值连城的“宝贝”,倒是给了她种失而复得的快感。 想到这,她竟久违地笑了出来。 她从几十条裙子中,一眼看中了条纯白色镂空印花一字肩收腰连衣裙,优雅婉约,剪裁也利落地显出她不俗的腰身。 她将长发简单梳了梳,天然去雕饰的造型,令颈间的那串珍珠更加熠熠生辉了。 当这样的白音再度打开房门时,陈翊的眼眸里的星火转瞬即逝——真正的千金终于回来了。 “陈总眼光真不错。” 她半开玩笑着揶揄,心底却暗忖:连衣服的尺码都拿捏得恰好,看来没少做功课。 自从在丽行那天,宋知袅看出了陈翊对白音这么上心,又牵扯到慕白的舆论,她与俞南风就没怎么联络。 看着那些昙花一现的头条热榜,荒诞至极,而那段时间她的心情,也像热锅上的蚂蚁,噼里啪啦。 慕白最近刚喘口气,她跟父亲赶着就来了,心思着实有点透明。 被宋临川交代今天晚上要去“白宅”吃个简餐时,她的脑海中闪过无数种可能—— 陈翊会当场拒绝他们这出“乱点鸳鸯谱”,她会当众下不来台。 从进入到这个房间后,她的唇角几乎没耷拉下去过,而陈翊与白音先后出现在眼前后,又是几乎没有扬起来过。 而僵起来的,又岂止是她的表情,还有这周遭莫名冷却的气氛——当几人陆续安静而尴尬地落座后,陈翊开口第一句,就打了他们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宋小姐,丽行的案子差点牵涉到你,我心里还挺过意不去的,毕竟是我嘴快指认了那个风衣……” 他修长的手指夹起高脚杯柄,有力地悬起。 “正好,您二位今天来家里用餐,也算是给我一个赔不是的机会,是我当时有失分寸了!” 这招先发制人,四人脸上的表情可以用姿态万千来形容。 宋知袅还没缓过神,宋临川却一脸淡定,及时接上了陈翊这通“负荆请罪”般的开场: “哈哈哈您这就太见外了,袅袅这孩子从小乖巧,没见过那种场面,不过她后来也朝我通了气,说当时为了帮您洗脱嫌疑,才硬着头皮说了实话,我跟袅袅都没把您当外人,自然也没把这事放在心上过,陈总这话可言重了啊!” 说完他举起杯子与对面的陈翊碰了一下,眼里的光芒也格外幽深莫测。 这两人话里有话,好一个“有失风度”,又好一个“不当外人”,惹得身旁的白音也莫名一笑: “其实该说抱歉的是我,这次闹了这么大一个乌龙,不仅给我们慕白自己找了麻烦,也给您二位添了不痛快……” 她一开口,在场的人都不自觉被吸引,那淡如秋水的眼神,不卑不亢的语气,令人难以忽视。 “现在我能完好无损地回家,也多亏了宋小姐当时的澄清,不然我现在还是一身脏水,我没什么资格说敬您一杯,这酒就当是我白音致歉了。” 说罢,白音竟不由分说地将手边的白酒饮入口中。 这“兄妹俩”一唱一和,推杯换盏行云流水,把人看得一头雾水。 “这还没动筷子,你们两兄妹就迫不及待喝上酒了?” 陈菁云终于按捺不住打断,“阿音你离家这几年,本事也见长啊?跟陈翊别的不学,酒倒是喝得快,什么时候晚餐还准备白酒了?” “白酒是我让方姨拿上来的,”陈翊从容怼上,“我看这酒刚刚一直放在厨房酒台上,难道不是今晚请客人喝的吗?” 他将还未饮一口的橙汁推到白音手边,示意她以此解一下酒。 “倒是方姨,忘了准备阿音的餐具就算了,怎么连饮料也不倒?难道我们家今天的橙子不够多榨一杯?” 一直在厨房忙活的方姨听了这话,手里的活都停了,愣是不知道怎么答。 这气氛瞬间竟出落得如同刚出窖的新酒,醇厚浓烈,还没入口,就呛得人一阵晕眩。 “哎呀好了好了,”俞南风见势摆手, “我的过我的过!茅台是我带过来想要请小姨和宋总的,方姨,开餐前我就说了,怎么你把宋总这杯,放在阿音这个小姑娘这了?让他们对我好一顿数落啊!” 她佯装悻悻又尴尬的样子像极了曾经的陈菁云。 听俞南风这通滚台阶般的说辞,方姨的脸瞬间释然,一边摩挲着说是自己老眼昏花,记性不好了,一边又将整瓶酒抬上来,作势给在场诸位斟满。 桌上的戏眼分分钟已然换了几个。 今天这局毋庸置疑,又是俞南风攒的。 自从音乐会的事,让陈翊与宋知袅的“游艇之约”不了了之,她这媒婆见势不妙,自然是迎头赶上,这宋临川表面上不闻不问,但实际上心里面指不定打什么算盘呢,能与慕白集团搭上亲戚,那对他这小小钢铁厂来讲求之不得了。 所以他刚刚才那么放肆得说什么‘没当外人’,显然是想令周遭人下不来台。 而陈菁云的态度也是模棱两可,不可言说。 晚餐结束后,按照以往白音的性子,她绝对是要直接上楼躲清净的,但如今的她,早已不再是可随时神隐的月亮,而是无时无刻不整装待发的一支箭。 果不其然,餐后茶歇时分,宋临川还是谈到了“重点”—— “这案子算是告一段落了,可我看这几天的舆论,小风小浪还是不少啊?陈总,是公关那边人力不足了吗?” 他瞥着坐在角落的白音,等她抬眼,目光就又狡黠地收回到身侧的正亲自沏茶的陈翊身上。 “现在的网络啊,随便丢块石头进去,泛起来的水花都能呛死人,何况是慕白这么大集团的‘丑闻’呢?反正案子已经破了,真相也摆在那里,媒体有点博人眼球的流量不容易,小打小闹而已,没必要‘赶尽杀绝’” 陈翊将新泡好的茶一一倒好,挑了盏颜色最正的放在宋临川眼前, “都是为了生计嘛,我们慕白这么大集团,还能被一些小营销号击垮吗?真的出手澄清,浪费人力物力不说,倒显得我小气了,没必要。” 作为在场唯一一个正经打过工的“落魄千金”,白音真的觉得陈翊刚这话挺欠揍的,不过站在她如今“上位千金”的角度来看,她觉得:怼得好。 被怼的宋临川,脸上微微露出一丝尴尬,品了口茶竟是格外苦…… “不过陈翊,阿音回来这事,好像是需要交代一下?之前闹的又是绯闻又是凶手的,开诚布公澄清一下总是要的?” 俞南风顺势接口,陈菁云也递了个肯定的眼神出去,“正好,这件事我也早就想提了,” 她放下手中的水果叉,“之前那些媒体把你们两个写成不正当关系,光这一个话题,就够他们炒几个月了,现在真相是查清了,但那又怎样呢? 查清真相是警察的最终目的,而对我们企业而言,真相只是我们达成目的的手段。 要我说呢,既然阿音已经被这事推到风口浪尖了,那的确该给她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丑闻’不能被解释,那‘八卦’的重心,至少也可以转移到一个可控的事件上去,你们说对?” 陈菁云望向白音那迷不可测、又总是波澜不惊的双眼,直到陈翊堪堪打破—— “这好说,我明天就让简璐安排场记者会,澄清一下阿音的身份。” “记者会的形式有点太刻意了?”俞南风感到不妥,“这归根结底是家事,只要邀请些小有名气的业界董事,搞个什么酒宴,也就解释出去了,舆论哪里轮得到你们插手。” 她也放下茶盏,看了眼陈菁云,两人的眼神交换之后,又不偏不倚地落在对面的人身上。 白音正打算喝下陈翊给自己添得第三杯,见此才停下淡定附和: “我都可以,悉听尊便。” 闻此,宋临川终于露出了狐狸尾巴,见缝插针地抛出他今日的目的—— “不知道这次,我宋临川有没有这么个荣幸,就着给白小姐千金归来的由头,邀您一家到我秋月山上的酒庄去避避暑呢?” 原来在这等着他们呢? 听到“秋月山酒庄”时,陈翊不由得念想一动。 秋月山是丰海近郊最大的避暑圣地,依山临水,方圆几十里内生态最好,也引得不少投资商垂青,每年夏末秋初时最为热闹。 从之前他查到的背景来看,秋月山酒庄如今在他们宋家名下,不过若干年以前,就未必了。 他不由得想到那个不成气候的姨夫俞凡,俞南风的父亲,他一贯嗜酒成性,尤其是对葡萄酒,迷得那叫一个醉生梦死。 这酒庄的经营权,是谁假手于他的,不言而喻。 尽管这在他人看来,是些再稀松平常不过的商业活动而已,但他隐约感到,这是一个突破口。 搭进去一个邓微,宋临川并不会善罢甘休,而他背后的人显然更不会,他们的计划还在进行,他和白音就不会就此消停。 他与白音略略相望,心照不宣的眼神直达心底。 “我早就对秋月酒庄有所耳闻,现在的运营权……还在您自己手里?” “是,也不是。”宋临川假意讪讪。 “怎么说?” “现在酒庄交给袅袅了。”他看了看身旁的女儿,“这丫头回国后在公司里挂个闲职,整天还是不务正业的,终于算是劝动要帮我看这个酒庄,正好我平时也兼顾不过来,当给她练练手。” 陈翊嘴上笑得礼貌得体,心里却颇感怪异,之前初见宋知袅,她还在自己面前说什么“完全不懂经营”,这才一个月不到的光景,酒庄的经营权都落入手里了? 看来,她逢场作戏的功夫,一点不比她这父亲弱多少。 有其父必有其女。 宋知袅表面上波澜不惊,外表也动人心魄,而内心或许像一片汪洋,一块石子探进去,幽不可测。 与白音的神秘截然不同,在陈翊眼里,她是一泓湖泊,澄澈、掷地有声。 “对了,如果去秋月酒庄,” 陈翊点了一下俞南风,“姨夫最近身体好些了吗?不如这次叫上他一起?” 自从白长黎去世后,俞凡的身体也是每况愈下,俞南风起初总是念叨,这两年大概是忙了,也对他的身体状况麻木了,渐渐地很少主动提起。 “我爸他那身体,谁知道下不下得来床呢?” 俞南风失望摇头,似乎是一种拒绝。 “我看也别折腾他了,”陈菁云附和,“他受罪你也受罪,不如找个护工在家陪他几天?” 就这样,秋月山这事仿佛就被默许了。 出发日期定在一周后,那天正好是处暑。而参与的人员嘛,见者有份,在场诸位自然都要去的。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而这东风在陈翊看来是程灵溪。 陈翊本想让白音去做这个说客,可左思右想还是觉得不妥。 上次丽行的案子他全然无防备,可这次对方有备而来,程灵溪如今虽然是廖曼手下的,俞南风夏鸿他们心知肚明,把她薅过去,简直就是把“挑衅”写在脸上…… 到时候尴尬事小,威胁到程灵溪的安全事大。 陈翊还记得,他那天去警局接白音之前,程灵舟神出鬼没地敲了敲他的车窗,一双鹰眼直勾勾地扫下来,威慑力十足—— “陈总,这次的案子多亏你配合,谢了。不过我妹妹初来乍到,担不起您‘私人侦探’这一要职,如果有事情要调查,慕白和晟莘旗下这么多佼佼者,也不差程灵溪这一个生瓜蛋子,你说对?” 他嘴唇虽然勾着,眼里却尽是不可置否的威然,陈翊怎么会听不来这画外之音? 所以,他跟白音谁都不能主动开这个口。 不过,有一个人也许可以。 隔天,宋家的邀请函果然及时递到了夏鸿手里—— “诚邀夏董携其家人,莅临秋月共祝家宴。” 第48章 如约 自从丽行的案子告一段落,程灵溪每天都加班到九点以后,负责慕白业务这块的人,几乎没有得闲的时候。 cbd离家也不近,只要程灵舟手上没有急案,他最近都会亲自接妹妹下班。 程灵溪疑惑,刚上班那阵儿也不是没加过这么晚的班,怎么最近就这么着急上心? 这天忙完,就在她以为程灵舟会一如既往地出现在楼下时,一个熟悉又意料之外的身影站在那里—— “下班了?” 夏末的晚风浮动着,夏明彻的声音顺着这风吹到她耳边。 “你怎么来了?” “舟哥的命令,他今天有个小案子来不了了,换我护送你回去。” 他说的轻飘飘,没有丝毫被强迫前来的意思。 “这么晚叫你来?我哥在想什么?!” 说着她就要发语音“骂人”,夏明彻赶紧制止—— “你别激动啊,我本来就有事找你。” “什么事?” “我最近一直在找时间,但画廊忙着准备九月份的画展,有点耽搁了,有件挺重要的事要亲自问你。” 好久没见到他这么郑重其事的样子了,程灵溪觉得脸上有些许黏稠,原本该夹杂着夏日里焦灼气息的晚风,却被江面的水汽蒸发。 夏明彻的额发被晚风轻轻荡起,那双明亮的眼睛竟有了些满腹心事的思忖。 “你下周能请假吗?” “请什么假?” “我想请你去秋月山玩两天。” 咯噔—— 是什么声音?是程灵溪被自己口水呛到嗓子眼的声音?还是心脏突然宕机的声音? “这就是你说的……重要的事?” “对啊,这不重要吗?” 这无辜的语气,让程灵溪更加摸不着头脑了……这种事,微信不是随时都能问嘛?干嘛一定要当面讲…… 虽然对夏明彻,她是有点“死心不改”,但对方这么突然地主动当面邀约,也太让她受宠若惊了,这是梦里才会出现的情景?! “……你怎么突然想到要跟我一起去秋月山?” 以为梦可以继续横冲直撞地做下去的时候,夏明彻接下来的话立刻给她来个美梦急刹车! “不是我,是宋临川父女要请我们三家一起去秋月酒庄避暑,说顺便为阿音办一个回归宴,不知道在打什么算盘。” 两人循着晚风走到江边,注视这城市的灯火通明,鳞次栉比的写字楼们透出陆离的光芒,就像是遨游在深海的一条条鱼身上的鳞片,虚诞地漂浮在城市的夜色里…… 打什么算盘呢?还不是它的算盘? 程灵溪讽刺地笑了,抬起头来仰望夜色里最高的那座慕白大楼。 它像是万物的头领,坚固,顽毅,令人敬畏,如一条鲨鱼般,可无数条或可圈可点虾兵蟹将,或不知名姓的小鱼小虾都争前恐后地期盼着他的垂怜。 不知不觉间,她与“慕白集团”的缘分竟然走到了今天,从白音到夏明彻,现在她所在的公司在为慕白效力,而她也成了慕白集团总裁private eye般的人物。 可慕白到底要什么?而那些人又究竟要慕白做什么? 她清楚地记得白音从警局出来第二天,她郑重其事的说辞——“灵溪,我大概是被人盯上了,也许现在回到白家对我来说是最安全的,我想查清楚背后的人到底要干嘛。” 程灵溪不明白一直对“回归”如此抵触的白音,怎么会在这次的事件刚过,就这么果断地下决心回去,难道就像她说的,为了“人身安全”和“揪出幕后黑手”吗? 这样的目的搁在一个普通人身上,她相信。 但这个人是白音,她绝不是会为了这种理由而妥协的人。 那让她妥协的理由是什么? 总不能……是陈翊?这俩人现在居然默契到这种地步?不过看陈翊对她的态度来看……的确很暧昧。 别人是越描越黑,她程灵溪是越想越离谱,直到夏明彻的手指晃到她眼前—— “哎哎!我在邀请你哎,能不能给个反馈?” “啊?”程灵溪假意犹豫道,“我们最近很忙的,曼姐不知道批不批我假……” “这简单,我跟陈翊说一声,你的假准能批下来!” 说罢他就打开手机去翻通讯录,程灵溪瞥见“陈翊”的名字,赶紧拦下—— “别别别!我直线经理是曼姐,你这先斩后奏的,以后我还怎么在晟莘混啊……” 夏明彻看到她这张牙舞爪的反应,忍俊不禁:“你背景这么硬,还畏首畏尾的?” “?” “你看看你,工作是鑫荣的俞总引荐的,假期是慕白总裁批的,现在还是第一股东儿子秋月山的特邀嘉宾,是不是程大小姐?” 他说到最后一句话时,忽然伏下身子侧着脑袋盯着她,那双迷人的鹿眼不断在视线里放大,仿若星辰逐渐坠落…… 程灵溪没管住自己的神经细胞,脸刷得一下红了,再然后,她不知所措地朝后退了一步,心里嘀咕—— 夏明彻你小子干什么?你不知道这种时候,散发这种莫名其妙的魅力,是会让人丧失判断力的吗?! “你少开玩笑了!那啥……还进不进地铁了?” 抬头一看,地铁已然在眼前。 程灵溪表示她要跟家人商量一下,明天再问廖曼批假的事。 从他讲出这个邀约的发起人时,她就明白,夏明彻只是来做说客的,而真正想让她去的人,应该是陈翊。 他还真知道她好这口?这夏明彻还真是说来就来? 她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无名氏,值得这么“大费周章”吗? 夏明彻将她送到家门口,刚要道别转身,忽然拉了一下她的手臂—— “哎灵溪。” 她回头,“嗯?” “我承认,邀请你去这事,白音陈翊他们确实跟我提过,不过……”他的一贯明亮的眼眸微微垂落, “不过即使他们不提,我也会来邀请你的。” “……为什么?” “因为……” 高中时,他就知道程灵溪的心意,可她始终都没有捅破这层窗户纸,所以他就一直以朋友的身份,默默陪着。 听她叽叽喳喳地吐槽室友,在学校里叱咤风云地参与各种项目比赛,拿了大奖就龇牙咧嘴地跑来跟自己炫耀,包括后来晟莘给她最终下了offer那次,她开心地语无伦次恨不得抱着自己亲上两口……当然最终还是克制住了。 有很多个瞬间,夏明彻以为她的表白就要脱口而出了,可每次要么自己落荒而逃、要么对方被打断…… 一来二去,两人似乎已经达成了某种程度上的默契,友达以上、恋人未满。 夏明彻一直以为,白音的归来会让他瞬间清醒,可事实却并非如此。 比起有白音在的场景,他却愈加期待程灵溪的身影,看到她笑他也不自觉开心,看她骂人也暗自替她解气,同样,看到她被人骂,他二话不说怼回去护犊子…… 他以为自己一直当程灵溪是好哥们儿,可现在即使白音在场,他下意识地竟然更想维护程灵溪,也许是自己疯了…… “因为这次我想跟你一起去。” 扑通扑通…… 这是什么声音?是程灵溪心脏咔咔撞墙的声音! 虽然有点莫名其妙,但夜深人静的家门口,昏暗的灯光下,夏明彻忽然拉住自己来这样的一段偶像剧对话,这谁受得了?! 她几次欲言又止,支支吾吾,大约是感到气氛暧昧,夏明彻的下一句,给情绪直接来个急刹车—— “你要是不去,我连个说话的人都没!别人只会板着脸商业互吹,不像你,自吹自擂多有意思!” …… 程灵溪突然体会到了什么叫做“爱恨就在一瞬间”。 关于邀请程灵溪去秋月山这件事,夏明彻虽受了点驱使,但也不是完全被人牵着鼻子走的。 这一切都要从他们家收到请帖说起—— 这又是场谁的鸿门宴呢?场面上的你追我赶,虚与委蛇,而白音刻意对自己的疏远,以及对陈翊的“亲近”,让他仿佛成了一个局外人,这注定是一场令他毫无期待的出行。 期待?四五年前,只要有白音的地方,他都欣然前往,乐此不彼。 可这次不同,经历了这几个月的事后,他只感身心俱疲。 她销声匿迹这四年,回来后虽对他说不上冷漠,但总有意无意地避他远之,反倒是对那个曾经将她“赶”出家门的陈菁云的儿子陈翊格外留心。 他有点吃醋了,酸得五体投地,最后却成了一肚子苦水。 一同长大的过往如万花筒般闪过,他懂她童年的无可奈何,心疼她的平淡隐忍,他那样地在意她的悲喜,那样想要和她在一起……而她那时明明也很依赖自己,他以为回来丰海的白音只会比之前更甚,可构想逐渐被现实瓦解。 四年,磨得她骨子里倔强的锋芒,越来越利,也越来越陌生。 他真的还在意她吗?真的还喜欢她吗? 这个答案在溺水案真相大白之前还是肯定的,可是当下,他的“决心”已经没有那么牢不可破了。 尤其是他的心思逐渐被另一个人占领…… 直到几天前,陈翊忽然来找他—— “明彻,秋月山这次你要不要叫上程灵溪?” 他懒得跟陈翊弯弯绕,当头一问: “你在打什么主意?” “别激动,只是想让你当个说客,算我欠你一个人情。” 夏明彻的嘴角微微抽动,这么多年了,陈翊自以为是这一套是一点没变。 “一场假惺惺的酒宴而已,你还想牵扯进去多少人?上次阿音她们虎口脱险,这次你还要把人往火坑里推?” “既然这么关心她,那你之前怎么不阻拦?难道你对上次的‘虎口’和‘火坑’毫不知情吗?” 隔着电话,他都能听出陈翊口中的不屑和轻蔑的嘲讽。 他是在借着这事,来讥讽夏鸿之前的从中作梗。 “灵溪与这件事无关,劝你别再打她的主意!” “你真的觉得程灵溪还是局外人嘛?上次的案子,你以为南风姐没看出端倪吗?她哥哥都明白其中利害,你这个‘好朋友’却还在自欺欺人,假装无事发生?” “……” “我不管你对自己父亲这些年的事了解多少,但如果你还在乎这个朋友,那这次就想办法劝动她,否则我们都去了,她留在丰海势必会成为谁的眼中钉。” 夏明彻忽然觉得自己这么些年一败涂地,为了他心里那残存的念想,为了他自幼时起的执念,这些情愫如今纠扯在了一起,让他再也没有了低头的勇气。 上次丽行的案子,程灵溪就在暗中帮慕白查些什么“见不得光”的事,她作为新秀,查这事掩人耳目又左右逢源,确实不失为一个合适的人选,可是一旦查出什么来,危险也是首当其冲地就降到她头上了,轻则作为人质要挟,重则没命都有可能。 之前那次没殃及到她算是万幸,但俞家绝对看出来了什么,势必会更加防备,她继续这么名目张胆地介入,后果不堪设想…… 而这些程灵舟也早有警觉,所以最近才格外防备,天天来接妹妹下班。 如果陈翊主动邀约,程灵舟势必不肯答应,但他夏明彻,或许可以一试。 所以他如约了,即使不为了陈翊,也要为了灵溪。 让她一起去,何尝不是一种对她的保护?只有他们一起去了秋月山,那些暗中盯着她的人,才会被扰乱视听。 出行那天,夏明彻亲自开车去接程灵溪。 半天的车程,他不乐意跟父母挤在一起,索性自己开车,还能让程灵溪坐一起不尴尬。 刚将车在门口停稳,就看到她大包小包地从院子里将行李拖出来。 也就不到一周而已,干嘛这么兴师动众的?当年他毕业去环游欧洲都没她这行李一半多。 他一边帮着接过行李,一边发出疑问。 “我毕业后就没出丰海玩过,这好容易逮着机会,肯定得万事俱备!” 夏明彻“切”了一声,口嫌体正直地帮她把大件行李放进了后备厢。 程灵舟不知何时也绕到他身后,帮忙推了一把,与夏明彻来个“亲情对视”,意有所指地交代: “我拗不过这丫头的脾气,你给我把她看好了。有什么情况,随时联系。” 想都不用想,程灵舟能答应妹妹这次出门,少不了她背后多少软磨硬泡。 而他这次,自然而然成了护花使者——谁发出的邀请,谁就得背锅到底。 想到这,他心里还是不服气地骂了句陈翊,但骂完也觉得有失偏颇,“折”进去一个白音,总不能连带着程灵溪一起,便宜都让他占了,坏人全让他当了。 “哎明彻你好意思说我!?你自己的画具都占这么多空间了!” 程灵溪“骂骂咧咧”地合上车厢,刚准备绕去副驾,哥哥突然扯了一下她的外套—— “到了记得发定位,手机随时保持畅通。” 望着他担忧又意味深长的眼神,程灵溪忽闪了一下眼皮,打趣道: “放心放心!我们四个全部随时stand by!” 说完她就咻得一下钻进了车里,车身开始挪动,程灵舟望着妹妹探出脑袋给自己招手,而后车身消失在坡道下。 程灵舟无奈摇了摇头,那希望这次你们四个,合作顺利。 第49章 秋月会 阴沉的天空,暴雨清洗着夏日里的燥热难耐。 一双帆布鞋彻底湿透,白音撑着伞在雨里踽踽独行。 看不清场景的虚实,看不见人脸上的神态,人群熙攘叫喊、车流喧闹不止,傍晚华灯初上的霓虹,嘈杂地闯进她的视野。 “快报警!这里追尾了!” 她闻声驻足。 “天呐,前面那辆车都飞出去了!” 雨势忽然大了起来,她快步走近,人群相继拥挤而来,挤得她眼前的雾气彻底遮住了视线。 “里面有人吗?” “有个女生,也就十五六岁的样子!” “是她吗?” 警察展开了一张照片…… 一时间,周遭的热闹被暂停,毛孔骤然收紧,她的视线从无到有,从明到暗,照片上的那张脸在她眼里不断放大—— “她是我姐姐!” 叫喊声划破了雨幕,也划破了整个场景。 不知为何雾气忽然湿润了眼眶,她觉得泪眼潮湿,空气脏乱。 下一秒,她看到了一滩血迹倾轧着雨水而来。 她又回到了那个恐怖的清晨,林慕雪白的手腕被血迹污染,白晚歇斯底里的叫喊震碎了她的耳膜…… “不要走姐姐!别丢下阿音!” 任凭她千呼万唤,声嘶力竭地呐喊,她还是谁也没有抓住,记忆中的场景和人物渐渐模糊…… 除了白皙的肤色和乌黑的长发之外,她已经记不得母亲林慕的模样,最后留存在记忆深处历久弥新的,只是那抹开在雪白色被褥上的血迹——鲜艳,夺目。 而她的姐姐白晚呢? 记忆里的她,有着英气利落的眉眼,那是一种完全不同于她眉宇间的泰然与孤傲。 她们相似而不同,如果白晚可以陪着自己成长,她们姐妹俩会不会更相近一点呢? 可惜,白晚的岁月永远的停留在十五岁那年…… “不许再惹妈妈生气了!” “姐姐我错了,你回来好不好?” “你错哪了?” “我再也不让妈妈担心,再也不吵着让妈妈给我画画了,我什么都不要了!” 场景闪回。 暴雨倾盆而下,雷电肆虐着伴奏。 高架桥被轰然瓦解,她的身体随之堕入深渊,冰冷刺骨的海水刮蹭过全身肌肤,她溺于其中逐渐窒息…… 白晚当时就是这样离开的?那她一定很冷,很痛,很孤独,没有方向,没有尽头,只能任由着自己被水流吞没。 不知过了多久,白音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让她感到些许心安,身躯像撞进了一片世外密林。 她紧紧地抓住这强劲的枝干,恨不得将自己融在枝桠里面,这样她就可以脱离噩梦…… “别丢下我别丢下我……” “……醒醒阿音,我们到了。” 耳边响起了那个熟悉的声音。 她终于认出了这个味道,也终于从梦魇中惊醒! 原来那股清香不是什么森林,是陈翊身上那一贯木质调的香水。 糊住她视线的不是雾气,也不是雨水,而是她自己的眼泪。 白音惊魂甫定地直起身子,朝窗外望了一眼天气,艳阳高照,明媚惬意。 “你做噩梦了?刚刚路上突然下起暴雨,到了秋月山天气才好一点。” 怪不得她刚刚忽然做梦,原来是场景外的暴雨,明明今早从丰海出发时还万里无云的。 陈翊递过来一瓶水,让她缓一缓,她接下后才发觉,他的外套正披在自己身上。 “谢谢。” “半路你睡着了,车里开着空调怕你着凉。” “……是谢谢你将我从梦里拖出来。” 白音咽下了口清凉的水,认真解释。 听了这话的陈翊,脸上的神色也顿时五味杂陈。 这是她八岁起的心魔,也许多少次午夜梦回,她都会被这样的噩梦魇住,绝望无助,不知所措。 “你不会再被丢下的阿音,至少我不会。” 车载音乐戛然消失,这句话掷地有声地落在空气里。 白音还没来得及看向他,陈翊就已经解开安全带,若无其事地提醒: “先下车,其他人还在等我们。” 作为山区,秋月山虽没有什么典型的“阳光沙滩”“蓝宝石海域”,但贵在植被茂密、湿地充足,算得上森林氧级别的避暑山庄。 这次他们要住的并不是什么五星级度假酒店,而是宋家的私宅——在酒庄附近的一座同等比例的庄园别墅。 白音望着模仿着旧世纪酒庄装潢的轮廓逐渐显现,虽然比不上酒店空间,但是法式别墅庄重典雅,尤其是周遭群山环绕,此处却开辟了块千亩酒庄,实在雅致。 这样的宅子,白音已经见怪不怪了,毕竟自己家宅子就是法式建筑。 “你们兄妹俩感情真好,让我们好等。” 两人刚踏进庄园大厅,俞南风就若有所指地招呼了一句。 “抱歉,路上遇上了雷暴,开得慢了点儿。” 陈翊将行李交给门童,褪下外套折下袖口,好整以暇地解释。 “早说让你们昨天跟我们一起,真是不知道你们年轻人怎么想的,精力这么充沛,偏要自己开车来。” 陈菁云嘴上埋怨,还不忘带过也上午才到的夏明彻和程灵溪一眼。 然而那两人都只是淡然点头没有怯场的意思,尤其是程灵溪,顺势溜去白音身边,两人相视一笑。 而夏鸿夫妇正坐在大厅的象牙木雕花沙发上,眼神因着这些动静瞟了过来。 “夏叔,明阿姨,好久不见。” 白音不冷不热地问好,做个表面文章,夏鸿只是微微颔首,而明旻则直接站起来迎到她面前: “阿音快让阿姨好好看看!” 她不由分说地抓住白音的手,笑意盈盈地打量着这个四年未见的故人之女。 “比当年还要漂亮,这谁看了不喜欢啊?” 白音不习惯这样的亲近,下意识地将手掌从明旻手里抽出来,脸上的表情却丝毫不变。 “明阿姨,您也跟当年一样漂亮。” “哈哈哈阿音出去历练几年是不一样了,都学会‘油嘴滑舌’了。” 白音波澜不惊地牵扯出了一个不达眼底的笑意。 “……别说,你这一笑啊,还真有林慕当年的味道……” 这名字一出,场面立刻变得很微妙。 明旻话音还没落就意识到不妥,赶紧轻咳了两声,夏鸿不着声色地抖落了一下手里的财经日报。 空气陷入困境之时,二楼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陈总,白小姐,您二位到了?” 众人抬头,宋知袅站在楼上厅台上,她那一头柔软的卷发今天被高高束起,俨然一副庄园女主人的风姿。 “那随我来,你们的房间都在二楼,长辈们的都在一楼。” 几人相视而动,但临上楼前,白音却忽然轻声在明旻耳畔留了句:“谢谢明阿姨还记挂着我母亲。” 白音的房间在二楼左侧走廊的尽头,隔壁是程灵溪的房间,对面则是夏明彻的,陈翊的房间却在右侧尽头—— 早料到会是这样,不管是宋家还是俞家,怎么会把陈翊跟他们这群“小孩儿”安排到一起呢? 说不定他们早就计划,此番出行势必要拉拢上宋知袅和陈翊不可。 白音推门进入房间,这次不是酒店,并没有所谓的门卡,每个房间都是按密码锁进入。 窗外的群山翠意盎然,绵延着遮盖住了天际的尾端,而山脉之下,一整块千亩葡萄园映入眼底,此刻还不是葡萄成熟的时刻,果实寥寥,唯有青绿色的藤蔓作为点缀阡陌的景致,藤萝植被蔓延在土地上,古香古色的勃艮第酒庄赫然而现。 那里便是两天后,名为为她的归来而摆设酒宴的场所。 听说这次商界有点头脸的人物都会来,之前在家里说什么不愿铺张,扯个由头,如今看来,这个由头分明是陈菁云要坐实这个好人的身份—— 多年失散的千金,一朝回归,继母不离不弃。 望着窗外的景色,白音不禁冷笑了一声。 一则消息进来,她下意识地点开,发现是陈翊发来的一串数字:2436。 “这是我房间的密码锁。” 这要是搁在别的男的身上,白音一定觉得这人是个变态,跟住酒店报房间号一样暧昧。 但是这个人是陈翊,白音自然秒懂他的意思——“如果我遇到了什么状况,记得来‘救我’。” 来的路上两人就探讨过此行的“突发状况”,陈翊觉得,既然身边那几个重量级人物或多或少都有秘密,宋家这些年左右逢源,没少从中捞油水,那自然可以挖得出底细。 但他们谁也不是省油的灯,经过前两次的试探和撕扯,这次难保再有什么“意外”,可这次地处秋月,还在远郊的田园酒庄,再有什么“勾当”,他们妥妥地孤立无援了。 所以白音识趣地回了句:“知道了。” 正犹豫是否要把自己的密码也同步给他,陈翊竟心有灵犀地提醒—— “你的密码自己保管好,谁也不要告诉,我也不行。” 也是,一来她身份特殊,二来不管作为什么身份,陈翊要她一个女生房间的密码,有点太不绅士了。 正式的酒宴是明天晚上,他们提前来了两天,宋临川便提前带他们观摩一下酒庄,喝喝下午茶,悠哉悠哉地避个暑。 夏日的余温依旧猛烈,但身在山水间,日头一斜,山风一吹,还是有点凉爽。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到了秋月酒庄前,宋临川和酒庄经理已经等在厅堂处了。 “诸位路途奔波,辛苦了。” 宋临川亲自相迎,引他们去往酒窖。 这座酒庄设计独到精细,几乎是按照勃艮第酒庄的精髓配置,主厅庞大也不失雅致,若隐若现的一墙酒柜,酒类一应俱全。 除了储藏葡萄酒酿之外,这里平时还作为酒坊招揽生意,也有不少游客慕名来参观,不过最近他们来了,为了游玩体验,宋家暂时闸住了客源。 白音大略地扫过装潢,竟然有些熟悉…… 这间酒庄建造之初,出资人是白长黎,而彼时的他受林慕的影响,热衷于法式风情的建筑,应了勃艮第的景,带上了点洒脱的田园风情,没有那么精致到酒柜外刻的花纹。 落成后没多久,这酒庄由俞家接手,现在辗转到了宋家人手里,已然物是人非。 酒庄的经理人罗勋引着他们来到地下酒窖,空气里的扬尘扑过来,还蘸了些葡萄酒几经发酵的果味,杂糅着酒桶的木质气息,嗅觉立刻工作了起来。 随着微黄的顶灯洒落,一排排罗列整齐的酒桶赫然显现。 罗勋一边介绍着这边酒酿的贮藏情况,一边准备杯子和取酒器来让他们品酒。 白音浅尝了一口,入口的味道中规中矩,甚至还不如他们家当年的藏酒。 而一旁的陈翊也堪堪认同,想当年他成人礼,白长黎可是开了瓶康帝呢,这嘴怎么也得养叼了? 尽管酒庄规模不小,投资丰厚,但近两年的收益甚微,“酒庄模式”到底也只是个噱头,比起秋月山庄园酿酒的品质,怎么比得上货真价实原装原产的红酒。 所谓酒庄,也只是一个提供游玩体验的媒介罢了。 “袅袅啊,你现在接手酒庄了,有什么疑难杂症啊,最近多问问罗经理,过了这村可没这店了啊?” 宋临川咂着嘴里葡萄酒的余味,若有所思地点了女儿一嘴。 “这话言重了宋总,我在这儿这么多年,情谊哪是那么容易就割舍的?要不是孙子出生,我还真想干到退休,宋小姐,今后有什么事随时知会我一声,我随时待命!” 白音诧异,难道他就是当年的那个“小罗”? 其实小时候,她跟着家人来过秋月酒庄一次,正是母亲姐姐去世那年,彼时酒庄还在建造,白长黎不少来秋月山“亲自督工”,正值青年的罗勋只是在这打打下手,没想到居然一直留下,如今成了运营酒庄的经理人。 “罗经理,久仰大名,前些年工作脱不开身一直都没来看看,现在这酒庄也不知道换多少任投资商了,我们这老东家才肯来参观,这么多年你一直留在酒庄,实在是至情至性。” 陈菁云端庄地笑着,抬了抬杯子以示尊重。 “哈哈哈陈太太不说我都忘了这茬儿,这酒庄最初还是白总花钱建的!惭愧惭愧,是我们家班门弄斧啦!” 宋临川稀稀拉拉地奉承着,给罗勋递了个眼神,他立刻会意先离开了。 酒窖参观结束,众人准备去户外看葡萄园,白音老实地跟在大部队的最后,只要不掉队即可。 就在她一只脚刚要踏出地下酒窖时,仿佛听到了酒窖更深处,有什么声音传来…… 呜呜咽咽地,宛如抽泣声凄厉吞鸣。 回望着这间空无一人又昏暗的酒室,一时间她五感聚拢,感到这场面颇为瘆人。 “白小姐,你怎么了?” 酒庄员工猝不及防的问话差点让她喊出来,好在她在外一向得体稳重,才不至于出了洋相…… 白音煞有介事地说:“我听到……里面有声音。” 一听这话,那年轻的员工也屏住呼吸,伏在门口仔细听了会儿…… “你说这个声音啊,这是正常现象,山里风大,我们酒窖都是设在地下通风区域,这不是还没关门嘛?” 吱呀一声,锁头落下。 隔着铁门,白音望着漆黑的空间里,扬起了不少灰尘,而那“鸣叫”声,的确没了。 到了傍晚,一行人直接在酒庄小餐厅就餐,宋临川竟然还大方地请罗勋去取珍藏的罗曼尼康帝。 看到这酒啊,陈翊总是想到姨夫俞凡,这典故自然是他当年十八岁成人礼的不欢而散,后来白长黎还调侃他‘贪杯贪到无福消受’。 “康帝这酒,宋总可没少藏。” 他悄悄在白音耳边讽刺道,“刚刚在酒窖里桶装的品质一般,真的好东西,都在酒窖与正厅处衔接的回廊隔间里。上楼的时候我多看了几眼,罗经理那会儿先离开,是为了去暗格拿非酒庄列级的葡萄酒。” 白音的眼神顺着陈翊的说辞,刚想溜过去就被他打断——因为罗勋已然抱着一瓶康帝再次出现在了餐桌旁…… 随着木塞砰得一声被拔出,香浓醇厚的酒香飘进在座各位的鼻腔里。 罗曼尼康帝名不虚传。 一餐刚过,庄园外的视野已然被夜幕笼罩,只有这间酒庄的房子,和葡萄园里的应急灯闪着光亮。 罗勋送走了这一行贵宾,刚打算到门口角落里点根烟,身后忽然有人猝不及防地来了句—— “罗经理,我可以问你点事情吗?” 他手指一顿,正是那位沉默寡言的白音小姐。 “…什么事?” 昏黄的门灯之下,她姣好的面容却带着疏离。 “关于我母亲林慕。” 第50章 一步之遥 罗勋的神情由困惑转为顿悟,他终于认出了当年那个小女孩,跟在林慕身后,看似乖巧却对一切都充满好奇。 “他们说你是陈总的妹妹,我还以为是亲妹妹呢!” 白音微微垂目,表示否认。 “当年我还小,罗经理没认出来也正常,没想到这十几年您居然都留在秋月山。” “说句实话,我自己也不可思议,但我实在是太爱这里的一草一木了,不知不觉就留到了现在,如果不是家里的事……” “是宋家人让你走的?” 机敏如白音,那会儿在酒窖里听到他要离开的理由就觉得很奇怪。 他当年来酒庄时好像也不过二十六七,儿子才刚出生,距今也就二十年不到,抱孙子怎么想都太早了? 只是那会儿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总不能说宋总赶自己走。 “宋总是替我找个女儿要来的由头,我儿子罗景宇在学校里没学好,年纪轻轻就把女同学肚子搞大了,怕影响她今后生育,只能把孩子生下来,我又能怎么办呢?说到底也是自己儿子作的孽……” 白音没有对此做评,绕回来继续问—— “其实我是想问您,当年我爸出资建这座酒庄的时候,是我母亲出的设计初稿吗?” “…原来你是想问这个?老实说,我也不太确定。酒庄正式运营之前,很多准备工作我只参与材料采买,跟林夫人也就见那么一次,就是你们姐妹也跟着一起来那回,顶多算打个照面,她来交代了一下装潢细节的问题,但后续我也不是负责这块的,所以……” 白音有些怅然,原来属于母亲的种种,真的在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次消解…… “白小姐,虽然我人一直在秋月山,但慕白集团的事情我也有耳闻,总之您这次‘回归’,我也是替你高兴的。” “那酒庄大概是什么时候被转交给俞家的?是怎么……” “喂!明彻,你在这鬼鬼祟祟干嘛呢?” 程灵溪这一嗓子可真谓一个连击命中三人——门灯下沉思的白音、刚点上烟的罗勋,还有躲在连廊拐角的夏明彻。 —— 程灵溪大概是好久没吃山珍海味了,晚餐刚结束,她就马不停蹄地跑去解决一下个人问题,刚从盥洗室出来,发现大部队已经撤了啊?! 就在她从偏厅出去,绕到门口,看到了白音在昏黄光线下的背影,她还没跑过去,就发现夏明彻竟然就躲在不远处的黑暗里…… 这小子在搞什么痴汉行为?! 结果一出声,三双眼睛神色各异地锁定在了自己身上。 “程灵溪你鬼叫什么?!” 夏明彻也不示弱:“说谁鬼鬼祟祟,我在等阿音跟我们一起回去。” “…阿音?她不坐陈总的车嘛?” “陈翊那小子陪酒庄老板娘兜风去了,阿音当然只能跟我们回去,不然去当电灯泡吗?” 对话发展到这里,白音终于略显无奈地走过来—— “你们一定要鬼鬼祟祟地等我嘛?” —— 晚餐之后,俞南风力劝陈翊带宋知袅去葡萄园兜风,这次来秋月山,陈翊本就是要通过宋家搭桥探听那几人虚实的,自然得来个顺水推舟。 望着这些长辈乘兴而归的样子,陈翊与白音跟在最后,相并而行,不自觉地贴近她的肩膀,微微低眉,用只有两个人才听得到的声音说: “待会儿你坐明彻的车回去,酒庄这么大,兜完风我怕你会等太久。” “知道了。” 白音嘴上说得轻轻松松,可心里居然有点痒痒的。 想到宋知袅待会儿要坐在陈翊的副驾上,而那里原本是她的位置…… 也不是她的位置,她只是最近习惯了那个位置而已。 但也没坐几次,算不上习惯,反正心就是痒痒的。 —— “啊嚏!” 夏明彻车里空调开得有点冷,白音打了个喷嚏。 “阿音你把明彻外套披上?” 程灵溪刚准备将明彻给她的外套拿过去,白音立刻对着后视镜摆摆手,“不用,你披好。” 车窗外,零星的光亮随着车身的移动,如雨刷般滑过人的脸颊,白音的侧影忽明忽暗,尽数落在夏明彻倒在后视镜的余光里。 气氛安静了下来,那些光影仿佛也有了声响似的,一张一翕地在车内摆动着,程灵溪几次欲言又止,觉得正应了那句“此时无声胜有声”。 从酒庄到别墅也就不过二十分钟的车程。 临近别墅内廷,有琴声渐次传来——这旋律正是那首耳熟能详的《一步之遥》,而这背景音乐之后,则是嘻嘻哈哈的谈笑。 “不对不对,你这脚也太笨了,再这样下去,袅袅的脚明天要被踩成筛子啊!” 灯火通明的大厅之内,那几人兴致正浓地帮陈翊参谋舞步,宋知袅在一旁伴奏,俞南风直接亲自上阵指挥,结果还没跳几个回合,舞还没给陈翊教明白,自己的脚先被迫淘汰了…… “你们别为难我了,探戈这舞我真的不擅长。” 陈翊作出投降状,连连退了几步。 “不是早就交代了要练这舞吗?” 刚到前厅看到这一幕的白音,望着陈翊的脸上有点戏谑,随后,一声不吭地,就要跟着夏明彻和程灵溪一起上二楼…… 陈翊见状,也立刻找个由头说自己太累了,成功逃脱。 白音走到回廊中间,刚准备拐弯回房,跟在身后陈翊忽然说道—— “宋知袅说不想兜风,我们就直接回来了,来之前南风姐交代我,明天宴会要跟她一起跳‘一步之遥’,刚刚是在验收我的练习成果。” 白音回头,神色微顿:“你在向我解释吗?” “你刚刚的眼神,难道不是在质问我‘为什么这么早回来,还在跟南风姐跳舞吗’?” “……这么会给自己找台阶下,难道你还会读心术啊?” 陈翊倏然一笑,“我只会读你的心思。” 随即他道了句晚安,俊秀的背影便拐入了回廊里。 可在那一秒,温度适宜的别墅里,她竟然感到脸颊有着些许的温热,也许是山里的天气太多变。 十二点,再次被噩梦缠身的白音乍然惊醒,额间又布满了虚汗。 山间的别墅在后半夜,森然屹立,窗外月影斑驳,山风婆娑。 她刚打开了窗子想透透气,可惜招来了一堆虫子,不一会儿裸露在外的臂膀和小腿就被咬了几个包…… 这野外的虫子是歹毒,起效快不说,越挠越痒,越挠越大… 无奈,她只能想到下楼去管家那里,看有没有止痒药膏。 她随意披了身风衣外套,踢着拖鞋就下楼了,可管家是没见着,倒是听到回廊的偏厅有阵阵琴声传来…… 她的心思骤然紧缩,在这午夜的别墅里听到莫名的钢琴声,实在阴森。 这曲子……是《一步之遥》? 琴声断断续续,像是八百年没调过音,沉闷阴郁,而弹奏者本人的乐曲大抵不甚熟练,何谈感情了…… 可是也正是这样诡异的节奏,令她浑身不自在……这曲子她母亲林慕生前最爱弹的,而此时此刻的《一步之遥》与她母亲当年的手法如出一辙…… 明明是首描绘男女之间,来回拉扯爱意的亢奋之曲,却越听越凄厉,悲怆到甚至连重音、节奏都重合得如此完美…… 一时间,一种可怕的念头灌进脑海,被蚊子咬的包也不痒了,取而代之的是无数只战栗起的汗毛。 她可以“逃”,但她潜意识里不想,望着眼前这扇门,琴声汩汩流出…… 是谁在这里面? 她亦步亦趋,鬼使神差地,轰得打开那扇潘多拉魔盒一般的大门—— 偌大漆黑的房间,月光诡谲,妖风肆虐,瞬间荡起了帘幕!除了窗前一架几近废弃的钢琴外,什么都没有! 一阵飓风灌了进来,琴声落地,空无一人的房间,不知从哪里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嘶吼——震得白音几乎耳鸣! 那招被风卷起的帘幕,竟然血迹斑斑,正如那床被林慕血迹浸染的床单一般,既鲜艳又幽暗…… “啊——” 白音瘫倒在地板上,可这声惨叫并不歇斯底里,而是像已经吓得不知道如何发声的孩子…… 不,不可能…… 白音你疯了!为什么要作茧自缚?! 啪—— 有人打开了这间琴房的灯,亮黄色的顶灯照得她眼前一阵晕眩。 眼前的灯光不是灯光,是一道道不知所踪的血迹,眼前的景物也不是景物,是一幕幕闪回的阴影画面…… “阿音,你怎么在这?” 她猝然抬头,陈翊的轮廓在她的视线里逐渐清晰,泪水就在这一刻夺眶而出。 从听到诡异的曲调,到推开这扇恐怖的门,再到被飓风和嘶吼吓到,压抑的恐惧终于放肆地倾巢而出。 她竟就势扑倒在陈翊怀里,呜咽着,无助又惶恐,就像白天在车里做噩梦一样。 “……别怕,我在这。” 就这样,陈翊诚惶诚恐地任凭着她依靠,下意识地去抚摸她的头发,再度将让她靠在自己怀里。 大约是感受到她的泪水洇在自己胸前的衣物上,让陈翊有点无所适从,他微微低下头,手指犹豫再三,还是抚上了她温润的、布满泪痕的脸。 她的泪水淌在他指腹上三两滴,有点凉。 可他的心里,却有点烫。 白音抬眼,适才那突如其来的怵意仿佛就要消解在这双透出无限关怀的眼里…… “……你,你怎么会在这?” 陈翊缓缓回神,推开她走到角落里的留声机前,犹豫着解释—— “……我是想找个地方练《一步之遥》的,没想到吓到你了。” 所以刚刚……是他在这个房间里? “刚开始我自己弹了几段,这钢琴好久没调音,我弹得也不熟,才放了唱片,刚调试好你就突然闯进来……” 白音环顾四周,这个房间的角落有一个留声机,还有一墙唱片的橱窗,所以那会儿钢琴也不是什么“无人自弹”?帘幕的“血迹”只是由于花卉图案过于集中。 “那你练舞,还要关灯吗?” 这问题问得陈翊有些窘迫,他指了指另一面墙上的镜子,“……我练得不好,不太能看。” 白音下意识地走向那面镜子,斑驳的表面,人看上去都要扭曲了。 “那尖叫声是……” “夜里山风大,所以刚刚一开门,穿堂风声音太大,有点像人在尖叫?” 好像还真是这样…… 这间屋子应该就是用作音乐室的,设备一应俱全,宋家人大概一直都把它当做摆设,附庸风雅,所以这里面的所有乐器设施,都没找人保养过,怪不得看着格外阴森。 白音心中惴惴,看来自己最近真的太疑神疑鬼了,总是做噩梦也罢了,竟然连听到一首曲子,都能想到当年的事…… “阿音,你会跳探戈吗?” 陈翊莫名在身后问起。 “……会,不过我这几年没怎么跳过。” “要不……陪我练一遍《一步之遥》?” “?” “你也看到了我那会儿的水平,肯定是上不了台面的。” 刚把自己吓破了魂儿,这会儿还要陪他练舞? “你的舞伴是宋知袅,跟我练不会有什么成效的,况且……明天你们就正式上场了,肯定来不及。” 听着白音一本正经的“谆谆教导”,对方置若罔闻,催道: “来不来得及是后话,我们先跳一次,就当是你带我练习了,好不好?” 说着他就换上了另一卷黑胶唱片,前奏吱吱呀呀着响起,他走上来催促白音朝中间站,大概是看到她穿着拖鞋,安慰道: “你随意跳就好,不用担心踩到我。” 陈翊什么时候学会这软磨硬泡的伎俩了? 但秉持着“来都来了”的优良原则,白音的心情刚从一场惊魂里解脱,随着小提琴的前奏如流水般落下,两人都站定了位置,陈翊的双手已然归位,只是那只虚放在她背脊上的手,格外克制有礼。 她的身躯不自觉地跟着节奏,随着对方一起摆动…… 纤细的手指,力道适中地落在他的掌心,微凉,微烫的触感,拉扯得刚刚好。 她一直觉得探戈这种舞蹈,极具暧昧,动作幅度就不必说了,男女舞伴之间的交头接耳,更如情人窃窃私语般热情。 甚至能听到步伐交错之间,他那若有似无的换气喘息…… 尤其是这首家喻户晓的一步之遥,本就在音符、律动之间,倾尽了情人间忽远忽近的追逐,咫尺天涯般的爱意,怪不得俞南风要给他们选这首,这暧昧的氛围,陈翊还不被宋知袅拿捏得死死的? 随着下一个八拍高潮的推进,原本爱人间的若即若离,就要随着这铿锵的旋律,走向追逐的炽热,在那两拍的推进之下,她已忘却了适才那场“恐怖袭击”,取而代之的,是与陈翊两掌相对的酥麻之意,还有负在她腰间的另一只手,游刃有余地带着自己的身体腾空、旋转、下坠…… 正如此刻她的心一般,恰如其分地落进了他的手掌间。 他一次都没有踩到她,反之,舞步异常熟练,丝毫没有乱了节奏。 白音暗暗疑虑,他不仅娴熟得不似傍晚,连装束也一点不随意——正肩衬衣配上丝绒领结,利落得体,价值不菲的腰带也勒得规整…… 只是一个人默默练舞而已,这装扮得过于正式了? 白音顿时慢了一个脚步,不偏不倚地踩到陈翊的鞋面上—— “对不起!” 果然,跳舞的时候不能走神,可陈翊丝毫没在意,继续拉着她的手跟节奏走…… 每当要进一步贴近彼此的身体时,他都会刻意保持着分寸,游刃有余,可白音依旧感到身体格外发烫,是因为舞蹈的律动吗? 在音乐停止的那一刻,窗外的风依旧婆娑,树影依旧斑驳,像是无声的观众,贺着二人律动的彩。 一时间,万籁俱寂。 刚刚过去的两分钟,仿佛经历了漫长的一个世纪,一场若即若离的暧昧盛宴,在她的指尖悄然绽放,在他未宣之于口的情绪里,藏于心际。 陈翊的气息近在咫尺。 “阿音……” 他垂眸低声唤着她,这是第一次,白音觉得这个称呼仿佛被下了蛊,让人迫切想要回应。 “还害怕吗?” 害怕? 是指那场惊魂闹剧吗? 可此时此刻,望着陈翊那双盛满柔情的眼神,白音有一瞬间大胆的恍惚—— 如果他能吻下来,那便是这场《一步之遥》最好的落幕。 也许是意识到自己居然有这个可怕念头,毛孔的知觉适时恢复了—— “好痒。” 这不着边际的两个字,瞬间把陈翊的思绪扯回,上一秒他还是遨游天际的飞鸟,现在忽然被猎人一枪命中……他的大脑再度恢复常规运转。 “……痒?” “我是说……” 白音轻轻推开他,将她手腕上那颗好大的包亮给他看,“这山里的野蚊子还挺厉害。” 原来是说这个? 陈翊如释重负。 “……这就是你半夜跑出来的原因?” “嗯。” “你房间里没有放驱蚊药嘛?” “没找到才下楼的。” 陈翊直接拉着她走出了琴房,朝偏厅的小客厅走去,翻箱倒柜了一番找到药膏,递过去。 “先将就涂一下?看明天要不要找医生来看看,万一山里的虫子毒性大……” “不至于,这个就够。” 白音将他手里的药瓶直接抽走,回身坐在沙发上,先给胳膊上涂了涂,然后撩了下睡裙,那条纤细白皙的小腿肚上,不偏不倚地扒着一个殷红的蚊子包。 她轻旋了下膝盖,做了一个翘二郎腿的动作,好让上药的角度更方便一点,侧开叉的睡裙正好落到一旁…… 但也正是这旁若无人的小小举动,让倚在餐桌的陈翊心旌摇曳了那么两秒,他下意识地别过眼去。 可那颗小小的殷红的蚊子包,像是一颗种子,种在了他心里。 竟然让他也觉得……好痒。 “你探戈明明跳得很好,为什么要装不会?” 涂完药膏的白音站起身来问。 “我不想跟宋知袅出这个风头,故意装怂罢了。那会儿请你一起跳舞,是看你被吓得不轻,怕你有什么阴影,毕竟我们还要在这里呆一周呢。” 怪不得他那会儿问害怕吗,原来心思藏在这。 这漫长的一天实在是过载,她道了声晚安,欲上楼休息,却被陈翊叫住—— “阿音,我知道你被当年的事困扰,我没资格说对你感同身受……” 她的脚步怔然停下,却没回头。 没想到陈翊居然能想到这,是因为目睹了那会儿她被吓到的“惨状”吗? “我也很早就失去了亲生父亲,多年以来,我妈一边照顾我一边忙着她的事业,直到带着我来到白家…我看着你因我们的出现而日渐寡欢,不爱讲话。 我明白自己不配理解、心疼你的遭遇,因为我们本就是你童年的破坏者,但现在你既然回来了,那不管将来如何,我希望你可以多信任我一点,就像今晚你愿意与我跳舞一样…… 能跟你跳《一步之遥》是我的私心,相信我,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站在离你一步之遥的地方,我不会放弃你。” 这最后一句话,他说得明明那样平静,平静像秋天的落叶毫无声息,她却感到震耳欲聋。 在过去人生的无数个瞬间,她总是理所应当成为被放弃的那个,尽管她什么都没做。 她常常想,这世界上是没有可依赖的人了,如果有一个人真的不离不弃,她也势必不会信。 可此刻,她应该相信吗? 白音没有回复,默然离去了。 陈翊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心中翻涌的情感几乎将他淹没。 现在还不到宣之于口的时候,他暗自庆幸,刚刚那场落幕没有越距——白音还没有对他完全信任。 想到这,他忽然意识到那房间角落里的留声机,像是忘记了什么,立刻折返回去。 琴房的窗子大开着,穿堂风再次灌了进来,而那卷录有林慕生前弹奏的黑胶,早已经不在留声机旁边了…… 他愤懑地叹了一声,果然,感情误事,早知道那会儿就该把房间反锁上! 陈翊在房间里检查了一番,但对方很狡猾,几乎什么痕迹都没留下。 思索良久,他朝程灵溪发送了一段话—— “有人偷了一卷黑胶,帮我盯一下别墅里的人。顺便,最好别让阿音一个人行动。” 第51章 神偷 隔天,陈翊起了个大早,去了别墅后的马术场。 刚跑两圈热了个身,就看到马棚那边稀稀拉拉地走出了两个人,正是宋知袅和俞南风。 宋知袅带上护具,朝迎面而来马背上的人莞尔一笑,而俞南风则留在了外场“观战”。 “陈总好兴致,昨天一整天行程这么满,今天还能起这么早。” 陈翊适时拉了一下缰绳,让两人的马保持一定的距离。 “昨天偶然听到宋总说起这个马场,我不请自来,袅袅别见怪。” 听到这个称呼,宋知袅顿时开颜,望着男人俊秀挺拔的身姿,她笑得更加真切了,陈翊的魅力,竟像红酒一般,越品越有味道。 “这马场简陋,你别嫌弃就好。” 昨天宋临川说起这个马场——“我们庄园后面有块马场,虽说不大,但是马品还都过得去,陈总有空去跑两圈试试?袅袅反正每次来都爱起个大早去,要我说太早了,没必要……” 宋知袅当时看陈翊一言不发,以为他不感兴趣呢,谁知今天居然自己找来了,连声招呼都没打。 “听昨天宋总的意思,袅袅的马术应该很纯熟?要不要来一局?” 本来还想着要怎么跟他扯话题,这小子今天居然挺开窍,直接“宣战”。 她欣然接受,抚摸了一下马儿的后颈,这一身曼妙玲珑的身姿,即使裹在马术服里,也很难让人不在意。 “我其实很久没上马了,还真有点生疏,陈总待会儿要手下留情。” 而陈翊却满不相信地摇摇头,给她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随即两匹骏马浩荡地奔腾在马场,扬起的飞沙拖着日出的光,一并升起在山坡那端。 这难得一见盛况:金童配玉女,飞驰的骏马,迎着朝阳初升,堪比电影场景的宏伟。 俞南风望着场上的驰骋的二人,几乎难分伯仲,止不住眼里的窃喜,不停地拍照留念,都想好要发到这次的“秋月山之行”的群里了…… 而群里的长辈小孩们,应该都没起床? 旭日彻底挂起之时,马下的脚步也终于准备停歇下来了,两人一前一后地从场内撤出来,下马牵着缰绳,回到马棚附近。 俞南风喊着他们,快步迎来,脸上笑得比天上的太阳都灿烂—— “袅袅,你快看我给你拍的年度大片!” 宋知袅满头是汗,随手将头盔取了下来,又看到俞南风兴冲冲跑过来,她一时忘形,竟随手将缰绳扔下,想凑近看看俞南风的屏幕,身后的马儿,却忽然起了声诡异的嘶吼—— 她的马不知怎的,忽然惊慌地荡起前蹄,惹得陈翊那匹也一并受了刺激! “啊——” 陈翊眼疾手快地将宋知袅拉扯到身边,紧急用手护住了她的头部! 怎料实在太过千钧一发,前蹄落下时还是蹭到了他的手臂! 驯马员及时赶到抓住了两只缰绳,不断地让马退后,好让它们不对人有二次伤害。 被蹬到的陈翊立刻吃痛地叫了一声,脸色凝固,轰得一声跌坐在了地上—— 惊魂甫定的宋知袅赶紧帮他去掉手臂上的护具,小臂那块已经开始轻微肿胀…… “快去叫医生!快去叫医生!” 宋知袅朝驯马员喊,声音都忍不住起了波澜。 陈翊埋怨道:“马还没拴好就卸护具,你不知道很危险吗?” “对不起对不起……是我大意了。” 宋知袅吓得眼泪直流,虽然知道陈翊是为了保护自己,但她确实有错在先。 “我带了护具应该没那么严重。” 陈翊语气冷冰冰的,把手臂从宋知袅手中抽出,打算自己回去,却发现俞南风还一脸惊魂未定地站在那,手机都吓掉了。 他瞥了眼地上的手机,用没受伤的手捡了起来,杵到俞南风面前—— “马对香味很敏感,别喷那么重的香水。” 俞南风这才像还了魂一般,把手机颤颤巍巍地揣在怀里,自责喘气:“都怪我……” 但陈翊已一言不发地离开了马场。 把白音吵醒的人,是程灵溪。 “阿音!陈总受伤了!” 后半夜终于不再做噩梦了,也没有蚊子叮咬了,结果一觉醒来,这趟出行的苦竟又被陈翊给吃了。 她跟着程灵溪一起下楼,几乎所有人齐聚在会客厅里,而陈翊的手臂上的大块淤紫,无比触目惊心,她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你说说你们怎么回事?!大早上一声不吭地去骑马?还在那逞什么英雄!” 陈菁云气急败坏地扫了一圈那三人,眼神落在儿子手臂上的淤紫,格外痛心。 医生正在帮他处理伤口,示意她稍安勿躁。 “被马踢一脚要命的,还好你带了护具,算是皮外伤,没伤到神经,虽说年轻体格健硕,但这也够你养的。” “陈阿姨对不起,陈翊是为了保护我受伤的,要不是他反应快,那遭殃的就是我的脑袋了……我错了陈翊…” 宋知袅唯唯诺诺地道歉,宋临川的脸也没多好看。 “南风你也是!你又不会骑马,进去凑什么热闹?!你知道那畜生们什么秉性,一生气尥蹶子刹都刹不住!还往跟前凑?” “是是是,小姨骂得对,”俞南风也木然认怂,“我也没顾忌,香水味冲着马才惊着了……” 闻此,白音下意识朝里面凑了凑,俞南风身上的香水味是挺重的,但是这个香水调香不好,从来没闻过后调这么腻的…… “菁云你消消火,好在孩子们都平安无事,陈翊这是英雄救美,宋总啊,今晚可得好好感谢感谢呢!” 明旻在一旁打起了圆场,宋临川了然道:“那是当然那是当然!袅袅刚接管这酒庄,没什么分寸,您千万别被扫了兴……” 这些人你来我往之间,白音悄悄瞄上了陈翊的脸,而他的眼神就早就落在了自己身上,就在这一瞬间,她有了万千头绪,想要和他一起捋清楚…… 由于早上这场不小的插曲,宋临川安排的行程不得不临时改为了“自由活动”,正合白音的心意,她早就不想在这群人身边演戏了。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程灵溪对自己黏得格外紧,仿佛是怕她随时会消失似的。 他们在别墅后的泳池游了会儿泳,趁着夏明彻要跟程灵溪切磋水上排球时,白音识趣地退出了,嘴上说着回去泡个热水澡,实则别有心思。 陈翊就在自己房间修整,正好可以瞥见楼下的泳池,望着女孩娉婷的身影浮出水面,再悄悄地披上浴巾离开,他的心思竟然也像浸了水一般,湿漉漉的。 十几分钟后,他的门被叩响。 打开门的刹那,他闻到了一股清新淡雅的味道——那是沐浴露的味道。 白音的发根微潮,发丝微浮,一看就是换了身衣服就来了。 素面朝天的脸上带着点愠色,开门见山地质问道: “是你让灵溪跟着我的吗?你是不是看出了什么?在搞什么猫腻?” 她向来平静的眼眸里,居然生出如此大的波澜,陈翊意料之外地顿了两秒—— “……我是怕你再遇到昨天晚上的事情。” 他转身去到茶水台,将刚沏好的乌龙茶端到白音面前,她怔忡接下…… “所以昨天晚上,我听到的果然就是我妈妈生前弹的曲子,是有人故意吓我?” “看样子是,但那卷黑胶不见了。” 白音回想着昨晚的情形,怪不得,当时问他怎么会在,他那些解释很是牵强,还有他刻意走到留声机那里,去检查那个唱片…… “昨天晚上我就觉得奇怪,你不想跟宋知袅一起出风头,又假装自己探戈跳得贼烂,却深夜穿戴齐整地跑去琴房单独练舞?” 陈翊会心一笑,她还真是一点不好糊弄。 “老实说,那黑胶是宋知袅拿来的……” —— 昨晚,在夏明彻带两个女生回来后,他也就势逃离了楼下的嬉闹,回到屋内冲了澡,头发还没吹干,就听到了叩门声,陈翊彼时佯装自己在吹头发所以没有理会。 果不其然,俞南风的劝告还是从微信里发了过来—— “你的心思我可是从上学的时候都看在眼里,别想耍心眼,明天晚上的舞,你跟袅袅再抱抱佛脚,不然丢的可不是我的人。” 她怎会没看出来陈翊安得什么心思?什么不擅长跳探戈,是不擅长跟宋知袅跳探戈? 于是他老实巴交、却又格外敷衍地回了一个字:“嗯。” 不出一个小时,又有人意料之内的叩响了他的门——这次,是宋知袅本人。 “陈总,我知道这很冒昧,南风姐刚又去找我说道半天,说今天是deadle(最后期限),非要我拉着你去再排一排。” 听这话里有话的态度,简直就要把她的小心思贴在脑门上…… “这么晚了,会吵到大家?” “噢,别墅一楼偏厅有个音乐房,我带了两张刻好的《一步之遥》唱片,那里有留声机可以放,隔音也不错。我们要不再去排一会儿?开场舞嘛,就是走个形式,让长辈宾客们开心而已。” 见她此刻得体的穿戴和无懈可击的话术,仿佛万千根针竖在陈翊背后,只要他拒绝就会被背刺。 他只好面无表情地妥协了,“等我换件常服。” 而后他同样穿戴齐整,任凭宋知袅带着来到一楼的音乐房—— 即使是陈翊,第一次来这间诡异的偌大音乐室时,也有点犯怵。尤其是橱柜里的老旧唱片和斑驳的镜面,那架钢琴也老旧失调,音色沙哑难听。 “这别墅盖了这么多年,我们来住的日子屈指可数,这些没什么人气的房间还真是有点阴森……这要是让我自己来,我肯定不敢的。” 宋知袅的语气讪讪,没了白天那股东道主的坚定。 陈翊没接话,抽走了她手里的两张黑胶碟走去留声机旁,一个上面贴着“cssical”(经典版),一个贴着“origal”(原创版)。 “要放哪一版?” “还挺周到,两版都带过来了。” 望着他手里的黑胶,宋知袅喃喃了句,仿佛也是第一次打开这黑胶盒子。 彼时的陈翊也没在意,眼瞅着宋知袅把“cssical”版的黑胶装置在留声机上…… —— “昨晚我们放的是cssical,我就陪她随便跳了几遍,但我也没什么心思,没一会儿就提出了作罢。从琴房出来后我觉得有点头晕,就没跟她一起上楼,刻意拐去小客厅那休息了一会儿。 可没过几分钟,我又听到了琴声传来,还以为我们忘了关留声机,可赶到的时候只看到你瘫坐在地上……我当时觉得不太对,就赶紧去检查那卷黑胶,发现留声机上的并不是刚刚的‘cssical’,而是origal……” 白音怔然,“那你当时怎么不告诉我?” “你当时被吓成那个样子,如果我告诉你这种事,这几天你还能睡好觉吗?” 听到这儿,白音眼里的愠恼消沉下去,讪讪垂下眼皮。 陈翊继续阐述:“其实当时我也很不解,不敢贸然对你说什么,又看你被吓得不轻,就想先稳住你的情绪,其他的再说不迟,可惜还是大意了,陪你去小客厅找药的时候,那卷‘origal’的黑胶竟然被人钻空取回了,不知道这人最终什么目的,但总归是没安什么好心,所以我想……” 陈翊抿了抿嘴唇,手指轻轻剐蹭了一下鼻梁,微颤着气息叹道: “让程灵溪陪着你,省得他们对你还有什么花样,这也是我让她来的一个用意,怕你被针对。” 听到这最后一个理由,白音微微一愣……不过她没有被他的关心带走,继续扣准主题问:“那你今天一早去马场,是怀疑昨晚的事是宋知袅做的?” 陈翊点头:“不排除她昨晚假意上楼,实则守株待兔,等着去琴房做文章,毕竟那两张唱片是她拿来的。因无意中听到宋临川说起,她每天早上都去练马术,所以想去探探口风。” “她怎么说?” 陈翊嘲弄的勾了勾唇角,“她嘴上说很久没上马了,但跑得却很娴熟,不停赶超我,下马之后,我见她心情大好,就见缝插针地问她‘那么高级的唱片是应该费了不少心思?’结果她脸色一僵,脱口就说‘都是南风姐给的’。” “这么说,还是她们这对‘姐们花’的手笔?”白音转而疑惑,“用我妈妈生前的曲子来唬我,为了什么?” 陈翊心底里有一个理由,但他不好说——俞南风早就知道他喜欢白音,还知道他现在依旧“旧情难忘”,在这个盛大且各怀鬼胎的“回归宴”之前,她们或许就是想给她来个下马威,让白音“看清”自己的定位? 但对她的关心和偏爱,白音本人能看出来吗? 他正分神想到了这里,一旁的白音竟兀自跑题,去质疑了陈菁云—— “我倒是觉得,跟她们俩相比,你母亲才是最有嫌疑的那个。” 这么不留情面、毫无根据的扣帽子行为,令陈翊的情绪瞬间凝固—— “啊?” “对她来说,我的回归无疑是对你的威胁,更是对她的威胁。” “咳咳,关于这点我确实反驳不了,但…指控要有根据。” 陈翊苦笑着澄清——“虽然我那时还小,但我知道林慕阿姨的事,在家里多少是个‘禁忌’,你也知道,我母亲是‘最没有发言权’的人,关于往事她多少是避之不及的,干嘛明目张胆地用这种事去吓你?这种伎俩又拙劣又没必要,能对你有什么影响?” 白音无奈承认:“反正她是你母亲,你最了解她。” “好了阿音,跑题了。”他语气里夹着无可奈何的迁就,细不可闻。 “总之,那个不见的黑胶,应该就在俞或宋手里,一个是最初获得唱片的人,一个是最有时间收回的人,而这两个人今早在马场,可没少在我眼前演戏。” 听到“马场”二字,白音这才回过神,瞥到了他受伤的手臂——从坐下来到现在,她只顾着对他进行质问和揣测了,对这伤势愣是一句“关心”都没有…… “……你手臂还好吗?” 陈翊随着她的视线游走,带着点打趣反问:“终于舍得慰问一下了?” “……看来也没什么大事。” “怎么没事?因为这手臂,今晚我跟宋知袅的开场舞《一步之遥》都打水漂了。” 还有这种好事呢? 白音似笑非笑地咳嗽了一声,“那还真是可惜,今晚的宾客无法欣赏到您优雅的舞姿了。” “跟今晚的主角都跳过一次了,也没什么可惜的。” 他话音刚落,白音的手机突然响了——程灵溪的名字赫然而现,大概是看到她不在房间里,尽职尽责的灵溪开始慌了…… 陈翊不由分说地拿过她的手机,按下接听键,对面一顿连珠炮的慰问—— “阿音你在哪?!别墅这么大你别乱跑,我们不是说好一起行动的吗……” 陈翊打断道:“她在我这里。” …… 对面仿佛卡顿,“陈总?” “她说,看到你和明彻玩得很开心,不想打扰你们。所以,可以请你也给她一点私人空间吗?” 对方还没搭话,陈翊便果断挂了电话,“放心,灵溪听得懂我什么意思,不过阿音,你要是真的想单独行动,记得保护好自己,好吗?” 他眼里的情绪忽明忽暗,又着实令人无法抗拒。 “当然了,唱片的事我会继续盯,你稍安勿躁。” “辛苦陈总了,又当侦探又当间谍的,还把手臂伤着了。” 陈翊闲淡地抿了口茶水,留有余温地来了句——“那我就当你是在心疼我了。” 哐得一声,白音将手里的茶盏放下来:怎么感觉这一道茶,比刚刚那道还烫呢? “那你好好保重,我先回去了。” 以前跟他单独呆在一起,会这么紧张吗? 这种紧张,是那种进一步觉得不妥,退一步又觉得可惜的不悦——一定是因为陈翊变了,可他在别人面前,好像还是那个样子。 她走出这扇门,轻轻呼了口气才离开。 而这一幕,也被住在陈翊对面的人,在猫眼里悉数捕捉。 第52章 秋月宴 宴请当晚,秋月酒庄可谓是宾客云集,俊采星驰。 这回宋临川的面子可挣大了,丰海有头有脸的商界大小牛都被薅过来了。 要知道,帮慕白集团主办“千金回归宴”,可不是件轻而易举的事,用程灵溪的话来说:“这是能写进人生简历里的——大平台,大项目,负责内容:策划,理念、场地,还有客源……” “不愧是程律,背后逻辑看得这么透彻,不如跟陈翊说说,让他挖你去慕白得了,当什么律师啊?” 夏明彻揶揄着她,看着来往宾客依次入场,酒侍眼看着就要忙不过来了。 “夏明彻你少打趣我!” 程灵溪愤然怼道,这是她第二次,青铜误入王者局。 不过这次,要比七年前更有目标,因为此行,她的使命是要找出俞宋两家的猫腻——这任务笼统得像大学期末考试前,导师给学生划的重点。 但好在,有了上次丽行酒店的教训,她此次已经有了新的方向,当然,也有了新的任务——当好白音的“暗卫”。 经过了丽行那天,她彻底看透了陈翊对白音心思,那不是哥哥对妹妹的关心,那是赤裸裸的喜欢!是爱情! 所以陈翊担心白音此行再被暗中设计,不得不劝她来“监护”,这下倒好,她现在身兼数职,表面上是菜鸟律师一枚,私下是陈总的“private eye”,现在又多了个白音的“暗卫”,里里外外几副面孔,如果真能有重大进展,那自己这经历就跟宋临川帮白家办晚宴一样,可以写进简历里。 “我觉得阿音挺无辜的,这么大的宴会,她甚至连致辞都没有,简直就是工具人本人。” 她一本正经地朝着夏明彻埋怨。 来参加酒会的这些人,无非就三种,一种是当真来为祝贺慕白千金回归的,另一种嘛,是来看看有什么‘亲戚’可以攀一攀,将来能跟自己家生意扯上关系的,这最后一种呢,说难听点,就是来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吃瓜不嫌瓜生的,而这瓜到底保不保熟,就看今晚这一榔头了。 “你说,宋家摆这么一出,陈总母子就这么心安理得地接受了,岂不是给人传‘宋知袅就是未来慕白的总裁夫人’吗?”程灵溪嘴里愤愤喃喃。 “瞎说什么呢?”夏明彻赶紧拿了杯香槟来堵她这张嘴, “陈翊母子俩精着呢,跟宋家联姻能有什么好处?陈阿姨我不好说……但是陈翊,绝对不情愿跟宋知袅结婚。” 十六岁时他就看出来陈翊这小子对白音的感情“不纯洁”,直到今天即将要宣布白音回归,而他们注定也只能是兄妹的宴席上,他对她的感情依旧不纯洁。 程灵溪无视他,自顾自地揣测:“如果站在慕白的角度上讲,宋家对它是小巫见大巫,但如果站在丰海银行的角度呢?我可听说,丰海银行这两年在走下行啊……陈阿姨过去可是丰银的人,夏叔叔才是正经八百的慕白集团大股东,可他对这场联姻带搭不理,而陈阿姨却也没有拒绝的意思,这还不能说明什么吗?” 夏明彻盯了她一会儿,又略略收了回去,有点心虚,又有点骄傲。 心虚在于程灵溪怀疑得确有其事,骄傲在于,他对程灵溪那点即将破土而出的小心思,正在疯狂在心里暗示:灵溪的机灵还真不是他自吹自擂。 程灵溪见他又喝了口香槟,立刻阻拦:“你开车来的,还敢喝酒?!别忘了晚上结束还要送我和阿音回庄园!” “外场的这些是无酒精的,别激动灵溪,我知道你担心阿音,也知道你是有‘工作’在身,但我劝你,这里面关撬太多了,别说你一个外人,我作为慕白大股东的儿子,也都参不清楚,陈翊那边,随便应付应付得了,来之前我给他放了狠话,他不敢对你说什么的。” 夏明彻轻巧地与她碰了碰杯子,眨了眨眼,这才令程灵溪的心尖跟着杯壁一起颤了颤。 “…你说什么狠话?” “我说:‘少把灵溪牵扯进来,真出了什么事,我报警让舟哥来抓你!按教唆他人侵犯隐私权来判!’” …… 开场致辞的时间,是八点整。 一股名利场上奢靡浮华的铜臭味,扑面而来。 宋临川父女引领陈家母子、白音一同走到会场中央,激昂陈词着今日邀众嘉宾汇集于此的开场—— “感谢诸位同僚今晚莅临秋月山酒庄,参加慕白集团的千金回归宴,宋某此次幸得慕白集团赏光,能够承办此佳会,与诸位共同见证家人团聚馨况,实在是……幸甚至哉。” 而接着,他递了个眼神给陈翊,他作为慕白的总裁,不咸不淡地接下话头—— “小妹白音离家多日,偶然卷入一桩要案,引发了外界不少争议,不过在座的都是业内翘楚,应当清楚谣言止于智者。既然是我们慕白做东,那自然不会邀请泛泛之辈,更不希望……与各位今后,只是泛泛之交。” 此话威严又恰如其分,不容置喙。 惹得台下众人的目光在白音与陈翊间游走,似乎是在看什么不可言说的微妙火花。 可白音的姿态不温不火,像一束皎洁又孤傲的月光,而她身边的陈翊,气场又像是一座不可攀爬的冰山,冷冽清隽。 这还真是一对兄妹。 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声如蚊蝇般升起,见势头渐起,陈翊也见好就收,说了句“祝今晚玩得畅快”后,会场再度陷入杯酒言欢的热闹里去了。 待他们陆续下场,程灵溪习惯性地走到白音身边——昨晚陈翊忽然滴滴自己,讲了那卷黑胶的来龙去脉,她心中泛泛……果然,白音被盯上了。 “不是说好了要给我‘私人空间’的嘛?怎么又来找我?” 刚拿了杯香槟的白音打趣着“埋怨”,表情比刚刚松弛了一点。 “怎么?作为好姐妹,还不能来主角找说话了?更何况我有‘任务’在身,自然得替陈总照顾好你!” 程灵溪怼得有头有脸,白音无奈摇头,另一边夏明彻忽然过来与她碰了碰杯子——“阿音,欢迎回家。” 他眼里的光芒依旧耀眼如星,却没了起初那份无畏。 白音也笑着接受了他的寒暄。 最近的他,确实有意无意地疏远自己,即使昨天他们一同回别墅,今天一起在楼下游泳,也几乎都是在回应程灵溪的嬉闹,没怎么刻意跟她聊。 曾经年少时期最亲密无间的伙伴,如今却相对无言了。 “白小姐你好,百闻不如一见啊?幸会。” 一个相貌平平,身高普通的中年男人忽然走到三人面前,对着白音打招呼,“我是现任丰海银行的总行长,褚义峰。” 听到“丰海银行”,她的内心防线不由得地拉起戒备。 “褚行长好,久仰大名,幸会。” 因是后辈,白音戒备之余还是得体地与他碰了杯酒。 “白小姐离家这些年,家里一定牵挂得很?大学一结束就回了丰海,又遇到这种事,肯定吓坏了。陈夫人和陈总是重感情的人,我们能参加此次酒会,都是沾了你的光。” “褚行长言重了,这酒会也只是借着我的名义罢了,本意还是为了与像您这样的业界精英好好联络感情,更何况慕白集团和丰海银行向来‘交好’,终究是我沾了您的光才对。” 这一掌太极拳打出去,褚义峰脸上的笑意果然更加意味深长了,没想到这白音年纪不大,人也安静寡言的,场面话说的也一点不落口实。 “你如今人回来了,不知道这慕白的股份……有没有分给你啊?” 这褚义峰弯弯绕绕的,在打什么算盘? “……股份的事,我不太懂,不过反正都有律师处理,我胸无大志,每天按部就班工作吃饭就是了。” 白音轻咳了一声,将香槟还给了路过的酒侍,褚义峰却再次发问: “据我所知,慕白的股份,现在陈夫人也把持了不少,加上之前夏董占据的份额,还有,我听说您跟哥哥陈总关系亲密,但是实则,陈总在慕白的权力大部分也是被架空的,所以……褚某还是奉劝一句,好好想想怎么应对,省得被‘自家人’卖掉……” “褚行长,我替白小姐谢谢您的关心。”夏明彻贸然打断, “别的事我没什么发言权,但您既然提到我爸,那我可是突然想到,您从陈阿姨手里接管了丰银,却始终在被慕白集团施压,你早就看慕白不惯了?尤其是陈阿姨如今‘两耳不闻窗外事’,可见你现在内忧外患却求人无门。 所以你才想从她身上下手,看看他们兄妹有没有什么好手段,能搅动一下慕白内部的旧水,看能不能翻腾出新的花样来,这样你才好‘雪中送炭’,对不对?” 夏明彻虽然不问“世事”,但也不是傻子,他太清楚商业之间珠联璧合、藕断丝连那些小动作了。 褚义峰总听别人说夏鸿的儿子是个十足的“草包”,毕业两年了一事无成,不懂经营,只能在画廊里卖不值钱的画。 看来,是他想当然了。 “不好意思褚行长,我先失陪了。”白音顺势走出了会场,不留余地。 而大厅此刻,宋知袅的钢琴伴奏再度响起,陈翊母子则是被不同的人拦下祝酒。 由于用不着跳那个愚蠢的探戈了,陈翊只需要说点场面话走个形式就好了,奈何想“巴结”他的人实在是太多,开场词一毕,人流如水冲到他们周边,将白音从他的视线里冲淡。 余光只瞥见她从褚义峰身边“悄悄溜走”,他心思不平,应付完了表面上的人后,假意埋怨自己手臂受伤,不胜酒力,便从人流里游了出去。 露天花园里人头攒动,觥筹交错的光影,搀着白葡萄酒的微甜,连骄矜的桔梗花都被荡得微醺。 陈翊心不在焉地晃动着杯身,香槟气泡已然消失,像是他跳动的心神,微微起伏着。 不远处,两个宾客的窃窃私语传到他耳畔。 “哎你说,她这次是以什么身份回来的啊?慕白集团的真千金,还是慕白未来的总裁夫人啊?” “你还真信媒体‘有情人终成兄妹’那套啊?噱头罢了,不这么说哪有人在意?你看这宴会主办方都是宋家,摆明了半只脚就要踏进慕白集团了,这总裁夫人宋知袅当定了。” “八字没一撇,你别乱讲,毕竟今天主角可是白音,别的不说,她这皮囊确实不输宋知袅,尤其是气质,真的独一份……” 这八卦也是杂草丛生。 但听到那人的一句“独一份的气质”,不觉让陈翊想到了几年前的一次假期,他和李君昂一起去拉斯维加斯,灯红酒绿的夜,充满了酒精味道的cb,李君昂烂醉酩酊,而他却还只是微醺,觉得有些吵,就一个人出来吹风。 晚风如浪潮,放肆地贴在他皮肤上,微凉、微醉,可心中微烫。 耳边忽然传来一句:“no one’s your type?”(没有你喜欢的姑娘?) 他机械回应:“no”(没有) 这是个当地白人,应该看出来他和同伴李君昂截然不同的境况,才这样问。 “what’s your type then?”(那你喜欢什么样的?) 陈翊懒得跟他絮叨,但觉得不理这酒鬼好似有点不礼貌,出国在外,没必要生事,他想了想,顺手掏出随身的皮夹,将内里的照片晃到他面前。 结果那人还真仔细端详了一下,问:“your girlfriend?”(这你女朋友?) 听到这个措辞,陈翊沉默了几秒,而那人直接热情默认——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大喇喇地夸了一句: “oh, your girl’s like arteis,redg of lonely and splendid oonlight there’s no one like this, bro! at least tonight” (你女朋友像阿尔忒弥斯,我想到了孤独却实在美丽的月亮。至少今晚,这的确没有你的菜,老弟!) 这老弟语毕还给他竖了个大拇哥,看一眼照片就能夸成这样?很会嘛。 陈翊心里虽强烈认可,但明面上依旧敷衍了句:“i agree”(我觉得是) 大概是看他兴致不高,这老弟也没说什么,继续回去蹦迪了。 而陈翊略带醉意的眼神,柔软地落在皮夹的照片上。 女孩穿着校服衬衫,眉清目秀,笑意却未达眼底。 即使背景是惬意的大自然,也不能将她与温暖明媚所关联,但他却依然被那双恬淡不讨好的双眼吸引,就像刚刚说的,像极了孤独却也实在美丽的月亮。 他悠悠地抬起头来,还好,拉斯维加斯的月色也差强人意。 —— 酒会上的陈翊,从相隔万里的月色中抽离出来,他抬起头,想看看今晚的月色是不是依旧。 可就在他还未瞥见月光的瞬间,酒庄二楼侧厅的露天阳台上,白音的身影就这样毫无防备地占满了他的视线。 她长发挽到了脖颈之后,一阵微风识趣地吹了过来,荡起了那缕挽住她长发的纱结,若即若离地抚在脸颊上,仿佛是月影的触摸,令陈翊恍然动容了几秒。 她比以往的任何时刻,都更像是优渥傲气的千金小姐。 满地喧嚣,与我无关。 那一刻,她身后的月光也跟着逊色,因为她就是那独一无二的阿尔忒弥斯。世人读不懂的神只,他可以永远为她敞开心扉。 而当他的阿尔忒弥斯将目光流转到他眼眸时,仿若一汪清泉飞流直下,淌进了他的心窝,说不上是清凉还是滚烫。 月华似练,人群喧闹,他柔和地迎上了她的视线,白音笑了,典雅而美好。 他静静地抬起手指尖的香槟,她亦然,两人就在这高朋满座之间,无人在意之时,互相掇饮了一口各自手中的香甜。 不消一分钟,她身后出现了两个有点煞风景的人——程灵溪和夏明彻。 “阿音你怎么跑到这了,让我们好找!?” “下面人太多,我想来这里透透气。” “透气还要爬楼啊?是站得高看得远吗?” 夏明彻一语道破,朝楼下瞥了一眼。 云雾飘来,遮住了些许月亮的光华,陈翊早就不动声色地隐入喧闹中去了。 夏明彻终于按捺不住这些天的顾虑和纠结,一边拉着白音下楼,一边还对程灵溪交代: “灵溪,我要跟阿音单独聊聊,你在这等我。” 第53章 凉夜微醺 “你们是不是在查什么?” 到了僻静的楼道,夏明彻率先开口。 “我早就看出来了,你想查当年的事,而陈翊要查当下的事,那灵溪呢?她又来凑什么热闹?!” “灵溪是为了保护我。”白音言简意赅地挑明。 “凭她保护你?”他蔑笑,“你还真信陈翊的鬼话啊?!” “那我该相信谁?相信你吗?还是你父亲?” 白音的眼中涌动着不甘心,这通反问瞬间扼杀了夏明彻质疑的决心。 风声穿过窗外的枝叶,沙哑作响,蝉鸣四起。 “上次的事我父亲是欠妥,但好在有惊无险,阿音你听我句劝,别再蹚这趟浑水了!” 白音的眼里闪过一妙促狭,似是不理解夏明彻为何会如此激动。 “……让邓微骗我回来,三番两次利用我甚至牺牲我,现在让我别蹚浑水,难道是要我坐以待毙吗?!” “丽行的案子是俞家和宋家的手笔,你应该清楚,邓微把你调回丰海之后,我爸就没再让她做什么了,是她自己贪得无厌,应了宋家的好处去和谢凌做局,我爸没把你怎样…况且上次多亏了他去暗箱操作,不然你根本回不来。” “好一个暗箱操作。”白音骤然打断,“那摩天轮爆炸呢?你们早就知道宋家暗地里做了什么,还不是任由事态发展,如果不是那天深夜你突然跑到乐园,我根本没想到这件事夏叔居然也有份,也不会知道原来是他作梗强行留我在丰海!” “他只是想让你回来,根本没想过害你,可每次都被宋家搅合……” “搅合得夏董在集团的势力越加扶摇直上了?”白音偏过头冷笑道。 “我承认我爸是想‘扶摇直上’,但他绝不会害你的性命,这一点你清楚的……” “他当然不会,害死我对他无利反害。” 眼看着白音是铁了心油盐不进,夏明彻怒而呵斥—— “但这也不是你去相信陈翊的理由!他们母子俩什么样你比我清楚,别以为陈翊每次跟你同病相怜,你就真当他是什么纯情大男孩了! 你根本就不了解他,陈翊现在也是个商人,像我们两个的父亲一样自利的商人!如果不是因为这些事也牵扯到他在慕白的地位,你觉得他会心甘情愿跟你‘合作’吗?” 一语落地,白音眼底忽然有微妙的动容,她郑重抬眼望着夏明彻,眼底的秋水此刻竟像是一汪深潭…… “明彻,是夏叔让你来劝我的吗?” 夏明彻动了下喉结,也郑重地回答:“不是,是我自己想劝你。” “为什么劝我?你还知道什么?”白音咄咄逼问。 “我知道的已经都告诉你了,我不希望你再被骗阿音,你知道我之前对你的感情,我也知道你并不爱我,但我现在劝你,不是希望你接受我,只是……我不想这事再牵扯更多的人了。” “你是为了灵溪?” 夏明彻一愣,“摩天轮案之后,灵溪就暗自帮陈翊调查鑫荣和宋家,但陈翊这么精明的人,怎么会不清楚他们背后的门道,找法务去查一下,所有信息都有了,为什么要非寄希望于程灵溪这个小虾米?你知不知道,来之前陈翊特意交代我带上灵溪,可他为什么一定要她来?” 听他吐完这段话,白音的眼神渐次涣散、游走,似乎在想什么潜在的隐患…… “明彻……” 就在他以为白音终于被他劝动之时,她竟然脱口而出—— “你什么时候开始喜欢灵溪的?” ……? 她对于他对陈翊的揣测丝毫没兴趣,竟开始八卦??? “是不是大学那几年,你后知后觉了?” “我……” “那你得赶紧让她知道啊,别让她误会你还在想着我,她该多难受啊?” “你……” “自从我回来后,我看每次有我在场,她都不敢对你说什么,灵溪表面上大大咧咧,但心思很细腻的,趁她现在对你还有心思,你可千万不能‘大意失荆州’啊!” 七年前的家宴上,俞南风对着正做画模的她“苦口婆心”,用得也是这套说辞。 七年后,终于轮到白音对正确的cp苦口婆心了。 “哎呀白音我真的服了你了!” 夏明彻无奈喊冤,这话题怎么从“国仇家怨”一下子跳到“儿女情长”的?她不会是被程灵溪附体了? “我是好心劝你,担心你们两个受害,你跟我装什么糊涂啊?!” “那我也劝你夏明彻,不用担心我,担心灵溪一个人就好了。” “白音你是被陈翊下蛊了?!这么放心他?你没救了。” 两人在情绪上“不欢而散”,直到看到程灵溪拿着一个防蚊喷壶走过来—— “我的妈啊你们两个真能聊,就留我在露台上喂蚊子啊?!太不够意思了!” 月色渐熄,三人一同下楼,程灵溪叽叽喳喳地埋怨起了秋月山的“毒蚊子”,白音看着夏明彻眼里的星辰因她的到来,而再度明亮,好似回到丰海后,这是第一次如此认真地审视他——他心里的那座天平,早就已不再朝她这边偏了。 言笑晏晏之余,她也不觉想到了夏明彻适才的劝诫…… 所以陈翊,你在做什么呢?我该信你吗? 酒会到了后半场,宾客渐次离场。 陈菁云、夏鸿夫妻、宋临川和俞南风一行人几乎形影不离,可见这几人心照不宣地勾搭在一块,互为彼此掩饰着小九九。 陈翊则将心思落在一直游离在这几人之外的宋知袅身上。 此刻人潮渐退,她身形松散地倚靠在台前,鲜红的指尖轻轻捏着眉心……看上去酒意上头,双目微醺。 今晚的她又出尽了风头,不俗的外表和才艺本就讨人欢喜,如今摇身一变成了继承酒庄的小老板,更是没少被劝酒。 “麻烦给我一杯温水。” 此人声音带着微凉,透过垂在鬓边的发隙,宋知袅看到他不动声色地接过那杯水,用指腹碰了碰杯壁,似乎是在确认这杯水的温度是否合适。 随即水便被推到她视线里,杯边还放了一颗药丸,那人道: “这是解酒药,先喝下去缓一会儿。” 宋知袅轻咳着抬起头——陈翊的轮廓清晰可见,声音四平八稳。 她道了谢,没多问直接将药就着温水喝了下去。 “这么相信我?不怕这药有什么问题?” 看到对方毫无防备的动作,陈翊即刻反问。 宋知袅苦笑,意味深长地接道: “这是酒宴,不是酒,来这里的人就算有什么坏心思,用这种下三滥的伎俩也太丢面了?更何况……” 她转过身子,那双杏眼沾了些醉意,更加迷人了。 “在这场宴会里面,能对我做这种事的人,可以是任何男性,但绝不可能是你,毕竟陈总对我……总是敬而远之。虽然会载我回别墅,主动邀请我骑马,不惜用手臂受伤来挡与我跳舞,还有来关心醉酒的我……不过都是做做表面文章,背后却另有所图而已。” 这招叫做欲拒还迎。 陈翊在她身边坐下,刻意压低了声音:“之前听宋总吹捧你的酒量,还以为真的是什么‘千杯不倒’呢,现在看来他是真的会‘心疼’女儿。” “我爸是太希望我能替他分担了,我从小没母亲,是他一个人将我养大的……” 宋知袅打了个酒嗝,虽然丝毫不夸张,但她也立刻捂起了嘴:“抱歉,是我失态。” 陈翊不在意,任凭她说下去。 “我们家生意起初也不好做,他让我接受精英教育,钢琴、马术、高尔夫什么的,只要可以,我就做到最好,他对我从小就寄予厚望,而我……不想他失望。” 这最后一句话,她说得如鲠在喉,眼角的红润,不知是微醺还是情绪。 “所以,他把你培养得这么优秀,最终就只为了让你通过俞家来搭桥,跟慕白联姻吗?” 陈翊一针见血地讥讽。 宋知袅突然笑出了声,比起刚刚的酒嗝,她这声清脆的笑声反而显得更加失态。 而此刻,会场的人所剩无几,连那几尊“大佛”也因着二人少有的亲近时刻,而识趣地先走了。 “陈翊啊陈翊,虽然我认识你不久,但我就是觉得,你这个人真可怕,初见时像个钢筋,再见像个战士,可这次来,我觉得你像只老谋深算的狐狸……什么都猜得到。” “我这道行,跟你父亲相比差远了。” “我父亲不过是沾了鑫荣实业的光,没有它,就没有我们家的今天。” “所以,俞总为什么希望你能跟我联姻?” 这句话仿佛是当头一棒,宋知袅的眼里瞬间有了神采,落在陈翊硬朗俊美的眉目间—— “你觉得呢?你怎么会问这么蠢的问题!?” 她忽得从台的椅子上站起来,陈翊眼疾手快地搀了一下,才让她稳妥落地。 “别想转移话题,你知道我问得问题不蠢。” “我喜欢你才想跟你结婚,这很蠢吗?!” 她忽然任性地提高音量,吓得正刷洗杯子的酒保们,差点把价值上万的酒摔了。 还好这已经没什么人了,不然宋知袅这酒后一句,新的八卦话题能聊半年了。 看着宋知袅弱不禁风的身体,还有萎靡不振的精神状态,陈翊知道不能在这里僵持,不管她说得几句真几句假,今晚也许是一个突破。 “你喝多了,我送你回庄园。” 他顺手将台上放的一个披肩拿过来,裹在宋知袅裸露在外的肩背上——她身上的礼服裙露肤度很高,然后搀着她走出酒庄大门。 刚把宋知袅扶进副驾,正打算绕回去开车时,隔壁的车里忽然开了灯,随即前后车窗被依次拉下,露出了三张熟悉的面孔—— 夏明彻:“…小宋总喝多了?” 陈翊:“显而易见。” 白音:“……” 程灵溪:“陈总真贴心啊!小宋总又欠您一次人情!” 陈翊内心:谢谢你不让话掉地上。 夏明彻的车先离开了,陈翊则慢吞吞在后面,手臂还有伤开得也不快。 “你喜欢白音吗?” 陈翊正专注着前方的道路,听到宋知袅忽然来这么一句。 “嗯。” “是哥哥对妹妹的喜欢吗?” “不是。” 他言简意赅地答。 宋知袅嘲弄地哼笑,“别妄想了,你们两个注定只能做兄妹。” “即便如此,我跟你也不可能。” “你现在在慕白已经够掣肘了,你不会真以为就靠收购几个新兴企业稳住投资,那些股东董事们就会买账?” “那跟你联姻又能有什么好处?”陈翊顺着她的话发问。 “最直接的好处,我父亲这两年包揽了不少好的房地产项目,可惜因为资金短缺,很多项目要么叫停要么还未启动,这些都可以给你这个最大股东,让他们背靠大树,两厢情愿,除此之外……我还可以帮你把隐藏的股份找出来,转移到你名下,直取黄龙,让慕白集团真正掌握在你手里。” “隐藏的股份?你是指白音的那份吗?”陈翊嗤之以鼻, “当年我爸去世,我就一五一十地研究过遗嘱,作为子女,白音和我的股份相当,她的甚至还要多于我,毕竟她是亲生女儿而我只是继子,她的股份当年全都转移给了夏鸿,如今既然我们能让白音回来,那股份自然只会回到她手里,掌握更多的股份能有更多的话语权,这是很诱人,但我也没那么贪心,你父亲手里那些项目林林总总,也未必干净,我可不敢冒这个险。” 宋知袅无奈喃喃:“陈翊,太聪明的人如果不贪心,是享受不到人生真正的乐趣的。” “哦?那你能享受到乐趣吗?” “我还不能,因为我只有一些贪心,也不够聪明。” “那南风姐呢?她够贪心也够聪明,可她好像还是不能好好‘享受乐趣’。” 宋知袅再度沉默了几秒,车里的空调风显得特别刺耳。 “她也没那么贪心。” “既然没这么贪心,怎么还要处心积虑地让宋临川做这么多事?不惜害死两条人命,又搭进去这么多无辜的人。” “……无辜?我父亲和南风姐不过就是借了点势,连煽风点火都算不上,是那些人本来就贪心不足又心术不正,才落得这种下场。人性本就是贪婪的,根本没有什么满足现状的安逸,只有难以填补的欲望。” “我看你倒是够聪明了,表面是宋家任凭安排、才艺双馨的乖乖女,实则是个左右逢源、拿捏人性的野心家。” 陈翊不屑一顾地戳破宋知袅的“伪善”,车内的空气和她身上的香水搅合在一起,着实让他感到晕眩,但他还是冷冰冰地甩出一句: “现在可以讲讲,那个origal的黑胶是怎么回事了吗?” …… 这是宋知袅今晚不知第几次沉默,可这次的沉默之后,她实实在在地笑了出来,像朵妖媚艳丽的花在凉夜中盛大绽放…… 白音回到房间后并没有立刻休息,她透过房间窗帘的缝隙,暗中观察着花园前厅的动静…… 刚看到陈翊拖着宋知袅驱车离开,宋家的心思昭然若揭,从昨晚诡异的钢琴曲,到今早受惊的马,那今晚呢? 她不信在经历了这场由她家主导的宴会后,宋知袅不打算做点什么,不然宋临川给她安排这场酒宴又是为什么? 陈翊座驾的车前灯一晃而过,她隐约看到车子驶入前厅花园,停在灌木之后,随后陈翊从驾驶座下来,绕去拉副驾车门将宋知袅搀扶出来——她看起来似乎没那么踉跄了,酒意应该消了不少。 看来替陈翊去找应侍要的解酒药,还是派上用场了。 两人在连廊前稍作停留,便一起走进别墅,而后消失在了她的视野…… 她打开手机,与陈翊的对话框毫无进展。 大约十分钟过去,依旧没有新的消息进来,也不知道是好是坏,她靠在窗前摆弄着手机,几次想要直接拨出去,但都刹住了手,想到陈翊的原话是:“需要你我会说的。” 现在已是11点了,屋外的月光早已隐入乌云,远处仿佛响了几声闷雷…… 此时前厅花园的廊灯已暗,可昏暗的视野之中,蓦地出现了两个人影——一前一后,一男一女,好似是熟悉的轮廓…… 男人碰巧在廊灯下逗留了几秒,白音立刻认出了那人的脸——是宋临川! 他将对面的人略略拉近,而女人则惶惶环顾四周,她正好背对着白音,甚至连衣着都看不清晰…… 白音朝窗台使劲凑了凑,隐约瞟到了女人脖颈后的项链,反射着微弱的光…… 她记得那个吊坠后面的宝石——是陈菁云那串尤为明丽的翡翠琥珀,据说还是俞南风送的生日礼物。 可这么晚了,她为什么和宋临川在外面? 是在密谋,还是……暧昧? 类似的猜想犹如山洪决堤般泄进脑海,还没来得及拍下这耐人寻味的一幕,陈翊的消息却好巧不巧地弹出来—— 他只发了四个字母:rong 这是什么意思? 她下意识地回了个电话,无人接听,是他不方便接吗? 几乎就是在这分秒之内,廊灯下那两人身影竟然也消失了…… 白音犹豫了片刻,只好先按下对楼下俩人的好奇,此刻还是搞清楚陈翊的情况较为紧急。 她当即离开了卧室,快步走过连接长廊、到陈翊的房门前,先快速敲了敲门…… 无人应答。 这才忐忑按下他给的密码:2436 可陈翊的房间却空空如也。 他没有回房间,也不接电话……那他会去哪? 轰隆—— 山雨欲来,雷鸣骤响。 白音抖动着手心大脑急速跳转,终于再次打开他的消息,望着那串字母,陷入沉思…… 第54章 凉夜迷情 当白音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打开了宋知袅房间时,又是一声雷鸣巨响劈进耳膜! 而房间里的这一幕,似是剧烈的岩浆瞬间迸发在脑海,又蔓延了全身,将白音整个人烫得彻彻底底—— 宋知袅的美背被她柔软的卷发潦草遮盖,些许发丝落在陈翊散乱的领带上,而他的衬衣扣子此刻竟然开到了胸口,甚至还能看到他若隐若现的胸肌…… “你们在干什么?!” 大约没想到居然有人闯进来,宋知袅被这声呵斥吓得身体瞬间僵住—— 陈翊趁机将她推到床下,紧绷的眉眼间虚汗不止,耳垂到脖颈的皮肤红得像兔子眼睛,他坐起身来,将颈间挂着的领带一把扯下,脖子上殷红的唇印一闪而过…… 如此香艳的场面被撞见,一时真的很难撇干净。 不过看这两人衣服还在身上、该遮的地方也裹得严实,应该还没发生啥…… 白音一时不知所云,眼神正无所适从地游走着——直到床角那块摔碎的黑胶引得她警觉…… 可还没等凑上去,陈翊骤然起身,连宋知袅脸上什么表情都没看清,白音就已被他拽出了房间—— 他落在手腕上的力道四平八稳,可体温像是热水器里滚烫的水流,按房间密码的手指也颤颤巍巍,像是酒意上头般…… 白音干脆直接帮他按好密码,就势拉他进去,可还没来得及开灯,他的气息瞬间倾轧而来,身后的门随之关闭,幽暗的房间里,只有两人的呼吸声此起彼伏…… 窗外暴雨簌簌落下,雷电的轰鸣声拉扯着滚烫的情绪,白音的脑子里嗡嗡作响,整个身体被紧紧圈禁在门后,根本无法思考…… 随后,她感到陈翊温热的嘴唇蹭到了耳后,惹得她一阵酥痒,比昨晚蚊子盯得还痒…… 她下意识地微颤,迷乱暧昧的气氛几乎将她淹没,而对方的呼吸滑落到了脖颈,嘴唇重重地贴着她的皮肤,几乎下一秒就要碰到嘴唇……再这样下去…… 不行—— 白音终于抽出了一份清醒,重重推开他的手臂—— “你清醒一点陈翊!!” 只听对方吃痛地叫了声,白音顺势打开了房灯,室内瞬间被点亮,旖旎的氛围转瞬即逝…… 陈翊用力捂住手臂,倒在了墙边—— 难道推到了他受伤的手臂!?这一下用力不小,他应该不好受…… “……你,你没事?” 白音的脸白一阵红一阵,赧然着关心了一句。 “没事…至少醒了。” 陈翊放开了手臂,重重拍打额心,瘫坐在墙边粗重地喘息着,吃痛的表情里显然也夹了点羞愧自责。 从宋知袅房间冲出来的那一刻,他的大脑就已经开始游离,密码锁上的数字像是蝌蚪一般,满头旋转…… 他耗尽仅存的理智,拉着白音从那个迷乱的地方逃了出来。 白音在一旁踟蹰着,正无所适从,想到他刚刚不合时宜的亲密举动,还有那会儿在宋知袅房间的香艳场景…… 陈翊开车回来的,手臂又受伤,根本没喝酒,难道宋知袅的房间有问题?他这样亢奋不会是……欲求不满? 想到这,她立刻去水池边拿了瓶矿泉水递给陈翊,他直接用力倒在了脸上,水滴顺着他分明的肌理和脸颊流淌下来,他的眉眼瞬间被浇得湿漉漉的,嘴唇也更红了…… 此刻的他,隐忍而破碎,狼狈……却性感。 白音不懂怎么会突然想到最后这个词,仓促间,她转身去把飘雨的窗户关紧。 “对不起阿音,我不是有意对你无礼,对宋知袅也不是…我们没发生什么……” 见陈翊意识渐醒,白音递给他两张纸巾,看似毫不在意刚刚的事。 “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对你下药了?” 这句话唤起了他刚刚经历的事—— “我在车里问了她黑胶的事,她终于承认昨晚恶作剧是她的手笔,但关于那个黑胶的来源,她只听说是俞南风在唱片店里挑的,关于内容什么的她本就没在意,我就让她先把黑胶还给我,这件事就不再追究……” “所以你就跟着她进了房间?” “我本来只是在门口等她,但她进去找了会儿突然对我说‘唱片不见了,房间被人翻过’,我怕事有蹊跷就想进去看一眼,结果她房间里的味道,实在是让人上头,还好你来了,不然刚刚……” 他恍然一顿,赶紧掏出手机—— “我那会儿发你消息的时候,其实已经有点晕了,你怎么还能猜到她的密码?” 看到自己错发给她的“rong”,他难以置信地反问。 白音却得意地轻笑,俯下身来坐在他身边,娓娓道来—— “倒也不难,既然你没在自己房间,你又是跟宋知袅一起回来的,那么你大概率就去了她房间,所以你发我的''rong''有可能就是她房间的密码信息。你房间的密码是2436,在九宫格的键盘上正好对应你的姓‘chen’。 如果按照姓氏来定密码的逻辑,宋知袅的房间,应该是以九宫格''ng''为标准,但九宫格键盘里,第七格的第一个字母是r,所以‘rong’和‘ng’对应的是同样的键入方式,也就是同样一串数字:7664。” “那你怎么知道,密码一定是姓氏对应的数字?” “我的密码,就是我姓氏和名字的变写‘2249’,谁让你把密码告诉我的,这么一对比不就猜到了?” 其实陈翊本不寄希望于她了,但没想到,她还是分秒之间猜出了这些,并及时赶到制止了那荒谬的一幕…… “宋知袅的算盘打得太满,她本来就住我对面,前天一来就告诉了我她的密码,没想到今天晚上想直接来这出。” 白音冷笑,“她昨天大半夜请你去琴房跳舞时,我就有所怀疑,怪就怪你不解风情,说不定后来吓唬我的恶作剧,也是都是为了今晚引你上钩而已。” 念及此,陈翊怅然喟叹着摇头,目光却无意识地撞进白音的眼眸里,一触即散…… 才意识到,自己现在这模样狼狈难堪,全然没了平时容光焕发的光彩。 他讪讪咳了两声,好整以暇地把扣子扣好,希望挽回一点形象……但扣到最后一颗扣子的时候,身旁的白音忽然凑近,像只狐狸一样靠近他的胸膛,似乎在闻什么东西—— “你别动。” 是在闻他身上的味道吗?应该夹杂了好多奇怪的气味,不好闻? 这让他更羞愧了,自己刚与宋知袅那副模样,又对她差点对她做些越轨的事……此刻她却跪坐在身前,暧昧地凑上来闻自己的身体… 这对于一个血气方刚,还没有完全从“欲求不满”中解脱出来的男人来说,太犯规了。 “你身上这个味道……是宋知袅的香水吗?” 白音看上去灵光一闪,“跟早上医生给你上药时,俞南风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既然你刚刚跟宋知袅有接触,那说明这个‘香水’她们俩都有,也许就是这个味道才让你……” 陈翊想到了早上那匹忽然受惊的马,如果没记错,他当时还以为是俞南风身上的香水太冲了,原来还有这功效? “这个味道可以让马兴奋,人也一样……” 他下意识地低头,想再闻一下确认,而白音同时凑近的脸颊和身躯,裹挟着这股还未挥发的暧昧香味,着实让他心下一凛…… 一时间,分不清是眼前的人还是这味道让他心神荡漾…… “那个……阿音,要不明天再说?今天太晚了。” 他嚯得起身,刻意别过脸去,此刻的身体像是一团燃烧的火球,和着刚倒在脸上的水珠,眉心落下了细密的汗,像是针尖刺在心上的扎痒…… 大概是读出了气氛的窘迫,白音脸上也泛起了微弱的波澜,她立刻佯装镇定附和—— “哦对,那也好,那你…好好休息。” 可回到房间的白音,感到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在不断更迭,有的涌到了心脏深处,重重的,有的涌上了四肢,麻麻的,而有的则是直接冲上了脸颊,烫出了一片红晕。 与他无意凑近的那一瞬间,她确实有片刻的怔忡——那一双湿漉漉眉眼,不偏不倚地落在她刚刚抬起的眼眸里…… 他的脸颊和脖颈的肌理微微潮湿,可她依旧被这股潮湿烫到了…… 望着镜中的自己,适才转瞬即逝的记忆从封存的盒子里迸出来,她的手指摸到了黑暗中,他嘴唇蹭过地方——耳垂和脖子。 后知后觉,那里好像依然很烫,像忽然炸开的烟花,带着火药味的心思,微妙而热烈。 就这样,她的心思莫名跳动了一整晚。 只是隔天一早,还没来得及与陈翊细聊昨天的见闻,失踪的宋临川父女又为此行,添上了重重一笔阴霾。 暴雨下了一整夜,几乎所有的户外活动都无法进行了,真是为懒觉而生的一天。 程灵溪到餐厅的时候,发现夏明彻一家人已经在餐桌上了,她略拘谨地道了声早安,刻意与夏明彻隔了一个位置落座。 谁知刚坐下,还没把吐司送进嘴里,夏明彻竟然主动挪到了她身边的位置上……这着实令她有点意外——虽然来了三天了,但像此时只有夏家和自己的这种场景,似乎是头一次。 “咳…明彻,你坐到阿音的位置上了。” “这座位哪有这么讲究?” 看他这若无其事的架势,要不是看夏鸿夫妻在场,程灵溪怎么也得翻他十个大白眼! “阿音昨天晚上不是跟你们一起回来的,还没起来吗?”明旻问起来。 程灵溪与夏明彻面面相觑,昨天他们在宴会后半场确实形影不离,直到回了别墅互道晚安才算分开,不过白音后面始终有点心不在焉罢了。 夏鸿用完了早餐,抹了抹嘴,一脸平静地起身要走,正巧陈菁云和俞南风一前一后进来,俞南风连带着程灵溪一起扫了过去,轻飘飘地来了句: “你们一家子都在啊!” 给程灵溪吓得嘴里的溏心煎蛋都漏了出来,但转念一想,她干嘛这么敏感…… 俞南风打着哈欠坐在了夏明彻的另一边,而陈菁云则顺势坐到了夏鸿刚刚的位置上。 “这都十点多了,怎么你们两个还一副没睡醒的模样?”明旻打趣。 俞南风:“别提了别提了昨晚酒喝太多,这年纪大了精力确实不如之前!” 明旻:“你都开始‘服老’了,让我跟菁云怎么活啊?不过你这酒量随了你爸,千杯不倒。” “我爸?年轻的时候千杯不倒,现在?一杯封喉哈哈哈哈!” “酒还没醒啊,大早上说什么胡话呢?”陈菁云瞟了她一眼。 俞南风甩手丝毫不在意,“开个玩笑嘛,这么较真干嘛小姨。哎,怎么只有你俩,那兄妹俩呢?” 夏明彻忽然被点,张口就是一句:“我又不跟他俩住一屋,我怎么知道……” 夏明彻嘴瓢了半句,程灵溪下意识的扯了扯他椅子上的衣角,暗示他话说得不妥,对面的陈菁云显然是有点不悦——怎么说得跟陈翊跟白音睡一屋似的。 说曹操曹操到,陈翊和白音正巧前后一起进来了。 陈翊平静地道了句“早安”,与白音一起坐到了桌角——不过这两人看上去……不敢说一屋睡觉,但肯定都没睡好,无精打采的像极了程灵溪早八赶地铁的狼狈样…… 庄园的帮佣顺势给他们递上了咖啡,陈翊和白音脸色蔫蔫,以为那杯是自己的,都想随手去接,结果两人的手不约而同地碰在杯口,热咖啡洒出来了一点,白音下意识地缩了缩手—— “对不起没烫到你?白小姐?” “我没事。” 她将手指收回到另一只手心里,轻轻摩挲,眼里却一阵失神。 程灵溪望着这莫名又奇怪的一幕——如果白音有羞赧的时刻,那大概就是像现在这样。 “昨晚睡得好吗陈总?” 俞南风隔着两个人,忽然问起陈翊,语气里显然还带着点揶揄。 “不太好,手臂的伤还是有点痛。” 陈翊没有看她,自顾自地将面包送进嘴里。 “现在还没正式入秋呢,你怎么就穿这么高领的衣服啊?” 这话里有话暗示得,让在场的人很难不去注意他的脖子……但的确被领子遮得严严实实。 俞南风这么胆大包天,分明就是在尽力把她想要的场面烘托出来,那按照她的意愿,她不就是暗指宋知袅跟陈翊…… 可程灵溪却下意识地再次看向白音,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白音若无其事地撩拨了一绺她的黑发,放到了脖子前…… 那一刻,她的大脑瞬间空白——这什么情况?! 想到他俩今天走进餐厅的那副模样,难道昨天晚上他们真的发生了一些不可告人的事嘛?! “昨晚突然下暴雨,随手抓了件厚点的,你不说还好,一说……确实还有点热,好在这个衣服面料好,吸汗。” 陈翊将领子随意扯了扯……可那里,好似什么都没有。 “哈哈哈陈翊你干嘛呢?大家都是成年人开个玩笑而已,别陷入自证陷阱啊。” 俞南风不落尴尬地笑出声,差点没把夏明彻吓着。 “南风,我看你是真没醒酒,不然再上去睡会儿?”陈菁云不快打断。 “别呀小姨我错了我错了,这次我真的闭嘴了!” 见气氛僵硬,明旻顺便扯了句:“哎?宋总和袅袅怎么还没下来啊?” 俞南风:“袅袅每天早上要去骑马的,说不定吃过早餐,回去睡回笼觉了。” 明旻:“这种天气怎么骑马啊?我看就是还没起?真是一对父女,赖床的作息都一样。” 白音喝粥的勺子顿了顿。 可还没等气氛安静下来,一个帮佣忽然一脸慌乱地跑过来—— “诸位贵宾,你们有谁能联系到小宋总嘛?我敲她房间门十分钟了都没回应……” “怎么回事?” “……她昨晚回来得晚,之前特意交代,10点如果还没醒要叫她的……可现在完全没有应答!” 陈翊眉头一皱,“你进房间里看了吗?” “没呢。” “怎么不进去看看?” 服务生的眼里一阵促狭,犹豫了几秒,终于支吾着道出: “……陈总,整个庄园除了您和小宋总本人,没人知道她房间的密码。” 第55章 山雨欲来 服务生的这句话仿佛点了个炮捻,几双眼齐刷刷地聚焦到陈翊身上——他的眉心的情绪愈加凝重,这会儿顾不得尴尬解释了,找人重要。 当是时,一行人直接来到宋知袅的房前,陈翊只好被怂恿着按下密码。 房间门一打开就钻出了一股凉气——这样的天气,宋知袅还开这么低温度的空调睡觉吗? 陈翊不自觉看向床榻——可床上不仅没有人,且房间内部几乎与昨晚没有差别,只是那块碎掉的黑胶已不在地上了。 茶盘上的杯盏放得凌乱,茶几上还有块好大的水渍,墙角竟然有几处喷溅的血迹…… 倒在浴室瓷砖上喉咙撕裂、血流如注的人,是宋临川! 又是一阵诡异的电闪雷鸣,暴雨再次倾盆而落。 处暑时节的秋月山府邸,从未如此寒冷。 见宋临川惨烈地倒在卫生间的地面上,在场的人无不哀嚎。 程灵溪这次一改怯色,立刻去探了探宋临川的鼻息,“人已经死了!” 闻此,陈菁云忽然后怕又激动地诘问:“陈翊,你昨晚是不是进了这个房间?!你都干了什么?!” “我什么都没干。” 陈翊站在原地漠然回应,但思绪早已凌乱成泥。 “可你知道房间密码,你知道这……” 白音破天荒地挡在陈翊身前,打断了陈菁云乱糟糟的陈词。 “就算陈翊进了这房间,也不能说明宋临川的死跟他有关,你这么着急对号入座干嘛?现在找到宋知袅才是最迫切的?” 俞南风叫喊着冲到门外,扯着别墅的帮佣喊:“袅袅没在房间!宋总出事了!你们快去找她……” “不行!” 程灵溪见缝插针拉回众人的注意力——“现在发生了命案,警察来之前要保证现场不能乱走动!” “开什么玩笑?!那袅袅呢!万一她有危险怎么办?!” 见情势胶着,夏鸿作为话语权最大的长辈,终于发话: “你们都先冷静!人是要找的,但是当务之急是得报警。” 他煞有介事地给陈菁云、俞南风一个眼神,暗示她们都稍安勿躁。 “先听小程的?她不是……随行律师吗?哥哥又是刑警,应该比我们有经验。” 这锅甩得可真漂亮,还有以为能说出什么好点子呢……原来是借他夏鸿的嘴来授个权啊。 不过毕竟夏鸿发了话,程灵溪也不遑多想,权当是赶鸭子上架,强迫自己滤清思绪,望着这一屋子“乌烟瘴气”交代道—— “那请诸位都去前厅集合,警察来之前请不要乱走动。” 屋外依旧暴雨如瀑,雷电肆虐。 庄园前厅里,所有人全都聚在了这里,包括别墅的管家和侍从,唯独缺了陈翊和白音。 一人失踪、一人死亡,如果全员去找宋知袅只会乱套,所以程灵溪必须让这群人聚在眼皮子底下,而陈翊他们则主动提出要去找宋知袅。 程灵溪环视着这一屋子人,今早之前,他们还是丰海商界的大拿与名媛,而此刻,已经被她归为犯罪嫌疑人行列。 “…死者的咽喉部被利器挫伤,颈动脉破裂出血过多,这可能是致死原因。” 她学着自己亲哥的语气,用专业术语阐述出来。 众人神色凝重,没人接话,程灵溪接着问: “昨晚大家最后见到宋总是什么时候、在哪?” 可在座都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显然是没把她当回事,除了夏明彻—— “我昨晚最后见到宋总是酒宴刚结束,酒庄一楼宴厅,大概十点半左右,看到宋总和我爸妈、南风姐还有陈阿姨一起离场的。” 这头开得真漂亮,每句话都是有效信息,摆明了给这群人打样儿,他们再不接茬儿就真不礼貌了。 于是片刻迟疑后,俞南风率先开口:“昨晚我喝多了,是宋总送我回庄园的,回来后各回各屋,我一觉睡到天亮,这么来算,我最后见到他就是在前厅走廊?” 明旻:“哎我想起来了,昨晚我们回来时正好看到宋总从副驾下来帮南风开门呢,南风还是酒量好,喝了那么多也没断片儿,还记得这事……那这么说,我和我老公最后一次见宋总也是在这大厅里了。” “所以,南风姐是和宋总一辆车回来,当时车上还有别人?” 程灵溪再次朝俞南风确认发问, “别人?哦…可能我刚刚没表达清楚,因为宋总喝了酒不好开车,所以是他的司机开车捎带我们俩一起回来的。” “那陈夫人,您昨天怎么回的?” “菁云昨晚跟我们车一起回的,也可以给南风作证……” 明旻大大方方地抢答,惹得夏鸿一脸无奈。 “你少说两句话,没人当你哑巴。” 明旻不满地白了丈夫一眼,夏鸿当无事发生地背过身去,继续望着满是乌云的天空…… 陈菁云只好无奈回答:“我是坐他们车回来的,最后一次见宋临川自然也是在这大厅。” “然后您就回了自己的房间休息,再也没出来,也再没见过任何人了,对?” “嗯。” 程灵溪扫了眼她脖子上挂的那串翡翠琥珀,如果白音昨晚看到的吊坠属实,那么陈菁云就是在撒谎——白音已经见缝插针地将昨晚的事发了微信给她。 她顺势朝着庄园里的管家和帮佣们确认道:“那您几位,昨晚大概什么时候回来的?有看到宋总什么时候回的吗?” 管家先开了口:“实不相瞒,昨晚宴会,庄园借调了很多人手去酒庄,他们很多都是忙到两三点才回的这里,十一点左右时,前厅只有我一个人,我是看着诸位依次回来的,宋总自然也是同样时间,就在……” 正值此刻,报警的服务生突然哭丧着脸冲过来,打断了管家的话—— “完了完了,警察这会儿来不了!” “怎么说?” “昨晚的雷暴引发了场小山洪,酒庄别墅这边离县区本来就远,雨势这么大,最近的警厅也要绕路来,如果等山下的路修好,怎么也得一整天……” 此消息一出,原本蔫不拉几的氛围瞬间变得躁动起来,明旻尤甚—— “要一整天?那怎么可能!我们就在这跟死人耗着吗?!” 她向来胆子小,这种事大概这辈子都没碰到过。 陈菁云附和:“对啊,警察不来我们不能一直耗在这,干脆找到袅袅后,我们直接回丰海?” 这话一出,前厅众人瞬间如蚊蝇般沸腾起来。 见这群人话里话外透出不耐烦,程灵溪别提多窝火了—— “一个大活人没了,你们怎么还能说出这么轻巧的话?这不是耗时间的问题!出了人命是要调查、追责判刑的!现在离开就是‘畏罪潜逃’!” 大概是她的反应过于激烈,在座的人多少被惊到了,甚至包括程灵溪自己…… 胶着之下,夏明彻顿然起身,郑重附和—— “灵溪说得对,人命关天,警察来不了了,那越是这时候越是不能轻举妄动,灵溪的哥哥曾经负责过两起与慕白相关的案子,她本人又是晟莘的律师,对这事,她是有发言权的。” 他走到程灵溪身边,拍了拍她的肩膀,这段坚定的陈词比之前任何时候,都令她深受鼓舞。 “……诸位,虽然我只是个小律师,但对您几家的情况,也算是知根知底。所以鉴于目前的情况,我奉劝大家一句:在警察来之前最好不要有打道回府的念头,一来会扰乱正常的调查流程,二来…既然警察一时都上不了山,那我们也不可能轻易下山,安全起见,还请各位冷静下来。” 程灵溪此刻的从容不迫,仿佛是真的打算大干一场。 但她的内心实则慌得一批——此时的她,简直就像是没有金刚钻,却硬要揽瓷器活的“现象级普信选手”,律师的事还没整明白,就要插手警察的事了…… 不知道白音和陈翊的进展如何了,宋知袅的下落到底有没有线索? 因闹出了人命,管家只好交出了万能钥匙,白音陈翊当即开始搜寻宋知袅的下落。 至于这个“重任”落在他们身上的原因,则是来源于陈翊的私心——昨晚的他到底是被利用进设好的一环,还是有人捷足先登了? 昏沉的场景不停地闪烁进脑海,像凌迟着他的刀片。 他们先搜罗了每个人的卧室。 宋知袅自然是没有藏匿在别人的房间里,但能搜到别的东西倒也不失为一个突破。 俞南风的房间里,有当初装黑胶唱片的帆布袋,可里面只有csscial版本的,不言而喻,看来昨晚碎掉的的确是origal,不过下落不明朗。 衣橱深处,还有一个与宋知袅一模一样的披肩,不过她们确实经常买‘姐妹’单品。 陈菁云的房间则十分整洁,白音刻意多看了一眼她的首饰盒,那根琥珀翡翠不在,因为她今天又戴在了脖子上。 可首饰盒里,居然有一串车钥匙…… “我记得她没有开车来?”白音脱口问。 陈翊走过去看了一眼,“保时捷的车?别墅里开保时捷的人,只有南风姐和宋临川,不过来秋月山的时候,是南风姐一路载我妈来的,她喜欢喝酒,大概是昨晚喝了酒就让我妈开车载她回来?” 白音轻轻蹙眉,趁机道破了昨晚她的偶然见闻—— “其实你和宋知袅回房后,宋临川还跑到前廊灯下跟你母亲见面,那时候大概是十一点左右。” 这个消息无疑像个晴天霹雳,陈翊的脸色愈发难看——陈菁云和宋临川有什么名堂?她是被利用?还是真的有“私交”? 他不安地搓了搓这个车钥匙,终究是没说什么,放了回去。 宋临川的房间则是格外整洁,床品也十分整齐,一看就是佣人来打扫过后就没再动过了,窗户也大开着,但昨晚这么大的雷暴,正常人只要在房间里,都会主动关窗,省的雨水漂进来…… 想到昨晚在陈翊房间,那时候雷暴刚刚开始,她都会下意识地去帮陈翊把窗户关上…… 一般佣人帮他们打扫房间的时间是下午四点左右,而昨天由于筹备晚宴,宋临川提前去了酒庄安排,可他的房间规整一新、也没有关窗,难道宋临川昨天下午离开房间后,就没有再回来过? 晚宴回来,见了陈菁云、去了宋知袅房间……所以没来得及回到自己的卧室?是什么事情这么急切,让他这么见缝插针? 而夏鸿夫妇的房间,则是远比刚刚那几个人的拥挤,毕竟是两人住,而明旻出门又是极喜欢带上零零散散的东西,包包、鞋子、衣服、配饰之类的,这么多年了,她还是这么讲究又爱美。 白音下意识地翻开了她包包里的皮夹子,夹层深处,仿佛是意料之中,那张熟悉到已经快要淡忘的脸赫然出现—— 是她的母亲林慕。 不过这张照片只有一半,另一半被撕掉了,白音看不出是谁,但至少这张林慕却是格外迷人,黑发如瀑,眼眸里的笑意几乎要漾起涟漪。 她忽感鼻子一酸,身后的陈翊却恰好拍了拍她的肩膀,柔声宽慰:“怪不得明阿姨说你笑起来像她,这么一看,你确实继承了林慕阿姨的美貌。” 可白音立刻将夹层里的照片,连同着心头的酸涩一起塞了回去,默默离开了这房间,低声提醒陈翊—— “快找人。” 除了每个人的房间之外,小客厅、储藏间、茶水间他们都没有放过。 可半个小时过去了,依旧一无所获,宋知袅就像“人间蒸发”了。 可外面的雨这么大,她就算离开又能去哪? 排除掉个人意愿出走的可能,陈翊和白音合理怀疑,宋知袅现在可能处于无意识状态,比如,沉睡、昏迷,甚至是死亡…… 两人刚要下一楼与前厅的人汇合一起问话时,白音忽然想到了什么—— “一楼偏厅的音乐室还没看?” 这扇音乐室的门半掩着,斑驳破旧的窗帘已经被拉开,里面的景致即使是白天,也不见得有多光鲜。 陈翊打开了灯,望着一览无遗的精致,脱口道:“还是没有。” “我不觉得……” 似乎是看到了什么不一样的,白音缓步走到那架破旧的钢琴前——也是前天把她恫吓到的钢琴。 “这架钢琴被动过,你看——” 这是一架款式普通的立式钢琴,由于没有帘布作为点缀和保护,陈年的灰积了厚厚一层,可顶板处的落灰痕迹却很新,似乎被什么东西扫过…… 看到这儿,一股怵意瞬间从陈翊的胃里钻出来。 陈翊:“琴箱这么小,不可能藏人。” 白音:“活人藏不了,死人总能藏?” 为了确认彼此的猜测,陈翊决定侧面验证一下,他到琴前缓缓打开琴盖,厚重的灰尘扬在雨天潮湿的空气里,两人都不约而同地咳了几声—— 他捂住口鼻,将手指落在第一个音键上,缓缓弹出了一段音阶…… 因太久未调音,音准已经走到了九霄云外,但好在低音区的声音还出得来,可音阶爬过了中音区后,像是有什么东西卡在了击弦机里,导致弦槌无法准确击中弦列……声音闷在里面,像打不出的闷雷。 两人站在琴旁愣怔相望,猜想似乎不言而喻了。 “死人藏不了,但死人的一部分可以。” 虽然是白音提出的假设,但她脸上已几乎看不出血色。 窗外忽然又落了一次闪电,两秒之后,惊雷陷落,雨,更大了。 一瞬间,全身上下的毛孔都在急剧收紧,仿佛空气里的扬尘全都贴在了身体上,无法呼吸。 白音微微喘息,将手放在了顶盖上,刚想掀开,就被按下制止—— 陈翊抓住了她那只僵硬又发冷的手,默默劝道:“我来,你别看。” 其实,他也不该看。 可这样的场面,他不能让白音去面对,即使她足够坚韧决绝,这也终究不是她应该承受的事情。 白音犹豫着收回手,背过身子,可听觉清醒着,她听到钢琴顶盖被掀开,声声闷雷鼓鼓降落——她的身体也不自觉地哆嗦了一下。 “怎么样……?” 她的嗅觉也忽然变得敏感,仿佛有血的味道,与浑浊潮湿的空气交融在一起……恶臭得令人作呕。 “快让程灵溪通知丰海警方,这不是我们可以解决的……” 陈翊的话戛然而止,因为他已经说不出来任何话,多说一个字,他可能就要吐了。 第56章 风满楼 “宋知袅找到了。” 见白音步履匆匆地走到前厅,众人原本忧心忡忡的脸上,忽得神态各异地盯着她。 俞南风直接弹起身上前追问:“袅袅在哪?!” “在一楼偏厅废弃的钢琴里。” 白音尽力保持着她语调一贯的平稳,“不过只有一部分。” 哐当—— 风雨实在是太大了,飓风钻进来直接把一个烛台吹倒在地,夏鸿赶紧将窗子关上。 俞南风:“……什么意思?有一部分是什么意思?!” 白音:“你们要去看吗?陈翊已经吐两次了。” 程灵溪哆嗦着,难以置信脱口而出:“她被分尸了?!” “大概率是。” “啊——” 胆小的明旻最先崩溃叫喊,配合着屋外的雷雨交加,气氛显得更加瘆人。 “杀人分尸?!怎么会这样?!我要回家!我要回丰海!” 她歇斯底里地拽起夏明彻走到夏鸿身边,“老公我不要呆在这里了,带我回去,带我和儿子回去!!!” “你冷静!” “我怎么冷静夏鸿!”她瞬间挤出了眼泪,“你说这场宴请会万无一失的!你说一切都会回到正轨!你怎么没……” “闭嘴!” 夏鸿头一次惊慌失措,立刻上手捂上妻子的嘴—— “明旻胆小经不住这些,我先带她回房冷静一下,待会儿再议。” 还没等夏明彻上去阻拦,夏鸿几乎是不容置喙地拖着明旻离开了前厅—— “我照顾你妈妈,你先跟着小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忙的。” 可夏鸿夫妇的离场并没有冲击到俞南风和陈菁云,对于这两人来说,此时最重要的事情并不在这。 陈菁云颤抖着声线:“…小翊在哪?阿音,小翊在哪?!” “他回房间休整了。” 陈菁云的脸色早已发青,她第一次激动地握住了白音的手,“那他有没有事?有没有…碰尸体?” 她的手尤其冰凉,仿佛寒冬腊月里的冰块。 白音煞有介事地盯着她随时预备涌出的泪眼,这里面到底包含了多少情绪?而到底哪一份是真实呢? “他当然没有碰,只是看到了而已。” 白音回得不温不火,陈菁云瞬间放开了她,踉跄地去了二楼……应该是想去看看儿子现在的状态?不过陈翊可能不想见她。 他的确很难受,不仅是看到了骇人的“尸块”,从昨晚的宴会到此刻的任何一个时刻,他应该都不想回忆——一场名为“回归团圆”的酒宴,此刻已经被血腥的谋杀,搅和得支离破碎了。 而俞南风,早已惊诧得瘫倒在地,泪如雨下,嘴里不停嘟囔: “这不可能……这不可能……是谁要害袅袅……” 没了适才打趣玩笑的高傲姿态,仿佛一件精美的艺术品,瞬间被摔得稀碎,正如宋知袅的状态一般。 程灵溪赶紧将她搀扶起来,叫服务生先送她回房间休息。 适才还各怀心思、暗潮涌动的庄园大厅,因着白音带来的消息,仿佛顷刻间化作恐怖阁楼,令人不寒而栗。 这糟糕的天气真是越加不给面子了,颇有“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势。 程灵溪颤抖着手指,拨通了哥哥的电话…… 今年夏天还真是说走就走,程灵溪他们刚出发没多久,一场酝酿已久的暴雨便急不可耐地泼洒进了丰海市。 一连下了两天,程家门口那处斜坡因年久未动,低洼处愣是积了两天的水,他们家倒还好,就是苦了前面那户,老大爷骂骂咧咧地“扫”了两天洪水。 昨晚,局长施炜再次朝程灵舟敲警钟: “灵舟,临川钢铁现在可是坐实了给冯双洲提供可引爆的原材料,你那边要跟上进度,好好查查这些个企业背后的歪风邪气,从哪冒出来的……” 从魏仲海、冯双洲、邓微、谢凌几人的供词中,了解到临川钢铁因财务亏空,几个大项目面临烂尾,所以不得不求助合作方鑫荣实业,而俞南风顺势介绍宋知袅给陈翊,明摆着是要拉着慕白集团一起下水。 程灵舟想不通,俞南风为何一定要拉拢宋家?要知道,临川钢铁难关当前,鑫荣实业的实力如今也不容小觑,难道她是为了趁虚而入,架空临川钢铁?不过有这个必要吗? 毕竟慕白总裁陈翊是她的表弟,总裁母亲是她姨妈,曾经丰海银行炽手可热的人物,手里的资源也不少,就算她俞南风为了壮大自己,怎么看也是朝慕白集团怀里躺更容易? 不过,她为了防止夏鸿“一手遮天”,仿佛也是一个思路,夏鸿这些年在慕白的地位愈加稳固,甚至到了独断的地步,如果俞南风拉拢了宋家跟陈家,那岂不是很好地渗透进慕白,还悄悄削了夏鸿吗? 不过之前搜寻到的这些蛛丝马迹里,有一条陈翊之前提供的线索,这个若隐若现的可能性悄然钻进了他的思路导图里…… 为了能验证这个想法,程灵舟打算去一个地方,也许会有新的突破。 雨势渐停,日光眼瞅着要被放出来,“谈笑风声”画廊即将迎来本年暑期最后一波热度。 邹笑打开洋房院门,铁门哐当一声,拍打到了繁盛的藤萝枝蔓,这几天的积水簌簌滚落。她把院子里的积水处理干净,刚将海报重新搬出去,就听到敲门声—— “已经营业了,直接进……” 可她发觉,这人有点不速之客的意味,还有点眼熟…… 来人径直走到邹笑面前,亮出警官证,邹笑这才明了为何有点眼熟——他的五官细节几乎和程灵溪如出一辙。 程灵舟开门见山道:“我不是来看展的,有些事想找你了解一下。” 邹笑脸色一顿,“什么事?” 两人在角落的茶水区落座,邹笑给他泡了杯茶水,用的还是tr的茶包。 “这间画廊开在九年前,创办人里包含你和俞南风,对?” “是,我们是大学舍友,毕业时一拍即合办了这个以我们名字命名的画廊,只可惜后来迫于现实,各奔东西了,只留下我一个人苟延残喘……” “这言重了?依我看‘负重前行’才对。”程灵舟纠正道, “我查过这画廊在运行之初,曾一度面临倒闭,那时候的它才是真的‘苟延残喘’,多亏了丰海大学艺术学院的资助才得以维持…… 我想问的,就是关于前期盈利的那些艺术品。丰海大学艺术学院那边的作品资助,几乎占去了百分之七十左右的成分,这个资助比例对于一个刚毕业创业的应届生来说,有点‘失衡’?” 邹笑哑然了半天,才开口解释: “那些,都是我的导师向教授帮忙申请的。我的成绩一直是专业第一,作品还获过市里的雕塑金奖,我是那一届里,向老师最得意的学生,他一度想带我深造,可我还是以‘画廊’为由拒绝了他。 不过老师念及旧情,虽然惋惜,却对我们的事业表示尊重和理解,最后也算是在南风和我的游说下,他终于松口,在画廊一蹶不振的时候,愿意帮我们一把,这才维系住了这里……” 听到这,程灵舟贸然打断: “向教授在业界的名声是很响,但在学校的职级也没到能动用整个学院的资源的地步,如果大学导师对每一届优秀毕业生都这么‘掏心掏肺’,那岂不是有多少‘资源’都不够‘捐赠’‘资助’的吗? 我想,当初画廊得以维系,并不是靠你和向教授的关系,而是你们现在的‘股东’俞南风?” 听到这里,邹笑只好承认。 “……没错,南风现在算是我这画廊的股东,我们关系本就不错,不然也不会一起创业,至于画廊更是我们的初心,所以,于我、于‘谈笑风生’,她都很念旧情的。” “以俞南风现在实力自然好说,但据我了解,她当初离开画廊,正是为了解救入不敷出的鑫荣,而在这个‘解救’的过程中,慕白集团可没少费力。 这么看来,俞总当年着实是辛苦,既要游说慕白给自家企业好处,还要游说慕白给自己创业好处……” 邹笑暗自将手心拧了起来。 “所以我想确认一下,当年真正让画廊得以维持的,是慕白集团?” 她的手指相互摩挲着,那里有着常年雕塑人才有的老茧,她低着头,沉默不语,心思扑朔地听程灵舟继续“举证论述”—— “当年她的姨夫白长黎是慕白集团董事长,他和前妻也曾就读于丰海大学,而慕白集团发展伊始,也没少借丰海大学的‘东风’,慕白发家的第一桶金里,就有丰大艺术学院的份。 后来为了报答母校,白长黎夫妻还帮丰大艺术学院捐款翻新校区,‘滴水之恩涌泉相报’这一点,丰大和慕白算是演绎得明明白白。这一点,邹笑,我说的没错?” 程灵舟问得游刃有余,使邹笑不得不承认—— “没错。” 听到这个确认,程灵舟舒然长叹——看来自己到此为止推断得没错。 邹笑这心里面刚要按下一口气,谁知程灵舟又正襟危坐,再次严肃开口: “既然这样,那俞南风当年是怎么劝动慕白集团的?” 被盯着的感觉并不好受,似乎是有些紧张,邹笑的眼神开始飘忽。 “……白长黎的老婆可是她亲姨妈,这还不好劝动吗?” “动用了几乎整个艺院的资源,我不觉得是她吹几句耳边风就能劝动的,况且,作为画廊的运营人,你应该清楚,陈家与‘画廊’没什么利害关系?那何谈帮你们去劝自己丈夫?” “这是他们的家事,我不清楚……” “所以,就像你刚刚说的,俞南风主动朝慕白开口提了画廊,白长黎还真的放在了心上才‘保住’了画廊?” “嗯。” 可邹笑立刻后悔,因为意识到自己还是落入了他话里的陷阱…… 程灵舟那双鹰隼般锋利的眼睛,直勾勾地盯住她的眉心,迫问—— “那白长黎为什么要保住画廊?于私,他作为俞南风的姨夫,帮衬她把鑫荣实业投到上市,光这一点,就够俞南风感恩戴德,告谢终身了,根本不好意思多提一个小画廊,于公于理,他是一个高位者,对于你们的请求本不必言听计从,何必为了小小画廊去调动丰海大学的资源?” 院外的梧桐叶已泛起焦黄,邹笑的内心,仿佛一念入秋了…… “所以我想,白长黎当年答应帮俞南风,应该是出于‘情’?” 夏末的风吹进门廊里,不冷,但穿堂风依旧让人凉飕飕的,当是时,门口再次传来声响——今天的客人陆陆续续进来了。 “您…您稍等我一下。” 她逃也似的跑去门口,一边招呼刚进院的客人,让他们小心地上的积水,一边帮一位坐轮椅的客人搭了把手。 “雨一停您就来了呀?小心,我推你进去哈。” 老太太看上去还挺时髦,戴着丝巾和墨镜,应该是暴雨在家里憋坏了,连连点头。 由于问话被打断,程灵舟只好漫无目的地扫了扫满屋画框,包括门口那幅显眼的主题海报——“秋意非晚”。 而海报上有一双莫名熟悉的双眼…… “这幅画画的是白音?” 他脱口而出,而邹笑刚送完老太太,心不在焉地点头,“嗯,但这幅画暂不出售只供观赏,展品都在楼上,明天才正式开展。” 程灵舟随口要求:“那我今天能提前看吗?” 看到他跃跃欲试的脚步,邹笑下意识拦下—— “如果不涉及调查的话,也请您尊重一下我们‘谈笑风生’的规则。”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程灵舟觉得邹笑此时脸色十分紧绷,甚至有点苍白…… “那行,也别耽误你开张,就把刚刚的事聊完?” 程灵舟毫不客气地绕回了刚刚的话题,既然来了,他就一定要问到结果。 片刻的犹豫后,邹笑终于如释重负地道破—— “白总当年的确是于情才愿意帮助我们的,但这个‘情’,与南风无关,而是因为他感念亡妻。” 听到这个说辞,程灵舟蓦然惊诧…… “白总的前妻也是丰大艺术学院毕业的,大概是这一点,让他格外感怀。听南风提起画廊的事后,他心下惋惜,毕竟他们夫妇当年也是从丰大毕业后一同创业,才有了后来的慕白…… 他曾独自一人来过画廊,白总其实心里面一直抱愧于亡妻,因为他后来的精力全部都给了事业,也没有办法给妻子陪伴,所以导致她无法专心作画,最后抑郁而终。 听说艺术学院里,还保留着她上学时的作品,白总也许是想,若能帮到画廊,让他妻子的画能供人观赏,也算是他赎罪的一种方式?可这些他从没对任何人说起过,即使是亲生女儿……” 程灵舟的眉头猝然皱紧…… “那俞南风知道这件事吗?” 邹笑摇头,“我没对她提过,说起来,南风知道白总愿意帮画廊的时候还挺意外的,因为她根本没对这事抱希望。白总只来过那一次,事后他还特意嘱咐,不让我对任何人提起,毕竟这些可能是他不为人知的愧疚……” 程灵舟原本蹙起的眉心,忽然僵住。 难道,俞南风当年只是歪打正着吗?她跟白长黎,并没有其他秘密? 猛得一通电话进来,拉他回神。 他不假思索地接下了电话,刚应了声喂,程灵溪上来就是一串急言,瞬间打断他的思路—— “哥!秋月山出人命了!我们被暴雨困在宋家庄园里,现在县警赶不过来,我们该怎么办?!” 第57章 断手 户外的风雨还在呼啸着,庄园内寂静如斯,几乎所有的宾客员工都呆在各自房间里,原地待命,等待警察的“救援”。 只有陈翊房间,暂时汇集了四个开小会的人。 “好的哥,我知道了。” 挂断了程灵舟的电话,程灵溪从窗边回过身,望着茶桌旁围坐的三人—— 白音不时抿上口茶水,夏明彻忧心忡忡地摩挲着手掌,对面的陈翊讳莫如深。 “我哥已经把情况跟丰海警方反映了,他说总局会尽快安排警力支援,不过赶过来的时间待定…至少得等这雷暴结束。” 这次案件的恶劣程度,丝毫不亚于前两次,因再次涉及那几个企业,局里已经将这几个刑事案件归档为一类了,看来程灵舟他们组又有的忙了。 “话说,陈总是怎么断定尸体是宋知袅的?” “我认出了她的两只手。” “宋知袅的手?” “嗯。” 夏明彻却冷不丁阴阳了句:“平时观察得倒挺仔细,还记得人手长什么样…” 陈翊也不堪调侃:“你要是被迫看她在你眼前弹那么多次琴,你也能认得。” 夏明彻嗔笑一声,“大晚上送人回来,知道人密码,还进人房间……岂止是认得手这么简单?” “你别阴阳怪气的,我们在就事论事。” “这不是就事论事吗?你做了什么你心里清楚,那会儿发现宋临川尸体的时候,也不知道是谁承认进了她房间,现在装出一副无辜、事不关己的做派给谁看呢?跟你母亲一样爱做表面功夫,背地里一堆花花肠子……” “呵…你提醒我了,”陈翊强压住脸上的不甘,“这话同样适用于你父亲,刚刚夏鸿在前厅那个反应,你就没什么要坦白的吗?” 程灵溪已经概述了刚刚的场景,显然,反应最激动、最怪异的属实是夏鸿夫妇无疑…… 陈翊沉着脸,阴鸷十足盯着夏明彻,而对方的脸上分明写着不屑和不服—— “之前我爸是暗地里做了点动作,但因为丽行的事,我跟他大吵了一架,他再没对我透露过任何事,反倒防我这个儿子跟防贼似的,所以这次来秋月山,我完全不知道他铺排了什么……但有一点,我可以替我爸保证。” 他收起闲散的姿态,正襟危坐。 “他不可能杀人,也不可能教唆别人杀人。我知道他那一套,明目张胆害人性命这事,他干不来。” “你真的了解他吗?”陈翊冷嘲反问,“现在除了我,夏叔几乎是慕白话语权最大的人,四年前处心积虑地送走阿音,现在又‘骗’她回来,明里暗里搞了这么多乌龙,还危及到人性命,我可不信这次秋月山之行,他甘心隐身事外坐山观虎斗。” “就算这样,那杀了宋家父女,对我爸有什么好处?我爸一个慕白的大股东,用得着为这事犯险?” “那你凭什么认为他不会教唆别人?” “秋月山里就这么几个人,他能教唆谁?” “这我不好说,你不是口口声声了解你父亲,不如你推断一下?” 显然是被陈翊这表面轻描淡写,实则咄咄逼人的态度激怒了,夏明彻张嘴反咬一口—— “那你母亲呢?你就不好奇她昨晚私会宋临川是为了什么?说不定是情杀呢?” “你可真会转移视线,是我在问你。” “你问我就要回答吗?从昨晚的情况看,你们母子的嫌疑可比我爸大多了!” “对啊,”陈翊四平八稳地蔑笑道,“我和我妈都没那么着急把自己摘出去,你干嘛那么着急给你爸找补?” 夏明彻嚯得一声站起来,居高临下地,几乎吼道——“陈翊你少在这搬弄是非乱扣帽子!我t忍你很久了,别逼我骂你!” “你不是已经骂了…” 几乎同时,两个女生终于忍无可忍地闸住了这两人的口头暴力…… “夏明彻你闭嘴!” “少说两句陈翊。” 都说女生聊天容易跑题,男的聊起来也大差不差,严肃的对话怎么莫名成了“互相坑爹”的场面了?! 夏明彻不耐烦地转过脸懒得看陈翊,而陈翊则是瞥了白音一眼,无奈地摇头。 “他们自己都撇不清楚,轮不到你们俩在这互相背刺。” 白音中肯劝解,好在这两个“孩子”听话,已经各自闭麦了,程灵溪试图将话题拉回正轨—— “哦对了,关于尸体…我哥刚问起,尸块是切割利索的,还是手法随意的?” 这个形容再次触及到了陈翊不好的回忆,他揉了揉眉心,沉闷应道:“如果一定要说的话,切割利索,至少那两只手臂看上去,砍得很利索…” “如果那确实是宋知袅,那么她的其他‘部分’势必也藏在这间别墅里……” “也不一定是在这间别墅。” 白音倏然提醒,“别墅里面没有更多的话,后院出去还有马场,可搜索的地方远不止庄园内部这么简单,不是还有酒庄吗?尤其是……” 又是一声闷雷骤现,所有人都随之打了个寒噤。 “尤其是当一具尸体,变成了几部分时。” 白音镇静道出这句话,乌黑的直发搭配上她那双向来淡漠的双眼,此刻竟给人一种格外幽森的观感…… 陈翊的眼神不深不浅地落在她身上,回忆起刚刚发现尸体之前,正是白音提醒他音乐室的钢琴被人动过,甚至连琴箱里会藏尸,都是她的猜测。 她是敏锐的,但是这次敏锐得有点过于吓人了。 程灵溪生咳了两声:“……总之现在警察来不了,我们也不能坐以待毙,我觉得这两人的死因的关联性还是很强的,要不然……” 见势不对,夏明彻率先打起了“退堂鼓”—— “咳咳现在牵扯到了两条人命,依我们的水平去搜尸体、破案,还不如去玩泥巴。” “可是……” “别可是了灵溪,我可不会陪你去拼尸体,你也别妄自行动,警察一来把知道的事一一汇报,到时候自然真相大白。” 他话音一落,还不忘瞥一眼对面的陈翊。 当下这复杂的局面,宋临川的死因还没个进展,一下子又来个分尸…… 程灵溪心下惶惑,虽然在来之前,就已为这次行程做好风雨欲来的心理准备了,只是没想到这场局,设得实在是超出“玩家水平”,可是她的内心丝毫不能平静下来。 果不其然,慕白集团的水越蹚越深,越蹚越浊。 “走走,先各回各屋呆着。” 夏明彻刻意推搡着她们两人起身。 陈翊心事重重地目送着他们离开,还未回神,就发觉夏明彻还似笑非笑地倚在门口…… “还有事?” “你刚刚撒谎了?” 夏明彻抱臂轻笑,一脸捉贼的表情。 “哪里撒谎?” “每次宋知袅弹琴的时候,你不是在东张西望就是低头玩手机,我可不信你是认真看她弹琴才认出来她手的。” 他这次居然这么敏锐? “你说这个啊……”陈翊无奈承认,“昨晚我送她回来时,注意到她涂了红色指甲油,而‘断手’上也有一样的甲油。” 宋知袅常年弹钢琴,很少特意去美甲,蓄指甲这种事更是不可能,但陈翊昨晚跟她接触才发现她涂了指甲油,大概是为了搭配晚宴服? 听到这个说法的夏明彻,脸上竟有一瞬间的动容,情绪难辨。 “怎么突然在意起这个?” “陈翊,我知道你在帮阿音查些什么,对她是没啥坏心思,但也我劝你,别太自以为是,说不定……这次真相对你们来说都很残忍,也并不酣畅淋漓,你最好是有那个胆子去应对。” 这会儿的雨似乎小一点了,但风势不减,嘶吼这拍打着偌大的法式庄园,骤然阴森了起来。 “你又在打什么哑谜?难不成你还真知道些什么?” “我现在还不知道,但…既然你牵扯进了灵溪,那我就不可能坐视不理。因为我爸之前做的事,阿音现在不愿信我,我现在对她……没有别的心思了,希望你能识趣点,别让她失望。” 夏明彻离开后,陈翊关起门,立刻打开了与简璐的聊天框——“帮我查一下慕白和鑫荣实业的合作情况,从七年前开始查。” 从陈翊房间离开后,程灵溪刚坐到房间不到一分钟,那颗迫切渴望真相的心再次按耐不住。 她还是打算回到案发现场好好琢磨一通。 宋知袅房间的窗户从里面关得严实,打开来看,也没有人为破坏、翻越的迹象,所以凶手杀了人之后,要么是老实从房间大门逃走的,要么是有内应,破窗而逃之后,有人又在内部锁好了门窗。 但是昨晚下了暴雨,这虽然是二楼,但庄园两层的挑高都足足有快十米,在这样的天气和层高之下逃走,属实有点不要命。 况且,凶手也没有这样的必要,这别墅里没有监控,真的杀了人大摇大摆地从房间里溜出来,只要走廊里没人,并不会打草惊蛇,所以凶手大概率就是直接从房门出来的。 那么房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据陈翊描述,他当时送完宋知袅回来,离开房间的时间大概是11点15分左右,那也就意味着,宋临川最快也得这个时间之后才会进来。可他这么晚来找女儿又是为了什么呢? 但不管出于何种原因,他势必是主动进入,并且房间里的人也并无阻拦。 他来得似乎很着急,昨晚回来庄园后,他压根没抽空回自己的房间,不仅仅是房间里整洁未动的床品和未关的窗户,还有他未来得及换下的晚宴的礼服,他死时穿的衣服依旧是那身西装内衬,不过外套和领结倒是完完整整地放置在门口的挂钩上,没有什么拉扯和被血迹沾染上的痕迹…… 程灵溪歪了歪脑袋,难道……宋临川进来后主动褪下了外套和领结? 深更半夜,来到女儿房间,主动褪去了外衣,以一种十分随意的姿态与女儿喝茶聊天? 她看了看茶几上的乱象,打开了那壶已经泡了十几个小时的茶水,茶垢都沾上了壶壁,茶水底部渣滓沉淀也很严重,看来泡茶的人并没有很认真,第一道茶就倒给“客人”喝。 这么看来,“品茶”的人至少有两个,因为只有两只茶杯挪了位置,一杯看似归位,实则底部还沾有茶渣,另一杯……已经看不出来了,因为杯子直接倒扣在了茶几边缘,正对着那倒扣杯子的沙发垫上,被泼了一滩污渍,细细闻了一下,好像就是茶渍,而量嘛……丝毫正是一杯茶的量,所以是这杯子里的茶水,在两人争执间被泼了上去? 她盯着这倒扣的杯子看了好一会儿,按照简单的逻辑推演着,却又觉得哪里怪怪的。 一时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她转而去看了其他的。 一打开宋知袅的衣橱,一股甜腻腻的玫瑰味扑鼻而来,冲得够呛,这宋知袅怎么也是个企业千金,怎么香水品味这么差? 不过这个味道,好像有点熟悉,昨天早上陈翊受伤时,她和俞南风身上好似也是这种,不过当时……没有这么冲。 她闻了一会儿,觉得有点头晕目眩,甚至还有点说不上来的感觉……让她有些许燥热…… “你还好嘛灵溪?” 夏明彻的声音猝然出现在身后,吓得她“啪”得一声把衣橱给关上了。 那个味道渐渐淡了下去,她呼了两口气,使劲摇了摇头——程灵溪,你是在破案,在想什么呢?! “我…我还好,你怎么出来了?” 夏明彻作轻松状:“就知道你闲不住,我也只好勉为其难,当一当华生?省得福尔摩斯一个人‘办案’太无聊……” 突然出现的夏明彻的面孔格外让她动容,她甚至怀疑自己有可能中了什么……邪? 话说…陈翊昨晚为什么要来宋知袅房间来着?他说是为了拿所谓的黑胶唱片,才进了房间,可是大晚上拿东西顶多就是在门口等? 就算白音说过他想要去拿那盘黑胶,陈翊克己复礼的,可不是随随便便进女生房间的人。 可陈翊还是……难道那个味道是什么兴奋剂? 说罢,她不由分说地跑去浴室里,看到那具被浴巾简单遮盖住脸的尸体,她战战兢兢掀开来,再次看到那落在脖颈上触目惊心的血口,她下意识捂住了嘴,好不让胃里的东西翻滚出什么,然后克服了一下,朝宋临川的衣领上检查去—— 内衬的扣子扣得很完整,除了……第三颗扣子不见了,所以没办法扣上。 而他这种身份的人,怎么也不会穿掉了一颗扣子的衬衣来参加晚宴? 她立刻看了他的腰带,腰带倒是系上的,不过她也觉得哪里怪怪的,就是不好意思解开细细去看——毕竟这是具男尸体,她又不是法医,还没到这么勇的地步。 她正想到这里,身后的夏明彻竟然不动声色地开始帮他“宽衣解带”了…… “哎你……你别破坏尸体啊!” “领子你都翻了还在乎多一个腰带啊?你不是怀疑嘛?别不好意思,我来帮你……” 这夏明彻平时看着一副不着四六、事不关己的模样,这种时刻倒还挺胆大……不过就是,这个行为仅此一次,程灵溪希望自己永远都不要再碰到这种苦逼的情况。 “咦?他腰带系得好紧。” 他费劲地扯开搭扣,悠悠地来了句。 “紧?” “对,你看这个孔的磨损痕迹很大,说明他总是扣这里比较多,但昨晚他却多扣了一个。” 此话一落,程灵溪示意夏明彻帮她半扶起宋临川的身体,然后将衬衣解开,露出他的整个上半身,尸体背后,有一道细长却不深的划痕。 她立刻跑回了宋知袅的床边,准备俯下身子在床底找些什么,但她还没躬下身,夏明彻就立刻将她拉了起来, “起来?我帮你找。” 对啊,她还穿着裙子! “刚刚你跪在地上扯宋临川衣领的时候,我就想提醒你了大侦探。” 程灵溪唰得热意上头,又想骂他又觉得羞赧…… 没多久,夏明彻便轻而易举地找到了那个东西,郑重其事地放在了她手心里,她觉得脸上的热意传到了手心。 程灵溪摊开了手掌,那里躺着宋临川内衬的第三颗扣子,果不其然! 如此一来,这个场景里发生过的事情,几乎可以串联起来了! 那颗扣子在她微微冒汗的掌心里显得更加沉甸甸,还没等进行下一步,庄园外似乎有了车子发动的声响…… 所有人不是都在房间里待命吗?是谁这么轻举妄动?! 程灵溪赶紧跑去窗台边,看到一辆漆黑的保时捷,几乎是横冲直撞地淋着大雨驶离了庄园…… 而这辆保时捷,正是宋临川的座驾。 第58章 狂雨奔逃 打陈翊记事起,他的生命里就充满了不告而别。 据说他的生父只会花天酒地,所以后来找了别的女人。 陈翊尚在襁褓,母子俩就被这样一个没有担当的男人抛弃,陈菁云当时就像疯了一般,日以继夜、拼命工作。 陈菁云无暇照顾儿子时,陈翊就会被送去姨妈家。 陈向荣对他无微不至的照顾,是对他幼年时期少有的慰藉,可惜天不假年,记得姨妈离世的那天,icu冰冷的器械和惨白的帘布下,陈向荣奄奄一息的目光里,有着一股平日里难见的失望与痛楚,而这份流露出的痛楚,仿佛已超越了身体上的病痛,直达心底。 陈翊小心翼翼地走过去,牵起了姨妈的手,她手指冰凉,甚至能感受到属于人的体温正在一分一秒地从指腹抽离。 未经人事的孩童,彼时还未清楚死亡对于他的意义。 “小翊,好好上学,早点独立,帮我照顾好……你妈妈。” “姨妈你要去哪儿?” 他没有等到陈向荣的答复,只因她的身体已全然没了温度。 她走了。 而后,他听到了焦急赶来的母亲和俞南风的啜泣与哀嚎,震耳欲聋。 他才知道,原来幼时的悲痛不会因不谙世事而被消减,它们像埋伏在心脏下的一根微小的血管,总是在不经意间痉挛,然后唤醒你的记忆,再迫使你用当下的情绪去理解揣测,至于结果,也只能现下承受。 但陈翊明白,这种悲痛,无关痛痒到无济于事。 看完简璐查到的资料后,他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被吵醒时,颅内仿佛经历了阵痛般,令他不愿睁眼,可他终究还是敌不过催命般的敲门声,迫使他面对现实…… 服务生告诉他—— “陈夫人刚刚开着宋总的车走了!” 这无异于又一个晴天霹雳,他二话不说,拿起风衣,扯起一把雨伞穿过前厅,准备推门冲去户外—— “你要去哪陈翊?!” 夏鸿突然阻拦,脸色阴鸷地盯着他,陈翊回神般定了脚步,心情若明若暗。 而此时,其余人也都因着陈菁云的离去闻声而来。 俞南风披了一件披肩走下楼,身形踉踉跄跄: “你这又在闹哪出啊陈翊……姨妈去哪了?” 她的眼睛格外红肿,这么多年来,陈翊还是第一次见俞南风如此狼狈。 “南风姐,昨晚回来之后,你见过宋知袅吗?” “回庄园后我直接回房了,当然没有见过。” “那我妈呢?你也没见过吗?” “当然没,还要我重复多少遍……” 俞南风一脸不悦,哭红的眼眶仿佛又要滴出眼泪。 “怎么?”夏鸿再次开口,“菁云莫名其妙开着宋总的车跑了,你这么着急,是知道什么?” 哐当哐当—— 前厅的石英钟声幽幽撞响,时针生硬地落在三点处。 现在警察还没确定何时到,那现在去找她还来得及……说不定可以挽回。 而这些人到底各自在怀着什么心思?他还不能打草惊蛇。 “我妈这个人,秘密太多了。” 陈翊生硬地吞咽了口唾沫,眼里情绪难辨,“我要亲自去问,我不希望这些事是从警察口中听到的,夏叔,劳烦你照顾一下庄园。” 他说完便重重拉开前厅大门,嚯得一声撑起伞,欺身没入秋雨里,任凭前厅的所有人千呼万唤、不明所以。 程灵溪和夏明彻就站在二楼走廊上——看到那辆保时捷开走后,他们就立刻从宋知袅的房间里闻声赶来。 陈翊如此不容置喙地离开,看来事态越来越复杂了,这场“秋月山之行”彻底乱了套。 她一定要尽快突破些什么,不能让事情愈演愈烈。 手机滋滋震动了两声,她打开屏幕,白音的消息就势蹦了出来…… 庄园外的雨声如丝线般缠绕心扉,落在伞面上的声音如打鼓般令人心里震荡不平。 陈翊低垂着眉目,满眼阴翳地按了下车锁,响应声被雨声吞没,而他的座驾旁边,已然站了一个人—— 白音。 他眼里的促狭一闪而过,可白音没有理他,见他启动了车子,则一把拉开副驾的车门,直接委身坐了进去——仿佛是早在等候。 陈翊不得不收下伞,立刻坐进驾驶座里。 车内的空气意料之内的又闷热又潮湿,他的表盘上立刻染了雾气,但他无暇顾及直接问道—— “你在这儿干什么?” “当然是去弄清楚真相。” “什么真相?我自己都不确定的判断,你跟我去胡闹什么?” “宋临川死了,旧唱片消失了,宋知袅出了事,人人自危的时候,你母亲却自己开着宋家的车跑了,这在他人看来分明就是畏罪潜逃。依她现在的处境,你这‘胡闹’是有意义的。况且…我想知道那唱片在哪,它到底从何而来?” 白音尽力以一种平和的语气拖出这段陈述,末了还不忘提醒陈翊拉上安全带。 在她最后一句的驱使之下,陈翊只好妥协,扣紧安全带发动引擎,车身随之挪动。 “我们去哪里找她?” “还记得我们在她房间里看到的那串钥匙吗?现在看来,那把钥匙就是宋临川的保时捷无疑,这大概就是他们昨晚‘密会’的理由,宋临川将他的座驾交给了我妈。 而今早发现宋临川死在浴室时,她的反应激动,是因为到那时她才意识到私会宋临川,可能让我们成了被陷害的靶子,她身为我母亲关心则乱,才口不择言。 所以昨晚的密会或许只是一个幌子,而他们真正的目的,现在看来,就是引我妈离开庄园。” “你的意思是说,宋家人铺排这么一出戏是为了让她方寸大乱,可如果她确实清白,就算宋家父女诈她,她何必主动跳出来,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等着落人口实吗?” 他的眼神若明若暗,在青灰色的背景里格外黯然—— “也许,比起当下宋家父女被害的戏码,她有更加值得掩藏的东西。” 车窗外的雨水在车身的不断前进下,几乎凝成了大雾,不厌其烦地刮淌在玻璃上。 此话一出,白音盯住了他不辨情绪的侧颜,不晓得陈翊是如何在这样恶劣天气下,还能这般稳妥地快速穿梭在泥泞之上的。 “我之前掉入了一个误区,那就是以为宋家为了设计我而‘牵制’我妈,可她又不会大晚上突然闯入宋知袅的房间,何必要‘牵制’她?这才是真正的此地无银三百两。 但现在,她还是开着宋临川的车走了。这么一来,昨晚私会宋临川、到宋临川遇害、再到宋知袅遇害,她终于按耐不住要动身了。 我在想,宋家到底抓住了她什么把柄?让她不惜‘私会’宋临川拿车钥匙,现在宋家父女都出了事,她又这么义无反顾地,即使冒着‘畏罪潜逃’的风险也要立刻离开?山洪暴雨,她驱车也下不了山,所以我妈只可能去最近、也最方便的秋月酒庄。” 白音嘲弄地脱口而出:“知道宋临川和宋知袅接连出事,她却坐不住直接离开了,看来她的‘秘密’就藏在酒庄里。” 的确如此。 陈翊的脸看上去平静无虞,但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却微微发颤,而那还未痊愈的左臂,带着握着方向盘的左手,显得也十分局促。 不知怎的,白音见此情形,却忽然感到刚刚自己的语气或许太得意了,保不齐让他不好受,毕竟,那是他的母亲。 其实上车前,白音就已经想好了,她想听听陈翊怎么看她母亲离开这回事,没想到他这次倒是直接,不仅没有“徇私”,还主动抖落出了陈菁云想要掩藏的真相这回事,至少他这次义无反顾地从庄园里跳出来,说明他终于要主动面对这个“真相”了。 她知道,陈翊虽然表面上一股大义灭亲的架势,但事关他的亲生母亲,即使陈菁云多年来背后做了多少黑白不明的事情,他身为儿子,又能牵涉几分?又能左右她几分? 而自己的回归,无疑是给他敲响的一个警钟——这些事情,无论是谁,都是迟早要面对的。 思及此,她忽然很想握住他的手指,这样或许可以给他些许慰藉——但她过去可不会这么想。 由于陈翊还在开车,而她的立场也未必明了,白音还是老老实实地沉默了。 前窗的雨逐渐落得缓了,气氛些许僵硬,陈翊沉思片刻再次开口—— “你觉得宋临川是怎么死的?” 白音哑然:“细节上我没办法推演,但我想杀死他的凶器,恐怕就是那块消失的黑胶碎片,这一点,我已经告诉灵溪了,她和明彻好像在查,不知道会不会有结果。” 雨刷似节拍器一般,在眼前晃动,陈翊没有答话,心思沉重。 酒庄的大门在朦胧焦灼的视野里赫然展现—— “既然如此,那宋临川之死的细节就暂且交给他们,我们的当务之急,是要弄清楚藏在这间酒庄里的真相,走。” 踏雨前来替他们拉开车门的,是酒庄经理罗勋父子。 昨晚宴会时他们才得知,罗勋的儿子罗景宇由于那件不光彩的事,辍学了,暂时跟着父亲在这里打工。 踏进前厅,陈翊抖落下风衣上的雨水,开门见山不留余地地问道—— “我妈在哪?” “……在后庭品酒室里?景宇?” 罗勋看了眼儿子以求确认,可还没等罗景宇反应过来,陈翊把手里的风衣一丢,径直去了品酒室,白音紧随其后。 品酒室有一扇极敞亮的落地窗,眼前窗外的景致一览无遗——分明一个人影都没有。 “人呢?” 罗勋立刻朝着儿子露出和陈翊同样的疑色。 “我…我不知道啊爸,刚刚我看着她进来的。” “她有说什么吗?” 陈翊话里有话地追问,不怒自威的气势把罗景宇吓得话都说不利索了—— “…她一进门就问我有没有见到宋总和小宋总,把……把我吓一跳,我就说他们不是出事了吗?结果她脸都变了,我…我就看她自己走到这……一直在拨电话,然后就不知道了……不然您问我爸?” “罗景宇啊罗景宇!你说我能指望你做什么?!” 罗勋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让你在一楼好好照应着,都什么时候了,是不是一直在打你的游戏?!” 陈菁云为什么要问宋家人在不在?他们不是都出事了吗?难道是为了确保万一? 从偌大的落地窗朝外看去,户外一片狼藉,与昨晚宾客满座、觥筹交错的盛景对比惨烈。 陈菁云的电话依旧无法接通,陈翊掐断了一路上不停回拨的电话,忽然想到了那天酒庄的地下酒窖…… 他拉着白音就要下楼看看,罗勋父子见状也只能跟上,等到了楼梯口,罗勋主动推搡着罗景宇—— “景宇,你手里有钥匙,带陈总和白小姐下去溜一圈,我再去楼上找找。” “要不我跟您一起,罗经理。” 白音忽然提议,说着就要跟着罗勋一同上去。 “不行。”陈翊条件反射般抓住了她的手腕,立即将其拉回了身边。“分开后有危险我照顾不到你。” 听他这不可辩驳的语气,白音犹豫着压低了声提醒:“那他们父子有问题怎么办?不能让他们单独行动。” 陈翊一顿,这倒是个疑虑,但……这种局面,他自然是要以白音为重,只能暂时妥协,让罗勋快去快回。 下楼时,罗景宇唯唯诺诺地跟在他们身后,不知是有话不能说,还是不好说。 白音主动聊起:“你还没成年?暑假来这帮衬罗经理?” “…我辍学了,来帮帮我爸。” “罗经理说他马上要离开酒庄了,听说是回去照顾孙子?” 陈翊若有所指瞟了一眼罗景宇,他看上去还是个孩子,十八岁不满,怯懦的神色更显得他稚嫩青涩。 罗景宇悻悻低头,像是被戳破了什么不好的事。 “…我女朋友,她…她不能打胎,医生说打胎了以后她就不能生育了,我也不想这么麻烦。” 感受到白音冷笑了一下,陈翊也摇了摇头,不想评价。 正巧此时,三人正在通往地下酒窖,回廊内格外暗沉,因着暴雨的缘故,一股霉味顺着飘上来。 “进这里需要钥匙。” 看着这两人不容置喙的眼神,罗景宇没底气地晃了晃手里的一串铁门钥匙,老实开了锁。 随着灯光渐起,酒箱陈列一如之前,不过这次来的人少,再加之下雨的缘故,这里尽显阴森诡异。 陈翊忽然想到了,那个他不小心撇见罗勋拿罗曼诺康蒂的酒柜隔间—— 他甚至还跟白音吐槽过,两人几乎同时望向了那个角落,心照不宣地走到那个隐秘隔间外,示意罗景宇开门。 他挑了半天,慢吞吞地将一支小钥匙插进锁头。 门被打开的时候,两人屏住了呼吸……酒酿的气息在此刻万分呛鼻。 朝里探去,这间不过二十平的贮藏室,除了橱柜里陈列的名酒之外,空无一人。 白音轻易拉开了a列玻璃橱窗,指着里面的一瓶已经开封的罗曼尼康帝—— “还记得头天晚上在酒庄的晚餐吗?宋临川交代罗经理来取康帝,开的应该就是这瓶。” 陈翊顺带拉了拉其他酒柜,显然全都落了锁,怎么只有a列没有锁?而且明明a列的酒是最名贵的。 他刚要凑近观察,白音的脑袋也好巧不巧地朝酒瓶凑了凑,惹得他嘴唇不小心贴上了她鬓角温热的皮肤…… 他条件反射地退后了一步,稍纵即逝的触碰,而白音显然也窘然地别过了脸。 但也正因这个动作,陈翊瞥见了那瓶罗曼尼康帝地瓶口处,落了几片赭红色碎渣,几乎微小到细不可见的程度,他直接将酒瓶取下来仔细观察…… “酒量比前天少了,说明在那之后还有人打开过。” 白音顺势拉开隔壁的置放酒杯的抽屉,原本摆放齐整的高脚杯也少了三支——看来是把酒倒进了杯子,只拿了杯子走。 “为什么要拿走三支酒杯?除了我妈之外,还有谁?” 陈翊心中的疑虑陡然升起,罗曼尼康帝…为什么是它? 那个人的名字几乎已经冲到了脑海,又为什么是他?难道他就是那个被宋家拿捏的“把柄”? 正当他脑海里不停串联所有的线索时,白音一声戛然而止的呼喊,瞬间扼住了他所有的思绪…… “啊——” 是罗景宇,他攥着把水果刀,不偏不倚地架在白音的脖子上,另一只手死死地捂住她的口鼻,拖着她的身体不断退后…… 昏暗的酒室里,锋利的刀尖反射着可怖的光,映射在女孩白皙的脖子旁。 陈翊顿感脊背发凉,怒吼声也不自觉发颤—— “你干什么?!放开她!” 第59章 假死 “你们离开这里!离开这里!” 罗景宇的嘶吼响彻这逼仄的空间,全然没了刚刚的唯唯诺诺。 “你把刀放下!你到底想要什么?!” “你们为什么要害宋总?!他们出了事酒庄就还需要我爸在,求求你们让我爸回家!他为这个酒庄工作了二十多年!放他回去!” 望着他死命扣在白音口鼻上的手掌,没有丝毫松懈感,陈翊愤然怼上—— “害宋家父女的不是我们,也没人阻拦你父亲退休,宋家人巴不得他赶紧回家,不然也不会有今天的事了!你别做傻事!” “本来我爸回家可以照顾我和孩子了,都是因为你们这群人……让这件事耽搁了,还闹出了人命,我…我女朋友生孩子难产,现在还在icu,都是你们耽误的!你们丧心病狂!” 陈翊一边听着他口中这些不着调的罪名,一边关注着他的刀和捂在白音脸上的手,她看上去就要窒息了…… “你先冷静!再捂着她会出人命的!不然你进了监狱,你家更没有人照顾!” 没想到这段劝导他还真听进去了,看来他没有杀人的胆量。 感受到口鼻的呼吸逐渐通畅,白音重重吐息,额头冒出了层层冷汗。 这个挟持着自己的少年,并没有表面上那么有魄力,他扶在白音脖颈前的手臂微微震动,嘴唇翕动,喘息声更是不均匀。 “……你们离开!离开这里!” 他依旧粗暴地将白音向门外拖拽,陈翊的步子也跟着朝前逼近,仿佛是在找时机…… “没出息。” 白音忽然冒出来这一句,身后的少年一愣。 “其实你根本就是自私,你不在乎任何人的付出,你爸正当壮年不该退休,他自己也不想离开酒庄,这是他奋斗了半辈子的心血,但为了你的犯下的蠢事,他不得不向宋家人妥协!” “……你胡说!” “还有你女朋友,你年纪轻轻犯下错事让她怀孕,还好意思说她难产进了icu,你难道就没想过,她会这样就是因为你有这种不负责任的行为吗?!” “你说什么我听不懂!你再乱说信不信我杀了你!” 罗景宇显然开始发慌了,手里的刀尖颤抖起来,陈翊缓缓地向前逼近,手心沁满了冷汗……而白音的话仍没有停—— “你不是不懂,你是太懂了,你不愿面对一切后果,只想把所有错误和不称心归咎于八杆子打不着的我们,你觉得宋家人真的在乎你们的家事吗?” “你别过来!” 看到陈翊悄悄逼近,他语无伦次地晃动着手里的刀,不知所措地朝陈翊指了指两秒又赶紧放回白音的脖子上…… 白音咽了口气,继续游说: “你知不知道你被利用了,你现在拦着我们,是有人交代过你?让你想尽办法多拖我们一会儿?她知道你比罗经理更着急让他回家……” “你别再说了!还有你别动了……啊!” 就在心里防线几乎完全被攻破之时,罗景宇再次毫无意义地重复了一下刚刚的动作。 而这次,陈翊眼疾手快地抓住他指向自己的刀尖—— 在它离开白音脖子的一瞬间,他死死托住罗景宇颤动的小臂,将他的胳膊朝偏的方向一拽,另一只手掌借力拍到了他的手腕,手上的刀顺势滑到了地面上。 见此情形,罗景宇怒火中烧,另一只手握上个拳头就要朝陈翊脸上挥去——还好被陈翊敏捷躲开了。 他歇斯底里地“拳打脚踢”,丝毫没有悔改之意。 眼看着两人扭打在一起,陈翊的手臂还有伤,根本经不起折腾。 挣脱了束缚的白音灵光一现,捡起地上的水果刀,死死地攥在手上,她向来如湖面般平静瞳仁里,此时恍然涌动着惊涛骇浪…… “陈翊你快让开!” 白音居高临下地逼近,头顶上的光束几乎将她的整个身躯吞没进莫测的昏暗,她手里握着的刀锋,格外刺眼…… 第一次,陈翊感到她连头发丝儿都是幽森可怖的…… “啊啊啊别杀我别杀我——” 罗景宇见她这样,以为白音要反杀自己,吓得蜷缩成一团,不停叫喊。 白音立刻蹲在他面前,用尽所有力气去稳住罗景宇的身体,破口道: “你睁开眼睛看看!如果这把刀落在你喉咙上,你知道会是什么感觉吗?!” 罗景宇吓得安静下来了,盯着白音手里那支离自己只有几厘米的水果刀……眼泪夺眶而出。 “你父亲为了你做的蠢事,放弃了他热爱的酿酒,还有你女朋友,因为你们的失足,她不得不未成年产子,可她不过就是个孩子!而你也是个孩子!你对你父亲没有感恩,对女朋友没有愧疚,却把他们承担的责任和痛苦强加给陌生人!宋家随便给你点好处,你就敢不分青红皂白地举刀相向,你知道恐吓绑架是犯法的吗?!你知道杀人要蹲多少年牢房吗?!” 第一次听到白音一口气说这么多话,且情绪异常激动,原来她怒火中烧时,是这样的。 陈翊意外之余,私心却又格外过瘾,因为这些话,也是他心底所想。 被两人的“反杀”吓破了胆,罗景宇终于哭嚷着吐了实话—— “我不敢杀人…是小宋总指使我,让我吓唬你们……” 小宋总?果然陈菁云刚来时说那话不是空穴来风,虽然手法尚未明确,但宋知袅确实还没死。 “宋知袅在哪?” “她就在这酒窖里,但我…我不知道机关在哪……” 这逼仄的空间里除了罗景宇抽泣的声音,一时无他。 “嘘——” 白音放下手里的刀,侧耳倾听,暗格内部传来细微的声响……呜呜咽咽…… 前天自己掉队时也听到了这样的哀嚎,而当时那个告知她由于通风原因的服务生,不正是这个罗景宇吗?! 她和陈翊再次走到a酒柜前……这么名贵的酒也忘了落锁,看来她们很着急。 不,不是着急。 是还没来得及出来而已。 陈翊再次拿起那半瓶酒,那赭红色的碎屑,不就是宋知袅的甲油吗? 随即,他发现了酒柜后那块磨损的边缘…… 就是这里了! 陈翊示意白音退后,用力抽开了酒柜的夹层,a列的酒柜恍然洞开,别有洞天的密室里传出一声意料之内的尖叫—— “啊!” 轮椅上的男人重重跌落在了地板上,他的嘴里还不停地吐出黑色血迹,眼神惶惑地盯着突然出现的陈翊二人…… 俞凡,那个嗜酒如命的人。 是啊,有罗曼尼康帝的地方,怎么会少了他呢? 而蜷缩在角落里,捂住眼睛,疯了一般旁若无人地继续哀求的人,正是把他们骗得团团转的宋知袅! “陈阿姨求求你!别杀我别杀我求你了!” 陈菁云站在中央,上一秒还在逼近她,却被忽然暴毙的俞凡吓得愣在了原地…… 还没等陈翊看清楚母亲的表情,整个空间忽然一片漆黑! 当最后一盏灯熄灭,他听到了玻璃摔碎的声音,而后便紧跟了又一声歇斯底里的叫喊。 “不!!!” 人在黑暗中的五感总是特别敏锐,而随之而来的恐惧,也在漆黑的笼罩下,异常毛骨悚然。 当白音发来要陪陈翊一同前去酒庄的消息时,程灵溪终于明白,这一连串的事件再不加以制止,秋月山上迟早会闹出更多匪夷所思的事情。 有人未雨绸缪,有人暗中接应,还有人欲盖弥彰。 程灵舟的劝导和现场的信息不断融合,这个案子理应理顺了,可她还是有些困惑…… 正在她愁眉不展之时,身后的夏明彻风一般地下了一楼。 “……明彻你去哪?!” “去看看音乐室的‘断手’,陈翊说宋知袅涂了红色甲油,我去验证一下。” 程灵溪大为惊奇,惊于他居然要去看“断手”,奇于他居然主动去找线索…… 这会儿他怎么像被打通了任督二脉一般,主动请缨? 夏明彻快速推开斑驳的音乐室,冷风飕飕刮进来,程灵溪嘴里“咝”得一声,打了个冷战,他一边走进钢琴,一边脱下外套给她披上。 “……你是怀疑宋知袅手上并没有指甲油?” “不,陈翊既然看到了,那她手上就肯定有甲油,而钢琴里的手臂也有甲油,未必就能佐证‘手臂’是宋知袅的,也就是说宋知袅被害可能只是个幌子。” 大约是职业病,这通话在程灵溪这个“逻辑怪”听来十分拗口且不合格…… 说时迟,那时快,夏明彻“嚯”得一声打开了钢琴顶盖,程灵溪下意识闭上眼睛——血腥味充斥进她的鼻孔,无可辩驳。 可夏明彻却在看清了那两只手臂的瞬间,眼睛里瞬间爬上了一丝难以置信…… “原来真的是它……” 夏明彻竟直接伸手将一只手臂取了出来,大剌剌地拿近眼前观察,把程灵溪吓得差点大叫,但她还是忍住了。 “你看——” “夏明彻你疯了!给我把它拿开!” “你想不想破案,我是让你看这到底是什么?!这不是人的手臂!这只是蜡像!” 原本程灵溪已经做好了“逃跑”的准备,谁知夏明彻这最后一句话,直接把她勾回原地。 “人肉的触感和蜂蜡的触感还是很一样的,她应该料定了最初没有人敢拿起来细细研究,不信你来摸?” 她将信将疑地将眼神落在那支“血淋淋”的手臂上,在没听到“蜡像”前,这无疑是骇人的东西,但此刻她已逐渐放下戒备,忐忑着凑近去观瞻…… 看到夏明彻笃信的目光,她伸手摸了上去,冰凉却诡异的触感仿若耳边千万只鼓在奏乐。 这果然不是真的手臂,只是蜂蜡。 摸到了边缘的血迹,程灵溪似乎想到了什么。 “还记得阿音说什么吗?别墅内部没有什么,不代表外面没有,走,去后面的马场看看!” 此时雨水缓和了一些,但地面上泥泞不堪,程灵溪和夏明彻的穿着过于休闲,鞋袜早已沾染上泥土,潮湿凝重。 驯马师正在费劲清理一间角落的马厩。 “师傅,马场的马匹还对得上数吗?” “别提了,最好的那匹英国纯血丢了,还死了一匹幼马,被什么扎破了肚子。” “死了?” 程灵溪看到那些泥泞的干草里,杂糅了不少血迹,她顺便研究了一下那断了的缰绳…… 最好的马失踪了,最小的马被害了。 一般马场里经过专业训练的马,只要不是刻意人为动作,是不可能有机会自己脱缰而逃的,何况昨晚这么大的暴雨。 可惜也正是暴雨太大,这里连脚印都被破坏得七七八八了。 不过,这些也信息够了。 程灵溪查完,立刻转身走进雨里,夏明彻适时撑起伞,刻意扶了一把她的手臂—— “小心!” 可程灵溪此刻却无暇顾及,她神色悠远地望着雨雾中的法式庄园,心中惴惴——手臂是蜡像伪装的,又用马血来扰乱视听,所以宋知袅只是装死,这一切都是在做戏。 程灵溪忽然问道—— “对了明彻,你是怎么怀疑到,这手臂是假的?” “其实我来秋月山之前,就已经看到过这两只‘手臂’了,虽然只有那么一两秒,当时忙着在画廊收拾东西,也就没多想。 可能是出于直觉,陈翊说认出宋知袅手臂的时候觉得怪怪的,他对宋知袅那么避之不及,怎么会如此确认手臂是她的,一定是有什么直接的特征让他印象深刻,他说宋知袅涂了红色指甲油,而我在邹笑姐的工作间里瞥到的未完成‘手臂’上,也看到了红色甲油。” “……邹笑姐?!” 是啊,邹笑主修的可是雕塑,尤其是做蜡像,堪称一绝。 这手臂做得如此精细,那宋知袅一定是至少半月前就有所计划了…… 害死自己的父亲,再大张旗鼓地假装自己被“分尸”,大费周折地做这些是为了什么? 而邹笑又为何会答应她做这种事?她和俞南风是大学同窗,又是合作伙伴,而宋知袅向来与俞南风交好,难道是她从中做了什么? 她再次开启头脑风暴,从那几人房间的情形、到案发现场的茶水、纽扣、扣紧的腰带、墙角的血迹、宋临川主动脱下的外套和领结、再到漏洞百出的马匹和手臂…… 所有的一切,都指向了陈菁云的嫌疑,她仿佛真的畏罪潜逃了。 她手心沁出薄汗的同时,心底也渗出层层怖意。 两人回到庄园大厅,夏明彻收了伞,“要不我去叫大家出来,商量对策?” “不用。” 程灵溪笃定道。 “明彻,待会儿能麻烦你帮我去做几件事吗?” “当然,什么事?” 程灵溪说了三件事,夏明彻闪过一丝错愕,但很快会心一笑,了然道:“这么说,你已经想通了?” “多亏了我哥,”程灵溪深呼一口气,“不过不急,我们先回去换衣服,待会儿各司其事就好。” 程灵溪紧紧地捏了把汗——阿音,酒庄暂时交给你们了,这次的我虽然是赶鸭子上架,但好在“死马可以当做活马医”。 第60章 请君入瓮 下午五点半,程灵溪敲响了俞南风的房门。 开门迎接她的俞南风,依旧裹着那披肩,神色倦怠,与那会儿在大厅目送陈翊离开时,没什么差别。 “南风姐,见你不太舒服,我特意让庄园的阿姨给你煮了点红糖水。” 俞南风涣散的双眼聚焦在了那杯水上,“麻烦你了灵溪。” “不麻烦,庄园接二连三出事,明旻阿姨被吓到了,明彻和夏叔叔都在陪着,我看你刚刚状态也不好,就想着……来陪你说说话。” 程灵溪脸上笑得友善,语气更是贴心,半只脚也早已固执地踏进了她的房门…… 见她如此坚持,俞南风也不好说什么,接下红糖水,示意她进来。 “我就是……一时无法接受袅袅的死。” 程灵溪跟着进去,俞南风的房间就在宋知袅隔壁,而宋知袅对面,正是陈翊的房间,二楼房间的布局几乎一模一样。 玄关左侧是衣橱,右侧则是换鞋凳和置物架,里面会有些日常杂物,擦鞋布,鞋油,针线包,剪刀之类的,而窗台边则是茶水台,基本够坐四人,在这里“围炉煮茶”。 俞南风引程灵溪坐在对面,她则倚靠在常坐的老位置,随手丢了些茶叶进壶里,兑了点热水,茶叶渐次舒展,茶水也逐渐浓郁。 “也难怪,你们交好这么多年,这件事肯定对你打击很大。” “唉,袅袅是我这些年最交心的朋友,她虽小我五岁,但事事都能和我聊到一起,不仅能同乐,还能同忧…就像是另一个我。” 头一次见俞南风在自己面前坦露心事,眼眶说着又要红了,但还没等程灵溪递上纸巾,她却主动咽下了泪水,随手抽出了一个茶盏,直接将刚刚泡好的绿茶倒了进去,推到了程灵溪面前。 “南风姐,泡茶不醒茶啊?” 俞南风握着紫砂壶的手一顿,“我很少泡茶,没小姨和陈翊那么讲究。” “原来如此,陈总确实讲究,还有袅袅姐……” 程灵溪赶紧停下,如戳了俞南风的伤心处似的闭了嘴。 “陈翊受我小姨爱茶的习惯耳濡目染,自然讲究,袅袅……袅袅她被宋总从小要求惯了,什么东西都循规蹈矩的,有时候,倒还挺替她不值,学了那么多好东西,却还要……” “还要?” 俞南风抿了口红糖水,闸住了话题,“不说也罢,反正,他们两人都不在了。” “南风姐,其实你可以不用这么悲观。” “怎么?” “如果我说,袅袅姐可能还活着,你会开心点嘛?” 俞南风忽得抬起眼来,涣散的眼神终于有了些许光亮……她手指颤抖着抓紧了自己的披肩。 “怎么可能?陈翊不都看到了她的手臂?” 看她如此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程灵溪莞尔一笑,侃侃道: “现在这个时代,人脸都可能造假,更何况只是两只手臂呢?” “什么意思?” “这多亏了夏明彻这个勇于探索专业人士,我这外行可是一点都没这个求知的胆量。你猜怎么着?那两支藏在钢琴里的手臂,并非真人身上的,只是两支足以以假乱真的‘蜂蜡模型’。” “…啊!?” “两支蜡像‘手臂’与她的手臂一比一完美复刻,连指甲油都没有放过,你说,这得需要多高超的雕塑手艺、又需要多少耐心去打磨呢?除此之外,做这件事背后的人,又得需要多强大的心理呢?” 俞南风惊得气息都不稳了,忙接着问: “你是说…有人故意托了工匠去打磨一双手臂?” 程灵溪挑了挑眉,“不排除这种可能。” “…这也太变态了!到底是谁要在这深山老宅里吓唬我们?!你们确定吗?” 俞南风吓得手里的披肩都捉不稳了。 “明彻亲自检查过,那‘手臂’确实系蜡像无疑,虽然他不是学雕塑的,但……邹笑姐天天在他耳边念叨,他绝对不会错认。” 听到“邹笑”这个名字,俞南风的眼神显然一凛,后怕着嘀咕, “也对,笑笑就是做这个的,明彻肯定耳濡目染……” 程灵溪没有就着邹笑的话题问下去,反倒是浅尝辄止,转而分析道—— “其实看到一个人身体的某个部位时,并不能直接断定此人已遇害,因为尸体不全,要知道,一个人即使失了手臂,也依旧能存活。更何况,现在这唯一的‘手臂’也是假的,那么袅袅姐顶多算得上是……生死未卜?” 程灵溪说完,将杯中带有茶渣的头道茶水一饮而尽。 俞南风显然是听地有点愣怔,忘了继续帮她添满。 不过程灵溪也不渴,看对方这般“激动”,她只好自己取出公道杯,将那壶早已泡过的第一道茶水斟进去,茶水早已浑浊不堪,底部沉淀不少渣滓和碎茶叶,但她依旧勉为其难抽出另一只茶盏,给自己和对方的两杯斟满了。 “袅袅没死,有人却这么‘算计’她,难道她昨晚到现在,是被谁绑架了嘛?” 程灵溪认可点头: “我也是这么怀疑的南风姐!既然‘手臂’是假的,那凶手肯定会做戏做全套啊?那血迹的来源也值得怀疑,所以我就去看了庄园后的马场,因为想起,袅袅姐不是经常去骑马嘛? 我问过驯马师傅,了解到昨晚暴雨不断,可一匹上乘的纯血马竟然脱缰逃走了,而它隔壁马厩的那匹只有半岁的小马驹,不知道撞到了什么,肚子上好大一个血洞,被发现时就死了。” “怎么会这样?是马场的师傅疏忽了什么吗?” 程灵溪摇摇头,“应该不是,午夜后这么大的雷暴,驯马师没有理由冒着大雨去检查马场情况,何况每天马场关闭前,他都已经一一检验过马匹、马厩和粮食投喂的情况,确保夜里万无一失。 驯马师傅说,场里的马都是登记在册的,任何人租借、骑用都会记录在案,宋家的这个马场不大,位置又偏,一年到头也不会有多少人员来往变更,袅袅姐反倒是‘常客’。那正常安置好的马匹,怎么会有突然脱缰、甚至逃走的可能呢?” 俞南风认真听着,仿佛已将坏情绪抛掷脑后。 “然后我问,谁那里留得有马场钥匙?结果除了师傅本人,只有宋总那里留了把备用的。” “宋总?” 程灵溪不予理会,自顾自分析—— “我检查了那两个出事的马厩,那匹马显然是通过外力作用跑丢的。因为缰绳被切断得很利索,边缘上还有血迹残留。 我猜,凶手应该是拿到了马场钥匙,再冒雨去马厩,先划破了小马驹的肚子,取适量的血迹用以备用于那两只‘假手臂’,然后紧接着,又直接用那利器划破了小马的肚子,切断了大马的缰绳,所以那缰绳上才留下了血污。” “那是凶手偷了宋总的钥匙?” “偷不偷不清楚,但大概率就是通过宋总获得的。于是,我们又绕回了宋总被害的前因后果里了。” 俞南风抿了抿唇,望了眼屋外的天,阴沉而灰暗,手里的红糖水也早就凉透了。 “宋总他…也是可惜,说起来我们鑫荣能有今天的地位,临川钢铁功不可没,没想到,还是我太贪心了,如果不是我一心想让袅袅和陈翊联姻,或许就不会发生这次的事……” 俞南风的怨怼还没宣泄完,就被程灵溪再次接过话茬—— “说起宋总的死,南风姐有什么看法嘛?” “……宋总死得很突然,在发现袅袅也被害之前,我其实很后怕,因为现场看上去,像是袅袅杀了父亲潜逃。但后来袅袅也遇害了,我就看不懂了……” 程灵溪顿了一两秒,忽然反问:“南风姐为什么会觉得……是袅袅姐害死了宋总?毕竟,那可是她的父亲不是吗?” 俞南风的脸上闪过瞬间的失神,显然是有些不知所措。 “所以我说,这只是第一时间的念头,可能是我小说看多了,逻辑上冒了个头,但这想法很快就被打消了,毕竟袅袅没有理由这么做……尤其她后来也出了事。” 程灵溪继续附和, “的确,袅袅姐被发现‘遇害’后,事态可能就变成了:凶手害死了宋临川,后又为掩盖真相,进而杀害了袅袅姐‘灭口’,东窗事发后潜逃。” “对,是这样。”俞南风挑了挑眉,立刻跟上了程灵溪的思路。 “由此,刚刚陈夫人忽然驱车离开,开的还是宋总的车,对标到刚才的‘杀人、灭口、事发、潜逃’上,简直是把‘畏罪潜逃’写在明面上!所以,陈夫人的嫌疑的确是最大的。” “…小姨?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就要说到案发现场的情况了!” 程灵溪激动地快要站了起来,这可是她第一次“破案”,属实激动。 而俞南风此刻也被她的笃定带动,十分好奇地盯着她,连披肩都差点掉了半边。 “怎么说?” “南风姐不疑惑,宋总为何会死在女儿的房间里?从这个疑点出发,就不得不查,宋总是从何时进入到女儿房间的。 我先去看了宋总的房间,从暴雨夜大开窗户、到当天四点打扫过后,丝毫未动的床品可知——宋总昨天下午离开卧室后,本人大概率就没回过房间,而上午那会儿你们都交代过,最后见过他的时间和地点,是十点半后的庄园前厅。 那他为什么回来后第一时间,不回去房间呢?关于这些,我就去多问了老管家几句。 他说,十点半时庄园里的帮佣们几乎都休息了,所以宋总从车上下来,是老管家搀着的,宋总向来酒量不错,又体谅管家上了年纪,所以到了前厅,就交代他回去休息,他看着宋总拐进了长廊,就也回房了。 所以其实,老管家并没有看到宋总推开房门进了卧室,只是看到他朝房间的方向走而已。” 此话一落,程灵溪似笑非笑地朝着俞南风使了个眼色—— “南风姐,到了这,就不得不提您今早在餐厅打趣陈总的话:‘昨晚睡得好吗陈总?’‘还没正式入秋,你怎么就穿这么高领的衣服啊?’” 俞南风煞有介事地咳嗽,毕竟这话再还原一次,还是多少有点“不厚道”。 “我知道您与袅袅姐交好,而这次宴会的主办方又是宋家的手笔,所以,关于‘宋知袅是未来慕白集团总裁夫人’的传言早就铺排开了,而南风姐你呢,更是比陈夫人更加迫不及待地想让他们‘生米煮成熟饭’,所以…… 你昨晚和宋家人,铺排了一出‘陈总醉酒和宋知袅一夜欢情’的大戏。你知道陈总对这种事脸皮‘薄’,故意在那里逗他下不来台。” “你个小机灵……对外可不准乱说。” 俞南风浅给了程灵溪一个白眼,示意她说正事。 “这乱不乱说都不是重点,毕竟这生米并没有真的煮成熟饭嘛,我提这个,只是想引出宋总的路线、以及陈夫人的嫌疑而已。 陈总带着宋知袅回来时,已经差不多是10点50分了,快11点时,前廊的路灯几乎都灭了,唯有廊前的应急灯还亮着,多亏了这灯,让白音看到了宋总和陈夫人在前廊密会,所以,宋总没有立刻回房间的原因,大抵也是在这——他在等待着跟陈夫人私下会面。” 这词一出,俞南风几乎是立刻打了个哆嗦—— “前廊只有一盏应急灯,她怎么知道那人就是小姨呢?” 程灵溪的眼神忽然若有所思地落在了俞南风身上,她苦笑了声解释:“陈夫人昨晚戴得那串翡翠琥珀十分扎眼,让人过目不忘,听说……还是南风姐送的礼物?” 俞南风嘴唇微张,哑然道:“好,继续。” “我猜测,这场会面势必涉及到了这两人背后的交易,至于这交易是什么,我还无从探知,但至少…解释了宋总的车钥匙和马场的钥匙这两个bug。” 对方堪堪认同。 “陈总离开宋知袅的房间是在11点之后,所以11点还在和陈夫人密会的宋总,势必得在这之后才会进入到女儿房间。 但不知出于什么的原因……宋总密会完了陈夫人后,很快就去敲了女儿的门,至此……” 程灵溪的呼吸开始泛滥出不平静,“都是正常的推演,但是,在我看完了现场的情况后,真相却彻底颠覆了我的认知。” 雨已经不下了,雷暴自然也停了,可天空却已被擦黑得无可救药。 俞南风刚要把窗帘拉上,程灵溪伸手制止——“别拉,警察随时可能到。” 她手指一顿,妥协在了半空。 可程灵溪的眼神逐渐涣散,显然是有些发怵,不知道接下来的讲述俞南风会作何反应,但她必须要此刻挑明,因为白音那边还情况未明,只有先逼这边的人就范才可能扭转局面。 雨已经停了,警察肯定在朝这边赶了。 “勘察完现场后,各种疑点还是很多的,但对我的水平来讲,这些线索足够支撑还原真相了。” “你是说袅袅房间里的线索?” “是的。第一,玄关的衣架上,挂着宋总昨晚的礼服外套,还有他的领结。这就很微妙了,一个父亲,深夜进入女儿的房间,就算是有急事也该避嫌,不会去做这般随便的举动?这又挂衣服又去领带,着实随意了点。 第二,大半夜喝茶也很奇怪,壶里的茶水只出了一两杯,也没有倒进公道杯里,而是直接倒在了茶杯里,看上去这两人是发生了争执,茶水都倒了满桌,甚至还泼到了沙发上。 第三,房间的角落,靠近地面的墙壁上,有两处很明显的喷溅式血迹,很明显被擦拭清理过,但显然无法被清理干净,那么被喷溅而出的大块血迹会在留哪里呢? 第四,宋总是被割喉而死,大动脉破裂,血喷溅而出,先不论凶手身上被沾染的情况,从尸体本身出发,他的衬衣扣子扣得很紧,可是血迹喷溅的轨迹,却是皮肤多于衬衣,而且他的腰带勒得也很紧,完全不是他习惯的扣眼。 第五,也是最耐人寻味的点,那就是我们在床底边缘,找到了一颗衬衣扣子,正是宋总身上的那件衬衣,缺少的第三颗扣子。” 程灵溪清晰地罗列出了这些奇怪之处,俞南风喃喃反问:“这些……能说明什么?” “虽然会有点匪夷所思,但基于以上线索,我有理由怀疑,宋总和自己女儿应该有超出父女关系的……不伦之事?” 俞南风瞳孔急剧地舒张了起来,这话令她顿如五雷轰顶,暴跳如雷。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程灵溪?!” 可程灵溪并没有被震慑到,反倒更加若无其事的笑了出来。 “你先听我说完嘛……陈夫人的嫌疑这不就来了?” 俞南风见状,只好攥紧了拳头,神情忐忑着坐在茶桌旁。 “这个现场很明显是被清理修改过的,证据就在于茶盏,不合身的腰带,掉了一颗的扣子,还有墙壁上的血迹。 想要完成这种‘反杀’,仅凭袅袅姐一个人的力量,显然是不可完成的,所以大概率,案发时并非只有宋家父女,而是另有一人藏在暗处,只有这样,这个现场才可以形成。 首先,宋总昨晚进屋的时候,肯定没料到屋里还有别人,而袅袅姐更是没料到父亲昨晚居然还会过来。 所以开了门后,袅袅姐忐忑,而宋总却不然,他进了房间之后十分随意且自然地脱了外套和领结,袅袅姐没有阻止,说明父亲做这样的事,她也习以为常了。 但她没想到的是,宋总进来没多久,还没聊两句,就‘兽性大发’,要对她动手动脚,他扯开了衬衫,导致一颗扣子掉了下来,然后解开腰带,准备在床上对她不轨,袅袅姐肯定是不愿,所以不停挣扎…… 正在此时,那个一直藏在房间的人,终于赶出来解救她。 她随手拿了房间里带‘利刃’的东西,在宋总的后背上狠狠划了一道,但这个利器本身应该并不算锋利,又因隔着一层衬衣,宋总背后的伤口也只是简单地擦伤、破皮,所以从这一点来看,这个躲在暗处的应该也是个女人。 然后,宋总才反应过来,房间还有别人! 可他的状态应该不太好,又遭遇了这样的事,他一定很懊恼,大概三人间又说了些什么,导致宋总大发雷霆,所以身后‘偷袭’这人,很快被他用蛮力推倒在了墙角。 在这期间,她手里一定紧攥着那‘利器’,或许是有心或许是自保,推搡无门间,利器才终于划破了宋总的脖子。” 俞南风手里的杯盏哐当一声倒在了地面,还好陶瓷够厚,并没有碎裂,只是掷地有声,格外刺耳,凉掉的茶水泼了一地。 “我还没说完呢。” 程灵溪佯装镇定地帮她捡起来这茶盏,直接放回了茶盘上,再次抽了新的一杯,给她倒上。 “虽然不知道她们原本该是什么计划,但宋总之死,一定是她们计划之外的。所以,为了掩盖原本的情形,她们不得不临时修改现场—— 先是帮宋总扣上衬衣,又帮他系上了腰带,好不让人起疑宋总生前是因‘淫乱’而被刺,再假装泡了一壶茶,伪装成两人在这里喝茶然后发生了争执,女儿失手杀了父亲,而后直接也被反杀的‘死局’。 只可惜她们伪装得很拙劣,先别说掉落的扣子都忘了收回,腰带也慌乱之下扣错了。 更拙劣的则是那壶茶,因‘口角’把茶水撒了满桌,可茶壶里少的茶水恰巧是两杯的量,一杯茶被泼在了茶几上,另一杯茶应该就被泼在了沙发上,因而留有少量茶渍。 但怪就怪在,这两杯被掀翻的茶盏,一个被实实在在地倒扣在了桌面上,另一个杯子,却和其他杯子一起,完整地扣在茶盘里。 还好我机灵,每一杯都翻过来检查,不然就漏掉了这个线索——毕竟是第一道茶,它的底部还沾了点残茶滓。 欲盖弥彰,如果争执到要泼茶水的地步,那要么,两个杯子都歪斜在茶桌上,要么主人也会因为讲究,习惯性地把两个杯子都收拾进茶盘里放好,但现场偏偏是个四不像。” 俞南风攥紧了披肩,露出了一个落寞而耐人寻味的笑。 “……你是想说这个躲在屋子里的人,是我小姨?” “南风姐,事到如今,你还要自欺欺人嘛?” 程灵溪正经反问,放下了手里的茶,嚯得一声站起身来,与俞南风对峙—— “你连应急灯都记得只有一盏,怎么会犯这种逻辑上的错误?” “……你什么意思?” “从我进来跟你谈起这件事,你费尽心思地要把火往陈菁云身上引,可你却忽略了,宋临川进去之前才和陈菁云在廊下见过面,她怎么可能同时出现在两个地方? 所以,抛开所有的不合理,当时在宋知袅房间里‘伺机而动’的人,只可能是你!这个调虎离山,祸水东引的计划,都是你和宋知袅的手笔!” 俞南风看似平静地给自己倒了杯凉透的茶水,连头都不曾抬一下。 “这么多有的没的,不过都是你片面的推断,难道合理就代表着实情吗?” 程灵溪嘲弄地勾了勾唇角,从进门到现在,她是在“请君入瓮”,而俞南风也的确没有让自己失望,一步一个脚印,踩进了坑里。 “那个临时抱佛脚,去划伤宋临川后背和脖子的‘利器’,就是那卷与陈翊争执不下时,无意中摔碎的origal黑胶? 马场里的缰绳也是你切断的?宋知袅用剪刀戳破了马肚子,从而惊到了马匹,因为你不会骑马,无奈只能拿起她手里的剪刀切断了缰绳。 戳破小马的肚子,切断大马的缰绳,前者留下用于伪造‘假死’现场,后者用于给宋知袅逃跑,这势必是两人才能完成的事情。” “…我小姨也不会骑马,这样的事情她不是也能做到?” “茶盘上的茶水是你的手笔?陈菁云向来爱茶,如果她来打造怎么会忽略这种细节?没有人喝茶,事发之后为了混淆视听,你仓促间打造了一个假象。 还有那钢琴里的‘手臂’呢?那会儿我说到手臂是假的这件事,你想都没想,就说‘有人托工匠’打造,这么有指向性的说辞,未免也太‘懂’了? 这手臂是你交代邹笑姐做的?她已经向我哥承认了,你没有必要继续演下去了。” 茶盏再次倒了,这次,它实实在在地倒扣在了茶几上,已然凉透地茶水蔓延至桌面边缘,淌上了俞南风的披肩,她下意识地缩了缩,护好了这披肩。 “这披肩都湿了,要不我替你拿给阿姨洗一洗?” “住手!” 她几乎是瞬间站了起来,手指不知所措的搂着披肩,仿佛要把自己裹成一只茧。 还没来得及继续,一阵急切的敲门声再次打破了支离破碎的气氛。 来人正是夏明彻,他神色慌忙,却强装镇静地拖出—— “灵溪,宋总的房间和随身物品里,没有马场钥匙,马场后面挖出了黑胶碎片和剪刀,确实是宋知袅房间的,还有,她的披肩也不在房间里,要么她带走了,要么……” 俞南风脱下了披肩,里面果然沾了血迹——正是她划破宋临川脖子时沾到的。 “阿音联系到了吗?” 程灵溪立刻问起夏明彻,可他却无奈摇头。 “半小时之前,信号就没了。” 雨停了,程灵溪却感到气氛格外萧瑟,她正回身想要继续问些什么,俞南风却将茶盏狠狠扔到地面,厚重的陶瓷碎的实实在在。 “原来你是来请君入瓮的?” 当一个计划受到了破坏,她便要用无数个备份去填补,可惜,杀人不是她所长,所以她只会越描越黑。 下一瞬间,俞南风以掩耳不及迅雷之势,躬身拾起一块碎片,将程灵溪扑到在地—— “灵溪!南风姐快住手!” 夏明彻刹那反应过来,立刻捉住俞南风准备划进她喉咙的手!想要夺过她手里的碎片,可她竟疯了一般大肆挣扎,很快,夏明彻包裹住碎片的手掌竟开始渗出血来! “明彻快放手!” 程灵溪奋力吼道,可俞南风的另一只手指正死死掐在嗓子眼…… 望着身上的面容几乎扭曲的俞南风,她的唇角忽然勾起了邪魅的笑。 “他们都是咎由自取!” 那一瞬间,程灵溪仿佛回到了七年前的那个午后,她惊鸿一瞥的漂亮姐姐,风情万种,珠光宝气,此刻却早已消弭到荡然无存。 “够了南风!你还想罪上加罪吗?!” 胶着一斑的气氛终于被打破——透过余光,一只大手用力将俞南风的手臂拽出视线。 她和明彻终于得救了,而前来解救他们的人,是夏鸿。 第61章 不眠之夜 漆黑而逼仄的地下室,伸手不见五指。 白音醒来之时,整个身体仿佛被层层茧房牢牢裹住,呼吸困难,甚至连眼皮都难以抬起。 五感之中,除了嗅觉受着些潮湿发霉的木头侵扰,其他感触几乎全消。 这样受桎梏的情形还是她头一次经历—— 手脚被绑住,眼前蒙着布,嘴也被死死粘上,除了简短的哼鸣和粗重的呼吸之外,完全丧失了任何对自己身体的支配力——自己被劫持了?! 意识到此,她不安地呻吟了几声,想试探自己身侧是否还有别人。 “你终于醒了?” 敌明我暗的场所里,女声夹了一丝漫不经心。 这声音是……宋知袅? 白音瞬间警觉,感到来人的气息挪近身侧,她下意识地用身体蹭着地面朝后退。 对方则一把撕开了她嘴上的胶带,唇上一阵刺痛灼热感,她重重咳嗽几声,哑声质问: “陈翊呢?他在哪?” 宋知袅像是看到了什么稀奇又好笑的事,轻蔑干笑了一声,在这幽暗里更显森然。 “你跟他还真是难舍难分,自身难保了,还在关心他的死活?” 白音逐渐回忆起昏迷之前的场景—— 他们打开了酒窖暗格后的密室后,坐在椅子上的俞凡蓦然倒地,不知死活,而后陈菁云发现了闯入的她和陈翊,宋知袅惊坐在角落里,嘴里喊着不要杀她…… 场景骤然漆黑一片,她听到了一声尖叫,不知从何声起、为何而起,她记得自己当时下意识抓紧了陈翊的手,但下一秒,他们又被黑暗吞噬,与陈翊被迫分开,陈翊那声焦灼地呼喊还回荡在耳际—— “阿音!” …… 时间仿佛就停在这里。 看来,宋知袅当时吓成那个样子果然是在演戏,否则那样的黑暗中,她是怎么将自己掳走还加以控制的。 白音忽略掉她虚伪的调侃,直白质问—— “你费尽心思装死,引陈家母子过来,又绑我在这,你到底想要什么?” “你都这样了,怎么还这么理直气壮?” 白音语气疏冷,不给她一点好颜色—— “…其实你早就串通好了罗家父子,让他们给你打掩护?” 宋知袅似乎是愣怔一刻,“什么?” 白音继续说—— “你原计划是只有陈翊一个人会来酒庄,这样罗家人可以带着他来暗格里,可没想到我也跟来了,所以你只好临时让罗景宇演了出挟持我的戏码,可他的心态不堪一击,根本没能阻止到我和陈翊一起找到你们。 当时突然‘停电’,是罗勋拉得电闸?不然罗勋当时为什么提议上楼,为得就是要跟我们分开,他看到罗景宇挟持失败了,只能硬着头皮这样操作,好把我‘唬’出来,对?” 不明就里的氛围里,宋知袅拍手鼓掌的声音显得愈加刺耳。 “不愧是慕白集团的千金,失散多年的头脑还是一样灵活。” “你跟俞南风计划了这么久,假意对着陈翊献殷勤,不小心搭进了宋临川,还妄想害俞凡,不就是为了把脏水泼给陈菁云吗?” 没想到白音居然猜得如此通透,一句话囊括了太多信息,宋知袅不辨喜怒地反问: “哦?怎么说?” 这是一个笼统的问题,白音一听就知道。 既然人为刀俎,我为鱼肉,那她自然“老实”配合: “你没那么喜欢陈翊?尽管多次强调心悦他,甚至昨晚不惜‘骗他就范’。你的演技确实很好,好到当时丽行的案子里,我都快要相信,你是真的对陈翊芳心暗动了,但直到昨晚,我看到你在房间里与他假意亲热…… 以他当时的状态,你想要做点什么,几乎是‘如鱼得水’,看似跟他干柴烈火,实则没动他一丝一毫,你们不仅衣衫完整,甚至连他脸上脖子上一点吻痕都没有,这可不像逮到机会,饿狼扑食的样子,这不是逢场作戏是什么? 你和俞南风在马场的时候,她携带了少量药物香精,就是为了确认这药到底有没有作用,大概是剂量不够,对人没什么影响,却惊得马乱蹿。所以昨晚你们干脆下了猛料,才唬住了陈翊。” “照你这么说,我不喜欢他干嘛还要给他下药?” “因为你要让他误以为是自己图谋不轨,留在了你房间,这样第二天发现你‘死了’,他和陈菁云母子都脱不了干系。” 宋知袅这次却没接话。 “原本我想不通,到底为了什么事,陈菁云宁可冒着这么大的风险,也要开着宋临川昨晚给的车离开庄园,但看到俞凡的出现,我才意识到,大概昨晚宋临川说了关于俞凡的事?而俞凡,大概就是陈菁云的症结所在。” 只是看了一眼,就能联想到这么多吗? 宋知袅心底微微起疑。 “只是你没想到,昨晚我带走了陈翊,而后,你父亲宋临川突然上门找你,又意外搭上了性命,彻底打乱了你们的计划……不然的话,今天在酒庄演这出戏的人,就是你们父女了。 他是关键时刻掉链子,但会有这样的结果,也是你们自己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谁让你用了那么多剂量的药,没勾引到陈翊,反倒让宋临川上头了……” 听到这里,宋知袅似乎是愤恨地喘了口气,直到现在,她对父亲的死丝毫没有表现出分毫伤心,反倒是满不在乎。 即使此刻,白音的头脑依旧清醒。 “宋临川来的不是时候,又对你起了歹念,所以俞南风或许无心或许有意,失手杀了他,导致你们今天的计划漏洞百出,只能你一人看管这酒庄。” “你凭什么说是南风姐杀了他?” 宋知袅貌似激动地反驳。 白音吞咽了口气息,平静地发问: “她藏在衣柜里带血的披肩,是你的?” …… “是你昨晚宴会结束时披的,它藏在俞南风衣柜最里面,因为知道你们经常买同款,所以陈翊当时并没有疑心。只是我多管闲事,瞥见了背面的血迹……还好这羊绒料子不错,血迹也没有渗出去。 我想俞南风听到你被‘分尸’的消息,再回到房间后,一定意识到它被人动过了,所以后来再出去问陈翊要去哪时,才会刻意披在身上。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呵,你可真是……细致入微。” 宋知袅冷嘲着评价,但这嘲讽,似乎不是对白音,而是对自己。 “这通周密又冒险的安排,肯定不是你一个人能运筹的了的。秋月山既然是俞南风挑起来的,那她自然不可能撇清关系。 不过,为此多搭上宋临川一条命,值得吗?” 空气稍稍凝滞,不知过了多久,宋知袅才幽幽冷笑着,再次开口—— “呵,宋临川这种人……死了就死了,我还巴不得他赶紧死!这样我就不用受他摆布了。 他只是我的继父,我母亲在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嫁给了他。后来才知道,那个禽兽是因为我才同意和我母亲结婚的,他就是个恋童癖。 我七八岁,他就开始对我动手动脚,威胁我不准告诉母亲,不然他就送我去孤儿院,但我还是说了,我母亲知道后大发雷霆,要跟他离婚。之后没多久,我母亲突然意外去世了……想也知道,那都是他的伎俩。 后来,他对我说‘现在,你是我一个人的了’,他说他会尽全力对我好,让我成为这世界上最完美的女儿,真是令人作呕。 我逃了一次又一次,每次他都能用各种方式找到我,把我关在屋子里打骂、侮辱……我逃离不了他的魔爪,只能困于他身边。 在别人眼里,我是一个温婉有才华的女儿,善解人意,美丽大方,像个玩偶一样被他炫耀,背地里,我这个玩偶就是他发泄的对象,他高兴、不高兴,我都是那个遭殃的人…… 直到鑫荣实业上市,在你们白家的庆功宴上,我遇到了南风,是她解救了我。 我们两个人,都有着这世界上最可恶的父亲,那时的我,像一个麻木的木偶,是她告诉我,那些自以为是、玩弄他人命运的人,总归要为他们的行为付出代价!” 她的声音染上了百种愁绪,时明时暗。 “撮合我和陈翊是南风的主意,对她来说一石二鸟,既牵制了慕白集团,又带我脱离苦海。 南风本来告诉我,让我跟陈翊假戏真做也不是不行,可我……我还是做不到。我对陈翊说着违心的话,做着违心的事…… 南风一次次地把我推开?我以为她也许没那么在乎我……但当宋临川突然要强暴我时,她义无反顾地拿起了那个碎掉的唱片,狠狠地划了他后背…… 如果他当时清醒过来,我们本可以送他离开息事宁人的,可他偏偏像疯了一般,反过来掐南风的脖子,把她堵到了角落,我根本拖不动他……所以,我就用披肩去捂住他的脸,与南风挣扎着配合,用碎片划开了他的脖子……” 宋知袅陈述完了她的故事,像是如释重负般,哀叹一声。 果然,她料得没错,那碎掉的唱片就是凶器。 所以杀了宋临川这件事,只是时间上意外,并非下手意外。 白音之前还以为,她们的目标是陈翊和她,现在看来,包括所谓的联姻,都不过是她们的幌子而已。 “所以,俞南风知道了陈菁云的把柄,这场秋月山之行,就是俞南风为她设下的陷阱?” 闻此,宋知袅冷笑着即刻敛去了各种情绪,又回到了不屑一顾的状态—— “行了白音,我绑你下来,又陪你说了这么多废话,现在,到谈条件的时候了。” 她冷漠的声音逼近身侧—— “南风因为俞凡,恨极了陈菁云,这么多年卧薪尝胆,就为了早日让他们得到报应。那会儿陈菁云杀了俞凡,你亲眼所见,这是毋庸置疑的,但关于她其他的事,你是不是还知道点什么?要不要做个交易?” 尽管自己的到来是她的意料之外,但既然困她在这,还听她这么堂而皇之的指控,肯定是做好了觉悟,要讲条件的。 但白音并未因此乱了方寸,反问—— “什么交易?” “听南风说,你一向看她不顺,毕竟慕白集团应该是你的,只要她倒了,她背后的所有资本都难逃审判,你难道不想拿回属于你的东西吗? 我不信你从来没查过,当年她是怎么嫁进白家的,又是怎么把慕白收入囊中的,甚至后来逼你离开,推自己儿子上位……” 可白音却似笑非笑: “所以,你以为我知道她别的罪行,好跟你配合交易,然后,跟着你们两个杀人犯一起,把陈菁云送进大牢里?” 宋知袅显然是不满意她这样漫不经心,语气也跟着急躁了不少—— “她才是杀人犯!” “到底是她真的杀了人,还是你们想让她成为杀人犯!” “你……” “明明都是受害者,却以为自己手眼通天,不惜用同样沾着血污的手,去强加给陈菁云一个莫须有的罪名,那她真正的罪名呢?真正背后为她所害的人呢,他们的苦痛又该由谁去声张?你们的做法又凭什么比她高尚?!” “够了白音!”宋知袅瞬间扼住了她的喉咙,歇斯底里地咆哮—— “现在是我在跟你谈条件!你以为你很高尚?你当年一声不响被夏鸿支走,现在又被夏鸿送回来,你葫芦里卖的药又比我们纯粹多少?!南风受得委屈又岂止比你少?!” “…放…开我……”白音尽力从她的手指间抢出一些气息。 “哪怕是跟你母亲有关的事呢?我不信你真的冰释前嫌了,不然你干嘛跟过来?!别不识好歹,快说!” 宋知袅放开了她的脖子,那里已经被掐红了大片—— “…抱歉,让你失望了,”白音劫后余生般大口喘息,“……我不知道陈菁云其他的事,我跟过来只是想问关于那碟黑胶,那是我母亲生前刻录的曲子,我……我确实不喜欢陈菁云,但不管你信不信,我这次回来,根本没有任何发现。” “怎么可能?那你跟…” 这时,场景里忽然闯入了另一个人的声音,蓦然打断了两人的对峙—— “小…小宋总,陈夫人醒了,吓得不轻,一直吵着要见儿子和俞总……” 这声音好像是罗景宇。 宋知袅被打断,语气很是不耐烦,“知道了,陈翊那边呢?不是让你看着他吗?” “…他,他被我爸看着呢,应该没什么问题。” 宋知袅顾不得多问,看样子是要离开这里去会会陈菁云了? 离开前,她还是给白音下了最后通牒—— “白音,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如果你肯说出来,你的目标,我们一样可以帮你达成。” 经过了刚那一通吓唬,白音的毛孔已然再次舒张,额间也落下了冷汗……可她嘴上依然倔强陈词。 “我说了我什么都不知道,况且,你和俞南风现在已经是半只脚进监狱的人了,还能帮我达成什么?” “哈哈哈哈……”她再次癫笑,“好啊,既然你想装糊涂,那…我就让你装个够,罗景宇!” 白音的心恍然一颤——“你想做什么……” “白音,你聪明反被聪明误,那会儿居然还想‘教育’罗景宇,你知不知道他究竟为什么辍学?因为他管不住自己,骚扰女同学是家常便饭,那个被他搞大了肚子的女孩,根本不是他女朋友,因为惹上了官司才不得不求助于我们家,要不是我们,他和罗勋这辈子都要玩完。” 她傲慢无礼地揶揄着,让白音无比作呕。 “小罗,好好伺候白小姐,这可是陈总的妹妹,慕白集团唯一的千金,傍上她,你可是后半生衣食无忧了……” 她想要鱼死网破? 既然行径已暴露,那谁也别想好受,要么她就老实听话,要么就让她也尝尝自己曾遭遇的痛苦。 宋知袅离开的脚步声轻佻极了,而与此同时,未知的空间里怖意如麻绳般,从她的胃里攀附而出,瞬间磨得她的五脏六腑跟着悚然翕动。 宋知袅走了,可罗景宇正在不断逼近…… 呼吸乱了节奏,全然没了刚刚的凛然无惧…… 她是不是太自以为是了?明明自己手脚并失,空有一张逻辑分明的嘴,却偏偏要把人惹毛,现在自己依旧孤立无援。 来人的脚步不断靠近,自己却只能凭着莽撞和蛮力,奋力将身体朝后磨蹭……挪动微弱到无济于事。 “罗景宇你不要过来!强奸也是犯法的,你已经错过一次了,还想错第二次吗?!” 可对方并没有停下脚步的意思,白音越加语无伦次,急得声音都虚了—— “宋知袅是个杀人犯,你包庇她为虎作伥是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你……你还没成年,没有必要做到这个份上!你别过来!” 可对方还是没有任何犹豫。 白音感到对方已在身前蹲下,手指正顺着绑着脚腕的麻绳,触碰到了自己的皮肤,很快就要对自己行不轨之事…… 知道她要反抗的意图,对方竟忽然死死地抓住她脚腕上的麻绳! “别碰我!!!” 她条件反射地大叫一声,刚要不分轻重地蹬开他—— “阿音,是我。” 深不可测的幽暗里,密不可宣的情势下,这声熟悉的低吟引得白音仿若回魂般,立刻僵直在了原地。 “……陈翊?” 第62章 夜巡 陈翊暂且放开了她的脚腕,率先把她眼前的黑布条取了下来。 地下室里微弱的灯光,于再见光明的白音而言,稍显刺眼。 她的心情像是坐了十圈过山车。 望着这个突如其来,又恰到好处的人,适才已堕入深渊的心情,才焕然消解…… 陈翊的脸跃然眼前,缠在她心上的麻绳,似乎也没有那么窒息了。 “你怎么……在这?” 看着女孩劫后余生的脸,陈翊的情绪也跟着一同翻涌上来,微凉的指尖抚上去,帮她拭去眼角的泪,就像前几天在庄园里一样。 白音的庆幸比上次尤甚——还好是他。 “我说服了罗景宇,假装来报信骗宋知袅,好引她离开,等她走了就让罗景宇偷偷跟着,我再救你出来。刚刚吓到了?” 大约是情势所迫,他解释得言简意赅,又低头解她脚腕上的绳索。 看来他也没少游说,竟然能策反罗景宇。 “那你刚刚怎么不吭声?” “总要让你闹出点动静,这样宋知袅才觉得这里要发生的事,还算合情合理不是吗?” “……” 考虑得还挺周到。 “不过这个时候,你还妄想用‘知法犯法’来劝解来人停手?” 他这句反问里,显然还夹杂了一丝戏谑。 “那该怎么做?” “亡命之徒在这个时候,是不会在乎犯罪不犯罪的,他们只会用有限的时间,寻求更多唾手可得的刺激。” 他边说边解开了她腿上的麻绳…… 鬼使神差地,白音竟心有余悸着追问了一句,“倘若我真的被占了便宜,那你要怎么救我?” 他忽然抬头,地下室里微弱的顶光,打在陈翊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上,他炯然深刻的目光里,情绪微妙…… “我说过,不会再让你遭遇险境,现在还不愿信我吗?” 直白地回复加反问,语气平静,却是这样难以侵犯。 心上的麻绳忽然被抽走般,磨得白音一阵嘶痒。 不知为何,这一瞬的对视竟让她感到了一丝羞赧…… 还没等她说出下句,陈翊的脸兀自靠近,而她的目光似乎也无处遁形,只能任凭他继续注视。 在此刻,拴在她五脏六腑里的麻绳已然清空,血液回流进了心脏,涌得她心内一阵荡漾,下意识地闭上了双眼…… “阿音,你侧一下身子。” 她大概是魔怔了,竟然真的朝他身边侧了一下。 一片昏暗中,陈翊叹了口气,无奈低语:“我是说,你侧一下身子,我好帮你解开手上的绳子。” …… 涌上心头的血液瞬间冲上了脸颊,即刻凝固了起来。 她赶紧睁开眼睛把后背侧过来。 脸上的灼烧感蔓延去了耳后,她一边暗自看不起适才的心情,一边又担心耳朵太红让陈翊更加多想…… 不过好在这里光不强,他应该注意不到。 那双帮自己解开绳索的手偶尔摩挲在她的皮肤上,微妙的触感,从刚刚脚踝那会儿就有了。 “我可不是趁虚而入的人。” 他竟然忽得丢了这么一句在耳后,简直就是让人刻意去想入非非。 “什么……趁虚而入?” 正是此时,她手腕上收紧的绳索忽然松下了力道——他解开了她手上的绳索。 她下意识地回头去看他,但他的脸竟近在咫尺,浓密的眉眼里透露出的情绪,暧昧得呼之欲出…… “趁虚而入就是……当人没有反抗之力的时候,强行侵略。” 而他的声音,也如蚊蝇般强行侵略了她的耳膜…… “也就是说,现在你能反抗却不反抗的话,那我就不算趁虚而入了。” “……!?” 一字一句如山洪乍泄,嗡得一下子冲进了白音的脑海,大约比秋月山昨晚的山洪还要猛烈—— 望着他分毫未远离的脸,白音的嗓子里却像是卡了块石头,竟然发不出任何音节…… 她竟然在陈翊面前失语了。 为什么? 她的手已经可以自由活动了,推开就好了…… 她可以闻到他的逐渐靠近的气息,甚至细数起他的睫毛……不行不行。 “现在不行!” 她脱口而出,用刚恢复了知觉的双手,快速推开了他近身的肩膀,又赶紧别过了目光,暗自羞恼—— 白音你在说什么胡话?! “不行”是拒绝,“现在不行”只是当下拒绝? 而被“明令禁止”的陈翊,眼里的怅然一闪即散,很快又是一副饶有兴味的意味,偷偷打量了眼前少有此状的白音,看出她的羞赧,便没再多言。 而是稍有分寸地扶她起身。 “走,先出去要紧。” 他默默地牵起她的手,准备离开——这次,不是手腕,而是手心。 白音没有拒绝,任凭他拉着顺着漆黑的地下室微弱的光亮,逡巡着探身寻找更大的光亮。 她这才发觉,这里的空气不仅不流通,连静谧都显得干涩、压抑,而角落里竟然也开始有渗水的征兆,毕竟昨晚的暴雨这么大,地下室很难不受影响。 还好,陈翊掌心的温度,是令她保持清醒的良药。 他的手掌沁了一层薄汗传至手心,像是捧了一杯温水般恰到好处。 其实,她有很多问题想问,比如:你怎么说服罗景宇的?那会儿有看到俞凡吗?有探知到陈菁云的秘密吗?又是怎么逃出来的? 但她一一忍住了,搁在过去,她一定开门见山,一旦脱离危险必定全盘追问,但现在的她,却很难坦荡妄言,因为她忽然懂了什么是于心不忍。 因为知道这些事或多或少涉及到他,也知道一旦涉及,定然不是什么皆大欢喜的好事,所以就更难开口去质问……他明明这么好,却也要背负超于自身之外的苦恨。 他明明……这么好。 “你刚刚为什么不告诉宋知袅,关于我妈的事?” 他推开这间不通风的地下室,刚刚那一通操作已耗费掉白音所有脑细胞,这会儿他突然切入正题,着实令她心内一凛。 难道他听了这么久,等宋知袅主动提出那个荒唐的事,才想到打断来解救她?这是在……试探? 她也不傻,一个反问划水过去—— “原来你不是直接来救我的,还偷听了那么久?” “罗景宇打断你们说话的时候,刚好听见了她好像要跟你谈条件。” 他解释得不紧不慢,而后用另一只手的指尖蹭了一下鼻梁。 白音望着这个动作微怔——是他无意识的动作吗?他过去跟自己说话,好像也有这个动作…… 可是当下这情形,仿佛不适合对这种事刨根究底,她还是按下了心思,转而问—— “你知道宋知袅她们在哪吗?” 他点头,继续拉着她朝前走,没有再言语。 沉默的空气稀释进了逼仄昏沉的空间里。 在打开最后一道铁门之前,些许光亮渗出缝隙,他犹豫了两秒,也正是这一刹那,白音第一次直观地感受到陈翊高大清绝的身形。 他背对着自己,如一座青山伫立在前,只是她站在了背阴面,不辨山前的气候是晴是雨,只感户外的雨水洇进了干涩的空气里,阴冷无比。 停顿少顷,他终于还是伸手打开了这扇门。 原来这地下室外的走廊里,已经像小溪流一样难行了…… 她翻了翻口袋,“我手机呢?” 下一秒,她的手机被陈翊从侧兜里翻出来,物归原主。 “走。” 他再度提醒,有些催促的意思。 他……有心事。 白音看了眼手机,现在是晚上九点四十分,右上角的信号格——无信号。 俞南风的房间里,狼藉一片。 管家及时拿来了医药箱,程灵溪率先帮夏明彻包扎,看着鲜血里还夹杂着陶瓷的碎渣,她不觉压低了声音埋怨—— “你不怕手废了吗?万一以后拿不来画笔怎么办?” “哪有这么严重,再说…划破我的手总好过划破你喉咙?” 夏明彻也配合着压低声线,望着她拿着镊子的手微微颤抖着,庆幸着宽慰:“还好你没事。” 程灵溪仔细挑出他皮肤里的碎渣,用碘伏擦拭了血迹,心头竟跟着鲜血一起热了起来…… 而房间的另一边,俞南风的双手双脚已被粗糙绑了起来,她坐在适才的茶桌旁,眼神黯淡。 警察来之前,她毕竟还是自己人,还是为她保有该有的体面。 即使她的所作所为已然被挖出,这间别墅里的人,也没有资格审判她。 夏鸿的脸上讳莫如深,踱到她面前,半天才开口质询: “南风,没有菁云没有宋家,怎么会有你鑫荣的如今?这么恩将仇报,对现在的你和鑫荣来说有什么好处?” “我本来就不想要什么好处,也不可能释怀,我只是想让俞凡陈菁云这对狗男女不痛快,至于宋临川……这也是他的报应,是他虐待袅袅的报应!” 夏鸿的那双情绪难辨的眼里,一阵促狭稍纵即逝,“是我疏忽,没想到当年我的不管不顾,竟会让你酿成今日大错。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俞南风忽然发出了一声歇斯底里的大笑,陷入了幽暗的回忆里…… 她从小就是所向披靡的,敢做敢想的大女孩。得益于母亲陈向荣为她树立的榜样——精明、勤恳又务实,甚至于盖过了俞凡这个男人在家里的地位。 不过俞凡总是一副不以为然、不为所动的姿态,偶尔醉酒后却显现出他不为人知的一面—— “你妈把我该做的都做了,该说的也说了,要我有什么用?” 这是在埋怨她母亲?可明明她那样完美,事业、家庭兼具,甚至这些年还帮衬着小姨母子俩,为什么父亲还要这样说? 陈翊是两年前住进俞家的,陈向荣不忍心陈翊小小年纪没人照顾,又念及陈菁云是亲妹妹,才收留了他。 她还记得,当时陈向荣将陈翊的拉到俞南风面前,语重心长地说: “南风,这是小翊弟弟,你小姨工作太拼了,他每天放学还要自己去小餐馆吃饭,以后他就跟我们住,你是姐姐,要多照顾弟弟。” 俞南风彼时并未多想,母亲的话她向来奉为圭臬,她望着小陈翊那张尚且稚嫩的眼神里闪动着惶惑不安,她拍了拍他的头—— “放心,以后姐姐我罩着你!” 陈翊回给了她一个拘谨的笑意,垂下眼睛不言语了。 陈向荣见状,瞥了眼俞南风放在门口的网球拍,提起来:“以后你跟姐姐一起去学网球?这样你们每天下学也算是有个照应。” 陈翊的目光随之落在了网球拍上,重重点了点头。 俞南风没想到,这个弟弟虽长得白净可爱,可学起东西来竟然像头狮子。 没过多久,他的网球就拿了丰海市少年组的金杯,陈向荣随后便让俞南风带他去学马术,他也很快就上手,不像俞南风,她第一次上马的时候就摔着了,自那之后再也不碰马术了。 俞南风看出这孩子脑袋灵活,体格更是不差,便打趣:“你看着闷头闷脑的,怎么学东西这么快啊?” “南风姐,是不是学更多的东西,将来就可以少依赖别人?我妈和小姨都可以不这么辛苦?” 这回答惹得俞南风一愣,没想到一个七八岁的小男生居然会问出这样的问题,他不因优异的成绩而骄傲自满,也不因别人的夸赞而洋洋得意,却沉下心情追问这些明明离他还很遥远的事情。 她说:“也许,但是你要知道,你懂得的越多,要承受的烦恼就会更多,这些东西…你一个小孩子用不着考虑,但艺多不压身嘛!将来,我妈和我小姨妈也一定会罩着你的,再不济还有我呢!” 那时候,俞南风是真的把陈翊当作自己亲弟弟。 后来,陈向荣在她上大学那年去世了,死在了工作岗位上。 俞南风忽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那是人生第一次感到挫败,看着母亲鞠躬尽瘁,自己却还什么都做不了。 她记得在病床前,母亲曾交代—— “你安心上学,公司的事你不用管,有你父亲和骨干,但你父亲……” 陈向荣失望地垂了垂眼,没再说什么。 后来公司确实交给了俞凡打理,衬着母亲生前的老本,和一些旧时合作伙伴,其中就包括临川钢铁,起初算是没什么亏损。 大学周末回家,她看到一个酩酊大醉的父亲,他不再埋怨母亲什么都做了,转而埋怨起—— “陈向荣你他妈走了一了百了,留这一堆烂摊子给谁收拾呢!” 他不耐烦地将酒瓶掷到地面,把刚进门的俞南风吓了一跳,她闻声看去,实木地板上竟多了一块好大的凹槽,被红酒稀释填满,可能再也擦不干净了…… “爸!你在做什么!?我妈都走了你有完没完?!” “…你还知道回来啊,不回来你爹死在家里都不知道。” 他醉醺醺地吐着难听的话,眼皮都喝红了。俞南风本就对俞凡没什么好脸色,现在更是懒得和一个酒鬼讲道理,只默默地拾起酒瓶,竟是他心心念念的罗曼尼康帝…… “你从哪弄来的这么名贵的酒?!” 鑫荣实业虽也资本过亿,但这种酒每年全球也不见得生产出几瓶,就他父亲那草包的样子,对这酒多年来也是望梅止渴,怎会在公司运转走下行的时候,淘得到这种酒? “慕白集团的白总,没想到?” “你怎么认识的?” “我怎么认识?你得问菁云,哦不,你小姨怎么认识的……我跟你说,她也骚得很,不知道什么时候背着我们勾搭上了白长黎……” 俞南风没有再听俞凡后来的胡言乱语,她知道,小姨陈菁云的个性也十分要强,只是不知为何,虽然是姐妹,可陈菁云的要强总是给人一种狡猾的急功近利,不似她母亲那样踏实而精细。 自那之后,她周末回家的频次也少了。 因为她已准备专注于自己的事业上——毕业之后,亲自创业,脱离家里这烂摊子,她与室友邹笑一拍即合,毕业后一起开办了画廊。 那时候,她们的画廊刚刚在向教授的支持下,小有起色,正当她们干劲十足之时,俞南风再次被家里的事裹挟—— “小姐,公司出事了,你回来看看俞总?” 陈向荣去世后的整整六年,她眼睁睁地看着俞凡带着鑫荣一蹶不振,当年留下的基业大厦将倾…… 她回到家,满屋酒瓶狼藉,俞凡全身都散发着酒臭味,眼里脆弱着含着泪—— “南风,爸爸实在是个废物,对不起你妈妈对不起鑫荣!怎么办,这窟窿是顶不上了,我还不如一死一了百了……” 她心软了,但不是对俞凡,而是对母亲的付出,她决定回去赌一把。 还记得离开画廊时,邹笑质问她的话:“你想好了,现在画廊刚有起色,如果你要回去继承家业,那我们这就算直接散伙!俞南风,做人贪心不得!” “笑笑,只要我能保住鑫荣,今后就能给画廊带来更多的资源,仅仅靠丰大艺术学院不是长久之计!我小姨现在既管丰海银行,又是慕白的董事长夫人,她一定能想到办法!” 后来的事情,既坎坷又顺利,鑫荣真的在她手里起死回生了,甚至画廊也将就着运营了下去。 这里面自然少不了白长黎和陈菁云的帮衬。 尤其是陈菁云,自从母亲去世后,她虽常年忙于工作,却总也时不时地问起她和俞凡的近况。其实她姐姐去世,而鑫荣又一副萎靡之态,她完全可以自私一点,对她们父女不闻不问,若真如此,俞南风倒也想得开。 但陈菁云没这么绝情,反倒是依旧拿自己当一家人,若没有她,鑫荣又如何能攀上慕白集团这块美玉呢?至少彼时,她对陈菁云母子的亲密感,甚至密过俞凡这个父亲。 直到鑫荣成功上市后,白长黎应允了她将庆功宴设在白家公馆。 这场庆功宴名门精英云集,俞南风向来依仗看重的宋临川,这次居然还带了他女儿来,一曲动人,让人难以移开视线。 宋临川带女儿来是为了给她物色未来女婿的,说是物色女婿,倒不如说是想要傍上更大的靠山。 毕竟鑫荣这小山刚再起,说没就没也不是没可能。 俞南风心里清楚,没有多问。但她却与宋知袅一见如故,没过多久就如胶似漆了起来,至于她的遭遇,也是在两人之后的关系递进之后,才被她探知的。 与宋临川父女寒暄过后,这种场面,怎么也得好好致谢陈菁云一番,良久搜寻未果,终于在白家隐秘的小花园里,探听到了她与俞凡的密谈…… 十几年了,她此时才知道,原来自己父亲和陈菁云当年有过苟且之事,她向来敬佩的姨妈,竟然是自己的家庭破坏者,可母亲陈向荣当年明明对他们这么好? 原来到头来,都不过是陈菁云和俞凡的把戏罢了。 一个要的是荣华富贵,一个要的是逍遥自在,在感情上却还是放荡到了一起去。 “我母亲到死都不知道,原来她拼命维护照顾的妹妹,竟然是这种不知廉耻的货色,我们家早就引狼入室,陈菁云当年勾引我爸,可我爸是个靠不住的窝囊废,她又立刻投入到白长黎的怀抱。 这个女人耍尽手段求男人来依靠,把破坏别人家庭当作跳板,我竟一直蒙在鼓里,明明是她欠我们家,可我却一直拿她当恩人! 可苍天有眼……它让我看清了真相,看清了她和我爸二十多年来的伪善面孔!我母亲的前半生,和我的年少时的梦想,全都因此化为泡影!” “俞凡当时还说了什么?” 夏鸿兀自打断了她的情绪,不留情面地追问,“他当时一定还说了别的什么,所以才让你觉得,即使时隔多年,你依然有翻盘的可能。” 望着夏鸿那张颇有城府的脸,俞南风停了许久,才嗤笑开口: “你不知道吗?陈菁云有把柄在我爸手里啊,不然你以为陈翊的亲生父亲是谁?” 第63章 身世 酒庄地下室回廊,积水蔓延。 毋庸置疑,信号定是被谁掐断了。 刚到酒庄的时候,白音还在和程灵溪随时报备信息,最后的消息停步于她回的:“罗曼尼康帝。” 她盯着那些红色叹号,蹙起眉心,直到身旁的人忽然提及—— “宋知袅咬定我妈在酒柜暗格里,下毒杀了俞凡,你怎么想?” “当时的场面一闪而过,我……好像没有头绪。但这件事本就蹊跷,很有可能是嫁祸。” 又是长久的沉默,昏暗的长廊里,二人的脚步声格外空寂。 这是去酒窖的方向,越是往那边去,水流越少,毕竟酒窖是储存葡萄酒的地方,自然需要设在防汛能力好的空间。 觉察到对方心事重重的样子,白音再次主动提及—— “俞南风为什么要骗自己父亲过来秋月山,还把他关在这酒窖暗格里这么久?” 陈翊的声音仿佛沾了雨水似的,凉意透底。 “阿音,或许我母亲想要掩藏的秘密,就跟俞凡有关,但秘密不是他,而是我。” “……什么?” “从我记事起,她就对任何关于我生父的问题,三缄其口。我想这也是原因。” 白音落在他掌心的手忽然一怔,是啊,她怎么从来没怀疑过这个? 陈菁云不计后果也要掩藏的秘密,比她背地里做过的小动作更值得维护的,是她的儿子,是她宁可承认自己“杀人”也不愿公之于众的……儿子的身世。 “现在想想,她对我三缄其口的,又岂止是这一件事呢?她当年如何在丰海银行向上爬,又如何摆脱了我姨妈一家,嫁给了你父亲……从我懂事开始,我就知道她这个人的秘密又岂止一个? 只是,对这些事的了解,我是总是被排除在外的,因为在她眼里很多事我都不配了解,我只需要老老实实的做我‘该做的’事,少生事端,不让她失望罢了。” 陈翊忽然自嘲地笑了一声。 第一次,白音发觉这个世界上,这个曾经与她生活在一个屋檐下的人,她之前竟从未分心去了解过,可此刻来看,他身世的悲剧,又何亚于自己的? 她至少可以对一切置之不理,当个透明人。可陈翊不行,所有人都认为,他是踩着父母的战绩,一个坐享其成的天降继承人,没有人在乎他的内心有多不安,他完美的躯壳资质之下,住着一个多么孤独而无奈的灵魂。 没有人懂。 也没有人愿意去懂。 此刻,二人已再次回到酒窖,脚下已没了积水,踏进了那个酒室,站在暗格之外,里面的声响仿佛在千里之外…… 如此看来,案发之后,罗勋立刻拉下电闸,他们父子和宋知袅分别制服了他们三人,陈菁云直接被留在了暗格里,宋知袅将陈翊与她分开,是为了让她好透露更多讯息给她做交易。 白音刚要凑近,一股力量忽然从身后将她重重包裹,即使如此,她还是能感受到对方的身躯,在若有似无地颤抖着…… 他圈住自己的手臂,像是冬日里那只冻僵的手,尽力靠近火源却又害怕被灼伤似的收回。 明明是他抱着自己,可这次需要安慰的却是他自己。 他低声在她耳后探问:“如果我妈真的杀了他,那我该怎么做?” 白音呼吸一滞,哑然了。 因为这个问题,可能陈翊自己都不知在追究个什么结果,他究竟是在问自己,还是问她,甚至是……问陈菁云? 她的脑海中闪过无数安慰的话语,可依旧欲言又止。 如果陈菁云真的是凶手,那陈翊不仅要承受母亲是凶手的后果,还要承受……母亲杀了父亲的悲剧。 此刻,她真切感受到了陈翊的脆弱和不知所措,所有的慰藉都将成为压迫他心理的最后一根稻草。 所以,白音吞咽下万千种呼之欲出的说辞,主动回身伸出双臂,围住了他的腰腹,将自己的身体毫无保留地交付在他怀中。 感受到她贴近的温度,陈翊愈加强烈地将她扣进胸口,与以往两人的拥抱都不同——他需要她。 他其实不怕面对真相,更不怕面对事关母亲的丑闻。 但他却害怕,白音若是知晓真相,又会如何抉择。 原本就支离破碎的家庭,寄人篱下的苦楚,封存的千万种情感和疑问,白音是他二十五年来的生命里,唯一的例外。 自从她回来,他才觉得每天的生活忽然有了那么一些“离经叛道”,即使是危机四伏,他竟也甘之如饴。 无论是过去还是当下,甚至是未来,他只要想到白音可能会因为某些原因,再次离他而去,他心里那块向来无坚不摧的城墙,仿佛已然被人破壁分离。 惹人非议的身世,和随时可能离去的心爱之人。 而那时的他,又该如何去修补一个不堪的自己,再去挽留一个向来对他亲人有成见的白音呢? “如果我母亲不是凶手的话,你可以不走吗?” 白音一怔,似乎是没想到他怎会这样问,下意识想要挣脱开他,但陈翊却固执地将她继续锁在怀里。 “可以吗?” 他温热的呼吸如潮水般涌至白音的耳廓。 “……没有如果,只有事实。” 简单的八个字,几乎回答了他当下所有疑问与担忧。 陈翊压低了声音,快速交代:“我进去,你留在这。宋知袅既然一定要我来,那肯定是想让我们母子对峙,好逼迫她‘认罪’,但疑罪从无,既然她一口咬定我妈杀了俞凡,那只需要找到证据,证明她并不是那个最初下毒的人,这样至少可以脱嫌。” 白音认同点头。 陈翊忽然低下头,与她眉心相对——他的前额此刻竟和手指一样冰凉。 但与她交会的眼眸中,闪烁着信赖与坚定。 “找到证据就先走,罗景宇会帮你。” 说罢,他不给白音任何反问的时间,将她快速推至一旁,再次轻车熟路地转动了隔间的门…… 哐当—— 门几乎是瞬间紧闭,不给她留任何窥探的余地。 “陈翊!陈翊!” 在那一刻,白音感到那干冷的空气灌满了心脏,灌得她有点痛。 但她知道,里面的人已听不到外面的任何声响。 暗格里依旧是那三人,但俞凡依旧倒在地面上,嘴里流出的血污触目惊心。 但那两活人眼里,又分别写着剑拔弩张。 “你在陷害我宋知袅,我根本没有杀他!” 陈翊的到来显然令她们一愣,但宋知袅竟将错就错地指着他—— “你儿子亲眼所见,你还想狡辩吗?!” 陈菁云:“你和宋临川从昨天晚上就在诈我,你们偷偷把俞凡藏在地下隔间里,故意让我发现!你们…想嫁祸两条人命给我!你们知不知道,这是犯罪!” “哈哈哈哈——”宋知袅忽得大笑,“从你嘴里说出来这两个字,真是太荒谬了!你犯得罪还少吗?你手里的人命又有多少?你敢说……白长黎当年病情恶化,你丝毫不知情?” 这话戳破得直接,陈菁云显然有些招架不住。 “够了!我们家的事轮不到你指手画脚!” 望着陈翊朝她身侧走进,她的脸上依旧强撑着若无其事,却丝毫不肯与儿子对视。 搁在平时遇到这状况,她一定会躲到儿子身边,但现下这敏感的境地,她竟因陈翊的到来,越发得不知所措。 陈翊看着母亲眼中的疲乏而空倦,似乎是欲说还休,他转而瞥了眼地上的俞凡,而后俯下身子—— 自从两年前俞凡胃癌告病后,他鲜少见到他本人了,偶尔听俞南风说起来,也总是一句“卧床不起、喝得神志不清”告终,作为女儿,她似乎根本不愿提及这个人来。 他看了眼当时跟着尸体一同翻倒的轮椅——俞南风还说他喝酒喝得肌肉萎缩,每天在轮椅上度过,看来是真的。 别说,除却这因病而面黄肌瘦的轮廓,五官还真是挺像,怪不得……姨妈和母亲先后都拜倒在这个男人身下。 “他是我生父吗?” 陈翊面无表情地望着俞凡的尸体,这原本惊天动地的信息,被他问得不冷不热。 陈菁云的心底,此刻才算是掠过一份酸楚,眼泪终于簌簌而落。 “……是。” “如果没有这次的事,你是不是打算一辈子都不告诉我?” “小翊……从你出生那一刻开始,我就发誓要给你最好的生活!我不愿再被任何人踩在脚底,不愿再被任何人欺骗……” “所以你就不惜欺骗伤害任何人?对那些人,你真的问心无愧吗?” 他语气依旧平静无澜,眼神也涣散于俞凡那双不瞑目的瞳孔里。 陈菁云哽咽着咽下一口气,哑然道: “人这一辈子这么长,怎么能做到事事无愧?但我的愧,从来都是对人不对事……” 毕业后,陈向荣利用人脉,将她介绍进了丰海银行。 而俞凡对小姨子见色起意,他的心思从来都用不到正事上,却在撩人这块一吃一个准。 为了哄陈菁云开心,他几乎用尽了全身解数,他知道陈菁云从小不受父母待见,活在姐姐陈向荣优秀的光环之下,从小既自卑又高傲。 不管是在言语、行为还是在言辞上,俞凡都把陈菁云捧到了天上—— “最近公司的事情实在是脱不开身,连你的生日都忘了,不好意思。” 陈菁云看完他发的信息,心里竟然有些失落。 可当她打开家里小冰箱的时候,一块精致的奶油蛋糕豁然显现——那个时候,她哪里吃得到这种东西。 “姐夫,谢谢你。” 她按翻盖手机键盘的手都在打颤。 过了几天,她刻意从银行早下班,做了一个小时公车到鑫荣楼下,给他回礼了一个还算体面的保温杯。 俞凡望着青涩的女孩,脸上绽放了若有似无的笑意: “菁云,像你这么漂亮又懂事的女孩,真不知道将来哪个男人这么好福气。” 陈菁云当年跟了俞凡,除了年少轻狂,更是被俞凡开的空头支票,唬得五迷三道。 一步错步步错,俞凡透露出鑫荣实业法人是他,陈菁云便动了感情之外的心思,她妄想用怀孕来逼俞凡就范,而俞凡当初红口白牙一碰,也说等孩子生下来就离婚,陈菁云信了,可俞凡分明是个水性杨花的骗子! 他根本管理不好公司,怎么可能放着好好的挂名总经理不干,跟陈向荣离婚,跟着小姨子过着众人唾弃、如人饮水的日子。 陈翊出生之后,他连看都没来看过一眼,不仅如此,他还威胁陈菁云,如果敢来家里闹,那他就告诉陈向荣,是她勾引的他,妄想用孩子来逼他就范,但自己只会一不做二不休,声明自己对家庭的一心一意。 陈菁云在那一刻终于明白,是自己曾经过于单纯,信了他出尔反尔的鬼话。 情场失意,她只好振作起来苦心于事业——她要一门心思在丰海银行向上爬。 她每天加班到深夜,见客户、签单子、应酬……甚至凌晨三点回到家里,趴在马桶上呕吐,抱着陈翊以泪洗面,第二天洗把脸继续循环这样的忙碌…… 陈向荣看不得妹妹这么辛苦,说可以给她安排一个闲差在鑫荣,但陈菁云却拒绝了,她大概是有愧,知道自己是那个面目可憎、人人喊打的第三者,抢了亲姐姐的男人,还给他生孩子。 对姐姐,陈菁云只说孩子的父亲是她大学时认识的,一个不负责任的混蛋,现在已经断了联系。 直到陈翊上小学,陈向荣主动提出帮她带儿子,陈菁云心里很犯怵,因为她怕被发现,陈翊是俞凡的儿子……但那时候工作小有起色的她,实在是自顾不暇,只好答应了。 直到她坐上了总行行长的位置,陈向荣彻底病倒了,陈菁云心中的愧疚越加难自持…便去了医院看她。 陈向荣虚弱几乎得一触即碎,却对妹妹说了很多语重心长的话:照顾好身体,照顾好陈翊。 “我也不知道当时是怎么了…我哭着向她道歉,说出了当年的事,请求她原谅,她知道后,让我带着你离开俞家,再也不要出现在她眼前。 这样也好,好过我总是担惊受怕。可没想到…第二天,她就过世了。” 陈菁云从回忆里走出来。 “所以对你姨妈,我确实问心有愧。但对其他人,我没有愧疚。” 她的泪水已经干在了脸颊上,眼线也洇出了眼眶。 “小翊,我想给你最好的,我不希望你将来遭受非议,我要你无忧无虑、没有后顾之忧地长大……” “你所谓的‘没有后顾之忧’,就是踩着别人的软肋,伤害着亲近的人,再把我拒之真相外?” “我只是不想让我的‘愧疚’影响到你……” “既然你这么愧疚,那当初为什么要生下我?生下我只是为了拖累你的生活,给你的人生徒增‘愧疚’,让你一辈子都无法消解,再用为我好的名义,把我塑造成一个傀儡,永远不明真相,永远为你驱使,最后却还要为了你的‘母爱’,而让我承受更多的‘愧疚’!” “不!这么多年瞒着你的身世,是我没考虑到你的感受,但归根结底……”她颤抖着双唇,指着俞凡的身体, “你觉得我该怎么向你坦白?告诉你,你父亲是你的姨父,你母亲我是个第三者,你是个私生子吗?把你蒙在鼓里,对我,对你今后的人生都好!” “呵……好一个‘为了我好’,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抹掉了你所有的算计和自私,把我推到了你的道德最高处,所以我,就是那个让你面目全非的始作俑者?!” “不是的!” 陈菁云嘶吼着,想要去拥起儿子,可对方却再三退避。 见于事无补,她只好平复下紊乱地呼吸,朝着宋知袅解释: “南风当年在鑫荣上市的庆功宴上,看到我和俞凡私会,并不是我早有预谋,是俞凡他自己贪得无厌! 我发誓,当时我跟他已没有了任何瓜葛,但就是那场庆功宴上,俞凡他抓着我不放,硬要跟我合作……” —— 隐秘的偏厅里,俞凡趁着陈菁云来吃解酒药的空当,一把将她搂到了怀里,怕她出声,还刻意捂住了她的嘴…… “白太太,风姿犹在啊?” 陈菁云尽力去挣脱,但来人却没有任何放手的架势。她只好奋力掰开了俞凡的手,低声敷衍着问: “…你怎么会来?” “这是我公司的庆功宴,我怎么不能来?陈菁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这些年背地里都干了什么,为了爬上丰银,甚至是白太太的位置,你没少做见不得人的事?就像当年跟我一样?” 他语气轻浮,仿佛下一秒气息就要喷在她耳朵上……陈菁云趁机退开了与他的距离,正眼都不愿瞧俞凡一眼。 “你嘴巴放干净点!我有今天这位置,靠得是手腕,不是身体!不是所有人都跟你一样不要脸。” “呦?那就是…转型了?当年在我身下求我安慰的时候,可没这硬脾气?到底是登堂入室,当了集团夫人了…” 陈菁云抬手就是一个耳光,俞凡眼疾手快地躲了过去,顺势将她威逼,掴在门后—— “我看看……这脸蛋儿还是跟当年一样漂亮,怪不得能迷得白总跟前妻决裂呢?” “说够了吗?你到底要干什么?” “你费尽心思爬这么多年,除了为了你自己,不就是为了我们的儿子陈翊吗?慕白集团将来能到他手里,那不就是到了我们手里了?” 陈菁云一个没忍住,嗤笑了出来:“俞凡,以前我只觉得你是个不要脸的草包,现在才发现,你还是个不要脸的白痴,白日做梦呢?先不说慕白集团现在跟你没关系,即使是我儿子继任,跟你也一样没关系。” “现在是没什么关系,但你觉得……白长黎如果知道,陈翊的亲生父亲是我,那你当年花心思嫁给他,承诺给他的一切,在他那还会有几分可信度呢? 哎呀,想想当年…陈翊成人礼给我敬酒那次,你是不是吓坏了?以为我要说出来什么‘天大的秘密’?急得你是赶紧让保姆带我下台啊……” 陈菁云眉心突起,想要挣脱,但依旧无济于事。 “如果我是白长黎,知道了真相,那我理所应当以为,你嫁我就是为了俞家做打算,这样以后好带着我们的儿子,坐享其成他白家的产业。” “长黎心思深,怎么会像你想得这么肤浅?” “那他知道了后,你跟陈翊也得掉层皮?我听说,他还有个亲生女儿也快成年了?这么一来,将来这集团给谁接管,还不是倒向一边?” 陈菁云望着他那双利落的眉眼,仿佛回到了二十年前,他也是这样蛊惑了自己。 “你想怎么做?” “你放心,陈翊也是我的儿子,就算你没当我是他爸,但我自己心里跟明镜似的,你这么帮南风给鑫荣造势,又怎么会苦了自己儿子呢?但菁云,事不宜迟啊…白长黎那次肠胃上的毛病是不是落下了?” “…你要干嘛?” “当然是帮你们,他转到我们医院来,我把我的主治医师介绍给他,这样送你们一个…顺水人情,到时候,可千万别忘了我的好处。” “你疯了?这是杀人!”陈菁云尽力压制住自己的声音,害怕隔墙有耳。 “又不用你动手,我们一切都是按照流程,最后,只会神不知鬼不觉……你只需要负责‘解决’那个女孩,事成之后,你掌握的所有秘密,都会随着白长黎的死,永远消失……永远,这不是最好的结果?” 陈菁云瞳孔急剧舒张起来…他原来什么都知道? “菁云,别怕,你只需要按部就班,过好你每天的生活就好了,所有的罪孽呢,都由我来‘承担’,我希望你和儿子都好。” 而后,他竟然想吻过来,但这次却被她果断躲开—— “滚!我真是恨不得杀了你。在白家,你最好认清你的位置!” —— “那些年我跟俞凡,只有那一次对话,却被南风听去了。但我后续什么也没做,他后来让长黎转院去了张若青那里,所有的事情,都是俞凡做的。” “就算是俞凡和医生动了手脚,你敢说你从不知情吗?难道一定要动了手、见了血的人,才算是从犯吗?” 宋知袅瞟了尸体一眼,“况且,现在俞凡已经死无对证了,当然是你一张嘴非黑即白。” “所有秘密?你还知道什么?” 陈翊恍然开口,打断了两人之间的争执,阴鸷的眼神映射在陈菁云与宋知袅之间。 “关于白家的吗?” 第64章 水遁烟逃 白音不敢让心中的怅然若失停留太久,陈翊那般决绝的安排,她怎么能让他精心铺排的计划落空。 既然将她隔在门外,说明案发现场一定早就被处理过了,而从案发到现在,没有人离开过酒庄,那么能够证明陈菁云没杀人的证据,必定还留在酒庄。 白音凝神思索,强迫着回忆当时那的情景…… 俞凡是怎么死的? 他和轮椅一起倒地。 一个将死之人,怎么会有如此大的力气?推轮椅的人一定是身边最近的人,宋知袅窝在墙角没有近身,那只能是陈菁云推了俞凡的轮椅。 陈菁云当时的表情也是哑然失色,像是没反应过来似的,但她手里却拿着一把刀,看上去真的像是要去杀宋知袅灭口一样。 陈菁云机关算尽,怎么可能会让自己的双手染上鲜血?就算她恨极了宋家算计她,恨极了俞凡作为要挟她的人质,她也不会失策冲动到自己动手。 一定是宋知袅的刻意诱引。 俞凡在那个密不透风的隔间里呆了至少三天了?再加上他自己本就重病缠身,在被利用之前就已经是半死状态了,只需要稍用伎俩,他可以被任何外因击垮。 想到那会儿陈翊提醒的——“宋知袅咬定是我妈下毒害死了俞凡。” 在空寂的地下室,白音发出了一声似有若无地嗤笑。 “陈翊,你已经想通了,只是让我来做这个搬运工的?” 她再次折返回那间酒室,隔间之外,a列的那瓶罗曼尼康帝,竟然已经空空如也了。 她从其他酒柜的角落里,找了一块用以包裹红酒的棉麻布,直接将这瓶康帝裹进怀里——上面还沾有赭红色的甲油碎片。 这瓶酒里或许还可以检测出来下毒的药物,如果上面有所有人的指纹,那么就不能证明陈菁云是唯一下手的人。 宋知袅,虽然很同情你的遭遇,但你能做的,也仅此而已了。 高脚杯毁了,酒液倒掉了,酒瓶却没有。 这是唯一的、也是最后的希望。 她包上酒瓶,在折返地下酒窖之时,深深回眸,顾了眼那仍旧无动于衷的暗格。 那股灌穿了心脏的强风,似乎还在掠夺着她的心跳。 陈翊,你可千万别做傻事。 她快速地奔走向地上一层,却在瞥见罗勋背影的那一瞬间,自己的嘴忽然被捂上—— 她吓得差点把酒瓶摔掉,但来人很快将她身子转过来,朝她比“嘘”的手势。 “……罗景宇?” 他皱着眉头,满脸倒霉样地点头。 “别被我爸发现,他固执得很,不会听你说话的。” 对啊,陈翊说罗景宇会帮她,而不是罗家人会帮她。 不然宋知袅怎么还敢在楼下叫嚣。 “陈翊说你会帮我,你打算怎么帮?” 她将他拖着缩进了楼梯间的黑暗死角里。 “……我想到的是,我帮你引开我爸,你偷偷溜走,我知道一条路,走去庄园得三十分钟,就是……不太好走。” 白音半天不应声,抱着酒瓶,忐忑地打开手机——信号依旧不稳,看来罗勋掐断得不止是供电箱。 不对,刚刚路过的地下室、酒窖甚至暗格里,都还有电,说明现在电闸已经恢复了。只是信号还没有而已。 白音立刻询问:“你有wifi吗?” 罗景宇这才反应过来,赶紧从身后抽出一只迷你平板,解锁了之后,满格的无线局域网赫然在线。 果然,让我们失联,自己总不能也失联?不然岂不是自断后路。 白音立刻让罗景宇添加好友,把程灵溪的号码报了一遍,幸好,她微信号是手机号。 看了验证消息的程灵溪,几乎是立刻同意了申请。 白音赶快拨了语音电话过去,为了掩人耳目,刻意将音量降至最低。 对方此时的心情应该不亚于自己—— “你是阿音吗?!你怎么换了号码?!” “先不说这个,庄园那边怎么样了?警察还要多久到?” “雨一停警察就出发了,路也刚修好,他们到庄园还要一个多小时。哦对了,俞南风认罪了,是她失手杀了宋临川。” “一个多小时……” 不行,不能这样耗下去了,现在雨虽然停了,但警察已拖了太久,现在酒庄没有信号,空等救援简直是浪费时间。 何况她现在拿着证据,再耗下去,只会被发现。 如果有救援部队,可以空降就好了。 “阿音,你那里怎么样了?!” “灵溪…我要尽快回去,但可能,需要你们帮我。” “你尽管说,现在明彻可以开车……哦不他受伤了,我可以亲自开车去!” “不行,现在不能有任何人来酒庄……我记得你说,你来的时候带了很多‘物资’对吗?” 对方似乎是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那是来的时候,被夏明彻诟病的“一堆行李”。 “对!” 白音终于发出了一声久违的、如释重负的喟叹——天无绝人之路。 这个计划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交代完程灵溪这件事后,她立刻挂断了电话,罗景宇看着她势在必得的样子,问道:“我要做什么吗?” 白音将怀里的酒瓶放置在酒窖最高处,突然问他: “你刚刚说的那条路,骑马能走吗?” 罗景宇似乎是没想到白音居然会想到这个,但又立刻茅塞顿开, “当然能!小宋总就是骑过来的,骑马说不定……十几分钟就到了。” “那匹马还在吗?” “在后院的布草间那,我爸给锁着呢。” 白音长舒一口气,郑重其事地交代他—— “事不宜迟,你要想办法把那匹马牵出来,还要给我准备一个结实的袋子,我要装酒瓶,我还需要打火机或者火柴。” 他掏了个兜,把随身携带的打火机交了出来,白音接下后吩咐—— “其他两件事,必须在二十分钟之内做完,我会想办法去布草间门口,在那里汇合。” 罗景宇仿佛是没有料到自己居然要但此重任,先是有些发怵,但还是点头接下来。 “……好。” “快去做!” 白音立刻起身,冲向了酒窖的最深处。 不好意思了宋知袅,我要让这酒庄处在‘水深火热’之中了。 她将数以千百计的木桶一一打开阀门,葡萄酒酿的味道,混杂着被暴雨浸刷过的潮气,反渗出霉木的味道。 宋家人经营的酒庄还真够粗心,雨水反渗的味道已经飘到酒窖了,从那会儿跟陈翊从地下室出来时,她就已经在怀疑了。 这个酒庄酿酒的过程全都是在偷工减料,不仅品质及其一般,甚至这些所谓的木桶里的葡萄酒,发酵过程都在缩短,不然品质怎会如此一般?所谓的名流们,都不过是在演一出独角戏而已。 所谓拿得出手的名酒,全都为商采贮藏,并不会陈列出来,搁置在酒室暗格,比起现在白音开闸放劣酒,他们往好酒里投毒杀人,才是暴殄天物。 她将酒窖通往地下室的门打开,也正是陈翊救她上来的那条路。 水流自上而下,而下方的地下室下水系统本就失灵了,再有上方的酒水流下,分明是雪上加霜。 白音望着那一桶桶喷涌而出的紫红色劣质葡萄酒,唇角却漾起了一丝诡笑—— 地下室、酒窖全部都失闸漏了水,很快就要“水漫金山”了,不信宋知袅还能坐得住? 趁着水流还没有淹没到脚底,她赶紧往回撤,踮起脚,将康帝的酒瓶再次拿下来,紧紧护在胸前,朝外探了个脑袋——罗勋不在门口,看来罗景宇真的引开他了。 她小心翼翼地到达了一层,全程弓着身子、猫着腰到了连接后院的门前,刚要探身出去,就看到门外不远处,罗勋的身影正徐徐走来! 她瞬间一个激灵,这里有哪里可以躲?! 窗帘后太明显了,暴露无遗。 酒柜里全是透明小隔间,压根不能藏人。 来不及了!!! 几乎在罗勋打开后门的一刹那,她抱着酒瓶,滑进了铺满了桌布的餐桌下。 这并不是一个隐蔽的好地方——因为桌布并不及地,稍有窜动必然暴露无疑。 白音在那一刻的身体是蜷缩着,骨骼连接处也是僵直的。 她很紧张,从未有过这么惊险的心态,恨不得自己此刻的呼吸系统报修,不会运转,这样自己的呼吸声就不会暴露出去了。 听到罗勋在给后门上锁的声音,心里微微发颤——这条路如果锁了,那她就要耽误更多时间从前门绕了! 正此刻,罗勋仿佛是发现了什么不对,透过桌布掩藏不了的下摆,她眼睁睁地看着他的脚步逐渐逼近…… 她这才意识到是哪里暴露了——是她外套的衣摆。 早知道她就应该把外套扔在酒室里,太碍事了! 就在她已经万念俱灰,准备好罗勋下一秒掀开桌布,把她揪出来时……劈里啪啦的倒塌声立刻终止了他的疑虑——应该是地下酒窖的什么东西被水流掀翻了? 说时迟那时快,罗勋立刻起身,骂了句难听话,脚步声渐离。 白音松了一口气,手心也攒出了湿漉漉的汗。 她等了半分钟确定室外没有人,才迅速钻出来,赶紧去查看后门的情况。 意外之喜,后门只锁了一半! 她欣慰地笑了——因祸得福,应该是罗勋注意到了她的动静,所以放下了锁头,来抓她,但又因她更早在酒窖的行为,而放了她。 她迫不及待地拉开了后门,冲进了户外院子,朝着那个布草间出发! 此刻正是凌晨,由于之前的雨水,无月无星,空气潮湿微凉。 好在雨停了,一切都要结束了。 白音奋力跑向那个昏暗的布草间,看到罗景宇正拉着缰绳,用平板的手电筒光,朝她忽闪忽闪着,她立刻与他汇合。 没想到罗景宇这个问题少年,此刻竟孺子可教了,真不知道陈翊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现场升级教学吗? “这个是我能找到最结实的袋子了……” 竟然是他的……书包。 “…谢谢。” 白音有些动容,顺手将酒瓶放了进去,好好包裹完整。 她抽出打火机问他:“你是不是背着你爸抽烟?” 罗景宇赶紧让她打住:“求你了白小姐!我不敢了。” 但是白音却争分夺秒地往布草间里看了看,里面没什么重要的东西,倒是给她搜罗到了马具,看来宋知袅之前也没少骑马过来,所以她昨天冒雨也能前来,这里应该就是她暂时放马的地方。 她呼啦一声将干草搬到了室外,快速堆在一起,然后按下打火机—— 黑夜里微弱的火苗,竟让她的手指感到丝丝温暖。 望着在火光里跳动的干草堆,她竟想到了母亲最爱的莫奈的画,但只有一瞬,不遑多思。 她果断地点燃了干草,灼烧着稻杆哔剥作响,眼看着幼小的火苗蔓延成了浓烟。 “你…你疯了!” “嘘!”白音示意他稍安勿躁,“火灾水患,很快就会有人来酒庄救你们了。” 罗景宇这才恍然大悟——“你说消防!?” 白音在火光跳跃中会心一笑。 “已死的人可能不紧急,将死的人最紧急。” 罗景宇哑然失色,吞吐了半天,说了一句: “你跟陈总还真挺心有灵犀的。” “什么?” “其实那会儿他交代我最重要的一句话就是,‘听她差遣就够了,她一定可以想到更好的办法。’” 火舌翻涌里,白音的心仿若跟着这句话一同跳动着。 “对了,你要立刻去帮你爸爸和陈翊,把所有人都转移到安全的地方,消防上来也需要时间!” “那我……不就成了放火烧山!?”他惊恐地指着那团火苗。 “室外地面潮湿,这火烧不起来,能引人注意就够了,打火机我拿走,这样你就没有嫌疑了。” 来不及耽搁更久了,她立刻背上酒瓶,跨坐上马,朝着罗景宇指的小路冲去。 好久没骑马了,虽有些生疏,但至少此刻,她无比庆幸自己当年没有放弃马术课。 当年去上马术的时候,陈翊好像偶尔也会跟着一起去。 其实她最初并不是很相信罗景宇,觉得他的倒戈有点突然。 但她依旧没有多问,陈翊既然告诉自己罗景宇可以帮她,那她就无条件相信陈翊。 我完成使命了,陈翊。你呢? 她带上头盔,拉紧缰绳,小心翼翼地扬马而去,起初的路还有些黑,她把手机手电筒打开卡在外套前衣兜里,作为照亮。 出发不久,漆黑的夜色里忽然炸开了一声巨响,此刻正值午夜,天空里开出了五颜六色的烟花,给这诡异而漫长的一夜,留下了光怪陆离的一笔。 在马背上的白音不由得仰头张望,风簌簌地拉扯着她乌黑的长发。 还好,雨终于停了。 庄园外,夏明彻望着适才被自己亲手点燃的,三筒正在匆匆燃放的烟花,还是久久未能相信。 他难以置信地撇撇嘴,问身后的程灵溪—— “所以……你从丰海大包小包背过来的,是烟花?!” 程灵溪对他的讶异感到无语: “不然呢?怎么还在问啊?” “你难道不知道,在山上燃放烟花爆竹是不被允许的嘛?!” 程灵溪怡然自得:“所以才要带过来啊,万一有什么突发状况,这可是救命用的!毕竟,引起外界注意最快的方法不是做好事,而是‘知法犯法’!” 不愧是律师,钻起来法律的“空子”,还真是有一套独特的逻辑。 他站起身来,像是悲极生乐一般,望着程灵溪,但那嫌弃的语气后,眼神里分明写着:你他娘的还真是个天才。 “早知道今天早上就放了。” “白天那么大雨,怎么放啊?而且大白天放烟花谁能看到?你长没长脑子?” 程灵溪不满地揪了一下夏明彻的脸,还没等她细想这样做是不是不太合适…… 夏明彻竟一把将她搂紧,吓得她身躯一颤! “灵溪,还好有你。” 他的声音在漫天吵扰的烟花里,显得尤其宁静旷远。 程灵溪有点没预想到事态的发展,回抱他的同时,不确定地问道:“那…你想不想时常都有我啊?” 但她的心跳,却和天上的烟花同频了。 第65章 破晓 庄园的三筒烟花相继燃尽,酒庄处又去了多次请求紧急救援的电话,因山洪阻塞的道路经过了八个多小时的抢修,终于通畅了,加之雨停,秋月山的警察、消防事不宜迟、全面出动。 庄园内弥漫着一股刺鼻的火\/药余味,导致马冲进去的时候及其不安分,这一路本就崎岖,白音再也受不了马背上再多一秒的颠簸,忍着全身的酸涩僵硬,几乎是直接从马上滑了下来…… 她强撑着身体,顾不得现在狼狈破败的形象,机械地抱着书包,朝着室内踉跄而去,却惹得庭院里巡查的警卫一声阻拦—— “什么人?!” 警卫还在不明就里地审视着这个不速之客,室内传来一阵惊喜而迫切的呼唤—— “阿音!!!” 是程灵溪和夏明彻。 他们一前一后地将白音扶进屋子里,庄园的前厅此刻十分肃静,几乎所有人都汇集于此,年轻的警队正在检查放在担架上的宋临川的尸体。 他的背影有些熟悉? “陆警官?” 上次与程灵舟共同调查溺水案的陆均屹,正满眼严肃地审视着这个宅子。 “又见面了,白小姐。” 原来丰海警署怀疑这案子牵涉到之前的,所以请求与当地联案调查,派了陆均屹来支援,傍晚就到秋月山县城了,但因路没修好,就只能干等,直到刚刚看到烟花燃放,才想起来程灵舟来之前交代的—— “我让小溪带了烟火,以防万一。” 看到烟火炸开寂静,陆均屹当机立断,申请带着警员们乘着直升机上了山顶,才有了现在这场面。 “你们还挺大胆,敢擅自破坏现场,还敢擅自离开别墅。” 他似笑非笑地揶揄了一句,两个警员正好押着俞南风下楼,夏鸿跟在身后,一脸若有所思的神色。 看到白音的身影,两人的脸上都有着微妙的起伏,俞南风尤为激动,几乎是冲上来—— “袅袅呢?她怎么样了?!” 警员不出意料地将她那双带着手铐的手,隔绝在了白音之外。 “是她杀了俞凡?” 白音言简意赅地道出了那句久违的话,众人似乎都噤了一声。 “教唆别人强奸未遂,还要挟陈翊和他母亲……” 大约是看到警察全都在身边,俞南风忽然激动地着急揽下了所有责难—— “不……不是的!这全是我的指示,跟袅袅无关!” 这场景,不禁让陆均屹想到之前在丽行酒店里,也是同样的几个人。 上次他就发现关系俞南风和宋知袅的关系不一般,比起好闺蜜,她们的关系好似太暧昧了点。 白音现在丝毫不听俞南风辩解哭诉,她立刻转向陆均屹报告: “陆警官,酒庄那边也有一桩命案,而且那里有火灾,还有人需要营救。” “秋月山的消防接到电话,已经去了,这会儿应该到了。稍安勿躁!” 似乎对于案发现场的这种吵吵嚷嚷的场面,陆均屹最擅长的就是用“稍安勿躁”来安抚关系人们。 “……火灾?”俞南风忽然想到了什么,朝着白音咆哮,“你是在逼袅袅!宋临川在酒庄地下室装了爆破系统!如果事情闹到不可收场,他就会拉我们同归于尽!而你现在,不就是也在逼袅袅鱼死网破吗!” 此话一落,白音竟像被抽走了魂魄,将背包一把塞进夏明彻怀里,转身再次朝外跑去…… “小程拦住她!” 发话的是夏鸿,他三步并作两步地从楼梯上下来,程灵溪也跟着一起冲了出来,夏鸿迅速在庭院里追上了白音颠簸的步伐,低声劝解—— “你不能再冲动了,你现在需要休息。” “陈翊让我拿到证据先走,他去和宋知袅交涉,酒庄的地下室被淹了,布草间也着火了,都是我做的,可他们都还在里面!如果爆炸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她的语气开始发颤,后知后觉,泫然恳求着: “夏叔,救救他……” 这突如其来的请求,竟让夏鸿些许战栗,他望着白音此刻满心担忧的眼,似乎是看懂了什么,又很快释然。 “我知道了,明彻手受伤了,我带你去。” 他放开了白音,恍惚着走向他的座驾,似乎是有些怨念,也有些……于心不忍。 程灵溪将白音搀扶上车,要求同行。 “我陪着阿音一起。” 夏鸿没言语,当默认了。 他在后视镜里审视着白音那张紧张又狼狈的脸,一路无话。 而白音也并不想说话。 她怎么会把这么重要的事忘了?宋知袅之所以敢这么嚣张,怎么会因为是有一个罗勋在帮她放风?而是她根本没给自己留后路。 她与俞南风如此要好,俞南风为她杀了宋临川,而她也难辞其咎,所以她拼死也要让陈菁云付出代价,既然已满手血污,无法公正地用法律和道德去审判她,那就用暴力和毁灭,以牙还牙! 之前摩天轮的案子,就是宋家在背后提供原材料,想要再利用爆破达成一场鱼死网破,根本不在话下。 陈翊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他让自己回来根本不是因为要保护证据,而是为了救她。 “阿音你还好吗?” 程灵溪话音刚落,不远处蓦然发出了一声闷响。 白音长久没有说话,半天只淌下了一滴泪,如鸿雁划过了寂寥的湖面,转瞬即逝。 三人赶到酒庄的时候,消防救援已经开始铺排。 烟雾缭绕的气息,熏得人眼泪直流。 “闲杂人员禁止扰乱救援秩序!” 毋庸置疑,他们全都被阻拦了警戒之外—— “现在是什么情况?!” 天上直升机嗡鸣声格外刺耳,夏鸿几乎是喊着问的。 “本来是救水的,然后地下室忽然炸了,现在还不知道怎么样了。” 白音问:“布草间的火灾呢?!” “哪有火灾?看着烟雾挺大,来了就熄了!” 闻此,白音赶紧挣脱了程灵溪的搀扶,亦步亦趋地朝浓烟里走,想要无视那些警戒线。 但消防队长凶狠地朝着她吹口哨,用力将她不堪一击的身躯扯到一旁—— “闲杂人去外面等!” 她只好与程灵溪、夏鸿在警戒线的边缘逡巡着,空气的尘土烟雾仿佛杂糅进了时间里,减缓了每一份每一秒的流逝。 白音的心尤其矛盾,她想要时间快一点,这样那群人可以很快被救出来,可这流失的每一分钟,都像是陈翊的生命。 这种忽远忽近的距离,快要将她凌迟了。 她回忆着这漫长的一天,从他们早上发现宋临川的尸体、宋知袅失踪、陈菁云驱车逃走、再到在酒庄里这荒诞的三个小时,除了在隔间前那短暂的脆弱,他几乎都是不温不火的模样。 他明白她的梦靥,也明白她的刚强与脆弱,更明白她对陈菁云的偏见,却还是义无反顾地信任她。 但他偏偏不愿意将他知道的所有告知于她,宁可自己去当那个困兽,也不要她囿于其中。 他为什么要对她这么好? 只因为那句“我不会再让你身处险境,你信我”,真的值得吗? 大约过了快一个小时,酒庄的情势终于稳定住了,并且得知,已经有几人获救了。 白音按捺不住激动,马上跑去安全区,看到随行医疗队正在帮宋知袅和陈菁云处理伤口,两人灰头土脸的模样,实在是难以想象平日的光鲜。 而罗勋正在一旁哭着求一个小护士—— “求求你们!救救我儿子,他还是个孩子……还在里面!” 白音几乎是冲到了他们面前,不由分说地打断道: “陈翊他们呢?!” 宋知袅看上去格外游离,仿佛听不到外界的任何声音。 而陈菁云今晚不知泪流不止第几次,声带似乎马上就要消失: “小翊他让我们先出来了,他在我们后面,说什么也要背俞凡出来,我…我对不起他!” 她忽然抓住了白音的手,“对不起阿音,是我的错…这些年来,他恨我隐瞒所有的事,恨我当初逼走你,恨我拿我姐姐当跳板,恨我生下了他……” 而白音此刻根本不想听她自罪陈词,伤感和愤慨几乎到达了顶点,她一把推开了陈菁云,愤恨道出—— “他不恨你,他只恨自己什么也做不了!有他是你的幸运,但不是他的。” 说完,她便义无反顾的,再次不顾警戒条阻拦,冲进了余烟缭绕的黑暗中。 “陈翊!你在哪咳咳……” 空气里的灰尘与呛鼻的烟雾,仿佛堵住了她所有的感官。原本以为到了庄园便可放松休憩的身体,也像回光返照般吊回了一口气。 每个视野清晰的瞬间,她都渴望那个迎面走来的人是陈翊。 可惜都不是。 消防员一个个从身边擦身而过,又一个个从酒庄的落败门庭里出来,叫喊着、支援着……这样下去没有结果。 可脚下却像灌了铅,挪动分毫都很困难。 “陈翊——” 她叫喊着,声音灌穿了周遭所有的嘈杂。 “哎你不能进去!” 消防员一把将她推至户外。 “还有人没有出来,他们还在里面!” “地下室吗?已经完全淹了,我们检查过里面没有活人了!” 活人? 不可能…… 她逃也般冲了出来,围绕着酒庄的轮廓,淌着被暴雨冲刷过的泥泞藤枝,不停地呼喊—— “陈翊!” 任凭声音回荡在任何角落,依旧无人应答。 她漫无目的地朝这条路走下去,不知不觉就已经绕到了酒庄后院。 她知道不会有人回应了。 她再也走不动了,如山体崩盘,整个人垮在了原地。瞳仁里的光暗淡了,但她没有哀嚎,只是任由泪腺崩盘,让泪如雨滴般争先恐后地滑落脸颊。 原来湖水也有决堤之时。 不远处的天际线里,一道白光如流星般若隐若现。 那是晨曦破晓? 白音觉得有些刺眼,习惯性地闭眼,她觉得自己像是一张一触即破的宣纸,在视野归于黑暗的那一刻,身体也要跟着一起破碎。 如果真相的代价是这样,那她宁可不要真相。 “……阿音?” 恍惚中,好像有人在叫她? “真的是她!白小姐!是我们!” 心跳很急,几乎下一秒就要跳出嗓子眼了! 她猛然睁开双眼,挂着泪痕的脸,急速找到了那个声音的方位。 暗沉的天空逐渐被晨曦划破,她望着云雾里陡然出现的轮廓,心脏跳得骤然就要停在最高处。 是陈翊和罗景宇! 她脚底那浓重的铅随着这声声呼喊消散殆尽,她几乎是弹身站起,奔向那个熟悉的身影—— 短暂的十几秒内,她望着他高大修长的身影,负伤怠透着从雾气里拖出。 白音毫不在意对方满身污泥,不顾一切地冲过去,拥上他的身体。 “啊……阿音,你碰到我的伤了。” 陈翊的声音格外疲倦,可语气也丝毫不愿扫白音的兴致。 “抱歉。” 白音赶紧松开他后退了一步,却又被陈翊捉住了手,再次死死地握在他手心里。 他和罗景宇的外套都没了,还受了伤,下半身几乎全数被污水浸湿,而罗景宇身上还背着一个人…… 是俞凡。 “当时宋知袅快要疯魔了,拿着匕首威胁我妈,趁着她被渗进来的红酒吓到,我取走了她的匕首,打开了隔间大门,让正好赶来的罗勋带她们尽快出去,但……” 陈翊一顿,脸上闪过了一秒怅然,“想到俞凡的尸体会对案件有帮助,就想把他拖出去,但我胳膊实在是使不上力气,耽误了不少时间……” —— 陈翊多次尝试背起俞凡未果后,水流已从四面八方涌进了隔间。 这里空间本就不大,又与外界不通,这种水位不断漫溢的情况,很容易引发缺氧窒息。 他临走时交代了罗景宇去帮白音,此刻应该是已经成功了。 这也算是一种慰藉,他知道白音一定能想到回去的路,那至少他就没什么后顾之忧了。 正当他绞尽脑汁想着要怎么拖动俞凡时,隔间的门再次打开了。 又一股激流涌了进来,现在已漫至小腿。 “罗景宇?不是让你跟着白音吗?” “白小姐已经离开了,让我回来救你们,他们呢?” “他们刚上去了。” 既然罗景宇来了,陈翊顺势命令:“你过来背他,我们出去。” “啊……背死人?” “别婆婆妈妈的,忘了我怎么承诺你的?” “哦好的陈总。” 罗景宇体型看似弱不禁风,力气倒是还挺大。他将人背稳妥后,两人刚一出隔间,就听到一声巨响—— 是爆破? 果然宋知袅还是要毁尸灭迹。 大约是因此刻酒窖地下室已被水流入侵,爆炸后的火势并没有过分蔓延。 但也够千钧一发了——差一点,隔间就要被这余震填满…… 等出了酒窖才发觉,正常通往上方的路,已然被一阵“水深火热”包围。 出不去了。 陈翊快速反应,刚刚罗景宇进来还在问其他人,说明他为了躲罗勋,肯定走得是其他路——“从你来的那条路出去!” 罗景宇背着人也不遑多问,直接引他朝反方向走,“这边走,不过这边地势低,水可能会越来越多……希望别是死胡同。” “赌一把。” 罗景宇说得没错,这条路如今已经被更多的水流渗透,不一会儿水位便上升至胯部。 陈翊一边扶着俞凡省得他滑落,一边张望着罗景宇脚下,生怕他踩空一鼻子攮进水里,但目前来看,他确实挺靠谱。 随着水位上升,陈翊还是忍不住问:“出口会不会还没到,就被水堵死了?” “哦……这条路是个v形,待会儿我们到最底部,只要没被淹完,坚持蹚过去,后面的地势就又高了,再走出去就能成功通关了,哦不,成功出去了。” 陈翊听着这个小大人有理有据的解释,不免疑问:“怎么你看起来一点不害怕?这种场面,你一个十六七岁的男生,应该不常见?” “…这里的路我经常走,而且遇到这种事,就全当自己在打游戏通关,也没那么害怕了。我女朋友经常这么跟我说……”提到女朋友,他似乎有些羞愧。 “听起来你女朋友还挺勇敢?” “我们两个打游戏认识的,她拿人头我打野,她经常说我菜……但我真的很喜欢她!但她除了在游戏里说我菜,其他时候都不会说!她这人不仅游戏打得好,还很会开导人。 不管是在我家人眼里、还是老师眼里,我就是一个很菜的人,但是她说,你一定是还没遇到那个懂你的,人是无法在错误的人那里博得真实鼓励的,所以一个人只要好好专注自己,遇到那个懂你爱你的人,你的价值才会被珍惜!” 大概是意识到自己说得有点多,他赶紧把话题绕回去——“哦…但我女朋友没有您女朋友那么勇敢!” 这一通生硬彩虹屁吹得有点突然,陈翊假意怼他:“谁教你小小年纪拍马屁的?” “我这是实话…白小姐能把这么多事安排妥当,真的很厉害!你让我去帮她,她让我来救你,你们两个可以这么心有灵犀,就是……哦那个词,同频共振的相爱!” 听到那最后的词,陈翊的心脏仿佛在水里涮了一下。 他没有回应,身处泥泞潮湿的甬道中,心却蓦然明亮了起来。 还好v形路的底部,水流目前只蔓延到了腰间,他与罗景宇相互搀扶着,搭着俞凡的身体,大体顺利通行。 踏上了水流开始下降的路时,陈翊问:“出口是哪里?” “是后院布草间,就是我爸锁马的地方。” 罗景宇喘了口气,“那会儿看到白小姐拿打火机,我吓了一跳,生怕…她把我的后路给堵了。” 两人从地下通道钻出布草间,陈翊终于如释重负,他和罗景宇早觉身体不堪重负。 满身伤痕从水中泡过来,只单留衬衣在身上,潮湿的衣物接触了午夜的空气,凉意刮人。烟雾缭绕着鼻腔的味道也不好闻。 恍惚间,他仿佛听到了有人在喊他的名字。 “陈翊……” 起初他以为是自己幻听了,但直到这声音愈加清晰,而声音主人焦急的声线,更是令他心内打鼓般不镇定…… 他不自觉加快了步子,直到在晨曦破晓之初,浓浓雾霭之内,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她怎么无精打采地坐在地上? “阿音?” 他下意识喊了出来。 再接着,那个令他无论何时都会驻足的身影,第一次,如此坚定急切地衔着泪水朝他奔来。 他知道,这是这场局里最大的惊喜。 第66章 落幕一吻 经此一劫,陈翊手臂的伤已是雪上加霜,更别说他和罗景宇在地下室里为了躲避爆破,还有不少刮蹭擦伤,遇水后还有轻微化脓。 而其他三人除了些外伤磕碰之外,基本无碍。至于俞凡的尸体,已被送去当局解剖检验,一同送去的还有康帝酒瓶。 由于酒庄隔间的案发现场被彻底破坏,这两样已然成为唯一可以突破案件的重要证据。 夏鸿一家带着白音、程灵溪亲自开车去秋月山医院,为了与陈翊他们汇合。 夏鸿的座驾依旧是自家司机带着他们夫妇,白音坐的是夏明彻的车,由于他手掌受伤,只能“委屈”程灵溪开车载他们前去,她开着夏明彻的劳斯莱斯,一路上用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车技,将车主惊叹得闻风丧胆—— “哎哎哎要超速了超速了!” “压线了压线了!” “你怎么变道不打灯的?!” “前面得踩刹车,不然轮胎该坏了!” 白音瞥了眼他手里的绷带,不由得想到一句话:出师未捷身先死。 “明彻,我看你精力还挺旺盛,不然待会儿到服务站,还是给你开,让灵溪歇会儿?” “不用不用!”程灵溪丝毫不为所动,得意着揶揄,“能给夏少爷开车是我的荣幸,夏少爷这次立了大功,又身负重伤,可不是得好好伺候着?” 夏明彻此刻却丝毫不为所动,专心帮她看着路况,不由得蹦出来一句—— “别说话,好好看路,伺候也不是这时候!”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程灵溪顿时赧然怼:“你说什么呢?!” 夏明彻没接话了。 白音却看出了这两人之间微妙的情愫,假模假样地跟了句: “不然我开得了,你们两个在后面好好聊?” 这话一出,前面霎时安静了,程灵溪车都开得平稳了不少。 白音心底一阵窃喜,不再说话,只是侧身望着逐渐缩小的远山出神,虽然离开了这个惊心动魄的地方,但这次事件之后,回去丰海注定又是一场血雨腥风了。 他们与夏鸿的车,一前一后抵达了医院。 在陆均屹和当地警署那里做过报备登记后,他们在护士那里获取了探视许可。 夏家人自然是要以陈菁云他们为先,所以暂时与白音、程灵溪分道扬镳,她们要去看的是陈翊和罗景宇。 陈翊的病房是单独的,在最里面,在那之前,她和程灵溪先去探望了罗景宇。 地下潮湿阴冷,所以他和陈翊都有些着凉温烧。现在他正打着点滴。 罗景宇余光里瞥见白音的身影,刚想要坐起来,白音赶紧搀扶了一下,程灵溪顺势在床头转动了一下床头,让他好轻松坐着。 “谢谢你,景宇。” 白音不知道还有什么话,比这三个字更能直接表达她对罗景宇的感激。 这个一开始名不见经传的小男生,她和陈翊最初都怀有偏见的“问题少年”,居然在这个事件的落幕,为他们争取了意想不到的可能,甚至是救他们于水火。 “白小姐你别谢我,我就是……做了我要做的。昨晚还拿刀要挟你,是我糊涂,你说得那番话,我听进去了,我不想再被利用,也不想……再被任何人造谣看不起了。” 她这才想到,来到秋月山之后,她听到的关于罗景宇故事的三个版本。到底哪个才是真实呢? “我确实不是一个好孩子,我天天逃课打游戏谈恋爱,但我跟我女朋友是真心喜欢彼此,失足让她怀孕,我特别后悔,带她去医院打胎,医生说风险大,所以她才决定生下来,我知道……说这个可能很可笑,但我真的想要负起责任,所以我就趁课余时间打工赚点钱…… 后来我女朋友家长闹到了学校,说要我们赔钱,不然就告我强奸,起初他们说多少我们都照赔,但他们一直狮子大开口,也根本不听我女朋友的说法,天天把她关在家里,她生孩子时就是因为这事才出了意外……我爸害怕极了才求助于宋总。但这件事本来就不是这样,我没有强奸,我女朋友也不该遭到非议和意外! 但这种事百口莫辩,所有人都说:你未成年做了这种事,就是犯贱、不自爱,两个人都是自食其果……但他们不知道背后的真相是什么!我们两个人又是多么想要尽最大努力,去支撑和挽救彼此。 或许我们确实做了错事,但…就因为我们是小孩子,所有人都把我们的辩解当作是无知、失足,不能负责,再被各种人造谣、利用,这对我们来说,真的公平吗?! 大人根本不在乎真相,他们在乎的,只是他们的脸面,还有会对他们有什么影响……” 他的表情扭曲成了一团,话毕,竟然委屈地落了泪。 白音赶紧递上了纸巾和一杯水,让他缓一缓,犹豫着,将手放在了他肩膀上以作安慰。 他虽年轻,可怎么会是“无知”?因本就悔恨、又无法修补的意外,他们遭遇非议,女孩的家庭只在乎敲诈勒索,男孩的父亲也只会打骂,只求息事宁人。 而他求的人,并非神明,而是恶魔,他不仅让罗勋丢了饭碗,还要临走“敲”他一笔,让他为虎作伥,甚至还要让罗景宇对人举刀相向,去做这件自毁前程的事情,妄想他沦为伥鬼。 “小宋总当时让我看着陈总,陈总看出来我怯懦,就开口质问我,我知道……他是想降低我的心理防线,好让我放了他,但他没有咄咄逼人,反倒是一问一答很耐心,我……憋了好久,根本没人相信我的话,但是他却真的听了进去…最后还向我道歉。 他说,那会儿不该不明真相地指责我,轻易相信他人的一面之词。刚刚那些话,也是他告诉我的,已发生的事无可挽回,别人或许会指责、教育我,但不明真相的人,根本不配审判我,我是什么样的人,不该被谣言定义,应该是自己用实际行动去证明。” 白音释然而欣慰地笑了——这话像是陈翊说出来的。 “我知道宋家人利用我,我不想一错再错了,我不能让无辜的人白白丧命!我要证明我自己不是别人口中的‘废物’!” 望着他那张如重获光明的脸,白音与程灵溪相视一笑。 “小弟弟,你能有这样的觉悟,还救了慕白集团的总裁和千金,就已经比市面上很多人都厉害了,怎么会是‘废物’呢?一定是个藏在沙河之下的小金子,将来会大放异彩的!” 这种溢美之词,还是得程灵溪才能信口拈来。 罗景宇突然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讪讪的垂了垂脑袋,像是想到什么,忽然问:“白小姐,你去看陈总了吗?” 被突然一问,白音心里居然有点忐忑…… “还没,一会儿去。” “你快去看看他?那会儿我听医生说,他的情况比我差多了,刚到医院还昏了过去呢,不知道这会儿醒了没…” 还没等罗景宇说完,白音几乎是立马起身离开了。 空留程灵溪跟罗景宇大眼瞪小眼,但看到罗景宇这诡计得逞的模样,程灵溪抱起手臂,啧啧称奇—— “你个小兄弟,说你胖你还真的喘,不过…还挺有眼力见儿的,将来要不去慕白上班得了?陈总肯定乐意。” 罗景宇假装没听见,“姐姐,你不跟着去吗?” “我?你明知故问,我干嘛去当电灯泡?” 白音几乎是毫不迟疑地冲去了陈翊的病房,临近时还看到查房医生在门口一筹莫展,然后摇头拂袖而去。 她的心瞬间就被提到了嗓子眼,连门都忘了敲,看了门口的牌子,确认无误直接就冲了进去…… 原以为会看到昏睡着的他,但眼前的场景,令她的脸直接冷热交替了一番—— 病床上的陈翊应是刚刚换了药,病号服只穿了一边袖子,半边身体都还裸-露着,尽管青紫色伤痕有点触目惊心,但清晰的肌肉线条和腰腹的肌理,还是令人难免在意…… 无意撞见,白音条件反射地将脸转了过去,面对着房门,进也不是出也不是…… 陈翊也脸色一滞,显然没想到忽然有人闯进来,而且这个人还是一向稳重的白音。 “…稍等我一下,阿音。” “抱歉,我以为你……”她随口编了个词,“在睡觉。” “我好了。” 他轻描淡写地提醒。 白音简单收拾了一下思绪,淡然转过身,走去床边,本想拉一个凳子过来,奈何这个房间里……好似没有这个东西。 陈翊看出了她的窘迫,刻意挪了挪身子,示意她——可以坐到我身前。 白音似乎犹豫了一下,但还是照坐了下来。 气氛顿时也安静得窘迫。 “我刚刚去看了罗景宇,”她找话题开口,“他跟我讲了你‘策反’他的事,还说你……受伤严重昏了过去。” 陈翊才意识到,白音说这段话的时候,居然没有看自己的眼睛,一秒都没有。 他不由得哂笑一声,“所以你刚刚那么着急,是担心我?” 白音目光在他眼前短暂停了两秒,便开始说正事—— “我没料到宋家居然会装爆破装置,早知如此,我怎么也不会去开闸淹酒庄,给救援添了这么多麻烦。” “倒也没有阿音,”陈翊认真地宽慰,“应该说,多亏了你开闸放水,不然爆破的威力会更强,我跟罗景宇可能早就埋在地下了,甚至所有人……都会葬送在那里。” “你早知道可能会爆炸?” “……嗯。” “但你就是不肯告诉我,还说什么让我找证据先走,难道你就不怕,我找不到证据,也走不了吗?” 她埋怨的语气着实让陈翊内心震动。 “就算我走了,那你呢?你是做好了英勇赴死,跟所有人同归于尽的准备,还想让我愧疚吗?” 望着她深深注视着自己,陈翊终于妥协了,“对不起阿音,当时的我思绪有点混乱,这确实不是最好的解决方案,但我只希望……至少你可以平安归去。我承诺过,不会再让你赴险,我说到做到。 但抛开这些,我私心觉得你不能和我们一起‘赴死’,因为我们已经亏欠你太多了,没有我和我母亲,你明明会有更好的人生。” 陈翊此时眼里的惆怅,溢于言表。 而白音眼中的湖泊之上,仿若飓风划过,她直白锤问: “所以,你想用你前半生对我的亏欠,来换后半生我对你的吗?” 此话落地,片刻无言。 陈翊只能释然一笑,“都过去了,现在就是最好的结果。我就知道,交给你一定没错,阿音。” 她五味杂陈地叹了口气,瞥开话题,“对了,你母亲的伤势无大碍,警察现在已经在调查俞凡的案子了,会逐一查证的,你安心养身体。” 可这消息,着实令陈翊的眼眸沉了一沉。 白音十分理解他此刻的情绪,经历了之前种种,她略踌躇地一语道破: “你会冒死将俞凡搬出来,不止是因为他的尸体对案件有帮助?” 窗外不知何时又飘起了毛毛雨,打在窗台的吊兰盆上,细不可闻的白噪声也显得有些吵闹。 “我只是不想他留在那种地方。我知道他无论作为丈夫、还是父亲,都是极不称职且不可原谅的。知道他是我生父之前,我对他的感情只有基本的尊重,知道了这么不堪的真相之后,我却无法放任自己如此绝情,尽管他从不值得,但……就当是我对他这身份,最后的尊重。” 陈翊苦叹着释怀,白音顺势将手放在他手背上, “之前我一直觉得,我是白家最可怜的孩子,没想到你也没差多少。曾经我对你和你母亲很有偏见,觉得你们都是鸠占鹊巢、坐享其成的人,现在才知道…原来坐享其成的人,也不好当。 所以陈翊,不管你母亲如何,至少你不该再为不属于你过失而愧疚了,尤其是……对我的那份愧疚。” 一语终了。 陈翊忽然抬起眼眸认真地望着她的双眸,感受到她即将逃开的目光,他忽然反手将她的手捉住,稍微用力,将她的身体扯近了一点…… 不同于劫后余生那两次,这次的握紧,是带有侵略意味的靠近,甚至是不容反驳的。 这一瞬间的靠近,属于他的味道扑鼻而来,像是曾经的很多次…… 她垂着眼,害怕下一秒会发生的事情,也害怕下一秒什么都不会发生。 漫长沉默的对峙后,陈翊忽然郑重开口: “白音,我喜欢你。” 这句话轻得像窗外的毛毛雨,不疾不徐地落在耳边,潮湿闷热的房间里,白音看到他脖颈处沁出微微薄汗。 “…我知道。” 她假装淡然,依旧没有抬头迎上他的目光,不知该如何面对这猝不及防的告白。 她知道,她一直知道。 “不是兄妹之间,是男女之间带有爱欲的喜欢。” 他说得露骨。 “我知道。” 她又重复了一遍。 “那你知道我对你是一见钟情吗?” “……不知道。” 没预料到他竟这样执着,也没预料到,原来他竟这么早就对她起了心思。 “我对你的感情从来都不纯粹,但我也只纯粹地喜欢过你一个人,我根本不想让你做我妹妹,只想你做我女朋友,所以我希望,你可以一直这样……只叫我的名字。” “……好。” 他的告白如暴雨倾盆,直接又直白,白音的心思起了一浪又一浪,根本来不及落下,就被他推着回应。 “你这是应许了吗?” “什么?” “应许我以男朋友的身份与你相处,你以女朋友的身份唤我的名字。” “我……” “那你喜欢我吗?” “我……我不知道。” 心思已经全乱了,向来多思多虑的陈翊,打起直球来,竟是这么横冲直撞,让她应接不暇。 “为什么要犹豫?” “感情的事,没这么简单。” “包括像这样给自己找理由开脱吗?” “我没有开脱,我只是犹豫……如果一旦迈出这一步,那未来该如何收场。” “所以你是在犹豫要不要告诉我这回事,而不是在犹豫喜不喜欢我?” “……” 不愧是陈翊,逻辑这块从来不认输。 “未来该如何收场,是下一步的事,而此刻,你只需要告诉我这一步的答案。阿音,我想知道。” 他的眼神深邃而澄澈,却照得她有些赧然。 喜欢,怎么会不喜欢呢? 这个她曾经嗤之以鼻,正眼都懒得瞧的人,可他的眼里却只有自己,还悄悄喜欢了她这么久。 从她知道他可能会永远离开的那一刻,她就知道她开始认真了…… “如果我不喜欢你,那昨晚在地下室,我干嘛要那么说?” 他忽然想到了她那句:“现在不行!” 在劫后余生的时刻,无数次靠近的瞬间,他怎会不想去亲吻所爱之人? “那……现在行吗?” 白音本想抬头郑重告诉他可以,但没等她开口,就在仰头的瞬间,不顾后果的、热情的吻蓦然落了下来…… 同时落下来的,还有他放在后脑勺的手掌,指腹轻轻摩擦在她的耳垂,像是狗尾巴草搔弄着她,似乎比秋月山上的蚊子叮咬还痒…… 她只能将错就错地坐在那,任凭他掠夺自己的呼吸,一只手被他死死握住,另一只手只好虚放在他胸口,却不敢使力怕碰到他伤口。 他的嘴唇是有点凉的,气息却是热的,身体又是颤抖的。 陈翊拘着心里的欲望,浅尝辄止地含住她饱满的唇珠,像是颗醉人的樱桃,美丽,酸甜,又令人着迷。 一个纯粹而热烈的吻,就像这些年来对她的感情一般。 二人的气息交叠缠绕着,窗外雨点泼在玻璃上的声音甚至都清晰可闻…… 热意逐渐沸腾时,陈翊还是矜持着放开了她—— 轻柔的指腹顺势抚在白音的脸颊上,她感到被触过的皮肤,带着些潮湿的黏腻,而她的嘴唇,还留着他的温热。 他手指微微扶着她的下巴,强迫她抬起眼眸,与之目光相触—— 可在碰到他眼神的那一刹,也直击到了她的内心,她不敢去看他,仿佛被他眼里的爱意灼伤似的收回双眼。 “怎么了?” 她说:“我不该喜欢你。” 陈翊抵住她的前额,“在世俗观念里,我们都不该喜欢彼此。可世俗的规矩这么多,又有多少人真的遵循?而突破了世俗的,又真的免俗了吗?” “你知道这会面临什么吗?” “我想想……就用之前你的那套‘修成正果’的说辞?” 这下轮到白音戏谑着笑出声了,“你记性倒是好。” 陈翊的脸上忽然露出如释重负,失而复得的喜悦,他一把将白音搂入怀中,浅浅地耳语: “你说的话我都记得。” 白音趁机抬眸看他——陈翊望着这双盛满秋水的眼眸,第一次这样柔情地为自己而动,他心底的喜悦,像是无数支花火绽放,眼里看到的绚烂,鼻腔里闻到的灼烧,手中握紧的炽热…… 他刚想再次吻下去,但敲门声还是不解风情地闯入了。 白音弹簧似的从他怀里站起来,摸了摸耳垂的温热,假装无事发生。 见她站定,陈翊才回:“请进。” 而敲门进来的人,正是夏鸿。 他瞥了眼站在床后面无表情的白音,神色微动,转而一脸严肃地垂询陈翊: “怎么样?身体还好吗?” 第67章 仙人掌 陈翊倒是不慌不忙地换了张脸,正襟危坐着答: “都是皮外伤不打紧,医生刚来看过,两天后就能出院。” 夏鸿走到床边,显然,他遭遇了那会儿白音同样的疑惑——没有小板凳。 他斜睨了一眼微微垂首的白音,“阿音一直站着不累吗?这也没个座。” 没预料到夏鸿进来居然先拿她开刀,白音一时顿住了。 “我叫护士帮忙送一个。” 说罢陈翊就要按铃。 “不必,我就说两句话而已。” 夏鸿伸手拦住了他的动作。 “刚刚去见过陆警官,这个案子牵涉太多,恐怕一时半会儿很难有个结论,但我早上接到了简璐的电话,说集团那边,最近大大小小的股东和合作方有点子风吹草动。大概也是听说了秋月山的事,今年慕白已经够多灾多难了,这次的影响恐怕不会小于之前。” 闻此,陈翊下意识地去看手机,应该错过了不少简璐的消息? “你别担心,小翊,”夏鸿就势宽心地补了句,“这次你受苦了,没有及时跟进不是你的责任。既然距离你康复还需要两天,那就跟你商量一下,我先回丰海主持一下大局,也跟集团那边说一下你的情况,省得人心惶惶再生事端。” 看夏鸿这不容置喙的架势,分明是直接通知,哪里是来商量。 陈翊翻了翻历史记录后,将手机放下,似乎是思考了会儿才“松口”, “那这次就麻烦夏叔了,等一出院,我就立刻赶回去。” 夏鸿脸上的情绪近乎未变,末了也只是礼貌回应: “好说,早日康复,丰海见。” 说罢,他刚要转身离开,陈翊煞有介事地想到了—— “对了夏叔,关于阿音的股份……” 夏鸿脚步一顿,眼神也跟着再度放到白音身上。 “虽然这次插曲不断,但阿音总归是回来了,那要不要顺便……帮她安排一下股份的事?” 窗外的雨此刻已从毛毛雨凝聚成了雨滴,吊兰叶被打得歪斜了过去。 夏鸿的眉宇轻微挑动,不紧不慢地应道:“那是当然,我会让董事会那边尽快安排的。” 他的眼神在两人之间稍作游走,若有所思地说了句:“阿音既然回来了,那tr的工作就搁下,毕竟慕白现在可能……需要你们兄妹俩互相扶持呢。” 听到这个说法,白音眼皮微颤,却也没敢去瞟陈翊,只是朝着夏鸿应付了一句:“tr那边交接也需要流程,谢谢夏叔提醒。” 夏鸿点头,看来这次是真的要出去了。 可拉开门的时候,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再次一本正经地点白音:“你不走吗?刚刚明彻和小程还在问你在哪呢。” 白音知道这次她是没理由可找了,只能暗自妥协,跟着夏鸿出去。 “哦……我去了。” 趁着夏鸿转身先走的一秒,她才见缝插针地回了陈翊一个“待会儿见”的眼神,溜了出去。 可就在她跟着夏鸿一前一后离开病房后,夏鸿立刻肃然交代她: “我今天下午就回丰海,陈翊的母亲涉及到案件,暂时还要留在秋月山,所以你还是跟着我们一起回。” “夏叔,”白音也十分认真地看着他,“我决定多留两天,跟着陈翊一起回。” “你……” “我们想等案子真相大白。” “这个案子的真相,对你来说还重要吗?”夏鸿不屑轻笑。 “怎么不重要?” “……阿音,你最好是真的知道你在做什么。” “就两天而已,夏叔不会连两天都等不了?” 夏鸿那双晦暗不明的眼,再次染上了不满,可目睹着白音的坚定,他恍然又回到了昨晚她在自己面前,泫然欲泣的请求……终于无可奈何,再次妥协。 “随你,等你回来记得第一时间通知我,有人想见你很久了。” 没等白音追问,他便果断扬长而去了。 中午,白音跟着夏家和程灵溪一起,在秋月山医院附近吃了午饭后,在饭店门口与之告别。 回去的车辆安排依旧是来医院时的安排,不过这次,夏明彻的车后没有了白音。 “阿音,听说最近丰海又开了新的火锅店,上午我和明彻还在看,我们回去可以一起……” “我这次电灯泡可当够了,回去还让我继续发光啊?” 白音嫌弃打断。 程灵溪眯了眯眼睛,一脸坏笑地提议:“不会啊,你带上陈总不就没人发光了?” 看她一脸得意的样子,恨不得现在已经快进到在火锅店涮毛肚的时刻。 白音轻轻给她白眼,压低了声音警告她:“不要乱说,没有的事。” “没有?”程灵溪假意吃惊,“那上午你进人家病房那么久……” “哎呀你有完没完?夏明彻赶紧把你女朋友带走!” 见两个女生嬉闹成一团,夏明彻过去“劝架”,引得准备上车的夏鸿神色一顿,半天他才缓过神来,假意咳嗽打断—— “最近入秋雨水多,开车不方便,早点出发。” 到底还是大家长的威严比较好使,三个人都不“造次”了。 白音看到夏明彻手掌的伤,再次关心地问:“秋月山到丰海最快也得三个小时呢,灵溪这个技术得开多久啊?” 程灵溪还没搭话,夏明彻率先交代—— “放心,我们轮流开,毕竟我的手只是不方便,不是废了。” “什么意思?你是在质疑我的车技?!” “不敢不敢,怕是你开回去我也得换车了。” “不可能,您这种车呢,我在大马路上走路都得躲得远远的,更何况在高速上呢?谁敢碰瓷儿啊。” 夏明彻无奈又觉搞笑,摸了摸程灵溪的脑袋,“我不怕别人碰瓷儿,我是怕你碰别人瓷,到时候我还得找律师协调。” 他们两人先后用眼神和肢体语言对白音告别,又各自坐上车,而程灵溪嘴上还是不甘示弱: “你这行为太恶劣了啊,既质疑了我的驾驶水平,又质疑了我的专业水平,你给我等着……” 白音不免觉得好笑,真是不枉从高中就在撮合的一对。 目送着夏家的车子离开后,她独自返回医院。细想着接下来的两天,有哪些事情要考虑。 头等大事自然是俞凡的案子,不过证据尸体刚刚去送检,一时半会儿还不会出结果,好在她留了陆均屹的联系方式,有什么进展或者需要配合调查的,她义无反顾。 那当下,就先歇歇精力,照顾陈翊康复。 秋月山这一遭,他一下子经历了这么多,身心俱伤,母亲还在拘留着,工作也被架空,他人却只能在医院里干躺着,想想都很凄厉。 听说了他出院还要两天时,她立刻决定要留下,然后一起回丰海。 哪怕只有两天。 再次到了住院部楼下,还没上楼,她忽然被身边的小姑娘的话吸引了注意—— “妈妈,哥哥最喜欢橙子了,我们送他橙子,他会不会很快就康复啦?” 母亲手里拎着一大兜明晃晃的脐橙,小女孩挑出了最大的那颗放在手心里,被母亲牵着去了病房。 是哦,她怎么这么不解风情,去看病人,连点慰问品都不带,上午也是…… 于是她再次折返,去了医院后巷的水果店,想着给陈翊挑点水果。 到了店铺门口,商贩见她盯着自己的摊位出神,主动询问:“美女,要买点什么啊?” 白音忽然语塞了,望着琳琅满目的水果,她竟不知道陈翊爱吃什么。 她仔细去搜罗着之前的,甚至更早的回忆…… 她对陈翊的了解好像太少了,可他对自己的了解却不然,他记得她用左手的习惯,也记得她的口味浓淡,甚至于她的穿衣风格…… 无数个她曾忽视的、不经意的瞬间,却是他目之所及、却又藏于心间的在意。 她犹豫了会儿,决定比葫芦画瓢,选了几颗成色尚佳的橙子和西柚,包装结账了。 这次到陈翊的病房前,她按部就班敲了门,等对方说了请进后,才推门进去,得体、礼貌。 陈翊正倚在床上看近两天的财经日报,看到来人是白音,他便放下报纸问: “去哪里了?” 这还是第一次见他戴眼镜,显得人都儒雅斯文了不少,削减了不少他浓烈眉眼带来的凌然的气势。 意识到自己的停顿,她回神把水果放在了床头。 “我买了点水果,不知道合不合你口味?” 陈翊朝袋子里的明黄瞥了眼,这才意识到自己还戴着眼镜,随手将其摘了下来,笑说: “我不挑剔的阿音,买你喜欢的就好。” 白音点了点头,发现这次他的床边有了小凳子,大概是护士终于意识到这个,准备了过来。 她刚要坐下,陈翊竟伸出手臂,似乎是自然地邀请她坐他怀里…… 明明那会儿两人更亲密的,怎么转了个场,却忽然觉得有点……情怯。 “……你伤还没好,我就坐这,正好能给你剥水果。” 她说完就朝板凳上果断一坐,对他的空气中的手臂不予理会。 陈翊似乎轻笑了一下,也没说什么,默默收了回去,看着白音拿出脐橙,很不熟练地想要将橙红色的果皮剥下来,半天却只剥掉比指甲盖大不了多少的皮,手指还被染了不少颜色…… 陈翊再次忍俊不禁,做事向来游刃有余、说起话来头头是道的白音,居然会在剥脐橙上“笨手笨脚”…… 他伸手将那颗脐橙拿了过来,将她水果袋子下的水果刀抽了出来,宠溺地揶揄:“脐橙这么厚的果皮,真是难为阿音亲自下手挑战了。” 白音撇了下唇角,不甘心地反驳,“我又没看到水果刀。” 她刚要抢回来,陈翊却用手臂实在遮挡了一下她伸来的手,生怕刀子伤到了她。 “我来切,不费事的。” 于是,三颗脐橙的果皮很快被他精细地分割完毕,还特意切得小片——这倒是忽然让白音想起,那年他在成人礼上,为了照顾烫伤的她,陈翊恰如其分地帮她切好了牛排。 他那个时候,就在喜欢她了? 顺着这个点,她的回忆仿佛一根埋藏在心脏底部的丝线,被她逐渐拽出,看清了好多事…… 当年他还问自己要不要去美国上学,还说他会帮她,后来每年回国都会给她带礼物,虽然人人有份,但她总觉得,自己的那些似乎都是他精心挑的——即使是奢侈品的小手串,基本都是定制的款式。 但唯一让她觉得有趣的,是他第一年去亚利桑那州玩,回来给她带了一棵迷你仙人掌…… “你在想什么?” 陈翊将一块橙子送到她嘴边,中断了她的回忆。 再度望着这个人的脸,让她有种物是人非,却又似一股焕然一新的暖流淌进了心口,她没有接过橙子,而是将它往陈翊面前一推—— “你先吃,是我慰问你的。” 看她这么坚定,陈翊便老实答应了,张口就咬了一口果肉……顿了一下,才把整块吃完。 “好吃吗?” 陈翊咳嗽了两声,将果皮扔掉,擦了擦手,点头认可:“好吃,阿音……挺会买橙子的。” 本来是夸人的词,可白音愣是听出了点……被强迫的意味,微表情是不会骗人的。 她赶紧捞起一块朝嘴里塞……陈翊还没来得及阻止,她就把嘴里的果肉吐到垃圾桶里——这已经不是酸了,而是涩!根本一点都不好吃! 她没看陈翊,直接把整个脐橙倒进垃圾桶里。 嘴里埋怨:“这么难吃干嘛逞强啊?你是打算吃坏了一直住院啊?” 他却回得戏谑:“难得你主动关心我一次,我总不能扫大小姐的兴,真吃坏了,你就再陪我几天,也不吃亏。” 此话一落,陈翊看她眉心皱起,表情与其说是愠怒,不如说是……自责。 他拦下了她手里的动作,用力地牵住她的手,拉她朝床边坐了些,赶紧抚慰:“怎么这个表情?突然不开心了?” 见白音依旧不语,他这才有些慌了:“对不起阿音,下次我不这么开玩笑……” “是我该说对不起。” 她忽然抬头,那双眼睛里倒映着自己张皇的表情。 “什么?” “你一直都对我这么好,事事考虑我的感受,还知道我的口味喜好,可我对你什么都不知道,买水果的时候也没有问你喜欢什么,我对你……好像除了一句空洞的‘喜欢’,什么都没有,还一直在……” 呼之欲出的词,被她的斟酌堵下了,换作了另一个说法—— “一直在误会你。” 听到这个说辞,陈翊眼神微动,很快也敛去了别的心思,双手去握紧对方的手心,思索片刻才开口—— “阿音,我知道你的困扰,但不是什么事都可以衡量对比,你说我了解你照顾你,那是因为我很早就喜欢你了,对于喜欢的人,去留意记住她的偏好,在我看来,这是一件正常到近乎本能的事。 其实当年我们还一起在白家生活时,我什么都不敢表露,什么都不敢去问,我知道你对我有偏见,也理解你的偏见…… 而你这次回来,我再也不能像从前那样,对你得过且过,走一步算一步了,我不想你四年之后看到我,还依旧停留在过去的偏见里。 所以阿音,你根本不需要自责,因为你没有做错什么,喜欢你是我自己一意孤行的选择,所有的不安和压力都是对我而言,而之前的你,没有做任何选择,那就不必承担这份情绪。” 他的手指不知何时起,再次抚上了她的脸颊,好让她认真凝视着眼前自己的真诚。 “阿音,既然你现在选择了喜欢我,那么从这一刻开始,去了解我照顾我,本该是件无可厚非的事,不要因为这些无谓的细节自责,好吗?” 白音苦笑着,摸了摸他放在自己脸上的手背,假意取笑他—— “到底是总裁,这么会笼络人心……” 大概是看到她如释重负,陈翊的心思也瞬间明朗了起来。 直言道:“可不是嘛,现在白小姐的心终于是我的了。” 说完他像是伸手想要拥吻白音,可白音没让他得逞,赶紧挪了挪板凳,保持着正常的社交距离,还不忘点他:“病人要有病人的样子。” 陈翊吃了瘪,摇了摇头,自嘲道:“其实对于你的喜好,我当年也不是‘算无遗策’,第一年回国给你带的那个礼物,就是糟糕的一次尝试。” 白音一愣,“你是说,那棵小仙人掌?” 回忆再度重合。 当时的他说,这是去凤凰城时顺便买的,同行的一些女同学看到后,都表示很可爱很精致。陈翊便猜测,白音大概也能接受。 但在返程的时候,他就后悔了,觉得还是欠考虑,毕竟白音的气质跟仙人掌一点都不接近,怎么会喜欢这种植物呢?比起仙人掌、多肉之类的,她肯定更喜欢花?但彼时,他人已经在回国的飞机上了,只能硬送出去。 在那之后,他便不再这么随意,每年都会带定制的首饰包包回去,因为李君昂告诉他:“没有女的能拒绝这些!”当时的他也确实信以为真。 可他不知道的是,那棵小仙人掌才是最得白音青睐的东西。 白音拿到后,随意将它放在窗台上,以为没多久它就会自行枯萎,可秋雨东风过后,它竟然依旧顽强,白音觉得这个小东西还挺固执,看上去渺小而易碎,却抵御了风雨和无视,依旧满身带刺地、安静地生存了下来。 就像当年的她一样。 她便开始悉心照料它,想让它一直存活下去,而它也做到了,直到她不得不离开白家那天…… 临走时她轻装上阵,除了日常必备的用品和衣物,几乎什么都没带走,自然也包括那颗仙人掌。 在离开那天看到它时,恍然想起了那个曾经将它送给自己的人——他应该还在飞机上?不过等他回来,应该见不到自己了。 而得知了白音离开后的陈翊,自然在那之后,偷偷去看过她的房间,她几乎什么都没带走,包括那棵仙人掌。 看到它的时候,陈翊先是意外——没想到,它居然还在这。 但心下一念,便也不奇怪了——可它还是在这。 他以为她不喜欢,以为对了,因为她起初确实不怎么喜欢,但他没料到,她最后还是喜欢上了。 互相讲述完这段经历的两人,面面相觑,不由得笑了出来。 陈翊正欲去剥西柚时,白音的电话响了,她打开屏幕—— “陆警官”三个字赫然而现。 第68章 “兄妹” 陆均屹说虽然证据还在采样化验,但宋知袅却顶不住,主动认罪了。 而按照陆均屹的说法:现在警局三个嫌疑人,“疯”得各有千秋。 他问白音,要不要来见一下宋知袅,她好像有话想对她和陈翊讲。 白音用询问的目光看了看陈翊——他此刻的眼神里,怅然又起。 她立刻会意,对着电话那边说:“陈翊身体还未康复,明天我一个人去一趟?” 然后便掐断了电话,她没有接着聊起这个话题,反倒趁机夺去了陈翊手里的西柚和水果刀,对他要争抢的手阻道—— “现在到本小姐大显身手的时候了,病人好好休息,不许乱动。” 然后便格外认真地切了起来,边切边交代:“我订了两天医院对面的旅店,你安心在医院养伤,想吃什么跟我讲,我随时待命。” “医院的伙食还不错,倒也不用麻烦。” 白音将切好的西柚交给他,他犹豫着接下,但还是老老实实吃到嘴里。 但这次,意料之内的酸涩感没有涌来,而是正常酸甜的西柚味道。 “怎么?被我买的脐橙吓着了?”见他这表现,白音不服气地揶揄。 陈翊笑着拿起另一块西柚,十分温柔地喂到她嘴边,她还是有些不习惯……用手接了过去才吃。 仿佛上午那个吻,是个意外。 “你订的旅店是哪家?” 白音说了旅店名,“怎么?” “一个人住外面,注意安全。” “知道了,旅店是正规的,我也会检查房间的……” “自从上次你家被闯空门,我忧心了好久。” 白音一怔,那个他假装自己男朋友的经历,而后他就帮自己张罗搬回白家的事情……这男人担心起来,也是婆婆妈妈的,她不经意怼道: “就住两天而已,还离这么近,再忧心……难道你还能从医院跑出去,陪我住旅店嘛?” “你想吗?” 陈翊仿佛是故意逗她。 白音吃西柚的手稍顿了一下,但依旧从容回复:“我想没用,医生‘想’才有用。” “阿音,跟你在一起也就几个小时而已,我就想你能无时无刻都在身边了。” 她本以为陈翊会到此为止,没承想他还是不按常理出牌,继续言语上的撩拨攻势,着实让人……难以招架。 她无奈瞟了陈翊这“诡计得逞”的表情,赶紧把西柚塞到他嘴里。 隔天,秋月山警局。 今天天气算是转晴了,日光稀疏单薄,尽管只有半束落在宋知袅的脸上,她却也觉得格外刺眼。 关于她的审讯已经结束,以她主动伏罪告终。 而她会主动认罪的原因,陆均屹在白音刚一到达就转告—— “她知道我们在调查那瓶酒的时候,脸色就已经不太对了,后来我们又根据宋临川的案子对她侦讯,她说到一半时,情绪就完全崩溃了,直接就彻底坦白了。” “那瓶康帝吗?” “没错,她以为早就让人处理掉了,没想到还是被拿了。” 白音心下一怔,想到当时自己拿到酒瓶时的位置,的确不算隐蔽。 到了会见室,白音拿起听筒,宋知袅似是意识未恢复,许久未动,涣散的目光如前天庄园里的俞南风一般怔忡。 直到白音举了下手机,示意对方注意时间,她才如梦醒般拿起来听筒,声音经过了电流的处理,更觉沙哑。 “陈翊没来吗?” 白音冷嘲着干笑了声,“托你和宋临川的福,现在还卧床不起。” 宋知袅没有应声,白音催促,“有什么直说,需要转告他的,我悉数转达,一字不漏。” “那空酒瓶,我本已经让小罗帮我处理掉了,没想到……你和陈翊还挺会收买人心的。” “比起你们对罗家人的做法,我们这样的‘收买’是小巫见大巫了。” 白音不屑,“所以,就是你在酒里下毒的?” “下了毒后,我把三瓶酒杯带了进去,其余的怕被人误饮就都倒掉了,并把酒瓶全身都擦拭了一遍,为的就是怕万一,所以除了酒瓶一定会有毒物反应外……上面只会有我的指纹。” 本以为她会有什么高明的手法去嫁祸,没想到……居然这么拙劣。 不过,宋临川的死已经足够她手忙脚乱了,也难怪后面破罐子破摔。 “但…我之所以认罪,是因为南风。” 说到这个名字时,宋知袅那恍惚的眼神,忽然有了些许光亮,她抬起头来,没有看白音,仿佛俞南风就在她眼前…… “南风是为了我才失手杀了宋临川,她在这计划里,原本该全身而退的,现在她为我背上了罪名,我自然不能袖手旁观。 所以在昨晚我离开庄园时就决定了,如果陈菁云不肯动手,那我就亲手了结俞凡,这个没有给过南风的家庭一点关爱的男人,他怎么配去当南风和陈翊的父亲?” 宋知袅的眼里渗出了两行清泪,虽然,她是对陈翊逢场作戏,但从俞南风那里听说了俞凡的恶行,从认识陈翊以来对他的印象来看,她怎么可能毫无感念。 俞南风和陈翊,明明是那样优秀又耀眼的存在,但因为俞凡这个糟糕的父亲,女儿机关算尽,还是逃不过缺失父爱魔爪的反噬。而陈翊,也要背负谣言和世俗的指点。 “值得吗?” 白音忽然问,“归根结底,俞南风她就是害了人,自首,本就是她该去承担的罪责,你又何必自作主张跳出去?难道跟你的深情比起来,多害一条人命才是微不足道的事吗?” 听到白音这样反诘,她竟再次发出痴笑,“我问你,如果有一天陈翊为了你杀了人,你还会反问你自己这种话吗?” 虽然知她此时的精神状态可能已不正常,但此话一出,还是令白音从心底里生出一种抵触和厌恶…… 但还有一种恐惧,是被恶魔撕碎心脏的恐惧。 “我从小生于黑暗,母亲早逝,继父混账,我在外所有的光鲜亮丽都被人艳羡喜爱,但没有一个人愿意去了解那背后的我,但真实的我,破败、肮脏、麻木……我不敢呈现给任何人,但只有南风…… 在我被宋临川虐待的时候,是她及时发现猫腻,是她救了我!只有南风看到了我的不堪,甚至理解我的不堪。 我知道她最初接近我们家,是为了她自己的报复做铺垫,但也正是如此,让我们两个坦诚看到了彼此的不堪,她怜惜我,待我如亲人一般,是二十多年来,真正关心我,爱我的人。” 她们两个,就像朵同生并蒂的花,如果一只枯萎了,那么另一朵花,势必也会凋零。 世间万物,皆有法度,可唯有爱恨嗔怨,最难分辩。 你因爱而罪,世人不可原谅,但我可以。 因为我爱你,不需要世人理解。 良久,宋知袅的眼泪似乎是流干了,她才哑声提醒—— “白音,你真的以为,揪出来我们和陈菁云的旧事,就算完了吗?” 可白音的神色并未有一丝一毫的改变,此时此刻,她看着宋知袅不知所云的癫狂,竟生不出波澜了。 “告诉陈翊,被感情冲昏了头,他就只能是下一个我,而你,也不过就是换了一种悲哀的方法罢了,哈哈哈——” 她像醉了酒一般,忽然踉跄起身,差点绊倒连接线,外面的警员及时进入把她拖了出去。 白音想继续追问着什么,却也没了机会。 只是那歇斯底里的笑容依旧回荡在耳畔…… 白音那只握着听筒的手,良久未动,还是陆均屹进来提醒,她才回过神。 “她来这两天,能正常说话的时间也就十几分钟,你别在意。” “陆警官,既然她和俞南风都认罪了,那……”白音顿了顿,“那陈夫人呢?” “哦…说到她啊,按目前的处置来看呢,她跟这两个案子是没什么关系,当局是要做释放处理的,但是……” 此时两人已走到了大厅,陆均屹挠了挠后脑勺,看上去有些难办, “我今早刚接到丰海总局的指示,因为此案牵涉人物过多,时限过长,所以可能是为了万无一失,总局要求多留她一段,等这边跟秋月山警局的案子交接一过,我就带她回丰海总局了。” 白音眼里闪过一丝诧异,“时限过长,是指?” 陆均屹眼神闪躲了一下,“抱歉白小姐,这个恕我不能透露。” 闻言,白音只好按下话头,对他道了句:“这几天麻烦陆警官了,那我就先不打扰了。” 望着她心事重重的背影,陆均屹难免有些动容,终是追上去补了句: “白小姐,虽然我不知道这对不对,但……你或许可以问一下自己人。” 白音顿时意会了,“谢谢您。” “别谢我,说起来上次酒店的案子,差点冤枉了你,实在不好意思。” 见陆均屹这一副如释重负的模样,白音笑答, “上次的案子我早就忘了,我们都朝前看。” 秋月山的案子最后算是有了一个解释,两天后,陈翊也如期出院了,医生叮嘱他,近期换药洗澡还是要防止伤口发炎,不要过劳伤神,注意休息。 两人打算今天下午直接打道回府。 陈翊的座驾,夏鸿临走前已经托人从山上开了下来,也去做了简单的检修和清洁——毕竟他当时在暴雨泥泞里开着车离开的场景,让人历历在目。 看着近乎全新的车子,陈翊心里倒是踏实了不少。 他刚想要坐进驾驶座,却被白音一手抢过了车钥匙,拦了下来—— “我来开,你大病初愈,别太累。” 陈翊显然不以为意,想要将钥匙拿回,“别闹。” “怎么?不相信我的技术啊?” 白音假装不满,想到了当时程灵溪怼夏明彻的话,“还是怕我碰瓷儿别人,刮了陈总的爱车?” 没想到白音如此言论,他摇了摇头只好耐心劝慰——“比起车,我更关心人,我开车开惯了,三四个小时也没什么,但你会很辛苦的阿音。” 白音虽稍有触动,但也丝毫没有要还钥匙的想法,绕过陈翊,直接打开车门,果断坐上了驾驶座。 陈翊见她这般果决,除了妥协着绕回副驾坐好,也没有更好的选择。 车内,两人系好安全带后,陈翊指导白音调整好座椅和车镜,看着她启动了引擎…… 她松了刹车,准备转动方向盘时,陈翊还是忍不住补了句:“累了就换我,别逞强。” 白音点点头,眼观六路地驱车上路了。 县城里的路嘈杂曲折,还要不时顾着两旁的行人,陈翊原本还有些替白音捏把汗,但没想到,这一路她不仅游刃有余,甚至各种操作还都十分熟稔。 直到在高速点刷过了etc,两人状态才算是有了各自的如释重负。 白音分神打趣,“陈总刚心里是不是吓坏了?” “是有点被吓到。”陈翊回得一本正经,“不过不是被路况,而是被你的技术,挺让人刮目相看的。” 白音心下了然,得意着解释:“当年我拿了驾照就入职了tr,每次微姐出外勤,都是让我开车的,有时候也会去首都附近的县城里,所以这点路况啊,我早就习惯了。” 听她轻松回忆起那段时光,陈翊不觉恍惚,在白音不在身边的四年里,她的变化却是尤为显着。 话变多了,生活经验多了,连个性似乎都随性了不少。 陈翊就这么默默地靠在副驾上,盯着白音的侧脸出神。 白音似乎是觉察到了这点,煞有介事的提醒他:“你干嘛总盯着我啊?” “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盯着了,还不让我多看两眼吗?” 干什么又开始打直球? “我一直以为你挺克制的……” 说着她就要将脸转过来,却一下子被陈翊伸来的手轻推了回去,他淡淡提醒: “专心开车,目视前方。” 他的手心是热的,但指尖却有些发凉,不过她的耳朵倒是挺烫的。 还好,只是稍纵即逝的触碰。 陈翊安心坐好,顺着她刚刚的话继续:“我过去克制是因为你我的关系不同,现在既然你捅破了窗户纸,那我当然不会像过去那样。” “……捅破窗户纸的是你?” “你也没有拒绝啊。” 说到这,白音不接话了。 其实这两天留下与陈翊相处,与他平时基本属于“混熟”的状态,给他带水果,陪他吃饭,经由医生的同意去楼下晃悠晃悠…… 昨天从警局回去后,又跟他聊起了宋知袅的话,却刻意隐去了陈菁云的事,只说她们三个都会跟着陆警官回丰海。 他百感交集,给她讲了小时候与俞家的渊源,几乎聊到住院部的灯光都熄灭……还是他偷偷溜出来,亲自送她回的旅店,再自己折返。 他们会牵手拥抱,但白音却对他每次的呼之欲出的吻,依然躲躲闪闪。 陈翊不知是因她害羞,还是有别的原因。但他不问,自然也不会强迫她。 车内的空气刚沉默没多久,白音的手机又响了起来—— 陈翊替她看了一眼,“夏叔的。” 白音现在专心开车,随口交代:“你先替我接。” 陈翊照做,“夏叔,阿音在开车,有什么我可以转达。” 而对面的人停顿了几秒,才恍然开口,“小翊吗?你们现在在回来的路上?” “嗯,到丰海还得两个多小时。” “哦…那等她空了给我回电,是关于她在慕白股份的事。” 闻此,陈翊愣了一下,他没有开免提,白音此时应该没听到。他道了声知道了,就预备掐断电话,可对面的人,却再次阻扰—— “小翊,这话给你讲也一样,别忘了你的身份,阿音既然回来了,那她就永远都是你妹妹。” 此话一落,夏鸿主动挂断,陈翊听着对面的滴滴声,许久才将手机放下。 “夏叔说了什么?” “他说是跟股份有关的事,让你有空回他。” “……还有呢?” 白音语气平静,却问得认真,看来她看出了什么不对…… 陈翊苦笑了一下,半天才想了个措辞:“阿音,可能我们……还是要装一段时间兄妹。” 闻此,白音脸上的悦色显然收敛了不少,正当陈翊想着要怎么安慰她时,她竟故作无谓地调侃道—— “我们不是一直在假装吗?难道你认为……我曾当你是我兄长过吗?” 陈翊却忍俊不禁,格外认可。 “好巧,我也没当你是妹妹过。” 接下来的路程,他一直陪着白音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不知不觉就到了丰海。 当她如常把车子开进家里的地下车库时,手机又发来了两则短信。 不过她没有让陈翊帮她看,而是选择在停好车后,再自己打开…… “我提前交代了方姨,待会儿我们就可以吃热乎的家乡菜了。” 陈翊伸手摸了摸她的脸,自然提醒。 看她盯着手机出神,而这一路上因开车,她的消息也不少,便也没细问,打算先下车等她。 他站在车后厢处,听到白音熄了火下了车,随着两声提示音的起伏——她将车锁上了。 两人正欲离开昏暗的车库,白音却绕到了身后,忽然叫住自己—— “陈翊。” 他刚要问怎么了,却在转身的瞬间,发现对方已走至身前,使劲将他的领带向下一扯—— 她仰起头,带着唇膏清香的吻,不偏不倚地落在了他的唇上。 转瞬即逝。 令他毫无防备。 她说:“出去就不能这样了,我们还要假装‘兄妹’。” 第69章 故人归 陈翊的大脑仿佛宕机了一秒。 他未曾料到在此刻,白音会主动递上她的热情…… 即使告了白,互相袒露了情愫,他也依旧因两人现下人前人后的微妙关系,心生不安。 可她此刻的一句妄语,令他颅内的叶片似狂风大作时的树枝,颤动着向四面八方舞动,搅得他是头晕目眩,不可思考。 下一秒,他便果断抓紧了白音的两只手,不由分说地逼退她的脚步,将她桎梏在了车门前,用一种近乎沉溺决绝的语气低声提议—— “那就在这亲个够。” 说完,他不给白音任何反应时间,低头大胆地再次去捉她的嘴唇,含住,吻舔,手掌按住她的手心,死死地扣在车窗上…… 白音没有拒绝他任何一步攻势,似乎他所有形式的放肆侵略挑逗,此刻都获得了特批。 唇舌交缠,爱意流淌,气息灼热。 一切都因光线的昏沉,空间的束缚,爱欲的流动,格外刺激着他的感官…… 是比醉酒之后,还要上头的浓烈。 而白音也毫不示弱地去接受自己忘情的洗礼,与她这两天故作矜持,对亲密避之不及的态度截然不同,她仿佛也在等待着这一刻的放肆亲密…… 车库里空荡荡,静悄悄,任何微小的声响在此刻都有了回响,亲吻也不例外。 两人都享受着这份独一无二的,密不可宣的,突破禁忌的刺激。 这场亲吻绵长到彼此快要无法呼吸,大脑都几近缺氧。直到胸口传来的隐隐痛意,白音才找回意识去推开陈翊。 分开后,两人许久未语。 似乎是在给呼吸找到一个出口,也在给大脑重启。 白音将脸埋在他胸口——他的心跳,和自己的一样快。 “你要记得此刻……” 她的声音如蚊蝇,叮咬在了他胸口,令他又痒又舍不得去搔弄。 陈翊低声喘息,微微起伏的胸口上隔着衬衣,也能感受到白音呼出的热浪…… 他没有去细想白音这句话的意图,只是下意识拥紧了她,灼热的呼吸抵住她的颈窝——“你是故意想看我情不自禁的吗?” “嗯,不可以吗?哥哥。” 她扬起头来,平日里那双清明又平和的双眼,此刻如山间小鹿般,令人忍不住爱抚怜惜。 而这个称呼,却着实令陈翊更加心旌摇曳,欲罢不能,此刻他忽然想到了那个词——“勾引”。 过去的他从不觉得白音与这个词有什么关联,可从下车后的这几分钟里,她又分明就是在对他做这件事。 他忍不住又低头去吻了她,她起初还想躲,却还是牢牢被他束缚在怀里。 “唔……再不出去菜要凉了。” 白音提醒他。 好在这个吻只是蜻蜓点水,他很快放开了她,一本正经地交代: “以后不要随便这么叫我,这是为你好。” 而后,牵起她的手朝车库门口走去,却在打开门的瞬间,又识趣地放开了,而同时隐去的,还有他眼里炽热的爱意。 经此一行,白家宅子愈发冷清了。家里今天应只有方姨一个人。 推开大门后,二人照例去换拖鞋,白音发现玄关备用的女式拖鞋,被抽走了一双……她还未细细琢磨,保姆方姨便闻声赶来了—— “少爷、二小姐,你们到了?” 陈翊颔首,将两人的外衣一起挂好,“方姨久等了?菜是不是都快凉了?” “……倒也没有。”她回得心不在焉,就要引着二人去餐厅。 可白音瞬间抓住了她话里的奇怪,二小姐?方姨怎么突然这么称呼她? 到了餐厅里,色香味俱全的佳肴,令舟车劳顿的两人心生惬意,直到白音看到了她和陈翊的座位对面,还多放了一份餐具,陈翊脱口交代: “方姨,今天就我们两个,餐具撤一份。” 可这话一出,方姨的脸色略显踌躇,撇了撇嘴,看了眼餐厅外……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今天家里是有客人吗?” 白音终于破口问出。 “倒也不是客人,是……” 啪嗒—— 白音手里的筷子瞬间落地,她怔忡着起身,身后的椅子都差点被绊倒。 餐厅门口,蓦然出现了一个身坐轮椅的人。 “……姐姐?!” 陈翊也随着起身,脸上的讶异,丝毫不弱于白音。 白音战栗地僵在原地,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人。 现在她眼前的人,居然是她姐姐白晚。 但不再是记忆中离开时十五岁的模样,而是三十岁的白晚。 “阿音……你终于回来了?!” 看到白音,白晚的原本平和的脸上也是喜极而泣。 她边流泪,边颤抖着胳膊去调节轮椅的方向,恨不得飞到白音面前,但总归不敌双腿的便利,回过神后的白音,踉跄跑去了她面前,瞬间跪坐了下来,似乎是想要跟她拥抱,却又害怕得收回了手…… 仿佛眼前的白晚,只是又一场梦境。 直到姐姐主动探身将她揽入怀里,那份熟悉又陌生亲近包裹,似是久煮未开的热水,恍然沸腾,烫进了她久违的心坎上。 又烧又喜。 “姐姐……我不会在做梦?” 自从母亲自杀之后,她疯了似的离家出走,后来在高架桥上出了车祸,再无音讯,她一直以为白晚已经死了。 “大小姐前天就回来了,她腿脚不方便,给她收拾的一楼的卧室。” 方姨解释着,帮白音放了双新的筷子。 白晚用她嶙峋的手指安抚上了妹妹的脸,帮她拭去眼泪,“本以为你会和夏叔一起回来,提前就到了,没想到……你还贪玩多留了几天。” 她哭着刮了刮白音的鼻子,正如小时候一样,但语气里,却也没有半分责怪之意。 “姐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白音的眼神几乎要粘连在眼前人之上,而双膝皮肤直接触在冰凉的大理石地板上,陈翊适时打断—— “阿音,要不……我们先坐下来吃饭,慢慢说?” 此话一出,两姐妹才从恍然若泣的情绪中,短暂脱身出来,随着方姨在一旁附和,几人才算是落座了,不过白音自然地将餐具挪到了姐姐旁边,不再和陈翊挨着就座。 白晚早知会和白音重逢,惊喜和欣慰几乎要溢出眼眶,不停地给白音夹菜,而白音似乎还未从“姐姐复活”这件事里找回理智,竟然多次不知该如何开口…… 陈翊看出了白音的顾虑,只能由他来“不合时宜”地切入了—— “是夏叔安排……阿晚姐回来的吗?” 他停顿了两秒,思索该如何称呼白晚。 不过这话一出,倒也确实把两人拉回正题。 “姐,这是陈翊,是……”白音还在斟酌如何介绍,白晚却率先打断—— “我知道,夏叔都跟我说过。” 白晚的眼神落在了陈翊身上,适才对白音的亲近,已消解了大半。但陈翊理解,就像当年白音对他那样,无可厚非。 她与白音的气质很像,可五官细节上,却更似白长黎的英气多一些。 “当年我在那场事故中受了重伤,原本已经没救了,还好夏叔及时赶到,算是保住了我的命。这些年来我一直在被保护着,为的就是有一天,能再次回到白家,与你相认。” “为何要过这么多年?之前那些年你在哪里?” 白音的心疼和困惑浮上心头,一一道出。 可白晚却哽咽了,默不作声地夹了很多菜,吃了一会儿,才幽幽解释—— “当时那场车祸差点让我成为植物人,我在洛杉矶的疗养院里,躺了好多年,醒来后筋骨几乎都退化了,没有截肢都算好的。” “那爸呢?他知道你还活着吗?” 听到白长黎这个人,白晚的眼里划过一丝怔忡……苦笑着回应: “他知道,但……他从来不敢来面对我,他明白自己对不起我,对不起妈妈,母亲尸骨未寒的时候,我躺在病床上生死一线的时候,他在办婚礼,在庆祝慕白的即将到来辉煌…… 夏叔告诉他,我的命保住了,但他依旧不敢来面对我,一直嘱咐夏叔来照顾,说什么…他被逼无奈,工作太忙了,实则很记挂我……呵,这么记挂这个女儿,却忍心她漂泊在外,甚至他临死,都不来看我一眼。” “这些年,都是夏叔在照顾你吗?”白音微诧。 “算是,我之前一直在洛杉矶,起初我身子不好的时候,夏叔去得很频繁,不过近两年公司应该忙了,他不怎么跑美国了,只是经济上一直接济我罢了。我一直在问他关于你的近况,直到前两天,他说刚刚结束一场案子,应该可以接我回来见你……我这才订了最早的航班回来的。” 听完这一切的白音,手心一抖,适才还虚悬着的心脏,此刻仿若已归于平静。 这场晚饭只有一人吃得味同嚼蜡,那就是陈翊。 他觉得这一切都奇怪极了。夏鸿居然一直在瞒着这么大的一件事,而他又恰巧在这样的一个契机之下,允许白晚回来……这一切,仿佛都是他的预谋。 他、白音,甚至白晚,不过都是他在这场局里的棋子罢了。 晚饭之后,白音推着白晚回了卧室,两姐妹长久未见,自然是要秉烛夜话的,而他,只能怀揣着不安与疑虑,默默回房。 陈菁云据说明天一早就会回到丰海警署,他本打算抽出半天去看一眼,但简璐的电话一直打不通,他转而拨给了李君昂,依旧无人接听,两人都在忙线,大概是在一起约会,都无暇看手机。 他正犹豫要不要直接拨给程灵舟问问情况时,夏鸿的一则短讯又“煞风景”地发了过来—— “明早我紧急安排了一场董事会,届时会为白音回归慕白集团的身份和持股正名,慕白的肱骨还有一些财经记者都会到场,你今晚好好休息整顿一下,不要缺席。” 仿佛就是为了和他对着干似的,让他别无选择。 他的心思渐次凝重,纠结。 不知为何,他此刻竟感到,秋月山那场倾盆而落的大雨,还在下着。 隔天一早,秋月山一案的三位嫌疑人,都已跟随着陆均屹回到了丰海。 而被委以重任的程灵舟,在第一时间申请审讯了俞南风和陈菁云。 他要查探的是和慕白集团相关的,所以,她们两人身上,显然还有他未探知的细节和疑点。 对着面如死灰的俞南风,他的内心无比唏嘘,毕竟上次在丽行酒店时,她分明还是那样果敢干脆的姿态,现在也不过几周的光景,她竟然已经沦为了背上人命的罪犯。 说来也巧,上次去画廊虽然是有正事要办,却也歪打正着地,让他捉住了邹笑的盲点。 接到程灵溪说秋月山有人被分尸之后,他率先上报了总署,申请联案援助,随后又在程灵溪告诉他,分尸的手臂是蜡像时,几乎立刻返回了画廊——他想到了当时邹笑对他要上二楼提前看展时,遮遮掩掩又不自在的表情。 敏锐如他,他立刻申请搜查谈笑风生画廊,邹笑在望着被搜出的废蜡以及半成品材料时,依旧支支吾吾,但在听说了秋月山出了人命后,她终于慌了神,承认这的确是俞南风当时请她帮的一个忙。 但她再三解释,起初完全不知最后竟会被用到这件事上,只是俞南风请求保密罢了,所以最后也只是予以警告,罚了些款,画廊目前还是正常运营。 “你虽然背了条人命,但念在也出于一种正当防卫,所以在这块的量刑裁决,会有所保守,但你教唆不良行为,诽谤嫁祸他人杀人,故意杀人未遂这些……显然也难逃其他审判。” 尽管她认罪了,但毕竟也是鑫荣实业的老板,律师最近也没少为她奔走。 俞南风听说了这回事后,先是轻易一笑,又是无奈垂目,仿佛现在任何罪责,她都已经漠不关心了。 “我在做这个计划的时候,就没有想过能全身而退,纸包不住火,我没什么怨言,就是苦了袅袅……” 程灵舟已经从陆均屹那里听说了宋知袅在秋月山警局的“发疯行为”,便也不再赘问,转而切入了他的正题—— “我问你,关于画廊当年被白长黎资助这事,你具体是怎么游说的?” “我从头到尾,只跟小姨夫…”她闭目蹙眉了几秒,接着说,“只跟白长黎提了两次,他两次给我的反馈都是模棱两可,所以我从头到尾都没抱太大希望,但是他最后还是动用了他丰海大学的人脉,帮了我。” 倒是跟邹笑讲的一致。 程灵舟则再次点明: “据你所上报的信息,白长黎当年病情加速恶化,是俞凡与他的主治医师从中作梗,而陈菁云只能算是……知情不报,对于她是否有进一步的包庇,还有待查证。可你一直说,陈菁云手里的人命不止一条,关于这一点,具体是指?” 俞南风皱了皱眉,略失望地笑了一下,“她为了能往上爬,逼死了我母亲。” “这个没有直接证据,你母亲的死亡证明上明确显示,她是死于急性脑血管供血不足,未能在icu里挺过去。” “那……白长黎前妻的死呢?” 程灵舟放下手里的材料,不自觉地前倾交叉双手——终于到这里了。 “她当年之所以能嫁给白长黎,不就是因为他前妻忽然自杀吗?不然她就是再有手段,也不能直接登堂入室?” “你是说,她跟白长黎前妻林慕的死有关?” “不然呢?” “展开讲讲?” 俞南风叹了口气,显然是更加失落。 “林慕死的时候我才刚成年,与我们家关系不大,之所以会在意,也是想留一手才想查的。 关于陈菁云的猜测,都是律师帮我查的,那上面对于这个事的信息并不多,而我之所以敢怀疑,也正是因为有效信息太少了。 堂堂慕白集团的夫人因抑郁自杀,背后却一点信息都查不到,事后更是不到两个月,陈菁云就上位了,这难道不奇怪吗?” “所以我才要问你,知不知道更多的信息。” “你为什么不直接去问陈菁云?在我这里浪费时间有意思吗?!” 她显然是吐不出任何东西,也不想再被追问了,所以双手抱臂极为不耐烦。 “陈菁云现在的状态,跟宋知袅有过之而无不及,回到丰海后,除了俞凡当年的计划她吐得干干净净,其余的她什么都没说。相比她们,你还算是能沟通的。” 程灵舟讲得毫无波澜。 她的唇角抖了抖,无奈摇头,“……但凡我找到任何证据,这次的计划都用不着实施了。如果你想知道,可以去问我当时的律师,他叫何遂,不过我只对确切的结果感兴趣,对怎么查到的不感兴趣。” 程灵舟点了点头,交代可以带她离开审讯室了,在即将离开时,她还是停顿了一下—— “难道……你们没想过去问白音吗?这次之后,除了陈菁云,她显然是白家秘密最多的人。” 程灵舟没有看她,也没有回答她,任凭着警员将她带回拘留室。 他望着这间四四方方的审讯暗格,外面的光照不进来,而他心里的光似乎也跟着冰凉了。 他走了出来,思考着今年在摩天轮案之前的,关于白音的细节,包括从程灵溪那里道听途说的话…… 的确可以亲自去问问,不过就是…她现在可能不太好约。 程灵舟打开了手机,最新的财经头条的标题在弹窗中格外惹眼—— “慕白集团ceo再焕新生,千金归来或为复仇上位?” 第70章 诛心 慕白集团大楼。 董事会现场,记者媒体云集。这恐怕是今年最具戏剧性的一幕。 由于秋月山事件的发酵,陈菁云与俞凡的丑闻竟不胫而走,本就引来遍地“讨伐声”,后来的说法更是离谱扩张…… 有记者直接挖到了陈菁云如今疑似因“旧案”被拘捕,现在整个慕白人心惶惶,不少人点名要陈家母子撤出董事会…… 因此,以夏鸿为首的一派的股东及合伙人,今天特意安排了这一出,摆明了是要作秀给媒体看。 进入会场之前,陈翊就已嗅到了火-药味,在会场看到简璐的一瞬间,她眉头紧绷,愧疚着低下了头…… 路过她身边时,陈翊问了句:“廖曼怎么没来?” “……她最近在休病假,请何律师来顶的。” 见简璐避开了他目光,陈翊便瞥了眼站在夏鸿身后的人,应该就是她口中的何律师? 看来,这场腥风血雨,终究还是要来了。 “陈总,您母亲现在作为慕白集团第二大持股人,目前却还因命案接受审讯,关于这个您早有了解吗?” “陈总您身为继子,您母亲当年却始终未同意您跟随白总的姓,这是有什么渊源吗?” “还有陈总,据说您的生父是前鑫荣实业的俞总,那您母亲嫁给前白总前,是有利用其他特殊手段吗?” …… 面对着突如其来的一系列指控性问题,陈翊不置一词,拨开人群走去会场前方。 那里,夏鸿和一干董事已然就位。他面无表情地坐去了曾经的位置上,却发现对面还空了一个座位…… 第一次,他进入到这个房间后,有了片刻的张皇…… “请大家有序就座,我们的会议马上开始,后续会给各位媒体朋友留有提问时间。” 简璐做了一个开场,会场的杂乱才逐渐被削减了下去。 陈翊望着主位的夏鸿,他看上去神色肃然,却毫无担忧之态。 “这就是夏叔提前回来布置的结果吗?” 他嘴上阴阳着,却愈发觉得脊背发凉,自己像是在做困兽之斗,马上就要面临审判。 夏鸿不以为意,“被谁走漏了风声,一个二个都来势汹汹的……” 嘟囔完后,他略略起身,整理了一下领口—— “今天的会议很特殊,原本这种场合,我们是不应该邀请记者媒体参与的,但秋月山的两个命案,都牵扯到了慕白,现在不管是舆情还是警方民众,对我们慕白集团内部的人际,是尤为失信,所以,我夏鸿作为慕白集团最大的董事,特意安排了这场会议…… 一来,是为了借媒体向大众澄清事实,解释误会。二来,也是给我们所有董事一个交代,也是对市场一个交代,毕竟慕白在丰海发家,少不了市场的参与和支持,更少不了各股东合伙人的垂爱。” 夏鸿看了眼手表,大约是觉得时间差不多了,朝身边的律师使了个眼色,他立刻接下话柄—— “大家好,我是晟莘法务咨询的代表,何遂,目前负责慕白集团的部分法务事宜。 刚收尾的秋月山一案,涉及到三家丰海市内有名的企业,牵扯到鑫荣实业的总经理,慕白的股东和现任ceo,现在,鑫荣的俞总因证据确凿,已被羁押。 但众所周知,前白总的夫人陈菁云,曾是丰海银行的控制人,白总去世后,她作为配偶,从丈夫那里享有了慕白大量股份,而我们的总裁ceo作为继子,也不例外……” 他顿了会儿,刻意将目光放在了陈翊身上,在座之人的目光也无不被牵动…… “目前关于陈菁云先前是否涉案一事,我们和警方也在配合调查。关于她是否背有案底,尚且无定论。但根据此案在丰海市内的影响,以及从慕白集团对丰海金融市场的长远考虑来看……我们夏鸿董事,联合其名下大小股东享有者,做出了一个重大决策……” 何遂翻过了手头的资料,示意他的陈词即将完毕,夏鸿点点头,微笑着起身…… 而此刻的会场再次陷入一片肃静,除了媒体那边闪光灯和快门的声响,所有人似乎都摒住了呼吸…… “我们董事会决定,推举我们前白总的另一位继承人,来担任总裁ceo一职。” 咣当—— 会场后的大门再度被打开。 而站在那里的人,正是白音。 陈翊的呼吸跟着那扇洞开的门,大肆奔走,他望着白音迈着不急不慌的步伐,稳健而从容地向这边走来,可她的眼眸依旧像是一泓毫无波澜的秋水,静谧而疏离。 这是第一次见她穿黑西装套裙配高跟鞋,可这次她却走得干练沉稳,丝毫不怯场迟疑,嫣红的唇色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冰冷魅力…… 不知是不是错觉……当她路过身边时,陈翊仿佛闻到了桔梗的清香…… 可此时此刻,这味道似是锋利的刀片,预备将他道道凌迟。 走上前的白音与夏鸿相视一笑,淡定地接过面前的话筒—— “大家好,我是前白总的小女儿,白音。” 在她走上台前的短短几十秒,会场内像是再度被泼上了一勺浓油,炒得气氛再度沸腾,加之闪光灯的忽闪,仿佛要把整个房间点燃…… “先前由于专心学业,又因年少轻狂,对生意场上的事情不太感兴趣,所以一直没敢接手爸爸的生意,而毕业后回到丰海的这段时间,目睹了各种势力对慕白集团的虎视眈眈,到如今被诟病成‘蛇鼠一窝’的负面说辞,看得我实在是坐立难安……” 由于媒体的带动,会场秩序瞬间彻底炸了锅,甚至已经有人直接冲上来开始提问—— “白小姐,哦不小白总,那您这次回归岂不是顶替了陈总的位置,这个也是早有商量的吗?” “您和哥哥陈总不是向来关系很好吗?这个举动会不会太过冲动了?” …… 一下子冲来这么多问题,白音自然不会一一理会,她挑眉一笑,挥了下左手,示意他们稍安勿躁—— “诸位,我能担任集团总裁,除了倚仗夏董和合伙人们的支持,当然也有爸爸旧时骨干的信任。 毕竟这次事件背后的影响过于恶劣,想来整个丰海金融界,都不希望看到资历雄厚的慕白集团管理层的背后,竟然掺杂了争议不断、涉及刑事案件之人,这对我们整个公司,乃至社会都是不小的冲击,我们慕白,自然不能做这般自损颜面的反面教材。 所以我自请上任,今后还请诸位董事合伙人多多帮衬,也请社会媒体、群众严格监督,我白音会带领慕白集团,再创佳绩。” 此话一落,会场的气氛正像是那已然烧开,却无人提起的水壶,吵嚷、滚烫到难以接近。 夏鸿笑得欣慰,和其他董事一一鼓掌伴奏,所有媒体也都冲至最前方,争先恐后地将话筒举上来,对着白音和陈翊,问题又似纸飞机般朝他们抛来—— “小白总,那请问前ceo该怎么安排?” “陈总,请问您之前也是早就和小白总商量好了吗?今后您在公司的地位是?” “小白总,可以约您一个专题采访吗?关于您卧薪尝胆那些年的事……” “陈总,会议开始至现在,您还一句话都未发表?请问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吗?” “小白总,有小道消息称您之前是潜伏在tr的卧底,是特意为了夺回这个位置而精心布局的吗?” …… 陈翊不记得这场会议是何时结束的,总归是在一片哗然狼藉中落幕。 后半程他未曾看白音一眼。 因为他怕多看一眼,就会再次被媒体报道出一些捕风捉影的东西,在这种场合下,他不敢保证自己的眼神里,全都是清清白白的愤怒和惊讶。 一定还有不解?或许还有不甘,甚至还有被人摆了一道的自嘲,最后还有看清真相的释然…… 这么多复杂的情绪,只有对着白音,这个在过去的几个月里,曾与他经历过多少次“千钧一发”的人面前,才会显露。 但即使在这样理应愤恨的情形之下,他竟然还在担心着白音,担心她被“谣言”所烦扰…… 想到在秋月山的病房里,她听到自己说的那句——“就用你之前‘修成正果’的说辞”,而后便羞红了脸,他顺势把她揽在怀里,望着她眼里的光芒向自己靠近…… 他以为那是真的靠近。 甚至还有昨天,他们明明还那样缠绵亲密,今天,他就成了她口中的“争议不断”之人。 为什么? 他从未贪恋过总裁这个位置,甚至他曾经真的想过,或许白音真的比自己更适合这个位置。 但为什么? 她要用这样的方式去“夺去”?她要用这样的方式来接近他?她本可以什么都不做的,她本可以不用演得这么卖力、逼真…… 为什么要和夏鸿一起做局,只为了伤害他的感情?而且,是对她的感情。 他忘了自己是怎么回到楼下的,直到简璐追下来喊他——“陈总!” “你一开始就知道?” 陈翊不留情面地反诘。 “……是夏董让我保密。” “包括他一开始安排你来我身边吗?” 简璐忽然身子一僵。 “你一毕业就来了,做这个位置绰绰有余,将tr的材料提前准备好,又三番两次提起收购提案,邓微带着白音闯电梯那次,是你提前透露的信息?” “陈总,我……” “秋月山出事之后,你只给我打了一个电话,我没有接到,你也没再打,最后只发了个短信通知我,我看也只是走个形式?毕竟你早就通知了夏鸿,而夏鸿才会是那个最先回来的人,我不过是你名义上的老板而已。” “陈总我别无选择!”简璐咬紧了牙关,第一次在她脸上看到纠结和挣扎, “之前是夏董安排我过来的,但我对您也一直尽心尽力!您是个好老板,我对不起您……可秋月山出事之后,夏董执意不让我通知您……因为leon他最近在被tr总部施压,也是夏董从中斡旋……我,我真的不想您被蒙在鼓里的,就模棱两可地发了信息……” “说到李君昂,也是夏鸿早就看出了他对你有意,才会这么安排的,难道你感觉不到吗?” 陈翊略显嫌恶地打断,“不是你想不想,而是所有人,都希望我被蒙在鼓里,而今天,你们的目的达成了。” 他嘴角抽笑着,眼里却似冰棱般凉薄。 “但你们为了这个目的,实在有些小题大做了,我没你们想象中那么贪恋权力……” “既然不贪恋,那何必那么早就让程灵溪来查我?” 这句话仿若一根利剑,直冲着他的心脏穿透而来——白音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他们身后。 她脸上的表情依旧不屑一顾,眼里的秋水结了层冰霜。 “简璐姐,可能需要你上去一趟,拿一下前ceo的名章,毕竟有一些手续要做交接。” 简璐无所适从地顾了眼陈翊,白音立刻补道:“陈总现在恐怕没心情回他的办公室,麻烦你去替他跑一趟?” 陈翊将脸别了过去,不想让任何一寸目光落在白音脸上。 简璐见状,无奈点头离开了。 “你什么时候发现的?”陈翊忍不住问。 “丽行酒店发现的端倪,秋月山别墅确认的事实。”她直白回答, “你让灵溪查鑫荣只是个幌子,那些东西,就算她再机灵聪明,一个小律师能查到什么?秋月山不也是打着‘保护我’的名义来查我吗?你非要拉她一起,又不肯让我去劝,非要让夏明彻去游说,这还不能说明什么吗?” 早知她这么敏锐,这也是无可厚非的结果。 “其实你摩天轮案之后就怀疑,我回来这件事有蹊跷?但安排任何人查都会很难下手,所以你才选择了程灵溪,这个对我最亲近,也最不容易起疑的人。不得不说,你真的很聪明,陈翊。” “呵…”陈翊冷笑,“你是想说聪明反被聪明误吗?” 白音似乎停顿了两秒,妄想嘲讽着宽慰他,“本就是早有预料的事,你何必在这演什么‘猝不及防’呢?你敢说,对于今天的事,你毫无预感吗?” 她说对了,今天这场面,他不是没有预见,但他依旧不去做任何补救,他义无反顾地迎难而来,因为他不愿相信白音这么绝情。 他不信,白音真的这么绝情。 “所以……这一切都是假的,”陈翊终于鼓起了些勇气,强迫着自己去面对她,“从你回到丰海,刻意接近我,与我一同调查,乃至秋月山发生的事,夏鸿和你都在坐山观虎,你都是在我对我逢场作戏,为了利用我对你的感情,降低我对其他人的心理防线,好让你们有可乘之机对吗?” 她没说话,只是盯着陈翊逐渐发红的眼眶,情绪难辨。 “白音,你何必呢?如果你想要这个位置,你完全可以直接回来,跑到慕白的办公室质问我,让我把这个该死的职位让给你,说我陈翊不配,这个位置理应是你的……” “你以为有那么简单吗?!” 她骤然打断,“你母亲这些年在慕白做了多少勾当,夏叔花了多少心思才走到这一步,你知道吗?!” 陈翊直勾勾地盯紧她劝道——“即使没有我妈也会有别人,他夏鸿不过是另一个‘陈菁云’,他根本不在乎谁坐这个位置!你和你姐姐不过都是他的傀儡候选人罢了! 而我,只是那个被牺牲的棋子,哦不,现在该叫‘弃子’了,你懂这其中利害吗白音?!” 白音缓缓逼近他,眼神死死地盯住他……惹得他想要躲开,直到她倏然问出接下来的话—— “陈翊,你这么‘关心’我,不会真以为我对你动心了?” 她勾了勾唇角,眼里的冰霜化开了,却依旧那样冷。 “你该不会真的以为,一个曾经害死我父母的杀人凶手,她的儿子,还能让我动心?” 这句话,几乎成了压死对方的最后一根稻草。 “看来我有必要亲口澄清,从我回到丰海后的一切,无论是私下还是人前,我对你……全都是逢场作戏。即使我真的是夏叔局里的棋子,那也好过……跟杀人凶手的儿子不清不楚。” 她转过身去,最后一句话依旧诛心透顶—— “陈翊,别自作多情了,能承认你是我兄长,已经是对你最大的体面。” 第71章 溯情 白家餐厅。 明亮的吊灯晃得白音难以适应,今天由于夏鸿来作客,所以方姨特意开的亮了些。 “方姨,麻烦关一下吊灯?我眼睛不太舒服。” 方姨点头照做,顺便关心了一句:“二小姐,要不给你拿个眼药水?” “麻烦方姨了,”白晚在一旁担忧地看着妹妹,“是不是一下子看这么多材料晃得了?” 夏鸿在对面原本很安静,见此状便想帮她盛上一碗鸡汤, “阿音慢慢适应,倒也不必那么心急,慕白这么多员工,有些事情记得分散下去,及时给自己减负……” “我知道夏叔。” 她回得心不在焉。 方姨拿来了眼药水,白晚辅助她去滴……她的眼眶内有不少红血丝,加之滴了眼药水,更像是哭过的样子。 她不由得心疼地拍了拍她的后脑勺,这才意识到,她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夏鸿推上刚刚盛的汤,“阿音喝点乌鸡汤,这几天辛苦,好好补补。” 刚刚端上来的汤水,闻起来格外鲜美,她舀了一口,若无其事地放在了一边。 太浓了。 她住在这个家这么多年,居然没有一个人发觉她的口味偏好。 除了他。 但也怪不得方姨,毕竟她从前没讲过,后来又离家多年…… “夏叔,陈菁云还是没有认罪吗?” 白晚不由得问起。 夏鸿叹了口气,表示还没有接到消息,她的脸色立刻又垮了下去。 白音想到了姐姐回归那晚向自己坦白的事——是晚餐的时候因陈翊在场,而无可坦白的事。 白晚说,陈菁云就是当年害死母亲的凶手。 而她当年发现母亲出事后,第一反应本想去报案的,但半路就遇到了阻扰——被绑架了。 那段时间里,白晚每天都在想各种方法逃生,直到一个月后,她才终于逃出来躲到了一辆小皮卡上,本以为这样就可以逃出去了,结果就遭遇了沿海高架的车祸…… 醒来之后,她已经遍体鳞伤,人躺在洛杉矶的疗养院里动弹不得,全身几乎都插满了管子,直到看到夏鸿,她才知道原来自己得救了…… 她永远都忘不了夏鸿冲进来时的眼神,那是一种惊喜和庆幸—— “阿晚你终于醒了?” 他几乎要哭出来,平日里的他总是和自己父亲一样,一丝不苟,深加隐晦,这还是白晚第一次见他如此动容…… “……夏叔?这是怎么回事?” 她彼时才知道,原来自己会受这样的罪,全是有人刻意为之,陈菁云害死了母亲,却还妄想灭她的口,所以那些绑架自己的人贩子,想让自己消失在海里的肇事者,都是陈菁云的手笔。 为了保住她,白长黎才不得不派夏鸿从中作梗,让她彻底“离世”…… 但她不甘心,她记得当时自己歇斯底里的样子,可是大病未愈的气力实在是支撑不了她喊出更多难听的话—— “为什么?!难道为了公司为了那该死的钱,母亲都是可以牺牲的吗?!” 夏鸿赶紧上前稳住她,医生也连忙给她注射了一管镇定剂,她望着周遭这冷冰冰的机器和白茫茫的被褥、墙面,只觉得心如死灰,连带着她衰竭的器官和四肢,一起失去了知觉。 她恨不得自己真的死在海里。 “阿晚,长黎也是被逼无奈,慕白不仅仅是我和你爸爸的,背后牵涉的东西太多了,只有她背后的丰海银行可以帮我们力挽狂澜……” “…所以他就默许了?” “当然不是!你父亲也是当天才知道的,他和你一样……一眼就看出了是谁的手段,但……”他哽咽了两秒,“但你母亲,不能白白牺牲,不是吗?” 夏鸿破天荒地流下了一滴泪,白晚彻底停下了挣扎…… “我爸真的忍心吗?!他那么爱我母亲,他怎么能忍心她去得这么不明不白……” “他不忍心,但人死不能复生。” 夏鸿见她恢复了镇定,便起身碰了碰她冰凉的手,“阿晚,你的身体状况还未脱离危险,现在你必须振作起来,养好身体,这样……我们才有翻盘的可能。” 听到这两个字,白晚那面如死灰的脸上,忽得闪过一丝讶异—— “什么意思?” “阿晚,你知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吗?” —— 见白晚的脸色垮得难看,夏鸿适时让方姨开了瓶气泡酒,亲自给两姐妹斟上,对着白晚说: “阿晚,你忘了我曾说的‘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了?现在这盘已经翻到九成了,怎么这时候开始急躁了?” 白晚嘴上掇了口酒液,脸上的不悦却依旧未被压下去,“法务那边在干什么?怎么还不跟进?” “招供是警察的事,我们的法务也插不上话啊,” 白音不咸不淡地接了句,“秋月山的案子、换ceo的事、还有陈年旧案……法务早就忙不过来了?” 她毫无波澜地夹着菜,吃得并不香。 夏鸿看出了她兴致不高,煞有介事地点:“阿音,你不会还在因没提前通知你姐姐回来的事,对夏叔耿耿于怀?” 白音的手里的筷子一顿,菜叶子差点掉回盘中。 她没抬头,默默地就了口米饭咽了下去。 “我知道,六月份安排你回来丰海这事,我做的是有不妥的地方,导致后面你会在丽行的案子里不信任我,甚至还觉得我要拿你当弃子,一次次地把你推向险境,但是阿音,夏叔承诺你的可从来都没有忘,所以你看,秋月山这事一了结,我立刻就来帮你变现了,让你早日和姐姐团聚……” 那是和陈翊从秋月山返回丰海那天,她在地下车库里简短过了一下一路的讯息,其中也包括夏鸿发的那则—— “阿音,明天上午的董事会很重要,你可不要临阵脱逃,不然这几个月的努力可是要付之东流了。” 白音怎会不知晓会发生什么? 从她还在tr实习起,夏鸿就在暗中催促她,但刚开始她并不想入局。 她总觉得夏鸿不像他表面上那么值得信赖,尽管当年父亲去世,是他安排她脱离丰海,安顿在首都,她却始终都对他心存芥蒂。 或许是从小失去亲人,让她对所有人都过于防备,她始终找不到自己心中的平衡。 她恨陈菁云吗?这个破坏她家庭的始作俑者。 恨白长黎吗?这个对她不闻不问的傀儡父亲。 自她有记忆开始,身边的人,永远都是在拿她当一把透明的枪。需要的时候,拉她来坐镇,不需要的时候,就当不存在。 是有用是没用,是好还是坏,都凭别人一句话而已。 她讨厌这种感觉,她也不喜欢所有给她这种感觉的人,包括夏鸿。 可是摩天轮案之后,她终于认清了现实,她已经被夏鸿摆了一道,如果继续假装度日,总有一天会陷入被动,她依旧还是会成为四年前那个,等东窗事发之后,只能灰头土脸离开的小丑。 这次,无论结果如何,她都要掌握主动权。 所以摩天轮案一结束,她立刻去找了夏鸿,先是质问他究竟想做什么,又究竟想她做什么,夏鸿却不慌不忙,直言—— “阿音,陈家是时候倒台了,我需要你们的帮助。” “我们?” “对,你和你姐姐。” 她以为自己听错了…… 但夏鸿却信誓旦旦地怂恿她,“我会让你们姐妹相聚,不过现在还不行,因为她是我的杀手锏。” 白音嘴上虽答应了他,却对白晚是否真的还活着这事存疑。 但她转念一想,跟他合作也许可以查到一些母亲之死的蛛丝马迹,倒也不失为一种收获,毕竟她不信母亲会自杀的说辞。 不过,她可能是入戏太深了,在秋月山里和陈翊度过那短暂的两天,竟让她差点忘却了回归后,他即将面临的残忍真相。 但她怎么可能忘了呢?正是因为她忘不了,所以她才想陪他两天,她不敢亲吻他,怕她自己会控制不了更多的情绪,可还是欲盖弥彰了。 那则短讯瞬间将她拉回了现实,她想,如果明天注定会到来,那至少他们拥有当下。 所以她不顾一切地、主动去亲吻了他,与他在无人知晓的地下车库缠绵,哪怕只有几分钟…… 她说:“你要记得此刻。” 记得此刻,我是爱着你的。 可是今天之后,我不能了。 她没想到,夏鸿实在是太狡猾了,居然直接让她与白晚相见,这是一个惊喜,也是一个警告。 她不能放任自己这样下去了。 想到这,难以言说的情绪瞬间腾涌了上来,她假装淡定地放下碗筷,对两人说—— “我有点头疼,想去睡会儿。” 说罢便起身要回卧室。 “你再吃点阿音……” “我吃饱了姐,你和夏叔慢用。” 她推开了餐厅的门,仿佛那句头疼是真的,回卧室的路果真有些晕眩,但明明那杯气泡酒,自己一口都没喝。 陈翊已经离开了白家宅子,就在那天下午,她从公司一回来,方姨就告诉她:“少爷中午回来收拾了行李就走了。” “他去哪了?” “……他没说。” 白音佯装淡定地点点头,进了屋子。 这宅子,果然一天比一天清净了…… 陈翊的房间就像四年前她离开时那样,几乎什么都没带走,但是他的人,又确实走了。 白音强撑着身体,推开卧室的门,她立刻冲进盥洗室,将所有衣物散乱地脱在地上。 整个人没入了淋浴间——她特意打开了莲蓬淋浴模式,仿佛自己已经身处在瓢泼大雨里。 她从来没有这样患得患失过。 她从小不怕淋雨,也不怕被冷落欺负。 因为当一些事成为常态,便也见怪不怪,不怕难受了。她早已丧失了感受难过这种功能。 打她记事起,母亲就经常闷闷不乐,父亲一心事业,她从未见过一家人其乐融融的样子,照顾她最多的人就是姐姐白晚。 她在想,也许自己从出生开始就是个意外,所以八岁之后的她,真的成了那个多余的人。 那些支离破碎的过往,如同千万片碎砖废瓦,此刻全部被抛掷进了她的身体里,痛苦、折磨、背叛和抛弃的过往已让她承受不起。 可偏偏,有一个人又让她看到了温暖和光明。 他明明也是痛苦的,但却为她毫无保留,即使到最后,他都没有伤害她一丝一毫。 前天的董事会,他明明知道的,他明明可以提前布局的,他有这个能力。 但他没有。 为什么? 因为还是对她有愧疚吗? 因为不忍心她输,所以主动退出,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解释。 即使当她拿着“程灵溪的调查”去质问他,他也只用一句“所以这一切都是假的”来反问。 真可笑,陈翊,从头到尾,你在乎的就只有这一件事吗? 你明明那样运筹帷幄,未雨绸缪的,值得吗? 他失去了父亲,失去了母亲的权势,失去了总裁的职位,甚至失去了她。 他的内心又该如何是好?一个爱了十几年的女孩,到头来为他付出的仅有的真心,也不过是利用。 “啊——” 白音终于声嘶力竭地哭了出来。 像是棵被暴风雨折断的树苗,栽倒在了浴室里。 上次这种沉溺的感觉,是在丽行酒店里他的房间,自己被诬陷,差点被当作凶手……对了,那次案子,她之所以会把刀扔进浴缸下面,不就是因为想要留个后手吗? 不然这个案子,怎么会被先行安在自己头上?这是夏鸿让她做的啊—— “想办法让自己不完全清白,这样陈翊一定会想尽办法帮你洗清。” 陈翊,你那个时候也怀疑的?但你还是什么都没问。 包括之前,她主动去询问丽行铂金的事。 他实在是不会聊天,还是她主动问起:“你是有话对我说吗?” 被爱情冲昏了头脑的男人真是愚蠢极了。 她彼时还不屑一顾。 在被约到他丽行私人的房间时,她心间一片忐忑,及其庸俗地去揣测——陈翊居然这么着急跟她上床? 但那天在酒店里,当她看到焕然一新又有些不知所措的他,为了自己的到来,特意做了一桌子的菜,又为了能与她没有油烟味地进餐,特意又去洗了澡时,她承认,确实有些意外——这是她曾看不到的一面。 而那些饭菜,无一不合自己的口味,就像那几年他刻意为她少添的几勺盐一样。 她很久没吃过这么合口味的饭菜了。 后来,他在泳池边借着酒意问她,为何当年要走,她坦白了,但没想到他居然会说—— “如果我母亲确实有问题,我也不是不能去查。”这种大义灭亲的话。 陈翊,你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呢? 她踌躇了,干脆也借着酒意去劝他——“过去的事情,该放下就放下。” 但他没有,他说:一个东西有没有意义,不在于它的状态,而是它对一个人的价值。 而他后来所作的一切,都无一不再提醒着她:他放不下,他想要弥补。 即使她后来各种旁敲侧击,去暗示他陈菁云算计的种种,那是她的目的,也是她的偏见,明明她对陈翊也该是一样的偏见,却因着这几个月相处的种种,让她再也无法将陈翊与陈菁云置放在一个框架里了。 他尊重她的每一个决定,在每一个他明明可以更进一步,却依然为了她的选择而退避的瞬间。 他懂她每次有意无意的潜意识,会直接做出回应让她安心。 他说不会再让她涉险,永远站在她一步之遥的地方等她,不会放弃她。 他都做到了。 在秋月山酒庄,把她推开的那一秒。 他就已经做到了。 而这样被珍视、被承诺、被坚定选择的感情,是她二十多年生命里的唯一。 白音不记得那天自己是怎么回到床上的,只知道自己那晚是抱着白晚一起入睡的。 她嘴里一直念着:“别走……别走……” 白晚帮她把头发吹干,又搂她在怀里,像小时候那样拍着她的脑袋—— “阿音不怕,姐姐一直在,不会走了。” 秋月山事件落幕后,短短一周,程灵溪的内心只能用四个字形容——换了人间。 作为前ceo的委托人,和现任ceo的闺蜜,以及还知道这俩人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时,程灵溪一时不知该安慰谁,或者……他们是否需要安慰? 尤其是,她还处在一个尴尬的境地……思来想去,还是装死比较适合她。 于是她转而对夏明彻进行了通讯轰炸—— “什么意思?夏叔这是在搞什么?!” “他们两个是提前知道剧本的吗?!” “所以阿音才是‘卧底’?那陈总现在在哪?” …… 过了好久,夏明彻才回了这样一段话—— “我爸想借陈阿姨的丑事和疑似犯案的嫌疑,拉他们陈家下台,看样子,他们都是棋子。听说,字是上午签的,人是下午走的,陈翊虽然位子没了,但股份还是有的,饿不死他就是了。” 完了完了,这么一看,陈翊肯定提前没防备,这谁能忍?! 她刚要打字,廖曼拿着材料的手往她眼前一挥,示意她进办公室一趟…… 廖曼因为换季重感冒,休了快一周的病假,今天终于囔着鼻子回来上班了。 不过她身体虽未完全恢复,但工作的干劲肯定已经恢复了。 啪得一声,她将文件夹拍在了程灵溪面前—— “看看,我们下一个活儿。” 她小心翼翼地拿起来翻开,标题就足以让她震惊八百年——“前慕白集团夫人林慕死亡案” “曼……曼姐,这个案子我们能查吗?警方那边不是已经锁定嫌疑人了?” 嫌疑人不就是陈菁云吗?不然也没这几天的事了。 “警方有警方的流程,我们有我们的任务。” “这是……夏董让查的吗?” 她记得,廖曼之前一直是受陈翊差遣的,不过现在他人都卸任了,那如今她又是跟谁混呢?只能是夏鸿,现在他可真真是慕白集团的一家独大了。 “夏董只会跟何遂对接,所以我们自然是听小白总的差遣。” “阿音?!”程灵溪差点把文件夹拿掉,赶紧补救,“……小白总?!” 廖曼无奈挑眉笑了笑,她自然知道程灵溪与白音的关系。 “没错,先前我们就跟着前ceo,现在自然也是优先抱这个大腿。”她顿了顿,“就是不知道这个大腿结不结实。” “结实!肯定结实!” 程灵溪正愁不知道怎么与白音聊起这事,这下子可给她逮到机会了。 从廖曼房间出来后,她立刻给白音去了个消息—— “小白总您好,我是廖曼姐手下,负责跟进您交代要案的初级律师小程,关于您的委托,我想要舔着脸约一个您方便的时间,我这边随时ok,必要时可以陪小白总睡觉!非常敬业。” 大约过了两分钟,白音给她回了一个“?”的表情包。 跟了句:“这种敬业请务必只对我有就可以了,用不着对谁都这样(ps夏明彻除外)” “哈哈哈哈哈哈哈,独守空房比较适合夏明彻,我可只帮您暖床!” “我这会儿有个会,等结束了之后给你答复。” 程灵溪回了个大大的“ok”,心想:这句话是不是总裁标配啊,之前陈翊也经常用这种措辞。 锁了屏之后,她习惯性地打开网页,想去搜索这桩旧案,可惜有效的信息寥寥数笔,几乎都还是那些。 不过也对,这么敏感又久远的案子,线索肯定不是那么容易查到的。 可白音为什么要让她们查?难道她觉得这桩案子,事实并非如大家所看到的那样? 第72章 旧案 经过了漫长的一周,程灵溪终于收到了与白音会面的确切时间和地点——周六下午的白家自宅。 她原以为依白音这新官上任三把火的劲头,怎么都会争分夺秒,节省时间,约在慕白大楼某会议室,再不济也是楼下咖啡厅,没想到居然是一个这么私人的地点和时间段。 不过白音向来周到,可能是不想显得太见外,省得她不好发挥。 周六午饭一过,程灵溪直接从家里打了个车去白家。 下午两三点的光景,初秋的阳光还略显刺眼。 白家保姆方姨带程灵溪穿过前廊,到了后院花园,那里已准备好了下午茶的点心。 “程小姐稍等哈,小姐她们待会儿过来,您想喝什么茶水?我好先准备。” 她随口说了个,“乌龙茶。” “怪不得你们关系好,二小姐也最喜欢乌龙。” 方姨招呼她坐下便回去准备茶水了。 望着这后院的花团锦簇,蜂蝶萦绕,她不禁想到了七年前那次来这的光景——那时候这后院多热闹啊,现在只剩下白家姐妹了? 正想着,端着茶盘的方姨和白家姐妹竟一起出现了,她看到轮椅上的白晚,赶紧站了起来…… “你坐,我来就好。” 白音笑意盈盈地暗示她不忙,自己则将白晚推到了她们座位的对面。 “这是我姐姐白晚,之前母亲去世遭受了意外,一直在美国修养,最近才回国的。” 她不急不徐地介绍,帮着方姨将茶水推至程灵溪手边。 “姐,这就是我跟你说的,我最好的朋友程灵溪,现在是晟莘的律师,也就是承包我们慕白法务的律所。” 听到晟莘,白晚只朝她礼貌地笑了一下,寒暄道:“听阿音说今天会请一个老朋友来家里做客,原来就是你啊。” “阿晚姐你好,我跟阿音高中就认识了,上大学那几年联系得虽不多,但现在兜兜转转,也算是又一起工作了。今天来就是为了……” 白音却忽然拦下了话柄,“哦对了姐,她还有个身份忘了讲,灵溪现在是夏明彻的女朋友。” 一听这话,白晚的眼里也闪烁出些许兴致—— “原来是这样,”她瞟了眼白音,开了两人一个玩笑,“我记得明彻那小子过去天天鬼缠着你,别提多‘专情’了。” “姐,这话以后可别乱说,灵溪会吃醋的。” “我可不会吃醋,我们三个本就是好朋友……” 程灵溪还在揣测白音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便也跟得心不在焉。 “既然如此怎么今天不叫明彻一起来?他还在那家画廊工作吗?” 白晚顺口提及这个话题,令程灵溪有些哑然。 白音见她面露疑色,跟了句:“听说……他们画廊这个月有主题画展开幕,他们不过周末,所以来不了?” 跟着白音若有所指的话柄,程灵溪便跟着她的意图,叹了口气,替“谈笑风生”鸣了段不平…… 为了筹备九月份“秋意非晚”的画展,画廊已经倾入了太多心血,这临开展闹出了秋月山的事,尽管没有影响运营,但口碑也不好看,前段时间夏明彻透露出,画展的客流量和流水,目前来看大概率要入不敷出了。 “唉,这案子看似结束了,但这背后的连锁反应,还真是害惨了一堆人……” 一听程灵溪这话,白晚脸上愁绪又起。 白音适时夹了块起司蛋糕去她盘里,“姐,别想这么多,旧案的事,警方一直在查,时间隔了这么久,证据肯定一时也不好搜出来的。” 原来是白晚着急,所以白音才拜托他们查旧案的吗? 可是目前来看,白音告诉姐姐今天她来的目的……就只有茶话会而已,完全没有提及她是受委托的意思…… 白晚说:“案子搜不出来证据,时限又这么久,不知道最后会不会又来了一出‘疑罪从无’,就不了了之了。” 程灵溪留心接道:“其实这个‘疑罪从无’倒也没民众传得那么神乎其神,毕竟立案调查,本就需要大量的时间去还原案情、串连证据链,如果一旦被坐实‘他杀’,而对嫌疑人又有明确指向的人证、物证的话,即使时间跨度久,也不会轻易用‘疑罪从无’而做了结。我们需要的只是时间和耐心而已。” 这一通专业人员的解答,仿佛是给白晚打了一针镇静剂,她将眼神落在了程灵溪身上,白音抚了抚她的手,朝程灵溪递了个眼神—— “对了,灵溪的哥哥好像就是这一系列案子的主理人,好久没见他了,程警官最近还好吗?” 到这里,程灵溪终于了解了白音今天的意图——让白晚信任自己,而不是晟莘。 “嗐别提了别提了,我哥最近天天加班,前天我被我妈勒令大晚上去给他送饭,明彻陪我一起的,自从我哥当刑警以来啊,还没见过他眉头皱这么紧过,那大大小小的卷宗文件夹,快比我法考参考书都厚了!” 知晓了自己的任务,她自然不再束手束脚,直接打开了话匣, “本来秋月山的案子就牵涉够多了,除了宋家和俞家两起的案子,又牵涉了五年前甚至更早的,按照我哥的原话啊,这案子呢就像熟透的葡萄,一拉一整串,连带还有烂掉地上的,别提多复杂了……” “那令兄负责的有我们家的案子吗?” 白晚焦急打断确认,程灵溪刻意顾了眼白音,犹豫着点点头—— “不过,我身份特殊,跟阿音、明彻私人关系好,自己又是负责慕白案子法务机构的员工,所以……对于这事,我平时都尽量回避了,阿音知道的,慕白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我这几天都没敢主动问……” 听及此,白晚脸色愁容愈加纠结了,似乎也是在思考要不要主动说起。 “姐,你不要总想着妈妈的案子,”白音煞有介事地点,“这个案子现在不是那么容易查的……” “阿音,母亲走的时候你还小,你无法理解我当时的感受的。” “不是的姐……” 程灵溪看出白音在假装淡定,“只是,现在我们着急也根本做不了什么,夏叔上次不是也说了,何律师一直在跟进……” “何遂是之前俞南风的人,有多大的信用度?” “……” 白音沉默了,盯着眼前的甜品架心虚出神。 “那个…阿音你们别动气啊,都怪我,不提这事了,我们聊点开心的。” “我开心不了,除非母亲旧案沉雪。” 程灵溪下意识地朝白音身旁靠了一靠……白音在桌边抓住了她的手,旨在暗示——快问。 “阿晚姐,虽然不知道有没有资格,但我怎么说也是个初律,和阿音一直交好,关于当年林慕阿姨的旧事,如果你有什么难言之隐,或许可以讲给我?就算我无法解决,那我至少……也可以讲给可以解决之人?” 毕竟她哥哥的权威,在白晚这里,总归好过何遂? “当年阿音还小,或许记不完全,但您当时已经十五岁了?案发前后的事情,您还有印象吗?” 白晚终于抬起来眼眶,盯着程灵溪的脸,踌躇良久,才陷入了林慕去世前的夜晚。 —— 白晚吃罢晚餐回到房间,拉窗帘之前,看到庭前停了不少陌生的车。 她彼时没有多想,最近慕白的融资是有些疲软,父亲最近总是会约各种人来家里,有时甚至到深夜会客室还有人在。 不过明天就是周末了,想来能清静一下? 直到看到夏鸿的座驾也跟着进来了,她才想着,要不下楼打个招呼? 作为长女,白晚的个性向来大胆谨慎,她悠哉下楼与夏鸿夫妇问好,今天晚上,小夏明彻居然也来了。 他一看到白晚,第一时间冲上去问:“阿晚姐,阿音在吗阿音在吗?” 这个叽叽喳喳的小男生,还没等到白晚回复,就吃了他父亲夏鸿一记数落——“见人不先问好,大吼小叫成什么样子?” 夏鸿的妻子明旻与林慕在大学时就是闺蜜,看到白晚过来,便亲切地挽过她的手问:“阿晚,你妈妈最近身体怎么样?” “好多了明阿姨,最近都开始画画了呢。” “那太好了!我待会儿去看看她?她人在卧室还是画室啊?” “在……” “你们到了?” 白长黎边打招呼边从楼上长廊处下来,略显疲态,“人都在会客厅了,一起去。” 趁着夏鸿正欲拉着明旻离开客厅的空当,白晚顺势补上了刚刚的问题——“我妈和阿音应该都在画室。” 明旻笑着点头,说:“好嘞,谢谢阿晚,我先跟你夏叔去跟人打个招呼,得空再去。” 大人们虽然有场面要应付,但夏明彻这小孩我行我素惯了,打算直奔画室。 白晚懒得去哄孩子,本打算直接回房的,但夏明彻忽然折返叫她—— “阿晚姐,能陪我去吗?” “怎么了?” 夏明彻努了努嘴,一脸踌躇,“上次我和阿音跟着林阿姨学调色,我把她最喜欢的那条裙子弄脏了,她看上去不开心,我给她买了条一模一样的,但怕她耍脾气不要……” 白晚这才会意,原来是拉她撑腰啊——白音最听妈妈的话,也最怕她这个姐姐,这下子上了双重保险,这夏明彻小小年纪也是猴精猴精的。 看白晚点头答应了,夏明彻一手抄起装着裙子的纸袋,一手拉上白晚的手,就往画室跑去。 画室的光线十分明亮,她们的母亲林慕现在并没有在作画,而是看着白音描绘桌面上肖像轮廓。 “阿音你看,我给你买了新的裙子,别生气了。” 白音瞟了一眼那袋子里的白色连衣裙,说:“我才没因为这个生气,我是气你那天浪费了我的颜料。” “哎呀阿音,颜料大不了再调就是了,漂亮衣服才最重要!” 白音撇撇嘴,没有理会他这句话,继续画画。 见夏明彻吃了瘪,林慕在一旁安慰道:“阿音的作业还没完成,正烦着呢,这衣服我替她收了,谢谢你的心意。” 白晚见妈妈的气色还不错,顺便问:“妈,你今天晚饭没吃多少,不然我再去让厨房给你做点?” “不用了阿晚,我本来就不是很饿,小彻,你要陪着阿音画画吗?” 夏明彻见阿音气鼓鼓的,便摇了摇头,“下次我来找您上课的时候再一起,林阿姨。” “也好,上次那幅桔梗画完了吗?我记得你当时苦恼了好久呢?” “画完了!颜色刷了好多层!下次我拿过来给您检查!” “你还真把阿姨当老师了?我不过是帮你提一些技法而已,画好了拿过来让我欣赏欣赏就好。” 林慕温柔地摸了摸夏明彻的后脑勺,顺口问:“你父母今晚都来了?” “嗯嗯,我爸担心没人管我……” “妈,那我先回房间了,”白晚猝然打断,顺便问了句白音:“阿音,你什么时候回房睡觉?” 可白音正聚精会神地盯着雕塑人像的眼睛,似乎在思考怎么样才能抓住它空洞眼球里的的神韵…… 见她不回复,白晚便交代了句:“画完了早点回房,别打扰妈妈休息。” 言罢,白晚看夏明彻站在白音身边跟她一起探讨,便自己出了画室。 路过正厅玄关之时,她下意识看了眼门外停的车辆,这个时候还有人来?她心下替爸爸捏了把汗——客人可真多。 随后她便独自回了房间呆着,九点多的时候,听到前厅的车辆开始陆续撤出白家庭院,熟睡的白音被保姆抱着回到房间。 她又在床上看了会儿书,十点多的时候终于困了,便再去到窗边去拉窗帘,也正是在这时,她察觉到还有一辆陌生的宝马,依旧停在前厅…… 可她依旧未多想,直接睡下了。 而第二天一早,便是姐妹两人噩梦的开始,白晚被麻雀吵醒,白音丢了画册,下楼时路过白长黎的房间时,发现陈菁云在场……而后,母亲就被发现死在了卧室…… —— “那辆宝马就是陈菁云的车,就是我从母亲画室出来后才进门的车,十点还没走,甚至第二天我们发现母亲去世时,她的车还在楼下,所以这一切都是预谋,她那晚留了下来,就是为了害死母亲!” 故事结束了,白晚脸上淌出了一行泪,白音赶紧用纸巾帮她拭去。 “所以,陈菁云其实在前一天晚上就来过白宅?” “我母亲那天晚上的心情很平和,甚至那段时间她的病情已经在好转了,我亲眼所见!她没有理由突然自杀!” 白晚越说越激动,恨不得直接从轮椅上坐起来,可惜腿的力量还是无济于事。 白音赶紧揽住姐姐的肩膀,好让她不再继续激动——“姐你冷静,我们都知道了,灵溪……灵溪会帮我们的,对?” 程灵溪见势,赶紧重重点头跟着安抚。 这场下午茶看似也无法继续了,白音交代方姨送白晚回房间休息,她好亲自送程灵溪出去。 两人从后院走至回廊,穿过室内正厅,直到前院,白音才讪讪开口—— “让你费心了,灵溪。” “别跟我这么客气阿音,”见她这样见外,竟让程灵溪感到有些羞愧,“不过,你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呢?其实我们可以更直接一点……” “没有这么简单的,”白音叹了口气,“我姐姐的伤不仅伤在身体,更是在心里,这么多年了,这件事已经成了她的心结。我暂且有其他事情可以冲淡这种痛苦,但她不行,母亲去世时就已懂事记事的心情,还有身体的伤痛,比这些年我的梦靥带给我的痛苦更加直接深刻。” 程灵溪不知可否地点头,“她之前没有跟你说过这些事吗?” 白音摇头,“对于她来说,每次回忆都是在撕她的旧伤疤,但为了真相大白,既然要撕,我希望撕得彻底一点,至少有用,不然每次都是具有偏见的指控而已。” “你既然会让我用这样的方式来询问,说明也你认为,陈菁云不一定是唯一的嫌疑人?” “没错,经过了秋月山的事,陈菁云的心理防线已经很脆弱了,但是关于这件事,她却依旧闪烁其词,除了她本身不光彩的往事,我想或许……是她确实没有什么可承认的。 你知道慕白最近发生的事,夏叔一直在暗中操控,但我并不信任他,他给到我和我姐姐的信息,都太具有指向性了,话里话外都离不开‘陈菁云才是真凶’这一点,但这或许只是一种暗示呢?” “曼德拉效应吗?” 白音耸了耸肩膀,望着远处被城市群割裂开的夕阳,如一告知—— “跟夏叔对接的律师叫何遂,他那里应该掌握着一些旧案的一手材料,不知是真把柄,还是虚晃一枪,但我不能坐以待毙,所以我需要廖曼的支持,还有你和程警官的,我想开辟一个新的角度。” 程灵溪深深吸了一口气,道:“阿音,这个案子,不管是于公于私,我一定帮你到底!” 说完她想给白音一个拥抱,但很快就刹住了动作,嘟囔:“还有……之前我瞒着你帮陈总查你回来的事,不管怎么说,作为姐妹,我应该对你说句对不起。” 听到她主动提及此事,白音先是一阵愣怔,便主动去拥抱了程灵溪—— “你有你的工作,我也有我的无奈,我怎么会因这事误会你呢?” 她放开了程灵溪,帮她整理一下肩头散乱的头发,“况且,你又没伤害我,还帮了我这么多,我哪有那么小心眼?” “那就好那就好!” “不过这件事,你暂时不要透露给明彻,毕竟夏叔是他父亲。” 程灵溪稍作顿色,一辆轿车停在了她们身前,而白音的手机也正巧响了—— “今天麻烦你了,我交代了司机送你回去。” 两人用眼神道了别,便分道扬镳了。 回到客厅的白音,看到了那则未接来电——李君昂。 其实她从去秋月山之前,就悄悄投递了离职信,毕竟她知道,回来后不会再与tr有交集了。 李君昂那时候自然替她保密,但他可能也没想到,自己让他保密不是为了要给某人惊喜,而是惊吓。 她犹豫了片刻,还是回拨了这个电话—— “喂小白……哦不,小白总,我是真没辙了,你一定得帮帮我啊!” “怎么了?” “不是,你应该知道在秋月山上陈翊这小子受老罪了?一回来你还给他那么一下马威,你是真狠得下心啊你!” 白音呼吸微澜着怼:“没别的事我就先挂了。” “等会儿等会儿话还没完呢!他本来身体就没恢复,赶上你们慕白换血,丰海换季的,这三两下子人就趴下了,高烧三天了我怕他再这样下去人直接蒸发了!” 她握着手机的手指微微一颤,差点没拿稳,“……生病找医生,找我没用。” “我也不想啊,但他死活不去医院,高烧不退,嘴里一直念叨你的名字。哎呀这可如何是好啊,小白总,你说这是不是心病只能心药医啊?” “……” “哎呀陈翊这小子太坏了,发烧还非要喝那什么威士忌啥的,我拦都拦不住啊……哎哎,你小子别喝了!” “……地址给我。” “得嘞,发您啦,待会儿见哈。” 白音赶紧挂断了电话,点开了那个地址—— 丽行酒店。 第73章 欲烧 在看到李君昂发来的地址后,不遑多想,白音立即去找车钥匙准备出门,给方姨急得赶紧问—— “二小姐,我准备做晚饭了,你什么时候回来?” “……不用做我的,我跟灵溪一起出去吃。” 说完她拎个包就出门了。 过了半天方姨像是意识到什么,嘟囔了句,“那干嘛还让司机送人小姑娘先回去?” 白音正式上任的第一天,夏鸿就说要给她配辆车,问她有什么偏好,她想了会儿,回了一个宾利的车型——言外之意,与陈翊的那辆一样。 于是隔天,她就拥有了自己的座驾。 此时正值晚高峰,丰海市全天最堵的时刻之一,夕阳坠落,夜幕拉起,她的肚子竟不合时宜地咕咕叫了起来…… 早知道先垫个肚子了,这下子到丽行不知道要几点了。 随着眼前红绿灯的不断回还,华灯初上的街灯晃得她有些怔忡……她为什么这么着急,是在担心?还是在期待? 明明她去了也无济于事的。 甚至她应该果断一点,直接拒绝。 也不用拒绝,现在直接掉头也没什么的,她本就没答应李君昂一定会去。 此刻的路况,就像她的心境一样。夹在无数车流之间,进退无方,每当她可以做出抉择的当口,信号灯又偏偏亮起了绿灯,对她一路畅通。 给人一种,不过白不过的感觉。 真的很狡猾。 快八点时,白音终于怀着七上八下的心情,到了丽行酒店,她刚想去前台询问申请,大堂经理居然直接给了她一张访客卡—— “1202的客人交代过的,您直接上楼。” 她直奔铂金的电梯…… 望着电梯停在12层,她有一瞬间恍然若梦,上次她来这里,还是跟着谢凌一起,那也是回丰海后第一次私下与陈翊交心…… 1202房前,开门的人是李君昂无疑,他看到来人又惊又喜——“哎呀我的小白总你可终于来了啊!” “他人呢?” 白音开门见山地问,顺便环视了一下这个房间——与曾经1201的布局一模一样。 “躺着呢。” 李君昂指了指主卧。 “你们这段时间一直住在这吗?” “我就是看他病了来陪他两天,在次卧住。”李君昂坦然解释,“但他应该是一直住在这,毕竟无家可归,只能住酒店……” 白音不动声色地怼了句:“真正无家可归的人,住的可比这寒酸多了。” 说罢,也没再和李君昂多言语。 “哎他可能在睡觉,你轻点……” 但白音早已将他抛掷脑后,直奔主卧推门进去了。 陈翊那天回了趟白家简单收拾了点东西,就来了丽行。 起初他还在检索各种信息,关于慕白,关于各种案子,舆情,甚至关于夏鸿…… 但很快他就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冷静下来思考这其中的利害,满脑子都是白音那些伤人又绝情的话,时不时蹦出来戳他一下,快要让他窒息了。 他想恨她,又恨不起来。 爱她,也没了理由。 他觉得自己像个笑话。 便不停地用酒精麻痹自己,把仅剩的那瓶蓝标全喝了,纯的。 但很快,他知道自己不能这样下去。 这是一种逃避和无能的表现,而他现在还不到那时候。 索性第二天,他去警局申请见陈菁云,但也碰壁了,因为案件查访期间,不允许家属探视…… 他只能一个人开着车漫无目的地行驶在丰海的大街小巷,从城市的主干到旧城区小路,从江边到临港,窗外的夜色像是流动的颜料,一层层地涂刷在他身体上,直到把他包裹成一个不能呼吸的小丑。 而车载音乐里的老歌,竟然合乎情理地、句句唱进了他心里—— 仍在说永久\/想不到是借口 从未意会要分手 但我的心每分每刻\/仍然被她占有 她似这月儿\/仍然是不开口 提琴独奏着独奏着\/明月半倚深秋 我的牵挂\/我的渴望\/直至以后 宛转悲戚的旋律不解风情地钻到耳朵里,陈翊一把将音乐关闭,推车门而出,脱了外套站在江边吹风。 入秋后的风凉意习习,他只有一件单衣在身,却也不觉寒冷,仿佛已经失去了所有痛觉。 可他心里明白,他从来没有这么痛过。 即使是小时候被人取笑过身世,即使是在白家被白长黎严厉斥训,即使是在美国求学时被学业和生活折磨…… 还有白音第一次离开时他的无力感,初次接管集团时琐事忙得让他心力交瘁,后来不得不备上一副眼镜时的疲倦…… 甚至,在秋月山知道了自己的身世时的无助。 都没有当下难捱。 一夜之间,亲人、爱人、工作几近幻灭。 他恨自己被耍,恨自己被骗,也恨自己二十五年的人生,都在被当做不同棋盘里的棋子,被不同的人摆布,而自己到头来却连指责的资格都没有。 没有资格指责慕白背后的股东,没有资格指责养育自己的母亲,甚至没有资格指责欺骗自己的白音……也是他一直深爱的白音。 滴答滴答—— 几滴雨水落在他原本就冰凉的皮肤上,一场秋雨一场寒。 他的寒不过才刚开始而已。 那天回酒店时,他就已感昏沉不爽,当晚就因旧伤未愈,引得他浑身酸麻,前几日的心思郁结,劳神费力,更是让他头痛欲裂。 淋了雨吹了冷风,体温直逼四十度…… 那一刻,他才明白自己是真犯糊涂了,为了这样的事,把自己弄得这样不堪。 值得吗? 还好李君昂及时赶到,不然他可能真的会死在房间里。 倘若如此,丽行酒店还真是倒了血霉,铂金房间总出人命…… 昏暗的主卧里,他迷迷糊糊地躺在床上,只留了床边一盏暖色夜灯。 想要入睡,但还有些睡不着,只能假寐。 恍惚中,他听到有人没敲门就进来,然后走到了床边,似乎在检查他床边的药品和水是否充足…… “……怎么是你?” 他一定是烧糊涂了,不然怎么会看到白音的脸呢? “李君昂说你发烧了,你还记不记得医生当初叮嘱的,注意休息不要劳神。” 她语气平静得就像晨雾,转身去帮他倒了热水,来到床边,将药片递给他。 陈翊强撑着身子,让自己倚靠在床头,犹豫了两三秒,还是接过了她手里的药,吞咽了下去。 热水顺着气管淌进了身体里面,缓了片刻,恢复了些意识,缓缓发问: “为什么来看我?” “听说你发着烧还喝酒,怕你真出了什么事,再倒打慕白一耙。” 陈翊停顿了几秒,似乎在消化这句话的内容。 “李君昂到底跟你说了什么?” 房间静谧到似乎听得到时间的流动,白音镇了镇心神,坦白道: “他说你那天之后每天喝酒,高烧不退,拒不就医,只念叨……一些有的没的,这样下去怕是更严重。” “我是高烧不退,但没有不就医不吃药,更没有发着烧喝酒,相反,这两天已经在恢复了,不然也不能坐起来跟你说话。” 白音才意识到自己被李君昂诓了,他的话怎么能全信呢? 她只能无言以对,可幽暗逼仄的气氛流淌着,快要掐得她窒息了。 “……那你安心休息,我走了。” “你当我是什么白音?” 她刚要转身,陈翊凛然问起。 “什么?” “前面都是在逢场作戏,现在戏演完了,要来点无关痛痒的问候吗?是为了让我好受,还是让你心安?” 他沙哑的声调里显然已带上了怨恨。 她知道陈翊如今心里压着一团火,但她此刻的情绪还不允许她退缩,便也直接挑明立场—— “随你怎么想,我说过,承认你是我兄长是给你最大的体面,你就当我是来探望哥哥的。” 他却猛然厉声警告:“你再敢说这个试试?” 头次见他言语如此无礼,白音原本就无处安置的心境,早已因着这几句争辩而被掴得七零八碎,瞬间也气不打一处来,再次硬怼—— “你在这逞什么威风?你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是想看谁愧疚吗?我告诉你陈翊,我不会愧疚!该愧疚的是你,是你母亲有错在先,也是你先管不住自己的心,是你作为兄长先对我有非分之想……” 电光火石间,陈翊忽然粗暴地将她手臂一拽,让她毫无防备地栽倒在他身边,紧贴而来的,便是他无理的吻…… 真奇怪,发烧的人,嘴唇却还是这么凉。 她挣扎着,越是后退,对方的吻越是如狂风暴雨般袭来…… 两手被桎梏,呼吸被搅乱。 明明不是第一次接吻,可她还是管不住自己的心跳。 “我有没有说过不要随便这么叫我?” 他停下来提醒她,呼吸是热的,语气却是冷的。 白音忽然想到了他上次在车库里的话——所以这就是后果吗? “……怎么?一个称呼而已,就让你招架不住了?” 白音仿佛是赌气似的,故意激他,忘了自己到底想做什么,或许从今天出门起,她就已经疯魔了…… 而疯魔的人,显然不是她一个。 此话一落,陈翊忽然倾身,更加放肆地去掠夺她唇齿间的呼吸…… 她下意识拥紧了他的身躯,他那炽热得让人想要融化在里面的身躯,是高烧不下的热,和久未平静的情。 灼热的气息喷薄在耳垂和脖子上,让她忘却思索…… 他耳语着,“你骗不了自己。” 说完他便直起身子,用拳头抵住眉心,似乎还因余烧未退,略显疲惫。 可白音此刻却像是一块被烈火炙烤后逐渐融化的冰。 空气静默了十几秒,陈翊漠然反诘—— “为什么要用这种枷锁来困住自己?明明你也喜欢我。” “我不喜欢你。” 白音几乎是下意识反驳。 “是吗?”他冷嘲。“那为什么不推开我?” 这一刻她多希望,自己才是那个发烧的人,这样就可以给自己刚刚的不拒绝找借口。 说罢,他便撑着身躯,朝饮水机那边走。 而白音还未从这急转直下的发展里平静下来,依旧僵直坐在床上。 陈翊给自己倒了一杯凉水,让自己冷静下来,说: “我没有掩饰过对你的欲望,搁在过去,我连你的一根手指头都不会碰,是你之前说的,没有拿我当过一天兄长,我才会得寸进尺,现在你又开始用这样的理由来关心我、心疼我? 用不着,你大可跟我彻底断了联系,我认了,但别再用一些无关紧要的借口,来修饰你的无奈,再玷污我对你的感情。我说过,我只纯粹地喜欢你,不掺杂任何别的因素。” 这话在白音听来像是一场万箭齐发的猛击,全都刺穿了心坎,已经体无完肤。 他从来都不曾因身份来压制她,可她却偏偏要依此来戳他的痛处,伤他感情。 “你走,我们以后没有关系了,别再拿这种说辞来自欺欺人。” 语毕,陈翊放下水杯,欲回到床头,而白音则似一缕幽魂般,也下意识起身,却许久未语。 沉默再次爆发,空间的幽暗仿若已经被分割成了碎片,片片切进了白音骨髓中。 少倾,陈翊回到了床榻之上躺好,再也没了任何言语。 刚刚发生的所有事,也跟着这段哑然,归复湮灭。 打算推门而去前,白音终归还是没能抵御内心的失控,道出了一句, “陈翊,我没有选择,也没有退路了。” —— 咣当一声。 看着白音果断从卧室里走出来,脸色却比进去的时候还复杂。 李君昂赶紧上去盘问,“他怎么样了?” 白音直接去玄关处背上了自己的包,冷言念了句:“他快好了,用不着我来‘治病’。” 她无意捋了下乌黑的长发,李君昂趁机瞄到一个红色的印记趴在她侧颈,大脑快速反应了一下…… “哎你……” 但还没等他提醒出口,白音又是哐得一声直接离开了1202。 空留李君昂在原地抓耳挠腮,“陈翊这小子什么意思?给一巴掌再给颗糖?” 回去的路况与来时截然相反。 车流虽不多了,可遇到路口就变红灯,即使是一向冷静的白音都气得想骂人了。 不知道自己今晚到底怎么了,又怎么莫名经历了冰火两重天的体验。 她从未见过陈翊这么怒火中烧、情绪失控的样子,可在他的感情面前,她已经彻底输了。 可他实在狠心,竟然用这样的方式让自己看清他最后的感情。 一滴泪不由自主地淌在流动的夜色里,跟着一帧帧城市夜色,消失在时间的罅隙之内。 回到家冲完凉,她伸手抚摸着留在脖子上的残留—— 一种前所未有的赧然,以及内心久久未平的欲望交叉着,攀附上了她的心口。 她开始理解了那句话:喜欢一个人,就是想不断得寸进尺的。 既然说了没有关系,为什么还要给她留下这个印记,是故意惹她陷入两难的吗? 那天晚上她又失眠了,上次这样失眠,是在秋月山案件发生前夕。 但也正是这欲壑难填的一晚,她忽然有了一种实感——陈翊彻底闯入了她的世界。 还好,第二天一早,程灵溪发来微信,让她暂且看到了别的希望—— “我把你的思路旁敲侧击地告诉我哥了,他好似在根据这个调查,不过他还是想亲自来问问,不知道阿晚姐方不方便?” 第74章 画廊 白音将此事转告了白晚,她自欣然同意。 不过白家除了保姆方姨之外,还有些司机、园丁之类的,白音总担心有耳目,所以需要安排去其他地址。 白晚理解妹妹的用意,便提议不如就去那个谈笑风生画廊?顺便也欣赏一下夏明彻大画家的作品。 白音想了想,这倒也合适。 不过,她没有告诉夏明彻此行的实际用意,只说姐姐想出去走走,顺便去参观一下。 夏明彻十分识趣,亲自去接白晚时,还带上了他那灿若骄阳的笑意—— “阿晚姐,好久不见啊!” 真是男大十八变,这么多年过去,不是妹妹说他会来,白晚还真的认不出这世交弟弟了。 白晚腿脚不便,夏明彻便直接安顿她后排落座,将轮椅折叠进了后备箱后出发了。 “小时候就看出你无心家业,没想到现在真的去做‘老本行’了?” 她蓦然聊起,想到了夏明彻小时候和阿音一起学画画,不曾想两人现在竟“分道扬镳”了。 夏明彻透过后视镜苦笑了一下,“小时候看到我爸每天那么辛苦,就下决心不会跟着他工作了,原以为学油画是一件完全自由的事,但后来才发现,无论做什么都有身不由己的时候。” “说到这,上次我听你女朋友说起画廊的事,最近还在忙?” “哦这个啊,画展开展也就这一两周的事,忙完就能歇一歇了,我倒是还好,就是邹笑姐,筹备的时候她就上心,现在画廊因为之前那个插曲受了影响,她压力还挺大的……” 白晚对此略有耳闻,只点点头,也没接话。 一早,邹笑刚刚开门营业,就发现程灵舟出现在了门口。 她脸色一滞,木然问候:“程警官好……有什么需要配合的吗?” 这紧张兮兮的样子,看来上次的事,给她留下了不少心理阴影…… 程灵舟却笑得大方,爽快交代:“我今天是来看展的,可以自助,不打扰邹老板?” 邹笑姗姗摇头,忙着把画廊的海报搬出去,又去洋房花园角落的布草间,抽出了一个简易的斜坡板,放在了门口的台阶上…… 程灵舟瞥了一眼,直言道:“邹老板还挺细心的,万事俱备。” 因蜂蜡的事,邹笑对他一直挺怵的,忽然来这么一句夸赞,她愣了几秒才解释—— “哦…今天明彻约了个客人,听说腿脚不太方便。” 也是,程灵舟顺势点了点头。 这个客人其实是他约的,但为了不打草惊蛇,用夏明彻当个幌子罢了,所以邹笑自然也不知他今天的意图。 后面也不知该说什么,便像罚站似的,与她并排站在门口。 丰海换季换得又快又突然,今年也不例外,初秋的早晨,空气还带着凉意,见邹笑下意识把外套裹得紧了些,程灵舟蓦然提议—— “一早还是挺凉的,邹老板不进去?” 可这话一出,邹笑也露出了同样疑惑的表情,“我是在等明彻他们……话说程警官不是来看展的吗?我们已经营业了,你怎么不进去?” ……对啊,他怎么不进去? 气氛突然有些窘然。 程灵舟轻咳两声,欲转身进屋。 但进得早不如进得巧,他刚踏进院子,夏明彻那惹人注目的座驾便出现在了身后。 邹笑迎上去帮后座的人打开车门,跟着夏明彻一起将白晚安置在轮椅上,刚一坐好,夏明彻像是想起什么,刚要去准备,就发现斜坡板已经放置好了…… “邹笑姐怎么知道需要这个……” 他还没问出口,便发现院门口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瞬间也忘了词…… “…舟哥你怎么来了?” 程灵舟不慌不忙地朝他打招呼——“怎么?今天我好容易休个假,不能来看画展吗?” 夏明彻本就怵他,现在跟程灵溪正式谈了恋爱后,更怵了…… 赶紧点头圆场:“哈哈哈能,当然能,随便看随便看,入场票我请了。” 他顺便向彼此介绍了各自身份后,推着白晚,一行人一起进了画廊。 作为画廊的半个东道主,又是白晚的世交弟弟,他自然有义务为好容易出趟家门的白晚,介绍一下他现在工作的地方。 “阿晚姐,我们这个月筹备的画展主题叫‘秋意非晚’,主要展出的作品都是和秋季相关、或由此延伸而来的。除了画作之外,还有一些雕塑作品,邹笑姐主修的是这个,所以会有一些作品资源。” 白晚的略带好奇地打量着一楼的作品,因“秋季”主题的局限,整体都是一派暖棕枯黄的意象,除了最显眼的那幅——怀抱着紫色洋桔梗的少女,给这焦黄的背景之下,点缀了一丝俏丽。 夏明彻看出来她跃跃欲试,十分有眼力见儿地推她去了画作面前。 “这个是我高中时的作品,模特就是阿音,当时我磨了她好久,她才肯化妆打扮配合我的。” 白晚看着画框里十五岁时的妹妹,不由得露出了欣慰的笑。 “这幅画画得真好,我都想买下来了。” 他赶紧蹲下身子承诺:“买什么啊?阿晚姐你喜欢我就送给你,我怎么会做你们家生意啊。” 闻言,邹笑暗自嗤笑了一下——这幅画陈翊当时看到后第一反应也想买下来,但却被他严词拒绝,夏明彻果然很双标。 白晚习惯性如对待小孩子般,点了点他额头,“开玩笑的,我现在每天都能见到阿音,你这画啊,留着好好做生意,大画家。” 夏明彻推着她去看别处,一一给她讲解一些他觉得有趣的作品,从流派到原理,甚至还有些阳春白雪般作品的精神内核,他都能娓娓道来。 邹笑也时不时补上两句,三人聊得格外悠哉,程灵舟则是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在他们周围,似听非听的,也不插嘴。 看夏明彻讲话,笑得眼睛都弯了起来,还真会讨人开心——怪不得程灵溪喜欢,他不禁有些担心,按照这两人的个性,那以后他耳边应该永无宁日。 没多久后,参观画展的客人其他客人已经陆续进入了,白晚借此由头,提醒夏明彻和邹笑:“你们去忙?我自己一个人逛就可以。” “也好阿晚姐,二楼还有一些作品,我们这里有直梯,逛累了可以去三楼歇歇,那里是画室,不开放的……” “好啦好啦快去忙,我心里有数。”白晚笑着催促他。 说罢,邹笑去门口查验展览券,夏明彻拐到程灵舟这里,“舟哥你要是……” “哎我你就更不用操心了,我就是……最近总听程灵溪念叨你们画廊,给你们增加点客流量罢了,毕竟……”他努了努嘴,“之前那事,也是我带人查的嘛。” 听他这般说辞,夏明彻神色微动,仿佛下一秒就想要拥抱程灵舟了,但还是被舟哥的眼神制止了——程灵舟拍了拍他的肩膀“去工作,跟小溪好好相处”便走开了。 眼看着画廊内部人流逐渐密集了起来,邹笑和夏明彻现在也无暇分身,程灵舟趁机踱至白晚身遭, “今天麻烦白小姐出门一趟了。” 白晚脸上的笑意收敛了些许,抬头平淡知会:“回国后还没怎么出过门,算是找个由头出来转转,倒是麻烦程警官‘微服私访’了。” 程灵舟挑了挑眉头,这白家姐妹的说话语气,还真是如出一辙。 她提议:“我们直接去三楼?听他们的意思,那里应该更安静。” 与程灵舟的想法一致,他顺势推上白晚的轮椅,却在找电梯的时候踌躇了一下。 还是白晚指了方向,他才意识到——这电梯不算明显,大概也是为了照顾残障人士专门设计的。 三楼的画室视野极好,空间静谧如斯。拉开了窗帘,清晨的暖光折射于江对岸写字楼之间的玻璃侧影,繁华渐次掇上浩瀚的城市天际。 根据程灵舟的问讯,白晚再次阐述了一遍自己记忆中,林慕过世时的场景。听完之后,程灵舟点头陷入了片刻的沉思,坦言道—— “如果你记忆没有偏差,那么有些怀疑是合理的,比如她当晚精神状态良好,自杀动机确实会牵强,但不能忽视的是……” 程灵舟叹了口气,“当年之所以会判定为自杀,正是因为当初林慕有确诊抑郁症病历单,还有她房间里搜出的安眠药瓶,她有长期服用药物的迹象,包括去世前半年内的日记,里面的内容大都是压抑、负面居多,那把割破她腕动脉的剪刀上,也只有她的指纹。 不过最有指向性的,是那封压在她化妆台香薰杯下的遗书……” 听到这些确凿的证据,白晚的手心再度攒紧了。程灵舟听闻她最近心绪不稳定,及时安抚—— “你先别着急失望,既然这个案子现在被明确翻出来质疑,就说明还是可以有突破口的。” 程灵舟去饮水机处,拿一次性杯子帮她倒了杯温水。 “实不相瞒,这个案子当年是我师父施炜经手过的,现在兜兜转转,又到了我手里。 这个案子当年看来,性质十分明了,所以案发后没多久就按照自杀定性结案了。但关于案发前夜关系人的证词,的确不太多。这也是为什么,我在听了灵溪那天的见闻后,还想要亲自来见一下您。 某种程度上来讲,我跟慕白集团今年以来的缘分也很微妙,所以关于这个案子,不仅仅是出于工作任务,于个人角度,我也希望能尽快突破。” 白晚抿了抿嘴唇,忐忑点头。 “除了你刚阐述的事件本身,我更想知道,你当年,对父亲白长黎和他的挚友夏鸿,有什么额外了解吗?他们两个都是慕白的创始人,跟妻子都是在丰海大学认识的?” 白晚一怔,似是没想到程灵舟会这么问,“这个……和我母亲的死,会有关系嘛?” “白小姐,查案呢,不一定只依靠纯粹的理性推断,梳理受害人身边的人情关系网,也是寻求突破的关键。这个案子已经过去十五年了,那些模棱两可的记忆、假设……在如今看来,都十分飘渺,陈菁云的车子、你妹妹画册里丢失的画,这些已经无从查证了。而你的证言,也未必具有绝对的威信力,这一点……白小姐应该也清楚?” 白晚再次不甘心点头,不置一词。 “现在想要还原事实,仅凭这些是不足翻案的,所以,林慕当年的人际关系情况,才是值得深究的点。” “我爸和夏叔是同窗,都是管理学院的,我妈和明旻阿姨都是艺术学院的,他们四个就是在丰大结识的彼此,我爸对我妈一见钟情,就展开了追求,她很快就答应了,而明旻阿姨和夏叔也是一样的路数。 而后,他们四个一拍即合,还未毕业就开始筹谋创业……也算是那个时候的佳偶先驱了。” 白晚不禁笑出了声,想到小时候,没少听父辈们念叨他们的“热血青春”。 毕业后,两对爱侣相继结合,而林慕和明旻为了相夫教子,心甘情愿地做起了丈夫的贤内助,从此她们的爱好便只当茶余饭后的兴趣、谈资,再也没了炫耀的资本。 而林慕的开始患上抑郁症的时间,正是白音出生后的事情。 慕白集团那两年发展背后的资金流转逐渐紧俏,白长黎日渐忧心,对林慕的感情也渐次疏离冷落,她开始不再作画,每天心思郁结,那时白音还尚在襁褓,医生最初诊断是产后抑郁症,白长黎起初还留心挂念一番,而后却因林慕状况的一再糟糕,而逐渐疲软。 随着集团事务一再焦头烂额,他终于分身乏术,除了定期请医生帮她开药检查之外,便对林慕愈加不闻不问了,对小女儿白音的关心,也随之减淡。 为了周转资金,白长黎和夏鸿那些年寻找各种途径,拉投资,寻人入股,而也正是那时候,丰海银行的陈菁云刚刚上任,她的主动出现,为他带来了一丝转机…… “可据我所了解的,陈菁云当年刚刚接手丰海银行没多久,按理说她手里握着资源也好,话语权也好,应该不会那么大?” 白晚摇摇头,“这个我就不清楚了,但据夏叔和其他股东后来的说法,她当年的确帮了慕白很多……” “你觉得,你爸爸爱你母亲吗?” 白晚几乎是不假思索地点头。 “按照你的说辞,他疏远了你母亲,为了集团的利益,他也不惜在林慕出事后不到两个月,就与陈菁云联姻,甚至,你还认定他为了遮掩陈菁云的丑行,而‘白白牺牲’了林慕,为什么你还这么笃定,你爸爸爱她?” “因为……”白晚深吸了一口气,“我出生以来,对他们之间的感情都看在眼里,她喜欢的风格建筑,我爸会按照她的喜好修筑,喜欢的画作,我爸也会倾尽所难买下送到她面前,后来她生病了,我母亲说不想再抛头露面,不想她生活和作品被人议论,我父亲便全数将她所有的作品撤下来,再也不流通,所有的评论和讨论悉数关闭…… 甚至当年,阿音出生后我母亲有一段时间,身体虚弱得不行,他会自责地在她床边默默落泪……连‘慕白’的名号都是取自他们的名字,虽然我爸他最后……是对不起我母亲,但至少在他们曾一同生活过的岁月里,他确实……爱她如命。” 一语落地,白晚思绪难停,紧蹙的双眉也落了些寂寥,似是无限唏嘘。 程灵舟的脸色也不算平静,回想起来当初邹笑的证言——关于白长黎选择资助画廊的原因。 “那你父亲和夏鸿的关系,一直都很要好吗?未曾因集团的琐事,而生过嫌隙?” 白晚仔细回忆了一番,“他们本就是一同创业的伙伴,有嫌隙的话,最终也都会为集团的共同利益做出退让,而且我母亲和明阿姨要好,我母亲身体每况愈下后,明阿姨经常借着由头陪夏叔来我家陪她说话,我爸和夏叔对待妻子都格外迁就,就算他们有什么不愉快,也总会因着妻子们的关系有缓和。 更何况,我母亲出事后,夏叔更是对我尽心照料,如果他与我父母有什么嫌隙,这么些年来又何必照看我的生活?” 程灵舟不堪认可着摇头,“他照看你,未必全是顾着你父母的旧情……” “程警官,我知道您什么意思,其实名利场上的事真真假假,不在其中本就看不真切,但我一直明白……慕白集团一路走来,本就有夏叔的那份功劳,他为了利益、私欲,不甘居于我们白家之下,想要利用我和我妹妹占据高位,我……不是不能预见。 但,如果他真的从那时起就利欲熏心,何必要等这么多年呢?至少在我爸去世时,他完全可以联合其他合伙人,整垮陈菁云他们,何必要绕这么一大圈呢?” 白晚如此通透的说辞,竟让程灵舟有了刹那恍惚——不愧是相似的基因。 但这还不足以完全劝说到他。 大约是说得有些多,白晚断断续续地咳了起来,还没等程灵舟上前推她,她自己已主动行至饮水机旁,准备打开水来接…… “啊——” 她吃痛地叫了一声,手里的杯子没拿稳瞬间顺着膝盖落到了地上…… 程灵舟赶忙询问,“怎么了?” “烫到……手了。” 望着她颤抖发红的指尖,程灵舟赶紧要去拿医药箱,他习惯性地去翻箱倒柜。 碰巧,夏明彻上来了——看到这一幕吃了一惊,“舟哥你这是……” “快找医药箱,你姐姐烫着了。” “医药箱在一楼呢,这里没有。” 说罢,夏明彻眼疾手快地去推白晚——她双手发红、紧紧伏在膝盖上,程灵舟知道今天的“审问”已经接近尾声了…… 望着夏明彻焦急地推她进电梯,他提醒,“舟哥,你一起吗?” “……哦,来了。” 他瞥了眼这橱柜角落里,已然落灰的旧音乐胶片,却还是不动声色地关上了柜门。 第75章 云起 tr在中心商务区的旗舰店,开在购物中心外场。 而这个购物中心,东临慕白大楼,西接丰海银行总部,地理位置十分得天独厚。 看到褚义峰不情不愿地走进这嘈杂外场的咖啡厅,李君昂瞬时带上了他那一味亲近又爽利的笑意,迎了上去—— “褚总好啊,我是tr的李君昂,您叫我leon就行。” 李君昂身材修长,年纪轻轻说起话来中气十足,这猛得一伸手,倒打得褚义峰一个措不及防。 “你就是……leon?” “正是在下,如假包换。” 他玩味一笑,立刻引褚义峰走向内场,“褚总这时间可不好约,难得肯工作日出来。” “听说首都彗星国际的董事长,是你父亲?” 这还没进到隔间,褚义峰便压低了声音,一针见血地问了出来,这场会晤的目的可窥一斑。 “没错,正是我老爹。” 李君昂回得云淡风轻,推开了隔间的门,褚义峰顺着他的邀请走了进去——全丰海只有这家tr旗舰店才有单间。 “您先进,我去拿喝的。” 而他刚踏进去,便发现这隔间里已有一人恭候他多时了。 “……陈总?” 褚义峰略显诧异,自从慕白集团换天之后,最近是没见过陈翊本人了。 之前他还三番两次地去慕白找对接人,这下出了事,慕白都要自顾不暇了,他自然也得寻觅新的出路。 “昨天leon可没说您今天也会来,不然我直接安排在茶室见面,比这儿私密。” 褚义峰敛去诧异,不走心地寒暄了一句。 “您今天会赴约,不就是看在leon的面子?不来他tr的场也不太合适?” 这犀利的暗讽,惹得褚义峰脸上的尴尬一闪而过,但他陈翊如今也不是什么总裁了,褚义峰自不会将其放在心上。 “陈总现在在何处高就啊?” 上来就戳人脊梁骨,真是带着点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幸灾乐祸。 “今天和leon一起来,自然是跟着他混了。虽然撤职了,可我在慕白的股份还在,总要给自己另谋出路。这一点,褚行长应该很能跟我感同身受?” 想到之前丰银的处境,他三番两次去找陈菁云,全都被她以各种理由搪塞走,陈翊更是看在母亲的面子上,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他的各种宣泄诉求,不拒绝、不多问也不插手。 “陈总还是别打感情牌了,虽说你现在的处境是尴尬,但与我之前求旧人无门、又无新人问津比起来,还是舒坦多了。 说句不中听的,你在慕白集团的股份,就算后半生不工作,也能保你这辈子衣食无忧,这在过去……就是那种‘闲散王爷’,有钱有闲,搞点爱好什么的,可比在公司跟那群老油条,掰扯生意生闷气幸福多了,不是吗?” 闻此一席话,陈翊嘴上虽笑出了声,可眼里却依旧淡然处之。 “到底是前辈,褚总看得比我透彻,不过我从小被父母叮嘱惯了,您说得那生活,我原计划……怎么也得五十岁之后才能过到,现在就让我过,我大概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把力气使在哥们儿身上,有点不讲义气?”褚义峰不留情地戳破。 “跟着leon也是缓兵之计而已,我又不是他的员工,今天我之所以会来,正是想跟您合作。” 见陈翊直接抛出这块心思,褚义峰眉心微动—— “陈总,虽然我与您母亲过去……算是同侪,但陈行现在的处境大家都清楚,就等着那一锤子宣判呢,您现在在慕白一没了靠山,二也没话语权了,直接来谈‘合作’……恕我直言,有些自不量力?” 陈菁云曾经在丰银时,资源人脉除了仰仗慕白集团,更是有她自己年轻时打拼的成果,前后融为一体,交给褚义峰的时候,正辉煌一时。 有人托举时,褚义峰如鱼得水,现在陈菁云一下子被架空了,那些支持她的旧人跟着树倒猢散,可丰银近期内忧外患,他正愁新找谁合作是好呢,tr现担任丰海区市场总监的李君昂忽然前来交涉。 tr这刚起步四五年的小品牌,能成什么气候? 褚义峰之所以肯见,早就做足了功课,他李君昂想要拓展tr在丰海的市场,而他褚义峰想要认识他父亲,从而去扩展丰银在首都的影响力,乍一看是远水解近渴,实则是另辟蹊径。 陈翊却依旧笑得气定神闲,“您说的是事实,我承认,但我今天既然敢提,那就是准备好了我的条件,褚总要不要听一听?” 没想到他这般胸有成竹,褚义峰摊了个手,示意他说来听听。 “丰银的业务主要聚集在丰海及周边县市,在丰海以私人银行和公司业务为主,所以目标客群集中在大中小企业、以及企业主上。 作为银行,吸纳存款、放置贷款是营利的关键,但由于近两年丰海的金融行业迭代发展,类似于投行、私募、公募这样的机构层出不穷,同样都是投资,同样都是赚钱,在市场利好的时候,人们自然更乐意将钱放在收益空间大而稳健、又有专人配置管理的产品、机构里。 而丰海银行这些年,经营模式僵化,在技术层面推陈出新得又慢,产品上没有长板,服务又一般,几乎都是靠薅旧客户的羊毛在勉强维持,现在又流失了慕白这个客群资源,这样下去,别说在整个金融行业,在银行领域里,被淘汰也是迟早的事。” 褚义峰双眼微眯,“……这个我自然清楚,用不着你来点破。” “在丰海运营这么多年,既然已经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了,与其在旧的环境里拼死挣扎,不如去新的环境里开辟新的可能,总不至于比现在更差? 所以这么看,褚总您还是有先见之明的,开拓首都的市场起初,虽会因知名度和缺少客户基群少不了碰壁,但按长远来说,这并不难解……只是需要一些时间和巧思。” 话及此,陈翊将一沓已经整理好的文档亮了出来,推至褚义峰面前—— “这是我近期,根据丰银目前的情况,做的一些调研和可行性方案,包括但不仅限于刚说的,运营模式僵化改善、市场目标定位理由,以及初期客源的维持……” 褚义峰翻看着这一页页密密麻麻的数据、分析、表格,心内不禁一怵,一来怵前慕白的总裁居然会亲自下场做方案,二来怵他的弦外之音…… 陈翊不紧不慢地继续—— “当然了,方案落地总归是一笔不小的开支,您回去计算了之后,如果发现财务方面有任何的不平衡,那额外的钱,我可以出。” 此刻,李君昂适时推门而入,将两人的饮料放置各自手边,也胸有成竹道: “褚总,关于客源这一块,您刚提到的彗星国际的李总我老爹,我可以帮你搞定。” 褚义峰这才意会,这场会晤的重头戏,原来在陈翊。 “原来是陈总你?是你让leon打着tr的名义非要约见我,刻意透露出他父亲的背景,为的就是这出?” 用丰银的资源来开拓tr丰海市场,再以此为由头引他下定决心,开拓落实丰银在首都的方案,再用两人的钱和背景,来促使他达成自己的目的。 “陈总,您这么大诚意,想让我合作的内容到底是什么呢?” “内容很简单,慕白集团怎么说也是我继父的产业,我虽然不是他亲儿子,但当年遗嘱白纸黑字交给我的东西,就因为这么一个‘莫须有’的名头,把我给踢了出来,我可是一点都不甘心。” “你想要利用我积攒资源,把你的位置夺回去?” 陈翊轻笑默认。 “这可不是那么简单的,你现在帮我做个方案、出点钱确实能在这事上帮到丰海银行,但从我的角度来看,这对我,不划算啊……” “您当年能从我母亲手里接过丰银,就说明是有一定人脉积攒的,丰银看似下行,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据我所知,慕白集团里不少骨干,还是向着您丰银的,尽管这种情势下,他们说不上什么话。 但您清楚,有了股份就有话语权,有了话语权才有取之不尽的资源,你用你的人脉帮我拿话语权,我拿我的股份换你将来的资源,但想要一口吃个胖子是不可能的,还不如从长计议。这么一捋,褚行长还觉得,不划算吗?” 这一席话九曲回肠的,褚义峰思索了片刻,将目光狐疑地放在了李君昂身上。 “leon,你跟你父亲,也是这么想的?” 李君昂爽利嗤笑,“运筹帷幄这块儿,我比不得您和陈总,我毕业后一直没有接手公司,也是这么个原因,但我老爹又强势又固执,他老人家呢年纪也大了,我也希望将来能替他分担点。 所以,这也算是我做出改变的第一步,不过我这人干一行爱一行,现在tr发展得这么好,背后还有我老爹的投资在,我还想多混两年再走,权当是给我自己积累人脉了,省得真有接手公司的那天,我老爹别被我气死。” 他这一插科打诨上去,气氛瞬间也不凝重了,褚义峰的态度显然软了下来,深深叹了口气,说他回去会跟其他骨干商议一番,再给答复。 刚走到外场,陈翊的一句“褚总留步”,再次引他回神—— “怎么陈总?你还有别的条件?” 陈翊哂笑揶揄,“姜还是老的辣,褚总猜对了。” “哦?那我倒得听一下,能不能让我立刻拍板?” 陈翊停顿须臾,淡定补充,“您知道慕白集团的现任总裁白音吗?” “当然,不是你妹妹吗?” “现在已经不是了,所以接下来您倒也不必顾及这层关系,省得后续畏首畏尾,耽误我们的时间。” …… 而听完陈翊这最后条件的褚义峰,内心的抉择,几乎是板上钉钉了。 这天,夏明彻好容易提早下了班,本想约着程灵溪去吃火锅的,她虽然天天念叨,但自从回丰海后,一直都不得空一起去。 但好事总不赶巧,今天的她依旧需要加班。 夏明彻给家里打了电话,说晚上回去吃饭,可把明旻高兴坏了。 这些天,他因画廊开展总是脱不开身,夏鸿自不必说了,自从秋月山回来后,家几乎就成了他睡觉的地方。 好容易有个人能回家吃顿饭,明旻那度日如年的生活,总算是有了些盼头。 夏明彻一到家,看到母亲跟着保姆阿姨一同在厨房忙前忙后的,阿姨嘴里还念叨:“哎少爷回来了,你去陪他说会儿话,这里我来就好。” “……也好,你记得把我那份分出来,别兑一块儿了。” 最近丰海换季,整日阴雨连绵的,不少人染了流感,其中就包括明旻。 “妈,你流感还没好?” 夏明彻放下手袋就去握住了明旻的手,略显冰凉,他皱了皱眉。 “哎呀没什么大事,就是现在年纪大了抵抗力差,小病也显大嘛。” 明旻平日里轻声细调的嗓音,因着流感也落了些沉闷。 “画廊的展览还有一周就结束了,到时候我请两天假,在家陪陪你。” “你陪陪我是好,但你秋月山本来就已经请了那么久的假,这才忙了没几天又请假……” “没事妈,邹笑姐跟我关系好,不在意的,而且画廊平时的客流量还好,真的需要我随时去就是了。” 看着儿子这么贴心,明旻心里别提多宽慰了,在餐桌上还忍不住像小时候那样,给他夹菜——“好容易家里有个人吃饭,我今天让阿姨做的都是你爱吃的。” “我爸最近这么忙?连晚饭都不在家吃吗?” 望着缺失的主座,夏明彻甚为不满着提及。 “你又不是不知道慕白的事情,他哪有心思管我?天天还肯回家睡觉都算是对这个家的尊重了。” 这赌气的话一落,夏明彻显然脸色一滞,“公司又不是每件都要他亲力亲为,我看他就是故意的……” “你爸那性子年轻的时候就这样,我都习惯了,何况那白家姐妹不是都回来了吗?他作为世交长辈,自然得多照顾照顾……” 听母亲这般话里有话的唏嘘,夏明彻更加不快了,直接当着母亲的面就要给夏鸿打电话,看到他这执拗气大的模样,明旻赶紧夺去了他手机,一把挂断了。 “这都是大人的事,你少掺和,安心开你的展,画你的画!” “妈……”夏明彻捉住了母亲的手,哽咽了半天,才说出了一句,“我只是心疼你,这么多年,我爸他总是最后才想到你和我,在他眼里,什么事都比这个家重要!” “唉,男人嘛……想想当年你林慕阿姨,她老公不也是这样,至少……这些年你爸爸对我,还是够体谅照顾的。” 夏明彻不想听母亲这般替夏鸿辩解,本想再冲两句,却被明旻打去了话柄—— “哎对了,我都没找机会问你,跟那个小程,相处得怎么样了?” 听这话,夏明彻也不得不按捺下别的心绪,老实回:“……挺好的,不过我们本来就认识很久了,现在也就算是…换了个身份相处而已。” 明旻笑得欣慰,“你可不能想这么简单,人家女孩子这些年,肯花这么多心思在你身上,现在好容易修成正果了,你得好好珍惜,想想以后才是。 我看小程那孩子又机灵又漂亮,工作也体面,是个能扛事的孩子,既然你们也认识这么久了,有空就带她回家吃个便饭,妈妈我亲自下厨招待……” “好了好了妈,”夏明彻连忙打断,“我这刚谈恋爱没几天,回丰海后我跟灵溪都忙得晕头转向的,连正经约会都没几场,你就着急我带人回家?灵溪家里怎么想啊?” “你这孩子……” “再说了,在秋月山你不是都见过的,天天跟我们一起吃饭。” “那性质可不一样,不过你别说,小程这孩子跟我们家是有缘分,秋月山我们一家在吃早饭时,她也在,显得好像我们才是一家人……” 明旻这一层一层地回想着,夏明彻不觉有趣,“你要这么说,她跟我们的缘分更早了,还记得七年前陈翊的成人礼吗?那晚的家宴,就留了她一个外人,以阿音好朋友的身份。” 回忆渐次袭来,明旻微微一怔,“……原来就是她啊?” “对啊,就是她,那晚我们还送她回家来着,”夏明彻给母亲盛了碗热粥,“还有更有缘的,她哥哥正好负责今年跟慕白有关的案子,好像关于陈翊母亲涉及的旧案,也是他在跟进,就是还没下文就是了……” “哎呦……” 明旻被热粥烫到了嘴,汤匙跟着掉进了粥碗里。 阿姨赶紧给她倒了凉水来。 “没事妈?” “没事……”明旻缓了会儿,像是因着刚刚的话题想到了什么,“说到白家,昨天我听你爸爸提到,阿音说下周她姐姐生日,好容易回了家,想要给她办一场生日宴,邀请我们都去吃个晚餐。” 夏明彻不禁蹙眉思索——这个事,白音没有跟他提过。 “这阿晚离家这么多年,借这个机会也算是个安抚弥补,我跟你爸爸都应下来了,到时间一起去,记得叫上小程。” 夏明彻轻笑着点头应下。 他觉得,即使他不叫程灵溪,白音也一定会邀请她去,说不定早已提前知会她了。 依程灵溪那性子,这种事肯定第一时间就来问他,但……她依旧没有透露出任何与此相关的消息。 第76章 秋日宴 关于白晚生日宴这件事,白音也是偶然意识到的。 有天临走时,白晚送她到门口,看到院子里的银杏开始变黄了,她感慨了一句:“又是秋天了,记得多穿一件。” 她那天翻看工作日历时,忽然想到姐姐的生日正是在九月份。 于是当天晚上,她就回去问了白晚,想要给她办一场生日宴。 一来是慰藉她离家多年终返乡的苦尽甘来,二来也是借此由头想让大家都来热闹一番,自从入秋以来,各种事情充斥,每个人的心弦都是绷紧的。 白晚见妹妹如此热情,自然也不拒绝。 “我都听你的阿音,不过也不用太铺张,请夏叔一家人来家里坐坐就行,我怕你再累着,办个宴会费时费力的。” 知道白晚如今的身心,肯定不喜太聒噪,也正合她意,所以除了夏家之外,她也只请了程灵溪——以夏明彻女朋友的身份。 这是白音上任以来,正式表示对夏叔、姐姐帮衬的谢意,所以算得上是真正意义上的家宴。 白晚的三十岁的生日,既然要办也不能太随意。 一顿晚餐让方姨一人做显然太辛苦了,白音提前预约了丰海有名的米其林厨师团队,到时候亲自来家里烹饪。 这样一来,方姨只需要制作生日蛋糕即可,这也正是她的强项,算是各司其职,安排妥帖。 生日当天,正赶上一场不小的降温,出于舒适的考虑,白音姐妹商量,临时将布置在后院的会场,挪至了二楼大餐厅——正是陈翊成人礼那年,十人台刚好坐满的餐厅。 方姨当天一直在忙活蛋糕,没怎么闲下来。 看她这么辛苦,白晚就贴心地建议妹妹,今天临时叫几个阿姨来分担一下家务,寿星的话白音自然听从,于是下午四点左右,她安排了些保洁去打扫二楼餐厅,这间餐厅平时启用频数不多,收拾起来也不算麻烦。 正是这个时间,米其林师傅们上门了。 方姨一看这么大阵仗,忧心忡忡地放下了手里的活,就要去给他们交代大厨房的各种使用禁忌…… 白音看着她手上还沾着奶油,就着急忙慌地要赶上去,不觉让她想到当年自己被滚烫的乌鸡汤烫到的那次,她赶紧拦下—— “方姨,你今天的任务就是帮姐姐把蛋糕做好,其他的一概不用管,我领他们去大厨房就好……” “哎呀二小姐,你平时又不下厨,怎么知道哪跟哪儿啊!” 白音不服气地反驳,“我就是领人过去而已,人家做厨师的知道该怎么用厨房……” 刚说完,主厨就带着两个学徒走了进来,主厨是法国人,中文很蹩脚。 白晚跟着妹妹打趣劝道:“方姨,你就别管了,人家可能也听不懂你说什么呢。” 方姨看着这一个个人高马大,洋气逼人的样子,又十分专业地戴着帽子和口罩,她只好认怂了,白音嗤笑着搡她回小厨房。 她笑着用英语跟主厨问好:“hi, anthony, please follow this way”(安东尼老师好,请随我来) 好在学徒都是中国人,交流没什么问题。 大厨房平时都是方姨在打理,白音本就很少来,更别说又离开了四年,很多东西她也是只能现场检查……甚至好多设备,她都不知道阀门藏在哪里,还是其中一个学徒轻车熟路,亲自上手,帮了她不少。 她只能讪讪致谢。 大致查看了灶台、油烟机、炊具没什么问题,也没有什么安全隐患后,她交代: “今天麻烦几位老师了,生日宴开餐时间是在晚上六点半,期间有什么需要随时来找我就好。” 她方要转身离开,那个刚刚帮忙的学徒忽然问起:“令姐的口味偏好,和小白总的一样吗?” 这问题虽问得有些突兀,但白音却思考了片刻,依旧淡定回复:“嗯,差不多。” 望着白音离去的婀娜背影,另外一个学徒挑着眉故意打趣他:“你看人长得好看,故意撩拨人家呢?” 他虽戴着口罩,却笑得明显,“她可不是一两句话就能撩拨上的人。” 看着两学徒若有所思的架势,主厨anthony一句话拉回现实——“ntlen, shall we t down to work?”(小伙子们,我们开始工作?) 晚上六点左右,天光已暗淡了下来,夏家的车几乎是擦着最后一道光线驶入了白家。 白音推着白晚在前门迎接着几人入门,夏家三口今日虽穿得是便装,但也格外得体精神,尤其是明旻,在任何场合的穿着都让人眼前一亮,许是听说生日宴,特意穿了件殷红色连衣裙。 而程灵溪却还穿着工作时的正装,俨然一副打工人刚下班的样子。 时隔这么些年再次看到白晚,明旻第一个行至她身前,“阿晚,这些年真是苦了你了好孩子,让阿姨看看……” “外面风大,进去再寒暄,何必急着一时。” 夏鸿的语气像是灌了不少风,又糊又冷。 显然是不满父亲这语调,夏明彻奚落着咂舌,扶着母亲赶紧进了屋。 进屋之后,程灵溪默默打了个呵欠,看起来疲惫不堪。 “小程最近工作辛苦哦,”明旻恰时慰问,“等忙完这阵,让明彻带你出去玩两天放松一下。” 程灵溪赶紧推脱:“不用不用,我一般累了回家补觉就好了,不用这么兴师动众……” “阿音,能不能心疼一下你的好姐妹,少让她加两天班啊?今天要不是我磨着她,她指不定又在公司吃泡面了。” 夏明彻这话里有话的揶揄,惹得白音与程灵溪面面相觑。 “明彻你瞎说什么……” “行了,别东一句西一句的了,今天的主角是阿晚,连句话都没让人讲。” 夏鸿不动声色地补一句,帮着白晚将轮椅置放在楼梯旁的升降设备上——这是前天才配好的,还好赶上了今天的生日宴。 白晚姗姗笑着,表示并不在意。 其余人虽情绪不一,却只能跟着一起上了二楼。 明旻问:“阿音,听说你今天还请了米其林师傅到家来,是什么菜系啊?” 白音:“法餐,明阿姨。” “挺好挺好,这洋人菜里啊,也就法餐合我们胃口一些,我记得当年……那个谁成人礼,白总也是请的法餐。” 白音会心一笑,她自然知道“那个谁”是谁。 入了餐厅后,几人陆续落座。不过由于人数有限,原本十人台的长餐桌,此次竟显得格外空荡。 墙面上的配画《干草堆》,依旧如昨。 这次主位落座的是寿星白晚,一边坐夏鸿夫妇,一边则坐的是白音三位同龄人。 正式开餐前,方姨先推来了生日蛋糕,蜡烛已被点好,烛光倒映着白晚皎洁的脸,甚是温馨恬静。 为合时宜,方姨还特意在蛋糕上点缀了不少代表秋色的装饰,枫叶和银杏,落在棱角和边缘格外有意境,而蛋糕上则是两个小人偶,一看便知是两姐妹的q版形象。 白晚对这个蛋糕满意极了,笑得明媚动人,生日歌也被程灵溪和夏明彻带着一同唱起来,一时间,偌大复古的餐厅里充斥着欢声笑意…… “阿晚姐快许个愿!” 被催促着,白晚欣喜着闭上双眼,双手合拳,默默许下了愿望,抬起头来想要吹灭蜡烛。怎奈肺活量太少,一下子没吹完,还是夏明彻他们帮着一起吹着才灭的。 接下来,白音将切分的刀柄递给她,让寿星来切第一刀。 白晚接过刀柄,认真切下软糯的慕斯奶油,而后忽然郑重其事地表示—— “虽然都说……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但我还是忍不住想要说出来,我希望大家都可以得偿所愿,与家人永不分开。” “哎呀什么灵不灵的,我觉得说出来才对啊,毕竟这是吸引力法则嘛!” “是啊,哪有这么多讲究,这么好的愿望,当然要一起实现!” 随后,几个人一起帮白晚把蛋糕分好,放在了各自的餐台处。这其乐融融的一幕着实令白晚备感慰藉,她几次都要红了眼眶。 直到正餐开始,那三位厨师依次为诸位上菜。 前菜是蒜香蜗牛和马赛鱼汤。 白音向来对蒜香蜗牛比较抵触,倒不是对蜗牛,而是对蒜香,因为她口味不重,但即使是最正宗的蜗牛,也着实让她深恶痛绝,每次能吃两颗都算她的胃今天心情大好。 但……今天这道蜗牛,居然没有那么重的蒜味,至少对她来说,还挺适口?蜗牛肉也尤其鲜嫩,她不自觉地连吃了几块……马赛鱼汤也没有什么咸腥味,确实是开胃。 不愧是米其林大厨,还真请对了。 白音刚想请众人举杯说点祝词,却发现身边的程灵溪早就按捺不住,一直在灌纯净水。 “你很渴啊?” “没有,是这个蜗牛蒜香味太重了。” …… 白音不禁愣了两秒,倒也没细细琢磨,便继续她手里的动作—— “感谢夏叔明阿姨,还有灵溪明彻,百忙之中来给我姐姐庆生,今天这场家宴内容简单,恕我招待不周了。” “这话该我说的阿音,”白晚赶紧接话,“也谢谢你为我操办。” 姐妹俩先行碰了个杯,气氛再度愉悦而起。 “对了夏叔,借这个机会,我得好好谢谢您!” 白晚转而对着夏鸿郑重举杯,“谢谢您这么多年对我的照顾,让我能回来与妹妹团聚,您为我们姐妹未雨绸缪了这么多年,这份恩情……我白晚此生感激不尽!” “你言重了阿晚,不管是作为长辈还是慕白的董事,这都是我该做的。” 夏鸿似乎没想到白晚居然这么郑重其事,脸上不自然地笑了一下,搪塞过去。 “说到这个,夏叔近期为了慕白换届的事还是忙前忙后的,还有法务的事,多亏了您跟进,不知道有没有什么进展?”白音连忙见缝插针地跟了句, “我姐姐天天都在向我打听呢?今天正好您在,不如您直接告诉她,省得我每天都要当传话筒。” 这段话,着实令对面人的脸色更加僵硬了。 明旻:“呃…阿音呀,今天咱们是家宴,这种事不如等上班的时候再聊?下了班让你夏叔歇歇……” 还未等白音接话,夏鸿竟然兀自打断了妻子的辩护—— “法务这块今天问我可是问错了,阿音,你跟小程关系那么好,怎么不问问小程最近跟进得怎么样了?非要听我说……不也是一样拿我当传话筒吗?” 还没从齁咸的蜗牛肉里缓过神来,程灵溪再次被打了个猝不及防,她此刻的内心无比抓狂——为什么白家的家宴,每次都能精准把压力给到她? “……我跟进的案子跟您说的没关系,所以……” “你怎么知道哪个是哪个?我们刚刚说具体的案子了吗?” 夏鸿这深不可测的眼神,像是个无底洞般,令人望而生畏。 程灵溪细不可闻地吸了两口冷气,脑子里的东西仿佛清空了。 “爸,阿音,你们适可而止,能不能让人安生吃个饭?” 夏明彻这会儿的语气,就像夏鸿刚进门怼他们的那句话一样。 顿时,所有人都不吱声了,开餐短短十分钟,气氛竟直接冻在了一起。 着实还是低估了夏鸿的能耐,确实不是她能轻易拿捏左右的。 一时无话,白音默默吃完了最后一颗蜗牛肉。 “小白总,要给您上主菜吗?” 主厨学徒及时雨一般的问讯,仿佛撞上了她的心口,她不假思索地顺着交代, “好啊,麻烦帮大家都上。” 三名厨师依次退了出去,白音的目光也不自觉地朝门外游走了片刻。 今天的主菜是煎鸭胸肉和鞑靼牛肉。 鸭胸肉倒还好说,但对于吃不惯洋餐的程灵溪来说,鞑靼牛肉这种茹毛饮血的菜品,着实令人不敢下嘴。 而白音虽说不上吃不惯,但确实没那么感兴趣,大约是许久没吃过这么正宗的法餐,她还真的有点难以消化,直到厨师给自己倒上了一杯热红酒—— “配上红酒口感会好一些,小白总可以试试。” 她将信将疑地试了两口,居然还真的别有一番味道,香醇的红酒余味冲淡了生牛肉混生鸡蛋的腥咸,仿佛两股力量暗自较劲…… “明阿姨,您这些年还做手工艺吗?” 白晚大约是看气氛僵持,这会儿又主动挑了个无关紧要的话说, “我记得您当初是学玻璃工艺的,家里很多玻璃器具都是自己制的?” 明旻也识趣,聊什么都能接下去,“先前是还在做的,但现在不行了,这年纪一大,眼睛、手、筋骨都退化了,看也看不清,拿也拿不稳的。” “瞧您说得,不过也才五十岁,怎么说得像已经八十高龄似的。” “哎呀不开玩笑,我是不知道八十岁什么样子,但我现在的精力是一天不如一天了……” 明旻叹着气,余光瞥着丈夫和儿子,“好在老公也体贴,儿子也省心,我啊还是很知足的,就等着明彻到时候结婚,给我生个孙子孙女,我这一辈子也就圆满了……” “咳咳……” 刚塞了块生牛肉进嘴,夏明彻就被上面的胡椒粉呛得眼泪直流…… 他此时内心和适才的程灵溪一样抓狂——为什么白家家宴,每次都要拿我开涮,还都是在我吃牛肉的时候?! “……妈,要不您跟我爸一样闭麦?别只会薅我……” 白音也跟着大伙儿又打趣了两三句,你来我往的,气氛看似又炒热了,还得是夏明彻。 见气氛稳下来,白音便抽身说要去个洗手间。 刚到楼下大厨房,白音探头进去想要张望些什么,还没来得及反应,一道熟悉的力量忽然将她整个身躯,扯入了隐秘的幕帘之后…… 被捉住手腕的那一刻,她无法控制身体里翻涌的悸动,直到闻到那股干净熟悉的木质香,才让她略感安心。 逼仄昏暗的空间里,对方面对着她的身体,摘下口罩,用食指轻轻点在唇中,示意她安静。 果然是陈翊。 意识到白音的呼吸有些慌乱,他似是整蛊着反问—— “又不是没有离这么近过,干嘛这么紧张?” 第77章 藏匿 这句话在旁人听来似乎很撩人。 但在此时的白音听来,却属实很欠揍! “我又不是因为这个紧张。” 她刻意不看他,假装平静地提醒,“……你小心被人看到。” “这里没人会注意。” “我是说刚刚在餐厅!”白音愤怨着脱口而出,“这里所有人都认识你,你不会真以为自己顶个帽子戴个口罩,就大变活人了?还自做聪明跟我说那么多废话?!” 可陈翊非但没被她这气势威慑到,反而忍俊不禁起来, “我说的可不是废话,每句都在帮你。” 是啊,的确每句都在帮她。 白天问她和姐姐的口味,所以她和白晚的调味是他亲手做的,与其他人都不同,又适时问是否上主菜,为尴尬僵硬的气氛解围,最后看她吃牛肉吃得不快,就教她怎么吃得好吃。 甚至包括,她下午带领三人来检查厨房,却找不到设备阀门,要不是陈翊过去经常下厨,帮着提醒了两句,她可真的像个无头苍蝇,恨不得天花板都想去敲一敲…… “言归正传,夏鸿刚刚一定有警觉,不会再中我的话术陷阱了,接下来我们得想别的法子了。” 关于这个,还要从陈翊发烧那次说起 —— 昏暗的房间内,陈翊躺回了床榻,而白音也正欲离开,可她终是没忍下心中的困窘,脱口而出了那句:“陈翊,我没有选择,也没有退路了。” 她本是该直接推门而去的,可下一瞬间,陈翊竟忽然反问—— “你想要什么样的退路?” 他的声音略沙哑,闷在被窝里,有种莫名的失重感。 没想到他会接话,白音又僵在了门口。 他翻坐起身,将灯光调亮,定神凝视着她的轮廓。 “你说没有选择,那你的选择又是什么?” 他此刻的语气格外清晰认真,正如曾经两人之间的默契时刻一般。 只凭一句话,就能懂自己的无奈的人,并且会立刻回应的人,还是陈翊。 她将自己的思路和计划讲了出来…… 关于她怀疑害死母亲的另有其人,陈菁云只是被利用的不完全无辜的炮灰,而夏鸿可能才是始作俑者,包括近期与程家兄妹的计划,她打算找个由头,逼夏鸿就范…… 陈翊全程听得认真,尽管他余烧未退,但依旧为了她调起精神。 “你这个思路没错,可是这个计划太冒险了,简直就是孤注一掷。夏鸿现在在慕白的影响力太大了,而真正服你的人少之又少,所以只要夏鸿不倒,你和你姐姐永远都在被利用,永远也占据不了慕白的主导,就像当时的我。 可他一旦倒了,那些跟着他的人,要么树倒猢狲散一拍即走,要么留下也不会真的服你,只会想办法去稀释你的权力罢了。” “我都知道,所以我才说我没有选择,也没有退路。孤注一掷就孤注一掷,在我心里,慕白也好,这职位也好,都不重要,我只想真相大白。” “没有这么简单,”陈翊蓦然打断,“你知道什么叫做骑虎难下吗?这个计划成功与否,你都会面临这个局面。 你从小生在‘慕白集团’的光环之下,你现在可以说不在乎它,那不过是因为你身处其中,哪怕是颗受人摆布的棋子,你也依旧依托着慕白的棋盘而生存。 可一旦这棋局都没了,你根本无法面对新的游戏规则,更没有资本可以帮你对抗,甚至是维持你自己。真相固然重要,但越是做好了孤注一掷的准备,就越是得给自己留好退路,不然的话,要么满盘皆输什么也不剩,要么赢了也是饮鸩止渴。” “你的意思是……不管计划成功与否,为了下一步不受制于人,我要做那个重新洗牌,重新制定规则的人?” “费了这么多心思,为何要将父母的心血拱手他人?要做,就要彻底把慕白掌握在自己手中,哪怕……新的局面,要以平庸开局。” 白音恍然大悟。 “可现在,我还能找谁去做我的后盾?” “你忘了?有一个人早在几个月前就寻人无门了。” 白音思索了一会儿,终于想起,“丰海银行的褚义峰?!” “嗯。” “可现如今我该如何让他信服我?” “你去做你该做的事,这个事交给我。” 他的声音在昏黄的灯光里格外透彻坚定,白音却恍然怔忡,还未从适才的冷言相待里扎出来…… “不过,你想轻易从夏鸿这老狐狸嘴里撬出来东西,不是那么简单的。记得让我知道你的计划细节,必要的时候还是能帮你的。” 这是进入这个房间后的再度反转,从热到凉,从冷到暖……不管他做不做得到,至少他没有真的不管她,她还可以信任他。 她踌躇了片刻,还是忍不住问出: “刚不是说跟我再没有关系了吗?为什么要帮我?” 可陈翊似乎是有些筋疲力尽,打发了她一句:“早些回去,别让家人担心,也别再来了。” 有些许失落划过心门,但燕过无痕。 当她准备再次推开门时,陈翊忽然狡猾地补了句—— “记得戴丝巾,你脖子上有吻痕。” 白音在心里翻了白眼,也只能夺门而出。 —— 所以,今天请夏鸿来这场生日宴,就是为了诓他露出马脚的。陈翊听说了之后自然放心不下,想了好久才想到这样的一个伪装方式。 anthony曾是他在美国时结交的厨师朋友,最近他正好来国内说是有些工作,乐意接下这个活计,让他加个塞,还好anthony一直认可陈翊的厨艺,说即使是临时带,也不会败他的招牌。 白音原是打算在餐桌上将话题引至这桩旧事,先探探夏鸿夫妇的口风,可没想到,明旻今天居然也不接招,搁在过去,她可是什么话题都想多插几句嘴的。 看来明旻,心里也一定是知道些什么。 “阿音,你是不是忘了夏明彻这个人?” “明彻?” “他可没你想得那么单纯,你以为你暗中让程家兄妹帮你查旧案,他会感觉不到吗?先不说他现在是程灵溪的男朋友,就是天天跟着夏鸿,耳濡目染,也不至于一点风声都听不到。” 她怎么会预料不到呢?所以最初她就交代了程灵溪不要透露,但话是死的,人心是活的。 从今天他那几句有意无意的揶揄便不难探知,他心里明镜似的,不管是对她还是程灵溪、甚至是他父亲夏鸿,从秋月山晚宴上,他替自己怼褚义峰的那段话就能看出来。 包括,他在宴会上提醒暗示她——陈翊对自己没那么‘简单’,让她小心提防,那之后,她终于确认了陈翊确实在通过程灵溪查她回来的事。 这么多年来,他只是装出一副大条的模样罢了。 “待会儿我们上完甜品后,你想办法让灵溪把明彻带出来,我会和灵溪拖住他,这样你和你姐姐,就可安心与夏鸿夫妇当面对质……” 吱呀一声—— 大厨房的门忽然被谁打开了。 两人瞬间屏住了呼吸。 还好这个帘幕是不透光的,只要不主动去掀开,是不会注意到里面的情形的。 但这也正是不好的点……敌明我暗,压根看不到来人是谁,如果来人走时也不关门,那根本无法判定是否安全…… 在昏暗中,他看不清白音脸上的表情,更无法判断她眼神里的慌张,便不动声色地像刚刚那样,用食指抵住嘴唇,示意她莫急——因为,他似乎能听到她的乱掉的呼吸和心跳声。 虽看不清外界的情况,但依稀能辨认出进来的人似乎在窗台、壁橱处翻找些什么,还打开了一边的窗户…… 完了,如果他要开所有窗户,那岂不是就被发现了?! 那不管是谁看到这一幕,应当都是本场宴会中最“炸裂”的存在。 白音慌张得不自觉抓住了陈翊的衣袖……似乎是在问他,快想想办法? 手心渗出了不少的汗,她恨不得地下现在有个传送门,立刻把他们带去别处…… “二小姐去哪里了?什么时候上甜品……” 方姨的声音打破了稀薄的寂静,吓得白音下意识要喊出来,还好陈翊及时用手心轻轻捂住了她的嘴唇,方让她不得不抑制住呼之欲出的低吟…… “i wonder where to put y croebouche, it sees like there no dessert stand here?”(我在找哪里能放奶油松饼?这好像没有甜品架之类的。) 原来进厨房的人是anthony,为了准备上甜品,他在找托盘。 而方姨又恰巧下楼找白音,碰巧撞到了这一幕…… 可方姨又听不懂英语,anthony中文又烂,而能沟通的两人,居然要假装自己不在场。 一整个世纪的寂静,仿佛都要在这一刻的尴尬中消弭。 隔着帘幕都能感受到的无奈窘迫,无数次都要促使着二人冲出去了,直到……第三个人的声音出现,才终于破解了这场无言的纷争—— “anthony, you''re here, the hostess ''d like to know when can we start next part……”(安东尼,原来你在这,主人在问甜品什么时候上……) 是另一个学徒felix。 三人这才你一言我一语地,弄明白了原委,方姨解释甜品的餐具都在小厨房,不在这里。 当那几人临走时带上门的那一刻,帘幕后的两人心里的石头也狠狠落地。 至少白音是这样。 大约是她这般六神无主的模样太过少见,陈翊若有所思地反问, “小白总紧张了?” 白音极为不平地瞪了他一眼,“别这么叫我。” 说罢她就要掀开幕帘出去,陈翊却一把捞住了她的腰身,将她继续束缚在帘幕内…… 这暧昧的动作,让白音误以为他会如之前那般吻过来,一边去推他靠近的身躯,一边又下意识去闭上眼…… 可意料之内的吻,并未发生。 见她站稳,对方直接顺势松了手,极为正经地交代:“我先出去,还要帮着一起上甜品,你想办法让那两人出来,我随时配合你。” 然后他不留任何余地,抽身离开了此地。 空余白音暗自揣摩——这男人,闷得千变万化,却骚得一本正经。 陈翊再次戴上口罩和帽子,做好伪装跟在其他两人身后,将各式甜品归类放置,推着甜品托进入到餐厅内。 餐厅的气氛依旧你来我往的,算不上冷场。 将可丽饼放置在了夏明彻、程灵溪和白晚手边后,他便退到了角落,打算伺机而动。 “阿音怎么还没回来?” 意识到妹妹的位置还在空着,白晚终于疑惑着问。 “方姨,你刚下去看了吗?” “哎呀我给忘了,本来是找她来着,偶遇了厨师找东西就赶着一起上来了……” 方姨一拍脑门,便又转身出去了。 夏鸿劝道:“阿音也不是小孩子了,你也不用这么无微不至的。” “我也知道她现在可以独当一面了,但……当年离开时她还是个孩子,最需要家人爱护陪伴的年纪,我这个做姐姐的却不在,心里总是难以释怀……” 见白晚语气逐渐伤感,明旻撞了一下丈夫的手肘,暗示他说了不该说得,赶紧适时补救, “阿晚,瞧你说的,你能回来就不容易,阿音这么懂事的孩子怎么会怨你呢?” “灵溪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夏明彻见程灵溪捂着肚子,脸色崎岖。 “……我,我可能是吃不惯生肉,胃突然好痛……” 一听这个,夏明彻几乎是立刻起身蹲去了程灵溪身边,朝厨师交代倒些热水来,但程灵溪却趁机抓住了他的手,支吾其词着说:“明彻,你陪我去楼下歇会儿?” “哎呀你快带小程下去,让方姨找点药吃,胃疼可不好受!” 明旻赶紧催促着儿子,夏明彻只好扶起程灵溪,缓步出了餐厅。 这场时隔七年的家宴,虽然人变了不少,但过场,还真是与当年如出一辙。 一时间气氛渐落,anthony对两个学徒使了个眼色,大概是他要下班了,如果在座没有什么其他需要,他就要先走了。 felix则识趣地去问白晚:“白小姐,您和夏董还需要加餐吗?” 白晚顿了一下,用眼神确认了夏鸿夫妇的需求,摇了摇头,却还是补了句—— “不需要餐品了,添一下饮料就可以,麻烦你们收拾餐具了。” 一出餐厅,夏明彻扶着程灵溪去了楼下,看到方姨上楼的身影后赶紧催促, “方姨,帮灵溪拿一下治疗肠胃不适的药?” 趁着程灵溪坐在沙发上的间隙,夏明彻狐疑地瞥见了跟在自己身后的“尾巴”,他按下不表。 他接过方姨递过来的药片和热水,煞有介事地问起, “您找到阿音了吗?” “别提了,刚刚看到她在接电话,大小姐生日宴都在忙着工作,唉……我在这白家十几年,家里的人大大小小都是工作狂……” 夏明彻笑了笑,“我来照顾灵溪,要不您回去看餐厅那边,有没有能帮上的?” “也好。” 看着方姨离开的身影,他将药片和水放到了茶几上,坐在了程灵溪身旁,直截了当地问, “别演了,你们还想闹到什么时候?” “……你说什么?” “瞒着我帮阿音查林慕阿姨的案子,还让舟哥、阿晚姐介入进来,你真当我是傻子吗?!” “嘘……你知道就知道了,别大吼大叫的。” 他吞咽下了几口怨气,却还是忍无可忍了—— “为什么你们还这样?!到了现在还不肯信任我?非要拿我当局外人耍嘛?!” “我们没有不信你,只是……你身份特殊,阿音也是不想你为难。” “为难?秋月山那次我警告她的事,她有为难嘛?她不知道陈翊在做什么嘛?说到陈翊,还有你!” 夏明彻怒气攀升,完全忽视了程灵溪的阻扰, “你之前瞒着我一直帮陈翊查乱七八糟的,从丽行酒店到秋月山!我有没有提醒过你,这水很深,你一个局外人不要插手!现在陈翊走了,你转眼就跟着阿音查旧案!程灵溪,我是你男朋友,但你就是不肯听我劝,更不肯与我同步信息!我永远是被你们排除在外的那个!你当我是什么?!” 夏明彻的怒火,终于因着今晚的设计,不辨亲疏地朝着程灵溪爆发了。 “夏明彻!我做这些不仅是为与阿音的私人感情,更因为我是一名律师,这就是我工作的一部分!” “这话你自己信吗?!谁家律师跟过家家似的,天天跟着委托人连轴转?你真当自己是私家侦探啊……” 望着两人的气氛逐渐焦灼,陈翊不得不现身打断—— “够了夏明彻!” 而目睹着忽然出现的陈翊,程灵溪显然吓了一跳,但夏明彻显然早有预料——餐厅里就意识到了,他就是那个“尾巴”。 “用不着把怒气发泄给程灵溪,我知道你心中不平,当初的事是我让她秘密调查的,从委托人的角度来看,她没有做错。如果这些冒犯到你,那我今天郑重向你道歉,是我之前太自以为是了。” “呵……现在道歉就了不起啊?”夏明彻看着他的装扮蔑笑,“那你现在又是在演哪出?你人不是都走了,还要来白家掺一脚,还不是一样自以为是吗?你真以为这个世界离了你就不能转吗?!” 陈翊自然明白他的不甘与对自己的偏见,但此刻,他必须先按下这颗随时会烧得更旺的怒火—— “夏明彻,之前我是有失偏颇,但今晚的事对阿音很重要,我希望你可以暂时按下现在的情绪,有些事情,不像你想得那么简单!” “你们到底想做什么?!” 程灵溪实在不忍夏明彻如此被蒙在鼓里,终于承认道, “明彻……我们根据一些旧时的线索查到,你父亲可能与林慕阿姨当年的案子有很大关系,陈阿姨只是个幌子,夏叔这些年处心积虑,就是为了让慕白集团牢牢锁在他手里!” “所以今天这场鸿门宴,就是为了诈我父母?!” 夏明彻幡然醒悟,不愿听这二人游说,直接转身朝二楼餐厅奔去—— 他的情绪显然已燃烧到了极点,整个人发疯似的冲上楼——程灵溪和陈翊都无可阻拦了。 直到这三人一起横冲直撞地打开了二楼餐厅的门,眼前的场面,足以让这场“鸿门宴”化作“尖叫之夜”—— 长餐桌雪白的餐布上,躺着明旻纤瘦的身躯,她精致的嫣红色裙摆毫无生气地滩在桌布上,仿若血色流淌的形状,不过从她手腕处流出的鲜血,也的确真正地染红了桌布—— 与林慕走时的样子,如出一辙。 而夏鸿,则满头鲜血的栽倒在了餐头柜前,不省人事。 那个大卫雕塑,几乎被摔得粉碎。 而更加诡异的场面则是那面空空如也的墙——那幅林慕生前最爱的《干草堆》,也不翼而飞了。 第78章 旧案重现 一时间,场面混乱如麻。 夏明彻自然是反应最激烈的那个,他不管不顾地去看餐桌上母亲—— “妈!你醒醒!” “你不要晃她明彻!” 程灵溪赶紧阻拦,用手指去探了探明旻的鼻息……“还有气,快把她放下来!” 闻言,陈翊和夏明彻立刻将明旻的身体放置在地面上,程灵溪趴着听了听她的心跳…… “还有心跳!快叫120!” 程灵溪检查了一下那被割伤的手腕,又补了一句,“拿医药箱!我来做急救包扎!” 夏明彻如同一个只会听从命令的机器,立刻去到外面想要找方姨,可她们似乎都不在这里…也顾不得那么多,他直接跑下楼自己找。 这怎么来得及,程灵溪直接徒手撕扯下来一条雪白的餐布,开始为明旻包扎止血。 “夏叔怎么样?” 陈翊:“应该是被击昏的。” 他伤在前额,虽也有血渗出,但鼻息和心跳相对平缓,应该没有明旻的伤势严重。 陈翊刚将夏鸿的身体挪至正坐,夏明彻便火急火燎地抱着医药箱跑回来—— “都在这里了,我也叫了救护车、报了警。” 看程灵溪正十万火急地帮母亲急救包扎,他事不宜迟地赶过去帮夏鸿处理伤势。 目睹着两人一前一后开始忙碌,陈翊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他不安地环视着这间餐厅,画丢了,东西碎了,留在房间里的夏鸿夫妇,全都重伤不醒,甚至还差点被灭口…… 而本该与夏鸿夫妇一同出现在房间里的白家姐妹,甚至保姆方姨,竟然全都不在。 他快步走向餐厅的窗台边,窗户没有上锁,而下面正对着的,是前院茂密的花圃……凶手是通过这里逃走的吗? “你刚刚有看到阿音她们吗?!” “没注意。” 夏明彻语气冷冷,此刻丝毫关心不下任何事。 陈翊忽然警觉了什么,步履急切地从餐厅折返出去,直到在楼梯口,看到方姨正在帮白晚装置轮椅下楼…… 顾不得伪装了,陈翊直接摘掉口罩冲着二人喊问。 “方姨,阿晚姐,有找到阿音吗?!” 方姨看到陈翊的那一刻差点没扶稳白晚,吓得几乎一哆嗦,“……少爷你怎么在这?” 陈翊眼疾手快地赶过去扶住了轮椅把手,“有看到吗?!” 白晚的表情和方姨没差多少,但大概是妹妹一直没有找到,也顾不得陈翊为什么突然出现,直接解释: “我见她一直没上楼,担心她是不是胃病犯了,就让方姨带我回她的房间看看……” “二小姐也不知道去哪了,整个二楼其他房间都不在,正打算下楼瞧瞧……” 看着二人这不明所以的眼神,陈翊直接放下轮椅冲下一楼。 “阿音!你在哪?!” 白家宅子这么大,真找起来确实费劲,他干脆大吼,声音回荡在偌大的厅堂里…… 无人应答。 小厨房,卫生间,小客厅甚至最后到大厨房依旧没有人影…… 陈翊仔细回想着之前的细节,问方姨:“你说那会儿听到她在打电话?在哪里打的?” “……大厨房门口。”方姨早就被今晚这架势吓得无法思考了,只能别人问啥她答啥。 可望着空空如也的大厨房,陈翊的思绪陷入了无尽疑虑。 不过也就是这十几分钟的事,那她最后出现就是在这里了。 ……难道在那里? 他冲去了大厨房角落的窗户,哗得一声将那扇他们曾藏匿的帘幕拉开,果然,在那之后,白音正脸色苍白地靠坐在墙前。 “阿音!” 目击这一幕的瞬间,心瞬间被揪扯在了一起,陈翊下意识地去探她的鼻息……呼吸还在,他不由分说地将她抱出去。 看到妹妹昏迷,白晚恨不得从轮椅上翻滚下来,还好方姨推得及时。 陈翊将人放在小客厅的沙发上,翻了翻她的眼皮,身上也没有流血的外伤,但是脖颈之后,却有一道力度不浅的绯红色印记,应该就是被人拍了这一下,所以昏了过去? “阿音!阿音醒醒!” 陈翊心里乱了套,也顾不得方姨和白晚在场,直接亲昵地抚摸上了白音的脸颊,轻轻地晃动她的肩膀,想她恢复意识。 耳边此时传来了警车、救护车的鸣叫…… 方姨惊恐,“这……这是什么情况?!” “餐厅出事了,夏鸿夫妻都受了重伤。”陈翊抽空解释,“你们当时都不在场吗?” “……什么?!这……今晚到底是什么事啊?!” 方姨声音抖得都要出鸡皮疙瘩,拉着白晚战栗的手互相安抚,今晚到底还有多少惊吓啊?! 正巧此时,白音缓缓恢复了意识,陈翊的内心欣喜若狂,可还没等他作出反应,白音竟下意识起身,惊喜万分地搂住了他的脖子——“陈翊!” “…你怎么样?是谁打昏你的?” 陈翊赶紧抽身询问。 “……我不知道,当时我刚打完电话,给灵溪发完了消息,就被人从后背敲了一下,不省人事了。” 大约是意识到旁边还有姐姐,她气息稍作缓和。 当是时,警察和医务人员相继来到,方姨赶去给他们开门。见此形势,白音颤声追问, “现在是什么情况?” 陈翊言简意赅地说,“夏鸿夫妇在餐厅受了重伤,还丢了一幅画。” “什么?!” 白音脸上讶异的表情,丝毫不亚于那会儿目睹了餐厅场面的自己。 她慌张起身,步子还有些踉跄,陈翊赶紧跟上去要搀扶她,但她固执地甩开,白晚也担忧着跟在她身后。 直到到了玄关前的廊厅,她望着夏鸿和明旻被放在担架上抬出去,拖上了院外的救护车…… 程灵溪与夏明彻焦急着跟在身后,手上鲜血淋漓,格外触目……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白音呓语着,完全一头雾水,又恐吓,又莫名。 “怎么回事?这就不就是你想要的吗?你的鸿门宴戏码?!” 夏明彻满眼红丝,脸上早已血泪模糊。 “明彻,我……” 可夏明彻没有多看她一眼,只是宣泄着吼了一声就跟着医护一起上了救护车,程灵溪愣怔地杵在原地,手上的血渍更多…… “灵溪,你跟着明彻去医院,照应一下他们?” 陈翊适时推搡了程灵溪一把,只因白音此刻已彻底懵掉。 程灵溪木然点头跟了上去。 一时间,气氛仿佛跟着血迹一同凝结堆叠,血腥味如流动的尘埃,细细流入鼻腔。 “咳咳,可以来一趟现场吗?我们程队有事想了解。” 打破死寂的,是程灵舟的手下队员,肖越。 二楼餐厅,案发现场。 被染红的白色桌布,由于重击而遭受破坏的迷你大卫雕塑,还有那只跌落在地的老鹰标本,失窃的画。 餐桌之下,还有一把沾了血污的蛋糕刀。 看来,这就是划破明旻的手腕的“凶器”了? 随着几人陆续到场,程灵舟也不多废话了,直接就是一句—— “说,发生了什么事?每个人的故事,开始。” 毕竟都是“老朋友”了,大家心里都心知肚明,陈翊率先讲了所有的计划,白音做了补充,白晚则补充了众人都离开餐厅后的那部分—— “明彻带着小程下楼时,刚上甜品,主菜已经撤了,我让几个厨师添些饮料,吩咐他们下班了。那之后方姨回来说阿音还在忙,我又与夏叔夫妇聊得尴尬,明阿姨就带了句‘阿音这么久没回来,不会也不太舒服,这丫头的肠胃好像也不太好’,我就想到阿音那会儿吃生牛肉,恐怕也不太舒服,就赶紧让方姨带我出去看看……” “我带着大小姐在二楼转了一圈,二小姐的卧室、书房,起居室,全都没见到人,刚打算下楼就碰到了…少爷,问我们有没有见到二小姐……” 程灵舟微微蹙眉,“这么说来,餐厅的惨案,就是在白大小姐离开后,到夏明彻意识到不对后赶来这段时间发生的?期间大概有个十到二十分钟的间隔。” 陈翊顾了眼手表,“上甜品时大概是七点一刻,我们三个回到这里的时间,刚过七点半,应该差不多就是这段时间。” 程灵舟略略点头,让这些人先下楼等候消息,自己和肖越一行则继续留在餐厅里勘察。 “短短十几分钟,砸伤夏鸿,割腕明旻,偷走名画。” 程灵舟摇了摇头,走向窗边,和陈翊那会儿看到的景象一样,“这样目标散乱的凶手,还挺奇葩。” 肖越疑惑,“目标散乱?没有舟哥。” “怎么说?” “从现场呈现的结果推断,很明显偷画才是凶手的最终目的,所以他才要害夏鸿夫妻,因为他们两人肯定碍着他事了啊。” “那他为什么要选择两种制服方式?直接两个人一起打晕就可以了,何必要一个砸晕,一个割腕?这个现场在我看来,十分割裂,如果没有明旻,只有被砸伤的夏鸿,那你的这个分析方向无疑是靠谱的,但有了明旻被割腕这个部分,整个过程就会显得十分违和。” 肖越恍然大悟着点头,“哦!你是说,凶手很明显是想要致明旻于死地,而对夏鸿不是。” “可以啊,越来越灵光了,”程灵舟笑夸徒弟, “割腕这种方式置放在‘窃画逃逸伤人’这样的情形里,显然不合时宜。你想想,什么情况下人会选择割腕?经常听到的类似‘割腕自杀’,或者是‘伪装割腕自杀的他杀’,可这种迫害方式第一成效慢,第二成功率难说,在这种需要快准狠的情势里,谁会用割腕这种方式去威胁、制服一个碍事的人呢? 况且割腕这方式,不管实施结果如何,至少从作案动机来说,比起为了‘弄晕’人质方便自己行动,更像是为了目的,直接了当地‘杀人’。” 肖越倒抽了一口气,“所以凶手的目标是两个,窃画,杀明旻。” 程灵舟听完这句话,不禁有些奇怪,他盯着肖越半天,只吐出来一句——“也可以这么说。” 现场情况已基本明晰,接下来,自然就是询问与画和明旻相关的事情了。 他回到白家小客厅,那几人依旧忐忑汇聚于此。 “我就三个问题,”程灵舟愈加简洁明了了, “第一,丢失的画有什么说法?第二,明旻平时的人际关系怎样?第三,今晚除了在场的各位、夏家三口、程灵溪之外,还有谁?” 白晚回答了第一个问题:“丢失的画叫《干草堆》,是莫奈的真迹,当年我爸在纽约拍下来送给我母亲的礼物,也是她最爱的画。” 白音稍作思索,回了第二个,“明旻阿姨是我母亲生前最好的朋友,没有工作,自从我母亲去世后,她好似也没特别聊得来的女性朋友,专心把心思放在丈夫儿子身上,夏叔对她这些年……不敢说情比金坚,但至少也说得过去,不过这是我作为一个外人看到的。” 她瞥了眼陈翊,这四年她不在,或许陈翊了解得比她清楚? 陈翊顺势接话,“我对明旻阿姨……接触比较少,可能夏明彻更有发言权一些。” 程灵舟点头,是这个理。 “今晚在家的人,除了我们几个,就是我们家的门卫张叔、两个园丁老师,其他两个保洁人员,不过除了门卫,其他人都是开餐前就下班回去了,哦,还有米其林厨师和两个学徒……”白音略尴尬地瞟了眼陈翊。 “anothny和felix,”他补充道,“他们两个是上完甜品后离开的,当时我也在场,帮大家上好饮料、撤了餐具后,我看到他们换了常服一起走的。” “哦?那就正好卡在那个时间?” 陈翊微微蹙眉,“是,这两个人我都认识,如果需要他们配合调查,随时告知就是了。” “还有园丁和保洁,我也可以随时联系。” 看着这群人这么配合,程灵舟心内居然油然而生一种……欣慰的默契。 说起来,这是今年第四次了,看来白音陈翊,早就摸透他的风格了。 “也好,那就麻烦二位了。医院那边还在施救,希望……夏家夫妇都平安无事?” 白音心思骤然一束,程灵舟的下一句话果然猛敲了下来——“不管怎样,整这一出,你们也难辞其咎,希望别是……弄巧成拙。” 望着白音这瞬间惨白的脸,陈翊不自觉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而白晚此刻,正独自面对着窗外的夜色,思绪仿佛早已飘忽至今晚不同的场景…… 空气就这样暂且冷淡了片刻,直到白音的手机响起—— “灵溪?怎么样了?!” “夏叔没有生命危险了,但明阿姨她……” “她怎么了?!” “她还在抢救,情况不是很好……” 白音握着手机的指节,仿若一个生锈的零件,随时会将手机丢下。 “明彻怎么样?” “他……他一直不说话,我也不敢安慰了。” 她不动声色地挂断了电话,窗外夜色浓重,秋风瑟瑟,她仿佛什么也看不清了——这不是她要的结果,她从未想过自己今日的局,居然会闹到如此地步,但她自己,此刻却像个晕头苍蝇。 白音与程灵舟打了个招呼,“程警官,我想去医院看看明阿姨。” “可以,正好待会儿我们也得去一趟。” 白音直接穿上外套就要走,白晚知道妹妹的心情,便没有阻拦,只嘱咐:“开车小心,替我慰问一下夏叔和明阿姨。” 她点头就去了车库,她不知道陈翊是什么时候跟过来的,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被他抢了车钥匙…… “我带你去。” 她没有力气去拒绝了,任凭他载着自己驶入夜色。 白家客厅,程灵舟交代了最近暂时不要破坏二楼餐厅情况后,终是要先收队了。 临走前,他望着呆坐在落地窗前的白晚,上前道别—— “白晚小姐,我们就先收队了,如果有任何信息要补充,不管是案发的还是过去的,尽管来联系我。” 他还未转身,白晚像是作了什么重大决定一般,脱口拦住了他的脚步, “程警官,其实刚刚我一直在犹豫,要不要跟您说,就是害怕……会扰乱您的思路。” “什么事?” “现场明旻阿姨的情况,其实很像我母亲当年的情形。” “你是说,割腕和血滴在白桌布上?” 程灵舟显然觉得有道理,但还是有些牵强。 “不仅如此,还有……” 白晚深呼了一口气,“二楼的那间餐厅,其实就是我母亲生前的卧室,也就是她‘自杀’的卧室。” 第79章 心结 医院急救室,“手术中”的鲜红字眼触目惊心。 病房外是颓丧的夏明彻,和忐忑不安的程灵溪。 看到白音和陈翊赶来的身影,程灵溪迎上去——“你们来了?” “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程灵溪忐忑地顾了眼表情僵硬的夏明彻,低声对白音讲, “医生说失血过多,送来的时候已经在休克状态了,我听下来的意思,大概是希望渺茫……” 白音的心瞬间凉了一大截,希望渺茫……这是个多么残忍的字眼。 但她知道,此刻她内心生出的“残忍”,还不及夏明彻的十分之一。 她战战兢兢地挪去了夏明彻面前,蹲了下来。 他那双向来明亮如星的眸子,此刻已暗如凉夜凄厉。 第一次,从他的目光里看到嫌恶与不甘。 “明彻,你……还好吗?” “你是关心我?还是关心我妈?” “……我会查清真相,尽快给你们一个说法。” “用不着在这假惺惺的!今晚这个结果,你满意了吗白音?!” 夏明彻终忍无可忍,几乎是咆哮着吼了出来,身子也跟着站了起来。 被这突如其来的气势震到,白音差点一个趔趄摔在地上,还好陈翊适时去扶起她来,十分不满地回斥夏明彻—— “这里是医院,你控制一下脾气!” “这么快就开始护犊子了?想干嘛?!你们现在是一条船上的人,还在这看我这个局外人笑话吗?!” “明彻你冷静一点!” 程灵溪赶紧隔开他与那两人的距离,“这不是阿音的错,发生这样的事大家都很震惊……” “震惊?你们只是震惊而已,你们从头到尾都没想过,这件事会对我、对我家人造成什么伤害吗?!” 夏明彻眼里的泪终于宣泄而出——似是一颗颗星星掉出银河。 见此情状,白音犹豫片刻,终于开口建议:“……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不如我们都先出去?” 她声音沙哑,仿佛落了尘埃。 医院外的空气凉意惴惴,陈翊不动声色地为她披上了外套。 让她想到了七年前的家宴,差不多也是这个时间,因父亲突发胃疾,她和陈翊也来到了医院,同样的凉风,同样的动作,今日的心情却比七年前更复杂难耐。 夏明彻背对着她,虽只着一件单衣,身心的怒火与不甘也格外惹眼,他哽咽了许久,终于达到了临界—— “白音,这些年来,你到底有把我当成可信赖的朋友吗?” “……当然有。” “你‘有’在哪里?!” 夏明彻冷嘲着,万千种情绪炸裂在眼中,眼眶彻底红了。 “我爸这些年暗中协助你,你却什么都不肯对我讲,包括丽行酒店你差点蹲牢房那次!你让我这些年像个傻子一样,以为你受了多大的委屈!从丰海到首都一遍遍地跑,但你呢? 你跟我爸商量好了来给我演戏,跟我玩失踪,就为了让我断了念想?我就那么妨碍你们嘛?直白地告诉我事实,难道就那么难嘛?还是说你也觉得我是个草包、难成大事,生怕我扰乱你的计划?!” “不是的……” “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知道我从来都没走进过你的心,现在,我也终于走出了自己的执念,但我不明白,就算没有爱情,那这二十多年的情分都不足以让你信任我,哪怕对我‘掏心掏肺’一次呢?!” 夏明彻的心结,仿佛裹挟着这几个月乃至更早的情绪,如山体滑坡一般朝着白音坠落。 他什么都知道的。 当年夏鸿让白音玩消失,就为了让儿子不再“瞎操心”她在首都的事,但因为程灵溪无意中的撞见,他立刻怀疑了,逼着夏鸿说了实情,带着程灵溪去她的出租屋做饭。 而后摩天轮事发,他也看出了猫腻,为了确认她是否安全,即使被夏鸿收了车钥匙也要赶着去海滨乐园,当看到陈翊的那一刻,仿佛什么都懂了,却还要假装自己像个傻子。 丽行酒店的案子,秋月山的意外……对白音的执念渐渐放下了,可他还是不甘心,不是出于旧情难忘,而是出于一种赴汤蹈火的信任,他早已分不清,自己对白音到底是青梅竹马的习惯性依恋,还是一种早已刻进骨子里的类似家人的保护…… 有时候,他甚至觉得,自己更有资格当白音的兄长,他陈翊又算个什么呢?十六岁那年,他看出了陈翊对白音的心思,他的第一反应有嫉妒,有厌弃,他嗤之以鼻,觉得陈翊的身份像个笑话。 可如果能让白音开心,即使那个人不是他,他或许也能安心释怀。 “我承认我爸在有些事上的确不单纯,你怀疑他、想查他,我可以理解……但这不能成为你去伤害他们的借口,再像当年一样,把我当成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工具人!在你所有运筹帷幄的计划里,我永远都是被排除在外的人!你未免太独断了!” 没料到夏明彻居然这样激动决绝,直接将两人二十年的情谊撕扯开来,即使程灵溪还在场。 “……对不起明彻…” 她凑近一步,似乎很想拥抱他——像小时候他宽慰着拥抱她一样,但念及程灵溪、陈翊在场,她还是停住了……只好再次挽回: “今天的事是我考虑不周。一时疏忽,让贼人钻了空子,如果明阿姨真的出了什么事,我……我一定……” 一定怎样呢?不管明旻有没有事,她都不得不去查清真相,还夏明彻一个说法,还自己一个心安理得。 她知道夏明彻并非不明事理的人,只是事发突然,带着对母亲的担忧,又因着过去所有的怨愤,终于一同爆发了而已。 她认了,只是此刻的她也一样心乱如麻。如果明旻真的无力回天,那今晚的意外即使不出于她手,那今后面对夏明彻,她也永难安心。 看出了气氛僵持不下,程灵溪终于走上前去,拉住了夏明彻的手,想要缓释, “明彻,就算之前我们瞒了你,但今晚的事,也未必就不会走到这一步……” “没错明彻,你知不知道,在发现你父母出事后,阿音也被弄晕藏在了厨房角落。” 陈翊也适时上前补充,“所以今晚这些蹊跷都是有预谋的,我们都被那个人摆了一道……” 话音未落,从医院内走出来一位护士,朝他们慌忙招手——这场纷争暂时是偃旗息鼓了。 当明旻从急救室里被推出来时,手腕已被缝合,可整个人被抽走了生气般,脸色依旧十分惨白,好在医生的话让人安心了下来—— “刀口很深,幸好你们有人及时按压止血,也是不幸中的万幸。” 一行人跟着医生护士,将明旻转去了普通病房,稍作休整。 到了病房门口,白音并没有跟着进去,而是独自一人留在了最后。 她默默地靠着冰冷的墙面,仰头注视着雪白的顶光,毫无生气地映在眼眸里。 她心里的石头落地了一半,不幸中的万幸,没有伤及到性命。 医生护士叮嘱了一些事项后,依次离开了病房。 夏明彻还在里面照顾,而陈翊和程灵溪默默退了出来,在病房外看到一筹莫展的白音,像个雕塑一般靠着墙面。 陈翊近身宽慰:“应该没事了,接下来就等明阿姨醒过来,或许就离真相更近一步了。” 程灵溪点头附和,思索着补充道:“不过听医生的意思,明阿姨之所以抢救了这么久,不仅是因割腕,而是窒息引发的休克,两者相撞,才会如此危险。” “窒息?是人为的吗?” 听此言论,白音又立刻回神警觉。 “做急救时我刻意多看了一眼,明阿姨的侧颈上有暗红色抓痕,可能是被人掐的……又想到医生刚刚的话,觉得是很蹊跷。” 程灵溪仰头回溯,“不过听明彻说,明阿姨最近流感没好全,所以也不排除其他窒息可能?” 到底是什么人,想要致明旻于死地,打伤夏鸿,还偷了名画?而自己被敲晕,又是为了掩盖什么呢? 正思考时,夏明彻拖着颓唐的身躯从病房里走了出来,他手里拿着药单,应该是要去取药。 看到门口三人这一幕,他略微怔忡,依旧无言地顺着长廊走了出去, 而白音几乎是下意识跟上了他的步子,试探着开口询问:“对了明彻,夏叔那边怎么样?” 他木然答:“钝器导致的头皮裂伤,伤势不轻,但不致命,现在还在昏迷,你们来之前我和灵溪已经去看过了。” “……哦,那就好。” 到了药房窗口,夏明彻将药单递出去,窗口人员示意付款,他刚要刷卡,白音几乎是立刻放上了自己的二维码…… “滴——” 药房当即开始了配药,夏明彻神情诧然一顿,但面对着白音那张歉意十足的脸,他又收回了那些差点脱口而出的赌气话——类似“用不着你管”“你当你谁啊”“这点钱用不着小白总出手”。 拿到药后,他又折返回明旻的病房,看到陈翊和程灵溪还站在原地。 他瞥了陈翊一眼,“没什么事你带阿音回去,灵溪你也是,我一个人就行……” 他面无表情地就要进去病房,直到白音终于开口拦住—— “明彻你说得对!” 适才那场没有硝烟的纷争,与夏明彻这颗拧成疙瘩的心结,今晚,她必须要亲手解开。 “你说得一点没错,我是一意孤行、自以为是的。长久以来,我都活得太自我了。” 她语气微颤,却格外认真,“我从出生开始,母亲就郁郁寡欢,父亲也不管我,除了姐姐照顾我每天的生活,我感受不到任何来自他人的在意和关心。所以,我确实又‘自私’又‘目中无人’,对于任何人的示好,总是表现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也包括对你…… 你是我从小到大最熟悉的伙伴,就像家人一样,可能……就是跟你太熟悉了,我就自动过滤掉与别人相处时的面具,没想到,对亲近的人就成了冷漠,久而久之,就成了无形的伤害。 我理所应当地享受着你像家人一样对我的照顾,又理所应当地把你排除在‘家人’之外,所以很多事,我自以为你不会懂,你也不需要知道。还把自己封闭起来,认为没人能够懂我,对所有人,我都是一副面孔,对灵溪也是这样…… 灵溪对我这么好,可我去了首都之后跟她失联,回来后,又是理所应当地享受着她一次次的帮助…甚至在秋月山,你们都还差点搭上性命。 你们一直都觉得我很难相处?一颗心很难捂得热,我说我不怕失去,所以命运就让我失去了所有,然后再来嘲笑我假装坚韧……” 程灵溪赶紧去抓住白音的手,使劲摇头—— “不是的阿音!我早就说过了!你很好!你是我见过最好的女孩,外冷内热,还有分寸感,不像我是个自来熟……” 白音回握了程灵溪的手,继续看向夏明彻的脸。 “对不起明彻,不管是过去我对你感情的视而不见,还是长大后我对你的刻意隐瞒,我都认真正式地向你道歉!过去我不懂事,这次我不想失去任何人。 我也害怕……今后会再失去任何一个重要的人。夏叔明阿姨受伤有我的责任,我一定还你个说法!” 见白音如此郑重其事的坦白承诺,夏明彻终于长叹一声,走上前去,释然开口: “阿音,我知道你有你的苦衷……但毕竟涉及到自己的家人,我也是关心则乱,好在我父母都挺过来了。” 白音很欣慰地看到他唇角终于有了一丝浮动。 “不过你刚刚也点醒了我一件事,一件我曾经百思不得其解,但现在看来,也已经不重要的事。” “……什么事?” 夏明彻煞有介事地瞟了一眼几步之外的陈翊,还是决定大大方方地承认了: “我终于明白,为何你曾经不愿接受我了,我陪你这么多年,都没能让你如此郑重坦然地说出刚刚那些话。” 他忽然朝程灵溪使了个眼色,又小声问白音,“我抱你一下,他应该不会吃醋?” 白音几乎立刻迎上了他礼貌而友好的拥抱。 二十几年的青梅竹马,拥抱虽不是第一次,但却是最纯粹的一次——作为最难舍难分的‘家人’。 心结已解。 程灵溪望着两人冰释前嫌,脸上笑得合不拢嘴了,直到陈翊若有所指地低声在她身后来了句:“你还挺大条的,一点都不吃醋?” 程灵溪脱口而出:“谁这么小心眼这时候吃醋……” 话音还没落,她立刻意识到了什么—— 刚要找补,长廊后,突然出现的程灵舟不明所以的脸,瞬间将她拉回了现实—— 想必此刻,即使程灵舟再玲珑缜密的逻辑思维,都无法推断出此情此景是怎么个说法。 程灵溪却立刻鲤鱼打挺,正经问道:“哥……程警官?有什么需要配合的嘛?” “我找夏明彻。” 程灵舟那双鹰隼一般的眸子,犀利地投射到了妹妹男朋友身上,着实令夏明彻不寒而栗。 第80章 裂纹 医院楼梯间里。 程灵舟正单独问讯夏明彻。 “既然你父母都还在昏迷,那我就对你开门见山了。我问什么你答什么,多多益善。” “……好。” “关于你母亲明旻,她本人个性怎样?近几年甚至更早的人际关系如何?” “我妈她……为人随和开朗,年轻时很喜欢参加聚会跟人聊天,她就是……话很多的那种,什么话题都爱说两句,不过这两年她参加得少了,经常说什么年纪大了不想热闹之类的,所以过去经常和她打麻将、茶话会的太太们,接触得也少了。” “除了你说的打麻将,她还有具体的爱好吗?我记得她之前也是学艺术的?” “哦对,”夏明彻像是想起来什么,点头言是,“她是学玻璃工艺的,过去经常捯饬玻璃手工艺,我们家过去很多玻璃杯器皿之类都是她做的,不过……我上大学之后,她就不怎么做了,这两年更是碰都没碰过,每次我劝她再去试试,她都说看不清精力不行了……” “那她当年作品质量如何?都长什么样子啊?” 夏明彻咂了咂嘴,承认道:“……一般,做着玩自己看的水平。” 他拿出手机,打开了一个收藏相册,将曾保存的母亲做的玻璃杯盏点开,给程灵舟展示了一下,他一个外行看不出什么门道,但整体还是挺差强人意的。 “我妈她不是那种事业心很强的人,记得小时候,我还听林慕阿姨打趣过,说她当年没少逃课跟我爸约会……结婚后她精力都放在家庭琐事上,别的一概都不上心。” “那你父母的关系如何?从你小时候到现在,整体感觉融洽吗?” 这个问题着实让夏明彻踌躇了片刻,终是纠结了许久,只好承认:“实话说,我上大学之前都还挺融洽的,直到我考学那年……” 夏明彻高中毕业之前,已经拿到了巴黎美术学院的offer,正当他一颗心要落地时,却蓦地发觉了家庭的裂痕…… 正是拿到offer那天,夏明彻欣喜若狂地飞奔回家,想要与父母分享今年最大的好消息,却在打开大门的一瞬间,听到了玻璃震碎的声音……那是母亲为数不多的“作品橱”,刹那间如雪崩坠落,訇然碎裂了一地。 明旻抱着一块块玻璃碎片哭泣——那是她最引以为傲的作品的碎片,小型雕花玻璃屏风内,精雕细琢了不少秋日枫叶,平日摆在那里甚为赏心悦目。 但此刻已全数碎裂。 她跪在那里,泪流不止。 “夏鸿,我陪了你二十年,还不及她三年吗?!就因为这个你要跟我离婚?你难道不荒唐吗?!” “你给我起来,把玻璃放回去!” 夏鸿显然也是气急败坏,立刻上前去夺她手里的碎片,可是明旻已情绪失控,哭着就要用碎片去抹脖子…… “妈!不要!” 夏明彻立刻冲过去,一把推开了父亲,又一把拽住了母亲的手,硬生生掰扯着她的手心,让她放开了碎片。 似乎没想到儿子会突然出现,夏鸿有片刻怔忡…… 明旻此刻似乎丧失了语言组织能力,一时间除了哭喊再无他语,夏明彻一边瞪着夏鸿,一边不知所措地将母亲搂在怀里。 “妈,不怕……我在。” 后来他才知道,明旻发现了夏鸿那几年出轨,因为这件事,他竟倒打一耙主动提出离婚,明旻自然气不过,争执不休,便才有了这一出。 此事,让夏明彻曾经心目中最美的家庭乐土,瞬间分崩离析,他原以为自己最令人羡慕的家庭、家世,最体贴母亲的父亲,最信任父亲的母亲,竟然早就生出了裂痕,就像是裂纹玻璃,外表看似光滑,内里早就碎裂成形。 经过了一整晚的深思熟虑,在第二天一早的餐桌上,他拿出了巴黎美术学院的offer。 刚偃旗息鼓的父母看到这一幕,显然都露出了欣喜之色,但他下一秒的话,直接将这欣喜变成了惊吓—— “我已经拒绝了offer,所以这个纸质的也没什么用了。我会正常参加高考,留在丰海的高校。” 说完他直接撕碎了它,扔进了垃圾桶里。 夏鸿气急败坏,明旻也惊讶极了。 “胡闹!你以为自己还是七八岁的小孩吗?你又在演哪出?!” “那你昨天又在演哪一出?!你是想等我上了大学,然后直接跟我妈离婚,让你的小三登堂入室,让我像阿音一样也认个后妈吗?!” “啪——” 夏鸿瞬间一个巴掌打了上去——这是他唯一一次对夏明彻真的动手。 明旻赶紧拉起儿子,冲着夏鸿吼,“夏鸿你干什么打孩子!?小彻他说错了吗?!” “都给我闭嘴!” “怎么?说中你心事了?!敢做不敢当啊?!” 夏明彻破罐子破摔着心底的怒火, “我告诉你夏鸿,你想欺负我妈门都没有!她这么多年怎么对你的,你良心过得去吗?!你以为你送我出国就是完成任务了,我偏偏不让你如愿,我偏要留下来,留在你眼皮子底下,有本事你就把我和我妈一起赶出这个家!” —— “所以当年你没有出国念大学,就是因为父母的关系开始不融洽?” 夏明彻从这段对谁都未曾诉说的回忆拔出来,感喟着点头。 “我不知道这个决定到底对不对,但我知道,如果我当时真的被蒙在鼓里出了国,我妈一定会很难熬,她把最好的时光和陪伴都给了我,我不想她独自遭遇这样的打击,虽没了夫妻情分,但至少她还有我……” 程灵舟笑着拍了拍夏明彻的肩膀,以作抚慰——没想到,这小子平时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年纪轻轻还这么体贴孝顺。 “也就是那之后,我爸更专心地投身工作,我妈……完全不碰玻璃了,这几年来,他们对这事都只字不提,仿佛没发生过似的……但我可没那么健忘。” 程灵舟唏嘘着点头,顺势问到了下个话题—— “对了,关于林慕,虽然你那时候还小,但听说你的画技最初师承于她,对她你有什么印象吗?” 提到这个点,夏明彻心里还是打了个鼓,想到了那会儿白音和程灵溪的话——今晚设这个局,最初就是因旧案而怀疑他父亲的。 他舔了舔略干涩的嘴唇,木然回忆,“林慕阿姨的确是我的油画启蒙老师,她因为喜欢莫奈,所以促使着我后来的风格也偏向这一流派,她去世后,我才渐渐走出了‘莫奈’,开始找到了自己的风格……” 不过这一点显然不是程灵舟想听的,见他蹙眉,夏明彻赶紧绕了回去, “她本人的个性……怎么说呢,我觉得与阿音很像?话虽不多,想得很多,但到一些关键场合,也不卑不亢,如果不是因为她去世给阿音造成了一定的阴影,可能阿音如今,就是她百分之百的翻版?” “百分之百?为什么这么比喻?” “她去世后阿音就不再学画了,所以单从对艺术的执着这点来看,阿音也没有那么像她母亲。” 程灵舟没有接话,似乎是在整合些什么信息。 “其他关于林慕阿姨我就不清楚了,就这些,好多也都是来自于我母亲当年的碎碎念。” “当年林慕去世,你母亲有什么反应?” “她哭得很凶,林慕阿姨生前与她那么亲密……我记得几次三番都要昏过去了,后来还经常翻看她们过去的照片,睹物思人……我爸看不得她这么难受,就把很多东西收走了。” 到了这,程灵舟睇了眼时间,方才重重点头,示意到此为止了。 他们回到病房时,只有程灵溪还守在明旻床前。 她出来说白音他们先回去了,如果有什么情况,会随时报告给程灵舟。 程灵舟点点头,好整以暇地问妹妹:“那你是打算一整晚都陪你男朋友,还是跟你哥我收队回去呢?” 这话一出,程灵溪脸色瞬间挂不太住了…… 夏明彻赶紧接话:“舟哥,你带灵溪回去,我不需要人陪!” 程灵舟假意翻了个白眼,示意妹妹跟自己回家。 看着警员和妹妹渐次离去,末了他刚打算要走,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又拦住了夏明彻欲推门而入的脚步—— “对了,呃……你那个画廊的老板,邹笑对?” “对啊。”夏明彻一愣,第一次看到程灵舟这般闪烁其词的眼神。 他不是都见过两三次了,还不确定人家名字? “邹笑……邹老板她,平时有什么爱好吗?” 这架势,一听就是题外话,跟案子无关。 夏明彻仿佛嗅到了什么八卦的味道,假意清了清嗓子,“您不是之前还查过她,猜不到人家平时爱做什么啊?” “啧……”程灵舟嫌弃着皱了皱眉头,“那是人家工作,我是问爱好,比如什么看书、听音乐之类的?你们画廊这么高端,总是有些常客,她平时爱跟谁打交道啊?” “这个呀……” 夏明彻贱兮兮地卖关子,“那可多了去了,但邹笑姐比较低调,真有些业界大牛,她也很少显摆,不过你放心,她没那么势力,她这人纯粹得不行,只要你肯倾听,怀有一腔对艺术的热爱和敬畏……” “得得得!”程灵舟摆了摆手,“跟程灵溪一样德行,没重点。好好照顾你父母,醒来记得通知我。” 说罢,他悻悻离去了。 返回白家依旧还是陈翊开车,但大概夏鸿夫妇也算安然无事,白音的心思没有那么紧绷了,回程时还小憩了会儿。 陈翊刚把车停稳,白音到底一根弦未松,又立刻醒了过来。 “再多休息会儿,也不急于一时。” “不把事情捋清楚,我是不可能睡好觉的。” 白音语气匆促,啪得一声将安全带解开,出了车门。 他们先去找了门卫张叔,检查了下午三点到案发之间的前院监控。张叔说警察那会儿已经都翻过来,外部来看一切都很正常。 为了隐私考虑,整个白家宅邸,只有室外才装有监控,所以靠近宅子那边,自然是有死角的。 厨师们是下午四点来的,园丁和保洁都是五点下班的,夏家人是六点刚过来的,而后,就是大概案发的时间,七点三十分,两个厨师anthony和felix一前一后离开了白家……的确,很正常。 折腾来去,这会儿已过了午夜。 两人顺着前廊走向前厅时,白音这才注意到,姐姐白晚竟然还在大门口等着,正如那会儿生日宴开始之前一般…… “姐你怎么还不休息?外面这么冷,怎么不在屋里等?” 白音立刻跑过去,连鞋子都没换下来,就把姐姐朝屋内多推了两步。 “你去了那么久,一直都没给我回个信,我担心得不行。” 白音这才意识到,这些年独自惯了,完全忘记了家里还有一个姐姐需要报平安。 “对不起姐,一时紧张就忘了……夏叔他们没有生命危险了,后来我们又配合警察录了些笔录,才会这么晚……” “没事就好,我也算没白等这么久。” 望着妹妹这一脸失措自责的表情,白晚伸手摸了摸她的手——这么凉,她又下意识朝一直安静站在玄关处的陈翊瞥了眼,似是有些犹豫,但还是对着妹妹质问道—— “那你是不是也该给我讲讲,今天晚上这一出是怎么回事?你们是‘真相大白’了,我这个寿星又被利用还被蒙在鼓里。” 听到姐姐这般不甘心的措辞,白音一时语塞了——今晚这情况,白晚岂不是另一个夏明彻吗? “姐,对不起……” 陈翊看出了白音内心的忐忑,直接主动走上前去,顺着她的话解释道—— “对不起阿晚姐,那会儿事出紧急,没来得及跟您报备,今天的晚宴是我唆使阿音计划的,她是看您回来后因林慕阿姨的事惴惴不安,想要尽快翻案而已……” 听完这一切的白晚,起初大惊失色,而后又消化了会儿才归于平静,后怕着“埋怨”妹妹—— “……小时候就觉得你鬼机灵,现在长大了一样鬼点子多!就算是怀疑夏叔,那我们两家都是世交,也有话好说不是吗?还好他们没事,要是真有什么三长两短,你以后怎么对得起夏家?!” “阿晚姐放心,这个案子警察已经在查了,可能……也就是个意外,阿音也是翻案心切,计划是我考虑不周,跟阿音无关。” 陈翊将好的初衷贴给了白音,坏的责任揽给了自己。 望着这两人今晚一唱一和的模样,白晚心中早有分寸,可怎奈她又实在不知如何开口问询,今晚的事又着实恼人,她只好以一声叹息收束…… “行了行了,最后不过丢了幅画,人没事就好。” “姐对不起嘛,让你有了一个不好的生日体验,以后我绝对不瞒你了!” 白音学着小时候的样子,给白晚撒了个娇,尽管她已经很多年没有做过这事了。 白晚捏了捏她的鼻子,冲她笑了笑。 “我扶姐姐回去休息?” 白音站起身习惯性地要扶她回房,可白晚却故意盯着陈翊,语气瞬间冷了不少—— “那你呢?” 见此状,陈翊用手指碰了碰鼻梁,识趣道:“我只是送阿音回来,待会儿就回去了。” “你现在住哪儿?” 两人几乎是同时脱口而出:“丽行酒店。” 而白晚若有所思地瞟了眼妹妹,却又无可奈何地交代: “我们家这宅子又不是没你的房间,干嘛跑去住酒店?” 此话一出,白音陈翊略诧异着面面相觑,白晚便自己推着轮椅回了房间。 “折腾几个小时了,都早点回屋休息。” 看着白晚回了卧室,两人不遑多思,先搞清楚今晚的事情原委重要,便先去了大厨房…… 陈翊顺势拉开了那块帘幕,“你会被击昏这一点很奇怪。” 白音:“是害怕我回到二楼,所以索性把我直接控制在这里?” “可能。” “但是我们今天的计划,除了灵溪没有第四人知晓……这不应该。” 陈翊打量起厨房的环境,在水槽的下水处似乎堆积了不少青绿色植物,可看上去也不像蔬菜…… 他索性打开了窗子朝外眺望,外面是一片花圃……对了,二楼的餐厅的窗子好似与这里相应,开窗也是这个花圃。 这绝对不是巧合,二楼发生伤人窃画的同时,对应一楼的白音被击昏。 他探出身子,近距离观察了一下花圃的外形有没有变形,窗台有没有灰尘脚印…… 白音顺势凑了上去,直接伸手去摸了摸外侧的窗沿,中间地带好像有个豁口,像是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划动留下的痕迹,如果不亲自去摸,几乎细不可见……她抬头望了望对应二楼的窗户,心中疑虑渐起。 “走,去二楼餐厅看看。” 二楼餐厅内,警察的封条和提示桩也尚在。 他们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瞥见那摊触目惊心的血迹,白音不由得心下一震,恍惚又要回到儿时的记忆漩涡……直到陈翊适时将她的眼睛蒙上,温柔提醒: “今晚只看与失窃案有关的就好。” 说罢,他轻轻扳过她的身子,朝窗户走去。 望着比一楼高一些的视野,白音再次梦回——这个视野,曾是她小时候经常玩耍时窥见的视野…… 但这在此刻不是重点,她回神哐得打开了窗户,朝下眺望对应的窗户——也就是她刚刚朝上眺望的位置。 “……这个高度并不算太高,如果有特别的工具和身手,想要往返来去,也不再话下。” “阿音,你不会以为窃贼会飞檐走壁?” “一个成功盗取了价值上亿的名画窃贼,他不该有点常人所不能及的本事嘛?” 白音丝毫不认输,直接半个身子探出去,大胆地去打量上下窗棂的细节……这动作给陈翊吓了一跳! 他立即扯回她的身体,生怕她一个没扶稳栽下去,“你安心站好,我来看。” 说罢,陈翊则小心翼翼地探出身子,大约是发现了什么线索,他索性整个人站到了窗台上朝外上方观望。 这下轮到白音心惊胆战了,她不假思索地上手扶住他的腰腹…… 半天,她怔怔问出:“……有发现嘛?” 虽然隔着衬衣,但仿佛也能感受到他腹肌在微微用力…… “有,不过我下去再说……你扶得我有些痒。” 此话一出,她赶紧将手收回去。 陈翊稳妥落地,将窗户关紧,拍了拍手,好整以暇地总结: “窗棂上面有被利器摩擦的刮痕,像是新的。” “果然如此!” “……又被你个‘鬼机灵’料到了?”他打趣道。 白音不满地怼:“不许学我姐说话!” 陈翊走到失窃画作的墙面之前,用手臂大致丈量了一下画作的大小…… “这个大小背着出窗户绰绰有余。” 白音显然看出了他在确认的信息,直接说出结论。 “但这个做法太冒险了,没有点‘功力’很难一次性成功。” “你怎么知道他没有这个功力?” 看着陈翊凝眉思虑之状,白音知道他心中的迟疑是什么,提醒道—— “我记得福尔摩斯里面,有一句很经典的话:排除一切不可能的,剩下的即使再不可能,那也是真相。” “你怀疑谁?” “当然是你的anthony老师。” 白音上前去拉起陈翊的胳膊——带着他离开餐厅、回到步梯、走向户外…… 整个过程,陈翊的时间仿佛跟着白音一同逆流回了今夜七点半之前的,急转直下的十五分钟…… 第81章 拼图 “我知道你不愿相信anthony会做这样的事,但从时间和环境来看,只有他才有充分的作案路线。” 白音拉着陈翊再次来到了一楼大厨房。 “上完甜品的时间是晚上七点一刻左右,明彻带着灵溪离开餐厅,你们三人因工作结束也很快离开,而那时的我假意就站在这里打电话。 你因要拖住明彻,便没有和那两人回到大厨房,所以毋庸置疑,把我敲晕藏在这里的人,只能是anthony或者felix,至于为何一定要我把敲晕,而不是支出去,一来是防止我回到餐厅,二来是因为他要用这里的窗户……使用攀岩绳索,到二楼的窗户,再次进入餐厅。” 白音指着那扇窗子走过去,“盗窃为了掩人耳目,他肯定不会原路折返,大剌剌地从餐厅大门回去,万一中途遇到了别人,岂不是立刻暴露了?” 陈翊虽堪堪认同,但是插嘴问道:“那你为什么笃定是anthony,而不是felix?” “你忘了,那会儿我们两个藏在幕帘后,anthony忽然进来,当时说他在找甜品托盘,你想想,找托盘这种东西,有必要打开窗户吗?” 陈翊恍然想起了那会儿的事,白音甚至怕暴露而扯住自己的袖口…… “所以那会儿,他打开窗户为了勘察‘地形’,扫清障碍,好给他正式行动节省时间。” 即使在慌乱的时刻,她也从不会掉以轻心。 “接下来,他便成功通过这里攀上了二楼,方姨当时已经带着我姐姐离席,直到案子发生,她们都还未下楼。所以,那时餐厅里自然只剩下了夏鸿夫妇。 anthony这时候为了达成目的,一定会想办法制服夏鸿他们,最终也就成了现场看到的样子。夏叔被砸晕,明旻阿姨也受伤,总之两人都失去意识,就是他伤人的目的。 而后来,他自然是成功将画窃出,用绳索固定在身上,再次下来一楼,我们家的监控是拍不到这里的,所以这些,他早就经过了提前踩点,把这些死角、盲区记下了。 下午三点到六点之间,进过二楼餐厅的人里,除了我之外,就只有临时请的保洁和厨师了。” “但你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陈翊质疑着打断,“他是怎么脱身的?你别忘了,监控拍到他和felix一起出大门的时候,他手里可没别的东西,但一幅画应该很显眼?” 而白音却丝毫不慌张,再次拉起他走至室外花圃,两人用手机照亮,逡巡着顺着走到与窗台靠近的、花圃的边缘…… “你看,这里的枝叶是不是明显折断的很多?而且叶子落得也比别处杂乱?” 白家的园丁下班前,一定不会允许这样的失误出现。 陈翊蓦然想起那会儿在大厨房窗户前的水槽里,看到了一些一般只有户外才有的青草…… 他用手丈量了一下那片不太“规矩”的花圃枝叶,终于想通了—— “他从二楼偷完了画,并没有直接回厨房,而是落在室外花圃附近,把画卡在这些灌木枝叶里,然后才从窗口进的大厨房,为了处理脚上带的青草,只能想办法冲进水池里,可惜还没处理完,他就不得不走了,而叫他走的人,大概率就是一起出门的felix。” “没错,所以他们出去的时候,一切正常,因为那时候他根本没有把画带出去,只是把画从二楼挪走而已。” 推断落地,陈翊一时无可驳斥,心中却颇有感念。 “当年我在美国的时候,anthony主业是厨师,虽然跟他学过一些菜系,但与他这个人私交并不多,看他动态,是会发一些徒步、攀岩的照片,除此之外,也没什么了,他的同行也都觉得他挺神秘的……” 望着白音这胸有成竹的模样,陈翊只能对着她默契一笑。 “走,去找张叔检查后面的监控,就能验证我们的推断了。” 案发后检查监控,肯定只优先检查了前后两个小时的,毕竟大家都习惯性认为,画丢了一定是丢出了白家,不会想到,只是暂时的一个障眼法而已。 不过蹊跷的是,后续的监控直到警察收队后没几分钟,竟然忽然变得极具模糊,后面更是直接黑屏停止了…… 张叔吓得鼠标都掉了,“这不可能啊,这……监控我都没让外人碰过的!” “这设备是不是很久没检修过了?”陈翊煞有介事地问。 张叔一脸心酸不情愿着点头,“毕竟咱这是私人的,平时也没想到过会用到这种事上……” 两人点头对视,只好暂时安慰着张叔今晚就先到这,明天再说。 再次回到玄关时,二人这次终于算是有了些疲态。 “监控是被人为破坏的。” 陈翊直白得出结论,“还很聪明,保留了最重要的内容,不至于这么快被怀疑。” “我已经把今晚的发现告诉了程警官,不出意外,明天一早他会重点审讯anthony他们。” 陈翊顾了眼手机,自嘲着摇了摇头,“虽然现在还无法彻底定论,但anthony应该是有问题的。” “怎么说?” “他的电话这会儿一直是忙音。” 隔天一早,程灵舟交代肖越,去一一传讯昨天去过白家的那些人,果不其然,anthony似乎人间蒸发了。 而根据同行的felix的证言,基本也敲定了anthony的嫌疑。 “昨晚我们一同回去换衣服时,anthony就挺磨叽的,他那会儿说去卫生间,让我在厨房附近的更衣室等了他十分钟,后来听到厨房的水声,我才去跟他打招呼,看到他正慌张地把鞋子穿上……” 因此,目前只能全力搜捕这位疑似盗窃伤人逃逸的案犯。 不过,根据白音昨晚关于窃画流程的推断,倒也帮程灵舟重新理了一下明旻案的思路,他心中那张原本残缺不堪的拼图,正在逐渐完善——虽然他认为,即使完善了之后,这张拼图可能也并不好看。 听闻夏家夫妻都已恢复了意识,程灵舟便尽早赶到了医院,一作慰问,二作侦讯。 出于对当事人目前身体状况的尊重,他此次只身前来。 明旻的病床前,夏明彻正欢喜着守在床边,拉着母亲的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看到程灵舟进来,夏明彻起身对着母亲介绍:“妈,这是负责昨天案件的警队,也是灵溪的哥哥,舟哥。” 听到这两个身份,明旻适才还稍作放松的脸色,明显一顿。 “您好……麻烦您了,程警官。” “您客气,大病未愈,是我叨扰。”程灵舟走近寒暄,“夏太太,昨晚的案件万幸不及您性命,但性质恶劣,不知道您方不方便借我几分钟,问您几句话?算是让我例行个公事。” 他语气虽礼貌恭敬,可动作并不含糊,直接越过夏明彻坐去了她身边。 看这刻不容缓的架势,于公于私,不配合岂不都是给他难办? 明旻迟疑着点头言是。 程灵舟见状稍作缓和,递给夏明彻一个眼神,他便忐忑着出门了,留给了二人单独的空间。 “您丈夫的情况有听说吗?昨晚案发现场,您二位都伤得不轻,好在他的情况略好一些。” “嗯,小彻说过了,都没事就好。” “说起夏明彻这小……”程灵舟临时换了个说法,“这孩子,这回为您二位也没少奔走操心,尤其对您这个母亲是格外爱护,守了您整整一晚上。” “……小彻这孩子难得,也是我后半辈子唯一的期盼了。” 看到明旻眼里多了些温存,程灵舟这才切了正题,“昨晚您受伤前的事,还有印象吗?当时在餐厅里是谁伤的您?” 明旻嘴唇微颤,闪烁其词了一番,“事发突然,我也没太看清。” “您身上一共有两处伤害,一个是腕动脉割裂,一个是疑似窒息,两种伤害从物理层面来讲,都不是会立刻让人失去意识的,您要不要……好好回忆一下?” 可明旻却细不可闻地皱了下眉头,并无回应。 “其实昨晚的案子呢,乍一看很复杂,但实则都是巧合。是三起蓄谋的事件,恰巧碰在一起的结果。” 程灵舟站起身来,去饮水机处帮明旻添些热水…… “三件事,都与一个人有关,那就是林慕。” 明旻接到纸杯的瞬间听到这个名字,手指不可控制地抖动了一下,终是佯装苦笑着接了过去。 “首先是背景,昨晚白音以姐姐生日为由,邀请您一家去白府用餐,她昨晚也向我坦白了,实际上她是在此之前就已明里暗里查了林慕旧案,怀疑您夏家当年与此事有关,想要借此机会,逼您二位坦白交代的。” “什么?阿音她……” “您先别急,这只是起因,而过程这一块白音属实是没有拿捏到位,被人抢了先机。好巧不巧,昨晚她请的厨子见财起意,盯上了餐厅那幅莫奈的名画,也是林慕生前最爱的画,因此趁主人离去之时,他窃走了那幅画,同时也打伤了您丈夫夏鸿。 而这第三件事,自然就只能是您被害之谜了,从现场情况的整合,以及我收集到的相关证言来看,您被害这个过程,只能是在白音布置的背景之后,窃贼偷画之前,那五分钟到十分钟的事。” 听到这里,明旻已经完全静默了。 “而您之所以会被盯上,恕我大胆推测,大概率也跟林慕有关?” 明旻嘴角轻轻翕动,“……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按你刚刚的推断,我应该就是被那个偷画的人,跟我老公一起被……” “那他为什么不用石膏像一样敲您的脑袋,还非要多此一举又割手腕、又掐脖子?凶手摆明了是想置您于死地,但对您丈夫…可不是这动机。” 明旻将一整杯水一饮而尽,却依旧觉得嗓子发干。 程灵舟长叹道:“你其实清楚的?餐厅当时没有别人,那个想要置你于死地的人,就是你丈夫夏鸿。” 啪嗒一声,纸杯落地。 “当时保姆推着白晚出去后,夏鸿就开始对你动手了,他应该是先掐着你的脖子,让你有机械性窒息的趋势,但由于伴随着流感还未好全的肺炎,所以和病理性窒息一起打了个马虎眼,你很快就昏了过去,然后他再把你身体拖上餐桌,用蛋糕刀去划破了你的手腕。 而这也正是为何,那窃画贼只用石膏像打晕了夏鸿,因为他到餐厅之时,您已经半死着躺在餐桌上了,只有夏鸿一个人意识清醒,他自然只会去制服夏鸿。 而夏鸿的计划,正是利用这场生日宴,妄想让你和林慕一样,死在当年她离开的卧室里……这一点,您应该清楚?” 至此,明旻的眼泪终于大胆滴落了下来。 “……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 “那你为何要替他隐瞒?”程灵舟冷言质问。 “我……我老公他只是一时糊涂,我们四年前生了嫌隙,他……他旧情难忘,他……气不过我才……” “他是旧情难忘,也确实气不过你,但可不是因为四年前的嫌隙,而是二十多年前的,昨晚他的计划,也不过就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 这个言论让明旻像是触了电一般,竟马上歇斯底里地叫喊着,搅和着眼泪大声抽泣—— “不!不是的!没有的事!” 程灵舟显然对她如此过激的反应有些始料未及,果然逼得有些急了……或者说,这颗雷埋在她心里太久了,才会如此避之不及。 夏明彻闻声摔门而入,看到此状,立刻跑去床边死命抱住想要撕扯掉输液针管的母亲—— “妈!你怎么了!?冷静下来!” 万千种不满的愁绪堆满了他的眼——这还是他第一次用这样的眼神,与程灵舟对视。 “小彻……你爸爸是爱我的,他也爱你,他是一时糊涂,他只是一时糊涂啊!” “舟哥,我妈身体还没好,你……” “抱歉明彻,”程灵舟淡然打断,“麻烦你让夏太太冷静一下了。”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此病房,明旻的抽泣声即使隔着走廊,也依旧不绝如缕。 他看到对面病房的门牌上的病号名字——夏鸿。 思索着,叹了口气。 还是下定决心敲了门,随着病房里传来一句若有似无的“进来”,他面无表情地欠身进入。 这张拼图,应该只剩最后一块了? 第82章 余情 病房内,夏鸿头部的伤口已包扎严实,没有血迹渗出了。 而他那张向来万事俱备的脸,此刻却因着伤势颓唐了不少。 早些时间他一醒来就主动指认了窃画贼是那个外国厨师,程灵舟早有预料,所以关于失窃这块的回溯,基本没有什么悬念了。 “感谢您的指认,那个人,我们现在已在追捕了。” 程灵舟先寒暄着致谢一句,尽管彼此对待会儿将会进行的话题,都心照不宣。 即使是隔着走廊和两道门墙,也无法彻底遮盖掉明旻那痛不欲生的呼喊…… 夏鸿的语气毫无起伏,“能把明旻逼到这个份上……你也是不简单。” “到底是谁把她逼到这个份上,夏董心里清楚得很,我只是例行公事罢了,要不是顾及到我妹妹和夏明彻的关系,今天的审讯可不会在这医院病房里。” 程灵舟直接一针见血地点了出来,夏鸿的脸虽有片刻震动,却也坦然接受了。 夏鸿怅然喟叹,“所以你什么都知道了,只是想逼我们承认而已,但……唯一的目击者尚在逃逸,就算抓到了,他的证言也未必可信,明旻既然没承认,那又凭什么说我是害她的人呢?” 果然是老奸巨猾。 程灵舟却不屑一顾地挑挑眉,夏鸿的狡辩可向来“滴水不漏”的,跟他掰扯这事根本不会有什么意义。 “夏董对于怎么玩弄人心,装点话术,可比我这个一根筋的警察老道多了,不如咱们简单点,聊点实际的,我讲讲,在林慕旧案里查到的东西,之前您日理万机,总是不得空来配合调查,这次也算是个契机……如果有不对的,您及时补充?” 程灵舟拉了把椅子,坐在了床尾处,娓娓道来—— “林慕当年因抑郁症‘自杀’,本就是一个聪明的障眼法,而知道她抑郁的状态、日记习惯甚至是写字说话习惯的人,只要稍加模仿修饰,就极易以假乱真。 可单从了解这些习惯,还有对白家宅子的熟悉程度来看,陈菁云当年一个彻头彻尾的外人,又如何准确得知呢?在我看来,她空有作案动机、作案时间,却偏偏没有作案手法。 从白晚的回忆里得知,林慕死亡前夜,她还在与夏明彻寒暄,还主动帮女儿白音画画,这样平稳的情绪状态突然选择了自杀,本就值得怀疑,不过这些细节已经过去了多年,很难一一查证。 抛开这一点,那晚临白家的人很多,其中就包括你们夫妻,陈菁云,不过她去得稍晚一些,留得可能也确实是久了点。” 程灵舟说到这里,稍作停顿,转而问道:“说到这个,正好想向你求证一下,那晚你去白家,有单独见过林慕吗?” 夏鸿立刻否认,“当然没有,我为什么要去见她?” 程灵舟撇嘴颔首,“如此说来,那晚林慕晚饭后见过的人里,除了女儿们和夏明彻之外,板上钉钉的,就只有闺蜜明旻了?” 夏鸿不动声色地抽动了一下嘴唇。 “据白家姐妹的回忆,明旻那晚离开了会客厅后,是主动提出要去看林慕,由于经常来白家,所以她对白家布局十分清楚,自然认得林慕卧室和画室的路……” 见夏鸿始终不语,程灵舟也只好“死马当活马医”了。 “关于后面的事是我的一个猜测,哪里不对,欢迎夏董指正。那天你们去白家之后,先一起去了会客室里,明旻先行退场。 据夏明彻回忆,他那天送了白音新的裙子后,又陪着林慕母女俩在画室里画画聊天,林慕还主动提出要帮白音完成作业,也就不过半个小时的时间,他就害怕妈妈等他太久,出来折返了客厅,而那时的明旻正好坐在沙发上,见儿子下来,又陪儿子在客厅坐了会儿。 等快九点时,她让夏明彻老实在客厅等她,说她要去看看林慕……明彻记得,当时她还特意背上了包。 不觉得很奇怪吗?既然她来的时候就说,得空会去看林慕,为什么没有直接去画室跟她打招呼,而是要等到林慕准备回卧室,你们的会议也快结束的时候,再去慰问?” 说到这里,程灵舟好整以暇地抽出了当年现场留存的资料,刚要递给夏鸿…… “正好,我带了留存下来的现场照片,给您看一下……” “不用了,我看过。” 他立刻别过了眼神,厉声拒绝。 “……也好,那我就直接讲结论了。”程灵舟阖上文件,正襟危坐。 “致死林慕的原因,并非只有‘割腕’,一般来讲,割腕这种自杀手段,本就成功率低,血流到一定程度人会丧失意识,流出的血液会很快凝结,然后血压降低,导致冲不开伤口凝结的血块,就会自动止血。一般那些成功的案例,都是把伤口泡在水里,永远愈合不上,人才会因放血过多而丧生。 林慕显然不属于这种情况,她人死在床上,看似十分安详,真正促使她丧命的,是机械性窒息导致的休克,没有人及时发现抢救,她自然只能等死。 而这一点,是我花了两周的时间,通过我师父联系到当年主要侦办的老刑警,费了多少口舌才挖出来的——林慕根本没有经过验尸,所以很少人谈论这一点,最后直接根据现场情况下了定论,当年负责此案的刑警,也在这之后被莫名调职,而后关于此案的资料留存下来的,也只有指向自杀倾向的信息。 所以林慕的死,原本就是一次被‘自杀’外衣遮盖的蓄意谋杀!动手杀了她的人,就是你的妻子明旻。 她提前不去画室,一来因为白音和儿子在场,二来动了手也不好搬运、伪装自杀,所以她必须等到林慕独自回卧室的时候,才顺理成章地去‘慰问’。” 夏鸿头上的点滴早已见底,他感受到手背上血管里的充胀感,他麻木地将针管拔出来,毫无感念地揉了揉那块皮肤,仿佛心里也在跟着隐隐作痛…… “夏鸿,你是知道的?当年的惨案让你心痛不已,而最近的旧案重提,终于让你做出了昨晚的‘反击’,你想让当年的真凶明旻,像林慕一样,体验被勒死放血的痛苦!” 啪—— 他手中的一张现场照片摊在了夏鸿眼前,正是那张压着林慕遗书的香薰杯…… “夏明彻说你们四年前因外遇而起了争执,把明旻最得意的作品给摔了,他说明旻这么多年了对‘枫叶’这个造型最得心应手,我就忽然想到了这个……” 而照片里面那玻璃香薰杯里嵌刻的,正是那朵‘枫叶’。 “时隔多年,证据可能没了,但这其中的情感联系是不变的,正如明旻当年会因嫉妒而去杀林慕,如今你也会为了这个枫叶而再去怀疑明旻……” 夏鸿终于奚落开口,可声音仿佛落上了十几年的灰尘,格外呛人。 “林慕气管不好,她从来不会用香薰蜡烛,但这一点,白长黎和明旻两个自诩最亲近的人,居然都没在意过。所以现场的香薰蜡烛,一定是被刻意放在那里压住遗书的。 那天晚上,明旻执意打着照看儿子的旗号,非要跟我过去,随身背的包都比平时沉,可临走时我随手帮她提了一下,没去的时候沉了,不过曾经,我从来没将此事放在心上。 直到最近,何遂把当年查到的东西给我看,我看到了这张遗书的照片,注意到了这个玻璃香薰蜡烛……上面的枫叶不就是明旻那段时间做的吗?我就什么都明白了,她那天瞒着我,给林慕送了这个香薰,甚至还点燃了,窗户紧锁,她就是为了让林慕窒息之后昏厥,再去割她的手腕……” 那天晚上,夏鸿本是想去看一眼林慕的,但好巧不巧,正好看到了妻子明旻从她的房间里出来。 他还是若无其事地退缩了。 就像曾经他对她的很多次欲言又止一样。 只是没想到,这一次“退缩”,是彻底的阴阳两隔。 程灵舟略带自嘲地跟了一句,“原本我还没想透的,但你却偏偏选择在这个时候对明旻动手,反倒让我以此为参考,打通了思路。” 望着那张照片上的“枫叶”,一丝怀念忽得闪过夏鸿眼中,他伸手摸上去,手指也只是触到了冰凉无序的纸页,就像他心底里未曾释怀的余情一般…… 他与林慕在中学时就认识了,两人阴差阳错地做了同桌,当时隔壁班的“校霸”总是下学后去堵林慕,他一次偶然路过,帮她解了围,当然,他自己脸上也挂了彩。 大约是发现这个向来不苟言笑的男生,竟然还有这样不管不顾的一面,那次之后,林慕与他的话愈加多了起来,秋冬时节,她总是不停地咳嗽,夏鸿有次给她带了感冒药。 她却略无奈的解释:“谢谢,不过我不是感冒,我气管不太好。” 末了轻松一笑,毫不在意。 夏鸿渐渐发觉,这个看似高冷的女神学霸,私下里也有摆平不了的事情,甚至也会碎碎念学习上的琐事……也会在数学课上画画,英语课上给课本上的人物描边,描得还贼好看。 “你这么喜欢画画,想考艺校啊?” “你怎么知道?” 一次无意间的调侃,让两人彻底聊开来。 原来林慕本就主修绘画,那次下学后差点被欺负,也是赶着去美术老师那里上课。 “我真的很喜欢油画,我喜欢一层层的涂料刷上去,各种色彩堆叠时的感觉,模仿也好、点缀也好,都是内心情绪的外化,而去铺满、创作的过程,就是把你的心情切割出来展示给人看,实在是太奇妙了……” 那是第一次,夏鸿看着画室里的林慕,映衬着夕阳的侧颜,明明那样安谧的场景,她却像是在他的心间起舞,然后停留在了那里。 “夏鸿你呢?你打算去哪里上大学啊?” “……我没想好。” 那时候的他个性内向,经常被取笑调侃,他表面上不以为意,实则心里早有怨怼,只闷着不说,很少有人主动过问他的想法,他也就没考虑过这些。 “我打算考丰海大学,听说那里艺术学院的师资很好。” 于是,他默默记下了。彼时的他成绩平平,也没什么艺术细胞,只能尽全力去考,即使不在一个学校,至少可以在一个城市? 或许爱情的力量真的有用,三年后,他居然真的考上了丰海大学。 报到那天,还与林慕一起坐火车去了丰海。 他记得林慕的父母亲自来送她,对她千叮咛万嘱咐的,模样也十分体面。 而他则不然,独自一人背着大小包,无人送别,别提多孤独。 “爸妈,这是我朋友夏鸿。” 他拘谨地与伯父伯母打招呼,那时的他,别说没想过将来自己能在丰海“叱咤风云”,更是连如何对林慕告白心意都不敢琢磨。 是啊,从三年前就确认的心意,到知晓二人考上了同一所大学的欣喜,甚至是一路坐火车来到了陌生新鲜的城市里,都未曾让他认真考虑过“告白心意”这件事。 或许,彼时的他是自卑的,或许,他总觉得来日方长。 可惜,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 在一次社团联谊结束后,刚与室友白长黎回到宿舍,他就朝夏鸿打听:“哎,我看那会儿你跟艺术学院的林慕说话来着,你们认识啊?” 夏鸿心不在焉地回,“嗯,高中同学。” “这么巧啊?那…她是你女朋友?” 见他如此试探,夏鸿几乎是矢口否认,“不是。” “那就行,我就能放心追了。” 白长黎决定得如此轻巧,竟然让他瞬间呆滞着牙膏都掉在了地上。 “……怎么?”白长黎顺势反问,“不可以吗?” “随便,她可不好追。” 他又挤了次牙膏,表面上云淡风轻地洗漱起来,但心间却像被牙刷毛刮蹭一般不平——可他又有什么资格和立场,去替她拒绝呢? 他原以为白长黎这种“纨绔公子”,想要追哪个女生,不过是随便说说而已,就算认真,那依林慕的个性,一定会拒绝得干脆,那他自然不会在她一棵树上吊死…… 可惜,他既低估了白长黎的坚定,也高估了林慕的干脆。 当白长黎那天红光满面地回到宿舍,向所有人宣布他与林慕正式在一起时,几乎所有人都在为此震惊、欢呼,除了他愣在原地,脸盆掉在地上,水泼了一地,全宿舍为此呆愣了三秒后,夏鸿愣怔着冲了出去…… 寒冬腊月的丰海,风吹得刺骨,他的鞋袜湿着挪到了林慕的宿舍楼下,心却比脚更凉。 直到看到林慕雀跃下楼的身影,他甚至有一瞬间,很想不顾一切地抱着她,质问她“为什么选他?!” 但事实是,他只做了后者。 面对夏鸿少有的情绪化的质询,林慕微怔两秒,“因为我喜欢他。” “那你知道我一直喜欢你吗?我喜欢了你三年。” 听着他又冷又生硬的话,林慕似乎更加不满。 “那又怎样?你从来没告诉过我。” “我只是不想让你困扰,也不想你为难……” “困扰什么?为难什么?”林慕耿直打断,“三年的时间,你有那么多机会可以告诉我,高考结束选学校报志愿,一起来丰海的火车上,甚至还有在学校的这几个月……你全都没有说!是你自己不敢,是你自己觉得无所谓,现在被人捷足先登了才着急后悔了嘛?” “这么说你一直都知道?所以你对我也不是没有感情……” 夏鸿仿佛看到了一线生机,不自觉朝林慕靠近了两步,但她却决绝地应着后退。眼神里有怅然,却再次趋于坚定。 “不管有没有,那都是过去了夏鸿,我已经想明白了,既然两个人在一起,对你来说,是一件这样需要瞻前顾后、反复考量的事,那还是别浪费工夫了。” 浪费工夫?可他明明什么都还没做。 “感情这种事没有先来后到,我答应白长黎的告白,是因为此刻的我真的很喜欢他。” 是啊,毕竟他不会瞻前顾后,不会反复考量。 一旦决定,就真的付诸行动了。 自那之后,夏鸿还是消沉了一段时间,每天上课、食堂、图书馆三点一线,只有图书馆关门了才回宿舍——因为不想听白长黎讲他恋爱的事。 直到那年寒假之前,林慕主动攒了个局,一定要让白长黎叫上夏鸿一起去。 夏鸿极不情愿地赴约了,去了才知道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原来林慕是想帮他与明旻牵线。 她与林慕两人个性一动一静,反差极大,明旻什么话题都要接两句,笑起来又十分可人,丝毫不怯场。 “阿慕,下次带你去吃这家面馆,丰海老字号了……说起来你和夏鸿来丰海大半年了,都没好好逛过?我本地人丰海通,你们想买啥逛啥,记得叫我!” 末了分别时,明旻还不忘留下夏鸿的手机号,说听说夏鸿假期一般不回家,方便了她可以当导游,带他逛景点。 但夏鸿早就看出了这其中猫腻,心中不免嘲讽,是看最近都不主动联系她,所以找个由头让自己分心嘛? 但不管是谁怀着怎么样的心情,日子总归就是这么一天天地过下去。 他后来虽答应了明旻的告白,心里却始终放不下林慕,或许就像那首歌词唱的——“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 可他自己到最后都分不清楚到最后,到底是“骚动”还是“心动”。 融入白长黎、明旻这个圈子,仿佛是他今后唯一可以与林慕继续产生交集的出路。 后来白长黎率先提出了创业想法,他便也跟着他义无反顾。 形势一片大好,四人各有所长,各司其职。白长黎和明旻的家里给了不少启动资金,而他彼时一穷二白,出不了什么钱,只能东奔西走,揽下不少好的资源,兼做运营。 林慕嘛,自然是以设计理念为主,也算是做着自己热爱的事,支持着大伙的心血和事业,乐此不疲…… 原以为随着这些事情的推移,他可以淡化掉对林慕的感情,但他始终低估了自己的“拖泥带水”,这么多年了,无论他个性如何被环境裹挟着改变,他始终变不了“瞻前顾后”这一点,从前他不敢向林慕袒露心迹,现在也藏不住他的心迹。 直到毕业之前,白长黎拉着林慕的手说,“我们毕业就要结婚了,到时候都来捧场哈!” 不同于明旻那喜出望外的架势,夏鸿却一点也开心不起来。 四年了,他终于再次按捺不住心底的挣扎,去问了林慕。 可是林慕却用简单的一句话堵住了他所有的“不甘”—— “我怀孕了,所以自然要结婚,而且我依旧很爱他。” 在那一刻,他仿佛明白了这些年自己到底输在了哪里,开局瞻前顾后,中场得过且过,就连末场,他都没放稳过自己的心态。 或许,他就是那种“拿不起、放不下”的人? 他以为随着公司的建立,他们四人毕业后相继步入婚姻,有了孩子,即使这感情抛不走,那他也可以凝固进身体里,这样谁都不会发现。 直到林慕生下了小女儿后,抑郁成疾,而白长黎也因集团的事情而对她疏于照料时,他几次三番带着明旻以看姐妹的由头去白家小坐,可每次林慕几乎都将他拒之门外—— “夏鸿,好好对明旻,过去的事对我们都没有意义了。” “那白长黎现在这样对你,就有意义了嘛?林慕,如果我说,我这些年一直都没放下过,你会后悔吗?” 林慕思忖片刻,略带嘲讽地怼—— “你根本不配说放下,因为你从头到尾,都没拿起来过。” 第83章 秘辛 听闻夏鸿抖落出来了当年的事,明旻自然也破罐子破摔,终于承认了夏鸿在白家想要加害自己的事。 这对夫妻貌合神离了二十多年,如今经历过这场复仇的“反杀”,倒也不失为一种最直接的破裂。 而四年前的那场被夏明彻撞见的嫌隙,不过是他们夫妻多年以来的怨气积压,因为夏鸿无意中发现了明旻藏了一幅林慕的画。 两人才彻底因此撕破了脸,从而大吵一架。 明旻早就看出丈夫的那点心思,只是一直压着不说而已。 结婚后,她看到丈夫的皮夹子夹层里总是夹着一片枫叶,而反面,却是一张被撕掉了一半的照片——她认得那张照片,那是刚上大学时,她和林慕的合照,可如今自己的丈夫,却把自己妻子的那一半撕掉,独独留下了林慕的,日日贴身,时时欣赏…… 在那一刻,她知道自己新婚后的生活,正如这张被刻意撕毁的旧照片一样,荒唐而可笑。 知道了丈夫和林慕的旧事后,她近乎心碎成疾,可又不甘心放下。对林慕,她便嫉妒成瘾,再也没了最初的那份纯粹。 直到她有一次看到林慕在纸上随手临摹了一片枫叶,她忽然想到了夏鸿的皮夹子正面,她问林慕——“这枫叶有什么来头吗?” “也没什么,就是高中的时候,教室外面有一棵枫树,一到秋天就满树红枫,有时候风一吹还能落到我桌上,没事收集几片,无聊的时候就随便画一画练笔……” 所以,夏鸿才会这么珍视吗?青涩的爱情就这么难忘吗? 自那之后,她也开始学着去模仿那片枫叶,每次都把它嵌刻进自己的玻璃作品里,夏鸿起初会疑惑,但她打着“阿慕画得好看,我也想临摹一下”的旗号,夏鸿也不好多问。 她把那枚枫叶嵌刻进那盏玻璃香薰杯里,不知是挑衅,还是为了自证,她就这样送给了林慕,而林慕那样好言语的人,即使是不用,也不会拒绝她的好意。 直到明旻掐住她的脖子,用剪刀狠狠地割破了她纤细而羸弱的手腕…… 香薰蜡烛的火苗,熏得林慕胸前隐隐作痛,脖颈间的窒息感愈加强烈,手腕处喷洒出汩汩热血…… 她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了,这些不过是迟早的事情。 她没有叫喊,甚至连挣扎都如此形式主义。 “明旻,帮我照顾好女儿,好吗?” 她丝毫没有提丈夫,更没有提夏鸿。 直到昏厥的那一刻,她甚至也没有怪她为何要如此。 可能那一秒,她确实是想解脱的? 至于那幅被明旻藏起来的画,自然就是她临死前,为白音画就的最后一幅,也正是第二天两姐妹怎么也找不到的那幅。 只因林慕那画并未画完,所以她顺手带回了房间里。 至于那晚明旻为何要将画顺回家,则是因为那幅画画的,又是那片枫叶——到死,林慕还是要戳她的痛处。 了解了当年林慕去世前夜的所有真相后,程灵舟申请了搜捕令,立刻去搜查了夏家宅邸,找到了那幅画。 夏鸿当年因这“枫叶”着迷落寞,也为这“枫叶”思忖多虑,最后林慕被这“枫叶”害死,这案子又因这“枫叶”破获。 愚蠢、荒唐又令人生畏。 两人伤势好转后,程灵舟相继将他们羁押回了警局。 白家伤人案的始末、以及林慕旧案的始末看似都明了了,但这背后牵涉的信息和真相,可不止夏鸿对林慕二十多年的旧情,以及对陈菁云的嫁祸这么简单。 白长黎为何要按下林慕之死的细节,陈菁云那晚又是为何而去的白家,桩桩件件,依旧是疑云遍布。 但经此事后,陈菁云的嘴想必不会那么严实了。 “当年的真凶明旻已经落网了。现在你与这桩旧案的牵扯也算是撇清,用不着藏着掖着了,有什么难言之隐,说出来也算是你‘坦白从宽’‘戴罪立功’。” 陈菁云的脸上,疲态尽显,甚至不知不觉中,鬓角处就生出了几缕白发。 “如果我没有了嫌疑,那是不是可以尽早放了我?” “放不放要看你隐藏的事涉及什么,我现在无法回答你。” 程灵舟公事公办地点了她一句。 见陈菁云依旧拖泥带水地低垂着眉头,他适时催促,“我想了解的很简单,白长黎当年对妻子被害这事,是默许的,他早知明旻对妻子的嫉妒,刻意放任,遮掩‘他杀’的嫌疑。 那么既然你不是真凶,当年丰海银行的交椅也未坐稳妥,那么促使白长黎不惜压下林慕被害,也要与你联姻的真相,到底是什么呢?” 陈菁云依旧不置一词。 “我查过当年慕白集团与丰海银行的合作,慕白那两年虽然有些碰壁亏损,但也没有到那么山穷水尽的地步,何况白长黎和夏鸿的周转渠道一直很多样,不至于在你丰海银行一棵树上吊死,为了‘你’,而去‘杀’前妻,就为了给集团引流,太牵强了。 依我看,只有一种说辞才能勉强站得住脚,那就是你拿了白长黎的把柄,甚至是慕白集团的把柄。让他不得不在明旻的嫉妒之下,将错就错……” 陈菁云手心兀自冒了冷汗,调整了几次呼吸…… “我不知道你这个秘密到底牵扯有多深,但至少,我能答应你,一旦有了进展,我会向领导申请批复,安排你和陈翊见一面。” 听到儿子的名字,陈菁云像是被注射了一剂镇定针,眼里忽然闪过了一丝疼惜。 “陈菁云,与白长黎联姻,是你当年用破釜沉舟的决心,为你和儿子挣到的结果?结婚后,你与丈夫在事业上也是相互扶持,甚至,作为慕白集团早就内定的继承人,你的儿子始终都未改姓,你也好、陈翊也好,生活也都如你所愿了…… 但你也知道,天网恢恢,法不容情,现在夏鸿、明旻、俞家甚至你自己,都已越过边缘地带,即使你一再隐瞒,也不能为你自己正名,更不可能为你儿子翻身了。” 灰暗的审讯室里,陈菁云目视着惨淡刺眼的顶光,终究是吐出了这个她当年发誓一辈子都不会说出口的秘密—— “当年我威胁白长黎的条件,就是致使林慕抑郁的真正原因……她曾画假画为慕白集团融资,那笔启动资金并不干净。” 当年的她,刚刚坐上丰海银行总行的位置,日子并不好过。 为了能让众人信服,了解到慕白集团疑似资金周转紧俏,需要大笔资金入流,而刚上任的她,自然不会放过这次机会。 先前的生活已经足够难捱,姐姐过世,她没有脸再找鑫荣合作,俞凡定又会提些不入流的条件,她懒得去交涉,人不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 她下定决心,力排万难为自己和陈翊寻找新的机遇,经历了之前种种的“碰壁”,她再不想无时无刻担惊受怕了,但什么样的策略才能“一劳永益”,自然是联姻。 在与白长黎一来二去的交涉中,她听闻了他妻子七年前抑郁成疾,而白长黎如今也对她渐次冷淡,她是想借此上位,但为了万无一失,她特意托人查了林慕的背景—— 一个美术高材生,如此热爱绘画,却因产后抑郁,再也不出新作品,甚至连过去的作品在网络上,连一张图片都搜不到…… 实在是太奇怪了。 她一边继续搜寻着林慕的作品,一边与白长黎身遭的所有人套近乎,其中,就包括夏鸿夫妇。 她混迹名利场多年,察言观色的水平自是一流。 早看出来夏鸿对她这妻子是表面上的恩爱,在一次酒会上,她刻意接近明旻,与她有一言没一语地聊了起来,而明旻这人又什么话都爱接。 她干脆自爆“情史”,埋怨自己当年老公出轨,直接丢下她与孩子,惹得明旻唏嘘不已。 “夏太太,我可真是羡慕你,还有白总他太太,老公都这么疼你们……” 当时就着前期的酒意,明旻已略略上头了,脸上藏不住的怅然若失,酝酿道,“我老公还行,但是白总太太我熟,真的可怜哦……” “是啊是啊,我听说是抑郁症?唉,艺术家都容易这样……” “什么艺术家啊,”明旻轻轻打了个酒嗝,“哪有艺术家连代表作都没有的?” “不是白总为了照顾老婆才……” “你还真信啊,她画得最好的画啊,都见不得人,只能署那些大家的名字,可不就……” “明旻!你怎么在这?该走了。” 夏鸿忽然出现在身后,看到妻子这醉意上头的脸,又顾了眼旁边的陈菁云,他格外警惕地扶起了妻子,正欲离去。 明旻却好似撒娇似的,一下子半倒在了丈夫怀里,“老公,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望着陈菁云这假意尴尬的脸,夏鸿无奈只好将明旻抱走,离开会场。 陈菁云望着这对貌合神离的夫妻,不屑一笑。 转手便又着人去查曾经那些拍卖行名画交易记录……这才让她彻底挖出了猫腻。 林慕模仿最多的便是莫奈的作品,只可惜年月久远,再加上白长黎这些年有意规避,拍卖行根本不愿透露出买家。 但她可是不达目的不罢休,短短一个多月,那些买家还是被她定位到了。 而在林慕死亡的当天,陈菁云之所以留到最晚,正是她拿此事去要挟了白长黎—— “只要我们是一家人,那这个秘密自然就成了我们的秘密,我怎么会害我自己的丈夫呢?至于当年买家买走的画,我可以一一帮你去处理掉。你要不要考虑我的要求?一举三得啊。” 知晓此事的人,彼时除了白长黎夫妇、夏鸿夫妇四人,并无其他。 所以陈菁云的这个消息,如晴天霹雳一般,让白长黎的内心动荡不安,他一边害怕着事情败露,一边又垂涎着陈菁云背后,可以给慕白带来的长远安逸。 而抛开其他的,陈菁云这个女人身上的一股狠劲,又有意无意吸引着他的视线…… 反观当年,他起初被林慕的美貌才华所吸引,承诺会给她一个璀璨的未来,而他的确做到了,可惜这个未来只属于他一个人。 而这属于慕白集团的最初的荣耀,余晖之下几乎都是拜林慕所赐,可是他早已乱花渐欲迷人眼,他开始忌惮,开始想办法让林慕再也不能“出山”,因为只有这样,慕白集团不光彩的秘密,才可以永远被埋藏起来。 可林慕的病早已让他身心俱疲,他想,如果此时能发生一件意外,那么“假画”的事再无后顾之忧,慕白也可以趁机翻篇…… 所以,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那晚的林慕,注定无法看到第二天的太阳。 而她,分明是被这四个人,用不同的方式,拖拽着离开了这个世界。 林慕那样地痴迷着油画色彩,最终也只能被署上不属于自己的名字,而她也跟着作茧自缚、消弭在虚假的光影色彩里。 —— “你刚来的时候不愿说,应该是怕这件事会对慕白集团造成重创?毕竟你倒了,你儿子在慕白还享有一定的话语权。” 陈菁云细不可闻地苦笑一声,不再多言,却在程灵舟欲离开时,执意要求见自己儿子一面。 程灵舟说会帮她去申请批复。 白音、陈翊和夏明彻这三个孩子,因着这些旧事被抖落出来,少不了情绪、疑惑想要与父辈们宣泄? 批复下来还需要些时间,不过在这期间,他已经将此事告知了他们三人。 这天一早,白音和夏明彻先来了警局,总归有些话要与夏鸿夫妇说。 夏明彻的脸色,几乎从白晚生日宴之后,就没真正好看过,今天也不例外。 程灵舟问:“你要和白音一起先去见你父亲吗?” 夏明彻摇头,“我暂时不想见他。” “故意杀人未遂,也是杀人,”程灵舟直白提醒,“没个年,可不好出去。” “那我妈岂不是比年还要久?” 此话一落,程灵舟顿时无言。 向来养尊处优、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夏明彻,原本是他们几人里最幸福的一个,但一夜之间,竟成了杀人犯的儿子。 更讽刺的是,“杀人”竟成了父母亲冤冤相报的最后手段。 夏明彻直接去了明旻那里,而白音则直去见夏鸿。 探视厅里。 夏鸿望着白音娉婷的身姿,朝着警员轻笑致谢,又缓缓走到自己面前。 他恍然——可真是像啊。 他一直都觉得,林慕的两个女儿真是有趣极了,姐姐白晚不管是样貌还是性格都像极了白长黎。 可妹妹白音却活脱脱是林慕的翻版,无论看她多少次,都会让他梦回当年那青涩的时光。 秋日清风徐徐拂面,女孩乌黑的长发被微微荡起,不少发丝会荡至他的手背上,空气里弥漫着枫叶起舞的味道,等他认真审视,才发觉那是林慕的素描里,淡淡的铅锈味…… 想到当时在秋月山最惊心动魄的那晚,白音义无反顾地冲出去,他下意识拦住了她的脚步,因为计划里的她本不需要做这么多。 但当扳过她的身子,她眼里似有若无的光芒,还有那近乎恳求的语气,着实令他动容,她说:“夏叔,救救他。” 就像是当年林慕一次次地对他强调:“夏鸿,我爱他。” 他心软了,可也是愠恼的。 而他们如今面临的局面,不就跟自己当年一样吗? 这么多年了,他始终爱着爱而不得的林慕,正如他的儿子爱着林慕的女儿一样,可白音居然也想像当年那样,不断去撮合好朋友和夏明彻一起。 白音也像极了林慕这倔强的个性,无论夏明彻对她再上心,也捂不热她的心,她居然在计划好的圈套里,喜欢上了白长黎的继子陈翊,跟她的母亲林慕一样,不撞南墙不回头。 望着重伤初愈的夏鸿,形容竟苍老了不少,也就不过一周的时间而已。 见夏鸿沉默这么久,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竟略嘲讽地笑出了声—— “你在笑什么?” 白音冷冷发问。 “我在笑造化弄人,阿音。”夏鸿说,“你跟你的母亲真是如初一辙,而明彻……跟我当年也是一样,爱而不得这么多年,你到最后还是像林慕一样,非要撮合他和你的姐妹在一起,不过都是重蹈覆辙。” “夏叔这话有点断章取义了?” 听了他这套言辞,白音忽觉讽刺,“这案子能成功沉雪,正因我不像我母亲,不会受人蛊惑一错再错,明彻更不像你这样冷血无情,为了所谓的‘深情’不惜去害人性命!这么多年过去了,夏叔你不过就是在作茧自缚而已。” 夏鸿握着听筒的手似乎是颤抖了一番,嘴上却依旧得理不饶。 “当年你母亲被害,虽然是明旻动的手,但也是白长黎默认的,他害怕林慕画假画的事东窗事发,早就在想退路了……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在隐忍,保护你姐姐,又帮你当年脱身,到如今也算是夙愿得偿,我爱着林慕这么多年,最后也算帮她报了仇,这辈子也不欠她什么了。” 听到这最后一句措辞,白音竟破天荒地蔑笑出来—— “你说不欠她什么,但你以为她真的在乎你为她做这么多吗?” 夏鸿似乎不满这个说法,眼里阴翳又起,“你懂什么?!” “我是不懂你,在我看来,你对她的爱不过是一种偏执,一种急于证明自己的、畸形的偏执!你用所谓的‘爱而不得’来包装你多年来的隐忍怯懦。用对一个女人的爱来美化你杀人的恶意,去伤害另一个为你付出的女人! 这里面所有被你伤害的人,都成了你口中那个‘爱而不得’背后的牺牲品,你这样也配叫‘爱’吗?你这是自私自利的虚伪!是不敢承担的懦弱和自卑!你根本没资格在这里诉说对我母亲的牺牲!甚至是对我们家、对慕白集团的牺牲!” 夏鸿顿时怒发冲冠,隔着玻璃震怒吼。 “闭嘴白音!你这黄毛丫头有什么资格教训我?如果不是我,你和你姐姐早就跟你父母一个下场了,慕白又怎么会有今天?!就凭你父亲那身无可救药的傲气,根本维持不了公司,仅凭你那点小聪明,更不可能为你母亲翻案!他白长黎也只会利用她牺牲她!但为了她……我可以杀人,可以把牢底坐穿……” “是这样吗?!” 白音愀然打断,那泓湖面仿佛化作江水,潮汐回落——她原本并未想与夏鸿多费口舌,怎料他竟如此自负冥顽不灵,到现在还在自我感动。 高位坐得太久,都忘了落魄无人问津时何为处境了吗? 她缓缓站起来,拉扯着听筒的那条线,仿佛夏鸿内心最后的防线—— “你那么爱她,怎么忍心她当年犯下那样的错误?怎么忍心在她饱受抑郁折磨的时候,在她被杀后,还跟我父亲商量多年来的计划?你只是在给自己的贪心寻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而已,与我父亲当年有什么区别?!你不过……就是另一个掩藏至深的‘白长黎’而已,你和他,都没有资格叫嚣对我妈的喜欢!” 啪—— 说完最后一句,白音终于将听筒狠狠放了回去,呲呲啦啦的电流声,似乎从夏鸿的全身穿过,再无知觉了。 眼角,一滴久违的泪水滑落。 曾经的他,分不清自己对林慕是执念还是坚持。但适才白音怒吼的一瞬,他忽然懂了林慕曾对自己说过的那句话。 “你从来都没拿起来过。” 他爱她,可他什么时候,都没将她放在第一位过,从前是出于怯懦自卑,后来则是利欲熏心。 第84章 伏危 自从夏鸿、明旻双双落网后,慕白集团这次可是真真切切地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上,业界内皆哗然唏嘘,舆论媒体更是像要过年了一般,每天关于此的通稿文案此起彼伏,真真假假,挡都挡不住的火爆。 林慕被杀案看似告一段落了,可由于当年假画风波,腥风血雨接踵而至,颇有大厦将倾之势头。 夏鸿一去,作为慕白集团名义上目前的首脑,白音那天从警局回去后,丝毫没有停歇下来的样子,而陈翊虽然挂了虚职,却也义不容辞为她分担不少。 就连来警局见母亲,也是夹缝取时才脱身——他们母子见面的批复一下来,程灵舟就及时通知了陈翊。 见他来的时候略显疲态,程灵舟敛去一贯的严肃,寒暄了句: “最近还好?” 陈翊却只是礼貌应声,“还好。” 程灵舟知他对别人惜字如金惯了,也不多说,直接安排他进去见陈菁云了。 这是母子两人,距秋月山一别之后的再度会面。 短短半个月,不仅母子之间“物是人非”,慕白集团更是如此。 望着母亲略生华发的鬓角,陈翊吞吐了几次气息,还是欲言又止了。 “最近挺忙的?看你又清瘦了些,黑眼圈都有了,记得休息……” 陈菁云的眼神落在儿子身上,闪烁片刻,还是低垂了下去。 “我还好,真正忙的是阿音。” 他立刻回复,却也不知该用怎样的情绪去应对。 “阿音这孩子看似沉默安静,心里其实都看得明白,也坚强有主见,慕白交给她倒也是……” “是理所应当。”陈翊顺势接了过去,“这本就是她应得的,虽然现在深陷泥潭,但她有这个实力。” 陈菁云唏嘘感叹,释怀着笑出了声,“是,这是她应得的,倒是我,当年一再自欺欺人,总是妄想不属于自己的,现在什么也没剩下了,连唯一的儿子你,都对我颇有成见,不过……我都认了。” 陈翊沉思了片刻,终于主动开口承认, “妈,我从没觉得您一直在‘妄想’,也未对您有过极深的成见,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你都是言出必行的,就像你在秋月山对我说得那样,你想要更好的生活,想让我没有后顾之忧,在此之前你确实一直都在履行……这也是您曾经一直教导我的,所以在这一方面,我为身为您的儿子而骄傲。” 最后一句话,使得陈菁云的眼里恍然泛起了泪花,她终于敢抬起眼眸,注视起自己的儿子了。 “您有您的苦衷,也有身不由己的野心和懦弱,我们每个人都无法在生命之初看清自己,总会有选择失误的时候,但……有一点,是谁都无法讨巧的,那就是,承担自己选择的后果。 老实说,这一切真相大白后,我对您有怨怼、有无奈,或许作为局外人,你是机关算尽自食其果的恶人,但作为儿子,我不敢说会原谅你的所作所为,但至少,我比外人更能明白你的苦衷,我知道真正的你,不是只有这一面。可我……也只能做到这了。” 陈菁云那双向来美丽勾人的眼睛,此时已风韵渐消,被泪水无情裹挟,啜泣声不绝如缕地透过冰冷的玻璃和连线传来,连回声都格外寂寥。 “妈,虽然你的审判结果还未出,但程警官告诉我,你与杀人案无关,所以可能量刑不会很重。” 陈翊长舒一口气,“出来后不管有何打算,你永远可以重新开始,我也永远都是您儿子。” 陈菁云抱着听筒早已泣不成声,陈翊怅然一笑,将听筒放下,离开房间的那一秒,不动声色地将泛红的眼眶敛下了。 见他五味杂陈着走出来,程灵舟顺势迎了上去。 “她的量刑主要集中在经济犯罪上,曾经她在去慕白之前,在丰银的有些手段见不得光。” “麻烦你了程警官,有了结果您知会一声我就好,我还有事,要先回去了。” 陈翊将外套穿上,行色匆匆地作势要离开。 搁在其他嫌疑人家属身上,他势必是不会多费口舌的,但如今,不知是出于妹妹的关系,还是出于这几个月来与这些人或多或少的“交情”,他还是忍不住多留了他一句—— “关于慕白的舆论,我最近都有看,除却事实,大部分的话题还都是毫无根据的指控、炒作,现在的网民追热度,等热度一过,倒也没什么了……” 陈翊没想到被这样直截了当的安慰了一下子,回神朝程灵舟笑了笑。 “唉,我之前呢,对你们这种资本家、纨绔子弟可是没有啥共情的,但……经历了这半年的事,又有程灵溪‘推波助澜’,别的人我不好说,反正你们几个……还挺让我刮目相看的。” 虽明白对方的意图,可陈翊却不以为然,回了句通透无比的话—— “每个人生来的使命都不一样,是身不由己还是奋起直追……都用不着共情太多,反倒是,能遇到程警官这样的好刑警,已经是我们这些招人嫌的‘资本家、纨绔’,最大的福气了。” 程灵舟上来友好地拍了拍陈翊的肩膀,“反正加油,现在你母亲和夏鸿相继落网,各种小道消息也没啥章法,加上当年假画融资的事……确实会辛苦一些。” 陈翊本已经敛去不少情绪,但听到程灵舟这段劝慰,他不觉顿了两三秒,反问: “说起假画融资,程警官,这个事你们也在查吗?” “嗯,不过这事不涉及刑事,所以我不再主理了,交给了别的组,”程灵舟无奈,“但你放心,有什么重大进展,也是会通知你和白音的。” 陈翊欲言又止地点头,“那我先走了,您忙。” 望着他行色匆匆的背影,程灵舟不觉一怔,说到画,倒是提醒他了……有一个人,最近可以抽空可以去见一见了。 慕白大楼总裁会议室。 曾经一边倒向夏鸿董事的股东、合伙人,被这案子弄得措手不及,一时间,集团内部合作告吹、小股撤资、对手虎视眈眈、董事会不少也人人自危…… “慕白创立这么多年了,从没遇到过这么离谱的局面,两个大股东相继出事,后面还有谁啊?!” “前白总夫妇手不干净这事也被爆出来了,这下子慕白绝对要凉了,经济犯罪啊!以后说出去,外界对我们哪有信任可言?!” “小白总带我们力挽狂澜?开什么帝国玩笑?!她那生瓜蛋子水平,替父母、老夏擦屁股都不够份的,还指望能扭转局面?” “那你说怎么办?为慕白辛苦操劳半辈子了,现在拍屁股走人,等于一生全白干!” “要我说,这今后不可能好了,还不如早点想想退路,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嘘……白音来了。” 随着会议室大门敞开,白音抱着厚厚的一沓文件,快步走向了会议主位,眼里虽有些血丝,可精气神也不落疲态。 她吩咐助理一一将文件下发给各个董事。 “在这种时刻,耽误叔叔伯伯时间,来陪我这个初出茅庐的小白开会了。” 她的语气虽礼貌自嘲,却丝毫不拖泥带水,眼中潮汐暗涌。 “刚刚发下去的前几页,是关于集团针对近期的一些突发事件的处理方式和相关结果。大家觉得,这个结果反馈如何啊?” 她话音刚落,其中一个董事便暗讽,“这个不该去过问公关法务吗?我们什么时候管理过这种事?” 白音暗自嗤笑,不落烦扰地回敬,“你也知道什么都没管过?慕白盛极一时的时候上赶着来合伙入资,出了事情却想着怎么全身而退,叶董,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 叶董:“你……小白总,上任前是不是没熟悉好公司架构啊?不知道董事会和职能部门的区别吗?” “出钱和出力的区别吗?” 白音毫不示弱,轻描淡写地将此话脱出, “现在慕白被外界诟病的点,可不是我们的产业服务,而是上升到了谁承担法律责任的范畴,在这样的情形之下,我去反复质疑我们的公关、法务……除了给他们濒临倒塌的精神状态雪上加霜,让我们各种产业品牌的产值更加焦头烂额之外,还能有什么建设性进展吗?” 见他们一时无法反驳,白音趁机点出,“我经验尚浅,很多事情不太懂规矩,叔叔伯伯别见怪,但我记得很清楚,我们集团的法人就是董事会?那公司要是成分、决策出了问题,是要承担法律责任的?” 这话一出,叶董似是更加不满。 “白音!你别忘了慕白现在涉及了什么?全都是你父母当年留下来的烂摊子,当初我们入股的时候,那笔不干净的钱,我们可是一概不知!现在他们人都走了,想拿我们来当垫背的?真以为你摆了点架子我们就拿你没办法了?若不是夏鸿扶持,这集团怎么也轮不到你来插手!” “叶董,现在掰扯过去的事已经没有意义了,夏董已经进去了,这些事他管不了了,你也没办法把我父母从土里拖出来澄清道歉、收回二十多年前的融资。” “你……” “我让叔叔伯伯来,是想听诸位意见解决问题的,不是互相泼脏水吵架的。” 白音紧紧盯着叶董愤恨的眉眼,颇为淡定地提醒。 “夏鸿和陈菁云因涉案,目前在公司已失信,而他们两人本就是慕白被推上风浪的始作俑者,现在,又牵扯到了二十多年前,疑似模仿名作拍卖造假融资,可我母亲生前所有的画作和信息都一概被掩藏了,所以这个目前还在调查,并未坐实。” “照你这么说,那就请律师以此为由为我们辩护,只要把我们摘干净就可以了。” “没有这么简单,经此一事,慕白早就众目睽睽了,这个罪,不管坐不坐实,慕白都已经失信了,此时用这种模棱两可的辩护方式,不但不能令外界信服,反而会助长各大媒体的气焰,让我们的竞争者更嚣张地捉住我们的污点。” “那你有何高见?” 白音沉了口气,果断脱出: “我咨询过廖曼,一旦有罪证被挖出来后慕白需要付出的代价,时隔多年,又因主谋业已离世,对当下慕白的审判和惩罚是有限的,不过就是行业制裁、罚款……从发展角度来讲的确是一次重创。 但现在这个节骨眼上,一个尘埃落定的结果、以及接受制裁和惩罚,向公众媒体道歉,远好过现在东拉西扯、对真相避之不谈。” “说了半天,你还要承担这个罪责?!开玩笑,未经大风大浪,你知道这对于一个企业来讲意味着什么嘛?!”叶董破口反诘, “法律、舆论,乃至整个市场口碑都不会再次看好慕白,这跟引火烧身有什么区别?!你开公司的最终目的到底是做慈善还是赚钱?!” “所以接下来,才是我要谈及的重点……” 她抽出了文件夹里的一沓材料,“刚刚我发下去的材料,请大家看一下最后一页。” 众人立刻翻阅起来……末了无一不蹙起来眉头。 “我理解诸位此时的担忧,我刚上任不久遭此重创,自知没资格在这里喊口号,说什么‘请相信我力挽狂澜’这种场面话,所以干脆,把事实、推断和决定摆出来,让你们自己抉择……” 看完了图页的董事们面面相觑。 “这…这不就是逼我们走?” “怎么可能?那我的投资……” “这和股市大跌让大家买空有什么区别?!” …… “说得好!” 白音忽然拍手起身附和,无比坚定地望着所有人。 “金融市场本就是变幻莫测的,就像没有一路长红的板块,更没有一路跌停的股,所以我将辅助警察调查出假画的证据,将此事尽快落定,承担法律及舆论的所有后果,并且……会进一步完善慕白集团内部的改造。 慕白创立这么多年,投资收购了大大小小的企业,养活了多少有的没的项目品牌,而那些品牌背后,又吸了多少沾亲带故的血?真正拥有价值的投资近年来一直走低,你们以为,慕白集团表面的光鲜还能让它在金字塔顶尖叱咤多久? 借此机会,那些留不下的、没有前景、趋炎附势的投资项目,该撤就撤了,我白音不稀罕,既然诸位股东也各执一词,对自己未来的方向无法掌控,那干脆就借此机会重新洗牌。 愿意留下来与我重振慕白集团的,我敞亮欢迎,但这重组背后的困顿,我也是提前声明的。而不愿意的,我也不会强求。 这么一场,公平公正、公开透明的‘竞标’,想必足够你们……做出最后的考量了?” 一席话落地,室内先是三秒的鸦雀无声,后又逐渐交头接耳。 “对了,还有一点我略作补充,” 白音假意忽然想起,“丰海银行大家都知道?向来与我们合作紧密,如今它在丰海稍作碰壁,现在已在落实在首都的拓业,而托举它的人,正是我们集团和……首都彗星国际。” 听到这个名号,众人又是一阵不小的惊诧。 “所以呢,不论诸位的决定如何,这丰海银行近年来算是被慕白套牢了,将来就算是东窗事发,慕白跌落谷底,丰海银行和彗星国际的钱也一时半会儿捞不回来了,但转念一想,若慕白渡过此关,他们两个,可就是新慕白的老东家了,所以就看诸位如何押宝了?” 会议最后,以董事们的相互试探告终,白音拿起笔记本和文件夹,轻盈地站起身来,最后提醒—— “今天就先到这儿,请诸位尽快决定。” 她步履稳健地出了会议室,交代助理不用跟着,早点下班。 随即回了总裁办公室里,筋疲力尽地将身体没入躺椅上,开始了闭目沉思…… 少顷,她听到有人将她的茶水拿了上来,云顶乌龙的清香令她格外神清气爽……再然后,修长微凉的指腹抚摸上了她的太阳穴,轻轻柔柔地帮她将紧绷的神经缓释下来。 她缓缓睁开双眼,看到陈翊正在椅背后,自上而下地打量着她这满脸愁容。 “之前你开完会,也会这样头疼吗?” 她直起身子去喝了口云顶乌龙,陈翊也绕至她身前,倚靠在办公桌旁。 “当然,每次都很头疼。” 他帮白音捋了捋碎发,把它们服帖地别在她耳后。 “辛苦了阿音,”他柔声说,“虽然我过去也不少头疼,但这次的情形不比曾经,辛苦你孤军奋战。” 白音摇了摇头,站起身,“我才不是孤军奋战,明明是你跟我一起,刚刚的话术,我可参考了不少你的想法……重新洗牌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都不敢想会有多复杂。” 她嘴上听着苦恼极了,脸上却莞尔一笑,上前自然地搂起陈翊,将脸埋进他胸口……倒是惹得他恍然怔忡…… 他没有像从前那样热情回拥她,而是略拘谨地拍了拍她的脑袋,以作抚慰。 “我还没问你呢,你最后是怎么说服褚义峰的?一些人脉和钱就让他‘死心塌地’了?” 突然问起这个问题,让陈翊忍俊不禁了起来。 “我说了,你可不许打我,都是为了让他信服。” 听这架势应该没说啥好话,她作势要放开他,可陈翊却故意将她搂得更紧了些……伏在她耳边说, “我告诉他,你不再是我妹妹了,而是我未婚妻,将来慕白集团注定还是我们家的,我一个人的资源股份有限,可加上你的那份,他自然算得明白,就算慕白遭受了重创,总归在我们这,他没有吃亏的份。” 他明明解释得这样认真,可白音却在听到第一句话的时候,就已经心思飘忽了。 未婚妻?他是不是有点太得寸进尺些了? “咳……你确实挺会收买人心的,我都想把这个位置还给你了。” “开玩笑的阿音,都是权宜之计,反正……我们两个始终都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 他总是把一切都算得滴水不漏,哪怕是现在,不管他们两个将来到底在不在一起,合作总归是少不了的,毕竟父亲的遗嘱摆在那里,他们两个作为子女,本就是“难舍难分”的交情。 可是,他“权益之计”的说辞,着实令她适才还惴惴的心思,像一下子被掏空了一般。 那两人现在不明不白的暧昧,又算什么呢? 她坐回桌面,刚刚打开电脑,望着日期愣神了片刻。 陈翊看她还想继续工作的架势,便伸手阻拦—— “今天早点回去?我替你整合后面的。” “可……” “听话,”他将车钥匙放到她手里,“这也是我的工作。” 白音不由自主地握住了车钥匙,虽有踌躇,却还是老实听了他的话。 “那……你什么时候回家?” 陈翊思考了会儿,“不用等我,我待会儿去餐饮区垫个肚子就好。” 第85章 “礼物” 陈翊回到白宅的时候,已是晚上九点多了。 可他发现厨房居然还亮着灯,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在那摆弄着看似不熟悉的食材。 白音的黑发被抓夹随意挽起,毛茸茸的小碎发旁逸斜出,慌乱之中竟别有风韵…… “怎么现在才做饭?方姨呢?” 白音刚打算开火,看到了站在厨房门口陈翊的身影,手里的动作也若有似无地放缓了—— “我姐说父母的案子如今真相大白,她想亲自去祭拜扫墓,但公司最近太忙了我就没去,让方姨陪她的,家里没人做饭,我就自己随便做点……” 说着就要将鸡蛋面全部放进还未煮沸的炖锅里…… “哎你这是三个人的量,太多了。” 陈翊及时上去制止,看白音一脸茫然的样子,索性帮她。 “等我一下。” 他褪去外套,把领结随手一去,用洗手液洗了手,默默拿走她手里的筷子和面条,下了一人份。 见此情状,白音略显尴尬地背了背手。 锅里的水已全然沸腾,刚下的面条很快变得软绵绵的,他轻车熟路地用筷子搅拌开,面粉的味道咕嘟咕嘟地顺着沸腾的开水,翻涌入鼻腔。 看陈翊适当调低了火候,白音好奇: “面还没熟,你怎么就把火调小了?” “不把火调小一点,待会儿沸腾出的泡沫会溢出锅外的。” 下厨这种事,陈翊比她内行,白音自然不多问,老实点头就是了。 陈翊瞟了一眼餐台上的东西,疑惑:“你没有准备配料吗?白水煮面条有什么味道?” “……懒得弄,待会儿拌点酱就够了。” 陈翊这才无奈摇头,真是服了这个大小姐了,这么晚才想到吃饭就算了,对吃的也是没有半点讲究…… “你去歇会儿,我来就好。” 白音的脸上虽浮现出片刻踌躇,但很快,她还是被陈翊不容反驳的动作打消了逞强的念头。 望着他一边查看着炖锅里的面条,一边抽出了另一只煎锅,放在了另一个灶台上。 刚想开冰箱,白音赶紧拦下——“需要什么我来拿?” “准备点配菜而已,有什么拿什么?” 说罢,白音行云流水地从冰箱里拿出鸡蛋,火腿,菌菇,青菜叶子这些…… 陈翊这边又熟稔地捞起面条,把青菜放在沸水里搅拌了几秒,然后连汤带水浇过了放在滤碗里的面条上。 这边又开始炒鸡蛋火腿,熟了后就着余温又空炒了一下蘑菇,最后就着酱料把这些和面条搅拌在了一起,最后还不忘撒上点芝麻和葱花…… 一碗杂糅的鸡蛋火腿拌面,就这样热气腾腾地被端到了白音眼前。 “先将就吃?我随便弄了弄,下次让方姨买好食材,给你做正宗的拌面。” 他坐去白音对面,好整以暇地交代,而白音的脸上早已写上了“嗷嗷待哺”。 “这比我预期的晚饭丰盛多了,一点也不将就。” 说罢她就拿起筷子开动了,陈翊望着她这急不可耐的样子,颇觉有趣,可嘴上还是平平淡淡地嘱咐: “记得按时吃饭,配点蔬菜鸡蛋之类的,营养均衡。” 白音吞咽着眼前的美味,忍不住脱口称赞, “陈翊,你做饭好好吃啊!” 这话陈翊听得出,可是她少有的真心夸赞。 “真的觉得好吃?” “对啊,你那次请我去丽行,亲自做了一桌子的菜,那时候我就觉得很好吃……” “那那次怎么没这么夸我啊?” 她猝然抬眼与他对望,那双明亮的眸子里,此刻竟然挂着前所未有的认真的期许。 因为那次跟他也不熟,心里也并不想夸。 这次想夸了。 “……怎么?你还缺夸奖啊?” 她暗暗回怼。 “缺啊,缺你的夸奖。” 他的眸光忽然流转到了她眼前,定定地望着她泛起微波的双眼——就像第一次在丽行酒店,他将可乐递给自己那次的眸光一样…… 白音赶紧以低下头快速吃面的方式,掩盖自己无处安放的心跳。 不知从何时候开始,她竟会对他这个明明已经面对了十几年的人,这么在意紧张。 她默默把这碗面吃完,转身要去刷碗—— “我收拾就好,你去休息,不要工作了。” 陈翊却起身顺手夺走了她的碗碟,走到水池边,一筷一碗地开始了刷洗…… 所以他以为自己回来这么久,还是在工作吗? 望着这他这一波自然又贴心的作为,白音忽然感到,长久以来,她心间那块谁也敲不碎的寒冰,此时此刻,已然彻底被他化开。 他不是敲开的,凿开的,撬开的,而是轻拢慢捻地,用热忱的炭火配上温柔的泉水,不动声色地化开了那层冰霜。 这个人,礼貌克制地走进了她心里,她心甘情愿地为他打开心扉。 她走到陈翊身边,突然认真请求—— “待会儿陪我喝酒好不好?” 她站得离他很近,近到他稍微低下头,就可以吻上她此刻满面红光的脸…… “好啊,你去看看想喝什么,呆会儿我可以给你调。” 白音乖乖点头,转身轻盈地走到冰箱门口,三下五除二地摆好了他爱喝的蓝标威士忌和自己的可乐,连冰块都加好了…… 还悄悄地拿了自己藏在冰箱里的另外一样东西…… 等陈翊忙活完,转头看到眼前这一幕时,仿佛一整天都被上紧的发条,忽然松动一二,推着他的诧异和惊喜,步步向前—— 餐台上已经被清理完毕,只余一块四四方方的慕斯蛋糕,简约而雅致,上面已经点好了蜡烛…… 而餐台与台之间,站着她心爱的女孩…… 白音本还在研究那个冠冕该如何戴上,见他忽然回头,迅速将餐厅的灯光调暗—— “陈翊,生日快乐!” 烛光摇曳之中,女孩明丽的脸庞若明若暗,可那双向来淡然的眼眸,此刻却为他展现出了柔情蜜意…… 蜡烛微烧的味道,像是此刻被点燃的心情一般振荡。 “还好那次留意了,你跟我姐姐一样,也是生在秋天……” 陈翊漾着笑意走过来,白音顺势将那顶冠冕戴给他,可他一八五的身高,对白音而言是有点高了。 她戴得有些歪斜,陈翊微微俯身,好让她帮自己整理端正—— “这就是你回来忙活的结果?” 白音讪讪点头,“我做饭不行,做蛋糕还可以,上次方姨给我姐姐做蛋糕的时候,我又临时恶补了一下,味道可能不如方姨,但……肯定也差强人意。” 那天给姐姐筹备生日的时候,就已经默默记下了陈翊的生日,本打算为他也好好筹备一番,哪怕只有他们两个人。 怎奈各种意外接踵而至,让她应接不暇,今天多亏了陈翊让她提前下班,不然她肯定要错过为他筹备生日了。 话又说回来,陈翊自己可能都没意识到今天是他的生日? “你快许个愿?” 白音催促。 陈翊默默双手合十心里过了一遍愿望,一口气将蜡烛吹灭了。 “……你许了什么愿望啊?” 陈翊也不藏着掖着,大方坦白:“我希望慕白早日度过难关,你可以不用这么忙了。” 分明也是为她好的愿望,可她的脸色在昏暗的光线下,似乎没那么开心…… “其实我成人礼后,就没怎么正式过过生日了,最近又忙,要不是你,我可能又错过了,谢谢你记得,阿音。” 说话间,白音已经将蛋糕切开,满怀期待地示意他赶紧尝尝—— “……是云顶乌龙的味道?” “底味是蜜桃乌龙,但是我研究了好久才勉强把蜜桃的味道盖过去,你肯定不喜欢太甜的?之前听简璐姐念叨过,你喜欢云顶乌龙那款茶,我就开始在意了……” “这就是你办公室,只有云顶乌龙这一种茶包的原因吗?” 他抓住了她的明媚的眼神,就像是过去的很多次一样。 “……嗯。” 白音稍作停顿,也没否认。 只吃蛋糕,还是稍显甜腻。 陈翊看着台上的杯瓶,十分微妙——正是那次在丽行房间里的配置。 白音坐上去帮他倒了威士忌加冰块,而自己那杯还是可乐。 陈翊揶揄,“你不是想喝酒吗?怎么还只给自己倒了可乐?” “可乐不是也能调进酒里吗?” “可乐兑蓝标,你不怕辣嗓子啊?” “试试呗。” “别了,你就喝可乐。” 陈翊轻笑打住玩笑,坐去了她身边,就像那次一样,不过眼前并没有泳池,也没有夜色,是他们家自己厨房的台。 两人碰了一杯,各自抿了一口自己的饮料,因为白音那杯是可乐,她咕嘟咕嘟就喝了半杯下去。 “哎你这太犯规了,”陈翊假装埋怨,“你是可乐,我是威士忌,你还想我跟你一起一口闷吗?” “我可没这么说。” 她笑得这样灿烂,像一朵盛开的桔梗。 他忽然觉得此刻很适合微醺一下,就像此刻的白音一样,酒不醉人人自醉。 他不认输,真的闷了半杯下去。 “哎你怎么心口不一啊?!”白音埋怨道。 “我可没有心口不一,我心里想喝这么多,我就喝了,不像你,明明想喝酒,却还是喝可乐。” 白音的脸上浮了一丝羞恼,她立刻不服气地夺过陈翊的威士忌,不由分说地灌入了最后一半——这通操作就如当时在丽行一样。 不过这次之后的白音,忍不住开始了一连串咳嗽…… 他赶紧帮她把杯子收好,拍拍她的背。 “我开玩笑的你怎么当真了?” 咳嗽了一会儿,白音像恢复了理智一般,忽然正经开口—— “我就是当真了,你说你喜欢我想做我男朋友我就当真了,现在还作数吗?” 突如其来的“当真”,令陈翊几乎僵住了,喉结上下动了动,竟有些不知所措…… 他曾想过白音会用哪种方式与他解开从秋月山回来后的心结,看来今晚,就是她的答案了。 “陈翊,我承认我当初利用了你对我的感情,也做了伤害你感情的事。正如我在医院里对明彻说得那样……我总是我行我素,曾经的我从不会去共情考虑别人的想法,对你也是这样。 虽然你不计前嫌,继续帮我筹谋这么多,但……我不会再像过去那样了,只在乎自己的事了,我重新审视了自己,审视了对你的感情。 经历了这些风波,我明白了身边人的苦心,也了解了自己的父母亲,我们不该再为上一辈的恩怨背负仇恨,我们不是工具!我们对慕白集团是关键,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望着她这般义愤填膺的说辞,陈翊又为彼此斟了些酒,万分恳切地点头认同。 “现在,别有用心的人都已伏法,这场局里没有赢家,虽然现在的局势对慕白很不好,但至少我们都是‘自由’的……” 说到这里,白音忽然停住话头,轻轻打了打脑袋——“不对,这不是重点!” 才半杯威士忌,就让她上头了? “我想说的是,我重新审视了我的内心,我发现……” 她战战兢兢地抬眼,认真地凝视着身边人的眼睛。 “我爱上你了陈翊,我想正式和你在一起,可以吗?” 这个她从八岁就遇到,并以为这辈子都不会想要花心思了解的人,现在她了解了,也爱上了。 也许她的爱比他的爱来得更迟,也许配不上他曾为自己默默守护的十几年,可想想过去的经历,当下……就是最好的时刻。 此刻,白音只感全身的血液和热量都堆积在了脸上和耳朵上,而胃里的威士忌正在灼烧着,让她开始感到置身世外,让她开始胡言乱语…… 可这不是胡言乱语,这是真的。 而陈翊此刻也几乎哑然失色,原本与她还四目相对的眼,不动声色地低垂下去,又默默饮了口酒…… “阿音,其实我刚刚还许了另一个愿望。” 他一字一顿的脱出。 “什么愿望?” “我想和白音修成正果,想她真正接纳我。” 一语落地,陈翊终于再度放下手里略显冰凉的玻璃杯,一丝不苟地望进白音的热忱的眼眸里。 厨房里留有奶油香气的弥漫,兑着威士忌浓烈的酒精余韵,在昏暗的灯线下,若清若浊。 啪—— 白音不知怎的动了一下手肘,她的杯子连酒带冰块一并被撞倒。 玻璃与大理石的碰撞在这样暗哑的空间里,格外清脆响亮。 她惊恐着,嚯得一声跳下了台,俯身将其捡起,直起身还未将玻璃杯放回的瞬间,陈翊的身影突然在眼前放大,把她吞没在怀里,不出意料的吻落了下来…… 威士忌的味道蔓延在其中,大脑此刻又晕又空,但突如其来的亲密却令她格外享受…… 缠绵间,手里的玻璃杯竟被他无声抽走,顺手放回了身后的台。 手里一空,她竟鬼使神差地就去搂他的脖子——略略踮起脚尖,想更直接地感受他的亲吻。 大概也是感受到了她脚下的无所适从,陈翊一边加深这个吻,又一边用力将她推至餐桌前,顺势扶上她的双腿,让白音安坐在了餐桌上…… 他一只手圈住她的头,另一只则扶紧她的腰肢,好阻止她不自觉地向后逃避。 长发被悄然放下,清新的发香瞬间扑了满鼻…… 白音响应着搂紧他的身躯,抽声倾诉—— “这个愿望你已经实现了,我接纳你的全部,陈翊。” 热烈的气息再度扭打搅拌在了一起,却像是坠入深海,几乎让人窒息。 不知何时,他的身体像块木炭,让她在这微凉的夜里,想要靠近,却又有些胆怯…… 他的手指不自觉地游走于她的腰腹间,一路攀爬而上,指尖明明是凉的,但触到她的皮肤时却狠狠发烫,像是要把她烤化了…… 以为对方会继续进攻时,他却忽然颤栗地停在了那里……感受到炽热的呼吸温在耳廓,喃喃求证: “你喝了酒,我这算不算趁虚而入?” 白音却抚摸上了他的脸庞,柔声回应,“那我也算趁虚而入,因为你也喝了酒……” 而我们都清楚此刻在做什么。 她没有说出后面的话,而是主动贴上了他的嘴唇。 “我好像忘记……给你准备生日礼物了。” 她提醒得如此暧昧,令他感到了种前所未有的欣畏交加…… 又欣喜,又畏惧。 “我不要礼物,你也不该是我的‘礼物’。” 这个时候,居然还在跟她咬文嚼字,白音不觉有趣,主动换了种说法—— “……那你,想要我吗?” 她明知道答案的,却还这样露骨地问出来,简直就是在他的欲望上顶风作案…… “我怕……你觉得太快。” “跟你喜欢了我十几年相比,还快嘛?” 这句话,像在他的脑袋乍然淋上了滚烫的热水。 他贴着她的耳垂,暧昧地吐出了最后一句热浪: “如果一定要这样类比,那我只会迫不及待。” 还未等对方反应,他突然横抱起白音离开了厨房——还好今天家里没有别人。 虽是她“勾引”在先,可上楼的时候,她还是搂紧了他的脖子,心脏仿佛要冲出身体,心有余悸地发问—— “……去谁的房间?” 陈翊直接拐去了她房间的方向。 “去你房间,怕你紧张。” 但她知道,不管今夜在哪里度过,她都注定与镇静无缘了。 似一场盛大的冒险,对方先是横冲直撞地闯入,进而有些不知所措,再后来就是他的攻城略地,一次次地让她失守,让她沉溺其中。 那晚的时间似乎极为漫长,长到她不记得自己经历过多少状态。 只记得那些难为情的瞬间,他的声音如清泉流过,贴在耳畔—— “阿音,我爱你,整个身心。” 第86章 约会 陈翊隔天一早醒来时,白音还在熟睡。 他温柔地抚摸着她鬓角的碎发,忍不住吻了吻白音的额心,随后穿好衣服下了楼。 虽很想看着她醒来,可万一白晚她们回来看到两人从一间房里出来,岂不是很尴尬? 恐怕白音少不了听姐姐数落,而他也少不了被白眼。 他去了厨房,打算先准备早餐。 煎锅里的蛋液蔓延得有些无序,就像他昨晚的心思。 悱恻的场景又不合时宜地回溯进了脑海…… 那些时刻仿佛置身多维空间里,每一次转换都是日月如新—— 天河倾落,月光流淌,森林潮湿,溪流湍急。 他抱着眼前之人,跳入那一望无际的海里,然后带着她在沙漠穿梭,偶遇了一场森林大火,呼吸急促,然后她的发丝缠绕拖拽着自己,去到无人知晓的树洞里,只有两个人静静的沉沦陨落,再次跌落回宇宙之间。 隔天一早她又安谧地躺在自己枕边,与他相拥而眠。 将他拉回现实的,是糊焦味呛鼻的煎蛋。 他赶紧关了火将废鸡蛋倒掉,顺便开了油烟机…… 白音就是这个时候进来的,见他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问道—— “鸡蛋煎坏了?” 没料想到她突然进来,陈翊自然快速敛去脸上的无所适从, “没事,再煎两颗就好了。” 说完他就又生了火,重新拿了两颗鸡蛋打出来…… 白音忽然从身后环绕住了他的腰—— “怎么不叫我起床?” “今天是周末,想让你睡到自然醒,最近你这么辛苦。” 他佯装淡定。 “你才辛苦。”白音自然地接了句,不知道是不是在双关些什么…… 但很快又补了句,“最近也替我分担了不少。” 陈翊这次掌握好了火候,将两颗熟了的煎蛋放入盘子里,又依次煎好了培根,涮了生菜。 叮—— 面包机里弹出了奶香味浓郁的吐司。 “面包好了,吃饭。” 白音老实放开了他,去面包机前把烤好的吐司抽了出来,两人这才在餐桌上面对着坐好。 空气静默流淌,一时无话。 但彼此并不是无话可说,而是不知该从何聊起。 少顷,陈翊还是忍不住打破了沉闷,“……阿晚姐她们有说什么时候回来吗?” 白音下意识去看了眼手机,不论是白晚还是方姨,还没有消息过来,倒也正常。 “她们昨天下午才走,最早也得傍晚才到家。” 陈翊点头。 空气再次沉默了片刻—— “你想不想……” “要不今天……” 陈翊如常让渡:“你先说。” 可白音却坚持,“你先,我每次先说,就没你的份了……” 两人竟不约而同地笑出了声,倒还真是。 陈翊这才认真道:“我是想问,你想不想跟我约会一天?” 而听闻此言的白音,竟笑得更开颜了—— “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我刚刚也想问,要不今天我们出去约会?” 一拍即合,令这简单的吐司加牛奶都香了不少。 尽管集团的事情还一团乱麻,尽管那幅丢失的画还未找到,但总归往事都尘埃落定,陈翊生日也过完了,两人也彻底敞开了心扉,反正在家里闲着也是闲着,是该好好地忙里偷闲,正式与对方拥有一次轻松愉快的约会。 想来还真是微妙,明明两人曾经同住在一个屋檐下,却极少单独出去,哪怕只是逛街、压马路。 早餐后,陈翊留下将厨房清理干净,包括昨晚的酒水、蛋糕、蜡烛,而白音则回房间简单地梳洗了一番,换了身印花长裙,披了个白色针织以作保暖。 陈翊敲门进去的时候,白音刚换好衣服梳头,他便一把从背后搂住了她,将鼻子埋进了白音的长发里,像小动物一样刻意蹭了蹭…… “别闹……头发又该乱了。” “乱了也一样好看。” 望着面前梳妆镜里的她,陈翊发自内心地夸赞着。 “油嘴滑舌,之前觉得你闷还真看错你了。” “你本来就看错我好多年。” 陈翊将她的身子扳过来,趁机刮了一下她的鼻梁,刚想要亲吻她,却被白音眼疾手快地制止—— “等等,我一直有个问题。” “什么?” 白音认真地回敬了他——用手指碰了一下他的鼻梁。 “这是什么意思?我不止一次见你做这个动作。” 见她问得如此认真,他不禁笑出了声,“你观察倒是细致……这不过就是我下意识的动作而已,每个人都会有?” “那你的下意识是什么?” 陈翊犹豫两秒,示意她凑近一点,白音刚凑过去,便被他的陷阱迷惑了,温柔的吻覆了上来,呼吸微澜。 “我的下意识,就是意识到我对你的爱意欲言又止,又难以自洽。” 他离得那样近,回答得又那样直白。 所以那些时刻,都是他下意识里对她爱意的收敛。 理解到此的白音抚上了他的脸,一个猝不及防的吻,轻轻啄在了他的鼻梁上…… “以后我批准你,可以不用对我欲言又止了。” 不聊这些还好,一聊就惹得他想要得寸进尺…… 于是,接下来又是一场绵长又细腻的亲吻,几乎快让他忘却今天的约会,陈翊甚至觉得,也许都在家里度过也不是不行…… 好在,白音及时捉住了他的手指。 “来日方长,陈翊……”她的声音软绵绵的,点了点他的脸,“我们该出门了。” 可当两人坐上车,系好安全带后,陈翊才恍然意识到—— “我们要去哪里?” “……” 某情侣某周末两个脑袋忽然一热,不约而同决定去约会,但是在化妆打扮了快两个小时,握紧了方向盘,整装待发的时候才反应过来——无计划无安排无目的。 陈翊尴尬地抿了抿嘴唇说,“要去看电影或者逛街吗?” 可白音看似对这两项都没有太大兴趣,“还有别的项目吗?” 说起来,这也算是陈翊人生中第一次正经八百的约会,他思索了一下, “或者……你想去看画展、音乐剧之类的吗?” 他拿出手机,立刻去检索了一下近期丰海在展在映的展览和剧……有些出乎意料的是,“秋意非晚”画展推送量居然还不少,最近应该都快闭展了? “不如就去这里?”白音凑过来认真提议,“天天说这个画展,我还一次都没去过,灵溪明彻也不止一次请我去捧场了,择日不如撞日,正好去看看明彻,他父母那事后,都没怎么听他的消息了。” “听你的,女朋友最大。” 陈翊放下手机,宠溺地捏了捏她的脸,正式出发了。 今天的天气对约会是及其友好的,天朗气清,秋高气爽。 陈翊如常将车子停好,白音已经在画廊门口等待。 上次他来这里是四个月前了,那时候夏明彻刚刚入职,还与他在画廊里因为一幅画差点起争执,而那幅画的内容,也正是他面前的人——白音。 他想着,不自觉勾起了唇角。 “你笑什么?” “待会儿进去给你讲。” 他自然地揽上白音的肩膀,朝画廊院子走去。 今天是闭展倒计时两天,又适逢周末,画廊几乎人满为患,由于限流,队伍的尾巴都排到了院外。 白音直接打了个电话给夏明彻,看能不能内部通融一下,但不知是太忙还是他最近都不想被联系,手机居然一直处于忙音状态…… 陈翊默默地拉上白音走到队伍里,先排着看情况。 “我给灵溪打一个试试,她肯定能联系到明彻和他们画廊的老板。” 白音不认识邹笑,而陈翊与她也不过一面之缘,没留联系方式。 “……灵溪也是忙音。” 白音微微蹙眉,这对小情侣在搞什么?既然都是忙音,那大概率说明他们在一起,或许那里信号不是很好。 正好下一个时段开始放行了,他们跟着朝前挪动了不少,一下子就到了院门口…… 邹笑刚要将带子拦上,就瞥见了陈翊——这种身高和颜值,放在人堆里还挺扎眼的。 “陈总?” 邹笑赶忙走过来,可脸上似乎带着些点不安。 既然是老熟人,那她自然是先行欢迎的。 二人进来后,白音忙问,“明彻今天不在嘛?” “哦……他最近请假和女朋友出去散心了。” 果然如此。 “那邹老板辛苦了,一个人要照顾三层区域。”陈翊礼貌寒暄了一句。 邹笑却无奈摇了摇头,请他们自便,自己则抽身离去忙碌去了。 白音与姐姐一样,第一眼就看到了那幅自己的油画肖像……自然率先走了过去。 陈翊凝望着这幅画,当初见到它的场面,还历历在目。 他把当初的事复述给白音听——关于他偶然来到画廊,偶然看到了未展出的画,又被夏明彻明确禁卖,最后不欢而散的轶事…… “原来还有这么一回事啊?你还挺会给明彻找台阶下。” “他当时那眼神恨不得把我杀了,给我吓得‘落荒而逃’。” 白音假装白眼他,“得了,你还会有落荒而逃的时候呢?” 陈翊却摇摇头,认真回忆起当初的点滴。 “你知道吗阿音?就是那天来过画廊后,第二天一早董事会前,我就再次遇到了你,在电梯门口泼了咖啡……也许是夏鸿的预谋,但命运冥冥之中也确实把我推向了你,也把你推向了我。 阿音,虽然知道自己在这场局里被利用良多,但我还是很庆幸……多亏了这场局,才让你爱上我。” 他望着这幅画,眼里满怀柔情,白音也暗自搓了搓他的手心,语重心长地回应他: “是啊,多亏了这场局,我才能爱上你。” 两人相视一笑后,她转而就对着他和画打趣: “不过搁在现在,明彻应该会同意把这幅画卖你,毕竟……你可是这画的精准目标受众,你要不要再问问夏老板?” 陈翊却笃定摇头,牵着她的手逛去了别的作品前, “交易这东西呢,就是讲究一个时效性,就算他现在想卖,但我不想买了,毕竟我天天都能见到本尊,何必多此一举呢?除非他送我,我还会考虑考虑……” “你想得美啊,”白音伸手点了一下他太阳穴,“真是资本家嘴脸,又抠又坏的。” “五十步笑百步,也不知道现在谁才是那个‘大权在握’的资本家……” 熙攘喧闹的洋房里,两人一唱一和地打趣,时间仿佛都抹了蜂蜜一般,甜蜜而粘腻。 直到白音在二楼的角落里,看到了一副熟悉的画作——《干草堆》。 这自然不是莫奈的原作。 原画的尺寸要大太多,这个只是缩小影印版的。 由于只是作为简介宣传,所以才会放在这不起眼的角落里。 不由得让她想起了自家的被偷走的那幅《干草堆》真迹。 她从来没有仔细研究过那幅画,因为它一直被放在二楼餐厅,而那个餐厅本就少有人去,甚至还是母亲生前卧室改造的。 她一直不理解,为何要这样。 潜意识里的星罗密布,仿佛就要编织成网…… 如果母亲当年是在刻意模仿名画的话……或许那幅《干草堆》也是假的呢? 可,为什么独独那一幅被放在了家里? 如果夏明彻在就好了,他看懂画里的门道比自己多。 还没从这些细碎的线索里理出头绪,手机竟震动着响了起来,差点吓到她。 而来电的人,竟然是程灵舟——正好。 她怀着焦急的心情接下了电话,而对方的语气却比她还急—— “喂白音,那个窃画贼的行踪已经掌握了,在近郊的镜水别墅。但他手里有人质,是你姐姐……” 仿若一道闪电劈进了白音的脑海,脸色瞬间煞白无比…… “他的条件是什么?钱的话我可以立刻准备!” “你先冷静,我现在立刻回警局出警,你……” 就在白音拉着陈翊下楼时,程灵舟那张焦急的脸忽然就出现在了二人身边……着实惊上加惊。 他怎么也在画廊? 而紧跟着他过来的,是邹笑……脸上的表情稍作尴尬。 “来不及解释了,这是刚刚收到的消息,我立刻赶去那里,你先别轻举妄动,等消息就是了。” 说完他就立刻冲了出去。 而此消息无疑一个晴天霹雳,白音和陈翊自然没心思约会看展了,两人立刻也回了车子,准备立马启程去近郊。 “anthony怎么会绑架阿晚姐?” 陈翊启动引擎,疑虑便脱口而出。 “我爸妈的墓地就在那里。” 闻此,陈翊愣怔着打了转向灯,驶向主干道。 “在镜水别墅,那是我爸生前置办的一套宅子……” 陈翊疑惑:“我知道爸名下的宅子别墅很多,秋月山的庄园和酒庄也是,不过后来给了俞家……镜水别墅,我从来没听他提起过,遗嘱里好像也没有写明。” 可白音像是想到了什么,双手不停地摩挲着,骨节煞白。 那里在丰海近郊别墅区,面积宽广,气候宜人,近年来很多富商都会在这里购置房产。而白长黎则是极有先见之明的人,早在两个女儿出生后就已经在预备建造了。 白音回忆着当年的只言片语…… 父亲说:“阿慕,你要是觉得家里憋屈,就搬来镜水住,这里空气好,环境好,宅子的装潢还是你自己设计挑选的,住起来应该心情会好很多?可惜就是离市区太远……” 母亲说:“这么好的地方,活着的时候不去住,死后去也挺好的,清净。” 后来母亲还是没有搬去,因为她到死都是在自己床上,不过,一语成谶,死后,白长黎真的把她的墓地选在了这里。 鲜少人去的别墅,母亲死后的墓地,被绑架的白晚,消失的画作…… anthony偷了真假未明的《干草堆》,却莫名跑去了镜水别墅。 白晚一定是扫墓的时候被挟持的。 或许他认出了白晚,索性破罐子破摔,直接威胁她,说不定还有一线逃出国内的希望…… 车窗外的天气格外宜人,车内的气氛却黑云压城。 直到程灵舟又一个电话拨过来,彻底剿碎了这团乌云—— “白音,夏明彻也被那人当人质困在别墅里,前两天听说要出去散心,不知怎么也跑到了镜水别墅那里,特警那边出动了,我在路上……” “那灵溪也和他一起?” 程灵舟长吁一口气,担忧的语气几乎要突破通讯—— “大概率,不知道这俩人在干什么!” 仿佛哐当一声惊雷炸响,白音心中的阴霾瞬间化雨而落。 第87章 镜水别墅 “噩耗”接踵而至。 如碎片般杂乱的信息交错掷入脑海,白音被扎得脑仁疼,蹙起的眉心像是一座山峰。 因手握方向盘,陈翊也不好伸手抚慰她,只能一路不间断赶超车辆,疾驰而往…… “放宽心阿音,警察已经赶过去了,我们随时配合就好。” 白音仿佛听不到般,继续紧张着沉默下去。 但手指却一直在手机打字,他瞥了一眼,大概是……在和公司财务做对接,准备赎金。 那会儿,程灵舟好像没提到具体多少赎金? 不过有备无患,除了尽快开到,一时也想不到任何事能够宽慰她的心情了。 镜水别墅外。 一干刑警、特警甚至消防医护人员全部都整装待命。 他们赶到的时候正值傍晚,云朵如被撕扯开的棉絮散落在天际,折射着昏黄的色泽,望之寂寥。 看到警戒线之外,程灵舟一筹莫展的身影,两人立刻迎上去问, “程警官,现在是什么情况,我随时可以让财务去开支票……” “这不是重点,”他凌厉打断,“他没说要赎金,一直唧唧哇哇地吵着要莫奈真迹才肯放人,不然一切免谈,他手里有枪,确认是真子儿,狗东西!” 涉及到程灵溪,他也无法一直保持冷静。 既然他要求这么明确,那二楼餐厅里偷的那幅《干草堆》,看来是林慕的仿品了? 偷的时候以为是真画,偷之后发现是假的,自然气不过,索性趁白家人来扫墓,趁机绑架了白晚,索要真画。 可夏明彻怎么会来这的? 白音的思路被陈翊突然的问询打断—— “对了程警官,人质里有我们家的保姆吗?她姓方,应该是陪着阿晚姐一起来的。” “没听说,安东尼可能觉得她无关紧要……”程灵舟悻悻摇头。 白音的心再次提到了嗓子眼。 现在不管是劫匪还是人质都在别墅里面,大门紧闭,而特警消防们居然足足离得有三码之远…… “为什么离这么远?既然他只在别墅内部活动,那何必要留出这么多空余?” “绑匪要求的。” 白音立刻拨开人群朝里面探身,陈翊紧随其后…… “这个别墅……和秋月山的一模一样。” “也是林慕阿姨设计的?” 她回想起当时在秋月山询问罗勋的场面,当时她以为秋月山别墅里面会有什么秘密,但最后才发现,早已“人去楼空”。 “不,她应该只设计了一款,但我爸当年盖了两套一模一样的,为什么?” 她呓语着发问,实则内心已经有了构想。 望着留出的这些空旷绿地,还有矗立在黄昏之下的幽森别墅,她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朝程灵舟主动请缨, “程警官,请让我进去与绑匪交涉!” 没想到她这么直接决绝,程灵舟和陈翊都为之一震。 “你开什么玩笑!那狗东西手里有枪!” “一个绑匪穷途末路,绑架了三个人质,却提出了一个人质家属一时不可能完成的条件,如果他想要成功逃脱,何必这么兴师动众地耗着?” “我知道,但他一直都没有松口其他条件。” “那是因为他对这里的人没有什么可提的。”白音直白回怼, “我是人质的妹妹,又是慕白集团的总裁,更是《干草堆》现在的主人,他现在提的条件无论真实与否,都只能由我去想办法完成……所以,必须我去交涉,撬开他真正的条件才可以!” 说完,白音拿起了那个喇叭,朝里面的人喊: “anthony, can i enter the hoe and negotiate with you?”(安东尼,我能进去与你谈判吗?) anthony没有拒绝,默认她可以。 程灵舟一时五味杂陈,“灵溪可能也在里面,我陪你去,也算有个照应。” 他与白音走向前,与特警队长交涉,他们开辟了一条狭窄的道路,好让白音和程灵舟进去,陈翊刚要跟上,怎奈一声枪响直接吓得全体警觉起来—— “no police!”(不要警察进来) 白音直接劝,“他不让警察进去,那程警官就在外面,我自己去。” “我陪你去阿音。”陈翊立刻拉上她的手。 程灵舟的怒火几乎已经达到极限,但面对着这样别无他法的局面,他只能继续按下不表。 “你们拿上这个,保护好自己。” 程灵舟将两块细小的蓝牙耳机塞给陈翊和白音,暗示他们有问题随时联系,不要轻举妄动。 望着两人义无反顾地穿过青草地、朝着别墅行进,直至被夕阳吞没,浓重的夜色如漆黑的幕布换了上来。 吱呀一声,大门推开。 两人进入后,又是哐当一声,前门回阖的声音在暗哑的环境里,竟尤为瘆人。 偌大宽敞的别墅内部,只开了一盏微弱的白炽顶光,将正对大门的厅前梯照得格外幽深,似是一道天梯般可扶摇直上。 而那“天梯”之上,则是身形健硕、人高马大的anthony,他原本戴着一副黑口罩,见这两人进来后,竟也无所畏惧,老老实实地取下口罩,笑得阴鸷逼人—— “long ti no see,chen i'' gd to see you''ve got your girl”(陈翊,好久不见,看到你把心爱的女孩追到手了,真是让人欣慰。) 他冲着陈翊比了个手势,仿佛两人只是在街口不小心撞见一般。 可还没等陈翊说话,白音直接冷言质问:“where''s y sister and friends? what are you really want?”(我姐姐他们呢?你到底想要什么?) 可anthony却极为刻意地朝她抛了个媚眼,把手指放在了嘴唇上…… “嘘……我的甜心,你太心急了。” 他会讲中文?! 大约是这个信息来得突然,白音还未言语,陈翊一把将她拽至身后,也用中文回敬他,却依旧保持着英语的‘体面’。 “请你回答她的问题,不要说废话。” “那《干草堆》是他妈的假货,根本卖不了几个钱,这单完成不了,我回美国没办法交差,这可是一个多亿美金的‘生意’,我也是走投无路。” 白音说:“我可以给你等值一个亿美金的钱,但你要莫奈的真迹,恕我没办法帮到你。” “nothg''s ipossible, sweet”(万事皆有可能) 然而anthony却啧啧摇手,“你的好姐姐告诉我,这宅子是你父亲生前专门为你母亲打造的,当年她的很多画作,也都藏在这里。” 果然!其实在车上回忆的时候,她就隐约有这些猜测了,直到听到他要求要莫奈的真迹时,她几乎是笃信了这宅子里藏有秘密,但他挖不到…… “可我在这里找了一整天,都没有发现痕迹,我威胁你姐姐,她却像个傻子一样,除了哭喊‘i dont know’之外,一点用都没有,没办法,我只好以她为诱饵,钓你上钩了,这也算是……她唯一的用处。” “你想让我帮你找到这别墅里的莫奈真迹?” “bgo!”他玩味一笑。 白音嗤笑一声,“实话实说,这也是我第一次来这别墅,我对它的熟悉程度,可能还没有你高。不过我愿意一试,但你要答应我,一旦拿到画,立刻放了所有人。” anthony冷笑,“of urse y dear,但前提是你得把它带到我面前!” “好,我帮你找。” “bravo, sweet!i like straightforward girl!”(真好宝贝儿,我喜欢爽快人) 他扑哧一声大笑—— “你的姐姐和那个小男孩都在这别墅里,我给你一个小时的时间,把真迹带到我面前,close deal但如果你没找到,那不好意思……” anthony手里把玩着一款样式老旧的电子控制器,脸上的表情却极为玩味变态,一字一顿地宣告: “i'' gonna ''boo''!”(我就把这儿炸掉) 他说这句话的语气就像电影里的小丑,夸张、病态却又无比可怖…… 但也正是这句话,让两人立刻抬眼去看这别墅的各种死角,微弱的红外线闪烁着,疑似是炸弹的信号灯…… 这些炸弹……到底是何时被他装置上的?而他又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反正今天只会有两个结果,不是一起死在这,就是被你们的警察抓走,所以在这之前……我就想好好‘玩’一把,will you jo the ga?(你会应战吗?)” 亡命之徒,最难满足! 白音忽得想到了当时在秋月山酒庄时,陈翊说的“他们只会用有限的时间,寻求更多唾手可得的刺激。” 事不宜迟,两人除了“应战”,别无选择,炸弹也好、手枪也罢,进了这间别墅就只能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况且,那三人的行踪还未明晰。 anthony百无聊赖地坐在了沙发上,示意二人可以开始了。 白音说:“我找画,你找人,分开行动。” 搁在过去,陈翊势必会让她紧跟着自己,但目前这样的局面,绑在一起只会浪费时间。 他瞥了眼暗处的anthony,“有任何情况记得大叫,我立刻赶过去。” “嗯,你也小心。” 与陈翊分别后,白音快速将一楼的房间角落翻找了一遍,任何一个角落都不放过,甚至是地砖和墙面,她都不遗余力地去敲了敲,但看样子,一楼这种人多眼杂的地方,父亲并不会用作藏匿画的基地。 而且,她略惊奇地发现,一楼厨房和卫生间,是有使用过的痕迹的,虽然不是近期的,但至少也是近半年的生活痕迹,她在一片狼藉里发现了一把小剪刀,出于防备的心理,默默揣进了衣袖里。 厨房的油烟机里有油垢堆积,灶台也有开火的迹象,卫生间的香薰木条,是今年此品牌新出的味道…… 虽然表面上的日常用品已经没有了,但的确是有人曾在这里长期生活过的。 会是谁呢? 不遑多想,她很快上了二楼,空间虽没有一楼广阔,但房间的数量却很多。 顾不得空气里呛鼻的灰尘杂质,她咳嗽着打开一扇又一扇门,打开一盏又一盏灯…… 她隐约觉得anthony这样的行为十分怪异。 可以事无巨细地安排到这每一步,必定是提前就铺陈好了一切。 先要知道镜水别墅是白家的房产,再知晓这里面有秘密,还能精准猜到姐姐来扫墓,以丢失的《干草堆》为由,作为要挟…… 她再次触碰到了那个不敢触碰的思索…… 夏明彻为什么要过来,他是早知道这一切吗? 好像,可以说得通。 他的父母已经入狱,难保他心中不平,他懂画,更懂莫奈。他可能猜到anthony偷的那幅画是假的,所以告诉了他,引他来报复? 白音的手心已然冒出了冷汗,如果如此的话……那灵溪岂不是很危险? 正当她要推开一扇门时,忽得听到楼下一声枪响,anthony朝着室外大吼着警告—— “i said y eyes are everywhere! don''t you wanna trick !”(我说了哪里都有我的‘眼睛’,别想耍我!) 难道……刚刚是陈翊递消息给警察了? 这么一看,这别墅里果然有内应! 白音还未消思索,面前出现的人差点令她大惊失色——夏明彻。 “阿音!我来帮你。” “明彻?你怎么……” “陈翊找到我了,他说了安东尼的要求,我来帮你找画,他还在找阿晚姐。” 许是刚刚怀疑的种子已经种下了,白音此刻看到夏明彻,竟是惊恐大于惊喜。 她吞咽下了几口紧张气息,把手心的汗浸干在裙摆上。 “…好。” “这个宅子我已经检查过一遍了,我知道画都藏在哪里。” “……你是说我妈生前的那些仿品?” “嗯,跟我来。” 他不由分说地拽起白音,朝别墅的东南角跑去,白音心里的鼓点振奋不平。 “明彻,灵溪呢?” 他像是没听见一般,并未作答,带她来到了这间卧室里,这间房子因拥挤的衣橱和桌椅,显得十分逼仄,灰尘厚积,蜘蛛网遍布……微弱的灯线像是从恐怖密室里搬出来的一样…… “你为什么会来镜水别墅?” 白音此刻也顾不得画了,直接甩开他的手,咄咄逼问他。 夏明彻似乎不以为意,再次拉上她,催促地说,“找到画再给你解释。” 他手上的力气极大,带着一种逼迫的态度,将她拽到了墙角,另一只手又出其不意地拍在了墙面上的灯管上…… 瞬间,房间一片漆黑,白音感到身后一沉…… 一个没有踩稳,还未叫出声,一双手心立刻将她的嘴巴捂上,身体也跟着被拖拽进了另一间黑暗里…… 陈翊始终未找到程灵溪,但终于在阁楼上发现了白晚的踪迹。 阁楼的面积十分逼仄,空气干燥,氛围阴森可怖,活脱脱就是年久失修又未清理的储藏间,除了那扇椭圆形的窗户还让人有点喘息空间。 白晚人在窗前,全身却被麻绳死死绑在自己的轮椅上,嘴巴也被胶带紧紧封住,看到陈翊忽然出现的身影,她急切地低吟求助,脑袋晃着、眼神里也终于看到了希望。 陈翊赶紧将她嘴上的胶带取下来,再去细细解开绳索…… “阿晚姐受苦了。” 这里的地面杂乱无章,环境真的差劲极了。 “……阿音呢?!他把阿音怎么样了?” 陈翊讲了那窃画贼的事,白晚瞬间热泪盈眶,“都是我的错,不该给那混蛋说这是我爸给我妈的宅子,他以为这里会有真迹……” “所以,这里根本没有真迹?” “……我不知道,我告诉他就算没有,那也可以给他钱,但他疯了一样一定要什么真画……” 陈翊只宽慰她放宽心,顺便看了眼手表——还有十分钟,时间就要到了…… “事不宜迟阿晚姐,我们先下楼找阿音?我怀疑anthony这么大阵仗,一定有什么内应。” 听到陈翊如此说,白晚瞬间蹙起了眉心——“也好。” 他推着白晚到了楼梯口,却发现这里并没有所谓的轮椅扶梯装置,微微愣神了片刻。 他没有多言语,对着白晚说:“阿晚姐,冒犯了,待会儿我再上来帮你把轮椅拿下去。” 说罢,他便背着白晚仔细下了楼。 一个小时的时限已到。 anthony如期站在了主梯上,陈翊推着白晚出现在楼梯下,而白音却迟迟未出现。 白晚焦急地望着楼上,细细捕捉着妹妹可能出现的一举一动。 但依旧没有人下楼。 陈翊的内心开始惴惴揣测,难道夏明彻没有帮她找到画吗?那小子那会儿信誓旦旦说自己已经发现了暗室…… 以防万一,他用手指使劲点了点握在掌心的蓝牙耳机。 那会儿在找人的时候,他看anthony没什么防备,本想通知程灵舟,但他却很快意识到场外人的骚动,立刻朝着窗外开了一枪。 所以这别墅里,一定有内鬼。 而刚刚,他又去做了这个动作,可anthony却毫无反应…… 而在场的只有白晚,程灵溪下落不明,夏明彻一闪而过,白音现在迟迟未出现。 看来内鬼只能是那个人了。 陈翊刚想开口提议自己去楼上找人时,二楼楼梯台上,白音的身影蓦然出现,伴着她乌黑及腰的长发,和白皙冷冽的肤色,在这本就诡异的顶灯下,尤其冷艳骇人…… “anthony,你说到做到,真画给你,就放人。” 她从身后,抽出了一幅包裹完好的画框…… 第87章 镜水别墅 “噩耗”接踵而至。 如碎片般杂乱的信息交错掷入脑海,白音被扎得脑仁疼,蹙起的眉心像是一座山峰。 因手握方向盘,陈翊也不好伸手抚慰她,只能一路不间断赶超车辆,疾驰而往…… “放宽心阿音,警察已经赶过去了,我们随时配合就好。” 白音仿佛听不到般,继续紧张着沉默下去。 但手指却一直在手机打字,他瞥了一眼,大概是……在和公司财务做对接,准备赎金。 那会儿,程灵舟好像没提到具体多少赎金? 不过有备无患,除了尽快开到,一时也想不到任何事能够宽慰她的心情了。 镜水别墅外。 一干刑警、特警甚至消防医护人员全部都整装待命。 他们赶到的时候正值傍晚,云朵如被撕扯开的棉絮散落在天际,折射着昏黄的色泽,望之寂寥。 看到警戒线之外,程灵舟一筹莫展的身影,两人立刻迎上去问, “程警官,现在是什么情况,我随时可以让财务去开支票……” “这不是重点,”他凌厉打断,“他没说要赎金,一直唧唧哇哇地吵着要莫奈真迹才肯放人,不然一切免谈,他手里有枪,确认是真子儿,狗东西!” 涉及到程灵溪,他也无法一直保持冷静。 既然他要求这么明确,那二楼餐厅里偷的那幅《干草堆》,看来是林慕的仿品了? 偷的时候以为是真画,偷之后发现是假的,自然气不过,索性趁白家人来扫墓,趁机绑架了白晚,索要真画。 可夏明彻怎么会来这的? 白音的思路被陈翊突然的问询打断—— “对了程警官,人质里有我们家的保姆吗?她姓方,应该是陪着阿晚姐一起来的。” “没听说,安东尼可能觉得她无关紧要……”程灵舟悻悻摇头。 白音的心再次提到了嗓子眼。 现在不管是劫匪还是人质都在别墅里面,大门紧闭,而特警消防们居然足足离得有三码之远…… “为什么离这么远?既然他只在别墅内部活动,那何必要留出这么多空余?” “绑匪要求的。” 白音立刻拨开人群朝里面探身,陈翊紧随其后…… “这个别墅……和秋月山的一模一样。” “也是林慕阿姨设计的?” 她回想起当时在秋月山询问罗勋的场面,当时她以为秋月山别墅里面会有什么秘密,但最后才发现,早已“人去楼空”。 “不,她应该只设计了一款,但我爸当年盖了两套一模一样的,为什么?” 她呓语着发问,实则内心已经有了构想。 望着留出的这些空旷绿地,还有矗立在黄昏之下的幽森别墅,她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朝程灵舟主动请缨, “程警官,请让我进去与绑匪交涉!” 没想到她这么直接决绝,程灵舟和陈翊都为之一震。 “你开什么玩笑!那狗东西手里有枪!” “一个绑匪穷途末路,绑架了三个人质,却提出了一个人质家属一时不可能完成的条件,如果他想要成功逃脱,何必这么兴师动众地耗着?” “我知道,但他一直都没有松口其他条件。” “那是因为他对这里的人没有什么可提的。”白音直白回怼, “我是人质的妹妹,又是慕白集团的总裁,更是《干草堆》现在的主人,他现在提的条件无论真实与否,都只能由我去想办法完成……所以,必须我去交涉,撬开他真正的条件才可以!” 说完,白音拿起了那个喇叭,朝里面的人喊: “anthony, can i enter the hoe and negotiate with you?”(安东尼,我能进去与你谈判吗?) anthony没有拒绝,默认她可以。 程灵舟一时五味杂陈,“灵溪可能也在里面,我陪你去,也算有个照应。” 他与白音走向前,与特警队长交涉,他们开辟了一条狭窄的道路,好让白音和程灵舟进去,陈翊刚要跟上,怎奈一声枪响直接吓得全体警觉起来—— “no police!”(不要警察进来) 白音直接劝,“他不让警察进去,那程警官就在外面,我自己去。” “我陪你去阿音。”陈翊立刻拉上她的手。 程灵舟的怒火几乎已经达到极限,但面对着这样别无他法的局面,他只能继续按下不表。 “你们拿上这个,保护好自己。” 程灵舟将两块细小的蓝牙耳机塞给陈翊和白音,暗示他们有问题随时联系,不要轻举妄动。 望着两人义无反顾地穿过青草地、朝着别墅行进,直至被夕阳吞没,浓重的夜色如漆黑的幕布换了上来。 吱呀一声,大门推开。 两人进入后,又是哐当一声,前门回阖的声音在暗哑的环境里,竟尤为瘆人。 偌大宽敞的别墅内部,只开了一盏微弱的白炽顶光,将正对大门的厅前梯照得格外幽深,似是一道天梯般可扶摇直上。 而那“天梯”之上,则是身形健硕、人高马大的anthony,他原本戴着一副黑口罩,见这两人进来后,竟也无所畏惧,老老实实地取下口罩,笑得阴鸷逼人—— “long ti no see,chen i'' gd to see you''ve got your girl”(陈翊,好久不见,看到你把心爱的女孩追到手了,真是让人欣慰。) 他冲着陈翊比了个手势,仿佛两人只是在街口不小心撞见一般。 可还没等陈翊说话,白音直接冷言质问:“where''s y sister and friends? what are you really want?”(我姐姐他们呢?你到底想要什么?) 可anthony却极为刻意地朝她抛了个媚眼,把手指放在了嘴唇上…… “嘘……我的甜心,你太心急了。” 他会讲中文?! 大约是这个信息来得突然,白音还未言语,陈翊一把将她拽至身后,也用中文回敬他,却依旧保持着英语的‘体面’。 “请你回答她的问题,不要说废话。” “那《干草堆》是他妈的假货,根本卖不了几个钱,这单完成不了,我回美国没办法交差,这可是一个多亿美金的‘生意’,我也是走投无路。” 白音说:“我可以给你等值一个亿美金的钱,但你要莫奈的真迹,恕我没办法帮到你。” “nothg''s ipossible, sweet”(万事皆有可能) 然而anthony却啧啧摇手,“你的好姐姐告诉我,这宅子是你父亲生前专门为你母亲打造的,当年她的很多画作,也都藏在这里。” 果然!其实在车上回忆的时候,她就隐约有这些猜测了,直到听到他要求要莫奈的真迹时,她几乎是笃信了这宅子里藏有秘密,但他挖不到…… “可我在这里找了一整天,都没有发现痕迹,我威胁你姐姐,她却像个傻子一样,除了哭喊‘i dont know’之外,一点用都没有,没办法,我只好以她为诱饵,钓你上钩了,这也算是……她唯一的用处。” “你想让我帮你找到这别墅里的莫奈真迹?” “bgo!”他玩味一笑。 白音嗤笑一声,“实话实说,这也是我第一次来这别墅,我对它的熟悉程度,可能还没有你高。不过我愿意一试,但你要答应我,一旦拿到画,立刻放了所有人。” anthony冷笑,“of urse y dear,但前提是你得把它带到我面前!” “好,我帮你找。” “bravo, sweet!i like straightforward girl!”(真好宝贝儿,我喜欢爽快人) 他扑哧一声大笑—— “你的姐姐和那个小男孩都在这别墅里,我给你一个小时的时间,把真迹带到我面前,close deal但如果你没找到,那不好意思……” anthony手里把玩着一款样式老旧的电子控制器,脸上的表情却极为玩味变态,一字一顿地宣告: “i'' gonna ''boo''!”(我就把这儿炸掉) 他说这句话的语气就像电影里的小丑,夸张、病态却又无比可怖…… 但也正是这句话,让两人立刻抬眼去看这别墅的各种死角,微弱的红外线闪烁着,疑似是炸弹的信号灯…… 这些炸弹……到底是何时被他装置上的?而他又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反正今天只会有两个结果,不是一起死在这,就是被你们的警察抓走,所以在这之前……我就想好好‘玩’一把,will you jo the ga?(你会应战吗?)” 亡命之徒,最难满足! 白音忽得想到了当时在秋月山酒庄时,陈翊说的“他们只会用有限的时间,寻求更多唾手可得的刺激。” 事不宜迟,两人除了“应战”,别无选择,炸弹也好、手枪也罢,进了这间别墅就只能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况且,那三人的行踪还未明晰。 anthony百无聊赖地坐在了沙发上,示意二人可以开始了。 白音说:“我找画,你找人,分开行动。” 搁在过去,陈翊势必会让她紧跟着自己,但目前这样的局面,绑在一起只会浪费时间。 他瞥了眼暗处的anthony,“有任何情况记得大叫,我立刻赶过去。” “嗯,你也小心。” 与陈翊分别后,白音快速将一楼的房间角落翻找了一遍,任何一个角落都不放过,甚至是地砖和墙面,她都不遗余力地去敲了敲,但看样子,一楼这种人多眼杂的地方,父亲并不会用作藏匿画的基地。 而且,她略惊奇地发现,一楼厨房和卫生间,是有使用过的痕迹的,虽然不是近期的,但至少也是近半年的生活痕迹,她在一片狼藉里发现了一把小剪刀,出于防备的心理,默默揣进了衣袖里。 厨房的油烟机里有油垢堆积,灶台也有开火的迹象,卫生间的香薰木条,是今年此品牌新出的味道…… 虽然表面上的日常用品已经没有了,但的确是有人曾在这里长期生活过的。 会是谁呢? 不遑多想,她很快上了二楼,空间虽没有一楼广阔,但房间的数量却很多。 顾不得空气里呛鼻的灰尘杂质,她咳嗽着打开一扇又一扇门,打开一盏又一盏灯…… 她隐约觉得anthony这样的行为十分怪异。 可以事无巨细地安排到这每一步,必定是提前就铺陈好了一切。 先要知道镜水别墅是白家的房产,再知晓这里面有秘密,还能精准猜到姐姐来扫墓,以丢失的《干草堆》为由,作为要挟…… 她再次触碰到了那个不敢触碰的思索…… 夏明彻为什么要过来,他是早知道这一切吗? 好像,可以说得通。 他的父母已经入狱,难保他心中不平,他懂画,更懂莫奈。他可能猜到anthony偷的那幅画是假的,所以告诉了他,引他来报复? 白音的手心已然冒出了冷汗,如果如此的话……那灵溪岂不是很危险? 正当她要推开一扇门时,忽得听到楼下一声枪响,anthony朝着室外大吼着警告—— “i said y eyes are everywhere! don''t you wanna trick !”(我说了哪里都有我的‘眼睛’,别想耍我!) 难道……刚刚是陈翊递消息给警察了? 这么一看,这别墅里果然有内应! 白音还未消思索,面前出现的人差点令她大惊失色——夏明彻。 “阿音!我来帮你。” “明彻?你怎么……” “陈翊找到我了,他说了安东尼的要求,我来帮你找画,他还在找阿晚姐。” 许是刚刚怀疑的种子已经种下了,白音此刻看到夏明彻,竟是惊恐大于惊喜。 她吞咽下了几口紧张气息,把手心的汗浸干在裙摆上。 “…好。” “这个宅子我已经检查过一遍了,我知道画都藏在哪里。” “……你是说我妈生前的那些仿品?” “嗯,跟我来。” 他不由分说地拽起白音,朝别墅的东南角跑去,白音心里的鼓点振奋不平。 “明彻,灵溪呢?” 他像是没听见一般,并未作答,带她来到了这间卧室里,这间房子因拥挤的衣橱和桌椅,显得十分逼仄,灰尘厚积,蜘蛛网遍布……微弱的灯线像是从恐怖密室里搬出来的一样…… “你为什么会来镜水别墅?” 白音此刻也顾不得画了,直接甩开他的手,咄咄逼问他。 夏明彻似乎不以为意,再次拉上她,催促地说,“找到画再给你解释。” 他手上的力气极大,带着一种逼迫的态度,将她拽到了墙角,另一只手又出其不意地拍在了墙面上的灯管上…… 瞬间,房间一片漆黑,白音感到身后一沉…… 一个没有踩稳,还未叫出声,一双手心立刻将她的嘴巴捂上,身体也跟着被拖拽进了另一间黑暗里…… 陈翊始终未找到程灵溪,但终于在阁楼上发现了白晚的踪迹。 阁楼的面积十分逼仄,空气干燥,氛围阴森可怖,活脱脱就是年久失修又未清理的储藏间,除了那扇椭圆形的窗户还让人有点喘息空间。 白晚人在窗前,全身却被麻绳死死绑在自己的轮椅上,嘴巴也被胶带紧紧封住,看到陈翊忽然出现的身影,她急切地低吟求助,脑袋晃着、眼神里也终于看到了希望。 陈翊赶紧将她嘴上的胶带取下来,再去细细解开绳索…… “阿晚姐受苦了。” 这里的地面杂乱无章,环境真的差劲极了。 “……阿音呢?!他把阿音怎么样了?” 陈翊讲了那窃画贼的事,白晚瞬间热泪盈眶,“都是我的错,不该给那混蛋说这是我爸给我妈的宅子,他以为这里会有真迹……” “所以,这里根本没有真迹?” “……我不知道,我告诉他就算没有,那也可以给他钱,但他疯了一样一定要什么真画……” 陈翊只宽慰她放宽心,顺便看了眼手表——还有十分钟,时间就要到了…… “事不宜迟阿晚姐,我们先下楼找阿音?我怀疑anthony这么大阵仗,一定有什么内应。” 听到陈翊如此说,白晚瞬间蹙起了眉心——“也好。” 他推着白晚到了楼梯口,却发现这里并没有所谓的轮椅扶梯装置,微微愣神了片刻。 他没有多言语,对着白晚说:“阿晚姐,冒犯了,待会儿我再上来帮你把轮椅拿下去。” 说罢,他便背着白晚仔细下了楼。 一个小时的时限已到。 anthony如期站在了主梯上,陈翊推着白晚出现在楼梯下,而白音却迟迟未出现。 白晚焦急地望着楼上,细细捕捉着妹妹可能出现的一举一动。 但依旧没有人下楼。 陈翊的内心开始惴惴揣测,难道夏明彻没有帮她找到画吗?那小子那会儿信誓旦旦说自己已经发现了暗室…… 以防万一,他用手指使劲点了点握在掌心的蓝牙耳机。 那会儿在找人的时候,他看anthony没什么防备,本想通知程灵舟,但他却很快意识到场外人的骚动,立刻朝着窗外开了一枪。 所以这别墅里,一定有内鬼。 而刚刚,他又去做了这个动作,可anthony却毫无反应…… 而在场的只有白晚,程灵溪下落不明,夏明彻一闪而过,白音现在迟迟未出现。 看来内鬼只能是那个人了。 陈翊刚想开口提议自己去楼上找人时,二楼楼梯台上,白音的身影蓦然出现,伴着她乌黑及腰的长发,和白皙冷冽的肤色,在这本就诡异的顶灯下,尤其冷艳骇人…… “anthony,你说到做到,真画给你,就放人。” 她从身后,抽出了一幅包裹完好的画框…… 第88章 非晚 看到白音忽然出现的身影,anthony几乎是喜形于色——有震惊、有诧异,但更多的,还是在他听到“真画”之后的惊喜。 “……aazg,i know you can do it”(太棒了,我就知道你能做到) 他狞笑着朝她伸出手掌,猥琐而傲慢。 白音神色平淡地从二楼走下来,缓缓行至他身侧…… “阿音……”白晚担心着叫出声。 看到姐姐和陈翊平安地站在楼梯下,她才欣慰地笑了一下,仿佛是在报平安。 anthony迫不及待地接上了那幅画,白音防备地朝后退了两步。 “这幅是《干草堆》的真迹,你偷的那幅,是我妈仿的。” “我当然知道。”anthony脸上止不住地窃喜,刚要打开,又面露疑色,“那个男孩呢?” “你说夏明彻?” “对,就是他,他是……”他思索了会儿,大概是不懂中文怎么表述‘行家’这个词,“是expert,我需要他来帮我一起鉴定。” “所以你偷的那幅也是他帮忙‘鉴定’的?”白音立刻反问。 可anthony完全不再听她讲话了,作势要离开此处去找夏明彻。 白音见状,立刻使尽全身力气去夺回那幅画,争执期间,画哐当一声掉落在地——并不是什么《干草堆》,只是一幅普通的……装饰画。 “你居然敢骗我?!” anthony不由分说地举起了腰间的枪,想都没想就去抵她的脑门—— 白晚嘶吼,“阿音!” 当枪口抵上白音太阳穴的瞬间,陈翊大声用英语诘问, “who is your boss,anthony?”(谁是你老板安东尼?) 但这个问题显然令他始料未及,夹缝之间,陈翊突然从口袋里抽出了一支美工刀,瞬间抵住了白晚的脖子—— “你敢开枪我就敢划开她的脖子。” “姐!” 场面一度僵持无序,白音与白晚面面相觑…… 在这一刻,白音那如麻的心思交织成了死结——蓦然想起宋知袅那句无厘头的话:“如果陈翊有一天为你杀人,你还能问出这话吗?” 实在荒谬。 陈翊此刻的眼中愠色灼燃,语气如劲风威慑—— “今天你之所以敢这么嚣张,多亏了白家大小姐给你做内应,没有拿到你想拿的东西,不能轻易动她?” 白晚脸上的怔然转瞬即逝,而anthony脸上的震惊却又惹眼。 “知道这间宅子秘密的人,只有她们两姐妹了,如果她们都没了,你一样也捞不着。” “你什么时候看出来的?” 白晚嗤笑着,问得看似漫不经心。 听她这般态度,陈翊如释重负地勾起了唇角,娓娓道来—— “这别墅里除了我和阿音,只有你们几个。我在衣橱里找到夏明彻时他全身被绑着,为了确认他是否为内鬼,我特意朝程警官发了信号,但很快就被anthony警告了,夏明彻告诉我,程灵溪被藏在暗室里…… 所以他们两个所在的地方都看不到外面,只有你所在的阁楼,看似环境偏僻,却视野良好,刚好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与anthony报信,你向他传达信息的工具,就是那颗迷你蓝牙耳机,你看到我出现情绪异常激动,实则是刻意要把耳机甩掉,但不巧,在给你松绑时,我还是在那一堆杂物里瞄到了。 还有,这里的楼梯没有配备轮椅装置,你人却和轮椅一同上去了,那只能是anthony把你扛上去的?但我可不认为,一个绑匪,会将一个双腿瘫痪的人质妥善安置进阁楼之后,再专门去给你搬一次轮椅让你坐好,只有同伴才会这么细心? 对了,还有方姨,你昨天一来镜水别墅就遣她离开了?为的就是今天这一出,毕竟如果是真绑架,anthony怎么会放过方姨呢?阿晚姐,是这样吗?” 这席话一落,包括白晚在内,无不唏嘘。 白晚却平静一笑,冷冰冰地在剑拔弩张的气氛里,鼓了三个掌。 “到底是陈菁云的儿子,捕风捉影这一点,遗传得很透彻。” “姐,你为什么……” 可anthony脸上的怒色更加浓郁了,忽然打断了在场所有人的陈词,怒号—— “少废话,我不管你们的恩怨,我只要画!真画到底在哪里?!” 场面再次被点燃,枪口正对着白音太阳穴,她甚至可以闻到飘出来的火药味…… “这里没有真迹,全部都是我母亲的仿品。” “你胡说!” anthony难以置信地望着楼梯下两人的方位,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夏明彻他们去哪了?!陈翊,你不是找到他了吗?他在哪?!” 无人应答。 “真迹被他们拿了吗?!” 白音重复:“我说了这里没有真迹!” “ir ! you ir! bai wan,you told your sister knows it,were you jt pyg trick on ?”(骗子!白晚,你不是说你妹妹会知道吗?你是在耍我吗?!) 他六神无主般,将枪上膛,对准白音意欲扣下扳机—— “嘭——” 枪鸣声和尖叫声如擦响的火药,震慑了整个空间…… anthony也因肩部被身后的子弹擦过,重重捂着擦伤跪坐在了地面,白音捂着擦伤的耳垂,和anthony那未开火的枪一同跌落下楼梯…… 而从二楼开枪的打断anthony的人,是程灵舟。 —— 陈翊确认了内应是白晚后,知道她的通讯已经被甩掉了,把她背下楼后,见缝插针地给程灵舟讯号,这才让程灵舟有了可乘之机。 因涉及到炸弹,程灵舟不敢让所有人妄动,便独自持枪潜入别墅,以备不时之祸,可惜别墅的门窗都已封死,除了阁楼的窗台,被陈翊“救”白晚出去时悄悄打开…… 还好他动作及时,枪法向来稳妥,一颗子弹划过,精准打掉了anthony的手枪。 一瞬间恰如其分,情势有了意料之外的扭转。 “阿音!” 枪响后,陈翊也顾不得白晚,丢下美工刀,迅速俯身将摔下的白音扶起,小心翼翼地抚上她滴血的耳朵,鲜血顺着脖颈淌了下来。 白音颤声宽慰他:“不要紧,只是擦伤……” 虽不及性命,但她紧蹙的眉心和鲜红的伤痕也可探知,这可一点不好受。 当是时,anthony挣扎着从怀里拿出遥控器,刚想要按下—— 可还没来得及被飞奔而下的程灵舟打断,又是一个毫无防备,anthony那只握着遥控器的手,刹那又被另一发枪弹擦过—— “啊——” 他惨叫着捂着手倒在地上打滚,那个遥控器,竟被白晚三下五除二蹬上前的步伐接住了…… “you''re way too rash, anthony”(你太莽撞了,安东尼) 白晚居然平稳地走上了台阶,站在了anthony身边,却压根不看他。 她一手拿着刚刚掉落在脚边的anthony的枪,一手握紧了那个主导着今晚命运去向的炸弹遥控器。 情势再度反转胶着—— 几乎所有人都哑口无言怔在原地。 “程警官,把你的枪放下,让外面那群人安分点。” 程灵舟咬牙切齿,他不情不愿地将枪放在地上,早该料到这样,还是被她抢先了一步。 “锁蹚扔过来。” 白晚机警地补了一句,晃了晃手里的遥控器。 他只能照做。 而后,她又不屑地瞟了一眼陈翊,“你对我妹妹真是够死心塌地的,枪掉在你脚边既不知道捡,也不知道踢,那我就不客气了。” “姐,你的腿……也是假的?” 可还没等白晚“自爆”,已经放下枪的程灵舟不客气地替她“坦白”—— “她的腿早就好了,至少上次去画廊的时候,都能感受到开水的烫意了。我专门向医生了解了,按理说,你的腿应该是神经系统全部受损,感觉神经也是一样?” 白晚似笑非笑地盯着程灵舟,并不作答。 “抱歉白大小姐,我本来是无意打探你隐私的,但谁让我的职业病太重,而你又涉及到今年以来慕白这么多事件,我实在是疑心泛滥……” 程灵舟怀疑白晚之初,还真不是在那天被开水烫到时注意到的,而是在生日宴的事件里。 那晚案发后,他看到其他人都着急忙慌地离开白家,可白晚表面上急切,却始终一个人面无表情地坐在窗台前,与其说是发愣,不如说是在观察前院的情况。 还有,她离开餐厅的说辞也很牵强,如果真想找白音,何必让方姨推着她一间一间地找,直接让方姨这个腿脚利索的人看一下,总比带着她来回转悠效率高。 尤其是那晚程灵舟要离开前,白晚忽然提及了当年林慕自杀的卧室之事,着实是暗示了他不少信息,才使得他一下子想通了一些关键…… 反观那次画廊之约,也是刻意又具有引导性。 “说到这个,你其实是谈笑风生画廊的常客?”程灵舟点明质问。 “上次我们约在画廊之前,夏明彻和程灵溪,都没有提前告诉邹笑关于你腿的情况,但是邹笑还是专门为你铺了斜坡板,这说明你们认识,而她也知道要来的是你。 因为是洋房的缘故,布局并不合理,但你当时就知道哪里是电梯,还直言不讳地建议我去三楼,如果真的是第一次去,怎么也得再三确认一下情况?” “这种事都值得程警官留意啊?找到电梯……不能是巧合吗?” “那你该如何解释,画廊里有你的东西,还有……‘秋意非晚’这个画展呢?” 提到这个,白晚的眼里终于展现出了那么一丝动容。 来之前,程灵舟正好去画廊找邹笑,从她那里终于弄懂了所有情况…… “我曾问过邹笑,关于白长黎当年为何要资助画廊,所谓的看在俞南风的面子也好,感念亡妻的由头也好,都是托词而已,他真正想要资助的,其实是你,这个他感愧颇深的大女儿,你……就是画廊真正的‘股东’?” 说到这儿,陈翊也像是被提醒了什么,补充道: “阿晚姐,你和宋家应该也很熟?慕白集团里隐藏的股份,都是你的?” 宋知袅当时在秋月山时提醒,可以帮他找到隐藏股份,彼时他就觉得奇怪,回到丰海后,通过这些天的蛛丝马迹,也终于有了答案。 白晚大笑承认:“这还要仰仗我那个‘旧情难忘’的好父亲,要不是他愧对当年我这身受重伤的女儿,哪里还轮得到我来分一杯羹呢?” —— 白晚永远忘不了母亲离去那天的事情,她从白家跑出来的时候被人打昏,关在暗无天日的房间里,却好吃好喝地送着,根本不是绑匪该有的风度。 可彼时的她才想不了那么多,只一心逃出去,可惜还是在高架桥上出了事,在洛杉矶醒来时,夏鸿告诉了她母亲被陈菁云害死,可白长黎决定忍气吞声的事。 而这只是前因而已。 在那之后,她一直留在美国,陌生的环境、遍体的伤痕,还有家庭破裂带来的心理创伤,让她整日闷闷不乐。 夏鸿偶尔会来看看她,带给她一些家人的消息,她尤其在意白音的消息,因为父亲的冷漠让她万念俱灰,能让她找到精神慰藉的,只有那个不谙世事的妹妹。 听说她性子寡淡、不喜言辞后,白晚极度渴望回到国内,但白长黎却一直不肯。 那时候她才知道,原来致死母亲的另有其人,而当年的绑架也根本不是陈菁云的手笔,只是白长黎拖住她的借口罢了。 她的腿逐渐好转,不必时刻坐轮椅了,有次她正坐在沙发上看书,抬头忽然看到了白长黎的脸蓦然出现,她吓得书本砸在了腿上…… 白长黎帮她归置好,语重心长地交代,“阿晚,这些年受苦了,爸爸想接你回国。” 他明明才五十岁出头,头发竟全须花白,皮肉更是松垮干瘪,全然没了白晚离去那年,还意气风发的姿态。听说他近年来胃疾缠身,几乎是半个药罐子了。 不知为何,上次与他相对,白晚还在歇斯底里地谩骂他的不近人情,在时隔近十年之久后再度相逢,见他如此瘦削嶙峋的骨架,竟一时没了任何反叛情绪,唯有父女间十年未见的挂念和唏嘘。 他说,“我对不起你和阿慕,我这身子也不知道能撑多久了,我想……弥补你一些东西,阿晚。” 他拿出了一张协议,上面写着“隐名股东协议书”。 “你是我的大女儿,这些理应是你的。不过你也知道慕白如今的局势,除了我之外,菁云和夏鸿把持着最大比重的持股,将来我一走,他们势必有争执,一旦公开你的身份,你和阿音都无法抵挡后续的斗争,但……好在你夏叔这些年对你和妹妹还算上心,” 白长黎细不可闻地哂笑一声,似乎是知道为何会如此。 “到时候,他也会帮衬你们就是了,不过会帮到什么地步也难说,还是要有自己的打算,这算是……爸爸留给你的后路。” 那是白晚十年来第一次见白长黎,也是此生最后一次。 回国落地丰海那天,她听闻了父亲的噩耗。 才知道那次两人在洛杉矶相见,白长黎是瞒着家人去的,见完她就立刻回了丰海,她原以为,他或许是工作原因去了趟美国,顺便去看自己交代这件事,说不定,还去看了他的继子…… 那样的病体,来回快三十个小时的飞机,未曾在美国停留多一分钟。 回丰海后,夏鸿安排她住进了镜水别墅,为了方便,她的卧室就在一楼,她也很讨巧地劝慰夏鸿——“夏叔也不必费心装置设备,反正这么大别墅只有我一个人。” 她见人依旧保持着坐轮椅的习惯,一来能博取怜悯和额外照顾,二来也能在一些事上更好地隐藏自己的活动。 因为她打算下一盘更大的棋。 她要揪出所有致使白家支离破碎的幕后黑手,再把他们一一“解决”,这自然要借用夏鸿和妹妹的力量—— 夏鸿想要把自己当作进一步把持慕白的工具,妹妹是被蒙在鼓里多年,却能和自己同仇敌忾的手足。 父亲留给自己的产业里,她一眼看中了这个不起眼的谈笑风生画廊,听说是那陈菁云侄女的“小心思”,她倒是想去会一会,但她去的时候才了解,现在主理画廊的是一个叫做邹笑的人。 听说了自己的身份后,邹笑自然对她关照有加,不仅专门为她加修了专供残疾人活动的电梯,也经常请她去视察工作。 应她的要求,邹笑未对任何人声张过她的存在,所以即使查,也只能查到画廊背后的出资人里有慕白集团罢了。 从邹笑口中,白晚知道俞南风人虽走了,却还默默地资助这个画廊,甚至还让夏鸿的儿子来帮忙一起经营,倒是挺稀奇。 她隐约感到俞南风这人没这么简单,她着人去查了一段,发现她居然这些年在托律师查林慕旧案,只因想要去拿陈菁云杀人的把柄,居然还真的给她查到了些眉目…… 她趁机从俞南风手里截下了何遂,何遂这人也是见钱眼开,自然愿意与她分享消息,可惜他只会查,不能断。 当看到那张遗嘱照片的时候,她忽然想通了——害死母亲的人,根本不是陈菁云,而是明旻,可这一点,甚至夏鸿自己还蒙在鼓里。 从何遂口中,白晚还了解到俞南风早就开始对慕白集团使绊子了,比如海滨乐园摩天轮爆炸的事情。 但也正是此事后,白晚又注意到了临川钢铁这个企业,觉得它这明目张胆违法乱纪的行径十分“前卫”,所以前去与宋临川交涉,生意场上的事,不过是一物抵一物,她亮出了自己的底牌,宋临川自然欣喜,前有俞南风撮合自己女儿和陈翊联姻,后有隐藏股东愿帮自己推波助澜,好事情竟然都被他撞上了…… 他答应给白晚挪用引爆材料,但白晚也会为他暗中压下这些不光彩的事。 而后,丽行酒店的案子让慕白深陷舆论,甚至还让白音被怀疑,惹得白晚十分不悦,她提出要与妹妹见面,可夏鸿算盘打得精准,怎么会让她现在就轻易出面、破坏他的计划呢? 她表面上只能暂且作罢,另换思路。 自从白音被夏鸿安排回丰海后,她偶尔会去妹妹租的房子楼下张望,知道了这里治安不好、格外吵闹,便产生了想要逼妹妹早日回白家的决定。 丽行一案之后,她果然被自己刻意安排的“闯空门”吓到,又有陈翊这个送上门的“冤大头”,白音顺理成章地回去了白家。 接下来,便是正式开始解决那些人了,白晚早看出宋临川父女的猫腻,而俞南风与宋知袅却格外交好,又早就咽不下陈菁云这口气了。 白晚便想,或许让俞南风带着陈菁云露出马脚,夏鸿他们只需要出个面坐山观虎斗即可。 但这次在秋月山,她要好好“恐吓”一下白音,让她这还蒙在鼓里的妹妹,早点醒悟想起母亲的旧事。 在画廊里听说了俞南风央宋知袅和陈翊跳《一步之遥》。 她在镜水别墅这些年,除了发现了假画之外,更是找到了不少母亲生前的旧物,包括这块黑胶,她当即搜罗了很多带去画廊,漫不经心地对邹笑交代—— “这些就放在画廊,客人听着也舒心。” 而这个曲调怪异的《一步之遥》,自然引起了宋知袅的注意,白晚趁机与她谈条件—— “我知道你现在对俞南风义无反顾,可她的计划一旦失败,对你们来说未免太残酷了,不如以此给自己留个后手?” “什么后手?” “俞南风还不知道,当年陈菁云到底是怎么杀掉林慕的?” 所以那天在地下室,宋知袅歇斯底里地威胁白音,可白音居然一概不知——她被白晚摆了一道,明明是她说,你把这唱片放给她听,她自然什么都知道,原来她也是个骗子。 她只随便动了动嘴皮子,宋知袅和俞南风便想到了制作假手臂假死脱身、争取时间,还差点算计了邹笑一道——她万万没想到,让画廊被罚款的始作俑者,竟然是她背后敬重的股东。 宋知袅最终也没从白家姐妹身上撬出林慕旧案的信息,笑话,白晚怎会让区区一个她破坏掉早已铺陈好的局呢? 程灵舟怀疑画廊背后的出资人,来亲自质问邹笑那次,也是她乔装盲人半途出现,让邹笑的解释转移了矛盾方向…… 后面的事,就像白晚预料得那样,如倒塌的多米诺骨牌,一砖倒,万墙推。 夏鸿安排白音上位,她趁机撺掇白音查母亲旧案…… 做了这么多,都是为了让慕白集团牢牢握在她和妹妹手里。 —— “夏鸿这个人,表面上风光无限、杀伐决断的,实际不过就是个看不清局势,一点风吹草动就能让他坐不住的纸老虎,除了陈菁云后,对付他只需要一张照片就够了。” 白晚说这话时的眼神,正如看到垃圾般无奈。 白音仰视着顶光下,这个与自己样貌近乎半分相似的人,竟忽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这么多年的隐忍、埋伏、算计,四个月来的游说、编排、策略。 一步步路,一道道关,所有人全都被她设计、摆布进了这盘棋里,乍看合情理,细看竟然也合情理…… 拿捏人心,与虎谋皮,以黑吃黑,隔岸观火。 她什么都没做,又什么都做了。 “当时邹笑问我来着,说九月份想办个初秋主题画展,不知道取什么名字好,人都说秋意渐迟,可我觉得,今年秋天应该一切都刚好。 所以,我让她取了‘秋意非晚’这个名字,你们觉得怎么样?” 第88章 非晚 看到白音忽然出现的身影,anthony几乎是喜形于色——有震惊、有诧异,但更多的,还是在他听到“真画”之后的惊喜。 “……aazg,i know you can do it”(太棒了,我就知道你能做到) 他狞笑着朝她伸出手掌,猥琐而傲慢。 白音神色平淡地从二楼走下来,缓缓行至他身侧…… “阿音……”白晚担心着叫出声。 看到姐姐和陈翊平安地站在楼梯下,她才欣慰地笑了一下,仿佛是在报平安。 anthony迫不及待地接上了那幅画,白音防备地朝后退了两步。 “这幅是《干草堆》的真迹,你偷的那幅,是我妈仿的。” “我当然知道。”anthony脸上止不住地窃喜,刚要打开,又面露疑色,“那个男孩呢?” “你说夏明彻?” “对,就是他,他是……”他思索了会儿,大概是不懂中文怎么表述‘行家’这个词,“是expert,我需要他来帮我一起鉴定。” “所以你偷的那幅也是他帮忙‘鉴定’的?”白音立刻反问。 可anthony完全不再听她讲话了,作势要离开此处去找夏明彻。 白音见状,立刻使尽全身力气去夺回那幅画,争执期间,画哐当一声掉落在地——并不是什么《干草堆》,只是一幅普通的……装饰画。 “你居然敢骗我?!” anthony不由分说地举起了腰间的枪,想都没想就去抵她的脑门—— 白晚嘶吼,“阿音!” 当枪口抵上白音太阳穴的瞬间,陈翊大声用英语诘问, “who is your boss,anthony?”(谁是你老板安东尼?) 但这个问题显然令他始料未及,夹缝之间,陈翊突然从口袋里抽出了一支美工刀,瞬间抵住了白晚的脖子—— “你敢开枪我就敢划开她的脖子。” “姐!” 场面一度僵持无序,白音与白晚面面相觑…… 在这一刻,白音那如麻的心思交织成了死结——蓦然想起宋知袅那句无厘头的话:“如果陈翊有一天为你杀人,你还能问出这话吗?” 实在荒谬。 陈翊此刻的眼中愠色灼燃,语气如劲风威慑—— “今天你之所以敢这么嚣张,多亏了白家大小姐给你做内应,没有拿到你想拿的东西,不能轻易动她?” 白晚脸上的怔然转瞬即逝,而anthony脸上的震惊却又惹眼。 “知道这间宅子秘密的人,只有她们两姐妹了,如果她们都没了,你一样也捞不着。” “你什么时候看出来的?” 白晚嗤笑着,问得看似漫不经心。 听她这般态度,陈翊如释重负地勾起了唇角,娓娓道来—— “这别墅里除了我和阿音,只有你们几个。我在衣橱里找到夏明彻时他全身被绑着,为了确认他是否为内鬼,我特意朝程警官发了信号,但很快就被anthony警告了,夏明彻告诉我,程灵溪被藏在暗室里…… 所以他们两个所在的地方都看不到外面,只有你所在的阁楼,看似环境偏僻,却视野良好,刚好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与anthony报信,你向他传达信息的工具,就是那颗迷你蓝牙耳机,你看到我出现情绪异常激动,实则是刻意要把耳机甩掉,但不巧,在给你松绑时,我还是在那一堆杂物里瞄到了。 还有,这里的楼梯没有配备轮椅装置,你人却和轮椅一同上去了,那只能是anthony把你扛上去的?但我可不认为,一个绑匪,会将一个双腿瘫痪的人质妥善安置进阁楼之后,再专门去给你搬一次轮椅让你坐好,只有同伴才会这么细心? 对了,还有方姨,你昨天一来镜水别墅就遣她离开了?为的就是今天这一出,毕竟如果是真绑架,anthony怎么会放过方姨呢?阿晚姐,是这样吗?” 这席话一落,包括白晚在内,无不唏嘘。 白晚却平静一笑,冷冰冰地在剑拔弩张的气氛里,鼓了三个掌。 “到底是陈菁云的儿子,捕风捉影这一点,遗传得很透彻。” “姐,你为什么……” 可anthony脸上的怒色更加浓郁了,忽然打断了在场所有人的陈词,怒号—— “少废话,我不管你们的恩怨,我只要画!真画到底在哪里?!” 场面再次被点燃,枪口正对着白音太阳穴,她甚至可以闻到飘出来的火药味…… “这里没有真迹,全部都是我母亲的仿品。” “你胡说!” anthony难以置信地望着楼梯下两人的方位,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夏明彻他们去哪了?!陈翊,你不是找到他了吗?他在哪?!” 无人应答。 “真迹被他们拿了吗?!” 白音重复:“我说了这里没有真迹!” “ir ! you ir! bai wan,you told your sister knows it,were you jt pyg trick on ?”(骗子!白晚,你不是说你妹妹会知道吗?你是在耍我吗?!) 他六神无主般,将枪上膛,对准白音意欲扣下扳机—— “嘭——” 枪鸣声和尖叫声如擦响的火药,震慑了整个空间…… anthony也因肩部被身后的子弹擦过,重重捂着擦伤跪坐在了地面,白音捂着擦伤的耳垂,和anthony那未开火的枪一同跌落下楼梯…… 而从二楼开枪的打断anthony的人,是程灵舟。 —— 陈翊确认了内应是白晚后,知道她的通讯已经被甩掉了,把她背下楼后,见缝插针地给程灵舟讯号,这才让程灵舟有了可乘之机。 因涉及到炸弹,程灵舟不敢让所有人妄动,便独自持枪潜入别墅,以备不时之祸,可惜别墅的门窗都已封死,除了阁楼的窗台,被陈翊“救”白晚出去时悄悄打开…… 还好他动作及时,枪法向来稳妥,一颗子弹划过,精准打掉了anthony的手枪。 一瞬间恰如其分,情势有了意料之外的扭转。 “阿音!” 枪响后,陈翊也顾不得白晚,丢下美工刀,迅速俯身将摔下的白音扶起,小心翼翼地抚上她滴血的耳朵,鲜血顺着脖颈淌了下来。 白音颤声宽慰他:“不要紧,只是擦伤……” 虽不及性命,但她紧蹙的眉心和鲜红的伤痕也可探知,这可一点不好受。 当是时,anthony挣扎着从怀里拿出遥控器,刚想要按下—— 可还没来得及被飞奔而下的程灵舟打断,又是一个毫无防备,anthony那只握着遥控器的手,刹那又被另一发枪弹擦过—— “啊——” 他惨叫着捂着手倒在地上打滚,那个遥控器,竟被白晚三下五除二蹬上前的步伐接住了…… “you''re way too rash, anthony”(你太莽撞了,安东尼) 白晚居然平稳地走上了台阶,站在了anthony身边,却压根不看他。 她一手拿着刚刚掉落在脚边的anthony的枪,一手握紧了那个主导着今晚命运去向的炸弹遥控器。 情势再度反转胶着—— 几乎所有人都哑口无言怔在原地。 “程警官,把你的枪放下,让外面那群人安分点。” 程灵舟咬牙切齿,他不情不愿地将枪放在地上,早该料到这样,还是被她抢先了一步。 “锁蹚扔过来。” 白晚机警地补了一句,晃了晃手里的遥控器。 他只能照做。 而后,她又不屑地瞟了一眼陈翊,“你对我妹妹真是够死心塌地的,枪掉在你脚边既不知道捡,也不知道踢,那我就不客气了。” “姐,你的腿……也是假的?” 可还没等白晚“自爆”,已经放下枪的程灵舟不客气地替她“坦白”—— “她的腿早就好了,至少上次去画廊的时候,都能感受到开水的烫意了。我专门向医生了解了,按理说,你的腿应该是神经系统全部受损,感觉神经也是一样?” 白晚似笑非笑地盯着程灵舟,并不作答。 “抱歉白大小姐,我本来是无意打探你隐私的,但谁让我的职业病太重,而你又涉及到今年以来慕白这么多事件,我实在是疑心泛滥……” 程灵舟怀疑白晚之初,还真不是在那天被开水烫到时注意到的,而是在生日宴的事件里。 那晚案发后,他看到其他人都着急忙慌地离开白家,可白晚表面上急切,却始终一个人面无表情地坐在窗台前,与其说是发愣,不如说是在观察前院的情况。 还有,她离开餐厅的说辞也很牵强,如果真想找白音,何必让方姨推着她一间一间地找,直接让方姨这个腿脚利索的人看一下,总比带着她来回转悠效率高。 尤其是那晚程灵舟要离开前,白晚忽然提及了当年林慕自杀的卧室之事,着实是暗示了他不少信息,才使得他一下子想通了一些关键…… 反观那次画廊之约,也是刻意又具有引导性。 “说到这个,你其实是谈笑风生画廊的常客?”程灵舟点明质问。 “上次我们约在画廊之前,夏明彻和程灵溪,都没有提前告诉邹笑关于你腿的情况,但是邹笑还是专门为你铺了斜坡板,这说明你们认识,而她也知道要来的是你。 因为是洋房的缘故,布局并不合理,但你当时就知道哪里是电梯,还直言不讳地建议我去三楼,如果真的是第一次去,怎么也得再三确认一下情况?” “这种事都值得程警官留意啊?找到电梯……不能是巧合吗?” “那你该如何解释,画廊里有你的东西,还有……‘秋意非晚’这个画展呢?” 提到这个,白晚的眼里终于展现出了那么一丝动容。 来之前,程灵舟正好去画廊找邹笑,从她那里终于弄懂了所有情况…… “我曾问过邹笑,关于白长黎当年为何要资助画廊,所谓的看在俞南风的面子也好,感念亡妻的由头也好,都是托词而已,他真正想要资助的,其实是你,这个他感愧颇深的大女儿,你……就是画廊真正的‘股东’?” 说到这儿,陈翊也像是被提醒了什么,补充道: “阿晚姐,你和宋家应该也很熟?慕白集团里隐藏的股份,都是你的?” 宋知袅当时在秋月山时提醒,可以帮他找到隐藏股份,彼时他就觉得奇怪,回到丰海后,通过这些天的蛛丝马迹,也终于有了答案。 白晚大笑承认:“这还要仰仗我那个‘旧情难忘’的好父亲,要不是他愧对当年我这身受重伤的女儿,哪里还轮得到我来分一杯羹呢?” —— 白晚永远忘不了母亲离去那天的事情,她从白家跑出来的时候被人打昏,关在暗无天日的房间里,却好吃好喝地送着,根本不是绑匪该有的风度。 可彼时的她才想不了那么多,只一心逃出去,可惜还是在高架桥上出了事,在洛杉矶醒来时,夏鸿告诉了她母亲被陈菁云害死,可白长黎决定忍气吞声的事。 而这只是前因而已。 在那之后,她一直留在美国,陌生的环境、遍体的伤痕,还有家庭破裂带来的心理创伤,让她整日闷闷不乐。 夏鸿偶尔会来看看她,带给她一些家人的消息,她尤其在意白音的消息,因为父亲的冷漠让她万念俱灰,能让她找到精神慰藉的,只有那个不谙世事的妹妹。 听说她性子寡淡、不喜言辞后,白晚极度渴望回到国内,但白长黎却一直不肯。 那时候她才知道,原来致死母亲的另有其人,而当年的绑架也根本不是陈菁云的手笔,只是白长黎拖住她的借口罢了。 她的腿逐渐好转,不必时刻坐轮椅了,有次她正坐在沙发上看书,抬头忽然看到了白长黎的脸蓦然出现,她吓得书本砸在了腿上…… 白长黎帮她归置好,语重心长地交代,“阿晚,这些年受苦了,爸爸想接你回国。” 他明明才五十岁出头,头发竟全须花白,皮肉更是松垮干瘪,全然没了白晚离去那年,还意气风发的姿态。听说他近年来胃疾缠身,几乎是半个药罐子了。 不知为何,上次与他相对,白晚还在歇斯底里地谩骂他的不近人情,在时隔近十年之久后再度相逢,见他如此瘦削嶙峋的骨架,竟一时没了任何反叛情绪,唯有父女间十年未见的挂念和唏嘘。 他说,“我对不起你和阿慕,我这身子也不知道能撑多久了,我想……弥补你一些东西,阿晚。” 他拿出了一张协议,上面写着“隐名股东协议书”。 “你是我的大女儿,这些理应是你的。不过你也知道慕白如今的局势,除了我之外,菁云和夏鸿把持着最大比重的持股,将来我一走,他们势必有争执,一旦公开你的身份,你和阿音都无法抵挡后续的斗争,但……好在你夏叔这些年对你和妹妹还算上心,” 白长黎细不可闻地哂笑一声,似乎是知道为何会如此。 “到时候,他也会帮衬你们就是了,不过会帮到什么地步也难说,还是要有自己的打算,这算是……爸爸留给你的后路。” 那是白晚十年来第一次见白长黎,也是此生最后一次。 回国落地丰海那天,她听闻了父亲的噩耗。 才知道那次两人在洛杉矶相见,白长黎是瞒着家人去的,见完她就立刻回了丰海,她原以为,他或许是工作原因去了趟美国,顺便去看自己交代这件事,说不定,还去看了他的继子…… 那样的病体,来回快三十个小时的飞机,未曾在美国停留多一分钟。 回丰海后,夏鸿安排她住进了镜水别墅,为了方便,她的卧室就在一楼,她也很讨巧地劝慰夏鸿——“夏叔也不必费心装置设备,反正这么大别墅只有我一个人。” 她见人依旧保持着坐轮椅的习惯,一来能博取怜悯和额外照顾,二来也能在一些事上更好地隐藏自己的活动。 因为她打算下一盘更大的棋。 她要揪出所有致使白家支离破碎的幕后黑手,再把他们一一“解决”,这自然要借用夏鸿和妹妹的力量—— 夏鸿想要把自己当作进一步把持慕白的工具,妹妹是被蒙在鼓里多年,却能和自己同仇敌忾的手足。 父亲留给自己的产业里,她一眼看中了这个不起眼的谈笑风生画廊,听说是那陈菁云侄女的“小心思”,她倒是想去会一会,但她去的时候才了解,现在主理画廊的是一个叫做邹笑的人。 听说了自己的身份后,邹笑自然对她关照有加,不仅专门为她加修了专供残疾人活动的电梯,也经常请她去视察工作。 应她的要求,邹笑未对任何人声张过她的存在,所以即使查,也只能查到画廊背后的出资人里有慕白集团罢了。 从邹笑口中,白晚知道俞南风人虽走了,却还默默地资助这个画廊,甚至还让夏鸿的儿子来帮忙一起经营,倒是挺稀奇。 她隐约感到俞南风这人没这么简单,她着人去查了一段,发现她居然这些年在托律师查林慕旧案,只因想要去拿陈菁云杀人的把柄,居然还真的给她查到了些眉目…… 她趁机从俞南风手里截下了何遂,何遂这人也是见钱眼开,自然愿意与她分享消息,可惜他只会查,不能断。 当看到那张遗嘱照片的时候,她忽然想通了——害死母亲的人,根本不是陈菁云,而是明旻,可这一点,甚至夏鸿自己还蒙在鼓里。 从何遂口中,白晚还了解到俞南风早就开始对慕白集团使绊子了,比如海滨乐园摩天轮爆炸的事情。 但也正是此事后,白晚又注意到了临川钢铁这个企业,觉得它这明目张胆违法乱纪的行径十分“前卫”,所以前去与宋临川交涉,生意场上的事,不过是一物抵一物,她亮出了自己的底牌,宋临川自然欣喜,前有俞南风撮合自己女儿和陈翊联姻,后有隐藏股东愿帮自己推波助澜,好事情竟然都被他撞上了…… 他答应给白晚挪用引爆材料,但白晚也会为他暗中压下这些不光彩的事。 而后,丽行酒店的案子让慕白深陷舆论,甚至还让白音被怀疑,惹得白晚十分不悦,她提出要与妹妹见面,可夏鸿算盘打得精准,怎么会让她现在就轻易出面、破坏他的计划呢? 她表面上只能暂且作罢,另换思路。 自从白音被夏鸿安排回丰海后,她偶尔会去妹妹租的房子楼下张望,知道了这里治安不好、格外吵闹,便产生了想要逼妹妹早日回白家的决定。 丽行一案之后,她果然被自己刻意安排的“闯空门”吓到,又有陈翊这个送上门的“冤大头”,白音顺理成章地回去了白家。 接下来,便是正式开始解决那些人了,白晚早看出宋临川父女的猫腻,而俞南风与宋知袅却格外交好,又早就咽不下陈菁云这口气了。 白晚便想,或许让俞南风带着陈菁云露出马脚,夏鸿他们只需要出个面坐山观虎斗即可。 但这次在秋月山,她要好好“恐吓”一下白音,让她这还蒙在鼓里的妹妹,早点醒悟想起母亲的旧事。 在画廊里听说了俞南风央宋知袅和陈翊跳《一步之遥》。 她在镜水别墅这些年,除了发现了假画之外,更是找到了不少母亲生前的旧物,包括这块黑胶,她当即搜罗了很多带去画廊,漫不经心地对邹笑交代—— “这些就放在画廊,客人听着也舒心。” 而这个曲调怪异的《一步之遥》,自然引起了宋知袅的注意,白晚趁机与她谈条件—— “我知道你现在对俞南风义无反顾,可她的计划一旦失败,对你们来说未免太残酷了,不如以此给自己留个后手?” “什么后手?” “俞南风还不知道,当年陈菁云到底是怎么杀掉林慕的?” 所以那天在地下室,宋知袅歇斯底里地威胁白音,可白音居然一概不知——她被白晚摆了一道,明明是她说,你把这唱片放给她听,她自然什么都知道,原来她也是个骗子。 她只随便动了动嘴皮子,宋知袅和俞南风便想到了制作假手臂假死脱身、争取时间,还差点算计了邹笑一道——她万万没想到,让画廊被罚款的始作俑者,竟然是她背后敬重的股东。 宋知袅最终也没从白家姐妹身上撬出林慕旧案的信息,笑话,白晚怎会让区区一个她破坏掉早已铺陈好的局呢? 程灵舟怀疑画廊背后的出资人,来亲自质问邹笑那次,也是她乔装盲人半途出现,让邹笑的解释转移了矛盾方向…… 后面的事,就像白晚预料得那样,如倒塌的多米诺骨牌,一砖倒,万墙推。 夏鸿安排白音上位,她趁机撺掇白音查母亲旧案…… 做了这么多,都是为了让慕白集团牢牢握在她和妹妹手里。 —— “夏鸿这个人,表面上风光无限、杀伐决断的,实际不过就是个看不清局势,一点风吹草动就能让他坐不住的纸老虎,除了陈菁云后,对付他只需要一张照片就够了。” 白晚说这话时的眼神,正如看到垃圾般无奈。 白音仰视着顶光下,这个与自己样貌近乎半分相似的人,竟忽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这么多年的隐忍、埋伏、算计,四个月来的游说、编排、策略。 一步步路,一道道关,所有人全都被她设计、摆布进了这盘棋里,乍看合情理,细看竟然也合情理…… 拿捏人心,与虎谋皮,以黑吃黑,隔岸观火。 她什么都没做,又什么都做了。 “当时邹笑问我来着,说九月份想办个初秋主题画展,不知道取什么名字好,人都说秋意渐迟,可我觉得,今年秋天应该一切都刚好。 所以,我让她取了‘秋意非晚’这个名字,你们觉得怎么样?” 第89章 暗室 白音望着楼梯上那张已判若两人的脸,携着若有似无的轻蔑笑意。 她忽得嘲讽一笑,可即使眼眶里泛着若隐若现的泪光,也依旧坚韧—— “所以,是你安排何遂给夏鸿看到的照片,让他明白谁才是真正的凶手,也是你刻意提醒我,一定要尽快查清母亲的案子,你要求我生日宴只要夏家人来,你安排anthony来偷画,那天我们和警察走后,家里只有你一个人,你破坏了前院的监控,张叔不会对自己人起疑,你把anthony暂时藏在花圃里的画送了出去,后来就一直在客厅等着我们回来……” 白晚承认,“是我。” “秋月山别墅里的唱片,也是你暗中放在画廊的,这些日子以来,你一直都在通过画廊了解各种消息!这一切都是你在操控,扫清所有的障碍,闹出来今天这出乌龙,就是为了引我们发现妈妈旧画的藏址,然后再把他们毁掉!” 盯着妹妹那尚未安心的眼神,白晚轻蔑指责: “当然,慕白集团本就该是我们的。” 她提高了声量——与平时截然不同的表现。 “该清的人、该清的债都已经清算了,我原本不打算再‘出山’,想着后半生与你相互扶持,将父母留下的产业经营好就够了,可是白音,你身为集团的总裁,白家的女儿,居然想毁掉父母半生的心血?真是太讽刺了……” 白音死死攫住她那目中无人的眼神,恍然落寞失魂。 耳垂伤口的血液已经凝固,她感受不到火辣的疼痛灼烧感,只有森然怖意,余音绕梁。 “所以你利用anthony来设局,让他以窃真迹未遂的名义,趁机炸掉这藏有假画的宅子,这样,慕白集团当年以‘拍卖假画融资’的事情,便没有任何证据了?” “本来让你们进来是演个戏走个过场的,可你们偏偏自作聪明,要把警察放进来,那我也只能不顾情面了。” 白晚这通直白大方的说辞,使得众人顿时唏嘘后怕。 “你果然在骗我白晚!” anthony捂着伤口,咬牙切齿地从嘴里蹦出来不甘,“你说这宅子里有真画,你妹妹还有刚刚那个小男孩能认出来那幅,fuck!” 可白晚现在丝毫不在乎任何人的说辞了,对着妹妹命令道—— “到我身边来阿音,这间宅子只有我知道哪有密道,虽然我对你恨铁不成钢,但我可不想你跟着他们一起送死。” 话音刚落,陈翊几乎条件反射地握住了白音的手,示意她不要去。 白音凝视了一下身边的陈翊,和缴械沉默的程灵舟,眉心紧缩地思索了良久,最终还是犹豫着甩开了陈翊的手,缓步走向台阶上的姐姐…… 程灵舟大喊:“你疯了白音!” 可白音依旧未回头,亦步亦趋地走上去,立刻被白晚拽到身后—— “抱歉,程警官,”白音眼里的泪珠终于破眶而出,“虽然我姐姐之前是算计了很多事,但……她从来没想过伤害我。” 她无可奈何地低下头:“我也不能伤害她,更不能……害了慕白集团。” “就算你们两个逃了出去,该承担的罪责就比假画融资少吗?!你真当外面那群特警、消防是摆设吗?!” 白晚压根不理程灵舟,将枪口对着陈翊:“夏明彻人呢?” 陈翊面无表情地阐述:“我让他去帮白音找画了。” 而白音这才像是想起来什么,眼神略略失望,如实朝白晚交代:“我把他……绑在妈妈旧画的暗室里了。” 这话听得白晚将信将疑,“你做的?” “姐,你应该知道夏明彻为什么会来?”白音的语气听上去失望透顶,“因为他父母被算计入狱,他心里不平,从夏鸿那里知道了镜水别墅的事,想来找证据鱼死网破,结果就遇上你们截胡……” 白晚听着,并未反驳,因为发现他鬼鬼祟祟在别墅的时候,他的确在做这件事…… 所以anthony才会将他绑起来,没有伤害他,无非是夏明彻说可以帮他鉴别真迹…… “那会儿他找到我说知道藏画的暗室在哪,就拉着我一起去了,当时他想把我困在暗室里,但我留了一个心眼,用藏在袖口的剪刀把他手指划伤了,我就趁机用窗帘绳子把他绑好,关在暗室里,逃了出来……” 听完之后,白晚也并未作出反应,直接交代:“既然如此,那把他们三个也绑过去?一起解决。” 白音忐忑着望着那两人,“姐……” “你舍不得吗?”白晚的表情像是早知如此,拖着妹妹走下台阶,将枪口上膛抵在陈翊的脑门上—— “不要!” 果真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要不我直接在这里解决他,要不就照我刚说的办。” 她知道妹妹的鬼心眼多,忽然倒戈自然古怪,说不定暗地里有什么猫腻,但既然选择了鱼死网破,那就要把后路堵绝。 白音见姐姐是铁了心的冷面无情,只好按下心绪,默默将麻绳绑上了这三人。 末了,白晚还特意试了试有没有绑紧。 确认没什么巧思,吩咐妹妹把程灵舟的枪拿好,自己依旧一手持枪威胁,一手随时按着遥控器,站在最后怂恿这几人上楼…… 陈翊满目愁绪着盯着白音的侧脸,可她却丝毫不看他…… 白音退后两步和白晚同排,低声探问:“姐,画毁了不可惜,可如果涉及到杀人,我们两个难辞其咎,慕白还是会陷入危机……” “你害怕了?” “……当然怕。” “呵,那跟陈翊把慕白的老股东‘赶走’的时候,怎么不怕啊?” 白音顿时百口莫辩。 “没了人、没了钱、没了公信力,你打算让慕白如何立足?你还真信‘东山再起’的那一套?别忘了你刚刚怀疑夏明彻的说辞,陈翊也是一样,父辈们在慕白的心血都没了指望,他们自然破罐破摔,总不会比现在的情况更差。” 白晚盯着陈翊的背影,格外厌弃。 “但我们可不一样,拥有着对集团绝对的话语权,凭什么要引火自焚?不荒谬吗?” 白音垂下眼眶,依旧无言以驳。 直到他们即将走进那间昏暗布满了灰尘的卧室,白音忽然停下郑重问道—— “姐,你知道,爸爸为什么要单独将那幅《干草堆》拿出来,放在家里吗?” 不明白妹妹为什么会问这样一个显而易见的问题, “当然是因为那幅画是妈妈临摹得最好的,他为了所谓的‘愧疚’,把它放在了妻子生前的卧室里,以作缅怀。” “不……”白音缓缓回头,盯着姐姐那略带疑惑的眼神,“因为那幅画确实是真迹。” 此话一出,所有人惊遽回首,白音讽刺得毫不留情—— “那幅画是爸爸在纽约拍下来的,妈妈就是照着真迹,才会仿出那幅如此惟妙惟肖的赝品,我们的父亲是个多么谨慎的人,他怎么会让一幅赝品,光明正大地悬挂在会客餐厅之上?” “……所以呢?真迹又如何?” “真迹在哪?!”anthony听到这个消息,激动得溢于言表,身上的伤也没那么痛了。 “真迹和仿品,恐怕现在都不在这间别墅里了……” 白音一字一句地脱出,默默在身后,将程灵舟的那柄手枪卸蹚…… —— 当夏明彻拉着她打开暗室的门,她立刻被另一人捂住了口鼻,本就惴惴不安的白音,眼疾手快地朝对方划了一下! 夏明彻护人心切,替还不明所以的程灵溪挨了一刀……还好只是裂了道口子,并未伤及动脉。 “白音你疯了!我好心好意带你找画,你想要我命啊!” 夏明彻捂着伤口跌坐在地,程灵溪赶紧开灯帮他检查…… 惊恐之间,暗室里光线立起,令她震惊的,则是满墙近乎几百幅油画作品——无一不是林慕的手笔。 “这是……” “我和灵溪早就发现了这里,就是来求证的……结果我刚出来就被anthony发现绑了出去,好在他没发现暗室,灵溪就只好按兵不动,干等人来救援……” “可你们为什么会突然找到这?” 见夏明彻稍作犹豫,程灵溪替他坦白, “因为他确实咽不下这口气,不过不是针对你阿音,是对你们两个父母当年的事,他一连几天不上班,琢磨假画案子……越想越不对劲。” 早在大学前那次,目睹了父母歇斯底里的争吵后的隔天,夏鸿因气急败坏忘记了公文包,由于与妻子还在冷战,他不情不愿地给夏明彻去了个电话,命令他闪送过来。 夏明彻也赌气着不给他好脸:“我可没钱给你寄闪送,不然给你选标快,隔天下午六点送到慕白大厦……” 夏鸿却一个账号密码甩了过去——“钱我出,立马给我寄闪送,不然你就亲自给我送来!” 夏明彻后来自然是给他安排了,不过也因此无意中点到了“历史订单”里……半年间,夏鸿竟时不时地往同一个地址寄送了不下十次包裹…… 而那个地址,自然就是镜水别墅。 夏明彻去检索了那个具体地址之后,发现居然在近郊别墅区,最近还吵得火热……他不禁嗤之以鼻:夏鸿居然金屋藏娇,把小三安排在那里。 彼时的他真的以为,那只是出轨的父亲“接济”情妇的小心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没有作声。 直到父母落马,警察来他家里搜索查证,在夏鸿的书房里,他看到了白长黎去世时的遗嘱副本,在那厚厚的文件之下,压着一个毫不起眼的“隐名股东协议”,而镜水别墅的名字,竟赫然出现在了补充协议里…… 他一怔,起初以为这是关于白音隐藏股份,可这不合理,因为父亲早在四年多以前就在与镜水别墅有联系了,可彼时白音分明已经去首都上大学了…… 如果镜水别墅是白长黎的财产,但他却并不愿意写进正式的遗嘱里,而是刻意放在“隐藏股份”里,而夏鸿与其也有联系,那么它现在的主人,是谁呢? 他想起了当年的旧事、和如今慕白的假画风波,越想越振奋……便想要亲自来一探究竟,程灵溪自然无法阻拦,便硬跟着他一起来了。 可没想到有人先行一步,打起了更大的算盘。 所以,他并不想伤害白音,只是咽不下父亲的隐瞒和贪心,导致了如今夏家支离破碎的悲剧这口气…… 白音望着他手心的划痕,十分羞愧,“抱歉明彻,我不该疑心你。” 夏明彻重重叹了口气,“不怪你疑心我,我也没跟你商量……不过阿音,现在的情况很复杂。” 他指着两幅一模一样的《干草堆》,“其实anthony从你家偷的是真迹,但大概是被人掉了包,再到他手上时,就成了假的,他咽不下这口气,才找来这里,而在这里,我们发现了真迹和赝品……” 到了这,白音已经彻底明白了,那个协助anthony,又掉包画作的人,只能是她姐姐了。 她隐藏至深,这次势必不会善罢甘休,但她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所有证据被毁。 所以,她只能按下不表,调虎离山了。 —— “所以……你让夏明彻他们带着那两幅画逃了出去!?” 白音微微颔首,表示确实如此。 “你胡说!”白晚像是开始乱了阵脚,她立刻打开了暗室去检查——真假《干草堆》全都不在此处了! “他们怎么可能逃走?!所有的门窗全都已经封锁好了!” “姐,知道那条密道的人不止你一个!”白音愤然打断,还是想要让白晚主动死心。 “你知道密道?怎么可能……你明明是第一次来?!” “因为秋月山和这里的布局一模一样!你难道没意识到吗?!” 当初在秋月山发生了那么多事,又有母亲旧时的设计,又有母亲弹的《一步之遥》,她实在是“好奇心泛滥”,与陈翊搜索别墅的时候,默默留意了很多东西…… 不过,秋月山别墅十分正常,根本没什么暗室密道,可这里不同,毕竟是不能见光的宅子。 既然暗室是为了窝藏赃物,那么为了方便卷赃潜逃,密道必然也在暗室之后,秋月山的酒庄,不也是如此吗? 白长黎精明狡猾,秋月山复刻了别墅,酒庄复刻了暗室格局……而他们会在这里合二为一。 意识到此的白音,立刻与夏明彻、程灵溪两人在密室里搜索起了另一层机关……可多次尝试未果后,那两人在想会不会在别处,但白音忽然在众多画作里,忽然看到了毫不起眼的一幅,被置放在角落里…… 是“莫奈”的《红围巾》,莫奈夫人的画像。 “雪景映衬下的一抹红”,是莫奈对第一任妻子卡米尔最深沉的缅怀。 她想都没想,冲过去把这幅画取了下来,密道的机关赫然而现—— 看到密道被打开的一瞬间,她的眼里悲喜交加。 悲得是父亲那无可救药、自我安慰的矛盾心理,喜得是她的同伴终于可以从这里带着《干草堆》,安心逃离了。 看着“调虎离山”的计划如常进行,末了白音看了眼时间,随便拽了一幅装饰画去糊弄anthony 所以才迟到了一小时之约。 “姐,即使你现在毁掉这暗室也于事无补了,他们已经将最重要的两幅画带了出去,‘假画融资’是板上钉钉的,无可辩解……” “你闭嘴!” 白晚歇斯底里地打断了妹妹的陈词, “为什么白家会生出来你这种叛徒?!你执迷不悟、要毁掉所有家人的心血!” “执迷不悟的人是你姐!你以为你做这一切就是为白家好吗?你这样的行径和父亲、夏鸿他们那群人有什么区别?!你不要一错再错了!” “你懂什么?!我做这一切是为了什么?是为了你,为了我们白家!为了那个含有父母半生心血的慕白集团!你没有经历过我的痛苦!更不懂父母的无奈,你凭什么就这么轻而易举地不要慕白了?!” 她的声音越加撕裂,气息仿若悬在半空,或许是情绪早已随着《干草堆》的离开而失控,颤颤巍巍地举起手枪,马上就要扣动扳机…… “把枪放下白晚!” 嘭—— 一声巨响在逼仄的暗室里,格外刺耳,可子弹打偏在地,并未伤及任何人。 望着陈翊突然上前,死死扣住白晚手腕,她还未反应过来为何会如此,陈翊又一把将她撂倒,另一只手里的遥控器也跟着滑去了别处…… 她依旧死死地握住枪不松手,想要将枪口翻转,可惜力气敌不过陈翊—— 陈翊扣着她僵持的手腕,把枪口对准墙面狠狠地射击,骇人的五六声枪响缓慢后,直到这把枪再也射击不出任何子弹,陈翊这才放开了白晚…… 白晚的脸上始料未及,躺在地面上大口喘息:“你……你怎么会?” 陈翊握着已然没有威胁的枪,擦掉额间渗出的汗水,直起身子来,从他的袖口处翻出来那个适才威胁她的美工刀—— 这是白音绑他的时候默默塞到他袖口里的。 一时间,最大的威胁都已经脱离了白晚的手心。 白音也顺势解开了程灵舟的绳子,将他的配枪还了回去,又立刻去捡起了那个遥控器,将它好生护在手心。 陈翊对着白晚沉沉道, “你说你为了妹妹、为了白家,可在谋划今天这一切的时候,你有想过会对阿音造成什么伤害吗?你是她唯一的亲人,却为了这种事做局,伤害她在乎的人,甚至还对她举枪……” 可白晚依旧对他不屑一顾,“你这个仇人之子,把我们家搞得乌烟瘴气,你有什么资格审判我?” “我没有资格,等出去后,自然有人有资格。” 白晚似一缕游魂般呓语游离,被陈翊和白音拉扯着站起身来…… “程警官和anthony呢?”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那两人竟都不在这间暗室里了…… 见此情状,白晚却再度疯癫大笑—— “anthony可是个亡命之徒,没了画,没了枪,你以为他还会老老实实地等着国内律法的审判吗?” 须臾之间,外面的一声枪响再度拉起了警笛—— 他们立刻从暗室冲了出去,可还未看清别墅内部的虚实,紧接着一声轰然巨响,伴随着火药味刺鼻的冲击和砖石的震碎,近乎令双耳失聪! 镜水别墅,还是爆炸了。 第89章 暗室 白音望着楼梯上那张已判若两人的脸,携着若有似无的轻蔑笑意。 她忽得嘲讽一笑,可即使眼眶里泛着若隐若现的泪光,也依旧坚韧—— “所以,是你安排何遂给夏鸿看到的照片,让他明白谁才是真正的凶手,也是你刻意提醒我,一定要尽快查清母亲的案子,你要求我生日宴只要夏家人来,你安排anthony来偷画,那天我们和警察走后,家里只有你一个人,你破坏了前院的监控,张叔不会对自己人起疑,你把anthony暂时藏在花圃里的画送了出去,后来就一直在客厅等着我们回来……” 白晚承认,“是我。” “秋月山别墅里的唱片,也是你暗中放在画廊的,这些日子以来,你一直都在通过画廊了解各种消息!这一切都是你在操控,扫清所有的障碍,闹出来今天这出乌龙,就是为了引我们发现妈妈旧画的藏址,然后再把他们毁掉!” 盯着妹妹那尚未安心的眼神,白晚轻蔑指责: “当然,慕白集团本就该是我们的。” 她提高了声量——与平时截然不同的表现。 “该清的人、该清的债都已经清算了,我原本不打算再‘出山’,想着后半生与你相互扶持,将父母留下的产业经营好就够了,可是白音,你身为集团的总裁,白家的女儿,居然想毁掉父母半生的心血?真是太讽刺了……” 白音死死攫住她那目中无人的眼神,恍然落寞失魂。 耳垂伤口的血液已经凝固,她感受不到火辣的疼痛灼烧感,只有森然怖意,余音绕梁。 “所以你利用anthony来设局,让他以窃真迹未遂的名义,趁机炸掉这藏有假画的宅子,这样,慕白集团当年以‘拍卖假画融资’的事情,便没有任何证据了?” “本来让你们进来是演个戏走个过场的,可你们偏偏自作聪明,要把警察放进来,那我也只能不顾情面了。” 白晚这通直白大方的说辞,使得众人顿时唏嘘后怕。 “你果然在骗我白晚!” anthony捂着伤口,咬牙切齿地从嘴里蹦出来不甘,“你说这宅子里有真画,你妹妹还有刚刚那个小男孩能认出来那幅,fuck!” 可白晚现在丝毫不在乎任何人的说辞了,对着妹妹命令道—— “到我身边来阿音,这间宅子只有我知道哪有密道,虽然我对你恨铁不成钢,但我可不想你跟着他们一起送死。” 话音刚落,陈翊几乎条件反射地握住了白音的手,示意她不要去。 白音凝视了一下身边的陈翊,和缴械沉默的程灵舟,眉心紧缩地思索了良久,最终还是犹豫着甩开了陈翊的手,缓步走向台阶上的姐姐…… 程灵舟大喊:“你疯了白音!” 可白音依旧未回头,亦步亦趋地走上去,立刻被白晚拽到身后—— “抱歉,程警官,”白音眼里的泪珠终于破眶而出,“虽然我姐姐之前是算计了很多事,但……她从来没想过伤害我。” 她无可奈何地低下头:“我也不能伤害她,更不能……害了慕白集团。” “就算你们两个逃了出去,该承担的罪责就比假画融资少吗?!你真当外面那群特警、消防是摆设吗?!” 白晚压根不理程灵舟,将枪口对着陈翊:“夏明彻人呢?” 陈翊面无表情地阐述:“我让他去帮白音找画了。” 而白音这才像是想起来什么,眼神略略失望,如实朝白晚交代:“我把他……绑在妈妈旧画的暗室里了。” 这话听得白晚将信将疑,“你做的?” “姐,你应该知道夏明彻为什么会来?”白音的语气听上去失望透顶,“因为他父母被算计入狱,他心里不平,从夏鸿那里知道了镜水别墅的事,想来找证据鱼死网破,结果就遇上你们截胡……” 白晚听着,并未反驳,因为发现他鬼鬼祟祟在别墅的时候,他的确在做这件事…… 所以anthony才会将他绑起来,没有伤害他,无非是夏明彻说可以帮他鉴别真迹…… “那会儿他找到我说知道藏画的暗室在哪,就拉着我一起去了,当时他想把我困在暗室里,但我留了一个心眼,用藏在袖口的剪刀把他手指划伤了,我就趁机用窗帘绳子把他绑好,关在暗室里,逃了出来……” 听完之后,白晚也并未作出反应,直接交代:“既然如此,那把他们三个也绑过去?一起解决。” 白音忐忑着望着那两人,“姐……” “你舍不得吗?”白晚的表情像是早知如此,拖着妹妹走下台阶,将枪口上膛抵在陈翊的脑门上—— “不要!” 果真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要不我直接在这里解决他,要不就照我刚说的办。” 她知道妹妹的鬼心眼多,忽然倒戈自然古怪,说不定暗地里有什么猫腻,但既然选择了鱼死网破,那就要把后路堵绝。 白音见姐姐是铁了心的冷面无情,只好按下心绪,默默将麻绳绑上了这三人。 末了,白晚还特意试了试有没有绑紧。 确认没什么巧思,吩咐妹妹把程灵舟的枪拿好,自己依旧一手持枪威胁,一手随时按着遥控器,站在最后怂恿这几人上楼…… 陈翊满目愁绪着盯着白音的侧脸,可她却丝毫不看他…… 白音退后两步和白晚同排,低声探问:“姐,画毁了不可惜,可如果涉及到杀人,我们两个难辞其咎,慕白还是会陷入危机……” “你害怕了?” “……当然怕。” “呵,那跟陈翊把慕白的老股东‘赶走’的时候,怎么不怕啊?” 白音顿时百口莫辩。 “没了人、没了钱、没了公信力,你打算让慕白如何立足?你还真信‘东山再起’的那一套?别忘了你刚刚怀疑夏明彻的说辞,陈翊也是一样,父辈们在慕白的心血都没了指望,他们自然破罐破摔,总不会比现在的情况更差。” 白晚盯着陈翊的背影,格外厌弃。 “但我们可不一样,拥有着对集团绝对的话语权,凭什么要引火自焚?不荒谬吗?” 白音垂下眼眶,依旧无言以驳。 直到他们即将走进那间昏暗布满了灰尘的卧室,白音忽然停下郑重问道—— “姐,你知道,爸爸为什么要单独将那幅《干草堆》拿出来,放在家里吗?” 不明白妹妹为什么会问这样一个显而易见的问题, “当然是因为那幅画是妈妈临摹得最好的,他为了所谓的‘愧疚’,把它放在了妻子生前的卧室里,以作缅怀。” “不……”白音缓缓回头,盯着姐姐那略带疑惑的眼神,“因为那幅画确实是真迹。” 此话一出,所有人惊遽回首,白音讽刺得毫不留情—— “那幅画是爸爸在纽约拍下来的,妈妈就是照着真迹,才会仿出那幅如此惟妙惟肖的赝品,我们的父亲是个多么谨慎的人,他怎么会让一幅赝品,光明正大地悬挂在会客餐厅之上?” “……所以呢?真迹又如何?” “真迹在哪?!”anthony听到这个消息,激动得溢于言表,身上的伤也没那么痛了。 “真迹和仿品,恐怕现在都不在这间别墅里了……” 白音一字一句地脱出,默默在身后,将程灵舟的那柄手枪卸蹚…… —— 当夏明彻拉着她打开暗室的门,她立刻被另一人捂住了口鼻,本就惴惴不安的白音,眼疾手快地朝对方划了一下! 夏明彻护人心切,替还不明所以的程灵溪挨了一刀……还好只是裂了道口子,并未伤及动脉。 “白音你疯了!我好心好意带你找画,你想要我命啊!” 夏明彻捂着伤口跌坐在地,程灵溪赶紧开灯帮他检查…… 惊恐之间,暗室里光线立起,令她震惊的,则是满墙近乎几百幅油画作品——无一不是林慕的手笔。 “这是……” “我和灵溪早就发现了这里,就是来求证的……结果我刚出来就被anthony发现绑了出去,好在他没发现暗室,灵溪就只好按兵不动,干等人来救援……” “可你们为什么会突然找到这?” 见夏明彻稍作犹豫,程灵溪替他坦白, “因为他确实咽不下这口气,不过不是针对你阿音,是对你们两个父母当年的事,他一连几天不上班,琢磨假画案子……越想越不对劲。” 早在大学前那次,目睹了父母歇斯底里的争吵后的隔天,夏鸿因气急败坏忘记了公文包,由于与妻子还在冷战,他不情不愿地给夏明彻去了个电话,命令他闪送过来。 夏明彻也赌气着不给他好脸:“我可没钱给你寄闪送,不然给你选标快,隔天下午六点送到慕白大厦……” 夏鸿却一个账号密码甩了过去——“钱我出,立马给我寄闪送,不然你就亲自给我送来!” 夏明彻后来自然是给他安排了,不过也因此无意中点到了“历史订单”里……半年间,夏鸿竟时不时地往同一个地址寄送了不下十次包裹…… 而那个地址,自然就是镜水别墅。 夏明彻去检索了那个具体地址之后,发现居然在近郊别墅区,最近还吵得火热……他不禁嗤之以鼻:夏鸿居然金屋藏娇,把小三安排在那里。 彼时的他真的以为,那只是出轨的父亲“接济”情妇的小心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没有作声。 直到父母落马,警察来他家里搜索查证,在夏鸿的书房里,他看到了白长黎去世时的遗嘱副本,在那厚厚的文件之下,压着一个毫不起眼的“隐名股东协议”,而镜水别墅的名字,竟赫然出现在了补充协议里…… 他一怔,起初以为这是关于白音隐藏股份,可这不合理,因为父亲早在四年多以前就在与镜水别墅有联系了,可彼时白音分明已经去首都上大学了…… 如果镜水别墅是白长黎的财产,但他却并不愿意写进正式的遗嘱里,而是刻意放在“隐藏股份”里,而夏鸿与其也有联系,那么它现在的主人,是谁呢? 他想起了当年的旧事、和如今慕白的假画风波,越想越振奋……便想要亲自来一探究竟,程灵溪自然无法阻拦,便硬跟着他一起来了。 可没想到有人先行一步,打起了更大的算盘。 所以,他并不想伤害白音,只是咽不下父亲的隐瞒和贪心,导致了如今夏家支离破碎的悲剧这口气…… 白音望着他手心的划痕,十分羞愧,“抱歉明彻,我不该疑心你。” 夏明彻重重叹了口气,“不怪你疑心我,我也没跟你商量……不过阿音,现在的情况很复杂。” 他指着两幅一模一样的《干草堆》,“其实anthony从你家偷的是真迹,但大概是被人掉了包,再到他手上时,就成了假的,他咽不下这口气,才找来这里,而在这里,我们发现了真迹和赝品……” 到了这,白音已经彻底明白了,那个协助anthony,又掉包画作的人,只能是她姐姐了。 她隐藏至深,这次势必不会善罢甘休,但她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所有证据被毁。 所以,她只能按下不表,调虎离山了。 —— “所以……你让夏明彻他们带着那两幅画逃了出去!?” 白音微微颔首,表示确实如此。 “你胡说!”白晚像是开始乱了阵脚,她立刻打开了暗室去检查——真假《干草堆》全都不在此处了! “他们怎么可能逃走?!所有的门窗全都已经封锁好了!” “姐,知道那条密道的人不止你一个!”白音愤然打断,还是想要让白晚主动死心。 “你知道密道?怎么可能……你明明是第一次来?!” “因为秋月山和这里的布局一模一样!你难道没意识到吗?!” 当初在秋月山发生了那么多事,又有母亲旧时的设计,又有母亲弹的《一步之遥》,她实在是“好奇心泛滥”,与陈翊搜索别墅的时候,默默留意了很多东西…… 不过,秋月山别墅十分正常,根本没什么暗室密道,可这里不同,毕竟是不能见光的宅子。 既然暗室是为了窝藏赃物,那么为了方便卷赃潜逃,密道必然也在暗室之后,秋月山的酒庄,不也是如此吗? 白长黎精明狡猾,秋月山复刻了别墅,酒庄复刻了暗室格局……而他们会在这里合二为一。 意识到此的白音,立刻与夏明彻、程灵溪两人在密室里搜索起了另一层机关……可多次尝试未果后,那两人在想会不会在别处,但白音忽然在众多画作里,忽然看到了毫不起眼的一幅,被置放在角落里…… 是“莫奈”的《红围巾》,莫奈夫人的画像。 “雪景映衬下的一抹红”,是莫奈对第一任妻子卡米尔最深沉的缅怀。 她想都没想,冲过去把这幅画取了下来,密道的机关赫然而现—— 看到密道被打开的一瞬间,她的眼里悲喜交加。 悲得是父亲那无可救药、自我安慰的矛盾心理,喜得是她的同伴终于可以从这里带着《干草堆》,安心逃离了。 看着“调虎离山”的计划如常进行,末了白音看了眼时间,随便拽了一幅装饰画去糊弄anthony 所以才迟到了一小时之约。 “姐,即使你现在毁掉这暗室也于事无补了,他们已经将最重要的两幅画带了出去,‘假画融资’是板上钉钉的,无可辩解……” “你闭嘴!” 白晚歇斯底里地打断了妹妹的陈词, “为什么白家会生出来你这种叛徒?!你执迷不悟、要毁掉所有家人的心血!” “执迷不悟的人是你姐!你以为你做这一切就是为白家好吗?你这样的行径和父亲、夏鸿他们那群人有什么区别?!你不要一错再错了!” “你懂什么?!我做这一切是为了什么?是为了你,为了我们白家!为了那个含有父母半生心血的慕白集团!你没有经历过我的痛苦!更不懂父母的无奈,你凭什么就这么轻而易举地不要慕白了?!” 她的声音越加撕裂,气息仿若悬在半空,或许是情绪早已随着《干草堆》的离开而失控,颤颤巍巍地举起手枪,马上就要扣动扳机…… “把枪放下白晚!” 嘭—— 一声巨响在逼仄的暗室里,格外刺耳,可子弹打偏在地,并未伤及任何人。 望着陈翊突然上前,死死扣住白晚手腕,她还未反应过来为何会如此,陈翊又一把将她撂倒,另一只手里的遥控器也跟着滑去了别处…… 她依旧死死地握住枪不松手,想要将枪口翻转,可惜力气敌不过陈翊—— 陈翊扣着她僵持的手腕,把枪口对准墙面狠狠地射击,骇人的五六声枪响缓慢后,直到这把枪再也射击不出任何子弹,陈翊这才放开了白晚…… 白晚的脸上始料未及,躺在地面上大口喘息:“你……你怎么会?” 陈翊握着已然没有威胁的枪,擦掉额间渗出的汗水,直起身子来,从他的袖口处翻出来那个适才威胁她的美工刀—— 这是白音绑他的时候默默塞到他袖口里的。 一时间,最大的威胁都已经脱离了白晚的手心。 白音也顺势解开了程灵舟的绳子,将他的配枪还了回去,又立刻去捡起了那个遥控器,将它好生护在手心。 陈翊对着白晚沉沉道, “你说你为了妹妹、为了白家,可在谋划今天这一切的时候,你有想过会对阿音造成什么伤害吗?你是她唯一的亲人,却为了这种事做局,伤害她在乎的人,甚至还对她举枪……” 可白晚依旧对他不屑一顾,“你这个仇人之子,把我们家搞得乌烟瘴气,你有什么资格审判我?” “我没有资格,等出去后,自然有人有资格。” 白晚似一缕游魂般呓语游离,被陈翊和白音拉扯着站起身来…… “程警官和anthony呢?”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那两人竟都不在这间暗室里了…… 见此情状,白晚却再度疯癫大笑—— “anthony可是个亡命之徒,没了画,没了枪,你以为他还会老老实实地等着国内律法的审判吗?” 须臾之间,外面的一声枪响再度拉起了警笛—— 他们立刻从暗室冲了出去,可还未看清别墅内部的虚实,紧接着一声轰然巨响,伴随着火药味刺鼻的冲击和砖石的震碎,近乎令双耳失聪! 镜水别墅,还是爆炸了。 结局 余音 程灵舟看到白音默默帮他把锁蹚打开时,就已经知晓她的意图了。 他一直暗自待命,怎奈在暗室里,anthony听说了真迹早已被卷走后,趁陈翊上前阻止白晚“发疯”之时,竟鬼鬼祟祟溜了出来。 他本想直接跟上,但顾及到自己还在被绑着,只能暂时按下心思。 直到那两人制服了白晚,白音将绳索解开、还了枪,他立刻从暗室出来,跟上了anthony的步伐…… 原以为他是想要逃离这个别墅,可他竟一下子跑去了阁楼处。 他暗中持枪观察,直到看到他将阁楼角落里那块不起眼的帷幔拉下——那是这间别墅里炸弹的主控! “不许动!” 程灵舟眼捷手快地将枪举起,瞄准了他的后脑勺——“离开这地方!” 可如今的anthony早已不在乎一切,成为了一个彻头彻尾的亡命之徒。 “no patg, no oney, no life”(没有画就没有钱,要命有什么用?) 他阴鸷着发出歇斯底里的怪笑,望着他的手毫不犹豫地按下启动按钮。 程灵舟本能地开枪欲打伤他的手指——像刚刚那样,可anthony像是早有预料,直接意外回身把程灵舟扑倒在地…… 虽受了伤,但anthony毕竟是一个身强体健的洋贼,程灵舟很快就占了下风,anthony抢过他的配枪,对准了他的脑袋,刚要按下扳机,程灵舟脚下一个回旋踢,子弹从他的额头上险险擦过。 借此险机,程灵舟顺势脱离他的束缚,一跃而起,顺带将手枪从他手中狠狠踢走…… 在这手枪掉落千钧一发的时刻,程灵舟未曾浪费任何一个动作,几乎是滑着膝盖上的跐痛,赶在anthony之前,握住了手枪—— 直接对准了他的眉心,大喊:“画比你的命重要吗?!还不收手?!” 可anthony依旧不为所动,见此是彻底打算破罐子破摔了,狞笑转身来了句: “go to hell with !”(跟我一起下地狱!) 程灵舟知道这人没救了,在他实实在在按下启动键的一刻,程灵舟不遗余力地迅速跑出阁楼…… 一瞬间,炸弹弹响,火药味飞溅、浓烟四起—— 他抱头匍匐着,几乎是从阁楼上滚落到了楼下…… “程警官!” 竟然是陈翊! 看到程灵舟如此狼狈地滚落下来,陈翊第一时间上前将他扶起——他的左腿血流如注,看上去已无法正常行走了。 “这么大火怎么不往楼下跑?!” “一起逃。” “你……”程灵舟被疼痛逼退了指责的话,“白音她们呢?” “她们去楼下了。” 看这架势,anthony只是让阁楼的炸弹爆炸了。 但事不宜迟,现在硝烟四起,难保其他炸弹会带有连锁反应——就如摩天轮那个一样。 果不其然,当他们马上就要挪至一楼时,第二第三颗炸弹随即而响,现在整个别墅陷入了一片地狱炙烤,震动的碎沙石和着火药味飞涌着,钻进鼻腔里,引人窒息、头皮发麻…… 程灵舟与外界同步着别墅内的近况,火势已经逐渐开始蔓延,室外的消防已然开始行动—— “别墅里还有很多炸弹,别轻举妄动!等我从里面把大门打开!” 到了一楼后,陈翊一边快速带着程灵舟去到门口,一边找寻着白音的身影——她们人呢? 望着令大门紧闭的锁头和锁链,程灵舟怒吼着, “扶我!我用枪打开!” 陈翊帮他稳住身体,他几乎是颤抖着举起枪,用力地眨着眼睛,想要看清楚锁头和锁链的链接—— 随着余下四发子弹全部落响,大门终于被强行打开了。 外界的冷风的迅速灌入,令两人的气道暂时通畅了一瞬。 可陈翊依旧不见那两人的身影,“阿音?!” “先离开宅子!这里很危险!待会儿消防会来营救!” 程灵舟催促着,陈翊按捺下不安,亦步亦趋地背起程灵舟,交给医护人员,可还没等他躺上担架,别墅的东南角竟然又忽来一声炸响—— 陈翊的心仿若那颗随时都会爆炸的炸弹,他当即就要折返回火焰熊熊的镜水别墅,半途却被一人拦下—— “陈翊你干嘛!不要命了嘛?!” 夏明彻突然拽住了他,大声警告! 大约是被一连串爆炸声和枪声所累,他的耳朵此刻竟开始耳鸣了,夏明彻的嘴上说着什么,他什么也听不到。 “阿音还在里面!” 他像是魔怔了一般,眼里流出的不知是情绪使然的泪,还是被烟熏火燎的痛。 夏明彻的脸上瞬间也情绪难辨,如鲠在喉…… “我不该留她和白晚一起的。” 后来消防彻底上线,把他们生生隔离在外,火焰越烧越旺,在黑漆的幕布上,恍若地狱岩浆的粉饰…格外瘆人。 这个别墅,可真是壮观啊。 她说她和白晚会在一楼等他…… “我为什么要离开她?!” 他自责地握紧了拳头,原来并不是所有事都可以未雨绸缪,原来一念之差的疏忽,是这样地无力…… 刺啦刺啦…… 陈翊耳蜗里的蓝牙设备忽然响起了电流声,震得他想要立刻取下来…… 但就在触碰到的前一秒,一个熟悉的语气急切地催他:“……陈翊,叫夏明彻开门咳咳……这里被堵住了……我们…呼吸不了……” 断断续续的沙哑通讯,却让陈翊抓住了最后的希望。 是白音的声音!是进别墅前两人以防万一互相连接的蓝牙通讯! “夏明彻,她让你开门!” 陈翊立刻看向他,夏明彻也是秒懂——“是密道的终点!在别墅的后院!” 两人立刻带了医护人员一同去往后院,密道终点一声闷响乍落,木门被打开了—— 白音竟然背着白晚,灰头土脸,满身血污地从密道里趔趄走出,望着迎面走来的那群人,手里那把anthony的枪,像是完成使命般从手里掉落…… 她再也撑不住了,和昏倒的白晚一起,重重趴在了地上。 陈翊立刻上前将她抱起来…… “阿音!你怎么样?” 她的眼睛微眯着,目视着陈翊的轮廓。 “陈翊我好累,想睡会儿……这次记得,叫我起床。” 说罢,她重重地在他怀里昏睡了过去…… 白音、白晚只是吸入了过多的浓烟,还有密道里本就氧气稀薄,有些缺氧而已,并未伤及性命。 后来别墅不会再次爆炸了,消防便辛苦地组织了后续的救火工作,据说那场火一直持续到后半夜,那晚的别墅区,近乎亮如白昼。 好在这惊心动魄的一晚,还是尘埃落定了。 程灵舟的腿伤很严重,好在送出来及时,才不至于面临截肢风险,程灵溪又哭又笑地,恨不得要给陈翊嗑三个响头—— “陈总!您对我哥的恩情,此生无以回报!以后您想查什么案子我们都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惹得陈翊赶紧让她打住,“人没事就好,但我以后可不想查案子了……” 陈翊这次倒没什么大碍,自从白音昏睡之后,他几乎是形影不离地守在她的病床前。 直到隔天下午,白音终于昏昏沉沉地睁开了双眼,而陈翊正趴在她身边打盹,一只手紧紧攥住她那只没有打点滴的手…… 她动了动手指,陈翊几乎是条件反射似的直起了身子,望着白音那张带着疲惫笑意的脸,格外动容惊喜—— “你醒了?我叫护士来。” 他赶紧起身按了铃,不久后医生和护士赶到来查看了一下白音的情况,对陈翊说醒来就没什么大碍了,外伤也都包扎良好,注意别感染就好。 医生叮嘱好后,陈翊便致谢送他们离开了。 折返回病房的时候,他忙问: “饿不饿?我去给你买点粥?” 白音摇头,“想喝水。” 陈翊帮她把床转起来,倒了杯热水给她,她细细地喝下了好多。 “我姐姐呢?” “她还没醒,在另一个病房里,不过医生说她比你情况好一点,别担心。” 白音默默点头,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 “阿音,你们怎么最后会从密道出来?” 白音叹了口气,似乎是很不愿回忆起当时的状况。 —— 与陈翊分道扬镳后,白音本是直接拉着白晚去一楼门口等,但白晚当时已经情绪失控了,半途中竟将妹妹推到楼梯下,顺带抢走了她的遥控器。 白音顾不得全身疼痛,一秒不落地重新跟上白晚。 只见她毫不犹豫地回了暗室,站在满墙画作之间—— “姐你不要冲动!这里很危险你快过来!” 可白晚的眼中早已涣散无光,就像许多中世纪里的油画里,情绪难辨的肖像表情。 “让我出去接受审判,还不如让我跟妈妈的画一起死在这。” “我不会让你死在这的!”白音大吼,“你精心筹谋了这么多事,不就是为了慕白可以在我们手里更好吗?!二十年前的旧事是父辈们的恩怨,我们替他们掩藏没有任何意义。 你既然已经凭一己之力把慕白夺回来了,那你又凭什么相信慕白一定会因此一蹶不振!?事在人为啊姐!” 白晚此刻的脸煞白无比,颤抖着流下了汩汩热泪。 白音缓步靠近近乎失控的白晚……可她忽然抱头跌坐在了地上,握着遥控器的手背不停地锤着自己脑袋—— “啊……我好难受!” “姐你怎么了?” “我的药呢?我的药呢?!” 她颤抖着,似是魔怔了般,根本看不到身前的白音,眼神涣散着找着什么东西…… 在那一刻,白音似乎明白了什么——难道白晚有躁郁症?! “姐,我带你出去找药!你把遥控器还给我,还给我好吗?” “不——别碰我!” 她竟无知无觉地按响了其中一个按钮! 白音以为必死无疑了,下意识地抱紧了姐姐—— 一股巨大冲击波袭来,却被暗室的墙壁缓冲,只带来了大量浓烟和沙尘之外,暗室内部并没有爆炸! 东南角外侧的几个书房卧室的炸弹爆炸了,原来这个暗室里没有炸弹……对啊,那会儿白晚计划说带她从密道逃出去,那么势必需要缓冲时间! 事不宜迟,她快速再次打开了密道的门—— 趁着火力没有蔓延过来,白音尽快把姐姐拖进了密道里…… 但里面空气闭塞,很快也被浓烟铺满,白晚很快昏厥了过去,白音由于担心将自己裙摆撕扯下来一段,给她和自己捂住口鼻,屏住呼吸,用尽全身的力气将她驮起来…… 以最快的速度朝出口奔去,这样至少浓烟不会很快蔓延过来…… 可是在她到达终点时,那个木门怎么都打不开,那一刻她听到了陈翊的声音:“我为什么要离开她!” 白音当机立断,尝试与他通讯……才算是得救了。 —— “可我们去的时候,你已经背着白晚出来了?” 白音无奈苦笑,“我实在坚持不了了,我摸到了木门的锁芯,一不做二不休,干脆用你留给我保管的anthony手枪,强行打开了。” 陈翊震惊,“那把枪的子弹不是已经打完了?” 白音嗤笑着,“还记得程警官那会儿在大厅里打出的那发子弹嘛?擦伤了我耳垂,打掉了anthony手枪的那发。” “所以呢?” “我当时跟着跌落下来,那发子弹弹到了我手边,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下意识就捡了起来,想着或许有什么用?本来想威胁anthony或者姐姐用的,但没威胁上,倒是救了我们。” 陈翊望着眼前的女孩,沉默娇柔的外表之下,却是势无可挡的冷静机敏、坚韧不屈。 他忍不住抚摸上了白音的脸颊,假意埋怨,“……鬼点子真多,下次记得先报备,哪怕让我能随时接应你呢?” 谁说不是呢? 这次镜水别墅一劫,从两人分别找人找画开始,白音就已经暗自铺排好了很多事,从让夏程二人偷偷送画逃走,再到折返大厅与anthony、白晚对峙,甚至最后白晚想要鱼死网破,即使她只有一个人,也没有放弃希望。 “事发紧急,我也顾不了那么多。” 陈翊没有说话,似乎还有些气不过。 白音却平白揶揄,“生气了?现在你理解了上次在秋月山,我等不到你的心情了?” 听到这个,他终于长叹一口气,将她的手紧紧握在手心,半天才承认, “吓都吓死了,哪里敢生气。” 白音扑哧一声笑出了声,宠溺地捏了捏他的脸——你陈翊也有今天! 经此一事,慕白可是彻底赚足了社会舆论眼球,但这次,口碑竟然有了些许的回温——至少不再像之前那样,清一色都是谩骂唾弃的发声了。 1l:什么情况?慕白集团这回还真‘自焚’了?那这‘经济犯罪’可是板上钉钉了……凉凉喽。 2l:听说还是跨国案件,偷画贼偷到了假画气不过才去威胁炸老别墅的,这哥们也是够draa,真画假画都没捞着,被慕白自己暗度陈仓,‘上交国家’了。 3l:我的天爷啊!这又是什么鬼热闹?!有生之年居然能看到慕白集团主动自掘坟墓,公开道歉?!别是炒作……(附图:慕白集团关于“假画融资”记者会) 4l:这还不是最劲爆的,我一个参与了当天救援的护士朋友透露,那天火星子溅得满脸都是,慕白的前ceo冒死扶着一个警队从火海里冲出来,晚一分钟,警察叔叔可能就要截肢了!真的顶! 5l:楼上禁止贩卖人民警察苦难,要不是慕白自己整出来这些屁事,人家用得着这么拼死拼活吗?要我说慕白是罪有应得! 6l:哎呀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嘛,慕白现在已经是子世代了,父世代那些鬼迷日眼的罪行,他们自己知道后恐怕比我们妈卖批! 7l:回楼上,我是什么很贱的人嘛?一天天共情谁不行偏偏共情资本家儿女?td给他们八辈子花不完的钱,就该他们承受八辈子的苦难! 8l:楼上是生活太不幸了吗?我看你主页天天在骂人,逮谁骂谁,上到美国总统,下到扫地大爷,天天说共情,也不知道你共情得哪种极品?比大熊猫还稀少…… 9l:唉,我对慕白总裁的私生活不感冒,但这次它确实戴罪立功、公开道歉了,虽可能也是博弈手段,但至少对于公众和业内,也是一次令人心服口服的尝试…… “哈哈哈哈哈哈哈……” 画廊三楼,程灵溪忽然在沙发上拍腿大笑,给夏明彻吓得手一抖,定点歪了…… “你笑里藏刀啊?把我画差点毁了!” 可程灵溪压根不理他,起身给他看网上的各种评论—— “哎你说现在网友怎么都这么顶?骂人的、找补的都这么犀利,压根不需要律师出面啊!” 夏明彻跟着她瞟了几眼,权当看笑话了,然后抢过她手机,在其中一条骂得最狠的评论下面,贱兮兮地回了条—— “子世代能博大爷们一乐,就是慕白集团最大的福气!” 然后还给程灵溪,傻乐地说,“我爸之前总撺掇我跟他学经商,我跟他闹了好久,最后实在受不了,一句话让他再也不提这事了。” “什么话?” “我说,除非是让我去当吉祥物,否则这事免谈。” 说罢两人嘻嘻哈哈地笑了好久,连在院子里打扫卫生的邹笑都能听到…… 她刚打算关门——闭展之后,人流一下子萧条了不少,而背后股东出事,也让她愁上眉梢。 “……程警官?” 她看到程灵舟撑着拐杖,蓦然走到门口。 每次他来画廊准没“好事”,第一次差点把画廊背后股东老底扒出来,第二次直接来搜她的工作台,罚了款,第三次和股东狭路相逢,虽然白晚早通知了她,但当时自己也提心吊胆了半天,第四次,他更是“来势汹汹”,邹笑实在是经不住他的几番辩论推敲,终于松了口…… 邹笑不止一次在想,或许她在程灵舟这里已经进了黑名单了,不是罪犯也胜似帮凶了…… “您今天是又是来问什么的?” 可程灵舟这回却讪讪,撑着拐杖挠了挠后脑勺。 “邹老板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啊?看来我这铁面警官形象,在你这儿是无可挽回了?” 邹笑抿了抿嘴,示意他进来,跟着打趣了一句,“程警官天天那么忙,还在乎在我这个潜在‘犯罪分子’眼里的形象啊?” “欸,瞧你这话说的,我可没这么想你啊。” 看邹笑将‘秋意非晚’的海报彻底撤了回来,程灵舟赶忙着要搭把手,但她直言拒绝了—— “别别别,您腿这个样子,还是请上坐!” 可程灵舟并没有坐到椅子上,而是识趣地让了位置,老实站在一边,默默地看着邹笑把所有东西归置完毕,跟着进了室内才终于开口—— “邹老板,我那个…升职了,这一连串的案子圆满结束,又差点变瘸……咳,之前对你多有得罪。” “没有,您也是公事公办……我理解。” “不过能有今天,也多亏了邹老板之前三番两次配合调查,才让我把所有的线索串起来,不然我也拿不到现在这警衔,所以……” 程灵舟顿了一下,“不知邹老板能不能赏个脸,让我请您吃顿便饭……” “什么什么?!” 这话邹笑还没来得及反应,另一个“煞风景”的人忽然出现—— “哥!你能有今天功不可没的人可太多了!要不是我和明彻冒死送画,哪里轮到你立功?还有阿音他们,怎么结束后,没见你请我们吃饭啊?” 说完,程灵溪窃笑着瞟了邹笑一眼,可很快被程灵舟一句话堵了回去, “程灵溪你还好意思说啊,跟爸妈赌气几天了,打算什么时候回家住?” 自从程家父母知道了夏明彻父母犯案的事后,就开始每天对着他们谈恋爱的事指指点点,程灵溪实在是不想听唠叨,就随便找了个由头,说自己要出差半个多月,干脆搬到了画廊和邹笑同住。 当然,她本是想住夏明彻家的,但碍于程灵舟管得严,她只能作罢,不然他就要把自己没有出差的事抖落给父母,这样等待她的将会是另一场腥风血雨。 见妹妹不作声了,程灵舟紧接着就向邹笑致谢:“这臭丫头最近打扰你了,我替她赔个礼……” 程灵溪再次鸡贼接道,“对啊对啊笑笑姐,我哥这人最不爱欠人情了,这又是升职托你的福、又是让妹妹打扰你的,可得好好宰他一顿!” 说完拿了个茶包就“逃”了,程灵舟白眼都没翻完…… 邹笑细不可闻的笑了一下,终于主动松口:“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但凭程警官差遣。” “不敢不敢!这可算不得公事。” “说到公事,您知不知道……白家姐妹她们最近怎么样了?” “我腿伤在医院躺了大半个月了,回来也一直没得空,慕白最近碰壁,我没好问……” 已是十一月,今年入秋以来雨水颇多。 今天好容易出了太阳,集团近期的事情也终趋于平静,不论是道歉、处罚、更新内部架构,重新融资……都逐渐落入正轨。 这天午后,陈翊早早地接白音提前下班,来到了丰海市精神科疗养院。 “护工说她最近状态趋于缓和,已经可以安静听人讲话了,偶尔还能认得人,我这才赶紧告诉你,看你要不要抽空来看看姐姐?” 下了车后,陈翊帮白音把忘在副驾上的风衣拿好,稳妥地披在了她身上,“换季容易感冒,别着凉。” “谢谢你陈翊,一直帮我留意姐姐的事。” “跟我说什么谢谢?” 陈翊点了一下她的鼻子,自然牵起她的手,两人一同走进了疗养院内。 夕阳西下,孤雁南飞。 白晚坐在轮椅上张望着这一幕,眼里却平静无光。 那件事后白音才知道,原来姐姐早就确诊了躁郁症,并且有重度抑郁倾向,一直有依赖药物的习惯。 在美国那几年就已经有症状了,回了国之后独自面对这么多事情,精神状态怎会有回旋的余地? 镜水别墅一事后,她彻底“疯了”,明明还这么年轻,却已经有了阿尔兹海默症的前兆——什么都记得,却谁都忘了。 她走到姐姐身前,可白晚看她的眼神却格外陌生,仿佛是从来没见过她一般,不打招呼,但也并不会像最初那样抗拒了。 白音如常蹲下身子,摸了摸她撑在轮椅杆上的手——嶙峋的指节,就像当初她从秋月山回到家那晚一样微凉。 “姐,你最近吃得好吗?有没有在看什么书,刷什么视频呀?” 护工说,白晚现在每天做的最多事,就是看书和刷手机。那本《呼啸山庄》和《基督山伯爵》来来回回翻了好多遍,有时候心情大好,还会给护工讲里面的情节…… “姐,你最近看财经新闻吗?留意慕白集团的动向了吗?虽然之前流失了不少合作,但最近我们又谈了几个项目,资金已经有回转的趋势了,你看……我没有骗你?事在人为。” 大约是“慕白集团”这几个字触到了她的神经,她忽然将眼神定定地放在了白音身上……哑声问询: “你认识我妹妹白音吗?” 听到这个问题,白音忽然鼻子一酸,更加激动地抓住了她的手—— “嗯,我认识,她……她很想你,也很担心你,不知道你过得好不好……” 眼泪忽然开始不争气地流下来,陈翊刚要递上纸巾,却看到白晚主动伸出手指来,帮她轻柔地抚去了泪痕…… “我已经十年没有见过阿音了,她现在应该都成年了?我离开家的时候,她才八岁,调皮机灵,天天变着法地‘使坏’,我……我下周就要回国了,我爸爸给我买了机票,也帮我安顿了住处……可是,我回去了,还是一个人…我真的,好想我的家人们……” 白晚的泪水也簌簌滑落,在那张素净又英气的五官线条上,意外地破碎、却又刚毅。 “为什么我爸爸要留我一个人在洛杉矶这么久,为什么我回国后还要承受这么多事……我只想简简单单地…和我的家人生活在一起啊。” 白晚抚摸上白音的脸庞。 “你能不能帮我转告阿音啊?你就说,我很记挂她,她能不能不要怪姐姐曾经抛下她……” 从白晚的房间出来后,白音终是情绪崩盘,哭了很久。 陈翊让她靠在怀里,安心啜泣。 疗养院走廊内,橘黄色的暖光洒了下来,落在白音的黑发上,明明亮眼、却凄凉。 “其实在知道了姐姐一直在暗中操控一切的时候,我心里是很气愤的,不管她出于什么目的,还是把我蒙在鼓里这么久,哪怕在最后一刻,她拼了命也要与画同归于尽,看到她醒来后那样痛不欲生的样子,我曾不止一次地怀疑……” 白音苦笑着说出了这句,她曾埋在心底一个多月的话—— “或许当时让她和画一起葬身火海,才是她最好的结局。” 她目视着远方的夕阳,颜色那样浓重,就像那天他们一同走进镜水别墅之前的落日一般耀眼…… “可我还是自私的,我一心只想着无论怎么样,她是我唯一的亲人了,我一定要救她。” 陈翊不动声色地捉住了她的手,有些凉,他亲昵地将它揣进了自己大衣的衣兜里。 他淡淡提醒,“救人怎么会是自私呢?何况还是自己唯一的亲人。” 在那一刻,白音知道,眼前这个曾对自己说过那么多宽慰之词的人,终于让她再次理解,有时候,语言的意义不在于当时那一刻的情绪,而是在今后你能想起它的每一刻,都可以随时醒悟。 正所谓,余音绕梁。 就像她起初不懂白晚为何执着,为何疯魔,可经过了这段时间的回溯,加之适才白晚的自白,她忽然共情了那么一个瞬间…… 这十几年来,无论是在洛杉矶还是在镜水别墅,她生活得像一条困在鱼缸里的金鱼,孤独而束缚,没有同伴、没有亲人,只有别人对她的利用,和她对别人的利用。 而白音作为一个例外,却成了压死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说得对,没有人有资格审判她,审判她数十年来,孤独而无可奈何的灵魂,那样纯粹,又那样繁复。 或许失去一些记忆,对她来说,也没什么不好的? 夕阳渐昏,两人告别了白晚和护工,离开了疗养院。 上车前,陈翊搂着白音的肩膀,语气轻松着揶揄—— “走回家,我给你做好吃的,好好犒劳一下我的小哭包白总。” “你才小哭包!” 白音愠恼地反驳着。 “我又没哭。” “哼,夏明彻可告诉我了,当时镜水别墅我没出来的时候,某人哭得很难看……” “夏明彻尽会挑我毛病,怎么就哭得难看了?” “那你哭一个我看看?” 陈翊表示不想说话,两人分别坐进了驾驶座和副驾。 “对了说到明彻,灵溪又来催我什么时候double date了,天天说什么你们三个都随时,只有我一个大忙人,总是三缺一……” 陈翊拉上安全带,打趣反问,“三缺一?她想打麻将啊?” “不清楚,你这周末没什么事?不如我回她暂定这周末?” 陈翊思索后点头应下,“可以,前两天送走leon我就没什么事了,我们的项目丰海这边暂告一段,首都那边他来主理。” 他在集团如今只是挂个虚职,帮衬白音分担一些琐事,主要精力放在了与李君昂的首都那边的项目上,曾经他揽下丰海银行的摊子,除了意在为慕白留后手,更是替母亲曾经的作为弥补一二。 无论是丰银的窘境还是慕白的式微,对他和白音而言,道阻且长。 好在两人的坚韧和默契,给了彼此无限的底气,再难的境遇也令人甘之如饴。 白音点头给程灵溪回了个信,便把手机朝包里一扔,倒头就要睡过去。 陈翊赶紧提醒,“哎别睡,还没说你吃什么?” “我不挑食的,你做的我都爱吃。” “我不信,上次我做的可乐鸡翅你还是没怎么吃。” “哎呀人家喝可乐,但不吃带可乐的东西嘛。” 白音撒了个娇——现在陈翊已经逐渐习以为常。 “那就做个红烧狮子头?” “狮子头吃多了会腻……” “还说不挑食?”陈翊白了她一眼,“我就做两个,一人一个,总不会腻了,再加个清蒸鲈鱼……” 商量好了吃什么,陈翊拍了拍她的头,宠溺哄道,“睡,到家我做饭。” 白音却盯着他好久都没入睡,直到他用余光瞟到自己的眼神,格外欠揍地诘问:“怎么?被哥哥帅得睡不着了?” “你……” 白音“气得”更睡不着了,但又不想把心里的话撂给他,怕他“得寸进尺”。 她其实心里想说的是:陈翊,有你真好。 夕阳彻底隐入了夜幕之内,城市街道华灯初上,人群喧闹,交通繁杂。 车内舒缓的音乐让她心旷神怡,不久便还是坠入了梦乡…… 陈翊瞥了一眼女孩安谧的睡颜,虽然已不是第一次这样看着她了,但偶尔还是会恍若隔世,他总是不止一次地回溯—— 那四年的变故,又何尝不是上天在帮他呢?如果白音从未离开白家,如果父辈们没有那些恩怨,那他和白音此生都要囿于“兄妹之情”,他的爱意永远没有真正得见天日的那天,而白音,也依旧不会认识真实的他,爱上真实的他。 每当白音提起那些事,那些人,又甚至不止一次地陷入怀疑与自证的时刻,他总忍不住去提醒她,让她意识到自己的美好。 就像白音成人礼那年,他始终未曾寄出的生日贺卡上的那句—— “y arteis, you''re brave, resilient and geo, worthy of the best the world” “我的阿耳忒弥斯,你勇敢,坚韧,又令人着迷,值得这世间最美好的一切。” (正文完) 结局 余音 程灵舟看到白音默默帮他把锁蹚打开时,就已经知晓她的意图了。 他一直暗自待命,怎奈在暗室里,anthony听说了真迹早已被卷走后,趁陈翊上前阻止白晚“发疯”之时,竟鬼鬼祟祟溜了出来。 他本想直接跟上,但顾及到自己还在被绑着,只能暂时按下心思。 直到那两人制服了白晚,白音将绳索解开、还了枪,他立刻从暗室出来,跟上了anthony的步伐…… 原以为他是想要逃离这个别墅,可他竟一下子跑去了阁楼处。 他暗中持枪观察,直到看到他将阁楼角落里那块不起眼的帷幔拉下——那是这间别墅里炸弹的主控! “不许动!” 程灵舟眼捷手快地将枪举起,瞄准了他的后脑勺——“离开这地方!” 可如今的anthony早已不在乎一切,成为了一个彻头彻尾的亡命之徒。 “no patg, no oney, no life”(没有画就没有钱,要命有什么用?) 他阴鸷着发出歇斯底里的怪笑,望着他的手毫不犹豫地按下启动按钮。 程灵舟本能地开枪欲打伤他的手指——像刚刚那样,可anthony像是早有预料,直接意外回身把程灵舟扑倒在地…… 虽受了伤,但anthony毕竟是一个身强体健的洋贼,程灵舟很快就占了下风,anthony抢过他的配枪,对准了他的脑袋,刚要按下扳机,程灵舟脚下一个回旋踢,子弹从他的额头上险险擦过。 借此险机,程灵舟顺势脱离他的束缚,一跃而起,顺带将手枪从他手中狠狠踢走…… 在这手枪掉落千钧一发的时刻,程灵舟未曾浪费任何一个动作,几乎是滑着膝盖上的跐痛,赶在anthony之前,握住了手枪—— 直接对准了他的眉心,大喊:“画比你的命重要吗?!还不收手?!” 可anthony依旧不为所动,见此是彻底打算破罐子破摔了,狞笑转身来了句: “go to hell with !”(跟我一起下地狱!) 程灵舟知道这人没救了,在他实实在在按下启动键的一刻,程灵舟不遗余力地迅速跑出阁楼…… 一瞬间,炸弹弹响,火药味飞溅、浓烟四起—— 他抱头匍匐着,几乎是从阁楼上滚落到了楼下…… “程警官!” 竟然是陈翊! 看到程灵舟如此狼狈地滚落下来,陈翊第一时间上前将他扶起——他的左腿血流如注,看上去已无法正常行走了。 “这么大火怎么不往楼下跑?!” “一起逃。” “你……”程灵舟被疼痛逼退了指责的话,“白音她们呢?” “她们去楼下了。” 看这架势,anthony只是让阁楼的炸弹爆炸了。 但事不宜迟,现在硝烟四起,难保其他炸弹会带有连锁反应——就如摩天轮那个一样。 果不其然,当他们马上就要挪至一楼时,第二第三颗炸弹随即而响,现在整个别墅陷入了一片地狱炙烤,震动的碎沙石和着火药味飞涌着,钻进鼻腔里,引人窒息、头皮发麻…… 程灵舟与外界同步着别墅内的近况,火势已经逐渐开始蔓延,室外的消防已然开始行动—— “别墅里还有很多炸弹,别轻举妄动!等我从里面把大门打开!” 到了一楼后,陈翊一边快速带着程灵舟去到门口,一边找寻着白音的身影——她们人呢? 望着令大门紧闭的锁头和锁链,程灵舟怒吼着, “扶我!我用枪打开!” 陈翊帮他稳住身体,他几乎是颤抖着举起枪,用力地眨着眼睛,想要看清楚锁头和锁链的链接—— 随着余下四发子弹全部落响,大门终于被强行打开了。 外界的冷风的迅速灌入,令两人的气道暂时通畅了一瞬。 可陈翊依旧不见那两人的身影,“阿音?!” “先离开宅子!这里很危险!待会儿消防会来营救!” 程灵舟催促着,陈翊按捺下不安,亦步亦趋地背起程灵舟,交给医护人员,可还没等他躺上担架,别墅的东南角竟然又忽来一声炸响—— 陈翊的心仿若那颗随时都会爆炸的炸弹,他当即就要折返回火焰熊熊的镜水别墅,半途却被一人拦下—— “陈翊你干嘛!不要命了嘛?!” 夏明彻突然拽住了他,大声警告! 大约是被一连串爆炸声和枪声所累,他的耳朵此刻竟开始耳鸣了,夏明彻的嘴上说着什么,他什么也听不到。 “阿音还在里面!” 他像是魔怔了一般,眼里流出的不知是情绪使然的泪,还是被烟熏火燎的痛。 夏明彻的脸上瞬间也情绪难辨,如鲠在喉…… “我不该留她和白晚一起的。” 后来消防彻底上线,把他们生生隔离在外,火焰越烧越旺,在黑漆的幕布上,恍若地狱岩浆的粉饰…格外瘆人。 这个别墅,可真是壮观啊。 她说她和白晚会在一楼等他…… “我为什么要离开她?!” 他自责地握紧了拳头,原来并不是所有事都可以未雨绸缪,原来一念之差的疏忽,是这样地无力…… 刺啦刺啦…… 陈翊耳蜗里的蓝牙设备忽然响起了电流声,震得他想要立刻取下来…… 但就在触碰到的前一秒,一个熟悉的语气急切地催他:“……陈翊,叫夏明彻开门咳咳……这里被堵住了……我们…呼吸不了……” 断断续续的沙哑通讯,却让陈翊抓住了最后的希望。 是白音的声音!是进别墅前两人以防万一互相连接的蓝牙通讯! “夏明彻,她让你开门!” 陈翊立刻看向他,夏明彻也是秒懂——“是密道的终点!在别墅的后院!” 两人立刻带了医护人员一同去往后院,密道终点一声闷响乍落,木门被打开了—— 白音竟然背着白晚,灰头土脸,满身血污地从密道里趔趄走出,望着迎面走来的那群人,手里那把anthony的枪,像是完成使命般从手里掉落…… 她再也撑不住了,和昏倒的白晚一起,重重趴在了地上。 陈翊立刻上前将她抱起来…… “阿音!你怎么样?” 她的眼睛微眯着,目视着陈翊的轮廓。 “陈翊我好累,想睡会儿……这次记得,叫我起床。” 说罢,她重重地在他怀里昏睡了过去…… 白音、白晚只是吸入了过多的浓烟,还有密道里本就氧气稀薄,有些缺氧而已,并未伤及性命。 后来别墅不会再次爆炸了,消防便辛苦地组织了后续的救火工作,据说那场火一直持续到后半夜,那晚的别墅区,近乎亮如白昼。 好在这惊心动魄的一晚,还是尘埃落定了。 程灵舟的腿伤很严重,好在送出来及时,才不至于面临截肢风险,程灵溪又哭又笑地,恨不得要给陈翊嗑三个响头—— “陈总!您对我哥的恩情,此生无以回报!以后您想查什么案子我们都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惹得陈翊赶紧让她打住,“人没事就好,但我以后可不想查案子了……” 陈翊这次倒没什么大碍,自从白音昏睡之后,他几乎是形影不离地守在她的病床前。 直到隔天下午,白音终于昏昏沉沉地睁开了双眼,而陈翊正趴在她身边打盹,一只手紧紧攥住她那只没有打点滴的手…… 她动了动手指,陈翊几乎是条件反射似的直起了身子,望着白音那张带着疲惫笑意的脸,格外动容惊喜—— “你醒了?我叫护士来。” 他赶紧起身按了铃,不久后医生和护士赶到来查看了一下白音的情况,对陈翊说醒来就没什么大碍了,外伤也都包扎良好,注意别感染就好。 医生叮嘱好后,陈翊便致谢送他们离开了。 折返回病房的时候,他忙问: “饿不饿?我去给你买点粥?” 白音摇头,“想喝水。” 陈翊帮她把床转起来,倒了杯热水给她,她细细地喝下了好多。 “我姐姐呢?” “她还没醒,在另一个病房里,不过医生说她比你情况好一点,别担心。” 白音默默点头,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 “阿音,你们怎么最后会从密道出来?” 白音叹了口气,似乎是很不愿回忆起当时的状况。 —— 与陈翊分道扬镳后,白音本是直接拉着白晚去一楼门口等,但白晚当时已经情绪失控了,半途中竟将妹妹推到楼梯下,顺带抢走了她的遥控器。 白音顾不得全身疼痛,一秒不落地重新跟上白晚。 只见她毫不犹豫地回了暗室,站在满墙画作之间—— “姐你不要冲动!这里很危险你快过来!” 可白晚的眼中早已涣散无光,就像许多中世纪里的油画里,情绪难辨的肖像表情。 “让我出去接受审判,还不如让我跟妈妈的画一起死在这。” “我不会让你死在这的!”白音大吼,“你精心筹谋了这么多事,不就是为了慕白可以在我们手里更好吗?!二十年前的旧事是父辈们的恩怨,我们替他们掩藏没有任何意义。 你既然已经凭一己之力把慕白夺回来了,那你又凭什么相信慕白一定会因此一蹶不振!?事在人为啊姐!” 白晚此刻的脸煞白无比,颤抖着流下了汩汩热泪。 白音缓步靠近近乎失控的白晚……可她忽然抱头跌坐在了地上,握着遥控器的手背不停地锤着自己脑袋—— “啊……我好难受!” “姐你怎么了?” “我的药呢?我的药呢?!” 她颤抖着,似是魔怔了般,根本看不到身前的白音,眼神涣散着找着什么东西…… 在那一刻,白音似乎明白了什么——难道白晚有躁郁症?! “姐,我带你出去找药!你把遥控器还给我,还给我好吗?” “不——别碰我!” 她竟无知无觉地按响了其中一个按钮! 白音以为必死无疑了,下意识地抱紧了姐姐—— 一股巨大冲击波袭来,却被暗室的墙壁缓冲,只带来了大量浓烟和沙尘之外,暗室内部并没有爆炸! 东南角外侧的几个书房卧室的炸弹爆炸了,原来这个暗室里没有炸弹……对啊,那会儿白晚计划说带她从密道逃出去,那么势必需要缓冲时间! 事不宜迟,她快速再次打开了密道的门—— 趁着火力没有蔓延过来,白音尽快把姐姐拖进了密道里…… 但里面空气闭塞,很快也被浓烟铺满,白晚很快昏厥了过去,白音由于担心将自己裙摆撕扯下来一段,给她和自己捂住口鼻,屏住呼吸,用尽全身的力气将她驮起来…… 以最快的速度朝出口奔去,这样至少浓烟不会很快蔓延过来…… 可是在她到达终点时,那个木门怎么都打不开,那一刻她听到了陈翊的声音:“我为什么要离开她!” 白音当机立断,尝试与他通讯……才算是得救了。 —— “可我们去的时候,你已经背着白晚出来了?” 白音无奈苦笑,“我实在坚持不了了,我摸到了木门的锁芯,一不做二不休,干脆用你留给我保管的anthony手枪,强行打开了。” 陈翊震惊,“那把枪的子弹不是已经打完了?” 白音嗤笑着,“还记得程警官那会儿在大厅里打出的那发子弹嘛?擦伤了我耳垂,打掉了anthony手枪的那发。” “所以呢?” “我当时跟着跌落下来,那发子弹弹到了我手边,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下意识就捡了起来,想着或许有什么用?本来想威胁anthony或者姐姐用的,但没威胁上,倒是救了我们。” 陈翊望着眼前的女孩,沉默娇柔的外表之下,却是势无可挡的冷静机敏、坚韧不屈。 他忍不住抚摸上了白音的脸颊,假意埋怨,“……鬼点子真多,下次记得先报备,哪怕让我能随时接应你呢?” 谁说不是呢? 这次镜水别墅一劫,从两人分别找人找画开始,白音就已经暗自铺排好了很多事,从让夏程二人偷偷送画逃走,再到折返大厅与anthony、白晚对峙,甚至最后白晚想要鱼死网破,即使她只有一个人,也没有放弃希望。 “事发紧急,我也顾不了那么多。” 陈翊没有说话,似乎还有些气不过。 白音却平白揶揄,“生气了?现在你理解了上次在秋月山,我等不到你的心情了?” 听到这个,他终于长叹一口气,将她的手紧紧握在手心,半天才承认, “吓都吓死了,哪里敢生气。” 白音扑哧一声笑出了声,宠溺地捏了捏他的脸——你陈翊也有今天! 经此一事,慕白可是彻底赚足了社会舆论眼球,但这次,口碑竟然有了些许的回温——至少不再像之前那样,清一色都是谩骂唾弃的发声了。 1l:什么情况?慕白集团这回还真‘自焚’了?那这‘经济犯罪’可是板上钉钉了……凉凉喽。 2l:听说还是跨国案件,偷画贼偷到了假画气不过才去威胁炸老别墅的,这哥们也是够draa,真画假画都没捞着,被慕白自己暗度陈仓,‘上交国家’了。 3l:我的天爷啊!这又是什么鬼热闹?!有生之年居然能看到慕白集团主动自掘坟墓,公开道歉?!别是炒作……(附图:慕白集团关于“假画融资”记者会) 4l:这还不是最劲爆的,我一个参与了当天救援的护士朋友透露,那天火星子溅得满脸都是,慕白的前ceo冒死扶着一个警队从火海里冲出来,晚一分钟,警察叔叔可能就要截肢了!真的顶! 5l:楼上禁止贩卖人民警察苦难,要不是慕白自己整出来这些屁事,人家用得着这么拼死拼活吗?要我说慕白是罪有应得! 6l:哎呀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嘛,慕白现在已经是子世代了,父世代那些鬼迷日眼的罪行,他们自己知道后恐怕比我们妈卖批! 7l:回楼上,我是什么很贱的人嘛?一天天共情谁不行偏偏共情资本家儿女?td给他们八辈子花不完的钱,就该他们承受八辈子的苦难! 8l:楼上是生活太不幸了吗?我看你主页天天在骂人,逮谁骂谁,上到美国总统,下到扫地大爷,天天说共情,也不知道你共情得哪种极品?比大熊猫还稀少…… 9l:唉,我对慕白总裁的私生活不感冒,但这次它确实戴罪立功、公开道歉了,虽可能也是博弈手段,但至少对于公众和业内,也是一次令人心服口服的尝试…… “哈哈哈哈哈哈哈……” 画廊三楼,程灵溪忽然在沙发上拍腿大笑,给夏明彻吓得手一抖,定点歪了…… “你笑里藏刀啊?把我画差点毁了!” 可程灵溪压根不理他,起身给他看网上的各种评论—— “哎你说现在网友怎么都这么顶?骂人的、找补的都这么犀利,压根不需要律师出面啊!” 夏明彻跟着她瞟了几眼,权当看笑话了,然后抢过她手机,在其中一条骂得最狠的评论下面,贱兮兮地回了条—— “子世代能博大爷们一乐,就是慕白集团最大的福气!” 然后还给程灵溪,傻乐地说,“我爸之前总撺掇我跟他学经商,我跟他闹了好久,最后实在受不了,一句话让他再也不提这事了。” “什么话?” “我说,除非是让我去当吉祥物,否则这事免谈。” 说罢两人嘻嘻哈哈地笑了好久,连在院子里打扫卫生的邹笑都能听到…… 她刚打算关门——闭展之后,人流一下子萧条了不少,而背后股东出事,也让她愁上眉梢。 “……程警官?” 她看到程灵舟撑着拐杖,蓦然走到门口。 每次他来画廊准没“好事”,第一次差点把画廊背后股东老底扒出来,第二次直接来搜她的工作台,罚了款,第三次和股东狭路相逢,虽然白晚早通知了她,但当时自己也提心吊胆了半天,第四次,他更是“来势汹汹”,邹笑实在是经不住他的几番辩论推敲,终于松了口…… 邹笑不止一次在想,或许她在程灵舟这里已经进了黑名单了,不是罪犯也胜似帮凶了…… “您今天是又是来问什么的?” 可程灵舟这回却讪讪,撑着拐杖挠了挠后脑勺。 “邹老板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啊?看来我这铁面警官形象,在你这儿是无可挽回了?” 邹笑抿了抿嘴,示意他进来,跟着打趣了一句,“程警官天天那么忙,还在乎在我这个潜在‘犯罪分子’眼里的形象啊?” “欸,瞧你这话说的,我可没这么想你啊。” 看邹笑将‘秋意非晚’的海报彻底撤了回来,程灵舟赶忙着要搭把手,但她直言拒绝了—— “别别别,您腿这个样子,还是请上坐!” 可程灵舟并没有坐到椅子上,而是识趣地让了位置,老实站在一边,默默地看着邹笑把所有东西归置完毕,跟着进了室内才终于开口—— “邹老板,我那个…升职了,这一连串的案子圆满结束,又差点变瘸……咳,之前对你多有得罪。” “没有,您也是公事公办……我理解。” “不过能有今天,也多亏了邹老板之前三番两次配合调查,才让我把所有的线索串起来,不然我也拿不到现在这警衔,所以……” 程灵舟顿了一下,“不知邹老板能不能赏个脸,让我请您吃顿便饭……” “什么什么?!” 这话邹笑还没来得及反应,另一个“煞风景”的人忽然出现—— “哥!你能有今天功不可没的人可太多了!要不是我和明彻冒死送画,哪里轮到你立功?还有阿音他们,怎么结束后,没见你请我们吃饭啊?” 说完,程灵溪窃笑着瞟了邹笑一眼,可很快被程灵舟一句话堵了回去, “程灵溪你还好意思说啊,跟爸妈赌气几天了,打算什么时候回家住?” 自从程家父母知道了夏明彻父母犯案的事后,就开始每天对着他们谈恋爱的事指指点点,程灵溪实在是不想听唠叨,就随便找了个由头,说自己要出差半个多月,干脆搬到了画廊和邹笑同住。 当然,她本是想住夏明彻家的,但碍于程灵舟管得严,她只能作罢,不然他就要把自己没有出差的事抖落给父母,这样等待她的将会是另一场腥风血雨。 见妹妹不作声了,程灵舟紧接着就向邹笑致谢:“这臭丫头最近打扰你了,我替她赔个礼……” 程灵溪再次鸡贼接道,“对啊对啊笑笑姐,我哥这人最不爱欠人情了,这又是升职托你的福、又是让妹妹打扰你的,可得好好宰他一顿!” 说完拿了个茶包就“逃”了,程灵舟白眼都没翻完…… 邹笑细不可闻的笑了一下,终于主动松口:“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但凭程警官差遣。” “不敢不敢!这可算不得公事。” “说到公事,您知不知道……白家姐妹她们最近怎么样了?” “我腿伤在医院躺了大半个月了,回来也一直没得空,慕白最近碰壁,我没好问……” 已是十一月,今年入秋以来雨水颇多。 今天好容易出了太阳,集团近期的事情也终趋于平静,不论是道歉、处罚、更新内部架构,重新融资……都逐渐落入正轨。 这天午后,陈翊早早地接白音提前下班,来到了丰海市精神科疗养院。 “护工说她最近状态趋于缓和,已经可以安静听人讲话了,偶尔还能认得人,我这才赶紧告诉你,看你要不要抽空来看看姐姐?” 下了车后,陈翊帮白音把忘在副驾上的风衣拿好,稳妥地披在了她身上,“换季容易感冒,别着凉。” “谢谢你陈翊,一直帮我留意姐姐的事。” “跟我说什么谢谢?” 陈翊点了一下她的鼻子,自然牵起她的手,两人一同走进了疗养院内。 夕阳西下,孤雁南飞。 白晚坐在轮椅上张望着这一幕,眼里却平静无光。 那件事后白音才知道,原来姐姐早就确诊了躁郁症,并且有重度抑郁倾向,一直有依赖药物的习惯。 在美国那几年就已经有症状了,回了国之后独自面对这么多事情,精神状态怎会有回旋的余地? 镜水别墅一事后,她彻底“疯了”,明明还这么年轻,却已经有了阿尔兹海默症的前兆——什么都记得,却谁都忘了。 她走到姐姐身前,可白晚看她的眼神却格外陌生,仿佛是从来没见过她一般,不打招呼,但也并不会像最初那样抗拒了。 白音如常蹲下身子,摸了摸她撑在轮椅杆上的手——嶙峋的指节,就像当初她从秋月山回到家那晚一样微凉。 “姐,你最近吃得好吗?有没有在看什么书,刷什么视频呀?” 护工说,白晚现在每天做的最多事,就是看书和刷手机。那本《呼啸山庄》和《基督山伯爵》来来回回翻了好多遍,有时候心情大好,还会给护工讲里面的情节…… “姐,你最近看财经新闻吗?留意慕白集团的动向了吗?虽然之前流失了不少合作,但最近我们又谈了几个项目,资金已经有回转的趋势了,你看……我没有骗你?事在人为。” 大约是“慕白集团”这几个字触到了她的神经,她忽然将眼神定定地放在了白音身上……哑声问询: “你认识我妹妹白音吗?” 听到这个问题,白音忽然鼻子一酸,更加激动地抓住了她的手—— “嗯,我认识,她……她很想你,也很担心你,不知道你过得好不好……” 眼泪忽然开始不争气地流下来,陈翊刚要递上纸巾,却看到白晚主动伸出手指来,帮她轻柔地抚去了泪痕…… “我已经十年没有见过阿音了,她现在应该都成年了?我离开家的时候,她才八岁,调皮机灵,天天变着法地‘使坏’,我……我下周就要回国了,我爸爸给我买了机票,也帮我安顿了住处……可是,我回去了,还是一个人…我真的,好想我的家人们……” 白晚的泪水也簌簌滑落,在那张素净又英气的五官线条上,意外地破碎、却又刚毅。 “为什么我爸爸要留我一个人在洛杉矶这么久,为什么我回国后还要承受这么多事……我只想简简单单地…和我的家人生活在一起啊。” 白晚抚摸上白音的脸庞。 “你能不能帮我转告阿音啊?你就说,我很记挂她,她能不能不要怪姐姐曾经抛下她……” 从白晚的房间出来后,白音终是情绪崩盘,哭了很久。 陈翊让她靠在怀里,安心啜泣。 疗养院走廊内,橘黄色的暖光洒了下来,落在白音的黑发上,明明亮眼、却凄凉。 “其实在知道了姐姐一直在暗中操控一切的时候,我心里是很气愤的,不管她出于什么目的,还是把我蒙在鼓里这么久,哪怕在最后一刻,她拼了命也要与画同归于尽,看到她醒来后那样痛不欲生的样子,我曾不止一次地怀疑……” 白音苦笑着说出了这句,她曾埋在心底一个多月的话—— “或许当时让她和画一起葬身火海,才是她最好的结局。” 她目视着远方的夕阳,颜色那样浓重,就像那天他们一同走进镜水别墅之前的落日一般耀眼…… “可我还是自私的,我一心只想着无论怎么样,她是我唯一的亲人了,我一定要救她。” 陈翊不动声色地捉住了她的手,有些凉,他亲昵地将它揣进了自己大衣的衣兜里。 他淡淡提醒,“救人怎么会是自私呢?何况还是自己唯一的亲人。” 在那一刻,白音知道,眼前这个曾对自己说过那么多宽慰之词的人,终于让她再次理解,有时候,语言的意义不在于当时那一刻的情绪,而是在今后你能想起它的每一刻,都可以随时醒悟。 正所谓,余音绕梁。 就像她起初不懂白晚为何执着,为何疯魔,可经过了这段时间的回溯,加之适才白晚的自白,她忽然共情了那么一个瞬间…… 这十几年来,无论是在洛杉矶还是在镜水别墅,她生活得像一条困在鱼缸里的金鱼,孤独而束缚,没有同伴、没有亲人,只有别人对她的利用,和她对别人的利用。 而白音作为一个例外,却成了压死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说得对,没有人有资格审判她,审判她数十年来,孤独而无可奈何的灵魂,那样纯粹,又那样繁复。 或许失去一些记忆,对她来说,也没什么不好的? 夕阳渐昏,两人告别了白晚和护工,离开了疗养院。 上车前,陈翊搂着白音的肩膀,语气轻松着揶揄—— “走回家,我给你做好吃的,好好犒劳一下我的小哭包白总。” “你才小哭包!” 白音愠恼地反驳着。 “我又没哭。” “哼,夏明彻可告诉我了,当时镜水别墅我没出来的时候,某人哭得很难看……” “夏明彻尽会挑我毛病,怎么就哭得难看了?” “那你哭一个我看看?” 陈翊表示不想说话,两人分别坐进了驾驶座和副驾。 “对了说到明彻,灵溪又来催我什么时候double date了,天天说什么你们三个都随时,只有我一个大忙人,总是三缺一……” 陈翊拉上安全带,打趣反问,“三缺一?她想打麻将啊?” “不清楚,你这周末没什么事?不如我回她暂定这周末?” 陈翊思索后点头应下,“可以,前两天送走leon我就没什么事了,我们的项目丰海这边暂告一段,首都那边他来主理。” 他在集团如今只是挂个虚职,帮衬白音分担一些琐事,主要精力放在了与李君昂的首都那边的项目上,曾经他揽下丰海银行的摊子,除了意在为慕白留后手,更是替母亲曾经的作为弥补一二。 无论是丰银的窘境还是慕白的式微,对他和白音而言,道阻且长。 好在两人的坚韧和默契,给了彼此无限的底气,再难的境遇也令人甘之如饴。 白音点头给程灵溪回了个信,便把手机朝包里一扔,倒头就要睡过去。 陈翊赶紧提醒,“哎别睡,还没说你吃什么?” “我不挑食的,你做的我都爱吃。” “我不信,上次我做的可乐鸡翅你还是没怎么吃。” “哎呀人家喝可乐,但不吃带可乐的东西嘛。” 白音撒了个娇——现在陈翊已经逐渐习以为常。 “那就做个红烧狮子头?” “狮子头吃多了会腻……” “还说不挑食?”陈翊白了她一眼,“我就做两个,一人一个,总不会腻了,再加个清蒸鲈鱼……” 商量好了吃什么,陈翊拍了拍她的头,宠溺哄道,“睡,到家我做饭。” 白音却盯着他好久都没入睡,直到他用余光瞟到自己的眼神,格外欠揍地诘问:“怎么?被哥哥帅得睡不着了?” “你……” 白音“气得”更睡不着了,但又不想把心里的话撂给他,怕他“得寸进尺”。 她其实心里想说的是:陈翊,有你真好。 夕阳彻底隐入了夜幕之内,城市街道华灯初上,人群喧闹,交通繁杂。 车内舒缓的音乐让她心旷神怡,不久便还是坠入了梦乡…… 陈翊瞥了一眼女孩安谧的睡颜,虽然已不是第一次这样看着她了,但偶尔还是会恍若隔世,他总是不止一次地回溯—— 那四年的变故,又何尝不是上天在帮他呢?如果白音从未离开白家,如果父辈们没有那些恩怨,那他和白音此生都要囿于“兄妹之情”,他的爱意永远没有真正得见天日的那天,而白音,也依旧不会认识真实的他,爱上真实的他。 每当白音提起那些事,那些人,又甚至不止一次地陷入怀疑与自证的时刻,他总忍不住去提醒她,让她意识到自己的美好。 就像白音成人礼那年,他始终未曾寄出的生日贺卡上的那句—— “y arteis, you''re brave, resilient and geo, worthy of the best the world” “我的阿耳忒弥斯,你勇敢,坚韧,又令人着迷,值得这世间最美好的一切。” (正文完) 其一·跨年烟火 年底。 因需要推进来年合作的项目,陈翊亲自飞了趟首都,也是应了李君昂的邀请—— “今年在丰海大半年受陈总照顾颇多,趁这次项目机会,也让小弟给您做次向导,好好来大首都逛一逛!” 原本是想带白音一起的,怎奈她现在人实在是分身乏术,照她自己的说法:身体一半是自己的,一半是慕白集团的。 但陈翊并不同意这个说辞,因为他觉得明明应该还有一部分是自己的。 白音怼他:“这都要强词夺理?” 落地首都机场的第一时刻,迎接他的人除了向导李君昂,便是简璐了——自从陈翊卸任,简璐不久后也递了辞呈。 后来慕白彻底出了事,从李君昂口中的只言片语听说,辞职后她回了首都。 大约也是觉得之前的事多有愧疚,李君昂对她心照不宣,在陈翊面前也没怎么提过这茬儿,如果不是因为偶尔瞥见李君昂给她发消息,他甚至都要以为,他们是不是分手了…… 时隔两三个月,在这个场合再次见面,算得上意料和情理之中。 李君昂朝陈翊挥了个手,贼有眼力见儿地把他不多的行李顺了过来,一手揽着他肩膀,一手牵着简璐,朝他的车走去,嘴里更没停过对他的打趣—— “陈总现在不愧是有爱情滋润的人了,整个人红光满面的!” 陈翊直言,“这是冷的。” 李君昂打开后备箱,准备把陈翊的行李塞到后备箱里,简璐刚要搭把手,便被他拦下来—— “你俩上车呗,空调开了去暖和会儿。” 然而上车后的简璐,第一句话先刻意寒暄了句,“小白最近还好?” “还好,比之前忙了。” “接管了这么大的公司,肯定更忙的,听leon说她在tr的时候工作就很卖力……” 陈翊见她些许窘然,主动问及,“你现在在做什么工作?” “哦我在做咨询,平时也忙,最近年底了才想到用几天年假……” 李君昂一坐上驾驶座,这话题自然就换了。 “首都最近下了大雪,哇嗬那叫一冷!但雪景还挺好看的,贼多人去拍照……” 陈翊嘴上回着嗯,在手机上打字的手没停过——给白音同步行程。 这是两人在一起后,第一次分开这么久。 因最近下了大雪,景点打卡拍照的人不少,有一些去博物院特意为了还原电视剧里的场景,格外费心费力,零下的温度站在那凹造型,看着都勇气可嘉…… 陈翊趁着空闲的时间与白音视频了会儿,白音看到他动得鼻子都红了,不禁上来就取笑—— “你今天化妆了?还打了鼻尖腮红呢?” “我这是冻的!首都今天零下八度……” 白音撑着下巴思索了会儿,看了眼丰海的温度:5度。 “那是挺冷的,你记得做好保暖,别生病啦……” 他把摄像头转了一下,让白音去看那些在拍照的“后宫佳丽”们…… 白音还真挺认真地看了半天,回忆道,“之前我上大学的时候,一下雪学校就有人去博物院拍照,当时就特佩服他们,我这怕冷体质,可是一分钟都站不了。” 然而这话一出,陈翊还没说啥,一旁的李君昂先按捺不住了—— “我要是在你们学校上学,下雪就不来博物院拍照,又冷又挤的……” 白音笑了,“这么一说我还挺怀念的,等我闲下来,也想回学校看……阿嚏!” 话音还未落,她一个大喷嚏打了出来,陈翊将手机挪过来,赶紧问,“你感冒了?” 白音拿纸巾擤了鼻涕,摇头否认,“打个喷嚏而已。” 陈翊这才看到她在家里厨房处坐着,空间本就敞亮,她只穿了个贴身毛衣,家居服直接半披在身上…… “最近丰海也降温了,你在家把衣服穿好。” 丰海的冬天总是突然到来的,惹得人苦不堪言。因地处南方,极少下雪,每年秋冬的特色是刮风,别提让人多遭罪了。 “好啦好啦,我穿好了。”白音说着就乖乖把家居服扣紧。 陈翊刚要再叮嘱两句,怎奈对方脸一变,“我这会儿进来个电话,先挂了。” 这通电话戛然而止,陈翊就这样被对方“残忍”地抛在了冰天雪地里,微微皱了一下眉心,无奈收了手机,等手塞回衣兜里时,他才意识到——原来手指都冻僵了。 简璐这会儿去洗手间了,李君昂看好哥们儿怅然若失的模样,倒是真稀奇—— “人就打一喷嚏,至于心疼成这样吗?我看你这恋爱谈得,是不知道该怎么疼人好了,哎呀捧在手里怕碎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陈翊也不甘示弱地白了他一眼,“跟你没法比,前面还说想在这多干两年,转头看女朋友回首都,自己迫不及待地要走,不是我当时拽着你把丰海项目谈完,恐怕你这合伙人直接消失跑路了。” 显然没想到陈翊拿这事噎他,李君昂赶紧找补,“哎呀都说了赶巧了,tr要调我回总部,你懂的邓微走了之后,她那位置空了多久了……” 见陈翊“不领情”,他不满地咂了嘴,像是想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坏笑着点, “哎,哥们儿我一直挺好奇的……” “什么?” 陈翊拍了拍肩膀上的雪。 “咳咳……你跟‘妹妹’办那事儿有啥感觉吗?应该很刺激?” 李君昂这臭小子开起黄腔来,可是不分场合不分昼夜的,之前在美国的时候就没少拿这事噎他,现在这时候还不忘点他? 陈翊恶狠狠地瞪他一眼,“你再敢提那词儿试试?” 李君昂自然知道他指的是哪个词——他最讨厌别人说白音是他妹妹,之前是一家子的时候就不爱听,现在听了像过敏。 “哈哈哈哈哈哈哈开个玩笑,你看你冻得鼻子耳朵都红成猴屁股了……” 简璐出来后,看到两个小孩在博物院宫殿外打雪仗,全都来势汹汹,张牙舞爪,不过这俩小孩年纪有点大,约莫二十六岁左右。 接下来的几天,李君昂与简璐大尽地主之谊,除了谈项目那两天陈翊算是操了点心皱了点眉,其余时间,那恨不得是国宾级待遇,冷了渴了恨不得都第一时间奉上…… 于是陈翊这年底的赴首都之旅,可以说是完美落幕,满载而归——李君昂给他捎带了不少特产,说:“好好给小白总养养膘,看给人瘦的,明年见!” 今天正好是12月31号,跨年夜。 所以陈翊必定要今天之内赶回家,这么特别的日子,他可不想白音与公司的财报一起度过。 丰海平时是不允许放烟花的,今年跨年倒是批了个特权,允许放十五分钟。 但看白音平时那废寝忘食的劲头,铁定什么都不会准备,所以他特意提前订好了江边视野最好的酒店餐厅,打算给她一个惊喜,等她一结束工作,就一起出发。 落地了丰海之后,他第一时间打开手机,却发现起飞前给白音发的消息,她依旧没回…… 虽然白音是个工作狂,但从来不会超过两小时不回他的消息,哪怕只是一句简单的“嗯”。 不仅如此,到家之后,家里如常安静,暖气开着,相对温暖,可白音也并没有来迎接他。 陈翊一边将特产行李放好,一边张望着——“阿音?我回来了。” 然而没有回答,平时她在家看财报工作的地方不是书房,而是餐厅,她说这里宽敞舒服,想吃什么喝什么随手都能拿到。 餐桌上,她的平板、电脑都在这,手稿资料也被她划得歪歪斜斜……她人却没在这里办公。 陈翊想到后几天因为要谈项目,与她聊得少了,而她每次也挤出来时间,不怎么能视频……他忽然猜到了什么,径直上了二楼卧室—— 果然,白音人躺在床上扯着被子,把自己裹成了肉粽,侧躺着,黑发散乱地扑在脸颊上,头深深地陷进枕头里。 陈翊赶紧上去帮她拨开头发,摸了摸她的额头——竟格外发烫! 而白音也因这个动作蓦然醒来,看到来人赶紧就要起身,“你回来了?” “你发烧了怎么不在微信上说,我可以改签早点回来的。” 而白音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摸到手机一看—— “天呐,都这个点了,半小时后还有个会……” 说完她鲤鱼打挺似的坐起来,但立刻被陈翊打回原形,警告她: “什么会我代你参加?你好好休息。” 说罢他不容置喙地夺去了她手机,帮她掖好被子,又迅速去药箱里找药给她吃。 “关于这个季度的财报分析,不太好看,你还是别代我去遭冷眼了……” “我之前遭得冷眼可比这多,早习惯了。” 他看着白音把药吃完,将水杯收到床头,“饿吗?” 她摇头。 陈翊看了眼时间,现在四点半,半小时后开会,一小时后做饭、吃饭……也行。 “会议纪要你放餐厅了?” “嗯。” 陈翊点点头,“好,我去看看,你接着休息,什么都别想。” 他摸了摸她的头,再次下了楼。 会议比他想象中的顺利,虽然他现在在慕白的职位上没“名分”,可在一干新老股东,老员工眼里,那可还是有一定威望的,毕竟是前ceo,况且,也不知道谁传的八卦…… 说他是未来的“总裁夫人”,他的身份莫名戏谑地从总裁变成了总裁夫人? 但毕竟之前给褚义峰已经“夸下海口”,现在两人又确实水到渠成,再刻意避嫌倒显得傻气…… 所以这个“未婚夫”,他还是乐意当的。 这场会议他几乎是速战速决的,全程没解释没说废话,按照白音之前的总结,再加了点自己提升效率的策略,就很快收尾了,顺便还不忘祝大家元旦快乐,安心跨年…… 也不知道哪个臭屁的,不怕死地来了句:“陈总要跟谁跨年啊?” 但陈翊没理他,直接退出了会议。 正好,刚刚下单的食材也到了——在看到白音状态的那一刻,他就已经决定取消掉今晚的预约,这样的身体状态,实在不适合奔波熬夜。 打算还是在家里给她做饭吃,会前他习惯性地打开冰箱,可发现里面几乎“空无一物”,一看就知道白音这几天没少将就,但今天怎么也是跨年夜,自然不能再将就。 自从方姨离开、张叔退休后,白家的宅子只有他们两人了,白音今天又发烧,考虑一二后,陈翊打算做一道鲜美可口的腌笃鲜投喂给她。 之前做过一次,白音好像还记挂了很久。 他轻车熟路地将排骨、咸肉、冬笋切块规整好,烫好肉后,再做好调味配料,开始了小火慢炖,这一过程就需要一个小时。 陈翊刚坐下来,欲打开电脑整理些东西,就听到身后有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透过电脑屏幕若隐若现的反射,来人手刚搭到肩膀,还没等她整蛊,陈翊出其不意一把将人拽到怀里——但力道轻柔。 却是给白音弄得猝不及防,“你吓死我了!” 看她这回衣服倒是裹得严实,不像会着凉的样子,他才放心打趣,“你这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他特意用手心那块暖和点的地方触碰了白音的额头,“还有点烧,怎么下楼了?” “睡不着了,想陪你做饭。” 她语气虽软糯轻盈,嗓子眼依旧可听出些许沙哑。 那会儿陈翊问完自己饿不饿后看了眼手表,白音就知道,他一定是打算开完会直接做饭。 “头不晕了?” 白音在他怀里伸了个懒腰,“本来是有点晕的,但看到你回来,还帮我开了会,马上又能吃到你做的饭了,顿时感觉自己精神抖擞。” 陈翊无奈捏了捏她的脸,“还挺会耍滑头的,我看你就是工作太忙,连身体都不顾了。” 白音顺势抱着他的脖子亲昵地说,“辛苦陈总啦,大冷天去首都跑项目,回来还要加班帮我开会……” 自从两人正式在一起后,陈翊不得不承认,他开始重新认识白音了,从前她人前那副生人勿近、淡漠疏离的样子,在如今看来更像是某种显性基因,而隐性基因分明是——粘人妖精、喊累撒娇怪。 这么可爱的一面,着实令他惊喜。 这样抱着她微烫的身体,陈翊很难控制自己不去与她亲密,但想到她生着病,他暂且用一个简单的吻来略表回应,当欲望的声音猖獗伊始,陈翊还是克制地推开她…… 感受到她还是有点微烧,他认真提议, “你要不再上去睡会儿?晚饭做出来要一两个小时呢。” 她眼神微垂,似乎有些委屈。 “……那你抱我上去?” 这句话柔软得像块糖果,马上就要融化在他心头,他不置一词地抱起白音回了卧室,刚把她放在床上,正要起身,谁知白音的双臂顺势死死圈住他的脖子,丝毫不让他走…… 他看出对方是什么意思,只好老老实实低下头再次去亲吻她…… 而这次,她的热情却格外活跃,手也不老实地游走在他身体上…… “别闹……你发烧了…” 她的声音如蚊蝇般微垂在他耳际,“可我好想你,你不想我吗?” 随着对方不断地亲近试探,陈翊很快就发现,还是低估了自己的定力。 将她和自己一同裹进被窝的同时,对她的思念如一只猛兽蓄势待发。 仿佛烧上加烧,头晕目眩。 “……唔…汤会不会炖过头?” 白音忽然想到这个,欲拒还迎地推搡着他倾覆过来的温度。 “我定了时,不会耽误……” 他尽力去搔弄着她的每一根神经,恨不得把她揉进身体里——“我也好想你阿音。” 一切发生得很突然,也很自然。 结束之后他才掀开被子,帮对方收拾了一下,再次帮她盖好被子,转身去了浴室……搁在平时,他怎么都不会这种时候与她亲热,或许这就是所谓的“小别胜新婚”? 冲凉之后,他看到白音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这样也好,让她多睡会儿,待会儿饭做好就可以直接吃了。 一小时后,当他把一道清香四溢的腌笃鲜完美出锅时,刚进厨房白音,味觉一度被这扑鼻的味道搀醒—— “哇!腌笃鲜哎!之前你做过一次,我记了很久的……” 陈翊将炖锅和碗筷归置好,看着睡眼惺忪的白音,不禁揶揄。 “起得还挺是时候,故意掐得时间啊?” 白音不服气地暗讽,“谁有你掐得时间准啊……” 陈翊微妙一笑,顺手摸了摸她的额头,看来睡一觉精神好多了,放心把碗筷递给她。 “慢点小心烫。” 嘴上这么说着,手还是不自觉地抢过了汤勺,帮她舀了一碗。 第一口下肚就让她味觉恢复了。 “之前我租老城区那个小房子,附近有家当地菜馆,据说是老字号的,和同事聚餐去吃过一回,可他们家的腌笃鲜真的一般,还不如你做的一半鲜。” “怎么我随便做个什么你都能夸成这样?是不是捧杀啊?”陈翊满脸写着不信。 “我这是真心话,就是好吃啊,至少合我的口味。” 陈翊冲她忍俊不禁,回忆起了往事,“也是,还好有你的‘口味’认可,不然我当年,可没这么大毅力坚持下来学这么多菜系……” “为什么?” “当时学做饭就是因为美国东西不合我口味,就开始自己琢磨,你是不知道,刚开始的时候,我做的都是黑暗料理,把我公寓的室友一个个给吓得,尤其是leon,他当时看到我在厨房就害怕,宁可带着我其他室友天天去吃汉堡披萨,都不愿当我小白鼠了……” 白音猝然一愣,忍不住笑道,“那我还挺好奇那是有多难吃。” 陈翊咬了口冬笋,脆香可口,类比着对她解释, “就拿这笋举例,本来当地的笋与国内的差别就大,我当时厨艺又是真的烂,总之据leon的形容,说这笋吃着比放了八天的蔫黄瓜还难以下咽,还说我这厨艺是真‘笋’。” “哈哈哈哈哈!”这形容,白音恨不得把汤匙给丢地上, “这是leon能说出来的话,没想到他那时候嘴就这么欠了。” “幸好我当时固执,跟着各种菜谱、美食博主不断练习,慢慢上道了,做的东西也能吃了,第一年回国的时候就想给爸妈露一手……” 白音忆起当年,那些她曾不置一词,遇之则立刻抛掷脑后的瞬间,她尝陈翊做的第一道菜,就是那碗乌鸡汤,白长黎和陈菁云从没觉得做饭是一件多么了不得的事,不过就是个“小打小闹”的技能,陈翊刚出国三分钟热度罢了。 只有她认可了陈翊的手艺,碰巧合了口味也好,不想看他尴尬也罢,那句:“我觉得还挺好啊”就这么被轻易说出口了。 “其实……我当时是有恭维的成分在。” 白音偷笑着,看到陈翊眼里马上要染上失望,赶紧补上,“但那碗汤也确实是合我口味的,倒也没有好吃到上天入地……” “这也正常,但不知为什么,那次之后我做饭忽然就有了动力,也有了底气,大概人总是贪心的,当喜欢的人给了我一次不经意的认可,我就迫不及待地想要第二次、第三次……想研究出更多合你口味的东西……” 听到这,白音心里竟忽然生出了一阵无地自容,同在一个屋檐下这么多年,竟然从未将陈翊对她在意关心放在心上,只看到他的循规蹈矩、言听计从……甚至,还有隐藏在“坐享其成”之下的贪婪本色。 她忽得有感而发,“陈翊,你真好。” 陈翊看出她表情凝滞,必然又是想起了曾经那些“糟心”情绪,干脆话锋一变,佯装委屈。 “唉,也不知道是谁这么慢热,跟她一同生活了十几年,现在才发现了我的好。” 原本还带着些感喟的心绪被他这话一堵,白音瞬间又“来劲”了—— “你那是对我‘好’?你那分明是一开始就对我‘图谋不轨’!” 一听这话,陈翊立刻仰头思索了一下, “照你这么说,从十一岁开始,我图谋了你十五年,我才是那个背后操控一切的情场老手,为了让你爱上我,我铺陈了十五年的局,什么夏鸿、阿晚姐的都弱爆了……” 白音被他逗得笑不拢嘴,“就你聪明,什么话都能圆。” 晚饭结束时,已经快九点了。 这顿饭一过,陈翊又嘱咐白音吃了药,她明显感到状态好多了,头也不那么晕了,甚至觉得还能出门跑个两圈,像是想起什么,主动提议—— “今天可是跨年夜,好多人都要出去倒数看烟花秀的,我们也去?” 陈翊刚将锅碗瓢盆放进洗碗机设置好,听了这话,不由得愣了片刻。 “你是说,江边的跨年烟火?” “嗯,好容易让放烟火了,我们去?” 其实搁在往年,她对类似的活动没有任何想法,没有事情的时候,她恨不得一整天都呆在家里。 但今年大概是太特别了,际遇、感情、困难、犹疑如被打开的魔盒,纷至沓入她的生命,让她不禁有了想要去思考、畅想未来的念头——尤其是和他一起。 陈翊看出了她的期待,认真思考了一番,走过来摸了摸她的脸, “你身体还吃得消吗?” 眼看着对方的妥协就差临门一脚了,她就势恭维: “当然,其实你回来的时候就开始恢复了,尤其是吃了你做的晚餐,比灵丹妙药还管用,我现在都可以去院子里跑八百米……” 陈翊赶紧让她打住,答应她一起去——事到如今,除了宠还能怎样? “那你再休息会儿,我们一起去跨年,记得裹厚一点。” 白音激动地踮起脚亲了他一口,“谢谢哥哥!我会裹成粽子的!” 说完赶紧撒开手,一溜烟跑上了楼,生怕他再想趁机得寸进尺。 作为一个合格的霸总,理应在如此具有仪式感的时刻,为自己心爱的女人,在万人聚集的江边夜景之外,一个电话安排下去—— 当零点到来,随着新年钟声敲响的第一时刻,在江对岸鳞次栉比的写字楼上,用灯光写下女朋友的名字,同时烟花燃放出“我爱你”的形状,而此刻的霸总和女友,应当正悠哉地坐在江上的游艇内,饮着香槟或红酒,觥筹交错着彼此的爱意和对来年的展望…… 而这些,显然不适配白音和陈翊这一对。 对于这两人而言,以上的所有的“浮夸”的仪式不仅没有,他们反而还很狼狈—— 由于之前订的房间、位置被陈翊手快取消了,临时订钱倒不是关键,而是……已经订不到好位置了,毕竟,这久违的跨年烟花也是丰海人民翘首以盼、若干年不遇的仪式感。 江边能好好看烟花的区域早就被占领一空,当然,对慕白集团而言,想租个直升机、游艇也不是不行,但陈翊看出来白音对这种“黄袍加身”的夸张仪式感,格外犯怵。 “我只想和你安安静静地看烟花,不想搞得‘乌烟瘴气’。” 陈翊知道她拖着病体,本就疲于交涉,便宽慰她安心,他另有打算。 城市的街景因跨年氛围使然,张灯结彩了不少装饰在门楣和绿化上。 现在距离倒数还有不到十分钟,而陈翊依旧载着她沿江行驶。 白音安安静静地靠在窗边,望着窗外疾驰而过的喧嚣夜景,随着他们的行驶,逐渐稀落,她的脸几乎埋在了厚实的毛绒围巾里面。 “唉,早知道就不让你退了,这样我们至少有一个pn b。” 她嘟囔着,似乎有些失望,陈翊能分辨,这是对她自己忽然生病的失望,而不是对他退订的失望。 “阿音,现在才是pn b。” 他悠哉地解释,贴心地将车载音乐换作了浪漫的暖冬恋曲。 舒缓的旋律飘了出来,主唱婉转而温柔的声音,像是片片雪花洒落,滴在指尖上格外柔软,稍纵即逝…… don''t you wanna take to to the ed of the earth? to the ti of the life? “如果丰海能下雪就好了。” 白音有感而发…… “为什么?” “我一直觉得,雪在冬天带给我的温暖要比烟花真实,它看似寒冷,却让人乐于靠近,烟花看似美好,但遥不可及,温暖背后都是呛鼻的火药味而已。” “明年跨年,带你去个下雪的地方,但今年我们还是先赏烟花?” 陈翊看准了路线,驶向了一个看似无人知晓的小江滩…… “风很大,戴好围巾和帽子,还有这个……” 此时11点58分,这首歌还没结束,陈翊将蓝牙耳机递给她一只,示意她戴好,白音照做,车载音乐的旋律紧跟着钻进了耳朵,周遭竟仿佛没那么冷了。 江滩上的石头有些硌脚,陈翊扶着白音,亦步亦趋地走向他说的方位。 耳边的旋律依旧动人,尤其是身边又有他的陪伴,即使身体退了烧,却也愈加温暖。 两人站稳在一块不大不小的礁石之上,视野广阔,天际浩瀚…… 繁华的江岸深处,居然还有这样的一个区域?对面的喧嚣、光线仿佛都化作了不起眼的零星点缀,仿佛世界只余他们两人,和他们耳机里传来的温柔声线。 到了最后的一段的副歌部分,情绪愈加浓烈,爱意渐深,层层递进的问句,仿佛是他的心语—— don''t you really wanna love ? don''t you really wanna kiss ? don''t you travel to reality? and take ?and hold ? 就在音乐暗下来的一瞬间,陈翊忽然帮她摘下了耳机,贴着她的耳畔,跟了句—— “arry ?”(嫁给我好吗?) 转瞬即逝的一刻,他的声音仿佛太空之外,又如咫尺之隔。 嘭—— 零点已到,烟花炸响的一瞬间,白音的心也跟着绽放在了夜幕。 这一连串的操作令她应接不暇,正如当初应对他的告白一样。 可是陈翊却表现得丝毫不在意刚刚的话,示意她好好看盛大夺目的烟火—— “这里看虽然不如江对岸热闹,但视野辽阔,没有遮挡,可以把整个天空收入眼中,是我……九月份无意中发现的一处宝藏。” 白音忍不住好奇,“九月份?” 陈翊帮她把围巾拽紧了一点,淡淡解释: “就是在你告诉我,你对我都是逢场作戏之后的那几天,我还记得,当时我一个人开着车瞎逛了好多地方,在这里吹了一晚上风,回去就发烧了。” 可还没等白音变脸,他又立刻补上, “也就是那两天,我才彻底明白,原来我对你已经‘轴’到这种地步了,还好你肯来看生病的我,让我又看到了希望,不然我真的不知道,今后失去你的痛苦,该如何消磨…… 阿音,谢谢你出现在我生命里,让我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都对未来充满了期待。” 听着他无比认真的语气,和甚至还有些害羞的、刻意避开自己去看烟花的脸,白音已感受不到任何寒意,只有他的手心传来炽热的温度——但他不是骄阳,而是温柔沁人的泉水,是融在指尖的雪花。 望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白音将围巾拉了下来,轻轻地亲了他的脸颊。 “是我该谢谢你出现在我的生命,不然,我永远也找不到真实的自己。” 陈翊虽然嘴上没再言语,但心却早已与天上的烟火一般雀跃。 当最后一簇花火燃放殆尽,天空再度消弭进了昏暗。 两人搀扶着下了礁石,走回了车里。 当陈翊再度启动引擎,车里的温度逐渐升温,车载音乐再次循环起了那首歌…… 白音这才在屏幕上注意到,原来这首歌的时长正好是5分21秒……她才想到—— “对了,关于刚刚那个问题……” 他们又心照不宣地停顿了两秒,白音刻意凑近了他的耳朵,郑重的回答: “答案是,我愿意。” 跨年烟火虽然结束了,可今晚的爱意仍旧肆意蔓延。 其一·跨年烟火 年底。 因需要推进来年合作的项目,陈翊亲自飞了趟首都,也是应了李君昂的邀请—— “今年在丰海大半年受陈总照顾颇多,趁这次项目机会,也让小弟给您做次向导,好好来大首都逛一逛!” 原本是想带白音一起的,怎奈她现在人实在是分身乏术,照她自己的说法:身体一半是自己的,一半是慕白集团的。 但陈翊并不同意这个说辞,因为他觉得明明应该还有一部分是自己的。 白音怼他:“这都要强词夺理?” 落地首都机场的第一时刻,迎接他的人除了向导李君昂,便是简璐了——自从陈翊卸任,简璐不久后也递了辞呈。 后来慕白彻底出了事,从李君昂口中的只言片语听说,辞职后她回了首都。 大约也是觉得之前的事多有愧疚,李君昂对她心照不宣,在陈翊面前也没怎么提过这茬儿,如果不是因为偶尔瞥见李君昂给她发消息,他甚至都要以为,他们是不是分手了…… 时隔两三个月,在这个场合再次见面,算得上意料和情理之中。 李君昂朝陈翊挥了个手,贼有眼力见儿地把他不多的行李顺了过来,一手揽着他肩膀,一手牵着简璐,朝他的车走去,嘴里更没停过对他的打趣—— “陈总现在不愧是有爱情滋润的人了,整个人红光满面的!” 陈翊直言,“这是冷的。” 李君昂打开后备箱,准备把陈翊的行李塞到后备箱里,简璐刚要搭把手,便被他拦下来—— “你俩上车呗,空调开了去暖和会儿。” 然而上车后的简璐,第一句话先刻意寒暄了句,“小白最近还好?” “还好,比之前忙了。” “接管了这么大的公司,肯定更忙的,听leon说她在tr的时候工作就很卖力……” 陈翊见她些许窘然,主动问及,“你现在在做什么工作?” “哦我在做咨询,平时也忙,最近年底了才想到用几天年假……” 李君昂一坐上驾驶座,这话题自然就换了。 “首都最近下了大雪,哇嗬那叫一冷!但雪景还挺好看的,贼多人去拍照……” 陈翊嘴上回着嗯,在手机上打字的手没停过——给白音同步行程。 这是两人在一起后,第一次分开这么久。 因最近下了大雪,景点打卡拍照的人不少,有一些去博物院特意为了还原电视剧里的场景,格外费心费力,零下的温度站在那凹造型,看着都勇气可嘉…… 陈翊趁着空闲的时间与白音视频了会儿,白音看到他动得鼻子都红了,不禁上来就取笑—— “你今天化妆了?还打了鼻尖腮红呢?” “我这是冻的!首都今天零下八度……” 白音撑着下巴思索了会儿,看了眼丰海的温度:5度。 “那是挺冷的,你记得做好保暖,别生病啦……” 他把摄像头转了一下,让白音去看那些在拍照的“后宫佳丽”们…… 白音还真挺认真地看了半天,回忆道,“之前我上大学的时候,一下雪学校就有人去博物院拍照,当时就特佩服他们,我这怕冷体质,可是一分钟都站不了。” 然而这话一出,陈翊还没说啥,一旁的李君昂先按捺不住了—— “我要是在你们学校上学,下雪就不来博物院拍照,又冷又挤的……” 白音笑了,“这么一说我还挺怀念的,等我闲下来,也想回学校看……阿嚏!” 话音还未落,她一个大喷嚏打了出来,陈翊将手机挪过来,赶紧问,“你感冒了?” 白音拿纸巾擤了鼻涕,摇头否认,“打个喷嚏而已。” 陈翊这才看到她在家里厨房处坐着,空间本就敞亮,她只穿了个贴身毛衣,家居服直接半披在身上…… “最近丰海也降温了,你在家把衣服穿好。” 丰海的冬天总是突然到来的,惹得人苦不堪言。因地处南方,极少下雪,每年秋冬的特色是刮风,别提让人多遭罪了。 “好啦好啦,我穿好了。”白音说着就乖乖把家居服扣紧。 陈翊刚要再叮嘱两句,怎奈对方脸一变,“我这会儿进来个电话,先挂了。” 这通电话戛然而止,陈翊就这样被对方“残忍”地抛在了冰天雪地里,微微皱了一下眉心,无奈收了手机,等手塞回衣兜里时,他才意识到——原来手指都冻僵了。 简璐这会儿去洗手间了,李君昂看好哥们儿怅然若失的模样,倒是真稀奇—— “人就打一喷嚏,至于心疼成这样吗?我看你这恋爱谈得,是不知道该怎么疼人好了,哎呀捧在手里怕碎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陈翊也不甘示弱地白了他一眼,“跟你没法比,前面还说想在这多干两年,转头看女朋友回首都,自己迫不及待地要走,不是我当时拽着你把丰海项目谈完,恐怕你这合伙人直接消失跑路了。” 显然没想到陈翊拿这事噎他,李君昂赶紧找补,“哎呀都说了赶巧了,tr要调我回总部,你懂的邓微走了之后,她那位置空了多久了……” 见陈翊“不领情”,他不满地咂了嘴,像是想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坏笑着点, “哎,哥们儿我一直挺好奇的……” “什么?” 陈翊拍了拍肩膀上的雪。 “咳咳……你跟‘妹妹’办那事儿有啥感觉吗?应该很刺激?” 李君昂这臭小子开起黄腔来,可是不分场合不分昼夜的,之前在美国的时候就没少拿这事噎他,现在这时候还不忘点他? 陈翊恶狠狠地瞪他一眼,“你再敢提那词儿试试?” 李君昂自然知道他指的是哪个词——他最讨厌别人说白音是他妹妹,之前是一家子的时候就不爱听,现在听了像过敏。 “哈哈哈哈哈哈哈开个玩笑,你看你冻得鼻子耳朵都红成猴屁股了……” 简璐出来后,看到两个小孩在博物院宫殿外打雪仗,全都来势汹汹,张牙舞爪,不过这俩小孩年纪有点大,约莫二十六岁左右。 接下来的几天,李君昂与简璐大尽地主之谊,除了谈项目那两天陈翊算是操了点心皱了点眉,其余时间,那恨不得是国宾级待遇,冷了渴了恨不得都第一时间奉上…… 于是陈翊这年底的赴首都之旅,可以说是完美落幕,满载而归——李君昂给他捎带了不少特产,说:“好好给小白总养养膘,看给人瘦的,明年见!” 今天正好是12月31号,跨年夜。 所以陈翊必定要今天之内赶回家,这么特别的日子,他可不想白音与公司的财报一起度过。 丰海平时是不允许放烟花的,今年跨年倒是批了个特权,允许放十五分钟。 但看白音平时那废寝忘食的劲头,铁定什么都不会准备,所以他特意提前订好了江边视野最好的酒店餐厅,打算给她一个惊喜,等她一结束工作,就一起出发。 落地了丰海之后,他第一时间打开手机,却发现起飞前给白音发的消息,她依旧没回…… 虽然白音是个工作狂,但从来不会超过两小时不回他的消息,哪怕只是一句简单的“嗯”。 不仅如此,到家之后,家里如常安静,暖气开着,相对温暖,可白音也并没有来迎接他。 陈翊一边将特产行李放好,一边张望着——“阿音?我回来了。” 然而没有回答,平时她在家看财报工作的地方不是书房,而是餐厅,她说这里宽敞舒服,想吃什么喝什么随手都能拿到。 餐桌上,她的平板、电脑都在这,手稿资料也被她划得歪歪斜斜……她人却没在这里办公。 陈翊想到后几天因为要谈项目,与她聊得少了,而她每次也挤出来时间,不怎么能视频……他忽然猜到了什么,径直上了二楼卧室—— 果然,白音人躺在床上扯着被子,把自己裹成了肉粽,侧躺着,黑发散乱地扑在脸颊上,头深深地陷进枕头里。 陈翊赶紧上去帮她拨开头发,摸了摸她的额头——竟格外发烫! 而白音也因这个动作蓦然醒来,看到来人赶紧就要起身,“你回来了?” “你发烧了怎么不在微信上说,我可以改签早点回来的。” 而白音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摸到手机一看—— “天呐,都这个点了,半小时后还有个会……” 说完她鲤鱼打挺似的坐起来,但立刻被陈翊打回原形,警告她: “什么会我代你参加?你好好休息。” 说罢他不容置喙地夺去了她手机,帮她掖好被子,又迅速去药箱里找药给她吃。 “关于这个季度的财报分析,不太好看,你还是别代我去遭冷眼了……” “我之前遭得冷眼可比这多,早习惯了。” 他看着白音把药吃完,将水杯收到床头,“饿吗?” 她摇头。 陈翊看了眼时间,现在四点半,半小时后开会,一小时后做饭、吃饭……也行。 “会议纪要你放餐厅了?” “嗯。” 陈翊点点头,“好,我去看看,你接着休息,什么都别想。” 他摸了摸她的头,再次下了楼。 会议比他想象中的顺利,虽然他现在在慕白的职位上没“名分”,可在一干新老股东,老员工眼里,那可还是有一定威望的,毕竟是前ceo,况且,也不知道谁传的八卦…… 说他是未来的“总裁夫人”,他的身份莫名戏谑地从总裁变成了总裁夫人? 但毕竟之前给褚义峰已经“夸下海口”,现在两人又确实水到渠成,再刻意避嫌倒显得傻气…… 所以这个“未婚夫”,他还是乐意当的。 这场会议他几乎是速战速决的,全程没解释没说废话,按照白音之前的总结,再加了点自己提升效率的策略,就很快收尾了,顺便还不忘祝大家元旦快乐,安心跨年…… 也不知道哪个臭屁的,不怕死地来了句:“陈总要跟谁跨年啊?” 但陈翊没理他,直接退出了会议。 正好,刚刚下单的食材也到了——在看到白音状态的那一刻,他就已经决定取消掉今晚的预约,这样的身体状态,实在不适合奔波熬夜。 打算还是在家里给她做饭吃,会前他习惯性地打开冰箱,可发现里面几乎“空无一物”,一看就知道白音这几天没少将就,但今天怎么也是跨年夜,自然不能再将就。 自从方姨离开、张叔退休后,白家的宅子只有他们两人了,白音今天又发烧,考虑一二后,陈翊打算做一道鲜美可口的腌笃鲜投喂给她。 之前做过一次,白音好像还记挂了很久。 他轻车熟路地将排骨、咸肉、冬笋切块规整好,烫好肉后,再做好调味配料,开始了小火慢炖,这一过程就需要一个小时。 陈翊刚坐下来,欲打开电脑整理些东西,就听到身后有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透过电脑屏幕若隐若现的反射,来人手刚搭到肩膀,还没等她整蛊,陈翊出其不意一把将人拽到怀里——但力道轻柔。 却是给白音弄得猝不及防,“你吓死我了!” 看她这回衣服倒是裹得严实,不像会着凉的样子,他才放心打趣,“你这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他特意用手心那块暖和点的地方触碰了白音的额头,“还有点烧,怎么下楼了?” “睡不着了,想陪你做饭。” 她语气虽软糯轻盈,嗓子眼依旧可听出些许沙哑。 那会儿陈翊问完自己饿不饿后看了眼手表,白音就知道,他一定是打算开完会直接做饭。 “头不晕了?” 白音在他怀里伸了个懒腰,“本来是有点晕的,但看到你回来,还帮我开了会,马上又能吃到你做的饭了,顿时感觉自己精神抖擞。” 陈翊无奈捏了捏她的脸,“还挺会耍滑头的,我看你就是工作太忙,连身体都不顾了。” 白音顺势抱着他的脖子亲昵地说,“辛苦陈总啦,大冷天去首都跑项目,回来还要加班帮我开会……” 自从两人正式在一起后,陈翊不得不承认,他开始重新认识白音了,从前她人前那副生人勿近、淡漠疏离的样子,在如今看来更像是某种显性基因,而隐性基因分明是——粘人妖精、喊累撒娇怪。 这么可爱的一面,着实令他惊喜。 这样抱着她微烫的身体,陈翊很难控制自己不去与她亲密,但想到她生着病,他暂且用一个简单的吻来略表回应,当欲望的声音猖獗伊始,陈翊还是克制地推开她…… 感受到她还是有点微烧,他认真提议, “你要不再上去睡会儿?晚饭做出来要一两个小时呢。” 她眼神微垂,似乎有些委屈。 “……那你抱我上去?” 这句话柔软得像块糖果,马上就要融化在他心头,他不置一词地抱起白音回了卧室,刚把她放在床上,正要起身,谁知白音的双臂顺势死死圈住他的脖子,丝毫不让他走…… 他看出对方是什么意思,只好老老实实低下头再次去亲吻她…… 而这次,她的热情却格外活跃,手也不老实地游走在他身体上…… “别闹……你发烧了…” 她的声音如蚊蝇般微垂在他耳际,“可我好想你,你不想我吗?” 随着对方不断地亲近试探,陈翊很快就发现,还是低估了自己的定力。 将她和自己一同裹进被窝的同时,对她的思念如一只猛兽蓄势待发。 仿佛烧上加烧,头晕目眩。 “……唔…汤会不会炖过头?” 白音忽然想到这个,欲拒还迎地推搡着他倾覆过来的温度。 “我定了时,不会耽误……” 他尽力去搔弄着她的每一根神经,恨不得把她揉进身体里——“我也好想你阿音。” 一切发生得很突然,也很自然。 结束之后他才掀开被子,帮对方收拾了一下,再次帮她盖好被子,转身去了浴室……搁在平时,他怎么都不会这种时候与她亲热,或许这就是所谓的“小别胜新婚”? 冲凉之后,他看到白音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这样也好,让她多睡会儿,待会儿饭做好就可以直接吃了。 一小时后,当他把一道清香四溢的腌笃鲜完美出锅时,刚进厨房白音,味觉一度被这扑鼻的味道搀醒—— “哇!腌笃鲜哎!之前你做过一次,我记了很久的……” 陈翊将炖锅和碗筷归置好,看着睡眼惺忪的白音,不禁揶揄。 “起得还挺是时候,故意掐得时间啊?” 白音不服气地暗讽,“谁有你掐得时间准啊……” 陈翊微妙一笑,顺手摸了摸她的额头,看来睡一觉精神好多了,放心把碗筷递给她。 “慢点小心烫。” 嘴上这么说着,手还是不自觉地抢过了汤勺,帮她舀了一碗。 第一口下肚就让她味觉恢复了。 “之前我租老城区那个小房子,附近有家当地菜馆,据说是老字号的,和同事聚餐去吃过一回,可他们家的腌笃鲜真的一般,还不如你做的一半鲜。” “怎么我随便做个什么你都能夸成这样?是不是捧杀啊?”陈翊满脸写着不信。 “我这是真心话,就是好吃啊,至少合我的口味。” 陈翊冲她忍俊不禁,回忆起了往事,“也是,还好有你的‘口味’认可,不然我当年,可没这么大毅力坚持下来学这么多菜系……” “为什么?” “当时学做饭就是因为美国东西不合我口味,就开始自己琢磨,你是不知道,刚开始的时候,我做的都是黑暗料理,把我公寓的室友一个个给吓得,尤其是leon,他当时看到我在厨房就害怕,宁可带着我其他室友天天去吃汉堡披萨,都不愿当我小白鼠了……” 白音猝然一愣,忍不住笑道,“那我还挺好奇那是有多难吃。” 陈翊咬了口冬笋,脆香可口,类比着对她解释, “就拿这笋举例,本来当地的笋与国内的差别就大,我当时厨艺又是真的烂,总之据leon的形容,说这笋吃着比放了八天的蔫黄瓜还难以下咽,还说我这厨艺是真‘笋’。” “哈哈哈哈哈!”这形容,白音恨不得把汤匙给丢地上, “这是leon能说出来的话,没想到他那时候嘴就这么欠了。” “幸好我当时固执,跟着各种菜谱、美食博主不断练习,慢慢上道了,做的东西也能吃了,第一年回国的时候就想给爸妈露一手……” 白音忆起当年,那些她曾不置一词,遇之则立刻抛掷脑后的瞬间,她尝陈翊做的第一道菜,就是那碗乌鸡汤,白长黎和陈菁云从没觉得做饭是一件多么了不得的事,不过就是个“小打小闹”的技能,陈翊刚出国三分钟热度罢了。 只有她认可了陈翊的手艺,碰巧合了口味也好,不想看他尴尬也罢,那句:“我觉得还挺好啊”就这么被轻易说出口了。 “其实……我当时是有恭维的成分在。” 白音偷笑着,看到陈翊眼里马上要染上失望,赶紧补上,“但那碗汤也确实是合我口味的,倒也没有好吃到上天入地……” “这也正常,但不知为什么,那次之后我做饭忽然就有了动力,也有了底气,大概人总是贪心的,当喜欢的人给了我一次不经意的认可,我就迫不及待地想要第二次、第三次……想研究出更多合你口味的东西……” 听到这,白音心里竟忽然生出了一阵无地自容,同在一个屋檐下这么多年,竟然从未将陈翊对她在意关心放在心上,只看到他的循规蹈矩、言听计从……甚至,还有隐藏在“坐享其成”之下的贪婪本色。 她忽得有感而发,“陈翊,你真好。” 陈翊看出她表情凝滞,必然又是想起了曾经那些“糟心”情绪,干脆话锋一变,佯装委屈。 “唉,也不知道是谁这么慢热,跟她一同生活了十几年,现在才发现了我的好。” 原本还带着些感喟的心绪被他这话一堵,白音瞬间又“来劲”了—— “你那是对我‘好’?你那分明是一开始就对我‘图谋不轨’!” 一听这话,陈翊立刻仰头思索了一下, “照你这么说,从十一岁开始,我图谋了你十五年,我才是那个背后操控一切的情场老手,为了让你爱上我,我铺陈了十五年的局,什么夏鸿、阿晚姐的都弱爆了……” 白音被他逗得笑不拢嘴,“就你聪明,什么话都能圆。” 晚饭结束时,已经快九点了。 这顿饭一过,陈翊又嘱咐白音吃了药,她明显感到状态好多了,头也不那么晕了,甚至觉得还能出门跑个两圈,像是想起什么,主动提议—— “今天可是跨年夜,好多人都要出去倒数看烟花秀的,我们也去?” 陈翊刚将锅碗瓢盆放进洗碗机设置好,听了这话,不由得愣了片刻。 “你是说,江边的跨年烟火?” “嗯,好容易让放烟火了,我们去?” 其实搁在往年,她对类似的活动没有任何想法,没有事情的时候,她恨不得一整天都呆在家里。 但今年大概是太特别了,际遇、感情、困难、犹疑如被打开的魔盒,纷至沓入她的生命,让她不禁有了想要去思考、畅想未来的念头——尤其是和他一起。 陈翊看出了她的期待,认真思考了一番,走过来摸了摸她的脸, “你身体还吃得消吗?” 眼看着对方的妥协就差临门一脚了,她就势恭维: “当然,其实你回来的时候就开始恢复了,尤其是吃了你做的晚餐,比灵丹妙药还管用,我现在都可以去院子里跑八百米……” 陈翊赶紧让她打住,答应她一起去——事到如今,除了宠还能怎样? “那你再休息会儿,我们一起去跨年,记得裹厚一点。” 白音激动地踮起脚亲了他一口,“谢谢哥哥!我会裹成粽子的!” 说完赶紧撒开手,一溜烟跑上了楼,生怕他再想趁机得寸进尺。 作为一个合格的霸总,理应在如此具有仪式感的时刻,为自己心爱的女人,在万人聚集的江边夜景之外,一个电话安排下去—— 当零点到来,随着新年钟声敲响的第一时刻,在江对岸鳞次栉比的写字楼上,用灯光写下女朋友的名字,同时烟花燃放出“我爱你”的形状,而此刻的霸总和女友,应当正悠哉地坐在江上的游艇内,饮着香槟或红酒,觥筹交错着彼此的爱意和对来年的展望…… 而这些,显然不适配白音和陈翊这一对。 对于这两人而言,以上的所有的“浮夸”的仪式不仅没有,他们反而还很狼狈—— 由于之前订的房间、位置被陈翊手快取消了,临时订钱倒不是关键,而是……已经订不到好位置了,毕竟,这久违的跨年烟花也是丰海人民翘首以盼、若干年不遇的仪式感。 江边能好好看烟花的区域早就被占领一空,当然,对慕白集团而言,想租个直升机、游艇也不是不行,但陈翊看出来白音对这种“黄袍加身”的夸张仪式感,格外犯怵。 “我只想和你安安静静地看烟花,不想搞得‘乌烟瘴气’。” 陈翊知道她拖着病体,本就疲于交涉,便宽慰她安心,他另有打算。 城市的街景因跨年氛围使然,张灯结彩了不少装饰在门楣和绿化上。 现在距离倒数还有不到十分钟,而陈翊依旧载着她沿江行驶。 白音安安静静地靠在窗边,望着窗外疾驰而过的喧嚣夜景,随着他们的行驶,逐渐稀落,她的脸几乎埋在了厚实的毛绒围巾里面。 “唉,早知道就不让你退了,这样我们至少有一个pn b。” 她嘟囔着,似乎有些失望,陈翊能分辨,这是对她自己忽然生病的失望,而不是对他退订的失望。 “阿音,现在才是pn b。” 他悠哉地解释,贴心地将车载音乐换作了浪漫的暖冬恋曲。 舒缓的旋律飘了出来,主唱婉转而温柔的声音,像是片片雪花洒落,滴在指尖上格外柔软,稍纵即逝…… don''t you wanna take to to the ed of the earth? to the ti of the life? “如果丰海能下雪就好了。” 白音有感而发…… “为什么?” “我一直觉得,雪在冬天带给我的温暖要比烟花真实,它看似寒冷,却让人乐于靠近,烟花看似美好,但遥不可及,温暖背后都是呛鼻的火药味而已。” “明年跨年,带你去个下雪的地方,但今年我们还是先赏烟花?” 陈翊看准了路线,驶向了一个看似无人知晓的小江滩…… “风很大,戴好围巾和帽子,还有这个……” 此时11点58分,这首歌还没结束,陈翊将蓝牙耳机递给她一只,示意她戴好,白音照做,车载音乐的旋律紧跟着钻进了耳朵,周遭竟仿佛没那么冷了。 江滩上的石头有些硌脚,陈翊扶着白音,亦步亦趋地走向他说的方位。 耳边的旋律依旧动人,尤其是身边又有他的陪伴,即使身体退了烧,却也愈加温暖。 两人站稳在一块不大不小的礁石之上,视野广阔,天际浩瀚…… 繁华的江岸深处,居然还有这样的一个区域?对面的喧嚣、光线仿佛都化作了不起眼的零星点缀,仿佛世界只余他们两人,和他们耳机里传来的温柔声线。 到了最后的一段的副歌部分,情绪愈加浓烈,爱意渐深,层层递进的问句,仿佛是他的心语—— don''t you really wanna love ? don''t you really wanna kiss ? don''t you travel to reality? and take ?and hold ? 就在音乐暗下来的一瞬间,陈翊忽然帮她摘下了耳机,贴着她的耳畔,跟了句—— “arry ?”(嫁给我好吗?) 转瞬即逝的一刻,他的声音仿佛太空之外,又如咫尺之隔。 嘭—— 零点已到,烟花炸响的一瞬间,白音的心也跟着绽放在了夜幕。 这一连串的操作令她应接不暇,正如当初应对他的告白一样。 可是陈翊却表现得丝毫不在意刚刚的话,示意她好好看盛大夺目的烟火—— “这里看虽然不如江对岸热闹,但视野辽阔,没有遮挡,可以把整个天空收入眼中,是我……九月份无意中发现的一处宝藏。” 白音忍不住好奇,“九月份?” 陈翊帮她把围巾拽紧了一点,淡淡解释: “就是在你告诉我,你对我都是逢场作戏之后的那几天,我还记得,当时我一个人开着车瞎逛了好多地方,在这里吹了一晚上风,回去就发烧了。” 可还没等白音变脸,他又立刻补上, “也就是那两天,我才彻底明白,原来我对你已经‘轴’到这种地步了,还好你肯来看生病的我,让我又看到了希望,不然我真的不知道,今后失去你的痛苦,该如何消磨…… 阿音,谢谢你出现在我生命里,让我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都对未来充满了期待。” 听着他无比认真的语气,和甚至还有些害羞的、刻意避开自己去看烟花的脸,白音已感受不到任何寒意,只有他的手心传来炽热的温度——但他不是骄阳,而是温柔沁人的泉水,是融在指尖的雪花。 望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白音将围巾拉了下来,轻轻地亲了他的脸颊。 “是我该谢谢你出现在我的生命,不然,我永远也找不到真实的自己。” 陈翊虽然嘴上没再言语,但心却早已与天上的烟火一般雀跃。 当最后一簇花火燃放殆尽,天空再度消弭进了昏暗。 两人搀扶着下了礁石,走回了车里。 当陈翊再度启动引擎,车里的温度逐渐升温,车载音乐再次循环起了那首歌…… 白音这才在屏幕上注意到,原来这首歌的时长正好是5分21秒……她才想到—— “对了,关于刚刚那个问题……” 他们又心照不宣地停顿了两秒,白音刻意凑近了他的耳朵,郑重的回答: “答案是,我愿意。” 跨年烟火虽然结束了,可今晚的爱意仍旧肆意蔓延。 其二·除夕回溯 元旦一过,春节将至,为照顾夏明彻这位“孤家寡人”,除夕夜白音陈翊特意邀请了他来家里吃年夜饭。 夏明彻本再三推阻,死活不肯来,但陈翊竟不容置喙地“警告”他—— “还记得秋月山之前让你游说程灵溪的事吗?我说过欠你一个人情,现在我要还了,你给我过来安心过节。” 然后啪一声电话挂断了……倒是给夏明彻唬得一愣一愣的,半天没反应过来,到底是谁欠谁人情? 没办法,怎么说也是春节,邹笑回老家了,程灵溪也要陪家人一起,况且她父母还是对他们谈恋爱这事不情不愿的。 如果不是白音、陈翊“盛情”邀请,他已经想好独自一人在画室里啃“油漆”度过了。 除夕之前,他这曾经对生活没啥细究的阔少爷,绞尽脑汁地给白音二人置办了点年货,好让他人去了不失礼节。 除夕当天,画廊也不开业了,他趁白天去了趟看守所—— 父母出事之后,他这几个月偶尔会申请来看明旻,却是一次都没主动看过夏鸿。 当初知晓了真相之后,他几乎是难以置信到崩溃的,比上大学之前那次更令人窒息。 他无法接受原来林慕竟然是被一向胆小懦弱的母亲害死的,也无法原谅夏鸿暗恋了林慕这么多年,对自己母亲只是逢场作戏,却在时隔了这么多年后,忽然又对她举刀而向…… 他想,大约是编剧来改剧本,都会觉得狗血的程度?可这样的剧情,居然被他们家占全了,一夜之间,他成了“孤儿”,成了被众人唾骂的、被人怀有偏见的“杀人犯之子”。 在镜水别墅的事发生之前,他一度将自己封闭起来,甚至他想过要不要与程灵溪分手,好不连累她…… 他记得程灵溪当时找去了他家里,十分无理地将他手里的画笔直接抽走,说: “我请了假,找个地方我们出去放松放松。” 他像没听见似的,机械发言:“我是杀人犯的儿子,你别再和我交往了。” “你神经病啊夏明彻!” 程灵溪一把将画笔摔到了地上,气急败坏地吼—— “一句‘杀人犯的儿子’就把你给定义了?就让你畏首畏尾了?在你是爸妈的儿子之前,你先是夏明彻,是你自己!是一个画家!就算你前半生依托父母,现在他们自己犯了糊涂把自己作进去了,你也要跟着他们糊涂吗?!” “你这么想,就代表了所有人吗?!” “我为什么要代表所有人?你又何必去管所有人怎么想?!他们觉得你没有前途,觉得你一无是处,觉得你和你父母一样不正常,难道你就是那样的人了吗?” 程灵溪坚定捕捉住夏明彻那躲闪的目光—— “‘我是什么人,由我说了算’,这句话是曾经你告诉我的,在我刚上大学的时候,被蒋椿背刺,被社团孤立,她们说我神经大条没心眼,一看就不是学法的料,你给我‘洗脑’的话,现在我原话奉还! 当初,是你天天安慰我,陪我散心,带我去探店、吃好吃的,那时候的我,觉得夏明彻这个人比高中的时候还要耀眼……如果当时没有你,我的自信可能早就耗没了,也不会有现在坚定初心的程灵溪!” 夏明彻跟着她想起了“不堪回首”的往事,是啊,那段时光,他是那样竭尽全力地希望这个女孩振作,因为他认识的程灵溪,是一颗永远坚定向太阳的向日葵,而她克服了心底里小时候不曾生出的所有怯弱,再次做回了那个爱笑的太阳。 或许,这也是夏明彻的初心。 而现在的他,却把当年的热情弄丢了。 “我不怪你因这件事难过,事关自己家人,一时很难冷静,但我希望你能好好想想,崩溃气愤是一时的,他们的人生‘完了’,你的没有,你的才刚刚开始,不需要去为他们背负不属于你的罪孽!父债子偿这种事,在当今法律上是行不通的!” 说完,程灵溪将他的画笔塞回了画袋,转身离开了。 而也正是那天后,他发现了“隐名股东协议”的事,开始有意识地去思索调查假画的事,而程灵溪不放心自己,毅然决然地跟来了—— “为了证明你的未来一片璀璨,我申请成为你的精神股东!” 时隔这几个月,夏明彻终接受了父母亲犯罪的事实,也算是走出了精神阴霾。 今年虽是夏家落败的一年,却也是他夏明彻真正做回自己的一年。 照常与明旻寒暄之后,他坐在那里,等着看守把夏鸿带来…… 这是他们父子经白家生日宴后,第一次相见。 短短四个月,夏鸿的头发竟近乎全须花白,像是一下子老了十几岁——让他不禁想到当初,白长黎临走前那两年的状态。 他心中惴惴片刻,坐立难安地拿起来听筒,半天不知道该怎么开场…… 还是夏鸿率先打破沉寂—— “快过年了,今年想好怎么过了吗?你上大学后每年过年兴致都不高,恨不得年夜饭一结束就要飞南方度假,一天都不愿在家呆,今年……你彻底自由了。” 夏明彻嗤之以鼻,嘟囔了句,“还不都是拜你所赐,我是不是还得谢谢你?” 夏鸿若无其事地笑了一声,他们父子向来就是这样,话不投机半句多,从小到大,越演越烈。 “我今年去白家,和阿音他们一起过。” 闻此,夏鸿似乎是愣怔了片刻,仿佛有些不敢相信。 “……也好,我们大人之间的事,终归不能影响到你们。” 夏明彻并不想跟他聊这些不开心的,他生硬地扯了话题, “我看到你之前,给我留的股份协议了……” 他长叹一声,娓娓道来, “爸,其实我小时候就挺怵你的,后来长大了,也看不懂你,后来发生了这事,我才算是……看懂了一点。 我觉得你这个人,就是很拧巴,说你是个绝情的人,你又喜欢林慕阿姨这么些年,但你喜欢,却啥也不做,只会来马后炮这种无用功,说你对我跟妈冷漠,你这么多年,作为丈夫、父亲该尽的责任,也确实都尽到了……” 夏明彻自嘲地抿了抿嘴,继续,“你把白家姐妹安排得七七八八、还把持慕白这么多年,说你……运筹帷幄、处心积虑都不为过,可你又偏偏能因为这么一件事,一时冲动去犯傻杀人……” 听到这里,夏鸿也忍不住跟着儿子一起笑了出来。 吞咽了几次气息,才将就着道出,“好小子,你可是一点都不傻,什么事情都看得明明白白。” 夏明彻大方承认,“你知道,我为什么从小跟你对着干,你不想我学画画,但我就偏要学吗?” “……为什么?” “因为我不想跟你一样,总是去做些心口不一的事,更不想受你摆布,所以……那时候你越是不让我做什么,我就偏要做什么,我就是想变得和你不一样。” 夏鸿点头,“你已经实现了,确实和我不一样。” “但我同时又很想获得你的认可,所以每次,当你冲我发火,觉得我一无是处的时候,我除了生气,就是不明白,自己这个儿子为什么这么不受你待见……所以,在这一点上,我也跟你一样拧巴。” 一语落地,夏鸿这才认真地抬起头来,这是短短的几分钟里,第一次好好审视他这个曾经“不受待见”的儿子—— “小彻,我不想你学画画的原因,想必现在你也清楚了,不用我解释,作为一个父亲,对你的亏欠是无法弥补的,现在这样的下场……用外面人的话来说,是罪有应得,我没什么好可惜的。 但说句实话,我其实心里……是为你感到骄傲的,是我那颗拧巴的心作祟,让我无法去正视你的天赋,也无法让我坦然接受自己当初的怯懦,这是我这个做父亲的缺憾,没想到也影响到了你……” 这场对话,以父子俩互道珍重而告终,离开探监厅的那一刻,夏明彻竟是格外如释重负。 也许所有人,都不应为另一个人的缺憾而怀疑自己,因为那并不是自己的错,人也不应因缺憾而生。 当他正离开看守所时,竟然在门口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陈翊。 两人看见彼此的时候,显然是想到一块去了…… “来看陈阿姨吗?” “嗯,今天除夕,来提前拜个年,也顺便讲讲来年的事。” 夏明彻点了个头,刚想问来年有啥事,陈翊竟自顾自地转身。 “走,大冷天的,回去再聊。” 这人还是一如既往的傲慢。 两人碰巧遇到,陈翊本就打算看完陈菁云就回家准备年夜饭的,而夏明彻显然也一样,打算看完父母去白家过年。 在玄关处归置好衣物鞋子,两人提着东西径直去了厨房。 夏明彻问:“阿音不在吗?” “她在睡觉,昨天下午慕白最后一场会结束,她整理数据结束到凌晨,一到假期,她的作息就彻底乱了。” 陈翊将早些时间处理好的鲈鱼拿出来,准备配料,交代夏明彻随意。 “她现在还这么忙啊?” “嗯,”陈翊一边加水煮沸,一边回应,“慕白经历了重创,人也走了不少,大小事情都需要她敲板,很辛苦。” 夏明彻隐约叹了口气,“你不打算替她分担点吗?” 望着他一丝不苟下厨的架势,现在还真有点……家庭煮夫的感觉,顺嘴揶揄: “别告诉我你现在就是在替她分担。” “得了你,”陈翊假意白了他一眼,“我一直在帮她做数据对比和投资分析,别的时间在跑其他项目,来年我可能得首都丰海两地跑了,比做饭辛苦多了,你懂不懂?” 夏明彻撇撇嘴,“嚯,那你人还怪好嘞。” “别天天看我跟看贼似的,时代变了。” “谁让你心眼儿那么多?我可害怕阿音再被摆一道……” 陈翊无语,“我心眼儿都用在跟那群人斗智斗勇上了?对阿音什么样子,你还不知道?” 夏明彻笑得如释重负,他太知道了,当年那个闷头闷脑的呆瓜,后来显山露水,妥妥的闷声干大事的事业批,但恋爱脑。 “你最近怎么样?画廊那边运营还好吗?” 陈翊顺便问。 “画廊挺好的,反正慕白养着。” 夏明彻贱兮兮来了句开场,又很快恢复了正经,“我打算把我的股份,捐给画廊。” 夏鸿其实给他留了不少后路,但夏明彻实在无心接班,只留了股份,现在白晚丧失了画廊背后的控制权,它自然是落回了慕白集团手里,白音也不会夺他所爱,直接放权说让他处理了。 权衡之下,夏明彻决定把自己在集团的股份,也都投在这里。 陈翊打趣,“这么说,以后你是邹笑姐老板了?” 夏明彻嘁了声,无奈解释:“以后我和邹笑姐是合伙人了,一起把画廊做起来,我父母犯了那样的事,灵溪的父母也一直不满意我吊儿郎当的样子,这也算是……我的证明,虽不知道何年何月能出头,但我不能一直停滞不前,像阿音说的,事在人为。” 第一次见夏明彻如此蓄势待发的架势,陈翊欣慰一笑,“我和阿音也会帮你的。” “你好好对阿音就行了,我的事用不着你操心。” 夏明彻受不了他这“自以为是”的德行,转去餐厅后的小客厅,捯饬鱼缸里的小水母去了…… 陈翊搅动着眼前逐渐入味的鱼汤,无知无觉间,一双细细长长的手臂,忽地从身后出其不意地搂住了他的腰,一句略娇嗔的疑问,毫无防备地紧跟上来—— “哥哥今天要做什么好吃的啊?” …… 他的身体几乎瞬间僵直,用余光瞥了眼小客厅的方向…… “阿音……” 他略略转头,看到白音的脑袋慵懒地靠在他肩头,眼神澄澈得一如平常…… “怎么了哥哥?” 这谁招架得住啊?! 搁平时他怎么着也会先放下手里的东西,转过身去先跟她亲热一番,但此时此刻……他还不至于那么旁若无人。 “咳…阿音,夏明彻来了,你不先去打个招呼吗?” …… 那一秒的陈翊发誓,在床上都没看到白音的脸红得这么快过。 而小客厅那人神色,与意料之中的一样微妙。 “咳咳…不好意思啊,早知道我走再远点了。” 夏明彻憋笑憋得十分辛苦。 白音脸上挂着红透的喜庆,却佯装无意地捋了捋头发,坐去了餐桌上。 “你来得还挺早,之前我劝你那么多次都不愿意过来,还以为你要等开饭才姗姗来迟呢……” “怎么?来得早扰了小白总兴致了?” 夏明彻故意噎了句,被白音羞恼又嫌弃地瞪了一眼,“吓得”他赶紧跑去厨房帮陈翊打下手了,期间还不忘小声揶揄他—— “你们俩真有意思,真兄妹的时候从来不叫人,现在倒是叫得亲,还挺有……情趣。” 陈翊没理他。 在家做年夜饭确实是件费时费力的事,最后在三人的“齐心协力”下,也算是达成了所谓的“四菜一汤”——油爆虾、葱油嫩鸡、脆笋拌海蜇丝、黑松露菌菇卷、鲈鱼豆腐汤。 据陈翊回忆,从美国毕业回来后,可是第一次准备这么密集精致的菜样。 动筷前,白音将准备好的气泡酒拿出来,一一斟满了三人的杯子。 夏明彻又要推脱,“我开车来的,喝不了酒。” “大年夜还能让你独守空房一个人回家守岁啊?” 白音近乎命令式地反问。 夏明彻意味深长地瞟了她一眼,“你现在说话跟陈翊越来越像了啊?待客像下令似的,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听了这话,两人短促地交换了一下眼神,陈翊将汤几人的汤盛好,跟了句,“知道你酒量不行,这是无酒精的,放心喝。” 然后还没等对方被戳破的眼神白过来,陈翊便示意一起举杯,略过这回事—— 随着三支高脚杯清脆地一声碰撞,除夕的氛围正式拉响。 “不过说到这个一家人,倒也提醒我了……”陈翊顺势握住了白音的手,郑重其事地宣布: “今年我和阿音打算结婚了,到时候请你和程灵溪来当伴郎伴娘?” 饭还没吃几口,一大桶狗粮直接强制喂到了嘴里,夏明彻脸上的表情纵横交错,有惊诧、有不解、有欣慰、甚至还有点……不屑? “这么突然?那……看我档期,现在画廊准备扩建分店了,未来我可能跟您二位一样忙。” 白音窃笑着打趣,“你是不是不愿意当伴郎?没关系,那你来当伴娘也可以,毕竟夏少爷貌美如花,扮女装也好看。” “瞎说什么呢白音?!你小心我把你小时候糗事抖落出来!” “糗事还是你最多?你小心我在灵溪面前给你循环播放……” 看着这两人如今可以这样开怀拌嘴,陈翊在一旁也暗自欣慰。 想当年,夏明彻这小子可没少为了白音奔走,甚至与她不合分寸的亲密,几次三番令当时的他格外嫉妒,却也无以言表。 而如今的结果,大概是彼时的三人谁都未曾预料的? 他今天去看守所里去见陈菁云,除了道以新年的寒暄慰问,更多也是想把这个消息告知于她。 “来年我和白音打算结婚了。” 陈菁云把儿子自小藏的心思猜得透透的,她早就心里有数,经历这么一番波折,再遇此消息,她也释然一笑,道了句:“那真是恭喜你们。” 晚饭之后,夏明彻还是坚持要回家住自己守岁,白音便只好顺他心意了,亲自送他出门。 两人行至玄关,夏明彻刻意多留了她两分钟。 “多谢小白总今晚的盛情款待,今晚打扰了。” “夏老板现在越来越会说场面话了。” “我看你这恋爱谈得,说话都‘口无遮拦’了……” “我这是实话实说,哪里口无遮拦。” 夏明彻将外套围巾戴好,却也没着急开门,反倒是格外认真地问: “实话实说,和他结婚你也是认真的?” 似乎是没想到他居然还怀疑这事的真假,白音语气里都落了些埋怨, “当然是真的,这种事干嘛开你玩笑!” “才在一起几个月啊,真的想清楚了?”夏明彻不示弱。 白音瞥了眼厨房的方向,刻意压低声音—— “那我问你,你想过和灵溪结婚吗?” 这倒是“难住”夏明彻了,他踌躇了几秒,讪讪自嘲:“我们两个现在情势复杂……她家人现在除了舟哥,都还没接受我呢。” “如果没有其他阻扰,你想和她结婚吗?” “废话,我当然想啊……” 夏明彻几乎是一秒回应,话音未落就看到白音得逞窃笑—— “对啊,当遇到那个你想要共度余生的人,你当然不会犹豫,我也一样,虽然……我对他,和你对灵溪一样,也是后知后觉,但这丝毫不影响我认定他的心。” 白音感喟抬首望着夏明彻。 “其实我一直觉得自己‘对不起’陈翊,我们两个人相识那么早,十年间,因为我的‘傲慢与偏见’,我从来没想过多花一分心思去了解他,即使是回来与他产生交集,也是出于一种利用、欺瞒,可这大概就是事与愿违?或许喜欢上他,就是对我的‘惩罚’……” 她也不知道,自己当初这么笃定陈翊会爱上自己,但她就这么建议夏鸿了,明明一切都很顺利。 可她却忘了自己是在何时心动的,只知道当时在秋月山那场事故里,她横冲直撞地失控,忘记了自己已经完成了使命…… 当那句告白被他郑重宣之于口时,她既窃喜又担忧。 她总是计划得周密,却忘了这件事,是她计划不来的——因为这是陈翊的感情。 她只是一个承受者,却没有支配权。 而对于自己的感情,她有支配权。 夏明彻听着听着,竟忍俊不禁地伸出手来轻抚了一下她的头顶,只消一秒,不落口实—— “你知道吗?在我对你还没死心的时候,我真的贼讨厌陈翊,我看出来他对你图谋不轨,还觉得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直到去年,这短短半年的时间,我真正看懂了他,也佩服他这么多年的坚持。 那是一种完全不同于我的坚持,过去的我关心你,可是也仅限于关心,不能与你感同身受,不能将你从深渊里拉出来,数十年如一日,我都只是像一个爱护你的大哥哥,能给你温暖,却不懂你的心,而他呢?不仅能给你温暖,还给了你无尽的信任与勇气。 你们是那么相像,一瞬间就可以懂得彼此心意,所以你说爱情,是不是在找那个同频共振的人?” 没想到夏明彻说起“鸡汤”来还头头是道的,不愧是小股东了。 “啧…不过看你想这么明白,我这个‘真哥哥’就放心了。” 白音蹙眉,“干嘛?取笑得没完没了了?” “我哪里敢取笑你啊大小姐!我是真心为你高兴!” 夏明彻拍了拍她的肩膀,摆了摆车钥匙—— “走了,你们小两口好好享受二人世界!新年快乐!” 说罢他便主动推门出去了,留白音在门内哭笑不得。 想到刚刚两人互相劝解的话,白音心中又像泛起了蜜饯般,一时忘形,很想冲向陈翊身边,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她离开玄关去了客厅,看到陈翊正打开电视,春晚的声音略作点缀,她忽然冲上去一把搂住了他——正如那会儿在厨房里的旁若无人一样。 她将脸埋在他的背脊里,静静地感受他的温度。 陈翊起初还有些讶异,但很快也转过身子,将白音裹进怀里—— “阿音今天怎么这么粘人啊?” 他宠溺地用手指点了点她的鼻子。 “我好爱你陈翊。” 因将脸埋在他衣服里,这句话被白音说的鼓鼓囊囊,似乎还有些羞赧。 陈翊却使坏着追问,“多爱啊?” 白音踮起脚来,想要给他一个蜻蜓点水的亲吻,但陈翊偏偏把身板挺得僵直,不让她得逞…… “你干嘛?不亲算了……” 说完她就要走,但被陈翊一把捞回来,轻声警告—— “不是你说的,‘或许喜欢上他,就是对我的惩罚’?这点‘惩罚’就让你退缩了?” 一瞬间,白音的脸颊又似灼烧一般难以褪去,自己到底是为什么要跟夏明彻说这些啊,这话她原本打算烂在肚子里的。 “你居然偷听?!” “在自己家听我未来老婆说话算偷听吗?” “你……” 未说出口的埋怨被他主动落下的吻封在了唇边,白音下意识的去推他,但对方却毫不示弱地将她裹在怀里,分毫未动。 白音抬手勾起他的脖子,好让他贴得离自己更近……但还未感受几秒,自己的身子竟然被他腾空抱起。 “我看你确实需要被好好惩罚一下……” 白音略略挣扎着,似乎没想过会有这样的发展。 “你放我下来,我不是这个意思……” 一片昏暗之中,他吻上了她的柔软,酥麻而暧昧。 “刚刚那会儿当着别人的面,我没办法把你就地正法,这会儿当然要制裁你。” 也好,这也是一次特别的除夕守岁体验。 其二·除夕回溯 元旦一过,春节将至,为照顾夏明彻这位“孤家寡人”,除夕夜白音陈翊特意邀请了他来家里吃年夜饭。 夏明彻本再三推阻,死活不肯来,但陈翊竟不容置喙地“警告”他—— “还记得秋月山之前让你游说程灵溪的事吗?我说过欠你一个人情,现在我要还了,你给我过来安心过节。” 然后啪一声电话挂断了……倒是给夏明彻唬得一愣一愣的,半天没反应过来,到底是谁欠谁人情? 没办法,怎么说也是春节,邹笑回老家了,程灵溪也要陪家人一起,况且她父母还是对他们谈恋爱这事不情不愿的。 如果不是白音、陈翊“盛情”邀请,他已经想好独自一人在画室里啃“油漆”度过了。 除夕之前,他这曾经对生活没啥细究的阔少爷,绞尽脑汁地给白音二人置办了点年货,好让他人去了不失礼节。 除夕当天,画廊也不开业了,他趁白天去了趟看守所—— 父母出事之后,他这几个月偶尔会申请来看明旻,却是一次都没主动看过夏鸿。 当初知晓了真相之后,他几乎是难以置信到崩溃的,比上大学之前那次更令人窒息。 他无法接受原来林慕竟然是被一向胆小懦弱的母亲害死的,也无法原谅夏鸿暗恋了林慕这么多年,对自己母亲只是逢场作戏,却在时隔了这么多年后,忽然又对她举刀而向…… 他想,大约是编剧来改剧本,都会觉得狗血的程度?可这样的剧情,居然被他们家占全了,一夜之间,他成了“孤儿”,成了被众人唾骂的、被人怀有偏见的“杀人犯之子”。 在镜水别墅的事发生之前,他一度将自己封闭起来,甚至他想过要不要与程灵溪分手,好不连累她…… 他记得程灵溪当时找去了他家里,十分无理地将他手里的画笔直接抽走,说: “我请了假,找个地方我们出去放松放松。” 他像没听见似的,机械发言:“我是杀人犯的儿子,你别再和我交往了。” “你神经病啊夏明彻!” 程灵溪一把将画笔摔到了地上,气急败坏地吼—— “一句‘杀人犯的儿子’就把你给定义了?就让你畏首畏尾了?在你是爸妈的儿子之前,你先是夏明彻,是你自己!是一个画家!就算你前半生依托父母,现在他们自己犯了糊涂把自己作进去了,你也要跟着他们糊涂吗?!” “你这么想,就代表了所有人吗?!” “我为什么要代表所有人?你又何必去管所有人怎么想?!他们觉得你没有前途,觉得你一无是处,觉得你和你父母一样不正常,难道你就是那样的人了吗?” 程灵溪坚定捕捉住夏明彻那躲闪的目光—— “‘我是什么人,由我说了算’,这句话是曾经你告诉我的,在我刚上大学的时候,被蒋椿背刺,被社团孤立,她们说我神经大条没心眼,一看就不是学法的料,你给我‘洗脑’的话,现在我原话奉还! 当初,是你天天安慰我,陪我散心,带我去探店、吃好吃的,那时候的我,觉得夏明彻这个人比高中的时候还要耀眼……如果当时没有你,我的自信可能早就耗没了,也不会有现在坚定初心的程灵溪!” 夏明彻跟着她想起了“不堪回首”的往事,是啊,那段时光,他是那样竭尽全力地希望这个女孩振作,因为他认识的程灵溪,是一颗永远坚定向太阳的向日葵,而她克服了心底里小时候不曾生出的所有怯弱,再次做回了那个爱笑的太阳。 或许,这也是夏明彻的初心。 而现在的他,却把当年的热情弄丢了。 “我不怪你因这件事难过,事关自己家人,一时很难冷静,但我希望你能好好想想,崩溃气愤是一时的,他们的人生‘完了’,你的没有,你的才刚刚开始,不需要去为他们背负不属于你的罪孽!父债子偿这种事,在当今法律上是行不通的!” 说完,程灵溪将他的画笔塞回了画袋,转身离开了。 而也正是那天后,他发现了“隐名股东协议”的事,开始有意识地去思索调查假画的事,而程灵溪不放心自己,毅然决然地跟来了—— “为了证明你的未来一片璀璨,我申请成为你的精神股东!” 时隔这几个月,夏明彻终接受了父母亲犯罪的事实,也算是走出了精神阴霾。 今年虽是夏家落败的一年,却也是他夏明彻真正做回自己的一年。 照常与明旻寒暄之后,他坐在那里,等着看守把夏鸿带来…… 这是他们父子经白家生日宴后,第一次相见。 短短四个月,夏鸿的头发竟近乎全须花白,像是一下子老了十几岁——让他不禁想到当初,白长黎临走前那两年的状态。 他心中惴惴片刻,坐立难安地拿起来听筒,半天不知道该怎么开场…… 还是夏鸿率先打破沉寂—— “快过年了,今年想好怎么过了吗?你上大学后每年过年兴致都不高,恨不得年夜饭一结束就要飞南方度假,一天都不愿在家呆,今年……你彻底自由了。” 夏明彻嗤之以鼻,嘟囔了句,“还不都是拜你所赐,我是不是还得谢谢你?” 夏鸿若无其事地笑了一声,他们父子向来就是这样,话不投机半句多,从小到大,越演越烈。 “我今年去白家,和阿音他们一起过。” 闻此,夏鸿似乎是愣怔了片刻,仿佛有些不敢相信。 “……也好,我们大人之间的事,终归不能影响到你们。” 夏明彻并不想跟他聊这些不开心的,他生硬地扯了话题, “我看到你之前,给我留的股份协议了……” 他长叹一声,娓娓道来, “爸,其实我小时候就挺怵你的,后来长大了,也看不懂你,后来发生了这事,我才算是……看懂了一点。 我觉得你这个人,就是很拧巴,说你是个绝情的人,你又喜欢林慕阿姨这么些年,但你喜欢,却啥也不做,只会来马后炮这种无用功,说你对我跟妈冷漠,你这么多年,作为丈夫、父亲该尽的责任,也确实都尽到了……” 夏明彻自嘲地抿了抿嘴,继续,“你把白家姐妹安排得七七八八、还把持慕白这么多年,说你……运筹帷幄、处心积虑都不为过,可你又偏偏能因为这么一件事,一时冲动去犯傻杀人……” 听到这里,夏鸿也忍不住跟着儿子一起笑了出来。 吞咽了几次气息,才将就着道出,“好小子,你可是一点都不傻,什么事情都看得明明白白。” 夏明彻大方承认,“你知道,我为什么从小跟你对着干,你不想我学画画,但我就偏要学吗?” “……为什么?” “因为我不想跟你一样,总是去做些心口不一的事,更不想受你摆布,所以……那时候你越是不让我做什么,我就偏要做什么,我就是想变得和你不一样。” 夏鸿点头,“你已经实现了,确实和我不一样。” “但我同时又很想获得你的认可,所以每次,当你冲我发火,觉得我一无是处的时候,我除了生气,就是不明白,自己这个儿子为什么这么不受你待见……所以,在这一点上,我也跟你一样拧巴。” 一语落地,夏鸿这才认真地抬起头来,这是短短的几分钟里,第一次好好审视他这个曾经“不受待见”的儿子—— “小彻,我不想你学画画的原因,想必现在你也清楚了,不用我解释,作为一个父亲,对你的亏欠是无法弥补的,现在这样的下场……用外面人的话来说,是罪有应得,我没什么好可惜的。 但说句实话,我其实心里……是为你感到骄傲的,是我那颗拧巴的心作祟,让我无法去正视你的天赋,也无法让我坦然接受自己当初的怯懦,这是我这个做父亲的缺憾,没想到也影响到了你……” 这场对话,以父子俩互道珍重而告终,离开探监厅的那一刻,夏明彻竟是格外如释重负。 也许所有人,都不应为另一个人的缺憾而怀疑自己,因为那并不是自己的错,人也不应因缺憾而生。 当他正离开看守所时,竟然在门口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陈翊。 两人看见彼此的时候,显然是想到一块去了…… “来看陈阿姨吗?” “嗯,今天除夕,来提前拜个年,也顺便讲讲来年的事。” 夏明彻点了个头,刚想问来年有啥事,陈翊竟自顾自地转身。 “走,大冷天的,回去再聊。” 这人还是一如既往的傲慢。 两人碰巧遇到,陈翊本就打算看完陈菁云就回家准备年夜饭的,而夏明彻显然也一样,打算看完父母去白家过年。 在玄关处归置好衣物鞋子,两人提着东西径直去了厨房。 夏明彻问:“阿音不在吗?” “她在睡觉,昨天下午慕白最后一场会结束,她整理数据结束到凌晨,一到假期,她的作息就彻底乱了。” 陈翊将早些时间处理好的鲈鱼拿出来,准备配料,交代夏明彻随意。 “她现在还这么忙啊?” “嗯,”陈翊一边加水煮沸,一边回应,“慕白经历了重创,人也走了不少,大小事情都需要她敲板,很辛苦。” 夏明彻隐约叹了口气,“你不打算替她分担点吗?” 望着他一丝不苟下厨的架势,现在还真有点……家庭煮夫的感觉,顺嘴揶揄: “别告诉我你现在就是在替她分担。” “得了你,”陈翊假意白了他一眼,“我一直在帮她做数据对比和投资分析,别的时间在跑其他项目,来年我可能得首都丰海两地跑了,比做饭辛苦多了,你懂不懂?” 夏明彻撇撇嘴,“嚯,那你人还怪好嘞。” “别天天看我跟看贼似的,时代变了。” “谁让你心眼儿那么多?我可害怕阿音再被摆一道……” 陈翊无语,“我心眼儿都用在跟那群人斗智斗勇上了?对阿音什么样子,你还不知道?” 夏明彻笑得如释重负,他太知道了,当年那个闷头闷脑的呆瓜,后来显山露水,妥妥的闷声干大事的事业批,但恋爱脑。 “你最近怎么样?画廊那边运营还好吗?” 陈翊顺便问。 “画廊挺好的,反正慕白养着。” 夏明彻贱兮兮来了句开场,又很快恢复了正经,“我打算把我的股份,捐给画廊。” 夏鸿其实给他留了不少后路,但夏明彻实在无心接班,只留了股份,现在白晚丧失了画廊背后的控制权,它自然是落回了慕白集团手里,白音也不会夺他所爱,直接放权说让他处理了。 权衡之下,夏明彻决定把自己在集团的股份,也都投在这里。 陈翊打趣,“这么说,以后你是邹笑姐老板了?” 夏明彻嘁了声,无奈解释:“以后我和邹笑姐是合伙人了,一起把画廊做起来,我父母犯了那样的事,灵溪的父母也一直不满意我吊儿郎当的样子,这也算是……我的证明,虽不知道何年何月能出头,但我不能一直停滞不前,像阿音说的,事在人为。” 第一次见夏明彻如此蓄势待发的架势,陈翊欣慰一笑,“我和阿音也会帮你的。” “你好好对阿音就行了,我的事用不着你操心。” 夏明彻受不了他这“自以为是”的德行,转去餐厅后的小客厅,捯饬鱼缸里的小水母去了…… 陈翊搅动着眼前逐渐入味的鱼汤,无知无觉间,一双细细长长的手臂,忽地从身后出其不意地搂住了他的腰,一句略娇嗔的疑问,毫无防备地紧跟上来—— “哥哥今天要做什么好吃的啊?” …… 他的身体几乎瞬间僵直,用余光瞥了眼小客厅的方向…… “阿音……” 他略略转头,看到白音的脑袋慵懒地靠在他肩头,眼神澄澈得一如平常…… “怎么了哥哥?” 这谁招架得住啊?! 搁平时他怎么着也会先放下手里的东西,转过身去先跟她亲热一番,但此时此刻……他还不至于那么旁若无人。 “咳…阿音,夏明彻来了,你不先去打个招呼吗?” …… 那一秒的陈翊发誓,在床上都没看到白音的脸红得这么快过。 而小客厅那人神色,与意料之中的一样微妙。 “咳咳…不好意思啊,早知道我走再远点了。” 夏明彻憋笑憋得十分辛苦。 白音脸上挂着红透的喜庆,却佯装无意地捋了捋头发,坐去了餐桌上。 “你来得还挺早,之前我劝你那么多次都不愿意过来,还以为你要等开饭才姗姗来迟呢……” “怎么?来得早扰了小白总兴致了?” 夏明彻故意噎了句,被白音羞恼又嫌弃地瞪了一眼,“吓得”他赶紧跑去厨房帮陈翊打下手了,期间还不忘小声揶揄他—— “你们俩真有意思,真兄妹的时候从来不叫人,现在倒是叫得亲,还挺有……情趣。” 陈翊没理他。 在家做年夜饭确实是件费时费力的事,最后在三人的“齐心协力”下,也算是达成了所谓的“四菜一汤”——油爆虾、葱油嫩鸡、脆笋拌海蜇丝、黑松露菌菇卷、鲈鱼豆腐汤。 据陈翊回忆,从美国毕业回来后,可是第一次准备这么密集精致的菜样。 动筷前,白音将准备好的气泡酒拿出来,一一斟满了三人的杯子。 夏明彻又要推脱,“我开车来的,喝不了酒。” “大年夜还能让你独守空房一个人回家守岁啊?” 白音近乎命令式地反问。 夏明彻意味深长地瞟了她一眼,“你现在说话跟陈翊越来越像了啊?待客像下令似的,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听了这话,两人短促地交换了一下眼神,陈翊将汤几人的汤盛好,跟了句,“知道你酒量不行,这是无酒精的,放心喝。” 然后还没等对方被戳破的眼神白过来,陈翊便示意一起举杯,略过这回事—— 随着三支高脚杯清脆地一声碰撞,除夕的氛围正式拉响。 “不过说到这个一家人,倒也提醒我了……”陈翊顺势握住了白音的手,郑重其事地宣布: “今年我和阿音打算结婚了,到时候请你和程灵溪来当伴郎伴娘?” 饭还没吃几口,一大桶狗粮直接强制喂到了嘴里,夏明彻脸上的表情纵横交错,有惊诧、有不解、有欣慰、甚至还有点……不屑? “这么突然?那……看我档期,现在画廊准备扩建分店了,未来我可能跟您二位一样忙。” 白音窃笑着打趣,“你是不是不愿意当伴郎?没关系,那你来当伴娘也可以,毕竟夏少爷貌美如花,扮女装也好看。” “瞎说什么呢白音?!你小心我把你小时候糗事抖落出来!” “糗事还是你最多?你小心我在灵溪面前给你循环播放……” 看着这两人如今可以这样开怀拌嘴,陈翊在一旁也暗自欣慰。 想当年,夏明彻这小子可没少为了白音奔走,甚至与她不合分寸的亲密,几次三番令当时的他格外嫉妒,却也无以言表。 而如今的结果,大概是彼时的三人谁都未曾预料的? 他今天去看守所里去见陈菁云,除了道以新年的寒暄慰问,更多也是想把这个消息告知于她。 “来年我和白音打算结婚了。” 陈菁云把儿子自小藏的心思猜得透透的,她早就心里有数,经历这么一番波折,再遇此消息,她也释然一笑,道了句:“那真是恭喜你们。” 晚饭之后,夏明彻还是坚持要回家住自己守岁,白音便只好顺他心意了,亲自送他出门。 两人行至玄关,夏明彻刻意多留了她两分钟。 “多谢小白总今晚的盛情款待,今晚打扰了。” “夏老板现在越来越会说场面话了。” “我看你这恋爱谈得,说话都‘口无遮拦’了……” “我这是实话实说,哪里口无遮拦。” 夏明彻将外套围巾戴好,却也没着急开门,反倒是格外认真地问: “实话实说,和他结婚你也是认真的?” 似乎是没想到他居然还怀疑这事的真假,白音语气里都落了些埋怨, “当然是真的,这种事干嘛开你玩笑!” “才在一起几个月啊,真的想清楚了?”夏明彻不示弱。 白音瞥了眼厨房的方向,刻意压低声音—— “那我问你,你想过和灵溪结婚吗?” 这倒是“难住”夏明彻了,他踌躇了几秒,讪讪自嘲:“我们两个现在情势复杂……她家人现在除了舟哥,都还没接受我呢。” “如果没有其他阻扰,你想和她结婚吗?” “废话,我当然想啊……” 夏明彻几乎是一秒回应,话音未落就看到白音得逞窃笑—— “对啊,当遇到那个你想要共度余生的人,你当然不会犹豫,我也一样,虽然……我对他,和你对灵溪一样,也是后知后觉,但这丝毫不影响我认定他的心。” 白音感喟抬首望着夏明彻。 “其实我一直觉得自己‘对不起’陈翊,我们两个人相识那么早,十年间,因为我的‘傲慢与偏见’,我从来没想过多花一分心思去了解他,即使是回来与他产生交集,也是出于一种利用、欺瞒,可这大概就是事与愿违?或许喜欢上他,就是对我的‘惩罚’……” 她也不知道,自己当初这么笃定陈翊会爱上自己,但她就这么建议夏鸿了,明明一切都很顺利。 可她却忘了自己是在何时心动的,只知道当时在秋月山那场事故里,她横冲直撞地失控,忘记了自己已经完成了使命…… 当那句告白被他郑重宣之于口时,她既窃喜又担忧。 她总是计划得周密,却忘了这件事,是她计划不来的——因为这是陈翊的感情。 她只是一个承受者,却没有支配权。 而对于自己的感情,她有支配权。 夏明彻听着听着,竟忍俊不禁地伸出手来轻抚了一下她的头顶,只消一秒,不落口实—— “你知道吗?在我对你还没死心的时候,我真的贼讨厌陈翊,我看出来他对你图谋不轨,还觉得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直到去年,这短短半年的时间,我真正看懂了他,也佩服他这么多年的坚持。 那是一种完全不同于我的坚持,过去的我关心你,可是也仅限于关心,不能与你感同身受,不能将你从深渊里拉出来,数十年如一日,我都只是像一个爱护你的大哥哥,能给你温暖,却不懂你的心,而他呢?不仅能给你温暖,还给了你无尽的信任与勇气。 你们是那么相像,一瞬间就可以懂得彼此心意,所以你说爱情,是不是在找那个同频共振的人?” 没想到夏明彻说起“鸡汤”来还头头是道的,不愧是小股东了。 “啧…不过看你想这么明白,我这个‘真哥哥’就放心了。” 白音蹙眉,“干嘛?取笑得没完没了了?” “我哪里敢取笑你啊大小姐!我是真心为你高兴!” 夏明彻拍了拍她的肩膀,摆了摆车钥匙—— “走了,你们小两口好好享受二人世界!新年快乐!” 说罢他便主动推门出去了,留白音在门内哭笑不得。 想到刚刚两人互相劝解的话,白音心中又像泛起了蜜饯般,一时忘形,很想冲向陈翊身边,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她离开玄关去了客厅,看到陈翊正打开电视,春晚的声音略作点缀,她忽然冲上去一把搂住了他——正如那会儿在厨房里的旁若无人一样。 她将脸埋在他的背脊里,静静地感受他的温度。 陈翊起初还有些讶异,但很快也转过身子,将白音裹进怀里—— “阿音今天怎么这么粘人啊?” 他宠溺地用手指点了点她的鼻子。 “我好爱你陈翊。” 因将脸埋在他衣服里,这句话被白音说的鼓鼓囊囊,似乎还有些羞赧。 陈翊却使坏着追问,“多爱啊?” 白音踮起脚来,想要给他一个蜻蜓点水的亲吻,但陈翊偏偏把身板挺得僵直,不让她得逞…… “你干嘛?不亲算了……” 说完她就要走,但被陈翊一把捞回来,轻声警告—— “不是你说的,‘或许喜欢上他,就是对我的惩罚’?这点‘惩罚’就让你退缩了?” 一瞬间,白音的脸颊又似灼烧一般难以褪去,自己到底是为什么要跟夏明彻说这些啊,这话她原本打算烂在肚子里的。 “你居然偷听?!” “在自己家听我未来老婆说话算偷听吗?” “你……” 未说出口的埋怨被他主动落下的吻封在了唇边,白音下意识的去推他,但对方却毫不示弱地将她裹在怀里,分毫未动。 白音抬手勾起他的脖子,好让他贴得离自己更近……但还未感受几秒,自己的身子竟然被他腾空抱起。 “我看你确实需要被好好惩罚一下……” 白音略略挣扎着,似乎没想过会有这样的发展。 “你放我下来,我不是这个意思……” 一片昏暗之中,他吻上了她的柔软,酥麻而暧昧。 “刚刚那会儿当着别人的面,我没办法把你就地正法,这会儿当然要制裁你。” 也好,这也是一次特别的除夕守岁体验。 其三·蜜月往事(上) 据悉,慕白集团ceo最近以身体抱恙为由,休了快半个月的假了。 不过巧合的是,在ceo“抱恙”之前,集团上半年的事务基本都被铺陈完毕,安排妥当,即使真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竟然也都能找得到“债主”?! 1l:我猜霸总去追妻火葬场了,我记得去年几月份来着,总裁不是在丽行酒店被捉奸还传绯闻来着吗? 2l:你这消息也太土了,谁跟你说的?那都多久的事了,总裁不是都换了吗? 3l:嚯慕白这名号好久没听说了,服役期满了?互联网都没记忆的吗? 4l:话说慕白换了ceo之后还蛮乖的,最近消停挺多不作妖了。 5l:拜托这么大一屎盆子扣上去,搁其他小企业头上早凉了,它撑下来与其说是底盘稳,不如说是他们老子手腕深!现在儿子接了盘还没把老本嚯嚯完,他老子就在地府烧高香偷着乐! 6l:……楼上骂人可真高级,没点歹毒的内幕还真看不懂。 时至六月,属于自由轻快的夏日气息如约而至。 飞机一落地,白音再次习惯性地打开手机翻看消息,不过经历了前一周的适应,她已习惯这两周不会有工作消息来扰了,这背后自然也有陈翊内外张罗,帮她挡去了不少“烦心事”。 好容易工作消息不看了,今天居然突发奇想,主动去搜索和慕白有关的新闻话题…… “别看了,说好的忘掉和工作的一切,好好度个蜜月假的。” 陈翊不动声色地帮她锁屏,把手机顺过的同时,也顺过来了她刚取到手的行李。 尼斯今日是个不负众望的艳阳天。 飞机还未落地的时候,白音就已经在下降途中看到了这片湛蓝之境,在金子般的日光下,海面闪着粼粼细波,仿若神明的眼眸。 一出机场,感受到海风与日照质朴的抚慰,白音暂时忘却了手机上的烦扰,跟着陈翊打上了当地的出租,带着他们沿着蔚蓝的海岸线,驶向尼斯市区。 一周多以前,他们刚刚举办了一场规模得体的婚礼。 按照豪门的套路经验来看,两人领了证,定了日期后,怎么也该举办一场声势浩大的“世纪婚礼”。 但偏偏他们不按套路出牌,除了程灵溪和夏明彻、简璐和李君昂这两对早已内定的伴郎伴娘之外,也就请了慕白的老股东来作为主婚人。 至于宾客,也只有些业内合作紧密的伙伴,整个过程低调内敛,丝毫不铺张,不给业内捕风捉影的媒体碎碎念留活路。 婚礼一结束,两人顺势就踏上了前往法国的蜜月之旅,各自交代好了工作上的back up,连人带手机直接“消失”,不给人喘口气的。 知道的,是这两人要去度蜜月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慕白最近又犯了什么事,夫妻俩双双跑路了。 两人巴黎落地,先在北法领略了浓厚的历史人文风情,而后一路南下,赶在六月伊始来南法晒太阳。 尼斯的机场建在海边,出了机场就直接观赏美景,真是赚足了眼球。 “这里好美啊!” 刚坐上出租的白音迫不及待地将窗户调下,尼斯的蔚蓝海岸和浪漫老城早就令她垂涎已久,而天使湾作为蔚蓝海岸最绚烂的一段,因形似天使翅膀而得名。 当然,陈翊心里还有个私心——给白音好好过个生日。 成功入住民宿之后,在打开房间的一瞬间,白音立刻被露台上的景观所吸引—— 拉开窗帘,整个海岸线尽收眼底! 室外细碎的光束镀上她乌黑慵懒的长发和白皙的脸庞,佳人配美景,可谓是夏日一大幸事。 不同于前几天五星级酒店的奢靡的一站式服务,陈翊想让白音舒适自在地在南法过个生日,特意定了这个靠近港口、面朝大海位置绝佳的民宿。 这装潢虽不及酒店奢华,但品味高雅,露台的日照更是充足惬意,还有厨房还可以做饭。 楼下就是尼斯老城区的步行道,集市小店星罗棋布,闹中取静,十分悠哉。 白音在露台上惬意地伸了个懒腰,像是想起什么,赶紧让陈翊把手机给她——在群里发个定位,报平安。 这个群本是去年double date时临时建立的,经历了这大半年的洗礼,群名都换了好几波,目前名为——时差六小时,白总蜜月记得报备! 程灵溪说怕他们一个想不开真“消失”了,还是勒令白音无论如何每天要在群里报行程。 现在是当地时间十一点,国内应该快傍晚了,发了定位后,见程灵溪几乎是秒回,白音直接一个视频就打了过去—— “我的白总啊!你是不知道六月一到,晟莘简直就是血汗工厂!大大小小的案子全都找上门来,好容易我今天把材料看完了,明天要亲自去见委托人…… 自从去年慕白的事一过啊,我现在主要就负责刑事案件,廖曼姐夸我经验丰富,处理这些不在话下,谁知道我其实就是歪打正着呢……” 看她这一脸被生活重击的愁苦相,白音不由得心生同情,但最多也就是同情了。 一边让她欣赏美景,一边安慰,“你可不是歪打正着,你那都是货真价实的经验之谈,年纪轻轻,亲自破获过刑事杀人案的律师里,整个晟莘找不到第二个?” “话是这么说,但那次真的是瞎猫碰老鼠,没有你和明彻我一个人早就放弃了……再说了,破案不是律师要做的事,律师要做的是辩护……” 听着两人在手机上一来一回地聊着,陈翊趁机将两人的行李规整到位,把白音日常用的洗漱用品搁置在了她习惯的左边。 而后他则耐心地打开相机,调试设备,把前几天白音选好的照片连网传蓝牙给她……顺便还不忘帮她再继续记录几张…… 其实陈翊不是很擅长拍照,但自从白音跟着程灵溪一起爱上了记录日常后,他竟先斩后奏直接下单了一个微单—— 之所以不买单反,是听说单反的镜头和机身都很重,白音一看就不像是能扛得住的,体验感肯定会大打折扣。 “真的吗?夏明彻今天晚上要去你家见家长了?!” 她忽然兴奋地坐起来,声调都不自觉上扬了不少。 陈翊也闻声坐去了她对面。 “对啊!这是近期唯一的好消息了!我爸妈终于被我感化,接受我们这对苦命鸳鸯了……呜呜呜,我感动得眼泪鼻涕一起流!不行,勒令夏明彻和我一起哭!” “那必须,我艾特他出来一起哭。” “唉,不过我爸妈能松口,除了我天天碎碎念,还好有我哥给夏明彻发‘好人卡’认证,不然我这条爱情的路啊,真的道阻且长……” 白音不由得被视频对面女孩的情绪感染,止不住地笑意盎然。 “不管怎么说,恭喜你们!看来婚礼上的捧花真的能给下一对新人带来好运。” 想到当时策划婚礼的捧花环节,是给简璐还是给程灵溪,白音着实苦恼了一段,陈翊是最会一碗水端平的,直接提议准备两束捧花。 但白音依旧觉得奇怪,还好李君昂“识大体”,主动退出: “哎你们别给我玩尬的啊,我跟璐璐都在事业上升期,正躲着结婚这事呢!请把花送给有需要的嘉宾!” 末了才有了程灵溪这回事,还好,一切都很圆满。 陈翊还记得当时李君昂参加婚礼,敬酒的时候还不忘噎他—— “咱就说哥们我是不是丘比特?去年我在‘鹿鸣轩’停车场跟你说的话是不是应验了?你小子当时扭扭捏捏不信,结果去年脱单今年结婚……进展够迅猛?” 陈翊还未接话,白音却一下子便捕捉到了盲点——“leon,鹿鸣轩外面你们说了什么?” “还能说什么?我给他指条明路,这不现在成你老公了?好家伙‘英年早婚’啊这个……” “别贫了leon,怎么哪都闲不住你这张嘴啊?!” 简璐适时闸住了李君昂的声音,这才帮这对新人挽回了点矜持。 陈翊思绪回到了尼斯,不觉感到自己这群朋友可真是太可爱了。 不知不觉,与白音重逢居然都一年多了,还好有这群人做助攻,才能让他与白音这对万年不开花的铁树,在短短一年的时间里,竟变得如此亲近。 亲近到,他偶尔还是会恍惚——白音现在真的是他妻子了嘛? “我们今天去哪里玩?” 白音已经挂断了视频,放下手机,撑着脸颊,十分期待地望着对面的陈翊。 “待会儿先去吃个午饭,然后下午从老城区逛去海滩,傍晚去城堡山看日落,怎么样?” 对方欣然接受——就像每天他“报告”的行程一样。 天使湾浅滩并不是细沙,所以直接脱了鞋走上去还是有些硌脚,走了会儿,陈翊便提议去海边租两个躺椅,点杯饮料歇息。 趁他去拿饮料的时候,白音将自己随身准备的防晒霜取出来补涂…… 说起来这次蜜月出行,也算是第一次和陈翊单独出来旅行。 都说检验两人是否合拍最直接的途径,就是与对方单独出行,可以最直接地反映出对方的生活习性、处理问题能力、以及思考方式是否与自己同频。 而这个考验嘛,对陈翊来说显然是小巫见大巫了。他不仅早就把一切安排得井井有条,甚至把白音的那一份也打点好了,这么一看,白音倒成了这个检验里平平无奇的人。 目前看来,这个婚陈翊有没有结对她不清楚,反正她结得挺对的。 想到这,白音不自觉看向了台的方向,恰逢此刻,她的视线里除了陈翊外,还多出了另外两个亚洲女孩的身影…… 举手投足间,也像是留学生来度假的,其中一个女孩伸出手机,好像是要陈翊的微信…… 所以陈翊就这么给她了?! 望着陈翊轻车熟路加了微信,又跟人道别走回来的样子,白音原地愣了两秒,心里已经泛起了小疙瘩——比石滩上的石子还硌得慌。 她接过陈翊递过来的饮料,随手就放在了小桌上。 趁着陈翊帮自己后背涂防晒的间隙,她话里有话地点: “陈翊,如果有陌生女孩搭讪你,你一般都什么反应啊?” 听她问得这么煞有介事,陈翊手上的动作也不自觉放缓了两秒,白音趁机追问: “你跟人搭讪搭得那么自然,应该没少被人要过微信?” 陈翊这才明白个中缘由,无奈摇了摇头,主动将手机界面打开给她看——与那个女生的聊天界面,赫然是对方转给他的八十块钱…… “前台那会儿pos机坏了,刷不了卡,她们身上没有现金,不会法语英语也不好,在前面比划来比划去的,我实在看不下去,才帮她们把钱垫了。 本来不想加微信的,但其中一个女孩很坚持,不乐意欠别人钱,这才无奈加了微信说给我转人民币。” 两个女孩子出门在外,遇到这种事也不容易,白音点点头,算是认可了这一行为。 但陈翊脸上不仅没有被误解的不甘,反倒是耐人寻味占了上风。 “吃醋了?” 但白音也不示弱,觉得这倒也是个机会…… “乐于助人有什么好醋的……不过我确实挺好奇,陈翊。” “什么?” “你之前告诉我,你从前在美国没有谈过恋爱,我也信了,可这一路上除却刚刚那一幕,你也没少吸引路人眼球,尤其是亚洲女生……” 陈翊这样的皮囊气质,说直接点,如果他骨子里是个花天酒地的男人,那他这外表简直就是给他的“浪荡”锦上添花——只有他不想泡的女人,没有泡不到的。 “当年追你的女生肯定很多,可你到底是什么时候发现,你对我的感情不纯粹,并且还要为此‘守身如玉’的?” 望着妻子这无比真挚的“质问”,陈翊认真回想了一下,郑重其事地说, “你想听实话嘛?” “当然。” “大一暑假时,有一个女生跟我表白,却被夏明彻的一个电话截了胡,也就是那一天,我发现我对你的感情,已经无法自拔了……” 白音好奇,“大一暑假,你还在家的时候?” 两人依偎在天使湾边,思绪串联着,回到了多年前那个姑且算是“情窦初开”的夏日…… 那是闷热潮湿,而冗长的一天。 白长黎和陈菁云去参加高尔夫的活动,陈翊第一年回国过暑假,没有去参加。 所以那天的家里,只有他,白音和方姨。 那早醒来,他昏沉地打着呵欠,走进餐厅的时候,方姨刚温好吐司,将搅碎的鸡蛋撒上少许黑胡椒,胡麻香里裹着松软的烤面包的奶香味,唤醒了他的嗅觉。 他拉椅子就坐时,发现白音已经在用餐了,他习惯性道了句:“早安。” 白音嘴巴里嚼着吐司,似应非应地点点头,她的嘴角沾着几粒面包屑,红润的嘴唇上也亮亮的,大概是在吃饭的缘故…… 他刚坐下,方姨便轻车熟路地将他的那份早餐端到眼前。 还没反应过来,手肘就着急地动了一下,结果叉子结结实实地掉到了地上—— “我来捡。” 他拦住方姨正欲躬下的身子,自己则实实在在地俯下身来…… 就在将整个头没入餐桌之下时,他的余光无意识地被对面一双白皙细长的小腿动作吸引了过去…… 原本白音的两条腿是慵懒地前伸在餐桌正下方的,大概是知道对面人要低头捡东西,她才略拘谨地将两条腿老老实实地收了起来。 她不收倒还好,这一收,引得陈翊的眼神不自觉地随着她滑动的脚踝,朝她那边滑了过去…… 她没有穿袜子,纤细的脚踝精雕细琢过一般,小腿也白嫩得似乎能掐出水来…… 陈翊一时间失神,但很快收回了目光,立刻把叉子捡起来,刚要抬头就撞到了桌棱上…… “啊——” 他吃痛地闷哼一声,引得一旁的方姨无奈:“啊呀少爷你是还没睡醒?!” 他讪讪地摸了摸被撞到的后脑勺,还好不重,方姨递给他一支新的叉子,拿上旧的就回去清洗了。 他觉得自己的脸有点灼热,不知道是撞到了脑袋,还是什么东西撞到了他…… 他始终没有抬眼看白音,只感耳垂处有点烧,餐厅里只有沉默,可厨房哗哗的水声却着实让陈翊心神不宁。 “你们两个有想吃的东西吗?阿姨中午好给你们做?” 还好方姨打破了沉默,陈翊这才回神提醒, “我不挑的方姨,不过我下午要去参加朋友生日会,得早点走……” 说完这个,白音仿佛悄悄瞟了自己一眼,陈翊也下意识问她: “你今天有计划吗?要不要一起?” 但这个下意识十分拙劣且失败,拙劣在他为什么会邀请白音去参加他的同学生日会,失败在白音几乎是立刻摇头拒绝了。 于是这场早餐结束在陈翊对自己一场神经质的自嘲里。 这场生日会的主角,自然就是即将对陈翊进行一场无疾而终的告白的小陆同学。 不过去之前的陈翊还不知道,原来这件事,竟成了他彻底对白音感情不纯粹的契机。 而这一天,也成了他脑海里再也挥之不去的梦魇。 其三·蜜月往事(上) 据悉,慕白集团ceo最近以身体抱恙为由,休了快半个月的假了。 不过巧合的是,在ceo“抱恙”之前,集团上半年的事务基本都被铺陈完毕,安排妥当,即使真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竟然也都能找得到“债主”?! 1l:我猜霸总去追妻火葬场了,我记得去年几月份来着,总裁不是在丽行酒店被捉奸还传绯闻来着吗? 2l:你这消息也太土了,谁跟你说的?那都多久的事了,总裁不是都换了吗? 3l:嚯慕白这名号好久没听说了,服役期满了?互联网都没记忆的吗? 4l:话说慕白换了ceo之后还蛮乖的,最近消停挺多不作妖了。 5l:拜托这么大一屎盆子扣上去,搁其他小企业头上早凉了,它撑下来与其说是底盘稳,不如说是他们老子手腕深!现在儿子接了盘还没把老本嚯嚯完,他老子就在地府烧高香偷着乐! 6l:……楼上骂人可真高级,没点歹毒的内幕还真看不懂。 时至六月,属于自由轻快的夏日气息如约而至。 飞机一落地,白音再次习惯性地打开手机翻看消息,不过经历了前一周的适应,她已习惯这两周不会有工作消息来扰了,这背后自然也有陈翊内外张罗,帮她挡去了不少“烦心事”。 好容易工作消息不看了,今天居然突发奇想,主动去搜索和慕白有关的新闻话题…… “别看了,说好的忘掉和工作的一切,好好度个蜜月假的。” 陈翊不动声色地帮她锁屏,把手机顺过的同时,也顺过来了她刚取到手的行李。 尼斯今日是个不负众望的艳阳天。 飞机还未落地的时候,白音就已经在下降途中看到了这片湛蓝之境,在金子般的日光下,海面闪着粼粼细波,仿若神明的眼眸。 一出机场,感受到海风与日照质朴的抚慰,白音暂时忘却了手机上的烦扰,跟着陈翊打上了当地的出租,带着他们沿着蔚蓝的海岸线,驶向尼斯市区。 一周多以前,他们刚刚举办了一场规模得体的婚礼。 按照豪门的套路经验来看,两人领了证,定了日期后,怎么也该举办一场声势浩大的“世纪婚礼”。 但偏偏他们不按套路出牌,除了程灵溪和夏明彻、简璐和李君昂这两对早已内定的伴郎伴娘之外,也就请了慕白的老股东来作为主婚人。 至于宾客,也只有些业内合作紧密的伙伴,整个过程低调内敛,丝毫不铺张,不给业内捕风捉影的媒体碎碎念留活路。 婚礼一结束,两人顺势就踏上了前往法国的蜜月之旅,各自交代好了工作上的back up,连人带手机直接“消失”,不给人喘口气的。 知道的,是这两人要去度蜜月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慕白最近又犯了什么事,夫妻俩双双跑路了。 两人巴黎落地,先在北法领略了浓厚的历史人文风情,而后一路南下,赶在六月伊始来南法晒太阳。 尼斯的机场建在海边,出了机场就直接观赏美景,真是赚足了眼球。 “这里好美啊!” 刚坐上出租的白音迫不及待地将窗户调下,尼斯的蔚蓝海岸和浪漫老城早就令她垂涎已久,而天使湾作为蔚蓝海岸最绚烂的一段,因形似天使翅膀而得名。 当然,陈翊心里还有个私心——给白音好好过个生日。 成功入住民宿之后,在打开房间的一瞬间,白音立刻被露台上的景观所吸引—— 拉开窗帘,整个海岸线尽收眼底! 室外细碎的光束镀上她乌黑慵懒的长发和白皙的脸庞,佳人配美景,可谓是夏日一大幸事。 不同于前几天五星级酒店的奢靡的一站式服务,陈翊想让白音舒适自在地在南法过个生日,特意定了这个靠近港口、面朝大海位置绝佳的民宿。 这装潢虽不及酒店奢华,但品味高雅,露台的日照更是充足惬意,还有厨房还可以做饭。 楼下就是尼斯老城区的步行道,集市小店星罗棋布,闹中取静,十分悠哉。 白音在露台上惬意地伸了个懒腰,像是想起什么,赶紧让陈翊把手机给她——在群里发个定位,报平安。 这个群本是去年double date时临时建立的,经历了这大半年的洗礼,群名都换了好几波,目前名为——时差六小时,白总蜜月记得报备! 程灵溪说怕他们一个想不开真“消失”了,还是勒令白音无论如何每天要在群里报行程。 现在是当地时间十一点,国内应该快傍晚了,发了定位后,见程灵溪几乎是秒回,白音直接一个视频就打了过去—— “我的白总啊!你是不知道六月一到,晟莘简直就是血汗工厂!大大小小的案子全都找上门来,好容易我今天把材料看完了,明天要亲自去见委托人…… 自从去年慕白的事一过啊,我现在主要就负责刑事案件,廖曼姐夸我经验丰富,处理这些不在话下,谁知道我其实就是歪打正着呢……” 看她这一脸被生活重击的愁苦相,白音不由得心生同情,但最多也就是同情了。 一边让她欣赏美景,一边安慰,“你可不是歪打正着,你那都是货真价实的经验之谈,年纪轻轻,亲自破获过刑事杀人案的律师里,整个晟莘找不到第二个?” “话是这么说,但那次真的是瞎猫碰老鼠,没有你和明彻我一个人早就放弃了……再说了,破案不是律师要做的事,律师要做的是辩护……” 听着两人在手机上一来一回地聊着,陈翊趁机将两人的行李规整到位,把白音日常用的洗漱用品搁置在了她习惯的左边。 而后他则耐心地打开相机,调试设备,把前几天白音选好的照片连网传蓝牙给她……顺便还不忘帮她再继续记录几张…… 其实陈翊不是很擅长拍照,但自从白音跟着程灵溪一起爱上了记录日常后,他竟先斩后奏直接下单了一个微单—— 之所以不买单反,是听说单反的镜头和机身都很重,白音一看就不像是能扛得住的,体验感肯定会大打折扣。 “真的吗?夏明彻今天晚上要去你家见家长了?!” 她忽然兴奋地坐起来,声调都不自觉上扬了不少。 陈翊也闻声坐去了她对面。 “对啊!这是近期唯一的好消息了!我爸妈终于被我感化,接受我们这对苦命鸳鸯了……呜呜呜,我感动得眼泪鼻涕一起流!不行,勒令夏明彻和我一起哭!” “那必须,我艾特他出来一起哭。” “唉,不过我爸妈能松口,除了我天天碎碎念,还好有我哥给夏明彻发‘好人卡’认证,不然我这条爱情的路啊,真的道阻且长……” 白音不由得被视频对面女孩的情绪感染,止不住地笑意盎然。 “不管怎么说,恭喜你们!看来婚礼上的捧花真的能给下一对新人带来好运。” 想到当时策划婚礼的捧花环节,是给简璐还是给程灵溪,白音着实苦恼了一段,陈翊是最会一碗水端平的,直接提议准备两束捧花。 但白音依旧觉得奇怪,还好李君昂“识大体”,主动退出: “哎你们别给我玩尬的啊,我跟璐璐都在事业上升期,正躲着结婚这事呢!请把花送给有需要的嘉宾!” 末了才有了程灵溪这回事,还好,一切都很圆满。 陈翊还记得当时李君昂参加婚礼,敬酒的时候还不忘噎他—— “咱就说哥们我是不是丘比特?去年我在‘鹿鸣轩’停车场跟你说的话是不是应验了?你小子当时扭扭捏捏不信,结果去年脱单今年结婚……进展够迅猛?” 陈翊还未接话,白音却一下子便捕捉到了盲点——“leon,鹿鸣轩外面你们说了什么?” “还能说什么?我给他指条明路,这不现在成你老公了?好家伙‘英年早婚’啊这个……” “别贫了leon,怎么哪都闲不住你这张嘴啊?!” 简璐适时闸住了李君昂的声音,这才帮这对新人挽回了点矜持。 陈翊思绪回到了尼斯,不觉感到自己这群朋友可真是太可爱了。 不知不觉,与白音重逢居然都一年多了,还好有这群人做助攻,才能让他与白音这对万年不开花的铁树,在短短一年的时间里,竟变得如此亲近。 亲近到,他偶尔还是会恍惚——白音现在真的是他妻子了嘛? “我们今天去哪里玩?” 白音已经挂断了视频,放下手机,撑着脸颊,十分期待地望着对面的陈翊。 “待会儿先去吃个午饭,然后下午从老城区逛去海滩,傍晚去城堡山看日落,怎么样?” 对方欣然接受——就像每天他“报告”的行程一样。 天使湾浅滩并不是细沙,所以直接脱了鞋走上去还是有些硌脚,走了会儿,陈翊便提议去海边租两个躺椅,点杯饮料歇息。 趁他去拿饮料的时候,白音将自己随身准备的防晒霜取出来补涂…… 说起来这次蜜月出行,也算是第一次和陈翊单独出来旅行。 都说检验两人是否合拍最直接的途径,就是与对方单独出行,可以最直接地反映出对方的生活习性、处理问题能力、以及思考方式是否与自己同频。 而这个考验嘛,对陈翊来说显然是小巫见大巫了。他不仅早就把一切安排得井井有条,甚至把白音的那一份也打点好了,这么一看,白音倒成了这个检验里平平无奇的人。 目前看来,这个婚陈翊有没有结对她不清楚,反正她结得挺对的。 想到这,白音不自觉看向了台的方向,恰逢此刻,她的视线里除了陈翊外,还多出了另外两个亚洲女孩的身影…… 举手投足间,也像是留学生来度假的,其中一个女孩伸出手机,好像是要陈翊的微信…… 所以陈翊就这么给她了?! 望着陈翊轻车熟路加了微信,又跟人道别走回来的样子,白音原地愣了两秒,心里已经泛起了小疙瘩——比石滩上的石子还硌得慌。 她接过陈翊递过来的饮料,随手就放在了小桌上。 趁着陈翊帮自己后背涂防晒的间隙,她话里有话地点: “陈翊,如果有陌生女孩搭讪你,你一般都什么反应啊?” 听她问得这么煞有介事,陈翊手上的动作也不自觉放缓了两秒,白音趁机追问: “你跟人搭讪搭得那么自然,应该没少被人要过微信?” 陈翊这才明白个中缘由,无奈摇了摇头,主动将手机界面打开给她看——与那个女生的聊天界面,赫然是对方转给他的八十块钱…… “前台那会儿pos机坏了,刷不了卡,她们身上没有现金,不会法语英语也不好,在前面比划来比划去的,我实在看不下去,才帮她们把钱垫了。 本来不想加微信的,但其中一个女孩很坚持,不乐意欠别人钱,这才无奈加了微信说给我转人民币。” 两个女孩子出门在外,遇到这种事也不容易,白音点点头,算是认可了这一行为。 但陈翊脸上不仅没有被误解的不甘,反倒是耐人寻味占了上风。 “吃醋了?” 但白音也不示弱,觉得这倒也是个机会…… “乐于助人有什么好醋的……不过我确实挺好奇,陈翊。” “什么?” “你之前告诉我,你从前在美国没有谈过恋爱,我也信了,可这一路上除却刚刚那一幕,你也没少吸引路人眼球,尤其是亚洲女生……” 陈翊这样的皮囊气质,说直接点,如果他骨子里是个花天酒地的男人,那他这外表简直就是给他的“浪荡”锦上添花——只有他不想泡的女人,没有泡不到的。 “当年追你的女生肯定很多,可你到底是什么时候发现,你对我的感情不纯粹,并且还要为此‘守身如玉’的?” 望着妻子这无比真挚的“质问”,陈翊认真回想了一下,郑重其事地说, “你想听实话嘛?” “当然。” “大一暑假时,有一个女生跟我表白,却被夏明彻的一个电话截了胡,也就是那一天,我发现我对你的感情,已经无法自拔了……” 白音好奇,“大一暑假,你还在家的时候?” 两人依偎在天使湾边,思绪串联着,回到了多年前那个姑且算是“情窦初开”的夏日…… 那是闷热潮湿,而冗长的一天。 白长黎和陈菁云去参加高尔夫的活动,陈翊第一年回国过暑假,没有去参加。 所以那天的家里,只有他,白音和方姨。 那早醒来,他昏沉地打着呵欠,走进餐厅的时候,方姨刚温好吐司,将搅碎的鸡蛋撒上少许黑胡椒,胡麻香里裹着松软的烤面包的奶香味,唤醒了他的嗅觉。 他拉椅子就坐时,发现白音已经在用餐了,他习惯性道了句:“早安。” 白音嘴巴里嚼着吐司,似应非应地点点头,她的嘴角沾着几粒面包屑,红润的嘴唇上也亮亮的,大概是在吃饭的缘故…… 他刚坐下,方姨便轻车熟路地将他的那份早餐端到眼前。 还没反应过来,手肘就着急地动了一下,结果叉子结结实实地掉到了地上—— “我来捡。” 他拦住方姨正欲躬下的身子,自己则实实在在地俯下身来…… 就在将整个头没入餐桌之下时,他的余光无意识地被对面一双白皙细长的小腿动作吸引了过去…… 原本白音的两条腿是慵懒地前伸在餐桌正下方的,大概是知道对面人要低头捡东西,她才略拘谨地将两条腿老老实实地收了起来。 她不收倒还好,这一收,引得陈翊的眼神不自觉地随着她滑动的脚踝,朝她那边滑了过去…… 她没有穿袜子,纤细的脚踝精雕细琢过一般,小腿也白嫩得似乎能掐出水来…… 陈翊一时间失神,但很快收回了目光,立刻把叉子捡起来,刚要抬头就撞到了桌棱上…… “啊——” 他吃痛地闷哼一声,引得一旁的方姨无奈:“啊呀少爷你是还没睡醒?!” 他讪讪地摸了摸被撞到的后脑勺,还好不重,方姨递给他一支新的叉子,拿上旧的就回去清洗了。 他觉得自己的脸有点灼热,不知道是撞到了脑袋,还是什么东西撞到了他…… 他始终没有抬眼看白音,只感耳垂处有点烧,餐厅里只有沉默,可厨房哗哗的水声却着实让陈翊心神不宁。 “你们两个有想吃的东西吗?阿姨中午好给你们做?” 还好方姨打破了沉默,陈翊这才回神提醒, “我不挑的方姨,不过我下午要去参加朋友生日会,得早点走……” 说完这个,白音仿佛悄悄瞟了自己一眼,陈翊也下意识问她: “你今天有计划吗?要不要一起?” 但这个下意识十分拙劣且失败,拙劣在他为什么会邀请白音去参加他的同学生日会,失败在白音几乎是立刻摇头拒绝了。 于是这场早餐结束在陈翊对自己一场神经质的自嘲里。 这场生日会的主角,自然就是即将对陈翊进行一场无疾而终的告白的小陆同学。 不过去之前的陈翊还不知道,原来这件事,竟成了他彻底对白音感情不纯粹的契机。 而这一天,也成了他脑海里再也挥之不去的梦魇。 其四·蜜月往事(中) 午餐后,陈翊回房间简单收拾了一下,临走路过小客厅时,一声呢喃不由得吸引了他的注意…… 原来是白音躺在沙发上睡着了。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白音熟睡的模样,他不自觉地靠近过去。 小客厅没有开空调,很是闷热,白音额角渗出丝丝汗珠,洇湿了她的碎发,呼吸微澜,唇角微动…… 他顺手帮她打开了空调,这样睡觉不至太热…… 刚要离开,却又觉得少了点什么,这样吹着空调睡觉,很容易着凉?尽管现在是夏季午后,骄阳烈日和汗水最丰厚的时刻。 他顺便去柜子里找了一个沙发毯来,准备为她盖上…… 他俯下身子,感到她身上的白色睡袍,显然是有些短了,那双若隐若现的小腿,十分不合时宜地,如春水般荡进了他的脑海…… 白音肌肤的纹理清晰可见,甚至还有一些发红过敏的痘痘,几乎能闻得到她的呼吸…… 此刻的少女,像是一颗鲜艳的樱桃,美好的内在和外在吸引着他,竟让他有想要采摘品尝的冲动……但他自然抑制住了这股冲动。 他用毛毯盖住了她的身体,仿佛也盖住了那些奇奇怪怪的念头。 几乎同时,那秋水一般的双眼,忽然睁开了——那股春水忽然像是岩浆一般喷发在他的脸颊和脖颈上。 白音懵懵地问:“你怎么在这?” 他条件反射地直起身子,佯装无意地解释, “空调开了,给你披个毯子,别着凉。” 望着身上的毯子,白音略略回神。 “哦。” 而后,陈翊下意识握了一下手里的车钥匙,不置一词地离开了小客厅。 从早晨到中午的微妙思绪,搅得陈翊有些烦闷,他将此归咎于夏日燥热的天气。 陈翊今年回国之后很快就拿到了驾照,自然而然地也获得了人生中第一辆车。 至于去参加这个生日聚会的初衷,自然是出于与这群人这一年里在美国的“革命友情”。 陈翊在这个圈子里,虽算不上活跃分子,但有李君昂这人的整活技艺,他又几乎次次聚会捧场,久而久之,留学华人圈子里的同学好友如滚雪球般,越来越多。 而今天这主角小陆就是其中一员。 叫她小陆,是因为陈翊不知道她的全名,很多留学生习惯了用英文名或者花名,按照李君昂的说法——“名字只是一个代号,大家玩得开心就好。” 而这群好友里,很多老家也是丰海或者丰海周边的,几人约好了暑假有空在国内聚。 而小陆的生日,自然而然成了众人一个组局的由头。 生日聚会定在了一个ktv里,李君昂说小陆买断了一个包厢,在美国的卡拉ok唱得不如国内尽兴,所以趁此机会要和姐妹们唱到天黑。 在ktv门口,陈翊如常看到了老朋友李君昂的身影——他向来有局就捧,这次专程来丰海蹭局。 “哎,小陆这波来势汹汹的,不知道壶里装啥药……” “不是过生日嘛?” “兄弟,你是真一点没看出苗头?” 陈翊不解地皱了下眉头,“什么苗头?” “哎你真是……” “你们来啦!怎么不进去?在门口站着不热嘛?” 平时和小陆走得最近的朋友,ral,拎着蛋糕就推搡着他们进去了。 包间里灯红酒绿,俊男美女的脸被若即若离的碎光映照着,像是电影里不断被抽帧的画面,音乐的鼓点,也并不会因舒缓安静的曲风而镇静。 这次大约有十几个人,即使是最大的包厢,此刻也略显嘈杂拥挤。 看陈翊他们几个到了,已到场的人包括小陆在内,顺势调低了背景音量。 小陆率先接过ral手里的蛋糕,十分亲密地与她贴着耳朵道了句谢。 而看到姐妹身后的陈翊时,她却不动声色地敛了些脸上的笑意,将其换做一个矜持的微笑,喧闹之中,似乎是对他说了句什么。 陈翊没听清,下意识礼貌地低了下头,示意她可以再说一遍。 大约是看人都到齐了,小陆也没重复,直接掠过了他,交代大家一起来分蛋糕…… 小陆算得上他们这群人里的“团宠”,听说她家庭背景不俗,主修平面设计,朋友圈里出了名的人美心善,来美国不到一年,追求者几乎没断过,但都没入她法眼的。 分了蛋糕之后,就是各自送礼物环节了,来的人于公于私都各怀心思,礼物分量从成千上万到小几百的都有。 而作为普通朋友的陈翊,送了一件普通却也投其所好的礼物——一套茶具。 因为有次聚会无意中听她提起来,应该平时还挺爱喝茶。 当小陆看到这套茶具的时候,眼里瞬间爬上了些许微妙的情感,用眼神对陈翊致谢后,张罗朋友们快快点歌玩了。 面对这种喧闹的场合,陈翊极少主动起哄,所以在那几个麦霸抢着深情演绎的同时,他只是静静呆在角落里,百无聊赖的刷着手机…… 直到小陆拍了拍他的肩膀—— “下一首……唱吗?” 麦克风的背景音实在是太响了,陈翊不自觉地朝她边挪了一下,小陆这次倒是大方凑近他耳朵重复: “下一首歌要不要一起唱?” 陈翊看了眼歌名,还真是格外经典的一首情歌对唱:《只对你有感觉》 他说:“我不怎么会唱,你找别的男生?” 可小陆却毫不掩饰地再度在他耳边放话,“那我就不唱了,跟他们唱没意思。” 说罢她将平板拿过来把这首歌切了。 陈翊被这通操作弄得格外忐忑,不由得想起门口李君昂的提醒…… 不过好在下一首歌自然还是小陆的《you belong with 》 “哎小陆快来唱你的本命!” 女孩嚯得一声起身,一手握着酒瓶一手拿起麦克风,倾情演绎起来…… “现在知道陆小姐憋什么大招了?” 李君昂一脸坏笑地点了他一下,陈翊瞬间懂了。 “咱们都认识几个月了,你不会这么后知后觉?” 陈翊瞥了他一眼,没说话,望着小陆在屏幕前把歌词演绎得彻底—— if you uld see that i a the one who understands you, been here all along, why can''t you see? you belong with , you belong with 他战术性地别过眼神,感到这房间的气氛突然就变得十分压抑了…… 包间里数十双眼睛像雷达似的,不停地游荡在他与小陆这看似微妙,却并不和谐的氛围之间…… “我去趟洗手间,失陪一下。” 遇事不决就尿遁,这一招屡试不爽。 可他刚从包厢出来,手机适时响了起来,他还没来得及看清是谁打来的,身后一声仿若宣判般的呼喊,惹得他顿时有点手足无措—— “陈翊!” 是小陆。 该来的总会来。 “我有话对你说。” 还没等陈翊推脱,小陆趁着酒意上头,竟一下子将他拉去了拐角处…… ktv走廊上昏暗的光线,却比室内的更加刺眼暧昧,此时此刻,他终于理解了对方“来势汹汹”那个词。 “你……为什么送我茶具啊?” 陈翊没想到她居然用这个问题开场,他大方回复, “我是听你有一次聊到茶叶,以为你很喜欢喝茶。” “……哦,那你对我还挺细心的嘛?”小陆莞尔一笑,“那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喝茶吗?” 陈翊摇头。 “你还记不记得有一次,我们去你和leon的公寓,当时你给我们大家用你的简易茶具,泡了包铁观音,那次leon没少嘲笑你闷头闷脑,但我却觉得……你认真的样子真的很帅,就是那次以后,我也爱上了泡茶……” 陈翊刚点头想继续客套下去,小陆却忽然郑重其事地抬头望着他的眼睛…… “陈翊,我喜欢你。” 这句话一出,陈翊瞬间希望耳边的音乐可以再大声一点…… “我因为你喜欢上了喝茶,而你也因此送了我茶具,所以你看,这算不算心有灵犀……” 她说出这段话的时候,几乎将他逼退到了墙角,她的眼神却像是要粘在自己身上…… “我们要不要,谈个恋爱试试?” 他很想推开她,但怎奈她今天穿的吊带过于清凉,让他的手无可安放…… “小陆,你喝多了,我先带你回包厢……” “那你先回答我,你喜欢我吗?” 陈翊也是第一次被这样表白,对方步步紧逼,果敢与直接过于耀眼,以至于有那么一瞬间,陈翊很希望自己是真的喜欢她,这样今天也算是皆大欢喜,但他的固执,不允许自己做这样自欺欺人的举动—— “抱歉小陆,我对你就是出于同学的友善,还没到那个份上。” 听陈翊这般撇清关系的言说,小陆似乎是很难相信。 “现在没到,不代表以后不会,哪怕我们只是先试试呢?” 这个字眼显然让陈翊有所触动,但并非情感上的触动,而是抱有对感情难以亵渎的触动,他摇头—— “谈恋爱,至少该两厢情愿?‘试试’这个行为,对你我都不公平,何况……我有喜欢的人。” 经此一言,小陆终是颓丧着败下阵来,不再逼退他。 “……leon说你心有所属,我还以为他在骗我呢。” 陈翊眼里闪过一阵促狭,还没来得及追问leon还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小陆竟主动反问: “那个人是谁啊?我们认识吗?” 来电铃声再次打断了他们的对话,陈翊拿出手机—— 夏明彻?他怎么会给他打电话? “喂……白家这两天……就你一个人……把阿音接回家,我怕她被……” 走廊内的音响还是环绕得很吵闹,对方的声音断断续续,可听到最后一句话,他像是忽然被打了鸡血一般,赶紧把小陆推到一边—— “你先别挂电话,稍等我一分钟!” 他快速回到了包厢里,把衣服、车钥匙一捞,对不明所以的小陆、李君昂使了个眼色,意思是“我有事先走了。” 然后立刻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众人看着这一幕几脸懵,ral暂停了所有的音乐,上去去问小陆—— “什么情况啊?” 而小陆丧气地摇了摇头,意为表白失败。 “那也没必要落荒而逃?这大男人脸皮这么薄?” “得了ral,没看出来陈翊这么着急忙慌的,肯定是跟‘正主’有关啊?” 李君昂一脸看透,替陈翊挽回了一局。 小陆这才意识到,他刚刚那般失神着急的模样,的确是从未见过,这个“正主”不是他们这圈子的人,难道是他在丰海的旧识吗? 出了ktv,陈翊才发觉外面已骤雨倾盆,他立刻启动了车子,夏明彻的原话是—— “白家这两天就你一个人在啊?那你赶紧去把阿音接回家?她叫我和程灵溪来看市美术馆的展,结果走时下大雨,我们三个只有一把伞,她硬让我送家近的程灵溪,她留在美术馆了……市美术馆下班早,她这会儿可能在外面呢……你不是有车吗?你去接她一下。” 陈翊应下来就朝美术馆出发了。 期间打了白音几个电话,对方却都没有应答——或许是看来电是陌生号码?他们之间几乎从来没用电话联系过。 夏季的瓢泼总是说来就来,明明中午出门的时候还是艳阳十里呢。 他刚刚拿驾照没多久,车技也没那么纯熟,硬着大雨又在城区里堵了半天,天光渐暗。 市美术馆开在老城区,街道狭窄,交通闭塞,下了雨更是堵不胜堵。 他随便找了个车位加塞停了进去,此时的雨已经开始小了,他望着大门紧闭的美术馆,心也不由得紧锁。 “下班了,这没人了。” “大爷,您有留意一个……”陈翊一时语塞,他甚至不知道白音今天穿的什么衣服。 “一个女孩,十五六岁的样子,头发又黑又长,挺瘦的,大概这么高……” 大爷略略回忆了一下,“哦,是不是穿白裙子来的?还有另外两个孩子。” “应该是,那个白裙子的女孩什么时候走的?朝哪个方向?” 见他追问得这么清楚,大爷警惕反问:“干嘛?你是她什么人啊?” “我是她……她哥哥,这不是下雨了,家里人让我来接她回去的,她没带伞。” 可大爷却依旧一脸质疑, “这么说她是你妹妹喽?是你妹妹嘛直接打个电话问好了呀,她连你电话都没有的?” “我打给她她一直不接……” 陈翊刚要翻记录给他,却还是刹住了—— 算了……越描越黑,他索性道了句谢,离开了美术馆大厅。 美术馆刚刚落锁不到半个小时,白音不在这里躲雨,那大概率是准备回家了?可能在路上遇到了暴雨,被困在了哪里…… 这附近没有地铁,只有公交和出租这两种交通方式,但无论是哪一种,此刻都是水泄不通的节奏…… 她此刻会等在哪里呢? —— “原来是那一天?” 尼斯的阳光微垂,此时已然是后半晌了。 白音听到这里,忽然从躺椅上坐起身来,格外郑重地回望着陈翊。 “那一天怎么了?” 见白音这般反应,陈翊不由得好奇反问。 “……没什么,你接着说。” “后来,我就看到你像个落汤鸡一样,立在公交站发抖……” 说到这里,陈翊却话锋一转,直接收尾,“接下来的事,你都知道了。” 白音显然很不满,“你没说完呢!你后来找到我的心路历程是什么样的,我完全不知道。” 陈翊看她听得格外入神,连饮料里的冰块化得水,都忍不住喝了。 “走,老城区有一家冰淇淋还不错,带你去尝尝?” 说完,他直接略过白音意犹未尽的眼神,牵起她的手就离开了石滩…… 但去老城的路上,陈翊也没继续卖关子,在白音的追问下,他还是拖出了后面的一些记忆……这是他从未对任何人启齿的,潮湿的记忆。 —— 当他看到白音全身湿透,出现在公交车站时,他的大脑像是被泼了一盆冷水,被浇得一片空白,仿佛他也跟着淋了一场大雨。 “怎么不在美术馆门口等?” 他机械地迎上去追问了这么一句,却压根不等对方回复,他就将颤抖的白音立刻抱进后车座里——除了这样,他一时想不出还能做什么。 当他触碰到白音潮湿微凉的皮肤时,他清楚地记得当时自己内心深处,像是有一根久未拨动的弦,被眼前人胡乱撩拨了一下,震得他心头发懵。 他抱着她,躬身将她放进后车座里,他低头将视线放在了她湿漉漉的脸庞上,就那么一两秒,他却觉得自己放得有一个世纪那么长,那么放肆那么无理地,注意到了她已经湿透的白色连衣裙之下,若隐若现的内衣花纹…… “我没想到雨会下这么大……” 她无力地辩解了一句,呼吸蹭到了他的领子上,让他感到又湿又热,无意识地,他动了动喉结,刻意回避了她张皇的视线…… “……你等我一下。” 下一秒,他啪得将车门关上,二话没说就跑去了最近的商场里,以最快的速度帮她买了新的换洗衣服和毛巾,好不让她感冒。 —— 这么露骨的回忆,搁在过去他是打死都要烂在肚子里的,但谁让白音现在已经是他老婆了,他自然没什么扭捏的。 到了这,白音似乎还在等着他讲后面的事情,但陈翊却偏偏卖了个关子, “我讲了这么久都累了,我看你好像也回忆起来了,不如后面换你讲?” “……我讲什么?” 陈翊不以为然,“阿音,现在想想,关于过去的你对我的感情,还是一片空白,难道那些年你对我,就真的一直‘深恶痛绝’‘懒得搭理’吗?” 听到这,白音像是被戳中心事似的,矢口否认—— “对啊,一直都‘懒得搭理’。” 听到这回答,陈翊直接就在巷子里将她揽在怀里,不由分说地低头亲吻她,着实不讲道理。 “别闹……还在外面。” “这可是法国,在大街小巷里亲吻我妻子,不会有伤风化。” 白音略作矜持地推搡开他,可陈翊眼里的热情依旧未减—— “阿音,我很好奇,你是什么时候,对我改观的?” 提及此,白音的脸更加挂不住了,刻意别过去不看他。 “起初我真的以为是在秋月山,但越是和你接触,越是让我怀疑,或许你对我,更早就改观了,甚至你自己都没意识到?” 看他丝毫没有要认输的样子,白音示意他凑近,像是要偷偷告诉他,陈翊欣然靠近,但对方却直言—— “带我去吃完冰淇淋后再告诉你。” 其四·蜜月往事(中) 午餐后,陈翊回房间简单收拾了一下,临走路过小客厅时,一声呢喃不由得吸引了他的注意…… 原来是白音躺在沙发上睡着了。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白音熟睡的模样,他不自觉地靠近过去。 小客厅没有开空调,很是闷热,白音额角渗出丝丝汗珠,洇湿了她的碎发,呼吸微澜,唇角微动…… 他顺手帮她打开了空调,这样睡觉不至太热…… 刚要离开,却又觉得少了点什么,这样吹着空调睡觉,很容易着凉?尽管现在是夏季午后,骄阳烈日和汗水最丰厚的时刻。 他顺便去柜子里找了一个沙发毯来,准备为她盖上…… 他俯下身子,感到她身上的白色睡袍,显然是有些短了,那双若隐若现的小腿,十分不合时宜地,如春水般荡进了他的脑海…… 白音肌肤的纹理清晰可见,甚至还有一些发红过敏的痘痘,几乎能闻得到她的呼吸…… 此刻的少女,像是一颗鲜艳的樱桃,美好的内在和外在吸引着他,竟让他有想要采摘品尝的冲动……但他自然抑制住了这股冲动。 他用毛毯盖住了她的身体,仿佛也盖住了那些奇奇怪怪的念头。 几乎同时,那秋水一般的双眼,忽然睁开了——那股春水忽然像是岩浆一般喷发在他的脸颊和脖颈上。 白音懵懵地问:“你怎么在这?” 他条件反射地直起身子,佯装无意地解释, “空调开了,给你披个毯子,别着凉。” 望着身上的毯子,白音略略回神。 “哦。” 而后,陈翊下意识握了一下手里的车钥匙,不置一词地离开了小客厅。 从早晨到中午的微妙思绪,搅得陈翊有些烦闷,他将此归咎于夏日燥热的天气。 陈翊今年回国之后很快就拿到了驾照,自然而然地也获得了人生中第一辆车。 至于去参加这个生日聚会的初衷,自然是出于与这群人这一年里在美国的“革命友情”。 陈翊在这个圈子里,虽算不上活跃分子,但有李君昂这人的整活技艺,他又几乎次次聚会捧场,久而久之,留学华人圈子里的同学好友如滚雪球般,越来越多。 而今天这主角小陆就是其中一员。 叫她小陆,是因为陈翊不知道她的全名,很多留学生习惯了用英文名或者花名,按照李君昂的说法——“名字只是一个代号,大家玩得开心就好。” 而这群好友里,很多老家也是丰海或者丰海周边的,几人约好了暑假有空在国内聚。 而小陆的生日,自然而然成了众人一个组局的由头。 生日聚会定在了一个ktv里,李君昂说小陆买断了一个包厢,在美国的卡拉ok唱得不如国内尽兴,所以趁此机会要和姐妹们唱到天黑。 在ktv门口,陈翊如常看到了老朋友李君昂的身影——他向来有局就捧,这次专程来丰海蹭局。 “哎,小陆这波来势汹汹的,不知道壶里装啥药……” “不是过生日嘛?” “兄弟,你是真一点没看出苗头?” 陈翊不解地皱了下眉头,“什么苗头?” “哎你真是……” “你们来啦!怎么不进去?在门口站着不热嘛?” 平时和小陆走得最近的朋友,ral,拎着蛋糕就推搡着他们进去了。 包间里灯红酒绿,俊男美女的脸被若即若离的碎光映照着,像是电影里不断被抽帧的画面,音乐的鼓点,也并不会因舒缓安静的曲风而镇静。 这次大约有十几个人,即使是最大的包厢,此刻也略显嘈杂拥挤。 看陈翊他们几个到了,已到场的人包括小陆在内,顺势调低了背景音量。 小陆率先接过ral手里的蛋糕,十分亲密地与她贴着耳朵道了句谢。 而看到姐妹身后的陈翊时,她却不动声色地敛了些脸上的笑意,将其换做一个矜持的微笑,喧闹之中,似乎是对他说了句什么。 陈翊没听清,下意识礼貌地低了下头,示意她可以再说一遍。 大约是看人都到齐了,小陆也没重复,直接掠过了他,交代大家一起来分蛋糕…… 小陆算得上他们这群人里的“团宠”,听说她家庭背景不俗,主修平面设计,朋友圈里出了名的人美心善,来美国不到一年,追求者几乎没断过,但都没入她法眼的。 分了蛋糕之后,就是各自送礼物环节了,来的人于公于私都各怀心思,礼物分量从成千上万到小几百的都有。 而作为普通朋友的陈翊,送了一件普通却也投其所好的礼物——一套茶具。 因为有次聚会无意中听她提起来,应该平时还挺爱喝茶。 当小陆看到这套茶具的时候,眼里瞬间爬上了些许微妙的情感,用眼神对陈翊致谢后,张罗朋友们快快点歌玩了。 面对这种喧闹的场合,陈翊极少主动起哄,所以在那几个麦霸抢着深情演绎的同时,他只是静静呆在角落里,百无聊赖的刷着手机…… 直到小陆拍了拍他的肩膀—— “下一首……唱吗?” 麦克风的背景音实在是太响了,陈翊不自觉地朝她边挪了一下,小陆这次倒是大方凑近他耳朵重复: “下一首歌要不要一起唱?” 陈翊看了眼歌名,还真是格外经典的一首情歌对唱:《只对你有感觉》 他说:“我不怎么会唱,你找别的男生?” 可小陆却毫不掩饰地再度在他耳边放话,“那我就不唱了,跟他们唱没意思。” 说罢她将平板拿过来把这首歌切了。 陈翊被这通操作弄得格外忐忑,不由得想起门口李君昂的提醒…… 不过好在下一首歌自然还是小陆的《you belong with 》 “哎小陆快来唱你的本命!” 女孩嚯得一声起身,一手握着酒瓶一手拿起麦克风,倾情演绎起来…… “现在知道陆小姐憋什么大招了?” 李君昂一脸坏笑地点了他一下,陈翊瞬间懂了。 “咱们都认识几个月了,你不会这么后知后觉?” 陈翊瞥了他一眼,没说话,望着小陆在屏幕前把歌词演绎得彻底—— if you uld see that i a the one who understands you, been here all along, why can''t you see? you belong with , you belong with 他战术性地别过眼神,感到这房间的气氛突然就变得十分压抑了…… 包间里数十双眼睛像雷达似的,不停地游荡在他与小陆这看似微妙,却并不和谐的氛围之间…… “我去趟洗手间,失陪一下。” 遇事不决就尿遁,这一招屡试不爽。 可他刚从包厢出来,手机适时响了起来,他还没来得及看清是谁打来的,身后一声仿若宣判般的呼喊,惹得他顿时有点手足无措—— “陈翊!” 是小陆。 该来的总会来。 “我有话对你说。” 还没等陈翊推脱,小陆趁着酒意上头,竟一下子将他拉去了拐角处…… ktv走廊上昏暗的光线,却比室内的更加刺眼暧昧,此时此刻,他终于理解了对方“来势汹汹”那个词。 “你……为什么送我茶具啊?” 陈翊没想到她居然用这个问题开场,他大方回复, “我是听你有一次聊到茶叶,以为你很喜欢喝茶。” “……哦,那你对我还挺细心的嘛?”小陆莞尔一笑,“那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喝茶吗?” 陈翊摇头。 “你还记不记得有一次,我们去你和leon的公寓,当时你给我们大家用你的简易茶具,泡了包铁观音,那次leon没少嘲笑你闷头闷脑,但我却觉得……你认真的样子真的很帅,就是那次以后,我也爱上了泡茶……” 陈翊刚点头想继续客套下去,小陆却忽然郑重其事地抬头望着他的眼睛…… “陈翊,我喜欢你。” 这句话一出,陈翊瞬间希望耳边的音乐可以再大声一点…… “我因为你喜欢上了喝茶,而你也因此送了我茶具,所以你看,这算不算心有灵犀……” 她说出这段话的时候,几乎将他逼退到了墙角,她的眼神却像是要粘在自己身上…… “我们要不要,谈个恋爱试试?” 他很想推开她,但怎奈她今天穿的吊带过于清凉,让他的手无可安放…… “小陆,你喝多了,我先带你回包厢……” “那你先回答我,你喜欢我吗?” 陈翊也是第一次被这样表白,对方步步紧逼,果敢与直接过于耀眼,以至于有那么一瞬间,陈翊很希望自己是真的喜欢她,这样今天也算是皆大欢喜,但他的固执,不允许自己做这样自欺欺人的举动—— “抱歉小陆,我对你就是出于同学的友善,还没到那个份上。” 听陈翊这般撇清关系的言说,小陆似乎是很难相信。 “现在没到,不代表以后不会,哪怕我们只是先试试呢?” 这个字眼显然让陈翊有所触动,但并非情感上的触动,而是抱有对感情难以亵渎的触动,他摇头—— “谈恋爱,至少该两厢情愿?‘试试’这个行为,对你我都不公平,何况……我有喜欢的人。” 经此一言,小陆终是颓丧着败下阵来,不再逼退他。 “……leon说你心有所属,我还以为他在骗我呢。” 陈翊眼里闪过一阵促狭,还没来得及追问leon还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小陆竟主动反问: “那个人是谁啊?我们认识吗?” 来电铃声再次打断了他们的对话,陈翊拿出手机—— 夏明彻?他怎么会给他打电话? “喂……白家这两天……就你一个人……把阿音接回家,我怕她被……” 走廊内的音响还是环绕得很吵闹,对方的声音断断续续,可听到最后一句话,他像是忽然被打了鸡血一般,赶紧把小陆推到一边—— “你先别挂电话,稍等我一分钟!” 他快速回到了包厢里,把衣服、车钥匙一捞,对不明所以的小陆、李君昂使了个眼色,意思是“我有事先走了。” 然后立刻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众人看着这一幕几脸懵,ral暂停了所有的音乐,上去去问小陆—— “什么情况啊?” 而小陆丧气地摇了摇头,意为表白失败。 “那也没必要落荒而逃?这大男人脸皮这么薄?” “得了ral,没看出来陈翊这么着急忙慌的,肯定是跟‘正主’有关啊?” 李君昂一脸看透,替陈翊挽回了一局。 小陆这才意识到,他刚刚那般失神着急的模样,的确是从未见过,这个“正主”不是他们这圈子的人,难道是他在丰海的旧识吗? 出了ktv,陈翊才发觉外面已骤雨倾盆,他立刻启动了车子,夏明彻的原话是—— “白家这两天就你一个人在啊?那你赶紧去把阿音接回家?她叫我和程灵溪来看市美术馆的展,结果走时下大雨,我们三个只有一把伞,她硬让我送家近的程灵溪,她留在美术馆了……市美术馆下班早,她这会儿可能在外面呢……你不是有车吗?你去接她一下。” 陈翊应下来就朝美术馆出发了。 期间打了白音几个电话,对方却都没有应答——或许是看来电是陌生号码?他们之间几乎从来没用电话联系过。 夏季的瓢泼总是说来就来,明明中午出门的时候还是艳阳十里呢。 他刚刚拿驾照没多久,车技也没那么纯熟,硬着大雨又在城区里堵了半天,天光渐暗。 市美术馆开在老城区,街道狭窄,交通闭塞,下了雨更是堵不胜堵。 他随便找了个车位加塞停了进去,此时的雨已经开始小了,他望着大门紧闭的美术馆,心也不由得紧锁。 “下班了,这没人了。” “大爷,您有留意一个……”陈翊一时语塞,他甚至不知道白音今天穿的什么衣服。 “一个女孩,十五六岁的样子,头发又黑又长,挺瘦的,大概这么高……” 大爷略略回忆了一下,“哦,是不是穿白裙子来的?还有另外两个孩子。” “应该是,那个白裙子的女孩什么时候走的?朝哪个方向?” 见他追问得这么清楚,大爷警惕反问:“干嘛?你是她什么人啊?” “我是她……她哥哥,这不是下雨了,家里人让我来接她回去的,她没带伞。” 可大爷却依旧一脸质疑, “这么说她是你妹妹喽?是你妹妹嘛直接打个电话问好了呀,她连你电话都没有的?” “我打给她她一直不接……” 陈翊刚要翻记录给他,却还是刹住了—— 算了……越描越黑,他索性道了句谢,离开了美术馆大厅。 美术馆刚刚落锁不到半个小时,白音不在这里躲雨,那大概率是准备回家了?可能在路上遇到了暴雨,被困在了哪里…… 这附近没有地铁,只有公交和出租这两种交通方式,但无论是哪一种,此刻都是水泄不通的节奏…… 她此刻会等在哪里呢? —— “原来是那一天?” 尼斯的阳光微垂,此时已然是后半晌了。 白音听到这里,忽然从躺椅上坐起身来,格外郑重地回望着陈翊。 “那一天怎么了?” 见白音这般反应,陈翊不由得好奇反问。 “……没什么,你接着说。” “后来,我就看到你像个落汤鸡一样,立在公交站发抖……” 说到这里,陈翊却话锋一转,直接收尾,“接下来的事,你都知道了。” 白音显然很不满,“你没说完呢!你后来找到我的心路历程是什么样的,我完全不知道。” 陈翊看她听得格外入神,连饮料里的冰块化得水,都忍不住喝了。 “走,老城区有一家冰淇淋还不错,带你去尝尝?” 说完,他直接略过白音意犹未尽的眼神,牵起她的手就离开了石滩…… 但去老城的路上,陈翊也没继续卖关子,在白音的追问下,他还是拖出了后面的一些记忆……这是他从未对任何人启齿的,潮湿的记忆。 —— 当他看到白音全身湿透,出现在公交车站时,他的大脑像是被泼了一盆冷水,被浇得一片空白,仿佛他也跟着淋了一场大雨。 “怎么不在美术馆门口等?” 他机械地迎上去追问了这么一句,却压根不等对方回复,他就将颤抖的白音立刻抱进后车座里——除了这样,他一时想不出还能做什么。 当他触碰到白音潮湿微凉的皮肤时,他清楚地记得当时自己内心深处,像是有一根久未拨动的弦,被眼前人胡乱撩拨了一下,震得他心头发懵。 他抱着她,躬身将她放进后车座里,他低头将视线放在了她湿漉漉的脸庞上,就那么一两秒,他却觉得自己放得有一个世纪那么长,那么放肆那么无理地,注意到了她已经湿透的白色连衣裙之下,若隐若现的内衣花纹…… “我没想到雨会下这么大……” 她无力地辩解了一句,呼吸蹭到了他的领子上,让他感到又湿又热,无意识地,他动了动喉结,刻意回避了她张皇的视线…… “……你等我一下。” 下一秒,他啪得将车门关上,二话没说就跑去了最近的商场里,以最快的速度帮她买了新的换洗衣服和毛巾,好不让她感冒。 —— 这么露骨的回忆,搁在过去他是打死都要烂在肚子里的,但谁让白音现在已经是他老婆了,他自然没什么扭捏的。 到了这,白音似乎还在等着他讲后面的事情,但陈翊却偏偏卖了个关子, “我讲了这么久都累了,我看你好像也回忆起来了,不如后面换你讲?” “……我讲什么?” 陈翊不以为然,“阿音,现在想想,关于过去的你对我的感情,还是一片空白,难道那些年你对我,就真的一直‘深恶痛绝’‘懒得搭理’吗?” 听到这,白音像是被戳中心事似的,矢口否认—— “对啊,一直都‘懒得搭理’。” 听到这回答,陈翊直接就在巷子里将她揽在怀里,不由分说地低头亲吻她,着实不讲道理。 “别闹……还在外面。” “这可是法国,在大街小巷里亲吻我妻子,不会有伤风化。” 白音略作矜持地推搡开他,可陈翊眼里的热情依旧未减—— “阿音,我很好奇,你是什么时候,对我改观的?” 提及此,白音的脸更加挂不住了,刻意别过去不看他。 “起初我真的以为是在秋月山,但越是和你接触,越是让我怀疑,或许你对我,更早就改观了,甚至你自己都没意识到?” 看他丝毫没有要认输的样子,白音示意他凑近,像是要偷偷告诉他,陈翊欣然靠近,但对方却直言—— “带我去吃完冰淇淋后再告诉你。” 其五·蜜月往事(下) 冰淇淋摊位前排着长长的队——这也是当今旅游的常态,两人不厌其烦地跟着人群朝前挪动。 等轮到白音时,她着实被眼前这五颜六色的冰淇淋球震惊到了,据说这家店开了几十年,足足有九十多个口味,还在不断更新…… 本着体验新奇的原则,白音选了具有南法特色的仙人掌和虞美人花,帮陈翊挑了百利甜和威士忌的冰球。 “哎,这个仙人掌的味道像芦荟,还挺清凉的。” 白音说着喂了陈翊一口冰球,确实别有一番风味。 可陈翊却对百利甜这个口味十分不来电——“这个百利甜的口味比酒还腻。” 百利甜这种酒十分具有欺骗性,奶油和酒精的极度碰撞,喝起来丝滑甜腻,却很容易上头,一个不小心就醉了。 而这个酒味的冰淇淋球肯定又添了不少香精,吃起来更腻。 白音看他都没怎么吃,便灵机一动,把他手里的碗拿过来,不由分说地帮他把威士忌那块与百利甜的搅拌在了一起…… “哎,你这是彻底不让我吃了?” 可白音丝毫不以为意—— “我这是在帮你,省得浪费一个球。” 陈翊望着她手里的杰作,痛心疾首地扶额——他越来越相信,白晚说妹妹是个鬼机灵是事出有因的了。 看她“玩”得这么不亦乐乎,陈翊坏笑着抢过她的冰淇淋碗,打断: “好了,冰淇淋也吃到了,欺负我也欺负过了,是不是该兑现承诺,给我接着讲故事了?” 白音适才还轻松愉悦的神色,瞬间僵了一秒…… 她倒是能屈能伸,一把放弃了冰淇淋,起身遁入了老城巷子里…… 夏季的日落战线悠长,老城区的街巷被夕阳的尾巴拉得晦明相间。 在那一刻,时光仿佛慢了下来,随着旧城的落日、天使湾的潮汐,和自己爱的人,一同消弭在世界的另一端。 她就这样站在古老的砖石之上,望着陈翊披着夕照橘色的光芒,随着自己一起躲进旧城的阴影之内…… 她忽然感叹: “陈翊,我觉得我好像已经认识你好多年了……” 陈翊对她这样的说辞略显无奈,“的确,今年是我们认识的第十六年。” 白音却摇头反驳,“我不是这个意思,你知不知道有一个词,叫……‘一眼万年’?” 这个词一出,陈翊自然意会到了,大方承认: “当然,在认识你的岁月里,无论在何时何处,看到你多少次,我依旧会不停地爱上你,这就是我对‘一眼万年’的理解。” 末了,他刻意不去看白音“羞涩”的眼神,却不落痕迹地看了眼时间,牵起她的手提议—— “我们去城堡山?说不定还能赶上日落。” 白音却趁机捏了捏他的耳垂,悄声探问—— “那你知道我第一次对你有了别的想法,是什么时候吗?” “什么时候?” “看到你冒着雨找到了公交站的我。” 果然,那会儿在沙滩上,陈翊没有料错,白音那个反应就是心里“有鬼”。 她终于打算敞开心扉了,陈翊感到对方的手,竟也牵得更紧了些。 —— 那天,白音原本是不打算出门的,所以午饭后,便百无聊赖地在小客厅不小心睡着了。 夏日午后闷热难耐,虽是小憩,但她睡得并不踏实。 醒来看到陈翊的脸,她一时讶异——自己本就穿着随意,睡相肯定也不好看,立刻机警反问:“你怎么在这?” 但陈翊却回得稀松平常,还给她盖了毯子,而后也没拖泥带水,直接走了。 倒显得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似的。 那一刻,她心里莫名生出了一股赧意——而这是从前的她面对陈翊时,不会有的感受。 或许,夏天就是这样惹人莫名烦躁。 还好,夏明彻的电话打断了她的思绪。 他说暑假美术馆的值得看的展览很多,要不要一起? 而程灵溪也发来了消息,表示:暑假在家好无聊,有没有什么能出去走走的活动? 她这月老小马达再次上线,那就勉为其难,为你们两个制造一个暑期会面的好机会呗? 说干就干,这两人也很识趣地欣然同意。 她坐了一个多小时的公交到了老城区,步行了十几分钟才到美术馆。 展看了不到一小时,天公便开始不作美,夏明彻只拿了一把伞,说送完程灵溪后再折返回来接她,白音断然拒绝了—— “你又没开车,来回得多麻烦……你别管我了,等雨小了我直接坐公交回去。” 这落单月老此时,丝毫没觉得倒霉,反倒是格外欣慰,暴雨之中,相互依偎着把人送到家门口,一定能增进感情。 可惜她高兴得太早了,这场暴雨来得突然,走得却不突然。 她走向公交站的途中,天公直接发了疯似的,不停倒水,每盆都精准浇在她头上,老梧桐都没能替她扛住几轮冲刷…… 等她挪到公交站的时候,已经成了彻头彻尾的落水狗,又冷又懵,整整半个小时,老城区的街道就被堵得水泄不通,自然没有一辆公车来……全都堵在了路上。 她像是一脚踩空掉进水坑里的人,不知所措到除了抱紧自己的身躯,没了任何思考—— 直到看到陈翊的身影,出乎意料地出现在眼前…… 她早就说不出来任何话,但那一刻,她却格外庆幸,他的到来“解救”了落魄的自己。 他问:“怎么不在美术馆门口等?” 是啊,她也想问自己这个问题。 但她那时已经没了狡辩思考能力,任由对方将外套脱下裹在她身上,而后立刻将自己抱起,不由分说地冲进了已然稀落的雨中…… 还好,他的车就在不远。 她清楚地记得,当自己被放置在车上时,她的手臂竟下意识地搂紧了他的身体—— 不知是出于哪种情绪,总之那一刻,她第一次觉得陈翊的出现是如此温暖,让她不自觉想要贴近,心和身体都是一样的。 “我没想到雨会下这么大……” 她回了些神,无力地在他耳边,讲出了这么一句,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对方似乎也愣了两秒,立刻放开她,随手将副驾的伞抽了出来,交代了她: “你等我一下。” 说完,他又将她晾在了车里。 随着车门的关闭,雨声像是被闷在耳膜里,玻璃上流淌的雨滴令她感到十分不适,像她此刻身上黏腻潮湿的雨水一般,明明是炎热的夏日,却让她发冷。 她无暇思索其他,只是下意识地抱紧哆嗦的自己。 三分钟不到,她听到陈翊敲了敲车窗,示意她从里面开一下车窗。 她照做了,对方直接塞进来一个购物袋——“先擦擦头发,换一下衣服,湿的脱下来,省得感冒。” 所以他刚刚消失,是为了给她买浴巾和换洗的衣服? 白音意外之余还是摇上了车窗,看到陈翊绕去了车后,并且礼貌地背过了身子。 她这才安心地将身上的淋湿的衣服脱下来,刚准备拿出新的套上来,却发现除了外衣之外……他居然,还买了内衣和内裤?! 她的大脑,有那么一瞬间的空白,毛孔上,像是万千只蝴蝶振翅欲飞。 潮湿闷热,逼仄空间里,空余她一人的赧然无处安放。 这个行为,好像也很正常? 在那一刻,有两个截然不同的念头拉着住她的神经。 一个,是陈翊真心拿她当妹妹,所以才可以这么坦然地去为她考虑得如此周到。 一个,是她从这一刻终于意识到,原来她从未将陈翊当作家人,而是一个普通的男性,一个给她买了内衣套装之后,会让她感到讶异而不妥的男性,可他自己或许不这么认为。 两个莫名的念头拉扯着她,让她的羞赧无处遁形,却也只能佯装淡定。 她老老实实,里里外外地,在他的车上脱去所有负重,换上他给自己买的所有衣物。 白音讨厌自己会有这样的不合时宜念头。 而这个念头,直到陈翊坐进驾驶座时,她依旧还未能清理干净,所以她将浴巾一直搭在头上,时不时地去摩挲一下…… “谢谢。” 她不知道除了这两个字,还能说什么。 “没事就好。” 陈翊在后视镜里瞥了一眼低眉擦拭头发的白音,当她抬头的瞬间,又立刻收回了目光。 随着陈翊驶向主干道,雨水渐缓,车里的氛围安静得似乎能听到彼此的呼吸。 白音第一次觉得,和陈翊单独处在一个空间,竟让她感到……暧昧,让她忍不住要说些什么,不然这一路,必然很难熬,至少对她来说是这样。 尽管,她讨厌自己有这种想法。 “你同学的生日会,这么快就结束了吗?” 似乎没想过她能记得,陈翊顿了顿才应, “嗯,结束了。” “你怎么知道,我在那个公交站的?” 陈翊调整了一下雨刷的速度,淡然解释: “夏明彻打给我的时候是四点四十五分,那时候雨刚开始下,你也没有伞,肯定是留到闭馆才走,不巧,五点闭馆时,雨越下越大了,既然你没有留下来躲雨,那肯定是想趁这会儿回家。雨这么大,也不好打车,你不是也不喜欢打车吗?所以我猜想……你只会去公交站等公交?” 听完这套说辞,白音却不由得愣了一阵,原本还嗡鸣的脑袋,忽然变得格外清明…… 明明是一件很小的事情,但他却分析得小心翼翼……甚至,还记得自己不喜欢打车。 “下次遇到暴雨不要逞强,先老实躲雨就好,对了还有……我的号码你要不要存一下?我打了你十几个电话,你全都没接。” “……” 白音哪是没接啊,她是直接设置了骚扰来电不显示…… —— “可惜,某人那时候压根不把我的关心放在心上,多年后的重逢,还是把自己淋成了落汤鸡,甚至变本加厉,拒绝我的帮助。” 此刻二人已经走上了城堡山,眺望着整个天使湾,望着威士忌般的落日余晖,浓烈而炽热。 陈翊玩笑着拍了拍她的脑袋,白音却不服气地别过了头,感慨着解释—— “十六岁那年是为了躲雨,去年是为了躲你。” 看陈翊眼中愁思渐起,白音话锋一转,真挚地跟了句: “但今后,我不会再躲了,我会永远对你敞开心扉。” 陈翊笑着将她拉近身侧,好让她可以安然靠在肩膀上。 “那你要说到做到。” —— 那天回到家后,陈翊长久以来埋在心底的声音根本无法平静下来。 一闭上眼,他就想到了白音的脸,以及那不合时宜的双腿,甚至还有她乌黑湿润的发丝,几乎将他紧紧缠绕,几滴雨水顺着他的脖颈落下,烧得他无处可逃。 而小陆白天问自己的话也在循环回响在耳侧—— “你有喜欢的人了吗?是谁?” 他不能说。 他甚至也不该想。 他知道自己对白音的感情,但他却不知道自己感情的出口在哪,他害怕被人发现,也害怕无疾而终。 可今天之前,他只是喜欢,今天之后,他不只是喜欢了,还有那些难以言喻的燥热和占有欲,压得他快要喘不过气了。 他也许不该那么周到,帮她把内衣也买了,白音会误会吗?但他当时确实没多想,后来才觉得不妥。 他知道自己不该这么揣测,可他的欲望依旧一发不可收拾。 而他也不能将此归咎于燥热的高温,和潮湿的雨水。 可今晚失眠的人,显然不止他一个。 白音从没给任何人说起过,那天在陈翊的车后座上,她第一次对陈翊改观…… 带着夏季黏稠的体温,和她无处安放的羞赧。 她从未将陈翊当作“哥哥”,而那次以后,她更加坚定——自己永远不可能当他是哥哥了。 他不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他是危险的,如果不能管住自己的心,或许他迟早有一天会将它偷走。 而彼时的她,极其厌恶自己今天以来的所有念头,所以多年来,她只能将这只“野兽”生生关在心扉深处,不放它出来,直到与陈翊时隔四年,再度重逢…… 她明白,这只野兽再也关不住了。 —— 或许是回忆起了这些曾经无从谈起的细节,今日一说才发现,这感情竟是早就在彼此的世界里,埋下了种子。 阴差阳错也好,早有预谋也罢,总归是牵绊住了人心。 “如果时间可以倒流,我一定会早点爱上你,陈翊。” 白音郑重地向他耳语。 “阿音,我没有那么贪心……况且时间不会倒流,所有的感情和坎坷,都是我们的必经之路,比起追忆过去,我更加期待与你的未来。” 远处的天空落霞万丈,鸥鹭争鸣。 陈翊抚摸着她的头发,似天使湾的潮汐涨落般温和细腻。 直至最后一抹余晖散去,幽蓝的天际带走了尼斯今日最后一朵云彩。 白音听到陈翊在她耳边轻声祝愿—— “阿音,二十三岁生日快乐。” 因她曾说过自己出生在落日余晖之后,陈翊今日便一直做好攻略,卡着时间对她说出生日快乐。 “时隔这么多年,我终于又可以祝你生日快乐了。” 一片昏暗之中,陈翊轻吻上了她的嘴唇,“以丈夫的名义。” 白音却踮起脚来,格外认真地回应着他的热情—— “我也很期待,与你的未来。” 她遇到了生命中唯一的真实,那个将她从深渊里解救出的正解。 她是落入深渊的皎月,而他是深渊里挣扎着溢出的山泉。 纵有星河万丈,可他眼中只为这一湾明月沉迷。 阿音,没有你,我将永存于湍急的暗影,有了你的光芒,才变得涓涓柔情。 而我,将永远蛰伏于你的光芒,为你而动。 任凭世界熙攘喧嚣,有情人的目光却只为彼此停留。 (全文完) 其五·蜜月往事(下) 冰淇淋摊位前排着长长的队——这也是当今旅游的常态,两人不厌其烦地跟着人群朝前挪动。 等轮到白音时,她着实被眼前这五颜六色的冰淇淋球震惊到了,据说这家店开了几十年,足足有九十多个口味,还在不断更新…… 本着体验新奇的原则,白音选了具有南法特色的仙人掌和虞美人花,帮陈翊挑了百利甜和威士忌的冰球。 “哎,这个仙人掌的味道像芦荟,还挺清凉的。” 白音说着喂了陈翊一口冰球,确实别有一番风味。 可陈翊却对百利甜这个口味十分不来电——“这个百利甜的口味比酒还腻。” 百利甜这种酒十分具有欺骗性,奶油和酒精的极度碰撞,喝起来丝滑甜腻,却很容易上头,一个不小心就醉了。 而这个酒味的冰淇淋球肯定又添了不少香精,吃起来更腻。 白音看他都没怎么吃,便灵机一动,把他手里的碗拿过来,不由分说地帮他把威士忌那块与百利甜的搅拌在了一起…… “哎,你这是彻底不让我吃了?” 可白音丝毫不以为意—— “我这是在帮你,省得浪费一个球。” 陈翊望着她手里的杰作,痛心疾首地扶额——他越来越相信,白晚说妹妹是个鬼机灵是事出有因的了。 看她“玩”得这么不亦乐乎,陈翊坏笑着抢过她的冰淇淋碗,打断: “好了,冰淇淋也吃到了,欺负我也欺负过了,是不是该兑现承诺,给我接着讲故事了?” 白音适才还轻松愉悦的神色,瞬间僵了一秒…… 她倒是能屈能伸,一把放弃了冰淇淋,起身遁入了老城巷子里…… 夏季的日落战线悠长,老城区的街巷被夕阳的尾巴拉得晦明相间。 在那一刻,时光仿佛慢了下来,随着旧城的落日、天使湾的潮汐,和自己爱的人,一同消弭在世界的另一端。 她就这样站在古老的砖石之上,望着陈翊披着夕照橘色的光芒,随着自己一起躲进旧城的阴影之内…… 她忽然感叹: “陈翊,我觉得我好像已经认识你好多年了……” 陈翊对她这样的说辞略显无奈,“的确,今年是我们认识的第十六年。” 白音却摇头反驳,“我不是这个意思,你知不知道有一个词,叫……‘一眼万年’?” 这个词一出,陈翊自然意会到了,大方承认: “当然,在认识你的岁月里,无论在何时何处,看到你多少次,我依旧会不停地爱上你,这就是我对‘一眼万年’的理解。” 末了,他刻意不去看白音“羞涩”的眼神,却不落痕迹地看了眼时间,牵起她的手提议—— “我们去城堡山?说不定还能赶上日落。” 白音却趁机捏了捏他的耳垂,悄声探问—— “那你知道我第一次对你有了别的想法,是什么时候吗?” “什么时候?” “看到你冒着雨找到了公交站的我。” 果然,那会儿在沙滩上,陈翊没有料错,白音那个反应就是心里“有鬼”。 她终于打算敞开心扉了,陈翊感到对方的手,竟也牵得更紧了些。 —— 那天,白音原本是不打算出门的,所以午饭后,便百无聊赖地在小客厅不小心睡着了。 夏日午后闷热难耐,虽是小憩,但她睡得并不踏实。 醒来看到陈翊的脸,她一时讶异——自己本就穿着随意,睡相肯定也不好看,立刻机警反问:“你怎么在这?” 但陈翊却回得稀松平常,还给她盖了毯子,而后也没拖泥带水,直接走了。 倒显得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似的。 那一刻,她心里莫名生出了一股赧意——而这是从前的她面对陈翊时,不会有的感受。 或许,夏天就是这样惹人莫名烦躁。 还好,夏明彻的电话打断了她的思绪。 他说暑假美术馆的值得看的展览很多,要不要一起? 而程灵溪也发来了消息,表示:暑假在家好无聊,有没有什么能出去走走的活动? 她这月老小马达再次上线,那就勉为其难,为你们两个制造一个暑期会面的好机会呗? 说干就干,这两人也很识趣地欣然同意。 她坐了一个多小时的公交到了老城区,步行了十几分钟才到美术馆。 展看了不到一小时,天公便开始不作美,夏明彻只拿了一把伞,说送完程灵溪后再折返回来接她,白音断然拒绝了—— “你又没开车,来回得多麻烦……你别管我了,等雨小了我直接坐公交回去。” 这落单月老此时,丝毫没觉得倒霉,反倒是格外欣慰,暴雨之中,相互依偎着把人送到家门口,一定能增进感情。 可惜她高兴得太早了,这场暴雨来得突然,走得却不突然。 她走向公交站的途中,天公直接发了疯似的,不停倒水,每盆都精准浇在她头上,老梧桐都没能替她扛住几轮冲刷…… 等她挪到公交站的时候,已经成了彻头彻尾的落水狗,又冷又懵,整整半个小时,老城区的街道就被堵得水泄不通,自然没有一辆公车来……全都堵在了路上。 她像是一脚踩空掉进水坑里的人,不知所措到除了抱紧自己的身躯,没了任何思考—— 直到看到陈翊的身影,出乎意料地出现在眼前…… 她早就说不出来任何话,但那一刻,她却格外庆幸,他的到来“解救”了落魄的自己。 他问:“怎么不在美术馆门口等?” 是啊,她也想问自己这个问题。 但她那时已经没了狡辩思考能力,任由对方将外套脱下裹在她身上,而后立刻将自己抱起,不由分说地冲进了已然稀落的雨中…… 还好,他的车就在不远。 她清楚地记得,当自己被放置在车上时,她的手臂竟下意识地搂紧了他的身体—— 不知是出于哪种情绪,总之那一刻,她第一次觉得陈翊的出现是如此温暖,让她不自觉想要贴近,心和身体都是一样的。 “我没想到雨会下这么大……” 她回了些神,无力地在他耳边,讲出了这么一句,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对方似乎也愣了两秒,立刻放开她,随手将副驾的伞抽了出来,交代了她: “你等我一下。” 说完,他又将她晾在了车里。 随着车门的关闭,雨声像是被闷在耳膜里,玻璃上流淌的雨滴令她感到十分不适,像她此刻身上黏腻潮湿的雨水一般,明明是炎热的夏日,却让她发冷。 她无暇思索其他,只是下意识地抱紧哆嗦的自己。 三分钟不到,她听到陈翊敲了敲车窗,示意她从里面开一下车窗。 她照做了,对方直接塞进来一个购物袋——“先擦擦头发,换一下衣服,湿的脱下来,省得感冒。” 所以他刚刚消失,是为了给她买浴巾和换洗的衣服? 白音意外之余还是摇上了车窗,看到陈翊绕去了车后,并且礼貌地背过了身子。 她这才安心地将身上的淋湿的衣服脱下来,刚准备拿出新的套上来,却发现除了外衣之外……他居然,还买了内衣和内裤?! 她的大脑,有那么一瞬间的空白,毛孔上,像是万千只蝴蝶振翅欲飞。 潮湿闷热,逼仄空间里,空余她一人的赧然无处安放。 这个行为,好像也很正常? 在那一刻,有两个截然不同的念头拉着住她的神经。 一个,是陈翊真心拿她当妹妹,所以才可以这么坦然地去为她考虑得如此周到。 一个,是她从这一刻终于意识到,原来她从未将陈翊当作家人,而是一个普通的男性,一个给她买了内衣套装之后,会让她感到讶异而不妥的男性,可他自己或许不这么认为。 两个莫名的念头拉扯着她,让她的羞赧无处遁形,却也只能佯装淡定。 她老老实实,里里外外地,在他的车上脱去所有负重,换上他给自己买的所有衣物。 白音讨厌自己会有这样的不合时宜念头。 而这个念头,直到陈翊坐进驾驶座时,她依旧还未能清理干净,所以她将浴巾一直搭在头上,时不时地去摩挲一下…… “谢谢。” 她不知道除了这两个字,还能说什么。 “没事就好。” 陈翊在后视镜里瞥了一眼低眉擦拭头发的白音,当她抬头的瞬间,又立刻收回了目光。 随着陈翊驶向主干道,雨水渐缓,车里的氛围安静得似乎能听到彼此的呼吸。 白音第一次觉得,和陈翊单独处在一个空间,竟让她感到……暧昧,让她忍不住要说些什么,不然这一路,必然很难熬,至少对她来说是这样。 尽管,她讨厌自己有这种想法。 “你同学的生日会,这么快就结束了吗?” 似乎没想过她能记得,陈翊顿了顿才应, “嗯,结束了。” “你怎么知道,我在那个公交站的?” 陈翊调整了一下雨刷的速度,淡然解释: “夏明彻打给我的时候是四点四十五分,那时候雨刚开始下,你也没有伞,肯定是留到闭馆才走,不巧,五点闭馆时,雨越下越大了,既然你没有留下来躲雨,那肯定是想趁这会儿回家。雨这么大,也不好打车,你不是也不喜欢打车吗?所以我猜想……你只会去公交站等公交?” 听完这套说辞,白音却不由得愣了一阵,原本还嗡鸣的脑袋,忽然变得格外清明…… 明明是一件很小的事情,但他却分析得小心翼翼……甚至,还记得自己不喜欢打车。 “下次遇到暴雨不要逞强,先老实躲雨就好,对了还有……我的号码你要不要存一下?我打了你十几个电话,你全都没接。” “……” 白音哪是没接啊,她是直接设置了骚扰来电不显示…… —— “可惜,某人那时候压根不把我的关心放在心上,多年后的重逢,还是把自己淋成了落汤鸡,甚至变本加厉,拒绝我的帮助。” 此刻二人已经走上了城堡山,眺望着整个天使湾,望着威士忌般的落日余晖,浓烈而炽热。 陈翊玩笑着拍了拍她的脑袋,白音却不服气地别过了头,感慨着解释—— “十六岁那年是为了躲雨,去年是为了躲你。” 看陈翊眼中愁思渐起,白音话锋一转,真挚地跟了句: “但今后,我不会再躲了,我会永远对你敞开心扉。” 陈翊笑着将她拉近身侧,好让她可以安然靠在肩膀上。 “那你要说到做到。” —— 那天回到家后,陈翊长久以来埋在心底的声音根本无法平静下来。 一闭上眼,他就想到了白音的脸,以及那不合时宜的双腿,甚至还有她乌黑湿润的发丝,几乎将他紧紧缠绕,几滴雨水顺着他的脖颈落下,烧得他无处可逃。 而小陆白天问自己的话也在循环回响在耳侧—— “你有喜欢的人了吗?是谁?” 他不能说。 他甚至也不该想。 他知道自己对白音的感情,但他却不知道自己感情的出口在哪,他害怕被人发现,也害怕无疾而终。 可今天之前,他只是喜欢,今天之后,他不只是喜欢了,还有那些难以言喻的燥热和占有欲,压得他快要喘不过气了。 他也许不该那么周到,帮她把内衣也买了,白音会误会吗?但他当时确实没多想,后来才觉得不妥。 他知道自己不该这么揣测,可他的欲望依旧一发不可收拾。 而他也不能将此归咎于燥热的高温,和潮湿的雨水。 可今晚失眠的人,显然不止他一个。 白音从没给任何人说起过,那天在陈翊的车后座上,她第一次对陈翊改观…… 带着夏季黏稠的体温,和她无处安放的羞赧。 她从未将陈翊当作“哥哥”,而那次以后,她更加坚定——自己永远不可能当他是哥哥了。 他不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他是危险的,如果不能管住自己的心,或许他迟早有一天会将它偷走。 而彼时的她,极其厌恶自己今天以来的所有念头,所以多年来,她只能将这只“野兽”生生关在心扉深处,不放它出来,直到与陈翊时隔四年,再度重逢…… 她明白,这只野兽再也关不住了。 —— 或许是回忆起了这些曾经无从谈起的细节,今日一说才发现,这感情竟是早就在彼此的世界里,埋下了种子。 阴差阳错也好,早有预谋也罢,总归是牵绊住了人心。 “如果时间可以倒流,我一定会早点爱上你,陈翊。” 白音郑重地向他耳语。 “阿音,我没有那么贪心……况且时间不会倒流,所有的感情和坎坷,都是我们的必经之路,比起追忆过去,我更加期待与你的未来。” 远处的天空落霞万丈,鸥鹭争鸣。 陈翊抚摸着她的头发,似天使湾的潮汐涨落般温和细腻。 直至最后一抹余晖散去,幽蓝的天际带走了尼斯今日最后一朵云彩。 白音听到陈翊在她耳边轻声祝愿—— “阿音,二十三岁生日快乐。” 因她曾说过自己出生在落日余晖之后,陈翊今日便一直做好攻略,卡着时间对她说出生日快乐。 “时隔这么多年,我终于又可以祝你生日快乐了。” 一片昏暗之中,陈翊轻吻上了她的嘴唇,“以丈夫的名义。” 白音却踮起脚来,格外认真地回应着他的热情—— “我也很期待,与你的未来。” 她遇到了生命中唯一的真实,那个将她从深渊里解救出的正解。 她是落入深渊的皎月,而他是深渊里挣扎着溢出的山泉。 纵有星河万丈,可他眼中只为这一湾明月沉迷。 阿音,没有你,我将永存于湍急的暗影,有了你的光芒,才变得涓涓柔情。 而我,将永远蛰伏于你的光芒,为你而动。 任凭世界熙攘喧嚣,有情人的目光却只为彼此停留。 (全文完) 加番·秋月山之前 答应了秋月山之邀的陈家母子,算是相安无事了小几天。 回到白宅的白音也试着重新适应家里的节奏,虽然大多数时间,她还是和过去一样,装透明。 除了吃饭时闪现一二,其他时间基本神隐,而在回家三天后的早晨,白音终于整装待发,准备去tr上班,也打算正式提离职。 见她早餐吃得格外匆忙,陈翊不禁问:“今天有事吗?怎么这么着急?” 陈菁云在一旁默默抹匀了吐司的酱料,对于白音回来后儿子这几天的雀跃,依旧不置一词。 白音说:“待会儿去上班。” 陈翊这才想起来,之前给李君昂说的白音返工日期,好像也正是今天……他淡淡然来了句: “哦,下周去秋月山少说又是半周,上这几天班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我帮你给leon多请几天,从那回来再返工也不迟……” 白音却伶俐反驳:“陈总当我和leon都是慕白的员工啊,请假批假都由您包揽?算了,打工人可经不起这折腾。” 一大早就吃了口“闭门羹”,陈翊也着实赧然无奈。 而说完了这话的白音,着急忙慌地将杯中牛奶一饮而尽,拿纸巾抿了抿嘴唇,拎着帆布包就起身朝门外走…… “哎等等!” 陈翊几乎也是同时起身,顺手捞起了半块三明治,“从家里去tr不方便,我开车送你。” 说罢,他也跟着起身离开了,完全忽视了陈菁云劝他把牛奶喝完的陈词,忽视了白音对他这举动的推诿…… 白音再次坐上了他的副驾,发现倚靠坐垫俨然已经换了新的,而且坐靠起来都很舒适,就连车里的味道,都换成了更柔和一些的木质调…… 她略讶异地拉上安全扣,道了声:“麻烦陈总给我当司机了。” 而陈翊却半开玩笑地揶揄:“白小姐回家后怎么变生分了,对我又叫回‘陈总’了?” 白音一愣,脱口而出,“那回家该叫什么?哥哥吗?” 但说完才觉得自己嘴快了,略显尴尬地偏了视线,看向窗外…… 怎么回事?最近在陈翊面前,有点太不设防了,经常嘴比脑子快,今早那话也是,当着陈菁云的面,这么“数落”她儿子,还对他的司机行为默许,陈菁云该怎么想他们两个啊? “也不是不行,但恐怕你会口不对心。” 陈翊显然也没料到她这话,斟酌片刻,算是给了她一个台阶下。 “……那倒也是。” 白音粗略地附和了一句,赶紧转了话题:“tr总部在老城区,离慕白有段距离,早高峰时段不好走,你不怕迟到?” “我迟到没人会说,但你会?” 这话真欠揍! 白音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嘴上又赌气着来了句:“反正我今天有陈总撑腰……” 她这嘴今天也挺欠揍!干脆也别说话了。 车子驶入了隧道,光线昏暗下来,白音在车窗的倒影里看着自己的脸随着隧道照明的跳跃,一闪一暗…… 分秒之间,似乎还瞥见陈翊那微微转来的余光…… 稍纵即逝。 在那一瞬间,白音感到那些若明若暗的光晕,像是在她的心间跳跃的鼓点,一半悬而未知,一半亮如星光。 “我当然会给你撑腰,只要你需要。” 这句话落在鼓点渐落深处,仿佛乍然回响的旋律,让白音迎着隧道终点的落下的光明,骤然回神。 却不知该怎么接。 她的嘴这会儿又犯蠢了。 才想起自己还没涂口红,便找补似的,掏出口红,想要找小镜子来看着,但大概是今天出门着急……帆布包扒遍都没看到它的身影。 “挡光板里有镜子。” 陈翊恰如其分地提醒,算是解了她的“燃眉之急”。 她摸索着将挡光板放下来,滑出镜子,身躯微微坐正,口红颜色浅浅淡淡地包裹住她的唇色…… 她的唇形很好看,即使不涂口红,自有唇色也配得上她精致的容颜…… 而此时陈翊的余光,难以忽视地瞥着她为调整均匀颜色而微张的唇瓣,映在镜子里格外动人。 他不觉失神了片刻,忽然想起自己曾经看过一篇通俗文章,讲得是如何从女人的嘴唇看出个性…… 他彼时觉得这些东西都是无稽之谈,此时也依旧这么觉得,但无论是当时还是现在,看完之后他都不可避免地想起白音的嘴唇…… 竟只笃定了一个结论——这种嘴唇,亲起来一定很舒服。 “绿灯了,你怎么不走啊?” 白音已经放回了口红,望着眼前的信号灯不禁困惑。 说话间,陈翊后面的车子也渐次聒噪起来,他赶紧回神挂了档起步…… 他甚至都能想象得到在这早高峰匆忙的时刻,那些被耽误时间的车主该如何暴躁地怼—— “妈的开宾利就能这么嚣张?!” 将白音送到公司楼下时,她依旧礼貌道谢。 陈翊随口一句:“晚上我来接你下班。” 而后又不留余地,启动了车子驶离了这里。 被撂下这么一句的白音格外怔忡,不禁怀疑:陈翊这总裁当得这么闲?还能业余给人当司机? 直到同事见到她,嘘寒问暖着打招呼,才让她泛滥的心思得以收敛。 而今天,她将正式提出辞呈了。 李君昂知道后表现出惊讶,但不多,他又搬出那句当年宽慰陈翊继承家业时的说辞: “表示理解,深表同情。” 他说:“你在tr是屈大才了,像你和陈翊这样的天之骄子,早就该凑成对,好好在慕白大杀四方!” 白音刚要谦虚两句,才察觉这句话里混进了奇怪的东西——“别瞎说leon!什么凑对?” “嗯?没瞎说啊,你现在不是回去了吗?那你跟陈翊不是一对兄妹?” …… 一时竟也不能反驳。 虽然递了辞呈,但交接还需要几天走流程,但她正式入职也就半年不到,要交接的内容也没有很多,至少下周去秋月山之前,完全可以搞定。 她特意嘱咐了李君昂不要在陈翊那里提这事,因为她怕陈翊多想。 实则她要做的事,就是需要他多想的。 那天本就没什么工作,加之她提了辞职,其实下午五点多就可以走了,但不知为何,想到陈翊早上那句不容反驳的话,她竟不知不觉地留到了最后一个…… 她下意识翻开与他的聊天记录…… 她收回今早揣测陈翊这总裁当得很闲的说法,因为今天一整天,他们都没有过完整的对话。 最后一句话,竟然是她五点那会儿发的——“我好像可以下班了,不然我先回去?” 可他一直没有回。 但白音知道,依他对自己的上心程度,他绝不可能故意晾着她,除非他忙到不可开交,连手机都看不了,或者看见了也没时间回…… 思索间,白音竟不知不觉恍惚了一瞬……她怎么在猜陈翊的心思呢?他会不会来接自己,很重要吗?为什么自己那会儿不直接回家? 是怕他还没看到,怕他会踩空吗? 夕阳无限,她只能将其归于自己无可奈何的计划。 “你还不走吗小白?我要锁门了。” 李君昂从办公室出来,看到她还在这,表情倒是比白天她提离职的时候还惊讶一些。 白音只能讪讪起身,“哦,这就走。” 到了公司楼下,夕阳已然见底,李君昂按了下车钥匙,顺便问:“你怎么回?打车还地铁?” “……地铁。” “地铁到你家得一个多小时?我今天跟璐璐约好了吃饭,不然能捎带你一段……” 白音顺口问道:“简璐姐下班了吗?” “刚给我微信,才下班,我去接她……” 他话音未落,一辆显眼的宾利趁着夜色将至,驶到了公司楼下,恰好停在了白天的位置…… 李君昂自然认识陈翊的车,也是秒懂,佯装不满地喊了句—— “哎你怎么回事?让我家属刚下班,就为赶着来接自己家属?” 白音还未出言打断,陈翊就从车里下来,与李君昂“认怂”: “不好意思,今天事情太多,让简璐多留了会儿,下周我不在,给她放几天假,好好陪陪你?” 他拍了拍李君昂的肩膀,又自然地走到白音身边。 李君昂一脸看好戏的神色,“得了你,哥们儿我跟你现在一样,都住一起呢,随时都能见!” 还没等白音说话,陈翊率先出招:“别说废话了,赶紧去接你的人,小心让人等久了回去跪搓衣板。” 李君昂嘁了一声,来了句“还说我呢”,就赶紧上车走人了。 他一走,带着最后一丝余晖,场景再度昏暗静默。 陈翊说:“走,回家?” “我还以为……你没看到消息不会来了,正打算去坐地铁。” 两人此时都刚坐到车里,车内灯应声而亮起。 仿若陈翊的心情,骤然亮了一瞬。 “所以你等了两个小时才决定去坐地铁吗?” 没想到他这么一针见血地指出来她的纠结,瞬间让白音有些无地自容。 “我只是……出于礼貌,leon说简璐姐刚下班,我以为你太忙了,干脆直接回去。” 白音觉得她这段解释简直就是一窍不通! “今天的确忙了点,一直没空看私人消息,刚下班就直接过来了,怕你一直等……” “那你至少可以在出发前回我一句,不然我要是早出发一会儿,你不就扑空了吗?” 不知为何,陈翊竟然从这句话里听出了些许怨嗔……让他想到了简璐偶尔对李君昂的埋怨:“你走之前给我发个消息不行吗?每次都是我地铁走了二里地了你给我整这!” 不知道李君昂那时候什么心路历程,但他此时,是挺惬意的,可能有毛病,他竟然希望白音能多埋怨自己一些。 “好,我遵命。” 他点头应下,一点也不找理由。 属实没想到他就这么听话地应了下来,竟让白音的内心敲锣打鼓。 她觉得自己怪怪的,竟然既希望他迁就自己,又希望他别那么迁就。 这是什么道理? 接下来的这几天,白音上班依旧是跟着陈翊的车出行。 惹得陈菁云都有点看不下去,索性提议:“天天早晚高峰过那跨江大桥麻不麻烦?不如给阿音配辆车?你们两个都方便。” 也不知道是怎么的,两人竟异口同声地回答:“不用了。” 陈菁云望着俩人面面相觑的模样,更无奈了。 “怎么就不用了?人家结了婚的夫妻上班都还分开呢,你们两个天天整这出什么意思?还觉得之前那绯闻说得不够难听吗?” 两人筷头一顿,似乎都认真思索了起来…… 白音说不用了是因为,她反正马上就离职了,根本不会天天蹭车,何必这个节骨眼给她来个负担? 陈翊嘛,那自然是天天以这事为由,享受与白音安静的独处时光,觉得早晚高峰都有趣了不少……这还没几天,就要被勒令剥夺这个权利,他自然不肯。 虽然他心里明白,这并非长久之计。 “后天就去秋月山了妈,这事等回来再说。” 遇事不决,就和稀泥。 对待陈菁云一些他不想听的建议,陈翊向来深谙此道。 白音自然也默认了,但心里却对从秋月山回来这事,着实犯怵。 她不知道秋月山会牵扯出什么,但她知道应该不会很顺利,只因夏鸿才提醒过她,这事一过,一切都会回到正轨。 正轨?包括陈翊会被除名嘛?但他……明明不该被这么蒙在鼓里。 她又在同情他了,为什么最近总是会生出这样的情绪? 去秋月山的前一晚,晚餐后的白音又是默默地回了房间里,说是收拾一下行李。 她边叠着衣服,边与程灵溪通着语音,互相闲聊着各自要带什么东西…… “哎我哥说可能会有雨,我打算穿靴子去,但是那靴子配我的礼服也太奇怪了?” 白音检查了一下天气,“好像是有雨,但据说是雷暴,应该也不会持续很多天,你备上就行。” “阿音我跟你说,我哥这次真是化身祥林嫂了,自从知道我要去,他那张嘴在我面前就没停过!感觉我像是要奔赴战场似的,连物资都给我带上!幸亏是明彻开车,不然我这行李过安检,那是分分钟被拖走审讯问话的节奏!” 白音不觉发笑,“什么物资?别是枪支弹药?” “你还真猜对了,但是此弹非彼弹,此弹是我一旦在山上燃放,立刻就会被予以严重违法乱纪警告的……” 咚咚咚—— 敲门声打断了白音的思绪,她说了句:“稍等我一下灵溪。” 白音刚打算去开门,发现自己床上还摊着各种她准备收拾的贴身衣物,赶紧先收了起来,才老实开了门。 陈翊出现在了门口,手里还端着一件果盘…… “刚刚方姨切的,说我们明天就走了,不吃也浪费,都是处理好的,可以直接吃。” 白音这才注意到,这盘水果精致小巧,即拿即吃——她的确不喜欢剥皮。 她赶紧接了过来,说:“谢谢,劳烦你送过来。” “干嘛跟我客气?” 陈翊微微埋怨,瞟了一眼她床边的行李箱,关心了一句,“东西收拾得怎么样?需要方姨帮你吗?” 白音赶紧摇头,“快结束了,我不打算带太多,一套晚礼服,两套便装就够了。” “我看了天气,好像有雷暴,记得带件风衣保暖。” “嗯,我也看到了,我带了的。” 白音托着果盘,既没打算回身关门,也没打算送客,而陈翊亦然,既没打算转头就走,也没打算进去坐坐…… 一时间,两人就这么站在房间门口,像是两个忘了台词,却还要走戏的演员。 “你……” “我……” 陈翊如常让她先说。 “我明天……还是坐你的车去吗?” “嗯,老位置。” 这本就是没话找话的话题,白音刚要点头,陈翊竟心有灵犀地补了一句—— “明天车程会很长,我已经备好了晕车药和零食水,你中途要是需要休息,随时说,我们反正都是最后一批去的,不着急。” “嗯……” 其实这些话,明天坐在车上说也可以啊。 “既然车程很长,那你……今晚好好休息。” “你也是,阿音。” 陈翊撞上了她的目光,紧接着跟道:“晚安。” 她条件反射地回:“晚安。” 而后,她忘了门是谁主动关的,只记得手里的果盘格外香甜,记得程灵溪的催促——“阿音?你去哪了?” “……哦,我开门接了个果盘。” “接果盘接了十分钟啊?” …… 有那么久吗? 他们不就随便说了几句话吗? 怎么时间过得乱七八糟的,白音只好敛起心思,将陈翊刚刚提醒的风衣折进了箱子…… 离开了白音房间外的陈翊,心思依旧飘忽雀跃。 他确信刚刚自己关门的时候,白音还在愣神,愣神在那句“晚安”里。 而他也是愣着的。 不确定白音是否知道,那些水果是自己亲自下手剥皮切块的,只因他这几天看出白音对于家里的水果,只要是需要动手才能吃到的,她一律不怎么动,但只要一旦它们变成果盘,白音却不自觉消化不少…… 倒也正常,谁让她是白家的真千金呢?而他,也甘愿陷在这个千金身上。 只要想到,未来这些日子都可以见到她,不管前方有什么坎坷崎岖,仿佛都没那么难熬了,因为有她陪着自己。 而他确信,白音也一定会庆幸,因为这次她身边,也有他的陪伴。 加番·秋月山之前 答应了秋月山之邀的陈家母子,算是相安无事了小几天。 回到白宅的白音也试着重新适应家里的节奏,虽然大多数时间,她还是和过去一样,装透明。 除了吃饭时闪现一二,其他时间基本神隐,而在回家三天后的早晨,白音终于整装待发,准备去tr上班,也打算正式提离职。 见她早餐吃得格外匆忙,陈翊不禁问:“今天有事吗?怎么这么着急?” 陈菁云在一旁默默抹匀了吐司的酱料,对于白音回来后儿子这几天的雀跃,依旧不置一词。 白音说:“待会儿去上班。” 陈翊这才想起来,之前给李君昂说的白音返工日期,好像也正是今天……他淡淡然来了句: “哦,下周去秋月山少说又是半周,上这几天班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我帮你给leon多请几天,从那回来再返工也不迟……” 白音却伶俐反驳:“陈总当我和leon都是慕白的员工啊,请假批假都由您包揽?算了,打工人可经不起这折腾。” 一大早就吃了口“闭门羹”,陈翊也着实赧然无奈。 而说完了这话的白音,着急忙慌地将杯中牛奶一饮而尽,拿纸巾抿了抿嘴唇,拎着帆布包就起身朝门外走…… “哎等等!” 陈翊几乎也是同时起身,顺手捞起了半块三明治,“从家里去tr不方便,我开车送你。” 说罢,他也跟着起身离开了,完全忽视了陈菁云劝他把牛奶喝完的陈词,忽视了白音对他这举动的推诿…… 白音再次坐上了他的副驾,发现倚靠坐垫俨然已经换了新的,而且坐靠起来都很舒适,就连车里的味道,都换成了更柔和一些的木质调…… 她略讶异地拉上安全扣,道了声:“麻烦陈总给我当司机了。” 而陈翊却半开玩笑地揶揄:“白小姐回家后怎么变生分了,对我又叫回‘陈总’了?” 白音一愣,脱口而出,“那回家该叫什么?哥哥吗?” 但说完才觉得自己嘴快了,略显尴尬地偏了视线,看向窗外…… 怎么回事?最近在陈翊面前,有点太不设防了,经常嘴比脑子快,今早那话也是,当着陈菁云的面,这么“数落”她儿子,还对他的司机行为默许,陈菁云该怎么想他们两个啊? “也不是不行,但恐怕你会口不对心。” 陈翊显然也没料到她这话,斟酌片刻,算是给了她一个台阶下。 “……那倒也是。” 白音粗略地附和了一句,赶紧转了话题:“tr总部在老城区,离慕白有段距离,早高峰时段不好走,你不怕迟到?” “我迟到没人会说,但你会?” 这话真欠揍! 白音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嘴上又赌气着来了句:“反正我今天有陈总撑腰……” 她这嘴今天也挺欠揍!干脆也别说话了。 车子驶入了隧道,光线昏暗下来,白音在车窗的倒影里看着自己的脸随着隧道照明的跳跃,一闪一暗…… 分秒之间,似乎还瞥见陈翊那微微转来的余光…… 稍纵即逝。 在那一瞬间,白音感到那些若明若暗的光晕,像是在她的心间跳跃的鼓点,一半悬而未知,一半亮如星光。 “我当然会给你撑腰,只要你需要。” 这句话落在鼓点渐落深处,仿佛乍然回响的旋律,让白音迎着隧道终点的落下的光明,骤然回神。 却不知该怎么接。 她的嘴这会儿又犯蠢了。 才想起自己还没涂口红,便找补似的,掏出口红,想要找小镜子来看着,但大概是今天出门着急……帆布包扒遍都没看到它的身影。 “挡光板里有镜子。” 陈翊恰如其分地提醒,算是解了她的“燃眉之急”。 她摸索着将挡光板放下来,滑出镜子,身躯微微坐正,口红颜色浅浅淡淡地包裹住她的唇色…… 她的唇形很好看,即使不涂口红,自有唇色也配得上她精致的容颜…… 而此时陈翊的余光,难以忽视地瞥着她为调整均匀颜色而微张的唇瓣,映在镜子里格外动人。 他不觉失神了片刻,忽然想起自己曾经看过一篇通俗文章,讲得是如何从女人的嘴唇看出个性…… 他彼时觉得这些东西都是无稽之谈,此时也依旧这么觉得,但无论是当时还是现在,看完之后他都不可避免地想起白音的嘴唇…… 竟只笃定了一个结论——这种嘴唇,亲起来一定很舒服。 “绿灯了,你怎么不走啊?” 白音已经放回了口红,望着眼前的信号灯不禁困惑。 说话间,陈翊后面的车子也渐次聒噪起来,他赶紧回神挂了档起步…… 他甚至都能想象得到在这早高峰匆忙的时刻,那些被耽误时间的车主该如何暴躁地怼—— “妈的开宾利就能这么嚣张?!” 将白音送到公司楼下时,她依旧礼貌道谢。 陈翊随口一句:“晚上我来接你下班。” 而后又不留余地,启动了车子驶离了这里。 被撂下这么一句的白音格外怔忡,不禁怀疑:陈翊这总裁当得这么闲?还能业余给人当司机? 直到同事见到她,嘘寒问暖着打招呼,才让她泛滥的心思得以收敛。 而今天,她将正式提出辞呈了。 李君昂知道后表现出惊讶,但不多,他又搬出那句当年宽慰陈翊继承家业时的说辞: “表示理解,深表同情。” 他说:“你在tr是屈大才了,像你和陈翊这样的天之骄子,早就该凑成对,好好在慕白大杀四方!” 白音刚要谦虚两句,才察觉这句话里混进了奇怪的东西——“别瞎说leon!什么凑对?” “嗯?没瞎说啊,你现在不是回去了吗?那你跟陈翊不是一对兄妹?” …… 一时竟也不能反驳。 虽然递了辞呈,但交接还需要几天走流程,但她正式入职也就半年不到,要交接的内容也没有很多,至少下周去秋月山之前,完全可以搞定。 她特意嘱咐了李君昂不要在陈翊那里提这事,因为她怕陈翊多想。 实则她要做的事,就是需要他多想的。 那天本就没什么工作,加之她提了辞职,其实下午五点多就可以走了,但不知为何,想到陈翊早上那句不容反驳的话,她竟不知不觉地留到了最后一个…… 她下意识翻开与他的聊天记录…… 她收回今早揣测陈翊这总裁当得很闲的说法,因为今天一整天,他们都没有过完整的对话。 最后一句话,竟然是她五点那会儿发的——“我好像可以下班了,不然我先回去?” 可他一直没有回。 但白音知道,依他对自己的上心程度,他绝不可能故意晾着她,除非他忙到不可开交,连手机都看不了,或者看见了也没时间回…… 思索间,白音竟不知不觉恍惚了一瞬……她怎么在猜陈翊的心思呢?他会不会来接自己,很重要吗?为什么自己那会儿不直接回家? 是怕他还没看到,怕他会踩空吗? 夕阳无限,她只能将其归于自己无可奈何的计划。 “你还不走吗小白?我要锁门了。” 李君昂从办公室出来,看到她还在这,表情倒是比白天她提离职的时候还惊讶一些。 白音只能讪讪起身,“哦,这就走。” 到了公司楼下,夕阳已然见底,李君昂按了下车钥匙,顺便问:“你怎么回?打车还地铁?” “……地铁。” “地铁到你家得一个多小时?我今天跟璐璐约好了吃饭,不然能捎带你一段……” 白音顺口问道:“简璐姐下班了吗?” “刚给我微信,才下班,我去接她……” 他话音未落,一辆显眼的宾利趁着夜色将至,驶到了公司楼下,恰好停在了白天的位置…… 李君昂自然认识陈翊的车,也是秒懂,佯装不满地喊了句—— “哎你怎么回事?让我家属刚下班,就为赶着来接自己家属?” 白音还未出言打断,陈翊就从车里下来,与李君昂“认怂”: “不好意思,今天事情太多,让简璐多留了会儿,下周我不在,给她放几天假,好好陪陪你?” 他拍了拍李君昂的肩膀,又自然地走到白音身边。 李君昂一脸看好戏的神色,“得了你,哥们儿我跟你现在一样,都住一起呢,随时都能见!” 还没等白音说话,陈翊率先出招:“别说废话了,赶紧去接你的人,小心让人等久了回去跪搓衣板。” 李君昂嘁了一声,来了句“还说我呢”,就赶紧上车走人了。 他一走,带着最后一丝余晖,场景再度昏暗静默。 陈翊说:“走,回家?” “我还以为……你没看到消息不会来了,正打算去坐地铁。” 两人此时都刚坐到车里,车内灯应声而亮起。 仿若陈翊的心情,骤然亮了一瞬。 “所以你等了两个小时才决定去坐地铁吗?” 没想到他这么一针见血地指出来她的纠结,瞬间让白音有些无地自容。 “我只是……出于礼貌,leon说简璐姐刚下班,我以为你太忙了,干脆直接回去。” 白音觉得她这段解释简直就是一窍不通! “今天的确忙了点,一直没空看私人消息,刚下班就直接过来了,怕你一直等……” “那你至少可以在出发前回我一句,不然我要是早出发一会儿,你不就扑空了吗?” 不知为何,陈翊竟然从这句话里听出了些许怨嗔……让他想到了简璐偶尔对李君昂的埋怨:“你走之前给我发个消息不行吗?每次都是我地铁走了二里地了你给我整这!” 不知道李君昂那时候什么心路历程,但他此时,是挺惬意的,可能有毛病,他竟然希望白音能多埋怨自己一些。 “好,我遵命。” 他点头应下,一点也不找理由。 属实没想到他就这么听话地应了下来,竟让白音的内心敲锣打鼓。 她觉得自己怪怪的,竟然既希望他迁就自己,又希望他别那么迁就。 这是什么道理? 接下来的这几天,白音上班依旧是跟着陈翊的车出行。 惹得陈菁云都有点看不下去,索性提议:“天天早晚高峰过那跨江大桥麻不麻烦?不如给阿音配辆车?你们两个都方便。” 也不知道是怎么的,两人竟异口同声地回答:“不用了。” 陈菁云望着俩人面面相觑的模样,更无奈了。 “怎么就不用了?人家结了婚的夫妻上班都还分开呢,你们两个天天整这出什么意思?还觉得之前那绯闻说得不够难听吗?” 两人筷头一顿,似乎都认真思索了起来…… 白音说不用了是因为,她反正马上就离职了,根本不会天天蹭车,何必这个节骨眼给她来个负担? 陈翊嘛,那自然是天天以这事为由,享受与白音安静的独处时光,觉得早晚高峰都有趣了不少……这还没几天,就要被勒令剥夺这个权利,他自然不肯。 虽然他心里明白,这并非长久之计。 “后天就去秋月山了妈,这事等回来再说。” 遇事不决,就和稀泥。 对待陈菁云一些他不想听的建议,陈翊向来深谙此道。 白音自然也默认了,但心里却对从秋月山回来这事,着实犯怵。 她不知道秋月山会牵扯出什么,但她知道应该不会很顺利,只因夏鸿才提醒过她,这事一过,一切都会回到正轨。 正轨?包括陈翊会被除名嘛?但他……明明不该被这么蒙在鼓里。 她又在同情他了,为什么最近总是会生出这样的情绪? 去秋月山的前一晚,晚餐后的白音又是默默地回了房间里,说是收拾一下行李。 她边叠着衣服,边与程灵溪通着语音,互相闲聊着各自要带什么东西…… “哎我哥说可能会有雨,我打算穿靴子去,但是那靴子配我的礼服也太奇怪了?” 白音检查了一下天气,“好像是有雨,但据说是雷暴,应该也不会持续很多天,你备上就行。” “阿音我跟你说,我哥这次真是化身祥林嫂了,自从知道我要去,他那张嘴在我面前就没停过!感觉我像是要奔赴战场似的,连物资都给我带上!幸亏是明彻开车,不然我这行李过安检,那是分分钟被拖走审讯问话的节奏!” 白音不觉发笑,“什么物资?别是枪支弹药?” “你还真猜对了,但是此弹非彼弹,此弹是我一旦在山上燃放,立刻就会被予以严重违法乱纪警告的……” 咚咚咚—— 敲门声打断了白音的思绪,她说了句:“稍等我一下灵溪。” 白音刚打算去开门,发现自己床上还摊着各种她准备收拾的贴身衣物,赶紧先收了起来,才老实开了门。 陈翊出现在了门口,手里还端着一件果盘…… “刚刚方姨切的,说我们明天就走了,不吃也浪费,都是处理好的,可以直接吃。” 白音这才注意到,这盘水果精致小巧,即拿即吃——她的确不喜欢剥皮。 她赶紧接了过来,说:“谢谢,劳烦你送过来。” “干嘛跟我客气?” 陈翊微微埋怨,瞟了一眼她床边的行李箱,关心了一句,“东西收拾得怎么样?需要方姨帮你吗?” 白音赶紧摇头,“快结束了,我不打算带太多,一套晚礼服,两套便装就够了。” “我看了天气,好像有雷暴,记得带件风衣保暖。” “嗯,我也看到了,我带了的。” 白音托着果盘,既没打算回身关门,也没打算送客,而陈翊亦然,既没打算转头就走,也没打算进去坐坐…… 一时间,两人就这么站在房间门口,像是两个忘了台词,却还要走戏的演员。 “你……” “我……” 陈翊如常让她先说。 “我明天……还是坐你的车去吗?” “嗯,老位置。” 这本就是没话找话的话题,白音刚要点头,陈翊竟心有灵犀地补了一句—— “明天车程会很长,我已经备好了晕车药和零食水,你中途要是需要休息,随时说,我们反正都是最后一批去的,不着急。” “嗯……” 其实这些话,明天坐在车上说也可以啊。 “既然车程很长,那你……今晚好好休息。” “你也是,阿音。” 陈翊撞上了她的目光,紧接着跟道:“晚安。” 她条件反射地回:“晚安。” 而后,她忘了门是谁主动关的,只记得手里的果盘格外香甜,记得程灵溪的催促——“阿音?你去哪了?” “……哦,我开门接了个果盘。” “接果盘接了十分钟啊?” …… 有那么久吗? 他们不就随便说了几句话吗? 怎么时间过得乱七八糟的,白音只好敛起心思,将陈翊刚刚提醒的风衣折进了箱子…… 离开了白音房间外的陈翊,心思依旧飘忽雀跃。 他确信刚刚自己关门的时候,白音还在愣神,愣神在那句“晚安”里。 而他也是愣着的。 不确定白音是否知道,那些水果是自己亲自下手剥皮切块的,只因他这几天看出白音对于家里的水果,只要是需要动手才能吃到的,她一律不怎么动,但只要一旦它们变成果盘,白音却不自觉消化不少…… 倒也正常,谁让她是白家的真千金呢?而他,也甘愿陷在这个千金身上。 只要想到,未来这些日子都可以见到她,不管前方有什么坎坷崎岖,仿佛都没那么难熬了,因为有她陪着自己。 而他确信,白音也一定会庆幸,因为这次她身边,也有他的陪伴。 加番·盛夏往事(上) 大二那年的暑假,是陈翊大学毕业前最后一场幻梦。 但盛夏伊始,他却更愿意将其比作场聒噪的噩梦。 起因在于那年暑假身遭的亲朋们各怀心思,表面却装得平静——这些都是他在麻将桌上辨认得的。 要说为何他麻将功力娴熟,那年暑假陪三缺一的局,真是功不可没。 俞南风接手鑫荣实业后,日渐与白家走得热络,周末动不动就抽空来慰问。 暑假刚回来没多久,她去了趟沙特阿拉伯,回来给白家带了不少手信和贵重礼品,上到名表钢笔,下到巧克力香水…… 那天晚饭后,俞南风抽空来与陈翊寒暄—— “这两年过得如何啊?适应吗?” “除了胃适应不了,其他都还行,出趟国回来感觉可以去应聘厨子。” 陈翊就着话题自然打趣——这些年来,他好像越来越习惯这种随机应变的奉承交流。 “那可不行,大名鼎鼎的慕白集团大少爷,怎么能回来当厨子?” 俞南风笑得一脸揶揄,“你这个假期什么打算,不会又跟着姨夫实习?” 想到去年暑假的安排,陈翊无悬念地麻木点头,“听我爸安排。” “瞧你这一脸不情愿的模样?”俞南风一看看透了陈翊的不屑私心,轻轻一撞他手肘,暧昧地暗示: “真想躲有的是理由,随便跟朋友找个场子,组个局唱个ktv喝个酒,再不济说去陪女朋友,谁还能逼着你……” 还以为她能说出什么好点子呢?见陈翊一脸无动于衷,俞南风紧跟着问: “你不会还没谈恋爱?” “像我这样的闷葫芦,谁能受得了跟我恋爱?” “得了你,真当我不知道……” 陈翊不想听她戳自己心事,看方姨一脸喜悦地去了厨房,便眼疾手快地提醒—— “姐,方姨做了舒芙蕾,一起去尝尝?” 或许白长黎觉得去年给陈翊的压力过重,今年回来,陈翊的待办事项竟轻松了不少,没有了一些无营养的社交攀谈,反倒让他去督促白音的马术、高尔夫、网球课程…… 他看了白音的课程表,讲道理,起初倒抽了口凉气——这排得比要参加国内高考的应届生还密,至于吗? 于是他当场发出疑问,“这个课程安排太满了?这么热的天,阿音吃得消吗?” 白长黎说:“当初你学这东西的课表排得更满,阿音前两年不当回事,现在好容易换了心思,恶补一下也是必须的,她又不愿意出国,再开学准备国内高考,哪还有什么空余时间?” 据说,白长黎本想送白音去国际学校的,说未来让她和陈翊一起去美国读书,但白音当初不肯,才送她念的普高。 陈菁云顺势补了句: “你看我没说错长黎?我先前就提醒你,你还不信我的,连陈翊都觉得课排得满。” “你跟儿子的初衷可不一样,你是在埋怨我多事啰嗦,陈翊摆明了是在心疼妹妹……” 好一对绵里藏针的太极拳。 这些年白长黎对女儿的牵挂比从前更密切了,不仅生活上关心得频繁,连学业涉猎上,也难得建议要求。 而机敏如自己母亲,陈翊顿时也嗅到了什么不对。 这较量根本不在于白长黎与白音之间,而是他们夫妻之间,明摆着打着白音和自己的幌子,来试探陈菁云的。 “谁稀罕他心疼?” 白音竟嚯得一声从餐桌上站了起来,顺手一挥将他手里的课表夺了回来。 “我会老实上课的,开学前进度赶得完,不需要人监督。” 陈翊望着她那双向来平静的眸光,此刻却跳动着隐约不甘,与他目光的相触,转瞬即逝。 “阿音,爸不是那个意思……” “我吃饱了。” 白音拿着课表,毫无拖沓地窜上了楼——惹得在座气氛意外浑浊,但这么一闹,刚刚那些被怀疑的苗头,就这么模棱两可地被遮盖了过去。 也包括陈翊那颗偶尔颤动的心。 假日的午后,最易百无聊赖。 又是个周末,夏鸿约着白长黎和一些同侪去市郊打高尔夫,陈菁云却没有跟着去,说是大热天的哪都不想跑,只想在家里吹空调。 但实则又是什么心思呢? 自从那天晚餐之后,陈翊已经看出了父母间的私心较量。 但他依旧装作自己什么都不懂,每天按部就班的跟着白长黎做事,当一个不出错、不多事的省心好儿子。 对于母亲的心思,他能猜出个七七八八,所谓的埋怨丈夫啰嗦,不过是在试探白长黎对白音这个亲生女儿的重视程度而已,她不可能不在意,白音眼看着也要成年了,白长黎先前对她不甚在意,上高中之后却格外关照,远比之前看重疼惜。 要知道,白音可是他的亲骨肉,而他只不过是一个继子,尽管资质优异,但说到底,白长黎不可能不清楚陈菁云的心思,虽然慕白有今天不是他一人之功劳,但在他之后谁来继任这事,他和白音,必定只能有一人占上风。 那天午后,骄阳被隐于乌云之内,天光渐次浑浊,如陈翊近期的心情一般,忽明忽暗,或许,也如陈菁云的心思。 她请了明旻和俞南风来家里小坐。 明旻惯会捧场,一来就是一顿毫无意义的车轱辘话开场—— “哎呀菁云,还是你和南风想着我,前几天夏鸿跟我说要去打球,我是千万个不愿意跟着,这大热天的,谁要去晒太阳啊?夏鸿说丽行的老板请几次了,每年夏天总得去捧个几次场,也算是照顾一下人家的人气,毕竟那场子有慕白的资金……还有你鑫荣的不是?那什么建筑工程是你们承包的?” 俞南风笑着接:“是是是明姨,多亏了小姨父和夏叔,不然这单子怎么都轮不到我们头上……” “哎话说菁云这次怎么不跟着去啊?我听说你的高尔夫打得很漂亮的?” 陈菁云神色悄然一顿,复又轻松迎合,“打得再漂亮都没脸蛋漂亮实在,去年那球场刚建成,我拒绝不好看,给我打得那是一个夏天都没白过……今年我可不想去暴晒受罪了。” 你一言我一句,干聊着也没意思,陈菁云干脆请她们去棋牌室,说打会儿麻将消磨时光,两人自然迎合。 刚一落座,俞南风就想起,“打麻将三缺一可不行,缺的那庄方姨来嘛?” 陈菁云会心一笑,“放心,真找不来人我干嘛提?陈翊今天在家,我给他薅出来就是了。” 五分钟后,面对着小客厅里,崭新如洗的麻将桌,以及三位重量级选手,陈翊可说是万念俱灰。 “我打得不好,别扫你们兴……” 可对面的陈菁云却不以为然,命令道:“打得不好那还是打得少了,你向来聪明学的快,打几局就熟了,快点上庄,别废话了。” 于是乎,随着那三人快刀斩乱麻般的手法,以及麻将机震耳欲聋的几轮清洗,陈翊终于被迫上道了。 总结了些失败经验,又摸清了她们各自的胡牌手段,他竟逐渐反败为胜,从坐牢挂机飞升到抢占先机,几乎每局都是最先听牌、胡牌。 明旻不由得感叹:“这小翊还真是深藏不露,麻将打得这么好,都赶超我这几十年的老玩家了……别是装新手的?” 陈翊看出明旻的好胜心,顺手丢了副原本自己也可以要的牌出去——“二筒。” “杠!等我摸一张……” 哗啦一声,她将自己的三张二筒朝外一推,赶紧又摸了一张牌,面露惊喜之色: “哎呀!正好够一对七条!我胡了!想什么来什么!多谢小翊你给我点了!这下我杠上开花了!” 前几局总是陈翊压她一头,早看出来她不得劲儿的模样,再不想办法让她赢一局,恐怕下次不肯再来了——他总要给自己母亲留个面子。 俞南风好奇瞄了眼陈翊的牌,看到他的四抹一对里,唯差一张二筒即可走局,却还故意打了出去,才惹得明旻此刻如此开怀,俞南风不由得与他相视一笑,也没说什么。 还好明旻正在兴头上,压根没多想,只催促着推牌进去洗,赶紧开下局。 窗外天雷鸣闪,不一会儿滂沱大雨便浇了下来。 陈翊取牌的手一顿,蓦然想起去年夏天的情景——那场撩拨了他情欲的一场不合时宜的雨,却恰到好处地下进了他的心里。 “小翊,该你跳牌了。” 或许是前几局连续坐庄惯了,他顺手跳了两张取走,还是明旻叫了声——“哎哎,还当自己是庄呢?拿我的牌干嘛!” 他赶紧把多的那张归位,讪讪道:“抱歉明阿姨。” “瞧把明姨开心的,给陈翊弄都紧张了。” 俞南风跟着揶揄,“陈翊,今天让你陪我们打牌,耽误你约会了?” 陈翊刚回神,就被她这句话问得更是一脸莫名其妙…… 陈菁云率先反问:“你谈恋爱了?” “小姨,你这做妈的平时也太不关注儿子了?刚刚陈翊听到打雷一脸犯愁的,不知道是不是在想今天爽约,让人姑娘不开心呢?” “姐,你不去当编剧真是屈才了,”陈翊怼得面不改色,“暑假刚见你那次不是说了,我没谈恋爱,干嘛还揪着这事开我玩笑?我还没毕业,你就在想着让谁预定我未来女朋友的位置了?八筒!” “碰!” 陈菁云顺势一碰,拿走那张八筒的同时,也自然截过了话柄——“说什么呢陈翊?你姐姐不过开个玩笑,干嘛这么敏感?” 陈翊和俞南风都没接话,明旻倒是打出了一张他需要的,“六条。” 他刚要吃牌,右手边的俞南风又是快他一手:“我的!碰了!” 算了,让她一次,谁让她的手牌,比他的大呢。 “话说小翊年纪是不小了,恐怕追的女生不少,就看他看不看得上呢?” 明旻摸了张牌,顺手一扔,又被俞南风捡了便宜—— “这还我的,我听牌了啊!” 陈翊又被隔了过去,这下倒好,不论是在座的牌局还是话题,仿佛都在针对他。 他瞬间没了兴致,连思考都懒得思考,直到现在,他不过才凑了两抹牌,还没有任何加成。 窗外的瓢泼越来越大,雷声倒是弱了下来,他听着烦闷,也不想回答在座对他的打趣调侃。 直到听到主厅那边响了一声铃,方姨的嘱托声又起:“哎小姐回来了?” 他取牌的手一顿,搁了好久才扔了出去,又被明旻捡了漏,顺势停牌了。 “阿姨给你找个毛巾……等会儿啊。” 陈翊这才反应过来,刚那张牌正是自己要的一对。 “陈翊这局怎么回事?被夺舍了?” 俞南风话里有话地调侃,陈翊此刻像热锅上的蚂蚁,但他这只蚂蚁,此刻却很想从锅里跳出去,咬俞南风一口。 “方姨?阿音回来了?” 陈菁云心不在焉地提高了音调,问了一句,方姨拿了新的毛巾,在小客厅门口,一闪而过地答: “小姐今天有马术课的,说是天气不好,课临时取消了。” “她淋雨了吗?” 这句话,是母子俩同时问出的。 只是陈翊语气里的急切,显然压过了陈菁云的平淡。 “淋了点,还好司机接回来的,她教练也是粗心,不知道提前给小姐发个消息说课取消了,害她白跑一趟……” 方姨话还没落,陈翊突然离了座位,顺带抢走了方姨手里的毛巾,看到白音在厨房里等着,他刚要走过去,她竟不出所料地打了个喷嚏—— 眼前突然过来个人,白音感到自己刚刚喷嚏打得失态又失礼,赶紧要向后退了两步,陈翊却愈加近身,不由分说地将手里的毛巾盖上了她的头发…… 在那一刻,白音的大脑近乎空白,眼前除了陈翊的脸之外,竟什么都无从在意,就连鼻子里的湿痒都不得不抑制下去…… “……我忘了提醒你,今天下午的课教练取消了,对不起。” 听来人支支吾吾地道出这句话,白音愈加困惑——为什么他会知道?! “爸把你的课表给了我一份,说让我有空监督你,老师要留一个家属联系方式……爸就留了我的。” 此时此刻,白音的大脑终于再次恢复了运转,上一秒她还在为陈翊对她的关心感到庆幸,这一秒恨不得给对方一个暴扣——合着我今天又白淋一场雨?! “那你怎么现在才告诉我?!你看我淋雨很开心是吗?陈翊你有什么毛病!” 这是十年来第一次,白音这般在他面前宣泄不满。 如此直抒胸臆,如此怒不可遏。 说完她就甩开了头上的毛巾,赤着脚跑上了楼,大理石地板上,她湿润的脚印像是打在陈翊心尖的鼓点…… 陈翊听到她重重关门的声音,像是一块磁石,狠狠地砸向了他的心脏,却也不合规矩地吸附在了那里。 他不懂这样是否正确,但确实是这样的无序。 白音的马术教练在业界很有威望,丰海市很多富商子弟都在那里进修,近两年他收的学生越来越多,或许没办法专注到每个学生身上,加之白长黎对白音的督促浮于形式,白音自己更懒得争取,一看就是与教练关系不甚融洽,不然何至于让陈翊这“家长”来传话? 可惜,今天下午一坐牌桌就忘了时间,打牌时光快如流水,压根忘了提醒白音这回事。 怪不得那会儿下大雨,他心里总觉得硌着什么,很难受。 可那天的麻将局却并未因此结束,陈翊后来被薅了回去,硬是又陪着她们打完了这一圈。 他记得重新看向自己牌时的愣怔,俞南风摸了下张牌,赶紧打出去,悄声提醒他:“这个真的得要了少爷,别再犯糊涂扔牌了!” 白音不知道为何会如此气愤,更不知怎会没忍住就朝着陈翊发火。 她冲了澡后,老老实实地吹干头发,吹风机的声音像是卡在她喉咙里,又噎着她的思绪。 她的头发太长了,每次都要吹很久。 这次她却格外没有耐心,吹得像是的有一个世纪那么长,消磨掉了她仅剩的耐心。 当拔掉插头的那一瞬间,她的心终于随着世界再次镇静了下来。 盯着那面尚且氤氲着水汽的镜子,映出她乌木般的长发,出水芙蓉般的面孔,她忽然觉得刚刚的自己很可笑。 生气吗? 气,她气自己一个当事人被蒙在鼓里,明明一个人就可以传达的事情,却被三个人踢皮球。 白长黎踢给了马术教练,教练踢给陈翊,陈翊却忘记踢给她…… 害得她今天像个小丑一样赶去十几公里远的郊区,到马场的时候,马都回厩了,她却还是淋了雨。 除了未被提醒这行为,更让她生气的,还有陈翊这个人。 自从去年夏天被他从美术馆解救之后,她确信自己对陈翊的态度有了改观,而且是正向的。 以至于今年陈翊回国后这几天,她心里竟然还有些许跳跃。虽然大部分时间她依旧平静如水,偶尔泛波纹。 比如每次陈翊提出要帮方姨做饭时,他都会刻意来问她“你想吃什么?”她起初答“我不挑”,后来他换了种问法“除了可乐,你还不喜欢吃什么?” 比如,上次白长黎提到说要他去监督自己上课,搁在过去,她铁定当场拍案而起“我不需要”,但在听到这消息起初,她心里竟然有隐隐窃喜。 可不想,话题又被陈菁云拐了方向,白音看出了气氛的微妙焦灼——白长黎看似在点陈翊,实则是在点陈菁云,而她只是一个媒介罢了。 她不想做媒介任人摆布,干脆主动出击,用一句:谁稀罕他心疼?来佐证她的本分与原则,也顺便克制自己那颗偶尔躁动的心——别想得寸进尺。 但这也不是他忘记提醒她,让她今年又淋雨的借口! 所以,于情于理,她都该陈翊的生气。 可生气这种情绪,源于在乎。 那天晚餐时分,白长黎如时到家,说是既然明旻、俞南风都在,那干脆一起用餐,明旻以家里阿姨已经做饭为由,谢绝着离开了。 他早就不想打牌了,以此为由,赶紧闪——他说,方姨和母亲做七个人的饭太辛苦,他正好帮着做饭。 白音下楼等着用餐时,看到陈翊在厨房里忙得团团转的模样,竟习惯性地偷笑了一下。 但又想到自己刚刚还在生他的气,便敛容,一回常态。 白长黎见她来了,顺便一问:“今天下午下了大雨,我们球打了一半就收杆了,你的马术课怎么上的?” “没上,课取消了。” “也行,下这么大淋雨可得不偿失。” 白音平淡一笑,佯装无事发生,可俞南风却忽然为她主持了公道——“小姨父,阿音今天可不是得不偿失呢?淋着回来的,头发都湿透了……” 白长黎思维毒辣,瞬间懂了怎么回事,“陈翊没告诉你课程安排?” 不知怎的,分明也不是自己的错,但被父亲这样盯着问询,白音忽然有种极不自在的感受,那一刻,如果自己是陈翊,怕是早已慌张得愣在了原地…… “……我不知道,但是我明明告诉了荀教练,课程调度直接跟我同步就好,我也留了联系方式给他,是教练忘了通知我?” 说话间,方姨和陈翊母子相继从厨房出来,端菜上桌打断了这三人的话题。 俞南风向来爱贴着陈菁云,陈翊今天识趣地坐去了白音身边,白音也固执地没让眼神在他身上做停留,只是安静夹菜吃饭,他亦然。 饭桌上,俞南风聊起了今天下午打麻将的事,夸陈翊初生牛犊、牌技精湛,几轮切磋下来快赶上明旻了,甚至为了讨人欢心,还故意让牌…… “小姨父你知道的啊,明阿姨打麻将上脸,几轮不坐庄就难受,还好陈翊顺水推舟,直接让她局杠上开花,才稳住她的心情……” 白音听着这些轶事,面上波澜不惊,心里却凉薄一片——真好,他自己在这胡得开花,把她扔在外面淋大雨,去年那场雨,难道真是欠他的? 陈菁云点头附和,“是啊,明旻那会儿输得脸都臭了,不过那局之后,陈翊的状态就不在了,不知道是不是让的风水都变了,后面那局我记得,扔了好多张有用的牌,我和南风愣是被你喂胡的,哎那会儿你怎么回事?” 听到这,俞南风煞有介事地跟了句,“那会儿阿音回来了,看到妹妹淋雨,才想起来交代他的事忘做了呗?” 啪—— 白音和陈翊的筷子忽然碰在了一块肉上。 或许是被这个话题激的,陈翊瞬间收回了筷子,白音也愣愣地夹住那块肉……一时间,都僵在了原地。 陈菁云率先发话:“噢这样啊,也怪我,那会儿我勒令陈翊安心打牌的,这孩子太听话了,就一直没看手机,好在司机接的及时,那会儿我让方姨煮了姜茶送过去,阿音,没什么事?” “没事。” 白音终于还是默默夹起那块肉到自己碗里,不抬眼应了这句话。 可白长黎却细不可闻地笑了声:“陈翊,亏我上次还觉得你挺疼阿音的,看来是我想当然了,暑假到了,你要是想出去玩就去,阿音的课我来盯着……” “不用爸,今天是我疏忽,暑假没什么事,以后我会陪阿音一起上课的。” 啪嗒—— 白音的一支筷子掉了出去,方姨见势送了副新的。 可这事仿佛就这么被搪塞了过去,更是默认了。 她那晚临睡前依旧忐忑,她不知道自己会被如何摆布,如何被当作一个可有可无的媒介,被这群人编排来编排去。 她讨厌自己有意无意去想陈翊对她究竟是什么态度,也讨厌自己被束缚在这个巨大的枷锁里,想逃却没有能力,也没有去处。 忽然有点后悔了,还不如当初去上国际学校,这样一年后,她就可以逃得远远的,像陈翊一样。 可陈翊总归会回来的,这几年只是暂时的放养罢了。 加番·盛夏往事(上) 大二那年的暑假,是陈翊大学毕业前最后一场幻梦。 但盛夏伊始,他却更愿意将其比作场聒噪的噩梦。 起因在于那年暑假身遭的亲朋们各怀心思,表面却装得平静——这些都是他在麻将桌上辨认得的。 要说为何他麻将功力娴熟,那年暑假陪三缺一的局,真是功不可没。 俞南风接手鑫荣实业后,日渐与白家走得热络,周末动不动就抽空来慰问。 暑假刚回来没多久,她去了趟沙特阿拉伯,回来给白家带了不少手信和贵重礼品,上到名表钢笔,下到巧克力香水…… 那天晚饭后,俞南风抽空来与陈翊寒暄—— “这两年过得如何啊?适应吗?” “除了胃适应不了,其他都还行,出趟国回来感觉可以去应聘厨子。” 陈翊就着话题自然打趣——这些年来,他好像越来越习惯这种随机应变的奉承交流。 “那可不行,大名鼎鼎的慕白集团大少爷,怎么能回来当厨子?” 俞南风笑得一脸揶揄,“你这个假期什么打算,不会又跟着姨夫实习?” 想到去年暑假的安排,陈翊无悬念地麻木点头,“听我爸安排。” “瞧你这一脸不情愿的模样?”俞南风一看看透了陈翊的不屑私心,轻轻一撞他手肘,暧昧地暗示: “真想躲有的是理由,随便跟朋友找个场子,组个局唱个ktv喝个酒,再不济说去陪女朋友,谁还能逼着你……” 还以为她能说出什么好点子呢?见陈翊一脸无动于衷,俞南风紧跟着问: “你不会还没谈恋爱?” “像我这样的闷葫芦,谁能受得了跟我恋爱?” “得了你,真当我不知道……” 陈翊不想听她戳自己心事,看方姨一脸喜悦地去了厨房,便眼疾手快地提醒—— “姐,方姨做了舒芙蕾,一起去尝尝?” 或许白长黎觉得去年给陈翊的压力过重,今年回来,陈翊的待办事项竟轻松了不少,没有了一些无营养的社交攀谈,反倒让他去督促白音的马术、高尔夫、网球课程…… 他看了白音的课程表,讲道理,起初倒抽了口凉气——这排得比要参加国内高考的应届生还密,至于吗? 于是他当场发出疑问,“这个课程安排太满了?这么热的天,阿音吃得消吗?” 白长黎说:“当初你学这东西的课表排得更满,阿音前两年不当回事,现在好容易换了心思,恶补一下也是必须的,她又不愿意出国,再开学准备国内高考,哪还有什么空余时间?” 据说,白长黎本想送白音去国际学校的,说未来让她和陈翊一起去美国读书,但白音当初不肯,才送她念的普高。 陈菁云顺势补了句: “你看我没说错长黎?我先前就提醒你,你还不信我的,连陈翊都觉得课排得满。” “你跟儿子的初衷可不一样,你是在埋怨我多事啰嗦,陈翊摆明了是在心疼妹妹……” 好一对绵里藏针的太极拳。 这些年白长黎对女儿的牵挂比从前更密切了,不仅生活上关心得频繁,连学业涉猎上,也难得建议要求。 而机敏如自己母亲,陈翊顿时也嗅到了什么不对。 这较量根本不在于白长黎与白音之间,而是他们夫妻之间,明摆着打着白音和自己的幌子,来试探陈菁云的。 “谁稀罕他心疼?” 白音竟嚯得一声从餐桌上站了起来,顺手一挥将他手里的课表夺了回来。 “我会老实上课的,开学前进度赶得完,不需要人监督。” 陈翊望着她那双向来平静的眸光,此刻却跳动着隐约不甘,与他目光的相触,转瞬即逝。 “阿音,爸不是那个意思……” “我吃饱了。” 白音拿着课表,毫无拖沓地窜上了楼——惹得在座气氛意外浑浊,但这么一闹,刚刚那些被怀疑的苗头,就这么模棱两可地被遮盖了过去。 也包括陈翊那颗偶尔颤动的心。 假日的午后,最易百无聊赖。 又是个周末,夏鸿约着白长黎和一些同侪去市郊打高尔夫,陈菁云却没有跟着去,说是大热天的哪都不想跑,只想在家里吹空调。 但实则又是什么心思呢? 自从那天晚餐之后,陈翊已经看出了父母间的私心较量。 但他依旧装作自己什么都不懂,每天按部就班的跟着白长黎做事,当一个不出错、不多事的省心好儿子。 对于母亲的心思,他能猜出个七七八八,所谓的埋怨丈夫啰嗦,不过是在试探白长黎对白音这个亲生女儿的重视程度而已,她不可能不在意,白音眼看着也要成年了,白长黎先前对她不甚在意,上高中之后却格外关照,远比之前看重疼惜。 要知道,白音可是他的亲骨肉,而他只不过是一个继子,尽管资质优异,但说到底,白长黎不可能不清楚陈菁云的心思,虽然慕白有今天不是他一人之功劳,但在他之后谁来继任这事,他和白音,必定只能有一人占上风。 那天午后,骄阳被隐于乌云之内,天光渐次浑浊,如陈翊近期的心情一般,忽明忽暗,或许,也如陈菁云的心思。 她请了明旻和俞南风来家里小坐。 明旻惯会捧场,一来就是一顿毫无意义的车轱辘话开场—— “哎呀菁云,还是你和南风想着我,前几天夏鸿跟我说要去打球,我是千万个不愿意跟着,这大热天的,谁要去晒太阳啊?夏鸿说丽行的老板请几次了,每年夏天总得去捧个几次场,也算是照顾一下人家的人气,毕竟那场子有慕白的资金……还有你鑫荣的不是?那什么建筑工程是你们承包的?” 俞南风笑着接:“是是是明姨,多亏了小姨父和夏叔,不然这单子怎么都轮不到我们头上……” “哎话说菁云这次怎么不跟着去啊?我听说你的高尔夫打得很漂亮的?” 陈菁云神色悄然一顿,复又轻松迎合,“打得再漂亮都没脸蛋漂亮实在,去年那球场刚建成,我拒绝不好看,给我打得那是一个夏天都没白过……今年我可不想去暴晒受罪了。” 你一言我一句,干聊着也没意思,陈菁云干脆请她们去棋牌室,说打会儿麻将消磨时光,两人自然迎合。 刚一落座,俞南风就想起,“打麻将三缺一可不行,缺的那庄方姨来嘛?” 陈菁云会心一笑,“放心,真找不来人我干嘛提?陈翊今天在家,我给他薅出来就是了。” 五分钟后,面对着小客厅里,崭新如洗的麻将桌,以及三位重量级选手,陈翊可说是万念俱灰。 “我打得不好,别扫你们兴……” 可对面的陈菁云却不以为然,命令道:“打得不好那还是打得少了,你向来聪明学的快,打几局就熟了,快点上庄,别废话了。” 于是乎,随着那三人快刀斩乱麻般的手法,以及麻将机震耳欲聋的几轮清洗,陈翊终于被迫上道了。 总结了些失败经验,又摸清了她们各自的胡牌手段,他竟逐渐反败为胜,从坐牢挂机飞升到抢占先机,几乎每局都是最先听牌、胡牌。 明旻不由得感叹:“这小翊还真是深藏不露,麻将打得这么好,都赶超我这几十年的老玩家了……别是装新手的?” 陈翊看出明旻的好胜心,顺手丢了副原本自己也可以要的牌出去——“二筒。” “杠!等我摸一张……” 哗啦一声,她将自己的三张二筒朝外一推,赶紧又摸了一张牌,面露惊喜之色: “哎呀!正好够一对七条!我胡了!想什么来什么!多谢小翊你给我点了!这下我杠上开花了!” 前几局总是陈翊压她一头,早看出来她不得劲儿的模样,再不想办法让她赢一局,恐怕下次不肯再来了——他总要给自己母亲留个面子。 俞南风好奇瞄了眼陈翊的牌,看到他的四抹一对里,唯差一张二筒即可走局,却还故意打了出去,才惹得明旻此刻如此开怀,俞南风不由得与他相视一笑,也没说什么。 还好明旻正在兴头上,压根没多想,只催促着推牌进去洗,赶紧开下局。 窗外天雷鸣闪,不一会儿滂沱大雨便浇了下来。 陈翊取牌的手一顿,蓦然想起去年夏天的情景——那场撩拨了他情欲的一场不合时宜的雨,却恰到好处地下进了他的心里。 “小翊,该你跳牌了。” 或许是前几局连续坐庄惯了,他顺手跳了两张取走,还是明旻叫了声——“哎哎,还当自己是庄呢?拿我的牌干嘛!” 他赶紧把多的那张归位,讪讪道:“抱歉明阿姨。” “瞧把明姨开心的,给陈翊弄都紧张了。” 俞南风跟着揶揄,“陈翊,今天让你陪我们打牌,耽误你约会了?” 陈翊刚回神,就被她这句话问得更是一脸莫名其妙…… 陈菁云率先反问:“你谈恋爱了?” “小姨,你这做妈的平时也太不关注儿子了?刚刚陈翊听到打雷一脸犯愁的,不知道是不是在想今天爽约,让人姑娘不开心呢?” “姐,你不去当编剧真是屈才了,”陈翊怼得面不改色,“暑假刚见你那次不是说了,我没谈恋爱,干嘛还揪着这事开我玩笑?我还没毕业,你就在想着让谁预定我未来女朋友的位置了?八筒!” “碰!” 陈菁云顺势一碰,拿走那张八筒的同时,也自然截过了话柄——“说什么呢陈翊?你姐姐不过开个玩笑,干嘛这么敏感?” 陈翊和俞南风都没接话,明旻倒是打出了一张他需要的,“六条。” 他刚要吃牌,右手边的俞南风又是快他一手:“我的!碰了!” 算了,让她一次,谁让她的手牌,比他的大呢。 “话说小翊年纪是不小了,恐怕追的女生不少,就看他看不看得上呢?” 明旻摸了张牌,顺手一扔,又被俞南风捡了便宜—— “这还我的,我听牌了啊!” 陈翊又被隔了过去,这下倒好,不论是在座的牌局还是话题,仿佛都在针对他。 他瞬间没了兴致,连思考都懒得思考,直到现在,他不过才凑了两抹牌,还没有任何加成。 窗外的瓢泼越来越大,雷声倒是弱了下来,他听着烦闷,也不想回答在座对他的打趣调侃。 直到听到主厅那边响了一声铃,方姨的嘱托声又起:“哎小姐回来了?” 他取牌的手一顿,搁了好久才扔了出去,又被明旻捡了漏,顺势停牌了。 “阿姨给你找个毛巾……等会儿啊。” 陈翊这才反应过来,刚那张牌正是自己要的一对。 “陈翊这局怎么回事?被夺舍了?” 俞南风话里有话地调侃,陈翊此刻像热锅上的蚂蚁,但他这只蚂蚁,此刻却很想从锅里跳出去,咬俞南风一口。 “方姨?阿音回来了?” 陈菁云心不在焉地提高了音调,问了一句,方姨拿了新的毛巾,在小客厅门口,一闪而过地答: “小姐今天有马术课的,说是天气不好,课临时取消了。” “她淋雨了吗?” 这句话,是母子俩同时问出的。 只是陈翊语气里的急切,显然压过了陈菁云的平淡。 “淋了点,还好司机接回来的,她教练也是粗心,不知道提前给小姐发个消息说课取消了,害她白跑一趟……” 方姨话还没落,陈翊突然离了座位,顺带抢走了方姨手里的毛巾,看到白音在厨房里等着,他刚要走过去,她竟不出所料地打了个喷嚏—— 眼前突然过来个人,白音感到自己刚刚喷嚏打得失态又失礼,赶紧要向后退了两步,陈翊却愈加近身,不由分说地将手里的毛巾盖上了她的头发…… 在那一刻,白音的大脑近乎空白,眼前除了陈翊的脸之外,竟什么都无从在意,就连鼻子里的湿痒都不得不抑制下去…… “……我忘了提醒你,今天下午的课教练取消了,对不起。” 听来人支支吾吾地道出这句话,白音愈加困惑——为什么他会知道?! “爸把你的课表给了我一份,说让我有空监督你,老师要留一个家属联系方式……爸就留了我的。” 此时此刻,白音的大脑终于再次恢复了运转,上一秒她还在为陈翊对她的关心感到庆幸,这一秒恨不得给对方一个暴扣——合着我今天又白淋一场雨?! “那你怎么现在才告诉我?!你看我淋雨很开心是吗?陈翊你有什么毛病!” 这是十年来第一次,白音这般在他面前宣泄不满。 如此直抒胸臆,如此怒不可遏。 说完她就甩开了头上的毛巾,赤着脚跑上了楼,大理石地板上,她湿润的脚印像是打在陈翊心尖的鼓点…… 陈翊听到她重重关门的声音,像是一块磁石,狠狠地砸向了他的心脏,却也不合规矩地吸附在了那里。 他不懂这样是否正确,但确实是这样的无序。 白音的马术教练在业界很有威望,丰海市很多富商子弟都在那里进修,近两年他收的学生越来越多,或许没办法专注到每个学生身上,加之白长黎对白音的督促浮于形式,白音自己更懒得争取,一看就是与教练关系不甚融洽,不然何至于让陈翊这“家长”来传话? 可惜,今天下午一坐牌桌就忘了时间,打牌时光快如流水,压根忘了提醒白音这回事。 怪不得那会儿下大雨,他心里总觉得硌着什么,很难受。 可那天的麻将局却并未因此结束,陈翊后来被薅了回去,硬是又陪着她们打完了这一圈。 他记得重新看向自己牌时的愣怔,俞南风摸了下张牌,赶紧打出去,悄声提醒他:“这个真的得要了少爷,别再犯糊涂扔牌了!” 白音不知道为何会如此气愤,更不知怎会没忍住就朝着陈翊发火。 她冲了澡后,老老实实地吹干头发,吹风机的声音像是卡在她喉咙里,又噎着她的思绪。 她的头发太长了,每次都要吹很久。 这次她却格外没有耐心,吹得像是的有一个世纪那么长,消磨掉了她仅剩的耐心。 当拔掉插头的那一瞬间,她的心终于随着世界再次镇静了下来。 盯着那面尚且氤氲着水汽的镜子,映出她乌木般的长发,出水芙蓉般的面孔,她忽然觉得刚刚的自己很可笑。 生气吗? 气,她气自己一个当事人被蒙在鼓里,明明一个人就可以传达的事情,却被三个人踢皮球。 白长黎踢给了马术教练,教练踢给陈翊,陈翊却忘记踢给她…… 害得她今天像个小丑一样赶去十几公里远的郊区,到马场的时候,马都回厩了,她却还是淋了雨。 除了未被提醒这行为,更让她生气的,还有陈翊这个人。 自从去年夏天被他从美术馆解救之后,她确信自己对陈翊的态度有了改观,而且是正向的。 以至于今年陈翊回国后这几天,她心里竟然还有些许跳跃。虽然大部分时间她依旧平静如水,偶尔泛波纹。 比如每次陈翊提出要帮方姨做饭时,他都会刻意来问她“你想吃什么?”她起初答“我不挑”,后来他换了种问法“除了可乐,你还不喜欢吃什么?” 比如,上次白长黎提到说要他去监督自己上课,搁在过去,她铁定当场拍案而起“我不需要”,但在听到这消息起初,她心里竟然有隐隐窃喜。 可不想,话题又被陈菁云拐了方向,白音看出了气氛的微妙焦灼——白长黎看似在点陈翊,实则是在点陈菁云,而她只是一个媒介罢了。 她不想做媒介任人摆布,干脆主动出击,用一句:谁稀罕他心疼?来佐证她的本分与原则,也顺便克制自己那颗偶尔躁动的心——别想得寸进尺。 但这也不是他忘记提醒她,让她今年又淋雨的借口! 所以,于情于理,她都该陈翊的生气。 可生气这种情绪,源于在乎。 那天晚餐时分,白长黎如时到家,说是既然明旻、俞南风都在,那干脆一起用餐,明旻以家里阿姨已经做饭为由,谢绝着离开了。 他早就不想打牌了,以此为由,赶紧闪——他说,方姨和母亲做七个人的饭太辛苦,他正好帮着做饭。 白音下楼等着用餐时,看到陈翊在厨房里忙得团团转的模样,竟习惯性地偷笑了一下。 但又想到自己刚刚还在生他的气,便敛容,一回常态。 白长黎见她来了,顺便一问:“今天下午下了大雨,我们球打了一半就收杆了,你的马术课怎么上的?” “没上,课取消了。” “也行,下这么大淋雨可得不偿失。” 白音平淡一笑,佯装无事发生,可俞南风却忽然为她主持了公道——“小姨父,阿音今天可不是得不偿失呢?淋着回来的,头发都湿透了……” 白长黎思维毒辣,瞬间懂了怎么回事,“陈翊没告诉你课程安排?” 不知怎的,分明也不是自己的错,但被父亲这样盯着问询,白音忽然有种极不自在的感受,那一刻,如果自己是陈翊,怕是早已慌张得愣在了原地…… “……我不知道,但是我明明告诉了荀教练,课程调度直接跟我同步就好,我也留了联系方式给他,是教练忘了通知我?” 说话间,方姨和陈翊母子相继从厨房出来,端菜上桌打断了这三人的话题。 俞南风向来爱贴着陈菁云,陈翊今天识趣地坐去了白音身边,白音也固执地没让眼神在他身上做停留,只是安静夹菜吃饭,他亦然。 饭桌上,俞南风聊起了今天下午打麻将的事,夸陈翊初生牛犊、牌技精湛,几轮切磋下来快赶上明旻了,甚至为了讨人欢心,还故意让牌…… “小姨父你知道的啊,明阿姨打麻将上脸,几轮不坐庄就难受,还好陈翊顺水推舟,直接让她局杠上开花,才稳住她的心情……” 白音听着这些轶事,面上波澜不惊,心里却凉薄一片——真好,他自己在这胡得开花,把她扔在外面淋大雨,去年那场雨,难道真是欠他的? 陈菁云点头附和,“是啊,明旻那会儿输得脸都臭了,不过那局之后,陈翊的状态就不在了,不知道是不是让的风水都变了,后面那局我记得,扔了好多张有用的牌,我和南风愣是被你喂胡的,哎那会儿你怎么回事?” 听到这,俞南风煞有介事地跟了句,“那会儿阿音回来了,看到妹妹淋雨,才想起来交代他的事忘做了呗?” 啪—— 白音和陈翊的筷子忽然碰在了一块肉上。 或许是被这个话题激的,陈翊瞬间收回了筷子,白音也愣愣地夹住那块肉……一时间,都僵在了原地。 陈菁云率先发话:“噢这样啊,也怪我,那会儿我勒令陈翊安心打牌的,这孩子太听话了,就一直没看手机,好在司机接的及时,那会儿我让方姨煮了姜茶送过去,阿音,没什么事?” “没事。” 白音终于还是默默夹起那块肉到自己碗里,不抬眼应了这句话。 可白长黎却细不可闻地笑了声:“陈翊,亏我上次还觉得你挺疼阿音的,看来是我想当然了,暑假到了,你要是想出去玩就去,阿音的课我来盯着……” “不用爸,今天是我疏忽,暑假没什么事,以后我会陪阿音一起上课的。” 啪嗒—— 白音的一支筷子掉了出去,方姨见势送了副新的。 可这事仿佛就这么被搪塞了过去,更是默认了。 她那晚临睡前依旧忐忑,她不知道自己会被如何摆布,如何被当作一个可有可无的媒介,被这群人编排来编排去。 她讨厌自己有意无意去想陈翊对她究竟是什么态度,也讨厌自己被束缚在这个巨大的枷锁里,想逃却没有能力,也没有去处。 忽然有点后悔了,还不如当初去上国际学校,这样一年后,她就可以逃得远远的,像陈翊一样。 可陈翊总归会回来的,这几年只是暂时的放养罢了。 加番·盛夏往事(下) 隔天出门上课之前,陈翊果然早早等在客厅,看到白音收拾好行装,他霎时起身—— “今天我开车带你去,走?” 他今天的穿搭休闲舒适,卫衣短袖加束脚运动裤,看上去轻盈果敢,连他那双日渐浓郁堆叠的眉眼,也跟着平易近人了不少。 白音恍然一愣,第一次觉得他这样还挺帅? 到了车库里,陈翊刚要打开副驾车门,她张口阻拦:“我不想坐副驾。” 陈翊手上停顿两秒,也没多言,面不改色地帮她拉开了后车座的门。 上次坐这里,就是在去年夏天——那个瓢泼大雨的傍晚,她被淋的彻彻底底,要不是他及时出现,那天她绝对可以上榜丰海市暴雨最惨名单。 都说记忆涌上心头时,未必是以一些碎片化的图像出现,还可能是辅以嗅觉、听觉、甚至是触觉的外衣…… 可今天明明出着似火的太阳,她怎么会嗅到雨水沁在车窗上,那股潮湿气息,混杂着一些清新的木质香味……是这个暑假偶尔靠近陈翊身边时,他身上隐约散发出的味道。 “我这个假期没什么事,都陪你去上课。” 他再次声明,似乎是在郑重朝白音宣告自己的立场,不是在白长黎面前演戏。 要搁在过去,他做这个决定白音铁定是不乐意的,但搁在现在,她不敢说很乐意,至少不排斥。 看他如此自觉声明,白音佯装淡定道了个谢,“哦……那麻烦你了。” “昨天的事……对不起,不管怎么说,的确是我没及时告诉你,害你白跑一趟,又淋了次雨。” 又淋了次雨…… 他是在说去年夏天那次吗?看来,他也还记得这件事…… “最近天气太热,我看了你的课程,我和你教练商量了一下,尽量缩短课时时长,或者尽量安排在小场地,这样你上课环境也会舒适一点。还有高尔夫也是,我看你的进程很慢,网球课倒是很少……” “网球之前已经练很多年了,现在就是偶尔巩固而已,至于高尔夫……我不太想练,所以挺敷衍的。” 白音打断解释,却意识到不小心说了不该说的,“不是敷衍,就是练得太少,还没找到感觉……” “你和爸说过吗?” “说什么?” “关于你不喜欢高尔夫这事?” “没有。”白音大方承认,“反正他也不在乎我到底学成什么样子,只要我安心上课就够了。” 陈翊跟着苦笑一刻,原来,白长黎是这般区别对待的啊?想当年他所有的课程都会被父母一一验收,并辅以鼓励和意见。 虽然不解,但他也已经习惯了对一些往事,不去招惹触碰,尤其是白家的。 但只要想到白音的境遇,他即使是作为继子,也难免喟叹唏嘘——她这些年,又是以怎样的心情去与他们所有人相处过活的? 她真的不愿意为自己争取些什么吗? 有时候陈翊甚至在想,如果她足够信任他,他可以帮她如何赢得父亲的喜爱和重视,甚至是考虑把企业交给她…… 他觉得自己这种想法是畸形的,这些年来,他不知道自己在为谁而坚持,只知道自己对于继承家业,并没有太大野心,如果可以,他更想未来去做些有意义的事,最好能不拘泥于慕白这个框架…… 但慕白集团终究框住了他,而白家却框住了白音。 到了马场后,白音如常去换上马术服戴上护具头盔,三十多度的气温下,还要把自己强行裹进这身行头里,属实不容易。 由于高温影响,荀教练这次让她去了室内的小马场。 依照惯例,她每次来都会先跑个两圈以作热身,顺便让教练看看验收成果,看看能不能教新技巧。 先前她跑得已经很熟稔了,但今天猛得换了个场地,加上她惯常骑的那匹马被牵去换蹄铁了,只能两相适应,三两圈下来,跑得马马虎虎,毫无进步…… 荀教练略微无奈地摇头,招手示意她停下,慢吞吞地走到了白音的马匹身侧。 十七岁的女孩身材曲线已然曼妙,裹在马术服里更是有种含苞待放的美丽英气。 白音习惯性地下倾身子,这样能听清教练的话—— “你还是没t到啊,之前就说你臀腿发力不够,hold不太住,刚我看又散得一团麻,核心稳不住,你自己颠簸颠簸跑得舒服吗?” 荀教练虽技术精湛,却不是什么耐心人,对哪家学生都有一说一,尤其是对女学生,要求更严格。 “知道了教练,我再试试。” 这是白音最常挂在嘴边的话,虽然会主动提出问题,却在练习的巧思上,着实钻牛角尖了点,大方向是对的,总是使错力绕弯。 荀教练知道她那副态度,忍无可忍地要求——“记住了,这里一定得hold住!” 说完,他随意地伸了手上来,出其不意地拍在了白音的略略翘起的后臀上。 白音身子一僵,一脸不明所以…… “荀教练!今天换场地怎么也没提前说啊?” 宽阔空旷的室内跑马场,陈翊这声突然闯入的埋怨,恰如其分地缓释了白音的尴尬…… 陈翊此刻也换好了马术服和护具,正拎着头盔一脸严肃地走上前来。 荀教练脸色一顿,跟着转过身去,像是想起了什么,迎上来人与之握手—— “你是白音的哥哥?上次给我发短信交涉的?” “是我。” 陈翊回得平淡,顺带将目光落在马背上的白音,“感谢您听了我的建议,把场地安排到室内,但我觉得这么大的室内场,只有您与学生两个人,是不是该提前报备一下?我刚刚在前台登记表那里,也没看到这个场地的使用时间。” 荀教练一阵抽笑,略狂妄地解释,“我从来不登记那玩意,那是行政前台做的事。” 陈翊略颔首,“我看这场地地面泥土太潮,跑起来不太舒服?” “前几天下了雨,潮气大,没办法,每年都这样,但每年都能跑,练习而已,较真就没意思了。” 荀教练一脸懒得解释的模样,张罗白音继续。 又跑了两圈,荀教练依然不满意白音的控制,大方朝陈翊吐槽——“她也来上两三周的课了,别的都还行,就这块练得一塌糊涂,可能小姑娘还是年轻,不懂怎么使力……” 这话说得轻佻戏谑,陈翊想到刚刚他对白音的动作,很难让人不去联想这人到底在暗指什么…… “我学马术的时候才十岁,那时候跟我一同训练的学生里,有不少同龄甚至更小的女生,她们有的比我跑得还漂亮,我不认为性别和年龄是对掌握技巧的限制条件。” 这一通铿锵的说辞,瞬间瓦解了荀教练带偏见的有色心思。 还未等他怼上来,陈翊顺势招手迎上去刚刚跑了一圈的白音,当着荀教练的面交代她—— “荀教练说你核心不稳,我带你跑两圈,教你感受一下。” 这话刚落,还没等白音质疑,陈翊迅速握住了她面前的马鞍,脚下轻易一蹬,便跨坐在了她身后…… 白音被这般突如其来的操作,惹得再次全身一僵——也正是这一刻,她才切实感受到,陈翊挺阔宽广的身形,此时此刻,她活像是被罩在屏障之前的树苗。 随着他拉起自己手中的缰绳,不自觉向前倾身,除了后背之外,始终与保持着相对礼貌得体的距离,隔着头盔,连在她耳边问话都格外克制—— “荀教练这么教过你吗?” 此刻他已调转马头,正让马悠哉溜步适应……没想到第一句话,竟然问了个这种问题。 白音瞬间警觉,“有过两次,怎么了?” “以后你跟他单独上课注意点,他不太老实。” 这个角度,她虽看不到陈翊的表情,却感受到此话背后他嗤之以鼻的深意…… “……你说他刚刚拍我吗?但我小女生一个,你是不是误会了?” “你也不小了阿音,都快成年了。” 陈翊对她这副的说辞深表无奈,或许这些年来,她一直都是以孩子自居的呢?所以才会对任何事都表现得那般事不关己。 白音还未细想,陈翊忽然亮声提醒:“抓紧马鞍,我带你跑两圈。” 再接着,她听到马蹄疾驰的节奏,和着泥泞湿地上翻起的潮湿气味,却都无法掩盖陈翊身上那股舒适宜人的柔木香,她仿佛靠在一棵参天巨树上,甚至可以在它怀里入眠休息,远离这场疾驰泥泞的纷争。 学马术这么久,她从未觉得跑马是件如此畅快的事情,两圈后,陈翊叫停了马匹,轻声喘息作缓释,白音甚至能感受到他喷薄出微微潮湿的气息,漾在耳边——但这不对,因为他根本没有靠她那么近。 可能是她此刻的设想使然? 直到他将缰绳放回她手心里,确认她拉紧后,才作势下马——“我刚刚说的要领,待会儿试着练一下,你可以的。” “嗯。” 果然,那天陈翊给她的巧思让她很快掌握了核心力量的使用,下课前荀教练都不得不佩服, “我带她两周都没闹明白怎么个事,哥哥一来监督倒是学得快。” 陈翊摇头,“阿音悟性好,我那会儿稍微点拨了一下而已,所以以后还得请荀教练多点耐心,少点偏见。” 说完,他不等荀教练挂上尴尬,就朝白音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下课了。 回家路上,陈翊和盘托出了对荀教练的看法。 “这个荀教练教学没什么耐心,还对女学生莫名苛刻,还好今天我来旁听了,不然都不知道你这进度还要耽误多久。” 白音无谓一笑,“他是挺苛刻的,但其他学员都评价他‘严师出高徒’。” “那些学员都是男的?我查过他的履历,近两年来他主要招男学生,你是少有的女学员,他上次收女学员是在三年前,但那个女生据说最后课程也没上完就不再来了……荀教练说女生总是学得慢,这两年就没收过了,说是看在爸的面子上才对你破的格,但我觉得他心思可不在这上面。” 闻此,白音沉默了下来。 “看他今天这态度,我还挺担心的,就怕你最后马术学得马马虎虎,心情也不畅快。” 没想到短短一下午,他就了解这教练这么多底细,还为她的心情感到担忧? “反正……他只要别做什么出格的举动,我倒是无所谓别的,心情好不好的,只是上课而已,课上完大不了今后不再见。” 今天在马背上,他提醒她要注意分寸,她的疑问像是还没开窍的孩子,可此时的说法,又有种超脱年龄的置身事外,陈翊不禁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内核,会支撑着白音形成这样的想法? 陈翊不愿气氛尴尬,便转而大方夸赞她今天的顿悟, “不过你悟性挺好的,那会儿我带你跑了两圈,你很快就懂运用核心支撑点了。” “哦……你那会儿示范得挺明确的,我又不傻。” 白音才不会告诉他,是因为当时跑起来时,他的身体紧贴着自己,她也不自觉绷紧了身体,两圈下来,虽然被他“护”着,但她也试着将这种感官触觉代入独立的场景,才逐渐跑得游刃有余,后来才领悟到,那种感官力量,叫做核心支撑。 接下来的几天,陈翊几乎每天都会陪白音去上课,除马术之外,高尔夫和网球也一样形影不离。 高尔夫她打得中规中矩,陈翊看出她不感兴趣,也不会揠苗助长,只是老老实实看她上课,如果有实在难以攻克的要点,他会像马术课那次,帮她稍作纠正,但末了却会宽慰她:“没必要哪都较真,学着玩就好。” 但她网球却打得很漂亮,根本不需要教练带,每当没有其他学员陪练的时候,她都会主动去找自动出球器,陈翊看她打得无聊,便主动换衣服站过去陪她打。 可白音起初似乎有些包袱,打得很局促,陈翊看出来这不是她平日的水平,便使出全力激她—— “不是练了很多年了吗?这水平不像啊!” 局间竟是把白音的胜负欲打出来了,这才撒开手与他竞争。 看出他后面又有意放水,白音也直言怼,“你不是网球还拿过奖吗?这水平也不像啊?!” 望着网栏对面,女孩少见的雀跃灵动的模样,陈翊内心有止不住的窃喜,他好像没有办法免俗——拒绝在盛夏的骄阳之下,一个扎着乌黑马尾、裙摆跟着球拍的时速雀跃着的少女。 那天没有分出胜负,倒是给他们都累得满身大汗,陈翊看她体力像是消耗完了,率先“认输”——“今天先到这,回家?” 白音显然不服气,但奈何自己已经上气不接下气,只能跟着挥手作罢。 算是达成了某种默契,结束时,两人约好下次网球课再战。 由于运动过后的发汗,陈翊要去冲个凉,他提前给了白音车钥匙,说让她回车里等他。 白音没带换洗的衣服,不想冲了澡后穿旧衣服,便只洗了个脸,待身上的汗蒸干后,先上了车。 空调打开的瞬间,燥热的体温得到了慰藉,趁陈翊还没上车,她将外套脱下,用遮阳帽不停为自己扇风…… 车载蓝牙的音乐跟着响了起来,舒缓的音乐裹着那熟悉的木质香,立刻侵占了感官…对于这种场面,这一两周以来,她已习以为常了。 虽不是第一次坐他的车,但如这般自在的时刻,确实少有,她随即好奇大胆地打量着车里的一切,眼神扫过他的座位垫、手机支架、简约到毫无特色的摆件…… 陈翊这人,确实挺无聊的。 白音不禁感叹,她曾“参观”过夏明彻刚配的新车,那装潢就差把艺术馆搬进来了。 正出神着,下一首歌略微熟悉的旋律切了进来……让她想到了夏日里倾盆而落的大雨,还有密闭的空间里,雨水滴落车窗的粘腻潮湿…… 如果她的联觉记忆没错,这首歌便是去年淋雨后,在他车后座里听到的那首英文歌…… 白音不自觉向前倾身,想看看屏幕上显示的这首歌的名称。 《3 a》 原来叫这个名字。 她刚想展开看看歌词,竟无意中瞥见了放在空调系统储物格内的一个皮夹子…… 她记得这是当时陈翊成人礼时,俞南风送他的礼物。 这个皮夹的样式就像陈翊给人感觉一样,一板一眼,俞南风还挺了解这个表弟。 鬼使神差地,白音竟将它拿了起来,还将皮夹子打开,卡槽里卡着几张银行卡,夹层里,应该是他在美国生活时用的优惠券、零碎的美元纸钞,甚至还有些艺术馆、展览的票根……原来他也喜欢看展啊? 这些零散的物件,落在这不大的皮夹里,却都收拾得很齐整…… 仿佛也像他这个人一样,规整有序,但无趣。 这样的行为不对,但她就是忍不住自己对它好奇……她发现这皮夹的隔层里,好似夹着张照片…… 陈翊会放什么照片呢? 是他出国前,陈菁云提议照的四人全家福吗?还是他与母亲的合照?或者是他自己的证件照呢? 怀着这样戏谑的心情,她竟然真的翻开了那段夹层,在看到照片的一瞬间,她仿佛五感尽失—— 照片里的女生,校服干净熨帖,乌黑的长发配上幽深的背景。 这是她高中入学后去森林公园做社会实践时的照片…… 那次夏明彻也去了,帮她和程灵溪一起拍了很多张照片,这便是她单独的一张写真,当时夏明彻洗出来给了她,但她压根没当回事,以至于丢了都懒得去找…… 原来它去了陈翊的口袋里……但他又为什么要带在身上? 听觉是最先恢复的,只因那首歌又唱到了副歌部分—— there''s no pot tryg to hide it i will e and fd it i know it''s there where your love for is out there 怀着与去年同样微妙的心情,她的内心蓦然炸出了一个答案—— 陈翊喜欢我。 回溯着这段时间的相处,甚至还有更早之前的细节…… 可那些细节,在此刻却无法被完整拼凑,因为每段记忆背后,“他喜欢我”这念头都会莫名其妙地蹦出来,扰乱她的思绪。 但事实当真如此吗? 即便如此,她又能怎样呢? 嗅觉是第二个恢复的,因为她闻到了陈翊身上那刚刚沐浴过后的皂香,随着他忽然打开的车门一起,毫无准备地钻进了车里。 当白音意识到这一点时,条件反射似的将皮夹迅速归位,未转头,声先行—— “我什么都没看到!” 可她没料到,这句话,陈翊竟与她异口同声说了出来。 望着立刻背过身站立在车外的陈翊,思绪有些迟缓——她现在只穿了一件运动内衣,露着肩背倾身在屏幕前! 她差点叫出来,但碍于刚刚自己也同样不合适的“偷窥”行为,强按下忐忑和羞愧之心,老老实实地坐回后座上,套上外套,才吞吐提醒车外人: “……我好了。” 他应该没有发现自己刚动了他东西? 他最好是没有发现,不然白音可不知道,该怎么假装‘自己明明知道他偷藏自己照片却不告诉她,但实际上她又知道这秘密之后’该怎么演。 经历了两周的默契“对垒”,白音已经习惯了陈翊的陪练,而陈翊也习惯了这个假期主要的任务,就是当白音的陪练。 挺好的,总比在家陪陈菁云她们三缺一强。 说到三缺一,这天到家第一时间,就听到了小客厅传来的轰隆作响的洗麻将声,还有夏明彻的戚戚抱怨——“行了行了?咱该回家了妈!” 近期陈翊陪白音上课不在家,明旻无奈把自己儿子拉过来坐镇,但夏明彻对这打麻将这事可没陈翊那毅力,打牌全凭感觉,战术纯意识流,妥妥垫底——主打做一个陪跑员。 路过小客厅时,陈翊礼貌与众人打招呼,白音跟着乖乖点头。 正好,陈菁云也不想玩了,看儿子回来,顺势跟着起身,“你们两个回来了?今天丰海高温上热搜了,天天出门别中暑。” 陈翊说,“还好,都在室内练的。” “阿音最近课上的还习惯?人家都是小孩子才找大人陪练,阿音这马上成年了,倒开始当小孩子了,还需要哥哥陪着。” 听出陈菁云话里略微不满的语气,白音不想做无谓的解释,直接一句“我先上楼洗个澡”就离开了,完全忽视了夏明彻朝她使的眼色。 这夏明彻吃了闭门羹,满心不是滋味地瞥了眼陈翊,然后更不是滋味了,顶了句: “陈阿姨,陈翊要是没空,我陪阿音去上课呗,正好我麻将打得稀烂,让他陪你们打?” 陈翊刚要找理由,就被陈菁云截去了话头,“陈翊这是还没开始忙呢,前两天我听长黎念叨,最近有项目要带陈翊去练练手……” 眼看着傍晚了,明旻和俞南风准备走,陈菁云送她们行至玄关,寒暄告别。 大门一关,陈菁云立刻换下了那副和善微笑的面具,别有用意地凝着儿子问:“这几天累不累啊?大热天的也没个消停。” “不累。” 陈翊回得不假思索。 像是早料到了这回答,陈菁云欲言又止地叹息,“我刚说的可确有其事啊,你做好准备,跟着你爸爸多干点正事。” 确有其事。 当晚用餐时,白长黎果然交代了陈翊“正事”,他最近谈妥了些品牌、项目,要带陈翊去做策略方案,有一个是在邻市东城,说那里风景也不错,顺便可以去玩两天。 这么一调度,监督白音上课的事,自然也不值一提了。 白长黎对女儿说:“我看这两周你教练的反馈还都不错,你也大了,向来自觉,今后我还是安排司机送你上下课,你要是想找人陪练,我跟夏鸿说一声,让他儿子陪你,这两天他来家里打麻将,可没少念叨你……” 一语完毕,他还是没能选好要夹些什么,便放下了筷子。 他的胃从两年前起状况愈下,饮食上格外克制,一到了夏天总是吃不下饭。虽然医护、药物方面向来都精到,但也抵不住病魔的顽劣。 每次望着他这般无奈的模样,白音很想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却又成了空白,只能佯装回应上他的话题—— “我知道了爸,我一个人上课没问题的,你……照顾好身体,不用记挂我。” 鲜少听女儿讲这般关心自己的说辞,白长黎那略显疲态的眼角,少见地撷了一丝喜悦,转瞬即逝,又一本正经地对着陈翊讲东城那边的投资项目了。 陈翊点头附和的同时,也将这父女俩的微妙看在眼里。 那晚白音回房前,陈翊犹豫了很久,还是决定亲口告诉她——就在父母还在茶室休憩时,当着两人的面,他跟上了白音离去的步伐,在二楼的楼梯口才开口叫住她—— “阿音!” 白音猛然回头,像是没想到他会追上来。 “等我从东城回来,我再陪你去上课。” 陈翊也不明白,为什么这句话要背着父母才说的出口。 明明是一句很平常的话,也是一件平常事。 但可能说的人,并不是平常心呢? 或许是他的语气过于急切,惹得白音反应了片刻,才回应: “……哦,你安心工作,我的课也没几节了。” 陈翊显然还想再说些什么,但白音却果断回头,走回了自己卧室…… 一定是看到那张照片,所以她才开始在这不分青红皂白地脑补。 就在陈翊在楼梯口叫住自己的那一刻,她忽觉有些惶恐,惶恐他会说出什么不合时宜的话,但她还无法接受。 原来只是说回来陪她上课……那干嘛一副义正言辞又害怕被发现的模样? 但她的心情已然被预演的情绪点燃,她只能尽快逃离现场。 在这个家里,她只能依赖自己,不能有同盟,如果有,那也一定不可能是陈翊。 只是一张照片而已,白音,你何必这么在意? 隔天,白长黎带着陈翊驱车前往东城。 这次他们要见的是当地的一个房地产行业大亨,老板姓陆。慕白出资金,陆氏出资源,项目开发在东城与丰海交界处的湿地公园。 于白长黎而言,这种项目与做慈善没有什么区别,自然公园的开发收益微薄,回本慢,但这项目背靠可持续计划的主流政策支持,只要盘下来,容错率很低,让陈翊练手刚好合适,白长黎也不指望陈翊这学生仔上来就给他实现几个“小目标”。 项目谈妥后,当晚陆总安排了当地特色酒楼,请他们用餐。 这酒楼设在东城有名的风景区周边,以画舫为形,湖心为宴,大厅通透,卡座雅静,盛夏前夜之时来品宴赏景,最为惬意。 陆总谈这项目,也是带着儿子陆遇来的,不过这个小陆总比陈翊大几岁,已经接手公司很多事务了,这个项目启动之初,就是他的设想,据说也是刚从美国毕业回来。 按照以往的套路,正事聊完,推杯换盏、餐食乐饮间,就是拿家长里短来填补空余。 挺巧,这个陆总说自己除了陆遇这个儿子外,也还有一个女儿,但言谈间,他似乎对这个女儿不甚重视,还说她性情不如陆遇稳重云云。 陈翊听着,心中不免唏嘘,难道女儿就一定要“隐形”吗?白音这些年,会不会也是知道父亲对她类似的偏见,所以才丝毫不肯争取的? 可白长黎却并未接话讲起自己女儿,只是笑着附和了两句,这场晚餐也算是尽兴而归。 与陆家父子告别后,白家的司机就等在画舫外,陈翊刚欲帮白长黎拉车门,谁料他竟拍了拍陈翊的肩膀,拦下他的动作,低声探问: “陪我沿湖走走,消消食?” 陈翊自然没有拒绝的理由。 夏夜的湖畔比起城市的喧闹,寂静凉爽了不少,这画舫外并无散客入内,父子俩散步倒也舒适。 只是飞虫蚊蝇众多,愈近水源愈凉爽,却也难免生出些潮闷。 但白长黎却毫不在意,直白坦言,“好久没出来游山玩水了,能被蚊子叮两口还挺自在的,在丰海不是工作就是定期看医生、吃药、检查,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稳的……” “爸,乐观想想,说不定这次疗程结束,您就可以停药了,最近张医生有说您身体目前状况如何吗?” “我自己的身体,我比医生清楚是什么样子,恐怕啊……”白长黎轻笑着拍了拍陈翊的手肘,“后半辈子离不了药了。” 未等陈翊出言宽慰,白长黎转言问了下去,“知道这次来东城,我为什么只带你来,不带你妈妈吗?” 陈翊想到去年暑假,如果有类似的活动,他确实是会和陈菁云形影不离的,而今年这些活动,白长黎一次都没带过她…… 但个中缘由,陈翊可不会当着白长黎的面揣测,只平平反问: “难道不是想带我专心了解项目流程?” “有这方面的原因,但更多的还是……想要敲打敲打你,当着菁云的面不太好开口,是关于阿音的事。” 感受到陈翊扶在胳膊上的手指猛然僵直了一瞬,白长黎转脸哂笑,示意他放轻松。 “你来白家也快十年了?时间过得真快,当年你母亲带你来认我这个爸的时候,还是个毛头小子,现在转眼就能独当一面了……阿音眼看也要成年了。你知道吗小翊?其实你母亲和我结婚的时候,我们曾商量过关于你是否要改姓这事,但最后的结果,你也看到了,但这其实并不是你母亲据理力争的结果,而是我们一开始就达成的默契。 我不是传统大家长,这种东西我不看重,你随谁的姓都不重要,我看中你并且愿意培养你,不单单因为菁云把持着丰海银行,更因为,你的确是个好苗子,这一点,从你刚来没多久我就看出来了,无论是待人接物、察言观色,甚至是学习和处理问题的能力,都可圈可点,所以……我培养你这个继子,并不像外界传闻那般,是为所谓的重男轻女,你能力使然,是个潜力股,我没有不好好培养的道理……” 行至围栏外,看出白长黎有点累了,陈翊便扶他在石凳上坐了下来,稍作停留,他问: “爸…您既然不是出于重男轻女的缘由,那为何这些年来对阿音,还这么不重视呢?” 廊外的白炽灯照得恍然,陈翊却格外认真地注视着白长黎,因为这个问题,确实横亘在心头许多年。 “因为愧疚和惧怕……” 白长黎轻声叹息,苦笑着拖出这个理由, “我知道这些年来,阿音心里一直怨着我,每次我去关心她问她些什么,她总是一副爱答不理的模样,说起来很可笑,我这个父亲居然会惧怕女儿的冷落,但转念一想,即使是在你们来之前,我也没有主动去关心过她几次,林慕和阿晚走了之后,我才意识到,原来我一点都不知该如何当父亲这个角色,也根本不会与女儿相处…… 当一件事悬而不决时,人能想到最轻易的举措,就是逃避,所以我先前一直在逃避,我不主动要求她、责备她、关心她,只要给她最好的生活和教育,我们只维持最体面的父女关系,不亲密但也不越界就够了。 但或许是……这两年身子骨越来越差了,年轻时候那些不以为然,现在全成了些噩梦碎片,我对不起林慕,对不起白晚,但对她们却已经无可弥补……唯一能弥补的,就是还在我身边的阿音。” 白长黎长舒一口气,站了起来,示意陈翊一起往回走。 “所以阿音上高中这两年,我想尽力为她做点什么,或许在她心里不值一提,也根本不会领情,权当是让我这个当爸的自己安心点?” 他虽说得轻易释然,但陈翊仍能看出白长黎眼底那微妙的惆怅。 他曾以为,这对父女,是互相不宠爱也不依赖的关系。 而今来看,分明是一个惧怕直面矛盾的父亲,和一个不敢大胆争取的女儿。 想到这些日子以来,白音在自己面前表现出的无谓态度,陈翊还是忍不住宽慰父亲—— “其实爸,我一直认为比起我,阿音的性格或许更适合做这个继承人,她做事有自己的逻辑,沉得住气,也不会被一些琐事影响心情、判断……但您之前对她的关注太少了,她年纪又小,很多事想不明白罢了,等再过两年她上了大学,她会明白您的,您也会看到她的优秀。” 白长黎自然而然地接了句,“是吗?那你……喜欢阿音吗?” “我当然……” 是陷阱! 陈翊赶紧改词,“当然觉得她很好,毕竟我们都是一家人。” 白长黎哈哈一笑,噎他,“反应倒挺快,你以为我上个月为什么让你陪阿音上课?因为我看得出来,在这个家里,你是真正关心、在意她的人,这一点,连我都比不了。” “爸我不是……” “小翊,既然说到这了,爸想求你件事。”他问得郑重其事。 “您说?” “不管今后会怎样,答应爸,只要阿音还在你身边,一定照顾好她。” 夏夜的草丛里,虫鸣阵阵,窸窸窣窣,像是在替陈翊唱他的心绪。 “……当然,我会一直照顾她的。” 陈翊答得郑重,却也难掩忐忑。 见此,白长黎却满脸释然地拍了拍陈翊的肩膀,“我是不指望阿音能理解我、宽恕我了,但我希望将来,无论慕白集团在谁那里,阿音和你都能过得舒坦,哪怕没有我。” 画舫外,白家的座驾还等在原地。 陈翊扶着白长黎走去车前,他还不忘小声叮嘱,“今晚我跟你聊的这些,你可谁都不能提,尤其对你妈妈和阿音。” 末了,他主动打开了车门,倾身没入车内。 陈翊此刻的胸口却无比翻涌,像是湖心荡起来微小的细波,突然汇聚成了漩涡,震荡不平。 他稍作缓和,跟着坐入车内,敛去异色。 但好景不长,接下来的一个月,他根本没有机会再陪白音去上课了。 因为东城的这个项目,占据了他大量的精力和时间,他不得不跟着白长黎辗转来回东城和丰海之间,经历了三个星期的协商,总算是敲定了最终的合作方案,以及责任细分。 届时他才发现,这个暑假也接近尾声了。 虽然略有遗憾,但他却私心觉得,这个暑假是他来到白家以来,最有意义的一次。 至少对他来说,解开了这些年一直困扰着他的疑云——他是堂堂正正被白长黎认可的继承人,而白音与他也并不存在所谓的孰轻孰重,尤其是,白音也并不排斥自己了,而自己对她的关心,也并不受父亲的排斥。 启程那天的机场里,白音破天荒地也来了。 与母亲寒暄过后,白长黎语重心长地拍了拍陈翊的手背, “照顾好自己,等我身体好点了,带你妹妹和妈妈去找你玩?” “好啊爸,到时候我给您当向导。” 白音一直跟在白长黎身后,装出一副“其实不想来”的表情,见此状,竟还有些说不出的温馨——怎么感觉这对父子,有种冰释前嫌的亲密感? “阿音,你没什么要跟陈翊讲的吗?不是特意过来送行的?” 这话听得白音心里一激灵,有话也没话了。 还好陈翊向来周全,看出她的尴尬,索性认真补了句——“阿音,明年暑假回来,我再陪你打网球,那次不是还没分出胜负吗?” 他还记得这事呢? 白音忍俊不禁地点头,“那……明年见?” 说这句话时,她是真的以为明年会再见,也是真的以为明年她会和陈翊继续去打网球…… 直到她高考结束,那个原本该要狂欢的盛夏,忽然沦为一团散沙。 她的无忧无虑彻底被亮了红牌,白长黎去世了,她被陈菁云赶了出去,夏鸿安排她去了首都…… 生命的急转直下,总是伴随着各种突如其来的巨变。 她虽不甘,却也无可奈何,至少,现在的她终于有了选择,也终于有了其他可去之处。 象牙塔的日子或许令人留恋,但日复一日的平静,只会换来终将破灭的焦躁麻木。 是时候冲出去为自己争取些什么了,白音。 坐上去首都的航班时,除了夏鸿、夏明彻之外,没有任何人知道,她换了号码,迁了户籍,一切都是崭新的,连生活和城市都是崭新的。 落地首都后没多久,她心里忽然有些怅然若失。 通讯录里,最初只有夏鸿父子两个人,她望着那空落落的名单,突然想起来,或许有一个人的名字,也可以出现在那里面…… 但很快,她便苦笑着摇头作罢了。 没有了白长黎,他们之间仿佛也不该有任何关系了。 她虽怨恨白长黎对她的疏忽,心里却始终不会背叛白家。 而他也一样?不会背叛他母亲。 坐在地铁上,疾驰的车厢将她短暂地带出隧道,她目睹着夕阳鲜艳却被风沙朦胧。 正如时下的她一样,渴望冲破那层细沙。 她忽然想到了那张照片,经此一事,陈翊还会将“她”继续放在皮夹里吗?他还会喜欢“她”吗? 她忽然觉得有些荒谬。 干脆锁了屏,昏昏沉沉地倒在座位上,闭目养神了过去。 那时候的她不会知道,大洋彼岸的陈翊早已回到丰海,却在了解了真相后为了她与自己母亲顶嘴,却依旧无法挽回和改变现状。 她也不会知道,在那些日子里,陈翊对她和白长黎又是多么愧疚遗憾,多少次想要撕掉那张照片,又多少次在看到那张脸后,还是那样舍不得。 她更不会知道,当自己正式接管慕白集团那年,他望着密密麻麻的财报数据,听着不同的建议和指摘,他又是如何麻木无奈,他不经意间会设想,阿音,如果你来做这个位置,或许根本不会考虑这么多? 但是陈翊,你也不会知道,在我离开丰海的那四年里,我曾多少次想问夏鸿:“陈翊现在还好吗?” 但我看到财经新闻,你应该过得很好,至少比我好,我应该恨你,但我不知道该怎么去拿捏这个“恨”,你也会有身不由己的感觉吗? 大学毕业,夏鸿忽然拉我入局,我起初犹豫,拒绝了他。 直到我回到丰海,看到你对我念念不忘的样子,我才忽然有了那个邪恶的念头,但那个念头最深处包裹的,却是我那颗躁动已久的心。 我对夏鸿提议:“我别的也不会,不行就美人计?” 可到头来中计的人,却是我。 这是我设的局,想要困住你,但没想到,你竟然心甘情愿被困在里面,更加令我没想到的,是我自己也跟着困在了里面。 到底是什么样的阴差阳错,才能让彼此在这般险象环生中选择相爱? 我不知道。 但我明白,若生命本身是一场角逐,那么选择你作为我的同盟,是我早在自己都不知觉间决定好的事。 多亏了这场局,才让我爱上你。 加番·盛夏往事(下) 隔天出门上课之前,陈翊果然早早等在客厅,看到白音收拾好行装,他霎时起身—— “今天我开车带你去,走?” 他今天的穿搭休闲舒适,卫衣短袖加束脚运动裤,看上去轻盈果敢,连他那双日渐浓郁堆叠的眉眼,也跟着平易近人了不少。 白音恍然一愣,第一次觉得他这样还挺帅? 到了车库里,陈翊刚要打开副驾车门,她张口阻拦:“我不想坐副驾。” 陈翊手上停顿两秒,也没多言,面不改色地帮她拉开了后车座的门。 上次坐这里,就是在去年夏天——那个瓢泼大雨的傍晚,她被淋的彻彻底底,要不是他及时出现,那天她绝对可以上榜丰海市暴雨最惨名单。 都说记忆涌上心头时,未必是以一些碎片化的图像出现,还可能是辅以嗅觉、听觉、甚至是触觉的外衣…… 可今天明明出着似火的太阳,她怎么会嗅到雨水沁在车窗上,那股潮湿气息,混杂着一些清新的木质香味……是这个暑假偶尔靠近陈翊身边时,他身上隐约散发出的味道。 “我这个假期没什么事,都陪你去上课。” 他再次声明,似乎是在郑重朝白音宣告自己的立场,不是在白长黎面前演戏。 要搁在过去,他做这个决定白音铁定是不乐意的,但搁在现在,她不敢说很乐意,至少不排斥。 看他如此自觉声明,白音佯装淡定道了个谢,“哦……那麻烦你了。” “昨天的事……对不起,不管怎么说,的确是我没及时告诉你,害你白跑一趟,又淋了次雨。” 又淋了次雨…… 他是在说去年夏天那次吗?看来,他也还记得这件事…… “最近天气太热,我看了你的课程,我和你教练商量了一下,尽量缩短课时时长,或者尽量安排在小场地,这样你上课环境也会舒适一点。还有高尔夫也是,我看你的进程很慢,网球课倒是很少……” “网球之前已经练很多年了,现在就是偶尔巩固而已,至于高尔夫……我不太想练,所以挺敷衍的。” 白音打断解释,却意识到不小心说了不该说的,“不是敷衍,就是练得太少,还没找到感觉……” “你和爸说过吗?” “说什么?” “关于你不喜欢高尔夫这事?” “没有。”白音大方承认,“反正他也不在乎我到底学成什么样子,只要我安心上课就够了。” 陈翊跟着苦笑一刻,原来,白长黎是这般区别对待的啊?想当年他所有的课程都会被父母一一验收,并辅以鼓励和意见。 虽然不解,但他也已经习惯了对一些往事,不去招惹触碰,尤其是白家的。 但只要想到白音的境遇,他即使是作为继子,也难免喟叹唏嘘——她这些年,又是以怎样的心情去与他们所有人相处过活的? 她真的不愿意为自己争取些什么吗? 有时候陈翊甚至在想,如果她足够信任他,他可以帮她如何赢得父亲的喜爱和重视,甚至是考虑把企业交给她…… 他觉得自己这种想法是畸形的,这些年来,他不知道自己在为谁而坚持,只知道自己对于继承家业,并没有太大野心,如果可以,他更想未来去做些有意义的事,最好能不拘泥于慕白这个框架…… 但慕白集团终究框住了他,而白家却框住了白音。 到了马场后,白音如常去换上马术服戴上护具头盔,三十多度的气温下,还要把自己强行裹进这身行头里,属实不容易。 由于高温影响,荀教练这次让她去了室内的小马场。 依照惯例,她每次来都会先跑个两圈以作热身,顺便让教练看看验收成果,看看能不能教新技巧。 先前她跑得已经很熟稔了,但今天猛得换了个场地,加上她惯常骑的那匹马被牵去换蹄铁了,只能两相适应,三两圈下来,跑得马马虎虎,毫无进步…… 荀教练略微无奈地摇头,招手示意她停下,慢吞吞地走到了白音的马匹身侧。 十七岁的女孩身材曲线已然曼妙,裹在马术服里更是有种含苞待放的美丽英气。 白音习惯性地下倾身子,这样能听清教练的话—— “你还是没t到啊,之前就说你臀腿发力不够,hold不太住,刚我看又散得一团麻,核心稳不住,你自己颠簸颠簸跑得舒服吗?” 荀教练虽技术精湛,却不是什么耐心人,对哪家学生都有一说一,尤其是对女学生,要求更严格。 “知道了教练,我再试试。” 这是白音最常挂在嘴边的话,虽然会主动提出问题,却在练习的巧思上,着实钻牛角尖了点,大方向是对的,总是使错力绕弯。 荀教练知道她那副态度,忍无可忍地要求——“记住了,这里一定得hold住!” 说完,他随意地伸了手上来,出其不意地拍在了白音的略略翘起的后臀上。 白音身子一僵,一脸不明所以…… “荀教练!今天换场地怎么也没提前说啊?” 宽阔空旷的室内跑马场,陈翊这声突然闯入的埋怨,恰如其分地缓释了白音的尴尬…… 陈翊此刻也换好了马术服和护具,正拎着头盔一脸严肃地走上前来。 荀教练脸色一顿,跟着转过身去,像是想起了什么,迎上来人与之握手—— “你是白音的哥哥?上次给我发短信交涉的?” “是我。” 陈翊回得平淡,顺带将目光落在马背上的白音,“感谢您听了我的建议,把场地安排到室内,但我觉得这么大的室内场,只有您与学生两个人,是不是该提前报备一下?我刚刚在前台登记表那里,也没看到这个场地的使用时间。” 荀教练一阵抽笑,略狂妄地解释,“我从来不登记那玩意,那是行政前台做的事。” 陈翊略颔首,“我看这场地地面泥土太潮,跑起来不太舒服?” “前几天下了雨,潮气大,没办法,每年都这样,但每年都能跑,练习而已,较真就没意思了。” 荀教练一脸懒得解释的模样,张罗白音继续。 又跑了两圈,荀教练依然不满意白音的控制,大方朝陈翊吐槽——“她也来上两三周的课了,别的都还行,就这块练得一塌糊涂,可能小姑娘还是年轻,不懂怎么使力……” 这话说得轻佻戏谑,陈翊想到刚刚他对白音的动作,很难让人不去联想这人到底在暗指什么…… “我学马术的时候才十岁,那时候跟我一同训练的学生里,有不少同龄甚至更小的女生,她们有的比我跑得还漂亮,我不认为性别和年龄是对掌握技巧的限制条件。” 这一通铿锵的说辞,瞬间瓦解了荀教练带偏见的有色心思。 还未等他怼上来,陈翊顺势招手迎上去刚刚跑了一圈的白音,当着荀教练的面交代她—— “荀教练说你核心不稳,我带你跑两圈,教你感受一下。” 这话刚落,还没等白音质疑,陈翊迅速握住了她面前的马鞍,脚下轻易一蹬,便跨坐在了她身后…… 白音被这般突如其来的操作,惹得再次全身一僵——也正是这一刻,她才切实感受到,陈翊挺阔宽广的身形,此时此刻,她活像是被罩在屏障之前的树苗。 随着他拉起自己手中的缰绳,不自觉向前倾身,除了后背之外,始终与保持着相对礼貌得体的距离,隔着头盔,连在她耳边问话都格外克制—— “荀教练这么教过你吗?” 此刻他已调转马头,正让马悠哉溜步适应……没想到第一句话,竟然问了个这种问题。 白音瞬间警觉,“有过两次,怎么了?” “以后你跟他单独上课注意点,他不太老实。” 这个角度,她虽看不到陈翊的表情,却感受到此话背后他嗤之以鼻的深意…… “……你说他刚刚拍我吗?但我小女生一个,你是不是误会了?” “你也不小了阿音,都快成年了。” 陈翊对她这副的说辞深表无奈,或许这些年来,她一直都是以孩子自居的呢?所以才会对任何事都表现得那般事不关己。 白音还未细想,陈翊忽然亮声提醒:“抓紧马鞍,我带你跑两圈。” 再接着,她听到马蹄疾驰的节奏,和着泥泞湿地上翻起的潮湿气味,却都无法掩盖陈翊身上那股舒适宜人的柔木香,她仿佛靠在一棵参天巨树上,甚至可以在它怀里入眠休息,远离这场疾驰泥泞的纷争。 学马术这么久,她从未觉得跑马是件如此畅快的事情,两圈后,陈翊叫停了马匹,轻声喘息作缓释,白音甚至能感受到他喷薄出微微潮湿的气息,漾在耳边——但这不对,因为他根本没有靠她那么近。 可能是她此刻的设想使然? 直到他将缰绳放回她手心里,确认她拉紧后,才作势下马——“我刚刚说的要领,待会儿试着练一下,你可以的。” “嗯。” 果然,那天陈翊给她的巧思让她很快掌握了核心力量的使用,下课前荀教练都不得不佩服, “我带她两周都没闹明白怎么个事,哥哥一来监督倒是学得快。” 陈翊摇头,“阿音悟性好,我那会儿稍微点拨了一下而已,所以以后还得请荀教练多点耐心,少点偏见。” 说完,他不等荀教练挂上尴尬,就朝白音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下课了。 回家路上,陈翊和盘托出了对荀教练的看法。 “这个荀教练教学没什么耐心,还对女学生莫名苛刻,还好今天我来旁听了,不然都不知道你这进度还要耽误多久。” 白音无谓一笑,“他是挺苛刻的,但其他学员都评价他‘严师出高徒’。” “那些学员都是男的?我查过他的履历,近两年来他主要招男学生,你是少有的女学员,他上次收女学员是在三年前,但那个女生据说最后课程也没上完就不再来了……荀教练说女生总是学得慢,这两年就没收过了,说是看在爸的面子上才对你破的格,但我觉得他心思可不在这上面。” 闻此,白音沉默了下来。 “看他今天这态度,我还挺担心的,就怕你最后马术学得马马虎虎,心情也不畅快。” 没想到短短一下午,他就了解这教练这么多底细,还为她的心情感到担忧? “反正……他只要别做什么出格的举动,我倒是无所谓别的,心情好不好的,只是上课而已,课上完大不了今后不再见。” 今天在马背上,他提醒她要注意分寸,她的疑问像是还没开窍的孩子,可此时的说法,又有种超脱年龄的置身事外,陈翊不禁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内核,会支撑着白音形成这样的想法? 陈翊不愿气氛尴尬,便转而大方夸赞她今天的顿悟, “不过你悟性挺好的,那会儿我带你跑了两圈,你很快就懂运用核心支撑点了。” “哦……你那会儿示范得挺明确的,我又不傻。” 白音才不会告诉他,是因为当时跑起来时,他的身体紧贴着自己,她也不自觉绷紧了身体,两圈下来,虽然被他“护”着,但她也试着将这种感官触觉代入独立的场景,才逐渐跑得游刃有余,后来才领悟到,那种感官力量,叫做核心支撑。 接下来的几天,陈翊几乎每天都会陪白音去上课,除马术之外,高尔夫和网球也一样形影不离。 高尔夫她打得中规中矩,陈翊看出她不感兴趣,也不会揠苗助长,只是老老实实看她上课,如果有实在难以攻克的要点,他会像马术课那次,帮她稍作纠正,但末了却会宽慰她:“没必要哪都较真,学着玩就好。” 但她网球却打得很漂亮,根本不需要教练带,每当没有其他学员陪练的时候,她都会主动去找自动出球器,陈翊看她打得无聊,便主动换衣服站过去陪她打。 可白音起初似乎有些包袱,打得很局促,陈翊看出来这不是她平日的水平,便使出全力激她—— “不是练了很多年了吗?这水平不像啊!” 局间竟是把白音的胜负欲打出来了,这才撒开手与他竞争。 看出他后面又有意放水,白音也直言怼,“你不是网球还拿过奖吗?这水平也不像啊?!” 望着网栏对面,女孩少见的雀跃灵动的模样,陈翊内心有止不住的窃喜,他好像没有办法免俗——拒绝在盛夏的骄阳之下,一个扎着乌黑马尾、裙摆跟着球拍的时速雀跃着的少女。 那天没有分出胜负,倒是给他们都累得满身大汗,陈翊看她体力像是消耗完了,率先“认输”——“今天先到这,回家?” 白音显然不服气,但奈何自己已经上气不接下气,只能跟着挥手作罢。 算是达成了某种默契,结束时,两人约好下次网球课再战。 由于运动过后的发汗,陈翊要去冲个凉,他提前给了白音车钥匙,说让她回车里等他。 白音没带换洗的衣服,不想冲了澡后穿旧衣服,便只洗了个脸,待身上的汗蒸干后,先上了车。 空调打开的瞬间,燥热的体温得到了慰藉,趁陈翊还没上车,她将外套脱下,用遮阳帽不停为自己扇风…… 车载蓝牙的音乐跟着响了起来,舒缓的音乐裹着那熟悉的木质香,立刻侵占了感官…对于这种场面,这一两周以来,她已习以为常了。 虽不是第一次坐他的车,但如这般自在的时刻,确实少有,她随即好奇大胆地打量着车里的一切,眼神扫过他的座位垫、手机支架、简约到毫无特色的摆件…… 陈翊这人,确实挺无聊的。 白音不禁感叹,她曾“参观”过夏明彻刚配的新车,那装潢就差把艺术馆搬进来了。 正出神着,下一首歌略微熟悉的旋律切了进来……让她想到了夏日里倾盆而落的大雨,还有密闭的空间里,雨水滴落车窗的粘腻潮湿…… 如果她的联觉记忆没错,这首歌便是去年淋雨后,在他车后座里听到的那首英文歌…… 白音不自觉向前倾身,想看看屏幕上显示的这首歌的名称。 《3 a》 原来叫这个名字。 她刚想展开看看歌词,竟无意中瞥见了放在空调系统储物格内的一个皮夹子…… 她记得这是当时陈翊成人礼时,俞南风送他的礼物。 这个皮夹的样式就像陈翊给人感觉一样,一板一眼,俞南风还挺了解这个表弟。 鬼使神差地,白音竟将它拿了起来,还将皮夹子打开,卡槽里卡着几张银行卡,夹层里,应该是他在美国生活时用的优惠券、零碎的美元纸钞,甚至还有些艺术馆、展览的票根……原来他也喜欢看展啊? 这些零散的物件,落在这不大的皮夹里,却都收拾得很齐整…… 仿佛也像他这个人一样,规整有序,但无趣。 这样的行为不对,但她就是忍不住自己对它好奇……她发现这皮夹的隔层里,好似夹着张照片…… 陈翊会放什么照片呢? 是他出国前,陈菁云提议照的四人全家福吗?还是他与母亲的合照?或者是他自己的证件照呢? 怀着这样戏谑的心情,她竟然真的翻开了那段夹层,在看到照片的一瞬间,她仿佛五感尽失—— 照片里的女生,校服干净熨帖,乌黑的长发配上幽深的背景。 这是她高中入学后去森林公园做社会实践时的照片…… 那次夏明彻也去了,帮她和程灵溪一起拍了很多张照片,这便是她单独的一张写真,当时夏明彻洗出来给了她,但她压根没当回事,以至于丢了都懒得去找…… 原来它去了陈翊的口袋里……但他又为什么要带在身上? 听觉是最先恢复的,只因那首歌又唱到了副歌部分—— there''s no pot tryg to hide it i will e and fd it i know it''s there where your love for is out there 怀着与去年同样微妙的心情,她的内心蓦然炸出了一个答案—— 陈翊喜欢我。 回溯着这段时间的相处,甚至还有更早之前的细节…… 可那些细节,在此刻却无法被完整拼凑,因为每段记忆背后,“他喜欢我”这念头都会莫名其妙地蹦出来,扰乱她的思绪。 但事实当真如此吗? 即便如此,她又能怎样呢? 嗅觉是第二个恢复的,因为她闻到了陈翊身上那刚刚沐浴过后的皂香,随着他忽然打开的车门一起,毫无准备地钻进了车里。 当白音意识到这一点时,条件反射似的将皮夹迅速归位,未转头,声先行—— “我什么都没看到!” 可她没料到,这句话,陈翊竟与她异口同声说了出来。 望着立刻背过身站立在车外的陈翊,思绪有些迟缓——她现在只穿了一件运动内衣,露着肩背倾身在屏幕前! 她差点叫出来,但碍于刚刚自己也同样不合适的“偷窥”行为,强按下忐忑和羞愧之心,老老实实地坐回后座上,套上外套,才吞吐提醒车外人: “……我好了。” 他应该没有发现自己刚动了他东西? 他最好是没有发现,不然白音可不知道,该怎么假装‘自己明明知道他偷藏自己照片却不告诉她,但实际上她又知道这秘密之后’该怎么演。 经历了两周的默契“对垒”,白音已经习惯了陈翊的陪练,而陈翊也习惯了这个假期主要的任务,就是当白音的陪练。 挺好的,总比在家陪陈菁云她们三缺一强。 说到三缺一,这天到家第一时间,就听到了小客厅传来的轰隆作响的洗麻将声,还有夏明彻的戚戚抱怨——“行了行了?咱该回家了妈!” 近期陈翊陪白音上课不在家,明旻无奈把自己儿子拉过来坐镇,但夏明彻对这打麻将这事可没陈翊那毅力,打牌全凭感觉,战术纯意识流,妥妥垫底——主打做一个陪跑员。 路过小客厅时,陈翊礼貌与众人打招呼,白音跟着乖乖点头。 正好,陈菁云也不想玩了,看儿子回来,顺势跟着起身,“你们两个回来了?今天丰海高温上热搜了,天天出门别中暑。” 陈翊说,“还好,都在室内练的。” “阿音最近课上的还习惯?人家都是小孩子才找大人陪练,阿音这马上成年了,倒开始当小孩子了,还需要哥哥陪着。” 听出陈菁云话里略微不满的语气,白音不想做无谓的解释,直接一句“我先上楼洗个澡”就离开了,完全忽视了夏明彻朝她使的眼色。 这夏明彻吃了闭门羹,满心不是滋味地瞥了眼陈翊,然后更不是滋味了,顶了句: “陈阿姨,陈翊要是没空,我陪阿音去上课呗,正好我麻将打得稀烂,让他陪你们打?” 陈翊刚要找理由,就被陈菁云截去了话头,“陈翊这是还没开始忙呢,前两天我听长黎念叨,最近有项目要带陈翊去练练手……” 眼看着傍晚了,明旻和俞南风准备走,陈菁云送她们行至玄关,寒暄告别。 大门一关,陈菁云立刻换下了那副和善微笑的面具,别有用意地凝着儿子问:“这几天累不累啊?大热天的也没个消停。” “不累。” 陈翊回得不假思索。 像是早料到了这回答,陈菁云欲言又止地叹息,“我刚说的可确有其事啊,你做好准备,跟着你爸爸多干点正事。” 确有其事。 当晚用餐时,白长黎果然交代了陈翊“正事”,他最近谈妥了些品牌、项目,要带陈翊去做策略方案,有一个是在邻市东城,说那里风景也不错,顺便可以去玩两天。 这么一调度,监督白音上课的事,自然也不值一提了。 白长黎对女儿说:“我看这两周你教练的反馈还都不错,你也大了,向来自觉,今后我还是安排司机送你上下课,你要是想找人陪练,我跟夏鸿说一声,让他儿子陪你,这两天他来家里打麻将,可没少念叨你……” 一语完毕,他还是没能选好要夹些什么,便放下了筷子。 他的胃从两年前起状况愈下,饮食上格外克制,一到了夏天总是吃不下饭。虽然医护、药物方面向来都精到,但也抵不住病魔的顽劣。 每次望着他这般无奈的模样,白音很想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却又成了空白,只能佯装回应上他的话题—— “我知道了爸,我一个人上课没问题的,你……照顾好身体,不用记挂我。” 鲜少听女儿讲这般关心自己的说辞,白长黎那略显疲态的眼角,少见地撷了一丝喜悦,转瞬即逝,又一本正经地对着陈翊讲东城那边的投资项目了。 陈翊点头附和的同时,也将这父女俩的微妙看在眼里。 那晚白音回房前,陈翊犹豫了很久,还是决定亲口告诉她——就在父母还在茶室休憩时,当着两人的面,他跟上了白音离去的步伐,在二楼的楼梯口才开口叫住她—— “阿音!” 白音猛然回头,像是没想到他会追上来。 “等我从东城回来,我再陪你去上课。” 陈翊也不明白,为什么这句话要背着父母才说的出口。 明明是一句很平常的话,也是一件平常事。 但可能说的人,并不是平常心呢? 或许是他的语气过于急切,惹得白音反应了片刻,才回应: “……哦,你安心工作,我的课也没几节了。” 陈翊显然还想再说些什么,但白音却果断回头,走回了自己卧室…… 一定是看到那张照片,所以她才开始在这不分青红皂白地脑补。 就在陈翊在楼梯口叫住自己的那一刻,她忽觉有些惶恐,惶恐他会说出什么不合时宜的话,但她还无法接受。 原来只是说回来陪她上课……那干嘛一副义正言辞又害怕被发现的模样? 但她的心情已然被预演的情绪点燃,她只能尽快逃离现场。 在这个家里,她只能依赖自己,不能有同盟,如果有,那也一定不可能是陈翊。 只是一张照片而已,白音,你何必这么在意? 隔天,白长黎带着陈翊驱车前往东城。 这次他们要见的是当地的一个房地产行业大亨,老板姓陆。慕白出资金,陆氏出资源,项目开发在东城与丰海交界处的湿地公园。 于白长黎而言,这种项目与做慈善没有什么区别,自然公园的开发收益微薄,回本慢,但这项目背靠可持续计划的主流政策支持,只要盘下来,容错率很低,让陈翊练手刚好合适,白长黎也不指望陈翊这学生仔上来就给他实现几个“小目标”。 项目谈妥后,当晚陆总安排了当地特色酒楼,请他们用餐。 这酒楼设在东城有名的风景区周边,以画舫为形,湖心为宴,大厅通透,卡座雅静,盛夏前夜之时来品宴赏景,最为惬意。 陆总谈这项目,也是带着儿子陆遇来的,不过这个小陆总比陈翊大几岁,已经接手公司很多事务了,这个项目启动之初,就是他的设想,据说也是刚从美国毕业回来。 按照以往的套路,正事聊完,推杯换盏、餐食乐饮间,就是拿家长里短来填补空余。 挺巧,这个陆总说自己除了陆遇这个儿子外,也还有一个女儿,但言谈间,他似乎对这个女儿不甚重视,还说她性情不如陆遇稳重云云。 陈翊听着,心中不免唏嘘,难道女儿就一定要“隐形”吗?白音这些年,会不会也是知道父亲对她类似的偏见,所以才丝毫不肯争取的? 可白长黎却并未接话讲起自己女儿,只是笑着附和了两句,这场晚餐也算是尽兴而归。 与陆家父子告别后,白家的司机就等在画舫外,陈翊刚欲帮白长黎拉车门,谁料他竟拍了拍陈翊的肩膀,拦下他的动作,低声探问: “陪我沿湖走走,消消食?” 陈翊自然没有拒绝的理由。 夏夜的湖畔比起城市的喧闹,寂静凉爽了不少,这画舫外并无散客入内,父子俩散步倒也舒适。 只是飞虫蚊蝇众多,愈近水源愈凉爽,却也难免生出些潮闷。 但白长黎却毫不在意,直白坦言,“好久没出来游山玩水了,能被蚊子叮两口还挺自在的,在丰海不是工作就是定期看医生、吃药、检查,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稳的……” “爸,乐观想想,说不定这次疗程结束,您就可以停药了,最近张医生有说您身体目前状况如何吗?” “我自己的身体,我比医生清楚是什么样子,恐怕啊……”白长黎轻笑着拍了拍陈翊的手肘,“后半辈子离不了药了。” 未等陈翊出言宽慰,白长黎转言问了下去,“知道这次来东城,我为什么只带你来,不带你妈妈吗?” 陈翊想到去年暑假,如果有类似的活动,他确实是会和陈菁云形影不离的,而今年这些活动,白长黎一次都没带过她…… 但个中缘由,陈翊可不会当着白长黎的面揣测,只平平反问: “难道不是想带我专心了解项目流程?” “有这方面的原因,但更多的还是……想要敲打敲打你,当着菁云的面不太好开口,是关于阿音的事。” 感受到陈翊扶在胳膊上的手指猛然僵直了一瞬,白长黎转脸哂笑,示意他放轻松。 “你来白家也快十年了?时间过得真快,当年你母亲带你来认我这个爸的时候,还是个毛头小子,现在转眼就能独当一面了……阿音眼看也要成年了。你知道吗小翊?其实你母亲和我结婚的时候,我们曾商量过关于你是否要改姓这事,但最后的结果,你也看到了,但这其实并不是你母亲据理力争的结果,而是我们一开始就达成的默契。 我不是传统大家长,这种东西我不看重,你随谁的姓都不重要,我看中你并且愿意培养你,不单单因为菁云把持着丰海银行,更因为,你的确是个好苗子,这一点,从你刚来没多久我就看出来了,无论是待人接物、察言观色,甚至是学习和处理问题的能力,都可圈可点,所以……我培养你这个继子,并不像外界传闻那般,是为所谓的重男轻女,你能力使然,是个潜力股,我没有不好好培养的道理……” 行至围栏外,看出白长黎有点累了,陈翊便扶他在石凳上坐了下来,稍作停留,他问: “爸…您既然不是出于重男轻女的缘由,那为何这些年来对阿音,还这么不重视呢?” 廊外的白炽灯照得恍然,陈翊却格外认真地注视着白长黎,因为这个问题,确实横亘在心头许多年。 “因为愧疚和惧怕……” 白长黎轻声叹息,苦笑着拖出这个理由, “我知道这些年来,阿音心里一直怨着我,每次我去关心她问她些什么,她总是一副爱答不理的模样,说起来很可笑,我这个父亲居然会惧怕女儿的冷落,但转念一想,即使是在你们来之前,我也没有主动去关心过她几次,林慕和阿晚走了之后,我才意识到,原来我一点都不知该如何当父亲这个角色,也根本不会与女儿相处…… 当一件事悬而不决时,人能想到最轻易的举措,就是逃避,所以我先前一直在逃避,我不主动要求她、责备她、关心她,只要给她最好的生活和教育,我们只维持最体面的父女关系,不亲密但也不越界就够了。 但或许是……这两年身子骨越来越差了,年轻时候那些不以为然,现在全成了些噩梦碎片,我对不起林慕,对不起白晚,但对她们却已经无可弥补……唯一能弥补的,就是还在我身边的阿音。” 白长黎长舒一口气,站了起来,示意陈翊一起往回走。 “所以阿音上高中这两年,我想尽力为她做点什么,或许在她心里不值一提,也根本不会领情,权当是让我这个当爸的自己安心点?” 他虽说得轻易释然,但陈翊仍能看出白长黎眼底那微妙的惆怅。 他曾以为,这对父女,是互相不宠爱也不依赖的关系。 而今来看,分明是一个惧怕直面矛盾的父亲,和一个不敢大胆争取的女儿。 想到这些日子以来,白音在自己面前表现出的无谓态度,陈翊还是忍不住宽慰父亲—— “其实爸,我一直认为比起我,阿音的性格或许更适合做这个继承人,她做事有自己的逻辑,沉得住气,也不会被一些琐事影响心情、判断……但您之前对她的关注太少了,她年纪又小,很多事想不明白罢了,等再过两年她上了大学,她会明白您的,您也会看到她的优秀。” 白长黎自然而然地接了句,“是吗?那你……喜欢阿音吗?” “我当然……” 是陷阱! 陈翊赶紧改词,“当然觉得她很好,毕竟我们都是一家人。” 白长黎哈哈一笑,噎他,“反应倒挺快,你以为我上个月为什么让你陪阿音上课?因为我看得出来,在这个家里,你是真正关心、在意她的人,这一点,连我都比不了。” “爸我不是……” “小翊,既然说到这了,爸想求你件事。”他问得郑重其事。 “您说?” “不管今后会怎样,答应爸,只要阿音还在你身边,一定照顾好她。” 夏夜的草丛里,虫鸣阵阵,窸窸窣窣,像是在替陈翊唱他的心绪。 “……当然,我会一直照顾她的。” 陈翊答得郑重,却也难掩忐忑。 见此,白长黎却满脸释然地拍了拍陈翊的肩膀,“我是不指望阿音能理解我、宽恕我了,但我希望将来,无论慕白集团在谁那里,阿音和你都能过得舒坦,哪怕没有我。” 画舫外,白家的座驾还等在原地。 陈翊扶着白长黎走去车前,他还不忘小声叮嘱,“今晚我跟你聊的这些,你可谁都不能提,尤其对你妈妈和阿音。” 末了,他主动打开了车门,倾身没入车内。 陈翊此刻的胸口却无比翻涌,像是湖心荡起来微小的细波,突然汇聚成了漩涡,震荡不平。 他稍作缓和,跟着坐入车内,敛去异色。 但好景不长,接下来的一个月,他根本没有机会再陪白音去上课了。 因为东城的这个项目,占据了他大量的精力和时间,他不得不跟着白长黎辗转来回东城和丰海之间,经历了三个星期的协商,总算是敲定了最终的合作方案,以及责任细分。 届时他才发现,这个暑假也接近尾声了。 虽然略有遗憾,但他却私心觉得,这个暑假是他来到白家以来,最有意义的一次。 至少对他来说,解开了这些年一直困扰着他的疑云——他是堂堂正正被白长黎认可的继承人,而白音与他也并不存在所谓的孰轻孰重,尤其是,白音也并不排斥自己了,而自己对她的关心,也并不受父亲的排斥。 启程那天的机场里,白音破天荒地也来了。 与母亲寒暄过后,白长黎语重心长地拍了拍陈翊的手背, “照顾好自己,等我身体好点了,带你妹妹和妈妈去找你玩?” “好啊爸,到时候我给您当向导。” 白音一直跟在白长黎身后,装出一副“其实不想来”的表情,见此状,竟还有些说不出的温馨——怎么感觉这对父子,有种冰释前嫌的亲密感? “阿音,你没什么要跟陈翊讲的吗?不是特意过来送行的?” 这话听得白音心里一激灵,有话也没话了。 还好陈翊向来周全,看出她的尴尬,索性认真补了句——“阿音,明年暑假回来,我再陪你打网球,那次不是还没分出胜负吗?” 他还记得这事呢? 白音忍俊不禁地点头,“那……明年见?” 说这句话时,她是真的以为明年会再见,也是真的以为明年她会和陈翊继续去打网球…… 直到她高考结束,那个原本该要狂欢的盛夏,忽然沦为一团散沙。 她的无忧无虑彻底被亮了红牌,白长黎去世了,她被陈菁云赶了出去,夏鸿安排她去了首都…… 生命的急转直下,总是伴随着各种突如其来的巨变。 她虽不甘,却也无可奈何,至少,现在的她终于有了选择,也终于有了其他可去之处。 象牙塔的日子或许令人留恋,但日复一日的平静,只会换来终将破灭的焦躁麻木。 是时候冲出去为自己争取些什么了,白音。 坐上去首都的航班时,除了夏鸿、夏明彻之外,没有任何人知道,她换了号码,迁了户籍,一切都是崭新的,连生活和城市都是崭新的。 落地首都后没多久,她心里忽然有些怅然若失。 通讯录里,最初只有夏鸿父子两个人,她望着那空落落的名单,突然想起来,或许有一个人的名字,也可以出现在那里面…… 但很快,她便苦笑着摇头作罢了。 没有了白长黎,他们之间仿佛也不该有任何关系了。 她虽怨恨白长黎对她的疏忽,心里却始终不会背叛白家。 而他也一样?不会背叛他母亲。 坐在地铁上,疾驰的车厢将她短暂地带出隧道,她目睹着夕阳鲜艳却被风沙朦胧。 正如时下的她一样,渴望冲破那层细沙。 她忽然想到了那张照片,经此一事,陈翊还会将“她”继续放在皮夹里吗?他还会喜欢“她”吗? 她忽然觉得有些荒谬。 干脆锁了屏,昏昏沉沉地倒在座位上,闭目养神了过去。 那时候的她不会知道,大洋彼岸的陈翊早已回到丰海,却在了解了真相后为了她与自己母亲顶嘴,却依旧无法挽回和改变现状。 她也不会知道,在那些日子里,陈翊对她和白长黎又是多么愧疚遗憾,多少次想要撕掉那张照片,又多少次在看到那张脸后,还是那样舍不得。 她更不会知道,当自己正式接管慕白集团那年,他望着密密麻麻的财报数据,听着不同的建议和指摘,他又是如何麻木无奈,他不经意间会设想,阿音,如果你来做这个位置,或许根本不会考虑这么多? 但是陈翊,你也不会知道,在我离开丰海的那四年里,我曾多少次想问夏鸿:“陈翊现在还好吗?” 但我看到财经新闻,你应该过得很好,至少比我好,我应该恨你,但我不知道该怎么去拿捏这个“恨”,你也会有身不由己的感觉吗? 大学毕业,夏鸿忽然拉我入局,我起初犹豫,拒绝了他。 直到我回到丰海,看到你对我念念不忘的样子,我才忽然有了那个邪恶的念头,但那个念头最深处包裹的,却是我那颗躁动已久的心。 我对夏鸿提议:“我别的也不会,不行就美人计?” 可到头来中计的人,却是我。 这是我设的局,想要困住你,但没想到,你竟然心甘情愿被困在里面,更加令我没想到的,是我自己也跟着困在了里面。 到底是什么样的阴差阳错,才能让彼此在这般险象环生中选择相爱? 我不知道。 但我明白,若生命本身是一场角逐,那么选择你作为我的同盟,是我早在自己都不知觉间决定好的事。 多亏了这场局,才让我爱上你。